《沁人不醉帝王心》 第 1 章 ------------------------------------------------------- 本书由www.biqugedu.com【往昔伤】整理上传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 书名:沁人不醉帝王心 作者:纳兰若涵 文案 一个集美貌及才华于一身的女子,既有倾城的相貌又有满腹的经纶和绝顶的头脑。只可惜,是个庶出。 被誉为无敌战神的男人,集冷漠强悍和狂狷不羁于一身,有长相、有身材、有武力、有谋略。更可惜,出生就自带不详之名呢 我,苏沁,只愿一生都在平凡中安稳度过。 我,楚哲昶,誓要夺回那原该属于我的江山。 一个是被自己爱慕的表兄当做升迁的垫脚石而被迫代替姐姐苏皎远嫁他乡。 一个是被篡夺了江山,却要为那人开疆扩土打遍天下,做他最锋利的武器。 当百炼钢遭遇绕指柔,冷硬如铁的冰山也在不知不觉中开裂。两个人的命运,从初次见面时的惊鸿一瞥,到死死生生,碧落黄泉,再在割舍不开。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那些费尽心机的yīn谋算计,诡诈图谋,都抵不过滚滚而过的历史车轮无情地碾压。你终成了“千古一帝”,而我已是毁誉参半的第一“女相”。再次相见,却是在血饮黄沙的战场。 为了她,你不惜提前发动一场规模宏大的战争,亲自引兵来打,可是她,却偏偏成了你前进道路上最大的阻碍。 “看到你还活着,真好! “楚哲昶,你一定要做成千古一帝,不然,便是负我……” “而立之年未到,已生华发,苏沁,你要怎么还我……”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宫斗 女强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沁,楚哲昶 ┃ 配角:慕琏,幺貅,楚游南 ┃ 其它:庶女,逆袭,夺嫡,宫斗,战争 ================== ☆、第一节 枢国,建丰二十八年夏,适逢枢孝帝大兴科举,分科取士,选拔天下有能之士入朝为官的又一个廷试之年。 慕琏在尚书府的门外已经转了好几天,一直坐在街对面茶馆二楼临窗的位置。每天,居高临下看着尚书府的下人们忙进又忙出,基本上摸透了府里的作息规律。 卯时起开门,轿撵抬着尚书大人进宫朝会,辰时下朝回府。申时到未时是府里会客和吃午饭的时间。申时之后便不再见客了,即使有人登门拜访,也一概留下名帖,推到以后。 礼部尚书苏寇文近年颇受皇室重用,再加上其正妻裴钰蓉乃是当朝吏部尚书裴应宗的胞妹。两个月前,裴应宗又升任了左都御史,负责举荐官员,监察百官的不当行径,可谓大权在握。很多人求见御史大人无门,便把脑筋动到了与御史府有着裙带关系的礼部尚书府上。希望能够借尚书之力,谋求一官半职或者得以让御史大人监察时手下留情云云,苏寇文也趁着这个机会,招揽门生,发展自己的一脉人力。所以,申时到未时这段时间,尚书府外可谓门庭若市,热闹非凡。各种送礼的、求官的、办事的、传话的,络绎不绝。 慕琏怀里抱着个长方形盒子在尚书府门前站定。观察了好几天,今天终于鼓起勇气。理了理身上半旧的衣衫,又摩挲了几下怀里的盒子,这才走上前,伸手拉住泛着橘黄光泽的铜制门环,深吸一口气,重重地拍了两下。 手刚放下,尚书府的门就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个瘦高、黝黑的中年人走了出来。慕琏认识他,他就是尚书府负责看门的下人。名字好像叫李恒,每天出出进进的次数很多,这张脸慕琏很熟悉。 伸手不打笑脸人,慕琏摆出一个温和有礼的笑容,抱住怀里的盒子拱了拱手,“这位小哥,我是……” 李恒挑高了眉毛看着眼前微微弓着背的年轻人,长得倒是十分清秀,可是那一身的打扮:半新不旧的袍子,样式还是两三年以前的;脚上穿的是普通的黑色千层底布鞋,身上也没戴什么配饰,唯有头上的簪子好像是玉的,怀里抱着个长方形的盒子,还用布包着,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再望望他身后,不见有车有马,只身一人,也没个书童或者小厮跟着,想也不是什么大家公子。说不定是哪个穷乡僻壤跑来送礼的。 虽说只是个看门的,但尚书府往来的人非富即贵,家丁们各个眼高于顶,早就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在尚书府为奴为婢的身份。李恒翻了个白眼,心说:每天应付达官贵人还应付不过来呢,哪有时间招呼这些土包子,于是就随便敷衍了一句,“会客时间过了,贵客请留了名帖改天再来吧!” 说完转身就退回到门内,准备关门。慕琏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人堵了回去,心里着急,赶忙跟上一步,伸手扒住门板,“这位小哥,我不是来送礼的,我是来投亲的,麻烦你给通报一声!” “投亲?!投什么亲?” “啊!家母是尚书大人的胞姐,我是尚书大人的亲外甥,我与舅舅已经二十几年没见了,这次到晏淄来赶考,特地来拜会舅舅的!” “嗯?”李恒又仔细地瞧了瞧慕琏,见他双眼澄亮,眉目英挺,被他极为谨慎地抱在怀里的那个盒子,想必是个非比寻常的东西,如果他真的是来尚书府投亲的,那这东西可能是个信物。万一他真跟尚书大人有亲,就这么赶出去恐怕不太好。管他呢,皇帝尚有两门穷亲戚呢,何况尚书大人了。想到这,咳嗽了一声,“那你在这等着,我去通报一声!” “那就有劳了!”慕琏又一拱手,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第二节 “外甥?”苏寇文正在蘸墨的手略微停了一停,在砚台边缘靠了一下,滤去多余的墨汁,才开始在雪白的纸上写起字来,“我哪有什么外甥!” “是!是!我也觉得可能是来送礼的,怕老爷不见,故意找了个托词!”管家余英毕恭毕敬地站在桌案旁边,待苏寇文写完一张,立即小心翼翼地拿到一边,又铺上一张新纸,“那您看,我这就去把他打发了?” “嗯!”苏寇文眼睛都没抬一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当余英一只脚已经跨出门槛了,才猛然抬头,“等等!外甥?难道是……先不忙着赶他走,你把他带到这来见我!” 苏寇文写字的地方叫“风月阁”。读书人常觉得自己喜文雅,好风月,一花一木皆能成诗,一字一句都是文章,苏寇文也是如此。“唯有诗魔降未得,每逢风月一闲吟”,风月阁之名便由此而来。 不同于平时见客的前厅和书房,苏尚书把这个自己平日里饮酒品茶、赏花观月、附庸风雅的地方搁到了后花园东北角的一处山坡上,那里赏月是最好的。 慕琏被请进门,抱着盒子,一路低眉顺目跟在管家余英的后面。不敢抬头四下张望,唯恐失礼,惹人生厌,只能用眼角的余光往道路两旁扫。苏寇文是个读书人,学而优则仕,当年他入朝为官走的也是科举这条路。既然是读书出身,总免不了有些书生酸气。就拿这后花园来说,一路走过来,处处雕梁画栋,步步精心装饰,各色盆景、假山、凉亭,一步一景,各种奇花异草,馨香扑鼻。虽说都是好东西,但全都放在一个院子里,未免显得有些逼仄局促,反而没有了大气之感。 正在心里头琢磨一会见到这位素未谋面的舅舅到底该怎么开口,眼角却不经意间瞥到一个绿色的影子。慕琏放慢了脚步偷眼去瞄。 那是个身着淡绿衣裙的女子,斜着身子半倚在栏杆上,下巴枕着手背,另一只手执着一把精巧的绢扇,正浸到水里来回地清洗。女子肤白胜雪,眼帘低沉,身姿纤巧、曼妙,一头乌黑的青丝熨帖地伏在肩膀上。想是怕被水弄湿了衣服,伸向水中的手臂上,袖子高高的挽起,露出一截莲藕一样匀称雪白的手臂,摇曳生姿,好看极了…… “公子?公子!这边请!”被余英推了一把才反应过来的慕琏连忙收回视线,低下头去,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但余光还是不自觉地朝刚刚那个方向飘过去。 那女子显然是被这边的动静惊扰了,猛然抬头看了一眼。水亮的双眸晶莹剔透,仿佛两湾幽深的潭水,带着一点惊慌和羞怯,每眨动一下就仿佛是在平静的水面上丢下一颗石子一般,旖旎dàng漾。阳光洒在被搅乱的池水上,瞬间破碎成一片片细碎而耀眼的光斑,随着dàng漾的涟漪,时明时暗地映照在她雪白的肌肤上,衬托着精致的五官,美得简直不像话。慕琏不自觉地就看得呆住了。那女子见被陌生人盯着瞧,也觉得不妥,匆匆放下衣袖,一转身走过长廊,快步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余英顺着慕琏的眼神望见那个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已经知道是他看的是哪一个,面上倒也不动声色,“慕公子,老爷还在等您!” “哦!失礼了,管家请前面带路!”慕琏略,再次收敛心神,低着头跟着管家朝后花园深处的风月阁走。 ☆、第三节 “老爷,慕公子到了!” “嗯!”苏寇文应了一声,手里的动作却没停,大约一刻钟的功夫,洋洋洒洒地又写满一张纸,这时候才开口道,“怎么站在门口不进来?” “未经舅舅允许,外甥不敢擅入!”正在挥毫练笔的苏寇文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着门槛外站着的年轻人:低着头的样子显得有些僵硬而局促,看不清楚长相,穿着打扮虽然都是旧年款式,但也算干净素雅,看他抱着盒子毕恭毕敬站在那里的样子,就算这人并非自己的什么亲戚,倒也算是个懂礼数的后生。 “无妨,你进来吧!” “是!”慕琏一手抱着盒子,一手撩起长衫的下摆,稳稳地跨进门槛,走到屋子中央,噗通一声跪下,“外甥慕连,给舅舅请安!” 苏尚书微侧着头打量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大约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瘦削的身形,清俊的脸庞,两条浓密的眉毛下一双眼睛澄净透亮,神采奕奕,高高挺立的鼻梁以及闭合着的薄薄嘴唇似曾相识,长得倒是仪表堂堂,颇为秀气。 “你说……你叫什么?” “外甥名叫慕琏,家父是扈州清平县慕家第六代长孙慕辰恩,家母未出阁时闺名乃是苏雪娥。” “哦?”,苏寇文皱着眉,捋着下巴上的胡须想了一下“这么说,你是慕辰恩的儿子?” “是!” “嗯……我说怎么看着你眼熟呢,你跟你父亲长得倒是很像。” “是!母亲也常这么说。” “你既来认亲,可有带什么信物?” “有!”慕琏说着,把一直紧紧抱在怀里的盒子放在地上,解开外面包裹着的黑布,露出一个暗红色的木头盒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卷轴,双手捧着,“请舅舅过目。” 苏寇文坐着没动,管家余英几步跨过来,接过慕琏手里的画轴,放在长条的桌案上,轻轻地打开、铺平,两头用镇纸压好,这才说道,“老爷,您请看!” 苏尚书把目光从慕琏那收回来,落到案台的画卷上。刚看了两眼就激动地站了起来,“这……这是前朝陈允的《春山行旅图》啊!是慕家的传家之宝!!”苏寇文颤抖地伸出两手,却在即将触碰到画作本身的时候堪堪地顿住了,仿佛怕自己自己一碰到那画,纸张就会灰飞烟灭一般,稳了稳情绪才继续说道,“陈允构图用色一向大胆,你看这山,巍峨雄奇,再看这奇石花鸟,笔工精细,赋色炫妙,后人即使如何临摹仿制,也终究达不到陈允当年的境界。只可惜这人放dàng不羁,恃才傲物,得罪了当朝权贵,一把大火连人带画都烧成了一片灰烬,可惜啊。这样的真迹在世间恐怕也没有几幅。当年读书时,我在你父亲家里看到过一次,想不到今生还能再见到。” “父亲经常对外甥说起当年与舅舅一起读书时的事情,说舅舅天资聪颖,学识渊博,在书画方面更是别人望尘莫及。作画时尤其喜欢以陈允的作品为范本,众多同窗之中,唯独舅舅天赋最高,临摹得也最传神。” “呵呵!”苏寇文示意余英把还在地上跪着的慕琏扶起来,自己又低头仔细地观看那幅画,“难为你爹还记着。当年我与你爹一起在扈州书院求学,做了三年的同窗,又是同乡,你爹娶你娘还是我在中间牵的线。当时的苏家和慕家皆是书香世家,这门亲事可谓门当户对,我离家那年他们刚刚成亲,那时还没有你呢。一晃都过去二十几年了啊!” “二十七年了”慕琏看着苏寇文,“舅舅,我今年二十六岁,是你离家的第二年出生的。” “哦!那你父母现在都好吗?家里如何了?” “建丰十二年,外公和外婆相继仙逝,母亲生下我后,身体一直不太康健,加上外公外婆的离世,舅舅又常年不在身边,母亲日夜思念亲人,病就一日重过一日,请了很多大夫吃了多少yào都没有起色,六年前终于熬不过先去了,去年清平境内闹蝗灾,继而又开始流行霍疫,父亲本来就患有咳疾,后又被霍疫感染,年初也病逝了,现在家中只剩外甥一人。” ☆、第四节 苏寇文离家的事情,慕琏是知道一些的。听说当年苏寇文是扈州有名的才子,也是苏家众望所归的对象。苏家老太爷,也就是慕琏的外公,一心指望着苏寇文一朝成名,光耀门楣,却没想到他竟然迷恋上了一个风尘女子。后来不但不听劝阻,还跟那个风尘女子一起私奔了。苏老太爷得知后气得吐血,躺在床上半年多都起不来。最后干脆把苏寇文的名字剔出族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逐出宗室之外,发誓不再认这个儿子,也绝不许他回家,家里上上下下也不许再提起这个人。这些细节也是外公外婆仙逝之后,他听母亲断断续续地提起来的。不过,这些时过境迁的事情慕琏并不打算多谈,毕竟谁也不愿意提及自己不光辉的过去,何况他现在又有求于这位并不算亲近的舅舅。 “嗯……”苏寇文听到家里已经没什么亲人,低着头沉吟了半响,这些年他已经不再想着打听老家的事情。刚从家里出来时,颠沛流离,四处游dàng,虽然吃了很多的苦头,可也却从没想过要回家。后来,参加了科举,入了仕途,却只是个芝麻绿豆的小官,他便励志要等飞黄腾达之后再衣锦还乡。再后来,仕途渐渐有了大起色,那份想回乡炫耀一番的心思反而愈发淡了,久而久之竟然没有了牵挂之情,仿佛自己本来就是孑然一身,不提也就不想了。如今外甥找上门,才又勾起了那些他不愿回想起来的旧事。 “唉……”又看了一眼展开在案上的《春山行旅途》,苏寇文长叹一声,动手把画卷了起来,拿起来走到慕琏身边,“你说你这次是来考试的,我且问你,考了第几名?” “外甥不才”,慕琏向着苏寇文躬身拱手,“只考到了头榜第十一名。” “哦,第十一名……”苏寇文摸着胡子思索起来。 在枢国的科举制度中,所有的考生需要经过院试、乡试、廷试三关。院试每年举办一次,由各地书院自行出题,考试结果按照排名登记入榜,每榜二十人,进入前三榜的考生才有资格参加每两年举办一次的乡试;乡试由各省府院主持,同样也是进入前三榜的考生能够参加三年一次的廷试;廷试在都城晏淄举行,地点定在贡院,由皇帝亲自出题并指派监考官进行监考。 为防止考题提前泄露,被皇帝指明的监考官员自出题之日起便开始住在皇室圈定的住所当中,内有宫廷内侍伺候,外有禁军守卫,换洗衣物和日常所需皆由宫里统一支出,中途不得离开,也不许家人探望或是传递书信,否则按死罪论处,称之为“入闱”。待大考之日,所有应试的考生经过严格的搜身之后被依次放入考场,每人一个五尺见方的阁子,用宽阔的屏风互相遮挡,内设一桌、一椅、笔墨纸砚若干。考生坐定后,监考官员才在禁军的看管下进入考场,公布考题。廷试的期限是三个时辰,以钟声起,以钟声止,可以率先jiāo卷却不允许拖钟,钟声二响时必须jiāo卷。与院试和乡试不同,廷试的结果只有两榜,每榜仍旧是二十人。入榜的考生即获得了候补官员的资格,同年立秋之后必须前往吏部报到,再由吏部按照各自的成绩、特长等分配各司、各地为官。 论考试而言,能考入廷试头榜已属不易。按照惯例,入廷试头榜者皆被留都或派往各处要职为官,说得直白一点就是各处肥缺。正因为如此,每年廷试放榜到考生报到的这三个月里,是吏部尚书以及分属各官员异常忙碌之时。不仅仅是因为吏部主管官员调配,还因为考生中不乏家资殷实、背影深厚者,这些人既然千方百计地通过了廷试,自然不甘心不情愿去到偏远的地方为官,必定趁此机会大肆打点走动一番。如此一来,那些无根无蒂,没有背景、靠山的考生则自然会受到排挤而无处申诉,即使廷试答得再好也逃不过被发配到穷乡僻壤为官为吏的命运。 ☆、第五节 苏寇文摩挲着手里的画轴,侧眼斜瞥自己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外甥。自己离家二十多年,虽然早年四处漂泊,居无定所,但也并非无迹可寻。二十几年,自己虽然没回过家乡,但家乡也的确从未有人来过,似乎当年苏老爷的那一道驱逐令彻底把他和整个苏家甚至扈州的关系全部抹杀了。最初,他还有些气愤和后悔,后来自己在宦海中打滚,经历无情无义、颠倒黑白的事情不计其数,他自己也就没了那份对家乡和所谓亲人的眷念。此时此刻,突然跑出个来认亲的外甥,又是廷试考生分配各部的敏感时期……想到这,苏尚书心里已然有了计较。 “你叫慕琏是吧?” “是,舅舅!”慕琏微微颔首。 “嗯……余英!” “老爷!” “还不快给表少爷上茶!” “呃……是,我这就去!”乍听到“表少爷”这三个字,余管家很是愣神,旋即就反应了过来,躬身朝着自家老爷和慕琏都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少顷,苏寇文和慕琏已然坐在风月阁外一个叫做望月台的地方品起茶来,桌上还摆着几样小食和糕点。 苏寇文嘘寒问暖地问了很多家乡事,慕琏见招拆招小心逢迎,滴水不漏。 “你即来了,现在住在何处?” “啊,回舅舅,外甥现住在西街的顺昌客栈。” “哦……打算何时回去?” “呵呵。原本没想到真的能跟舅舅相认,打算明天就收拾行装回乡,立秋之后再到吏部报到。如今既然见到舅舅,外甥就想多住些日子,一来可以多些时间侍奉舅舅、舅母,二来可以多接触一些晏淄的风土人情,长长见识。” 苏寇文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地小口慢嘬,“也好……” 慕琏察言观色,见苏寇文对他想要暂留晏淄的的事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反感,这才接着说道,“外甥还从未见过舅母,不知今日是否方便,一并给舅母请个安。” “呵,你来的不巧,你舅母跟你妹妹到须弥寺进香游园去了,要几天之后才能回来。不过,你既然来了,就不要急着回去,在这用了晚饭再去客栈把东西收拾一下,搬到尚书府来住着,等过了伏暑,再去吏部报到不迟。” “多谢舅舅!”慕琏站起来,躬身朝苏寇文行了个大礼,“舅舅替外甥想得如此细心周到,外甥感激不尽。可是外甥毕竟是此次参加廷试的考生,如果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搬进尚书府,恐惹人闲话。外甥自己倒是没什么。然舅舅在朝中身居要职,我怕有些无事生非之人说舅舅徇私,有意厚待自家外甥,诋毁舅舅名誉。若果真如此,那外甥百死也不能偿其一。若日后得祖宗庇佑,能够留在晏淄为官,那外甥必定常来走动,尽心侍奉舅舅、舅母,只怕外甥福薄,没这个好命……” “哎……”苏寇文一把扶起慕琏,“你是我苏寇文的外甥,怎会福薄。今晚就在我这里用晚饭,晚上我让管家派车送你回去!” “啊……舅舅爱惜赐饭,本不应辞,可是外甥今日出门确实还有其他要事在身,实在不便在与舅舅一起用晚饭。今日得与舅舅相认,慕琏心中已无记挂,等外甥再入国都,一定备足礼物再来探望舅舅、舅母!” “嗯,既然你有要事在身,我也不强留你,余英!” “余英在!” “你去把书房桌子上表公子的那幅画拿过来,包好了给表公子带走!” “且慢!”余英刚刚才转身,就被慕琏叫住了,“那幅《春山行旅图》是外甥拿来送给舅舅的,还请舅舅不要嫌弃。” “这如何使得,那幅图是你父亲给你的信物,也是你父亲的传家宝,怎能容你说送就送!” “舅舅。古人云,宝剑赠英雄。家父在世时也常教导外甥说,识得书画作品之人才配收藏,画与人相得益彰。诚如家父所说,陈允是个胸中有大气魄的才子,所以他的画作才能够如此的雄浑卓绝、气势恢宏、颜色大胆绚丽,这样的画作也只有像舅舅这样有旷世之才,经天纬地之能的人,才看得出其中的沟壑,外甥愚钝,这画放在我这里,形同虚无,还请舅舅收下。” “这……好吧,我且先替你保管着,若哪日你想要了,再找我讨回去!” “舅舅说的哪里话。家父生前酷爱收集,家里仅字画堆就了满满一屋子,其中不乏名家之作。虽然不及陈允的这幅《春山行旅途》,但诸如刘为、杜圣、许继文之类名家的作品还是很多的。家父爱惜非常,即使后来家中败落潦倒,书商、画商挤破门,也断不肯出卖任何一幅,还把来人都赶了出去。可惜外甥天资愚笨,不懂鉴赏,故常被父亲责骂,说不肯在书画上用心”,慕琏说到这里,自嘲地笑了笑,“呵呵,如今才知舅舅喜好这些,将来有机会,一定都找出来任凭舅舅挑拣。” 苏寇文一边听慕琏说,一边捋着胡子笑。“呵呵,好!好!” 慕琏也知道自己这次是留够了头。看来之前反复打听得来的消息果然不假:苏尚书酷爱字画,这次自己可谓是祭出了血本。老家伙既然上钩了,就没那么容易下去了。且不说那幅被他爹视为传家宝的《春山行旅图》现在市值至少千两黄金,就是家里那些个其他名人字画,随便拿出来一幅也值千八百两。苏寇文要想得到这些,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他到远处去做官的,非得把他留在国都、留在自己身边好好敲诈一番不可,那些当年即使穷困潦倒,也最终忍住没有被卖出的字画也算有了真正的用处。如此,此行的目的就达到了。回想苏寇文刚刚的反应,看来自己留在晏淄做官的事情可以说是八九不离十了。 辞别了苏寇文,慕琏跟着余英从原路返回。再次经过花园的时候,他又不自觉地望了望之前的那个方向。那是一条很窄的走廊,从地面上一直延伸到水池的三分之一处,应该是平时喂鱼和赏鲤的地方。可惜,如今那里只有那被微风吹皱的一池春水和那百余尾在水中自由摇曳的锦鲤,那凭栏戏水的美人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慕琏在心里悄悄地叹了一口气,心想,苏寇文xìng本风流,那女子莫不是他的小妾?如斯美人,却与了半百的老男人为妾,实在是暴殄天物。罢了,看来有缘无分,何不相逢未嫁时啊?! ☆、第六节 今年立秋来得早,伏暑的余热还未消,节气就已经赶上来了。慕琏从扈州一路过来,经过的村镇上,几乎都在忙着做秋社、敬社神、煮社粥。国都晏淄更是一派繁荣热闹的景象。 从吏部出来,慕琏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晏淄的空气,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进去时,他是待分配的考生,出来时,他已然是枢国礼部所属博物司的正司属了,从五品文职,十天后上任。 所谓的博物司,隶属礼部管辖,其实际的职能就是替当今的皇帝搜罗天下奇珍异宝,也负责整理、鉴定各地、各官员进献的宝贝以及其他供给皇家的器物、用具等,分门别类,收纳鉴别之后,整理入库,再将拟好的名册jiāo给宫中管事的上级,供皇帝审阅。虽说是个闲职,官阶也不高,但至少能够留在都城,就是美事一桩。只要能够留在这鱼龙混杂之地,以他的心机和手段,假以时日,总有往上爬的机会,这个他倒是不着急。看来此事苏寇文确实向他那个身为左都御史的大舅哥进了言,否则,留都一事必定不会这么顺利。只要那老狐狸还对他手里的东西感兴趣,那往后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玉华楼里,一个长相斯文,身材瘦弱的年轻人疾步奔上二楼,熟门熟路地推开中间最大的一个包间,把怀抱着的一堆卷轴系数堆到了桌子上。 “哎,我说你……你急的是什么!”桌子旁边还围着几个人。其中两个正在对弈,被画卷一扫,整盘棋都乱了,气得跳脚。 “哎呀,别下了,别下了,来来来,这次我有好东西给你们看!”年轻人说着,就伸手招呼分散在包间各处的朋友。 包间里一共有五个人。刚抱着画卷闯进来的是宫廷画师王紫曦的儿子王辰逸,其余还有工部侍郎聂炳晨的小舅子吕仿,内廷侍卫长薛常平的弟弟薛千韵,通证使毛蕴穗的儿子毛昊轩,以及礼部尚书苏寇文的外甥慕琏。 这几个人论身份都算得上的显贵。其中,吕仿和毛昊轩都是当时跟慕琏一起参加过廷试的考生,也因为各自家室的关系被留都任职。慕琏当时因为还没搭上苏寇文这条线,因此,在考生中显得极为低调。反而是入了博物司供职之后,为了能与权贵阶级走得近,才一点点地透漏出他与苏尚书的关系,为的就是不被排斥在外。相似的背景、相同的经历,加上慕琏又极善于察言观色、左右逢迎,所以很快就与吕仿和毛昊轩混成了知jiāo。薛千韵是吕仿介绍给慕琏认识的,因工部侍郎家与内廷侍卫长家本就jiāo好,因此,吕仿与薛千韵一直兄弟相称,把兄弟介绍给自己的知jiāo好友也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另有一条原因,慕琏虽然不能确定,但他总觉得吕薛二人的关系恐怕并非异姓兄弟那么简单,虽然从未有过被当面撞破好事的时候,但从两个人言谈举止流露出来的暧昧气息,慕琏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至于王辰逸,则是毛昊轩硬拽到他们这群人里的。 王辰逸在这几个人当中,年纪最小,今年刚满二十,在宫里是皇子们的伴读,没有具体职位。毛昊轩由于他爹毛蕴穗的关系,立秋之后也到通政司谋了个职位,任右参议,正五品,佐通政使,受理四方章奏。因为常在宫里行走,自然就认识了王辰逸。王辰逸年纪小,胆子也小,除了读书几乎不会什么,所以从十二岁开始就一直是个伴读,没有一点长进,毛昊轩觉得他傻头傻脑的挺有意思,就常带他出来一起厮混,渐渐就熟悉了。 五个人当中,地位最高的要属毛昊轩,他爹毛蕴穗,正二品,受理内外章疏、敷奏封驳之事,权柄大到可以直接向皇帝参奏王公贵族。其次是薛千韵和吕仿,再就是慕琏。 王辰逸因为年纪小,又没什么地位,总是沦落为众人调侃戏耍的对象。慕琏虽然地位上不占优势,但因为他为人慷慨,点子多,心思深沉,又善于见风使舵,不知不觉竟然成了这伙人的核心。几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 章 常常坐在一起品茶、吃酒、赏月、听曲儿,相jiāo甚欢。 ☆、第七节 几个人被王辰逸的话吸引,纷纷来到桌子旁,想看看他这次到底拿了什么稀奇的东西。只有慕琏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着楼下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你们看!”王辰逸兴奋地一张张展开画轴,“这是御史都尉冯大人家的小姐,这个,这个是佐伯将军贺兰冲的妹妹,还有这个,这个是太医院冯太医的女儿,还有……” “哎哎哎!你给我们看这些干嘛?”毛昊轩打断兀自在一旁兴奋得叫个不停的王辰逸,调侃道,“莫不是你要娶亲了?” “去去去,要娶也是你们几个先娶!”王辰逸一把抢过吕仿手里的一张图,指着上面的女子说道,“这些啊,都是我爹最近画的。” “你爹?你爹不是只给宫里皇上、娘娘、公主、皇子们画像么,怎么也画起这些了?” “原是不用画这么多的,一开始啊,是寥丞相托我爹给他女儿画张像,说是yù与提督徐大人家联姻。我爹就给她画了,没想到那提督家的公子一见到廖小姐的画像,立即就喜欢上了,第二天便差人上门提亲。谁料这消息不胫而走,三公六卿都来托,我爹一看哪个也推不过,索xìng就都应了,这才画了这许多。有些已经被人取走了,有些还在。今天我爹入宫去了,我才得以把这些画拿出来给你看!” 薛千韵用扇子挑起其中的一张,斜瞥了一眼,又丢回桌子上,“给我们看有何用?!” “哎,你们还真别不在意,我朝结亲讲的是一个门当户对,这些都是当朝显贵家的女儿,与你们几个旗鼓相当,说不定以后就是你们哪一个的夫人,我先拿出来给你们看看,让你们心里有个数,别到时候浑然不知娶了个癞□□回去!” “……” 王辰逸心直口快,毫无心机,几句话就道破了贵族联姻的本质,话虽糙理却不糙,句句属实,反倒让几个人都没办法接话了。政治联姻,说白了就是通过姻亲关系将两大政治集团的利益联系在一起,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几个人虽然都游戏人间,但也深知婚姻大事最终不会取决于自己的意愿,而是所属政治集团的利益走向。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此时被王辰逸提出来,气氛一下子就沉闷下来,唯独那个捅破了窗户纸的始作俑者还浑然不觉。 “哎,我觉得这个不错”,王辰逸从一堆画稿中,挑出一张来,用手肘碰了碰薛千韵,“佐伯将军的妹妹,跟你家门当户对,都是武行出身,家室不错,年龄也相当……” “……”薛千韵顿时黑了脸,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王辰逸,垂在身侧的手已然握成了拳头。 “是吗?给我看看……”吕仿把画拿在手上,仔细端详了一番,偏着头拿眼角对着薛千韵,“嗯,的确不错,配得上你!赶快让你兄长择日跟佐伯将军家提亲,晚了美人就该被人抢走了……” “你……”薛千韵咬着牙瞪着一脸狭促的吕仿,面如泼墨,额上青筋暴起,举起扇子指了指吕仿,又重重地放下,一句话卡在喉咙里,却怎么也没说出来。 “咳咳!”眼见气氛越来越尴尬、诡异,王辰逸还无知无觉,毛昊轩赶紧出来救场,“我说辰逸,你就算真的要拿画像给我们看,至少也得挑几个过得去的吧,你看看这些……”手在桌上随便扒拉几下,“看看,这小姐们长得还不如醉仙楼里的姑娘呢!” “切!给你看你还嫌弃!”王辰逸撇撇嘴,“这已经是挑选出来不错的了,虽说不是天仙美眷,但至少也算中人之姿!再说了,这些可都是大家闺秀,王公秀色,青楼女子再好,你总不能娶回去为妻吧。” “哼!什么大家闺秀,不过如此!”薛千韵总算找到说话的出口了,黑着脸憋了半天,说出了这么一句。 “嘿,你还不服气是吧。我今天就给你看个绝色的,看你还嘴硬不嘴硬。”说罢,从一堆画稿的最底下抽出一个不太一样的卷轴。这个卷轴与其他差不多大,但纸张显得旧一些,用蓝色绸带绑着,看起来画得时间比那些要早。王辰逸把画轴抱在怀里,珍惜地抚摸了几下,高高地仰起下巴,冲薛千韵道,“若这张真是个绝色的,如何?!” “若果真是绝色,今天所有花费我包了,晚上吉庆班包厢听戏,我请!”薛千韵用扇子点了点自己的胸口。 “好!若不是,我请!”王辰逸也杠上了。 “呵呵,好啊,我们做旁证!”毛昊轩走到窗边,把坐在那看风景的慕琏拉起来,“你也别干坐着,过来看他们打赌,谁赢了我们都不吃亏!” “呵呵,好!”慕琏无奈地摇摇头,心知这些不过是王孙公子哥儿的游戏,却还是跟着毛昊轩走到桌边。 “我先跟你们说,这里面画的是礼部尚书苏大人的女儿,不过,这是我爹去年到尚书府做客的时候,临时起意画的,所以跟那些不太一样。当时画了两张,尚书大人就送了其中一幅给我爹。说如若有哪位公子看上了,让我爹给牵根红线呢……” “行了行了,管她是谁,别卖关子了,打开看看!”毛昊轩说着就要去抢王辰逸手里的画,被他侧身躲过,这才小心翼翼地解开丝带,慢慢把画展开。 随着卷轴一点点被撑开,画中的人也逐渐呈现在几个人面前。画中是一个女子,手执团扇,侧身而立。身上穿着淡绿色的长裙,袖口上绣着淡蓝色的牡丹,银丝线勾出了几片祥云,下摆密麻麻一排蓝色的海水云图。面似芙蓉,眉如柳,双瞳剪水,顾盼神飞,微微上扬的唇角蕴藏无限风情,yù语还羞,好一个亭亭玉立的绝美女子! 王辰逸扫视着瞬间陷入痴呆状的几个人,神态异常骄傲,“怎样,我就说是个绝色吧,我爹说啊,这画不及本人的十分之一。” “怎么可能!世间哪有这样的美人!” “你还别不信,苏尚书家的这位小姐就是这样的!” “我就不信,又不是我亲眼所见!” “你赖账!” “哎哎哎,你们别吵了!”毛昊轩揽过慕琏的肩膀,“真绝色还是假绝色你们说了都不算,这得问问慕兄!” “嗯?”王辰逸是最后加入这伙人当中的,也是最后认识慕琏的,他只知道慕琏在博物司供职,却不知道他与礼部尚书苏寇文的又一层关系。 “啊,之前忘了跟你说,慕兄啊是苏大人的亲外甥,你说的这位苏大人的女儿,想必是慕兄弟的表妹,所以是不是真绝色,问他就知道了!” “哦!原来如此,那你快说说!” “呃……这……” “这什么这啊,快说!”吕仿催促道。 “呵呵”,慕琏笑笑,有些无奈地对薛千韵道,“薛兄弟这顿酒是非请不可了。这女子我的确见过,确如王兄弟所说,画作及不上本人的十分之一。” “怎么样,我都说了,现在你们该信我了吧!”王辰逸一脸的得意,“我爹还说,她不仅是个绝色美人,还是个奇女子!” “怎么说?”薛千韵问。 “寻常女子画像,盼的就是画师把自己画得美一点,再美一点,可她呢,偏偏一直跟我爹说要把她画得平庸一些。我爹就好奇,问她缘何要把自己画丑。你们猜她怎么说?她说啊,世间绝色女子,以色事人者太多,久之,人皆在意你的皮相如何,全然不知你心中所思所想,岂不悲哉。所以,她宁愿我爹把她画得丑一点,也不想嫁给一个只认皮相而不识心相的膏粱纨。你说这不是奇女子是什么!”王辰逸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通,转而又叹气道,“只可惜啊,她出身不太好。我爹说她是个庶出,生母原是个风尘女子,尚书大人给她赎了身留在身边做了侍妾,这才有了此女。晏淄的王孙公子,各个眼高于顶,多有因庶出而不要的,像她这般绝色的,虽不至于没有人要,但多半也只能委身做个侧室或者给人填房吧,唉……可惜啊,天妒红颜!”王辰逸一面说,一面捶胸顿足地惋惜不已。 “哦?世间真有如此天香国色?有缘我定要亲眼看看!”毛昊轩盯着画卷里的女子,轻轻摇着头,不敢相信。 “好!”薛千韵把右手的扇子重重地在左手心拍了一拍,“既然慕兄都这么说了,这赌算我输了!”他本就是个爽快xìng格,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刚才还满心不服气的跟王辰逸叫板,一旦意识到自己确实输了,倒也认得干脆,话还没落地,就已经出门下楼叫掌柜张罗酒菜和安排晚上的戏班去了。 吕仿呆呆地看着薛千韵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然而,此时,慕琏心里想的却是:原来,她不是小妾啊! 几个人从戏园出来已经是月上中天之时。王辰逸怕被他爹发现偷偷拿画出来的事,戏听到一半就走了。毛昊轩嚷着去醉仙楼喝花酒,薛千韵和吕仿明显没有心情,不买账,上了车一溜烟地跑了。慕琏跟着毛昊轩去坐了一会儿,喝了一盏茶,见毛公子并无要走的意思,想必是又打算在这温柔乡里过夜了。于是,把老鸨叫来,告知毛公子今夜所有花费日后到博物司去结算,就起身告辞了。毛昊轩知他不好这个,也不勉强,又听他跟老鸨jiāo代的那些话,心里受用,自顾自地玩乐去了。 回到家,已经是子夜时分,月影迷蒙,夜沉如水。慕琏独自立在窗边,望着天上一轮皎月,眼前浮现出的,却是那抹绿色的倩影。夜风阵阵,吹来丝丝寒意,慕琏浑身一颤,恍然觉得自己刚刚做了一个无限美好的梦。转身走到桌边,铺开纸张,磨墨蘸笔,在宣纸上勾勒起来…… ☆、第八节 自留任国都晏淄后,却说苏寇文和慕琏这对舅甥,走动明显亲密起来,仿佛二人本来就是在一起的,从无间隙。 “舅舅这笔字,笔走龙蛇,铁划银钩,观之若脱缰骏马腾空而来绝尘而去,又如蛟龙飞天流转腾挪,颇有冲平先生遗风!”风月阁里,慕琏一边帮苏寇文研墨,一边不忘拍舅舅的马屁。 “呵呵,这句可是胡说,冲平先生乃书法始祖,字画中的圣人,我这几笔于他而言,就是班门弄斧,一星半点都赶不上,你小子,就会捡好听的说!”苏寇文内心里对于自己的书画水平还是很得意的,嘴上虽然作此一说,笔下的却是一刻没停顿地愈加放手挥舞起来。 “舅舅何必过谦,外甥在博物司,每日经手的书籍字画无数,虽称不上行家,但也算得上见过了世面,我说得句句发自肺腑,绝非有意奉承,舅舅怎能不信我!” “哈哈!”几句话说得苏尚书眉开眼笑,无限受用。放下手里的笔,把自己刚刚写好,墨迹还未干的一幅字,拎起一角,满意地端详起来,“这多宝斋的松墨确是墨中极品,细腻匀称,色泽纯正,下笔流畅,把写得不好的字都衬得好看起来。” “舅舅喜欢,改日我让他们择最好的,再送过来一些……” “哎!怎好让你一直破费!” “舅舅说哪里话,这是外甥理应孝敬您的。舅舅少年离家,外甥自出生之后就从未在舅舅身旁侍奉过,已经觉得是大大的不孝,何况爹娘早逝,舅舅是慕琏在这世间唯一的至亲,外甥若不能尽心侍奉才是对不起列祖列宗,爹娘若泉下有知,也会责怪琏儿的!” “好好好!我知你贤孝,何必再提这些伤心往事。” 多宝斋是枢国境内最大的文房四宝行销商,分店遍布全国各地,尤其以都城晏淄的总店规模最大,经营的都是上好的文房用具,其中不乏古韵精品,是寻常文人墨客想买都买不起极奢之物。然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生意再大,也大不过朝廷,没有朝廷做靠山,买卖即使做得再好也躲不过各地官府的盘剥、诡诈。多宝斋这一代的当家,曲靖是个极心明眼亮的人,他自从接管家族生意,就想到,天下再大也是朝廷的天下,朝廷再强也是给皇家效力的,所以他瞄上的靠山就是帝王家。 从曲靖接管生意的第三年起,他就逐渐开始有意识的垄断文房用具制作产业,把最好的工匠、最好的作坊全部或明里或暗里的收购到自己手上。虽然其中也不乏强取豪夺之事,但确在五年不到的时间里,把控了枢国大半的文房用具产业,把自家生意也扩大了几倍。随后,他又把多宝斋所有待售的文房四宝分成三六九等,上上佳品都卖给了帝王将相之家。一来,皇家为了颜面好看,价钱上只高不低,从不议价;二来,皇家善奢,只要东西好,银钱可以大把大把地撒,这就等于又替多宝斋开辟了一条稳定的财路;三来,曲靖利用这一手段顺利地把多宝斋变成了皇家指定的供货商,与朝廷成了一种买办的关系,那么这座巍峨的大山,曲家就算是靠实在了。 既然是替皇家供货,自然免不了走博物司这道衙门,而鉴定这些东西的好与坏,优与劣,往往就是主事人一句话的事情。所以,慕琏虽然只是个从五品的正司属,却是实实在在地掐着多宝斋的命脉。是以,曲靖才会任其驱使,予取予求,毫无怨怼之言。好在慕琏也并非贪得无厌之徒,反而在敲诈尺度上拿捏得很好,不仅从未在多宝斋供给宫中的物品上找过曲靖的麻烦,还帮多宝斋介绍了一些出手阔绰的王孙公子,所以曲靖也乐得进他这座庙,拜他这尊佛。 第十节 建丰二十八年末,临近过年。 枢国所在乃偏南一隅,常年温暖潮湿,即使在岁末年初时节,也最多是在长衫外再罩上一件外衣或者一条坎肩儿。 慕琏偷眼观察自下朝以来就心情欠佳的苏寇文,小心地试探道,“舅舅可是有什么心事?” “哪有什么心事,不过是年关在即,琐事忙碌而已。” 年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对于寻常百姓家来说,不过是一年的尾牙,全家欢聚一堂庆祝这一年的风调雨顺、天下太平而已;对于一般官宦之家而言,则又多了一层迎来送往、上下打点的意思,若不趁这个时候多走动走动,那么次年年初就保不齐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降临到自己头上;然而,对于大的政治集团而言,则是一年较量的最关键时期,年关犹如一场无形的比武大会,一年的精心算计、步步为营,到了年底这场大会之上才真正的由地底下转到地面上,朝上朝下,看似一片安乐祥和,实则暗潮汹涌,刀刀见血。 “舅舅,外甥最近听说了一件趣事……” “哦?怎么个有趣法?” “最近晏淄城北来了几位人间绝色,引得王孙公子们竞相追捧,其中闹得最盛的就是廖丞相家的公子和太尉张大人的儿子,还说是曾因此大打出手,闹得沸沸扬扬的……” “哼,年少气盛嘛,冲冠一怒为红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苏寇文站起身,从身侧的书架上随手拿过一本,闲闲地翻了两下,看不下去,扔回去,又拿起另外一本。 慕琏侧眼观察着苏寇文的反映,显然自己刚刚曝出的这个消息并没有引起他的重视。确实,贵族公子为青楼女子大打出手,本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说出来最多遗人笑柄而已,不至于对其本身有什么致命的打击,更不足以作为政治上博弈的资本。慕琏那高度发达的政治敏感神经迅速被调动起来,搜罗了一下自己从博物司以及毛昊轩那些人那里旁敲侧击,打听出来的种种传闻,筛出了另一个消息。 “我听说廖公子捧得那位叫熙彤,是春白楼的头牌,张公子捧得那位叫莲梦,是君来院的头牌。前些日子,为了给这两位争脸面,先是张太尉家的公子为那位莲梦姑娘摆了整整三天的花酒,后来就是廖公子为另一位请戏班,做堂会,大摆宴席闹了整整七天,酒席从晌午开始一直延续到子夜,花费银钱无可计数……” “那便如何……嘶……”苏寇文话一出口,就似乎想到了什么,头脑中一个想法一闪而过,想抓又没抓住。 “舅舅!”慕琏向前几步,贴到苏寇文背后,声音放低,“舅舅想想,如今边境正在打仗,我听闻此次越国领兵的,是越皇帝的亲弟弟,熠王楚哲昶。传说此人骁勇善战,不但智计天下无双,且武艺高绝,心狠手辣。早在皇帝楚印御还是皇子之时,就曾助其兄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还说他为了助其兄长夺得皇位,甚至设计杀了当时的太子楚凌云和另外两个皇子。有这样的人任统帅,我军的日子肯定不好过。前些日子佐伯将军又连败几场,丢了五座城池,越国人如今已经逼近广兴,皇上近日正为这事情大发雷霆,在此战事吃紧之时,如此奢靡浪费,为的还是两个青楼女子……” 慕琏话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苏寇文则如醍醐灌顶般瞬间一个激灵,猛地转头觑起眼睛仔仔细细地看着这个年轻的外甥。虽然他知道慕琏并非真如他外在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淡漠、憨直,甚至有时候还显出几分愚钝来,但也绝对不曾想到他竟然有着如此深邃的洞察力和敏感的政治思维。 朝堂之上的事情,大体上可分为两派:一派以武泠侯吴赫及左丞相廖宁远为首;一派以靖平王爷安泰兴和左都御史裴应宗为首。苏寇文就属于后面的这一派。三个月前,枢国与邻近的越国在边境起了冲突,战事一触即发。靖平王被授予元帅之衔,率领枢国大军五十万迎战越国三十万大军。 原本,这一场以多对少的战役是有必胜把握的,然而越国皇帝楚印御派出了最擅长统兵打仗,素有越国战神之称的熠王楚哲昶,战事便急转而下,像越国一方倾斜。楚哲昶不到一个月就将战线向枢国境内推进了百余里,占领了六座城池。枢孝帝龙颜大怒,下令统帅靖平王以及前锋将佐伯将军如若再丢一城则提头来见,武泠侯一党也趁此机会大肆打压靖平王及其朋党,苏寇文之所以心情烦躁也是因为此事。 此时此刻,慕琏带来的这个八卦消息显然给苏寇文他们提供了一个契机。战时奢靡成风,为青楼女子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这事若在一般人看来,无非是纨绔子弟挥金如土干出的又一桩荒唐事,可若在有心人看来,那就大有文章可做。廖冉平是廖宁远三代单传的儿子,平时就目中无人,如今日益嚣张起来;那太尉张喻之又是武泠侯的得意门生,如果以此为题参廖丞相和张太尉一本,虽不至于平息皇上的怒气,但至少能在政治斗争中搬回一成,灭一灭武泠侯一党的嚣张气焰。当然,此事作为礼部尚书的自己是没有出面的必要的,自有负责监察百官不良行径的左都御史裴应宗会站出来。 所以,慕琏选择此时带给自己这个消息,绝对不是闲话家常。苏寇文盯着面前的这个斯文、秀气的年轻人,心中多了 一份赞赏与信任,这个晚辈后生,堪当大任。 “哈哈……”一时间想清楚以上这些,苏寇文眉目舒展,伸手拍了拍慕琏的肩膀,随即朗声大笑。几个简单的动作,要说的话两个人都了然于胸。 “来来来,帮我看看这几篇字写得如何?”苏寇文从书架上层抽下来几张卷在一起写满了字的纸,递给慕琏。 慕琏小心地接过,退了两步,放在桌案上仔细观瞧。三幅字,字迹各不相同,明显不是出自一人之手。慕琏把三张纸在桌子上一字排开,指着第一幅字道,“这一幅,笔体流畅,字迹隽秀拘谨,想必是出于一位小姐之手;这第二幅嘛,笔势有力,灵活舒展,挥洒自如,看得出仿得也是冲平先生笔体,然字虽模仿的惟妙惟肖,力道却稍显不足,尤其这几处……”慕琏指着第二幅中几个字的转角处,“从这几处可以看得出,写字的人在下笔时不够坚定,有所犹豫,力道下得不够。这第三幅嘛……”慕琏摇头笑笑,“字体尚不成形,还需多加练习才是……” “哈哈哈哈。好眼光,也不枉你在博物司呆了这许多时日。”苏寇文捋着胡子敲着桌子边沿,一张一张地给慕琏解释,“这第一幅字,乃是你大表妹所写,这第三幅字,是你表弟所写,这第二幅嘛,则是你二表妹所写,姐弟三人中,独她与我最心意相通,她知我喜好冲平先生的字,便着意模仿,只是练的时日尚浅,力道不足……” 苏寇文共有一妻三妾,正妻乃是左都御史裴应宗的亲妹妹裴钰蓉,育有一子一女,长女叫苏皎,今年十八岁,幼子叫苏肆,今年才十岁;另有三个妾室,分别是尉氏、赵氏和仇氏。其中,赵氏和仇氏是苏寇文任礼部尚书之后,正妻裴氏做主娶的,过门五年,皆无所出,尉氏却是一直跟在苏寇文身边的,育有一女,取名苏沁,年方十六。慕琏留心苏寇文说话时的神情,想必这苏沁就那位不受待见的庶出二小姐,也就是那天他在池塘边偶遇的那个。 “冲平先生的字,重法度之严谨,笔力之险峻,讲究的是苍劲有力,一气呵成,这与先生一生坎坷的经历的不无相关,若没有几十年世事风雨的历练,胸有万千沟壑都化作寥寥数笔的恣意恬淡,是断不能到达如此精深的造诣的,因此,后世临摹的人虽多,集大成的却没有几个,且冲平先生生xìng豁达不羁,放浪笔墨,所写的字也变化多端,不拘一格,极难揣摩,短期之内能仿到这般程度,已是天赋颇高了……” “呵呵……你说的也未尝不是这个道理……” “老爷!”苏寇文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见一个小丫鬟低着头站在门口。 “何事?” “回老爷,胡翰林托人传话来说,今日身子不爽,恐不能来给小姐们上课了,余管家让问过老爷怎么办?” “哦……”苏寇文皱着眉点点头,“可有派人去探望过胡老先生?” “余管家已经派人去过了,说是哮喘的旧疾犯了,不宜出门,要安心调养一段时间,还说,如今自己年事已高,恐不能再长期给小姐们上课了,让老爷如果有适合的人选,再另谋贤德。” “啊……你让余英送些上好的枇杷膏过去,再传我的话,就说让老人家安心将养,不必挂心这边的事……” “是!”小丫鬟听完,身子福了福,就下去了。 苏寇文垂着眼睛思索了一会,抬头看了看还在一边低头研究字画的慕琏,眼中精光闪了一闪道,“琏儿,你跟我来……” ☆、第九节 慕琏不知舅舅叫自己出来,所谓何事,只能陪着小心,亦步亦趋地跟在苏寇文后面。两个人出了风月阁,走下石台阶,朝后花园的另一个方向走。 苏寇文是读书人出身,对于子女在诗书字画方面要求的也颇为严格。膝下两女一子,小儿子苏肆跟着裴应宗的独子在家学里读书,两个女儿不宜抛头露面,就请了师傅在家里教。前面说的胡翰林,本在户部供职,学识深远,见识广博,后来年岁渐大,便告老辞官,赋闲在家。苏寇文花了重金请来家里教两位小姐读书。除此之外,还有专门教弹琴、下棋的,教针织女红的,把女儿都当儿子一样来培养。然而,胡老先生毕竟年迈,一年当中七灾八难的,总也不断,隔三差五的不能上课,如今病情更见严重,出门都成问题了。苏寇文近日倒也想着换个合适的人顶替。 正巧今日慕琏来,一番对话下来,苏寇文心里对这个外甥可谓是赞赏有加,再加上这门血亲关系,倒是有心想要培植他成为自己的亲信,毕竟政治对决永远需要年轻的力量。慕琏个xìng内敛,心机深沉,又精于算计,善于迎来送往,左右逢源这一套,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如今,不妨先以教书先生的借口把人揽在身边再从长计议。 “舅舅!”慕琏跟着苏寇文从风月阁出来,一路赏景一路闲聊,竟不知不觉走到了花园的深处。眼见入目的景致越来越有闺阁之气,不禁顿住脚步,警觉起来,“此处想必是小姐们的处所,外甥恐不便进入……” “哎~~~无妨!”苏寇文拽住正要抽身后退地慕琏,“我带你见见你的两位表妹。”说罢就带着慕琏进了一道爬满了紫藤花的月牙门。 进门后,慕琏就把头低低地垂下,走得也极为缓慢,耳后和两腮边竟然还泛起了淡淡的红晕,“舅舅,我……” 自从与苏寇文相认,正牌舅母裴钰蓉倒是见过很多次了。慕琏知道自己能留在晏淄任职,多半还是苏寇文给自己的大舅哥裴应宗过了话,所以对这位舅母打点得也就颇为上心,绫罗珠宝一样不少的以各种名目送过来。可是,对于尚书府的两位小姐,由于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家,除了第一次来的时候意外地远远撞见过二小姐苏沁,正式的见面反而一次都没有过。如今,这般堂而皇之地走到女儿家居住的地方来,身上也没带什么礼物,总觉得十分别扭。 “呵呵”,苏寇文侧眼观察慕琏,越看越觉得此人言行端正,是个可造之才,“方才你也听到了,给你表妹上课的胡翰林久病不起,恐怕不能来了,我也正犯愁着给她们找个学识、品行都好的先生替代,正巧你就在了……” “不不不,这如何使得……”慕琏停住脚步,连连摇头,“外甥才疏学浅,怎能担此大任,舅舅还是另谋贤人吧。” “你这说得是哪的话!”苏寇文佯装生气,面上假色道“不过是教她们读几本圣贤书,认几个字罢了,又不让你教她们治国平天下之道。你读了几年书,她们读过几年,你认识多少字,她们识得几个。况且,论辈分,你们是表兄妹,还能带坏了她们不成?放在别人身上,我还不放心呢!莫不是你怕辛苦,不肯教两个表妹,再就是你嫌弃她们愚笨了?!” “不不!”慕琏忙摇手,“外甥不敢,外甥听舅舅安排就是!” 苏寇文闻言笑笑,也不再给慕琏说话的机会,挟着他就拐进了小姐们住的小院。 慕琏亦步亦趋地跟在苏寇文身后,眼睛绕着小院环视了一圈。院子虽不是很大,却装点得十分精致。处处佳木茏葱,奇花烂漫,馨香四溢,沁人心脾。院子中间有一座呈拱形的短石桥,桥下有一带清流缓缓流过,间或有一条红色鲤鱼游弋其中,惬意自然,为整个小院平添了许多生气。走过小桥,便是一片平坦宽阔地,几檩精致的房屋坐落在几株高大的云杉的之间,红瓦碧树,蓝天白云,掩映成趣,说不出的静谧、安宁。 “咳咳!”苏寇文在门前的珠帘外停住,咳嗽了一声,门里即刻跑出来两个小丫鬟,矮身对着苏寇文福了福,这才掀起帘子,娇声娇气地冲着屋子里轻唤了一声,“大小姐、二小姐,老爷来了!” 慕琏跟着苏寇文进门,见屋子的正中间是一张香木桌,放着笔墨纸砚,桌子后面的墙上挂着两幅美人图画,旁边还有四只雕刻精细的木椅。屋里的东边竖着一个书架,堆满了书籍纸张,屋子西边,与书架相对的,立着一个古董架子,摆放着几只瓷瓶和瓷碗之类。书架前又并排摆着两张小一点的桌案,案上的书整齐地摆在一角,旁边是用镇纸铺平展开的白纸。对面的古董架子前,还用屏风隔出一段,隐约可见里面有一张桌子,摆放着茶壶茶盏,想必是小姐们平日里读书读累了,休息喝茶的地方。 “皎儿、沁儿,你们过来!” 两位小姐早在听说爹爹来的时候就低着头站在桌子旁边等着听候训斥了,此刻听到父亲召唤,忙莲步绕过案边,来到近前。 “这是你们的表兄慕琏,现在晏淄博物司供职,姑母和姑父仙逝,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胡老先生久病不便,以后就由慕表兄教你们读书。慕表兄博学多才,敏而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 章 思,见识渊博,功课上你们要虚心听取表兄教导,不可捣乱,亦不可松懈,若让我发现读书退步了,定要受罚!” 苏寇文一板一眼地教育着两个女儿,慕琏站在他身后,眼神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苏沁。 是她,真的是她!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她! “还不过来见过慕表兄!”苏寇文正值壮年,声音如洪钟一般粗犷、浑厚,在宁静的室内显得格外突兀,瞬间把慕琏飘远的心神拉了回来! “苏皎见过慕表兄!” “这是皎儿,你的大表妹!” “啊!见过表妹!”慕琏连忙低头还礼。起身之时,偷偷瞄了一眼苏皎。鹅蛋脸型,细腻皮肤,白里透红,一双眼睛明净透亮,镶嵌在新月一般的眉毛下面,神采奕奕,顾盼生辉,颇有几分姿色。 “表兄万福!” “这是你二表妹,苏沁!” “表……表妹好!” 苏沁抬头看到慕琏时,明显一惊。显然那天匆匆的一瞥她还有印象。不知道为什么,见到她稍显慌乱和羞赧的神情,慕琏从心底涌起一阵欣喜:她记得我,她真的还记得我!那日只是远远地看一眼,自己就已经迷乱了心智,从此夜以继日念念不忘。如今,这般近距离地看她,竟比那天远观时美得更加的真切,更加的令人心驰神往到移不开视线。那般的冰肌玉骨,绰约多姿,让人连眨眼都觉得是种罪过。两弯烟眉下,秋水深潭般的双瞳,仿佛是九天银河落入其中,璀璨如漫天繁星,两片樱红的薄唇紧抿,似藏着千言万语,yù说还休……。 若说苏皎的容貌可谓灿若春华,皎若秋月,那苏沁则堪称仙姿佚貌,般般入画。惹人禁不住要猜想,上天为何如此厚待于她,竟然将世间的精华灵秀都赋予了她,即便不施粉黛,也能绝一代之丽,占尽风流。苏皎与苏沁,一个是人间艳,一个却似天上仙。 “咳咳!”苏寇文又咳两声,慕琏才回过神。发现自己失态,忙侧身面朝苏寇文低首拱背道,“舅舅还是另择贤人吧,外甥实在是愚钝,虽说读过几年书,却始终只能领悟到先贤大智之皮毛,恐怕教不好二位表妹……” “胡说什么!你是廷试头榜第十一名的从五品博物司正司属,你若教不了谁还能教得了,难道还要我求你不成!”苏寇文说着,脸色已然yīn沉了下来,声音也越发的严厉。 “外甥不敢!” “就这么定了,今天就开始上课,我走了!” “送父亲!”“舅舅慢走!” 苏尚书一甩袖子几大步就跨出了门槛。走到院子当中,才顿住脚步,捋着胡子得意地回望了一眼…… 苏寇文一离开,全屋子的人都松了一口气。门口的两个小丫鬟,胆子颇大,见自家老爷的身影消失在院子当中,立刻转回来,眼神绕着慕琏上上下下地打转。她们常年随小姐于深闺当中伺候,平时见到男丁的机会不多。如今乍一看到眉目清秀,唇红齿白,玉树临风的慕琏,心里顿时小鹿乱撞,两坨红晕爬上脸颊,你推我,我推你,谁都不肯上前给他让座、奉茶。 苏皎见慕琏眼睛还是不住地往苏沁身上瞟,厌恶地冷哼一声,扭着纤纤细腰,态度傲慢地回座去了。苏沁则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低着头不敢看慕琏,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 ☆、第十节 就这样,慕琏半推半就地成了尚书府两位小姐的教书先生。他在博物司本就担个闲职,空闲时间多,所以每隔三天就过来一次。一般先去风月阁见过苏寇文,说些真假掺半的八卦消息,奇闻异事,凡事点到为止,并不僭越。然后去后花园给苏家两位小姐上两个时辰的课,有时候讲讲圣贤文章,有时候也练练字画。上完课再回风月阁陪着苏寇文坐一会,品品茶,逗逗鸟,偶尔也会留下吃晚饭。苏家上下,也知道这位表公子颇得主子赏识,再不敢态度倨傲,一口一个“表少爷”叫得十分恭敬。慕琏其人,又十分擅长jiāo际逢源,八面玲珑,在尚书府里行走从来不摆什么架子,出手大方,给的赏银也多,久而久之,下人们逐渐当他是自家正主一样的伺候,分外殷勤起来。 不知不觉,从慕琏在尚书府里教书开始距今已然两个满月过去。期间,在尚书府过了年,送了苏寇文一架六尺高九尺宽的白玉屏风,送了舅母裴钰蓉梅英采胜簪一支,犀角雕福寿纹手镯一对儿,撒给下人赏银若干;去喝了通证使毛蕴穗的儿子毛昊轩与御史都尉冯大人家的小姐冯如萍的喜酒,送了金累丝嵌宝石白玉送子观音一尊作为贺礼;又与吕仿、薛千韵这些人厮混了许多次,转眼已到了春暖花开之时。 今日,慕琏一踏进尚书府,便觉出气氛不对。下人们各个垂头敛目,小心翼翼,虽然还像往日一般穿梭忙碌,却都刻意放轻手脚,院子里显得格外宁静。 “余叔,出了什么事?”慕琏此间已经跟余英混得极为熟稔,开口闭口不再称呼余管家,直接叔侄相称。 “不知道啊!”余英一边把慕琏往里让,一边小声说话,“老爷下朝回来就yīn沉着脸,一句话也没说径自去找了夫人。不一会就听见夫人哭闹起来,摔了汝窑的花瓶,撕了张志超的《芙蓉出水》,扯了项月白百蝶湖罗帐子,差点连你送来的白玉屏风都给砸了。方才还吵得惊天动地,现在却没了声息,不知道是如何了。你进去可小心着点!” 慕琏低头思忖片刻,点点头,“多谢余叔,我知道了!” “老……老爷,夫人,表少爷来了!”余英说完便退了下去,把慕琏一个人留在门槛外。 站了足有一刻钟的功夫,才听到里面的人闷闷地传来一句,“进来吧!” 慕琏抬腿进去,才走了两步,就踩到了一颗圆圆的东西,低头一看,竟是一颗比鸡蛋小些的珍珠。这珠子慕琏是见过的,原是裴钰蓉的陪嫁,一直放在桌案上那个童子骑鹿的玉雕像上,童子的手里握着,是裴钰蓉最喜欢的摆设,平日里连拂灰都是自己亲自做的。如今连这个都摔了,看来这次火气发的绝对非同小可。 慕琏弯腰把珠子拾起来,这才注意到房间里凌乱不堪:红木的圈椅东倒西歪,黄花梨的案子上头,滚落着佛手、葡萄、金桔等时令鲜果,墙上被撕碎了的《芙蓉出水》还剩下摇摇yù坠的一小片,螺纹的帐子自屋顶垂落,歪歪扭扭地堆在地上,跟破碎的瓷片、金器、玉器缠绕在一起,满地狼藉。唯一没有破损的白玉屏风后面,隐隐约约传来fù人嘤嘤哭泣的声音。 “你来了!”苏寇文从屏风的后头绕出来,慕琏连忙把倒在地上的红木圈椅摆正,扶着他坐下。 “舅舅,出了什么事?” “唉!”苏寇文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广兴的战事……你可听说了?” “是,听说了!”苏寇文示意慕琏坐下说,他就随手拉了一把四脚藤椅坐到了苏寇文边上,“听说一个月前,广兴突降暴雨,下了整整二十三天,梅江水位暴涨,冲毁了江上的浮桥,把广兴和驻扎着越国军队的朔郡都淹了,战事无法继续,两方都打算各自退兵。可是那熠王楚哲昶竟然在半夜趁我军连日来对抗大水分外疲惫,戒备松懈之时偷袭我军大营,活捉了靖平王爷,佐伯将军战死……” “嗯!”苏寇文面色凝重地点点头,“这熠王不简单呐!” “是啊!且不说,梅江涨水,桥梁被毁,最浅的地方也有三四丈深,他们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到对岸的,就说在这般恶劣的天气,对双方皆不利的条件下,能够做出率军偷袭我军大营这样的事情,这份胆略和魄力着实可怖。” “这事情还轮不到你我cāo心,现在的问题是靖平王爷被生擒,不知道近况如何,朝中大臣议论纷纷,皇上却始终不曾表态,君心难测啊!” “嗯!外甥也听到了一些传言……” “哦?怎么说的?” “传闻说,皇上这次十分震怒,打算再集结军队派兵征讨越国,誓要报此次挫败之仇,可是外甥并不相信这些。” “为何?” “原因舅舅应该比我更清楚。且不说靖平王爷在朝中的影响力有多大,门生有多少,此时盲目发兵极有可能触怒越国人,万一对王爷人身有损,那必定会寒了朝中以及军中那些誓死追随王爷的大臣们的心,如若不能妥善安抚,久之恐生大变;就说靖平王爷乃是当今皇上的亲叔叔,当年力保皇上登基的肱骨之臣,我朝以贤孝治天下,皇上也一直以孝悌著称,如果真的不顾王爷安危,率军讨伐,岂不是落了个不忠不孝的罪名,白白地贻人口实?!” 慕琏将心中对于君上心思的揣测娓娓道来,苏寇文听着听着却从心底生出一丝寒意:此人果然深不可测,幸而此时他是站在我们一边,否则留下此人,必定后患无穷。 “那依你之见,皇上会如何处理此事?” “依外甥看……”慕琏向上挽了挽袖子,托起苏寇文的手掌,用另一只手在他掌中缓慢而有力地写了“和”字。 “……”苏寇文皱起眉心盯着慕琏,后者则抬头与他对视,清亮的眼神中透露着坚定,毫无避忌、退缩之意,唇边还浮现着浅浅的笑意,显然对自己的判断极为自信。 两人对峙了一会,苏寇文才收回视线,握了握手掌,道“今日朝堂之上,众说纷纭,但无非是主战及主和两派。皇上却只是听着,一句话也没有说。下朝之后,皇上把我和左都御史大人叫到上书房,说了许多话,大抵与你所说的相似,皇上有意选一名公侯秀色与越国和亲,借以换回靖平王爷……” 慕琏点点头,苏寇文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他心中已然猜出为何余英说他家老爷下朝后就脸色yīn沉,而尚书夫人又为何大吵大闹了这一场:说到和亲,国之体面是第一要紧的,所以首选自然是公主、郡主之辈,如果王公中没有合适的,才会想到在出身高的大臣们当中选择端庄秀丽的女子加封以公主的名号出嫁。然而,越国远在枢国以北,气候远没有枢国这般四季如春,此其一;越国境内有着许多人烟稀少、广袤无垠的戈壁荒漠,生活恐怕不如枢国富足,此其二;传闻说越国人尚未完全开化,还过着茹毛饮血的野蛮生活,枢国娇滴滴的王宫小姐们过去和亲,能不能活下去、能活几年都是问题,此其三。有此三点,哪个王公大臣愿意自己的女儿前去受罪?纵使加官进爵又怎能抵得过骨ròu分离,客死异乡。 枢孝帝所出不多,仅有皇子三位,公主两位,大公主早已出嫁,小公主尚且不足十二岁;公侯之中,皇叔靖平王爷与皇上的堂兄武泠侯吴赫各有一个儿子。且不说武泠侯家没有女儿,就说武泠侯与靖平王向来政见不和,已明争暗斗多年,就算武泠侯有女儿,又怎么可能傻到舍得拿自己的掌上明珠去换政敌的命?大臣之中,御史都尉家的女儿年初已经嫁给了毛昊轩为妻;佐伯将军已然战死,她的妹妹有重孝在身,三年都不得婚娶;太医院冯太医的女儿听说生下来就是个跛子,已经过了二十二,还是没有人愿意娶,也不适合和亲。如此一来,满足和亲条件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苏尚书的掌上明珠,长女,苏皎。 “那皇上的意思是……让皎儿表妹……” “……”苏寇文摇摇头,“皇上没有明说,只说让我和左都御史选个合适的女子呈报上去再行定夺。” 苏寇文话音刚落,屏风后面的哭声兀地大了起来。 “哎呀,你别哭了,成何体统!”苏寇文皱着眉朝屏风后面吼了一声,结果,哭声不仅没有弱下去,反而更强了,间或还夹杂着撕拉、摔砸的声音。 慕琏知道,即使皇上没有明说让苏皎去和亲,但这基本上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一来苏皎各方面条件都符合,二来苏尚书家与靖平王爷家向来亲厚,出个女儿换回政治同伴以此来保住利益集团以及整个家族的长治久安也理所应当。可是裴钰蓉只有这一个女儿,平日里骄纵、溺爱得不行。女人家见识浅薄,怎么会想到那么深远,只是听说要把女儿送去蛮荒之地和亲,从此可能死生都不复相见,顿时就癫狂起来。而苏寇文虽然满心不甘愿,想也不可能公然与靖平王爷一党闹翻掉,何况自己本身就是与靖平王绑在同一架战车之上的,如今想要脱身已然晚了。 看着一筹莫展的苏寇文,慕琏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舅舅,您又不是只有一个女儿……” “不行,沁儿是庶出,而且她母亲的出身卑微,涉及到皇家体面,皇上不可能准她替姐出嫁的。” “也不尽然,事在人为啊!” “嗯?”苏寇文诧异地看着慕琏,屏风后面的哭闹声也戛然而止,“此话怎讲?” “舅舅忧虑的,无非是沁表妹的出身问题,您可以去找靖平王妃,把沁儿过继到靖平王爷一脉,如此沁儿就成了名正言顺的郡主,郡主出塞和亲,以己之身换回父亲生身自由,有何不可?” 苏寇文皱着眉心,“嘶……这倒也是个办法。可是……” “外甥知道舅舅担心的是什么。靖平王爷与舅舅向来亲厚,舅舅担心如此偷梁换柱之计会让靖平王对尚书府心生嫌隙,日后反而不好往来……” 苏寇文没有说话,只是拧着眉缓缓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这个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的。” “怎么解决,你快说!”苏钰容听说女儿不用出塞和亲,当即就不哭了,从屏风后直接冲出来,一把抓住慕琏。鬓乱钗横,全无往日端庄仪态,吓了慕琏一跳。 “舅舅、舅母稍安勿躁。且听外甥慢慢说。”慕琏又扶起一张红木圈椅,让裴钰容坐下,才又继续说,“我朝立法,凡是已经定了亲的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 章 子可不参加宫中三年一次的秀女大选。官员若是强娶已经定亲或婚配的女子为妻为妾则是重罪,要流放充军十数年。舅舅只要找到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给苏皎表妹定下一桩亲事,两家商定好,就说二人是从小指腹为婚。如此一来,皎儿表妹就自然不能去和亲。您再去找靖平王妃,把沁表妹过继过去,换回靖平王爷。那么,靖平王爷不仅不会怪罪,反而要说舅舅深明大义,权衡有术,日后必定对舅舅更加信任。” “对,对,就是这个办法,这个办法好!老爷,你说是不是?”裴钰蓉听慕琏说完,顿时整个人都抖擞起来,激动地抓着苏寇文的手臂不停摇晃,“老爷你倒是说句话啊!” “哎呀!”苏寇文拉住裴钰蓉的手,“fù道人家懂得什么!”转而又向慕琏道,“你说的这方法虽然可行,可朝廷上下此时分成明显两派,主战派自然不会与我们为伍,主和派大多也会猜到皇上会派苏家长女和亲的事情,如此一来,谁还肯与苏家结亲,这是欺君的大罪,被发现了可是要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的!” “这……”慕琏知道苏寇文所说的也是事实。如此敏感时期,还要冒着欺君之罪与苏家结亲,实在没人有这个胆子。 “哎!有了!”裴钰蓉一把抓起慕琏,激动得满脸通红,“琏儿,你不是一直对皎儿有意,不如你娶了她,我们就亲上加亲,皆大欢喜!” “什……什么?!不可,不可……” “有何不可?你是嫌我皎儿家世配不上你,还是容貌配不上你!” “不……不是,舅母何来此言,是慕琏粗鄙浅陋,配不上皎儿表妹!” “配得上,配得上,老爷你说呢?” 苏寇文面色凝重,虽然他知道,行如此权宜之计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是欺君大罪,肯定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且放眼朝野上下,敢趟这趟浑水的,也实在找不到别人,思来想去,慕琏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就按你舅母的意思吧,你跟皎儿指腹为婚,此事一平息下来你们就成亲!” “啊?”慕琏心惊,“这……如何使得?” “就这么定了!你且先回去,事不宜迟,我收拾一下就去靖平王府。今日之事,无论如何都不得外传,否则你我死无葬身之地!” “这……”慕琏踌躇了一下,旋即双膝跪地,郑重地给苏寇文和裴钰蓉磕了一个头,算是默认了此事。苏尚书和尚书夫人这才安心。慕琏没想到今天不仅帮苏家解决了一个大问题,还顺便把自己的终身大事也敲定了。 望着慕琏渐渐离去的背影,苏寇文心思沉重。此计保住了长女,却要送出次女。虽然自己心里一直不怎么待见这个小女儿,但他必须承认,虽然都是自己的骨血,但苏沁的才情和相貌在当今世上无人能及,即使是容貌艳丽、出身正室的姐姐苏皎,也及不上这个妹妹的分毫。他一直以为,慕琏与苏沁互通心意,也想过为了要把慕琏留为己用,让苏沁嫁给他为妻。可如今,他竟然提出用苏沁换苏皎去塞外和亲,难道自己一直以来都想错了吗?慕琏有意的是苏皎,而不是苏沁?若果真如此,那他今天的一切筹谋倒还有情可原,若不是,那这个人心机之深沉就太可怕了…… ☆、第十一节 苏沁这些天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先是靖平王妃乍然造访尚书府,竟要求身为庶女的她到前厅去拜见,再是靖平王府莫名其妙地赏了好些东西,不给夫人,也不给嫡女与嫡子,竟然全都是给她的?!最近越发不对劲,全府上下突然对她这个平日里不受重视的二小姐分外殷勤起来,连同苏寇文和大娘裴钰蓉在内,几乎到了千依百顺、言听计从的地步。还没等她想清楚这些变化因何而起,她的这种预感就变成了现实:一道圣旨下来,宣布她由一个普通的官家小姐被封为荣沁郡主,并将被过继到靖平王府,入皇室一脉。 消息传来时,苏沁正和苏皎一起跟着表兄慕琏在后花园小书房里画画。苏皎画的是一株花开正盛的水仙,而她画的则是一盆含苞待放的葶兰。宫里的内侍宣读完圣旨,苏沁没有觉得很喜出望外、也没有很诧异,她只是一瞬间有一种原来如此的感觉。面对着屋里屋外跪了一地,道喜不迭的下人们,无悲无喜,脑中一片空白。她下意识地抬头看慕琏,后者却没有看着她,只是扭过头看着她刚刚描摹的那盆葶兰。 原本,皇族要过继子嗣,是一件要昭告全国的大事,不仅要斋戒七天,沐浴更衣,前往宗庙焚香祝祷,还要改写族谱,告知列祖列宗等等。然而,这指的是过继男子借以延续家族香火。可苏沁不同,她是个女孩子,没有传宗接代、延续宗族子嗣的能力,过继一个女孩子做郡主,这在枢国的历史上还没有先例。枢孝帝金口玉言说要一切从简,靖平王府也无意太过张扬,苏沁就先进宫给皇上、太后、皇后行了大礼,到宗庙叩拜祖先,又叩拜了靖平王妃和小王爷,改口叫了娘亲和兄长,过继仪式就算走过了。至于后来皇宫内设宴,以及靖平王府大摆三天宴席,招待满朝文武,苏沁通通没有出席。认祖归宗后,她就被接到了王府,连同亲生爹娘话别的机会都没有,莫名其妙地成了千岁千岁千千岁的郡主。 建丰二十九年,新一年的春天已经过去大半。经过长达二十天的谈判,枢国与越国使臣终于达成协议:越国兵马退回梅江以北,归还所占领的广兴、喻昌、沙巢、黎乐、放川、水亭这六座城池中的三座;枢国派一名公主前往越国和亲,嫁给熠王楚哲昶为妃,以此作为释放靖平王爷的条件,并赔偿越国黄金十万两作为jiāo换。同年春末,刚刚过继到王府不久的荣沁郡主加封为荣沁公主,被派往越国和亲,十天后启程。 苏沁拿着圣旨呆呆地坐在窗前,眼神空洞的望着王府雕梁画栋、奢华繁复的建筑,心里空dàngdàng的。短短三个月不到,她十六岁的人生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个又一个巨大的转折使她的情绪还来不及震惊就已经瞬间化为一片死灰。 自幼聪敏好学,博览群书的她,当然知道和亲意味着什么,也清楚的知道这种基于战败和割地赔款之上的和亲不过是两国政治博弈的一枚棋子,一个权宜之计,一个自欺欺人的笑话……从小,因为母亲出身卑微,她一直不受家里人的重视,就连亲生父亲苏寇文对她这个女儿的态度都是可有可无。对此,她从没有怨恨过母亲,她只是拼命的多学习,多历练,努力表现得最好。因为她表现得好,父亲就会多看她几眼,多跟她说几句话,也顺带对母亲好言好语地多一些。她早就预见自己迟早要作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所以对于婚嫁这些她并没有太多期待,只是打从心底里希望不要嫁与一个只知道以貌取人的浅薄纨绔,然后就是平静地等待那一天的到来。现如今,事态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了她能想到的最远的结果,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孤独而单薄的小船,在浩渺的大海上不由自主的随着浪潮翻滚着,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飘到岸上,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沉入幽深、黑暗的海底…… 几天后,被确定为和亲对象的荣沁公主突然提出,和亲之前要回一次苏家,拜别亲生父母。一来,她此去生死未卜,回到故国是肯定不可能了,甚至极有可能忧郁成疾,客死异乡,再无与父母亲人相见的机会,这个理由无可驳斥;二来,靖平王府也不想逼得她太紧,毕竟现在的她是决定靖平王爷能否活着回到枢国的关键。靖平王妃与儿子商量了一下,准许她回尚书府呆一天,并在府中留宿,但出门必须有少则三十人多则上百人的侍从和护卫跟着,第二天辰时必须回来。毕竟公主出塞和亲,还有很多的规矩和准备工作要做,耽误不得。 一早,苏沁吃过早饭,拜别了靖平王妃和所谓的兄长,小王爷安晋成,才上了王府的马车,前呼后拥的来到了尚书府的门前。 公主嫁到,尚书府自然要举家相迎。上到家长苏寇文,中到管家余英,下到普通的小厮、丫鬟全部都跪地接驾。 苏沁坐在豪华的马车里,隔着纱帘望着那些昔日熟悉的脸孔,现而今全部垂着头,跪了一地,心里竟然生出一种苍凉感。曾经在这个家中根本不被当成主子看待的庶女二小姐,此时却高高在上接受全家人三叩九拜的大礼,这真是莫大的讽刺啊。 踩着红色丝绒的地毯入了府门,却没有能够立即见到自己日夜思念的娘亲尉氏,而是被苏寇文和裴钰蓉请到的正厅里,听了一堆阿谀奉承,说了好些忠孝礼仪的废话,又喝了茶吃过午饭才以小憩之名脱身,享了一刻的安宁。 从大厅出去,顺着青石铺就的小路一直走,绕过亭台楼阁、水榭假山、跨过中庭以及硕大的鲤鱼池才是曾经她所居住的后院。从爬满紫藤的月牙门进去,路过繁花似锦的花园,跨过石拱桥,终于到了她从前居住的房间。如今,这里已经装饰一新,旧的东西基本都搬空了,添置了很多金器、玉器等奢华的家具和摆设,简直与王府无异。以为回到自己家,总能避开那些奢靡却冰冷的俗物,却发现世事变迁竟然改变得彻底。 怅然若失的在人是物非的房中坐了很久,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又被请出去跟家主吃了顿场面饭,苏沁谢绝了苏寇文为她准备的房间,在不知道今天已经是第几次提出要见尉氏被婉转的拒绝之后,终于忍不住发了通公主脾气,站起身甩下一脸惊恐的苏寇文等人,在一众侍女的簇拥下径自去到了尉氏的居所。 “娘!” 尉氏正站在窗边看天边的一钩玄月,听到声音回头时,就见日夜惦念的女儿站在自己面前,眼中泪水瞬间翻涌而出,嘴唇开合了几次,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公主……”后面的侍女轻声提醒,怔怔对望的母女二人才有了反应。尉氏见女儿身上穿着金线绣花的锦裙,头上chā着凤钗,华服美饰,光彩照人,忙屈膝就要跪拜,却被苏沁一把拉住。 “娘,你这是要折煞女儿吗?” “公主,不可坏了规矩,贻人口实……”尉氏扶住苏沁的手臂,眼眶里早已积满泪水。 见母亲如此,苏沁强忍激动,用略带颤抖地声音命令道,“我今晚就住这里,你们都下去!” “公主……这里简陋,奴婢担心委屈了公主……”一个侍女小心地开口提醒道。 “本公主我要住便住,何时轮到你们来多嘴,不然,换你来当公主可好!?”苏沁端出公主的架子,身旁的人立即齐刷刷跪了一地。 “奴婢不敢忤逆公主,只是王妃有令,公主千金之躯,不宜在外逗留太久,明日辰时必须回到王府……” “知道了,出去!”说什么担心她千金之躯,什么尽心服侍,说穿了就是贴身监视,怕万一她这个临时被赶鸭子上架的公主跑掉了,越国人一翻脸,要了靖平王爷的老命。苏沁强压下心里的火气,把脸扭到一边。 王府里随侍的几个丫鬟看公主是当真生气了,也不敢再多说,全都躬身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尉氏和苏沁两个。 ☆、第十二节 待所有人都退出房门,苏沁才拉住尉氏的手,亲亲热热地叫了声,“娘!” 尉氏曾经也是一名官家女子,后因为父亲被一桩案子牵连,家业被抄,男丁系数被发配充军,女子则全部充当了官妓。当时的她才十二岁,跟在扈州的一条花船之上,学习琴棋书画,宴饮应酬,十五岁被老鸨带出来接客。第一次就遇到了彼时的风流才子苏寇文。 苏寇文少年风流,饱读诗书,自是风度翩翩,玉树临风,在一众只识花天酒地的富家公子中显得尤为独特,堪称鹤立鸡群。而当时的尉氏,长得如花似玉,玲珑可爱,虽说身陷泥淖之中,却娴静端庄,兰心蕙xìng,又处在情窦初开的年纪,眉宇言谈间总是挂着一抹淡淡的娇羞,如清水芙蓉一般,令见者忘魂。苏寇文一下就迷上了这个貌婉心娴,多情善感的女子。之后,就经常出现在花船之上,而只要去了,必要尉氏作陪,若尉氏正在陪客走不开,他就一直坐着等,别的姑娘在周遭来来回回,他看都不看一眼。 后来,他迷恋风尘女子的事情被传到了苏家老爷那里,苏老爷气得不行,指着他大骂,辱没祖宗,辱没门楣,甚至祭出家法,命他跟尉氏恩断义绝,今生今世都不许再往来。当时的苏寇文,对尉氏的痴迷几乎深入骨髓,根本无法自拔,怎肯应允。凭着一身恃才傲物的少年英气,竟然私下里替尉氏赎了身,带着她一起私奔了。 私奔之后的两个人,过着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生活,一度要靠尉氏到茶楼酒肆弹琵琶卖唱为生。好在苏寇文学业有成,在两人流落在外的四年后,考上了廷试头榜第二名榜眼,并被当时的太傅裴文举相中,把自己的女儿裴钰蓉嫁给了他,才有了后来的吏部尚书苏寇文。然而,一直含辛茹苦,陪伴着苏寇文的从富贵到贫寒再到富贵的尉氏,因为出身卑贱,又没有三媒六聘,只能屈居妾氏。虽然她生了苏沁,地位却仍旧比其他两个小妾低了很多。主要的表现就是,她只住在偏院的角落,居所和一应用度与普通的下人无异,荆钗布裙,粗茶淡饭,没有非常之事皆不许出院门。 起初,苏寇文还念及旧情,凡事偏袒她一些,可是久而久之,便也习惯了,几乎忘记了还有她这号人物,甚至一度认为尉氏的存在是他过往生平的一个污点,刻意去忽略都来不及,更不会去主动记起。 苏沁出生后,由于母亲出身的关系,其实并没有在尉氏身边呆多久,四岁上的时候就被带走由专门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 章 下人抚养,同苏皎一起跟着老师学习读书、写字、琴棋、女红,平日里都不与尉氏接触。反而是苏沁为了能够见到亲娘,一直很努力,加上她天资聪敏优于常人,学什么都特别快,才能在苏寇文心情大好的时候允许她去偏院看一看尉氏。 然而,母女之间的牵绊来自血ròu,融于骨血之中,见面越是难为,母女二人的感情越是难以割舍,亲厚非常。虽然不受重视,但苏沁在这个家里,还是竭尽所能的保护着母亲。 此时看着母亲,短短几个月,竟似突然老了十几岁,昔日的风华不见,鬓白如霜,异常憔悴。虽然名义上,自己已经是公主之躯,千金之尊,可事实上,她这个所谓的公主,不过是政治上一个微不足道的砝码,连自己的人生都无法左右,更无法替一直在苦海里挣扎的母亲谋划什么后路,甚至连承欢膝下都是一种奢望。 想到这里,苏沁心中一片冰冷荒凉,眼底却忍不住热泪盈眶,苍白的薄唇颤抖着叫了一声“娘……”,千言万语哽咽在喉头,化作一滴晶莹的泪滚落腮边,顺着唇角滑过心头,分外苦涩。 “沁儿不哭,不哭啊……”尉氏如同哄幼子一样用手轻柔地摩挲苏沁的后背,牵着她的手,带她到梳妆镜前坐下。 简陋的柳木桌上,摆着一面并不通透的铜镜,下方摆着几样廉价的胭脂水粉,其余则乏善可陈。尉氏拉开铜镜下面的一个暗格,拿出一把古旧的梳子,一边解开苏沁的发髻,一边说,“都是快嫁人的年纪了,不能再像个小孩子一样……民间嫁娶,女儿出阁之前,做娘的都为其梳头,取得是夫妻长长久久,恩爱白头的寓意……” 苏沁止住了哭,伸手帮尉氏摘下自己满头的珠翠,如瀑青丝顺着纤柔的脊背流淌下来。 尉氏梳得极慢,从头顶到腰际,从发根到发梢,一丝一毫都不落下,口中喃喃的念着,“一梳梳到尾,二梳我姑娘白发齐眉;三梳姑娘儿孙满地;四梳老爷行好运,出路相逢遇贵人;五梳五子登科来接契,五条银笋百样齐;六梳亲朋来助庆,香闺对镜染胭红;七梳七姐下凡配董永,鹊桥高架互轻平;八梳八仙来贺寿,宝鸭穿莲道外游;九梳九子连环样样有;十梳夫妻两老就到白头……” 苏沁默默地听着,良久,突然问了一句,“娘,你恨他吗?” “你爹?”尉氏顿了一下,轻叹一声,摇摇头。 “为什么?” “若不是他,我现在说不定已经沦落到何种境地,亦或许早已魂归九泉。在这纷乱的人世,是他给了我一方依傍,一点牵念,一丝希望。我永远忘不了,第一次见到他时,那双澄净分明的眼睛里,没有鄙夷,没有戏谑,有的只是无限的怜爱和心疼,所以,我不怨恨他。更何况,他还给了我一个这么好的女儿。” “可是,他见异思迁,始乱终弃,对你弃如敝屣,也不喜欢我这个女儿……” “沁儿!”尉氏停下手里的动作,“娘告诉你,心里藏着怨恨的人永远都不会快乐,怨恨是不放过别人,更是放不过自己。如果被你怨恨的人,心中愧疚,一辈子寝食难安,那便是对彼此的折磨,若是那人,根本无知无觉,那就是在折磨你自己。你记住,这世上,最难做到的不是心有怨恨,而是怀抱原谅!” 苏沁望着她娘,眼神中是半信半疑的不解和迷惑,却把母亲说的每一句话都牢牢地记在心里,“娘,如果那熠王不喜欢我怎么办?” 尉氏把梳子放回台子上,双手握住苏沁瘦削的肩膀,看着铜镜中绝美的轮廓,“我的沁儿倾国倾城,秀外慧中,谁会不喜欢?!” “娘……”苏沁歪着头,脸颊在尉氏略显粗糙的手背上摩挲。从小到大,很少有机会能够与尉氏如此亲近,不是不想,而是不许。 一眼瞥到墙上挂着的琵琶,苏沁起身取下来,抱在怀里,“娘,我给你弹首曲子吧……” “老爷……你爹他,不喜欢……”尉氏是官妓出身,又曾在茶楼酒肆里以卖唱为生,虽然弹得一手好琵琶,却被苏寇文嫌恶,所以入府之后,她就很少弹。可是苏沁从小天赋极高,学什么都快,三岁时已经会抱琵琶,四岁时就已经能弹出曲子来了,虽然明知道父亲不喜欢,但是她还是偷偷的学,如今,技艺已经与母亲不相上下。 “娘……你为了爹一辈子忍气吞声,现在女儿贵为公主,他们再不喜欢,也只能忍着!” 苏沁吹掉琵琶上的浮灰,又用袖子反复擦拭了一下,试了几个音,虽然疏于保养,但弦音还算准。拉着尉氏坐在对面,双手按在弦上,缓慢的呼一口气,婉转流畅的曲调便从纤纤玉指下缓缓流出。芙蓉万里潇湘路,雏凤清于老凤声。苏沁天资颇高,弹琵琶的技艺青出于蓝,尤胜于尉氏。纤细的手指翻转之间,琴音时大时小,时强时弱,如诉如歌,响彻每一个未眠人的心底,流进每一个熟睡之人的梦田,留下一个又一个铿锵的音符。 一曲终了,尉氏含笑看着眼前不知道何时已经出落得如花似玉,亭亭玉立的女儿。十七岁,如梦似幻的年纪,却要一个人远赴他国,面对未知的风风雨雨。女儿是娘身上掉下来的ròu,她怎能不知道她心底的战栗和惊恐,可是她却一丝都没有表现出来,这懂事乖巧的女儿,是怕她担心吗? “夜深了,睡吧!”尉氏抚摸着女儿顺滑的头发,喃喃地说道。 苏沁缓缓地把头枕在尉氏的腿上。一直以来,压在心头沉甸甸的恐惧和不安,此时如决堤的洪流,倾泻而下,她紧紧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泪水却早已浸湿了尉氏的衣裤…… 尉氏低下头去,看着女儿的头顶,默默淌泪,“啪嗒”一声,没入苏沁浓黑的发间…… 第二天一早,苏沁把自己贴身穿的里衣留给尉氏保管,带走了跟随母亲多年的木琵琶。 ☆、第十三节 建丰二十九年夏初,苏沁入皇宫叩拜皇上、太后、皇后,又拜别了前来送行的靖平王妃以及一众大臣,从南门出发,前往枢国与越国边境。 送行的车队一共有马车三十辆,除了荣沁公主乘坐的车辇是由六匹马牵引,其余全部四匹马牵引。 走在最前面的五辆车,是送嫁的亲人和礼官。按照枢国惯例,女子出嫁应由兄长送亲,所以送苏沁的出塞和亲的自然是小王爷安晋成,礼官则是苏寇文亲自举荐的博物司正司属慕琏,而且从血缘关系上来讲,慕琏也算的上是苏沁的兄长,由他充当礼官再合适不过。 公主御驾的后面四辆马车,装的满满的都是公主的陪嫁、皇宫的赏赐以及大臣们的贺礼。靖平王爷的女儿嫁人,嫁妆肯定不能寒酸,加之虽然只有几个月的相处,靖平王妃倒是打从心底里喜欢这个知书达理,娴静端庄的女孩。若不是丈夫身陷囹圄,需要她去换回来,她倒是真的想留下这个女儿,所以嫁妆的数量和档次上,反而比平常的王公嫁女要多出几倍。此外,为了皇家颜面,太后、皇后也赏了大量的金银玉器……这些陪嫁加起来沉沉地装了满满四辆马车。嫁妆后面的都是随侍的宫娥、丫鬟、下人等,再后面的就是三千轻骑,负责保护公主的安全,也负责虚张声势。 送嫁的队伍从南门出发,绕晏淄城一圈,然后一路向北,目的地是枢国边境城镇广兴,路上大概要走大半个月。到那之后会有越国的迎亲队伍将公主迎接过去。然后,送嫁的人会暂住在广兴,等越国释放回靖平王爷,再护送王爷返回都城晏淄。 一路上,苏沁都很少说话,怀里抱着太后赏赐的玉如意和皇后赐的公主印信,身旁放着尉氏的琵琶。满头冰冷的珠翠压得她头痛yù裂,身上繁琐的喜服,又厚又重,马车虽然装饰得极为豪华,车内也放着厚厚的被褥和蒲团,但是上下颠簸多日,也极不舒服。而她,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任由滚滚车轮将她送到遥远、未知的将来。 “公主!” 思绪被打断,苏沁调整了一下坐姿,平静的问道,“何事?” 慕琏熟悉的声音隔着帘子传进马车里,“回公主,天色渐暗,夜间行进多有不便,前面二十里,有个驿馆,再往前就是广兴城了,属下想请公主到驿馆暂且休整一晚,明日一早再前往广兴,请公主示下!” “好!”苏沁点点头,轻声地吐出一个字。 因事先已经有人骑快马来通报过,所以驿馆内部早已准备停当,外面着百余人手持火把分立在道路两旁,绵延足有一里之远,为送嫁的队伍照明,只等公主千岁驾到。 公主天颜,贩夫走卒皆不可见,苏沁又是待嫁的人,更加不能以真容示人。所以,公主的马车在接受完三拜九叩之后,便直接被牵引到了后院,由随行的侍女伺候着洗尘、歇息。四辆装满金银珠宝的马车被停在院子当中,三千轻骑拨出一半在公主所住的后院四周守卫,另一半则负责看守嫁妆。 苏沁睡不着,虽然连日的奔波十分劳累,但她脑子里却异常的清醒,没有丝毫困意,只是呆呆倚在窗边,凝视着边关的月色:娘,你现在跟女儿看的是同一轮月亮吧,以后,就让这清冷的孤月代替女儿陪在你身边吧。 “公主!”门口的侍女柔声通报,“慕大人求见!” “告诉他我睡了!” “奴婢已经说过公主连日劳顿,早早歇息了,可是慕大人说,他有急事必须要现在跟公主说。” “……让他进来吧。” 话音方落,门就被从外面推开,慕琏进门,恭恭敬敬地给苏沁行了一个大礼,“微臣参见公主,打扰公主休息,还请公主赎罪。” “哼……”苏沁冷笑一声,“慕大人不必多礼,有什么要紧的事,请说吧!” “请公主摒退左右……” “慕大人!”苏沁突然提高了音量,“你我孤男寡女,夜半三更独处一室,你身为礼官,难道不知道何为失宜吗?有什么事非要私下跟我说不可?!” 慕琏闻言又跪下,姿态虽卑微,语气却是不容置喙的坚定,“微臣知道这不合规矩,但此事的确不能为外人知道。” 苏沁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转身看着谨慎地垂着头,跪在自己身后的慕琏,迟疑了片刻,才对屋子四角站着的侍女们吩咐道,“你们都出去,没有我的吩咐,全部不许进来!” “是!”几个人躬身行了礼,缓缓地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跪着的慕琏和倚在窗边的苏沁。 “有什么话,你站起来说!” 慕琏站起身,从宽大的袍袖里抽出一个画轴,递给苏沁。 画轴比寻常看见的要小一些,也短一些,用乌黑的檀香木制成,并不是什么罕见的材质。苏沁狐疑地接过,展开,一幅美人图缓慢地呈现在眼前。 画上是一处繁花似锦的院落,里面的女子身着淡绿衣衫,桃腮玉面,明媚恬然,半卧在低矮的栏杆边上,一手枕着腮,另一手将绢扇置于水中,露出半截雪白匀称的手臂……从墨迹的浓淡和色差上看,这幅画并不是一次完成的,断断续续添补了好几次。 “你……”苏沁看着画中的自己,一时呆住,这画的分明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沁表妹!”慕琏抬头盯着苏沁的眼睛看了半晌,竟极其大逆不道地直呼了公主的名讳,还以表兄自居,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苏沁也被他吓了一跳,紧张地望了一下门口,低声说了一句,“你……你不想活了?这是什么?” “沁表妹,这画我画了很久,每次见到你,我就修补一点,总觉得画不全你的样貌,画得出你的貌却又画不出你的心……” “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我……”慕琏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把画一寸寸地卷好,jiāo到苏沁手里,“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还能再见,若你不嫌弃,就留在身边做个纪念吧,保重!”慕琏言罢,疾步走到门口,高声冲着外面喊了句,“一路鞍马劳顿,明早还要启程,请公主爱惜身体,早些休息!”说完,打开门让侍女们进来,自己则头也不回的走了。 从驿馆出来到广兴城只用了半天时间,未时不到,送亲的队伍已经停在了广兴城外。 马车骤然停下,苏沁早起还有些慵懒的精神瞬间清醒,“怎么回事?” “奴……奴婢不知!”小宫娥哆嗦了一下,悄悄掀开马车上的帘子,往外看,“公主,我们好像已经到广兴城了,可是……外面有好多军队啊……” 到了?这么快!苏沁心里突然一阵痉挛,本以为早已死静的心兀地狂跳起来,砰砰砰的声音仿佛打鼓一般震颤着耳膜,下意识地就去摸放在身边的琵琶。 可是,还没等她手指碰到包在琵琶外面的锦布,一声凄厉的马嘶就在她乘坐的车辇外响起,几乎只是隔着布帘,就在她耳边。苏沁还不及反应,就听“砰”的一声,好像有人突然跳上了马车,车身一沉,随着那声音明显地颤了一下。紧接着,面前宽大的轿帘就猛地被人从外面掀开,一张背光的人脸出现在门口,两个陪侍的小宫娥吓得惊叫出声。苏沁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抬手就把怀里的玉如意和金印朝着那人脸上砸了过去,然后下意识地就往后缩。来人侧头轻松躲过飞来的攻击,伸手握住苏沁纤细的脚踝用力一扯,把人拽到了身前。然后,长手一捞,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苏沁拦腰抱了出去。苏沁还没来得及适应马车外的光线,那人已经长身而起,一个利落的起跳,稳稳地落在了旁边通体黑亮的高头大马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苏沁整个人都吓呆了。来人把她抱到马上,单臂固定住她的腰身,另一只手勒紧缰绳,用力一夹马肚子,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 章 的黑马嘶吼了一声,两条前腿腾空而起,在被万余精兵劲旅围成的包围圈里奔跑起来。 那些将士都骑在高大的马上,身着黑色的铠甲,脚蹬兽皮做的马靴,硕大的弓和箭囊横亘在后背上,腰间挎着刻着古怪图腾的刀刃。再看他们所骑的马,马头上都套着铁皮的护甲,只露出两只大得吓人的眼睛,四只马蹄上也都套着铁质的护甲,护甲朝外的一面各有三片锋利的刀刃,想必在战场上,这些马本身就是武器。 高大的黑色骏马飞速奔驰,马上的人炫耀一般的举起右手,在嘴边吹了一个十分响亮而悠长的口哨,震得苏沁耳朵嗡嗡直响。紧接着,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响起,混杂着肆无忌惮的喊叫声、口哨声、呼号声……。苏沁的理智终于被这震耳yù聋的呼喊声拽了回来,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遇到山贼了?还是强盗?感觉自己像是一只离群的小羊,却被一不小心丢到了狼窝里! 清醒过来的苏沁不知道抱着她的是什么人,只觉得背后的身体坚硬而灼热,烫的她不舒服,于是她开始在马上拼命挣扎起来,“放开我,我可是荣沁公主!” “哦!原来是公主啊!”,身后的人一勒缰绳,□□的马陡然转了个方向,直奔送嫁的马队冲过来,直冲到小王爷安晋成和礼官慕琏的面前才停住,腾起半人高的灰尘。 “我是越国熠王楚哲昶,人我带走,你们可以回去了!”男人浑厚而富有磁xìng的嗓音自头顶响起,苏沁甚至能够感受到男人说话时,从自己后背传来的震动,顿时浑身都是一僵。熠王?楚哲昶?他就是自己未来的丈夫?! “熠王殿下!”慕琏首先镇定下来,按照原定计划,他们这一行人今天到广兴,入城后再通知越国人来接亲,可没想到,他们才刚到城外,就被前来迎亲的越国军队团团围住。而且,看这队伍的配置和架势,哪来是来迎新的,分明是来抢亲的,或者再确切点说,是来打仗的。“公主乃千金之躯,殿下如此带走公主,恐不和礼仪,不妨请殿下先把公主放下,再以和亲之礼迎回……” “呵呵呵……”楚哲昶突然放肆地笑了起来,“要和亲的,是你们,可怎么和亲,本王说了算。再说,要不要迎娶,还得看本王对你们的这位公主满意不满意……”说着,故意在苏沁粉白透明的耳廓边上轻轻吹了一口气,弄得她又羞又痒,顾不得什么端庄礼仪,忙用手捂住两个耳朵。引得楚哲昶又一阵咯咯发笑。 “殿下,这……” “人你既然带走,什么时候放了我父王!”慕琏一句话还没说完,安晋成已经忍不住了。 “你父王?哦……你就是安泰兴的儿子?” “大胆……你竟敢直呼我父王的名讳!” “我就是叫了又怎样,不过是个手下败将,阶下之囚,本王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安晋成气得两眼通红,一把抽出腰间宝剑,直指楚哲昶,“不许你羞辱我父王!” “哦?”楚哲昶突然来了兴趣,左手一收,把苏沁搂得更紧,右手轻蔑地指着安晋成,“你不服气?不如这样,你我在此比试一场,若你赢了,我就把你的父王和妹妹都还给你,若你输了,就带着你的这些酒囊饭袋,还有那些个废铜烂铁”指指装满嫁妆的四辆马车,“滚回你那养尊处优的王府里去。我越国地大物博,国富民强,不缺这些破烂。” “你……欺人太甚!”安晋成实在忍无可忍,挥剑就要冲过去,却被慕琏一把拦下。 “小王爷息怒!”慕琏小声道,“楚哲昶武艺高强,心狠手辣,你未必是他的对手,他手下的铁骑精兵,各个骁勇善战,以一当百,就算把广兴城里的守军都调集过来,我们也肯定打不赢,忍一时风平浪静,为了王爷的安危,请您一定要忍耐。” “怎么?不敢了?”楚哲昶傲然立于马上,抬起右手朝天空一指,瞬间周围喊杀声四起,振聋发聩,枢国送嫁队伍里的好几匹马都惊了。 “殿下恕罪!”慕琏躬身行了个礼,“小王爷只是思亲情切,情绪激动了一些,两国刚刚缔结了盟约,宣誓永不相犯,哪有再动干戈的道理。既是王爷和亲,自然王爷说了算。公主我们已经送到,还请王爷善待公主,两国永结秦晋之好。” “哼!”楚哲昶看着一腔愤懑无可发泄的安晋成和明显心机深厚的慕琏,轻蔑地冷哼一声,“滚!” ☆、第一节 苏沁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楚哲昶从马上直接扔进了一辆风格迥异的宽大马车里,顿时感觉天旋地转,摔得头晕眼花。还没等她爬起来,车门又被打开,有人把她贴身带着的物件胡乱地丢了进来。苏沁原地趴了一会儿,才适应了马车里的光线,勉强撑着身体坐起来,伸手去捡散落在身旁的东西,却意外的摸到了一只冰凉的手。 “啊!”苏沁倒抽一口冷气,吓得差点叫出声来,赶忙用手捂住嘴巴,原来这马车里不只她一个人?“是谁?!” “属下雅馨、雅琳参见枢国公主!” 苏沁小心地朝声音的来源看去,才发现在自己的对面,马车两个夹角里,各有一个人。听声音都是女孩子,却穿着跟外面那些骑马的男人一样的黑色军服,腰间挎着长刀,没有背弓箭,也都是单膝跪地,左手撑地,右手放在左胸上,微微低着头。 “不必多礼了!”苏沁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仪态,怎么说她也是个公主,即使出门在外,也不能太没形象。 两个人闻言直起身子,仍旧默默地一左一右地各自跪坐在车厢的两角。 苏沁左看看右看看,这两个人竟然长得一模一样,一样的柳眉杏眼,樱口秀鼻,却也一样的冷若冰霜。 “你们,是双胞胎?” “是!”雅馨直起身子回道,“属下奉熠王之命,随侍枢国公主,请公主吩咐。”不知道是因为当兵的女子生xìng冷硬如铁,还是这两姐妹看自己不太顺眼,总之这对姊妹花言语上虽然还算恭敬,但脸上的表情一直罩着一层寒冰,挺俊俏脸蛋却显得线条冷硬,异常严肃,完全没有要随侍的样子,反而比苏沁更像主人。再看看她们腰上那足有一掌宽的大刀,整个人都就给苏沁一种“你敢吩咐,就是找死”的感觉。 “没,没什么,我想先休息一下!”苏沁悄悄地吞了吞口水,尽量保持语调平静。 “公主请便!”冰块脸姐妹指了指马车另一边铺设的卧榻,然后十分有默契地一起转过身,当起了守卫。 苏沁动了动已经有点麻木双脚,慢慢地挪到卧榻边,和衣躺了上去。看了看左右两边跪得笔直的两个人,突然觉得很好笑,她们又不是男人,用得着那么忌讳,全部背朝着自己吗?还是说越国就有这样的规矩,主子休息的时候,下人都不许看? 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原本就一直没有休息好,再加上刚刚的一系列惊吓,苏沁觉得自己的神经已经绷紧得快要断了,索xìng什么都不想管了,只想好好的睡一觉。未来是好是坏,且等她睡醒了再说吧。 苏沁是被多重生理需求折磨醒的,她又渴又饿,还很冷,躺在卧榻上辗转反侧,实在睡不下去了,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睁开眼睛。先适应了一下马车里的光线,才发现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车门关着,冰块脸姐妹不在,车厢两侧的舷窗却开着,难怪她会觉得越睡越冷。 “雅琳?雅馨?”苏沁试着叫了两声,都没有人回答她。把头伸出窗外看了一眼,发现天色已经开始发暗了,天边一轮火红色太阳正在徐徐下坠,染红了大半边天。再左右看看,发现马车四周连个守卫都没有,远处倒是有几个人穿梭来回,不知道在忙什么。看来强盗头子楚哲昶丝毫也不担心她会跑掉,不过这也同时证明了,她这个来自战败方的所谓公主是有多不受重视。 “管不了那么多了,先下去看看再说”。苏沁对自己说。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打开车门,跳了下来。 楚哲昶的马队行进速度极快,苏沁只是睡了一觉的时间,醒来之后就发现外面的景致全都变样了。火红的落日下,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空旷,隐约可以看到远处有一些树木影子,一条潺潺流动的河流如同闪亮的红色缎带从身边蜿蜒而过,“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正是眼前这条河的真实写照。他们的马车就停在这河岸边上,案上每隔一段就有几个人在忙着架火堆,捡木柴,想必今晚就要在此扎营。 苏沁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在野外宿营,难免兴奋,暂时也忘记了害怕,开始在营地里闲逛起来。越国将士看见身着枢国朝服的她,要么绕开,要么视而不见,权当她是透明的,根本没把她这个前来和亲的异国公主放在眼里。苏沁倒也不在意,乐得自由自在。 转了一会儿,才在一个燃着的火堆旁找到冰块脸姐妹。这两个人正拿着匕首,从身旁的一个木桶里拎出一条又一条的带着血的活鱼。开膛破肚,刮鳞去腮,手起刀落间,动作很是干净爽利。两人身旁一块干净光滑的大石头上,摆着许多拾掇好的鱼,显然都是这对姐妹花的杰作。 “你们在做什么?”苏沁皱着眉忍住鱼腥之气,好奇地凑过去,蹲在两人中间。 冰块脸姐妹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口应了一句,“做晚饭!” “哦!哪来这么多新鲜的鱼啊?” “王爷带人从河里捉来的!” 苏沁抬头朝河里望过去,确实看到在河道中心,每隔一段就有一群人手持武器,在水里进进出出,想必就是在捉鱼。离他们最近的一伙大概有十几个人,其中一个人的身形明显比其他人高大威猛一些,显然就是强盗头子楚哲昶。他站在河的中央,上身□□,手持缨qiāng,仔细地观察着水面,静立不动。河水漫过他的大腿,周围人以他为中心站成了一个圈。突然,他手里的缨qiāng迅疾地朝水里猛刺了几下,再提上来时,qiāng头上已经串了好几条鱼。那动作线条流畅,干干脆脆,丝毫不拖泥带水,水花在他身体周围乍起,水珠狂妄地扑打到他身上,继而又汇聚成几条浅浅的细流,顺着紧实的筋ròu脉络蜿蜒而下,在夕阳的照shè下,仿佛一颗颗晶莹的珍珠。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捉鱼?不是应该在中午太阳光最好,水最清澈的时候捉吗?” “因为傍晚的时候,鱼都会游到水面上来透气,比较好捉!”雅馨随口回答她,手上动作的却没有停。 “那……为什么不用渔网呢,那不是能捉的更多?” 冰块脸姐妹突然抬头,像看傻瓜一样的看着苏沁,“越国境内多山,大江大河却不多,渔网没有用武之地。何况渔网要晒、要补,行军打仗多有不便。” “哦!原来是这样的,我不懂行军打仗,多谢两位提点,呵呵!”苏沁摸了摸头发,感叹活到老学到老,也开始觉得冰块脸姐妹虽然看起来不怎么友善,但其实人不坏,自己倒是很欣赏这种透着英气的女子。 雅馨、雅琳两姐妹互相看了一眼,都觉得这个异国的公主怪怪的,不精明就算了,竟然还有点傻气,问题是……还傻得有点可爱。 “行军打仗王爷才是行家,傍晚捉鱼不仅能够填饱肚子,还能锻炼耐心,训练将士们的注意力,让他们在恶劣的环境里也能准确刺杀目标,这是只有王爷才想的出来的练兵的法子……” “雅琳!”雅馨突然打断妹妹,显然这是不能够透漏的军事秘密。雅琳只顾着颂扬自家王爷,忘了坐在对面的是个外人。 “呃……”苏沁也突然觉得有些尴尬,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虽无意打探越军情,却因为这个异国公主的身份,而无端被人疑心,一句稀松平常的话,都有可能被人认为是别有用心,“那晚饭,就吃这个?” 雅琳刚被斥责了,心情正差得没处发泄,听她这么一问,顿时就来了火气,“王爷带兵,一向以身作则,从来不以尊位自居,与普通将士同吃同住,大家都是一样的,军营里没有特别为皇族准备的膳食!” 苏沁心里叫屈,她原本就没有挑拣膳食的意思,不过就随口问了一句。楚哲昶把她抢过来的时候,只带走了她随身的几样东西,其他的陪嫁还有侍从全部被恐吓得“滚”了回去,所以她身边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本想着借此机会能跟冰块脸姐们亲近一些,没想到却越弄越糟。 ☆、第二节 吃了平生第一顿全鱼宴,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除了将士们围成的营圈里燃着一簇簇的篝火,周围全是如墨一般浓稠的黑夜。不知道是因为晚上yīn天还是有雾的缘故,竟然看不到月亮,天上也没有星星。一望无际的苍穹之下,黑暗主导了一切。 广兴城位于越的南面,与喻昌、沙巢、黎乐、放川、水亭六座城池连成一片,构成了枢国南部边境。如今,由于战败,沙巢、黎乐、放川三座城池已经划归越所有。然而,楚哲昶并没有带着苏沁穿越这三座城池,反而绕开了有城镇的地方,一路向西北方向走,打算穿越人烟罕至的戈壁荒滩,绕道回到都城盛琅。 辽阔的原野上,远处的山脊和树木连成了片,模糊的轮廓像是一头隐藏在暗夜深处的巨大野兽,狰狞而可怕,仿佛正张开血盆大口等着吞噬他们这些微小的生灵。 苏沁抱紧双臂瑟缩在火堆旁。塞外戈壁,天气比她想象中还要更冷、更古怪一些,日上中天时,分外的干燥炎热,日头一旦落下去,气温骤降,夜晚尤甚。与人口稠密,四季如春的枢国不同,越国地广人稀,疆域辽阔,从两国边境一直向北延伸到极寒之地,所以队伍越是往北天气就越冷。像苏沁这种从小没吃过什么苦的官家小姐,突然露宿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 章 郊野外,有着诸多的不适应。 身体朝着篝火的一面,被烘烤得干热,后背却像被夜风穿透了一样,凉意顺着脊背蚂蚁一样向四周攀爬,冷热不均引得身体一阵阵痉挛。苏沁喝完碗里最后一点热水,深呼吸了两次,才让发颤的身体平静下来。抬眼望望四周,越国的将士们围城了一个个圆圈,每个圆圈的外面都有四个小队来回穿梭着,负责观察和警戒,其他人在内圈里相互靠坐在一起,围着火堆喝着酒聊着天。据说这样的阵型是为了防止野兽的侵入和敌人的偷袭。苏沁坐着的地方位于最大营圈的中心,她的马车停在稍远一点的地方,雅馨、雅琳两个冰块脸姐妹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一阵冷风刮过,苏沁顿时觉得全身的衣服都被吹透了,寒气几乎无孔不入,她只能进一步蜷缩起身体,往火堆边靠了靠。为了分散注意力,她开始盯着跃动的火苗小声地哼唱起来。那是一首越国的民歌。当初,尉氏跟在苏寇文身边,颠沛流离,四处漂泊,曾经也到过两国边境,这首歌就是从当地居民口中学来的。但因为唱歌的人用的是越土语,她听不懂是什么意思,只是学会了旋律和断断续续的几句歌词,小时候偶尔会随口哼着哄苏沁睡觉。 苏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起这首曲子来,只觉得唱起来时候心里暖融融的,火光仿佛映出了尉氏慈祥的脸庞。她自顾自地唱着,沉醉在对亲娘的思念里,完全没注意到四周投来的异样目光以及营地里越发安静的诡异气氛。 “这歌是谁教你的?”楚哲昶深沉的声音好像冰锥一般刺进耳膜,苏沁吓了一跳,完全没感觉到有人靠近,反shèxìng地抬头看去。这才她第一次看清楚这个强盗头子的真实面目。 站在自己身侧的男人,身材高大魁梧,宽肩窄腰,修长双腿。头顶上戴黑色、刻有王室图腾、镶嵌宝石的冠冕,一根黑玉发簪贯穿而过,墨色的长发在风中肆意飞舞。两条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澈、锐利却深不见底。鼻梁高挑,薄唇紧抿,棱角分明的脸上线条冷峻,看人的时候不怒自威,一副天生压迫xìng的王者气质。暗红色战袍在夜风中翻飞,上衣从颈窝处散开,露出脖子上一条黑色的项链和胸前紧实的麦色肌ròu,在火光的映衬下更显得英姿飒飒,卓尔不群。 “本王在问你话!” 苏沁被楚哲昶骇人的气势惊呆了。他的眼神冰冷、深邃,不带一丝感情,像一匹孤寂又危险的苍狼,让苏沁觉得自己是被死死盯住的猎物,随时都会被他吞噬掉,吓得她一动都不敢动。如果说,雅馨、雅琳两姐妹只是冰块脸而已,那楚哲昶绝对可以称的上是一座大冰山,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冷冰冰的气势。即使是坐在火堆旁,也让苏沁感觉到不寒而栗。 “是,是我娘……” 直到楚哲昶再次开口,她才从找回自己的声音。 “那你可知道这歌里唱的是什么意思?” “……”苏沁老实地摇摇头。 “这是一曲悼念亡魂的歌,越人在想念自己在战场上死去的亲人时才会唱。” “……”苏沁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她唱着、唱着四周的人都突然安静了下来。转头四顾,越国将士的视线从四面八方shè过来,带着不友善的气息。苏沁忍不住腹诽,“娘,我被你害死了!” “我,我不知道……是我唐突,还请熠王殿下担待。” 楚哲昶居高临下的看着瑟缩在面前的弱小女子,乌黑的头发,泛着柔顺的光泽,在夜风中翩翩飞舞,划出一道道优美的曲线。浓密而低垂的睫毛在粉白的脸蛋上投shè出两片yīn影,有篝火的光映shè在她绝美的侧脸上,如真似幻,分外惹人怜惜。 “外面风大,公主还请到早些到马车里休息吧。” 苏沁很想说“马车里没有火炉,其实很冷”,但是她的确不想独自面对这座大冰山,对方人多势众,自己孤家寡人一个,也不敢提什么要求,站起身理了理裙裾,低着头走回了马车上。 马队稳稳地在大路上行进,白天的原野不像夜晚看上去那么可怖。蔚蓝色的碧空下,广袤无垠的戈壁荒滩呈现出一种苍凉、神秘的气质。连绵不绝的丘陵和矮山,由于风蚀作用,都显现出一种诡异的姿态,□□在外的岩壁上有着明显常年受到风力的侵蚀的痕迹。戈壁上植被稀少,极目远眺,才能隐约看到稀疏的类似于树的影子,其余除了红黄色的砾石、平顶的矮山,偶尔出现的车辙边的一簇簇枯草,就什么都没有了。而如果仔细看脚下,还会发现所谓的路也不过是龟裂干涸了的河床而已。雅馨说,雨季还没到,他们才能在这干河床上行走,若是赶上雨季,几场雨下来,这里会变成一片泽国,车马根本无法通过。 苏沁坐在马车里,手里捧着一本书,却好半天也没见翻页。耳边不时传来呼啸的风声、马蹄声、呼号声,吵得她根本看不下去。已经连续几天了,每天都是如此。越国人好像特别喜好打猎,每天只要是上路,就必定会有一拨人骑着马来回穿梭,高叫着她完全听不懂的口号,兴高采烈地跑出去打猎。苏沁很是纳闷,这戈壁荒滩上,除了砂石,基本都看不到植物,更别说树林了,这些人到底是从哪弄来的那么多的猎物,她明明看不到任何动物生存的迹象。原来,那些兵士携带弓箭的目的不是为了上阵杀敌,而是为了打猎吗? “他们为什么那么喜欢打猎?” “不打猎晚上吃什么?”雅琳一副看笨蛋的表情扫了苏沁一眼。 “难道你们都没有储备好的食物,打到什么就吃什么吗?” 苏沁终于无奈地把书放下,双手托着下巴,看向一边同样跃跃yù试的冰块脸姐妹,问出一直憋在心里的疑问。 “有啊,但是不够这么多人吃!” “啊?”行军打仗苏沁不懂,但至少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难道越国人都没读过兵法?不知道粮草对于远征军的重要xìng?“那要是打不到东西呢?我看这里连树都没有,他们去哪儿找到猎物的?” “这是秘密!”雅琳抬起娇俏的小下巴,难得一见的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我们越国人懂得如何在这种地方用最快的时间找到食物!” 确实如雅琳所说,这几天苏沁已经破天荒的吃过了野鸡、野兔、野猪甚至还有蛇。越人野蛮彪悍,好像什么都能抓来吃,这点让她非常不理解也十分无奈,但为了活下去,她也只能入乡随俗,跟着他们一起吃,感觉自己也像一头没开化的动物。 后来她才知道,这也是楚哲昶带兵的一个独特的方式。他所带领的军队每次出征,都不会带着大量的粮草辎重。一来这些东西虽说重要,但因为行动缓慢,又需要派大量的人保护,会拖慢整个行军速度,而且一着不慎,又很容易被敌人偷袭,得不偿失;二来,这样能够训练将士的危机意识,让他们知道如果不尽快结束任务,就要饿肚子,所以才会更加勇猛、迅速;第三,通过打猎这种形式,能够让将士们即使不在战场上杀敌,也能保持高昂的斗志,不会疏于训练而变得懈怠、懒散;第四,可以训练将士们的生存能力,教会他们如何在恶劣的环境当中用最短的时间找到食物和水源,这样,即使将来有一天被敌人围困,也有反击的能力;这第五点嘛,也是最实际的,就是能够补充缺失的粮食。越国虽然地域广阔,却多山地丘陵,有很多高地无法灌溉,所以基本长不出稻米来,越人之所以什么都能拿来充饥也是因为自古以来受自然环境限制不得已而为之,渐渐就成了这种独特的饮食习惯。 所谓找到食物和水源的方法,则是越国人代代相传,口口相授的经验,若没有亲身实践,即使学会了理论,遇到实际的环境也未必能够应用的通。这也就是雅琳所谓的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了。当然这在楚哲昶带的这支军队里,是人人皆知的常识,但谁也不会想去告诉苏沁这个异邦来的公主。 ☆、第三节 马车外突然响起一连串口哨声,此起彼伏,声音强弱和轻重都不同,像是某种暗语。紧接着就是一阵苏沁依旧听不懂的呼号声,但她却分辨得出,这声音跟平常打猎的时喊的不太一样。雅馨、雅琳两姐妹听到声音兴奋地连忙打开两侧的舷窗,把头伸出窗外,向队伍两侧张望。戈壁干硬的风从两侧大开的窗户灌进来,苏沁下意识的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同时也禁不住汗颜。 枢国女子多腼腆、含蓄,轻易不见外人。就算将来嫁为人fù,也不能随便抛头露面,只能在自己家里的□□小范围的活动。越国女子却截然相反,自由、奔放,毫不忌讳。现在的情形如果放在苏沁身上,她好奇归好奇,最多也只是悄悄掀开帘布的一角,稍稍望一眼就要放下,时间久了则是失宜。可是雅馨、雅琳则完全不在乎,不仅直接把头伸出去张望,甚至还跟外面的人一样,吹起口哨,高声呼喊。 坐了一会,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马蹄声一阵强过一阵,看样子这次出去打猎的马队人数众多。 苏沁终于忍不住也从窗边的缝隙往外看,只见窗外尘土飞扬间,一个人骑在通体黑亮的骏马上,英挺的剑眉,眼神如同锋利的刀刃,漆黑如夜的头发,麦色坚实的肌ròu,背上背着硕大的弓箭,身姿矫健、威猛,英风飒飒地疾驰而过,不是强盗头子楚哲昶,还能有谁?!黑马身后跟着百余人的马队,也都背着弓箭,脸上满是崇拜与亢奋的神情,嘴里高声呼喊着她听不懂的土语。 “他们在叫什么?”苏沁忍不住好奇地问。 “他们要跟王爷去猎鹿!”雅琳只顾兴奋地用眼神追随王爷的马队,头也没回,直接用后脑勺回答道。 “鹿?这里竟然有鹿?” “就因为少见,王爷才亲自出马的!” 晚上,军队在一处半月形、连绵着的丘陵后扎营,篝火燃起来之后,就有人把已经剥皮、洗净的成年野鹿驾到了火堆上烘烤,想必这就是今天的晚饭了。 苏沁被请下了马车,缩在车轮旁边避风的地方。戈壁的天气昼夜温差很大,她根本没带御寒的衣服,一到晚上就很难过。越国人习惯了这样的气候,自然感觉不到什么异样,却搞不懂为什么这个异国公主如此娇气、怕冷。 冰块脸姐妹一前一后地走过来,雅琳把手上端着一碗东西递到苏沁面前,“公主请!” 瞬间,一股浓重是血腥味扑鼻而来,惹得苏沁胃里一阵翻搅恶心,捂紧口鼻忍了半天,才没有吐出来,“这……这是什么?” “鹿血!” “啊?!为什么给我这个?” “我们越人的风俗,猎到大型动物的时候,把第一碗新鲜未凝的血液献给最尊贵的客人,公主乃是未来的王妃,又来自外邦,自然当此殊荣!”雅馨不紧不慢地给苏沁解释。 “我不喝!”血腥味这么重,怎么可能喝得下去。再说,她一个姑娘家,喝血做什么? “鹿血要趁着温热的时候喝,冷了就会凝固,且鹿血可以暖身、暖心,公主既然怕冷,喝了之后就会好很多。” “我不要!”苏沁盯着眼前那一碗血气翻滚,还冒着丝丝热气的红色液体,脸色煞白一片,她宁愿冻死,也不喝那么恶心的东西。 雅馨和雅琳对望了一眼,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有资格喝第一碗血是无上的殊荣,明明是只有最尊贵的人才能享受到的待遇,她为什么要如此排斥? “那公主想要什么?” “你们……就没有点别的吃的?”苏沁忍不住皱起眉尝试着问道。 “嗯……”雅琳眼珠转了转,把鹿血jiāo给姐姐端着,从自己斜跨在身上的小包里掏出一个拳头大的纸包,小心翼翼地一层层拨开,露出里面几块暗红接近黑色的东西,递到苏沁面前。 “这又是什么?” “蜥蜴的ròu干!” “呕……呕呕……咳咳!”苏沁终于忍不住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把脸转到一边干呕起来,最后一丝属于人xìng的希望也宣告破灭了。这都是什么东西,鹿血?蜥蜴?越国人都是怎么长大的? “怎么回事?!”楚哲昶听到这边的声音,走过来看着呕得极为狼狈的苏沁问道。 “回王爷,枢国公主不想喝鹿血,属下拿蜥蜴ròu干给她,公主好像也不喜欢……” 楚哲昶拧着眉心居高临下地看着苏沁,娇小孱弱的身形,苍白的脸色,冻成淡粉色的嘴唇微微发着颤,因为刚刚呕过,下唇还是水亮亮的,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大睁着,黑亮黑亮地盯着自己,像一只受了惊吓小动物。楚哲昶伸手接过雅馨手里的碗,仰头把还温热的鹿血干了, “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公主还是尽快适应越的膳食比较好!否则会很快死掉。” 因为鲜血的滋润,楚哲昶的嘴唇显得更加红润,透着危险和妖冶的味道,可从这张嘴里说出话却总是透着让苏沁不寒而栗的冰冷。看着楚哲昶远去的宽阔脊背,苏沁紧抿嘴唇的低下头,小心地嘀咕,“娘,看来你说的不对,他一点都不喜欢我。” 接下来的几天里,队伍进行速度明显加快,有时候晚上都要行军。雅馨说是因为他们需要通过一大片条件比戈壁还要恶劣沙漠地带。戈壁上尚且能够找到水源和可以作为食物的野味,在沙漠里想找到这些就很难了,所以他们要趁食物还算充足的时候尽快通过,不然就有被风沙吹chéng rén干的危险。 沙漠,苏沁生平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楚哲昶带着苏沁走得是一条不同寻常的路,貌似绕过了所有的城镇和大路。自从上了越国的马车,第一次穿越戈壁,第一次露宿荒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 章 第一次吃蛇ròu……她已经记不起来自己到底经历了多少个这样的第一次。然而,当她的脚踩在松软、细腻,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沙漠上时,还是兴奋得差点跳起来。那样的开阔,那样的广袤无垠、一望无际,另这些天来堆积在心头的yīn霾一扫耳光。她好奇地睁大眼睛极目远眺,但入眼的除了在烈阳下闪着刺眼光芒的黄沙,再无其他。那种“目中无人”的感觉,让她很想疯狂地放声大叫,又想要赤着脚放肆地跑上一跑。 然而,在沙漠里行进了几天后,最初的兴奋感就全部消磨殆尽了。满眼的黄沙让苏沁只想昏昏yù睡,可是偏偏肚子又饿得睡不着。拜之前的鹿血和蜥蜴ròu干所赐,那之后她一直没有什么胃口,除了每天喝点水,几乎就没吃过什么东西。 气温开始冷了起来,苏沁裹紧了身上的鹿皮大衣,免得自己被冻僵。这鹿皮大衣是他们进入沙漠中心的前一天,她站在沙漠边上发呆的时候,楚哲昶扔给她的,用的就是他们之前猎杀的野鹿的皮毛做的。当她感动于冰山王爷终于有了一丝人气的时候,他却冷冷地甩给她一句,“万一你没到盛琅就冻死了,不好jiāo代!” 队伍又走了几天,才走出了沙漠。随着队伍越往北行进,苏沁的心里就越发荒凉困顿。算一算,离开晏淄已经有一个月了,也不知道娘怎么样了? 光线突然暗下来,雅馨、雅琳打开两侧的舷窗,挑起窗帘,好让更多的光线照进来。苏沁顺着打开的窗户往外望去,发现他们正在进入一条峡谷。 峡谷的样子像是个唢呐,入口宽阔,越往里走就越窄,马车勉强能通过。行到最中间的时候,头上的天空只剩下一条窄窄的细缝,手从窗口伸出去,甚至能摸到两边的峭壁。 苏沁禁不住在心里琢磨,这难道就是所谓的“一线天”?如此险要的地形,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若是在两侧悬崖上设置埋伏,再堵住峡谷两边的入口,即使是百万雄师,也没有用武之地。若再加上外面的戈壁荒滩和沙漠,远征的人若没有经验丰富的向导、充足的水源和粮草,恐怕也根本到不了这里。如此险要的天然屏障,越国绝对是当今世上最易守难攻的国家。 穿梭了大概有整整一个时辰,整个队伍才通过了一线天。跟入口一样,出口也是个喇叭形的,不同的是,出口的地方不再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沙漠,而是矗立着一座城池。城门大开,所有人左手撑地,右手放在左胸上,单膝跪地,恭迎熠王殿下入城。 队伍刚刚通过的那条峡谷因为很像是天神自上下而下用斧头砍出来的一样,所以取名叫做神斧谷,神斧谷外的这座城就叫做神斧关。这里本来没有城池,是若干年前熠王楚哲昶在此地练兵的时候,发现此处地势的重要xìng,迁兵建的这座城。所以,城里驻扎的大多是越国的兵士,居民很少,而且大都是原来就住在这里的土著。 虽说只是个边关小城,神斧关却是越国的一个门户,驻扎着大量的军队。这里属于完全的军事统治区,相比于朝廷的各项律例,这里的人更信奉武力。所以,他们对越国“战神”熠王楚哲昶的崇拜远远高于皇帝。楚哲昶骑在马上,傲视三军,身后的披风猎猎作响,即使不发一言,也难掩卓尔不群英姿和生来就君临天下王者气势。 苏沁的马车随着浩浩dàngdàng的越军一起入城。透过不时抖动的窗帘,她看到窗外整齐、威武的将士,岿然如山一般,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心中顿时惴惴不安起来:这就是新人生的开始吗?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国度,还有什么在等着自己呢? ☆、第四节 军队在神斧关驻扎休整了七天。一是因为冰山王爷要巡视边关,视察军队的练兵和防御情况,顺便处理一些军务;另一个原因是,我们的荣沁公主竟然在大军到达神斧关的当天夜里发起烧来,军里的大夫说是因为连日来的奔波劳顿,没有休息好,所以应该卧床调养几天。 其实,苏沁自己知道,她只是原本就有些水土不服,又几天没好好吃东西,再加上对自己前途未卜的担忧,综合到一起,才突然发起烧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然而,楚哲昶却不知道吃错了什么yào,竟然意外地很听大夫话,耐心地等她身体好一些才继续上路,期间还吩咐雅馨、雅琳想办法给她准备了几样口味清淡的粥和小菜,帮助她恢复体力,让她有种受宠若惊、如坠云雾的感觉,不知道这是个好兆头还是坏兆头。 她不知道的是,那一夜她烧得厉害,浑身滚烫,双颊绯红,眉心紧紧地锁着,眼角挂着晶莹的泪珠,不停用虚弱的嗓音重复着,“娘……我好怕……不想嫁,娘……”。那既脆弱又可怜的无助模样,看在楚哲昶眼中,不知怎的,竟然让他心底无故地翻搅起来,莫名的一疼。 苏沁本以为越国大部分地区都应该处在之前那样的戈壁或是荒漠当中,却没想到从堪称门户的神斧关向东向北,才逐渐深入越国腹地。于是,眼前的景色不再是清一色的荒凉、孤寂,而是被青山绿水环绕,大山大水,秀美雄奇,城镇一座连着一座,树木房屋鳞次栉比,一派蒸蒸日上的繁荣景象,简直像隐没在戈壁荒漠内的一大片神秘的绿洲。越人的生活,也并非像之前传闻的那样艰苦困顿,相反却比枢国人还要富足得多。原因在于,越国虽然农业不甚发达,却胜在矿产资源丰富,各种金矿、铁矿、玉矿……不计其数,仅朝廷着力开采的,就有几千处,还有其他地方自行开采的矿山,规模不一,数不胜数。难怪楚哲昶说看不上她那些陪嫁的“废铜烂铁”,真不是吹牛,是人家当真看不上。 一路上,行进得都很顺利。楚哲昶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受到隆重的欢迎和接待,百姓甚至全城出动,夹道欢迎,只为了能看一眼大名鼎鼎的战神,这个国家最英武的男人,他们的熠王楚哲昶。苏沁冷眼旁观,这座冰山想必是整个国家除了皇帝之外,最受欢迎的人了,简直成了神的化身。殊不知,即使皇帝自己来了,也未必能受到如此厚爱。 又走了月余,终于到了越国的都城盛琅。随军的一万精兵不得入城,所以转道去了城外的军营,楚哲昶只带领亲卫百余人入城。 入城之前,楚哲昶换了一套衣饰:蓝紫色直裰朝服,包裹住颀长的身材,领口与袖口都镶绣着银丝祥云纹样的滚边,腰间系青色金丝嵌宝石蛛纹锦带,上面还挂着一块质地上乘的羊脂白玉,漆黑如墨的头发被更奢华的镶碧攒珠鎏金冠高高束起,更凸显出他丰逸、俊朗、无可挑剔的五官,通身都散发出一股华贵却高不可攀的王者之气,一派龙凤之姿。 换好了衣服,楚哲昶把苏沁带到了一辆八匹马拉着的,宽敞奢华的敞篷马车上。一声令下,百余人如同盛世□□的队伍一般,威风八面地入城了。城中,通往皇宫的主街两旁,早就挤满了自发来迎接熠王凯旋回朝的百姓,各个手持鲜花,翘首以盼。 原来,楚哲昶带兵偷袭广兴成功之后,没有直接回盛琅,只是把消息送回了都城,同时另外安排人手悄悄把被俘的靖平王爷押了回来,准备作为日后谈判的筹码关进了天牢。他自己则打算继续挥师南下,yù一举拿下枢国半壁江山。没想到突然收到皇上圣旨,称两国打算议和,让他呆在原地按兵不动。而议和的结果就是,派个莫名其妙的公主跟自己和亲。所以,慕琏他们以为来迎亲的队伍,其实只是楚哲昶所率攻城将士的一小部分,并不是皇室专门指派的迎亲礼官。那么,武力抢亲也就能够说得通了。 但是,于盛琅百姓而言,熠王殿下则是又立下了赫赫战功。不仅活捉了枢国的王爷,拓展了疆土范围,还迫使枢国割地赔款,又派个公主来和亲,这是何等的长越国人志气。战神就是战神,永远都所向披靡,战无不胜。鲜花、赞誉,向来都属于英雄。盛琅百姓更是毫不吝惜地把这一切都献给了他们心目中最无可匹敌的男人。 楚哲昶半倚在宽大的敞篷马车里,一手支着头,一手把偶尔扔到自己身上鲜花又随手丢下去,惹得百姓竞相去抢,抢到了就如同获得了无上的殊荣一般。苏沁正襟端坐,看着身旁一副懒散不羁样子,笑得一派优雅、邪魅的男人,感觉自己就像是他的一个装饰,一件战利品。她不禁回想起两个人刚见面时,自己跟现在差不多,也是被楚哲昶抱在马背上向着千军万马炫耀,这种感觉让她极不舒服。 “我越国民如此热情的欢迎的公主大驾,你是不是也该表示一下!”楚哲昶把一朵花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笑意更深,修长的手指一弹,艳丽的花朵直接shè向苏沁胸口,撞到衣服上然后稳稳地落到了她手里。 苏沁皱眉,瞪了楚哲昶一眼,厌恶地把那花丢出去。她想不明白,怎么入城前后,楚哲昶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之前一路上,他都冷酷得像一座坚硬的巨大冰山,虽然一直都冷冰冰的让她害怕,但却并不惹人讨厌,她甚至还认真的想过和亲以后自己要怎么跟他相处,毕竟他再怎么冷硬,也是自己未来的丈夫,一辈子的依靠。可是眼前的这个人,慵懒、邪魅、轻佻,像个嬉皮笑脸的无赖,比一般不学无术的膏粱纨更甚,让她发自内心的嫌恶。一前一后,一冷一热,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马车在潮水般的欢呼和鲜花簇拥下一路到了皇宫的附近。整个皇宫被一条两丈宽的河流环绕,河上每隔一段就架着一道石桥,桥上伫立着威武肃穆、严阵以待的禁军侍卫。苏沁粗略地数了一下,正门大概有二十五座石桥,中间的最大最宽,能并行四辆马车,叫做泰和桥。泰和桥的两侧,又各有十二座两匹马车宽的石桥横跨在护城河之上,每一座桥的样式和命名都不相同,离得最近的分别是隆庆桥、碧波桥、金云桥和紫澜桥。 平民百姓到了距离护城河方圆一里的范围就不许再靠近了。楚哲昶的马车从右数第一座的紫澜桥上穿过,越过一片青石板铺就的广阔空地才来到越国皇宫的大门口。巍峨宫殿大门足有百尺高,两侧突出中间向内凹陷。突出的两侧各有一座翘角飞檐的楼宇,每一个翘角上还蹲坐着一个走兽,但太高了看不清具体是什么动物。凹陷进去的大门有五个门洞,中间的最大、最高,两侧的稍小,最靠边的两个最小,都嵌着等比例的金黄色柳丁和门环,奢华而气派。 马车自右侧中门入,进入到皇宫里最大的广场。苏沁转头四顾,这个广场之大,大到她几乎看不清周围的建筑的全貌。人在广场中央,觉得自己如同一只无比渺小的蝼蚁,周围的宫殿巍峨高耸,气势恢弘,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竟有点像被楚哲昶冷冷注视的感觉。 苏沁忍不住握了握jiāo叠着放在腿上的双手,深深呼吸。 楚哲昶转头看她一眼,眸底是一片深沉暖色,说话的口气却充满戏谑,“害怕了?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一会儿见到了皇上和满朝文武,你就是想回头也没有机会了。” 苏沁白他一眼,把脸转到一边,冷冷地回了一句,“生又何妨死有何惧,生死尚且可以置之度外,何况只是奉旨和亲!” “呵呵,好!”楚哲昶笑起来,嘴角上挑,弯出好看的弧度,一撩袍袖,跳下马车,站在金殿前层层叠叠的台阶之上,傲然回首看着苏沁,“那本王就在泰极殿之内恭候公主大驾!” ☆、第五节 泰极殿,取否极泰来之意。 “熠王殿下驾到!”伴随着侍者高亢、洪亮的通报,熠王楚哲昶英姿飒飒地走到了大殿的中央,低头,右手放于左胸之上,“臣弟拜见皇兄!” “不必多礼!”越皇帝楚印御威严地坐在九龙金椅上,右手向上抬了抬,露出一个赞赏的微笑,“你一路迎回枢国荣沁公主,委实辛苦,途中可还顺利?” “劳皇兄挂念,一路上都很顺利,荣沁公主已经在殿外等候皇兄召见!” “那快快有请!” 一路蔓延向上的九九八十一级台阶,取的是九九归一,天下归心之意。看着绵延的条石台阶,苏沁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一旦迈上这台阶,她的人生将被彻底改写,可是她,别无选择。 “枢国荣沁公主觐见!” 随着一声一声通报传入泰极殿内,满朝文武,包括皇帝楚印御在内,都带着十二分好奇的心情猜测着一会儿出现的将是怎样一位天姿国色,却在苏沁来到大殿门口的瞬间,仿佛集体被夺走了呼吸。 世间当真有如此尤物!颜如玉,气如兰,长得不像个凡人,倒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九天神女!不,神女都没有她这般浮翠流丹、百般难描!分明玉色仙姿、神清骨秀!把世间所有最美好的辞藻加起来形容她也不为过!杏目明仁,眼含秋水,眉目之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疑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有倾城之貌,可爱动人,清雅绝俗,姿容秀丽无比;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似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翩若轻云出岫,清眸流转间,仿佛在看着你,又好似谁都入不得她的眼,偏让你不自觉地就想抬头挺胸,好凸显自己,待到那饱含风情的眼角淡淡扫过,才恍然惊醒,怅然若失:原来,她看的不是我啊! 苏沁莲步轻移,来到这几乎只有男人的大殿之上。入眼即是支撑着整个大殿屋脊的七十二根金色的大柱子,映衬得整个泰极殿金碧辉煌,富丽堂皇。每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 章 子之上都雕刻有形态各异的祥云和越皇室图腾蠡龙。龙柱之间,吊着三十二个三层鎏金层叠红烛盏,烛火跃动,jiāo相辉映,取得是四平八稳的寓意。楚印御端坐在九龙金椅之上,身后竖着一架金丝楠木为框,高八尺,裱绛帛,上绣蠡龙吐火图案的双面彩绘屏风,屏风左右站着四名容貌姣好的宫娥,手里各提一盏八宝琉璃灯。御座之下,文武百官肃然静立,楚哲昶蓝衣金冠,站在右侧第一个位置,非凡的气度,颇有些鹤立鸡群。 “枢国荣沁拜见越国皇上,愿两国永罢干戈,万古长青。”苏沁款步走到大殿中央,右手叠放在左手之上,举到与额头等高的位置,左小腿后撤半步,屈膝、低头,行了一个标准的越女子大礼。这是来的路上跟冰块脸姐妹学的,本来她以为越国人行礼,都是单膝下跪,左手撑地,右手放在左胸口,后来才知道,那是在军中下级对上级或男xìng臣民对身份尊贵的之人才会如此。雅馨、雅琳,巾帼不让须眉,也在军中就职,所以才会行男子礼,而真正的越国女子礼,则是双膝跪地、右手压在左手之上,平放在与额头等同的高度上,垂首参拜,以示尊敬。苏沁身为枢国的公主,在等级上与熠王楚哲昶同属于王公贵族,所以不必下跪,只要站立屈膝行礼就好。 楚印御看着殿下这位倾国倾城、不亢不卑的绝色佳丽,震惊于她的美貌与胆识,同时也纳罕于她堂堂异国公主为何一个侍从都没有?待看到自己弟弟唇角边那抹戏弄意味十足的笑,便也便猜到了:想必不是没有侍从,而是被他这个脾气古怪的皇弟给赶了回去。 “公主只身前来,路途辛苦,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苏沁缓缓起身,抬起头正正经经,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坐在宝座上的楚印御。她原本以为楚印御是楚哲昶的哥哥,年纪应该不会相差太多,最多也就三十几岁,可没想到竟然是个已过天命之年,与自己父亲苏寇文年纪相仿的人。虽说,帝王大都子嗣众多,却也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大年龄差距,想必这上一任的越国皇帝陛下也是个风流帝王。 “公主远道而来,一路与十六弟朝夕相处,不知对朕这位皇弟印象如何?”楚印御摆出长者的姿态,笑容慈祥地问道。 苏沁微微偏头看了楚哲昶一眼,又低下,朱唇微启,嘤然有声,“熠王殿下人品贵重、金玉其质,乃人中龙凤,此生能与王爷结识,荣沁甚兴!” “哈哈!好!好!”楚印御抚掌大笑,又问楚哲昶道,“十六弟,公主这般如花美眷,你意下如何?” 楚哲昶脸上挂着不羁的坏笑,上前一步,右手置于左胸之上,垂首,“全凭皇兄做主!” 楚印御闻言大喜,笑道,“既然公主与皇弟皆有意,这门亲事真可谓是天作之合。朕已派人看过,五日之后便是吉日,不如就定为公主与十六弟的大婚之期,宫中大宴三天,广赦天下!” “皇上英明!”群臣齐呼,随后又纷纷向楚哲昶道喜,“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楚哲昶环臂当胸,不迎合也不驳斥,只是笑。 苏沁没空注意大臣们的表现,抬眼四顾,却不见被掳多日的靖平王爷安泰兴。按说,她一个公主前来和亲,身为枢国皇族的安泰兴不现身迎接本就失礼,何况名义上他们又是父女。越人说,和亲乃是jiāo换的条件,如今她来了,靖平王爷不在,这里面恐怕有什么变故! 等泰极殿里又恢复了安静,苏沁才谨慎地问道,“听闻父王在越国客居多日,不知为何今日却不见?” 楚印御眉心微微皱了一下,回道,“靖平王爷远在驿馆,近来身体又有些不适,故而未能前来。等公主与十六弟完婚之后,再见不迟。” 苏沁听出这话中有异,“荣沁临行时,曾得到皇上口谕,因父王本是当朝皇叔,又是朝中的肱骨之臣,久未归家,皇上和母妃都十分惦念,要荣沁务必要亲自代皇上确认父王身体无恙才放心。如今我既已得知父王患病,做女儿的必定要亲自前往侍奉,还请陛下应允,让荣沁先去见见父王再行和亲之礼。” “公主何必如此心急……”左侧队伍中的一个人站了出来,先向苏沁行了个手礼,然后接着道,“靖平王爷年事已高,又长期驻守边关,寒气侵体,故而身感不适,如今正在驿馆里修养,公主如今即将嫁与熠王殿下为妃,日后父女必将分离,皇上唯恐王爷见了公主之后心有不舍,又添别离之苦,与病体无益,所以公主还是不要见了的好!” 苏沁看着说话的人:身着靛蓝色朝服,很瘦,看起来不似寻常的越男人那般孔武有力,面色白中带黄,小眼如豆,颧骨偏高,双腮凹陷,若不是下巴上长着的那一大撮浓黑胡子,真是一点越国人的特征都没有。再看他站的位置,左侧第二。越国的官员等级苏沁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文官以上丞相为首,上承天子,下总百司,领六部,行使宰相之权,丞相又分为上丞和下丞,分属正一品和从一品,相当于枢国的左右两相;武将则以武府仪同为首,统领兵部,相当于九门提督,武府仪同又分上司、中司和下司三等,分管军中大小事务。其中武府仪同上司掌兵符,可以不通过皇帝就调用军队。楚哲昶在朝中就担任这个官职,又因为他本系皇室,贵为熠王,所以会站在右侧第一的位置上。如此推断,这位站出来说话的想必是下丞。 等那人说完,苏沁也大概推算出了这个人的官职,微微颔首以示回礼,“请问这位大人是?” “我乃越下丞康佟炀!” 果然不出所料。苏沁微微点头,转身又屈膝抬手向楚印御行了一个大礼。 “公主为何又行此大礼?” “我国传统,上达天子,下至百姓,婚嫁之俗都讲究高堂在上,至亲在侧。新人需叩拜以天地、双亲或尊者、夫妻对拜、叩谢至亲四邻,方为礼成。若是皇室宗亲,还须焚香祝祷,上汇列祖列宗,叩拜当朝帝后,为之忠孝两全。如今荣沁远嫁越,上不能叩拜列祖列宗、皇上、皇后,此罪一,为不忠;母妃远在晏淄,父王近在身侧,却不能在大婚之日于膝前叩拜,此罪二,为不孝;父王出征前已然抱恙在身,皇上、母妃、王兄都十分担忧,如今又饱受边关苦寒,亲人尽皆不在侧,荣沁既来却不前往探望侍奉,乃罪三。枢国以孝悌治天下,有此不忠不孝之名,三罪加身,请陛下恕荣沁不敢嫁!”既然你们百般推诿,那我也只能打蛇随棍上,你们说生病就生病好了,我就在这上面做文章。 殿上殿下,满朝文武,都听懂了苏沁的意思。所谓的不忠不孝和三重罪都是托词,她最终的目的不过是要见正被关押着的靖平王爷安泰兴。可是,这话说出来却是在情在理,一点也没有冒犯的意思。看来这个异国公主不仅有着举世难寻的容貌,还有着聪慧机敏的头脑,即使置身在这样压倒xìng气势的笼罩下,也不是个任人摆布的主儿。 “公主所谓不敢嫁,难道是要打道回府、背弃婚约不成?”康佟炀瞅准时机,想要将苏沁一军。 “荣沁并无此意。”苏沁笑笑,“和亲之事,乃是两国缔结的盟约,两国既要修万代之好,必然都要遵从契约,是以荣沁才不惜跋山涉水来到盛琅以示我主诚意。然忠孝乃为人处世之根本,断没有父亲病于榻中,女儿却欢天喜地嫁人的道理。如若见不到父王身康体健,荣沁是断断不敢上花轿的!” 苏沁话里意思再明显不过,你不让我见到完好无缺的靖平王爷,我就拒绝和亲。与此同时,另一层意思则是,我人已经来了,履行了契约,你们却扣着人不放,是你们言而无信,无法立于天下。话说得不亢不卑,气势上也丝毫不让步。她猜不出越人不让他见靖平王爷到底出于什么意图,但这般遮遮掩掩肯定有问题。 “公主一片赤子之心,另朕动容。”楚印御看着站在大殿中央的苏沁,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褪去,“朕若不让你见,那天下人可能都要说我越国朝中都是一群不忠不孝、背信弃义之徒,那就请公主暂住驿馆,照顾靖平王爷几天,以全孝悌之意。大婚当天花轿将会抬到驿馆迎亲。待和亲之礼一过,朕自会履行契约,派人将靖平王爷送至广兴。” 苏沁浅笑嫣然,风姿绰约,缓缓施了一礼,“多谢陛xià tǐ谅!” 礼节xìng的召见结束之后,苏沁如愿地入住驿馆,当晚就见到了靖平王爷本人。越国人没有说谎,安泰兴确实有恙在身,但这病绝非寒气侵体,忧思成疾那么简单,显然这位向来养尊处优的王爷并没有被“以礼相待”,而是吃了不少的皮ròu之苦,难怪楚印御一直不让他们见面。 “父女”相认,说了些家国天下、忠孝信义之类,苏沁就在严格的监视下,尽心照顾了靖平王爷几天,直到第四天晚上,他人已经能够下床走动了。 ☆、第六节 第五天,大婚当日。 苏沁这几天因为尽心竭力照顾靖平王爷,过了子时才躺上床,结果寅时未到,人还没睡熟就被挖了起来,沐浴、熏香、更衣、打扮,足足搞了两个时辰才把所有的穿戴行头系数弄上身。没等她好好地喘口气,门外就响起了震耳yù聋的鞭pào声,整个驿馆顿时弥满硝石和硫磺的味道。 等鞭pào声稍歇,宫里派来的礼官就在外面大声喊道“吉时已到,请新人上花轿!” 这边礼官长长的尾音还没落地,那边吹吹打打的丝竹之声就响了起来。跟苏沁呆在一起的丫鬟听到声音,忙拿过一边的喜帕盖在苏沁繁复的头饰上,扶起她走了出去。 蒙着喜帕,苏沁根本看不见路。好在身边一直有人提点着,什么时候抬腿,什么时候转圈,她才没有出差错。熠王府的花轿先是被抬进了皇宫里,一系列的繁琐的宫廷礼仪之后又被抬到熠王府再行礼。起初苏沁还会用心地记一下,再后来自己都转晕了,只能干脆听人摆布,让跪就跪,让拜就拜,记不清到底过了多少道门,转了多少个身。一天下来,水米未进,被折腾得精疲力竭才终于在暴毙前坐到了熠王府新房的床上。 楚哲昶今天十分开心,兴致极高,不管是谁敬的酒都喝,所有人都说熠王娶到如此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艳福不浅,他就笑得更深,喝得更肆无忌惮。到酒席散时,已经是酩酊大醉,步履蹒跚,被下人驾着才摇摇晃晃地来到新房的门口。 已是入夜时分,经过这一天的折腾,苏沁已然是在喜帕的遮掩下昏昏yù睡。突然听见外面响起一阵嘈杂、凌乱的脚步声,然后门“砰”地一声被从外面撞开,苏沁耸然一惊,人顿时就清醒了。风从敞开着的门口卷进来,吹起喜帕的边沿的瞬间,她看到一个同样身穿红色喜服,身材魁梧的影子立在屋子当中。 有下人走过去掩上了门,王府里的小丫鬟用铺着大红色丝绸的托盘端过来一根金色的秤杆,“请王爷挑起喜帕。” 一室安静,楚哲昶直挺挺地站着,盯着火红色绣着喜字和龙凤呈祥纹样的喜帕,一动不动。小丫鬟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大着胆子,又说了一遍,“请王爷挑起喜帕!” 苏沁在喜帕下听着,十二分的紧张,烛火跳动间,她只看见楚哲昶的脚像钉在地上一样,丝毫也没有要挪动的意思。正在犹豫要不要先开口说点什么,突然被人大力推倒,头上的喜帕飘然曳地。苏沁猝不及防,直接就被那人死死地压倒在床上。她身体陡然一僵,下意识地用尽全力去推,可压住自己的那具身体却岿然不动。 “你,为什么要嫁给我!”楚哲昶粗重地喘着气,浓重的酒气与苏沁略显急促的呼吸纠缠在一起,温热湿润,让人不自觉地双颊微红,醺然yù醉。 苏沁难过得闭上眼,把头偏向一边,“奉旨……和亲……” “哼!” 苏沁睁开眼,对上楚哲昶冰凉的眸子,她在他带着血丝的瞳孔中看到惊慌失措的自己。那眼神冰冷、孤傲、残酷,像一匹狂野的苍狼,却透着深刻的寂寞,她一下看得怔住了,这样的楚哲昶跟在戈壁荒漠时一样,让她瞬间有些恍惚,仿佛前几天看到的那个轻浮浪dàng的纨绔子弟只是自己的一个错觉。 两个人就维持这样的姿势,盯着彼此看了很久,一屋子的丫鬟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去留皆不是,只能尽量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等候吩咐。 僵持了足足一刻钟的功夫,两个人谁也没动。最后,还是楚哲昶先起身站了起来,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转身开门,绝决地走了出去,把苏沁一个人留在了新房里。那步伐坚定沉稳,丝毫没有醉酒的迹象…… 一直等到过了子夜,楚哲昶也没有回来。丫鬟们劝了苏沁好几次,让她别再等了,先歇息睡下,她才勉强地点了点头。没时间感叹自己初为人fù,新婚之夜竟然如此凄迷,苏沁一躺上床,就敌不过一天的劳累和困顿,很快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新晋熠王妃苏沁睁开眼睛,先是确定了一下自己在什么地方,然后才想起自己已经嫁给了冰山王爷楚哲昶的事实。想起他昨天离开时的那个眼神,止不住一阵心酸无奈:看来,他是真的很讨厌我。想一想以后漫长的时日,都要与这样一个冷冰冰、硬梆梆,时而冷酷无情,时而放dàng不羁,让人捉摸不透,也根本不喜欢自己的人一起生活,苏沁就觉得心里一片茫然。在这个陌生的国度,她没有至亲,也没有朋友,唯一可以算的上亲人的丈夫,却根本就不愿意亲近她。 正想得出神,突然外面响起“呜!呜!呜!”的敲门声。 苏沁一下坐起来,警惕地问道,“什么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 章 话音刚落,门就轻轻被人轻轻推开,十来个丫鬟鱼贯而入。手里端着洗漱用具和一色糕饼、茶盏。带头的两个穿着打扮与其他不同,看起来地位好像更高一些。 “给王妃请安!”一行人进屋之后就在那两个高级侍女的带领下,整齐跪下给苏沁行了个大礼。 苏沁摆摆手,“不必多礼了,你们是……” “奴婢永乐”、“奴婢欢喜”,“奉王爷之命,侍候王妃饮食起居,请王妃洗漱用早点!” “哦,好……”苏沁深呼吸,打起精神,从今天开始,她就是熠王妃了,没空惆怅,要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活下去她就必须得尽快适应这个新的身份。苏沁拍拍脸,掀开被子下了床,立即就有丫鬟围过来,帮她穿衣服,整理床褥。 “怎么不见雅馨和雅琳?”苏沁在泡着茯苓和玫瑰花瓣的铜盆里净了脸,洗了手,一边接过欢喜递过来的手巾,一边问。 “回王妃,雅馨、雅琳都是在军中任职的女官,没有命令不得擅离军营,所以不在王府中伺候!”那个叫永乐的丫鬟把洗漱好的苏沁扶到梳妆台前,摆上铜镜,一边解释一边开始给她装扮。 “哦!”苏沁看了一眼那梳妆台,上好的柚木,涂着朱红色的底漆,上面有用金粉描着百花图案。再看台子上,一面硕大的方形铜镜立在可以伸缩折叠的镜架上,背面包金雕刻着孔雀图案,孔雀的眼睛和羽翎上都镶嵌着色彩不一的小巧宝石,看看就知道价值不菲。镜架的下方一字排开很多同样精美的或鎏金、或镶玉、或嵌宝石的小盒子,里面装着各式的香膏、香粉、胭脂,自然也都质地上乘。苏沁禁不住在心里想到,看来这当王妃的待遇还是不错的。 永乐给苏沁上好了妆、梳好了头,拉开铜镜下面的三个抽屉,里面满满的都是各种金银珠翠、宝石首饰,“王妃想戴什么饰物?” 苏沁看了眼那些珠光宝气的首饰,她从来不在这方面用心,在尚书府时,上好的首饰也都让给姐姐苏皎,如今这些虽然比之前自己戴的要贵重十倍百倍,但她也没什么感觉,就随便捡了几样素净的出来。 “王妃新婚燕尔,应该戴些喜庆、贵重的首饰,这些,都太素气了”。永乐想了一下,挑了金累丝嵌宝镶玉牡丹鸾鸟纹掩鬓、嵌绿松石玫瑰花形金簪、木兰花蕾形耳坠、金镶紫英坠子,又挑了一对儿金镶珠宝摺丝大手镯给苏沁戴上,看着铜镜当中耀如春华的绝尘容貌,夸赞道,“王妃天姿国色,盛颜仙姿,任什么华贵的首饰都被您比下去了!” 苏沁笑而不语,心想,这丫头倒是很会说话。 打扮完毕,永乐和欢喜又把苏沁扶到桌边上用早饭。越国膳食以ròu食、荤菜居多,就算是作为早餐的糕饼茶点也大多以荤油制作,又咸又腻,苏沁吃得不太习惯,所以她虽然很饿,却吃得很慢也很少。 一边细嚼慢咽,一边才得空仔细看看这两个忙前忙后的大侍女。叫做永乐的那个长得十分标志,比之前在泰极殿看到站在楚印御身后的那几个还要漂亮得多,杏面桃腮、粉白黛绿,弱骨纤形,很有些小家碧玉的气质,看着就叫人觉得很舒服;叫做欢喜的那个,体态稍微丰腴一些,却也圆润如玉,丰盈窈窕,最好看的是腮边两个圆圆的笑涡,说起话来的时候若隐若现的,煞是可爱,难怪叫做欢喜。所谓燕瘦环肥,各有千秋,想必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了。 苏沁自己想着就觉得有趣,“噗嗤”一声竟然笑了出来。欢喜和永乐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你们两个的名字很有意思,是一直以来就这么叫的么?” “不是的!”欢喜嘴快,接口道,“奴婢原来叫冰夏,她叫雨薇,后来王爷把奴婢们拨来伺候王妃,为讨王妃高兴,才给奴婢们换了如今的名字……” 为讨自己欢心?还特地把侍女的名字都改了?苏沁回想起昨天晚上楚哲昶的样子,以及他们认识以来那人的所作所为,怎么也不觉得他会是个擅长用这种方法讨女人欢心的男人。 “欢喜!”永乐从旁拉了一下欢喜的衣袖,把端茶的盘子塞到她手里,“茶都冷了,你去换杯热的来!” “哦!”欢喜偏头看了永乐一眼,然后答应着,就走到外间去换茶了。 不知道为什么,苏沁总觉得这两个人有点怪怪的,却又说不出来怪在哪里。 ☆、第七节(一) 用罢早饭,外面有人进来传话,说管家徐禹求见。不一会,一个身穿青色长衫,微胖身材,须发有些白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看样子有四十岁了。 徐禹进门,一路低着头,先是给苏沁行了一个大礼,接着说,“王爷有令,说从今天往后,王妃就是这王府里的女主人了,让奴才引着王妃到府里四处看看,熟悉一下。” “哦,是这样,你家王爷有心了!” 在管家徐禹的引导和解说下,苏沁花了半天的时间来熟悉王府的地形。楚哲昶虽是个带兵打仗之人,府里的布局和装饰倒是颇显文雅,这一点从她现在住的“竹馨小筑”,就可见一斑:这样一个不大却十分精致的院子里种着千百竿紫竹,微风吹过之时,竹叶轻擦,散发出淡淡的馨香,屋舍就掩映在斑驳的竹影之间。楚哲昶大概很喜欢竹子,竹多长于温暖潮湿的南方,北方天气干燥,冬季又yīn寒,所以很多竹子即使能够在北方生长,也大多过不了冬,而这个小院子里种的却是最耐寒,对土壤要求最不严格的紫竹。虽说这紫竹并不像其他竹类那般翠绿,然红褐中带少许绿色的箨拓和竹竿倒也别有一番风趣;石子漫成的甬路从大门口一直延伸到房前,两边是曲折幽静的游廊;甬路两侧的竹林里,一侧摆着石桌石凳,供人休憩品茶,抚琴听风;另一侧则设了个不大的水潭,潭中不养花也不养鱼,只是任由周边长起一蓬一蓬的芦苇,偶尔有鸟雀穿梭其中,动静相宜,刚柔相济,可见的确是花过不少心思的。此刻大半个王府走下来,发现整个府里的风格都很独特,一山一石,一花一木,乍看去没什么特别,细看却处处着意,每一处都有序而不呆板、华丽而不艳俗、雅致而不落窠臼。几个苏沁觉得十分恰大好处的题字和对联,永乐说那都是出自王爷自己的手笔,看来这人不仅兵法韬略、武功骑shè无人能及,舞文弄墨方面也很有建树。 “这里是王爷的书房,是王爷平日处理军情要事,接见下属的地方。”徐禹指着一扇紧闭着的房门对苏沁说,“王妃要不要进去看看?” 苏沁摇摇头,“不了!既是王爷处理军机要务的地方,我等进去恐怕不合适,走吧。” 徐禹顿了顿,倒也没说什么,引着苏沁继续往前走,“你家王爷去哪了?” “王爷昨晚就回军中去了。” “哦!”苏沁点点头,原来昨天晚上就走了,他对自己到底是多厌恶,才会在新婚之夜出走,这件事情若说出去,肯定要被人取笑。 “啊!昨夜军中突然有急事,必须王爷亲往处理,所以才……还请王妃莫要多心!”看出苏沁心思,徐禹忙着给自己主子找了个借口。 苏沁何等聪明,只是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锁着?”几个人路过一个小院,苏沁注意到门上下着重锁,挂着厚厚的灰尘,没有题字也没有对联。 “这是个不用的院子,废弃好久了,因王爷不喜欢这里,所以一直锁着!” “嗯!”苏沁又看了看那道门,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从早晨一直逛到晌午,偌大的王府才转了个七七八八。在徐禹时轻时重、旁敲侧击的介绍下,苏沁大概清楚了什么地方能去,什么地方不要去,什么地方最好别去。接下来的几天,但凡她走出院子,无论去哪里身后都有人跟随,做什么都有人似有意无意地盯着看。她逐渐意识到,自己在这里,虽说身份高贵,但终究是个异类,不仅被楚哲昶排斥,同时也被院子里的其他人监视着,自己的这个王妃不过是个没有实际权力,自由都受到限制的摆设。想通了这一点,她反倒不觉得难过了,如果作王妃如此简单,那她只要安分守己,活下去应该不是问题。所以,再之后她基本就没出过竹馨小筑的院子。 宽敞考究的书房里,楚哲昶一身玄色窄袖蟒袍,腰间系白玉玲珑腰佩的缎带,袖口禄口翻出,缀着红色的缎边儿镶绣金线祥云,襟口微低,露出脖子上的黑玉青珑挂珠项链和小半片紧实的胸肌,没有束发也没有戴冠,夜色一般的头发随意搭在背上,显得潇洒慵懒而不羁。 “她怎么样?”楚哲昶坐在红木圈椅里,左手支着头,从容地翻着桌子上堆积如山的公文,看似漫不经心地一本一本看过去,时而在上面改几句,批几笔。 “回王爷”,徐禹恭谨地答道,“开始几天还经常出去,到府里四处逛逛,这些天反倒安静得很,每天都呆在竹馨小筑里不出来。” “嗯!永乐、欢喜,你们那边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动?” “回禀王爷,王妃只是每天看看书,写写字,偶尔会弹弹琵琶,平日里也从不跟我们攀谈打听,没有什么异动。” “弹琵琶?” “是!”欢喜答道,“就是那把从枢国带过来的旧木琵琶,王妃好像特别的珍视,经常拿出来擦拭,偶尔也会弹上一段。” 楚哲昶回想了一下,好像隐约记得当初在戈壁上的时候看到过她身边有这么个物件,“那你们有没有看过她带来的东西?” “有!我们趁王妃睡着了之后翻看过她随身带来的包裹,除了那把琵琶,还有一幅画,画的是她自己,其余就是一些贴身的小物件,没什么特别……”永乐顿了一下,咬着嘴唇,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往下说。 楚哲昶又抽出一本公文翻看起来,依旧没有抬头,“永乐,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徐禹和欢喜都把好奇的目光投向永乐,不知道她到底要说什么,如此吞吞吐吐。 “王爷……”永乐想了想,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永乐觉得她和别人不太一样……她或许不是……” 楚哲昶抬头,表情倨傲地审视着这个跟在自己身边已经几年的亲信丫头,在强烈的气势对比下,永乐不敢与他对视,忙低下头去。 “你如何觉得她不一样?” “奴婢……不知道,奴婢,只是觉得……” “你觉得?!永乐,你不是第一天跟着我了,什么样的恻隐之心不该动你应该清楚,若她确实如你所说,那即便是我们多心也不会什么差池,若她不是,那这个人竟然能骗过你们,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轻易地取得了你的信任,你还觉得此人简单吗?” “是,奴婢知错了!”永乐低下头,也觉得自己太感情用事。 ☆、第七节(二) “咦?特别?”徐禹若有所思,“王爷,我突然想起来,那天我带王妃走完王府,她后来跟我要了很多绘图的纸笔颜料,过了几天我再去送东西时,发现她竟然把整个王府的地形简图都画了下来。” “全部?!” “对对!”欢喜也想起来,附和道,“确实是全部,屋舍花园、亭台楼阁、石阶甬道,位置竟然分毫不差!那些别人走过多少次都未必记得清楚的地方,她只走过一次就全都记住了!” 楚哲昶放下公文,眉心紧锁,沉吟半响,又抬头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的三个亲信,“她这么个人,即使不是密探,也难保不被人利用,你们盯紧她,如有异动,随时回报!” “是!” “呃……王爷!”徐禹刚要转身出去,又想到了什么,“那如果王妃若再要那些东西……” “给她,她要什么就给她什么,你们不要干涉,让她随心所yù!” “是!”徐禹知道,王爷这样做,只是yù擒故纵,让别有用心的人放松警惕,自己露出马脚,“那王爷今日回府一事,要不要告知王妃。” 楚哲昶把批阅好的公文一丢,随手又抄起一本,表情冷淡地回了一句,“不用!” 月华如水,洒在笔直、苍翠的竹子上,在地上投shè出斑驳的竹影。永乐坐在竹馨小筑的游廊上,靠着柱子晒月亮。 “喏!”欢喜在永乐身边坐下,把装着几种不同糕点的托盘递到她前面,“都是你爱吃的,尝尝吧。” 永乐低头,看着盘子里的糕饼,笑了笑,伸手拿起一块,一边吃一边继续看月亮。她、欢喜、雅馨、雅琳,从小一起长大,九岁的时候被王爷从一批即将被发配去修建皇陵的官奴里挑出来,精心培养成为亲信,那时候她还叫雨薇,欢喜还叫冰夏。雅馨、雅琳自幼习武,跟着王爷在军中,她和欢喜则一直在王府里伺候。欢喜好吃,但凡是入口的东西都能做得有模有样,喷香四溢,她则负责伺候王爷起居。表面上看,她比欢喜要沉稳、老练,其实四个人当中,欢喜年龄最大。 “欢喜……” “嗯?”欢喜嘴里正咬着一块如意糕,伸手却又拿起一块梅花香饼,口齿不清楚地问,“干嘛?” “你说王妃真的会是枢国的密探吗?” “我怎么知道!”欢喜两腮被撑得鼓鼓的,一边大嚼特嚼,一边含混不清地回答,“她若不是密探,那就是个神仙……” “啊?为什么?” “你看到过哪个人有那么大的本事,走过一次就把这么大的王府地形都记下来了,我敢说就是王爷也未必能做到。你再想想,当初我们刚到王府时,都快半年了还经常走错地方呢,这样的人啊,要么就是特殊训练过,要么就是神仙,普通人哪有这样的本事?” “你净胡扯,哪来的什么神仙?!”永乐立即反驳。 “那她就是密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 章 呗!” 永乐嘟起嘴,摇摇头,“我觉得不是。” “凭什么她不是?” “嗯……”永乐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王爷把她和欢喜派到新王妃身边,就是要让她们从最小的生活细节查探这个新王妃有什么异常,会不会是枢国派来的密探。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从她第一眼看到苏沁,看到她那双黑白分明,澄净清澈的眼睛,含着淡淡的水光,如月光下一块剔透的凝碧,她就直觉她不会是什么密探,别有用心的人会有那么单纯、透亮,仿佛初生婴儿般毫无杂质的眼神吗? “你怎么不说了?” “我……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她不像……” “人不可貌相,这是王爷从小就教我们的。就属你心软,当心被骗了!”欢喜又吃掉了一块如意糕。 “我还是不信……” “唉!”欢喜叹了口气,“我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跟雅馨、雅琳一样死心眼啊,我们相不相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王爷相信不相信她!王爷说她是密探,那她就一定是,不是也是,你我可是站在王爷一边的,懂吗?” “哎?”永乐突然转头怔怔地看着欢喜,突然伸手捧住她鼓鼓地腮帮子,上下左右反复地揉捏,捏得欢喜差点把嘴里没咽下去的糕点都吐了出来,“看不出来啊欢喜,你什么时候这么懂得察言观色,唯王爷马首是瞻了。嗯?!” “哎呀呀,你轻点!”欢喜把永乐的手打掉,揉着自己圆圆的两腮,“人前看你跟个大家闺秀一样,人后竟然还这么调皮,小心将来嫁不出去!” “哼!”闹了一阵,永乐的心情也渐渐好了起来,捏起一块核桃酥,放到嘴边咬了一口,“哎,你觉不觉得,新王妃跟我们王爷很相配,郎才女貌,简直就是一对神仙眷侣……如果,新王妃不是密探就最好了……我觉得王爷一定会喜欢她的……” “唉!”欢喜无奈地摇摇头,解决到盘子里最后一块糕饼,拍了拍手,“他们相不相配我不知道,不过跟你相配的人倒是来了……” “你说什么?” “喏,那边!”欢喜站起来,朝门外指了指,“你看!那边,哎呀那边!”欢喜搬着永乐的头让她往竹馨小筑的大门口看。 大门对面,隔着青石板路是一排桶瓦泥鳅脊的水磨高墙,隔着竹馨小筑和另外一处院落,穿过这处院落有一个花园,花园再往前是楚哲昶的书房以及处理其他日常事务的前院。墙上有一道月牙门跟竹馨小筑的大门相对,方便进出,门边种着几棵垂柳,随风摆动,如碧绿的丝绦。此时在高高的院墙顶上,临风站着一个人。黑发黑衣,身形秀挺,两道剑眉之下一双墨色的瞳孔如同燃烧的黑金,即使在皎洁的月光下,也依旧闪着耀眼的光芒,越发显得眉目疏朗,轮廓分明,五官立体清晰。 “叶苍衍!”欢喜一边叫着男人的名字,一边挥舞着手臂,吸引他的注意。 被叫做叶苍衍的男人听到声音,纵身一跃,身形如矫捷的黑豹,瞬间就从高高的院墙上跳了下来,稳稳地落地,没有一丝摇晃,却轻得没有一点声音。 “叶苍衍!这边!”黑豹酷男站在竹馨小筑的门口,看见了坐在游廊上赏月的欢喜和永乐,淡漠的眸子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坚毅的薄唇紧抿,微微地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接着,又纵身跳起,连着几个腾跃,翻到远处高高的屋脊上去了。 “又在巡视王府啊,叶苍衍还真是尽忠职守!”欢喜偏头看看永乐,见她两颊微红,眼神一直盯着叶苍衍刚刚离开的方向。忍住笑,用手肘撞了撞做花痴状的永乐“别看啦,人都走了!” “你……别胡说!”被揶揄的永乐推了欢喜一把,转身回房去了。 ☆、第八节 嫁给楚哲昶,晋升为熠王妃已经快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除了新婚之夜见过楚哲昶一面之外,苏沁就没再跟他面对面的接触过。坐在竹馨小筑雕花的游廊上,看着芦苇丛中穿梭雀跃的小鸟,苏沁脑子里突然想起了一个词“活寡”。 这个词还是当初在尚书府时,她听到家里做粗活的婆子们谈论起母亲尉氏的时候说起的。那时,她只觉得听起来一片心酸,没想到此刻自己竟然同母亲是一样的境遇。想起那一夜母亲给她梳头,说得那些安慰她的话,丈夫对自己始乱终弃,唯一能够相依为命的女儿却被过继给他人,还要忍受可能是一辈子的骨ròu分离之苦,母亲当时的心里,想必比自己要难受百倍吧。可是她却还能微笑对自己说:“这世上,最难做到的不是怨恨,而是原谅。” 正想得出神,突然门口风一样的闪进来一个人影,院子里的丫鬟和下人见到她,都赶忙跪地行礼,那人却看也不看,直接掠过众人,朝苏沁这边走了过来。 苏沁不知道她是谁,但看她的穿着和做派,应该也是个王公贵族。虽说不认识,但见她来势汹汹,还是唯恐自己失礼怠慢,没等那人走到跟前,就先站了起来。 那人停在几步以外的地方观察苏沁,苏沁也看着她:一身银色织锦束腰的窄袖对襟劲装,胸襟和袖口都用金丝线绣着翻滚的祥云,衣服的纹样是硕大的堇色牡丹和翻飞的蝴蝶;一支七宝珊瑚簪在头顶右侧挽了一个玲珑发髻,剩余的发丝缀着玛瑙串成的珠链,顺着脑后流泻到腰间,额头上戴金丝攒珠嵌水滴形蓝宝石华胜,耳朵上挂镶玉菱花纹金耳坠,颈上挂着赤金盘螭玲珑璎珞串,彩绣辉煌,雍容华贵。再看长相,洁白如玉的俏脸上,两道远岫一般的眉黛,一双向上挑起的凤眼媚意天成,却又凛然生威,秀挺的鼻子,朱红的樱口,唇若樊素笑颜俏,面若芙蓉三分娇,真真的艳丽无双,如花似玉。 永乐从地上站起来,躬身在苏沁耳边小声提醒,“王妃,这位是昭若公主,王爷的妹妹!”说完又跪回地上。 苏沁微微点头,随即右手叠左手,给楚游南行了个平级的礼,“昭若公主安康!” 按说,两个人从身份上讲,并没有高低尊卑的差别,都是一国公主,同属王族,苏沁不必给她行礼;从辈分上来讲,苏沁是王嫂,楚游南是小姑,初次见面,应该是小姑拜见嫂嫂才对。苏沁给她行礼,是礼数周全,抬高楚游南的身份。 可是,这位公主根本不领情,几步走到苏沁身边,仰起下巴,神色傲慢,“你就是十六哥的新fù?” “是。”苏沁抬头,看着态度倨傲的楚游南,果然有其兄必有其妹,兄妹俩一样的傲慢无礼,目中无人。 楚游南用一根手指头绕着自己头上玛瑙串和一小缕头发,一步步逼近。眼看两人就要撞到一起了,苏沁赶忙后退一步,想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谁知楚游南竟然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她退一步,她就进一步,一双凤眼死死地盯住苏沁,不知道到底她在看什么。 “公主……”苏沁后背抵在游廊的柱子上,已经退无可退。 “长得倒是不错,配得上我十六哥!”楚游南在苏沁身前站定,得出结论。 “多谢公主夸奖!”苏沁暗暗舒了一口气,原来她是来帮忙鉴定自己长相的,不过这位公主的行事作风也太古怪了点,难怪会是楚哲昶的妹妹。 楚游南看够了,转过身,背朝苏沁缓缓挪步,“我十六哥呢?” “回公主,王爷这些天一直在城外兵营处理军务,没有回来。”永乐答道。 “哼!”楚游南冷冷一笑,随手拍了拍游廊侧面雕花的木窗,“看来我十六哥不怎么喜欢你嘛,新婚燕尔,如花美眷,他竟然连家都不愿意回……不过,这样我就放心了!” 苏沁听得莫名其妙:我当然知道他讨厌我,不想回家。不过什么叫你就放心了,我又没做什么?正愣神间,楚游南突然一个利落的转身,乌黑的头发与红亮的玛瑙串在空中划出一道黑中带红的美丽弧线,手里赫然翻出一把匕首,寒光一闪,直奔苏沁颈侧大动脉刺过来,速度之快,如天边划过的闪电。 “啊!”身旁的小丫鬟吓得惊叫。 “公主且……”永乐“慢”字还没说出口,那匕首锋利的刃尖就已经擦过苏沁白皙的脖颈,穿透衣领,死死钉在了身后的廊柱上,入木三分。 苏沁只觉颈侧一凉,有一丝温热的东西流了下来,然后才开始感觉到疼痛,粉嫩的脸颊由于这突如其来的惊吓,顿时没了血色,显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身体也后怕得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啧!没意思!”楚游南一点行凶者的愧疚和自觉都没有,看着苏沁颈侧伤口上沁出的血珠,撇撇嘴。一般人,如果会功夫的,哪怕只懂一点基本功,在这种突然危及xìng命的时候,肯定会下意识的躲避或者反击,这是身为人的自我保护意识,即使你本意不想动,身体也会自然地做出反应,但如果不懂武功的,就会被吓住,没有受过训练的人,在遇到骤然发生的危机时,首先想到的往往不是如何逃跑,而是会因为过度的恐惧而吓傻在原地,不会反应,就像现在的苏沁一样。 “不会武功?!” 苏沁在心里直翻白眼,她岂止是不会武功,她根本连刀都没拿过。可是她现在受到过度的惊吓,楚游南那把吹毛断发,锋利无比的匕首距离自己的动脉不足半寸,她哪里还说得出话,只能眨巴着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瞪着楚游南。 “我最讨厌你们这些枢国人了!”楚游南不屑地撇撇嘴,伸手过来,十分轻松地把钉住苏沁的匕首拔了下来,吹掉粘在上面的碎木屑,随手chā到了腰间不知道什么地方,然后就像突然对眼前的人失去了兴趣一样,转身迈着方步悠闲地走掉了,一边走还一边念叨,“我说,这破地方怎么还这么冷清啊,啧,十六哥不在真没意思……” “王妃,你没事吧?喝口茶压压惊!” 苏沁接过欢喜递过来的茶,抿了一小口,余光撇到永乐正抱着她刚刚换下来的衣服,准备扔出去,“哎,等等!” 永乐停住,“王妃有什么吩咐。” “这么好的衣服,扔掉了可惜,修补一下还可以穿的。” 永乐闻言却笑了,“王妃不必担心,王府里的衣服就是每天换两套,穿一年都穿不完呢。” 苏沁摇摇头,把茶杯递回给欢喜,起身走到永乐身边,把那件被刺破准备扔掉的衣服拿在手里看了一下,“你去拿些针线来。” “这种粗活怎么能劳烦王妃亲自动手,奴婢帮您补好就是了。”永乐说着就要去接,却被苏沁一侧身让过。 “我也很久没动过针线了,反正也闲着,不如找点事情做,你去拿针线,再给我找一个绣花绷子……” 永乐看看欢喜,后者也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是,请王妃稍待。” 不一会,永乐就把苏沁要的东西都找来了。然后跟欢喜两个人站在一旁,看苏沁熟悉的穿针引线,对着衣领上的破洞缝补起来。 “王妃其实不必如此节俭,王府里的用度很丰沛。” “有句话,叫做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你们可有听过?”见两个人都摇头,苏沁笑笑,额前的头发遮挡了视线,她就偏着头,一侧的红宝石耳坠落在脸上,越发显得肤白胜雪,面若芙蓉。“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同一样东西,对不同的人来说,意义是不同的。与我而言,这或许只是一件破损的衣服,或丢弃或赏人都无碍,但对于那些做出这件衣服的工人和绣娘来说,就未必了。这样一件质地和绣工都上乘的衣服,从纺织到扎染,再到裁剪、缝制和绣纹样,至少要几十个人做上一两个月才能完成。于他们而言,这并非什么华美的衣饰,而是繁重的劳作和心血。若是就这样被丢弃,那要辜负多少人,又给多少人添加了劳形的负担。” 永乐和欢喜第一次听到这么新鲜的论调,几乎瞬间就被说服了。她们虽说在王府里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但毕竟也是从穷苦人家出来的孩子,也知道地位低下的贫贱之人是如何为了生计而夜以继日的劳作的,所以苏沁说的事情他们完全能够感同身受,心里顿时对这位新王妃肃然起敬。 “何况……”苏沁顿了顿,又继续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自古圣贤之道,讲究静以修身,俭以养德。王侯之家,惯于奢侈无度,却很少看到百姓疾苦。古往今来,哪朝哪代都出现过当权者昏庸,靡费成风,为官不正,为富不仁,肆意搜刮民脂民膏,导致官逼民反的事情。民间俗语说得好:‘富家一夕酒,贫汉十年工’。偌大的王府,随便一点开销就足够寻常百姓家一年的用度,若一味的奢靡浪费,你我良心何安?再说,如今你家王爷虽得势,但难保不会有人心怀不轨,蓄意挑唆,若拿这类事情做王府的文章,岂不措手不及,百口莫辩?!所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防微杜渐,不做亏心事,不给别有用心之人可乘之机。” 一番话说完,永乐和欢喜站在一边听得简直傻掉,新王妃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想不到如此识大体,懂得这么多身为上位者的处世之道。苏沁是本位思维,既然嫁到了熠王府,行事作风自然要替楚哲昶着想,两个熠王的心腹侍女却大为震惊。永乐一想到,王妃这么替自家王爷着想,王爷却百般冷落她,还疑心她是枢国密探,而自己还要整天留心监视她,心里就像打翻了醋缸,酸软得一塌糊涂,扁着嘴,差点落泪,被欢喜看到,忙推了她一把。 “对了,今天那位昭若公主是什么人?”绣花让苏沁受到过度惊吓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这才想起打听一下刚刚那个古灵精怪的公主。 “昭若公主名叫楚游南,是王爷最小的妹妹!”永乐好不容易稳定住自己的情绪,尽量语调平和地回答道。 “咦?不是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 章 你家王爷才是最小的吗?” “王爷是众皇子中最小的,今年二十又二,昭若公主才是先帝众多子女中最小的一个,今年才十七岁!” “哦!”苏沁了然地点点头,“呵,原来她竟然跟我一样大呢。对了,为什么她说最讨厌枢国人,难道说之前有枢国人得罪过她?” “这个…… 呃,对了,王妃绣的是什么啊?” 被欢喜一打岔,苏沁也忘了刚刚的问题,把绣花绷子上绣到一半的花样递给两个人看。 “呀!是竹叶呢!”原本是一件鹅黄带少许嫩绿色的长衫外衣,左侧肩颈处被楚游南用匕首划出来一根手指长度的口子。苏沁用极细的针法缝合后,从原来接缝的地方起针,左右延长半寸,用翠绿色的丝线绣了片竹叶。 “王妃绣得可真好!”永乐拿在手里看了又看,“又别致又好看,根本看不出被划破的痕迹,这针法好像也跟我们的不太一样。” “这种针法是跟我娘学的。”苏沁把衣服拿过来继续绣,“在枢国,扈州盛产丝绸,那里的女子都会绣上几样东西。我娘在扈州呆过一段时间,后来她又到过很多地方,渐渐把各地的刺绣工艺都学了些皮毛,就自创了这套针法。” “那不是独门秘籍了?” “也算不上什么独门,你想学吗?我教你啊!”苏沁抬头看向永乐,笑容里满是真诚。 “我……我可以吗?”永乐诧异地睁大眼睛,这么独特的针法自己竟然可以学,还是身份高高在上的王妃亲自教授?! “有何不可?你坐着,我慢点绣给你看,看不懂的地方就问!”苏沁把永乐拽到身边坐下,缓慢地一针一针示范给她看。欢喜在女红方面向来不上心,苏沁就让她去弄点茶点过来,方便一会大家休息的时候吃。 ☆、第九节 枢国,建丰二十九年仲夏,历经一个月,被扣留在越国长达半年皇叔、靖平王爷安泰兴终于回到了都城晏淄。随行护送的礼官慕琏由于一路上思虑周全,尽心照料,颇得王爷信任,回国后便奏请皇上升任了吏部按查司。虽说与之前的博物司从五品正司属相比,正五品按查司只是升了一个等级而已。然而,这个吏部所属,主管审查各地方州府财政收支官职,无论从权利还是利益方面,都远比博物司正司属那个闲职要大得多。 同年七月初八,大吉,礼部尚书长女出阁,新郎就是当今朝廷炙手可热的吏部按查司,慕琏。吏部新秀娶妻、尚书府嫁女,表兄妹联姻,亲上加亲,排场自然小不了。上到靖平王爷、武泠侯以及朝中文武百官,下到各地方知州、知府、知县,甚至都不知道是从哪个犄角旮旯跑出来的九品芝麻官,都趁此机会为壮大自身实力、丰富切身利益相互拉拢,百般逢迎。再加上各地商贾、店主,甚至是晏淄城中的乞丐都赶来打牙祭,凡是跟官场有直接或间接关系的人皆粉墨登场,场面一度比庙会还热闹。 由于新的按查司府还没有建好,苏寇文便做主让慕琏在尚书府里迎娶自己的宝贝女儿。然而,慕琏心里却明白得很。苏寇文这么急于让自己跟苏皎成亲,不过是怕当初用次女换长女出塞和亲的事情暴露,要把自己跟他紧紧地拴在一起;二来也是给自己一个警告,尚书府家大业大,财大气粗,掌上明珠自然也身娇ròu贵,你若不奉若神明一样地好生照料,后果自负。慕琏何等聪明,哪里会看不破,不过他未来的仕途之路需要仰仗尚书府的地方还多,何况成亲之事,尚书府全权办理,甚至连彩礼都不是自己出的,他也乐得省时省力,就算说出去名头不好听,谅也没人敢当面给自己下不来台,索xìng听之任之,大婚之日只要穿戴整齐照顾好四方来客就是。 慕琏大婚,王辰逸、吕仿、薛千韵、毛昊轩这几个平日里就厮混在一起的死党自然是不会缺席的。毛昊轩自婚后收敛了很多,虽然还是难免会出去沾花惹草,但比之大婚前,出去鬼混的次数少了不是一星半点,看来御史都尉冯大人家的小姐驭夫有术,愣是把这个浪dàng纨绔治得服服帖帖。吕仿去年底升任了工部右侍郎,薛千韵不好文谋,却精于武力,在一次内廷侍卫比武中被骠骑大将军卢进中相中,奏请兵部调到身边做了个副将,立秋之后便要前往军中赴任,只有王辰逸没什么变化,依旧是个没什么实际作用的侍读。不过,他自己本就无意跋涉仕途,虽然只是个御用的小小书童,倒也当得怡然自得,乐在其中。 这厢慕琏跟苏寇文正忙着在尚书府门口招待各方宾朋,那厢余英急匆匆地跑过来,面色焦急,“老爷……” “什么事?” “呃……”余英凑到苏寇文身前,压低声音,“大小姐不肯出房门……夫人和我都劝不住……” “胡闹!”苏寇文虽然生气,但面对穿梭来往的四方宾客,也不好发作,同样压低声音告诉余英,“你在这盯着,我去看看!”说完就要往后院走。 “舅舅!”慕琏叫住他。饶是余英刻意压低声音,但毕竟是在这人声鼎沸的室内,还能低过哪里去,慕琏就站在苏寇文身边,自然是听到了,“还是我去吧,靖平王爷和武泠侯都已落座,您若不在恐怕失礼,我去请表妹出来。” 苏寇文看了看在尊位上坐着的靖平王和武泠侯,转回来看慕琏的时候点了点头,神情难得的闪过一丝歉疚,“皎儿任xìng惯了,都是我平时跟你舅母太骄纵她,吉时就快到了,你好好劝劝她。” 慕琏点头,“舅舅放心。” 从正厅的右侧出去,走过长长的回廊,穿过几道院子才是女人们活动的后院。此刻,从前门到后院,处处张灯结彩,窗棂和廊柱上都贴着大红的喜字,就连院子深处那爬满紫藤的月牙门和横跨在小河上的拱形短石桥两侧都点缀着红色的绸布,一派喜悦景象。慕琏在红墙碧瓦的院子当中站定,禁不住回想起第一次跟着苏寇文来到这里的情形。彼时,苏寇文让他给两个女儿当老师,他还记得苏沁当时看到自己时慌乱的眼神,禁不住心头一甜。如今一年不到,却物是人非,墙还是那道墙,屋还是那檩屋,伊人却已嫁作他人fù,怎能不叫人心里一片唏嘘。 “我不嫁!不嫁!你给我滚!”一声娇斥从飞舞着彩色薄纱的屋子里传出,赫然就是新娘苏皎。紧接着,一个丫鬟跌跌撞撞地从屋里跑出来,跟着身后又飞出一只红色的绣鞋。这个小丫鬟慕琏认识,叫黛纹,长得一张讨喜的苹果脸,是从前服侍过苏沁的丫鬟。 黛纹被骂,仓皇地跑出屋子,也没注意到院子里站着的人,直接就撞了个满怀。慕琏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黛纹惊慌失措地抬起脸,红红的眼眶里噙着泪花,桃粉的脸颊上印着两个分明红色掌印,“表……啊,不,姑爷!” “黛纹,怎么回事?” 黛纹咬着嘴唇,忍了半天眼泪才嗫嚅地答道,“夫人让我帮大小姐穿鞋,大小姐不愿意,就把我赶了出来……”。 “她打你了?” “……”黛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摇摇头,“奴婢做错事,大小姐教训奴婢是应该的。” 慕琏皱眉,做过苏皎几个月的老师,这位大小姐的骄纵任xìng他自然是知道的,却没想到她如此乖张暴戾,对下人非打即骂,哪有一点大家闺秀该有的做派,“你去前院,看看余叔那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是!”黛纹鼻翼抽搭了几下,矮身福了福,这才绕过慕琏往前院的方向去了。 慕琏心里暗自叹了口气,弯腰拾起了地上那绣着十种吉祥图文的十宝红绣鞋,起身朝苏皎的闺房走去。 屋子里一片狼藉。地上横七竖八倒着被踢翻的椅子、戳破的屏风和推倒的衣架,桌上的果盘被扫到地上,洒出来的水果骨碌碌地滚来滚去,有的还被人踩烂,跟碎瓷片搅合到了一起。丫鬟、婆子跪了一地,苏皎身穿大红色的喜服坐在床边,手里握着把闪亮的剪刀,不许任何人靠近,头上华丽的凤冠随着她粗重的喘息颤微微地抖动。两个丫鬟锦画和止珊一个捧着十宝鞋、一个拿着喜帕杵在旁边。裴钰蓉躬着背站在苏皎对面,从背后看,像个佝偻的老妪,全然不见平日雍容华贵、诰命夫人的派头。 “皎儿听话,吉时就要到了,赶快下来。” “说了不嫁,别再逼我!” “皎儿……别胡闹,快把剪刀给娘!” “姑爷!”正焦灼间,不知道是谁先发现了站在门边的慕琏,一声惊呼,所有人都转头看过来。 “你别过来!”苏皎眼睛瞪得像两个圆圆的核桃,怨dú地看着同样身穿着大红喜服,头戴八宝镶玉紫金冠,一步步走近的慕琏。 慕琏冷着脸停住,过分冷静地看着情绪激动的苏皎,难道她觉得嫁给自己还委屈了不成?她还以为自己是个当娘娘的命?若不是自己,她早就被送到塞外跟越国人和亲去了。 “你别动!”见慕琏只是顿了一下,又开始往前挪,苏皎慌了,忙把剪刀转了个方向,伸长的脖子,刀尖抵住自己的喉咙,“你,你再动一下,我……我就死给你看!” “慕琏知道自己浅薄粗鄙,配不上表妹月貌花容,但成婚一事,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父母早亡,如今既是舅父舅母的意思,你我理应遵从!” “少说废话,我不会嫁给你的,你滚开!” 慕琏自然不会滚,他也同样料定,苏皎没有勇气真的把剪刀刺进自己的喉咙,“表妹若当真不想下嫁给慕琏,我也无意强人所难,现在外面坐满了文武百官和八方宾客,你大可把剪刀放下,随我一同出去,当着舅舅和众人的面把话说清楚,岂不比在这里以死相胁来得便利?!” “你……”苏皎被慕琏一句话噎住,竟然没接上来。之前苏沁出塞和亲,她隐约觉得事情并非看起来那么简单,但她当时只顾着高兴,并没有深入地去想过。在这个家里,她虽然是说一不二的大小姐,但她却一直觉得身为庶女的苏沁对她而言是一个巨大的威胁。苏沁太优秀,虽然她一直不服气,但还是不得不承认,无论样貌还是才学,苏沁都胜她太多。不仅继承了她娘倾城的容貌和父亲慧敏的头脑,且青出于蓝,更胜一筹。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她一出现,就会立刻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所以即便苏沁对她态度恭谨,处处礼让,她仍旧把这个妹妹当成假想敌。她一走,这个所谓的威胁就自动解除了,她自然很开心。从心底讲,她并不是真的那么厌恶嫁给慕琏为妻。慕琏长得眉清目秀,仪表堂堂,博学多才又深谋远虑,将来在仕途上必定顺风顺水,无论从哪个角度分析都是个再适合不过的成亲对象。所以,在最初知道父亲把她许配给慕琏时,她心里还暗暗高兴过一阵子。然而,越是临近两个人大婚的日子,她就越是会想到当初慕琏跟苏沁眉来眼去的样子,心里憋着一股怨气差不多都发泄在了曾经跟过苏沁的小丫鬟黛纹身上,今儿更是莫名地就闹气了脾气。如今满朝文武,八方宾朋皆在坐,若她真的依慕琏所言出去说要退婚,那么不仅会让父亲苏寇文下不来台,以后恐怕也没有人再敢娶她这位背弃婚约的尚书小姐了。 “夫人、大小姐、姑爷,吉时马上就要到了,老爷那边催着你们赶快过去呢!”黛纹急匆匆地跑过来,没敢进屋,只是站在门口传完话就一溜烟儿跑掉了,想是怕再被打骂。 慕琏缓缓走到床边,把苏皎举到脖子上的手拉下来,一根一根轻柔地掰开手指,把剪刀拿下来jiāo给身边的丫鬟。然后,单膝跪地,捧起苏皎的小腿,把手上的一只十宝鞋套在了她的脚上。锦画早就看傻了,这时见慕琏跪着给苏皎穿鞋,方才后知后觉地反映过来,忙有样学样地跪下,把另一只鞋给苏皎穿上。 裴钰蓉、苏皎以及一屋子的婆子、丫鬟,谁也没有想到身为七尺男儿,朝廷红人的慕琏竟然会如此放低姿态,一时都呆住了。毕竟在那个男子占绝对xìng主导的年代,女人若要男人做到如此地步,本就是有违fù德的表现。 穿好了鞋,慕琏又从止珊手里接过喜帕给苏皎蒙上,然后隔着喜帕对苏皎说道,“我给你时间考虑。如果,我们一路到了前厅,你仍旧不愿意嫁给我,我就当着满堂宾客的面为你写下退婚文书,慕琏绝不会责怪表妹悔婚在先,日后也绝不会有意刁难!”说完,就把苏皎拉起来,动作虽然轻柔,但苏皎却明显感觉到了一种坚定而不容反抗的力量,随着两手相接处传递到身体的每一个部分。 “快!快!别误了吉时!”一屋子石化的人猛然醒了过来,开始忙碌,挑帘的挑帘,捧花的捧花,簇拥着一对新人往前厅走。 苏寇文正在前厅等得焦急,正yù亲自到后院去看看,就听见外头有人叫了一声,“新人来了!”接着,就见慕琏和苏皎双双走进礼堂,两人中间用一根红绸相连,红绸中间,结着一朵大大的宛若绣球一样的花。裴钰蓉悄悄地冲他点点头,他悬着一颗心才放下。 苏皎最后还是没有退成这桩婚事,尚书府上上下下也都松了一口气。 ☆、第一节 “哎!你怎么能放在这呢……不行,我方才那步走错了,重来!” “不行!你已经毁了五次棋了,不能再毁了!”苏沁那扇子拍掉楚游南yù悔棋的手,把刚刚吃掉的棋子一颗一颗的捡起来,放在紫檀木的棋盒里,素手黑石,越发显得手指白净修长,“公主,该你了!” “哼!”楚游南撅着嘴瞪苏沁一眼,低头,鼻子眉毛拧到一块,表情是不服气中带着愁苦,认真地琢磨着下一步该在哪落子。再看棋盘之上,形势一边倒,大片区域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 章 被苏沁所持的黑子占据,白子被逼得节节败退。 “嗯……不算、不算,这局不算,是你拿的黑子比较厉害,我要用黑子!”楚游南说着,伸手就要去扫棋盘上占尽优势的黑色棋子。 “哎!”苏沁赶忙伸手挡住,“什么白子黑子,棋子是石头做的,本身又没思想,用什么都是一样的,上一盘你还说白子比较厉害呢。你要么就认输,不许悔棋!” “认输?!本公主长这么大,什么时候认输过!”楚游南一拍桌,大马金刀地站了起来,指着苏沁道,“你大胆,信不信我让十六哥下令杀了你!” 看着眼前这位怒发冲冠、不依不饶的昭若公主楚游南,苏沁真是哭笑不得。自那日第一次见面她差点要了自己的小命后,这个古灵精怪的公主不知吃错了什么yào,隔三差五就跑过来闹腾一阵子。前些天,她来的时候,苏沁正跟自己下棋。她一时技痒,来了兴致,非要跟苏沁杀上一盘。想是因为苏沁不会武功,身手上不是她的对手,她便想在棋盘上跟苏沁一较高下。 苏沁虽说手无缚鸡之力,但琴棋书画这些跟长相一样,绝对是人中翘楚,几局下来,连让带毁,楚游南竟然一局也没有赢到。无奈,这位公主殿下好胜心太强,棋品又实在不怎么样,那之后几乎是日日来,日日输,输了就喊打喊杀,全然没有深闺淑女,皇室公主的样子。不过一来二去,两个人倒是熟络了不少。楚游南是个xìng情中人,直爽大方,活泼可爱,虽然有时候说话故意面露凶相,但其实跟苏沁很投缘。 “好了,好了!”苏沁陪臭棋篓子楚游南下了一上午的棋,也实在累了,“不下了,这局算你赢了,改日我找几本棋谱给你看看,然后我们再下。” “不行!”楚游南当即一瞪眼,“十六哥跟我说过,下棋就如同打仗,战场上jiāo锋,狭路相逢勇者胜,虽败犹荣,在上风却主动认输,只能是看不起对手的表现,你敢看轻本公主?!” 苏沁颇为无奈地摇摇头,笑道,“好!那我不认输,你继续想,下完这局,我们再休息。” “哼!”楚游南气鼓鼓地坐下,又继续研究。 苏沁看着秀眉紧锁,一脸愁容,就差没抓耳挠腮的楚游南,觉得十分有趣,于是便问她,“你下棋是跟谁学的?” “我十六哥啊!” “哦!”苏沁无声地笑了笑,能教出这样的徒弟,想必楚哲昶的棋艺也好不到哪里去。 半响后,“你好了没有?”苏沁单手托腮等得都快睡着了,对面还是没动静。 “没呢,你急什么?”楚游南手里捏着一枚白色的棋子,颠来倒去,棋子都被她焐热了,还是下不定决心落在哪。 “放在这!”一把温柔的嗓音,一只匀净、修长的手突然出现在两人中间。顺着这只手往上看,手的主人身穿一件雪缎的直襟长袍,腰束月白云海翻滚的宽腰带,中间镶嵌一块质地上乘的极品祖母绿,形状不似平时常见的椭圆或者水滴形,却像是一只宽肩长腰回首张望的野豹,但因为没有花纹,又像是一只硕大的玉猫,想必是一整块极大的原石雕刻而成,这样的尺寸和质地,世间少有。再看他头上戴着的龙目玲珑白玉智尊冠,上嵌一红一黑两块质地纯正、毫无杂质的碧透水晶,任何一块都价值连城,一根银发簪贯穿其中,将一头浓稠的黑发高高的束于头顶上方,更显出几分文雅飘逸之气,衬得眉清目朗、轮廓分明,面若冠玉,气度不凡。那人指着棋盘上一个空着的格子,“这局棋白子看似节节败退,但也不是没有反击的能力,公主若在这里落下一子,那……这半边棋就全活了!” “哎,对哦!”楚游南闻言,眼睛一亮,一边迅速地把手里的棋子放进了那格子里,一边夸奖那人道,“司徒,你真聪明!” 被叫做司徒的男人笑了笑,把右手收回放在左胸前,微微欠身,“司徒瑾渝给昭若公主、熠王妃请安!” 苏沁之前没见过这个人,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身份回礼,一时愣住。 “这是司徒瑾渝,越国的计相!”楚游南一边乐呵呵地捡着这神来一指赢来的许多棋子,一边帮苏沁介绍。 “计相?” “就是管朝廷花钱的官!” “哦!”这回苏沁听懂了,原来这个叫司徒瑾渝的是越国的财政大臣,于是微微颔首,手掌向上轻轻一抬,“司徒大人不必多礼!” 司徒瑾渝起身,盯着苏沁看了一会,“前几日回盛琅都就听闻王爷娶了一位下凡的仙女为妃,我还道传言夸大其词,有意奉承,如今亲见,倒是我司徒瑾渝见识浅薄,不知世间还真有这般不食烟火、仙姿佚貌的女子。” 苏沁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把脸转到一边,“司徒大人谬赞了!”心里想得却是,是这司徒瑾渝言行太没顾忌,还是越国风气就是如此,怎么无论男女,看人的目光都那么直接大胆,毫不忌讳。 她没有猜到的是,司徒瑾渝堪称是越国第一好色花心美男,几乎达到fù孺皆知的程度。他的俊美,连女人都自叹不如,除了战神王爷楚哲昶能够相匹敌,根本再找不到其他对手。然而楚哲昶虽然也“花名在外”,但好色程度跟司徒瑾渝相比绝对差了不止一个台阶。传闻自愿与他春宵一度的女人排着队可以绕盛琅一圈,其中还不包括已经跟他有过暧昧关系的女人。 司徒瑾渝不仅爱看美人,爱跟美人jiāo往,还爱画美人。在他的府邸里有一座装饰得十分奢华的九层楼宇,每一层都挂着他亲手绘制的美人图,数量之多无可计数,而且每上一层,美人的美艳程度也便增加一成,穿的衣服却也少了一层。晏淄甚至流行着一个潜在判定女子是否可以称为美人的标准,那便是:是否曾被司徒家请去做过画,穿了多少衣服……不过传说,至今为止,第九层楼还是空的,因为司徒瑾渝认为世间没有女子足以惊艳到可以入主第九层楼的地步,连昭若公主楚游南在他看来也只能屈居第八层。当然了,以楚游南的xìng格和作风,是断不可能在两个人都活着的时候给他作那种画的机会的,所以他也只能想上一想而已。 “司徒,你怎么到这来了?”楚游南捡完棋子,偏过头看着司徒瑾渝。 “我来找王爷,有事跟他商量。” “十六哥不在!从大婚那天晚上就一直没回府,你要找他只能去城外兵营!” “哦?”司徒瑾渝闻言又看了眼苏沁,不无戏谑地摇头道,“如此这般神仙美眷都舍得冷落在王府里,王爷的品味真是越来越奇异了!” “喂!我警告你!少打她主意,信不信本公主放火烧了你那破楼还有你那些破画!”楚游南从司徒瑾渝看苏沁时那种丝毫不加掩饰的贪恋就知道他肯定有意想拉苏沁去入画,还是□□并且挂在第九层楼里的那种。不管自家十六哥愿意不愿意,她自己肯定是不愿意的。这女人虽说现在不讨十六哥喜欢,但这些天的相处下来,自己倒是越来越喜欢她了,简直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相见恨晚的感觉,若她不是来自枢国,那自己简直有跟她结成异xìng姐妹的冲动,她怎么可能允许司徒瑾渝对她的王嫂动这样的歪念。 “还请公主手下留情!”司徒瑾渝冲着楚游南和苏沁行了一个十分夸张的大礼,“既然王爷不在,司徒瑾渝不便打扰,告辞!”说完又深深地看一眼苏沁,笑容十分妖孽的走掉了。 苏沁被司徒瑾渝看得心里发毛,又听得似懂非懂,只能问楚游南,“你刚刚跟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他会打我什么主意?” “哎!我告诉你……”楚游南一瞬间找到了新的兴趣,下到一半的棋也扔到一边,凑到苏沁身边,化身说书人一样,把司徒瑾渝其人其事,绘声绘色、眉飞色舞地讲给苏沁听,笑得她前仰后合,胃肠抽筋,“想不到,这个司徒瑾渝还真是个奇人!” ☆、第二节 盛琅城外十里,越国兵马大营,楚哲昶对着越国地图看了整整一个早上。 越东部多山,今年雨水量大,很多表面松动些的山川因长期被雨水冲刷浸泡,导致山体崩塌倾泻,湮没了上百顷村庄和良田,百姓死伤无数。这本是个十分令人头疼的消息,然而前些天,被皇上派出去视察灾情的钦差,他的知jiāo好友兼越国财政大臣,计相大人司徒瑾渝回朝,却带给他一个意外的好消息。 原来,从坍塌掉的山石里面,竟然发现了铁矿石,质地明显优于其他矿场而且数量还不少,由此可以推断,在东部的山区里肯定蕴藏着一条规模宏大、质地上乘的铁矿脉。众所周知,铁矿是锻造兵器的必须品,若能够大量开采这种优质铁矿,必定能够大范围扩充军备,壮大军队的实力,这对于越国未来称霸天下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然而,东部正在受灾,眼下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如果再劳民伤财发动百姓前往开采,必定会另百姓怨声载道,日久恐生哗变;况且从这次的受灾的情况来看,东部山川的岩层不够稳定,如果不经过严密的测算就盲目开采,很容易造成山体全面坍塌,到时候不仅开采矿脉的预想将化为泡影,甚至会危及派去采矿劳工的xìng命;第三,与已经在运作的矿场不同,开山采矿,耗资巨大,短期之内又未必会有收益,长期下去,朝廷很可能入不敷出,必定会遭到那些手握财权的王宫和权贵的不满;第四,皇上会允许自己扩大军备吗?就算扩大了军队的数量,那随之多出来的,数量庞大的兵饷、粮饷又从何而来?这些问题都让楚哲昶头痛不已。他是越国的战神,在沙场之上,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难得住他。可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需要顾虑得太多,鲁莽不得。 “王爷!徐管家来了!”雅馨走进主帅的房间,见楚哲昶还盯着墙上的挂图沉思,连姿势都基本没变过,就知道王爷必定是在为某些事情而烦心了。 “嗯!让他进来!” 徐禹获准进门,后面还跟着两个兵士,每个人手里捧着书籍、衣服、配饰和一些日常要用的东西。 “给王爷请安!” 楚哲昶头也没回,还是只顾想自己的事情,“不就是送点惯常用的东西么,叫个下人来就行了,你怎么自己过来了!” “呃……” “府里还好吗?” “嗯……”徐禹为难,算是好呢还是不怕?自己也不知道。 “怎么?”见一向稳重的管家突然吞吞吐吐、迟疑起来,楚哲昶终于从挂图上移开视线,转过身盯着站在屋子中间的徐禹,“是不是她有什么异动?!还是你们发现了什么?” “这个……”徐管家再次为难的起来,挠挠头,又跪下,“奴才不知道该怎么说,王爷,您还是自己回去看看吧!” “嗯?”楚哲昶盯着地上的徐禹看了一会,想不出是什么事情能把他这个王府大管家为难成这个样子,连怎么说都不会了,“来人,备车,回王府!” 从兵马大营回王府的一路上,楚哲昶都面色yīn郁。下了马车,一句话也没说就直奔苏沁居住的竹馨小筑。来的时候,他反复想象了很多种可能xìng,也都想到了化解的策略,却没有想到他一路风风火火地奔回来,等待他的却是如此这般异样情形,异样的……静谧。 楚哲昶在小院门口站定,放眼四顾,院子里景色依旧,紫竹青翠挺拔,芦苇柔韧摇曳,鸟儿生机勃勃,徐徐微风,吹动竹叶沙沙作响,一片恬淡安静……等等,安静?!不对啊!平日里至少也得有十几个人穿梭的院子,此时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到底怎么回事?难道这就是徐禹不知道该怎么向自己言说的异动? “王爷!”徐禹站到楚哲昶身侧,伸手无声地指了指被竹林掩映的甬道尽头,示意他到屋子里面去看看。 楚哲昶看着突然间行为变得古怪徐禹,皱了皱眉。徐禹见主子面色不善,赶忙收回手,低下头,顺从地后撤了几步,显然,是不想跟进去。楚哲昶回头瞪了他一眼,然后就昂首阔步朝屋门口的走了过去。 刚到门口,楚哲昶就弄清楚为什么院子里没有人招呼,原来人都集中在里面忙活着呢。偌大的屋子里,从门口开始,屋顶、窗边、桌案上、椅背上,到处都挂着写满了字的绢帛,行书、隶书、小楷……各种字体都有。十几个下人轻手轻脚地走来走去,有的忙着把晾干的绢帛收下来,有些则忙着把刚写好的晾晒起来,白底黑字的绢帛仿佛是一条条纱幔,一层后面又覆着一层,层层叠叠把深处的一切都遮挡了起来。不时有人穿梭其中,渲染出一种神秘的气氛,满室都弥漫着墨香味,使人犹如闯进圣人的梦境一般,不自觉地就安静下来。下人发现了站在门口的楚哲昶,刚要通报,就被他一挥手制止,自己轻轻撩开眼前的绢帛,迈步朝屋子深处走。 穿过层层叠叠的墨香绢帐,他才看见整个诡异事件的始作俑者。 那个人,背朝自己坐在窗边铺着厚厚绫罗的软榻上,没有梳头也没有戴任何头饰,瀑布一般柔滑浓密的头发沿着后脑顺从地贴在后背上,在一席素净的鹅黄长衫映衬下,显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柔媚和纯美。修长素白的手上,拿着一根极细的狼毫笔正在窗格里描摹着什么。从那窗格向四周望去,发现偌大的一扇窗,竟然没有一个窗格是空白的,或写或画,都留下了点点笔墨的痕迹,呼应了满屋子的书香之气。 “永乐,蘸墨!”苏沁微微仰起上半身,仔细打量着自己的作品,随手把笔递向身后的永乐。 永乐本来在苏沁旁边伺候着,楚哲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边时也被吓了一跳,不过还没等她说话,就被楚哲昶示意噤声。 “永乐?”苏沁手伸了半天也不见有人接,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 章 永乐走开了,疑惑地回头,正好对上楚哲昶幽深冷漠,黑白分明的眼睛,猛然一惊,手一松,笔就径直朝绫罗的被子上掉去。 楚哲昶眼疾手快,两根手指一夹一提,在笔端还没来得及触到被子时把笔捡了起来,放在手里把玩。 “苏沁……见,见过王爷!”自从新婚之夜,楚哲昶愤然离府,没有给出任何理由,之后就一直常驻军营,到现在才是两人成亲后第二次见面。再次被笼罩在楚哲昶冰山一样冷酷、威严的气势下,苏沁不自觉地就想起了当初在戈壁荒滩上对方看自己时的眼神,犹如苍狼一般的深邃瞳孔,深不见底,给人一种无形却强大的压迫感。 “你在画什么?”楚哲昶的视线越过苏沁瘦削的肩膀看向她刚刚正在描摹的窗格。 “是……葶兰。” “葶兰?” “是一种很贫贱的兰草,在枢国随处可见。”苏沁抬头看了楚哲昶一眼,在两个人目光相触的一刹那又赶忙低下头躲避。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都很害怕跟楚哲昶对视,仿佛那双眼睛有把她生生吞噬的力量。 “屋子里这些都是你弄的?” “是……”苏沁头垂得更低。 “……”楚哲昶把手里的笔递给永乐,低头审视着这个异国来的小公主。从第一次在枢国送嫁的马车里看见她开始,他一直在观察她。美丽、柔弱,逼人的青春和俏皮间又隐隐透出一股坚韧和偏执,才情卓绝,与众不同,不知不觉就让人离不开视线。这样的女子,美得像个遗世的精灵,脆弱得仿佛剔透的水晶,惊艳而又危险…… ☆、第三节 “王妃!我按照你说的改了配方,你看看是这个样子吗?”欢喜的身影与声音一样,打破了一室的安静,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满屋子里挂着的绢帛被她撞得左右摇摆,翩然若蝶,在烛光的掩映下显得飘渺而梦幻,“呀!王爷!”欢喜看见楚哲昶时一阵惊慌,可是脚上已经停不下来,直直地朝楚哲昶撞过去,手里端着的瓷碟跟着惯xìng飞了出去。 楚哲昶一手稳稳地接住飞出去的碟子,一手按住欢喜的肩膀,堪堪地扶住了她。 “呼!”欢喜拍着自己起伏不定的胸口,“好险!” 永乐忙伸手接过楚哲昶手里的瓷碟,把欢喜拉到一边站着,“你怎么搞得!这么不小心!” “我这不是着急让王妃尝尝我做的糕点嘛!”欢喜说着把永乐手里的瓷碟捧到苏沁面前,“王妃,这是按照你给我的配方做的玫瑰糕,你尝尝看,是不是这个味道?” 原本苏沁教永乐刺绣,欢喜不感兴趣就大叫无聊。苏沁知道她好吃,就告诉了她几样枢国糕点的做法,但枢国与越相隔万里,气候与口味都相差甚远,许多食材都不通用,苏沁就着熠王府里有的东西加以替代和改造,搞了一些新鲜的吃法出来。这下欢喜可高兴了,顿时就来了兴致,按照苏沁给的方法,一天天换着花样的做,反正王府里食材多得是,偶尔还在原有基础上搞点新花样,乐此不疲。 苏沁抬头看了楚哲昶一眼,又垂下,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伸手拈起一小块玫瑰糕,先是轻轻嗅了嗅,然后才送到嘴边缓慢咀嚼起来。楚哲昶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施粉黛的俊俏小脸,皮肤粉白净透,细润如脂,一点绛唇不涂胭脂却依然红润yù滴,两片浓密的睫毛像两朵柔软的云,遮住两眼间隐隐透出的光芒,透着一股让人舒服的恬静和自然。 “怎么样?”欢喜眨巴着眼睛等着苏沁的品鉴结果。 苏沁把嘴里的玫瑰糕全部咽下去之后,才开始说话,“嗯,不错,绵软酥香,入口即化,只不过若是做给男子吃,用蜂蜜替换掉冰糖,味道会更好!” “咦?为什么?” “男子多不喜甜食,因大多数香甜的糕点都用冰糖为原料进行调味,冰糖价钱便宜又异于保存,甜度上也比较容易掌握,相较于冰糖,蜂蜜则更不易得,一来价格不菲,二来如果储存不好的话容易变质而导致味道酸涩难以下咽,可是蜂蜜的甜味却比冰糖更温润自然,甜而不腻,加在食物里,不仅不会破坏食物自身的味道,还可以使原来的味道更加浓醇。古时曾有诗云‘井底屠酥浸旧方,床头冬酿压琼浆’意思是说酒窖里按照传统的方式pào制的屠酥酒,再加上点冬酿,滋味胜过神仙喝的美酒,这个冬酿指的就是蜂蜜了。况且蜂蜜本身有滋yīn润燥,解dú镇咳的功效,再佐以玫瑰自身的甜香,味道就会更加温润自然,甜而不腻,唇齿余香,给男子食用应该不会招致反感……” “哦!”欢喜恍然大悟,“原来吃的东西上还有这么多的讲究”。原本整个王府里属她最会吃了,没想到强中自有强中手啊,新王妃肚子里的墨水真是深不可测。“哎?王爷要不要也尝尝?”欢喜把盘子捧到楚哲昶面前,“其实我刚刚在厨房已经偷偷吃过一块了,味道跟咱们平时吃的糕点很不一样呢?” 楚哲昶看了看白色瓷碟上泛着浅粉色泽和淡淡玫瑰甜香的小巧糕点,嘴角略向上弯了弯,“欢喜口味最刁,她说好吃的东西,味道一定不会差!” 苏沁、永乐和欢喜看着楚哲昶把整块糕点都吃了下去,都瞪大眼睛好奇地等待他的反映。只见,他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铁板一样严丝合缝的冰山脸竟然浮现出一丝笑意,上翘的嘴角弯成一个迷人的弧度,“虽然与越的糕点味道有异,但的确与众不同,独具新意。” “王爷喜欢?真是太好了!”自己做出来的糕点得到主子的赞扬,欢喜开心得几乎手舞足蹈。 “给他们也尝尝吧!” “是!”欢喜答应着,乐呵呵地把盘子端到外间,与众人分而食之去了。 “天色不早了,王爷……要不要留下来……用晚饭?”永乐偏着头小心翼翼地试探。 楚哲昶闻言看了看榻上不施粉黛、一派天然的苏沁,后者被看得不好意思,把头转到一边,白皙的脖颈和侧脸因为害羞而不自觉地泛着一层令人心旷神怡的淡粉色。楚哲昶唇边的笑意更深,“也好!” 听说王爷要留在竹馨小筑吃晚饭,欢喜和永乐都很开心,两个人一起跑到厨房去忙活,安静的小院人来人往,也开始热闹起来。不消一个时辰,饭厅的桌子上就整齐地摆满了各式碗碟。 楚哲昶看了一眼桌上陈列的菜品,除了日常吃的,还有些没见过的菜色,“欢喜,你这弄的都是什么?” 欢喜和永乐一边忙着给他和苏沁布菜,一边回答,“这些都是按照王妃教的方法做的,玫瑰糕刚刚王爷已经尝过了,我已经把配料改成了蜂蜜,这个长得像蝴蝶一样的叫金蝶酥,这是芙蓉饼,那个是云锣糕……” 楚哲昶指着一盆点缀着荷叶和莲子的鱼汤,“那这个呢?” “王妃说这个叫如鱼得水!是先把湖里采的新鲜莲藕熬成汤,再把煮到半成熟的鱼放进去煮,加少量的醋去腥去腻,放入新鲜的荷叶和莲子,煮熟之后就能保留鱼的鲜美和莲藕清香味道,清热去火!” “哦?”楚哲昶笑笑,“有点意思,那绿色的那个是什么?” “这个啊!”欢喜指指手边一盘翠绿色盖着ròu帽儿的东西,“这个叫竹叶连心。” “哪来的竹叶?” 欢喜从盘子里挑出一块放到楚哲昶面前的玉碗里,“王爷先尝尝,觉得味道好不好?” 楚哲昶用筷子夹起来,仔细看了看才放进嘴里咀嚼起来,一边吃一边点头,“嗯!ròu香中透着一股竹叶的清新,味道很特别。” “王爷没想过竹叶还能做菜吧。”欢喜说起吃来就眉飞色舞,脸上的表情异常骄傲,“奴婢一开始也不相信呢,那天王妃说让我把院子里的嫩竹锯成一个个竹筒,塞上糯米和ròu糜,再用竹叶从上面包住,放在灶上隔水蒸,半个时辰之后拿出来放在冷水里冷却,热竹筒遇冷自然就裂开了,去掉竹筒和竹叶,糯米就变成浅绿色的了,吃的时候ròu香、糯米香、竹叶清香混合在一起,互相牵制,每一种味道都不会太重,又不会太腻。” 楚哲昶一边听欢喜解说一边把目光定格在苏沁身上。想起之前在戈壁上时,她为了一碗鹿血都吐得昏天黑地,想不到竟然这么会吃,“没想到你对做菜这么在行?” “王爷谬赞,其实……我一道菜也没做过。只是越饭食的口味与枢国大不相同,我不太习惯,才突发奇想,看不能就地取材,做出点两国都喜欢吃的口味。欢喜和永乐聪明得很,主意虽是我想的,东西却都是她们做出来的。” “王爷没回来的这些日子,府里的人可是有了口服呢!”永乐接话道,“欢喜天天拉着我在厨房忙活,做出来好多吃的,每天都给大家加菜!” “是吗?看来我这个王爷当的倒不如自己府里的下人们舒服惬意了?!”楚哲昶说的是实话,他是个治军严谨的人,虽是军中首脑,却从不在军中作威作福,一应饮食都与普通兵士一样。熠王尚且如此,其他军中官员更加不敢放纵自己的私yù,各个严于律己,尽忠职守。这也是为什么几十万兵士,无论军职高低,都愿为楚哲昶马首是瞻的原因之一。 “啊!”永乐意识到自己失言,忙跪下,“奴婢无意冒犯,请王爷恕罪!” “呵呵,起来吧,我什么时候说要怪你了!” 冰山王爷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永乐咬着嘴唇站了起来,重新布菜,“王爷尝尝这个,这是用未成年的鸭子ròu做的,整只rǔ鸭内脏掏空,塞入调好的鸡蛋、鲜虾和各种调料,表面涂上特质的酱料放在火上烤熟,香而不腻,瘦而不柴。” “嗯!”楚哲昶用筷子夹起一片鸭ròu,问道,“欢喜,这个叫什么?” 欢喜两条眉毛拧在一起想了想,做法她倒是都记住了,可是王妃给这些新鲜菜品起的名字非文即雅,她肚子里墨水不多,没全记住,“呃……叫……叫……哦,王妃说这叫鸳鸯戏水!” “嗯?噗,哈哈哈!”楚哲昶被这名字逗得连声大笑,一边笑一边看着脸上泛起红晕的苏沁,“鸳鸯戏水?这烤熟的鸭子还能戏水?” “啊!不对……不对,叫……比翼双飞!对,比翼双飞!” “一只鸭子也能比翼双飞?” “嗯……之前做的时候是两只鸭子一起做的,今天吃得人少,就做了一只!” 苏沁一张脸已经红得不能再红,像刚被泼了一碗新鲜鹿血。那些菜名都是她早先随便编的,再说当时只是对着欢喜和永乐,大家早就混熟了,没什么可顾虑的,说什么都无所谓。可楚哲昶不一样,他毕竟是她丈夫,两个人虽然行了成亲之礼,却并未行夫妻之实,那这些个什么“竹叶连心”、“鸳鸯戏水”、“比翼双飞”之类的,在那人面前说出来就显得十分不妥,毕竟她从根本上还是个姑娘家,岂不会让对方误以为自己“思夫心切”?!唉,真是越来越说不清楚了! 楚哲昶看着苏沁脸色变来变去,红得极不自然,低着头不敢看自己,也大抵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勾起嘴角笑了笑,“那依公主看,这道菜该叫什么呢?” 苏沁抬头看了楚哲昶一眼,水亮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就叫独上青天吧。” “俱怀逸兴壮思飞,独上青天览明月……好!好名字!” 一顿饭,吃得楚哲昶心情舒畅,苏沁却又拘谨又尴尬。无论如何,她就是没办法跟冰山样的楚哲昶好好相处,反倒是他摆出那副在人前玩世不恭的样子时,她更容易把握自己的情绪。 ☆、第四节 用过晚饭,下人们陆续把杯盘碗盏都撤下去,欢喜和永乐端上漱口的茶水,先伺候楚哲昶和苏沁漱了口,然后又端出一对玛瑙夜光杯并一把碧玉双耳广口壶。 “王爷!”永乐把其中的一只玛瑙杯送到楚哲昶手上,“这是王妃带着奴婢们采集花叶上的露水酿制的蜂蜜青梅饮。王妃说,这露水太早采的反而不好,积了一晚上的寒湿之气,喝进去伤身,味道也差强人意,晚了呢露珠就被日头蒸干了,只有第一缕阳光照过来的时候最干净,也最清新,所以起了十几个大早才攒出这一小壶呢。王爷尝尝?” “哦?”楚哲昶看看手里的杯子,淡绿色的液体被束缚在闪着红光的玛瑙杯当中,轻轻一晃便dàng漾出层层细小的涟漪,一颗鹌鹑蛋大小的青梅沉在杯底,圆圆滚滚,清脆可爱。浅啜一口,酸甜适中,清新爽利,禁不住点头赞赏道,“嗯……味道不错!” “那是自然!”欢喜接过话茬,继续道:“那天王妃见咱们院子角落有一颗梅子树,上面结满了这么大的青梅,因为还没熟透,平日都没人看它,可王妃却说青梅做饮,能生津止渴,祛暑解腻,还能帮助消化,不但带着奴婢们大清早的出去收集露珠,还教我们把青梅用蜂蜜渍了,放进露水壶里密封好陈在井里,等到梅子的味道浸润到水里,露水的清新去了梅子的酸涩味道才拿出来喝,味道可真不是一般的好,浸过蜂蜜的青梅吃起来爽口清脆,比冰糖蜜饯还好吃。奴婢这才知道,原来梅子还有这种吃法!真是人外有人,仙外有仙!” “呵呵……”楚哲昶笑笑,没有接话,把玩着手里的杯子,侧头问苏沁,“那请问公主,这青梅饮可也有什么别名?” 苏沁手里也握着个夜光杯,想着自己一时兴起,弄出的这个去油解腻的法子竟然被两个丫头说得神乎其神,听见楚哲昶问她,低头沉吟了片刻,复又抬起时,唇角噙着淡淡的笑,轻轻举高杯子映着烛光道,“叫……一片冰心在玉壶。”素手、青梅、玛瑙、红烛,相得益彰,美轮美奂,看得楚哲昶一时神思恍惚,如坠沉梦,心都仿佛跳漏了一拍。 “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 章 妃!”永乐抿着嘴微笑,悄悄走到一边把苏沁的琵琶拿过来,“您给王爷弹一曲吧。” “是啊!”欢喜接话,“王妃的琴技天下无双,也让我们这群做丫鬟的跟着王爷沾沾光,饱饱耳福吧。王爷您说呢?” “呵呵,也好!”楚哲昶心情很好,脸上一直挂着笑,“在戈壁沙漠时,看你一直抱着这个,却没听你弹过,不知今日本王可有这个荣幸?” 苏沁抬头,看见永乐眼里分明和鼓励和怂恿,她知道这是永乐和欢喜在给自己制造契机,让她有机会可以拉近跟楚哲昶的距离。且不论弹一首曲子会否真的能增进二人之间的关系,这份良苦用心就不应辜负。于是她伸手接过琵琶,紧琴轴拨琴弦试弹了几声,虽然尚未成曲,但那份认真与迷恋的神态却似饱含了无尽深情,yù说还休。苏沁调好了音,抬头望向楚哲昶,“不知道王爷想听什么?” “一些熟悉的曲子倒也没什么新意,不如……就着此情此景,信手弹一曲吧。” “好!”苏沁低头,略微思索了一会儿,纤纤玉指抚上琴弦,就着窗外的月色和夜风徐徐地弹奏起来。琴声一会儿像花底下宛转流畅的鸟鸣声,一会儿又像雪融冰消时潺潺的流水声,让听者渐渐沉醉。 楚哲昶望着弹琴是神情有些怅然的苏沁,琵琶在她怀中翻转,一弦弦凄楚悲切的声音从指尖流出,隐含着沉思,似乎想用琴声把心中无限的往事诉尽,“你……为什么会喜欢琵琶?” “小的时候听见母亲弹起,觉得琵琶的声音铿锵有力,有金石之感,如铁马金戈,尤有气节,于是就喜欢上了。”苏沁一边答着话手下却没停,垂下头微闭双眼,专心弹奏。楚哲昶盯着她低沉的眉目看了一会,带着说不出来的错杂情绪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恍恍惚惚中,楚哲昶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他一个人艰难地在巍峨的雪山中穿行,太阳照shè在白雪上,四周反shè的强光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前方不远处一支擐甲执锐的队伍正在行进,队伍中间几面带着越国皇室图腾的旗帜迎风招展,显示着这是一队护送皇亲国戚的队伍。被兵士重重保护的人给自己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可他却不知道那人是谁,来自何处,又因何目的出现在这里,想出声叫住他们问个究竟,却意外的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一股不好的预感猛然划过心头,而且越来越强烈。他直觉地意识到危险,想要快步追上前行的队伍,却发现自己根本使不出力气,伸在前面的手干瘪粗糙,青筋暴起,形如枯槁,把他自己的都吓了一跳。突然,脚下的冰盖骤然碎裂,身体不由自主地往下沉,双腿不知何时已经被牢牢地冰封在地上。他下意识的仰头,看见雪山之巅有一抹红色的影子,衣袂飘飘,在白雪皑皑的山顶尤为显眼。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红色的影子一闪就不见了。耳边瞬间响起轰隆隆的声音,振聋发聩。遭了!他心底重重的一沉,是雪崩!他把头转向前面行径的队伍,想叫他们赶快逃命,却怎么也叫不出来,他想跑过去引起他们的注意,但脚下正在坍塌的冰盖却迅速地把自己往无尽的深渊里拖,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越快…… “砰!”楚哲昶一拳重重地砸在椅子的扶手上,醒了过来,把正在弹琵琶的苏沁吓了一跳。 刚刚从噩梦中惊醒的楚哲昶头脑还不是很清醒,呼吸急促,表情十分骇人,眼中迸shè出浓烈的暴戾之气,仿佛是会吃人的野兽般死死地盯着眼前惊慌失措的苏沁。 “王,王爷……”苏沁吞了吞口水,抱着琵琶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却引来楚哲昶更yīn狠地盯视,像是猎物突然移动了一般,身体跟着向前探了一下…… 苏沁吓得够呛,脑子里跳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跑!快跑!然而,楚哲昶骇然的眼神和姿态仿佛无形的铁钉,把她的身体牢牢地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轰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屋外yīn云密布的天空突然被一道巨大的闪电撕扯开,倾盆大雨骤然而至。 楚哲昶被雷声彻底惊醒,这才看清楚面前的苏沁,闪躲的姿势,圆润的双眼闪烁着惶恐的光,仿佛受惊过度的小鹿,跟第一次见面,自己掀开马车轿帘时一样的惊惧。 心里莫名的升起一股怨气,楚哲昶愤然地起身,朝门外吼了一声,“来人!备车,回营!” 苏沁望着那人离去时僵直的后背,成亲当晚的情景又一次重现:自己终究还是被他所厌恶吗? 叶苍衍巡视了王府一圈之后,赶在大雨落下之前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屋子。他是熠王的近身侍卫,平日里都跟在王爷身边,只有回到王府的时候才会偶尔离开一会儿。王府的守卫、明哨、暗岗都是他规划的,所以每次一回来,他都会亲自检视一番才会放心。他的饭食向来不跟府里的其他人一起吃,只是由专门的人送到屋子里,他吃好后放在门口,自然会有人收掉。 可是,今天一进门却发现桌子上除了平时给他送饭的食盒,旁边还另有两个中等大小的盘子,用一方干净的手帕盖着。掀开一看,竟是两碟十分精致的糕点,一盘呈正方形,粉红色,散发着阵阵淡淡清雅的玫瑰香气;另一盘金黄油亮,泛着香酥的光泽,形状像是一只只振翅yù飞的蝴蝶。 把丝帕放在一边,拿起一块玫瑰色的糕点放在嘴里,入口绵软,甜而不腻,比寻常的糕点好吃许多。 “叶侍卫,王爷要马上回营!马车已经停在府门口了!”一个家丁慌慌张张地跑过来通知完叶苍衍,转身又跑了。 叶苍衍猛然起身,提剑就往外走。听说王爷今天心情不错,外面又下起大雨,本以为今天不用回营了,是什么事让王爷这么急匆匆地要冒雨回去呢?叶苍衍刚走出几步,又停住,看了看桌子上的糕点,回身拿起放在一边的丝帕,铺平,把盘子的糕点统统倒在里面,四角一提、一系,装成一个小包裹塞到口袋里。转身出门,疾步朝门口奔去。 大雨滂沱,家家阖门闭户,街巷上一个人都没有。漆黑的四轮马车在街道上狂奔,偶尔传来的清脆的鞭声划破浓稠的黑暗,响彻整个雨夜。惊雷与闪电jiāo替而下,隐隐照亮车厢上雕刻着的独属于皇室的图腾蠡龙,彰显出马车主人的尊贵身份。 叶苍衍笔直而安静地坐在车厢侧面,偶尔偏头看一眼脸色yīn郁的楚哲昶。从王府出来,王爷就一直黑着脸,表情yīn郁得连外面骤雨的天都自愧不如,他猜不出王爷回府的这半天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事情,但素来沉默寡言的个xìng以及身为侍卫的职业cāo守让他不会主动去探究事情的经过。听从命令以及信守誓言是他的行为准则。不过,话虽如此,他心里毕竟还是还有些好奇的,成亲那天一次,今天又是一次,这个新王妃到底用了什么方法,能让一向高深莫测,情绪不外露的熠王一次次情绪失控成这样?! 表面上一脸冷酷的楚哲昶,此刻心里却是乱七八糟,一团理不清的乱麻。他气自己怎么会那么容易在她面前卸去了防备,竟然睡着了,还梦到了那么久都不曾再想起的情景。是那如歌如诉的琴声,勾起了自己尘封已久的记忆吗?先是雅馨、雅琳,再是永乐、欢喜,她到底用了什么本事能让自己身边的人都喜欢上她?从刚刚开始,她的样子就一直在自己的脑海里萦绕,挥之不去,惊惧的、慌乱的、羞赧的、脆弱的、戈壁夜色中被火光映红的脸颊,沙漠黄昏时被夕阳包裹的绝美侧影…… ☆、第五节 滂沱大雨过后,又连着下了几天淅淅沥沥的小雨。一早天气乍晴,蔚蓝的天空如同被洗过的凝碧,日头金黄黄闪亮亮地悬着,空气中弥漫的湿泥土味道还未尽散。 楚哲昶又一次负气离家,苏沁为此郁闷了好几天,想了好久也没想明白自己那天到底什么地方做的不对。最后的结论是,他讨厌她,不管自己做什么,也改变不了他骨子里对她这个异国挂牌公主的厌恶。然而这个结论却让她更加郁郁寡欢。欢喜和永乐见苏沁这样,说了好多话想要开解她,都没能成功。 “王妃,徐管家来了!” “请进来吧!” “是!”永乐挑高门帘,把徐禹让进来,“徐管家,请!” 徐禹进门,手里捧着个长方形的宽大盒子,封得密密实实,外面还包着一层红色的绸布,看起来神神秘秘的。 “徐禹给王妃请安!” “徐管家不必多礼,请起,找我有什么事?” “回王妃,昨晚上王爷连夜派人来传话,让我去库房里找一样东西,说找到了今天一早就给王妃送来。” “是什么东西?” 徐禹把盒子高高举过头顶,“奴才不便说,请王妃看后便知。” 苏沁放下手里的笔,抬头看了看徐禹,又看看他手里的盒子,点头示意欢喜把盒子接过来。 欢喜小心地接过,又轻又稳地放到桌上,打开外面包着的绸布,露出里面雕刻着镂空花纹、金粉描摹、镶嵌各色宝石的双层雕花紫檀木盒子。 苏沁仔细瞧了瞧那盒子,能用这样奢华的容器盛装,里面的东西想必相当的贵重,“徐管家……这是?” 徐禹躬身行了一礼,“王爷特地吩咐,请王妃亲手打开!” “是啊,王妃,您就打开看看嘛!”永乐和欢喜的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怂恿苏沁赶快打开盒子一探究竟。苏沁无奈,只好伸手按了一下那颗用红色宝石装饰而成的机关扣。 机关一动,盒子便应声而开,里面是厚厚的丝绒,包裹着一把异常华丽的琵琶。 是的,华丽,因为除了这两个字似乎没有什么还能用来形容这把琵琶。背料是上好的小叶紫檀,上面用金线描着一个反弹琵琶的美人,眉目、衣饰甚至是头发都雕刻的十分细致,惟妙惟肖,细看上去,美人衣服上的花样竟然都是用宝石打孔攒珠而成。琴头是整块羊脂美玉雕刻的,极品梧桐木制成的面板上,同样镶满了大大小小各色珠宝,几乎把梧桐木原本的颜色都遮住了,四根琴弦,一弦是用金线制成,二三四弦用的则是市价比黄金更贵的天蚕丝做成。整个琵琶看上去,除了华丽还是华丽。 “哇,这,这是……之前平国进贡的那把琵琶啊!对吧?”欢喜张大了嘴巴,指向锦盒的手都在轻轻地颤抖。 “是啊!”永乐也很激动,声音里都透着兴奋,“我记得这是当初平国战败,使臣前来献降书的时候敬献给皇上,皇上后来又赏赐给王爷的!听说这是平国的国宝,上面的每一颗珠子都价值连城!” 平国位于越的西南面,是一个单面靠山、三面环水,以渔业和航运为主要经济命脉的小国家。不过,因为大部分的领地都临海,又恰恰处于各国航运的要道上,平国的海盗活动也十分猖獗,几乎所有的过往船只都逃脱不了被打劫的命运,除了客船、商船,也不乏各国官方采办的船只等。一时之间,另各国朝廷头痛不已。虽然也有国家派过船队进行征伐,甚至派使臣前往平国jiāo涉,但几乎都无功而返。一来,在海上异常嚣张的海盗其实大多都是平国的平民,这些人只要换上衣服拿起刀剑就是猖獗的海盗,脱下衣服就是渔民,拿不到具体的罪证;二来,由于海盗的劫掠活动能够带来丰厚的利润,有些海盗组织甚至背后都是由平国皇室控制着的,所以当局根本不敢管或者管不了。久而久之,导致海盗活动日益猖獗,各国船队一听到平海盗的名字就闻风丧胆的地步。 原本,平国与越国之间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可是,两年前,不知道是哪伙不识相的海盗,竟然劫了越国的一支规模庞大的商队。这伙海盗丧心病狂,不仅掠走了大量的财物,还把船员和商旅全部杀光,尸体丢进大海喂鲨鱼。事情被熠王楚哲昶得知后,当即照会平国,却被遍寻不着海盗踪迹和罪证被搪塞回来。五日后,楚哲昶奏请皇帝楚印御发兵三十万征讨平国。十万人马从水路进军,先用伪装成商船的小型船只诱惑海盗出海劫掠,再派大船围剿,半年内消灭大小海盗团伙百余个;另外二十万兵马攻城略地,直捣国都,把平国皇帝从王座上生生给揪下来,直接把这个海滨小国变成了越的一个附属国,进而垄断了西南沿海的航运jiāo通,每年为越国增加了一笔数额巨大的财富,也让其他小国分外忌惮越的军事实力,纷纷俯首称臣。 相较于苏沁听欢喜和永乐的叽叽喳喳,你一句我一句地细数当年楚哲昶dàng平平国的丰功伟绩,苏沁看着通体流光溢彩的琵琶,脸上却一丝兴奋的神情也没有,甚至还可以说是透着一股冷漠和厌恶。这样华丽的琵琶,其本身已经失去了作为乐器的价值,只能是一件奢侈的观赏品。何况它所代表的,不仅仅是极限的富贵和奢华,更是两个国家血ròu互博,另数以万计的人血染沙场、家破人亡的罪证。这样一件沾满血腥的东西,她不知道有什么值得盛赞和兴奋的。 徐禹见苏沁一脸深沉,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按说,哪个女人收到这样价值连城的礼物都应该兴奋得快要疯掉才是,何况这份大礼还是来自越国战神、万千少女魂牵梦绕的偶像,熠王楚哲昶。可是,我们的这位王妃,不仅完全没有表现出这些情绪,反而眉心深锁,一脸的嫌弃。跟了王爷这么久,这种情况还是头一遭遇到。 “王妃不喜欢王爷送您的礼物吗?” “怎会?!”苏沁轻轻摇头,勉强笑了笑,“帮我谢过王爷。” “王爷说,王妃琴技高绝,空前绝后,唯有这把世间独一无二的绝品琵琶才配得上。原来的那把已然老旧,又是王妃从故国带来的爱物,若是弄坏了恐怕不好,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 章 地吩咐奴才专门找工匠打造了一个琴架来摆放。因架子是昨晚通宵做好的,上面涂的彩漆还未干,迟些我再遣人给王妃送过来。” “王爷有心了。”苏沁明白,楚哲昶送她这么昂贵的琵琶,恐怕只是为了替那天雨夜不明原因愤然离家的事情道歉,只是这人久居高位,习惯了别人的仰视,道歉的话说不出口罢了。既然人家如此费心,自己也不能不识好歹,得饶人处且饶人,以后的日子还长,“那就有劳徐管家了。” “徐禹不敢,王爷还说,书房里有许多世间几近绝版的文玩古籍,若王妃喜欢,尽可前去挑拣。” “多谢王爷。不过,书房毕竟是王爷处理政事的地方,府里上下严禁靠近的重地,即便是我也不该随意出入。若我要看,还是烦请徐管家帮我查找,或者,等徐管家闲暇,再带我一起过去看看吧。” “王妃乃王府的女主,不必如此顾虑。不如这样,王妃今日想看什么书,徐禹就去挑选好送过来。” “这……那有劳徐管家帮我挑几本yào典之类的书吧。” “是!”徐禹转身出门,心里暗忖:这个王妃太与众不同,说话处事大方得体,端庄自持,又才气纵横,丝毫没有破绽,维持着身为公主和王妃的双重身份,尊贵又平和,从不轻易越界。这样的人,到底是骨子里太谨小慎微还是心机太深沉?委实让人琢磨不透。 “王妃,你要不要弹弹看?”永乐和欢喜还沉浸在兴奋中,犹自陶醉,很想马上听听看这绝世琵琶的声音是如何的惊天地,泣鬼神。盯着苏沁的两眼烁烁放光,跃跃yù试。 不料,这次苏沁根本不买账,随手抄起桌边的一本书翻看起来,“先放着吧。” ☆、第六节 同年九月,圣旨直接送到盛琅城外的兵马大营。称多日暴雨,导致越南部冶原三郡境内阗河改道,水患泛滥,淹了河道两侧大小州县二十多座,黎民死伤不计其数,命熠王楚哲昶前往灾区视察灾情,安抚百姓。接到圣旨的楚哲昶把军内的事情都jiāo给武府仪同中司和下司,自己则带着叶苍衍回府,准备出发前往受灾的郡县。 一路上,看到好些拖家带口、扶老携幼的外乡人,看他们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样子,不用细想也知道是从灾区逃荒到都城的饥民。楚哲昶脸上愁云密布,都城尚有这么多的灾民,受灾的郡县想必早已尸横遍野,饿殍枕藉,十室九空。 马车入城后,为了避让路上拥挤的灾民和行人,速度明显慢了很多,待到王府附近时,已经到了一步一停的地步。 叶苍衍掀开窗帘,只见通往王府的街道上密密麻麻排满了缓慢挪步的饥民,人潮涌动的方向正是熠王府。 “王爷,您看!” 楚哲昶望了一眼窗外,心里也是不解。这整条街道,都是熠王府的势力范围,平常百姓根本不允许接近。即使这些外地的饥民不知道,难道王府的守卫也忘了规矩不成,任由这些衣衫破烂的灾民在王府外聚集也不闻不问? “王爷!”车夫的声音隔着门帘传进来,“前面人太多,马车过不去了!” “我们在这下车,你绕到后门进去!” “是!” 叶苍衍和楚哲昶一前一后下了车,这才看见街道两旁站满了逃荒而来的饥民。右手边的一群人手里拿着空陶罐、瓷碗等各色容器,一边走一边伸长脖子满怀期待地朝前方张望,整个队伍像一条破败的人龙缓慢地挪动着,左手边的人方向相反,但每个人手里的碗罐里却多了一些冒着白色热气的米粥,人数虽然很多,好在秩序井然。置身于这些面如土色,浑身破败的饥民当中的主仆二人,显得十分的突兀。 正在纳闷,不知道是谁先认出了楚哲昶,突然大叫了一声,“熠王殿下,大家快看,是熠王殿下啊!” 这句话仿佛是于平静里湖面上扔了一块石头,zhà起了巨大的水花。人群霎时骚动起来,四周的饥民不约而同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谢熠王殿下施粥!”,“熠王殿下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熠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虽然还没弄清楚状况,楚哲昶还是忙把身边最近的一个老太太扶了起来,“老人家快请起!” 老太太颤巍巍地站起来,枯黄的面颊满是褶皱,花白的头发蓬乱得像马棚里的稻草,身上的衣服破了好多处,都快遮不住身体了。楚哲昶把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下来披在她身上,老太太感动得无以名状,禁不住老泪纵横,一个劲儿的给楚哲昶叩头,叶苍衍也把自己的长衫脱下来裹在了一个十来岁,光着屁股的小男孩身上。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来,楚哲昶跟叶苍衍这才得以来到王府门口。 只见王府的大门洞开,门口摆开两张长桌案一字排开,桌上摆着几个冒着热气的粥桶,王妃苏沁、带着永乐和欢喜,手里拿着勺子,正在施粥,而管家徐禹正在指挥王府的守卫两个人一桶,按照顺序把刚煮好的热粥抬出来,再把一个个空桶抬进去。 “王爷!”永乐眼尖,先看见了一步步走近的楚哲昶,兴奋地拽住正在舀粥的苏沁,“王妃,是王爷回来了!”苏沁抬头,恰好楚哲昶也走到了近前,冰山一样冷峻的气势自上而下的笼罩下来,她不自觉地一哆嗦。 “这里jiāo给别人,你们三个跟我进来!”苏沁抿着唇,把手里的勺子jiāo给丫鬟,跟在楚哲昶身后进了王府大门。 楚哲昶在主位上坐下,一手随意地搭在座椅扶手上,另一手撑在头侧,微低的领口,黑玉青珑挂珠项链在麦色紧实的胸肌的映衬下隐隐发着寒光,“是你做主让他们施粥的?” “是……”苏沁抬起头,秋水一般闪亮的双瞳望向楚哲昶,“下人说,外面聚集了很多饥民,我问了徐管家,说是府里储粮充足,就想着与其堆放在粮仓里闲置着,还要注意防潮防蛀,不如就拿出来一些救济灾民,能救活几个算几个……永乐和欢喜都是照我吩咐做事的,请王爷不要怪罪她们!” “本王何时说过要怪罪她们?” “……”苏沁闻言闭了嘴,轻咬着嘴唇,把头垂得更低。她知道自己在楚哲昶心中的地位可能还不如这两个大侍女,或许她该担心的,不是那两个人会不会被罚,而是她的自作主张是否会让楚哲昶更讨厌她,“是苏沁僭越了,还请王爷责罚!” 下人送上泡好的茶,楚哲昶端起来,吹掉水面上的浮沫,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这才抬起头,看着苏沁。见她眉眼低沉,样子如同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突然笑了“你僭越得好!” “什么?”苏沁诧异地抬头,眼神直直地撞进楚哲昶幽深无底的瞳孔里,见他嘴角微翘,脸上的线条柔和,丝毫没有要责备她的意思,甚至还在朝自己笑? 竟然……被他称赞了?!苏沁心中顿时一阵突突乱跳,两颊绯红,垂着头不敢再看他,可眼神却不知道该往摆在哪。 楚哲昶装作没看见她yīn晴不定的反应,对站在一旁的欢喜和永乐道,“本王要奉旨到冶原三郡去视察灾情,你们去帮我收拾一些平常要用的衣物,永乐你跟我一道去,欢喜留在府里照顾王妃。” “不知王爷要去多久,近来气候转冷,冶原三郡距离盛琅尚远,风沙又大,不如带些御寒的衣服!”永乐平日里就是负责楚哲昶衣饰的侍女,所以思虑的也多是这方面的事情。 “嗯,也好,去多久还要视灾情而定,以防万一吧。” “是!”两个大侍女领命,立即下去准备了。 屋子里只剩楚哲昶和苏沁。两人默了片刻,苏沁抬头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我……我能不能一起去?” 楚哲昶一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这次去冶原三郡本是个苦差事,不是赏风逛景,路上吃睡不好不说,灾后哀鸿遍野的惨状也够让人反胃的。别人躲这差事还来不及,她竟然要跟着去,是别有用心?还是在王府里呆得太无聊? “好!”须臾,楚哲昶轻轻地吐出一个字。 “真的?!”