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微》 第18章 秃顶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朱鸾微气得在如意头上拍几下。 一抬手，他愣住了。 朱鸾微看着自己掌心沾下来的几缕发丝，下意识又对着如意垂在脸颊上的头发扯了扯。 一缕青丝在朱鸾微和如意之间缓缓飘落，原本装出要哭不哭模样的如意终于被这番变故吓到了。他僵硬的抬手在自己头顶乱摸，一缕接一缕发丝飘落，如意一脑袋浓密乌黑的发丝尽数落在床榻上，露出圆滚滚c光溜溜的脑顶。 “鸾微哥哥，我是不是真的c活不长了？”如意艰难的问，脸上血色褪去，怀疑起自己这次玩大了。 “宣太医！”朱鸾微顾不上回答如意的问题，起身大喊，同时厉声道，“禁卫何在？将早膳所有经手陛下膳食的内侍宫婢为何不抓起来，一个个查清楚！” 禁卫闯进门，看到小小的永安帝那个跟剥了皮鸡蛋似的光滑脑壳，也被吓住了，手脚先脑子一步拔出武器，威逼着寝殿内全部内侍远远离开小皇帝身边。 不过片刻时间，无极宫中的年幼帝王脱发的消息已然随着再次被折腾进宫的医官们而散出宫去了。 朝臣们原本认为文太后给永安帝喂食羊肉c羊油，导致小皇帝浑身起满红疹只是为了撒小皇帝没有给她腾位置的气，现如今皇帝头发都掉光了，哪还能等闲视之！ 古语有云：“发为血之余。” 只有精血爆伤，才会满头青丝落尽，此乃恶相。 文太后再生气，也不能在咸阳宫中为所欲为，养坏了亲生儿子之后，还想要害死亲自挑选的庶子吧。 她太猖狂了！ 朝臣们心中不满，正想要去太尉府上讨个说法，没想到文太尉比他们表现得还激动。 当夜，文太尉拿着腰牌宗马冲进咸阳宫，以无人可挡的气势直闯凤鸣宫，一巴掌抽在文太后脸上，把文太后骂得抬不起头来。 “你当年做了什么我不知道，可陛下还没满八岁呢，你怎么下得去毒手！我真后悔当初舍下老脸跪求先帝不要废了你的后位！” “父亲，不是这样的，我c我没想要害死如意。我只是担心他当上皇帝不再听我话，我才想要试试他是不是说了真话，对我百依百顺的。”文太后不敢同父亲争执，害怕文太尉再说出什么话让她颜面尽失，赶忙爬起身去拉扯父亲，期期艾艾的小声对着文太尉解释。 文太尉被气得怒极反笑，不断点头，高声喝问：“你要试试他？你明知道他吃了羊肉c羊油会变成这样还要试试他是不是对你说真话？你怎么不这样去试试你儿子，你敢让人这么试探你儿子吗——啊？你告诉我！” 文太后被骂得抬不起头来。 过了好一会，她忽然笑了，不再装无助之态，神色怨毒道：“我当然不会让人去对付我的登儿，他是我费尽千辛万苦得来的。我这辈子出嫁不得先帝宠爱，在后宫不被世家高门嫔妃尊重，生得孩子身体羸弱不堪重任。我样样不如人，我要是不对付所有能威胁到我的人，我和登儿早就死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你以为我的皇后c太后当得很舒服吗？” “哈哈哈，父亲，您还不知道吧，妹妹她不是血崩而亡，她是生了孩子自杀的——为了对我证明她没有与我争抢陛下的心思，她宁愿死。” “多好的姑娘啊，我最喜欢妹妹这种女孩了。她自己都不管自己儿子，您难道指望我替抢走了先帝心的女人照顾儿子。您也太难为我了。她抢我的陛下，她儿子又来抢我儿子的皇位！我不防备着那个小杂种，难道要让他平平安安长大之后，送来碗药，让我跟我的登儿一起悄无声息的死了吗！不会有这么一天的！他永远别想！” “你”文太尉看着宛如地狱爬出的恶鬼的长女，慢慢后退了两步，摇头叹息，“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副模样。” 文太后扶着鬓发轻笑，“父亲，我没变啊。小时候，您带着我读兵书时候，告诉我，要当断则断，明白出奇制胜c勿妇人之仁的道理。女儿做得不好吗？” “先帝觉得刘氏大度，想要废了我，刘氏就死了；陛下一颗心拴在妹妹身上，妹妹也死了。我还坐着后位，我现在已经是太后了。您看看我，女儿做的多好啊。女儿把您教导的一身本领都学来了。” 文太后整理好仪容，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神色雍容c笑意温和，“父亲，哀家要去给今上探病了，您若喜欢就在凤鸣宫歇一会，不喜欢便回家吧。反正您是我的父亲，咸阳宫没人敢拦您的。哈哈哈哈哈哈！” 文太尉看着每一步都走得极稳的长女，目光哀伤，闭上眼睛对着门口禁卫摆手，“守住凤鸣宫，日后，太后除了去太极宫外，不得离开此处。” 禁卫立刻抬起武器阻拦住文太后的去路。 她惊疑不定的转回头瞪视着父亲，“父亲难道要谋反不成？” 文太尉摇摇头，恭恭敬敬的向她拱手施礼，后退着出了凤鸣宫，“太后日后在凤鸣宫中静养吧，老臣去探视陛下了，告退。” “你不能拦住我，我是太后，我是咸阳宫的女主人！”文太后冲着文太尉背影尖声高喊。 “臣是顾命大臣，匡扶幼主才是老臣的职责。太后好自为之吧。”文太尉没有回身，低声说完这句话，大步离开令他压抑的凤鸣宫。 他知道，从此刻起，文太后就只是“太后”而不是文家的女儿了。 文太尉在凤鸣宫里耽误了一阵子，等他到了无极宫门口求见的时候，该来的c不该来的重臣都汇集到了无极宫中，显然对小皇帝安危极其关切。 太医正被数十双眼睛盯得心惊肉跳，只能再三保证，“陛下虽然发丝落尽，但脉象上看，绝无危险。只要静待发丝重新长出便可。” 朱鸾微不放心的追问：“陛下日后饮食是否还有再需要增添的禁忌？” 虽然中医不治疗过敏，但既然太医正是神医，肯定会有点办法吧？ 太医正捋了捋胡须，沉吟片刻后道：“臣以为，陛下日后当忌食生冷c油腻c辛辣之物，饮食清淡，方乃正道。” “哦，对了，陛下的头发，内侍监有通晓编制假发本领的，可以做来让陛下遮羞。”太医正说完，悄悄退出内殿。 朱鸾微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如意光溜溜的脑壳，顺嘴说：“其实，陛下头型挺好的。” “鸾微哥哥！”如意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章 学成文武艺 “哈哈哈哈”君王年幼，一团孩子气的模样逗笑了朝臣。 有朝臣小声打听，“说话的是何人？竟于陛下举止亲昵c谈笑无忌。” “朱相国家的独苗，先帝前脚将朱相国派给燕王随他去封地，转头朱相国就入宫，请旨给儿子讨了个恩赏能住在皇宫中，不回家。约莫是在宫中与陛下相实的。”回话的朝臣笑了笑，视线往文太尉身上倾斜，越发压低声音道，“也就一家子武夫，其他人家哪会看不出今上在宫里这么多年不露脸，有没有不对劲儿。” 两人相视而笑，都在文太尉看过来之前调转了视线，但心里已然另有评判。 帝王的一举一动都会经过朝臣的观察分析，即便今上仍旧是个孩子也逃不脱被臣子们对他的研究。 朱鸾微的话说近了，那是与今上关系亲厚；说远了，便是陛下大度，不在乎臣子的调侃。并且，陛下与朱鸾微相实于微末之中，而在登高位后，他仍旧能不忘旧日情分，与朱鸾微亲善，足见陛下的心性与人品俱是上佳。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臣子们不怕为帝王劳心劳力，他们只担心“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帝王心狠手辣c骄奢淫逸对臣子而言都算不上什么可怕的缺点，毕竟天子承天之德，以一国之力供养帝王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只有帝王刻薄寡恩，连对自己手下臣子挥舞铡刀都不眨眼，才会让臣子们恐惧害怕，不想再跟他干了。 人固有一死，但不想留恶名于青史。 “陛下，有时为了让家里孩子留一头好头发，也会几次三番将他们的发丝剃光再留长，等到十来岁再蓄发留头的。”明相笑眯眯的缓和了现场的尴尬气氛，顺手也在如意光溜溜的脑袋瓜上摸了一把。 噫，手感真不错，滑溜溜的，多摸几把。 如意从出生至今，身边始终没有男性长辈引导。被摸光头的时间又恰巧在分外羞人的情况下，被明相摸过光溜溜的脑顶，如意人微微一抖，脸上肉眼可见的泛起红晕。 皇家的孩子居然会脸红！ 天上是要下红雨了吗？ 想到太一祖和先帝那两张堪比城墙的厚脸皮，明相看着如意越发顺眼了，解下帽子低头伸给如意看，“陛下用不着为这点小事害羞的。老臣头上也没几根发丝啦，都是用收来的假发混着编进真发里，帽子一扣谁能看出来真假。” 年纪轻轻戴假发，好像在诅咒自己永生永世秃脑门。 如意快速瞟了明相的发髻几眼，再看被白罗盛放的发丝，纠结低语：“要不，朕还是秃着脑袋吧。” 确定了永安帝的身体健康无忧，臣子们一一告辞离宫，唯独文太尉缀在最后，等人都走光了才现身挪到如意面前。 如意与文太尉对视，两人默默无语。 文太尉看着小外孙与幼女几无差别的脸，眼眶红了。他赶紧背过身擦去眼角浊泪，再不敢与永安帝直视。 “外祖父，天很晚了，怎么不回家休息——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叮嘱我？”如意低声吩咐新调来的内侍给文太尉看座。 文太尉拘谨的坐在如意面前，心里难堪至极，即便如意只是对他说最平常的话，也让文太尉心情复杂，有种无法负担的感觉。 听过长女一番话，文太尉那根憨直的脑筋总算转到了“后宫争宠”上。 虽然他的家宅安定，自己只有一房妻子，可多年在外征战的经历也早就让文太尉看过敌手家中女人之间为了孩子和地位争夺，会做出多么可怕的事情。 长女小时候被他抱在膝头，阅读各种兵书，早就将制敌之道融化在脑海中无法剥离。 他把长女教导得“太好”了。 文太尉想象不出端坐在自己面前的孩子，这些年来到底经历过哪些可怕的事情。 文太尉也不敢想。 杀人不过头点地，钝刀子割肉才是最疼的。 年不足八岁的孩子，居然从他被母亲怀在腹中的时候就开始被人算计c谋害。 便是成人也没多少能承受的住整整八年磋磨的。 文太尉脑中浮现出幼女刚刚出生时候被妻子裹在大红襁褓中，欢天喜地的露给他看，说他们又有了一个贴心小棉袄时候的模样。 这张幼嫩的脸一点点长开，最终变成了现在坐在他面前的男孩模样。 他的幼女是天底下最好的好姑娘，但他没能护住她。幸好，她的孩子还活着，这一次，他会保护好这个孩子，不让人随意欺辱他。 “陛下，老臣命禁军封了凤鸣c太极两座宫殿。”文太尉捏拳，直指核心，“太后占着陛下嫡母和姨母的双重名分，又是她力排众议，推举陛下登上皇位的。陛下在大义上就输了太后一重，您对着她直不起腰杆。只要太后能够在咸阳宫中随意走动，她便可以调动宫中财物c侍人，任何接触都能对陛下不利，而陛下毫无招架之力。” 