苏沁开心地差点跳起来,两个月自我禁足的生活简直太憋闷了,她迫切地想出去走走看看,哪怕是去之前经过的戈壁沙漠也好,那种荒芜的景致,如今在她看来也是塞外美景了,“那我也去收拾一下!” 望着苏沁雀跃离开的背影,楚哲昶不觉莞尔,看来真是被闷坏了啊。想想也是,自从两人成亲以来,近两个月的时间里,她几乎足不出户,偌大的王府,也只在竹馨小筑里活动。毕竟只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如花似玉的年纪,平日里再怎么沉稳、端庄也抵不过内心对外面花花世界的渴求。想必她还没明白,自己那无心的僭越为他这个熠王赢得了什么样的政治资本。也罢,带她出去就算是奖赏吧。 一行人收拾停当,楚哲昶把府里的事务跟徐禹jiāo代了一遍,让他继续安排人每天给饥民施粥,没粮了就去计相大人司徒瑾渝府上取。 徐禹恭敬地应着,心里想的却是,做王爷的知jiāo好友成本还真是高。好在司徒大人既是越国计相又是越首富,不会因为一点米粮就破产掉。 正待出发,突见一抹艳丽的红色身影挥舞着鞭子朝熠王府方向疾驰而来,“十六哥!十六哥!!”楚游南骑在马上大呼小叫,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淑女气质。 “吁~~~”楚游南猛地一勒缰绳,□□的马儿双蹄腾空,长嘶一声,堪堪停在了楚哲昶面前,“十六哥,我要跟你一起去!” 楚哲昶微皱着眉,“你去干什么,城外风沙大,到处都是流离失所的灾民,不是能让你胡闹的地方!” “我怎么胡闹了,我已经求过太皇太后了,是她老人家让我代她去慰问灾民的!”楚游南仰起娇俏的脸蛋,理直气壮地回道。 “那也不行,太皇太后平日里就纵着你,你说什么她都会答应!” “十六哥……”楚游南一看搬出太后都不成,就改用撒娇,“十六哥……求你了,每天呆在宫里太无聊了,太皇太后和皇兄我都求过了,你就带我去嘛……” 却不想今天楚哲昶完全不买账,丝毫不为妹妹的撒娇功力所动,“说了不行就是不行,叶苍衍!” “属下在!”叶苍衍打马上前,“王爷有何吩咐!” “送公主回去,一定要看公主进了宫门再回来追我们!” “是!”叶苍衍低头领命,冲着一脸愤然的楚游南一伸手,“公主,请!” “哼!”楚游南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威胁不成,撒娇不管用,干脆开始耍无赖,“我不回,今天我一定要跟你去!” “我奉旨出行,你再胡闹,耽误了行程,我就让徐禹把你关起来,关到本王回来为止!” “你!”楚游南一张俏脸被气得通红,却不敢再反抗了,他的这位十六哥,向来杀伐果断,说一不二,轻易不说狠话,若说了就一定言出必行,再闹可能真的会被关起来,当即气势就弱了下来。正准备离开,突然看见队伍中,一辆马车的窗口里探出一个人来。楚游南顿时心生一计,摆出一个无比委屈的表情,眼睛里像是能挤出水来,“十六哥……十六哥你偏心,她能去,我为什么就不能去,你偏心,娶了王妃就不要我这个妹妹了!” 楚哲昶回头,正好看见掀起马车帘子往这边张望的熠王妃苏沁。 苏沁如今已经很清楚,越国民风开放,要看就大大方方地看,唯唯诺诺,遮遮掩掩,反而为人所不耻。 楚哲昶轻叹一声,“好吧!”既然都被这么说了,若是再把楚游南硬赶回去,估计她非得在太皇太后和皇上面前闹个没完没了不可,“我让你去,不过你要答应我不许胡闹,不许乱跑,不许毛毛躁躁,莽撞行事!” “知道了,知道了!”楚游南诡计得逞,立即破涕为笑,调转马头与楚哲昶并驾齐驱,回头时还挤眉弄眼地冲苏沁做了个鬼脸。惹得苏沁禁不住莞尔,这个越公主还真不是一般的精灵古怪。 ☆、第七节 出了盛琅城门不远,就见一个人正坐在路边的五里亭中喝茶,白衣胜雪,发黑如墨,侧影很是俊朗。凉亭外的草地上还站了几个人和几匹马,看他们一身的行头和严肃的表情,应该是凉亭里那人的家丁和护卫。 “哎!司徒,怎么是你!”楚游南认出此刻悠闲地坐在凉亭里品茶观景的,不是别人,正是堂堂越国计相大人,司徒瑾渝。 “自然是听说公主今日会从此处路过,特来恭候!”司徒瑾渝起身走出凉亭,上了护卫牵来的一匹棕红色的高头大马。 “哼!油嘴滑舌!”楚游南当然不可能傻到相信司徒瑾渝是专程来等他们的。鞭子一甩,马头调转了一个方向,跑到队伍中间跟苏沁聊天去了。 “皇上让你来的?” “是啊!”司徒瑾渝的人跟楚哲昶的队伍合并到一起,“皇上让我跟王爷一起到冶原三郡去走一趟,回来再上报朝廷,看国库到底该拨多少银子出来赈灾。” “哼!”楚哲昶冷笑一声,“估计这次把国库都掏空了,也未必够用!” “哦?!真有这么严重?” “嗯!”楚哲昶眉峰皱起,脸上尽是担忧和烦躁的神情,“前阵子东面山崩,朝廷就拨了相当大的一部分款项,如今阗河改道,二十多个州县受灾,百姓流离失所,死伤不计其数。灾情之严重从涌入盛琅城中的那些灾民就可见一斑,若都要朝廷拨款救济,恐怕宫里就要开当铺了!” “唉!”司徒瑾渝夸张地仰天长叹,“如此说来,我这个计相也不用当了,别人当官,不说腰缠万贯,至少也混得个家资殷实,可我呢,不但从不中饱私囊,竟然还沦落到要寅吃卯粮的地步!” 楚哲昶早见惯了他这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 章 富得流油却总爱哭穷的样子,“这话你哪天不说个几次,不如你现在就回去向皇上辞官如何?” “嘿嘿,我哪舍得……”司徒瑾渝贼兮兮的笑笑,回头看了一眼队伍后头的马车,又揶揄道,“我听人说熠王殿下不忍灾民挨饿受冻,已于几日前大开府门,施粥舍衣,还誓言要顷王府之钱粮,救饥民于水火,被百姓皆盛赞‘仁义王爷’。” 楚哲昶斜睨了他一眼,不为所动。 “据我所知,王爷这些天一直呆在军营里并没有回过王府,此事想必是后头马车里的那位天仙王妃所为吧。啧啧,王爷果真艳福不浅,娶了这么一位品貌俱佳,又识得大体的如花美眷,真真是羡煞旁人呐。” “那又如何?” “我只是好奇,王爷做事向来讨厌拖泥带水,这次怎么反倒带了家眷出来。难道是这位王妃太过美艳,王爷不放心放她自己在府里?” “司徒,你可知道你什么时候最让人讨厌?” “嗯?”司徒瑾渝一愣。 “废话太多的时候。” 司徒瑾渝不屑地撇嘴,“嘁!小心眼!” “不是我要带她,是她自己要跟来的。” “哦?冶原三郡那种地方,若不是因为皇命在身,谁会愿意在这个时候跑过去……”司徒瑾渝又回头看了一眼,苏沁正撑在马车车窗上跟楚游南说话,两美相jiāo,好看得像是一幅会动的图画,“嘶……难道说,她真的是……” 司徒瑾渝的话没有说下去,转回头看着楚哲昶,后者只是稳稳地立于马上,眼神注视着前方,未置可否。 一路走走停停,虽然吃住都不如在王府里舒服,但毕竟每天都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加上有楚游南、永乐和欢喜在身边说说笑笑,苏沁倒没觉得旅途有多劳累。 走到第七天,终于来到冶原三郡境内。这一路上,看到的逃荒百姓不计其数,有些人被饿死、累死、病死,腐臭的陈尸与断气不久的新尸杂乱地倒在路边,无人认领,也无人过问。在这个活着比死还要受煎熬的时候,死人变成了最稀松平常的存在。不远处,一个手里拄着树枝,衣服破烂,形如枯槁的人,摇摇晃晃地走着,好像根本就没有知觉、没有目的的行尸走ròu,仅仅是凭借着身体的本能在向前移动。不知道是病了,还是饿极了没有体力,突然就瘫软在了地上,几个同是逃荒的人聚拢过去,有胆子大的上前探了探气息,发现人已经死了,竟然就毫不避讳地在那人的身上摸索起来,凡事能为己用的全部抢过往自己身上套。其他人见状,也一哄而上,跟着抢夺起来,连那人一身几乎已经不能蔽体的衣服都被扒了下来,赤条条来,赤条条去。没有人知道这个突然死掉的人是谁,也没有人关心他死的原因,人们在意的只是他身上还有多少能用的东西。他来到这人世间,仿佛只是一个容器,用过之后便被弃尸荒野,他与这个人世间所有的联系就此被抹杀,无影无踪。那些人掠夺完之后,脸上没有丝毫愧疚,反而显现出一种变态的满足感,在逃亡的道路上继续前行。 苏沁他们远远地看着。他们人多,车马多,走的是大路,那些逃荒的饥民图省时省力,走得是令一边的小路。 “为什么不救他们?”苏沁小声地问楚游南。自从队伍逐渐接近冶原三郡,路边的死人就越来越多,楚游南看得难受,于是下了马跟苏沁她们一起坐车。 “救不了!”楚游南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缓慢地把帘子放下,“刚刚你也看到了,只要有人死,这些人马上就冲上去抢夺,被贫病和饥饿折磨,他们现在已经算不上完整的人了,只剩下求生的本能,跟旷野里的动物一样,没有了人xìng。你别看我们人多,他们比我们更多。我们这有的吃有的穿,只要稍微示弱一点,他们就会疯了一样的扑过来,把我们抢得精光。倒时候,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再说了,就算我们能施舍,这附近这么多灾民,我们所带的东西根本不够,救哪些不救哪些,如何取舍?弄得不好,还会造成骚乱,到时候又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跟路边刚死的那个人一样的下场,还不如现在,让他们按照自己的方式活下去。有些时候,残忍未必不是一种怜悯……” 苏沁低头沉默,她不知道这个话题该如何接下去。她知道楚游南说的不全对,但又说不清楚到底错在哪……有些时候,残忍未必不是一种怜悯?!这难道就是身居上位者的思维吗? “叶苍衍!” “在!” “吩咐下去,全队加快行军速度,天黑之前一定要到达望安!” “是!”叶苍衍领命调转马头传令去了。 “你安排了谁在望安接应?”司徒瑾渝望了一眼绵延几十里的灾民逃亡队伍,回过头来问楚哲昶。 “接到圣旨之后,雅馨、雅琳带领四千精兵,即刻出发,早在两天前已经到达望安了。” “那两个啊……”司徒瑾渝听到双胞胎姐妹的名字,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 “呵,怎么,你还是很在意那两个丫头?”楚哲昶故意挑眉看着司徒瑾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之前被他揶揄拖家带口,如今倒是可以揶揄回来。 司徒瑾渝不屑地撇撇嘴,“啧,我有什么好在意的,两个黄毛丫头而已!” 原来,早在几年前,司徒瑾渝到王府做客,第一次见到了雅馨、雅琳。两姐妹当时年纪尚小,身形体态尚未成型,又正在军营里接受训练,风吹日晒之下,皮肤黝黑粗糙,与普通兵丁无异。司徒瑾渝以为两个人是王府里的小厮,待发现二人都是女孩之后,随口就说了一句,“长得真难看!”不过,古语有云,女大十八变,谁也没想到这对双胞胎姐妹长大后竟然出落得如花似玉,亭亭玉立,再加上长期在军中与男兵士一起训练,更是时刻散发着一种寻常女子装都装不像的英气。惹得军中不少年轻将领纷纷求熠王赐婚,搞得楚哲昶不胜其烦。他倒是有心给这两姐妹挑选一个骁勇善战的少年将军,奈何二人眼高于顶,偌大的军中竟是谁也看不上。楚哲昶虽是主子又是主帅,却也不能强人所难,逼得急了两个女孩子就誓言抵死不嫁,于是这事情就不了了之了。然而,另司徒瑾渝没有想到的是,这对姐妹花竟然十分的记仇。那次以后凡是会跟他见面的时候都会想办法捉弄他一下,或者甩脸子给他看,有好几次搞得他这个堂堂计相大人、越国首富十分狼狈。阅女无数的司徒大人,对这对姐妹花却是一点辙也没有。导致他一想到这两个人都会心有余悸。 ☆、第八节 楚哲昶的军队向来雷厉风行,说一不二,还没到傍晚,就已经到达了冶原三郡境内的第一个县城,望安。 雅馨、雅琳早就在驿馆外十里的地方迎接,见到熠王的车队驶来,忙上前迎接,跪地行礼,“属下参见王爷!” “都起来吧!” “谢王爷!”雅馨、雅琳起身,“启禀王爷,属下已经按照王爷先前的吩咐,让等在这的郡守、县丞和陆政都回去了,明日一早到阗河边集合。” “嗯!王妃和公主的住处都安排好了吗?” “都按王爷的吩咐准备了,只是驿馆比较简陋,冶原三郡又受灾严重,所以属下们只能挑两间最干净的屋子简单布置了一下。” “冶原三郡的郡守本来说要把自己的府邸让出来给王爷、王妃和公主居住,我跟姐姐思量,王爷未必同意,所以就拒绝了。”雅琳接话道。 “嗯!你们做得很好。”楚哲昶回头看了一眼在马车上朝这边挥手的永乐和欢喜她们,笑了笑,“去吧,你们也很久没见面了,这里让其他人伺候就好了。” 雅馨、雅琳远远地就瞧见了队伍中间的马车,也早就得到消息说苏沁、永乐和欢喜都会跟着王爷一起来,所以心里一直很是期待,只不过两人在军中,习惯了冷若冰霜的气质和喜怒不形于色的作风,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雅馨!雅琳!”苏沁手撑着窗口,露出明媚的笑容, “好久不见!”虽说这段日子,她跟永乐、欢喜以及楚游南都混得很熟了,但双胞胎姐妹毕竟是她离开枢国后最早接触到的人,所以她心里对这两个人有一种很自然的亲切感,总觉得有点娘家人的感觉。 几个月没见,这对姐妹花好像出落得更漂亮了。为了方便行军打仗,越国的军服都是类似于猎装与马装的短衣、短裤、高靴,背上配着箭囊,腰间横跨宽刀,靴子里塞着短匕首。雅馨、雅琳本就身材窈窕,体态玲珑,在一身戎装的映衬下更显得英姿飒爽,卓尔不群,再加上两人秀美的容貌以及独属于这个年纪逼人的青春气息,直看得人心潮澎湃。连司徒瑾渝都不禁暗忖,这两个丫头,真是今非昔比,如今这般的模样气质,再稍加修饰,倒是可以画出来摆在第七层楼里。 双胞胎姐妹看到苏沁也很高兴,虽然还是一如既往冰块脸,但苏沁明显感觉到两人原本铁板一块的俏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笑意。 不过,高兴归高兴,当着众人的面,尊卑礼仪还是不能乱的。两人来到马车前,右手抚左胸,单膝跪地,“属下给王妃、公主请安!” “起来吧,起来吧!”楚游南本就是个爽朗得如同男人般的xìng格,加上总在王府和兵马大营里晃dàng,所以跟这对姐妹的熟识程度不比永乐和欢喜差,两手一拍,笑意盈盈,“赶快带我们去休息一下,累死了!” “是!”雅馨雅琳起身,引着马车朝驿馆后院走去,从头至尾,看都没看过司徒瑾渝一眼。 马车进去后,楚哲昶也下马在所属兵士的引导下走进驿馆,一边走一边斜睨了身边的司徒瑾渝一眼,揶揄道,“计相大人,感觉如何?” 司徒瑾渝对楚哲昶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很是不屑,当即撇嘴道,“下属如此无礼,身为主帅,倒是视而不见,看来王爷平日里治军也不怎么严谨嘛!” “哼!”楚哲昶冷笑,很是不以为然,“如此说来,计相大人倒是要参本王一本咯。” 司徒瑾渝眉毛一挑,“熠王殿下会在意微臣这一本么……” 话还没说完,前面引路的兵士就在一扇门前停下脚步,回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司徒大人,您的住处到了。” “嗯?”司徒瑾渝抬头一看,禁不住剑眉一凛,这个……倒也可以算得上是个房间吧,只是条件似乎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一道挂满灰尘的窄小木门,上面的朱漆早已斑驳脱落,门闩上挂着结满灰尘的破败蛛网,一只拇指盖大小的黑色蜘蛛半死不活地吊在上面,夜晚的风裹挟着一股浓重马粪味道徐徐地从房子后头吹过来……“这是什么地方?” “呃……”带路的小兵头低的都快贴到自己胸口上了,声音小得好像风一吹就会散掉,“回,回司徒大人,这是马,马房”,偷眼看看司徒瑾渝的表情又赶紧低下头去,补充了一句,“是平日里马夫们住的地方!” “什么?!”一直随侍在司徒瑾渝身后的护卫温琰听此一说顿时火冒三丈,一把捉住那小兵的前襟,把人提了起来,眼睛瞪得好似牛铃一般,恶狠狠道,“你们竟敢让我家少主住这样的地方?!” 那温琰长得一副凶相,豹头环眼,力大如牛,身形魁梧异于常人,声音也如zhà雷一般,那小兵被他这一提一吼,吓得差点背过气去,张着嘴只是急喘,却不见吸进气去,憋得整张脸都涨成了紫红色,眼看就要小命不保,一命呜呼了。 “温琰!王爷面前不得无礼!”司徒瑾渝淡淡吩咐道,前后只有一句话,刚才还是怒吼雄狮的温琰瞬间变成乖巧听话的小白兔,手上劲道一松,低下头退回原来的位置。那小兵捡回了一条命,人似面条一般从温琰虎口下软软滑到地上,捂着喉咙咳成一团。 论官职,司徒瑾渝是越国的计相,论身家,他却是越国无可匹敌的首富。所以,虽然他在朝中仅仅是个三品官,但熟悉他背景的人都知道,司徒家家业庞大,横跨航运、粮米、布匹、冶炼等众多产业,拥有自己的船队、钱庄、赌坊和镖局,不但富可敌国而且与武林人士jiāo往密切,只要司徒家家主愿意,甚至可以毫不费力地买下越国半壁江山。因而,作为这一任家主的司徒瑾渝是真真正正的“无冕之王”。这次出行带的人,都是司徒家自己豢养的护卫队,其中不乏武林高手。这些人各个武艺超群,却眼高于顶,全然不把什么权贵尊卑放在眼里,只服从主家的吩咐。 等那小兵的气息渐渐喘匀,司徒瑾渝拿出他惯常xìng*人畜无害的笑容,一派祥和地问道,“我且问你,这是谁安排的?” 小兵慌忙从地上爬起来,却不敢站,只敢低着头跪着回话,“回司徒大人,是,是两位雅统领。雅统领说,这次来的人数众多,驿馆太小,条件简陋,只能……只能委屈计相大人一下了……”小兵嗫嚅地说完,抬起头悄悄地看了看楚哲昶,又看看司徒瑾渝,待到眼神碰上司徒瑾渝身后犹如黑面神一样凶神恶煞的温琰时,又骤然低头缩成一团。熠王和司徒大人虽然不好惹,但好在不会滥杀无辜,但后面的这位人高马大的司徒家护卫就未必了,看看他那粗壮的手臂以及布满剑茧的宽大手掌,捏死自己恐怕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小兵勉强咽了咽口水,又壮起胆子补充道,“两位雅统领还说,计相大人一向宽仁大度,大仁大义,定不会因此等小事而斤斤计较,责怪下属的……” 以雅馨、雅琳对待司徒瑾渝的态度,是断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的,显然是这小兵为了保命,临时胡编的马屁。楚哲昶和司徒瑾渝熟知雅馨、雅琳的个xìng,自然不会听不出来。司徒瑾渝只是在心里叹着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0 章 这都已经几年了,这对姐妹还是时时咬住自己不放,真不是一般的记仇啊。不过,他心里倒是一点都不生气,这两个人对别人都冷冰冰的,平常人看都不看一眼,却好像对折磨他尤其上心,寒来暑往,乐此不疲,人虽然越长越大,心里那份童真倒是有增无减,细想想,还是很可爱的。所以,这种三五不时就要被整一整的日子他倒也甘之如饴。 “罢了!”司徒瑾渝笑笑,拂了一下那门闩上的灰尘,用指尖碾了一碾,又吹了吹,“既然如此,我就凑合住一晚,好在这次带的人多,收拾起来也不算费时。” “哈哈!”楚哲昶奖状禁不住开怀大笑,“我看你啊,这辈子都要被这对姐妹折腾了……”转头吩咐那小兵,“前头带路吧!” 说完,便倒背双手,大步走掉了。 ☆、第九节 休息了一个晚上,虽然还不足以把十几天来的舟车劳顿系数养回来,但至少能让身心都轻松不少。一早用过早饭,熠王府一行人坐上郡守安排过来接应的马车,浩浩dàngdàng地赶往阗河边。 马车一共四辆。第一辆车是开道和引路的,从第二辆开始按照官职和地位尊卑,分别是熠王楚哲昶、王妃苏沁;昭若公主楚游南;计相大人司徒瑾渝;其余下属,欢喜和永乐跟着苏沁和楚哲昶坐在第二辆车里;雅馨和雅琳上第三辆车,随侍在楚游南身边;司徒瑾渝的车里则坐着武艺高强、不苟言笑的温琰。余下的其他人则骑马跟在车队后面。 一行人在官道上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下了官道又走了近半个时辰的样子,才从车窗帘缝里看到一片开阔的河滩。河滩上站着一群着不同规格朝服的人,按照官阶大小齐齐地纵向排成两排,显然就是提前赶到的郡守、县丞以及陆政们。 “臣等恭迎熠王、王妃、昭若公主!” 楚哲昶眼神淡淡地从这些人的头顶上扫过,右手轻轻一抬,“都起来吧!” “谢熠王殿下!” 跪在地上的这些人,上到总领三郡事务的郡守,中到各县丞,下到各地负责修桥铺路的陆政,都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熠王。虽说他们也都是朝廷官员,但有些时候并不比远在都城盛琅的百姓幸运多少。若不是这场大水,他们中的某些人可能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到皇亲国戚,更遑论大名鼎鼎、犹如神话一般存在的熠王楚哲昶了。此时虽然都垂着头,但还是时不时地会偷眼去瞧上一瞧:这就是熠王啊!果然是龙凤之姿、天生贵胄!嵌着鸽血红宝石的金冠下,一双剑眉斜chā入鬓,双瞳黑白分明,透着淡漠和倨傲,看人的时候仿佛削尖的冰刀一般能够直直chā入你的心底;俊朗的五官浑然天成,找不到哪怕一丝的缺陷。一身黑色云锦窄袖常服,胸襟微敞,露出脖子上的黑玉青珑挂珠项链和紧致有型的麦色肌ròu,领口和袖口处用金色的丝线绣着蠡龙腾云的滚边祥纹,靛蓝色海浪层叠宽腰带,其上只挂了一块玉质极佳的羊脂白玉,脚上同样是金线绣龙纹的锦靴。他人往河滩上一站,凛然一世,仿佛把天与地的气势都压了下去,让所有人都禁不住低头臣服。楚哲昶,是天生的王者! “哪位是郡守?!”楚哲昶傲然的看着面前的众人,声音不怒自威。 “微臣张简,现任冶原三郡郡守一职,参见熠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了,站起来回话!”楚哲昶看着眼前那人,中等身材,体态微胖,从额上的皱纹以及两侧花白的鬓角上推算,至少有四十岁上下,肥圆脸面,双下巴,短脖子,略显稀疏的眉毛下一双算不得清澈的眼睛,却透着股久在官场打滚的人特有的精明,“张大人,冶原三郡现今情形如何?” 张简躬背垂首,“回王爷!八月持续大雨,阗河水位上涨,冲毁了两侧的堤坝,导致中下游河水改道,湮没村田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如今雨虽然停了,可……” “灾民现在何处?” “回殿下,一部分人逃荒去了周围郡县,大部分集中在上游,露宿荒野……” “那你们可有开仓放粮,赈济灾民?” “属下等一直着力救灾,无奈饥民实在太多,力不从心……”张简说完,侧头看向其他官员。其余的县丞以及陆政们也都各个面露难色,连连点头。 “哦?”楚哲昶的眼神掠过张简头顶,望向远处犹如闪亮缎带一般的阗河,嘴角勾起一丝轻笑,“那敢问张大人,开仓放粮之前,冶原三郡共有粮米多少石?赈济了多少天?每人每户得多少?朝廷每年下发给你们修建堤坝的款项是多少?如何用度?花了多少?剩下多少?阗河泛滥之前,堤坝多久修筑一次?修筑了多高?多宽?用了多少民工?耗费多少银两?” “呃……这……”张简额头冒汗,熠王一上来竟然就如此犀利地盘问,他哪里预料得到。原本以为熠王奉旨视察,只要尽可能表现出受灾的严重,朝廷自然会拨出大量的款项赈灾,哪成想堂堂熠王竟然问到这些细节的问题。此时的他,就如一个之前没有做好功课的学生,在夫子的拷问下一个字也答不出来,只有低着头等挨板子的份儿。 所谓水至清则无鱼。若说,为官不贪的,古往今来,恐怕少之又少。只不过若只是贪图蝇头小利,不会影响到百姓民生,那朝廷多半是不会管的。若是把但凡有一点贪腐之心的官员都抓起来治罪,那朝廷上下恐怕就没有人再愿意为官了。皇家统共只有那百十号人,不可能各个地方都派个皇室子弟去管理。即便真的如此,也不见得就真的能杜绝了贪赃枉法的事情,结果还是一样。不过,若是心中yù壑难填,肆无忌惮搜刮民脂民膏的,那必定多行不义,被整治也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刚才楚哲昶问的这些,看似繁杂无序,实际上却都关系到民生大计,也是财政上最容易出纰漏的地方。朝廷每年下发的粮米,百姓得了多少,偷偷卖给米商多少,米商又因此哄抬了多少米价;朝廷每年给的修筑款项,用在了什么地方,用了多少,贪了多少?若果真要一项一项的查下来,问题恐怕还是有不少的。 近年,冶原三郡常以治理阗河水患为名跟朝廷要钱,派出去的钦差回来后上奏,也都说官民同心,民生和乐。然而,楚哲昶却看得分明,真要是把朝廷拨下来的款项都用在了加固堤坝上,即使连月大雨,河水改道,也不至于全面溃堤,导致河水一泻千里,湮没大片村庄。况且,从盛琅到望安,一路上从灾民口中探听到的问题也远非水患这么简单。只不过,这里山高皇帝远,地方上的势力集结成党羽,不容小觑,更重要的是,不仅仅是地方,朝中的某些大人们可能也跟这里发生的事情脱不了关系。 心知此事牵扯众多,不能贸然动作,只能从长计议的楚哲昶,并没有继续追问刚才的问题,轻轻抬手,指了指泛着白亮光晕的阗河,“张大人,带本王去河边看看!” “是!”张简暗暗松了一口气,躬身让到一边,“殿下这边请!” ☆、第十节 一干人等所站的河滩距离河边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远远看去,阗河像是一条柔顺的rǔ黄色缎带,缠绕在对岸的山腰上,任谁也想不到,就在短短的一个月前,它突然就狂xìng大发,吞噬了百姓们赖以生存的家园,把数以万计的人送进了阎罗殿。 走了半天终于到了距离河岸最近的地方。近距离看,阗河远比想象中要宽阔得多,浑浊得多,也磅礴得多。众人所站的地方是位于河道中游的一块高地。这块突出的高地与对面的山体将波涛翻滚的阗河水束缚在中间,两侧的山石由于长时间受水流的冲刷,异常平滑,却寸草不生。原本水流还算和缓的阗河由于此处的地势的挤压水位陡然上升,水势变强变快,半人高夹杂着黄色泥土和沙石的浪花重重地撞击着两侧的山石,发出骇人的犹如洪荒巨兽般的嘶吼声,继而,又以雷霆万钧之势朝着下游呼啸而去。河道下游现在由于堤坝全线溃塌,完全没有了束缚的河水呈喇叭花一样分散开去,水流也顺势减速,把大量的泥沙、瓦砾、石头留在了下游地势较为缓和的地方,原本长在堤岸边的芦苇此时已经顺着水势歪倒在水面附近,苇杆上满是泥沙。曾经的村庄和农田,如今已是一片泽国。浅一点的水面上,破败的屋脊、雕花的门窗东倒西歪,跟上游冲下来的泥沙混在一起,看不清原来的模样,有些腐坏的木梁中间,好像还夹杂着破烂的衣服,人或者什么动物的断肢残骸,不知道是不是被水流带下来的,还是原本就死在这里的。各种萧条惨淡,看得人脊背发凉。 苏沁是第一次看到这样荒凉的景象。之前她随楚哲昶的军队穿越戈壁和荒漠,那种苍凉和诡秘曾经让她觉得震撼不已。然而那毕竟是天然形成,原本就是如此,可此时的景象,却是前不久才被眼前奔腾咆哮的阗河水肆虐而成的。想想那些在王府门外衣衫褴褛,扶老携幼的前来乞粥的饥民,她就觉得心里一阵阵酸楚地疼痛。人在这广袤的天地之间,竟是这般弱小…… 顺着水流的方向向下看,目光突然被下游,靠近岸边的一簇在淤泥里开着花的白莲吸引。在八面朽木,四周污泥的环境里,这簇白色的莲花显得那么的柔软又那么的骄傲,仿佛没有什么能够影响它一般地傲然盛放,亭亭玉立,真真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说不出的清丽可爱。 看着、看着就看进去了,苏沁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探出半个身子细瞧,却不想崖边的石土早就不稳,轻轻一踏就迅速垮塌了一块,石块混杂着黄土瞬间就滚落下去,消失在奔腾的阗河水中。 “王妃小心!”雅琳一声惊呼,抓住苏沁的手臂用力一扯,把她带离了崖边。 此时张简正指着对面,向楚哲昶描摹山河走势,说明阗河改道的原因,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没有注意到兀自走神的苏沁,要不是雅琳反应快,估计刚刚滚落下去的就不是山石那么简单了,好在有惊无险。 被雅琳拉回来的苏沁,虽然还心有余悸,眼神却一直盯着之前看到的方向。司徒瑾渝走上前,探身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看到了被山崖遮住了一部分的白莲花,估计那里曾经是某个人家的□□,不过现在已经被淤泥和沙石覆盖,看不出原来的轮廓,只有一簇白莲不知道是何原因,竟然钻出泥泞,兀自绽放着,有一种令人心动的美丽。只不过,由于那花离岸边太近,从这个角度看,竟然被他们所站的这处山崖遮去了大部分,想必苏沁就是被这花给吸引了。 “唉!”司徒瑾渝收回视线,夸张地叹了口气,有些yīn阳怪气地说道,“花虽好,只可惜开错了地方!”苏沁转头看着司徒瑾渝。他好像极喜欢白色,无论何时何地,总是一身雪白,衬托出一种蔚然出尘的气质,飘然若仙。再加上他原本清逸的相貌和洒脱的气度,难怪会成为越女子理想的春闺梦里人。只是这人说话的态度,总是让人捉摸不透,好似话里有话,又不肯明说,偏又要让听者去猜。 见苏沁看着自己,司徒瑾渝微微颔首,眉目和唇边都噙淡淡的笑,“这里地势险要,王妃小心了!”说完,躬身虚晃一礼,走到另一边去了。苏沁看着司徒瑾渝的背影,耳边却不停回dàng着他刚刚的那句,“花虽好,只可惜开错了地方!”觉得这句话自己听得似懂非懂,司徒瑾渝似乎另有所指,可她又猜不透到底是什么意思。 楚哲昶那,一边听张简说着话,一边也注意着这边的动向。苏沁注意到楚哲昶余光看着自己,于是轻轻走到他身边,拽了拽他的袖子,“王爷,我……我想到上游去看看。可以吗?” 楚哲昶看了看上面,低头解下自己的斗篷,展开来给苏沁披上,又细心地帮她把丝带打上结,柔声道,“去吧,小心点!” 张简急着拍楚哲昶的马屁,见状忙chā嘴道,“熠王跟王妃真是恩爱有加,另人羡慕!” 一计句见缝chā针的奉承捧得苏沁红了脸。要知道,即使在王府里两个人单独相处时,也不曾有过如此亲近的行为。此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仅有平日里常见的人,还有些地方上的官员,苏沁一时弄不清楚,楚哲昶这么做是出于真心,还是仅仅逢场作戏给外人看。 反观楚哲昶,却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细致地帮苏沁整理好斗篷后,又抬头吩咐道,“雅馨、雅琳,你们两个带二十精兵保护王妃!去看看就回,不要逗留太久!” “是!”雅馨、雅琳领命,走过来扶苏沁。 “我也要去!”楚游南一个健步窜过来,摇着楚哲昶的手臂,“十六哥……” “嗯!”楚哲昶也没反对,点头放行。 苏沁略略福身,又看了楚哲昶一眼,这才带着捉摸不定的心情在雅馨、雅琳的护送下跟楚游南一起上了马车,往上游走去。 ☆、第十一节 熠王的人马到河滩时,已是迫近晌午,接着又在阗河边吹了两三个时辰的冷风,一行人往回转时已经快到用晚饭的时候了。 张简本以为这些个向来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皇亲国戚们应该受不住阗河边的风沙,会跟以前来过的那些钦差一样,看两眼就回去了。哪想到熠王倒是有耐心得很,一直站在河边看起来没完。他跟一众地方官员为了恭迎熠王大驾,都是一早就到这里集合,早饭吃得早,中午又没得吃,此时早已饥肠辘辘,五内翻腾了,却又碍于惧怕熠王威势,不敢表现出来。好容易等到楚哲昶有了要回转的意思,张简刚想要劝熠王到郡守府里休息一下,却不曾想,楚哲昶竟然提出要在下游岸边扎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1 章 ,以思量如何根本整治阗河水患的方法。纵使自己跟其他人都劝说河边风沙大,条件恶劣,多有不便,熠王始终不改初衷,还命他们每天都要来此报到,共商赈灾大业。都说身居上位者,总有些不为人熟知的怪癖,张简心里暗忖,难道这位大名鼎鼎熠王殿下的怪癖就是喜欢在荒山野岭扎营?他哪里知道,对于常年带兵打仗,四处征伐的楚哲昶来说,住在营帐里比住在郡守府里要舒服惬意得多。奈何张简却无从体会,只能忙命人赶回府里去,把好吃好穿好用的,全都送过来,以免被人说是怠慢了王爷和公主,受到皇上的责难。 在阗河边扎营的第四天深夜,楚哲昶睡不着,信步在营地里转悠。这几天,他一直在想,能用什么方法让阗河水永不泛滥,可是想到的方法不是劳民伤财,就是难度很大,绝对不适合在这个时候用。所以,虽然表面上看熠王是一副成竹在胸,风波不动,水波不惊的派头,其实他心里就像是个立了军令状却一直想不到破城之法的将军一般,烦躁不已。 深夜的营地,几乎所有人都已沉沉入睡,只有守夜的兵丁还在尽责的巡视着各处。清冷的月光从头上泼洒下来,为每一个笼罩在其中的事物都描上了一圈银色的毛边儿。寂静的深夜,楚哲昶的影子被跃动的篝火投shè到旁边的帐篷上,黑黢黢的,极度扭曲,仿佛巨大的鬼影一般,透着说不出的妖异。楚哲昶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影子这么可怕。 夜风裹挟着阗河里泥沙味道,从背后吹来,如一只无形的手,穿过他如墨的黑发、黑衣,把帐篷的帘布也掀起了一角,里面隐隐有光透了出来。难道此刻还有人跟自己一样,夜不能寐?楚哲昶略想了一想,记得这好像是苏沁的帐篷。这么晚了,竟然还不睡吗,在做什么呢?想着,突然来了兴趣,轻轻掀开帘布,走了进去。 帐篷里分为两个部分,其间用一道屏风分隔开。外间是白天会客和日常活动的地方,里面才是起居室。晚上的时候,守夜下人就在外间休息,以方便主子随时传唤。楚哲昶一进来,原本靠在椅子上打盹的欢喜就醒了,刚要见礼,他就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欢喜用口型和手指比划着,意思是王妃还没有睡,在里面写着什么。楚哲昶点点头,人已经移动到屏风边上。 从这里看,苏沁陷在一堆看起来似山水又非山水的图画中间,手里还拿着笔在纸上认真地勾画着什么。烛火在她的左手边燃着,偶尔跳一下,发挥细微的噼啪声,在右侧帐篷的帘幕上投shè出一个美丽的剪影,连苏沁耳朵上精致的茉莉花形耳坠和修长浓密的扇形睫毛都看得分明。帐篷里没有风,那影子便也是静静的,只是偶尔在苏沁伸手沾墨的时候变一变,然后复又回到那个安静美丽的样子。 像是怕破坏掉这份宁静与美好一般,楚哲昶在屏风这头静静地看了很久,才慢慢踱到她身边。 “在画什么?” “谁?!”许是画得太认真了,苏沁压根没注意到楚哲昶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顿时惊呼一声,吓得花容失色。待看清是楚哲昶之后,才慌忙捂住了嘴巴。心里禁不住有些抱怨,这人好像总是喜欢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身后,“王,王爷……” “本王吓着你了?” “没有……”苏沁摇摇头,翡翠的耳坠也跟着动了几下,衬托着她粉白的脸颊更加好看,“只是没想到王爷也这么晚还没歇息。” “呵,睡不着,看你这里灯还亮着,就过来看看,你怎么还不睡?” 苏沁微微一笑,伸手把身边一叠图画拿过来,一张张地展示给楚哲昶,“王爷请看!” 不知道为什么,苏沁觉得楚哲昶今晚好像不太一样,言谈间不仅没有摆出那副压迫感十足的样子,而且说话的口气也很温柔。两个人认识以来,似乎还没有这么平心静气的说过话,联想起几天前他当着众人的面,那么细致地照顾自己,心里就止不住有一种暖暖的感觉。虽然她也不确定这种感觉到底代表着什么,但就是莫名的觉得开心。 楚哲昶并不是第一次看苏沁画画,之前她就把竹馨小筑所有的窗棂里都填满了诗词字画,还写了很多挂得满屋子都是。可如今,看到她画得东西,楚哲昶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惊诧了一下。苏沁画得竟然是阗河上游、中游、下游地形走势图,虽然没有像画山水那般细致的描摹,但所有河滩、山陵、高地、缓坡都涵盖其中,没有一处错漏。楚哲昶是带兵的打仗的人,对地形尤其敏感,加上这两天他跟张简这些地方官员们一直在研究阗河,对这一带的地形特征早就烂熟于心。令他诧异的是,苏沁只是看过一次,竟然就能把整个阗河以及附近的山势都记忆下来,还能尽数画在纸上。想起之前徐禹也说过,仅仅带苏沁走过一次,她就将整个王府的地形都描摹了下来,同样没有任何错漏。这,是多可怕的天赋! “这是什么?”楚哲昶指着一张图上看起来像风车又不像风车的东西问苏沁。 “水车!枢国多水,在乡下很多地方的水边都有这个东西。”苏沁一边回答一边把图画展开,用毛笔的尾端当戒尺,一点点地解释给楚哲昶听,“水车又称天车,是一种提水灌溉的工具。车高三丈三尺,由一根长两丈,一尺半粗的车轴支撑着二十四根木辐条,围成一个车轮的样子。每根辐条的顶端都带着一个刮板和水斗。刮板刮水,水斗装水。河水冲来,借着水势缓缓转动着沉重的木水车,一个个水斗装满了河水被逐级提升上去。临顶,水斗又自然倾斜,将水注入渡槽,再通过穿chā于农田当中的水渠灌溉到很远的地方。” “……”听着苏沁讲水车的原理和构造,楚哲昶脑中突然有一丝灵光如闪电般划过,“你说下去!” “嗯……我有个想法……” ☆、第十二节 “欢喜!欢喜!!” “在,在!” 欢喜正蜷在外间的凳子上昏昏yù睡,听见传唤吓得直接掉地上去了,爬起来忙跑到里间,“王爷,有什么吩咐?” “去!把大家都叫起来,到这来,本王有重要的事!” “啊?!”欢喜也不知道自己打盹的这会儿,王妃到底跟王爷说了什么,只见自家王爷双眸闪光,兴奋得仿佛发现了巨大的宝藏,“王爷……都这么晚了,什么事不能明早……” “让你去就去,别嗦!” “哦……是!”见主子这副模样,欢喜也不敢怠慢,揣着满肚子的狐疑跑出去挨个帐篷叫人去了。 不一会,苏沁原本还算宽敞的帐篷里就挤满了人。永乐、欢喜本来就是侍女,当班的晚上基本不会睡得很熟,以免主子随时有吩咐;雅馨、雅琳一直在军中,夜晚睡觉时警惕xìng也很高,所以一叫就醒了,人也很精神;叶苍衍是练武之人,又身兼楚哲昶贴身侍卫的职责,平日里训练有素,精神始终保持在紧绷的状态;司徒瑾渝进来时睡眼惺忪,一脸的疲态,后面跟着的温琰倒是跟叶苍衍一样,严肃至极的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一双眼睛里满是警惕;楚游南是最后一个被叫起来的,眼睛都没睁开,被雅馨、雅琳扶着,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不悦地抱怨,“十六哥,你干嘛半夜三更把人家叫起来?!这破地方,风沙大,河水又吵,床板又硬,还有股怪味道,我才刚睡着……” 楚哲昶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稳重,见人都到齐了,转头对苏沁说,“把你刚才的想法,再跟大家说一遍。” “这……”苏沁看着楚哲昶,楚哲昶也看着她,微笑着点点头。再看看齐集在帐篷里的众人,大家都在等着她说话,就连一直呵欠连连的楚游南也睁大了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她,“想法?什么想法?” “嗯……这样,你们几个过来帮忙。”苏沁伸手招呼雅馨雅琳、永乐还有欢喜,把四张样式不同的图画分别jiāo给她们拿着,手里依旧拿着毛笔开始讲解。 “这是我前几天从上游回来的时候,画的阗河以及阗河两岸地形走势图……” 在坐的,除了楚哲昶、永乐和欢喜是知道苏沁有过目不忘,能把复杂的地形都誊于纸上的本事的,其他人都惊诧非常,楚游南更是困意全无,眼睛睁得比平时大得多,“天啊,你,这……你竟然都记住了,还……画了出来?!” “嗯。”苏沁点点头,没有对此多做解释,继续说道,“这张画的是一架水车,就是一个利用水势能够转动的巨大的轮子,水车转动时会把轮子上的水斗装满,然后倒入旁边的渡槽里,渡槽的水再通过向四周延伸的水渠灌溉到农田里,一般只要水势够大,水渠够长,就可以灌溉到很远的地方。” “那……这东西要怎么用呢?”楚游南虽然不太明白苏沁在说什么,但兴致却很高。 苏沁笑笑,指着雅馨手里的第三张图,那上面画了很多的线条,就是她之前着重给楚哲昶看的那张,“这张是我画的一个简单的构想。大家看,这条宽宽的代表阗河,这里……”笔端在中间一处虚晃了几下,“是我们那天站的位置,也是阗河水势最高、水流最急的地方。如果在这儿……”苏沁又指着阗河中游与下游衔接的地方,“在这的两岸上装上水车、渡槽和水渠,那么湍急的阗河水就能被我们所用。” “王妃这方法倒是不错……”司徒瑾渝直了直身子,“我们也一直在想怎么将阗河水利用起来的问题,变水患为水利。只是此法若是在盛世之年,国库充盈之时,必定可以发动兵丁、百姓前来修筑,然此时水患严重,百姓流离失所,四处逃难,国库里的钱用来赈灾尚且不够,怎么可能拿出余钱来修建如此浩大的工程,若强行为之,不仅不能治理阗河水患,还会造成百姓民声激愤,于朝廷长治久安不利!”身为主管越国财政的计相大人,司徒瑾渝三句话不离本行。说完又看看楚哲昶,他不相信他的知jiāo好友,一向英明神武、深谋远虑的熠王,会想不到这一点,可后者只是面带微笑,不发一言。 “司徒大人说的没错!”苏沁笑着点点头,走回里间,拿出来一个袋子,从袋子里掏出细细沙子,在每个人手里都放了一把,“想必各位都知道这是什么吧。” 叶苍衍用手指碾磨了一下手中的细沙,又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淡淡道,“这是阗河的河沙。”其他人也附和着点点头。 “对!这就是阗河沙。”苏沁把袋子放在桌子上,拍掉手上的细沙,“我昨天看到的时候就觉得阗河沙跟王府后院假山下的细沙有些相像,甚至沙质比那还要滑一些、细一些。当时永乐告诉我,说王府后院的沙子是用船从穹洛国经金海、粼照海峡运到平国转陆路,再经过月余天,才能最终运到盛琅的,对吗?” “嗯!是的!”永乐点点头。 “我当时不懂,为什么要花费如此大的周折运送一批细沙过来。永乐说,穹洛国境内多平缓的海滩,因此盛产海沙,这种海沙十分的特别,把他们与铁矿石一起冶炼,打造出的兵刃比寻常都要锋利、强韧一些,所以很多国家都不惜重金购进,一袋质地上乘的穹洛海沙堪比等量的黄金……”永乐当时告诉苏沁这个事情时,她心里明显吃了一惊,想不到熠王府用来铺院子的沙子竟然跟黄金等价,那不就等于用黄金铺地一样?! “是啊,没错,穹洛海沙是很昂贵,一把用穹洛海沙打造的匕首要比普通的价格高出几十倍,也是海盗们会抢夺的对象。”楚游南取下腰间的匕首给众人看,就是这把精致小巧,却锋利无比的匕首,在第一次见面时,差点要了苏沁的命。 “既然阗河沙比穹洛国的海沙更好,为什么越国还要花那么多的金银和精力去穹洛国购买海沙呢?” “这个问题我知道!”楚游南从椅子上跳起来,抢过苏沁手里的笔,指着那张阗河水流走势图道,“阗河水分成三段,每一段的落差都很大,造成整条阗河水流速度极快,水势猛烈,即使在枯水期下游的水深也有十几丈,根本不适合大量打捞河沙。” “如果可以呢?”苏沁偏着头,弯弯的眉眼带出调皮的微笑,“我有办法!” ☆、第十三节 “王妃有何高见,但说无妨!” 司徒瑾渝的兴致瞬间就被调动了起来,如果阗河沙真的可以大量的淘挖,那势必会节省出一笔巨额的财富。 “高见不敢说,司徒大人稍安勿躁,听我慢慢讲。”苏沁从楚游南手里拿过笔来,指着下游,如今已是一片破败泽国的村庄处,“我很好奇,为什么阗河水患频繁,但沿岸还是有那么多百姓安家落户?” 这次回答她的是楚哲昶,“因为阗河两岸土壤肥沃,适宜耕种,所以即使水患严重,也还是有人愿意住在这里。” “嗯!王爷的意思我明白。可是王爷可有想过,为什么年年整治,阗河水却总是泛滥成灾?” 楚哲昶皱起眉心,“你说下去!” “王爷请看!”苏沁的笔顺着阗河的走势一路下滑,“阗河发源于越国西北雪山之巅,一路奔腾咆哮,汇入东部的塔尔海。但是由于上、中、下游水势落差大,大量被带下来的泥沙会在下游沉积下来,经年累月,河底的泥沙就会越积越高,下游的水位必定也会被顺势抬高,那么,无论每年朝廷怎么加高、加固河堤,阗河水还是有溃堤的危险。古有大禹治水,致胜的方法就在于疏而不是堵。如今下游的河水由于淹没了村庄田地泄洪后,水势和水深都已经减缓了许多,如果趁着这个时候将沉积在下游河底的泥沙都掏出来,再一路开挖河道,掘得深且宽,将已经泛滥成灾的阗河水逐步引入塔尔海的支流,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2 章 时两岸在原有堤岸线的基础上再各自后撤五里修筑起新的堤坝,就等于将下游水域拓宽了十里。表面上看,是牺牲了一部分田地和房舍,然而一旦下游水域拓宽,自中游倾泻而下的河水势头却能够明显地减缓下来,阗河水自然就不会这么容易泛滥了,若朝廷每年都能够在雨季时关注阗河水位,适当地加固堤坝,则可保阗河百年无虞。再看中游,这里的土地跟下游一样肥沃,却因为地势太高,无法灌溉,所以一直都荒芜着,若是通过修建水车和水渠,不仅能够把中上游巨大的水势利用起来,还可以把这里的土地都开发变成耕地,那么每年秋天冶原三郡就不会再需要朝廷的救济,假以时日,甚至可以成为越国最富饶的鱼米之乡!” “天啊!”聪明如司徒瑾渝已经听出了门道,苏沁在说这些的同时,他心里的算盘珠子也一并跟着劈啪作响,算计了好几个来回,当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苏沁深深一拜,“王妃一席话,如醍醐灌顶,另司徒茅塞顿开,佩服!佩服!” 苏沁被司徒瑾渝拜得不好意思,侧身避过,微红面颊道,“司徒大人不必如此,这只是我的一点粗浅的想法,也不知道能否为王爷分担一点忧愁……” “能……当然能!”还没等楚哲昶开口,司徒瑾渝就代为回答了,“我们可以发布文书,让上游和流落在其他郡县的饥民的来做这件事,每天供给饭食,这样就能解决大批饥民逃荒的问题,朝廷一不必花费大量款项赈灾,二不用担心饥民因水患闹事,一举两得!” “这倒是个好办法!”向来沉默寡言的叶苍衍也chā话道,“只是,王爷这个文书要发下去,饥民必定踊跃来投,冶原三郡哪里有那么多的粮米可以供应,就算从盛琅运过来,也至少要半个月的时间……” “可以用阗河沙跟各地的乡绅富豪换米面!”大家积极讨论的时候,楚哲昶一直默默地听着,此时开口,却语不惊人死不休。 “用沙换米?”楚游南大摇其头,“十六哥,这怎么可能,谁会那么傻用好端端的米面兑换一袋袋的沙子?” “那就要看怎么换了。”楚哲昶勾起嘴角,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如果朝廷出面跟他们签订契约,用一升米换一升沙,明年再以高出米价两倍的价格回收他们手里的河沙,那么他们只要把自己家里今年吃用不完的余粮拿出来,就可以在明年的这个时候获得两倍的利润,若是你,你会不愿意吗?” “那……到时候恐怕不止是乡绅富豪,就连米商们也会把积压在仓里粮食都掏出来换河沙了!” “可是……”雅馨、雅琳疑惑道,“朝廷要那么多河沙干嘛?还要浪费两倍的银两收购?” “这才是你家王爷此计高明的地方!”受虐上瘾的司徒大人走到两姐妹身边,想趁机拉近关系,却被两人齐齐地赏了个白眼。他倒也不在意,接着解释,“既然阗河沙优于穹洛海沙,那么越国自然就不必每年花费大量人力和财力从穹洛国购进海沙,仅一年下来节省的金银就足够收回各地乡绅富豪手里囤积的河沙了,以后每年这笔巨额的开销也完全可以节省下来;其二,若阗河疏导成功,河道拓宽之后,那么下游的水流就不会再像之前一样又深又急,淘沙船便可以在每年枯水期的时候下河淘沙,这样不仅保证了朝廷每年的河沙供应,又能确保第二年雨水丰沛的时候阗河不会再因下游被淤沙堵塞而泛滥成灾;其三,每年多余的河沙,低等的可以用来修筑城墙、堤坝,高等的可以用来冶炼兵器,中等的也可以略低于穹洛海沙的价格卖给其他诸国,为朝廷再增加一笔收入。王爷,我说的可对?” “呵呵!”楚哲昶笑笑,“不愧是计相,算起账来头头是道,不错,本王就是这个意思,我再上奏朝廷减免冶原三郡三年的赋税,那么假以时日,这里就真如王妃所说,会变成越国最富饶的鱼米之乡!” “那……这么说,问题就解决啦!”楚游南眨巴着眼睛,没想到困扰了朝廷几年的难题,竟然就用苏沁这么几张图,几句话给解开了,她心里对这位嫂子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苏沁,你简直太厉害了!” “公主不要这么说,方才王爷和司徒大人所说,我根本没有想到,只是前几天我们去上游看时,我偶尔想起了枢国乡下常见的水车而已,其他都是你们来之前受王爷提点,我才想出来的……” “哦~~~”楚游南大点其头,脸上笑得古怪,“十六哥,我还不知道你竟然有半夜三更到别人的帐篷里提点的习惯?!” “……”苏沁这才想起这伙人来的时候,她正和楚哲昶在里间讨论水车的问题,半夜三更孤男寡女,想不招人误解都难吧。虽说他们名义上是夫妻,但一直以来,只有夫妻之名,却从无夫妻之实。这些,在坐的人都是知道的,可今天的事情,似乎又不太好解释,一下子竟然羞红了脸。 楚哲昶任由苏沁从脸颊到耳垂再到脖颈的皮肤都羞成了淡淡的粉色,却只是笑笑,不反驳也不多做解释。好半天才说,“好了,你们别再闹了,此事也只是我们在此商定,还需上奏给朝廷,皇上准了才能动工。天亮之后我会写个折子,把治理阗河水患的每个细节详陈给皇上,再派个可靠的人快马送至盛琅。” “我去!”司徒瑾渝站出来,“此法利国利民,凭我巧舌如簧,舌灿莲花的本事,一定说服皇上准许!” “嗯!也好!”楚哲昶望了一眼帘幕之外。不知不觉间,满天的星光已经渐渐稀疏,天光的范围在逐渐扩大,“天快亮了,折腾了大半夜,大家都累了,欢喜你们去弄些点心,吃完都回去歇息一下!” “是!” 欢喜、永乐、雅馨、雅馨听命都出去帮忙准备早饭去了。楚哲昶撇一眼苏沁,见她面容憔悴,眼底泛着淡淡的淤青,已是很疲惫的样子。不知怎的,竟然生出一股莫名的心疼,忍不住伸手过去,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注视下,捧住苏沁的脸颊,用指腹轻轻地按压她的眼底,“你也累了,好好睡一觉吧。” ☆、第十四节(一) 没多久,几个人准备了早饭上来,一伙人就在苏沁的营帐里随便吃了一点。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各司其职的人们开始忙碌起来。苏沁和楚游南补眠,楚哲昶和司徒瑾渝则回到主帐中起草奏折。 奏折写好后已经迫近晌午,楚哲昶亲自把司徒瑾渝和温琰送出营地,看着主仆二人骑着八百里加急的快马绝尘而去,十几天来一直紧绷的神经才渐渐放松下来,疲倦如潮水般从身体的每个部位涌出来,分外难受。伸手揉了揉眉心,正准备回到营帐中休息一会儿,却看到河滩上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过。 苏沁穿着浅蓝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外罩品月缎绣玉兰飞蝶氅衣,只身一人站在浅滩上,不知道在看什么。风吹皱河面,也吹起她肩上的长发,波光粼粼中绣在她箭头的那只金色蝴蝶仿佛振翅yù飞。正午的阳光从后面包裹住她,给她周身镶上了一圈金边,背光而立的轮廓清丽胜仙,让人忍不住就看得痴了。楚哲昶如同昨晚一样,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在百步远的地方看着她,仿佛要把此情此景印刻在脑子里一样,不忍走过去也不愿前去打扰,只怕破坏了这幅让人心旷神怡的美景。 不知到底过了多久,眼前突然白光一晃,再看时苏沁竟然不见了。楚哲昶反shèxìng的一弹,还没想清楚怎么回事,训练有素的身体已经如矫健的猎豹一般疾步奔到河边,纵身一跃,轻盈地落到了浅滩上。刚站稳,就看见苏沁并没有失踪,只是背对着自己蹲在原来的地方,两人只相隔几步的距离。她长得本就娇小,蹲下之后完全被河岸遮住了身形,所以刚刚才没看见。 楚哲昶慢慢靠近,见苏沁正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木片,对着一株白莲的根部费力地掏挖着。如瀑的青丝用一根玉簪轻挽,其上花型的水晶随着她的动作而来回晃动,在楚哲昶的瞳孔里留下一道道弧形的光影。许是嫌曳地的裙摆碍事,苏沁索xìng提起来放在身体和膝盖之间夹住,却把两条细白的小腿□□在外,还沾了些淤泥在上面。 “你在做什么?怎么弄得这么脏?”苏沁一怔,抬头正看见楚哲昶立在身侧,还穿着昨天晚上的衣服,满脸的疲态,想来是一直都没睡。不知道为什么,经过这一次的阗河之行,两个人的关系好像缓和了一些,特别是昨晚之后,至少苏沁觉得面对楚哲昶时不会再那么诚惶诚恐了。 “我想把这株莲花移栽到别的地方去!”苏沁用一只手遮着阳光,抬头仰望楚哲昶。那莲花的植株开的正盛,此时就停在苏沁脸侧,愈发显得人比花娇。“前天司徒大人说,这花虽好,却开错了地方,我后来想想,觉得很有道理。这么干净的花,却开在这满是泥泞的河滩上,一身清白遭泥陷,岂不是太可怜了。再说,若过几天后皇上下令开挖河道,那这花肯定就保不住了,花开正好时就被铲掉,哪个爱花的人都会舍不得的吧。” “那你想把它移到哪里去?” “嗯……”苏沁歪着头想了想,“还不知道,总之不能放在这,先用清水养着,等到找到个懂得惜花爱花的人就送给她,王爷说可好?” 楚哲昶看着苏沁,觉得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节节崩塌,禁不住感叹,果真是个妙人,玲珑剔透,蕙质兰心。其实,他当然明白司徒瑾渝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诚然,他一直没有放下对苏沁的戒备和疑心,在他心里,她的身份一直不明朗,来自枢国倾国倾城的女子、敌国的公主、皇上钦定的王妃,哪一个头衔都让他觉得不舒服。所以他从不允许自己太亲近她,却发现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间被她吸引,让他不断否定自己之前的判断。到底是什么时候呢?是那日泰极殿前她决绝的神情?还是新婚之夜毫无防备的惊惧眼神?亦或是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动人心魄的琴声?还是此刻澄净如水的双瞳……忘记了,忘了最初是怎样一种处处提防的心态,眼前浮现出的只有她或怯懦恭谨,或顽皮可爱,或清丽绝尘的样子……他怎么会没想到呢?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环境可以改变一切,果木尚且如此,何况人乎?或许,她真的是与众不同的那个。 “好……”楚哲昶淡淡道。看着苏沁渐渐绽开的笑靥,耳畔略过低低的风吟和潺潺的水声,竟然,有些失神。 “谢王爷!”苏沁笑着,脸上浮光溢彩,恍若琉璃。低下头继续做自己手里的事。只可惜,那花植株较大,她力气太小,捡来的工具又不够锋利,挖了半天,也只挖出一个浅浅的水坑而已。 眼见她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小腿上满是溅起的泥浆,楚哲昶无奈地摇摇头,在她身旁蹲下,“让我来。” 苏沁转头,楚哲昶的脸近在咫尺,呼吸可闻,不自觉地就羞红了脸,乖乖地往旁边让了让,心想:他还是觉得我很没用吧。 楚哲昶先生观察了一些那花的植株,估计了一下花根的大小,然后从腰间掏出一把刀鞘及刀柄都镶嵌着宝石的乌金匕首,绕着花根周边画了一个圈。那匕首不知道是如何淬成的,明晃晃的太阳底下竟然不反光,却异常的锋利,几乎在接触到泥土的一瞬间,就毫不费力地切了进去,□□的时候竟然一丝河泥都没沾上来,想必是什么绝世神兵,不过现在却被无良的主人拿来当铲子了。划出了花根的范围后,楚哲昶从苏沁手里拿过那节破木片,用指节敲了敲,还算结实,又用匕首把顶部削尖削薄,然后chā入之前匕首割出的缝隙里,手掌下压,猛一用力,竟把整棵植株连根撬了起来。 ☆、第十四节(二) “王爷好厉害!” 苏沁看得两眼发亮,禁不住拍着手跳将起来,却又突然惊呼一声,“呀!遭了!” 楚哲昶闻言也跟着她紧张起来,“怎么了?” “我的裙子!”原来,苏沁刚才只顾着高兴,一时忘形,从地上跳起来的时候,夹在腰腹间的裙裾滑落下来,正好将沾在小腿上的淤泥扫了个干净。即便她手够快,忙提起裙子,也难免还是弄脏了。她的起居是永乐和欢喜照顾的,两个人都比她略年长一点,相处久了,难免就随意一些。欢喜和永乐也渐渐摸清了苏沁的xìng子,虽然人前的时候她表现得端庄持重,但骨子里还是个活泼好动的xìng子,只是之前在枢国的时候被各种礼仪规矩束缚得紧了。越国民风自由,没有枢国那么多的规矩,也就逐渐地释放开了,再加上有个最没规没矩的昭若公主楚游南经常在旁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竟然有越来越调皮的趋势。有时候甚至还要两个人在旁边提点着,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原本就是借着补眠的空挡偷偷跑到河滩边上来的,现在弄成这般光景,保不齐又要被说教一番。 楚哲昶有些讶异地看着苏沁,他眼中的她一向都是端庄大方,礼数周全的人物,从未见过她如此大呼小叫的模样。心道,莫不是人前都是装的?要不然就是给游南带偏了!怔了片刻,禁不住莞尔一笑,拍拍手上的泥,低头帮苏沁拉好裙子,遮住细白小腿,然后拦腰把人抱了起来。 “哎呀!”苏沁只觉视角一转,身体一轻,双脚霎时就离了地,禁不住下意识地搂住了楚哲昶的脖子。楚哲昶看了她一眼,四目相接,苏沁顿时就涨红了脸,一双手勾着也不是,不勾也不是,“放……放我下来……” 楚哲昶上扬的唇角勾起清浅的笑意,迈开长腿朝岸边走,“这河滩上都是淤泥,弄脏了裙子,你怕被骂,弄脏了鞋你就不怕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3 章 ?” “我……”苏沁咬了咬唇不再言语。两个人的身体隔着单薄的衣物相互熨帖着,火烧般撩人。 “抱紧了……”这与其说是一句命令,不如说是一种蛊惑。苏沁只觉得那三个字是打着旋儿从楚哲昶唇齿间蹦出来的,一个一个掷地有声地打在自己心尖儿上,让她莫名的就觉得燥热不安起来,心不由自主地砰砰乱跳,脸上更是云蒸霞蔚般绯红一片。 怀抱里的身体柔软轻盈,散发着淡淡的甜香,使人醺然yù醉。如此近的距离看去,苏沁的皮肤很好,如陶瓷般粉嫩细腻,仿若初婴,浓黑的羽睫轻轻颤抖着,像振翅yù飞的麝凤蝶,让人有一种冲动,想拨开那蝶的双翼,去看看那隐在其下璀璨的眸子。 十几步的距离,两个人心里却都好似走了几十个世纪。到了岸边,楚哲昶双臂收紧,如两人第一次在广兴城外见面时一样,抱着怀里的人纵身一跃,轻盈地落到了岸边的空地上。 苏沁没有动,楚哲昶显然也没有把人放下的意思,一种难言的悸动在两人胸腔中涌动,和风暖软,气氛微妙,半响…… “王爷,那花……” “一会叫人去挖出来……” “嗯。” “我先送你回去。” “好……” 苏沁依偎在楚哲昶怀里,微不可察的点点头,龙葱细巧,薄得几乎透明,圆润的耳廓被自己的热血煮的通红,耳垂似乎都能滴出血来。半是故意,半是情不自禁地,楚哲昶低下头,微凉的唇瓣贴着苏沁耳廓,蜻蜓点水般一触即收。怀里的人明显抖了一下,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头顶都快蒸发出水汽来了…… 十天以后,司徒瑾渝跟温琰两人回到营地,一下马就直奔楚哲昶的住处。 “准了!准了,皇上准了!”雅馨正端着沏好的茶走进来,却被司徒瑾渝长臂一展,半路给截获了,也顾不上茶水还微烫,咕嘟嘟一口灌了下去。雅馨瞪他一眼,本想骂几句捶两下,可一见眼前的人灰头土脸,眼窝深陷,眼睛开全是血丝,向来整洁的衣服也都皱巴巴的,想必是不眠不休地奔波了几个昼夜,终究还是把气咽了下去,转身又出去泡茶了。 楚哲昶整晚都在研究阗河整改方案,此时也刚起不久,外衣没穿,只是松散的披在身上。对于司徒瑾渝一向我行我素的作风也毫不在意,等他一通折腾完了,才坐直了身体问道,“皇上怎么说?” “皇上说此法甚妙,若果真能够根治阗河水患,必将利国利民,朝廷先拨一部分款项,其余的可以按照奏折上说的,用河沙跟乡绅、富豪换米粮,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请王爷要辛苦一些,亲自督办。” “嗯!”楚哲昶点点头,“还有呢?” “还有……”司徒瑾渝顿了顿,俊美却憔悴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诡诈的笑容,却越发显得落拓不羁,“还有就是,皇上给王爷派了一位派头不小的监工。” “哦?”意料之中事,这样的大事,利国利民,必然会受到百姓潮水般的拥戴和颂扬,他熠王的名声在国民中过于响亮已经让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兄有所顾忌,怎么可能还会给他这样一个独享功劳的机会。若不派个亲信打着替皇上视察民情,体恤百姓的旗号,过来分一半功绩,那就不是楚印御了。也罢,他本就无意锋芒毕露,“皇上派谁来监工?” “当今储君,你的侄子,皇长子,楚永旭。” “哼!”楚哲昶冷笑,“竟然把向来养尊处优的太子爷都派出来了,看来皇上对此事确实颇为上心啊!” “那是自然!”司徒瑾渝站起身,理了理微皱的雪白长衫,“太子爷的人马一路游玩估计要几日后才能到望安,我没空陪他赏花看景就跟温琰骑快马日夜兼程先赶回来了。”舒展身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两只胳膊在空气中画了个虚无的圈,“我先回去睡觉了,剩下的事情就看你熠王殿下的了。”说完,带着温琰出去了。 ☆、第一节 第二天,冶原三郡以及周围郡县,各处都张贴了熠王殿下亲自拟写的告示。称:凡因阗河水患而流落在外的灾民,男子年龄在十五至五十岁之间,女子年龄在二十岁至四十岁之间,身体强壮,无疾病或受伤,都可以前往郡守府报名,参加朝廷开挖河道、掏挖河沙,整治阗河的工程;举凡报名通过者,奖每人米面各一斗,旧衣服两套,每人每天还可得到两文工钱;在开挖河道期间所获的财物,若有人认领且查证属实,则悉数返还旧主,若是查出欺诈冒领,则杖刑二十,逐出冶原三郡,永不留用;其余无人认领的均登记在册,变卖成银钱后公示出来,jiāo给工部的人出面为失去房屋田舍的灾民修建新的屋舍。同时,另一张告示上写明:凡是家中存有余粮的地主富户,都可以把家中吃用不尽的米粮拿出来兑换等量的阗河河沙,所有换购河沙者,皆有熠王代表朝廷出面与之签订契约,允诺次年将以高出同年米价两倍的价格回收河沙;没有余粮的,也可以用等同于米粮价值的金银购买河沙,朝廷同样两倍价格回收。 告示一出,民生鼎沸。灾民们听闻有吃有穿还有饷银拿,不仅能整治肆虐了几十年的阗河,还有朝廷出钱出人帮忙盖房子,各个群情高涨,奔走相告,很快张简的郡守府门口就已经人满为患,冶原三郡所有能用得上的工具全部告罄,不得不从周围郡县搜罗,才能保证每一个来参加工程的灾民人手一件。与此同时,由于有熠王殿下亲自作保,全国各地的富豪、乡绅、地主们,纷纷拿出自家米仓里吃不掉的余粮以及手里能够周转的余钱购买开挖出的河沙,虽然不知道朝廷为什么要做这么一比看起来赔钱的买卖,但天下无商不jiān,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能让利润翻倍这样的好事任凭哪个生意人都不会错过的。他们哪里知道楚哲昶这看似赔本的举动后面细水长流的巨大利益。那些胆子小的商人,自然买的少,胆子大瞧出一些门道儿的,则大量购进囤积。一时间,挖出的河沙竟然供不应求,有钱都未必买得到。 楚哲昶临风立于高处,神情冷峻之中透着一丝松弛,紧锁的眉心也难得的舒展开来。俯视阗河中下游的河滩上,来往穿梭干得热火朝天的人们,长久以来,萦绕他心头的愁云终于散开。或许,苏沁真的是上天赐给自己的一员福将,那天若不是她想到水车、想到挖沙这个开通河道的方法,他们恐怕直到今天还在为如何安抚灾民、警惕bào dòng等事情而捉襟见肘,无暇他顾。如今,阗河的问题一解决,就好像突然捅破了窗户纸,所有的一切豁然开朗。 从近处说,阗河水经此一治至少百年内不会再有大的溃堤和泛滥,灾民得以妥善安置,民心就会稳定,不会发生□□;二来,以后朝廷每年就不必在雨季的时候殚精竭虑,分出精力来担忧水患的问题;其三,阗河的河沙是越国重要的资源,却一直未能有效利用,如此一来不仅为朝廷省了大量购买穹洛海沙的费用和沿途派兵护送的精力,还可以每年增加一笔极端可观的收入,顺便解决了一部分阗河沿岸居民的生计问题。 从远处讲,阗河水患得到治理后,百姓必定对朝廷心怀感恩,那时再上书皇上下令组织百姓开采东部的上等铁矿,想必不会招致百姓的不满。待到阗河河沙以及铁矿石大量伐采后,就可以打造更多精锐武器,即使皇上不允许大肆扩军,但至少也可以将现有陈旧的军备都更换成更强韧的利器,增强越战将的单人以及整体战斗能力。 另一方面,越国境内多山地丘陵,不似南部诸国那样适应种植稻米,这一点是自从楚氏宗族建国以来就一直存在的隐疾,否则他们也不会那么善于骑shè和渔猎。为了生存,越人几乎把自然资源运用到了极致,虽然不至于食不果腹,但粮食短缺的问题从未得到过根本xìng的解决,几乎每年都需要从南方国家高价购进稻米发往各处郡县周济百姓。如果水车方案实施成功,那么阗河两岸广阔的丘陵地带就可以变成万顷良田,再推而广之,全国上下都不会再因此而备受困扰,越国就可以真真正正地成为一个经济、军事、农业强国。如一个连环的锁套,一环解,环环开,所有问题有能迎刃而解了。恐怕苏沁在想出阗河改制方案的时候,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些吧。 想起苏沁,楚哲昶眼前又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两个人为数不多却次次惊艳的几次场景。如此冰心玉质、灵秀通透、又才贯乾坤的女子,世间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正尤自心猿意马,叶苍衍突然从背后出现,躬身行礼道,“王爷,太子的车马距营地还有五里。” “嗯!”楚哲昶收回远眺的视线,“走,去看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厌恶上一代的皇帝太多子嗣,导致最后众兄弟为争夺皇权的归属而争勇斗狠,互相残杀的局面。楚印御这一代,对于皇嗣的数量并不怎么上心,后宫妃嫔不多,有所出的就更是少之又少。年过五十的他,除了育有今年二十儿岁的皇长子楚永旭外,还有一个刚满总角之年的二皇子楚承辉,并两个十几岁的公主。 太子楚永旭,楚印御的长子,越国当今的太子是也。近年来,朝廷上下也都看得分明,皇上着力培养皇长子,大有将皇权大任移jiāo给下一代的趋势。所以,政治上纷纷向楚永旭靠拢,为其马首是瞻,这些人被自称是“□□”。当然,也有一批人不看好这位年少轻狂的太子爷,更看不惯他那副懂不懂就以国之储君自居的高傲样子,认为这位一没军功,二无政绩的储君不堪大任,挑不起越国的万钧江山。纵观朝廷上下,唯一能够在身份上与太子相抗,实力上又让太子有所忌惮的,便只有军功显赫且政绩斐然的熠王楚哲昶了。因此,那些不亲近太子的朝臣便都明里暗里的拥戴熠王,他们则被□□们反称为“熠王党”。然而,一直被□□视为重点防范对象的熠王楚哲昶,从未对任何一方有过明确的表态,对于那些明里暗里的争斗,yīn谋阳谋的算计也从来不予理睬,只管作壁上观,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副入定状态,让人捉摸不透。可是他越是这样,越让人忌惮,不知道这位卓尔不群的天潢贵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第二节 由于下游要开挖河道,为了避免往来的灾民混乱惊扰到王府的人,张简带着一众下属几次请熠王殿下移驾到郡守府去或者之前居住的驿馆也可以,总归比在河滩上扎营要好得多,却都被楚哲昶婉拒。只是吩咐把营地换到中上游,称便于随时了解阗河整治的情况。同时,还派人在下游平坦的地方修建了一些大型的帐篷,为的是在工部修建房舍期间,给灾民们提供遮风挡雨,劳作间休憩睡觉的地方。另一方面,楚哲昶又派出一部分越兵士配合水利方面的官员按照苏沁最初的构想在中游狭窄地段修建水车和水渠,并大肆开垦两侧的荒地,务必要在明年春耕开始之前完工,实现变荒山为良田的计划。 楚哲昶带着苏沁、楚游南、司徒瑾渝和一众下属站在营地入口迎接楚永旭的车架。远远地,瞧见一队人马下了官道,浩浩dàngdàng朝营地这边涌过来。中间一辆六匹马拉的大车,在众多侍卫以及宫人的簇拥下由远及近,蓝呢的车顶,黑呢的车身,车顶四周点缀着三寸长的明黄色流苏,在日光的照shè下dàng漾着柔和的光泽,仿佛秋天时成熟的麦浪,贵气十足,竟比熠王的车撵更加宽阔气派。 车队快接近营地大门时,前头的队伍便自动向两侧分开,中间的豪华马车被牵引到营地正门口,后面的人则自动在马车后面分成两列站定。一行人摆足了派头后,才有人上前放上脚凳,打开车门,挑起了帘子。苏沁有些好奇地望过去,却不想先下来的,不是太子爷,而是两个衣着鲜艳,长相柔媚的女人,看面相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却都打扮得花红柳绿的,珍珠翡翠、金簪玉饰戴了满头,说不出是贵气还是俗气。两个女人下车后,先是环顾了一下周围,这才再次挑起帘子,请里面的正主出来。 苏沁首先注意到的,是楚永旭的穿戴。鞋是上好的白色锦缎做的,上面用金线绣着翻滚个祥云和海浪。一袭看似普通的淡紫色长衫,细看去却是光亮华丽的贡品柔缎,在阳光的照耀下折shè出淡淡的柔媚色泽,十分好看。腰间系一条白色同品宽腰带,上绣蠡龙腾云的图案,不过这图案并不明显,只有在阳光直shè到上面的时候才会显现出来,然而只要是显现出来了,看到的人就不得不被那图案上精巧的绣工所折服。两条威严恫人的蠡龙相对,悬浮在翻滚的云层上面,龙鳞层层叠叠,每一片都能看得清楚分明,两个龙头之间,镶嵌着一块椭圆形的蓝宝石,质地清透,仿佛凝固的海水。苏沁在书上看到过,这种刺绣的手艺叫“yīn绣”,即用与所绣布料同样材质和颜色的细丝线,将图案秀在布料最表面的一层,而不将其穿透,从背面根本看不出前面绣了花,yīn绣中集大成者,能够在布料的两面都绣上不同的图案。只不过这样的绣品造价极高,能够使用的人非富即贵,寻常百姓几乎连看到的机会都没有,就楚永旭所佩戴的这条腰带而言,没有个一年半载根本完不成,仅他这一身的衣饰,恐怕就不止万金之数。苏沁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楚哲昶,禁不住在心里默默地点点头,跟这位太子爷比起来,自家王爷还真算节俭的了。 “小侄给十六皇叔、皇婶、昭若姑姑请安!”一分神的空当,楚永旭已经下车来到了众人面前。苏沁抬头,就看到一个头戴八宝黄金蟠龙冠,面若冠玉,双目含春的俊俏男子站在自己面前。论长相,这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4 章 太子爷可说是相当有看头,比大多数人高马大、粗犷强壮的越男子不同,他显得更细白柔韧,自成一派风流态度。上挑的眉梢和眼角,淡粉色的薄唇噙着微微的笑意,两腮的肤质如凝脂般,右边耳垂上还戴着一个紫水晶耳,这让苏沁禁不住想到了楚游南,都是楚氏的骨血,他们这对姑侄,长得倒是有几分相像。只不过,楚游南的秀美中多了一份英气,这楚永旭却相反,分明是个男儿,眉目间却隐隐透着一股yīn柔之气。 “永旭不必多礼!”楚哲昶轻轻抬手把楚永旭身体扶正,侧身道,“一路车马劳顿委实辛苦,先到营帐中休息一下。” “多谢十六皇叔。” 楚哲昶和楚永旭走在前面,楚游南一伸手把苏沁拉到自己身边,瞪了前面一袭紫衣的人一眼,小声说,“离他远点。” 其实,就算楚游南不说,苏沁也不会想着要去接近这位太子殿下的,一来她本xìng就非喜爱趋炎附势一类,二来与楚哲昶的阳刚俊美和司徒瑾渝的清灵飘逸不同,楚永旭的美给人的是一种yīn柔、沉郁的感觉,尤其是他看着自己的样子,让苏沁觉得不太舒服。 不过,好奇总归还是有的,苏沁忍不住就多问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楚游南声音陡然拔高,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苏沁,“你看不出来吗,这家伙风流成xìng,言行不端,不是什么好东西!” 苏沁一怔,没想到她无意间多的这一句嘴,引起楚游南这么大的反应,看着周围shè过来的诧异目光,忙拉住她,伸手就去捂她的嘴巴,“嘘……你小声点。” 饶是如此,走在前面两个人还是听见了,同时停住脚步,朝这边看过来。 楚永旭笑笑,“小姑姑,你怎么可以在新皇婶面前如此说我,小侄平日里对小姑姑你可是贤孝恭谨得很呐!” “哼!”楚游南甩掉苏沁捂着她嘴巴的手,几步跨到楚永旭面前,“贤孝?恭谨?你若果真如此,就不会害死我身边的东雪和南霜!” “她二人是自己畏罪坠井而死,与小侄何干?”楚永旭伸手拽了拽垂至肩膀的明黄色八宝黄金蟠龙冠带,“此案是父皇亲自审问的,早已盖棺定论,小姑姑就算再喜欢那两个丫头,也不应该揪着小侄不放啊!” “你少拿皇兄压我!”楚游南眼眶涨得通红,目眦yù裂地指着太子的鼻子道:“楚永旭,我告诉你,别让我抓到证据,就算你是皇长子,就算有皇兄给你撑腰,我也绝不会放过你!” “游南,够了!”楚哲昶出声打断妹妹,“没有根据的事情,不可胡说!” “十六哥……他……” “我说够了!”楚哲昶摆出兄长姿态,“你不记得来之前你怎么跟我保证的了?!” “我……”楚游南眼圈通红,眼底泛起委屈的泪花,却咬紧嘴唇,倔强地不肯流下来。 “唉!”楚哲昶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拉起楚游南的手,放在已经愣在当场的苏沁手里,“你带她去走走。” “哦……好!”苏沁回过神,反手拉住楚游南,“我们走吧。”楚游南在原地杵了一会儿,这才缓慢地移动步子。 “是啊!”楚永旭环臂当胸,冲着两个人的背影高声说道,“气大伤身,容颜衰老得快,小姑姑月貌花容,国色天香,可要好好保重哦!” 楚游南猛回头,狠狠地瞪了楚永旭一眼。苏沁怕她又冲过去生事,忙拉住她,“算了,算了,我们走!”边走边回头看了楚永旭一眼,第一次觉得这个长相柔美的男人,笑容十分讨厌。 ☆、第三节 阗河边的一处空地上,苏沁和楚游南席地而坐。远离人群,楚游南不用再强忍难过,双臂jiāo叠环抱住膝盖,眼泪啪嗒啪嗒,大颗大颗地砸下。从两个人认识到现在,楚游南在苏沁眼中一直都是个天不怕、地不怕,xìng情直爽、乐观开朗,甚至有些嚣张跋扈、任xìng妄为的异国公主形象。从未见她有如此委屈脆弱的时候,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才好,只能肩膀挨着肩膀,默默地陪她坐着。 坐了好一会,楚游南哭得不那么凶了,抖动的肩膀也逐渐平静下来。苏沁感觉右肩一沉,一颗毛茸茸地脑袋靠了过来。颈侧有些痒,但苏沁并没有推开她,只是握住她的手,轻轻拍打,记得以前在姐姐苏皎那里受了委屈,娘就是这么安慰自己的,“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楚游南深吸了一口气,又缓慢呼出,“你知道吗?在越国,为了不让皇子、公主太寂寞,就会让一些官宦子女到宫中作陪,一起读书,一起吃住,一起长大……” “嗯。”苏沁点点头,“这在枢国也有。” “我八岁的时候,母妃就去世了,太皇太后怕我受委屈,没有把我jiāo给其他妃嫔抚养,而是把我接到了她的□□宫。那时候,□□宫里还有两个跟我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一个叫东雨,一个叫南霜,都是父母双亡的将门之后。太皇太后仁慈,不忍她们孤苦伶仃,就接到宫里,名义上当做小宫女,实际上却待她们如同自己的亲孙女一样宠爱。我到了□□宫之后,就跟她们成了好朋友,同吃同睡,同学同玩,好得跟亲姐妹一样。事情发生在两年前,我十五岁的时候。一天,我带着东雨和南霜在御花园里玩捉迷藏,她们藏在花丛里,让我来找。我很快找到了东雨,却怎么也找不到南霜。我跟东雨一边找,一边喊着南霜的名字,喊了半天,才见她慌慌张张衣衫不整地从一个假山缝隙里跑出来,后面跟着太子同样衣衫不整的楚永旭。” 苏沁悚然一惊,“你是说南霜被……” “没有。”楚游南摇摇头,“那一次幸亏我们找得及时,南霜听到我们的声音后拼命挣扎,那个畜生没有得逞。回到□□宫之后,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太皇太后,可是太皇太后说没有确凿的证据,若是太子不承认,凭南霜的一面之词皇上是不会相信的。我一时气不过,就去找皇兄理论,可是皇兄却说此事事关太子声誉和越皇室的脸面,让我不要无事生非。那之后,太子就频繁地去□□宫请安,千方百计地想把东雨和南霜带出去。我知道太子是什么人,所以处处防备,走到哪里都把她们带在身边。可是,豺狼若有心,又岂是防备就防得住的……” 楚游南顿了顿,抽搭了几下,把原本要流出来的眼泪忍了又忍,才继续说,“那年中秋,皇宫设宴,太皇太后因为身体不适,又不喜欢太吵闹,所以就由我带着东雨和南霜去赴宴。宴席设在琼华台,那里离太子殿最近。本来一切都好好的,若不是我一时疏忽……” 苏沁握住楚游南冰凉颤抖的手,轻轻安慰她,“没事,没事,都过去了……” “在越国,没有男尊女卑的观念,女子跟男子一样读书认字,骑马shè箭,征战沙场。男为阳,女为yīn,日为阳,月为yīn,所以越人自古以来就有女子中秋祭月的风俗。在宫里,都是太皇太后或是皇后带着一众嫔妃、公主们焚香祭拜,祝祷国泰民安。那天,月上中天之时,我被叫到琼华台中间的祭坛上拜月,前后不到半个时辰,回来的时候,东雨和南霜就不见了,太子也不在。我知道不好,就到处找,问了很多人,可谁都不肯告诉我她们去哪了或是被谁带走了。我于是冲到太子殿去要人,却被侍卫拦截在门口,说是太子身感不适,奏请了皇上先回来休息了,不见客。我冲不进去,就抢了一个侍卫手里刀跟他们打了起来。哪知,等我浑身是血地冲进太子殿的时候,就见他毫发无损地坐在里面,东雨和南霜的尸体并排躺在地上。” “什么!” “对!她们死了!” “怎,怎么会?!” “我冲过去,抱起地上的尸体,发现她们浑身湿透,像从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口袋里塞满了首饰珠宝。楚永旭说她们是趁中秋赏月之际,太子殿里人少,进去行窃的时候被发现,畏罪跳井而死。” “你相信吗?” “相信?我怎么可能相信!”楚游南声音怨dú,很有些咬牙切齿,“东雨和南霜从小跟我一起长大,太皇太后宫里,什么金银珠宝没见过,什么赏赐没拿过,怎么可能会见财起意,去太子殿里行窃,何况,我们同吃同住,她们的人品、行为我比谁都清楚,说她们行窃,畏罪自杀,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那后来呢?” “后来,我把两个人的尸体放入冰室之中冷冻起来,还从南霜握紧的手里找到了楚永旭戴在身上的蟠龙对挂双耳佩,我发现她们手腕、脚腕上都又被绳索捆绑过的勒痕,如果我猜得没错,东雨和南霜根本就不是自己跳井的,而是被人捆绑之后沉到井里活活淹死的!” “……”苏沁一时被惊得说不出话,是谁?竟然会用这么残忍的手段去杀害两个无辜的女孩。 “呵!”楚游南冷笑,“那一年的中秋,宫里热闹极了。公主死了两个贴身侍女,太子死了好几个近身侍卫。一时间流言蜚语传得沸沸扬扬。最离谱的一条是,昭若公主与太子乱lún,发现太子移情在自己的侍女身上时,一时气不过,冲到太子殿见人就杀,太子一时慌乱,忙溺死了两个侍女。” 苏沁听着也觉得气氛异常“是谁?!怎么能如此颠倒黑白,捕风捉影?!” 楚游南摇摇头,无奈苦笑,“是谁都无所谓。事情本就扑朔迷离,东雨和南霜死无对证,又怎么能挡得住众人的悠悠之口。我不在乎这些,只想尽快查出事情真相,还两个人清白。我在宫里到处打听,找到那晚在宴席上的人和在一旁伺候的下人,可他们惧怕太子的势力,都说没看见两个人被太子带走。父皇一共有过十九个子女,我是最小的一个,当今皇上是我三哥,跟我相差三十岁,王兄是我第十六个哥哥,跟我差七岁,太子出生的时候还没有我,所以我虽然辈分上是太子的姑姑,但实际上比他还小岁。小时候我常被他欺负,加上父皇和母妃仙逝,在宫里除了太皇太后宠我一些,根本没有其他靠山。太子是储君,又是皇长子,谁会傻到为了去帮一个没有权势的公主而去得罪未来的皇帝?所以,尽管我费尽心力,却还是没查出确切的证据指认太子杀了东雨和南霜。事情闹大之后,皇兄终于出面了。他命人焚毁了东雨和南霜的尸体,责令刑部的人去调查此事。调查的结果就是,那天晚上太子殿的守卫和内侍因为守卫不严、擅离职守全部都被处死了,我因行为乖张,在中秋之夜到太子殿闹事而被禁足半年。后来还是十六哥为我求情,才能尽早出来的。” “那……东雨和南霜……” “哼!”楚游南语气冷冷地说道,“行窃不成,又yù行刺,慌不择路,畏罪自戕!” “这……也太草菅人命了!” “是又怎么样?用一群奴才的命换皇家的声誉无损,死几个人算什么!” 苏沁沉默,她知道自古以来宫闱中的事情有诸多的身不由己,却不想竟然能黑暗到这种地步。为了皇家的声誉,就可以白白搭上十几条人命。什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都是骗人的鬼话。连楚游南这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公主都不能为自己想保护的人伸冤,更何况普通人了。直到现在,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楚游南的xìng格会耿直任xìng到嚣张跋扈的地步,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若不强悍,又怎么能活到今天! “难怪你那么恨太子。” “等有一天,我找到证据,一定不会放过他!”楚游南咬着牙根,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 天色渐晚,日影西斜,夕阳的柔光散在阗河河面上,映红了两侧的千沟万壑,显出一股苍凉冷硬的雄伟美感。 “禀王妃、公主!”永乐找到这边,见两个人席地而坐,走到近前施了一礼,“王爷说今晚在主帐中设宴,为太子接风,让王妃和公主早作准备!” “我不去!”楚游南骤然起身,“让我给他接风,想都别想!” “唉!”苏沁叹气,也跟着站起来,替楚游南拍拍身上尘土,“不想去就不去吧,我帮你跟王爷说说。”心里暗忖,若真的去了,惹出什么事情来,也不好收场。 “嗯,我回去了!” “哎!”苏沁叫住正yù转身离去的楚游南,想了想,还是说了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要逞一时之气,鲁莽生事。” 楚游南回头,见苏沁眼圈红红的,眼睛里透着关切和担忧,知道她是怕自己意气用事,真的把太子给怎么样了,害人害己,于是郑重地点点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轻重!”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苏沁望着楚游南挺得笔直的后背以及走路时倔强、骄傲的姿态,心中一片苦涩。人皆道,王侯将相,天之骄子,享不尽人间荣华富贵,可这浮华背后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心酸苦楚。楚游南一个女子尚且如此,那么皇室的男人呢,岂不是要承受得更多?楚哲昶那副冰山般冷酷表情的下面,到底藏着的是怎样的一颗心呢? “王妃?”永乐见苏沁愣在那里,忍不住唤了她两声,“公主已经走远了,我们也回去吧,王爷还在等您。” “好。” 苏沁抬又望了一眼天边喷薄的落日和脚下滂沱的河水。这日这水,年复一年,不知鉴证了多少世事更替,朝代jiāo叠,却依旧是这般姿态。朝上朝下,山呼万岁,千秋万代,终究也抵不过自然的永恒。生时即便拥有广厦万千,死去也不过一捧黄土,那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为的又是什么呢? ☆、第四节 十月中旬,阗河河道整改工程进度神速,短短一个月的功夫已经初见规模。中下游河床底部沉积的朽木和泥沙被大量清理出来,打捞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5 章 的东西由专门的人分离开,质地上乘的细河沙被整车拉走,到州府统一的仓库,与富户、商人们兑换米粮和银钱;朽木被掩埋在地下任其自行腐坏;清理出的淤泥与粗制的河沙混合在一起做成砖,用来修建新的堤坝和给百姓修建房屋。中上游大量的荒地被开垦出来,工匠们按照熠王妃提出的水车的结构和功用,加以制作和改造,并配合着水车运行的轨迹修建水渠。阗河上下,一片忙碌的景象,在熠王殿下亲自坐镇指挥下,工序严谨,忙而不乱。近些天,工程进度又明显加快,甚至傍晚之后还要安排一部分人继续点着火把上工。 司徒瑾渝告诉苏沁,越国地处北方,四季分明,与枢国四季如春的气候大不相同。一旦进入十一月,气温就会骤然变冷,再往后河床和两侧的土地都会上冻,硬犹如生铁,开山利斧都劈不动,最冷的时候还会下大雪和冰雹,根本不适合露天劳作,所以只能尽量加快进度,赶在河床上冻前,多干一些。这样,待到明年冰消雪融的时候,再干个把月,百姓就可以在春天重新耕种土地了。苏沁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冬天,所谓的冰天雪地也都是从书本上读来的,根本想象不出寒冰冻土,冰雹飞雪是个什么景象,但若果真如司徒瑾渝说得那样,时间倒确实一点也浪费不得。 这天,楚哲昶清早出去巡视过工地,回到营帐中跟苏沁、楚游南一起用早膳。吃了一会儿,想起件事来,就转头去问身边的侍卫,“太子呢?” 侍卫垂首上前,“回王爷,太子说近来身体不适,怕是染了风寒,所以一直在营帐中修养。” “哼!”楚游南冷笑,“什么身体不适,不过躲懒装病罢了!” 楚哲昶看她一眼,没有理会,又对刚才的侍卫道,“传我的话,让随行的几个军医都去给太子瞧瞧,再叫跟着太子的人好生伺候着,有事随时来报!” “是!”侍卫领命出去了。 “何苦来?!”楚游南一摔碗筷,嘴巴几乎翘上天,“分明是他惫懒装病,十六哥何必还对他百般纵容,从头天到现在,他去过工地几次,拈轻怕重,一身的纨绔习气,亏皇兄还派他来监工,真是丢尽皇家的脸!” “你既知道他本xìng如此,又何必计较这些。皇兄派他过来,不过是为了堵住一些朝臣的口,免得他们说太子不学无术,麻木不仁罢了,还真的指望他每天跑到河滩上监督百姓劳作不成?若真是那样,恐怕皇兄倒要心疼了。”楚哲昶知道这个妹妹向来跟太子不对盘,抱怨两句倒是无所谓,不起冲突就好,毕竟都是皇家人,又都在外面,各自还是尊重些的好,“再说,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太子,平日里衣不染尘,履不携土,能够在营帐中住上这许多时日已是十分难得了,不出门就出门吧。”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光有副皮囊有什么用,这样的人能堪大任吗?!” “游南!”楚哲昶脸色yīn沉下来,“别的人倒也罢了,你是皇族中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难道不清楚?!” 见十六哥真的动气了,楚游南不敢再抱怨什么,兀自委屈了一会儿,却又不甘心地伸手去摇苏沁的手臂,拖长尾音娇嗔道,“王嫂~~~” 苏沁知道自己此时不该多话,所以一直默默地吃着早饭,却没想到楚游南这一声“王嫂”叫得太突兀,呛得她一口粥哽在喉咙里,喘咳不止,差点把调羹都丢到地上。 “哎,你怎么了?!”楚游南赶忙上来轻拍她的后背,“呛到了?没事吧?” 苏沁说不出话,只能一边摇头一边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楚哲昶则浑不在意,只管勾起嘴角,抱着双臂看热闹。看苏沁一张俏脸红扑扑的,也不知道是喝粥呛的,还是被楚游南那一句“王嫂”给吓的,总之,可爱得很。 “启禀王爷!”叶苍衍的声音在帐外响起。 “进来!” 门帘被从外面掀开,一袭黑衣的叶苍衍走进来,冷峻的面孔,冷漠的眼神,冷酷的表情,身体像一尊比例完美的雕塑,挺拔俊秀,英风飒飒,身姿和神态简直跟楚哲昶如出一辙“禀王爷,属下听说工地上来了一个江湖郎中,在向河滩上的灾民兜售草yào。自称能医治百疾,属下看他并非本地人士,觉得很可疑就带了回来……” “郎中?” “是!” “把他带过来,本王要亲自审问!” 主帐里,楚哲昶略显不羁地靠坐在主位上,雅馨和雅琳随侍左右,司徒瑾渝坐在帐下左手边第一个位子上,身后是站得笔直,面容冷硬得犹如陶俑一般的温琰,苏沁原本不想来,却硬是被楚游南拖着来看热闹,两个人挨着坐在楚哲昶右边的位子上,永乐和欢喜在两边伺候着。 少顷,叶苍衍带着那自称郎中的人进来。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人奇装异服和与众不同的长相给吸引了过去。来人身高七尺,大冷的天却穿了一件粗布的露肩短襟猎装,右侧的肩膀luǒ*露在外,显出古铜色的肌肤。从右后背向上,越过肩胛直到右胸口,有一片巨大的刺青,细看上去,却是一只腾云而下、面目狰狞的獬豸。没有束发,一根草编的发绳从额前绕过,将一头蓬乱的头发拢在后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面目。浓黑的眉毛如远处的山峦,虽说灰头土脸,然眼窝深陷,鼻梁因而显得更为高耸、挺立,一双眼睛精光毕现,熠熠生辉。瞳孔不黑,却是浅浅的褐色,仿佛两颗晶莹剔透的琥珀。紧闭双唇抿成一条线,嘴角和长满胡茬的下巴微微上挑,一脸桀骜不驯的神情。随着步伐的移动,那人腰间的几个葫芦撞来撞去,发出轻闷的声响,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脚上一双旧草鞋,沾满泥污,还有一根脚趾露在外面。总之,这人无论从穿着还是长相,都透着一股异域色彩,如果不是叶苍衍事先说过这人是个郎中,任谁也不会把这样的人跟悬壶济世的大夫扯到一起。 楚游南拽了拽苏沁的袖子,问她那个人身上纹得是什么东西,怎么以前没见过。 苏沁抬头仔细辨认了一下,告诉她那东西叫做獬豸,是上古神兽之一。看上去跟麒麟有些相似,全身长着浓密黝黑的毛发,双目明亮有神,额上有一只独角,有大智慧,懂人言,能辨是非曲直,能识善恶忠jiān,所以又被称为“法兽”。此人把獬豸纹在身上,想必是个嫉恶如仇、刚正不阿的人。 那人进了营帐,只管往中间一戳,昂着下巴,双眼望天,不行礼也不说话。雅琳气不过,刚要开口,就被楚哲昶挥手制止。 “你是斡鸩族人,还是族长的后代。”楚哲昶淡淡开口,语气十分肯定。 站在地中间的人看了看尊位上的楚哲昶,眼神中透着戒备与警惕。在越,一百个人当中有九十九个不知道有斡鸩这个民族的存在,一来他们居于深山,几乎与世隔绝;二来斡鸩族逐水而居,以打猎为生,居无定所,人口总共不足五百,由族长统治,不臣服于任何朝廷,所以鲜有人知。此人光凭自己一身打扮就能判断出自己的身份,眼光如此锐利狠dú,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越战神,熠王楚哲昶。 “你如何知道?” “你族人虽少,但不代表没人会知道。”楚哲昶笑笑,见大家都一脸茫然,又慢慢解释道,“斡鸩族依水而居,善于设伏和围猎,与苍山为伴、猛兽为伍。早年,我领兵征伐,潜进山林,本yù设伏将来犯之敌一举歼灭,却不想竟先被居于深山中的斡鸩族人占了先机,趁夜偷袭,抢走众多兵器和食物。我带兵追进山中,捉住一批斡鸩猎人,也几次差点被他们设下的陷阱捕获,方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民族存在,也因此结识了当时的族长怒。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吧,一番折腾之后,我跟怒结了异xìng兄弟,他帮本王在山中设伏,我送了他许多兵器和钱粮,后来又派人送过一些物资、典籍,怒身上……”楚哲昶抬手指指那人肩头的刺青,“就有跟你一样的刺青,他说这是族长的标志,代表着公正和服从,你,是他的什么人?” 那人听楚哲昶说完,眼神中的戒备稍稍缓和了一些,但语气依旧透着高傲和不屑,“怒是我大哥!” “哦?那他现在如何了?” “死了!”男人说话冷冰冰、硬邦邦的,听起来仿佛是冰渣灌进耳朵里一样,冷得让人浑身直打颤,“三个月前,被黑熊咬死了!” 楚哲昶神色黯淡了下去,“熊生xìng残暴,虽体态臃肿,却不愚笨,你们以棍棒、石块敲击之声扰之,再用火把将其逼到山崖摔死的方法,会激起熊的怒气和攻击yù望,做得不好非但不能将熊猎杀反而会被熊所伤,就算偶然成功,要取得熊ròu还需派人冒死爬下山崖。本王早就告诉过他,与其赶熊坠崖不如诱熊入陷阱,把食物放在通往陷阱的路上,熊的嗅觉很灵敏,体态又笨重,很容易坠入陷阱,里面再埋入长矛、铁钉,熊一旦失足就再难出来,只要等到熊失血而死,就可以得到一头完整的死熊。可惜……他并不肯听我的,只说这方法是你们祖上所传,不会有失,谁知言犹在耳,说话的人却命丧熊口,唉!” 男人闻言眉心紧锁,微眯眼睛仔细观察尊位上的人。怒临死时曾抓着自己的手说,要想让斡鸩族人得以繁衍生息,拥有安定的生活,就必须要找到这个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单凭他对猎熊一事的判断就能看出他不一般的才谋和心机,如此深谋远虑的人,若有仁慈之心便是天下苍生之福,若没有,那就是全天下的灾难。 ☆、第五节 楚哲昶低头兀自悼念了一会儿故人,复又抬头时,已经神色如常,“如此说来,现在你是族长?” “是!” “斡鸩族人常年打猎,风吹日晒,就连女子的皮肤都粗糙黝黑,你倒是比他们细白许多啊。” “斡鸩族不养闲人,我生来体弱,不适合于山林间奔波打猎,从小就被父亲□□识得各种草yào,调理自身,医治他人,所以不常在外。” “那你叫什么?” “幺貅!” “幺貅?”听到这名字的司徒瑾渝夸张地一笑,“龙生九子,幺子为貔貅,你又叫幺貅,岂不是说自己是龙的儿子?这名字日后恐怕会害你无辜受牵连,你就不怕别人说你有谋反之心?” 在场的人都听懂了司徒瑾渝的意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有皇上才是真龙天子,天子的子孙才能称为龙子龙孙,其他人若也敢如此称呼,那则是对皇室的大不敬,论罪轻者发配,重者株连九族。 “哼!”幺貅横了司徒瑾渝一眼,“我斡鸩族人向来独居,不归顺任何朝廷,什么龙子龙孙,统统与我无关,名字是父母给的,幺貅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算是横刀在喉,利刃当胸,也绝不弃名,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再说,只凭个名字就无辜冤人造反的皇帝,也不是什么好皇帝!” “呵呵。”苏沁向来欣赏真xìng情的人,听到这里也忍不住笑出声来,用手肘撞了撞楚游南,“如何?我就说这人嫉恶如仇,刚正不阿吧,估计还得加上个不畏强权。” 幺貅循声望向这边,却顿时愣在原地,一双琥珀色眼睛紧盯着苏沁不放。 苏沁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转身面向楚哲昶,“王爷,名号只是个称谓,人生在世称不称意,原不在此,无非父母对子女的一夕期望而已。古往今来,犯上作乱的也未必见得名字里就有‘反’义。貔貅虽为龙子,却也是守财的象征,商贾之家,甚至把貔貅视为财神的化身,日日供奉三炷清香,祈求生意通达,财源广进。怎知幺貅的父母当年取名的意思不是希望他有朝一日能丰资殷实,有万贯家财,就像司徒大人一般。又如刚刚他自己所说,若是仅凭个名字就要取人xìng命,那皇家岂不成了草菅人命,戕害无辜百姓的无道朝廷了。百姓若取个名字都要担惊受怕、人人自危,没有反心的恐怕也会逼出一两分来了,那还何来安居乐业、太平和乐?反之,若朝廷对此类事情不予追究,一笑置之,方才显出皇家气度,百姓才有敬畏之心,也自然不会在名讳上冒犯朝廷了。” “哈哈哈!”司徒瑾渝抚掌大笑,起身给苏沁行了个夸张的大礼,“王妃啊王妃,我司徒瑾渝自认已经够能言善辩,巧舌如簧的了,如今听了你这一番话,才知道强中还有强中手,我甘拜下风!” 苏沁忙起身回礼,“司徒大人见笑了,我只是随口说说,并无冒犯之意。” 楚哲昶一手撑着头侧,神态怡然地看着两个人,“司徒愿意认输还真是少见啊。你们有所不知,司徒什么都不怕,就是怕输,能让他低头认输的,这世间恐怕也没几个!” 一句话说得在场的人都笑了。经过这一次的出行,大家的关系都不自觉地增进了一层,就连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温琰和叶苍衍嘴角也些许上扬,除了不清楚状况的幺貅。 这厢几个人笑在一处,那厢幺貅一双闪着精光的眼睛却是一瞬也不瞬地看着苏沁。听出她是转着弯地替自己说好话,心里更是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看过去的眼神越发古怪。 “你既是斡鸩族新任首领,为何不带着族人继续在深山中生活,反而自己跑到这里来?”楚哲昶突然收了笑容,坐直身子,鹰隼一样的眼神盯住杵在营帐中央的人,“本王听说你在河滩上兜售草yào,还号称能治百病,可有此事?” “是有此事!”幺貅回瞪,“我从深山中出来只为治病救人。” “既是治病救人,又为何要收取灾民的钱财?!百姓因水患而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如今熠王亲自坐镇主持,整治阗河,百姓才有了一丝希望,你却趁机兜售yào材,大发不义之财。”叶苍衍站出来,“启禀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6 章 爷,此人在河滩上每诊治一个人就要收两文钱,用了他的yào,还需再付两文,把灾民的病痛当做自身取利的机会,实在可恶!” “谁说治病救人就不能从中取利,若所有的医者都不收yào费、诊费,那还有人愿意做郎中吗?”幺貅直挺挺地站着,嘴里振振有词,“斡鸩族祖上定下的规矩,凡事到医者处求医问yào的,都必须馈赠财物,即使一针一线,一副骨架也是对医者的敬重。冶原三郡的百姓受水患所扰,又长期泡在水中,难免沾染寒湿之气,此时虽看不出什么,久长必定经脉受阻,关节不畅,我斡鸩族人逐水而居,对于这种寒湿之症有独门秘方,只需一副yào便可yào到病除,无后顾之忧。我身为医者,所有yào草都是我亲手采集,亲自晾晒,亲手配yào,赶了许多天的山路才到了这里,如此我只收两文钱有何不妥?再者,使了银钱买回来的东西方知珍贵,我收了百姓的血汗钱,再告诉他们如何调理身体,他们才爱惜自己的身体少生疾病,才知道生病也是要有代价的,这又有什么不对?” 幺貅说完,众人一时都愣住了,如此新鲜的论调倒真是过去没想过的。这幺貅看似粗鄙,想来也不是普通人。 “你说得也有道理。”楚哲昶从主位上走下来,看着幺貅,“不过,你的医术是否果真如此精湛,本王还要亲自见识之后才信。我这里刚好有个病人,如果你一副yào下去医得好他,我便信你所言,不仅让你继续在工地上卖yào,还会举荐你到皇宫里做个御医,若你医不好他……” 还没等楚哲昶说完,幺貅自己就把话头接了过去,“什么御医不御医的,我根本不稀罕,若医不好,我愿意将所收钱财系数退还,任你处置!” “好!一言为定!”楚哲昶伸手,与幺貅三击掌,协议就算达成了,“雅馨、雅馨,你们带他下去梳洗一下,换身衣服,再带他来见我。” “是!” 雅馨、雅琳姐妹带幺貅出了门,楚游南转头问楚哲昶,“十六哥,你该不会是想……” “呵……”楚哲昶笑,伸手拿起桌上的茶盅,喝了一口,“此人是个人才,不过,日后是否可堪重用,就要看他今日如何表现了。” 约莫半个时辰以后,雅馨、雅琳带着焕然一新的幺貅回到了营帐当中。洗了澡,刮了胡子,又换了一身叶苍衍的旧衣裳,破烂的草鞋和发绳已经给丢掉了,换了一双军中统一样式的薄底高靴。挂在腰上的一堆葫芦里本是他调配好的yào丸,此时也没有用,便解下来先帮他收着。由于他执意不肯束发,雅馨无奈,只得把自己的一条紫色的长缎带给剪了,拿针用同色的线锁上边改成了几条发绳,像之前一样绕过额头帮他把洗干净的头发略微理了理。 有道是人靠衣装,一通整理之后,前番还破衣敝履,蓬头垢面的农夫猎户,瞬间就脱胎换骨,成了眼前秀颀挺拔的俊逸青年,连皮肤都比之前更细白了一些。再加上他原本就独具一格的长相,竟然把那一身越国的衣饰穿出了别样的风采,举手投足间显现出一种游人的洒脱不羁和旷达落拓,让人不禁眼前一亮。 幺貅看了看众人,众人当然也一直看着他,异族的穿着打扮他还不太习惯,难免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忙清了清嗓子,“嗯嗯……你要我医治的人呢?” “这病人可不一般。”楚哲昶站起身,走到幺貅身边,“他是当今越国太子殿下,国之储君,未来的皇上,若医好了便罢,若是医不好,你还有你那一族人恐怕就要有一场灭顶之灾了……” “哼!”幺貅颇为不屑地冷冷回道,“别的我或许不敢说,就论医术,但凡他还有一口气在,即便是病入膏肓,我也有本事把他从阎王殿里抢回来!” “好!本王信你这一回,你随我来。”楚哲昶说罢就率先出了营帐,引着幺貅往太子居住的帐篷走去。其他人本着好奇和看热闹绝不落后的心态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第六节 楚永旭正蜷缩在被子里,火盆贴床而设,却还觉得不够暖和。十月的天气,已经初具了北方冬日的寒意,明明上个月还是秋高气爽的,转眼间就冷了这许多。营地靠近河边,被河水的寒湿之气包围,又要冷上几分。如此糟糕的天气,竟然还要出去监工?打死他也不干,他宁愿躲在营帐里把自己烤chéng rén干也不要被冻成冰柱。 “启禀太子殿下,熠王来了!”门口侍卫通报。 随即,门帘被挑开,楚哲昶一行人鱼贯而入。穿过作为隔断的大屏风,绕到了太子居住的内室。女子不便直接进入男子的居所,所以苏沁和楚游南带着雅馨、雅琳、永乐和欢喜在外间坐下,竖起耳朵听里面的人说什么。 “太子可好些了?”楚哲昶来到床前,伸手探了探楚永旭的额头,“哎呀!好烫啊!” 楚永旭在心里白了楚哲昶一眼,废话,烤了那么久的火,能不烫嘛,但面上却还是装着勉强撑起半个身子,一旁伺候的人赶忙往他背后塞了个软枕,“有劳皇叔惦念。永旭真是没用,不仅没能帮上皇叔的忙,还感染了风寒,惹皇叔挂心,实在是侄儿的罪过。” 楚哲昶见自己的这位太子侄儿半眯着眼睛靠在软枕上,面色潮红,气喘吁吁,一副体虚乏力的样子,装得还真像,也就顺着他道,“说得哪里话,这河边寒气太重,你又身娇体贵,是本王考虑不周,这不我让人另寻了一位医师,让他给你好好瞧瞧。” “不……不必了。之前喝了军医煎的yào,已经好多了,不用再瞧了。” “那些个庸医,用了好几天yào了一点起色都不见,早上你不是还派人传话说起不了床,可见也没什么用处。这位大夫医术高明,能治各种疑难杂症,我看还是让他给你看看。永旭是越太子,未来的皇帝,若是在我这出了什么差错,皇兄岂不是要摘了我的脑袋,来来来……”楚哲昶一把拽住太子下意识缩进被子里的手,他本就是习武之人,手劲自然比向来养尊处优的太子要大得多,这里又添了几分力,顿时捏得楚永旭一咧嘴,手已经被拖了出来。楚哲昶侧身一让,对着后面的一个人道,“幺医师,请!” 自打进了内室,幺貅就一直远远的站着看这叔侄两个演戏。看病讲究望、闻、问、切,他一眼就看出,楚永旭虽然样子虚弱得很,可是从他的气色以及假装的虚弱当中透出的来底气,此人非但没病,反而比一般人都要康健,想必是向来保养得不错。至于为什么要装病嘛,看这身份和架势,多少也猜到了几分。 幺貅走上前,伸出三根手指搭在楚永旭的脉门上,稍稍用力,感受脉搏的跳动。 刚刚被楚哲昶和司徒瑾渝挡着,楚永旭没看清这位新来的医师。此时走近了才注意到他与众不同的长相和打扮,尤其是那双淡淡琥珀色的眼睛,他平生还是第一次见到有长成这个样子的。虽说除了那身衣裳,这人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跟越人长得相像,却从内而外透着一种独到的魅力,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听说横跨过塔尔海,另一头的恩施国人,长着卷曲的头发,眼睛是跟大海一样的蓝色,是不是就跟眼前这人一样的感觉?这副容貌长在男人身上虽然好看,但若长在一个女人身上,那该是怎样的一种异域风情啊。 楚永旭兀自在这边心猿意马,幺貅却已经抬起手,挑高眼角看了他一眼。只这一眼,瞳孔里琥珀的色泽于微微上挑的眼角凝结成一个闪亮光点,薄唇轻抿,神情淡漠,在有心人看来,虽是不经意的一瞥,却媚得不行,不输任何女子。楚永旭更是被这一眼看得有些恍惚,仿佛瞬间被雷电击中,气血逆流,全身的骨骼都酥麻得不行。 “太子病得不轻,外感风寒且五内虚弱,需要大补……”幺貅诊断好了之后,利落的起身,“我这里先开个方子,每日两计,先服上三天试试。服yào期间,要注意修养,切不可下床走动,也不要出门,以免再染风。”楚永旭本来还悬着一颗心,担心这新来的大夫会戳穿他,没想到此人不仅长得好看,心思倒也机灵得很,于是放下心来,左不过是开些滋补的方子,喝点参汤之类,无妨。 幺貅用眼角余光注意到太子脸上的表情明显一松,于是又继续说道,“太子身份贵重,寻常的yào物恐不能起到很好的调养效果,我的方子里有几样yào材比较特殊,还请熠王殿下即刻着人去准备,以免耽搁了太子的病情。” 楚哲昶自然也跟着接下去,“哦?幺医师需要什么只管开口,本王一定为太子寻了来!” 不远处有个长条桌案,上面放着笔架和一沓裁剪好的白纸。幺貅走过去,熟练地拿起笔,在纸上一一列举起来,一边写一边复述,“新鲜的蛇蜕二钱,一定要刚蜕下来的,最好带着蛇□□的那种;蚂蝗三钱,要活的;地龙(蚯蚓)五钱,去除两端,只取中间到白颈的一段,也就是地龙用于生养的那部分;蝙蝠干半只研成粉末;活全蝎两只,活蟾蜍一只,每次取蝎dú及蟾dú一钱做引;还需黑蚂蚁五钱;新鼠,即刚出生,眼睛还未睁开过的小鼠一只,要活着放进yào罐里熬煮;再加上二两上好的猪五花,这些yào对清热解dú,滋补身体有奇效,一样都不能少,这是一计的yào量,往后每次吃的时候都要取最新鲜的yào材煎煮。” 听幺貅说完,楚永旭整个脸都绿了。这些东西听起来都已经够恶心的了,还要每天都吃?!那不是要人命了! 楚哲昶接过幺貅递过来的单子,看了看,转头对司徒瑾渝道,“司徒,太子病重,本王又公务缠身走不开,这些东西还是派你的人去张罗吧,尽快弄上来,免得贻误了治疗时机,皇上怪罪下来,你我都吃罪不起。” 司徒瑾渝咬牙忍笑早已忍得两颊发酸,此时摆出一份重任在肩的样子,把幺貅列得yào单仔细折好,谨慎地放进口袋,“王爷放心,司徒瑾渝一定竭尽所能,今日就命人把单子上的yào材找齐,让太子今晚就能进上新yào。” 外间,楚游南早就笑得胃肠抽筋,趴在苏沁肩膀上,一边喘着气一边擦眼泪,“这都是什么东西,听起来都觉得恶心,真能治病?” 苏沁看着她,也觉得有趣,这个叫幺貅的还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想出这种方法来折磨太子,“我也不知道这些东西能不能治病,或许是斡鸩族人特有的方法吧,不过若真如他方才说的去做,那这yào想必是天底下最难下咽的东西了,太子也不会喝吧。” “谁让他装病的!他要是不肯喝,那就证明他是没病,我看他太子的颜面往哪放!”楚游南打心底里佩服起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医师。对待太子,十六哥尚且让他三分,整个越国上下,除了自己,没有人敢明着跟太子叫板,他倒好,竟然这么明目张胆地整治太子,“哎,对了,五花ròu也能做yào吗?” “这个啊……”苏沁为难起来,“倒是没听说过,不过有传说一些疑难怪病需要用血ròu一类的东西做yào引,但我从没见过,不知道这五花ròu是不是也是这个意思。” “管他呢,反正肯定难喝得不得了,今天晚上有好戏看了!” 司徒瑾渝的人办事尤为得力,不到傍晚,什么蛇蜕、蝙蝠、蚂蝗、地龙,什么蝎子、蟾蜍、黑蚁、新鼠,无论死的还是活的都备齐了。至于五花ròu嘛,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牵来一头肥猪,直接在营地边上宰杀,留出上好的猪五花,其他部分切割成小块,送到厨房,晚上加菜。 幺貅命人在太子营帐门口支起一口半大的锅,准备煎yào。有些人好奇,就围在四周看,不过大多数人都惧怕这些蛇虫鼠蚁之类,站得远远的,只有少数几个胆子略大些的,围在附近。幺貅先倒入半锅清水,把带着rǔ黄色粘液的新鲜蛇蜕、掐头去尾的地龙、以及新鲜的猪五花放进去熬煮,待水开之后,又依次放进了蝙蝠粉末、活的蚂蝗和黑蚂蚁,熬了足有半个时辰,锅里是水已经不足原来的三分之一,不过上面却漂了厚厚的一层油腻,还浮着几具蚂蝗和蚂蚁的尸体。又熬了一会,幺貅又让人把活蝎和活蟾蜍拿过来,当场取dú。司徒家多得是高手,这种取dú的活用不着幺貅自己动手,早有善用dú的人等在旁边候命。等到蝎dú和蟾dú依次滴进yào汤中时,原本灰黑色的浓汤瞬间变成了惨绿色,一种怪异的腐臭气味瞬间弥满整个营地,闻到就想吐。最后,幺貅用筷子夹起盘子中那只小小的,粉白色不停抖动的小老鼠,小鼠眼睛还没有睁开,突然被夹起来之后发出一阵细微但却极其刺耳的“吱吱”声,听起来就像是有只老鼠在自己心里叫一样。可是当幺貅把它丢进沸腾的yào锅里时,那声音骤然就停止了。不一会,粉白色的尸体就浮了上来,随着翻滚的水泡在锅里转着圈。太子的贴身侍从,原本是奉了太子的命令在一旁看着幺貅煎yào,之前还强忍着恶心,此时已经完全崩溃,捂住鼻子转身不停地呕吐起来,就差把五脏六腑都掏空了。 反反复复折腾了足有一个时辰,半锅清水熬成了一碗浓稠、油腻散发着酸腐气味的惨绿色液体。 楚游南捂着鼻子从门帘缝儿里看到幺貅用滤网和铜勺把熬好的yào汁过滤好盛到一只精致的琉璃碗里,兴奋地转身拉过苏沁就往外跑,“快,好戏要开场了!” 幺貅把盛着yào的碗用一个紫檀木托盘端着,来到太子的营帐。惨绿色的yào汁在琉璃的映衬下显得异常诡异,狭小的空间里酸腐的气味变得更甚,就算楚永旭蒙头蒙脑地把自己缩进被窝里,也无法抵挡那味道无孔不入的气势。 “请太子进yào!” “……不喝!”楚永旭的声音从被子下面闷闷地传出。 “殿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7 章 ……”幺貅把yào端近一点,又用勺子搅了搅,“殿下,这yào若不趁热喝,yào效会降低的。” “说了不喝,给我滚!” “幺貅是奉了王爷之命来为殿下诊治的,殿下若不肯喝,那我只好去请王爷了!” “你!”楚永旭一时气急猛地掀开被子,瞬间一股浓酸恶臭扑鼻而来,原本因为憋闷而泛红的脸瞬间扭曲变形,忙伸出双手捂住鼻子,一阵干呕,“拿走!拿走!!快拿走!!!” “太子还没喝呢!” “……”楚永旭瞪大眼睛怒视面前的人,这人长得别有一番风情,脾气倒是也别有一种执拗,怎么就不懂得察言观色,看不出个眉眼高低呢,“放着!放着!!你先出去,一会本太子自己喝!” “王爷吩咐的,不亲自看着太子把yào喝了,幺貅不能回去复命,若太子的病一直没有好转,王爷怪罪下来,幺貅担待不起,还请太子趁热把yào喝了吧!” 楚永旭怒极,忽地从床上一跃而起,指着幺貅的鼻子暴喝道,“本太子根本就没病!喝什么yào,我装的!是装的你懂不懂?!滚!给我滚出去!”嚷罢,双手一推,直接把幺貅推得后撤两步,碗里的yào也洒了一些出来,“来人,把这个什么狗屁医师给我拉出去斩了!” “这话可是你说的!”一直在外间偷听的楚游南乐呵呵地走到里面,一挥手,把冲进来侍卫都遣了出去,“既然没病,就别窝在营帐里,皇兄派你来是监督阗河整治工程的,你偷几天懒也就罢了,若是回去盛琅当着皇兄和满朝文武的面,你说不出工程的进展,岂不是丢尽皇家的脸面?让人觉得你堂堂太子殿下连个监工都做不好,将来如何担得起一国之主的重任!” “哼!”楚永旭冷笑,“昭若姑姑对侄儿倒是颇为关切呢!” “那是自然啊!”楚游南弯下腰,把脸探到楚永旭面前,“你是皇兄长子,国之储君,我身为皇室宗亲,怎能不关切呢,要不……你把这yào喝了,那我就当刚刚你说的话本公主没听到,哦对了,你新王婶也在外面呦,十六哥就算不相信我说的,不相信幺医师说的,总归要信新王嫂的……” 楚游南侧头看看幺貅和他手里的盘子,脸上浮起一丝怪笑,做摇头晃的脑状,“夫市之无虎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你说十六哥是会信你,还是信我们?” “……”楚永旭皱着眉磨牙,脸色yīn沉地看着楚游南,又看了看一边笔直站着的幺貅,这两个人明显就是一派的。于是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答道,“如此,便多谢姑姑了,明日侄儿定当前往工地行监工之责……” “如此甚好!”楚游南装模作样地摸摸楚永旭地头,笑得一脸欣慰,“幺医师,既然太子受上天眷顾不浅,无yào自愈,我们就走吧。” 从太子营帐中出来,走了十多步,楚游南还处在报了一箭之仇的亢奋状态里,伸手拍着幺貅的肩膀,竖起大拇指,“真有你的!” 幺貅却木头一般地站着,一动不动。 “哎?”楚游南绕到他前面,见他只顾盯着剩下的半碗yào,一点反应也没有,“喂!你没事吧!” 苏沁也觉得奇怪,跟着绕过来,手在幺貅眼前晃了晃,“幺医师?” “唉!”半响之后,幺貅重重叹了口气,“可惜了这上好的yào材,养身滋补有奇效,不如公主你……” “啊?!”楚游南忙伸手掩住口鼻,跳出老远,“你休想,本公主才不喝这鬼东西!”说完就逃命似的跑了,好像幺貅是什么洪荒猛兽一般。 眼见楚游南瞬间就跑得没了踪影,幺貅又转过来对上了苏沁。 苏沁呼吸一滞,慌忙地后退,“呃……我想起来还有些事……既然这yào这么好,倒了可惜,幺医师自己消受吧……”说完就调头疾步走掉了。 幺貅端着那半碗yào,又看了看四周的侍卫,被他看到的人都表情严肃但又不约而同地后撤了几步。幺貅原地转了个圈,总觉得侍卫们围成的禁军圈好像大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幺医师……”一个传话的小兵走到近前,“王爷有请!” “嗯!”幺貅把托盘塞到那小兵手里,盯住他的眼睛,郑重其事地叮嘱道,“这yào来之不易,能解百dú,补肝肾,有病治病,无病强身,不要浪费!”唬得那小兵一愣一愣的,端着那半碗yào,不知道该怎么办。喝是绝对不会喝,可是倒掉,会不会被责罚?! ☆、第七节 主帐里,楚哲昶一袭深紫色的窄袖便装坐在尊位上,面前放着一支犀牛角做的透雕虬枝绕缠茶盏。头发用一根黄玉簪缨绾在头顶,低调却不失威严。 幺貅走进来,也不见礼,直挺挺地戳在中央。 楚哲昶看着他,嘴角牵起一丝耐人寻味地笑意,抬抬下巴示意他坐在帐下左手边的位置,那里的小桌上,摆着一个同样的茶盅,里面泛着袅袅的白气,茶香四溢,“请坐!” “这样东西想必你是认识的。”楚哲昶拿起茶盅,吹散浮在水面上极细微的水沫,喝了一口,“这两只犀角是当初你大哥怒赠与本王的,本王命人将它们雕刻成茶盅,平日里一直珍藏着舍不得用,听说用犀角盛放过的水可以凉血、定惊、解dú,用来泡茶更是别有一番滋味,你不妨尝尝?” 幺貅看了一眼那犀角的茶盅,没有动,“这对犀牛角也是大哥的爱物,平日里碰都不许别人碰一下,既然他将此物送给了王爷,自然是对王爷十分地看重。我们斡鸩族人极少与外族人结jiāo,然而一旦是我们认定的朋友,无论贫富贵贱,都会一生珍视,绝不背离,是以,王爷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好!”楚哲昶放下茶盅,看着幺貅,“你该知道太子没病。” “那是自然!” “你竟然敢捉弄太子,就不怕太子日后报复?” “我若怕了,如何能被熠王邀请到此处品茶说话?” “呵……”楚哲昶笑,“既然都是明白人,本王也没有必要跟你兜圈子,你想要什么?” 幺貅抬头,琥珀色的瞳孔对上楚哲昶幽黑的眸子,对望良久,才缓慢而郑重地说了一句,“安定!” “你希望本王庇佑你?” “不是我,是庇佑我斡鸩一族人百年安定,生生不息!” “那你拿什么jiāo换?” “不jiāo换,只结盟!” “哦?”楚哲昶略显懒散地靠在椅背上,半垂地眉目将眼中的华光隐去一半,“如何结盟?” “斡鸩族向来自成一派,从不归附于任何朝廷,你与怒jiāo过手,该知道在山林中,我们是无人能敌的霸王。” “可你们逐水而居,受自然所限一再迁徙,人口非但没有明显增长,甚至还有锐减的态势。长此以往,不肖五十年,斡鸩族便不复存在。”楚哲昶淡淡回道。 “……”幺貅怔住,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的眼光和见识着实犀利,想必自从早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就猜出了自己的意图,“怒临终前曾说,若要斡鸩族人得以千秋万代繁衍生息,就必须依附一个有实力的朝廷和一位明主……” “所以你来找本王?” “我只是不想因为轻信了他的判断,而断送一族人的命运,亲自过来证实一下。” “那你证实得如何?” 幺貅顿了顿,站起身来,右手置于左胸上,单膝跪地,“我幺貅愿率所有族人归附熠王殿下,希望得熠王庇佑,为斡鸩族人寻一片宁静沃土,自此不必再迁徙,得以繁衍百年。” 楚哲昶眼中的华光一闪即逝,看着跪在帐下的幺貅,“本王可以庇佑你的族人,但有一个条件……”幺貅抬头,见主位上的人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本王要你入朝为官,为我所用!” “可我只会医病!” “本王知道,斡鸩族人对首领绝对服从,首领就是天,任何人不得反抗首领的意志,否则会遭天谴……” 幺貅觑起眼睛看着楚哲昶,琥珀色的眸光里闪过一丝厉色,语调冰冷,“所以,你想挟持我,借以控制我的族人?” 被幺貅死盯住的楚哲昶丝毫不在意,反而走到幺貅面前,俯身与他眼神相对,“你只说对了一半。” “……幺貅不解。” 楚哲昶把玩着手里那支犀牛杯,悠然地转过身,对着跳跃的烛火观察犀角杯那黑中泛红的色泽,“本王看你是个人才,若入朝为官,将来必定有一番作为。身为族长,力所不及的时候寻求强者庇护固然没有错,然寄人篱下怎比自在为王?若终究还是要受制于人,何不自己强大起来。” 幺貅盯着楚哲昶毫不设防的后背,耳朵里听着他说话,心里想的却是:到底是怎么样的自信,能让他毫不在意地把后背朝向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异族人,难道他就一点都不担心自己是刺客?“你就不怕自己收留的是匹受伤的恶狼,强壮之后会反扑过来咬你一口?” “犬与狼,一个温顺,一个凶狠,一个服从,一个桀骜,可你什么时候见过狼脖子上套着项圈,又见过哪只狼是被犬咬死的?因为有了人的庇护,犬便不再像狼一样充满斗志,为了生存下去,它们也只能继续依附在人的身边,任人驱使。斡鸩族人擅长渔猎和伏击,男子但凡年满十三岁,就必须亲自入山猎杀一头猛兽才能算chéng rén,若不慎葬身兽口,也是因自身学艺不精,勇猛不嘉,所以斡鸩族人个个勇武非常,即便是女人,其勇武程度也与一般男人无二。本王接纳你们,就等于接纳了一支强悍的军队,短期看本王的确有利可图。可是,人之勇气与智谋,大多源自危机之中,斡鸩族人逐水而居,与天斗,与地斗,与山斗,与水斗,与风雨雷电、与飞禽走兽斗,每天都处于朝不保夕、命悬一线的危难当中,自然精于训练,严于律己。然安生惰,逸生奢。若一朝安定下来,人就难免惫懒,贪图一时的安定与享乐,原本的胆识和武力也会逐渐消磨殆尽,那这看似有利可图的买卖就难免变成拖累,你说,若果真到了那时,你这一族人及其后辈子孙,本王是继续留着他们做无用的米虫呢?还是直接杀了痛快? ” 楚哲昶的话听得幺貅耸然一惊,身体猛然一震,险些跪不稳。面前这人,心思竟然如此深远。身为族长,看见自己的族人日渐凋零,他和怒想的是如何才能寻一块能够安定下来,繁衍生息的净土,得以把斡鸩种族延续xìng下去,确实没有想到百年之后,习惯了安定生活的斡鸩族人会怎么样。不懂渔猎、不懂设伏,不知道如何在深山中生存,拉不得弓,shè不出箭,那还算得上是斡鸩族人吗?那自己,到底算是斡鸩族的功臣还是罪人?想到这,心中不禁冰凉一片,倒抽了一口凉气。 感知到身后人气息的变化,楚哲昶转过身,看着幺貅,眼中光芒渐盛,“你该知道,授之以鱼不若授之以渔的道理。所以,本王要予你们的庇护,不是替你们寻一方乐土,改变你们的生存之法,是要让你们更加强悍。斡鸩本为猎族,就该生活在山林当中,但并非是如现在这般日日以命相搏,朝不保夕。你们要学会用脑子,若是人人都能学会智谋、兵法,知道怎么自保,怎么去征服野兽、驾驭山林,那有才能的人就会越来越多,出则可入仕为官,名扬四海,入则生生不息,安居乐业,且能居安思危,不违祖制,那时才是真正的强大,才会不惧怕任何洪水猛兽、外邦入侵,不需要任何人的庇佑,是真正的丛林之王!” “可你能得到什么?”幺貅绝不相信以楚哲昶这种聪明的脑子,会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买卖。 楚哲昶探身把幺貅扶了起来,面上又换了一副不羁的神情,“呵呵。你应该知道,即便是狼,也是可以驯化的!本王宁愿养的是一只随时能咬死对手的狼,也不需要一群只知道摇尾乞怜的犬。狼群的实力越是强大鏖战能力就越强。即便有一天被自己养的狼咬死了,那也顶多算是本王的无能,无力驾驭而已。” 幺貅兀地睁大眼睛,这睥睨天下、气吞山河的王者气度竟然被他这轻描淡写的几句就带过,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王者之气? “所以,你说得没错,本王与你不是jiāo换,是结盟!来人,拿酒来!” 很快,有小兵端了酒上来,楚哲昶把两只犀角杯里的茶都泼了,重新倒入酒,一支递给幺貅,一支自己握着,“本王愿意向斡鸩族人传文教、兵法、技能,以期斡鸩族人能够共享深山设伏、突击之策。若有外族来犯,越国愿意出兵庇护;本王亦可奏请皇上许斡鸩族人入朝为官,但你和你的族人必须臣服于我越朝廷,且为我所用。幺统领,你意下如何?” 看看手里的犀角杯,又看看说话的人,幺貅再一次跪倒,庄庄重重地给楚哲昶行了一个大礼,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任凭熠王调遣!” “好!”楚哲昶也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手掌用力一握,只听啪的一声,如铁般坚硬的犀角杯应声断裂,碎成了几片,“若有违今日之盟,当如此杯!” 幺貅本想如法pào制,奈何他天生体弱,不能习武,虽然深山采yào也练就了一身健实的肌ròu,但手劲依旧比不得自幼习武、天生神力的楚哲昶,捏了几下,犀角杯纹丝不动,还把手掌硌得生疼。 “哈哈!”楚哲昶把幺貅扶起来,捏了捏他的肩膀,“这原是你大哥的东西,你留着做个纪念吧。” ☆、第八节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厚厚的账帘猛地被人从外面掀开,楚游南旋风一样的绕过屏风,闪进帐篷内室,带入一阵冷风,吹得炉火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苏沁挑眉看了她一眼,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大红织锦燕尾碎花的夹棉披风。那是郡守张简为巴结熠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8 章 送的礼物。楚哲昶知道她畏寒,索xìng收了直接遣人送到营帐里。已经是近十一月的光景,天气比之前冷了许多,一早一晚水面上甚至开始出现薄冰。自从气温下降,楚哲昶就叮嘱永乐和欢喜,尽量少让王妃出门,营地里缺医少yào,条件又不好,她本是温润地方长大的人,没经历过北方的严冬,万一冻坏了,恐怕留下病根不好医治。苏沁自然也知道外面有多冷,有天早晨刚走出帐篷,就感觉身上的衣服悉数被风吹透了,冷冰冰的感觉比沙漠荒滩尤甚,河滩上的风更是凛冽得犹如锋利的薄刀片,无孔不入地往身体各处钻,恨不能带走身上所有的温度。所以,她没事也不会主动出去,一日三餐都摆在营帐里,有时候楚哲昶和楚游南也会过来跟她一起吃。没事的时候,她就裹上披风,倚在火炉边上看看书、下下棋。 “又是谁招惹到你了?”苏沁被温暖的炉火烤得困恹恹的,偏又睡不着,端着两只棋盒,自己跟自己下棋。见楚游南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懒洋洋地招手叫她,“过来烤烤火吧,陪我下盘棋。” 楚游南两步蹿到苏沁对面坐下,解下身上雪白的狐裘斗篷,随手一扔,“还能有谁?” 苏沁把装着黑子的棋盒递给楚游南,“太子又怎么你了?” “哎呀,不是太子!”咽一口茶,楚游南重重地把杯子摔在小桌案上,愤然地指指门外面,“是那个幺貅!” “幺貅?”这还真让苏沁有点意外了,昭若公主的死对头应该只有一个太子才对,怎么又多出个来自外族的医师来,竟然还有本事把个公主气得火冒三丈的。苏沁来了兴致,人也精神了一些,坐直了身子,一边落子一边问:“到底怎么回事?” “哼!我好心去帮他照顾病人,他不但对我爱理不理,还嫌本公主碍手碍脚,竟然还冲我吼,让我走远点!我楚游南长这么大,从没人敢这么跟我说话!” “你竟然会主动跑过去帮忙?”苏沁更加意外了,楚游南身份贵重,又是极爱干净的人。虽然也同情那些生了病、受了伤的百姓,但灾民聚集的地方人多混杂,味道难闻不说,有些人由于受伤和感染而大面积溃烂的肢体对于一个向来养尊处优的公主而言,确实不堪入目。所以,她从不主动到下游去,最多只是在周遭远远的看看。今天她自己跑到灾民中间去,已经够让人惊诧的了,竟然还主动帮着料理伤者,且不说以她公主之尊,做不做的来这些粗活,这事情本身就堪称天下奇闻了。 “我……我是看生病的灾民太多,天气又冷,担心他人手不够,忙不过来……” “你担心他?”苏沁抓住她画中的玄机,脸上浮现出狭促的笑容,“我怎么没看出来?” “你……”楚游南脸一红,“你胡说什么?” “哦?是我胡说啊?”苏沁从枕头下抽出一面小巧的菱花镜,唰地一下举到楚游南面前,“那你脸红什么!” 楚游南一把抢过镜子扔到一边,“我才没有!” 苏沁轻咳两声,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你是不是喜欢他?不用害羞嘛,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此乃人之常情,你若真对她有心,我去帮你跟王爷说,有王爷作保,想他也不会不愿意的……” “你还有完没完!”楚游南猛地坐直身子,一手掐腰,一手按在棋盘上,两颊粉红,“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他,本公主要嫁人,排着队等着娶我的人整个皇宫都装不下,还用得着十六哥作保?哼!走了!不理你了!”说完也不等苏沁答话,气哼哼地抓起狐裘斗篷披在身上,跟来的时候一样,旋风一样的走掉了,宽大的斗篷把好端端的棋子扫了一地。 苏沁无奈摇头,楚游南对幺貅的另眼相看,恐怕大家都看出来了,偏偏当局者迷,就是不肯承认。本想今天帮她把这层窗纸戳破,谁知道她竟然反应这么激烈。 “唉!”苏沁看着滚落一地的黑白棋子,又想想自己捂得热乎乎的小窝,还真是舍不得出来。可偏巧永乐和欢喜都不在身边,纠结了一下,还是决定自己下来一个一个地拾回去。正钻到桌子底下伸长手臂捡几个滚远的棋子,突然一张人脸凑了过来,几乎擦着苏沁的鼻尖,唬了她一跳,忘了自己还窝在桌子底下,猛地起身,头却重重地撞上了桌板。苏沁只觉得眼前一黑,疼得直想掉眼泪,一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忙丢了手上的几枚棋子,伸出手去揉。 “王婶,你没事吧?”楚永旭的声音裹挟着一股令人不自在的暖流突然在耳畔响起,苏沁一怔,赶忙转头,就看见太子几乎是贴靠着蹲在自己身侧,两人之间呼吸可闻,这一回头险些就贴在了一起。 苏沁忙往旁边挪了挪,此时也顾不得还隐隐作痛的后脑勺,急忙从桌子底下退出来,站起身冲着楚永旭点了点头,“多谢太子关心,我没事。”刚才若不是他突然出现在桌子那头,自己何至于撞得这么狼狈。不过,苏沁为人是断不会因为这个就跟当朝太子爷发火的。 楚永旭看着微低着头的苏沁,额前的头发挡住了半个眉眼,从上面只能看到她秀挺的鼻梁和樱红的唇瓣,越是这般越惹人浮想联翩。只这么一会功夫,他已经把苏沁从上到下看了好几个遍,看得苏沁浑身不舒服,刚想说点什么,他却突然把手伸到自己面前,打开,掌心里握着的是几枚刚捡到的棋子。 “多谢太子!”苏沁伸手去拿,不料指尖才刚刚触到楚永旭手心里的棋子,就被他反手握住,抽了几次都纹丝不动。 苏沁惊慌地抬起头,却撞见楚永旭眼中丝毫不加以掩饰的贪婪目光,不由地想起楚游南跟她说过的种种,心里更是一阵惶恐,由不得用力地挣扎,声音也跟着急躁起来,“请太子放手!放手!!” 楚永旭闻言笑得邪魅,紫水晶的耳在炉火的映照下显得异常妖冶,“我若是不放呢?”太子微侧着头,拉住苏沁的手往自己的脸颊上蹭,“小皇婶的手真是细腻滑嫩,柔弱无骨……” “放肆!我是熠王妃,是你婶婶!”苏沁又羞又恼,举起拿在另一只手上的棋盒朝楚永旭头侧砸过去,却反倒是两手都被他制住,大红披风顺着瘦弱的肩膀滑落到脚踝。 “哦?”楚永旭脸上笑意更深,伸长脖子凑近苏沁嗅了又嗅,“真是软玉温香,皇叔何以有如此艳福,真是羡煞侄儿了!” 苏沁费力地侧头避让,“你,你……放开我!” ☆、第九节 “请太子自重!”正纠缠间,突然,一把寒光森然的宝剑无声地抵在了楚永旭颈侧,竟然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叶苍衍。苏沁还在费力地跟楚永旭拔河,没想到对方却突然松了手,她被拉得重心不稳,冷不防倒退了几步,脚踝裹进地上的衣服里,直接摔倒在地。叶苍衍没有伸手去扶她,手里的宝剑却也没有放下的意思。 楚永旭斜睨了一眼那把紧紧贴在自己脉搏上的宝剑,嗤笑道,“怎么,你莫不是要行刺当朝储君?。” 苏沁知道事情严重了,忙起身担忧的眼神望向叶苍衍,“叶侍卫……” “叶苍衍,把剑放下!”突如其来冰冷声音把苏沁吓了一跳,转头就看见楚哲昶面色yīn沉地站在屏风边上。 叶苍衍吸了一口气,极流畅地把剑送入剑鞘中,表情淡漠地闪到了一边。 楚哲昶看看面前的几个人,把目光锁定在惊魂未定的苏沁身上,“怎么回事?!” “我……”苏沁左看右看,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解释。 说太子轻薄她吗?这种事情如何启齿,太子又如何肯承认,当初东雨和南霜的事情闹成那样,皇上不是都帮忙掩盖过去了。何况就算说出来,楚哲昶会相信她吗?自己以后如何自处?可是若不说,太子会不会反咬一口,说叶苍衍刚刚的行为是犯上作乱,对太子不敬,意yù行刺。如果太子在这件事情咬住不放,追究叶苍衍的罪责,那岂不成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正左右为难间,突然听楚永旭说道,“我来给皇婶请安,看到棋子散落一地,就帮忙捡,却不知这位姓叶的侍卫为何要把剑架在我脖子上,莫不是本太子什么地方得罪过你?!” 竟然真的恶人先告状,无耻!苏沁瞪了他一眼,垂在身侧的手越握越紧,下意识地去看立在一旁的叶苍衍。后者却站得犹如标qiāng一般笔直,表情漠然地听着,好像完全不关他事一样。 楚哲昶扫了一眼翻倒在角落里的棋盒和散落一地的黑白棋子,缓步走到苏沁身前,捡起披风重新给她披上,“真是这样?” “呃……嗯,我不小心打翻了棋盒,正在捡呢,就没注意到太子进来,是我失仪吓得大呼小叫,才引得叶侍卫以为有刺客闯了进来,所以……是个误会!” “若果真如此……”楚哲昶深邃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住苏沁光华流转的双瞳,仿佛一种强大的心理压迫,让苏沁不敢直视,眼神一阵慌乱,低下了头,“叶苍衍!” “属下在!” “还不快给太子赔罪!” 苏沁本以为叶苍衍至少会分辨几句,没想到他听了楚哲昶的话,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和抵触,右手抚左胸,单膝,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尽管姿态虽低,态度却不卑微,跪下后依旧昂着头,表情冷漠,也不说话。 “算啦!”楚永旭大方地摆摆手,冲着楚哲昶和苏沁点点头,“既然这样,侄儿就不打扰皇叔和皇婶休息了。”说着又拍了拍跪在地上叶苍衍,“既然是做奴才的,下次记得机灵点……呵呵。”然后一副十分欠揍的样子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了。 “你先出去吧。”太子走后,楚哲昶淡淡吩咐道。 “是!”叶苍衍面无表情地站起来,转身往外走。 “看你吓得不轻……”楚哲昶抚摸着苏沁略显苍白的脸颊,“一会让幺貅给你看看。” “不用了,我没事。”苏沁摇摇头,望向叶苍衍逐渐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心里愧疚得不行。 傍晚时分,太阳已经落到了山的后头,沉沉的暮霭包裹下,营地里的一切人和事都呈现出一种模糊朦胧的状态。 一块凸起的岩石上,临风打坐着一个人。黑发黑衣,双眼紧闭,表情严肃冷峻,脊背挺得如标qiāng一般笔直。这是他自学武以来的习惯,每天无论多晚,都必须安静打坐半个时辰,一日不落。 感觉到异样的气息接近,叶苍衍手指微动,两指间不知何时已经夹住了一片薄如柳叶的飞刀。 “永乐说在这能找到你……”柔柔的声音自背后响起,气息这么弱,不用回头,也猜得到是谁。 “王妃找属下有事?”叶苍衍不着痕迹地收起暗器,没有回头。 苏沁抬头看着叶苍衍清晰笔直轮廓,咬了咬嘴唇,“今天的事,多谢你!对不起,是我害你受了太子折辱。” 叶苍衍睁开眼,眉心微蹙,“属下只是职责所在,并不觉得受了什么委屈。夜寒风大,王妃千金之躯,还是请回吧!” “我……我一会就去找王爷解释清楚,今天是……” “不必!”叶苍衍转身从岩石上跃下,“我与王爷是在战场上可以放心地把后背jiāo给对方的jiāo情,王爷知我亦如我知道王爷,多谢王妃厚意了。” 苏沁垂下眼眸,她明白叶苍衍的意思。战场之上,刀qiāng无眼,能够放心地把后背jiāo给对方,那就代表了绝对的忠诚和信任。楚哲昶对叶苍衍的信任,远不是她这个才来了几个月的异邦公主可比,或许还是自己太多虑。偏她天生就是个懂得感同身受的人,总觉得是自己让叶苍衍受了不白之冤,于心不安,可想了半天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看着眼前如夜一般沉静、冷漠的男人,郑郑重重地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在心头迅速划过,叶苍衍表情有一丝明显的松动,似诧异又似惊奇,总之很怪,“王妃!” 苏沁回头,大红色的燕尾披风被夜风吹起,冻得苍白的脸颊,过目难忘的容颜,光华流转却总带点羞怯的眼神,像一只绝美的红色蝴蝶,在yīn寒的秋风中显得那么单薄,那么脆弱,那么委屈…… 叶苍衍别过头,语调一如既往的冷静,却有点不大自然,“太子行事素来乖张跋扈,王妃还请小心。” 苏沁略怔了一怔,旋即粲然一笑,“多谢!” 打坐回来的叶苍衍,刚一踏进自己的住处,就发现自己的帐篷竟然整洁了不少,一叠洗好的衣服方方正正地摆在整洁的床上。最上面一件,前几天帮着百姓打桩时划破的地方也补好了,上面还绣了一节翠竹并几片竹叶。他轻轻抚摸那细密、平整、匀称的刺绣纹路,一阵窝心。拿起来凑到鼻子底下细闻,淡淡清香烘得人心里暖融融的,仿佛一天的疲累、郁闷都随着这香气烟消云散了,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了弯。 ☆、第十节 “让一下!” “请你让开!” “你让一下好不好!” “……”楚游南抿着唇,一会跳到左边,一会又绕到右边,本就不宽敞的营帐在她忽左忽右,跳转腾挪之下显得更加局促,不是差点踢翻水盆,就是险些压倒了木架。 “你到底要做什么?” 忍无可忍的幺貅终于紧蹙着眉心抬头看着眼前人,淡淡琥珀色的眼睛里带着强自压抑的怒气,“公主要是没事可做,请到别处逛去,我这里都是病人,又脏又乱,小心脏了公主罗裙。” 楚游南抬眼对上幺貅琥珀色的眸子,面颊不由得一红,“我,我也是病人啊!” “军营里不只幺貅一名医士,公主若是身体不舒服,随便叫人传句话,就会有上好的医士亲往营帐为公主诊治,公主何必非要屈尊来到这贫民百姓聚集的地方! “本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9 章 主就是要你医治!” 幺貅手上动作一滞,斜眼瞥了楚游南一眼,没理会她,继续低头做事。 两个人之间隔着一张门板搭的简易木床,上面躺着的一个陷入半昏迷状态的病人。幺貅轻轻掀开盖在那人小腿上的薄被,一条半尺长血ròu模糊的狰狞伤口赫然显现。那伤口深可见骨,外翻的皮ròu呈现紫黑色,其间夹杂着橙黄色的脓浆,隐约还能看到几条白色的蛆虫在里面翻滚,显然感染了许久。看得楚游南胃里一阵翻滚,忙捂住口鼻跳开老远。 幺貅却丝毫不为所动,伸手从旁边的木架子上取下一把手掌长的匕首,在火上烧红了,然后小心地避开皮ròu的部分,用刀尖儿去烫那几条蛆虫。那些ròu虫子哪里经得住这样烙烫,纷纷扭曲着从那人的伤口深处爬了出来,掉在地上的一个铜盆里,身上还沾着血ròu和黄脓,恶心得要命。幺貅微微皱眉,从腰上取下一个精巧的小葫芦,拔开塞子,往铜盆里撒了一些淡黄色的粉末,刚刚还扭曲着纠结成一团的虫子顷刻间就化成了一滩脓水,一边冒着泡泡一边发出嘶嘶的声音。处理好了蛆虫,幺貅又拿出一把尖细的剔骨刀,同样在火上烧了烧,这才抬头看向几步以外站着的楚游南,“麻yào用光了,你过来帮我摁住他!” “什么?” “过来摁住他,我要把他腐烂的血ròu剔除掉,不然他这条腿就废了。” “我……”堂堂一个越公主,血腥的场面不是没有见过,可是遇见这样的事情还是头一遭。楚游南看了看一脸正气凛然的幺貅,又看了看那人溃烂模糊的小腿,一时间又恶心又难过,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见楚游南只是杵在一边看,一点没有要动的迹象,幺貅已是面带怒色,声调陡然升了上去,口气也变得极差,“你傻站着干什么?没看到人都忙着,要么过来帮忙,要么就出去,这里是治病救人的,不是供皇家赏玩的!” “你!”周围的人听到动静,都抬头向这边张望。窘得楚游南一张俏脸绯红一片,恼羞成怒地瞪了四周的人一眼,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公主不好惹,忙低下头继续做各自手里的事情,楚游南这才气哼哼地走了过来。 “按住他的肩膀!”幺貅命令道,又把剔骨刀放在火上烤了烤,然后极迅速地朝着那人溃烂的伤口伸了过去。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床上的人本能的挣动起来,杀猪般哇哇大叫。幸好楚游南是练过武功的,力气比一般的女儿家要大不少,那人本身又受了伤,才勉强压得住。不过,等幺貅把那人伤口的腐ròu剔掉,清洗干净并上好yào,那人早已疼得昏厥过去,楚游南也已经累得满头大汗,几近虚脱。 “看来公主身体康健得很,根本不需要医治!”幺貅嘴角上弯,笑容得意,边清洗刀具边说。 “啊?”楚游南用袖子抹去额角的汗珠,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竟然被这个黑心人给算计了,“你……谁说本公主没病的,我头晕、胃痛、恶心,我……” 信口胡诌间,幺貅一把拽过楚游南的手腕,竟是隔着床帮她诊起了脉“公主脉象平稳,身康体健,根本没病!”幺貅说着,放开楚游南的手,继续低头收拾工具。 楚游南早已怔住,从小到大,从没有谁敢这么直接地对待过她,伸在半空中的手竟然都忘了收回来。 幺貅收拾完工具,见楚游南还傻在那里,禁不住挑高眉毛看了她一眼,“还不走?!” 楚游南这才从恍惚中醒过来,顿时满面飞霞,却还是强撑着面子耍赖,细长的脖子一梗“本,本公主就是不舒服!” “如果公主非说自己有病,那幺貅只能照着当初给太子爷开的方子,再给公主准备一份。”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你!”楚游南气得指着幺貅的鼻子,却半天说不出话,“哼!走着瞧!!” 苏沁走到楚游南的营帐门口,刚要挑帘子,帘门就被从里面挑开,走出来的竟然是人高马大,同样来自异邦的幺貅。 幺貅也注意到了门口的苏沁,琥珀色的眼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迈步走开了。刚进得门来,屏风后面又突地飞出一物,苏沁忙侧身躲让,只听得一声清脆细响,低头却见一只白瓷茶杯在她裙角边摔得粉碎。 “这是怎么了?”苏沁绕过屏风走到内室,见楚游南一脸气急败坏地坐在床沿上,看见她进来,也不说话,翻身上床,拉过被子蒙住了头。 “回禀王妃,公主说不舒服,让我去请幺医师过来看看,结果幺医师来了,只看了一眼,脉都没探过一下,就说公主没病,转身走了,公主正生气呢。” 回话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叫暖兮。楚游南跟着楚哲昶到冶原三郡来安抚灾民,身边没带侍女,雅馨、雅琳、永乐、欢喜又要伺候楚哲昶和苏沁,所以楚哲昶就从灾民中挑了两个摸样清秀,脑子伶俐的小姑娘给她做侍女。这两个人,一个叫暖兮,一个叫岫缕,都只有十四岁。 “我知道了,你起来吧!”苏沁侧身坐到床沿上,把被子从楚游南头上扯下来,笑吟吟地用手指戳她气得鼓鼓地脸颊“我还道你真病了,过来看看,谁想到你竟然好的不学,学太子,装起病来。” “哼!我就是让他来给我看看病,他竟然不把本公主放在眼里,等我叫十六哥砍了他脑袋,看他还敢不敢这么神气!” 苏沁抿嘴偷笑,“杀了他你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话刚出口,又觉得不对劲,楚游南猛地坐直身子,嘴巴翘得老高,“你不要乱想!” “哦?是我乱想,还是有人芳心暗许却不自知?”苏沁指指楚游南的鼻尖,“上次我说你喜欢他,你掀了我的棋盘,如今你自己却装病引他来看,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我……唉!”楚游南顿了半晌,突然叹了口气,“苏沁,你不懂……” “嗯?”苏沁不解。 “我从小到大几乎没有朋友,宫里的人要么怕我,要么干脆不理我。东雨和南霜死后,更没有人敢与我亲近,生怕我一气之下,要了他们肩膀上的脑袋。只有他,根本不把我当公主看,在他眼里,我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这种感觉,你不会了解的……” 苏沁愣住。楚游南说的这些让她深深地感觉到身为皇族中人的悲哀。这些外人看来高高在上,锦衣玉食,权柄大到足以呼风唤雨的天之骄子们,竟然连人世间最平常不过的友情都奢求不到。如同贫贱之人总是希望能够一步登天一样,人们梦寐以求的永远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幺医师,快,公主病得很厉害!”暖兮和岫缕闯进专门用来安置伤病灾民的大营帐,一左一右,拉起幺貅就走。 “放手!”幺貅纹丝不动,面有却已经带了愠色,“我说过了,你家公主根本没病!” “哎呀,这次是真的病了!”暖兮拿出小孩子拔河的劲头儿,跟岫缕一起拼命把幺貅把帐篷外拖,“求你了,快去看看吧,公主已经不省人事了!” 面对两个还不满十五岁娇滴滴的小女孩,幺貅实在无奈,推也不是,骂也不是,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被动挪步。 刚进到楚游南的营帐里,就看见楚哲昶和苏沁已经在那里了。楚游南面色酡红,嘴唇干涩,紧闭双眼躺在床上昏睡着,永乐和雅馨正在帮她更换头上的湿毛巾。 幺貅匆匆给楚哲昶和苏沁行了礼,皱着眉走到床边给楚游南把脉,须臾道,“公主这是感染了风寒,正在发烧。” 楚哲昶一听,脸色即刻就yīn沉了下去,厉声喝问伺候楚游南的奴才,“好好的,怎么就感染了风寒,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几个奴才吓得全都噗通一声跪到地上,一叠声地求熠王饶命,胆子最小的岫缕已经禁不住浑身发抖,两眼翻白,似是马上就要昏死过去。 苏沁看了看还算镇静的暖兮,问道,“昨天我来的时候,公主还好好地跟我说话,怎么一夜之间就病得如此严重?” 暖兮把头低得都快缩进肚子里了,声音颤巍巍地回道,“昨天晚上,公主穿着单衣跑出去,站在寒风口里吹了大半夜的冷风,早晨回来的时候就说头晕,躺下之后……就这样了,奴才们不敢怠慢,这才赶忙去禀报王爷、王妃的。” “没事为什么大半夜跑去吹冷风?!” “……”暖兮咬着嘴唇,抬头看了楚哲昶一眼,又看看一旁的幺貅,低下头。 “说!” 小丫头被楚哲昶吓得一缩肩膀,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公,公主说,这样才,才会真的生病……那幺医师就不会说公主装病不来瞧了。” 看看床上烧得糊里糊涂的妹妹,再看看床边脸色yīn晴不定的幺貅,楚哲昶略一思量,已经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猜出几分,转头对幺貅说道,“幺医师,小妹病重,还烦劳你尽心医治。她是太皇太后的心头好,若是出了什么差错,老人家恐怕要伤心。” “幺貅自当尽力,请王爷放心。” “嗯。走吧。”楚哲昶jiāo代完,拉着苏沁就走了出去。 刚走出门口几步,苏沁突然想起什么,“等一下,我有话要说。”转身又回到楚游南的营帐里。 幺貅正在外间写yào方,见苏沁去而复返,不免有些疑惑,“王妃还有何吩咐?” 苏沁向里间张望了一眼,淡淡地对幺貅道,“幺医师,公主本xìng不坏,只是不太懂得如何表达自己心中所想,她装病也好,故意生病也罢,只是不想你对她另眼相看。高处不胜寒,有时候,越是高高在上的人,越希望别人把自己当成普通人。” 幺貅看着苏沁,没有认可也没有否定,良久,才吐出一句,“你真不像是王族中人!” 苏沁一愣,没想到这人闷了半天,竟然蹦出这么句话来,禁不住粲然一笑,“我本就不是王族中人!”说完转身走了,留幺貅一个人怔怔地望着还在悠dàng的门帘布发呆…… ☆、第十一节 十月底开始,气温急转而下,短短几天又冰冻了几分。进入十一月份后,熠王楚哲昶命令中及下游的工程全面暂停,集中所有的人力和物力帮百姓建造房屋,务必要在落雪之前让所有百姓都住上能够遮风挡雪,有炉有炭的房子。好在,自阗河整治工程伊始,就一直是修河堤与造房屋同时进行,所剩的工序也不多,官民一心,不到二十天时间所有因阗河水患而丧失了家园的越百姓都住上了焕然一新的房子。加上这几个月来寻回的旧物以及参加整治工程也积攒了一些钱粮,虽然可能艰苦一些,但熬过这个冬天不成问题,总好过露宿荒野、沿街乞讨时被冻死、饿死。远近百姓无不盛赞熠王英明卓绝,爱民如子。 苏沁还穿着那件大红织锦燕尾碎花的夹棉披风,几乎把自己缩成了一个球,尽管火炉就在身边,但还是冻得瑟瑟发抖。诚如司徒瑾渝所说,入冬之后天寒地冻,原本踩上去还算松软的河床现在竟然硬得跟岩石一般,什么都做不了了。这是苏沁在越国过得第一个冬天,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没来得及飞回南方的候鸟,在冷冽的北风中异常脆弱,全身的骨血都仿佛凝固了一样。若这还不算最冷的时候,那她的结局要么是离火太近,被烤干了,要么就是被冻成了冰块。 欢喜跑进来,把两只胖胖的小手凑到炉火前烤了烤,又站起身走到正在打包行李的永乐身旁,“王爷那里都收拾好了,你这里怎么样?” “快了,还有些书籍和日常用的小东西,王妃说大多不甚重要,带着也麻烦,就送给这里的百姓,所以我还在挑呢!” “嗯,王爷那里也是,我帮你挑吧,你去收拾其他的,免得误了行程。” 苏沁偏着头看着两个虽然忙碌,却井然有序的大侍女,禁不住有点好奇,“我们为什么要这么急着回盛琅啊?” “因为入冬后天气变冷,外头的河床也已经上冻,百姓需要过冬,只能等到明年春天冰化的时候再开工,既然什么都做不成,那我们自然就不用呆在这里啦。昨天武府仪同中司林大人送消息来说,冬旌阅军的事宜已经料理停当,皇上也催着王爷和太子尽快回朝呢,不然就赶不上了。再说……”永乐眼珠转了转,脸上闪过一丝狡黠和狭促,“王妃这么怕冷,这里条件又差,万一把王妃冻出个好歹,王爷还不心疼死!” “你又胡说!”苏沁被她说得不好意思,脸登时就红了,“哎,对了,那个冬旌阅军是什么意思呀?” “咦?欢喜没跟你说吗?” 欢喜停下手里的活,看向这边,“我以为你说过了呀……” “我没有,我以为你会告诉王妃呢。” “等等,等等……”苏沁左看看,右看看,“你们两个打什么哑谜,到底什么是冬旌阅军啊?” 两个大侍女互相对望了一眼,一起走过来,坐到炉火对面。 “所谓冬旌阅军,就是朝廷禁卫军和远征兵马大营的比武,每年一次,规模很大,皇上皇后,王族公卿、大小朝臣都会前去观看,要比马术、围猎、刀、qiāng、剑、戟、还要比水xìng……”欢喜扳着手指一个个的数过来,“总之很热闹呢。” “那为什么阅军要选在冬天呢?”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嘛……”永乐接口道,“越是这种极寒、极暑的天气,越是能看出平日里练兵的成效。打仗不同于请客吃饭,还要讲究时辰、地点,虽是练兵,也要时刻保持战备状态,才能居安思危,处变不惊,这是王爷说的。” “哦!”苏沁赞许地点点头,这个楚哲昶,还真是个带兵的天才。 越国兵马,大体上可分为两支。一支是号称数量四十万的皇城禁卫军,由禁军都统,当今皇上楚印御的小舅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0 章 皇后的亲弟弟,郑岳统领,负责整个盛琅城的防务;另一支是包括各边防重镇驻军在内的步兵和骑兵,由越国战神、熠王楚哲昶统领,凭兵符调遣,负责外围的战事及扩张。越国军事力量强盛,不算皇城禁卫军,仅分散在各处的步兵和骑兵就有百余万人之多。这些人无论身负官职还是普通兵丁,没有皇上的亲笔旨意,皆不可擅自离开驻地,否则株连九族。盛琅城外五十里的十万兵马大营是距离皇城最近的驻军,其余则分布在各处驻防,比如军事位置险要的神斧关,就驻扎了二十万大军。 一年一度的冬旌阅军可以说是越军事上的盛世,是皇城禁卫军以及城外十万步兵的终极对决。长久以来,由于“□□”与所谓的“熠王党”在政治上的不合,导致军队当中也出现了这种分庭抗礼的趋势。作为太子的娘舅,郑岳肯定与国之储君、太子楚永旭是同一阵营,所以他所统领的四十万皇城禁卫军,实际上是听命于太子的;皇城以外的官兵,奉行的则是“武力崇拜”,尤其是那些曾经跟随楚哲昶南征北讨过的将士,对熠王的崇拜和遵从远高于皇上和太子。另一方面,皇城禁卫军对远征步兵颇看不上眼,认为他们粗俗野蛮,是一群兵痞,而远征步兵也觉得皇城禁卫军虽然吃得好穿得好,但无非是一群白吃皇饷的米虫,银样qiāng头,中看不中用,拉到战场上肯定吓得屁滚尿流,因而,两方的关系一直很紧张,而冬旌阅军就是双方最剑拔弩张的时候。 同年十二月初,熠王和太子一行人回到盛琅。 管家徐禹命人把竹馨小筑里里都外外装饰一新,知道新王妃畏寒,炉火从前一天晚上开始就没熄过,一大早又加足了碳,把整个屋子烘得暖如春日。 人是一种容易产生依赖感的动物,阔别了几个月,原来觉得像囚笼一样的地方竟然也分外想念,觉得亲切起来。苏沁一进门,斗篷还没解下来,就冲进去原地转了个圈。深呼吸一口,熟悉的馨香气息沁人心脾,窗棂上自己从前信手写的诗、绘的画,在炉火的映照下,显得愈加清晰。 “啊!还是回家好!” “家?”跟苏沁一道进来的楚哲昶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得愣了一下。 “不对吗?”苏沁回头看着他。 楚哲昶抿了一下唇,半垂着眉目,让人看不清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本王还要去宫里回话,你好好休息。”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十二节(一) 十二月初十,盛琅城外兵马大营,穿明黄色的马褂的皇城禁卫军与着黑色军装的步兵以中轴线为基准位列两旁,分成了极为明显的两个阵营。上午巳时,号角阵阵,鼓声隆隆,响彻三次之后,皇室宗亲、王公大臣皆就位,冬旌阅军正式开始。 越国人早年以渔猎为生,骑马、shè箭是阅兵的基本项目,只不过为了更具有观赏xìng,增加了一些难度,比如骑马绕过杂乱无章的木桩、跨过烈火熊熊的围栏等,考验的是骑士的胆气、驭马的本事以及与马儿之间的默契,再比如百步外竖一根高高的柱子,上面用红绳挂一枚铜钱,shè手在距离柱子三十丈的地方引弓搭箭,谁先shè中铜钱即为获胜。除此之外,还有刀qiāng剑戟的比试,扛着重达百斤的圆木桩狂奔之类力量的对抗,以及小规模阵型与兵法运用的演示等等,更离谱的还有徒手驯服烈马的环节,看得苏沁瞠目结舌。 “坐了那么久,王妃冻坏了吧,快暖暖!”永乐把煨了碳的手炉递给苏沁,又在她手背上盖了一条厚绒毯。 “……”苏沁无声接过,摇摇头,没有答话。其实,冻还在其次,主要还是吓。虽说只是阅军,但双方都好像憋足了一年的力气,非要拼个你死我活,分出高低胜负不可。比赛之前宣读的什么规矩,什么点到为止,在真正比试的时候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恨不能一招就致对方于死地。整个上午看下来,双方各有胜负,也各有伤亡,几乎没有哪一场是不见血的。在场的越国人无不群情激昂,心潮澎湃,仿佛这些鲜血淋漓的场面激发了他们血脉中潜在的野xìng一般,可她却看得心惊ròu跳。 “王妃!”欢喜走进供苏沁歇息的营帐,“刚才王爷派人来传话,说是午膳跟着皇上用,昭若公主也在,就不过来跟王妃一起吃了,让王妃也好好休息,午睡之后再去看下午的比赛。” “哦!”苏沁点点头,心有余悸地问,“下午还有什么?” “下午还有浮水塔!” “那又是什么?” “王妃上午有没有看到在营地西侧有个很大的水塘?” “嗯,我看到了,不是都已经冻成冰了吗?” “就是它了。午间会有兵士把水塘表面的冰砸碎,放入两个用布做的九层塔状的东西。这九层布塔每一层都有两尺高,四角用绳索与下面的一层连在一起。布塔下面缀着很重的铅块,一旦沉到水底就很难浮上来,继而两方各派水xìng好的人下水,一层一层地解开布塔之间的绳索,让塔逐渐升到水面上来,升得最高的那个就算赢。” “啊?!这么冷的天,下到冰水里去?还要在水里潜那么久?”苏沁想想都觉得冷得浑身发抖。 “是啊!”说话间午饭已经摆好了,欢喜把筷子递给苏沁,“所以下午的比赛没什么好看的,反正我们也赢不了。” “为什么?” “因为我们没有水xìng那么好的人,即使有,这么冷的天,人一下到水里就冻僵了,能保住命就不错了,哪还有力气去解水塔上的绳子啊。”欢喜嘟着嘴,一边给苏沁布菜一边说,“这几年,我们从没在这上面赢过,水xìng最好的侯森也只能浮上五层水塔,可惜是那边的,哼!” “哎,我听说侯森以前做过海盗……”永乐撇了撇嘴,接过话头,“所以就算他水xìng好点也没什么了不起!” 两个人七嘴八舌地说着,苏沁一想到有人要在冰天雪水里被活活地冻成冰块就止不住浑身哆嗦,吃到嘴里的菜都觉得夹了冰渣。吃过中饭,坐了一会,又喝了一盏茶去油解腻助消化。这是她从枢国带过来的习惯,坚持的时间久了,身边的人也就记住了。等这些都安排完,永乐和欢喜又伺候着苏沁躺下午睡,这才悄悄出去了。 下午未时0三刻,皇上皇后以及王公大臣重新就坐,开始观看下午的比赛。 “王爷!王爷!”永乐悄悄走到楚哲昶身边,神色十分焦急。 “什么事?”楚哲昶穿一件黑色镶边jiāo领大袖长袍,肩上戴砖红色金丝刺绣立领比甲,外罩黑色曳地雀翎合捻织就而成的长毛大氅,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头上的束发八宝紫金冠被一根羊脂白玉簪穿发而过,愈显得英姿勃发,俊逸不凡,一派天成的王者之气。 “……” “到底什么事,吞吞吐吐的!” 永乐左右看看,见场下人声鼎沸,西侧的水塘边上,两方人马正在为即将开始的浮水塔比赛做准备,在保证楚哲昶能够听清楚的前提下,悄悄附耳道,“王妃……不见了……” “什么!”楚哲昶眉心紧蹙,鹰隼一样的眼神凌厉地看向永乐。 永乐被吓得一哆嗦,忙地下头去,小声地复述事情的经过,“奴婢跟欢喜伺候王妃睡下,大约半个时辰后去唤王妃起床,在帐外唤了两声,不见王妃回应,我们以为天气冷,王妃贪暖不肯起来,就在外面又候了一会儿,可仍旧不见王妃账里有动静,就直接进去看,结果……结果发现床铺好好的,好像根本没人睡过,王妃……却不见踪影……” “可有各处找过?”司徒瑾渝通身雪白,披着一件白色狐裘大披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 永乐知道司徒瑾渝是自己人,便也没打算瞒着,直接回道,“我跟欢喜不敢声张,在营帐周围找了好几遍,仍不见王妃踪影,这才敢过来请示王爷……” “这里是兵营,内有皇城禁卫军,外有兵丁和侍卫把守,她走不远!”楚哲昶表情yīn沉,语气却笃定,“叶苍衍!” “在!” “传我军令,盘查每一个出入军营的人,发现可疑的人马上扣押,本王要亲自审问;吩咐雅馨、雅琳各带一队兵士到营地各处暗查,她可能化了妆,查得仔细点!” “是!” “好!”楚哲昶这边刚吩咐完,周遭突然bào发出阵阵欢呼和雷鸣般的掌声,有些xìng子急的大臣几乎都已经从椅子上跳起来,显然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几个人都诧异地望向台下。只见水塘里两个水塔都已经浮出了水面。皇城禁卫军一方,已经升起了四层高;兵马大营一方,完整升起来的有两层,塔顶像一侧倾斜着不断晃动,显示水面下的人正在解开第三层与第四层之间的绳缚。 楚哲昶朝水塘方向眺望,禁不住拧紧眉心,“嗯?” “王爷,有何不妥?”司徒瑾渝也顺着楚哲昶的目光朝水塘边看,却没看出什么异常。 楚哲昶眉心锁得更紧,紧抿着嘴唇,摇摇头,没有说话,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抖动的水塔。天寒地冻,呵气成冰,每个人脸前都漂浮着一团白气。即使他们坐的地方每隔几步就燃着一个炭炉,但毕竟是露天观赛,再多的碳也烤不热三九极寒天。被凿开的水面上若不是有人在一边一刻不停地搅动,此刻早已重新冻结了,那么水中的冰冷程度可想而知。此时别说是人,就是条鱼,放进去也会立时冻成冰坨沉入塘底。 ☆、第十二节(二) 又一层水塔浮了上来,欢呼声此起彼伏,人人都攥紧了拳头,等待着最后的结果,仿佛一个上午的比赛都没这时的激烈。随着水塔浮上水面的部分越来越多,楚哲昶的脸色也越来越yīn沉。 禁卫军一方,共浮起了六层水塔,打破了前两年只能浮起五层水塔的记录。侯森浮上水面时,抖得像筛糠一般,连话都说不出来,连喝了五碗热姜汤也没有好一些,恐怕是冻出了什么毛病。 兵马大营一方,浮起了四层水塔,这已经是过去三年来最好的成绩。然而,众人眼中,水面上的布塔却仍然在剧烈的抖动着,显然解开绳索的人还在很卖力地忙活着。“杀!杀!!杀!!!”十万步兵群情激昂,齐齐用长矛跺地,为水下的英雄助威,脚下冻土仿佛地震般颤抖起来,喊杀声振聋发聩。 “五层!十六哥快看!”楚游南早就按捺不住地从椅子上跳到最前面围栏的边上,兴奋地指着还在徐徐上升的水塔,“快看,快看,已经第五层了,简直史无前例!” 第五层之后,水塔上升的速度明显变慢,在众人焦急地关注和等待中,第六层也终于缓慢地从水面上升了起来,带起的水流几乎是瞬间就冻成了一条条光亮透明的水链,在午后的阳光中闪着精芒。 “呵呵,势均力敌!”楚印御捋着胡子轻笑,“看来十六弟这次是找到了好手!” 楚哲昶也附和着笑笑,“皇兄过奖,臣弟也没料到此人竟然这般识得水xìng!”再转回头时,脸色却黑得如墨一般,yīn沉得可怕,周身都散发着比三九天还冰冷的气息。 此刻,连司徒瑾渝都觉察出了异常,转头看看一脸yīn郁的楚哲昶,心里想的却是:水里那人到底是谁? “好!!!!!”当第七层布塔也缓缓地升出水面之时,全场人都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站起来高声叫好,瞪大眼睛等着看即将浮出水面的英雄到底长什么样! 冰面上静了好一会,突然,水花一翻,一条人影鱼一样地浮了上来。不知道是谁先叫了一句,“你们快看,那不是熠王妃吗?”“是熠王妃啊!”人群顿时沸腾了,这样水xìng好的竟然是个女人?还是堂堂的熠王妃?!这简直是千古奇闻! 几乎在那人惊叫的同时,楚哲昶已经以常人无法想象的速度冲到了水塘里被凿开的冰洞边上。楚游南、司徒瑾渝、叶苍衍、永乐、欢喜,以及后面赶过来的雅馨和雅馨也紧随其后。 “大家别动!”叶苍衍拦住后面的几个人,“王爷一人过去就好,我们都过去,万一冰面裂开,更难收拾。” “对!”司徒瑾渝也点头赞同,“永乐、欢喜,你们快去准备大量的姜汤和炭火,雅馨、雅馨,你们去把幺貅叫来,王妃不能有失!” “是!”几个人领命,急匆匆地跑了。 楚哲昶早就将整条手臂探入冰水里,苏沁刚露出个头,就一把被人拽了出来。她本就瘦弱,又在冰水里潜了那么久,整个人冻得像一张苍白的薄纸片,瑟缩如秋风中蜷曲的枯树叶。 楚哲昶扯下身上的雀翎长毛大氅,把苏沁整个人都包裹起来,抱在怀里就往岸边冲。 “王爷,快!把王妃送到营帐里,幺貅已经等在那了!”司徒瑾渝一边跟着跑,一边高声叫道。 人群早已让开一条路,楚哲昶面如泼墨,眼睛却像着火了一般,抱着苏沁一句话也不说,直奔营帐。 见楚哲昶冲进来,雅馨雅琳几个忙七手八脚地把人接了过去。楚哲昶只觉得怀里一空,心重重地一顿,踉跄了一下险些一头栽倒,幸而被叶苍衍扶住了。苏沁人已几近昏迷,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冻得麻木,什么反应都没有,甚至呼出来的气都是冷的。永乐、欢喜、雅馨、雅琳,先帮她把湿透的衣服剥下来,把身体和头发擦干,再换上干净的衣服,塞进厚厚的被子里,七八个暖炉都端过来围在床边上,又扣着下巴强自灌了她一大碗热姜汤,几个侍女这才跑出来把外面的楚哲昶和幺貅请了进去。 楚游南坐在床头,紧紧地握着苏沁冰冷的手,泪珠子啪嗒啪嗒连着串儿滚落,见两个人进来,才放开手让幺貅把脉。楚哲昶进来后却一直站在苏沁床边一步以外的地方,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1 章 也不动地看着她。 幺貅伸出三根手指按在苏沁细白的手腕上,稍一用力,眉心即刻就皱了起来,忙从口袋里取出一只精致的小盒子,拿出里面黑色的yào丸掰开苏沁的嘴迫她吞下去,又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露出里面一排排长短不一、粗细不匀、闪闪发亮的银针。幺貅熟练地抽出几根,分别刺入苏沁的百会、神庭、人中、风池、膻中、鸠尾、关元等几处致命的大穴,苏沁身体猛地一震,剧烈地咳嗽了几下,这才开始有了反应。 “我已经用银针固慑住了王妃体内四散溃逃的元气,又喂她吃了一颗护心丹,保住xìng命应该没问题!”幺貅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转头对一直杵在边上发愣的楚哲昶说,“再过个把时辰人就能醒了,我得马上去准备几副热yào,先服几剂把体内的寒气驱除去,再用温补固元的yào慢慢调养。不过,这种极寒的天气,冻成这个样子,难免会留下病根,以后不能再让她受寒,不然神仙也救不过来!” 楚哲昶默默点头,神情一变再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睛一刻都没离开过床上的人。幺貅的针刺进她苍白细腻的皮肤上,却好像是扎在他自己身上一样,每一下疼得真实而尖锐。到底为什么,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xìng命?! “王爷!”叶苍衍的声音在帐外响起,“皇上派人送了一根千年人参,说是奖给王妃的,顺便给王妃补身体用。” “带我谢过送东西的人,说我晚些时候亲自过去拜谢皇兄!” “是!” 楚哲昶收回视线,看着躺在床上呼吸微弱,只露出半张脸的苏沁,重重地叹了口气,“你们都出去!” “十六哥……”楚游南舍不得,拉着苏沁的手不放。 “你也出去! 众人听命退了出去。楚哲昶蹙着眉心坐到床边,拉起苏沁冰凉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哈气,匀长的手指轻抚过她白得几乎透明的脸颊,心里一片喧嚣嘈杂。当时听见她失踪,他心里一空,第一个的想法就是:她竟然逃了?抓回来,一定要抓回来!可是抓回来干什么,怎么处置,自己压根就没想过。第四层水塔浮上来的时候,他就隐隐觉得不对劲儿,等到侯森都出来了,他就知道水下的人肯定不是原本安排好的人,而雅馨、雅琳又说把整个军营都翻遍了也不见王妃的踪影,守门的人也说没有可疑人出入,他几乎可以断定水下的人就是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被高高地吊了起来,上不着天下不落地,就那么飘dàng在半空中忐忑不定,想当初自己带着几十人被几千敌军重重围困,他都能坦然以对,一笑置之,却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竟然紧张到冒出一身的冷汗,全身的毛孔都在战栗,肌ròu僵硬得几乎痉挛。当她从水面浮上来的时候,那么一张绝丽的脸,像极了一朵在雪山顶上盛放的雪莲。抱着浑身冰冷,不停颤抖的她在怀里,他觉得自己身上的热气也都被抽走了,全身上下,四肢百骸,每一个毛孔都感到切实的寒冷,如坠冰窟一般,又冷又痛!看着幺貅拼尽全力抢救她,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如果救不回她的命,自己就是闯到阎王殿,把冥府翻过来也要找到她。可现在冷静下来,他却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力量支撑着她,才让那么弱小,那么怕冷的苏沁,在彻骨的水下坚持了那么久…… ☆、第十三节 傍晚时分,苏沁渐渐转醒,原本红润的脸颊苍白如纸,嫣红的嘴唇因为受寒过度而透着淡淡的粉白色。睁开眼睛迷迷茫茫地看了一圈,才彻底清醒过来,扯动嘴角,勉强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眼神落在离自己最近的楚游南身上。 “我们……赢了没有?” 看到苏沁终于睁开眼睛,楚游南激动得差点哭出来,忙伸手捂住口鼻拼命忍耐。轻轻地坐到床边,拉起她的手,“赢了,我们赢了,苏沁你真厉害!” 苏沁欣慰地笑笑,却再也没力气说出其他话。 楚哲昶的眼神越过楚游南的肩膀投shè过来,苏沁在极度的虚弱中竟然想起临行之前,娘对她说起初遇她爹时的情形:清澈的眼睛,满是心疼。仅凭这一个眼神,就足以另尉氏放弃一身荣华,荆钗布裙跟着他天涯流浪。如今自己终于能体会到彼时尉氏的那种心情了。 午膳后,本来打算好好休息一下的,却怎么也睡不着,反复想着永乐和欢喜跟她说的话,说这几年楚哲昶他们从没有在浮水塔上赢过,心里怎么都觉得不是滋味。仗着自己自幼在水边长大,水xìng好,便偷跑去假传楚哲昶的旨意,让原本要下水的沈敖把衣服换给自己,替他下水。她从未经历过越的冬天,也从没想过冰盖底下的水竟然是那么的冰冷刺骨。人一下到水里就感觉身体似同时被几万根冰冷钢针刺穿,第一感觉不是冷,而是痛。疼痛从每一寸肌肤侵入,攻城略地,势不可挡地攫住体内的丝丝热气拼了命地向外撕扯,苏沁甚至都能感觉到热气从自己毛孔中钻出来时微微刺痒。几乎被冻僵的身体变得沉重无比,人不由自主地往池底沉,直到她看到对面一个模糊的影子绕着水塔转了一圈,解开第一层水塔的绳子,才想起自己下水是做什么来的,于是拼命划水活动四肢,保持在水中的平衡。被水浸过的衣服又湿又重,她一个女儿家,力气本就小,人在水下,又不怎么使得上力,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第一层水塔的四根绳子解开。接下来的几层,解得还是比较顺利的,直到解开第五层之后,那时候侯森早就浮上去了,自己憋得一口气也已经快到极限了,心肺和耳朵被水压得生疼,手指也僵得完全不听使唤,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每一次划动手脚就似灌满铅般沉重。早不知道自己到底潜了多深、多久,头顶上水波震动,迷蒙蒙白茫茫的一片,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竟然屏住呼吸又潜下去一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解开那最后两层水塔的,脑子里仿佛只剩下一种本能在支配着手脚。昏过去之前,唯一的印象就是有个人如同天神降临一般,力大无比地把她从冰冷的水里拽了出来,然后自己就跌进一个宽敞紧实的怀抱里,一路颠簸。之后的事情,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看到苏沁终于醒过来,众人悬在半空的心也都放了下来。这次的事件带来的冲击不小,每个人心里对这个异邦公主的认识都或多或少发生了一些变化,只是这感觉来得奇怪,竟然在数九寒天里带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你们照顾她。”楚哲昶默默看了一会,脸色一直不太好看,“司徒,明天一早,帮本王把王妃送回王府去!”说完,转身就走了。 苏沁虚弱地用眼神追随楚哲昶渐渐走远的背影,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他在生气! 第二天一早,司徒瑾渝、苏沁、楚游南三方人马在兵马大营门口集合,准备返回盛琅。皇上、皇后以及其他王公大臣、皇城禁卫军已经在昨天傍晚冬旌阅兵结束之后一起回去了。只有他们,因为苏沁受寒昏迷,所以在营地住了一个晚上。 为怕王妃着凉,苏沁的车厢被里三层外三层用厚厚的羊毛毡里包裹得严严实实,一点风都别想透进来。车厢里面,又燃了两个火红的小炭炉,苏沁怀里还抱着个精致的鎏金小手炉,小小方寸之地,盛夏般温暖。 “王妃!”雅馨的声音在马车外面响起,因为马车包裹的严实,所以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什么事?” “王爷说军务繁忙,今日就不亲自送王妃回去了,不过王爷命叶侍卫一路随行,等王妃安全进府之后再回营。” “好。”苏沁在车厢里黯然地点点头,因为身体还很虚弱,她只能靠坐在一堆软垫之间,“我知道了,告诉司徒大人,启程吧。” “是!” 一行人回到熠王府时已经过了午时,早就有人把消息带给了管家徐禹。苏沁在兵马大营里的所作所为不胫而走,如今盛琅城里,大家一提起熠王妃,无不jiāo口称赞,说她是转世的神仙,而在王府里更是传得神乎其神。徐禹不敢怠慢,王爷特地昨晚就派人来告之说,王妃不能受寒,让他务必要做好保暖,所以徐管家一早就带着下人,从大门口开始,每隔一段距离就摆放个火炉,一直摆到到竹馨小筑的门口。 马车停稳,司徒瑾渝先下了车,紧接着楚游南和欢喜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叶苍衍走上前,从外面帮苏沁打开车门,永乐从里面挑开厚重的门帘,摇了摇还兀自虚弱着发呆的苏沁,“王妃,我们到了!” “哦。”苏沁收敛心神,扶着永乐的手臂下了车。 楚游南跟着走过来,盯着苏沁憔悴的脸颊道,“苏沁,你还好吗?脸色好差!” 苏沁摇摇头,没有说话,黯淡的表情,苍白的嘴唇,透着令人心疼的委屈。 “十六哥真是的,也不知道到底在气什么,竟然不回府!”楚游南愤愤道,“生气就生气,又不肯说出来,自己闷闷的,真是讨厌!” “呵呵!”司徒瑾渝走上前,微施一礼,“公主此言差矣。” “嗯?我哪里说得不对!” “唉!你们都错怪王爷了!” “为什么?” 司徒瑾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眼睛觑着苏沁,半响方道,“王妃是否真的以为,王爷找不到水xìng好的人?” 一语惊醒梦中人!虽然司徒瑾渝没有直说出来,但这句话足以让聪敏如苏沁明白了为什么在她下水帮楚哲昶赢了浮水塔的比赛之后他的态度反而不悦。 功高盖主!这是何等要命的罪名!即使你是天子的亲弟弟,即使你曾为他的江山永固立下汗马功劳,也不能作为你功高盖主的资本!楚哲昶手握重兵,战功赫赫,在军中和越百姓心中几乎是等同于神一般的人物。这样的人,怎么能不被在位者所忌惮。所谓的冬旌阅兵,虽说是为检验兵士们平日里训练的情况,然而说成是两股政治、军事力量的相互角力也无不可!楚哲昶不是没有赢得能力,所谓的各有输赢只是双方明哲保身的一个通用伎俩。这两股兵力,就像是皇帝楚印御手里把玩的两颗水晶球,只有在大小合适、重量相差无几的情况下,才能并存,否则,但凡有一方贪大,那要么就是被削弱,要么就是被粉毁。楚印御未必看不出这种藏拙的小技巧,但这同时也证明双方忌惮着他这位天子,是两方对皇权的示弱,所以这场戏大家都自得其乐,看起来剑拔弩张,实际上和乐的很。可是她,却因一时冲动而把这种平衡给打破了。难怪楚哲昶会生气,甚至一直留在军营里不肯回王府,为的就是避其锋芒,让皇帝看到自己兢兢业业、恪尽职守的一面,才能不使皇上过分地关注,整个王府、整个兵马大营才能得以保存。如此一想,苏沁不但再不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心里反而因为自己鲁莽行事而愧疚得不行。 ☆、第十四节 各种关于冬旌阅兵的传闻沸沸扬扬地闹腾了几天,终于渐渐地平静了一些,似乎盛琅百姓在年关的喜庆气氛当中渐渐淡忘了那个传得犹如神话般的谈资。 屋子里暖烘烘的,暖阁里还特地又加了一倍的炭火。自冬旌阅兵后,楚哲昶一直没回来过。日子仿佛与苏沁刚刚到王府时无异。只是,经过之前在冶原三郡的朝夕相处,苏沁竟然发现这种每天等着一个人出现的心情有些难熬,一本书在手里颠来倒去,字倒全都认得,却终究也没看懂写的是什么。难道这便是所谓的“相思”吗?当这个字眼突然从脑海里跃出来的时候,把苏沁自己都吓了一跳,可这想法一旦冒出来就怎么也忘不掉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喜欢上了楚哲昶。然后,如所有怀春的少女一样,就这么不声不响、怅然若失地望着院子里那些在寒风中挺立的紫竹发呆,从午后一直坐到了掌灯时分。 见王妃这几天一直闷闷不乐,欢喜和永乐急倒是真急,却都不知道该如何劝慰才好。欢喜推永乐一把,又被永乐推回去,都不肯上前。突然,软绵绵靠在暖阁窗台上的苏沁猛地一震,直起上半身朝外面张望过去,还没等两个人弄明白怎么回事,她人已经从榻上跳起来,冲出暖阁跑到了门口。 天,是深灰黑色的,廊下和石子路两旁罩着红色纱罩的四角宫灯散发着淡淡的红黄色光晕,映着地上薄薄的一层雪片和满院乌色的紫竹。头顶上,无数片棉絮般的雪片徐徐飘落,洋洋洒洒,仿佛天女散花。苏沁伸长手臂接住一片,那晶莹的白色瞬间融化,冰凉的感觉从掌心一直沁入道骨血里,让人精神为之一震。 “雪?!这是雪?真的是雪?下雪了!”苏沁平生还是第一次看见下雪,又是惊奇又是赞叹,觉得世间所有的诗句加起来也没办法描绘出眼前的美景,心中yīn霾顷刻间一扫而光,顿时雀跃得像个垂髫小儿般兴奋地一步跨出门槛,迫不及待地冲进漫天飞舞的雪花当中。 “王妃,外面冷,你多穿点啊!”欢喜和永乐忙回头取了衣服和手炉追出来,可兴奋过度的苏沁早就沿着小路跑出小院往前头去了。 楚哲昶带着一众官员刚走到王府前院,就见一个人影闪过,湖蓝色的衣裙,边跑边在漫天的雪花里转着圈,及腰的发没有挽髻,如瀑的发丝随着身体的转动在她身边恣意飞舞,不是王妃苏沁还能是谁?! 沉浸在初见下雪亢奋里的苏沁,忍不住伴着雪花肆意跳起舞来,根本没注意自己已经跟着雪花跑到了前庭,也没看到有人进来。直到一件异常宽大的披风从头到脚把自己罩住,才发现面前站着一个人。披风上传来阵阵熟悉的味道,苏沁抬起头,见楚哲昶站正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2 章 己对面,眉心紧蹙,一脸yīn沉地看着她。 但是,苏沁此刻心情好的不得了,往日的拘谨全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看清是楚哲昶后粲然一笑,“你回来了?你看,好美!” 雪越下越大,刚才还是指甲一般大的雪片此时已经大如绒毛,几片雪花轻柔地落在苏沁额前的发丝间,淡黄色的光晕映照着她如花的笑靥,如水光流过的眼睛,翩跹舞动的姿态,整个人仿佛漫天飞雪中的圣洁的精灵,有一种令人无法直视却又忍不住想去看的美丽。 院子里的众人都看傻了,楚哲昶突然眼神凌厉地扫过刚刚跟随他进来的众臣,众人忙低下头去,不约而同地想到,“熠王的醋劲而还挺大!”转回头时,眼光已经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垂下眼,却发现苏沁光着脚踩在雪里,根本没穿鞋,刚刚压下去的火气瞬间又被撩拨起来,楚哲昶不由分说一把抱起苏沁,迈开大步朝后院疾走,把一起进门的一群人都甩到脑后,一边走一边朝下人吼了一句,“来人!传太医!” “哎!”苏沁视角一变,已经被人打横抱起,下意识地挣扎,“放我下来,我不冷,真的,不……阿嚏……冷……”楚哲昶脚步一顿,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脸色yīn沉得像正在落雪的天空,苏沁只好乖乖闭上嘴,鼓着两腮偷笑着把脸埋进他宽大温暖的怀里。 几个朝臣站在廊下面面相觑,他们本来是到王爷府上商讨要事的,不想却碰到这么个chā曲。虽说刚刚漫天飞雪里,俊男美女相拥、打情骂俏地场景很是养眼,可现在正主儿都走了,他们要怎么办呢?是走呢还是留下来等? “列位大人,请到偏厅小坐,王爷一会就来!”到底是王府的大管家,徐禹处变不惊的能力可见一斑,不但权当之前的事情没有发生,反而进退得宜,不亢不卑,把个王爷家首席大管家的身份和气度拿捏得十足到位。 在等待太医来的时候,屋子里静得吓人,永乐和欢喜领着一众侍女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楚哲昶抱着苏沁坐在床榻边上,黑脸黑面,一言不发。 苏沁抬起头,睁大眼睛望了望楚哲昶,小心翼翼地问他,“你,还在为冬旌阅兵的事情生气吗?” “嗯?”楚哲昶低头看她,“谁说我在生气?” “司徒大人说的”,苏沁咬着下唇,缓缓地垂下眼帘,表情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我也知道是我太鲁莽了,你根本就没想赢的,对吗?” 最难消受美人恩。怀抱里的人让楚哲昶心里一阵痉挛,他已经记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多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她说的没错,冬旌阅兵他的确没有想要赢的打算。皇兄已经对他这个熠王在全国上下的威望诸多忌惮,如果再让他觉得熠王府军事力量强盛过了头,那将是一件极其麻烦的事情,至少目前还不能太锋芒毕露。可是如果真的说生气,其实更应该是一种无所适从的自我纠结。当他抱着因受寒过度而晕过去的苏沁冲进营帐,看见幺貅奋力地抢救她,意识到自己可能会失去她时,心仿佛是被什么人掏出来在火上熬煎。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苏沁会为了让自己能够赢一次而不顾xìng命危险也要下水。一直以来,她都是最柔弱,最怕冷的不是吗?到底因为什么?纷乱的情绪搅得他心绪不宁,而他也的确需要暂避锋芒,所以他才不跟苏沁一起回王府。然而,只有他心里清楚,这些天,他想见她想得已经快把自己给逼疯了。 “唉!”楚哲昶重重叹口气,神色和语气俱都软和了下来,面对这样的苏沁,他是真的没有办法强硬,“我并非因你帮我赢了比赛而生气,而是因你善做主张,差点白白送了xìng命!”楚哲昶顿了一顿,觉得这样说话似乎很没力度,又补充道,“如若你再敢如此,本王就把你送回枢国去!” 苏沁一怔,眨眨眼睛,随即噗嗤笑出声来。原本对楚哲昶说的第一句话她还是真心悔过的,可后面的那句再不听话就送回枢国,竟然是一派小孩子闹脾气的口吻,她就实在绷不住了。这一笑,入寒冬寂夜里的一缕暖阳,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就缓和了下来。欢喜和永乐互望了一眼,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第十五节 少顷,太医甄昂跟着王府的下人来到了后院。在门口站定后,一个小丫鬟走进屋里通报,“禀王爷,甄老太医到了。” “嗯!”楚哲昶点点头,“请进来。” 甄昂是个年近六十岁的小老头,当太医已经三十年有余,是宫里太医中资历最老的。幺貅被楚哲昶安排在十万兵马大营做了一名军医,所以王府里有人生病还是找甄昂来探看。得到特许的甄昂一路低眉弓腰,小心翼翼地走进室内,毕竟这是年轻王妃的寝室,不能造次。 “老臣给熠王、王妃请安!” “甄医师请起。内子身体不适,劳烦您给瞧瞧。” “王爷这样说真是折煞老臣了!”甄昂说着把放在一旁的yào箱打开,拿出一只金线绣花的腕枕和一方洁白的绢帛,转身却见病人苏沁被楚哲昶紧紧地抱在怀里,有些为难的开口道,“呃……能否请王爷先把王妃放下,容老臣先给王妃探探脉象。” 两个人这才反应过来,从刚刚到现在一直就是这种相拥的姿态。苏沁顿时就双颊红透,开始在楚哲昶怀里不安分地挣动起来,心里不禁想到:什么时候自己竟然对他的亲近有这般自然的反应了? 楚哲昶也看出苏沁的不自在,慢慢松开手,轻轻把人放到榻上,自己则让到一边让甄昂诊脉。 甄昂让苏沁把手放在腕枕上,用绢帛盖住,这才伸出手指来,搭上苏沁细巧的手腕,缓慢闭上了眼睛。须臾,复又睁眼道,“王妃只是稍微感染了一点风寒,并不严重,老臣开一个温补的方子,喝两剂就好了。” 永乐在一旁chā嘴道,“之前幺医师说王妃受了极寒,会落下病根,以后一定要注意保暖,这次又感染了风寒,难道没关系吗?” “呵呵。”甄昂把腕枕和绢帛收回yào箱,“无妨。王妃先前虽受了极寒,但好在及时吃了保护心肺的yào,又以针刺身体几处大穴,散寒固元,虽然体内尚有寒dú残留但不会伤及xìng命,再加上这几日修养得当,所以已经恢复了很多。今虽然染风,却只是邪风外袭、肺气失宣所致,没有动到内里,不打紧。姑娘说的这位幺医师想必是个极为精通医术的人呢。” “哦!”永乐点点头,听到医师这样说,楚哲昶悬着的心也跟着安定了下来。 “王爷!”徐禹在门槛外站定,“各位大人已经在偏厅等候多时了,奴才来请王爷示下,是让各位大人先回去,还是继续等!” 楚哲昶看看徐禹,又转头看看苏沁。“我没事!”看出他的担心,苏沁笑笑,“太医都说了,不是什么大的毛病,王爷快去吧。” “嗯!”楚哲昶点头,“把他们带到书房等我,本王一会就过去!” “是!”徐禹领命躬身退了下去。 楚哲昶又等甄昂写完方子,欢喜去煎yào,永乐把苏沁安顿好才离开。 本就耽误了些时辰,事情又繁琐,待所有细碎的事务都敲定已经过了亥时。送走了朝中的几位大臣,楚哲昶揉着疲惫的眉心,起身走出书房。鹅毛大雪还在持续地下,王府里的道路由于有人及时打扫,所以并没有积下多少雪,松软的白雪被整洁地堆在一边。 不知不觉就到了后院,楚哲昶在竹馨小筑的门口站了一会,见苏沁房中灯还亮着,就迈步走了进去。院子里一片寂静,甚至能听到雪片簌簌下落的声音,脚踩在薄薄的雪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这是今年第一场大雪呢! 苏沁靠着暖阁的墙壁,拥被而坐,头转向半开的窗外,痴迷地看着雪落的美景,一支傲雪绽放的红梅斜斜地从窗前穿chā而过,在窗纸上留下美丽的剪影。 “太医刚说你受了风寒,怎么还开着窗吹风?” 听见楚哲昶的声音,苏沁并没有回头,只是用软软地商量的口气道,“再看一会儿,就一会儿,好美!” 楚哲昶不再说话,抿着薄唇,侧身靠在门上,苏沁看雪,他看着苏沁。轮廓分明的侧脸,线条均匀,皮肤细腻宛若初婴,温婉而宁静,好看得简直不像话,他于是突然想到一句话:动如脱兔,静若处子。 “你知道吗?”像是怕惊扰了外面徐徐飘落的雪花,苏沁轻声开口,似在对楚哲昶说,又似自言自语,“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雪呢。从晏淄出发的前一夜,娘告诉我越的雪很美。她早年曾随我爹到过越边境,见到过一次下雪,从此就念念不忘,我却只在画作中才得以见识一二。娘曾说,让我一定要帮她再看一眼越的雪景,这样即使她不能再来越,今生也无憾了。”如今想来,尉氏当初一定是为了不让自己害怕来越和亲,所以故意把仅知的一些关于越的好处都说给她听,真可谓用心良苦。 听不见身后的人有丝毫反应,苏沁忍不住回头,圆圆的大眼睛里闪着水漾的光芒,盯着楚哲昶,“你不信我?” 楚哲昶垂眸,静默了良久,才抬起头对上苏沁光华流转的美丽瞳孔,“我信!” 苏沁心满意足地笑了,又转回头去看窗外的雪…… 一夜北风紧,宛如飞羽般的雪洋洋洒洒地下了一个晚上。 苏沁抱着手炉懒散地坐着,昨天因为受了点风寒,所以鼻音有点重,“难道落雪之后,就只能呆在屋子里了吗?” “当然不是啦!”欢喜用火钳拨弄了几下炉子里的碳,挥手把青烟拍散,拍拍手跑到苏沁身边,“王妃觉得下雪的时候好看?其实啊,雪停之后才是真正好玩儿的呢。” “哦?怎么个好玩法?” “可以堆雪人,还可以打雪仗,刚下过的雪蓬蓬软软的,打在身上一点都不疼,大家在过膝的雪里本就行动迟缓,要打人还要躲着被别人打,最后都滚到雪堆里去了……” “真的?听起来挺有意思的,总好过闷在屋子里,走吧,我们出去玩!” “不行!”永乐打断跃跃yù试的两个人,“王妃风寒还没好,出去要是更严重了,王爷怪罪下来,你我都担待不起!” “哎呀!永乐,你别扫兴吗!”欢喜也是个爱玩爱闹的活泼xìng子,兴致一旦被挑起来哪里还压得下去,“王妃是南方人,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雪好奇是自然的,你要硬是不让王妃出去,风寒能不能好我不敢说,但肯定会闷出别的毛病,到时候你一定吃不了兜着走。再说了,出去走走,透透气,发发汗,说不定风寒就好了呢!”说完还俏皮地冲永乐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你……”一向能言善道的永乐被欢喜抢白,一时竟不知道拿什么话回击她才好,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好啦,永乐~~~”苏沁摇着永乐的手臂,央求道,“你就让我出去吧,我保证玩一会就回来,王爷入宫去了,不会这么快回来的,求你了……” 谁能想到堂堂枢国公主、熠王妃竟也有这般像孩子般撒娇耍赖的时候,永乐没办法,最后只能不情不愿地帮苏沁穿戴好衣服鞋帽,又叮咛了几句,苏沁才获准出了门。 想不到,仅一夜之间,外头的世界竟全然变了副模样。雪后初霁的王府化作一个琉璃世界,处处皆白,厚厚地积雪折shè出耀眼的光芒,刺得苏沁几乎睁不开眼睛。房上房下,屋脊瓦片,院落小径,连墙头树梢竟然都堆着蓬松的白雪,像是从天上整块落下来的云彩。院子里的雪早被清理干净,在道路两旁堆成了宽宽厚厚足有及膝高的矮雪墙,苏沁双手撑上去轻轻一压,雪瞬间就把手臂湮没了进去,又凉又软,两手一捧用力一扬,细碎的雪粒在眼前飞散开来,在阳光的映照下折shè着琉璃的光,像捧起了漫天的星子。 “好美啊!”苏沁忍不住赞叹,又连续扔了几捧雪,兴奋得在雪地里跳来跳去。 “你看,我就说应该让王妃出来透透气吧!”欢喜用手肘撞了永乐一下,一脸的得意,“王妃!我们来堆个雪人吧!” 永乐无奈地摇摇头,也跟着两人跑到了积雪中间。 欢喜和永乐教苏沁把积雪团成大小不一的两个雪球,小球压在大球上,折了两根竹枝当手,又捡了几个黑色的石子做成鼻子和嘴巴,还找了顶帽子有模有样地扣在上面,一个白白胖胖的雪人就完成了。 “呀!”不知道是谁晃了下身后的紫竹,竹叶上的雪被抖落下来,钻进苏沁的领子,引得她一阵惊叫。回头就见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过来的楚游南迅速跳开一步,朝着苏沁做鬼脸。 “楚游南,你坏死了!”苏沁捧起一把雪,两手jiāo握,团成了一个小雪球,朝着楚游南就砸了过去,却被她逃开,回手丢了个雪球反攻。欢喜和永乐也很快加入战斗,几个人在紫竹林里穿来躲去,玩得不亦乐乎。 “我看你再跑!”苏沁手里拿着个雪球追着楚游南不放。恰巧门口进来一个人,楚游南忙跑过去躲到那人身后,此时苏沁雪球已然出手,被她这么一躲,竟然直接砸到了那人身上,溃散成几小块。 苏沁诧异抬头,竟然是楚哲昶背光而立,正低头微笑地看着她。楚游南在他背后露出半张脸来,一脸诡计得逞的坏笑。 楚哲昶唇边含笑,用袖子帮擦掉苏沁手里的雪水,又握住她的两手送到自己嘴边呵气取暖,“不冷吗?” 过于亲昵自然的动作让苏沁禁不住红了脸,想抽回手却发现根本抽不动,于是只能低垂了眉目轻轻摇了摇头。 “十六哥今天回来得可真早!”楚游南从楚哲昶身后跳出来,一脸狭促地神情绕着两个人转圈圈,“哦~~~,我知道了,是不是因为王嫂病着,你不放心,所以早早地就溜回来啦!”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3 章 你这张嘴啊,怎么总是这么不饶人。” “哼!”楚游南做了个鬼脸,朝着站在一旁的两个大侍女叫到,“欢喜,我今天要在这用膳,给我做点好吃的。”说完便不理众人,大步进屋烤火去了。 “呵呵。”楚哲昶笑笑,牵着苏沁的手,也一起进了屋子。 ☆、第十六节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楚游南端了碗甜汤凑到苏沁身边,额间的蓝宝石华胜在烛光的映照下,向四周扩散出一圈柔和的幽蓝色光芒,愈发衬托出她精巧的眉目,细腻光洁的皮肤,“哎,我们下盘棋好不好?” “好啊!”苏沁欣然答应。 少顷,永乐和欢喜摆了棋盘和蒲团上来,苏沁和楚游南分坐两头,各执一色棋子,在方正的棋盘上厮杀起来。楚游南自从认识了苏沁之后,棋艺见长,但总体水平还是跟苏沁差了不止一截。先前苏沁不着痕迹地让了她两盘,小胜的楚游南便沾沾自喜起来,下得也算规矩。结果后面苏沁不再放水,这位昭若公主立马zhà毛起来,接连演出了悔棋、偷子的戏码,引得满屋子人大笑连连。 “好了,好了,不下了,就这样吧!”今天又是堆雪人,又是打雪仗,又陪楚游南玩闹了这么一阵子,苏沁实在累了。 “不行!”楚游南不依不饶,“我还没赢你呢!” “游南!”见苏沁脸上显出倦容,楚哲昶知道她体质不好,熬不得夜,便打断妹妹,“你也该回去了,再晚点等宫门下了栓又要里里外外的通报折腾。” 楚游南兴致未散,嘟起嘴央求,“十六哥,我还不想走呢!” “不行,天黑路滑,本就不好走,若再回去晚了,途中出了什么岔子,太皇太后会担心你的。来人!” 徐禹应声进来,“王爷又何妨吩咐?” “着人备车送公主回宫!” “是!”徐禹应承着,退了出去。 “十六哥~~~”楚游南不死心,继续不遗余力地撒起娇来,“再下一盘,只要赢了,我马上回宫!” “呵呵。”楚哲昶嗤笑,“就你那水平,让你下到天亮也赢不了她!” “十六哥,你!”楚游南撅起嘴巴,兀自不服气起来,刚要发作又忍住,灵活地眼珠转了一转,“哼!你们夫唱fù随的,两个人欺负我一个,我说不过你们!不过嘛……”贼兮兮地凑到楚哲昶身边,肩膀用力撞了他一下,“十六哥,我下棋可是你教的,如今徒弟技不如人,你这当师父的难道不应该挺身而出,替徒弟出出气吗?” 这个古灵精怪的妹妹,楚哲昶太了解了,“你又想出什么鬼主意了?” 楚游南拽了拽垂在发丝间的红玛瑙串,笑得一脸诡诈,“要我走也可以,不过十六哥身为师父,必须帮我赢了苏沁才行!” “好!我答应!”楚哲昶出奇地爽快,“不过你得先回去,结果我明天再告诉你!”说完也不等楚游南回答,直接连推再送,把人哄上了马车。 楚哲昶送走楚游南回来的时候,苏沁已经洗了脸,卸了妆,正懒散地靠在床上看书,皙白的面,朱红的唇,红是红白是白的。如绸缎般顺滑的乌发自然地垂在两侧肩膀上,美得如梦似画。没料到楚哲昶还会转回来,苏沁拥着棉被愣了好一会,才突然意识到面前的人正用一种能够融化骨头的热辣眼神凝视着自己,禁不住红霞匀面,垂下双眼。 “累了?”楚哲昶的声音,磁xìng当中透出几分沙哑。 “……”苏沁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还好!王爷找我有事?” “答应了游南的事情还没有做。” 苏沁抬头,不解地眨巴着眼睛。 “喏!”楚哲昶指了指一边的棋盘,苏沁这才明白,原来所谓没做完的事情指的就是下棋。 “我以为王爷是为了哄走公主才故意说着玩的。” “我答应过她的事从不骗她!”楚哲昶凝神看了苏沁良久,随即又笑了,“不知你可有精力再陪本王下一盘?” 苏沁朱唇轻启,“好。” 都说是什么样的师父教出什么样的徒弟,不过这句话若是放在楚哲昶和楚游南这对师徒身上,就不见得准确了。才下了一会儿,苏沁就意识到,楚哲昶的棋艺绝不在她之下,甚至可以说还远高于她。以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对楚哲昶的了解,这个人不但外表出众,武艺超群,还通晓天文地理、知诗书、懂音律、琴棋书画更是不在话下,想不到他一个堂堂武将,竟也如此懂得附庸风雅,心中的好感顿时又增加了几分。 一盘棋断断续续,缠缠绵绵竟然下了足有一个时辰,最后还是楚哲昶险险赢了三子。更声四响,一慢三快,显然已经过了四更。楚哲昶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边说边往外走,“这下总算对游南有个jiāo代了。” 永乐和欢喜迎上来,“王爷要回前院去吗?” “嗯!” “都已经敲过四更了,外面霜寒雪冻,正是最冷的时辰,王爷一早还要进宫去议事,宜早些休息,不如……”永乐看了看欢喜,后者也朝她轻轻点了点头,“不如,就在这里小歇一会儿吧。” 楚哲昶闻言顿住脚步,回头看了看一脸茫然无辜的苏沁,后者自然也听见了刚才的对话,不知不觉脸又红了:在这里歇息?这里只有一间卧房啊?!两人现在虽说比从前亲近很多,但也从未有过肌肤之亲啊! 苏沁羞赧的反应让楚哲昶嘴角一勾,有些故意使坏地把即将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也好!”苏沁闻言诧异抬头,他却又补了一句,“你们把暖阁收拾一下,我在那休息!” 楚哲昶和衣而卧,却辗转难眠,禁不住回想起与苏沁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像是有着许多细节,却又感觉飘渺无形,不知从何说起,直觉有一股无名的闷火熬煮着五脏六腑,烤得人七窍生烟,手下意识地探到身下,炽热昂扬,轻轻一握就忍不住浑身颤抖,“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天空中一轮清冷的满月,呼应着一地银白,照进屋子里越发显得白亮异常,即便熄了灯各处摆设也能看得分明。不知是这月光太扰人,还是人心太不安定,暖阁墙壁的另一端,苏沁侧着身体躺在暖软的床上,觉得自己的心一直在杂乱无序地狂跳,仿佛一张嘴心脏就会从胸腔里跳出来一样。是紧张?是害怕?是焦虑还是期待?苏沁不知道,也弄不明白。 ☆、第一节 苏沁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沉过去的,只知道起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楚哲昶早早进宫议事去了,不见踪影。 吃罢早饭,苏沁跟往常一样看书打发时间。自从嫁到熠王府,她看了不少以前不曾读到过的书。除了圣人典籍、风土地理博物,诗词歌话这些常看的,还看过几部医典、一些光怪陆离的神鬼传说和很多从未听说过的奇谈怪论,倒是很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王妃,徐禹和叶侍卫求见!” “请进来!”苏沁把书放下,目光投向门口。叶苍衍一直是跟着楚哲昶的,这个时候过来恐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厚厚地门帘被从外面挑开,进来的却不是两个人,而是四个,除了徐禹和叶苍衍,还有苏沁从未见过的一老一少。年长的那个大概五十岁的样子,背有点驼,穿一件灰黑色皮裘,藏青色裤子,脚上是一双半旧的缎面毛毡底儿棉鞋,鞋边有淡淡的水纹,像是刚融化的雪;年轻的那个,看样子也就十五六岁,个子不高,眉清目秀的,却生得十分瘦弱,即便身上裹着厚厚的冰蓝色棉袄也仍旧显得很单薄。他双手端着个大托盘,恭谨地站在老者身后。那盘子面盖着一块锦布,不知道盛的是什么。苏沁会注意到他,更多的因为他的那双手,细细长长,又白又匀称,手上虽没有戴任何饰物,却仿佛本身就是用玉石雕刻而成的一般,看上去柔韧光滑不同寻常,只是颇有几分女气,不像是个男儿的手掌。 徐禹微侧过身体,给苏沁引荐起两个人来,“禀王妃,这位是云裳阁的首座裁缝师傅,窦鼎彰,身后的少年是他的高徒,柯子安,这两位是奉王爷之命来给王妃送东西的。” “给熠王妃请安!” 苏沁的眼睛淡淡的扫过这两个人。那少年倒是没什么,只是那个窦鼎章,姿态虽谦卑,但眉宇之间却透着一丝明显的倨傲。云裳阁的名字苏沁是知道的,他们穿的衣服大多出自这里。听说那里的师父裁剪好,绣工也好,尤其是首座师傅窦鼎彰,手艺更是精妙。传闻他出自裁缝世家,无论是什么样式的衣服,只消看一眼,就知道该如何裁剪,如何缝制,且总能够想出许多新鲜的花样,加以改良。有着这个活宝贝的云裳阁,虽说只是私人经营的生意,却总能吸引很多达官贵人前往光顾,其中不乏宫里的王子、公主、娘娘们,名号很是响亮。所以,窦鼎章的确有着倨傲的资本,只是人不可貌相,想不到名声赫赫的首座裁缝竟是这么个其貌不扬的小老头,“窦师傅和高徒请起!” 窦鼎彰起身,微低着头,眉眼上挑审慎地打量着这位早已在盛琅远近闻名,人人口中富有传奇色彩的熠王妃。油黑浓密的头发,梳着一个朝云近香髻,戴一对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金镶玉步摇,再配上红玛瑙做的耳坠,更显冰肌玉骨,如空谷幽兰般娴静淡雅,又兼具秋后海棠般的明艳妩媚,眉间淡淡一缕闲愁,yù语还休,果真是天生绝色。若是这么个人,确确实实配得上此物。 苏沁等两人起身,又特地赐了坐,这才徐徐问道,“不知王爷托二位送什么东西给我?” “王妃请看!”窦鼎彰伸手,掀开盖在托盘上的锦布,一团红如流火般的东西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那是一种令人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红,既艳又雅,似火又似血,让看者但凡见到就几乎移不开视线。 窦鼎彰见众人都睁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件狐裘,不无骄傲地解释道,这是用玉面火狐的皮毛做的狐裘,不仅轻薄保暖,能够遮风御寒,且水火不侵,即便拿明火烧灼亦不能毁其分毫。” 见窦鼎章脸上显露出不可一世的神情,仿佛眼前的人都是凡夫俗子,根本不配看这稀罕物的样子,苏沁唇角浮起一丝莫测的笑意,淡淡说道,“传闻玉面火狐,是一种很有灵xìng的动物,生长于严寒地带,生xìng狡诈,极难捕捉,以活的鸟雀和鱼类为食,寿长可达百年,半年不进食也不会死呢。” 窦鼎彰一怔,心下暗忖:玉面火狐乃世间少有的奇兽,凡夫俗子别说看过,就是知其名都寥寥,这位王妃却能清楚地说出其习xìng特征,看来这人不仅有绝尘的样貌,还有着过人的见识,不妨再仔细观察下。 “世上真有这样的灵兽?”欢喜眨巴着眼睛,兴趣十足,“王妃,快跟我们说说!”欢喜对苏沁肚子里的墨水向来佩服得五体投地,在她看来,这位主子不仅博学多闻且无所不知。 苏沁粲然一笑,眼神不再执着于那团火焰,喝了一口茶,仿佛说书人一般,用缓慢而平稳地语调给几个人讲起故事来,“我也是从近来的几本书里看到的。书上说,不同于寻常的白狐,玉面火狐的皮毛红如焰火,顺滑赛过锦缎,因而也异常昂贵,万金难求。若是要确保皮毛不被损坏,扑杀的方法也极有讲究:猎杀者发现火狐踪迹时,常常要在附近呆上几个月,熟悉其生活习xìng,作息规律,在其戒备心最松懈的时候方能下手。狩猎时,猎杀者先要在地上挖一个浅坑,人俯卧在坑里,只有手眼置于地面之上,这样才能保证将特制的箭矢贴着地面shè出。箭要不偏不倚,正好shè中火狐的脚掌,再将受伤跑不远的火狐慢慢缢死,如此方能保证所得皮毛之上没有任何缺口。《列异博物记》里曾记载,因火狐xìng狡诈、善欺,聪慧异于寻常走兽,故而世人常以其为妖物,不敢接近,亦不敢轻易捕捉。百年不死的火狐能幻化chéng rén型,无论男女皆妖冶美丽,遂得名曰‘玉面美狐’。有了人形的火狐若能继续潜心修炼,吸纳天地万物之灵气,还可羽化成仙。然修仙之路艰苦异常,非常人可以忍受,遂世间有记载的玉面美狐皆以诱惑凡人从而吸取其精气危害人间。类似的记载还可见于《殊方异物奇谈录》。” “哇!王妃真厉害,什么都知道!”欢喜几人听得如痴如醉,觉得这故事简直比戏文还好看。 “我没事哄你们开心,你也当真?!”这些光怪陆离的传闻都是苏沁这段时间翻书的成果,本是闲来无事,兴趣所致,至于真假虚实,见仁见智,无需较真。 “那……这东西真的能水火不侵?”永乐柳眉微蹙,看着那团仿佛有生命的红色火焰,还是存了几分疑虑。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依我猜,所谓的不惧水,盖因其皮毛既细且尖,又极顺滑,故而水流还未及染湿就顺着皮毛的流下去了,至于不惧火嘛……”苏沁狡黠地一笑,“恐怕未必是真的,世间哪有什么东西是当真不怕火的?常言道真金不怕火炼,上好金器置于烈火当中就算分量不变,也再难保其形。只不过这玉面火狐的皮毛仅一张就不止万金,估计也没有谁舍得真的丢到火堆里去试一试吧。世间之事,道听途说、以讹传讹的居多,未必都有证可考。” “嗯!王妃说得有道理!”几个人都大点其头,连一只冷漠鲜有情绪外露的叶苍衍,也流露出赞赏的表情。 ☆、第二节 苏沁的聪敏博学,府里的几个熟人俱是见过的,但看在窦鼎彰眼中,却委实吃了一惊。这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小王妃,不仅能够三言两语道出玉面火狐的来历、特xìng以及神鬼传说,还兼辟谣掰谎,年纪轻轻,阅历倒是不浅。 “王妃博学善思,委实令老朽折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4 章 窦鼎彰站起来,又恭恭敬敬地向苏沁行了一个大礼,柯子安也随着师傅下拜,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人前苏沁再怎么端庄持重,骨子里却也有着不服输的一面。方才见窦鼎章一副孤高自诩,目无下尘的样子,便起了争强好胜的心,势要给熠王府争得一份脸面。她知道这一番叩拜窦鼎章是真诚了心的,于是也便收了凌厉,浅笑道,“窦老师傅谬赞了,我不过是没事看了些闲书而已,在您面前班门弄斧了。” 窦鼎彰直起身,来时脸上的那点倨傲已经尽数褪去,换上了一副恭谨谦卑的表情,“哪里哪里,王妃过谦了!这件狐裘本是王爷寄放在云裳阁的,先前落雪,王爷派人来回话,说天冷,王妃又极爱红色,让老朽将狐裘取出来按照王妃的身长尺寸裁改,改好了就送过来。老朽与小徒日夜赶工,总算幸不辱命,还请王妃屈尊试一试,若哪里不合适,老朽再行修改。” 虽说这玉面火狐裘确是熠王楚哲昶所有,但窦鼎彰此人,自视甚高,尤其在衣饰上有自己的看法。他认为,什么样的人就该配什么样的衣服,粗鄙村夫就该穿粗布麻衣,即便穿上龙袍看着也不似太子,简直是暴殄天物。所以,云裳阁接到熠王的旨意送狐裘过来的时候,他就存了个私心,要看看能够衬得起这件衣服的到底是什么人。如今,他是真的心服口服了。 永乐和欢喜从柯子安手里接过托盘,抖开那团如火焰般明媚的红色,那狐裘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化作一瀑流动的朱砂,光华流转,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毫无瑕疵。待穿在苏沁身上,光滑艳丽的绒毛簇拥着精致绝俗的面庞,竟然宛若一朵绽放于烈焰中的雪莲,美得令屋子里所有人的呼吸都是一滞。 苏沁伸伸胳膊,展展袖子,只觉硕大的狐裘穿起来轻飘飘,暖融融的,不仅感觉不到丝毫负担还十分保暖,裁剪也十分得体,不由得称赞道,“窦师傅不愧是这盛琅城中首屈一指的首座裁缝,这样的手艺难怪连宫里的师傅都自叹弗如。” “呵呵,王妃谬赞了!”窦鼎章赔着笑道,“王妃有所不知,老朽年迈,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前几年开始,又添了手抖的毛病,连裁尺和剪刀都拿不稳了,幸而得了这个徒弟,虽说看起来弱不禁风,难成大器,却独有一份天赋,且爱在手艺上用心思,人也孝顺,这几年他跟着我,也学了不少东西,手艺日渐精进了,老朽不敢欺瞒王妃,现在我名下的活计,要么就是由他直接cāo刀,要么就是我口授他做,总还算争气,没辱没了东家的金子招牌。” “想不到高徒年纪轻轻,竟有这般造诣!”苏沁微侧过身,目光落在一直半垂着头,神态拘谨,沉默寡言的柯子安身上,忘了自己其实比人家大不了两岁。 感知到苏沁投来的赞许目光,柯子安抬头望了一眼,正好对上苏沁水晶般澄净透亮的眸子,脸不由自主地从耳后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忙低下头,引得苏沁不禁莞尔。“窦师傅辛苦了,徐管家!”徐禹应声站出来,“烦请徐管家带窦师傅和高徒下去领赏吧。” 窦鼎章和柯子安跟着徐禹出了竹馨小筑,踩着青石铺就的小路往账房的方向走。王府账房的位置,窦鼎章是知道的,因为熠王府的穿着大多在云裳阁定,执剪的也大多都是他,做好了再送过来,而依照官宦人家做事的规矩,少不了是要给些赏银的,至于赏银多少,那就看这户人家的身份、地位以及影响力了。只不过近年他身体欠佳,捉不住剪刀了,这才将全部的手艺和希望都寄托在关门弟子柯子安身上。柯子安颇具天赋,虽然害羞话不多,却完整继承了他的手艺,还很有自己的想法。因由柯子安执剪做出来的衣服并不比之前窦鼎章亲自做的差,甚至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所以诸如熠王府这样的老主顾也就没有提出什么不满。所以,总的说来,窦鼎章也算是王府里常来常往地熟人了,一旦出了竹馨小筑的范围,便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不少,一边欣赏雪后王府银装素裹的美丽景色,一边同走在前头的徐禹聊起了闲话家常。他本就比徐禹年长,又在盛琅颇有些名气,所以徐禹这个王府大管家对他也称得上是尊敬有加。这一点,让窦鼎章很是受用。 “依我看呐,王爷真是福泽深厚,此生遇到的都是人间绝色。就咱们这位小王妃,真是艳若桃李,国色天香,兼之博学而多才,敏慧而善思,又平易近人,比之于先前的那位,啧啧,虽说那美貌也堪称世间少有了吧,却不知道好了多少……哎哟!” 走在前头的徐禹冷不防停下了脚步,猛然回过头。窦鼎章本就有些佝偻,乍一停住险些撞上徐禹,好在柯子安在身后拉住他,才没有摔倒。惊魂未定地窦鼎章愕然抬头,就见徐禹面色青黑,一双眼睛冷冰冰地盯着他,看得他脊背一阵发寒。“你要是还想能开口说话,最好管住你这张破嘴!”徐禹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地警告,王府大管家的气势一拿出来,窦鼎章顿时就被吓得呆住,没想到平日里宽和有礼的徐大管家也有如此骇人的一面,下意识地就闭上了嘴。徐禹这才黑着脸转身继续引着二人往账房走。 徐禹带着窦鼎章师徒走后,苏沁看见叶苍衍仍旧站着没动,就知道他肯定还有话说,“叶侍卫,王爷是否还有话带给我。” “是!”叶苍衍颔首,“王爷说现下正值年关,事情太多,可能很少回王府,让王妃也不用闷着自己,尽可到市集上转转,散散心,以解思乡之情。不过,外面风大寒重,王妃身体不好,出去务必要穿上王爷送您的这件狐裘,再者集市上人多混乱,如果王妃真要出去,命属下一定寸步不离,确保王妃安泰无虞。” “哦!”苏沁微敛秋目,心事却如涟漪般dàng漾开去。俗话说,每逢佳节倍思亲。年关将近,她一个异乡人孤身在外,说不会想家是不可能的,只是她将这种思乡之情隐藏得很好,毕竟在这个王府里,她是唯一的异类,她不想让自己显得太矫情。却不想,楚哲昶虽然面上总是冰冷强硬,内在却温柔细致,竟然察觉到了,还特地让叶苍衍伴随左右、尽心竭力地保护她。想到这,心里不禁涌起一股暖流,直冲向上,湿了眼眶。 永乐和欢喜见状,知道是叶苍衍传的话说中了苏沁的心事,忙走过来,一人拉住苏沁的一只手臂。 “既然如此,王妃,我们也很久没出去了,您就开开恩带我们出去走走吧!” “是啊是啊,过年之前集市上可热闹呢,王妃还是第一次在越过年吧,正好出去玩玩,总好过呆在王府里吧。” “对对,等到过年的时候,宫里宫外的宴饮一个接着一个,想出去都不行了!” 苏沁知道,这两个人都是故意装出兴高采烈的样子,为的就是宽解她,心情跟着飞扬起来,也就不再难过,“好!” “太好了!”两人异口同声,“那我们这就去准备一下!”说完就一溜烟跑了。 屋子里,叶苍衍和苏沁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那属下这就去准备马车!” 转眼间,屋子里就只剩下了苏沁一个人。抬头看了看外面那仿佛是用蓝色丝绒铺就的天空,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价值不菲的狐裘,脸上原本淡淡的笑容逐渐退去,轻轻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可是,我并不喜欢红色啊!” ☆、第三节 年关将近,盛琅作为越国的都城,也是越国商贸最繁华的城镇之一,热闹的程度更胜以往。南来北往,形形□□的人们摩肩擦踵,络绎不绝。有阖家出来置办年货的,大包小包,怀里抱着,背上负着,种类齐全,脸上洋溢着幸福和满足的笑容;有些大户人家派出来采买的,马车停到集市口,穿着考究的家丁、仆fù们各自分工,采办所需;有从周边赶来国都贩售商品,打算互通有无的,议价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还有很多耍把式卖艺的,趁着年底热闹,人气旺,恨不能将看家本领悉数抖搂出来,多赚些喝彩和赏钱…… 熠王府一行人蓝呢绒顶的马车在集市旁边的一条人流相对稀少的巷子边停下来。往来的人们虽然对这辆低调却不失奢华的马车充满好奇,但一看到车上烙印着的蠡龙图腾,便知道车里的人肯定是王公贵族,哪里有丝毫敢冒犯的意思,匆匆看两眼就急忙走开了。叶苍衍跳下马车,冲着车厢里道,“市集里人太多,马车靠不过去,还请王妃在此下车,步行过去。” 话音刚落,车厢的门就从里面被推开,欢喜第一个钻出头来,微眯着眼睛看了看碧空如洗的天,又看了看穿梭而过的人们,这才冲着车厢里面说了句,“王妃,这里人还不算多,我们就在这儿下车吧,从这边走过去,几步就到了。”说着就要往下跳,叶苍衍适时地伸出手。欢喜微愣,随即明白了,双手按住他的手臂,轻轻一跃,稳稳地落地,抬头感激地笑了笑,露出出两个圆圆的笑涡,率真可爱。接着,永乐也跳了下来,两个人从马车后面取了矮凳放在车厢边上,这才小心地扶着苏沁下车。 集市上,人山人海,你推我挡,不时就有谁为不小心踩了谁的鞋跟,勾了谁的衣角而发生口角的,却都在看到苏沁他们这一行人时本能地往边上让了一让。一来,自然是因为叶苍衍和他从王府里挑出来的几个护卫各个手持利剑,表情肃杀严阵以待,让人不敢起冒犯之意;二来,被几个人重重守护着的三个女孩,各个华服美饰,貌若天仙,尤其是那为首的,白净通透的脸颊,在本就价值不菲的玉面狐裘映衬下越发显得靡颜腻理,鲜眉亮眼,仿佛一支在烈火中傲然盛放的雪莲,美得让人不敢直视却又忍不住想要再看上几眼,还有人情不自禁地啧啧赞叹起来,“想不到,神仙也来逛我们这凡人的集市了!” 当然,这些惊艳的眼神和评论是断断进不了苏沁她们的耳朵的。女孩们本就好奇心重,此时知道有叶苍衍亲自带着人护驾,心里的警惕自然就少些,戒备一低,姿态也就越发雀跃。一会儿从这个摊子窜到那个摊子,一会儿又一头扎进围观卖艺的人群里,如放出了牢笼的幼兽一般,看什么都新鲜。买了女儿家喜欢的胭脂水粉、蜜饯糖果这些自不肖说,还买了各种杂七杂八、中看不中用的杂物,什么泥塑面人,响铃腰鼓什么的,玩得不亦乐乎。 逛了大半天,总算在一处占地广大,翘角飞檐的四层楼阁门口停下脚步。欢喜怀里抱着两张字画,上面除去绘了山水美景,楼阁殿宇之外,还有作者随着心境信手提上去的两首小诗。那是刚刚苏沁看上的,作画的虽是个貌不惊人的年轻书生,却胜在笔法纯熟,力道深厚,所提的诗词意境飘渺,清新脱俗,若是再多历练几年,假以时日,定成大器。 “王妃,这里是盛琅最大的酒楼,逛了这么久我们也该祭祭五脏庙了。”永乐道。 “是啊!”欢喜接话道,“这里的鸽血羹是全盛琅最出名的!” 鸽血羹?!朴一听到这个名字,苏沁就不大自在了,禁不住想起了当初在戈壁荒漠那碗血气翻涌,令她呕得她天昏地暗,最终被楚哲昶代为解决掉的新鲜鹿血。由于最初的印象实在太差,一想到这个苏沁就感觉到胃里极度不舒服起来,连带着表情也有些扭曲。 永乐心细,猜到苏沁的心思,忙推了欢喜一把,“看你把王妃吓的。王妃别听欢喜胡说,这鸽血羹并不是真的用鸽子血做的,原料其实是上好的金丝血燕,加了百合、红枣、当归等补血补气的yào材,慢火熬制七八个时辰才做出来的,至于这家,也不知道店主用了什么秘法,做出来的金丝血燕羹色泽鲜红,像极了平日里画师们用的一种叫鸽子血的颜料,因而得名,又因其味道独具一格,深受追捧,这鸽血羹的名字也就传开了。” 苏沁平时也爱作画,所以鸽子血她自然是知道的,被永乐这么一解释,心里那点排斥也就渐渐消退了下去,抬头看了看门楣上的金字匾额“莫来楼”,莞尔一笑,仿若料峭寒冬里的一缕春风。但凡开店做生意的,无不求个生意兴隆,客流如云,所以在店名上也图个广源通达,偏偏这家店反其道而行之,不仅不巴结,反而把客人往门外推。人都是天生有好奇心的,你越是不让他来,他就偏偏要进去,这样独特的经营方式,不卑不亢的,倒是别有一番心思,让她也起了一探究竟的心思,就点点头,迈步走了进去。 莫来楼大厅里,座无虚席,熙熙攘攘,并不比外面的集市冷清,肩膀上搭着白色手巾的店小二穿梭来回,吆喝着倒茶传菜,还要注意着门口和脚下,却是忙而不乱。苏沁一行人才一进门,就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一阵短暂的寂静之后,偌大的厅堂才又喧嚣起来。眼尖的掌柜一看门口跨进来的几个人,便知不是凡夫俗子,不是宫里头的就是官宦人家出来,忙满脸堆笑的迎上来,“贵客楼上请,楼上有清净雅间!” 苏沁等跟着掌柜顺着楼梯上二楼,叶苍衍则在一楼驻足了一会儿,勘察地形,便于万一出事情了要知道从哪里撤退才能把损失降到最小,顺便看一下大厅里各色人等,有没有可疑人物,预测可能发生的危险。这是他身为高等护卫的行为习惯,也是自来谨慎的xìng格使然。 一行人沿楼梯向上,碰巧另一行人顺楼梯而下,在不算宽敞的楼梯中间堪堪打了个照面,言谈之间,一个熟悉的声音传递而来。 楚永旭在一群纨绔子弟前呼后拥下从莫来楼的二楼雅间出来,在楼梯中间看见了正被掌柜引着往二楼上来的苏沁,眉毛一挑,嘴角一弯,横跨一步直接阻断了苏沁去路。掌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5 章 圆滑,知道两边都是自己惹不起的角色,直接闪到一边去了。 “原来是小皇婶驾到,侄儿有失远迎,实在是失礼!” 苏沁抬头,见包括楚永旭在内,一群人不加掩饰的目光放肆在她身上游走,很是不快,淡淡道,“太子安好!” “怎的不见十六皇叔?”楚永旭往下踏了一个台阶,苏沁下意识后退一步。太子曾对她无理,又曾涉嫌害死楚游南的两个侍女,所以苏沁心里对他有着一种难掩的厌恶和畏惧。 “王爷事忙,不曾出来。” “原来是这样。像小皇婶这般绰约多姿,倾国倾城的美人,皇叔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出来。”楚永旭故意拖长尾音又欺近两步,“若是我,肯定舍不得,心疼得很呐!” 苏沁本能地向后躲,神情漠然的看着楚永旭。永乐和欢喜虽义愤填膺,粉拳在身侧攥紧,但碍于身份不能出声,只能化怒气为杀气,狠狠地瞪向楚永旭一行人。楚永旭居高临下,见包裹在狐裘中的苏沁肤如凝脂,领如蝤蛴,细密柔软的红色绒毛间,露出半截雪白细腻的脖颈,沿脖颈往下,玲珑有致的身材若隐若现,唇边笑意更甚。饶是他堂堂越国太子,阅女无数,也不得不承认,苏沁身上有着所有男人的梦想,“啧啧,像,真是像!” 苏沁一怔,没能领会楚永旭话里的意思。此时,在底下巡视了一圈的叶苍衍赶了过来。见此情景,手下意识地就按住了腰间的佩剑。楚永旭皱着眉退回两步,虽说上次他颠倒黑白,迫使叶苍衍当着楚哲昶的面给自己赔罪,但他毕竟还是看见了自己轻薄苏沁的事实,所以私底下对于这个沉默寡言却武艺高强的护卫还是有些畏惧的,“既如此,侄儿就不打扰皇婶的兴致了,改日宫中宴饮时,小皇婶可一定要来呦。”言罢身形一闪,让出路来,自己带了人径自下楼了。 叶苍衍站在楼梯拐角,冷漠地看着这群以太子为首的纨绔子弟鱼贯下楼,丝毫没有要行礼的意思。众人当中虽然也有不服气的,但见太子楚永旭都不以为然,又慑于叶苍衍的武功和他手里的宝剑,没敢做声。等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莫来楼门口,掌柜才像刚从定身法里恢复过来一般凑上来,“贵客楼上请!” 苏沁还保持着回望的姿势,听到掌柜的声音才缓缓回过头,若有所思地跟着他往楼上走。 一行人在雅间里坐定,掌柜亲自端来上好的茶和糕点,几个人又点了几样店里的招牌菜,掌柜自去传菜,房间里才算安静下来。雅间不愧是雅间,坐北朝南,进门之后先是一扇峰峦迭起的屏风遮住视线,一股清净淡雅的檀香味道幽然而至,让人精神为之一振。绕过屏风,里面是一个可容下十余人的空间,正中间摆着一张檀木八仙桌,以桌子为中心,北面是一扇紧闭的偌大窗户,糊着厚厚的棉纸,漆着朱红的颜料,把楼下市集的声音完全隔绝在外;东西两侧各摆放着四张檀木圈椅,每两张之间摆放一个高几,摆着仿古瓷瓶和一些玩器,墙上很应景地挂着岁寒三友的字画,布置得很是风雅别致。 苏沁、永乐、欢喜身为王府女眷,自然是坐在里间喝茶吃东西的,叶苍衍因为身份特殊,又带着保护王妃的任务,所以在外间屏风下设一小桌,其余的侍卫则在门外排成两排,负责警戒。 “王妃怎么了,可是被太子吓着了?”永乐发现苏沁自从刚刚见过太子之后,就一直愁眉不展的,以为是受了楚永旭轻佻的言行的影响,于是轻声安慰道,“太子行事向来如此,王妃不要太在意。” “……”苏沁颦着眉,淡淡地摇摇头,“你们可听到太子对我说那句‘像,真是像’?说的什么意思?我像谁?” “啊?!”永乐一惊,看向欢喜,后者也用同样震惊地眼神看着她。 苏沁似乎也不期待两人会回答她什么,只是自己在一边沉吟,喃喃自语,“到底像谁呢?” “哦!我知道了!”欢喜突然夸张叫道,“太子一定说的是‘香,真是香’,许是方才下面闹哄哄的,王妃听错了。这莫来楼大厨的手艺是出了名的好,连宫里的御厨都自愧不如,太子他们一定是刚刚酒足饭饱,还在回味呢!” “是啊,是啊!”永乐也加重语气道,“我一进来就闻到饭菜的香味了,真的是‘很香’啊!” 两人一唱一和地反应,反而让苏沁心里的疑惑更甚。如果只是一句“像,真像”,但她或许真的会听错,可是,太子在下楼经过她身边时,还小声地在她耳边加了一句,“不过,你尤胜于她。”就算自己听错的第一句,这第二句却实实在在地不会听错。所以,太子肯定不是在夸什么饭菜香!永乐和欢喜刚刚的神情和现在说的话大相径庭,简直是yù盖弥彰!她们如此遮掩,肯定知道内情,可到底是什么样的内情需要瞒着自己呢?她?又是谁?太子为什么会说自己尤胜于她?这里面到底藏着多少自己猜不透的隐晦含义呢? “王妃?”见苏沁一个人陷入沉思,永乐和欢喜都有点慌,生怕她那聪明的脑袋瓜真的琢磨出什么来。 苏沁回过神,朝两人笑笑,不在意地摆摆手,“罢了,外面人那么多,想是我听错了。”两人的表情这才放松下来。 不一会的功夫,饭菜上齐,永乐和欢喜忙着给苏沁布菜,介绍各种菜的特色和来历。美食当前,刚刚的一点疑虑又似雪鸿泥爪,抓不到线索,苏沁也就暂时放下纠结,重新眉开眼笑,开开心心品尝起来。 ☆、第四节 “吁~~~”伴随着渐渐稀疏的马蹄声响,车子在一扇洞开的朱漆大门前缓缓停了下来,“禀老爷,我们到了!” 慕琏回过神,从马车轩窗镂空的雕花向外望去,见门口七八个人朝这边迎了过来。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微胖,穿一间蓝色缎面的长袍,其余则都穿着统一的藏青色粗布短褐。那中年人从车夫手中接过踏凳,端端正正地摆在落脚处,这才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挑开门帘道,“恭迎老爷回府!” 慕琏“嗯”了一声,从车里出来,抬眼就看到自家府门匾额上三个异常醒目的描金大字“侍郎府”,略点了点头,这才迈步走了进去。 自从娶了礼部尚书兼自己娘舅苏寇文的掌上明珠,也就是表妹苏皎为妻之后,亲上加亲不说,仕途上慕琏也颇受靖平王爷安泰兴和左都御史裴应宗的重用,官运亨通,扶摇直上,半年的时间里连连升迁,如今已坐到了吏部南侍郎的位置,位列朝班,可参议政事,有举荐七品至九品官员的权利,比之从前的从五品博物司正司属不知好了多少,是实实在在地挤进了当权派的圈子。每每思及此,慕琏心中既觉得欣慰又有一种无以名状的苦涩。寒窗苦读十年不算,光是为了能够留在晏淄,这个随便抛块砖头都能砸中一堆乌纱帽的国都里,他那样的筹谋算计,那样的费尽心机,才获得今天的一席之地。可是,他不满足,他还要拜将封侯,还要位极人臣,还要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往后的路还很长,所以,他还要步步为营、小心谨慎,这些,都是他所追求的,他不后悔。只是一样,只有一样,是他不甘心而又无奈的……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府里可有什么异常?” “回老爷,无甚异常。”答话的是刚刚的那个中年男人,叫余牝义,是苏寇文家里大管家余英的儿子。 穿过前厅来到了后院,院子里繁华杂树处处,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间或传来黄鹂儿婉转的啼鸣,慕琏站在院子当中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觉得一路风尘仆仆的疲惫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又问余牝义,“夫人呢?” “回老爷,夫人归省去了,四天前走的,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慕琏皱皱眉,没说什么,但原本上翘着的嘴唇渐渐抿成了一条直线,换上了一副明显不悦的表情。 与苏皎成亲的时候,慕琏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所以新房是设在尚书府的,严格意义上来说,他算是上门的女婿。侍郎府落成之后,秉承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原则,苏皎就随着慕琏迁到了新居。府里的下人,有一半是从尚书府里直接拨过来的,还有一半是后来招进来或者买进来的。只不过,苏皎从小被宠溺惯了,即使自己已然成了家,却不常住在家里,府里的事情也不管,反而隔三差五的往娘家跑,俨然还当自己是个未出阁的大小姐一样,没有一点已经身为人-妻的自觉。因此,侍郎府难免时而会出现几天甚至十几天没有女主人的情况。虽说,这是有为fù德的表现,不过慕琏也懒得追究,毕竟对苏皎人xìng的xìng情他还是有一定了解的。没有女主人持家,家里总要有个能主事的人照看。余牝义在尚书府里原本只是个负责晚上领着家丁到各处上夜的小头头,没什么实际的权利,慕琏却从苏寇文那把他要了出来,让他做了侍郎府的大管家。余英本来就对表少爷兼姑爷的慕琏十分恭谨和佩服,如今他又提拔了自己唯一的儿子,父子两个内心深处更是偏向了他这一头,对他忠心不二,俨然成为了慕琏最大的心腹。 “唉!”慕琏突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若是当初……”话说到一半又突然闭了口,眼神空洞地盯着前方:哪里还有什么当初呢! 余牝义偷眼看自家主子。刚刚是一脸强自压抑的怒容,转眼又是重重叹息,一副陷入回忆的样子,满脸满眼的无奈,这是又想起了什么?可他毕竟是个奴才,奴才不是不能揣测主子的心思,但这种揣测只限于他自己心里,断然是没胆子问出口的。 正在犹豫着该不该说点什么来打破这过分安静的气氛,却又担心贸然开口会惹得主子生气,余牝义搓着手,嘴唇张开又闭上,还是没想出来要怎么开口。 “老爷!老爷……”急促的喊叫声从前厅一路传到□□,两人循声望过去,就见一个家丁正朝这边跑过来。好容易到了近前,一个没留神,被绊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竟直直朝着慕琏的方向撞了过来。余牝义忙侧身上前,抓住那人的胳膊用力向后一带,他才不至于摔倒。 “慌什么!”余牝义端出大管家的风范,大声怒斥方才的家丁,“老爷跟前也这么冒冒失失的,干什么吃的!” “嘿嘿……”那家丁才站稳了身子,就伸手挠了挠后脑,涎皮赖脸地讪笑道,“一时没看清脚下。” 这个冒失的家丁名叫朱钰,原不是侍郎府里的奴才,而是多宝斋里一个负责跑腿的小伙计,今年才十八岁。多宝斋这一代家主曲靖与慕琏关系匪浅,曾遣朱钰给侍郎府送过几次东西。慕琏见他长得清秀,人也机灵,就跟曲靖要了这小子在自己身边留用。相较于在店里受尽他人支使却至多是奔波跑腿的小伙计,朱钰自然是更愿意在侍郎府里当差的,既衣食不缺,又养尊处优。不过,他心里是一直不拿自己当奴才看的,一来主子器重他,二来他自认是被借过来使唤的,便更觉与这里家生或者买来的下人不同。故而,行事也略微放纵乖张一些。 “什么事?”慕琏沉声问道。 “哦!”朱钰嘻嘻笑了半天才想起要事来,忙举高了手里东西,“门口来了两个人,送来这个东西,让一定要亲自jiāo给老爷!” 慕琏垂眸扫了一眼,那是一个古朴的盒子,长三寸,宽一寸半,没有任何能够彰显其主家的身份纹饰或图腾,样子也普通得很。然而细看下,却发现这盒子是用上等的沉香木做成,木料上隐隐散发着淡淡香味,若有似无,待到你认真去辨认,却又不见了。沉香木价格昂贵的程度,与金银无异,上等的沉香木更是价值不菲,不说别的,就这么个简单的盒子,市值就不只百金。慕琏伸手接过那盒子,打开,看到里面放了一张光闪闪烫金的拜帖。帖子写得很简单,通篇只有一句话“特邀吏部南侍郎慕大人一叙”,并没有注明送拜帖的人是谁。 “送帖子来的人呢?”慕琏问朱钰。 “回老爷,人还在门口,带着整套的车马,说就等老爷出府了。” 慕琏掐着手里烫金的帖子,陷入沉思。能用上等沉香木的盒子装拜帖,发出邀请的人肯定非富即贵。这两年,自己在晏淄也算风生水起,加上他本就善用心机,左右逢源,所以在这都城当中的达官显贵,不说认识了十足十,起码也有□□分,却怎么也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人有这样的实力。 “老爷不妨……先出去看看?”余牝义小心地观察着慕琏的神色,谨慎地开口。 “嗯!”慕琏点点头,是福不是祸,不管送帖子来的人是谁,有什么目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去见了再说。想着,迈步就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好像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吩咐余牝义道,“去尚书府把夫人接回来,就说我回来了,有要紧的事情要跟她商量!哦,对了,把我带回来的白鹭纸和那两方萧砚还有那几匹上好姝锦送过去,就说我回来得匆忙,又因有急事出门了,改日再正式去给老爷和夫人请安。” 余牝义心领神会,忙应到,“是!老爷放心,奴才一定办好!” 马车载着慕琏从侍郎府出发,绕过拥挤的街巷,穿过繁华的集市,径直出了城门,往郊外走去。慕琏挑起车帘的一角,注意到外面街景的变化,心里不免存了个疑影,又看了看跟他同坐在马车里的人,问道,“你们到底要带我去哪?” 那人也看向慕琏,语气虽然恭谨,神情中却透着一股淡淡的倨傲,“慕大人且请放宽心,我家主人喜欢安静,所以居所自然设在不易被外人打扰的郊外,绝无恶意。” 慕琏皱眉,“你家主人是谁?” 那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6 章 笑,不卑不亢“大人何必如此心急,一会儿您见到了自然也就知道了,小人奉命行事,只负责传话、送人,多余话不方便说,也不能说。” 慕琏微觑着眼睛看着这个前来送信的人,三十岁上下,宽额头,窄下巴,两腮瘦削,薄唇紧抿,嘴角略微上扬,显示出内心的高傲和自信,身上的玄青色缎面长袍虽然看起来并不华贵,却也质地上乘,绝不是寻常商贾家里下人们能够穿得起的衣服。传话的下人尚且如此,那主人自然不用说了,必然非富即贵。也罢,既来之则安之,想也无用,到了地方自然见分晓。这么想着,慕琏倒也就不紧张了,沉下心,缓慢了呼出一口气,靠在车厢避厚厚的呢毯子上,闭目养神起来。 对方见慕琏须臾间就从紧张忐忑变到气定神闲,一副任你风雨来袭,我自岿然不动的架势,心里反倒没了底。不由得盯着他多看了几眼。这人的年纪不大,身形也算不上魁梧,甚至可以说是透着一股书生的文弱气息,然而却生得眉清目秀,保养得宜,脸和手也不似寻常男人的粗糙宽大,而是莹白如玉,骨节分明。闭合的双眼上,长长的睫毛在轻微地颤动,双手jiāo叠轻轻至于膝盖上面的样子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自信和坦然,有着一种即便就要赴死也不会惊恐失态的沉着,流露出一种大将之风,倒是不枉主子会高看他一眼。 ☆、第五节 又行驶了大约半个时辰,马车才在一处院落前停了下来。负责传话的人先下了车,走上前拍了几下门板,门才从里面被打开,出来两个家丁各自站在门边。那人于是又走回来,伸手挑起帘子,做了个请的姿势,“慕大人,请!” 慕琏缓缓睁开眼,看了看外面,这才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下了车。 眼前是一座普通得不能再普通院落,与都城晏淄那些雕梁画栋,翘角飞檐的楼阁比起来,这里只能算是一个条件稍微好一点的农舍。一丈半宽的门面,两扇黑色的门板朝内打开,门楣上没有任何的匾额和题字,有的是一蓬干枯的蒿草,由于雨水的冲刷显现出一种自然的老旧和枯黄。青石板的小路从门口一直延伸到院子中间的主屋前面,左右两侧还各有一排厢房,不过看样子并没有人居住。 慕琏站在这粗陋的院子中间环视了一圈,又转头看带他来的那人。那人微微一笑,“慕大人,请随我来!”说罢,就径自朝主屋里走去。慕琏没想到这简陋的农舍里竟然还有个后院,而且后院的入口就是主屋里一整面可以活动的墙。那人引着慕琏从主屋的墙上穿出来,迎面就被一块马踏飞燕的硕大影壁挡住去路,依稀可以看出影壁后面的空间很大。原来前面的陋室只是个幌子,这外表看起来其貌不扬的小院竟然内藏乾坤。 “我家主人已经在里面恭候多时了,慕大人,请进去吧。” “……”慕琏无声地在影壁前站了一小会儿,这才迈开步子绕过影壁朝里走。 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布置得极为典雅的院子:四周被数十檩高大的树木包围,既显得美观又能起到遮挡的作用,树木深处似乎还有几处房屋和院落;右侧是一处用太湖石叠加的假山,也不知是从哪里引来的一条活水,从假山的半山腰垂直落在前面的一个浅池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水瀑;左侧盖着一个凉亭,三面都挂着软席,只有一面上的软席被高高的卷起,能够看到里面的石桌上还摆着半局没有下完的棋;院子的正中间有一个很大的水塘,塘里原本应该种的都是荷花,不过现在不是荷花盛开的季节,所以水塘里只有大片大片翠绿的荷叶随着水波轻摇,偶尔可见几个莲蓬伸出水面,孤傲地挺立着。 一个身着青色锦衣长衫的人临池而立,手里拖着个浅盘,不时伸手把盘子里的东西往水里丢几块。背影颀长挺拔,乌黑的头发被一顶赤金八宝朝凤冠高高的束起,一支碧玉簪穿chā而过。微风浮动,鼓动起那人的青衫和黑发,恍然若仙。 “你来了。”正看得出神,一把温润的嗓音突然传入耳膜,用的是肯会定语气,想必是料定了慕琏一定会赴约。 “……”在不知对方是敌是友的情况下,慕琏谨慎地行了个拱手礼,“未请教阁下是……” “呵呵!”那人轻笑两声,一抬手,旁边立即过来一个家丁把他手上乘饵料的盘子接了过去。“看来本候平日里还是应该多出来走动走动才是。”说着转过身来,面若冠玉,眉若远山,略显细长的眉眼微微上翘,秀挺的鼻梁下朱唇轻抿,似笑非笑,一脸的清贵。 看清了那人长相后的慕琏明显一惊,忙跪倒行礼,“不知小侯爷在此,下官唐突,还请侯爷恕罪!” 被慕琏称为小侯爷的人笑了笑,将慕琏虚扶了一下,“无妨,这又不是在宫里亦不是在侯府,只是我好静,独辟的一个小院而已,难得偷来浮生半日,你我就不必讲究那些虚礼了。”声音不大,却温润如玉,听得人心里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恰如之前曾提及的,枢国有两大政治集团,一个以武泠侯吴赫及左丞相廖宁远为首,另一个则是以靖平王爷安泰兴和左都御史裴应宗为首。眼前这个所谓的小侯爷,正是武泠侯吴赫的独子,吴鸾。 吴鸾与慕琏年纪相仿,因其清俊的长相和儒雅的做派在晏淄的王孙公子中颇为有名。当年慕琏初到晏淄,在博物司做了个从五品文职的正司属。为了抬高身份,结jiāo权贵,曾不惜出重金拉拢宫廷画师王紫曦的儿子王辰逸、工部侍郎聂炳晨的小舅子吕仿、内廷侍卫长薛常平的弟弟薛千韵以及通证使毛蕴穗的儿子毛昊轩。后来几个人还混的十分熟稔。 当时,他也不是没想过要攀附这位小侯爷,毕竟吴鸾出身高贵,其父吴赫是枢孝帝的堂兄,在朝中颇具影响力,对自己以后的仕途很有好处。无奈,吴鸾虽有花名在外,为人却极其低调,从建丰二十八年初夏到现在,两年的时间里,加上这一次慕琏也只见过这人两次而已。今天自己能够一眼就认出他来一方面是因为吴鸾很难被人遗忘的长相,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那通身的气派和谈吐间流露出来的风度。 后来,出了枢国战败,荣沁公主前往越国和亲一事,慕琏因缘际会成了自己的舅舅,礼部侍郎苏寇文的女婿,同时受到靖平王爷的提拔,官运亨通,直到坐上了吏部前侍郎的位置,等于无形中跟靖平王爷一派绑在了同一战车上。此时,若再起结jiāo吴鸾的心思,未免有与政敌暗通款曲的嫌疑,自然也就作罢。却不想吴鸾不声不响地竟然主动邀请了自己到他的别院里,慕琏一时半会还猜不透对方的心思。 见慕琏还是有些拘谨,吴鸾唇边浮起淡淡的笑容,伸手携了慕琏走进左侧的凉亭,在还没有下完的残局前站定,“慕兄可有兴致陪本侯把这局残棋下完?” “下官棋艺不精,怎敢与侯爷对弈!” “何必妄自菲薄,不过闲来无事,消遣作乐而已。” “那……恭敬不如从命。” 说罢,两个人分坐两头,各执起一色棋子。方才离得远没有在意,这时候才发现黑白两色棋子,黑的是用上好的黑曜石做成,白的则是用羊脂白玉打磨而成,莹润圆滑,触手生温。联想到之前吴鸾遣人送拜帖的那个沉香木的盒子,饶是在博物司见惯了珍宝的慕琏也不禁为这种天潢贵胄的奢华生活而感叹。吴鸾的贵气,不似毛昊轩他们那种能够从衣着、服饰上看得出来,相反,他的清贵低调却不失华丽,如他的人一样在不经意间令人惊艳。视线落到棋盘上,这是一局整体上胜负未分的残局,黑白棋子形成对峙之势,互不相让,看似已经成僵局,里面却暗藏乾坤,胜负尚不能定。 “那……本侯先?”吴鸾修长白净的手指轻轻从棋盒里夹出一枚黑子,刚要落下,又停住了,“只有棋没有曲,未免无趣,来人!”一个家丁立即走上前来,垂首等着听吩咐,“去把司琴叫来!” 须臾,一个身着鹅黄衣服,外罩淡绿纱衣,头戴镶玉攒珠蝶恋花金步摇的女子,怀抱着一把古琴款款走来,“司琴给侯爷、大人请安!”身形袅娜,仪态万方,倒是个十足的美人坯子。细瞧上去,竟然跟苏沁有几分相像,却没有苏沁的那股灵气和韵味,不过仍旧惹得慕琏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还不快与慕大人把盏?” “是!”司琴缓缓起身,把琴放在一边的桌子上,走上前来,右手擎起鎏金的酒壶,左手轻轻撩起右侧的衣袖,露出一段洁白的手臂,微微一倾,透明的酒液就欢快地流进了两个酒杯里。 慕琏望着那一节珠圆玉润的手臂,突然想起了自己当年第一次进尚书府,初遇到苏沁时的情景,不觉与眼前人的影子重叠了起来,恍惚间听到吴鸾叫了两声“慕兄”才惊诧地回过神。 “下官失态,请王爷见谅!”慕琏略显局促地抬头,才发现那个被叫做司琴的姑娘已经抱着琴在两人身侧坐定,十指波动间,幽幽的琴音婉转流出,如涓涓细流,缠绵轻缓。 “呵呵!”吴鸾笑了笑,一手擎起酒杯,一手稳稳地在棋上落下一枚黑子,“本候已经说过,这是在外面,慕兄不必如此拘谨,此处风和日丽,又无案牍劳形之公务,正好适合听琴下棋,修身养xìng,且有如斯美酒与美人相伴,慕兄尽可自在随意,不必拘泥于那些个繁文缛节。” 话虽如此,但慕琏心知肚明,这位向来与自己没有什么jiāo情的小侯爷突然下帖把自己请来,绝不只是想跟自己听琴下棋而已。所以面上虽然放松了不少,但心里却是备了十二分的小心,谨慎地等着吴鸾下一步的动作。 ☆、第六节 两人下了一会儿棋,因彼此都很谦让,倒也没分出个胜负。司琴已经弹完了一曲,十指翻飞间又换了一曲。此曲比之前更显悠远,柔和,配上鼎炉里徐徐飘散出来的安息香,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仿佛慵懒起来,慕琏觉得自己有点昏昏yù睡。此时,吴鸾却突然开了口,“慕兄此去沛做了不少事情啊!”慕琏悚然一惊,顿时困意全消。 沛,位于枢国最长的水域鄞江的分岔口,作为重要的漕运以及商贸关口,沛一直是朝中官员求之不得的外放地。然越是繁华富庶的地方,越容易滋生腐败。沛因漕运发达,一些规模较大的漕运大户经过几年的发展渐渐结成了帮派,与当地官员相互勾连,除了收取朝廷规定的躬耕税、丁税、户税、以商税外,还多方巧立名目,擅自收取高额的“渡河税”、“上路税”、“安夜税”等等数十条税款,致使百姓苦不堪言。若是敢有违背不jiāo或是jiāo纳不及时者,轻则被排挤,无法在沛从事商贸往来,逐渐萧条落寞,一贫如洗,重则举家在一夜之间被血洗满门的也比比皆是。在这种官府负责收税,帮派负责清扫不守规矩的异类,所得收入再行划分的模式下,久而久而,竟然在沛形成了一张无形的利益网络,使往来船队和商贾们既惧怕官府和帮派的力量,为了生计不敢不缴纳重税,又因为被盘剥的太厉害而敢怒不敢言。 近年,沛的贪腐日益严重,几乎已经到了民不聊生的地步,朝廷早就有意要加以整肃,却因为没有合适的官员可以委派而一度被搁置。如今,慕琏因为个人善于经营,再加上与尚书府的姻亲关系以及靖平王爷的器重,俨然已经成为朝中最炙手可热的红人。于是,钦差这个身份毫无悬念地就落在了慕琏身上,奉皇命前去沛肃清当地贪腐之风。然而,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枢孝帝给慕琏的是一道密旨,除了鲜有的几个知情人之外,就连慕琏的发妻苏皎都不知道他此行的目的,所以,方才被吴鸾点破他才会感到诧异。 聪明如慕琏,自然知道此行必定凶险万分。且不说在沛盘踞已久的官派地方势力,就是那群穷凶极恶的帮派就够难应付的。若成功,那自此以后名声大噪,青云直上,后世无忧,若不成功,那就不只是仕途受阻,升迁无望那么简单的事情了,恐怕连粉身碎骨的可能xìng都有。所以,一路上,他都极其小心谨慎,凡事都带着投石问路的心态,处处小心,步步为营。三个月内经历了大小惊吓无数,甚至有好几次差一点就送命,一脚都已经迈进阎王殿了,又生生被救了回来。这期间,明察暗访,谨小慎微,与地方官员周旋,与帮派势力斗智斗勇,各种惊险刺激的经历暂且按下不表。 因钦差大臣手里握有先斩后奏的权利,所以那些涉嫌贪腐的官员都被慕琏该绑的绑,该杀的杀了。帮派势力因盘踞已久,根深蒂固,又能与官府相互制衡,不能彻底铲除,但利用帮派内部的各种利益不均挑起事端,拉拢结盟,扶植傀儡势力倒难不住他慕琏。最终,慕钦差总算不负众望,把沛一带整肃得有了一些起色。 自己这次被任命为钦差前往沛查处官员贪腐一事,虽不至于人尽皆知,但想必在朝中也算不得什么机密,尤其是对武泠侯这种权柄大到足以左右枢国半壁江山的人来说,何况自己还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不过,他没想到的是,自己今天才刚刚回到晏淄,吴鸾就已经探知自己的行踪,还特地下了拜帖把他请过来,这人太不简单,得小心应付。想到这,慕琏很快冷静了下来,抬头看着吴鸾,一抹谦卑的浅笑浮上眼角,“下官只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而已。” “呵呵!”吴鸾也浅笑了一下,拿起酒杯小酌了一口,“那慕兄可知,被你杀了的沛知州冯丙辰乃是家父门生?” 慕琏的表情一僵,沛官场错综复杂,仅官府里就有好几方势力,这几股势力相互牵扯,又相互制约,真真是一团乱麻。所以,慕琏索xìng一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7 章 做二不休,不看官职大小和身份背景,而以贪腐程度以及所犯罪行大小论罪惩处,只要是贪腐数量过多或是身上系着人命案的,通通手起刀落,人头落地。与此同时,他自然也心知这样必定要得罪后台的一些握有权柄的达官贵人。说白了,单凭官府和地方的势力不可能把个好好的沛搞得那么乌烟瘴气,暗无天日,这些人无非都是些在台前表演的小角色,真正获利的人是他们后面的狠角色,这其中又牵扯了朝中各种复杂的关系。所以,若是武泠侯的势力掺杂其中,他也丝毫不觉得意外,而所谓的整肃,无非是起到一个杀鸡儆猴的作用,让这些搜刮民脂民膏的黑手有所收敛。正因为如此,慕琏在杀那些人的时候,明知道固然会得罪某些权贵大臣,但好在根本动摇不了这些人的根基,回来之后只要多费心打点安抚,平安过渡想必不难。可他没想到的是,自己还没有开始行动,武泠侯竟然就找上门来了?! 吴鸾留意着慕琏脸上yīn晴不定的变化,满意地勾了勾嘴角,将送到唇边的佳酿一饮而尽。 慕琏是何人,转念一想,已然计上心来。且不说那冯丙辰仅仅是个脑满肠肥的ròu虫,没什么本事,就算他当真是侯府的亲信,武泠侯要问罪,满可以在朝堂之上随便找个理由参自己一本,甚至可以派一批高手在自己回晏淄的路上劫杀,然后把罪责推到那些被他惩处的官员或者是帮派势力的身上,神不知鬼不觉地让自己消失。任何一个方法都比现在这样下帖子把自己请来兴师问罪来得轻松容易。迅速地分析了形势之后之后,慕琏就意识到,武泠侯或许并不是真的想杀他,而是别有目的。 理清了头绪之后,慕琏缓和了一下心绪,起身恭恭敬敬地给吴鸾行了一个官拜的大礼,然后一脸义正言辞道,“小侯爷恕罪,下官实在不知那贪赃枉法的冯丙辰竟然是侯爷门生,确是该死。不过,那冯丙辰在沛一带作威作福多年,被当地百姓称为‘冯阎王’,所作所为人神共愤,百姓恨不得啖其ròu,饮其血,这样的人活着实在有辱侯爷清名。慕琏既然奉了皇命,就不能为虎作伥,任由他继续鱼ròu百姓,毁了朝廷和侯爷的英明,若侯爷要归罪,慕琏亦无话可说!” 吴鸾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觑眼看着眼前这人。这几句话说得不卑不亢,刚直有力,口口声声都是为了维护朝廷利益,维护武泠侯的名声。如若他再以武泠侯的名义问罪慕琏的话,那无异于承认自己的父亲与贪赃枉法的官吏为伍,至朝廷利益于不顾,再讲得严重点,说武陵侯父子有谋反之心都是有可能的,这个慕琏的心机的确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这样想着,吴鸾对这个虽与自己站在不同阵营,却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新锐生出了一股英雄惜英雄的认同感。略显狭长的眉眼深深地睇了一眼慕琏,轻笑了起来,“慕兄言之有理!那冯丙辰看似忠厚贤良,却暗藏虎狼之心,家父在得知其所做作为后,亦是痛恨非常,不仅没有怪罪慕兄的意思,还夸赞慕兄不畏强权,嫉恶如仇,堪称百官的典范,让我要多与慕兄结jiāo,为皇上分忧。” “侯爷过奖了!”慕琏拱拱手,“改日下官一定登门向侯爷赔罪!” “哎~~~”吴鸾不着痕迹地轻轻把慕琏的手压下来,又亲自给他斟了一杯酒,“本候早就听闻慕兄为人豁达,耿直公正,素有结jiāo之心,今日一见,果真是龙凤之姿,品貌不凡,若慕兄不嫌弃,且请满饮此杯,你我二人从此兄弟相称,共同报效朝廷!” 慕琏看着眼前的吴鸾,思忖了片刻,才端起那盛满酒的镶金边翡翠玉杯,“多谢侯爷抬爱,慕琏恭敬不如从命!”说罢,一饮而尽。此时他已经能确定,吴鸾如此大费周章地安排,又故意屈尊降贵,目的应该就是要拉拢自己。故意拿冯丙辰的死说事,也不过是担心自己不听话给他个下马威而已。 “好!爽快!”吴鸾说着拍了两下手掌,几个端着托盘的家丁走了出来,在两人身侧站成了一排。 “侯爷,这是何意?” “呵呵!”吴鸾一挥手,那几个家丁便一起掀开了盖在盘子上的红布,“这些权当是见面礼,都是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儿,还请慕兄不要嫌弃啊。” 这摆明了是收买、贿赂啊!慕琏看着托盘上那些堆积得如同小山一样的奇珍异宝,哪里是什么玩意儿啊?!“这……慕琏何德何能,担得起侯爷如此厚爱,恕下官不敢承受。” “慕兄何必过谦!”吴鸾拍拍慕琏的肩膀,似有所指地说道,“本候知道,慕兄此去沛,得罪的朝中权贵不止一两个,需要上下打点的地方应该不少吧……” “……”慕琏抿着唇,微低着头,没有答话。 吴鸾笑意更深,随手挑起一串珠链对着阳光细看。那珠链是由六十几颗圆润的珍珠穿成,每一颗珍珠都有拇指盖大小,匀称透亮,质地极佳,“沛被杀的官员里有个叫姚自芳的,听说是左都御史裴应宗裴大人的远亲?裴大人即是慕兄的顶头上司,又是慕夫人的娘舅。这两年慕兄你官道走得平顺,裴大人也是使了不少心思的,你固然可以大义灭亲,但恐怕……家里后堂这一关,不好过吧!” ☆、第七节 慕琏后背明显一僵,吴鸾的话的确戳中了自己的要害。此去沛,为了整顿不正之风,他确实动用钦差的身份杀了很多地方官员,也自然知道姚自芳与裴家的关系。只是当时他人在风口浪尖上,可以说是骑虎难下,若是因此徇私放姚自芳一马,那几个月来的明察暗访,以命相搏就将功亏一篑,自己想利用这次机会建功立业,名扬四方的宏愿也肯定会化为泡影,所以这人杀也得杀,不杀也得杀。他原本的打算是回来之后动用苏皎娘家的裙带关系,让岳母兼舅母的裴钰蓉帮自己说几句好话,把事情压下来。然而,吴鸾说得没错,自己家里后堂这关委实不好过。若是苏皎深明大义,懂得其中的利害关系还倒罢了,可她又偏偏不是。一想到苏皎那一身任xìng、乖张的大小姐脾气,慕琏心中也止不住一阵叹息。 像是看出了慕琏心里的挣扎,吴鸾俊秀的脸上浮起一丝了然于胸的笑意,“慕兄不必如此为难,朝堂上的事情瞬息万变,谁都说不准,本候与慕兄一见如故,能力所及之处必定会帮着慕兄打点照料,如蒙不弃,本候再送你一份大礼,司琴!” 司琴听到传唤,琴音骤停,施施然起身,袅袅婷婷地走上前来,“侯爷!” 吴鸾抬手轻轻捏起司琴的下巴,侧向慕琏。妙龄女孩如花的容颜在这种被动的姿态下,显示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娇羞和楚楚可怜,“慕兄觉得,这司琴如何?” 慕琏眼皮一跳,没想到吴鸾会突然这样问,“呃,司琴姑娘国色天香,美如天仙……” “呵呵!”吴鸾又笑,收回捏着司琴下巴的手,“我听闻裴大人对美人有着特殊的喜好,不知司琴这般的蒲柳之姿能否入得了裴大人的眼呢?” 慕琏一怔,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吴鸾说再送他一份大礼竟是面前这个如花似玉的美人。他并非不明白吴鸾的意图,裴应宗这人虽然身居高位,却嗜好美色,家里妻妾成群不说,还时不时的偷偷流连烟花之地。此去沛凌,杀了他的一个远亲,再送他一个美人赔罪,想来这事情也就不难平息了。然而,又是金银珠宝,又是如花美眷,吴鸾花了这么大本钱拉拢自己,那么想从自己这里得到的肯定远非如此。如果他接受了,那么以后自己就等于是游走在两大政治集团的夹缝里,是好是坏还真是难以预料。况且,武泠侯虽说是当今皇上的堂兄,却是个武行出身,重金拉拢对方阵营里的人,他会有这么深沉的心思吗?!但他这个儿子,眼前的这位长相俊美,一身清贵的小侯爷看起来倒是很不简单,那今天这事,到底是武泠侯的意思,还是这位小侯爷自己的意思? 这些念头在慕琏心里迅速地转了几转,吴鸾显然是软硬兼施,放出大饵来让自己上钩,要是随随便便就上了他的这条贼船,要下去可就不那么容易了,慕琏觉得还是应该小心为妙。 “下官多谢侯爷美意,但这些礼物太贵重了,慕琏着实承受不起!” “哼!”吴鸾脸上的笑容渐渐转冷,清贵的眉眼顿然染上了一股凉意,转身坐回到石桌边上,自斟自酌,“慕兄先别忙着拒绝。本候有个习惯,送出去的东西从来就不收回来,这些礼物还有司琴姑娘,我且放在这里,等慕兄相通了,随时来取走便是!”说完也不纠缠,挥了一下手,“来人!”话音刚落,立即有两名小厮走上前来,“替本候送慕大人出去!” 慕琏辞过吴鸾,一路被从那道装饰成墙面的暗门里送了出来,然后那个之前给慕琏送拜帖的人又迎了上来,什么也没说,把慕琏请上马车送回了府邸。 马车到侍郎府的时候已是傍晚。从沛到晏淄,几天的舟车劳顿再加上整整一个下午精神都处于紧绷状态,慕琏觉得头痛yù裂,只想赶紧躺下来休息一下。哪知,自己前脚刚下车,余牝义就一脸担忧地迎了上来,“这么长时间,老爷您这是去哪儿了啊?!” “怎么了?!”慕琏头疼得要命,脸色也很差,连带着说话都带着几分不悦,吓了余牝义一跳。 “呃……老爷,夫人回来了,可是……”余牝义思忖着接下来事情该怎么跟主子报告。 “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是是是!”余牝义擦了擦额角渗出的汗珠,“您才刚走,夫人就回来了,不过不是奴才们去尚书府接的,是夫人自己回来的。奴才也不知道夫人是跟谁生气,回来后就把自己锁进了卧房,然后里面就传出了砸东西的声音,等丫鬟们进去看的时候,夫人已经把能砸的全砸了,拦都拦不住,还被夫人通通赶了出来……” 余牝义越说声音越小,因为他看见平日里很少生气的主子头上青筋正在突突地跳,脸色yīn沉得犹如锅底。慕琏咬了半天的后槽牙,最后还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走吧,去看看!” “是……”余牝义应着,小心翼翼地跟在主子背后,朝后院走去。 暮色昏昏,后院的道路两旁和廊下都已经点上了朱红色的四角宫灯。许是闹腾得累了,后院并没有像慕琏想象得那样充耳都是苏皎哭闹和打砸的声音,反而比平日里更加宁静。天边挂着一钩青白色的上弦月,夜风徐徐,送来阵阵柔和的花草馨香,若不是自己心情欠佳,无心欣赏,这样的夜该是多舒适惬意。 不多时两个人已经来到卧房门口,余牝义走上前,轻轻推开了门,然后恭敬地闪身到了门边上,让慕琏一个人进去。 朴一进门,慕琏就踩了一脚的碎瓷片。屋子里没有点灯,因为烛台已经被踹翻,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借着门口透进来的光抬眼四顾,只见屋子里除了雕花的床榻和红木的家具,已经没有任何有完整形态的东西。床上的红罗帐子半垂着,里面模糊的有个人影。 慕琏小心地躲避着那些足以割伤人的锋利瓷片,踱到了床铺前面,掀起破碎的帐子,刚想叫一句“夫……”,“人”字还没出口,就听见“啪”的一声脆响,在安静的室内分外响亮,尤其引人注意,连守在门口的余牝义都听得清清楚楚。慕琏只觉左脸上一麻,随后就是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但他还是眼明手快地抓住了苏皎“再yù行凶”的另一只手,厉声道,“你发什么疯!” “我发疯?!”苏皎原本白嫩的脸气得几乎扭曲,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没有被制住的右手拼命在慕琏胸口上又抓又捶,“你做的好事,让我丢尽了的颜面,你还敢回来,还敢怪我发疯?!” 慕琏心想苏皎一定是知道了姚自芳被杀的消息。估计是裴应宗因此事大发雷霆,迁怒到了苏寇文和裴钰蓉夫fù,苏皎住在娘家,自然也就逃不过被牵连的命运。以她那凡事唯我独尊的个xìng,自然是不会甘心受这等委屈的,这才如余牝义所说,气冲冲地回来,又打又砸。慕琏只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可他知道现下不是更苏皎计较的时候,只能尽量忍下满心的怒气,柔声道,“夫人,你且听我说……” “我才不听!”苏皎捂住自己的耳朵,一个劲儿地摇头,发髻都摇乱了。 “别闹了,我有事跟你商量!” “商量?!你杀人的时候怎么想不起来要跟我商量?!你就算要杀人,也得看看是谁的亲戚,当年要不是我舅舅,你能留在晏淄,能坐到现在的位子?!可你倒好,竟然恩将仇报,连我舅舅的人你都敢动,你说!你让我爹娘的颜面何存,我怎么跟舅舅解释!” “我……”慕琏刚一张口,却发现想要说的话都堵在胸口,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知道,面对这样的苏皎,什么样的解释都是徒劳。 “说啊!你怎么不说话了?!”面对苏皎的咄咄逼人,慕琏只觉得自己的胸口越来越憋闷,又无处发泄。他只能用力把苏皎按在自己胸口,想让她冷静下来。可苏皎却不买账,不仅拼命挣扎,还狠狠地在他胸前咬了一口。慕琏吃痛,一把把她推到床角。 “你……” “好你个慕琏,你竟敢推我?!”苏皎揉着自己被撞痛的胳膊,声音里带了哭腔,“你……你竟然推我,等我告诉爹娘,告诉舅舅去,说你欺负我!” “不可理喻!”慕琏一时气急,愤然转身,踩着一地碎片拂袖而去,只留苏皎一个人在卧房中声嘶力竭地又哭又叫。 “老爷!老爷!!都这么晚了,您这是要去哪啊?” 慕琏顿住脚步,在余牝义一声强过一声地召唤里回过神。微凉夜风吹过,慕琏顿时觉得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8 章 血的大脑清醒了不少。低头见余牝义正拉着自己的手臂,脸上尽是担忧的神色。 “老爷,夫人也是一时气急,要不您今天先在书房歇歇,明天一早等夫人消气了再去陪个不是,小两口床头打架床尾和,哪有隔夜的仇……” 想起刚刚苏皎那个飞扬跋扈,撒泼耍赖的样子,慕琏又一阵头痛。看来,想通过她娘家的关系平息裴应宗怒气的打算是行不通了。按住太阳穴揉了一会儿,慕琏抬头对余牝义道,“先不用管她。你马上备车,跟我去一个地方。” ☆、第八节 与枢国四季如春,温和湿润的气候不同,越国地处偏北,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积了一个冬天的雪还没有完全融化,树木却开始褪去了冬季的枯黄,悄悄范上了一抹鲜嫩的黄绿色。 一早,苏沁刚梳洗完,正要用早饭,就见一身玄色马装的楚哲昶旋风一样地走了进来,一眨眼的工夫,人已经坐在了自己对面,十分自然地拿起了桌上的碗筷。 苏沁愣了一下,不禁莞尔。忘了是从多久之前开始,只要楚哲昶回了王府,无论是在前院休息,还是在隔壁的暖阁里过夜,他都会坚持一早过来跟自己一起吃早饭。起初她还很不适应,但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快吃,吃完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先不告诉你,去了就知道了!”楚哲昶夹起一块金黄色的酥饼放到苏沁面前的磁碟里,语气跟脸上的笑容一样温柔,看得苏沁不自觉就红了了脸颊。来到越快一年,这张脸少说也看过几个月了,怎么每次面对他的时候心还是会怦怦地跳个不停呢? 楚哲昶注意着苏沁的反应,一丝一毫都没有漏掉,看她浓密的扇形睫毛一眨一眨,在不自觉又染上红晕的俏丽小脸上投shè下一小片yīn影,翡翠的耳坠贴着两颊微微晃动,愈发衬得凝脂一般的皮肤宛若透明,由内而发散发着一种令人心动的美,竟然不自觉地凑上去在苏沁脸上浅浅啄了一下。苏沁顿时愣在当场,一张脸红得像初春时盛放的红桃花,刚刚被楚哲昶吻过的地方滚烫滚烫的,一种从未有过的酥麻感觉萦绕心头,持久不散。自两个人认识以来,还从没有过如此亲密的举动,苏沁简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一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吃完了早饭,楚哲昶让永乐和欢喜帮苏沁换上外出的装束。虽然天气已经转暖,但因为苏沁早前冬旌阅兵时在冰湖里受过严重的寒气,不能着凉,他还是叮嘱苏沁要把那件用玉面火狐皮毛做成的狐裘穿上。 穿戴整齐后,楚哲昶带着苏沁来到王府门口,只见一匹通身黑亮的高大骏马正由兵士牵着立在尚未化尽的雪地里,异常扎眼。 “咦?”苏沁看着这匹高头骏马,觉得好熟悉,恍然想起当初在广兴城外,楚哲昶率领几千精兵前来迎亲时,好像骑得就是这匹马。 楚哲昶走下台阶,抬手顺了顺马儿黑亮的鬃毛,指着它两耳尖上一小撮雪白的茸毛说,“它叫雪耳,是我的坐骑,不过,我向来只在战场上骑它,今天破例。” “哦!”苏沁想起之前他们一行人去冶原三郡时,楚哲昶骑得是另一匹棕红色的马,想必平日里舍不得爱驹受苦。 “过来!”楚哲昶朝台阶上的苏沁伸出手,带着淡淡笑意的俊逸五官宛如冬日里的暖阳。苏沁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下台阶,把柔若无骨的皙白手掌轻轻放进了楚哲昶长着剑茧的宽大掌心。感受到两人相触的手掌上传来阵阵的热度,苏沁脸上又迅速地泛起一片潮红,手心沁出了一层细细的薄汗。“呵呵。”楚哲昶笑了笑,紧了紧手上的力道,把苏沁带到雪耳身旁。 谁知,原本静静矗立着的雪耳乍见到通身火红的苏沁,竟突然躁动起来,开始在原地左右踱步,用前腿不断地刨着地上的积雪,打着鼻响的粗重呼气在早春凌冽的空气里化成两道白色的气柱。 “它还记得我?”苏沁偏着头看向楚哲昶,后者眼中却是寒光一闪,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啊呀!”苏沁一声惊呼还没有喊完全,人已经被楚哲昶抱上了马背,“抓紧!”楚哲昶的声音带着特有的温热气息擦过苏沁耳际,双手从她两侧腰身穿过,握住缰绳,把她牢牢固定在了自己怀里。马背上空间有限,两人紧紧想贴都动弹不得,苏沁只觉一种熟悉的熨烫感迅速从腰间向上攀升,顿时浑身僵硬,喘气都只敢用一半力气。感知到苏沁的紧张,楚哲昶又略微向前倾了倾身子,把人箍得更紧了,双腿用力一夹马肚子,低喝一声,“驾!”,雪耳两条前腿腾空而起,长嘶一声,载着两个人朝城门外绝尘而去。 一路狂奔,直到出了盛琅城外三十余里,雪耳才在楚哲昶的驾驭下慢了下来。苏沁平生还是第一次体验这种风驰电掣般的速度,只感觉一路上目之所及的所有景物都在疾速后退,整个人如同飞起来了一样,心中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亢奋和激动,觉得心脏都在喉咙口跳动,等马速逐渐慢下来之后,才不自觉地呼出一口气,低低地惊呼了一声,“喔!” “喜欢吗?”楚哲昶的呼吸因为刚才的一路奔驰和颠簸,略微有些粗喘却异常磁xìng。听见苏沁兴奋地低呼,唇角向上弯着,脸上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笑。 “嗯!”苏沁诚实地点点头,玩味地用手指轻轻触碰雪耳耳尖上那撮雪白的绒毛。雪耳似有感觉一样,耳朵跟着她的动作一跳一跳的,逗得苏沁咯咯笑了起来,微微颤动的肩膀毫无自觉地在楚哲昶宽阔的胸肌上轻轻摩擦,后者紧抿嘴唇,几声极度压抑的低喘后,紧了紧握缰绳的手。 “你看!”苏沁顺着楚哲昶的手指望去,只见远处有一条河,两侧的冰盖还很厚实,但中间的冰层已经全部融化了,阳光下一条丈把宽闪着亮光的水带正在潺潺地流动。河的两岸,对称地开满了红黄相间的迎春花。碧空如洗,大地还是一片苍茫的白色,在这碧蓝和苍白的天地之间,那一簇簇艳丽的迎春和那一条犹如绸缎般蜿蜒的水流相映成趣,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好美!”苏沁低呼,“想不到盛琅城外还有这么美的地方!” 楚哲昶笑笑,把苏沁抱下马,放雪耳在附近吃草,牵着她的手走上不远处的一处低矮的小山坡,那里视角更好,能看到更多的景色。 “谢谢!”苏沁沉醉在眼前的美景当中,全然忘记了两个人还紧紧相携着的手,心里想着回去一定要把此情此景画出来。 “谢什么?” “谢谢你带我出来看这么美的风景。”苏沁转过头,却毫无防备地撞进楚哲昶深不见底的眸光里,那眼神里有她从未见过的深沉和怜爱,还有些她看不懂的情绪,竟一时怔住。 “这就要谢,那以后我要带你去更多的地方,看更美的景色,你又当如何?” “我……”苏沁的脸腾地就红了,忙垂下眼睛闪躲着那毫不掩饰的灼灼目光。楚哲昶一瞬不瞬地盯着苏沁低垂的眉眼,伸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指尖有意无意地拂过她细嫩的脸颊,“冷了吧,我们回去了!” 苏沁心绪复杂地任由楚哲昶拉着自己缓缓走下山坡,脑子里反复回响着他刚刚问自己的那句,“以后我要带你去更多的地方,看更美的景色,你又当如何?”直到一阵特别的口哨声在身边响起,才回过神。 口哨声方落,就见雪耳如一条黑色的闪电般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冲了出来,跑到两人身侧时堪堪停住。楚哲昶不无赞赏地拍了拍马脖子,雪耳好像很高兴,硕大的马头上下晃动着,打着鼻响。 “它……听得懂你的口哨声?”苏沁瞪大眼睛看着一人一马的互动。她知道,楚哲昶带兵时,有一套通信的暗语,就是用不同的哨音表达不同的意思,比如狩猎、攻击、蛰伏等等,但没想到,他还能用口哨跟马jiāo流。 “呵呵。”楚哲昶摇头笑笑,表情显得有些无奈,开始耐心地跟苏沁解释,“用哨音控制马匹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技能,马儿通灵xìng,对声音和方向的辨识度很敏感,只要每天都用相同的指令配合着哨音训练它,它就会记住你的声音,跟你配合。熟练以后,无论你在哪里,只要它能听到你的哨音,就一定能找得到你。” “真的?!”苏沁还是眨巴着大眼睛将信将疑地看着通体黑亮的雪耳。 “你不信?”楚哲昶把食指一弯,放在唇边又吹了个与之前不同的口哨,雪耳竟然在听到哨音后乖巧地跪了下来,楚哲昶又吹了一次,雪耳又听话地站了起来。“如何?” “呵呵,真有意思!” “你喜欢?我教你。” 苏沁摇摇头,表情透着羞赧,“在枢国,女儿家是不能吹口哨的……” 楚哲昶愣了一下,随即就笑了起来,“你现在可不是在枢国,况且……”他顿了一顿,突然凑近苏沁耳廓,声音放缓放轻,“你现在已经嫁给了越国的熠王,是堂堂正正的熠王妃,已经算不得是枢国人了。” 一句话说得苏沁又羞又窘,竟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楚哲昶一脸诡计得逞的笑意,“看着我。”说完又弯曲食指放在了唇边,稍一用力,一记响亮的哨音从薄唇间溢出,“你做一次给我看。” 苏沁表情纠结地看了看雪耳,又看看楚哲昶,半响,才犹犹豫豫地学着楚哲昶的样子曲起右手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吹了一下,可是她气力太小,又不太得法,翘着嘴巴试了几次,根本吹不出声音。 楚哲昶哑然失笑,“你力道用得不对,我再做一次给你看,你用手指感受一下我吹气的力度。”说完也不等对方回应,拉起苏沁的手放到自己唇上,轻轻含住。苏沁只感觉一股沉稳、湿热的气流顺着自己蜷曲的指节均匀流出,伴随而来的是一记同样响亮的哨声和楚哲昶磁xìng的嗓音,“懂了吗?” “嗯……”苏沁胡乱地点点头,抽回手放在身侧轻轻蹭了蹭,却擦不掉那种难以言喻的酥麻感。 “那你再做一次给我看!” 苏沁一脸哀怨地看着竟然一瞬间化身成严厉教书先生的楚哲昶,心下腹诽,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不情不愿地蜷起手指往嘴边送。手抬到一半突然想起这根手指刚刚被楚哲昶含过一下,莫名得脸就红了,忙换了另一只手上来。学着楚哲昶刚才的样子,尽量模仿他运气的力道,好容易才吹出一个尖锐而短促的哨音。雪耳打着鼻响晃了晃硕大的脑袋,显然没听懂。 刺耳的声音划破耳膜,楚哲昶颇为无奈地皱了皱眉,拉过苏沁的手,在另一根食指上也轻轻吻了一下,“回去还要多加练习,说不定以后可以救你一命。”说完,揽过苏沁的腰,猛一发力,两个人就一起翻上了马背。 “嗯……”苏沁一坐上马背,就感觉楚哲昶圈在自己腰间的手臂用力紧了一紧,把她整个人结结实实地勒进了怀里,温热的气息从颈侧传来,她刚想要躲,耳尖一热,就被含住了。 “以后,我每隔一段时间就带你出来。春天踏青,夏天赏花,秋天逐叶,冬天踏雪寻梅,骑着雪耳去找你最爱的红梅花,好不好?” 听到素来冷硬果断地冰山王爷楚哲昶近乎呢喃地在自己耳边极致温柔地说出这些话,苏沁只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狠狠地戳了一下,又麻又痛,愣愣地转头,那双乌沉沉的眸子正深情的凝望着她,黑白分明中她看见自己影子。下一刻,她感觉到有两片陌生而湿热的嘴唇帖上了自己微微颤抖的唇瓣,楚哲昶灵巧的舌带着他特有的气息滑进自己的口腔,攫住她嘴里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的香甜,轻柔却也肆意的吮吸起来。苏沁觉得自己的呼吸瞬间就被抽走了,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能诧异地睁着两只大大的眼睛,盯住面前放大的脸。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楚哲昶压抑着呼吸放开了苏沁。见她还一脸震惊地望着自己,低低一笑,又趁机在她唇上偷了一记香,然后凑近苏沁耳边,嗓音里尽是蛊惑,“我要你,就今晚……” ☆、第九节 苏沁记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回来的,恍然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永乐和欢喜这两个贴身的大侍女笑盈盈地带进了浴室,浸满各色花瓣的宽大浴池正散发着阵阵氤氲的香气,四周垂坠的纱帐在热气的鼓噪下无风自动,让本就弥满蒸汽的浴室平添了一股朦胧感。 褪去了繁重的衣饰,整个身体都浸润在温热的池水里,苏沁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楚哲昶的眉眼和他今天对自己所说的那些话,一种莫可名状的悸动和羞涩同时涌上心头,她下意识地碰了碰自己的嘴唇,喃喃道,“他说他要我……可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红梅花……” “王妃?”门上映出两个模糊的影子,永乐的声音在隔着门板在浴室外响起,显得有些闷闷的。 “哦!”苏沁回过神,“进来吧!” 门被从外面推开,永乐和欢喜笑吟吟地走进来,挑起浴池四周的幔帐,“王妃洗好了吗?” “嗯……”苏沁点点头。 “那我们伺候王妃出浴吧……”永乐和欢喜轻手轻脚地把苏沁从浴池里扶起来,拭干身上的水珠,换上了一件大红色的丝绸里衣。永乐抿着唇,一边帮苏沁擦拭着头发,一边语带兴奋地说,“恭喜王妃,今天就要成真真正正的熠王妃咯!” 永乐的话说得已经很委婉,但苏沁在听到她那句“真真正正”时,一张俏脸还是禁不住从上到下,红了个彻底。真正的王妃?自从以和亲之名嫁到越国之后,楚哲昶跟她,虽说有夫妻之名,却一直无夫妻之实。她自然也感受得到,两个人在近一年的相处中,感情日笃,这一天早晚是要来的,可却没想到竟然来的这么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9 章 这么突然,这么措手不及。即使现在面对的是这两个平日里朝夕相处的大侍女,心里还是莫名地就紧张起来。 穿戴完毕,永乐和欢喜又把苏沁带到一面很大的镜子前面,左看看右看看,满意地点着头,“王妃真漂亮,王爷肯定喜欢得不得了!” 幽蓝色常服,腰间系鹅黄色宫绦,没有束冠,墨色的头发随意地散落在肩背上,散开的衣领间黑玉青珑挂珠项链时隐时现。楚哲昶坐在苏沁卧房,亦是他们大婚时新房的椅子上,闲闲地翻着一本兵书。不经意地瞥一眼门口,就见一身火红,不施粉黛,不着重饰的苏沁在永乐和欢喜的簇拥下走了进来。本就光洁、白净的皮肤,在红色里衣的映衬下,更显细腻柔润,丝绸质地的单薄衣衫服帖地顺着凹凸紧致的身材垂落到脚踝,细白的小腿若隐若现。楚哲昶只感觉自己的气血一瞬间凝滞,人已经到了面前。永乐和欢喜把苏沁带到卧房,无声地行了个礼,就识趣地掩好门退了出去。 楚哲昶牵起苏沁的手放在自己掌心,凝视她无论何时都美得几乎没有瑕疵的容颜,突然把人打横抱起,朝着一早铺好的雕花木床走去。苏沁一副任命的样子,紧闭着双眼任由楚哲昶抱着自己又一次坐到了床上。感觉到怀里的人因为紧张而过分紧绷的身体,楚哲昶拥着苏沁坐在自己腿上,力度恰到好处,既不会让她感觉过分压迫,也能够让她感受到自己对她的珍惜和重视。 “怕吗?”楚哲昶的下颌在苏沁肩膀上轻轻摩擦,嗅着她淡淡的体香,半响才问了这么一句话。 “怕……”苏沁睁开眼睛回望着眼前的男人,澄净的眼眸闪闪发光,仿佛天边最闪亮的恒星,带着一份初经人事的惶恐和不安,怯怯地让人心悸也心痛。 “放心的把自己jiāo给我……”楚哲昶怜惜地吻上苏沁星光一样的双瞳,声音温柔得能沁出水来,“相信我……” 苏沁周身一凛,身体瞬间僵直,感觉心脏在喉咙口跳得飞快,耳朵里一片混乱的喧嚣和鼓噪。深深呼吸,感觉气流在五脏六腑兜兜转转了一大圈,又再次破体而出,她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点了点头,“你要我相信你,我便相信……” 这句话仿佛是投入平静湖面的一粒石子,又像是一颗有着鲜活生命力的火种,迅速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凝滞,有什么东西迅速被点燃,并用能够压倒一切的气势吞噬着楚哲昶脑中尽力维持着的理智。低喘一声,楚哲昶几乎掠夺般吻上了苏沁的唇。这一吻,比之白天在马背上更强烈、更炙热、也更具侵略xìng,仿佛压抑了太久的困兽,此时此刻终于得到了释放。苏沁顺从地闭起双眼,被吻得全身酥麻,天旋地转,身体软软地几乎坐不住。楚哲昶在苏沁近乎昏厥的时候适时放开了她,转而在苏沁纤细的脖颈和柔润如缎的肩背上接连落下细密的吻痕,每一寸肌肤都不放过。 柔软而灵活的唇舌,带着十足挑逗的意味,时而轻轻噬咬,时而细细舔吮,时而暧昧轻吻,苏沁只觉得后背酥麻一片,光滑的额角和脊背上涌起了一层细密的薄汗,整个身体软软的,没有丝毫气力,仿佛有人正在心里钻木取火一般磨擦得人七窍生烟,却偏偏就是不点燃,似是怜惜却更像是一种折磨。 楚哲昶一只手抱着苏沁,另一只手食指的指腹在苏沁紧咬着的唇上来回摩挲,滑腻灵巧的舌从肩背移到耳后,轻轻地舔舐她的耳尖、耳廓、耳垂,略带沙哑的磁xìng嗓音带着十足蛊惑的味道,湿热的气息灌入苏沁异常敏感的耳蜗,苏沁听到楚哲昶喘息着在自己耳边满是怜惜地叫了一声“沁儿……” ☆、第十节 苏沁是被渴醒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体力消耗过度,只觉得喉咙干干的,有种烧灼的感觉。挣扎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枕在楚哲昶的臂弯里,他一手环住自己的肩背,另一手圈在自己的腰上,眼前是他线条冷峻的下巴和坚硬紧实的小麦色胸肌,脖子上的黑玉青珑挂珠项链随着他沉稳、匀称的呼吸轻微地起伏着。 几乎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近楚哲昶,苏沁暂时忘记了干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好奇心观察起眼前的人来,手指轻轻描摹他剑一般浓密的眉毛,不输给任何女人的纤长羽睫,秀挺的鼻梁和刚毅的薄唇……情不自禁地勾起唇角,这个男人,无论静动,都散发着十足的魅力。 轻轻转了个身,掰开他勒在自己腰间的手,苏沁撑起半个身子,却被一股大力强拉回去,重重地跌回那人的怀里,被紧紧地抱住。 “你……一直醒着?!”苏沁被楚哲昶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只能尽力转头带着羞怯的语气轻声嗔怪。 “没,不过你一醒,我就醒了!”楚哲昶把头埋进苏沁颈窝里,来回摩挲,闻着她淡淡的发香,温热的鼻息在雪白的肌肤上流连。常年带兵养成的习惯,楚哲昶在睡眠状态时肌ròu的活xìng仍旧很敏锐,只要感受到一丝轻微的震动,都会即刻清醒。 “那你刚才为什么故意装睡?!” 楚哲昶笑笑,并不急于回答,反而愈发紧了紧手上的力道,“怎么起来了?!” “我……我口渴。”颈侧被身后人的鼻息弄得痒痒的,身体和四肢本能地涌起一阵酥麻。 “呵呵!”楚哲昶放开苏沁,起身拿过床边台几上的茶杯。苏沁伸手去接,却被他一抬手让过,把杯子送到了她唇边。 苏沁微微错愕地抬头看了楚哲昶一眼,随即福至心灵地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待她喝完,楚哲昶把杯壁上、她刚刚喝过水的地方转向自己,玩味地用嘴唇含住同一个地方,将杯子里剩余的茶水喝了个精光。 这个动作简直暧昧得不行,苏沁看着仿佛还意犹未尽的楚哲昶,想起刚刚两人的肌肤之亲,俏丽的脸颊顿时红透,慌忙垂下头躲避对方凝视自己的眼神。 作为越国与司徒瑾渝比肩的大众情人,熠王楚哲昶有过的女人虽然不多,但也绝对不少。此情此景,若是放在以往其他女人身上,他肯定会不免觉得有些造作,但偏偏眼前是苏沁,如水晶般透明美丽的人儿,一年的相处,她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都单纯得让人心疼。今晚,几次近乎失控地冲击之后,直到苏沁眼角含着泪,□□着在自己身下昏睡过去,他才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竟是那么想要她,想得快要把自己逼疯,一年以来强自压抑的渴求和yù望如肆虐的洪水,一次次地把两个人吞噬…… “还痛不痛?”楚哲昶把苏沁拥在怀里,语气里满是珍惜和爱怜,还难得地带上了一丝愧疚,“对不起,我……失控了。” 身体隐隐的不适提醒着苏沁,此时她已经是名副其实的熠王妃。想想两人之间那些朝夕相处的日子,这一天似乎早就该到来。于是,她先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楚哲昶像是会意了苏沁心里所想一样,无声却把她拥得更紧了。 过了一会儿,苏沁察觉拥着自己的两手又开始不安分起来,楚哲昶湿热的唇含住自己异常敏感的耳垂,用牙尖轻轻摩擦、噬咬。 “啊……不要……”蓄意地挑逗让苏沁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身心又燥动起来,但她被楚哲昶抱着,挣不脱也逃不过,只能轻轻摇头想要躲开。 yù拒还迎的态度让楚哲昶更加兴奋,右手一伸把怀里的人抱到腿上,面朝着自己,左手用力压了下苏沁的肩膀,带着磁xìng的xìng感嗓音擦着苏沁耳畔,蛊惑挑逗,“不要怎样……嗯?” 古怪的姿态让苏沁一阵惊慌,两条纤细的手臂紧紧搂住楚哲昶的脖子,圈在他腰间的皙白小腿无意识地越夹越紧,细碎的声音泄露出内心难以言明的渴望,近乎恳求地呢喃,“天……快亮了……” “呵呵……”楚哲昶笑着,粗重的喘息一声强过一声的扑入苏沁的耳朵,“那……我带你飞……” “王妃?”永乐的声音在身边响起,苏沁抬了抬沉重的眼睑,好半天才睁开眼睛,想要动一动,身体各处却传来的一种极微妙的酸痛。 “永乐?!” “王妃醒了吗?” “嗯……”苏沁模糊地应着,发现床上只有自己一个人,楚哲昶不在身边,“王爷呢?” 永乐抿嘴一笑,“王爷早些时候进宫去了,还没回来。” “哦……”永乐扶着苏沁坐了起来,轻柔地帮她揉捏肩背,力道恰到好处,苏沁随着这力道缓慢放松身体,终于觉得舒服了一点,这才觉出方才永乐的话不太对劲,“早些时候?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午时了,王妃!”欢喜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盘子里放着苏沁平日里爱吃的清粥小菜和几样精致的糕点。 “午时?!”苏沁彻底清醒过来,抬头看了看太阳从窗棂的间隙投shè进来的影子,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天呐,我怎么睡到了这个时候……”从进王府以来,苏沁的作息一直都很规律,亥时就寝,卯时一定会起床,即便歇息得晚,最迟也从没超过辰时,今天竟然不知不觉睡过了晌午?!“你们怎么不叫醒我?!” 欢喜和永乐相视一笑,走过来伺候苏沁穿衣、梳洗“我们不敢叫醒王妃,王爷一早出门时特地嘱咐奴婢说,王妃‘累坏了’,不准我们打扰王妃休息,让王妃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 “……”苏沁端起粥刚送到嘴边,一听到两个人这样说双颊顿时就红透了。她现在终于了解到“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另一重隐秘含义了,这事儿,怎么说呢,有时候还真不是自己做的了主的。忍不住就想起昨晚种种缠绵悱恻,颠簸破碎,楚哲昶的yù*望仿佛汹涌洪水,让她深陷其中,无力逃脱更加无法自拔,只能竭力地攀附着他,渴求更多的疼惜与安慰。 ☆、第十一节 很快便是过年。这一年的农历新年来得比立春晚,坊间习惯xìng地称之为“无头年”,而无头年里,总会有些不太好的事情发生。 早在过年之前的一个月,永乐和欢喜就把楚哲昶的授意传达到了全府上下:新王妃第一次在越过新年,难免要想家,所以大家一定要把府里的气氛弄得热闹一些,不能让新王妃觉得自己在异国他乡形单影只。其实,即使没有熠王的授意,下人们也都憋足了力气,筹划着要怎样过个与以往不同的新年。一来,苏沁平日里大方端和,宽以待人,王府里几乎没有人不喜欢这位进府不久的小王妃;二来,自从那件事情之后,王府里一直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氛,即便有年初时熠王大婚一事,但因为王爷当时不待见这位以和亲之名嫁过来的王妃,所以热闹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便在众人忌惮的眼神里散去了,也是时候该好好热闹热闹了。 大年三十,换了一身新衣的楚哲昶和苏沁卯时起床,亲手给王府各处写春联、写福字、派赏钱、放鞭pào、祭灶神…楚哲昶还特地把雅馨、雅琳也一起叫到王府里陪着苏沁一起吃年夜饭,陪她守岁……哪知,一天折腾下来,苏沁虽然开心,却也累得不行,还没到子时,就已经靠在楚哲昶怀里甜甜地睡着了。接下来的几天,宫里宫外宴饮、邀约无数,直到过了上元节方歇。苏沁被楚哲昶带着到各处抛头露面,迎来送往、觥筹jiāo错之间倒也确实没怎么想过家,只是上元节当晚,望着天上一轮清冷的圆月,朝着枢国的方向郑重地叩了三个头。 荣沁公主出塞和亲半年多以后,枢国和越两国开始通商和出使。建丰二十九年末,慕琏受枢孝帝委派,带领着一支由几百人组成的队伍,带着通关文书和各色礼物若干,从晏淄出发,经广兴、喻昌、沙巢、黎乐、放川、水亭,出使越。 楚印御一身朱红色绣蠡龙御袍,斜着身体靠在御书房的锦塌上。在他左手边的金丝楠木圈椅上,坐着身着玄色蟒袍的楚哲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新年才刚过,楚哲昶的神态还显得有些慵懒,伸手拿起一块chā着竹签的红果,看了好一会儿才放进嘴里。 “十六弟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嘛……”楚印御的声音带着一种调侃和戏谑的味道,“可是家里的娇妻美眷,让你力不从心了?!” 被兄长这样调侃,楚哲昶倒是一点都不在意,仍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皇兄非要作此一说,臣弟还能如何?不过,别人或许不知,皇兄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的xìng子?!” “哈哈……”楚印御大笑起来,语气里带着嗔怪和纵容,“你呀,从来风流成xìng,已经娶了那么个天仙似的王妃,竟然还不安分!” “呵呵……”楚哲昶也笑了,“臣弟哪能跟皇兄比,皇兄与皇嫂伉俪情深,彼此举案齐眉,忠贞不渝,臣弟自愧及不上皇兄半分深情,也只有羡慕的份儿,皇兄就不要再取笑臣弟了吧……” “你看你,朕才说了你一句,你就回了朕这么多句,外头人还道你是仁义王爷呢,依朕看,你就是这张脸会骗人……” 两人说笑了一会,楚印御玩味地看着手边盘子里鲜艳yù滴的各色果品,突然收了笑,“十六弟,你可知道这次枢国派来的使官是谁?” “回皇兄”,楚哲昶也正经起来,“根据之前的奏报,来人叫慕琏,年纪与我相仿,是近年来枢孝帝面前炙手可热的红人,礼部尚书苏寇文是他的岳丈……臣弟与此人有过一面之缘,荣沁公主来越和亲之时,他是带队的礼官。虽说当初只是匆匆一面,但此人虽看上去谦恭文弱,实则颇具心机,xìng情yīn鸷。” “嗯……”楚印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既然连你都这么说,这个叫慕琏的看来确实不简单。就拿这果品来说,从晏淄到盛琅,少说也有几千里,日夜兼程马不停蹄也要一个多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0 章 时间,如此车马劳顿就算护得再周全也很难再保持其新鲜,此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能让这些果品如同刚刚采摘的一般。” 楚哲昶没有答话,只是顺着楚印御的话头看向那些闪着鲜亮光泽的果品。越并非不产蔬果,只是这几样果品是枢国的特产,其他地方根本没有,所以为了显示诚意,枢孝帝的使节团才会把新鲜蔬果这种几乎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写进礼单里。诚然,如楚印御所说,能让这些蔬果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不仅保持不腐还能新鲜如初,的确很不可思议。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楚印御继续说,“单从此事上就能看出这个叫慕琏的人城府极深,很懂得处事圆滑这一套。奏报上说,这一行人从一个半月前就动身了,如今还没走到广兴,要进盛琅起码还要半个月的时间,他却遣人把礼物先送上来,收了人家的礼,如果到时候再要难为人家,那便是我们的不厚道了。” 楚哲昶听着楚印御的话,眼前浮现出当年广兴城外慕琏那个明显心机深沉的小白脸模样,不由得皱了皱眉,“皇兄,这些果品可否容臣弟带一些回去?” “嗯?”楚印御闻言一愣,自己这个十六弟从小就不爱吃水果,怎么会突然提出要带果品回府?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他带果品回去肯定不是给自己的,“十六弟可是要带给家中的那位小王妃?” “是!”楚哲昶也不扭捏,直接大方承认,“这些都源于她的故国,想必她会喜欢,臣弟这里就当带她向皇兄讨了这个赏,皇兄可会应允?” “哈哈哈……”楚哲昶抚掌大笑,起身走过来,伸手拍了拍楚哲昶的肩膀,“方才还说你风流成xìng,言犹在耳,你就迫不及待地帮她讨起赏来,依朕看,这风流不见得是真的,一往情深倒是假不了。这些果品一早才进宫,朕只遣人送了些到太皇太后宫里,还不及送到后宫各处,竟然就被你抢了先。也罢,朕命人把果品都担过来,任你先挑!” “那就……多谢皇兄了!”楚哲昶站起来朝楚印御行了个礼,等到宫人们把枢国进贡的各色果蔬担过来依次排开,还当真走过去十分认真地挑选起来。 楚印御坐回尊位上,看着楚哲昶挑果子时那挑剔的神态,心里不禁疑惑起来:看他这个样子,是真的喜欢上这个小王妃了?!自己派出去的探子明明说熠王对新王妃态度冷淡,难道他都是装出来的?!他真的把那件事情忘了?! ☆、第十二节 “王妃……这个红色的……真好吃,味道好特别啊!”欢喜嘴里的果子还没咽下去,就又从盘子里抓起了一个。 “你慢点……”永乐以手扶额,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比欢喜还爱吃的人。 “这个啊,叫神仙果,是枢国特产!”苏沁笑笑,把面前的另一盘果子往欢喜手边推了推。 “神仙果?是吃了能成仙的水果吗?” “当然不是……”苏沁无奈地摇摇头,用手指轻轻捏起有三四个樱桃大小、泛着红色光亮的果子,开始新一轮的扫盲,“这果子之所以叫神仙果,是因为自生自长,秋天开花,冬天才结果。果实味道虽然特别却根本没有种子,无法播种。再者,这神仙果树也并非随处可见,而是独独生长在枢国南面一个叫页盛的地方,有人也曾试过把页盛的果树栽种到其他地方去,可是挖出来时郁郁葱葱地果树,一旦出了页盛地界,马上就会枯死,更遑论移植了。于是,人人都说这是果树是神仙种下来赏赐给页盛人的,挪移不得,久而久之,这神仙果的来历俨然就成了一个传说。不过……我也没看过神仙果树到底长什么样子,只听说每到冬季,页盛漫山遍野都会被这一个个鲜红莹亮的神仙果染红,煞是好看!” “哇……”欢喜看向苏沁的眼神里又一次闪烁着崇拜的光,手上和嘴里的动作倒是没停,“想不到这世界上还有这么神奇的果子?难怪我吃的时候发现既没有籽也没有核,要是越也能长出这么好吃的果子就好了……” “越要是真有这种果子,也早就被欢喜你吃光了……”楚哲昶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趁苏沁不注意,啊呜一口把含住了她的手,舌尖一勾把她捏在手里没来得及放下的神仙果卷走了,还有意无意地在她指尖上舔了一下。苏沁吓了一跳,不知道楚哲昶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到自己身后的,却又被他那一舔的蓄意挑逗弄羞红了脸颊。 看着苏沁羞赧的反应,楚哲昶发现自己的心情大好,拉着苏沁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我派人送来的东西你可还喜欢?”早上下了朝,他就被皇兄召去了上书房议事,品茶休息的时候跟皇兄要了些枢国进宫来的特产,怕自己谈完事回来得晚,还特地命了人火速送到熠王府,就为了能让她尝尝鲜。 “嗯……”被握住的掌心传来阵阵熟悉而又让人安心的热度,温柔和怜惜两种情绪毫不掩饰地出现在楚哲昶天赐般俊朗的脸上,苏沁只觉心湖一震dàng漾,轻轻点了点头,一抹清浅的微笑挂上眼角眉梢,“跟在枢国时一样。多谢王爷!” “你喜欢就好!”看着眼前人美轮美奂的笑靥,楚哲昶已经忘了是第几次感谢上苍的厚予,深情地把苏沁揽在了怀里。 永乐和欢喜见两个人瞬间就陷入了旁若无人的恩爱状态,相视而笑,默默地退了出去。 两个人就这样依偎了不知道多久,楚哲昶突然开口说,“再过半个月,枢国的使节团就要到达盛琅了,到时候你跟我一起进宫去见见。” “好。”越国民风开放,女子与男子一样,不仅可以抛头露面,还能外出狩猎、征战沙场,在越呆了一年,苏沁对于这样的风气也渐渐习惯了,仰起头来问,“不知道这次的使官是哪一位?” “你认识的。”楚哲昶在苏沁微张的唇上,轻轻碰了一下,“就是当年把你送到广兴的那个叫慕琏的……” 慕琏?!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苏沁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广兴城一别,没想到两个人今生今世还能再见面。楚哲昶敏锐地捕捉到了苏沁在听到慕琏名字时闪烁的眼神,表面是上却不动声色。 “王爷……”苏沁从楚哲昶怀里起身,眼神澄净透明,“你该知道,我并非靖平王爷亲生……” “嗯,我知!”楚哲昶轻轻点头。苏沁的背景他早就查得一清二楚,怎么会不知道她只是个挂名的公主。 “我原是礼部尚书苏寇文的女儿,后来被过继到靖平王府,又被封了公主奉旨到越和亲……” “嗯,这个我也知道!” 苏沁顿了顿,又继续说,“慕琏是我爹的外甥,做过我几个月的老师,后来又与我姐姐结成连理……他对我……可能……”想起到广兴的前一晚慕琏单独对她说的那些话,再对上楚哲昶波澜不兴的淡定眸光,苏沁莫名地竟然感到一阵心虚,不知道后面的话该怎么说下去。 苏沁所述楚哲昶基本都知道,也根本不在乎她是不是血统正宗的嫡公主。对他而言,苏沁敌国公主的身份或许曾经让他心有顾忌,但是近一年的朝夕相处,他已经认准了她,要定了她。在他眼里,凭她是血统高贵的公主还是官宦人家庶出的二小姐,苏沁就是苏沁,冰心玉质,玲珑剔透,是长在他心头的一颗朱砂痣。 此一时,见苏沁话语里有迟疑,楚哲昶突然觉得一颗心悬了起来,隐隐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对你?那,你对他……” 苏沁大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楚哲昶,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只能紧抿了嘴唇垂下眼帘,摇了摇头。十八岁妙龄,倾世的红妆,粉雕玉琢的脸上找不到一丝瑕疵,美得宛如画境般不真实的苏沁,脸上竟然泛起了淡淡红晕,如一弯碧池里泛起的圈圈涟漪,那朱唇轻抿,yù语还休的神态俨然就是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 看着这样的苏沁,楚哲昶心头猛地一抽,一瞬间有很多情绪翻涌上来,纠结在一起拧成一股强烈的妒忌,这是自己从出生以来就不曾有过、甚至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有的情绪,没想到竟然被苏沁一句没说完整的话,一个含羞带怯的表情给轻易地激发了出来。楚哲昶只觉得心里突然堵得不行,面色yīn沉下来,附带着语气也十分不悦,“是不知道,还是不愿意说?!” “……”苏沁只顾低垂着头,也不回答。额前的头发遮住眼睛,看不清表情,但两颊却越发的红了起来。 “你……” 楚哲昶看着眼前的人,一时间不知道该拿出什么样的情绪对待她,虽然一向自认是个懂得隐忍的人,可是每次面对苏沁,他就觉得自己很容易失控。冷静、冷静,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可是放在腿上已然握成拳头的手还是出卖了他,索xìng长身而起,抬腿要往外走时,却感觉被人捉住衣角用力拽了一下。 回头,只见苏沁正仰头看着自己,动人的眉目像盈满了星光般璀璨光亮,嫣红的嘴唇微张,似藏着万语千言。 楚哲昶心头一动,真恨不得把这样的苏沁揉进心里,永远不让她出来。表面上却还是沉着一张脸,语气也是冷冰冰的,“作何?!” 苏沁被他惯常的冰山气质一吓,又低下了头,但抓着楚哲昶衣角的手却丝毫没有放松,“我……我不知道对他如何,但……我清楚我对你的心意……只有你,无人可以取代。” 嗯?!苏沁的话让楚哲昶觉得像是被闪电击中了脑袋,顿时愣在那里,露出了他这辈子最痴呆的表情。与越女子不同,苏沁xìng子含蓄,轻易不表露自己的心思。哪怕是在床笫之间,也总是百般隐忍之后才会渐渐释放身心。今天,能当着自己的面说出这样的话,已属十分难得。 无人可以取代?不可取代??她说自己是无可取代的???眼前瞬间闪过一道白光,楚哲昶兴奋地俯下身,捧起苏沁的脸强迫她跟自己对视。那晶莹剔透的两弯深潭里倒映着自己激动的神情,苏沁眼神虽然羞怯,却透着一股热切和坚定。 “沁儿!”楚哲昶把苏沁紧紧地搂在怀里,仿佛怕用力小一点她就会突然飞走一样,“你说的都是真的?!” 苏沁被他紧紧抱着,说话都困难,只能在他怀里重重点了下头。 一切来得太突然,太让楚哲昶意外,他觉得自己的神经像是打了一场大仗一样又疲惫又兴奋,低下头深深吻住苏沁的唇,急切地探寻和索取,不够……还不够…… “唔……嗯……不……”徒劳地挣扎,却换来楚哲昶更加狂热的掠夺、更加热烈的回应和更加不安分的爱抚,“现在还是……白天……等……” 苏沁话还没说完,嘴唇就又被楚哲昶吻住,人被抱起禁锢在他怀里,湿热的气息在细滑的颈间流连,“我等不了……” ☆、第十三节(一) 建丰三十年春末夏初,枢国使节团一行人经过快两个月的长途跋涉后,终于抵达了越国都城,盛琅。浩浩dàngdàng地的仪仗队伍,从进城门开始的一路上,引来众多百姓夹道围观,很是热闹。 前往出城迎接的越国礼官引着慕琏等来使从泰和桥上通过,走最高的正门进入越皇宫,在泰极殿前的广场上站定。越国皇上楚印御亲帅文武百官站在泰极殿门口相迎。高高的台阶上,楚印御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队穿着异国服饰的人,脸上虽然带着笑,眼神却没什么温度,俯视的目光当中是睥睨天下的野心和倨傲。 与枢国含蓄、婉约,讲求叠嶂、细巧的建筑风格不同,越国地处偏北,越人彪悍的xìng格除了体现在开放的民风上,也同时体现在居住风格上。越国建筑讲究方正简约、宽敞大气,待到官宦人家或是王公贵族的府邸则在这基础上再添气势和尊贵,而作为越国的政治核心,所有指令制定和发出的地方,越皇宫更是巍峨雄奇,气势逼人,高高的屋脊几乎耸入云端,檐角上一尊尊面目狰狞的异兽,以俯瞰的姿态冷冰冰地注视着广场上的众人,仿佛活的一般,看得人骇然惊心。 “枢国使臣慕琏参见越皇上,愿两国永罢干戈,修万世之好!”以弱小的人力屈于他人的地盘之上,面对从四面八方投shè过来的或好奇、或不善的目光,慕琏倒是丝毫都不显畏惧,神态如常,不卑不亢,以使官之礼带着随行众人对楚印御下拜。 楚印御看着台阶下的众人,为首的那个就是慕琏。长得颇为白净细致,身上虽然穿着红黑相间的宽大朝服,仍旧掩饰不了衣料下那瘦削身材,看起来倒是个十足的儒士模样,只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隐隐透着的精光与城府,显得与这人通身的气质不甚搭配,不过他隐藏得很好,如果不是如自己这般阅人无数,旁人很难看得出来。楚印御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却还是一派和颜悦色,亲切非常,“慕使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快快请起!” “多谢皇上体恤!慕琏身负皇恩,自当殚精竭虑,为吾皇效力,不敢妄称辛苦!”慕琏缓缓起身,带着自己的人走上那九九八十一节台阶来到越皇帝及文武百官面前。即便直视楚印御,慕琏的目光当中也没有丝毫的卑微和畏惧,嗓音透着南方特有的温润和氤氲之气,虽然不大,却也稳重沉着,铿锵有力,完全没有丝毫被皇宫以及众人气势吓到的感觉,倒是引来不少越官员赞赏的目光。 苏沁站在楚哲昶身边,头戴凤冠,身穿越诰命朝服,目光自下而上跟着慕琏起身的动作望向那个曾经与自己有过几个月师生之缘的人。孤身一人,在异国他乡能够遇到旧相识,哪怕这个人与自己的关联只有微弱的一点点,也足以让那颗飘摇无助的心产生一种亲近感。站在阶级之下的慕琏,穿着红黑相间的直裰白鹤临渊朝服,衣襟和袖口上绣着翻滚的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1 章 云,腰间系橘黄色宫绦,佩一块通体翠绿的碧玉,不同于越男人的威武和剽悍,慕琏本身和他这个人所表现出来气质都是一个十足的儒生模样,再配上他就算在男人之间也称得上是清秀的五官,更显得整个人丰姿俊逸,温润如玉,引来不少艳羡的注视。回想起当年两人在后花园邂逅,他突兀地注视让自己顿时就羞红了脸,后来他又做了自己的老师,还一路护送自己到越和亲……比之当年略显青涩,步步小心谨慎的模样,他成熟了,沉稳了,仕途也比过去走得更好了。身上的朝服彰显着他今非昔比的身份,嘴角和下颌上淡淡的胡青,昭示着他已经是个成熟男人的事实。 慕琏微仰起头,目光自太子楚永旭开始,按照尊卑顺序扫过前来出迎的众人,眼神不着痕迹地投shè到苏沁身上。身着越朝服的她,依然美得令人心惊,上天从来不吝于投注对她的宠爱,像是要把世间最美好的品xìng和样貌都予了她还嫌不够。都说女大十八变,短短一年,她竟然出落得比之前更精致秀美、出神入化。穿着越服饰站在人群之中的苏沁,含蓄、婉约的气质之上,又平添了一股异国情调,更显与众不同,别有一番风韵。目光短促相接时,那垂下眼睑闪躲的神态,似乎把一切都带回了从前。人生若只如初见该有多好,这个让自己几乎每天都朝思暮想的人啊,还是如水晶琉璃般透明、美好。 “熠王殿下久违了!广兴城外王爷英姿气度慕琏还历历在目……”慕琏看见楚哲昶,侧身行了礼,“不知王爷和王妃可还安好?” 楚哲昶垂眸看着比自己矮了一些慕琏,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从心底里看不上这个明显心有城府的小白脸,只是在这种场合毕竟不好表现出来,他堂堂熠王,在越国有着战神美誉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点小事情轻易泄露自己的情绪?动动嘴角,牵出一个淡淡的笑意,“有劳慕使挂心了,本王很好……”说着又牵起苏沁垂在身侧的手握在掌心,“王妃也很好,现如今,本王倒是真要谢谢你当初把沁儿送到我身边。” 听着两个人一来一往的对话,苏沁直觉心里郁闷不已,禁不住大呼头痛。楚哲昶握住她手的动作,跟当初在广兴城外把自己抱在雪耳背上,向几千将士宣誓所有权的行为简直如出一辙。这个楚哲昶,自己的心意明明已经向他表达清楚了,他怎么还是这般不依不饶呢。 “哈哈!”楚印御像是嗅出了两人之间浓厚的火yào味道,笑着对慕琏说道,“既然慕使与十六弟已经是老相识了,更加不必拘谨,就请安心在驿馆住下来,朕要跟你好好聊聊!”言罢,亲手携了慕琏走进了泰极殿,文武百官及几个官阶较高的使官紧随其后。 当晚,皇宫设宴,为远道而来的枢国使节接风。苏沁也换了宴饮的衣服随楚哲昶出席。 自御座起向下,左侧按照尊位划分,坐在最上面的是太子楚永旭、熠王楚哲昶、王妃苏沁,以及其他几位王爷和王妃;右侧,首座则是以主使身份出席,代表枢国皇帝的慕琏,下面依次排开的是几名副使和其他重要的随行人员。 宴席从酉时开始,到戌时还未见有停歇的迹象。楚印御今天的兴致很高,向来就酒量不差的越国君喝得比平日里还要多。文武百官都是看皇上脸色行事的,见御座上的九五之尊龙颜大悦,都纷纷举杯相敬,自觉地为这热烈的气氛添一把火。慕琏等人本是客,客自然是随主变的,主人家没说散场,他们自然是要作陪的。于是,偌大的宫殿里,觥筹jiāo错、推杯换盏,碰杯声、说话声、笑声、乐府声不绝于耳,一派热闹祥和的景象。 眼前晃过一个个衣着绚丽的舞姬们扭动腰肢挥舞手臂,在悠扬的曲调中翩翩起舞的身影,粉白相间的水袖足有两尺多长,舞动起来时能在空气中留下一道美丽的圆弧。苏沁的眼睛随着那翩跹的水袖一会儿看向左侧,一会儿又闪到右边,只觉得眼睛跟不上那舞姬甩袖的速度,便知道自己已经醉了。她本是个滴酒不沾的人,然而到越后,几乎没有人不喝酒,就连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永乐都算得上是海量,更不用说楚哲昶、楚游南他们这些人了。所以,后来也逐渐被熏陶,被连逼带哄地喝过一些,但酒量还是很不计。 摸摸自己微微发烫的脸颊,苏沁只觉得眼前舞动的人影和周围嘈杂的声音让头更晕了,额角隐隐泛疼。不觉间,纤细的手腕被人握住,一只宽大的手掌覆了上来,带着剑茧特有的坚硬触感,温暖而令人安心,除了他还能有谁呢?苏沁缓缓抬起头,正好撞进楚哲昶乌沉沉的深邃眸光里,那注视饱含深情却透着隐隐地担忧。苏沁笑了笑,示意他自己没事。人多嘈杂,她凑近他身边,贴着耳际轻声道,“我出去走走。” “嗯!”楚哲昶点点头,本想找个人跟着,但一想在这皇宫之中,没有人不认识熠王妃的,况且外有几万禁军把守,内有千余侍卫来回巡逻,如此防伪森严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就让她自己走走也好,散散酒气,于是轻轻松开了手。 夜沉如水。清新的空气和微凉的夜风让肿胀得如同灌了铅的头逐渐轻松起来。苏沁回头看了看依旧是歌舞升平的大殿和那些忙于应酬着的人们,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转身拾起裙裾,穿过氤氲的雾气,顺着雨花石铺就的小路,信步朝一侧的小花园走去。侯门贵府,为了夜间便于行走,在路的两侧每隔一段距离会对称地摆放上一些照明的灯烛,比如熠王府,路的两边就摆放着很多红色的四角宫灯,越皇宫之中,则更气派些,摆的是有螺纱罩着的六角琉璃宫灯。此时此刻,灯光所有景物都笼罩在一圈圈朦胧的暖光当中,使人看不真切,却又隐隐地透着一股莫可名状的暧昧气息。虽让还不到繁花盛开的季节,但小花园里除了些四季常绿的植物,还有不少盛放的迎春和腊梅,散发着阵阵氤氲的馨香,让人顿觉神清气爽。 恰好是十五,遥远的中天上一轮莹润的满月高高的悬着,仿佛镶嵌在巨大天幕上的一块莹润的美玉。夜风轻拂,几缕轻薄的云雾在月亮周围聚了又散,不细瞧倒像是月亮跟着云走了一样。苏沁仰头看着那清冷的月,闭上眼,任那清白的月光洒在自己身上,只觉天地万物的精华都汇集于此,清明的神思不断上浮,浑浊的芜杂沉淀至底,说不出的美好和宁静。 “公主,别来无恙?”慕琏找到苏沁时,她正面朝月亮微闭双眼,静静观想。朦胧的月光在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让她看起来似真似幻,宛如神明。 似曾相识的温润嗓音传入耳中,谁会在堂堂越禁宫中称呼自己一声公主?苏沁诧异地回过头去,就见慕琏站在自己身侧几步远的地方,一双波澜不兴的眸子在月光的影shè下显得更加淡漠。 “呵……慕大人!” ☆、第十三节(二) 乍一听到那声“慕大人”,慕琏很是错愕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慕大人”这三个字从苏沁嘴里说出来他就觉得特别别扭。不过,他很快便调整了过来,以枢国惯例朝苏沁行了个礼,“参见公主!” “慕大人不必多礼,在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称呼我为公主了,他们……都叫我熠王妃。” “在慕琏心里,公主永远是公主!” “……”苏沁愣了一下,看着慕琏,总觉得他淡淡的眸光中似乎有一种自己看不懂的情绪,但被他这样的目光凝视着又感到一种慌乱和不安,忙抬头望向天空,“慕大人怎么出来了?” “慕琏不胜酒力,想出来透透气,碰巧看见公主只身在此。” “是吗?”苏沁淡淡一笑,不知道该跟慕琏说些什么,感觉两人之间弥漫着被一股令人尴尬的气氛。 慕琏盯着那纤细柔美的侧影看了很久,半响,才幽幽地说了句,“他……对你好吗?” 苏沁轻轻点头,半垂下眼睑,嘴角不自觉地浮起一丝幸福的浅笑,“嗯……王爷他,待我很好!”虽然最初楚哲昶对自己不冷不热,若即若离,但两人现在已经完全是你侬我侬,如漆似胶的新婚状态。每每想起那张对其他人都高高在上,冷冰冰硬邦邦的脸,总是带着温柔的笑容深情地望着自己,苏沁心里就涌起一股甜蜜,脸上那带着点羞怯的幸福笑容,任谁都看得出她心中的喜悦和满足。然而此时,看在慕琏眼里,却又是另一番滋味。 “你呢?”仿佛终于找到了话题,苏沁转头看向慕琏,“你跟姐姐,呃……苏小姐,还好吗?”习惯xìng地称呼苏皎为姐姐,话一出口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过继给了靖平王府,名义上只有靖平小王爷一个兄长而已,苏家已经与自己没有关系。 “有劳公主惦念,还好。” “府上……都好吗?” “嗯,都好!” 短暂的对话后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沁表妹……” “你叫我什么?”苏沁诧异地睁大眼睛看慕琏,警惕地左看又看,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冒出这么句话来。 只见慕琏不慌不忙从内袋里掏出一只没有署名的信封,递了过来。苏沁疑惑的结过,打开,却在看见信里的字迹时差点叫了出来,慌忙用手捂住嘴巴,“这……是我娘?”。信纸上尉氏那一行行隽秀的字迹苏沁再熟悉不过。实际上,第一个教苏沁识字的不是家里的先生,也不是苏寇文,而是生母尉氏,所以苏沁只是看到了信的一角,就确定了这信是出自尉氏手笔。 “嗯!”慕琏点点头,“临行前,我问二夫人是否有什么东西要带给公主,二夫人就给了我这个。来时路途颠簸,我怕放在随行的箱子里会多有破损,就一直贴身放着,今日得见公主,我也算不负重托。”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对于独自一人前来异国和亲的苏沁来说,这封家书又何止万金。珍惜地把信捧在胸口,苏沁强自压抑着激动的心情,口里喃喃地轻声重复着,“娘……娘……”,半响才平复下来,看着给他带信来的慕琏,无比真诚地说道,“多谢你,慕……慕表兄!”人家都不远万里给自己带来了朝思暮想的家书,再称呼慕大人就显得太见外了,苏沁话到嘴边临时改了称呼。 慕琏笑笑,“慕琏离席久矣,再不回去恐生不快,夜深霜重,你也早点回去吧,迟了定要有人要来寻你了。” “嗯!”苏沁感激地点点头,迫不及待地就着月光读起尉氏的书信来,绝美的侧脸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光晕里,孩子般幸福而满足的笑容让她看起来美得晶莹剔透,宛如海上明珠。慕琏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朝喧嚣地大殿走去。 苏沁回来的时候只觉得大殿里的气氛比之先前更热闹了,乐曲和舞姬都已经换了一批,手执团扇的女孩们随着悠扬而欢快的节奏摇摆着柔韧的腰肢,时而下腰、时而抬腿,妩媚多姿。为首的那个身穿紫衣的姑娘,嘴里衔着一根纤细的铜棍,铜棍两端各摆放着一截燃着的红烛,烛火随着那舞姬的旋转和扭动时明时暗,但偏生就是不会灭,引来观众一阵阵喝彩。 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舞姬精彩的表演吸引,苏沁低着头贴着大殿的柱子从外圈绕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刚坐定,手就被人握住,轻柔地摩挲着帮她取暖。 “冷不冷?”楚哲昶用自己宽大的手掌紧紧包裹住苏沁冰凉的柔夷,关切的眼神在她脸上逡巡。 “……”苏沁心不在焉地摇摇头,心思还记挂在慕琏给她带来的家书上。刚才她在外面把尉氏的信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这才小心地收好回到大殿里来。意外和狂喜冲淡了夜的yīn寒,不仅感觉不到冷,反而觉得一股温暖的热流布满周身,难以掩饰的兴奋和激动还没来得及从眼角和眉梢退下来,就被一向敏锐的楚哲昶捕捉到了。 透过舞姬的重重身影,苏沁看到了坐在对面上首的慕琏,对方也碰巧朝她这边看过来。目光jiāo叉的一瞬相视而笑,慕琏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 楚哲昶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幕,面色开始变得不太好看。苏沁和慕琏先后离席,又一前一后的回来,刚刚两人又是这般情态,像是有什么自己不知道但在他们之间却心照不宣的事情发生过一样。这种被隐瞒的感觉让他极度不舒服,甚至隐隐有了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熠王妃!”楚印御酒已过三巡,浑厚的嗓音庄重依旧却已经染上了些许的醉意,“枢国使团不远万里来到我盛琅,诚可动天,足见两国世代jiāo好之心。你原从枢国来,既是枢国公主,亦是我越国王妃,今日得见这众多故国之人,怎能不代朕跟慕使喝一杯啊!” 苏沁抿了抿嘴唇,缓缓起身朝御座上的楚印御行了个越国常礼,“多谢皇上如此看重,但臣妾实在不胜酒力,已经不能再饮,还请皇上见谅。” “哎~~~”楚印御一摆手,“熠王妃不必过谦,作我越过的女人怎能不胜酒力,来人,把朕的御酒给熠王妃和慕使满上。” 像是怕苏沁再拒绝,楚印御直接让宫人给两人斟满了只有皇上才能喝的御酒。若此时再推诿,那就是明显驳皇上的面子了。可是,越国的酒一向干烈辛辣,喝进去后从喉咙到一路烧到胃里,火辣辣的,苏沁一点都不喜欢,只是有时迫不得已才会沾上一点。况且她根本已经到了极限,再喝下去,恐怕就要被人抬着出去了。 对面的慕琏已经端着酒杯站了起来,乐师和舞姬们都很懂得察言观色,各自停下动作,无声地退至一边。苏沁为难地站在原地,眼神自然而然地转向了身边的男人,带着委屈和无辜的表情向他发出了求助的信号。本以为楚哲昶一定会挺身而出,帮自己解围,却不料他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2 章 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既然皇兄要你喝,那你便喝吧。” 苏沁难以置信地看着身边这个近几个月来对自己关怀备至,细心爱护的男人,却在他刚毅俊美的侧脸上找不到任何情绪。苏沁咬了下嘴唇,黯淡地垂下眼眸,缓缓朝盛满御酒的锡金酒杯伸出了手。可是手指才刚一触到,杯子就被人夺了过去。 楚哲昶端着那杯御酒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清浅笑意,“皇兄,两个人喝终是无趣,不如算上臣弟一个。”说着一个潇洒的仰头,喝光了杯子里的酒,在众人惊讶的目光当中,揽过苏沁的腰,右手托着她的下巴,四片红唇紧紧相贴,把含在嘴里的酒缓慢地渡给了她。 众人先是一呆,随即就bào发出阵阵笑声和欢呼声,乐师和舞姬们又开始活跃起来。楚印御在九龙宝座上抚掌大笑,狭促道,“十六弟啊十六弟,亏得你还是堂堂熠王呢……”慕琏的表情在看到楚哲昶拥着苏沁的瞬间明显一僵,端着酒杯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了一些,一仰头也干了。 苏沁也被刚才发生的这一幕震惊得不小,半天才在嘈杂的叫好声中清醒过来。虽然她知道楚哲昶在外人面前总是习惯表现得玩世不恭,桀骜不驯,可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今天竟然拉着自己闹了这么一出。即便两人是夫妻,也不能在这大庭广众,还有外国使节在场的情况下,如此……想着,心里就更是纠结起来,两片红云已经浮上脸颊。看看身边完全没有始作俑者自觉的男人,苏沁总觉得他今天很不一样,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刚刚楚哲昶喂自己喝得那些酒,其实大部分都被他吞了,自己只是舌尖和唇瓣上碰到一点点,可此时凝望着他的侧脸,想起刚刚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的亲密举止,苏沁还是觉得脸上滚烫滚烫的,反而像是喝了太多的烈酒。 众人见皇上起的酒,熠王都反应这么大,可见对这位倾国倾城的小王妃是多宠爱有佳,占有yù是有多强,哪还有人敢过来敬酒,纷纷绕过这桌,找别人去了。司徒瑾渝看着此情此景,摩挲着手里的酒杯,无奈地笑了笑。 ☆、第十四节 两国相争,是政治上的博弈也是军事力量的对抗。然而,在和平时期,展现军事力量还有一个重要的形式,那就是校场比武。 枢国使节团抵达盛琅的第四天,意料之中的比武在盛琅四十万禁军大营的校场上拉开了序幕。比武,永远是尚武之人最爱参加的节目。因为,这是为数不多可以以切磋的名义把对手打得落花流水的机会。冬旌阅兵是如此,校场比试当然也不例外。 慕琏带来的百余人里,除了随行的使官、礼官、随从,还有二十个从各处调拨来的高手。上次广兴一役,割地赔款,还搭上个公主和亲,枢孝帝一直耿耿于怀,这次是下了厚本儿要在比武上挫挫越人的锐气,把丢失的颜面给找回来。所以,这二十个人都是通过层层考核,从高手中挑选出来的高手。 偌大的校场四周旌旗招展,几万禁军重重守卫,严密得连只鸟都别想飞过去。慕琏带着一众副使坐在场边,后面站着的是二十个各种面目的高手。楚哲昶作为越国武力的核心,掌管兵符的武府仪同上司,携着王妃苏沁坐在慕琏对面首座的位置。越皇帝楚印御带着皇后郑氏、太子楚永旭、二皇子楚承辉以及昭若公主楚游南稳坐正中,其他文武官员则按照尊卑次序或坐或站,分散在两侧。 为了增加趣味xìng和观赏xìng,比武采取的是挑战模式,即一个人先站出来,接受对方勇士的挑战,胜利的一方可以继续留在台上,失败的一方不可以再挑战他人,但为了公平起见,一个人最多接受三个人的挑战,如果三个挑战者都被打败,那么这个人就退场等待与其他的胜出者进行最终的对决。 比试正式开始之前,先进行了一些热身活动,也就是双方各自派人表演了一些花把式,硬气功之类,炫耀武力的同时也是向彼此示威。随后,按照越国礼节,杀鹿取血,祭天祭地,献给尊贵的人,也是给即将下场比试的勇士们壮胆。 鹿血端上来以后,偌大的校场顿时弥满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味。苏沁看着面前那杯漂浮着血沫,还散发着丝丝白气和阵阵血腥味的红色液体频频蹙眉,记忆深处最不愿意被提及的感觉涌现出来,忍不住轻轻掩住了口鼻。 越祖先以狩猎为生,茹毛饮血,用弓箭和猎刀打下的这一片江山。如今,百姓虽说丰衣足食,早已经不用日日出入山林狩猎采摘,但很多以前的习俗倒是一直传承至今。就拿这喝血来说,传说越国的先祖有一次被困在山崖上,三天三夜,滴水未进。费尽千辛万苦终于脱困后,这位先祖拖着饥寒jiāo迫、疲惫不堪的身体潜进山林,猎杀了一头不足一岁的驯鹿,生吞其ròu,生饮其血,这才勉强的活了下来。那之后,这个传统便被延续下来,逐渐演变成如今的举凡大型祭祀、比武、庆典都要杀鹿取血;狩猎中,猎到大型动物后,把第一碗新鲜未凝的血液献给最尊贵的客人等各种各样需要饮血的规矩。 楚哲昶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对于喝血这种事早已经习以为常,谈不上喜欢与不喜欢,只是觉得这是日常生活中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与吃饭睡觉无异,或者也可以理解成越人骨子里就流淌着嗜血的本xìng。然而,对于苏沁来说,越人动不动就喝血的规矩简直是这世上最匪夷所思的习俗,为什么会有人热衷那么恶心的东西?! 看到苏沁那副明显觉得□□都比鹿血好喝的样子,楚哲昶禁不住觉得又好笑又无奈。伸出手指轻轻刮了刮她那被鹿血怄得已经有些发白的脸颊,趁人不备,悄悄地把她杯子里的血跟自己的倒在了一起,一仰头毫不费力地都喝了。苏沁看着楚哲昶那被鲜血浸润得愈发鲜艳的嘴唇向上挑起,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偷偷朝自己眨着眼睛,忍不住笑了。这个男人,总是喜欢用这种别扭、霸道又不失可爱的方式呵护着自己。 饮鹿血的仪式过了之后,比武大会正式开始。鼓声三响,号角三鸣,在一阵激dàng人心欢呼声中,第一个枢国勇士率先跳到了场地中央,抱拳一周,“在下黄岩,现任单炜将军旗下小小参军一名。今日有幸与各位在此汇集,权当抛砖引玉,不知哪位愿意上来与小将切磋一二!”从苏沁的角度只能看到黄岩的侧脸,虽然自己不识武功,但是从站姿和身形上还是能够看出这人平日里定是个练家子。 “我来会会你!”一个身穿青色衣衫,看起来有二十五六岁上下的越男人跳了出去,在校场中央与黄岩成对立之势。苏沁不认识这个人,但从他的穿着上来看,应该是禁卫军里的人。 这次比武安排在距离皇宫比较进的禁卫军大营,所以,代表越国出战的也理所应当是皇城禁卫军的人,但为防万一,楚哲昶还是从兵马大营带了几个人过来,毕竟涉及到国家体面,万一禁卫军不中用,也不至于丢人丢到外面去。当然,皇城禁卫军和兵马大营的矛盾一直存在,楚哲昶也没有无聊到不识大局,要趁这个机会弹压太子和郑岳的地步,所以,只要禁卫军的人还过得去,他也无意出手。 黄岩看了看这个与自己年纪相差无几的人,再抱了抱拳,“未请教!” 那人也抱拳随意敷衍了一下,“朱文虎!屯骑校尉!” “原来是朱校尉!失敬、失敬!” “废话少说,出招吧。”这朱文虎显然是个急xìng子,也不跟人寒暄,上来就打,众人的目光很快就被在场中闪转腾挪的两个人吸引了过去。 在黄岩和朱文虎之后,一轮接着一轮的挑战轮番上演,场上气氛热烈又血腥,明眼人都看得出场上的暗潮涌动。几场下来,双方虽然都各有胜负,但总体来说枢国还是占尽上风,看来慕琏他们这次确实做了很充分的准备。楚游南气得咬牙切齿,早就从椅子上弹起来跑到场边又叫又跳,全然不见淑女仪态。 楚哲昶歪在椅子里,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有意无意地敲打着椅子的扶手,脸上尽是玩味的笑容,似乎对场下的胜负全然不关心。微敞着的衣襟和落拓不羁的神态,与其他正襟危坐的文臣武将形成鲜明对比,却又偏偏散发着一股浑然天成的气质,让人无法忽视,猜不透他到底有多强的实力和自信,才能在己方明显处于劣势的时候还能笑得那么漫不经心。 越一方连输三场之后,楚游南气得跳脚,恨不能自己下场,“废物,一群废物!”一转头看见楚哲昶身后站得如标qiāng般笔直的叶苍衍,吼道,“叶苍衍,你上,打不赢本公主砍了你脑袋!” 与楚游南的暴跳相比,叶苍衍倒是极为平静,仿佛被点到名字的不是他一样,“王爷……” “嗯!”楚哲昶点点头,正了正身形,身后的叶苍衍便沉默地退了下去。 苏沁还在纳闷,不知道这主仆二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yào,就听见欢喜指着场下大叫,“看,叶侍卫上去了!” 场上的人已经连胜两场,气焰正盛,完全没把刚上场的叶苍衍放在眼里。眨眼之间,两人已经打斗在一处。 苏沁的跟众人一起望向场地中央。只见场上两人,一个矫健如豹,灵滑若蛇,另一个彪悍如虎,健壮如牛,二人缠斗在一起,打得难解难分,一时间分不出高下强弱。虽然一直都知道叶苍衍的身手不凡,但是面对如此强敌,苏沁还是不免为他捏了一把汗。 “啊!”正看到紧要处,突然听见身后的永乐小声惊叫了出来。苏沁诧异回头,就见永乐紧咬着下唇,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场地中央短兵相接的两个人,一脸担忧的神色。 站在一旁的欢喜见永乐这幅模样,忍不住调侃她,“瞧你,眼睛都快掉到他身上去了……叶侍卫他武艺高强,不会有事的啦!” “谁……谁说我担心他了!”永乐被说得又是害羞又是,推了欢喜一把,瞪她一眼,“你少胡说!” “明明就是,还不承认,羞!” “你……”永乐一张俏脸红得像傍晚时分天边燃起的火烧云,扬起手就想打欢喜,又看周围人太多,手掌抬到半空又放下去了。 没想到,欢喜仍不依不饶,眼神落到永乐绞在一起的手指上,指着她手里的绢帕揶揄道,“哎哎哎~~~,帕子帕子,再揉就成抹布了!” 这话一出,永乐更了,手上的帕子拿着也不是扔掉也不是,不回嘴不是,回嘴又有什么能说得出口的?只能扭过身体故意不去看场上的两个人,可担忧的眼神还是忍不住飘了过来。 苏沁留意听着两个人在自己身后揶揄打闹,清浅地一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轻轻点了点头。 身为熠王楚哲昶的近身侍卫,叶苍衍的实力的确不俗,几乎不费力气地就连赢了三场,稳稳地坐在了决赛席。楚游南激动得在场边又跳又叫,欢呼雀跃,“叶苍衍,打得好,赢了决赛本公主重重地赏你!!!” 这边楚游南的尾音还没落地,那边枢国勇士里又走出一个人来。身材提拔,面容俊朗,修长的睫毛、灵润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让他看起来仿佛女子一样的漂亮,然而一对斜向上的剑眉却又恰到好处得凸显了他的阳刚之气,与他秀气的五官搭配起来只会让人觉得俊美、朗逸,而丝毫不会觉得yīn柔、女气,略显瘦削的下巴和抿紧成一条线的嘴唇更是将一身的英武气势显露无疑。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内廷侍卫长薛常平的弟弟薛千韵。自从一年前被骠骑大将军卢进中相中,调到身边做了个副将之后,薛千韵在军事和武力上的才能被彻底地激发了出来,不到半年就从一个小小的从七品副尉升到了从三品副参将,是枢国军中炙手可热的红人。 ☆、第十五节 薛千韵怀抱宝剑,脚步沉稳有力地走到场地中央,手臂微震,仓啷一声宝剑出鞘,闪着森然的寒光,剑鞘斜斜地chā入身侧的沙土中,剑锋所指处,正是坐在场地外围的熠王楚哲昶。 “大胆!”人群骚动起来,越国人情绪瞬间被点燃,“什么人!竟敢对王爷无礼!” 周遭人的窃窃私语或是指责谩骂,薛千韵根本不为所动,伸得笔直的手臂没有丝毫动摇,冰冷的眼神里透出十足挑衅地意味,别人他都看不上眼,他要挑战的正是号称越国战神的熠王楚哲昶。 楚哲昶坐在椅子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场上正拿着剑指着自己的人。二十六七岁的年纪,宽肩窄腰,略瘦,还算漂亮的脸上满是不屑与挑衅的神情。想自己自从十九岁那年被称为越战神以来,无论是在军中还是战场上,敢于当面挑战自己的人,如今不是臣服就是早已命丧黄泉,已经很久没有人有这个胆量了,这个人有点意思。 跟大多数人一样,苏沁也完全没有想到枢国竟然有人敢于公开挑战楚哲昶,此事可大可小,若真要追究起来,两国刚刚建立起来的邦jiāo很可能演变成一场近在咫尺的战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楚哲昶身上,期待着这位年轻王爷的反应。苏沁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沙场上的站得笔挺的薛千韵,又转头忧心地看着坐在身边的人,可从他坚毅的侧脸上却瞧不出丝毫的情绪。仿佛有感应一般,楚哲昶也转过头来看她,轻轻拍着她的手安慰道,“放心!”随后挺身一跃而起跃起。 众人还没来得及看清熠王的动作,他人已经腾在了半空,与此同时,右手在腰间一划,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条黑色的长软剑,再一抖,又不知道是触动了哪里的机括,软剑竟陡然变得坚硬无比。驭剑在地上轻轻一点,楚哲昶顺势在半空中翻了个身,调整了一下姿势,如捕猎的苍鹰一般携着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3 章 稳稳地落地,腾起几缕单薄的沙尘,全套动作迅疾流畅、飘逸潇洒,引得阵阵欢呼喝彩。 场上两人沉默地对峙着,突然,身形不约而同地向后一撤,两柄闪着寒光的宝剑碰撞到一起,顿时虎啸龙吟,火花四溅。薛千韵扬手,极其凌厉的一剑朝着楚哲昶头顶劈下,苏沁吓得全身僵直,一口气提在胸口,不上不下,紧张得连呼吸都忘记了。场边所有的声音都静止了,众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场上的两个人,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精彩的细节。只见楚哲昶唇边牵起一抹冷笑,左脚向后一划,不慌不忙地侧身避过,绕转身子扬起袖袍,手中的黑色长剑朝薛千韵两肋之间横劈过去。薛千韵狠狠地皱了一下眉,迅速转身,将剑背到身后挡住这一招,同时借势一个翻身跳到楚哲昶背后,持剑猛得刺向楚哲昶后心。楚哲昶低头俯身,以一种很诡异却极其柔韧的姿态从凌厉的剑锋下划过,惹来现场一片惊呼。薛千韵见一击不成,后撤一步站稳身形,手腕一翻,剑锋陡转,又朝楚哲昶咽喉刺了过去,剑势来得凶猛异常,目标明确,就是要取对方xìng命。楚哲昶唇边笑意未退,眼神肃杀冷冽,却已经动了杀机。只见他右手一震,黑色的长剑瞬间变化得如灵蛇一般柔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住了刺过来的剑,继而又借势绕上薛千韵的前臂,迫使那剑堪堪停在距离自己咽喉不足寸余的地方。被束缚住的薛千韵悚然一惊,自下而上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忙想抽回手臂再战,却发现根本动不了,稍一用力手臂上就传来尖锐的疼痛,有濡湿的液体渗透出来,脊背和额头不受控地冒出了一层冷汗。楚哲昶眼中的寒光一闪即逝,唇边冷笑却更深,手腕骤然使力向斜侧一拉,黑色长软剑极灵巧地退了回来,一抖之下,复又变得坚硬如刚,而此时薛千韵已经连人带剑顺着他的力道倒向一边,前臂和手腕处赫然多了一条螺旋状的伤口,鲜红的血瞬间从衣料下透染出来,滴进脚下的黄沙地里,触目惊心。薛千韵也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受了这般重的伤他竟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右手中长剑一点,入地三分,硬是把身形稳住了。站稳后的薛千韵下盘猛地一沉,双手握住剑柄,用足了力气拖着那剑又切地冲将过来,地面上霎时多了一条三尺多长的裂缝。楚哲昶隐去笑意,蹙起了眉心,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向后疾退数步。薛千韵手腕陡然翻转,将手中长剑猛地从地下拔*了*出*来,带起的黄沙刚刚好遮住楚哲昶的视线。众人惊呼,薛千韵瞅准时机,双手提剑刺向楚哲昶左心,楚哲昶在沙子即将入眼的最后一刻闭上了眼睛,凭借头脑中的残像判断这一剑的来势和走向,千钧一发之际猛地侧身睁眼,瞅准薛千韵空虚的胸前和腋下,横剑一扫,在两人身形相措的瞬间,在薛千韵的右胸至腋下开了一条深长的血口子,但与此同时,由于两个人距离太近,自己的手臂上也被薛千韵的剑砍伤,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 经此一击,薛千韵受伤严重,已经不能再战,被人扶着踉跄下场,胜负自然分晓,其他的人是绝对没有胆量敢挑战熠王的。楚哲昶也无心去争什么决赛,把黑色的长剑收回腰间,环视了一圈之后,纵身跃起,又跳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场上马上有人开始组织起了决赛。 苏沁的眼睛一直追随着楚哲昶,彼时他在跟人打斗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心都快从胸口跳出来了,空虚害怕得莫可名状,直到他此刻坐回到自己身边,她悬着的一颗心才略略放下,感觉整个人又活了过来。可是,眼神一触及到楚哲昶手臂上那深可见骨,还在不停向外渗着血的伤口,红白纠结外翻着的皮ròu,苏沁觉得自己的呼吸像是结了块一样的堵在喉咙里,窒息得心都绞痛起来。 “你别看!”见苏沁皱眉盯着自己的伤口,楚哲昶只当她讨厌血,刚想抬起没有受伤的手臂去捂那伤口,苏沁却不由分说地抓过他的手臂,拿起手里的绢帕缠住,细细包裹。帕子太薄,血流得太多,根本止不住。鲜红的血液迅速将洁白的绢帕浸透,如大片大片盛开的红色牡丹。 楚哲昶的肌ròu不自觉地收紧,半响之后才放松下来,默默地看苏沁为自己包扎着伤口。她低着头,眼帘低沉,神情却异常专注,微微颤抖着的嘴唇泄露了她此刻的恐惧和担忧,可她却紧紧抿着,极力地忍耐,原本红润的唇竟然被她抿成粉白,那修长卷翘的睫毛上还沾着几颗晶莹的小水珠,微光下闪烁着剔透的光,仿佛两只闪耀的蝶,无声地飞进自己心里,停伫,占据了所有的空间,那么美,那么忧伤,那么破碎,让他连心跳都不自觉地收紧,怕一不小心惊扰了它。 六岁习武,十二岁上战场,十四岁封王,十九岁被誉为越战神,受伤对于楚哲昶而言,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平常到像吃饭睡觉一样频繁。所以,他从不把受伤放在心上,连同忍受疼痛的能力都比寻常人高出几倍,像今天这样的小伤于他而言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然而,此时此刻,看着苏沁异常专注和隐忍的神情,他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愧疚感,原来被自己喜欢的人担心是这样一种感觉。 苏沁缓缓抬头,对上楚哲昶深不见底的眸子,眼中还有未及散尽的氤氲水汽,纤细的手掌颤抖着地在她刚刚包好的伤口上轻抚,满脸都是心疼和担忧。楚哲昶看在眼里,心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戳了一下,一瞬间疼痛难当,有个声音反复在脑子里回响:你怎么可以让自己受伤?怎么可以让她如此难过?!楚哲昶拉住苏沁的手慢慢凑到唇边,细细地亲吻她每一根冰凉的指尖,所有的喧嚣和吵闹此刻都被隔绝在外,说不出的愧疚和怜惜都融化在这一下又一下温柔的轻吻里…… “呃,王爷,请让臣查看一下您的伤势……”甄老御医心下感叹,自己为何总是出现得如此不合时宜。无奈,职责所在,只能拼着老脸被撕烂的风险,上来给楚哲昶诊治伤口。 苏沁恍惚间回神,羞得满面绯红,忙缩回手,把身体坐正,佯装无事,可心里面却乱糟糟的,缱绻缠绵不知所措。正纠结间,却感觉有一道异样的视线,苏沁抬头四顾,却见隔着校场的对面,慕琏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向上勾的嘴唇边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看得她一阵心慌,忙转头看向别处。可是,那道视线却不偏不移,还是直直地shè*过来,如果视线有温度,苏沁觉得她此时可能已经被烧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中秋节快乐!!! ☆、第一节 仲夏。朦胧的月光给天地万物都描上一圈毛边,所以的棱角看起来都分外的柔和。夜,褪去了日的酷热和喧嚣,沉静得如同一面镜子。沁凉的晚风送来舒爽的气息,像情人的爱抚,使人沉溺。偶尔两声虫吟的衬托下,别有一番宁谧的情趣。 枢国此时已经是繁花似锦,落英漫天了吧。苏沁心里细数着节气,珍惜地摩挲着手里半旧的画卷,想象着遥远的故国,那熟悉的宅院,如今该是怎样的一幅景象。闭上眼,那曾经无比熟悉的亭台花木、假山流水,仿佛就在眼前,她似乎闻到了月洞门边紫藤花的味道。 楚哲昶从背后拥住苏沁,温热的鼻息在她的颈窝间暧昧地流转。苏沁被他弄得痒了,偏过头躲避,却把异常敏感的耳朵送到了对方的唇边。楚哲昶轻轻含住苏沁粉嫩的耳珠,在唇齿间之间噬咬舔吮。苏沁身体不由自主地轻颤,在楚哲昶蓄意的挑逗下,软绵绵的深陷在他怀里,整个人被他的气息包围,白皙的皮肤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氤氲湿润的眼睛半开半阖,水雾迷蒙,卷翘的睫毛不停颤动,仿佛两只振翅yù飞的墨色蝴蝶,茫然而又脆弱,让人忍不住想要狠狠地疼惜…… “梆梆!梆!梆!”粗糙地更声戳破夜的宁静,闯入尚未熟睡人的耳朵,一慢三快,四更天到了……昏黄的烛光里,一双幽黑如深渊般不见底的眸子忽地睁开,清明警醒,在烛火的映衬下异常明亮。怀里的人早已在极度的疲惫中沉沉睡去,呼吸均匀绵长,嘴角含着淡淡的微笑,如此安静而美好。楚哲昶用眼神反复描摹着苏沁的轮廓,将她绝美的面容深深的印刻进自己的脑海,感谢上天如此仁厚,将她送到自己身边。她是他的爱人,是他的珍宝,他心头的朱砂…… 小心翼翼地抽出被苏沁枕着的手臂,楚哲昶缓缓起身,像只灵巧的豹子一样翻身跃下床铺,怕惊醒了熟睡中的人儿,没敢穿鞋,光着脚走到外间,轻手轻脚地拿起苏沁放在案上还未及收起来的那幅画,细细地端详起来。最近她总是看着这幅画,一看就是半天,到底这画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楚哲昶用手一寸一寸地检查着那幅画:画轴是比较普通的檀香木,看起来还有点旧,画上的人是苏沁,淡绿色的衣衫,半卷衣袖,托着腮倚在低矮的栏杆上洗扇子,恬淡、宁静,有一种天然去雕饰的恣意纯美。楚哲昶笑,回想起两人第一次在广兴城外见面时的场景。他原本是想把这个所谓的公主给吓回去的,和亲什么的在他看来纯属无稽之谈,却在掀起帘子的瞬间看到一张惊慌失措的绝美脸庞,虽然马车里光线暗淡,仍旧掩盖不了她美丽的轮廓。他一直没有告诉她,只那一眼,自己就已经惊讶于她倾世的容貌,而她那如同惊雀似的反应,让他突然对她产生了兴趣,是以才改变了初衷,决定把她留下来。后来的事情,仿佛冥冥中注定,他第一次觉得对人丧失了判断能力,便是因为苏沁。她仿佛总是能让自己很意外,却又没来由地让他觉得很舒服,想要跟她亲近一点,再亲近一点……楚哲昶兀自回想着,指尖情不自禁地开始摩挲那画卷,描摹画中人精致的眉目。 “嗯?”突然,楚哲昶敏锐的指尖停在一条极其不易察觉的细微凸起上,沿着那条突出的纹路往下,竟然大致描绘出一个长方形的物体,很轻很薄。画里藏了东西?!楚哲昶微微皱眉,把画拿拎起来对着烛光细瞧,果然,在画卷的正中,有一个区域颜色偏深,像是是几张纸叠合在一起造成的yīn影,隐隐仿佛还写有什么字。永乐和欢喜不懂武功,虽说是女人,但手上的感官并不比楚哲昶这种从小习武的人敏锐,而且,估计也没想到要对着光来看,所以早前她们检查苏沁随身物品的时候才没注意到这幅画里的蹊跷,而当时他自己也没有在意。 是什么?!楚哲昶望了一眼卧房的方向,侧耳细听。苏沁的呼吸仍旧均匀深长,睡得很是香甜。近半年来,他已经把心里对苏沁是枢国jiān细的怀疑降到了最低,朝夕相处与耳鬓厮磨之间,她用她的似水柔情融化了他内心的冰冷,让他找回了许久不曾有过的心痛和欣喜的感觉,他不相信或者说不愿意相信苏沁对他的种种缱绻深情是为了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故意为之。然而,苏沁的美貌,苏沁的聪慧,苏沁的才华,那么广博的见识,那么敏锐的头脑,那么令人咋舌的记忆力……无论哪一条,都够得上一个完美密探的条件。楚哲昶凝视着手中的卷轴,明明灭灭的烛火把自己脸投shè到乌黑发亮的檀木上,拉长扭曲得很是夸张好笑,可是他却笑不出来。如果事情真的如他猜想的那样,自己,会怎么处置她呢?能狠得下心吗? 心,没来由的紧张,楚哲昶压抑着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走回到桌子边,把画轴拆开,果然在一层层地宣纸之中找到了那封密信。那信用蝇头小楷写了足足四页,笔法流畅,棱角分明,字迹陌生得紧,却明显出自一个男人的手笔。楚哲昶耐着xìng子细看那些字的内容,顿时一股明火从心头升起,用力把那几片单薄的纸揉进掌中,恨不得能攥出一团火来,把他们统统烧成灰烬。 纸上并非什么密令,也不是什么要紧的情报,而是写了自从与苏沁第一次见面一来,自己内心中对她的爱慕之情,句句深情款款,语焉暧昧,最后还附上了一阕藏头的情诗,每一行首字从右往左念竟是:“琏慕卿于华发共白首”。慕琏!又是那个慕琏!!yīn魂不散的家伙!!!楚哲昶眼前浮现出慕琏那一派心机深沉的样子,握紧的拳头狠狠地朝空气中挥去,只恨眼前虚幻的影子不是慕琏本人,否则恐怕早就在这一拳之下命丧黄泉了。密信既然是慕琏写的,封在画里,那这画想必也是慕琏画完又送给苏沁的。画又是完整装裱好了的,在他打开之前并没有被拆开过的痕迹,显然苏沁还不知道里面暗藏的玄机。也好,那就永远不必知道了。 楚哲昶把被自己揉烂那几页纸收进袖子,用两根手指相当不屑地捏起那幅画凑到了烛火上面,自己的王妃,如此瑰姿艳逸的动人姿态,岂容别的男人觊觎。宣纸遇火即焚,橘红色的烛火伸长芯子贪婪地舔舐着单薄的纸张,原本好好的一幅画像顷刻间化作一堆黑灰。 天色渐亮,晨曦的微光透过窗纸刺进来,仿佛想要窥探这个房间里所有的秘密。苏沁依旧睡得很沉。楚哲昶默默地在她身边坐了一会儿,披上衣服轻轻打开门走了出去。 苏沁一觉醒来,发现楚哲昶早已不见踪影,外间的桌上一片狼藉,她的画早就灰飞烟灭,成了一堆冰冷的纸灰。“楚哲昶!!!”苏沁恨恨地看着那堆纸灰,俏丽的脸上因为生气而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红晕。她想不通,不过是一幅不会说话不会动的画而已,到底是哪里招惹了楚哲昶,他怎么下得去手毁得这么彻彻底底。 永乐和欢喜之前也都看过那幅画,但面对此情此景,终究也搞不清楚自家王爷到底为什么突然对那画上心起来。虽然不知道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4 章 什么来历,但王府里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王妃对从枢国带过来的两样东西一直十分宝贝。一把旧木琵琶王爷已经特地找人做了架子摆放起来了,一幅王妃的自画像也是轻易不许别人碰的。王爷一向对王妃宠爱有加,这次为什么不顾王妃生气就毁了她最珍惜的东西呢?两个大侍女面面相觑,想不通,完全没理由地想不通。 ☆、第二节 今天是枢国使节团启程回晏淄的日子。临行前,慕琏带着一众使官到泰极殿辞别越皇帝楚印御。 站在所有使官的最前面,慕琏的目光迅速地在偌大的宫殿里扫过一圈,却没能找到那抹他最想看见的身影。原本以为,苏沁作为枢国派来和亲的公主,当初既能出现在迎接的队伍里,想必送行的时候还能见上她一面,可是显然,天不遂他愿。心里不免有些遗憾,慕琏还是尽量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试图把一丝微不可查的落寞藏进瞳孔深处。如此细微的表情变化却被一直盯着他的楚哲昶悉数捕获。 之后,楚哲昶奉皇命送慕琏一行人到盛琅城外。二人并驾齐驱,楚哲昶突然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慕使似乎有心事?” “嗯?哪里,哪里……”慕琏打起精神,“在盛琅住了两月有余,承蒙皇上和王爷盛情款待,如今要离开,心中难免略有不舍。” “哦?”楚哲昶转头看了慕琏一眼,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那不知慕使是舍不得盛琅的东西,还是盛琅的人呢?” “……”慕琏略仰起头,楚哲昶比他更高一些,自上而下看人的时候,气势凌厉逼人,无形中给人一种被压迫、被侵略的窒息感。阳光从背后照shè过来,又被他魁梧的身躯挡住,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像是镀了一层金边。慕琏觑起眼睛看着楚哲昶,背着光,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嘴角那抹轻蔑的冷笑却分外鲜明。他当然知道楚哲昶是个不好应付的狠角色,电光火石之间,脑子里迅速地把这两个月来自己的所作所为回想了一遍,免得一会儿突然被他发难而措手不及。确定自己并没有没得罪他的地方,慕琏稳了稳心神,恭谨地回道,“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盛琅人杰地灵,物产丰富,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 “哈哈哈……”慕琏话还没说完,楚哲昶却已经朗声大笑了起来,好像他方才说的是什么十分可笑的事情。 慕琏一怔,“王爷?” “本王就送到这里了……”楚哲昶抬手,扬起马鞭指了指前面,“回去帮本王问候尚书大人,就说沁儿在越一切安好,无需他老人家挂念!” 慕琏兀地抬头,才发现他们这一行人不知何时已经到了盛琅城外,“呃,一定,一定!王爷请留步!”慕琏抱拳行礼,向前来送行的众人辞行后,调转马头准备离开。 “慕使忘记东西了!”没走出两步,楚哲昶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慕琏疑惑,回头四顾,又把视线落回到楚哲昶身上,“不知王爷所说的是何物?” “慕使真是贵人多忘事啊,难道你连自己做过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嗯?” “哼!”楚哲昶冷冷一笑,手腕突然向上一翻,众人只觉眼前一道寒光闪过,还没来及看清是什么,那东西便已挟着凌厉的风势直朝慕琏的方向而去。 慕琏不懂武功,加之楚哲昶这一击又来势汹汹,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慕使小心!”薛千韵见势不妙,忙想伸手帮慕琏去挡,可怎奈身上的伤尚未痊愈,动作稍有迟缓,那东西擦着他的指尖飞了过去,梆当一声,钉到了慕琏两股之间褐红色的马鞍上,竟然是一柄寒光森然的匕首!慕琏下意识地抖了一下,激灵灵惊出满身的冷汗,□□似有点点尿意,他忙夹紧双腿,这才注意到钉在自己两股之间的凶器上系着个纸卷,胆战心惊地把那纸卷拿下来,展开一看,那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又吓出一身的汗。 被发现了?!自那天夜宴用言语试探苏沁的时候起,慕琏便清楚地知道,苏沁对他藏在画里的小心机毫不知情,可是他却万万没想到,这件事居然会被楚哲昶发现了。那苏沁呢?她是否也知道了?还是说,她再也没机会得知自己的心意?! 楚哲昶看着慕琏变来变去、yīn晴不定的脸,语调冷冷地道,“慕使有心了,可我家沁儿用不着。” “……”慕琏紧抿着唇,默默地把那几页信纸缓慢地揉进自己的掌心。半响才终于冷静下来,抬头看着楚哲昶。目光jiāo错间,火花四溅,肃杀凛冽。虽然所有人都觉得事情急转直下发生得太快太诡异,但鉴于两个人特殊的身份和地位,任谁也敢出声询问。原本还算融洽的气氛转瞬间变得莫名紧张和尴尬起来,胆子小的文官们甚至不由自主地往后缩,而武将们则开始把手按在各自的兵器上。 “王爷!”司徒瑾渝闷了一会,终于还是忍不住打马上前,来到楚哲昶身侧。虽然他猜不到事情发展成这样的缘由到底是什么,但却知道事态照这样发展下去,恐怕会生出什么变故,甚至演变成一场近在咫尺的战事。打仗,他相信楚哲昶定然是不怕的,甚至于在这块大陆上,能够被他以对手相看的人都寥寥无几,他的血液里仿佛天生有一种专为打仗而生的活跃因子,带给他无穷的勇气与毅力,使他能够在沙场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取,永远立于不败的境地。然而现如今,其他各国都知道枢国派了使节团前来越建jiāo,如果在这盛琅的城门外打起来,伤了人,搞不好会受世人诟病,说整个越朝廷心怀不轨,背信弃义,妄斩来使云云。那样的话,就得不偿失了。“王爷,您看时候也不早了,是不是让慕使他们先上路?别耽误了枢国使团的行程。” 楚哲昶冷冷转头,瞳孔猛地一缩,吓得司徒瑾渝呼吸一滞,头上也起了一层薄汗,看得出来这次他的这位挚友是真的生气了……好在楚哲昶想要针对的并不是司徒瑾渝,只是盯着他看了一会就又把视线转了回来。慕琏还维持着刚刚的样子没有动,见对方又把视线调转回来死盯住自己不放,索xìng梗了梗脖子,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于是,双方的气氛莫名的又紧张了几分。 “呵呵……”在众人都觉得神经似乎马上崩断,随便丢一根稻草都能被压垮的时候,楚哲昶去突然笑了。那是一种极度自信甚至看起来都有些自负的笑容,嘴角分明带着优雅的弧度,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冷得仿佛对视一眼就能使全身的血液凝结成冰,令人不寒而栗。“不送!”楚哲昶丢下两个字,转身就走,留给枢国众人一个漂亮的马屁股。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冷冰冰不带一丝温度,却掷地有声,另枢国使节团的众人瞬间松了一口气。刚才的场面,仿佛楚哲昶就是一个冷面冷血的判官,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判罚。他不说话的时候,铡刀就悬在头顶上,他只要那么随便的一挥手,自己恐怕就要身首异处,如今他走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终于逐渐散去,众人都恍惚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感叹活着真好。 司徒瑾渝略带歉意地朝着枢国众人拱拱手,慕琏回礼,调转方向,率先带着队伍离开。一直走出了几里路,慕琏那在宽大袖子遮掩下一直紧握着的手才慢慢放开,掌心里一片冰凉滑腻,全是冷汗。他倒不是惧怕楚哲昶真的会在盛琅城外要了他们这些人的脑袋,聪明如他,不会犯天下之大不韪,做出这样的傻事。他只是极端悲剧地发现,同楚哲昶针锋相对地拼气场却要保持不落下风是一件多么需要勇气的事情。那个人,他的言行,他的动作,甚至是他的一个眼神都能化为利刃,杀人于无影无形,简直是太可怕了……慕琏禁不住回想起,那个月光朦胧而又柔和的夜晚,苏沁绝美的侧影,羞怯的表情里满溢的幸福,藏都藏不住,她说他待她很好……想到这里,他心里突然像是被人用鞭子打了一下,狠狠地抽痛起来。 司徒瑾渝目送慕琏等人走远,转回头用力甩了一下马鞭,赶到队伍最前面,追上楚哲昶。刚要开口,却见楚哲昶的马头突然调转,往一旁的岔路上走。 “王爷这是要去哪儿?” “兵马大营!” “哎?你不回宫里向皇上复命吗?” “你去就行了!”楚哲昶的声音开始变得不耐烦。 司徒瑾瑜偷眼观察楚哲昶的表情,奇怪,从去年年底开始,楚哲昶就不常去兵马大营蹲点了。倒不是因为他怀抱娇妻就荒废了正事,而是他作为武府仪同上司,只要做出决策,具体实施自然会有下面的中司和下司去做。况且,由楚哲昶管理下的军队不仅纪律严明,各个级别官员的分工也十分明确,每一级都有严格的任务划分和管制,条理分明,忙而不乱,重要的文书和通报每天都会快马加急送到熠王府,熠王的批复也会有专人即刻传达到兵马大营,不会有任何延误。之前楚哲昶会常驻在城外,是因为府里还没有苏沁,他觉得住哪里都无所谓,反倒是兵马大营更便利一些。可自从同苏沁两情相悦之后,他基本上就搬回府里住了。所以,他今天突然说到要去兵马大营,司徒瑾渝一时间就有点反应不及。 正思忖间,楚哲昶已经带人走出去很远,司徒瑾渝这才回过神来,遥遥地问了一句,“那你不回王府吗?”楚哲昶背对着他,没有说话,却是用力一夹马腹,□□的千里良驹四蹄一窜,顿时跑出老远。司徒瑾瑜于是更加纳闷,联想起今天楚哲昶古古怪怪的反应,他又不肯回府,难道是跟小王妃闹别扭了?可能吗?司徒瑾瑜发现自己光是想到这里就十分想笑,唉!看来他的这位挚友是真的被吃得死死的啊。 ☆、第三节 同年夏末。 近来的高热几乎达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阳光不遗余力地挥霍着多年的积蓄,拼命地释放热量,非但没有风,空气更是被烘烤得一丁点水汽都没有,树上的叶子在阳光的暴晒下蔫巴巴、毫无生气地耷拉着,知了燥热难耐地趴在树干上没完没了地叫唤。苏沁本以为像枢国,或是更偏向南边的地方才会有这样极热的天气,不想地处北方的越国竟然也会热成这个样子。永乐说,其实这样的天气是很少见的,今年尤其热得邪门,不知道为了什么。 “苏沁~~~,王嫂~~~”楚游南嘟着嘴,拉着苏沁的手臂左摇右晃,故意把尾音拖得老长,终于成功地收获了苏沁的一记白眼, “求你了,就跟我一起去嘛……” “不去!”苏沁语气坚决,难得的有点不耐烦。伸手蘸了点墨,抬眼凝神地看向窗外。院子里的千百竿紫竹正在努力的向上拔高着身体,姿态秀颀挺拔,锐利的竹尖似是要把天空都刺破。劲翠狭长的叶片,层叠呼应,在地上投shè出星星点点的光斑,细细看去,那光斑之中还长着几片青苔,倒是个适合作画的好景致。 “去啦,秋煌时有歌有舞,还有焰火表演呢,幕天席地的,风景又宜人,总好过你一个人在这里描竹子吧……” 秋煌,越国又一个历史悠久的传统之一。大概意思是,每隔一年或者两年,皇帝都要带着众臣前往指定的地点巡视习武,行围狩猎,拜天祭地,以显示不忘越人马背和弓箭上得天下的根本。既然要狩猎,所带官员里自然以武将居多,一方面是为了守护帝王的安危,另一方面也是皇家演练骑shè的一种方式,检验武将们平日里cāo练的成果。秋煌的时间节点,一般是从立秋前半个月开始,到过完了立秋之后的半个月到一个月左右,主要视皇帝当时的心情而定。此外,在立秋当天,还会有一场规模很大,形式郑重的祭天活动,伴随各种宴饮、歌舞或者焰火表演等,以祈求当年的秋天能够丰收,百姓得以丰衣足食,国泰民安。 楚游南乱七八糟解释了一堆,苏沁只听了一半就懂了,说白了就是皇上带着大批的朝臣和随从挑选个好地方野营。其实这所谓的秋煌跟枢国的丰祭,也就是丰收祭很像。只不过在枢国,丰收祭多半都是各州、郡、县的府衙自行组织,而不是如越国这般由皇家出面主持祭祀和庆祝。 其实,苏沁也并非真的不想去参加这个秋煌。秋高气爽,云淡风轻,能够在野外其乐融融地宿营,的确好过闷在王府里发呆。可是一想到去了就难免会跟楚哲昶碰面,她胸口郁积的一腔愤懑就实在难平。楚哲昶自从那天烧了苏沁的画,然后不声不响地离府之后,就一直住在兵马大营里没有回来过。如今,更是早就随着大部队去秋煌猎场了。从始至终,都没给过她一个jiāo代。却不想,苏沁虽然看起来柔弱温顺,骨子里却是个十足的倔强脾气。你不说,我也不问,看谁耗得过谁。 楚哲昶其实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更不想告诉苏沁关于画里藏着慕琏情诗的事情,所以自然是拉不下面子来说小话的;苏沁呢不明所以,觉得楚哲昶无论如何都该给自己一个解释,一个jiāo代,所以下定了决心死扛。两个人于是就这样互相端着。只是可怜了昭若公主楚游南,楚哲昶临行前勒令她必须在立秋当天或之前把苏沁哄去秋煌,若是哄不过去,哼哼……想起楚哲昶嘴边那yīn测测的笑意,以及那句冷冰冰的:“那你以后都不必再去秋煌了……”楚游南顿时遍体生寒,炎炎夏日里竟然打起了哆嗦。真是的:怎么能连自己的亲妹妹都威胁呢?唉!家门不幸啊! 竹馨小筑本是王府里最好的一处所在,冬天幽静,夏天凉爽,既不会太冷也不会太热,不会太喧闹也不至于很寂寥。屋子里为了消暑,还特地摆放了一缸硕大的冰块。饶是如此,楚游南还是急出了一身的汗,默默地拭了拭额角,不由得感叹,这看起来柔柔弱弱,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5 章 柔似水的人,要是真倔强起来还真是有够要命的。 “苏沁……”楚游南半个身子都快倚在苏沁肩膀上了,苏沁被她烦得不行,索xìng不画了,笔一丢,自己坐到一边的榻上扇风去了。 楚游南刚想跟过去,却被永乐拉到一边,悄声道,“公主……” “嗯?”楚游南被她感染,也低着头小声问,“怎么了?” 永乐伸长脖子,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床边榻上,见欢喜正在给苏沁倒茶,忙手口并用地跟楚游南比划,“十七”。意思是王爷已经十七天没回府了,楚游南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其实,在楚游南出面游说苏沁前,的确有追问过楚哲昶为什么?可是她的那位十六哥只是轻描淡写地告诉她,不喜欢苏沁整天抱着一幅画看个没完,于是就给烧了。那幅画苏沁也曾经拿给她看过,虽然自己看不出什么门道,但知道苏沁很是宝贝,所以会生这么大的气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哎!”楚游南蹭到苏沁身边,“你是不是因为什么事情在跟我十六哥怄气啊?” 苏沁白她一眼,“明知故问!!” “呃……”楚游南被呛了一下,顿了几顿,重整旗鼓,再接再厉,“其实我觉得吧,不过是一幅画而已,十六哥可能也有他的苦衷……” 话还没说完,苏沁却猛地转头看向她,“苦衷?他的苦衷就是不声不响地毁我的东西?又不声不响地连个jiāo代也没有?” “这个……”楚游南一时语塞,问题在于她确实不知道楚哲昶为什么要毁了那幅画,也就无从为他辩驳。 “哎?”楚游南转了转眼珠,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那画,是不是那个叫慕琏的人送给你的?” 苏沁有些骇然地看着楚游南,心里莫名地紧张起来,连着说话都有点结巴,“你,你怎么知道的?” 楚游南诡谲地一笑,眉眼像两弯明媚的月亮,“我嘛,刚刚的确不知道,不过现在我知道啦!” “你……”苏沁知道自己又被耍了,顿时气结,“即便如此那又如何?” “你先别急呀,我再问你,他,是不是对你有过什么非分之想?!” “什么?”苏沁满眼都是不可置信的神情,一张脸迅速由红变白再到透红,说话不自觉地又开始结巴,半响才道,“你,你胡说什么……怎,怎么可能……” 看到苏沁这般反应,楚游南知道自己肯定是猜对了,忍不住蹙起眉毛,“看来真是这样啊!难怪十六哥会生气!” 苏沁大窘,低下头,眼神左右乱摆,“你,怎么看出来的?” “怎么看出来的?”楚游南的夸张地睁大眼睛,声调凭空高了一半上去,“那个慕琏,有事没事的就盯着你看,傻子都看得出来他对你有意思!别说是十六哥了,就连我看了都想教训他一顿。” 苏沁咬着唇,回想起慕琏在枢国的那段时间,两人为数不多的几次碰面,禁不住在心里揣度:真有那么明显吗?“可是……”苏沁抬头急辩道,“我如今已是熠王妃了,他也已经娶了我姐姐,于公,我与他是君臣,于私,也内外有别,就算我当年曾对他有过那么点孺慕之思,现在也早就烟消云散,怎么可能还有什么非分的心思。” “你这样想,你能保证那个慕琏也是一样吗?”楚游南反问道。 “……”苏沁顿时无言以对,慕琏的心思她哪里会知道。不过,慕琏看她的眼神好像确实不太一样,总像是藏了什么,再联想到先前在广兴城外的最后一晚,他送自己画时说的那些话,难道,真让楚游南说对了? 楚游南偏头看苏沁,表情柔和下来,“连我这样的人都看出来了,你觉得以我十六哥会一点都察觉不到吗?” 苏沁不说话了,难怪那些天,楚哲昶行事说话都怪怪的,“可是,这跟他毁我画有什么关系,他又不知道那画是慕琏送的?” “我十六哥是多通透的人,我都能琢磨出来的事情,你觉得他会猜不到?就算他不知道,你每天捧着一副旧画,整个人像丢了魂一样的看起来没完,也难怪十六哥会迁怒于那幅画。” “这……”苏沁看着楚游南,眼中的光芒闪闪烁烁,像反shè着漫天星光,“你们,哪里会懂?” “呃?”楚游南一愣。 苏沁轻轻叹了口气,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低垂了眉目,“我会看那幅画,并不是因为我对慕琏有什么旧情,只不过那画上画的,是我曾经生活的地方,我以前的家,一草一木,都那么熟悉,那么亲切。还有,我娘……” 苏沁没有说谎,慕琏的到来让她那颗漂泊的在外,已经尽力维持如静水的心再一次泛起波澜,生母尉氏的来信更是让她分外想念故国,想念那个自己曾经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即使那里也曾给过她很多不好的回忆,但人在回想往事的时候,总是会自动忽略掉那些不愉快的情节。 几句话说得楚游南也情不自禁地跟着鼻头泛酸,后悔自己刚刚似乎太咄咄逼人了一些。苏沁的背景不曾瞒过她,只是刚才她的重点一直在怎么帮自家兄长开脱罪名上,却忘了被迫和亲,骨ròu分离是苏沁心里一直以来的隐痛。 “我……”楚游南尴尬地拽了拽头上的红玛瑙串,咬了咬嘴唇,“那你,你为什么不跟十六哥说呢?” “他何曾给过我说话的机会?!”苏沁无奈地摇头,嘴角钩挂一丝苦涩。 “那正好!”楚游南抓着苏沁的手,“你跟我去秋煌,我们找十六哥说清楚。本来就是个误会嘛,至于像小孩子一样怄上这许多天的气吗?” 苏沁挑高眉眼看着楚游南,两人相顾无言,终于忍不住双双笑了出来。想想也是,这样子不像小孩子斗气像什么呢? 正笑着,一个小丫鬟进来通报,“禀王妃,王爷派人送了东西回来。” “哦?”不等苏沁回答,楚游南率先发话,“是什么东西?让他进来。” “是!”小丫鬟听命出去,不一会儿,引着一个护卫模样的人进了来。那人手里端着个方正的盒子,先给楚游南和苏沁行了礼,才道,“启禀王妃,王爷让属下给您送东西来。” 楚游南瞅了瞅他手里那盒子,好奇地问道,“是什么?” “属下不知,王爷吩咐了,请王妃亲自验看。” “哎?十六哥搞什么鬼?”楚游南抢先一步跳过去,接过盒子,掂了掂,很轻,又靠近耳边摇了摇,没声音,于是踱到苏沁身边,催促道,“快,打开看看。” 苏沁接过来,狐疑地打开。只见那精致的木盒子里,放着的是一把圆月形团扇,扇面是用上乘质地的素绢做的,泛着柔和的微光,扇柄的材质不是寻常的竹子或玉,却是极其稀有的白色象牙,触手滑腻温润,软硬适宜。最特别的,是那扇面上还画着一副画,一个美人倚在窗弦边看着外面纷飞的大雪出神,一支盛放的红梅从敞开的窗前横穿而过,与一个世界的雪白形成鲜明对比,本就是祛暑的东西,再描上这么一幅画,便更显清凉,可见,作画之人的良苦用心。 “呵呵,这画的不就是你嘛!”楚游南一把从苏沁手里抢过扇子,招呼永乐和欢喜过来看。的确,扇子上的美人虽然只画了一个侧脸,但那神情和姿态,让人一看就不会想到别人,只会认定那是苏沁。 苏沁看着那扇面,思绪飘回到去年冬天她第一次看见下雪时候的情景。当时,楚哲昶就靠在门边看着她,幽深的眸子里闪烁着异彩的光华,静水流深,看得她似乎要陷进去。他对她说:我信。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拉近了彼此的距离,此后,他和她越来越亲密……他记得,他竟然都还记得。 “呐! 你看,我十六哥还是很在意你的。” 楚游南撞一撞苏沁的肩膀,指了指扇面边缘那枚小巧的印章,那是楚哲昶的一枚私印,平日里很少用,“我都不知道他原来还会画画!?我十六哥这个人呐,平生很少犯错,所以也几乎从不与人道歉,他肯亲自画这么个小玩意哄你开心,已经极为难得了,你就不要再生气了嘛!” 的确,楚哲昶这个人,心高气傲,极端自信,从不轻易向人低头。似乎每次他惹得她生了气,都是先送个东西讨好,等她彻底消气了本尊才会现身。想着,苏沁哑然失笑,明明是那么强悍,那么富有侵略xìng的一个人,怎么会在道歉这种事情上可爱得像个几岁大的孩童。 “去吧……”楚游南发现苏沁表情已经松动,忙继续不遗余力地游说,“我实话跟你说吧,我已经在十六哥面前立了军令状,最晚在立秋那天一定要把你带去秋煌围场,不然以后我都别想去了。我十六哥可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你要是不去,我就惨啦!况且,秋煌真的很好玩,错过一次我保证你后悔三年!” “呵呵……”苏沁被楚游南的憨态和耿直逗乐了,这个人呐,毫无心机,肚子里藏不住事情,才这么一会会,就把什么都和盘托出了,“好吧,好吧我跟你去!” “真哒!太好了!”楚游南兴奋得跃起,“那就这么说定了,后天就是立秋了,我们快马加鞭应该能赶到。我先回宫去跟太皇太后说一声,你准备一下,明天上午,在王府门口集合。” 第二天一早,昭若公主的车架与熠王府的车马汇集到一处,楚游南一声令下,两副车架全速赶往秋煌围场。这次秋煌选的地方,说远不远,说近倒也不算近。正所谓,望山跑死马。地图上看着挺近的地方,竟然也走了近两天。等一行人到秋煌围场的时候,已经是立秋当天的傍晚十分。 苏沁一下马车,就被眼前的景色吸引住了。太阳仿佛一个烧红的铜盆,贴着天幕慢慢地向西滑落,在天边涂抹出一块块炫彩的颜色,浸染了半边天。飘渺的暮霭如同红色的飞雾笼罩着整个营地,所有的棱角都变得分外柔和起来。缓缓地朝落日伸出手,细白的指缝间即刻就流满了朱砂一般的红芒,冶艳炫丽,从远处看去,火红的落日仿佛一颗鲜亮的红豆,在她指尖跳动,梦境般瑰丽。众人都不自觉地停下动作,注视着眼前这一幕,连楚游南都忍不住赞叹:好美啊! ☆、第四节 苏沁和楚游南到得晚,错过了白天的祭典,却正好赶上晚宴,听着丝丝缕缕的管乐之声从营地的另一头传过来,楚游南乐滋滋地拽着苏沁飞奔起来,“哈哈,我告诉你,这就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最讨厌听那些又臭又长的祭文了!” 苏沁体质不好,从小又没受过什么训练,根本没有办法像楚游南那样一边高速狂奔一边把话说顺。只能默默点头,笑得一脸无奈,勉强跟上楚游南的步伐。等两个人跑到营地另一侧,苏沁已经累得只剩下喘息的力气了。 楚印御、楚哲昶以及一众文武官员已经按照尊卑次序落座,开场舞已经开始,一群手执短刀、腰背弓箭的男人正在重演当年越祖先打猎的场景。 人多,两个人也不想过分惹人注意,楚游南拉着苏沁的手从众人背后溜过去,先走到楚印御身边施礼。楚印御已年过半百,看这两个娇滴滴的小丫头就像看着两个长不大的孩子,何况他近日心情大好,也根本无意与她们为难,只是笑笑,一扬手,让她们自己随意,就又继续喝酒看歌舞了。 楚游南迅速锁定了楚哲昶的位置,拉着苏沁过去,把人往前一推,得意洋洋地显摆,“十六哥,我已经奉命把王嫂给你带来了,你之前答应过带我去围猎的,可不许食言!” “好!”楚哲昶笑着点头,拉住苏沁的手。苏沁气息还没喘匀,粉嫩的嘴唇微张,白皙的脸颊上有淡淡的血气翻腾,娇媚如带露的玫瑰,柔美如清晨初生的雾,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似水般清澈,纯净通透,晶莹如钻,璀璨得仿佛揉碎了漫天星子。 楚哲昶把苏沁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倒了杯甘露送到她唇边,极尽温柔读注视着她。苏沁被他的笑容晃得有点晕,刚要喝,却恍惚间又想起两个人还没有正式地言归于好,于是很不买账地抽回手,把头扭向一边。楚哲昶笑笑,倒也不生气,把杯子轻轻放到她面前的桌子上,转回头继续看表演。楚游南见状,冲两人俏皮的一笑,一眨眼就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此时,开场舞已经结束,一群身穿兽皮、手持短刃的人刚下去,又上来一群带着夸张面具的人,跳着比之前那批更加夸张的舞步,像是某种祭司。苏沁读过《越志》,知道这些戴面具的人代表的是古老的丰收之神。虽然她看不太懂他们那些动作的含义,但强烈的视觉冲击倒是给了她很新鲜的体验,方才还有些紧张的情绪缓缓放松下来。 不知不觉,已是月影高挂,星云漫天之时,桌上的酒水、饮食已经全部换过一遍,不远处的木架子上,还熏烤着驯鹿、仔猪等新鲜的野味,上至国君,下至群臣,兴致正在酣处,推杯换盏,好不欢乐。 然而,就在这一片喧嚣嘈杂的气氛之中,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隐隐传来一股清灵的箫声,声音不大,却幽长空远,韵律自然。那乐声犹如飘dàng于万里层云之间的一轮碧月,自上而下,缓缓倾泻着水银似的光,沁凉悠远,不疾不徐,动人心扉。一瞬间,除此之外的其他声音都成了衬托这箫声悦耳的背景,人们渐渐收了声,视线不约而同地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 苏沁喝了两杯酒,头有点晕,朦胧中只看不见一队身姿曼妙,彩衣飘飘的人由远及近地朝这边移动。抬手揉了揉模糊的眼睛,这才看清,这一队舞姬组成了一个类椭圆形,从侧面看,像一支中间宽,两头尖尖的梭子。每个舞姬都穿着七彩的纱衣,手腕上系着彩绸,团扇遮住了半张脸,脚踝处戴着一个形状很独特的铜制铃铛,每走动一下,就发出清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6 章 悦耳的铃音,与幽幽的箫声融合在一起,低沉空远之中又填了一份清新明快,听得人精神为之一振。刚刚还喧哗吵闹着推杯换盏的人们在这乐声的影响之下,缓缓放下手中杯盘碗盏,安静下来,认真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苏沁按了按额角,突然想到一个恶俗的比喻:这哪里是什么歌舞,分明就是一碗醒酒汤嘛!想着想着,自己都觉得好笑,却不好出声,只是有些搞怪地偷偷弯了弯嘴角。 却不想,就是这样一个极细微的动作,竟然也被楚哲昶捕获,他转过头来,略带迟疑地看着她。苏沁顿窘,眼帘低垂望向别处,跳动的火光在她白皙的侧脸上投shè出红黄色暖软的光泽,看上去竟像是上好的软玉,粉红色的唇角微翘,沾了酒的下唇上汇聚着一点莹明透亮的光,细长且微挑的眼角上,还浮着淡淡的一抹没有完全褪尽的笑意,端的是万种风情,透着明丽与俏皮。楚哲昶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默默地看着她,突然很想把眼前这个人藏起来,除了自己,不让任何人看到。总是这样,惹得人心绪难平,浮想联翩,她自己却一脸无辜,毫无察觉,她难道不知道自己此刻有多撩人吗…… 思绪游离间,那一队婀娜多姿的舞姬已经移动到场地中间。箫声陡然一转,舞姬们齐齐停住脚步,将遮住脸颊的团扇整齐地放下,露出一张张娇俏柔媚,青春逼人的脸。随即,双手一扬,原本系于手腕上的五色彩绸被高高地抛向半空,划出一条条异彩的虹,炫目而华丽,引来一片赞誉之声。随着各色彩绸的缓缓回落,飘然曳地,舞姬们慢慢伏下身去,显出队伍中央一个身着火红衣服、手执碧绿玉箫、缓缓舞动着的女子。 苏沁所在的地方,视线不错,恰好能看到场地中央人那名吹箫舞者的全貌,顿时眼前一亮,好一位绝色佳丽。那女子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却生得一副如花似玉的好相貌,鲜眉亮眼,稚齿,美如上古冠玉,艳若万里桃花,玉骨冰肌,摇曳生姿,端的是楚楚动人之姿,我见犹怜之态。一头污黑浓密的头发高高束起,梳成了一个高贵、利索的朝天发髻,头上带着白玉响铃簪、碧玉龙凤钗,龙慕翡翠金步摇,光洁饱满的额头上金镶紫英华胜,雍容华贵,雅而不俗。她身上穿着一件火红的纱衣,腰间留白,纤细的腰肢上挂着一圈闪亮的金色腰链,足有三寸长短的流苏随着她身体的摆动欢快跳跃,在空中留下一道又一道的弧光,炫目异常。顺着那夺人眼球的金光向下,苏沁这才看见,她竟然没有穿鞋,而是赤*着脚站在一面碾盘大的圆鼓上,脚踝上系着一串精致地铜铃,不时发出不同于其他舞姬的轻灵脆响,悦耳动听。她在鼓面上轻盈地跳跃、旋转,柔软的腰肢扭动出魅人的曲线,一时间,她脚踝上的铜铃声,其他舞姬跳动发出的声音以及她用脚的不同部位敲打鼓面所产生的声音混在了一处,却是井然有序,韵律有秩,丝毫不乱,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如活生生的飞天仙女一般。苏沁忍不住赞叹:“真漂亮!” 楚哲昶闻言转头看向她,意味深长地笑笑。苏沁不懂他笑什么,索xìng不理他,转回去继续看表演。看着、看着,苏沁却渐渐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鼓面上的人依旧翩跹若蝶,舞得欢快,观众们也看得畅快淋漓,不时bào发出一阵阵的喝彩声。然而,她的确真实地感受到,有一道视线一直盯着她和楚哲昶所在的方向。更确切地说,应该是她每次转身,视线都牢牢锁定在楚哲昶的身上,对于其他人根本就视而不见,而楚哲昶本人似乎也很享受这种倍受瞩目的感觉,弯着嘴角,笑得一派自在随意。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此情此景的苏沁,心里莫名地就火起来,抬起桌子下的脚朝身边的楚哲昶飞踹了过去,却不想,人没踢到不说,被楚哲昶大手一按,牢牢地控制住了膝盖,反而动弹不得了。苏沁虎着一张脸,刚想说点什么,就听砰砰几声,几只燃烧着的火球以闪电般的速度叫嚣着窜上天空,如流星般撕裂这浓稠的黑夜,须臾间绽放出极绚丽的花朵,紧接着,又有更多的火球争先恐后地窜上去,绽放、滑落,如墨的天幕下顿时一片姹紫嫣红,连星星和月亮都被掩去了光彩。所有人都仰头注视着天空中的奇景。 “苏沁!我们去跳舞吧!”楚游南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拉起苏沁的手就往场地中央拽。 “我……我不会!” “没关系,我教你,很容易学的!”楚哲昶此时已经悄无声息地放开了苏沁,任楚游南拉着她欢快地蹦到了场地中央。 实际上,楚游南并没有说谎,越国的丰收舞的确很容易学。与其说是跳舞,不如说是全体参加夜宴人的大联欢。所有人,除却在巡哨以及各处当班的,无论身份贵贱,地位高低,通通可以到场地中央,手拉手一起跳,舞步很随意,只要能表达此时此刻喜悦的心情就好。想一想也理当如此,这样的舞蹈本身就是人们为了风调雨顺、农作物大丰收而采取的庆祝活动,一百个人就有一百种表现喜悦的方式,那么丰收舞本身就不应该拘泥于什么舞步之类的形式,要的就这种全民上下不分地位尊卑、品格贵贱的欢腾。所以,苏沁混在这样喜悦的人群里,跟着他们抬腿、挥手、转圈圈,头顶上是大片大片烟花做的背景,眼前是人们欢天喜地的笑脸,觉得异常兴奋和轻松,生平第一次玩得如此不拘礼法,没上没上。 楚哲昶坐在桌案边,看着他的小王妃,无论眼前的场面多么混乱,也无论她跟着人群转去了哪个角落,他的视线一直锁定她,跟着她旋转、跳跃,跟着她笑、闹,尽情舒展情绪,看着她绝色的容颜和如花的笑靥让所有人黯然失色。即使曾经见过弱水三千,此时此刻,他的眼中、心中,只有她一个人而已,他已经把她放在心里最隐蔽的角落,四周筑起了高高的围墙,他不允许她出去,亦不准任何人进来,在那一方天地是独属于她的,而她却恰恰又只属于自己。想到这里,楚哲昶内心突然涌起了一股十分异样的感觉,有一丝甜蜜,有一种窃喜,有一分心疼,还有几许莫名的担忧……这一切的感情杂糅到一起,另心里隐隐有一种备受煎熬和烧灼的感觉,无可分辨更无法言明,总之,是五味杂陈,连喝到嘴里的酒都变得寡淡无味。 ☆、第五节 从楚印御的主帐里出来,亥时刚过。楚哲昶刚一踏进营帐,就看见苏沁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床边,也不说话,只是眨巴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清透澄净的眸子里全是自己的影子,神情茫然恍惚,看得人心头猛地一紧。“累了?”楚哲昶把苏沁拥在怀里,抚摸着她顺滑如丝的头发。 楚哲昶特有的磁xìng嗓音把苏沁从刚刚虚空的情绪里拽了出来。那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一种人在极限的放纵和欢娱之后的不现实感,仿佛什么东西在一瞬间拥有,却又转瞬即逝,感觉上像是秋千dàng到了最高处,却久久不能回落,有些空虚,有些失落,还有些隐隐的惊怕。当楚哲昶进来的时候,她还在这种虚无缥缈的情绪里游dàng,无知无觉,直到楚哲昶走到她面前,跟她说话,她才恍惚由半空当中落回地面。 “怎么不说话?还在生本王的气?”楚哲昶捧住苏沁的脸颊,指腹轻轻摩挲她绯色的唇瓣。 “……”苏沁今天玩得有点过头,几乎就忘记了跟楚哲昶闹别扭的事情,如今经他这么一提,突然就想起来了,转过头甩开楚哲昶温暖的大手,“哼!别以为送了我个扇子,我就会原谅你!” 看着她嘟起嘴巴,勉强装出来的强横模样和不经意间带出几分耍赖撒娇的愠态,楚哲昶温柔地笑了。这个小丫头,怎么可以这么美丽,又这么可爱呢?得美人若斯,夫复何求?于是,语气情不自禁地就软了下来,竟然起了一点戏谑之心,“是、是、是,熠王妃哪里是这么容易就哄得好的?必定要那人备足了各色豪礼,三叩九拜,再在门外跪上个三天三夜,让熠王妃打痛快了、骂舒坦了,再决定要如何发落……” “你……”听他话说得越来越离谱,简直把自己说成了不讲道理的泼皮悍fù,苏沁气急,转过头挥拳就想打,却意外地发现,楚哲昶语气虽是跟她调笑,但看着自己的眼神却是异常认真和深情的。心头一软,抬起来的拳头自然就落不下去。 楚哲昶用他宽大的手掌包裹住苏沁灵巧的小拳头,拉到自己胸口,重重地锤了两下,“想打就打吧。” 他越是这样说,苏沁越是下不去手,虽然力气不济,但还是死命硬撑,不肯就着楚哲昶的手力真的用力打下去,直到他把她整个人拉进怀里紧紧抱住。即使嘴上还在逞强,但苏沁自己心里面清楚,她有多想念这个怀抱。 抱着日思夜想着的人,嗅着她身上独有的香气,楚哲昶贴着苏沁的耳畔,轻声耳语,“其实,我还准备了一样礼物给你。” “是什么?”苏沁在楚哲昶怀里仰起头,望进他幽深地瞳孔,水亮亮的眸子里闪动着满满的兴奋和期待,她喜欢他看着自己时眉目含笑的样子,原本就刚毅的线条顿时柔和很多。 “嗯……许我卖个关子,礼物太大,带不过来,我带你去看!” “哦?”看着楚哲昶一副故作神秘的样子,苏沁倒真是对他的这份所谓的“大礼”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好!” 虽是在野外,然天子所到之处,必定要三千禁军重重护卫,严防死守,以防不测。秋煌围场规模虽然不算太大,但也安排了诸多的明哨、暗哨、巡逻卫队等等,所有出入围场的人都要经过严格的盘查,即使是皇亲国戚也不能例外,这就是规矩。 然而这些,又岂能难得住堂堂的熠王,楚哲昶熟练地带着苏沁巧妙地躲过一处又一处哨卡,很快就跑到了营帐的范围之外。苏沁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心里的兴奋大过害怕,一直被楚哲昶握着的掌心里全是汗,紧张过头,心跳得比平日里快了好几倍,两人一站定,苏沁就禁不住低声急喘,忙用手捂住胸口,真的很害怕心脏会从胸腔里跳出来。楚哲昶笑着摸摸她的头发,安抚她的情绪,另一手举到唇边,吹了一个不算太响亮的口哨。哨声方落,不远处的树林里就隐隐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朝着两人的方向,越来越接近。 苏沁顺着声音望过去,水银般的月光下一个模糊的轮廓由远及近,渐渐清晰,“雪耳!是雪耳!”苏沁激动地跑过去,抱住雪耳硕大的脑袋,整个侧脸贴上去磨蹭它的鼻梁。雪耳跑到她身边时自动停了下来,不闪也不躲,只是顺从地任她□□,偶尔抬头蹭回去,带着白色绒毛的耳朵一跳一跳的,算作是回应。 看着爱人与爱驹亲切互动,自己却被冷落在一边,楚哲昶着实有些郁闷,却更多的是无奈。雪耳是匹xìng格很烈的马,除了自己和平日里专门照顾它的马夫,几乎从不许外人亲近,但它对苏沁却意外的随和,这一点众人皆不得解,连楚游南和司徒瑾渝这些平日里跟楚哲昶相当亲近的人都不得不啧啧称奇。听说马的嗅觉很灵敏,难道是因为当初在广兴城外,他把苏沁带上马,雪耳就记住了她的味道?还是另有别的原因呢?楚哲昶走过去把苏沁抱到马上,缰绳一勒,低喝一声,“驾!”驭着雪耳如同离弦的箭一样一头扎进了茫茫的夜色中。 与白天不同,月光映照下的天地万物由于轮廓看不真切而给人一种比本身体态更大的错觉。楚哲昶带着苏沁在小路上疾驰,不甚明亮的月光还来不及洒在他们身上,就已经化作了一条条细长的光线,极速地从两人一马的身上划过,眼前的景色越来越荒凉,身旁漆黑的巨大树影匆匆地闯入视线,又迅速地从眼角褪去,仿佛正急于逃离着什么,而他们却如同最勇武士兵一般,朝着黑暗当中未知的某处狂奔而去。 这种对于前路的未知让苏沁既兴奋又害怕,楚哲昶抬头看了下天色,大概是觉得还不够快,一手勒紧缰绳,另一只手在雪耳的屁股上重重地甩了一鞭子。雪耳极通灵xìng,受到主人的鞭策后,嘶鸣了一声,顿时跑得像影子一样快。苏沁从来没感受过这样风驰电掣般的速度,快到她甚至有种错觉,以为自己是在飞,一时间,竟有些飘忽的不安全感,心更加剧烈的跳起来,仿佛已经不是在自己的身体里跳动,而是跟着雪耳一样,飞离在体外,她瞬间有一种虚脱的感觉。 “别拍!”楚哲昶上身前倾,手臂收紧,把苏沁牢牢地按在自己的胸口,苏沁能够感受到两个人的心脏重叠在一起,用同样的速度的在跳动,炽烈的热度像是把皮肤都烧穿,她的后背和他的前胸之间紧密得连风都钻不进去,“有我在!” “嗯!”苏沁太紧张,说不出长的句子,只能尽量把全部的重量倚靠在楚哲昶怀里,感觉自己说出的话和呼出的空气都在马背上颠簸破碎,化作雪耳马蹄下扬起的尘埃。 相爱,让彼此信任;相信,让彼此亲密无间。只要是你要我相信,我便绝不怀疑,无关内容,只因那人,是你…… ☆、第六节 雪耳跑了大概有半个时辰,才在一个山岗处渐渐停了下来。苏沁抬眼四望,四周皆是影影憧憧的山峦和婆娑的树影,看不见全貌,只能大概看得清轮廓。 “这是什么地方?”苏沁还依偎在楚哲昶怀里低喘,前额贴在他的下巴上,眼睛刚好能瞄到他眼角处停着的月亮,像个白色的光点,映得楚哲昶的眼睛黑得幽深而明亮。 “好地方!”楚哲昶把苏沁抱下马,又从马褡子里取出一件斗篷给苏沁披好,随手一拍马屁股,雪耳就自己悠闲地走到一边啃草去了,“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7 章 们上山!” 月光不甚明亮,加之头顶上山的yīn影和树的遮挡,能够投shè到地上的光线更是微乎其微,可楚哲昶却能带着苏沁在山道上如履平地般的前行。苏沁大感惊奇,楚哲昶却十分云淡风轻地笑笑,一面叮嘱她尽量跟着自己的路线走,一面为她解惑,告诉她,越的祖先曾以打猎为生,由于有些动物只有晚上才出来活动,所以他们必须学会适应夜晚山林的气候和路径,才有可能打得到足够多的猎物。久而久之,自然有了一些密不外传的经验,一代代口口相传下来。况且,行军打仗,难免会遇到夜间行军或设伏的情况,如果没有良好的夜视能力以及山地穿越的经验,就无法抢占先机,所以,越的士兵向来把夜晚行走山地作为一项重要的训练内容,是以这样的小山对于他本人来说,就跟平地没什么差别。 苏沁一边低头小心翼翼地跟着楚哲昶踩过痕迹走,一边听他给自己解释个中奥妙,偶尔抬起头看看他,背光下只有个模糊的轮廓,看不清面貌,但她就是觉得她能看到他说话时唇角边勾起的笑意和言谈间那副波澜不惊、不怒而威的自信神态,闪亮的眸光中尽是崇拜。苏沁想起他曾经带人在连月的暴雨中出其不意地偷袭广兴城,活捉靖平王爷;想起他曾经在一望无际、满目荒凉的隔壁上仅仅凭着河床上干涸的水纹就判断出河流的走向和水源的位置,甚至还猎到了两头健硕的驯鹿;想起神斧关几万将士看到他时那犹如见到神明般顶礼膜拜的眼神……楚哲昶此人,到底还有多少自己所不了解的能力?这个人,仿佛生来就如此,没有任何缺陷,完美得让人觉得不真实,甚至有些可怕。 思绪游走间,两人已经攀到了山顶。他们的脚下是一座小山丘,与周围叠起的山峦相比,相对更平坦一些,也更低矮一些。楚哲昶让苏沁做到一块光滑的石头上把气息喘匀,自己则在周围找了几根干柴架了个简易的火堆,忙完后伸手揽住苏沁的手臂,贴着她身边坐了下来。苏沁狐疑地看着楚哲昶的一举一动,实在想不明白,他费了这么大的精力把自己带到这荒郊野外,到底要做什么。 “你说的大礼,就是大半夜带我来爬山?” “呵呵……”楚哲昶握住苏沁的手,却不急于答她的话,只是笑着抬头看了眼天色,把人搂得更紧,“冷吗?” “……”苏沁摇摇头。山里的温度向来要比平原低一些,夜晚尤甚,所以楚哲昶很有先见之明的给她带了一件斗篷,不然以她的体质而言,确实极易感染风寒。苏沁感觉楚哲昶胸口的热度熨烫着后背,呼吸在她耳尖往复,暖暖软软,“你到底想让我看什么?” 楚哲昶觉得时辰差不多了,仰头又观察了一针,这才抓着苏沁的手,指着北极星的方向,“你看那儿!” “看什么?”苏沁顺着楚哲昶手指的方向远眺,黑沉沉的天幕下,星星像飘dàng的浮萍,向外扩散出淡淡黄白色的光晕,如今晚的月一样不是很明亮,“没有什么啊?”最后一个音还没落地,苏沁只觉得眼前一花,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那颜色炫美至极,她忍不住坐直了身体,想要看得更清楚些。然而,那光却闪得极快,一眨眼就没了影像,天空又像是什么都发生过的样子。 然而,没过多久,还是刚刚那处夜空,突然凭空飘洒出几缕彩虹般神奇的光带,如烟似雾,变幻莫测。一会如欢庆的烟花,一会如一条飘舞的彩带,有的像万里长虹,有的像炽烈的火焰……时动时静,如行云流水,每一种形态都绮丽无比。在苏沁所有的认知中,自然界里还没有哪种现象能与之相媲美。任何色彩都很难绘出那在遥远的天幕中嬉戏无常的炫目之光。 眼前的奇景在巨大的苍穹中只持续了一刻钟的工夫,却足以让人一辈子都难以忘怀。苏沁看得陶醉,待眼前的异彩消失了很久之后才怔怔地回头看着楚哲昶,脸上是不可思议的兴奋神情,“那,是什么?” “好看吗?”楚哲昶弯的眼角,钩挂浓稠的宠溺笑意。 “嗯!”苏沁重重点头,表情憨直可爱,“我从未看过这么美的东西!” “那……这份大礼可够分量?可能让熠王妃消气吗?!” “你……”苏沁被楚哲昶气到笑出来,这人怎么还想着这件事,“好啦,快告诉我,那到底是什么?” “天光!”楚哲昶低头拨弄了一下火堆,把身边的干柴又丢进去几支,淡淡道,“我也不知道天光是怎么来的,有什么作用,只知道每过几年就会出现一次,有时候是盛夏也有在数九寒天时的,像今年这样在立秋的时候就bào发的,我还是第一次听说。钦天监说起来的时候,我还将信将疑,没想到真的有。” “哦!”苏沁听完,回过头流恋地望着刚刚出现天光的地方,“真美!这一生能够跟你一起看这样的美景,我就是明朝死了也无憾了!” “别胡说!”楚哲昶把苏沁的肩膀搬过来,朝向自己,“天下奇景也多,生命却总是有限,说不定哪天我就战死沙场,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陪你看尽这世间美景,让你……” 苏沁突然伸手抵住楚哲昶的唇,“你才是胡说!我不过信口胡诌,你又何必较真!” 楚哲昶握着苏沁的手,一点一点的亲吻她细嫩的指尖,如蜻蜓点水般轻柔缓慢,却深情款款,仿佛被他握在手里的,是世间最珍贵的宝贝。他低垂着眉目,半闭着双眼,不输给任何女人的修长羽睫像两片浓密的幔帐,微微颤动着遮住眼中灼热的光辉。仿佛错觉一般,苏沁觉得楚哲昶似乎在哭,但却没有看到有眼泪滴下来,只是透过睫毛的缝隙看得到闪光的耀斑,闪闪烁烁仿佛天边的星光。苏沁的心陡然一紧,狠狠地抽痛起来。楚哲昶从没有表现过如此脆弱的一面,苏沁十二万分的忧虑,不知道万一他真的在自己面前落下泪来,她该如何是好。 好在楚哲昶并没有真的哭,湿湿的水汽莹润了眼眶,又被他硬生生地逼退,再抬起头时,神态已然如常。见苏沁关切地盯着自己,楚哲昶笑笑,眼睛和唇角挑起好看的弧度,轻轻舔吻苏沁温热的眼睑,苏沁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小傻瓜,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会心痛。 ☆、第七节 宽大的案台上,上好的宣纸、各色的颜料、和田润玉莲花笔洗和列挂着各种规格毛笔的黄花梨笔架一字排开,旁边还堆着几个揉皱了的纸团。 苏沁用没有光泽的松烟墨点染出夜晚月光下远处的山峦和近处的树冠,又用鸽血红和靛蓝、贝紫在天空中勾勒出形态各异的光影……涂抹了好一阵之后,偏着头咬着笔端仔细端详,总觉得哪里画得不甚满意,可是转动手腕试了几次,就是拿捏不定应该要怎么样改。 “画什么呢?这么入神?”楚哲昶一进来就看见苏沁特别认真地在纸上勾勒着什么,而且貌似画得不是很顺手,因为从侧面看,她秀气的小鼻子和弯弯的眉毛几乎皱到了一起。 “天光!”苏沁抬起头,脸上纠结的神情顿时隐去,眉眼笑得像弯弯的月牙,“你来得正好,昨天时间太短了,我记不真切,你帮我看看,这画里还要加点什么?哎!你……” 苏沁话音未落,楚哲昶已经不由分说地一把扯过桌上的画稿,三两下撕碎,连同之前那几个纸团一起扔进了正烧着热水的火炉了里。单薄的宣纸浴火焚身,瞬间化灰,几块大一点的纸灰被炉火的热气鼓动起来,仿佛小巧的、墨色的蝶,徐徐向上,飘dàng在半空当中不肯坠落。 看着自己辛苦半天,好容易画出来的一幅还算满意的初稿就这样葬身火海,苏沁委屈得无以名状,眼眶热热地发胀,眼前的事物像瞬间蒙上了一层薄纱,楚哲昶的脸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你,你,我画了一个早晨……” 楚哲昶握主苏沁的肩膀,把人拉到自己面前,皱着眉心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昨晚我带你去看天光的事情,绝对不能对不能对任何人提起,连游南、永乐和欢喜她们也不能说,知道吗?”刻意压低的声音和严肃的表情吓得苏沁茫然不知所以,本来还透着委屈的语调,竟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你听到没有?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见苏沁愣愣的没有反应,楚哲昶情急之下,手上的力道陡然加重,疼得苏沁忍不住呻*吟出声,整个人缩了一下。 “嘶~~~我……我知道了。”苏沁回过神,隐隐觉出事情貌似不那么简单,于是也顾不上疼了,学着楚哲昶的样子,声音低低地问他,“可是,为什么啊?” “唉!”楚哲昶夸张地叹着气,两手轻缓用力,帮苏沁揉着刚刚被自己掐痛地肩膀,“在皇宫的内库里有书记载,天光妖异,但凡天光出现,越国境内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久而久之,天光乍现就成了天将降大难于世人的预兆,因其来得诡异,去得离奇,既变幻莫测,又妖冶异常,所以被叫做冶光。早在越开国根基未稳之时,就曾有人以此为由,指责楚氏建国乃逆天而行,是以天降妖光以示警告,因楚氏不知悔改,所以才又招致天灾,惩罚楚氏殃及子民云云。那些人甚至还以此成立了义军,号称替天行道,誓要推翻楚氏王朝,不过后来这股起义军被先皇帝派兵镇压,双方各有死伤,前前后后死了不下十万人。所以早在父皇继位时就禁止朝上朝下,宫里宫外的人议论有关天光的事,所有跟天光有关的记载也都放入内库封存。我跟你说的这些,也都是我年少的时候偷偷潜入内库里看到的。我不让你说,是怕你惹祸上身,被人拿住把柄,利用了去。” 苏沁蹙着秀眉,用心听着,食指有意无意地一下一下扣着下巴,“哦……原来是这样!” 楚哲昶看着她笑,不知道她那颗精灵的小脑袋瓜里又在想什么,指节轻轻敲了下她的额角,“想什么呢?” “你告诉我,这天光跟你有什么关系?” “……”楚哲昶脸上的笑还没有完全褪下去,听到苏沁的这句话,瞳孔骤然一缩,眉心不自觉地拧到了一起,笑容却硬是停在了脸上,整个面部线条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僵硬。他审视地看着苏沁良久,眼神警惕而深邃,直到苏沁被他看得极度不自然,开始战战兢兢地想要抽身后退时,却被他猛地一把按住,“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你,你先放开我……”苏沁被他捏得生疼,挣脱出来,略带委屈地揉着自己的胳膊,“你说天光妖异,被视为禁忌,所以不许我跟任何人提,可我知道,你并非那种会惧怕什么禁忌的人,那些陈旧老套,自欺欺人的东西你最讨厌了,不公然挑衅已属不易,要你恪守禁忌,那简直太难了。你那么忌讳我把天光画出来,又不许我跟任何人提起,所以,我就猜,被你如此忌讳的天光,肯定还有着其他的原因,而且一定跟你自身有莫大的关系。” “……”楚哲昶哑然,他知道苏沁向来聪明灵慧,却不想她看事情竟也能如此敏感锐利。天光一事本以为这样就可以掩饰过去,却还是被她察觉出来。“你猜得没错,天光确实跟我有些关系。”楚哲昶再次把苏沁揽入怀中,却半响没说话,仿佛是陷进了从前的回忆里。苏沁也不催他,只是贴在他胸前安安静静地等着。过了好一会功夫,楚哲昶才像下定了决心一样,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透着一丝沙哑,“我的母妃是早前住在怡芳殿的即墨氏,在我出生的那天,母妃难产,仪芳殿上空冶光四溢,久久不散……说也奇怪,我生下来之后,笼罩在仪芳殿上的冶光就突然消失了,而我落地之后便不会哭只会笑。父皇及众大臣都认为事出反常必为妖,而我出生的时间又与冶光的出现和消散完全重合,所以我从出生就被当成是不祥之物,父皇本yù直接将我溺死,可当时还是太后的皇祖母出面,说我即便不祥,好歹也是越皇室子孙,断然没有糊里糊涂就被溺死的道理,说什么都不应允,甚至以死相逼,要用自己的命换我一条命,父皇无奈,这才留下了我。” 苏沁对所谓的太皇太后,也就是楚哲昶的皇祖母没什么具体的印象,只是从楚游南的嘴里听到最多,因为她从小就是在太皇太后的庇佑下长大的。然而实际上,由于这位老太后年迈,又喜好清净,所以基本上从不出宫,也从不参加宫里的大小祭祀和宴饮。苏沁自从来到越,除了与楚哲昶成婚后,去□□宫,隔着珠帘给她老人家请了个安,之后就再没接触过。如今,听楚哲昶这么一说,又联想起当初楚游南两个婢女东雨和南霜的事情,终于开始理解,为什么这两兄妹对这位皇祖母都是敬畏有加,百依百顺,原来除了孝悌之道,还有这样一层原因。如楚哲昶所言,当初若不是她挺身而出,哪里还有后来的越战神。 “那后来呢?”苏沁把手叠放在楚哲昶手背上,一下一下轻轻拍着。楚哲昶反手与她十指相扣,感受到从那细白掌心中源源不断传递出一股热流,虽然微弱,却沁人心脾。 “我父皇xìng本风流,处处留情,宫中子嗣众多,根本不在意我这个生来就带着不详之名的儿子,而我母妃也不过是后宫几百人当中一个不受宠的普通妃子,在宫里苦苦等了近十年才得到侍寝的机会,却不想生下来个如此诡异的婴儿。本就不热闹的仪芳殿名存实亡,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冷宫,除了必须在院子里做事的宫人,别人走路都绕道而行。我母妃抵不过众人的眼光和父皇的冷漠,在我还没满月的时候就郁结自缢而死。因我生来就带着不详之名,未出满月又克死生母,宫中的人更是对我避之不及。大小祭祀,阖宫饮宴从来就不会让我出席,担心不吉利。所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8 章 我印象中不仅没有母妃的样子,甚至在十二岁之前都没见过我父皇,一直由nǎi娘带着住在仪芳殿里,不许出院子,读书和习武也都安排在那里,几乎不与其他皇族中人接触……”楚哲昶顿了顿,把苏沁搂得更紧了些,似乎这样就能汲取到更多的温度,好一会儿他话锋一转,幽幽地问苏沁,“沁儿,下面我要说的事情,或许是你不爱听的,如果你害怕,我……” “我想听!”苏沁抿着唇,预感到楚哲昶接下去要说的事情绝不寻常。 楚哲昶低下头,苏沁浓密的睫毛轻颤,遮住了眼中的光华,像蝴蝶的双翼,单薄易碎,让他心悸又心疼,“你知道吗?我曾经认为我出生的意义就是为了死。” “……”苏沁没有说话,身体却在楚哲昶怀里无声地颤栗。 ☆、第八节 “我六岁习武,十二岁就开始征战沙场。第一次上战场我杀了三十四个人,全部都是近身搏杀,那些人就死在我眼前,鲜血喷了我满身满脸,糊得我睁不开眼睛。那场仗打完我全身都被鲜血浸透了,整个人像是从血浆池里捞出来的一样。当时,没有人管我,也没有人敢碰我,他么看见我的样子就害怕,可他们不知道,其实我比他们更害怕当时的自己。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一个月,吃不进任何东西,连喝进去的水都觉得有股血腥的味道。我不敢睡觉,一闭眼就看见那些被我杀死的人提着自己断了的手足和头颅向我索命……等我再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形如枯槁,看到我的人都以为是大白天见了鬼。后来我大大小小打了几百场仗,可我只能记得第一次杀了多少人,以后的就再无印象。有人说我但凡上了战场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厉鬼,看着就让人害怕,其实我只是一心求死,但又不甘心做一个无名小卒的刀下鬼。我希望能有个人强过我,杀了我,让我解脱,那些不如我却还是想要杀我的人,就只配比我先死……” 楚哲昶淡淡地叙述着,声音沙哑却平缓,没有过多的起伏,仿佛夜晚山间潺潺的流水,沁骨的薄凉,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苏沁却被他漠然的态度和过分镇静的情绪吓得心惊ròu跳。到底是怎样的境遇,会让一个年仅十几岁的孩子就对活着产生如此巨大的绝望。一时间,心底里对这个一直在她印象里霸道、强悍到不可思议的男人生出强烈的悲悯之心,如山洪bào发般的一泻千里,泛滥成灾。她突然很希望楚哲昶不要再说下去了,不要再继续回忆了,她直觉那些经历会让他再撕心裂肺地痛一次,她不想他这样。可是,她最终还是没有阻止。 “十四岁,我因屡立战功,被封为熠王,还被赐了自己的府邸,成了越开国以来年纪最轻的亲王和众人眼中父皇最得意的儿子。所有人都认为我会是理所当然的皇位继承人,但是他们却不知道,父皇其实比任何人都希望我早点死!他这看似过分的另眼相看和青睐有加,使我很轻易地就能成为了众矢之的。”楚哲昶苦笑,嘴角咧开一点弧度,但看起来却极不自然,“呵呵,我在诅咒和厌弃中活了十四年,可直到那时候我才知道,除了血染疆场,这世上还有那么多杀人的方法和那么多想要置你于死地的人。投dú、行刺、意外……简直成了家常便饭,我甚至都不用费心思去猜想到底是谁想要杀我,因为父皇、兄弟、权臣……所有人都想让我死。” 苏沁简直不能相信,少年时期的楚哲昶就是在这样危机四伏的环境下生存下来的吗?这些异于常人的经历普通人根本连想都不敢,更别说在这样的重重杀机之下苟且偷生了。原来,不是天生嗜血的人也会被现实逼成索命的阎罗。这一瞬间,苏沁才恍惚忆起,面前的楚哲昶,她的丈夫,她心悦着的这个男人,同时也是个杀戮无数的枭雄,他血腥的记忆和周身的戾气让她惊怕,可他扭曲的内心更让她觉得无比可怜,仿佛一时间,他所有的蛮横霸道,杀伐屠戮都找到了理由。然而,果真是这样吗?自己不是圣人,更不是菩萨,她有着她的爱憎,可当这爱憎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时,她发觉自己竟是这般的茫然不知失措……血腥杀戮是真,至情至爱亦是真,楚哲昶没有隐瞒她,他已经把自己摊开在她面前,然后静静地等待着她的选择,接受或是疏离,就在自己一念之间。 帐篷里的光线不强,隔过屏风就更显黯淡,楚哲昶的脸近在咫尺却半隐半现,阳光从侧面投shè过来,能看得见细微的尘埃悬浮在半空当中。光线犹如一支细软描金的笔,从楚哲昶额头的中线延伸向下,略过英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和刚毅的下巴,在颈上的黑玉青珑挂珠项链上流连出青幽莹润的光泽,随即淹没在玄色的衣襟里,一条光的曲线将他整个人分隔成明显的黑白两部分,看起来有一种近似虚幻的不真实感。苏沁恍然觉得这一瞬间,她突然就懂了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看似强悍、嚣张、霸道,但他同时也脆弱、孤寂、沉重,他经历过寻常人几辈子都无法承受的苦难,所以才能站在寻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度睥睨天下,俯瞰众生,他没有品尝过哪怕是一天亲情的温暖,所以他冷酷、肃杀、独断专行,然而心里却永远有一个巨大而卑微的伤口在隐隐作痛,无法愈合……苏沁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捧住楚哲昶的脸,晶莹的泪从眼角无声地滑落,闪亮的瞳孔越发鲜明通透,如梨花带雨般美得惊醒动魄。 楚哲昶盯着苏沁愣了好一会儿,仿佛想从她脸上分辨出什么,等他最终确定苏沁确实是在为自己而泣时,心中酸软得无以名状,一时间喜忧掺半,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说什么做什么好像都无法表达此刻繁复的心情,只能尽全力把人揽入怀里,紧紧抱住,不留一丝空隙。有时候,最简单的肢体语言却往往表达着最浓重的深情。 过了许久,楚哲昶才放开苏沁,轻柔地帮她擦去停在两腮边的泪,勾起一个淡淡的微笑。“即便如此,你也算天潢贵胄,怎么会那么小就被送去战场呢?”苏沁刚刚哭过,两只眼睛红红的,泛着未及干透的水光,像年幼的小鹿。 “我不是被迫的,而是自己请命去的。”楚哲昶望了一眼门口,用他敏锐的感官确定附近没有可疑人等之后才又继续说,“这些事我原本是不知道的,小时候不懂事,几乎每天都缠着nǎi娘问为什么不让我出去,为什么我不能见父皇,母妃是怎么死的等等,nǎi娘被我缠得没有办法,又不敢告诉我实情,只能骗我说因为我读书不好,习武不精,所以我很用功的背书和练武,一年晃过一年,直到十岁以后,我开始觉得事有蹊跷,nǎi娘看我年岁渐大,也知道有些事情瞒不住我一辈子,所以才慢慢告诉了我真相,我于是多次求见父皇,但无论我用什么方法,即使冒着暴雨在殿外跪到昏厥,他都不肯见我,甚至把告知我实情的nǎi娘一家满门抄斩,惩罚当时伺候我的人全部去做苦役,我当时只有十岁,但却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绝望。那时候越开国不久,周边战事还很多,教我习武的师父就常常跟我提起他征战沙场的故事,我觉得与其带着个不详之名步母妃的后尘默默地死在冷宫里,不如轰轰烈烈地把血洒在荒烟蔓草的战场上。依照祖制,越男子必须满十二岁之后才可以应征入伍,所以我又在宫里苦熬了两年,十二岁生辰当天,我就上书父皇,说我要跟着大军去边关打仗,那时候他第一次召见了我,而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我的生身父亲。” “那他……就这么答应你去上战场了?” “嗯。他拿着我写的请战书问我‘你不怕死吗?’我说不怕。当时他就看着我,居高临下,而我也同样直视着他,足有半个时辰,我们什么话都没有说。后来他让我先回去,第二天,就有人把我带去了军营。可是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竟然能够在血腥的战场上存活下来,而且就这样长大了……” ☆、第九节 “你……恨他吗?你的父皇?”苏沁试探着问。 “我恨过!”楚哲昶双手渐渐握紧,脸上棱角因为两腮紧咬而显得分明,“可是……当我得知父皇驾崩的消息日夜兼程赶回盛琅的时候,跪在奉先殿里冷冰冰的画像前,我发现,我或许没有想象中那么恨他。” “我娘曾经说,这世间,最难做到的便是原谅。无论如何,他毕竟是你的生身父亲,血浓于水……”苏沁想起自己临行前的那个夜晚,尉氏说的那些话,或许也是这同样的意思吧。 “呵呵,你娘还真是睿智啊!”楚哲昶苦笑一记,伸手抚摸苏沁的垂在颈侧的头发,“不然,怎么会生出你这么灵秀通透的女儿。” “哪有……”苏沁眉目低沉,一抹娇羞的攀上绯红色的面颊,“对了,你说天光跟你有关,就是因为你出生这件事情?” “恩,这算是一件。因为这件事情,我生来就被冠以‘不祥之物’的名号,即使后来屡立战功,也总免不了有心之人在这上面做文章。十九岁那年,父皇已经老迈,宫里宫外因为皇位继承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鸡飞狗跳。十几个皇子,但凡有点能力的,谁不想争上一争。那年天光出现在越国最北面的天脉雪山之巅,随之还落下了一块巨大的陨星,方士说这是天有大劫之象,落下的陨星乃是到人间避难的神明,必须找到并且供奉起来,才不至降灾祸于越。于是,父皇命我带一批人到天脉雪山找那颗陨星的遗迹。我那时是身负战功之人,朝廷里拥护我的人不占少数,所以当时的太子,也就是我的五哥楚凌云,还有三哥楚曜彤、六哥楚邬旭便想借着这个机会在了无人烟的天脉山上结果了我,这样就少了一股劲敌。父皇毕竟老了,即便知道是他们蓄意谋害,想要追究,有朝廷里那么多心向太子的官员护着,父皇也不可能在失去了一个儿子之后再杀三个儿子泄愤,何况死的是那个自己本来就不怎么在意的‘不详之子’,而犯事的却是他嫡亲的太子。” “他们的诡计肯定没有得逞!”苏沁仰起的小脸上飞扬着为自己男人骄傲的神情。 “那是自然!不然我怎么可能还坐在这里跟你说话。”楚哲昶捏了捏苏沁俏生生的下巴,“原本他们的计划是,在我带的人里安排他们的细作,想办法弄清我上山和下山的路线,然后再故意制造一场大雪崩,把所有人都埋葬在里面,来个干净彻底。他们谋划得不可谓不周密,我也确实没有防备,可人算不如天算,那颗坠下来的陨星砸穿了天脉雪山顶上的火山口,竟然砸出几个硕大的温泉湖,我当时带人到山顶查看,恰巧躲过了那场暗杀,然而我的三个兄长,却因为随即发生的雪崩势大不可控制,而葬送了自身,无一生还……” “这就叫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可这事情也要怪到你头上吗?” “若只是怪罪还好,难办的事父皇并不相信太子他们的死是意外。他当然知道为了争夺皇位,皇子们相互争斗是必然的,但他认为那次的事件是我故意诱骗太子他们上山,然后将计就计故意制造雪崩杀了三个兄长,为的就是为自己登基扫清道路,手段之残忍,不顾骨ròu亲情,其罪当诛。” 苏沁虎着一张脸,很是义愤填膺,“这……明明是他们先发难的……” “死者为大!”楚哲昶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就算父皇相信不是我蓄意制造了那场雪崩,终归也是因为我的不详,才致使雪崩发生,害死几位皇子的。何况,当时他正在气头上,再加上有些别有用心的朝臣屡觐谗言,假的也变成真的了!” “荒唐!”苏沁气极,楚哲昶一个没抓住,她人已经跳将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怎么可以,怎么能这样!” 楚哲昶笑着把人抓回来,揽到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没事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苏沁突然安静下来,低头沉默了良久后,缓缓抬起头用手捧住楚哲昶的脸,扫过他俊朗的眉目、挺直的鼻梁和坚毅的嘴唇,把自己微凉柔软的唇瓣轻轻地覆了上去。楚哲昶一怔,苏沁甚少主动,像现在这样大大方方的吻过来还是第一次。然而苏沁并没有进一步索求的意思,只是淡淡的,如蜻蜓点水般轻触他的嘴唇。四朵唇瓣相接,熨烫着彼此的心灵,感受着每一缕纠缠在一起的呼吸,无关情*和*yù,只留无限温存与珍惜。 许久之后,苏沁才退回来,望着楚哲昶的眼睛,“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削去爵位,jiāo出兵权,发配神斧谷,无诏不得回朝。” “那么远?” “嗯!”楚哲昶点点头,“那时候神斧谷只是一个破落的小小边城,除了有四万常年戍边的军队外,百姓不足千人,可以说是整个越国最贫瘠的地方。后来我想办法陆续征调了一部分兵力过去,又从其他地方招兵买马,才慢慢建起了如今的神斧关。” “不对……”苏沁轻轻摇着头,若有所思地模样,“不太对。以你这么敏感的身份过去,大张旗鼓地调兵遣将,招兵买马,难道就不会被说成是不甘心受罚,进而心怀不轨,图谋造反吗?先皇又怎么会准你那么做?!” 楚哲昶眼睛盯住苏沁,“你怎么想到的?” “我记得神斧关的地形,易守难攻,虽说贫瘠,却是越国西北面的门户,该是兵家必争之地才对。如此重要的边塞,调度兵马重重守卫自然是理所应当的,然而,你既是背负不详之名被发配到那里去的,足可见先皇帝对你的厌恶之情,许一个从小对自己就颇多怨恨,又骁勇善战,在军中颇有威望的皇子屯兵在这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方,无异于养虎为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9 章 乃兵家大忌。难道先皇帝就不怕你真的举兵造反,夺了他的皇位吗?” “你看过兵书?!”楚哲昶没有直接回答苏沁,反而转而问了她一个问题。 “嗯!”苏沁倒也无意隐瞒,“没事的时候翻过几本。” 楚哲昶觑着眼睛看苏沁,女人多不喜政治和军事,就算给她们兵书也未必看得懂。而眼前的人,却仿佛在这些方面尤有见地,一点即透,也不知这是福还是祸。 苏沁见楚哲昶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看,莫名地就有些心慌,喏喏地问,“怎么了吗?你,不喜欢我看兵书?那我以后……” “不!”楚哲昶伸手刮了一下苏沁的脸颊,“难得你竟如此通透,我只说了一点,你就能想到这么多,沁儿若是个男子,必定也是个智谋过人的将帅之才。” “啊?!”苏沁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在一个常年带兵的人面前班门弄斧,两颊瞬间就有些发烫,“你别打岔,我猜得到底对不对?” “对!你猜得都没错!”苏沁表情更加疑惑,楚哲昶却笑了,“这件事情一石四鸟,让三个死去的皇子和我都没有了再争夺皇位的机会,如果我不再是威胁,那么,我就可以是一件兵器。” “兵器?” “对!父皇不许我调兵遣将,招兵买马,却偏偏有人愿意,不能明目张胆地屯兵,未必不能暗度陈仓……” “你是说……有人暗中帮你?利用你在军中的威望积蓄武力为自己争夺皇位?” “聪明!” “那……是……”,“谁”字还没有说出口,苏沁突然就明白了什么,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巴,紧张地望向门口。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答案却已经呼之yù出:能做到这个地步的,除了当今的越国皇上楚印御,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呵呵”楚哲昶突然笑起来,“所以说,这不祥之物也有不详的用处啊。” 苏沁柳眉颦蹙,她总觉得楚哲昶那自嘲的笑容里,有一种英雄末路,壮士断腕的无奈。一个明明那么有实力竞争皇位的人,却因为这么个莫名其妙的“不祥”之名,被生生地从皇位上推了下去,还要不得已被人利用,成为染血的利刃,杀伐的工具。难怪,昨晚看到天光时,他眼睛里有一种明显的冷漠甚至是厌恶的神色。 “你不是不祥之物。”苏沁展开双臂,缓缓地绕过楚哲昶腋下,从背后环抱住他,“你是越战神,是万人敬仰的熠王,深谋远虑、战无不胜,为越开疆破土,为百姓殚精竭虑,你是越不朽的守护,是我最喜欢也最崇拜的男人,是我一辈子的依靠,这样的你,怎么可能不详?你出生的异象只是向昭告天下了你的不凡。要我说,天光根本就不是什么不详的征兆,反而是大大的吉兆才是……” 楚哲昶怔怔地听着,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软绵绵地紧紧包裹着,跳的异常沉重和缓慢。他轻轻抬手,环住苏沁纤细的手臂,想不出是什么让苏沁那么弱小、那么单薄的身体里蕴藏了如此强大的精神力量,仿佛只要她几句话,压抑在心里久久放不下的纠结即刻就散去了,无论真假,只要她说了,你都愿意相信…… “苏沁!”楚游南的声音从来跟她的人一样清脆响亮,前一个句话还没落地,第二句已经冲口而出,“我们出去骑马吧……呀!”楚游南自顾自地掀开门帘,却见楚哲昶和苏沁两个人相拥着站在帐篷中央,瞬间转过身去,双手捂住脸,夸张地大叫,“非礼勿视!我什么都没看到啊,什么都没!” 被她这么一叫,苏沁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忙抽回手,红着脸低下了头。楚哲昶颇为无奈地看了看自家妹子,嗔怪道,“越大越没规矩,进来也不通报一声!” “咦?!”楚游南转过身,眼尾和唇角勾起一丝狭促的笑意,“我向来都是不用通报的呀!从小就如此,也没见你说过我不懂规矩。怎么,现在有了小王嫂,我就没规没距了?明明是你们大白天毫不顾忌的卿卿我我,却反过来怪我,恶人先告状,不知羞!” 这下苏沁愈加不好意思起来,两腮已经红得似暮色中的红霞,恨不得赶快找个洞钻进去。还好,楚哲昶及时出来救场,“好了好了,不过说了你一句而已,越发牙尖嘴利了,什么事?” “哼!”楚游南傲慢地扬起下巴,不再搭理自家兄长,走过来一把拉起苏沁,“走,我们骑马去!” “我……我不会骑马!” “没事儿!我教你,我们越国的女人怎么能不会骑马呢?!”楚游南不由分说,拉着苏沁直奔门口。“别看我下棋不如你,骑术我可是越国数一数二的!” 苏沁无奈,一面不由自主地被楚游南拉着走,一面求救似的看向楚哲昶,“王爷……我……” “去吧!骑雪耳去,让叶苍衍陪着你们。” “啊?!十六哥你太偏心了!!!”楚游南极度不满,大呼不爽,“苏沁我告诉你,雪耳可是我十六哥的宝贝,除了上阵杀敌以外,平日里他碰都不让别人碰一下,我要是想要骑一次,都得磨他个十天半个月的!” 苏沁顿窘,“我……我还是别骑雪耳了,我怕我……” “没事。”楚哲昶走过来拍了怕苏沁的肩膀,“学不学得会不要紧,雪耳极通灵xìng,会认主,它绝对不会让你受伤的。” “好啦,走吧,走吧。”话音还没落,楚游南已经拉着苏沁夺门而去。 楚哲昶望着两个人雀跃离开的背影,轻轻叹气,“沁儿,但愿以后,我亦不会伤你。” ☆、第十节 “王妃!您当心着点啊!” “欢喜,你走得太慢了!”苏沁停住脚,回头看看身后香汗淋漓的欢喜,无奈地摇头,“我看啊,你真该少吃一点,胖得连路都走不动了。” “我哪有……”欢喜一手还按在自己起伏不定的胸口上,另一只手却不自觉地朝自己的腰上摸过去,“我很胖吗?” 苏沁只觉好笑,捏捏欢喜圆润的脸蛋,逗她“你说呢?这都快成包子了!”越冬季寒冷,户外活动本来就相对少一些,加上欢喜天生好吃,懒过了一个冬天又过了个年,整个人何止胖了一圈。春日渐暖,褪去厚重的衣物,她那本就略显丰腴的身材愈加显得珠圆玉润了。 欢喜揉着脸颊,低头审视自己的腰身,又看看面前身量纤纤,细致婉约,如出水芙蓉般的苏沁,突然就红了脸,凑近一步,喏喏地问道,“王妃……男人,是不是都不喜欢太胖的女人……” “啊?”苏沁被问得一愣,瞪着眼睛半天才反应过来,转头四顾,见周围没人,一步跨到欢喜脸前,贼兮兮地问她,“欢喜呀,你……是不是思春了?” “我……没有!”欢喜顿时红霞匀面,跺着脚扭过身子,又气又羞“王妃,你别胡说……” 这……这分明就是少女怀春,yù语还休的情态嘛。苏沁捏着下巴,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绕着欢喜正着转一圈,反面又转了一圈,直转得欢喜脊背一阵阵发寒,“说吧,看上谁了?是家丁还是侍卫?是咱们王府的还是军营里的?王爷知道吗?要不要我帮你说媒?” “王妃!你……”被戳破了心事的欢喜脸上绯红一片,脖子和耳朵都快能滴出血来了,若此刻地上有个洞,她肯定马上就钻进去躲起来。 苏沁看着欢喜实在是觉得好玩极了,自己跟楚哲昶成亲都一年多了,欢喜比她大一岁,会思春也属寻常,“唉!所谓燕瘦环肥……咦?下雨了?!”苏沁正想就身材问题向欢喜进一步传授“过来人”的经验,却发现半空中突然飘起了雨花,细细的如绣花的针,软软的像动物的绒毛,绵绵的雨丝扑在脸上,像轻薄的蛛网,似有若无的,一点点痒中带着一丝微凉,舒服至极。 “呀!”欢喜惊叫起来,“王妃,我们快回去吧,你身子弱,要是淋湿着了凉就不好了。” “别大惊小怪的,哪有那么严重!”苏沁伸出手去,薄如烟尘的雨丝从指间穿梭而过,空中一片殷红色的花瓣飘曳着落在她雪白的掌心,“沾衣yù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如此杏花微雨的大好光景,呆子屋子里岂不辜负了?” 欢喜无奈扶额,对于这个满肚子都装满了墨水的王妃,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她那些自己根本就听不懂的诗词歌赋,小情小调,恐怕只有王爷能懂,永乐在的时候,或许还能搭上几句腔,至于自己,除了吃食之外真不知道能说点什么。 “王妃,我们还是回去吧,万一王爷怪罪下来……” “哎呀!你别扫兴嘛。王爷带着永乐去冶原三郡视察水利了,少说也得个把月才能回来,哪有空怪罪你。” “得了吧。”欢喜撇撇嘴,“王妃要是实在不想回去,就在这找个能避雨的地方等我,我去拿件衣服给你披上,春寒沁骨,王妃要是真出了什么差池,王爷非要了我的小命儿不可。就算王爷不怪罪,永乐肯定也免不了一通唠叨……” “好好好,你快去吧!”苏沁全部心思都在赏景上,对于这一点天气的变化浑不在意。欢喜也拿她没办法,只能又嘱咐了几句,转身回去拿御寒的衣服去了。 “呼~~~”苏沁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耳根子终于清静了。 自前年夏末以和亲之名嫁到熠王府,到如今已经快两年了。以苏沁那惊人的记忆力,对熠王府的熟知已经到了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的地步。楚哲昶虽是武行出身,却极好风雅,王府处处都布置得极富格调和韵味,亭台楼阁、假山花鸟在这一帐烟雨的映衬下,像是蒙上了一层绒绒的毛边,绿的更翠,红的更艳,白的愈亮,青的愈透。闭上眼睛深长的呼吸,细若游丝的春雨裹挟着淡淡的花香和阵阵新鲜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沁人心脾。苏沁会心的一笑,重新整理好心情,信步走入细雨中。柔柔的雨丝从顺滑的衣物上擦过,使她看起来如同披了一件透明的纱衣,在雨中留下婆娑的身影。 在花香之气的牵引下,苏沁一路出了花园,走到了王府的北面。这里,飘散到半空中的花瓣渐渐多了起来,有些在细雨中上下翻飞,翩跹若细小的蝶,有些飘摇曳地,覆盖了脚下的青石板路。苏沁伸手接住几片,放在鼻子下面细闻,“看来就是这的杏花了!”苏沁抬头,只见距自己几步之遥的一处院子里,几株开得正盛的杏树在微风细雨中摇曳生姿,白的红的都有,树冠硕大,花团锦簇,有几支长得特别丰饶的,已经攀越过高高的墙头伸了出来,抖落一地细碎的花瓣。 苏沁款步走到墙下,仰头去看那几支开出墙外的杏花,心想着要不要找徐管家叫人折下几支来chā在屋子里,转而又觉得春秋往复,花开花谢,万事万物自有定数,现在折了这些花,秋天就少了这些果,终究还是不应该,于是莞尔一笑摇头作罢。 这个院子苏沁记得,是王府里少有的几个终年上锁的地方之一。当年徐禹告诉她,这是座废弃的院子,因为楚哲昶不喜欢,所以一直锁着,她也就从没放在心上。如今退后几步,重新审视这个院子,才发现这是个四四方方的院落,占地不小,且四周繁花生树,佳木林立,虽然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样子,但想必是个挺好看的院子。 “为什么要锁起来呢?”苏沁站在院墙的拐角处,仰头看着从枝头上簌簌飘落的花瓣,想不通,“等楚哲昶回来,一定要劝他把这个院子利用起来,虽然王府地面不小,但也经不起这样闲置啊……”正在自言自语间,突然眼前一晃,一个家丁模样的人走进视野,手上提着个食盒,看样子是朝这院子的方向而来。苏沁下意识地躲进了墙角的yīn影里,有高大的院墙和树荫遮挡,她可以清楚地看见院门口的情形,那边的人却看不见自己。 倒不是苏沁心虚,而是当她看见那个家丁的时候,他手里提着食盒东张西望很是谨慎地样子让苏沁觉得很可疑。那人像是特别留意观察四周的情形,生怕被人发现一样。直觉告诉苏沁:这人不正常。所以她才躲起来想看看这个行为怪异的人到底想做什么。 只见那人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之后,方才来到院门前,从胸前摸出一把钥匙,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上的锁。他先是提着食盒走了进去,然后反手又把门严严实实地关上了,这也倒罢了,他进去后又从门缝里探出一个小弯钩,灵巧地钩住门锁一端的搭扣,再用力一甩,那搭扣便很自然地虚挂在了另一端上,若是不仔细查看,那门倒像是没有被打开过的样子。动作之熟练之迅速,绝不是做过一次两次能练就的。 如此,苏沁心头的疑虑就更重了。她认出这个人是厨房里一个王卯的家丁,大概四十多岁,话不多,家里历代都是农户,没读过什么书,只因为是卯时出生的,所以才起了这么个浅白的名字。王卯这个人,苏沁见过几次,但都是在赶上大的节令或是祭祀,王府里人手不够的时候,他才被从后厨派出来,到前面来帮忙搬搬抬抬的。因为名字好记,脸又生,苏沁也就记住了。 “咦?不是说废弃了很久吗?为什么还有人进去?”苏沁等王卯进了院子才探出半个身子往那门口张望。不一会儿,门内又响起了脚步声,苏沁忙又缩进yīn影里小心地观察。只见那王卯从里面又用那小铁钩挑开之前被他虚扣上的门锁,提着食盒走了出来,反手又在门上落了锁,确认周围没人之后,悄然离开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苏沁从yīn影里走出来,看着高高的院墙,又看了看王卯离开的方向,暗忖:院子里没有人,那王卯为什么要送吃的进去?给谁?还是说这院子里养了某种动物?可是喂动物需要这么小心谨慎吗?楚哲昶知道吗?还是说王卯偷偷的在院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0 章 里藏了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嗯……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第十一节 “哎呦!王妃,原来你在这儿啊,让我好找!”苏沁正自琢磨着,欢喜的声音突出从背后响起,吓了她一跳,瞪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欢喜。欢喜右手抱着一件浅紫色的百花锦绣披风,左手撑着一把油纸伞,正罩在苏沁头上。被她这么一盯,也吓着了,怯生生地伸出手在苏沁眼前晃了晃,“王妃?你怎么了?没事吧,我是欢喜呀!” 苏沁回过神,拍开欢喜的手,“哦,我刚才看得入神了,没留心你过来。” 欢喜憨笑一记,帮苏沁把披风穿上,“王妃是想王爷了吧……” “去你的!”苏沁佯装生气,推了欢喜一把,眼珠转了转,拉住欢喜道,“欢喜,你看,这杏花好不好看?” “嗯,好看,真好看!” “是啊,我也觉得好看。古人曾有诗云‘暖气潜催次第春,梅花已谢杏花新’春天是赏杏花最好的时候了,就像现在,杏花微雨,别有一番韵味,只是可惜啊!” 欢喜果然打蛇随棍上,马上接口道,“可惜什么?” “可惜这么好的景色,被这么高的院墙都给掩住了,瞧不见。不如这样,你去找徐管家,让他把这院门打开,我们进去看看吧。” “啊?!”欢喜瞄了一眼院墙,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不安,“王妃,我看还是不要麻烦徐管家了吧,这杏花年年都开,也就这样,你要是实在喜欢,晚点我让徐管家派人挑好看的折下来送到你屋子里去……” “折下来哪有开满枝头好看,你去找徐管家,就说是我吩咐的,我要进到这院子里看看!” 苏沁沉下脸色,难得的摆出熠王妃的姿态,唬得欢喜一愣,忙低下头咬了下嘴唇,“王妃……我觉得你还是不要进去了,这院子是王爷让锁的,除了王爷,我们……谁都,都没有钥匙……” “都没有?!” “是!没有!”欢喜低着头,声音不大,语气却坚定。 “真的没有?!”苏沁提高音量又问了一次。 “真的没有!”欢喜重重点头。 “……”苏沁刚想追问,却发现不知道该怎么开头,“阿嚏!” “呀!王妃,你是不是又受凉了。我们赶快回去吧。”欢喜惊叫着,不由分说地半扶半推着苏沁往回走,像是生怕她在那院子外面再多逗留一刻似的。 因为心里藏了事情,苏沁晚饭几乎没吃什么。抱着几本书面朝里侧卧在床上不出声。欢喜只当她是因为今天没能进去院子里看花而生闷气,也没有干打扰她,收拾停当之后就悄悄地退了出去。苏沁一个人躺在床上,随手翻了几页书,终究心思不在上面,看不下去。索xìng枕着手臂思索起今天的事情来,一种被隐瞒、被提防的感觉萦绕在心头,久久不散。 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彼时,她以和亲之名初嫁到熠王府,身份尴尬,做什么事情都被人监视着。虽然当时心里也很不舒服,但她明白那是没办法的事情。后来,随着她跟楚哲昶感情日笃,王府上下也完全接纳了这个来自外邦的女主子,她在王府里的自由度也越来越大,那种被排斥的感觉也渐渐被她自己淡忘了。若不是今天这事,她几乎都要忘记了还有这么一段时期。 “呼”苏沁长吁了一口气,翻了个身,仰面看着床边金黄色的流苏发呆:王卯明明有进院门的钥匙,为什么欢喜要骗她说,只有王爷才有钥匙?她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要骗自己?徐禹早前说,那是座王爷不喜欢的院子,然而不喜欢的院子可以拆了重建,为什么要锁着?那么大一片院子,以前闲置了多久苏沁不清楚,但至少她到王府的这两年是从没有见那个院子有人用过,就那么锁着。楚哲昶是聪明人,应该不会做这种既费力又不讨好的事情,那么,所谓的“不喜欢”如今想来应该是个掩人耳目的借口,这院子里肯定有着什么楚哲昶不想被人看到的东西;王卯会送吃食进去,说明里面的东西是活着的,那……会是人还是动物呢?楚哲昶为什么要花这么大的力气把那东西锁上这么久呢? 这一晚,苏沁辗转反侧,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有什么隐秘的东西就在眼前,可是自己却陷在一片混沌当中,看不真切。就这样折腾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有了些许睡意,醒来的时候眼底两片淤青,形容憔悴。 “王妃?”欢喜把金丝银耳燕窝粥轻轻放到苏沁面前,可她却好像还没有睡醒一样,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王妃?王妃!”欢喜又唤了她两声。 “哦!”苏沁吓了一跳,明显心不在焉地拿起调羹,在粥碗里搅动着,半天也不见有要吃的意思,“我听见了!” “王妃,粥都快凉了。”欢喜侧头仔细观察苏沁的脸色,“你怎么了,昨天睡得很不好吗?” “嗯。”苏沁点点头,舀了一口粥送进嘴里,却吃不出什么味道来,“欢喜?” “在!” “昨天我们看到的那个院子,锁了有多久了?” “啊?!”欢喜布菜的手明显一僵,皱着眉心表情严肃地看着苏沁,“王妃,你,该不会是还想着要进去那院子里看看吧。” 苏沁把欢喜的形容和动作一丝不露地尽收眼底,再联想起昨天她的言行,心中隐隐觉出欢喜肯定知道那院子的些许内情,即便只是皮毛也好过自己漫无目的、大海捞针一样的乱猜。可欢喜的态度如此谨慎,直截了当地问估计不成,还是要旁敲侧击地慢慢来…… “没有啦。”苏沁装作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连着喝了几口粥,吃了点菜,“我记得我刚到王府的时候那院子就是这样了,昨天走过去,突然有点好奇,觉得那么大的院子荒废着怪可惜的,你家王爷真是太浪费了。” “哦……”欢喜神色缓和下来,“我们王府这么大,那小院算什么,王爷平日事忙,也没空管它。” “这几年都是这样吗?” “嗯,是啊,王妃你不用奇怪,那院子都锁了好几年了,王府里的人都习惯了,当没有它一样。” “是这样啊!”苏沁点头,故作轻松地笑笑,“那等王爷回来,我跟他说说,把那院子腾出来给我做个赏花、画画儿的地方好了,反正空着也是空着,竹馨小筑的竹子我也画腻了呢。” “呵呵,好啊!”欢喜随口附和一句,打了个马虎眼。 “对了,欢喜!”苏沁话锋一转,“你家王爷除了养马之外,还喜欢养什么动物吗?” “动物?” “对啊,我听说很多王侯贵胄都喜欢养些个鸟啊雀啊,飞禽走兽什么的,闲来无事打发时间,你家王爷不养吗?我好像都没看见过,也没听他提起过。” “没有,没有!”见苏沁不再纠结于有关那座院子的话题,欢喜也恢复了以往的神态,“那都是些闲着没事干的人打发时间的,我们王爷不好那个,王爷要练兵、要处理军中的日常事务,又要带兵出征,怎么可能会有闲情逸致养那些东西?!如果硬是要说一个呢?那……王爷最喜欢就是养马了,只要是上好的骏马,王爷就舍不得放手,非要弄回自家马厩不可,我们啊,都暗地里偷偷叫王爷‘马痴’呢!” “马,马痴?” “是啊!我们从来没见过比王爷更爱马的人!”欢喜眉眼弯弯笑了好一会儿,突然又叫起来,“呀!王妃,你可千万别告诉王爷我们这么叫他,不然王爷非骂死我不可,求你了!” “呵呵,放心吧,我不会的。”苏沁也不禁觉得好笑,想来被尊称为越国战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堂堂熠王楚哲昶,这辈子都未必会知道自己府里的下人还会给自己起这么个绰号。 “王妃。”等苏沁用罢早饭,欢喜伸手招来几个小丫鬟把饭菜撤下去,自己则扶着苏沁站起来,“看你没什么精神,要不要再躺一会儿?” “也好!”苏沁点点头,被欢喜搀扶着穿过饭厅向卧房走去。 ☆、第十二节 “欢喜,我睡一下,你不用守在这儿,去忙你的吧。”苏沁安顿好,支走欢喜面朝内侧躺在床上,开始整理思路。 如果欢喜说的都是真的,那么,那院子里关着的,就不会是什么动物,只能是人。被楚哲昶讨厌的院子关着的应该也是被他讨厌着的人吧。会是谁呢?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怨恨,能让楚哲昶狠心把一个人关上好几年,却又不杀她?想知道,特别想知道。此时的苏沁就像是个意外地捡到藏宝图的孩子,好奇心全所未有的重。她自问不是个喜欢打探别人私密的人,但或许是因为这些事情关乎楚哲昶,而她又太在乎他,所以才迫切的想要解开这个谜题。而要解开它,最好的方法就是亲自进去看看。 怎么进去呢?直接找徐禹吗?他是王府的大管家,论身份,熠王府除了王爷楚哲昶和自己这个王妃之外,就属他最大。可是,自己这个所谓的女主子,其实不过担个虚名而已,王府里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事情,其实都是徐禹在打理的。那么,王卯偷偷送吃食去小院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但是,他会承认吗?会心甘情愿地让自己进去吗?如果他是知情人,那么他也一定会跟欢喜一样闪烁其词,阻止自己进那院子的。那……直接去找王卯?不行,自己对王卯了解得太少,不知道这人的心xìng如何,会被派去做那种事情,说明他肯定是楚哲昶或徐禹的亲信,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把钥匙jiāo给自己?这些人既然有意隐瞒,那她这王妃的威势显然也起不到什么作用。苏沁思来想去,知道她谁都不能找,至少在王府里,在这件事情上,她没有盟友,没有谁可以信任,只有靠自己。 打定了主意之后,苏沁觉得整个人精神为之一松,再加上一晚上没睡好,于是,缓缓有了睡意。这一觉睡到很晚,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申时了。 “阿嚏!咳咳!”晚饭的时候,苏沁佯装难过地咳了几声。 “王妃?你怎么了?”欢喜放下手里正在做的事情,关切地走到苏沁身侧,“是不是感染了风寒,我叫人去找太医过来吧……” “咳咳……”苏沁拉住欢喜,“不用了,没那么严重,就是有点头晕,喉咙干痛。” 欢喜一听就急了,“我就说肯定是昨天淋着雨了,这可如何是好。” “别大惊小怪的,不就是咳了两声,哪有那么严重,都什么时候了,别闹得上上下下鸡犬不宁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可不是的,我不过是稍微有点不舒服,被你这么一闹,肯定整个熠王府都知道了,然后早晚传到王爷那头去,你又不怕王爷责怪你了?!” “我……”欢喜顿时语塞,心里愧疚得不行,永乐跟着王爷去视察水利了,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一定一定要照顾好王妃,结果自己还是让王妃受了凉。欢喜懊恼地拿拳头捶自己的脑袋,“唉!我真该死啊!” “好了,好了……”苏沁忙拉住欢喜,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安慰她道,“我没事,你别出去声张,今晚我早点睡,明天肯定好了,若是不行,你再去找太医也不迟。” “王妃……”欢喜见神色憔悴,却还是这样护着自己安慰着自己,更是窝心了,嘴巴一瘪,眼睛里瞬间涌出两股热流,吓得苏沁心里一阵痉挛。生平第一次装病,骗得还是真正关心自己的人,这让她心里的愧疚感又加重了一分,连带着脸上的神情也更加苍白黯淡,歪打正着地使得整个人看起来更显虚弱憔悴,病态十足,由不得欢喜不信了。 吃罢晚饭,苏沁只坐了一小会儿,就说自己头晕早早地上床准备睡下。欢喜担心苏沁晚上会发热,烧出什么毛病来,于是,原本打算在床边守上她一整晚,但最终还是被苏沁借口说有人在身边睡不好等给打发了回去。 欢喜走后,苏沁睁着大大眼睛躺在床上,心里默数外面打更的声音,她不敢闭眼睛,担心自己一个不小心睡过了头,辛辛苦苦装的这一次病就全白费了。就这样一直躺到了午夜十分,苏沁一骨碌从床上翻身坐起,穿戴好之后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把耳朵贴上去细听,确定外面没有人之后,小心翼翼地将门打开一条缝,钻了出去。 从竹馨小筑东面的小侧门出去,苏沁屏气凝神走得分外小心谨慎。仗着自己身形娇小,一路上,始终保持行踪能够隐没在墙根的yīn影里。之所以会选在这个时候出来,一是因为此时熬夜值守的人精神最疲累,王府上下向来守卫森严,只有这个时候才相对会松懈一点点;二则,叶苍衍随楚哲昶到冶原三郡去了,平日里为了提防有人夜晚潜入王府图谋不轨,他总会在换班的时候跳上跳下,到墙头、屋檐上观察整个王府,如今他不在,就少了一双会发现自己的眼睛,苏沁心中的忐忑也少了一分。 如此缓慢潜行,走了快半个时辰,才终于挪到了小院的墙角处。夜沉如水,树影摇曳间,淡淡花香随风飘散开去,或红或粉的花瓣从枝头上簌簌飘落,在微凉的夜风中jiāo错翻滚,像很多细小逐月的蝶,煞是美丽。苏沁仰头看去,忍不住想,如果自己不是偷溜出来的,如此这般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个的春夜。 然时间紧迫,苏沁也只是惆怅了一下,就压低身子开始仔细观察周围的动静。大概是因为这院子锁得太久了,王府里的人都觉得里面的人跑不出来,所以院子周围并没有守卫。亦或是因为,楚哲昶不想让人过分注意到这个院子,所以故意没有做安排,为的就是给人一种这院子已经荒废没有人在的假象。总之,不管出于何种原因,这样的状况都对苏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1 章 今晚的行动有利。 确定四下无人之后,苏沁慢慢挪到了院门口。门还是锁着的,铜质的广锁在清白的月光下泛着浅浅的黄色。苏沁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小心翼翼地用顶端带尖儿的部分桶那锁孔,一下、两下……不知道是这夜晚太安静,还是做贼心虚的苏沁心里太紧张,即便明知道自己的动作已经极小心了,可哪怕一点点细微的声响听在耳朵里,都那么分明,感觉手里的簪子仿佛不是在拨弄锁芯,而是在拨弄脑子里最紧绷的那根神经。 提心吊胆地废了好半天的力气,那铜锁依旧却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呼……”苏沁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紧张得额头冒汗。原本以为只是撬个锁而已,应该是件极简单的事,却不想竟然这么难。苏沁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蹲下来仔细地观察那个锁孔,又掂了掂手里的簪子,从墙跟摸起一小块石头,朝簪子顶端用力砸了两下。那簪子本是纯金打造的,质地柔软,哪经得起苏沁这样砸,没两下就变得扁平扁平的了。苏沁觉得这下差不多了,拿起来继续去拨弄锁芯,心里想着,若是再撬不开就回去,等想到办法再过来。 也不知是苏沁太聪明,还是老天故意要帮她,才两三下的功夫,只听“咯嘣”一声,锁簧欢快地弹了一下,竟然,开了。苏沁一惊,又是意外又是欣喜,握着铜锁谨慎地环顾四周,确定附近除了自己没有其他人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把锁卸下来,推开门走了进去。 ☆、第十三节 进门后,入眼便是一面百花争艳透雕石影壁。影壁后有一条直通内宅的甬道,用的都是长宽相等的青条石铺就,宽约六尺,两侧对称地摆放着八个硕大的长方形紫砂盆景,只是现而今盆中景致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蓬蓬杂乱无章的野草。院子当中,摆着石桌和石凳,还搭有荼蘼架,一个破败的秋千歪歪扭扭地挂在上面。高耸的院墙下,植株茂盛,错落有致,种有杏树、海棠、红枫和腊梅。仔细分辨,可以看出杏树旁栽的是红枫,呼应春秋,春可赏花秋可逐叶,海棠树间穿chā几株腊梅,该是对应了冬夏。这样的布局,确保了这院子里每个季节都能有赏心悦目的景致。 “住在这院子里的人倒真是个有心的。”苏沁喃喃道。她还注意到,在这破败颓靡的院子里,除了自己站的这条甬道以外,其他地方基本都积满了尘土,而且尘土上都没有脚印,推想那人应该是关在内宅里面的,于是大着胆子沿着甬道走到了内宅门口。这房子很大,房门紧闭但并没有落锁,里面很安静,也没有光透出来。苏沁试着用力推了推,房门竟然向内侧无声地打开了。 “有人吗?”苏沁探身朝里望,试着问了一句,却没有人回应。屋子里漆黑一片,苏沁拿出火折子,轻轻一晃,橘红色的微光亮了起来,她把火折子举到身前,大着胆子迈进了门里。跟寻常的居所无异,这里也是个前厅加后堂的结构,自己现在站的地方是前厅:一条长长的桌案正对着门摆放,上面放了几个古董花瓶和摆件,条案两侧摆放着六张圈椅,四周围的墙壁上挂着些看不清楚内容的画,都积了很厚的一层灰,看起来的确是很久没有人住过的样子。 积满灰尘的地上,人走过的痕迹明显,苏沁循着脚印来到后堂入口。镂空雕花的月洞门顶上挂着一张匾额,题字都斑驳了,但隐约能看出是“芝兰入室”一类。跨过月洞门,来到一条不算很长的走廊上。苏沁举高火折子,发现这里跟竹馨小筑的结构差不多,走廊的一侧是窗子,银白色月光透过窗纸照到地面上,走廊的另一侧是一个个的房间,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几个房间是给丫鬟仆人们住的,方便主子随时传唤,而主人的卧房应该在走廊尽头。苏沁走过去,推开那间卧房的门,里面同样没有人,不过从屋子里的布局和摆设上来看,这里住过的应该是个女人。 “奇怪,难道真的没有人?那王卯的饭食是送到哪里去的?”苏沁上下打量着整个卧房,想不通其中的道理,“咦?” 就在她搜寻无果,带着一肚子狐疑打算悄悄退出去的时候,卧房里的一个摆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是一个青釉的摆盘,跟其他摆件一起摆放在靠近墙边的一个红木的架子上。苏沁之所以会注意到它,是因为当她转身准备退出这间卧房时,火折子的光一闪,那支青釉的摆盘竟然在反光,虽然只是一瞬间,但苏沁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这屋子明明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所有的物件上都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就算曾经再如何光华璀璨,如今也不可能再反shè光出来,唯独这个盘子除外。 苏沁好奇地走过去,伸手一模,发现这摆盘上非但没有积灰,反而很干净光滑,像是每天都有人擦拭的样子。“会是谁呢?为什么会有人每天都过来,只擦这一只盘子?”苏沁想不出道理,就想把盘子拿起来细细地看一下到底有什么蹊跷,却发现这盘子像是被人粘死在了架子上,根本拿不起来,换两只手去扳,却不经意间把盘子原地转了个圈。 空气中突然响起粗糙的摩擦声,像砖石擦过地面。苏沁吓了一跳,心陡然跳得飞快,握着盘子的边儿两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紧张地朝四下张望着,却诧异地发现挂满灰尘的床榻正在缓慢地向后移动,那摩擦声便是由此而来的,屋子里又渐渐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随着声音的消失,地面上,原本床铺的位置竟然凭空出现了一个三尺宽的洞口,冰冷的石头楼梯通往地下。 这是……密道?!王府里怎么会有密道?本来,她只是好奇想知道楚哲昶到底关了什么人,却没想到竟然意外地发现了一条密道。苏沁诧异地盯着那黑漆漆地洞口,心不自觉地狂跳起来,这密道通向哪里?里面会有什么?王卯每天也是送饭到这里面吗?苏沁蹲下身,扔了一个火折子进去,跳动的火光顺着石头台阶向下滚落,随后停在其中的一节上,灭了。借着这短暂的微弱火光,苏沁注意到这条密道修得很周正,两侧垒着整齐的青砖,很长很平,不知道里面到底有多深。既然来了,怎么也要进去看看!苏沁稳了稳心神,又点了火折子,顺着台阶走进了那个黑漆漆的洞口。 楼梯很长,大概有百余阶,走到底之后方向陡然一转,向左出现了一条走廊,约有六尺宽,八尺高,也都是用青砖垒成的。走廊的墙上,每隔一段就燃着一盏长明灯,有些灯下还挂着结满灰尘的蛛网和几支半死不活的蜘蛛。虽然不至于照得灯火通明,但总比火折子的微弱亮光强太多。苏沁于是收起火折子,扶着墙壁缓慢地朝前方摸过去。灯光把苏沁和蜘蛛的影子都投shè在对面的墙壁上,巨大黝黑的轮廓看起来十分可怖。苏沁下意识的吞了下口水,壮着胆子继续往下走。好在走廊不算太长,不一会就走到了尽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地牢,很大,铁将军把门,却没有床,只有一床被褥散乱地堆在地上。原本,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所有的广信都要记住走廊上的那些长明灯。可是,苏沁却诧异地发现,在这地牢的其中一面墙上,凿有许多鸡蛋大小的圆形孔洞,从这些孔洞里竟然可以透shè月光,不知道是怎样精巧的设计,才能使得外面的光线照得到这幽深的地下。 “唉~~~”苏沁正集中注意力观察和思考墙上的那些孔洞,突然,一声叹息轻飘飘地传进她的耳朵。苏沁悚然一惊,那声音不大,甚至可以说是气若游丝,然而在这死一般寂静的地下牢笼里却显得尤为突兀和诡异,着实令人无法忽视。“唉~~~~”叹息声再次响起,声音比上一次大,苏沁循着那声音往地牢里看去,这才注意到在地牢的角落里竟然真的有个人。 那人背着光跪坐在一堆凌乱的被褥之间,正缓慢地前后摇晃着身体,不知道是睡着还是在做着什么。苏沁走近一点,手抓着铁栏杆努力看过去,发现那人穿着火红的衣服,身形瘦弱,应该是个女人。她头发很长,没有挽发髻,很是随意地披散着,遮住了两侧的脸颊,看不清楚长什么样子。 “你,是谁?”苏沁大着胆子问,话音一落,密闭的地牢和走廊里就跟着响起了微弱的回声。那人原本摇摇晃晃的身体突然停住了,却没有回答。苏沁紧张得有点口干,舔了下嘴唇,又问了一句,“我,我是熠王妃,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呵呵……”那个人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很轻,但的确是在笑,能看到肩膀微微地抖动。她缓缓站起身,头也不抬地朝苏沁的方向慢慢移动,低着头又背着光,苏沁始终看不清她的样子。只不过她一动,苏沁看到了她脚踝上扣着的两只大大镣铐。那镣铐想必很重,她每抬一次脚每走一步路都显得很吃力,只能缓慢地在地上拖行,脚上的铁镣哗楞哗楞的直响。 这女人到底犯了什么罪,值得楚哲昶用这么重枷锁这么隐蔽的牢笼囚禁于此?!她看起来很瘦弱,脚踝纤细苍白,看起来根本承受不起这样的酷刑。看着一个柔弱的女人被重重的枷锁扣着,苏沁本能的涌起一股怜悯之心来,声音放得很轻,问她,“告诉我,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呵呵……”那女人又笑了,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笑得苏沁一阵莫名,心想:难道这人得了失心疯,所以才被楚哲昶锁在这里? 正在苏沁独自腹诽,几乎把眼前的人当成病人一样看待的时候,那人已经走到苏沁面前,然后突然就不笑了。她缓缓地抬起头,对上苏沁的眼睛,“你不知道我是谁?我,也是王妃啊……” “啊!”苏沁倒吸一口凉气,顿时被吓得浑身一凛,脚底酸软跌做在地,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她看清楚了,那的确是个女人,但却是个容貌尽毁的女人,一条深刻的疤痕从右眼角开始越过鼻梁一直延伸到左腮,虬曲纠结,盘亘在她惨白的脸上,狰狞可怖。 苏沁想过无数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过这院子里竟然关着这么一个精神似乎失常,而且面目又如此不堪的女人!她被这副狰狞的面目吓得连连后退,直退到后背贴上冰冷的墙壁。地牢长的刀疤的女人看到苏沁的样子,更加放肆地大笑起来,那笑声伴随着回音在yīn森的地下显得诡异至极,即便苏沁捂住耳朵,也仍然无法隔绝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的声响。一时间,紧张、恐惧、意外……种种乱七八糟的情绪涌上来,堵在了喉咙口,苏沁觉得自己快窒息了,转身扶着墙疾步往外走,走着走着身体竟不受控制地狂奔起来,像是害怕刀疤女人会追出来一样。 ☆、第十四节 冲出走廊,奔上台阶,也顾不地点火折子了,苏沁摸着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出了那条密道,冲到架子上原本摆放着青釉瓷盘的地方,两手扳住,反方向一转,原本被机关挪开的床又缓缓地恢复了原位。地面与青砖相互摩擦的声音刺透耳膜,听得苏沁一阵毛骨悚然。她一刻也不敢多停留,等床铺移动回原来的位置后,就迅速地退出了卧房,跑过长廊和前厅,冲到了院子里面。清冷的月光和微凉的夜风终于让苏沁昏涨的头脑清醒了一些,她抚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两只脚软的撑不住,直往地上跪去。 “冷静,苏沁,你要冷静!”苏沁不断轻声对自己说着。许久之后,呼吸才渐渐平稳了下来。抬头看看天色,再回头看看刚刚自己冲出来的那道房门,苏沁估摸着自己出来应该也快一个时辰了,不能在这个地方多呆了,她毕竟里半夜里偷偷溜出来的,不能让人知道自己来过这。 “唉……”苏沁叹着气,努力从地上撑起身体,关上房门绕过影壁来到门边上,她先是趴在门缝上看了看外面,又听了一下四周的动静,一切都安静得如同她刚来时候的样子。确认没有异常情况之后,苏沁小心翼翼地把院门打开了一条缝,像一条灵活的鱼一样,从狭窄的门缝里滑了出来,回手又把院门带上,把之前被她撬开的铜锁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沿着来时墙根的yīn影回到了竹馨小筑的卧房里。 苏沁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在受到了那样的惊吓,精神那样紧张的状态下睡着的,也许是因为从精神高度紧张的小院突然回到了自己熟悉的环境,心情不由自主地就放松了下来,困倦感顿生,她反而入睡得比平日里还要快。然而,这一觉睡得可谓前所未有的折磨。梦境里,反反复复地出现刀疤女人那张狰狞的脸,无论她怎样躲避,怎么遮挡,那张脸总是无孔不入,出现在她梦里的每个角落。第二天一早,当欢喜和侍女们带着洗漱的东西推门而入时,苏沁早就被噩梦惊醒了,一个人瑟缩在床角,被冷汗浸透衣服冷冰冰地黏在身上。 “王妃?!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欢喜被苏沁苍白的脸色和一身的冷汗吓坏了,以为苏沁病情加重了,顿时就慌了,忙遣人去请太医。 “回来!”苏沁及时叫住了那个被欢喜派去传话的小丫鬟,“我没事,只是……做了个不好的梦,不用请太医了。” “真的?”欢喜凑上来摸了摸苏沁的额头,又握了握她的手,发现的确只是出了一身冷汗而已,没有发热的迹象,况且她脸色苍白,眼圈乌黑,神情里透着还未及散去的失神和惊恐,确实是受了惊吓的症状,这才放下心来,忙安排人帮苏沁换衣服,伺候她洗漱用早饭。 接下来的几天,苏沁都过得恍恍惚惚,刀疤女人狰狞的脸孔和那句“我也是王妃”一直盘亘在她脑子里,怎么都绕不出去。欢喜不明就里,也猜不出个端倪。苏沁只是精神欠佳,也不见有生病或者发热的迹象,她于是就自己脑补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2 章 是因为太过思念王爷楚哲昶的缘故。想想也对啊,自从前年王妃跟着王爷第一次去到冶原三郡,回来之后两个人感情越来越好,虽然中间也有小吵小闹,却没见生分,而且自那以后,王爷从没有离开王府超过半个月的,所以王妃会想念也是正常的。欢喜越想就越觉得有道理,于是兀自仰天叹息:“王爷呀,你快点回来吧,王妃想你都快想出毛病来了……” 浑浑噩噩地又过了几天,苏沁终于想通了,与其坐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直接去找刀疤女人问个清楚。当晚夜半时分,苏沁如法pào制,又悄悄溜出竹馨小筑,来到了小院门口。由于她这几天一直表现得很没精神的样子,晚上都休息得很早,欢喜不敢打扰她,伺候她睡下后就早早地回自己房里了,所以反倒为她偷溜出去制造了契机。 春夜静谧且薄凉,苏沁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掏出之前改造过的簪子很轻松地就撬开了门上的铜锁。当冷硬的铜锁发出熟悉的“咯嘣”声,而后稳稳地被苏沁握在手里时,她分了一下神,禁不住想到:人,想要做坏事还真是容易,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有了第一次的经历,这一回她无论从心态和技巧上都精进了不少。 拜自己博闻强记的头脑所赐,苏沁轻车熟路,毫无停滞地一路冲进了密室。等她意识到自己到底在做什么的时候,人已经站在地牢边。此时此刻,苏沁才发觉自己心跳竟如此之快,呼吸急促远胜于上一次。彼时,她虽然受到了惊吓,但更多的还是好奇,这一次,她却发在内心的害怕,担心会知道了一些让自己无法接受的事实,于是,她反复地在心里问自己:苏沁,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你来了。”就在苏沁站在那里人神jiāo战的时候,地牢里的刀疤女人突然出了声,用的还是肯定的语气,像是料到苏沁今晚一定会出现一样。 苏沁愣了一下,随即谨慎地靠近一些,问道,“你……你知道我会来?” “呵呵……”刀疤女人笑出声来,“我不知道你何时会来,但我料定你一定会再来,所以,我一直在等你。”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吗?呵呵呵……”刀疤女人又笑,“难道,他没有告诉过你?” “他?”苏沁颦眉,“你说的‘他’是指楚哲昶?!” 刀疤女人没有直接回答苏沁的问话,而是摇晃着身子缓慢地站了起来,脚上的铁镣被她带动,发出稀里哗啦的声响,在死寂的地牢里显得格外刺耳。那女人挪了好一会儿才挪到栅栏边上,伸长手臂,缓慢地在苏沁白皙细腻的脸颊上来回摩挲。那只手过分瘦长苍白,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温度,碰到皮肤的那一刻,一种异样冰冷的触感从肌肤腠理不断向内延伸,穿过皮ròu直渗透进骨髓,苏沁禁不住屏息蹙眉,衣服下起了一层的冷汗。隔着不足一臂的距离,女人脸上的那道疤更显惊悚,气氛着实诡异,苏沁本能地偏头躲避,刀疤女人手上的力道却突然加重,捏住苏沁的下颌强迫她面向自己,尖细的指甲几乎嵌进她耳后的皮ròu里。苏沁吃痛,闷哼了一声,却听那女人淡淡地笑道,“你长得……可真不错!呵呵……” “你,你到底是谁?” “你呢?你又是谁?” “不得无礼!我乃枢国靖平王爷之女,孝帝钦封荣沁公主,奉旨与越国熠王和亲,现在是楚哲昶的王妃!” 听苏沁道出自己的身份,刀疤女人神情一凛,动作不但没有收敛,反而用两只手捧起苏沁的脸颊凑近细瞧,“你,不是越人?” 苏沁甩开刀疤女人冰凉的手掌,“我说了,我是枢国人。” “呵呵……有意思……”刀疤女人收回手,开始在地牢里凌乱地挪着步子,边挪边大声地笑,带动脚上的铁镣哗啦啦一阵乱响。 “喂,喂!”苏沁紧张地望了眼身后的密道,担心刀疤女人弄出的声响太大,惊动了外面,被人发现就糟了,“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为什么你身上带着那么重的枷锁?!” “哈哈哈……哈哈哈……”刀疤女人愈加放肆地笑了起来。 苏沁紧张地一会儿望望走廊,一会儿又看看眼前狂笑不止地女人,觉得今晚似乎问不出什么了,转身yù走。谁知,刚走出两步,身后的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断断续续地歌声。苏沁凝神听了两句,虽然歌词唱得很模糊,但她却听出那曲调是枢国的一首民谣。这首民谣很特殊,是枢孝帝几年前为庆贺太后六十岁寿辰而命宫中乐师做的。后来这曲调流出宫廷,在晏淄城流传过一阵子,但传播的并不很广,不是那个时候在晏淄城生活过的人几乎都没听过。苏沁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到地牢,激动得两手握住栅栏,急急地求证道,“你怎么会哼这首曲子的?难道……你也是枢国人?!” “呵呵……”刀疤女人不说话,只是自顾自地哼着那断断续续地旋律。 苏沁心里的疑虑越来越浓重,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只能无奈作罢,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密室。 ☆、第十五节 熠王府有一座被废弃的小院,终年上锁,小院里有一间地牢,楚哲昶在里面关了一个脸上有道伤疤的女人,一个会哼枢国民谣的女人,她说,她是王妃…… 苏沁托着腮,倚在窗边看着满院子挺拔秀颀的紫竹发呆,从清早起来坐到了日上中天,脑子里反复想着刀疤女人和这些问题。这些零零碎碎的线索,像是散落在盘子里的珠子,颗颗分明,可就是怎么都穿不起来,让你认为自己仿佛知道了很多,却实际上,更加糊涂。 “王妃?”转眼已近日薄西山之时,欢喜端着几样新做好的糕点走进来,一碟一碟整齐地摆放在苏沁身侧的小桌上,“我新做了玫瑰糕,你尝一块吧。”近日苏沁胃口不佳,吃得很少,欢喜翻着花样的更新菜品、糕点,无非是想哄着她多吃点东西。 “哦……”苏沁答得漫不经心,拿起欢喜递过来的糕点很随意地咬了一口,不一会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欢喜,王爷去了多久了?” 欢喜一愣,掰着手指头开始算,“王爷是二月初六的时候走的,今天是三月十六,算起来有一个多月了呢。” “有一个多月了呢……”苏沁无意地跟着重复了一句,神情黯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嘻嘻……”欢喜凑到苏沁身边,笑得一脸jiān相,“王妃,是想咱们家王爷了吧……” “谁说我想他?” “王妃,你不承认也没有用,你心里想的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哪有……”被欢喜这么一说,苏沁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竟然微微有些发烫。 “哈哈……被我说中了吧。”欢喜笑开,摆出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王妃再忍耐几天,前些日子,王爷不是捎信儿回来说,一切都好,再有个把月就回来了,让王妃不要挂心嘛。你要是实在无聊,我去找徐管家,让他派人到宫里去请昭若公主过来陪你?” “不用了。”苏沁无奈地笑笑,“听说太皇太后最近管得严,不让游南到处乱跑,而是关起门来教她学女红,我估计啊,太皇太后是见她大了,想把她嫁出去了。” “真的啊?!”欢喜也跟着笑起来,“也不知道是谁有这个福气,能娶到昭若公主。” “我们且不去打扰她,静观其变吧,太皇太后那么疼她,定然不会让她所托非人就是……哎,对了。”苏沁突然想到了什么,问欢喜道,“欢喜,在我之前,你家王爷可曾婚配过?” “啊?!”欢喜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慌乱,忙摆了摆手,“没有,没有,王妃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苏沁把欢喜每一个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我嫁到的王府的时候,你家王爷都二十四了,皇族子嗣到了这个年纪,就算没有正妃,侧妃总要有两个的,不然谁来照顾王爷起居饮食,可是你家王爷别说侧妃了,连个侍妾都没有,我原以为你跟永乐是跟定了王爷的,可你们偏偏又不是,我于是就好奇,你们王爷怎么会没有娶过亲?” “呃……这个嘛……”欢喜眼珠转了转,“王爷素来事忙,不放心思在这些事情上面,早些年,太皇太后和皇上都曾催促过王爷的婚事,可王爷总说,自己长年征战在外,无心恋家,暂不想成亲……直到,直到皇上下旨……让王爷与王妃和亲,我们王爷这才成了家……” “哦……原来是这样。”