文太尉神色尴尬的解释自己动手的原因，“但臣是太后父亲，手掌天下兵马大权。若是臣与太后关系不睦，调动人手封了凤鸣c太极两座宫殿，顶多被人说臣有狼子野心，想要做个权倾朝野的大臣罢了。于臣无碍的。” “可舅舅们不是都在外领兵么？外祖父这样，对舅舅们日后不好。”如意体贴的提醒。 “无妨。”文太尉豪爽的挥手，“老子拼杀半辈子让他们上去就能领兵帅将，吃喝用了我一辈子，现在孝顺孝顺我，替我背黑锅怎么了？他们敢出声，老子打断他们的腿。” 如意惊呼，“外祖父如今独自与外祖母住在京中？” 文太尉拍着脑门，恍然大悟，“我让你外祖母过几天进宫来瞧瞧你，你母亲过世后，她身子骨这些年一直不好，许多年不曾入宫了。要是能看到陛下健健康康的，肯定会开心许多的。” 说完话，文太尉憨笑几声，发现自己光顾着给媳妇讨好处。这可不太好，他赶忙加上一句，“陛下向臣讨要甲士，是想学习武艺吧？老臣正好在朝中闲得骨头发痒，不若每日入宫，教陛下文家枪法。” “可，这枪法不是不传外姓人的么？” “没这说法，文家枪法简化了军营里□□学着呢，他们就是学不会罢了——咱家提的抢，太重了。”文太尉笑呵呵的跟如意有说了好长一段话，才心满意足的离开内廷。 离去前，文太尉尽心叮嘱，“朱家最近不消停，若是陛下爱惜与朱侍中的情分，不妨悄悄替他解决了麻烦事。” 如意送走文太尉之后，披着长袍独坐在外间，神色晦暗不明。 朱家男主人跟着燕王去了辽东，家中独子入宫，家中剩下的只有年迈的老太太c朱相国的继室夫人和两位又没能出嫁的姑娘。 孤儿寡母的人家，连个能支撑门户的男人都不在，能闹出什么事儿来？ 如意回忆朱鸾微对他说起过自家的前尘往事，眉尾微扬，心中有了猜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章 帝王的心意 两人相处，必须要有信任。 朱鸾微从未向如意隐瞒分毫，朱家在朱鸾微入宫之前是个什么情况，如意从朱鸾微嘴里知道的一清二楚。 现在朱家出的事情未必会影响到朱鸾微，如意心里清楚，如果自己不告诉朱鸾微朱家出事了，就能将朱鸾微一直蒙在鼓中。但既然文太尉把消息传到如意耳中，显然是盼着如意出手解决此事的，如意最好不要故作不知，骗人骗己。 自打如意接受嬴登禅位，从“赵王”变成“永安帝”，刚在鹿鸣苑住了没多少日子的两个男孩再次搬家，住进了太一祖和先帝住过的无极宫。 无极宫居住了两代君主，虽然不像嬴登所住的太极宫装饰奢华，但与臣子议政的文华殿c作为书房的中正殿c休憩的静思斋c餐饮的焙茗殿样样俱全，布置得雍容大气，很少有隔间，更能显出帝王的威仪。 做了帝王后，不用朱鸾微催促，如意害怕给朱鸾微惹麻烦，也不敢再说要跟他睡在一起的话，两个孩子自而然分房而居了。 但今天如意受伤，朱鸾微不放心新找来的内侍，顺势过来亲自照顾如意。 如意干脆把文太尉传得话和自己的猜测说了，“我想，约莫是先帝殡天要禁整年婚嫁，太后随后下旨为禅位了的皇上兄祈福，在之前一年的基础上再禁半年婚嫁，才导致你两个异母姐姐嫁人不顺而闹出来的事情。” 朱鸾微摇头，平静的说：“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谁也想不到先帝会突然走了，更没人能猜测到皇上兄的身子骨如此不硬实。姐姐们不过是运气不好。再说，她们的婚期被延误，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朱鸾微的两位姐姐，都是安平侯的嫡长女夏氏所出，夏氏与朱澈年少夫妻，虽然孩子生得晚，可朱鸾微有十一岁了，他两个姐姐年纪实在不小。 如今，朱春华二十，朱秋实十九，姐妹两个的婚事都是一波三折，连未婚夫婿人选都一变再变。 姐妹俩尚在襁褓中丧母。已经跟夏夫人说定娃娃亲的孟家，在姐妹俩为母亲守孝那年就反悔，退了和朱春华的亲事。朱澈七年后娶了朱鸾微的母亲周氏，没等周氏给两位前任夫人留下的继女说亲，周氏又一命呜呼，朱春华c朱秋实再次给继母守孝。 两位儿媳都十分得朱老太太欢心，八年之中连着送走她们，朱老太太的身子骨也不如以往，心灰意懒得不愿出门了。 朱澈醉心朝上大事，加上又是个粗心大意的男人，一点没意识到八九岁的女儿一直没关在府里，不出去同其他人家走动会对她们的婚事造成什么影响。 直到五年后，小夏氏再进门，朱氏姐妹俩才在安平侯夫人的安排下，分别定了安平侯次孙和安平侯夫人内侄孙。 小姐妹与未婚夫们见过几次，对彼此都没有不满意的地方，只要等到两人及笄便可嫁人，不成想安平侯次孙与侯夫人内侄孙都不想依靠日后继承家业的兄长过活，要自己波一番前程，而投了军。 海贼最乱时候，分在一处的兄弟俩被一锅端了，尸体内砍成十七c八段送回京里，让朱家两姐妹成了望门寡。 母亲没了又丧夫，命未免太硬了些吧？ 一时间，知道朱氏两姐妹的人家都对她们望而却步，在姐妹俩为未婚夫守孝过后居然乏人问津，只能被留在家里。 她们俩现在都婚事还是在小夏氏挑挑捡捡，看这个高门子弟家中有子，那个五品将军家财不丰之后，朱澈终于发了脾气，将她们定给自己的门生。 朱鸾微想到两位师兄的母亲，默默点头赞同如意的看法，“说不得，还真是婚事出问题了。” “臣先跟陛下告罪假期，请明日出宫回家探望祖母。” 如意不放心的拧紧了眉头，忽然握住朱鸾微的手：“鸾微哥哥，明日，带五十甲士回去，防着点你继母。” “噗！”朱鸾微顿时笑得直不起身。 五十甲士？带上五个训练有素的禁卫就能把朱家宅院里的仆从都打翻天了，要是带上五十人，小夏氏怕是要吓得躲在屋子里不敢露面了。 “我说得不对？” “不，很对。”朱鸾微收敛笑意，郑重其事的向如意叩首，“臣谢陛下恩典。” 虽然带着五十甲士出宫，确实阵仗太吓人了，但我很愿意让天下人看到你对看重的臣子会有多好。 十日一大朝，第二天并非大朝的日子，如意不必早期，只需要召集需要问政的臣子在文华殿内，受大臣们的教导c指点便可。 “坐我的驷马车出去。”如意不放心的叮嘱。 低垂着头的内侍闻言，马上一溜烟往外跑，没等朱鸾微走出们，金光闪闪的车驾已经踢踢踏踏的停在他面前。 “陛下，帝王的车驾是不可以随便给人坐。”朱鸾微小声反对。 他不是不懂如意给自己撑腰的意思，但嬴登威胁康王母子，从康王的封地要来六万青壮才舍得用驷马车载着康王走一回，自己不过是与如意关系好，就能做上帝王才能做的车驾，说出去真是没耳朵听。 帝王可以宽宏仁爱，臣子却不能自恃与帝王关系亲昵而肆意妄为。 正所谓“无功不受禄”，朱鸾微自认自己只是“区区一个代笔的侍中”，在朝堂上没有任何突出表现，所以，他没资格乘坐王驾。 “鸾微哥哥，我有的，你都可以用。”如意形容不整的裹着宽大的衣袍，衣袍下是红疹未退的身体。 朱鸾微反握住如意的手，另一只在男孩光溜溜的头顶摸几下，“我知道你的心意，但你已经不止是我从静梧斋发现的孩子了，你是大秦的帝王，你的一举一动都是天下表率。无数臣子的眼睛盯在你身上，丈量着你的一举一动。你越是心里对我好，我就越不能明知道这种行为对你不利，还仅仅为了自己脸上生光，就坑陷你。” 他俯身贴上如意额头，眯着眼睛笑道“你才多大，就这么会宠着别人了。对别人好之前，先对自己好一点，知道么——福禄，去换一驾普通的马车来。” 福禄偷偷看向如意。 如意冷淡向他瞄去，吓得福禄顿时低下头，心想，朱侍中还说陛下对自己不好，当上皇帝就摆起谱来，哪有一点不会利用手中权利的样子。 “那就听鸾微哥哥的，以后，等鸾微哥哥有功劳了，我就换更好的马车去接送你，总有一天鸾微哥哥能跟我一起坐驷马车的。”如意嘴唇微微嘟着，带着一点耍小脾气的娇憨，轻声回答。 福禄心里念了声“感谢老天爷”，赶紧抓着驷马车的车夫，急匆匆的驾车回去，再挑一驾不显眼的过来。 福禄跪在车前，仰着脸看向站在朱鸾微身侧的如意，小心翼翼观察新帝的表情。 如意微微颔首，福禄当即松了一口气，乖乖伏在地上不担心了。 朱鸾微把如意和福禄之间的互动收在眼底，悄悄翻了个白眼。 他心想，你们两个是不是当我瞎？ 虽然把鎏着赤金的车驾换了，可拉车的两匹黑马身上没有一丁点杂毛，明摆着是直接从王驾上顺过来的。 如意的小心思 算了，孩子发自内心对自己好，自己应该感动才对，太刻板就显得不近人情，要让他伤心了。 朱鸾微暗叹一声，带着宠溺孩子的心情接受了如意暗地里费的心思。 他在如意掌心轻轻一抓，登车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章 朱家事 1 如意看着马车消失在眼前，慢慢抬手捂住脸，红晕从脖子一路爬上光溜溜的头顶。 原来只是给鸾微哥哥换上一驾不起眼的马车，就算“宠人”了么？ 鸾微哥哥要的也太少了。 可是，可是鸾微哥哥看懂了他费的心思！ 好开心啊，以后想要对鸾微哥哥更好，想要被他每一次都看破自己做了什么而得到额外的亲昵动作，然后讨他的喜欢，让他一直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一辆从皇宫使出的马车前有五十装备精良的甲士开路，咸阳城中大街小巷上的路人顿时让开路，防止冲撞了贵人。但好奇心趋势着他们悄悄跟随，去打听到底是谁有这般大胆，新帝才刚继位，还没有臣子能摸出新帝心情如何的时候就敢摆出如此大的排场招摇过市。 甲士们停在前几日才被敲锣打鼓的退婚大闹过一场的朱相国宅邸外，整齐站成左右各一队，内侍跳下车，搬来踏脚扶着车厢里的少年下车，悄悄窥伺的人总算明白不是朱家迎来大祸，而是朱相国安置在皇宫中半照顾半为质子的儿子回家来了！ “内史，奴婢数过了，带出来了整整五十人的禁卫，全是着了精致黑甲的。” 刘内史坐在酒楼往往外看，剥出一粒花生米塞进嘴里点点头。 刘内史心想，要是看着朱相国儿子的，凶神恶煞的黑甲士派出人足以。现在一口气就让朱鸾微领着五十名甲士招摇过市，明摆着是给朱鸾微撑腰的。 小皇帝是不知道他的长兄燕王雄才大略，还是不明白跟着燕王走了的朱相国有经营一国富强的本事？居然敢如此信重朱澈的儿子，不怕人家儿子把宫廷中的大事全透出去。 脑子怎么样不好说，但小皇帝的胆子可真是不小。 不，小皇帝不可能“无知而无畏”，他这么做定然有深意。 ——胸襟，是了，是为帝的胸襟！ 内史想到“胸襟”，顿时激动得将酒水撒了满怀，他猛地将筷子拍在桌面上，封信的自言自语：“我之前为什么没想到今上礼遇朱侍中的深意，陛下是为了告诉天下官员，他容得下比自己名望大的兄长c容得下追随藩王的老臣，也无论他人是否与自己站在统一立场，绝不会杀害他们的家人！妙啊，太妙了！” 不施展鬼蜮伎俩，而走正道行阳谋。 虽然办法还是粗糙了些，可今上年不足八岁呢。 他既要有心，还得有品性才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实在难得啊！ 