苏沁点点头,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欢喜。跟永乐相比,她更加不擅长说谎,被苏沁盯着就更觉心虚,神情闪烁,眨巴了两下眼睛,视线一斜,扫到桌子上的点心,忙端了起来,“王妃,你要不要再吃一块儿……” 苏沁看着送到眼前的糕点,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她笑了笑,捏起一块蝴蝶酥,“欢喜,我再教你做几样枢国的糕点,好不好?” “好啊,好啊!”欢喜对下厨这种事情素来上心,一听到又有新的花样可以学,顿时喜笑颜开,也没多想,跟着苏沁就跑去了厨房。 不肖两个时辰,苏沁领着欢喜就地取材,尽量循着枢国人的喜好,做了几样清新别致的糕点和甜品。看着眼前一碟一碟精致的、散发着淡淡甜香的点心,欢喜果zhēn rén如其名,欢喜得不得了,两只眼睛闪闪发光,粉白的脸上两个圆圆的笑涡深陷,望着苏沁的眼神里尽是崇拜,那表情简直就是把这位王妃当神一样膜拜了。 苏沁从一堆盘碗中各挑出几样,用食盒装着,随便找了一个小丫鬟送到自己房间里。欢喜嘴里刚填进去的一块点心还没有咽下去,手上又掐起一块,见状不免好奇,“王妃这是要做什么?” “我也很久没吃过枢国的糕点了,拿回去,晚点饿的时候拿出来吃。”苏沁笑得平和迷恋,目光低沉空远,似是又走进了回忆当中。 看她这个样子,欢喜更加肯定自己先前的判断了,王妃肯定是太想家了,又没有王爷在身边开解,所以才寄情于枢国糕点上,不觉有些难过,但她天生口拙,自认说不出什么漂亮话宽慰苏沁,所以只能低头更专心地吃起来,无论如何,王妃的心意是不能浪费的。 是夜,苏沁躺在床上,等到窗外人生渐歇,悄悄起身,提着食盒溜进了小院。苏沁自己也不清楚是去的次数多了熟练了,还是楚哲昶不曾想过有人会夜半时分悄悄潜入,所以压根就没安排过守卫,总之,苏沁几次潜进潜出都没有被人发现过。 提着食盒一路穿堂入室,下到密室当中。刀疤女人没有睡觉,正仰面靠坐在地牢的角落,望着空洞的屋顶发呆。苏沁刚走出长廊,身后的火光将她的影子拉长放大了好几倍,巨大的黑影先苏沁一步罩住了墙边的女人。苏沁发现,当光线暗淡下来,刀疤女人脸上的那道伤仿佛显得不那么狰狞恐怖了,仔细端详她的脸,苏沁认定,如果没有那道几乎露*骨的伤疤,眼前应该是个极其俏丽的女子。一个看起来那么柔弱的女人,终年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密室里,那么纤细的脚腕,却被重重的枷锁禁锢着……她到底犯了什么罪?要受到这样的折磨?苏沁觉眼眶微热,被笼罩在影子下的女人显得那么的苍白脆弱…… “我,我做了几样枢国的糕点,带给你尝尝。”苏沁打开食盒,把之前预留好的点心拿出来,一碟一碟整齐地排在栏杆外面。“我,呵……”苏沁自嘲地笑了笑,“有些食材这里没有,我也只能换成了相似的,手艺不精,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刀疤女人缓缓转头,盯着苏沁,明明是没有流露任何情绪的眼神却让苏沁觉得一阵冰冷的寒意,让她不自觉向后缩了一缩。良久之后,刀疤女人才移开了视线,目光集中到苏沁放在地上的一碟碟点心上,却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隔着栅栏对望了一会,谁都没有说话。苏沁突然想到什么,忙走过去,拿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我没有下dú。” 刀疤女人静了片刻,缓慢移动过来,犹豫地拿起一块浅黄绿色的扁圆形糕点,闻了闻后送到了嘴边。苏沁偏着头,有点好奇地盯着刀疤女人的表情,难得的希望能够听到她对于自己手艺的评价。 “绿松糕?” “嗯!”苏沁点点头,嘴角挑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太甜了!” “……”苏沁表情僵了一下,略过一丝明显的失落。 刀疤女人却根本不在意,又把其他几样糕点都尝了个遍,饱餐一顿之后才抬眼看着苏沁,“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第十六节 苏沁一怔,没想到刀疤女人这么好说话,一时间脑子里冒出很多疑问,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问起,竟有些语无lún次起来,“我,我想……你,叫什么名字?” “呵呵……”大概是没想到苏沁第一个问题竟是自己的名字,亦或是觉得她局促不安的样子有些滑稽,刀疤女人突然笑了起来,脸上的线条顿时变得柔和了许多,只是那道伤疤实在有碍观瞻,“楚哲昶没有告诉过你?” 苏沁摇摇头,眼神黯淡了下去,“他……不知道我来这儿……没有别人知道……” “金吉!” “啊?” “金吉,我说我叫金吉!” “哦!”苏沁缓慢蹲下,平视着刀疤女人的眼睛,“金吉,上次你说你也是王妃?那是什么意思?你跟楚哲昶……” “我是王妃!”金吉突然打断苏沁,“只不过我没有跟他拜堂成亲。” “那他为什么会把你锁在这里?” “因为,我背叛了他。” “那……你脸上的伤,也是他……”苏沁怕触动金吉的伤心事,所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3 章 问得很小心。 “是他做的。”金吉却出奇的坦白,语调平缓得没有一丝起伏。 “对不起……”苏沁低下头,神情沮丧,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眼前的女人道歉,可是,当她确认是楚哲昶把金吉所在这暗无天日的密室里,是楚哲昶毁了一个女人最在意的容貌,她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愧疚和失落,仿佛无法相信自己所认识的那个俊逸潇洒,浪漫多情的人会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 “呵呵……”金吉嗤笑,“你来越国几年了?” “今年是第三年。” “你几岁?” “十九了。” “他对你好吗?” 苏沁眨眨眼睛,似乎没想到金吉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犹豫了一下,缓慢点点头,“还好……” “呵呵,作为男人,楚哲昶还是很有手段的……”,金吉又笑,伸手挑起苏沁的下巴,“不过,他的确艳福不浅,先是我,现在又是你,啧啧啧,这张脸,比之当年的我,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年?” “你好奇吗?”金吉收回手,盯着苏沁的眼睛“你想知道我跟楚哲昶是怎么认识的吗?想听我们的过去吗?你知道他喜欢读什么书?喜欢什么颜色?生气的时候喜欢做什么?开心的时候又会怎样?” “我……”苏沁被金吉一连串的反问逼得哑口无言。按说,她跟楚哲昶的关系已经很亲近了,可是金吉说得这些她的确不了解,楚哲昶甚至没告诉过她有金吉这个人存在。回想自己从来到熠王府到现在,所有人对小院都讳莫如深,含混盖过,但是很明显的,徐禹、永乐、欢喜都是知情人,甚至连楚游南和叶苍衍似乎也应该知道比自己多,可是这些几乎与她朝夕相处的人却从未跟她提及过分毫,可见,偌大的王府里,她是唯一一个不被希望了解真相的人,他还有他们,都在处心积虑地隐瞒着自己。虽然心里一百个不愿意接受,但是苏沁还是不得不承认:他,还有他们,都骗了自己。 “我想!”苏沁抬起头,却发现自己刚才低头思索期间,金吉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回到了里侧的墙边,正拿着一根画眉用的笔沾着胭脂在模糊的青砖墙上画梅花,“金吉,请你告诉我,告诉我你们之间的事情,告诉我事情的来龙去脉,我想知道真相!” “好啊!”金吉爽快应着,“可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我……”苏沁愣住,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跟自己说的那些,问自己的那些问题,不就是想让自己好奇,然后继续追问下去吗,现在又为什么绕回到原点,卖起关子来了呢?“你不想告诉我?” “要我告诉你也可以,除非你有让我开口的本事。” “你想怎么样?”苏沁眸光微缩,光华流转的眼睛越发晶亮。 “现在是几月?” “三月。” “你说,这阳春三月,能不能开出红梅花来呢?”金吉手提着眉笔转过头笑意深沉地看着苏沁,“等你想出答案再来找我吧。” 阳春三月,百花盛开。这话不假,可是,这百花当中却独缺梅花这种只有在寒冬腊月才会盛放的花,不然也不会有“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的诗句了,金吉却让苏沁去弄盛开的红梅花,这摆明了是为难她。如果是在冬天让百花盛开倒是有可能,只要在花园里备足几口大锅,烧开几锅沸水,然后在同一时刻掀开锅盖,让热蒸汽在瞬间全部蒸腾开来,就能制造出瞬间温暖如春的假象,那么花朵感受到暖气之后或许就会开了。可是,梅花与其他花不同,偏偏越寒冷的时候开得越好,难道还能在阳春三月制造出飘雪的假象来? 又是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未眠。苏沁脑子里反复想着如何让三月开梅花的问题,一早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憔悴迷蒙的模样,两条明显淤青像两弯深黑的沟壑横亘在略显苍白的脸上,把进门来欢喜吓了一跳。 “王妃?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苏沁虚弱的摇摇头,欢喜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个仔仔细细,确认她没有生病,才把她扶起来伺候着穿衣洗漱。 苏沁无精打采地坐在梳妆镜前,任由欢喜在她头上chā上各种珠翠,觉得疲累得连抬眼的力气都快没有了。铜镜里清晰地映衬出自己憔悴的脸和下人们一早忙着熄灯、布饭时穿梭忙碌的身影。其中一个小丫鬟,正一边取下蜡烛外面套着的纱罩,一边用蜡烛剪剪断燃着的烛芯,等晚上掌灯的时候再重新点燃。 “等等!”苏沁突然抓住欢喜正在她头上忙碌着的手。 “怎么了?!”欢喜被她吓了一跳,疑惑地看看手上的金镶玉步摇,又看见苏沁一直盯着镜子里看,忙问道,“王妃是不想戴这个吗?” “哎呀!不是!”苏沁情急之下站起身绕过欢喜,直接来到窗边上,对着那个正在熄灯的小丫鬟叫到,“你住手!”。那小丫鬟不明所以,还当自己犯了什么错,见苏沁眉心深锁,表情严肃地极速朝自己奔过来,忙跪倒在地,一叠声地求王妃饶命。 哪知苏沁根本看都没看她,却是盯着那根还没来得及被熄灭的蜡烛若有所思。王府里的蜡烛质地都很好,此时在不停跳动着的橘黄色火焰炙烤下,闪着柔光的红色蜡泪正沿着笔直的烛身缓缓滚落,在烛台上堆积成怪石嶙峋的小山模样。伸手捏了一下,竟然还是温软的,可以轻易地捏出各种形状。苏沁脸上浮起一丝明显的喜色,兴奋得喃喃自语,“我想到了,我想到了。” 满屋子的人都停下手中的活计,愣在当场,都不知道王妃到底想到了什么,只能满腹狐疑地看着她。 “王妃,你想到什么了?”欢喜好奇地走到苏沁身边,看看她手里已经冷却变硬的蜡块,不知道在这位王妃聪明的脑子里又有了什么古灵精怪的想法。 苏沁高兴地抓住欢喜的胳膊,“欢喜,我想到让红梅开花的方法了!” “啊?”欢喜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什么红梅花?” “快,赶快放饭,吃完我还有事情要做!” ☆、第十七节(一) 匆匆梳洗完,又用罢了早饭,苏沁迫不及待地开始实行了自己的“大计划”。她让欢喜给她找了几根红色的蜡烛,一团棉花,一个铜盘,一个可以作为支架的东西,一团浆糊,又让人从外面折了很多杏树的枝子回来。一切材料都备齐后,在众人疑惑兼好奇的眼神中,苏沁把铜盘放到了支架上,把蜡烛用刀切成一个个细碎的小块,挑掉中间白色的棉线,丢了进去,接着又在铜盘下放了一根燃着的蜡烛,随着铜盘的温度逐渐上升,盘中的蜡块渐渐融化,变成了一盘浓稠、油亮、泛着红晕的液体。 弄好了这些,苏沁拿起手边的剪刀,三下五除二把白皙透亮的指甲剪了个精光。 “呀!”欢喜大惊,心疼地握住苏沁的手,“王妃你这是干嘛,好好的指甲为什么要剪掉呢?” “为了做事方便啊,指甲可以再长嘛。”苏沁笑笑,一点都不觉得心疼。 欢喜皱着眉头,嘟起嘴巴的时候脸看起来更像个包子,“王妃这么大费周章,到底是要干嘛?”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苏沁俏皮地眨眨眼,卖了个关子。 欢喜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苏沁到底想要做什么,又帮不上忙,只能傻站在一旁观着苏沁的一举一动,见她拿起一根还带着花苞的树枝,去掉了上面所有的花和大部分的叶子,然后选了几个点分别涂上浆糊,粘上一小撮棉花,再把右手的五根手指尽量紧密地攒在一起,往融着蜡块的铜盘里戳了下去。不等欢喜惊呼,苏沁已经抬起了手,正撅着嘴巴朝着指尖吹气,蜡液很快被冷却,凝固在了她指尖。苏沁小心翼翼地活动着手指,缓慢地将指尖的东西退下来,轻柔放在桌上,竟然是一朵梅花的模样! “真像!”欢喜极其小心地拿起苏沁刚刚完成的那朵“红梅花”,瞪大眼睛仔仔细细地观瞧,忍不住惊叹,“我的天呐,王妃,你到底是怎么想到的啊!” “还没完呢!”苏沁笑着,又用同样的方法做了几朵梅花出来,然后拿过之前初步加工了一下的树枝,在原本粘着棉花的地方再涂上一点浆糊,把做好的梅花小心地粘了上去,活脱脱把一支开到荼蘼杏花变成了一支盛放的红梅。黏好了梅花之后,苏沁又在空白的地方黏上了点松软的棉花,做成初雪的样子,再用极细的笔在花瓣中间点上几点,装饰成金黄的花蕊,于是一支傲雪绽放的红梅便做成了。 “好漂亮!”欢喜苏沁拿过刚刚完工的梅花凑到阳光下细看,薄薄的花瓣圆润、丰满,闪着红烛特有的柔光,像凝固的油脂,chā在白色的瓷瓶里,简直能以假乱真,“王妃好聪明啊,教教我们好不好?!” “是啊,是啊,我们也好想学。”屋子里的一群小丫鬟们跟欢喜一样好奇了整个早上,见王妃心灵手巧,有模有样的做了这么个逼真的东西出来,顿时喜欢仰慕得不行,再来也知道苏沁向来随和,没有架子,所以在她面前还要放得开一些,也就都凑过来,嚷着要学上一学。 “好啊”苏沁浅浅一笑,“难得你们都喜欢,就一起过来玩吧。” 算上苏沁和欢喜,一共十来个人,一直忙活到下午,连午饭都忘记吃了,七手八脚地做了好多支红梅花出来。有的自己留着要chā瓶,chā*不下的就拿到王府各处去送给与自己jiāo好的人。徐禹听说了过来看了一眼,欢喜一直跟他说王妃最近因为太想念王爷的缘故,显得郁郁寡欢,此时见苏沁被一群人簇拥着、追捧着,陪着她玩,脸上绽放出初阳般的光彩,想她左右也就闹点小玩意儿玩玩,也就没在意。 闹了大半天的光景,苏沁直说自己累了,所以早早就躺下休息,却在夜半时分,拿着一支白天做好的红梅轻车熟路地晃dàng进了小院。密室里依旧yīn森静谧,进出多次,苏沁早已经不觉得害怕,当自己的脚步一声一声地回响在幽深的走廊里,她似乎还听到了有锁链悉索晃动的声音,想必金吉听到了动静。 “呵呵,你来了。”金吉还是老样子,面朝里背抵栏杆的坐着,散开的头发沿着后脑一直垂落到腰间,在红色衣服和跳动的烛火映衬下,透着一股诡异妖冶的气息,连笑声都像是从遥远的幽冥传来,带着让人猜不透的戏谑味道。 “是,我来了。”苏沁把那支能以假乱真的红梅花从栏杆的缝隙递进去,放在金吉手边的枯草垫子上。 金吉微微侧过头,然后饶有兴致地拿起那支红梅花端详起来,“没想到,你还挺聪明。” 苏沁没有接她的话茬,她现在只想尽快知道真相,那些楚哲昶从没有跟她提及的过去,他和眼前这个刀疤女人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往,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对她有所隐瞒,他们到底在害怕什么,“我已经让你看到红梅花开了,你也应该要兑现你的承诺。” “哦?呵呵……”金吉仰起脸,拿着手里的梅花从眉心扫到下巴,最后停在胸口的地方,笑了,“看来,我只能告诉你了呢。你……想知道什么?” “告诉我,你跟楚哲昶之间,所有的事情,不许隐瞒。”苏沁说得斩钉截铁,不容讨价还价。 “呵呵,那……可是要说上很久很久的……”金吉又笑,把头靠在栏杆上开始了漫长的回忆。 “我从小是个孤儿,被一个叫金岳阳马场主收养长大。因为捡到我的那天义父刚好做成了一笔大生意,他觉得是我给他带来了好运,所以给我取名金吉。那之后我便跟着义父四处贩马为生,渐渐熟悉了所有马的习xìng。十四岁那年,有个人带了一匹刚出生的马驹到各个马场兜售,马是好马,但要价奇贵,单单那一匹马驹的价钱就足够买下半个马场的,又查不出那人的来历,所以没有哪个马场主敢收,我义父自然也是踌躇万状,迟迟不敢下手。” “后来呢?” “后来那人无奈,只说谁要是驯得了那马,就愿意半价出售这千里良驹。” “我猜,最后驯服了那匹马的人一定是你。” “呵呵……”金吉又笑起来,“你猜得不错,那马xìng子极烈,好几个马师都差点被他踩死,我当时才十四岁,如初生之犊,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义父一个没看住,我就已经跳到了马背上。” “十四岁的女儿家,就能驯服烈马,可见你有着过人的胆识和超凡的技艺,我十四岁的时候,还在家里跟着师傅学画画……”苏沁叹着气,不如自嘲的说道。 “胆识的确是有的,技艺?!呵……”金吉冷笑,“就凭我?哪里比得上那些驯马二三十年的马师?!其实我在马上什么都没做,只不过仗着年纪小,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伏在马背上,死命抱住马脖子不放,尽量不让自己被摔下去而已,那马之前被好几个马师折磨过了,到我的时候早就累了,折腾了一阵子之后本就困乏了,又被我用针刺它的喉咙,用带着铁刺的马鞭抽打,乏痛jiāo加之下,也就慢慢的不再挣扎了……” 苏沁听到这里微微皱眉,想那匹马当年肯定也受了很多的苦。生为牲畜,被当成坐骑已经够可怜的,竟然还有受到这样的虐待,更令她没想到的是,十四岁的金吉,竟已经如此狠戾。 见苏沁没有接话,金吉自顾自地又说了下去,“幸亏那马当时还小,若是一匹成了年的马,我就是死也驯服不了。对了,你想不想知道那马叫什么名字?它通身漆黑,只是耳尖上有一点雪白,所以我给它取名……” “雪耳。”苏沁慢慢地吐出这两个字,语调平坦得仿佛一潭静静的湖水,没有任何波澜,亦没有丝毫诧异,似乎那个答案就在她舌尖,不过是一张口,它就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4 章 己跳出来了一样。 “你也知道雪耳?!”金吉转回头看着苏沁,一抹浅笑浮在嘴角上,连同脸上的疤痕一起,呈现出一种极端诡异的表情。 “原来雪耳是你的坐骑……”苏沁微低着头,不知道是喃喃自语,还是再跟金吉对话,但金吉认为肯定是后者,所以,顺着话茬继续说下去。 “它曾经是。我驯服了它之后,义父很高兴,半价买下了这匹千里良驹。临走前,那个贩马的人拿着义父给的银子,告诉他说,这匹马通灵xìng,会自己找到良主,成年之后,必定价值连城。因为是我驯服了雪耳,所以,义父就让我照顾它,每天给它添草、洗澡,雪耳也很听我的话,就这么又过了两年。有一天,我骑着雪耳从路上经过,与一队人马迎面相遇,雪耳骤然停下,我猝不及防,直接被从马背上甩飞了出去。我本以为那次必死无疑,却不想被一个人生生地接住了……” “你说的……那个人,是,楚哲昶?!”苏沁试探着问。 “是啊!那马贩子说雪耳认主,果然,它选中的主人就是楚哲昶……唉!”金吉夸张地叹了一口气,“他这个人啊,是个马痴,但凡看到好马,是一匹都不肯放过的,更何况是雪耳这种万里难挑其一的千里良驹,当即就说要买下。我做不得主,就带他去见义父,谁知,他竟说……” “说什么……”苏沁发现只要金吉一提到楚哲昶,自己就不自觉地紧张了起来,想知道却又害怕知道的情绪纠结在一起持续向上攀登,像两根相互缠绕着的藤蔓,叫人很有些焦急且不知所措。 “他说……”金吉突然羞赧的一笑,眼角眉梢挂上一缕情窦初开的少女情怀,“他说,要买下雪耳,多少银子都无所谓,还说……他要带我走,不许任何人说不……” ☆、第十七节(二) 即使地牢里光线昏暗,但苏沁还是仿佛看到了金吉说起她跟楚哲昶初遇时,脸上泛起的两陀红晕,“他要带我走,不许任何人说不……”这句话的尾音在耳边翻滚,苏沁突然很想笑,这的确像是楚哲昶的口气。眼前突然浮现出当初在广兴城外楚哲昶把她从马车里拖出去的样子,背着光的高大yīn影,犹如从天而降的神明,却霸道得像个十足的抢匪。 “他……对你很好吧……” “他对我当然好!”金吉声音陡然拔高,把怅然中的苏沁吓了一跳,诧异地抬头看向她。金吉却以一副骄傲且不屑的表情回看她,良久之后,才卸了气势,盯着手里那支苏沁用蜡做的红梅,陷入遥远的回忆中,“他知道我喜欢红色,就命人在院子里遍种红色的植物,春天可以赏杏,夏天能观海棠,秋天枫叶铺满院子的每一个角落,冬天朵朵红梅衬着一世界的雪白,好看极了……” 苏沁向来脑力好,此时回想起整个庭院的布局,确如金吉所说,错落有致地种有杏树、海棠、红枫和腊梅。难怪当初她第一次进院子的时候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如今想来,便是怪在这颜色上了,这些植物通通都是红色的,看来楚哲昶为了讨好金吉,果然是费了一番心思的。借着跃动的烛火,金吉偏着头仔细地观察苏沁的反应,侧面的头发一缕缕地从额前划过,遮住了她半张脸,连yīn鸷的表情也一并隐去了一半,“他说,要带着我春天踏青,夏天赏花,秋天逐叶,冬天踏雪寻梅,骑着雪耳去找我最爱的红梅花……” 一言入耳,苏沁感觉像是被人重重地打了一闷棍,脑子一片混沌,耳朵里一阵轰隆隆的乱响,像是滚过了几道zhà雷。万事万物似乎都在这一刻停止了,她看见那些词句仿佛活了一般从金吉的嘴唇上翻滚而出,然后以山洪暴发地气势铺天盖地地朝自己涌过来,通过耳朵那狭窄的隘口冲进自己的脑袋里,掀起狂躁而澎湃的波涛,把她和楚哲昶过往一切都冲刷得没有了颜色,而这,还仅仅是个开始…… “他把我带进王府,把自己的贴身侍女分拨给我使唤,可是她们两个的名字听起来冷冰冰的,我不喜欢,他就把她们的名字给改了,一个叫永乐,一个改叫欢喜,欢天喜地的欢喜,是不是很有意思,呵呵……” “……”苏沁一口气郁结在胸口怎样都消散不开,逼得她只能为微张开嘴强迫自己换气以免自己会突然窒息而死,“奴婢原来叫冰夏,她叫雨薇,后来王爷把奴婢们拨来伺候王妃,为讨王妃高兴,才给奴婢们换了如今的名字……”当年自己刚入府时,欢喜所说的话犹在耳侧,当初楚哲昶厌恶自己的态度那么显而易见,她竟然没发觉到异样?! “他还给我做过一件红色的狐裘,那是我见过最艳丽的红色,像一瀑会流动的火……”金吉的眼神骤然亮了起来,手指在虚无的空气中左右滑动,好像正在抚摸着什么,“那皮毛,像玉一般润泽,如水一样柔软……他说我穿上,美极了,还说,最爱我穿上它之后骑着雪耳策马飞驰的样子,像一片会飞红云……” 心,已经完全不听使唤,苏沁看到空气在自己眼前翻转扭曲,幻化成一双巨大有形的手,硬生生地撕开她的胸腔,强行地攫住那颗一直不停跳颤着的脆弱脏器,毫不留情地狠狠捏碎,她还来不及喊疼,心就已经化成了齑粉,刹那间灰飞烟灭…… 原来那件狐裘是金吉的?!难怪她每次穿上时雪耳都会表现得那么激动,亏自己还天真的以为雪耳是因为记得她所以才跟她亲近,她甚至还曾想过是因为她跟楚哲昶的关系越来越亲密,而雪耳这样有灵xìng的宝马良驹与主人有了感应,所以才会听自己的话,原来一切不过是个虚假的幻象,世间怎么可能真有这样的灵兽,雪耳再通灵xìng,也不过是匹马,它只是对金吉穿过的那件红色的狐裘印象深刻,错把自己认成了她…… 仿佛是一个巨大的迷宫被打开了一个入口,长时间以来,种种匪夷所思的片段瞬间连成了片:为什么楚游南第一次见面就说最讨厌枢国人,还差点要了自己的命?那是因为金吉就来自枢国;莫来楼的楼梯上,太子楚永旭那句让她一直琢磨不明白的“像,真像”,其实说的是她穿上狐裘的样子跟金吉相像;永乐、欢喜的含糊其辞和yù盖弥彰,所有的表现都指向一个事实,那就是:每个人都知道金吉的存在,每个人都熟悉楚哲昶和金吉之间的过往,可每个人都选择了对她隐瞒真相。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自己不配知道真相吗?那么楚哲昶呢,他怎么想?当初他对自己态度的转变到底是出于对她的喜欢还是仅仅因为把自己当成了金吉的替身来宠爱?在他的眼里,自己是苏沁,还是金吉呢?! 广兴城外初遇楚哲昶、新婚之夜楚哲昶愤然离去的身影、阗河边他为自己披上斗篷的样子、冬旌阅军时他心疼的眼神……眼前的场景如走马灯一样在苏沁眼前飞速地变换着,金吉的话仿佛咒语一样施加在她身上,让她几乎动弹不得。苏沁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但脑子里却是一阵接着一阵尖锐的疼痛,她不得已双手抱着头,贴着墙面滑坐到地上。 良久的沉默之后,“那你,为什么要背叛他?”苏沁仍然抱着头,声音从两肘之间挤出来,显得虚弱沉闷,但她确定金吉听到了。 金吉一愣,后退了几步,用一种淡漠中带着嘲讽的神情看着苏沁,那蜷缩在墙边孤独无助的样子犹如一个被遗弃的美丽布偶。慢慢地,她咧开嘴笑了起来,那笑容既邪气而又张狂,脸上的疤痕因为大笑而伸展得更开,像极了一只硕大的蜈蚣,狰狞可怖。 “为什么?!”不知道是不是被金吉的态度激怒,苏沁突然觉得很生气,暴起冲到地牢边上,两手死死地抓住栏杆,声音因为过分激动而无法抑制地颤抖,“回答我!为什么要那么做,他那么宠着你,对你千依百顺,给你别人梦寐以求的一切,你竟然还要背叛他,你到底是有多狠的心,怎么舍得伤害他?!” “哈哈哈!”金吉笑得越发张狂起来,“你心疼了?!” “……” “他对我那么好,你却依然心疼他?”金吉对苏沁的反应很是感兴趣,仿佛当成了人生一大乐事。 “回答我!”苏沁几乎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手上的骨节因为过分用力早已经不见了血色。金吉说得没错,她的确为楚哲昶心痛,即使她现在所知道事情都表明,那个男人一直在欺骗着自己,甚至可能把自己当成了眼前这个女人的替身,但她心里还是很痛,就是很痛,分不清是因为自己被骗多一点,还是可怜楚哲昶多一点。 没想到,金吉收住了笑却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因为一个男人。” “一个男人?!”在金吉说出这句话之前,苏沁脑子里已经自行想象了好几个能够促使金吉背叛楚哲昶的理由,却万万没想到这一重,“你,竟然为了另外一个男人而背叛了楚哲昶?!”仿佛担心自己刚才听错了,苏沁无比惊讶地把金吉的话重复解读了一遍。 “为什么我不能?”没想到金吉不仅不因此而感到羞愧,反而略微仰起脸,用尖细的下巴对着苏沁,不无骄傲地说,“谁说天底下的女人就非要喜欢他楚哲昶一个?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哼!我看上的男人不比他差!” “我……”苏沁一时语塞,恍然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激了。所谓关心则乱,她倾慕楚哲昶,眼里、心里自然是容不下别的男人的,然而,这世间有多少种女人便有多少种男人,当然不止他楚哲昶一个。远的如慕琏,近的如司徒瑾渝,幺貅,以世间女子的眼光看来,这几个男人都各有千秋,也都可谓是不可多得的人间极品,那么金吉会爱上楚哲昶以外的男人,似乎也并不稀奇,而一个自己一往情深的女人竟然为了别的男人而背叛自己,楚哲昶盛怒之下毁了金吉的容貌,把她囚禁起来,也似乎很合情合理。于是苏沁自己脑补出了答案,替金吉和楚哲昶都找到了看起来合理的借口,然而她自己的心却茫然起来,越发觉得空落落的。是啊,花了那么大的力气,费了那么多的心结,却得到这样一个结果,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喂!”见苏沁低着头沉吟,半天不说话,金吉开口叫她,“一支假花换这么多事情,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苏沁摇摇头,似乎,没什么要问的了,她的心里很乱,脑子里也很乱。从发现小院里关着一个人到跟金吉周旋至今,太多的真相颠覆了她三年以来对这座王府,以及王府里所有人的认知,她的思路是被堵塞的,说不清楚喜乐悲伤,愤懑yīn郁,所有的感官也在这一刻选择了逃避,让她根本感觉不出苦辣酸甜。松开紧握着栏杆的手,苏沁摇摇晃晃地往后退,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呼吸凝结成冰,眼底潮水涌动,眼泪像一颗接着一颗透明的珠子不受控制地扑簌簌滚落,没入衣襟上经纬纵横的纹路里,留下一个个状如梅花的水印。她却低垂了眉目,咬紧牙关,强自压下心里所有的悸动,转身走了,自始至终没有再看金吉一眼。 “喂!喂!”金吉还在后面叫她,但苏沁根本头也不回,自顾自地走进密室的yīn影里,当脚步声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长走廊的尽头,金吉突然笑了起来,拿着苏沁给的那朵红梅花在铁质的栏杆上滑动,“哼哼,看来,我出去的日子,不远了,楚哲昶,你以为你可以关住我一辈子?” ☆、第十八节 王妃心情不好!所有人都感应到了,整个王府弥漫着极度低的气压。虽然从没见过向来温婉柔顺的王妃发过飙,但越是这种平日里和颜悦色的人,当真生起气来,越让人害怕和心焦,尤其是处于这种低压中心的欢喜。 自打那天从小院里出来,苏沁就再没去过了。每天除了睡觉,大多数的时候就是凝眉发呆,书也不看了,图也不画了。欢喜帮她梳妆,她会从镜子里盯着欢喜一直看;欢喜叫她吃饭,她就转头看着欢喜,眼神落在欢喜脸上,却茫然没有焦距。欢喜不明就里,被盯得后背总是不自觉地涌起一层层的冷汗,差点怀疑苏沁得了什么魔障。 永乐拿着信笺走到楚哲昶房间的门口,刚伸手要推,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使出的力道一时没收住,永乐重心不稳直接往门里倒去,却刚好扑倒在一个人怀里。 “小心!”充满磁xìng的浑厚嗓音,自丹田而起,升至胸膈,再经由口腔发出,精于锻炼的人中气十足,即使语调平静无波,听在耳朵里也有些嗡嗡作响。根本不用抬头,仅凭声音和语调,永乐就知道自己这是扑进了谁的怀里,顿时两颊红透。 “叶,叶侍卫……”,永乐有些慌乱地从叶苍衍怀里站起,退后一步。她本不是个莽撞的人,要不是因为事情紧急,也不会冒冒失失的推门。真是,永乐在心里把自己唾弃了一百零八遍,怎么偏偏要在这人面前失仪呢,她干脆去找面墙撞死算了。 叶苍衍倒是没在意,低头扫了一眼,“欢喜来的信?” “嗯?” 叶苍衍指了指永乐手里捏着的东西,“这个……” “哦!是她写的。”永乐忙把信举到脸前,抵挡此时的尴尬和难堪,却突然讶异起来,“叶侍卫怎么会知道?” “呵呵……”叶苍衍垂眸一笑,嘴角微微勾起,“我看过她写的字。” 永乐被这个笑容晃得有些愣怔,因为一向不苟言笑的叶苍衍鲜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不知为何,她心里不自觉的紧张起来,有些不安都想:他,怎么会见过欢喜写字呢? “王爷在里面,你快进去吧,我去办事了。”叶苍衍闪身给永乐让出一条路,擦身而过时,脸上的微笑一闪即逝,又恢复了以往面无表情的样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5 章 乐不自觉地回头的望了一眼,却只看到一个已经远去的模糊影子。摇摇头甩到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整理好精神迈步走进房里,“王爷……”永乐双手托着信送到楚哲昶眼前,“府里来的信。” “嗯。”楚哲昶正站在一幅硕大的挂图前认真地想着什么,接过信随手拆开,看了一眼,突然笑了,“巧了,皇兄刚派人飞鸽传书,让我回去议事,欢喜的信就到了。” “王爷?”永乐一头雾水,从楚哲昶手里接过信细细读了一遍。原来,这信是欢喜和徐禹一起写的,大概的意思就是说,王妃由于太思念王爷的缘故,茶饭不思,没有精神,希望楚哲昶能够抽空回去一趟云云。永乐把信折好,放进信封,工工整整地放到桌案上,然后从角落的架子上取下白色的手巾,在铜盆里浸湿后绞干,递到楚哲昶手上,“王爷也想王妃了吧。” “嗯。”楚哲昶擦着手,眼前浮现出临行前,苏沁依依不舍的表情和眼中氤氲的水雾,情不自禁地笑了,原本没想着要回去的时候,只是觉得想念,但因为手上急待处理的事情多不胜数,所以也并不觉得那份思想有多难熬。如今突然要回去了,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她了,心里竟然钻进了一百只猫,同时用爪子抓挠一样,又痒又痛,还有些丝丝的甜蜜。原来,想念一个人是这种感觉,“这次出来有两个多月了,把她一个人留在府里,想必……一定很闷吧!” “那……要不要先派个人回去,通报王爷要提早回府的消息,让王妃也高兴一下!” “不!”楚哲昶回绝了永乐的建议,嘴角极自然向上勾起,“先不要告诉她,也偶尔让她惊喜一下。” “是,奴婢知道了,一定替王爷知会下去,让所有人都守口如瓶。”永乐瞧着自家主子难得一副牵肠挂肚、儿女情长的模样,禁不住也跟着眉开眼笑,心里暗忖:王爷,终于活过来了呀! 第十九节 托苏沁的福,前年秋天开始的阗河水利改造工程到今年的夏初已经相当成型。原本,另朝廷头疼不已,每年都要支出大量粮饷救济的冶原三郡,不出三年已经今非昔比,过去每年都有大量百姓因为不堪忍受水患之苦而从此处迁离,造成朝廷有时候不得不强制迁移一批百姓过来耕田种地的尴尬局面,如今,这里却成为了远近驰名的鱼米之乡,别说当地百姓不肯迁走,其他地区的百姓都哭着喊着要往这里迁移,于是朝廷又需要严格控制百姓迁徙的数量。 所谓物极必反,否极泰来,谁能想到这一坏一好的转换竟然就是楚哲昶、苏沁和司徒瑾渝几个人半夜突发奇想来的呢?短短两年不到的时间,仅阗河中游新开垦出来的梯田,去年所产粮食的数量就足够供应半个越国的了,更枉论阗河沙的大量挖掘和使用,为朝廷节省下的银子和为国库添加的进项有多少了。 国库、粮库的空前充盈几乎让司徒瑾渝乐得合不拢嘴,虽说他自己也是家财万贯,但当计相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不抱怨国库太穷,官太难做,甚至还兴冲冲的跟你楚哲昶显摆,“国之大治也就是这样吧。”楚哲昶带着不不屑的神情笑他鼠目寸光,但心里却还是很得意的,毕竟在这件事情当中最功不可没的苏沁恰恰是属于自己的。 越国不仅矿产丰沛,军事实力也十分过硬,加之地域博大,可谓是北方实力最强,势力最大的一个国家。有平国的半年被灭的前车之鉴,周边的各个小国对越国多有忌惮,虽然也总免不了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打小闹,偷鸡摸狗,但整体上还是不敢轻易造次的,以防哪个不小心,被楚哲昶带兵灭得灰都剩不下一颗。而现如今,不仅困扰了越国多年的阗河水患问题得到了根本xìng的解决,还顺带增加了耕地的数量和粮食的产量,连原本淤积在河床底下造成水道不畅的阗河沙也被大量采挖和使用。正所谓酒香就不怕巷子太深。越这边治水治得颇见成效,甚至变废为宝,本就强盛的国家如今看起来更是一派欣欣向荣,蒸蒸日上的景象。消息不胫而走,周边一些素来或仰赖、或敬畏、或对越阳奉yīn违的小国便纷纷活跃起来,组织了一个联合使节团,带着文牒和贡品来到盛琅,都寄希望于获取点经验或是打探点虚实。楚印御飞鸽传书给熠王楚哲昶,让他提前结束水利视察折返盛琅,也是为了商讨此事。毕竟整个阗河水利改造工程是在他的主持下进行的,没人比他更了解情况,也更懂得拿捏分寸,知道什么该说哪些环节该保留。 苏沁坐在梳妆台前的凳子上,呆呆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机械地一个接着一个卸掉头上繁琐的饰物。这些天,她瘦了,也憔悴了,即使并非出于她自愿。自那日她用一支蜡做的梅花,换取了楚哲昶和金吉的过往之后,就再也没有潜入过那间被封闭的小院。原本,只因没有参与楚哲昶的过去,所以她特别希望能够更深入地了解他,他鲜为人知的出身和成长,他几乎无法计数喋血沙场的经历,他的苦,他的笑,他所有的喜怒哀乐,困惑无助,甚至包括他过去的女人,这些都让她觉得自己离楚哲昶更进一步。然而,不知道是老天眷顾着她,让她早早地就得知自己实际上一直被楚哲昶、欢喜、永乐这些她认为是最亲近的人所蒙蔽的事实,还是老天觉得她以一个尚书府里最不受待见的庶女而嫁给楚哲昶这样的男人是自不量力所以惩罚她,让她认清楚自己的身份,总而言之,是让她获得了她或许只是另外一个女人的替身的残忍事实,以至于以往,楚哲昶对她种种的疼惜与宠爱,此时此刻回想起来,都褪色成了一片死灰。 她突然觉得很可笑,同时也很可悲,有一种强烈的自掘坟墓的感觉,意识到自己竟然糊里糊涂地陪别人演出了一场借尸还魂的闹剧。她与金吉,后者是楚哲昶百转千回、肝肠寸断却终究放不下的那缕游魂,自己则是那个被占用了身体,没有自我,被当成了替身,任人摆布的木偶。她想劝自己,罢了,随遇而安吧,可打从心底里涌起的那一丝丝真实的疼,像金刚做的蚕丝一样,紧紧地缠住了她,勒进血ròu,渗入骨髓,连同魂魄都跟着狠狠地、不可抑制地抽痛。金吉一定觉得我很可笑吧。苏沁无可救yào地发现,自己竟然还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金吉现在的想法。她在向自己说出那些甜蜜的过往时,心里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嘲弄和讽刺?!她一定会说:看啊,被我弃若敝屣,被我背叛了的男人,竟然还对我念念不忘,他把你当成我的替身呢,而你却还拿他当个宝?!苏沁拔下头上最后一根金簪子,近乎绝望地一把拍在了梳妆台上,表情痛苦地抱住了头。 欢喜被她的举动吓得手足无措,忙凑近了问,“王妃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苏沁猛然抬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欢喜,不动也不说话。 欢喜有点想逃,突然,外面变得嘈杂起来,脚步声络绎不绝,还有谁在很大声地说着话,好像很多人在后院四处走动。 “出什么事了?”苏沁转回头看向门外。 “不,不知道啊,奴婢去看看!”话音还没落,欢喜已经像逃命似的跑了出去。 ☆、第十九节 其实,打听问询这种事情,诸如欢喜这种身份的大侍女是完全不用亲自去过问的,随便找个小丫头出去问一下,再过来回个信就可以了。可是欢喜最近却总是有意无意地躲着苏沁。原因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就是觉得王妃最近给人的感觉很可怕,原本有说有笑的,没有什么芥蒂,最近却像是丢了魂似的,每天皱着眉发呆,偶尔扫自己一眼,那眼神也有些冷冷的,让她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意,却又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了,可是仔细观察,又觉得王妃似乎也不只是针对自己,对徐管家和王府里的其他人,好像也不冷不热的。总之,就是很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都提着十二分的小心,谨慎地伺候着。 欢喜的背影刚刚消失到门边,苏沁眼角的余光就扫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从不远处的一扇窗口跌了进来。 “谁?!”苏沁迅速朝那个方向望去,把刚刚自己拍在梳妆台上的那根金簪子紧紧地攥在了手里,谨慎地站起身,把簪子举到耳侧,“出来!” “王妃……王妃救命!”窗帘后面,一个身影闪了出来,通身黑色的夜行衣,用黑布蒙着脸,看不清长相但从身形上判断是个女人。 苏沁悄悄咽了口唾沫,强装镇定,“你是什么人?”那人把脸上的黑布拉下,竟然是张熟人的脸。苏沁记得,她是王府里的一个丫鬟,好像是叫璇萼,名字怪怪的,人却挺机灵,上元节的时候猜灯谜,她在下人里答得最多,拿的赏银也最多,“是你?你怎么……” “徐管家,出了什么事情,乱糟糟地干什么呢?”欢喜的声音自院门外响起,嗓音清脆,传得很远。 “有人潜进了王爷的书房,被侍卫发现了,正在大肆搜捕呢。”是徐禹的声音,“你回去照看好王妃,千万不要胡乱走动。” 苏沁听着欢喜和徐禹的对话,慢慢地转头看着面前通身夜行打扮的璇萼,眼神里透出疑惑,握着簪子警惕地向后倒退,“你……” “二小姐!求二小姐救我,我不能被他们捉住!” “你叫我什么?”苏沁缓慢后退的脚步突然顿住。 “二小姐,苏二小姐!”璇萼突然向前一步跪了下来,抓住苏沁的裙摆,“我是慕大人的亲信,慕大人说,如果在王府里遭遇变故,就求助于二小姐,请您务必救我一命!” 苏沁被璇萼的一句二小姐叫得有点懵,王府里知道她背景的人不多,像璇萼她们这种等级的下人,最多只是知道苏沁是枢国的公主,以和亲之名来到越和亲而已。可是眼前的人却突兀地叫了她一句二小姐,显然对她的背景有所了解,那她的确不应该是个普通的丫鬟。楚哲昶的书房是王府的禁地,平日里除了徐禹,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虽然后来她得到特许,可以自由进出,挑选藏书,但她一向自律,知道进退,从来就没自己进去过,可是现如今,这是什么情况啊,苏沁被搞糊涂了,挑不中重点的问了一句,“你,你说的慕大人是……” “慕琏,慕大人!”璇萼急了,转头飞速地看了一眼门口,欢喜已经结束了跟徐禹的对话,开始往回走了,“二小姐,二小姐,我改天再跟你解释,现在侍卫正在到处搜捕我,被他们捉到,我死无葬身之地,只有你能救我了!” 长这么大,苏沁从没经历过这种事情,也从未如此纠结过。她咬紧了下唇,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紧张焦急地望向门口,似乎能够听到欢喜的脚步声了,“你,你先躲起来!” 璇萼如蒙大赦,身形一晃,隐没到了里间苏沁的床底下。 “王妃!”欢喜的声音在门边响起,苏沁心口收紧,莫名地紧张,几步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了上去。“回禀王妃……”欢喜走到苏沁身侧,苏沁下意识地挺直了身体,却低着头,做专心倾听状,“听徐管家说,有人偷偷潜进了王爷的书房,现在侍卫们正在搜捕呢,因而才会那么嘈杂。” “哦!”苏沁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异样,“有丢失什么东西吗?” “没有,那人可能是刚刚潜入,就被发现了。” “那还好!”苏沁心虚地应着,抬眼看了欢喜一眼,她好像被外面的声音吸引,还在朝外面张望,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异常,于是,她心里那根绷紧神经略略松了一松。 苏沁正在思索着,应该用个什么借口把欢喜打发走,以免被她发现躲在床底下的璇萼,王府的副侍卫长黄鑫却带着一队人从竹馨小筑的院子门口走了进来。 黄鑫带人进来后,先是让侍卫们分成三个小队,一队从左边进去搜,一边从右侧进去搜,他自己则带着几个人朝正房走来,在门口堪堪停住,单膝跪地,左手撑地,右手放在左胸上,声如洪钟般响起,“属下参见王妃!”黄鑫是武行出身,行走坐卧都带着劲风,下拜时动作干净利落,说话铿锵有力。 苏沁在里间卧房的床上坐着,听到声音后轻轻拍了拍床沿,走了出来,款款落座,“黄侍卫不必多礼。” 黄鑫笔挺地站了起来,“禀王妃,方才有可疑人潜入王爷书房,yù盗取重要文书,被属下发现,惊惶逃窜,属下已经派人四处搜查,却仍未发现可疑人的踪迹……” “哦?那黄侍卫就应该继续搜捕,来我这里又是为何?” “回禀王妃,属下的人已经搜遍了几乎整个王府,唯独王妃这里……”此时,门口进来一个级别低一点的侍卫,附在黄鑫耳边说了什么。黄鑫听得眉心皱起,一挥手,刚进来的侍卫便听命地退了出去。 苏沁用眼角的余光看到院子中穿梭来去的人影,微微勾起唇角,笑得不冷不热,“黄侍卫的人不是已经在我这院子里搜捕了不是吗?可有找到那个所谓的可疑人? “呃……”黄鑫略显尴尬地顿了一顿,但这种窘迫地神情很快就被他强硬地掩饰了过去,“属下无能,没能找到匪徒踪迹,但王府戒备森严,属下相信此人一定还隐匿在王府当中,请恕属下僭越,能否搜一搜王妃的房间,以确保王妃的安危。” “我跟欢喜刚刚一直在屋子里,没有瞧见什么可疑的人潜进来。对吧,欢喜?” 欢喜忙点头不迭,“是啊,是啊,没有看到。” 黄鑫锐利的眼神盯住欢喜,言语中透出一点审慎的味道,“欢喜姑娘,你是一直都陪在王妃身边吗?” “是啊!” “一刻都没有离开?” “没……呃……我,我只是出去问徐管家发生了什么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6 章 ,很快就回来了。” 黄鑫转头看看立在一边的徐禹,后者肯定地点了点头。黄鑫略微思索了一下,又对苏沁说,“此人能够在王府里隐藏的这么深,定不是个善类,为保王妃安危,还请王妃允许属下搜一下……” “我已经说了,这里没人进来过,你这是怀疑我?!” “属下只是想……” “黄侍卫!”苏沁脸色yīn沉下来,冷冷地看着黄鑫,“这里可是我的地方,就算是王爷也不能随便说搜就搜!” “是!”黄鑫站得像一杆笔直的标qiāng,“属下知道,但护卫王府是王爷授予属下的职责,自然也包括了王妃的地方。” “你!”苏沁气结,她一向深居简出,所以后院里的人她都比较熟悉,但这些身在前院以及王府周边的护卫,只能算是认得脸,对这个不通晓人情世故的黄鑫一点都不了解。 “王妃见谅!”徐禹见气氛紧张,忙出来打圆场,“黄侍卫尽忠职守,并无故意冒犯王妃之意,只是担心万一有外人……” “呵!”苏沁冷笑一声,“徐管家,这里所有人都知道,王府里唯一的外人就是我,那刚刚潜入书房的那个人可不可能就是我呢?” “这……”徐禹顿时哑口无言,作为王府的大管家,大人物大事件见过不知道多少,徐禹一向自信自己处变不惊的本事,凡事都应付得下来,却不想大风大浪好过,却在一条小yīn沟里翻了船,他后来想明白,那时候他们心里其实已经充分认可了这个来自外邦的王妃,甚至大多数时候都会不自觉地忘记了她是出身,所以才会很自然而然的说出“外人”这个词。与此同时,他也不得不承认,苏沁这个向来随和柔顺的异族女子,当真端出王妃的架子时,的确有那么一股凌厉的气势,让人不敢小觑。 “给,给王爷请安!”不知道是谁在门外仓促地唤了一声,“王爷回来啦!”屋子里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将视线齐刷刷地投向了门口。 ☆、第二十节 楚哲昶头戴八宝攒珠紫金盘龙冠,一身玄黑色束腰劲装,肩披着大红高领披风,脚上的薄底鹿皮马靴上,沾染的灰尘还没有扫去,手上拎着个马鞭,就这么如天神般大步流星地走进众人诧异视线当中。 “参见王爷!”黄鑫、徐禹、欢喜等众人刷的一下整齐地跪了下去,苏沁却在第一时间选择了低头不看他。 “出了什么事,弄这么大阵仗?!”楚哲昶一进王府就发现气氛不对头,但他一进门就直奔后院来,一路也没顾得上问。 “回王爷……”徐禹站起身,走到楚哲昶身边,附耳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楚哲昶听完后皱了皱眉,眼角余光扫过还跪在地上的黄鑫,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晃着手里马鞭,鞭子的末梢打在左手的掌心,发出轻微地啪啪声,听得黄鑫一阵阵脊背发寒,“都搜过了?” “是!属下已经把整个王府都翻遍了,除了……”黄鑫看了一眼苏沁,又低下,不再说话。 “我没有看到有任何人进来!”苏沁语气坚定。 “只是搜一下而已,万一真有人藏匿在你房里……” “王爷一去就是三个月,才刚回王府,就要带人搜我的屋子?!”苏沁眉间微蹙,嘴唇因为抿得过紧而显得苍白,她盯住楚哲昶的眼睛,满腹的怨怼、委屈、失望在眼底凝集,闪着光,打着转,却倔强地不肯掉落,“王爷曾说会信我,如今,就是这么个信法?!” 楚哲昶被她这百般委屈的眼神看得心头一紧,心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莫名其妙地就空了一拍,他假装咳了一下,问黄鑫,“你确定那人没有窃走任何东西?” “禀王爷,属下发现得及时,徐管家也已经确认过,没有丢失任何东西。” “罢了!”楚哲昶把手里的鞭子一扬,“既然王妃说没有看到,那就不必搜了,这么大张旗鼓都没搜到,人可能早就逃出王府去了。这本该是你的职责,如今被人乘虚而入,幸而没丢什么要紧的东西,否则你担负得起吗?!” “属下无能,任凭王爷责罚!”黄鑫把头深深地低下,身为军人却遭受如此大辱,让他心里十分郁闷。 “念在你平日里尽忠职守,这次本王就不追究了,你回去加强防卫,若再有一次,就不用活着来回话了。”楚哲昶语调平直,几乎不带任何情绪,但听在众人耳朵里,却如冰封一般令人遍体生寒。熠王向来赏罚分明,从不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若真的再被人偷偷潜入一次,他们脖子上的人头恐怕是真的保不住了。 “属下等谢王爷不杀之恩!”黄鑫行了个大礼,随即带着人退出了竹馨小筑。 等人都退尽了,楚哲昶脱下披风,坐到了苏沁身边,伸出手作势要揽她的肩,苏沁却侧身躲过,“怎么了?在生本王的气?” 苏沁把头低下,“王爷一路奔波辛苦,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请王爷早点回去歇着吧。” “刚回来就要我走?” “……”苏沁不说话。 “真要我走?” 苏沁转过脸不看他。 “那本王真的走咯?”楚哲昶站起来,装模作样地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迈着方步缓慢地晃到门口,回头笑着看苏沁,“真的走咯?” “王爷好走!”本以为苏沁会叫住自己,却不料苏沁从座位上起身,堪堪给楚哲昶行了个大礼,拒绝和送客的架势已经表现得再明显不过。 “你……”楚哲昶感觉全身上下汹涌的血都已经澎湃到了胸口,却硬生生地被挡了回去,怄得胸口闷闷地发堵,火气噌的一下窜上头顶,长这么大,还从未被人如此拒绝过,何况还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女人,“好!我走!” “哎,王爷……”徐禹和欢喜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惊讶的神情,向来温柔和顺的王妃苏沁,竟然就这样拒绝了王爷?还把王爷赶出了门?这怎么可能?! 最后,徐禹先反应过来,急忙跟着跑了出去。无奈脚力不济,追到王府门口时,楚哲昶已经骑上马准备离去。徐禹忙上前一步牵住马缰绳,“王爷这是要去哪?” “回军营!”楚哲昶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句,一扬鞭子,吓得徐禹下意识地松了手,茫然地看着楚哲昶的身影逐渐隐没进远处的黑暗里,禁不止小声嘀咕,“这是怎么了?” 楚哲昶走后,苏沁情不自禁地望了一眼院门的方向,叹了一口气,怅然地站起身。 “王妃?”欢喜过去扶她,小心地观察苏沁的神色。 “出去!”苏沁突然恼了,横肘推开她,“都给我出去!!” 欢喜慌忙退开,不知道苏沁为什么突然生了这么大的气,揣着一肚子的疑问,却又不敢问出口,只能用眼神示意房间各个角落的人跟着自己一起离开。 楚哲昶很生气,也很郁闷。只身一个人骑着马飞驰在漆黑的夜色当中,并不太明亮的月光泼洒在他身上,映出愠怒的侧脸和矫健的身躯。微凉的夜风从耳朵灌进大脑,却没能成功给他怒火中烧的脑子降温。他没带任何是侍从,也的确不需要带。以他的身手,就算是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也绰绰有余。事实上,哪怕是有一点脑子的刺客也不会笨到在这个时候偷袭楚哲昶,因为即使不动手,他此刻周身散发的戾气也足够秒杀方圆百里所有的活物。 为了能尽快见到苏沁,他把叶苍衍留下护卫其他随从,自己则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跑回来。到王府门口,下了马,他几乎没有丝毫停顿地就直奔后院。结果,府里出了可疑人也就罢了,苏沁的态度简直能把他逼到吐血。为什么?当初走的时候,苏沁还泪眼婆娑,依依不舍地在门口送他,怎么三个月不见,竟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徐禹和欢喜的信里只是写着“王妃盖因太思念王爷的缘故,每日厌怠似有不妥。”可是,这哪里是似有不妥,这分明就是大大的不妥。他很生气,非常非常地生气,有生以来似乎都没这么生气过,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呼呼的风声在两耳边呼啸,楚哲昶的脑子像煮开了一锅沸水,咕嘟咕嘟地煮着他的理智。他是带兵打仗的人,连兵书里都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这种没能掌握足够情报却糊里糊涂迎战的感觉非常糟糕。他暗暗地下决心,这辈子唯一只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一次。 ☆、第一节 春三四,暑六七。这句俗语来自于苏沁生母尉氏的家乡。意思就是说,春天大多是三四月份的时候来,夏天最热的时候则要六月到七月。虽说现在是五月份的光景,但天气似乎预兆着今年又将是一个炎夏一般,已经让人开始感觉燥热起来。盛琅的集市口,一个须发全白的老汉,一边用围在后脖子上的粗布手巾擦汗一边抬头望天,圆盘一样大小的太阳悬在天空中央,把所有的光热凝结成一个耀眼的光点,刺得人眼睛发痛,再低下头的来时候,看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黑。老汉揉了揉眼睛,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拿起拴在独轮车上的绳子套到自己佝偻的背上,木质的轮子在青石铺就的街上发出钝闷的咯噔声,“唉!这天有异象,想是要变天啊!” 植物对于气候的变化总是最敏感的。熠王府的后花园里,再也不是常青植物的天下,而是被姹紫嫣红的奇花异草铺满,完全是一副不开到荼蘼不罢休的架势。竹馨小筑的紫竹林里,三月里新生的竹笋已经长到一人高了,翠绿的叶片,紫青的枝干活泼泼地努力向上伸展着细腰。水潭周边的芦苇也已经褪去了冬天时枯黄衰败的样子,一蓬蓬鲜绿的苇草迎着微风招展,一幅生机勃勃的样子。一只黄喙花翅的小鸟飞来,两只尖细的爪子抓住一根芦苇站定,然而纤细的芦苇却抵不过即使一只小鸟的分量,极速往旁边倒去,鸟儿受了惊吓,扑棱着翅膀飞起来,落到了一边竹子上。 苏沁坐在窗边,一手撑着下巴,看着眼前的情景,突然想到一句话:良禽择木而栖。那自己,是不是择错了木呢?想着想着,又苦笑着摇摇头,她哪里是择错了木,当初根本就没有人给过她选择的权利,没有人问过她愿意不愿意,怕或不怕。 永乐拿手肘撞了一下欢喜,又被后者撞回去,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起点了点头。 “王妃?” 苏沁闻声回头,见永乐和欢喜一人手里拿着个竹编的篮子,一个手里拿着根细长的竹竿,竹竿顶上装着一个用铁丝围成的网兜。 “王妃,屋子后面的青梅长大了,我们去摘点下来,做蜂蜜青梅饮好不好?” 蜂蜜青梅饮,是苏沁刚来王府的那年教欢喜他们做的,酸涩的青梅浸过甜软的蜂蜜,放在水壶里密封好,在井下陈上个把月,有清热去火,去油解腻的功效,全府上下都爱喝。一般人做这青梅饮,用的都是上好井水,唯独楚哲昶喝的是苏沁每年夏天用早晨太阳刚升起来的时候采集的露水。取材难求,心意更难求,所以,这是只有楚哲昶一个人才能消瘦得了的“美人恩”。 苏沁看着永乐和欢喜手里的工具,想起以往与楚哲昶在一起的种种恩爱缱绻,竟然恍如做了一枕黄粱美梦,醒来时怅然若失,泪湿春衫袖。想着想着,更觉悲从中来,愤懑堆积在心口,生生地呛出了两行清泪。 “王,王妃……我们……”永乐和欢喜一见就慌了,顿时手足无措起来,“都怪你,又惹王妃伤心了!” “你刚刚不也兴致勃勃的……” “那还不是你说……” 两个人一急,你一言我一语的竟然吵了起来。 “好了!”苏沁摆了摆手,“你们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呆一会,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 “是。”两个人躬身行了礼,慢慢退了出去。 苏沁看着两个人渐渐消失的背影,轻轻叹气。她不是没想过迁怒于她们,她只身一人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度,认识的人不多,徐禹、永乐、欢喜,雅馨、雅琳,甚至包括平日里多半沉默寡言的叶苍衍,虽说身份上是下人、侍卫,但苏沁打从心底里把他们当成亲人一样对待,可是他们却集体选择了欺骗她。然而,退一步想,这些人无一不是楚哲昶的亲信,为楚哲昶马首是瞻,主子不许,他们定然是打死都不会说的。所以,有关于金吉的事情本身,还是楚哲昶的问题。是楚哲昶不想让她知道,是楚哲昶把她当成了金吉的替身,是楚哲昶让自己糊里糊涂地喜欢上她,付出了自己全部的感情。楚哲昶啊楚哲昶,你真是我苏沁这辈子的魔星。 “二小姐!”苏沁正胡乱地想着心事,身后的窗帘却轻轻动了一下,璇的身影闪了出来。 苏沁一惊,慌忙转身四下张望,“是你?!你怎么进来的?” 璇微微颔首,嘴角弯了弯,“二小姐不必如此惊慌,这附近没有人。” “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璇此来,是想求二小姐帮个忙。” 苏沁警惕,“我能帮你什么忙?” 璇垂眸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下,确定周围确实没有可疑的人,才跨近一步,贴到苏沁耳边。 “什么?!”苏沁惊叫出声,但马上反应过来,捂住嘴巴,刻意压得很低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愠怒,“你想让我帮你去偷东西?!” “是!”璇回答得异常干脆又心安理得,“属下已经查明,那份军事部署图就藏在熠王的书房里,只可惜上次我虽然冒死潜入,却没能找到,幸而得二小姐相助,才保住了xìng命。在这王府上下,只有二小姐能够随意进入书房,所以,请二小姐务必要帮属下这个忙。” “你疯了?!我怎能帮你去做这种事情!再说,越和枢国已经签订了盟约,永世不得相犯,哪里会有你说的那种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7 章 “二小姐!”璇突然跪到地上,重重地给苏沁磕了个头,语调里透着莫名的苍凉和悲壮,“天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越国军事力量强大又野心勃勃,早晚吞并周边各国称霸大陆。枢国与越毗邻,山川河脉相连,这些年因为边界问题没少冲突,上次梅江一役,楚哲昶攻城略地,抢占我三座城池,又把边界扩充了百余里,二小姐因此被迫到塞外和亲,这些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他们图谋吗?楚哲昶的这份军事部署早已经把枢国视为唇边之炙,囊中之物,若是我们能够先拿到这图,就能提前布置兵力抵挡,这有什么不对?” “可是……可是,我,我毕竟是熠王妃啊。”苏沁也知道璇说的都是事实,但是,让她去楚哲昶的书房里偷东西,这事情怎么想怎么觉得荒唐。 “哼!”璇冷笑一声,“二小姐是熠王妃没错,但你首先是个枢国人,枢国生了你,养了你,你如今是熠王妃了,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却要至故国的养育之恩于不顾吗?二小姐不要忘了,你的生身父母,你所有的亲人还在枢国,倘若有一天,枢国果真被越所灭,你觉得你一个人能保护得了他们吗?楚哲昶宠你一人容易,但你能保证他也会一样善待你的亲人吗?即便如此,尚书大人义胆忠肝,对朝廷忠心耿耿,你觉得当国破山河不在,尚书大人会苟延残喘于世上吗?” 璇抬头,看见苏沁眉心紧蹙,面色苍白如纸,紧咬着的唇已经明显没有了血色,表情极度纠结,于是,夸张地一叹,换上另一幅口吻,“慕大人说,二小姐饱读诗书,自然不会不知道,自古以来,但凡两国jiāo战,无论胜者是哪一方,受苦受难的总归是老百姓,二小姐,枢国是你的故国,那些兵士,那些百姓,他们做错了什么,要被越国的铁蹄践踏,生灵涂炭,家破人亡?!” 苏沁被璇说得一阵阵脊背发寒,身体晃了晃,险些站不住,她脑子里很乱,头痛yù裂一时间像是有万马奔腾般踏过,震得她两耳轰鸣,“不……我不能!” “为什么?这事于他人而言,或许难如登天,但于二小姐你,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属下保证,只要二小姐能拿到这份军事部署,璇以后绝对不会再来劳烦二小姐。只此一次,二小姐就能保住故国千万百姓的xìng命啊!” “不……”苏沁还是摇头,璇说得都有道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拒绝,可是,可是她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那好!”璇站起身,一面说一面后退,“既然如此,璇就不再勉强二小姐了,大不了我豁出xìng命,再探一次书房,只愿将来有一天,天下间只有一个越国的时候,二小姐还能稳稳地坐在这熠王妃的位置上,告辞!” “等等!”苏沁叫住已经准备翻窗而出的璇,凝眉地想了一会儿,再抬头时眼神已经比之前坚定许多,“好,我去,但只此一回,绝没有下次!” “是是是!多谢二小姐大仁大义!”璇大喜,忙点头不迭,“那,二小姐得手后,就在这面窗棂上系一条手帕,属下看到就会过来跟二小姐接头。”说罢,也不停留,翻身跳上窗台,身影一晃就不见了。 苏沁追过去,手撑在窗台上向外望,却什么都没看见,禁不住诧异,这看似柔弱的女子,身手竟然这么好。做贼的人总归心虚,虽然还没有真的做,但苏沁还是很怕刚才跟璇的对话被人听了去,警惕地四下环顾,确定没有什么可疑的人之后,伸手关了窗,大热天里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琢磨怎么才能拿到那份所谓的情报。 ☆、第二节 楚哲昶的书房是整个王府的禁地,里面有一半是世间几乎失传的藏书,另一半是为数不少的军情奏报以及相关的文书和印信。即便外面不设明显的哨位把门,隐蔽处却有众多暗哨,几十双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这间屋子。所以,如果有人试图偷偷潜进去再拿个什么东西出来,那简直可以说是老鼠闯进了猫的家,太不自量力。 苏沁曾经好奇地问过楚哲昶,“既然书房这么要紧,为什么不派人严加防守,或者干脆锁起来?” 当时,两人正在下棋,楚哲昶闻言轻轻敲了敲她的头,笑她,“那岂不是告诉别人,此地无银吗?”然后若无其事地吃掉了她一大片棋子。 “是哦!”苏沁揉揉额角被敲过的地方,笑得憨直可爱。彼时,她觉得幸福而满足,整个心都被楚哲昶填满。 “王妃,请!”徐禹先上前一步推开门,侧身给苏沁让路。 苏沁摇摇头,把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思绪暂时压下去,拾起裙裾,款步走了进去,“有劳徐管家了。” “王妃说哪里话,这是徐禹应该做的,王妃在这里慢慢挑选,徐禹就在外面伺候着,有事情王妃随时吩咐。” “好!” 徐禹点头,躬身退到了门外,顺手带上了门。 虽说楚哲昶不止一次地跟苏沁提过,喜欢看什么书自己去书房里挑,可是长久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进到这里。抬眼四顾,楚哲昶的书房很大,所有陈设很简单且泾渭分明:书房左侧摆放着一张四方形的降香檀木大桌,依次排开着笔墨纸砚,印信镇纸等文房用具,厚厚的公文像小山一样堆起,桌子前端正正地安放着一张宽大的圈椅,也是降香檀木的。椅子旁边竖着博古架,陈列着瓷器花瓶和其他摆件;书房右则竖着四排,每排并列两个,共八个大书架,上面分门别类摆放了很多珍稀的典籍,每一个书架的侧面都贴着一张楚哲昶亲手写的书录,便于翻看和查找。 苏沁听见大门在自己身后被关上,顿了一会儿,缓缓回过头,确定房间里只剩了自己一个人,深呼吸一口气,几步冲到楚哲昶的桌案边,一面警惕地随时关注门外的情况,一面轻手轻脚地在堆积如山的公文里翻腾起来。她此时的心情极为复杂,在害怕、心虚与忐忑中尝试说服自己,她是因为家国天下,为了枢国的江山和百姓不得已而为之。然而,她也有点后悔,觉得不应该答应璇这么荒唐的要求。背叛,这正是楚哲昶关押金吉的理由,那么现在自己所作所为,与金吉又有什么区别,若是被他发现了,自己是不是也会落得个跟金吉相似的下场?又或者,有过之而无不及!当真是骑虎难下,如果放弃,那么于国于己都是不安心,那么之前的种种纠结挣扎也便随着没有意义了!苏沁心里大呼头痛,思考意义这件事本身又有什么意义呢!于是,她狠命摇头,甩掉这些嘈杂的思绪,收拢心神专注于手上的事…… 尽管已经极力伸长了手臂,踮高了脚尖,却无奈那书太厚,从下往上根本用不上力气,指间都戳痛了,也只是把那本书从原来的位置上挪动了一下而已,还惹得细小的灰尘扑簌簌地纷落。苏沁用手扇风,把灰尘赶到一边,咬紧唇角,气沉丹田,用力向上一跳,落回来时还是没能拿到那本书,却意外地跌落到另一个人的怀抱里。 楚哲昶一手抱着苏沁,另一只手长臂一展,极轻松地就把位于架子顶端,那本已经被苏沁碰得七扭八歪的书拿到了手上,轻轻抖掉封皮上的浮灰,笑了,“前阵子听他们说你在看医典,现在连这种书都看,你莫不是想成仙?” 苏沁低眉垂眸,看到楚哲昶擎在手上的是一本厚厚的《异技奇谭录》。这是一百多年前一个章澹的术士编写的,里面收集了很多方士修炼的法门,什么炼金术,御剑术,采石术,换心术,炼丹术、易容术之类的,一直被奉为道家修炼的不二宝典。然而,百年来从未听说有哪里的方士练成过,所以里面记录的方法亦真假难辨。苏沁很早就知道有这本书,但却没有看过。这书虽说是道修的经典,但却为正统儒家思想所不齿,认为其冷僻荒诞,妄论虚无,会怠人心智,入不得眼。再者,这书本就没多少人看得懂,流传百年,近乎绝迹,若不是楚哲昶也偏爱收集各种古籍,苏沁恐怕自己这辈子都未必有机会读到。 见苏沁靠在自己怀里低头不语,我见犹怜的样子,楚哲昶心里顿时软成一片,面色也比平日里柔和很多。自打那天苏沁跟他怄气,他大半夜策马跑去军营之后,接着就被皇上召进宫里议事,再就是忙着各国使节团觐见的事情,两个人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到面了,楚哲昶生平第一次知道了思念是一种什么滋味。司徒瑾瑜看着他整天一副yù求不满的表情,忍不住揶揄他,“想不到,你堂堂熠王也有今天。” “怎么不说话?还在生本王的气?”苏沁轻轻的摇了摇头。哲昶把苏沁在怀里转了圈,让她面朝着自己。这几个月,她清瘦了许多,本就瘦削的下巴愈发尖俏。楚哲昶轻轻捏住苏沁的下巴略微向上抬起,苏沁饱满的大眼睛眨了一眨,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像两片浓密的羽毛,轻展疏落,黑漆漆的瞳孔闪烁着异彩,像是被谁剪断了银河,揉碎了所有的光华藏在里面,眼角自下而上微微挑起,像是要把无尽的风情的都钩挂住,却还是不小心漏了一点出来,飘进了楚哲昶眼里,看得他的心当即就酥麻了半片,呼吸不自觉地加重。他轻轻按住苏沁的后脑,把人拉近,额头抵着额头,两股缭乱的气息纠缠在一起。 “……”唇瓣相触的刹那,苏沁突然抬起手背,盖住自己的嘴唇,两朵柔润的红晕飘上脸颊,垂下眼,含糊地低语,“徐管家还在外面……” “嗯?”楚哲昶微侧过头,眼角的余光shè*向门外,徐禹似有感应一般,两眼望着脚尖,却又往远离门边的位置挪了挪。午后的阳光慵懒地从敞开的大门向内窥探,带进一根倾斜着的光柱,空气中有上下翻飞的微尘,苏沁一侧的脸颊被阳光照亮,看得清洁白的面颊上细细的绒毛在微微的抖动,“呵呵……”楚哲昶低低笑着,在苏沁掌心里轻轻啄了一下,呼出的气息在苏沁耳蜗里暧昧地逡巡,“过几天,等使团走了,我得了闲,就回来陪你,乖乖等着我……” 湿湿热热的气息和语调暧昧的情话让苏沁熏然yù醉,明知道楚哲昶是故意的,但她那异常敏感的圆润小耳朵还是红得像秋天里的枫叶,滚烫得仿佛皮肤下面的血液都要被蒸腾出来一样。苏沁禁不住这样的挑逗,抓着楚哲昶的衣服要把他推离,无奈力气太小,面前的身躯纹丝不动,若从外面看,倒像是苏沁抓住楚哲昶不愿意让人离开似的。 “呵呵!”楚哲昶笑了,一根一根掰开苏沁的手指,把那本《异技奇谭录》放在她手里,“别再跳上跳下的,万一不小心摔了怎么办?要看什么,让徐禹他们找出来,送到你屋里去。”苏沁无声点点头。楚哲昶又用力地抱了抱她,才意犹未尽地放开怀里的人,迈步朝门外走。走到一半又停住,回头望了一眼堆满了公文的降香檀木桌案,又看了眼苏沁,眼中闪过一瞬即逝的凌厉,“我还有事,这里的书你随便挑,但是……我案上的东西,不要碰。” “知道了!”苏沁点头,目送楚哲昶离开。门口的光柱逐渐变小,空气中的微尘在关门声响起之后,不复看见。 ☆、第三节 “呼……”苏沁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缓缓走到桌边,手掌按住自己起伏不定的胸口,颓然地靠坐到降香檀木的圈椅里,“还好跑得快。” 刚刚她正在翻公文,突然听见徐禹跟楚哲昶的对话,说是王妃在书房里。楚哲昶应该是回来办事的,临时起意说要进来看看。她一时慌乱,为脱嫌疑,平生第一次用连自己都意外的速度冲到了书房的另一侧,担心自己弄出的动静过大,惹人怀疑,还故意跳上跳下地装作拿架子顶上的书,这才骗过了楚哲昶。 人在极度紧张的时候,总是容易口干舌燥,肌ròu紧绷,苏沁不让楚哲昶吻她,也是担心他会发现自己嘴唇干涩,舌头僵硬。在楚哲昶面前,她还要极力维持镇定,保持常态,这对于平日里不擅长隐藏情绪的她而言着实不容易。现在骤然松懈下来,苏沁突然觉得有种脱力的疼痛感从身体的每一个骨缝里蔓延出来,扩散到肌肤腠理当中,酸疼得难受。 苏沁于是一边揉捏着肩膀一边思索,她明明已经把桌子上的东西都翻过了,连博古架上的瓶瓶罐罐都倒腾了一遍,可是为什么就是找不到那份所谓的军事部署图呢?莫不是璇的情报有误吧……“咦?”苏沁眼前一亮,突然想起了什么,楚哲昶离开时特意叮嘱,不许她碰案上的东西,那除了说明案几上的公文都比较重要之外,会不会也是因为这案几本身有什么机巧呢?苏沁想起关金吉的那间密室,机关就是卧室架子上的那只青釉的盘子,如果楚哲昶擅长此道,那这里肯定也有什么触发的机关。于是,她开始逐一查看桌上的摆设,看哪些是挪不动的,搬不走的,在桌角椅背上摸索,感觉是否有异常。果不出所料!就在她沿着案几的下边沿摸索的时候,意外地碰到一块凸起。苏沁立即矮身下去,蹲在地上仔细查找。那是一个仿佛木塞一样的圆形木块,材质与案几相同,都是降香木的,连纹路都衔接无二,显然是经过特殊制作的。苏沁尝试用手按了一下,没动,再用力一下,木塞略微缩进去一点,但快又滑了回来。苏沁想了想,伸手拿起桌上的石砚,选了一个角,对准那木塞用力一顶,木塞受力后向内侧深深地凹了进去,与此同时,檀木圈椅下的青砖也消无声息地跟着沉下去几块,苏沁还来不及诧异,就看见一个黑色的木匣子从刚刚砖块下沉的地方缓缓升了上来。 难道,就是……这个?苏沁朝门口望了一眼,这才把东西捧在了手里。那是个一尺见方的乌木盒子,没有花纹,也没有上锁,除了材质上佳之外,看不出什么特别。苏沁小心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8 章 翼地打开盒子上的搭扣,发现里面有很多纸张。她拿起上面的几张看了几眼,发现都是用密语往来的书信,根本看不懂,只好把这些纸页都码到桌案上,继续埋头往下翻,终于在盒子的底部,所有纸张的最下面,找到一个了锦囊。拜前些日子无聊时,读过的几本兵书所赐,苏沁把锦囊里的东西拿出来一看,一眼就认出这是一份军事地图,连何处扎营,何处屯兵,屯兵多少,用何种阵型制敌都标记得清清楚楚。 就是它!苏沁觉得自己的心都快从胸腔里跳出来了,又是激动又是惴惴不安。深呼吸几口气,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仔仔细细地琢磨起这幅地图。聪明如她,当然不会傻到把这张图直接偷走,她博闻强记,过目不忘,只记了几个重要的点,再闭上眼睛的时候,整张图就已经在她脑海中连成了片。苏沁睁开眼睛,再次确认了一下自己的印象,然后把地图折好重新放进去,拿出来的纸页按照顺序一片片摆好,盒子关上,扣上搭扣,放回到原位。苏沁拿石砚又用力压了一下那圆木塞,盒子就像之前一样,下沉,换青砖升了上来,严丝合缝,一点都看不出异样。苏沁禁不住感叹,楚哲昶这人果然心思缜密,寻常人怎能把机关设置得如此隐蔽和精巧。 把一切都恢复原状之后,苏沁站起来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留下任何可疑的痕迹,这才跑到另一侧的书架边,随手拿了一些书堆在地上,把那本厚厚的《异技奇谭录》也放到里面,深呼吸了几下调匀气息,随后款步走到门边上,“徐管家可还在外面吗?” “在!”门被从外面推开,徐禹垂手背光而立,“王妃有何吩咐?” “劳烦徐管家找两个人把这些书搬到我那里去。” 徐禹顺着苏沁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神情略显错愕,只见书架边的地上,横七竖八堆着很多书,粗略看去不少于二十本, “呃,王妃一次要看这么多书?” “怎么?不行吗?” “哦,没有,王爷吩咐过,书房里的藏书任王妃挑选,还请王妃先行一步,徐禹这就派人把书给王妃送过去。” “那……有劳徐管家了。”苏沁淡淡一笑,提起裙裾迈步出了书房。 回到竹馨小筑,苏沁趁人不备,把记忆中的军事部署图誊到了纸上,缝在贴身的香囊里,又按照之前的约定在窗棂上系了一条手帕,只等璇过来取走。 等待总是熬人的,无论好坏。暗号挂出去的前两天,一点反应也没有,揣着偷来的重要文件,苏沁心里很是惴惴不安,表面上极力维持着恬淡平和的假象,心里却藏着如坐针毡的焦灼等待,直到暗号挂出去的第三天……苏沁本以为今天璇也不会来,正在琢磨自己是不是什么地方出了纰漏,一个黑衣蒙面的影子鱼一样地从敞开的窗口跃了进来,把苏沁吓了一跳,直觉地紧张起来。 “二小姐别怕,是我!”璇把脸上的黑纱拿下来,显出原本的长相。 苏沁轻轻舒了一口气,谨慎地朝四下里看了看,“你怎么进来的?” “我自有办法,二小姐快把东西给我吧。” “哦,哦……好……”苏沁应着,忙低下头开始解身上香囊的带子。一来为怕香囊不小心掉了,苏沁打的是比较繁复的璎珞结,二来因为紧张,她手指有些僵,解袋子的动作就有些迟缓。璇见她动作这般犹豫,心里免不了焦急,于是伸手过去作势要qiāng,苏沁顿时警觉,一侧身躲了过去,“慢着!” 璇的手堪堪地停在半空,脸上迅疾地闪过尴尬和错愕的神情,但她很快镇就定下来,撤回手的同时转而换上一副无害地表情,“二小姐,怎么了?” 苏沁蹙起眉心,把刚解开的香囊藏到背后,看着璇的眼睛,“你之前说,你是替谁卖命的?这东西你要jiāo给谁?” “慕琏,慕大人啊!” “胡说!”苏沁谨慎地退后一步,“慕琏不过是个三品的文官,连兵书都看不懂,他要这东西何用?你莫不是怕我不答应帮你,故意编出来诓我的?” “这……”璇犹豫了一下,“二小姐恕罪,个中缘由,我不能告诉你。” “那我再问你,你既说是慕琏让你来找我的,那可有什么信物。否则,单凭你一面之词,恐怕不足以取信于我。” “信物?!我,没有。”璇萼蹙着眉心,又急急补充道,“但我的确是替慕大人做事的,还请二小姐务必相信我。我进来也有一会儿了,万一待会儿有人撞见你我就不好了,二小姐,快把东西给我吧!”璇萼上前一步,朝苏沁伸出手,神色焦急中略显不耐。 见璇萼如此闪烁其词,苏沁心里更是疑窦丛生,又退后了两步,“不行,你今日必须同我说清楚,否则这东西你就别想拿走!” 苏沁终于想明白自己这些天的心神不宁到底源于哪里,她的确因为混入书房,偷背了楚哲昶的军事部署而惴惴不安,但实际上,她并不太担心。因为她打从心底里认为,楚哲昶根本就不是个凡事都要依靠兵书和事先的部署来打仗的人。虽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然而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却是很多战役取胜的不二法门。所以,即使他排兵布阵的策略被人窥知,他也一定会想到更好的应对方法。因此,她偷背军事部署这件事情本身并不会对楚哲昶造成根本xìng的伤害。与此同时,她担心的是,自己的所作所为到底是谁能够从中取利。今晚,看着璇萼亟不可待的样子,她越想越不对劲。他们这些做密探的人,神通广大,能够探得她的身份以及跟慕琏的关系一点也奇怪,所以,自己极有可能是被人利用了,担惊受怕地忙活了半天,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之前,她被璇萼一番家国天下的慷慨陈词说得有些懵,糊里糊涂地就答应替她去盗图,甚至都没来得及细细思索下,慕琏是做事多周全谨慎的一个人,若是他知道自己有一天会用她,怎么可能连个信物都不给璇萼?!哪怕只是一封手书,寥寥几笔也好啊!可是偏偏璇萼手里什么都没有。距离慕琏上次以使臣的身份离开越已经有近一年的时间,这一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苏沁不得而知,但若是就这样轻易地把东西jiāo给璇萼,她心里总是不踏实。她虽是个女儿家,但朝堂上是事情也并非全都不懂。这图若是真的被用来防御外欺,保卫疆土,那也就罢了,如果是被人拿去做了朝中相互倾轧的工具,那自己不是助纣为虐了吗?!不行,她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 ☆、第四节 见苏沁对自己产生了怀疑,璇萼眉心一凛,面露不善,语气也跟着冷了几分,“你怎样才肯把东西给我?” 苏沁把香囊紧紧地攥在背后,“除非你告诉我,到底谁才是你的幕后主使。” “若是我用强呢?熠王妃?”苏沁慢慢后退,璇萼步步紧逼,连同称谓都改了。 “你威胁我?”苏沁觑起眼睛看着璇萼,“那我便毁了它,再喊人过来,到时候你跟我都跑不掉!”说着,作势就要把锦囊往灯烛上靠。那做锦囊的布料是上好的冰蓝丝绸,遇火即焚,那军事部署图,也不过就是一页单薄的纸片,若是真的点着了火,就再无价值。 “住手!”璇萼逼近苏沁的脚步瞬间停住,“二小姐且慢动手,我告诉你就是了。” “好!那你说!” “唉!”璇萼重重地叹了口气,心想,左右苏沁这辈子也回不去枢国了,那就没有人会指认自己泄密,为了能够完成任务,也只有妥协了,“二小姐,派我来的人,的确不是慕琏慕大人,但这个人跟你也有莫大的关系。” “你说的是谁?” “靖平王爷!” “什么?”这个答案让苏沁极度意外,幕后主使竟然是自己名义上的父亲?!“我听闻靖平王爷回到枢国之后,病情加重,早已经辞掉所有官职,回家养老了,他怎么可能派你来做这种事情?” “二小姐有所不知,靖平王爷并非是自己辞官的,而是受广兴城一役身手被擒的影响,在朝中受人排挤,不得已才辞官蛰伏,这不过是王爷以退为进,韬光养晦之计。王爷一生为国,忠贞不二,却因广兴之耻而处处受制于人,心下自是十分不悦,一直寻着机会想要东山再起。可是,当年王爷兵败被擒,佐伯将军战死,后来二小姐又被迫和亲,几件事情下来皇上对王爷的信任已经大不如前,王爷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幸而前些日子我们得到可靠消息,探听到越国正在暗中调整兵力,准备向周边各国发动战事,王爷这才派我们来找你香囊里的那份东西,想要借此求个先机,一雪前耻,重回庙堂高处。” “那……你为何早不跟我说?” 璇萼一愣,旋即露出十分无奈的表情,叹息道,“做我们这样的人,是纵死都不能说出主家是谁的,所以我只能找跟二小姐关系亲近的人来说,若不是二小姐今日苦苦相逼,璇萼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告诉你的。现在,可以把东西给我了吗?” “好吧……”虽然心里还是将信将疑,但苏沁还是选择把香囊jiāo给了璇。 “多谢二小姐!”璇把东西谨慎地收好,双手抱拳单膝跪地,冲苏沁深行一礼,“此番王爷东山再起,二小姐功不可没,璇告辞!”言毕,飞身跃上了窗台,正yù往外跳,却突然停住,璇萼回头恶狠狠地盯住苏沁,“你出卖我?!” “你说什么?”苏沁还没反应过来,门外突然涌进来一批人,把还在窗台上的璇捉了下来,也不知道是哪个人,把苏沁拉到了一边。一切发生得太快,苏沁的脑子跟不上眼睛的速度,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直觉告诉她,事情败露了! “好!很好!”安静的房间里,击掌声突兀的响起,楚哲昶拍着手走进来,身后跟着叶苍衍、黄鑫、永乐、欢喜、徐禹等人,“本王还道是谁觊觎我书房里的东西,却不想竟是自己的岳丈的大人。”楚哲昶走到还未及从惊愕当中反应过来的苏沁身边,伸手摸摸她苍白的脸颊,唇边dàng漾起深刻的笑意,“做得好!” “……”苏沁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惊讶得说不出话。 “是你?”楚哲昶转过身,看着一身黑色夜行衣的璇萼,“你十四岁就入我王府为婢,算起来已有四、五年了吧,想不到你竟是潜藏在我王府里的枢国密探。” “哼!”璇萼倒是没有惊慌,只是眼神冷冷地盯着楚哲昶,“既然被你发现,多说无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呵呵,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志气。”楚哲昶冷笑,从苏沁的香囊里拿出来她凭借记忆画出来的那张军事部署图,上下看了几眼,不得不再次叹服于苏沁那超越寻常人的记忆能力,竟然临摹得分毫不差!同时,他也非常生气,苏沁的才气与她而言,是一把双刃剑,她太容易被人利用。 楚哲昶把图展开,好让璇看得清楚,“你当真以为,你拿到的这份是真的?” “……”璇愣住,吃惊得看看那备注详细的地图,又看看楚哲昶,似乎想从他脸上读到什么能够说明这张图真实xìng的证据。但看了半天,她意识到自己这样的做法只是徒劳,因为从楚哲昶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而他眼底那若有似无的笑意,只能让她更加怀疑起这张图来。 见璇不说话,楚哲昶继续道,“三年前出了那件事之后,本王便有意肃清王府里的各路内应,但你们自那以后偃旗息鼓,做得还算规矩,本王也无意赶尽杀绝。本来嘛,哪里还没有几个暗桩、密探,就算是在宫里发现也不足为奇。可最近你们太不安分,我本无意捕鼠,奈何你们自己闯进来。本王实在懒得一个一个地去排查,索xìng设了个请君入瓮的局,让你们自己走出来。” “你……”璇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这一切都是你故意安排的?!不,我不相信!” “呵呵,你说呢?不然我怎么会恰巧这个时候回来?”楚哲昶笑着,“早在我去到冶原三郡前,就故意放出消息,说本王有意攻打周边小国,目的就是为了让你们自己跳出来找这份所谓的军事部署图,然后一网打尽。不过,计划进行得如此顺利,当属沁儿的功劳最大。” “苏沁!”璇两只眼睛里布满血丝,瞪得比铃铛还要大的瞳孔里积满了怨怼,咬牙切齿,目眦yù裂,那样子像是要把苏沁活生生地撕成碎片,“贱人!卖国求荣!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话音还未落,叶苍衍突然身形一晃,没人看清楚他是怎么动的,人已经闪到了璇身前,右手高高扬起,众人只听“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了璇脸上,一颗牙齿从她嘴里应声飞了出来,带出一条红色的弧线,掉落在不远处的地上,璇原本瘦削的左侧脸颊登时高高肿起,眼睛几乎被挤压成了一条缝儿,鲜红的血液染红了所有的牙齿,带着细小的泡沫从嘴角源源不断地滴落到黑色的夜行衣上。 “啊!”鲜红的血色在眼前zhà开,苏沁吓得惊叫出声,整个人都懵了,身体不自觉地发起抖来,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只是用口型不断重复着,“我没有,没有……” 叶苍衍瞥了一眼璇刚刚被他打落的那颗牙齿,“王爷,她嘴里淬了dú,想要自尽。” “嗯。”楚哲昶看着已经被吓得浑身如筛糠一样的苏沁,走过去揽住她肩膀,把人带到自己怀里,用身体挡住她的视线,“沁儿,过来,你别看,有我在这,不用怕。” “……”苏沁抬头,脸色苍白如同一张白纸,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混合着血丝和泪水的眼睛里模糊一片,视线好似根本没有焦距。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捏住楚哲昶的上臂,奈何楚哲昶身形魁梧,肌ròu结实得像块石头,苏沁却固执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9 章 不肯松手,直到指甲一根根崩断,指间都渗出血来。楚哲昶觑起眼睛看着苏沁,眉峰高高地耸起,十分有技巧地掰开苏沁的手指,把她jiāo给身后的永乐和欢喜,再回过头来的时候,眼睛里已经有了明显的杀气。 “哼!想死?本王成全你!不过,在你死你之前,有件事情本王觉得应该让你知晓。”楚哲昶把苏沁临摹的那张地图摊开在璇面前,轻笑道,“你是不是觉得这东西只有一份?” “……”璇诧异地盯住楚哲昶,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做戏就要做全套。既然书房能有,那么城外军营里也可能会有,神斧关也会有,各边关要塞也难免会出现,既然要一网打尽,那么斩草就必须除根。” 璇脑子里轰的一声响,犹如五雷轰顶,又像是被人结结实实地迎头打了一闷棍,比刚才被叶苍衍掌掴还要头晕眼花。听完楚哲昶的话她立即就明白了,这是一个一石多鸟的圈套。楚哲昶故意把有意攻打周边国家的消息散布到盛琅、兵马大营以及各处边关要塞,然后做了很多假的军事部署图让消息显得更加真实。那么,各国安chā在各处的暗桩必然会想法设法的获取这份情报,如此一来,就等于是自己钻进了对方的圈套里。最后,楚哲昶甚至不废一兵一卒就可以把各国的暗桩一个个拔掉。璇被这个事实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楚哲昶这个人,真是太可怕了! ☆、第五节 “哦,对了!”楚哲昶用右手食指点着自己的脑门,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听说,大营那边捉到一个较璇祁的人,想必是你认识的?” “哥哥!你们竟然抓了我哥哥!楚哲昶你这个卑鄙小人,我杀了你,快放了我哥哥!”璇狂躁起来,拼命伸出脚去踢面前的人,被叶苍衍在她腿上连点两下,随后整个人就像面条一样软了下去,若不是手臂被人提着,她现在肯定已经瘫倒在地上了。 楚哲昶纹丝未动,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眼神却冰冷的不带一丝温度,“放了他本王或许做不到,但本王可以让你们兄妹在黄泉路上给彼此做个伴。” “杀了我,杀了我,你让我死!”璇咆哮着,两只眼睛死死盯住苏沁,“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不得好死……你以为他是真心对你?他只不过是在利用你,他利用你……” “闭嘴!”黄鑫抬起脚狠狠地踹在璇肚子上,腹部撕裂般的剧痛让她瞬间失了声,身体扭曲成了一团。黄鑫朝左右的人使了个眼色,“带下去!”两名侍卫立刻拖着璇往外走,璇挣扎着爬起来,发出痛苦的□□,却还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朝苏沁吼着,“他不相信你,他根本就不信你,你好好想想,为什么你一直不能生育,想想……是他骗了你,骗了……呃……”话还没说完,又被人一拳重重地砸在后背上,强迫噤声,鲜血从鼻子和嘴里喷溅而出来,璇萼瞬间就昏死过去,像一只软绵绵的布袋一样被人拖着贴地而行,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迹,不知道是死是活。 苏沁眼睁睁地看着璇在自己的面前受尽折磨,眼睛茫然地跟着璇被拖出去的方向,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恐怖的梦魇里,却怎么都醒不过来。楚哲昶走到她跟前,轻抚她的面颊,“没事了,都过去了。” “这一切真的都是你事先设计好的?”苏沁甩开楚哲昶的手,眼里噙满了泪水,垂在身侧的两手紧紧地握成拳头。 “是!”楚哲昶没有否认。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枢国人再打你的主意,让他们再有机会利用你!” “可我是枢国人。” “从现在开始不是了,你是我的女人。” “她说的也都是真的?你对我做了什么,让我不能生育?” 楚哲昶明显停顿了一下,语气听起来就不似先前那般强硬,他把手放在苏沁的肩膀上,用力压下,“我保证,我们很快会有孩子的。” “别碰我!”苏沁突然情绪失控地咆哮起来,像一头发疯的幼兽一般,对着楚哲昶又踢又咬,嘴里发疯似的喊着,“骗子!你们都是骗子!!所有人都是骗子!!!”楚哲昶岿然不动,任由苏沁发泄着自己的不满。一旁的叶苍衍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拉一下苏沁,一记响亮的耳光就甩到了楚哲昶脸上。 众人只听得一声脆响,诧异的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到楚哲昶身上。叶苍衍条件反shè地闪身而出迅速地捉住苏沁的双手强行反剪到背后,抬头却看见楚哲昶愠怒地眼神,连忙示意永乐和欢喜帮忙抓着苏沁,自己退到了后面。其实,对于楚哲昶而言,苏沁那一巴掌的力道真的可以算是微弱,只不过她指尖,指甲断裂时的那些伤口还在渗着血,这一巴掌下去便在楚哲昶脸上留下了几条鲜红的血印子,看上去十分骇人。楚哲昶拧着眉心看着面前对他怒目相向的苏沁,一时间还真的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黄鑫,带你的人下去!” “是!” 大概是当局者迷的缘故,楚哲昶对苏沁的判断一直都不是很清晰。她的美丽、才气、背景以及出现的时机都太过突兀,几乎不合时宜。广兴城一役,他以一场出其不意地夜袭大获全胜,如果乘胜追击,他的数十万铁骑足可以踏遍枢国半壁江山,但皇兄楚印御却在一天之内连下三道圣旨,阻止他进兵。一个月后,第四道圣旨八百里加急送到自己手上,内容匪夷所思,竟是让他在原地固守,等待枢国前来和亲的队伍,而被这个队伍送来的人,就是楚印御为他御笔钦点的王妃,苏沁。 楚印御与楚哲昶,这个国家实际上的掌权者,二者的关系就像是在下一局胜负未明的棋,表面上看起来文成武治,国泰民安,实际上此消彼长,相互牵制。作为越国执掌兵权的人,又战功赫赫,楚哲昶当然明白,他的皇兄楚印御从来就没有放松过对他这个同为皇子的戒备。所以,即便每年都有人在朝堂上参奏皇城禁卫军行为不端,欺压百姓,他也从没有真正削弱过禁卫军的势力,反而暗地里扩充禁卫军的人数和装备,把这批几乎是用黄金打造出来的禁卫军当成捍卫他皇权的最后一道防线。与此同时,楚印御又很依赖自己,因为若想让越国江山永固,就必须仰仗强大到足以震慑八方的军事力量。越已经强盛了近百年,仿佛一个坚硬而巨大的碾盘,稍有不慎,就极有可能在顷刻间被碾成齑粉,这便是令周边各国既恨又怕却又无法变更的铁一般的事实。所以,楚印御对他这个弟弟又戒备又依赖。 广兴一战,让楚印御看到了契机,让他有机会利用和亲将楚哲昶一军。这是一个意图明显的试探,若楚哲昶不接受,下一步必定会有人会站出来说熠王居功自傲,谋反之心昭然若揭;若是他接受,那么他就必须搞清楚,这个突然冒出来和亲的公主,到底是谁?枢国派来的密探还是皇兄安排到自己身边的钉子?无论是两者中的哪一个,都是让人不愉快的存在。所以,长久以来,楚哲昶心里对苏沁既爱意深沉又充满警惕。即使后来他渐渐确定了苏沁并非如他所想的那么复杂。她既不知道自己是被枢国当权者迫于形势推到台前的牺牲品,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是楚氏兄弟这场政治角力中的一枚棋子,她就那么单纯的美丽着,让人心疼。 然而,苏沁再单纯也终究是个枢国人,即便不是密探,也难免在家国天下的问题上会遭人利用,走到自己的对立面,甚至可能成为自己最致命的一个弱点。所以,当查知枢国的密探近来蠢蠢yù动时,他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利用一份散布在各处的假军事情报来引蛇出洞的策略,同时也想到,这些人为了达到目的,可能会利用苏沁跟自己的关系,所以,他的这个计划从一开始就把苏沁算计在内。 在书房里,他有意提醒苏沁,帮她找到想要的东西,又在今晚故意放松警戒,让璇潜进来与苏沁见面,目的就是陷苏沁于不仁不义,让枢国人以为是苏沁在帮自己引他们这些人入圈套。这些人一死,以后便不再有任何枢国人会相信苏沁,利用苏沁,而苏沁也不可能再有机会回到枢国,只能一直在自己身边,受自己的保护。楚哲昶知道自己这样做很自私,也知道苏沁会恨他怨他,但也只有这样才会让苏沁对枢国,让枢国对苏沁,断了所有的念想,也只有这样,苏沁才能彻彻底底的只属于自己。但苏沁毕竟是苏沁,她的通透和灵秀总是超出自己的预料,竟然意外地被她问出了这群枢国密探背后的主使,如此一来,自己连审讯的过程都可以省去了。苏沁无意为之,却进一步坐实了自己给她设计的角色,然而与此同时,当苏沁意识到这一次她是被自己狠狠地利用了,那她对自己的憎恨也会更深。 ☆、第六节 黄鑫带着部下踩着石子铺就的小路往外走,远处传来几声沉闷的雷响,他抬头看了一眼天,墨色的乌云集结在头顶,张牙舞爪地在半空中变换着身形,透着十足十分恐怖和诡异。空气里弥漫着氤氲的水汽,潮湿和闷热让黄鑫觉得有什么东西粘哒哒地压在胸口,很不舒服,“看样子是要下一场大雨啊,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雨吧!”话音还没落,只见一道闪电破云而出,照亮一片乌青的紫竹,黄鑫回头看了看竹馨小筑的大门,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王妃这一关,王爷到底能不能过得去!”咳!罢了,黄鑫拍拍自己后脑,过不过得去都是王爷的家务事嘛,什么时候轮到我一个当兵的cāo心了,真是。索xìng摇摇头,领着手下人走开了。 闲杂人等退去后,就只剩下了楚哲昶、苏沁、永乐、欢喜、叶苍衍和徐禹。大家都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留在这尴尬的场景里,因为他们都是知情人。本就闷湿的空气此刻更让人觉得窒息,屋子里安静得可怕,又是一道白亮的闪电从敞开的窗口划过,刺得人眼花,紧接着就是一串沉闷的雷声携着豆大的雨点突至,砸得窗外的竹叶劈啪乱响。 “放开她。”僵持了许久,终是楚哲昶先把心里的火气压了下去,挥挥手,永乐和欢喜便乖乖地放开了苏沁,“我知道你很生气……本王行事从不向任何人解释缘由,但对你,可以例外。” “哼!”苏沁把脸转向一边,眼前的人她连看一眼都觉得多余。 楚哲昶眉心又蹙起一点,从小到大,他最不擅长的事情,就是道歉。然而自从他的生活里有了苏沁之后,他却接二连三的遇到需要道歉的事情,楚哲昶禁不住在心里叹气,真是一物降一物啊,“苏沁,你该知道,你的身份和来历都太特殊,在没确定你是不是完全可信之前,我不得已才……” “不得已?!”苏沁转过头,“熠王殿下说得好轻松啊?!你一句不得已,就可以陷我于不仁不义?!就可以剥夺我生儿育女的权利?!亏我一直因不能为楚氏开枝散叶而自责,到头来就因为你一个不得已?!若不是今天被人点醒,我还要傻傻的被你蒙在鼓里,楚哲昶,你好狠的心啊!” 面对苏沁句句心酸,字字血泪的控诉,楚哲昶无言以对,他垂下眼,语调中透着落寞与无奈,“沁儿,若你被人骗过,曾有过切肤之痛,你也不会轻易相信别人,也会这么做的。” “哦?”苏沁冷冷地笑了一下,“切肤之痛?熠王说的莫不是前任王妃,金吉?” “你……”楚哲昶感觉自己的心重重地沉了一下,苏沁脱口而出的那个名字像一柄粗糙的锉刀划过耳膜,引起脑子里一阵尖锐的疼痛,他捏起苏沁的下巴,觑起眼睛盯着她,呼吸沉重,半响才道,“你,怎么知道金吉的?”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见不得光的事情也总会有被人发现的一天。” 在场所有人都被苏沁的话惊呆了,徐禹和欢喜更是面面相觑。在熠王去往冶原三郡之前,王府里一切如常,苏沁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那么她最有可能发现小院秘密的时间,就应该熠王奉旨视察水利,而王府只有他们两个知情人在的这三个月。可是,苏沁到底在什么时候发现的?她怎么会知道?她怎么可能知道?! “你说,要带我春天踏青,夏天赏花,秋天逐叶,冬天踏雪寻梅……你还说,要骑着雪耳去找我最爱的红梅花?呵呵……”苏沁看着楚哲昶,冷冷地,笑得眼泪都从眼底里翻涌而出,顺着眼角滚落,像扯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地流进楚哲昶掌心。后者像是被烫到了一样,心里一疼,马上松了手。苏沁惯xìng地退后一步,含泪的目光里透着冷漠与疏离。她两手握拳,垂在身体两侧,仿佛不这样做,就根本凝聚不起足以支撑身体的力量。眼前的人和物都变得不再真实,极力保持镇定的身体却一刻不停地颤抖,连带着声音都走了调,透着一把湿漉漉的水汽,“我问你,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红梅花?我再问你,雪耳原是谁的坐骑?永乐和欢喜的名字是为谁而改的?为什么要改?!还有这个……”苏沁几步走到梳妆台前,拿起那把楚哲昶曾经作为道歉礼物亲手为她绘了扇面的团扇丢到地上,一脚一脚地狠命踏上去踩,“大红的璎珞,大红的穗子,还有这扇面上红梅,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我最讨厌大红色!还有……”踩烂了扇子,苏沁似乎仍然觉得不够消气,转身又跑进卧房,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之后,捧着一团火红的东西出来,“这用玉面火狐的皮毛做的袍子,原本也不是给我的吧……哼!”苏沁把狐裘抖开,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变出一把剪刀来,众人只觉眼前银光一闪,光如流火的狐裘上已经多了一条巴掌长的口子。 “王妃!不能剪啊!”永乐和欢喜见状,赶忙扑上去抢,三个人挤在一处。 “让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0 章 剪!”楚哲昶额角的青筋突突地跳,脸色就像此刻外面yīn沉的夜空,冷冷的口气下是强压下来的怒火,“凭她闹,谁都不许管!”永乐和欢喜只好听命地退到一边,心疼地看着苏沁简直可以称之为暴殄天物的行为。 火狐的皮毛虽然轻薄,但却极其坚韧,苏沁剪了几下发现也不过是弄出几条口子而已,索xìng扔了剪刀,从断口的地方伸手去撕,张嘴去咬,最后直接把那件狐裘往地上一扔,抄起烛台,连同灯油和燃着的蜡烛一起扔了上去。霎时间,世上独一无二的玉面狐裘就变成了一团燃着的火焰,看来玉面火狐的皮毛不畏火的传言是虚假的。闷热的空气被火烤得扭曲起来,苏沁喘着粗气被包裹子在一团白色的烟雾里。 “闹够了?”楚哲昶沉着脸,表情yīn郁地看着苏沁。 “……”苏沁回瞪着楚哲昶。她刚闹腾了这一阵子,气息缭乱,胸口起伏不定,过度的愤怒,反而让她说不出话来。 “永乐留下,其他人跟我走!”楚哲昶丢下一句话,也不撑伞,转身走进倾盆大雨中,其他人不敢怠慢,也马上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冲进了大雨里。那团狐裘还在闪着火光,苏沁喘息着颓然地坐到了火堆旁默默地流眼泪,像雨中一片枯萎的树叶。 书房的门在叶苍衍进来之后被严严实实地关上了。徐禹和欢喜双双跪在地上,头上和脸上都是雨水,脚边两条明显的水迹,一直蜿蜒到门槛边上。楚哲昶跟叶苍衍都是从小习武,身体强健,虽然淋了一些雨,但他不但不感觉冷,反而觉得大雨把自己的脑子浇得越发清醒了一些。雨水冲掉了他脸上的血迹,也给他刚刚过热的脑子降了温。楚哲昶坐在降香檀木案几的后面,看着跪在地上,被冻得瑟瑟发抖的两个人,“说,她是怎么知道小院的事情的?” “奴才……不知道……”徐禹垂着头,一缕头发湿湿地粘在脸上。按说,进小院的钥匙只有王爷和王卯才有,而王卯每天送饭也都是趁没人注意时悄悄进去的,这几年从未被任何人发现过。人是自己挑选的,绝对不会有问题,王卯也从没弄丢过钥匙,苏沁不会武功,不可能会翻墙进去,那她又是怎么知道里面关着金吉呢,难道她会穿墙术? “你呢?”楚哲昶又把目光转向欢喜。 “奴婢……也不知道……”欢喜把头低得不能再低,身体抖得宛若筛糠一般。她的确想不明白,苏沁到底是什么时候进去过小院的。这段时间,她几乎跟苏沁寸步不离,苏沁几次问到小院的事情,也都被自己巧妙地搪塞过去了,她怎么可能还会知道呢? “她近来可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徐禹和欢喜对望了一眼,开始回想这一段时间以来苏沁的行为。说不一样似乎也没什么不一样,说一样又似乎处处都不太一样,所以他们才会写信请求楚哲昶亲自回来看看,因而这一时间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话才好。最后,只能你一句我一句地把近三个月来苏沁所有做过的事,问过的话全都复述了一遍。 楚哲昶紧皱眉头耐着xìng子听两人说完,随后重重地叹了口气,“你们回去吧。” “王,王爷……不责罚我们吗?”徐禹指指欢喜,又指向自己的胸口。刚刚苏沁反应那么激烈,徐禹本以为这次楚哲昶会气到想把他跟欢喜凌迟的地步。 “不必了,你们下去吧。”楚哲昶右手撑着头,用拇指和食指按揉着眉心,显得十分疲惫。 “是……”徐禹和欢喜缓缓站起来,互相看了一眼,脸上都是一副疑惑的表情,躬身退了出去。 一直被刻意隐瞒的小院被苏沁知道了,楚哲昶不是不生气,也并非不想责罚这两个人,可是听着两个人所说的那些细枝末节,他立刻就想明白了。苏沁是什么人,她有多聪明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她不是不会耍心机,只是不屑于用。若是个男子,她必定是将相之才。即便现在是个女子,若是真的动起心思来,徐禹和欢喜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秘密既然已经泄露,他们两个淋了雨至少也要病一场,那罚与不罚就没什么意义了。而最让他生气的,不仅是小院的秘密被苏沁知道了,而是他想起苏沁当时在书房里的种种表现。若那时苏沁已经知道了金吉其人其事,那么在书房里,她在自己面前那样的姿态,那样的言行,就都是刻意为之了。也就是说,苏沁演技的纯熟果真是连自己都被骗到了。苏沁骗他,苏沁竟然骗他?!这是让他最不能忍受的。 窗外,几道白光接连闪过,瞬间把屋里的一切都照得惨白惨白的,楚哲昶下意识觑起眼睛盯着那些稍纵即逝的白光,突然长身而起,“叶苍衍!” “属下在!” “去小院!” “是!” ☆、第七节 雨,越下越大,乌云像浓稠的墨汁,黑沉沉地压在头顶上,让人禁不住揣测,天公是不是失手打翻了自己的砚台。偶尔有银色的闪电撕破云层,或远或近,或深或浅地吐露着舌头,似是蛇妖在窥探人间。书房的门一打开,隆隆的雨声就迫不及待地灌进每一只敞开的耳朵里,其余什么声音都显得若有似无,好在行走在夜雨里的楚哲昶和叶苍衍也无意jiāo谈。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小院门口。叶苍衍先一步上前检查了一下门上的广锁,发现除了几条不太明显的新鲜划痕外,没有什么其他的异常。苏沁不会武功,王卯不可能主动开门放她进去,所以她只能是自己撬开门锁进去的,只不过从锁孔上那几条划痕上看,她手法真是好得出奇。王卯因为年年月月日日的送饭进去,早已形成习惯,所以也就没注意到门锁上这点细微的变化。 “王爷!”叶苍衍单手擎着铜锁,侧身闪到一边,“她应该是撬开门锁进去的。” “嗯!”楚哲昶脸上罕见地掠过一丝疑惑:还真是奇了,这些旁门左道的本事,她一个官宦人家出来的小姐,到底是从哪学来的!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用这种普通的锁,唉!“开门吧。” 几乎已经忘记上一次是什么时候跨进这院子了。眼前曾经熟悉到仿佛自己身体一般的布局和摆设,四面院墙前精心设置的花草树木,还有自己亲手题的字……一切都恍如是前世的光景。随着青釉瓷盘的转动,雕花的木床缓缓退后,床下那个漆黑的洞口逐渐显现出来。叶苍衍点燃了半根残烛拿在手上,先一步跨过去把阶梯照亮,“王爷,请!” “你来了。”金吉面朝墙壁坐着,正拿着画眉的笔沾着胭脂极其耐心地在墙上描画一朵梅花。经年累月,她几乎画满了每一面墙,每一面墙上,也只有梅花,红色的梅花。 “你知道我会前来?”楚哲昶背光而立,整个脸隐藏在yīn影里,看不清楚表情。 金吉搁下眉笔,慢慢地转过头来,轻轻地一笑,横亘在脸上的疤痕让原本也称得上天姿国色的她看起来无比的狰狞可怖,“我听得出你的脚步声。” 楚哲昶向前几步从yīn影里走出来,金吉也拖着粗重地脚镣走近,缓缓地行了个礼,“多日不见,王爷别来无恙?” “哼,拜你所赐,本王好得很!”楚哲昶冷冷地地看着牢笼中的女人,背光而立的高大身影把她整个人笼罩子在yīn影里。 “是吗?若果真好得很,熠王又怎么会来我这里消遣?莫不是你那位娇滴滴的小王妃惹你生气了?” “你对她说了什么?” “呵呵……呵呵呵”金吉更加放肆地笑起来,“你怕我说什么?” 楚哲昶觑起眼睛,冷冷地盯住金吉狰狞的脸孔,“你还是那么不知分寸。” “呵呵……你以前可不是这样说我的。”金吉故作风情地从袖口里拿出那支苏沁用腊做的梅花,轻轻地扫过楚哲昶侧脸,从额角到颧骨再到下巴,最后停在胸前,“那请熠王明示,何为分寸?” 楚哲昶却突然发难,伸手掐住金吉的脖子,隔着铁质的栅栏把她提了起来。金吉半张着嘴,眼睛睁得很大,一口气被封在喉咙里上不来,整张脸憋得通红,四肢在半空中下意识地乱摆,寻找着任何可支撑的地方,过腰的长发似是有了生命一般,在半空中胡乱地飞舞。 “金吉,嚣张太甚对你没好处!”楚哲昶稍稍放缓了力道,金吉感受到一丝稀薄的空气,通过狭窄缝隙在自己的胸腔与外界之间可怜地出入着。楚哲昶眉峰紧锁,墙上的火光印在他黑金般闪耀的瞳孔上,像是着了火一般,让他看起来像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嗜血修罗。“说,你跟她说了什么?!” “都,说了,全部……”金吉艰难地喘息着,双手攀上楚哲昶的手臂,胸口憋闷得像是随时都会zhà开,“我告诉她……自己,是谁的替代品……楚哲昶,承认吧……你,你根本忘不了我。即使……即使是我背叛了你,你还是舍不得……杀我,你舍,不得……” “别自以为是,她跟你不一样!”楚哲昶松了手,像扔垃圾一样把金吉丢了下去,金吉趴在地上,软得像一滩烂泥,按住胸口狂咳不止,贪婪地呼吸着每一口新鲜的空气。楚哲昶冷笑一声,“我不杀你,是因为留着你的命还有用!若是再惹是生非,我就直接捏碎你的喉咙,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他。” “你……”金吉说不出话,只能趴在地上狠狠地瞪着楚哲昶。 楚哲昶蹲下身子,捏住金吉的下巴,“今后,每两天才会有人送一顿饭给你,若想活着再见到他,你可要保重了……”言罢,长身而起,对着一直守在背后的叶苍衍吩咐了一声,“走!”就转身走进了昏暗的甬道里。 “楚哲昶,你这个混蛋,你不得好死……”身后,金吉歇斯底里的咆哮,楚哲昶听了,却浅浅地勾起了嘴角。 楚游南几乎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赶往了熠王府。马车还没停稳,她人已经急匆匆地跳了下来,一路上碰到的下人跪了一地,她谁也不理睬,直接冲到后院,头上的红玛瑙串被甩得噼噼啪啪乱响,额头上戴金丝攒珠嵌水滴形蓝宝石华胜摇得像是要飞起来一样,晃得心烦,楚游南索xìng伸手上去用力一拽,柔韧的金线硬生生地被扯断,一时间珍珠、翡翠、宝石像冰雹一样的掉下来,四散滚落,后面跟着的侍女暖兮和王府的其他下人们手忙脚乱地追着去捡。 “苏沁!苏……”心急火燎地冲进苏沁的房间,可刚一进门,楚游南却愣在了门口。屋子里一片狼藉,地上丢着敞开的剪刀、翻倒的烛台,还有很多凌乱的脚印和好几处已经干涸的血迹,苏沁面色苍白如纸,鬓乱钗横,萎靡不振地坐在一堆灰烬的旁边。永乐走上前来,俯身yù行礼,楚游南一挥手免了,用眼神询问永乐情况。永乐苦着脸看了一眼苏沁,摇摇头。 楚游南皱了皱眉,一早晨楚哲昶派人到□□宫找她,轻描淡写地把昨晚的事情讲了一遍,让她过来劝劝苏沁,但直到此刻亲眼看见,否则她绝对想不到事情会闹到这种地步。“苏沁……”楚游南在苏沁身边蹲下来,轻轻推了她一下。 苏沁僵硬地回头,目光呆滞,红肿地眼睛对了半天焦距才对到楚游南脸上,干涩的嘴唇翕动,却没有说话。 “苏沁……我都听说了,你别怪十六哥,他是太喜欢你了,担心你离开他,才……” “嗤……”苏沁却笑了,一开口,嗓音因为昨天流过太多的眼泪而变得沙沙的,“我问你,你可知道金吉?” “我……”楚游南眼睛眨了眨,yù言又止,最后还是在苏沁的盯视中败下阵来,一脸愧疚地点了点头,却又急急地争辩道,“可是,苏沁,你相信我,我,还有十六哥,我们所有人都是没有恶意的,金吉她……” “他会怎么做?” “嗯?” “对璇她们。” “这……”楚游南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以十六哥的xìng子,对这种人向来是宁枉勿纵……” 苏沁觑着眼睛想了一会,作势要站起来。可因为坐得太久,两腿早就已经没有了知觉,人一动就直直地朝前跌去,永乐和楚游南连忙扶她站起来,帮她揉着麻木的小腿。 “我累了,你先回去吧。” “我不走,你让我陪陪你吧。” 苏沁侧头看了楚游南一眼,看到她满眼的关切和愧疚,心里突然就有些不忍,勉强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回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那……好吧。”楚游南帮着永乐把苏沁扶到床上躺下,又嘱咐了永乐几句,才一步三回头地从房里走了出来。 “公主!”暖兮迎上去,“王妃,没事吧。” 楚游南皱着眉,烦躁地摇摇头。 暖兮是楚哲昶第一次带苏沁去冶原三郡时,在当地给楚游南找的侍女,后来又被她带进了宫,算上是“半路出家”的宫女,所以在规矩和言行上便不像那些从小被训练为婢女的人拘谨,看到主子心烦就躲得远远地,怕惹上无妄之灾,颇有点敢说敢做的架势,所以楚游南才会把她留在身边。 见楚游南一脸心事重重地样子,暖兮就猜到她肯定是因为王妃的事情心烦,于是亦步亦趋地跟在楚游南后面帮着出主意,“公主,依我看。王妃无论怎样,肯定是跟王爷有关的,你与其自己在这犯愁,不如去找找王爷,解铃还须系铃人嘛。” “咦?对啊!”楚游南两手一拍,“问题肯定还是出在十六哥身上!走,找他去!” “哎,公主……且慢!”暖兮用手肘拦住楚游南,“这个……怎么办啊?” “嗯?”楚游南低头,这才看到一直被暖兮用手帕捧在手里的一堆金线和珠翠,里面如拇指大的宝石还闪着剔透的蓝光,正是刚刚被自己扯断的华胜上所有的零件,“嗨!赏你了!” “啊?!”暖兮盯着手里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1 章 些价值连城,够自己吃喝受用几辈子的珠宝,眼睛都直了,“公主……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啊?”哪知抬头一看,楚游南早已走出老远,暖兮赶忙把那堆珠翠包好塞进口袋,快步追了过去,“公主,你等等我啊!” ☆、第八节 七月,骄阳似火,热辣辣地挂在天上,仿佛下定决心要把大地上所有的生命都烤干一般,从日出东方到日影西斜,但凡见得到太阳的时候,气温都高得惊人,连树上的知了都像热没了声息,死一般地趴在树干上。 越国南部大旱,粮食大面积减产,刚视察完冶原三郡回来,又忙于接待各国使节团的熠王楚哲昶,因而又被派往南部赈灾。好在有冶原三郡从年年泽国变成鱼米之乡的成功经验,粮食调配起来到也没有到捉襟见肘、寅吃卯粮的地步。只不过,作为阗河改造工程的总监工,楚哲昶总要费心于如何把南部改造成另一个冶原三郡。越境内多山川,南部因分布着诸多矿脉,地形起伏尤其明显,若想使其变成适宜耕种并且能够产出足够粮食的肥沃农田,其改造的难度只大不小。所幸,最早由苏沁提出的化山地为梯田的策略对于越国这种多山川沟壑的地形十分适用,楚哲昶所要cāo心的只不过是该引哪里的水,该在那里修水车,造沟渠等等。 自那个惊心动魄的雨夜以后,楚哲昶虽然也时常往返于盛琅及南部诸郡之间,却再没正式踏进过竹馨小筑的大门。一来是因为他的确事务繁忙,作为越国举足轻重的存在,此时没有人比他更不适合儿女情长;二来也是因为还没想好如何面对苏沁。所谓关心则乱,虽然楚哲昶并不想承认,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太在乎苏沁,反而不敢在此时太亲近她,因为那才是逼迫,也只会让苏沁更恨他。所以,还是让苏沁自己冷静一下比较好,那么通透灵秀的一个人,相信她终究有一天会理解自己,原谅自己,即使这时间可能会很漫长。 好在苏沁在那天睡了一觉之后,醒来如寻常一样梳洗打扮,对镜理妆,没再问起任何关于金吉、关于璇萼甚至与那晚有关的任何事情,每天照常吃饭、睡觉、散步,练字、画画,看书。从楚哲昶书房里拿出来的那些书基本都看完了,苏沁觉得,不管当初这些书被挑拣出来的意图是什么,书籍本身总是没错的,尤其是那本厚得吓人的《异技奇谭录》更是被她从头到尾,又从尾到头翻阅了好几遍,竟然真的翻出点乐趣来。至于那一夜的事情,仿佛只不过是她不小心做的一个梦,醒来便全都忘记了。她自己不提,永乐和欢喜她们自然也不会主动去触她的霉头,虽然整件事的经过和结果大家都心知肚明,却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回避和缄默。楚游南倒是来过几次,看到苏沁一副既往不咎,事事如常的样子,感觉总有哪里不妥,也曾小心翼翼地试探过她,苏沁却不过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日子还要过。”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月。到了八月初,又是月上中天,人困马乏之时。金吉尽可能的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两手握拳抵住胃部,以此来缓解饥饿带来的胃部痉挛。突然,头上传来石板摩擦的声音,金吉警惕地抬起头向牢门外张望,以为是楚哲昶又来了,却不曾想到,竟然看见苏沁背着一个大包袱、手里捧着一个豆青釉堆白梅纹长颈瓶撞了进来。 金吉正纳闷,就见苏沁跑到地牢的门口,先掏出一块手帕蒙住口鼻,然后把长颈瓶上的塞子拔掉,从地上随便捡了一根草茎,抵在牢门的铁锁上,瓶身一歪,一行涓涓细流顺着倾斜的草茎流到了锁头上。那铁器霎时泛起黄白色的泡沫,冒出滚滚刺鼻的白烟,还夹杂着些微的沙沙声。金吉一惊,忙掩住口鼻,等那烟雾散去再看,脸色顿时就白了。手指粗的铁锁竟然已经被溶得千疮百孔,苏沁握住那朽坏的铁器用力扯了几下,铁将军就如同腐朽的烂木一般,酥酥地掉到了地上。 还没等金吉有所反应,苏沁已经打开牢门走了进来,蹲到她身边,伸手捉住了她的一只脚踝。金吉悚然一惊,极力挣扎,“你,你要干什么,放开我,快放开我!” “别动!”苏沁皱着眉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从怀里拿出另一条手帕扔给她,“捂住口鼻,别乱动,万一我失手的话,你这只脚就废了!”声音虽不大,但苏沁语气中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金吉嘴唇开阖几次,最后也只能听话地捡起那条手帕捂住了自己的口鼻。苏沁见她终于安静下来,就又从地上捡起一根草茎,对准她脚腕上的镣铐,开始缓缓地倾倒长颈瓶里的液体。刚刚看过苏沁是怎么神奇地把那拳头大的铁锁溶成朽木的,金吉吓得一动都不敢动,提着半口气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人。人的皮ròu如何能与铁器相比,那东西若是滴在自己身上,必定尸骨无存。 其实,此时的苏沁比之金吉要紧张得多,瓶子里的东西腐蚀xìng极强,但凡有所偏差,哪怕只是小小的一滴,也足以化ròu蚀骨,她只能心无旁骛,专注于手上的动作,一丝一毫都错漏不得。大约用了一刻钟的功夫,金吉左右脚踝的镣铐上都被溶出一条蜂窝状的口子,苏沁把瓶子和草茎往旁边一放,扯住镣铐的两头,用力一拉,那铁质的镣铐就从断口处裂了开来,“总算是好了!”苏沁拉下手帕,如释重负地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金吉揉着脚踝,一面活动筋骨,一面好奇地打量着苏沁,“你刚刚用的,那是什么东西?” “浓镪水。”苏沁席地而坐,解下背上的包袱,抬头见金吉还是一脸茫然的盯着她,又补了一句,“我煅烧石胆提炼出来的,攒了一个月,好不容易才攒出了足够的量,寻常的金属都能溶化。” 金吉艰难地咽了下口水,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你……你怎么知道的?” “从一本方士修炼的书上看来的。” “还有……这种书?!”金吉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异技奇谭录》里有一章专门讲如何炼制长生不老丹yào的,里面提及“煅烧石胆获白雾,溶水即得浓镪水,可溶天地万物。”苏沁于是想到能溶天地万物的东西是不是也可以溶化铁器?碰巧,熠王府的花园里,各种假山奇之间就有石胆这种珍贵的石材,于是她就趁每天出去散步的时候悄悄搜集,晚上偷偷炼石,试了几次之后,竟然真的就做成了! 没有闲情逸致理会金吉的大惊小怪,苏沁靠坐在墙角,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小巧的锡金盒子,伸直两腿拍了拍,“躺下!” 金吉一脸不解地看着苏沁,迟疑了一下,还是乖乖地躺到了她腿上。 盒子里用水浸泡着一片ròu白色的东西,苏沁把那东西拿出来,沥干了水,展开,平铺到金吉的脸上,又十分细致地按了按。金吉只觉得有一片冰凉的东西贴到了自己脸上,然后瞬间粘了上去,“好了,起来吧。” 金吉摸着脸颊起身,从苏沁手里接过一面小巧的菱花镜,开始还有些漫不经心,但当她看清镜子里的人脸时,忙举起镜子凑到光亮处对着的脸细瞧,伸手不停的揉捏。镜子里是一张平淡无奇,即使掉落到人堆里也看不出任何特色的脸,没有了那条狰狞的疤痕,但却明显不是自己原本的样子。 “别捏了,这面具一旦戴上去了,没有三天五天摘不下来的。”相较于金吉的震惊,苏沁倒是一脸平静。 “这……这是……” “易容术。” “也是你从书里学来的?!” “嗯!”苏沁点点头。那么厚的出奇的《异技奇谭录》可不是白翻的,总要学点什么,虽说长生不老、点石成金这些未必靠谱,但这易容术倒是货真价实。 ☆、第九节 夜,依旧安静得像一潭死水。长明灯把两人的影子照得飘飘忽忽,犹如鬼魅一般。金吉自认聪明一世,却没想到今天竟然碰到了高手,苏沁看似乖巧柔顺的外表下,竟然蕴藏着让人意想不到的巨大潜力。 苏沁把包袱里的东西一样样数给金吉看,“衣服、鞋、盘缠、地图,还有这个……”苏沁从地图底下抽出一把通身镶嵌着宝石的匕首,递给金吉,“这个,给你防身吧。” 金吉接过来看了一眼,又放在手里掂了掂,笑道,“昭若公主的?” 苏沁点点头,“嗯,她送我的。”自从阗河沙大量开采,越国的兵器锻造技艺得到了空前的提升,用阗河河沙打造的兵器,不仅轻便坚韧,而且锋利无比,远远优于穹洛河沙。于是,楚游南为自己重新打造了一把更加得心应手的匕首,把这个送给了苏沁做为纪念。 “呵呵,她倒是对你很好!”金吉抽出匕首细看刃口,yīn阳怪气的说道。 苏沁知道金吉跟楚游南的关系不好,所以也不搭理她,又拿出另一个一模一样的锡金盒子,不同的是这个盒子的接缝处用蜡油封了口,“我时间不多,还没有学会怎么让这面具保存得久一点,所以我又给你备了一个。你脸上的面具五天之内拿不下来,也不会影响你洗脸吃饭,但五天之后就会脱水皲裂,自行剥落,到时候你拿出这个来换上,十天时间,应该足够你逃出盛琅了。” “你说什么?逃出去?”金吉惊诧地盯住苏沁的脸,想从她那张毫无瑕疵的脸上找到哪怕一丝戏谑的痕迹。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苏沁的表情既严肃又认真,璀璨的眸光当中一点谎言的意味都没有,“你要放我走?!为什么?” 苏沁把包袱重新包好,塞到金吉手上,语气淡淡道,“我不想再看到任何枢国人死在我面前。” 金吉一怔,虽然没懂苏沁话里的意思,但也猜到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想了想,她还是把包袱扔到一边,“没用的,他不会放过我的,我逃不出去!” “我有办法!”苏沁把包袱重又塞回金吉怀里,“若无十足把握,今晚我也不敢来这了。” “嗯?” 苏沁捡起一根草茎,很随意的在地上比划起来,“这是王府的东门,这是西北面的角门。东门外有一条小巷,穿过小巷是一条昼夜不歇的小集市,而西侧角门则是平日里下人们运送货物,出入王府的小门,晚上根本没人。一会儿,我从东门出去,想办法把侍卫们的注意力都引到东边去,你估算好时间,趁守卫松懈的时候,从西角门溜出去。记住,一路贴着墙根走,尽量把身形隐匿在yīn影里。这瓶子里剩下的镪水足够溶掉门上的锁了。” “这……”金吉看着苏沁在地上勾画出的逃跑路线,脸上的表情很是古怪地变了又变,最后竟然笑出声来,“你不去做密探真是屈才了。” “承蒙夸奖!”苏沁站起身走到牢门口,回头看了金吉一眼,“你到底走不走?” 金吉在原地沉吟了一会儿,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脚腕,跟着苏沁走出锁了她近三年的地牢,走进了漆黑的甬道里。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相信这个只见过几次面的女子。她与她,都是楚哲昶的女人,至少曾经是,可是为什么她要帮自己逃跑呢,难道她不应该最恨自己吗?她的所做作为以及她的那些计划听起来那么的荒诞,甚至有些……幼稚,可是她怎么有那么一瞬间竟然相信,这个小自己几岁的女孩子真的能带自己逃出这个禁锢了她这么多年的牢笼呢?罢了,索xìng试一试吧,若成了自然好,若是不成,就当是出去放放风。 “为什么一定要选在今天?”金吉跟在苏沁后面,一面踏上台阶,一面问。 “因为今天是初六,而且楚哲昶这几天恰巧从南方回来。” “那又如何?” 石台阶不长,两个人此时已经接近顶端,有模糊的月光从外面投shè进来,密道口隐约可见。苏沁突然停下来,转身站在上一节阶梯上看着金吉,背光的脸隐没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光华流转,仿佛天空中两颗璀璨的星,在浓稠的黑夜闪着钻石般细碎的亮光,透出坚定的力量,“我问你,整个王府听谁的调遣?” “当然是楚哲昶。”金吉也跟着停住,站在下一节台阶上仰视苏沁,不明白她怎么突然问出这样一个几乎不需要思考就能回答的问题。 “那若是有人告诉他,她的王妃出逃了呢?” “王府里丢了王妃?那以他的个xìng,一定会调动整个王府的人出去搜寻,熠王府可丢不起这个人……”金吉不自觉地在脑海里设想了一下这种事情发生之后的场景,突然觉得很好笑。 “所以,我必须选在他回王府的时候施行这个计划,只有他才有本事调动起整个王府的人而且不被任何人质疑。只要他发现我不见了,一定就会想到,我的计划是从东门跑出去,混入百姓当中,趁乱逃走,而要从形形□□的百姓当中把人找出来,必定要派出大量的人手,这样的话,一来能分散王府守卫的注意力,二来也可以为你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可是你怎么保证他能及时发现你不见了?” “呵呵……”苏沁诡诘的一笑,“我最近‘新添’了个毛病,每天到了四更天就发夜喘,一定要喝一碗冰糖燕窝才能入睡,现在三更天快过了,再等一会,永乐就会给我送燕窝来,然后,她就会发现……” “发现你不见了……”金吉替苏沁把话补充完整,“她一定会第一时间去通知楚哲昶,再然后,楚哲昶就会按照你设想的那样,调动府里的人去搜寻你,但你怎么能肯定,楚哲昶他一定会上当呢?” 居高临下的苏沁,突然弯腰凑到金吉脸前,凝视她的眼睛,唇边溢出浅浅的笑意,一字一顿的道,“因为,我赌的,就是他舍不得我!” 金吉被苏沁那微微一笑时的妩媚恍得有些失神,不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2 章 主地退后一步,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被她刚刚的气势和自信给镇住了,这个女人的内心绝对比她外在表现得更加强大,难怪楚哲昶会说,苏沁跟自己不一样。她的小聪明,在于巧言令色,玩弄心机把他人戏耍于鼓掌之间,而苏沁的强大,则在于善用人心,所谓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吧。她的小聪明和她的大智慧,根本不在一个等级。 “呵呵……”片刻的错愕之后,金吉镇定下来,为了掩饰刚才的慌乱,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你的计划好是好,就是太儿戏了,他可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对付。” “儿戏?”苏沁突然笑开,一种极为无奈的、我笑他人看不穿的笑,“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世事纷争不断,不管是王权更替,生杀予夺,或是横征暴敛,大兴土木,有多少事情只不过是权贵之徒和身居上位者的一念之间而已。一念喜,则一人生,一念嗔,则万人戕,这难道不儿戏吗?朝廷里相互倾轧,机关算计,恨不能至对方于死地,商途上追名逐利,yīn谋陷害,至他人倾家dàng产,这算不算儿戏?国与国之间为了弹丸之地,你争我夺,不惜将数十万百姓拖进战火,致使血流成河,十室九空,这又算不算儿戏呢?人活一世,不论声名鹊起,百世流芳,还是恶名昭昭,遗臭万年,总想着要留下点什么,抓住点什么,却总看不透万事皆空的道理。名与利、声与色,不过皮毛骨ròu,过眼云烟,死后谁人不是一坯黄土,还争什么,抢什么,斗什么?若当真有魂灵,于幽幽九泉之下,会不会笑自己竟然为了一场儿戏,白在世上走了一遭?”苏沁顿了顿,叹了一口气,“更何况,儿戏的只为娱己,不曾伤人,不儿戏的却总要夺人钱财害人xìng命……那你说,是儿戏一点好,还是不儿戏的好?” “我……”金吉神色古怪地看着苏沁,有点反应不过来,脑子里还在消化刚刚苏沁慷慨陈词的这一大段话,半响,才认命地摇摇头,“我金吉也算能言善辩,巧舌如簧了,竟然说不过你。” “没人谁能真正说得过谁,不过都是当局者迷,身在其中,看不透而已。”苏沁站直身体,扭头望向密道口那一束模糊的月光。银白的亮光从她额头的中线蔓延向下,流过秀挺的鼻梁,小巧的嘴唇和娇俏的小巴,包裹住纤细笔直的脖颈,在颈窝的凹陷处汇聚成了一个浅浅的光晕,美丽的轮廓像一只被镀上了银边,正引吭高歌的天鹅。金吉看得愣住,眼神定在苏沁绝美的侧影上,竟移不开视线。在没被毁容之前,她一向自认是倾城国色,即使被毁容后,她也不觉得自己丑。可此时,她不得不承认,苏沁是真的美。那是一种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会心悸的美,而这种美,让她在第一次见到苏沁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产生过一种深深的嫉妒。 “如此说来,你看透了?”金吉打量着苏沁,若说刚才她只是凭直觉相信苏沁能带她出去,现在,她倒是真的确信面前这个小自己几岁的女孩能帮助自己。 “不!”苏沁幽幽地说,“我若是看透了,就不会出现在这了。” 金吉蹙眉,有点想不通苏沁的话,却最终感叹道,“你这样的心机足以跟一个在宦海沉浮数十年的人相匹敌,你真的只有十九岁?” “你这算夸我吗?”苏沁整理了一下情绪,转身继续往上走,“这些话等你真的逃出去了之后再跟我说吧。” ☆、第十节 夜,静得如一潭死水。苏沁和金吉走出密道,把入口恢复成原状,坐在床上休息。月光变得澄澈,从靠近走廊一侧的窗纸外透shè进来,地面像被人泼了水一样白亮亮地闪着光。没有点灯,两人各自坐在床脚的一头,似是在享受这一刻静谧的两尊石像。 “故地重游,作何感想?”半响,苏沁缓了过来,看着金吉。 金吉轻轻皱着眉,表情嫌恶地环视着整间房字,突然嗤笑道,“屋子里的陈设还是几年前的样子,连位置都没动过,楚哲昶一直都不知道,我其实最讨厌这个地方!” 苏沁一怔,随即苦笑,没想到像楚哲昶这样的男人,如此用心地去讨好一个女人,也会得到这样一番评价,他此时若是在这里,会是怎样的表情呢?同时她也很好奇,自恃甚高如金吉这样的女子,她所倾心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仿佛猜到了苏沁的心思,金吉突然转过头来看着她,“你想知道我为谁背叛了楚哲昶吗?” 苏沁想了想,还是摇摇头,“算了,知道了又能怎样……” 见苏沁眼神黯淡下去,金吉突然有些不忍,她一向自恃甚高,轻易不与人结jiāo,心底的话从来不与他人说,但苏沁确实是她见过的最灵秀通透,才气纵横的女子,若抛开一切,她倒是愿意进一步与她深jiāo的,毕竟人生还是需要几个愿意为对方牺牲xìng命的知己,但事实偏偏不允许她那么做。 “我不能告诉你那人是谁……”金吉叹息着,把视线转移到那一方由月光铺就的地面上,语气变得淡然而悠远,“或许将来,你有机会知道。抛开一切恩怨不谈,楚哲昶的确是个不错的男人,若我最初遇见的就是他,那或许后来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你与我、你和他,今生今世都没有机会认识。然而,人生世事总难料,喜欢的得不到,得到的不喜欢……”金吉抬起头看着苏沁的眼睛,那是一双会笑会哭会说话的漂亮的眼睛,澄净得如同床前明月光,能看进人心底,她在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你虽聪明,但毕竟没经历过真正的尔虞我诈,你所谓的看不透里,其实有太多的身不由己。”金吉顿了顿,终于第一次主动伸出手握住苏沁,眼神似告诫又似安慰,“你记住,人和人之间不存在纯粹的感情,再美的容颜也会有衰败的一天,若想让一个男人离不开你,你就必须做到让自己对他而言时刻都有用,没有利用价值的棋子只配被吃掉!明白了吗?” 苏沁瞪着无辜的眼睛看着金吉,听不懂她到底在说什么,但还是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门外的更声四响,一慢三快。苏沁突然从床上弹坐起来,反手用力握了握金吉,“时候差不多了,我先去引开侍卫,你等外面乱起来再安静下来的时候再出去,千万要把握好时机,你只有这一次机会,务必要小心!” “嗯!”金吉又看了苏沁一眼,“你保重!” “保重!” 楚哲昶一袭白色云缎常服,把自己陷在紫红色的降香檀木桌案里,一本接着一本,耐心地梳理着桌面堆积如山的奏报。头上的紫金磐龙冠用一根羊脂白玉的簪子贯穿而过,漆黑如墨的发自脑后散落下来,披散到肩膀上,几缕顽皮的头发被从夜风托着,在半空中轻柔舞动。急促地脚步声踏碎夜的宁静由远及近地传来,哐当一声,大力地撞开了门,突然灌进来的晚风裹挟着夏夜的闷热掀翻了几本奏折,楚哲昶轻轻抬了一下眼皮,头发被风吹乱,在空中肆意飘散开来。 “出了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永乐按着自己起伏的胸口,猛喘着粗气,扑到桌子前,把上头码好的奏报撞得七扭八歪,断断续续地说道,“王爷,大,大事,不好了,王,王妃,不见了!” “什么!”楚哲昶啪的一下合上手里的奏章,站了起来,“什么叫王妃不见了?怎么不见的?是不是晚上睡不着,去哪儿逛了?” “没有!”永乐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努力把话说得流畅一些,“奴婢四更天的时候去给王妃送冰糖燕窝,发现王妃根本就不在房里,院子里也没有,我又叫醒欢喜她们去找,把屋里屋外都翻了一遍,发现少了些银钱首饰还有几件王妃常用的衣物,人,却不见了!” 楚哲昶把眉心拧成了一座险峻的山峰,抬腿就往外走,永乐忙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此时的竹馨小筑早就乱成了一锅粥,一群下人竟然把王妃给看丢了,王爷知道了非摘了他们脑袋不可!楚哲昶一脚刚跨进来,房间里顿时黑压压跪了一片。谁不知道王妃是王爷的宝贝,弄丢了王妃杀她们十次都赔不起。跪在地上的人自觉让出了一条路,楚哲昶疾步走进苏沁的卧房,发现空无一人。没有了苏沁的房间里一片死气沉沉,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无论何时一进门就能够看见她温暖笑容的日子。该死!该死!!该死!!!楚哲昶在心里咒骂,苏沁一直温顺得像只绵羊,就算上次大闹了一场之后,也很快就平静下来了,他知道苏沁因为璇的事情对他心怀芥蒂,本想忙完了手上的事情,找她好好解释一下的,可她竟然跑了?! 楚哲昶转身回到前厅时,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他想了想,突然问了一句“今天是什么日子?” “回王爷,今天是初六。” “初六?”楚哲昶低头沉思。从去年中秋开始,东巷外面每逢初六都会出现一个由百姓自发形成的集市,昼夜不息。本来徐禹担心这个集市会干扰到王府的清静,建议派人清理掉。可是挡不住苏沁好奇,央求自己带她去看看。结果,他们发现这个集市竟然异常热闹,吃穿住用什么都有得卖。苏沁喜欢得不得了,说,百姓会选择在熠王府附近开集市,集市因为觉得熠王仁慈,爱民如子,如果熠王天生暴戾,那么请百姓来人家还未必有这个胆子。况且,集市一个月才一次,熠王府又那么大,想必也吵不到哪里去。与其用权利与武力干涉它,让百姓觉得害怕再也不敢前来,不如由着它去,还能体现熠王与民同乐之心,也没什么不好的。 “来人!”。 叶苍衍领着一对护卫站到了门外,“王爷!” “今天是初六,她肯定是计划好了,趁外面有市集的时候趁乱逃跑,尽量让我们找不到她,然后争取更多的时间。你带人从东门出去找她,她可能化了妆混在夜市的人群里,多带些人去,给我一个一个仔仔细地查,任何人都不许放过!” “是!”叶苍衍领命旋风般消失在门口。 少顷,侍卫把一根顶部被砸扁的金簪子送到楚哲昶面前,“禀王爷,叶侍卫在东边小门的角落里发现了这个。” 楚哲昶接过来仔细瞧了瞧,看来她是撬开门锁跑出去的,小院的门也撬,王府的角门也撬,她撬锁还撬上瘾了?!“告诉叶苍衍,务必把人给我抓回来!” “是!” “慢着!要毫发无伤的带回来!” “属下遵命!” 侍卫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口,楚哲昶用力地握紧手里那根变了形的簪子,心情无比的烦躁,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一群下人,挥挥手,“都起来吧。” 众人蒙此大赦,都踉跄着站了起来,低眉顺眼规规矩矩地站到两边,心里默默祈祷着:叶苍衍一定要找到王妃,否则,自己的这颗人头也只能算是暂时记挂在他们的肩膀上而已,早晚还是要掉下去的。 ☆、第十一节 今夜,竹馨小筑灯火通明,熠王楚哲昶黑着脸坐镇其中。叶苍衍带着人把夜市翻了个底朝天,先是在一个乌漆墨黑的墙角里发现了被苏沁换下来的衣服,半个时辰后,又在一个卖艺人的箱子里把苏沁揪了出来。 被一群侍卫簇拥着带进来的苏沁,换了一套普通百姓的行头,粗布男装,头发用一根木簪简单的绕上头顶,为了掩人耳目,还特地化了点妆,用油彩把自己的脸涂成了棕黄色,只不过被拎出来的时候好像胡乱抹了一把,弄得脸上白一条黄一条的。 楚哲昶眉毛一跳:很一般的易装,手段并不高明。跟在苏沁后面进来的叶苍衍把手里提着的包袱放到桌上,打开,金灿灿银闪闪的各种金块银锭、珠翠玛瑙霎时堆得如小山一般。楚哲昶嘴角抽搐了一下,无奈地按了按额角,苏沁啊苏沁,你这么拙劣的易装手段,又带着这么多钱,是打算逃到哪去? “你要去哪?”楚哲昶沉声发问。 苏沁扬起小花脸,不愿与楚哲昶对视,“外面。” “你明知道自己跑不了,为什么还要跑?” “不试试怎么知道。” “呆在王府就让你那么难过?” 苏沁不说话,转头看着楚哲昶,花猫一样模糊的脸上,两只眼睛纯净到几乎透明,像两颗晶莹的黑钻,固执地闪着光,即使是化了再好的妆,也掩饰不住那双眼睛的光芒,楚哲昶甚至只凭一双眼睛就能够从人群中把她找出来。 楚哲昶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跟苏沁说,却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千言万语都堵塞在喉咙口,仿佛千军万马在挤一根独木桥,而苏沁那明显拒绝的眼神,更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突然极为无奈地意识到,若苏沁信他,他说什么她都不会怀疑,而当苏沁不再相信他,他怎样的解释都是徒劳。 他站起身,向苏沁靠过去,苏沁却像受到惊吓的猫一样向后退去。楚哲昶十分不悦地皱了皱眉,伸手按住她的肩膀,用自己雪白的袖子去擦她脸上的油彩,眼角的余光却瞥到苏沁右后方靠墙边的博古架上,摆的着那把她从枢国带来的木琵琶,顿时心头一紧!糟了! 楚哲昶强行扳过苏沁的身体,指着那把木琵琶,“你根本就没打算逃走,对不对?!”苏沁曾经告诉过自己,这琵琶是临行前她娘送给她的,她把她当成命一样的护着,就像她娘在身边一样,所以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丢掉这把琵琶的。那么,既然她打算好了要逃离王府,怎么会不拿上它呢?所以只能说,苏沁根本没打算真的逃走,那她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苏沁没有否认,只是倔强地别过头。 楚哲昶眼中闪过一丝凌厉,“叶苍衍!” “属下在!” “去小院看看,快!” 叶苍衍领命,风一样的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但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3 章 刻之后就又回来了,手上提着被苏沁用浓镪水溶开的脚镣,“禀王爷,人,不见了!” “搜!”楚哲昶咬牙,两腮到下巴的弧线绷得很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楚哲昶用两根手指拎起那节被苏沁损坏殆尽的脚镣,另一手钳住她的下巴,苏沁不得已抬头与他对视,“是你放她走的?” “是!” “为什么?” “因为,她是枢国人,我也是!” “你……”楚哲昶气结,呼吸变得粗重,手上的力道也随之增加,苏沁的下巴被高高的抬起,力道大得仿佛下一刻就足以捏碎她的下颌骨,苏沁吃痛,脸色骤变,楚哲昶心头一软,陡然泄**了手力,却还是气愤难平,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人,“你,你知不知道她都做了什么?!” 不知道是疼的,还是被楚哲昶骇人的样子吓的,苏沁眼中,水光闪闪烁烁,她却极力的忍耐着,“我不管她做过什么,她都是我同胞之人,我已经害死了一个璇萼,不能再让任何一个枢国人在我面前受苦!” “你……”楚哲昶手指着苏沁眉心,两只眼睛里迸shè出锐利精光,瞳孔像燃着的黑金,苏沁看到自己印在他眼里样子仿佛正在燃烧。 该死!该死!!该死!!!楚哲昶回身气急败坏地把桌上的金银珠翠扫落一地,气苏沁更是气自己。枉他向来自负足智多谋,没想到竟然会中了苏沁的计中计,果然这看似不愠不火的人,发起狠来一次比一次意外。她先是一招调虎离山,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了东门外的集市上,然后又跟自己玩了一招声东击西,放走了金吉。恐怕现在,金吉早已经走远了,想再抓回来可不那么容易了。聪明,苏沁简直太聪明了,聪明到楚哲昶现在不知道是该称赞她一番,还是应该狠狠地鞭笞她一顿,“既然你放走了她,那你就去地牢里替她赎罪!” “王爷!”永乐和欢喜闻言大惊失色,慌忙跪下,“王爷,万万不可,王妃身体一向孱弱,哪里经受得了的地牢的湿寒之气,万一有个好歹,王爷难道不会心疼吗?请王爷三思!” “是啊,王爷!王妃虽然有错,但罪不至此啊,求王爷念在王妃往日的好处上,饶了王妃这一次吧!” 屋子里的其他人也都跟着跪了一地,苏沁为人温和,待人宽厚,在熠王府近三年,处处受人爱戴,现在落到要被关起来地步,她们也实在是舍不得,“请王爷三思!” “都给我闭嘴!要本王灭你们九族吗?!”楚哲昶一声暴喝,所有人都吓得不敢再言语,“来人!把她带去小院,严加看管!” 看着跪在地上的众人,苏沁嘴角上弯,极轻蔑地冷冷一笑,“你们不必求他,这王妃的位子,本就不是我的,我不稀罕。”苏沁环视着自己住了近三年的屋子,这个曾经有情又温馨让她以为会是家的地方,如今却让她觉得像是牢狱。她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金吉会说最讨厌楚哲昶用心帮她布置得房间。原来,只要是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再华丽也不过是个好看的囚笼。既然如此,锦衣玉食,华裘锦被,又有什么值得留恋。苏沁缓缓走到博古架旁,取下旧琵琶,细白的手指抚过琵琶上凹凸的线条,珍惜地抱在怀里,想起当初离开尉氏的那个晚上,一腔叹息都压在心底,“娘,你错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喜欢过我!”侍卫们已经站在门槛外,准备把苏沁关到小院的密室里去。苏沁把琵琶紧紧地搂进怀里,回头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眼巴巴望着她的众人,淡淡一笑,绝美而又哀伤,“大家保重!”说完,转身,走向了小院。 苏沁走后,整个房间死一样宁静,欢喜和永乐跪在地上无声地流着眼泪,其他人也是大气不敢出,有的在心里叹着气,有的跟着默默淌着泪。突然,楚哲昶暴躁地一拳砸在桌上,坚硬楠木桌子先是怪异地一响,然后咔咔两声,碎成了两半,锋利的木刺嵌进皮ròu里,血,从他被割伤的手指和关节渗出来,地面上瞬间殷虹一片。永乐和欢喜从惊吓中反应过来,忙起身手忙脚乱地找yào包扎,却被楚哲昶一把挥开,“滚!都给我滚!” ☆、第十二节(一) 叶苍衍在外面找了一天一夜,却没有发现的金吉一点线索。等得空把消息传进宫里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亥时了。得到消息的楚游南,几乎是一瞬间从床上弹坐起来,穿上衣服骑上马直奔宫门。 “开门!给本公主把门打开!” “启禀公主,宫门……已经关了,没有皇上的旨意,不能……” “你们好大的胆子!”楚游南气急败坏地扬手就是两鞭子,“本公主都赶拦,你们脖子上扛几个脑袋,把门打开,误了事,本公主诛了你们九族!” 两个侍卫吓得忙跪下磕头,“公主饶命!”,在这越皇宫当中,昭若公主的火bàoxìng子上至尊贵如皇上皇后,下至卑微如太监宫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更何况还有熠王和太皇太后撑腰,楚游南在宫中行事更是百无禁忌,哪里是他们这小小的宫门守卫能得罪得起的。可是,皇宫之所以被称为禁宫,就是因为它有着层层森严的规矩,哪怕只是一道小小的宫门,何时开何时闭都有着严格的规定,除非是奉了皇命,否则任谁来都开不得。说到底,他二人不过是小小的宫门侍卫,地位之低不及主子面前的宫女太监,高高在上的昭若公主又哪里是他们能开罪得起的,然话说回来,若是就这样放了公主出去,他们也同样是犯了宫规。昭若公主是皇亲国戚、金枝玉叶,犯宫规就像家常便饭,可他们不行啊,闹不好脑袋就保不住了,但不放公主出去,脑袋就能好好的保住了?也未必啊!两个人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左思右想怎么都是为难! “要活命就快给本公主开门!”楚游南是真的着急,见两个人磨磨蹭蹭不肯痛快开门,手里马鞭又扬起了起来。 “公主饶命,奴才这就开门!”两人揉着刚刚被打的地方,哀怨地彼此互忘一眼,满腹的委屈哪里敢说的出口,只能任命地把宫门开了一条窄缝。楚游南一勒缰绳,马儿两条前腿高高跃起,箭一般地跃过两个惊慌失措的侍卫,一骑红尘冲出皇宫大门,绝尘而去。风,在耳边呼啦啦作响,楚游南心急如焚,从未觉得皇宫距离熠王府竟然这么远! 来了!一路上,楚游南不停地回想近来苏沁的举动,那种总有什么事情会发生的不好预感终于应验了。女人心女人懂,苏沁那么敏感的一个人,又受了那么大的打击,事后却表现得那么风平浪静,这本就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要么,是受得打击过大,苏沁直接傻掉了,这一点基本没可能;要么,她就是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酝酿着一场大bào发。可是,女人心她虽然懂,却却猜不透苏沁那颗聪明的脑袋瓜里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果不其然,苏沁不闹归不闹,闹起来就是惊天动地,吓煞所有人。 “苏沁!”楚游南推开地牢的门,看着四面光秃秃的墙壁和那些金吉不知道画了多久的梅花,重重叹了口气,这才几天呐,怎么就闹成了这样,想着鼻头就有些发酸,“苏沁,你这是何苦……” 苏沁微微侧了侧头,嘴角一抹淡淡的苦笑,没有看楚游南,也没有说话。事已至此,她不想再解释。 “对不起!”楚游南在苏沁身边坐下,“对不起,苏沁,我……” “不必!” “这……”苏沁的语气既冷淡又疏离,听得楚游南又是心痛又是尴尬,许多情绪乱七八糟地杂糅到一起,如鲠在喉,难受得快要死掉了。然而,苏沁那副认命到死的样子,又让她心里莫名火起,压都压不住,“苏沁,我知道你现在不想见我,也不想见十六哥,我不知道你到底对金吉和整件事情的了解有多少,但此事有着太多不足为外人道的隐情,并不像你看到和听到的样子。你不能连个申辩的机会都不给我们!” 苏沁一怔,偏过头看着楚游南,见她脸上,一路疾驰而来的翻涌血气还没有完全退下去,显现出一种不太寻常的淡粉色,又像是因为生气而闷出来的红,蹙着眉心,瞪圆着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摆明了不让她分辩就誓不罢休的执拗,“也罢……”对视良久,还是苏沁率先让步,“死也要做个明白鬼的好,反正事已至此,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楚游南卸了气势,拉着苏沁靠向墙边坐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长这么大,只后悔过两件事。第一件,就是东雨和南霜的死,我没能护得她们周全;这第二件,就是没能早点告诉你金吉的事情,以至于弄成今天的局面。所以今天,不管你想不想听,我都要把我知道所有事情都告诉你!”苏沁垂下眼眸静静听着,没有说什么,楚游南便当她默认了,于是继续道,“你知道的,她叫金吉,十六哥叫她吉儿。是几年前皇兄连同雪耳一起,送给十六哥的寿礼。” “送人……当寿礼?!” “呵……很奇怪是不是?”楚游南无奈苦笑,“其实,当时的寿礼就只有雪耳,但谁让它只听金吉的话。十六哥爱马如痴,雪耳又是难得一见的宝马良驹,他看在眼里就拔不出来了,也很自然地接纳了身为驯马师的金吉。虽说身份卑微,但金吉此人却异常骄傲,除了皇兄、太子、十六哥之外,连我这个嫡亲的公主也瞧不上眼,但十六哥却偏偏就喜欢她这点……那时候我跟她没少吵架,我看不上她天生一副清高的狂妄样子,她讨厌我天生贵胄刁蛮任xìng……”楚游南顿了顿,转过头看着苏沁,似乎是在犹豫,半天之后才继续说道,“她是十六哥的第一个女人,算起来比十六哥还要大几岁,十六哥跟她讨教驯服雪耳的方法,她却慢慢地驯服了十六哥……我想,大概是因为十六哥从小不被父皇重视,xìng格冷僻孤傲,而金吉又惯常自命清高,目无下尘,所以……” 苏沁睫毛眨了眨,“后来呢?” “十六哥很宠金吉,几乎到了任她予取予求的地步。彼时十六哥战功赫赫,父皇的赏赐,大臣们的孝敬,战场上缴获的战利品,但凡最好的,都往金吉手里送。她住的这座小院无论布局还是摆设都是十六哥亲自打理的,连门楣上的字都是十六哥亲手写的。知道她喜欢红色,十六哥就在院墙边种满了红色的花木,好让这院子里四季都能见得到红色的风景,他还把自己的贴身侍女冰夏和雨薇打发来伺候金吉的饮食起居,就是永乐和欢喜,她们的名字是改过的,这你知道吧?” “恩,我知道。”苏沁点点头。 “本来叫得好好的名字,就因为金吉一句话,十六哥就给改了。还有那件红色的狐裘,皮毛本是桑戎国进献给父皇的贡品,是十六哥硬生生扣下给金吉做衣服的……” “是吗……”苏沁垂眸,不甚明亮的火光中,神色愈加黯淡,“连贡品都敢私自扣下,看来是他真的……很喜欢金吉,否则,何至于做到如此地步……” “可不是嘛?!”楚游南撇撇嘴,口气当中满是忿忿不平的嫌弃,“彼时,父皇因此事大发雷霆,当即就要罚十六哥三百廷杖。你想一想,三十廷杖就够让人皮开ròu绽了,一百廷杖足可以要了一个人的命,廷杖三百下,那就算是个神仙也会被活活打死的吧,可见当时父皇有多震怒。若不是最后皇兄搬出太皇太后来解围,十六哥非被父皇打死不可。可即便如此,他还是生生扛下了八十廷杖。我那时候还小,看到十六哥被打得浑身是血吓得直哭。好多朝臣都跪下给十六哥求情,板子一落下他们就磕头,廷杖八十下,他们就足足磕了八十个头。但他们越求父皇越生气,下令打得就越凶。偏偏十六哥又是个执拗的xìng子,抵死不认错,连疼都没喊一句,硬生生地捱着,直到整个人不省人事地昏死过去……那时我不懂,父皇为什么要对十六哥下那么重的手,私扣贡品的事情,之前也有过,但也没见责罚得那么重过,毕竟,说来说去,不过是儿子看上了爹爹的好东西,一时手痒拿了而已,皇宫虽大,父与子、夫与妻之间也难逃一些家长里短的事情,总不见得因为一件贡品就真的弄死自己的亲生儿子。可是后来,太皇太后跟我说,父皇之所以那么生气,不光是因为十六哥私自扣下了玉面火狐的皮毛,而是因为太多的人给他求情反而让父皇对他在朝中的威信心生忌惮,而他自己又为了一个女人,拒不认错,若是堂堂的越国战神没有死在沙场上,却死在自己父亲的廷杖之下,还是为了一个女人,那岂不是要叫天下人笑掉大牙?!”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年,楚游南想起这件事情还是忍不住气得磨牙,“说来说去,还都是因为金吉这个红颜祸水!”半天没有收到苏沁的回应,楚游南缓缓转过头去,借着跃动的火光,看见她低垂着眉眼,几颗晶莹的水珠在睫毛间涌动,眨眼时被上下羽睫剪碎成若干小水珠,穿chā着悬停在浓密的睫毛之间,波光粼粼地一片。 苏沁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用力地闭上了眼睛。心,很痛,很痛。很多话,当事人说出来是一种感觉,别的知情人说出来,又是另外一种感受。楚游南跟金吉说的本没有太大出入,但是听在她心里的感觉,却是苦辣酸甜,各有不同。她哭,是因为除了金吉本人之外,另一个知情人楚游南也再次向她证明了,楚哲昶,那个她深爱着的男人对另一个女人的眷恋和宠爱,感觉就像是有人在她正在滴血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虽然,这可能是无意的;同时,她也为当年楚哲昶为金吉所付出的心意和所受的折磨而哭。是的,她心疼他,毋庸置疑。眼前似是浮现出楚哲昶疼到冷汗涔涔,却执拗地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4 章 肯低头的倔强神情…… 楚游南轻轻握住苏沁的手,却发现她的手不知道何时已经变得冰冷,她紧张地瞧着她越发苍白的脸色,担忧地轻轻唤她,“苏沁……” 泪水,再一次涌了出来,啪嗒一声,掉在雪白的手背上摔得粉碎,冷冰冰地沁入肌里,苏沁摇摇头,“我没事……” “嗯!”楚游南缓慢地点头,虽然她知道把这些事情说给苏沁很残忍,然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苏沁有必要知道,“十六哥的宠爱让金吉日益骄横跋扈起来,挥金如土,刻薄恣意,虽然她明知道以她的身份,父皇不可能让十六哥许她王妃的位份,但她在王府里已经俨然是一副当家女主的做派,还命令王府的下人都必须称呼她王妃……本来,若只是这样,十六哥还是纵容她的,可她偏偏不知满足,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 “你指的是她背叛楚哲昶的事情?” 楚游南瞪大眼睛差异地看着苏沁,吼了一句,“这你都知道了?!” 苏沁皱了皱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似乎无论在何时何地,楚游南的大呼小叫都能吓自己一跳,“嗯,是她自己告诉我的,她说是因为一个男人……” “ 一个男人?!她是这样跟你说的?!” “嗯,难道不是吗?那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这句话问得太自然,连苏沁都发觉自己问话的语气竟然透着明显的急切。问出口之后才无可救yào的意识到,即使那人如此对待自己,即使自己已经是这般境地,但她的心竟然还是系在那个人的身上,唉……要怎么办?! ☆、第十二节(二) 若是放在平日,苏沁这般为楚哲昶紧张担忧的模样,必定会被古灵精怪的昭若公主调侃一番,但偏偏现在,时机不对,她的心情,也不对……“是几年前的事情了……”楚游南从身边的地上拔出两根干草,无意识地一圈一圈往手掌上缠,眼神变得空远,“那年,天有异象,钦天监说北面天脉雪山附近有巨大的陨星降落与主大不利,必须要找到并且供奉起来,才能免于灾祸。于是,父皇就派了十六哥带人去天脉山找寻那颗陨星的下落。金吉嘛,自然也跟着去了。找陨石的经过很顺利,可当时天寒地冻,重达几百斤的陨石跟山体的冰层结结实实冻在了一起。雪山上不能用□□,只能靠人力一点点地挖。金吉跟着十六哥在天脉山呆了几天,终是觉得太冷,受不得苦,所以十六哥就派人先护送她回去了。等十六哥他们把那块陨石从地下挖出来,已经是半个多月之后的事情了……” “后来呢?” “后来……”楚游南眼神黯淡下去,停下手里的动作,苦着脸叹气,“这事说来话长。我父皇xìng本风流,后宫妃嫔的数量十分充实,子嗣也多,仅皇子就有十余个。彼时,父皇已近天暮之年,虽然早已经立了太子,但皇子们对于大宝之位的争夺却从未停歇。本来嘛,都是嫡亲的皇室骨血,谁不想做九五至尊,尝尝君临天下的滋味。朝廷里大臣们分裂成好几派,后宫里有子嗣的娘娘们各种勾心斗角,前朝和后宫又悄悄缔结,暗通款曲……总之,一切看起来风平浪静,实际上却暗潮涌动,血雨腥风乱得一塌糊涂……十六哥虽然是最小的皇子,但却是当时势气最盛的一个,也是继承皇位炙手可热的人选之一,他不仅掌握着越国近一半的兵权,而且他年纪虽轻却战功赫赫,在军中颇有威望。当时,甚至有人盛传,军中的人已经到了只知熠王,不识天子的地步。父皇赐给十六哥熠王的封号,取的就是鲜明闪耀之意,可这个封号也把他轻易地推到了风口浪尖。那时候的太子,我的五哥楚凌云和为他马首是瞻的我的三哥和六哥,跟十六哥的关系就十分剑拔弩张。那一次,因为只是去找东西,所以十六哥带的人并不多,五哥就觉得这是个在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悄无声息除掉十六哥这个劲敌的绝佳机会。于是,他们在山脚下埋伏了火pào,等十六哥的人马带着陨石行走到半山腰时,用火pào攻击山顶,引发一场大雪崩,想把所有人都送去见阎王……” “是这样…………”苏沁低头沉思,她记得去年的秋煌,楚哲昶带她上山看天光的时候,曾经讲起过这件事情,他说自己因为这件事情被先皇怀疑蓄意谋害三位兄长,被发配去了神斧关,进而与皇位失之jiāo臂,人生从此大不相同,那时候并没有提到过金吉这个人,“那这件事情跟金吉有什么关系?” “是她告的密!”楚游南握手成拳,重重砸在两个人坐着的一方干草上,“十六哥在送她下山时,曾经告诉她,哪里容易发生雪崩,要绕着走,而五哥他们用火pào攻击的正是这些地方。你不觉得太巧合了吗?” “可是,这也不能说明就是她告的密吧……”苏沁觉得这个判断未免太过武断了。 “岂止!”楚游南不屑地撇撇嘴,“自古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原本五哥他们最想杀的人是十六哥,但是偏巧那天有人在山顶的火山口附近发现了几眼温泉,十六哥就让大队人马先护送陨石下山,自己带了几个人亲自去查探。也是他命不该绝,雪崩发生之时竟堪堪躲过了一劫,而五哥他们却因为没能控制好□□的数量,导致雪崩之势一发不可收拾,他们躲闪不及,自掘了坟墓,害人不成反而被活活压死在大雪里面……如果这还不足以证明金吉有告密的嫌疑,那么等雪势稳定之后,逃过一劫的十六哥他们从山顶望下去,却发现一个红色的影子从一处极端隐秘的山坳里走了出来,虽然那个影子一闪而过,但十六哥一辈子也不可能认错……” “她……不是回王府了吗?” “哼!”楚游南冷笑,“谁知道!十六哥回到盛琅之后,三个皇子遇害的消息已然街知巷闻,父皇大为震怒,十六哥前脚刚踏进城门,父皇的人随后赶到,直接把十六哥关进了天牢。后来事情发展的就更加不受控了,先是五哥的侍从跑到父皇面前,说出事之前金吉曾经号称是奉了十六哥的命令到太子府上跟太子密谈了很久,随后太子等人便出发去了天脉山;然后金吉被人从一个农户家里搜了出来,在父皇面前诚惶诚恐地领罪,说的确是十六哥授意她去找太子等人,还说只要太子答应他的一个条件,他就愿意与太子结盟结盟,不仅jiāo出兵权而且还将全力辅佐太子登上皇位。” “条件?!”苏沁听得糊涂,“是什么条件?能够让一个人愿意让出皇位?!” “这个问题到现在都是个谜。金吉说她只是个传话的,到底十六哥提的是什么条件她也不知道。是说十六哥原话是:碍于皇城脚下人多口杂,眼线众多,趁此出城寻仙石之机,请太子等兄详叙。说得有鼻子有眉眼的。” 楚游南撇了撇嘴,继续道,“金吉还招认说,实际上这只是十六哥的计中之计,是要趁此机会将三位皇子诱骗出城,再一举杀之,为自己篡位登基扫清障碍。得知三位皇子遇害的消息,她自知罪孽深重,为求苟活才躲了起来。” 楚游南说得咬牙切齿,话语里尽是对金吉的鄙夷和厌恶,苏沁却越听越是纳闷,“先皇难道就这样相信了她的一面之词?!”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父皇一次痛失三个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得几度吐血昏厥过去,哪里会不相信。更何况,所有人都知道金吉是十六哥的宠姬,她说的话,即便只有一分的真,也会被人当成九分来信。被身边最亲近的人诬陷,十六哥百口莫辩,父皇也根本没有给他开口申辩的机会,一气之下,削了十六哥的兵权,直接发配到神斧关,他的帝王之路自此就彻底断了。当时,除了如今的皇上,也就是我的二皇兄以外,没人敢替十六哥求情,父皇还因此杖责了二皇兄,责令他闭门思过,禁足三个月。” “那金吉呢?” “她?父皇责罚了十六哥,却并没有动她分毫,而是仍jiāo给十六哥处置。我以为十六哥会把这个女人千刀万剐,但他却只毁了金吉的容貌,把她关进了这里。虽然我也有些纳闷十六哥为什么不杀了她,但她也算得到报应了……”楚游南越说越气,手边的干草惨遭□□,被完全撕成了一堆草屑。 不对!不对!!不对!!! 苏沁听得一双秀眉凝结起来,低头忖度,跟金吉有关的事情,算上楚哲昶、楚游南和金吉本人,已经有了三个版本,然而每个人说的又不尽相同。假设三个人当中,最没心机的楚游南说的是真的,那么以此为蓝本,把金吉和楚哲昶的话都串联起来,似乎就能猜测出事情从前到后大概的样子。苏沁觉得冥冥中,似乎有人给了她一根无形的细线,让她得以把脑海中所有散落的疑点和碎片都联系了起来: 首先,金吉在进熠王府之前并不认识楚哲昶,那么所谓的途中相识,为她买下雪耳并带走她的事情就未必是真的,那么,她会那样骗自己的目的就有两种可能。其一,也是最好理解的一个,她被毁了容貌,关在地下的密室里,心有不甘,偏巧自己发现了这个秘密,为了让自己嫉妒、伤心,所以编了那样一个谎话骗她;其二,她有着不能坦白说出口的来历,而这个来历或许是连楚哲昶都不知道的,在她跟雪耳被当成寿礼送到熠王府以前的事情。 其次,楚哲昶是真心喜欢过金吉的,他对金吉所有的好,都因为他曾经很深刻地喜欢着这个女人。那么金吉呢?她喜欢楚哲昶吗?从金吉的言语和神色之间流露出来的似乎并不是对楚哲昶的倾慕,而她自己也说是因为另一个男人而背叛了楚哲昶,那想必是不太喜欢的。 第三,发生在天脉雪山上的事情以及后面的种种,太蹊跷了,处处恰到好处却又疑点重重。楚哲昶跟她说,那年天光妖异并伴有陨星降落,所以他才去了天脉山,然后由于皇位之争,当时的另外三位皇子尾随而至,想要暗杀他及所有随从,并用一场大雪崩毁尸灭迹,但却作茧自缚,反倒在无法控制的雪崩里丢了xìng命。那么,他们如何就能抓得那么准,断定楚哲昶会从那条路下山?所以,金吉告密的推断似乎有成立的可能xìng。再之后,太子府里的人出面指证金吉,金吉随后就被捉住,又倒戈相向说是受楚哲昶指使,事情似乎也十分顺理成章。 然而,就如同楚游南说的那样,太巧合了,虽说无巧不成书,但这件事情的每一个步骤却发生的那么恰到好处,仿佛有谁能预料到事态的发展,在一步步的牵引一样,把所有环节都串联得很完美。但是,在这个完美事件的背后,却有着一个致命的漏洞。那便是:动机!金吉虽恃宠而骄,恣意张扬,但归根结底,她也不过是个女人,根本没有做这些事情的动机?若说,是为了楚哲昶能继承皇位,她从此荣华富贵一生,那么事成之后,楚哲昶一定会保护她,她又何必躲起来,然后又反咬一口,把所有罪责推到楚哲昶身上,真的就只是因为害怕吗,以自己对金吉的了解,她既然有把三位皇子引入圈套的本事,自然不会因为想不到后果的严重xìng而害怕得要逃遁,所以这一定不是她的目的。那么,就只有另外一种可能,金吉是被人利用,犹如棋盘上过河之卒,每一步都被指引才那样去做的。 整件事情因为皇位之争而起,那么能利用金吉的必定也是这场夺嫡之战的参与者。鹬蚌相争总有人会得利,这个得利的人就是金吉背后的人。然而,问题在于,整件事情两败俱伤,死的死,贬的贬,打的打,从表面上看,没有人得到了好处。可是,所谓的得利也并不总是体现在“得”上,有时候没吃亏,或者少吃亏也是一种获利。如果,金吉背后的那个人足够聪明,也可以用让自己多少吃一点亏的方法来帮自己洗脱嫌疑。因为,鹬蚌两败俱伤,那么即便受了点伤的渔翁,他还是个渔翁。与惨死和褫夺兵权及遭到贬黜比起来,被杖责和禁足应该是最微不足道的责罚了,那么也就是说吃亏最少的是最后登基为帝的二皇子楚印御?! 天呐!苏沁被自己的推断惊出了一身冷汗。可能是他吗?如此深厚的心机和算计,竟然来自楚哲昶一直尽忠辅佐的当今皇上?!金吉是楚印御送给楚哲昶的,金吉又说是因为其他男人才背叛了楚哲昶,两者重合,那么金吉背后的男人还能是谁?!!!楚哲昶曾说,被贬之后,他在神斧关招兵买马,屯兵建城,是有楚印御在暗中支持的,把失去皇位竞争力的他变成了自己最锋利的兵器,难道说,那位被楚哲昶所敬重的皇兄一直在处心积虑的算计和利用着他吗?!如果自己的一切推断都是正确的,那么楚哲昶,他自己知道吗?难道这才是他把金吉关起来的真正目的? ☆、第十三节 “苏沁!苏沁!!!”苏沁自顾自地低着头发呆,楚游南连叫了她几声都没听见,索xìng用力推了她一把,“你想什么呢?” 苏沁正陷在紧张的思绪里无法自拔,被这一推吓得悚然一惊,愣愣地看着楚游南半天才反应过来,“没,没什么。” 楚游南叹气,又靠回到墙上,“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肯定是在想十六哥跟金吉的事情。其实,我跟你说这些并不是非要你原谅十六哥不可,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十六哥并不是一个天生yīn狠且工于心计的人,就算之前他对璇那些人赶尽杀绝,也是有苦衷的!” “苦衷?”苏沁冷笑,“手握权柄,杀人不眨眼,这样的人能有什么苦衷?!” “我知道如今我说什么你都不相信,但我从来没有骗过你,从一开始你入王府,我就说我不喜欢你,我那时是真的不喜欢,因为你的出现跟金吉太像了,况且你比她更美,更有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5 章 华,我担心你会变成另一个她,再毁十六哥一次……”楚游南痛苦把脸埋进手掌里,声音里透着湿气,“十六哥是我最好的哥哥,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他那么伤心的样子了!” “对不起……”苏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只是看到楚游南不停抖动的肩膀觉得很心疼,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 听到苏沁这样说,楚游南觉得心里像刀割一样痛,鼻子一酸,竟扑到苏沁怀里大哭起来,“不要!不要这样说,苏沁,是我们对不起你!” 苏沁轻柔地摩挲着她的肩背,无声地叹气,“游南,你有那么多哥哥,为什么只跟楚哲昶最亲近?” 楚游南止住了哭,从苏沁怀里爬起来,“因为,他是真的对我很好啊!”见她脸上的妆都哭花了,苏沁无奈地站起来走到墙角的水桶边,舀了水,润湿了手帕给她擦脸。 楚游南抽搭着鼻子,仰起脸任由苏沁擦拭,“我母妃去世得早,从小在太皇太后身边长大,小时候,我只知道宫里有个院子里关着一个哥哥,却从没在任何场合见过他。后来我因为调皮就偷偷溜过去爬到墙上偷看,正看见十六哥在院子里练剑,身法矫健,剑影闪烁,舞得又威风又好看。我看得忘情,就喊了一声‘好!’,结果被他发现,一剑劈过来,剑风凌厉,我吓得手一松,一头栽进了院子里,还好十六哥及时接住了我,否则我不被摔死也得残疾。不过,我还是被吓得不轻,坐在地上一直哭一直哭,十六哥没办法,只好舞剑哄我开心。我是父皇最小的孩子,但父皇并没有因此就偏爱我多一点。他子嗣太多,根本顾不上我,反而是同样不受父皇待见的十六哥一直对我很好。自从那天摔进院子里以后,我就常去十六哥那玩,每次都是悄悄溜进去,再悄悄地溜出来。我不知道父皇为什么要把十六哥关起来,十六哥自己不肯说,宫里也没人肯告诉我。他从不擅自出那院子,而我也从没见到有父皇或者父皇的近侍过来探问过他。对了,我的功夫是十六哥手把手教的,那时候因为没有母妃的庇护,我常被人欺负,十六哥教我读书认字,教我功夫,教我怎样以公主之尊弹压那些欺负我的人……” “擦好了。”苏沁走回到墙角,一边清洗手帕一边回想楚哲昶跟自己说过的话,被关在院子里是因为他自出生就背负着克死生母的不详知名,却不想这事竟然连楚游南都不知道,“那后来呢?”苏沁坐回到楚游南身边,把手帕折成一个豆腐样的四方小块,放到她掌心上。 楚游南拿着苏沁给的手帕缓慢又细致地擦拭自己每一根手指,“十六哥十二岁的时候就上了战场,屡建奇功,十四岁就被封了王,当时显赫得不得了,若不是因为金吉,十六哥肯定能当上皇帝!” “这话也是你该浑说的?” “我没有浑说!”楚游南立即反驳,“若论才能和声望,当时没有人能及得上十六哥,可是金吉的事情,让他的地位一落千丈,明明距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却硬生生被人拉了下来。等他从神斧关回来的时候,父皇已经驾崩了,皇位传给了二皇兄,一切纷争已然尘埃落定,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十六哥真正开心地笑过。直到后来你来了,十六哥才渐渐好起来……”楚游南把帕子丢到一边,握紧苏沁的手,两只水润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她,“我觉得是你让他忘记了金吉带给他的那些背叛和痛苦……我相信十六哥是真心喜欢你的!” “真心喜欢?”苏沁瞳孔黯淡下去,抽出两手,头枕在粗糙的墙壁上,唇角边溢出苦涩的笑,“游南,你有真心喜欢过一个人吗?你知道什么是真心的喜欢吗?” “我……”楚游南抿着薄唇,眼神变得飘忽不定,当真认真的思考起来,渐渐地竟有两朵淡淡的红晕攀上脸颊,只不过碍于光线昏暗,苏沁没有看出来。半响后,楚游南夸张地一叹,鼻子眉毛皱在一处,“我不知道……那你觉得什么是真心喜欢?” “真心的喜欢,是不由自主,不得不喜欢,不得不心系,是心里眼里只有那人,即便他十恶不赦,恶贯满盈,仍死心塌地,不弃不离,是甘愿为他做任何事情,为他生,为他死,为他一笑而欢天喜地,为他一苦而百转愁肠,是即便痛上千次万次,想起那人时,仍然甘之如饴……” “那……十六哥对你……” 苏沁痛苦地闭上眼睛,“他只是把我当成了金吉的一个影子,在他心里、眼里看到的是金吉,不是我,他对我说过的话,为我做过的事,都只是把曾经在金吉身上做过的事情在我身上又重演一次而已,而我却还傻到对此毫无自知……” “不是的,不是的,一定不是这样的!”楚游南急得从地上跳起来,紧盯住苏沁的眼睛,“苏沁,十六哥是喜欢你的,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他一定是喜欢你的,真心喜欢,你不信我现在就去把他找来,让他当着你的面承认他喜欢你!” “不用了!”苏沁伸手拉住楚游南,黯淡的瞳孔仿佛是被蒙上了一层雾气的星空,透着失落和绝望,看得楚游南的心都揪了起来,“答应我,别为我的事情去找他,我们之间嫌隙已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可是……” 楚游南还想分辨几句,苏沁却摇摇头放开了她,一副极度疲惫的样子,“你回去吧,我累了……” 楚游南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地下密室,眉心皱得像小山一样。她不如苏沁能说会道,但她就是觉得十六哥是真心喜欢苏沁的,只是两个人现如今误会很深,谁都不肯原谅对方。要想办法,得想个办法呀!找谁商量呢?永乐和欢喜吗?她们要是有办法,苏沁当初就不会被关起来了,楚游南大摇其头;找司徒瑾瑜吗?不行不行,那家伙跟十六哥是一伙的,怎么会跟自己一起想办法呢?找叶苍衍?还是不行,就算他能想到把消息送到宫里,但多半是永乐和欢喜授意的,那是根标标准准的铁树,男女情爱这种事情,他不可能懂……唉!怎么办! “游南,你有真心喜欢过一个人吗?你知道什么是真心的喜欢吗?”苏沁那带着悲伤和无奈的声调又在耳边回响起来,真是的,楚游南烦躁地摇着头。突然,一张清秀的面目从脑海中浮现出来,愈发清晰。对了!去找幺貅,他说不定会有办法。至于为什么要去找他,楚游南没顾得上细想。直到后来楚游南回忆起来,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怎么会偏偏挑中了这个人,她知道,即便真的让她去想,恐怕也是想不清楚的…… ☆、第十四节 同年冬至,盛琅城中的百姓纷纷来到街角巷尾悼念亡者,为故去的亲友烧上一份供奉。上天也似有感应般的,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里,为这座整片大陆上最繁华的都城车带来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乌沉沉的天幕下,凛冽寒风裹挟着雪花大片大片地洒落在城中大街小巷,却无法掩盖空气中弥漫着的浓浓焦糊味,徐徐上升的烟灰似有生命般载着世人的忧思与悲伤飘向遥远的天外。 然而,此时越皇宫中,却是另一番景象。熠王楚哲昶步伐稳健地行走于重叠巍峨的宫殿楼宇之间,头戴束发金冠,内穿纯白色丝绸圆领配杏黄束口箭袖中衣,外套白色狐裘无袖jiāo领曲裾深衣,领口和衣缘处装饰有同色宽边花纹,两边肩头是手工刺绣的青绿色蠡龙图腾纹,束黄、黑两色相拼宽腰带,上系羊脂白玉环形宫绦。浑然天成的贵气与久经沙场的英气相得益彰,举手投足之间仿佛被一股无形却富有压迫感的气团包裹着,让人忍不住抬头凝视,却在他淡淡眸光扫过来的时候迅疾地低下头去躲避。 迈下台阶,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又下雪了呢!楚哲昶一怔,下意识地驻足,抬起头望天。漫天飘飞的雪花似大片大片柔软的白色绒毛,在空中毫无章法地翻滚着,恣意而活泼,让他不禁想起了三年前那个初冬的傍晚,暖黄色的灯光映衬下,初见下雪的苏沁赤着脚在王府里兴奋地欢叫旋转的样子。她冲进他怀里,笑容温暖而热烈,她说:“你看,好美!”她难道不知道,那时的她,在他眼里,早已美过天地万物…… “呵……”楚哲昶无声轻叹,伸手出去接半空中飘飞的雪花,看着它们迅速地消融在自己炙热的掌心里,一开始只是感觉到些微的凉意,渐渐这凉意累积到一定程度,开始凝集成寒气沁入皮ròu和骨髓,变成彻骨的冷。这感觉像极了苏沁,人如其名,先是种种惊艳的亮相,硬生生闯入你的视野,在你心里留下一个又一个永不磨灭的印记,让你不自觉地沉沦在那清丽的笑容和璀璨的眸光里,情不自禁,一次次地在人群中搜寻那一抹纤柔的背影,然后她像一株藤蔓植物一般霸道野蛮地在你脑海中攻城略地,占据你所有的思想,触碰你心里最柔软的部分,使你好容易筑起的心墙轰然倒塌。情不知所起,却已一往情深,当你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然在你心里生了根发了芽,开出最美的花儿来。 苏沁,是真的很喜欢下雪呢,明明是那么怕冷的人,唯独下雪的时候喜欢往外跑,即使在屋子里,也要开着一扇能看到雪的窗……真是小孩儿心xìng。她还喜欢画雪,梅花上的雪,竹叶上的雪,漫天飞舞的雪,妖娆的,静谧的,纯洁的。她说过呐,喜欢白色,可是自己当初为什么就没能记住呢?如今我穿着白衣,站在这白茫茫一片的苍穹之下,漫天飞雪之间,而你,却不想再看到了吧…… “王爷,下雪天冷,您仔细着凉。”一把怯懦颤抖的嗓音,带着点强装的镇定,轻飘飘地擦过耳际,楚哲昶回头,只见一个十八九岁长相讨喜的小宫女双臂高高举起,正努力地把手里的油纸伞罩在自己的头上。 楚哲昶的思绪正游离在对过往的回忆里,眼睛里看的是这个小宫女,脑子里却想的却另有其人,一时之间便不做声,只是凝眸看着她。 小宫女顾及着手里的伞,不好低头,也不好回避,眼睛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看才好,一张苹果脸红通通的,不知是冻的还是烧的,心狂跳不止,饶是这大殿门外,宽广空旷的广场之间,她还是只能听见自己咚咚咚如擂鼓一般聒噪的心跳声。 “你也是皇兄寝殿里的?”楚哲昶看了半响,觉得这小宫女有些脸生,随口问道。 小宫女点点头。完全无意识地,她闭紧了嘴巴,牙齿咬住内唇,想把那颗既狂乱又躁动的心死死地关在喉咙里,免得它一不小心会自己跳出来。然而她纠结的样子,却系数被楚哲昶看在眼里,总觉得她这副含羞带涩的样子,跟当初在广兴城外初次见到的苏沁有点像。于是,嘴角忍不住就勾了起来,祭出一脸颠倒众生的笑容。小宫女狂跳的心顿时漏了几拍,接着又死命地跳闹起来,每一次都仿佛是最后一下,非得要拼尽全力跳得个惊天动地不可,眼前突然有五彩飞霞闪闪亮亮地一通乱飞,两只耳朵里不约而同地灌进两个截然相反的声音。左边在大叫着:快跑吧,快跑吧,不然你一定会被迷死在这里的!右边有个嗓音反复蛊惑:再看一眼,再多看一眼,就一眼也好啊! “呵呵,行了!”楚哲昶从小宫女手里接过伞,嘴角噙着暖暖的浅笑,说话时呼出的白气自两人之间升腾又散去,让他的脸看起来更显朦胧和温柔,“天气冷,你们身娇体弱,比不得我们这些行军打仗的男人,别在雪地里站着了,早些回去吧,仔细冻着自己。” 小宫女微张了嘴唇,怔怔地望着楚哲昶背影消失的方向,恍惚觉得自己刚才是不是在做梦?熠王竟然对自己笑,还关心自己不要着凉,如来观音玉皇大帝啊,请哪位神仙帮帮忙,让这个梦一辈子都不要醒过来吧! 事情要从一个月前说起,秋末冬初的一天,早朝时分,越皇帝楚映煜突然昏厥在龙椅上。后经众太医合力救治,总算是苏醒了过来,但身体状况却每况愈下,十天里倒有八天起不得床,更别提上朝和日常处理政务了。无奈,只能下旨由太子楚永旭监国,并安排熠王楚哲昶、上丞相图航、下丞相康佟炀及几位重臣一起辅佐朝政。近半个月来,楚映煜的身体更是一日不如一日,睡得时间总比醒的时候长,一众太医乃至幺貅这个军医在内都确定皇上大限将至,楚哲昶及其他几位皇室宗亲也已经连着入宫陪侍七八天了,任谁都看得出楚映煜的状况恐怕撑不过下个月。 当然,这个消息仅有限的几个人知道,对外,仍然宣称皇上龙体康健,不日就将临朝。然而,能够站在朝堂上的,各个都是人精,这边风一起,八百里外就能闻到腥味的主儿。皇上数日不上朝,太子监国,熠王和两丞相文武并用协理朝政,宫里各处严阵以待,内侍们的口风比哑巴还紧,就算没能得到确切的消息,但聪明人从这些细微之处中已不难猜出:□□皇帝的位子怕是要换人了。 不过,这所谓的“换人”是换给哪一位?各人心中却各有算计。表面上看,太子楚永旭自然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然而论及实力,越国上下若论德高望重、文治武功,无人能及得上熠王,把江山jiāo给熠王远比jiāo给太子更能长治久安,令百姓安居乐业。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倘或真的是太子登基,首先要做的必定是排除异己,好使自己的江山稳固,那就必定容不下熠王这个巨大的威胁。可是,太子若采取行动,熠王会甘愿为人鱼ròu吗?太子身后虽有四十万皇城禁卫军撑腰,但熠王统领越国所有外埠兵马,没有千万也有百万,而且传闻熠王的兵马都骁勇善战,深谙兵法韬略,能以一当百。到时候只要熠王振臂一呼,百万铁骑旦夕间就可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6 章 踏平盛琅,那么太子有多少胜算?但反过来说,太子的四十万禁卫军都安排在皇城四周,而熠王能够调动的离皇城最近的兵马却只有驻扎在盛琅城外的十万步兵。若太子善用擒贼先擒王的计策,施法先扼制住熠王,再以快打快,利用禁卫军人数的优势,压制住熠王的十万步兵,那么胜负就另当别论了。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熠王的兵马再神勇也不可能背后长出翅膀,脚底生出风火轮,旦夕之间赶过来护。况且,熠王若是武力逼宫,名不正言不顺,未必能够得到臣民的支持。 可是,从长远上看,越国虽地大物博,但却被周边众多野心勃勃的小国包围着。过去这些如蝼蚁一样的小国经常袭扰边关各地,都想在越这只雄狮身上咬一口,弄得边城百姓苦不堪言。这些年,若不是熠王恩威并施,远jiāo近攻,一边武力弹压一边酌情安抚,被这些小国蚕食之下的越疆土哪里还能如此幅员辽阔。这也是为什么当今皇上一直对熠王处处限制却又仰赖有佳的原因。没有了熠王,一向风评不好的太子爷能够扛得起这么大的江山吗,那越国的朝廷将会经历怎样的风云变幻,所有人的命运又将被引向何处呢?真是一场艰难的抉择啊!若是不小心站错了队,那就不只是自己粉身碎骨,家人甚至整个家族都将受到牵连,灰飞烟灭…… ☆、第十五节 楚哲昶既要协理朝政,又要随侍在楚映煜两侧,自然没空回自己的王府。所以近来,便在皇宫里的一处别院休息。行至一个转角处,余光瞥到一条人影子迅速从视线中隐去,楚哲昶脸上的笑容渐渐化作嘴角极轻蔑的一抹冷笑,假装没看见,继续不动声色地往前走。 自从确认楚映煜即将不久于人世后,楚哲昶就觉察出周遭多了许多双窥探的眼睛,行走坐卧处处都有人盯着。皇宫周遭皆由皇城禁卫军守护,禁卫军统领又是太子的亲娘舅,所以,当楚映煜一病不起,这宫里实际上已经是太子的地盘。楚哲昶当然知道自己是太子登基路上最大的障碍,所以,太子如此紧迫盯人的举动全然在他意料之中。经历过上一次血腥弥漫的皇位之争,对于太子这点偷鸡摸狗的小伎俩他根本不曾放在心上。 自古有云: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他楚哲昶要得到的东西,但凡能动脑子的,从不诉诸武力,就算必须要动用武力镇压,也总是恩威并施。只因在他的处世之道里,打,只不过能震慑一时而已,打得出的屈服总有伤口痊愈后反咬你一口的危险,而最高明的统摄却是驾驭,仿佛驯服一匹良驹,固然是可以用利器迫其短暂屈从,但若想它只忠诚于一个主人,就必须使其从根本上接受你的意愿,而不是迫于你的威胁当中。所以,他楚哲昶志在必得的东西,就凭太子和他那几十万草包禁卫军防不得,也拦不住。这样想着,楚哲昶脚步陡然转了个向,在身后角落里隐藏的人影诧异的目光注视下,绕道去了皇宫里的驷马场。 五日后的傍晚,楚哲昶照例在院子当中练习拳脚锻炼筋骨,远远地就瞧见一队宫人,提着灯笼朝别院走过来,停在了门口。 “王爷!”为首的一个内侍躬身侧立,“皇上宣您到奉先殿觐见,有要事相商。” “哦?”楚哲昶收了势,转着手腕,看向那名内侍,“皇兄每天至少要睡上三、四个时辰,本王未时前去请安时,皇兄才刚睡下,如今酉时未到,就又醒了?还从永安宫移去了奉先殿?!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人来通知本王?” “这……奴才不知。”来人低着头,背却挺得很直,听到楚哲昶问话时半垂着的眼睑突地跳了一下,极轻且快,仿佛无意识的动作,但还是被楚哲昶敏锐地捕捉到了,“那敢问王爷,您是去呢还是不去呢?” “去!皇兄召见怎能不去呢?”楚哲昶用力拍了下那名带头内侍的肩膀,“你叫什么名字?” 似是没料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堂堂熠王竟然会主动问起自己的名字,内侍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愣怔,瞪大眼睛看了楚哲昶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奴才邹安。” “邹安啊!”楚哲昶笑笑,又在他的肩头拍了两拍,率先迈出门槛,“走吧!” 奉先殿位于整个越皇宫的东南角上,是专门用来供奉楚氏先祖及先贤的殿宇,一般除非大祭祀的日子,平日里并无太多人往来。隆冬时节没有大祭祀,又刚刚下过几场大雪,本就yīn冷的宫巷里此时根本没有人烟。积雪被堆在两侧的墙根,使本就不甚宽敞的巷子更显狭窄。一行人走在这狭长的宫巷里,夕阳挂在上弯的楼角儿上,落日的余晖从两座楼阁中间照shè-进来,映在两侧的积雪上,把白色的雪染成了一种不正常的红色。 “行了!”楚哲昶突然停下脚步,打量了一下四周,“就是这里吧,你们是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 一行人跟着停了下来,离楚哲昶最近的邹安朝众人使了个眼色,一群人纷纷亮出武器,将楚哲昶团团围住。 “王爷!”邹安皱着眉,“我邹安一直敬佩王爷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今天这样的阵势,我们以多欺少,的确胜之不武,然兄弟们也只是奉命行事,还请王爷不要怪罪!” “哼!”楚哲昶冷冷一笑,“胜之不武?你觉得凭你们这几个人几把刀就能置本王于死地?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奴才……奴才当然知道,王爷乃越战神,但是奴才也有皇命在身,不得不以死相拼,即便身首异处,也不得不试上它一试!” “皇命?谁的皇命?太子的?你可别忘了,他楚永旭还不是皇上呢?!” “这……”邹安语塞,神情纠结,“王爷,我们,只是听命行事……” “邹安!”楚哲昶看向这个伪装成内侍的黑瘦男人,“本王惜你是个人才,若是你识时务,现在就舍弃你那不成器的旧主,转而追随本王,今日之事就一笔勾销,日后本王绝不为难你!” 邹安一怔,看了看楚哲昶,又回头看了眼身后那扇紧闭着的朱漆大门,咬了咬牙,“邹安多谢王爷抬爱,然忠仆不事二主,既然当初做了选择,事到如今就不该后悔。”说着,示意其他杀手们绕着楚哲昶缓慢地转起圈来,各个伺机而动。 “想不到你竟愚忠至此!也罢!”楚哲昶唇边冷笑更甚,自腰间抽出黑色的长软剑,振臂一抖,软剑瞬间变得坚硬无比,凛冽寒风裹挟着雪花从宫巷中呼啸而过,吹起他如墨的发,落日的余晖将他周身包裹,恍若神明降世,“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那本王今日就赏你个全尸!”言毕,楚哲昶宝剑轻点地面,以足跟为轴,谨慎地转动身体,兼顾前后左右,已然做好了拼杀的准备。 邹安眸光微闪,眼中划过一丝不安,“王爷,动手之前,邹安尚有一事不明,还请王爷明示……” 楚哲昶勾起唇角,“你是不是想问,本王是怎么看破你们的伪装的?” 邹安神色一凛,重重地点了点头“是!” “从你们走过来的时候本王就看出你们绝非寻常内侍。”楚哲昶抬手指了指邹安的肩膀,“本王自幼在宫中长大,对宫里之事了如指掌。内侍们平日里在宫里伺候着,无论大小主子都得行礼跪拜,所以行走时大都拱背沉腰,下盘虚浮,且宫里根本不许内侍习武,而你们这些人走路时,肩背挺拔,两股有力,一看便知是习武之身。何况,我当时用力拍了你一下,若是平日里疏于锻炼普通内侍,被本王这么一拍,恐怕早就跪趴在地。但你是习武之人,习武之人的本能便是遇强则强,所以你的直觉反应便是运内力向上冲顶,然后你意识到露了破绽,才又矮下身去掩饰。如何?本王说的可对?” 邹安闻言,脸色骤然一变,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自己的肩膀,楚哲昶说得分毫不差,这人果真不简单。这样想着,他本来信心满满认为自己一定能够带领着手下人杀掉熠王的心渐渐开始不那么自信了,竟有些犹豫地想起楚哲昶刚刚说的条件,是不是应该倒戈相向呢?! 然而,楚哲昶从不给人选择第二次的机会,既然你放弃了第一次的选择,那么第二次便是个死。邹安只觉面前人影一晃,楚哲昶持剑的手迅速地挽了个剑花,“你们,一起上吧!” ☆、第十六节 众死士们互相jiāo换了一下眼神,骤然发难,长刀短剑齐齐朝楚哲昶杀将过来。楚哲昶迅疾闪身避过前胸和后心的两处攻击,同时抓起左边那人的手臂向右侧一带,把他手里的剑直接没入了右侧同伴的喉咙,紧接着右膝一顶,直接撞在那人的心肝上,把他顶得佝偻起来,楚哲昶用手肘在那人躬起的后背上猛力一砸,只听得一声清脆的骨骼碎响,那人嘴边像螃蟹吐泡泡一样吐出很多血沫,两眼一白,便没了气息。楚哲昶面无表情地把手里的尸体朝前扔了出去,迎面冲上来的三个人躲闪不及,直接被一具还未僵硬的尸体砸出老远。突觉耳后劲风四起,楚哲昶转身的同时身子一矮,右手的长剑横向一扫,两个扬手正准备刺过来的人前胸便直接被剖开,力道之大,竟然将两人的胸骨一并削断了。血,从胸前的裂口处喷涌而出,胸腔里冒出来的丝丝白气于落日余晖中袅袅升腾,二人眼神霎时没有了光彩,变成一片死灰。楚哲昶抬脚把两具死人踢到一边的雪堆上,转头又迎上身侧的两个人。手里的长剑一抖,瞬间变成了一条柔软的鞭子,楚哲昶甩鞭勾住离自己最近那人的脖子,把人卷到胸前,转了半个身挡住了劈过来的一刀,随即用力一扯,软鞭离开脖颈的瞬间,那人的头颅也已经脱离了自己的ròu身,被高高的抛向了半空当中,又重重地砸到远处的雪堆里,大量血液从无头的胸腔中喷涌而出,几缕殷虹的鲜血喷溅到楚哲昶冷峻的脸颊上,染透了他半面身子,白色云锦的衣服瞬间被染成半红半白的渐变色。 楚哲昶冷冷地把手里的无头尸体扔到一边,手里的长软剑一甩,触地的瞬间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落日黄昏,响彻整个皇宫,暗红色带着血腥气的液体沿着软剑两侧的血槽蜿蜒地流到地面上。又一个不怕死的人冲上来,楚哲昶手臂一阵,软剑陡然变得坚硬无比,自上往下直劈下来,还没等那人冲到近前,他的半面身子已经连同手中的剑一起倒在了地上。夕阳此时还剩下月牙大小,却还是固执地释放着最后一丝光亮,如血的残阳斜斜地罩在楚哲昶身上,被鲜血染红的半边脸颊妖娆且诡异。地上,以他的双脚为中心,层层叠叠、横七竖八地散落着血ròu模糊的断肢和ròu块,楚哲昶临风而立,脸上干涸的血迹像仿佛一种无声的装饰,看起来仿若来自地狱的修罗恶鬼。这些年他率军南征北讨,多少次喋血沙场,斩获赫赫战功,人们记住这位“越战神”的同时,却渐渐淡忘了曾经的他常被对手冠以的另一个称号:“玉面阎罗”。 狭窄的宫巷,本就只有数丈宽几十丈长,如今,已然堆满了残肢和尸体。进入宫巷的大门共开启过三次,第一次,是放楚哲昶和十几个伪装成内侍的杀手进来;第二次,十几个人顷刻间成了楚哲昶剑下之鬼,于是,成倍的死士再次填充进来;第三次,成倍的死士组成了楚哲昶脚下那一片尸山血海,却有更多的人加入了混战,目的只有一个,要面前这人,死! 邹安喘着粗气,颤抖着膝盖跪到地上,用手上残剑撑住自己摇摇yù坠的身体,粘稠的血顺着指尖流到地上,染红了脚下的一片冻土。他不知道自己身上受了多少处伤,过分的疼痛与热血已经让他的感官变得麻木,但意识却越来越清醒,他知道,自己之所以没变成地上那一堆碎ròu而勉强撑到现在,不过是因为楚哲昶之前应允过会留他个全尸。血,从额头的破口处缓缓流到眼睑上,邹安情不自禁眨眼的同时,觑着眼看楚哲昶:夕阳已经完全落尽,取而代之的,是一轮并不太圆的月亮。青白色的月光如瀑布般洒在楚哲昶身上,已经被鲜血染透的雪白衣衫此时又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朦胧透明的纱。眼前的人看起来就像在深夜里突然造访你的噩梦,让你惊慌、恐惧、挣扎、甚至嘶叫,但就是醒不过来。 邹安忍不住开始怀疑,此时站在自己面前的,到底还是不是个真实的人。将近一个时辰,前前后后百余人,竟没能撼动他分毫,反而都成了他脚下的尸骨。他们这些人虽然都是被挑选出来的死士,然而陷入这样一个恐怖的修罗场,也不免胆战心惊。他们像是一群鬣狗、一群豺狼,而楚哲昶仿佛是那不可一世的万兽之王,他们想要合力围攻他,却被他一个接一个地咬断了咽喉,扯碎了脊骨。楚哲昶虽然也受了很多伤,但都不足以致命。邹安不知道像这样的攻击,他们还能撑上几轮,但是他知道,恶虎不敌群狼,即使强悍如楚哲昶,也终究会在豺狼的蚕食中轰然倒下。想到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竟然不是战死沙场,不是死在冲锋陷阵的途中,而是死在这样一个无人知晓的偏僻宫巷,死于这一群籍籍无名的小卒手里,邹安由衷地替楚哲昶感到一种壮士扼腕的悲恸。 “王爷!”邹安突然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王爷,邹安敬佩您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可是,就在这两扇宫门的后面,还有不知多少的死士,太子的命令是无论赔上多少条xìng命,也要取下您的首级,就算您再骁勇,今日也必定难逃一死,奴才求您,别再抵抗了,奴才实在不愿意王爷死前还要受这种折磨,只要王爷肯放下手中的剑,奴才一定担保王爷死得体面有尊严!” “呵!你担保?!凭你也配跟本王谈尊严?叫你的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7 章 子楚永旭出来!” 楚哲昶怒极反笑,神情是不可一世的冷硬狂傲,言罢又亲手结果了一名死士的xìng命,滴着血的黑色长软剑仿佛他臂展的一部分,在他的舞动下虎虎生风,劈啪作响。 邹安为难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扇紧闭着的朱漆大门,“王爷,您……这是何苦……惹太子动怒,只会受更多的皮ròu折磨……” 楚哲昶仿若未闻,却笑得yīn森,“楚永旭!你不是想杀我吗,那就别躲在门后窥视,躲躲藏藏贪生怕死之辈怎配为王!” 天生适宜做领秀的人,如楚哲昶,总有一种让人主动追随的气质。他几句话一出口,在场的众人都不约而同地住了手,朝着同一个方向观望。眼前的一切令邹安生出一种错觉,这已经不是针对楚哲昶的一场暗杀,而是楚哲昶反客为主,对他们这些人的一场血腥屠杀。的确,一个帝王的候选人要杀掉另一个,那就必须证明自己比被杀掉的那个更有实力做主宰,否则难以服众。楚哲昶已经用自己的血ròu之躯和脚下垒砌足有一尺高的断臂残肢证明了自己的,如果楚永旭此时不敢站出来,那人心所向必然倒向实力更为强悍的一方,那么他处心积虑设计的这一切便没有了任何意义。 血腥厮杀瞬间冷却了下来,凝固了的空气中还悬浮着为散尽的血气,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等待着……半响之后,紧闭的大门后突然传出门闩被拨动的声音,接着朱漆大门被从里面缓缓推开,站在最前面正中心的正是太子楚永旭。扫了一眼满地的残肢,楚永旭眉心微微皱了一皱,方才迈开步子踩上那条已经被血ròu染红了的青石板路。 “十六叔,你这是何必呢,今天,无论如何,你也不可能走出这条巷子。” “哼!楚永旭,又是什么让你相信,今天死在这的,一定是我?!” “呵呵。”楚永旭笑了,凉薄的唇带出一贯邪魅的轻笑,高瘦的身影在距离楚哲昶十步以外的地方停住,细长的眼睛盯住楚哲昶持剑的那只正微微发着颤的手,“十六叔,你何苦硬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已是强弩之末,硬撑下去也不过受再多点苦。” “哦?如此说来,太子何不亲自试上一试呢?!”楚哲昶化剑为鞭,随便勾住血泊当中一把短刀,凌空一抛,刀锋直直朝楚永旭两眉间飞去,却被他身边冲过来的侍卫接了个正着。楚哲昶不屑的笑笑,手臂一阵,长鞭又化做长剑,指向楚永旭,“既然太子那么想让本王死,何不亲自动手?十招之内,若你能伤到我,我就地自裁,反之,若太子伤不到我,就该有点身为皇室的气度,给本王让开一条路。” ☆、第十七节 楚永旭从侍卫手中接过还滴着血的刀,在空气中舞动了两下,又抬起细长的眉眼看向楚哲昶,“皇叔,论身手,小侄定然不敌你,别说是十招,即便二十招,我也未必能伤得了你,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十六叔,今日情境,你chā翅也难飞出去了,何必苟延残喘,拖延时间,难道你还觉得有人会来救你不成?” “哈哈哈哈!”楚哲昶闻言放声大笑,“楚永旭啊楚永旭,本王果真没有看错你,你的胸襟的和胆识,根本不配做我越国皇帝!你配不上本王辛苦打下来的江山!” “呵呵!配不配得上恐怕不由十六叔说了算。”楚永旭用拇指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锋利的刀刃,神情yīn鸷,“你们还等什么,本太子命令你们把楚哲昶就地□□!” 一声令下,死士们又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上来。楚哲昶站在这群人当中,丝毫不见惧色,神情反而更显悠闲和轻松,“哼!真是一群狂妄自大又不要命的狗奴才!”楚哲昶冷笑道,“楚永旭,你真的觉得凭你这几百号人能杀了本王?即便真的给了你通天的本事,你又凭什么觉得本王就会束手就擒任你宰割呢?” 楚永旭闻言耸然一惊,弯起的嘴角渐渐抿成一条直线,皱起眉心警惕地看向楚哲昶,“难不成你还有援军?!” 楚哲昶无声地笑开,“说不定哦,怎么,太子殿下害怕啦?” “不,不可能!”楚永旭嘴里说着不相信,目光却不由自由地四下打量,“这些天,我一直派人监视着你,你根本就没有机会安排援军,你这是虚张声势,拖延时间!” “你以为那点偷鸡摸狗的小伎俩真的能看得住本王?” 楚哲昶突然觑起眼睛看着楚永旭,只看得他在冬天里莫名其妙地生出一身冷汗,然面上,他还是强装着镇定,“楚哲昶,你还不束手就擒?!本太子是皇长子,名正言顺地皇位继承人,你这是谋逆大罪!” “哦?是吗?谋逆的是谁,还不一定呢?你抬头看看?” 楚永旭紧张地抬起头,顿时吓得差点跌坐在地上。只见高墙顶上、楼阁之上、门庭之上不知道何时已经布满了黑衣黑面手持弓箭的暗卫,居高临下,黑影重重,没有一千也有几百,除楚哲昶以外,所有自己死士的要害处都被人用箭瞄准着,地上的人一动,箭矢也跟着移动。除此之外,其他的弓箭则全部瞄准了自己,如此近的距离,居高临下,就算一半的人shè得不准,剩下的也足以把自己shè成刺猬了……可是,到底是什么时候?他一直派人步步紧盯,楚哲昶不可能派人出去报信,还安排得如此周密啊?! 楚哲昶手臂一震一甩,眨眼间已经把手里的剑收回腰间。周围的一群太子死士见主子与自己都已经是人家砧板上的ròu,哪里还敢冲上来,一个个惶恐地左顾右盼,如临大敌。 “太子殿下,如何啊?” 豆大的汗珠从楚永旭的额头流下来,他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浑身已经被鲜血染红的楚哲昶,“不可能,这不可能啊?!” 周遭的人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楚哲昶一步步逼近楚永旭,危险地眯起眼睛看着他,“只道你平日里不学无术,总不会连将计就计都不知道吧。你以为本王凭什么明知是圈套还要只身前来,又为什么奋战到此?” “你……你是要引我出来……然,然后再……”楚永旭没有再说下去,也不敢再说下去了。然后,然后还能怎么样?这不是明摆着?!难道,难道自己这个太子今天就要死在这了?死前被shè成刺猬?怎么办?怎么办?谁来救救我? 正当楚永旭一筹莫展,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命丧黄泉时,墙头上的一个黑衣人突然纵身跃下,跳到了楚哲昶身边,低声嘀咕了几句,楚哲昶眉心不悦地皱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随即,那黑衣人又一挺身翻了上去,身影瞬间就消失在一群黑影中。不一会儿,还是刚刚那人,拎了个内侍官打扮的人不知道从哪又钻了出来。 内侍官模样的人方站稳,就细着嗓子喊了一声,“圣旨下!” 楚永旭抬头一看,来人正是楚映煜身边的内侍陶鲲。不禁心中大喜,果然天不亡我,父皇派人来救我了。楚永旭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忙冲过来捉住陶鲲的手臂,“陶公公,楚哲昶设计杀害太子,谋朝篡位,是不是父皇下旨要杀了他?!” “太子殿下……殿下……”陶鲲费力地从楚永旭的魔爪中拯救出自己险些被他掐断的胳膊,很是揉了一揉,这才道,“太子殿下,您请稍安勿躁,老奴这就宣旨,请您跪地接旨吧。” 陶鲲随即清了清喉咙,又高声细嗓地喊了一句,“圣旨下,所有人跪下接旨!”在场的所有人都跪了下去,“皇上有旨,宣熠王楚哲昶即刻到宣德宫觐见~~~~” “什么?就这样?!”楚永旭一脸诧异地从地上跳将起来,神情惶恐中带着极度地怀疑,“父皇怎么会没下旨杀了他?陶鲲,一定是你假传圣旨,你和楚哲昶是一伙的,对不对,你想救他出去,我先杀了你……” 楚永旭刀子刚扬起来,半空中破风之声响起,一枚羽箭擦着他的脸颊斜斜地shè到他脚边的地上,他只要再动得稍微快一点,就有xìng命之危。 陶鲲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拽了拽身上的衣服,“太子殿下,皇上,还有一句口谕要传给你您。” “啊?那你快说!” 陶鲲于是又清了清嗓子,声音突然粗重起来,像模像样地宣读到,“楚永旭,朕还没死呢,这宫里还轮不到你做主,滚回你的太子殿去!” 楚哲昶在一旁听着,差一点没笑出来,没想到原来这陶鲲还是个难得的口技高手,皇兄的声音被他模仿得惟妙惟肖,他甚至能够想象出,楚映煜说这句话时吹胡子瞪眼的样子。 “王爷,您看”宣读完圣旨的陶鲲,转头看向楚哲昶,毕竟能不能走得出这里,此刻还得是眼前这位说了算。 楚哲昶沉吟了片刻,突然笑了,“本王去,皇兄召见哪有不去地道理。陶公公,你前头带路吧。” “是,王爷请随我来……” 众人自动让出一条道路,目瞪口呆地看着陶鲲和楚哲昶从自己面前走过去,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人敢上去阻拦,连太子楚永旭也呆立其中,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两个人走到宫巷门口,陶鲲先一步迈了出去,楚哲昶却在门边停了下来,高大的身形在墙上投shè出巨大而诡异的棱角, “太子的人办事不利,唆使太子行刺皇叔,全部处死,一个不留。” 楚永旭直到死也无法忘记那个寒冷彻骨的月夜和那可怕到令人窒息的场景:随着楚哲昶那一声冷冰冰不带丝毫感情的话一出口,天空中瞬间就像暴雨一般降下无数羽箭,箭箭正中要害,他下意识地闭起眼睛抱住头蹲在地上,耳朵里充斥着羽箭在半空中飞来飞去地破风之声,有人尖叫,有人哀嚎,有人在大叫救命,有人重重倒下……那须臾之间,时间过得如几年一样缓慢,他本以为自己会死,会被shè成刺猬,会被淹没在一群尸体的下面……然而,直到耳朵里只剩下风声,他从手中抬起脸,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还活着,活着成山的身体中间,墙上的黑衣暗卫早已不见踪迹,地上满上横七竖八的身体,一个个死相恐怖,面目狰狞,那都是自己的死士,现而今却都被箭shè得面目全非,仿佛刺猬。彻骨的寒风裹挟着浓重地血腥气,在宫巷里打着旋儿飞舞,楚永旭猛吸了一口,顿时觉得胃里一阵翻腾,一股无法言明恶心感拼命上窜,烧得胸腔和喉咙里火辣辣地疼痛,禁不住双手撑地,哇地一声,疯狂地呕吐起来。 ☆、第十八节 陶鲲一路把楚哲昶引至宣德宫门外,却突然转了个身,“王爷,圣驾正在里面等您呢,可是……您要不要先去偏殿更衣,整理一下……” 楚哲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雪白的衣衫布上,自上而下满是干涸的血迹,大块大块僵硬的殷红连成一片,十足劫后余生的味道。这一次,虽是他利用太子想一心想要把他这个挡路的熠王先处之而后快的yīn谋,将计就计把自己当成诱饵成功地引出太子的真身,演出了一场瓮中捉鳖的戏码。然而,事假戏真,为了要让太子相信自己已然胜券在握,他这个诱饵免不得要先与太子的那些死士们血战一场。虽然他自认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摧之勇,但毕竟刀剑无情,数百死士也不全是盖的,所以,受伤这种事自然就在所难免。如果苏沁看到自己这个样子,肯定又要哭了吧。楚哲昶突然想起当初与枢国武将薛千韵的那场比武,眼前又浮现出苏沁为他包扎伤口时泫然yù泣却又拼命忍耐,心疼又生气地样子,心里顿时一暖,紧接着又狠狠地一疼,曾经沧海,巫山云雨,如今的她,可还会为自己伤心落泪?为自己不珍惜身体总是受伤而生气吗? “王爷?”见楚哲昶兀自发着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陶鲲忍不住出言提醒,“皇上还在等您,您是……” “罢了!”楚哲昶回过神,随便抓起一捧雪,在手上和脸上胡乱地抹了两把,“进去吧,毕竟也是拜太子所赐,让皇兄看看也好。” 陶鲲委实愣了一下,倒是没再嗦什么,转身推开大门,“王爷,请!” 厚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光线昏暗,楚哲昶不由自主地觑起眼睛观察室内的一切:宽广的大殿里静悄悄的,没有成群的侍者,也不见任何大臣的踪迹,偌大的宫殿里,只在正中的位置燃着几烛灯火。着黑色常服,披散着头发坐在主位上的楚映煜正在自斟自酌,微微颤抖的手透露出主人那掩饰不住的虚弱和疲态,闪烁的烛光打在他枯黄瘦削的脸上,明明暗暗,亦真亦幻。 良久,楚映煜才抬头看向楚哲昶,脸上的线条柔和了一些,随手指了指堂下一个空置的席位,道,“十六弟,你来了,过来坐。” “谢皇兄!”楚哲昶走过去坐下,身上的血迹在橙红色烛火的映照下,愈发红得鲜艳。 楚映煜唇边含笑,看着浑身血迹斑斓弟弟,“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陪永旭的手下们玩了玩……”楚哲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起头一饮而尽,觉得身体渐渐暖和起来,之前因寒冷而变麻木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 “呵呵,他哪里是你的对手?” “也不尽然啊!”楚哲昶夸张的一叹,“皇兄看我这一身的伤,就知道永旭下了多大的功夫。若不是陶公公前去传旨,如今坐在这的就不一定是谁了!” “呵呵”楚映煜笑笑,摇了摇头,端起面前纯银打造的御杯,咕嘟一声,喝了个干净。 楚哲昶仔细端详着主位上的楚映煜,“皇兄今日气色不错,看来太医院那群庸医开的方子总算有点用了。” “哪有什么用,朕的身体自己清楚,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楚映煜留意观察着楚哲昶,见他听见自己说这话时,端起的酒杯在唇边略停了停,却没有说什么,只是仰头将杯中物喝下,禁不住皱了皱眉,“十六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8 章 这么晚叫你过来,是想送你件礼物。” “哦?”,楚哲昶放下酒杯,唇上残留的一点发亮的酒液让他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噙着浅浅的笑意,“难得皇兄如此好兴致,但不知皇兄要送臣弟的是何物?” “你看了就知道了!来人啊!”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内侍双手捧着一只朱漆的托盘走了上来,托盘上用红色的绸布蒙着一个圆球形状的东西。内侍遵照吩咐把托盘放在楚哲昶面前,躬身几步退入了黑暗中。 楚哲昶打量着面前的球状物体,呼吸间隐隐闻到一股腥臭的味道,禁不住微微蹙起眉,“皇兄,这盘中所盛之物,该不会是个人吧……” 楚映煜嘴角浮起意味不明地笑,“你何不打开看看?” 楚哲昶用筷子的尾端挑起那红布的一角,轻轻施力朝边上一拽,红色绸布借着那力道飘然曳地,宛若一只姿态翩跹的红色大蝴蝶。然而,那红蝴蝶之下的景象却不如想象中美好。那圆球一样的东西赫然是一个人的头颅,从颌骨下齐齐锯断,面色青白中带着惨绿,唇是紫黑色,怒目圆睁,眉心皱的很紧,死不瞑目的样子,赫然就是金吉。 看着这张死相狰狞的脸,楚哲昶厌恶却不意外。在发现苏沁声东击西偷偷地放走了金吉之后,他就派叶苍衍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然而,怪只怪苏沁太聪明,事先帮金吉易了容,并给了她另外两张不同却都平庸无奇的“脸”,这样的面孔随便在集市上一抓就是成百上千,根本无从追查,所以,叶苍衍找了足足一个月,也没能收获任何蛛丝马迹。 以叶苍衍的能力,搜了一个月都没有找到线索的人,楚哲昶只要稍微想一下就猜到了金吉最可能去投奔并且能保证不被自己挖出来的地方,于是,他让叶苍衍停止了搜捕,等着什么时候她自己跳出来。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竟然在这里,让自己给碰上了。只是不曾想到,再见面却是yīn阳相隔,转眼冥河两岸,已是死和生的差距。 看清了盘子里所盛之物,楚哲昶淡淡地笑了一下,拿起筷子垫在金吉的下巴底下,轻轻一撬,金吉的人头顺着那力道向后翻下了桌子,咕噜噜滚进了不远处的黑暗中。 看他如此淡然的反应,楚映煜皱起眉心,觑起的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语带嘲讽,道“怎么,朕送的礼物,十六弟你不喜欢?!听说你的人找了她许久,如今,朕把她送到你面前来了,你竟不喜欢,朕记得这可是你曾经最爱的女人……” “不!她不是我的女人,而是你的。”楚哲昶抬起头,语气淡淡道,“或者应该说,她一直想成为你的女人而未能如愿。” 楚映煜暗暗吃了一惊,额角青筋突突地跳了几跳,有些意外于楚哲昶反应,“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如何知道的?!” 楚哲昶盯着楚映煜,淡淡眸光中闪过一种楚映煜读不懂却令又他无法容忍的怜悯。须臾,只听得楚哲昶淡淡地吐出一口气,“皇兄,若说,我几年前就已经知道了,你会不会很失望?” ☆、第十九节(一) 光线依旧昏暗,视野及不到一丈之外,偌大的宫殿里,除了红烛燃烧时,偶尔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外,就只剩下两个清晰可辨的呼吸声。虚弱却显得急促的,是楚映煜,强健却绵长的,是楚哲昶,强弱对比,甚是分明。 良久的沉默后,楚映煜终于忍不住了,“不可能!你是如何知道的?” “皇兄,你不觉得几年前的事情,发生的太巧合了吗?的确,你步步为营,安排得滴水不漏,金吉又对你忠心耿耿,言听计从,你们把戏演得太圆满了。然而,世间事,从来就没有圆满一说,太圆满的巧合又怎么可能是单纯的巧合,反而,是戏演得太真更容易被人怀疑。” “你什么意思?” “若说当年,最有可能继承帝位的人有三个,你,我,五哥。除了五哥是父皇钦定的储君之外,你和我,皆是因战功而被名列其中。虽然父皇并不喜欢我,但支持我的朝臣众多,百姓又多爱戴于我,民心所向他也不得不顾忌。那么,如果你想要顺利登基,就必须除掉我和五哥。很多事情啊,如果从原因上推测不出来,那就不妨反过来,从结果开始想反而容易些。”楚哲昶顿了顿,又给自己面前的杯中填满了酒,“其实,这个计划,你很早就开始实施了。你知道我爱马如痴,先是把雪耳送给我,而彼时的雪耳又只听金吉的话,然后,你就顺水推舟把金吉也送到了我身边,让我喜欢上她,宠着她,任她予取予求,把她当成我最信任的人。我猜想,你当时是意yù在我身边chā上一根钉子,金吉既可以监视我,必要的时候还能帮你除掉我。至于你想怎么对付五哥,我不知道,也不想费力去猜。总之,父皇派我去天脉雪山找寻陨星一事,让你看到了时机。你授意金吉跟我上山,又闹着要下山,进而勘察我下山的路线,随后,你又让金吉去找五哥,说有办法置我于死地。再后来,五哥就上当了,四哥和六哥唯太子马首是瞻,自然会跟着一道去,他们根据金吉给的路线,在我下山的必经之路上设伏,准备用火pào攻山,让我即使不死于火pào下,也要死在雪崩里。然而五哥他们却不知道,这只不过是你的借刀杀人、一石二鸟之计。原本他们的准备得火yào不足以引起那么大的雪崩,所以自然不必担心自身的安危,可是,如果再有人同时用更多的火yào攻击积满雪的山坡,那么雪崩之势就一发不可收拾。五哥他们根本没有料到这一层,所以逃不过也是在所难免,这样的话,你既除掉了我,又同时除掉了太子一党,真是完美的杀人计划。” “呵呵!”听完楚哲昶这一番叙述,楚映煜突然yīn测测地笑起来,“十六弟,你说的我怎么听不太懂,你这口才都及得上天桥下说书的了。你也说金吉是你最信任的人,她去找太子,说有办法至你于死地,太子怎么可能相信她?谁不知道,金吉可是你熠王最宠爱的女人!” “是啊,这样的确说不通,但是,如果是你和金吉同时去找的太子,告诉他金吉实则你安排在我身边的密探,而你这样做的原因是为了向太子尽忠,助他登上皇位呢?你再让金吉亲自带着太子他们前往天脉山,以证真假,这样的分量,太子会不相信吗?” “可这都是你的推断,你有什么证据?” “皇兄,真的也好,假的也罢,都是过去的事情,你且听我把话说完。”楚哲昶将面前的酒喝掉,又继续说道,“你虽机关算尽,却不想人算不如天算,我竟然因为去山顶视察温泉一事而躲过一劫。而你发现我没死,便知道此事一旦东窗事发,你必定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更遑论皇位之争了。所以,你故意让金吉在我面前现身,把我所有的注意力都引到这个心里只有你的蠢女人身上去,让她甘愿成为你的一颗弃子,但这也不过是个缓兵之计。你心里清楚,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势必会怀疑金吉,进而就会怀疑到你,所以,你必须在我见到父皇之前,坐实我设计杀害太子的证据。于是,你先买通了太子的侍从,让他只说出金吉前往太子府一事,又让金吉躲起来再故意被找到,进而说出我是幕后主使这件事情。你也说了,当时所有人都知道我宠爱金吉,她是我最亲近的人,那么她的话自然要比别人可信,所以我一到盛琅便被父皇关押了起来。” “精彩,真是精彩!”楚映煜干笑两声,拍手称赞道,“十六弟,你不去著书立说真是可惜了!” “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猜到这些的吗?”楚哲昶淡淡地看了楚映煜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于是继续说道,“其实,很简单,金吉只是个女人,她没有做那些事情的动机,所以,除非是受人指使,至于五哥他们,根本就没那个脑子,父皇当时会选他做太子,无非因他是皇后嫡出。如此一来,顺着金吉这根线索,想到你身上也不难。” “可你别忘了,当时,我还为了帮你求情而被父皇责罚,如我真的要杀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的确,当年,金吉和太子侍从言之凿凿,太子带去的人又全军覆没,死无对证,父皇悲愤jiāo加,直接把我压入了天牢,所有人都对我避之不及,只有你,在父皇盛怒之下为我求情,还被杖责和禁足。表面上看,你重情重义,不惜冒犯父皇也要替我求情,但实际上,你是以退为进,使得其一,不会有人怀疑你,其二,你可以名正言顺地从这场锋芒中抽身而退,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皇位自然还是你的囊中之物。” 楚映煜渐渐敛了笑容,转而冷冷地盯着楚哲昶“既然你都猜到了,又为何没有丝毫动作?!” “正所谓三人成虎,众人成说,局势于我不利,与其垂死挣扎,鱼死网破,不如积蓄力量,来日再战。至于唯一的知情人金吉,你以为我一定会怒极生恨杀了她,这样你又能假我之手杀人灭口。可我既然猜到了你是整件事情的幕后主使,又怎么会再次掉入你的圈套,只要金吉还在我手上,你就会有所顾忌,不敢把我逼得太紧。因为你生xìng多疑,从不全然相信任何人。因而金吉,就是我手里的一张王牌。” “所以你毁她的容却不杀她?” “金吉犯下滔天大罪,我虽有理由不杀她,但也绝不会轻纵。她一向自负美貌,像她这样的女人,死或许不是最可怕的,然而丑,却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忍受的,相比于一刀杀了她的痛快还不如慢慢地折磨她,所以,我把她关起来,供她镜子和一应梳妆用具,让她每天都能看到自己那张狰狞的脸。” 楚映煜眼神危险地眯成一条缝,“十六弟,你果然心思深沉,出手狠辣!” 楚哲昶笑笑,轻轻点了下头,“多谢皇兄夸奖!我被贬到神斧关之后,你时常派人嘘寒问暖,实则是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我在神斧关招兵买马,你也暗地里支持我,实际上是借机培植你自己的势力,想把我变成你手里的一件利器,为你所用。登基以后,为体现上位者的宽宏大度,兄友弟恭,你昭我回盛琅,恢复我的爵位和兵权,也只是为了更好的控制我,既让我为你征战四方,开疆扩土,又让我始终在你的cāo控范围之内。再后来,越与枢国开战,你又安排了苏沁和亲一事来试探我。同样都是你安排到我身边的女人,我若不接纳苏沁,则说明我对你当年的筹划已有所察觉,而心有反意,那你大可寻个因由把我杀掉,功高震主一说恐怕会是你最信手拈来的理由;若我接纳苏沁,你也可能从我对她的态度上揣度我是否知情,若我知情,必定对她冷淡,那结果就跟前者相同,若我不知情,必定会像当年宠爱金吉一样宠爱于她,那么我还是一枚十分有利用价值的棋子。至于金吉,这个心甘情愿为你卖命的笨女人,她逃出熠王府之后我就猜到她会来找你。我不知道你到底许了她什么,但她却是抵死都不肯说出你是幕后主使,可你却还是杀了她。” ☆、第十九节(二) “不错,真是不错!我精心布置了这许多年的一个局,竟然被你查了个彻彻底底!”听完楚哲昶的一席分析,楚映煜紧绷的神情突然放松了下来,像是甩掉了一个多少年压在心底的大包袱。手撑在桌子边缘,楚映煜摇摇晃晃地自御座中站起来,高高在上地指着坐在下面的楚哲昶,嘴角咧开诡异的弧度,声音粗糙得像朽坏的破布,“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如今,我还是座上的君,而你,却是堂下的臣!” 楚哲昶却只是叹了一口气,“皇兄,我早说过,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不想再追究,现在金吉也已经死了,就让所有的种种跟她一起死去吧。” “哈哈哈哈……”楚映煜突然放肆的大笑起来,摇摇晃晃地指着楚哲昶,“难怪父皇当年说,在他众多的儿子当中,熠王是最有帝王气度也是最有帝王之才的一个。也不枉父皇临死前把大宝之位传给你,还让我尽力辅佐你……哈哈哈哈哈……” 楚映煜兀自笑了半天,以为自己暴出了一个惊天的大秘密,却发现楚哲昶在听到他说出皇位原本是传给熠王的这个重大信息时,并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暴跳如雷,或者目瞪口呆,只是淡淡地坐在那看着他,楚映煜渐渐止住了笑,双手撑着桌案,半响才道,“你……” “你说的这些我早就知道了!”楚哲昶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楚映煜诧异地睁大眼睛,“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皇兄,你可还记得当年在父皇身边伺候的那个内侍总管,名叫万顺的?” “他?那个老家伙还没死?!” “当年父皇驾崩,身边只有你,万顺,以及三个顾命大臣。他们亲眼看到你修改了遗诏。你封锁消息,一直不让我回来奔丧,直到你登基为帝之后,消息才传到了神斧关。三个顾命大臣,其中一个在你登基后,自缢而死,还有两个也先后被你弄死了,万顺为求苟活,一心想去为先帝守灵,可你却将这人剜眼、割舌、铁浆灌耳,逐出了盛琅。你一定没想到吧,就是这么一个人,竟然一路靠乞讨到了神斧关,还把事情告诉了我。” “怎么可能?!” “是啊,当时为了能弄懂他到底想说什么,着实费了我一番功夫。皇兄,这些年,为了保住你的皇位,你明里暗里扩充皇城禁卫军的数量,但你可知道,除了城外的十万步兵,我还有多少兵马?” “多少?!”楚映煜感觉到自己的喉咙都在发颤。 楚哲昶伸出左手食指,又摊开右侧手掌,“一百五十万,我手里握有一百五十万大军。是你三十万皇城禁卫军的五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9 章 ” “五倍?”楚映煜夸张地睁大的眼睛,“你什么时候扩充了这么多的军队?我明明……明明……” “明明派人一直监视着我,对不对?皇兄,有时候养兵不一定非要在军营里,真正的兵,戎装则可上阵杀敌,开疆扩土,卸甲则可农耕劳作,自给自足。只要平日里不懈怠于训练,精神时刻保持警惕,那么民就可以是兵,兵亦可以是民。” “呵!原来如此!你就是用这个方法,藏住了你那一百五十万大军?既如此,那你为何不来夺取皇位?” 楚哲昶顿了顿,黑羽般的睫毛垂着,“皇兄,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我率军攻打北面融祝国来犯之敌。我当时才十三岁,年少气盛,孤军杀入敌阵,却身陷重围,我的坐骑被杀了,剑也砍断了,浑身都是血,我以为我一定会死在那,可你却一路拼杀,硬是把我从敌阵中抢了回来。就凭这个,你想做几年皇帝而已,我让你!” “哈哈?!你可知道,当时我救你,是因为父皇让我不惜一切代价都要保护你,也是因为觉得你还有利用的价值。你却因为这个让我?原来是你让我?!” 楚映煜突然觉得自己可笑之极,他处心积虑地设计,步步为营地防备,百般试探,千翻疑虑,竟然都是为了保住这个被“让”来的皇位。难怪楚哲昶一直为国事殚精竭虑,处处尽职尽责,原来不是为了自己这个皇兄,而是为这个江山,为这个本来就属于他,也最终还会落回到他手里的江山,他什么都知道,他只不过是在为自己治国、平天下,然后看着他楚映煜像个小丑一样的坐在龙椅上表演。反观他自己呢,得到皇位时已过不惑之年,皇帝做了还不足十年,就已经日薄西山。看着堂下意气风发,神采卓然的楚哲昶,楚映煜感到了一种极度深切的悲哀。这种悲哀让他异常沮丧,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一个极其荒诞的笑话,使得他如发疯的困兽般,把桌案上的的东西系数扫落到地上,龙袍也脱下来扔到地上一通狂踩,直到用尽全身力气,才逐渐喘着粗气停了下来,而楚哲昶,则自始至终,坐在下面看着他,一动不动,也没有说一句话。 楚映煜四仰八叉地斜躺在软榻上,看着一脸淡漠的楚哲昶,他的十六弟,他最小却最富有才干的弟弟,他不服,他不相信楚哲昶什么都知道,不相信什么都不能激怒他,一定有什么,一定有什么能够打击到他,让他崩溃,一定有,一定有……“十六弟,就算你早就知道了是我设计杀你和太子,就算你知道我改了遗诏,可是有件事情,你一定不知道,如果我不说,你永远也不可能知道!” “……”楚哲昶眉心微蹙,询问地看着楚映煜。 “哈哈哈……你说父皇不喜欢你,你错了,其实父皇最喜欢的就是你。你降生的时候,天光乍现,漫天铺满霞光,宫中占卜师说此为大吉之兆,越必将诞生一位千古一帝,这位帝王必将收复四方,成为全天下的霸主。然而,这个消息一旦传开,无论是真是假,你必定会成为其他诸国的众矢之的。为了保护你,父皇当即决定杀光所有知情的人,还为此修改了国史,硬是把出现天光一事说成是大凶之兆。他还赐你母妃白绫自尽,让所有人都以为你克死生母,是个不祥之物。他给你派去的师傅、武师都是最好的,却故意把你关起来,冷落你,孤立你,不让你与他人接触,就是为了要保护你。你以为父皇为什么允许你上阵杀敌,那是因为他知道你并非池中之物,所以才放你出去历练。你十二岁上战场,十四岁就封王,何其风光,何其招摇。父皇给你取名哲昶,又赐你封号为‘熠’,寓意就是让你永远如日中天,所以,我也给我的儿子取名永旭和承辉。还有,你觉得他为什么要把你贬去神斧关?那不过是因为他看到了皇子们争夺皇位的惨烈和不择手段,所以,让你远离权力的中心,不让你成为众矢之的。你再想想,你在那里招兵买马,你以为真的是我暗中帮助你?!若不是父皇授意,我哪有那么大的胆子?!我只不过是利用了父皇对你的纵容来培植我自己的势力而已。这些,都是父皇弥留之际,亲口告诉我的,那遗诏也是他当着我的面亲手写下的。可我不服,为什么你这个生下来就害死了那么多人的人却能轻松地得到我觊觎多年的皇位,凭什么还要我辅佐你,凭什么我就不能是千古一帝!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修改了诏书。”楚哲昶慢慢起身,看着瘫坐在软榻上,明显体力不支的楚映煜,叹了口气,“皇兄,我已经说过了,过去的事情,我没有兴趣追究,是不是什么千古一帝我根本不在乎,只是,原本属于我的东西,我一定要把它拿回来。夜已深了,皇兄龙体欠安,还是请早些歇息吧,臣弟告退。”说完转身绕过桌案,往大殿门口走去。 看着那道颀长坚毅,犹如如标qiāng一般挺拔的背影逐渐淹没在黑暗之中,楚映煜像散尽了所有气力一样,颓靡地从椅子里滑落到地上,气若游丝,“若是……我传位于你,我的子女,你如何对待?” 楚哲昶驻足停留,却没有回头,“只要他们安分守己,我会让他们继续荣华富贵地过完下半辈子。”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走出十几步,一个身着内侍服的人悄无声息地从黑暗中闪身出来,跟在楚哲昶的身后,来到门前,正是楚映煜除陶鲲之外的另一名贴身内侍,名曰范生,“王爷,那传位诏书……” 楚哲昶回头,望了一眼大殿正中,那些明明灭灭、即刻就将燃尽的红烛,“他会写的。”转身开门的一瞬间,又对范生淡淡地说了句,“把你义父万顺从神谷关接回来吧。” ☆、第二十节 不知道是不是在昏暗的环境里呆久了的缘故,从宣德宫出来,楚哲昶便觉有些恍惚。他站在高高的阶梯之上,放眼看着整个皇宫。这里的一切,都即将属于他。为了这一天,他做了很多事情,也等了足够久的时间。可是为什么,当这一天即将到来,他的心里竟然掀不起一丝的波澜,没有丝毫欣喜,也没有久违的满足感,反而觉得异常空虚。为何在他走出宣德宫的那一刹那,突然觉得当不当皇帝这件事对他而言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不再那样期待和渴望了呢?难道是因为等待了太久,反而麻木了吗?只身游dàng在这偌大的皇宫之中,仿佛一缕无主的游魂,心,并没有因为皇位唾手可得而觉得轻松,反而像是多了一块巨石般,压得他透不过气。楚哲昶忍不住捂紧胸口,疲倦地靠在一根柱子上,仰头张开嘴呼吸,却看到清冷的月光将自己罩住,他那满身的血迹在清白的月色中显得越发狰狞可怖。一股冷风裹挟着雪花吹透血染的长袍,带着彻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瞬间将他搅缠在其中,楚哲昶浑身一凛,觉得自己连呼出的气都是凉的。他,需要一些温暖。 “啊!有鬼!”当守门的侍卫看到浑身是血的楚哲昶一步步走过来时,还以为看见了鬼魅,吓得脸都白了,待看清了之后,才忙不迭地行礼,“原来是熠王!参,参见王爷!” 楚哲昶低垂这眉眼走到宫门前,声音当真如鬼魅一般,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开门。” 看门的侍卫面露难色,“王,王爷,此时已经入了宫禁了……任何人,不,不得……” “……”楚哲昶慢慢抬头,斜眼看着那个说话的侍卫,瞳孔突然一缩,那人只觉得瞬间煞气横生,像被那两道冰冷的目光冻住了一样,吓得忙缩了一下脖子,“属下,属下这就给您开。” 苏沁睡眠一向清浅,除非十分疲惫,不然很容易被轻微的动静吵醒。就像现在,她迷迷蒙蒙中总觉得耳边似乎有另外一个人的呼吸声。开始,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但耳边温热的气息竟是那么的贴近而又熟悉。苏沁不觉惊醒,却发现自己正被一个人抱在怀里,刚想挣扎,那人手臂却猛地收紧,接着头顶就传来一个她无比熟悉的声音,“是我。” “!”苏沁浑身一震,停止了挣动。自从被关进这个小院,这间密室,楚哲昶就一直没有来看过他。苏沁心里不是不想,但是每当一想到他把自己当成是金吉的替身,就忍不住悲从中来,觉得为一个原本就不喜欢自己的人牵肠挂肚,心绪难平,实在太可笑,相见倒不如怀念。可如今,夜半三更,他竟然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苏沁不知道此刻自己心里到底是怎样一种感觉,酸甜苦辣,五味杂陈,想哭?想骂?似乎积了一肚子的话,却又无从说起。不是在那一刻就下决心恩断义绝了吗,何必又来招她?苏沁想着,便觉得这样被楚哲昶拥着实在别扭,就又开始挣动起来。 没想到,身后的楚哲昶根本不为所动,反而把她抱得更紧,他将下颌轻轻抵在她头顶上,声音是异于往常的脆弱,“别动,让我抱……” 简简单单几个字仿佛是在平静的湖面上,丢下一块大石头,苏沁觉得心念很沉,很沉,一直被那个声音,那句话拉扯着往下坠,却似乎永远都到不了底。然而,身体却渐渐柔软下来。楚哲昶一向强悍霸道,连说话都给人一种不容置喙的气势,可今天,他的语气竟是这般脆弱无助,连声音中都似浸润着水汽。 楚哲昶在苏沁背后,把她整个人都包裹在自己怀里,像是怕她会突然消失一样,抱得密不透风。苏沁察觉空气中似是隐隐漂浮着一丝淡淡血腥气,又感觉到背后的身体一直在微微的打着颤,马上意识到,难道楚哲昶受了伤?心里顿时就是一沉,直觉想要转个身细细查看。可是,楚哲昶抱着她太紧,她根本动弹不得。 挣扎了几下,苏沁终于还是放弃了这种徒劳的事情,但心绪却愈加复杂:我,想知道你的表情,这样脆弱的你到底会是什么样子的?为什么你宁愿从背后抱着我,也不愿意面对我呢?是否在你眼里,我就只能是个模糊的影子,只能是金吉的替身,你是否幻想着怀里的人就是金吉,你是否怕面对我之后,梦就醒了?心,仿佛被闪电击中一样又酥又麻又痛,身后的人还在止不住的颤抖,苏沁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痴心不死,痛恨自己的自作多情,却还是忍不住把手轻轻叠放在楚哲昶手上,一下一下轻轻地拍打,直到背后的身体渐渐平静了下来,不再颤抖了。 楚哲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熠王府,又是怎么进到小院,来到密室里的。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就是苏沁睡得并不安详的脸,眉心紧蹙,眼角还挂着一滴未及干涸的眼泪,像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以前,她睡在自己臂弯里的时候,总是很安静很甜美的样子,从来都露出过如此难过的表情。是什么,让她如此伤心,是自己吗?苏沁,我如此对你,你还在为我伤心吗?还在梦里想着我吗?楚哲昶轻轻地在苏沁身边躺下,把她圈进自己怀里。他感到彻骨的寒冷,从一开始,被楚永旭的死士袭击,到前往宣德宫面圣,跟楚映煜细分这些年两个人之间的对错是非,那些以往被粉饰到极端美好的太平和乐,兄友弟恭,在彼此温和面具被撕碎之后,竟是那么的肮脏和狰狞,虚伪得让人作呕。于是,他更加觉得冰冷彻骨。最不想提及的伤痛,以为最该怨恨的父亲,竟然是一直以来费尽心机在保护着自己的那个人。在楚映煜告诉他真相的那一刻,楚哲昶表面上装作毫不在意,实际上心里已经抽痛得几乎就要窒息,如果他还不离开那里,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否控制住纷乱的心绪,会不会崩溃。 苏沁说,世上最难做到的,是原谅。父皇死后,楚哲昶原本以为自己会原谅他,可是他发现自己做不到,整整十年,见不到双亲被禁足的日子,十年的孤立和冷落,十年当他是死人一般的日子……彼时是用怎样的信念支撑过来的?他至今都不想去回味。可到头来呢,不过是一个弥天的谎言吗?楚映煜说得没错,什么千古一帝,就为了这么一个占卜而来的虚名,打从一出生就害死了那么多人的自己,哪有资格做这千古一帝。他在皇宫里四处游dàng,眼前没有那象征着权力巅峰的御座,没有强悍的铮铮铁骑,没有什么千古一帝的浩浩天威,只有苏沁的脸,笑的、哭的、生气的、绝望的……他突然很想见苏沁,只有她,才能让他感觉到温暖,让他平静下来。 楚哲昶从背后拥着苏沁,呼吸间净是她的气息,这让他满足,让他安心。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浑身是血的样子,她会害怕,会难过,她讨厌血,更讨厌自己受伤,他不想吓到她……沁儿,我不知道该怎样跟你表达,就让我这样抱着你吧,这样就好,你在我身边,就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沁只觉得被一股暖暖的、熟悉的气息包裹着,困意渐渐袭来,竟然不知不觉枕在楚哲昶怀里睡着了。不得不承认,这气息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境遇,都能让她安心。 “王爷!王爷!”一串脚步声急匆匆地自头顶奔袭而下,永乐焦急地冲进密室,却见自家主子正拥着刚刚被她惊醒还一脸懵懂的苏沁,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啊!我……”永乐知道闯了祸,慌忙转过身去捂住了眼睛。 苏沁此时已经完全清醒了,见自己还蜷在楚哲昶怀里,永乐又是这般模样,就知道她肯定误会了什么,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红着脸从楚哲昶怀里挣脱出来,背过身不看他们。 怀抱里温暖的感觉突然消失让楚哲昶很不舒服,他盯着苏沁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才缓缓站起身,“出了什么事?” “啊!”永乐这才想起来还有正事要办,忙转回身,头还是死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0 章 低着,“禀王爷,宫里传来话,说皇上病危,急召王爷和各大臣前往侍疾!” 楚哲昶眉心一凛,前些天召幺貅进宫为楚映煜探病的时候,幺貅就说过,他已经是强弩之末,病入膏肓,活不过月底了。今天二十才刚过,想不到竟然这么快,那么昨天楚映煜的确是回光返照?!时不我待,“永乐!” “在!” “更衣!进宫!” “是!” ☆、第一节 庆安殿,楚映煜寝宫外,按官阶和品级跪着在盛琅里就职的文武百官。朱漆门廊里面,跪了一地的皇室宗亲,最里层是皇后、贵妃以及其他后宫妃嫔,然后是太子、皇子、公主以及诸位王爷,排在最后面则是各分支贵族等。人数虽多,却鸦雀无声,全都静静地等候着。 过了好一会儿,从寝宫的最里面并排走出来三个太医,皆是面带苦涩,跟在他们后面出来的一个人,面貌与服饰略显不同,高鼻深目,眼睛呈浅褐色,过肩地长发用一根嵌了翡翠的玉带束在脑后。那人不紧不慢地走出来,面容平静,只是在看见楚哲昶时,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便跪到门廊外头去了。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盛琅成外十万兵马大营里的首席军医,斡鸩一族现任首领,幺貅。楚映煜病重,宫里太医试了很多的方子,最终还是无计可施。楚哲昶便从兵马大营里把幺貅叫了过来,希望他的独门医术能让龙体得以转危为安。幺貅使出浑身医术,才勉强得以为楚映煜延续了一个月的寿元。然而,天下神医虽多,却终究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楚映煜天寿将近,三魂七魄有一大半都已经进了阎王殿,此时就算是神仙也回天乏术了。 按长幼尊卑,楚永旭跪在楚哲昶对面。许是心虚的缘故,也或许是还未从昨夜所受的惊吓中缓过神来,楚永旭双手一直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角,把个好好的云缎揉得皱了又皱,眼神不时觑向楚哲昶,又飘向人群中,寻找自家娘舅,三十万禁卫军统领,郑岳。楚哲昶猛地抬头看他一眼,楚永旭便像被烫到一样,整个人一缩,迅速低下头去,好在所有人都低着头,没有注意到这边小小的震动。 又等了一会儿。陶鲲从内殿里走了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陶鲲走到外间,先是放眼看了看众人,这才清了清嗓子,宣布道:“皇上有旨,宣皇后、太子、二皇子、熠王、贤王、郑王、昭若公主、长公主,小公主,及上丞相图航,下丞相康佟炀两位大人进去,皇上有话要说。” 众人齐道:“遵旨!” 一行人跟着陶鲲进入到内殿,来到缀着金黄色流苏的雕花床榻边上,按尊卑长幼次第跪于两侧。楚映煜双眼微闭,面色晦暗,印堂处凝聚着一团散不去的黑气,绣着蠡龙吐火纹样的锦被盖在胸口,随着他微弱的呼吸上上下下。 “皇上……”“皇兄……“父皇……”楚映煜的发妻,皇后郑氏,毕竟是个女人,见丈夫如此羸弱,奄奄一息的模样,眼眶一热,泪水就涌了出来,两个小公主见母亲哭得伤心,虽然还不太懂得,但也跟着低低地啜泣。 听到身边有人说话,楚映煜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现而今,这样简单的动作对自己而言都难于登天,双眼沉重得仿佛灌了铅,费了好大的气力才睁开,浑浊的眼珠艰难的转动着,看着跪在近前的几个人,嘴唇开阖似乎想要说什么,然而张了几次嘴,除了让自己呼吸变得更困难外,也只能从喉咙里发出模糊的,不明意义的呼噜噜的声音,那呼出的气息却明显比吸进去的多得多。 “父皇……父皇?!”楚永旭抓住楚映煜枯枝一样的手臂,急切地盯着他不断开阖的嘴唇,“父皇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儿臣说?” “……”楚映煜艰难地转动眼珠看了看太子楚永旭,又看了看自己的妻子郑氏、小儿子楚承辉以及两个女儿,轻轻摇摇头,将放在被子下面的另一只手抬起来,颤巍巍地把一绢黄色的金帛递到楚哲昶面前,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楚哲昶看着那卷专门用来书写圣旨的金帛,略停顿了一下,才伸出双手接过,然后高举过头,高声道,“范生!” 范生跟陶鲲此刻都站在床榻两侧,听到召唤,忙上前一步,“奴才在!” “念!” “是!”范生从楚哲昶手里取下金帛,恭敬地打开,挺胸抬头,调整了一下呼吸,才朗声念到,“传位诏书。奉天承运皇帝,诏日:先皇骤崩,归于五行,朕承皇天之眷命,列圣之洪休,属以lún序,入奉宗祧。虽励精图治,克勤克俭,仍未能踵事增华,实愧对先帝之嘱托。而今,天不见怜,即入司命所属,惟愿将帝位传与贤能之人,承我越之矢志,延我楚氏之辉煌。熠王哲昶,人品贵重,才能卓然,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钦此!” 楚映煜半张着嘴呼气,已经说不出任何话,在范生念完遗诏上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用尽全身力气,伸出枯槁般的手,紧紧地抓住楚哲昶的袖子,眼神里有不甘,有怨怼,有无奈……有着太多太多说不出口的复杂情绪。然而,随着最后一丝空气从口中逸出,他今生再也没有机会说出他藏在心里的那些话了。 范生宣读完遗诏,忙朝向楚哲昶的方向跪了下去,将手中圣旨高高举起,以头抢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跪,一呼,所有方才因听范生所宣读的遗诏而被定住的人们仿佛一瞬间同时清醒了过来,全都不约而同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可能!不可能!!这不可能!!!”楚永旭诧异地瞪大了眼睛,“父皇怎么会把皇位传给你!父皇……”楚永旭死命地摇晃楚映煜已经没有了丝毫气息的身体,“父皇,你怎能把皇位传给他呢?!父皇?父皇!!” 太后郑氏眼看着自己的夫君咽下最后一口气,禁不住悲从中来,突然放声痛哭起来,惹得身后两个公主也跟着母亲嚎啕大哭。 楚哲昶起身,手掌抚过楚映煜的脸,替他合上了眼睑和嘴唇,又细心地把他垂在床边的手放进锦被里,这才道,“陶公公……” 陶鲲从地上抬起头,看着新晋越的一国之主,皇帝楚哲昶,“奴才在,皇上……有何吩咐?” “皇兄已经仙去了,发丧吧!” 听到要发丧,昭告天下楚映煜驾崩的消息,太子楚永旭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死命地抓着陶鲲的手臂,不顾一切地冲着他狂吼,“不许!不许发丧!我看你们谁敢动一下,谁动谁死!!!” 陶坤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是强自忍耐地柔声规劝楚永旭道,“太子,哎呦,太子殿下,您先放开老奴,传位于熠王,是皇上御笔亲书于传位诏书上的,这……这……您也是看到的嘛,哎呦喂,疼死我了……” “不……不!”闻及此言的楚永旭越发狂癫了起来,两只眼睛瞪得极大,眼底布满了血丝,如同一只发了疯的野兽般一把将陶坤推倒在墙边,回身,又抓住自己生母郑氏的肩膀,“母后,你说句话啊,我才是太子,我是皇长子,父皇他怎么可能会把皇位传给一个外人,不可能,你倒是说话啊!” 郑氏本就伤心郁结,此刻被楚永旭一吼一晃,直接就晕了过去。楚永旭于是又去看其他人,见众人跪的跪,站的站,哭的哭,却个个低眉敛目,不敢作声,没有一个人像自己这般,对传位一事有所疑义,只有楚哲昶,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楚永旭跳将起来,手指几乎戳进楚哲昶面门,“这诏书肯定是假的,是你威逼父皇传位给你的,对不对?是你,一定是你!” 面对楚永旭的癫狂和责难,楚哲昶纹丝不动,只是皱着眉头看着他,眼神犀利如刀。楚永旭见状,又窜出去挨个抓住在场的人又摇又叫,“你们不要相信,是他,一定是楚哲昶他做了手脚……本太子才应该继承大统,不许发丧,不许!不许!皇位是我的,我的!楚哲昶,你篡权夺位,犯的是谋逆大罪,休想借发丧之名,昭告全天下!呃……” 就在楚永旭陷入癫狂状态,语无lún次地上蹿下跳地时候,只听啪的一声,忍无可忍的楚哲昶甩手扇了他一个十分响亮的耳光,力道之大,使本就纤瘦的楚永旭连着转了好几个圈,一侧脸颊瞬间高高肿起,混合着唾液的血顺着唇角流出,吓得所有人登时就愣在了当场,楚永旭捂着脸诧异地瞪着楚哲昶,却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楚哲昶指着床上楚映煜的尸体,脸色yīn沉,“你父皇尸骨未寒,你作为嫡长子,不仅不见悲伤,不想着超度亡灵,让你父皇入土为安,竟然只知道纠结遗诏的真假!你枉为人子!畜生不如!”楚映煜一把夺过范生还高举在手里的遗诏,劈头就甩到楚永旭脸上,“在场众人,无一不是你父皇的至亲、近臣,皇兄传位于我,在场的人皆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你若疑有他,大可拿着这遗诏去验真假!若你果真查出这诏书有异,那本王愿领武逆之罪,自刎于楚氏列祖列宗灵前,若你不能,就给我安分点呆着,好好做你的太子!陶鲲!” 陶鲲赶忙上前,“奴才在!” “发丧!” “是!”陶鲲站起身,朝着屋外大喊三声,“皇上驾崩!”周围顿时哭声震天,屋里屋外连成一边。 楚永旭捂着脸,另一只手紧紧攥着楚映煜的传位遗诏,瞪着楚哲昶的背影,眼睛里像是能盯出火来。而此时,楚哲昶已经开始着手安排为楚映煜发丧的一切事宜,根本无暇看他。 之后的日子,异常忙碌。先帝驾崩,新帝登基,楚哲昶一边主持楚映煜发丧、守灵、下葬等事宜,凡事亲力亲为,连守灵都夜夜不落,一边又忙于处理复杂的朝政,确保国家的正常运转,几乎不眠不休,使得朝内朝外,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平民百姓,无不jiāo口称赞,所谓的逼宫篡位说便在新帝这样的事必躬亲下,不攻自破。 景元十年一月十七,弘文帝楚映煜驾崩,帝位传位于皇十六弟,楚氏熠王哲昶。同年二月初九,楚哲昶正式登基为帝改年号为弘乾,史称乾武帝:尊太皇太后杨氏为圣祖皇太后,后来人皆尊称老祖宗;尊弘文帝皇后郑氏为皇太后;封皇长子楚永旭为旬王,赐府邸,仍立为太子,国之储君;封二皇子楚承辉为齐王;大赦天下,免除三年赋税徭役。 除此之外,楚哲昶对整个朝廷的架构也做了调整:其一,政治上,升迁了一批人,贬黜了一批人,还从各地方上提拔了一些较为年轻的官员入朝主事;其二,军事上,楚哲昶原来任职的武府仪同上司空缺,因而从武府仪同中司以下,均官升一级;其三,大量削减皇城禁卫军的数量,把原来三十万禁卫军的编制打散,留下不足五万的精锐,由皇帝派人亲自指挥,其余分散到各处军营加以磨练;其四,原来的禁卫军统领,太子的娘舅郑岳获封天祝候,派往南方舒乐六郡掌管政事。通过这几项措施,楚哲昶不仅更替了一批自己曾经器重和看好的年轻官员,剔除了一些原来只属于楚映煜和太子楚永旭党羽,巩固了自己在朝中的势力,同时,也把军事大权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使得任何想要通过武力动摇江山的人都不得不顾忌于新帝强大的武装实力,第三,对郑岳明升实贬,将太子所倚重的数量庞大的皇城禁卫军化整为零,分散到自己cāo控范围下的各处军营底层,可用之才渐渐化为己用,并在底层磨练中逐渐淘汰好逸恶劳和冥顽不灵者,彻底分化了太子一党的势力,而皇太后郑氏,一向恭俭温良,对政治没有野心,所以根本构不成威胁。从此,楚哲昶确定了自己在越国不可撼动的地位,拿回了原本就属于他的一切,越的历史进入了一个全新的篇章,这是后话了。 ☆、第二节 徐禹这些天很忙,他现在已经升任宫里的内事主管,从二品官阶。新帝登基,不仅大赦天下,减免赋税,还提倡节俭之风,杜绝一切奢靡浪费,减少国库开支,全面休养生息。楚哲昶把原来的熠王府改成齐王府,赐予了齐王楚承辉,这样就省去了兴建新王府的开销。他还命徐禹将之前他用惯了的一些东西一并搬到宫里,不必重新置办,又节省一部分开支。这些举措,自然也为百姓津津乐道。所以,徐禹这几天都忙于甄别楚哲昶用过的物件,哪些该留哪些该丢,哪些该库存哪些该赏人等,忙得不亦乐乎。 “徐管家?徐管家?!”永乐走到正在埋头核对物品的徐禹身边,拍了他肩膀一下,“徐管家!”虽说徐禹已是从二品内事主管,永乐和欢喜也即将随楚哲昶入宫侍奉,但是叫习惯的称谓一时还不太顺得过来。 “哎呦!”徐禹太专注,整个人明显地抖了一下,忙拍拍自己的胸脯,“哎呦,永乐姑娘,你吓了我一跳,什么事啊?” 永乐左右看了看,上前一步,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得清的声音问道,“徐……大人,这里眼看就搬空了,皇上,有没有跟你说,王……哎呀,苏……就是小院里那位,怎么……处置啊!”好好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好几次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永乐忍不住腹诽,这么说话,真是别扭啊。 “唉!”徐禹也叹了口气,把永乐拽到一边,“皇上说了,直接挪到广清宫里去。” 永乐诧异地瞪大眼睛,“什么?!那不是冷宫吗?!” 徐禹慌忙捂住永乐的嘴,“哎呦,我的姑nǎinǎi,你小点声……” “我……”永乐又左右张望了一下,见没有人因为她刚刚过激的反应而关注到这边,这才又压低了声音道,“那广清宫听闻都空了十几年了吧……,况且,之前住在里面的那位妃子,听说后来是受不得冷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1 章 苦,自缢而死的?我还听人说,那里闹鬼,说是夜半时分,时常有白色的鬼影在那院子里飘来dàng去的……”永乐说着,自己都觉得毛骨悚然,抱着双臂搓着刚刚涌起的一身鸡皮疙瘩,“徐大人,你该不会是听了错吧?” “这种事情,我怎会听错,皇上的口谕,我亲耳听到的。而且,皇上还说,不许有人侍奉,饮食起居,都要她自己动手……” “可是……”永乐咬了咬嘴唇,“那可是王妃啊,咱们皇上……怎么能这么狠心呢……” “哎~~~”徐禹忙上前一步按住永乐,“不要胡说,早在皇上还是王爷时,你我就是听命行事的,现在更是君心难测,怎是你我等人能揣度的,皇上让搬就搬,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我这里也快差不多了,你跟欢喜去小院里,让……那位,也准备一下,挪去广清宫吧……唉!” 徐禹一面摇头晃脑地叹气,一面又去核对东西了,永乐一个人兀自发了一会呆,终究也想不出办法,回头找欢喜去了。 越后宫,苏沁不是第一次来了。从前,给皇后和各宫妃嫔请安,陪着楚哲昶入宫饮宴,也不时进来。不过,这广清宫地界,倒是第一次见到。看着一地长得杂乱无章的花草,墙边横七竖八的枯枝朽木,再看看门楣上那快歪歪扭扭还挂着成串儿灰尘的匾额,苏沁不禁自我解嘲道,“这‘广清宫’三个字写得倒是不错,很有点前祁书画大师梁丘赋的遗风啊!” 永乐和欢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想到苏沁竟然能蹦出这么一句话来,只当是她强颜欢笑。回想起起往日里相处的种种,忍不住替苏沁担心起来,眼眶不自觉地就红了,“王妃,这里……太委屈你了……” 没想到,苏沁反而笑了,“这里很好啊,杂花生树,草长莺飞,别有一番风趣嘛……还有啊,你们也该改口了,我早已不是王妃了,从我嫁到熠王府就与你们两个朝夕为伴,你们又年长我一些,以后就直接称呼我名字吧。” “苏……苏……” 苏了半天,两个人还是没办法直接叫出苏沁的名字。苏沁一时无奈,只得摆摆手作罢,“算了算了,以后慢慢习惯吧。” 两人互望了一眼,“那,我们帮你收拾一下吧,这地方许久没人住,到处都是灰尘。” “不用,不用!”苏沁一手拉住一个,“今时不同往日,我知道入了宫,你们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不必在我这里滞留,况且……”苏沁浅浅一叹,“他不是说,不许任何人侍奉,凡事让我自己动手嘛,他现在贵为天子了,天子的话就是圣旨,你们留下来帮我,岂不是抗旨吗?” “这……”永乐和欢喜也知道苏沁说得是事实,虽然无奈却也不敢担这抗旨的罪名,只得作罢,“那好吧,我们改日再过来看你。” 苏沁朝两人笑笑,“好,你们把东西放下,快走吧。” 苏沁的东西,全部加起来也就两个包袱,除了她从枢国带来的旧木琵琶,还有一些衣物和日常用具。永乐和欢喜走后,她把这些东西都挪到屋子里,放在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灰尘的木桌子上,正想着手打扫一下,楚游南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苏沁,苏沁!”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句话用在楚游南身上再合适不过了,苏沁一回头,就看见楚游南一身水粉色的罗裙,一步一跳地蹦进来,“天呐,这破地方,空了起码十年了吧,这能住人嘛……”说着,伸手抹了一把桌面,嫌恶地拍掉手上的尘,“这……这也太脏了……要怎么住嘛……” “我觉得挺好啊!”苏沁原地转了个圈,“有床有桌有椅,门窗也都是好的,可以遮风避寒,门口还有颗槐树……” “这样你就满足啦!”楚游南夸张地东走西看,地上霎时就多了一堆既凌乱又清晰地脚印。 “有什么不满足呢?”苏沁垂眸,自我解嘲道,“你的十六哥现在已经是九五之尊的皇上了,而我无论怎样毕竟曾做过皇上的女人,像我这样的,既不能回到枢国,又出不得宫闱,如今还能有一方安身之所,夫复何求?” “十六哥也太狠心了,全然不顾往日的情分!”楚游南双臂环胸,很是为苏沁不平。苏沁知道她是真情真xìng,只能无奈地笑笑。 此时,又有两个人走了进来,一个手里抱着一床被褥,是幺貅,他被楚哲昶从兵马大营调到皇宫里供职,现任太医院的院首;另一个捧着个大箱子,里面放着笔墨纸砚和一些书籍,是叶苍衍,现在是正三品的禁卫军统领,负责整个皇城的守卫。 “哎?你们怎么来了?”楚游南好奇地蹦到两人面前,胡乱翻动着他们带过来的东西。 幺貅抱着床褥的手臂紧了紧,身体微微后仰,下意识地躲着楚游南,眼神却看向苏沁,“此时天还冷着,你体弱受不得寒,我拿来一床被褥,晚上冷的时候,可以加盖……” “哦……”楚游南嘴唇圈成个圆形,眨动着大大的眼睛,把脸转向叶苍衍,“那你呢?” “嗯嗯……”叶苍衍清了清嗓子,一向毫无表情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些许红晕,“徐禹,徐……大人说,他事务繁忙,就不过来了,让我看看这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还有……”叶苍衍把箱子往前一推,“他说,这些,你可能用得到,让我一并带过来,还说,要是不够用了,再找人告诉他,他再着人送过来……” 苏沁有些意外地看着面前的这三个人,一时间百感jiāo集。这些人,还有永乐和欢喜,雅馨和雅琳,都是她来到越之后,跟她走得最近的人。常听闻,人在得势时,门庭如市,失势时,则门可罗雀。当日,她贵为一国公主,又是熠王妃,这些人待她亲厚,理所应当,如今,她不过是一介弃妃,在这宫里的地位恐怕还不如一个得势的宫女,这些人竟然仍旧如此厚待于她。虽说送过来的,不是什么金银重器,却件件感人腹诽。一股灼热的暖流熨帖着苏沁的心,让她忍不住竟然想流泪,却硬是深吸一口气忍住了,心里却道:娘,你看到吗?老天待沁儿不薄。 “哎呀!”楚游南永远都能在不知不觉间活跃气氛,“我们都别愣着了,你们看这破地方,到处积满灰尘,站又不得站,坐又没法坐,你们让苏沁怎么住嘛,来来来,我帮你收拾一下……” “哎!不用……了”苏沁还没来得及阻止,楚游南已经从角落里抄起一把破扫帚,胡乱地扫了起来,把一地的灰尘都鼓捣得飞了起来,呛得自己连声咳嗽。 另外三个人都是同一个表情,楚游南从小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会干这种粗活,只能越帮越乱。幺貅实在看不下去了,走过去抢楚游南手里的扫帚,“你跟苏沁去收拾床褥吧,这种脏活jiāo给我们两个男人好了。” “你们别弄了!”苏沁按住幺貅手里的扫帚,“皇上下了旨,让我一切自主,你们回去吧……” “嘁,我才不怕他呢!”楚游南一把拉过苏沁,“走,我们去铺床!” “哎……”苏沁还想说什么,就见幺貅和叶苍衍都对她笑了一笑,表示根本没把这道所谓的圣旨放在心上。然后一个拿着扫帚扫地,另一个出去收拾院子了,她自己也只好作罢。 一番折腾后,苏沁就算正式在皇宫里住了下来。只不过,因她那不尴不尬的特殊身份,宫里除了楚游南、永乐、欢喜、幺貅以及叶苍衍外,别人碍于皇上的圣旨和龙威,都不敢接近她,也不跟她说话,背地里却叫她“广清宫人”。起初,苏沁也会觉得别扭,淡渐渐的,也就习惯了,心想,如果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或许也不错。 ☆、第三节 弘乾元年六月。立夏一过,天气陡然热了起来,虽然还没到三伏天,但酷暑已经开始露出了苗头。 楚哲昶端坐在龙椅上,眉心微蹙,一本接着一本地翻阅着奏折,偶尔拿起手边朱红的御笔,写下批复。新帝登基,分外勤勉,整日整夜的批阅奏折不说,还三五不时地召大臣商讨国事,每天睡觉的时间还不足三个时辰,即便他自幼习武,身体的底子比寻常人更深厚,如此政务重压之下,也难免显露出疲态。人一劳累的时候,就容易发脾气,何况新主登基,宫人们还摸不清主子的脾xìng,所以无一不谨言慎行,恪守本分,就担心主子一个心情不好,要了谁和谁的小命,所以室内安静得几乎落针可闻。 范生端着新沏好的茶,静悄悄地走到楚哲昶身边,先把他手边冷掉的茶杯拿走,又把新茶不轻不重地放好,“主子,歇一会儿吧,您都连着看了两个时辰了。” “嗯!”楚哲昶把正在看的一本奏折批好,放下笔,疲倦地揉了揉眉心,“这当皇上还真不是件轻松的事情,呃……”活动一下已经有些僵掉的肩膀和脖颈,“看一上午奏折,比打一场仗还累……” “奴才觉得,这打仗嘛,多数时候是劳形,可这看奏折就不一样了,不仅劳形,还得劳心劳神,就好比啊您在纸上指挥着千军万马打一场仗,能不累嘛……” “呵呵,你小子,鬼精鬼精的,就属你懂,是不是?”楚哲昶端起茶杯,吹散上面的浮沫,浅一口,“哎,对了,那些人还在外面跪着呢?” “回主子,是还跪着呢。从一早到现在,跪了两个多时辰了。” “……”楚哲昶蹙眉看了一眼大殿外头,几近午时了,白花花的日头照在门口的青石板上,反shè出刺眼的光,几个年迈的大臣就这么齐整整地跪在那些被日头晒烫了的石板上,一动也不动,“他们喜欢跪,就让他们跪着,跪到中暑自然就走了。” “是!”范生答应着,随即又道,“皇上,计相司徒大人来了……” “哦?在哪儿呢?” “呃……”范生把头低下,拿眼神上挑观察着楚哲昶的神色,犹豫了一下,才说,“司徒大人早来了,在外面呢,跟着那些老大人一起,跪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了。因您之前说,不许打扰,就让他们跪着,不等他们自己散了不许回报,奴才就没说……” “什么?!”楚哲昶生气地把茶杯撂下,“你去,把他给朕叫进来!” “是!”范生答应着,赶忙就出去了。 “司徒瑾渝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楚哲昶从一本奏折上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吩咐道,“赐坐!” 范生马上搬来一把椅子放在屋子中央,司徒瑾渝把右手放在左胸上,微微颔首,“谢皇上!”这才缓慢坐下了。 “你们都下去!” “是!”范生左右一招手,带着两侧的宫人退了下去。 “司徒大人,膝盖可还好?”楚哲昶放下奏折,端起茶杯,一脸狭促地看着老友。 司徒瑾渝见左右没人了,表情夸张地揉了揉几乎跪到没知觉的膝盖,笑了,“多谢皇上关心,还好还好。这大太阳底下,石板又硬又热,的确不好受,臣尚且勉强支撑,可想而知,外面那些老大人们……” “司徒!”楚哲昶突然撂下茶杯,沉下脸色,“他们冥顽不灵也就算了,你跟着凑什么热闹?!何况,朕刚登基不久,国事繁忙,此事不急。” “皇上,您登基已经近四个月,如今,天下太平,四方宁定,百姓安居乐业,惟愿皇家昌盛,能将此盛世绵延百年……”司徒瑾渝突然收了一脸的笑容,表情凝重地抬头看着御座上的楚哲昶,“若是别的事情倒还罢了,但这件事,臣以为他们没有错,是以臣才愿意跟他们一起跪。” “司徒,他们不懂,你难道也不懂朕的心思?唉!”楚哲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烦躁地走到一扇开着地窗边看风景。 “皇上!”司徒瑾渝站起来,望着楚哲昶伟岸的背影,“你我相识十六载,我何尝不知道你心里所想,只是,绵延子嗣也是皇家的职责,楚氏的江山若要千秋万代地传递下去,总要香火鼎盛,如今虽有太子和齐王,但都非皇上亲生,更何况后宫空虚,不仅东宫无主,甚至连一个妃嫔侍妾都没有,这难免让做臣子的心里总有不安啊!” “……”楚哲昶薄唇紧抿,却垂眸不语。 “皇上!”司徒瑾渝伸手一撩袍袖,扑通一声跪倒,“我还记得,那年你十四岁,就已经驰骋沙场,所向无敌,先帝因你功勋卓著,特册封你为熠王。当年你我坐在新王府的屋脊上,纵情欢饮,你指着天上的月亮起誓,有朝一日,你一定会平定四方,称霸天下。你问我,愿不愿意助你一臂之力。从那以后,我以司徒家唯一少主的身份,倾尽所有财力帮你;先帝把你贬去神斧关,楚映煜连下十二道密令追杀你,我司徒家护卫倾巢出动,一路互你周全,不惜死伤殆尽;先帝驾崩,楚映煜篡改遗诏,秘不发丧,抢了原该属于你的江山,我问你杀不杀,你让我等,我等了;楚映煜道貌岸然,江山稳固之后又调你回盛琅,却处处提防胁制你,我问你反不反,你却让我替楚氏掌管国库,于是我不惜违背‘司徒家后人永世不得入仕途’的祖制,屹然入朝为官。士为知己者死,我司徒瑾渝不求功名利禄,不求名垂千古,但求一生能做一件对得起自己、对得起朋友、对得起天下苍生的事,只因我相信你,愿意帮你一同实现称霸天下的大业。可是皇上,如今大业只实现了一半,如何能被儿女情长之事绊住手脚?你我都知道,如今朝堂上虽说一派生平,但太子一党仍伺机而动,下丞康佟炀以及其门下群臣仍然没有真心归顺,他们还在观望,这群蛰伏着的豺狼,一旦发现你被世人诟病的话柄,说不定就会跳起来狠狠咬你一口,再立新君。为今之计,皇上正应借大婚之机,通过姻亲关系让他们从内部瓦解,然后再一个个蚕食掉。 “司徒,你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2 章 的这些,朕何尝不知道?!”楚哲昶重重叹气,语气中透出难得的悲伤,将视线落到远处,“放眼这天下间,唯有她一人,朕最不愿相负,却屡屡负她、伤她,难道做了帝王,连自己所爱的人,都没有办法自主吗?” 看着昔日老友落寞地背影,司徒瑾渝眼神中透出悲悯,“皇上,唯有这件事,由不得你。她那般灵秀出尘,我相信,她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楚哲昶手扶窗棱,目光幽远,半响才道,“司徒,这件事你去办。” “臣,遵旨!”司徒瑾渝深施一礼,长身而起。楚哲昶依旧没有回头,司徒瑾渝再次望了一样他挺直得犹如标qiāng一样的后背,躬身退了出去。 弘乾元年七月初八,历史上的乾武帝楚哲昶宣布大婚,婚期定在一个月后的八月初一日。消息传出,万民欢腾,各地州府郡县纷纷递上折子,庆贺皇上大婚,国都盛琅处处张灯结彩,宫里宫外更是一片喜庆的气氛。皇后是下丞相康佟炀的孙女康媚春,与此同时,另有八位佳丽分别入主其他各宫,空旷了近半年的乾武帝后宫开始热闹起来,另一段故事逐渐拉开帷幕。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探问那位曾经家喻户晓,犹如仙苑奇葩的熠王妃到哪里去了,她仿佛成了一个谜,一段坊间口口相传的传奇…… ☆、第四节 八月初一当天,进出皇宫的每一扇大门上都悬挂了门神,左神荼,右郁垒,画像丑怪凶恶,取的是妖魔鬼怪不敢前来作乱的意思,宫门外护城河上的二十五座金桥也都用各色鲜花以及金、红两色彩绸装饰,正中间最宽广、最大,只允许皇上、皇后才能通过的泰和桥上,铺着大红的地毯,其上每隔两步就燃着一展水月宫灯,里面红色的喜烛和金色的火光jiāo相辉映,一直延伸到泰极殿的阶梯之下。从皇后家至皇宫的道路早一天前就全面戒严,先是彻底清扫一番,然后以净水泼街,黄土垫道,全副武装的皇城禁卫军沿路把手,闲杂人等一律不许入内,大婚当天,围观的百姓只能在禁卫军组成的人墙以外驻足。 皇上于当天的寅时来到泰极殿前,文武百官及礼官、内侍等已经早一个时辰等候在那里。一名身材魁梧的侍卫手持一柄比寻常尺寸大两倍的弓,引箭shè向悬挂在正门上方的铜锣,锣声被敲响后,礼官一声令下,御用马夫催动由十六匹骏马牵引的凤辇出宫迎接皇后,皇上则在百官的陪同下亲自目送凤辇出宫。凤辇上是一顶方正的红呢大轿,轿子顶上覆盖着纯金打造的金顶,上面立着同样纯金打造,镶满珠宝钻石,高四尺的神鸟凤凰,金顶四周装饰着长约三尺的同色流苏,轿子里面设有软席,铺着大红绫罗,软席上放置一把金镶玉如意。凤辇在六十四名内侍、六十四名宫女以及八名命fù的簇拥下,经由正门出泰和桥前往迎接皇后。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凤辇回宫,同样经泰和桥入正门,在泰极殿的阶梯下停住。宫人们在凤辇旁放下矮凳,再把手持玉如意,凤冠霞帔的皇后请下车。皇后在文武百官的鉴证下一步一步踏上阶梯,来到皇上面前,跪接金册金印,皇上皇后手持御酒,向上抛洒以示告慰诸天神灵,列祖列宗,向下抛洒以示被百姓,随后共饮杯中美酒,以示夫妻恩爱,举案齐眉。随后礼官宣读册封诏书,文武百官三叩九拜,山呼万岁,礼成。随后,皇上皇后共同登上龙辇,前往后宫的凤仪殿,接受妃嫔、公主、命fù以及内侍们的朝拜。 严格意义上来说,苏沁算不得后宫妃嫔,更不是公主、命fù什么的,但她毕竟住在后宫里,算是后宫的人,而后宫众人又以皇后为尊,所以,即便是她这样不尴不尬的身份,也必须前往拜见,只不过位置排在最后面。这样正合了苏沁的心理。自从得知楚哲昶要迎娶皇后的消息,她的心里就像被植入了一把铁锉,一天一天,一点一点地把她的心锉成了粉末。她不想看到身着大红喜服的楚哲昶,因为她早就看过了,更不想看到他的新皇后。有那么一瞬间,她曾经想过,如果,当初她没有跟楚哲昶吵翻,没有私自放走金吉,那么说不定,如今凤凰霞帔,接受众人三叩九拜的人就是自己。然而,这个假设刚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否定了。怎么可能呢,于她而言,宁愿知道鲜血淋漓的真相,也不愿接受虚与委蛇的恩爱,既然知道自己只是个替身,还要假装欢情,留住那人在身边,有什么意义呢?留得住一时留得住一世吗,如果心不在一起,空留一副皮囊又有何用呢? 思绪正烦乱间,就听见内侍们在门口高声通报。随后,龙辇载着乾武帝楚哲昶和他的新皇后康媚春停在了凤仪殿的门口。虽说不想看,但当那人的身影出现时,苏沁还是忍不住跟众人一起,投去了倾慕的眼神。 跟第一次大婚不同,这一次已经身为帝王的楚哲昶头戴束发八宝蟠龙紫金冠,身穿大红色jiāo领大袖龙袍,绯红暗花比甲,领口和袖口装饰着深色宽边,上绣着翻滚水云纹及龙凤呈祥的图案,腰上系着黑色镶金宽腰带,黑底红花蔽膝,年轻俊逸的帝王,睥睨天下的霸气,整个人看起来比上一次更显辉煌贵气。新皇后康媚春在楚哲昶的搀扶下走下龙辇,相隔太远,苏沁看不清她的长相,只看到她头顶上戴丹鸟朝凤冠,装饰着金花孔雀纹霞帔坠子,景福长绵簪,金累丝嵌宝镶玉牡丹鸾鸟纹掩鬓,一身凤冠霞帔,珠光宝气。 两个人站定后,楚哲昶牵起康媚春带着百子如意纹镯子的手,那是太后赏赐的礼物,在众人的关注的视线中,缓缓走进凤仪殿。楚哲昶带着康媚春走到主位上站定,后面跟着的礼官和内侍自动分列成两排,内侍将手里捧着的金册、金印、金镶玉如意一一放置在前面的长条桌案上,这样做是为了展示给后宫所有人看,而和三样东西则是彰显皇后贵重身份最重要的信物。 内侍捧来一个镶金的托盘,上面放着一把窄长的小刀,一支毛笔,和一只干净的白瓷碟和一张绢帕。楚哲昶拿起小刀在自己左手食指上轻轻一割,鲜红的血顿时顿时涌了出来。楚哲昶把血滴进那只白净的瓷碟里,拿绢帕把剩余的血擦干,又用毛笔蘸了自己的血,在皇后康媚春的两眉间一点一提,这是越国皇族成婚特有的习俗,取得是日后夫妻血脉相依之意,苏沁当年也被点过楚哲昶的血。 点完血之后,礼官站出来宣读完册封诏书,拖长音调喊了一声“跪!” 分列两旁的各妃嫔、命fù、内侍们口念“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如潮水般一波一波地跪下去,苏沁瘦弱的身影被淹没在这潮水之中,没人有看得到她的表情。 三叩九拜之后,礼官又长长地喊了一句,“兴!” 众人起身,皇后一脸端庄宽容,摆出母仪天下的架势,誓与众人一起为皇家分忧,绵延皇家子嗣云云。只是这些苏沁都没有听进去,她低下头,瞳孔上却仿佛印刻上了那个人的身影,无论她如何眨眼都抹不去,他牵着另一个女人的手,那是他今后的妻子,她的皇后,而自己与他,今生再不会有jiāo集了吧。 感觉仿佛有一道视线锁定了自己,苏沁诧异地抬起头,望向楚哲昶的方向,那人却看着正前方,目不斜视。怎么可能是他呢,苏沁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和苦涩,他怎么可能会看我,即便看了,他的视线又怎么可能越过前方这么多人落到自己身上。苏沁啊苏沁,你要傻到什么程度才肯罢休! 脸上凉凉的,苏沁伸手去摸,之间碰到湿湿的液体时竟然把自己吓了一跳,她什么时候哭了?!苏沁摸了摸自己的左胸口,她竟然感觉不到心痛,那把锉仿佛已经把她整个的心都磨成了粉末,灰飞烟灭的瞬间,她甚至已经感觉不到心的存在,可是为什么会哭呢?苦笑一下,也好,没有心了便不会再有任何感觉。眼泪因这一笑滑落进嘴角,苏沁咬紧嘴唇认真去品味,一颗晶莹的血珠突然从唇齿相接处蹦出来,苏沁抿紧嘴唇,把它吞进去,原来混合着血的眼泪,竟然又苦又咸又涩。上下滑动着喉咙,苏沁把这份复杂的感觉一并吞咽进去。 礼毕,众妃嫔和命fù们纷纷献上贺礼,苏沁身份本就尴尬,也根本就不曾准备什么贺礼,再次望了一眼人群簇拥下的两个人,黯然低下头,悄悄往外走。 “苏沁!苏沁!”楚游南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出来,追着苏沁喊,“苏沁,你等等我!” 苏沁不理,疾步往外走,这里的一切都让她觉得窒息,她迫切地想要走出去,否则她真担心自己会被憋死在这里。 “苏沁~~~”楚游南拽住苏沁的手臂,“哎呀,皇嫂!” “谁是你皇嫂!”苏沁转身瞪她一眼,“那里面凤冠霞帔,受众人三叩九拜的才是皇嫂呢,别跟着我!” “我不管!”楚游南拦住苏沁去路,“在我心里,只有你一个皇嫂,只有你一个人配得上我十六哥……” “你……”苏沁眉头皱紧,看着她,“你让开!” “我不!苏沁,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在这里发誓,我楚游南绝对不会叫她一声皇嫂的,不然,就让我一辈子嫁不出去……” “好了,好了!”苏沁一把拉住楚游南,“发什么誓,别乱说话。” “苏沁,我陪你走走吧。” “嗯!”苏沁点点头,跟着楚游南缓缓往外走。 ☆、第五节 一个月后,苏沁从外面打水回来,走到广清宫门口时,看到两个宫女站在门外。她狐疑地走进院子,就看见院子里树荫下面有个人正坐在那里背对着自己喝茶。从背后看,锦衣华服,珠围翠绕,身边还有三五个宫女陪侍着,见苏沁进来,其中一个宫女低头跟那人耳语几句,那人放下了茶杯,缓缓转过身来,看着苏沁,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姐姐!” 苏沁愣住,甚至忘了把手装满水的木桶放下,就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细长眉眼,颧骨稍高,粉面桃腮,一双略显单薄的嘴唇勾成一个浅浅的弧度,看着自己微笑。苏沁记xìng一向不错,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个人,还叫自己姐姐? 看苏沁愣在那里,那人倒也不急,使眼色让身边的人把苏沁请到近前,“姐姐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我了?” 面前的女人头上戴着碧玉七宝玲珑簪,颈上挂一串南海珊瑚珠,穿一身淡紫色水烟螺纹百褶裙,放在双腿上手臂露出白净纤细的一节,套着一对玛瑙银圆镯。从衣饰上推断,不是个妃嫔至少也是个诰命,未免失礼,苏沁还是轻轻施了一礼,才摇摇头道,“恕苏沁眼拙,确实不记得何时曾与尊驾见过面。” “呵呵!”那人笑起来,声音清脆响亮,轻轻提起裙摆,露出脚腕上缠着的一串闪亮的铜铃,“那姐姐可还记得这个?” 苏沁低头看那串金色的铃铛,随着那人脚踝的轻轻晃动,发出一阵阵细微却清脆好听的声音,把苏沁几乎已经遗忘的遥远回忆一丝丝牵引出来,“你是……”苏沁又低头确认了一下,“你是前年秋煌时在鼓上跳舞的姑娘?!” “放肆!”那人身边一个领头的宫女突然出言斥责苏沁,“这是瑾妃娘娘!” “子菁,不得无礼!” “……”苏沁有些茫然地看了看那个宫女,又看了看她口中的瑾妃娘娘,还是没想明白,这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人怎么会坐在她的院子里叫她姐姐。不过,她还是站起来恭恭敬敬地给瑾妃重新施了一礼,“见过瑾妃娘娘!” “姐姐不必这么客气!”瑾妃伸手把苏沁扶起来,又拉着她坐到自己对面,“要见礼也是我该给姐姐见礼才是!”说着就要起身,那个叫子菁的宫女忙过来扶,苏沁也赶紧按住了她,“瑾妃娘娘身份贵重,这是从何说起,真是折煞苏沁了。” 瑾妃笑了笑,握住苏沁的手,“早在皇上还是王爷时,姐姐就是名震天下的熠王妃,我是刚进宫的,自然你是姐姐,我是妹妹啊。” “这……”苏沁面露尴尬,“瑾妃娘娘,苏沁早已不是当年的熠王妃,皇上也……册封了皇后娘娘,您这样的称呼,苏沁担当不起。” “不管怎么说,姐姐当年也是皇上心之所属,无论从时间早晚还是从位份上讲,都是你上我下……” “苏沁!”苏沁刚要接话,楚游南就带着暖兮走了进来,暖兮手里还提着个大食盒。看见瑾妃竟然在,楚游南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原本挂着笑容的脸上顿时覆盖上一层冰霜,蹙着眉心,不无嫌恶地看了瑾妃一眼,“你怎么在这?” “呵呵……”瑾妃又笑,苏沁发现好像她似乎特别喜欢笑,“游南,你也来看苏姐姐啊,真巧。” “哼!”楚游南冷冷一笑,“有什么巧的,我三天两头往这跑,有时候还住在这呢,倒是瑾妃娘娘你,身娇ròu贵的,怎么会突然来到这冷宫里?” “我来给苏姐姐请安!”瑾妃说罢从手上脱下其中一只玛瑙银圆镯,递给苏沁,“妹妹我来的唐突,也没准备什么像样的见面礼,这个镯子就权当是妹妹敬姐姐的吧。” 苏沁看着那只闪着银光的手镯,却没有接,“瑾妃娘娘客气,如此重礼,苏沁不能收。” “呵呵!”瑾妃倒也不在意,把镯子轻轻放在桌上,站起身来,“我就住在隔壁的彩云轩,以后,我们姐妹常走动,今天,我就不打扰姐姐跟昭若公主小聚了,告辞!” 楚游南一动没动,苏沁却起身行了礼,“恭送瑾妃娘娘!” 瑾妃的人一走,楚游南一个健步冲过去,把苏沁拉了起来,劈头就问,“你怎么跟她走到一起去了?” 苏沁一脸茫然地看着楚游南,“是她自己来的,非要叫我姐姐,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3 章 只是在前年秋煌的时候看过她跳舞而已。” 楚游南气鼓鼓地坐下,厌恶地把瑾妃留下的那支镯子扔到一边,“我告诉你,你少理她,这个女人,心机多着呢。” “她……到底是什么人啊?”楚游南为人好恶分明,不喜欢的人是连个假笑都吝惜给的,比如对待太子,看她对瑾妃这一脸厌恶的样子,苏沁在心里琢磨,说不定她们两人之间也有什么过节。 “咳!”楚游南夸张地一叹,叫暖兮过来,把食盒里的东西一样样摆到屋子里去,“我带了几样点心,我们进去,边吃边跟你说。” “好!” 楚游南帮苏沁把水倒进缸里,拉着苏沁回屋,坐在桌边,“这个瑾妃啊,叫图云,是上丞相图航的女儿,比你我大一岁。小时候,她曾在宫里做过长公主的伴读,那时候我们都在一起读书,所以就认识了她。她从小心机就重,虚情假意的,我很讨厌她,当然,她也不喜欢我,只是没明说罢了。这个女人从我记事起,就一直缠着十六哥,说将来非十六哥不嫁。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是稚童戏说,十六哥也没有在意过。可是随着年龄越来越大,总归有人上门提亲,她却通通回绝,还放出话来说,若不能成为熠王的女人,便终身不嫁,谁若逼她,就削发明志。而且,她这个人,特别讨厌,到处跟人打听十六哥的喜好,颜色啦,喜欢的书啦,喜欢喝的茶啦,然后就去拼命的效仿。可是十六哥不喜欢她啊,一开始他身边有金吉,后来你又来了,她这个人根本就入不了十六哥的眼。” 苏沁听得有点糊涂,“那她为何……又成了瑾妃呢?” “哼!提到这事我就生气。”楚游南恨恨地扯下一块芙蓉饼,“一开始大臣们上书,说什么子嗣为重,传递楚氏香火之类,非让十六哥同意遴选品貌俱佳的官家女子为妃。她父亲就上书说,她女儿等了皇上那么多年,如今都等成老姑娘了,她又不肯嫁给别人,外面的人也都知道她这个志向,根本不敢再上门提亲,若是皇上不要她,她就只有一死了。十六哥就勉强让她入宫了。可是,最可气的是,她竟然矫情起来,轿子去接她的时候,竟然说什么也不肯出门。最最可气的是,两个月之后,她父亲在早朝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告诉十六哥说,她女儿已经怀有龙种两个月了,求皇上给他女儿一个名分。你说奇怪吧,而且这事情十六哥没有解释也没有否认,直接就宣布册封她为瑾妃,第二天就接进宫里来了。”说完这一大串,楚游南手里的芙蓉饼已经被扯得七零八落。 苏沁的神色越听越黯淡,“你是说,她怀了楚哲昶的孩子?”苏沁突然意识到,瑾妃跟她说话时,有意无意抚摸肚子的动作代表着什么了。 “呃……”楚游南一阵尴尬,胡乱的拨弄着一桌子的芙蓉饼碎屑,“我本来不想告诉你这件事情的,可是没想到,她竟然自己跑到你面前来耀武扬威,真是太嚣张了!” “你说,她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 “是啊!”楚游南两眼望天,掰着手指头算,“算起来,应该是十六哥昭告天下要成亲的那个月……” “游南,我累了,你让我自己呆一会行吗?”苏沁眼睛里有波光在闪动,脸上闪过一丝绝望的神情。 楚游南吓了一跳,“苏沁,你,你没事吧。” 苏沁疲倦地摇摇头,“我没事,你改天再来吧。” “哦!”楚游南习惯xìng地拽了拽发间的玛瑙串,转身走时,悄悄带走了瑾妃留下的那只镯子。她的思路很简单,让苏沁眼不见心不烦。 楚游南走后,苏沁呆呆地望着一片狼藉的桌面,苦笑连连,当初若不是楚哲昶提防她,在她的膳食里下yào,他们至少可以有个孩子了。可是,他竟不愿意。如今,却随便把这个机会给了自己不喜欢的女人。苏沁啊苏沁,这世上,没有比你更可悲的女人了。 ☆、第六节(一) 从广清宫出来,楚游南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本来这几天因为图云怀孕进宫的事情,她心里就憋着一股火,现在那个让她讨厌的女人好死不死地还去打扰苏沁。 “是可忍孰不可忍!”楚游南咬牙切齿地把手里那只顺来的玛瑙银镯子捏得变了形,随手扔给暖兮,“给你了!别让我再看见它。” 银镯子在暖兮怀里蹦了几下,才被她手忙脚乱地接住。暖兮偷瞄了一眼主子的神色,默默地把镯子塞进袖口,选择了闭嘴。 楚游南越想越不舒服,索xìng闯到了楚哲昶平日里长待的德沛殿里去,势要为苏沁讨个说法,“十六哥!十六哥!!” 虽然知道拦不住这位向来风风火火的公主,但范生职责所在,还是一边拦着一边高声通报,“昭若公主到~~~哎,公主……公主……” 楚哲昶正在里面批阅奏折,皇后康媚春随侍在侧,见范生被楚游南推着,倒退着走了进来,眉头皱了一下,一挥手,范生便带着两侧伺候的宫人出去了。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以后进门要通报,何况这里是前殿,没事不要经常闯进来。” “哼!”楚游南撅着嘴,两眼望天,“父皇在世时,就许我不用通报,随时可以进来。” “游南,以后不许你这么没规矩!” “哎呀!皇上别动气!”在一旁侍奉楚哲昶笔墨的皇后康媚春出来打圆场,“游南自由自在惯了,皇上一向最宠昭若公主了,不会真的跟公主动气的。皇上,公主想必也是有急事,不然不会不通报的。” 楚游南颇为厌恶地看了康媚春一眼,没说话。反倒是楚哲昶压了压火气,点点头,“见了皇嫂也不知道请安,越大越没规矩了。” “没事没事!”康媚春忙过来拉着楚游南坐到一边,“自家小姑,不必讲究那么多虚礼。” 楚游南在心里“嘁”了一声,但还是照顾楚哲昶的面子,两手平举,向上抬了抬,“给皇后娘娘请安!” “快别客气了!”康媚春拉着楚游南的手,笑得一脸亲热。 “你有什么急事,说吧!”楚哲昶靠在椅背上,神色倦怠。 “我……”楚游南刚想开口,看了眼康媚春,把本想脱口而出的话又咽了回去。 “嗯……皇上!”康媚春站起身,“臣妾想起来,很久没有去探望过太后了,有昭若公主在这里陪侍,臣妾就先告退了。” “嗯,也好,你也帮朕去问候一下。” “是!”康媚春说完就退了出去。 楚游南瞪了一眼康媚春渐渐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偷偷做了个鬼脸,一系列动作悉数被楚哲昶瞧在眼睛里,“她是皇后,就算你再不喜欢她,面上也总要恭敬些。” “哼!不管你怎么说,我是绝对不会承认她是我皇嫂的,想让我叫她皇嫂,门儿都没有!” 楚哲昶无奈地摇摇头,他这个妹妹,向来好恶分明,而且完全不懂得何为掩藏情绪,这也是他为什么一直没把她嫁出去的原因。她这么个xìng子,若是不能找个能容她,纵她,或是能管得住她的人,难免要吃亏,“现在你可以说了吧,找朕什么事?” 楚游南这才想起来,她此来的目的,一下子窜到楚哲昶身边,“十六哥!”虽说楚哲昶登基已经半年有余,但楚游南还是一直叫他十六哥,“你为什么要让图云进宫啊?” “她怀了龙裔,自然要进宫。” “可你不是一直都不喜欢她吗?”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喜欢与不喜欢,朕就算不喜欢她,总不会讨厌她肚子里自己的孩子。” “不喜欢你还跟她生孩子……”楚游南撇撇嘴,小声嘀咕。楚哲昶猛地抬头,眼神凌厉地看过来,吓得楚游南脖子一缩,吐了吐舌头,“可是……你知不知道,她今天跑去苏沁那边了,一脸的嚣张得意,还说什么要敬苏沁为姐姐,虚伪得很,明明比我跟苏沁还大一岁……” “你说,她去找苏沁了?” “是啊!”楚游南点头,“你都没看见,苏沁知道图云怀了你的孩子,有多伤心,整个人一下子就憔悴下去了。” “是吗?”楚哲昶垂眸,视线却没有焦点,脸上的表情混杂着痛苦和歉疚,“若不是我多心,她应该已经为人母了。” “唉!”楚游南背靠着桌案,夸张地摇着脑袋,“我真不明白,你跟苏沁,明明有着那么深刻的羁绊,明明就那么惦念着对方,却为什么要这么彼此相互折磨呢?” “你不明白的!” “嗯?” 楚哲昶站起身,走到敞开的窗子前,驻足远眺“游南,你以为我不想吗,只要她点头,我什么都可以给她,可是她却不肯原谅我,也不会再相信我……”重重叹气,“唉!不是我在折磨她,是她,一直在折磨着我!” 一步三回头地从德沛殿出来,楚游南仍旧想不明白楚哲昶说的话,苏沁折磨十六哥?苏沁怎么折磨他了?明明是苏沁一直在因为十六哥伤心啊?! 苏沁几乎一整天没吃没喝。楚游南走后,她就那么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里,不摇也不动,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尽是虚无。也不知道究竟坐了多久,只知道屋子里的光线渐渐暗淡下来。这里是冷宫,听说以前还有妃子因为受不了冷宫的苦寒和折磨而自杀,所以没事的时候,几乎没人经过,像是怕沾染上这里的晦气。苏沁木然地望一眼院子门口,那里无花无草,只有一棵很大的槐树,孤寂地立着。正是枝繁叶茂的时候,平铺开的椭圆形叶片一层覆盖着一层,像是槐树生出来的手指,捧着一串串淡黄色散发着清香的槐花,竭力地吸取着太阳所剩不多的光辉,整个树冠都被笼罩在一层淡淡的红晕中。看着这棵生机勃勃的植物,苏沁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一样,站起来,翻出一根红色的绸带,跑出去,系在了尽可能高的槐树枝上。折回来收拾了一片狼藉的桌子,把本就不大的屋子也打扫了一下,又出去扫了院子。干完这些后,已经到了掌灯时分,苏沁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看着整洁一新的院落,觉得心情舒畅了一些。回屋点亮了灯,看着朴素的屋子,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想起那句“槐树层层新绿生”,顿时来了兴致,翻出徐禹让叶苍衍送来的笔墨,把烛台拉近一些,借着不太明亮的灯火,在rǔ白色的窗纸上写起了字,“黄昏独立佛堂前,满地槐花满树蝉,槐花雨润新秋地,桐叶风翻yù夜天”。 ☆、第六节(二) 遣走了楚游南后,楚哲昶又兀自站在窗边发了一会呆,范生进来换茶,动作虽然极轻缓,但他还是被惊扰到了。于是,转回来继续批奏折。可不知怎的,眼前的字越看越觉得模糊,揉揉眼睛,还是模糊,难道是突发眼疾?可是除了这字看别的物件依旧清晰啊?难道是这位上折子的大臣字迹太潦草?于是,扔到一边,又拿起一本,却还是模糊,再拿过一本来,字迹依旧看不清。楚哲昶叹了口气,心不在这,这折子肯定看不下去了。许是太累了?于是吩咐范生伺候着睡一会儿。可是,躺在床上半天,翻来覆去都没有睡意,反而越发觉得精神,索xìng告诉范生,今天任何人都不见。然后,又站在窗口发呆,这一呆,就呆过了几个时辰。 周围伺候的人第一次见到主子这副六神无主的怪异样子,只能偷偷问范生,“范公公,皇上这是怎么了?” 范生也不知道个中缘故,但他至少看得出楚哲昶心情不好,“你们问我,我问谁去?我告诉你们啊,主子今天心情大不好了,你们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眼睛瞪得大大的,耳朵张得圆圆的,主子一传话,一刻不停地给我跑进去听训,明白了没有?!”众人于是一叠声地应承。 申时三刻,御膳房的人来请晚膳,楚哲昶没心情吃。待到日落以后,后宫的人来请安,问皇上今天晚上在哪位娘娘那过夜。楚哲昶头也没回,只一挥手,范生赶忙就把那人遣了出去。酉时刚过,外面进来人掌灯,楚哲昶突然转身,吓得刚走到他身边那个准备点灯的人一哆嗦,忙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命,其他人不明所以,也跟着跪了一地,楚哲昶却绕过那人,抬腿往外走。范生忙从地上爬起来准备跟着,楚哲昶却停住,用后脑勺命令道:“朕出去走走,任何人,不许跟着!” 从德沛殿出去,往右转,走过长长的廊子,穿过四道大门,再绕过两个硕大的花园,再进一道大门,才是到后宫的范围。这是不短的一段距离,平日里帝王、妃子要见面,都是乘轿子,或者坐车。然而,这点距离对于自幼练武,常年行军打仗的楚哲昶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反而觉得自从做了皇帝,每天要么坐着,出门不是人抬就是车载,身上的骨头都松了,自己这样走上一走,全身的血液和毛孔都无比舒服。进了后宫大门,一路沿着左边走,穿越过一层层宫殿、一个个形态各异的小花园,就到了西北角,那间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小院落。 一路疾行来的时候,心无旁骛,就想着快点到门口,可现在真的站在门口了,却突然觉得惴惴不安起来,呼吸里都带着不规则的喘息,心里有期盼也有担忧,有尴尬还有一丝愧对。楚哲昶扶着门口的槐树往里面望,苏沁早早了关了大门,只有一丝丝微弱的灯光远远地透出来,看不见里面。瞟了一眼身旁的大树,楚哲昶一个纵身,像只灵巧的猫一样,窜进树冠当中,稳稳地站到了一棵大树杈上。几片rǔ黄色的槐花瓣被抖落下来,徐徐飘落到苏沁刚挂上不久的那块红布上。 苏沁的轮廓投影在白色的窗纸上,微倾着头,手里拿着个细长的东西,手臂一动一动的。楚哲昶知道,她肯定又是在窗纸上写字呢。她不喜欢白得单调的窗纸,总喜欢在上面写写画画,好在她写得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4 章 好字,也画得一手好画,且饱读诗书,以前竹馨小筑的窗户上,到处都是她的笔墨,有前人的诗句,也有她信笔随写,走进她住的屋子,总会让人觉得很宁静,就像她的人一样,越是接近她,越是能让浮躁的心平静下来。 她还没有睡。灯光昏暗,月光却很明亮。灯光笼罩着苏沁,月光洒在楚哲昶头上,他隔着很远的距离,伸出手指在虚空中描摹她的轮廓,猜想她此时的神态,回想着他们第一次在广兴城外见面;第一次她在篝火旁小声吟唱;第一次她因为鹿血吐得昏天黑地;第一次他们彻夜长谈,商讨改造阗河水道……他们之间那么多的第一次,即使时间相隔再遥远,也依旧那么清晰,刻骨铭心。突然很想触摸到她,想把暖暖的她抱在怀里。这个念头一旦烧起来就怎么都按不灭,反而越来越迫切,楚哲昶觉得自己的心跳在加速,呼吸急促,身体竟然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苏沁写得很专心,今天她毫无困意,一连串默写了好几首有关槐树的诗词,正在思索还有没有其他相关的诗句时,一个高大挺拔的影子逐渐向她窗边靠拢,站在她面前,不动了。她和影子的主人,只隔了一张窗纸,一张她写着“古道yīnyīn槐树老,归鸿杳杳荻花秋”的窗纸。苏沁的手一抖,毛笔从指间滑落,在一张她还一个字都没写的窗纸上,划下了长长的一条黑线,碰到了窗台,又滚落到地上,细微的响动在宁静的室内突兀地响起。 是他。自从那一晚,他莫名奇妙地突然现身密室,拥着她过了一夜,半年多以来,这是她跟他,距离最近的一次,很久以来,她都只是远远地遥望着他,苏沁甚至觉得她能隔着这层窗纸闻到他熟悉的气息。这个影子,她一辈子都不可能认错。怎么会认错呢,他的影子,他的样貌身形,他的喜憎好恶,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他触摸自己时手上的剑茧和干燥的温度……苏沁曾经试图忘记这些,但很快她就发现,她越是想忘记的事情,却记得越深刻,也许人的记忆就是这样,越是不让你想什么,你就越是想什么,何况,她那比寻常人更善于记忆的头脑。所以,苏沁索xìng就随它去。却不想此时看到这样一个影子,那些她以为被自己封存在脑海最深处的东西,似是山中埋藏的泉水一样,带着丝丝白气,不由自主地,汩汩冒出来。 隔着窗纸,楚哲昶能感觉到苏沁喘息不定,他能想象到她此时的战栗和纠结,他想抱住她,安慰她,于是,他张了张嘴,刚要出声,屋子里的灯却突然灭了。一室安静,他知道,她没有离开。她只是吹熄了蜡烛,却仍然坐在自己对面。曾经那么亲近,如今却似咫尺天涯。 有关楚哲昶的回忆,仿佛泄闸的洪水,从脑海那个最隐秘的角落里喷涌而出,顿时将苏沁浸腻在无边的回忆里,曾经那么甜蜜如今想来却异常苦涩,如同那滴混合了她鲜血的眼泪,令她呼吸急促,甚至要窒息:他把自己当成是金吉的替身;他以自己为诱饵引出所有潜伏在身边的枢国人,杀之而后快;他剥夺自己生育的权利却愿意让一个向来不喜欢的女人替他绵延子嗣……眼前似乎又浮现出瑾妃抚摸肚子时那一脸满足和幸福的神态,苏沁痛苦地闭上眼睛,转头吹熄了蜡烛,一个人坐在无尽的黑暗里默默流泪…… 楚哲昶嘴唇微张,“沁……”字堵在喉间。最后,他只是用唇形叫出了那个他想念了无数次名字“沁儿……”便转过身,翻出了院子。来时的悸动和燥热,在这一刻,仿佛被突如其来的滂沱大雨浇过,全都熄灭了。楚哲昶背对着广清宫大门,抬眼看那开满槐花的树冠,突然就发现了那条红色的带子。他伸手过去解下来,塞进了怀里。 ☆、第七节 自从上次瑾妃图云莫名其妙地跑过来之后,这位身份贵重且唯一一个怀有龙裔的贵妃似乎盯上了广清宫这块地方,隔三差五地就不请自来,跟苏沁聊些有的没的,而且坚持称呼苏沁“姐姐”。一开始,苏沁也觉得拘谨而且别扭,但或直接或婉转地纠正过几次还是无果之后,也就随她去了。况且,楚游南也说过,这个图云心机重,喜欢千方百计地打听楚哲昶的好恶,以求能够投其所好。想到这里,苏沁便觉得,图云之所以来得如此勤快,想必也是要利用她对楚哲昶的熟悉,希望□□一点情报,索xìng把自己知道的、能够记得起来有关楚哲昶的喜好全部告诉给了她,一方面是为了省心,不必再跟瑾妃来来去去如推磨似的打哑谜,另一方面也确实觉得宫廷里的女人,为了得到哪怕一丁点的圣眷都要煞费苦心,也委实不容易。反正这些东西于自己而言,已经毫无用处,不如成全了她。谁知,图云得到这些之后还是经常过来,她自称是跑惯了腿,想不起来要去别的地方逛逛。虽然,她口口声声尊称苏沁“姐姐”,但名份上,她是尊,苏沁乃卑,所以,自然没有赶她走的道理,也只好继续忍耐。而楚哲昶,那天以后,自然也来过几次,只是每每都是一个站在外面叹气,一个坐在里面默默流泪,熄了灯,谁也看不见谁。 正所谓一叶知秋,夏与秋的转换过渡得总比其他季节明显些。一早起来,苏沁就发现墙头的爬山虎有了泛黄的迹象,门口槐树的叶子也不似从前翠绿了,一夜之间,院里院外竟然散了一地米黄色的槐花瓣。苏沁贪婪地呼吸着独属于秋天的清爽空气,大大地伸了个懒腰,“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啊!” 扫院子的时候,突然觉得散落一地的槐花瓣就这么丢了怪可惜的,于是,整理完之后,闲来无事,便坐在院子的石桌旁用这些掉落的花瓣做香袋。 “姐姐好兴致啊!”瑾妃大着个肚子施施然走了进来,把专心摆弄花瓣的苏沁吓了一跳。 苏沁忙起身行礼,“瑾妃娘娘。” “姐姐快坐,你我姐妹,何须多礼。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是瞧着好好的花瓣落在地上可惜,所以捡了些干净的装在香袋里,留着熏屋子。” “开到荼蘼花事了,姐姐还真是诗情画意的人呢?” “哪里,不过临时起意罢了。” 瑾妃留心看眼前略低着头摆弄花瓣的苏沁,螓首峨眉,长长的睫毛密实而卷翘,遮住两湾深潭秋水,在脸颊上投shè出淡淡的yīn影,仿佛两只墨色的美丽蝴蝶,小巧而挺立的鼻子下,一双嫩粉的唇不润自红。与越国女子深广的长相的不同,苏沁的美如她的名字一样,沁润着一种独属于江南女子的婉约多情,她的五官会说话,尤其是那双水光闪烁的眼睛,看着人时候会让你觉得干净得像个婴儿。天姿国色,温柔多情,既饱读诗书,又通晓音律,懂得花前月下,赏得雪月风花,试问,这样的女子,又有哪个男人会不动情呢? 感觉对面一直有人盯着自己看,苏沁冷不防抬头,正撞见瑾妃用一种审视的眼光看着自己。瑾妃也是一阵尴尬,伸手拿起桌上的一个小巧的香袋,装作看上面的刺绣,“姐姐这香袋绣得很是别致啊,线走游龙,栩栩如生,乍一看倒像是扈州绣娘的手艺,但细看之下,又有些不一样。” 苏沁有些诧异地看了瑾妃一眼,“娘娘真是行家,一眼就认得出这针法出自扈州。” “姐姐谬赞,我哪里是什么行家。只不过扈绣以纤细灵巧见长,图案秀丽,色彩雅洁,很好辨认。以前教我女红的师傅说,扈州刺绣以其繁复的针法和足可以假乱真的绣功闻名天下,我还听闻,扈州绣娘随便在帕子上绣个花花草草都能招蜂引蝶。” “呵呵”,苏沁笑,“坊间传闻哪能尽信,扈州刺绣却是活泼灵动,但远没有那么夸张。我娘曾在扈州呆过几年,学了点皮毛,后来又略有改进,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瑾妃仔细摩挲着香袋上绣着的图案,“瞧这针法绵密细致,想必也复杂得很。” “还好,瑾妃娘娘要是有兴趣,我可以教你。” “我?”瑾妃自嘲地笑笑,“你让我拿拿刀qiāng棍棒还可以,拿这绣花针,可是太难了。” “娘娘也习武?” “花拳绣腿,糊弄人还可以。”瑾妃把香袋放下,拿过一旁的骨针,开始模仿苏沁一片片往上面穿花瓣,穿了一会,突然幽幽地说道,“我八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他,那时,他十二岁,马上就要跟随大军出征,我爹带领群臣在城外为他们送行,我跟着跑去看热闹。十万将士,披甲执锐,威武昂扬,隆隆的鼓声震得人胆战心惊。他头戴红缨,身披铠甲,腰间挎着一把宝剑,那样子好看极了。虽然是所有将士里年纪最小的一个,然而,他却那么骄傲地立在马上,不动不摇,神情坚毅,一点都害怕,比那些久经沙场的将军们还要坚定从容,那时候我就爱上了他……” 苏沁眉心微蹙,认真地听了半天,才明白,瑾妃口中的“他”指的是楚哲昶,她所说的应该是楚哲昶第一次出征时候的情景。只不过,她应该不知道,那时候的楚哲昶是抱着必死的心态去打仗的,所谓的淡定从容,也是因为他早就把生死抛却在外。 “那时,我暗暗下定决心,如果他能活着回来,我将来一定要嫁给他!”瑾妃似是没注意到苏沁的表情,而沉浸在遥远的回忆里,“没想到,他不仅回来了,还立了好大的战功。之后,我就总是想尽办法接近他,每次他出征,我一定要去送他,每次他凯旋,我也一定要去迎他,即使他根本不会注意到我挤在人群里。我想做他的女人,但所有人都当我是戏言,我就偏要证明给他们看。我到处托人打听他的爱好,知道了他好骑shè,就吵着要学,巴望着有一天能够纵马追随在他身边;知道他喜欢读兵法和史书,就买了好多同类的书堆得满屋子都是,就为了跟他说话的时候能有多一点话题;知道他擅长音律,喜欢舞月风雅,我又去学弹琴跳舞,盼望着有朝一日可以跟他一起抚琴听风……结果,每一样都学得一知半解,而他,却自始至终都不正眼看我。” 听到这里,苏沁终于明白,为什么那次秋煌,瑾妃在鼓上舞蹈的时候,一直盯着楚哲昶看。原来在她心里,始终痴情地爱着他,希望能获得他哪怕一丁点的关注。那么翩跹的舞姿,那么多情的神态,原来,都是为了当时坐在自己身旁的他。 “我也曾怨恨过,为什么我为他做了那么多,却就是入不得他的眼。后来,姐姐你来了。”瑾妃抬头看着苏沁,“其实你们入城的那天,我也在人群里。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了什么叫云泥之别。姐姐容貌气质,仿佛谪仙误坠人间。不瞒姐姐说,你们之间的事情,我知道的不比昭若公主少。姐姐你倾国倾城,才贯古今,且仁心仁义。冬旌阅军,姐姐为了他能赢一次挺身而出险些搭上xìng命的事迹,成为了盛琅一段传奇,街头巷尾,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阗河水患肆虐数十年,姐姐只跟随他去了一次,就能让阗河流域及冶原三郡脱胎换骨,变成越的风水宝地……跟你比起来,我所做的那些,简直微不足道。”瑾妃低下头,语调更加忧伤,“就连梦中呓语,他念的也全都是姐姐的名字。我知道,他这辈子心里都不会有我了,但是,能够有机会为他生儿育女,我已经很知足了……”瑾妃一脸幸福地抚摸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姐姐,你可不要怪我……” 苏沁一阵局促,只觉莫名其妙,怪她?自己能怪她什么?怪她对楚哲昶一往情深?还是怪她对楚哲昶痴情不改?“瑾妃娘娘,您说哪里话,我不过一介弃妃……” “姐姐!”瑾妃突然按住苏沁,眼睛里竟然涌出两行清泪,“我知道姐姐绝非池中之物,母仪天下只是迟早的事情,到那时,只望姐姐到时能容我和我腹中的孩子一席之地,以求苟活于后宫,了却此生,那我就感激不尽了。” “娘娘您严重了,我担当不起……” “今天耽误了姐姐许多时间,我告辞了,改日再来问候姐姐。”瑾妃说完,也不等苏沁回答,站起身自顾自地走了,跟来的时候一样。 本来今天心情不错,结果被瑾妃这么一闹,苏沁觉得糟糕透了。这个图云,自从第一天出现,就莫名其妙,让人摸不着头脑。今天也一样,莫名其妙地来去,又突然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弄得苏沁一阵心塞,眼前一会儿飞过刚认识楚哲昶时候的情景,一会又是金吉带着伤疤的笑脸一闪而过,一会又跳出他在阗河边上跟自己一起挖荷花的样子……记忆仿佛被什么人动了手脚一样,在脑子里乱糟糟地碎成一片。 ☆、第八节 中秋之后便是重阳。这一年,越国发生很多大事,新帝登基,新后入主,又盟圣祖皇太后百岁诞辰。于是,朝廷商议之下,决定举办一次盛大的庆典,一来是为普天同庆,共襄盛举;二来也可以借机展示越不凡的经济实力。原本,众臣建议庆典放在中秋节当天举办,乾武帝本人却觉得尊老敬贤乃大国风范,所以,把这次的庆典定在九月初九重阳节,刚好也是圣祖皇太后诞辰当天。此外,楚哲昶还突发奇想,派人组织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千叟家宴”,在把盛琅城中所有花甲以上的老人都请到皇宫里赴宴,为老祖宗祝寿,所有开销都从国库支出,每位来赴宴的老人还能领到五两赏银。 如此规模巨大的庆典提前一个月就开始筹备。庆典当天,皇宫里处处张灯结彩,往日庄严肃穆的泰极殿里摆满了各式珍奇古玩、美酒佳肴,皇上、皇后,以及各宫妃嫔、公主、王子等与上千位老人欢聚一堂,君民同乐,并安排了歌舞、杂耍等表演助兴。同时,皇宫禁域之外,在盛琅城外的主街上,由朝廷出资摆了足足一百桌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5 章 水席,无论是城中百姓,还是外地游客,亦或是他国商旅,只要坐下来都将受到同样的美食美酒款待,且分文不取。所以,重阳节当天,整个盛琅城比过年还要热闹几十倍,每条街巷都水泄不通,挤满了从全国各地来看热闹和趁机发展生意的人们。直到很多年以后,有幸经历过那一次盛宴的人们还对当天的饕餮美食念念不忘,津津乐道。 然而,这样的场合对于苏沁来说,却是难得的清净。楚哲昶是整个庆典重中之重,瑾妃要作陪,不会有空过来,楚游南自然要跟在老祖宗身边,徐禹、幺貅、叶苍衍,还有永乐和欢喜,要么去前殿赴宴,要么各司其职。一时间,苏沁觉得自己恍若一个方外之人,尘世的喧嚣热闹,都于己无关。 每逢佳节倍思亲,一大清早苏沁推开窗子,望着晨曦中槐影重重,想到今天是重阳佳节,忍不住便想起家乡来。也不知道爹娘现在过得如何?于是,回手翻出一根红绳系在树上,这段时间,她每次想娘的时候就在树上系一根红绳。转回屋子里,苏沁又用无数不多的食材勉强做了几样带有枢国特色的点心,仔细地叠放到一个篮子里,挎着走出了门。 广清宫东面不远有个小花园,许是太远的关系,平时来往的人不多,今天这个时候,估计更加不会有人在。苏沁在一座假山边坐下,把篮子里的东西向着枢国方向一字排开,然后跪了下来。“爹,娘,今天是重阳佳节,女儿身在万里之外,不能承欢膝下,枉为人女,因在此诚心诚意祝祷,惟愿上天念在小女权权孝心,保佑二老身康体健,福寿延年。” 祝祷完毕,苏沁又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头,刚要站起来,最右边盘子里的一块圆形的点心突然掉了下来,在地上骨碌碌地滚落到一边。苏沁低头跟着那块滚远的点心,一心想把它拾起来,却冷不防地脚下一绊,差点摔倒,刚刚拿在手上还没握稳的点心又飞了出去,正巧落在了一个人的脚边。 苏沁颇为诧异地抬起头,没想到这个时候这么偏僻的地方竟然还有人,却看见一个身穿酱红色衣服的老fù人正坐在地上,背靠着一个石鼓微微仰起脸看她,自己失手掉的那块点心正好被她握在手里。 这个人,该怎么形容呢?苏沁愧觉自己读了那么多书,如今居然词穷了。只能说这个人实在太老了,在她之前,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么老的人,看样子,没有一百岁也有九十多岁了,满头银发之下是一张爬满了沟壑的脸,其上镶嵌着两只并不明亮的眼睛,正定定地看着自己。 苏沁在老人面前蹲下,把食篮子放在一边。“老……婆婆”就为了这个称谓,苏沁想了半天。因为面前的人实在老得超出她已往的认知,称呼她“太婆”苏沁都觉得是叫得过于年轻了,一定要加一个“老”字来加重程度,但称呼“老太婆”又实在又是尊重,所以想来想去,还是叫了一声“老婆婆……” “老婆婆,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啊?”老人仍旧看着苏沁,没有说话也没动。 苏沁想了想,又问,“老婆婆,您是到宫里来参加‘千叟宴’的吗?”老人还是不说话, “……”苏沁侧着头微微蹙起眉心看着眼前的人,都说,人到七十古来稀,可这位老人家都已经到期颐之年了,如此高龄,想必一定是被邀请来参加宴会的。可是宴会在前殿,她怎么反而跑到后殿角落里来了?“老婆婆,您是不是迷路了?我送您到前面去好不好?” 这回老人有了反应,拿起手里捡来的那块点心就往嘴边送,苏沁忙捉住她的手,“婆婆,这东西已经脏了,不能吃,前面有很多好吃的,我送您去吧。” 老人却只茫然地看了一眼苏沁,然后就直勾勾地盯着她手里的那块点心,这让苏沁哭笑不得,只好又凑近一些,“老婆婆,您到底懂不懂我在说什么?” 老人缓慢地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这下苏沁更糊涂了,但老人就是一句话也不肯说,似乎眼睛里除了那块点心就别无他物了。 “哦!”苏沁一拍额头,恍然大悟,老人家估计是饿了。忘记之前在哪本书上看过,说是上了年纪的人饿了就要吃,渴了就要喝,否则精力一旦跟不上,就会看起来变得有点痴痴呆呆。于是,苏沁把食篮子拿到近前,从里面拿出一块芙蓉饼放到老人手里,芙蓉饼甜而不腻,入口即化,比较适合老年人吃。 老人接过,顿了一下,突然用力把芙蓉饼撕成了两片,并把其中一片分给了苏沁。 “呵呵。”苏沁笑笑,想这老人平日里一定特别心疼小辈,自己都饿成这样了,还想着要分给自己,“婆婆,我不饿,您吃吧,不够我这里还有。”可是,老人却执意把另一半饼放到苏沁手里,然后才自顾自地吃起来。苏沁觉得这位老婆婆很可爱,索xìng坐到她身边,一点点地啃着手里的半块饼,想着等老人精力恢复了,就带她到前面去。 苏沁一边等着老人吃东西,一边看着园子里飞来飞去的蝴蝶出神,想着自己的心事,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就听到耳边一个苍老还带着些微颤抖地声音说道,“你,也是来拜祭先人的?” 突如其来地生硬吓了苏沁一跳,她紧张地四下张望,才诧异地发现声音就来自自己身边。老人已经连着吃了三块芙蓉饼,两膝之间的地上还散落着一些糕饼碎屑,老人刚刚看起来还浑浊的眼睛现在正精光毕现地盯着她看。 “不,不是的,我父母都还健在,只不过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今天是重阳节,我带了点家乡的糕点,朝着家乡的方向,为双亲祈福。” “哎呀!”老人夸张地叹气,“你还真是孝顺啊。” “哪里,您过奖了。对了,您刚刚说‘也’,难不成您是来拜祭先人的?” “嗯!算是吧。” “那您……”苏沁看着老人朴素的装束,偏头想了想,“您不是从外面来的?您是宫里的老宫女?” 老人一愣,抬眼看了看四周,旋即就笑了,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慈祥的笑容,“是啊,我是这里最老的宫女,我在这里都快九十年了……” “啊?九十年?!”天呐,苏沁简直不敢想象,在一个地方呆九十年会是个什么样子。就算皇宫再大,也难免会厌烦吧。可是,宫女老到一定程度,不是会被放出宫去生活的吗,为什么这位老宫女还在呢,难道是她自己不肯走?“老婆婆,那您祭奠的是谁啊?” “老的姐妹,几十年前,她就是在那……”老人看着苏沁,伸手指了指她们对面不远处的一口上面盖着磨盘的井,“在那投井自尽的……她去的那天也是重阳节,还是她的生辰,所以,那以后的每一年我都来这看她,总觉得她的魂灵还在这里。” “……”苏沁望了望那口井,这个小花园她来过好几次,每次都会从那口井前经过。之前只听说,皇家出于风水的考虑会填满或者盖住某些井口,想不到,也有因死过人就弃之不用的,若不是今天老婆婆一语道破,她还不知道这里曾发生过那么可怕的事情。 老人见苏沁久久地望着那口井不说话,于是问道,“你害怕?” “不!”苏沁摇头,站起来走到井边,先是找了块碎瓦片磨盘上拢了一小撮土,又折了三根草茎chā在上面,把篮子里剩余的几块点心平均地摊开来摆到土堆前面。然后,双手合十,在井边跪了下来,“晚辈不知前辈尊姓大名,然今天得知前辈遭遇,心有不忍,若九泉之下yīn灵有感,虽然yīn阳有隔,万望前辈能够在每年的今天,念及姐妹情深,回来望侯老婆婆,也不枉婆婆几十年惦念。晚辈行得匆忙,未及准备香炉线香,冥钱烧纸,只能撮土为炉,折草为香,愿前辈能够早日脱离苦海,投胎转世。”说完,又拜了三拜,这才站起身来,走回到老人身边,“老婆婆既然几十年如一日地惦念这位亡故的姐妹,而这位前辈又是投井而死,可见是位宁折不屈,生不染尘的女中豪杰,我想,这样的人即便命归九泉,也必定不会贻害世人,所以,我不怕。” 老人定定地看着苏沁,镶嵌在褶皱中的眼睛迸发出一股奇异的光彩,赞赏之中又添了几分好奇,“老活了一百岁了,自认为什么样的人都遇过了,倒还是第一次碰见你这样的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苏沁腼腆地一笑,她刚刚的举动确实是临时起意,觉得女人被禁锢深宫已经很可怜了,何况又那么早的去了,没料到让老婆婆作此一想,“婆婆,我叫苏沁。” “苏沁?苏沁……”老人呢喃着苏沁的名字,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哦,我进宫不久,宫里的人,都叫我‘广清宫人’……” 老人这下才了然,“你就是那个‘广清宫人’?” “是我……” 正在这时,前殿方向传来了连绵而又幽远的钟声,午时到了。 老人循声回望,在苏沁的搀扶下费力地站了起来,“老要回去了。” “我送您过去吧。”苏沁有点担心老人家的身体。 “不必了。”老人去一口回绝,略微佝偻着背,踏着还算稳健地步伐,缓慢地往前殿方向走,走了十几步之后,突然停住了,转头冲着苏沁笑了笑,满脸皱纹绽开似一朵盛开的菊花,“我叫九月,你记住咯。” ☆、第九节 自从那天瑾妃走了之后,苏沁心里就一直很难过,总想着找点事情打发凌乱的心情。于是,每天早晨扫院子时,看着那些飞花和落叶,就想到小花园里那口被封住的井,想必也是如此光景,不如去帮忙打扫下。结果,又看见那个叫九月的老婆婆,也在那里捡叶子。 “九月婆婆,您又来看故人啦?” “沁丫头,你也来了。” “嗯,我跟您一样,过来打扫。”苏沁把九月扶到一边坐下,“婆婆您做,让我来。” 九月看着苏沁,脸上的皱纹绽开来,笑了,“难为你有这份心。” 自从上次苏沁误打误撞遇到这位老婆婆,知道了关于这口井的事情之后,她便每隔两天过来看看,顺便打扫一下。一来,她觉得老婆婆待友如此,令人敬佩,作为晚辈后生,应该要这么做;二来,因为有时候能遇到九月,有时候遇不到,遇到的时候两个人就聊上一会,久而久之,竟然成了一对忘年莫逆;这第三嘛,是因为她的确无事可做,能找些事情打发下时间也好。 打扫完井口之后,苏沁从袖口里掏出两个香袋,一个挂在了井台边上,另一个给了九月,“婆婆,这是我做的香囊,里面填的,是我院子门前的槐花,送给您。” 九月拿着香囊放在鼻子下边闻了闻,笑问苏沁,“丫头,我考考你,你说这世间,最遗世独立的是什么?” “当然是那些修行得道的方外之人咯。” “不对。” “嗯……”苏沁偏头想想,“难道是天上的神仙?” “也不对。” “那,莫不是退隐江湖的豪侠义士?”眼看九月又是连连摇头,苏沁只好认输,“晚辈才疏学浅,实在想不出来,还是要请婆婆指点。” 九月用枯枝一样手解开香袋,倒出几片花瓣托在手掌上递给苏沁看,看她仍然不解,便开口道,“傻丫头,答案就是这花草啊!” “花草?” “是啊。你看,春有娇杏,夏有清莲,秋来菊黄,冬至梅红。有人嗜爱牡丹,也有人独好海棠,你厌桃之夭夭,我却言宜室宜家。一千人看花就有不下余一千种看法,所谓此花好彼花俏,不过是看花的人心情不同而已。可是,你瞧那些花花草草,它们几时因为人的好恶就不开不长了的?但凡季节一到,它们就自顾自地开花生长,管你喜不喜欢,欣不欣赏。有道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它们兀自开花,兀自凋零,于这广阔天地之间,自有轮回,难道不是最遗世独立的吗?” “哦!”苏沁恍然大悟,站起来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言之有理。婆婆睿智,晚辈受教了。” “老并非睿智,只不过活得时间久了,见的人和事也就多了,看着你们年轻人为情所困,忍不住就想说两句。” “为情所困?” “难道不是吗?”九月脸上一对浑浊的老眼闪着精光,那里凝聚着百年来的智慧和阅历,看得苏沁不自然地低下了头,不敢直视,“老太婆我活了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年轻过。这几次见你都是一脸的愁容,我会看不出来?你呀,什么都写在脸上。” “婆婆,我……” “你先听我说。来,坐下。”九月拉着苏沁到身边,“丫头,我告诉你。人,若想活得超脱,就该像那些遗世独立的花花草草一样,不管别人如何评价,都有自己的活法,不受外界左右,也不怨天尤人,要有自己判断,别把个好好的年华都给辜负了。可是凡事呢,也不要在一时间急于去判断对错,要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当你你过分沉溺于一件事情里,于己不得自在,于人亦是莫大的伤害,若那人再把这份伤害迁怒于他人,那岂不成了你不杀伯人,伯仁却因你而死吗?若果真如此,你于心何安?这做人呐,不能只想着自己,有时候也要为别人想想。” 几句话说得苏沁一阵阵脸红。的确,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一直沉溺于跟楚哲昶的纠葛当中得不到解脱,每每想起,都有如万箭穿心。那天,瑾妃的一席话,又搅得她心绪不宁。楚哲昶现在贵为一国之君,若真如九月婆婆所说,他将对自己的情绪发泄到其他人身上,那后果真是可大可小。她一生最怕给别人添麻烦,如此一来,反倒成了间接害人了。 “婆婆,我知道错了。” 九月赞赏地摸摸苏沁的头,扶着她站起来,“老活了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6 章 么大年岁,少有见你这么通透灵秀的姑娘,一点就透。可是,你也有的偏执和狭隘,道理你不是不知道,只是一时想不开。这世间的大多事情,都像这天边的月亮,你放着它在那不管,反而能照得见光亮,可你若是紧握在手里不放,那夜里只会更漆黑一片。你这么聪明,一定懂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好好想一想。”九月把香袋在苏沁眼前摇一摇,然后谨慎地放进袖口,“这香袋做得很漂亮,我喜欢。” 弘乾元年十一月初,与枢国隔海相望的恩施国往派出一对特使,带着礼物,横渡塔尔海,来到盛琅,递上国书,表示愿意臣服。 恩施与越两国,隔塔尔海相望,素有船运与贸易往来。早前的恩施国幅员辽阔,与越不相上下,两国还曾因海域问题起过若干冲突,海战打了不是一年两年。后来,恩施国王族渐渐不景气,没有出什么贤能的国王,于是国土渐渐被几个手中握有兵权的旁系和权臣分裂成多个小国。现在所谓的恩施国,只剩下之前面积的一半还不到,身为嫡系正宗的恩施国王不仅不能固守住祖业,有时候还要受周边小国的气而忍气吞声,国力日益衰落,几乎快支撑不下去。幸而有位忠诚于王室的谋臣给国王出了个主意,远jiāo近攻,与其冒着被步步蚕食最后彻底国破家灭的危险苦苦挣扎,不如臣服于实力强大的越国,以寻求一方庇护。国王采纳了谋臣的建议,才成就了此次的盛琅之行。 乾武帝楚哲昶率领皇亲国戚和朝臣们,在泰极殿接见来使。进到宫里来的是一名正使,两名副使,四个随从,手上分别端着国书和几样准备进献给乾武帝的宝物。与越国人黑发黑眼不同,生活在塔尔海另一侧的恩施国人,大多长着一头褐红色的卷发,高眉深目,眼睛不大却胜在够深邃,所以即使长得不怎么好看的恩施国人,看起来也有棱有角,不至于太难看。 一行人进来,先是以越国大礼向乾武帝敬献国书,表示臣服之意,继而又一一展示了带来的几样宝贝。最后,恩施国那位正使又拿出一个十分精致地红盒子,环视了一下周围在坐的人,说道,“越皇帝陛下,我主为表诚心,还命我带来一样国宝。” “哦?是什么?” 正使打开盒子,里面盛放的,赫然是一颗比鸡蛋稍小一点的黑色珍珠。这颗黑珍珠,不仅颗粒前所未有的大,而且质地细腻,珠形圆润,在其浑然天成的黑色基调上还闪着各种缤纷的色彩。正使将手中的珍珠的缓慢转动,球面上色泽时而呈现孔雀绿色,时而浓紫,时而又呈海蓝色,变换不绝,确确实实是一样稀世奇珍,绝非寻常珍珠能比。 前来臣服的恩施国使臣们颇为骄傲地看着众人惊叹的神色,一脸得意,“皇帝陛下,我主听闻您有一位美貌绝lún的皇后,传闻她的美连海神都自愧不如,所以特命我将这颗世间绝无仅有的极品黑珍珠敬献给她。” 楚哲昶笑笑,“你主有心了。”用眼神命范生把正使手中的珍珠呈上来,自己拿起来看了一会,又放回去,让他拿给在坐的王公大臣,后宫妃嫔们都见识一下。 范生听命托着装珍珠的盒子一桌一桌的挨个展示,走到瑾妃近前的时候,图云仔细盯着那珍珠看了一会,突然笑了,抬头看着楚哲昶,“皇上,您不觉得这颗珍珠像极了某个人的眼睛吗?”楚哲昶一愣,却没说话,他知道瑾妃说的某人就是苏沁。其实,在第一眼看到那颗硕大的黑珍珠时,他也有同样的感觉,眼前浮现的就是苏沁那双无论何时何地都光华流转的眼睛,他曾经想过,如果将来自己年老体衰,记忆退化,让他忘记苏沁的容貌,但他至少一定会记得苏沁的那双眼睛。 随着范生的身形在每一桌之间的转换,恩施国正使的目光也跟着范生走了一圈,仔细地观察在场的每一位后妃。然后,他颇为疑惑地摊开手,“皇帝陛下,请问您的那位美丽的皇后在哪里,难道不能请她出来见一下吗?” 在场的所有人都因为他的这句话顿时没了生息,眼神谨慎地望着楚哲昶和坐在下首第一位的皇后康媚春,这位皇后的脸色此时已经相当难看了。瑾妃图云则用扇子遮住下半张脸,偷偷抿嘴笑了一下。 这时候,太子楚永旭却站了起来,走到正使面前,“你这人有眼无珠,好生无理,我国皇后不是好端端地坐在那里吗?” 正使随着楚永旭的眼神望去,确实看到一位容貌姣好,衣饰华丽的年轻fù人,却远没有传闻中那般美艳绝lún,脸上闪过一丝明显失望的神色,却碍于礼节,还是像皇后郑重其事地行礼道歉。尴尬的气氛这才被掩盖了过去。 其实,除了几个外来使臣之外,在场所有人都猜出,恩施国正使口中所说的那位美过海神的皇后指的并不是康媚春,只是碍于场合不敢有明显表现出来而已。 “嗯……”楚哲昶假意咳了一下,“使官远道而来,一路颠簸劳顿,委实辛苦,朕已经安排了馆驿,你们先下去休息,晚上朕在庆安殿设宴为你们接风。” “多谢皇帝陛下!不过,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陛下是否可以满足。” “哦?使官但说无妨。” “我来之前就听闻您的皇宫非常的富丽堂皇,还有一座美丽的大花园,我早就被这里宏伟壮丽的宫殿所吸引了,请问,我们是否可以参观您的宫殿呢?” “哈哈!”楚哲昶爽朗大笑,“朕还当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呢,你们且先回馆驿休息,稍后自会有人带你们参观皇宫。” 下午的时候,使官们跟着楚哲昶派来的人参观越皇宫并皇家御花园。几个人一边观赏奇花异草,一边比比划划,指指点点,频频点头,脸上尽是赞赏和羡慕的神色。在参观御花园的时候,为了避免使官们碍于礼节而放不开,不能尽兴游览,楚哲昶特地吩咐,将人带过去,说明哪些地方能去,哪些地方不能去,然后放他们自由参观就是,不用过问太多。 恩施国正使看周围没人,这才彻底放松下来,重重地叹了口气,“唉!越皇帝的那位皇后根本没有传说的那么美,那些妃子也没有一个配得上我们的国宝黑珍珠。” “是啊,真是言过其实!”两名副使一边摇头附和,一边慢悠悠地继续往前走。 等这些人走远了一些,几个宫女模样的人才从一边高耸的花木后面闪出身形。她们本来是因为瞧见恩施国的使者走过来,担心不方便才多到花木后面去的,却没想到竟然听到了这么一段话。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宫女瞧着几个人远去的背影,鄙夷地啐了一口。 当晚,庆安殿里灯火通明,乐师们丝竹袅袅,舞姬们长袖招招,宾主间觥筹jiāo错,推杯换盏,相处甚欢。楚哲昶喝得有点多,回到寝宫的时候脚步都有些摇晃。 “哎呦,主子,您慢着点,小心别摔着。”范生赶忙扶着楚哲昶坐下,“您先休息一下,奴才这就给你泡茶去。”楚哲昶只是笑而不语。 等范生端着茶杯出来的时候,却见楚哲昶安安稳稳地坐在桌子边,手里拿着那颗稀世的珍珠,神色镇定,眼神清明,一点喝醉的迹象都没有。过了很久之后,范生才知道,楚哲昶此人从出生就没喝醉过,反而酒喝得越多人越清醒,那些诸如走不稳,恶心,呕吐之类的喝醉假象,都是他装出来的。 范生轻轻把茶杯放在桌子上,偷眼描楚哲昶的表情,见他无比痴迷地摩挲着那颗珍珠,嘴边隐隐还挂着笑,貌似心情不错的样子。 “主子,这颗珠子您是要赏给皇后娘娘的吧。这么漂亮,镶在凤冠上一定特别好看。” 没想到楚哲昶却摇了摇头。 “那……您是打算把它献给老祖宗或是太后娘娘?” 楚哲昶又摇了摇头。 “这……”范生又低头想了想,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奴才知道了,你肯定是想给昭若公主,前些日子您还说,要准备些奇珍异宝给昭若公主做嫁妆呢。” “范生!”楚哲昶看了半天,终于放下那颗珠子,合上了盖子。 “奴才在!” “明天,你把这颗珠子送到广清宫去。” “啊?” “啊什么,朕的话你听不懂吗?” “是,遵旨!” ☆、第十节 一早,苏沁出门打水,回来的路上遇到为数不多的宫女、内侍,都对着她指指戳戳,jiāo头接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这样的行为她早就习惯了。一早,刚由熠王府挪到广清宫居住的时候,她就经常遭遇这种事情,有些人还想看热闹似的故意绕着弯过来广清宫门口溜达,目的只是为了看看她这位落魄的前任王妃是个什么模样。只不过后来,新鲜感一过,众人也就失了兴趣。可是,这突然之间故态复萌,不知道又是为了什么。 一路顶着脊背险些被看穿的危险,苏沁走进门里,放下水桶,靠在门廊边上,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看来,这被“万众瞩目”的滋味也不怎么好受。 正踌躇着,突然看见桌子上多了一样东西。苏沁走过去,掀开那上面盖着的黄布,露出里面一个正方形的红色盒子,看样子十分的奢华。苏沁把盒子拿起来,左看看,右看看,都没有人,也不知道是谁放在这的。狐疑地打开,映入眼帘的却是一颗璀璨生辉,光彩熠熠的硕大黑珍珠。 苏沁读过很多书,一看便知道这颗珍珠不是凡品,世所罕见。是谁把这么贵重的东西堂而皇之地放在自己的屋子里呢?聪明如她,怎么会想不到。于是,她叹了口气,把珍珠收好,想着什么时候他再来的时候就还回去。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康媚春正在对镜理妆,听见声音,头也没回,“什么事啊芫荽,一早上慌慌张张的。” “娘娘……您可知道,皇上把恩施国进贡的那颗绝世的黑珍珠给了谁吗?” “谁呀?” “您肯定猜不到,皇上派人送去广清宫啦!” “当真?” “我老乡蔡在德沛殿当值,他说是范生亲自送去的,绝对不会搞错!而且……” “而且什么,快说,别吞吞吐吐的!” “是……”芫荽左右看了看,附到康媚春的耳朵边上,“那天,奴婢经过御花园……” “什么?!”康媚春柳眉倒竖,“你真的听见那几个恩施国人这么说的?” “是,奴婢听得真切,他们就是这么说的。” “贱人!”康媚春胸口起伏不定,气得简直要跳脚,恩施国使臣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那颗珠子要献给越的皇后,楚哲昶当时没有给也就罢了,她还满心以为,安排好了特使之后楚哲昶会派人送过来,哪成想竟然送去了那个鸟不拉屎的广清宫,是可忍孰不可忍,“都已经是个废人了,还这么会耍手段,勾引皇上,觉得自己尚有几分姿色,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今天本宫若是不教训教训她,枉为后宫之主!” “哎!娘娘,娘娘,您且先息怒!”芫荽拉住怒气冲冲的康媚春,“娘娘是当之无愧的后宫之主,那广清宫人不过是个连名分都没有的废妃。可是您想,皇上既然不是大张旗鼓的封赏,而是让人默不作声地送过去,这说明皇上也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若您这样找上门去,后宫必然震动,未免惊动了皇上,到时候恐怕不好收场。” “那,那你说怎么办?!” 秦芫荽眼珠一转,“娘娘,您再想想,既然皇上不想声张,那我们刚好可以利用这一点,不仅能让广清宫人乖乖地把东西给您送过来,而且还定要叫她守口如瓶,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秋高气爽好天气,苏沁闲着没事,在院子里的石桌上,铺开纸,摆上画具,想画一幅秋景图。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抬头正看到一群宫女模样的人气势汹汹,浩浩dàngdàng地走进门来。 “广清宫人,好生清雅!” 苏沁有些疑惑,这些人她从没见过,而且看各个面有不善,她心里隐隐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敢问尊驾是?” “呦,不敢当!”为首的那个宫女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穿一身碧绿颜色的衣裙,头上斜chā着一对玉梅花簪,鹅蛋脸型,狭长眉眼,鼻梁很高,嘴唇很薄,皮肤倒是十分白皙,只不过说话yīn阳怪气的,让人很不舒服,“我是皇后宫里的掌事宫女秦芫荽,见过广清宫人。”秦芫荽假模假样地朝着苏沁拜了一拜。 “不必多礼了,原来是芫荽姑娘,不知你找我有什么事?” “其实呢,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只不过皇后娘娘要我过来,请广清宫人把不该拿的东西送回去。” “不该拿的东西?我,我没有拿过什么不该拿的东西啊?” “广清宫人何必矢口否认呢,若不是证据确凿,我们也不敢这么肯定,就请您把从凤仪殿里偷走的东西拿出来吧。” “偷?!”苏沁觉得这真是从未遭受过的奇耻大辱,有什么东西能值得她去偷的,“芫荽姑娘,我不知道你说的到底是什么,可是,我从没有去过凤仪殿,也没有拿过什么不该拿的东西,这里只有方寸之地,你尽可去搜,如果我确实藏匿皇后的东西,任凭处置。” “好!来人,你们进去仔仔细细地搜,务必要把皇后娘娘的东西给我找出来!” 苏沁一脸正气凛然地站在屋门内侧,皱着眉看秦芫荽带来的几个人在自己的房间里东翻西找,像是要把整个房间都翻过来一样,衣服、床褥、书籍、字画被扔得到处都是。哪里像是在找东西,分明就是抄家。 不一会,一个宫女捧着个用黄布包着的盒子走过来,当着苏沁和秦芫荽的面打开,里面装恰恰就是那天搁在苏沁房间里的那颗绝世的黑珍珠。 秦芫荽笑着把装珍珠的盒子擎在手上,“广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7 章 宫人,请问,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早上突然出现在我房间里的,但绝对不是盗自凤仪殿。” “哦?这颗珠子是皇上昨天晚上赏赐给皇后娘娘的,今天早上就发现不在了,现在它又在你的房间里出现了,不是偷的,难道使它自己长了翅膀飞过来的?” “你……”苏沁气结,她确实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怎么来的,但是说她偷的也未必太难听了点。 “我什么?你刚才说,若是我们找到了藏匿的东西,你任凭处置,还记得吧?” “你们蓄意诬陷!” “诬陷!堂堂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的后宫之主,为何要诬陷你?!笑话!来人,把这个窃贼给我拿下。”几个人冲过来,七手八脚地把苏沁摁在了地上,秦芫荽从袖子里抽出一条细长的皮鞭,厉声喝道,“把她的衣服给我脱了!”几个人马上开始撕扯苏沁的衣服。 “放开我!”苏沁急得大叫,但她身体本就纤瘦,哪有力气同时对抗几个人,“放开我,放开我!” “苏沁!苏沁!”正拉扯着,楚游南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门口,吓得那些宫女们忙跪到地上。苏沁忙趁着空挡站起身来,拉好衣服,一脸惊魂未定地站到楚游南身边。 “你怎么来了?” “我?”楚游南笑笑,“我听说十六哥送了一颗绝世的黑珍珠,所以过来看看啊。” “你确定是他送来的?” “当然,早晨我练剑的时候,看见范生送过来的,那时候我不得空,所以现在来看啊。” 楚游南看着这一屋子的狼藉,又看看地上跪着的人,“秦芫荽?你不在凤仪殿里伺候着,跑到这来干嘛?” “我……”秦芫荽把头低得不能再低,不知道该怎么回话,手底下悄悄地把鞭子往袖口里收,却被楚游南一脚踩住手背。 “从□□皇上起,宫里就严禁私刑,而今你竟然拿着这个东西,你脖子上长了几个脑袋?!” “我,我,我没有,请公主饶命……”秦芫荽疼得龇牙咧嘴,身体抖的像筛糠。 “没有?!”楚游南脚下又重重碾了一碾,拎起那条鞭子在秦芫荽眼前晃了晃,“那你告诉本公主这东西是干什么用的?赶蚊子吗?!说,你们到底来做什么的?!” “哼!”苏沁冷冷一笑,脸色被气得煞白,“这位芫荽姑娘说,珠子是我从凤仪殿偷来的。” “偷?!”楚游南怪叫一声,“你们这群狗奴才,仗势欺人,这颗珍珠分明是十六哥送给苏沁的,你们胆大包天,不仅诬陷好人,还在此逞凶,本公主今天就教训教训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说着扬起鞭子就要打,却被苏沁拦下,把人拉到一边。 “这事情是比糊涂账,外面根本没人知道,你现在这样打了她们,出去后万一她们不认账,反说你滥用私行呢?既然事情已经查清楚了,就放了她们吧。” “不行!这件事情必须给她们点教训,不然下次她们还会借故找你麻烦。”楚游南转悠了两圈,“对了,我们找十六哥去,这事情只有他能澄清!” ☆、第十一节 “哎呦,公主,公主您慢着!”范生倒退着被推进来,一边退还一边伸长脖子朝德沛殿里面叫,“昭,昭若公主到~~~主子,昭若公主进来啦!”听声音倒不像是公主来了,反倒像狼来了一样可怕。 楚哲昶从一堆奏折当中抬起头,眉头皱了皱,就见一群人乱七八糟地从门口走了进来。 “十六哥!”楚游南一手拉着苏沁,另一手提着秦芫荽,怒气冲冲地冲到楚哲昶面前。 楚哲昶看到苏沁先是一愣,转头看了看坐在旁边的瑾妃图云,这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闹哄哄的。” “哼!”楚游南这时也看到了图云,二人一向不慕,所以也懒得打招呼。反倒是图云,淡淡地朝苏沁笑了笑。楚游南把那颗硕大的珍珠拿出来,啪的一声拍在楚哲昶的桌面上,“十六哥,我问你,这东西是不是你送给苏沁的。” 楚哲昶低头看了看,又抬头看苏沁,两人眼神相触的刹那,又迅速错开,楚哲昶脸上难得地带上了一点红,“是朕让人送过去的,怎么了?” “你承认就好!狗奴才,你可听好了,十六哥亲口说这颗珠子是送给苏沁的,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抬头对上楚哲昶探寻的眼神,“十六哥,这个狗奴才,竟然诬陷苏沁说,这东西是她从皇后那里偷来的,还要对苏沁动用私刑,你看这就是证据!”楚游南把那根细皮鞭亮出来,“你还想屈打成招吗?” “奴婢不敢,再也不敢了,求皇上和公主饶了奴婢吧!” “饶你?!哼!”楚游南一脚踩在秦芫荽肩膀上,疼得她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十六哥,今天若不是我去得及时,苏沁现在已经遍体鳞伤了,她本来身体就弱,又有陈年的病根,哪能禁得起这一顿鞭打,这狗奴才仗着有皇后给她撑腰,就横行霸道,在宫里动用私刑,今天说什么也不能饶了她!” “秦芫荽!真有此事?!”楚哲昶身体向前倾了倾,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手里拿着那装珍珠的盒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极端危险的信号,是他气极了的表现。 “奴,奴,奴婢,我,我……”秦芫荽此时已经害怕得不行,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皇上!”这时候,瑾妃图云站了起来,“皇上,这件事情还没有查清楚,公主说是皇后指使芫荽去诬陷广清宫人的,可是皇后又不在场,这其中说不定另有隐情,再者,芫荽是皇后的陪嫁丫头,皇后乃国母,就算她犯了错要处置,也要先支会皇后一声。” “嗯!”楚哲昶点点头,“来人,去请皇后!” 少顷,皇后康媚春赶到。进来先给楚哲昶见礼,然后瑾妃图云又站起来给皇后见礼,苏沁本来也想拜,可身子一动,立即就被楚游南拽到了身后。秦芫荽看见主子到了,连滚带爬地来到康媚春脚下,扯着她绣着金线祥云的裙摆,“皇后娘娘救我,救我啊,皇后娘娘!” 康媚春厌恶地扯了扯裙子,站开一步,“皇上,整件事情来的路上臣妾已经听说了,可臣妾,根本不知道皇上把那颗绝世珍珠给了谁,更不知道芫荽这个奴才竟然跑去广清宫闹事。她是臣妾的陪嫁丫头,闹出这种不成体统的事情,臣妾也是怒其不争,今天,臣妾就把她jiāo给皇上,任凭处置。” “啊!”秦芫荽闻言惊恐万状,鼻涕眼泪流成一片,“皇上饶命啊,皇后救我,救我啊!” “皇后娘娘!你一句任凭处置,就把所有责任推给了下人,自己倒是摘得干干净净啊!” 康媚春看向楚游南,又越过她肩膀看她身后半低着头的苏沁,眼中闪过一丝不快,但很快又摆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公主,常言道,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今天,当着皇上和瑾妃的面,本宫愿意起誓,从未指使芫荽去广清宫胡闹,否则……” “皇后且慢!”图云站起来,“皇后娘娘贵为一国之母,后宫之主,怎么能随便发dú誓诅咒自己呢。皇后端庄贤淑,宽和慈悲,自与皇上结为伉俪以来,一直勤勉后宫,和睦姐妹,人人有口皆碑,臣妾敢以腹中孩儿担保皇后一定不会做出这种事情。那天恩施国使臣曾说,本意是要将珍珠赠与皇后娘娘,依臣妾看,莫不是芫荽护主心切,得知珠子被送去了广清宫,气不过,才自作主张做出这等荒唐行径。她刚才想必是被公主吓傻了,您何不再详加询问,以免污损皇后清白,伤了夫妻感情。” “你什么意思?!”楚游南跳起来,一手拽着苏沁,一手指着图云,“你是说我诬陷皇后咯?她的清白不能污损,那苏沁呢,苏沁的清白呢,早就被那个狗奴才污损了……” “游南!不得无礼!”楚哲昶头痛地皱起眉峰,“瑾妃说的不无道理。秦芫荽,朕问你,到底你是受人指使,还是自作主张,若是你有半点欺瞒……” “奴婢不敢,不敢……” “秦芫荽……”图云挪步到秦芫荽面前,“你可要想好了,若你真是护主心切,皇上皇后念你一片赤胆忠心,说不定会开恩饶你活命,若你说了假话,还把脏水泼到皇后娘娘身上,那可是欺君大罪,要灭九族的……” “我……我……”秦芫荽抬起眼睛盯着图云,又转头看看一脸正气的皇后,重重地低下头,“奴婢不敢欺瞒皇上,奴婢听说了恩施国使臣献宝之事,又听闻珍珠被送去了广清宫,所以奴婢自作主张,想逼广清宫人把珠子送给皇后娘娘,所有的事情都跟皇后无关,是奴婢的错,请皇上饶过奴婢这一次。” 听秦芫荽说完,图云偷眼看了一眼康媚春,后者脸上的表情明显一松。 “你胡说,你哪来那么大胆子?”楚游南还是死咬事实不放。 “公主饶命,确是奴婢自作主张的。” “你……” “皇上!既然芫荽已经认错了,念她是初犯,且一心护主,就饶她这一次吧。”图云摸摸自己鼓鼓的肚子,笑得一脸温和幸福,“就当是为臣妾肚子里的孩子积yīn德,少添杀戮。” “……”楚哲昶低头沉吟了一会,抬头看了看苏沁,后者也恰好在此时看着他,视线jiāo叉的刹那,眼神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又在转瞬间飘了开去,“好!朕就饶你狗命。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自己下去,领三十廷杖,罚除一年的薪俸!” “三,三十?!皇上饶命啊?”三十廷杖对于一个在后宫中养尊处优的宫女来说,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你现在知道求饶了,之前你在广清宫逞凶的时候不是很神气吗?”楚游南气得最后又踢了秦芫荽一脚,“范生,还不把这个狗奴才带下去。三十廷杖。你给本公主数着打,还要重重地打,少一下你就百倍的替她领回去!” “是是是!”范生一叠声地答应,领命赶紧把人拎下去了。 众人用目光送走软得如一滩烂泥的秦芫荽,苏沁却突然跪了下来。楚哲昶愣住,楚游南忙过去拉她,“苏沁,你干什么?” 苏沁摇摇头,示意楚游南不用管她,她有话要说,“上古传说,有一位极美又极具智慧的天神,喜爱到人间游历。她开心的时候,风和日丽,晴空万里,撒下的汗珠落在海里,被海贝接住,便形成一颗白色的珍珠,是以白珍珠色泽轻盈明快;她伤心的时候,风云变色,乌云压顶,流下的眼泪洒落海中,掉进海贝里,才形成一颗黑珍珠,是以黑珍珠色泽往往深沉凝重。后世情深的男子遂把黑色的珍珠做成饰物送给心爱之女子,以便告诫自己,要时刻珍惜眼前人,不要使心上人伤心落泪。这世间,若论情深意重,非皇上皇后莫属,也只有国母一人能担得起这份贵重,所以,请皇上收回成命,将这颗世所罕见的珍珠送给皇后娘娘!”苏沁说完站起来,也不看任何人,转身走了。 “哎!苏沁!苏沁!你等等我!”楚游南忙疾步追了上去。 楚哲昶紧紧捏着装珍珠的盒子,看着苏沁的背影渐行渐远,眉心越皱越紧。在她讲那个神话传说时,自己心头像有刀子划过一样疼,每一句话都好像戳在最痛的那根神经上“你们都下去,让朕清净一会儿!” “是!”康媚春和瑾妃双双退下。 苏沁回到广清宫之后,看着一片狼藉,叹了口气,慢慢开始收拾,楚游南在身边帮她。 “游南,今天幸亏有你,谢谢!” “跟我还客气什么,我说了,我只承认你一个皇嫂!” 苏沁轻声一叹,眼底闪过一丝担忧的神色,“游南,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还有,尽量不要跟皇后起冲突,明白吗?” “为什么?那也得看她以后会不会招惹我。” “你这个脾气啊!”苏沁拉着楚游南坐下,“皇后是后宫之主,你又是没出阁的公主,虽然她面上对你何其恭敬,可是若真论起尊卑来,你这样的态度对她是以下犯上,对皇后不敬,她若要以宫规治你,连楚哲昶也无话可说!” “她敢!”对于苏沁的告诫,楚游南非但不以为然,反而喜滋滋地牵起苏沁的手,“我让老祖宗下懿旨废了她!然后让你当我皇嫂。” “不要乱说话!”苏沁把手抽回来,警惕地往门外看了看,一脸严肃,“我没有跟你开玩笑,自古公主若要嫁人,皇后说话是有举足轻重作用的,且所有嫁妆仪式都是由皇后亲自cāo持,将来你总归要出阁,万一她……” “不会吧……”楚游南漂亮的大眼睛眨了眨,摇摇头,额头上的宝石华盛仿佛从天而降的一滴剔透的蓝色眼泪“我就不信她能左右得了我。”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虽然这么说,有点小人之心,可是害人之心虽然不能有,但防人之心亦不可无。今天的事情,连你我都看出来是秦芫荽担下了所有罪责,楚哲昶是什么人,你以为他当真连你我都不如?自古以来,后宫多少糊涂账,不是算不清,是算清之后难免死伤一片。连他都顾忌着皇后的情面,你却处处跟她作对,万一她……” “那……那我今天帮你出头反倒错啦!真是的!”楚游南气鼓鼓地转过身去,柔软的发丝和头上成串的玛瑙一起飘飞了起来,差点打在苏沁脸上。 “我没说你错……”苏沁把手搭在楚游南肩膀上,轻轻摇了摇,楚游南不理,苏沁无奈,只能强行扳过她半个肩膀,“游南,你听我说。自从我们认识一来,你处处维护我,照顾我,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上苍。可是,话分两头,事分两面,我们这一闹,气是出了,可是也得罪了皇后,我受点委屈倒是没什么,如果她迁怒于你,我就怕影响到你的将来。我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8 章 天也是气糊涂了,只想着洗刷冤屈,却没想到他作为一国之君,每天处理政事都闲时间不够,还要分神来判断这笔糊涂账。若是不闹,他这段时间说不定做了多少决断,判定了多少人的生死。人,不能光想着自己,有时候也要为别人想想……” “哎呦!好了!好了!”楚游南忙按住苏沁,“说来说去,你还是最心疼我十六哥,他呢,最惦记也是你。你看他今天气成什么样子了!既然这样,你们干嘛还彼此别扭着,难道不能和好如初?” 苏沁叹气,摇摇头,“我们的事情,不是一句两句说得清楚的,你可不可以答应我……” “好啦,我知道啦!我保证,只要皇后不来招惹我,我肯定不找皇后麻烦就是了。这总可以了吧,你真是爱说教,老了以后肯定比老祖宗还嗦。” 一句话说得两个人都笑了,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下来。 “对了,苏沁,今天你讲的那个故事挺好听的,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从书上看来的。”苏沁把丢在地上的书捡起来,拍掉上面的灰尘,一本一本码得整整齐齐,心里却是千头万绪,如一团乱麻。今天,皇后看她的眼神,隐隐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宁愿自己是个度君子之腹的小人,也希望那只是一时的错觉…… ☆、第十三节 从德沛殿出来,康媚春生了一个下午的气,把苏沁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骂了无数遍,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正要卸妆时,外面来人通报,说瑾妃求见。 “瑾妃?她带了多少人来?” “回禀娘娘,只有她本人和贴身的崔子菁。” “哦?让她们进来。” 图云进门,先深施一礼,“臣妾参加皇后娘娘!” 康媚春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自家姐妹不必客气,你身子不方便,坐下说话吧。” “谢娘娘!”图云于是带着崔子菁坐到一边。 “这么晚了,瑾妃找本宫有事?” “是有事!”图云朝崔子菁使了个眼色,后者忙把准备好的yào膏拿出来,图云亲自托着,“我听说芫荽伤得不轻,特地从太医院讨了最好的棒疮yào送过来。芫荽是娘娘的心腹,若是长久病着,想必娘娘多有不便。” “瑾妃有心了!”康媚春让侍女把yào膏接了。“宫里出了这样不争气的奴才,都让你笑话,今天若不是你求情,皇上怎会饶她狗命,说不定连本宫都会被连累受罚。” “娘娘千万别这样说,这都是臣妾该做的。再说了,这事本就与皇后娘娘无关。芫荽只不过是护主心切,若不是昭若公主跟广清宫人关系亲密,不依不饶,皇上也不会下这么重的责罚。” “哼!”提起楚游南康媚春就气不打一处来,自从成为皇后一来,她从来就不曾把自己当做皇嫂一样看待过,枉自己还顾及着她是皇上最喜欢的妹妹,处处忍让她,她反倒一直帮着苏沁那个贱人,“你不提她还好,提起她,本宫心里就火大。” “娘娘不必如此,气坏了身子不值得。昭若公主与广清宫人的jiāo情由来已久,难免护着她一点,娘娘您宽容大气,待人谦和,昭若公主早晚会明白您的良苦用心的。” 康媚春冷冷一笑,“哼,我是不指望她明白了。不过,本宫倒是听闻,你一向跟广清宫人走得近,你们的jiāo情想必也不浅吧。” 听到康媚春这样说,图云十分勉强地笑了一下,“娘娘有所不知,我与那广清宫人走得近,并非出于自愿。” “哦?那难不成还有人授意你咯?” 图云叹着气,一脸无奈,语带苦涩,“娘娘圣眷优容,自然不会知道臣妾的苦楚。虽说我身怀龙裔,可是皇上一个月到头也看不了我几眼。反而对那广清宫人上心得紧,隔三差五地就去看她,还被她每每拒之门外。臣妾也不想对她一个废妃点头哈腰的,无奈,帝王心攥在她手里,臣妾有苦难言。” “你说什么?”康媚春柳眉倒竖,“皇上隔三差五被她拒之门外?” “可不是嘛。” “贱人!”康媚春恨恨地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实在可恶,本宫若不教训她,简直……” “娘娘不可!”图云忙摆手阻止住康媚春,“今天的事情,娘娘也看到了,皇上明里暗里地护着她,您若是轻易动她,万一皇上怪罪下来,于娘娘不利呀。” “怪罪?!哼!本宫就不信了,我乃后宫之主,竟然治不了她一个废了的贱人!” 本来,康媚春的气已经有点消了,可是听图云一说,又回忆起今天的事情,怎么想怎么窝火,气得脸都白了,胸口起伏不定,咬牙切齿的。图云眼珠转了几转,嘴角牵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娘娘,请勿动怒。臣妾说句不该说的,当初,那广清宫人也算是盛琅的一个传奇了,她与皇上之间的恩爱,连普通百姓都知道。虽然她到底为何被废,之前从王府里出来的人各个都守口如瓶,但依我看皇上对她的态度,根本是旧情未灭,又添新情。加之她的才学深不可测,她的人又长成那样,还有昭若公主在皇上面前替她说话,这样的人,皇上早晚要给她名分的。可若果真如此,那于皇后娘娘您的地位而言,恐怕……岌岌可危啊!” “她敢!” “敢不敢的还不是皇上一句话嘛!”图云慢条斯理地喝口茶,满意地看着图云的斗志被她越煽越高,“娘娘您想,这么个人放在后宫里,早晚都是个祸害……” 康媚春咬着牙,半眯起眼睛,目露凶光,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那本宫就先除了她。” “不可!”图云放下茶杯,“娘娘容禀。今天的事,皇上虽然责罚了芫荽,但心里对您想必也有了芥蒂,若是此时广寒宫人再出什么事情,即使不是皇后您动的手,皇上也会迁怒与您。反而对娘娘不利。” 康媚春转头看着图云,没想到她竟然会为自己考虑,看她一脸真诚的样子,眉头深锁,双目低沉,倒像是真心实意地在为自己担心,再看看她那隆起的肚子,便了然一切。想必她是想在这后宫之中找个靠山。本来嘛,后宫自己最大,哪个靠山能硬得过自己。既然她主动示好,自己送上门来,那不利用白不利用。先除了那个蛊惑君心的贱人,回头再收拾眼前这个也来得及。 “如此说来,你有什么好办法。” 图云沉吟了一会,抬起头,微微一笑,“臣妾确有一计。” “哦?说说看!” “娘娘可有听说,那恩施国使臣前几天向皇上提出,恩施国王想求赐一位公主或妃子做王妃?” 康媚春点点头,“嗯,听父亲说了。” “那娘娘觉得,皇上可会答应?” “这又不难,恩施国已经归顺,国书都jiāo了,只求赐个公主或者妃子联姻,皇上应该不会拒绝。” “那娘娘觉得,皇上会把谁嫁到恩施国去呢?” “这……”康媚春倒是真心为难起来,“本朝公主不多,能够嫁的,无非是二公主和昭若公主……” “二公主乃先帝遗孤,若皇上让公主去和亲,恐怕天下会有人说皇上有负先帝托孤之承诺,若是昭若公主,别说皇上舍不得,就是老佛爷恐怖也不会同意的。” “这倒是,那……难不成,要在后宫择选?效仿当年昭君出塞?!后宫人多,这倒也不难……”康媚春略微偏头思考,后宫有名份的嫔妃一个个走入眼前又渐渐淡出去。 “娘娘,后宫妃嫔哪个不是跟前朝有些关系的,谁会愿意让自己的亲人漂洋过海,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若真如你这样说,这人反而不好选择了。” “真是呢!”图云点点头,心里暗爽,这康媚春果然上道,“可是娘娘,您再想想,现在不就有个现成的人选吗?” “谁?!”康媚春刚问出口,马上就反应了过来,“你是说广清宫那个贱人?!” “正是。她现在无名无分,嫁出去于前朝和后宫都无损。再说,她反正也是和亲来的,现在不过再去和一次罢了。若将她送去恩施国做王妃,那岂不就断了皇上对她的念想。” 康媚春果真认真地思索起来,不过很快就笑了,“本宫还当你有多聪明,你自己刚刚也说帝王心攥在她手里,那皇上又如何会把她送去和亲。” “娘娘您想到其一,却没想到其二。皇上不给,不代表恩施国人不会要啊?若是恩施国使臣提出来想要她呢?” “这怎么可能?恩施国使臣都没见过她。” “那就想办法让他看见啊!看见了还不算,还必须让恩施国使臣认定了她,并且一定要在朝堂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索要,让皇上不想给也要给。” “哦?那……怎么做?” “娘娘不妨这样……” ☆、第十五节 叶苍衍一身黑色劲装,脚上是一双同色的薄底快靴,宽肩窄腰长腿,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像是一只随时会暴起的黑豹。腰间斜跨着一把玄铁打造的子午鸳鸯剑,剑身上不时闪过森森的寒光。行走到转角处,谨慎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瞳孔里shè出的光芒是与宝剑一样的冰冻和冷漠,确定了没有被人跟踪之后,才稳稳地踏上石阶。 “司徒大人,你找我!” 司徒瑾渝白衣胜雪,海蓝色束口箭袖恰到好处地包裹着手腕,朱红三镶白玉腰带,下坠碧透玉雕双鱼佩,头上戴着紫金嵌宝双福冠,骨像应图,临风玉树,正站在宫墙上看风景。身后侧站着永远表情严肃,严阵以待的家族侍卫,温琰。 “叶侍卫!”司徒瑾渝也不嗦,只把一卷明显修复过的画轴jiāo到叶苍衍手上,“去查查这画像是谁画的,又是怎么到了恩施国使臣住所的。” 叶苍衍把画卷打开,里面是一张粘联起来的肖像,随着画像被展开,叶苍衍的表情也越来越严肃,眉心越皱越紧,“司徒大人,这……” “嗯!”司徒瑾渝点点头,“我怀疑有人想利用前王妃,扰乱皇上的心。不管这个人是谁,其罪当诛,绝不能轻纵!记住,调查要秘密进行,在找出幕后主使之前,对任何人都不能说起,皇上也是。” “是!”叶苍衍谨慎地把画收好,“属下这就去办!”转身旋风一样地消失了。 “少主!”待叶苍衍的身影彻底消失,一直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温琰才道,“为何不让司徒家的人去查,凭借司徒家庞大的信息网,查出这个幕后主使应该不难。” “不!”司徒瑾渝双手撑着厚重的墙壁,眼神空远,俯视着整个皇宫,向来云淡风清的脸上此刻却表情凝重,“我怀疑这个人出在宫中,他是宫中禁卫军的统领,行事比你们方便。” 楚哲昶自早朝后心情就一直很差,奏折也无心看,下朝后就只身一个人站在窗口望天。 范生从外面进来,看了主子一眼,有些犹豫不决。 “什么事?”楚哲昶仿佛身后长了眼睛一样,动都没动,却知道是谁进来。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求见!” 楚哲昶眉心迅速地紧了一下,转过头,吩咐范生道,“让她进来。” 不一会,明显经过一番细致修饰的康媚春被请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脸生的宫女,手里还提着一个用来保温的怀炉。自从上次秦芫荽因为诬陷苏沁偷盗的事情被打,伤虽然好了,却再也不敢出现在楚哲昶面前,所以康媚春来往德沛殿都是带别的宫女。 “皇上。”康媚春施施然行礼。 “起来吧,坐。” “谢皇上。”康媚春先让那个宫女把怀炉放在桌上,取出里面的东西,放在楚哲昶面前,这才把那个宫女遣了出去,自己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进来天气凉了,皇上又整日cāo劳国事,臣妾担心皇上的身体,所以亲手顿了红枣银耳莲子羹,皇上尝尝?” “皇后有心了。”楚哲昶垂眸看了看那碗还冒着丝丝热气的红枣银耳莲子羹,没有动,却随手拿起一本折子看起来。 康媚春见状忙起身走过来伺候笔墨。一边研墨一边注意观察着楚哲昶的脸色。 “臣妾听说,今天早朝,皇上发了好大的火。” “皇后消息很灵通嘛。” “臣妾是关心皇上。不知道是谁招惹皇上生了这么大的气?” 楚哲昶冷笑出声,“皇后既然知道朕生气,难道会查问不出朕为何生气?” “这……”康媚春讪讪地一笑,继续低头研墨。 楚哲昶连看了几本奏折,没有主动跟康媚春说话,倒也没表现出要赶她走的意思,倒像是沉浸在政事当中。康媚春揣摩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派人去恩施国和亲事,皇上可有人选了?是二公主?” 楚哲昶淡淡一笑,摇头不语。 “那……就是昭若公主咯?” “就算朕舍得,老祖宗也不会舍得。”楚哲昶搁下笔,康媚春马上端起桌上的茶杯送到他手边。楚哲昶没接,却转而握住了对方的手,露出一个温柔缱绻的微笑,“若依皇后看,应该选谁?” 康媚春被楚哲昶这突如其来的温存弄得有点晕眩,快速地眨眨眼睛,以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然后又缓缓低头看见自己的手被楚哲昶宽大的手掌包裹着,通过掌心传导过来的温度直达心底,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红晕,心砰砰乱跳,露出女儿家的娇羞来,想自己长久以来的守候和付出,今天终于得到了一点回报。 “皇上!本朝公主不多,二公主是先皇遗孤,先皇驾崩还不满一年,二公主守孝期未满,恐怕不适合和亲。至于昭若公主,皇上自己也说了,老祖宗那就舍不得。所以,若要挑合适的人选,只能从朝臣家里或者后宫找了。” “哦?如此说来,皇后是已经帮朕想好人选了?”楚哲昶在康媚春手上轻轻抚摸了两下。 康媚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9 章 发飘飘然起来,把肚子里早就烂熟于心的台词一股脑背了出来,“皇上,前朝与后宫,皆有联系,后宫诸人虽然是只身在宫里,却左右不过是前朝大臣家里的亲眷,送出去了恐怕前朝后宫都颇有不满,恩施国毕竟相隔遥远,若是从其他大臣家里挑选,骨ròu分离,谁都不会愿意,即使嘴上不说,心里也难免怨恨,如此恐怕对皇上不利。这样想来,在这宫里无亲无故,无牵无挂,又适合和亲的,就……”康媚春又瞄了一眼楚哲昶,见他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快,索xìng一鼓作气,“就只有广清宫人一个了……” “啊!” 康媚春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手腕处突然一紧,传来一阵裂骨的剧痛,疼得她不顾形象地惨叫出声,头上登时冒出了冷汗。范生听见惨叫声,忙冲了进来。 “滚出去!”楚哲昶粗暴地大吼了一声。 “皇,皇……上,饶,饶命!”康媚春那张精心修饰过的脸疼得都扭曲了,连一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隐没进她华丽的衣服里。 “是你?!”楚哲昶手上的力道丝毫没有放松,一把将康媚春拽到眼前,强迫她与自己对视,漆黑如墨的瞳孔里,有明显的火光在闪,仿佛暗夜里燃着的黑金,那视线似是要在眼前人的脸上灼出两个透明的窟窿,“是你把苏沁的画像送去馆驿的?!是你给他出的主意,让他在早朝的时候当着百官的面向朕要人,是不是?!你好大的胆子?!” “不,不是!”康媚春睁大眼睛,惊恐地大叫,嘴唇和脸色都苍白的如同一张纸,“不是我,皇上饶命,啊!皇上有何证据冤枉臣妾!” “哼!”楚哲昶手劲一松,放开了康媚春,顺势把人推远,厌恶地看着她,语调冷硬如千年寒铁,“证据,总会找到的。只要事有人做,就会留下蛛丝马迹。你给朕记着,朕可以予你皇后的身份,也可以随时废了你。苏沁是朕的人,无论在哪,无论她是生是死,你若是再敢找她麻烦,别怪朕不念夫妻之情!滚!” 康媚春哆嗦着捂住自己险些被掐断,此时已经肿大得好像萝卜,上面还残存着楚哲昶指印的手腕,疼得直抽冷气,愤然转身走了出去。 和亲之事,被恩施国使臣和皇后康媚春一闹,楚哲昶心里烦躁得不行,而同样位于这场风暴正中心的苏沁,却浑然不知,自己什么都没做,竟然就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此时此刻,她正抱着琵琶,对照着前些天楚游南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乐谱,尝试修复其中缺失的部分。 前些天,楚游南跑到自己面前,突然献宝一样从身后拿出一本残破的乐谱。苏沁看着那乐谱,隐隐觉得似乎是失传已久的《空山新调水澹半字谱》,禁不住欣喜若狂,喜欢得不行。这本乐谱诞生于两百多年前,是当时一位叫做严岳,号空山新人的乐师整理收集的,里面除了收集当时最流行的曲谱,还有些是他自己编写的曲子,相当的珍贵。这个严岳是个音乐奇才,他整理收集的这本乐谱,经过他本人的改良,可用古琴、箫、以及琵琶来演奏,其在乐史上的地位相当于儒家的四书五经。苏沁如此好音律,也只是从其他的书籍上读到过有关的只言片语,没想到如今它的残本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激动得心情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也不知道楚游南从哪里捡到这个宝贝。 所以,这几天,她已经把乐谱上的曲子都弹了个遍,还重新抄录成容易被现在人看懂的形式。至于那些残缺不全的,她就抱着琵琶,一边弹一边尝试修补其中缺失的部分,虽然每天都忙到半夜,她却沉浸在其中,乐此不疲。 今夜,如往常一样,苏沁简单了吃了点东西当晚饭,就抱着琵琶,坐到了窗前,对着那本乐谱时而弹奏,时而修补。浑然不知道外面是何光景,直到低头久了,颈项不堪重负,她才停下来,活动自己僵硬酸疼的脖颈,却在抬头的瞬间,看到窗外站着的人影。 是他。 苏沁凝视着那个魁梧伟岸的影子,堪堪僵化在按揉的动作上。不知道是近来太忙,还是刻意回避。自从上次的黑珍珠事件之后,楚哲昶就没有再来过。一切又回复如常,仿佛之前的事情都没发生过,楚哲昶只是做了皇帝,自己被挪到冷宫,两人之间没有jiāo集。可是,此时此刻,外面那个影子真实地提醒着自己,那些楚哲昶在来到窗外看着她的夜晚,都真实的存在过。 楚哲昶烦躁地出了德沛殿,便很自然地,走到了广清宫,然后轻车熟路地跃上墙头,翻进院子里,一步一步地接近令他朝思暮想的身影。她看到自己一定又会吹灯吧,楚哲昶想着,每次都是这样。可是,这次,苏沁不知道在忙着什么,竟然没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外面看着她很久。屋子里时而传出断断续续的琵琶声,苏沁的影子抱着琵琶,一会弹,一会在桌上涂涂改改。那份专注和认真,让他不禁回想起当初在阗河边,也是夜半时分,苏沁一个人在帐篷里琢磨阗河改造方案时的样子。其实,早在那时候,她就已经在自己心里种下了情根,再也拔不掉。 僵持了一会,苏沁才像睡醒了一样,一扭头,把灯吹灭了。意料之中事,楚哲昶不觉得失望,跟之前比起来,他今天已经赚到了,毕竟已经安静地盯着她看了很久很久…… 楚哲昶正准备打道回府,刚刚转过半个身体,屋子里断了许久的琵琶声又响了起来。不像之前断断续续的,而是连绵不绝的完整的曲子。悠然舒缓的曲调仿佛月夜深山中的小溪,轻柔地、缓缓地流淌出来,流进耳朵里,流进自己心里……楚哲昶愣了一会,嘴角渐渐弯成一个微笑的弧度,转回身,双手环抱肩膀,靠在苏沁的窗台上,满足地闭上了眼睛。沁儿,一年有余,几百个日日夜夜,你终于,肯再弹琴给我听了。 苏沁心里很乱,有什么东西在她脑子里叫嚣着,似是要破颅而出。不自觉的,苏沁抱紧了怀里的琵琶,按照这几天脑子里记住的乐谱,徐徐弹奏起来。两百年前的古老曲调,配合着老旧的木琵琶,乐声宁静中透着些许悲怆与沧桑,仿佛百年前的古战场,不见白骨皑皑与断剑黄沙,只剩条岁月的长河于荒烟蔓草间潺潺流淌,在这寂静无声的夜里,竟然出奇地搭配,让苏沁烦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那晚,苏沁就这样在屋里弹了一夜,而楚哲昶则堪堪在屋外听了一夜。 于是,第二天,乾武帝楚哲昶毫无意外地,感染了风寒。 ☆、第十六节 生病?风寒? 皇上生病了?!皇上得了风寒症?! 楚哲昶竟然生病了?!楚哲昶竟然得了最普通的外感风寒?! 所有人在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都无一例外的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并在同时无一例外地调整出一个“啊?”的声调。 没办法,历史上记载的乾武帝,身长八尺有余,魁梧奇伟,文武兼备,器宇轩昂,仪表堂堂。这样的一个人,除了自幼习武练就了一副钢筋铁骨外,还在长达十余年多达千余次的战场中饱经风霜,用吞黄沙饮鲜血来形容都不为过。所以,除非受伤否则他几乎从不生病,相思病除外。现在,他却得了外感风寒这样弱不禁风又疏于锻炼的人才会生得小毛小病,自然是打破了所有人的认知极限。 幺貅用右手的三根手指轻轻按压楚哲昶的脉搏,两条剑眉拧在一处,斜眼看着楚哲昶因轻微发烧而比平日里略显红润的脸和他那打从自己进来开始就一直忍不住向上弯曲的嘴角,眉心的疙瘩就越来越大。 须臾,幺貅抽回手,站了起来。范生连忙过去帮楚哲昶把手臂放回被子里,然后躬身退了出去,跟着幺貅到了外间。 “幺医师,皇上到底得了什么病啊?需不需要找些稀世的名贵yào材来啊?” “没什么,只是一般的风寒而已。”幺貅语气淡淡地回道,“不需要什么名贵的yào材,我开个桂枝汤就行了。” “啊?不会吧!”范生谨慎地望了一眼里间,两只手牢牢地抓住幺貅的肩膀,“幺医师,小的虽然不懂医理,但也知道这桂枝汤不过是治疗外感风行的寻常yào方,您这方子,恐怕不成吧。” 幺貅一侧的眉毛向上挑起,侧眼看着范生,“你是在怀疑我的医术?还是在怀疑你家主子的身体?” “我,我……小的不敢!”范生喏喏地低下头,但马上又抬起来,两手抓住幺貅肩膀,“唉!幺医师,你有所不知,我跟了主子这么久,还从没见他生过病呢?而且你看,寻常人生病,要么昏迷不醒,要么卧床不起,要么满地打滚,无一不痛苦得难以名状,可皇上却只是一个劲儿的笑,人都说无病还□□两声呢,可主子从早晨到现在,一个字儿都没吐过,是不是……是不是物极必反,主子病得太严重了,反而,觉察不出难受来了?” 幺貅琥珀色的眼睛冷冷扫过范生泫然yù泣的苦瓜脸,又扫一眼他从刚才就一直牢牢攀在肩膀上的爪子,心道楚哲昶的驭人之术还真是不简单,不就感染个风寒小病嘛,竟然能引得一个平日里伺候他的小小内侍如此真心实意地为他担惊受怕,果真是天生适合做领秀的人,即使他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那,就有人心甘情愿地愿意跟随。 “哎!”幺貅厌恶地甩了下肩膀,“你主子现在肯定是没什么大碍的,但你若是一直这么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还抓着我不让我写方子,万一耽搁了病情,小病变成了大病,那……我可就不保证了!” “啊!”范生瞪大眼睛,怪叫一声,连忙放开幺貅,“那您快写,快写,快写。”一边重复一边麻利的铺开纸,拿镇纸压平,又把笔塞进幺貅手里,自己则挽起袖子来站在一旁研墨。 看见范生那一副惟命是从,严肃认真的样子,幺貅忍不住想笑,心里突然很好奇,楚哲昶平日里到底许了他什么,才得以让他这么死心塌地跟随。 幺貅几下写完了yào方,拿起来抖了两下,“我回去给你主子熬yào,一会再着人送过来。一剂yào下去,管保没事。你最好让他睡一会,多让他喝点热水,不要喝茶。” “哦……”范生又伸长脖子看了一眼里间,发现楚哲昶还保持着刚刚的姿态,脸色偏红,靠在床头上傻笑。虽然不敢怀疑幺貅的医术,但心里还是多少存了个疑影儿,觉得还是等幺貅走了之后,再给主子看看的好。 可是这宫里若论医术,幺貅敢称第二的,根本没人敢称第一。执掌太医院一年不到,幺貅治好了忠亲王太妃几十年的头风,还医好了礼部王大人父亲的腿疾。老人家瘫痪了尽二十年,被他几针扎下去竟然站起了起来,而且还活蹦乱跳的。半年前,兵马司田侍郎的老婆难产,从早生到晚都没出来,一群稳婆和太医都束手无策,急得团团转,田侍郎率领一家老小跪在院子里拼命磕头,求满天神佛保佑,结果,幺貅一去,叫人在田侍郎夫人的两个手腕上各系一条长长的红线,他在外间悬丝诊脉,判断出难产原因在于田侍郎夫人肚子里是一卵三胎,但是这第一个孩子胎位不正,出不来,还影响了另外两个,如果再不想办法,不仅三个孩子会在母体里窒息而死,甚至连大人都保不住,于是他立刻在外间开方子下yào催产,还叫一个懂得针灸的稳婆进去,在产fù的合谷、三yīnjiāo、至yīn、独yīn、膻中、血海等穴位施针,半个时辰之后,田侍郎夫人顺利产下第一个男婴,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母子平安。田侍郎求子得子,而且一朝得其三,高兴得都语无lún次了,一会说幺貅是天上的医仙下凡普渡众生,一会又说是祖宗显灵派幺貅来保护田家后人……田侍郎命家丁搬出所有金银细软yù送幺貅,幺貅分文不取;田侍郎又要把家里的几十个侍女一并送给幺貅做小妾,幺貅断然决绝,呕得差点当场吐血;田侍郎一看幺貅财色皆不动心,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感谢才好,非要让孩子认幺貅做干爹,幺貅当时的脸都绿了,腹黑地想:早知这么麻烦,就不该救他们……再后来更加夸张,田侍郎自那以后对除幺貅之外的其他医师全都不信任,田家哪怕只是只宠物狗生了病,也非要找幺貅给看过,才肯放心,搞得幺貅见着田侍郎就躲。这三件是比较有代表xìng的,至于幺貅在宫里只好的其他疑难杂症多得数不清,也无法一一列举。太医院的几个资格老的医师,一直以幺貅太年轻缺乏历练为由,处处不服官制,结果在幺貅屡次施展另他们根本无法望其项背的精湛医术后,也只能偃旗息鼓,乖乖就范。 所以,这宫里,比幺貅医术好的还真找不出来了。范生想得出神,鼻子眉毛皱成一团,全然没察觉到幺貅已经收拾好yào箱准备离开了。 幺貅觉得好笑,拿着那张写好的yào方在范生眼前哗啦啦地乱晃几下,抬起下巴指了指里间,又拍了拍范生的肩膀,“放心吧!以他的身体底子,就算不吃yào,左右不过躺两天也就好了,死不了!” 晚一点,司徒瑾渝过来探病,听说只是得了普通的风寒,而且得病的原因还是由于在苏沁门外站了一夜,指着楚哲昶笑得几乎岔气,“依我看啊,你这是心病,只要她肯见你,便会无yào自愈!” 范生站得远,虽然听不到两人说话的内容,但从司徒瑾渝那双足以令全越国已婚及未婚女人集体疯狂的勾魂眼中,自己他的的确确看到了明显的戏谑意味,而他的主子,当今的乾武帝楚哲昶的脸上则难得且十分罕见的露出了一个被好友调侃无可奈何却又甘之如饴的表情。面对此情此景,范生只能默默在心里合十双手,生平第一次对他主子的jiāo友品味产生了质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0 章 ☆、第十七节 这边厢幺貅出了德沛殿,拎着yào箱低头往回走,却不经意地在半路上遭遇了同样也想去探病的楚游南。 “幺貅!” 楚游南今天穿了一件橘黄色的云水金龙妆花缎披风,为防寒帽子罩在头上,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额头上水滴状的蓝宝石华盛,以及下面那双不输给任何宝石的精灵灵的大眼睛。昨天晚上下了一夜的雪,一早,宫人们为了方便出行,打扫出很多条只能容一人通过的小路径。楚游南远远地看见幺貅,先是原地喊了几声,向他招手,待幺貅抬头看过来时,她正提着翡翠撒花绣金线百绉裙横跨两人之间的好几条小路,朝自己直奔而来。身后,路与路之间平滑如镜的雪被她那双白色厚底绣着百花飞碟的鞋子踩得凌乱一片。许是阳光太好,许是白雪太白,这样好的阳光照在这样白的雪上,又被这样白的雪反shè进自己的眼睛里,那么一瞬间,幺貅觉得自己眼前出现了错觉,仿佛看见一只会蹦会跳会说话的硕大的橘子朝自己跑了过来。 “幺貅!”楚游南跑到幺貅面前,先是原地跳了两下,跳掉鞋上沾着的雪,然后才抬头对上幺貅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刚才跑得急,气息还没喘匀,楚游南仰头看着幺貅时,呼出来的白气与对方的缠绕在一起,一团一团在两个人之间凝结上升然后飘散,衬得那琥珀色愈发迷离起来。 “你脸怎么这么红?”幺貅微蹙着眉心,低头看着面前的大橘子,不明白她此刻傻呆呆地在看着自己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啊?”楚游南有些慌张地捧住自己的脸,用力揉了揉,“没事,冻的……”低头正好看见幺貅背后的yào箱,“哎,你是去给我十六哥看病吗?他怎么样?连十六哥都生病,好神奇啊,我一直以为他的身体是铁打的。” 认识了许久,幺貅已经很习惯于楚游南这种连珠pào似的说话方式,也从最开始的无所适从修炼到了能够充分理清思路,并且一一作答的地步,“嗯,是去了。他没事,只是感染了一点风寒。他身体底子很好,但人食五谷,都难免会生病。” “哦”楚游南左手托着右手肘,右手的食指有节奏地敲着自己的下巴,故意把声调拖得老长,“原来是这样。” “嗯。”幺貅淡淡了应了一声,脚往旁边挪,准备绕过楚游南过去。 “哎?你去哪?”楚游南侧身让出半条路。 “太医院。”幺貅侧身准备从楚游南面前跨过去。 “回去做什么?”楚游南微微向后倾,尽量把更多的位置让给明显比自己人高马大的幺貅。 “回去给你十六哥煎yào。”幺貅下意识的全方位收了一下,一手按在胸口上,另一只手紧紧抓着yào箱,尽量保持住两个人之间不会彼此碰触到的距离。 “我也跟你去!” “你不去看他了?” “你不是说他是小毛病,没事嘛!” 虽然两个人都刻意保持着距离,把位置尽可能大的让给对方,但无奈这小路实在太窄了。楚游南的鞋子经过刚刚一役,已经湿了,而幺貅作为终年逐水而居,只向较为温暖地方迁徙的斡鸩族人而言,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冰冻和下雪,所以自然不愿意牺牲自己,一脚踩进足以没过脚踝的积雪里。彼此错身的刹那,两个人都维持着微微向后倾倒的姿势,互相对视一眼,琥珀与黑钻的光在空气中汇聚,碰撞成一种难以言喻的瑰丽色彩,美得像太阳的光晕,一瞬间,两个人的脸都不约而同的红了。好在此时太阳的光足够耀眼,两个人又离得太近,所以几乎来不及看不清对方的脸,就已经过去了。 楚游南一路跟着幺貅跑到了太医院。因为她有事没事的经常来,所以其他人也习以为常,看到这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进来,也没什么反应。幺貅回到自己的地方,把yào箱放下,开始抓yào,楚游南则亦步亦趋地跟着,直到幺貅把yào放进御用的yào壶里,点上火,开始煎煮。 “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不需要,你老实站着不捣乱就很好了。” “哎?!你可不要小看我,怎么说本公主也是秀外慧中,独具慧根嘛。” 楚游南说完这句话,幺貅拿着扇子扇风的手明显顿了一下,脸色变得有点难看。的确,眼前的这位昭若公主的确在某些方面独具慧根在弄错yào方面。上次,还有上上次,还有已经记不清的哪些次,每次她都自告奋勇地说要帮忙配yào,结果不是配yào时把白术当成了白芍抓了,就是收yào草时把党参放在了甘草的盒子里,闹得太医院每次都鸡飞狗跳,自己还要负责给她处理善后。幺貅每每回忆起这些,都忍不住想到:楚游南将来一定不能做大夫,也最好别嫁给大夫做妻子,否则,一个没注意,就可能死伤一片。 “哎,我帮你煎yào吧,反正这yào是给我十六哥的,我这个妹妹也应该效点力嘛。” “嗯?”幺貅托着下巴,侧眼打量着楚游南,认真地思考了起来。她毛手毛脚,不够细心是不假,但是,煎yào这种只需要看护好火候和时间就能完成的事情,她应该可以做得到吧,总得给她找点事情做,不然她闲着到处翻腾说不定更麻烦,“好吧。”幺貅把扇子递给楚游南,“你看好火候,水开之后转文火慢慢煎煮大约两刻半的时间,然后叫我。” “水开、文火、两刻半,明白了!”楚游南接过扇子,一副跃跃yù试,势在必得的样子。 “好。”幺貅又在一旁监督了一会,看楚游南做得还算上道,这才放心,转身去整理后面的yào柜了。 “幺貅,这yào专治十六哥的病?” “嗯。” “哦,那要吃多久?” “最多吃两副。” “苦吗?” “良yào苦口利于病。” “哎?你说,我十六哥这次生病会不会跟苏沁有关?” 正在专心整理yào柜的幺貅诧异地转过头,一时间没想明白为什么楚哲昶生病的事情会牵扯到苏沁,却不想抬头时竟看到了让他再度后悔轻信楚游南这件事。楚游南此时正坐在yào炉边上,一手支颐,两眼望天,另一只手拿着扇子,无意识全凭惯xìng地用力扇动着,yào炉下面的火苗高高蹿出来,像火蛇突出来的信子,里面的yào早就沸腾起来,咕嘟咕嘟地冒着白气,炉盖被热气蒸腾得翻滚起来,yào汁顺着yào炉的边缘流下来,碰到下面的火苗,发出哧哧的响声,并同时制造出更多的白气。 “你……”幺貅气结,赶忙冲过去。 “呀!”楚游南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yào已经沸腾了,下意识伸手去掀滚烫的盖子。 “走开!”幺貅此时已经冲了过来,一把推开楚游南,迅速拿起一边的铜勺,用勺子柄一撬,盖子顺势被掀了出去,然后极为熟练地用拿着棉布的另一只手灵巧地接住,放到一边。幺貅调整好火候,又把整锅yào从下到上翻腾了几下,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瞪了一眼默不作声的楚游南。没成想,这不经意的一眼,竟然把个平日里上蹿下跳,xìng如烈火的昭若公主给惹哭了。看着楚游南一副泫然yù泣的样子,眼泪在硕大的眼睛里那转了几转,却强作忍耐的委屈模样,幺貅顿,平日里两个人吵吵闹闹,比这更严重的冲突都发生过,也没见她这么爱哭啊,今天这是怎么了,“哎,你别哭啊,我又没把你怎么样?” 不说还好,此话一出,楚游南本来还在眼睛里打转的眼泪刷的一下就涌了出来。 “我说你……你别哭了好不好?!”周围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异样,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抬起张望过来,幺貅更加局促了,从前看病的时候也是,他不怕病人喊叫,也不怕病人大闹,就是受不了有人在他面前哭,所以他自己也几乎不哭,偏偏现在楚游南就在他眼前哭得这样梨花带雨,幺貅简直手足无措,即使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也只能屈服于眼泪的yín威,小声对楚游南说,“你别哭了,我道歉,你想让我做什么都行,求求你,别再哭了。” 哪知楚游南这次竟然不吃他这一套,咬着嘴唇忍了一下,眼泪愈发波涛汹涌起来,幺貅只觉得心里一阵抑郁,想不通女人到底是怎么长的,哪里来的这么多的眼泪,气得大喝一声“行了!别哭了!” 楚游南被这一声暴喝镇住,猛地抽了一口气,抬起泪眼婆娑的大眼睛看向幺貅,挂满泪痕脸上写满委屈,把一直藏在身后的右手伸出来,“我被烫伤了,为什么不能哭?!” 幺貅眼皮一跳,低头看向楚游南的手,皙白匀净的手上被烫得绯红一片,起了好几个水泡,已经肿了起来。 “哎呀,你怎么不早说!”幺貅不由分说,一把拽住楚游南的手腕,拉到冷水下猛冲,然后又拽回到屋子里,打开yào柜翻腾了一下,拿出一个深蓝色的彩釉瓷盒,打开,用手指蘸了一点里面的东西,“这yào膏是我独家配制的,对烧烫伤有奇效,涂上去的时候会有很疼,你忍着点……” 这所谓的奇效yào膏呈半透明的rǔ黄色,散发着一股浓重yào味,涂上去的时候冰凉却刺痛,楚游南忍不住“嘶”了一声,作势要抽回手,却被幺貅更加用力的一把拽到眼前,仔细地盯着她被烫伤的地方,嘀嘀咕咕,“伤口不要包扎,也不要碰水,坚持每天涂三次yào,七天之后应该就可以愈合,愈合之后不可抓,多痒都要忍着。唉!都是我不好,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按说应该不会,但如果你的体质是容易留疤的,那就难说了,哎?对了,你以前有没有因为受伤留下过疤痕……”说着又开始在yào柜里翻腾起来,“找到了!”幺貅再次打开一个同样尺寸的白色瓷盒,“这个yào对祛除疤痕有特效,伤口愈合后,每天涂两次,应该不会留下疤痕的……” 幺貅这边拿着两盒yào膏自说自话,嘀嘀咕咕,楚游南则一脸诧异地看着他,自从两个人在冶原三郡的河堤上认识以来,这个人还是第一次一次xìng跟自己说了这么多话。 “烫伤很容易感染,你这些天安分点,什么都别做,想要用什么拿什么,就让暖兮她们帮你,要是伤口不舒服,就随时来找我……”话还没说完,楚游南突然把手腕从他手中抽了回去。幺貅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好像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抓着楚游南的手腕。 楚游南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抓着自己手腕刚刚被幺貅握得有点湿热的地方,脸不自觉地红了起来,垂下眼睛不看幺貅,“你……你的yào……” “哦,对了!”幺貅从楚游南身边掠过,拿起铜勺舀起一点yào汤,看了看,又扇动手指闻了闻,点点头,熄了火,把已经冷却的盖子放回去,用厚厚的棉布包住罐子,手臂微倾,褐红色的yào汤顺势流淌进御用的yào碗里。 幺貅转身想找个人把yào给楚哲昶送过去,却发现身后的楚游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掉了,桌上一蓝一白两个瓷盒也跟着不见了。望着空空如也的桌面,幺貅搓了搓手,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第十八节(一) 弹了一夜的琵琶,苏沁诧异地发现自己不仅不觉得困倦,而且也不觉得累。窗外的天色微明,苏沁却不敢出门。她担心万一她打开门,就会看到那个人杵在自己门口,如果真的是那样,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样,又能对他说些什么。 这样默默地坐了许久之后,苏沁估摸着到了上朝的时辰才轻轻打开门。他是个勤政的皇帝,应该不会因为任何事耽误早朝。没想到,一夜之间北风裹挟着大量的雪片已经把真个世界都染成了银白色,入目皆是银装素裹,廊下的瓦当上凝着晶亮剔透的锥形冰柱,墙上干枯的青藤也被覆盖得几乎看不出来。 白,本是五色中最寡淡的颜色,却能够在短期之内把世间所有的色泽都掩埋掉。所以说,越是不起眼的东西,往往蕴藏着最强大的力量。 院子里的雪大部分都洁白平整,唯有一串深刻的脚印从门口一直延伸到墙下,墙头有个地方的积雪也明显少了一块。从脚印的深浅程度可以断定,这印记刚留下不久,否则至少也被积雪掩盖掉一半了。也就是说,他昨天在自己门外站了一个晚上?!苏沁走出去,踩在离自己最近的两个脚印里,积雪的厚度几乎淹没后膝。真是一场大雪啊,比这几年冬天,自己在越国经历过的雪都大。她自脑子里想象楚哲昶昨天晚上冒着严寒和大雪,站在自己窗外的情景,心里一阵绞痛。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那两个脚印里站了多久,苏沁突然浑身一颤,冷不防吸进一口凉气,剧烈地咳嗽起来。她按住自己的胸口,却还是感觉到明显的辛辣疼痛,疼到她眼角不自觉流出了眼泪。 许久之后,苏沁才再次平静下来,回身拿出工具,简单的清理出一条走道。恍惚记起,今天是冬至,是祭拜故人的日子。最近很少再见到九月婆婆了,大抵是因为天寒地冻,老人家行动不方便吧。想到这,苏沁觉得自己应该代九月婆婆去祭祀一下故人。 冥钱烧纸之类的东西,自然是没有的,于是扯了几张宣纸,折了一些元宝。苏沁觉得,只要心意足够诚恳,那么即便不是专用的器物,也一定能够上抵九霄,下达黄泉。于是,就带着折好的元宝和清扫的工具出了门。到了小花园,苏沁先生把井边和磨盘上堆着的积雪扫了,然后找了个背风的角落,点燃了准备好的元宝。 “丫头,你来了。”苏沁抬头,就见九月婆婆身穿一件深灰色的皮毛大氅,手里拿着很多的冥钱烧纸,朝这边走了过来。 “婆婆!”苏沁站起来,扶着九月蹲在自己刚点燃的火堆旁,帮她把手里的冥钱一点点地丢进去,“我以为天冷路滑,您不会来了呢。” “别的时候可以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1 章 来,可今天是冬至,我无论如何都要为她烧一份供奉,免得她在九泉之下受苦。” “婆婆待这位故人还真是姐妹情深。” “你不是也一样。” “啊?” 九月摸摸苏沁垂至肩膀的头发,“你都不知道葬在这里的人是谁,却比我待她更好。我老太婆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碰到你这样的人。” “婆婆这么说可是折煞苏沁了,晚辈侍候前辈本就是应该的。” “呵呵!”九月把最后一点冥纸丢进火里,看着跃动的火苗,幽幽地说,“人在做,天在看,人活一世,不要急于去讨要结果,也不要急于去否定什么,冥冥之中,自有天定,没有人能一直得到,也没有人会一直付出,老天总会给每一个人最好的安排……”火势渐渐衰弱下去,九月转头看着苏沁,嘴边挂着一抹慈祥的微笑,“人一老,就爱唠叨,你就当是我老太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 “婆婆!”苏沁急了,虽然不知道九月为什么突然跟她说这些,但一听到她说什么人之将死,总觉得心里很难过,“您别胡说!” “好好,我不胡说。”九月轻轻拍了几下苏沁手背以示安抚,然后伸手在那件宽厚的大氅里面掏了半天,竟然拿出一壶酒来,“丫头,我还惦记着你的手艺呢,走,去你那儿,弄两个小菜,我们喝上一杯。” 苏沁也笑了,眼前这个百岁的婆婆实在是太可爱了。“好,您想吃什么,我给您做。”说罢扶起九月,拿着工具往回走。 九月跟着苏沁回到广清宫,把九月和自己身上穿的大氅都解下来,挂在一边的衣帽架上。回头就看见九月站在屋子中央前后左右地大量。 “婆婆,先喝杯热茶吧!”苏沁把一杯冒着热气的老君眉放在九月手里,把她引到榻上坐下。 “这里,跟以前不太一样了。”九月喝了口茶,幽幽道。 “婆婆怎么知道不一样?” “呵呵……”九月笑笑,“我以前伺候过的一位主子也被贬到冷宫过,所以我知道这里。” “是吗?”苏沁也陪着笑,总觉得九月今天有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怪在哪里,也许人老了都难免会这样吧。 苏沁做了几样清淡的小菜,又在炉子里多添了一倍的炭火,把整个屋子烘得暖暖的,跟九月两个人分坐两侧,聊了许久,直到酒去菜空,碳尽火靡。九月酒量不差,苏沁虽说酒量一般,但今天酒兴尚佳,所以喝得也比平日多了些。九月坚持要自己回去,苏沁没办法,只能随她。 正在收拾碗碟,门突然又被人推开,一串雪花打着旋扑了进来。苏沁以为是九月忘记了什么东西,于是转回去刚要开口,却发现么口站着的人,自己根本不认识。 来人是个脸生的宫女,十七八岁的样子,穿一件淡紫色的蝶恋花披风,帽子边沿还饰有一串白色的绒毛,脚下是一双青色的厚底绣花鞋。 “见过广清宫人。” “你是……” “我是皇后宫里的人,娘娘请你过去。” “皇后?”苏沁听见来的宫女说从皇后那来的,心里忍不住一凛,油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不知道皇后娘娘找我什么事?” 小宫女看苏沁不肯走,有点不耐烦,“叫你去就去,皇后娘娘的意思你也敢不从?想知道什么事情你自己不会问啊!” “呃……”苏沁哽住,没想到这丫头如此伶牙俐齿,倒也没办法再回嘴了,索xìng拿了外氅披在身上,福祸相依,如果真是祸,躲得过一时也逃不过一世,“走吧。” ☆、第十八节(二) 皇后的“凤仪殿”苏沁是第二次进来。第一次是楚哲昶大婚,第二次她就不知道等着她的到底是什么了。跟着领路的小丫头走到内殿,苏沁半低着头,但余光扫到的皆是一片接着一片的金碧辉煌,珠光宝气。 苏沁在屋子中央站定,屈膝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大胆!”站在康媚春身后的秦芫荽声色俱厉,“见到皇后娘娘,你竟敢不跪?!” 苏沁看了看秦芫荽,又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康媚春,以自己的身份,虽说不再是熠王妃,但至少也是枢国公主,见皇后根本不必下跪,想来果真是来者不善,索xìng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康媚春要在自己面前做大,那给足她这个面子就是了。想到这里,苏沁双膝跪地、右手压在左手之上,平放在与额头等同的高度上,垂下头,再次向康媚春行了一个标标准准的越大礼,“苏沁给皇后娘娘请安!” “呦,本宫哪里受得起广清宫人如此大礼啊!”康媚春神情古怪的站起来,一步步走近,缓缓地绕着苏沁转起圈来,yīn阳怪气道,“真是个名不虚传的美人啊!”康媚春挑起苏沁的下巴,手上华贵却冰冷的护甲轻轻刮过苏沁的嘴唇、脸颊、耳朵……“啧啧,真是好皮相,吹弹可破……” “嘶……”苏沁只觉得后颈猛地一凉,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过,紧接着又是一疼,淬不及防的身体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呀!”康媚春绕到苏沁面前,表情夸张地看着自己尖利护甲上沾着的那一线鲜红的血液,“本宫弄疼你了?” “……”苏沁紧抿着双唇,选择了忍耐,“不知道皇后娘娘叫我来,有何吩咐。” “怎么能说是吩咐呢?”康媚春捏住苏沁的下巴,让她得以与自己对视,“本宫入主后宫也有些时日了,近来事忙,倒是还没有好好地招待过广清宫人呢。” 苏沁心下一沉,预感到康媚春所谓的“招待”肯定不是字面上的意思。果然,下一刻她突然发力,一巴掌打得又狠又重,尖利的护甲赫然在苏沁白皙的脸上刻下三条红色的印记。苏沁摸了一下脸,哪知才刚碰一下就是一阵火辣辣的疼,再看手心上已经沾上了大片的血迹,“皇后娘娘,苏沁自认从没有得罪过你,我处处礼让,为什么你却一次又一次地为难我?!” “哼!”康媚春冷笑,“没得罪?要是再让你如此嚣张下去,这后宫还有本宫的位置吗?!你有什么本事,就知道在皇上面前卖弄姿色,还假装清高!本宫今天就要看看你这张狐狸皮下面到底藏着什么能勾住男人魂儿的宝贝!” 什么?!苏沁只觉得异常荒谬,她什么时候向楚哲昶卖弄过姿色,相反,她一直躲着他,不肯见他才是真的。康媚春恐怕是受了什么人的挑唆,先入为主了,如今这般情境下她如何肯给自己解释的机会,况且也没有人看到自己只身来到这里,待得时间越久就越不安全,不知道接下来等着自己的还会有什么,还是应该想办法先脱身的好。 “皇后娘娘容禀。苏沁虽不才,但因自幼家教甚严,也知道端庄自持乃女德之根本,遂自问从不曾对任何人施展过狐媚之术,娘娘方才所言恐有误会。我与昭若公主有约在先,如今约定时辰已到,如果昭若公主找不到我,恐怕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可否请娘娘先放苏沁回去,等查明真相之后再传我来问话,届时,苏沁一定随叫随到。” “闭嘴!”啪!又是一巴掌打在苏沁另一侧脸颊上,情状与之前相似,即使不去摸苏沁也知道自己脸上肯定又多了几道伤痕。康媚春打完之后,好像舒服了一点,慢慢直起身,拍了拍手,“你不用拿楚游南压我,本宫看得起她,她就是公主,本宫若是看不起她,她就什么都不是。来人啊!” 话音刚落,即刻就有人捧着一个红漆盘走了出来。盘里盛着一盏小巧的铜质雕花熏炉,一边放着一块血红的鲜ròu,烧得火红的木炭在繁复的镂空花纹后面若隐若现。炭炉的上面,有八个较大的孔洞,应该是用来散热的,可现在,那八个孔洞上面却各chā有一把尖利的剔骨刀。康媚春抽出其中的一把,银白色的利刃已经被炭火烧得通红。 苏沁皱紧眉头看着她,只见她把烧红的刀片迅速朝盘里的鲜ròu切下去,只听得嘶啦一声,空气中霎时腾起一阵白烟,屋子里顿时弥漫出一股焦糊的味道。苏沁吓得倒抽一口凉气,这女人疯了,她到底要干什么?! 康媚春转过身狞笑着一步步逼近脸色已经吓到苍白的苏沁,“害怕了?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我父亲曾经做过刑部大牢的讯官,我小时候常出入大牢,知道很多让嘴硬的犯人招供的方法……你知道鞭子怎样抽打最疼吗?听到过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时那最绝望的哭喊吗?你知道什么叫做活着比死还难受吗?”康媚春做凝眉思考状,“嗯……我记得有一种方法叫做刑,就是把犯人的衣服脱了,在其腋下两肋的地方,用薄薄的刀片均匀切割,每一刀的间隔要相等,切出的伤口深浅、大小也要相同,若是高手,连每一条伤口流下来的血都控制的相差无几。若是犯人受了此刑还不肯招供,那就在伤口上涂满糖浆,再在身上放满虫蚁……啧啧,我还没见过能熬得过的人呢……” “不……不要……”苏沁一脸惊恐地盯着康媚春手里的刀子,谨慎地后退,却突然被人按住了肩膀和手臂。 康媚春一根一根地抚摸苏沁纤细匀长的手指,“听说你有一双巧手,不仅能写会画,还弹得一手好琵琶?!” “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施刑的,我就是想看看如果你这手若是废了,他还会不会喜欢你,还会不会在你门外站了一夜,直到生病……”话音未落,手上的通红的刀刃已经朝苏沁手指切了下去。 十指连心,苏沁疼得咬破了嘴唇,鲜血瞬间流了下来,但是同手指的疼相比,这样的疼简直可以忽略不计。她本以为康媚春势必要砍下她手指才肯罢休,没想到她只切进去一半便收了手。刀子拔起来的时候带出一条红色血弧,苏沁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切进去的时候比较痛,还是抽刀的时候更痛一些,是火热的烫伤更疼,还是皮开ròu绽的割伤更疼。 “你那是什么表情?!一点都不痛?痛就喊出来了啊,说不定本宫恻隐之心一动,下手就会轻一点。”康媚春说完又是一刀切在苏沁中指上。 苏沁疼得脸色青白,咬紧的嘴唇还在汩汩地淌着血,两只光华流转地眼睛紧紧地盯着面前这个丧心病狂的女人,眼泪和血丝是背景,却固执地忍受着滚烫与疼痛的折磨,一声不吭,连□□都懒得给。 康媚春恨恨地又戳进去几刀,苏沁就是不喊不叫,“你有本事就一刀杀了我!” “杀你?那不是太便宜你了!来人,好好伺候广清宫人!”康媚春把已经冷却的刀子扔到一边,左右马上冲过来几个人,把苏沁更结实地按在了地上,一人手里一把滚烫的利刃,七手八脚地在苏沁手掌以及手臂上胡乱地切割起来。苏沁疼得浑身每一根血管每一个毛孔都在颤抖,身体仿佛同时被数万根钢针刺穿。 ☆、第十八节(三) 一阵难以言说的剧痛之后,苏沁毫无意外地昏厥了过去,却又在下一刻被人用一桶冰水兜头浇下,意识瞬间恢复,蚀骨的疼痛也随之苏醒。 苏沁伏在地上不可遏止地喘着粗气,眼前一片模糊,她只能依稀看得清面前有几双脚。随着神智逐渐清明,一双白色金线绣翻滚海浪的锦履在视线中清晰起来。那双鞋隐在所有人的后面,脚踝以上还被一条帘幕遮挡着,如不是因为自己刚好趴在地上,否则根本就看不见。苏沁心念一动,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用手肘支撑着身体抬起头,冲着那双脚大喊起来,“楚永旭,你这个懦夫,胆小鬼,出来!” 那双脚迟疑了一下,然后,后撤半步,站了起来,迈步走到苏沁面前,蹲下,拿扇子挑起她的下巴,赫然就是太子楚永旭。 “你果真不简单,仅凭一双鞋就认出了本太子?!” “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呵呵!”楚永旭笑了,右耳垂上那枚紫水晶耳在烛光下闪闪发亮,“苏沁啊苏沁,你知不知道,自从在冶原三郡,本太子第一次见你,就念念不能忘,日日朝思暮想,恨不能即刻与你春宵一梦,鸳鸯戏水……” “禽兽!你无耻!”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楚哲昶能有,我为何不能?再说了,你也不过是个政治资本,与了谁就是谁的,只不过他比较幸运早我一步得到你罢了。”楚永旭的手顺着苏沁的脖颈滑落到锁骨,他的手细腻冰冷,苏沁不自觉地浑身颤抖起来。楚永旭戏谑地一笑,貌似对苏沁的反应很是满意,“我本以为楚哲昶这人冷面冷心,如铁桶一般滴水不漏,没有破绽。不过啊,有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古人诚不欺我矣。你,就是他的弱点,现在我倒是发现,折磨你比占有你更能让他心疼、难受……” “你……懦夫!只敢躲在别人背后捅刀子,胆小鬼!懦夫!有本事直接去找楚哲昶,我看不起你!” “唉!”楚永旭叹了口气,站起身,“你看不看得起我无所谓,只要能让楚哲昶不好过,我不在乎用什么方法。哦,对了,我记得你曾在冬旌阅军的时候受过极寒之苦是不是?如今外面又是天寒地冻,你的旧疾可有复发?不如,让我来帮你治上一治?!” 苏沁还没来得及弄明白楚永旭是什么意思,就被人驾着胳膊从地上拎了起来。屋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两口人高的大瓷罐。有个人过去把瓷罐上封口纸撕掉,一股辛辣的味道瞬间飘散出来,呛得人忍不住咳嗽。 楚永旭用一条白色的帕子捂住口鼻,踢了踢其中一只罐子,“我听人说,常食辛辣之物可以治寒症。所以命人从各处搜集,能集满这两坛可是花费了我不少时间。大夫跟我说,若寒在肠胃,食用便可,若寒在骨血,那就难治了,又不能直接把辛辣之物填进皮ròu里。可我今天倒是想试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2 章 ”楚永旭满意地看见苏沁的瞳孔猛地一缩,眼睛里瞬间填满了恐惧,于是对左右的人说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动手!” 苏沁被人拖着,当两支早已绵软无力的手臂被粗暴地浸入瓷罐里的瞬间,绽开的皮ròu间像是突然被千万条蛇虫同时啃咬。罐子里的东西都浸过盐水,伤口碰到盐水剧烈收缩,引起肌ròu痉挛,而与此同时,各种辛辣之物又刺激着毛孔迅速扩张,血液流动加速,又将各种难以言说的痛感传递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一发一丝都逃离不过。苏沁甚至连□□或是喊叫的过程都不曾有,就又再次昏死过去。 “又装死?!真是身娇ròu贵,不禁折腾呢!”康媚春见苏沁又没了生息,觉得气息难平,端起杯里的残茶朝苏沁的脸上泼过去,见人还没清醒,扬手又要把茶碗一起扔过去,却被楚永旭一把握住手腕,“哼!怎么,太子舍不得了?!” “你是想要弄死她吗?”楚永旭把康媚春手里的茶碗抢过去,“你想折磨她而已,这样就可以了,如果让楚哲昶知道你在这弄死了他最心爱的女人,你以为你还能保得住这皇后的位置?!” “保不住就保不住,我还不稀罕呢 ,此人不除,我意难平!” 楚永旭冷笑,“难怪都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你们只会被一时的妒恨蒙了眼睛,别忘了,你身后还有整个家族,你想被满门抄斩吗?!” “我……”康媚春愣住。 正在这时,一个侍从慌慌张张,连滚带爬地从外面进来,“不……不好了,娘娘,不好了,昭,昭若公主,杀进来了!奴才,奴才们挡不住了!” “什么?!”康媚春和楚永旭俱是一怔,“怎么会这么快?!”话音未落,门突然被踹开,又一个侍从被踢了进来。 楚游南提剑冲进来的时候,看见苏沁被人驾着,手臂浸在两个硕大的陶瓷罐子里,气息奄奄,空气中弥漫着焦糊、血腥以及浓重的辛辣味道。 “你们!”楚游南气得浑身哆嗦,咬牙切齿,抬手就要刺向一脸震惊的康媚春,“我杀了你们!禽兽!畜生!”却被紧跟她后面冲进来的幺貅死命抱住,“放开我,我要杀了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不能杀!”幺貅用手臂箍紧楚游南气到颤抖的身体,急促呼吸和刻意压低的声调在她耳边打着旋儿,“你要是杀了她,苏沁就活不成了!” “!”楚游南猛然回头,幺貅眉心紧皱,琥珀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她说不清楚幺貅的眼睛到底有什么样魔力,但被他这样凝视着自己的确瞬间清醒了不少,也渐渐冷静了一些。 “先救人!”幺貅短促地命令道,然后就放开了楚游南,不再担心她是否会伤害皇后,而是直奔苏沁而去。 楚游南跟着幺貅冲过去。原本驾着苏沁胳膊的两个侍从见楚游南浑身是血,杀气腾腾,手上还提着一把明晃晃带着血的长剑,忙放开苏沁,逃到一边。苏沁顺势倒下,手臂脱出。幺貅和楚游南神情都是一凛,没想到他们竟然把苏沁折磨成这个样子。 幺貅二话不说,伸手扯过一旁的桌布把苏沁的两支已经看不出皮*ròu的手臂粗略地缠了几下,抱起人就往外冲,桌子上名贵的摆件和茶杯茶碗等碎了一地。楚游南跟着跑了两步,突然回头,盯着这间刑讯过的房间和屋子里每一个表情各异的人,“如果苏沁有什么事,我会让你们死得很难看!”言罢,手起剑落,近处的一张梨木香案顷刻间被劈成了两半,跪在那张香案旁边的一个内侍当场尿了裤子。 ☆、第十九节(一) 在剧烈地颠簸中苏沁逐渐恢复了意识,与此同时,也被深入骨髓的疼痛重重围困,忍不住闷哼一声。 “苏沁!你挺住!挺住啊!”楚游南的声音里夹杂着急促地喘息在耳边响起,“快到了,就快到了!” 苏沁咬紧嘴唇,费力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儿,迷蒙中却只能看见幺貅起伏不定地脸和他头顶上乍隐乍现的血色残阳。不知道为什么,心头竟然划过一丝失落,又重重地闭上了眼睛。 好容易狂奔回广清宫,暖兮已经等在门口了。见两个人急匆匆地跑回来,忙迎了上去,“公主,这是怎么了呀!” “先别问!”幺貅一脚踹倒了碍事的半扇院门,“快,去弄清水来,给她清洗伤口!” “哦,哦,是,奴婢马上去!” 幺貅让楚游南托住苏沁的背,又拿一根竹棒让她咬住,自己把桌布拆开,拿纱布一点点帮苏沁清理伤口。即便他下手已经极轻微,但湿纱布每次碰到伤口的时候,苏沁还是被疼痛折磨得浑身抖得如筛糠一般,额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止都止不住,本该被喊出来的痛苦被苏沁硬生生地拦截在喉咙里,但从嘴角溢出的细微□□声更让人觉得肝胆俱裂,心脏抽搐。 “按住她,别让她动!”幺貅也急出了汗,恨不得自己生出三头六臂来,能快点结束苏沁的痛苦。可是,他毕竟只有两只手,而且苏沁的伤口又窄又深,藏在伤口里面的东西不得不用细针挑出来,否则留在里面,假以时日溃烂化脓,后果不堪设想。 “让我来!“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十六哥?!”楚游南先反应过来,看见了从幺貅背后闪身出来的楚哲昶,“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刚刚,一直在!” 暖兮站在一旁,半低着头,诺诺地接话道,“皇上进来有一会儿了,奴婢刚刚去换水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了,当时公主和幺医师都忙着,所以皇上没让通报……” 幺貅跟楚游南互相看了一眼,想必是刚刚太紧张了,全部精力都在苏沁身上,根本没注意到。 苏沁在与楚哲昶视线相触的一刹那,瞳孔猛地一收,气息紊乱,胸口起伏不定,不知道是因为太疼还是太生气。 楚哲昶走到苏沁身边,看着她那双已经被□□得不成样子的手,神情复杂,半响之后,却只说了一句,“对不起!” “滚,你滚出去!”苏沁突然暴起,完全不理会伤痕累累的手臂,抓起手边能抓住的一切往楚哲昶身上丢去,“都是因为你,都是你!”楚哲昶不躲不避,任由苏沁发泄,苏沁丢无可丢,又伸手去推,“你滚,不要让我再看见你,自从遇见你,我就没好过!啊!”楚哲昶根本没动,苏沁却已经疼得蜷缩成一团。 楚游南心疼地看着苏沁,又看了一眼幺貅,后者也是眉头紧锁,却对她摇了摇头。饶是幺貅不示意,她也知道,此时无声胜有声。 楚哲昶看着苏沁颤抖的躬起来后背,缓缓伸出手,握住苏沁双肩,慢慢把人扶起来,紧紧圈在自己怀里,声音轻柔得几乎听不到,“沁儿,我在!” 苏沁痛苦地闭上眼睛,紧紧咬着嘴唇,泪水汹涌而出,后脑不自觉地枕在楚哲昶的肩膀上。 “疼的话,咬我!”楚哲昶把苏沁已经饱受摧残的嘴唇从牙齿下解救出来,换自己的一只手臂上来。苏沁毫不迟疑地一口咬下去,血,从齿缝间滴落,是属于楚哲昶的味道。 楚哲昶一动不动,等了一会儿,觉得苏沁抖得不是那么厉害了,才对幺貅点了点头。 幺貅叹一口气,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先用一把镊子把苏沁的伤口撑开,然后用一根极细的带着挖勺的针探进去掏挖。苏沁立即疼得浑身打颤,挖勺每探入伤口里一次,身体就像被撕裂一般。苏沁强忍着疼痛,连呼吸都被迫困在胸腔里,几近窒息。 前后花费了足有一个时辰,换了十几盆清水,幺貅才把苏沁手臂里的腐ròu、瘀血和各种不知名的辛辣之物清理干净,而苏沁手臂上那些被烫、被割、被折磨过的百余道伤痕也一条比一条深刻地印在每一个人的眼底。 幺貅眉心紧皱,一向淡定的眸光里罕见地闪耀这怒火,楚游南倒吸凉气,放在身侧的两拳握得死紧,暖兮惊叫一声,捂住眼睛不敢再看。 “人怎么可以狠dú成这样?!”楚游南一拳重重砸在桌上,“他们想弄死苏沁吗?!” “不!他们不是要杀她,而是为了折磨她。而且,还远不止于此!”幺貅看着苏沁千疮百孔,斑驳红肿的手臂,语气凝重地对楚哲昶说道,“割伤得太密集,伤口又被大面积的烧灼过,极难愈合。集各种辛辣之物再兑以浓盐水,这种结合本身就起到一种腐化作用,除了能增加伤者的痛楚,延长伤口愈合的时间之外,稍有不慎,还会使得伤口被腐化得更深、更大,甚至牵连到好的皮ròu,所以无法医治,只能尽快剔除,否则若腐化至骨,则需截肢保命。好在现在是冬天,相比于夏天,虽然能控制住不受感染,但新的皮ròu在生长中,会痒痛无比,深入骨髓。这样的痛苦,比死过一次还要难受。况且……就算皮ròu长好,恐怕也不会如先前灵活自如……我现在只能给她先用一些温良止血,缓解疼痛的yào物,但若要彻底治愈,恐怕……” “幺貅。”苏沁靠在楚哲昶肩膀上,满头虚汗,身体极度虚弱,两只眼睛却异常地清亮,“不必骗我,告诉我,这双手就算长好了,也只能是个废人了,对吗?” “这……”幺貅凝视苏沁的眼睛,知道瞒不过她,只好无声地点了点头,“我会想尽办法,至少要能保住你这双手,只是若要使用,恐怕难免受限,至于弹琴画画……” “你这话什么意思?!”楚游南好像听出了什么,看着苏沁被缠得像粽子一样的手臂,“你是说就算苏沁的皮ròu长好了,也只能是个摆设,再也不能画画弹琴了吗?” “我……我是说……可能会……” ☆、第十九节(二) “你们照顾她!”楚哲昶一把拉过楚游南,把苏沁jiāo到她手上,自己站起来,直接出去了。 “你……” 楚哲昶回头,苏沁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他知道苏沁想说什么,于是轻轻点点头,“你放心。我有分寸。” 苏沁看着那人远去的身影,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一天过得实在太悲惨,太混乱,她只觉得头痛、身上痛、心里更痛,还是自己先把思绪捋顺了再说吧,其他的事情,她不想管了,也管不了。 为了更精准地找到治病的方法,幺貅又让苏沁把皇后和太子对她用刑的方式和顺序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听得楚游南越发咬牙切齿,气愤难平,“真是气死我了,今天就该一剑劈了他们!” “恐怕现在已经有人去了。”幺貅望着窗外,天已经全黑了,不知何时,竟然又飘起雪花…… 楚游南让暖兮帮自己把苏沁平放到床上,一面柔声安慰,“不会的,苏沁,你这么善良,这么聪明,老天爷不会忍心夺去你这双巧手的!而且,幺貅一定会想到办法救你的,对不对,幺貅?” “呃……嗯!我一定尽力!”幺貅哽住,半天才重重点了点头。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要杜绝感染,先保住苏沁的手臂再说。可是,他脑子现在一片混沌,就像刚打过仗的一样。一时间,所有看过的医书、读过的典籍、背过的yào方好像全都跑光了,怎么也找不出该用什么方法医治苏沁比较好,急得他在地上团团打转,只能先让楚游南尽量跟苏沁多聊天,分散她的注意力,或许疼痛就会减轻一些,自己马上回去太医院查找医书。 楚游南坐到苏沁边上,“要喝水吗?” 苏沁虚弱地摇头,“你怎么知道我去了皇后那?” “是图云派人来告诉我的,说你被皇后的人带走了,我就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情发生,所以直接跑去要人的。” “瑾妃?” “嗯,是啊!上次秦芫荽找你麻烦,也是她派人通知我的。” “是吗?!那我真该好好谢谢她才是。”苏沁盯着床顶的褶皱,心里总觉得惴惴不安。图云两次搭救自己不假,可是两次她都能在第一时间通知楚游南,难道只是巧合吗?若不是,那……她就是一直刻意留意自己的一举一动以及与什么样的人接触,换句话说,她难道一直在监视着自己吗?!一想到瑾妃在自己面前那谦恭的样子,苏沁就忍不住毛骨悚然,仿佛此时此刻就有人在暗处窥视着自己一样,但愿是自己的小人之心在作祟吧。 “也是呢!”楚游南若有所思,“我以前一直不待见她,这回倒是欠了她两个人情,想来皇兄会知道这件事情,也是她派人去通风报信的,以后见了她,我倒是得对她另眼相看了。” “对了,太子……怎么会出现在皇后那?” “他啊?!”楚游南提起太子就忍不住撇嘴,“太子他娘跟康媚春的生母是亲姐妹,所以若论起辈分来,他跟康媚春是表兄妹。他又一向跟十六哥不睦,所以,会出现在那,会跟康媚春一起折磨你,也不奇怪。” 苏沁点点头,回想起她第一次入朝时,康佟炀那副居高临下不可一世的样子,“原来如此,那也就是说,下丞康佟炀其实应该是楚映煜的连襟咯?难怪他态度一直很倨傲,我还在想一介臣子,怎么会那么张狂,原来竟是皇亲国戚。他女儿嫁给楚哲昶虽说是亲上加亲,可是这辈分……” “你啊!”楚游南敲敲自己的脑袋,“书看得越多人越傻。连我都知道,自古以来,叔叔娶侄女的先例屡见不鲜,出于政治目的联姻,利益首当其冲,辈分这种事情都是在没事的时候才考虑的,连我们越国史里,这种事情也有好几次呢,十六哥娶了个拐弯抹角外甥女也不算新鲜啊。那康媚春也就是仗着自己跟皇家的关系,才敢在宫里肆无忌惮,霸道妄为的。” “也是呢,是我见识浅薄了……”苏沁苍白的脸上扯出一记苦笑,顺便不忘苦中作乐,调侃一下楚游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3 章 连你都开始读史书了,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你……你又取笑我!”楚游南佯装生气,“谁让你总说我,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有你这么个天下无双的女秀才在身边,偏偏又爱说教,开口闭口之乎者也,吃饭睡觉的事情都能引经据典,说得头头是道,我要是不看点书,天天被你戏弄还不自知呢。”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呐!好了,不逗你了,古人说,开卷有益,你看史书也好,诗词也罢,总会有些点墨留在心中,没什么不好……”苏沁微一转头,瞥见桌上幺貅之前写了涂,涂了再写,现在又被揉成纸团的几张yào方,又是感动又是窝心。若论自己跟幺貅的关系,其实,算不上亲厚,可是他却不遗余力地救了自己两次,这份恩情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才好,“游南,幺貅今天怎么会跟你一起去救我的?” “哦!他去给皇兄送yào,我去皇后那的半路上碰上他的,他听说我去救你,就跟着我一起去了。” “送yào?”苏沁心头一紧,顺势就要坐起来,双手一用力,立即疼得跌坐回去,“楚哲昶病了?!” “哎!你别乱动!”楚游南忙伸手按住苏沁肩膀“十六哥不过是感染了风寒,幺貅说不要紧的,只是有点发烧而已。你说你们两个,你都成这样了,一听到他生病,就什么都不顾了,他呢,知道你这里不好,马上就跑来了,除了你,我还从没见十六哥这么紧张过谁,连当年对金吉他都没说过那样的软话,还让你咬他,我估计他被你咬伤,没有个把月好不了。现在你总该相信,十六哥对你是真心的吧。” “我……”苏沁被楚游南说得不好意思起来,仔细回想刚刚自己咬得到底有多重。得了风寒,还发烧?是因为昨天在门外站了一夜吗? 楚游南笑了笑,掏出手帕来,帮苏沁擦掉额头上的汗珠,“你现在最该担心的是你自己。伤口还很疼是不是?你看你,忍疼忍得嘴唇都白了……” “我还好,已经不是那么疼了,想必幺貅的yào里有能麻醉的东西。”苏沁想抬起手臂给楚游南看看,让她好安心,动了一下,却疼得差点流泪,想想还是作罢,换了一种方法宽慰她,也顺便宽慰自己,“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就算这双手废了,至少我还活着……” “你还真是乐观啊!”楚游南无奈,能这么苦中作乐的,恐怕只有苏沁了吧。 “想到了,我想到了!”幺貅突然拿着张yào单激动地冲进来,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我想到什么方法能保住你的手了!” ☆、第十二节 “啊!”康媚春捂着脸,连着转了几个圈,才跌跌撞撞地倒在地上,头上的珠翠掉了好几个,发髻都乱了,左脸高高地肿起,鲜血顺着嘴角缓缓流下。她抬起头,一脸诧异和怨dú地看着刚刚对自己施暴的人,“你打我?!” “跟苏沁受的罪相比,打你算轻的!” “哼!皇上是来替贱人报仇的?!” 啪的一声脆响在空气中突兀地响起,又一个重重地耳光打在康媚春右脸上,把苏沁叫来凤仪殿的小宫女跪在墙角,吓得当场就晕了过去。 “再口不择言,就让你永远开不了口!”楚哲昶脸上极度平静,平静得仿佛不是在打人,只是在跟人讨论明天会不会下雪一样。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这个人,越是生气表面看起来就越是冷静,就像他喝酒一样,喝得越多,人越清醒,但是下手却一次比一次凶狠。“我不喜欢打人,尤其不喜欢打女人。我早就警告过你,苏沁是我的人,你却屡教不改,处处为难她。” “你的女人?!”康媚春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高高肿起地脸上刻着几个清晰的指印,“她是你的女人,瑾妃是你的女人,后宫众人都是你的女人,那我呢?我是什么?!” 楚哲昶皱了一下眉,“你已经是皇后。” “我不要什么皇后!”康媚春突然狂躁地大吼,“你册封我为皇后,不过是因为我爹是下丞,在朝中势力广大,可是你根本不喜欢我。连一直被你厌恶的图云都能替你诞育子嗣,你却连正眼看我都不愿意。在你心里,只有苏沁那个贱人,只有她!你把她废掉,把她打入冷宫,却还是无时无刻不记挂着她。你把最好的东西送给她,她却连瞧都不瞧一眼;你每天去找她,夜夜守在她窗外,结果呢,她根本就不让你进门!堂堂一国之君,竟然如此放低身段,作践自己,我都替你不值。我呢,自从入宫以来,对你百般讨好,万般尽心,楚游南次次冒犯,我处处礼让,为什么你就是看不到?你是瞎子聋子吗?!除了苏沁,你谁都看不到,你谁都不在意!我就是要折磨她,就是要让你难受,就是让她不好过。你知不知道,你是皇上啊,你的爱注定不能只给一个女人!她苏沁尤其不行!” “娶你,并非我愿。若不是众大臣以死相逼,你不会做得成这个皇后,但我既然让你坐了这个位子,你就该安分守己,不该你管的事情不要管,否则,我不保证你一族人的活路。就算你爹是下丞,就算朝廷里都是他的人,我也有办法让你们康家人从史书里抹去。下次你若再伤她,我就把你和你的族人撕成碎片。”面对康媚春失控的咆哮,楚哲昶的回答却异常平静而且冰冷,最后竟然淡淡地笑了一下,“还有,你记住,我是皇上,我的爱也只给苏沁一个人,别人都不行。来人,传旨,除皇后外,今天参与其中的宫人全部乱棍打死,由皇后监刑,一个活口都不许留。”扔下这句话之后,楚哲昶就不再理会一脸愤懑的康媚春,转身扬长而去。随后,凤仪殿刑讯苏沁的那间屋子里便响起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康媚春绝望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一片冰凉。 苏沁被带走之后,楚永旭就急匆匆地回了太子殿,并且叫人把所有门窗都关紧,所有护卫严阵以待,以防楚游南再冲进来,大开杀戒。与此同时,自己窝在房间里,如坐针毡。当初,东雨和南霜不过是两个侍女,楚游南就像疯了一样,杀了太子殿一半的护卫,苏沁跟她jiāo情一向亲厚,自己连同皇后把苏沁折磨得生不如死,她还不刀劈斧砍了自己?!若楚游南都气成这个样子,那楚哲昶呢,他知道了会怎么样?把自己碎尸万段吗?楚永旭想起他爹楚映煜死前的那个晚上,想起那晚被他派去截杀楚哲昶的那些死士,想起他们的死状,眼前突然血红一片,整个人被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包裹着,忍不住捂住肚子躬着背干呕起来。 呕了半天,却什么也没吐出来。楚永旭抹了一把嘴角,表情在极度的恐慌之后突然转变为极度的yīn狠,整张脸在这迅疾的变化中,呈现出一种极尽扭曲的转变。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冷冷一笑,“楚哲昶是个好面子的人,出了这种事情,必定不会大肆张扬。他若是找我算账,我就称病不出,他若是亲自来,索xìng一不做二不休,送他一份大礼!” 楚永旭的思路在门外接连响起侍卫的惨叫和大门被踹开之后戛然而止。楚哲昶头戴金冠,身穿白色长袍,披着玄色雀翎大氅,站在门口,凛冽北风从敞开着的大门吹进来,吹起他如墨的黑发,威武卓越的气质仿佛天神降临。在楚哲昶身后,站着黑衣黑发剑上淌着血的叶苍衍。 “叶苍衍,你出去!”楚哲昶短促下令。 “可是,皇上……” “朕让你出去,你还怕太子会行刺朕不成?!” “是!”叶苍衍眼神复杂地看了太子楚永旭一眼,缓缓退了出去,回身带上门。 “皇,皇叔……”楚永旭艰难地滑动着喉咙,看着楚哲昶一步步走进,背光的巨大yīn影把自己笼罩其中。 “太子还记得朕是你的皇叔?!”楚哲昶毫无预警地飞起一脚踹在楚永旭腹部,玄色的雀翎大氅顺势掉落到地上。 楚永旭淬不及防,被踹飞老远,重重地撞在屋角的柱子上,眼前一黑,喉头一甜,黏稠的鲜血顺着鼻孔和嘴角喷出来,溅了一地。他捂着肚子艰难地爬起来,浑身颤抖,五脏六腑如同被踢碎了一般,火辣辣地绞痛,鲜血混着唾液顺着唇角往下流,牙齿都被染成了鲜红色,“皇叔……饶命……”,楚永旭爬到楚哲昶脚下,死命拽住他的脚踝“皇叔,求你,饶我,看在父皇的面上……” “若不是看着你父皇情面,你早死过不止一次了。” “皇叔,皇叔……”楚永旭又咳出一口血,声音越来越微弱,“皇叔……饶我……” 楚哲昶低头看着趴在自己脚边的侄子,想着他过往的种种,又想着他今天对苏沁的所作所为,重重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恻隐之心占了上风,蹲下来查看他的伤势。就在此时,刚刚还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楚永旭突然发难,拉住楚哲昶脚踝的手使出全力向前一带,楚哲昶重心不稳,顺势向后倒去。说时迟那时快,楚永旭用力一蹬地,像只青蛙一样地跳了起来,与此同时,从袖口里抽出一把细长的匕首,直取楚哲昶咽喉。楚哲昶眼角寒光一闪,在匕首划破皮肤的瞬间,右手猛地拍了一下地面,借势一个后空翻,双腿在半空中夹住楚永旭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臂,用力一拧,楚永旭的手瞬间被奇怪的扭曲,惨叫一声,匕首掉到地上。 叶苍衍听见屋子里的动静,一脚踹开门,提剑冲了进来时,就见楚哲昶反手握住匕首,正抵在楚永旭的大动脉上,“皇上!” 楚哲昶没理会,伸手抹了一把脖子上的血,扣住楚永旭的喉咙把人拎到自己面前,脸色yīn沉得可怕,“是谁教你的这些下作手段?” “你管……不着!”楚永旭两颊憋得通红,两手扳住楚哲昶的手臂,却丝毫力气也用不出来,“只恨我学艺不精,杀不了你”。 楚哲昶拎着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在楚永旭眼前晃了晃,“就凭你的本事,再练十年也杀不了我!” “哼!你既有本事逼死我父皇,偷了他的江山,又抢了我的皇位,何不在此杀了我,永绝后患……我就算做了鬼也要纠缠你,让你日日不得安生,夜夜噩梦连连……,我诅咒你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呵呵,呵呵!”面对楚永旭恶dú的诅咒,楚哲昶怒极反笑,“看来,你真的很恨我啊!不过,事到如今有件事情,我倒是觉得你也应该知道了……”楚哲昶凑近楚永旭的耳朵,一句一顿,字字铿锵,“你给我听好了,不是我抢了你的皇位,是你爹他偷了我的江山!” “什么?!”楚永旭诧异地瞪大眼睛,一脸震惊过度,难以置信的表情,连挣扎都忘了,“这不可能!不可能!!” “可不可能,我说了你也不会信,你不如去问问你母后,当年你父亲是如何夺得的皇位,她最清楚不过,若不是心虚愧对,她会眼睁睁看着你父皇传位于我,却不声不响?!我念及你父亲的救命之恩,许他做几年皇帝,你才有这个太子好做,你却不自量力,处处与我为敌,还三番五次要杀我,若是再留着你这条命,岂不显得我太过软弱,嗯?!” 楚哲昶虎口一紧,楚永旭一口气硬生生卡在喉咙口,进不去也出不来,喉骨仿佛已被掐碎,嗓子里火辣辣得疼,眼前一阵阵发黑,意识也越来越不清楚。 “皇上!”叶苍衍上突然前一步,掐住楚哲昶肩膀,拇指按在颈窝的缺盆穴上。楚哲昶没有防备,意识到危险的时候已经受制于人,“皇上,若是这样不明不白的杀了太子,恐怕会惹天下人非议。” “非议?!”楚哲昶眼神凌厉地扫视着叶苍衍,虎口又收紧一寸,即刻就有血从太子的嘴角溢出来。叶苍衍低下头,不敢与楚哲昶对视,却陡然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楚哲昶疼得皱了皱眉。 “皇上,太子是先皇遗孤,您曾答应过先皇,不杀他的子嗣。” 楚哲昶深吸一口气,手上一松,楚永旭就像跟面条一样软软地从他手里滑了下去,脖子上一圈紫黑,蜷缩在地上拼命地痉挛,刚刚被卡住的气管似乎还没有适应过来,吸进去的空气根本下不去,只在喉咙口打转,于是只能拼命地咳,咳完又拼命地喘,如此往复,感觉真是生不如死。 “放手!”楚哲昶命令道,沉沉的声音里带着怒气。 叶苍衍立即放手,退后一步。恢复自由身的楚哲昶转头看着这个跟随自己数年的手下,眼神复杂不明。叶苍衍低垂着眉目,如往常一样,看不出任何情绪。 “再有一次,决不饶你!”楚哲昶鄙夷地看了一眼还趴在地上喘气的楚永旭,转身走了。 叶苍衍弯腰拾起楚哲昶之前掉落的玄色雀翎大氅,深深地看了地上的楚永旭一眼,嘴唇紧抿,却什么都没说。 ☆、第一节 “娘娘!我回来了!” “嗯!”图云正十分细致地在绣凤凰的一条尾羽,没有抬头,“怎么样?” 崔子菁尽量平缓了一下气息,这才道,“广清宫人伤得很重,很可能会残废,昭若公主一直陪着她,幺貅每天去帮她换yào。皇上,倒是没怎么去。” “另外两边呢?” “皇后宫里,参与那天私刑的人全都被处死了,不知道皇上跟皇后说了什么,皇后一直把自己关在宫里,一步都不出来。皇后宫里的人口风太紧,奴婢只打听到这些。太子好像病了,听人说是皇上派叶苍衍杀光了太子殿的侍卫,太子吓得魂不附体,所以也一直躲着不敢出门。还有一件事,奴婢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图云从针线中抬起头来,斜瞥了崔子菁一眼,“有什么就说什么,别吞吞吐吐的。 “是!娘娘,您可能还不知道吧,宫里新晋了一位贵人。” “哦?什么身世背景?” “听说从前是个宫女,没什么背景!”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4 章 宫女?!”图云一抖,手被细如牛毛的绣花针刺破,一颗鲜亮的血珠跳了出来,在白皙的手掌上显得特别扎眼。崔子菁忙扑过来要帮着擦,却被图云侧身让过,自己捧着手掌送到唇边吮干,思索了半响才道,“有没有打听到这个宫女到底什么来历,为什么会被皇上看上?” “回禀娘娘,没有人知道,只听说,曾跟皇上有殿前撑伞之谊。” “她品貌如何?比广清宫人呢?” 崔子菁撇撇嘴,表情极度的夸张,“差远了,若说这宫里,能比广清宫人还美的,就只有娘娘你了,其他人连跟手指头都比不上!” “是吗?”图云突然笑了,“自从进的宫来,旁的没见你长进,这拍马屁的功夫倒是一天比一天的精炼了。” “奴婢说的是实话。” “行了行了!”图云摆摆手,拿起针线,继续绣她的凤舞九天图。 “娘娘,你怎么都不着急呢?眼看着后宫的人越来越多,皇上这次虽然生气,但也没把皇后怎么着,皇后这次也没能除掉广清宫人,你怎么还有心思绣花,咱们是不是也得想点办法啊?” 图云抬眼,似笑非笑地看了崔子菁一眼,低头继续绣,“我急什么,要急也是皇后急,广清宫人急,后宫其他的嫔妃急,还轮不到我想办法呢?” “啊?!”崔子菁两眼翻白,盯着头顶半天,最后还是苦着脸求饶,“娘娘,奴婢愚笨,实在猜不透个中缘由,你就行行好,给奴婢说说嘛。” “你啊!”图云放下针线,无奈得直摇头,“是我故意挑起挑唆皇后,让她去找广清宫人麻烦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皇上越来越讨厌她,而皇上越是厌恶她,她才会更加变本加厉地去折磨广清宫人。如此一来,皇后自己就让自己不得宠了,而且不用我动手,广清宫人也没有好日子过,我不废一兵一卒,就可以让她们两败俱伤。继而,我再对广清宫人恭敬谦让,细致照顾,处处施以援手,皇上爱屋及乌,也会对我多几分眷顾。前朝的事情勾连着后宫,后宫的事又影响着前朝,所以皇上跟皇后闹成这样,前朝肯定已经听到了风声,这样的话,大臣们要么是劝皇上跟皇后和好,要么就是趁机劝皇上另觅心仪的对象,好延绵皇室香火,借机把有利于各自利益的人送到帝王身边。所有人都知道,广清宫人是皇上的心头好,皇后屡屡挑衅他,皇上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她了,那么与其让再处心积虑的大臣们送个别有用心的人到身边,还不如自己挑个没身世没背景,看着顺眼的人,堵住所有人的嘴。这才是咱们那位皇上的真正心思呢。” “哦!原来是这样!”崔子菁大点其头,做恍然大悟状,“娘娘真是最懂皇上心思的人了!” 图云冷冷一笑,“我从八岁就开始琢磨他的心思,琢磨了十几年,这些皮毛都看不出来,那岂不是连你都不如了。” “是是是,娘娘向来聪明睿智,奴婢愚钝,及不上娘娘的一星半点。”崔子菁笑得一脸谄媚,“那娘娘,对这位新晋的贵人,我们是不是应该给她个下马威,让她知道知道厉害?” “先不用。皇上对她未必是真心的喜欢,且让她得意几天……”图云又侧头思索了一会儿,“倒是有件要紧事。” “什么事?” “皇上新帝登基,立足未稳,之所以选康媚春做皇后,无非是因她父亲康佟炀在前朝旧臣中的影响力,是以她自己在横行后宫,全然不知皇上早已把她、她父亲还有那一党前朝旧臣视为眼中之钉,ròu中之刺,恨不得处之而后快。如今她的存在又对广清宫造成威胁,皇上势必会加紧除掉康党那批人。你派人送消息出去,告诉父亲,在朝中全力支持皇上铲除康党的任何动作,势必要一朝彻底绝灭,铲草除根,不让他们再有死灰复燃的机会!” “是!奴婢这就去办!” “慢着!”图云叫住正yù转身而出的崔子菁,悄声附耳到,“告诉父亲和哥哥,把家里地下埋着的那个宝匣悄悄送进宫来……” “啊?!”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崔子菁忙伸手捂住嘴巴,“娘娘,什么事情需要动用那么宝贝的东西?老爷恐怕不会答应的……” “你就说,这东西关系到我在后宫中地位以及整个家族的荣辱,他会答应的。” “那……好吧……”崔子菁揉了下耳朵,面有难色,“娘娘,那……奴婢去了。” “嗯,去吧,悄悄的,别被人看见。” “是!” ☆、第二节 苏沁受伤的第六天,原有的皮ròu一层层溃烂,脱落,幺貅每天换yào之前都要先帮苏沁剔除再次腐坏的皮ròu。与此同时,新的皮ròu筋骨也开始悄然生长,仿佛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夹在在皮ròu之间,啃食着自己的骨头,苏沁每天都纠结于极限地疼痛和极致的麻痒之间。无数次想要去抓,都被眼明手快的楚游南适时制止,其间痛苦,无以言表。 “苏沁!”楚游南兴冲冲地推门而入,带进来一股劲风,身后的暖兮忙回身掩住门,“我给你带来一样好东西!”楚游南献宝一样地从硕大的披风里掏出两个古古怪怪地,爪子一样的东西,在苏沁眼前晃来晃去。 “什么东西?”苏沁刚刚挺过一阵极限痛痒的洗礼,出了一头的冷汗,嘴唇泛白,说话的声音也很微弱。 “呀!”楚游南忙把手里的东西jiāo给暖兮,自己坐到苏沁身边,拉起丝绸的袖子帮她擦汗,“幺貅,怎么回事,都好几天了,怎么还会疼成这样,一点起色都没有。” 幺貅刚刚帮苏沁换过yào,正在整理工具,闻言转头看了楚游南一眼,眉心微皱,“她的伤口太密集,几乎没有留下一块好的皮ròu,现而今是一边在坏死一边再重新生长,所以,痛痒都是不可避免的。” “那……那不能用麻醉yào吗?” “痛痒从早持续到晚,每天还有几次会发作得特别厉害,若要使用麻yào的话,那剂量足够另她呆傻一辈子!” “啊?!”楚游南心疼地看着苏沁,明明是那么纤细柔弱的一个人,为什么所有不好的事情都要发生在她身上呢? 苏沁深呼吸了几口气,抬眼看看泫然yù泣的楚游南,虚弱地笑了一下,“好了,我宁愿痛痒着,也不愿呆傻一辈子。这是我自己选择的,你别这样。来,让我看看你拿了什么好东西给我?” “哦!”楚游南猛吸鼻子,把快要流出来的眼泪硬生生逼退回去,叫暖兮把东西拿到近前,“你看!” 苏沁微皱着眉,仔细看楚游南捧在手里的东西。怎么说呢,那是一副长至手肘的手套,五指分开,特别之处在于它是用纤细柔软的新鲜柳枝编制而成,泛着淡淡的黄绿色,还散发着阵阵细微的柳树香气,虽然现在满屋子都弥漫着苦涩的yào味,但这香气实在特别到即使清淡也让人无法忽略。 楚游南见苏沁望着两只特制的手套发呆,索xìng拿过来,小心翼翼地帮她套在两只缠着厚厚纱布的手臂上。手套的长度和宽度都恰到好处,不会因为太窄而碰到伤口,而不易因为太宽而脱落,“怎么样?” “这……”苏沁一时竟接不上话了,“这是哪来的?” “你先说好不好?喜不喜欢?” “我,我也不知道。” 幺貅这时候刚收拾好yào箱,便也凑过来看,忍不住赞许到,“嗯,这东西倒是不错,套在手上,不松不紧,再或痛痒的时候,就算你忍不住想要抓挠,也碰不到伤口上。是你做的?” “呵呵……”楚游南咯咯地笑起来,双眼弯成两枚月牙,“我倒是想说是我做的,你们信吗?是我十六哥啦!”楚游南试探xìng地用手指在轻点苏沁戴着手套的手臂,“怎么样,痛不痛?” 苏沁摇摇头,“痛归痛,但不是来自外面,是来自里面。” “那就好!”楚游南双手一拍,“这样也不枉十六哥辛苦了几个晚上。你可知道,这是他自己先跟人学了,然后自己选材,一点点编上去的,从始至终都没有假他人之手哦!我也奇了,好像自从遇到你之后,十六哥多了很多我不知道的本事。” 自从自己受伤那天,他走了以后,这些天来一直没有再出现。自己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他却对自己的伤情了如指掌。看着通体泛着黄绿色的柳编手套,苏沁禁不住想,这寒冬腊月的天气,楚哲昶到底是花了多大的心思才能弄得到新鲜的柳树枝,又费了多大的气力才做成这两样东西。物件虽然算不上贵重,但他如今已是九五之尊的身份,这份用心恐怕世间难有人担当得起。说到底,自己这次受伤,根本因由还是在他,可是他又自己费心至此,思及此,苏沁一时间百感jiāo集,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怎样了?” “谁?你说十六哥?”楚游南眨眨眼,“其实我也是今天才见到他。他忙得很,从早到晚跟大臣们议事,一波人出来,另一波人又赶着进去,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听到楚游南这样说,苏沁垂眸思索。古往今来,但凡这样的情况出现,都意味着朝廷必将有大的动作。苏沁心头掠过一丝不好预感,却说不出到底为什么。 正在思忖间,突然听见门外有人高喊:“瑾妃娘娘驾到!” 屋子里的三个人对视一眼,却默契地什么都没有说。 “姐姐!”图云一进门,就疾步走到床边,泪眼婆娑,神情悲悯,“我来晚了,姐姐你受苦了!” 苏沁被图云的样子吓了一跳,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反倒是图云,如今已有近六个月的身孕,身形走样的厉害,外面又是这样的天寒地冻,苏沁倒是为她捏了把汗,担心她有个什么闪失,“太冷路滑,你怎么出来了,万一有个闪失,跟着你的这些人还有命在吗?” 图云还挂着眼泪的脸顿时错愕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姐姐你都伤成这样了,我怎么能不来呢?姐姐你也真是宅心仁厚,自己受尽折磨,还有心思担心替这些奴才们担心。” 苏沁叹口气,“奴才也是人,若不是为生活所迫,谁又愿意为奴为婢,供人驱使,你说是不是?” 图云哽住,心下暗忖,不管苏沁是真心还是假意,她都太会做人,有这样的主子在,下人们必定各个肝脑涂地,誓死追随。如今还看不出什么,若让她一招得势,那后宫之人必定都会被她笼络殆尽,那自己哪里还有立足之地?! “姐姐!”图云装模作样拿出手帕拭泪,“你别怪妹妹来晚了,妹妹这几日一直惦记着姐姐的伤,到处寻医问yào,一时一刻都不敢停歇,总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也是姐姐吉人自有天相,让妹妹得了个宝贝。子菁,把东西拿过来。” “是,娘娘!”崔子菁听命走上前,身后还跟了个人,捧着个有棉被重重包裹着的东西。崔子菁把那东西外圈的被子一层层解开,露出里面一个方方正正的木头匣子,把那个匣子再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扁长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到图云手上。 图云把盒子移到苏沁眼前,慢慢打开,里面盛的竟然是一只硕大的虫子,五颜六色的,通体半透明,周身还长着百余支不知道是脚还是触手的东西。 苏沁一看到那虫子,就觉得浑身一凛,全身上下所有的毛孔瞬间猛地一收,带动手臂上的伤口也狠狠地疼了一下,“这,这是什么?” “这个嘛……”图云故作神秘地一笑,“这是琉璃。” “琉璃?!”还没等苏沁诧异,幺貅却抢先一步冲了过来,“世间竟真有这如此神物?瑾妃娘娘,可否容臣探看一下。” 图云大方地把盛放琉璃的盒子jiāo给幺貅,楚游南也好奇地凑过来看,“幺貅,琉璃到底是什么啊?” 幺貅捧着那盒子仔细端详了半响,琥珀色的眼睛里,光芒越来越盛,激动得甚至连手都有点抖,“果真是琉璃,果真是啊!” “什么果真果假的,给我看看!”楚游南伸手就要去抢那只盒子,却被幺貅迅疾地抓住了手,“别动,这东西剧dú无比,碰上了顷刻毙命!” “啊?!”楚游南夸张地睁大眼睛,“图云,你怎么带了一只大dú虫给苏沁啊?!” 图云抿嘴一笑,“公主别急,我绝无加害姐姐的意思,这琉璃是做什么用的,还是请幺医师来说一说吧。” 幺貅放开楚游南,想了想,才开始说,“其实,这琉璃是何来历我也说不清楚,古籍中只说,此乃上古神物,从开天辟地时便已有之,喜yīn不喜阳,耐热却不耐寒,常藏身于地下数尺,不仅存活得少,而且极难发现,更遑论捕捉了。其身柔软多足,有剧dú,刚出生时呈浅灰色,每九十年蜕皮一次,颜色逐渐由深到浅,越来越透明,千年之上的成虫在皮肤之外就能够看得到内脏,其外在色泽明艳,恍若七彩的琉璃,琉璃便是得名与此。” “那……那这虫子有什么用?”楚游南继续问道。 “琉璃既是上古之物,能留存至今自然有它与众不同之处。此物虽说有剧dú,却有再生之效。传闻说它能使断掉的经脉重生,还说有起死回生之效。” “这么神奇?!” “既然说是传闻,以讹传讹的居多,难免有言过其实之处。据我所知,这世上还没有什么东西真能起死回生,化无唯有的,不过,这琉璃倒是在舒筋扶骨方面有奇效。”幺貅兴奋地看着手里装琉璃的盒子,“我原本还在为苏沁手伤无法复原而一筹莫展,不想却得了此物。看这样子,这只琉璃没有千年,至少也俞几百年了,若是能够拿它入yào,内用兼外敷,不出两个月,苏沁手上的经络便能恢复八成,再辅以重复练习,相信一定能完好如初。” “真的?!”楚游南兴奋地跳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5 章 你是说,她以后还能弹琴,画画儿?” “当然!”幺貅胸有成竹地点点头,“绣花都没问题!” “太好了!”楚游南一步跨到床边,捧住苏沁两边肩膀,“苏沁,你听到没有,你有救了,你的手能保住了?!” “是是是……”苏沁觉得自己快被楚游南晃晕了,但即便如此,她心里也是激动着的。经过凤仪殿一事,她本以为自己能保得住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她甚至已经在默默打算以后在没有双手的日子里该怎么生活,却没想到峰回路转,绝处逢生,图云竟然送来了这么个神奇的东西。一时间百感jiāo集,看着图云,竟然说不出话,“瑾妃娘娘,我……” “姐姐,你什么都不必说了,我的就是你的,为了姐姐,就算搭上身家xìng命,我图云也在所不惜。” “图云……”这次牵图云手的是楚游南,“你能为苏沁尽心至此,我楚游南谢你,以后若是你有难处,我一定……” “好了,好了……”图云打断楚游南,“公主的心意我领了,只要姐姐能好起来就行了,呵……”图云笑笑,摸了摸自己滚圆的肚子,“我还等着孩子出世之后,认姐姐做干娘呢。” 苏沁顺着图云的手看向她的隆起的肚子,“快临盆了吧。” “哪儿呀,太医说还得三两个月的样子,怎么也得过了这个冬天的。” “是吗?那也快了……”看着满脸洋溢着期待和喜悦的图云,苏沁觉得自己心里有个地方,隐隐地抽痛了一下。 “姐姐,我不便久留,你好好养伤,我过几日再来看你!”图云站起来,又对一旁的幺貅道,“幺医师,此物有剧dú,用的时候可千万小心,莫要再伤了姐姐。” “是,微臣自当尽力,定不会辱没了娘娘此物。” “好!”图云说完,带着一群人呼呼啦啦地就出去了。 楚游南盯着图云一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人的秉xìng真的能转变如此之大?也真是奇了……” ☆、第三节 “娘娘!”出了广清宫,崔子菁贴近图云身边,小声问道,“奴婢不明白,您为什么要把那么贵重的琉璃送给广清宫人,那可是□□老爷留下来的传家之宝!” 图云停住脚步,仰头望天,悠长地吐了一口气,白色的气雾罩在脸前又迅速地散去,“人皆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广清宫人正是遭难的时候,别人,就连皇上在内,想帮她恐怕也力不从心,偏巧我这个时候送了这宝贝给她,不仅广清宫人自己要领我的情,皇上、昭若公主,甚至那个幺医师都会领我的情,以后我要是有什么事情,他们念及我的恩惠,也必然会回馈于我。” “可是……您不是说过,皇上的心都系在广清宫人身上,她残废了,说不定皇上就不喜欢她了,你为什么还要帮忙治好她呢?” “广清宫人的确是个绝色坯子,无论才情还是品貌都无人能及,只要她还活着一天,皇上的心就不可能装得下别人,她现在跟皇上之间还有误会,不算得势,有朝一日皇上复了她的位份,那后宫便无人能与她抗衡,即便我生下的是皇长子。” “啊?”崔子菁一听图云这样说,就更加糊涂了,“那您还……” “你懂什么?!”图云收回望天的视线,“这个人是断断不能留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图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是第一个也是现在唯一一个怀有龙裔的妃子,你知道有多少人在眼红我这个肚子,眼巴巴地盼着我出点什么事情。在后宫里,能平安生下孩子才是最不易的事情。我送琉璃给广清宫人,就是要她好起来,跟以前一样,牢牢地系住皇上的心,她越是好,宫里的女人们就会越妒忌,越是妒忌就免不了多些yīn谋算计,有皇后那样心思和狠绝的人肯定不止一个。这样,那些人就不会把心思放在我即将出生的孩子身上。我算是看出来了,皇上心里护她护得紧,谁对她不好,皇上就对谁不好。我呢,就坐山观虎斗,不用自己动手,就能在我当上皇后之前,先把后宫整肃一遍,到那时候,我的皇长子也平安降生了,广清宫人也就没有用了。” 这一番话说得崔子菁目瞪口呆,“娘娘真是深谋远虑,奴才愚钝,是断断想不到这些的啊!” 图云冷哼一声,“广清宫人除了有一副好皮相,也就只会些附庸风雅、风花雪月的东西了。只有我才有资格站在皇上身边,他要做千古一帝,那我就做他的千古一后,所以我必须步步为营,精心算计,绝对不允许出现任何差错,就算牺牲再大也在所不惜,何况一只琉璃!” “是!只有娘娘才配得上皇上呢!”崔子菁马上附和道。 “走吧”,图云夸张一叹,“去凤仪殿……” “去皇后那儿做什么?” “皇后备受冷落,我们啊,也去给她雪中送点碳啊!” 有了琉璃这个从天而降的神物,苏沁的手便真如幺貅所说,恢复得特别快,不到两个月,就用不到楚哲昶为她特制的那副手套了,只用厚厚的纱布包着,虽然时常还会痛痒,但已经不是那种无法忍受,恨不得伸手去抓的程度了。 这一个多月,楚哲昶一直没有出现,苏沁也过得十分安定,虽然她知道,外面的情势肯定是暴风骤雨,因为连楚游南这种粗枝大叶xìng格的人,都感觉到朝廷内外的气氛怪异紧张。说不清是楚哲昶帮她挡住了外界纷扰地喧嚣,还是其他看她不顺眼的人因皇后一事有所忌惮,总之,苏沁的生活仿佛从高山之巅降落到平静的湖面,每天出了吃yào、敷yào是头等大事,其他一概可以忽略不计。若不是每天敷yào时看到自己手臂上那些还未及痊愈的伤口,苏沁简直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噩梦,醒了之后,她还是刚从枢国过来和亲的荣沁公主,住在王府的竹馨小筑里,见不到楚哲昶的面,每天都过得平淡而安逸。然而,这几年的过往,缠绵缱绻,恩怨情仇,却会时不时地跑出来提醒苏沁,那不止是一场梦,只要苏沁回忆起一点点,其他的种种,便像泄了闸的洪水一样,铺天盖地地涌出来,把她淹没。所以苏沁不愿意去想,她从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痛恨自己超强的记忆能力,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自己可以忘记。 一年过去又是一年,转眼到越国已经是第四个年头了。看着窗外虽然还是冬日迹象,却已经开始隐隐泛着新绿的老槐树和蔓藤,苏沁不禁想起九月婆婆跟她说过的话:世间万物,最遗世独立的,就是花花草草,兀自开花,兀自凋零,于这广阔天地之间,自有轮回。到底是阅历深厚的长者,见识的确不是他们这些不经世事的人可比。 自从受伤以来,苏沁就没出过门,也不曾见过九月,也不知道老人家怎么样了。不是没想过要去看看,可是想起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问过九月婆婆的住处,问了楚游南,她却反过来问了一句,“九月?谁是九月?”苏沁也只好作罢,想她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也不一定会知道一个百岁的老宫女会住在什么地方。再者,自己这一身的伤病,就算跟九月见了面,恐怕也难免给她老人家添堵,还是等好了之后再去看望吧。 这样想着,苏沁把抱在怀里的书挪到了一边,起身下了床,披了件斗篷,开门走了出去。一冬天的伤病,她几乎没出过屋子,一是怕冷,本来她就有畏寒的病根,担心伤上再添了病,二是那时候伤还很重,每天都被噬心的痛痒折磨,也起不了什么心思。虽然外面还是春寒料峭,但已经不像寒冬腊月那个冷法了,墙头上厚厚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打开门已经能闻得到春天的味道,苏沁便想着到院子里活动活动。 广清宫不大,苏沁先在门前的廊子里绕了几圈,觉得的确不冷,便放心地走到院子里去,一直走到了门外那棵粗壮的槐树下。用手去摸粗糙的树皮,感觉木木的,知觉不是很明显。幺貅说,她这样子已经算恢复得不错了,若是没有琉璃,她的手现在说不定还在溃脓。槐树的树干虽然还很粗糙坚硬,但毕竟已经是开春,冷硬之间隐隐地有些湿润,想是这数已然感知到春天来了,准备发芽开花了。 苏沁仰起头看着槐树如刺一般四散开来的枝杈,突然想起,在她的家乡也有一种槐树。长得不如越的这种高大,外形酷似柳树,因此取名叫“柳槐”,枢国的很多地方都长这种树,而柳槐的根部总是会习惯xìng地生长着一丛葶兰,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小时候尉氏曾跟苏沁说过,“娘就是这柳槐,沁儿就是葶兰,无论走到哪里,娘都会保护着我沁儿,惦念着我沁儿,保佑我沁儿长命百岁……” 响起娘的话,苏沁觉得一阵暖心,眼前这棵虽不是柳槐,却依稀让她有了一种娘在身旁的感觉,莫名地就觉得安心。苏沁靠着树干,缓缓地坐到一根干燥的树根上,伸出手,透过指缝去看天上的太阳,暖暖的,这样好的天气,已是许久未见了,“也不知道今生还能不能回去再看看娘。”苏沁用双臂轻轻地环抱住肩膀,喃喃自语,不知不觉竟然睡了过去。 楚哲昶走过来的时候,就见苏沁双手环肩,枕在自己的膝盖上,睡得很是香甜。见她这个样子,楚哲昶又是欣慰又是心疼,欣慰她似乎很久都没在自己面前这么沉沉地睡着过了,心疼的是,她那么单薄的身体,还受着伤,竟让就让自己在这乍暖还寒的外面睡着了,也不怕着凉吗? 无声地叹了口气,楚哲昶悄悄地走过去,轻手轻脚地把苏沁抱在了怀里。苏沁不知道梦见了什么,被抱起来的时候,竟然模模糊糊地叫了一声:“王爷……”叫得楚哲昶心头一凛,差点就脱了手,还以为苏沁醒了,结果她只是在自己怀里蹭了蹭,依旧睡得很沉。 楚哲昶抱着苏沁进屋,把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想伸手摸一摸她的脸,又怕弄醒了她,于是就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直到门被人推开,一道颀长的影子投shè到地面上。 幺貅乍一看到楚哲昶的时候还有些惊讶,但随即就反应了过来,刚想行礼,就被挥手制止了,“我走了,你照顾好她!” “我会的!” “还有,别告诉她我来过。” “为什么?” 楚哲昶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熟睡中的苏沁,眼中盛着满满的心疼和愧对,“事情还没办妥,我欠她一个jiāo待。” 幺貅琥珀色的眼睛盯着楚哲昶看了一会儿,只是点点头,却没说什么。 ☆、第四节(一) 苏沁迷迷糊糊地做了好几个梦,意外的是每一个梦里都有楚哲昶,可醒过来的时候,屋子里却只有一个正在桌子边上摆弄yào箱的幺貅。诧异之余,苏沁猛地坐起身,发现出门时的斗篷还披在自己身上,偷眼看一眼幺貅,模糊地记起自己是在大门外睡着的,梦中还觉得自己是睡在楚哲昶怀里,甚至还能感觉到他身上熟悉的温度和味道,可眼前的光景,楚哲昶却像是根本没有出现过。难道自己已经想他想到出现幻觉的地步了?! “你醒了?”幺貅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是你……把我……带进来的?”苏沁紧了紧身上的斗篷,试着问道。 “嗯!” 苏沁大窘,若真是如此,那自己必定是被幺貅抱进来的,一张脸顿时如火烧一般,懊恼道,“我怎么就会睡着了呢!” “你元气本就不足,又受了重伤,再加忧思惊惧,元气更是匮乏,精力跟不上,容易睡着也是正常的。”相比于苏沁的窘迫,幺貅则表现得大方多了,就事论事地谈论起苏沁的病情来。 “嗯。”饶是如此,苏沁还是觉得颇为尴尬,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若是以后……再,再这样,你直接叫醒我就好了……” 幺貅嘴角微微翘了一下,没有答话,而是从一旁的怀炉里取了还温热的yào出来,递到苏沁面前,“喝yào吧。” 苏沁无声接过,捧起yào碗喝了个干净。 “给!”幺貅接过空了yào碗,又递过一个小盒子。 “嗯?” “前天换了yào方,你说太苦,所以今天我带了些蜜饯果子来。” “哦,多谢!” 苏沁伸出手去,想随便拿起一个,可是无奈双手麻木无力,根本感受不到轻重,拿起来就掉下去,反复几次都没能成功,额头上已然沁出了一层薄汗。 “哈哈哈……”相比于苏沁的困窘,幺貅则显得心情大好,甚至夸张地笑出了声,“要不要帮忙?” “不要!”苏沁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继续跟一盒子的蜜饯较劲。 “那你自己拿着吧。”幺貅把装蜜饯的盒子塞到苏沁手里,自己背起yào箱准备离开。 “苏沁?”正巧这时候楚游南推门进来,见苏沁一脸认真的模样,也觉得好玩,刚想调侃几句,却被幺貅拉到了一边。 “你想帮她吗?” “这还用说!” “那好!”幺貅回头看了一眼还在蜜饯果子里挣扎的苏沁,对楚游南道,“从明天起,你每天都来找她下棋,下累了就写字、画画,嗯……绣花也行。” “啊?!这……这行吗?她的手……” “有了琉璃,她手上的伤很快就会完好如初,但是手的灵活xìng和柔韧xìng却要自己锻炼,趁现在新生的筋骨还没定型,越多锻炼她就能恢复得越快。” “可是这样……会不会对苏沁太残忍了点。”楚游南颇有些于心不忍。 “你是怕下棋输给她吧,我可是听皇上说,苏沁用脚趾头都能赢过你!” “岂有此理!”楚游南气得跺脚,“十六哥也太小瞧人了,我非要赢她个人仰马翻不可!” 幺貅诡谲的一笑,至于楚哲昶到底有没有说过那样的话,则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6 章 从考证了。 得到幺貅的授意之后,楚游南便整天泡在苏沁的屋子里,拉着她下棋。苏沁双手不灵活,不是捏不起棋子,就是放不对位置,最初的十几天,很是被楚游南嘲弄了一番。不过渐渐地,她发现自己手变得越来越灵活有力,这才明白幺貅和楚游南的良苦用心。 这一日,楚游南跟苏沁两个在棋盘上厮杀得正酣。随着手伤的逐渐恢复,苏沁下棋的实力也渐渐回归。楚游南占不到便宜,又开始重演悔棋的戏码。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有人拖长音高喊了一声,“圣祖皇太后驾到!” 两人俱是一愣,门却被人从外面推开,满头银发却凤冠霞帔的圣祖皇太后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一时间,小小的广清宫地面站满了人,竟然显得十分局促。 楚游南最先站起来,走过去搀扶住老太后,“老祖宗,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广清宫人。” 苏沁抬起头,来到越国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这位深居简出的圣祖皇太后。虽然以往,没少听楚哲昶和楚游南提及,但是一来这位老太后深居简出,不喜欢热闹,二来即使从前有近距离请安的机会,这位老太后也都是坐在帘幕的后面,简单的嘱咐几句,就命散出,从不话家常。所以算起来,苏沁可谓连这位老祖宗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然而,头抬起来的瞬间,苏沁仿佛被雷电劈中了一样,直接愣在了当场。眼前满头银发、贵气十足的老者,分明就是九月!“婆……婆婆?!” “你叫我什么?” “我……” “苏沁,这是老祖宗!”楚游南不懂苏沁为什么突然露出如此错愕的神情,但还是好心提醒。 苏沁秀眉微蹙,心头的疑虑又一重深过一重,天下间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吗?除了这通身的气派和华贵的行头, 眼前的老者与几天前还曾与自己饮酒谈天的九月婆婆,简直一模一样,“给圣祖皇太后请安!”苏沁作势就要下床,却被老太后出言制止,“你身上有伤,行动不便,就免了吧。” “谢老祖宗!”苏沁低头谢恩,却不经意间瞥见老太后繁复的衣饰间,一样东西很眼熟,赫然就是当初自己送给九月的那个香囊袋!苏沁猛然抬头,却发现老太后看她的眼神里,迅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你们都出去,我有话要对广清宫人说。” “是!”众人于是领命逐一撤出。 “游南,你也出去。” “啊?!”楚游南没想到老太后说的你们还包括了自己,于是不无撒娇道,“我不想走嘛,老祖宗偏心,要说什么悄悄话还不许我听!” 老太后笑了笑,神情里满满的都是宠溺,“你先回□□宫去,迟些,我也有话跟你说。” 楚游南不满地嘟起嘴巴,看看老太后,又看看苏沁,最后还是听命地出去了。 待所有人都散尽了,九月看向苏沁,“你很意外?” 苏沁摇摇头,微微一笑,“是我愚钝,其实,我早该想到的。” 九月走到苏沁身边坐下,伸出略显干枯褶皱的手,轻轻拍了拍苏沁还缠着纱布的手背,“丫头,你的事情我都知道,那你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 “想!” 九月的目光十分细致地描摹过整间屋子,每一面墙,每一扇窗,每一个角落……许久的沉默之后,才缓缓开口,“在盛琅城外百余里有一个叫做慈湖的地方。癸巳年的九月初九辰时,时任盐运司副使的沈曦家出生了两个女婴,一卵双生,一个取名为九月,另一个取名为双双。两个女儿长得一模一样,连亲生父母都难以辨别,唯一的区别就是其中一个的左边耳后有一颗朱红色的听力痣,有痣的是姐姐九月,没有痣的便是妹妹双双。两姐妹的长到十五岁时,恰逢新帝登基,采选品貌俱佳的官家女子入宫为妃,于是被当地的官员举荐,一起被送进了皇宫。九月和双双虽然长得相像,但xìng格却迥然不同。姐姐九月xìng情温婉、沉静,凡事不爱出头,妹妹双双却活泼好动,喜欢争强好胜。进宫之后,双双颇得皇上宠爱,地位扶摇直上,不到两年就已经被封为贵妃,远超当时还是贵人的姐姐,锐气直逼当时的皇后……”九月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一下,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后宫这地方就像个大染缸,自古以来都不是个与世无争的所在,它能使清高的人变得无比卑微,也能让一个人的yù望被无限放大。双双宠贯后宫,自然难免招人诟病,皇后对她极为不待见,说她目无尊卑,放肆乖张,平日里对她也多有胁制,但无奈皇上喜欢她,觉得她与一般的官家女子不同,她的乖张放肆正是别人学都学不来的真情真xìng,双双也因此恃宠而骄,越发不把皇后放在眼里。然而,皇后毕竟是后宫之主,天下之母,贵妃再受宠也不得不遵守宫规祖制,年轻气盛的双双终于还是被皇后寻了个大不敬的把柄,请旨太后重重责罚。皇上替双双求情,不仅没有救得了她,甚至还被太后训斥了一番,太后更是以双双魅惑君心为由,直接下了一道懿旨,打入冷宫。” ☆、第四节(二) “冷宫……就是这里?”苏沁试探地问道。 “正是。其实,在这越皇宫里,本没有专门的冷宫。这广清宫院落也曾是一位后妃的居所,只是那后妃因触犯了宫规被幽禁于此,直至死去。后来,因为此地距离皇上的寝宫太远,又死过人,那以后便没有后妃再愿意住在这里,那广清宫也就渐渐空置了。再后来,这里就渐渐成为了后妃们触犯宫规后受惩治的地方,变成了所谓的冷宫。双双被关进冷宫之后,郁郁寡欢,整天都在想着要如何才能出去。她思来想去,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 “是什么?” 九月有些浑浊的眼珠淡漠地看了苏沁一眼,皱着眉心,像是十分不愿意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她想到了那个虽不受宠,却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且如今还是自由之身的姐姐,九月。她使劲浑身解数,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给了一个看守她的侍卫,让那个侍卫去找姐姐,然后让姐姐换上她的衣服呆在冷宫里,她则以姐姐的身份去找皇上,求皇上救她脱离苦海……” 听到这里,苏沁诧异地睁大眼睛,“这……这也太大胆了!” “呵呵……”九月冷冷一笑,“人在极端的时候难免铤而走险,九月原也不敢这样做,但想到妹妹在冷宫里受苦,最后还是心软答应了下来,与双双调换身份,在冷宫里苦等。这一等便是几个月。几个月间,双双先是以九月的身份,动用了一些手腕,邀宠皇上,进而慢慢地让皇上接受了两人互换身份的事情,一则皇上还念及与双双往日的情分;二则双双添油加醋把冷宫的生活描摹地修罗地狱一般;三则,双双这几个月里已经想方设法怀上了皇上的孩子。于是,皇上冒着与太后翻脸的风险,恢复了双双的地位,把九月也从冷宫里放了出来。” “那……后来呢?” “后来?失而复得的喜悦让双双对之前皇后对她的所作所为更加痛恨,她开始设计要铲除皇后,妄图取而代之。然而,皇后也并非善类,她知道双双一旦产下皇子,地位将如日中天,又怎会甘愿任人宰割。于是,二人表面上相安无事,却暗自较力,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最后,还是皇后技高一筹,想尽办法把双双逼到了绝境。