朱鸾微进了家门，经年老仆直接把他带去老夫人居住的院落，路上愤愤不平的跟朱鸾微抱怨，“您和老爷都不在家里，夫人要闹翻天了。大姑娘夫家老太太没了，走之前想见见没过门的儿媳妇。大姑爷备了厚礼上门，恳求夫人让大小姐陪他见见祖母，等老太太走了之后一同守孝。结果让夫人以‘于礼不合’的说法给赶出去了。大姑娘觉着夫人拒绝的太生硬，把贴身丫鬟派过去帮着送葬，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琼玉回来就上吊自尽了。紧接着又传来消息，说大姑爷的祖母死都没能瞑目，死前一个劲儿说‘高门女子看不起他们家的儿郎何必结亲’的话。然后大姑爷上门退亲，又让夫人手底下的人给打了出去，闹得沸反盈天。老夫人家的侄孙给老夫人张罗重阳节礼品，才从表少爷嘴里知道此事，老夫人顿时就气病了。这家里现在一团乱，哪还有人记得是‘朱宅’，不是她们安平侯府啊！” 朱鸾微先不管继母又搞出什么幺蛾子，直接问：“祖母的身体，大夫怎么说的？” 老仆叹息道：“只说老夫人郁积于胸，是情志不畅才导致了胃口不佳c夜不得寐。可人不吃饭c不睡觉哪行啊！就是壮年男子都熬不住，老妇人都六十多的人了，还要遭这份儿罪。幸亏少爷您在宫里一切顺顺当当的，不然奴婢真怕老夫人撑不住。” “去做些祖母喜欢吃的菜色来，正巧我还没吃早膳呢，陪着祖母一块吃，祖母肯定能多用些。” “还是少爷最孝顺！”老仆欢欢喜喜的念了声佛，把他往屋子里一塞，赶紧往厨房跑，打算在最短的时间内张罗处一大桌子好菜。 朱鸾微进了门，发现老仆口中“卧床养病”的祖母衣着整齐的盘膝坐在炕上，腿上搭着一块紫狐皮毯子，手上捧着妆奁，在跟丫鬟们谈笑，比划着往自己头上戴簪。 “我瞧着这块翠玉金钗的就挺好，插在假发上也不怕掉，重就重点——好看的首饰哪有不重的。”朱老夫人边说边把发簪戴进假发高髻中。 丫鬟们笑嘻嘻的摸出三支一模一样的水色琉璃小钗簪在翠玉金簪边上，“这样才好看了，就一朵花孤零零的多没意思呐。” “好，那就多插点。”朱老夫人笑着点头，任由丫鬟们把她价值千金的首饰随便在头顶摆弄。 “哎呦呦，行了c行了，我这老脖子受不住啦，太重啦。”朱老夫人笑着抬头去拔插了满头的发簪，一抬头看见入宫多时的孙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就站在门卫微笑着看她和丫鬟们玩闹。 “鸾微，你回来了！”朱老夫人干脆利落的一把将头顶的硕大假发发髻整个摘下来，露出底下花白的发丝，激动得站起身，下床去迎朱鸾微。 朱鸾微赶忙上前，扶着祖母坐回炕上。 他脱了鞋子，上床直挺挺的跪在朱老夫人身后为她束发戴上假发髻，亲自挑选几种首饰给老太太戴好，欣赏的看了几眼之后，轻声哄道，“祖母带着假发都觉得脖子疼，肯定是因为思念孙儿瘦了。” “我看你倒是在宫里过得很好，气得红润，养得白白嫩嫩还隐约长高了。”朱老夫人笑着把朱鸾微抓下来，在他脸蛋上拧了一把，然后用力抱了抱他。 丫鬟们四散开，迅速整理好房间，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了。 等到人都走了，朱老夫人收敛起脸上过于夸张的假笑，轻声询问：“在宫里吃苦了吧？皇帝换了人，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顺着先帝的意思照顾你。” 看着老人不加掩饰的疲惫神色，朱鸾微握住她的手，将宫中变故解释了一番，认真承诺：“祖母您放心，陛下是个很有‘悟性’的人，也是个很重情的人，孙儿只是随手拉了陛下一把，陛下如今却对孙儿‘涌泉相报’。我虽然不会接受陛下过度恩赏，但至少你能令您和父亲不用为我操心了。” 朱老太太无奈道：“陛下还是孩子呢，哪有定性的时候，你别太掏心掏肺了。有时候好话说尽了，不如留些余地的讨人喜欢。” “祖母，您气色不佳，我听说是被气病了，可继母她那样子不是一天两天了，您不会为了这点事情就如此恼火——是不是还有其他的？” “你大姐因为未婚夫家老太太死的时候没能闭眼，又被退亲了；紧接着，你二姐未婚夫家里听说这事儿，也觉得不孝顺，来信暗示我配不上你二姐，我跟秋实谈过，也把婚事了结了。一个个的都不省心，我能不生气吗！”朱老太太一掌拍在桌上，玉镯磕得叮当响。 朱澈从弟子中给女儿们找夫婿，自然不会挑选无能之辈。因此两个女婿相貌c学识俱是上佳，对朱澈尊敬，对朱鸾微也颇为爱护，平日里瞧着并无可挑剔之处。 唯一的缺点是出身寒门，可就算是寒门，也是家财丰厚的寒门，不可能苛待了朱家千金小姐。 这两位师兄被父亲荐入朝廷为官，只要姐姐们能静下心来跟他们好好过日子，二十年之后，姐姐们一样是夫婿享千石的贵夫人，日子过得不会比其他世家前进差。 “此事，经过父亲同意了？”朱鸾微神色古怪的问。 他爹，虽然对弟子很是爱护，在家里却是最普通的父亲——谁敢欺负他朱澈的儿女，他就会让谁全家都不痛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章 朱家事 2 改错字 朱鸾微心中相互印证了一下祖母和家中老仆的话，发现一切看起来很“顺”，似乎从头到尾都是他大姐都摆出嫌弃夫家，看不起对方的姿态来的。 但这根本不可能。 两个姐姐虽然与他不亲近，但都是一等一要脸面c重感情的人；若非如此，她们也不会明知道自己未来的日子要指望弟弟，还在小夏氏得罪了朱鸾微的情况下，强行给小夏氏撑腰。 说白了，他两个姐姐帮亲不帮理c感情用事的人。 这种人虽然感性多过理性，却算不得恶人，更不会脑子一发热就做出把未来夫家老人气死的失礼事情来。 ——反正对方老太太都快咽气了，他大姐等着就好，干嘛非要给自己人生增添波折。 安平侯府夫妇老两口其实是很厚道的人，除了他的继母小夏氏性格有问题之外，安平侯府中人无论娶嫁都没传出过恶事。 即便他的继母小夏氏总想着弄死自己，逼着父亲不得不跟她诞育子嗣，但这些年来，她跟侯夫人做交易，以“捞弟弟”做条件嫁进朱家门后，对春华c秋实两个继女也算用心教导了。 退婚的事情顺归顺，但朱鸾微怎么想都透着股不合理的味道。 里面是不是还有什么家里不知道的事情？ 朱老夫人点头，摆着手无奈道：“陆家和王家都是先给你父亲去信求得谅解才来退婚的。你父亲回信来知会过我，说他们两家愿意辞去曾经受你爹举荐而得来的官位来表达退亲的歉意。你爹让我不要阻拦。我这么些年断断续续的病着，出府门的时候都是受老姐妹相邀，外面事情知道得少，退亲的事情里面有什么纠葛，春华又不肯对我诉苦。既然你爹觉得退亲合适，咱们也没有纠缠的必要了——结亲结的是两姓之好，即便咱家不指望对方为咱们增添荣光，也不能让你姐姐们嫁过去受委屈。” “再说，既然两家都无意婚事，我一个守寡的老婆子掺合个什么劲头。想退就退吧，一回生二回熟的事情。等我身上的病好利索了，带着春华秋实姐妹俩亲自去安平侯府，跟她们老太太把事情讲清楚，日后娶嫁的事情都交给她们亲外祖母操持，以免觉得我和你爹想把她们嫁进寒门让安平侯夫人以为我们辱没了你姐姐们。”朱老夫人说是不生气，可话里难免还是带出几分孙女对自己不亲近，不对自己说实话的恼火。 “嗯？”朱鸾微挑眉，听出祖母语气中蕴含的不满，眼带疑惑。 朱老夫人在孙儿头顶摸了一把，“安平侯嫡孙的夫人没了，说来巧了，跟和你大姐退亲的人家一样姓陆，留下三儿一女。安平侯夫人的意思，想问问你两个姐姐，谁愿意嫁过去都成。她答应我一定让她们日子过得舒舒服服的。可我不看好这桩亲事，不想应。” 朱老夫人神色郁郁，苍老的声音有几分颤抖，“若是有庶子庶女或者全是嫡女也就罢了。可人家有三个嫡子，怎么都轮不到你姐姐的孩子承爵。我不是非要让你姐姐有什么坏心思，可就是没坏心思这种日子也没个尽头。以后安平侯府肯定要传给陆夫人的儿子，你姐姐会成了老封君就得跟着承爵的嫡长子过日子，想不住都不行。到时候她就算有亲生儿子，也得分出去单过。继子到底不是亲生的，再尊重也差了几分亲近；亲生儿女又离得远，有什么操心事也搭不上手c帮不上忙。” “瞧祖母说的，姐姐们是有成算的人，和谁过日子也能把日子经营得红红火火的。”朱鸾微笑着打趣，心里却十分赞同祖母的观点。 天底下哪有好当的后妈。 “一碗水端平”是最好笑的一句话，一母同胞的子女尚有“得父母喜欢”和“不得父母喜欢”的分别；在孩子不是同一个母亲所出的情况下，差别会变得越发明显。 到时候对着陆夫人的孩子更好，怕是她姐姐舍不得委屈自己的孩子；若是对陆夫人的孩子不够好，他姐姐们无论哪一个后半辈子再跟着陆夫人的孩子过活，就更糟糕了。 朱鸾微心想，继母小夏氏就是明摆着当后妈过得不顺心的例子，他的两个姐姐眼看着小夏氏的经历长大，怎么会接受这种荒唐的提议？难道真是她们信了外祖家的承诺？ 朱鸾微正和祖母说得起劲儿，仆妇进屋小声禀报，“夫人带着两位姑娘过来给老夫人请安。” “请安，说得好听，这都什么时候了才想起来请安。别人家的儿媳妇天不亮就站到婆婆屋檐底下，我不指望她早早过来吹冷风，但咱们家第三个儿媳妇快午时才总算想起来她还有个婆婆，可真孝顺——算了，我跟她计较生什么闲气。让她们进来吧，入秋了天凉，别吃坏了春华c秋实的身子。”朱老夫人对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嘴里念叨个不停，显然这些日子以来的变故让朱老夫人看小夏氏越发不顺眼了。 “祖母，您可是跟孙儿说好了，要陪着孙儿好好吃一桌席面的，别生气了，影响了食欲该多不好。”朱鸾微抱着朱老夫人手臂摇晃，把一脸富态的老太太重新哄得眉开眼笑。 朱老夫人点着朱鸾微的鼻尖说：“油嘴滑舌的，想哄我多吃饭就直说，总得找理由。” “祖母，说话憨直您不爱听，圆滑些用词，您又调侃我。这样下去，孙儿回宫之后，只能跟陛下编派我祖母是个不好相处的怪老太婆了。” “小混账，我白疼你了，居然要对着陛下编排我瞎话。”朱老夫人笑骂朱鸾微一声，眼睛里却满是藏不住的宠爱。 人活一世，到了朱老夫人这把年纪，只有她不想管的事情，哪还有看不明白的呢。 朱老夫人虽然喜欢孙子，可对前面两个孙女也曾捧在手掌心里疼爱过的，结果孙女们现在因为同继母关系亲近，居然眼看着小夏氏胡闹也不拦着她，任由小夏氏把朱家的脸面丢在地上踩，都不知道知会朱老夫人一声，真是让朱老夫人心寒。 天长日久，再深的情分被伤得多了也会淡了。 朱鸾微喊着要吃饭，那朱老夫人定然是先顾着小孙子肚皮的。于是，等到小夏氏带着朱春华和朱秋实进门的时候，房间里仆妇忙忙叨叨的正在摆桌上碟，人来人往的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了，直接把她们娘仨挤进角落。 “娘，您今儿身子好些了么？”小夏氏往大桌上的菜色一瞟，马上摆出“谢天谢地”的手势，不管应景不应景立刻说，“能吃就好，大夫说了，能吃了是脾胃好，身上的病就会退掉大半呐。” “鸾微在宫中吃食不合口。”朱老夫人没接儿媳妇的话茬，低头问朱鸾微，“桌子太大了，有什么想吃伸筷子也够不着的就让仆妇帮你布菜，别自己扯着胳膊，累得慌。” “哪有祖母说得这么费力气。”老人家疼爱起人来，总让被疼爱的人怀疑自己高位截瘫。 不过这种无微不至的关怀实在暖心，朱鸾微受用得紧，挑了朱老夫人喜欢的菜色主动夹给她，嘴里一门劝着老太太多动几口。等到他把老太太喂得有了八分饱，才飞快自己扒拉几筷子，将杯盘中堆得高高的菜品一股脑塞进肚子里，然后捧着汤送菜。 朱鸾微和朱老夫人祖孙俩一个哄一个吃，即便小夏氏不满意朱鸾微像没看到她似的根本不行礼问候，也碍于婆母难得开胃口而不敢胡乱插嘴，只能站在边上等着祖孙俩干瞪眼。 用饭毕，朱鸾微没给小夏氏找茬的机会，下了凳子一步跪在小夏氏面前，“儿在祖母面前尽孝，忽略母亲，还请母亲勿怪。” 朱老夫人在场，哪容得下小夏氏借题发挥，马上说：“我多少日子都吃下饭了，你回来哄我吃饭，你母亲不会因为这个跟你生气的——你是说是吧？” 朱老夫人自己找理由不够，还非要转头看向小夏氏，要求她主动开口认同自己的观点。 丈夫c继子一离开家门，老太太不出十日就病倒了，小夏氏出去走动都被人戳着脊梁骨说她不孝顺，生生气病了老人。 小夏氏为了挽回颜面，只好用手帕擦着眼角泪水称朱老夫人年纪大了，身边离不得人，是因为儿孙都不在身边才会思念成疾的。她对外赌咒发誓，要是老夫人能立时好起来，自己愿意折寿十年。 现在继子归来，被老太太护着说幸亏有孙子在，她才能多吃下几口饭，小夏氏就是憋死了也不能说一句朱鸾微先服侍朱老夫人的“孝顺”行径不对，否则那是自己抽自己巴掌。 她抽搐着嘴角，死死捏住袖口，强笑道：“儿媳无能，鸾微能孝顺您是媳妇的运气，儿媳哪会说鸾微不好呢。” “你不介意就好，我就怕你嫌弃我跟你抢儿子呐。”朱老夫人说着将朱鸾微拢到自己身边。 她瞥了小夏氏一眼，随口说，“今儿怎么想着过来了。我不是说了么，你平日里事情多，用不着每日往我这儿走了。”反正小夏氏来也不是诚心来，来的时间还总不对，每次都像是要确定自己到底是真吃不下饭，还是拿吃不下饭来威胁她似的。 朱老夫人是真不明白，小夏氏既然不诚心，何必总过来讨人嫌。 “春华c秋实的婚事再出波折，我母亲来信，邀我今日带着两个姑娘回娘家住些日子，跟她们表姐们玩耍几日散散心。娘，您看” 小夏氏为难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放到朱老夫人面前，瞟了朱鸾微一眼，暗示他不适合听接下来的对话。 朱老夫人故意不搭理小夏氏眼里的含义。朱鸾微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在父亲离京后，他对家中一切有天然话语权，也不搭理小夏氏的暗示，木头桩子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非要跟着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 小夏氏只能窝火的看着家里一老一小给她装傻。 她强咬着牙根说，“眼瞅再过半月就是重阳节了，家母想着在侯府山举办菊花宴，多请些人家的女眷来走动走动。免得春华c秋实在家里闷得烦了，也能让她们也去松快松快，过完节再回来。” “顺便见见她们表兄是吧。”朱老夫人不给面子的接嘴。 站在小夏氏身后的春华c秋实顿时都红了脸，赶紧垂下脸躲出屋子去。 朱鸾微早跟父亲商量过两位姐姐的亲事，很清楚父亲朱澈对女儿们婚事接受的底线。 若是小夏氏直接跟安平侯夫人商谈好了，即便他姐姐们去给人做继室填房，朱鸾微也认了；但他没想到，他姐姐们居然还得被人挑肥拣瘦？ 真是岂有此理！ 听懂小夏氏暗示的内容，朱鸾微顿时黑了脸，“安平侯世子夫人病逝未足百日，您现在接姐姐们过去跟表兄们‘赏花’？我看不是良配。” “母亲，恕我多嘴——先帝辞世，皇上兄禅位前下过圣旨，禁一整年的宴饮娱乐，安平侯府请人去府上赏花，是只请了‘亲戚’，还是把整个京城的富贵人家女眷都叫上了做掩饰？若是请了满城女眷，我现在就回宫跟陛下请罪；若是只请了姐姐们，我现在就要让甲士们封了家宅大门，日后除了采买的仆妇谁都别想出乱走了。朱家虽然人丁不旺，但也有几□□人，不能搭在您娘家的宴饮上犯事！”朱鸾微越说越生气，被如意在宫中哄着c捧着c宠着而慢慢惯大的脾气竟忍耐不住，直接对着小夏氏拍起桌子来。 “我们朱家的嫡女居然沦落到做继室还得被挑拣了！”朱鸾微说完瞪向小夏氏，忽然低笑一声，索性撕破脸皮，不客气的说，“是我忘了母亲是什么身份了，看来此事，还得我亲自上门拜访安平侯，同安平侯亲自商议才是。” 小夏氏气得发抖。 死孩子，他什么意思，是在嘲笑自己不是嫡出，所以才觉得能做填房都是天大的运气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章 出招 1 朱鸾微顾不上继母生气不生气了。 狠狠教训完小夏氏，朱鸾微去寻门外的两位姐姐，要与她们说明白利害关系。 说得难听一些，小夏氏好与不好，最多是一条人命的问题。小夏氏已然遭到娘家厌弃，婆婆和丈夫又都是碍于一些事情才暂时留着她，在封建社会，想要让小夏氏“闭嘴”再容易不过了，如今她还能好好的活在世上，只不过是死了母亲的话，朱家两女还得继续守母孝，而她们的年龄已然耽误不起。 作为出嫁女，小夏氏做的事情对安平侯府名声影响都远远大于朱家，可朱鸾微这两位姐姐不一样。 朱春华和朱秋实姓“朱”，那么她们俩这辈子无论做什么都脱不开对娘家撕撸不开。 哪怕她们是被安平侯夫人安排来的庶女小夏氏教养成人，可她们出门走动的时候，仍旧是“朱氏女”而非“安平侯外孙女”。 如果他两个姐姐婚事这般随意，日后他朱鸾微在外面也没办法挺直脊梁。 对待小人，诱之以利，对待君子，说之以理。 不管什么办法，他都一定要说服姐姐们，不要胡乱答应了那桩婚事。 朱鸾微到了朱春华c朱秋实面前，先刨除一切感情问题，单独以利益得失计较对她们说：“姐姐们该知道安平侯嫡长孙成婚十五年有余，陆夫人与嫡长孙琴瑟和鸣，为他留下了三男一女，全是嫡出。即便姐姐们进了安平侯府大门，作为继室夫人再产下多少出色的男孩都没有用，排在后头的孩子不能袭爵，以后要靠着不同母的哥哥吃饭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十多岁的孩子，哪有不记事的。 这时候给安平侯嫡长孙再娶个低门矮户的贤良女子做继室，日后生下孩子也不敢跟前妻留下的嫡子们争抢，才有可能举家安稳。 至于朱家的姑娘，安平侯府娶回去，表哥表妹凑做堆说得倒是好听。可到时候陆夫人留下的三儿一女是幼年失母的可怜重孙c重孙女，他姐姐是嫁回去受安平侯庇护的朱家不受宠孙媳妇——安平侯夫妇要护着谁，不是明摆着的么。 世人对“孩子”和“媳妇”的要求绝对是不同的。 他两位姐姐当着安平侯府外孙女的时候，自然金尊玉贵；可嫁过去之后身份就变了，上有两重婆婆，下有前妻留下的四个儿女，丈夫说不定还一直把自己跟前期比较，心里埋怨她不体贴c不温柔c不懂事c不漂亮。 这种日子过起来能有什么滋味。 不说前面得为前妻的子女操心，就算日后熬到丈夫承爵，自己当夫人c太夫人的时候，自己儿子搞不好都被分出去单过，成日孤苦伶仃的见不到亲生孩子。 “姐姐们真的想好了吗？你们能甘心一辈子在陆夫人灵位前执妾室礼节，死后入葬也要错后陆夫人一步，棺椁都比陆夫人小c比她寒酸么？若是受不得一辈子的委屈，心里净想着嫁过去后再争长短，还是不要考虑这桩婚事得好。老侯爷c侯夫人不顾孙媳热孝提出此事，是爱护姐姐们；若姐姐们嫁进侯府大门倒让老人家们为难，岂不是白伤了他们的心。” 朱鸾微绷着脸说完，想了想再转头说起道理道：“姐姐们若是不介意当填房，也没必要非盯着安平侯府不可。妻子过世的勋贵世家男儿有的是，嫁娶亲戚家里，起纷争的时候，家里倒不好为你出头了——爹爹毕竟也是安平侯府的女婿，矮着一辈呢。” 现实是很残酷的，女子出嫁前需要依靠父亲，出嫁后除了儿子之外能依靠的仍旧只有娘家人，若是朱澈和朱鸾微不能在朱春华c朱秋实两个女儿成婚之后给她们撑腰，她们日子肯定不会过得太顺。 “这”朱春华已经年过双十，又是家中长女，对人生考虑得多。 她原本想着嫁到外祖父家中，跟着表兄过日子都是一家人实在不算坏事，可被弟弟这么撕撸开了人情亲戚关系一说，朱春华突然对嫁去外祖家的选择索然无味了。 朱鸾微见长姐意动，可二姐仍旧一副冥顽不灵的样子，只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朱字，鸾微虽然不常与姐姐们在一处玩乐，可你们是我的亲姐姐，我只有盼着你们好的。姐姐们想想再做决定不迟。只是千万不要在国丧未过的时候参加宴会了。父亲随着燕王去了边疆，咱们家还是少与任何人来往得好，免得让陛下起疑心，怀疑咱们家刺探军机国政。” 朱鸾微说罢，笑着从窗户里探身，对小夏氏吩咐：“难为母亲了，日后我朱宅需闭门谢客，年节往来一律礼到人不到。” 小夏氏因为不得朱澈宠爱，为了不失掉面子，最喜欢到处串门，与各家女眷关系都熟悉得很。因为她管着家里，朱家产业众多又不阻拦女眷花用，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很是糊弄人，让人以为朱澈对这位小了自己近二十岁的妻子颇为疼宠。 现在不让她出门？那她的脸面往哪里搁。 “这话是怎么说的。纵然先帝没了，有发生禅位的事情，也没说闺中密友窜门子都不成吧。”小夏氏反感道，“人情不走就淡了，你父亲不在家里，你一个小孩子不懂事不要乱说。” 朱鸾微被小夏氏羞辱也不生气，好声好气的解释，“父亲在朝中的时候，任相国位，仅在明相之下，与其他朝臣往来交好自然没什么；可父亲现在是燕王的相国。藩王相国的家眷却与中央朝廷重臣频频走动，听着便不是回事。陛下大度，或许不会与咱们朱家人计较；可朝堂上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母亲也不希望父亲被人参奏，说父亲是通过女眷刺探朝廷，让父亲因为您走动得频繁而被怀疑吧。” “我知道，母亲定会体贴父亲，不至于置父亲安危于不顾的。”朱鸾微笑眯眯的说完，视线在小夏氏脸上转了一圈，发觉她仍旧能露出笑模样，突然想彻底扯下小夏氏的脸皮来。 于是，朱鸾微一转眼，一副好奇的模样对着朱春华c朱秋实问，“姐姐们，能不能让弟弟看一眼大夫人留下的嫁妆。大夫人走了之后，父亲就把大夫人的嫁妆封了，说要等姐姐出嫁再拿出来给你们平分，后来母亲嫁入家门才交给母亲打理，弟弟好奇那根‘花枝俏’已经已经许多年了。在宫里被人提起，都不知道什么样子，好遗憾。” 朱澈前后三位妻子都是明媒正娶，为了好区分，偶尔用得到称呼的时候，向来是“大夫人c二夫人”的混叫。 朱澈封了第一任妻子嫁妆的事情是发生在决定娶周氏为妻的时候，不希望女儿和妻子起矛盾，而故意表态；后来，夏氏的庶妹进门，与夏氏同出一门，朱澈被女儿和小夏氏几次三番暗示那会夏氏嫁妆，干脆懒得再提她们管着，还了回去，由小夏氏来替嫡姐经营产业。 朱春华c朱秋实姐妹其实早就该自己打理这些财产的，可她们到底是从来不缺吃穿花用的大家女儿，心里对钱财不看重，也忘记从小夏氏手里拿回属于自己的产业了。 朱春华没想到朱鸾微骤然发问有其他意思，还以为弟弟想私下再跟她们说说婚事的问题，于是随口答应，“想看随我来就是，正巧，我和秋实还没点过母亲嫁妆里都有什么首饰，把所有都堆在库房里呢。” 她同朱老夫人道别后带上一双弟妹去库房，侍女取了钥匙打开门锁后，姐弟三个就一股脑钻进库房，一面让人对着夏氏当初嫁进门时候的礼单把各式各样的首饰挑拣出来，一面问朱鸾微，“弟弟是不是还有话没说？” 朱鸾微不好意思说“我该说的都说完了，听不出深意是你们的问题”，只要掀开最后一点温情道：“姐姐们，这话我没办法当着母亲的面，说出来，未免显得不孝顺了。” 朱春华是爽快性子，当即挽住弟弟的手臂，“你为我们好，特意对我们说了，我和你二姐难道还会四处胡说不成。” 朱鸾微只好苦笑着说，“大姐c二姐，我是担心安平侯世子嫡子会做跟父亲一样的决定。虽然厚待嫁进门的填房，却不会给填房孩子。” 朱春华c朱秋实当即花容失色，朱秋实尖声反驳：“我们可是姑表亲！” “民间本就有‘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的说法。陆夫人留下的三儿一女，哪个都是‘大小重孙子’，又能差着些什么呢。夏家不缺孩子了，百年世家比起子嗣，需要的更是内部的安稳和团结。若是有孩子会让姐姐们生出野心，对任何一个世家而言，都不如荣华富贵的养着你们，却让你们不得不做个只能指望前妻生子的填房更好。” 朱鸾微吓唬过两个姐姐之后，重展笑颜，语调温和的说：“姐姐们别怕，或许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朱春华c朱秋实姐妹两相互对了个眼神，也见好就收，略过话题，转而说起首饰来，“除了‘花枝俏’听说母亲还有一支‘游鱼戏梦’也是珍品，赶紧找出来让我们瞧瞧。” “是啊，听闻是一整块的玉料雕出莲叶游鱼和水波。虽然不曾见过，但想想就觉得非常美嗯？这c这不对吧。它怎么不是同一块玉料雕琢成的！”朱鸾微接过首饰盒看了一眼，当即大声惊呼，把“游鱼戏梦”塞回长姐手中，神色惊慌，“姐，你看，叶子c游鱼c水纹都有接缝，是粘一块去的，不是整块的玉雕！” 她们姐妹打从拿到母亲遗物后，只接手当天清点过一次数量，东西根本没细看。 朱春华和朱秋实看着彼此，一同沉下脸。 小夏氏，定然是她把东西还回来之前，悄悄将里头之值钱都换出去了！ “姐姐们莫慌，我带了五十甲士回来，我去让他们把人押过来！”朱鸾微立刻皱眉，转身就要往外走。 朱春华c朱秋实马上拉住他，阻止朱鸾微喊人帮忙的举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章 出招 2 改错字 朱春华c朱秋实马上拉住他，阻止朱鸾微喊人帮忙的举动。 “姐姐们不愿意？”朱鸾微睁大眼睛，不能相信姐姐们的选择。 古代女子出嫁前能够拿到的财产，一部分是母亲从自己嫁妆里掏出来转给女儿的，另一部分是家里（父亲）出钱c出地c出铺面。 夏氏嫁进门的时候，正是安平侯府最红火的时候，安平侯夫人只有这么一个亲生女儿。她以为朱家诗书传家，日子清贫，掏了自己大半嫁妆给女儿陪嫁；安平侯也觉得朱家不如勋贵人家显赫，婚事上委屈了女儿，给了夏氏几十车的嫁妆。 夏氏进门的时候，整整一百二十八抬嫁妆走在京城里，前面的抬嫁妆的汉子已经坐下吃上喜宴了，后面的还没出安平侯府大门呢。 夏氏走得早，但她留下的陪嫁在朱澈的庇护下，从人能用心为主母苦心经营产业。等到朱春华c朱秋实姐妹俩接手的时候，按道理说产业只会更丰厚，不能变少。 女子出嫁，哪会嫌弃自己的嫁妆少呢？当然多多益善。 偷窃这种事儿只有“从没有过”和“很多次”，绝不会存在只掉包了“游鱼戏梦”一根发簪的机会。 即便只有“游鱼戏梦”被换掉了，那也是价值连城的宝贝，知道小夏氏做了这种恶心事，难道还不准备讨要回来，要任由她胡闹么？ 朱鸾微真是理解不了两个姐姐的想法。 算了，他到底不是这个时代人的，有些观念即便极力迎合，也没办法完全领会的。 理解不了是一回事，但问还是要问清楚的。 朱鸾微坐回两位姐姐身边问：“姐姐们为何不愿意把她抓起来，能告诉我么？” “我们在出嫁前，需要一位‘母亲’来操持，婚宴上若是‘母亲’表达不喜，几乎是明着告诉夫家女儿们不得宠爱，随便磋磨。虽然不是每个人家都这般，但我和秋实是冒不起风险的。”朱春华轻拍朱鸾微肩膀，柔声道，“正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不在京里，没办法替咱们操持婚事，祖母年纪大了，也不可能在各府见闲逛，替我们相看夫婿。不瞒你说，我和秋实并非一定要找个高门子弟，可寒门矮户打下跟咱们不是一样过日子的，想法也和咱们这等人家全然不同。” 朱鸾微知道两个姐姐虽然性子偏冷，但确实不是惹是生非的人，不由热握住朱春华有些颤抖的手指，放轻语调询问，“陆家冒犯你了？” “称不上冒犯，只是两家不是同一种过法，而我觉得陆家守的‘礼’和咱们家不一样。”朱春华摇摇头，神色隐含哀戚，但也算得上平稳。 “姐姐觉得不妨便好。弟弟觉得姐姐们虽然耽误了几年，可成婚是一辈子的事情，寻个相合的贴心人比其他重要。姐姐认为勋贵之家还过得去，弟弟回宫后向常能遇上明相与文太尉打听一二，一定能从他们嘴里讨些人选来。” 朱春华急着阻拦弟弟，“明相和文太尉都是三朝元老，你怎么能拿这种小事去说，会耽误你的。再说c再说，弟弟急着让姐姐出嫁，不好听。” “父亲远走，我是家中唯一男丁，我替自己姐姐们的婚事操心，有什么可难听的。姐，你们放心吧，明相和文太尉都不是嘴碎的人，我肯定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朱鸾微一手牵着一位姐姐，微微仰起的脸上写满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同他在家中被朱澈保护时候的孩子气模样大相径庭。 朱春华眼眶一热，突然想起来曾经对她细说嫁给自己学生好处的父亲，冲动之下就点头答应了。 朱秋实不放心的看向姐姐，最终却被朱春华拦下来了。 看着姐姐把朱鸾微送走，她忍不住追问：“姐，万一漏出去，咱们的名声可怎么办。” 朱春华轻摇臻首，“祖母因着弟弟落水，我们却自顾自陪着后母的事情对咱们冷了心；但后母连咱们姐妹的嫁妆都坑，靠不住的。唉，平日里咱们跟弟弟接触不多，没想到有难的时候才看出来谁更真心实意。日后，我们总要靠着弟弟的，既然现在能改善关系，为什么不试试。反正咱们的处境，再差也就如此了。” “我信姐姐的。”虽然眼中仍有犹豫的色彩，朱秋实还是咬着嘴唇应下了。 小夏氏为了什么偷换她们姐俩的嫁妆，春华c秋实心里清楚。 当初小夏氏就是因为同母弟弟不成器，滥赌签了许多债单被外祖母抓了错误，才压着小夏氏嫁过来。小夏氏成了朱家主母，活动银钱方便，平日里更是不少补贴不成器的弟弟，不凑手的时候甚至偷偷典当过朱家祖上传下来的孤本c名画，让朱澈抓到狠狠煞了风头才收手。恐怕之后没办法快速捞钱扶持她弟弟才会把主意打到她们姐妹俩母亲留下的嫁妆上。 朱鸾微回去正房又陪着朱老太太说一会话，眼看着接近晚膳的时候，惦记如意吃没吃好，决定回宫。 临出门前，他侧眼瞥了禁卫军的队长。 队长立刻上前，“朱侍中有事尽管吩咐。” “劳您帮我把大姐姐身边的丫鬟悄悄抓来。我想问清楚前些日子，我姐姐出门时候遇上什么烦心事了。”朱鸾微不好意思的笑着说，“女孩子家脸皮薄，怎么都不肯告诉我是不是吃亏了。我朱家娇养大的姑娘，哪能让人欺负去了。大不了我养活姐姐们一辈子。” 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既然确定有内情，朱鸾微肯定要先把黑锅推给师兄们背着，他们两个大男人纵然出些事情也可以“浪子回头金不换”，姐姐们就不同了，女孩子的名声禁不起挥霍。 大不了他猜错了，再去负荆请罪。 朱鸾微登车，靠在车厢上安静等待，没多一会堵了嘴的两个丫鬟就被扭着膀子送进车厢里。 朱鸾微不紧不慢的捏了快点心送进口中慢慢嚼，甚至还有心情招呼甲士们一起吃，完全不在乎被押来的两个丫鬟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朱家主人和善，少有发怒惩戒仆妇的事情。 甲士们杀气腾腾的围着她们，丫鬟们吓得瑟瑟发抖，泪流不止，呜呜的想要开口说话。 “说之前先想好什么能说，什么说不得。”朱鸾微示意甲士放开丫鬟们的嘴，微笑看着她们。 两个丫鬟挤在一块，哽咽道：“陆家老太太临过世时，陆少爷求上门，请大姑娘随他一起操持丧事。夫人一听说就回陆少爷说‘操持丧事少则六七日，多则半月，咱们朱家姑娘没嫁人就不能做这等住到夫家的失了名节的事情’。正巧大姑娘身子不爽利，动弹不得便未曾反驳。后来大姑娘想着陆老太太过世，陆家在京没有治丧的经验，怕他们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失了脸面，便派了琼玉过去帮着张罗。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误会，陆家老太太说琼玉瞧着好生养，大姑娘派琼玉过去一定是送过来给自己冲喜的。晚间安排了桌吃食庆贺，然后就把琼玉给关在陆少爷的房里，让陆少爷给c给” 丫鬟忽然捂住嘴，泪水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停往下落，“琼玉在陆家好好按着大姑娘的吩咐帮着他们合乎京中规矩的将一切悄悄安排妥当了，大姑娘派人来接的时候就跟着回来了。她给大姑娘磕头说事情办好了，让大姑娘别操心，结果当夜里一根腰带把自己吊死在房梁上。李乳娘因着琼浆没了，也跟着去了。