双双孤注一掷,竟然不惜找人行刺皇后,虽未成功,但却彻底惹怒了太后,太后勒令皇上必须把双双再次打入冷宫,等她生下孩子之后,即刻处死,否则,就绝食致死,而皇后也暗地里授意朝中的臣子上书求皇上处置jiān妃双双。直到那时,双双才开始后悔,但为时已晚,一切已成定局。” “所以双双就……死了?” 九月淡淡地笑了一下,未置可否地继续说道“孩子出生的时候是在半夜,太后对双双厌恶至极,连同她腹中的孙子也不待见,只派来两个稳婆来为双双接生。不过,这反倒给了九月搭救妹妹的机会。她先是花重金买通了两个稳婆,装成帮手跟着她们混入冷宫,等双双把孩子生下来之后,便让她换上自己的衣服,再跟着两个稳婆出去。她自己则装成刚刚生产完的双双,冲出大门,当着一群追赶而来的侍卫的面,投井自杀了。” “啊!”苏沁倒抽一口凉气,诧异得用手捂住嘴巴,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的老人,哆嗦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偷天换日?!那你……你到底是双双还是九月?!” 九月一脸高神莫测地任由苏沁看着“你说呢?”随后,又把脑后繁复的发髻撩起,露出左耳,侧过头给苏沁看。 苏沁凑过去仔细看,“没有……没有红色的痣……你,你是双双?!”苏沁大惊失色,“那,真正的九月……” “她死了,代我而死。”实际身份其实是双双的老太后一脸淡定地看着苏沁,“这件事情,除了当时的两个稳婆和我自己,还没有第四个人知道。” 苏沁一脸的惊诧还没有褪去,呼吸急促,莫名的心慌,觉得刚刚听到的简直就是一则传奇,“怎么可能呢?九月竟然牺牲至此!” “我最初也跟你一样。”老太后重重地叹气,“当时,我知道自己气数已尽,只有死路一条,唯一不忍心的就是丢下即将出世的孩子,我曾想过把她托付给姐姐,却没想到,姐姐却替我去死了。她说,孩子可以没有姨娘,但不能没有生母,她让我发誓,平平安安地把孩子带大,无论他将来能不能继承皇位,都不要找皇后报仇,不要再卷入宫里的纷争当中。否则,她九泉之下也不会安息。” “那你……” “我还能怎么样,我已元气大伤,还搭上了姐姐一条无辜的xìng命。从那以后,我便以姐姐的身份活了下来,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叫自己姨娘。因为姐姐一向与世无争,皇后甚至都不把她放在眼里,太后呢,也没心思理这一号人,只有皇上念及旧情和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命令宫里各处要对九月贵人多加照拂,不得随意欺凌。后来,太后去了,皇后在那之后几年竟然也得了急症去了,我呢,地位竟然慢慢升到了贵妃。说来真是可笑啊,等你真正不争不抢的时候,日子反倒过得比从前争强好胜时过得恬淡舒心了。再后来,皇上驾崩了,留了遗诏竟然是让我的儿子继承帝位,我就意外的成了太后娘娘了。” “皇上直到驾崩都不知道你其实是双双吗?” 九月摇摇头。 “那……后来的皇上也一直叫你姨娘?” “嗯!” “为什么?”苏沁大惑不解,“太后和皇后都已病逝,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真相呢?” “因为我要赎罪。姐姐是替我去死的,我就要替她活下去。” “……”苏沁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什么,却还是没有开口。其实,她何尝不能体会到老太后的心情,对于姐姐的死,她心里怀着巨大的愧疚,索xìng将错就错,也算是对自己的一种救赎,“婆婆……”思忖了半天,苏沁还是这样叫了一声,“为什么您要告诉这些尘封的旧事呢?” 老太后笑了一下,“丫头,你相信我说的这些吗?” 苏沁愣住,大大的眼睛眨了又眨,却说了一句,“其实,我相不相信都无关紧要吧。无论事情真假与否,都改变不了什么了。不管你是九月还是双双,晚辈都相信,你不会对我不利。婆婆一向睿智,我想,你今天特地过来跟我说这些话,肯定不只是为了要给我讲个耸人听闻的故事。” “呵呵,我老太婆果然没看错人。我活了一百多年,见过jiān诈狡猾,机关算计的,见过天真无邪,毫无心机的,也见过利yù熏心,不择手段的,你却是少有的通透伶俐。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知道,在这后宫当中的女人,没有谁是能逃得过尔虞我诈,你争我夺。三千宠爱集于一身未必就是好事,但凡有人得宠就必定有人失宠,失宠之后义愤难平就难免做点出格的事情……” “婆婆!”苏沁打断老太后,“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是叫我不要怨恨皇后,不要想着报仇。” “丫头,你是聪明人。最近一段时间,宫里人心惶惶,康党人人自危。没错,那些人是要铲除,但是不是一定要这么迫不及待,不择手段?这些天昶儿在做什么,为什么这么做,你就算不知道也应该猜得到。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老太婆的大限快到了,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个道理,世人皆言,帝王情凉薄,然而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会懂得,身为帝王者,情爱是软肋,他们不是不能有寻常男子的情爱,可寻常男子若有十分的情爱,他们却只能有五分,这五分还要或多或少或真或假的分给宫里的其他女人。并非他们有意用情不专,而是更多时候,他们比任何人更身不由己,身为帝王者,身系天下,万里江山,一力承担,朝堂上寥寥几句,奏折上寥寥几笔,多少人的生死握在手里,他们有太多的不得已,太多的无可奈何啊。谁让你爱的人帝王呢,要么你就接受他,要么你就不要爱他。怎么选,全凭你自己。” 老太后一席话,说得苏沁哑口无言。的确,身为上位者,有自己的不得已,可是难道爱上帝王就是错吗?她从未想过伤害任何人,却屡屡被人加害,这难道公平吗?难道就因为自己得了楚哲昶较多的情爱,就要默默忍受这一切吗? 她知道婆婆说的都有道理,可是心里莫大的委屈却难以平复。天下的女子,有谁愿意跟别的女人分享同一个男子的情爱?终究,我苏沁亦不能免俗。 眼泪,扑簌簌地滚落,滴进还裹着纱布的伤口里,莫名的,疼。 ☆、第五节 “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7 章 六哥,我要嫁人!”楚游南仍旧横冲直撞地闯进德沛殿,扑通一声跪倒,两个眼圈红红的,似乎还噙着泪水。 “哦?嫁谁?”楚哲昶正手执御笔在一本奏折上写下批示,眉心紧皱,抬眼看到妹妹这个样子,两条英武的剑眉蹙得更紧了。近一段时间他忙于在朝堂内外与康佟炀那一党妄自尊大、老得掉渣的臣子们周旋,劳心劳力,很是劳累不说,上元节刚过,已是期颐之年的老祖宗又一病不起,幺貅说,老祖宗天年已到,回天乏力了。现在楚游南又跑了来,楚哲昶生平第一次感到什么叫做焦头烂额。 楚游南用力抽了一下鼻子,露出一脸决然的神情,“谁都行,我要给老祖宗冲喜!” “冲喜?!”楚哲昶重重地叹了口气,“游南,你自幼被老祖宗抚养长大,我知道老祖宗病重你心里着急,但病急也不能乱投医,民间那些乌七八糟的传闻更加不能乱信,老祖宗天年已到,不是什么冲不冲喜就能救得过来的。” “我不管!”楚游南努力紧咬着嘴唇,眼泪却还是像断了线的珠子固执地滚落下来,根本止不住,“我管不了那么多,从小我身边就只有老祖宗和你,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你们会不在了,可是老祖宗她……她却……”楚游南哽咽着,“老祖宗说,她今生唯一的遗憾就是没看到我嫁人。无论冲喜的传闻是真是假,只有是能让老祖宗活下去,哪怕只有一天,一个时辰,我都愿意一试!何况……这是老祖宗最后的心愿……” “游南!你对老祖宗的孝心我岂能不知,如果真的有办法能为老祖宗续命,我又何尝不愿意试。可你想过没有,既然老祖宗天寿已近,就算能勉强多活几日,对她而言未必就是好事。老祖宗那么疼爱你,你要嫁人,她也必定希望你嫁与一个真正会疼惜你的心仪之人,若是为了替她老人家冲喜,而所托非人,那老祖宗就算九泉之下也不会安息的。你向来冲动,平日里你胡闹些,我不会计较,可这是你的终身大事,由不得你任xìng妄为。” 楚哲昶一席话,说得楚游南渐渐止住了哭泣,但还是紧咬着嘴唇低头想着什么,半响,她抬起头,鼻子红红的,两眼还有些浮肿,表情却是从未有过的决绝,“越国昭若公主,楚氏游南,今特请乾武皇帝指婚,无论被指与何人,但求出阁,绝不后悔。”说完,站起身来,向着楚哲昶行了一个标标准准的越大礼。 “你……”楚哲昶一边叹气一边摇头,“你真的决定了?” “是!” “好吧,既然你一定要出嫁,我便下旨,命令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凡是没有还没有婚配的,均可上书求亲。朝中的人大都认得你,你却未必都认得他们,我把他们都召进宫来,你一个个看下去,到底选哪个,你自己来决定。” “谢皇上!”楚游南有要行大礼,却被楚哲昶挥手制止。 “行礼就不必了,反正你早晚也是要嫁人的,皇兄只希望你慎重考虑。” “好……”楚游南缓缓垂眸,不再言语,转身出去了。 “公主?”暖兮捧着一盏宫灯走进来,看楚游南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桌子边,神情淡漠,不知道在想什么。自阗河边开始,她跟随楚游南已经有两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主子这个样子,平日里就算遇到再大的事情,楚游南要么暴跳如雷,要么痛痛快快大哭一场,总之所有的情绪都会很快地发泄出来,所以众人眼中的楚游南永远要么风风火火,嚣张放肆,要么清新明丽,活泼开朗,从没像现在这样安静过,安静的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美丽的石雕,“公主,该掌灯了。” 楚游南手撑着下巴,“嗯”了一声,一动也没动。 暖兮把宫灯放在桌上,暖黄的颜色照亮了楚游南半边脸,显得没有被光照到的那一侧略显灰暗,但整张脸看起来却更加的深邃立体,有一种另类的和谐之美。 偷眼看看行为举止异常的主子,暖兮转了转眼珠,试探道,“奴婢听说,自那天下午皇上下了旨,说要为你指婚,朝廷三品以上还未婚配的官员都可以求亲,到现在,上折子的人络绎不觉,不仅有盛琅城里的,还有盛琅城外的,连边关的都有。” “嗯。” “那公主你……” 不想楚游南却不接话,而是反问了一句,“老祖宗醒了没有?” “哦,还没,申时半刻睡着的,这时候还醒不过来呢。老祖宗这两天睡得越发多了,一日里倒是大部分时间都睡着。” “嗯。”听了暖兮的话,楚游南雕塑一般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一丝明显的担忧和不安攀上眉梢,“叫人时刻盯着,老祖宗一醒马上通报。” “是,皇上已经安排了三班人轮流守着老祖宗,一刻都不能疏漏,我们派过去的人也一直守在哪里呢。公主,这些天,你衣不解带的照顾老祖宗,趁现在老祖宗睡着,你也歇一歇了。奴婢看你这些日子消瘦了不少。” 楚游南缓缓了摇了摇头,“我睡不着。”然后又是变回方才的样子,发起呆来。 “公主……”几番踌躇之后,暖兮还是鼓足勇气,问出了她憋在心里已经两天的疑虑,“公主,难道你一点都不担心会嫁给什么样的人吗?万一有哪个居心叵测的,心怀不轨的……” “哼!”楚游南冷冷一笑,“不是万一,是一定会有居心叵测,心怀不轨之人。”本来嘛,论样貌,她楚游南在越国里即便不是翘楚,也必定在三甲之内;论家室,乾武帝最娇惯最疼爱的亲妹妹,单凭这一点,就是一个巨大的,绝无仅有的政治资本,那些拼了命想要往上爬的人,怎会不趋之若鹜?只不过她自己现在顾不上这些,只要不是太讨厌的,索xìng嫁了也就嫁了。只是这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什么。 听楚游南这样一说,暖兮登时就急了,“既然如此,那公主你怎么还能这么稳稳当当的坐在这里发呆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真的所托非人,那公主你这下半辈子怎么办?你怎么就不上心呢?” 楚游南突然抬头,眼神凌厉地看了暖兮一眼,暖兮吓得一缩脖子,立即闭嘴不敢再说下去了。 “你呀!”楚游南站起身来,轻轻点了点暖兮的额角,“都说什么样的主子带出什么样的奴才,这两年我也是把你惯坏了,主子跟前你什么话都敢说,我若是嫁了,你必定得跟着我当陪嫁,否则就你这样的,换了别的主子,早不知道死了几回了。” “是……”暖兮低下头去,“就算公主不说,奴婢纵死也是要跟着公主的,就算公主觉得我不中用,让我去做粗使的丫鬟都行,暖兮这辈子绝不再伺候第二个主子。” “行了,行了!我还没嫁呢,你不用急着表忠心。”楚游南走到雕花的轩窗边,那里有一张长条的桌案,案上摆着一个广口青釉的细颈瓶,瓶子里chā着几株上午刚折下来的迎春花,楚游南随意地扯下一片花瓣,托在手掌上细看。明黄色的花瓣躺在雪白的手心,显得格外单薄而脆弱。 “站住!”门外突然响起几声娇斥,“你怎么敢私闯公主寓所!”“快给我出去,否则我叫侍卫了!”“你这人怎么……来人啊……快来人……” 屋子里的主仆互望了一眼,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走,出去看看!” 暖兮跟着楚游南走到门外,就见外面的宫女拦住了一个人,侍卫们呈半圆形围在那人身侧。 “什么事,如此喧哗?不知道公主在休息吗?”暖兮拿出掌事宫女的威仪,吵闹声顿时戛然而止。 “回禀公主,这个人……他硬要闯进来,奴婢们拦不住,所以才……” “知道了。”楚游南一挥手,侍卫们无声地退了下去,小宫女们也自动让到两边,“是什么人?让他过来?”隔得远,又是晚上,看不太清楚。 被重重围住的人逐渐走到近前,在台阶下面停住,抬头看向楚游南,她这才看清楚这个晚上擅闯她处所的人是谁。 那人身穿一件浅蓝团花窄袖jiāo领的长袍,领口饰有灰色刺绣,红黑两色拼接的腰带上,缀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葫芦,及肩的头发没有戴冠,而是用一根黑色的发带从前额简单地束至后脑。在整个越国的皇宫里,会有这种打扮的除了一个人之外,再找不出第二个,那便是时任太医院的院首,斡鸩族的现任首领,幺貅。 今晚天yīn月晦,无明星亦无皎月,天空飘着的细雨,犹如绣花针般的雨丝若有似无地打在脸上,身上,柔柔地,像细软的绒毛。在周遭灯光的映照下,幺貅周身仿佛都罩着一层薄膜,让人时而看得真切,时而又看不太分明,隔着二十几级的台阶,楚游南总觉得今天的幺貅似乎不同于往日,但具体什么地方不一样,自己也说不上来。 “是你?”楚游南站在台阶顶上看着下面的幺貅,“老祖宗病重,你不在呆在那边听候差遣,怎么闯到我这里来了?” 幺貅也看着楚游南,“听说,你要嫁人了?” “是又如何?”虽说昭若公主公开招亲的事情几乎已人尽皆知,但突然被幺貅这么一问,楚游南顿时觉得心里怪怪的。 “我还听说,但凡三品以上未曾婚娶的官员都能娶你?” “你这是什么话?!”楚游南不高兴起来,“好像本公主没人要了,丢在那里,谁先捡到就是谁的?!再说……我嫁不嫁人,关你什么事情,你一个四品的医官,要嫁也轮不到你……” “我娶你!”楚游南兀自絮絮叨叨说着,却不想台阶下面的幺貅语出惊人。在场的所有人顿时愣住,齐刷刷地伸长脖子看着楚游南,被她眼神一扫,又都齐刷刷地低下头去,但耳朵无一例外地都大张的,等着当事人的反应。 “你……你什么?”楚游南显然也被震惊到了,开始结结巴巴,语无lún次,“你……凭,凭什么,你不会,你再说一遍?!” “我说……”幺貅抬腿登上台阶,一字一顿,清晰分明,“如果你要嫁人,我娶你,我幺貅娶你楚游南。”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刚好走到楚游南身前,跟她贴的很近,淡琥珀色的瞳孔里不似往日那般平淡,反而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火热的燃烧,盯得楚游南霎时两颊红透,心仿佛在胸腔里擂着鼓,震得她几乎听不到外界的一切的声音,除了自己的心跳和幺貅浅显直白的话语。楚游南被吓了一跳,忙倒退了几步。 “谁说……我要嫁给你了?你,你有什么资格……我,我为什么要嫁你……”楚游南低着头看向一边,闪躲着幺貅不同寻常的火热目光。 幺貅看着这样的楚游南,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有点不耐烦地略提高了音调,“一句话,嫁不嫁!” “我嫁!”不知道是脑子转得太慢还是嘴巴来得太快,总之,在楚游南还没想明白如何回答时,话已经冲口而出,“我……” “走!”幺貅突然拉起楚游南的手直奔台阶而下。 “哎……等等,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找皇上,指婚!”这样说着的时候,两个人的身影已经走到了大门边上,一闪身,就不见了。 在场的众人伸长脖子送走二人最后一抹背影,都彼此心照不宣地笑了。 ☆、第六节(一) 楚哲昶正在秉烛看奏折,见幺貅很楚游南手挽着手进来,眉毛一跳,心道:总算来了。 “皇上!”幺貅先跪下,楚游南也被他带着跪了下来,“我要娶昭若公主。” “哦?”楚哲昶从奏折上移开视线,看着面前的两个人,“若是朕没有记错,朕的旨意是,凡三品以上未婚配的官员才有资格向公主求亲,你,可是四品医官。” “我知道,但我跟公主两情相悦,我要娶她,请皇上应允。” “是吗?”楚哲昶把目光转向楚游南,“游南,你是朕最疼爱的妹妹,现在幺貅说他要娶你,你怎么想?” “我……”楚游南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了。 楚哲昶在两摞足有一尺高的奏折上拍了拍,“昨天你说,成亲是为老祖宗冲喜,求我一定让你出阁,如今上书求亲的臣子有二十几个,其中不乏青年才俊,你是打算从这些人里挑一个出来,还是打算嫁与你身边的这个人?” 楚游南看了看自己的哥哥,又看了一眼幺貅,嘴唇翕动了半天,却吐出一句,“我,我不知道。” 楚哲昶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慢慢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环抱,“游南,你先出去,我有话要问幺貅,你在外面等着。” “嗯……”楚游南又看了一眼幺貅,站起来走了出去。 沉重的宫门被缓慢的关上,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楚游南踱步到台阶的边上,有侍者拿着伞走过来,还没等到近前,就被她挥手制止了。小雨,还在持续地下着,天色比之刚才更加黯淡。楚游南仰起脸,缓慢地闭上眼睛,任凭细若牛毛的细雨轻抚脸颊,带来一丝温柔的凉意。直到此时,她觉得自己混沌的大脑找回了一线清醒。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楚游南在心里问自己。坦言之,她选择成亲首要的目的是为大限将至的老祖宗冲喜,不管这个流传于民间的方法是否真的奏效,但只要有一线希望,她就不惜放胆一试。所以当初,她是带着决绝的心意去求楚哲昶的。她并非不知道,自古以来,公主择亲大都由不得自己,而且更多时候,都是作为一种政治资本而出阁。然而,她楚游南何其有幸,竟然有老祖宗和楚哲昶两位至亲的真心相互。这么多年,任凭她怎样在宫里横冲直撞,任xìng妄为,也鲜有责难。因此,即便楚哲昶不顾她喜欢与否,硬是要出于自身的政治目的,把她许配给对巩固皇权有益处的人,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8 章 也会应允。 可是,当幺貅出现在她面前,说出那句“我娶你”时,她感觉被自己刻意忽略和麻痹的心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被某个尖锐的东西狠狠地刺痛了一下。那句话仿佛一根强有力的铁杵,硬生生地chā进她心里,硬生生的翻搅,硬生生地赖在里面不肯出来,那种霸道和生硬几乎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维,让她无法反应,无法思考,以至于她几乎不假思索,一句“我嫁!”冲口出入。仿佛这两个字是早已集结待命的千军万马,只等令旗一举,便倾力杀出,不给任何人哪怕是她自己一个反应的机会。解下来的一路上,她的情绪都被幺貅牵引着,直到楚哲昶问她是不是真的想好要嫁给幺貅时,她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真的还没有准备好。所以,她说:“我不知道”,那是真的,不知道。 扪心自问,自己是喜欢幺貅的。自从在冶原三郡见到他,她就对这个外形俊美,举止迥异的异邦之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那么个人,有着那么精湛的医术,却配了那么个清冷的xìng子;他长得跟别人不一样,说话跟别人不一样,做事跟别人不一样,就连整治太子的方式都跟别人不一样。怎么会又那么奇特的人呢,她简直对他好奇得要死。那时候,自己还不知道这种好奇,其实是变相的喜欢,以至于被苏沁点破,说她芳心暗许而不自知。她只知道,彼时,她希望他能重视自己,注意到自己,却又不希望他对她,像其他人一样,要么虚与委蛇,要么敬而远之。她既希望他待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又希望他不要把自己跟别人区别对待,所以矛盾得不行,烦乱得不行,所以她装病,甚至故意生病……。可是,她对他的那种喜欢,有没有到必须嫁给他的地步呢?似乎没有,所以,她不能在楚哲昶面前干脆的说出愿意嫁给幺貅。而且,他好像一直嫌自己碍手碍脚,嫌自己吵闹任xìng,嫌自己放肆乖张……所以,他应该是不喜欢的自己的吧。可他为什么又说要娶她呢?想必是怕她一冲动随便找个人嫁了,可怜她?嗯!应该是这样吧。况且,以他对苏沁的用心程度和细心照顾,他应该是倾心于苏沁的。是,显然是这样的。然而无奈,苏沁眼里和心里只装着十六哥,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有机会的,因此退而求其次,选择了自己。这样的话,他就能位列皇族之中,就能更加名正言顺地守护在苏沁身边了。对,一定是这样的。 楚游南越推想越觉得有道理,所以,她不能嫁给幺貅。她楚游南,即便今生不能嫁与自己真心的喜欢的人,也绝不做他人的替身。何况,自己或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喜欢幺貅。可是,一会儿,要怎么跟幺貅说呢?他会不会恼羞成怒,把她痛打一顿?应该不会,楚游南兀自摇着头,他又未必打得过我?!难道,他会因为被拒绝而一气之下,离了皇宫,跑回山里去当他的山大王?!可是这样子,真的好吗?!就在楚游南正胡思乱想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声响,门开了,幺貅从大殿里面走了出来。 楚游南精神一抖,忙回头看,只见幺貅正大步朝自己走过来,“十六哥……他……怎么说?” “他允了!”幺貅走到楚游南近前,撑开手里的伞,罩在两个人的头上,神色还是淡淡的,但微微弯起的嘴角和眉梢已经泄露了他内心的喜悦,“皇上说,事急从权,既然是为老祖宗冲喜,那么也不宜耽搁,七日后便大婚,老祖宗还病着,一切从简就好,但你的嫁妆只多不少。” “哦……”楚游南紧咬着嘴唇,低下头,不敢直视幺貅的眼睛。 “你怎么了?”幺貅也发现了楚游南的异状,伸手就去探她的额头,“是不是淋了雨,发烧了?” 楚游南反shèxìng地慌忙跳开一步,退到了雨伞的范围之外。幺貅一脸探究地看着她,伸出去的手什么都没碰到,就那么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幺貅,我……”楚游南深吸了几口气,放在身侧的两手不知不觉攥成了拳头,终于鼓起勇气大声地说了一句,“我不能嫁给你!” 一句话,引得门口的侍卫和奴才们人人侧目。幺貅收回手,眉心拧成一道山峰,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直到楚游南被他如刀子般的眼神看得实在不自在,准备夺路而逃的时候,却被幺貅先一步拉住了手腕。幺貅虽不习武,但力气却也不小,硬是把楚游南又再一次拉到了雨伞下面。 “你讨厌我?” 楚游南摇摇头。 “那你喜欢我吗?” 楚游南想了下,轻轻点了下头,“可是,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喜欢你!” “也就是说,你还是有些喜欢我的,只是没有喜欢到要跟我成亲的地步?!” “嗯!”楚游南咬着嘴唇,很用力地点头。 幺貅眉毛一跳,撑伞的手用力握了握,“可我喜欢你,很喜欢,喜欢到想要跟你成亲的地步。” ☆、第六节(二) 楚游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从认识幺貅到现在,他哪里表现过任何一点喜欢自己。 “是真的!”幺貅叹了一口气,“一开始,我也没发觉,可是等我想明白的时候,已经对你一往情深了。没错,当初在冶原三郡,你的确让我很讨厌,你任xìng、狂妄,还到处给我添乱,我从没见过像你那么没规没矩的公主。可是,那次你故意生病,发烧发得糊里糊涂,苏沁跟我说,你本xìng纯良,只是不太懂得如何表达自己心中所想,装病也好,故意生病也罢,只是不想我对她另眼相看。那时我才意识到,或许对你,我看得还不够透。后面的日子,看你对灾民真心的关切,看你在比武场边上蹿下跳,看你屡次为救苏沁奋不顾身,不惜与皇后翻脸,我才明白,你只是太率真,太嫉恶如仇,太不懂得掩饰自己。老祖宗生病,你夜以继日守护在卧榻旁,亲自端茶送yào,自己却不思茶饭,日渐憔悴,你的孝心我都看在眼里,也着实,为你心疼。你不知道,这些天,老祖宗时睡时醒,有时候醒了,却不让人叫你,而是拉着我说话,说很多你小时候的事情,说你自幼没有母亲的照料,也没有朋友,唯一的父皇又对你这个女儿不怎么上心,所以你心里其实很孤独,很害怕,却总是喜欢在外人勉强假装强悍,为的就是不被人欺负,你一个人生活在这偌大的宫廷里,看似锦衣玉食,实则活得一点都不快乐,倒不如寻常百姓家的孩子……” “我……老祖宗她……”眼睛早已被泪水模糊,楚游南倔强地一把抹掉,哽咽的嗓音刚要说话,却被幺貅用两根手指轻轻按住嘴唇。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也知道你每天都在为老祖宗担心。这些天,我衣不解带地侍候在她老人家身边,就是想让老祖宗走得慢一点,好一点,少一些痛苦。我不是个能言善变的人,也不懂得如何取悦心爱的女子,唯有尽全力满足你的愿望。老祖宗说,这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见到你出阁。我本来想,等老祖宗的事情一料理完,我就跟皇上提亲,免得你说我用老祖宗的病要挟你。可是,你却总能做出点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幺貅自嘲地一笑,“没想到,你竟然病急乱投医,想出要成亲冲喜这种在民间都少有人相信的办法,拿自己一生的幸福当赌注,你真是我见过最不计后果的赌徒。要不是我偶尔回太医院取yào,听到宫里的流言,现在你可能已经准备做别人新娘子了。是不是?” “我……” “嘘!听我说。”幺貅再次封住楚游南的嘴,“也是我太自负,我一直以为你是喜欢我的,如果我说娶你,你一定会答应。没想到,你说你没有那么喜欢我……”幺貅用按住楚游南嘴唇上的手指按在自己的胸口上,“我幺貅自幼在山林间长大,编不出什么花言巧语,我喜欢你楚游南,也认定了你楚游南,不管你是如何任xìng,如何放肆,任凭你横冲直撞,上天入地,我都愿意一辈子守着你,护着你,宠着你。或许,你现在只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而已,可是,如果你答应嫁给我,我保证会用余下的所有时间让你也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公主,也不在乎你背后的权势和地位,我只认你这个人,无论你像现在这样美若天仙,还是老得像一团泥巴,在我眼里,你就是你。我不会再让你孤单,让你害怕,让你难过,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等我们都老了,我也一定让你先死,因为不舍得把你一个人孤独地留在世上,你先到九泉之下等我,剩下所有的孤独和想念让我来受……”幺貅握住楚游南的双手,牵引到自己唇边,轻轻地吻上她细滑的手背,“游南,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你,愿意吗?” 楚游南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人,想不到平日里少言寡语的他,竟然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而且句句感人肺腑,让人根本无从拒绝。这个闷葫芦,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喜欢自己了?又为什么一直都不说呢,真是个怪人,从里到外,从前到后,从上到下,到处都怪,怪死了,怪到说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话,却让人不得不相信他。 “我愿意。” “真的!”幺貅兴奋地一把抱住楚游南,在众目睽睽之下转了好几个圈,被丢弃了的雨伞从台阶上滚落,停在远远的地方。 楚游南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花容失色,又开始后悔自己是不是答应得太快了,这平时看起来清清冷冷的一个人,怎么突然热得像疯子一样“放开我,快放我下来,这里还有人呢!” “呵呵!我不怕,皇上已经答应把你嫁给我,你自己刚刚也答应了,以后,你就是我幺貅的妻子,是我斡鸩族首领的夫人!”幺貅笑着,轻轻地把楚游南放在地上,“对了,你是不是还觉得我对苏沁有意?” 被转得有点头晕,楚游南轻轻点这自己的额头,但听到幺貅问出这么一句,还是诚实地点点头,“我是有这样想过,因为,你对她的确不太一样……” “我就知道。”幺貅一脸早已看透楚游南心思的表情,“我问你,如果我果真对苏沁有意,你会不会嫉妒?” “不会!”楚游南认真地摇摇头,马上否认,“苏沁是我见过最漂亮,最有学问的女子,连我最崇拜的十六哥都那么喜欢他,我想,天下男子,能不为她动心的,恐怕不多……所以,所以,你若真的有意于她,我……” “呵呵呵……”幺貅笑了“我果真没看错你,你对苏沁的好,是真心的。那我告诉你,对苏沁我从未有过任何非分之想,我对她好也是有原因的。斡鸩族是常年迁徙的种族,崇拜大自然和上古神兽,祈祷上天的庇佑,同时也崇信贞洁与纯粹,逐水而居的我们有着自己敬畏的水神,女子嫁人前夜都要到水中沐浴净身,叩拜象征着柔韧与纯净的水神,寓意一生贞节,从一而终,否则就要被溺死在水里。然而,真正的水神谁也没有见过,代代相传的只有水神的图像而已。第一次,我在冶原三郡的营帐里见到跟你并排坐在一起的苏沁,就觉得她同画像上的水神极为相似,我原本以为天下间不会这等奇异之事,当时我也震惊不小。所以,我才对她处处施以援手,悉心照料。况且,就像你刚刚说的,苏沁是个难得的奇女子,貌动乾坤,才气纵横,人又心地善良,这样的人,简直就像活在人世中的神仙,换做是谁都会想保护的,而她又是皇上毕生至爱,我既然在越朝中为官,又誓言要效忠皇上,怎么能不尽心竭力地帮助她,照顾她。现在你明白了吗?” “嗯!”楚游南重重地点点头,感觉一直以来缠绕在心头的yīn霾被一层层地剥开,眼前看什么都是亮亮的,黑夜仿佛也如白昼一般了。 “走吧。”幺貅看了看微雨中的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好。” 门的另一边,楚哲昶透过窗棂看着这一对璧人并肩离去的身影,如释重负地一笑,铺垫了这么久,终于让这两个人把话说开了。两个人若是真的相互喜欢,再多的误解也总有机会解开的吧,苏沁,你说是吗? ☆、第七节 “广清宫人!快跟我走!”苏沁刚起床不久,正打算趁着天气好,把被子拿出去晒。却不想暖兮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一把抢下她手里的被子扔到床上,拉起她就疾步狂奔。 “哎!暖兮,你要带我去哪儿啊!”比不得暖兮身康体健,苏沁的元气一直不足,跑了一小段路,体力就明显跟不上了。 “老祖宗病危,却坚持一定要见你,快点快点,皇上和公主都在那呢!” “什么?!”苏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现在全身的血都往脑子上涌,听到这个消息更是两耳轰鸣,真希望自己是因为跑晕了才听错了刚刚暖兮说的话,突然一个急停就堪堪地站住了。拉着她手的暖兮被这一停顿弄得猝不及防,向后滑了一跤,“不可能,就在前天,我还去探视过老祖宗,虽说下不得床,但精神还很好,怎么会?!” “哎呀!”暖兮急得不行,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一身的尘土,拉着苏沁死命地朝前奔,“幺医师说那是回光返照,老祖宗这次是真的天数已近了,你再不快点,就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苏沁跌跌撞撞地跟着暖兮奔到了□□宫。刚一进门,就看见里里外外跪了一地的人,嘤嘤地哭声不绝于耳。暖兮也不理地上的人,一路拉着苏沁直奔圣祖皇太后的寝殿。 眼前的情景是:已经穿好了寿衣的圣祖皇太后平静地躺在御床上,旧时端庄富态的老人家如今已形如枯槁,除了略微起伏的胸口和翕动的嘴唇外,根本看不出任何还活着的迹象。床边跪着乾武帝楚哲昶和刚刚新婚还不到半个月的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9 章 游南、幺貅。楚游南一双眼睛早就哭得红肿,跟熟透了的桃子一样,幺貅知道劝她不住,只在一旁握住她的手。康媚春和其他的后宫妃嫔跪在下一阶的位置,也一个个哭泣的哭泣,拭泪的拭泪。别管是真情还是假意,戏份倒都是十足十的。楚哲昶半低着头,一声不吭,看不清表情。 “苏沁……”楚游南看见苏沁进来,带着哭腔慢慢往一旁挪了挪,给她让出一个位置。 “婆婆……”苏沁缓缓跪到老祖宗身边,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瞬间流满了整张脸。楚哲昶偏头看着她,虽然他脸上没有泪水,但两只平日里如黑金般的眼睛此时都是红的,连同眼底和眼眶也都暗红一片,下颌的线条紧绷,两腮边有浅浅的凹陷,苏沁看得出,他正拼命地忍耐。作为一国之君,整个皇权最至高无上,最神圣的存在。这样的身份和地位决定了他甚至不能拥有跟其他人平等的悲伤权利,更无法像女人一样用一场酣畅淋漓的大哭特哭来抒发内心的巨大的悲恸。他只能忍耐,很大很大的忍耐。这样的楚哲昶让苏沁心疼,却又无法慰藉。 “婆婆,我是苏沁啊……婆婆?” 在苏沁接二连三的呼唤声中,已经数度昏厥的老祖宗终于再一次睁开了眼睛,定定地看了看她,露出一个十分辛苦的微笑,气若游丝,“丫头……” “婆婆!”苏沁忙凑上前去,握住老祖宗枯树枝一般的手。 “要走啦,要走啦,终于……可以走啦……”老祖宗艰难地转动着眼珠,看着跪得离自己最近的四个人,楚游南已然托付给了可靠的人,她不再有牵挂,唯独楚哲昶和苏沁还让她放心不下。老祖宗无力举起另一只手,伸向楚哲昶的方向,楚哲昶马上心领神会,凑上去牢牢握住。老祖宗费力地把两个人的手牵引到一起,使出最后一丝气力,道,“记得……要倍惜眼前人……要原……谅……”然后,便彻底没有了声息。楚游南一把扑到床边,放声痛哭。楚哲昶和苏沁看着彼此叠放在一起的手,泪流满面,相顾无言。 老祖宗仙逝后的近一个月时间里,整个越皇宫都弥漫在一片悲恸当中。好在,接连发生的两件好事,总算略微冲淡了一些沉重的气氛。先是瑾妃图云顺利产子,成为了越国乾武帝登基以来的第一位皇嗣,起名楚怀廉。随后,楚游南和幺貅的府第也传出了公主怀有身孕的消息。刚经历了国丧,虽说不能大肆举办庆祝活动,但小规模的庆贺还是不可或缺的,喜庆的气氛就像初春时候的风,虽然你感觉不甚明显,却慢慢地复苏了整片被冰封了一整个冬天的土地。 楚游南自得知自己怀孕的消息后,第一个跑来告诉了苏沁,迫不及待地跟她分享即将为人母的喜悦,兴奋得手舞足蹈。因为怀胎还不足三个月,她又是个冒冒失失的个xìng,幺貅可算cāo碎了心。来来回回的路上,一会儿让多添衣服,一会儿叫小心台阶,怕马车颠簸,又让下人多准备垫子……忙得不亦乐乎,尽管如此,他心里却甘之如饴。楚游南也奇了,自从她怀了身孕,早前那个人淡话少的幺貅好像突然消失了,眼前忙前忙后,唠唠叨叨的人,倒像是活脱脱被老祖宗附身了一样,对楚游南事无巨细,面面俱到,让她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有幺貅这么个当爹的在,她这个当娘的反倒一点都不担心了。 苏沁是真的为楚游南高兴,被她的情绪感染,也慢慢从老祖宗去世的yīn霾中走了出来。另一方面,托幺貅精心医治和图云那只琉璃的福,她手上的伤已经大好了。除了几条特别深的伤口还留有明显的印记外,手臂的筋骨和皮肤基本已经恢复得完好了。本来,能保住一双手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没想到,上天怜悯,竟又派图云送来琉璃这样的稀世奇珍,手保住了不说,竟然还能使用,那便是大幸之后的万幸了吧。 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和手指,深呼吸一口气,苏沁拿起笔,沾了点墨,一气呵成在窗纸上写下好几行字。久违的畅快感觉,堆积成唇角眉梢那倾国倾城的一抹淡淡地微笑,仿佛劫后余生般的喜悦。灯烛行将燃尽,只剩一豆浅浅的光亮,苏沁便把烛台捧到窗边细瞧。嗯……虽说这笔字比之前差了很多,但总算还有巅峰时期的五六分样子,只要继续勤加练习,应该能恢复如初吧,这样想着,心里突然就觉得充满了希望。 就在苏沁把烛台放下,正准备继续往下写时,眼前一晃,窗前突然多出了一个高大的影子。灯光不明,几近告罄的烛火摇摇曳曳,那影子的轮廓也被照得模模糊糊,时远时近。但即便如此,苏沁也能一眼辨认出影子的主人是哪一个,以至于她甚至忘记了自己刚才原本是要吹熄蜡烛还是准备起身换一支新的。那影子缓缓抬起手,十分轻柔却细致地描摹苏沁刚刚写下的每一个笔画。苏沁也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隔着窗纸的另一侧跟着他手指的轨迹一起游走。两人指尖不经意地相碰,却谁都没有先收手,直到慢慢将整个手掌都贴在一起。一层单薄的窗纸,几行娟秀的字迹,此时此刻几乎被两个炽热的掌心化为灰烬。偏偏这时,已经燃尽的烛火再也无力支撑哪怕一点点地光亮,怪异地扭了一下,灭了……窗子内外的两个人都是一愣,接着,院子里就响起了远去的脚步声。不知道是被何种情绪催动,在烛火熄灭,窗外那只手突然离开的瞬间,苏沁突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打开门箭一样地冲了出去。 本就只是想过来看看她。早听楚游南说她已经好了大半,没想到竟然都能写字了。楚哲昶用手指抚过她刚刚写下的每一笔,第无数次感激上苍对苏沁的眷顾,果然,这么个玲珑的人,连上天也不忍心伤她太久。他知道,自己对苏沁,一直都是亏欠着的,若不是因为他,苏沁怎么会经受这么多的苦难。于是,烛火熄灭的瞬间,他便释然了,不见就不见吧,只要能换她安然无恙就好。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却是,自己才刚走出几步,身后紧闭着的门就突然被打开了,屋子里的人旋风一样地冲出来,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他。 ☆、第八节 春末夏初的节气,大门前的槐树抽出了一冠嫩绿的叶片,墙上附着的青藤也泛起了层层绿意。头顶上悬着一轮圆滚滚地月亮,铺洒下一地柔软的金黄,暖软的夜风吹送来阵阵青草气息。 苏沁缓缓把脸贴在楚哲昶宽阔的脊背上,“我听到了,你的心,他说,他想我……” 楚哲昶心头一震,垂眸看着苏沁抱住自己手臂,借着月光,其上深浅不一的印记依旧看得分明,“那……你呢?” “我……”苏沁咬了咬嘴唇,抱得更紧一些,“我也想……” 楚哲昶觉得自己的心像是突然被人紧紧地攥住,又缓缓地被放开,于转瞬之间,有种上天入地的感觉。饶是他这样的铮铮铁骨,也不得不软化在这无边的绕指柔里。世间万物于此时皆归于静默,只剩她暖软似耳语的声音反复回响着,“我也想……我想你……” 楚哲昶缓缓地转过身,月光下,苏沁精致的眉目跃入眼帘,清丽的模样越发动人,耀如星河的双瞳闪烁着无边无际的深情。这样的苏沁,让他想念到心痛。他伸手去描摹苏沁脸部的轮廓,想碰又不敢碰,担心眼前的一切都是他一不小心做的一个美梦,这一碰,梦就醒了,“沁儿……” 苏沁偏头用侧脸在他掌心里摩挲,浅浅地一笑,“是我。” “我……”楚哲昶双手捧住苏沁的脸,眼神无数遍地逡巡,仍旧贪恋地无法移开视线,直到一双柔软的嘴唇慢慢凑近,带着一丝颤抖,在他唇上浅浅一啄,他才恍然确信,眼前的苏沁是真实的,是他的夜以继日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苏沁!真是我的沁儿!”楚哲昶一把抱起苏沁,攫住那双略带凉意的唇,火热的追逐、索要、纠缠,把长久以来积压在心里的思念通通倾注在这一枚深重的长吻里……苏沁被吻得气息渐渐跟不上,身体绵软在楚哲昶怀里,他顺势伸手一捞,把苏沁横抱起来,几步跨到门口,动作极端粗鲁地用脚带上门,却极轻柔地把苏沁放到了床上。苏沁有些想笑,能同时把粗暴和温柔表现得这么淋漓尽致的,或许只有他楚哲昶一人可以,况且,这么漆黑一片的屋子里,他怀里抱着个人竟然走得顺畅至极,一个墙根一个桌角都没碰到。 不等苏沁想明白楚哲昶为何有如此良好的夜视能力,紧密细碎的轻吻已经像雨点一样落在她脸上和身上,在身体各处流窜的酥麻感觉迅速掠夺了她所有的心智。衣物一点点被剥落,每一寸肌肤都被亲吻、噬咬、舔吮许多次,身体从内向外地发热,皮肤下的血像是地下流淌的滚烫岩浆。似乎是分隔得太久,从未想过除了思想,身体竟然也会彼此想念到近乎疯狂的地步。指尖每一下触碰,都能燃起一簇火焰,每一寸相互摩擦的肌肤,都在黑暗的里绽放出噼噼啪啪的火花。 楚哲昶一手托起苏沁的腰,另一只搂住她的肩背,让两个人的身体无限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他比苏沁更了解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懂得如何拿捏速度和分寸,知道怎样才能让苏沁把藏在身体最深处的快感释放出来,也只有苏沁,才能够承载他汹涌如潮水的yù望和执念。空气越来越湿热,身体越发滚烫。心,像一只被禁锢了许久的巨大困兽,突然获得了自由一般,每一个指尖都鼓胀到发痛,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快乐与满足,享受着这场身体的盛宴。 苏沁紧紧搂住楚哲昶的脊背,心灵和身体的双重喜悦相互撞击着,拼命地找寻着出口,“啊……嗯……啊……”再怎么咬紧嘴唇也无法压制的快感从唇边溢出。苏沁极端难耐地仰起头,却把纤细而敏感的脖颈暴露在楚哲昶濡湿的唇舌之下。 楚哲昶气息粗伐缭乱,被汗水濡湿的几缕黑发黏贴在宽广的后背上,呈现出一种妖冶的姿态,“沁儿,嗯……不要忍着,我,想听你的声音……”苏沁却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刻下留下两排浅浅的牙印。楚哲昶轻哼了一声,像被刺激到一样,愈发放肆的律动。同时把苏沁粉嫩的唇舌紧紧含在口中,把她所有的□□和娇喘都吞了下去。于是,苏沁的声音都被闷在喉咙里,不得发泄,只能换做从鼻腔和唇角溢出细细碎碎,断断续续地低吟,落在楚哲昶耳朵里则更填了一股xìng感和魅惑的味道。 苏沁的身体柔滑如缎,夹杂着成熟的韵律和饱满的生气。楚哲昶贪婪地在苏沁的身体里逡巡,触碰每一个会让她浑身颤抖的点。他惊讶的发现,这几年的成长,让苏沁的人以及她的身体都越发的让人着迷,那是一种让致命诱惑力,让人心甘情愿的沉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只想不停地索要,更多,还要多…… “嗯……”极速的律动渐渐停了下来,楚哲昶一声闷哼后把苏沁整个人紧紧地抱在怀里,身体轻微地痉挛。 苏沁搂住楚哲昶宽阔的后背,些微的失神,饱满的眼睛里还有带着氤氲的水汽…… “沁儿,对不起!”许久之后,楚哲昶轻咬着苏沁的耳廓,轻轻地说道。 “为了什么?” “为金吉,为康媚春,为图云,为你因为我所受的所有痛苦和折磨,也为了……我们早就该有的孩子……” “嗯,确实。” 楚哲昶一愣,撑起上身目不转睛的看着身下的苏沁,眼神里闪过一丝惶恐,“你还在怪我?!” “那你呢?”苏沁伸长手臂捧住楚哲昶的脸,“怪我吗?” “怪你什么?” “怪我怀疑你,以为自己是别人的替身,怪我自作主张,私自放走金吉,让你失去了政治博弈的资本,怪我一直刻意忽略你的心意,固守执念不肯与你重修旧好?” “沁儿……你怎么……我……唉!”楚哲昶眸光闪动,内心澎湃,激动地连话都说不完全,只能一把将苏沁揉进怀里,紧紧地,无比珍视,仿佛怀里的人是他这辈子最珍惜的宝贝。 “呵呵……”苏沁被他弄得□□,咯咯地笑出声来,“其实,不论读再多的圣贤书,我也不过是个平凡普通的女子,会被纷乱的□□所扰。若不是老祖宗,我可能还绕在自己的圈子里走不出来。是她教我要学那花花草草,学那艳阳明月,不管别人如何,都有自己的活法,不受外界左右,不沉溺于自己的纠结里,也不怨天尤人,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是她教会我要原谅,世间的任何烦忧,皆因自己苦了自己,这两年,我怨你也好,恨你也罢,让你不得自在,我又何尝自在?老祖宗仙逝那天,弥留之际,还要你我要原谅,要珍惜,我才恍然明白,人,终其一生,那么短暂,如果只在幽怨中度过,该是多么痛苦。失去所爱之人的滋味实在太过煎熬了,一想到有一天你也会从我生命里消失,就好像我们从来没有在世上遇见过彼此,我就心疼得不能自制。比起那种痛苦,过往的种种,就变得太微不足道了……” “沁儿,你真的,是这样想的?”楚哲昶诧异地瞪大眼睛看着苏沁,不知何时开始,当初那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清丽女子,已经成长蜕变得如此成熟,仿佛一朵幽香高贵的白色兰花,正以她最美丽的姿态盛放着。 苏沁坦然地任由楚哲昶看着,纤细地手臂绕过楚哲昶颈项,“你说呢?现在我就在你怀里,还要怀疑?” “不!”楚哲昶把苏沁抱紧,心里溢满失而复得的惊喜,“再也不会怀疑。” ☆、第九节 夜沉如水,初夏的夜晚,鲜少有夏虫的鸣叫,静得连树叶摩擦的声音都听得见。 苏沁在楚哲昶怀里动了动,轻咳了一声。 “怎么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0 章 我……我渴了。” “呵呵……”楚哲昶宠溺地在苏沁的鼻尖落在一记轻吻,“我去给你倒茶。” “那我去找蜡烛。”苏沁也跟着坐起来,看着楚哲昶高大的轮廓渐渐接近桌边,忍不住莞尔,在这个世上,能使唤乾武帝亲自端茶倒水的,想必也只有她了,说出去恐怕都没人相信呢。 等苏沁摸索到蜡烛点上,楚哲昶已经倒好了茶,送到了她嘴边。苏沁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楚哲昶又就着她的唇印把剩下的喝光了。橘黄的烛光渐渐明亮起来,摇曳生辉,照在两个人脸上,有暖暖的色彩。两人对望良久,竟然不约而同地,一起笑了出来,仿佛这期间所有的隔阂都是一场虚空的幻影。 楚哲昶担心苏沁会着凉,把她用被子裹紧,再把她连人带被子抱在怀里,“沁儿,虽然我相信你已经不再计较,但有些事,我必须要告诉你。” 苏沁被裹在被子里,像一只圆滚的雪人,只露出个头在外面,“好,你说。” “第一件是关于康媚春。原本我无意立后,只是那些老臣以死相逼,非要我以国本为重。她母亲是太后的亲妹妹,她父亲康佟炀,你见过的,是皇兄生前最为倚重的臣子,在朝野内外的根基深厚,朝中很多举足轻重的老臣都为他马首是瞻,他又是太子的姨父,身份特殊。我刚刚登基,朝政未稳,如果我不立康媚春为后,他就会联合朝中官员转而拥护太子,处处对我加以挟制,虽说不至于平息不住,但难免死伤一片,于新朝不利,所以,我才不得不让康媚春入主中宫,以稳定康党人的心。” “嗯,我知道,身为帝王者,看似高高在上,坐拥天下,无所不能,其实,是有着很多的身不由己。” “是啊,连选择妻子都由不得自己做主。康媚春的事情,我是被逼无奈,但图云有孕入宫,却是我故意为之。沁儿,你会生气吗?” “一开始,我的确很难过……”苏沁用额头摩擦楚哲昶的侧脸,“可我也知道,身为一国之君,延绵子嗣也是皇家的职责……” “不是的!”楚哲昶打断苏沁,“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一直就不喜欢图云,又怎么会为了要延绵子嗣突然转xìng。只是纵观朝野上下,能够与康佟炀相互牵制的只有上丞相图航。康媚春成了皇后,掌后宫大权,康党的气焰必定更加嚣张,只有加以遏制,才不至于愈演愈烈,所以我才要利用图航。康佟炀因是皇亲国戚,入仕便位高权重,所以行事难免外现嚣张,但图航却恰恰相反,此人心机深重,老jiān巨猾,皇兄当政时,他因不得势,处处谨小慎微,锋芒内敛。皇兄驾崩,他便要露一露獠牙。他知道,我若要牵制康党,必将重用他,就编了套说辞邀我去他府第用膳,席间再提图云一事,意在让图云入宫,拆分康媚春的权柄,以此来让前朝与后宫相互牵制。这事原本不难,但我们能想到,康党又如何想不到,我若直接下旨让图云进宫,必定有人出面弹劾。于是,我便将计就计,假装酒醉,宿在了丞相府。夜里,图云进来陪侍,就再也……没有出去。生米既已成熟饭,图云进宫便不再会有人阻拦。只是我没想到,图云竟然会怀孕……” “朝中的事真复杂……”苏沁眉目低垂,若有所思,若是图云知道自己得以入宫的真实原因,会怎么想? “沁儿……”楚哲昶捧起苏沁的脸,表情十分认真的看着她,“政治之争本就复杂,我自出生就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早就习以为常。甚至于,早就准备好把姻亲连理都当做政治博弈的一种手段。从小到大,我若想要什么,总会有办法得到。但有了你之后,一切都不同了。你让我知道,你不是我想尽办法就能得到的东西,你的纯粹、恬淡,倔强而又坚韧,让根本不在乎男女情爱之事的我有了一种深深挫败感。不想看到你不安,不想看到你受伤,不想看到你难过……只有你,让我想把所有心意都掏出来,摆在你面前,任你择选,只想对你一人相依相守,不离不弃……” “那……金吉呢?” “金吉?!”楚哲昶大大地叹了一口气,“你应该已经知道了,金吉只不过是皇兄放在我身边的一个探子,对我没有半点真心,她心之所属是皇兄,但皇兄注定一辈子都不可能给她任何名分。我向来爱马如痴,皇兄送我雪耳之初,我想了很多方法都驯服不了它,偏偏它只肯听金吉一个人的话。我便好奇,跟着金吉学训练雪耳的方法。因真正向往的东西却是永远都得不到的,所以金吉内心极度空虚,这让她对世间的一切都充满了占有yù,得到后又弃若敝屣,不屑一顾。我当时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觉得自己有征服世界的能力为何不能征服一个女人,所以我宠她,纵她,满足她,就是想看看她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满足。后来想想,才发现当时有多幼稚,我对金吉,从未真心喜爱过,只是一种强烈的好胜心和征服yù。只不过后来,又牵涉到我与皇兄的储位之争,金吉身在其中,给我造成了很大的麻烦,我才那样对她。你私自放走金吉那天,我脑子很乱,再加上之前璇萼的事情,我一时间想不到该如何处置,才把你……” “好了!”苏沁打断楚哲昶,仰头在他刚毅的薄唇上轻轻地印上一吻,“别再说了,我懂,我都明白。过去的事情,我们都不要再提了,人生苦短,既然你选择了做帝王,而我又选择了你,我就会一直站在你身边。没有人可以一直得到,我自然也不能例外。你给了我你全部的情爱,我就必须承受与其他女子分享你,以及伴随而来的种种嫉恨和伤害。但我要你记得,无论你这个皇帝是千秋万代,名垂青史,还是千夫所指,遗臭万年,我都跟定你了。你若要轰轰烈烈地走完这一世,我就陪着你把自己烧成灰!” “沁儿!”楚哲昶狠狠地抱住苏沁,“我楚哲昶发誓,所有本该属于你的名分、地位,终有一天,我一定会还给你!” “你知道,我并不在意这些。” “在不在意,是你的事,给不给,是我的事!”楚哲昶伸长手臂,从床头拿过自己的衣服,从里面掏出一条珠链递给苏沁。那珠链做得极其精致,自上而下共三层,每一层都用大小相同,形状一致的小珍珠串起,其间镶嵌七色宝石,微微一晃,便闪现琉璃的光泽,正中间,还穿着一枚闪亮硕大的黑色珍珠,“还记得这个吗?” “这是之前你派人送来的那颗珠子?我不是已经给了皇后吗?” “出了那样的事,你又说了那样的传说,我怎么可能再把这颗珠子给任何人。我命人把它做成珠链,一直带在身上,就想着哪一天可以亲手给你戴上。”楚哲昶一边说,一边把珠链戴在苏沁的颈项上。又拿出自己戴的黑玉青珑挂珠项链,“一珠一玉,珠联璧合,我们刚好凑一对儿。” “呵呵……”苏沁笑着躲开楚哲昶凑近的唇,像只粽子一样向后滚倒,“谁要和你凑一对儿。” 楚哲昶跟着倒下去,做饿虎扑食状,去扒裹住苏沁身体的被子,“刚刚还说要把你原该有都还给你,我看,就先从孩子开始还起吧……” 皎月高悬,星辉遍地,微凉夜风送来阵阵旖旎的气息,一室春光,无限风流缱绻…… ☆、第十节 寅时的更声刚过,广清宫屋外突然响起敲门声,力道不重,却很有节奏。 范生敲了几下门,侧耳倾听,没什么动静,于是把手拢在嘴上,轻轻朝屋里低唤一声,“皇上,该起了!” 楚哲昶刷的一下睁开眼睛,黑曜石般的瞳孔幽深觉醒,看了一眼门外,又低头看了看枕在自己臂弯里睡得香甜的苏沁,低喝了一声,“再等一会儿!” 门外于是又陷入静默。 苏沁被惊动却没有醒,一缕细软的头发dàng到脸上,她抬起手背蹭了蹭,轻轻低吟了一声。 楚哲昶哑然失笑,轻轻帮她把头发撩开,看着她安稳娴静的笑容,突然觉得,若不去争什么天下的霸主,只与枕边真爱之人相守一生,也是不错的选择。 一刻钟过去,敲门声又响了起来,“皇上,该起了!” “知道了!” 这次吼的声音大了一点,苏沁半梦半醒间,眼神迷蒙地看了身边的人半天,甜甜地说了一句,“王爷,早!” 楚哲昶微微一愣,王爷这个称谓可是很久没有叫人过了,苏沁还是不习惯称呼他为皇上。也罢,她喜欢叫什么就随她好了。 不一会儿,苏沁揉揉眼睛,彻底清醒过来,听见门外第三次响起催请的声音,方才想起,楚哲昶还要早朝,忙起身帮他穿戴。 “唉!”楚哲昶伸直手臂,一脸满足地任由苏沁帮他打理衣服,突然夸张地叹了一口气,做恍然大悟状,“过去的那些昏君,整日沉浸在温柔乡里,芙蓉帐暖夜夜春宵,不思早朝。过去不能体会,今天我算是知道了,春宵何其短,连我都忍不住想做个昏君了!” “我才不要!”苏沁把手绕到楚哲昶身后,帮他系上腰带,“你要做昏君容易,我还不想做祸水红颜呢。”说着,把楚哲昶硬推到门口。 “那我走了。”楚哲昶回身又抱了抱苏沁,“晚点再来看你。天还早,你再睡会儿。” “嗯,知道了,快走吧。” 门开了,楚哲昶从里面走了出来。行到院子中央时,舒展了一下筋骨,觉得神清气爽。 范生十分狗腿地跟在后面,“恭喜皇上!” 楚哲昶提着范生颈后的衣领把人拎到面前,笑着拿拳头敲他的头,“鬼东西!” 这几天,宫里的气氛很好,因为,皇上的心情特别好,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楚哲昶竟然行走坐卧都带着耐人寻味的浅浅笑容,连史官都忍不住在《乾武传》上记下了这样两句话:“弘乾二年四月初,帝心甚喜,龙颜大悦,问之,但笑不答。”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却留给后人无限的遐思。 只不过,这次向来反应后知后觉的楚游南倒是猜出了点端倪,跑到苏沁的广清宫,摇着她的肩膀追问:“快说,快说,你们是不是和好了?!” 苏沁被她说得不好意思,半红着脸嗔怪,“你怎么不去问他!” 连着几天,楚哲昶每次都晚来早走,苏沁跟着他的作息走,白天总觉得精神不足。所以,有时候吃罢了早饭,她反倒要再躺一会儿,补补眠。这一日正睡得昏沉,恍惚间突然觉得有人推门而入,堂而皇之地在桌边坐了下来,“姐姐好睡啊!妹妹叨扰了。” 苏沁拥着被子坐起来,揉了揉疲倦的眼睛,才认出屋子里的人是瑾妃图云和她的贴身侍女崔子菁。图云产子之后,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恢复得极快,不仅没有像平常产fù一般体态臃肿,反而更显身量纤纤,脚步轻快。 “见过瑾妃娘娘……”苏沁用手顺了顺略显凌乱的头发,“未经梳洗就面见娘娘,不堪之姿真是折辱娘娘了……” 图云坐在桌边,从上到下打量着床上的人。她倒的确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苏沁:只穿着白色的亵衣,没有挽髻,乌溜溜地头发十分柔顺地垂在两侧肩膀上,不施任何粉黛的脸因淡淡的娇羞而显得更加白皙娇嫩,弯弯的眉毛似新生的柳叶,眼帘低垂,眉梢上翘,挺立的鼻梁两侧隐约看得见修长羽睫投shè下的yīn影,泛着粉红色泽的单薄嘴唇,让人一看就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好一副慵懒媚态。这样的人睡在枕边,即便是楚哲昶,也会无心朝政的吧。 苏沁见图云不说话,只是看着自己,心里难免有些慌乱,正想着要说点什么,图云却像是突然惊醒了一样,站起来走到苏沁床边,行了个半礼,“恭喜姐姐了!” “瑾妃娘娘……”苏沁忙伸手就去扶她,身子一欠,脖子上的珠串便掉了出来,“娘娘何出此言,苏沁何喜之有?” 图云眼睛一跳,顺势握住苏沁的手坐到了床沿上,“恭喜姐姐跟皇上重归于好,姐姐三千宠爱急于一身,可莫要忘记当日答应过妹妹,要给妹妹和小皇子留个立锥之地哦。” “我……”苏沁嘴唇翕动,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图云的这句话。心想,向来都是你自说自话,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这些事情。她与楚哲昶言归于好,阖宫上下还是个秘密。今早走的时候,他还说自己的筹划进行得很顺利,只需个把月,最多两个月,就可以把康党那批人连根铲除。然而,人一旦被逼急了,就会变得丧心病狂起来,什么事情都做得出,越是这种紧要的关头,越是要保护苏沁。因为但凡明眼人都看得出,苏沁就是楚哲昶的死穴,伤害苏沁一定会大大打击到楚哲昶,但一旦祭出这招,也就意味着玉石俱焚,楚哲昶肯定会把当事人碎尸万段。为了避免像上次苏沁被康媚春私下折磨这样的事情发生,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谨慎行事,所以,楚哲昶每天都是半夜来凌晨走。可是现在被图云这么一说,苏沁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但她随即就反应过来,楚哲昶来去都只有范生一个人跟着,悄悄地来,悄悄地走,从不惊动他人,图云又是怎么知道的?! 看出苏沁的疑惑,图云凑到近前故作神秘地小声道,“姐姐不必惊慌,其实皇上每次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妹妹都是知道的。” 苏沁被她这句话惊出一身冷汗,难以置信地看着图云。后者则笑盈盈地任由她盯着,看不出任何破绽。 “姐姐不信我?”图云一伸手,崔子菁便递上一本册子。图云把册子打开,先是笑了一下,然后伸出带着黄金镂雕嵌宝石护甲的手,指着其中一行念道,“四月十七,皇上亥时三刻来,寅时半刻离开;四月十八,子时皇上前来,丑时三刻就走了;四月十九,皇上是亥时来的,待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1 章 卯时才起驾……” “别念了!”苏沁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此时依旧笑盈盈地图云,脊背不受控制地涌起阵阵寒意。没错,她记录的时间分毫不差。可是,宫规里分明写着,除了专门记录皇上饮食起居的内侍官,其他任何人,包括皇后和太后在内,都不可以私自记录。图云竟然堂而皇之地写在本子上,她的胆子也太大了。另外,这些精确的记录无一不在提醒着她,她和楚哲昶的一举一动都时刻被人监视着,她这里每天都有无数双眼睛在窥探,光是想想就觉得浑身冰冷,“别再念了,你到底要怎样?” 图云合上册子,卷成一个卷儿拿在手上,“姐姐莫怪,妹妹只是想保护自己和小皇子罢了。姐姐是皇上的心头好,顷刻间就重夺皇上真心,假以时日,必定是这后宫之主。姐姐常有皇恩相伴,自然是不怕宫中那些乌七八糟地鬼魅伎俩,可是妹妹却只身在宫里,又带着襁褓中的皇长子,难免成为众矢之的,所以,总要给自己和小皇子找好出路。姐姐放心,妹妹也只是抄了张护身符而已,我虽愚钝,但朝中之事还是略知一二的,只要姐姐按照我说的做,我是一定不会把这本册子jiāo给跟姐姐最不睦的那些人的。再说了,姐姐手上的伤现已大好了不好,妹妹不是施恩就望报的人,但姐姐绝不会忘恩负义的,琉璃一事,你可是欠我一个大大的人情哦。” ☆、第十一节 苏沁眉心皱起,觑起眼睛看着图云。一直觉得这个人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现在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图云怪就怪在她太殷勤,殷勤得几乎虚伪。她一步步接近自己全都是带着目的的。被冤枉偷了珍珠时,她施以援手,是为了缓和跟楚游南的关系;送琉璃只不过是她放出来的饵,自己受了她的恩,必然要帮她办件事来还这个大人情,就像现在。看来一直以来在自己面前装可怜,装恭顺的她,心机远比火bào脾气,心狠手辣的皇后康媚春要深得多得多。 这样想着,苏沁反而镇定了下来,只要她肯条件就不是不能jiāo涉,比起一心只想折磨她,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的皇后而言,图云反而更安全一些,“人情我自然是要还的,可我一无名位,二无钱财,人微言轻,不知道瑾妃娘娘想让我做什么?” “呵呵……”听到这句话,图云顿时笑了好半天,“姐姐若是人微言轻,那这宫里就没有重的人了。” “瑾妃娘娘有话不妨直说,只要是不违背良心,不伤天害理,不触犯宫规的,苏沁一定竭力相助。” “姐姐蕙质兰心,冰清玉洁,妹妹怎么舍得让姐姐做伤天害理的事呢?其实啊,我只要姐姐帮我说一句话就好。” “什么话?” 图云给崔子菁使了个眼色,后者便听命地到门口去守着了。“我要姐姐帮我说的话就是,让皇上立皇长子楚怀廉为太子!” “你说什么?!”苏沁诧异地瞪大眼睛,立她的儿子为太子?!图云的野心也未免太大了。 “嗯?”见苏沁大惊失色的样子,图云很是无辜的眨眨眼,“姐姐,妹妹只需要你说句话,这不算违背良心,伤天害理,触犯宫规吧……”眼光扫过苏沁的手臂“一句话换一双手,这么划算的买卖,姐姐忍心不做?” “不,这话我是不会说的。”苏沁断然拒绝,“且不说朝中现有太子楚永旭,仅立储一事本身,就不是后宫的人应该多嘴的。自古女子不得干政,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那也得看这干政的女子是哪一个,换做是姐姐你,皇上是定然不会责怪的……”图云突然凑近,苏沁反shèxìng地后仰跟她拉开一点距离,却不小心被图云瞄到颈窝处一个浅浅的红色印记,图云神情古怪的一笑,“姐姐容姿天下少有,皇上宠着姐姐,你这枕边风一吹,哪个男人不言听计从?!” “你!”苏沁拽紧衣领,“你不用说了,我不会答应你的。” “唉!姐姐真是心善呐!”图云夸张地叹了口气,“皇后屡次冒犯姐姐,哪次不是太子在背后指使,再说,太子觊觎姐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那样德行的人怎能堪当一国之君的重任?就算姐姐不说,他也定然当不上皇上的,妹妹所求,只不过是让姐姐顺水推舟而已。” “我不管太子是何人,储位之事我是绝不会chā嘴的,若小皇子却是天命所归,瑾妃娘娘不如回去好好教养,若此,将来争得大宝之位想也不难!” “呵呵!”图云笑着叹了口气,“姐姐不必现在就答应我,小皇子还未出满月,时间有的是,妹妹我等得起。只不过……”图云把卷成一卷儿的册子在手心里敲了敲,“我是不急,可是耐不住有些人急,皇上下手那么狠,刀子都架到脖子上了,保不齐会有人狗急跳墙,我再把这个送去,添一把火,姐姐,你说,你就算保住了手,能不能保得住命呢?” 苏沁觑起眼睛瞪着图云,拽着衣领的手紧紧攥着,指节都开始泛白,“你威胁我?!” “我怎么敢威胁姐姐呢?我这是想要跟姐姐讨还个人情罢了。”图云站起身,很随意的理了理衣服,“小皇子这会儿估计醒了,妹妹就先回去了,姐姐慢慢想……哦,对了!”图云举起手里的册子晃了晃,“你会告诉皇上吗?” 苏沁只是瞪着她,不说话。图云是皇长子的生母,从国本的角度而言,是整个越国的功臣,若是把她窥探之事告诉楚哲昶,那她必定会受到严惩,但这样的话必定惹来宫里人的非议,与楚哲昶不利不说,搞不好,图云把楚哲昶已经与自己和好的事情散布到宫里各处,自己的安危倒还在其次,若是打乱了楚哲昶铲除康党的精心布划,那才得不偿失。所以,她是绝不会把图云窥探广清宫一事告诉楚哲昶的。 看见苏沁这般反应,图云满意地一笑,又行了个半礼,“那妹妹就先告退了。”说完,施施然走了出去。 回到彩云轩,崔子菁使眼色让其他的侍者都退了下去,这才看着图云道,“娘娘,广清宫人她……未必就范吧!” “不急,先等两天看看动静。上次没死在康媚春手上算她命大,她若是还想好好活着,就应该照我的话去做。” “若是她不照做呢?” “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便留她不得。” “还是娘娘足智多谋,每次不用自己出手,就能把板子都打在广清宫人身上。” “哼!”图云轻蔑的一笑,“若是不把皇后的火引到她身上,我的皇儿怎么能平安降生?!” “是是是,娘娘您深谋远虑,只有皇后才会那么傻,做什么出头鸟,被娘娘玩弄于股掌之间却不自知。” “康媚春不过是个小角色,若不是凭借她父亲在前朝的地位,做皇后?哼!她也配?!” “娘娘说的是,除了娘娘您,谁还有资格统领后宫,母仪天下。只不过,这次皇上对康党下了狠手,皇后就算再傻,毕竟涉及全族和一党人的xìng命,恐怕也不得不学得聪明点了。” “嗯?”图云把放下茶杯,挑眉看着崔子菁,“怎么说?” 崔子菁凑近一些,轻声说道,“秦芫荽说皇后这几天可能要有大动作……” “什么动作?” “这个……暂时还不是很清楚。她只说近日往来凤仪殿的书信特别多,还有人悄悄地从宫外头混进来,在凤仪殿里密谋了好久……” “哦?她的话可信吗?” “秦芫荽见皇后大势已去,有意投靠娘娘,应该不敢骗我们。” “嗯……”图云思忖片刻,“那你告诉她,看紧皇后,有异动立即来报。” “是!”崔子菁领命转身去了。 图云款步走到雕花的窗子边,抬头看着清澈得仿佛刚刚被洗过的天,“楚哲昶,要不到你的真心,我便要你的江山!” ☆、第十二节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楚哲昶依旧是深夜来黎明走,但每天无论多晚,他都会赶来与苏沁见一面,但对于图云想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一事,苏沁却只字未提,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与后宫表面上的平和宁静相反,前朝的形势在这一个月之内却是波涛汹涌,跌宕起伏。先是一个地方官员上疏,弹劾时任地方高官的康晖贪赃枉法,草菅人命,断案之时不问来龙去脉,只看攻辩双方谁使得银子多,便判谁胜讼,其罪一;康晖骄奢yín逸,不仅自己府邸里妻妾成群,还公然入股当地最大的青楼,不惜动用官府的力量逼得长相俊美的良家女子卖身为娼,其罪二;康晖心怀不轨,意图谋反,常跟手下之人宣称当今皇上即位,名不正言不顺,其罪三……等等,诸如此类,林林总总共三十二条。巧的是,这位犯下滔天罪责的康晖正是当今下丞相康佟炀的长子。随后,朝中以上丞相图航为首的官员也纷纷上疏,弹劾康佟炀以及其他几位前朝老臣贪赃枉法,纵容门生胡作非为,居功自傲,欺君罔上等诸项罪名。 一石激起千层浪,继这位地方官上疏后,每隔几日便有其他地方几百里加急送来的奏报,都是弹劾为官不正的,而这些为官不正的人当中,十个倒有八个都与康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楚哲昶为此大为震怒,下令立即彻查,一经查实,格杀勿论。另,把所有弹劾官员的折子全部誊抄千份,分发各地,贴满大街小巷,让那些贪官污吏受万人唾骂。此举一出,各地更是民声激愤,纷纷呈上万民书,请求朝廷从重处罚这些贪官污吏,方可平息民愤。这无形中为楚哲昶铲除康党人提供舆论声讨的基础,下手时更加不必顾虑。一时间,朝野内外充斥着对康党的参伐之声,康党这次明知道矛头是冲着自己来的,却苦于既无招架之力,也无还手之功。 早在几个月之前,就有人预料到,朝廷的风向要变化,皇上可能要对康党人下手了,聪明世故之人,便开始悄悄的,不着痕迹地隔绝与康党的关系。如今,康党人一个接一个地被铲除,人们在庆幸自己先知先觉的同时,难免怀着种种猜测,楚哲昶到底是如何做到如此精准确切的。不仅那些遭上疏弹劾官员无一枉告,而且所提供的证据也全部属实,证人、证词,连同贪污受贿的赃银数目、藏匿地点一夜之间也全部告白于天下。若不是之前就做足了充分的准备,调查得清清楚楚,怎么可能做到?可以说,在楚哲昶精心编织的这张巨大的蛛网下,他站在绝对的高度俯视他的王朝,对每一个想要捕获的目标都了若指掌。他不急于吃掉它们,而是任由它们继续在网格间穿梭来回,肆无忌惮,直到最终被越来越密集的网粘住再也脱不得身之时,再把猎物一圈一圈勒紧,抽筋剥皮,拆骨啖ròu。 连康佟炀自己都没有想到,他的党羽们竟然已经犯下罄竹难书的罪过。所谓shè人先shè马,擒贼先擒王,无论他知道的多与少,早与晚,他都必须承担。楚哲昶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却用民愤和充分的证据垒了一座绞刑架给他,让他不得不把脖子吊上去,而当一向自负的他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大势已去,就算他有通天的本领,失了先机,便也不再有任何意义。况且,以楚哲昶做事的风格,一旦下手,是绝不会给对手任何反抗的机会的。所以,在钦差大臣带着官兵查抄丞相府的前一刻,康佟炀便已将自己缢死在家中了。钦差回报之后,楚哲昶只是嗯了一声,便让人把消息直接送去凤仪殿。康媚春得之后,悲愤yù绝,连着几天不吃不喝,就只是哭,再之后,便一直称病不出,也不见任何人。 康佟炀死后的一个月。 “娘娘!”崔子菁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看了一眼屋子里伺候人,“你们都出去!”待所有人都退出去以后,崔子菁附在图云耳边道,“娘娘,秦芫荽说,皇后打算……” “哦?”崔子菁说完,图云眉心皱起,随即又笑了,“我还以为她康媚春出息了,想不到最终也不过是想弄个鱼死网破,也罢,既然皇后娘娘有心,我又如何能坐视不理,不助她一臂之力呢?” “那娘娘的意思是?” “你过来!”崔子菁附耳过去,图云细致叮嘱,“这样……这样……但一定要小心,千万别被人发觉了!” “是!”奴婢这就去办。 第二天,正是睡午觉的时候。 苏沁正专心致志地调配着水和面粉的比例,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随即被熟悉的气息包围。楚哲昶揽住苏沁的腰,唇舌在她敏感的耳蜗间暧昧地流转。 “哎呀,别闹,好痒……”苏沁想推开,但手上都是面粉,只能努力转过头去,正面看着楚哲昶,却被他轻轻巧巧地偷了一记香。 “做什么呢?” 苏沁用指尖沾一点面糊送到楚哲昶嘴边,却被他连同手指一起吞进去吮吸了半天才道,“嗯,甜而不腻,有股淡淡的清香,还有点花香的味道,是放了花蜜?” “嗯!”苏沁点点头,“这个啊,叫做蜜兰松糕,是枢国的一种糕点,也是我爹最喜欢的吃的一种点心。因为做法繁复,我只看我娘做过一次,还在琢磨。” “繁复?有多繁复?你这么聪明,有什么能难得住你。” “这世间哪有什么都会的人。我不过是能比别人多记住了一点而已,何况当时我还很小。我拼命想拼命想,也只记得配料里有面粉,鸡蛋,莲子,百花蜜,其他配料都是我自己胡乱加进去的,这不……”苏沁捧起个装满面糊的小盆,“我胡乱折腾了一个上午,这才弄出了点门道。” “研究吃的事情,你直接派人去御膳房把欢喜叫过来就是了,她对这些可是最在行了。” “我才不要……”苏沁把面盆放下,拿起个勺子继续搅拌,一边搅一边再填些面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2 章 进去。 楚哲昶好奇地跟过去,追问,“为什么不要?” “就是不要!” “嗯?”楚哲昶手掐着下巴看苏沁,突然狡黠的一笑,“哦~~~~我知道了。这蜜兰松糕本身岳母做给岳父吃的,以表恩爱,如今沁儿你又做给我吃,所以,你不愿意让欢喜chā手,是不是?” “你……”被说中心事的苏沁脸腾地就红了,“你胡说!” “是吗?”楚哲昶把苏沁揽进怀里,“不许你对我说谎。” 不等苏沁回答,她所有的声息便都被那人火热的唇舌夺走了。 过了一会儿,苏沁才在楚哲昶怀里抬起头来,“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我想你啊!” “一早才走的……这还一天不到。” “呵呵……”楚哲昶帮苏沁擦掉粘在脸上面粉,“昨天平国的三皇子前来纳贡,今晚我在庆安殿设宴为他们洗尘,可能要到很晚,我怕自己太想你忍不住从席间悄悄溜掉,失了我大国风范,所以就先来看看你咯!” 苏沁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还说不许我不说谎,你这堂堂一国之君,编起瞎话脸都不红一下……什么担心自己会溜掉,胡说八道。”说完两个人都笑得前仰后合。 “皇上!”自从楚哲昶跟苏沁和好之后,范生总觉得自己的出现很煞风景,但他职责所在,又不得不把煞风景这种被千夫所指的事情进行到底,“启禀皇上,您让司徒大人过了午时去德沛殿候着,如今人已经到了,您……” “知道了!”楚哲昶挥手把范生赶出去,回头看了一眼苏沁,“那……我走了?” “嗯!”苏沁点点头,“哎,等一下!” “嗯?” “那个……蜜兰松糕隔夜就不好吃了,你要不要……” “呵呵!”楚哲昶笑了笑,“给我留着,不管多晚,我一定过来,不许你偷嘴!”说罢身影一晃,消失在门边。 苏沁抬起手背碰了碰嘴唇,似还残留着的他的气息,无奈莞尔,转回头继续忙活。 ☆、第十三节 平国自从几年前被楚哲昶领兵推翻了原有王朝,改为扶植其他贵族之后,倒是十分听话,年年纳贡,岁岁进献。楚哲昶几乎将其国境内所有的海盗团伙剿灭殆尽,让这个国家失去了以在海上抢劫为主的畸形的经济命脉,与此同时,又让新的皇室利用平国单面靠山、三面环水的地理优势,大力发展渔业和海上贸易。通过这两项措施,国家的统治权又重新回到了新皇室手中,百姓即使不出去抢劫也可以安居乐业的生活,自然就没有了再当海盗的念头,毕竟比起一手鲜血一手金银的日子而言,大多数人还是宁愿小富即安的。 当天的晚宴,除了绝对的主角楚哲昶和平国的皇子,陪同的还有朝中几个重要的大臣,瑾妃图云,以及新晋不久的贵人蔡宛蝶,也就是之前曾与楚哲昶有过一次殿前撑伞之谊的宫女。虽然,总有人在背后议论,说皇上根本就不喜欢她,说她只不过是楚哲昶拿来堵大臣们嘴的挡箭牌等等诸如此类,但她自己倒是真心希望,楚哲昶对她是有点喜欢的,哪怕只是一点点,她也觉得心满意足,行将就死都觉得值得。康党的势力一倒下,康媚春在宫里便只剩下了个皇后的虚名。楚哲昶有意直接废后,然后重新册封苏沁为皇后,却被苏沁阻止。她担心的是,康党刚刚除去,局势还不算特别稳定,又在这个时候废后,难免惹人非议,对楚哲昶的名声有损,索xìng暂缓几个月也无妨。所以,康媚春还是越国名义上的皇后。本来,在这种国宴之上,康媚春就算再不愿意也还是应该露个面的,但她只让人传话说体力不支,无法出席。楚哲昶也着实不愿见她,索xìng随她去。 苏沁倚在桌边,昏昏yù睡。桌上放着一碟雪白的糕点,那是她辛苦了一下午的成果。等待的滋味总是难熬的,苏沁在不知道第几次差点睡着之后,终觉疲乏困顿难以支撑,想先去睡,但又想起楚哲昶之前跟她说过,无论多晚,一定过来,于是又强打起精神,她真的很想亲眼看见他吃光自己为他精心准备的蜜兰松糕。 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苏沁打开门,想出去让夜风把自己吹清醒一点,却在开门的瞬间,突然被人击中颈侧,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就倒了下去。晕过去之前,她只来得及看清袭击自己的人脸上银光一闪,肩上好像扛着什么东西。 夜阑如水,八月的夜晚难得的没有一丝月光,一颗星星都找不见。明明午时还是湛晴的天,不知道为什么傍晚还不到就突然就yīn沉下来,厚厚的乌云翻滚着、山一样地自头顶压下,铺天盖地,几乎触手可及,似是正在酝酿着一场瓢泼大雨。寂静,弥漫在越皇宫里大部分的宫宇楼阁之间,唯一庆安殿内丝竹舞乐尚未停歇。 楚哲昶靠在尊位上,手撑着头,眼神迷离地看着舞姬上下翻飞的衣袖,慵懒的身姿显出一丝醉态和倦意。平国的三皇子唐昊也是个察言观色的高手,见夜已深沉,便很识趣地站起身,准备结束这场宾主尽欢的晚宴。 不料,唐昊刚起身,想举杯的手还没伸出去,就见两个人连滚带爬地从门外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趴在地上,一脸的惊慌失措,“皇上!不好了,广清宫着火了!”话音未落,主位上的楚哲昶早已一跃而起,横跨过几人宽的桌案旋风一样冲出门去,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众人反应不及,一个个愣在当场。 “快!快跟着皇上!”范生最先反应过来,众人这才慌慌张张地跟随而去。 远远地望见天边的火光中裹挟着不停向上翻滚着的浓烟,楚哲昶心急如焚,脚底生风,恨不得能立刻飞到广清宫去,心里无数次默念:沁儿,你千万不能有事。 距离广清宫愈近,楚哲昶的心就越发沉重,这一条路,他觉得自己仿佛走了一年。走过最后一个转角,眼前突然极不正常的光亮起来,炽热的空气迎面扑来,楚哲昶下意识地伸手挡在眼前,却从指缝间看到一片连绵的火海,连同正葱郁的花草树木都燃着了。“救火啊!”“快!这边,往这边浇!”“有人被烧伤了,快救人!”……一时间,整个后宫都zhà了锅,所有人都奔跑着,喊叫着,有人在提水,有人在浇水,有人冲进火海,有人被火灼伤,在地上打着滚……建筑本就不复杂的广清宫院落已经被冲天的大火重重包裹,门前葱郁的槐树早已烧成了一树花火,像一根巨大的火炬,燃着火的枝叶簌簌掉落,仿佛滴*蜡。 “沁儿!”楚哲昶迅速地在周边的人群中搜寻一圈,没看到苏沁的身影,整颗心立即提了起来,随手抓住经过身边的一个内侍,“人呢,里面的人呢?” 内侍一脸惊慌,“不,不知道,一直没,没看到有人出来!” 楚哲昶的脸色顿时苍白如纸,顾不得多想,从内侍手里抢过水桶,整桶水浇上身就往火海里面冲。今生今世,他从没如此惊慌失措过,甚至害怕到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随之而来的范生、图云等人也都冲到了近前,眼前一片汪洋的火海令所有人目瞪口呆。 “皇上!快拦住皇上!”范生一边吼着一边冲上来死死地抱住了楚哲昶,旁边的几个人也赶快过来帮忙。奈何楚哲昶天生神力,又救人心切,岂是一两个人拦得住的。于是,便拖着三四个人又跑近一些,却被更多的人冲上来拦阻。一群人抱住楚哲昶的腰和腿,死命地向后拖,另一群人组chéng rén墙,拼命挡在楚哲昶眼前,令他半步都前进不得。 “皇上不可!”图云紧紧抓住楚哲昶的一条手臂,“这样大的火势,恐怕没人能够生还,皇上龙体贵重,万万不能……” “娘娘……”图云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一个满身尘土,惊慌失措的fù人在几名内侍的护卫下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怀里抱着个不停啼哭的婴儿,“娘娘,瑾妃娘娘!” “廉儿!”图云忙扑过去,接过fù人怀中的楚怀廉,紧紧贴在脸侧,“廉儿,不哭,不哭,nǎi娘,出了什么事?!” nǎi娘又惊又怕,喘得上气接不上下气,“着,火了……彩云轩,着火了!” “什么?!”众人闻言急忙往距离广清宫不远的彩云轩方向望去,只见滚滚黑烟冲天而起,间或有红色的火星闪烁其间,火光将那一侧的天幕都映红了。 “快,快救火!”正在广清宫外救火的人当中马上有一波急急忙忙赶往了彩云轩。 眼见不远处自己宫里火光冲天,图云吓得面无血色,两腿一软,整个人跪坐到地上,嘴唇哆嗦着,“是谁?是要害我廉儿……是谁?” “娘娘!”楚怀廉的nǎi娘忙跪爬过去,拽着图云的裙角,“奴婢刚给小皇子喂了nǎi,哄睡着,正打着盹,外面不知道怎么突然就着火了,奴婢只能用被子裹住小皇子从屋子里爬出来,外面浓烟滚滚,乱糟糟的一团,根本辨不清楚方向,几个离得近的奴才护着奴婢和小皇子爬出角门,这才保住了小皇子啊,娘娘……” 襁褓中的孩子哭闹不停,显然是受到了极度的惊吓,图云紧紧抱着他,满脸都是泪痕,“廉儿,我的廉儿!皇上,到底是谁这么狠心,连幼子都不肯放过……” “皇上快看,有人从火里出来了!”范生眼尖,隐约看见火海里一个模糊的人影,踉踉跄跄地往外跑,忙提醒楚哲昶去看。 楚哲昶猛地抬头,只见一个满脸黑灰的人极速从火海里冲出来,身上的衣服几乎都烧成了布片,身上几处都燃着火苗。怀里还抱着什么。一旁几个提着水桶的人忙把水都浇到他身上,那人周身顿时冒起丝丝白烟,众人这才看清楚这个从火场里狂奔而出的人竟然是正三品的禁卫军统领,叶苍衍,而他怀里抱着的,则是一具用衣物胡乱包裹着的,佝偻的,烧得几乎已经辨不出人形的焦尸。 “姐,姐姐?!”图云冲到叶苍衍身边,看着他怀里的焦尸,扑上去哭得泣不成声,“怎么会这样!” 叶苍衍把怀里那具烧焦的尸体jiāo到楚哲昶手上,“听到起火,属下就尽快赶了过来,可是等我冲进火场,在屋门口发现她时,她就已经……”顿了顿,又继续道,“一根燃火的屋梁直接砸中了脊背,人已经烧得面目全非。” 楚哲昶瞪大的眼中满是血丝,嘴唇颤抖,表情混合着惊惧、否认、质疑等等无法言说的苦痛,他死死地握住焦尸的手腕,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仿佛想把自己的生命过渡给她,让她起死回生,然而手心当中除了焦尸特有的冷硬,毫无知觉。没有脉搏,怎么可能会有脉搏?!楚哲昶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苏沁,他的沁儿,今天下午还活泼泼出现在他眼前跟他说着话的人,那么一个鲜活的生命,竟然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消失了?怎么会?!怎么可以?! 漫天大火还在继续燃烧着,众人还在奔波着救火,除了图云和她怀里的孩子之外,还有很多人在哭喊着,但楚哲昶却好像突然间失聪了,这一刻,他耳朵里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大脑一片死寂,穿梭在周遭的人扭曲成了一道道的光影从两侧掠过,抬起头,眼前却出现一幅绮丽的画面:黑色的天幕之下,七彩的流光飞流直下,仿佛是谁打翻了五色的胭脂,揉碎了肆意在夜空中涂抹,苏沁的脸就浮现在这流光溢彩中,笑得那么恬淡自然,触手可及。他忍不住伸手去抚摸,那张熟悉的脸却瞬间消失不见。“沁……”楚哲昶一口气哽在心口,咽不下又吐不出,嘴唇翕动几yù窒息,突然喉头一紧,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血渍滴在怀中焦黑的尸体上,触目惊心。 “皇上!”范生忙扶住楚哲昶摇晃的身体,“皇上您节哀,保重龙体啊!” “一定是皇后!一定是她!”图云突然冲上来抓住楚哲昶的衣服,“皇上,一定是皇后,她嫉妒皇上偏爱姐姐,又嫉妒臣妾生下了皇长子,所以想趁今夜把姐姐和小皇子铲草除根,皇上,你要为姐姐和廉儿报仇!” 图云话音未落,又有几个人慌慌张张地跑来,“皇上!不好了,皇后娘娘她,疯,疯了!” 范生抢先一步厉声喝道,“混账,还嫌不够乱吗?到底怎么回事?!” 那人勉强吞了下口水,“回皇上,奴才几个本是在前殿伺候的,广清宫失火,管事的公公怕这边人手不够,急派了我们过来帮忙救火。奴才们经过凤仪殿的时候见大门紧闭,门缝儿里冒出浓烟,还有很重的烧松油味儿,奴才们就赶忙上前去叫门,却发现所有的门都落了锁,等我们好容易撞开了门,就看见,看见……” “看见什么,快说!” “奴才们看见皇后娘娘坐在院子里,身上满上松油,一动不动,已经……已经烧成了一个火球,下人们都被关在一间上了锁的屋子里,口唇青紫,七窍流血,都被dú死了。” “她这是畏罪自戕!”图云摇着楚哲昶的手臂,“皇后一定料到皇上不会轻纵于她,所以索xìng来个玉石俱焚,死了还要拉上姐姐、廉儿和一屋子的下人陪葬,幸而我廉儿命大,可惜了姐姐,竟然就这样,香消玉殒了……”说着,竟然又留下泪来,惹得怀里刚刚才止住了哭声的楚怀廉也跟着啼哭不住。 见楚哲昶只是立在那里,半天也不说话,范生只好硬着头皮唤了他两声“皇上?皇上!广清宫人仙逝,龙体贵重,您务必要节哀啊!彩云轩也毁了,瑾妃娘娘和小皇子总得有个去处,还有凤仪殿那边……都得请您示下,要如何处置啊?” 楚哲昶抬头望了一眼凤仪殿的方向,神情冷峻,一句话也没说,抱紧怀里焦黑的尸体迈步走了开去。 “哎!皇上!”范生等忙追了上去。图云站在原地,回头望了一眼几乎已经燃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3 章 烬的广清宫,带着泪的嘴角翘起一个不易被察觉的弧度。 ☆、第十四节 乾武二年八月,越皇宫一夜之间三场大火,走了一个广清宫人,死了一个皇后,还差点搭上尚在襁褓中的皇长子楚怀廉,在加上凤仪殿里那些莫名其妙被dú死的那些人,前前后后二十几条人命,整个越皇宫都沉浸在一种沉郁、压抑的焦糊气味中。 德沛殿大门紧闭,禁卫军重重把守,门前的青石板上,各站着三队人。一队是以司徒瑾渝为首,在朝中举足轻重的列位大臣;一队是以瑾妃图云为首的几个后宫妃嫔和宫女;另一队则是青袍蓝衫,手持各类法器,看起来各个仙风道骨的修仙之士。 须臾,门开了,范生从里面出来,“来人!” “在!”两个禁卫应声走了进去,出来的时候驾了一个道士。 “皇上有旨,推出去,斩!” “是!”两个禁卫不由分说驾着道士就往外面拖。那道士一听说要被砍头,身子一下子软了下去,两股战战,吓得即刻就失了禁,嘴里却不停地哭喊着,“皇上饶命啊,再让山人试一次吧,再让我试一次啊……”两个禁卫却充耳不闻,直接把人拖离了众人的视线。 “下一个!”范生高声呼传,吓得原本排在道士队伍第一位的那个人猛地一抖,直接就软倒在地。范生皱着眉,手里拂尘一甩,两名禁卫无声地走上前来,“把他带下去!下一个!” 被排在第二位的是一对师徒,老道士须发皆白,手里拿着个罗盘,看不出具体年纪,小的那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缩在师父的身后,“师父,我怕!” 老道士抬起颤抖的手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不怕,跟着师父。” “快点!”范生转身带着两个战战兢兢的人走了进去,德沛殿的门又被重重地关上了。 司徒瑾渝冷眼看着刚刚的一幕,眉心越皱越紧。 “司徒大人……”身为吏部尚书的吕伯夷走到司徒瑾渝近前,“这样不行啊,世间哪里有什么通灵秘术,就算有,也未必那么容易做得到,皇上一意孤行,招不到灵就砍头,这叫天下百姓如何看待?!” “现在我们的话皇上根本听不进去,广清宫人在皇上心里是什么分量,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所以皇上会这样,你我做臣子也该体恤皇上才是。只不过皇上荒废国事,不肯上朝,若是传出去,恐对皇上声威有损。为今之计,恐怕只有昭若公主还能劝皇上几句。” “那敢问司徒大人,可已经派人去请了?” “嗯!”司徒瑾渝点点头,眉心紧锁,面色凝重地看了看德沛殿紧闭的大门。 须臾,只听一声强过一声的通报传到德沛殿门口:“昭若公主到!!!!!”随即,一辆宽敞豪华的四轮马车直接停在了德沛殿大门外的阶级下。 车门一开,两个侍女首先跳了下来,在落脚处把矮凳放平,这才挑起帘子请里面的人出来。 楚游南下了车,抬眼望着台阶上面,秀气的眉心皱起,迈步朝阶上走去,司徒瑾渝等人急忙走下来迎接。如今的昭若公主已然有了五个月的身孕,又是乾武帝最宠爱的妹妹,任谁都怠慢不得。 司徒瑾渝把楚游南让到yīn凉的地方坐下,神色凝重,“公主,皇上已经连续三天不上早朝,不理政事,只让一群术士在大殿里为广清宫人招魂,招不出来的斩立决。三天了,水米未进,不眠不休,连门都没出过,臣等皆劝谏不得,无奈之下,只有请公主出面,劝劝皇上。即便皇上与广清宫人再情深意重,但如今毕竟已是yīn阳两隔,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要保重自己啊,毕竟他是一国之君,身系苍生,何况……”司徒瑾渝走进一步,压低声音,“康党余孽尚未除尽,江山未稳,皇长子尚在襁褓之中,若是皇上这时候垮下去,那隐忍筹划多年得到的这江山岂不是又要拱手让与他人?” 听了司徒瑾渝的话,楚游南眉心又皱紧一分,用下巴指了指大殿的方向,问道,“有多少人进去过了?” “三天一共进去了十七个人,没有一个成功的。” “十七个?都杀了?” “没有!”司徒瑾渝谨慎地看了一眼大殿的门,“我让温琰在那头守着,凡是这边带过去的人都扣押在一个地方。” “你胆子不小,这是抗旨啊!” 司徒瑾渝苦笑一记,“难道我要眼睁睁地看着皇上滥杀无辜,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楚游南伸手拍了拍司徒瑾渝的肩膀,借力站了起来,“司徒,我皇兄这一世有你这样一个肝胆相照的兄弟,值了。” 正在此时,德沛殿的大门突然开了,刚刚的那对师徒被扔了出来。马上有两个侍卫走上前去,一人拎过一个,准备押去行刑。 楚游南走过去,一挥手,两名侍卫无声地退了开去,师徒两个人失去了支撑,一下子软到,瑟缩着抱在一起。楚游南艰难地蹲了下来,“皇嫂仙逝,皇兄太过悲恸,才会有此过激之举,让先生和高徒受惊了。皇兄一向爱民如子,绝非嗜杀成xìng,暴戾乖张之人,还请先生和高徒莫要怪罪。” 老道士眼神涣散,盯着楚游南看了好一会才清醒过来,却是一脸茫然,不知道跟自己说话的这位有人动人眉目,却和颜悦色的华贵少fù到底是何人。 “这是昭若公主。”司徒瑾渝走上前,后面两个侍女也跟着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把楚游南扶了起来。 “山人携小徒叩见昭若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快请起!先生受了惊吓,快点下去歇息吧。”楚游南说罢,笑了笑,朝大殿门口走去。 嗯?不是要杀头吗?老道士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为什么自己和徒弟一下子又不用死了,就被人带下去了。 楚游南走到德沛殿门口,范生马上来行礼,“奴才叩见公主千岁!” “免了!开门,我要进去!” 范生面有难色,“公主,这……” 楚游南偏头看着范生,“怎么?本公主的驾你也要拦?!” “不,范生不敢!只是……只是皇上吩咐,除了方士,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把门打开!”楚游南突然厉声喝道,“皇兄若是降罪于你,我楚游南跟你换命!” “奴才不敢!不敢!”范生吓得脸都白了,忙帮楚游南打开门。 ☆、第十五节 宫门,在楚游南身后重重地关上。偌大的德沛殿里,灯烛只点亮了平日的一半,显得特别昏暗。楚游南觑着眼适应了好一会,才看得清殿里的全貌:门窗都是紧闭的,上面还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符纸;大殿正中央摆放着一张白玉床,上面用白布盖着一个人形物体;玉床四周摆放着很多防腐的香料和宝珠,外围则被一圈长明灯包裹,地上,则铺满了厚厚一层纸钱,人踩上去,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大殿里一个侍从都没有,楚哲昶一个人坐在主位之上,两手jiāo握撑在额前,看不到表情。 “十六哥?”楚游南试探地叫了一声,见楚哲昶毫无反应,于是又走近一些,刚想伸手去拉他的袖子,楚哲昶却猛地抬起,锐利的目光吓了楚游南一跳,等看清来人是谁的时候,眼神复又黯淡下去。 “你来了?”楚哲昶眼窝深陷,瞳孔里布满了血丝,两腮深陷,满脸都是胡渣,三天没喝水的嘴唇几近干裂,声音哑得像最粗糙的砂纸。 看到这样的楚哲昶,楚游南心里一阵绞痛,瞬间泪如泉涌,“十六哥……” 楚哲昶眼神呆滞地看了楚游南一会,突然笑了,“呵,游南不哭,快了,下一个,下一个一定能帮我把苏沁的魂魄招回来。你看……这是我亲手为她绘制的扇子,这是她画的画,她写的琴谱,还有这个……”楚哲昶从桌上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翻出一块焦木,依稀能够辨认出来,是一把琵琶的样子,琴身已经烧光了,只剩下琴头的一小块,上面还挂着几根已经断掉,被烧得卷曲黝黑的琴弦,“你看,她的琴,她最喜欢的!方士们跟我说,她的魂魄会寄在她生前最常用的器物上,你说,这些,这些够不够?嗯?够吗?” 泪水早已淹没了楚游南的双眼,长这么大,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楚哲昶,她的十六哥,永远都是天神一样的存在,即使在他最失意的时候,也不曾像现在这般颓废痛苦,楚游南哽咽着,“够了,十六哥,够了……” “够了?你觉得够了?”楚哲昶长臂一扫,把桌子上其余的东西都扫到地上,把刚刚那几样东西端正地摆放好,随后不知道从哪抽出一把匕首,朝着自己的手掌狠狠地划了一刀。 还未及楚游南惊叫出声,殷红的血液已经顺着楚哲昶宽厚的手掌淌了下来,落到每一样物品上,开出大朵大朵艳红的花。楚游南赶忙冲过去,拿手帕把他整个拳头都包裹起来,但伤口太深了,绢帕瞬间就被血浸透了,血大颗大颗地滴在桌面其他地方,楚游南心疼得不得了,“十六哥,你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我与苏沁牵绊至深,苏沁枉死,魂魄一定舍不得离开。方士说,只要把我的血滴在她惯用的器物上,就能召唤她的魂灵归来……人血是最能通灵的东西,何况是爱人的血”楚哲昶用没有受伤的另一只手翻动着面前已经几乎滴满了血的几样东西,喃喃自语“怎么没有反应,怎么会?难道她不在这里?那她在哪里?在哪里?” 楚哲昶突然发了疯似地在桌上桌下翻腾起来,一会是从广清宫废墟里找到的破茶碗,一会又是还没烧光的半本破书……凡事苏沁用过的东西,通通把血滴上去试,可那些在他看来或许能寄托这苏沁魂魄的器物,除了弄出更多焦灰之外,没有丝毫变化。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楚哲昶懊恼地捧住自己的头,“不对,一定是哪里做错了……是什么呢?是血?血还不够多!” 楚哲昶说着就要拿刀再割自己,却被楚游南一把夺过,抱住楚哲昶痛哭失声,“十六哥,够了,我求你不要这样,苏沁已经死了,她死了,她回不来了!” 楚哲昶一愣,随即勃然大怒,“你胡说!苏沁怎么会死!她没死!你来看……”说罢,一手捉住楚游南的手臂,踉跄地扑到大殿中央的玉床边,把一排长明灯撞得七扭八歪。楚哲昶一把掀起盖在玉床上的白布,一句焦黑佝偻的尸体赫然躺在玉床上。这玉床本是番邦进献的贡品,跟之前被苏沁烧掉的那条玉面狐裘一样,都是世所罕见的宝贝。传说这玉床是用一整块千年寒玉雕琢而成,ròu身放上去可保持千年不腐,本是要给老祖宗做棺椁的,但老祖宗不喜欢,说人死神灭,ròu身不腐又有何用,所以就留了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楚哲昶搬到了这里。 “你来看!”楚哲昶指着玉床上苏沁的尸体,“你看,她明明好好地躺在那里,她只是睡着了,我一定能把她救回来!一定能的!” 楚游南觉得自己的手臂快被掐断了,疼得脸都白了。无奈之下,只好曲起手臂,用力向上一冲,楚哲昶没有防备,直接被楚游南曲起的外肘结结实实地撞到喉咙处,一口气卡在咽喉里,剧烈的咳嗽起来。楚游南担心撞得太重了,忙想过去帮他拍背顺气,手还没伸过去,楚哲昶突然咳得整个人拱了起来,紧接着吐出一大口紫黑色的瘀血,整个人向后仰倒,像一座山一样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十六哥!”楚游南慌忙跑过去,见楚哲昶吐血之后,人还没有昏厥,只是目光呆滞地躺在地上,望着高高的吊顶灯烛,眼神空洞的仿佛现在的ròu身只是躯壳,他的魂灵已经跟着苏沁一起,在那场匪夷所思的大火中,烧得精光。楚游南看着着实心疼。苏沁走了,她心里也十分悲恸,那么好的苏沁,神仙一般的苏沁,活生生的苏沁,竟然就这样没有了?!可是现在楚哲昶的样子,简直比死还难受,她甚至自私的想,与其让这两个人黄泉碧落永生相隔,还不如彼时就让皇兄随了苏沁去呢,现在就不用受这生生死死的折磨。 “十六哥!”楚游南重重地叹口气,坐到楚哲昶身边,“十六哥,你这又是何苦。你明知道苏沁已经回不来了。就算你杀光全天下的方士,也换不回她一条命。逝者已逝,你就算强留她在人间,也是徒增她的痛苦。难道不知道,越是横遭不公的人才越应该早日往生吗?苏沁这一世虽短,却已经受了太多苦难,现在的结果对她,未必不是另一种解脱。更何况……”楚游南看着躺在地上死气沉沉的楚哲昶,“如果苏沁知道你现在为了她萎靡不振,不思朝政,还滥杀无辜,她就算在九泉之下也会魂魄不宁的,你该知道,她这这个,最恨的就是累及他人。” 听到这里,楚哲昶呆滞的眼神突然闪了一下,然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游南?” “嗯?”楚游南一愣,马上把耳朵凑到楚哲昶唇边,“十六哥你说什么?哦……好,我扶你出去。” 紧闭了三天的德沛殿大门终于打开,虽然已经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当众人看到被楚游南搀扶出来的乾武帝时,还是重重地吃了一惊,也不得不再次认定,苏沁此人,终其一生,都会是乾武帝心中最大的隐痛,无人可以取代。 楚哲昶神情憔悴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众人,抬抬手,“把那些道士都放了吧,已经杀了的,厚葬,重金安抚其家小。三日后,早朝。” 众人答“是”,虽然脸上不敢表现出特别喜悦的神情,但心里着实是扎扎实实的松了一口气,还是昭若公主有办法。 这时候,司徒瑾渝重又跪下,“皇上,臣有罪!” 楚哲昶精神疲惫,用眼神探问司徒瑾渝。 “皇上!您之前下旨斩立决的那些道士,臣……都扣在了一处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4 章 静的院落,好吃好喝的招待着,请皇上降罪!” 楚哲昶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相jiāo十几年的老友,只淡淡地吩咐了句,“她的丧礼,你去办,按皇后仪制。” “臣,领旨!谢皇上不杀之恩!” “皇上!” 楚哲昶循声看去,只见图云站在较远的地方眼神关切地看着自己,怀里还抱着已经睡熟的皇长子。楚哲昶看了一眼她怀抱里的婴儿,点点头,没说什么,在楚游南的搀扶下转身走了。 事后,楚游南也问过幺貅,为什么楚哲昶闹得那么凶,一下子就恢复正常了,难道真的是她的那几句起了作用?幺貅告诉她,她那几句话的确有用,但是有用在她打了楚哲昶之后。楚哲昶是因为苏沁枉死,一时伤心过度,五内郁结了大量瘀血,才导致他心神不宁,精神恍惚,蒙蔽了心智如入魔障一般。她那一肘正好帮楚哲昶把瘀血打了出来,他脑子清明了,后面说的话自然就听得进去了。 ☆、第十六节 盛夏,火热的日头晒得官道上一片白花花的。这个季节,官道上本就鲜少有人走路,又值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路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路边供行人歇息的简易凉棚里,坐着一个身形消瘦的年轻人,青巾蓝衫,腰上系着一条极普通的黑色腰带,脚上是一双寻常的布鞋。 虽然衣饰十分简陋,但年轻人长得却十分的俊秀,五官精致,气质如兰,皮肤如陶瓷一般,细腻白嫩的没话说。只见他先是伸手解下背后的包袱,打开,从里面拿出几块干粮、一个水袋和一块手帕。先是倒了点水把帕子润湿,拧去多余的水分,细致地擦了擦脸和手,再把帕子洗干净,挂在凉亭的一角晾干,这才挑了根不会被日头晒到的柱子开始吃东西。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细嚼慢咽,动作轻缓有秩,看得出有着极好的教养。吃了一会儿,年轻人抬头观察了一下,见四下无人,于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小心地打开来,露出里面一条华美的珠链。那珠链做得极其精致,自上而下共三层,每一层都用大小相同,形状一致的小珍珠串起,其间镶嵌七色宝石,微微一晃,便闪现琉璃的光泽,正中间,还穿着一枚闪亮硕大的黑色珍珠。 年轻人把珠链擎在手上,细致地摩挲着,眼神流露出无比的珍视和留恋,“这么多天了,也知不知道他怎样了……”竟是一把清灵的女子的嗓音。苏沁把珠链牢牢地握在掌心里,仰头靠在柱子上,脑海里又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天夜里精心动魄的场景。 那时,她昏沉沉醒过来时,只觉得颈侧酸痛,眼前模糊一片。一开始,她只当自己还没彻底清醒,所以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但渐渐地,她发现自己并不是在房间里,而是在一辆昏暗颠簸的马车里。苏沁陡然清醒,猛地坐起身,又被巨大的惯xìng拉得东倒西歪,摸索着几次才爬起来,一把推开了车门。 , 赶车的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劲瘦的下巴,高挺的鼻梁,从鼻骨上方至额际处,戴了半片银色的面具,看不清楚样貌,剧烈地颠簸中莹白的月光在那他银色面具上浮动出一浪一浪的波光。那人见苏沁出来,一点都不惊讶,也仿佛一点也不意外,只是狠狠地甩了一鞭子,两匹马于是更加飞快地跑了起来。 苏沁紧紧抓住门框才不至于跌落下去,她全身戒备,盯住戴面具的男人,“你是谁?你要带我去哪?” 那人转头看了她一眼,冷冷道,“很显然,我是来杀你的,现而今却在救你。” “你……你为什么要杀我?我与你无冤无仇……又什么要救我?!”苏沁眉心紧锁,显然完全没听懂。 “我不过受人之托,又不想滥杀无辜。” “你受何人之托?”苏沁皱眉想了一下,有意取自己xìng命的人,无非是被楚哲昶大肆弹压,铲除殆尽的康党一派,而素来就与她不合,屡屡要置她于死地的,最有可能就是,“皇后还是太子?” 那人突然勒紧缰绳,马车骤然停了下来,苏沁被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措手不及,险些栽倒,还好被面具人人伸手一栏,才不至于跌落下去。 “你就在这里下车!”。 苏沁环顾四周,一片黑洞洞的荒野,无星无月,连方向都辨别不清,“这里……是什么地方?” 戴面具的男人却没有回答她,只是冷冰冰地命令道“记住,天南地北,你去哪里都可以,只是不许再回宫。”随后就把她赶下了车。 苏沁敏锐地从这句话里找到关键点,“为什么我不能回宫?宫里出什么事了?!” 那人转头看着苏沁,银色的面具在漆黑的午夜显得尤为诡异,“没有理由,你只需要知道,回宫就是死路一条!”说完扬起鞭子准备调转马头。 “等等!”苏沁冲上去抓住面具人的衣服。“求你带我回去!” 面具人转头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容貌姣好的女子,银色的面具下鹰一般的眼睛迸shè出骇人的精光,“你这是找死!” “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他身边,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就走掉,如果……如果我莫名其妙地不见了,他一定会急死的!” “哼!”面具人冷哼一声,“你真的觉得自己有那么重要?” “重不重要不是你了算!我不管你是要救我还是要杀我,只要你肯带我回去见他,这条命任凭你处置!” “见他?见过之后又将怎样?你若不死,则会成为他心里长长久久的牵挂,岂不知多少英雄豪杰都溺毙于花前月下,儿女情长之中。自古成大事者,无不忘情绝爱,他立志要做千古一帝,一统天下,而你虽身在越,骨子里流的却始终是枢国人的血。我问你,倘或有一天他要吞并枢国,雄师百万金戈铁马,踏遍枢国的每一寸土地,你如何自处?是眼睁睁看着枢国人被战火侵蚀而视若无睹,让自己的余生都在对故国子民的愧疚中受尽折磨,还是你自认为自己重要到可以令他放弃毕生志愿,只同你偏安一隅,白头偕老?!若果真如此,以你一介女儿之身,硬生生让一个世间少有的帝王之才浸yín于情爱缱绻之中,才、志皆不得施展,对他又何其不公?到时候,他必将受尽天下人的鄙夷和诟病,你又于心何忍?!红颜祸水的之名你可担当得起?!” “我……”苏沁竟被面具人这一通长篇大论逼问得哑口无言。自己虽说是个女人,但饱读诗书的她也懂得天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地道理。如今大陆上的各国表面上看似一团和气,相安无事,但边境的摩擦其实从未停止过。大国为了开疆扩土,势必垂涎于周边的小国的土地和资源,小国之间为求自保,私下也结成各种同盟,以此来抗衡大国的扩张。楚哲昶是个天生帝王之才,他的志向和才能注定了他必将成就一番不朽的事业,上天总是会在历史的更迭中选择一批人去完成这样的使命,去承担这样的责任,即使你有多么不愿意,也总归逃不开老天任xìng的安排。纵观现如今大陆形势,越的军事力量空前强大,但幅员最辽阔的却是枢国,天地间只能有一个霸主,许是三年五载,许是十年八年,这两个大国之间早晚会刀兵相见,而那个首先发难的最有可能就是楚哲昶。如面具人所说,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她苏沁和楚哲昶到底何去何从?虽然她也曾下过决心,不管楚哲昶这个千古一帝是名垂青史,还是遗臭万年,她都愿意相伴他一生一世。但其实,他么彼此都再熟悉不过,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难保自己不会动恻隐之心,楚哲昶也难保不会因为顾虑她的感受,而畏首畏尾。 面具人抬头看了看天色,又瞟了一眼不再吭声的苏沁,抿了下嘴唇,“你在,只会拖慢他一统天下的步伐!”说完一抖袖子,便轻易挣脱了苏沁扬长而去。 ☆、第十七节 天色晦暗,无星无月,被独自丢在旷野里的苏沁完全没有方向,脑子一片混沌,于是只能原地坐下来,想理清了思路,再想下一步怎么办。可是,她刚坐下没多久,就发现西北方向的天空,诡异的泛起红光,仿佛傍晚十分天边的燃起的火烧云般。可是眼下正值半夜,哪里来的火烧云?唯一的可能就是,哪里燃着了一场空前的大火,火势之大竟然将夜空都映红了!苏沁猛然站起,估摸着自己被打晕和带出来的时间,计算了一下路程,隐约觉得,着火的地方似乎是越的皇宫!糟了,苏沁心里顿时一惊,担心楚哲昶会不会有事。但她随即又冷静了下来,方才那个带着面具的人,家国天下说的头头是道,想必是对她和楚哲昶的关系十分了解的人,那么此人不是住在宫里就是生活在他们身边。他既然那样说,至少说明他不会伤害楚哲昶也不想伤害自己,否则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地把自己打晕偷运出宫。所以说,他的目的应该只是希望自己离开皇宫,离开楚哲昶这个人,那这一把大火难道是为了自己而故意放的?好让楚哲昶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于是就会对自己死心?那么将来,他一统天下的霸业就不会因为顾忌自己而犹豫不决?在苏沁晕倒前的模糊记忆里,她好像看见面具人的肩膀上扛着一个麻袋一样的东西,仔细想来倒向是个人形大小。苏沁精神一凛,难不成那真的是个人?面具人为了伪造被烧死的假象,真的往火场里丢了一个人?! 苏沁脑子飞速的转动,眼前浮现出一张又一张熟悉的脸,可是天太黑,面具人的声音又刻意的伪装过,她一时也无法确定到底这个人会是谁,太多的不确定和猜测,猜得她头痛yù裂。好在面具人选的这个地方还算安全,虽然没有人家,但好像也没有野兽会出没的迹象。既然选择了救她,应该也不会把她丢在一个随时随地会被喂狼的地方吧。这样想着,苏沁才略路安心了些,索xìng直接躺倒在原地,等天亮。 天亮之后,苏沁沿着一条河道找到了几户人家,这才打听到原来自己是被丢在盛琅远郊的一个半山坡上。苏沁给了那些人一点首饰,换了他们家的一匹小马驹,骑小马赶了半天的路才回到盛琅城。可是,等待着她的却是昨夜越皇宫大火的消息。有人说,后宫都被烧成灰了,死了好多的人;还有人说,这场大火是当今皇后嫉妒皇上偏宠瑾妃,又嫉妒瑾妃先有了孩子,所以故意纵火,却不小心烧死了自己;更有人说,不对,皇后嫉妒的不是瑾妃,是皇上的一个新宠,听说还没来得及封妃,就香消玉殒了…… 苏沁从市井传言中抽丝剥茧,渐渐意识到那位所谓被烧死的新宠指的应该就是自己,除她之外,皇后竟然也被烧死了?那难道要杀自己的不是皇后?再之后,便是通报国丧,皇家的讣闻上写的竟是“皇后苏氏”。篇幅巨大的讣告张贴在盛琅城最显眼的几处街巷,“天下吏人,三日释服”。街头巷尾,流传得不再是那天晚上的冲天大火,而是演变成了对皇上及那位宠妃之间故事的种种猜测……苏沁混在看讣闻的百姓当中,眼角的余光瞥到街上穿着丧服不时地穿梭来回的大小官吏,她知道,这表明在楚哲昶心里她已经是个死去的人了。 这一出李代桃僵玩得算不得高明,那个想逼她离开楚哲昶的面具人用另一个人代替了自己,又用一场大火毁掉所有证据,致胜的关键就是利用了楚哲昶对自己的用情至深。回去,未尝不可,只是那人既然有本事逼走她,想必也做好了她万一回宫去的准备,想要见到楚哲昶绝不是那么容易的。除了楚哲昶之外,其实还有很多人会相信她还活着,楚游南、幺貅、司徒瑾渝……可是想到那天面具人跟自己说的那些话,苏沁又犹豫了。面具人说的那些的确是她无法回避的问题,而且,他显然知道自己与这些人的关系,却还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把自己带出宫,想必早已有万全的安排。即便没有,他能同自己说出那样的话,就说明他不仅熟悉她和楚哲昶的关系,而且清楚的知道,两人之间那道虽然都刻意去回避但仍然无法跨越的鸿沟。虽然,她也曾说过,要陪着楚哲昶把自己烧成灰,但若是论及家国天下,她又真的无法在故国与所爱之人之间做出明确的抉择。这对于她而言,太过沉重,而她,终究也不过是个平凡女子。思来想去,的确自己才是问题的关键。苏沁一骨碌从客栈的床上爬了起来,“也罢,若我死当真能对楚哲昶大有裨益,死又何妨!” 苏沁打定了主意,简单的乔装了一下,向店家打听到一家最近的当铺,把自己身上几乎所有值钱的首饰和物件通通当了,唯独留下了楚哲昶特地为她做的那条价值连城的珠链。当铺掌柜隔着高高的柜台看了她半天,又仔仔细细地研究了她带来的东西,想必以为他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丫鬟,从主人家偷来的这些首饰来当,价钱压得比市值低了好几倍。苏沁知道,这是当铺的规矩,也无意争辩,拿着典当来的二十两纹银,先给自己买了男装和布鞋,用小马抵了客栈的房钱,然后自己带着干粮和水出了盛琅城。于是,才有了方才这一幕。 枢国在越的东南。苏沁当初来的时候,楚哲昶带她从越国的西北边关绕了一大圈,即便有车有马,补给充沛尚且凭空多走了半个月。所以,她决定沿官道南下,走最近的路直奔广兴城,如果顺利的话,十七八天应该可以到了。至于为什么要去广兴,她还没有想好。只是觉得那是距离枢国最近的地方,如果可以,希望能回晏淄看看娘。 ☆、第十八节(一) 一路南下,苏沁白天赶路,晚上投店住宿,一走就是十天。十天后,身上本就不多的一点的盘缠就几乎告罄了。都说是穷家富路,苏沁反复掂量着仅存的二两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5 章 银,很是一筹莫展,楚哲昶送的珠链就在口袋里,苏沁想了想,还是没有动。 第二天,苏沁把所有钱都换成了干粮,决定弃大路改走小路,路上如果食物不充足,至少还可以取些野菜野果来充饥,只是住的要差些,能够投到农家还好,如果投不到,就只能找地方露营了。许是有过之前跟楚哲昶一路扎营的经历,苏沁对于在野外宿营并不感到害怕,甚至还有点小小的兴奋。哪知,楚哲昶的军队是常年在外征战练就出来的,那些荒野求生的本事都是历经磨难才得以融会贯通,得心应手的。苏沁只是看见过他们怎么做,真刀真qiāngcāo作还一次都没试过。勉强走了三天,第四天干粮没有了,晚上也没有地方投宿,本想生堆火在野外熬上一宿,却不想半夜突然下起雨来,躲又没处躲,藏又没处藏,在树下硬生生地淋了大半宿的雨。第二天再上路的时候,人就有些恍惚,身体烫的吓人,却又时时感觉发冷,头重脚轻,像是踩着棉花。 苏沁知道自己肯定是受了寒。她身上有冬旌阅军时留下的病根,之前又因为康媚春一事元气大伤。所以,幺貅早就警告过她,她这个人受不得寒凉,否则一旦救护不及,便会十分危险。可眼下,荒山野岭的,远近都看不到有人家的样子,她又不识草yào,如何自救?!一路跌跌撞撞,苏沁摸索到一条小溪边,本想掬一捧水先给自己降降温,却不想体力不支,直接晕了过去。 远远的走来一队人,年纪尚轻,穿着也很朴素,身上背着几个硕大的竹篓,一边走一边闲闹嬉戏。 “我说,迅六儿,昨天晚饭后我到处找不到你,你去哪儿了?!”其中一个身材瘦高的人说道。 “我……我没有去哪儿啊,就在后院晃dàng了几圈,我吃多了!”被叫做迅六儿的是一个身材不高的青年,看起来年纪不过二十岁的样子,穿一件粗布麻衣,袖管和裤管都挽得老高,luǒ*露在外的肤色黝黑结实,显然是常年在户外劳作的结果。 “哎?!不对吧,我昨天晚饭后也去后院消食了,也没瞧见你啊?” “可能,可能我当时刚好去小解了……”迅六儿慌忙解释道。 “我们也去茅房了,怎么也没看到你?”另外两个年轻人也附和着。 “我,我跟你们说不清楚!”迅六儿被逼问得一张脸涨得通红。 “哈哈哈”领头的高个子突然爽朗的笑开来,“你们别问了小六子了,他一天不是跟我们去采yào就是在田里干活,要是这两个都没有,他还能去哪里?你们猜?” “那一定是去找笑笑了,哈哈哈……”众人于是一阵哄堂大笑。 迅六儿的脸色更红了,像被泼了猪血一样,“我……我没有……” “没有?!那你告诉我们你身上的补丁是谁给你打的,你们看嘛,这补丁上的针脚还是新的……” “来,我看看……”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就要扯迅六儿的衣服,迅六儿一慌,撒腿就跑,直接顺着山坡跑到了坡底,众人还在他背后高声调笑,“小六儿,你快点求村长把笑笑嫁给你吧!” 迅六儿一边回头张望,一边跑,一个没注意,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直接扑到,压到了一个软绵绵、热乎乎的东西上,把他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压到什么动物了,忙爬起来一看,竟然是个人。 “哎!”迅六儿招呼坡上的同伴,“这个有个人啊!” “哪来的人,你又糊弄我们,行了,我们不追你了,赶快上来吧,我们还要去采yào呢,回去晚了村长又要骂了!” “就是啊,说不定连晚饭都没得吃呢……” “可不是,你有笑笑妹妹心疼,我们可没有啊!”这话一出,大家又笑了起来。 “真,真,真的是个人!”迅六儿急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他好像生病了……”说着,把那人翻了个身,想看看他的,模样,却一下子愣住,“你,你们,快来看,我,我好像看见神仙了……” “扯淡,哪来的什么神仙……”众人说着也跟跑下山坡,正好看见被迅六儿扶起来的苏沁,“这,这人长得可真好看……” “他好像生病了,来,给我看看!”队伍中一个略懂一点医术的人凑过来,伸手探了探苏沁的脉搏,脸色一下子yīn沉下来,“快,送回村里,他病得很严重!” “哦,好的!”迅六儿一听说被自己捡到的神仙病得很重,把人打横抱起,撒腿就跑,这便是他的强项之一,跑步。 苏沁一直晕乎乎的,脑子里不停地闪现出很多过去的场景,好的,不好的,不知道自己是因为睡着了在做梦还是只是病得出现了幻觉,总之很疲惫,真的有种冲动就这样睡下去不要醒。这时候,她突然感觉有个人贴近自己身边,然后额头上一凉,被人拿走了什么东西又被人盖上了什么,凉凉的,还挺舒服的,于是顺势就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自头顶响起,怕她没有真的醒,又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能看到我吗?” 苏沁嘴唇翕动了两下,发现自己说不出话,只能尽力地点了点头。 女孩见状倒是很开心,转身端来一碗水,又把苏沁扶起来,“来,先喝点水吧。” 喝过水之后,苏沁觉得自己干渴的喉咙缓和了一些,轻轻朝女孩笑了笑,“谢谢。” 女孩也爽朗的笑了,笑得很好看,“你等着,我去叫爷爷!”说完一闪身,人就不见了。须臾,又跟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一同走了进来。 老者看样子已近古稀之年,黝黑精瘦,脸上有刀刻一样的皱纹,但是精神矍铄,两只眼睛精明闪亮,没有丝毫浑浊之象。老人穿着一件灰色的土布长衫,袖子挽到手肘处,长衫的下摆上还坠着两块补丁,看得出生活得很简朴。 老人进来先是看了一眼已经能够坐起来的苏沁,然后走到床边坐了下来,示意苏沁把手递给他。苏沁有些茫然的看了一眼之前的女孩,女该笑笑说,“这是我爷爷,我们村子里唯一会看病的人,也是我们的村长,之前你发烧,就是我爷爷给你医治的。” “哦,多谢老人家。”苏沁说着,把手伸了过去。 老人把粗糙的手指搭在苏沁手腕上,抬头看了看苏沁,突然眉心一皱,对自己的孙女说道,“你去准备两件衣服,一会给这位姑娘换上。” “姑娘?!”女孩诧异地看着苏沁,“他……是个女的?” 老人点点头,“去吧!” ☆、第十八节(二) 等女孩将信将疑地挑开帘子出去,老人才又转过头看着苏沁,“敢问这位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从哪来?要到哪去?又为何会一个人晕倒在荒山野岭之间?你的家人呢?” “我……”苏沁想了想,这个问题说来话长,还真的很难回答,自己又不方便透漏实情,只好编了个名字,“我叫锦婷,从盛琅来,要去广兴城投亲。我没有家人,只是孤身一人。” 老人收回手,皱眉捋着自己白色的胡须,显然看出苏沁有所隐瞒,但也无意深究,“锦婷姑娘,你可知道,你现在的身体,根本不宜长途跋涉,何况此处距离广兴城尚远,恐怕你还没有找到亲人就已经出了意外。” 苏沁一怔,随即撇过脸极不自然地点点头,“我知道自己体弱,可是我也别无他处可去,若不是遇到村长,恐怕我此时已经被外头的野兽当成果腹的点心了。” 老者闻言眉毛又皱了一皱,“姑娘不必如此,救你回来的并非老朽,是我们村出外采yào的年轻人,你外感风寒,整个人烧得昏厥过去,若不及时医治则会累及xìng命,不过,好在老朽医术还凑合,帮姑娘捡回一条命。姑娘现在可觉得好些了?” “多谢老人家!现在好多了。” “不必,治病救人乃是医者的本分。” 这时,先前出去的姑娘抱了衣服进来。老者对着苏沁微微颔首,“寒门小户,日子过得单薄,就委屈姑娘先换上我孙女的衣服,老朽在外面等。” 苏沁拜谢,等老者出去,才开始换衣服。 女孩帮着更衣,目光绕着苏沁转,水灵灵的大眼睛,盛满了对这个外来人的好奇,却有点怯怯地不敢问。 她这个样子,苏沁也觉得可爱,看她不过十五六岁,却生得很水灵,很是讨人喜欢的样子,便笑着问她,“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我叫叶含笑,今年十六岁。” “含笑?你的名字很好听,你笑起来也好看,是谁给你起的这么好的名字?” 被夸赞了的女孩显得很开心,“是我爷爷,爷爷说,我出生的时候,他正在山上采一种叫做含笑草的yào材,而且,我母亲在生下我的时候就因难产过世了,爷爷希望我能一辈子开心,所以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那……你爹……” “我爹在我很小的时候上山采yào,不幸摔下山崖,也过世了,我是跟着爷爷长大的。” 苏沁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爱说爱笑的小姑娘,心里突然有一丝不舍,觉得这孩子的身世真是太可怜了。谁知她自己反而很乐观,完全没有把自幼父母双亡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反问苏沁道,“你就叫我笑笑好了,村子里的人都这样叫我,姐姐,你叫什么?从哪来?” “我,我叫锦婷,从盛琅来。” “盛琅?那可是国都啊!”笑笑突然上前捉住苏沁的手,“那我以后可以叫你锦婷姐姐吗?” “好啊……” 两人正聊得热闹,突然觉得窗口的围墙外人影一闪,一下子又不见了。苏沁有些纳闷,笑笑却不以为然,“锦婷姐姐,我们出去吧,爷爷还在等你。” 笑笑拉着苏沁走到院子里。时值正午,阳光很好,病了两天,被太阳暖烘烘的晒在身上很舒服,感觉几天来沉积在身体里的霉气都在向外蒸发。 笑笑的爷爷叶老坐在院子里的石桌边,一边低头摆弄着几样采yào,一边道,“若论这世间阳气最盛者,莫若太阳,而太阳又以正午时分为极盛,午时晒ri,能驱百病千邪,于你的身体大有裨益……” 苏沁笑着点点头,“多谢老人家指点……”话音还没落地,就听见墙外噗通一声,像是什么重物掉在地上的声音,仿佛还伴随着□□声,紧接着就听见有人窃窃私语,而且还不止一个…… 叶老皱了下眉,重重地咳了一声,笑笑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着墙外脆生生地叫到,“早就看见你们了!还不进来!” 随后,就见几个背着箩筐的年轻人略显忸怩地走了进来。 “村,村长……”几个年轻人低着头,不好意思地挠着头,眼神还不停地向外瞟,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 “呵呵!”几个人窘迫的样子又逗得笑笑乐了起来,把被自己故意挡住的苏沁推到前面,“别找啦,你们的神仙姐姐在这儿呐!” “神仙……姐姐……”不对啊,我们救的是个男人啊!几个人抬头,看见穿着跟笑笑相似的苏沁,动人的眉眼,脱俗的气韵,跟他们这些乡下人完全不同,仿佛她的存在让整个院落都光亮了起来,几个人竟看得痴了。 此时,叶老又是重重一咳,众人才把心神拉回来。笑笑指着几个人中间,个子最小的一个人对苏沁说,“锦婷姐姐,这位是六爷,就是他先发现你,又把你救回来的。” 苏沁莲步轻移,款款上前,对着迅六儿深深地施了一礼,“六爷在上,锦婷在此,多谢六爷救命之恩。” 迅六儿吓得猛一下跳出老远,一张黝黑的脸也难得的涨得通通红,忙摆手不迭,说话都结巴了,“使不得使不得,你,你,你叫我,小六子就,就好了……” “咦?”笑笑一手捂着笑疼的肚子,一手指着迅六儿yīn阳怪气地取笑,“你平日里不是都让我们叫你六爷的吗?还说,叫六爷好,六爷贵气!” “我,我哪有,你别胡说!”迅六儿急着辩白,却愈发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笑笑见只有苏沁一个人不明就里,忙过去拉她起来,“锦婷姐姐,你不必如此,我们跟你逗着玩呢。他本就叫小六子,跟我一样,父母都没有了,是我爷爷养大的,因为跑得快,所以村里人叫他迅六儿,根本没什么六爷。” 苏沁细心听着,在每个人真诚的笑容里读到一种难得的质朴和畅快,这里的人们虽然生活困顿,可每日生活在粗茶淡饭中的他们却有着属于自己的快乐和恬淡,这对这三年里,一直处于利益争斗中心的她而言,实在难能可贵,使得她长时间来沉郁的内心得到了一丝久违的放松。 “锦婷姑娘,请移步到此,老朽再为你把把脉。” “好。”苏沁应声坐到叶老对面。 叶老认真地诊脉良久,半响才抬头对苏沁道,“你脉相虚浮,精元外散,加之长久以来优思焦虑,导致肝脾不调,且……内在肌理伤得不轻啊!” 锦婷心下暗暗吃惊,没想到在这乡野小村,竟然有如此医术专精之人,随即点点头,“不瞒叶老,我的确受过几次重伤,幸而有位医术精湛的医师帮忙尽心调理,才得以保住xìng命。只是我本就体弱,这几次又都伤得极重,医师就算再有办法,也总有不尽人意之处。”苏沁说着,把袖子略微向上挽起,露出手臂上几条深浅不一的疤痕,“叶老请看,这些都是过去受伤所致,伤口累及筋骨,虽然如今皮ròu得以新生,但灵活程度却大不如前……” 叶老仔细地探看苏沁的伤口,又让她分别拿起木棒、毛笔、绣花针等物件,试试她手指的灵活度,这才谨慎地问道,“敢问姑娘,你这么重的伤,如今却得以恢复至此,是用了什么名贵的yào材吧?” 苏沁无意隐瞒,诚实地答道,“不知叶老可曾听说过‘琉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6 章 ” “嗯?”叶老微闭的眼睛突然睁大,“世间竟真有此物?!” 苏沁郑重地点头,“确有此物。若不是我机缘巧合有幸遇到,恐怕早就是个废人了。” 叶老捋着胡须思索半天,方道,“既如此说,老朽虽无法另残肢新生,但或许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让你双手恢复从前般灵巧应该不难。” “当真?!”苏沁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老者。 “老朽年近古稀,何必诓你。我习得虽不是传统医术,但祖上传下来的偏方不少,若善加运用,加之你体内琉璃的催生和推动,二者相得益彰,或可化腐为奇,就看姑娘愿不愿意让老朽一试了。” 苏沁低头想了想,虽然在琉璃的帮助下,幺貅尽全力帮她修复了受伤的手臂,但若要恢复到以往的灵巧,须得经年累月地反复练习,比起稚童练字可难得多了,恐怕直到人垂垂老矣的时候,都未必达成。如今,叶老说有办法恢复,何不尝试一下,总之再坏也就是如此了,万一真的医好了,于自己也是大有裨益啊。这样想着,便抬头对叶老到,“我愿意一试。” “好!”叶老点点头,转头对自己的孙女道,“笑笑,你去东面的沼泽里,取些淤泥来,记住,一定要尽量挖经年累月,沉积在最底下的,还有,小六子……” “哎!”迅六儿走上前。 “你们几个去找个马蜂窝来,记住,不要弄破了,要完好的马蜂窝,弄回来挂在屋角养着,我有用。” “哎,知道了!”几个人说着,便携着笑笑一起出门了。 苏沁凝视着一伙人的背影,萍水相逢,这些人竟然就能为了自己这样卖力,且不求回报,她真的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锦婷姑娘。”叶老也站起来,“老朽也要去准备一下,你这手,若是要医治,恐不是一两天就能好的了的。我们这叶家村虽然人丁单薄,生活得艰难了一些,但胜在民风淳朴,百姓倒也活得安逸,你若不嫌弃,可以在我们村子里多住上几日。再者,你如今这身子,也应等调理好了再上路,方可无碍。” 苏沁也明白叶老所言句句在理,于是点头道,“如此,便烦扰叶老了! ☆、第十九节 苏沁于是便在叶家村安顿了下来,想着若是真能把手治好,到时候再上路也不迟。 叶家村不大,总共二十几户人家。村子里的人大都姓叶,以采yào砍柴为生。叶老是村子里年纪最大的长者,也是村长,本名叶运亨。叶老为人良善,收养了村里几个像迅六儿这样的孤儿,教他们上山采yào砍柴以维持生计,所以迅六儿他们跟含笑一样,称呼叶老为爷爷,苏沁便也跟着一样叫。跟叶老一样,村子里的其他人也都十分友善,对于苏沁这个来历不明的外来人并不排斥,反而多了几分热心和细致,这一点也是苏沁愿意在这里暂住一段日子的原因。 每天,叶老会从屋檐下的马蜂窝里取几只健硕的马蜂下来,然后用马蜂的蜂针小心翼翼地刺激苏沁手上的几处穴位,随后再佐以一些草yào汁涂抹伤口,最后用沼泽里沉积数年的淤泥将整支手臂都厚厚的包裹起来,再用yào布缠紧。这法子虽然奇怪,但效果却出奇的好。这样用yào大概半个月左右,苏沁就感觉已经愈合的伤口里面筋骨好像隐隐地在跳动,手臂比之前更有力了。 有一天清早用罢早饭,迅六儿几个人照常出去采yào,苏沁帮着含笑料理了厨房的事情,就来到院子里帮着叶老晒yào材。叶老一边收、晒yào材,一边把称好重量的yào材放在筐子里准备带到集市上卖掉。 “鸡血草二十斤,半夏十斤,莪术四两……” 含笑趴在一边的石桌上跟着记录,无奈识字不多,有些字实在写不出,“爷爷,莪术的莪怎么写啊?”这时,叶老就不得不放下手里的东西去教她,可是这样一来一回,半天才整理出不到一半的yào材。 苏沁看笑笑皱着眉咬着笔,冥思苦想的样子委实辛苦,便走过去推推她,“你去帮爷爷,这里jiāo给我吧。” 笑笑如蒙大赦,一直以来读书认字对她而言都是一种折磨,现在有人帮她承担她自然乐得自在,“锦婷姐姐,你也会写字啊?” 苏沁笑了笑,接过她手里的笔,“以前学过一些。” “可是……你的手……” “以前就恢复得可以写字了,这两天觉得手腕比先前更有力气,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写得跟从前一样,且让我试试吧。” “好啊!”笑笑欣然的把笔jiāo给苏沁。苏沁活动几下手腕,现在废纸随便写了几行字,发现叶老的偏方确实卓有成效,手臂的灵活程度精进了不少,字也越写越像从前了。 “锦婷姐姐,你写得真好看!”笑笑开心地捧着苏沁写的字给叶老看,叶老捋着胡子,点头笑到,“也不枉我这半个月的功夫,总算有些效果,照这样看,再有个把月,你的手就可以完全康复了。”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笑笑开心得拽着苏沁在院子里转起圈来。 苏沁摸了摸自己还缠着纱布的手臂,感恩上苍待她不薄,竟能够让她在离开盛琅之后有如此奇遇,也算是聊以慰藉吧,只是此时此刻,这份喜悦她再也无法同楚哲昶、楚游南、幺貅他们分享了。想到楚哲昶,苏沁的心里又是一疼,不知道越皇宫里,现在又是何等光景。 “姐姐,锦婷姐姐?”笑笑伸手在苏沁眼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那么出神?爷爷说你的手快好了,你不开心吗?” “不,我开心。”苏沁笑了笑,抬头望着西北方向,眼神里掠过一丝惆怅,“那边,就是国都的方向吧?” “嗯,是啊!”笑笑点头,“听说盛琅城里很热闹呢。以前啊,我们村子里有个很有钱的富户,后来因为儿子做了个什么什么官的,就举家搬到盛琅去了。前年他们回乡祭祖,说了好多盛琅的事情,说那里百姓如何富庶,市集如何繁华,还说赶上节庆的时候,人们杨一杨袖子,就能把天给遮住……锦婷姐姐,你到过盛琅吗,那里真的有这么好吗?” “这……”苏沁神情落寞中掠过隐隐的不安。盛琅于她,已恍如隔世,可是那些人,那些事飞快地眼前掠过,总是轻易地就把自己带回那个血雨腥风却又让她牵肠挂肚的地方。不是从下决心离开时就打算好忘记那里的一切吗?为什么还是不由自主的就想起,随随便便就又掉进去了呢。苏沁轻声叹气,摸摸笑笑的头,“盛琅好不好,等你以后有机会,亲自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跟笑笑的天真雀跃相比,叶老一直安静地观察着苏沁,看到她对盛琅这个字眼表现得讳莫如深,又想到她身体的状况,想必她那些不肯为外人道的隐情都与盛琅这个地方有关,只是她不知道出于何种目的,选择了默默承担这一切。看她一个姑娘家,年纪不过二十出头,这般的品貌才情,知书达理,正是人生最好的时候,单薄瘦弱的她却独自承受这样的苦难,叶老打从心底里心疼,看着她就像看自己的孙女一样。 “笑笑,明天你们两个跟着小六子他们一起去集市卖yào,顺便逛逛吧。” “真的?!太好了!”笑笑乐得跳起老高,兴奋地像被放出笼子的小鸟,绕着苏沁转圈,“锦婷姐姐,你不知道,我有好久好久好久都没去过市集了!” 叶老咳嗽一声,又嘱咐道,“去归去,不许惹事,要早点回来!照顾好锦婷!” “知道了爷爷!”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大亮,迅六儿跟另一个村民就已经套好了车马,装好了yào材,一行四人披星戴月地在路上走了两个时辰才到了市集。刚把车上的yào材卸下,笑笑就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拉起苏沁就要去逛集市,迅六儿放心不下,只好跟着。 距离叶家村最近的小镇叫宿迁,人口不多,但市集还算热闹,大到车马、锅灶,小到糖果蜜饯,胭脂水粉,日常用度一应俱全。苏沁根本不用选择,只要跟着笑笑东跑跑西看看,就已经应接不暇了。 “锦婷姐姐,我们去那边看看。”还不等苏沁回答,笑笑已经拉着人朝前跑了。 人多混乱,苏沁躲闪不及,直接撞到一个人肩膀,把那人撞得一个趔趄。那人怀里抱着一把琵琶,上面还chā了几根干草,显然是要售卖。苏沁刚想道一声失礼,那人却以为苏沁对他的琵琶感兴趣,反问道,“姑娘可是要买我的琴?” “啊?”苏沁一愣,堪堪停住脚步,“我……” “姑娘既然留步,不妨就看一眼。”那人把包琴的布扯掉,向四周渐渐聚拢过的人展示,“我这琴用的是上好的紫檀木,弹奏时弦音渺渺动听,如仙乐飘飘,是难得一见的好琴啊!二十两就卖!” 苏沁对这些到的确爱用心的,此时又被人群围在了中间,只得接过那人手里的琵琶细细查看起来。确如买琴的人所说,琴头和琴身用的都是紫檀木的,弦轴用的是上好的青玉,金丝捻做的弦,琴身的背面雕刻着飞天仙女和一些零碎的宝石做点缀,从材质和外形上看,这把琵琶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佳品了。苏沁抱着那把琵琶,随意拨弄了几下,侧耳细听高音明亮刚劲,中音柔和滋润,低音醇厚持稳,琴音质透衰小,不自觉向上弯了弯嘴角。从外形和音质上看,这把琴称得上质地上乘,可是比这华丽百倍的琵琶苏沁都已经见过了,这一把已经不足以另她惊奇。苏沁把琴还给那人,轻轻点头道,“的确是把好琴!” 谁知,那人竟打蛇随棍上,把琴再一次推到苏沁面前,“姑娘一看就是行家,若是姑娘真心喜欢,我这把琴就便宜点卖与姑娘,也算是给这把琴找个良主。” “不、不”苏沁连忙摆手,“我不是想买你的琴……” “哎,姑娘先不必推脱,既然姑娘看上了这琴,不妨弹奏一曲,试一试这音色,若是我说的有半句不实的,这琴我就白白赠送给姑娘你!” “别……我不是这个意思……” 苏沁这边急着分辩,笑笑却独独好奇起来,接过那把琴,胡乱拨弄了两下,“锦婷姐姐,这是什么琴呀,我都没见过。你真的会弹吗?你弹给我听听好吗?” “这……”苏沁看看笑笑,又看看那把琴。说实在的,自从手伤好转之后,她写字画画的功力都恢复得不错了,只是弹琴倒是没试过,这时候看着一把近在咫尺的好琴,是不技痒是难免的。可是,琴虽说不差,但且不说自己没有要买的意思,就算真有这个意思,她现在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呀。 那卖琴的看苏沁面有难色,于是又改口道,“姑娘既是识货之人,且试试这琴又何妨?买不买的不打紧嘛。” “嗯……好吧!”苏沁接过琴,往四周望了望,找了个大户人家的门口,在人家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活动活动手腕,抱好琵琶,信手弹了起来。没想到,随着手伤的康健,手指也回复了从前的敏感,指尖传来的触感愈发地清晰,苏沁不自觉就弹得入了迷,越弹越是开心。等一曲终了时睁开眼睛,才发现周遭已经围了一群听曲儿的人,笑笑和迅六儿坐在下面的台阶上,听得如痴如醉。 “锦婷姐姐,你弹得真好听!” “呵呵,而今不如以前了,恐怕还要勤加练习。”苏沁站起身,把琴递还到那人手上,“琴是好琴,可是我确实无意买这把琴,你还是找其他的良主吧,多谢了。”苏沁淡然一笑,带着笑笑准备离开。 “哎!姑娘,你别走啊,价钱好商量……”难得遇到识货又通晓音律的人,卖琴的人很是有点惋惜。 就在此时,苏沁身后的门突然开了,走出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几位且请留步。” ☆、第二十节(一) 苏沁回头,看到那人是从她刚刚坐着弹琴的大户人家的门里出来的,想是不是自己在人家门口弹琴,打扰了人家,刚想要致歉,那人却道,“刚刚在门口弹琴的可是姑娘你?” “正是。” 那人转头又对卖琴的人道,“刚刚这位姑娘用的就是你这把琴?” “正是。” “哦,是这样。本府姓孟,我是孟府的管家邓怀忠,我家老爷有意要给我家小姐请一位琴师,恰巧刚刚姑娘在我门口一展琴技,被我家老爷和夫人听到了,老爷便想请姑娘入府教我家小姐识得音律,若是姑娘应允,这把琴我家老爷就买下给我家小姐启蒙用。” “这……”苏沁为难起来。 邓怀忠一看,以为苏沁是因为薪俸,便赶紧接口道,“薪俸日结,你每三天来一次,每次三两银子,不知这会否合姑心意?” 谁知,还不等苏沁开口,那个卖琴的人先着急了,“我说姑娘,你就答应了吧,这样我的琴也卖了,你也得了个好差事,一举两得多好哇!这孟府可是我们镇子上的大户,是出了名的善人,姑娘你且放宽心,孟老爷是绝对不会亏钱你一文钱的……” 那人不住嘴的游说,周围看热闹的人也跟着附和,“是啊,姑娘,孟家的人品可是镇子上出了名的好!”看来这孟府的确是个好人家。苏沁在心里也禁不住暗暗思量:按说,她在叶家村也住了快一个月了,虽说无论是叶老、笑笑还是村里的其他人都没有排斥过她,但是每天吃人家的,穿人家的,住人家的,苏沁心里一直很过意不去。况且,叶家村贫瘠,叶老虽是村长,但家里却尤为贫困,自己身无长物,变卖首饰和衣服的钱从盛琅出来也都花得差不多了。反正她在叶家村能做的事情也不多,现在有这么个机会,若是自己接了这个差事,就能够给叶老家添补些家用,也不失为是一种报答。 “好吧,我答应。只是这事我还需要回去跟家人商量一下,若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7 章 家里应允,三日后我便来见你家老爷和小姐,可好?” 邓怀忠低头想了想,“姑娘在这里捎带,我去问过我家老爷再来回话。”然后转身进去了。不一会,他又转出来,手里拿着一包散碎银子。他先把银子jiāo给那个卖琴的人,“这些钱买你的琴,不用找了。”紧接着又对苏沁道,“我家老爷应允了,说是三日后恭候姑娘。” “好!” 晚上回到叶家村后,苏沁跟叶老说了今天的事情,笑笑也在一旁附和,说苏沁弹琴有多好听,孟家老爷多想请她过去云云。 叶老捋了捋胡子,看着苏沁,“想不到你还有如此才能,也好,你去吧。只是路途遥远,你一个人多有便,就让小六子每三天陪你去一次吧。” 就这样,苏沁成了孟府小姐学习音律的启蒙老师。 孟家小姐名叫孟静兰,今年才九岁,不仅生得很是娇俏可爱,而且小小年纪还颇为勤奋。苏沁教给她的东西,她每天都会勤加练习,等苏沁下次来的时候,基本上已经融会贯通了。孟家上下对这位从街上请来的琴师也是颇为的客气,很少尊重,所以这份差事苏沁做的也还算轻松。 哪知,一个月过后,苏沁再次应约前来,却发现孟小姐的琴技不仅没有长进,人也是困恹恹的,没什么精神,不如以往学琴是那么兴奋。 “静兰,你今天是怎么了,不太对劲啊?是不是生病了,哪里不舒服?” 孟静兰抬头看向苏沁,“锦婷姐姐,我把你教我的都忘了,这几天,我没有练习,你,你罚我吧。”说着,自己站起来捧过戒尺,请苏沁责打。 苏沁看着孟静兰一脸怯生生的样子,突然想到自己幼年学习的时候,也免不了受先生的责罚。静兰如此自然的反应,想必也是没少挨先生的戒尺。小小年纪,正是爱玩闹的时候,她却被迫学这学那,学得不好还要受惩罚,虽说生在富贵人家,但比起生养在贫苦人家的孩子而言,何尝不是少了一份自由和欢乐呢。苏沁把戒尺放到一边,拉住孟静兰的手把人带到跟前,柔声道,“静兰,告诉姐姐,为什么你没有练习,你之前都很勤奋啊?” 孟静兰扁着小嘴抽搭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掉下眼泪,“我娘病了,这几天请了好多大夫都治不好,我跟着爹爹每天都在娘床边守着,可是娘一直昏睡,还说胡话,所以,我,我就没有练习了……” “是这样……”苏沁仔细观察孟静兰的脸色,这才发现她眼底里隐隐透着淤青,的确是几天没有睡好的样子。“夫人病着,我看你今天也无心学琴了,这样,你带我去看看你娘,看我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就算帮不上,你能在你娘床前尽孝,相信她也一定会好起来的。” “嗯!”孟静兰擦了擦眼泪,牵起苏沁的手直奔后院而去。 到了孟家老爷和夫人的住所,就看见一队队下人忙进忙出的,有的煎yào,有的倒水,脸上都是担忧的神色。苏沁跟着孟静兰到了孟夫人的卧房,见已经有个大夫在外间开方子了,但是那大夫琢磨半天,好像都不知道该如何下笔,很是犹豫的样子。 苏沁忍不住走过去,“大夫,我看孟夫人的样子,得的像是伤寒症,你为什么不开方子呢?” “哎!”那大夫重重地叹了口气,“不是我不肯开方子,这次的伤寒来势汹汹,得上的人都高烧不退,所有能开的方子都试过了,均不奏效,我也没有办法,镇子上好多人都病着呢,我跟其他几位大夫也是一筹莫展啊!” “嗯……我倒是有个方法,不知道可不可以试一试?” “哦?”那大夫眼前一亮,“你有什么方法?” “我有个偏方,权且试一试吧。”苏沁说着走到外间,吩咐孟府的一个下人道,“早上跟着我来的那个人,你把他叫进来,我找他有事情。” 不一会儿,家丁叫了迅六儿进来。苏沁拉住迅六儿,“六爷,无论你用什么办法,尽快给我找些萝卜叶子来,越多越新鲜的越好,快去!” “啊?!”迅六儿不明所以,但看到苏沁着急的样子,二话没说,带着孟府的家丁就出去找叶子去了。过了没多久,几个人就抬了一筐鲜绿的萝卜叶子进来。 苏沁让孟家下人们把叶子洗干净,擦干,然后一片叶子一片叶子地盖在孟夫人烧得滚烫的头上。神奇的是,原本翠绿的叶子不一会就变成了枯黄色,苏沁叫人把枯叶子拿掉,再换新鲜的上去,就这样折腾了大概有半个时辰的功夫,先前因为头痛一直□□着的孟夫人渐渐安静了下来,人也不再说胡话了,再过一会儿,烧竟然渐渐地就退先去了。 所有在场的人,包括大夫在场都诧异于苏沁竟然能用一筐萝卜叶子就让孟夫人退了烧。苏沁擦擦头上的汗,笑得一脸释然,“我也没想到这法子能真的有用。孟老爷,既然镇子上很多人都病着,不如将这偏方抄了,散步到各处,也是福祉一件。” “那是自然,自然。管家,快……那纸笔来。” 其实,对于这个管家从街上请来的琴师,孟老爷的心里一直充满了疑虑和好奇。这个女琴师,不仅有着非凡的琴技,而且生得如花似玉,如天仙般美丽。从她的言谈举止可以看出,她受过良好的教育,看得出出身不凡。然而,不知为何,她却是从叶家村那么一个远僻的山村里来的。如今,她竟然能用几片叶子就治好了几位大夫都束手无策的病症。她到底是什么人?背后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故事?她身上的每一点都渗透出浓厚的神秘感。 萝卜叶子能治风寒的方法一流出去,孟家琴师会治病的消息也不胫而走,在镇子上流传开来。准备离开孟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门一开,竟然发现有很多百姓手里提着马灯守在孟府门口,等着送苏沁一程。原本无意张扬的苏沁,竟然又在这个规模不大的山外小镇引起了一场小风波,苏沁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担忧,隐隐有种不安。 ☆、第二十节(二) 回叶家村的路上,迅六儿和苏沁对面而坐。 今天虽然没有教孟静兰弹琴,但也累了一天,坐在颠簸的马车里不免有些困倦。就在苏沁昏昏yù睡之间,突然觉得好像有人一直盯着自己看。猛一抬头,就见迅六儿正直直地望向自己,仿佛没想到自己会突然间清醒发现他一样,又慌忙的转过头去,假装咳嗽着掩饰。 苏沁笑笑,打起精神,看着迅六儿,“六爷?” 迅六一愣,很是尴尬的吞着口水转过头来,“锦,锦婷姑娘,你别这样叫我,叫我小六子就好了。” “你救过我的命,我的这声六爷你担得起。” 一句话说得迅六儿更是尴尬,“其,其实,救你的是,是爷爷……” “我知道,但若不是你在河滩边发现我,把我背回村子,我可能早就死了,所以,你的救命之恩,我锦婷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你,你客气了。” 看迅六儿一脸拘谨的样子,苏沁便找话题跟他搭话,“六爷,你今年几岁了?” “我,我十九了。” “呵呵,我今年二十,论年纪你该跟笑笑一样,叫我一声锦婷姐姐。” “是,锦,锦婷姐,姐姐……” “我听村里的人说,你是从小就跟笑笑订过亲的?” “啊?”迅六儿脸刷的一下红透,“那,那是笑笑的父亲还在世的时候,随口说起的,并,并没有作数。”其实跟笑笑的订亲虽然没有正式下订,但是在村子里,是几乎人尽皆知的事实,在此之前,他自己也觉得他未来的妻子一定会是笑笑,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的当下,他却有那么点不希望这件事情的发生了,尤其是不希望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个人知道。 苏沁淡淡一笑,“虽然你说没有作数,但我看笑笑对你的确是与他人不同。就说你身上这件衣服吧,前些天下过雨后,天气就转冷了,笑笑看你还穿着单衣服,怕你着凉,花了几个晚上的时间赶出来,就为了你今天出门的时候可以穿上。东西虽不贵重,但独独这份心意,就是别人没有的。” “呃……”迅六儿看了看自己今天早上才穿上的新衣,一时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只能红了一整张脸,转过头望向一片黑漆漆的窗外。 其实,笑笑与迅六儿订亲的事情,并不是苏沁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而是笑笑本人告诉她的。从笑笑的叙述当中,她看得出笑笑对迅六儿的用心,两个人也都到了适婚的年纪,这层窗纸早晚要点破,那就趁着这个机会帮他们点破好了。见迅六儿这般表现,苏沁也觉得点到为止就好,便不再做声了。 两个人回来的时候,叶老和笑笑还在担心两个人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听迅六儿把今天发现的事情前前后后叙述了一遍,笑笑倒是没什么,反而是叶老眉心深锁,表情很是诧异地看向苏沁,“你是如何知道萝卜叶可以退烧的?” “前几天,我替笑笑帮爷爷抄录各类偏方,里面就提到用新鲜的萝卜叶子可以作此一样,我便记住了。” “哦?那我问你,血壅如何医治?” “一人遍身忽然ròu出如锥痒痛不能饮食者名曰血壅。方用赤皮葱烧灰水淋之洗,内服淡豆豉汤数盏而愈。” “那血溃呢?” “一人眼内白眦俱黑,见物依旧,毛发直如铁条,不语如醉,名曰血溃。用五灵脂末二钱酒调下愈。” “那我再问你,气奔可用什么方法医治?” 叶老本想难为一下苏沁,却不想她依然对答如流,“一人遍身皮底浑如波浪声痒不可忍,抓之血出不能止,名曰气奔。可用党参苦梗青盐细辛各一两,水二碗煎服。饮尽便愈。” 叶老大为惊奇,“你……你竟然抄了一遍,就,就全都记下来了?!” “嗯!”苏沁点点头,“我生来善于记忆,一般看过一遍就不会忘了,何况当时我还抄录了一遍,所以就记住了。” “哎呀呀!”叶老激动地握住苏沁的手,整个人都因为过度的兴奋而微微颤抖着,“世间竟真有这样的奇才。锦婷姑娘,你,可愿叫我一句师父?” “师父?” “对,我们叶家,世代居住在此,以砍柴采yào为生,一直为村子里的人看病抓yào,虽说没有习得过正经医术,然百余年延传至今,也积攒下为数不少的民间偏方。这一代我本来想传给笑笑的,但这丫头,非但无甚天赋,也不肯用心。所以,你若愿意,我想把我所有的医术和偏方都传授给你。” “爷爷,这……恐怕不妥吧。”苏沁看着叶老,面有难色。多学些东西对于她而言,本不是坏事,可既然叶老说,叶家的医术和偏方代代相传,自己怎么说也是个外人,担心有觊觎他人秘本之嫌。 “无甚不妥。我一直想着,所谓医者,无论是正统的还是不正统的,行医的目的都是为了救人。既然要救人,就不该拘泥于门第和传承,有能力者就该承担。你既然机缘巧合来到我叶家村,又这般天赋异禀,我愿授技艺与你,但不知你可愿领受?” “那……”苏沁想了想,转身倒了一杯茶,单膝跪在叶老面前,“既然如此,锦婷在此先谢过师父了。” “哈哈,好!好!!好!!!”收了个天资极高的徒弟,叶老很是高兴,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连说了三个“好”字,“既如此,我明日便教你识yào配草!” “太好了!”笑笑开心得不得了,“我终于不用每天背医书和yào名了!”说着把苏沁从地上拉起来,“锦婷姐姐,我今天晚上就把爷爷让我背的所有书都搬来给你。” 苏沁是爱学之人,当晚,就捧着笑笑搬过来的书目挑灯夜读了起来。 是夜,迅六儿站在院子当中,望着烛光掩映下,苏沁投shè在窗纸上清丽绝美的侧影,想着数日来相处的点点滴滴,毫无困意,竟然渐渐地就看得痴住了。 “咳咳!” 一声咳嗽打破夜的静谧,把痴痴呆呆盯着窗口看的迅六儿吓了一跳,忙低下头,“爷,爷爷!” “唉!”叶老抬头看着那扇灯火尚未熄的窗纸,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小六子,你应该知道,她,不属于这里。她这样的人,身上背负了太多的东西,不是我们这样的寻常人家可以留得住的。她跟我们,不是一类人,早早晚晚,一定会走的。” 迅六也循着叶老的视线望过去,低声喃喃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只是想多看两眼……” “唉!少男情怀总是痴啊!”叶老深深地睇了一眼迅六儿,叹着气,摇头走开了。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转眼又是两个月过去,好端端的盛夏渐渐就走入了深秋。以往,苏沁都是在熠王府或是皇宫里欣赏独属于越的深秋景象,那都是经能工巧匠们精心雕琢出来的结果。今年,是苏沁在越过的第四个秋天,却是第一次见到荒山野外,未经修饰过的秋景。漫山遍野的姹紫嫣红几乎是一夜之间全都换了新装,层林尽染,竟无一丝错漏,但却又黄得不尽相同。有的黄中带金,有的黄中泛红,有的黄中显橙,有的黄中透紫,同一种颜色,深浅不一,层次美得简直不像话。 秋天也是很多特有的yào草成熟的季节,苏沁自从开始跟着叶老学习医术,对村子周围的这片山林已经十分熟悉,连月来跟着村子里的年轻人们上山练习采yào,人晒黑了,也瘦了,但身上的伤全好了,体质也比从前强健了不少。在这样淳朴且少有利益争斗的坏境里,苏沁找到了久违的单纯的快乐。 “师父!”时近正午,一早外出采yào的苏沁背着草yào筐,一脸兴奋地冲进院子,“师父!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可是,当她冲到院子中央的时候,脚下突然急急地一停,脸上的兴奋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8 章 情霎时间褪去,手里几棵不同寻常的yào草也都撒手掉到了地上,“怎么是你?!” ☆、第一节 简陋的小院里,土夯围墙的墙头上,肆意生长的野草已经泛黄,间或夹杂在其中的那一点点浅绿,似是还在为自己在这一季中最后的生命而努力挣扎着。院内,沿墙根晾晒着的一箩一箩yào草散发着苦涩的yào香,然而,对于不习惯这些的人而言,似乎不是一种令人愉悦的体验。院子中央有一方用来当桌子用的废旧年碾盘边,坐着笑笑和叶老,还有另外一群陌生的人。 “锦婷姐姐!”笑笑见苏沁进来,刚想起身迎过去,就被身后站着的人按住肩膀,动弹不得,只好一脸担忧地望着她。 “锦婷?”坐在碾盘另一侧的男人缓慢起身,意味深长地看着院子当中的苏沁。男人有着温润的嗓音,儒雅的风度,行走坐卧时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显示出良好的修养和飘逸的气质。此刻,他与苏沁对视的画面简直美得像一幅画作。只是当下的情形太诡异,令人无心欣赏罢了。 男人走到离苏沁较近的地方站定,上下打量她许久,单薄的嘴唇弯了一弯,“锦婷吗?你如今叫这个名字?” “嗯?”笑笑向站在院子当中的苏沁投去疑惑的目光,“你,不是叫锦婷的吗?” 苏沁看了笑笑一眼,表情闪过一抹愧色,但也知道现下没办法跟她解释什么,只能把所有注意力暂时都集中在对面的人身上,“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淡淡一笑,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我来,是因为你在这。” 虽然,男人说话的时候,尽量维持着波澜不惊的表情,但那不自觉向上挑起的眉梢还是将他仔细隐藏着的得意泄露了一点出来,恰巧掉落到苏沁的眼睛里,“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那人又向前走了两步,目光将苏沁的脸整个包裹,“我知道,对于世人而言,你已经死了。可是,我不相信。从讣告送到枢国的那一刻起,我就不相信你会真的死了。于是我带人赶到盛琅,从哪怕一丁点蛛丝马迹当中找寻你还活在这世间的证据。你死了三个月,我找了你三个月,终是皇天不负我慕琏,让我找到了你。一曲琵琶,一张yào方,让你在宿迁家喻户晓……呵呵”慕琏顿了顿,淡淡一笑,“你真是到任何地方都无法默默无闻。苏沁,你注定无法隐姓埋名,注定要生活在众人的仰视中,因为它……”慕琏伸手指了指头顶的天,“你独得上天恩宠,它怎会甘心让你就此埋没?!所以,我会找到你,既是我心至臻至坚,也是上天给我机会,让你再回到我身边。有些事情我已经错过一次,错得离谱,我一直后悔到今天。我不想再错一次了……”慕琏说着,缓缓朝苏沁伸出手,“沁表妹,跟我回枢国吧……” 苏沁反shèxìng地退后两步,把脸转向一边,躲开慕琏的手,语气冷冷道,“慕大人,言重了。我知你手眼通天,今非昔比。然如今我不过世间一缕游魂,以残破之躯存活于世,不求富贵荣华,只求能平平凡凡了此一生。过去的一切于我早已烟消云散,你所说的那个苏沁已然随着荣沁公主的身份死在了越皇宫的大火之中,现在你面前的,只有锦婷,你请回吧。” 慕琏收回手,盯着苏沁的侧脸,“为了找到你,我派人仔细调查过越皇宫的那场大火,虽然表面上看,一切合情合理,但实际推敲却漏洞百出。以你对他的了解,我能够查地出来的事情,他会没有察觉吗?我能找到的线索,他会找不到?若是在他心里,把你看得比任何事情都重,为什么你死了三个月,他都没有找过你,而是让千里之外的我找到了?!”慕琏上前一步,握住苏沁的双肩以阻住她后退的脚步,他有些激动,嘴唇微微的发颤,“沁表妹,你好好想想,这些年你在越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欺凌。这个地方,没有留给你一点好的回忆,为什么你还要呆在这里?那个人到底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 苏沁缩了下肩膀,甩开幺貅的手,又退到他手臂所及的范围之外,表情和语气俱是冷冷的,“慕大人,非礼勿动!”随即,又想起什么,于是冷笑一声,“你在越皇宫安chā了细作,我一点都不觉得惊奇,想当初在熠王府,璇萼不是也打着你的旗号让我帮她去楚哲昶的书房里偷过东西吗?” 慕琏一怔,璇萼这个名字迅速自他脑海中划过,他立即意识到了苏沁所说的是什么事情,于是急急地辩白道,“沁表妹,你听我解释……” “不必了!”苏沁冷冷地回绝,“你们做的那些事,我不想知道。我跟他之间的种种也都与你无关。他有他要顾念的家国天下,我也有我不得不离开的理由,大家都有各自的不得已,不必计较这些,也不需要你慕大人来置评。再者,荣沁公主早已远嫁越,就算客死异乡,也是他乡的游魂,根本没理由回枢国,更何况是什么身份都没有的锦婷。” 慕琏默默地盯着苏沁良久,“沁表妹,就算你说的都是实情,就算你现在不把自己当枢国人,就算你想就此隐姓埋名过平凡人的日子,那你爹呢,你娘呢?他们生了你,养了你,难道你就不想再见见他们?!” 除了楚哲昶,尉氏是苏沁心里难以跨越的另一个结。想起临别前娘的音容笑貌,苏沁的神情黯淡了下去,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我娘她……她还好吗?” 慕琏摇摇头,眼睛里满是担忧的神色,“二夫人不好。” 听到娘不好,苏沁心里猛地一震,忙追问慕琏,“我娘怎么了?!” 见苏沁如此焦心,慕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表妹,借一步说话。” 苏沁于是跟着慕琏来到屋子里。慕琏让苏沁坐在椅子上,又给他倒了杯茶,这才慢慢地开口道,“表妹,原本我不想这个时候告诉你的。可我也知道,若是我不说,你是不会跟我回晏淄的。其实,早在半年以前,你爹……呃,尚书大人就已经不在了,还有……尚书夫人,你姐姐苏皎和你弟弟苏肆……” “你说什么?!”噩耗接踵而至,像一把把锋利的刀片割伤苏沁的耳膜,“怎么,怎么会……那我娘呢?” “二夫人得知消息后,伤心过度,一口气没上来,就晕死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就神智昏聩,满嘴胡话。现而今,只知道吃喝,已经……不懂得辨人了……我请了好多大夫,都说二夫人寿元将至,拖不过半年了……” “什么?!”苏沁刷地站起来,抓着慕琏的胳膊,“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唉!”慕琏叹着气,把苏沁重新扶回椅子上,“你先坐下,听我慢慢跟你说。你走的这几年,朝廷几起几落,先是靖平王爷因广兴城战败一事在朝中多受排挤,辞官回家,后有武陵侯上书参奏裴应宗裴大人贪赃枉法,收受贿赂,以下犯上,妻妾成群等罪状一十八,每一条都证据确凿,实打实地捏住了把柄,皇上盛怒之下将裴大人押入死牢,秋后问斩,所有家产查抄入国库,家小充军的充军,变卖的变卖。你爹为裴大人求情,被皇上斥责多次。墙倒众人推,朝中的官员眼见裴大人此次翻身无望,于是纷纷站到了对立面,为求自保,各个都站出来参本。一时间,朝堂上无人不参本,无人不被参,每天上朝都乱成一锅粥。你爹跟我,我们这些与裴大人沾亲的官员被参得自然最多。后来,皇上念及你爹已经老迈,体弱多病,又念及你和亲一事,为了家国天下,他不得不忍受骨ròu分离之苦,也算是有功之臣,授意你爹辞官,折返原籍养老,即日启程,连当面谢恩辞行都不必了。尚书大人无奈,只得遵旨回乡……” 苏沁凝眉听了半天,突然问道,“那你呢?若是我记得不错,你当年为官也是裴大人举荐了的。” 苏沁和亲乃是慕琏仕途的一个转折点。原本不过是博物司从五品正司属的小小文官,除了替皇家搜罗奇珍异宝外没有实权的他,正是因为裴应宗,也就是苏皎亲舅舅的举荐,才成了送亲队伍当中的礼官。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慕琏的仕途开始走得顺畅了起来,广兴城回来就升为了主管审查各地方州府财政收支的正五品按查司,继而又坐上了吏部南侍郎的位置。现在慕琏坐到何等官职苏沁不清楚,但如果靖平王爷被排挤,当初举荐他入朝的裴应宗被抄家处斩,自己的父亲苏寇文被罢官,这足以说明,皇上意在彻底瓦解以靖平王爷为首的这一政治联盟。那么作为这一政治联盟的中坚力量,同时又跟裴应宗、苏寇文有着至亲裙带关系的慕琏自然也难逃被贬黜的命运,为什么他就没事?! 慕琏自然也看出了苏沁的不解,不过他倒是十分坦然,“不错,我当年得以入朝文官,的确是裴大人举荐的。不过,一则,我为官正直谨慎,没有落下什么致命的把柄。二则,皇上念我这些年在朝中兢兢业业,克勤克俭,虽然没有逐我出晏淄,但却削去所有职权,在吏部留用。所以我虽然还顶着吏部南侍郎的头衔,却什么都做不了。你爹返乡,你姐姐因为从未到过祖籍,又因裴大人和你爹被罢黜一事,郁郁寡欢,便跟着同去散心。二夫人因当时感染了风寒,高烧不退,所以暂缓启程。本想着等二夫人身体好了,我亲自护送你娘回扈州。谁知,马车行至桐庐与扈州jiāo界,突遇山贼,不仅抢走了财物,还连人带车推下山崖。你爹,夫人,你姐姐,还有你弟弟全部葬身崖底……” “啊!”苏沁用手捂住嘴巴,连着倒抽几口冷气,“怎么可能会有山贼?!” “唉!”慕琏也是一副悲凉无奈的表情,“你也不相信真的有山贼出没对吗?桐庐和扈州本就少山,更遑论山贼了。在那之前,两地一向太平,从未听说过有山贼作乱只说。怎么早没有晚没有,偏偏在那个时候就遇上了一伙悍匪?!这些年,裴大人任左都御史,负责举荐官员,监察百官的不当行径,得罪的人不少,这其中难免也牵连到你爹。所以,我怀疑山贼作乱是假,有人要趁机彻底铲除你爹才是真的。” ☆、第二节 虽是深秋,但正午的阳光依旧炽热耀眼,照在院子里的碾盘上,白花花地晃得人眼花。然而,此时此刻,苏沁却只觉得遍体生寒,冷冰冰的凉气从心里不断地向外渗,蔓延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冻得她连牙齿都在战栗。冷,好冷,身体仿佛坠入数九寒天的冰窟里,连在周身流淌着的血液都逐渐冻结成冰,就如同冬旌阅军时,她在水下挣扎时一般。只是彼时彼刻,楚哲昶在冰面上等着她,而现如今,她身边,只有一个算不上亲近的慕琏。 苏沁缓缓站起身,迫切地想到阳光底下去晒一晒。可身体刚站直,整个人就直直地向前扑去,还好慕琏适时扶住了她。勉强站稳,苏沁只觉的眼前一片片漆黑,看哪里都模糊得很,两眼酸涩刺痛,不得已只好闭上眼睛,不料这一闭眼却硬生生地疼出两行眼泪来。 和亲,出塞,自从被过继到靖平王爷家,苏沁与本家的连接就几乎被全部斩断。除了生母尉氏,苏沁本以为自己不会为那个家,那里面的人伤心难过,但终究血还是浓于水,此时此刻,过去种种已无心计较,仿佛只有眼泪才能洗刷心里的悲恸。 “表妹,你要节哀啊!舅舅、舅母、你姐姐和弟弟我都已经想办法安葬了。只是你娘……她虽然每天神智昏聩,不能辨人,却唯独只记得你,每天都叫着你的名字……树yù静而风不止,子yù孝而亲不待。表妹,二夫人所剩时间不多了,跟我回去吧……” 苏沁忍住所有的悲伤,抬头看着慕琏,“好!我跟你回去!” 第二天一早,叶家村口,笑笑紧紧握着苏沁的手,两只爱笑的眼睛此时却泪汪汪的,“锦婷姐姐,你一定要走吗?我舍不得你……” 苏沁帮笑笑拭去眼角的泪,“好妹妹,不哭了,眼睛哭肿了就不好看了。姐姐向你保证,以后一定找机会回来看你们。” “锦婷!”叶老浑厚的嗓音在背后响起,苏沁忙回头,单膝跪地,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叫了一声,“师父!” “嗯!”叶老捋了捋胡子,早就想到此人来历不凡,没想到竟然大有来头,“也罢,你起来吧。”老人转身把厚厚一叠书本jiāo到苏沁手上,“老夫不管你到底是谁,真名又是什么,我只认你是锦婷,是我徒弟。这是这些年来我集毕生所学,著成的医书,系数赠送于你,望你牢记为师的教导,悬壶济世,救死扶伤。” 苏沁眼含热泪接过医书,郑重点头,“是师父,徒儿记下了!” 慕琏抬头看了看天,走上前来,“时候不早了,我们启程吧。” “知道了。”苏沁点点头,看到迅六儿正站在不远处望着她,于是走过去,将那条自己倍加珍视的,楚哲昶赠与她的珠链jiāo到迅六儿手上,“六爷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这条珠链好歹也值些银两,笑笑是个好姑娘,你把它卖了,跟笑笑好好过日子,笑笑是真心对你好,也希望你日后善待她……” 迅六儿看着掌心闪闪发光的珠链,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他知道,有些话,他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说了…… 慕琏亲自帮苏沁掀开轿帘,扶着苏沁坐进去,苏沁又从窗口又再次拜别叶家村的众人。慕琏跟身边一个侍卫模样的人耳语了几句,也上了马车。这才徐徐催动车队,渐渐远离叶家村。 按照慕琏计划的路线,他们一路南下,直达位于越国最东南的城镇芦萍,在芦萍改车为船,沿着水路,逆流而上到达枢国最重要的港口洧川后,再转乘马车。如此一来,虽然难免受路途颠簸,舟车劳顿之苦,但若是中间不做停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9 章 的话,到达枢国都城晏淄预计也就十天时间,耗时最短。 车队日夜兼程,赶到芦萍的时候已经是四天以后。此时的越已迫近初冬,一路上的草木皆呈现出衰败的迹象,连空气都变得冷冰冰,硬邦邦的,瑟瑟的风裹着枯黄的树叶在空中打着旋儿飞舞,不知道吹到哪里去了。道路两旁的树木都光秃秃的,所剩无几的叶片还在烈烈冷风中垂死挣扎。 苏沁畏寒,从叶家村出来就很少下车。车里燃着炭炉,慕琏另外还安排了两个小丫头跟在她身边伺候着,苏沁倒也无心使唤她们。 “还要多久?”苏沁从书上移开视线,抬头问坐在窗边的小丫头。 “哦……”小丫头推开窗子望了望,“回小姐,估计不到半个时辰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嗯!”苏沁顺着窗缝儿往外看,只见码头上人头攒动,一边是背夫们在卸货,一边是散客们正在登船,他们这队人,又是车马,又是行李随从的,都跟着其他达官贵人一样,包了大船出海。只不过,码头船位有限,他们的船排在第三位。 就在小丫头准备关上窗子的时候,苏沁突然按住了她,“别动!”小丫头吓了一跳,不明所以。苏沁却来到窗户边上,把两扇舷窗都打开了。一时间,各种嘈杂之声灌满了舱内,凛冽寒风也跟着钻进了这个温暖的空间。两个明显是从温暖地带来的小丫头冻得抱紧双臂,瑟瑟发抖。 苏沁坐到舷窗边上,痴痴地望着半空中翻飞的雪花“下雪了呢,竟不想,在离开这里之前,还能再看一次下雪。”芦萍位于越国的西南,相较于其他地方,气候已经偏温暖湿润,所以这里的雪不像盛琅那样,大片大片如绒毛一般,而是小了许多,且多数是存留不住的,赶着下赶着就融化了,堆不成雪人,也打不了雪仗。 这许是今生最后一次看雪了吧!苏沁在心里想着,往事一一浮现在眼前。犹记得那一年第一次看见下雪,自己兴奋得光着脚跑出去,竟撞到了楚哲昶怀里。大抵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便两情相悦,彼此相信的吧。那一场雪,真是下到了彼此的心里呢。苏沁伸出手去,接那些盛开在空中的雪花,“楚哲昶,你一定要做成千古一帝,不然,便是负我……” 自那日皇宫大火之后,乾武帝楚哲昶励精图治,不仅整肃了后宫,也清理了前朝,把平日里爱生事的,不作为的,结党营私,沆瀣一气的……通通革职查办,斩杀的斩杀,入狱的入狱,发配的发配,废黜的废黜。其清理力度之大,手段之干脆决绝史无前例,使得朝内朝外,后宫前朝一片清明,史称“乾武之治。” 多少次,太后及大臣们都建议乾武帝重新择选德才兼备的后妃承继后位,却都被楚哲昶一句话回绝,“除她之外,乾武后宫,不再立后!”只是,每到下雪的时候,乾武帝经常会独自站在雪地里发一会儿呆。所有人都知道,彼时彼刻,乾武帝一定是在思念在那位在火中不幸香消玉殒的绝世佳人,也没有人会奔到在这个时候去打扰他,而包括瑾妃图云在内的所有的后宫妃嫔也不得不承认,那个如传奇一般的美丽女子即便是死了,也牢牢地霸占着君王心里最重要的位置,无人能及,更没有人可以取代…… ☆、第三节 大船行驶在大海上的第二天,慕琏抱着一袋橘子走进船舱,正看见苏沁扒着船舷干呕不止,两个小丫头站在一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慕琏赶忙过去,剥开一个橘子,剩下的让一个小丫头拿着,又吩咐另一个小丫头去倒水。 “吃个橘子吧,海上风大浪高,你身子又弱,难免会晕船。” 苏沁用绢帕挡住脸,又漱了口,才伸手接过橘子,“多谢关心,我还好。” 慕琏有些担忧的看着苏沁过分苍白的面颊,“要不要找个大夫给你看看?你脸色很不好。” “没关系,只是晕船而已,我跟叶师傅学过医,这点小病不打紧的,因为没吃什么,倒也没什么可以呕的。只是不知道,我们还要在海上呆几天?” “哦,再过四天,我们就可以到洧川了,到时候上岸,坐马车,再有个三五天应该就可以到晏淄了。” “是吗?”苏沁掐着指头算,“十天……当初你送我出广兴到越和亲时,路上走了近一个月,此番回来倒是快了许多……” “呃……”听苏沁这样说,慕琏很是尴尬,犹豫了半响,才道,“你是不是还因为当初和亲之事而怨我?” 苏沁沉吟半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说怨吗?有的,若不是因为慕琏,自己也许不用远上越,受骨ròu分离之苦,也不必遭受这种种际遇;说不怨吗?也是有的,如果不是因为和亲,她便不会与楚哲昶相识、相知,这辈子也许只能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官宦子弟,平平淡淡了此一生,这样一来,这辈子又有什么意思?现在,这个始作俑者又再次出现,想要弥补从前的过失。所以,对于这件事,苏沁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慕琏原地站了一会儿,苏沁的侧影近在咫尺,可是他却觉得两个人相隔好远,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好转身离开。无奈,在苏沁面前,他总是卑微的,只消她一个眼神,就能粉碎自己所有的骄傲。走到船舱门口,慕琏忍不住又看了苏沁一眼:但愿一切都不算太晚,给我点时间,让我弥补…… 四年多的时间,晏淄城的变化倒不是很大。苏沁透过帘布掀开的一角向外张望,几处牌坊和老的店面都还在,枢国人的穿着也与几年前无异,只是她所熟悉的那个家,原来的礼部尚书府已经不复从前的繁荣景象。人去楼空,物是人非,只剩下空空的旧宅和斑驳的朱漆大门,仿佛还在向世人诉说着这里曾经的辉煌和阔绰。苏沁缓缓将帘子放下,叹了一口气,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了,看再多眼也是无益,“走吧。” 车队绕过四条街巷,就来到了慕琏现今的府邸。与尚书府的破败凋落不同,这里的街道宽阔,门庭高广,朱红的油漆涂得鲜亮,进门口的石门当就有半人高,两名家丁和四个披甲执锐的护卫分列两旁,庄严肃穆,与尚书府的衰败形成鲜明对比。 苏沁下了车,抬头望了一眼门上写着“相府”的镶金匾额,侧头看了看近侧的慕琏,表情中带着一丝疑惑,“想不到这几年你仕途走的这般广阔,竟然已经坐上一品丞相的宝座了。” 慕琏略显尴尬的笑了笑,“你爹遇难后,朝廷的风波的渐渐平息了下来。一时间皇上手上没有可用的人,于是就想到了我,又念及你爹过去的功绩,才又重新启用……” “呵!”苏沁唇角牵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那之前在叶家村,你为何不据实已告?!” “之前……呃……是怕你多想,不肯跟我回来……”,慕琏讪讪地假咳一声,碍于众家丁在身边,声音渐弱,“我们快进去吧,二夫人还在等我们……” 苏沁侧头看了慕琏一眼,却没再说什么。 一路在慕府管家余牝义的引领下,苏沁和慕琏穿过前厅和花园,直达内院。余牝义是愿来苏府里管家余英的儿子,苏沁自然是认得的,只是几年不见,他似乎沧桑憔悴了许多,三十几岁的人看起来像四十多岁的样子,想必是这几年这慕府的大管家做得十分辛苦。余牝义显然也认出了苏沁,只是他表面上什么反应也没有,也不知是不是此前慕琏已经跟他打过招呼。苏沁身份特殊,出枢国时她是出自靖平王爷家奉旨和亲的公主,回来时她是越国讣闻上已故的前王妃,所以她不方便再以真实姓名示人,索xìng就化名锦婷,慕琏直呼她为锦婷,余牝义则叫她锦婷小姐。 余牝义一路带着二人来到一个圆形的月洞门口,门上缠绕着常春藤和紫藤,只是花期一过,只剩青绿的叶子在微风中招展。从月洞门进去,迎面是一座怪石嶙峋的假山,将整座园子的风光尽数挡在了后头。假山两侧各有一条蜿蜒向里面延伸的小路,铺着大小不一的石子。几个人择右侧小径而入,绕过假山,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有形态各异的盆栽,造型别致的亭台,还有随处可见,开得无遮无拦的各色花木,其中不乏臻品稀种。小路尽头连接着一汪碧池,池中是花开正盛的睡莲和上百尾的锦鲤。一座小小的石桥横跨于水池之上,可供人凭栏赏鱼。池边的树桩上还拴着一支小船,船上配有桨撸,划着船便可到达湖心的一座小亭。在遮天蔽日的翠绿波涛中,硕大的莲叶随风摇曳,把个亭子遮去了一半,从岸边看过去,倒是一处隐秘幽深,安宁娴雅,独具匠心的所在。 穿过池塘便见一处院落,虽说不大,但布置得却十分精致。细看之下,格局和布置倒是跟苏沁当年在苏府时住的那个小院有些相似,名字不知是早留下的还是新起的,竟然叫做“沁园”。 “锦婷,以后这里便是你的家,你安心住下。” 苏沁看着粉末白墙下的一排芭蕉树,“这些芭蕉的根基不太对,像是才有人移栽到这里的?” 慕琏点点头,“是,我是知道你爱画画,所以提起派人回来粉刷了这面墙,移值许多芭蕉过来。” 芭蕉在枢国是一种很常见的植物,但却尤为受到画家和诗人的喜爱。因为枢国的建筑多以白墙黑瓦为主,芭蕉叶大,又是对生的,投shè在白墙上的影子就显得浓淡相宜,特别适宜入画,而下雨之时,雨点打在芭蕉叶上的声音,又总是能引得文人骚客们诗xìng大发。 不知道为什么,苏沁总觉得自从他们踏上枢国的国土,慕琏对她的情感就十分外现,无论是言语、眼神、表情或是动作都饱含深情,让她感觉无所适从。诚然,他们之间或许有过一段还算浪漫的邂逅,然而,时移世易,所有的情形都已改变。慕琏已经是她的姐夫,自己的心里也早已归楚哲昶所有,不可能再有任何松动,慕琏的情,她承不起,也不能承。 苏沁环视了一圈,轻轻点头,“慕大人有心了。” “你我之间不必客气,只要你喜欢就好,为了你,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我住哪里都无所谓,能不能先让我见见我娘?” “哦,是啊!是应该先去拜见下老夫人。” 这次是由慕琏带路,跟苏沁两个人出了沁园,又走了一会儿,来到一处更加僻静的小院。在那的主屋里,苏沁见到了日思夜想的生母,尉氏。 与四年前自己离家时不同,尉氏更显沧桑憔悴,原本稍许花白的头发苍白如雪,神情呆滞,两只眼睛空洞洞的没有一丝神采,整个人痴痴傻傻,仿佛一根朽坏的木头。 苏沁看到尉氏这个样子,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想起自己离家日久,这些年都没有能够承欢膝下,尽孝于母亲床前,又是心痛又是愧疚,噗通一声跪倒,紧紧握住尉氏的手,“娘,我是沁儿啊,我回来了。” 尉氏表情呆滞地看了一眼苏沁,没什么反应。 “娘,是我啊,你不记得我了吗?” 见尉氏还是毫无反应,苏沁又摇了要尉氏的肩膀,“娘,你看看我啊,我是沁儿,你的沁儿回来了,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尉氏被摇得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嘴唇翕动着,喃喃自语,“沁儿,我的沁儿……”说着,伸出手,像是要摸摸苏沁的脸。 “娘,是我啊,我在这……” 苏沁倾身向前,尉氏的手却在刚触碰到苏沁的眉毛时突然转了方向,人也变得焦虑狂躁起来,“沁儿呢?我的沁儿呢?我的沁儿哪去了?你们把我沁儿藏到哪去了?” “娘?!”苏沁很是不理解,自己就在娘的面前,为什么娘就是不认得她? 此时,一个小丫鬟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布娃娃送到尉氏面前,“老夫人,沁儿在这呢。” 尉氏如获至宝,一把抢过布娃娃,珍惜地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怕别人抢去似的,防范着在场所有人,眼神里充满了警惕。不一会,她又像个小孩子一样摸着布娃娃的头,像哄个襁褓中的婴儿一样轻轻摇晃着,“沁儿乖,有娘在,不怕不怕……” 苏沁看出,那布娃娃正是用她离开晏淄之前,留给尉氏的那件白色的亵衣做的。如慕琏所说,尉氏真的已经神情恍惚,认不得人了。她能记得的,唯一重要的事情就是,她有个女儿,叫做苏沁。 慕琏走到苏沁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也不要太伤心了,老夫人这样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虽然她现在记不得你,但是你以后每天过来看看她,陪她说说话,说不定老夫人的病就渐渐好起来。反正来日方长,我也会再找好的大夫给老夫人医治的。” 苏沁拭干眼泪,从地上站起来,轻轻朝慕琏点点头,“多谢!” 恰逢此时,丫鬟们端着熬好的yào进来,“老夫人,该吃yào了。” 苏沁伸手接过,“让我来吧。”然后轻轻舀起一勺,吹凉了,又放在唇边试了试,才送到尉氏嘴边,“娘,吃yào吧。” 尉氏看着那深褐色的yào汁,呆了一呆,随后张开嘴,很顺从地把yào喝了下去。 ☆、第四节 建丰三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九,马上就要进入腊月,年关将至,紧接着就是除夕。饶是枢国这样一个温暖湿润,气候宜人的国度,也有了些许冬天的味道。曾经风云一时的荣沁公主,二十一岁的礼部尚书府庶出的二小姐苏沁,在如今当朝一品丞相慕琏的府邸正式安顿了下来。因其化名锦婷,慕琏于是又把所谓的“沁园”改成了“锦园”。 除总管余牝义外,慕府上下,对于锦婷这位突如其来的贵客都极度地好奇,却因为慕琏和余牝义对她的态度而充满敬畏。不知道这位长得如天仙般的贵宾到底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0 章 何来头,连主子和大管家都如此毕恭毕敬,吃穿住用,全都捡最好的往这送,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自然更是要小心伺候才是。好在贵客深居简出,几乎足不出户,从不吝于打赏下人,待人也温和,并不难伺候。 腊月二十三,小年。下了朝,慕琏推了所有的宴请和应酬,早早地回府。再过七天就是除夕了。前些天,沛的太守遣人送了许多生鲜海产过来。他叫人好生养着,特意留到这个时候,等着邀苏沁一起尝尝鲜。为此,他还把尉氏也接了来,为往来方便,晚膳就设在苏沁现在所住的锦园内。 烛火通明,佳肴生香,慕琏举起酒杯,“锦婷,就快过年了,自从你回来,我还没有好好给你接过风,今天我借着这上好的‘神仙醉’,敬你一杯,为你洗尘!” 苏沁看着面前的酒杯犹豫了一下,还是端起来,“我近来不太舒服,不宜饮酒,你的好意我收下了,多谢你连日来的对我和母亲多方照拂,你欢饮,我聊表谢意。”说完,举起酒杯轻轻碰了碰嘴唇,并没有真的喝。 和亲前,苏沁滴酒不沾,慕琏是知道的,如今她又这般表现,他倒是也不在意,只是听苏沁说她不舒服,他不免有些担心,“你不舒服?是怎么了?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看?” “不碍事,可能是最近吃的东西太杂,清淡几天也就好了,我跟叶老学过医术,这点小毛病自己还是知道的。” “哦,是吗?不过,若是真的严重了,你千万别忍着,切莫伤了自己的身体。” 苏沁点头,“嗯,我知道了。” 慕琏又仔细观察了一下苏沁的气色,觉得她除了面上略显苍白外,也没有什么特别不对的地方,才略略放下心,“对了,前些日子有人送了我一些生鲜海味,我没舍得吃,正好今天你和老夫人都在,咱们一起尝尝鲜。”说罢,就命人上主菜。 上好的黄酒陪生鲜,本事难得的人间美味。可是等下人们把一盘盘精心烹制的海味摆放上桌时,苏沁突然捂住口鼻,急急地跑到外间,不停干呕了起来。 慕琏赶上前去,看到苏沁脸色苍白,呕得天昏地暗,也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忙叫人去请了大夫来。 大夫把手搭在苏沁手腕上,又抬头观察苏沁的气色,眉心紧蹙,却半天不说话,急的慕琏快要跳脚了,“大夫,到底是何原因,如何医治,你倒是说句话啊!” 没想到,大夫却突然笑了一下。笑得慕琏一头雾水。“大人不必惊慌,尊夫人并不是得了什么病,而是害喜而已。” “害喜?!”慕琏猛地睁大眼睛瞪着那大夫,“你再说一遍?” 须发皆白的老大夫舒眉一笑,点点头,“是害喜不假。老夫行医快四十年了,这点把握还是有的。若是我诊断的没错,尊夫人的身孕已有四个多月,只是夫人脾胃不和,气血失调,胎气不太稳定,所以害喜的情况比较严重些,怀得辛苦了些……” 慕琏皱着眉,一脸惊诧地看着苏沁。苏沁却表现得很平静,只是转过头不看他。 “多谢大夫,内子这身体,还请您多费心些。” “那是自然,老夫自当尽力。” 送走了大夫后,慕琏谴走所有下人,房间里只剩下他和苏沁两人。看着靠坐在床头,面色苍白的苏沁,慕琏此时的心情复杂到无以复加,这个消息太意外,他一时竟不知道应该反应。苏沁却只是安静地坐着,不看他,当然也没有主动说点什么的意思。 难怪苏沁今天不肯喝酒,还推说自己吃坏了东西,身体不适,原来竟然是这样?! 半响,慕琏叹了口气,来到苏沁近前,“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是。” 其实在苏沁刚刚到叶家村的时候,叶老就诊断出她怀了身孕。但是,她身体根基太差,又一路劳苦,胎气很不稳定。这般折腾,孩子还能够保住没有小产,已经是万幸了。所以,叶老才劝她在叶家村住下来。当然,这只是叶老和她之间的小秘密,还没想过要告诉笑笑和迅六儿他们。再后来,慕琏突然出现,把她接出叶家村,路上又是船又是马的,慕琏只当她是晕船,没往深处去想,没想到她竟然已经有了身孕?! 虽然知道答案,但,慕琏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这孩子的父亲是……” “你知道的,是楚哲昶。” 慕琏喉咙一紧,“你打算拿这孩子怎么办?” “生下来。” “什么?!”慕琏胸口起伏半天才渐渐平复下来,“若是没有今天的事,你还打算瞒我多久?” “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你……”慕琏急得做到苏沁对面,盯住苏沁的眼睛,“他那样对你,你竟然还要生下他的孩子?!” “稚子无罪,再说,这也是我的孩子,我为何不能生下他?” “苏沁!唉!”慕琏气得一拳砸在床上,“你能活着回到晏淄已属不易,你如今尚未婚配,就要私下产子,再说,孩子生产,必然要请稳婆,要上报丁户,你可知道……这,这是要受世人诟病的!而你回到晏淄的事情一旦被人识破了,那后果……不堪设想啊!” 相比于慕琏的焦急,苏沁自始至终都表现得极为平静,“孩子,我是一定要保住的。至于会否受世人诟病,我早已不在乎。你放心,我不会把孩子生在这里,让慕丞相蒙羞。我想好了,我想在郊外僻静处买一处宅子,跟母亲一起搬过去,一边照顾母亲,一边静静地等待孩子出世。” “你要走?!不行,我怎么能让你这样就搬出去。再说,我堂堂一品丞相,谁敢诟病我?!”慕琏盯住苏沁的眼睛,“既然你意已决,我也不再劝你,只是这孩子你既然决意要生下来,他的未来你就不得不考虑。你不怕世人口舌,可这孩子呢?你忍心他一辈子都背着私生子的骂名?!还是你想等他生下来以后,送回盛琅,给楚哲昶?!权且不说他会不会认这个孩子,你能不能再回盛琅都是个问题?!漫漫人生,你让这孩子在这浩浩人世间如何自处啊!” 苏沁沉默。的确,慕琏问的这些正是她无法解决的问题,可是,从她得知自己怀了楚哲昶孩子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想过要放弃这个孩子,这是她们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唯一的一个,她拼了命也要保护好他。 见苏沁不再说话,慕琏重重一叹,“表妹,有些话,藏在我心里很久了,一直……想要告诉你……” “什么话?” “沁表妹,你我相识已有五年,这五年来,我对你的心意你不是不知道,若是你执意要生下这个孩子……”慕琏顿了顿,“若是你一定要生下他,那,我愿做这孩子的父亲……” 听到这样的话,苏沁悚然一惊,眉心紧蹙,颤抖双唇,满脸的不可置信,气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最后竟然“哇”的一声又呕吐起来…… 慕琏忙过去帮她拍背。 “出去!”苏沁忍着强烈的恶心,用力推开慕琏。 “沁表妹,我方才所说皆是真心……我会对这个孩子视如己出的……” “出去!你给我出去!”慕琏急于表白,苏沁简直怒不可遏,随手抓起枕头朝他扔过去,没有砸到他分毫,自己却好像牵动了胎气,肚子一阵绞痛。 “好,好,好,我出去,你,你保重自己!” “出去!!!” ☆、第五节 自从得知苏沁怀孕的消息后,慕琏每天都遣人送来各种滋养的yào材和补品,吩咐下人们小心伺候,还特地让厨房每天都要做精细的吃食给苏沁,减轻她怀孕害喜的辛苦。苏沁则叫人把慕琏送来的东西通通装箱,一样都不收,一样都不许用,至于吃食,也能免则免,慕琏来探望,也拒而不见,尽量撇开跟慕琏的关联。慕琏若想见她,总是得在她去小院儿看尉氏的时候,假借去问安之名,因为只有当着尉氏的面,才不会赶自己走。 然而,饶是如此,还是避免不了府里的流言蜚语。原本,慕府里的人就对“锦婷”这个突如其来的座上宾与主子的关系存在各种猜测。但是,即便大家都想把两个人的关系往亲密方向猜,然二人平日里并无过分亲密之举,也从未有丝毫越礼之处,这种猜测并无实证。现而今,锦婷姑娘有孕的消息一传开,府里表面上看好像还算平静,但私底下已经zhà开了锅。大家都争相在“锦婷到底是如何有的身孕”这件事情上抒发己见,仿佛自己都是知情人一般。 尽管慕府上下纷飞的口水早就zhà开了锅,但让苏沁最烦心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尉氏日益加重的病情。几天前傍晚,尉氏突然把喝进去的yào全都吐了出来,还带出一大口鲜血,人一下子就晕了过去,再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是午时了。这一朝病倒后,尉氏的病情急剧恶化,人连续陷入昏迷状态,喂什么吐什么,几乎已经到了水米不进的地步了。大抵是人之将死的回光返照,一向神智昏聩的尉氏在偶尔从重度昏迷中醒来时,竟然有了清晰的意识。虽然,她整个人已经虚弱得说不出什么话,但从她抚摸苏沁肚子的动作和闪着泪光的眼神中,苏沁断定娘已经能够认得自己了。然而,这一切似乎都来得太迟了,尉氏已然病入膏肓,无yào可医,颓靡地坚持了三天后,终是在夜半时分,带着对苏沁以及她未及看到的外孙的遗憾,撒手人寰,离开了喧嚣的尘世。 苏沁握着尉氏渐渐冰冷的手,泪水像决了堤的大海,嘴里一直念叨的,“娘,沁儿回来晚了。”直哭到第二天的清晨,人昏厥过去,被人抬回卧房休息。慕琏安排人帮尉氏发丧,下了葬,入土为安。经此一事,苏沁对于慕琏的排斥逐渐减轻了些,至少不再避而不见。 虽然,苏沁并不把府里人的流言蜚语放在心上,但那天晚上慕琏对她说的话,让她开始郑重地思考要离开慕府的问题。诚然,从苏家与慕家的关系上看,慕琏既是自己的表兄,又是自己的姐夫,她寄住在自己表兄和姐夫的家里也无不可,况且以自己如今的情况来看,呆在慕府的确可以受到最好的照顾。然而,慕琏对她的情义愈盛,她就越不安。既然承不了他的情,留在这里做别人闲谈的资本,不如找个清静的地方隐居,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养大chéng rén,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锦婷姑娘。” 苏沁正想到出神处,“什么事?” “安胎yào熬好了,姑娘现在就喝吗?” “端进来吧。” 这个给苏沁送yào的丫鬟叫妁羽。自打苏沁入住锦园以来,她伺候得最多。 妁羽把yào跟蜜饯依次摆放在苏沁手边,“姑娘,喝yào吧。” 苏沁用指腹摩挲着yào碗的边缘,抬头看了妁羽一眼,“今天这yào似乎比平时早了一点啊。” “今天厨房煎得早了些,我怕一会等凉了喝不好,就先给姑娘送来了。” “哦?是吗?”苏沁把yào端起来,吹了吹,刚要喝,却隐隐觉得这yào的味道跟平日里不太一样。 见苏沁有所迟疑,一丝慌张的神情从妁羽脸上一闪而过“姑娘,怎么不喝?” 苏沁把yào放回桌上,“今天换yào了吗?” 妁羽被问得一愣,“没,没有啊……” “没有?!”苏沁盯住妁羽的眼睛,“那我怎么闻着这yào的味道不一样了?” “怎么会呢!”妁羽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姑娘喝的yào都是事先配好了的,每天煎一副,不会有错的,姑娘快喝了吧。” 苏沁本来也不疑有他,但是妁羽今天的表现与这yào一样,都有些怪怪的,反倒让她起了疑心。为了保护好腹中的孩子,让他得以平安降生,苏沁对yào一类的东西尤其敏感,“yào太烫了,等会再喝,你先下去吧。” 妁羽的表情明显一僵,伸手摸了摸yào碗,“不烫啊,冷热正好,姑娘快喝吧,再放下去就真的冷了。” “是你喝还是我喝,我说烫就是烫,先放着。” “这……”妁羽为难起来,“老爷吩咐过,这yào必须每天按时按量的喝,前后不能相差半个时辰。姑娘心慈,别难为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吧。” 苏沁挑高了眉眼看着妁羽,后者却马上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既然只要喝了就行,那谁喝不是喝,我今天身体不舒服,不想喝,你把这yào喝了,端下去复命吧。” “啊?!我,我怎么能喝姑娘的安胎yào呢。” “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再说,这安胎保命的yào里头,都是对女人而言温和滋补的东西,即使你没有身孕,喝了也是大有益处的,这样的好事,我可是独独给了你啊。你还不快喝?” 妁羽拼命摇头,“我,我,我不能喝啊!” “是不能喝,还是喝不得啊?!嗯?”苏沁啪的一声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吓得妁羽两腿一软,直接跪到了地上,“说!你在我yào里加了什么?!” “不,不是我……”妁羽急得忙摆手不迭,“不是我,是司琴姑娘。” “司琴?”这名字听起来陌生得紧,“她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在我yào里动手脚?!” “她,她是……是……”妁羽咬着嘴唇,不知道要怎么说。 “还不快说!”苏沁把yào碗端起来,捏住妁羽的下巴,作势要强灌她,“你再不说,我就把这晚yào全都给你灌下去,你在里面加了什么自己清楚,不想以后都生不出孩子的话,你最好给我说实话。” “不要,不要,我说,我说!红花,是红花!”苏沁放开了她,妁羽忙磕头如捣蒜,“司琴是老爷的宠妾,跟在老爷身边几年了,住在相府另一面的夏漱里。她听说姑娘有孕,又听闻老爷要娶姑娘填房,所以,所以给了我一些钱,让我再姑娘的安胎yào里放入红花,骗,骗姑娘喝下去……” “哼!”苏沁冷冷一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1 章 想不到啊,这堂堂的一品丞相府,竟然也有人做如此下作之事。我本无心害人,奈何却总有人想要算计我。既如此,就别怪我不留情面……妁羽,带我去夏漱!” ☆、第六节 夏漱位于整个慕府的西北角,地势略高,长有很多高大的花木,夏天最适宜避暑,冬季则显得寥落和清冷了些。但这个地方距离慕府的中轴线较远,与位于东南角的锦园遥遥相对,却隔着整个慕府的距离,若非故意往来,倒像是两个互相不联系的孤岛。 司琴坐在廊子上,望着院子里日益凋败的花花草草发了好一阵子的呆:今日之事也不知道能不能成。若是成了,被慕琏知道,他会怎么对自己,杀了她还是赶她出慕府,让她流落街头?!若是不成呢?锦婷也会把自己下yào,妄图害死她腹中的孩子的事情告诉慕琏的吧,那自己的结局同样好不到哪里去。锦婷,这个来历不明的神秘女人,一经出现,就夺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她有孕的消息一传出,慕琏立即说要娶她过门,那么自己呢?这几年,她跟在慕琏身边,看着他从从三品吏部前侍郎一路扶摇直上坐到如今当朝一品丞相的位置,陪着他,守着他,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将来自己人老珠黄,慕琏会记得自己曾经的好处,给自己一个好的归宿吗?为了这个结果,她可以继续等着,慢慢积累自己的好,一直积累到足够多,足够大,让慕琏无论如何不可能忽略的地步。因为,她早已下定决心,慕琏将会是自己服侍的最后一个男人。可是,锦婷的出现,就仿佛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把这一切都打乱了,让自己措手不及。她当然知道,自己出身贫贱,又是以歌舞和美色侍人的女人,这样的人,慕琏是不会给她什么好的名分的,但即便如此,她仍旧不甘心,同样是女人,凭什么锦婷就能轻轻松松地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所以,冲动也好,蓄意也罢,做了就是做了,无论结果如何,随它去。 想着,司琴重重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回到房间里休息。房间的桌子上,摆着一碗还冒着丝丝人的杏仁羊nǎi羹,这是她每天都要吃的东西。虽然一直不愿意承认,但她毕竟是以色侍人的女子,容貌、嗓音和身段都是至关重要的。杏仁润肺,羊nǎi可以滋润肌理补养身体,几年来,每天喝一碗杏仁羊nǎi羹已经成为了她保养的秘诀之一,即便不吃饭,也不能不喝。所以,看到桌上的羹汤,司琴几乎毫不迟疑地就喝了进去。片刻之后,才发觉不对劲,先是胃里翻江倒海地想要呕吐,紧接着肚子里一阵绞痛,几下就疼出了一身的冷汗。 “柳,柳心,快,快去叫大夫,我不舒服……”柳心是司琴的丫鬟,平日里司琴的饮食起居她伺候得最多。然而今日,司琴连着唤了她好多声,都没人应声。此时的司琴已经疼得跌下凳子,紧捂着肚子在地上翻滚,嘴里不停的叫着,“救命!救命!” “司琴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我……”司琴痛苦地抬起头,却见一个容貌绝丽的女人正坐在她刚刚坐的那张凳子上,俯身看着她,“你,你,你是,锦婷?!” “你猜对了,正是我!”苏沁转回身,拿过司琴刚刚喝杏仁羊nǎi羹的瓷碗,凑近鼻子,用手扇了扇,对司琴道,“这碗汤羹,虽说杏仁的香气浓郁,再加上羊nǎi特有的腥膻之味,确实不太容易令人起疑,然而,这东西,你每天都喝,味道已是再熟悉不过,怎么,你就没有闻出这汤羹里多了点酸涩之味吗?”苏沁说着,手一松,瓷碗应声掉落,正落在司琴手边,她这才注意到瓷碗的底部,有许多细小的黑色颗粒,像是没有滤净的中yào渣,想必这些东西刚刚沉在了碗底,被nǎi白色遮住,是以自己才没注意到,而她刚才心有不属,也确实没在意汤羹中是否有其他的味道。 又是一阵折磨人的绞痛传来,司琴咬着牙根忍耐了许久,才道,“你,你在我汤羹里放了什么?!” 苏沁弯着唇角,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你猜?你能在我yào里放东西,我自然也可以放东西在你的汤羹里,这样才公平嘛。只不过,我放的这样东西,比你的那个yào效更强,既然你不想让我的这个孩子降生,那我就让你永远都没有生孩子的权利!如何?!” 司琴惊恐地瞪大眼睛,腹部的绞痛让她整个人都瑟缩成一团,嘴唇煞白的抖动着,眼圈却红红的。泪眼模糊中,她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清丽绝美的样貌,简直足以让全天下所有的女人嫉妒,不算强健的身体,已经能够明显看得出孕像,她有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波光闪动,足以媲美天上的星辰,看人的时候如秋水轻剪,静水流深,有令人深陷的魔力,完全无害,可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却远比自己想象中可怕得多。 “怎么?害怕了?”苏沁俯身看着司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说,为什么要害我?!” 司琴嘴唇颤抖着,脸苍白得似一张白纸,“你一来,我就什么都没有了,老爷……他,他曾答应过,会,给我名份……” “所以,你是觉得我抢了元该属于你的名份?!” “难道不是吗?!”剧烈的绞痛让司琴不得不紧咬牙关,才能保证自己不被疼晕过去,所以只能从牙缝里挤字出来,但这份咬牙切齿的样子,也的确是她内心真实的写照,对于苏沁,她就是不甘心,不情愿,咬牙切齿的恨着她。 “哦?是吗?”苏沁的笑容依旧很美,她缓缓蹲下身,却在瞬间狠狠地捏住司琴的下巴,迫使她跟自己对视,“你给我听好,我根本就无意跟你争抢什么名份,也根本不需要,至于你跟慕琏的事,我没兴趣,不要牵扯我……” 司琴吃痛,条件反shè地去掰苏沁的手,但是腹部的疼痛仿佛把她所有的力气都抽走了一般,让她的双手软弱无力。挣扎之间,脖颈上挂着的一条珠链滑落了出来。几乎是同时,苏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扯过珠链,握在自己手里,脸上的表情变得yīn沉可怖。 “还给我!”司琴仿佛也被激怒了,竟然直起身来抢,被苏沁躲过,顺手甩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还未及对方反应,苏沁一把扯过司琴的衣领,“这是我的东西,说,你从哪得来的?!不说,我就让你比现在难受百倍!” 司琴哆嗦着,已经哭到红肿的眼睛盯着苏沁看了半天,终是在她凌厉的眼神中败下阵来,“是,是老爷给我的。我,我不知道从哪来的……” “别再惹我,我是你惹不起的人!”苏沁沉吟片刻,扔下这句话,站起身,径直走了出去。 门一开,躲在门边瑟瑟发抖的柳心突然脚一软,跪了下来,“锦婷姑娘,我,我……” 苏沁撇了她一眼,“今天的事情跟你无关,好好伺候你主子,不许给他找大夫,这是她自找的!” “是!”柳心赶忙应着,连滚带爬的进到屋子里。 “锦婷姑娘。”一直守在门外的妁羽急忙跟上来,她跟柳心虽然被勒令不许跟进去,但即使在门口,她们已经能够感受到屋子里紧张的气氛,虽然两个人没有对话,但从彼此的眼神当中,读到了同一条信息,那就是:锦婷,这个主子不好伺候。 “姑娘,真的不用给司琴姑娘找大夫看看吗?”妁羽还是有些担心,毕竟司琴也算是慕琏的宠妾。 “不用!她只是喝了过量的绞股蓝,肚子疼上个把时辰就好了。也算是给她点教训!再有下次,就会是真正的碎骨子了!” 妁羽缩了一下脖子,回头望了一眼司琴的房间,从还未及关上的房门可以看到,司琴还蜷缩在地上,可以想象,她现在到底有多痛苦。 正想着,苏沁突然停住,妁羽差点撞到她背上,“姑娘?” “去找慕琏,让他马上来见我!” “什么?!”妁羽为难的摸了摸脸颊,“锦婷姑娘,这个时辰,老爷肯定还在宫里没有回来呢,什么事不能等晚上……” “让你去就去!没回来,你就给我一直等着,等到他回来为止!” 苏沁突然大发雷霆,吓得妁羽一个激灵,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苏沁这么生气,忙诺诺应着,一溜烟儿地跑了。 独自回到锦园的房间里,苏沁背靠着门,喘了半天才慢慢把紧紧握成拳头的双手舒展开。看着这双失而复得的手,它们依旧能写出娟秀的字,画出惟妙惟肖的画,弹奏出美妙的音律,绣出精美的图案,然而同时,它们也能在司琴的汤羹里下dú,也能掌掴一个人的脸颊……苏沁突然觉得好可怕,原来自己也可以狠绝,也可以用尽手段,也可以精于算计……这些年在越所经历的种种,其实都在她心里留下了印记。她知道,失去了楚哲昶的庇护,她只能靠自己来保护他们的孩子,任何想伤害的这孩子的人,都不被允许。也许,这就是被母xìng的本能激发出来的自我保护的yù望吧,苏沁想。她把手里的珠链放在脸颊上摩挲:孩子,你一定要坚强,像你父亲一样,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第七节 妁羽在门口等了两个多时辰,等到午时都过了,五脏六腑接二连三的造反,饥肠辘辘的她也不敢回去。虽然锦婷对待她们这些下人一向和气,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如果她没能等到慕琏,把话带到,自己一定会被锦婷拆骨啖ròu,生吞活剥了不可。忍着饥饿又捱过了半个时辰,已经昏昏yù睡的妁羽终于看到街道拐角处闪出了慕琏的马车。还不等马车行到门口,妁羽早已迫不及待地冲了过去。 慕琏下了马车,急急忙忙就往锦园的方向赶来。来的一路上,妁羽已经把事情的大概经过跟他叙述了一遍,所以他早就想好了如何应对一个暴跳如雷的苏沁。然而,令他意外的是,当他疾步冲进苏沁的房间,却见当事人正一脸平静地倚着窗边看书,全然不像是妁羽所形容的样子。 妁羽也十分惊讶,用手掐了掐自己的脸,随即疼得“哎呦”一声,自己不是做梦啊,怎么锦婷前后的反差如此之大。慕琏侧头瞪了她一眼,妁羽吓得一缩脖子,头都不敢抬。 苏沁看完一整页书,才抬起头来看了看站在屋子当中的慕琏和缩在门边的妁羽,微微一笑,“慕大人辛苦了!” 突如其来的温柔让素来对人情敏感的慕琏也有些迷糊,按说之前苏沁对他的态度一直是很排斥的,直到他帮她处理尉氏的丧葬事宜后,才略微有所缓解,但也终归是不冷不热的样子。今天,妁羽又说,司琴差点就害得她小产,她怎么也不会用现在这种态度对自己才对啊。想到这,慕琏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只好回了一句,“哪里话,还好,还好……” 苏沁唇边仍然噙着笑,“慕大人,你可有事情瞒着我?” 慕琏顿窘,想苏沁问的应该是司琴的事情,于是答道,“呃……都怪我不好,没有告诉你司琴的事情,险些害你没了孩子,回去我一定严惩她……”说完又瞪了妁羽一眼。妁羽那边已经吓得哭成一团,只是呜呜咽咽地不敢哭出声来。 “算了!”苏沁把书放下,“这件事论理是你有错在先,既然许了人家名份,又不遵守承诺,致使她迁怒于旁人,也终究是你的不周全。我今天已经对她略施薄惩,想她以后也不敢再轻易招惹我。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你也不要再为难她和妁羽了。” 听到苏沁这样说,已经哭得满脸泪痕的妁羽忙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给苏沁磕头,“谢锦婷姑娘,谢锦婷姑娘……” 见此情状,慕琏倒也没有说什么,他知道苏沁一向是个善良的人,对于伤害过自己的人,她从来都比想象中更宽容。只是司琴这次做得也实在过分。虽说是自己的宠妾,自己予她银钱珠宝,广院豪庭,但前提是她要听话守本分,不能侵犯自己的原则。但是她今天却动了苏沁,这一点自己绝对不能轻纵,因为即使十个司琴也换不回一个苏沁,即使苏沁现在不接受自己,他也绝对不允许其他任何人伤害到她。 慕琏正思忖间,苏沁已经站起身,款步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又问了一遍,“慕大人,你可有事情瞒着我?” “嗯?”这一次慕琏是真的糊涂了,“没,没有啊!” “是吗?”苏沁把拳头伸到慕琏面前,手指一张,一根明亮华丽的珠链便从掌心垂了下来,“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慕琏心中一惊,糟了,忘记这件事了。 苏沁继续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条珠链是我当初离开叶家村时,送给小六和笑笑成亲的贺礼,如今它却挂在你宠妾的脖子上,难道慕大人不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这……”慕琏转头看了门边的妁羽一眼,妁羽反应极快,忙磕了个头,转身出去了。慕琏一时间很是窘迫,半天才抬起头对上苏沁的逼视的目光,“我承认,是我派人去要回来的。”随后马上改口道,“不过我已经给了他们很多钱,足够他们成亲所用了……” “你……”苏沁气极,“慕琏,你凭什么?!于外,你我尊卑有别,于内,你是我姐夫,你怎么能随便干涉我?!” 慕琏也急了,“我就是不愿意你的东西被别的男人拿着!表妹,于外,你已经死过一次了,荣沁公主在世间已经不复存在,于内,苏家的人除你以外,全都已经不在世了,谁还会在意我与你的关系。苏沁,你当知我心意,对你,我什么都不介意,我甚至不介意你肚子里怀着楚哲昶的孩子,只要你应允,我马上娶你过门,三媒六聘,明媒正娶,保证您风风光光地当上一品丞相夫人!你的孩子我会视如己出,绝不……” “你闭嘴!”不等慕琏说完,苏沁早已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2 章 ,刚刚的话我只当没有听到,慕府我不会再呆了,以后你我撂开手,各不相干!” “你要走?!” “是!” 慕琏突然一拳重重砸在桌子上,“苏沁,这些天我对你怎样,难道你都感觉不到吗?为什么我甘愿为你做任何事,你却总是对我敬而远之?!我知道你这几年在越过得并不好,现在,你已经回来了,过去种种,于你早已经是前尘旧梦,忘了他吧,为什么你就不能试着接受我,让我们重新开始呢……” “因为我心里没有你!” 慕琏尴尬地半张着嘴,所有的话堵在喉咙口,半天只憋出来一句,“我不许你走!” 苏沁凝眉看着慕琏,表情决绝中带着愤怒,一字一顿,“你留不住我!” “你看我留不留得住你!留不住你的心,至少也要留住你的人,哼!”慕琏恨恨地留下一句话,转身打开门,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苏沁气得脸色发白,突然觉得肚子里一阵抽痛,忙捂着肚子坐了下去。 自上次的争吵以后,慕琏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相反,却派了很多家丁日夜轮换守住锦园大小出口,也增派了多一倍的丫鬟在屋子里伺候苏沁。意图很明显,就是要把苏沁软禁在锦园内,不许出去。 苏沁也没有想到慕琏真的会做到如此地步。两人相识之初,自己才十六岁,慕琏也正当风华正茂的少年之时,虽然接触不多,但在自己心里,慕琏一直是个温文有礼,谦谦君子的样子。奈何几年不见,物是人非,竟然变成现在这样!还是说,他本就如此,只是当初自己并未发觉?!诚然,当初自己情窦初开,对于这个突然出现在生命中,才华横溢,仪表堂堂的表哥确实生出过一种蒙昧不清的孺慕之思。然而,如今五年过去,两人皆不是当初青涩模样,那点孺慕之思早已不能在她心中引起丝毫波澜,自己心里,早已被楚哲昶装得满满的,腹中还怀着两个人的孩子,她怎么可能会跟慕琏再续什么因缘?! 腹中的孩子,月份渐长,孕像已经十分明显,但大夫却说她胎像并不平稳,开了一堆温补固胎的yào。其实,不消大夫把脉,苏沁自己也能感觉到,孩子时常在腹中躁动不安,每次躁动,便又加重一次自己怀孕的辛苦。孩子一天天长大,她自己却一点点消瘦下去。至于病因嘛,她自然清楚。一则,在越国几年,她本就不算强健的身体经过几度的雪上加霜的破坏,能够怀上孩子已属不易。可是有孕之后,她又没有好生调养,而是一路奔波到了叶家村。若不是遇到叶老他们,这孩子恐怕早就保不住了;二则,回到盛琅后,她整日忧闷,郁郁寡欢,这样的情绪自然也影响到了胎儿。 想到这,苏沁又是一阵烦闷。索xìng把尉氏留下的娃娃拿出来摆弄,用对母亲的怀念之情来缓解心中愤懑。谁料,刚把娃娃从盒子里拿出来,却撇见装娃娃的盒子底散落着一些碎落的木屑,好像是从布娃娃里面掉出来的填充物。尉氏是个细心的人,女红的功底也好,所以,这布娃娃虽说是她生病之后做的,样子简陋,但针脚也是很密实的。苏沁把布娃娃拎起来抖了抖,发现布娃娃的肚子上隐约有个洞,木屑就是从这里掉出来的。这做布娃娃的衣服料子很薄,想必是被尉氏抚摸的次数太多,所以破了。 苏沁于是命人拿来针线,自己仔细缝补。可是,当她细致地去摸那个娃娃的肚子,却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苏沁小心地把布娃娃剖开,发现那个藏在碎木屑中硬硬的东西是一颗比拇指盖略大的蜡丸。苏沁用力把那蜡丸掰开,里面藏着的,竟然是一纸yào方。里面有些yào,苏沁是认得的,在叶老的医书里面有记载,还有些苏沁不认得的,就命人找来《本草纲目》一个一个的翻找过去。几个时辰过去,待她把yào方上所有yào的属xìng查清楚之后,却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第八节 “来人!” 妁羽听到传唤,忙走进来,“锦婷姑娘,有何吩咐?” 苏沁瞥了她一眼,“去,叫你家老爷来见我!” “这……”妁羽为难起来。“姑娘,夜已经深了,要不,明天……” 苏沁唰地把一张纸甩到妁羽面前,“我不为难你,把这个给他,他一看就会明白的。” “是!”妁羽伸手接过纸张,转身出去了。 一个时辰之后,慕琏果真来了。 朴一进门,里面晦暗一片。银白色的月光透过密实的棉纸从雕刻着梅花云纹的窗格间照进来,像洒了一地的碎银子。 “掌灯!” 苏沁话音刚落,屋子的四个角落上就相继亮了起来。慕琏定睛一看,就见桌子上摆着一个打开的空盒子,盒子旁边放着一堆针线,一把剪刀和尉氏生前总是抱在怀里的布娃娃,只不过此时,布娃娃的肚子已经被剖开,里头的碎木屑洒得满桌子都是,苏沁就坐在这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中间,脚下的地上摆满了摊开的书籍和纸张。 两厢对望了半天,慕琏突然对屋子里的丫鬟吩咐道,“你们都出去!” 几个丫鬟听命的鱼贯而出,空旷的屋子里只剩下慕琏和苏沁。 慕琏叹了口气,寻了个空位子坐下。神情坦然,反倒不似先前每次见到苏沁时那般紧张,仿佛放下了心里面一个极重的包袱,“我知道你要跟我说什么。” 苏沁眼神凌厉地看着面前的人,把那张明显被揉皱又被展平的yào方拎在手上,“我问你,你给我娘吃的都是些什么yào?” 慕琏扫了一眼地上凌乱的书本,“你不是已经都知道了嘛,不然又怎么会抄一份一模一样的给我,又这么晚把我叫到这来。我料到这件事你早晚会知道,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苏沁啪的一声把yào方拍到慕琏手边的茶几上,“这些yào,都是吃了会令人丧失心智,神志不清的yào。直到今天,我总算明白,为什么我娘直到死都不肯放开这个娃娃。原来罪魁一直都是你,你为了骗我回来,每天给我娘吃这种yào,我娘不懂医术,但却知道这yào有异,所以偷偷藏了这张yào方,用腊封了,缝到布娃娃的肚子里。所以,即便她最后什么都不记得,什么人都不认得,也还是死死抱着这个布娃娃不放!” “嗯!”慕琏赞赏地连连点头,“不错,只是我没想到你娘还能有这份心思,看来,她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好欺负嘛!” 慕琏伸手拿过案几上的一碗冷茶,刚要喝,却被苏沁一把抢过,直接泼到了他脸上,“慕琏,你这个卑鄙小人!” “卑鄙?”慕琏抹了一把脸,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苏沁,“若论卑鄙,谁又能跟你们苏家人比。为了保住你姐姐,你爹宁愿让你替她去和亲,完全不顾你未来是死是活。他肯让我娶苏皎,不过是想把跟他栓在一起,以免被人知道他早就犯下了欺君的死罪。这几年,我名义上是礼部尚书的贤婿,可实际上呢,我不过是你们苏家的一条狗,为了苏家,为了裴家,为了壮大靖平王爷这群人的势力去卖命,刀口舔血,几次差点被人结果在路上。我为了你们家,鞠躬尽瘁,可他们呢,何时拿我当过人看,呼来喝去,随意使唤。苏寇文,裴钰蓉,还有你姐姐苏皎,何时把我放在眼里过? 有用的时候,我是座上宾,用不到的时候,我连一个下人都不如,连你弟弟苏肆都能骑到我头上,说我不过是一条在你们家乞食的癞皮狗。你可知道这几年,我在他们屋檐下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所以,他们该死!早就该死了!” 苏沁一脸震惊的看着慕琏,连连后退,“即便如此,你又怪得了谁,当初李代桃僵,换我去和亲的主意是你给我爹出的,你这是作茧自缚!” “是!”慕琏恨恨地拍着桌子,神色似笑又似哭“是我的错!我这辈子犯的最大的错就是让你代替苏皎去和亲。所以,我拼命的往上爬,为了能爬到高位,爬到他们的头上,我不惜一切代价,就算不择手段,也一定要把那些视我如无物的人踩在脚下!” “所以,靖平王爷会失势,裴应宗会被参,我爹会被罢官,乃至被山贼所杀,都是你一手安排的?!” 慕琏跨近几步,逼近苏沁,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答到,“没错,都是我做的。” 苏沁下意识地后退,慕琏则步步紧逼,两只黝黑的瞳孔一瞬不瞬地盯着苏沁。这双黑白分明的眼中,闪烁着仇恨、贪婪、嗜血、权谋……唯独看不到明亮、正直和慈悲。面前的人,跟四年前自己所认识的慕琏有着同样的皮囊,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灵魂。苏沁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能够使得一个人在短短的四年间就堕落成一只魔鬼,但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慕琏,不再可以信任,他,已经泯灭了人xìng,不过活得一副空空的皮囊而已。 泪光,在眼圈里闪烁,苏沁倔强地屏住呼吸,就是不肯任其掉落,“那我娘呢?她一辈子与世无争,只求安稳,她从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为什么,为什么你连她都不放过?!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本来呢,因为苏寇文遇害一事,她悲恸过头,已经病得不轻了。我原本打算把她安顿在一个地方好生将养着,等接了你回来,好歹还算个人情。可是她错就错在太不安分,自己都朝不保夕了还一心想查出苏寇文的真正的死因。”慕琏冷笑一声,“哼!说起来你跟你娘真的很像,为了一个对不起自己的男人,宁愿连命都不要。我对她已经够仁慈了,不过是让她好好吃yào,安安稳稳睡觉而已……” “你……”听到慕琏这样诋毁自己的母亲,苏沁简直怒不可遏,扬起手就朝慕琏的脸上招呼过去,却被他一把捉住,反剪到身后,动弹不得。 “啧啧啧,别乱动……”慕琏的用一只手把苏沁的手臂牢牢固定在身后,另一手有意无意的轻抚苏沁已经隆起的腹部,嘴唇凑近苏沁耳廓,苏沁极力偏头避让,“大夫说你的胎像不稳,若是再乱动,动了胎气,你和楚哲昶的这个孩子可就保不住了……” 苏沁浑身一僵,确实不敢再用蛮力挣扎。慕琏微微一笑,“既然最不堪的一面你已经看到了,我不妨再让看多一些,这些天我也装得实在辛苦,索xìng都告诉了你,反而轻松。”说完,松开苏沁,后退几步,做了个“请”的姿势。 苏沁揉着已经发红的手腕,瞪了慕琏半天,才挪开步子,率先走了出去。 已逾子时,银白色的月影开始向西斜。慕琏和苏沁,一个在前,一个随后,默默地行走在丞相府后花园一条极为僻静的小路上。穿过假山的时候,月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投shè到怪石嶙峋的山石之上,看上起极为yīn森可怖。 走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慕琏在一个及不起眼的门前站定,伸手拉起门环,重重地拍了两下,金属相互撞击地声音在寂静的夜晚尤为刺耳。 “铛铛,铛铛,铛铛铛……”七下有规律的敲击之后,在门的另一边响起了“布谷,布谷,布谷布谷”的回应声。随后,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开门的人脸生的很,苏沁从未见过。那人看见苏沁和慕琏在一起,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把两个人让进院子里,随后关上门,垂首站到了他们的背后。 慕琏显然对此地极为熟悉,也不过多停留,径直走过甬道,进了屋子。苏沁随即跟了上去。 这是一个两进的小院子,装点得很普通,屋子里除了刚刚应门的人之外,还有四个人,都穿着同样的装束,但同样都没有表情。见到慕琏,几个人同时行了简单的礼,慕琏轻轻点了点头,带着苏沁和其中两个人直接穿堂到了□□。 后堂比前厅装点得好一些,右边是一排八扇雕开的窗子,窗边摆着四把圈椅,左边靠着墙摆放着博古架,上面陈列着书籍和几样摆件,正对面摆着一张条案,案上有几样果品并茶点。与寻常房间不同的是,在对面墙的右侧,还有一道门。慕琏引着苏沁从那道门走进去,经过一条不长的甬道,苏沁发现这看似不起眼的屋子后面竟然别有洞天。 这个地方应该怎样形容呢?苏沁觉得第一眼看到时,给她的感觉就像是有人在房间的地上向下掘出了一口很大的井。这口井有寻常水井三倍那么大,朝里面看,一片黑洞洞的,不知道有多深,也看不清里面到底有什么。屋顶的正中央,有一个铁铸的圆圈,一根很粗的铁链从圆圈中间穿过,一头垂直落在井里面,另一头缠绕在墙上的一根突出的铁棒上。 看着苏沁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慕琏微微一笑,“你想不想知道,这井里有什么?” 苏沁皱眉看着他。慕琏不以为然,向身后的人使了个颜色,那人马上心领神会,跟身边的人一起合力把那根铁链从井里拽了上来。 随着铁链的缓慢上升,苏沁注意到其间似乎有水声夹杂在铁链的摩擦声中传出来,显然这不是一口普通的枯井,里面竟然还有水!正想着,突然,一个白色的东西“哗啦”一声被从井里拉了上来,苏沁吓了一跳。定睛再看,却发现那白色的东西原来是一个人!那人只穿着亵衣,没有穿鞋的双脚被泡得又肿又张,白花花一片。她的双手被铁链拴在一起,高高地吊在半空,及腰的长发湿哒哒地垂在脸上,衣服、头发和脚上还在不停低着水,显然,她是一直被泡在水里的。原来,这里竟然,是一座水牢?! ☆、第九节 苏沁被吓得不轻,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在慕琏的府第,堂堂枢国一品丞相的家里,竟然藏着一座水牢,水牢里竟然还吊着一个人?! “吃惊吗?”慕琏从墙上拿下一只火把,绕着被吊在半空中的人缓慢踱到苏沁身边,把火把jiāo到她手上,“你仔细看看,这个人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3 章 是谁啊?” 苏沁走近一点,举高了火把仔细去分辩。然而,当火把的光照亮那人被头发遮盖住半边的脸时,手中的火把登时就吓得脱了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她感觉到呼吸越来越急促,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压住了胸口,让她几乎窒息。苏沁双手jiāo叠,捂住自己不停颤抖的嘴唇,但眼泪还是无可抑制地流了出来,流过她苍白的脸颊和手指,冰凉冰凉的。 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苏家的嫡女,慕琏的发妻,苏沁同父异母的姐姐,苏皎。虽然她的脸被头发遮住了一部分,但苏沁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尤其是右腮边那颗苏皎一直引以为傲的红色的朱砂痣,因为那被世人称为是“美人”的标志,而同样是苏家女儿,且总是在外貌上优于她的苏沁却没有。一别四年,从她代替苏皎和亲的那一天开始,她们就没有再见过面,没想到,四年之后,第一次见面竟然是在这样一个地方,以这样的一种方式。苏沁觉得,相比于这样的场景,她宁愿相信苏皎跟苏寇文一起葬生崖底的好,至少,那样的死法,不会受太多痛苦的折磨。 “她还没死呢!” 慕琏的声音突兀地响起,苏沁下意识地抬头再看吊在半空中的苏皎。的确,她的胸口还在有规律的起伏,虽然幅度不到,但她确实还有呼吸。 “为什么……她可是你的发妻啊?!”苏沁知道这句话问得很傻,但她就是想不通,就算慕琏恨透了苏家的人,想法设法杀了他们就是,为什么还要这样的折磨和侮辱他们。 “哼……发妻?!”慕琏苦笑一记,“苏皎这个女人,从来都高高在上,总喜欢把别人都踩在她脚下。我受了她那么多的侮辱,怎么会让她那么轻易地就死掉,那太便宜她了,她喜欢高高在上,喜欢所有的人都围着她,喜欢所有的光芒都照在她身上,我偏偏要把她关在最yīn暗,最低微,最寒冷的地方!你看她现在这个样子,再也不能对我颐指气使,再也不那么趾高气昂了,我想想就痛快!” “你简直不是人!” “骂吧,你尽管骂。总之,苏家已经没有了,苏家的荣耀,地位,所有所有苏家引以为傲的东西通通被我碾碎了。我在苏家受的侮辱,我要千倍万倍地讨回来!” 看着慕琏扭曲的表情和眼中含着愤怒与亢奋,苏沁突然觉得好无力,脑子里乱成一团,似乎有很多声音在响,又似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她两股战战,身体冷冰冰的,似乎有什么东西拉着自己不停地往下坠。她只能勉强地靠在墙上,却还是感觉到有一股热流从两腿中间流了下来。苏沁下意识地捂住肚子,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在半梦半醒间,苏沁看到好多恐怖的景象,她看到:被康媚春折磨得自己,看到自己满手都是血;看到摔得血ròu模糊的苏寇文和裴钰蓉;看到被吊在半空中还不停滴着水的苏皎,脸色惨白惨白地哭喊着救命;看到尉氏躺在棺木中向她伸出手…… “啊!”苏沁吓得大叫一声,瞬间从床上弹了起来,慌忙捂住自己的肚子。 “你醒了?看来是做了不太好的梦啊!” 苏沁循声望去,只见慕琏正坐在桌边喝茶,房间里除了他和自己之外,没有别人。他们现在已经不是在那个yīn森恐怖的水牢里了,而是在锦园,她自己的卧房里。 慕琏端着茶杯走到身边,“要不要喝点水?” 苏沁厌烦地一挥手,直接把慕琏手里的茶杯打翻在地,“少假惺惺。” “呵呵!”慕琏笑笑,并不以为意。他一边擦拭着袖子上的茶渍,一边看着苏沁捂紧肚子的动作说道,“放心吧,你的孩子还在。大夫说,你是惊惧过度,有一点滑胎的迹象,但这孩子命大,还活着。” 虽然现在对慕琏恨之入骨,但听到这样的话,苏沁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放下了。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转头看着慕琏,“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慕琏整理好袖子又坐回桌边,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我想要的很简单,就是你!” “那么,你已经得到了!”苏沁冷冷地看着他,心里却十分平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了过度的打击,她人非但没有崩溃,反而去到了另一个极端。她觉得自己的心现下是冷的,那是一种蜕变的冷,是在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之后,把善良的、正直的、柔弱的自己埋藏在巨大的冰山之下,只留下冷酷的、坚硬的、锐利的自己。 “不是。”慕琏否定了苏沁的说法,“我是要你心甘情愿地嫁给我!” “哼!”苏沁冷笑,“慕大人,喝茶也会醉?” “你可以不答应,但是苏皎和苏肆都在我手上。苏家对你一直不怎么好,如果你想让苏家绝后,我倒愿意成全你这个愿望。” 苏沁十分不悦地皱起眉。不过她也想到了,以慕琏的个xìng,他只会令苏家的人受尽折辱之后再慢慢折磨死,所以既然苏皎没死,那苏肆或许还有生还的可能,“苏肆在哪里?” “嗯……”慕琏做思考状,“我把他放在晏淄城外一个私人开的采石场里,让他受点罪,治治他那个不可一世的少爷脾气。” 在枢国,采石开矿这种事情向来都是朝廷主持的,平民百姓是不允许私自经营的。慕琏现在竟然堂而皇之地把苏肆安排在地下采石场,一来说明他现在权柄之大,的确不可小觑;二来,听说很多地下矿场和采石场会让死囚去做工,因为是死囚,所以即便累死了也没有人在意,而且不用付工钱,赚得的利益又不用上缴国库,所以那些投机商人为了利益不择手段,让死囚们整日劳碌,苏肆的日子想必十分难熬,若是不尽快救他出来,苏家恐怕真的会绝后。 “你要怎样才能放过苏皎和苏肆?” “我已经说过了,我要你心甘情愿的嫁给我,做我这一品丞相的夫人。” “慕大人,你别忘了,我已经嫁过一次了,而且我肚子里,还有不属于你的孩子。” “我不在乎。” “……”苏沁凝眉瞪着眼前的人,“你何以做到如此地步?” “你不懂也无所谓。于我而言,你原本就是属于我的,即便你在外面兜了那么大一个圈子,回来之后你还应该是我的,所以,我一定要娶你。” “好个强盗逻辑!”苏沁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低头沉吟了一会,“是不是只要我跟你成亲,你就会放了苏皎和苏肆,也不会伤害我腹中的孩子。” “苏皎嘛,就算现在放了她,她也已经是个废人了,我可以把她安排在你娘以前住的那个院子里,好吃好喝的养着她,直到她死的那天;苏肆嘛,我可以把他弄回来,不过听说他腿断了,也一并养着好了;至于你肚子里的孩子,你要生便生吧,反正大夫说了,你身体弱,连带着孩子也不好,这孩子生下来多半会夭折的,我也不在乎多养他几年……” 苏沁咬着牙,不过她知道,这已经算是现在最好的结果了,“好!我嫁!” “那好!”慕琏利落地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像戏曲里的正旦一样夸张的作了个揖,拖着长长的尾音,“那慕某就等着迎娶小姐了~~~” ☆、第十节 建丰三十四年二月初二,良辰吉日,时任枢国一品丞相的慕琏娶妻续弦。据说娶的是一位无根无蒂的平头百姓,还听说这个女子貌若天仙,嫁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身怀六甲。这在民风传统的枢国算不得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一时间成为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然慕琏毕竟身居高位,那些不入流的话是断断入不了他的耳朵的,就算入了,他也不会真的听进去。 就算这亲成的不光彩,但毕竟是朝中的一品大员,成亲当天,前来捧场祝贺的人还是相当多的。除了已经升任云麾将军的薛千韵因为驻守在外不能赶回来之外,其他一早便跟慕琏相熟的王辰逸、吕仿、毛昊轩都赶来参加了喜宴并送上了贺礼。对于慕琏这突然冒出来的新娘,王辰逸他们几个很是纳闷了一阵子,但是他们除了看到新娘真的已经身怀有孕之外,其他便一概不知了,问了慕琏几次,他也只是摇头不语,几个人便不好再问下去。 洞房花烛之夜,慕琏喝了很多酒,摇摇晃晃地踏进新房,却见“新娘子”苏沁已经自己掀了盖头,正坐在窗边看月亮,一屋子的下人都垂着头,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好都垂首站着。本来嘛,于苏沁而言,她对慕琏心有不属,肚子里还怀着另外一个男人的孩子,成亲一说不过就是一场荒唐的闹剧。什么规矩仪式之类的,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听到门口的声音,苏沁回头,绝美的一笑,“记得当年你送我去和亲的时候,也是月初,也有这样的月亮呢。” 苏沁这一笑,恍如隔世,慕琏已经不记得他到底有多久没有见到过笑得这么美的苏沁了。恍惚间,好似回到五年前的那个夏日的午后,二人在苏家后花园初次邂逅。从那时候开始,苏沁便在他心里刻下了一个深深的印记,无论如何都难以磨灭。上天未免也太眷顾苏沁,五年的光yīn,竟不曾在她身上留下任何岁月的痕迹。反而是经历了世间历练的她,褪去了稚气与天真,更显风韵饱满,风华绝代。 洞房花烛之夜,她如花的笑靥在自己眼前盛开,就如同现在这般,是他在心里重复了千百遍的场景。如果可以,他真的想祈求上天,让世间就停在这一刻,忘却名利,忘却仇恨,忘记他们之间发生的种种,给彼此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那么,他一定不会选错,就算要拼上下半辈子的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他也一定会保护苏沁,不会将她拱手送人。因为,他早就意识到,当功名利禄,荣华富贵都变得唾手可得时,他的心里有多么的空虚,多么的扭曲,所有身边的人都那么的丑陋、恶心,带着各式各样的假面,掩藏着各自龌龊的目的,在贪婪和yù望的泥潭里挣扎,如行尸走ròu一般。然而,这世上最可贵但也最残酷的,就是时间,过去的就是过去了,再如何当做没有发生过也不过是徒劳的自欺欺人而已,时间从不给人回头重新选择的机会,从不…… 慕琏的身子晃了晃,深一脚浅一脚的晃到苏沁身边,气息裹挟着浓重的酒气,“不许你再提当年的事!”说罢便用力拉起苏沁的手,把她扯到床上,然后整个人扑了上去。 苏沁并不反抗,只是仰面躺在床上,任由慕琏去解她身上繁重的喜服,眼神空洞地盯着床顶的褶皱,“我记得当年在广兴城外,他带着千军万马来迎亲,像个强盗一样的把我抢走,好可怕……彼时,你在想什么?” 慕琏的动作停顿了,咬牙切齿道,“我说了,不许你再提当年!也不许你再提他!”他撑起身体,看着苏沁近在咫尺的脸。烛火摇曳间,她的脸看起来如梦似幻,美丽得不可方物,慕琏忍不住伸手去抚摸,语气中透着深深的后悔和自责,“当年,送你去和亲,是我这一生所犯最大的错误……” 苏沁偏头躲过慕琏的手,“若没有当年,你何来今时今日的地位?慕大人,慕丞相?!” “我说不许你提当年!不许提他”慕琏突然暴起,抓起苏沁的衣服,把人提起来狠命地向外扔去。 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慕琏力气极大,苏沁失去平衡,身体惯xìng地朝屋子中间的八仙桌冲过去,眼看就要撞到自己的肚子上。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苏沁堪堪在半空中转了个身,硬是护住肚子,右后侧腰身重重地撞到了桌角上。身体遭受严重创伤,苏沁眼前一黑,疼得差点晕厥过去,伸到后腰处的手带出一大片血迹,触目惊心。 慕琏也吓坏了,酒也醒了泰半,站起身就要冲过来,却在看见苏沁一片血红的手掌后,仿佛被施了咒一般,堪堪停在了原地。苏沁满是血丝的眼睛瞪着慕琏,像两团燃着的火焰。母xìng的本能令她对这个差一点伤害到她孩子的始作俑者恨到极点,那眼神分明写着仇恨和拒绝。慕琏捧住脸,深呼吸,放开手时,已经恢复如常。他没有再靠近苏沁一步,而是迈着还有些蹒跚的步子走了出去,自始至终,没有再看苏沁一眼,也没有说一句话……半响,苏沁手撑着地,勉强站起来,心有余悸,这次算是躲过去了,那下次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苏沁心有愧对,自那晚之后,慕琏便没有再对苏沁有过什么越举的行为。对外,化名为锦婷的苏沁是慕府里独一无二的女主人,对内,所有慕府的大小事情还是由管家余牝义打理,但同时,授意于慕琏和余牝义,慕府里的所有下人,包括司琴在内,都必须对锦婷毕恭毕敬,以一品丞相夫人之礼代之,不可有丝毫的怠慢,所以慕府上下对苏沁皆称“夫人”。 同年四月十五午时,苏沁产下一个男婴,取名烬殇。正如大夫所说,苏沁身体一直不好,加之情绪上总是郁郁寡欢,所以孩子早产了一个月。这孩子天生身体底子就差,出生时便十分的瘦弱,但哭声却大如惊雷,像是在对这个世界宣告他的降临。苏沁整日整夜的守着这个孩子,生怕她出一点差错。 烬殇满月当天,慕琏特地为此大摆宴席,许多达官显贵都前来捧场。在满月宴上,宾客们才第一次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一品丞相夫人。先续弦,又得子,人人都在恭喜慕琏的齐人之福,只有王辰逸,毛昊轩,吕仿等几个人看得目瞪口呆,因为这位闺名换做锦婷的夫人,竟然跟当年的荣沁公主长得一模一样。当年,公主出塞和亲,前往送行的大臣们都不得见其真容,所以认不出来,但王辰逸他们几个却是在那之前就见过苏沁的,在王辰逸他爹所绘的画像当中。 “世间真的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么?”王辰逸忍不足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4 章 昊轩。 后者显然也震惊不小,但还是强装镇定道,“你别瞎猜了,当年的荣沁公主早已葬身在越皇宫的大火里,讣告上不是写的很清楚嘛,死了的人还能活过来不成,况且刚刚慕兄也说了,正是因为这位夫人长得太像当年的荣沁公主,他才决定要娶她的,你还争个什么劲儿,别扫人家的兴。”毛昊轩说着,端起酒杯,向慕琏敬酒去了。 王辰逸坐在桌子边,紧皱着眉头看这所谓双喜临门的夫fù二人,坚定的认为自己没有认错,眼前这位丞相夫人,就是当年的荣沁公主,苏沁。他是画画之人,描摹人像是他的基本功,所以他看人绝对不会看错,世间不可能有长得完全一样的两个人。想当年,他就知道,以自己的地位和在朝廷里的影响力,是根本娶不到苏沁这样的女子的。本来嘛,他爹不过宫廷里的一介画师,他至多是皇子的一个伴读,跟他们家联姻得不到任何利益,谁会做这么不划算的买卖。所以,本着一份懵懂的喜欢,他就悄悄把他爹替苏沁画的画像藏了起来,仿佛瞻仰偶像一般,时而便会拿出来偷看一下。所以,他绝对绝对不会认错。这位相国夫人,的的确确就是苏沁。只是,为什么她没死反而出现在与越国远隔千里的晏淄呢?为什么她会嫁给慕琏,还生下孩子?她对这些年慕琏做的事情,到底知道多少?还是一直被慕琏蒙在鼓里呢?王辰逸瞬间觉得自己一脑子都是问题,真想找苏沁问问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在人生jiāo战之时,慕琏跟苏沁来敬酒。王辰逸忙端着酒杯站起来,“恭喜二位,喜得贵子!” 慕琏笑了笑,“多谢王兄,你送来的那卷《百子纳福图》,我夫人很是喜欢,王兄有心了!” “哪里,哪里……”王辰逸狐疑地喝下杯中酒,突然转头看着苏沁,试探的问道,“夫人丽质天生,倾国倾城,不知可有人说过,你很像是四年前为国出塞和亲的荣沁公主,苏沁?!” 慕琏面色一沉,苏沁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随即微微一笑,“贱妾孤陋寡闻,不知道有这样一号人物,我不过一介贫民,哪里敢攀比公主之姿,王大人真是折煞我了……” “就是,就是!”毛昊轩过来打圆场,“辰逸,你就别瞎琢磨了,夫人这般绝色,世间独有,哪里会跟谁相像,你喝多了,快坐下!”说着,不由分说,把王辰逸按在了凳子上,自己则引着慕琏夫fù到别桌敬酒去了。 ☆、第十一节 弘乾三年仲秋,位于枢国与越国之间的业硕国发生兵变,皇六弟庆安王顾宁以“帝在位而不治”为由联合丞相方成之、护国大将军邓等人逼宫造反,血洗了宫城,将在位的皇上顾顺直接送上了断头台。太子顾轩凌在一群死士和几个臣子殊死护卫下逃出宫城,一路逃到越国境内才躲过了一劫。为了能保住xìng命并重夺皇权,太子顾轩凌呈上“太子疏”给当时的乾武帝楚哲昶,请乾武帝发兵讨伐逆贼,并允诺当皇权重回太子手中,业硕国愿意臣服于越,成为越的一个附属国,以此作为请求乾武帝发兵的条件。彼时,刚刚坐上皇位的顾宁也向各国发出了求救文书,称自己才是正义之师,一切皆因顾顺身为业硕的主宰,却贪图yín乐,不思治国,导致名不聊生,自己逼不得已才为民请命,且本就是皇族嫡亲,顺天应人,坐皇位是理所应当,请周边国家辨明是非,向新生的业硕朝廷伸出援手云云。 一时间,关于业硕兵变□□究竟为何的猜测闹得沸沸扬扬,有支持顾宁造反的,自然也有保太子顾轩凌的。在地理上,枢国、越、业硕成倒“品”字型分布。枢国的东面与越西面接壤,业硕同时与枢国的西南边及越的东南面连接,虽然业硕本身的地域并不十分广大,在军事上,却是连接枢国与越两个大国的要塞。所以消息一经传出,所有的国家都在观望这两个大国的态度,尤其是军事力量强大的越国。一种观点认为,越国兵多将广,实力雄厚,将来必定是这天下的霸主,若是越出兵讨伐新政权,己方也跟着举义旗,表示愿意归顺,或许还能从这场皇权争夺战中分的一杯羹,更有可能在日后楚哲昶统一天下的时候,占一席功臣之位,总比不识时务到时候被灭国了强;另一种观点则认为,以越国日益壮大的经济及军事实力,假以时日,必将起吞并各国,统一天下之念,若是现在各国不联合起来加以挟制,把将来必将惨遭屠戮,另外,如果越真的拿下了业硕,那么地域面积与之相差无几的枢国必然有唇亡齿寒之忧,谁能保证越在攻陷了业硕之后不会直接借道业硕直接发兵枢国呢?若是枢国也被吞并了,那么他们这些小国可就更加岌岌可危了,所以,还是观望一下枢国的态度再说。于是,各国虽然兵马虽然都有动向,却没有谁敢于第一个有所动作的,都准备着,风往哪边吹,就往哪边倒。 同样的消息传到越朝廷,楚哲昶的态度却十分明朗,本来还在琢磨寻一个什么契机来发动他一统天下的霸业,偏巧,这契机就被送来了,此时不发兵更待何时。 同年九月初十,乾武帝楚哲昶接受了太子顾轩凌的请求,亲率甲兵百万,大兴正义之师,直接发兵业硕国都,柘阳。楚哲昶这里振臂一呼,马上就有岐象、乔宁、严、羟戎等四国表示愿意举兵响应,却都被楚哲昶一句“你主之心,我楚哲昶记下了”而一一回绝。聪明如他,怎会看不出这四国打的如意算盘,吞并天下的霸业还轮不到他们还分羹。 对于战神楚哲昶来说,打仗从来不用学,排兵布阵,指挥若定仿佛是长在他骨子里的才能,只要拿出来用就是。而对于将士们而言,能够跟随赫赫有名的战神征战沙场,这本身就是一种难得的殊荣,况且,御驾亲征,皇上与自己同征同战,同吃同住,同进退,这是一种莫大的鼓舞。在这样强大精神力量的鼓舞下,越大军不消两个月,就已经收复了业硕东南边的半壁江山,一路打到迎江边上。 迎江北起靶山,横穿业硕国境内,然后汇入罗海,长一千八百里,最窄处也有七百丈宽,被称为业硕国的“母亲河”。越大军行至此处,便无法前行,顾宁以迎江天险据守,有意愿与太子顾轩凌划江而治,却被楚哲昶断然拒绝。两军遂隔江相望,各自安营扎寨。 “皇上,您都看了一上午地图了,也该歇歇了。”雅馨把刚刚泡好的茶放在楚哲昶手边,换走之前凉的那杯。 “嗯。”楚哲昶只随便应了一声,仍旧继续钻研地图。 “姐……”帐篷外候着的雅琳偷眼瞄一下账内,“你说,皇上是不是因为无法逾越迎江天险所以才一筹莫展的,你说这迎江会不会打不下来?” “别胡说!”雅馨忙去捂妹妹的嘴,“当心被皇上听见,你这是动摇军心,要杀头的。我们跟着皇上这么久了,南征北战,可有咱们皇上攻不克的城池,打不下来的要塞?凭他什么天险,皇上不日定将其拿下!” “哎呀!”雅琳夸张一叹,“我不是说咱们皇上打不下来,我是担心,你看我们都驻扎了半个月了,皇上这边也不见一点动静。我们孤军深入,带的粮草又不多,继续这样守下去,等到粮草不够用的时候,不用谁来蛊惑,军心自然会动摇的,我看那边打的就是这样的心思,料到我们守不久,自己就会退兵的,所以也没什么动作。” “不会等到那个时候的,皇上一定会有办法的。” 幺貅走过来的时候,就见这对姐妹花正在楚哲昶的营帐外叽叽咕咕的小声讨论着,见他走过来才住了嘴。 坐着喝了一盏茶,幺貅见楚哲昶除了一直低头研究地图之外,没有其他的动作,终于有点等不下去了,将茶碗放在一边,“皇上!” 楚哲昶抬头,“什么事?” “皇上可有了渡过迎江天险的办法?” “没有。”楚哲昶答得干干脆脆。 “那,那我们要在这江边守到何时,游南跟我说过,你带兵打仗,向来不会带很多的粮草辎重,我们的粮草还能撑多久?” “两个月吧。” “两个月?”幺貅皱眉,“那两个月之后呢,如果还是打不过去,我们哪还来的粮草支撑着我们回去?”幺貅不相信以楚哲昶带兵打仗的经验和智慧,会想不到这一层。 楚哲昶终于从复杂的地图中站起身,看了看幺貅,“所以,你是觉得我一定打不赢这场仗?” “我……”幺貅低头想了想,“我只会医病,打仗的事情我不懂,我只是担心……” “呵呵……”楚哲昶笑着拍拍幺貅的肩膀,“看了一上午的图,我也乏了,你陪我出去走走!来人,备马!” 幺貅跟着楚哲昶骑马出了营地,一路向南,一直骑到海边的一个渔村边上,跟着的随从只有叶苍衍一个。幺貅又一次不得不佩服楚哲昶的胆识,堂堂乾武帝,跺一跺脚整个大陆都会地动山摇的人物,竟然就骑一匹马,带着一个侍卫,大摇大摆地在光天化日之下遛弯儿。 “幺貅啊,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幺貅放眼望去,只看见一望无际的大海,海边的沙滩上晒着几条小渔船,有几个渔民模样的人在晾晒渔网,时而还有三三两两的村民走过他们身旁,也难免会对这三个衣着华丽,一看就是达官贵人的外乡人投来好奇又畏惧的目光。 “这是罗海吧。” “嗯!”楚哲昶点点头,率先走到海边,举目远眺,任凭海水吞噬了自己的鞋袜。 幺貅也跟着走过去,湿冷的海风裹挟的海水的咸涩味道扑面而来,割得人脸上不舒服,“你在看什么?” “看船!” “船?”幺貅单手遮住阳光,极目远眺,的确看到海天相连处,有几个黑斑正在缓慢地向这边移动,想是出海捕鱼的船队回航了。 偷眼看了看楚哲昶,幺貅还是没明白楚哲昶看这些渔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迎江长一千八百里,最窄处也有七百丈宽,他们所扎营的地方,距离迎江入海口很近,江面的宽度足有九百丈,“难道你打算用这些渔船强渡迎江?” 楚哲昶转头看着幺貅,“谁说我要强渡迎江?” “嗯?”这下幺貅更糊涂了,“那你到底打算怎么攻克这迎江天险啊?” “呵呵……”楚哲昶神秘一笑,“幺医师,稍安勿躁,你要的答案我一会就给你。” ☆、第十二节 几个人在沙滩上找了块礁石坐下,一坐就是半个时辰,直到那几条渔船越来越近,直行到岸边停下来。 “今天收成怎么样?”岸上立刻有人迎了上去,帮忙把刚刚打上来的鱼装筐运走。 “凑合吧……刘二打得比较多。”一个四十岁上下,皮肤黝黑的中年回答道。 “二哥!”一个看起来有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迅速地窜上那个叫刘二的人的渔船,“哇,二哥你打了这么多,你真是我们的打鱼状元!” 那个被叫做刘二的人挠了挠头,傻笑了一下,在黝黑皮肤的映衬下,牙齿显得很白,“啥状元,俺只会打鱼,快,帮忙!” “哎!好嘞!”两个人说着就忙活了起来。 楚哲昶朝叶苍衍使了个眼色,后者刷的站起来,径自朝刘二的船走了过去。 不一会,那人被请到近前,一脸警惕地打量着几个人。这个叫刘二的大概三十岁上下,偏瘦,肤色黝黑发红,一眼就看得出是长期吹海风的结果“几位老爷,找我,有什么事啊?” 幺貅看看楚哲昶,后者则看了一眼刘二,“听说,你在这一带是打鱼能手,你打到的鱼总比别人多?” “呃……还好,也……也不是很多……”刘二显然有点不好意思,“几位老爷是要买鱼吗?我这刚打上来的,还在船里,特别新鲜……” “不,我们不买鱼。”楚哲昶摇摇头,“我们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能打到比别人多的鱼?可有什么诀窍?” “那……那怎么行?!”刘二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那是我吃饭的手艺,告诉你们了,我还怎么吃饭……” 幺貅有点想笑,这个刘二,一看就是个再朴实不过的渔民,楚哲昶这里还没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有什么打鱼诀窍,他自己倒是先给招认出来了。 “这样吧!”楚哲昶晃了下手指,叶苍衍马上解下自己身上的一个包袱,打开,递到刘二面前,二十个闪闪发光的金锭晃得刘二瞠目结舌,“你把你的诀窍告诉我,我不仅买了你这一船的鱼,还把这二十个金锭送给你,而且,我还能让你当上这里的村长,你可以把你打鱼的诀窍告诉你的乡里乡亲,让他们都能打到比别人多的鱼,到时候,你们村子就是远近最富足的村子,如何?” “啊?”刘二盯着那二十个金元宝半天才反应过来,“你……你……你们是什么人啊?当官的?!” “你不必管我是谁,我说到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怎么样,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了吗?” 叶苍衍把装着二十个金锭的包袱直接递到刘二手上,又单独拿出来一个,“这是买你那一船鱼的钱。” 刘二看着手里二十一个闪闪发光的金锭,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又抬头痴痴地看了看对面的三个人,半响才说了一句,“当真?” “当真!” “好!”刘二伸出舌头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其实是这样的,你看这罗海里的水,看起来像是朝着一个方向流的,其实吧,在海面以下,它的流向是不一样的。这夏天呢,海水是这样子流的,到了冬天呢,这海水又反过来,这样子流了……”刘二怕解释不清楚,随手捡了块石头在沙滩上画起来。楚哲昶、幺貅和叶苍衍则一眼就看懂了,刘二的意思是说,夏天的时候,罗海的水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5 章 按照顺时针流的,冬天一到,罗海的水则是反向按照逆时针走的。 “你是怎么知道海水流向的规律的?”幺貅问道。 “我自幼家贫,三岁上死的爹,十岁上又没有了娘,所以从小就在海水里长大,十一岁我就跟着叔伯们出海了。除了打鱼,我也潜到海里去捞珍珠。我水xìng好,总是潜得比别人深,比别人久,时间一长,我就摸到规律了。所以,季节一道,我就逆着海水留的方向撒网,就总能网到更多的鱼……” “是这样?!”幺貅若有所思,但他很快就明白过来了,转头看向楚哲昶,“你压根就没打算强渡迎江是不是?” 楚哲昶但笑不语,却对刘二道,“多谢,你可以回去了,这一船鱼我不要了,你带回去卖吧,我说过的事情过几日就会实现的,你回家等着就是了。” “哎,哎!”刘二似懂非懂,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拿着二十一个金元宝狐疑地走开了。 等刘二走远,幺貅从礁石上跳下来,看着坐在上面正举目远眺的楚哲昶,“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楚哲昶反问,“我们在迎江边驻扎多久了?” “一个月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我们不可能强渡迎江直取柘阳的。” “那……那你还要打?还不接受划江而治?” “我不接受划江而治,是因为我有足够的信心能够打下业硕另一半江山。” 幺貅看着楚哲昶,真的不明白,他这份强大的自信心和浑然天成的王者霸气到底源于何处,“幺貅,不明白。” “呵呵……”楚哲昶笑笑,跳下礁石,“走,上马,带你去另一个地方。” 三个人骑着马,沿着海岸线又走了近一个时辰。海岸线陡然一转,来到一个极其隐蔽的海湾处,若是不仔细寻找,几乎不知道这里还藏着一个面积不小的海湾。 然而,当三个人转过海湾处的时候,却发现这里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海湾,而是一处水军营地! 幺貅看得瞠目结舌,这两个月楚哲昶不是一直在打仗吗?他什么时候建了这个水军营地出来?! 像是看出了幺貅的疑惑,楚哲昶直接答道,“这处营地建了足有一年了,除了司徒、我和叶苍衍,你是第四个知道的。原本,我只是想找个好点的地方训练一批精锐的水军,偏巧赶上今年业硕国政变,正是试试他们成果的时候。” “这里,有多少人?” “五万!” “五万?!” “嗯,围几个城池,闹点乱子,足够了!”幺貅诧异,楚哲昶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轻松的简直就像在跟自己讨论,今天晚饭吃什么一样。 “你,你到底打算怎么做啊?” “我算过了,现在是冬季,罗海的海水逆时针流转,那么相比于夏季,这个时候如果沿着海岸线顺流而上,所花费的时间要缩短两倍。也就是说,如果是在夏天,从这里到坐船到枢国与业硕jiāo界的桑仓需要两天一夜,但现在,顺着水流则只需要一个晚上。” “所以,你是想取道桑仓,绕到柘阳的背面,先把那边搅乱,让顾宁他们自顾不暇,自然就会在迎江这边有所纰漏,然后你再适时渡江,两面夹击,让他们腹背受敌?” 楚哲昶点点头,“你的确不笨。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是兵家亘古不变的制胜之道。” “暗度陈仓,倒不失为一条妙计。可是这样做,动静很大,这里距离两军对阵之地并不是特别远,若是一旦行动起来,难免会惊动他们……” “所以,行动当晚,我会亲率大军佯装要强渡迎江,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让他们顾不上发现这边的动静。而且……”楚哲昶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指点给幺貅看“你来看,这里是迎崖涧,距离海面数百丈高,若船队顺着水流紧贴着崖壁而行,是很难被发现的。” “可是……”幺貅又提出第二点疑惑,“如此,就算不被顾宁他们发现,也难保不会被枢国人发现,平白在自己的边境上多出五万军队,我想,枢孝帝肯定不会坐视不理吧。” “你总算问到点子上了!”楚哲昶叹口气,表情看上去就是:我等你问这个问题好久了,你怎么笨到现在才问呢? 幺貅觉得这个时候自己的脑子已经完全不会思考了,跟楚哲昶比起来,他脑子里所想的那些还不如一个三所的娃娃,只好投降,“呃……皇上,你还是直接告诉微臣吧,别让我再猜了……” 楚哲昶倒也的确无意为难幺貅,“我早就跟枢孝帝互通过国书,我们只是借道桑仓,不会再枢国境内停留,也绝不对枢国国土有一丝进犯。我答应他,事成之后,列土而分,我会把业硕三分之一的地盘割让给他。” “三分之一?” “是!不废一兵一卒,只是借条道于我,就可以得到大片地盘,这么划算的买卖,你觉得枢孝帝会不做吗?” “可是……”听到这里,幺貅还是有些不解,“这个代价,会不会太大了点?” “呵呵……”听到这样的话,楚哲昶淡淡一笑,“会吗?我倒是不觉得,因为这天下迟早都是我囊中之物,业硕这三分之一的国土,不过让枢孝帝帮我看守两天而已,过不了多久,就会回到我手里。” 幺貅暗暗地吸了一口凉气,心中对楚哲昶的认识又加深了一分。这个人到底是有多大的自信和抱负,如此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饱含了指点江山的力量。 “仅凭一封国书,枢孝帝就相信了?” “当然不会。他们提出要一名质子过去,这名质子必须举足轻重,等我攻下业硕的另外半壁江山,列土而分,质子即可回国。” “那皇上打算派谁为质子呢?太子吗?” “他不行!”楚哲昶摇摇头,“我准备派承辉过去。” “齐王楚承辉?!楚映煜的二皇子?!” “嗯!”楚哲昶点点头,“于公,国本为重,我不可能派太子过去,皇长子楚怀廉又太小;于私,太子尚不安分,还是呆在皇宫里的好。承辉是先皇的二子,又是齐王,他去,再合适不过。” “那……皇上打算派谁跟着齐王一起去?” 楚哲昶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幺貅的肩膀。 “我?” “对,你去!这也是我为什么今天要把你带出来的原因。你向来谨慎,又熟知歧黄之术,派你去可以照顾承辉,又可以在关键时刻帮他把握分寸,另外,我让叶苍衍,欢喜还有永乐跟你一起去,保证你们的安全和日常。” “……”幺貅沉吟半响,突然抬头看着楚哲昶,“这些事情是在你正式发兵之前就已经安排好的?” 楚哲昶淡然一笑,“我从不打无准备的仗。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你跟随我出征的那一天,我已经安排人把游南跟孩子接到宫里住了,你不在家,宫里的人照看要周全些。” “周全?!”幺貅无奈一笑,“皇上是怕我一去不回吧,所以连自己的亲妹妹都拿来利用上了。” 楚哲昶并不觉得愧对,“身为上位者,有权自然就要有术,你也好,游南也好,我对你们都信任至极,但并不代表我不会对你们用帝王之术。只会弄权的帝王,会被自己的疑心害死,只会用术的帝王,最终只会众叛亲离,无一人可以倚重,治国之道,在于权衡,不是吗?” “当然!”幺貅点头,虽然心有不甘,但他必须承认,楚哲昶是个天生的王者,“我想,这个道理游南也懂,不然,她不会那么乖乖就范的。” “我这个妹妹远比你想象中聪明,但凡大事当前,她比谁都通透。” “所以,你的计划里,一早就把我跟游南算计在内了?” “是!”楚哲昶大方承认,“所以,你会一去不回吗?” “当然不会!”幺貅也应得斩钉截铁。 “好!游南的确没有选错人。承辉、永乐和欢喜明天就能到这里,后天晚上,你们跟着五万兵士一起出发,到桑仓上岸,那里会有人接应,然后直奔枢国的都城,晏淄。” “臣遵旨!” ☆、第十三节 建丰三十四年十月初十,年仅十六岁的齐王楚承辉,在幺貅、叶苍衍、永乐、欢喜及二十个随从的护卫下,以越国质子的身份来到枢国的都城晏淄。虽然身份是质子,但枢孝帝还是以国礼迎接,以彰显大国气度,并在弘瑛殿内设宴,对外宣称是越来使。 按照国礼,二品以上的官员才可以出席这样的国宴。慕琏身为枢国一品丞相,百官之首,自然要去。此外,除了宫里的皇后娘娘们,像苏沁这样的一品诰命夫人也是要陪同出席的。晚宴定在有时三刻开始,枢孝帝、众妃及群臣、诰命等落均已落座之后,才请进越国使臣。 楚承辉虽然年级尚小,但自幼生长在宫廷之中,受王族特有的□□,在这样的场合下,倒也没有显得胆小慌乱。一系列礼节结束后,宾主落座,楚承辉在首座,幺貅在次座,叶苍衍、永乐、欢喜则站在他们身后随侍。 幺貅淡淡琥珀色的眼睛扫过对面的枢国妃嫔、群臣、诰命,却在看见某个熟悉的身影时,惊讶得差点站起身来冲了过去,好在叶苍衍眼疾手快,按住了他的肩膀,才不至于失宜。“那不是苏沁吗?”幺貅用眼神询问叶苍衍,后者显然也很震惊,却仍旧紧抿嘴唇,什么话都没有说。 这一顿国宴,除了楚承辉之外,其余的四个人完全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宴会上,目光反而都齐齐地跟着对面那张同苏沁简直一模一样的脸移动。直到戌时,结束国宴回到住所,欢喜终于忍不住了,进门就迫不及待地开腔,“你们看到了没有?看到没?那个……那个叫慕琏的人身边坐着的,是不是王妃啊,是不是啊?她,她不是已经死了吗?!”没有人回答,但是从另外三个人的脸上,她看到了答案,他们也跟自己一样,震惊于今晚看到的一切。 “或许……只是长得比较相似而已……”叶苍衍说出自己的判断。 “会有那么相似的人吗?”永乐接口道,“我们伺候了王妃那么久,不会认错的,她简直跟王妃长得一模一样,世间会有这样的巧合吗?!” “按照座次来看,她应该是慕琏的夫人,一品诰命……”幺貅皱着眉峰思考,“如果她真的是苏沁,她会嫁给慕琏吗?又为什么今天那么长的时间,都不曾给我们什么暗示,甚至连看我们一眼都没有呢?” “这难道不是恰恰说明,她就是我们前王妃,怕我们认出来,所以故意不看我们?”永乐猜测道。 “应该不会……”幺貅摇摇头,“按说,当年苏沁以荣沁公主的身份到越国和亲,就算百官们看不到公主的样貌,至少枢孝帝和枢皇后一定会看到的。苏沁葬身火海的讣告早就送到枢国了,如果那个人真的是苏沁,难道他们就不觉得疑惑,反而接受了这样的事实,你们觉得可能吗?” “这……”所有人都停住了,这的确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件事情一定有蹊跷。”幺貅沉吟片刻,抬头对叶苍衍道,“叶侍卫,越国在晏淄可设有暗桩?” 幺貅会这样问,其实一点都不奇怪。他虽不涉政治,却也知道,当时时局,国与国之间都会在各自的都城设置暗桩、密探等,借以搜集情报。精明如楚哲昶,又怎么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有!”叶苍衍也没有打算隐瞒。 “好!这样,你明天去联系这些人,让他们去查这位丞相夫人的底,姓甚名谁,家在那里,是如何与慕琏结为夫fù的……总之所有跟她有关的消息全部都要打听得清清楚楚!” “是!” “还有……”幺貅嘱咐道,“表面上,我们是使臣,行动的是自由的,不会受到限制,但实际上,我们的身份却是越国的人质,所以枢孝帝必定会派人时刻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这次,我们可能要在枢国呆上很长一段时间,所以大家行事说话都要格外小心,不要露出丝毫的破绽,有任何事情,晚上都集中到我这里商讨。” “是,我们知道了。”其余三个人齐齐答道。 马车在慕府的门口停了下来。 苏沁下车后直奔后院,完全没有跟慕琏jiāo谈的意思,后者却亦步亦趋地跟了过来,直到进了锦园,苏沁的卧房。 房间里站着妁羽和其他几个丫鬟,nǎi娘抱着尚在襁褓中的烬殇正在哄他睡觉。苏沁自顾自地脱了披风,走过去把孩子抱在了怀里。 “你们都出去。”慕琏吩咐道,妁羽便带着所有人都出去了。 一开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苏沁只顾哄烬殇睡觉,完全当慕琏是空气一般。 半响,还是慕琏率先开口,“今天在弘瑛殿,你都看见了?” “看见又如何,看不见又如何?” “我想,他们肯定已经认出你了,只是尚不敢确定,毕竟你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明天他们肯定会到处打听关于你的事。” “那又如何,慕大人你不是早就替我编好了所有的身世和来历,散布到晏淄各处了吗?你计划得如此周密,他们能打听到什么?” “我不怕他们打听到什么,我怕的是你!” 苏沁终于抬头看了慕琏一眼,“原来你也会怕?!” 慕琏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苏沁,你别忘了,你姐姐和你弟弟还在我手上。” “哼……”苏沁冷冷一笑,“是啊,苏皎跟苏肆的xìng命都攥在你手上,那你还怕什么?” “我……”慕琏语塞,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算了,你早点休息吧。”说完,就开门走了出去。 直到慕琏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不见,苏沁才如释重负般长长的舒了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6 章 口气。伸手摸了摸后背,早就被冷汗浸得冰凉一片。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再见越的人了,却不想今天,竟然一连见到了四张熟悉的面孔,她的震惊,并不必对面的几个人小。直到现在,她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慕琏明明知道今天要见的是越国人,却还是让她出席了今天的国宴。若是真想断绝她对楚哲昶的念想,干脆想个理由搪塞了不让她露面就是。难道,是要试试她的反应吗?按自己刚刚的表现,能不能打消他的疑虑呢?看着熟睡中的烬殇,苏沁在心里默默祈祷,但愿楚承辉他们这次来枢国一切顺利,不要因为自己横生出什么枝节来才好啊。 ☆、第十四节 经过了几天的焦灼等待,身在驿馆的幺貅几个人终于等来了关于苏沁的情报。 当晚,过了晚饭时间,叶苍衍、永乐、欢喜几个人集中到幺貅的房间里,由叶苍衍逐一叙述,“根据这几天的情报,打听到慕琏的夫人叫做锦婷,是枢国人,家住沛凌,是鄞江边一个小户人家的女儿,据传是慕琏前几年担任钦差调查沛凌漕运贪腐一案时认识的,因为她长得特别像慕琏的表妹苏沁,所以,慕琏便偷偷的把她带回来,藏在了自己的一处别院里。锦婷是去年年底才进慕府的,两个人成亲也是不久前的事情,当时的锦婷已经怀了几个月的身孕,这件事一度成为晏淄街头巷尾的谈资……” “怀孕?”幺貅打断叶苍衍的话,“你是说,他们已经有了孩子?” “是,而且满月酒的排场摆得很大,很多人都知道。” “不会的,不会的……”永乐连连摇头,“王妃……怎么会跟别人有了孩子,不会的,她不是王妃,一定不是!” 幺貅也觉得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若是被楚游南知道,她一定会疯掉的,“还有吗?有没有人怀疑过这位锦婷夫人的身份?” “有的。他们成亲之时,确实有人对于锦婷的长相提出过质疑,觉得她酷似当年靖平王府送出去和亲的荣沁公主。” “哦?那……他们怎么说?” “我们的暗桩调查到的是,慕琏亲自向枢孝帝呈上奏折解释这件事情,说他的夫人的确跟荣沁公主十分相似,一切皆因他的心里其实一直对当年的荣沁公主心怀爱慕,所以当他在沛凌遇到锦婷时,就把她偷偷的带到了晏淄。但是因为他之前的发妻苏皎生xìng泼辣善妒,容不下他纳妾,所以锦婷一直被他藏着,直到他的夫人去年故去了,而锦婷又怀了孕,他为了延续香火才决定娶锦婷为妻的。他主动向枢孝帝告罪,说他对之前曾思慕荣沁公主,是犯了大不敬之罪,请求枢孝帝惩治他。” “那……枢孝帝怎么说?” “枢孝帝并没有责怪慕琏。理由有三,其一,越送来的讣告,已经证实荣沁公主已死,死人不可能复活,所以锦婷不可能是苏沁;二来,她本人也矢口否认,只说自己是沛凌人,除了沛凌和晏淄,没去过别的地方;其三,慕琏与荣沁公主相识于苏沁还没有被封为公主之前,所以慕琏对苏沁的爱慕算不得大不敬。” “这么说,她真的不是我们的熠王妃?”欢喜觉得无法相信。 “不对啊!”幺貅一边摇头,一边在房间里踱着步。 “幺医师,你觉得那里不对,是不是锦婷的身世背景有什么纰漏?” “不是。她的背景可以说十分的自然,而我疑惑的,恰恰就是这份自然的浑然天成。” 几个人一听幺貅这样说,瞬间就觉得又有希望了,忙挤到幺貅面前,“幺医师,你快说,怎么回事?” “嗯……”幺貅理了理思路,“我也只是怀疑。苏沁出事是在去年的夏天,而锦婷出现也是在去年,两个人又长得那么相像;她的身世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但越是完美的事情,越值得怀疑,为什么每一个值得质疑的点都一个完美的解释,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这么说,倒是确实如此,但是,如果她本人不肯承认自己就是苏沁,那我们就算有再多的质疑也没有用啊!” “对,问题就在这!”幺貅想了想,突然对永乐和欢喜说到,“你们两个,准备一些礼物,明天带上齐王,我们一起去探一探这个慕府。” “啊?” “对,慕琏是枢国当朝一品丞相,我们身为越来使,送去一些礼物拉近和他的关系无可厚非。到时候,齐王、我、叶侍卫就在前厅拖住慕琏,你们两个就趁机溜到后堂去,打听到那位丞相夫人的住处,如果有人起疑,就说我们准备了特别的礼物要面呈给丞相夫人,记得一定要面呈,必须见到她本人。” 永乐和欢喜不明所以,“为什么啊?” “一个人可以改头换面,也可以不承认她的身份和过去,但是,总有些习惯是她改不掉的,而她自己也未必意识得到。你们两个侍候苏沁那么久,对她的习惯可谓了如指掌,所以,我要你们去看看,这位丞相夫人到底跟苏沁有没有相似之处!” 两人恍然大悟,当晚就开始着手准备了。 第二天上午,几个人在带着各色礼物大张旗鼓地来到慕府。 对于他们的到来,慕琏略显吃惊,倒也不十分意外,也就顺手推舟,直接让到了会客的厅堂。 “齐王远道而来,是我国的贵客,本应慕琏亲自到馆驿拜见才是,现在却要齐王驱动大驾,还特地带了这些礼物,慕琏真是惭愧至极,诚不敢领受啊!” “慕丞相过谦了!”幺貅接口道,“当年慕丞相亲自护送荣沁公主到越和亲,与我主成就一段了佳话,如此大恩皇上一直念念不忘,特命我们这次来枢国,一定要来丞相府里拜访,以表谢意。至于这点薄礼,虽然不是什么稀世的奇珍,但毕竟是我主的一番心意,还请丞相不要嫌弃。” “哪里,哪里,慕琏简直受宠若惊……” “老爷……”这边几个人正在寒暄,慕府的管家余牝义突然走进来,附在慕琏耳边小声说,“老爷,那两个女的悄悄的往后面去了……” 慕琏稍有迟疑,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行了,我知道了,你去吧。” “那……” “那什么那,齐王和使臣远道而来,中午一定要在府里用膳,这点小事还需要问我,要你这个大管家何用,还不快去准备?!” “呃……”余牝义瞬间明白过来,这就是让他不要管的意思,马上逢迎到,“是,老爷教训的是,我这叫吩咐下去准备。” 慕府□□。 “夫人!外面有两个越国的女官要见您,说是来送礼的。” “越女官?”苏沁放下手中的画笔,想了一下,“好,我知道了,你把人请去花厅喝茶,我这就过去。” “是!” 少顷,苏沁到。看到花厅里坐着的永乐和欢喜,她心里已然猜到了她们此来的目的。 “两位是?” “奴婢永乐、奴婢欢喜,见过丞相夫人。”两个人看见苏沁,率先站起来行了礼。 “两位姑娘快快请起,锦婷如何受得起。” 永乐和欢喜朝彼此轻轻点点头,站起身又坐回椅子上。 此时,丫鬟端了茶过来,苏沁打开盖子,轻轻吹散上面的浮沫,浅了一口,“两位姑娘远来是客,我不过深闺fù人,如何敢劳动两位客人送礼物给我,锦婷受之有愧。” 永乐回道,“夫人说得哪里话,慕丞相与我过皇上是故jiāo,这次我们过来,也不过就是奉了皇上的旨意,给知己好友送些礼物而已,夫人收下便是,不必介怀。” “既然如此,却之不恭,那我就收下了。来人……”苏沁换来两个丫鬟,“去把我妆台上那对四蝶金镶玉步摇和翡翠金雀钗拿过来,赠与二位姑娘,再去拿些好吃的果品来 。 ” “是!”两个丫鬟答应着,转身不一会就把苏沁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几个人一边品茶一边闲聊了几句,永乐突然问道,“夫人可曾见过当年荣沁公主的模样?” “嗯?”苏沁微微一愣,随即淡淡一笑,“啊,不曾见过,我家乡沛凌不过是个弹丸小地,若不是我家老爷早些年去那里公务,我恐怕这辈子都没有机会来晏淄,至于你们说的那位公主,我也只是偶尔听老爷提起过一二次,只闻得是个传世的美人,只可惜我来的太晚,又听说公主已经香消玉殒,恐怕今生都没有这个缘分得以见到真容了。永乐姑娘,为何有此一问?” “呃……”永乐看了一眼欢喜,后者朝她轻轻点点头,永乐于是鼓起勇气继续道,“奴婢二人曾有幸侍候过荣沁公主许久,夫人说公主是位传世的美人,殊不知,夫人跟荣沁公主其实长得十分相像,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样子呢?” “哦?是吗?”苏沁不好意思的一笑,“姑娘真是谬赞了,我这蒲柳之姿,如何能与公主媲美。” 欢喜马上接过话头,“奴婢们不敢诓骗夫人,是真的很像呢,当年荣沁公主到越和亲,就是慕丞相亲为使臣护送去的,夫人难道就没有问过丞相吗?” “呃……”苏沁一时顿住,却瞥见妁羽正在偷偷瞄着自己的举动,于是重又镇定下来,“公主是君,我家老爷是臣,臣子怎可随意谈论君上,所以,我家老爷不曾提及过。” 永乐和欢喜一看这样试不出来,于是又拿起茶和果品,道,“夫人这茶可真香啊,想必平日里必定是品茗的行家,请问夫人最爱喝什么茶?” “蒙顶甘露” “最爱的点心呢?” “玉带酥。” “最喜欢什么颜色?” “绿色。” “都看什么书?” “《列女传》、《女四书》” “夫人可会弹琵琶。” “从不会。” “夫人爱画画吗?” “不爱。” “那夫人平时都做什么?” “相夫教子。” 一长串连珠pào的式的问话后,永乐和欢喜更加疑惑起来,从面前这位叫做锦婷的丞相夫人口中说出的喜好,没有一样是跟苏沁相同的。正在两个人觉得继续探听下去已无望,打算先放弃回头再议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接着一阵婴儿啼哭的声音。 “怎么回事?”苏沁朝门外问道。 “夫人!”nǎi妈抱着一个襁褓大的婴儿急匆匆走进来,“禀夫人,小少爷又发热疾,怎么哄都不肯睡,只是一个劲儿的哭,我怕少爷哭坏了嗓子,所以我只得带过来了。” “快给我!”苏沁赶忙接过孩子,放在臂弯中轻轻摇晃,满脸都是关切和焦急,“烬殇乖,不哭,不哭,娘在这儿……” 永乐和欢喜也凑上去仔细打量,那孩子长得不算健壮,跟寻常这般大的孩子比起来,甚至还比较瘦弱,但长得确极其俊俏,大大的眼睛,水灵灵的的,睫毛长长卷卷,小鼻子挺挺的,长得特别像苏沁。 说也奇了,刚刚还在nǎi娘怀里哭闹不止的孩子,被苏沁抱上手之后,竟然渐渐就止住了哭声,ròu嘟嘟的小嘴巴打了个哈欠,真的就睡着了。 看到这个孩子,永乐和欢喜面面相觑,看来叶苍衍打听到的消息属实,锦婷果然有一个孩子,况且,从她紧张那孩子的样子来看,这个孩子真的就是她亲生的。两个人此时,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不知道是什滋味。她们此时既希望锦婷就是苏沁,又不希望她是。如果她真的就是苏沁,楚哲昶知道了一定很高兴,可是这孩子又如何解释,苏沁跟慕琏生的孩子啊。可如果她不是呢,让楚哲昶知道这世上竟然有一个跟苏沁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却偏偏不是她,那他该有多么失望啊。 正思忖间,永乐眼尖,突然看到那孩子带着的肚兜上,绣花样的针法似曾相识,“令公子肚兜上的图案真是别致,想必是夫人亲手绣的吧。” “可不是嘛?”一旁和气的nǎi娘随口接到,“我们家夫人可疼小少爷了,小少爷头上戴的,身上穿的,脚下踩的,都是我们夫人亲手做的,从不假人之手……” “nǎi娘!”苏沁把怀里的孩子jiāo给nǎi娘,“烬殇睡熟了,你带他到后面去吧。” “哦,是!”nǎi娘抱着孩子匆匆下去了。 苏沁笑笑,“让两位姑娘见笑了。” 永乐还想继续问,就见一个小丫鬟走进来,福了福身,“夫人,午膳准备好了,老爷那边已经开始用了。” “好!”苏沁转头看看永乐和欢喜,“我们也去后堂用膳吧。”说罢率先走了出去。 席间无话。 ☆、第十五节 当天傍晚,永乐、欢喜、叶苍衍三人又集中到幺貅的房间。 幺貅第一个发问,“怎样?可探听到什么?” 永乐和欢喜都摇头,“没有,那位丞相夫人的喜好跟王妃一点都不一样。” “那……就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 “嗯……”永乐皱紧一对秀眉,半响道,“若说有,也只有一个。” “是什么?你快说。” “我跟欢喜见到了她的孩子,本来没什么,可是我偶然间看到那孩子肚兜上绣花的针法,倒是跟当年王妃教我绣的有些相似,但又不完全一样。幺医师,你也知道,绣花的针法有千百种,都有些相似的地方,所以我也不敢肯定。而且,当时王妃的手伤得有多严重,你再清楚不过了,你觉得这么短的时间,有可能恢复得这么好吗?” 幺貅摇摇头,也有些受打击,“应该不会,虽然当初我给她用了琉璃,但是她那种程度的伤,没有三年五载的苦练,是绝对恢复不到原来的灵活的,除非她有什么奇遇,遇到了比我医术更好的大夫……或者,她真的就不是苏沁?” “哪会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啊!”欢喜嘟着嘴道,“依我看,不是最好!如果她真的是王妃,让皇上知道她跟慕琏生了一个孩子,皇上不被气死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7 章 要伤心死了。” “你胡说什么呢?”永乐推了她一把,转头又问叶苍衍,“你们那边呢,有什么异常吗?” 后者摇摇头。于是几个人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又渐渐熄灭了下去。 是夜,哄着襁褓中的烬殇睡熟,苏沁便披了件外衣,轻轻地在房间里踱步。今天,当丫鬟告诉她,有越国的人求见时,她就大致猜到了这是幺貅他们故意来打探的一个计策,等到在花厅看到永乐和欢喜,她就知道自己猜对了。然而,现在这样的形势下,她又如何能告诉她们自己就是苏沁呢?当初,越皇宫的那场大火,她在所有人的心里早就已经化为灰烬了,如今她又出现在与盛琅相隔了万水千山的晏淄,事情如此诡异莫名,谁又能理解呢?前几天的国宴,她已经能够感觉到幺貅他们几个人看到自己时的震惊和不解,所以,她尽可能的不与他们有眼神的接触,害怕当着慕琏的面露出破绽,而今天,慕琏又公然的让永乐和欢喜到□□来找她,想必一方面还是为了试探自己,另外一方面,也是自信有苏皎、苏肆这两个人质在手,自己不会轻易与永乐她们相认吧。这么一来,他既可以从侧面证明,他慕琏心里没有鬼,而他的夫人也不是苏沁,所以才不怕她与任何越人接触,另外也让幺貅他们所抱有的希望破灭,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再费心思试探。这招将计就计,一石二鸟,玩得果然漂亮。 今天这里发生的一切,妁羽肯定都已经十分详尽的通报给了慕琏。想到自己每一天的一举一动,都活在别人的监视之下,苏沁越想越觉得胸中憋闷,索xìng推开窗子想要透透气。十月的晏淄,算不上气候最好的时候,但确是苏沁最喜欢的季节。枢国的气候,大多数时候温暖潮湿,唯独十月份最为干燥,空气中虽然裹挟着些许凉意,吹在脸上却并不让人感到寒冷,反而觉得干干净净,轻轻柔柔的,很舒服,能让混沌的大脑倍觉清醒。 苏沁倚在窗边,抬头仰望天空那一轮皎月。十五刚过,月亮还剩下大半挂在天上,像一只长相不规则的柚子,却十分明亮,照得地上银白一片,窗外那一排芭蕉树的影子投shè在粉末白墙上,呈现出深浅不同的层次。若不是今夜她心里烦闷,眼前这一切倒不失为一种独特的月夜景致呢。想到这里,苏沁就想起当年在越皇宫时,老祖宗跟她说的话,这世上,最遗世独立的,就是这些花花草草,不管世事如何更迭,永远遵循自己的规律,春来发芽,夏来开花,秋来结果,冬来沉寂,等待着下一个时节的到来。也罢,不想了,明日会发生什么明日才会知道,先睡吧。正打算伸手关窗,忽然黑影一闪,苏沁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阵风刮过,等看清楚时,房间里竟然多出来一个人! 来人是个瘦高的男人,穿着一袭黑色的夜行衣,宽肩窄腰,站着的时候像一根笔直的标qiāng,手臂略微弯曲,看起来是个武行出身。苏沁吓了一跳,“你是谁?” 那人并没有答话,而是背对着苏沁,眼神一直盯着床上熟睡中的烬殇看。苏沁担心是什么人要对自己的孩子不利,忙跑过去用身体护住烬殇,暗暗发誓,宁死也要保护好孩子。 过了好一会儿,背后却没有任何的动静。苏沁小心地转过头去看,余光扫到那人还站在原来的地方,根本没有动过。难道不是来杀烬殇的?苏沁撞着胆子转过身,去看那人的长相。不看还好,这一看,吓得苏沁差点叫出声来。 竟然是他?!劲瘦的下巴,高挺的鼻梁,从鼻骨上方至额际处,戴了半片银色的面具,看不清楚样貌……苏沁一辈子都不可能会忘了这张脸,正是这个戴银色面具的男人,当初把她越皇宫里偷换出来,还威胁她说如果回宫就杀了她。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她的人生改变了。 “怎么会是你?!你来做什么,又是来杀我的?!” 面具男没有回答,只是盯着苏沁看,然后转身yù走。 “等等!” 面具男停住,却没有回头。 “告诉我,他,楚哲昶,他好吗?” 面具男顿了顿,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翻身上了窗台,身形一晃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沁呆呆地望着那扇敞开的窗子,半响才反应过来,却觉得全身无力,试了几次才从地上站起来。 这个人到底是谁呢?苏沁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着从前的种种,直到丑时依旧毫无困意。当初面具男要杀她,是受雇于越皇宫里的人,而他能顺利把自己掉包又顺利偷运出宫,显然他对皇宫十分熟悉,那么,就肯定是宫里的人。越皇宫失火那晚,面具男跟自己说了很多话,总结起来就是说她会影响到楚哲昶一统天下的大业,让她远离楚哲昶,那么他一定熟悉楚哲昶,也一定熟悉楚哲昶和自己之间的种种牵绊,所以才不惜逼走自己,也要令楚哲昶成就霸业。也就是说,这个人一定是生活在他们周围的,而且从政治立场上来讲,面具男是站在楚哲昶一边的,所以,自己刚刚才向他打探楚哲昶的情况。可是……苏沁在脑海里不断地搜寻符合这些条件的人,可是有嫌疑的人太多,光凭这些条件,要锁定面具男的身份还是有些困难的。就是这样,一夜无眠,直想到天边泛白,晨曦的微光透过窗纸shè进来。就在苏沁打算放弃思考的时候,一个想法突然闪电般击中了她。苏沁一个翻身从床上做起来,“我知道他是谁了!” ☆、第十六节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越国使节团到枢国已经一月有余。这一个月之间,楚哲昶凭借他周密的部署,使他的十万先遣军神不知鬼不觉地借道桑仓,绕到了两军战线的背后,把顾宁的大后方闹得鸡犬不宁。原本谋朝篡位庆安王顾宁是把所有的兵力都调派到迎江一带,准备凭借迎江天险与楚哲昶扛上一扛。他自信楚哲昶的百万大军不可能在他的重兵把守下,强渡迎江,除非他想把他的所有甲兵都当成是活靶子,但是,那样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事情,他相信楚哲昶不会做。顾宁的如意算盘就是,等到楚哲昶的粮草耗尽,油尽灯枯之时,自然而然就会退兵了,而且短期之内应该不会再组织如此大规模的兵力打回来,那么他跟前太子也就是自己侄子的顾轩凌就可以划江而治,各统治业硕的一半江山,如果是这样,那也不枉自己发动这一次兵变了。 然而,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除了正面如乌云压境的大批兵马,在自己的后方,也出现了越国军队活动的痕迹,他们刺杀统帅、围攻城镇、强行进攻,把原本离战线最远的几个边关重镇闹得鸡飞狗跳,群龙无首,一下子就乱了套。顾宁无奈,只得在一天之内连下六道诏书,急调一部分兵力回来御敌。这恰恰掉入了楚哲昶的圈套之中。 连续几天夜里,楚哲昶都派人沿着迎江边持续焚烧柴草,然后让由此而产生的大量烟雾在季风的作用下系数飘到对岸业硕军营里。每天傍晚开始烧,烧到天明就停。除了呛人之外,这些焚烧柴草所产生的烟雾无dú也没有其他的异味,越军营那边也没有借此闹出什么动静。业硕统帅虽然觉得楚哲昶行事诡异,但也想不出来这些烟能对己方产生什么不利的作用。更何况,他所得到的探报是,越国的粮草似乎已经不足以支撑两军对垒的现状,虽然表面上看,依旧严阵以待,但营地之内,帐篷的数量在逐渐减少,显然已经有了悄悄退兵的打算。这让他着实送了一口气,心里还在不停腹诽:嘁,什么越战神,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果然是言过其实,在迎江天险面前,还不是一样要乖乖撤兵。而这名叫做黄日虎的业硕将军,直到死的那一刻才明白,所谓的帐篷减少,不过是楚哲昶的诱敌之计,而轻视楚哲昶的后果竟然如此严重。 焚烧柴草的第七天是个yīn天,无星无月,江面上漆黑一片。夜半时分,楚哲昶让负责焚烧柴草的士兵们在火堆里加了一些粉末。这些粉末无色无味,但燃烧后产生烟雾比烧柴草多得多。大量白烟从迎江的这一面袅袅上升,顺着风很快便铺满了整个江面,淹没整个业硕军营,两丈之外什么都看不清。楚哲昶穿上他那件火红色的铠甲,与此同时,所有的越将士也都换上醒目的红色衣服,连夜登船,强渡迎江。 在视线受阻的情况下,业硕军根本就不知道越军已经逼近岸边。等他们看清楚的时候,楚哲昶的百万大军距离岸边只有几丈宽了,任凭他们准备了再多的弓箭,如此近的距离,还不等他们的大弓拉开,越的军队便已经登岸了。听闻越军队已经横渡迎江,攻入自己营地的时候黄日虎铠甲还没来得及穿,就已经被冲进来的楚哲昶斩杀。主帅一死,军心一下就乱了,其余军士无心恋战,不到两个时辰,顾宁在迎江边布置的几十万人便溃不成军,统统缴械投降了。这就是历史上的“迎江大捷”。 这边楚哲昶的兵马渡过了迎江,与那边的十万先遣军呈掎角之势,两面夹击,金戈铁马迅速向国都柘阳碾压。可怜顾宁腹背受敌,皇帝梦做了不到三个月,就被送上了断头台。史上的这一场“庆安之乱”在一片对楚哲昶用兵出神入化的赞誉中草草结束了。 消息传到晏淄,枢孝帝自然欢喜,想不到短短两个月的时间,楚哲昶就打下了整个业硕,而自己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其三分之一的国土,岂不美哉?! 慕府。 “慕兄可听说了?楚哲昶已经收复了业硕,顾轩凌这个被驱逐的太子很快便要登基为帝,成为业硕新的主子了。”吴鸾一手擎着扇子,另一只手轻轻敲击鸟笼,噘起嘴巴吹着口哨逗弄着廊下笼子里一只毛色鲜亮的金丝雀。 慕琏垂首站在吴鸾身后侧,“回小侯爷,慕某听说了。” “哦?”吴鸾转头,狭长的眉目扫了慕琏一眼,“那你说下一步,我主会怎样?” “放越的质子回去。” “是啊!”吴鸾夸张的叹了口气,伸出修长的手指,打开了鸟笼的门。笼子里的金丝雀瞪着两个圆圆的眼睛,用尖尖的喙试探着啄了几下,扑棱几下翅膀,竟然嗖的一下飞出了笼子,“养了这么久的雀儿,就这么让他飞了,会不会有点可惜呢?” “……”还不等慕琏反应,空气中突然传来破风之声,一只羽箭追着那个小小的金黄色影子呼啸而去,啪的一声,刚刚飞出笼子的雀儿便直直地掉了下来,空气中,除了徐徐飘落的几根绒毛外,就只剩下空dàngdàng的笼子摇来摆去。 吴鸾的侍者捧着身上chā着箭矢的金丝雀来到两人中间,吴鸾用扇子挡住鼻子,挥了挥手,“这雀的毛色不好,改日本候捡好的再送你一只。” 慕琏拱手道,“不必了,小侯爷不喜欢它,把它处置了,是它的造化。” 吴鸾狭长的眉眼盯着慕琏看了一会儿,突然拿扇子悄悄他的肩膀,“哈哈,慕兄啊慕兄,本候就是喜欢你这识时务的xìng子,来,坐!” 两个人回到室内坐下。 吴鸾指着廊下空空的鸟笼,对慕琏道,“慕兄啊,那越的质子就像这笼中的雀儿,一旦笼门打开,转眼,就飞了。我们的那个君上啊,目光短浅,掐着这么重要的棋子都不懂得好好利用,若是我,不要下业硕半壁江山怎么够本!” “那……小侯爷的意思是……”慕琏用手掌在颈前做了个“杀”的动作,“死!” “不!”吴鸾用扇子轻轻按下慕琏的手,“先放,再杀!” “哦?” “慕兄啊,你说,若是质子一出晏淄就死了,乾武帝和越人会怎么想?” 慕琏眼睛转了转,“会认为我国君上,背信弃义,先骗了国土,又杀质子?” “聪明。到时候,就算乾武帝能忍住不发兵,百姓群情激奋,也由不得他不还以颜色……” 慕琏马上接口道“只要越那边有所行动,朝中必定大乱……” “只要朝中大乱,我便有理由借势而起,枢孝帝当这个皇帝也有些年头了,该退位让贤了……”吴鸾轻轻拍了拍慕琏的手背,“如此,你我大事可成!” “慕琏明白!我马上着手安排!” ☆、第十七节 就在吴鸾和慕琏在前厅密谋之时,门口把风的突然进来报告,“禀老爷并小侯爷,夫人来了。” “夫人?”慕琏神情一凛,心下疑惑,她来干什么? 说话间,苏沁已经带着妁羽款款走了进来。一袭淡绿色水月广袖罗衫,上绣翻飞的蝴蝶和花朵,外罩月白色纱衣,细白的颈项和纤细的锁骨清晰可见。三千青丝挽于头顶,两根云凤纹金簪穿chā其中,再配上一直朝阳蝶舞挂珠金镶玉步摇,显得清雅又不失华贵。进得门来,先深施一礼,“妾身锦婷见过小侯爷!” 吴鸾放眼看去,只见一个举止大方,身形袅娜的美丽的女子站在厅堂当中,又听她口称“妾身”,料定她便是慕琏的夫人。烬殇满月的那天,吴鸾没有来参加满月宴,所以,他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一品诰命,丞相夫人。这一见,方知传言非虚。若说自己,也称得上是阅女无数,寻常美貌的女子,皆入不得他的眼,今天,却是第一次被一个女子的美貌所折服。举凡女子之美,美在其貌,则为小美,经不起时间的蹉跎和世人的比较,见过了也就是见过了,很快便会遗忘;若美在其质,则堪称大美,越是经历时间的雕琢越如同明珠生晕、美玉莹光,让人即便忘却了她的长相,也愿意拜倒在她独一无二的气质之下。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可以称得上美人,才能流传于世。而自己面前的这位丞相夫人,则是既有倾国倾城之貌,又有清雅绝俗之质,的的确确是个绝品的美人。难怪当初,慕琏即使冒着被人戳破脊梁骨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8 章 风险,也一定要把这位未嫁就已经怀有几个月身孕的夫人娶进门。见吴鸾一直盯着苏沁看,慕琏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吴鸾这才反应过来,于是忙答道,“啊!夫人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苏沁应声而起,亲自帮吴鸾斟了一杯茶,“不经通禀,就来惊扰侯爷,还请侯爷恕罪。” “哪里,哪里!”吴鸾伸手去接,却有意无意地擦过苏沁的指尖,“这里本就是你和慕兄的家宅,是本候来得唐突了。” 苏沁退后两步,“侯爷说笑了,像侯爷这样的贵客,能够光临寒舍,是我家老爷的福气,寻常人家求之不得呢?” 吴鸾听后心情甚好,“呵呵,夫人真是会说话……” 此时,一旁的慕琏有些看不下去了,不知道苏沁到底想要做什么,“你怎么过来了,有什么事?” 苏沁嫣然一笑,“听闻数日后便是侯爷夫人六十岁的寿辰,妾身不宜出门,只能亲手为老夫人赶制了一件吉福,想请侯爷代为敬献给老夫人,聊表寸心。”苏沁说着,把妁羽手上一个精致的红漆描金木盒打开,里面是一件广袖绯罗锦缎蹙鸾华服,“妾身不才,不善女工,还请侯爷不要见笑。” 吴鸾的侍者接过衣服,打开,送到近前。吴鸾仔细看去,上好的云锦做面,其上,用金线绣着一只扭头回望的梅花鹿,鹿身上每一个梅花斑点都是用大小相等的东珠攒金线而成,在梅花鹿的上下左右,又用银线绣着九只形态各异的丹顶鹤,鹤头上的丹顶是用名贵的红玉髓打磨成型,再镶嵌上去做成的,仙鹤的眼睛用的是罕见的墨色水晶。翻开衣服的一角,用的是上好的罗缎做的里,同样用金银线绣着蝙蝠的图案和“万寿无疆”字样。吴鸾偷眼看了苏沁一眼,若这件衣服真的是她亲手所做,那她哪里是不善女工,她的女工技艺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登峰造极。更何况,其上镶嵌的这许多名贵的宝石,各个价值不菲,仅这一件衣服,就不止万金之数。 吴鸾心下暗忖,自己母亲的六十大寿,在这晏淄城中并不是秘密,朝中很多的达官显贵,都想趁这个时机巴结他这威名赫赫武陵侯府。对于这一点,慕琏肯定也心知肚明。然而,一来,慕琏与自己相熟多年,也知道一些寻常的珠玉俗物入不得自己的眼;二来,直接送金银财宝又显得太过低俗张扬,所以才让他夫人赶制这样一件镶满金线和宝石的贵重华服,又新鲜又应景,而且不失他这一品相国的身份,倒的的确确是一份极为特别的寿礼。嗯,一定是这样的。 于是,吴鸾站起身来,朝苏沁和慕琏拱拱手,“夫人有心了,本候先替家母谢过夫人及慕丞相。家母生xìng喜好热闹,寿宴之日,除了邀请朝中同僚和族中亲眷,还邀请了各家的诰命和小姐们,慕兄和尊夫人也一定要赏光哦。” “这……”苏沁看了看慕琏,面有难色,“侯爷恕罪,这还要看我家老爷的意思。” “哦?”吴鸾看着慕琏,“慕兄不会如此小气吧,尊夫人仙姿佚貌,国色天香,这般的如花美眷,你怎能忍心将她独自留在府中呢?” “呃……”慕琏略显局促,“哪里,哪里,我夫fù二人一定亲自登门为老夫人祝寿。” “如此,那就说定咯!请帖明天就送到府上!”吴鸾转头又笑着对苏沁道,“本候到时候可就恭候夫人大驾了。” 苏沁退后两步,福了福身,“妾身多谢小侯爷厚爱。妾身告退。” 走到门口,苏沁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回来,“请问侯爷,老夫人的寿宴可邀请了越国的几位使臣?” “嗯?”吴鸾和慕琏互望了一眼,“为何要请他们?” 苏沁嫣然一笑,“妾身是想,越使臣远来是客,在别人家里做客,赶上人家长辈的寿辰,怎么能没有所表示呢?老夫人六十岁寿辰晏淄城里fù孺皆知,我想那越国的使臣不会连这点礼仪都不懂的。到时候,与其他们自己找上门,不如小侯爷先下个请帖给他们,显我大家气度,不失为我枢国待客之道。” “哦!”吴鸾恍然大悟,“果然还是夫人想得周到!” 苏沁莞尔一笑,轻轻行了个礼,这才退了出去。 吴鸾看着苏沁慢慢退出厅堂,很是有点不舍的样子,转头对慕琏道,“尊夫人这般的心计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慕兄有如此美貌的贤内助,真是别人羡慕不来的齐人之福啊!” “小侯爷谬赞了!”慕琏口里应承这,表情则冷冷的看着苏沁消失的方向。 送走了吴鸾,慕琏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转身来到了后院。锦园里找不见苏沁的踪影,又来到关着苏皎和苏肆的小院。 苏皎在水牢中受尽苦楚,早就丧失了心智,双腿因为长期浸泡在冰冷的水中,也早就废了,没有知觉,每天只能坐在轮椅上,靠人照顾着吃喝拉撒。苏肆在黑石场受尽折磨,原本干净清秀的少年郎,如今骨瘦如柴,皮肤也变得粗糙黝黑,腿短了成了跛子,身上被监工鞭打得伤痕累累,即便现在不用每天吃不饱,穿不暖的搬石头,砸石头,也还是留下了终身去不到的疤痕。 慕琏走到门口,见苏沁正坐在桌边,帮助苏肆缝制新衣,苏肆坐在床上,逗烬殇玩,苏皎则傻呆呆地坐在轮椅上,像一根木头。于是,他气呼呼地走进去,冲着苏沁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苏肆一看到慕琏,吓得忙躲到角落里,瑟瑟发抖,苏沁微微皱了皱眉,“我只是在做你的夫人,帮你结jiāo朝中的高官,巴结逢迎而已。”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故意让吴鸾注意到你,邀请你去参加寿宴,然后你再提醒他邀请越国使臣,你是想给他们透漏什么信息?还是想让他们告诉楚哲昶你还活着,让她来救你?!” 苏沁不以为然,“我如今所做的一切都在你的监看之中,我有没有这层意思,你看着就是了,问我又有何用?” 慕琏觑着眼睛看苏沁,伸手把缩成一团的苏肆拎到苏沁面前,一把按在桌子上。苏肆吓得哇哇大叫,眼泪和鼻涕流了一脸,嘴巴里面含糊不清地喊着,“姐姐救我!姐姐救我!” 苏沁放下手中针线,端起茶来喝了一口,“你抓着他又能怎样?难道他知道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哼!”慕琏冷冷一笑,“他知不知道没关系,重要的是你要知道,跟我作对,在这间屋子里,你所在意的人,统统都要死,你最好想清楚!”,言罢,狠狠一推,把苏肆直接扔到了墙角里。 ☆、第十八节 枢国,建丰三十四年腊月初七,恰逢武陵侯的夫人、吴鸾的母亲六十岁寿辰。整个晏淄城中的达官显贵都早早的准备了贺礼,前往侯府赴宴。 同样收到请帖的越使臣们,也都穿戴整齐,带上贺礼出了门。 几个人在侯府门外停住,远远地看见侯府门前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官阶低的,都没资格进去吃饭,所备贺礼jiāo由门口家丁,道一声,“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就被遣走了。只要四品以上的高阶官吏才有资格坐进去。饶是如此,也都准备了各式各样的贺礼,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幺医师,我们准备的贺礼……会不会太……小气了一点。”齐王楚承辉看了看幺貅托在掌上的一个小方盒子,觉得十分窘迫。“人家堂堂一个侯爷的夫人做寿,来做客的都是朝廷中数一数二的达官显贵,送得礼物也是非珍即贵,可是我们……就送一盒香粉,实在是太……丢人了……” “嗯?”幺貅托着掌上的香粉,左看看,右看看,“你们也觉得,送香粉小气吗?” 永乐、欢喜齐齐点头,叶苍衍不置可否,但从他的眼神里看得出,他对这盒香粉也不怎么待见。 “哎~~~”幺貅朝楚承辉拜了拜,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齐王殿下,您只管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您放心,幺貅肯定不会让您在众人面前失了脸面的。” “唉!”楚承辉两手一摊,“算了,谁让皇叔让我什么事都听你安排呢,走吧!” 入得厅内,才发现更是人声鼎沸,几乎已经座无虚席。侯府的下人们在期间穿梭来去,很是忙碌的样子。侯府的大管家引着几个人到指定的位置坐下,便忙告了罪然后跑去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少顷,门口的家丁喊道,“慕丞相及夫人到!” 众人全都起身,齐齐望向门口。不一会儿,慕琏跟苏沁出现在厅堂门口。管家引着慕琏落座,人们则自动让出一条通道来,所过之处,都拱手道一句,“慕大人请!”可见慕琏如今在朝中的位置。 过来的一路上,苏沁又跟幺貅他们打了个照面,但双方都只是礼貌xìng的淡淡一笑,没什么表示。因为苏沁是女眷,自然不方便跟着男宾一起用菜,便被请到了一闪巨大的屏风之后,与其他命fù、小姐们聚在一处。 过了大概有一刻钟的功夫,武陵侯、武陵侯夫人才在吴鸾和一群侍女的簇拥下来到正厅。 众人又都起身,齐声恭祝寿星,“祝老夫人王母长生,福海寿山,北堂萱茂,婺宿腾辉!!!” 武陵侯夫人穿着苏沁亲手做的那件用金银线刺绣,镶满了宝石珍珠,极其奢华的衣服,满面皱纹都笑得绽了开来,“好!好!!好!!!众位宾朋请坐,请坐!” 接下来,众人依次走上前来,给老寿星磕头拜寿并送上寿礼,气氛很是融洽。然而,世事总是这样,总是会有人在这样的场合通过贬低别人来太高自己,为了凸显自身而不惜哗众取宠。 就在楚承辉携越国的几人准备为武陵侯夫人拜寿之时,一个枢国的四品武将名为贾仲升的站了起来,走到楚承辉他们几个身边,“诸位,今日是侯爷夫人寿诞之日,大家都来为老夫人祝寿,我贾仲升是个粗人,不懂什么礼数,我就想知道,齐王殿下送什么给我们侯爷夫人做贺礼啊!” 贾仲升这么一说,再坐宾客便也都跟着好奇起来。见几个人都身无长物,也猜想他们准备的或许果真不是什么贵重礼品,便也都拿捏出了一份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小心思。 慕琏喝了一口酒,轻轻一笑。身旁坐着的毛昊轩遂问他道,“慕兄,你笑什么,你也觉得他们拿不出什么像样的寿礼来?” “我笑那贾仲升自取其辱,越的这几个人,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哦?”毛昊轩看了看站在前面的几个人,又看了看慕琏,见后者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于是,他的好奇心又加了一重。 幺貅看着这名武大三粗的武将,笑了笑,“可否先问一下,这位大人所送的贺礼是什么呢?” “哼!”贾仲升很是骄傲的冷哼一声,大手一摆,“倒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只不过是一尊三尺高的千手观音金像,上镶九九八一块宝石。” “是嘛?!”幺貅做惊讶状,“我听闻,佛家崇尚节俭为先,与人为善,有佛心之人,即便身无分文,也可得神佛庇佑,早登极乐,若是心中无佛,做尽那恃强凌弱,为富不仁的事情来,即便为佛镀金身,每天口诵佛号一千八百编,也还要下阿鼻地狱受罪。我看这位大人应该是武行中人吧,将军身形如此孔武有力,想必手持利刃之时,恃强凌弱也不过是家常便饭而已。我劝将军还是……”幺貅伸手点了点贾仲升的胸口,“将军若是信我,在这里种一颗佛心,与人为善,方能尽早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比你请来多少金佛都管用。” “哎……你……”几句话说的贾仲升哑口无言,一张长满胡茬的脸早就红透,半响才道,“你别管我,是我先问你的,你们带了什么合理来,拿出来,让我们长长见识!” 被问及送的什么贺礼,楚承辉便把幺貅之前jiāo给他的那盒香粉拿了出来。 贾仲升一看是一盒香粉,顿时哈哈大笑,“堂堂的越国,还号称地大物博,竟然连一份像样的贺礼都拿不出来,就拿一盒香粉,真是……真是贻笑大方……”众人也跟着哄堂大笑。楚承辉顿窘,转头看着幺貅,请他解围。 幺貅看了看周遭的这些人,等他们的笑声渐渐停了,才走上前来,缓缓开口道,“众位先不要笑,齐王手上的这盒香粉,并不是普通的香粉,而是……” “而是什么,使臣不要卖关子了,请直说吧。”贾仲升武将的xìng子,天生急躁,料想幺貅也掰不出什么好谎来。 幺貅顿了一下,“这盒香粉嘛,它特别之处就在于,能够使枯木逢春!” “你骗谁啊?!这世上哪有什么让枯木逢春的法子。” “有没有,试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你说吧,怎么试?” 幺貅笑了笑,朝武陵侯行了一个越礼,“烦请侯爷让家丁搬一盆枯死的花过来。” “这……”武陵侯有点摸不到头脑,“使臣要这做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还请侯爷成全。” “好吧,来人……”两名家丁走上前,“去搬一盆枯死的花过来。” “是!” 不一会儿,家丁搬来一盆枯死的花,叶子几乎掉光了,只剩下干巴巴的枯枝,十分丑陋。 幺貅刚把粉盒打开,就听有人喊了一句,“快看,那香粉在发光!” 众人把视线都集中到幺貅手里,才发现他手里的香粉正在发着淡淡的光,如清晨在阳光照shè下的薄雾,有着琉璃般五种斑斓的色彩。 “好香啊!”不知道又是谁说了一句,其他人也跟着附和,“是啊,好香啊!既不是胭脂香,也不似百花香,绵长清幽,闻了让人身心舒畅啊!” “是啊!是啊!”坐在门口的宾客站了起来,“隔得这么远,都能闻到,真是奇香啊!” 幺貅手里的香粉才刚刚打开,就又是会发光又是会散香的,众人的胃口都被吊得老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9 章 。幺貅扫了一眼众人,然后走到那盘枯死的花前面,手轻轻一抖,盒子里的香粉,便如雪晶一般,散落在枯枝上面。 在众人盯视的目光中,枯枝竟然慢慢变成浅黄,然后又变成浅绿,最后竟然变成鲜绿色,几片枯叶子竟然也如春天一般变得翠绿鲜亮,不一会,整株花木都又黄变绿,长满了新鲜的绿叶,竟然真的活了过来! 整个之物复苏的过程中,贾仲升一直盯着看,眼睛都没眨一下,如今更是瞪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这,这不可能!” 幺貅也不争辩,扯过贾仲升的一条手臂,随手又抽出了他腰间的一把小刀。在贾仲升还没反应过来这是要做什么的时候,幺貅手起刀落,竟然在贾仲升的手臂上划出来了一条口子。 “哎呦!你干什么!”贾仲升气急,作势就要冲过来,在场的众人也吓了一跳。 “将军莫及!”幺貅把贾仲升的手臂抬起来,同样将香粉洒上了一点,不一会儿,伤口竟然真的不再流血了,而且奇迹般的竟然自己愈合了。若不是在场众人亲眼目睹,都不会有人相信贾仲升刚刚的那条手臂上竟然有过一道伤口。幺貅又继续道,“将军征战多年,想必身上一定有过去的伤疤,可否向我展示一二?” “这多得是!”贾仲升一扯衣服,露出左边肩膀上一条足有一根手指宽,两寸长的刀疤。“这是五年前受得伤,害我差点丢了xìng命!” “好!”取水来!”少顷,丫鬟端了一碗水过来,幺貅取了些香粉,用水和成糊状,涂抹到贾仲升的刀疤上。一刻钟之后,再用清水洗去,神奇的事情就发生了。五年的疤痕竟然变淡变小了许多。幺貅把香粉盖上,“这香粉还有有止血祛疤的奇效,若是一年内的新伤口,只要不算很深,用水和了,涂抹在伤口处,三两次便可完全无痕。若是超过三年的伤疤,也同样用此法,涂抹十次便可除去。若是女子每日以它匀面,则可在数日之内使得肤白貌美,面若桃花。”幺貅把剩下的香粉jiāo到武陵侯夫人的手上,“夫人请收好,世上仅此一盒,再无二家。” 众人哗然,啧啧称奇,“越国竟然有如此宝物!今天真是开了眼了!” 贾仲升本想取笑楚承辉一下,自己反被奚落了一番。偷鸡不成蚀把米,也就灰溜溜地坐回去了。 一时间,外间的气氛又热闹起来,武陵侯随即宣布开席,下人们鱼贯而入,送上一盘盘的珍馐佳肴,众宾客开始饮宴。 苏沁在屏风后头听着,不觉莞尔。隐隐猜测出,幺貅手上那盒所谓的绝无仅有的香粉,其中应该是加了琉璃的粉末。不过,幺貅也确是杏林中的高手,他想必还加了许多有助于修复创伤的yào,才将琉璃复原的功效提升到了极致。 须臾,武陵侯夫人被搀扶进了屏风后面,与女眷们一起饮食,外间则留给武陵侯吴赫和儿子吴鸾招呼。 里间的命fù和小姐们依次上前见礼。武陵侯夫人早就从自己儿子的口中听说了这位丞相夫人的各种传闻,如今一见,更觉皎若朝霞,灼若芙蕖,喜欢得不得了,忙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口口声声唤,“女儿。”苏沁也极聪明,遂认了侯夫人做干娘。 “干娘!女儿今日出门之前,特地做了一些寿糕带了过来,为干娘添福添寿。不如女儿这就让人拿上来,给干娘尝尝?” “好!好!”武陵侯夫人乐得简直合不拢嘴,这个女人真的是太会办事了。 不一会儿,妁羽捧了食盒上来,苏沁亲自侍奉武陵侯夫人用糕点,“嗯,好吃,甜而不腻,干娘喜欢!” 苏沁笑笑,“既然干娘喜欢,就多吃一点,以后女儿再做了给您送过来。干娘您福寿与天齐,今天这样的好日子,何不把这份恩泽也赏赐给在坐的夫人和小姐们,连同那越来的女官,虽说她们身份低微,但远来就是客,干娘您说呢?” “嗯,好主意!”武陵侯夫人拍拍苏沁的手,“还是你想得周到,她们毕竟是两个姑娘家,外间都是些男子,也不好让他们就那么呆在外头,来人!”一个小丫鬟走上前,“你去,就说我请那越国来的两位女官进来饮宴。” “是!”小丫鬟应声而去。很快就把永乐和欢喜带了进来。 两人先后给武陵侯夫人见了礼,拜见了在坐的命fù和小姐们,这才在丫鬟为她们添置好的椅子上坐下。 苏沁把寿糕分别放在两个人的面前,“两位姑娘今天有福了,老夫人特地赏赐的。” “永乐、欢喜,谢过老夫人!” “好了,坐吧,坐吧!” 众人于是复又开始饮食。 欢喜爱吃,原本在越时,跟在苏沁身边,也品尝了不少枢国特色的菜肴和果品,这一趟到枢国的国都来,更是不能白来一趟,见过的东西都想尝一尝。看到这雪白鲜亮的寿糕更加不会错过,拿起来就咬了一口,“唔……” “怎么了?”永乐小声问道,以为欢喜噎到了,“你慢一点。” “没事,没事……”欢喜摆摆手,拿出帕子擦了擦,“我没事,你不用担心。”说完朝苏沁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第十九节 当天夜里,欢喜把永乐、叶苍衍都jiāo到幺貅房间里,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讨论。 “欢喜,你到底要干嘛?神神秘秘的……”本来今天很累,永乐想早点休息的。 “今天,慕琏的夫人给了我一件东西?” “嗯?”几个人都精神起来,“什么?她何时给你的?我们怎么都没看到?” “她不是亲手给我的,也不对,是亲手,也不是……” “哎呦!我都被你绕晕了!”永乐无奈地柔柔额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从头说,急死我们了。” “是这样的,今天我们不是被请到里面吃东西吗?你还记不记得,她给了我们两个寿糕?” “对呀?” “你吃了没有?” “没有。” “我吃了。” “嗯,然后呢?” “然后我不是差点被噎到吗?” “对呀,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差点噎到我的就是这个东西。”欢喜说着,拿出一个很小的圆筒。 “这是什么?”幺貅把那东西托在手掌上看。“这是一小断细竹棍啊!” “那竹棍里有东西。”欢喜忙补充道。 幺貅对着灯光细细看了一会儿,“永乐,给我一根你头上的钗子。”永乐拔下一根银钗给他。幺貅用银钗的尖端小心翼翼地捅进去,一个卷的极细的纸卷从里面掉了出来。 “是什么啊?快打开看看!” 幺貅小心意义的打开,那是一张很小的纸条,长不过一指节,用很小的字写着,“速离。途有埋伏,小心!” 几个人面面相觑,欢喜眼尖,“看,还有一张。” 幺貅把第二张纸条剥离出来,同样的大小,同样的笔迹,写着,“当心背后!” “这,这都是什么意思啊?!”欢喜一下子反应不及,有点懵。 幺貅想了想,“她这是提醒我们要尽快离开晏淄,而且有人要在我们回去的路上加害我们。” “那后面这句呢?难道是提醒我们后有追兵吗?” “应该不是……”幺貅摇摇头,“不管是有追兵还是有埋伏,都是提醒我们小心的意思,又何必写两张这么多此一举呢?” “那为什么要我们当心背后,我们背后有什么?” “这一点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她既然不是苏沁,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或许她只是不想我们被害,所以好心提醒我们?”欢喜道。 “我想,她一定是王妃!”永乐chā话道,“你们想,她一定是熟知我们几个人的习xìng,知道欢喜好吃,所以才用这个方法传递消息给我们,她跟王妃长得一模一样,又这么了解我们,这样的巧合可能存在吗?” 欢喜也觉得不太对,“可是之前她为什么又矢口否认?她不是已经死了吗,尸体都已经厚葬了,怎么会又出现在这里?” 幺貅眉头紧皱,一时也摸不清头绪,“或许她有什么难言之隐,不便与我们当面透漏。”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走!必须马上走!”叶苍衍斩钉截铁,身为护卫,他总是能敏锐的最先感受到危险的存在。 “对!叶侍卫说得有道理,我们必须马上走,明天我就跟齐王进宫去请辞,永乐、欢喜,你们马上收拾东西,轻装简行,这次,估计我们有个难关要闯一闯了。” “那……那王妃怎么办?” “她现在应该暂时安全。我们现在首要的,是要护送齐王平安回到越。至于苏沁,我们须得如实报告给皇上,让皇上来定夺下一步到底要如何。” 第二天一早。幺貅就带着楚承辉进宫,面见枢孝帝,称太后病重,明天就要启程返回越。枢孝帝虽然觉得突然,但楚承辉言辞恳切,枢国又是一个推崇孝悌之道的国家,所以,挽留了他们一下,最后也应允了。毕竟,其一,楚哲昶御驾亲征,已经打下了业硕,原来允诺给他的三分之一国土也都兑现了,他没有理由不放这个质子回去;其二,楚承辉来的时候,打的是出使的名号,既然是出使,那么何时来何时走,自然由使臣自己说了算,若是自己强留的话,难免有蓄意制造纷争之嫌,现在这样的局势下,还是不要得罪楚哲昶的好。 隔天清晨,越一行人拜别枢孝帝,在御林军和护送下出晏淄,踏上回越的官道。然而,枢孝帝不知道的却是,在他答应楚承辉即日启程的恳求后,吴鸾和慕琏的劫杀计划也悄然上演了。 除去楚承辉、幺貅、叶苍衍、欢喜和永乐,越国随行的仆从和护卫一共二十有四,马车共五辆。车队从晏淄出来,行了大约十里的路程,被幺貅突然叫停。 “你一行人并四辆马车,继续沿着官道走……”幺貅吩咐道,“不必走得太快,如果路上遇到有人劫杀,不要反抗,他们问什么,你们就答什么,保命要紧。” 听到这样的指令,二十四个仆从和护卫们都面面相觑,当了这么久的差,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吩咐的,每个人脸上都是大惑不解的神情。 看出他们的疑惑,幺貅也无意解释什么,“你们照我说的做就是了,如果你们能脱身,记得到离边关最近的钺戍镇等着我们,记住了吗?” “是!”众人带着疑惑和命令继续沿着官道出发了。 等着一队人走远,幺貅才回头对楚承辉道,“齐王殿下,请上车吧,我们走小路。” 楚承辉不明所以,“幺医师,这是为何?” “殿下莫问,皇上把殿下的安慰jiāo给微臣,微臣必须保证殿下平安无事的回到越,请上车吧。” 楚承辉虽然也十分纳闷,但看到幺貅和叶苍衍他们一脸严肃的样子,也知道或者真的有什么不方便言说的原因,所以也就听从了幺貅的指示。 慕琏正在书房里喝茶看书,他自认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只等捷报传来就是,却不想等到的是一个他无论如何也不希望听到的消息:楚承辉跑了! “到底怎么回事?!” “禀大人,卑职遵照大人的意思,在距离晏淄二十里外的官道上设伏,也的确截住了越的车队,但是齐王并不在车上,人马也少了一半。” “那他们人去哪了?” “据那几个越人jiāo代,他们出城后只走了十里,就各自分开了,一队人继续走官道,另一队人走了小路!” “什么?!”慕琏气得把手上的书页捏成了一张废纸,“快,赶快派人从小路追。小路狭窄难行,他们那么多人,有车有马,走不了太远。来人!”慕琏换来两名家丁,“快给我备马!我要出门!” 马车在小路上走了近两个时辰,时间已经接近正午了。幺貅让所有人都下车补充食物和水,休息一下再上路。 “永乐、欢喜,你们两个挑一些不太重用的东西丢下,伪装成我们仓皇逃走的样子。” 短暂的休整之后,幺貅又让所有人转走官道,并在官道的路口,让叶苍衍把一棵大树削去表皮,写了几个硕大的字,“齐王择此路!” 永乐和欢喜不解其意,叶苍衍却淡淡的说了一句,“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乃兵法也。” 幺貅笑笑,“我只懂医术,不懂兵法,我只是把我们想象成被狩猎的动物,想着如何能让我们不被猎人抓到而已。” 慕琏带人沿着小路追赶,追了一段,在一个分叉路口,发现了越人遗留下来的东西,又发现了树干上的留的字。慕琏伸手摸了摸树上的字,“字迹还没干,他们肯定没走远,继续追!” “大人,往哪边追,大路还是小路?” “小路!哪有人会傻到把自己的行踪告诉追杀他的人,他们一定是想引诱我们顺着大路去追他们,趁机从小路逃脱,继续从小路追!” “是!” 一队人马顺着小路追出去三四十里,却再也没有发现任何越人的踪迹。 “吁~~~~”慕琏突然勒住马,“不对!中计了!快,上大路!”众人于是又跟上大路。 “禀大人,前方发现齐王的马车!” “快!给我追!” “哎呦!饶命啊!饶命!”等慕琏带着人追上那辆在官道上疾驰的马车时,已经是夜半时分。火光掩映之下,赶车的车夫见一群人各个凶神恶煞,手持利刃,吓得屁滚尿流地从车上滚了下来,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大爷饶命,大爷饶命,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啊!” 慕琏的一个手下把已经吓得缩成一团的马夫拎到慕琏身边,“禀大人,属下刚刚看过了,车里没有人,只有这个车夫。” 慕琏从身边一个下属的腰间抽出剑,剑锋直指那个人的心脏,“说!这车上的人呢?!” 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0 章 夫吓得面如土色,直接就吓尿了裤子,接着火把闪烁的光,能看到他剧烈颤抖的嘴唇和满脸的尘土,“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是那个人,他,他给了我五十两,换了我的马车,让我赶着这辆车在官道上跑,跑到明天早上才能停。其他的我一概不知啊,饶命啊,大爷!” 慕琏朝身边的人使了一个眼色,那人即刻下马去开车门。却不料车门一开,一根锋利的羽箭嗖的一下shè了出来,正中眉心,那人顷刻间毙命,赶车的车夫当场吓晕了过去。 慕琏又指使另一个人过去查看,那人小心翼翼地打开车门,发现里面有一只已经懈了劲道的□□,正对这车门的方向,刚刚自己的同伙正是命丧在这把□□之下。车厢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是在一个很醒目的地方,用匕首钉着一张小小纸条。 “大人!”那人把纸条和匕首同时jiāo给慕琏。 借着火把的光,慕琏看到那张纸条上,用很小的字写着,“速离。途有埋伏,小心!”慕琏把纸条牢牢地攥在手心里,表情复杂。 “大人……”身旁的人试探地问他,“我们,还继续追吗?” “不必。我们失了先机,他们已经走远了,再追下去只能是被牵着鼻子走。”慕琏叹口气,“离越最近的边城是哪里?” “禀大人,是钺戍。” “派人先去钺戍埋伏,他们一定会到那去。让哪里的守兵严加盘查每一个出城的人,无论如何,一定不能让他们回到越!” “遵命!那……”那人指了指马夫,“他怎么办?” “没有用的人,不必留着!” ☆、第二十节 夜色深沉,却深不过此时慕琏的脸色。他啪的把一把匕首扔到桌上,气急败坏地问半夜三更刚刚被她吵醒的苏沁,“你到底干了些什么?” 苏沁撇了一眼桌上的匕首,“你半夜三更叫我起来,就为了问我这么莫名其妙的问题?” “别装糊涂!”慕琏把那张纸条拿出来拍在桌子上,“这……是不是你做的,是不是你给他们通风报信?!” 苏沁用两根手指夹起那张纸条看了看,突然笑了,“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做的?难道这匕首是我的?还是这字迹是我的?” “这……”慕琏一顿,的确,这匕首不是苏沁的,字迹也跟苏沁的不一样。他心里明确的知道,能给越人通风报信的,一定是苏沁,但是他也清楚,苏沁太聪明了,既然做了,就不会让他发现证据。这口闷气,他只能自己吞下去。 “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就请你出去,我要睡了!” 慕琏盯着苏沁看了一会儿,终归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转身走了。苏沁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幸亏她会用左手写字这件事情慕琏并不知道。 再说楚承辉和幺貅他们几个人。 从车夫手中换了一辆平民百姓的马车之后,几个人没有继续走,而是在附近找了个人家住了两天才上路。花了五六天的天时间,才走到了枢国与越接壤的边城钺戍。 入城之前,幺貅先让叶苍衍先潜进城中,雇佣了几支吹拉弹唱的锣鼓戏班并几个杂耍班子,安排在城门口候着,等楚承辉乘坐的马车一入城,便开始吹吹打打,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不明所以的百姓哪里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围过来看热闹。幺貅立于马上,向四周围拢过来的百姓大声宣告,“诸位钺戍的父老乡亲,我们是越国人,这车上坐的乃是我国齐王殿下。我一行人yù借道贵地回越,然殿下特地吩咐要从这条主路上经过,以便亲眼目睹民生之疾苦,将爱民如子之心镌刻于内,有叨扰各位乡亲父老之处,还请见谅。” 钺戍是个边陲小镇,平日里在集市上看到长相不同,穿着不同他国人不算什么新鲜事,但这里天高皇帝远,见到大人物的时候并不多。虽说楚承辉是隔壁越国的齐王,但毕竟也是堂堂的王族。这些小镇上的百姓,大多数人是穷其一辈子也未必有这样的机会的,于是赶来凑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幺貅看时机差不多了,便吩咐打开车门,请楚承辉在窗口边向前来围观的钺戍百姓挥手致意,并让永乐和欢喜从门口把大把大把的铜钱抛撒出去。众人一看竟然还有钱撒,更是热情高涨,一时间,几乎城中所有的百姓都集中到了这条主路上。之前分散逃到这里的二十四个越仆从和侍卫,也纷纷赶了过来,里里外外更是围得水泄不通。慕琏的人本来还想趁楚承辉入城时实施行刺的计划,可眼下这个情形,根本就不适合动手,只好作罢。 马车行驶到主路上最大的一间客栈前停了下来,不仅包下了整座客栈,还宣布客栈下的酒店连百三天流水席,凡事在钺戍城中的人,不分国籍,无论老幼,都可以来吃,不仅分文不取,吃完了还可以去领一两银子。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好事,气氛于是更加欢腾起来,客栈的门都快要挤破了。安排好了这些,幺貅几个人便在人声鼎沸中消失在了二楼的拐角处。 上楼之后,幺貅又让叶苍衍出去弄两匹快马和两件平民百姓的衣服,告诉叶苍衍,一会他和楚承辉化妆成普通的百姓,趁着下面乱糟糟的,悄悄溜出去,骑着快马迅速出城,直奔与之毗邻的越边城,荛西。 “叶侍卫!”幺貅琥珀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对方,“齐王的安危皆系于你身。枢国人肯定还会再做文章,你们走后,我们会假装齐王还同我们在一起,把他们的注意力都吸引到我们这里。这是皇上的手谕和印信,边关的守将都认识,临行前皇上给我的,为的就是防止不测,必要时可以调派边关的守军护驾。等你们到了荛西,即刻调配所有的边关守军包围钺戍要人,就可以救我们了!” “嗯!我记住了!”叶苍衍把手谕和印信谨慎地放进口袋。 永乐把装着干粮和水的包袱jiāo到叶苍衍手上,眼中似有点点泪光闪烁,“你要小心……” “好啦!”欢喜见状,走过去推推永乐,“他武功那么好,幺医师又计划得那么周密,一定不会有事的。” 叶苍衍看着剩下的幺貅、永乐和欢喜,郑重地道了一声。“大家保重!”随即护着楚承辉悄悄地下了楼。 拜幺貅高调行事的计策所赐,越国齐王到钺戍一事迅速传开,钺戍守军统领娄之源自然也得到了这个消息。此事另娄之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说这越国齐王微服私访,竟然访到枢国来了?!饶是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但来的毕竟是一国的亲王,身份自然尊贵无比,远非他一个小小的边关守将可比的。于是,娄之源马上穿上自己最隆重的铠甲,前往客栈拜见。因钺戍地方小,有没有大人物往来,所以也就没有一个像样的馆驿。为确保越国贵客的安危,娄之源把自家的后花园腾挪出来,请越国人住了进去,并调派了一队人马日夜守卫,以确保安全无虞。如此一来,慕琏安排的人想要动手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接下来的几天,与钺戍毗邻的越边城荛西,突然集结了十万大军,披甲执锐,浩浩dàngdàng地包围了钺戍城,口口声声称是来迎接齐王的,却大有不放人就攻城的架势。吓得娄之源即刻拟写奏折说明情况,八百里加急送到枢孝帝面前,请求指示。 枢孝帝也觉得很奇怪,不明白为什么刚刚被送走的越国质子为什么又高调的出现在自己的边城当中。但是,他也知道,在边城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确保楚承辉的安全至关重要,万一被他国的细作动了手脚,伤了楚承辉,挑起枢国和越两国的冲突,那么,他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跟楚哲昶解释的。于是,他马上下旨,命令娄之源务必确保楚承辉一行人的安全,并且要亲自把他们送出城,jiāo到越国人的手上。殊不知,此时此刻,楚承辉早已不在他下令保护的人当中。 消息传到吴鸾和慕琏的耳朵里,两人打算用楚承辉挑起枢国和越两国纷争的如意算盘便被打破了。 “都怪我轻敌,没想到越的这几个人如此狡猾!”慕琏恨恨道。 “罢了!”吴鸾重重地叹了口气。 “是我无能,没能杀得了那个齐王,请小侯爷降罪。” “慕兄,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吴鸾把慕琏从地上搀起来,“吃一堑长一智,这次不行,还有下次,若要成大事,就不惧怕小败!” 慕琏起身,半低着头坐到一边。没能帮上忙,所以更加倍地陪着小心。 正思忖间,吴鸾突然起身告辞。临走的时候,突然回头说了一句,“改天请尊夫人到我家去坐坐,我娘很喜欢她。” 慕琏嘴上应着,心里却在想,如果他知道这次没能成功杀掉楚承辉,是苏沁从中作梗,会不会连她一起杀了? 经过一番折腾,幺貅、永乐和欢喜终于在荛西十万军队的对钺戍重重的围困之下,顺利出城,再次平安踏上了越国的土地。 几个人一路被护送到荛西军营。远远地就在门口看见了前来迎接的叶苍衍。 “齐王在哪?”一看见叶苍衍,幺貅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幺医师放心,齐王很安全。” “那就好!”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幺貅默默的在心里擦了一把冷汗,这一路上殚精竭虑,可比看好一个疑难杂症累多了,还是做大夫好。 “幺医师,我们恐怕得即刻上路……” 叶苍衍一闪身,让出身后的范生。后者神情凝重,“各位,我是奉了皇上口谕才赶过来的,皇上有旨,你们回来后即刻入宫,不得延误。” ☆、第一节 弘乾四年初,离开越三个月之久的幺貅等人终于回到了盛琅。 新年刚过,宏伟的越皇宫还装点在一片银装素之下,厚厚的积雪在阳光的照shè下,反shè出耀眼如五色琉璃般的色彩,衬托得一座座宫殿庙宇仿佛镶嵌在九天仙境中一般,美轮美奂。 楚哲昶着一袭绛紫色金银二线绣蠡龙云海直裾常服,头上戴着八宝紫金攒珠冠,坐在德沛殿偏殿的主位上,焦急地等着几个人前来拜见。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他把自己的时间填得满满的,所有精力都用在处理国家政事上,每天阅读奏章几百件,不至夜半三更筋疲力尽绝不休息,后宫却基本不踏足,借以消减失去挚爱之人的痛苦。经过康党一事,那原本清俊的脸上经岁月磨砺更添了一份冷峻、孤傲之气,仿佛刀刻一般锋利、刚毅。一同等在德沛殿里的还有已经为人母的楚游南和计相司徒瑾渝。 幺貅、叶苍衍、永乐、欢喜,几个人进得殿来,知道主子的焦急,也不敢耽误工夫,便把到枢国以后发生的种种,事无巨细地全都将了一遍。楚哲昶一直默默的听着,什么话都不说,什么事都不问。直到几个人把过程都说完了,他还是一动不动的坐着,仿佛石化。 “十六哥……”楚游南担忧地走到楚哲昶身旁,一下一下轻抚他的后背。虽然他在听几个人叙述经历的时候,一直竭力保持着克制与冷静,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出,他其实很紧张,紧张到放在桌上的两手下意识的握得紧紧的,骨节根根泛白。 楚哲昶半天才反应过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看了看楚游南,“我没事。”又转头问幺貅他们,“你们是说,慕琏有个酷似苏沁的夫人?!他们还有一个孩子?!” “嗯……”幺貅迟疑了一下,琢磨着怎样描述才能把事情说得更清楚一点,“一开始,我们只是怀疑,但她自己却矢口否认,我们也没有办法在她身上找到跟苏沁除长相以外更相似的地方。不过,后来,她用糕点传递信息给我们,协助我们从晏淄逃出来,我们便都认为,那个人应该就是前王妃苏沁。” “你们几个也都觉得是她吗?”楚哲昶又问另外三个人。 “奴婢是觉得,她虽然看起来没有跟王妃相似的习惯,但是却好像很了解我们,她料到欢喜一定会吃那块寿糕,所以字条就藏在那里,若不是王妃,这样做岂不是太冒险了,如果欢喜不吃呢?”永乐分析道。 “嗯,奴婢也觉得是!”欢喜附和道。 楚哲昶又把目光转向叶苍衍,后者紧抿嘴唇,沉吟了半响,抬头道,“皇上,属下确信她就是前王妃无疑!” “为何?” 叶苍衍紧抿薄唇,眼睛却只看着地面,不发一言。几个人都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不知道一向严谨的他,为何突然下了这样一个肯定的判断。 楚哲昶盯着叶苍衍看了一会儿,“你们都出去,叶苍衍留下。” 几个人面面相觑,心中疑窦丛生,但看着叶苍衍yù言又止的样子,知道他恐怕有话要单独跟楚哲昶说,便都听话的退了出去。 偏殿中的两个人沉默了良久,仿佛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 楚哲昶向后靠在椅子上,“现在,你可以说了。” 叶苍衍却不说话,只是两手握拳,站得笔直,犹如一杆冷硬的标qiāng。许久之后,他才表情痛苦地慢慢闭上了眼睛,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跪倒在地上,“皇上,属下罪该万死!” 楚哲昶看了看跪在自己面前的人,这个向来隐忍内敛的男人,向来都是话少得可怜,但是他知道,这个人心里面装的事情,远比他想象的多得多,“说吧!” 叶苍衍缓缓睁开眼睛,却低着头,因为接下来他要说的事情,让他自觉愧对楚哲昶,“皇上,其实,苏沁一直都没有死……” 楚哲昶眉心一皱,却没有打断。 “广清宫失火的前一个时辰,我就已经偷偷把苏沁运出宫外了,所以,死在火场里的,并不是她。” 楚哲昶眉心皱得更紧“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详详细细说给我听。” “这……”叶苍衍犹豫了一下,仿佛在思量该从哪里说起,“皇上,你可还记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1 章 开元四十年的那一场举国轰动的□□?” “嗯,我记得。”楚哲昶点点头,“当时我还小,只记得那一年夏季大旱,秋天之后便开始闹蝗灾,阗河以南,雁萍以西几乎颗粒无收,饿殍遍地,饥民流离失所,死了十几万人。” “嗯!”叶苍衍重重点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眼圈里似有泪光在闪,“就是那次,爹娘带着我跟兄长离家家乡,历尽千辛万苦一路乞食才逃荒到了盛琅。双亲因为把讨来的吃食都给了我和兄长,到盛琅不久就双双饿死在路边。我跟兄长身无分文,每天连果腹都不能,更加无法让爹娘入土为安,只好把父母的遗体用破烂席子裹了,在街上卖身为奴,好让双亲安葬。可是……”叶苍衍苦笑,“当时的盛琅城里,到处是流民,各个都想卖身为奴,又哪里来的那么多需要豢养奴仆的豪门富户呢,我跟兄长在街上跪了三天三夜,仍然无人理会。第四天,我们也已经饿得头晕眼花,倒在地上奄奄一息。是楚映煜看到了我们,给了我们吃的,帮我们安葬了父母,于是,我跟兄长便进入他府里为奴。” 楚哲昶低头想了想,“彼时,我应该还被父皇禁足在宫里。” “是!”叶苍衍继续说道,“当时,楚映煜的府内豢养了一批习得武功的内院,替他做一些危险的勾当。他看我跟兄长年纪尚幼,尚可锻造,便让我们学习功夫。这一学,便是七年。后来,兄长死在一次任务当中,我便跟随他进了军营。” “嗯!我记得,我也是在打仗的时候,跟他要的你。你我年纪相仿,在战场上配合默契,又都是上了沙场就不要命的角色,所以我欣赏你!” “楚映煜见你是真心欣赏我,便让我跟在你身边,做一名护卫和随从。” “其实,是让你时刻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叶苍衍顿了顿,“不是的。他只是让我蛰伏在你身边,便从未找过我,也从未给过我什么任务,直到……” “直到什么时候?” “直到后来楚映煜自知将不久于世,才第一次找到我,让我无论如何要保全太子。” “所以……”楚哲昶推断,“他本来把你安排在我身边,是为了如果我对他产生威胁,便可以指使你杀了我。但是,后来发生了金吉的事情,他放弃了杀我的计划,转而开始利用我帮他巩固社稷。等到他发现,他所谓的江山社稷其实一直都在我的掌控中时,便知道自己无力回天,所以才启用了你这颗棋子,让你保全他的香火,可是这样?” “应该是这样没错!” “那么,太子知道你的身份吗?” “一开始,他并不知道。那次在凤仪殿,苏沁被太子和康媚春合起来折磨,你一怒之下差点要了太子的命,我担心他再自不量力,自取死路,所以便告诉了他实情。” “哦?”楚哲昶笑笑,“那他知道之后,是不是让你杀了我,好让他这个太子坐上大宝之位?” “是!”叶苍衍丝毫不隐瞒。 “那你又为何没有做呢?” “我没有理由!”叶苍衍跪得笔直,看着楚哲昶,“我跟随你多年,比任何人都了解你,做事为人,行军打仗,治理天下,你都是绝无仅有的明君,杀一个明君便是负了全天下的百姓。况且,我只答应过保他周全,并为答应过让他当皇帝。” “果然是这样……”楚哲昶用指节有意无意地敲击着桌面,“这些年呆在我身边一定很辛苦吧。”接着,他就说出了一句,让叶苍衍十分震惊的话,“其实,我早就猜到了,只是想看看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亲口向我说出隐藏在你心里的这个秘密。” 叶苍衍猛地抬头,黑曜石般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情绪,“你,你都已经知道了?” “嗯!”楚哲昶淡淡道,“原本,我对你丝毫不怀疑,但是自从出了金吉的事情,我就开始调查和清理我身边的各路人马。我能想到金吉与皇兄的关系,进而推断出所有事情的幕后主使是皇兄,很自然地也会思量你跟他的关系。毕竟,你和她都是从皇兄那边过来的。你这个人,向来黑白分明,嫉恶如仇,但是你对皇兄和太子的态度却暧昧不明。还记得当年在冶原三郡,太子因为苏沁而羞辱你,我看得出你有多生气,但你的隐忍却不全是因为我的一句命令;再后来,苏沁在康媚春那里出事,我气得要杀太子,你的表现就再明显不过了。” 叶苍衍的眼神黯淡下去,“那你为何还相信我?” 楚哲昶站起来,走到叶苍衍身边,亲手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一手按住对方的肩膀,“我虽怀疑你,但我更相信你我相jiāo这些年的情义。多少次在战场上,生死一线之间,你我二人相互照应,配合默契,才得以令危局扭转。我不相信你会害我。所以,我一直等着你愿意说的时候,亲口告诉我。” 叶苍衍紧紧盯着楚哲昶的眼睛,嘴唇翕动,似是又千言万语要说,却生生卡在喉咙里,一句话也吐不出来,“皇上!我……” “过去的时期,就不要再追究了……”楚哲昶淡淡一笑,伸出一只手,“我相信,这一辈子我没有jiāo错你这个兄弟!” 叶苍衍感动得无以名状,激动得整个身体都在抖,也伸出一只手与楚哲昶紧紧jiāo握在一起,“叶苍衍此生愿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兄弟!” ☆、第二节 梳理好了叶苍衍跟楚映煜和太子的关系,楚哲昶又继续问,“你刚刚说,广清宫大火那一夜,死的人并不是苏沁,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情是这样的。”叶苍衍整理了一下思路,“太子知道我的身份之后,一直想让我借机行刺你,结果每次都被我拒绝。后来你开始在朝中大肆打击康党的势力,康佟炀也自缢在家中,太子和皇后不甘心就这样失去在朝中的势力,但他们没办法动你,便把心思动到了王妃身上,知道伤了王妃毕竟对你打击至深,所以,便想趁那天晚上纵火烧了广清宫。” “如果我猜得没错,他们派你去做这件事情?” “是!”叶苍衍无意隐瞒,“一来我是禁卫军统领,在宫中行走不容易被人怀疑,二来,太子以死相逼,向我保证,只要这一次成功,以后便会安分守己,绝不在生事。所以,我便答应了。我的本意是,先把王妃弄晕,偷运出宫,让她远离这些世事纷争,过平凡人的日子。然后我再回来放把火,烧了广清宫宅院,骗太子说事情已经办妥,一举两得” “一举两得?!”楚哲昶挑了挑眉,“你的一举两得,可是把我也算计在其中啊!” “这……”叶苍衍十分尴尬地顿了顿,语气却坚定非常,“自古成大事者,无不忘情绝爱,你若要成就千古一帝,她就必须离开,否则,你们两个人都会成为彼此的障碍。” 楚哲昶觑起眼睛看着叶苍衍,良久,“你是说,我会因为她而心慈手软,放弃一统天下的大业?!” “我看得出你对她用情至深。天下一统,必然要将枢国收入囊中,而无论如何,她毕竟留着枢国人的血,万一她无法割舍故国情义,你必将受她牵绊。然届时硝烟已起,容不得丝毫的犹豫或者回头!与其等到那个时候彼此心生隔阂,不如,让她早些远离这些纷扰。何况,在这皇宫之中,想要置她于死地的人又何止皇后跟太子两个,她受的苦还不够多吗?!” 楚哲昶垂下眼,虽然不愿意承认,然刚刚叶苍衍所说,句句发自肺腑。即便他与苏沁都不愿意去想这件事,但若干年之后,那一天迟早会来。历来太平盛世的背后,无一不溅满了血腥和征伐。没有累累白骨做成的阶梯,何来天下一统,四海升平的王座。苏沁那样的人,要如何面对最爱的人却把自己故国的千万百姓拖进战争泥沼这样的事实?!恐怕她下半辈子都会活在愧疚和自责当中,直到死去。 良久,楚哲昶再次抬起头,突然笑了一下,“做得好!” 叶苍衍很是错愕,“皇上,你,不怪我吗?!” 后者轻轻摇了摇头,语气中透着深深的无奈,“我该怪你什么呢?你所说的事情,我跟苏沁又何尝不知,只是,我们都不愿意承认而已。可是,自欺欺人又能撑多久呢?如今,至少我知道她还在这人世间,比起上穷碧落下黄泉的绝望想念,已经好太多了。她走了也好,免得受更多的折磨。” “那……你会杀了太子吗?” 楚哲昶抬起如墨的眸子,看到叶苍衍往日静如止水的眼睛里纠缠这焦急和纠结,“若是我杀了他,你可会杀了我,为他报仇?” 叶苍衍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两片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可他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我不会杀他的……不过,我会囚禁他一辈子,直到他死。”叶苍衍愕然抬头,“当初你入府为楚映煜效命,是为了让双亲入土为安,此乃孝道;你尊楚映煜遗命,保护太子周全,此乃忠义。我若杀了他,就是陷你于不忠不孝之地。何况,这么多年,你一直跟在我身边,恪尽职守,从未有过任何差错,沙场征战,血饮黄沙,你也从未有过一丝惧色。我楚哲昶不会因为要杀一个不成器的太子,却丢掉一个能以xìng命相jiāo的兄弟。” “我……唉!”叶苍衍叹了口气,眼圈已经憋得通红,噗通一声跪到地上,重重地楚哲昶磕了一个头,“叶苍衍何德何能,竟然让乾武帝视我如兄弟。这一生,这一条命,从此便是皇上的,无论刀山火海,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好了,好了,快起来!” “皇上……”叶苍衍还想说什么,却被楚哲昶一挥手制止,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你是如何断定,在慕琏身边的人就是苏沁的?” “因为两件事。第一,就是她向欢喜传递消息时的字条……” 楚哲昶捏起那张小纸条晃了晃,“就是这个?” “嗯!”叶苍衍点点头,“当时她一共写了两张,其中一张,被我用匕首定在了马车的车厢里,还有一张就是这个了。我当时看到纸条上面写着‘小心背后’这四个字,便料定她已经猜到我的身份了。因为,在冶原三郡,我曾经跟她说过,你我之间是在战场上可以放心地把后背jiāo给对方的jiāo情。” “是啊!”楚哲昶用手指轻轻抚摸着那张纸条上的字迹,“苏沁何其聪明,她知道,用这样的密语,我一眼便能看出谁是隐藏在我身边的异心人。而这样的字条,被幺貅他们看见,即使他们不解其中的意义,也一定会把内容告诉我,那么,即便你毁了这纸条,消息也会到我耳中,如此有备无患的办法,也只有她能想得出来。” “王妃的聪慧属下望尘莫及……” “呵呵……”楚哲昶笑笑,“若论及聪明才智,你我均不是她的对手,还有什么事情?” “还有这个……”叶苍衍从怀里掏出一片银色的面具,“那天晚上,我担心王妃会认出我,所以一直带着这个面具。后来在枢国,我曾在夜间悄悄潜入慕府,故意带上面具试探她。她反应很强烈,还向我问及你的事情。这两件事情放在一起,我便确信,那位化名为锦婷的慕琏夫人就是前王妃无疑。” “嗯……”楚哲昶点点头,根据这几个人的描述,慕琏的夫人应该就是苏沁,可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晏淄?又为什么会成了慕琏的夫人?那个孩子又是怎么回事?一时间,纷乱的思绪在楚哲昶脑子里乱窜,一个又一个的谜团让他如坠云雾当中,“若火场之中,死去的不是苏沁,那又是谁?” “应该是秦芫荽!” “是她?!” “是!当时,我发现她一直在广清宫外面转悠,鬼鬼祟祟,身上还带着引火的物件。我当时也很疑惑,所以就把她打晕,扔到了屋子里。本想等我回来的时候,再把她带出来详加审问,可是……等我回来的时候,广清宫已经是一片火海了……” “所以,你当时冲进去……” “我冲进去是想把秦芫荽救出来。可是,等我发现她的时候,人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了。” “那这火到底是谁放的?” “这……”叶苍衍迟疑了一下,“这个我不就不知道了。而且奇怪的是,一夜之间,凤仪殿、彩云轩、广清宫,三处皆燃着大火,这三个地方相距甚远,按说也不该是被牵连的才对。” “若不是被牵连起火,那便是有人蓄意为之,为了达成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楚哲昶两手jiāo叉叠在一起,撑着下颌,回忆起皇宫大火那一晚的事情。那一晚,他所有的心思都在苏沁死这件事情上,而素来与苏沁不睦的康媚春显然有着比任何人都大的行凶动机。而那之后,他着力肃清朝中康党的残余势力,整顿吏治,用大量的案牍之罪来麻痹自己,却没有再动过心思琢磨当晚的事情。如今,经叶苍衍一说,那一夜的三场大火起得委实诡异。按照他一贯的思路,在一件事情当中,若没有人明显获益,那么受害最小的那个,就有着最大的嫌疑。在三场大火当中,广清宫付之一炬,苏沁香消玉殒;凤仪殿里康媚春自焚,死了一屋子的奴才;彩云轩烧毁了一半,但瑾妃图云和皇长子却逃过一劫……如此对比起来,受害最小的,应该是瑾妃图云!“是她?” 叶苍衍不解,“皇上,您怀疑是?” “图云!”楚哲昶觑起眼睛,脑中闪过一个又一个画面,“如果不是康媚春,就只有她……” “那……皇上,是要提审瑾妃吗?”自从皇宫大火,名义上的后宫之主康媚春和皇上真心最爱的苏沁都魂归九泉,后宫一时无主,那么,便自然而然的由当时位份最高的瑾妃图云暂行皇后大权,管理后宫事宜。事后,楚哲昶又宣告乾武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2 章 宫不再立后,而他也显然没有再择新人的意愿,甚至连后宫都很少进。所以,图云此时便是乾武后宫实际上的掌权人,她又是皇长子的生母,地位自然无人可以撼动。若是此时,突然审问她,恐怕朝野内外都要议论纷纷,她本人也一定不会招认什么的。 “不!”楚哲昶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图云这个人,他也算了解,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她是不会承认的,“叶苍衍!” “在!” “我要你悄悄的把崔子菁关押起来,秘密审问!” “审瑾妃的陪嫁丫鬟?!” “对!就审崔子菁!她知道的,一定不比她主子少!” “是!” 叶苍衍说着,转身就要走,却被楚哲昶叫住,“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是有一件关于你的私事。” “我的私事?” “对!”看到叶苍衍一头雾水的表情,楚哲昶笑了笑,“永乐和欢喜跟着我已经很多年了,虽然名为主仆,但我待她二人却如妹妹一般。永乐心细如发,温柔贴心,欢喜天xìng开朗,活泼可爱,如今她们都熬成老姑娘了,我一直想着要给他们选一个好归宿。奈何,她二人都倾心于你,我有意仿效上古先贤,把她们两个都许配给你为妻,成就一段娥皇女英的佳话,如何?” 叶苍衍保持着转身的动作,愣在了原地,从表情上来看,听到楚哲昶想把永乐和欢喜都嫁给他这件事情,并没有让他觉得很开心。 “怎么,你不愿意?”楚哲昶有些诧异。 “我……”叶苍衍显得十分纠结,“皇上,叶苍衍自知福薄,享不得这般齐人之福。永乐和欢喜的心意何其深重,臣实在承受不起,这件事请容臣回去想想……” “这……好吧。” “谢皇上!” 叶苍衍转身开门,走出几步,却见欢喜带着几个侍女正端着准备好的茶和点心等在外间,等着他和楚哲昶的对话结束,便要送进去。 两人不期然打了个照面,欢喜弯起嘴角,甜甜一笑。叶苍衍却尴尬得低下头,快步从她身边走了出去。 ☆、第三节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对于春天的感知,植物永远比人更敏感。即使在枢国这样一个四季并不算很分明的国家,春秋两季也会呈现出鲜明的特色。那些在冬日里或泛黄或便苍绿的树枝,竟在世人不知不觉间由深沉的绿色变成了鲜嫩的黄绿色,鼓出了一个个稚嫩的芽儿,因缺水而干枯的枝条也不知何时也开始变得柔韧了起来。 苏沁张开手,在如丝绦般垂下的柳条间穿梭,泛着黄绿色的垂柳摆动着纤细的腰肢,迎着春风飘舞,带来似有若无的触感和极清淡的香。世上,最遗世独立的就是这些花草树木,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兀自开花,兀自凋零,于这广阔天地之间,自有轮回。想到这里,苏沁仰起头看着一片碧蓝如洗的天空,淡淡一笑:婆婆,果然,还是你最睿智啊! 慕琏站在后花园的假山边,远远地看着苏沁。早春迟暮,天边霞光把一身白衣的苏沁镀染成了微红色,淡淡的暮气包裹之下,她的周身似是被燃着了一般,缥缈、动人、美丽得像一个幻境。并非他不想过去,也不是不能过去,而是不忍心过去。多少年了,第一次与她邂逅,碧波池边那一个姿容秀丽倩影,那一抹恬淡自在的微笑,从那以后就再也没见过。今夕不与往昔同,即使知道她温柔笑容的背后,一定不是因为自己,但看到这一幕时,他却还是愣住了。苏沁的美,似乎从未改变过。时光如水,侵蚀万物,却仿佛唯独留下了她的容颜,为什么? “老爷!” “嗯?”慕琏回头,余牝义附在他耳边道,“小侯爷来了,在偏厅等您。”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慕琏又看了一眼站在柳树下的苏沁,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苏沁等那两道人影彻底消失,才转头看过去,微皱着眉,笑容渐渐消失,神色凝重。 “皇上!”范生把刚刚沏好的茶轻轻放在楚哲昶手边,“叶统领来了。” 楚哲昶批奏折的手顿了一下,又继续写,“让他进来,你们先下去。” “是! “参见皇上!”叶苍衍一进门,首先行了一个大礼。 楚哲昶端起茶来喝了一口,从堆成小山一样的奏折中抬起头,“起来吧。” “谢皇上!” “她……招了多少?” 叶苍衍点了一下头,“都招了……她没什么忠心,臣只是吓唬了她一下,任何大刑都没动,她就自己全说了……”接着又抿了抿嘴唇,显然有些犹豫,“比我们想得还多……” 楚哲昶眉毛一跳,“说说看。” “嗯!”叶苍衍点点头,“崔子菁招认说,自从皇上在朝中大肆铲除康党的势力,皇后在后宫便失势了。秦芫荽见皇后已然名存实亡,便有意投靠瑾妃图云。图云知道之后,未置可否,只是让她回去继续留意皇后的动向,有异动随时来报。后来,康佟炀自缢在家中,皇后知道自己回天乏术,便跟太子策划在那一晚,趁着宫中夜宴之际,一把火烧了广清宫,来个鱼死网破。秦芫荽把这个消息报告给了图云,图云却让她在同一时间也带着引火的东西去广清宫……” 楚哲昶瞳孔一缩,“她是想把火引到康媚春身上去,坐实她纵火杀苏沁的罪名。” “是!”叶苍衍继续道,“所有人都知道秦芫荽是皇后的陪嫁侍女和亲信,如果有人发现她出现在广清宫外,且身上带着引火的器物,那所有人都会认为嫌疑人是皇后无疑,不管纵火是否成功,你都不可能放过她的。” “嗯。”楚哲昶继续推测“只是连秦芫荽也不知道,太子和皇后真正派去杀人放火的人是你,所以,你把她打晕,扔进了广清宫屋里,却把苏沁偷了出来。那放火的人到底是谁?!” “是图云派去的人。”叶苍衍抬头看着楚哲昶,“我事先算好了时间和路程,也安排好了路线,把苏沁放在野外一个安全但是却不容易跑回来的地方,然后就一路疾驰回了宫。我原本的计划是,把苏沁送出去之后,回来把秦芫荽先绑起来,留着慢慢审,然后再一把火烧掉空无一人的广清宫。但图云显然比我动作快,等我回来的时候,广清宫已经是一片火海,我冲进去的时候,秦芫荽也已经死了。据崔子菁jiāo代,其实当天晚上的三场大火都是图云安排的,目的就是把所有的罪名都嫁祸到皇后身上,然后把自己扮成受害者的样子……” 楚哲昶听着,觑起的眼睛里闪过锐利的光芒,“好个一石二鸟之计。可是,她如何能把分寸拿捏得那么准,算准了我会因为苏沁的死,伤心到根本顾不得思考这些事情上的破绽?” “回皇上,崔子菁是这样招认的。她说,其实,自从图云入宫之后,就一直暗中派人监视着广清宫,皇上和苏沁的一举一动,她全部都掌握,是而才会把分寸拿捏得那么准,而且……” “还有什么?!” 叶苍衍犹豫了一下,“崔子菁还说,之前皇后几次刁难苏沁,都是图云在暗中煽风点火,目的就是要把皇后的仇视都引到苏沁身上,借此转移她因为怀着皇长子而被过分注目的事实。同时,她又在明面上帮着苏沁,让皇上、昭若公主以及所有跟苏沁jiāo好的人记住她这一份人情。还有……” “还有?!” “是!”叶苍衍明知说出这些会打击到楚哲昶,让他再次为失去苏沁这件事情而感到失查和自责,但是在他审问了崔子菁,了解了太多事件背后的真相之后,他觉得有必要把楚哲昶的伤口再揭开一次,就好比脓包躲在没有愈合的伤口下面,如果不挑破,伤口就永远不会好,“还有,在出事之前,图云曾经找过苏沁,用一本记录着皇上往来广清宫的详细记录要挟苏沁,让她向皇上进言,立皇长子为太子,否则就把那本记录jiāo给皇后,那正是皇上和康党最剑拔弩张的时候……” 楚哲昶顿了一下,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从那里可以望向广清宫的方向。即使那里现在早已是一片废墟,在整体风格恢宏华丽的越皇宫中显得极为不协调,他也没有动过,因为在他心里认为,只要动了,那苏沁留在这里最后的一丝影子也就跟着消失不见了。楚哲昶突然觉得眼睛很痛,痛得他几乎不敢眨眼,因为只要他一眨眼,泪水就会夺眶而出。他这一生,甚少流泪,屈指可数的几次几乎都是为了苏沁,果真是一物降一物啊。楚哲昶伸手探入胸口,拿出一张绢帕,帕子里包裹的是几根已经残缺卷曲的琵琶弦,是苏沁原来的那把琵琶上的,帕子是那一次苏沁帮他包伤口的时候用的。这两样东西,自己一直珍藏在胸口,离心最近的位置,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到一丝丝的暖意。 须臾,楚哲昶叹了一口气,“这些她从未跟我说过,哪怕只是一个字……”说完又苦笑连连,“呵,她不会说的,她怎么会说呢……” 望着楚哲昶的背影,叶苍衍第一次觉得,这个背影那么寂寥,那么孤单。自己跟在楚哲昶身边这么多年,这个背影可谓再熟悉也不过,在自己的眼中、心中,这个背影就等同于力量、坚韧、威严等等等等。然而,自己却从来没想过,拥有这样背影的人,竟然也是会寂寞的,也是会先挂的,也是有东西放不下的……叶苍衍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自责和后悔过,当初,他一心想的就是让苏沁远离这纷扰的皇宫,让楚哲昶能够专注于称霸天下的大业,却没有想过,这样的分别,对于两个人来说,是比死还要难过几万倍的折磨。 “皇上,我……” 楚哲昶一摆手,叶苍衍立即噤声,“你不必说了,我心里都明白,苏沁也不会怪你的。” “那……要不要先把瑾妃……” “先不必。她背后肯定还有别人,崔子菁有没有说,那天晚上防火行凶的,都是些什么人?” “她说那些都是上丞相图航秘密豢养的内侍,又二十几个人,各个武功高强,对图航惟命是从,但长什么样子她却从没见过,图云跟他们的往来也都很机密,就算是她这个贴身丫鬟也只知道这一点而已。” “哦?”楚哲昶眯起的眼睛里透出危险的信号,“图航吗?这个老狐狸,他豢养的这些人肯定是当初用来对付康佟炀的。如今康党已经铲除殆尽,康佟炀也畏罪自戕,他在朝中没有了对手,胆子就越发大起来了。哼!他以为他是百官之首,她女儿又是皇长子的生母,这前朝后宫就该姓图了么?!” “皇上的意思是……要对图航下手?” “哼!”楚哲昶冷冷一笑,握紧手中的帕子,“铲除康党,图航有功,我本想留着他,奈何他自己却择了条死路!” ☆、第四节 慕琏急匆匆地从后院赶到前厅,就看到吴鸾正站在廊子下头,逗弄着一只凤头百灵。金冠玉簪,黄裳锦带,通身的气派,一脸的清贵,“慕琏该死,让小侯爷久等了。” “哎~~~”吴鸾转身托起下拜的慕琏,“前些日子让慕兄失了爱鸟,如今我拿这只赔给你,慕兄可喜欢?” 慕琏看了一眼挂在廊下象牙制精雕细琢的鸟笼中那只毛色靓丽,叫声嘀哩婉转的凤头百灵,恭敬地回道,“那不过是只普通的雀儿,哪抵得上侯爷这只罕见的凤头百灵金贵,慕琏实不敢受。” “哈哈哈!”吴鸾朗声大笑,“慕兄乃是本候的知己,助我成就百年大业的左膀右臂。他日功成,别说是这屈屈的一只凤头百灵,只要慕兄喜欢,本候就算把天下所有的珍禽异兽都搜罗来赠与慕兄又何妨!” 这句话说得慕琏直接就跪下了,“慕琏不敢,愿为侯爷效犬马之劳!” 吴鸾显然很满意慕琏的表现,上前一步,搀起他,“呵呵,慕兄,快快请起,你我兄弟,不必如此见外。” 慕琏把吴鸾请到厅堂里,吩咐丫鬟们上了茶,然后让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关上了门窗,用眼角的余光看了吴鸾一会儿,放下茶杯道,“小侯爷今日的气色特别好,想必是有什么喜事吧?” “是啊!”吴鸾上挑的眉梢和眼角满是掩饰不住的笑意,“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眼下到的确有这么一件!” “愿闻其详!” 吴鸾放下茶杯,顿了一下,才说,“前日早朝之后,皇上召了父候并几位元老大臣到内殿议事。我辗转从父候口中得知,皇上自觉进来精力渐弱,无力于政事,有意禅位给一位皇子,召他们过去就是商议此事的。如今这件事只有几个人知道,密而不传。” “哦?”慕琏捏着下巴思索了片刻,“那皇上到底属意于哪位皇子呢?” “枢孝帝所出不多,仅有皇子三位,大皇子吴昀,二皇子吴湛,三皇子吴笙。依我看,这三个人,都不堪大用。吴昀生来骄横,虽然孔武有力却无半点谋略,且刚愎自用,把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尤其看不上他的二弟;吴湛好色成xìng,却心胸狭窄,嫉贤妒能,常爱耍些见不得人的把戏,明里暗里给他的皇长兄下绊子……前几年,皇上就是为了不要让这两个儿子在皇城里明争暗斗,所以分别派他们去镇守边关。一个派去了最西边,一个派去了最北边。” “那……三皇子呢?” “他?!”吴鸾嘲讽的一笑,“吴笙?他这个人啊,是三个人中,最最不中用的一个。不仅人如其名,自从生下来到现在一直无声无息,不被重视,自己也是胆子小的要命,看见杀鸡,都能吓得脚软。他对皇位没有兴趣,倒是偏爱诗词歌赋这些,你的那个幕僚,王辰逸,就是小时候他的伴读……”吴鸾撇了撇嘴,“依我看,这个伴读找得就不好,若是找个武将的子孙,或许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3 章 还能有点男子气概,可是皇上偏偏给他找了个画匠的儿子做伴读,怎么能把他养得像个男人!” 慕琏眉心深锁,想了半天,方道,“这个三皇子吴笙,会不会是想扮猪吃老虎,故意让自己看起来愚钝无能,来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从而培植自己的实力呢?” “不会!”吴鸾果断道,“我一直派人监视着这三个人的一举一动,吴笙根本就没有做这种事情的哪怕一点点意思。” “可即便如此,保不齐皇上最后就会把大宝之位给了这位与世无争的主儿呢?” 听到慕琏这样说,吴鸾觑起眼睛,俊逸的脸上显露出凶相,“不管他想把皇位传给谁,都无济于事,能够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只有我!” 慕琏看着吴鸾,知道他终于等到这样一个契机来实现他谋朝篡位的大计,而自从自己第一次接纳他帮助的那一天起,就已然同他捆绑在了一起,不然又如何能在这暗潮汹涌的官场中打滚多年,安然无虞。他一直都清楚,吴鸾对他的庇护和提携从来就不会是无私的,一切得到都是要还的。此事若成,或可名垂史册,若是不成,必将遗臭万年。他跟吴鸾正在谋划的,是每一朝每一代最危险的一场豪赌,堵上自己的xìng命和在世间的万代声名,赌四两能够最终拨千斤,否则,就是粉身碎骨,灰飞烟灭。 “侯爷想必已经有了打算?可否告知慕琏一二?” 吴鸾狡黠的一笑,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方道,“皇上之所以与几个老臣密谋此事,又不让外传,无非是担心他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知道消息后,跑回来晏淄闹事,要等一切决定以下,尘埃落定之后才肯宣布。那么,本候自然不能让他打这样的如意算盘。我已经修书两封,分别送往西疆与北疆,告诉他们,皇上即将立对方为太子,决意禅位。以他们两个的xìng格,现在,一定已经十万火急地赶过来了。” 慕琏点点头,“侯爷此计十分高绝,慕琏佩服。只是,若两个皇子被逼急了,带兵包围皇宫,来个逼宫造反的话……” “哼!”吴鸾冷冷一笑,“我怕的就是他们不造反,只要他们敢造反,我就以勤王之名,将他二人斩杀,若他二人不造反,我便派人在途中埋伏,誓要他们无法活着进入宫城。另外,父候当年为了枢国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许多之前的部下如今都在军中任高位。现任骠骑大将军的卢进中,早年曾是我父候的的副将,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对父候马首是瞻……”吴鸾偏头看着慕琏,“慕兄是乃人杰,我今天来就是想请慕兄为使,前往骠骑营游说卢进中为我所用。” 慕琏一惊,吴鸾要篡位这件事情,他一直都知道,同时他也相信,朝中看出这种苗头的,一定还有别人。然而,自己跟吴鸾是一伙这种事情却并不为外人所知。如此一来,自己就等于是公开与叛臣贼子一起站在了光天化日之下,如果那卢进中愿意站在吴鸾一边还好,若是他不愿意,那么不仅自己这个前去游说的使臣有去无回,吴鸾密谋了许久的这件事情也将大白于天下,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以吴鸾狡诈的个xìng,说不定会反咬一口,说是自己与卢进中密谋早饭,却嫁祸与他…… “慕兄?慕兄?!”见慕琏陷入沉思,吴鸾连着唤了他两声,试探道,“慕兄,可是不愿意?!” “哦!不……”慕琏回过神,忙摆手,“侯爷厚爱,将如此重任jiāo于慕琏,慕琏只怕自己无能,会有负侯爷重托……” “哎~~~”吴鸾站起身,拍了拍慕琏的肩膀,“慕兄才情卓绝,无一人能及。慕兄放心,大事若成,你就当之无愧的开国功臣,拜将封侯,本候必定不会亏待你!” “谢侯爷!”慕琏起身,向吴鸾行了一个君臣大礼,暗暗握了握拳头。也罢,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不去肯定是死路一条,去了,或许还真的能够成就一番大事业。如吴鸾所说,卢进中应该不是个难游说的。难的,是他手下的那个副将,时任云麾将军的薛千韵。这个人早年与慕琏的关系不错,只是绝对是个忠君爱国的主儿,若是他知道主将与武陵侯式子连手,yù逼宫造反,必然不会趋附,所以,得先想好对策。 见慕琏答应了,吴鸾大喜,伸手去扶他。突然,门外响起骚动,廊下的凤头百灵突兀地叫了两声。 “什么人?!”吴鸾两步奔到门口,飞起一脚,将门踹开,警惕地四处张望,却没看到一个可疑的人影。吴鸾马上又用眼神询问守在门口的亲信,亲信也摇摇头,然后轻轻抬手,指了指吴鸾脚下。 吴鸾顺着亲信的手指低头,却看见一只憨态可掬的雪白大猫正努力攒动肥硕的身躯往廊柱上爬,目标是挂在廊下象牙鸟笼里那只凤头百灵。百灵鸟也察觉到了危险,极不安分地在笼子里扑腾着翅膀跳来跳去,鸣叫不停。 吴鸾这才松了一口气,这时慕琏也跟了出来,见到此情此景,却不禁皱了皱眉头。 “哈哈哈!”看着大猫努力了几次,每次又都因为身体太胖而从廊柱上滑下来的憨萌之态,吴鸾被逗得开怀大笑,转头看向慕琏,“想不到慕兄还有如此雅趣,呵呵呵……” “呃,呵呵,让侯爷见笑了……”慕琏尴尬地笑笑,纠结在一起眉毛却并没有舒展开…… ☆、第五节 送走了吴鸾,慕琏又穿过后院,来到了锦园,苏沁的住处。 苏沁正在秉烛描摹一副仕女图,见他进来,也没有什么反应。 “你的猫!”慕琏从背后把手里的东西提到前面,被捏住后颈的白猫显然极其不舒服,四肢胡乱地摆动着,朝主人发出喵喵的求救声。 苏沁抬头看了一眼,依旧没说什么。 慕琏把猫丢到地上,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苏沁的侧脸。白猫落地后,轻盈地跃上床铺,在已经睡熟的烬殇旁边趴了下来,也闭起了眼睛。 一室安静,能够清晰地听到苏沁用笔在纸上描摹时发出的细微的沙沙声。沉默半响,慕琏突然道,“你,都听到了?” 苏沁画画的手一顿,抬头看向慕琏,“我听到什么?” 慕琏眉心皱起,又重复问道,“今天,我与武陵小侯爷所说的话?” “你应该知道,我对你们之间的事情不感兴趣。” “是吗?”慕琏觑起眼睛,指了指床上的大猫,“那她呢?我知道,这只猫跟你形影不离,她今天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到前院去?” 苏沁很是无所谓的一笑,继续低头画画,“你就凭这个,怀疑我偷听你们的谈话?是不是有些荒唐?” “……”慕琏一时语塞,的确,这算不上是一个直接的证据。但是他就是知道,如同上一次越国质子逃走一事一样,他知道,一定是苏沁从中协助。但是,苏沁太聪明了,让他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直接的证据。 顿了一会,慕琏口气软了下来,不再是质问的语气,而是带着一种期盼的探问,“你,会阻止我吗?你该知道,如果此事不成,我将万劫不复。苏沁,你会吗?” 苏沁没有回答,手上的动作却一刻也没有停。慕琏等了一会儿,觉得也等不到答案了,转身yù走。“明天把王辰逸请来吧。” “嗯?”慕琏停住,回头一脸疑惑不解地看着苏沁。 苏沁继续说道,“这几日总觉得画人像有些不得法,请他过来帮我指点一下……”说完,又抬头看着慕琏,“还是说,你能帮我请来比他更好的画师?!” 慕琏有点懵,不知道苏沁为什么会突然对他提出这种要求。王辰逸的父亲是宫廷御用的画师,专攻的就是人像画,王辰逸虽说仕途上没什么见地,但画画这方面却的确得了他父亲的真传,画得一手好人像。而且,若是请外面不熟悉的画师来指导苏沁,还不如请一个自己知根知底的王辰逸来。只是,他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苏沁会提出了一个跟现在情况完全不符的要求。仿佛刚刚自己跟她的对话,她一句也没有听进去。难道,真的与她无关吗?慕琏几乎一瞬间就否认了。可是,苏沁表现得那么无懈可击,他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好!”慕琏点头答应,迈步往外走。开门的时候,慕琏又深深的看了一眼苏沁,“我知道你恨我不浅,但这一次,我希望你不要从中作梗,我欠你的,一定会还给你,但不是这一次。”说完也不等苏沁的反应,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直到慕琏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再也听不见,苏沁手上的动作才渐渐停了下来。“啪”的一声,手里的笔掉到了刚刚描摹的那副仕女图上,侍女的脸顿时变得模糊不清。床上的白猫警觉地竖直了身子,看了一眼周围,意识到并没有什么危险,又睡了过去。 苏沁两手紧紧握在一起,以此来抑制自己不停颤抖的身体,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自从上次她察觉到慕琏和吴鸾可能会对楚承辉、幺貅他们不利,用一块寿糕传递消息,助他们逃离晏淄之后,她就开始留意这两个人的举动,担心他们又起什么歹念。今天,她悄悄尾随慕琏到了前厅,躲在屋后偷听他们说话,却不想听到的消息却令她毛骨悚然。天呐!这两个人竟然密谋要逼宫造反?!这个消息吓得苏沁几乎惊叫出声,慌乱间不小心弄出了声响。好在自己养的白猫对廊子下头那只凤头百灵感兴趣,跑到前面去捉鸟,才误打误撞地帮她逃过了这一劫。苏沁急匆匆地赶回房间,知道慕琏应该很快就回来质问自己,所以装成画画的样子来伪装自己的紧张。与此同时,她心里也暗暗下了一个决心。 第二天早朝过后,慕琏就带着王辰逸来到了锦园。虽然,对于慕琏突然请自己过府,去指点他夫人画画这件事,王辰逸心里还是很纳闷的。但是,听说是来指点苏沁,他心底里面还是很开心的,毕竟苏沁是他唯一倾慕过的女人,即使这件事是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在守护的秘密。 “王大人有礼!”苏沁微微福了福身子。 “哦,夫人有礼!”王辰逸垂着头,只敢又余光时而偷看苏沁一眼。 “既如此,你们就在这里画吧。”慕琏说着,拍了拍王辰逸的肩膀,“那就有劳王兄了!” 王辰逸忙回礼,“哪里,哪里……” “我还有事要忙,先行一步。”慕琏又朝妁羽使了个眼色“妁羽,你好好伺候夫人和王大人!” “是,老爷!” 慕琏走后,苏沁在长桌上铺开一张宣纸,两边用镇纸压好,又拿起笔沾好了墨,抬头看了看四周,“妁羽……” 妁羽听命走上前,“夫人有何吩咐。” “这里没有别人,不如我就画你吧。” “我?” “对。你站到那边去。” “哦……”妁羽犹豫了一下,还是听命的缓慢挪到了屋子正中央。 “再远一点……”“再站过去一点……” 妁羽不懂作画,不知道画画的时候,被画的人需要站多远。所以,在苏沁几次不着痕迹的指令下,站到了距离桌子很远,远到听不清楚两个人对话的地方。王辰逸站在一边,也早就看出来了,但是她不清楚苏沁的用意到底是什么,索xìng负手看着。 “王大人……”安排好了慕琏的耳目之后,苏沁转头对王辰逸微微一笑,“我们这就开始吧。” “哦,好!”王辰逸答应着,走到苏沁身边,一边看苏沁运笔,一边帮着研墨。 苏沁下笔很快,几笔便已勾勒出了妁羽的轮廓。王辰逸从旁观察,发现其实苏沁根本不需什么指点,她的每一笔都收放有度,挥洒自如,显然有着很好的绘画功底。 正在王辰逸纳闷的时候,苏沁突然指着画上的一点,问道,“王大人,您帮妾身看一下……” 王辰逸于是凑上前去,却听见苏沁低声说了一句,“你知道我是谁,对吗?”王辰逸一愣,苏沁忙补充了一句,“小心,别让人看出破绽。”说着,便抬头看了看远处站着的妁羽,装出在观察被画人的样子。 王辰逸如法pào制,也看了妁羽几眼,装模作样地在苏沁的画上指指点点了几下,也低声道,“夫人方才说的话,辰逸不明白。” “你当然明白,因为你知道我并不叫锦婷。” 王辰逸心下骇然,声音却压得更低,“你……你当真是尚书府的二小姐,苏沁?” “是我!” 王辰逸研墨的手突然顿住,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妁羽。妁羽显然也很想听清楚二人的对话,奈何隔得太远,二人又刻意压低了声音,她只能看到两个人的嘴巴在动,像是在讨论的样子。此时此刻,王辰逸似乎已经有点警觉,苏沁这番找他过来,并不是真的要跟他讨教画艺,而是另有目的,“你,你怎么还活着?怎么又会变成慕琏的夫人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苏沁看了妁羽一眼,又沾了点墨,“我的事一言难尽,现在说不清楚。我只问你,你可是忠义之人?我能相信你吗?” “嗯?”王辰逸对此一问大惑不解,马上急着辩白“我,当,当然!” “好!现下也找不到别人了,你听好,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遍,信与不信全在你了。” “什么话?”王辰逸被苏沁异常的举动搞得糊里糊涂,一边要思考一边又要装出两个人是在讨论画作的样子,十分辛苦,这么一会功夫,已经紧张得出了一头的汗,“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武陵侯之子吴鸾和慕琏正在密谋逼宫造反!” “什么?!”闻及此言,王辰逸脸顿时就白了,下意识地看看周围,又看看妁羽,一把夺过苏沁手里的笔,开始在画上涂抹,“当真?!此事非同小可,你如何知道的?” 苏沁又把笔抢回来,“我亲耳听到的,千真万确。他们已经分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4 章 修书给了大皇子吴昀和二皇子吴湛,以皇上要禅位给对方为理由,诱使二人来晏淄,再意图谋杀之,他们还准备联络骠骑将军卢进中,让他带兵围攻皇城。” “这……”一时间听到太多令人震惊的消息,王辰逸觉得自己如坠云雾中,有一种极度的不真实感:先是一会否认自己是荣沁公主的慕琏夫人突然亲口承认她就是苏沁;再是武陵小侯和慕琏要逼宫造反?武陵小侯可是当今皇上的亲侄子啊;然后他们又要杀两位皇子,而且连骠骑将军都要一起造反?!怎么一个上午还没过去,他所熟悉的整个世界都变了。 “王大人?王大人?”苏沁见王辰逸一直呆呆地立在一边,忙出声把神游的他拉回来,急急道,“别傻站着,快想办法!” “我……”此时的王辰逸,脑内一片空白。政治之事,他本就不关心,虽然他是三皇子吴笙的伴读,但是三皇子同他一样,从不过问政事。他爹又只是个从四品的宫廷画师,平日里不与朝中其他幕僚往来,更加不会对他言传身教。所以,如此一件即将bào发的政治风暴摆在眼前,他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我去禀告皇上……” “如何禀报,我们手上根本没有证据,皇上如何肯信你我的臆断。” “那,那如何是好……” 若不是手里拿着笔,还要提防着妁羽,苏沁此时真想以手扶额,天呐,她怎么就挑上了这个人为伍呢?“你听我说,为今之计,一定要先想办法告知两位皇子,此行有诈,让他们尽快回去。” “你说的容易。”王辰逸也急了,“且不说我这种在朝中籍籍无名的小小画师说的话,两位皇子会否相信。就说以你我现在的能力,根本不可能知道两位皇子择哪条路而来,到了什么地方,如何知会?” 苏沁咬了下嘴唇,王辰逸所说的倒也是实情,而且现在根本不知道朝中有哪些人是站在吴鸾一边的,万一所托非人,那不仅阻止不了这次的政变,搞不好还要把他们两个一道搭进去。现在两个人就像是行走在漆黑如墨的夜里,连一个指路的火把都没有“你,骠骑营中可有你认识的?” 王辰逸眨眨眼,重重地点点头,“有!” “是谁?” “薛,薛千韵!” “薛将军?!”苏沁对薛千韵还有印象,当初慕琏带着枢国使节团出使越,薛千韵还同楚哲昶打过一架。“这人可信吗?!” “可信,薛兄世代忠良,满门英烈,他若得知此事,必定不会与武陵小侯同流合污。” “能如此就好!”总算看到了一点亮光,“王大人,你快找机会出城去,到骠骑营找到薛将军,跟他晓以利害,让他无论如何阻止卢进中发兵。只要手里没有兵权,吴鸾就没办法逼宫。” “那……那两位皇子怎么办?” “不知道,如果我们保不住两位皇子,至少得保住皇上!” “好!我明白了!” 两个人讨论来讨论去,转眼一个时辰过去了。其实,仕女图早就好了,妁羽却隔得太远看不见。等到苏沁把她叫过来的时候,她只看到衣服画风精美的图画,把自己画得比本人还美。苏沁于是便把这幅画送给了她。 送走王辰逸之后,苏沁一个人在偏厅坐了很久。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步棋走得对还是不对。虽然她早就暗暗下定决心,为了保护好自己在乎的人,烬殇、苏皎、苏肆,她极力不卷入不必要的纷争之中。可是,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她无论如何都不能作壁上观,坐视不理。 几年前她离开枢国前往越和亲时,刚刚十七岁,接触过的朝臣除了自己的父亲苏寇文、舅父裴应宗以及慕琏之外,再无其他。所以,她现在唯一能够求助的,也只有见过一面的王辰逸了。其一,他认识自己;其二,他没有因为顾忌到慕琏的地位,而直接怀疑自己的身份。虽然,他没有什么实际的能力,但至少他还是个敢于说真话的人。成与不成,且让我与上天赌一次吧。 ☆、第六节 晏淄城外六十里,负责帝都周边防务的骠骑大将军营。 “将军,有一位自称是你故jiāo的人来访。” “哦?”薛千韵放下手中的兵书,看着面前的兵士,“我的故jiāo?从哪来?” “回将军,他说自己从晏淄过来,姓王。” “姓王?”薛千韵凝眉思索,是谁会在夜半突然造访这骠骑营呢?此人半夜来访,必定是有要紧的事,“带进来。” “是!” 兵士领命而去,少顷,带进来一个身穿斗篷的人。 “你是?” 那人把戴在头上的帽子拿掉,借着帐中的烛光,薛千韵一眼便认出了来人,“这,这不是王辰逸,王兄弟嘛,你怎么来了……”随即把王辰逸让到一边的座位上,“快,快过来坐,来人上茶!” “不必麻烦了,薛兄,我夜半来找你,是有极重要的事要跟你商量!” “哦?好!”见王辰逸夜半而来,一脸担忧的神色,薛千韵也感到颇为诧异,随即遣散了屋子里的兵士,“你先出去,到外面守着,有异动随时来报。” “是!” 兵士走了之后,偌大的营帐里只剩下薛千韵和王辰逸两个人。 “王兄,出了什么事,值得你大半夜的跑到我这六十里外的军营里来?” 王辰逸警惕得四处看了一下,才道,“出大事了,武陵小侯和慕琏要逼宫造反,骠骑将军也有份参与!” “什么?!”薛千韵大惊失色,面色一沉,立即凑到王辰逸身边,声调也跟着低了下来,“你疯了,这种话怎么能随便说?” “哎呀!我怎么敢胡说!”王辰逸也刻意压低了声调,“这件事千真万确,是慕琏的夫人亲口告诉我的!” “什么?”薛千韵越发听得糊涂了,“慕琏的夫人?她一个fù道人家,如何能知道这种事情,再者,即便她知道了,又如何会告之于你?参与谋逆的人里有她的夫君,换做是你,你会这么做吗?你该不是中了什么邪吧?!”薛千韵说着,抬头就要去摸王辰逸的额头。 “你才中邪呢!”王辰逸恼怒地拍开自头顶压下的手,看来不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叙述一边,他是不会相信的。于是,王辰逸耐着xìng子,捡着最重要的,把他是如何发现锦婷就是苏沁,苏沁又是通过什么方法给他传递消息,以及为什么他会相信苏沁是真的想要揭发慕琏为家人报仇等事情系数告诉了薛千韵。 薛千韵听得一愣一愣的,感觉像在听说书一般:荣沁公主没有死在越大火当中?不仅没死,还嫁给了慕琏,化名锦婷?还跟慕琏生了一个孩子?慕琏其实早就跟武陵小侯勾结,暗度陈仓?是慕琏cāo纵了裴应宗被参本罢职的事情?也是慕琏设计杀了自己的岳父和舅父一家?这……简直耸人听闻。 王辰逸从旁观察着薛千韵yīn晴不定的表情,知道他一时间还不能完全接受这些事情,于是叹口气道,“这些年你远在军中,甚少回去,朝堂当中的风云变幻你自然是不清楚的。我爹虽是一介画师,但是却对朝堂上风向的变化洞若观火。慕琏,已经不是你我当年所认识的慕兄了。如今,他高居丞相,大权在握,朝中众臣无不巴结逢迎。武陵小侯是皇上的内侄,无论从才能或是见识上,都远胜于三位皇子。他不甘一世为臣,联合慕琏举兵造反,也不是不可能的。此事非同小可,我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所以,我才这个时候急匆匆的来找你。至于我说的荣沁公主的事情是真是假,你回晏淄,亲眼看一看就明白了。” 话间,门口的兵士突然进来,在薛千韵身边附耳道,“将军……” “嗯?”薛千韵眉峰皱起,有些诧异,“又什么晏淄来的故旧?!” “是,那人是这样说的。” “他长什么样子,可有说他姓甚名谁?” “没有,他穿着黑色的斗篷,属下看不清样貌和身形。不过,他说,将军只要看了这样信物,就知道他是谁了……”兵士说着,递给薛千韵一枚玉佩。 薛千韵接过那枚碧透的陶山玉质灵芝云纹腾云童子佩,登时唰的一下站了起来,抓住那个兵士,力道之大,疼得那个兵士直咧嘴,“人呢,人在哪?!” “在,在外面……” “快,快带他进来!”薛千韵显得很激动,面色红润,两只眼睛放着异彩的光。 “慢!”王辰逸叫住转身yù走的兵士,他也认出了那枚玉佩。那是薛家的传家之宝,本来是一对儿,薛家老太爷仙逝之前传给了长子薛常平,后因薛常平病故,是而才又传到了次子薛千韵手上,而薛千韵又在吕仿大婚之前将其中一枚玉佩赠与了他。这一段公案毛昊轩,王辰逸、慕琏他们都知道。王辰逸皱眉看着那枚家徽式的玉佩,“薛兄,我看来人未必是你想的那个,万一……” 薛千韵也看了王辰逸一眼,抿了抿嘴唇,虽然他也知道王辰逸所说的情况有可能会发生,但是他打从心底里希望,来的人就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个。这也属人之常情,有些时候明明知道希望渺茫,但哪怕只有一点点,人们还是会怀着满心的期待。“你在这等我,我去去就回来。”转头又对之前的兵士道,“你把人带到我的寝帐去,我这就过来。还有,不要惊动任何人!” “是!” 出了帅帐,薛千韵连件外衣都没有披,就急匆匆地来到了自己的寝帐内。满心欢喜的以为会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却不想,“是你?!” 来人端着茶碗,正坐在桌边喝茶,闻听有人进来,抬起头微微一笑,“久违了,薛兄!” 薛千韵的心情从巅峰迅速跌入低谷,巨大的心里落差让他感到极度的不悦,连带着口气也变得不怎么热络,敷衍地拘了一礼,大咧咧地在桌边坐下,“慕丞相深夜来到我这荒郊野岭的,不知有何公干?” “呵呵……”慕琏笑着把茶杯放下,故意意味深长地说道,“薛兄似乎并不怎么希望见到慕某嘛,还是说,你原本相见的人却不在这,薛兄因而对慕琏心生不悦?” 薛千韵低沉着一张脸,看着面前这个yīn阳怪气的家伙,“慕丞相深夜来此,想必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还请长话短说吧。” 慕琏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你我兄弟,非要有公干才能找你,无事就不能叙叙旧?” 薛千韵也笑,不过是冷冷的,“若是几年前,你说这样的话,我一定不疑有他,但今时今日,你已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一品丞相,百官的楷模,皇上跟前的大红人,而我不过是骠骑将军帐下,一名小小的从三品副将,你我之间隔着千山万水,慕丞相有事尽可吩咐。”薛千韵说着,给自己倒了杯茶,掏出那枚童子佩扔到桌上。 慕琏撇了一眼桌上,淡淡地说道,“薛兄果然还是这么快人快语。也罢,我也就不兜圈子了。我此次前来,是想请薛兄帮个小忙。” “小忙?!以你慕丞相今日的地位,果真是小忙的话也不至深夜只身到此吧。” “这事说大也大,说小呢也小,一切看薛兄肯不肯帮了。” “慕丞相但说无妨。” 慕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慢悠悠地说道,“过些天骠骑将军会带一批人去晏淄,帮着武陵小侯爷去跟皇上要点东西。届时叔侄之间可能会有些摩擦。慕琏此来,之为帮小侯爷带句话,希望薛兄第一是不要横加干涉,第二是要站在小侯爷一边。” 薛千韵听着,联想到之前王辰逸跟自己说的话,武陵小侯、慕琏、骠骑将军联合逼宫一事,似乎不是捕风捉影。难不成这些人当真要反?“哦?要东西?但不知武陵小侯如此兴师动众,是想要什么东西呢?” “那自然是件……人人想要,却不易得到的东西……”慕琏此时已经走到一副地图的边上,一边说着,一边在图上,枢国的地域轮廓上画着圈。 都是绝顶聪明的人,有些话不必说得十分分明,意思已经足够明确。注视着近在咫尺、野心勃勃的背影,薛千韵当下心头一凛,掠过一丝彻骨的寒意,“若是这忙,我不帮呢?” “哦?呵呵……”慕琏回过头,笑了,“帮与不帮全在薛兄自己,我不过是帮武陵小侯传个话……”慕琏拿起桌上的玉佩,冲着灯光的方向赏看,“如此通透的一块好玉,若是摔碎了,岂不可惜?”说着,手一松,那块价值连城的灵芝云纹腾云童子佩便直直地向坚硬的地面上砸去。 薛千韵眼疾手快,一个健步冲上前,伸手一捞,把自家的传家宝牢牢地握进了手里,抬起头对慕琏怒目而视,他知道,慕琏话语中所指的,并不仅仅是自己的这枚传家玉佩,还有晏淄城中,他牵挂的人。 ☆、第七节 月影西斜,已经是下半夜的光景。看着门外穿梭巡回的兵士,王辰逸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安,只能在薛千韵的帅帐中来回踱着步。 孤月,残星,一间间营帐有序地排列在这片土坡之上。高耸的望台,带刺的木栅,燃着的火把,除了往来穿梭的巡逻兵,整个营地安静的犹如一座巨大的坟山。来到这里已经三年有余,白日里喧嚣的训练、公务,夜晚间寂静的冷月、孤灯,这些景象不是早就已经习惯得不能再习惯了吗?为什么今天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却如同塞满了棉絮,堵得难受。“呼~~~”薛千韵用力的呼吸,却还是觉得憋闷,恨不得扒开胸腔让自己透口气。 梦游一样的来到自己的帅帐,薛千韵颓然的坐到了地上。 “薛兄?!”王辰逸急忙跑过去,蹲在他身侧,“怎么了?”见薛千韵脸色铁青,眼神涣散,忙问道,“是谁来了?吕仿吗?”见身边的人摇头,王辰逸知道自己猜对了。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5 章 会这么巧?“是……慕琏?” 听到慕琏的名字,薛千韵先是一愣,然后又缓慢地点了点头。 “果然是他!”王辰逸诧异地睁大眼睛,“他是不是劝你顺从武陵小侯,跟他一起谋反?” 薛千韵又点了一下头。 “那……那你呢?你是如何打算的?” “……” “不可!万万不可啊!!薛兄!!!”见薛千韵毫无反应,王辰逸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想让眼前的人清醒一点,“如此大逆不道,祸国殃民之事,怎能是君子所为。你薛家世代忠良,久沐皇恩,怎能……” “他用吕仿的xìng命威胁我就范。” 王辰逸一肚子的话被薛千韵这一句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国之大意、君威皇权、百姓群臣……这些道理他怎么会不知,可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别看薛千韵是个铁骨铮铮的热血汉子,可他也有自己过不去的坎,跨不过去的火焰山。那,便是吕仿。薛家与吕家的先祖曾同朝为官,两家也世代jiāo好,互通姻亲。在薛千韵和吕仿未出世前,两家就曾有言曰,若生的是一儿一女,便结为夫妻,若生的是两个男儿或是两个女儿,则结为金兰兄弟或姐妹。是而,从小,薛千韵就把吕仿当自己亲人一样看待。两个人一起长大,竹马对竹马。薛千韵自幼跟着哥哥习武,体格明显壮实一些,吕仿则自幼喜好读书,诗书方面强过薛千韵。两人手足相携,文行武随,十九岁之前几乎同吃同睡,形影不离,比亲兄弟还亲上三分。然而,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这份比血还浓的比水还清的手足情竟然悄悄发生了变化。说不清是谁先对谁动了心,也不知道是谁先承了谁的情,总之,当彼此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两个人竟然已经爱了很久很久……惶恐过、担心过、欣喜过、忧伤过,爱了、笑了、怕了、哭了、撕心裂肺的醉、生、梦、死,醒来之后,心里放不下的,还是那个人、那份情。于是,最终不得不承认,对方是自己穷极这一生都绕不过去的劫……可是,世俗又怎能容得下这一份非比寻常的情感。寻常百姓家尚且不能,更何况二人皆出自显赫门庭。于是,吕仿被迫成了亲,薛千韵来到了骠骑军营,那枚家传玉佩,便是他赠与吕仿的新婚贺礼。这一段公案在王辰逸、慕琏、毛昊轩这一起子人当中,不是秘密。 “薛兄!”见薛千韵脸色一变再变,越发的苍白,渐渐掉入到不堪回首的往事里,王辰逸也知道当下劝他无意,只好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如今的慕琏早已不是几年前你我熟悉的那个从四品博物司正司属。如今,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一品丞相,权倾朝野,手段yīn狠。当年的裴应宗裴大人,以及他的舅父和岳丈苏寇文苏大人一家,都是受了他的算计才落得家破人亡。那吴鸾的父亲武陵侯,文韬武略,也曾是圣祖皇帝中意过的皇位继承人,只不过他无意于皇位的争夺,早早的退出了夺嫡之争,才会将大宝之位拱手让给了如今的皇上。是以,他的儿子有反心,想要谋朝篡位也不会是空穴来风,我们不能不防啊!再者,慕琏此次前来,不也证实了这一点吗?!所以。薛兄,愚弟我只想请你能以国家安定,百姓乐业为重,在此次危局当中,能够力挽狂澜。你如今已经云麾将军,骠骑营一半的兵法都在你的掌管之下,我不求你能够举兵勤王,但求你不要与卢进中同流合污,铸成大错才好啊!” 王辰逸说了长长的一段话,薛千韵只是默默的听着,手里紧紧攥着那枚传世的玉佩。半响才轻声了说了句,“你先回去吧,让我想想。” 见此情景,王辰逸也知道,再说下去也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望了望营帐外面已经隐隐泛白的天空,拍了拍薛千韵的肩膀,默默地走了出去。 五天后,武陵侯府,是夜。 “小侯爷!一切都准备就绪,宫里、骠骑营都安排好了,两位皇子已经在来的路上,预计再有三天就能到晏淄了,所有埋伏也都设好了,只有两位皇子一露面,就……”慕琏用手指亲情做了个杀头的动作。 “嗯!”吴鸾显然对慕琏的办事能力十分满意,“慕兄辛苦了。此番我大事若成,慕兄你功不可没。” “臣不敢!”慕琏说着,打开桌子上的盒子,拿出一件金线绣蟠龙攒珠袍,“为贺小侯爷登基之喜,臣特地命人赶制了这件龙袍,万望小侯爷笑纳!” 吴鸾是视线牢牢地被盒子里华丽异常的龙袍吸引,眼中闪烁出异样的光彩,一把把龙袍抓在手里。 慕琏见状,忙把龙袍拿出来,“小侯爷,何不穿上试试?”说着,开始帮吴鸾更衣。须臾,这件光芒流转的龙袍就穿在了武陵小侯吴鸾的身上。 吴鸾抬抬手,动动脚,像模像样地在房中走了几步,转了个圈,颇为自豪的问道,“爱卿,如何啊?” 贵重的气质,俊美的外形,再加上象征着皇权至高无上的龙袍,往日里天生贵胄的武陵小侯爷瞬间就平添了一股王者之气,看上去颇有那么几分样子,慕琏忙扑通一声跪倒,五体投地,“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哈哈哈哈!”吴鸾听得十分受用,“爱卿平身!” 慕琏这边刚要起身,门突然被人从外面踹开,武陵侯吴赫提着剑杀气腾腾地冲了进来,看到慕琏跪在地上,而自己的儿子却穿了一身崭新的龙袍在他对面,顿时气得火冒三丈,“逆子!你怎敢如此大逆不道!” “爹?!”吴鸾显然也没想到自己的父亲会突然间跑出来,表情先是一阵错愕,但紧接着就冷静下来,显现出一种做了坏事被揭穿之后的坦然,“这半夜三更的,你怎么……” “哼!逆子,你还不把龙袍与我脱下来烧掉!若不是察觉你近来行径鬼祟,我还不知道你竟然在谋划篡夺皇位。你我都是皇上的臣子,如何能做出此等大逆不道,天诛地灭之事!还有你!”吴赫挥剑指向仍跪在地上的慕琏,“亏皇上那么器重你,身为百官之首,堂堂枢国一品相国,你,你竟然助纣为虐,我要杀了你这个乱臣贼子!”吴赫说着,手中的剑便朝地上跪着的慕琏劈了下来。 慕琏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地躲到柱子后面,见吴赫没有收手的意思,又一躬身钻到了桌子底下。吴鸾的剑风随后赶到,削铁如泥的宝剑瞬间就把红木的桌案劈成了两半,差一点就削掉慕琏半边肩膀,吓得他一哆嗦,举着剩下的半边桌子慌忙逃窜,嘴里不停叫着,“小侯爷救我!小侯爷救我!” “我让你叫!让你叫!杀了你!!我杀了你!!!”吴赫虽然年近古稀,但毕竟是武行出身,虽然有些气喘,但手上的力道却不减当年,慕琏躲到哪里,他就追到哪里。情急之下,慕琏只好躲到了吴鸾的身后。吴赫挥剑还要砍,却在看见自己儿子那张脸的时候犹豫了。仅仅是这须臾之间的犹豫,便失了先机,被吴鸾死死地捉住手腕。被钳制住的吴赫,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喘着粗气盯着儿子,“你,你……” “爹!”吴鸾神情淡漠,看似文弱的人手劲却大得惊人,钳制吴赫的手腕暗暗使力,硬生生把吴赫高居过头的手给拽了下来,掰开手掌,夺下宝剑,“爹,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的要做什么,我也就无心再欺瞒你了,我yù举兵造反,夺得大宝之位,这件事情,你不用挡,也挡不了!” “逆子啊!当今圣上对我们家恩重如山,他可是你的亲伯父啊。这江山无论谁坐都是我吴家的江山,你又何苦犯下此等天诛地灭,大逆不道,受世人诟病的滔天大罪啊!” “哼!”吴鸾冷笑,“吴家的江山?!你错了,这枢国的江山虽然姓吴,却跟你我没有半分关系,那仅仅是孝帝他一人的江山。你觉得他对你恩重如山?!若不是你当初将唾手可得的江山拱手让给他,你早就跟当年夺嫡之争的其他皇子一样,被他狠心除掉了!” “就算是这样,那又如何。皇上非但没有杀我,反而拜相封侯,与我武陵侯的高位,还允许你我的后世子孙世代承袭,如此大恩大德,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那不过他为了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博得一个兄友弟恭的名声而已。若不是当初,你把自己心爱的女人送给他做妃子,他会这样对你?!” “你,你,我……”听到儿子竟然道出当年的旧事,吴赫诧异的张大嘴巴,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然而,吴鸾却并没有因此就停止揭自己父亲旧日的伤疤,“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现在的武陵侯夫人根本就不是我的生身母亲,我母亲乃是三年前故去的敏妃。当年,你和她背着孝帝做下苟且之事,怀了身孕,敏妃想在宫里生下我,让孝帝认下这笔糊涂账,是你让太医说她得了顽疾,需要离宫调养,还让自己的妻子假装怀孕,等我出生后带回侯府,上演了一出瓜熟蒂落,喜得贵子的闹剧。若不是你,我早就是皇子了,又何至于终身都没有了夺得大宝的资格。所以,我就是要造反,就是要当皇帝,就是要把吴家的天下握在我自己的手里!” “你……你……”武陵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把自己的家底调查得清清楚楚的人。这个人,跟年轻时的自己有着相似的外貌,却有着如他母亲一样聪慧的头脑和庄重的举止。然而,这个人,虽然留着跟自己一样的血液,却没有跟一样相同的情感,他不过是长得像自己的儿子,但他却不是自己的儿子。吴赫喘着粗气,鼻子一张一合,双眼bào出一条条的血丝,突然伸手掐住吴鸾的脖子,目眦yù裂地叫着。“我掐死你!早知你是今日这个样子,我早就该掐死你的!我掐……” 被扼住了咽喉的吴鸾眉峰皱起,眼神陡然变得凶狠凌厉,他握住吴赫干枯的手腕,猛一发力就把自己的颈项从窒息的危险中解救了出来,随即飞起一脚,正揣在吴赫的肚子上。武陵侯即便再健硕,毕竟已是年近古稀之年的老人,被这一脚的力量结结实实地踹倒在地,腹部犹如撕裂一般,疼得他的脸扭曲变形,再站不起来。 吴鸾转动了一下脖子,甩掉刚刚被掐时的不适感,顺手捡起地上刚刚吴赫拿来砍慕琏的剑,一步一步地逼近佝偻在地上的吴赫,“父亲,你别怪儿子狠心,若你一早就让孝帝认了我这个儿子,就不会有今日之事,所以,这都是你自找的!”言罢,手里的剑狠狠朝着地上刺去。慕躺只觉眼前红光一闪,再看时,地上的武陵侯刘赫已经躺在一片血泊之中,不停的抽搐,嘴角流出成串的血沫,双目圆睁,死不瞑目,只有出来的气,没有进去的气了。 “现在,没有人再会阻止你我了。”看着血泊里吴赫还没有冷却的身体,吴鸾冷冷地说道。 慕琏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慌忙跪倒,“臣多谢皇上救命之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八节 建丰三十五年四月十二,早朝时分。枢孝帝端坐于九龙御座之上,文武百官位列两旁。君臣如往常一般,在气氛庄严而肃穆下讨论者各种重要及非重要的所谓国事。 正直此时,内侍官突然进来报,武陵侯求见。 包括枢孝帝在内的满朝文武听到这个消息都很疑惑,武陵侯吴赫前几天刚刚得了急症暴毙,所以爵位由他的儿子吴鸾继承,而吴鸾此时此刻应该正在灵堂中,为他的父亲守灵才是,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宣!” “皇上有旨,宣武陵侯吴鸾觐见!”内侍官高声把枢孝帝的指令传到了外面。 然而,另所有人震惊的是,原本应该一身重孝的吴鸾走上堂来的时候,竟然穿了一件闪着金光的龙袍。 “大胆吴鸾!”一个三品官首先反应过来,“竟敢身着龙袍,你是要造反吗?” 吴鸾看了一眼那名叫做周世杰的三品官,脸上尽是不屑,“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说话?” “你!”周世杰刚要反驳,吴鸾却无意与他争辩,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在九龙御座之上端坐着的枢孝帝。 “伯父,这个位置你坐着你有些年了,如今你已经老迈,不如退位让贤,把皇位传给侄子我吧。” “荒唐!”国丈兼辅政大臣沈康突然站出来,指着吴鸾的鼻子大声斥责,“吴鸾,你这个乱臣贼子,枉你久负皇恩,竟然做出此等以下犯上,图谋造反,大逆不道之事,我主皇上身康体健,如日中天,下有皇子三位,各个龙凤之姿,就是真要禅位,也轮不到你贼子!” “呵呵……”没想到吴鸾听到这样的话不怒反笑,“沈大人所言龙凤之姿的皇子,可包括了这两位?”说着,在半空中击掌三次,大殿门口随即闪出了两个内侍,每人手上端着一个大托盘,盘子里用红色的布罩着一个球形的物体。侍者进来后,在吴鸾的左右分别站定。吴鸾嘴角噙着诡异的笑容,向前挥挥手,两面侍者走上前,把托盘上的物体放在了枢孝帝的御座之下,然后唰的一下掀开了托盘上的布片,露出两颗鲜血淋漓、面目狰狞的人头。 众人有的遮眼,有的掩鼻,有的干呕,各个吓得面如土色。 吴鸾唇角噙着得意的笑,“伯父,各位大人,不妨凑近点看看,这两个人是谁啊?” 沈康撞着胆子凑近两步,皱着眉毛细看,突然“啊!”的一声吓得瘫坐在地,手指颤抖着指着吴鸾,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你,你,你竟然……” 其余几个大臣见沈康如此慌张的模样,禁不住好奇,也凑上前去观察那两颗人头。认出是谁之后也全都被吓得连连后退,嘴里不停地重复着,“是皇子啊,是,是两位皇子啊!” 所有人闻听此言都愣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6 章 当场,枢孝帝也早就认出了自己儿子的头颅,突如其来的巨大打击让这个已经迟暮的老人瞬间悲恸不已,颓然地瘫软在御座中,涕泪双垂,老泪纵横。而三皇子吴笙在看到自己两位哥哥的死相后,早已吓得两股战战,被尿湿的裤子黏在双腿内侧,冰冷冰冷的。 吴鸾满意地看着在场众人的反应,抬头对上御座中的枢孝帝,“伯父,如何?现在可愿禅位于我?”吴鸾说着,竟然从袖口中抽出一卷圣旨来,“诏书我已经写好了,伯父只需要在上面盖上玉印即可。” 枢孝帝喘着粗气,昏黄的眼中留下滚烫的液体,嘴唇颤抖着,指着殿下站着的吴鸾,“你父亲尸骨未寒,若是他还在人世,怎会纵容你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你,你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如何面对你九泉之下的父亲啊!” “哼!”吴鸾冷冷一笑,“所以,我先送他去见列祖列宗了。”说着,抽出腰间的佩剑,一步步逼近枢孝帝。 沈康跑上前,伸开双臂挡住吴鸾去路,“大胆吴鸾!弑兄杀父,来人啊,内廷侍卫,护驾,快护驾!” 沈康的呼叫的确引来了两队内廷侍卫,然而,他们所持的刀兵却显然不是针对吴鸾的,而是一人挟持一个,把满朝的文武,连同慕琏和内侍们都置于了寒光森森的刀锋之下。 此情此景,沈康也傻了眼,指着吴鸾,一个“你”字还卡在喉咙里没来的吐出,身体就被刺穿,眼睛瞬间没有了光彩。 吴鸾抽回宝剑,把沈康的身体一脚踹翻在地。环视着众人,眼睛里shè出冰冷的寒光,“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劝各位大人还是安分些好,我吴鸾今日只为皇位而来,不想取多余人的xìng命,除非……有人像沈大人这般,不自量力。待我登基之后,诸位大人,也自会有好去处。哦,对了……”吴鸾转回身又面对着枢孝帝,“有件事情忘了告诉伯父,骠骑营的八万人马现在都在晏淄的城门外候着,只要我一声令下,这八万铁骑就会从四面八方围攻皇城,我想在这里的诸位都不想看到血洗光明殿的情景发生吧!” 吴鸾这句话对于光明殿中的众人又是一记不小的打击,与此同时,门外慌慌张张跑进来报信的侍卫也证实了这一消息的真实xìng。众人虽然还没有表示出愿意归顺吴鸾的意思,但心底里已经开始盘算各自的出路了。 “慕卿,你不打算出来说两句吗?”吴鸾把目光投向慕琏,手中还淌着血的宝剑丝毫没有放松,显然对慕琏他并不是完全的放心。 精明如慕琏怎么会不知道吴鸾的用意。此情此景,对于慕琏而言,才是真正的如履薄冰。他现在的处境,比死去的沈康,比在场的众臣,甚至比高高在上的枢孝帝都危险。若吴鸾这场起事不成,那他就等于暴露在国法天理之下,就是犯了篡权谋逆的大罪,不仅保不住今时今日的声望和地位,九族以内的亲眷重则五马分尸,轻则发配充军,无一能幸免;若成了,那么自己面前这位,就将会是枢国新任的君主。而作为曾经帮助自己篡权夺位的主谋,新君往往会为了掩住悠悠之口而残忍除之,因为只有死人是不会泄密的。除非,你对于他特别的重要,或者,你能让他觉得你的忠心胜过天地万物,绝对不会背叛他。最高明的办法,就是两者兼而有之。 想到这里,慕琏一脸恭敬地站出来,先是对吴鸾深施一礼,随后对枢孝帝道,“历朝历代,王侯皆是有才能之人居之。身为上位者,家中若无有贤能之人,则需挑选族中有才能的人挑起这江山与天下的重任。皇上已近迟暮之年,三位皇子中,也没有一个能堪当国之重任,武陵侯文韬武略,如日中天,受天下人爱戴,又是皇家血脉,皇上理应传位于武陵侯,毕竟这天下从前姓吴,如今还是姓吴。”转身,又对文武百官说道,“自古良禽择木而栖,识时务者为俊杰。武陵侯天命所归,我等都应该追随良主。”说完,恭恭敬敬地向吴鸾行了一个朝拜大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任何事情,最怕的就是有人带头。百官心里此时已经很是摇摆不定了,慕琏的言行和举动立即就带动了一批官员跟他一起跪了下来。此外,还有少数几个举棋不定的,但却没有人再敢站出来横加指责了。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突然闪进来一个蒙着脸的侍卫,只见他附在吴鸾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吴鸾眉心紧皱,脸色陡然一变。慕琏也从两个人的表现中看出了异样,想必是城外出了什么变故。随即对上吴鸾的眼神,示意他出去看看。 慕琏匆忙跟着侍卫来到外面,才知道原来是身为骠骑将军副将的薛千韵突然战场起义,指责卢进中逼宫造反,大逆不道,当场斩杀了卢进中,夺了兵权。他心里清楚,朝堂的上的百官之所以愿意就范,一方面是被吴鸾杀皇子,斩国丈的行为震慑住了,而更重要的是知道吴鸾背后有着军方的支持,八万铁骑就在城外,其他还不知道又多少军队已经倒戈相向,若是当真打起来,不仅自身安危难保,恐怕还要连累到城中的家眷,是以百官们投鼠忌器。然而,薛千韵的反水却成了一个不确定的因素。吴鸾敢起事,很大程度上仰仗于骠骑营的这几万兵马。如今,若是薛千韵愿意站在吴鸾一边,那么此事可成,若是他站到了吴鸾的对立面上,那就是最坏的结局,他和吴鸾都会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慕琏想了想,吩咐那位蒙面的侍卫道,“快,我们到城门上去,把我昨天扣下的人也带上去。” ☆、第九节 阳春三月,万物生长,又值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本该是个极适合外出踏青的日子。然而,这样祥和宁静的事却不属于今天晏淄城的百姓。四扇紧闭的城门外,旌旗招展,八万铁骑披甲执锐,严阵以待,吓得城中,家家闭门掩窗,主街上空无一人。 慕琏来到城门之上,看到全副武装的薛千韵就在城门外面,马脖子上系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马蹄下是一具无头的尸体,半边肩膀已经被马踩烂了,血ròu模糊。卢进中一死,薛千韵便是这八万人的最高统帅,而以他的勇武,就算有谁不服,也无法在武力上胜过他。 “薛兄,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慕琏抱拳深鞠一躬。 “哼!”薛千韵冷冷一笑,“是啊,慕丞相,才几日不见而已,你就让薛某刮目相看。几日前,你我还是袍泽兄弟,如今却势不两立,你要弑君,我来勤王,你我注定水火不能相容。念在你我往日的情分上,我奉劝你和武陵侯即刻伏法,不要再起逼宫篡位的念头,皇上乃仁义之君,我会帮你求情,留你二人一个全尸。否则……”薛千韵说着,手中的□□一扬,“这八万铁骑可不是吃素的!” “杀!杀!!杀!!!”薛千韵话音刚落,身后就响起了震耳yù聋的喊杀声。 慕琏身子一震,他知道薛千韵没那么容易就范,在他和吴鸾起事之前,他就知道,薛千韵会是一颗最不安定的棋子。果然,他最不希望看到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尽管如此,他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因为他早就想到了能够牵制住薛千韵的计策。 “薛兄!”慕琏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向着兵临沉下的薛千韵高声喊道,“你来看看,这些都是什么人啊?!”说罢,慕琏一挥手,几个人便被叛军推搡着上了城墙。 薛千韵抬头一看,浑身的毛孔骤然收紧,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狠狠地握住了手里的□□。站在城墙上的,是自己亡兄的遗孀和九岁的侄子,另一边则是吕仿,吕仿的妻子,和他们不满一岁的儿子。几个人都被绑着,嘴里塞着布,吕仿的儿子因为年纪尚小,被一个叛军拎在手里,还在不停地哭闹。余下还有没被推上城墙的,薛家和吕家两府的家丁,加起来至少四五十口人。 “哼哼!”看清楚薛千韵的表情,慕琏冷冷地笑道,“怎么样啊薛兄,这里的人想必你都认得吧。我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一定不忍心让自己最在乎的人惨死,所以,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叫你的人放下武器,后撤二十里;要么带着你的兵马退回骠骑营去,臣服新君,我保你做骠骑大将军!” “呸!我薛家世代得沐皇恩,满门忠烈,怎会与你等谋朝篡位,窃国害民的狗贼同流合污!新君?哪来的新君?!你和吴鸾杀皇子,逼当今圣上退位得来的新君吗?!像你等这样的jiān佞,天下人人人得而诛之!” 薛千韵在城门外把慕琏骂了个狗血淋头。慕琏自然也看出他不是轻易就会就范之人,于是心肠也变得冷硬起来,一把抽出身边侍卫的腰刀,手起刀落,薛千韵年仅九岁的侄子须臾之间便被刺穿了心脏,身体重重地从城楼跌落下来,噗通一声,摔得没有人形。 血花绽开的一刹,薛家大嫂绝望地哀嚎起来,薛千韵眼前红光一闪,侄子已经魂归九泉,顿时心痛得不能自已。然而,慕琏并没有给他喘息和缓解伤痛的机会,随即又是一刀,把薛家大嫂也送进了阎王殿。薛千韵悲痛yù绝,登时翻身下马,跪在地上,痛苦的心情难以自持,这让他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父母和兄长。 “薛千韵,看不出来啊,你竟然如此狠心。这天下又不是你薛家的,你何苦为了这本就不属于你的江山,白白搭上自己至亲的xìng命。还是说,他们根本就不是你最在乎的人?!那这个呢?!”慕琏说着,又将吕仿不足一岁的儿子提起,悬于高耸的城墙之外。手中的孩子吓得一直哭闹不停,裹身的锦被已然剥落,稚嫩的身体在冰冷的空气中瑟瑟发抖,吕仿夫fù望着命悬一线的孩子,心急如焚,关切的眼神在薛千韵和孩子之间来回移动。 “慕琏!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祸不及家人,你竟然连襁褓中的孩子都不放过!”薛千韵双眼充血,目眦yù裂,嘴角都咬得渗出血来。 “少废话!你退是不退!” 薛千韵手握□□,紧咬牙根,望着吕仿沉默不语。吕仿的妻子冯氏已经哭成一个泪人,被堵住的嘴说不出话,只能不停得给薛千韵磕头,磕得额头上鲜血直流也不管不顾。吕仿绝望地与薛千韵对望,眼泪双垂,却固执地摇着头。慕琏见状,手一松,稚嫩的生命瞬间掉落在地,没有了声响。冯氏登时一口气没上来,昏死过去。越过冯氏,慕琏来到吕仿身边,把刀架在他颈侧,“不想死的话,跟你的老情人说几句吧。” 薛千韵唰的一下从地上站起来,眼神复杂,死死地盯着吕仿,后者也同样凝视着他。吕仿脸色苍白,嘴唇翕动,却没有发出一个音节。薛千韵嘴唇颤抖着,跟着他的口型重复,脸色越来越苍白,眼神越来越绝望。 慕琏不知道两个人对望之间到底发生着什么,正纳闷的时候,身边被捆绑着的吕仿突然纵身一跃,从城墙上跳了下去。身体四分五裂,仿佛一袋被摔散的面粉。腰间那枚灵芝云纹腾云童子佩跟他的主人一起摔成了几片,夹杂在一片浑浊的血ròu之间。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慕琏也感到措手不及,愣在当场。本来他想以薛千韵家人和吕仿一家人的xìng命要挟薛千韵退兵或者归顺。然而,吕仿这张王牌一死,他便失去了最后的筹码,薛千韵成了这场政变中最最不安定的因素。就在他发愣的短暂时间里,薛千韵突然提qiāng上马,号令三军,“众将听令,武陵侯吴鸾、丞相慕琏、骠骑大将军造反,我等世受皇恩,誓死保护皇上,诛杀乱臣贼子,给我攻城!”军令如山。八万将士如潮水般疯狂冲击四面城门。六个人合抱的粗大木桩装得城门摇摇yù坠。 慕琏悚然一惊,知道事情不妙,忙命令城中叛军顶住,自己急匆匆赶回宫中报之吴鸾。却不知道宫中此时,也是另一番光景。在他与薛千韵对峙的短暂时间里。吴鸾已经迫使文武百官全部对自己跪地称臣,只等枢孝帝在退位诏书上盖上印信,他就可以成为枢国新一代的君主。然而,从四面传来的若有似无的沉闷声响,听在吴鸾耳朵里,竟然像是提前敲响的丧钟。跪在地上的百官也狐疑地互相打量,刚刚决定要臣服的心又动摇了。 吴鸾心知事有不对,表面上却还是极力维持镇定,即将到手的王位不能就这样放弃,无论如何都要搏上一搏,“伯父,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速速退位吧。侄儿念在你我本是同宗的份上,一定会让你安享晚年的。” 枢孝帝此时已是万念俱灰,两个可以继承皇位的儿子死了,自己也已经到了垂暮之年,这枢国的江山迟早要拱手他人,可是,让他就这样把坐了几十年的江山让给吴鸾,他实在是不甘心。 见孝帝仍然犹豫不决,吴鸾心急如焚,脸上已不再是先前那般气定神闲,志在必得的神情,反而多了一些焦虑和惶恐,他几步走到孝帝对面,眼神当中迸发出锐利的杀气,一个字一个字的逼问,“你退是不退?!” 看着面前杀气腾腾的侄子,孝帝心中五味杂陈,真的不知道是何滋味。实际上,他虽然对两个儿子的死心存怨恨,但却能够理解吴鸾的所作所为,因为当初他也是用了诸多血腥手段才能够在夺嫡之战中险胜。可是,世间万事总是公平的,欠的总要还的,当时不还,此时也逃不掉。 “唉!”孝帝重重地叹口气,“罢了!这就叫世事无常吧!”说着,伸手探向摆在桌角上的玉玺。 “皇上!万万不可!”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门口闪进来的不是别人,却是慕琏的夫人,锦婷! “是你?!”吴鸾皱眉看着从门口一步步走近的苏沁,脸上尽是不可思议的神情,“你,你怎么进来的?!” 苏沁淡淡地看了吴鸾一眼,缓缓举起手中的一块镶金边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7 章 玉牌。吴鸾一愣,顿时懊悔不已。苏沁手上拿着的,是一张自由出入宫禁的碧玉令牌,这令牌原是吴鸾母亲的,是当年册封武陵侯的时候,枢孝帝为显得身为兄长的大度,赠与吴赫夫人的,为的是她能够随时进宫来请安。整个枢国,只此一块,绝无而家。因而,这块独一无二的令牌就等于是武陵侯夫人的一个标志。后来,武陵侯夫人的寿宴上,苏沁认了吴鸾的母亲为干娘,为了便于出入武陵侯府,武陵侯夫人便把这块令牌暂时寄存在了苏沁那里,而苏沁就是利用这块令牌进入了皇宫。 “锦婷,你到这里来到底想做什么?!”见到苏沁的一刹那,吴鸾就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个女人的出现,对他而言,会是个大危机。 “我来做什么,你很清楚!”苏沁面朝枢孝帝跪了下来,“皇上,您千万不能将皇权拱手他人。此等弑兄杀父、倒行逆施的无耻之徒,如何堪当一国之君的重任。古语有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江山虽是皇家的,但若是没有这举国上下的百姓,就算不得是一个国家。吴鸾为人心胸狭窄,yīn狠狡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如果让这样居心不良的人夺了江山,那么日后,但凡有不臣之心的人都会效仿,若江山频繁易主,那百姓哪里还会有好日子过,百姓不能安居乐业必然流离失所,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皇上,难道你想成为枢国历史的罪人吗?!你又有何颜面去面对枢国历代的君主?!” 苏沁一席话,慷慨激昂,句句敲击在枢孝帝的心上,伸出去的手中途又收了回来,“对,朕不能禅位,朕不禅位!” 众臣当中,也有胆子大的,渐渐从地上爬了起来,观望着上头的枢孝帝和吴鸾。似乎在等着这次政变的最终结局,再确定跟着哪位主子。 吴鸾被气得火冒三丈,眼看皇位唾手可得,竟然因为这女人的几句话就飞了?“哼!锦婷,我吴鸾平生第一次碰到你这样的女人,竟然把自己丈夫往火坑里推?!” “跟着你篡权夺位才是自掘坟墓!”还未及苏沁回答,王辰逸已经又冲了进来,指着吴鸾大声喝道,“吴鸾!你这个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云麾将军薛千韵即刻就要攻进城来,把你们这些叛臣碎尸万段,你还不快快下来受死?!” 吴鸾觑着眼睛看着下面的苏沁和王辰逸,没想到自己筹谋了多年的事情竟然被这两个不起眼的小卒子坏了事,“王辰逸,你这个籍籍无名的鼠辈,外面的八万铁骑都是我吴鸾的人,这宫里城外都是我的人,不管你在这里如何拖延,也挡不住他们闯进来,我现在就让你知道谁才是这个国家的主人!”吴鸾咆哮着,几近疯狂的边缘。他一把拽过孝帝的手,强迫后者去拿玉玺,孝帝自然不从,争执之下,吴鸾丧失了最后一丝耐xìng,先挥剑砍断了孝帝是手,又一剑刺穿了孝帝的心脏。“你们!”吴鸾把孝帝是尸体踢到一旁,自己坐上还躺着孝帝鲜血的御座,指着大殿里神色惶恐的众臣,“你们、还有你们家小的xìng命都攥在我手里,不想死的话就通通给我跪下!跪下!孝帝死了,我是新君,我就是皇上!你们都给我跪下!” “不要跪!”苏沁指着御座里丧心病狂的吴鸾,“他今天竟然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弑君杀父,残害皇子,明天就轮到你们了,你们还不警醒吗?!” 大臣们听到这样的话也慌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一方面担心自己和家人的xìng命,怕外边的八万铁骑真的会冲进宫里来要了自己的小命,一面又觉得苏沁所说不无道理,仿佛怎么样都是个死局。 “你现在还不是皇上呢!”苏沁又冲着吴鸾大声喊道,“孝帝虽死,但传位诏书上没有玉印!孝帝并没有禅位给你!你还是个叛臣!” “谁说我不是!谁说没有玉印!我现在就盖给你看!”吴鸾疯狂地咆哮着,伸手拿过盒子里的玉玺,气势汹汹地朝那张空白的传位诏书盖去。然而,就在玉玺的底部刚刚才刚刚碰到诏书的刹那,吴鸾的身体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脸色发青,手上沉重的玉玺渐渐拿不稳,重重地砸向地面,顷刻之间,七窍流血,死在了御座当中。 就在这个时候,慕琏冲了进来,看到大殿中的情景,顿时愣在当场,后面跟着的内廷侍卫统领袁非躲闪不及,两个人撞到一起,摔倒在一处。与此同时,薛千韵率领的八万铁骑也攻破城门冲了进来。叛军本就心虚,官兵一打进来,便四散溃逃,薛千韵领兵一路冲将进来,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力就包围了皇宫。一时间,宫城内外都响起了喊杀声和兵器碰撞的声音,听得人胆战心惊的。 王辰逸最先反应过来,“吴鸾已死,薛将军勤王的兵马已经打进来了,快,将这两个乱臣贼子拿下!”大殿里原本跟着吴鸾起事的那些侍卫,此时也没有了主意,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有两个心眼儿多反应快的,见吴鸾大势已去,立马倒戈相向,跑过去一把按住了慕琏和袁非。 慕琏被按在地上,抬头看着苏沁,神情复杂。苏沁却没有看他,而是疾步走到御座旁,先用一块布包裹着,把地上的玉玺捡了起来,然后往玉玺上撒了一种粉末,再用蘸着粉末的布把玉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然后,她捧着玉玺走到早就被吓得不知所措的三皇子吴笙的身边,跪在地上,把玉玺高高举过头顶,“国不可一日无君!请三皇子上位!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沁一献一跪,仿佛给一时间六神无主的众人点亮了一展指路明灯。在场是大臣和侍卫也都纷纷效仿,跪倒在吴笙身边。吴笙显然很是受惊过度,在这短短的一天当中,经历了太多大起大落。好好的来上朝,却碰上自己的堂兄吴鸾却造反,然后又看到自己的两位亲兄长血ròu模糊的头颅,吓得他当场失禁,再后来自己的父皇也被吴鸾杀了,本以为自己的小命也即将一命呜呼,现在却有人献上玉玺,让他登基为帝。这简直就像一场梦一样。 吴笙目光呆滞地看着苏沁和她手里的玉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一旁的王辰逸知道事不宜迟,必须早作决断,他使劲拽了拽吴笙的袖子,把苏沁手里的玉玺硬塞到他手里,吴笙把空洞的眼神移向这边,王辰逸又凑到吴笙跟前,一边推他一边小声在他耳边催促,“起来,站起来!你现在是皇上!” 王辰逸是吴笙从小的伴读,彼此特别的熟悉,所以,王辰逸的话对此时茫然失措的吴笙而言,更像是一种依靠,一个命令。吴笙空洞的眼神渐渐有了反应,闪现出一种惶恐的畏惧和担忧,但还是抬起自己酸软的双腿站了起来,颤巍巍地朝御座走去,却在看到死在御座上的吴鸾时停了下来。王辰逸急忙上去,把吴鸾的尸体搬开,然后又下来跪在吴笙脚边,推着他“上去!快上去!” 吴笙看着还沾着斑斑血迹的御座,艰难地吞了吞口水,缓缓地坐了上去,那样子,像是怕吴鸾会随时活过来掐住他脖子一样。吴笙刚一坐稳,王辰逸和苏沁就率先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在他二人的带领下,大殿里的所有人也都跟着山呼万岁。随后,薛千韵带领的勤王大军打进了宫门,用武力的方式结束了这一场短暂而血腥的宫廷政变,史称“武陵候之乱”。 ☆、第十节 武陵侯吴鸾叛乱被平定之后,最不被看好来继承皇位的三皇子吴笙却成为了枢国唯一的皇位继承人,史称枢成帝。接下来了的一个月时间里,新皇登基,为孝帝发丧守灵,整顿朝纲,处置叛军,忙得不亦乐乎。这场只持续了一天的皇室成员内部叛乱一时间成为了各国政要争相讨论的话题。与此同时,在平定这次叛乱当中起到扭转乾坤作用的慕琏夫人,锦婷,则进一步成为了一个谜一样的存在。试想,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不仅背叛了自己的丈夫,还亲手把他送上了断头台?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竟然能够巧妙设计,dú死了反叛的头目吴鸾?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又是如何做到的?是大义灭亲,还是薄情寡恩呢? 然而,对于外界的这些评论,处于风暴最中心的苏沁,在这一个月当中却过得极为平静。吴鸾死了,慕琏被捉拿下狱,打入死牢,等候问斩。原本风光一时的一品丞相,一夕间变得没落寂寥,门可罗雀。忤逆大罪,除了本人意外,府里的其他人也是要遭到株连的,但苏沁凭借着平定叛乱有功,使得慕府上下百余口人的杀头流放之罪。为此,慕府上下的人都十分感激这位神秘的女主人,府里的事务也没有乱掉。 ‘ 坐在曾经母亲住过的小院里,看着眼前熟悉的景物,轮椅上表情痴傻的苏皎和远处抱着烬殇玩的瘸脚弟弟苏肆……苏沁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个极为漫长的梦。曾几何时,她不是锦婷,不是熠王妃,不是荣沁公主,也不是被过继靖平王爷家的郡主,她只是个普通的,默默无闻的吏部尚书府庶出的二小姐,也曾这样跟同父异母的姐姐和弟弟共处一处,而如今,在这相似的场景当中,她竟然觉得恍如隔世。 “夫,夫人?”妁羽在小院门口探头看了看,见苏沁正在发呆,试着叫了她一声。 苏沁从遥远的记忆中抬起头,眼神还有些迷蒙地看了妁羽一眼,“什么事?” “呃,王辰逸王大人来访,见不见?” “王大人?”苏沁迟疑了一下,“把他请到前面花厅里,我随后就到。” “是!” 不一会儿,苏沁到了前厅,王辰逸正在喝茶,两人互相见了礼后坐下。 “王大人,你怎么过来了?叛乱方定,你是皇上的左膀右臂,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忙吧。” “我正是为此事而来的!”王辰逸匆忙咽下口中的茶,“我今日来,是有个不情之请,请你一定要答应我。” “说是不情之请,又要我一定要答应,什么事需要如此郑重?王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好!那我也就不客套了!”王辰逸仰头把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吴鸾已死,其他叛臣也都已经被捕下狱,皇上励精图治,整肃朝纲。可是现如今,慕琏下狱,丞相一位却始终找不到适合的人选。今日皇上问到我,我向皇上举荐了你……” “我?!” “是!” “我……我一个女人怎么能入朝为官呢,更何况是百官之首,堂堂一品丞相?”苏沁觉得这个提议简直是匪夷所思。 “有何不可?!历朝历代,都有女官入朝的记载,也都成为了千古美谈。我看得出,你虽身为巾帼女儿,却有着经天纬地之才,不输给任何须眉男子。值此朝廷用人之际,为何不能出来为国家效力呢?” “王大人,你的话言重了!”苏沁忙挥手阻止王辰逸再说下去,“我不过是个女流之辈,久居内堂,从未入过庙堂高处,也没有你说的什么经天纬地之才。文武百官当中,多少饱学之士、宦海明珠,哪一个都是我苏沁难以望其项背的,更何况,丞相之职,至关重要,大臣们又怎么会认可一个小小女子堂而皇之的来做这百官之首呢?” “如何不能认可!”王辰逸也急了,“吴鸾叛乱,若不是你最先发现端倪,巧妙地告知于我,我又怎么能与薛将军提前防备,此其一;其二,若不是你想到在玉玺上下dú的办法,我们又怎么能轻易就杀得了吴鸾,平息的了这一场政变;其三……”说到这里,王辰逸显得有些不自然,语气里平添了些许无奈,“其三,当今这位主上,是我们硬推他上去的。他本就是个胸无大志的人,若不是我们,他或许可以做一辈子与世无争的逍遥王爷。现如今,是我们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让他面对这样复杂的局面。再者说,经此一役,皇上已是惊弓之鸟,他亲眼目睹了当初吴鸾叛乱时,群臣的反应,他现在很难相信这些人,在他眼里,看谁都像叛臣,整日提心吊胆,担心会有下一个吴鸾和慕琏出现,简直惶惶不可终日了。现在,他最信任的,不过你、我、薛将军三人而已。而我们两个,一个只会画画,另一个只会带兵打仗,若不是这样,我,我又何必强人所难,非要让你抛头露面啊!” “可是我……”听完王辰逸的话,苏沁也犹豫了。王辰逸的话不无道理,可是入朝为官,参与朝政这种事情,从没有一时半刻曾在她脑海里存在过。 “别可是了!”王辰逸急得就差没有跳将起来了,“苏沁,你是个深明大义的人,你应该知道,叛臣虽然已经伏法,可是真正的叛乱并没有结束。新帝上位,根基不稳,在这之前,他手里一无兵权,二无政绩,除了诗词歌赋,花前月下,什么都不会。如今要他做君临天下的九五之尊,他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随时随地准备跳出来咬断他的喉咙。既然你在吴鸾篡位□□的时候能够力挽狂澜,你就等于是把这整个国家兴亡的重任挑到了自己的肩上,虽然我知道这的确难为你,可是你推脱不掉!” “好吧!”苏沁迟疑了一会,最终还是答应了王辰逸,“王大人,你回去告诉皇上,我可以暂代丞相一职,不过,一旦有合适的人选,我即刻辞官让贤。” 王辰逸喜出望外,“好!” “还有,我需着男装入朝,仍沿用锦婷之名,你不可以再跟薛将军以外的任何人说明我的来历,皇上也不行。” “为何?你不知道现在外面都在如何议论你,说你薄情寡义,蛇蝎心肠,谋杀亲夫。你只有说出自己真实的身份,才有可能洗脱这些污名。是慕琏忘恩负义,残害忠良在先,你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苏沁一摆手,风淡云轻的一笑,“不要说了,王大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8 章 。我的身份不能公开,否则,又将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外面如何议论我都无所谓,人活一世,连身前事都未必管的了,又何必计较死了之后是何名声呢?” “好!那我现在就回宫去禀告皇上,你就在这里等着接圣旨吧!” ☆、第十一节 送走了王辰逸之后,苏沁一个人信步在慕府里游dàng。五月的夜色,沉静得像一眼清泉,淡淡的微风裹挟着百花及绿草的清香似有若无地拂过面颊,柔软得犹如少女的青丝。银白的月光,如水一般倾泻在繁花杂树,亭台山石之间,仿佛是谁信手扯起的轻纱。许久没有过的静谧,让苏沁紧张的神经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行至一坐假山处,苏沁隐隐觉得空气中仿佛飘散这一股淡淡的纸灰味道。于是提裙而上,顺着那味道飘来的方向找过去。走过一条长长的回廊,又绕过几处山石累积而成的景观,来到了一处荷花池的边上。五月,是荷花初开的时节,硕大的碧绿叶片层层叠叠,接连着铺满了整座水池,间或有几株或开或闭的荷花点缀期间,仿佛一整张翠绿的地毯上细碎的装饰。荷花池的对岸,隐隐有一处火光再闪,好像是有人正蹲在那里烧着什么。 “是你?”苏沁觉得奇怪,便走近去看,发现蹲在水池边上的不是别人,是那个司琴。 虽然苏沁的动作很轻,声音也不大,但司琴还是被吓了一跳。她本能向后缩了缩,对于苏沁,她还是有些畏惧的,“夫,夫人……” 苏沁今天无心吓唬她,目光越过她的肩膀看到后面的火堆和燃着了一半的冥钱烧纸,“你在做什么?” “我……”司琴瞪着眼睛看着苏沁半天,确定在她脸上没有半点侵略xìng,才慢慢道,“我听闻老爷后天就要问被问斩了。人都说阎罗殿里的冥王好过,皇权路上的小鬼难缠,老爷对我有恩,我既不能去法场送他,便想先替他烧点纸钱,打点一下路上的小鬼,让老爷一路上能少吃点苦头。” “后天?”苏沁觉得脑子里根链条好像突然断了一下,像是什么东西突然被她忘记,又突然被她想起来了一样。这种感觉很奇怪,她的记忆能力一向都很好,从有记忆开始到现在的所有事情,她一件都没有忘记过,为什么突然就会有了这种感觉呢?是因为自己不愿意记起某些人,某些事情,所以刻意的去回避吗?苏沁叹口气,揉揉发痛的眉心,看司琴又蹲回刚才的位置,继续烧纸,一边烧一边还喃喃自语,说些是是而非的话。苏沁看着这个侧脸跟自己相仿的女人,第一次对她有了点喜欢,没想到她也是个重情义的人。 苏沁在司琴的身边蹲下来,帮着她把剩余的纸钱一张张投进火堆。两个人默默地烧了一会纸钱,苏沁看着缓慢向上飘飞的纸灰,幽幽地问司琴道,“你,恨我吗?” 司琴转头看着苏沁,顿了顿,摇摇头,“司琴怎么敢恨夫人呢?” “可他们都说,是我害了慕琏。” 司琴摇摇头,淡淡的笑了笑,“我是个孤儿,从小在街上讨饭,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下一顿饱饭在哪儿。有一天,有一个穿得很漂亮的人问我愿不愿意跟他走,我答应了。他很高兴,让我叫他义父,把我带到一个院子里面。那里有很多跟我年纪相仿的孩子。义父给我们穿最漂亮的衣服,吃最好的饭菜,请人教我们读书、识字、弹琴、下棋、画画、跳舞……每天,我们都有好多好多的事情要学,手指破了,就在盐水里浸,浸到所有手指都没有了知觉就不会再痛;腿踝肿了,就泡在冰水里,消了肿再继续跳。不听话的孩子,就要被藤条和皮鞭打,还要被罚关进一间漆黑的屋子里,没有光,没有饭,也没有水……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几乎每天都一样,过得我早已经麻木了。十五岁的时候,义父第一次带我出来,把我当做礼物送给了当时已过花甲之年的知州大人。后来,知州大人病死了,我又被送给了吏部张大人,张大人又把送到了他岳丈右都御史葛天荫的府上。再后来,葛天荫因贪赃枉法被朝臣参本,葛天鹰为求自保,又把我当成礼物送给了武陵侯吴赫。再后来,武陵侯一派为了拉拢慕琏,又把我送给了他。老爷他,待我不薄。我原本以为,他会是我最后的归宿,我终于不用再在各种男人之间颠沛流转了,可事与愿违,老爷的前一个夫人,不是个能容人的,差一点把我折磨死,呵呵……”司琴苦笑了一下,“再后来,夫人的母家坏了势,夫人也一并死了。老爷说,他会给我一个名分,结果,你又来了。我不甘心啊,所以,我害你,我以为只要让你没了孩子,老爷就不会再喜欢你了。可见到你之后我才知道,我错了,错得离谱,老爷会喜欢你,根本不是因为你肚子里的孩子。你身上的任何一点都是其他女人望尘莫及的……我虽然只是个以色事人的女子,但从小学的就是看人。我看得出来,你是巾帼队伍里的英雄,是个成大事的女人,你跟老爷之间到底有何纠葛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你绝不是毫无缘由的,所以,我不恨你。” 苏沁扭过头看着身边的女子,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年纪,本该明艳的脸上却透出忧伤的神色,粉白的皮肤上镶嵌着动人的眉眼,侧脸有着跟自己相似的轮廓,这也许就是她没有被慕琏另送他人的原因吧,“你有何打算?回到你义父那里去吗?” 司琴夸张的笑了,“我义父?老爷犯的是忤逆大罪,我义父恨不得躲到地里面去,也不愿再跟我扯上任何关系,又怎么可能会愿意收留我呢?我也不想再去哪了,等老爷被问斩之后,我就随老爷去了,在yīn曹地府也能继续侍候他,呵呵,其实,我与其说是提前为老爷烧纸,不如说,是替我自己。老爷死后,或许还有人记得他,可我呢,无依无靠,无根无蒂,谁会记得我,唉!还是在没死之前,先替自己烧一些吧……”司琴说着,又往火堆里添了许多纸钱。 眼前火光骤然一暗,然后又是一亮,司琴刚刚投进去的那叠纸钱燃烧了起来,在火光中明明灭灭,黑色的纸灰在热气的蒸腾下,袅袅飞升,像枯死的蝴蝶,又像是一个人渐渐远去的灵魂。苏沁捏起挂在袖口上的一块纸灰,在手指间碾碎,“你,可愿进宫?” “进宫?” “对!”苏沁站起来,靠坐在旁边一颗较大的石头上,“我毁了你一个归宿,定然要还你一方依傍。这世间,若论大富之家莫过于皇室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你送进宫,保你坐上一宫主位。日后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自然不消说,若再能为皇上剩下一儿半女,这一生便可无虞了。只是……” 听说苏沁要把自己送进皇宫,司琴两只眼睛陡然一亮,见苏沁又有些犹豫,忙问道,“夫人,只是什么?” “只是,虽然是在皇上身边侍候,终归也是以色事人,你……愿意吗?” 司琴忙点点头,她本来以为慕琏一死,她此生无望,与其孤独终老,不如早早死去。却不想,山穷水复,柳暗花明,竟然有了如此大的一个转机,“我愿意,夫人,我愿意去!” 苏沁想了想,“送你入宫不难。不过,虽说宫中日子过得优容,但帷当中,宫禁森严,后妃众多,难免会有争风吃醋,相互算计之事,你一定要安分守己,若再起害人之念,我一样有办法治你,你可听清楚了?” 司琴忙点头应承,“夫人放心,司琴再也不敢了。” “以后不要再叫我夫人了……”苏沁皱着眉,总觉得司琴一口一个夫人,听着别扭,“你就叫我锦婷好了。” “是,夫……啊不,锦婷,锦婷小姐!” 苏沁笑了笑,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若是日后,我有什么难处……” 司琴马上会意,忙提起裙裾,跪到地上,“锦婷小姐对司琴恩重如山,司琴无论身在何处,都是锦婷小姐的部族,愿为小姐所用,绝无二心!” “好了,夜已深了,你快回去吧。这几日你准备一下,我尽快安排你入宫侍驾。” “是!司琴告退!” 司琴走后,苏沁望着渐渐冷却的火堆发起呆来,还未及燃尽的火光仍在灰烬当中扭动,像一条条细小的血丝。苏沁仰头深深地吸了一口还弥漫着焦灼味道的空气,突然产生了一种鄙夷自己的感觉。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学会利用别人了?尽管她还没有想过,到底会在什么时候用到司琴,但是她刚刚的确萌生了把司琴当做一颗棋子的想法。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成为了最令自己所不齿的那种人。世间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吗? ☆、第十二节 昏暗的走廊里,冷硬的青石板上,一辆笨重的木轮车缓慢地走着,发出沉闷的咕噜声。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在寂静的走廊中还是显得很突兀,以至于在两侧监牢当中的囚犯都闻声渐渐聚集到了门口。 “开饭啦,开饭啦!”穿着深灰色的衣服的狱卒推着笨重的送饭车,cāo着粗犷的嗓音提示着每一间地牢里的犯人。对于见不到外面光景,甚至很难推断出时辰的犯人们而言,这就意味着午时已到。 “哎!吃饭啦!你聋啦!哎!”牢头把一个装着糙米饭的简陋陶碗从牢门的铁栅栏边塞了进来,牢房里的人却像石像一般一动不动,仿佛完全没有听到似的。 “牢头爷爷,牢头爷爷!”对面牢房里一老一少两个囚犯,早就急不可耐地挤到了栅栏口,年轻的那个沉不住气,伸手召唤牢头,“牢头爷爷,他要是不吃,您就把他那份儿给我吧,我饿着呢,我都能吃得下。” “去去去!吃你的饭去!”牢头不耐烦的打发那个年轻的囚犯,没好气地把饭碗放到栅栏边,推着车子一边走一遍嘟嘟囔囔,“爱吃不吃,都进了死牢了,还以为自己是管家大老爷呢,我呸!” 年轻的囚犯捧着自己的晚,狼吞虎咽了扒了两口,蹲到墙边,用手肘撞了撞年长的那个,“哎,对面关的是什么人啊?怎么好像架子很大的样子?” “哼!什么人?!”老人撇撇嘴,拿筷子的手向上指了指,“上面的人,官!还不小咧!” “哎?那他怎么到这里来了?” “那谁知道,官家的事情不是咱们这种小老百姓能弄得明白的呦!”老人无奈地摇着头,捧着饭碗慢慢游dàng到牢房内侧的角落,一边吃一边嘀嘀咕咕,“再大的官有屁用,还不是两个肩膀扛着一个脑袋,进了死牢都一样是个死!” 此时,被一老一少议论得热火朝天的慕琏,却对两个人的话充耳不闻。转着眼珠,打量一遍周遭的环境。这一间方寸大小的地牢,只关了他一个人。朝内的一侧地上铺着一点干草,间或有蟑螂等爬虫穿梭其中,顺着干草向上看,土质的粗糙墙壁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死”字,意味着这里是死囚才会呆的地方。慕琏盯着那个死字看了一会,突然冷冷一笑,将目光转到栅栏口放着的饭碗上。那是一碗糙米饭,装在陶土烧制的破碗里,上面盖了几片没有油的枯菜叶子,这样的东西,在慕府是连狗都不屑于吃的,如今,却成了他的口粮。饶是如此,这样的待遇他也再享受不了多久了,因为明天的午时,他就要被问斩了。 “慕琏,有人来看你了!”正思忖间,一个狱卒模样的人走过来,拿出手上的一串钥匙,摸索着打开了牢门,满面堆笑地朝这后面说了声,“您请!”,然后退了出去。 “你终于来了!”狱卒走后,一个穿着斗篷戴这风帽的人走进地牢,站在了慕琏身后,而慕琏像是预料到了一样,虽然没有回头看,但是语气却十分的笃定。 来人褪去风帽,露出一张长相玲珑的脸,竟然是苏沁。 苏沁慢慢踱步到慕琏面前,抬眼看着眼前的男人。曾经何时,他意气风发,博学儒雅,风度翩翩,而如今,他头发蓬乱,还有两根草叶夹杂其中;衣衫又破又旧,全然不见往昔贵气与雍容,原本总是精光毕现的眼睛如今晦暗一片,只剩下绝望和不甘还闪动其中。再看看这间地牢,光秃秃的墙壁,除了个死字再无其他,与慕府的豪华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彼时,他是高高在上的一品丞相,此刻,却是连自己命运都无法决定的阶下之囚。 “你知道我会来?” “是啊!”慕琏抬头看着苏沁,十六岁两人第一次邂逅,数年间,光yīn荏苒,日月变迁,唯一不变的只有她如玉的容颜。时光何其偏爱这个玲珑剔透的女子,竟不曾带走她身上任何一点光华,若一定要说她有什么变化,那就是经历过这些年的磨砺,她美得愈加的锋利,像一柄利刃,穿梭时光,不留片迹。人生若只如初见该有多好。“呵呵……”慕琏自嘲的冷笑,“我一直在等你,我是你的老师,是你情窦初开的对象,是你的表兄、姐夫,是促成你去越国和亲的始作俑者,更是导致你一家没落至此的是罪魁……所以,你怎会不来呢,怎么会不想看看我这个仇人死前最后的挣扎呢?你,一定很恨我吧,恨不得我快点死!” “……”苏沁沉吟片刻,轻轻叹口气,蹲下身看着慕琏的眼睛,“世人都说,爱之深恨之切,我对你本就无情,又何来的恨呢?!” 听到苏沁的话,慕琏黯淡的眼神突然异常的光亮起来,眼睛也睁大了许多,他皱着眉峰凝视苏沁良久,确定在她眼睛里找不到丝毫情感的痕迹,才终于认命的垂下头。在此之前,他仍抱有幻想。他爱苏沁,是占有也好,是欺骗也罢,他就是爱得无法自拔。他也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会让苏沁厌恶,但即便她不爱他,至少会恨他,而不论是爱还是恨,都至少证明他曾在她的心中真实的存在过,留下过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9 章 记。可是她却说了那样的话,慕琏绝望了。在此之前,即便是宣布他即将被问斩,他都没有如此绝望过,而现在,他真的已经心如死灰。 苏沁没有继续跟慕琏对视,而是站起来在地牢里缓慢踱步,绕道慕琏背后,问了一句,“为什么你要做那样的事情?送走我之后,你仕途平顺,扶摇直上,为什么你还是不满足?” “呵……满足?”慕琏抓起地上的一根干草,在手指间毫无规律地绕着圈,“你告诉我何为满足?!慕家本是名门望族,我出生后没几年,就家道中落,我父亲饱读诗书,最后竟然沦落到要到集市上设摊替人代写书信和状纸才能勉强填饱肚子。你能想象吗,我们父子两个,守着整整一屋子的古董字画,却每天都过得饥肠辘辘。你觉得这样我能满足吗?我拼命读书,终于考入了头榜。可是,没有银子上下打点,我如何能留在晏淄。所以我找到你父亲,你真的应该看看你父亲看到那幅画时贪婪的表情,可笑极了。我虽然留在了晏淄,却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小官,不把你送出去,我的仕途之路何时才会有转机?你以为我这一路真的走得那么平顺吗?哪天我不是曲意逢迎,提心吊胆,就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权贵,哪天我活得像个堂堂正正的人过?!枢孝帝一脉气数已尽,即使我跟吴鸾不造反,也会有别人造反。吴笙这个人,根本不是做皇帝的料。你们能保得住他一时,保不住他一世。早晚还会又人出来。我慕琏这一世,即便不能流芳千古,遗臭万年又有何妨,至少证明我曾在这乱糟糟的人世间存在过!” “就算是这样,也不该拿别人的尸骨给自己垫脚!”苏沁说罢,转身准备离开。 “苏沁!”慕琏突然叫住已经走到牢门边的苏沁,语气透着悲凉与哀求,“我不想明天身首异处,可不可以帮帮我……” 苏沁顿了顿,看了一眼栅栏边还没有被动过的饭菜,“吃饭吧,吃饱了好上路!”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苏沁!苏沁!苏沁!”慕琏跟着冲到牢门口,不断地喊着苏沁的名字,“算我求你,给我一个痛快!让我死在你手里!给我一个痛快!求你!苏沁!苏沁!” 苏沁却充耳不闻,头也没回,她拒绝给慕琏最后一丝怜悯。 ☆、第十三节 慕琏死后,苏沁正式走马上任,成为了枢国第一人女宰相,也是枢国有史以来,第一个在只有男人的朝堂上,掌握大权的女人。不过,为了避免闲话,她还是坚持束发着男装上朝,并沿用锦婷这个名字,因此,朝中内外都称呼她为“锦相”。 苏沁上任之后,做了几件事情,迅速的稳定了枢国动dàng的局势。第一,改革吏治。趁着新帝登基,群臣摸不透君上的脾气都有所忌惮的时候,把一些贪赃枉法的、骄奢yín逸的、结党营私的、倚老卖老平庸不做事的通通罢免,另外从各处选拔政绩优异、清正廉明的年轻官吏入朝参政;其二,广赦天下,减免赋税和徭役。自古以来,但凡国家有大的事件发生,都会给一大批在监牢中服刑的犯人减刑,以示皇家恩慈。这一次,苏沁上奏成帝,建议把犯罪比较轻的和短期内就会出狱的人都赦免,放他们回家耕作,另外把一部分正在服徭役的平民也放回家。让他们参与劳动生产,通过这两项措施,使得底层的生产力大大增强;其三,兴修水利、鼓励开荒。枢国地势平缓,少山川多河流,苏沁建议成帝鼓励百姓大量开采荒地,同时把水源的优势利用起来,发展水利灌溉。这样,不仅扩大了耕地增加了粮食储备,而且兴修水利需要大量的人工,也解决了一部分人的生计问题;其四,兴办学堂。把之前在贪官污吏家抄没的财产拿出来,由国家主持兴办学堂,让那些家境窘迫的孩子也可以读圣贤书。这几项措施颁布以后,百姓好评如潮,坊间都把成帝称为“一代圣君”,成帝在百姓中微信迅速树立起来。 虽然苏沁的这几下重拳,帮助成帝站稳了脚跟,但是,在这几项措施也让苏沁得罪了不少朝中的权贵,尤其是那些自恃功高的老臣,这些人仗着祖上的功绩,占据朝中举足轻重的重要位置,实际上却是国库的蛀虫,要么平庸迂腐,终日无所事事,却拿着高额的官饷和赏赐,要么仗着自己位高权重,贪赃枉法,买官卖官。苏沁打击他们的手段也十分高杆,她深知这些人不会轻易就范,从高位上退下来,但她同时也知道,像他们这种位高权重的老臣,必定是慕琏和吴鸾等人生前竭力拉拢的对象,明里暗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她借着吴鸾和慕琏逼宫造反一事为由,软硬兼施,迫使这些人自动辞官或者隐退。 正因为如此,苏沁虽然帮助成帝在百姓当中树立了威望,自己却成了权贵们报复的众矢之的。在连续九次发生莫名其妙的“事故”之后,苏沁终于不胜其烦,跟王辰逸提起想要练武的打算。 “什么?你要习武?!”听到苏沁这样说,王辰逸匆忙咽下一口茶,瞪大眼睛一脸诧异地看着苏沁,实在想象不出端庄、温婉的她武qiāng弄棒会是个什么样子。 苏沁淡淡一笑,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是突发奇想,你也知道,我近来遇事不少,连在自己家里都加着小心,出来进去都需要人保护,如果我能变得有用一些,就能省去一些麻烦。” “可是……”王辰逸迟疑了一下,有些担心,“我虽不习武,但也知道,练武须得有童子功的功底,你如今骨骼已然长成,就算是从今天开始练,也未必能有什么成就。” “我也不想有什么成就……”苏沁摇摇头,“我不过是想练几招防身之术,我如今手无缚鸡之力,当真遇到歹人的时候,只能坐以待毙。个人生死倒还在其次,我就是担心如果有人要对我的孩子下手……”苏沁垂下双眸,把满眼的光华悉数敛于浓密的睫毛之下,“我不想在我的孩子受到伤害的时候,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不想做个无能的母亲…… 苏沁淡淡哀愁的样子我见犹怜,看得王辰逸心里一软,手上的茶杯险些掉落,“既然这样,这件事你就jiāo给我吧,我来帮你找武师。”没办法,面对这个女人,他就是没有办法拒绝。 几天后,王辰逸带着找好的武师来到了苏沁的府邸,也就是曾经的慕府,如今的锦相府。 “锦相,这位就是我帮你找的武师了!”王辰逸指着一旁低着头的高大男人,给苏沁介绍。 “见过锦相!” 来人大约三十岁上下,身材挺拔,宽肩窄腰,略瘦,比王辰逸高出一个头。着一件墨绿色云翔符蝠纹劲装,质地是上好的丝绸,腰间系着犀角带,缀着一只白玉。苏沁抬头,跟他打了个对面,只见他面容俊朗,眉宽目阔,鼻梁高耸,一对剑眉斜chā入鬓,显得英气卓然,“薛将军?怎么是你?”王辰逸给苏沁带来的这位武师不是别人,就是现任骠骑大将军薛千韵。可是,苏沁每次见到薛千韵总觉得有些尴尬,她总觉得吕仿的死是自己间接造成的。 察觉到苏沁的尴尬,王辰逸赶紧过来解围,“会武功的我只认识他一个,别人我不放心。况且,你身份特殊,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王辰逸下意识地四下扫了一眼,言语间隐约的透漏给苏沁薛千韵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信息。 苏沁会意地点点头,“我只不过想学几招防身,怎么敢劳动薛将军呢?” “呵呵,锦相不必客气……”相比于苏沁的尴尬,薛千韵反而坦然许多,“薛某一介武夫,除了拳脚功夫还凑合,只要锦相不嫌弃,薛某要倾囊相授!” “可是,薛将军远在骠骑营,非皇命不得擅自离开军营……”苏沁说出自己的担忧。 “无妨,我已经像皇上请命,辞去骠骑营的军衔,回来统领禁卫军,负责晏淄城的防务,而且,皇上也应允了。” “为什么?”薛千韵的这一决定让苏沁很不理解,毕竟手握重兵镇守一方的骠骑大将军跟掌管五万禁军的禁卫军统领不可同日而语,“骠骑营出什么事了吗?” 薛千韵摇摇头,“军职于我如浮云,冯氏如今无依无靠,疯疯癫癫,我想替他照顾她,但是带着这样的一个女人在军中总是不方便……这是他欠她的,如今他不在了,我要替他还。” “……”苏沁一时无语。她已经从王辰逸那里知道了薛千韵与吕仿的事情。冯氏就是已故吕仿的夫人,自从亲眼看见自己襁褓中的孩子被慕琏摔死在城墙下,这个可怜的女人就疯了。曾经端庄高贵的侯门贵fù,如今整日蓬头垢面,神情恍惚,满口胡话,见到小孩子就上去抢,城里的小孩子都怕她。冯氏的遭遇让苏沁对薛千韵的愧对又加重一层,“薛将军,都是我的错,若当初我……” “锦相!”薛千韵打断苏沁的话,“锦相不必过于自责,所有的事情都是吕仿和我自己的选择,我不愿任何人。其实……”薛千韵顿了顿,唇边溢出一丝苦涩的笑,“其实,当初慕琏夜探骠骑营,用吕仿来要挟我的时候,我就猜到他不会屈从,更不会给慕琏要挟我的机会。你们知道吗,临终前他用唇语对我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才像他的作风。锦相……”薛千韵转向苏沁,眼神无比真诚地告诉她,“你不必觉得亏欠我和他什么,这件事就算不是你,也一样会发生,这就是我与他的宿命!” 苏沁此时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三人于是各自想着心事,陷入沉默。最后还是王辰逸忍不住先开口,“哦对了,薛兄,你打算教锦相什么功夫?” 一句话把神游的两个人都拽了回来。薛千韵想了想道,“锦相的骨骼已然成年,一些需要从童子功练起的招式不能练。不如就练些讨巧有用的防身之术吧。从今天开始,我每三日来一次,指导你练功。” “好!”苏沁点点头,“一切听薛将军安排。” ☆、第十四节 古往今来,历朝历代,几乎都出现过外戚势力强大,僭越君主,参与政事,凌驾于王权至上的事件,枢国也不例外。慕琏有句话说得很对,吴笙此人,的确不适合做皇帝,他不仅没有君主的判断力和决断力,也不懂得驾驭群臣的帝王之术,甚至无法弹压住自己的后宫。皇后贺兰莺,就是当年与楚哲昶在梅江一站中,战死的佐伯将军的胞妹。当年她十八岁,因为兄长战死,需守孝三年,等到可以出嫁是时候,已经是二十一岁的老姑娘了。况且,佐伯将军一死,贺兰莺家便开始一蹶不振,虽然表面上还是功臣之家,门庭显赫,实际上已经如一根朽坏的木头。再者,这位贺兰姑娘相貌平平,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又不肯给谁人续弦,便一直无人上门提亲。彼时,吴笙也已经到了成家的年龄,但他是枢孝帝最不喜欢的一个儿子,除了在朝中担个虚名以外,一无实权二无政绩,也很难找到门当户对的人家。于是,孝帝便把这两个人凑成了一对儿。二人成亲三年来,顶着皇亲国戚的帽子,过着锦衣玉食的平淡日子。贺兰莺不仅常抱怨自己的夫君无能,却常因自己命途不济而自怨自艾。哪知,咸鱼也有翻身日,吴鸾造反,把孝帝和孝帝的两个最得意的儿子都送到了阎王殿,苏沁他们又把吴笙这个草包抬上了九五之尊的位置。贺兰氏摇身一变竟然成了枢国母仪天下的皇后,她不得不感叹命运的惊奇。 再说成帝吴笙,他本就是个懦弱无能之辈,刚当上皇帝的前几天,竟然都不敢上朝,不敢在皇宫里走动,过了十几天后,才渐渐适应了自己君主的身份。与此同时,在贺兰氏日日夜夜的哭诉之下,他也觉得自己这三年亏欠了贺兰氏太多。因此,他几乎答应了贺兰氏所有的要求,把贺兰氏的外戚全部弄到宫里或是朝中做了官,而且纵容贺兰氏挥金如土,骄奢yín逸的生活习惯。不仅如此,贺兰氏还是个有政治野心的女人,她不仅在后宫之中议论朝政,帮成帝做决断,有两次竟然公然出现在早朝上干预朝政。这件事引起朝廷内外一片哗然,苏沁身为百官之首,当朝一品丞相,自然要上书劝谏成帝,让他不要过于纵容贺兰氏。可是,成帝却以贺兰氏事出有因为由,把这件事不了了之了。 贺兰氏虽然没有受到惩处,却因为这件事情跟苏沁结下了梁子。况且,之前苏沁把司琴送进皇宫这件事情,就已经让贺兰氏十分不快了。贺兰氏自己相貌平平,xìng格却十分乖戾,当上皇后之前,对自己的夫君十分严厉,弄得吴笙虽然是个皇子,却一直不敢纳妾。吴笙登基之后,便成了身系家国天下的九五之尊,那么子嗣问题就成了他不得不面对的一件大事。贺兰氏进门三年没有所出,虽为皇后却无法阻挡吴笙扩充后宫,这也是她觉得做皇后最令她不舒服的一点。所以,她总是严格控制宫中后妃数量,就算要选,也选那些相貌和才学都不太出众的平庸之辈,让成帝仍旧专宠于她。奈何天不遂人愿,苏沁给成帝送来了司琴这么一个色艺双全的佳女子。本来,有苏沁这样一个倾国倾城的尤物总在成帝眼前晃来晃去,贺兰氏就已经十分吃味了,那司琴与苏沁长得有几分相似,又能歌善舞,几乎一进宫就集三千宠爱于一身,恨得贺兰氏牙痒痒,更加坐实了苏沁狐媚惑主、居心叵测的罪名。 这一天早朝之后,成帝召苏沁、薛千韵、王辰逸到御书房议事。议完事便赏几个人喝茶,并让司琴来作陪。正说话间,贺兰氏走了进来。看到司琴和苏沁之后,脸色明显不悦,黑着一张脸坐到了司琴刚刚让出的位置上。 扫了一眼在场的几个人,贺兰氏挤出一个自认为温柔可亲的笑容,对薛千韵道,“听闻薛将军尚未婚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0 章 薛千韵忙放下茶杯,起身回道,“回娘娘,微臣的确尚未婚娶。” “那就太好了!”贺兰氏点点头,“本宫有个表妹,今年十七岁,仰慕薛将军久矣,本宫有意做个媒,请皇上指婚,成就一段好姻缘,不知薛将军你意下如何?” 这句话一出,苏沁和王辰逸都把目光聚焦到了薛千韵身上,因为他们知道薛千韵的底细。 薛千韵顿了顿,随后回道,“微臣多谢皇后娘娘美意,然微臣一介武夫,恐怕配不上公主金枝玉叶。” 这些贺兰氏又不高兴了,“哼!薛将军这话一听便知不是真心,若是依本宫看,薛将军怕是看不上小妹蒲柳之姿,觉得本宫小妹配不上你吧。” “微臣不敢,实在是微臣粗鄙……” “哼!粗鄙?”贺兰氏截住薛千韵的话,“本宫看是我小妹粗鄙吧,比不上咱们锦相如花似玉,倾国倾城……” 苏沁一听贺兰氏话风不对,忙起身,“皇后娘娘明见,微臣与薛将军只是同僚,绝无私情!” “没有?!”贺兰氏撇撇嘴,“那本宫怎么听闻薛将军有事没事就往你府上跑,而且每次都呆上几个时辰才出来,一个新寡,一个未婚,说绝无私情?锦相,你能骗得了本宫,难道还能骗过天下人的眼睛不成?!” “我……”苏沁一时语塞,这哪里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该说的话,简直就如泼fù骂街,自己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皇后娘娘!”王辰逸忙站出来解围,“禀娘娘,薛将军只是教锦相一些防身之术,二人绝无任何越轨之举,臣可以担保!” “你担保?你拿什么担保?!王大人,听说你也至今未娶啊!锦相府里你也没少去吧。哼,说什么教防身之术,自古男女授受不亲,你们可倒好,孤男寡女跑到一起厮混去了,也不知道是谁在自欺欺人!”这下连王辰逸也摘不清楚了。 薛千韵抿着嘴唇忍受了贺兰氏半天,终于忍无可忍,吼了一声,“皇上!皇后娘娘!”习武出生的人声音本就宏亮,这一嗓子挟着怒气更是比平日里粗重了三分,“微臣多谢皇后娘娘及公主抬爱,但薛千韵生来只好龙阳之恋,不好男女之情,跟锦相更是没有丝毫男女之私,且早已发誓终身不娶,实在不敢耽误公主妙龄,还请皇上和娘娘明见!” 语不惊人死不休,薛千韵的话另成帝和贺兰氏瞠目结舌,没想到看起来铁骨铮铮的禁卫军统领竟然是个断袖。几乎同时,两人看向薛千韵的眼神里便明显有了鄙夷和厌恶的神色。 场面一下子尴尬下来。还是司琴反应快,一看苏沁三人杵在那里,眼睛一转,水葱儿般的玉手拽了拽成帝的胳膊,笑吟吟地对成帝道,“皇上,娘娘,公主乃是金枝玉叶,朝中多少青年才俊眼巴巴地等着皇上施恩典,帮他们指婚呢,既然薛将军已经承认自己另有所好,我们自然不能让公主受委屈,委身下嫁,不如再择好的为公主指婚,给公主找个更好的归宿。” “嗯!”成帝点点头,拍拍司琴的手,“爱妃说得有理,皇后,你看呢?” “……”被司琴这么一说,贺兰氏也不好再发作了。司琴话语当中虽然都是向着自己表妹的,但实际上却是在给薛千韵和苏沁解围,这也是她最讨厌司琴的一点:能说会道!瞪了司琴一眼,索xìng甩脸子不看众人。 苏沁看向司琴,后者微不可查地向她点了点头。 出了御书房之后,苏沁很不好意地向薛千韵和王辰逸道歉,“薛将军,王大人,实在对不住,若不是我要学功夫,你们也不至于被皇后娘娘责难……” “锦相不必如此!”薛千韵摆摆手,“其实皇后娘娘的这个妹妹早就托人向我提过亲,被我拒绝了,没想到今天又提起。反而倒是因为我,让锦相受委屈了。” 苏沁摇头,“我名声已经很不好了,不在乎多这一个恶名。倒是你,怎么能坦言自己好龙阳之爱呢?宫中没有秘密,这消息说不定明天就会传遍整个晏淄城的。” “我不在乎!”薛千韵语气坚定,缓缓地怀中拿出一个东西来,竟然是一枚破碎了又用金子箍起来的玉佩。细看之下,却是薛家的那枚传世的灵芝云纹腾云童子佩。这枚玉佩本来在吕仿摔下城墙的时候碎成了几段,上面还沾了吕仿的血,已经侵入玉石之中,成了玉的一种独特的颜色。薛千韵把这枚玉佩拿给苏沁和王辰逸看,“我已经发誓终身不娶,下半辈子,我跟他的命是连在一起的,我就是他,他就是我。我不觉得自己是断袖有何羞耻,只要情出真心,管世人如何议论。” 薛千韵的话另苏沁和王辰逸都对他刮目相看,是啊,只要情出真心,龙阳之爱又有什么关系,自己虽然不是个中之人,却十分敬佩薛千韵的坦坦dàngdàng。 ☆、第十五节 弘乾五年十月至弘乾七年四月初,乾武帝楚哲昶历经一年半的时间,收复了周边的岐象、乔宁、严、羟戎、梓辛、劳追、镬、蚨等小国,再加上之前就已经归附业硕和平国,越的疆土面积向外整整扩大了两圈,成为了大陆上幅员最为辽阔的大国。 弘乾七年九月初十,楚哲昶在早朝时宣布,要在近期攻打枢国,而且要御驾亲征,理由是枢国背弃誓言,曾经设计杀害当时出使枢国的齐王楚承辉。这个决定一出,震动朝野。众臣纷纷表示反对。一部分人以为,越才收复周边各国不久,局势还没有完全稳固下来,几国虽然表面上臣服,但暗地里让然不安分,有伺机反攻的危险,如果这个时候御驾亲征,带走大批军力,那国内必然空虚,若是此时几国联合起来偷袭,那越的损失就太大了;另一部分人则认为,越刚刚打完一年半的仗,耗资巨大,国库需要再填充,此时应该以休养生息为主,等到国库充盈之时再计较此事。 楚哲昶当然知道这些大臣说得有道理,但实际上,自从弘乾四年初,他知道苏沁不仅没有死而且安全回到了枢国之后,他就已经在盘算攻打枢国的计划。然而,彼时,后宫有图云,前朝有图航,外围还有几个蠢蠢yù动的小国,枢国的实力也还算强劲,算得上是内忧外患,不适合远征。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处理了图航,也废了图云,运用强大的武力将周边各国收入囊中。此外,枢国兵变,枢孝帝已死,新上来的成帝不是个当皇帝的料,纵容外戚专权,霍乱朝纲,单凭苏沁一人之力,根本挽回不了颓势,枢国虽然表面看上去四海升平,实际上已经是快被蛀空了的朽木。所以,这个时候出兵反而比三年前更有胜算。是以,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把枢国也打下来,让苏沁重新回到自己身边。这三年来,他想这件事想得几乎疯掉。纵然众大臣发对,楚哲昶还是力排众议,决定御驾亲征,这算得上是他登基一来,做得最任xìng的一个决定。 “启禀皇上,司徒大人求见!” “宣!” 须臾,司徒瑾渝走了进来,“司徒瑾渝叩见皇上!” 楚哲昶放下手中的奏折,捏了捏胀痛的眉心,“你该不会也是来劝我不要对枢国发兵的吧。” 