大姑娘气得派人去陆家讨说法，陆家快死的老太太发现自己弄错了事情，却硬是骂大姑娘不懂事，不孝顺。大姑娘气得当着陆少爷的面撕了两家的婚书，回来家里之后，便有消息说陆老太太看着大姑娘撕碎婚书不要她孙子了吓得一口气没提上来死了。陆少爷瞧着有心挽回，办完了陆老太太婚事上门，让知道内情的夫人给让人打了出去。少爷，您别怨大姑娘，这事情和大姑娘没关系啊！” 寒门确实有家中老人快不行了，未婚妻子先送一个关系亲近的丫头过去代替自己跟姑爷行房给老人冲喜的事情。 可琼玉不一样。 琼玉是朱春华乳母唯一的孩子，朱春华自小失母，她的乳母李氏对朱春华掏心掏肺，她的女儿又自小跟朱春华养在一处，跟亲姐妹也差不离了。 朱春华无论如何不可能把琼玉派出去做这种事情，再说，朱家也不会搞“冲喜”的安排。连朱鸾微都知道，他大姐早就给琼玉咂摸好了人家，是东市一户家境殷实的粮商的小儿子，准备等自己出嫁，就给了嫁妆将琼浆放出去削了奴籍，堂堂正正的做太太，不再干服侍人的活计。 不过，在陆家靠着他师兄骤然进入朝堂，高门的规矩一点没学会，还办民间陋习自以为孝顺呢。琼玉在陆家看来不过是姑娘身边有头脸的丫鬟，日后也是自己身边的肉吧。 或许，陆家还进一步，认为姐姐因为个丫鬟气死老太太是性情娇纵的表现吧？ 朱鸾微素来不喜欢小夏氏，但这一次却打心眼里觉得打得过瘾，只可惜姐姐的名声和琼玉的命回不来了。 他陆师兄是个不错的人，恐怕后来上门请罪，想要挽回婚事，也是打听清楚自己做错了什么。 但里面偏偏填进去了两条人命，没办法挽回了。 朱鸾微叹了口气，心情郁结。 居然是这样，真是造化弄人。 既然陆师兄辞了官职归乡，他朱家不会追着斤斤计较，可调换了两个姐姐嫁妆的小夏氏却不能再任由她兴风作浪了。 朱鸾微从怀里掏出两只锦盒，放在丫鬟面前，“你们把东西送给大姐，就说是我从宫中得来的赏，专门送她做礼物，以后家里的事情由两个姐姐做主——母亲病了，受不得累。” 小夏氏手里用着的人手，没几个有本事的，只要姐姐们再不给她撑腰，转手就能让小夏氏“缠绵病榻”c“无暇顾家”。 小夏氏也该病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章 偏心眼 朱鸾微把荷包里的银子都塞给丫鬟们压惊，摆手道，“你们走吧，回去不要让姐姐知道我过问这件事情了，拿着钱私下给李乳娘和琼浆多烧些香油纸钱。” “多谢几位，事关家中女眷，还望能为我保密。”口袋里的钱都给了丫鬟，朱鸾微干脆拔下手腕上四根细细的金镯子，笑将它们一一塞给班忙办事的甲士，道，“知道各位能入禁军都能力不凡，不会缺了金银这等俗物，可鸾微身无长物，只能以一点金银聊表心意了。” 虽然是细金镯子，但能挂在朱鸾微手上的没有成色不好的物件，一根黄澄澄的实心金镯子约摸着有三钱重，在赶得上他们几个月的薪俸了。虽然确实不缺钱才，但抓了个丫鬟再闭嘴的小事，朱侍中愿意出这么贵的封口钱，也让人侧目了。 京里都在传朱侍中和两个非同母所出的姐姐感情淡薄，瞧着满不是这么回事，这不是很替他姐姐们着想的么。 虽然退亲的事情说着不好听，但其实他们这群出身不错的禁军各个都觉得是男方有问题，朱侍中的姐姐不过是忍不得闲气罢了。但话又说回来，高门贵女哪个用得着屈就寒门学子之后，还要忍气吞声的。 朱侍中姐姐的做法，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即便不提这些，朱侍中还是陛下身边唯一年纪相当的玩伴呢。能和朱侍中打好关系，朱侍中以后只要在陛下面前给他们美言几句，那就比什么都好用。 队长当即接了镯子揣在怀里，“举手之劳，厚礼兄弟们不客气了。咱们今儿走的这一趟，是顺顺利利c平平安安，什么事儿都没发生的。” 朱鸾微顺势改了称呼，“多谢几位大哥，不知道大哥在何处供职？” “神龙卫三队，嬴珣！”队长笑着给朱鸾微拱手。 朱鸾微马上起身回礼，客气道，“居然是宗室，鸾微失礼了。” “唉唉，坐下坐下。马车走起来了，你不通武艺可别摔着。”嬴珣笑哈哈的在头上摸了一把，有点自得的扬起下巴，“宗室近万人，无功者不得用嬴姓，我日后想要上阵杀敌，让儿女也能有国姓。到时候朱小弟一定要为我美言几句，让陛下多多封赏我的儿女。” “一定！”朱鸾微当场承诺。 回到宫里，没等朱鸾微换了衣裳舒坦舒坦，屋外的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如意的叫声。 他出事了！ 顾不上半解的衣物，朱鸾微抬脚便冲出屋去。 无极宫位于咸阳宫的中轴线上，整个宫殿成“囬”字型，文华殿c中正殿c焙茗殿c静思斋依次排开，两侧长长的屋舍则居住着执勤的禁卫和内侍。 文华殿议政c中正殿是大书房c焙茗殿乃闲暇品茗用膳的休闲之所，朱鸾微和如意共同居住的静思斋则是帝王休憩的寝殿。其中，只有静思斋被装修成了格局繁复的套房，内里房舍众多，院落精巧美观，只要从室内推开窗就能看到庭院里栽种的名花。 如意如杂草般长大，对于那些娇嫩的花朵并不多么喜爱，倒是很喜欢爬满了窗户的红枫。 如今秋光潋滟，似火的枫叶燃烧在涂得通红的窗框上，越发显出勃勃生机。 可朱鸾微没工夫欣赏亭台楼阁的美景，只想尽快确定如意遭受了什么非人的折磨！ 空地上用木材架起一簇篝火，上面架着足够容纳三名成年男子的硕大木桶，如意正泡在里面，像一碗烫中的碎肉块似的被烹煮。 重要刺鼻的气味钻进朱鸾微鼻子里，让朱鸾微狠狠打了个喷嚏。 看到文太尉也皱眉眉头站在浴桶边上，朱鸾微反而放心了。他掩着鼻子走到文太尉身侧，低声问：“这是太尉练兵特殊的办法？陛下年纪小，怕是受不住。” “你什么眼神看老夫，老夫没想把陛下煮了炖汤喝。我给陛下打熬筋骨呢。”文太尉不高兴的瞪了朱鸾微一眼，然后指着在大桶里面惨叫个不停的如意，“里面加了很多白醋，沸腾得快，要先让陛下骨酥筋软才能补得进去。再过一刻钟就让内侍抬着桶落地，现在正到了关键时候，不能中途而废。” 什么“骨酥筋软”怎么听起来像炖排上汤骨似的，到底靠谱不靠谱啊。 朱鸾微怀疑的看着文太尉，一脸不放心。 他不顾沸腾的热气，走到篝火前握住如意死死扣住桶壁的手掌，认真道：“如意，你要是太不舒服就说出来，咱们不做这个了。你是帝王，只要能知人善任c懂得驱使贤才良将就够了，用不着非得把自己变成大秦的战神。” 如意睁开眼睛寻着声音看向朱鸾微。 男孩眼睛里含着一层泪水，雾蒙蒙的，失去了往日的清澈透亮，神志不清。 没有心神遮掩，一下子将如意深藏在眼底的渴望暴露个彻底。 男孩反握住朱鸾微的手，死死扣在掌心，一点点拉近朱鸾微和他的距离，低泣着说：“鸾微哥哥，我要变强。只有是最强大的那一个，我才能谁都不惧怕。我不想再为了算计到他人的怜悯而去吞服对自己身体有害处的吃食了。头发掉光的时候我就后悔了，害怕了。我强大了，就能够保护你，不让你总为我提心吊胆的。” 朱鸾微心中发酸，另一手摸上如意的脸，“没关系的，不要太逼着自己。你长大自然就会变强了。我不用你保护，我也会强大起来的。” “不要，我就要护着你。”如意固执的强调，随即又把脸贴到朱鸾微略凉的指尖磨蹭，“鸾微哥哥，我好疼。” “停了吧，别弄这些不知道有没有用处的东西。” “不，朕不准你们动弹，站在原地——鸾微哥哥你听我的，信我一次好不好，再有六天就可以了。”如意费力的开口，豆大的汗珠顺着脸蛋留下，喊完这一嗓子，他也用尽了力气，前倾着用头倚在桶壁上急喘。 朱鸾微哪里忍心自己养得白胖起来的孩子吃这种苦头，一个劲儿的为如意擦汗，又给内侍使眼色，让他们赶紧把桶抬走。 可平时嬉笑着服从命令的内侍现在却依照小皇帝的话，抬着木桶悬在篝火上一动不动，直到过了打熬筋骨的时间才赶紧挪开，竭力平稳的将木桶落进早已准备好的另一个大桶里降温。 “如意，如意？”朱鸾微从宫女手里接过润过温水的手帕为如意细细擦着额头的细汗，轻声叫唤他的名字，害怕男孩被烫昏过去。 他咬牙切齿的低喝，“还愣着做什么，快将陛下抱回房。”说完，朱鸾微回头狠狠瞪了文太尉一眼。 瞪得文太尉心虚。 这个呃，陛下确实身子骨柔弱了些，打熬筋骨要吃苦头的，确实是自己思虑不周，没做完全准备。 可陛下自己知道的，朱侍中不去教训陛下胡来，专门瞪老夫做什么。 护犊子也不能这么偏心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章 我就蹭蹭 朱鸾微年纪小，抱不住如意，只能让内侍服其劳。 等他从上到下为如意擦去满身药液，看着男孩红疹未消却又被煮得发红的皮肤，心里更是埋怨自己之前没能坚定些命令内侍挪开大桶，让如意多受了那么久的折磨。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如意悠悠转醒。 朱鸾微立刻把温水递上去给如意喝——如意流了那么多汗水，肯定口渴得厉害。 如意下意识张嘴喝干整杯水，等他神志归位，意识到自己睁开眼睛立刻看到朱鸾微，顿时展开笑颜。 如意直接抱住朱鸾微，把脸埋在他颈侧，声音发飘的说：“原来是真的，我以为自己之前做梦呢。我就知道，我不舒服的时候，鸾微哥哥肯定会陪在我身边的。” 朱鸾微在不听话的熊孩子屁股上用力拍了一巴掌，沉声吓唬他，“知道难受还随便胡闹，要不是我今日没留在家里吃饭，你根本打算将我蒙在鼓里是吧！” “鸾微哥哥不舍得我吃苦嘛，让你看到了，你肯定会去拦着的。我看过书上写‘慈母多败儿’，鸾微哥哥虽然不是我母亲，可你对我最好，我不要一直当被鸾微哥哥保护的小孩子。我能练出本事的。”如意小声抱怨，眼睛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想到还剩下六天所谓的“打熬筋骨”，朱鸾微忍不住又黑了脸，“你真打算一口气把自己在桶里煮七天？这根本不是打熬筋骨，我瞧着是你把自己当肥鸡肥鹅炖煮呢。” “是真是假也要试了才知道，要是连试都不试，不就白白错过了么。”如意低声反驳。 他那副看着顺从，背地里死倔的模样气得朱鸾微又把男孩按在自己怀里好一顿揉搓，才气闷的放开如意，自己去了中正殿整理奏章。 朱鸾微对习武一点不懂，但他看出来了，自己劝不住如意不要冒险，那孩子很懂得固执己见。 可既然如意非要做那些事情耗费精力c体力，至少朱鸾微可以帮着如意把他需要学习处理政务的部分变得更加简单c清晰c容易理解。 朱鸾微慢慢停下，将两只手交叠在一起藏在袖子里。 他看着仍旧难以遮掩颤抖的手掌，露出个苦笑。 刚刚，看着如意浑身一点点变红，他真的以为如意会被文太尉害死，脑中出现各种权臣逼宫夺位的故事，所以吓得连话都说不好，连现在回想起刚刚的画面手掌都颤抖个不停。 自己真是软弱胆小，嘴上话说得漂亮，办事时候没一点本事。 什么“智慧”，根本敌不过“力量”。 朱鸾微暗自唾弃自己一番，破了自己说得“政务”就要在文化殿处理的话，将奏本一股脑全部抱去寝殿。等他回去，没想到床榻上已经没了如意的影子，倒是之前“煮皇帝”的小院里传出文太尉的呵斥声。 “屁股沉下去——沉下去！腿上用点劲儿，你憋着劲儿抻脖子有什么用，又不是烤鸭要吊着脖子！” 朱鸾微绕出去一看，果然，文太尉已经脱了繁复的衣袍，和如意一起穿着短打在院子里扎马步。 当然，是文太尉一直往下压低如意下蹲的动作，看着他往后摔在地上，再把人抓起来重新摆弄姿势。 “哈~”朱鸾微抱着奏章轻笑。 轻柔的嗓音如同春风传进如意耳中，他顿时回头对朱鸾微傻笑，然后，脚下不稳的又摔了个屁股墩。 “陛下专心修习武艺，臣将奏章念给陛下听。” 朱鸾微继续微笑，看着如意顿时被点亮的眸子心想，自己不会武艺又何妨，他可以做很多武夫不能为如意做的事情，没必要羡慕对方。 连续七日，如意都在歇晌时分泡在大桶里熬煮，弄得每天都早晨看着神采奕奕的出现在文华殿学习政务，到歇晌回去之后就一副没精神头的模样，让一群身在中老年缺觉的大臣都心虚了。 不到十岁的孩子，似乎c也许c大概也受不住整日坐在凳子上学习不动弹？ 想到家里一个个顽皮得跟猴儿似的孩子，臣子们有意调整了处理政务的顺序，将严重的大事摆在前头，把细枝末节的小事儿丢在午后。 如意因为打熬筋骨太过疲惫，不小心在某天午后端坐桌前就维持着姿势睡了过去。 文太尉挥手让内侍小心翼翼的将如意抱回寝殿，随即低声跟群臣商议：“陛下是老夫的外孙子，老夫托大说几句。皇上兄也是老夫的外孙子，他身体虚弱，怕是命不长久；今上年纪虽小，看起来也不壮实。我虽然是个武夫听不懂国政大事，但也看得出来诸位这几日尽力将大事换到上午。老夫家里是做什么，在座诸位心里都有数，反正过了晌午事情不重要，老夫想以后带着陛下在歇晌之后习武，练练身子骨。” 文家虽然姓“文”，但从来都是武职，在战场上悍勇无匹，而且除非战死沙场的，确实各个都能无病无灾的活过六十岁，在时人活到五十就算“知天命”的年代，是正经的长寿之家。 文太尉的意思是文家有特殊办法，能帮着人健身延寿？ “只要陛下认为此事可行，臣等绝不令陛下为闲事分神。”刘内史马上开口表达自己的心愿。 眼看着小皇帝是个勤学又好脾性的，这种皇帝活得越长久越好，要是因为干活太累把小树苗压断了，一两年换一个皇帝那才是臣子的噩梦。 明相跟着点头，“是啊，都是些请安和吹嘘自己在各地功绩的奏章，有什么好看的。太尉尽管带着陛下强身健体，要是什么事情都得陛下亲力亲为，还要我们这群老骨头做什么。” 于是，等到七日一过，如意还没能松口气，又被文太尉拉去了演武场，名正言顺的在他双臂c腿脚上捆了铅块操练起来。 完全没心疼如意是个孩子。 夜间如意累得手脚发软，有气无力的蹭着朱鸾微撒娇，“鸾微哥哥喂我，我捏不住筷子了。” 撒娇，就会撒娇！ 唉，谁让我吃这口呢。 朱鸾微心里埋怨自己，顺从的挑着有营养又合如意口味的饭菜，一口口给如意喂进嘴里，端得是挑肥拣瘦c仔细贴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章 只求一夜 用过饭，朱鸾微看如意连坐着都不舒服的模样不忍心，悄声让内侍唤来太医，帮着如意推拿一番，活络筋骨，缓解疼痛。 如意像只濒死的鱼似的是不是倒抽冷气在床上扑腾一下，再换来太医一句，“陛下稍微忍忍，推拿开筋骨肌肉间的淤滞就不疼了。” “朕懂得的——嘶！” 显然，懂不懂和疼不疼是两回事。 如意含着泪水回答，然后努力憋着一阵阵往嘴边冲的痛呼，将视线定在捧卷细读的朱鸾微身上。 发带随意挽着朱鸾微一头青丝，几缕半长不短的发丝跃出发带的束缚停留在他颊边，随着微风在眼角的一对泪痣边上下漂浮。他微微侧着头，耳朵正对如意一面，在他呼吸声轻重变化的时候，眉心收紧或是舒展。每当如意加重呼吸，朱鸾微就会用牙齿咬住嘴唇，让花瓣似的嘴唇失了色彩。 鸾微哥哥手上的书半天没动一页了，他在担心我吗？ 如意心头火热，他紧盯着朱鸾微的一举一动故意提高声音抽气，朱鸾微果然手上用力，将捧在掌心的书册掐出深深一道痕迹，眉头又皱紧了。 朱鸾微的反应让如意高兴又难过，他欣喜于朱鸾微对他一举一动的关注和爱护，又为了自己居然想要试探朱鸾微难过。 他不是不信任朱鸾微对自己的关注，却怎么都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不断证实这一点，仿佛每次确定朱鸾微对他的关怀不是作伪，都能让自己更加强大。 “鸾微哥哥，我不疼的，别皱着眉头。”如意平稳了呼吸，用带着笑的声音对朱鸾微开口，“我逗你玩的。” 朱鸾微丢开书本，怨气十足的瞥了如意一眼，起身站到门外吹风去了。 他发现自己刚刚居然想不顾太医在场，上前对着如意打一顿屁一股。 君臣之别，上下之鉴，自己已经全都忘光了。 这种心态完全不正确。 如意现在是个依赖自己的孩子，但他总会慢慢忘记伤痛，在无数盼着他成为明君的臣子教导下长大成为一名帝王。无论合格还是不合格，都没有帝王能够容忍他人在自己的头顶撒野。 如果自己不能找到作为臣子的定位，日后必然会借帝王之势心生骄横。 如意或许不会在乎自己变得骄横，甚至会念着以前的情分一再恩赏，可朝臣们哪会任由自己骑在君主头顶胡作为非。 非功而晋位，就是“佞幸”啊。 他可不想进《佞幸传》被后世记。 过去他以为自己很是克制自身行为，实际上，根本就没有好好反省过自己的作为。 真可笑，拒绝王驾的时候，他还在为了自己不占君王便宜而沾沾自喜，实则思想一点转变都没有，仍旧是刚来到这世界时候的想法——天赋人权，生而平等。 放屁，现在这么想是作死。 对着父亲的时候，把他当成父亲而不是天；在书院的时候也都把面对的人当成普通的同学师长；现在，对着能够掌控一个国家的君主，自己居然也能当如意是个普通孩子，还想教训对方不要利用人的同情心？ 自己怕是已经傻了。 是时候该真正收敛自己的作为了。 朱鸾微忽然有点想抽烟，一低头看到自己还没长开的手又忽然失笑。他拍拍脑门，闭上眼睛靠在柱子上，让后脑平贴上廊柱，感受着习习凉风给他发热的脑子降温。 “鸾微哥哥，你生气了？”低而软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朱鸾微闻言睁开眼，垂眸静静看了如意片刻，然后俯身跪在地上，将脸低低垂下，“陛下能看懂臣的忠心，臣哪会不开心。” 如意顿时面上一白，瞪大了眼睛。 他不敢置信的后退了几步，腿弯在回廊的石凳上一撞，整个人跌坐上去又滑落在地，急匆匆的去拉朱鸾微的手掌。 “你生气了。鸾微哥哥不要生的我气，我只是喜欢看你为我担心着急的模样，我不是有意骗你的，太医按的真的很疼的，不是不疼。”如意看眼眶红红的，仿佛下一刻就会对他大哭起来。 朱鸾微顺势扶着如意起身，被如意检查手脚是不是受伤了。 没等如意恢复笑脸，便平静的回答：“陛下多心了，臣对陛下一片忠心，陛下就是立刻将臣赶出咸阳宫，臣也不会对陛下有一句怨言。对陛下尽忠是臣子的本分。” “地上凉，臣背陛下回寝殿吧。” 如意本就是趿拉着鞋子，跌了一跤后鞋子早从他脚上掉了，只着一双白袜的脚踩在光滑的石板上，看着就觉得一股凉气往肚子里钻。 朱鸾微虽然心里告诉自己要注重君臣之别，看瞅着如意红着眼圈孤零零站在他面前，到底心软了。 他背对着如意蹲在地上，如意赶紧爬到朱鸾微背上，手臂死死缠住他的脖颈，一个劲儿把脸往朱鸾微脸上贴，像是害怕他不给自己解释机会的说，“我现在也很不舒服，鸾微哥哥，我过去不舒服都是故意瞒着你不让你担心的，我是真的难受，刚刚只是把难受说出来而已。你不要跟我生气，我知道自己错了，以后难受还是开心，我都会对你说实话的。” 朱鸾微眼睛动了动又有削如意一顿的冲动了。 傻孩子，说得越多，错得就越多，这个道理都不懂么。 还不闭上嘴好好体会沉默是金的真谛，一个劲儿说你过去跟我玩心眼的事情，让我怎么装傻！ 从回廊到龙床没几步，可如意就像是对剖白内心上瘾了似的，手臂死死缠着朱鸾微不放，硬把他困在身边，脸贴着朱鸾微单薄的脊背流眼泪，“我只有鸾微哥哥了，你不要对我生气。我有做得让你不满意的地方，鸾微哥哥你告诉我，一定会改的。你希望我好好学习处理政务，我现在已经能看懂为什么要设立监察官员，也明白监察官员的话只能听一半，还需要细查其他的，多听听别的朝臣意见的目的了。” “陛下，您是天下之主，不要任性。您应该有广博的见识c宽广的胸襟c辨识人才的慧眼和处决罪人的杀伐果断，唯独不应该只惦记着讨某个人的欢心，把他看得比天下重。陛下，您不能变成那样的人，而臣也不想做被陛下特殊对待的臣子，与您乱了上下之别。”朱鸾微说完，挣开如意的双臂，在他面前叩首离去。 如意坐在榻上看着空荡了的手臂，捏紧手掌，抿紧嘴唇擦掉眼角的泪水。 他忽然说，“去侧间为朱侍中收拾一间屋子，以后朱侍中在侧间为朕值夜。” 内侍们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全被冷着脸的小皇帝吓坏了。 他们小心翼翼叩首，踮着脚从寝房走到侧间，依靠打手势示意，指挥着人手迅速收拾出了一间屋，从头到尾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如意抱着腿坐在床上，一直到房间收拾好，突然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说：“朱侍中，以后你住在那儿为朕守夜。来人，分别传信给明相和文太尉，要他们各自在臣子家中选四个年龄与朕相当的少年，送进宫中侍读c护卫。” 内侍看了看房外靠着门面无表情的朱鸾微，又看看眼圈红红却神色冷淡得吓人的永安帝，当两个孩子闹别扭，硬着头皮开口劝说，“陛下，这” “陛下金口玉言，快去传旨吧。”内侍刚开口，朱鸾清亮的声音已经从屋外传起来，让内侍说不下去了。 如意“嘭”的一声抬手砸在床板上，猛然抓过被单把自己埋在高床软枕之中生起闷气来。 是的，他知道，他早就看出来了。 打从自己登基为帝那天起，鸾微哥哥对他的好就越来越克制，只有在自己分外示弱的时候才会突然出现。鸾微哥哥不想做他在人前的亲近的伙伴，只想当个不起眼的臣子，是自己一直强求他与自己亲近，扯着鸾微哥哥把他摆放到最显眼的位置，让所有人都清楚自己对鸾微哥哥不一样。 没有自己，鸾微哥哥也能活得很好，甚至过得更好。 鸾微哥哥很清楚他要的是什么，自己不过是鸾微哥哥生命中的意外，而且，鸾微哥哥越来越不需要自己这个“意外”给他的特例。 装得在乖巧懂事没用，当鸾微哥哥决定推开他的时候，他只能眼睁睁的被推开。 