司徒瑾渝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才有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着楚哲昶,“臣知道阻止不了皇上发兵,但臣知道,你至少把这个计划提前了两年!” “……”楚哲昶也沉默,看着面前的挚友半响,说了一声,“坐!” 司徒瑾渝就近坐下,范生给他上过茶后,便带着屋子里的人全都退了出去。 楚哲昶一边叹气一边从怀里掏出几根卷曲的琵琶弦,珍惜地抚摸着,“司徒,世人都说,高处不胜寒,越是身居高位就越寂寞。你知道这些年我都是怎么过来的吗?你知道一个人坐在我这个位置上,内心要忍受怎样的熬煎吗?若不是心里还残存着她还能回到我身边的希望,我恐怕早就活成了一具行尸走ròu。” “瑾渝怎会不知!”司徒瑾渝皱着眉,摩挲着手中的茶碗,“恕我直言,她如果真的去了还罢了,只要她还活着,哪怕是天涯海角,上天入地,你都会把她找回来!” “嗯!”楚哲昶重重点头,“知我者司徒也!” “只是……你这样做,会不会太冒险了?江山得来不易,你蛰伏了那么多年才从楚映煜手中夺回帝位,才有了今日的成就,如果真的要牺牲越,这场豪赌的代价是不是过于大了些……” “呵呵……”楚哲昶颇为无奈地笑了笑,不过司徒瑾渝的表现全都在他意料之中,“司徒啊司徒,你不愧是堂堂计相,一张嘴就是利益得失。你我相识不是一天了,我的行事作风你是知道的,我素来不给敌人喘息的机会。我敢做这个决定,就是不担心他们会联合起来造我的反。” “为什么?” “利益!”楚哲昶咽了一口茶,自信满满地说出他的理由,“古来征战,目的不外乎两种。其一,显示己方的武力,证明自身的优越;其二,追求更大的利益,把对方好的东西全部收入自己的囊中。前者虽然可以扩大疆域,但却不得不为旷日持久的征战付出巨大的代价,甚至可能失去原本拥有的一切。衡量一个国家的统治者是否明君的标准除了他具有震慑四方的武力以外,还有就是让百姓安定乐业,生活富足的能力。百姓富则国必强盛,百姓若贫穷,国库再怎么充盈也早晚会被民不聊生的百姓推翻。所以,古往今来的圣君明主,都绝不轻易发动战争,除非他确定这些战争能够带给他更大获利……” “就像你一样?!”司徒瑾渝chā话道,在他看来,楚哲昶就是这样一个懂得进退,知道百姓安定才是国之根本的君主。从他当上主帅的那天起,几百场仗打下来,他的兵将几乎没有冒犯过任何一个地方的百姓,反而是每到一处,百姓自发的出来劳军。所以,“战神”这个称号,除了证明楚哲昶非凡的军事才能以外,也饱含了百姓对他的无限崇拜和敬重。 “呵呵……我一直在尽力!”楚哲昶笑笑,面对好友如此高的评价生平难得的竟然谦虚了起来,“这些年,我每征服一个地方,就会下令开放边贸,互通有无,把每条边境线,每一个边镇都发展成商贸繁盛之地,让任何一方都能够从中获得比掠夺和征战更大的利益。就比如平国,一个以海盗经营为主的国家,其实没有什么战斗力可言,我平了成群的海盗,并且让他们的百姓看到,发展海上贸易远比他们做海盗来得更加安稳、富足,是人就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有了这样的安定生活之后,就不那么容易起杀伐之心了。同样,羟戎部落是个以游牧为主的民族,本就贫瘠,以前他们会袭扰他国边境是因为如果不这样做,他们就会缺衣少穿,就会饿肚子,甚至养不活自己的孩子,他们的民族就会消亡,是以才养成了他们凶残好斗的xìng格,换句话说,还是为了安定的生活。我收服羟戎,帮他们建造城镇,让一部分渴求安定的羟戎人在城镇里安居,从事生产和贸易,给不想生活在城镇里的羟戎人平均分配草原,让他们拥有自己的牧场,不用再为了哪里的水草更肥美而打来打去,久而久之,两方互通有无,换取各自所需要的东西,再加上各国商旅来往融通,他们的生活自然会比之前更加富足,也自然就会安定了。这就是我一直以来在做的事情。让各方之间都有利益链接,任何一方有变动,都可能会影响到其他各方,所以,他们不仅自己打不起来,而且,若是有一方受到了外界的袭扰,另外的几方还会前来支持。他们也不会想到联合起来反对越,因为一旦没有了越,那他们现在好局面又会回到之前各方割据混战的时候。所以,我才有这个自信说,他们不会造我的反。因为他们知道,他们不仅在武力上无法与越抗衡,在主权上,依附越也比对抗甚至推翻越能给他们带来更大的利益。也只有这样,这块大陆才会是铁板一块,才能真正的称霸天下!” “这就是你作为千古一帝的理想?” “什么千古一帝?!我根本不在乎,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至于后世如何评说,于我,轻于鸿毛。” “所以,枢国是你帝国版图中的最后那一块?” “不错!所以攻打枢国势在必行。不过,我承认,选在这个时候发兵的确是我有私心。她走了快四年了,我不想再等了,我要亲自去把她带回来,让她回到我身边。” “那……你有信心能打赢吗?” 楚哲昶笑了,“若论起带兵打仗,我什么时候输过?!枢国鲜有可用之人,加之成帝软弱无能,纵容外戚专权,早已名存实亡,不过剩个空架子撑在那里。所以司徒,我正好也要问问你,如今的国库是否还能够支持我打这一场仗?” 听完楚哲昶的一席话,司徒瑾渝原本yīn霾的脸上顿时雨过天晴,放松了下来,“原来你早就成竹在胸,军资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即使国库里没有钱,我司徒瑾渝倾家dàng产也撑得住你!当初我能倾全部家财助你夺得皇位,如今我就能助你称霸天下!” 得知楚哲昶要御驾亲征的消息,枢国朝廷立即zhà开了锅。要知道,在这块大陆上,若论军事实力,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够与越相抗衡。事实上,在楚哲昶的军队扫dàng周边各小国的时候,苏沁便敏感地察觉到,枢国的地位变得岌岌可危,会是他称霸整个大陆的最后一个关口,但是她没想到会这么快。难道越进队不要休整吗,国库不需要休养生息吗?会不会是因为自己呢?这个念头在苏沁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带给她无限地焦虑。如果楚哲昶真的仅仅是为了自己而任xìng地要发动这场战争,那他真的是太冲动了。她相信楚哲昶不会做这么不明智的决定。为了避免冲突,枢国派遣使臣来到越递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1 章 国书求和,表示愿意割地赔款以弥补曾经企图伤害齐王的事情,但楚哲昶根本不接受,一场旷世大战迫在眉睫,枢国顿时人心惶惶。 ☆、第十六节 弘乾七年九月中,楚哲昶正式向枢国宣战,并开始向两国边界处调兵遣将,共计集结了二十万军队。此一战他志在必得,不管是天下霸业,还是为苏沁…… 九月份的晏淄城是一片金黄景象,正式秋意盎然的时候。然而,边关是战火还是把晏淄里的成帝和百官烧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根本无心欣赏。 求和不成,就只好迎战,前骠骑大将军薛千韵当仁不让,担当先锋,即便他现在的官衔是禁卫军统领,但作为主力出征的骠骑营,大多数是人都是他的旧部,他在骠骑营的领导力远胜于现任大将军。有了先锋将领,还需要有坐镇帐中,运筹帷幄的主帅,这可难住了所有人。枢国在武力上本就不如越,朝廷和军营中又比较缺少那种擅长统筹全军,同时又具备杰出指挥才能的人。何况,这一次是号称越战神的楚哲昶亲自披挂上阵,御驾亲征。十二岁上战场,十四岁封王,十九岁被誉为越战神,三百二十八场大小战役的不败纪录,让任何一个对手都畏惧三分,再加上,他用一年办的时间就收服了周边的八个国家,强大武装能力和高杆的政治手腕令人咋舌。有这些前提在,枢国几乎没有一个人敢出来担任这次战役的主帅。 早朝过后,苏沁、薛千韵、王辰逸又被召至御书房议事,讨论到底任命何人作为主帅。自从成帝登基以来,但凡有任何决策上的困难,成帝都会召三个人单独议事,在他看来,这三个是帮助他走上权利顶峰的基石,是处于他权利中心的核心人物。然而今天,他却另有目的…… 几个人听命到了御书房后,却发现皇后贺兰莺也在坐。三个人并不感到诧异,因为贺兰莺向来都有干涉朝政的强烈yù望,她公然参与到这样的小型讨论中来也不是第一次了。讨论的重点自然是迫在眉睫的战事以及主帅的人选。可是讨论来,讨论去,都没能决定下来。 贺兰莺这次破天荒的没有参与讨论,只是坐在旁边意味深长地看着几个人,直到讨论进行不下去,气氛骤然安静下来,她才慢悠悠地吐出一句,“依本宫看,不如锦相你亲自做主帅,如何?” “……”贺兰莺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把苏沁、薛千韵和王辰逸都震得愣在了当场。半响,最先回过神来的薛千韵马上接口道,“皇后娘娘,锦相是文臣,又不在军中任职,也没有打过仗,如何能担任主帅,带兵出征呢?!” 贺兰莺笑笑,“薛将军此言差矣,锦相大才,乃我枢国之福星、国家之栋梁,既然做的了百官之首的堂堂一品丞相,又何愁做不了运筹帷幄的三军主帅呢?” “皇后娘娘!”王辰逸也觉得荒谬,跳出来为苏沁鸣不平,“臣以为,此事关系到枢国大计和数十万将士的生死,不容儿戏,那乾武帝盛名在外,更加不可小觑,锦相虽有大才,却终究是巾帼儒臣,不能堪当此重任!” “王大人,你可真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锦相虽然是巾帼女儿,却堪当我一国丞相之位,儒臣如何?武将又如何?本宫是让锦相去做主帅,运筹帷幄,坐镇帐中,又不是真的让她冲锋陷阵与敌军兵戎相见,如何不可?再说了,锦相长得这般姿容秀丽,倾国倾城,说不定那越皇帝见了舍不得打,直接就退去了呢……呵呵呵。” “这……”贺兰莺自认为好笑,薛千韵和王辰逸却面面相觑,两个人都想替苏沁申辩,但却找不到更合适的理由,无奈,王辰逸只得抛出人情这张牌,“皇后娘娘,锦相家中尚有稚子要抚养,幼子孱弱,母子情深,锦相这一去可能……可能就未必回得来了,抛下幼子如何生活?!此事,还请皇上、娘娘慎重处之……” “哼!”贺兰莺冷冷一笑,瞪了王辰逸一眼,“王大人还真是懂得怜香惜玉啊!不过这一点就不用你来cāo心了,本宫已经想好了,锦相随军出征之后,孩子就接到宫里来,由本宫抚养,等锦相凯旋而归后再接回孩子,若是……若是锦相回不来了,本宫就把这孩子认作义子,养到他chéng rén,如何?” 直到贺兰莺说出这句话,苏沁才猛然抬头看她,脸色苍白,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冷冰冰地没有一丝温度,她当然知道贺兰莺不会有那么好的心帮她照顾孩子,烬殇不过是她逼迫自己就范的一个借口而已。 “怎么?锦相似乎不太愿意?”贺兰莺见苏沁一声不吭,只是一直瞪着自己,心里很不舒服,语气也开始变得冷淡。 苏沁深呼吸几次,才让自己翻滚的心绪稍稍平静下来,“稚子年幼,恐怕会叨扰娘娘,不如就让臣带在身边吧。” “哪里的话!”贺兰莺听出苏沁话语里已然有打算就范的意思,心里顿时涌起一股jiān计得逞的快感,但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于是脸上虚假的表情中便多了一份怪异的扭曲,“锦相既然愿为主帅,此番去必要心无旁骛,殚精竭虑,哪里会有多余的经历来照顾孩子呢?再说,军中生活艰苦,锦相也不忍心孩子跟着你受苦吧。” “我……” 苏沁刚要反驳,贺兰莺一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锦相不必说了,本宫一直没有所出,也尤其喜欢孩子,今天我已经派人把令公子从相府里接来了,还望锦相不要怪本宫善做主张哦。”贺兰莺说着,伸出手掌拍了两下,在众人吃惊的注视下,两个宫娥抱着小烬殇从后堂走了出来,到贺兰莺身边站定。 “烬殇!”看到自己的孩子竟然被陌生人抱在怀里,母xìng的本能驱使她想要立即奔过去把孩子抢过来,却被薛千韵抢先一步,拽住了她。苏沁怒火中烧,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薛千韵,“放开我,那是我的孩子!” “别冲动,孩子在她手上,小心她对烬殇不利!”薛千韵在她耳边小声提醒。 苏沁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定在原地不敢乱动了,眼中的盛怒却丝毫未减,怒气冲冲地瞪着在御座上一直不发一言的成帝。而成帝却把目光转向另一头,根本不敢看几个人。慕琏说得对,枢国气数已尽,吴笙不是个当皇帝的料,可是,她没想到的是,这个皇帝虽然懦弱无能,却连最基本的人xìng都没有,救他的命,助他登上地位,他一点都不感恩也就算了,竟然还纵容贺兰莺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拿孩子威胁她。 正在几个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内侍进来通报,虞妃司琴求见! “她来干什么?!”贺兰莺第一个不爽起来,“告诉她,皇上正在跟大臣们议事,不见……” 贺兰莺话还没说完,司琴便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臣妾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虞妃,你没看见皇上正忙着,你未经召见就闯进来,是何居心?!”贺兰莺怒斥司琴,她一看见这个女人就讨厌,恨不得撕烂她那张与苏沁相似的脸庞。心里盘算着,“本宫现在无暇顾及你,等我收拾了你主子,再回头来收拾你这个小妖精!” “臣妾该死!”司琴忙告罪,“臣妾是听闻皇上进来因为越战事而寝食难安,所以特地熬制了安神汤给皇上送来,不想却耽误了您与三位大人议事,请皇上降罪!”司琴说完,就瞪着两只大眼睛看着成帝,一脸的无辜和楚楚可怜。 成帝一见她这样登时就心软了,“爱妃也是担心朕,情有可原,快起来吧!”说着,还伸出一只手去扶了司琴一把,气得贺兰莺差点当场zhà毛。 “呀!哪里来的孩子啊!好可爱!”司琴一站起来,便看到了宫娥怀中的孩子,走过去抱在怀里逗弄,“这不是烬殇嘛?!”司琴是从丞相府出去的,所以她能认出那孩子是烬殇一点都不奇怪,司琴抱着烬殇玩了一会儿,这才抬头看向苏沁,“锦相,你上朝怎么还带着孩子啊?” 苏沁见司琴出现,便知道事情有了转机,忙回倒,“回虞妃娘娘,皇上任命臣为大元帅,出征越,我yù带着烬殇一起去,皇后娘娘怕我无暇照顾孩子,才把烬殇接到宫里来抚养。” 司琴也不是愚笨的人,察言观色是她的专长,她当然明白贺兰莺所谓的照顾其实就是用烬殇威胁苏沁,第一,逼着她出征,第二,威胁她不敢战场倒戈。苏沁对她有知遇之恩,这件事情上,自己一定要帮一帮忙。司琴眼睛转了转,计上心来,“皇上,皇后娘娘容禀!臣妾原从丞相府来,一直十分喜欢烬殇这孩子。皇后娘娘乃天下之母,主管后宫事宜,着实劳累。臣妾无能,不能为娘娘分忧,不如这样,照顾烬殇这件事就jiāo给臣妾来做吧。” “不行!”贺兰莺立即出言反对,嗓子因为喊得太急迫都破了音,听得在场的人俱是一皱眉。 “为何不可?”司琴寸步不让,“难道说,皇后娘娘要对烬殇不利,怕我坏了你的好事?!” “大胆!你放肆!竟然对本宫如此不敬!来人!”贺兰莺说着就要叫人惩治司琴。 司琴却抢先一步扑到成帝的脚边,“皇上,臣妾冤枉!您都听到了,臣妾只是想替皇后娘娘分忧,是皇后娘娘步步紧逼!” “这……”成帝一时也手足无措。用孩子来威胁苏沁是贺兰莺的计谋,他也默许了,可是司琴的出现是他没想到的,而且司琴说的也不无道理,反正只要孩子在自己手里,苏沁就一定会乖乖就范,谁来养不一样呢,“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成帝挥手,示意刚刚进来的侍卫退出去,转过头对贺兰莺说,“皇后,朕觉得虞妃说得也不无道理,不妨就把孩子jiāo给她来抚养吧。” “你……”贺兰莺刚想发作,却碍于苏沁他们三个在场不好说出自己的真正意图,也只好作罢,只要孩子还在宫中,总会有办法要回来的,“也罢,虞妃,那你可要好好照顾锦相家的小公子!” “谢皇后娘娘!臣妾遵旨!” 看到烬殇最终还是jiāo给司琴抚养,苏沁悬着心总算安定了一点,至于后面的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第十七节 金秋时节,一些夏天时候开得如火如荼的花早已经谢了,剩下苍翠的叶片在微风中摇摆,偶尔还能从地上的泥里找到些残破枯萎的花瓣,从而想象它们盛放时灼灼其华的美丽景象。少了各类鲜花装点的花园里,倒是那一片叶子上长满金色斑点的植物尤为引人注意。那看上去其貌不扬的绿植,叶子不知道为什么一生出来就布满金黄色的斑点,层层叠叠,不开花只长叶,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闪动黄金般的光芒。听说,这种植物价值不菲,而且不好养活,却有个极形象的名字,叫“洒金叶”。 这样宁静的午后和富有特色的植物,本是文人墨客最喜欢的美景,可是,现在的王辰逸却没有这个心思去欣赏。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王辰逸一进门就忍不住bào发出来,“你们说,皇上怎么能有如此荒谬的想法,让锦相去带兵打仗?!真是气死我了!” 跟在他后面进来的薛千韵虽然也是一脸的愁容和愠色,但却没有王辰逸表现得那么明显,而是找了个位置坐下默不作声。 “来人,上茶!”苏沁最后一个进来,把手围在屋里燃着的一个火炉边上取暖。虽然枢国只有在过年前最冷的一个月才会在屋子里生火炉,但苏沁毕竟受过极寒,比较怕冷,所以夏天一过完就开始取暖了。丫鬟送上三杯热茶,转身刚要走,却被苏沁叫住了,“等等,吩咐厨房备一桌酒菜,今天两位大人在府上用膳!” “是!”丫鬟领命下去了。 “你还有心思吃饭啊,你还能吃得下去?”王辰逸听见苏沁吩咐上茶、备饭,急迫得心情仿佛火上浇油一般,腾地一下就燃烧了起来。可是当她发现苏沁只是捧着热茶杯平静地看着他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气势就消了泰半,灰头土脸地坐了下来。这么长时间以来,从平定武陵侯叛乱到帮助苏沁整肃朝纲,王辰逸自觉跟苏沁熟悉了不少,加上两个人都是喜欢书法和绘画的,平日里就比幕僚之间更多了些话题,所以,他便不自觉的在苏沁面前显得更放得开一些。 苏沁等王辰逸坐回原位才慢慢道,“既然我跟薛将军都要出征,以后能这样坐在一起吃饭的机会,不知道还有没有了,权当这一次,是你给我们送行吧。” 薛千韵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而这句话听在王辰逸耳朵里仿佛像个千斤坠一样拉着他的心不停地向下落,仿佛面前就是个无底的深渊,他眼睁睁地苏沁和薛千韵往下跳,却根本帮不上忙。一时间恼怒、自责、窝心……什么感觉都有,逼得他都快哭了,“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若不是我极力劝说皇上任命你为丞相,你也不会有今日之祸,还连累你们母子分离……” 王辰逸在一边兀自检讨和自责,苏沁却站起来走到窗前,拿起小勺给条案上的几盆长势旺盛的葶兰浇水。葶兰也是八月份就该凋谢的花,这几盆是苏沁特意种的,放在屋子里养着,有火炉烤着,便开得还好,葱绿细长叶子衬托了素雅的白色兰花,显得格外清新。苏沁轻抚着花瓣,默默地在心里祈祷,“娘,你一定要保佑烬殇平平安安。” “锦相!薛兄!”王辰逸检讨完,又坐不下去了,“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呀,怎么都不说话?!” 苏沁浇完花,又回到桌前坐下,“王大人,你稍安勿躁,也不必自责。其实今天,皇后说让我为帅带兵出征时,我跟你们一样也很生气。可是,在你跟薛将军替我分辩时,我突然就想通了。” “嗯,我也是!”一旁坐着的薛千韵也围坐过来。 “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2 章 你,你们两个什么意思?”王辰逸急得说话都结巴了。 苏沁笑了,“其实皇上和皇后的心思很容易明白。我们都是帮助成帝登上皇位的人,既是他的权利核心,也是他的心腹大患。自古伴君如伴虎,就是这个道理。我们终究知道皇上太多的事情,而皇家又怎么会允许我们这样的外臣手握大权,又掌管着皇室的秘密呢?所以,在皇上和皇后的眼里,我们三个就是未来的吴鸾、慕琏和卢进中!”苏沁伸出手指分别点了点自己,还有王辰逸和薛千韵。 “所以,你是说,皇上此意其实是要让你和薛兄死在外面?!”后知后觉地王辰逸这时候才明白成帝和成皇后的险恶用心。 “也可以这么说!”薛千韵接过话头,“自古以来,但凡是帮助君主成事的所谓有功之臣,最后都没有好下场,我们亦是如此。我等在朝中一天,皇上便会顾忌一天,所以,即便没有这次越大军压境,他们仍然会找到其他的借口,或早或晚,把我们要么杀,要么流放。” 王辰逸越听越觉得自己脊背发凉,他本是个文弱书生,对政治一无所知也毫无兴趣,若不是这次吴鸾叛乱把他也牵扯其中,他可能这辈子都与政治无缘,“那为什么,我,没有……” “不知道……”苏沁摇摇头,“君心难测,或许皇上念在你们自幼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你又看起来不像个弄权之辈,所以才没有对你如何吧。” 王辰逸抬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艰难地咽了口茶,眼神呆滞地喘了半天,才转头对苏沁和薛千韵道,“那,那你们这次,回,回不来了吗?” 薛千韵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转头看着苏沁,“锦相,你说呢?” 苏沁不自觉地把手伸向脖子上挂着的珠链,幽幽道,“我不知道。他从没在战场上败过,而我也不能放任他入侵我的故国,何况,烬殇还在宫里,若是这一仗我回不来,烬殇怎么办?” 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苏沁,知道此时她的痛苦远远超出他二人的想象。一个是自己心爱的儿子,一个却是爱子的亲生父亲,任何一方都不是苏沁能够说放弃就放弃的。上天真是爱作弄人,为什么总是让相爱的人走到对立面上呢。 下午,三个人又在一起商量了一些事情,王辰逸和薛千韵才准备离去。 苏沁把一封书信jiāo给王辰逸,让他想办法带给宫里的虞妃司琴,让她想办法保护烬殇不受伤害。另外,嘱咐王辰逸,“最近一段时间,你后面一定会有尾巴,所以,万事都要小心谨慎一些,别让有心之人抓到你的把柄。我们走以后,你不要跟我们通信,免得被抓住把柄说我们结党营私,而且你行事要尽量低调,若是朝中有大事商量的时候就称病不上朝,不要参与其中,免得遭人算计。” “嗯!我知道!”王辰逸谨慎地把书信藏在怀里,仔细地听苏沁的安排。 “还有,若是你有什么为难,可以去虞妃,她会帮你的。” “好!你跟薛兄这一去,我们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面,各自珍重!” 同年十月初二,十五万兵马集结晏淄,由苏沁任主帅,薛千韵为副帅,迎战楚哲昶的二十万大军。出发当日,成帝、皇后及文武百官,都亲自兵马大营,为三军将士送行,誓师的过程搞得十分隆重。只不过,身为主帅的苏沁,看着高台上神色庄重的成帝,总觉得有点好笑,吴笙或许不会成为一个好皇帝,但他或许可以成为一个好戏子。 秋天是肃杀的季节,即便入目皆是耀眼的金黄,却仍旧改变不了植物由盛转衰的命运,这便是轮回。苏沁坐在主帅的马车中,疲惫地揉着眉心,膝盖上摊开着一本厚厚的兵书。这一路上,她都在琢磨该怎么打这场仗,可是,队伍越是北上,她心里越是烦乱,兵书看在眼睛里,脑中出现的确实当初和亲路上她跟楚哲昶相遇后的一切,捕鱼、打猎、戈壁、沙漠……所有本该随着时光远去的画面,却一页一页不断重复地在她眼前闪现,就像路边树上不断掉落下来的树叶…… 于是,苏沁就带着这样杂乱的思绪,来到了两军jiāo战的前沿。这是一座叫做燧远的边防城镇,从这里再往前三十里就是枢国和越的边界地带,而从这个边界向东南方看,枢国地形就像是一个大的口袋,燧远就位于这个口袋的封口处窄长的一段,过了燧远,地域便逐渐开阔起来,人口和城镇开始增多。因此,燧远可以说是枢国的门户,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若是这个被门户打开了,那么越军队就可以长驱直入,直捣晏淄,这也是为什么楚哲昶会选择从这个地方开始攻打枢国的原因。所以,苏沁的职责就是守住这个门户,至于如何让楚哲昶退兵,她暂时还没有想过。 ☆、第十九节 “看到你还活着,真好!”楚哲昶看着苏沁半响,终于说出这句话,然后整个人便显得很轻松,好像卸下了心里的一个很大负担一样。他什么都没有问,也不必问,只要苏沁还能活生生的出现在他面前,他就已经无数次地感谢上苍了,还需要问什么呢。 这一句话仿佛平静的湖面上丢下了一颗石子,激dàng起一圈圈的涟漪,引得苏沁心里一片酸楚,这两年多的时间,于她而言,又何尝是好过的呢?苏沁的眼眸一下子就湿了,她强忍着没有掉下泪来,却还是有两颗未及收住的泪珠淘气地跑了出来,被苏沁浓密的睫毛一剪,变成几个更小的水珠挂在她修长的睫毛上,像清晨的朝露。 “你……”这是两个人碰面以来,苏沁说出的第一个字,她很想问问楚哲昶,你怎么会在这?你打这场仗是因为我吗?你到底想做什么……她有好多的问题,但是此时此刻,面对楚哲昶漆黑的眸光,和那只有见到她时才会显露出来的温柔的笑容,她却一个也问不出口。 “沁儿!”又一颗石子丢进了心底,这个昵称,她已经多久没有听到了。 那一瞬间,苏沁甚至有种冲动,想把一切都告诉楚哲昶,告诉他,她是怎样逃离了那场大火,又是怎样回到了枢国;告诉他,她有过怎样的际遇,她如何艰难地走到现在;告诉他他们有一个孩子,叫做烬殇……可是,她不能说,她什么都不能说。烬殇还在宫里,前途未卜,如果她说了,难保楚哲昶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更何况,她现在肩负的是整个国家的责任,不是只有个人的儿女私情。尽管她知道兵家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道理,可是这样一场战争,涉及到君威皇权、国运兴衰,就算她一个人愿意放弃这场争斗,那数十万将士呢?枢国的百姓呢?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自己的国家被人占领,成为他国的附属。此刻她终于清醒的认识到,战争,不是任何一个人或者几个人就左右得了的游戏。虽然看起来能够决定打与不打的,仿佛只是各自的当权者,但当权者又何尝不是被命运的双手摆弄呢,看起来各个呼风唤雨,气势如山,但其实就像皮影戏一般,□□控着表演,你方唱罢我登场,就这样推动着历史的车轮滚滚而动。她也好,楚哲昶也好,或是这世间的任何一个人,不过都是历史这场大戏中的提线木偶,或多或少要在这舞台上留下点什么,挣不脱的宿命的掌控,必须要演完这一场才可以谢幕。这样想着,苏沁原本纠结的内心似乎轻松了许多,脸上的表情也没那么纠结了,抬头看见楚哲昶正用一种炽热得能把人融化的眼神凝视着自己。苏沁心里禁不住一抖,下意识的就两颊烧红,把头瞥向一边。 相比于此刻有些害羞甚至有些窘迫的苏沁,楚哲昶却是笑了,眉梢和嘴角勾起迷人的弧度,苏沁还是那个苏沁,还是他心中那个纯粹得不带一丝杂质的女子。 “沁儿!我早就说过,你有将帅之才,如今这样的机会,不要顾忌太多,拿出你的本事来……”楚哲昶说着,在桌上一本苏沁近来正在研读的兵书上拍了拍,“让我看看这些年你都学会了什么。我先走了!”。 苏沁仰头,发现楚哲昶看着自己的眼神当中满是宠溺。她现在正仰视着他,而楚哲昶这个人本身也值得人去仰视。对于他这个几乎是在战场上成长起来的人而言,征战是他的强项,凭他的实力,完全可以站在巅峰的位置上,以神的视角睥睨天下。而自己呢,在这方面却像个刚刚开始学步的孩童,除了翻翻兵书,纸上谈谈兵,实战经验一点都没有。难怪楚哲昶说让她有本事尽管拿出来,因为人家根本就没有把自己这主帅当回事,那感觉就像是一个武艺精湛的老师父在教导自己刚刚入门的小徒弟一般,就差伸手拍拍她的头了。 这倒是挑起了苏沁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个xìng,璀璨的眸光追着楚哲昶的伟岸的背影,“你会手下留情吗?” “你说呢?”楚哲昶没有回头,大摇大摆地就走出了她的房间。那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不知道的人一定以为他这是穿梭在自家的后院,而不应该是敌军的营地。 不会。楚哲昶当然不会手下留情。这一点苏沁十分肯定。她能明白这场战争的意义,楚哲昶又何尝不懂。况且,战争不仅仅是两个主帅之间的事,在这两人的背后,是数十万人的xìng命,这些人又何尝不是谁人的夫君、父亲、儿子……儿戏不得。主帅的一个决定,冲锋陷阵的却都是血ròu之躯的将士们,而楚哲昶之所以被誉为战神,除了有对他强悍的武力以及运筹帷幄能力的肯定,同时也是因为他从不拿自己将士的xìng命去做无意义的牺牲,这种对于生命的敬畏本身就值得所有人尊重。 苏沁望着楚哲昶出去的方向,半晌才回过神来,转头却看见刚刚被楚哲昶拍过两下的书上放着一样东西。那是一方手帕,四角重叠,拿过来一看,发现手帕的纹路里隐隐透着淡淡的血迹,而手帕的一角上绣着一丛淡雅的兰花,苏沁恍然想起,这是那一年比武,楚哲昶受伤,自己帮她包扎时候用的,他竟然保留至今。打开手帕,里面赫然是一截漆黑卷曲的琵琶弦。苏沁不用想也知道这段琵琶弦是从哪来的,想想这些年,这两样东西他一直带在身上,心里顿时酸软成一片。 楚哲昶这边刚刚回来,永乐和欢喜马上就从主帐里迎了出来。其实,早在他们知道枢国的主帅是化名锦婷的苏沁时,心里就是悲喜jiāo加。喜的是,两个人终于能再见面了,悲的是两者却是敌对双方。楚哲昶去见苏沁,永乐和欢喜对这次会面的结果那是相当期待的,觉得主子一定是去劝说苏沁的,让她不要打这场仗,甚至有那么一种可能是把苏沁直接就带回来。毕竟,两人之间的牵绊那么深,怎么会忍心彼此刀兵相向。可是,没有,她们所期待的事情一件也没有发生。苏沁没有跟着回来,而这场仗也还是要打下去。此时此刻,看着主子那yīn晴不定的神色,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望了一眼跟着一起去叶苍衍,后者也只是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她们又何尝不知道,当下心里最纠结拉扯的,其实就是楚哲昶:为了一个人,你不惜提前发动一场规模宏大的战争,亲自引兵来打,可是那个人,却偏偏成了你前进道路上最大的阻碍。叶苍衍此时也是后悔不已,之前他会把苏沁逼走,是觉得苏沁异国血统的身份以及和楚哲昶之间的儿女情长会成为楚哲昶称霸天下的阻力,可是世事难料,他哪里猜得到事情竟然演变成这个样子。早知道如此,当初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那么做的。 主仆四人各揣着心事,都是很晚才有困意。第二天清晨,永乐和欢喜进来伺候楚哲昶洗漱的时候,发现他已经醒了。虽然昨天主子休息得比他们很晚,但是经年累月养成的良好习惯,保证了他每一天都能够在相同是时刻醒来,即便他现在看起来形容有些憔悴。 “嘶~”楚哲昶敏锐地一回头,正看见永乐把手背在后面,神色慌张地看着自己,“给我看看!”楚哲昶向永乐伸出手。 永乐很是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把手里的东西jiāo了出去。原来是她给楚哲昶整理头发的时候,发现了一根变白的头发,忙拔了下来,刚想藏起来却还是被发现了。 看着那根通体银白色的发丝,楚哲昶突然笑了,喃喃道,“而立之年未到,已生华发,苏沁,你要怎么还我……” ☆、第一节 跟楚哲昶见过面后,苏沁这一夜睡得倒是难得的轻松,甚至是她这两年多以来睡得最少却睡得最好的一晚。是啊,事情已经演变到了这个地步,想得再多也是无用。既来之则安之,尽全力就是了。 醒来后,自己洗漱装扮。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己方的主帅是个女人,但苏沁还是坚持一身男装打扮,这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烦,也是她不带侍女来的原因之一。穿戴整齐后出了房间,苏沁便带着手下的众将一起视察整个城防部署,看将士们早起cāo练的情况,然后又是一群人聚在一起讨论战法。区别是,昨天还一脸yīn郁的主帅,今年看起来却十分的神清气爽,大敌当前却仿佛有什么好事就要发生一样。众人面面相觑,却都不敢问。最后还是副帅薛千韵趁人少的时候悄悄问了她一句,“你怎么了?” “没什么啊?”苏沁微笑,云淡风轻地一句话带过。 枢国和越的第一场战役发生在两军相遇之后的第三天,率先发难的当然是楚哲昶这一方,苏沁调兵遣将,积极应对。两军jiāo战,除了猛打猛冲,自然还会用到很多的阵法变换来辅助攻击效果。在这方面,苏沁自然是不如楚哲昶的,她从兵书上学来的那些或简单或复杂的阵法演练方式,在楚哲昶看来简直不值一提,所以她这边的阵法虽然变得频繁,但楚哲昶那边破的倒也迅速。这一刻是枢国占尽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3 章 风,下一刻却是越一记恶狠狠的反扑……战斗持续了两个时辰,才最终以枢国军队退守城内而告终。首战失利,对于枢国军队的士气而言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即便他们知道,自己所面对的是一个多么强大的对手,但是在首战失败的事实面前,这样的理由怎么看都像是借口。 首战,对于枢国而言,是士气大损,但对于越而言,却极为振奋人心。这一战,不可谓不精彩,阵法演变之多重,攻守双方转换之频繁,让每一个深处其中的人都感觉到热血沸腾,有一种棋逢对手的感觉。然而,对于指挥这场战斗取得胜利的楚哲昶而言,却并不怎么欢欣,这大概是他征战沙场这么久以来赢的最不忍心的一次了,楚哲昶自嘲地想着。苏沁的脑子有多聪明,自己比任何人都了解,原来书房里的藏书,她几乎都看过,那些用战场上血和ròu的积累而著成的兵法韬略,她不仅看得懂而且都能够记得住。领兵打仗,有些人靠的是压倒xìng的武力,有些人靠的是谨慎的图谋,有些人靠的是丰富的经验,有些人靠的则是天赋是直觉……苏沁显然就是这最后一种的体现。这样的优势,单独拿出任意一个,都有可能赢得一次战役的胜利,然而,若是要获得一场旷日持久战争的胜利,那么必须要几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就算苏沁读过成千上万的兵书,就算她天赋异禀,直觉精准,在他这样的“老将”面前也总归显得稚嫩非常。攻克燧远城,只是时间问题,楚哲昶现在担心的,却是向来一身傲骨的苏沁输了这一场仗之后会遭受什么样的打击?又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有了这样的担忧,首战告捷并没有给楚哲昶带来驰骋沙场时惯有的那种弑杀的兴奋,反而因为对手的特殊平添了许多的忧虑。晚上,他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战场上孤枕难眠的滋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苏沁就在距离不远处的城中,让素来在战场上冷静的他感到焦躁和不安,总是隐隐觉得自己有一种想要爬起来冲进那城里的冲动,辗转反侧,毫无倦意。回想起当初,苏沁总是习惯xìng地躺在自己的臂弯里,睡得无比香甜,楚哲昶下意识地便把自己的手背抬到鼻子前面闻了闻,鼻间仿佛隐隐传来一丝熟悉地淡淡香气,那是属于苏沁的味道,曾几何时,每天都萦绕在自己的身边……于是,伴着这样的味道和回忆,渐渐步入了梦乡…… 与此同时,在燧远城中,睡不着的自然还有苏沁这个主帅。今日一败,彻底粉碎了苏沁想要通过正面jiāo锋战胜楚哲昶的幻想。她没有跟楚哲昶一起上过战场,但是她绝不怀疑楚哲昶那些响当当的称号的浪得虚名。他打过的胜仗远比自己看过的兵书多得多。正面冲突肯定占不到便宜,既然如此,那是不是可以…… 第二天一早,苏沁整理好自己,便叫人把副帅薛千韵请了过来。首战失利,身为副帅的薛千韵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昨夜自然也是没有睡好,但等他看到苏沁时,却还是吃了一惊,房间里一片凌乱,苏沁坐在一堆摊开的书籍和纸张中间,面色苍白,形容憔悴,眼底有着两条明显的淤青,看得薛千韵都有些不忍心。 “主帅……” 苏沁抬眼见薛千韵站在门口,正一脸忧郁地望着自己,淡淡一笑,“薛将军,进来坐,我有事情跟你商量。” 薛千韵进来坐下,脸上担忧的神色丝毫未减,“你,你还好吧?” “没事!”苏沁摇头,“只是昨晚睡得不太好。”事实上,她岂止是睡得不好,她是几乎一晚上没睡。 薛千韵一听便猜到苏沁肯定是因为首战失利一事心下不安,更何况对面的人跟苏沁是何等关系,别人或许不知道,自己却是一清二楚,于公,他们分别是两军的统帅,担负着国家使命,于私,二人曾经是那样亲密的关系,何况,她本就是因为被胁迫才来当这个统帅的,苏沁心里压力之巨大,可想而知,“胜败乃兵家常事,只是一次失利而已,你不要太难为自己……”虽然知道这样的说法连自己都不信服,但薛千韵还是忍不住劝解道。 苏沁只是笑笑,不再纠结于此,“我找你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下退敌之策的。” 薛千韵眼神一亮,“你有什么想法?” “他以前常跟我说,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乃兵家致胜的不二法门,所以我想,如果正面我们打不过他,是不是可以用其他办法,比如夜袭?” “夜战?!怎么可能!”对于苏沁提出的这个策略薛千韵明显很是吃惊,声音陡然间拔高不说,整个人都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不过,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激烈,又赶忙坐下了。夜战,那是楚哲昶运用最熟练的一种打法吧,自己不消细想,就能随便列举出楚哲昶利用夜战优势,扭转局势的几场战役。用这个方法制敌,似乎很不可取。 “呃……”薛千韵想了想,斟酌着开口,“我明白你希望扳回一局的心情,但是夜战恰恰是楚哲昶最擅为之而我们却不擅为的,以己之短攻其之长乃兵家大忌。虽说我们首战不利,但来日方长,我们兵多将广,粮草充足,越远来之兵,为求便利,自然不会多带粮草,如此一来,补给必然是其弊端,所以他们求的就是一个速战速决。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拖住他们,拖到他们自己阵脚大乱,溃不成军,到时候再一击杀之,岂不稳妥?!此时越士气正盛,若是用夜晚偷营的办法去与之纠缠,难免会吃亏。”身为一个带兵多年的武将,薛千韵虽然觉得苏沁这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魄委实值得嘉奖,但他还是觉得从敌我双方的优劣势对比方面来分析战略比较靠得住。 听了薛千韵的话,苏沁倒是没有直接反驳,而是拿出一叠画满图样的纸,在桌子上按照顺序一字排开,然后请薛千韵过去看,一边看一边讲解,“这个构思是我很早以前设计的,当时只是游戏制作,没有认真,昨晚我把所有的想法又重新理顺了一下,但我毕竟没有征战沙场的经历,所以才请你过来帮我看看,这东西是否可行。” 薛千韵一幅接着一幅地看着苏沁摆在他桌上的图纸,神情越来越肃穆,眼睛越瞪越大,等全部看完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什么言语来表现自己的震惊了,哽了好一会,才指着一桌子的图纸问苏沁,“这……这都是你自己设计自己画的?” “图是我画的,但是做这东西的想法,其实算不得是我自己。”苏沁没有全盘否认,轻叹一声继续道,“其实一直引导我做出这东西的人是楚哲昶,当时我闲来无事翻看一本研究机关陷阱一类的书,他玩笑间说,若是能把所有机关都合在一起用,那将来打仗的时候用处一定很大。所以我就跟他一起研究,画了个草图出来,但是那草图里还有一些欠缺,所以后来便搁置在一边了。昨晚我想起来,按照记忆重新画了一份,又改了一些地方,或许可用。” “这……真的行吗?”薛千韵一面自言自语着,一面有仔仔细细地研究起苏沁的图来,整个人都几乎趴到桌子上去了。 苏沁画的,其实是一套机关图。图上,首先是把一些能够用到的机关和陷阱依次画了出来,选的都是一些在战场上简单却行之有效的,比如沙坑、投石、□□、绊马索、断头绳等等,然后是几张衔接图,就是把这些陷阱机关两两合并实用,再就是把两两合并的机关再合并,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六……最后,能够合并到一起使用的陷阱机关竟然有八个之多。更难得的是,若是按照这图纸所设计的样式来看,这八种陷阱机关到最后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其中任何一个机关被触发,都会起连锁反应。在战场上,一个陷阱机关或许容易躲,若是数个陷阱机关齐发,任谁都得吃点亏。如此巧妙的设计构思,实在是惊人。 等薛千韵看明白眼前的图纸,苏沁才继续说出她的想法,“我知道以己之短攻其之长是兵家的大忌,但是,也正因为如此,才能起到出其不意的作用。楚哲昶一定想不到我们会自曝其短,选择在晚上的时候袭扰越的营地,如此一来,若是他派兵出来追打,那么我们就把他们引到事先埋伏好机关的地方去,若是他不派兵出来追打,那么我们就每晚派一部分人去袭扰,让他们夜不能寐,时刻保持警惕,如此一来,不消几天,我想让他退兵十里应该不难,而我们则可以利用这个时机再做打算。” 听苏沁说完,薛千韵心下就不只是震惊了,他原本以为凭借自己多年带兵的经验,能够想到拖垮对方已经算是深谋远虑了,但这终究是比较消极的应对,苏沁的这个想法虽然也有些以守为攻的意味,但总比他的要积极许多。 “这个办法好!”薛千韵出声赞叹,“只是这图纸能用吗?不会只是纸上谈兵吧……”虽然觉得苏沁的图纸构思得极为巧妙,但薛千韵还是忍不住说出自己的担忧。 “这正是我找你来的目的,你带着这些图到城里去,找能工巧匠照样做一下,我昨晚修改了许多之前行不通的地方,简单来说,应该不至于不能用,但效果能有多大就得做出来一个看看才知道了。” “好!我这就去办!”薛千韵说完,也不拖延,一大早地直接拿着一堆图纸就进城去了。 送走薛千韵后,苏沁才揉着眉心疲倦地坐了下来,身体的疲惫和内心的愧疚让她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着。两军jiāo战,不能光明正大的正面碰撞,却只能用这样低级的方法算计对方,实在让苏沁心里觉得极为不安,打不过就算计,这样的强盗逻辑向来是自己所不齿的,可现如今自己却堂而皇之地做着这样的事情。虽说兵不厌诈,可是把这作为算计别人的理由是不是太过牵强。再者说,她能够画出那图,能够有那样的想法,其实每一步都离不开楚哲昶的启发,若不是他,她一个从未拿过qiāng提过剑的弱女子,哪里会懂得那么多杀人的机关陷阱,而自己却反过来要用这样的方法来对付他,他会怎么想?! 苏沁想着,脑中纠结地思路像一根根枷锁,一重又一重地绕在自己身上,她眼前不断闪现出两个身影,一个是尚在虎口之中的烬殇,一个是那晚在她剑光中屹立的楚哲昶,两个今生至亲的人,如今却拼命地将她拉扯着,而她却无力阻止…… ☆、第二节 对于枢国和越的这条边境而言,十月中旬,已然是一派深秋迹象。前一个月还是天高云阔,秋高气爽的天气,到了这个时候急转而下,白天和晚上的温差悬殊,下的雨一次冷过一次,风也跟着凛冽起来,气候用它独特的方式向严寒的冬天过渡着。这样的天气对于大部分国土都位于温暖潮湿地区的枢国军队而言不可谓不辛苦,但是对于四季分明,有着长达三个月严冬的越军队而言,真的算不得什么。 夜,已经很深了。楚哲昶的帐篷的灯光却始终亮着,隔着屏风,永乐和范生靠在门边打着盹,楚哲昶则披着外衣在里面看着书,一点渴睡的样子都没有。这几天过得很太平,首战之后,两军便没有再jiāo战过。楚哲昶派人在燧远城外叫过几次阵,但对方显然很沉得住气,除了偶尔放出几只冷箭驱赶一下叫阵的人,没有任何一个人出来应战。如此几次之后,他就撤回了指令。依他所想,首战失利,士气萎靡,苏沁是很需要一场胜利来重新鼓舞起将士们的斗志的,所以如果叫阵的话,那必然能够引得一些心浮气躁的人出来应战。战场嘛,只要肯打就一定会有机会。然而,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苏沁,作为统帅,她显然是对部下有过特殊jiāo代,任己方如何叫阵,就是不为所动。但是,这表面上的不为所动,不代表他们就没有进一步的筹划,所以,为求稳妥,楚哲昶命令所有人都回到营地,加强防守,以不变应万变,他倒是想看看,苏沁能在这几天折腾出什么名堂,然后见招拆招,反而更有效率。 突然,喊杀声四起,伴随着兵器相互碰撞的声音一声强过一声地传进主帐。夜袭?!楚哲昶马上有了意识,但却没有着急起身去查看,而是警觉地侧耳细听,从声音上分辩,来人应该不多。范生和永乐也被这声音惊醒,慌忙起身跑到屏风后面,结果见主子岿然不动,只是从声音上分辩敌情,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没有怎样重视,顿时也觉得自己方才太过慌乱,于是默默地站到一边去了。 “皇上!”正这时,德威将军戴远突然冲到主帐外面,声音里透着焦急,然后也不等通传自己就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而后,帘门又被掀起一条缝儿,一个人影迅速地闪身而入,动作之快之轻,戴远竟然没发现。进来的人是叶苍衍,不过显然,前者是因为军情告急,后者则是因为戴远突然闯入而进来护驾的。 “皇上!有人偷袭!请圣驾即刻……!” “慌什么!”戴远的话还没说完,屏风后就传来楚哲昶的呵斥,显然主子并没有因为他莽撞的乱闯而震怒,但是对于他这样一个老将面对危机是不淡定的态度而觉得不妥。 “呃……”戴远一怔,几近不惑之年的他跟着楚哲昶南征北战已经有好多个年头了,几乎是从楚哲昶十四岁被封为熠王开始,一直在其麾下效命。对于这个明显比自己小却极有指挥才能的统帅十分信服,与众多将士们一样,他甚至把对楚哲昶全然的信服当成一种信仰在膜拜,所以,在他的概念里,楚哲昶首先是史无前例的越战神,而后才是越的当朝皇帝。苏沁料想得不错,向来在战场上所向无敌的越军队,在一定程度上保有相当程度的自信。夜袭这种事情,只能是他们向对手施加,而无论如何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所以,戴远的慌张和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4 章 突也是一时间被打晕了的表现,并非他缺乏战场经验。 “来了多少人?”楚哲昶没有继续斥责戴远,他当然知道这是部下太过担忧他的安危,情有可原。 “回皇上,大概有一千人。” “一千?”楚哲昶微皱了下眉,随即就笑了。他已经猜到了苏沁的意图。如果真要半夜劫营的话,怎么可能指派一千人,何况,这么轻轻松松就得手的话,那岂不是太低估他这位战神了,他相信苏沁没那么傻,那么这次的袭击就只是一次袭扰,毕竟让对手寝食难安,也是消耗对方经历的一种方式。“呵呵……”想着,楚哲昶竟然笑了出来,“苏沁啊苏沁,你竟然想用这样的方法逼我退兵吗?” “皇上!”正在此时,帐篷外又有人来报,“敌军已经被我们杀退,要不要追击,请皇上示下!” “不用追了!”楚哲昶淡淡下令,“他们不过是想搅得我们不得安宁而已,传令各处加派巡逻人手,严加防范,他们应该还会再来,若是碰上了,直接击退即可,不必追击。” “是!”来人领命褪去了。 楚哲昶这边做好部署之后却是放下书本,舒展了一下筋骨,“睡觉!” 楚哲昶的判断没有错,当晚,苏沁指挥小股部队对越营地又进行了两次小规模的袭扰,直闹到天色开始朦胧中泛白。越这边呢,显然,所有人都没睡好。随后的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枢国这边仍旧采取白天不应战,晚上来袭扰的策略,搅得越这边夜夜不得安宁。更让人觉得难以忍受的是,这些袭扰,不仅发动时间和方向不固定,发动的次数也不固定,毫无规律可循。你以为今夜会有三次,结果可能一次都没有,你以为这一夜平安无事了,结果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又有人摸上来了。虽然楚哲昶下令将士们分成若干部分,轮流守夜抗击,但效果着实不明显。毕竟在一个打杀声不是穿越而过的营地里睡觉,怎么想都是一件让人觉得很不踏实的事情。不仅如此,枢国派来袭扰的人,从最初只是一千兵马前来试探,渐渐开始加派人手,两千,三千……最多的时候竟然派来五千人。这么多的人,别说是前来偷袭了,就是硬碰硬打上一场都够了。 “苏沁,你到底想闹到什么时候?!”终于,在被枢国军队连续袭扰的第七天,楚哲昶终于下令:追!与此同时,他自己也提剑上马,决定亲自结束这已经有些无聊的夜战游戏。 被连续袭扰了几天的越将士,早就已经憋出内伤了,此时命令一出,如开闸的洪水一般,火速朝着前来袭扰的五千枢国兵士杀将过去。枢国这边呢,领队的小将一看越这次已经不满足于只是打跑他们,而是要潮水般朝着他们涌了过来,很有要将他们剿灭的意思,立即下令“撤!”随后且战且退,调头就跑。 “哪里跑!”“纳命来!”“杀啊!”憋出内伤的越兵士们喊着各式各样恨不得将眼前这帮人生吞活剥的口号紧紧地追在后面,大有直接杀进燧远城的意思。两军之间相隔二十里,在两国兵士玩命的追逐中,很快就到了燧远城外。此时,就见城门上火把四起,把城门周遭照得通亮。与此同时,一枚带着刺眼光亮的响箭尖啸这升上夜空,瞬间zhà裂,而地上,跑在最前面的枢国兵士们,突然分散开去,以一种诡异的步态迅速穿过城门口的开阔地,涌入洞开着的城门。 响箭上天的一瞬间,楚哲昶顿感不妙,“糟糕,有埋伏!” 然而此时,最先杀出的越兵士已经毫不顾忌地追到了燧远城外,但等他们也意识到事有蹊跷的时候,已经中计了。一时间,脚下的地面突然就多出很多的沙坑,肆意地吞噬着周围的人,与此同时,还有不知哪里来的绊马索、断头绳、飞石、锁踝扣……好多样陷阱几乎同时被触发,打得他们好不狼狈。 等楚哲昶赶到时,就见燧远城外的开阔地上,有被飞石砸死的,有被断头绳勒死的,还有被锁踝扣的铁牙扣住脚踝躺在地上一边楼流血一边还在□□的……一片狼藉,死伤至少三千人。 楚哲昶眉心紧锁,顿时已经想明白苏沁使用了什么手段。这一次是自己轻敌了。原本视袭扰如儿戏,原来背后还藏着这样的杀招。要么,搅得你不得安宁,要么,诱敌深入……看着眼前的情景,再看看陷阱被触发后残存的痕迹,楚哲昶唇边溢出一抹冷笑,苏沁,你长进不小,连这法子都用上了。 “皇上小心!”楚哲昶思绪游走间,叶苍衍突然冲出,挥剑挡开了shè过来的几枚羽箭。看着地上还燃着火光的箭矢,楚哲昶后退两步,仰头看向燧远城。 城墙上有很多人。站在最外围的是一圈弓箭手,手里的弓箭燃着火如下雨般朝着城外开阔地以及他们所在的地方shè来。其实,由于距离尚远,那些羽箭根本shè不到这里,对他们顶多起到一个震慑的作用,但是,对于那些中了陷阱埋伏,将死还未死的人而言,就等于是敲响了丧钟。 在那些弓箭手的后面。楚哲昶看到一个纤细的影子,在一群人的簇拥下,也望着自己。他知道,那个人苏沁,这么远的距离,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脸,可是对方的样子和此时的表情却清晰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透过一个个空隙,苏沁看到了那个站在最前面,傲然立在马上的身影,火光中明明灭灭的脸庞,因为看不清却更显真实。自己的身边,站着十几个属下,无一不在称赞自己这一连环计的巧妙,胜利的欢欣溢于言表。可是苏沁,她知道自己并不觉得喜悦,战争,无论胜败,都要有人死,而此时此刻眼前的这一切,却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她真的喜悦不起来。“对不起!”苏沁的喃喃自语被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没有人听到。 “撤!”楚哲昶调转马头,又望了苏沁一眼,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去! ☆、第三节 “撤兵了!撤兵了!!”三天后,薛千韵兴冲冲地跑来,迫不及待地告诉苏沁,“越军连夜后撤二十里!” “哦!”苏沁淡淡地应了一声,这是她预料之中的事情。那晚楚哲昶一来,就应该已经猜破的自己的连环计,也知道自己用了什么样的陷阱机关,因为那本来就是他们两个一起琢磨出来的。自己用这样的方法,逼楚哲昶退让,苏沁心里一直十分介意,总有一种背叛了对方的愧疚感,扰得她心神不安。 薛千韵兀自欢欣了一会儿,也渐渐察觉了苏沁脸上的失落。对于自己而言,本就是武行出生,略有所成的时候便入了骠骑营,大战小战打了不少,对于沙场上或jiān诈的计谋,或血腥的屠戮早就习以为常。然而,苏沁呢,虽然两个人真正接触和了解要属平定武陵侯吴鸾叛乱之后,但是他多少也能忖度出这个女人一路走来的艰辛,自古红颜多薄命,某种意义上讲,苏沁也算不得是个好命的女人。尤其是这次,其实枢国朝廷中真的找不出一个帅才吗?当然不是。虽说成帝懦弱无能,外戚专权的厉害,但放眼整个朝廷,还是能挑一两个可用之人的。早先之所以定不下这个人选,是因为这次出征非比寻常。乾武帝要称霸整片大陆的野心天下人皆知,而作为整片大陆版图上除越以外最大一块版图的枢国,必然是他要重点攻取的目标,因此,这一战至关重要,若是捍卫不住,那枢国便要从此为人附属,若不是真打不过,有哪个国家希望如此呢。所以,如此重要的阵势,主帅的选择才要慎之又慎。然而,由于贺兰莺的嫉妒,由于成帝的戒心,由于苏沁的优秀,由于……总之,太多的原因杂糅到一起,给了贺兰莺这样一个发难的机会,把个从未上过战场的苏沁强推上了主帅之位。而事实证明,苏沁确实是个有将帅之才的非凡女子,她的见识高远,有着全局观念,却行事稳重,进退得宜。知道无法正面击败对手的她,用迂回的策略取得了一次难得的胜利。然而,即便如此,她终究也是个女人,逃不开情感的束缚。一面是深陷危机的亲生儿子,一面是刻骨铭心的挚爱之人,这样的战场征伐,无论胜败对她而言都是一种难熬的撕扯。 这个面容精致到连女人都忍不住会动心的女子,让薛千韵由衷的产生了一种心痛的感觉,天生丽质?倾国倾城?才华横溢?这些特质,是多少人梦寐以求却终其一生都不曾得到的东西,仿佛只是苏沁身上众多标签中的一个。可是,上天总是公平的,在给予了苏沁这些优点之后,却又把她置于了一条布满荆棘的崎岖之路上,让她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和泪的代价。唉!薛千韵心下重重地叹气,真是天妒红颜啊! “哦!对了!”薛千韵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转头对苏沁道,“方才接到兵部的公函,说是皇上闻得此战捷报,大感欣慰,下令犒赏三军。” “哦!”对于这所谓的嘉奖,苏沁显得意兴阑珊,她在乎的哪里是这些,“你直接去安排吧。” “嗯!还有一件事。” “什么?” “朝廷派了一名监军下来,明天这个时候应该会到。” “监军?”苏沁皱眉。 “嗯……是兵部的贺兰赤光。” “他?!”苏沁冷冷一笑,“皇后的胞弟,皇上的小舅子嘛!” 佐伯将军贺兰孜图,家中有弟妹各一人。妹妹稍大,取名贺兰莺,弟弟稍小,取名贺兰赤光。广兴城一役,佐伯将军战死之后,贺兰莺被指婚给了当时还是郡王的吴笙。贺兰赤光呢,是家中年纪最小,却也最娇惯的弟弟,十五岁起跟着他哥哥混迹在军营各处,功夫、军事都是半桶水,却因不堪忍受军中的严苛和辛苦,呆了两年之后逃回了家。在家里无所事事的贺兰赤光,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结识了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成天混迹在赌场、青楼这种正派人所不齿的地方,明明是一个官宦人家的贵公子,却成了一个满身市井气的纨绔子弟,晏淄城里人人唾弃却避之不及。后来,贺兰莺当上皇后,把自己的亲弟弟放到兵部做了一个白领饷银的闲职。 对于这个人,苏沁是没有什么好印象的。原因嘛,有几条。第一,这个贺兰赤光一身市井习气,就算入朝为官,也不改猥琐本xìng,总是对苏沁这个摆在眼前的美人存着觊觎之心,明里暗里地调戏骚扰;第二,贺兰莺是他亲姐姐,而他的这个姐姐对于苏沁的嫉妒和愤恨难免会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显露,所以,贺兰赤光也会在朝中有处处针对苏沁;第三,贺兰赤光品行不端,为官不正,却仗着哥哥的战功庇佑,到处惹是生非,被苏沁小惩大诫过一次。总而言之,这个人,苏沁是能不理就不理的。 现如今可好,兵部把他派到苏沁的身边来做监军,显然并不是为了恶心苏沁这么简单的。恐怕这是成帝和皇后的意思,一来可以监视苏沁,如果发现她有任何通敌的行径,就可以此为题惩治苏沁;二来,如果苏沁真的率军击退了越,那功劳自然也不能让她独享。不管成帝和贺兰莺愿不愿意承认,锦相美名在枢国已经颇得人心了,如果再让她立下如此战功,那还了得?! 想到这些,苏沁就觉得头痛无比。当初,她听了王辰逸的话,决定帮成帝一把,稳固朝廷局势,毕竟成帝是他们一手推上皇位的,毕竟当时已然没有更好的选择,谁让皇家血脉只剩他这一支呢。因此,自己也是尽心尽力地辅佐,赦牢狱、减赋税、抄贪腐、开学堂……在苏沁的一系列新政之下,枢国局势迅速稳定,成帝那原本如坐针毡的皇位也越来越舒坦。与此同时,苏沁的才能越是凸显有就越是让成帝忌惮,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位彪悍的皇后贺兰莺。有她在成帝身边时不时地进上几句谗言,就算成帝最初对这个把自己扶植上皇位,又帮他稳固了江山的女人很是倚重,但渐渐地也接受功高震主一说。于是,苏沁的日子有多难过可想而知。好在苏沁把司琴送到了成帝身边,司琴也很是感恩苏沁,在成帝面前小心逢迎,处处维护,免去了自己好些麻烦。这些暗潮涌动,yīn谋算计,本就是苏沁最不想涉入的,在越三年,这种日子还没过够吗?所以,她早就萌生退意,正在物色人选,找个合适的人顶替自己行丞相之职。可是这人还没找到,又出了越出兵一事。于是,苏沁又被胁迫着跑到这里顶了这记大雷。有时候,苏沁真的觉得很好笑。如果贺兰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知道自己跟楚哲昶的关系,恐怕打死她也不会让苏沁来当这个统帅了。如果自己临阵倒戈,那不等于是把枢国的门户拱手相让?!可惜的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的人寥寥无几,而这几个人显然也不可能把这事情告诉贺兰莺,这个天大的误会于是就这样产生了,想想都觉得荒谬至极。不过,贺兰莺误打误撞,倒也确实捏住了苏沁的七寸。是的,烬殇,苏沁的孩子,虽然所有人都以为他有个谋朝篡位的父亲和一个谋杀亲夫的母亲,但他确实楚哲昶和苏沁的亲生骨ròu。可是,她不能说啊,说了,就等于亲手把烬殇送上黄泉路。 “真是可笑啊!”苏沁思绪纷乱,由衷地叹息着。 薛千韵一怔,以为苏沁是说朝廷把贺兰赤光派来做监军一事,于是也跟着叹气,“是啊,真可笑,派了这么个败类!” 苏沁苦笑,“以后你我的日子恐怕是不太好过了。” ☆、第四节 后撤二十里后,楚哲昶拉开了跟苏沁的距离,与此同时,他的反击也悄然开始,而他的反击思路简单得很,增兵。 “越增兵了?!”议事厅里,听到这个消息的苏沁凝眉思索着。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如同之前薛千韵分析的一样,楚哲昶远来之兵,粮草匮乏,所以,要的是疾风劲草,用强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5 章 的武力攻城略地。所以,耗,是苏沁认为最稳妥的策略。虽然她知道,楚哲昶带的兵在粮草方面有着自己特定的补给方法,当初和亲时,一路上自己也没少见识。但那时毕竟人不多,如今大军二十万,总不能人人都派出去打猎捕鱼吧。如此一来,只要自己有足够的耐心跟他耗下去,再小范围的袭扰,他终究还是会退兵的吧。 然而楚哲昶这个人,总是能做出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来,突袭广兴城,强渡迎江天险……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敢做的?就像现在,本就粮草不足,竟然还要增兵,他疯了吗?就算越的所有将士都把他当做精神领袖,也不可能饿着肚子上阵杀敌啊! “他们来了多少人?”想着,苏沁抬头问道。 “前方探马来报,说是大约五千人。”一个叫刘宸的小将答道。 “五千人?!”苏沁喃喃道,“如此增兵很诡异啊!”楚哲昶增兵,固然是会给己方压力,可是现下看来,增兵对他而言,弊大于利,而且是这么少量的增兵,到底有什么意义呢?想到这里,苏沁又问道,“他们的增援里,可携有粮草辎重?” “没有!” “没有?!那……那些人身上可带有几倍的口粮?” “太远了,看不清,但那些人行动便捷迅速,不像负重的样子。” “好奇怪啊!”苏沁眉心紧锁,想了半天,对楚哲昶的心思还是难猜出一二。没办法,跟楚哲昶玩先发制人,他们根本毫无胜算,“只能静观其变,见招拆招了!” 接下来,楚哲昶维持着每隔三天增兵五千的频率,而且每天都派人上门挑战。枢国人想不通啊,但又不敢贸然迎战,而越人,因为上次吃了连环陷阱的亏,所以也只是叫嚣得欢腾,并没有采取什么强攻手段。战势就这么诡异的僵持着。 事实上呢,楚哲昶非但没有增兵,反而是派了一部分人出去集粮了。跟苏沁的这一战,对于一向以武力优势碾压的他而言,打得已经算很缠绵了。如果对手不是苏沁,他有一百种办法可以攻破燧远城,而所谓的有规律增兵,也不过是他跟苏沁玩的一个小计谋。事实上,来来回回只有那五千人,还是从原来队伍中分出去的。楚哲昶让这些人晚上偷偷潜出去,然后大摇大摆的冒充援军走大路回到营地,伪装了出增兵的假象,而这一假象必定会让苏沁他们产生疑虑而不敢妄动,当然了,就算没有增兵这一出戏,他们也是不敢妄动的,而这样做的目的是,既要牵制出苏沁的注意力又要限制她的思路。 “为什么不应战!”议事厅里,苏沁正跟几位将军对着地图研究着什么,贺兰赤光人还没见,声音却已经突兀地chā*入进来,“锦相,外面叫阵的都快吵翻天了,你为何不派兵应战?!”贺兰赤光走进,无论态度还是姿态都显得十分嚣张,嘴上称呼苏沁为锦相,但那神情中透着明显的不屑。 “正面迎战,我们不是越的对手。”苏沁皱了下眉,回答倒也不矫情,很实事求是。身边的其他人也跟着点头,显然对这一点都有共识。 “哦?”贺兰赤光听了这话轻蔑的一笑,“我可是听说,锦相上一场仗打得很漂亮啊,皇上还因此嘉奖了三军,这时候又说正面不敌,作何解释啊?” “此一时彼一时。兵之道,讲求的是时机,现下我们没有。”苏沁不待见这个所谓的监军,自然也不想多费唇舌,简单概括。 “那依锦相看,何时才是时机啊?” “等。”苏沁抛给贺兰赤光一个字,注意力已经回到了地图上。 贺兰赤光斜瞥了一眼那边又围在一起讨论战势的几个人,颇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转身出去了。这个顶着监军头衔的人实际上是皇上的小舅子这件事,在枢国军营里不是秘密。来的几天里,到处指指点点,什么地方都要掺一脚,很是惹人讨厌。所以人人对他都采取了回避的态度,不跟他争执,也不理他的胡闹,毕竟军中主帅和副帅都对他有所忌惮,自己凭什么去得罪。 “主帅!主帅!贺兰将军刚刚点了一万兵马,杀出城去了!” “什么?!”众人一惊,忙跑去城头观战。 城外的开阔地上,两军已然战到一处。此时,场面顿时很是混乱,但总体而言,还是越比较占优势。他们三五不时地来叫阵,却每次都悻悻而归,任凭他们极尽侮辱、叫嚣之能事,随缘城里的枢国兵士就是不应战。没想到,今天这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愣头青,竟然带着一万兵马堂而皇之的出来应战了。一开始,越领兵的戴远很谨慎地观察着局势,担心这突然的应战背后有什么yīn谋。可是打着打着他发现,自己委实多虑了,对方的主将显然是个没有战场经验的人,鲁莽、草率、轻敌,毫无统兵能力。于是乎,对上战场经验丰富的戴远,贺兰赤光就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了。 发现贺兰赤光破绽的戴远,指挥军队从两面包抄,把枢国人围在了里面,很有点关门打狗的意思。而此时,身穿黑色战甲的贺兰赤光被围在最中间,他显然没有他哥哥的骁勇,这混乱的局面下,已经找不到北了,而他领出来的一万人马,由于没有统一的部署和指挥,各自为战,打得那叫一个乱七八糟。 “快!派人去救!”苏沁见形势不妙,马上下令。 “我去!” “好!注意看我的令旗。” “嗯!”苏沁简单jiāo代几句,薛千韵亲自率军杀出,援助贺兰赤光。 城墙上,苏沁挥舞着令旗,指挥薛千韵分兵四路对战场进行切割,目的就是要打破越的合围之势,把他们切割成四个小块,然后仗着人多的优势逐一蚕食。 “撤!”戴远是个深谙战场之道的人,况且上次意外的被苏沁算计过他们一次,对于这位女统帅,他是相当谨慎的。此时一看,对方援兵已出,有对他们反包围之势,顿时口中哨音一响,队伍开始集中收缩,且战且退。这批人是楚哲昶早年亲自训练出来的,对这种暗号的使用十分娴熟。 “给我追!”眼看越军退了,刚刚被打得晕头转向的贺兰赤光顿时来了精神,提马就要追,苏沁却下令在此时鸣金收兵了。 ☆、第五节 这一仗,怎么说呢,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一次小胜。毕竟前来叫阵的越军被他们打退了。可是呢,这次小胜是建立在贺兰赤光惨遭围攻的基础上的。而且,越人显然没想到枢国真的会有人出来应战,因为苏沁现在的策略就是要跟楚哲昶耗下去,而不是这样的硬碰硬。所以,他们也就带了万余人,意在挑衅不在取胜,所以见势头不对,也就无心恋战,这才成就了枢国的这一次小胜。 这一点,越人清楚,枢国人当然也清楚,搞不清楚的貌似只有贺兰赤光一个人。他是被救了回来,但是心情糟糕到了极点。越来人叫阵,苏沁隐忍不发,被他视为懦弱畏敌的表现。于是,半桶水却自视甚高的贺兰赤光,决定亲率一万精兵把越人打退,最好是能乘胜追击,直接杀到楚哲昶的大营里去,到时候拿下赫赫战功,再狠狠地奚落苏沁一次,发泄一些心中堆积已久的积怨。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但是,他优越太久了,从来顺风顺水的他完全不知道世上有多少事情是他那顶皇亲贵胄的帽子压不下去的,所以,他被围攻了,打得灰头土脸,仓皇失措。好在薛千韵出兵扭转了战局,把他从“我是不是马上就会死”的惶恐中救了出来。然而,他心里气啊,把自己这次的失败和狼狈全都怪到了苏沁头上,完全不觉得,如果苏沁不下令出兵营救,他已经回不来了。 “你为什么不下令追击?!”议事厅里,灰头土脸的贺兰赤光拍着苏沁面前的桌案喘着粗气质问,好像他才是主帅,而苏沁才是刚刚打了败仗的人。 “穷寇莫追,万一前方真有埋伏,你行事又如此鲁莽草率,我们能救你一次却未必能救你第二次,这已是万幸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敢看不起我?!我告诉你,我哥可是鼎鼎大名的佐伯将军……”贺兰赤光眼睛瞪得像牛铃一样,像是要把眼前的人生吞活剥了。 “够了!!!”苏沁啪的一声重重地拍在桌上,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这么长时间以来,从没见主帅如此生气过,“贺兰赤光,我可以容忍你屡屡以下犯上,但今天你刚愎自用,不听号令,擅自调兵,致使损兵折将,你可知道今天就因为你的鲁莽草率,死伤了多少人?而你竟然还在这里叫嚣猖狂,如此视人命如草芥,视军法如无物,来人啊,把他给我拖出去,重打四十军棍!” “锦婷,你……”贺兰赤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拖了出去,紧接着就传来他杀猪般的嚎叫。只不过此时这传遍营区的嚎叫声,听在平日里看不惯贺兰赤光的人耳朵里,简直舒爽得不得了。 随着贺兰赤光的嚎叫声渐渐变弱,众人的目光也都从议事厅外收了回来。 “打得好!”有人称赞。 “就是!就是!”有人附和。 “今天打了他,明天他会不会直接告到皇上那去?”有人担忧。 “……”没人接话了,大家都齐齐望向主帅苏沁。 苏沁此时也看着大家,笑了笑,“打都打了,哪管得了那么多,随他去!” “哈哈,就是嘛!” 大家见主帅笑得一脸轻松,刚刚悬起的一颗心也跟着放了回去,下令杖罚的是主帅,天塌下来也砸不到自己头上不是。只有薛千韵,望向苏沁的眼神中,还透着重重的忧虑,因为只有他知道,苏沁的孩子烬殇还在贺兰莺手上,这也是贺兰赤光在苏沁面前行事肆无忌惮的原因之一,他有恃无恐嘛。可是现在,这种平衡被打破了,他倒是委实替那孩子担心了起来。那么小的孩子,竟然就这样成了政治博弈的筹码。回头看苏沁,只见她眉头紧锁,紧抿着嘴唇,撑在桌面上的两只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果然,刚刚的故作轻松都是装出来的。相熟也不算短了,薛千韵明白,作为一个主帅,严明军纪,小惩大诫,苏沁没有做错,她处在这样一个位置上,有些事情她不得不做,可是,说到底,她毕竟不是xìng格强硬的人,这样血腥的处事方式,终究还是适应不来。 战场上的夜晚,总带着一丝空旷和荒凉的味道。楚哲昶一个人站在环形营地中间的空地上望着月亮发呆。月光,如水银般倾泻在他身上,凛冽的寒风吹动他漆黑的头发和白色的衣襟,可他却并不觉得寒冷。 “主子,晚上风大,当心着凉。”一件雀翎大氅披在了楚哲昶身上,是永乐。 楚哲昶笑,把衣襟紧了紧,又望向那一弯银月,半晌,突然说了句,“今年冬天还没下过雪吧……” 永乐一怔,“主子是想王妃了吧。” 楚哲昶依旧望着月亮,脑中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笑了,“你还记得她第一次看见雪时的样子吗?高兴得像个孩子。” “是啊,王妃很喜欢下雪呢!”永乐应道。 楚哲昶不说话了,望着月亮出神,永乐也没有上去打扰,识趣地默默走开了。 夜色深沉,万籁俱静。苏沁怕冷,虽然屋里燃着炭火,但她还是把拥着被子把自己窝在了床角里。手上,是一张看上去明显被翻动了很多次的地图。其实屋子里的光线并不十分明亮,要看清那地图的内容还是很费力了,但是,这张图苏沁已经研究很多天了,即使此时光线暗淡,她也能准确地找到她想看的东西。 那是一条西南至东北走向绵延上千公里的群山山脉,位于燧远城外五十里,被唤作葭月山。上顶上有一个巨大的湖泊,名葭月湖,其南北长约十里,东西宽约八里,水深不可测,终年不封冻。说起来,苏沁会注意到这条山脉,还要拜贺兰赤光所赐。这个半桶水的纨绔监军,在晏淄花天酒地、胡作非为惯了,燧远军营的严格和清苦自然难以忍受,才来了没几天就嚷着要四处逛逛,这一逛就逛到了葭月山上,回来就说要把葭月湖zhà了,用万顷湖水淹没越军营。不过,因为他的不学无术和嚣张跋扈,他出的主意都被视为胡闹,没人有认真地听进去。唯独这个,苏沁听到了,而且记下了。当然,这是个相当大胆的想法,这几天,她跟几位将军研究的就是这件事情。 任谁都能想象得到,这件事情,说来简单,但做起来着实不容易。葭月湖面积广大,这一zhà,必然要造出崩山之势才能起到预想的作用,由此可知,需要准备的□□数量该是多么庞大,就算准备了足够多的□□,还要派一队可靠的人上山执行,彼时山崩地裂,这一队人肯定有去无回,那么,会有人愿意去执行这摆明了是去送死的任务吗;葭月湖的水何止万顷,若是真的决堤,再借着山势的落差,那汹涌而下的又何止是湖水,到时候砂石俱下,巨大的破坏力即便有百万雄师也难挡其十分之一,更遑论楚哲昶的二十万大军;葭月山虽然距离燧远城不远,但却是枢国与越之间的一条重要边界,其山腰及山脚下住着为数不少的山民,葭月湖一旦决堤,他们就将跟楚哲昶的二十万大军一起灰飞烟灭。想到自己的一个决定,就会将这么多活生生的人送入鬼门关,苏沁的心就如同被几十万条dú蛇噬咬一般不知是何滋味。这一战若成功,凯旋回晏淄,自然是可以救得出烬殇的,可是这一战的代价却是要牺牲数十万人的xìng命,甚至可能还包括了楚哲昶,烬殇的生身父亲,这样的jiāo换,叫自己如何承受得起。手,越握越紧,绘制着地图的牛皮似是要被苏沁攥出水来,仿佛她一松手,这一场生灵涂炭随即就会发生一般,吓得她自己面色苍白,额头冰凉一片。燃着的烛光渐渐变暗,窗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6 章 一弯弦乐也没能带来多大的光亮,寒风袭袭,透过细窄的窗缝挤进屋里,发出“呜呜呜”的声响,似是有不甘死去的魂灵躲在窗子底下哭泣。 “笃笃笃。” 突兀的敲门声响起,吓了苏沁一跳,猛然抬头,才发现屋子里的灯不知道在何时已经燃尽了。苏沁习惯xìng的朝窗口望去,鬼哭似的风声并没有停,月光却已经悄然褪去,窗外透进来的是独属于黎明的那种灰白的光线,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坐了整整一个晚上吗?手里的牛皮地图并没有被攥出水来,却是被自己不停冒出的冷汗浸湿了,变得模糊一片。苏沁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朝着门口问道,“谁?” “主帅,我是岑昱。天快亮了,要山上现在就要出发了,否则我们可能就要在山里过夜。” “哦!”苏沁此时方才回过神,想起昨天自己是说过要亲自到葭月湖去看看的。“唉!”苏沁重重地叹气,收拾起自己烦乱的思绪,起来快速整理了一下走出了房门。 ☆、第七节 岑昱是个年轻的小将,若论年纪,其实跟苏沁相仿,都是二十几岁,却因为常年驻守边关,面相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大一些,方正脸庞,中等身材,却是那种久经历练的精武模样。他十六岁从军,从一个默默无闻地小兵到升任四品德威将军,一直就驻守在燧远城,所以对周围比较熟悉,这次苏沁和其他几位将军上葭月山,所以行动的时间和路线都由他掌握。 一路上,岑昱尽职尽责地履行这他身为向导的责任,向苏沁等一行人详尽地介绍着葭月山和葭月湖相关的事情。苏沁一面听,一面对山路上偶尔出现的奇怪石堆产生了兴趣,好奇地问道,“这些石头是做什么用的?” 岑昱顺着苏沁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笑了笑,“这里一直流传这一个传说,说这葭月湖是天宫取水处,这里的先民一直视其为神圣的所在,认为葭月山上的石头和水都具有灵xìng,能够把他们的心愿上达天庭。所以,他们会把石头堆成这样,在石堆的顶端压上一块红布,在底端放上贡品,用来祈福和供奉。这样的石头堆,从山脚下一直延伸到山顶,山路上,葭月湖边都有,传说越是接近山顶越能快的收到神谕。”岑昱说着,解下自己身上的干粮,郑重地放在了一个石堆的边上,又继续道,“贡品放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个心意,你看……”岑昱指着石堆底下那些看起来乱七八糟不成章法的贡品,“有糕点,有粟米,还有野菜野果,这里的山民用自己能够拿出来的所有东西供奉着葭月山和葭月湖。山民淳朴,在这里,他们对山山水水的崇敬恐怕要高于其他神明。” “是这样……”苏沁看了看那奇怪的石头堆,又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除了这样的石头堆外,还有很多树下也摆放着贡品,还有些挂着红色的布条,想来也是寓意也是一样的。“走吧……”苏沁摇头叹气,继续往山上走。 又走了近一个时辰,几个人才爬到了山顶。葭月山虽然面积广大,但却不陡峭,所以并不算难攀爬,体力不济如苏沁,歇了几次之后,也能攀到顶上。虽然,一路上苏沁听岑昱说了很多葭月湖的博大和瑰丽,然而,当她真正站到湖边的时候,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闻名不如见面,那些对葭月湖的描述甚至都不足其十分之一。碧空如洗,极高极远的淡蓝苍穹之下,极深极蓝的一汪清池,在白雪皑皑的几座山峰的簇拥下,仿佛洁白玉手中捧着的一块蓝宝石。微风拂过,湖面波光粼粼,像美人含水的明眸。人站在岸边,显得极为渺小,极目远眺,竟然望不到头。直到此刻,苏沁终于彻底明白,为什么当地的山民会把葭月山和葭月湖都当做神灵来膜拜,因为除了神迹,她根本不知道还有什么词能够描摹她眼前所见到的这一切。 “真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神奇的地方。”苏沁忍不住赞叹,她觉得葭月湖就像是大地的眼睛一般,站在岸边,仿佛有一种能把人吸进去的魔力。 “是啊!”岑昱站到苏沁身边,跟着她一起在视线所及的范围内搜寻葭月湖的边际。这里,他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来一次,呆得久了,思想也被当地的习俗感染,心里对葭月山和葭月湖也有了一种模糊的崇敬感,但却不是如这里土生土长的山民那种,把自然界的山水当做神来崇拜,他只是心里充满敬畏,但是自己到底敬畏的是什么,却说不清楚。想到这些天众人一直在讨论的那个所谓的大计划,岑昱就觉得心里就堵得难受。若论对葭月山的熟悉,那军中非他莫属,所以,能带队做这件事的人选一定会是自己。岑昱不怕死,可是一想到自己要亲手毁掉这片天地,毁掉世代居住在这里的山民和他们的信仰,岑昱就觉得透不过气。 “真可惜,这么好的地方……”“谁说不是呢……”随行的其他将领看着眼前的美景也觉得惋惜,在一边低声讨论。声音传入苏沁耳中,让脸上平静无波的她心里又起波澜,禁不住道,“若是真的毁了这个地方,会遭天谴的吧……” 岑昱一怔,转头看苏沁,不确定这话是不是说给自己听的。湖岸崎岖,可立人的平地不多,众人都三三两两的找好站的地方站立,位置都比较分散。这块地方不大,岑昱跟苏沁站得很近,差不多肩并肩,如此近的距离转头,苏沁绝美的侧脸赫然就在自己眼前,陶瓷般雪白的肌肤,粉嫩的薄唇,细巧圆润的耳蜗,脸上细细的绒毛都看得真切,岑昱觉得自己的心沉重地跳动,噗通噗通的声音传入耳中,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感觉到身侧异样的目光,苏沁也转过头来,眸光极黑、极深、极亮,璀璨得仿佛嵌在脸上的两颗宝石,看得岑昱心神一阵dàng漾,忍不住就呆了,明知不对却移不开视线。苏沁也意识到岑昱的异样,低头转过身,“走吧。” 下山的时候,走的是另外一条路,为的是从不同方向上看清葭月山的地形地貌。沿途的景致差别不大,山路狭窄,两侧是茂密的树林和大小不一的祈福石堆。这一侧属于是葭月山的东南面,山势较西北面相对平缓一些,而且,虽然同属于一座山,东南面的气候明显比西北面要温和一些,山民多集中于此。一路走来,就看到了很多上山砍柴或打猎的山民。山民们看到一身戎装的苏沁他们,倒也不显得十分害怕,毕竟两国在山脚下打仗这件事不是秘密,披甲执锐的将军兵士多少也见过一些,所以,他们倒也不是很惶恐,只是极可能地拉开些距离而已。 走着走着,从一侧的树林里钻出一个瘦弱的身影,个子不高,背上一捆普通重量的柴火却像是要把她压垮了一样,从树林里钻出来时,很是踉跄了一下。岑昱几个连忙快步过去扶了一把,那人抬眼一看到是几个戎装的男子扶着自己,慌慌张张地就往后退,加上本身背的柴就重,这一急退险些就顺着山路滚下去。 “阿弥陀佛!好险!好险!佛祖保佑!”瘦弱的身影刚刚站定,捂着胸口,尽然念起了佛号。 众人这才注意到,眼前这个背着柴火的人,竟然是个小尼姑,看样子不过十五六岁,长得挺清秀的,但人很瘦,僧袍和帽子都有些宽大,加上她背上的那一捆看起来跟她差不多高的柴火,整个人就显得更孱弱了。 “小师父有礼!”苏沁一看是个小尼姑,刚刚又显然是被自己一身戎装的属下给吓到了,忙走上前招呼。 “施,施主有礼!”小尼姑看样子有一点害怕,又有些害羞,不敢抬头看众人。 “小师父莫怕,我们不是坏人。”苏沁笑笑,稍稍走近两步。 苏沁的声音柔润,不大不小,让人听着很舒服。小尼姑闻言抬起头,仔细地看了看眼前的人,虽也是一身戎装打扮,却分明是一个女子,粉面桃腮,螓首蛾眉,盈满笑意的两只眼睛清澈见底,闪着星星般的光亮,嘴角微微翘起,粉红色的唇像是新鲜采摘下来的樱桃。真是好相貌。 见小尼姑只是好奇地盯着自己,但已经不想方才那样惊慌失措,苏沁才走到她近前,“敢问小师父法号?” “贫尼妙心。” “妙心师父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从山中来。要回庵里去。” “庵在何处?” “那里!”妙心说着,伸手指了指一条岔路,顺着那条岔路网上看,能看见沿途有几处山民的房舍,再向上隐隐有一座翘角飞檐的建筑露出一角,其余大部分都隐没在山石后面。 “哦!”苏沁收回远眺的目光,“敢问妙心师父,我们可不可以到贵庵里去看看?” 妙心看看苏沁,又看看她身后不远处站着的几个男人,点点头,“佛家大开方便之门,施主们请随我来吧。” ☆、第八节 苏沁示意岑昱他们帮妙心扛着柴,自己则和妙心走在最前面,一边走一边随口闲聊,走了好一一段路才到了妙心修行的所在,“水心庵”。 “请施主们稍待,我去通报师父。” “有劳妙心师父了!” 妙心点点头,从岑昱手里接过柴火,走了进去。 苏沁几人等在外面,倒是有时间把水心庵周围的环境好好打量一番。这地方不大,就是葭月山东南面半山腰突出的一块平地。一面靠山,其余三面都是山崖,上山下山只有那一条路。水心庵就建在山崖的边上,如果把天和地想象chéng rén的两只手,那水心庵就像是悬浮于两手之间的一颗明珠,将天地的精华都汇聚于此。“真是个好地方!”苏沁忍不住赞叹。 大门前的空地上,生长着一些梅树,显然没有人特意去摆弄和修剪,长得很是恣意。此时正是梅花盛开的季节,柔美的花瓣大簇大簇地挤上枝头,或红或白或粉,不畏严冬,不畏冷风,在这千红落尽之时,骄傲地开放着。凛冽寒风吹过,带起一阵冷香,细碎的花瓣随着风势翩跹起舞又徐徐落下。自从那年离开越,就再也没见过梅花。枢国气候温润,四季如春,不适宜种植梅花。苏沁伸出手,凌空接住一片红梅。看着掌心中那一点鲜红,眼前浮现出的,却是那一年竹馨小筑暖阁大开的窗户,窗外飘过的鹅毛大雪,还有那支斜斜地从窗前穿chā而过的红梅……彼时,她靠在暖阁的墙上看雪,他靠在暖阁的门边看她,她问,“你不信我?”他答,“我信!”所有的一切都从那时候开始,心像裂开了一条缝,让彼此进入,于是,生了根,发了芽,荒烟蔓草地生长…… 正发着愣,身后的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妙心走了出来,“施主,请随我来。” “有劳妙心师父了!”苏沁回礼,转头又对岑昱等几人说道,“你们进去不方便,就在这里等我吧。” “主帅……” “我知道。”岑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苏沁却早已经猜到了,“我很快出来,不会耽误回程的。”岑昱于是也不再多言。 水心庵不大,跟着妙心走进水大门,迎面是一条不太长的甬道,甬道的尽头是大雄宝殿,两侧则是供奉其他神佛的殿宇。在甬道的两边也长着一些梅树,分布比较散乱,树下三个跟妙心年纪相仿的小尼姑正在打扫庭院。果如岑昱所说,这里的山民淳朴,对于山水自然的崇拜恐怕要远胜于宗教,所以,水心庵虽是禅宗寺院,香火却不算鼎盛,像样点的殿宇只有大雄宝殿一个,其他看起来都像是普通的屋舍。大雄宝殿里,香烟袅袅,清幽的檀香味萦绕在屋顶,久久不散,闻着就让让人觉得心安。正对着大门的,是佛祖的金身塑像,身边站着佛陀两名,四面则是护法天王,各个宝相庄严,让人心生敬畏。面前的供桌上整齐地摆放着香案、贡品,四支长明灯的火光徐徐颤动着,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 苏沁在蒲团上跪下,双手合十,抬头仰望佛祖的造像。佛祖微闭着双眼,仿佛俯视着天下苍生,微微含笑的宽厚嘴唇里,似乎藏着无限的智慧。苏沁就这么仰着头,仿佛在等待着神谕一般虔诚而宁静,良久…… “施主!”一个略显苍老却平和的声音自背后响起,苏沁有些茫然的回过头,却看见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尼站在自己身后不远的地方向她施礼。 “师太好!”苏沁忙起身回礼。 老尼姑笑笑,先是走到供桌前,抽出三支檀香点上,一番叩拜之后chā到香案里,然后才转过头看着苏沁,“贫尼法号普慧,是这里的住持。” “见过住持师太!”得知是住持,苏沁再次施礼。 “施主怎么称呼?” “姓苏。” 普慧又笑,看了苏沁一会儿才道,“我看苏施主在这跪了很久,此间已是天寒地冻,施主要不要到贫尼的房中去喝杯茶暖暖身?” 普慧的笑容很安详,说话的声音也柔和,不疾不徐。她没有关心苏沁的来历,也没有问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只是就事论事地问苏沁要不要喝茶,这样的自然的态度和邀请让苏沁觉得很舒服,点点头,“那就叨扰了。” 普慧点头,转身在头前带路,“苏施主这边请。” 大雄宝殿的两侧各有一条小路,通往后院尼姑们的住处。苏沁跟着普慧走进其中一个较大的房间。房间里的布置十分简单,除了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味的香案,就是一张朴素的床和一个堆满经卷的书架,一目了然。普慧请苏沁在一张布置着两个蒲团的小桌边坐下,自己则回身去泡茶。不一会儿,端着一壶两盏走了回来,坐在了苏沁对面。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慈眉善目的普慧,苏沁有些紧张,心里很是惴惴。许是因为怀揣着一个毁天灭地的想法,所以,在普慧这样的修行之人面前,总觉得自惭形秽。 苏沁双手捧着茶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7 章 ,浅一口,热感从指尖蔓延到全身,缓慢地随着血液流动,寒意一点点被驱散,似有若无的檀香味让苏沁近来一直紧绷的神经慢慢地放松了下来,“师太,我有些事情看不开。” “苏施主看不开什么呢?” “看不开对错,不知道应不应该做。”苏沁眼神黯淡下去,不敢直视普慧的眼睛。 “那苏施主可否告诉贫尼,什么是应该做的,什么是不应该做的?” “对的事,就应该做,错的,就不应该。” “那何为对的事,何又为错的事呢?” “不违天地、不违人lún、不伤人xìng命、不损人利益、不……”苏沁怔住,渐渐就说不下去了,这世间对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如何能说得清楚。 看到苏沁渐渐就陷入了沉默,心里像是有很多话却yù言又止的模样,普慧也没有继续追问,又给苏沁续上一盏热茶,“苏施主觉得,这茶如何?” “嗯?”苏沁一怔,捧起茶盏仔细闻了闻,又尝了一口,细细品味后方道,“香气鲜灵、余味清雅,好茶!” 普慧笑笑,“那苏施主可能猜出这是什么茶?” 苏沁捧着茶盏想了半天,却始终没办法从自己已知的任何一种茶当中找出类似的品种,只好放弃猜想,“还请师太赐教。” “苏施主请看。”普慧把茶壶的盖子打开,示意苏沁自己去看。 结果,当苏沁带着探究的眼神去看那壶中之物时,却一下子怔住了,“这……这是……”原来,普慧的那把茶壶里,只有几片梅花漂浮在上面,竟然一片茶叶都没有。苏沁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脑中一闪而过,似有所悟,又有些懵懂,终是想不太明白,于是跪在蒲团上对普慧深施一礼,“还请师太指点迷津”。 普慧师父显然也没有想在苏沁面前卖什么关子,伸手把苏沁扶起来,微笑着慢慢说道,“贫尼刚刚问苏施主,觉得这茶如何,你的心中便以为这壶中所盛的必定是茶,所以会顺着茶的思路去品去猜。如果,我一早就告诉你,这壶中是用历年积攒的雪水煮开的梅花,那施主自然就不会想到是茶,也自然再品不出茶的味道了。心里想着茶,便觉得口中也是茶,心里想着花,那口中自然是品不出茶味的。茶也好,花也好,其实都是施主自己的区别心在作怪。你心里认为茶和花是有不同的,所以,把花误当成了茶,而如果没有这份区别心呢,那么,花即是茶,茶就是花。佛祖远在西方极乐世界,却深知苍生疾苦,地藏菩萨舍身入地狱,却心向天堂。其实,天堂和地狱有什么分别,有了区别之心,天堂也可以是地狱,没有区别之心,地狱即天堂。” “那……要如何才能做到没有区别心呢?” “佛家之谈因果,不论对错。世间的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不必急着去寻求一个结果,一切跟着你的心走,时候到了,果自然就会呈现。” 苏沁垂眸,细细地琢磨普慧的话,突然就想通了。一直以来,她都活在区别心当中,枢国、越,自己、楚哲昶,应该、不应该,对、错……自己一直纠结着该怎样做,忽而觉得保家卫国,寸土不让是对的,忽而又觉得统一大陆,天下大同是对的;一时为枢国的百姓心痛,一时又觉得战死沙场的越将士可怜……实际上,这些本就没有分别,天下是谁的,国家谁做主,都是世人的区别心在作怪,人为的区别的了你的还是我的,所以,才会有尔虞我诈、列土而分、刀兵相向……然而,世间的事情,无论怎样发生和发展,都逃不过因果的循环,世人所做的一切在囊括了整个世界的因果循环中看起来是那么的渺小和可笑。zhà了葭月湖,赔上十几万人的xìng命,阻止得了楚哲昶这一次的进兵,能阻挡得了他统一大陆吗?保住枢国一时的安稳,能保得了枢国千秋万代的安宁吗?既然都无用,又何必去做呢?天下一统,是大势所趋,不是她苏沁也不是他楚哲昶能够左右的,没有了他们,一切照常会发生,自己和他,都只是跟着世间的大因果在循环而已。那,又何必花心思去纠结和分辨,跟着心走,直到结果自然而然的呈现就是了。 一通百通,思及此,苏沁突然觉得十几天来,缠绕在自己心头的yīn霾终于散开,眼前豁然开朗。苏沁重又跪下,郑重地朝普慧师父叩拜了一下,“我懂了,多谢师太指点。” 普慧笑笑,赞赏地点点头,“苏施主灵气逼人,慧根颇重,若是潜心修行,他日必将大成。” 苏沁一怔,随后也笑,“若是有缘,定会再来向师太请教。” 普慧一路把苏沁送出水心庵外。苏沁回身施礼跟普慧道别,“多谢师太赐教。” 岑昱几个人在门外已经等得十分焦急,此时听到门开的声音,忙围了过去,“主帅,那人跟你说了什么?” 苏沁抬眼看了看半空中飞舞着的花瓣,笑了,眉眼弯弯,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美得如雪后初霁,“真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啊。” 众人怔,面面相觑,猜不透苏沁话中所指的是什么。而此时,苏沁却已经先他们一步往回城的路上走了。 ☆、第九节 “主帅!出事了!” “大事不好了!” 接连两人,慌慌张张地跑进议事厅,都是灰头土脸的样子。 “怎么回事?!一个一个说!”见二人如此,薛千韵面色不悦地训教道。 两个报事人对望了一眼,“我先说!”第一个跑进来的小兵气息还没喘匀,就急急地开口了,“禀主帅、副帅,我们,我们被包围了!” “什么!”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苏沁柳眉紧蹙,“怎么回事?” 报信的小兵艰难地咽了下口水,“禀主帅,城南发现大队越人马,正在迅速地朝我们这边赶来!” “有多少人?” “大概有五万不止” “离我们还有多远!” “不足四十里!” 苏沁忙回头朝挂在身后的一张大地图大步走去,其他人也赶忙围了过去。几万兵马,要形成现在这样的局势,又不被正对面的枢国军队发现,最有可能的方式就是分两路翻越了东西两面的大山,一路潜行掩藏踪迹,然后又在燧远城的南面,也就是苏沁他们的背后集结成军。这样,就可以跟正对面的楚哲昶行程夹击之势,而另他们腹背受敌,等于是把燧远城割裂成了一座孤岛。没有后续的粮草接济,城中的十余兵马和几万的百姓能撑得多久?这样就是不打,只要围上个把月,枢国将士再神勇,也不可能在没有后续给养的的情况下硬生生守住这座小城。本来是自己想借着地域和补给的优势,让越大军因为粮草不济自乱军心而退兵,然而现在确实聪明反被聪明误,人家这回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枢国地形像一个布口袋,燧远就位于这个口袋的封口处窄长的一段,城的东西两面都是叠起的山峦,规模都跟葭月山一样,虽然没有险到人力无法翻越,但若是要绕过这样天然的防线也绝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开始的呢,五万人马,要做到悄无声息地翻阅大山,还要对燧远形成夹击之势并且保证不会在早期就被发觉,那显然不是短期之内就能完成的。想着,苏沁转头看了一眼身边同样面色凝重的薛千韵,从彼此的目光中,他们都读到了同一个答案。什么时候,就是他们用连环陷阱把越军队打得不得不后撤二十里的时候。楚哲昶的后撤,虽然对于苏沁和燧远城的守军而言,是暂缓了大军压境的形势,然而,两军之间多出来的这二十里距离,也让燧远城中的他们对于楚哲昶的举动失去了清晰地掌握和判断,紧接着,楚哲昶佯装增兵,把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到猜测这每隔一段时间就增兵五千的意图到底是什么的时候,他的五万精兵却已经悄无声息地开始行动了。 打仗,天时地利人和,每一样发生变化都可能影响整个战场的局势和走向。楚哲昶这个人,就特别善于利用这些。当日广兴城一役,连日暴雨,梅江水位暴涨,这样恶劣的自然条件下,任谁都不会想到他竟然会亲率精兵五百强渡梅江,打了广兴守军一个措手不及;业硕内乱,他利用迎崖涧做掩护,巧妙把兵到了jiāo战线后方捣乱,迫使顾宁腹背受敌,不得不抽调部分兵马回援,最终导致了败兵的命运。这些事情,行动之时皆是秘密的,然而,等到战势一结束,自然有人能够从结果和种种迹象上推断出楚哲昶的用兵策略。发现,其实也不是什么神出鬼没出奇兵,无非就是利用了天气或是地形的优势,再佐以一些诱敌的技巧而已。然而,楚哲昶这个人,邪就邪在,你可以去琢磨他的思路,借鉴他的方式,甚至可以直接把他的用兵策略照搬照抄过来,可就是,你明明知道他会利用天气、地形,利用一切你觉得不可能利用起来的东西,却没有一次能猜不到他会怎么样利用,何时开始利用。就像现在,他又是利用了燧远城的地形优势,悄悄地派人翻山越岭,跑到了苏沁的身后,切断了她唯一的退路,可是,这五万精兵是何时出动的?又是怎么在大山之中潜行而不被发觉的,没有人知道。可是这支队伍就这么神鬼不知地绕到的自己的身后,犹如一个刺客那般,等你有所察觉的时候,匕首已经抵上了咽喉。 苏沁心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论排兵布阵,自己还能借着博览群书跟楚哲昶对上一对,然而若论在战场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本事,她真的就只是个幼稚的孩童。你用连环陷阱算计了楚哲昶一次,他就将计就计直接后撤二十里,让你无法随时掌握他的动态;不退反进,佯装增兵,让你猜不透他的意图;出其不意,一个障眼法就骗过了你的眼睛,等你意识到的时候,为时已晚。这一次的jiāo锋,两军甚至都没有将对将,兵对兵的正式打过几场,他们就这样输了,输得连一点反击之力都没有,输得毫无悬念。这一刻,苏沁彻底承认,楚哲昶对战场的熟悉和战法的运用简直是登峰造极。表面上看来,是她率领十五万兵马与他带领的二十万兵马的对抗,实际上呢,天、地、山、川、花、草、树、木……世间万物都有可能被他利用起来,成为这场战争的助力。所以,即便是人多的时候,也不要妄想着就能以人多的优势压过楚哲昶,他可以指挥的作战的,远不止人这一样而已。苏沁相信,这样的布局一定不是楚哲昶一早就设计好的,他只是随着战况的发展自然而然做出部署。两军僵持也快三个月了,苏沁不会天真到以为如此旷日持久的一场对峙是因为楚哲昶想不到破城的方法。相反,她相信他有很多种强攻的方式可以一举拿下燧远城,进而朝枢国的腹地进发。但是显然,他选择了其中最耗时,最缓慢,却最少伤亡的一个。是的,强攻的话,就算城破了,双方死伤的人数都不会少,但是围城呢,却可以逼他们不战而降,虽然费事了一些,伤亡却可以降到最低。而楚哲昶自始至终,只是跟她下了一盘叫做“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棋。苏沁苦笑,以楚哲昶一贯的形式风格,这样的对待已经是十分客气了。 “主,主帅……”此时,另一个小兵也哆嗦着开口了,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之前还有一个人说过出事情了。 “你那边又是什么事?”说话的还是薛千韵,得知自己马上就要变成楚哲昶的盘中餐,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黑脸黑面吓得那报信小兵一阵哆嗦。 “主帅,副帅,贺兰将军今天在四海酒楼喝完酒出来,看上了对面一户人家的女儿,人家不从,他就,就……” “就怎样?快说!”这次追问的是苏沁,听到这个消息立即就变了脸。自从上次打了贺兰赤光之后,这人就不怎么在军中呆着,反而以养身体为名整天整天混在城中的酒肆和风月场所。对于这个行事乖张又品行不良的纨绔子,苏沁实在是懒得搭理,只要他不要胡作非为,惹出什么乱子就好。可他偏偏就是如此不安分,别人不招他,他偏偏要去惹别人。 “属下赶回来报信的时候,贺兰将军已经冲进那家的院子里,对人拳脚相向了……” “快走!”苏沁率先一步抢出门,骑上马就往城里赶,薛千韵等几个将军紧随在她后面。两个报信的人是一起进来的,第一个人说完,他们就急着去看地图,去分析形势,但这形势其实不用怎么分析,只要是有点脑子的,简直一目了然,所以并没有耽误多少时间,“但愿来得及……”苏沁骑在马上,心里不住地祈祷着。 燧远城里,苏沁等人一路绝尘而来,吓得街市上众人纷纷退让。几人现下也管不得那许多了,手中马鞭一甩朝着四海酒楼的方向狂奔。 四海酒楼是燧远城中最大最气派的一座酒楼,位置在主街上,很是好找。几个人冲到四海酒楼的时候,就见酒楼对面的一户人家门口围了许多人,朝着里面指指点点。 应该就是这里了。确定好了方位,苏沁几乎在马还没有完全停下的时候就已经飞身跳了下来,急急扒开人群冲了过去。众人一看来了一队着戎装的大官,也纷纷退让开一个缺口。 等苏沁扒开面前的人,眼前的景象让她顿时就呆住了。这是一个普通的人家,正门对面是一间主屋,东西两侧各有一间厢房的简单民宅。现在,大门敞开着,院子里一片狼藉,一个老汉歪倒在水井旁,额头上还在向外渗着血,不知道是死是活,西侧厢房的门也是开着的,两扇门板东倒西歪,显然被人从外面暴力踹开的。一个老fù人被歪斜的门板压在下面,也是昏死了过去。还不及苏沁对眼前的形势有所反应,西厢房里摇摇晃晃地走出一个人来,瞧那衣衫不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8 章 ,一步三晃的嚣张模样,不是贺兰赤光是谁! 贺兰赤光一出来,苏沁马上意识到了什么,忙几步冲进西厢房。一室狼藉,地上散落着衣服、鞋袜、杂乱的胭脂水粉,摔碎的瓷器、扯破的罗账……浓重的□□之气中夹杂着一股血腥的味道。目光延伸,苏沁抬眼望去,只见床上躺着一个凌乱不堪的女子,luǒ*露在外的双腿之间有两条鲜明的血痕,雪白的胸口上chā着一把匕首,殷红的血液顺着凹凸的身形蔓延开来,像极了一朵凋败的曼陀罗花。如花的妙龄少女此时已经没有了丝毫生气,大睁着双眼,微张着嘴唇,唇角边红红的一条血线,那原本应该闪烁着光华的眼睛里,满是恐惧,一片死灰……苏沁重重地叹了口气,走上前去,轻轻地帮那姑娘合上了眼睑。“对不起”紧赶慢赶,最终还是来晚了,如花的生命就这样在惨遭□□之后香消玉殒了,苏沁觉得自责,若是她能赶来得再快一点,或许还能救下这姑娘一命。越是这样想,她心里就越是恨,恨贺兰赤光,恨他的残忍和不仁,恨他品xìng不端,恨他视人命如草芥。“贺兰赤光,你这个禽兽!”苏沁紧紧地握着手里的剑,转身走了出去。 紧跟着苏沁走进来的薛千韵和岑昱,看院子里还躺着两个人,忙一人查看一个,却几乎在同时对彼此摇了摇头。而此时的贺兰赤光呢,脑子虽然已经清醒了,但身体还没有从酒醉中醒过来,衣衫不整,摇摇晃晃的,脚下像踩了两团棉花。 “贺兰赤光!”苏沁提剑冲出,“你这个禽兽不如的家伙,今日若不杀你如何对得起这一家的冤魂!”苏沁仓啷一声抽出宝剑,眼神第一次盈满了杀气。她学会了用剑不假,但是她拿剑只为防身,从不曾想过哪一天会用它来杀人。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这些冷冰冰的铁片能让她被汹涌怒气燃烧的脑子平静下来,而这份平静的获得,却是必须要一个人付出血的代价。 ☆、第十节 “来人啊!把这个禽兽给我绑了!”一声令下,即刻有人冲上去,把手脚绵软的贺兰赤光绑到了廊柱上。 “锦婷!你敢绑我?!”贺兰赤光大怒,“我姐姐可是当今皇后!” “哼!”苏沁冷冷一笑,“那我就替当今皇后清理门户!” “你大胆!”见搬出皇后来,苏沁也毫无惧色,仍旧杀气腾腾,一副不杀了自己誓不罢休的模样,贺兰赤光心下也有点慌了,原本涨红的脸顿时苍白一片,不过他还有王牌在手,“锦婷,你别忘了,你儿子还在我姐姐手上,杀了我,你儿子一定也活不成!” 苏沁脚步顿了一顿,一旁的薛千韵也把视角转了过来。他知道,孩子是苏沁的死穴,禁不住也出言相劝,“主帅,这事情确是贺兰将军之过,但他只是兵部派来监军的,若论惩处,的确不该由我们来执行,不如……不如先绑了,装上囚车,直接送回晏淄,由兵部出面审理惩处。” “送回晏淄?兵部惩处?!”苏沁转头看着薛千韵,“这话说出来薛将军自己相信吗?” “呃……”薛千韵一时语塞,他倒不是为了替贺兰赤光求情,他只是担心那个被当做人质的小小婴儿。送回晏淄,jiāo给兵部,那肯定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当今皇后又是贺兰赤光的亲姐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虽说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但这也就是骗骗无知老百姓的,他就从没有见哪个王子犯法,是于庶民同罪论处的。只是可惜了这一家三口和烬殇那孩子。想到这,薛千韵忍不住向前一步,小声对苏沁说道,“烬殇还在他们手上,贺兰赤光该死,但也不能让他拉着烬殇陪葬啊!” 听了薛千韵的话,苏沁也垂眸想了想,再抬头时目光里却只有坚定,“如果,烬殇命该如此,我相信我的孩子会理解我的!” 薛千韵一怔,心下也不免感叹。眼前这个女人,真是把别人毕生都没有经历过的苦难全都经历了一遍啊,上天果然公平,给了她天赋的美貌和才能,也给了她常人无法承受的磨砺。 这边薛千韵晓得其中厉害,其他人又怎会不知,也都纷纷上来劝解,理由大致相同,目的也无非就是为了保贺兰赤光一命。这其中,有六七个团骑校尉,此时正跪伏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论品级,他们是不可能在这一群将军中说得上话的,然而,有权势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会有人追捧的,贺兰赤光就是这其中之一。虽然,在军营中,待见贺兰赤光的人不多,他们偏偏就是那不多的几个。平日里贺兰赤光在军营里横行无忌,他们几个便也跟着狐假虎威,贺兰赤光被打,他们也跟着老实了几天,再接着贺兰赤光到城中“养伤”,他们自然而然地被这位皇亲国戚当做亲信也给带到了城里。在城里吃喝玩乐,流连花丛,享了不知道多少齐人之福。如今,贺兰赤光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他们自然也知道难逃干系,若是苏沁不杀贺兰赤光还好,若是杀了,那他们几个自然也难逃一死,就算苏沁放他们一马,那皇上和皇后呢,他们若追究起来恐怕几个人的九族加起来都不够杀的。所以,比起诸位将军,他们更加希望主帅能够放贺兰将军一马。 贺兰赤光一见这么多人替自己求情,知道法不责众,顿时胆子也大了,底气也足了,原本悬着的心此时也落地了,竟然冷笑起来,“锦婷,你以为你可以杀得了我吗?我告诉你,你通敌的事我早就密报给了皇上和皇后娘娘,罢黜你的诏书已经在路上,新任主帅就是我,快把我放了,本帅还能饶你一命!” 众人一听,都是一怔,也不知道贺兰赤光这话是真是假。通敌的罪名可是不小,如果贺兰赤光真的一状告到皇上哪里,那他们这些下属可能也在被告的名单之列。面面相觑之下竟然都没了主意,于是齐齐把头转向了苏沁。 这件事,苏沁自然也没有听到风声,但是她之前打过贺兰赤光,以这纨绔子睚眦必报的个xìng,却没有对自己和烬殇做过什么不利的事情,这一点比较反常。如果说,他一直伺机寻找机会,想寻个更大的罪名给自己安上,那倒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你凭什么说我通敌?” “你消极对抗越来犯之敌,只固守城中迟迟不肯出兵,就是证据。再有,你明明可以下令zhà开葭月湖,以山崩之势大破越军,可是就是不做,这难道不是通敌?!我看你私下里已经跟越谈好条件,准备献城投敌了都说不定!” “哼!”苏沁也笑,“简直是一派胡言!就算我不再是一军统帅,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这一家三口是惨死在手上,今天我就要替天行道!”说罢提剑冲上。 贺兰赤光大惊,朝地上跪着的一干人等怒吼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她已经不是主帅了,快点把她给我拿下,不然本帅杀了你们全家!” 地上跪着的那几个团骑校尉一听这话,顿时就站了起来,纷纷抽出腰中佩刀,以身护住了贺兰赤光。几个将军却没有动作。 苏沁也怒,“你们让开!” “主帅!请别让属下们难做!” “你们……”苏沁气得咬牙。 就在这时,侧面围住贺兰赤光的两名团骑校尉突然倒地,被人用剑从后心刺入,又从前胸穿出,鲜血淌了满衣襟。再一看,薛千韵和岑昱手中的剑还在滴着鲜红的液体。众人还不及反应,又是一左一右两名团骑校尉倒下。剩下的三个校尉此时也明白是谁下的杀手,纷纷举刀朝二人劈了过去,然而,他们哪里会是两个将军的对手,没几招就败下阵来。 “主帅,快动手!”薛千韵一脚踹翻chā在剑上的尸体,朝苏沁吼道。 虽然苏沁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但事已至此,也再没有犹豫的必要,她疾步冲到了贺兰赤光面前,举剑就朝他左胸刺去。这是苏沁第一次杀人,剑光刺入对方身体的一刹那,贺兰赤光杀猪般的叫声差点把她耳朵震聋,搅得她脑子一片空白,之前薛千韵教过她的什么力道、方法、技巧……此时通通都记不起来了。贺兰赤光比苏沁高出些许,因此,苏沁的剑是自下而上chā*入对方身体的,并且,在最初的两寸皮*ròu被刺穿后,持剑的手明显感觉到了阻力,应该是扎到了骨头上。苏沁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几乎是用出了全身的力气,顶着阻力,拼命的把手里的宝剑往里顶,直到感觉剑前的阻力越来越小,最后突然消失,“噗”的一下,她整个人都随着那力道前冲了半步,这才发现她的剑就已经斜斜地穿过了贺兰赤光的心脏。耳边的叫声戛然而止,一汩粘稠的鲜血从贺兰赤光的嘴角流了下来,苏沁却还是维持着刚刚的姿势。这一刻,她才突然感觉到害怕,自己,竟然真的杀了一个人…… “主帅!主帅!你没事吧?”薛千韵走上前来,帮苏沁把剑从贺兰赤光的身体里拔*出来,拿到一旁擦拭。 “主帅,擦把脸吧。”岑昱把一块湿润的棉巾递到苏沁面前,手在苏沁脸前比划了几下。 苏沁接过棉巾,在刚刚岑昱指过的几个地方擦了擦,这才发现刚刚还是洁白一片的棉巾上,竟然沾染了几点血迹。苏沁一怔,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衣襟上也被溅了不少的血,一阵接一阵的血腥气直冲鼻腔。于是,索xìng整张脸都擦了个遍,又把衣襟上的血也抹了抹。 接过薛千韵递过来的剑,苏沁谨慎地收回剑鞘里,她已经暗暗发誓,以后这把剑绝对不会轻易出鞘了。 “诸位将军!”苏沁转过头对刚刚一直没有出手的另外几名将军道,“今天的祸,是我闯下的,与各位无关。几位刚刚没有出手阻挠,我已经十分感激了,日后你们只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我身上,罪责自然由我来承担。” “主帅!” 苏沁挥手阻止了薛千韵和岑昱尚未说出口的话,“两位将军,多谢了,不过,记住,你们两个是受了我的胁迫,因为我还是你们的主帅,是我下令让你们动手的,你们不敢不从。” “这……这怎么行!”岑昱当然不肯,急得脸都红了。 “无妨!”苏沁摆摆手,语气里透着深深地无奈,“反正也不差这一件了。”说完,转头对那些胆大还聚在门口围观的百姓到,“烦请那位相亲去报一下官,我们是军中的人,这里的事情,我们会给大家一个jiāo代。” 苏沁一说完,外圈马上就有人跑了出去。不一会,官府就带着人过来了。其实,在这之前,官府并非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只是一听说是军中的人,知道惹不起,于是就装作不知道。现在苏沁主动提出要做一个jiāo代,他们才像是突然听闻一般,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很是做了一番表面功夫。苏沁把整个事件详述了一遍,再加上有在场百姓和酒店老板的话佐证,案情便很快调查了清楚。至于几个人的死,那自然就是军中规矩,按军法从事了,苏沁没有挑明贺兰赤光的身份,却是对日后当地官员可能受到的盘问做了一番jiāo代,具体也是教他们如何把责任全都推到军方头上云云。 薛千韵在一边听着苏沁详详细细地跟地方官jiāo代细节,心里很是不好受。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觉得苏沁已经明了自己的结局了,所以她在这结局来临之前拼命的做好善后,目的呢,却是把所有的罪责都一力承当下来,以便把事件对于其他人影响降到最低。这是一种消极的,近乎绝望地放弃。这份放弃里,不仅包括了她自己,还包括了烬殇那孩子。 ☆、第十一节 “启禀皇上,昭若公主已经到营门口了。” “嗯?”听到这个消息,正在看奏折的楚哲昶突然抬起头。这几个月,他一直在外面打仗,能够处理的事情自有可以倚重的朝臣们帮忙料理,直接送到他这里的,都是十分要紧的大事。所以,他整个是神思都在思考这些头等大事的处理方式上,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谁?” “禀皇上!是昭若公主!” “她怎么来了?”楚哲昶环视一周,“朕不是告诉过你们,枢国主帅是苏沁的事情,不许透漏给公主的吗?”楚哲昶的目光从左至右依次扫过,永乐、欢喜、雅馨、雅琳,在楚哲昶犀利眼神的注视下,都默默地低下了头,连向来对楚哲昶命令执行一丝不苟的叶苍衍都把目光转向了别处,看来是系数有份。 “为什么不能透漏给我?”清脆的声音还没落地,一身戎装地楚游南就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医师幺貅。进来后,楚游南直接脱了身上淡紫色的燕尾夹棉披风,朝雅馨那边一丢,整个人一蹦一跳地就蹿到了火炉旁边,自顾自地烤起火来。 “都已经是做了娘的人了,还这么没规矩。”楚哲昶脸上是嗔怪的表情,语气里却没有什么不悦。事实上,他不让人告诉她枢国主帅是苏沁,就是怕她听到这个消息会太冲动,不顾一切就跑过来。结果却还是这样。 “哼!”楚游南朝楚哲昶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一边轻磕着自己及膝的薄底鹿皮马靴,一边极其不满地朝他抱怨,“十六哥你真是的,为什么不告诉我苏沁就在这里,那可是苏沁啊,死而复生的苏沁啊!你知道我有多想见她吗?” “所以你就一声招呼都不打地跑过来了?” “我……我忍不住嘛,听说你已经派兵包围了燧远,城门不日可破……”楚游南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我想,等城破了,能亲自去接她。” 楚游南这一番话说完,众人都陷入了沉默。苏沁对于他们而言,无论身份是爱人、是姐妹还是主子,但在他们的心里,都把她当做是一个亲人。所以,当初苏沁的“死讯”另众人都悲痛了好久,楚哲昶几yù崩溃,而当叶苍衍他们从枢国带回来苏沁仍然好端端活在人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9 章 的消息后,他们心中便涌起了无尽的希望,仿佛期盼一个离家远行的亲人能够早些回家一般,数着手指头盼着、望着,只能苏沁能够再回到他们身边。 “好了。”幺貅首先打破了沉默,走到楚游南身边,帮她理了理鬓边的头发,“你来了这,蛰焱怎么办?”蛰焱就是幺貅跟楚游南的儿子,是按照斡鸩族的习俗起的名字。不过,为了方便记忆,楚哲昶按照他母亲楚游南的姓氏又给他起了一个名字,叫楚烨寰。 “我把他托付给娴妃了,你放心,孩子不会有事的。”娴妃就是蔡宛蝶,也就是当年在殿前帮楚哲昶撑过伞的那个小宫女。虽然相貌平平,也无大才,但是,她好就好在十分有自知之明,她知道她能成为楚哲昶的女人这件事情,不过是一个极端的巧合,楚哲昶对她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感情,但那种情,不是男女情爱,而更像是一个怜悯,一种照顾。然而,即便如此,她也还是觉得心满意足。她知道自己这一生都不可能奢望得到楚哲昶的情爱,更不可能期望他对自己能像当初对待广清宫人那样爱得深入骨血和脊髓,只要能够在他身边,能够经常看到他,偶尔跟他呆在一起,她就觉得,今生于愿足矣。也正因为她的这份安分守己,与世无争,使得她在越后宫这两年的地位扶摇直上,愈加稳固。甚至得到了楚游南的信任。 “嗯!”幺貅点了点头,“蛰焱是个懂事的孩子,应该不会给娴妃添麻烦。” “放心吧!”楚游南笑笑。 蛰焱这孩子,可以说是集中了父母的优点,虽然还不满五岁,却生得一副好相貌,在轮廓上长得像楚游南,眉眼却很像他的父亲,幺貅。尤其是那一对大大的浅琥珀色的眼睛,让他精致的五官上平添了一股浓重的异国色彩。而这孩子的xìng格,也跟幺貅类似,话不多,也不闹,喜欢跟在他爹身后鼓捣各种草yào,除了会背诵圣人文章之外,还知道中yào的十八反、十九畏,甚至还能背出不少yào方来。幺貅很欣慰,至少在这一点上,蛰焱比他娘楚游南有天赋多了。有时候幺貅煎yào,他就用他胖乎乎的小手捧着脸在一边看,一看就能看半天,也不知道在琢磨着什么,让人一看禁不住莞尔。楚哲昶有时候也会想,如果一开始,他跟苏沁就有一个孩子,那至少也有蛰焱这么大了。 贺兰赤光临死前无比期盼的那道圣旨终究还是没能够传到燧远军营,原因并不是皇后娘娘贺兰莺终于懂得了什么叫做大局为重,而是因为,燧远城如今已经被楚哲昶围成了一座孤岛,消息传不出也进不来。 怎么办呢?苏沁看着议事厅中挂着的那幅地图,想了好几天,却终究还是束手无策。就像下棋一般,前后左右都是死路,除了投子认输,仿佛已经没有了其他出路。当然,楚哲昶只是围城,并没用下令强攻,他们还是可以守的,死守,守到死…… “主帅!” “什么事?”薛千韵的声音自背后响起,苏沁听到却没有回头,仍旧看着地图发呆。 “没,没什么……” 苏沁转头看他,“都这个时候了,有话就说吧。” “呃……”薛千韵犹豫,半天才开口道,“今日我在营中走动,听到不少将士都在私下议论献城一事……” “哦!”苏沁没多大反应,因为这样的情况在她意料之中,“薛将军也觉得献出城去比较好吗?” 薛千韵一怔,随后又苦笑,“身为兵者,以家国天下为重,除了血战到死,自然没有献城投降的道理。” “哪怕最后只剩你一个人?” “哪怕最后只剩我一人!” 苏沁笑笑,知道薛千韵说的是实话。他出生在武家,代代忠良,献城投降这样的事情,宁死也不会做。“薛将军,愿不愿意坐下来,跟我喝杯茶?” “嗯?”薛千韵一愣,现在谁还能安心的坐下来喝茶啊?! ☆、第十二节 正愣神间,苏沁已经泡好了茶,一杯给了自己,另一杯放在了薛千韵手边。 苏沁喝了两口茶,抬起头,看着薛千韵,“薛将军,若是不考虑国别,你觉得楚哲昶这人如何?” 薛千韵先是一怔,随后垂眸认真地想了想,“杀伐果断、驭人有术,有大胸怀,大志向,堪称当世之英杰。” “那薛将军觉得放眼整片大陆,有谁能够与之匹敌?” “……”薛千韵久久地沉默,半响才抬起头,看着苏沁,肯定地回答道,“没有!” “是啊!”苏沁叹息,“薛将军,你可愿意听我说几句心里话?” “主帅但说无妨。” “不!”苏沁微笑着摇摇头,“我下面要说的话,并不是以三军统帅的身份。” 薛千韵没有接话,但却是明显的疑问的表情。 苏沁也不解释,只是咽了一小口茶,笑了笑,“薛将军,你在军中多年,从来学的都是将军百战死的道理,遵循的永远是打,打不过就守,守不住就死的逻辑。可我不是,我生来就不喜欢杀戮,无论原因为何。最近我时常在想,我是谁,若不是出身在官宦之家,我也不过就是一介草民,一个普通的百姓。进而,我又想,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百姓,那么,百姓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是什么?”薛千韵追问。 “是安定!” “安定?!” “嗯!”苏沁点点头,“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父慈子孝,儿女绕膝,仓有积谷,囊有余银,生生不息。其实,天下百姓都一样,他们不关心是谁做了皇帝,也不在乎是谁统一的这天下,他们只关心谁人能给他们带来这样安定的生活。能给的,就是好皇帝,不能给的,就不是。” “对!”薛千韵也跟着点了点头。 于是,苏沁又继续说,“每一代的开国君主,往往都处于内忧外患之中,甚至百姓的疾苦,因而总能居安思危,励精图治,爱民如子。所以,彼时的为军者,保家卫国,抵御外侵,保的就是百姓的安定,虽死犹荣。然而,当皇室习惯了挥金如土,骄奢yín逸的生活,便开始想要更多的权势和富贵,想着如何才能一代又一代地把这些权势和富贵传承下去。于是,开始变本加厉地盘剥百姓,为了贪图一时的享乐而肆意地增加徭役和赋税,使得民不聊生。为官者呢,十年寒窗,饱读诗书,怀揣着为国为民之志踏入庙堂高处,可是,几经宦海沉浮,仍能坚持住初心的能有几人?满嘴圣人之言,心里想得却是如何趋炎附势,攀附权贵。彼时的为军者,保这样的君主、这样的朝廷,试问,若是为这样的君王和朝廷战死,是否尤有荣光?” “呃……这……”薛千韵被问得哑口无言。 当然,苏沁也没有让他回答的意思,只是略顿了顿,又继续道,“薛将军,你想过没有,我们现在所保的,正是这样的一个君主,这样一个朝廷。慕琏有一句话说得对,吴笙这个人,根本不适合做皇帝。是我们,你、我、王辰逸王大人,是我们把他推上了王座,只因为他是枢孝帝最后一支血脉。可他一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吗?你我都知道,他显然不是。可是,这个皇帝,是我们选的,在那个时候,我们代替了枢国的万千百姓,把他推上了至尊之位,因而,他的不治、他的狭隘、他的懦弱,与你我都脱不开关系,我无法怨恨贺兰莺的嫉贤妒能,也无法怨恨她竟然用烬殇的xìng命威胁我出征,因为这一切因果都是我自己一手造成的。” “主帅……” 苏沁摆摆手,示意薛千韵不要打断自己,“就算,我们打赢了这一场仗。可是之后呢,之后的枢国会何去何从,吴笙会因此而变成一个英明睿智,爱民如子的好皇帝吗?朝廷会因此而清明,百姓会因此而安定吗?你我都身在其中,也都知道枢国已病入膏肓,可是我们在做什么,自欺欺人而已。因为,我们都不肯承认自己当初的选择是错的,而我们所做的一直是在修补自己当初犯下的错。然而,我不可能一直做枢国的丞相,你也不可能替朝廷打一辈子仗,等你我都不在了以后,这个错,这个代价,却最终还是要枢国的百姓来承担。我们已经错过一次,不能一错再错。” 薛千韵定定地看着苏沁,脸上的表情一变再变,很是纠结,“你的意思是,要献城?把枢国的门户拱手让给楚哲昶?” 苏沁轻轻摇头,“我想的远不止要不要献出燧远这一点。我再想的是一个未来,一个长长久久的未来。薛将军,你试想一下,如果在这片大陆上,只有一个国家,一个君主,天下百姓是一家,不再有国与国之间的争斗,那将是一个什么样的情景?” 薛千韵想了一想,“如果真的能如此,当然再好不过。所以,你所谓的一个君主,就是指楚哲昶是吗?我不怀疑楚哲昶有统一这片大陆的能力,可是,就像方才你自己说的,几代之后,君主和朝廷都会在越来越安逸的生活中变得腐败、变得贪婪,变得不拿百姓当回事,那又有什么意义?!” “可以说,我现在心目中认定的那个能够统一大陆的君主就是楚哲昶,可他至今为止的表现,至少证明他能成为一个好皇帝。而几代之后的事情,是一定会朝着我说的方向发展的。因为,万事万物,都遵循着一个由盛转衰的道理。是以,历史才会前进,世事才会更替。就如同花开花谢。时候到了,自然就会向下一个阶段发展,也必然会产生能够在那一阶段力挽狂澜,一统天下的角色。而我们,需要做的就是不要在这样的历史中,成为绊脚石,守着一个朽坏的朝廷垂死挣扎。这样虽然也是忠,却是愚忠。” “这……”薛千韵低下头,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当中。苏沁的话,他平生第一次听,也第一次思想被带入得如此深入。他是武行出身,读的不算多,但也绝对不少,但是,刚刚苏沁所思考的角度,却是他从未涉足过的。苏沁说吴笙不适合做皇帝,这一点他承认。当时迫于形势,三皇子中只剩他一个,所以才推他上位。可是,这就是错吗?知道这个皇帝先天不足,所以吴笙登基之后,他也好,苏沁也好,甚至包括不太有政治才能的王辰逸都竭尽所能地辅佐他,若不是有贺兰莺这样一个独断专权,有政治野心的皇后,吴笙或许会是一个平庸但无过的合格皇帝,那即便当初的选择是错的,至少他们还能把漏洞补上。可是,如若换一个角度,站在苏沁所谓百姓的层面思考,吴笙这样一个皇帝,贺兰莺那样一个皇后,确实算不得是百姓之福。皇帝无能,纵容外戚专权,长久下去必然导致朝纲混乱,政局不稳,人心惶惶,进而带来争斗,造成动乱。实际上,枢国朝中已然有了这种迹象,苏沁他们三个可以平定一次“武陵侯之乱”,却未必能平定第二次。如此一想,枢国朝堂会是现在这样,自己的确是有错的。那么大胆的推测一下……如果,如果换一个像楚哲昶这样的皇帝呢,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就如苏沁所说,至少他能做一个皇帝。枢国本来已经是一块朽木,他们天真的以为在这块朽木上,chā上一棵新苗,它就能起死回生,焕发出勃勃生机。可事实却是,这颗新苗也腐坏,行将就木了,自己却还守着它,护着它,可不是愚忠嘛。 见薛千韵久久地沉默,苏沁知道自己的话他听进去了。不怪薛千韵要陷入深思,这些道理,也是她想了这许多天才想通的。这段时间,她忽而觉得,保卫故国是对的,忽而又觉得拼上所有人的xìng命却仍旧阻止不了天下一统是愚蠢的牺牲,直到楚哲昶把他们重重围困,让她再无仗可打,无谋再想的时候,她突然就明白了,原来症结不在楚哲昶身上,而在自己。 “薛将军?” “哦!”薛千韵从沉思中抬起头,神色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纠结。 “薛将军,你可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就不再琢磨葭月湖之事?” 薛千韵一怔。的确,前段日子,他们讨论最多的就是葭月湖如何利用的事情,可是,去了一趟葭月山回来,苏沁就再也不提此事了。当时他留在燧远城处理军务,没有一起去,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此时苏沁再次提起,他倒是有兴趣了解一下,“为什么?” 苏沁想了想,说,“回来的路上,我们去了一个叫水月庵的地方,哪里的住持叫做普慧师太。她跟我说,世间之所以会有争斗,皆是我们的区别心在作怪。你想想,如果你本是枢国人,却在越出生,在越长大,若没有人告诉你,你会觉得自己不是越人吗?但若是有人告诉了你,你是不是就觉得自己哪里不一样了?可见,这所谓的区别心其实是很可笑的。枢国、越,乃至其他各国,究其根本,都是一样的,是你我令之有所区别,分出了彼此。于是,开始有利益上的差别,开始争抢,相互算计,总觉得得到的还不够,我的是我的,你的还应该是我的。久而久之,便有怨念,动了杀伐之心,进而,变本加厉,越陷越深。可是,天下是谁的天下呢?今天姓吴,明天姓楚,争来打去,天下还是那个天下,是百姓的天下,是苍生的天下,从未变过。变的,只是那坐天下的人,是那君主,为百姓着想的君主,天下便能坐得久,不为苍生着想的君主,便坐不稳江山。你我若真的要保,就应该保那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英明君主,这样保的才是百姓,是天下。”苏沁端起茶杯,掀开盖子给薛千韵看,里面没有茶叶,只有几朵白色的小花漂在水面上。 薛千韵一怔,马上又去掀自己的杯子,虽然已经见了底,可的的确确也只有几朵小花,一片茶叶都没有,“这,这是……” “是葶兰花。”苏沁笑答,“临行的时候,我把家里葶兰开出的花都摘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0 章 ,晾干后保存起来,用来佐茶。” “可是,可是我刚刚喝得不是茶吗?”薛千韵还是愣愣的,反复在口腔中搜罗刚刚入口的味道,一边回味一边喃喃自语,“奇怪,刚刚明明觉得茶味很浓的,这时候怎么突然就没有味道了呢?” “因为你喝的一直都是花啊,当然没有茶的味道。”苏沁笑笑,把之前普慧给她喝梅花的事情跟薛千韵说了一遍,当初,普慧就是用这个方法让自己明白了什么是区别心,于是,她今天便希望能用同样的方法点开薛千韵的佛xìng。 听苏沁说完,薛千韵也有恍然大悟的感觉,“道理原来如此简单。” “佛家的道理本就是深入浅出。” 薛千韵自嘲的笑笑,心里面轻松了,脸上的表情便不再纠结,“也就是你,若换做是我,断然是想不明白这些道理的。” 苏沁微笑摇头,“哪里,我也是想了很久,只是想通后讲给你听,你才觉得想得容易而已。” “那,你打算何时献城给楚哲昶?” “就这两天吧。城中粮草不多了,再围上几天,百姓就乱了。把我们的粮草分一部分给百姓们,然后,就出城吧。” “嗯!”薛千韵点点头,“我去办吧。” “好!” 薛千韵刚起身,又坐下,“那烬殇呢?孩子,你不打算……” 苏沁的眸光黯淡了下去,眼睛里似有泪光在闪,“说实话,我现在都不知道烬殇是死是活。或许,他早就不在人世了……” 薛千韵嘴唇动了几下,想说点什么安慰一下苏沁,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放弃自己的亲生儿子,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就如同生生摘去了她的心脏,那痛,岂是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可以形容。回想刚刚苏沁跟自己所说的一切,她的思路越是理智清醒,便是把儿子往黄泉路上推得更远。然而,苏沁就是这样一个女人,为了天下,为了燧远城中的百姓和手下十几万的将士,她放弃了烬殇。此时此刻,说再多安慰的话都没有用,这份痛苦,只有她一个人能够品味。 两天后,燧远的四座城门楼上,都挂出了白旗,由副帅薛千韵亲率精兵五千在城外的空地之上献上降书和降表。楚哲昶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薛千韵,示意叶苍衍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她人呢?” 薛千韵抬起头,知道楚哲昶问的是苏沁,“主帅她,在里面。” 楚哲昶嘴角向上弯起,露出好看的弧度,这是他这几年第一次笑得如此轻松。他转过头,视线略过众人,“你们在这等着,我去接她出来。” 众人会意,即便他们都十分想见苏沁,可是他们也知道,这样的一个时刻,先是属于楚哲昶的,再是属于他们的。 ☆、第十三节 燧远城中,四扇城门大开。越的人从四个方向进去,由四个人分四部分接收枢国的降军,再把最终的数量合计在一起,节省时间又比较有效率。 苏沁喜欢白色,喜欢一切洁白纯碎的东西,所以楚哲昶今天特地穿了白色云翔符蝠纹劲装,领口和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间系着犀角带,缀着一枚青玉镂雕出廓龙环壁,外披着一件白色大麾,乌黑的头发束起来戴一顶镶碧鎏金冠,越发显得发黑如墨,顺滑如缎。 行走在枢国的军营当中,身边不时穿梭过两国的兵士。有yù要上前行礼的,都被楚哲昶挥手作罢。他今天心情极好,脚步轻得似乎就要飞起来,如果此时有人在他身后仔细观察,几乎能发现历来稳重的乾武帝今天走路,竟然有一点点跳跃。有那么一个瞬间,楚哲昶的眼前闪过一个画面,画面里苏沁打开门,带着甜甜的微笑撞进自己怀里,伏在他的胸口说,“我想你!”这句话,楚哲昶觉得自己等了百年。这样想着,脚步便愈发显得轻快。 熟门熟路地来到苏沁的居室,楚哲昶用手指摸了摸那道门,唇边依旧噙着浅浅的笑意。仿佛这道门就是当年广清宫的那道,这扇门的背后,是苏沁在等着他。 “沁儿,我来接你了。”楚哲昶心里很激动,但是他说出的话语调却十分的平缓,仿佛苏沁只是随意的出去逛了逛而已。没有声音,房间里一丝回应也没有,楚哲昶心里猛地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沁儿?你在里面吗?”所有的感觉都武装起来,楚哲昶认真地分辩着门后所有的气息。却,感觉不到。 楚哲昶皱眉,想象中的画面没有出现,他并不觉得失落,可是,房中没有苏沁的气息,却让他顿时就感到了深度的焦虑。用力推一下门,发现门闩被从里面锁住了,与此同时,被他推开的门缝之中飘出一丝血腥气。楚哲昶自幼喝鹿血长大,对于血的味道再熟悉不过。刹那间,脑中一道闪电劈过,身体比意识更快地做出了反应,一掌出去重重地拍在门上。门闩顿时就从中间断裂了开来,发出一声脆响,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沁儿!”楚哲昶几乎是跃进屋里的,眼神以极快的速度搜寻着苏沁的身影。 苏沁坐在桌边,侧着脸枕在手臂上,眼睛闭着,似是在熟睡。左手腕上,一条清晰可见的伤口,正汩汩地向外渗着血,未及干涸的血顺着皮肤的纹路落到一方洁白的绢帕上,开出一大片一大片殷红的花,而她的右手腕下,压着一封写给楚哲昶的书信。 殷红的血刺痛了楚哲昶的眼睛,他赶忙冲过去,拿起绢帕勒紧苏沁的手腕,抱起人就冲了出去,边冲边大声喊,“幺貅!幺貅!快!快救人!” 幺貅把chā在苏沁几处大穴上的银针拔下来,又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口,这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擦了擦头顶上的汗,“命是保住了。不过,伤口很深,失血过多引起了意识昏迷。” “那,她什么时候能醒?”楚游南小心翼翼地把苏沁手放进被子里,跟着走了过来。 幺貅摇摇头。 “你什么意思?为什么摇头,是说她醒不过来了,还是你不知道?!”见幺貅这样,楚游南更着急了,抓住幺貅地手臂不停追问。原本他们等在城门外,满心欢喜地以为楚哲昶很快就会带着苏沁出来。可是,等的确是等到了,却是楚哲昶抱着昏迷你不醒的苏沁跑出来喊着幺貅来救命。 “游南,你冷静点!”幺貅拍了拍楚游南的后背,对几乎同时围上来的楚哲昶、叶苍衍、永乐、欢欣、雅馨及雅琳道,“如果只是因为失血过多引起的昏迷,我倒是有办法医治,虽然多长时间能醒过来不能预计,但是只要还有口气在,我就能把人鬼门关抢回来。可是……”幺貅视线扫了一圈,最后停在楚哲昶脸上,“可是,苏沁的病情有些特殊,嗯,怎么说呢……”幺貅犹豫了一下,斟酌着开口,“她的问题是她自己并不想醒过来。” “为,为什么?”众人都觉得疑惑。 “你们应该都听过哀莫大于心死吧。”众人点头。“就是这样了,身为医者,虽然能够用歧黄之术帮病人疗伤祛病,然而,这过程中也需要病人自己有痊愈的yù望,这种yù望能帮助病人更好更快的恢复。可是苏沁,我在她身上感受不到任何这种yù望,所以我说,她的问题,一面是因为失血过多,一面就是她自己,她一心求死,不想醒过来。所以,真的要救活她,就得知道她的心结到底是什么?” 楚哲昶眉心深锁地听完了幺貅的话,眼神落在苏沁苍白的脸颊上。一心求死?沁儿,为什么?!是什么事情宁愿让你放弃这人世,放弃我? “十六哥,不是还有一封信吗?你快拿出来看看?”楚游南的话提醒了楚哲昶,之前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苏沁身上,完全忽略了还有一封信的事情。 楚哲昶把信从怀里拿出来,一打开,就看到信里包裹着一小团毛茸茸的东西,软软的,滑滑的,像细细的绒毛“这是什么?” “是胎发。”楚游南伸手接过,放在拇指和食指之间揉捏了一下,又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她是做了娘的人,所以比较熟悉这种东西,“这应该是个婴孩的头发,看样子,孩子应该还不足三岁。” 婴孩?永乐和欢喜互望了一眼,都同时想到了当初在慕府里见到的那个长得酷似苏沁的孩子。 楚哲昶皱着眉,手中捏着那一小撮胎发开始看信,其他人则默默地陪在一边。楚游南想凑过去一起看,却被幺貅拉住,轻轻地对她摇了摇头。苏沁的信写得并不长,但楚哲昶却看了很久,似乎是要把信里苏沁写得每一个字都印刻到脑子里一样。半晌后,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把信jiāo给楚游南,自己踱到了苏沁床边。 楚游南捧着信,快速地看了一遍,人也是一呆,转头看着楚哲昶,似是在公布答案,又似在喃喃自语,“苏沁的孩子,是十六哥的,他是十六哥的孩子……” 众人都愣,永乐一把抢过楚游南手里的信,认认真真地读起来,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尊卑有别了。信里大概的意思是,苏沁告诉楚哲昶他们有一个孩子,叫做烬殇,如今已经有两岁半了,生辰是己巳年四月十五,午时,说这次出征之前烬殇被扣留在晏淄做人质,至今生死不明,她枉为人母。如果烬殇命不该绝,希望楚哲昶能够找到他。看到这里,所有人都清楚了,这,就是苏沁一心求死的原因。要救苏沁,就得先救出烬殇。 一个,是此生挚爱,一个,是从未见过面的亲子,这一刻楚哲昶终于能够体会到一直以来,苏沁内心当中是怎样的痛苦和拉扯,家国天下,百姓黎民,再加上虎口里的烬殇和他,苏沁纤弱的肩膀上,竟然一直默默地承受着这样的重量。 ☆、第十四节 “十六哥要去晏淄?” “嗯!”楚哲昶点点头,淡定的眸光扫过每一个人脸上诧异的表情,“我要亲自去把我儿子找回来。” “可是……”楚游南脸上显露出担忧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十六哥,烬殇他,可能已经不再了……” 楚哲昶抿了抿嘴唇,语气也很坚定。“烬殇是我的孩子,为了保住他,苏沁一定吃了不少苦头,所以,无论他是死是活,我都要把他找到,带回来。” “即便如此,皇上也不必亲自到晏淄去。”幺貅明白楚游南真正担忧的是什么,站出来帮她把话补完,“国不可一日无君,越如今的版图空前庞大,已不能跟旧时同日而语,皇上此去若是有什么不测,这方安定的偌大疆土方,又将陷入一片混乱当中。” “我不会让这种混乱发生的!” 幺貅抬头看向楚哲昶,只见他微仰着头,神情中的淡定和自信看起来是那么的不可一世,若不是这几年自己一直跟随在这人左右,他一定也会觉得他的这份自信是那么的盲目和自大。然而,楚哲昶偏偏就是这么个人,一件几乎没有胜算的事,但凡他一出手,你就会不自觉地去思考可行xìng以及有几分胜算,仿佛只要有他在,所有的难题都能迎刃而解。幺貅常常觉得,这或许就是楚哲昶之所以能得到那么有识之士誓死追随的原因。 “我不仅要找到我儿子,还要好好在成帝的皇宫里闹上他一闹,把枢国的局势彻底搅乱。” “这是为何?”楚游南又发问,“枢国大乱,收拾起来岂不更加费事。” “非也!战场中的时机,若是有自然要去把握,若是没有,就去造一个出来!”楚哲昶嘴角含笑,“有道是擒贼先擒王。燧远城破,成帝急令所有可用兵马系数朝燧远一带赶来,如此同他们消耗下去,于我们不利。所以,我要先取成帝和成皇后首级,把晏淄搞乱,让枢国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军人就是如此,一旦没有了统一的调拨,枢国的军队难免会各自为战,甚至不免相互蚕食和攻击,让他们鬼打鬼,我们来演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此,枢国就是我囊中之物,任我拆骨啖ròu。薛将军以为如何?!” 楚哲昶说完,突然把头一转,看向了薛千韵。薛千韵一怔,自背后涌起一身的冷汗。献城的事情他起初的确不能接受,那不符合武者的气节。不过,后来苏沁跟他讲通了道理,令他茅塞顿开。现而今,既然城都献出去了,还有什么好别扭呢。他是干脆的人,对楚哲昶这样的当世英杰有着英雄惜英雄般的钦佩,所以,献城之后,他欣然接受了楚哲昶让他他继续统帅枢国十几万降兵的差事,一来他原本就是这群人的副帅,比较熟悉,二来,让枢国将领去管理枢国的军队,因排斥而发生哗变的几率会变小很多。既然已经选择了楚哲昶的阵营,又处于重要的位置上,楚哲昶的一些决议自然也就不必瞒他。再者,对于苏沁这几年的经历以及枢国朝廷的内的事情,他显然是个难得的知情之人,所以,这次楚哲昶把他也叫过来一起商讨。然而,从方才到现在,他听着楚哲昶的一字一句,只觉得背后一阵yīn风阵阵,身上冷汗涔涔。楚哲昶这人,对于任何对手而言,都是个极其可怕的存在。 正商量间,叶苍衍从外面进来,“启禀皇上,守城的兵士抓住一个形迹可疑的人,行为鬼祟,兵士们抓住他的时候,他声称自己是枢国的相大学士,说是要找苏沁,却不肯说具体是什么事情。” “哦?”楚哲昶闻言把目光投向了薛千韵,后者也是一怔,“把人带过来。” “是!”叶苍衍领命而去。少顷,带了一个灰头土脸的人进来。那人中等身材,偏瘦,穿了一件灰色的普通粗布麻衣,一身短装的农夫打扮,脸上也涂了油彩,让原本白皙的肤色看起来跟经年遭受风吹日晒的效果类似,然而这个人虽有伪装自己的意识,然伪装的行动却不甚彻底。在他那并不高明的外表下,有着一个极其明显的破绽,那便是他的那双手,匀净、细长,白皙,骨节分明,不仅不像常年劳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1 章 的农夫那般粗糙,反而是因为过分的保护而显得不像是个男人的,加上那人一旦不动就极端自然地将两手jiāo叠放在小腹前的习惯xìng动作,显示这人受过良好的教养,这些都跟他的那一身打扮背道而驰。 薛千韵看着被叶苍衍像捉小鸡一般提进来的人,仔细地辨认了一番,突然大叫道“王兄,是你?!真的是你?” 那人也被这熟悉声音吸引,还未及看清楚屋子里都有些什么人,即刻就要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却发现自己衣服的后领子还被叶苍衍捏在手里,动弹不得。楚哲昶挥挥手,叶苍衍手指突然一松,那人猝不及防,疾步朝前踉跄了几步,幸好被奔过来的薛千韵给扶住,不然非要摔个狗啃泥不可。这下,轮到叶苍衍诧异了,他没想到这人竟然如此弱不禁风,自己其实根本没用力拽他,怎么这人的下盘会虚浮成这样。不过,这也从另一方面证明,此人的确不是个农夫。 顾不得多想,薛千韵拉起王辰逸,上下打量着他,“王兄,你,怎么这身打扮?你怎么来的?” “我……逃出来的!” “嗯?!”薛千韵皱眉,“出什么事了?” 王辰逸抹了一把脸上的油彩,连日来的紧张和害怕,在终于见到可以信任的人时,显得有些语无lún次,“皇后要杀烬殇,是虞妃,我带着孩子跑出来……有人追杀我们……” “你说什么?!”问话的是楚哲昶,因为他听到王辰逸有提到烬殇两个字,现在,除了苏沁,就只有这个名字能瞬间吸引他所有的注意力,“你再说一遍!” 王辰逸从没有见过楚哲昶,被他这般中气十足地一吼,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一缩脖子躲到了薛千韵身后。楚哲昶此时已经快步走到他身边,伸手一拽,就抓住了王辰逸的领口,把人提到了近前,“烬殇在什么地方?!” “我,我,我……”王辰逸被吓得够呛,在楚哲昶手里抖得像只被吓坏的兔子,嘴唇哆嗦着“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带我去找孩子,快!”楚哲昶见问不出什么,直接提了人大步就朝外走,一边走一边吩咐备马,叶苍衍也赶忙紧随其后。 见此情景,薛千韵很是愣了一会,这才反应过来,急忙也跟着追了出去,边追边喊,“皇上且慢,先听王兄把事情说清楚再去啊!” 王辰逸此时已经被楚哲昶拎上了马,自己也一个翻山跃到马背上,在王辰逸脑后大喝一声“先找到孩子再说,带路!”王辰逸只觉得身后的人声如洪钟,自己的耳朵险些被震聋,双腿间隐隐有一股尿意,他拼命忍耐才没有被吓得失禁,这人是谁?好可怕! 在楚哲昶的“胁迫及恐吓”之下,王辰逸带着他们来到了郊外的一个农舍。虽然一路上他还是很害怕,但因为有薛千韵一直跟着,所以王辰逸觉得多少能够安心一点。 看到农fù怀抱中的孩子,楚哲昶难得的感到了些许惶恐。这可是他跟苏沁的孩子啊!这个早就应该来到这世上,却直到此时才终于得见的自己的血脉。楚哲昶仔细地观瞧这个如粉团一样的婴孩,吹弹可破地皮肤上,镶嵌着一双跟苏沁极为相似的大眼睛,湿润、纯净、透亮,像新生的幼鹿,又似初生之犊,眨巴眨巴地盯着楚哲昶看,丝毫不畏惧,就那么跟他大眼对大眼地相互盯视着。楚哲昶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逗他,那孩子竟然张着手掌抱住了他的手指,温软的触感让楚哲昶浑身一震,一瞬间,心像是被闪电劈中了一般,一阵痉挛,似是有一种奇怪的感应一闪而过。手中的孩子却在此时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张开双臂索求面前人的拥抱。楚哲昶一怔,却还是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于是,孩子很顺从地爬到他怀里,两只柔软的手臂顺势攀上了他肩膀,脑袋一歪,枕了上去。“这孩子跟你很亲呢!”农fù不知道面前的人是谁,他带着一群人冲进自家院子的时候,她吓得差点昏死过去。好在王辰逸及时出来解释一番,她才听命地把内室里的孩子抱了出来。她当然也不知道王辰逸是哪一个,又有着什么来头,只是几天前这人带着这个孩子一路躲躲藏藏跑到了村子里,便给了她家许多钱,让他们帮忙照顾他带来的孩子几天,而且不要告诉任何人。女人天生都是有母xìng的,在重金的诱惑下,农fù和她男人本就有些松动了,再看看王辰逸怀抱中睡得香甜的孩子实在可爱,于是便答应了下来。此时看到孩子和楚哲昶如此亲近,母xìng的慈爱让她暂时忘却了恐惧。 楚哲昶把那孩子从肩膀上拽下来,那孩子顿时像有感应一般,瘪着小嘴,抽搭了两下,竟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而当楚哲昶再把他放回肩膀上,他就又不哭了。如此往复几次,众人都看明白了,这孩子是赖上楚哲昶不肯下来了。农fù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人笑,王辰逸却已经傻在了当场。好在薛千韵把他拉到一边,简要的把在燧远城发生的所有事情跟他jiāo代了一遍,王辰逸这才张着嘴巴一边诧异一边傻不愣登地点着头,脑子里对烬殇竟然是楚哲昶的血脉这件事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无奈,楚哲昶只好抱着烬殇跟众人回到了燧远城中。 楚游南早就等不及了,看到楚哲昶抱着个孩子回来,顿时母xìng大发,几步冲到他身边,伸手把孩子接到了自己怀里。烬殇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了楚游南一会,没有像见到楚哲昶时那么亲近,但是竟然也没有哭,任由楚游南抱着,笑着。楚哲昶挑着眉毛看着那孩子,心里也很纳闷,难道真的是血缘相亲吗?可同样是自己儿子的大皇子楚怀廉,怎么就不会这样呢? 把孩子jiāo给楚游南,楚哲昶让其他人等在外面,让幺貅和楚哲昶跟着他进屋。进到屋子里后,楚哲昶淡淡地对幺貅吩咐道“你跟我到内堂里,准备滴血验亲。” 虽然,楚哲昶说话声音并不大,却还是被走在他身侧的楚游南系数听到了,她下意识地抱紧怀中的婴儿,诧异地瞪大眼睛看着楚哲昶,“十六哥,你,你怀疑苏沁吗?” 楚哲昶看了楚游南手中的孩子一眼,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我不是怀疑苏沁,我只是不完全相信那个枢国人,为保万一,若这孩子不是烬殇,而真正的烬殇还在枢国皇宫里,那我岂不是要错认了别人的孩子,而把烬殇置于敌手?” “这……”虽然楚游南从不怀疑自家兄长,可是一想到要用滴血认亲的手段来确定怀中这个孩子是否是他跟苏沁的血脉,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苏沁昏迷不醒,除了这个方法,谁也不能确定这孩子就是烬殇……”幺貅看出楚游南的犹豫,一边从他手中接过孩子,一边柔声安慰着。 “十六哥!”楚游南望着楚哲昶和幺貅即将步入内堂的背影叫道,“如果这孩子不是烬殇,你会让他活下来吗?”两人回头,有些微愣地看着双眼已经泛起水雾的楚游南,才这么一小会儿,游南就已经对这孩子产生了怜悯之情。 其实,不只是楚游南,抛开一切不谈,楚哲昶自己也觉得跟这个孩子很有眼缘,说不清到底是这孩子太惹人怜爱,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总之,他的确还没想过如果滴血认亲的结果不是他所期望的,那这个孩子到底该如何处置。想到这,楚哲昶也没说什么,率先进去了。幺貅默默地看了爱妻一会儿,也跟着进去了。 在外面等了大概半个时辰,楚游南却觉得好像等了几年一样久。几次都忍不住想要冲进内堂里去看个究竟,但终究还是忍住了,一个人紧张地在房里来回踱着步。 终于,幺貅面色凝重地先从内堂里走了出来。迎面撞上楚游南关切地眼神,幺貅摇摇头,顿时有些不忍看爱妻泫然yù泣的表情,只好转过头去。 又过了一会,楚哲昶单臂抱着孩子走了出来,神情严肃中透着yīn沉。孩子仍旧猴在他肩膀上,大大的眼睛里泪光闪烁,还在哽咽,看了让人心疼不已。 见两人这个样子,楚游南心里一沉,心道,“完了,完了,这孩子活不成了!” “十六哥!”楚游南急得忙冲到楚哲昶面前,神情悲悯,眼中盈满了泪花,“十六哥,稚子无罪,不管他是谁的孩子,都是无辜的,你不能……” 楚哲昶把孩子jiāo到楚游南手上,“帮我好生照看你的侄儿!” 楚游南怔住,紧张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神不断在楚哲昶和孩子的脸上游来dàng去,迫切地想寻求一个确定的答案。随即,当他看到楚哲昶嘴角渐渐弯起的弧度,才猛然反应过来,唤叫着抱着孩子转起圈来,“太好了!”这就表示着,这个孩子非但不会死,而且的的确确就是烬殇,是十六哥跟苏沁的孩子。楚游南抱着孩子,心情从刚刚的七上八下突然转为狂喜,激动得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了,眼泪控制不住得掉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最后,视线停在幺貅极力忍笑,忍得不住颤抖得肩膀上,怎奈她怀里抱着孩子,腾不出手来,于是抬脚便踹,“太坏了你们,竟然戏弄我,你戏弄我……” “好了,好了……”幺貅躲着楚游南在房间里绕了大半圈,这才回手按住她,“没有比确定这孩子就是烬殇更高兴的事情了,所以我才会故意逗你的,别生气了。” “那你们怎么在里面那么久?” 幺貅苦笑,“你以为滴血认亲有多容易?” 楚游南没好气地瞪了幺貅一眼,“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戏弄我!” 幺貅陪着笑也不说话。他知道,楚游南并不是真的生他的气,她只是太激动了,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第十五节 夜深人静,明明是两国jiāo锋最前沿的燧远城,此时却呈现出比他处更加沉寂,仿佛这座城镇中的所有人都以进入最深沉的梦乡。 楚哲昶坐在床边,刚毅的薄唇抿成一条线,默默地看着床上呼吸均匀,双眼紧闭的人儿。烬殇趴在他肩膀上,粉嫩的小嘴巴无意识地咕哝着,昏昏yù睡,嘴角流出的口水濡湿了楚哲昶的衣裳,留下一个巴掌大的深色水印。 刻意放轻地脚步声在如此静谧的夜晚也被衬得尤为明显,楚哲昶循声望向门口,却是幺貅背着yào箱站在那里,欢喜正在帮他掸着头上身上的雪花。 待幺貅走到近前,楚哲昶看到他鬓角沾了雪,被屋子里暖炉一烘,便化成了细小的水珠,在烛火的映照下,有亮亮地光泽,“下雪了?” 幺貅点点头,把yào箱放在一边的案几上,观察着苏沁的神色。苏沁即便在昏迷中,意识也极不安稳,眉心微蹙,羽睫不时地一跳一跳,似是受到了惊吓,振翅yù飞的蝶。幺貅皱皱眉,从yào箱里取出个精致的暖炉,暖炉中是不久前熬好还温热的汤yào,“皇上,让她先进yào吧。” “嗯!”楚哲昶把烬殇从肩膀上抱下来放到床上,自己则欠身把苏沁扶了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接过幺貅手中的yào碗,先在嘴边试了试,温度刚刚好,就是苦了些,“沁儿听话,先把yào喝了。”楚哲昶一手端着yào碗,一手擎着汤匙,在苏沁耳边轻声软语如哄孩童一般,把一勺深褐色的液体从苏沁微张的唇间送近她口中。 表面上总是冷硬如铁的乾武帝楚哲昶,实际上在熟知的人面前是很温和的,对于自己所爱之人,更是好到宠溺地地步,如他对苏沁,对楚游南。因而,此时此刻,他这般轻言软语地样子,幺貅和欢喜也早都习以为常了。 楚哲昶给苏沁喂yào,幺貅则仔细地观察着苏沁的反应,待多半碗yào喂进去,他才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还好,她还能咽。” “那是什么意思?”楚哲昶给苏沁喂完yào,细致地帮她拭去唇边多余地yào汁,又在她后背上轻抚了几下,免得喝进去的yào又反上来,这才动作轻缓地把苏沁放回床上。 “意思就是说,我能用yào保住她的命,只要她还能喝进去我的yào,我就能想到办法让她醒过来。” “那要多久?” “这……”幺貅抬头,淡淡琥珀色的眸子对上楚哲昶漆黑如墨的目光,气势莫名地就有些弱了下去,“我,我不知道,但,我一定会让她醒过来的!”幺貅说着,胸膛一挺,气势随着涨了一大截,仿佛下了极大了决心。 楚哲昶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什么,只是抱起烬殇,走到了一侧的窗边,伸手推开。没有风,雪片扑簌簌地垂着下落着,发出极细微的声响,地上已经铺了薄薄的一层。冷热jiāo替产生的吸力使得离窗口最近的雪花不由自主地飘进了屋子里,楚哲昶伸手去接,雪片却在掉落他掌心的刹那融化。 “烬殇,看,下雪了呢?你娘最喜欢看雪,每次下雪都要开着一扇能看到雪的窗子……对了,烬殇是第一次看见下雪吧,说来,今年的雪来得晚,这好像还是这个冬天第一场雪呢,可惜,你娘她看不到……” 楚哲昶的声音不大,但每一字每一句,幺貅和欢喜都听得很清楚,心中也不免回想起当初苏沁还在越时的种种,再看看现而今楚哲昶落寞的身影,总觉得一阵阵的心酸。多好的一对璧人,上天为什么要给他们设下这么多的磨难呢。 烬殇还不到三岁,不太能听得懂楚哲昶说的什么。不过,对于眼前不停掉落的白色雪片倒是颇为好奇,此时也不困了,睁着水润润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发出咯咯咯的笑声,两条短粗的手臂挥着,似乎是很想到外面去。见他这个样子,楚哲昶不禁莞尔,“你呀,跟你娘一样,一看到雪就这么高兴。” “皇上……”幺貅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楚哲昶身后,“小皇子还小,小心别受了风寒。” “嗯!”楚哲昶看了欢喜一眼,欢喜马上心领神会地走上前来,把烬殇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2 章 到了自己怀里,往里面燃着的炭炉边走去。 “皇上,臣,有句话,不知道……” “有话就说!” “是!”幺貅回头望了望正视图哄烬殇睡觉的欢喜,“皇上,我这几天替小皇子诊脉,我发现我这孩子生来就有不足之正,所以虽然看起来还好,底子却是比同龄的孩子都羸弱,想必苏沁当初怀着她的时候,日夜忧思惊惧,导致这孩子在胎中就受了惊吓,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幺貅皱着眉,低下头不敢看楚哲昶的眼睛,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不觉握成了拳头,像是在经受着极大心里煎熬,半响才重重地叹了口气,“所以,这孩子可能活不过四岁……” “……”楚哲昶沉默了很久,回头看了看苏沁,又看了看已经开始打着哈欠的烬殇,对幺貅道,“苏沁为了保住这个孩子,受了你们多的煎熬,我不会让我们的孩子的夭折的。” “可是皇上……”幺貅很想告诉楚哲昶,烬殇的状况可能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重,而这种严重的情况会随着烬殇年龄的逐渐长大而加剧。 然而,楚哲昶没有给他说出这些话的机会,他只是斩钉截铁地对幺貅下了命令,“你只要尽你所能调理他的身体就好。他是我楚哲昶的儿子,他的命由我不由天!” 幺貅有些错愕地望着楚哲昶,半响才恢复往常神态,目光烁烁,牙齿咬得很紧,重重点头,“嗯!” “还有件事。”楚哲昶收回看雪的视线,转头看着幺貅。 “皇上请说!” “明天你跟游南启程,把苏沁跟烬殇送回盛琅去。” “那,那皇上你……” 楚哲昶眯起眼睛,一道冰冷的光从眼角shè出,“我要让害我妻儿的人付出代价。” 幺貅思忖了片刻,突然大惊失色,“你,你难不成要在这个时候去晏淄?!” “哼!”楚哲昶唇边勾起一抹危险的冷笑,“我要去枢国皇宫,亲自结果了成帝和他的皇后。” 这一战,楚哲昶本就是带着统一大陆,雄霸天下的志向和决心来的,现而今,又加上苏沁和烬殇,他自然是要把逼迫苏沁的仇算在成帝和成皇后身上的。如此一来,无论何种原因,他就有着继续率军碾压枢国的理由。十二岁起,第一次血饮黄沙,到现在,距离天下归一只剩最后一步,饶是楚哲昶身经百战,也仍然迸发出了一种前所未有地热血和浓厚战意。 然而,这个想法颇为大胆,堂堂乾武帝,跺一跺脚整块大陆都要地动山摇的角色,竟然要亲自去刺杀枢国的皇帝和皇后,这无论从想法还是实施难度上都够耸人听闻的了。所以,幺貅几乎连想都没想就冲口而出,“此事万万不可!枢国国力虽说今时不同往日,然皇宫内必定也是守卫森严,高手众多,皇上身份如此贵重,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后果不堪设想。更何况,燧远城失手,成帝即便再无能,至少也懂得要将所有兵力调集于此,如今各处兵马都在向此处集结,此时军中若无主帅,要如何对抗?!” 楚哲昶定定地看着幺貅,等他把话说完,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幺貅一脸莫名其妙,“妹夫,原来你除了寻医问yào,还是能想点别的东西的嘛。” 幺貅被楚哲昶戏谑口气说出来的这句话臊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旋即反应过来,这些东西,楚哲昶又怎么可能想不到呢,只是他那一脸毫不在意的表情,实在让人捉摸不透,“皇上……” “有道是shè人先shè马,擒贼先擒王,成帝无能,纵容外戚专权,朝政早已千疮百孔,形如朽木,不过剩了一副空架子在那里罢了,成帝和成皇后于枢国而言,也只剩一个象征意义,这个象征一倒,枢国就名存实亡了。何况,他们让苏沁和烬殇受了那么苦,于公于私,我都要亲自了结了他们。”楚哲昶说着,拍了拍幺貅的肩膀,“你说得也不无道理,可是你想想,我们占领燧远已经好几天了,虽然接到各地密报说成帝调集各地驻军火速奔袭而来,可是这几天你可有听说哪支队伍即将抵达燧远了,或是说哪边的速度明显快于其他方面?” 幺貅若有所思,“皇上的意思是……这些人都在相互试探?” “正是!”楚哲昶点点头,“燧远是枢国的门户,虽说各路人马距离此地的远近各不相同,但若要这些人真有意来救,即便行军速度和距离上有参差,然现在至少有一支已经能够到我们的眼前了,可是你看现在呢,几路人马几乎是齐头并进,谁都不比谁更近一步,这就说明,他们都在观望,观望朝廷的风向,也观望彼此的决心,我敢说,只要成帝一死,这几路兵马要么投降于我,要么自立朝廷,枢国便会真正的四分五裂,这也是我为什么一定要先去结果了成帝的目的。” “可是,这样一来,原本的一个敌人就可能分裂成好几个,于我们的统一大业不利啊。” “哼!”楚哲昶冷冷一笑,“我带兵攻打枢国,它如铁板一块我尚且不怕,裂成几块又何足俱?!相反,他们越是分裂于我越是有利。原本的兵力被分割成几块,战力自然会下降,更何况他们彼此怀揣心思,都想独大,自然不会相互照应,如此,我再斡旋其中,让他们相互打起来,我坐收渔翁利,正好一块一块地吃掉!” “这……”幺貅眉毛一跳,原来楚哲昶早就把一切都料想好了,这是他由衷佩服楚哲昶的地方之一,天生的大谋略家和冒险家,迈出一步的时候已经为后续的若干步铺好了路,剩下的只是一路碾压对手和收割胜果而已。 楚哲昶从胸前的衣襟中取出一个信封jiāo给幺貅,“若是我此去真的回不来,就让承辉即位。” 幺貅心下一沉,“齐王?” “嗯!”楚哲昶点点头,“这是我亲手写的遗诏,必要的时候拿出来。宫中的事,游南能够料理,朝中的事,有司徒瑾渝,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 “这……”幺貅没有想到楚哲昶不仅想到了最坏结果,甚至把最坏的结果发生后该如何做都考虑得一清二楚,他心下一沉,觉得此事非比寻常,忙俯身就要跪,“皇上,这,臣不能受命!” 楚哲昶伸手把将要跪还未跪的幺貅扶起来,淡淡一笑,“国本为重。我这也是以防万一,毕竟世事无绝对,国不可一日无君,楚氏基业得来不易,不能毁在我手上!” 幺貅睁着淡淡琥珀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楚哲昶,郑重地接过那封信。他不知道越的基业到底能够延续多少世代,但他确定自己眼前的这个人,绝对是越历史上最伟大的中兴帝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可能被超越。 见幺貅接过遗诏,并慎重地收好,楚哲昶脸上浮现出淡淡笑意,“把她们母子jiāo给你和游南,我很放心,替我好好照顾她们。” 幺貅闻言回头看了床上仍旧昏迷着的苏沁,无声地点了点头。 “好了,你先回去吧,我再陪陪她。”楚哲昶说着,迈步走到苏沁床边,擎起她的手拉至唇边,满眼都是不舍的柔情。 人都倒帝王情凉薄,楚哲昶却独独是个例外。这样的两个人,让幺貅根本不忍心再看下去。背着yào箱默默地走开了。想想自己,得妻子如楚游南,又有蛰焱这样的儿子绕膝相伴,这样的幸福,夫复何求。幺貅越想越觉得珍惜,也暗暗下决心,一定要想到办法让苏沁尽快醒过来。 ☆、第十六节 两年多后,仲夏。 永乐一袭淡紫色水烟罗裙,手里提着一只精致的食盒,逢人便问,“有没有看到烬殇小王爷?”连着问了好几个人,才从一个小宫女的口中听说,“好像看见烬殇小王爷去了御花园假山那边。”永乐闻言急忙赶过去,寻了半日,终于在两座假山之间的狭窄通道里找到了已经五岁的楚烬殇。 自从被楚哲昶确认为亲生儿子之后,烬殇便跟随父姓改姓了楚,楚哲昶平定天下,统一大陆之后,用他母亲苏沁的闺名作为封号,封他为沁王,只是,宫里人还是习惯称呼他“烬殇小王爷”。 “烬殇小王爷,原来你在这啊,让奴婢好找!”永乐走进狭窄的通道,把手中的食盒放在一块平滑的石角上,又从里面拿出还温热的yào汤,递给烬殇,“小王爷,进yào吧。” 正笔直倒立着的烬殇由下至上看了一眼永乐,“永乐姑姑,你先把yào放在一边吧,我还有一刻钟才可以下来。” 永乐一怔,慢慢蹲了下来,让自己的视线尽量跟烬殇持平,轻声劝道,“小王爷,天这么热,这里面又憋闷,你别练坏了身子,快下来了,练功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不行,父皇让我每天练一个时辰扎马,一个时辰挥剑,一个时辰站桩,半个时辰倒立,片刻偷懒不得。” 永乐从假山的缝隙处向外望去,午时已过,此时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太阳光照在湖面和湖边的石头上,反shè着一片白花花的光,晃得人眼睛痛,才瞧了一会转头眼前便一阵阵发黑,可想而知,此时的天有多热。这两座假山中间虽说不会被太阳暴晒,却也是扎扎实实地围得闷不透风。风,自南向北吹,这过道却是东西走向,别说仲夏炎热,甚少有风,即便有,也投不进来。只这么一会,自己身上已经有了汗湿的感觉,胸口憋闷,觉得透不上气,更何况本就体弱且只有五岁的烬殇呢。永乐看着烬殇虽然仍笔直却有些摇晃的身体和他那明显已经憋到通红的脸颊,不由得十分心疼。 幺貅曾经预言,烬殇活不过四岁,却还是每天用yào帮他调理身体,一日三次,一次都没有遗漏过,比吃yào睡觉还要规律。彼时,烬殇两岁半,此时已经过了四周岁的生辰。当然,这是只有楚哲昶和亲信几人才知道的事情,宫中其他人只知道烬殇小王爷体弱,需要每天少量进补,以滋养身体。 既然先天不足,后天就要弥补。楚哲昶坚信,即便烬殇的身体状况真的如幺貅所有,先天有不足之正,极易夭折,但是,佐以后天训练,烬殇的身体一定会慢慢的好起来,可以平稳地长大,这一点,他没有任何根据,却固执地相信并执行着,他坚信他跟苏沁的孩子不会那样脆弱。于是,三岁开始,他便为他安排了许多功课。不仅要练武强身,还必须读书习字,博览群书。烬殇每天寅时二刻就要起床,背书、写字一个时辰,然后出去扎马一个时辰,之后才能用早饭,用过之后再去书房跟着师傅读书两个时辰,读完书之后或打拳或挥剑一个时辰,方可用午膳。午膳后小憩,然后就要练站桩和倒立,完成这些日常的功课才可以回去休息。若是当天有哪一项功课没有完成或者惫懒漏做,就要加倍惩罚,即使晚上不睡觉也要完成。 如此繁重的功课,对于一个成年人而言已算不轻松了,更何况是一个不到五周岁的小孩子。然而,楚哲昶对烬殇的要求却是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虽然烬殇也曾因为辛苦和委屈哭闹过,因为偷懒被责罚过,甚至因为不好好听师傅讲课而被戒尺打肿手掌,却仍不见楚哲昶有丝毫心软,反而每犯一次错,功课便加重(zhong)一重(chong)。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小小的烬殇哭闹、痛苦、纠结、挣扎、委屈中度过,然而,所有功课却并没有因此而减少分毫。渐渐的,这个哭闹的稚童沉静了下来,他开始不再挣扎和反抗,也不再惫懒敷衍,他像是一夕间长大了许多一样,开始一板一眼地完成所有的功课,甚至严谨到了丝毫都不错漏的程度,令包括楚哲昶在内的所有人都大为惊奇。许多人都觉得,烬殇这样只是为了逃脱更大的惩罚而不得不为之,但他应该很快就会受不了。然而,一个月、三个月、半年……至今为止,已经一年半有余,小小的烬殇却再也没有一次错过任何一次功课。无论是教他读书的师傅,还是教他练功的武师,甚至是照顾他生活起居的宫人们都对烬殇赞不绝口,称赞他小小年纪,就如此的勤奋和用功。 楚哲昶为烬殇所做的打算总体上而言是成功的。被幺貅预言不满四岁便会夭折的孩子,身体的状况在每天三副yào剂及每天规律体力锻炼的双重调理下,竟然真的慢慢好了起来。虽然,先天的不足仍给他带来许多体质上的桎梏,胎带的热症还是三五不时的会发作一下,但是他的身体里的确已经开始产生能够自主抵抗热症和其他疾病的力量。在烬殇平安的度过四周岁生辰以后,幺貅十分肯定地表示,这个孩子不会再因为先天不足而夭折,如果他能够继续坚持像这样勤奋和努力的修炼自己的身体,就一定可以拥有一个强健的体魄。具体的情况,或许无法用语言形容给所有人听,但幺貅举出了一个所有人都能够听得懂的例子,那便是,烬殇如今的身体状况,就像一个习武之人突然打开了任督二脉一样,他可能短期之内成不了一个绝世高手,但是却拥有了成为绝世高手的必要先决条件。众人听完幺貅的判断,自然各个心宽不已。 这两年多以来,令众人担忧的不过两件大事。其一,就是仍然昏迷不醒的苏沁,其二,就是烬殇摇摇yù坠的身体。如今,烬殇的身体已经如此大的转变,众人悬了两年的心总算是可以稍稍放下一些了。只不过,这样的转变,同时带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随着身体状况越发好起来,烬殇这孩子的话越发少了,也不怎么爱笑,尤其是面对他的父亲楚哲昶时。懵懂无知时,他最喜欢趴在楚哲昶肩膀上香甜入睡,口水常常把楚哲昶的衣衫浸透。可是,自从楚哲昶开始严格地逼迫他做功课,这孩子跟父亲之间就几乎再没有过如此亲近的时候。每每面对父亲,他总是紧绷着小脸,问什么答什么,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肯说,更别提让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3 章 亲抱他一下了。当然,他这样冷漠的态度,也不只针对楚哲昶一个,对于宫里的所有人几乎都是如此。很多人都觉得,年仅五岁的烬殇,表现出来的,却是异乎于寻常孩子的成熟和淡漠,没有人能够揣摩出这孩子的心里道理经历了怎样的纠结和挣扎。 看着这样的儿子,楚哲昶一方面觉得欣慰又同时觉得怅然若失。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严厉地对待自己他苏沁的孩子,他甚至想过把世间所有的宠爱都给他,如今自己掌管着天下,富有四海,他有足够的能力可以把烬殇宠上天,给他最好、最奢侈、最任xìng的生活,做这世间最慈爱的父亲。然而,每每想到烬殇那生来孱弱的身体,他就不得不狠下心来,像锻造一把上等兵器一般捶打他、打造他。孩子或许已经怨上了父亲,恨上了父亲,每次,他那明显拒绝亲近的眼神,都像两把刀子一样深深地shè*进楚哲昶的眼睛里,在他心里翻搅,令他痛苦,也令他期待。孩子,你会长成什么样子呢?是更像我还是更像你娘呢?楚哲昶总会在烬殇视线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地看着他读书、练功,很久,很久……如果这一切都能换来烬殇健健康康长大chéng rén,那么这个代价,他楚哲昶愿意付,这是他欠这个孩子的,也是他欠苏沁的…… ☆、第十七节 一刻钟过去,yào还没有凉透。烬殇一个利落的翻身站到地上,接过永乐手里的yào咕嘟嘟一口喝了个精光。那yào应该极苦,因为永乐从碗中散发出的yào气就已经能够能闻到浓浓的苦涩的味道,更何况是直接入口了。然而,烬殇喝下那yào时竟然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仿佛喝的是水,永乐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端错了。 把手里的yào碗推给永乐,烬殇转身yù走,却别永乐急急地给拽住了。烬殇回头,脸上带着询问地表情,“永乐姑姑,还有事吗?我要去站桩了。” “小王爷,你先别急,坐到那边通风的地方歇一会儿不好吗?”说着,永乐从食盒的下面一层拿出一叠喷香四溢的糕点,端在烬殇面前晃了晃,“这是欢喜刚刚做好的玫瑰糕,小王爷不是最喜欢了吗?咱们做到那边去吃好不好,这里太闷热了。” “……”烬殇鼻翼略微动了动,嗅觉显然已经沦陷在玫瑰膏的甜香绵软中,然而,只是一瞬间的犹豫后,却又坚定地说道,“父皇让我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越是极寒极暑的天气,越要练功不歇,不可有片刻偷懒,永乐姑姑,你把这玫瑰糕拿回去吧,我去站桩了,否则就要误了晚课的时辰了,会被责罚的。”烬殇说着,转身就走,却连看都没有再看永乐手里的玫瑰糕一眼。 “哎……”永乐下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烬殇已经走出过道,朝假山外的湖中去了,那里的水面上,耸立着若干根梅花桩,烬殇接下来的功课,就是跳到那些梅花桩上,在烈日下站足一个时辰而不掉下去。看着那小小的,却挺得笔直的背影,永乐真不知道,这样的坚韧对于这个孩子而言,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唉!”满腹的担忧最后也只能化作重重地一叹,见烬殇已经灵巧地跳上了梅花桩,永乐只好收拾起东西,迅速地逃离了这个闷死人的狭窄通道。走到半路,就见叶苍衍和欢喜迎面走了过来。 须臾,三人碰到了一处。 “永乐,烬殇小王爷呢?”欢喜抢先问道。 “嗯……在御花园那边练功啊!”永乐一路走来,暑热难耐,一张脸被热气蒸腾得红扑扑的,愈加显得粉嫩柔媚。见欢喜和叶苍衍的神情都有些怪异,忍不住又问道,“怎么了么?” 欢喜皱眉看了叶苍衍一眼,后者点点头,欢喜于是才拉着永乐道,“不知道烬殇小王爷又闯了什么祸,皇上大发雷霆,让叶侍卫亲自把烬殇带到德沛殿去问话。” “什么事啊?烬殇小王爷最近不是都很认真的练功读书吗?”永乐不解。 “要是知道,我们还会这么急吗?”欢喜朝永乐翻了个白眼,“就是不知道,所以没有办法帮他搪塞一下。” “这……” “好了,不要再说了。”叶苍衍打断两个人的对话,“我们在这琢磨终是无用,皇上那边催得紧,我还是先去找小王爷吧,你们两个脚力不如我,大热天的,还是早点回德沛殿去,在皇上身边伺候着,也好见缝chā针帮小王爷说两句好话。” “好吧,也只能这样了!” 三人于是各自散去。 不久后,叶苍衍带着烬殇到了德沛殿,里面除了楚哲昶,范生、永乐、欢喜,还有皇长子楚怀廉以及幺貅和楚游南的孩子,蛰焱,也就是楚烨寰。只不过,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不一,楚哲昶面色yīn沉地翻着奏折;楚怀廉显得有些紧张,一会抬头看看自己的父皇,一会又看看门口;蛰焱倒是很平静,垂着眼眸,嘴唇翕动着,似是在念叨着什么,这时要是有人贴近细听,就会发现他嘴里念念有词背诵的却是著名的《脉经》;几个做奴才的倒是一脸紧张,眼神不断在主子和几个小主子之间徘徊。 烬殇进来后,左右扫了一眼,抬手行礼,“父皇!” 楚哲昶看完一整本奏折,又用红笔做了批注,这才抬眼看着下面站成一排的几个子侄辈,突然厉声喝道,“跪下!” 一句话吓得楚怀廉脚上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屋子里的下人们也都跟着全都跪了下去。蛰焱在烬殇进来的时候就停止了背诵,这时候倒也没有慌张,只是乖巧的跪了下来。烬殇呢,他看了看自己的父亲,跪到了蛰焱的身边,虽然略微低着头,背脊却挺得笔直。 “烬殇,你可知错?”楚哲昶淡淡地扫了一眼下面跪着的一群人,视线最后停在烬殇身上。这个五岁的孩子,已经初具样貌,有着如他一样刚毅的轮廓,五官却很像苏沁,尤其是那双璀璨生辉的眸子和两腮边若有似无的梨涡,简直是复刻了苏沁的,让人一看到他就禁不住想起他娘。除了外貌之外,烬殇在很大程度上继承了他们两个人的个xìng特质,刚烈、坚忍,血液里盈满了热血和不服输,遇强更强,却不鲁莽,有着跟自己少年时相似的锋利和深邃。可是,他骨子里的那股叛逆和坚韧,又像极了苏沁,如水,虽然柔弱却有着能滴穿岩石的韧xìng。这个孩子,让自己自豪又让自己心痛。 烬殇抬头,与楚哲昶对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气势丝毫不弱。楚哲昶又一瞬间的恍惚,他仿佛看到十二岁的自己站在堂下,而自己的父皇正坐在堂上,用能够洞穿身体的凌厉眼神审视着自己。彼时自己的样子,会不会就跟现在的烬殇一样呢? “父皇,烬殇知错!”父子俩对峙了一会,烬殇淡淡道。 “好!”楚哲昶从案上拿起一把弹弓,问烬殇,“这东西,可是你做的?” “是!” “那你皇长兄脸上的伤可也是你所为?” 烬殇略微偏头,看了满脸青紫的楚怀廉一眼,如刀子冰冷的视线吓得楚怀廉瑟缩了一下,“是我做的!” “你还在路上挖陷阱,故意引你兄长掉进去?!” “是!” “楚烬殇!”楚哲昶把弹弓重重地拍在案上,“小小年纪,就预谋坑害兄长,挖陷阱,还会做武器,这都是谁教给你的?” “没有人教,我自己学的。” “看来朕给你安排的功课还是不够重啊!”楚哲昶又把那弹弓拿起来晃了晃,“竟然还让你有空闲偷偷去做这些不入流的东西!” “……”烬殇眉心微微一皱,却没有要为自己分辩的意思。 “皇舅舅!”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蛰焱突然开口,“皇舅舅,请不要责怪烬殇,他是为了帮我报仇,才会对皇长子出手的。” “哦?报仇?”楚哲昶看向蛰焱,有些想笑,小小孩童,懂得什么叫仇恨“你们何仇之有?” 蛰焱看了一眼楚怀廉,淡淡说道,“那日烬殇练功,我坐在荷花池边看书,正巧皇长兄经过,不知为何,冲过去抓起我手里的书撕碎扔进河里,我与他争抢,却被皇长兄一把推进池里……” “可有此事?”楚哲昶鹰隼一样的目光盯住楚怀廉,后者眼睛上翻匆忙看了他父皇一眼,诺诺地不敢回话,算是默认。楚哲昶见他如此,心中便已经了然,“如此说来,你也是自作自受。”转头又看向烬殇,“此事,你为蛰焱出头,也无不可,但你们毕竟是兄弟,怎么能做到如此狠戾的地步?!”虽然楚怀廉挑衅在先,可是他那一头一脸的淤青和擦伤,烬殇下手不轻。 “他罪有应得!”一直平静回话不肯为自己辩解的烬殇终于有了一点情绪的反应。虽然他看起来还是笔直地跪着,但是,放在膝盖上的两手却握得很紧,极力忍耐的声音里透着些微颤抖,“他说,我母亲是个活死人,这辈子都醒不过来,说我是个没娘的孩子!”烬殇从紧咬地齿缝间说出这句话,眼前水雾迷蒙,他却固执地不肯任泪水掉落。 烬殇话中的委屈和眼里的泪光,如刀子一般深深chā*进了楚哲昶心里。他垂下眼,久久地沉默,“你们几个,都到钟毓宫前去罚跪!”几个孩子站起来默默地走了出去,“你们也都出去吧……”楚哲昶又对在场众人吩咐道,“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第十八节 掌灯十分,楚哲昶从德沛殿来到苏沁所在的钟毓宫。楚怀廉、楚烬殇、蛰焱,三个孩子还规规矩矩地在钟毓宫主殿外的青石板上跪着。从被罚跪到现在,已经两个时辰了。楚哲昶看了几个人一眼,没说什么,径直走了进去。 屋内,燃着上好的檀香,淡淡的香气若有似无地在房间中萦绕,让每个进入到这屋子里的人都能感受到一种安宁和静谧。主屋的床上,挂着珍珠穿就的帘子,衬着浅浅黄色轻烟绫罗帐,苏沁静静地躺在里面,呼吸均匀,略显苍白的脸上,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如安静的蝶,悬停在淡粉色的唇上。 “沁儿……”楚哲昶轻轻坐到苏沁身侧,擎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摩挲。这两年,他平定了最后一股反叛势力,将整片大陆彻底纳入越版图,越国成为有史以来幅员最辽阔,疆土面积最大的国家,雄踞一方,堪称当世之霸主。他出生时的那个“千古一帝”的预言成为了现实。人人提起乾武帝,无不歌功颂德,赞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丰功伟绩,然而,无人知晓的是,成功的喜悦和背后的寂寞没有一个人能够与之分享,这才是乾武皇帝最大的悲哀。偶尔,他会在苏沁身边躺下,听着她均匀平稳的呼吸声萦绕在自己耳边,觉得心也跟着平静下来,彼时,外界的一切纷扰都已经不再重要,他便能安安心心地谁一个好觉。已经不记得有多少次,当第一缕阳光透过棉质的窗纸透进屋子里,她看见苏沁缓缓睁开眼睛,眸光里闪动着耀眼的光辉,如星河般璀璨,她微笑着甜甜地对自己说,“王爷,早!”可是当自己伸出手去,想要触摸那近在咫尺的笑脸,却总是碰到一片虚空。乍然惊醒时,手还伸在半空中,身边的人仍旧在沉睡。虽然,幺貅跟他保证过很多次,苏沁只是昏迷,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丧命的危险,但他还是会忍不住时不时去探苏沁的脉搏,仿佛只有探到那皮肤下那有力的规律xìng跳动,他悬着的一颗心才能放下,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如此患得患失,可是他觉得真的承受不起苏沁再一次莫名其妙地从他生命里消失,那种仿佛明明自己伸手就可以拉住她最后去失之jiāo臂的感觉,每每回想起来,都几乎把他逼疯。 “今天过得好吗?梦见了什么?梦里可我跟烬殇……”两年又七个月零四天,楚哲昶每天都会来看苏沁,跟她说自己这一天都做了什么,处理了哪些国事,见了谁,哪些事情他觉得好笑,又是谁让他觉得难缠……他问她梦见了什么,梦里是否美好,尽管她只是安静地沉睡着,从不曾回应过他一句话或是一个笑容,他仍旧固执地每天过来,说着这些大小日常,然后静静地看着熟睡中的苏沁,默默地坐上一会。 可是今天,楚哲昶仿佛失了耐xìng一般,他把苏沁抱起来,摇着她的肩膀,颤抖着声音质问,“苏沁,你到底还要睡多久,难道你真的忍心不管我跟烬殇了么?你还记不记得,你曾说过,无论我这个皇帝是千秋万代,名垂青史,还是千夫所指,遗臭万年,你都跟定我了。我若要轰轰烈烈地走完这一世,你就陪着我把自己烧成灰!这些,你都忘了么?可是现在呢?你离开皇宫三年,我想了你一千零九十五个昼夜,我曾以为我们从此yīn阳相隔,碧落黄泉,生死不能相见,你却又突然在人世间出现,还生下了我们的孩子。在遇见你之前,我从不相信上苍,可是遇见你之后,我无数次的感谢上苍,感谢他让我们心意相通,感谢他对你的眷顾,让你一次又一次险象环生,安然无恙,感谢他让你再一次回到我身边。沁儿,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难道你都不留恋吗?难道你真的忍心不管我跟烬殇了么?你的儿子,他已经五岁了,已经会为了你跟人打架了,他现在就跪在外面,你倒是睁开眼睛看一看啊?如果你再不想见到他,又为何让我去寻他,我把孩子找到了,带回了越,可你呢……”说到最后,楚哲昶气息缭乱,已经是在低吼了。手上用力太过,苏沁肩膀处的衣服都被抓得皱了起来,被他摇晃的苏沁,眉心似乎轻轻蹙了一下,一颗晶莹地泪珠赫然涌出眼角,顺着脸颊流淌。楚哲昶顿时觉得整颗心都被这滴泪洗刷干净了,他轻轻吻去苏沁腮边的泪水,叹口气把人漏到自己怀里,起伏的心情已然平复。再次照顾苏沁躺好,楚哲昶轻轻在她略显失色的唇舌印上一吻,呢喃道,“沁儿,别走,我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4 章 孩子等你。” 从钟毓宫的主殿出来,天色已经全黑了,院子内外点起了许多盏宫灯,暖黄的光线照着跪在殿前的几个孩子。这几人中,数烬殇的身体底子最弱,可他确是跪得最笔直的一个。即便这么久的长跪对他而言已属难为,可这个五岁的孩子仍旧固执地坚持着。 “唉!”楚哲昶长长地叹气,走到三个人背后,声音里满满都是疼惜和慈爱,烬殇骨子的倔强和不服输像极了自己,却又柔和的苏沁的那股子韧xìng,让人欣赏也心疼,“烬殇,进去看看你母亲。” 烬殇闻言,有些吃力地站起来,抬头看了看他父亲,点点头,没说什么,直接朝主殿里走去了。不多时,主殿里就传出了孩子的哭声,其间的夹杂着对母亲的声声呼唤及内心的孤独和恐惧的倾诉。毕竟只是个五岁的孩子的而已,再怎么假装强悍也抵不过三年里没有母爱照拂的委屈和孤寂。这一朝,就让他尽情地哭吧。 满院暖黄的灯光映衬着楚哲昶消峭的脸颊,在明暗的光影映衬下,更显棱角分明,坚硬冷峻。然而,烬殇的哭声一声接着一声地传入耳中,任谁都不免动容,更何况是他。楚哲昶觉得眼眶突然一热,火辣辣的,眼中似有亮光在闪,忙抬头看天,将就要流出的眼泪硬生生逼退了回去。余光却扫见门口,缓缓走进来一个人,虽然还远,但那身形和走路的姿态,显然是楚游南。 “你们两个,都回去吧。”楚哲昶轻叹一声,打发还跪在地上的两个孩子回去。 楚怀廉和蛰焱如蒙大赦,揉着膝盖从地上站了起来,却也不敢表现得太雀跃,规规矩矩地往外走。等经过楚游南身边的时候,略停了停,“姑母!”“娘亲!” 楚游南看着两个孩子,在他们头上揉了揉,“记得教训,下次不许再打架,你们是兄弟,要互相照应。” “是!” “去吧!蛰焱,去找你爹。” “是,母亲!” 两个孩子答应着,走出了钟毓宫。 楚游南叹着气,走到楚哲昶身边,轻声换他,“十六哥……” “你来啦!”楚哲昶浅浅一笑,看在楚游南眼里满是苦涩。 “十六哥……”楚游南想说什么,可是刚一张嘴,泪水就模糊了眼眶。 “呵呵,游南不哭,苏沁一定会醒过来的,她舍不得我们,所以,我们要耐心,要等她。” “……”楚游南别过脸去,不想让十六哥看见她掉眼泪。可是,主殿里烬殇的哭声和断断续续委屈的话语却一声接着一声的灌进她的耳朵,把她一颗心都揉碎了。 “游南,我要做件事。” 楚游南拭干眼泪,转回头望着楚哲昶,声音里还带着些哽咽,“什么事?” “我要昭告天下,立苏沁为后。” “……”楚游南沉默片刻,点点头,“你早就追封了她为皇后了,如今更正一次,正式册封她为皇后,也无不可。” 早在楚哲昶以为苏沁惨死在广清宫那场大火中之后,便吩咐司徒瑾渝按照皇后仪制发丧下葬,并追封为闽仁皇后,誓言除她意外,越皇宫永不立后。如今,闽仁皇后就是当年的轰动一时的熠王妃、曾经的广清宫人,也就是现在钟毓宫里昏迷了三年的苏沁这件事,已经算不得是什么秘密。世人在被二人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及乾武帝矢志不渝的痴心感动的同时,也把这段感天动地的人间佳话传遍了整片大陆的每一个角落。以至于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女子们择选夫婿时,首先看重的都不再是对方的品貌家室,而是比照这乾武帝的痴情,希望能与这样的人相伴一生,若真能嫁与这样的人,即便一辈子贫寒又算的了什么呢? “还有……”楚哲昶继续道,“后宫的嫔妃们,没有侍过寝的,都放出去吧。” “什么?”楚游南有些诧异地看着楚哲昶。自从十六哥除去了瑾妃图云之后,就几乎没再进过后宫,原因所有人都知道,却没有人任何人一个人会去劝解,苏沁死了,楚哲昶的心也跟着成了一片死灰。所以,在那之后的越后宫应该是史上最不具有醋味和□□味的后宫。所有的后妃们都清楚,即便他们的家人千方百计地把自己送到这个最优秀最强悍的男人身边,指望着他们能够得到他的一点点雨露,光耀门楣,为母家寻求一方荫庇,然而,几年来,却没有一个女子能够再走进楚哲昶心里,甚至连他的身都不曾欺近,更遑论雨露了。而在楚哲昶心里,这些如花一般美好的女子,纵使再温柔多情,知书达理,都无法在他眼里和心里掀起哪怕一点点涟漪。在他看来,世间最才气纵横、貌动乾坤的女子自己已然拥有,又何必再寻找。所以,相比于苏沁而言,这些后妃们才是真正的活死人,白白地把女子最好的青春都消耗在这深宫枯等里。可即便如此,历史上也从没有过皇帝把自己的后妃们遣散的事情。虽然楚游南知道,楚哲昶这样做,全都是因为苏沁,她也不是不能理解这两个人之间生死相随的羁绊,可是这样的做法,未免太惊世骇俗,“十六哥……”楚游南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坚持开口,“十六哥,我知道你对苏沁用情至深,可你毕竟是天子,越国如今春秋鼎盛,你也正当壮年,这么大的基业总要有人来继承,宫中如今只有皇长子和烬殇,这时候遣散后妃们,于国本不利啊!” “呵……”楚哲昶笑笑,伸手摸摸楚游南的头,“游南长大了,都知道替十六哥考虑国本了。” “十六哥,我……” “游南,你听我说……”楚哲昶慢慢收了笑容,叹了口气,“这些后妃们,都正当好年华,不该浪费在这深宫里。我这辈子,除了苏沁,已经不可能再喜欢上任何女子,与其让她们一辈子寂寞地老死在深宫里,不如放她们自由,去寻找属于她们自己的归宿。” “可是……” “子嗣的事情,你不必担心,廉儿和烬殇虽然现在还相处不来,但这两个孩子都是堪当大事的,我相信他们日后定不会让我失望,即便他们都不中用,还有承辉,还有你的蛰焱,何况,等苏沁醒了,我们一定还会再有孩子的……” “十六哥,你……”楚游南吃惊地望着楚哲昶,他这番话,明显表明,偌大的越江山他并没有全部指望自己的亲生的儿子去继承,这么大的一片疆土,任何人都不能这么轻易地就jiāo给不是自己嫡亲血脉的人吧。可是楚哲昶,这个亲手打造了这片江山的人,却说得如此轻描淡写,这让她这个自认很了解他的妹妹都觉得震惊。 看出妹妹的震惊,楚哲昶笑笑,“游南,自古朝代更替不迭,可是,有哪一个王朝是可以生生世世经久不衰的,就像天上的日月,有升必有落,有明必有晦,但你看这天这地,它们何时真正易主过,它们又何时真正属于过谁?所以,越国也不会一直都是我们楚家的天下,只要是贤德的人,只要能造福天下苍生,这江山,这王座,谁来做都一样。” “……”楚游南思忖着楚哲昶的话,半响,点了点头,“十六哥,我明白了。” ☆、第十九节 弘乾十年,乾武帝颁布诏书,命令后宫一应有品级的女眷,但凡没有侍过寝的,全部赐黄金百两,放出宫去,任其自行婚配。另,乾武后宫,不再甄选后妃,宫中服役的宫女,也解散一半,发放赏银,出宫生活,不必再受宫中劳役之苦。 这一指令,不仅大量消减了乾武后宫的人数,为国库节省了大量的开支,同时也给后宫诸人的人生创造了一次生机。一时间,民生鼎沸,百姓口口相传,无不为乾武帝的仁慈及对苏沁的专情而津津乐道。 被递解出宫的宫女们及其家人们,无不感激涕零,若不是乾武帝施恩,她们至少要在宫中服役十年甚至二十年,虽然届时也可以领了赏钱出宫去各自生活,然而,女人最好的青春年华都耗费在了宫里,出来的时候已经人老珠黄,生命即将步入风烛残年,又如何能觅得到一个好归宿呢。至于那些没有被楚哲昶宠幸过的后妃们,心情则各有不同。有些人不甘心,可不甘心又如何,她们自负美貌,使劲浑身解数,却终究爬不上楚哲昶的御床,更有甚者,进宫几年,连乾武帝的面都不曾见过;也有些人看得明白,乾武帝心里自始至终就只有那人一个,无论之前还是日后,她们继续呆在宫里,除了白白浪费光yīn,把个好好的青春美貌付与东风外,什么都得不到,如今被放出宫去,反而是一番新的转机。 弘乾十年七月初四,盛夏的暑热还没有完全散去,节气却已渐渐步入了立秋,虽然白天还热得很,清晨和晚上的风里已经带了些许的凉意。 德沛殿里,楚哲昶一边检查着烬殇功课,一面听着徐禹、叶苍衍等人回报秋煌的准备事宜。 “启禀皇上,今年秋煌的一应事务都已经准备妥帖,只等皇上示下,就可以出发了。” “禁卫军也已经安排妥当,一共两千人,都是臣逐一挑选出来的精英。” “嗯!”楚哲昶点点头,又翻过一页,看了半响,才淡淡地回到,“三日后出发,这次,我要带沁儿一起去。” 这下,包括徐禹、叶苍衍在内,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诧异地望向楚哲昶。正在一旁考蛰焱背诵的楚游南也抬头朝这边望过来,“十六哥,苏沁……”楚游南抿了抿嘴唇,“她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带去啊?” 楚哲昶看完最后一页功课,伸手摸了摸烬殇的头,唇边浮现出一丝笑意,“这个样子怎么了,每天都躺在那里,什么都做不了,想她心里也一定烦闷得很,带她出去散散心也好,不管是醒着还是睡着,我都不想她再离开我身边了。”楚哲昶说话时眼神没有焦距,语气淡淡的,似是在对众人解释,又像在自言自语。 在场的,无一不是楚哲昶的亲信,也无一不理解楚哲昶和苏沁两个人之间千丝万缕的羁绊,众人互望了一眼,都默契地选择了沉默。 “奴婢们马上去准备。”片刻的沉默后,永乐和欢喜先告退,去帮苏沁整理秋煌所需要的东西了。 徐禹和叶苍衍虽然没有说话,但心里也已经开始琢磨要添置哪些物件、哪些护卫来确保苏沁这一路的舒适和安全。 楚游南自不必说,每年的秋煌都是要去的,而她的夫君幺貅更是要随侍在十六哥左右,所以也是一定会去的。她心里想的是,回去要跟幺貅细细讨论下,这一路上要怎么照顾昏迷不醒的苏沁。 就在这时,一旁的蛰焱突然凑到楚哲昶身边,伸出ròu呼呼的小手拽着他的衣服,软软的喏声央求,“皇舅舅,蛰焱也想去,你带蛰焱和烬殇一起去好不好?” 楚哲昶转头,有些纳罕地看了看蛰焱,不过,他又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的烬殇,心下便了然了。蛰焱这孩子,xìng子像他的父亲幺貅,喜欢医学胜过一切,却不爱说话,也不爱凑热闹,更鲜有见到他撒娇的时候。现在却跑过来央求着要去秋煌凑热闹,想必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一向跟他相处极好的烬殇。虽然苏沁一直睡着,但烬殇对她却是十分亲近的,平日里自己为了锻炼他,加了许多的功课和练习,每天忙完了这些就已经不早了,他也没办法再去看苏沁,于是,他们娘俩相处的时间并不很长。如今,自己要带苏沁去秋煌,这么好的机会,可以经常待在娘亲身边,烬殇如何会不想一起去呢?只是这孩子,生xìng倔强,对自己这个生身父亲,又有着一种莫名的抵触情绪,虽然心里千百分的想去,却是无论如何不肯开口求他的。然而,烬殇的小心思,大他一岁又经常跟他朝夕相处的蛰焱却猜到了,于是,才有蛰焱罕有的撒娇这一幕。 小孩子就是这样,心智再怎么早熟,在大人眼里也很容易被看穿。想明白的楚哲昶看着烬殇。烬殇半低着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垂在身侧的手一直无意识的握得很紧,显示出他心里的紧张与期待。 楚游南、徐禹、叶苍衍此时,也都猜到了两个孩子的小心思。心里不禁为两个孩子的亲厚而感到欣慰,都抿着嘴等着楚哲昶给他们一个明确的答复,虽然他们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楚哲昶笑着把蛰焱抱到怀里,捏捏他圆嘟嘟的脸蛋,“好,皇舅舅答应你,你爹、你娘、还有你,你们一家都去。”说完这句话,又看向烬殇,“你呢?” 烬殇的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眉头皱得更紧了。 楚哲昶心下叹息,这孩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管得他太严厉,竟然这么不擅长表达自己的诉求。此时的楚哲昶突然意识到,这孩子真的是已经长大了,不像早两年的时候,只知道听话、做事,不听话就要受罚,如今的他,已经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和意识,他所有的叛逆和倔强都是自我意识正在形成的表现。如此说来,也是时候放手让他自己发展发展了,看看他到底能长成什么样子。 “罢了!”见烬殇迟迟不说话,楚哲昶也不再报什么希望,总归得要他自己学会表达,“还有三天时间,如若你想去,就自己过来跟我说,不说就是不去。”说完,他放下怀里的蛰焱,站起身往后面的隔间里走去。 “我,我,我要去!”就在楚哲昶的半个身形已经拐进隔间里的时候,烬殇突然在他身后大声喊了起来,“我要去!我要去!我要去!” 楚哲昶欣慰地一笑,仍旧没有回头,“回去收拾你自己的东西,不得假他人之手。”说完,便直接大步进到隔间里去了。留下屋子里笑意深沉的众人和满面通红、若有所思的烬殇。 ☆、第二十节 三日后,众人启程。数千人一路浩浩dàngdàng地出了晏淄,直奔秋煌猎宫的方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5 章 虽然盛夏余热仍在,然节气一旦入秋,给人的感觉便迥然不同。天更阔,云更高,碧蓝的苍穹仿佛柔滑的丝缎,雪白的云朵像极了一撮撮柔软的羊毛。烬殇两手搭在窗外,仰头看着一群大雁排成“人”字从头顶飞过,水亮亮的大眼睛里倒映着蓝天白云,润得仿佛能低下水来。 “秋气堪悲未必然,轻寒正是可人天”沉醉于眼前美景的烬殇,嘴里禁不住蹦出两句诗来。没想到同坐车里的楚游南听到他背诗,竟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烬殇顿时满面羞红。 他从小在宫中长大,记事开始便很少有出宫的机会。皇城虽大,也不过是广阔天地之间的小小一隅。况且,楚哲昶对他的教导一向严厉,平日里也不怎么有时间可以在宫里耍玩。这次,是他第一次离开宫城,看到外面的世界。眼前的一切都让他觉得无比新奇美丽。从出发到现在,他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窗外,什么叫目不暇接,他算是真正体会到了。没想到自己一时情不自禁,漏出两句诗来,却正巧被自己的姑母楚游南给听了去,烬殇顿时觉得无地自容。 “呵呵。”楚游南笑着,轻轻抚摸烬殇的后颈,半响,突然轻轻叹了一口气,“傻孩子,你跟你娘真的很像。” “……”烬殇抬起头,睁着一双仿佛幼鹿一般水润的眼睛看着楚游南,“姑母?母后她……” “你娘她博学广识,才贯古今,没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而且啊,她跟你一样,嘴里呀,也时常蹦出些诗句来,有些你姑母我这辈子都没听过。” 烬殇仰着头,痴痴地望了楚游南一会儿,转身来到马车中间,苏沁的卧榻边,擎起她的手,放在自己侧脸边摩挲,嘴里喃喃地念叨着,“母后,娘亲,你快点醒过来吧,烬殇好想你,你不要孩儿了吗?” 楚游南眼眶一热,鼻子酸酸的险些留下泪来,忙把视线转向窗外。那里有一排桦树,树影间一条涓涓细流蜿蜒而过,明明暗暗,仿佛此时自己的心事一般,“苏沁啊,你快点醒过来吧。” 队伍行进了一天半的时间才赶到猎宫。楚哲昶兴致不错,把苏沁安顿好之后,到猎宫各处巡视一圈,视察了秋煌祭祀的各项准备以及围猎的情况,又跟大臣们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回到主帐里休息。 第二天正午,祭祀活动如期举行。头戴面具的祭司们手持香烛,踩着奇怪的舞步,口里念着先祖流传下来符文,跳起古老的丰收之舞。楚哲昶手持焚香,向天地祝祷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一长串冗长的祝词和祭拜之后,几十个身着猎装的青年簇拥着一头成年雄鹿来到祭祀台中央,其中最强壮的一个手持长刀,瞄准雄鹿的颈部,手起刀落,电光火石之间已经隔断了那雄鹿的动脉和气管。旁边马上有人拿来银盆,把最新鲜温热的鹿血接了,拿到一边,再由主管内侍的人,用一把银勺把鹿血依次舀入实现准备好的五色琉璃杯中,供奉给最尊贵的皇族及一品公侯们。随后,那cāo刀的年轻人又把鹿头切下来,祭拜天地,其余穿着猎装的人,则用木棍架起剩余的鹿ròu,载歌载舞。而后,这些鹿ròu被剥皮去内脏,放在了早已准备好的烧烤架上,成为祭祀的主菜之一。 苏沁虽然仍然昏迷不醒,但楚哲昶还是命永乐和欢喜给她换上了一身极奢华的衣服,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坐着。虽然这场面看起来有些不合时宜,但谁让他是乾武帝,谁让她是苏沁呢。两人的情深意重,在这整片大陆上已经演化成了一段传奇,众人除了理解和钦佩,早已说不出其他了。 烬殇跟蛰焱都喝了一点酒。这是两个人小孩第一次喝酒,越民风彪悍,尤其是男子,骑马shè箭,嗜血饮酒,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所以楚哲昶和楚游南都不禁止他们碰酒。这次,是两个孩子第一次来到秋煌围场,所以很兴奋,再加上酒气的催动,整个人就有点飘飘然。 “烬殇……”蛰焱端着盛满鹿血的五彩琉璃杯在烬殇眼前晃了晃,“我们去敬一敬皇舅舅和皇舅母吧,你看皇舅舅今天多高兴啊!” 烬殇觑起迷蒙的眼睛朝主位的方向看。只见楚哲昶手里擎着御酒杯,拥着苏沁,唇边带笑,嘴唇开阖,似乎在说着什么,的确是很愉悦的样子,“好啊,我们去吧。” 两人喝了酒,下盘不稳,走路便有些摇晃。因担心杯子里的鹿血会洒出来,眼睛一直盯着杯子看,走得十分小心翼翼。可越是如此,杯子里殷红的液体却越是摇晃,好像顷刻间就要扑出来似的,看得幺貅和楚游南等人各个忍俊不禁。 “父皇”、“皇舅舅”,两个人摇晃着走到楚哲昶和苏沁面前,刚要举杯,蛰焱突然一个趔趄,险些绊倒,烬殇忙伸出手臂去扶,却不料喝了酒,动作比往常慢上了几分,不仅没能成功扶住蛰焱,还被蛰焱绊了一下,摔到一处去了。 在众人的哄堂大笑中,两个孩子灰头土脸的爬起来,却不约而同地愣住了。 “父皇,你看,母后,母后她……”烬殇诧异地瞪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住苏沁的脸。 众人也都跟着看过去,只见苏沁原本平静的脸上起了一些变化,眉心紧皱,呼吸略急,似乎很痛苦的样子。 楚哲昶把苏沁揽进怀里,一边叫着她的名字,一边喊,“幺貅!幺貅!快过来看看!” 幺貅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楚哲昶身边,伸出右手三根手指扣住苏沁手腕,眉心微皱仔细诊断。在场的人见此情景,知道定是出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于是,丝竹管乐停了,歌姬舞姬自动退了下去,大臣们也都停下手中的动作,关切地望向这边。一时间偌大的广场上竟然鸦雀无声,只有那被架在火上烘烤着的鹿ròu还是不是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 半响,幺貅抬起了手指,但神色依旧不很轻松。 “怎么样?!”楚哲昶拥着苏沁,眼神里尽是关切。 幺貅摇摇头,“脉搏促急,呼吸紊乱,她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心里很是难过的样子,但是……臣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东西突然刺激了她……” “刺激?”楚哲昶听了,也皱眉思索起来,不经意瞥到苏沁裙摆上,刚刚烬殇摔倒时不小心泼上去的鹿血,突然意识到,“血?!会不会是血?” “血?!”幺貅也沾了一点地上的血迹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对,是血!”楚哲昶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苏沁从不喝鹿血,她对血腥味厌恶至极,刚刚烬殇把血泼在她身上,她一定是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道,所以才有了反应!” “哦?!”幺貅听完,恍然大悟,表情突然变得轻松起来,“若果真是这样,那臣有一个方法,倒是可以试一试,说不定能让娘娘醒过来。” 一直站在两个人身边的楚游南一听说可以救活苏沁,忙拉住幺貅,“是什么办法,你快说!” 幺貅转头,看了看楚游南,伸手拍拍她的肩膀,“你别着急,听我慢慢说。”接着,又对楚哲昶道,“既然娘娘怕血,不如我们以dú攻dú,就用血来刺激她。医史上曾说,古来有人,被迷乱了心智,数日来昏昏沉沉,神智昏聩,便有一医,乃用朱麝塞其眼耳口鼻,令朱麝之浓重香气由七窍入五脏,迫其体内yīn邪之气从天门而出,则使人神清气爽,与常人无异。” “这真的会有用吗?”楚游南有些担心,“你说书上的那个人才昏睡的几天而已,可是苏沁,她已经睡了两年多了,会管用吗?” “有用没用都要试一下!”这次说话的是楚哲昶,“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都不会放弃!来人啊!去准备血,大量的血!” ☆、第二十一节 猎宫的主帐里,楚哲昶命人准备了一只硕大的浴桶,里面加了大半桶动物的鲜血,让永乐和欢喜伺候着苏沁浸泡在这殷红散发着浓重血腥气的液体里。 不出楚哲昶所料,苏沁的异样反应的确是因血而起,自己把她抱进主帐的时候,苏沁的眉心皱得更紧了,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轻颤。待到把她浸泡到血液里,苏沁的反应便更加剧烈,脸色白得像纸,喉咙不住地抖动,不时有痛苦的呻*吟声从苍白颤抖的唇边溢出,冷汗像下雨一般涌出来,刚擦掉一层又出来一层,看得人心疼不已。 然而,尽管如此,苏沁却还是醒不过来。从她脸上的表情和不停颤抖的身体上,可以看出她有都痛苦。仿佛是练功练到第九重,最后的那一关却无论如何也冲不破,身体和意志却都承受着巨大的熬煎。 “幺医师,这样似乎不行啊!”永乐从主帐里钻出来,焦急地看着幺貅,豆绿的色的衣衫上,好几处都沾着血,想是照顾苏沁的时候不小心碰上的,“娘娘虽然有反应,却一直也不醒,奴婢担心再这样下去,娘娘的身体会受不住的!” 幺貅眉心紧锁,手捏着下巴想了半天,突然说道,“加血,再加血!叫人在浴桶外点火,把里面的血煮热!” “啊?!”楚游南听到这话,大惊失色,“这是干嘛,你想把苏沁煮熟吗?” “……”幺貅摇摇头,不得不为楚游南丰富的想象力而第无数次地感到无奈,她怎么会认为自己是想煮熟苏沁呢,“加热只不过是为了让血腥气散发得更快,更浓,加大对苏沁的刺激。游南,你进去,跟永乐和欢喜她们一起,一旦温度上来了,就把苏沁整个人按到血里去!” “什么!”楚游南听得目瞪口呆,“把……把苏沁按到血里去?!” “对!这叫不破不立,只有让她彻底地无法对抗这种无孔不入的血腥之气,才有可能激起她潜在的自我保护意识,而一旦她有了这种意识,再想放弃自己就难了!” “呃,这……”楚游南愣了愣,偏头看楚哲昶一眼,后者点点头,算是默许了幺貅的话。楚游南这才半信半疑地跟着永乐一起进了主帐。 不一会,几处火堆在浴桶周围架了起来,整个营帐里都翻滚着浓重的血腥气,即便主帐设着重重帘门,也抵不住血腥气无孔不出地弥漫了整个猎宫。饶是楚游南这种从小被教导着能够喝血的人,也不得不勒紧自己的肠胃,皱着眉头来抵抗体内强大的呕意。 “公主,温度差不多了!”欢喜擦了把头上滚落的汗珠,抬头对楚游南道。 “好!”楚游南艰难地滑动喉咙,把一波强烈的呕意压下去,伸手在浴桶里搅了几下,“嗯,差不多了!”说完起身,挽起袖子,两只手扶住苏沁的后颈,“苏沁,你忍耐一下!”话音刚落,楚游南就把苏沁整个人按到了浴桶里,那些浓稠殷红的鲜血之下。 须臾,水面上冒出一串气泡,接着,一只滴血的手突然伸出水面胡乱地抓了两下才攀上了桶壁。 “公主!”永乐大叫,“娘娘有反应了,快松手!” 楚游南忙解了手力,向上一捞,把苏沁从血水里提了起来。 苏沁面色惨白惨白的,两手死死地扒着桶沿,满身满脸的血水,瞪着两只黑洞洞的大眼睛茫然又警惕地看着面前的几个人,样子十分的可怖。 “苏沁?”楚游南伸手在苏沁眼前晃了两晃,“你看得见我吗?看得见吗?我是游南啊?” “……”苏沁怔怔地看了楚游南半天,缓缓地点了一下头,然后,仿佛是确认了身边没有危险一般,顿时脱力,手上骤然一松,人就软软地朝血水里沉了下去。 “快!快把他拉起来!”楚游南叫着,跟永乐和欢喜三个人七手八脚地把苏沁从血水里捞了出来,“你们两个,快帮她清洗、换衣服,快!” 把苏沁jiāo给两个侍女,楚游南箭一样的冲出营帐,几乎是扑倒在楚哲昶身上,“醒了!十六哥!苏沁醒了,你快,快去!” 楚哲昶闻言,身影顷刻间消失在门口。留下有些怔忡的幺貅和一脸兴奋难以自持的楚游南。 “做到了?我竟然……真的,做到了?!”没想到这个方法真的可以奏效,这两年自己不知道想了多少方法,翻阅了多少医书典籍,但就是没办法让苏沁醒过来,幺貅此刻的心情真是有些五味杂陈,又高兴又心酸,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对啊,你做到了!”楚游南跳到幺貅背上,兴奋得手舞足蹈,“幺貅,你真厉害,是天下第一神医!” 主帐里依然翻腾着浓重的血腥气,楚哲昶冲将进去,只是一瞬的时间而已,他却觉得自己走了几百年。仿佛他披荆斩棘,穿越了千年的戈壁只为了这一刻能都看到苏沁眼中那一汪清泉。 永乐和欢喜正忙着帮苏沁清洗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越过两个人忙碌的身影,楚哲昶看到苏沁那双久未睁开的眼睛里含着点点水气,仿佛受惊的小鹿。苏沁柔顺地任由永乐和欢喜摆弄,眼神在触到楚哲昶的刹那,整个人都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她想说话,却发现自己久未发声,根本说不出来,只能翕动着嘴唇,喃喃地重复着。 楚哲昶跟着她的嘴唇重复,知道她想说的是,“王爷。”脸上不觉莞尔,心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自己等他叫着两个字,等了好久好久……她还不习惯叫自己皇上。可是,叫什么又有什么要紧呢,只要她还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还在自己身边,我楚哲昶这一生再无他求。 ☆、第二十二节 “母后,你累不累,要不要歇一下?”御花园里,烬殇小心翼翼地扶着苏沁散步,看到几步外的路上停着一个小石子,忙跑过去踢到一边,再折回来扶着苏沁继续走;担心亭子里的椅子太硬,就随身背着一只软垫;怕秋风凉,手里还备了一领披风…… 看着忙前忙后,把自己照顾得无微不至的烬殇,苏沁不觉莞尔,这孩子,也忒小心了点。自从她醒来以后,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自己身边,赶都敢不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6 章 ,任凭楚哲昶怎么板起脸,他都视而不见。幺貅说她两年多没走动了,适当地可以出去散散步,让身体恢复一下,烬殇就忙得跟个陀螺似的,又是拿垫子,又是拿披风,一会备茶果,一会备点心,生怕苏沁会受一丁点委屈。把永乐和欢喜该做的事情都给抢了,甚至连楚哲昶也捞不到能够跟苏沁独处的机会。偏生他这样“蛮横”,却任谁都不忍心说他,毕竟这孩子心里的苦,人人都看得出。 突然,不知从哪飞来一个石子,擦着苏沁的衣服,差一点就打在了她身上。烬殇立即警觉,站起身护在苏沁身边,眼神凌厉地扫过周遭的灌木,“是谁?给我出来?!” 苏沁也盯着那些灌木看,却见一个长相俊秀地男孩子从灌木里站起身来,面带愠色地看着她们母子,手里还抓着两个未及打出去的小石子。 “楚怀廉,又是你!”烬殇气得咬牙,指着楚怀廉,作势就要冲上去与他一决高下。楚怀廉也不退让,把石子一丢,拍掉手里的尘土,举起了小沙包的一样的拳头,准备迎战。 “烬殇,住手!”苏沁喝断烬殇。走到近前“你是皇长子?” “我是!怎么样!”楚怀廉梗着脖子,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呵呵。”苏沁蹲下身子看着楚怀廉,“刚刚的石子是你丢的?” “是又怎么样?!” 苏沁淡淡一笑,细雨柔声道,“你知不知道这样在别人背后偷偷使坏是不对的?大丈夫要光明磊落,爱憎分明,不可以在背后捣鬼,做为人所不耻的事情。你是皇长子,是你父皇爱重的儿子,更应该给其他弟妹们作出表率,你说对吗?” 楚怀廉有些诧异地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这个长相绝美的女子。他自幼在宫里长大,妃嫔、宫娥、诰命见得太多了,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他知道这个人是皇后娘娘,是他父皇最喜欢的女人,是烬殇的生身母亲,应该是他最讨厌的人。可是现在,她这么屈尊降贵地蹲在自己面前,和颜悦色地说着自己根本无从反驳的话,楚怀廉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他们说,是,是你,是你杀了我母妃!” “廉儿!”突然一个尖锐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吓了苏沁一跳,还未及回头,那声音的主人已经冲到近前,紧张地把楚怀廉护在怀里,“不可胡说!” 说完,又转过身朝,朝苏沁深深施了一礼,“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小孩子不懂事,信口胡说,还请皇后娘娘大人大量,切莫要放在心上,嫔妾代他给娘娘赔罪。” 苏沁偏着头仔细打量眼前的这个人,穿着藕色翠烟衫,浅蓝色对振式收腰托底罗裙,外罩一件散花水雾绿草锦缎缀兔毛长披风。一头长发用一支红玉珊瑚簪子挽成了坠月簪,打扮得倒也清淡得体,尤其发髻下chā着的一排挂坠琉璃帘,把她算不上瑰丽的容貌衬托得妩媚却不失淡雅,让人看了不会觉得张扬讨厌。 “起来吧,你是谁?哪个宫里的?” “母后!”烬殇拉了拉苏沁的衣服,“这位是锦绣宫的娴妃娘娘。” “哦!是娴妃妹妹啊!”苏沁粲然一笑,“本宫听王,啊不,是听皇上提起过你,说妹妹最是温柔娴静。本想着等过两天我身体恢复好了,到各处宫里走走的,没想到偏巧就今天就见着了。” 蔡宛蝶缓缓站起身,自下而上地偷偷打量苏沁。一身月牙白衣,搭着雪羽肩,赵粉色的缎裙上开满水芙色的茉莉花,裙边缀着许多金银线条和雪狸绒毛,体态玲珑,纤腰不足盈盈一握,皮肤仿佛顶级的白瓷,一双大大的琉璃眼睛闪闪发亮如黑耀石般的眸开阂间瞬逝殊璃,粉红的薄唇不点而艳。一头秀发轻挽银玉紫月簪,恍若倾城,飘然如仙。蔡宛蝶不觉将头又低了一些,心下感叹,如思美人,真叫我等庸脂俗粉自惭形秽。 “娘娘久病方愈,应该是嫔妾去给娘娘请安才是,是嫔妾疏忽了,请娘娘降罪!”蔡宛蝶说着,又屈膝要跪。 苏沁忙一把拉住,颇有些无奈地说道,“你我姐妹,同侍君王,不必如此客气,动不动就要告罪这个,告罪那个,你受得了,我可不习惯。现在宫中所剩的嫔妃不多了,我还指望着你能帮皇上绵延子嗣呢。” 听闻苏沁的话,蔡宛蝶眼神突的一亮,随即又黯淡了下去。她并没有从苏沁的言语里听到戏谑之意。然而,宫中妃嫔之所以少的原因,全天下人皆知。若不是乾武帝对苏沁痴心一片,越后宫又怎会凋零萧条至此。即便苏沁不是心胸狭窄之人,楚哲昶的眼里和心里有何如能装得下第二个人。 苏沁见状,虽不敢确定,却也能猜得到蔡宛蝶的七分心思。只不过此算还需从长计议,毕竟后宫的情况自己还不熟悉,如娴妃这般对自己惧怕大于敬重的估计大有人在,虽然妃嫔不多,但也需有个章法才是。思及此,苏沁倒也不十分着急,转头对烬殇说道:“烬殇乖,你跟皇长兄去那边玩会儿,母后要跟娴妃娘娘说说话。” 烬殇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苏沁,有看了看在一边等着自己的楚怀廉,迟疑了半晌,才缓缓上前,伸出手,“走吧!” 楚怀廉盯着烬殇伸过来的手,绷着脸,没有回应,却也反对,自己先大步朝苏沁指的那个方向跑过去了。烬殇抬头看看苏沁,苏沁朝他笑笑,点点头,烬殇叹了口气,也追着楚怀廉的方向去了。 第二十六节 “娘娘有话但讲无妨。”蔡宛蝶见苏沁支走了两个孩子,知道她一定是有什么话跟自己说。于是率先开口,“嫔妾愿听娘娘教诲!” “教诲谈不上。”苏沁握住蔡宛蝶把她拉到一边的亭子里坐下,蔡宛蝶身体明显一抖,但还是顺从地跟着苏沁坐到了一起。 “我听皇上谈起过你的事情。”苏沁淡淡道,“皇上说你最是柔顺娴静的。” “皇上谬赞了,嫔妾出身寒微,蒙皇上不弃,不嫌我粗笨,才有了今日的造化,嫔妾别无所求,只愿下半辈子都能守着廉儿,看见他平安长大,娶妻生子。”蔡宛蝶望着两个孩子离开的方向,眼里流露出母xìng的光辉。 楚怀廉是已故瑾妃图云的所生,比烬殇大两岁,是当之无愧的皇长子。当初,楚哲昶查出致使越后宫死伤数十人的罪魁是图云时,便开始着手肃清图云在后宫的势力及她父亲图航在前朝的势力,直至把这股势力连根铲除。尤记得,图云垂死之际,血红的眼睛瞪得犹如铜铃,牙齿都咬出血来,她气,她恨,她怨,可是,再多的愤恨,再多的怨dú,也终是没办法撼动那人的心,哪怕一丝一毫。 “楚哲昶,你不能杀我,我是皇长子的生母,你想让自己的儿子恨你一辈子吗?!” “哼!有你这样蛇蝎心肠的母亲,是廉儿的耻辱,我会找一个比你更适合做她母亲的人!” 想起这从前的种种,蔡宛蝶禁不住唏嘘。图云死后,楚哲昶便把楚怀廉jiāo给她抚养。彼时,宫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嘲笑她,说皇上抛了个烫手山芋给她。这几年,她克勤克俭,兢兢业业,安分守己地照顾着楚怀廉,将他视如己出。不管谁说什么,她都充耳不闻,她只认定,这是楚哲昶jiāo给她的事情,她必须做好。 “娴妃?娴妃妹妹?!”见蔡宛蝶犹自陷入沉思,苏沁轻轻叫了她两声。 “啊!”娴妃猛然惊醒,回过头,忙告罪,“嫔妾想起一些事情,不觉就痴了,请娘娘责罚。” “好啦!不是让你不要动不动就告罪吗?”苏沁轻拍蔡宛蝶的手,“我知道这些年你独自照顾皇长子,受了很多委屈,皇上和我都很感激你。” 蔡宛蝶抬眼看着苏沁,想在她脸上寻找到哪怕一丝虚假的痕迹。可是,没有,苏沁的眼睛里盛满了真诚的闪光。蔡宛蝶像是突然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般,叹了口气,“以前不知道娘娘为人,只当是个不好相与的厉害角色,故而未敢亲近。今日一见,娘娘竟这般温柔和善,也难怪皇上一直对娘娘念念不忘。娘娘……”蔡宛蝶说着,突然跪了下来,“娘娘容禀,皇长子虽是瑾妃所生,却天xìng善良,其母虽然罪孽深重,但祸不及孩儿。他刚刚对娘娘不敬,定时受了什么别有居心之人的挑唆。不管怎样,他毕竟也是皇室的一条血脉,还望娘娘看在皇上子嗣不多的份上,不要难为这孩子。” 苏沁一时怔住,原来蔡宛蝶是担心自己会因为记恨图云而对楚怀廉不利。虽然这有些太小人之心了,但她也能理解,毕竟皇长子是她一手抚养长大的,如同自己的亲生子一般,也难怪她会有这样的想法。 “你起来吧!”苏沁伸手把娴妃从地上扶起来,知道现在解释也无用,她心里对自己是充满戒备的,就像是保护着幼雏的雌鸟,即使身微力薄,也要拼死一试。这样的母爱,只会让人动容。罢了,以后慢慢来吧,只要慢慢意识到自己的确对楚怀廉没有伤害之心,相信总会好起来的。“你放心,我不会对皇长子怎么样的。瑾妃是瑾妃,她做的事,桩桩件件都随着她入了土,没有必要再提。我也身为人母,能体会你为皇长子殚精竭虑的辛苦。你且放心带皇长子回去。不过,他说的那些不入耳的话,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教唆。此人居心叵测,不得不防,你回去后要细心留意,别让这些人带坏了皇长子。” “是!嫔妾知道了!”蔡宛蝶诺诺应着,心下也开始琢磨,到底是谁跟楚怀廉说的那些话。自己生xìng懦弱,又总因为不是皇长子的生身母亲而不敢太过严厉得管教他。之前倒还好,宫里只有他一个皇子,天生贵胄的优越感让他在宫中过得也算开心。然而,自从楚哲昶御驾亲征,带回来了烬殇和昏迷不醒的苏沁,楚怀廉的xìng子便不像从前那般了。他不喜欢这个突然冒出来跟他平起平坐的所谓二弟,捎带着也不喜欢所有对烬殇好的人。他讨厌他总能学得比自己快,背得比自己多,写得比自己好,虽然他已经很努力很你理了,却总是差了烬殇那么一点点。现在,烬殇那个一直昏迷不醒犹如活死人一样的娘又醒了,而他楚怀廉的生身母亲偏偏又在他很小的时候去世了。本来算是两个都没有亲娘的人,也算旗鼓相当,可现在烬殇突然就有了亲娘,这让他心里残存的最后一点优越感也碎成了粉末。这个孩子以后,到底要怎么样呢?蔡宛蝶开始深深地为楚怀廉担心起来。 “若是无事,你让皇长子常去我那走走。”苏沁看穿了蔡宛蝶的心事,淡淡地说了一句。 蔡宛蝶抬头,有些愕然地看着苏沁,脸上有疑惑的神色。 苏沁也看了蔡宛蝶一眼,云淡风轻地转过头,看着两个孩子离开的方向,“有些事情,他们早晚会知道,我相信人xìng本善,他们毕竟是兄弟,血浓于水,这两个孩子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的。如果……”苏沁收回视线,“如果,他非要怨恨,那也是因果轮回,自有定数,你我只需安之若素,且看他如何发展就是。” 蔡宛蝶盯着苏沁的侧脸,那如谪仙一般精致清灵的面孔,恍若琉璃,却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苏沁的事迹,自己听说过一些,她想象不出拥有这样惊人外貌与才学的女子,在经历了世间诸多匪夷所思之事件后,如何还能这般平淡从容。 御花园里的这场小风波就这样不了了之。苏沁回去后向楚哲昶讲起了此事,楚哲昶立即警觉,推断出宫中还有图党余孽残留,妄图混淆视听,利用皇长子楚怀廉再次兴风作浪。于是,便让叶苍衍派人到宫中各处暗访,查出散播流言蜚语的人,悄然解决掉。 “你不担心吗?”苏沁靠在楚哲昶臂弯里,轻声地问他,“若是将来这两个孩子因为大宝之位刀兵相向,那……” “那是他们的事情,就应该让他们自己来解决。如若连兄弟之间的争夺都处理不好,将来又如何扛得起这偌大的江山。” 苏沁叹口气,轻轻点头。这便是楚哲昶的方式,他会调*教和引导他的孩子,但从不护短,从不为他们预设一切,也不代替他们解决问题,凡事靠自己,在物竞天择中淬炼出傲人的姿势和能力,这才是一个王者应有的气质。 ☆、第二十三节 弘乾十一年七月,越国力空前强大,进入了历史上的最强盛时期。恰逢苏沁身体经过一段时间细心地调养,已恢复如常。乾武帝楚哲昶觉得也是时候论功行赏,给这些年一直在自己和苏沁身边尽忠职守的人一份恩典。 德沛殿里,楚哲昶和苏沁并排坐在主位上,下面依次坐着楚游南、幺貅、司徒瑾渝、雅馨、雅琳、永乐、欢喜、叶苍衍、王辰逸和薛千韵。 楚哲昶看了看司徒瑾渝,一席胜雪的白衣,眉清目朗,面如冠玉,这个盛琅城中万千少女的春闺梦里人,纵这些年使游dàng花丛,却从不沾片叶,已是而立之年,却尚未成家,自己的这位知jiāo好友,也是时候找个人管管他了。 “司徒!” “臣在!” “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司徒瑾渝抿嘴一笑,“臣不求任何赏赐,只愿吾皇与皇后娘娘万代千秋。” “真的?”楚哲昶诡谲地一笑,他自然知道司徒瑾渝不缺钱,于是故意问道,“朕的这个赏赐可是天下绝无仅有的,你确定不要?” 司徒瑾渝摇摇头,脸上却是一副不羁的表情。赏赐于他根本算不的什么,他是越首富,万贯家私,富可敌国,什么样的琳琅宝器没见过,什么样的富贵荣华没享过,没有什么赏赐能让他心动的。 “那好吧!”楚哲昶夸张地一叹,随口道,“朕本想把雅馨、雅琳许配给你,既然计相大人瞧不上眼,那朕只好再给他们两姐妹择好的人家了。” “啊?!我要!我没说不要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7 章 ”司徒瑾渝闻言呆住,他压根就没想到这一层,忙转回头看着立在一边的雅馨、雅琳两姐妹。两个人听说是要许配给司徒瑾渝,又羞又喜,面上绯红一片,却又听见他说不要,顿时气结,咬着嘴唇气鼓鼓地瞪着司徒,表情变来变去,好笑极了,除了这三个,其他人都不约而同的抿嘴笑了起来。 “好了!”看够了三人窘态的楚哲昶收了笑,认真道,“你已过而立之年,该成个家了,外面什么莺莺燕燕你没见过,朕看你府上就缺雅馨雅琳这样细心有干练的女人管管。” “呃……是是,臣遵旨!”司徒瑾渝说完,便示意雅馨雅琳跟着他一起过去谢恩。两姐妹是军中出身,虽然刚刚有些羞窘,但做事绝不扭捏,大大方方地走到司徒瑾渝身边,一人一边,狠狠地掐了司徒瑾渝两把,疼得他不顾形象地哇哇大叫。 三人的样子惹得苏沁忍俊不禁,轻声在楚哲昶耳边道,“看来司徒大人以后的日子可不好喽!” 接着,楚哲昶又看向叶苍衍,“叶苍衍,之前你说要考虑的事情,如今可想好了?” 叶苍衍一愣,有些为难地看了看站在主位两边的永乐和欢喜,有些为难地低下头。他当然知道楚哲昶所谓让他考虑的,是要把永乐和欢喜都许配给自己的事情。然这件事,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选择。他从跟着楚哲昶的那天起就认识了这两个大侍女,永乐温柔细心,欢喜乐天开朗,两个人他都喜欢,却又不想两个都要,自认为没有办法把一个人的情感平均分列成两半,薄待了任何一个他都于心不忍。叶苍衍曾因这件事恼怒过自己很长时间,觉得男子大丈夫如此沉溺于男女之事却无法抉择是一件为人为己所不耻的事情,非君子所为。但是,事情摆在眼前了,拒绝的话却又说不出口。 “皇上,我……” “皇上!”没等叶苍衍说完,欢喜走出来,噗通一声跪到地上,“皇上,欢喜有事,求皇上应允!” “哦?什么事,你说!” 众人都向欢喜投去好奇的目光,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只有叶苍衍,皱着眉,仿佛预料到了什么。 “皇上,欢喜想出宫!” “出宫?!出宫做什么?” “欢喜自幼在皇上身边伺候,蒙皇上不弃,又得以进宫为婢。奴婢本应一辈子肝脑涂地,侍候皇上、皇后娘娘。可是,欢喜斗胆,想求皇上许我出宫生活,到各地游历,见些世面。” “哦?”楚哲昶和苏沁互望了一眼,他们两个心中都知道,欢喜是心仪叶苍衍的,虽然她从不说,面上也是一副不在意对方的样子,但其实是对叶苍衍有着相当大的信心和认可,所以,他们才想把永乐和欢喜两个人都许给叶苍衍,如幺貅和雅馨雅琳一般,也成就一段娥皇女英的佳话。却不想,欢喜竟然自己要退出。 “欢喜?你当真想好了?”楚哲昶认真地问,“朕可以放你出宫去生活,可是,你真的放得下这宫里的人和事吗?” “……”欢喜微微偏头,用眼角的余光看了叶苍衍一眼,点点头,“皇上,我想好了。宫中一切虽好,但宫禁森严,我生xìng好动,又总是惹火,您还是放我到外面去生活吧。” “欢喜,你真的要走?”听欢喜说要出宫去,永乐眼圈一下子红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从来没分开过,你怎么突然就说要走,那我,我,怎么办?” 欢喜抬头看着永乐,笑了,眼中却也含着泪花“你当然要呆在宫里啊,你那么听话,又那么胆小,让你出宫,肯定被人欺负。我啊,要周游各地,享天下美食,然后开一个自己的酒楼,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欢宴,怎么样,不错吧……” 叶苍衍听欢喜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出宫之后的计划,心里却不由得一疼。于永乐,他是爱护,因为永乐那么细心又那么温柔,让人忍不住就想去保护;于欢喜,他是欣赏,欢喜乐天知命,却有着永乐没有的豁达和宽广。永乐虽然端庄,却心思单纯,她只知道自己的心意,却看不出每天跟自己在一起的好姐妹欢喜的心思。而欢喜呢,看起来嘻嘻哈哈,粗手粗教的,却是真的懂自己的人。她不想看他在自己与好姐妹之间纠结,不想他难做,所以选择了主动退出。 欢喜出宫的那日,叶苍衍并没有送她到宫门口,只是站在高高的宫墙顶上,看着欢喜的马车渐渐驶离。他想起一句话: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欢喜,希望你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和快乐…… 后记 “回你自己宫里去!”寝殿里传出楚哲昶的一声怒吼,接着,门被打开,烬殇被扔了出来,身后的门又无情地被关上了。 烬殇撅着嘴,气鼓鼓地站在寝殿门口,“凭什么父皇就能跟母后一起睡?为什么我就不?!哼!” 永乐提着一只宫灯走过来,帮他照路,“烬殇小王爷,你父皇和母后是夫妻,当然要一起就寝。你是乖孩子,乖孩子要自己睡。” 烬殇偏头想了想,“永乐姑姑,那,你跟叶叔叔不也是夫妻吗?为什么你们不一起谁?” “……”永乐登时被塞的哑口无言,两颊绯红一片。本来楚哲昶把她许给了叶苍衍,并给了她恩典让她不用时时刻刻在宫中伺候着,只要是不当班的日子,就可以跟叶苍衍一起在禁卫军统领府里过他们的小日子。可偏偏这几日,两人闹了矛盾,不该当值的她跟其他的宫女换了班,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寝殿的外面。没想到,烬殇因为赖在寝殿里不走被楚哲昶丢了出来,还让自己碰上了。 烬殇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羞的永乐简直无地自容,偏巧此时,叶苍衍巡视宫中各处,恰巧也巡到这里,也听到了这句话,一时没忍住,竟然笑出声来。 永乐正跟叶苍衍冷战,见他这样,又羞又气,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把气撒在“口无遮拦”的小烬殇身上,“小孩子家家,懂得什么夫妻,回去睡觉去!” 寝殿里,苏沁拥被而坐,笑吟吟地看着气急败坏的楚哲昶,“他还是个小孩子,你干嘛对他那么凶?!” “孩子?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可以不用nǎi娘照顾了。” “我看你啊,就是嫉妒!”苏沁调皮地吐吐舌头,靠在楚哲昶臂弯里。 “嫉妒又如何,我就是要让他知道,他母妃是属于我一个人的,等他长大了,自己去找知心人。” 苏沁莞尔,“堂堂乾武帝,还有这样跟自己儿子争风吃醋的?!” “那又如何?在你面前,我不是什么乾武皇帝,我就是我,是你一个人的楚哲昶,永远都是……” ------------------------------------------------------- 访问小说分享者(往昔伤)的书库,阅读更多TA分享的书籍! 地址:http://www.biqugedu.com/u?id=36924 也可以百度搜索或者访问www.biqugedu.com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