用眼泪恳求果然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如意狠狠将脸埋进枕头，心里苦涩的想，连现在这种情况，我能想到的仍旧是鸾微哥哥教导我的知识，果然还是自己太浅薄了，忽略了很多鸾微哥哥能预见的事情，鸾微哥哥才会推开自己的。 他一直对我好，从来没骗我，我却一步一步紧逼，把鸾微哥哥压得不堪重负，逼到他不得不逃开的程度。不过没关系，我知道怎么让鸾微哥哥放松精神，只要我身边不再只有他一个，而是对着臣子广施恩德，他就会松一口气了。 被窝里明明也暖融融的，可就是睡不着，少了那双时不时抚摸自己双手，抓着塞回被子里的手，他睡不安稳。 如意再难受也不肯说，朱鸾微进宫后第一次独自睡眠也十分不习惯。 夜半时分，朱鸾微手伸出被单向边上摸去，空荡而冰凉的触感令他猛然惊醒。 如意呢？ 朱鸾微迅速起身，拥着被子彻底清醒过来才猛然想起，他和如意已经分房而眠了。 朱鸾微狠狠抹了把脸，在床上呆坐半宿。 天亮十分，他再也按耐不住，悄悄走到内室，注视着隔绝了光线的帷幔。 朱鸾微站在龙床外，在心中对自己苦笑。 亲近的时候，自己非要和如意拉开距离，他现在如自己所愿了，自己倒是又矫情起来，想看看如意是不是真的睡着了，担心他睡不好。 怎么可能睡不好呢？如意每晚在自己怀里，都睡得像只小猪，早晨非得自己三催四请才会揉着眼睛慢吞吞起身。 他一定睡得很 “鸾微哥哥，我看到有暗影在帐外晃就猜是你！”帷幔忽然被掀开，露出如意惊喜的脸。 漆黑的眼珠下，是一夜未睡的青色暗影。 原来，如意也睡不着。 “只要再一个晚上就好了，明天我一定习惯自己睡。”如意低语，探身伸手。 朱鸾微心情奇异的平静了，他上前，顺着如意伸出的手牵住男孩，上榻钻进被，把如意按进自己怀里。 就一个晚上，明天，他就回去侧间自己睡，不会再心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章 心有灵犀 直到天色微亮，朱鸾微都没能再睡着。 他一直在如意背后轻轻拍着，安抚不安的孩子。当如意终于安稳入睡，朱鸾微起身离去，回到自己的侧间着衣束发，带着昨夜睡前没能看完的书去了外间。 内侍们安静的坐着手上的活计，见到朱鸾微无声行礼。 如意更小的时候被内侍们欺辱过，只要有内侍在身边，他就很难入睡，因此，静梧斋寝房中服侍的宦官被如意三令五申，绝不可入内打扰。可只要朱鸾微在，如意却是哪怕打碎了杯盘都依旧能沉睡的。 朱鸾微低声道：“再过半个时辰提醒我，我去唤陛下起身。”语毕，他出了门，到寝殿外的凉亭中读书。 如意年纪小，做不到亲自处理政务，每日都是群臣集体坐在文华殿中，一面处理政务，一面给如意讲解这般处理的理由和放弃其他办法的原因。 基于同样的理由，为了防止有紧急政务连夜到达再召集群臣入宫耽误事，能够拍板决定国政的重臣每日留下三人，在宫中值夜。 文华殿专门做商讨国事之用，除了内侍们的房舍，并无合适的房间居住，正巧如意也缺少专门的帝王教育，朱鸾微给他出过主意后，干脆在焙茗殿空置的房舍中选了一联排，单独辟做静室，安置值夜的大臣夜间休息。 联排房舍悬挂了匾额名为“惬志书怀”，斜对着藏书的望月楼。 平日里在如意回去寝殿歇晌的时候，也够年岁不小的臣子们过去躺一躺，休憩些时候，对于这群喜欢读书的老臣而言是一处不错的休憩场所。 焙茗殿后是永安帝歇息的寝殿静思斋，惬志书怀是焙茗殿最后一派屋子，两座宫殿之间只间隔了一个精巧的小花园。 人老觉短，值夜的大臣们虽然理解永安帝年幼嗜睡，可总是忍不住睡醒了就往静思斋闲晃，想要把沉睡的小皇帝抓起来晨读，尽快将他教导成一位能够亲政的明君。 不是臣子不能忠心，而是代替君王做主久了，谁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的野心和权欲，一个不小心就会从忠心耿耿的老臣变成威胁君王的权臣。 他们大多在太一祖骑兵时候就跟随在太一祖身边，眼看着老死便可以配享太庙，哪愿意晚节不保，临死前栽跟头呢？ 再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小皇帝长大了肯定有自己的见识，未必愿意再用老臣，他们把皇帝教导出来，皇帝念着他们的半师之谊，即便自己到时候做了什么惹怒小皇帝的事情也更容易全身而退。所以，老臣们一个个脑袋削了尖似的往上冲。 这天清晨也不例外，值夜的三个老臣就在小花园里聚成一团，各自手捧一卷书，做着每天做喜欢做的活动，辩经。 “体天作制，顺时主政远则袭阴阳之自然，近则本人物之至情。” 老臣各个学富五车，用不着特意翻书寻章找句，明相想到昨夜永安帝忽然派内侍传话给他，要求物色年龄相当的近臣，随意起了一句。 刘内史顺口接上，“圣人达自然之至，畅万物之情，故而不为，顺而不施。” 周廷尉当即笑道：“圣人明本，举本统末，以示物于极者也。” 恰巧走到亭子边上的朱鸾微顺势跟着几位站在权力顶峰的重臣道：“声望香甜，天者至无。” 三位老臣当即笑了，他们几个辩的是黄老学说的“清静无为”，但朱澈读黄老而不崇黄老之说，甚至有不少批驳黄老的言论，朱澈亲手带大的儿子哪会跟他们这群一直想着休养生息c恢复民力的老臣一样，惦记无为而治。 不过，能够不喜欢某项学说，却通晓其中的义理已经十分难得了。 “朱澈总对老夫吹嘘他虽然老来得子，儿子却是英才。老夫的儿子也不差，过去觉得朱澈胡吹，现在看你确实是个英才，学识扎实，不错c不错啊！”明相扬声夸奖，欣赏之意溢于言表。 于是，明相有心对朱鸾微提醒朱鸾微小皇帝态度的转变，意有所指的说：“李牧功而身死，伯宗忠而世绝。” 这话出自《大人先生传》，下面两句的内容是“进求利以丧身，赢爵赏而家灭”，颇有当官失去帝王信赖喜爱就会死的训诫味道，用来描述朱鸾微在外人眼里的处境恰好合适。 朱鸾微微微一笑，没有反驳明相的暗示。 他心想，在外人眼里，自己果然是凭借帝王宠爱才能有今日地位的小臣。 如果在昨天想清楚之前听到明相暗示自己的话，朱鸾微恐怕会勃然大怒，但在想明白又发现自己即便看到前路危险却还是忍不住对如意心软之后，朱鸾微已经看开了。 做什么官，他无官无职家财也足够潇洒一辈子了！ 朱鸾微当即引了古语做答案回复明相，“至人无宅，天地为客。至人无主，天地为所。至人无事，天地为故。超世而绝群，移俗而独往。登乎太始之前，览乎忽漠之初。虑周流于无外，至浩荡而遂舒。” 天大地大，天地间总有我容身之所。总有不以名位利禄作为人生追求的事物，寻找本心比在朝堂蝇营狗苟强得多。真要是有和如意感情尽了的一天，他辞官离去，纵情山水一样能过得好，就不劳您老操心了！ “哦？”刘内史听了这话，仔细打量起朱鸾微，忽然仰头大笑，“哈哈哈哈，朱澈要是听到他儿子说了什么，恐怕要气死了！” 前秦亡国前，曾有一段天下人害怕被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权臣杀害全家，于是纷纷说话言不及义，强行要说话也一个劲儿表达自己归隐田地，不愿意在朝当官，而想要用此生追求人性本真的思潮。 虽然学子们都不想做官为朝廷好好干活不是什么好习性，可百年的乱世中确实出了许多惊世名篇。《大人先生传》正是不肯当官非要追求自我人性的至高代表之一了。 朱澈要是知道他儿子不但把这篇文章背得滚瓜乱熟，还引文做回答，怕是要气得昏过去。 朱鸾微倒一点无所谓的样子，仍旧笑容谦和，“小子骄纵，家父也拿我没什么法子。” “你想清楚了就好，我这把老骨头不多劝了。”明相笑笑便不说话了。 他刚引的文章，作者因为不肯服从当权者最后结局凄惨，朱澈的儿子已然被今上用再寻良才警告，他还敢如此大胆，想要循着先人道路走，日后便是真的身死，想必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明相带着些提点和威吓的意思，故意说：“陛下下旨，让老夫为陛下挑选四名年龄相当的伴读入宫。” 明相等着朱鸾微“恍然大悟”c“神色凄惶”，没想到面前半大的孩子只是平静的点点头，反而提醒他，“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明相也要小心啊。” “哈哈哈哈，行了行了，你们一老一小的别说了，老夫笑得肚子疼。”刘内史被明相和朱鸾微相互引文你一句我一句逗弄对方的表现弄得哈哈大笑，摆手示意他们停了话题，别再钻牛角尖。 一老一小看着对方，都在心里骂了一句自己真是多管闲事。 随即，他们一起恢复温和的笑容。 之前一直没插话的周廷尉帮着刘内史转移话题，唉声叹气的说：“陛下要是每天能早晨早些起床，腾一个时辰给我们这群老头子就好了。也不知道陛下跟着哪位先生读的书，内容分毫不差，解释全然不上台面。” 朱鸾微绷住嘴角，不让自己脸上露出异样，心里却悄然回答，跟着内容的老太监学的。 他心想，你们知足吧，要不是王嬷嬷有眼光，眼看如意岁数到了赶紧把他打扮成小太监送去跟着老太监读书，你们恐怕要面对一个英明神武的文盲，给如意从“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讲解起。 “朱侍中有没有什么法子劝劝陛下，让陛下更勤勉些。”等到朱鸾微回神，没想到周廷尉殷殷期盼的看着他，一脸“全指望你了”的神情。 朱鸾微瞥了一眼天色，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干脆以“时间到了，下臣该去唤陛下起来了”为借口，直接溜了。 周廷尉收起笑脸，转头对明相和刘内史挑眉，“你们说，朱家小子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我看他有些脾气，在文华殿里又总是一副不吱声c不出气的模样；说他占着帝宠胡来，偏偏求到脑袋上能让他改改名声的好事也不肯做，真是让人看不透。” “走，咱们去中正殿大书房里候着，看看陛下会不会提前来就知道结果了。”明相态度悠闲的转身踱步，没继续守在静思斋外望眼欲穿。 刘内史和周廷尉相互看了看，都跟上了明相的步伐。 三位老臣坐在中正殿大书房中品茗用点心的时候，刘内史忽然福至心灵，神色古怪的打量着明相脸上不变的笑容后，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我就说瞧着朱澈的儿子像谁，他脸上的笑容不跟明相你如出一辙嘛。” “像老夫有什么不好？老夫跟朱澈不对付，朱澈天天在家对着个像老夫的儿子，还得宠着他c护着他，想象一下那画面，老夫就浑身舒坦。”明相一摊手，笑得更加谦和了。 恰在这时候，如意身着一套简便的常服快步而至。 见了三位老臣，直接跪在地上郑重其事的行过师礼，给他们一人捧了一条肉干。 明相三人面面相觑，随即苦笑。 “束修”可不就是肉干么。 陛下可真尊奉古礼，这大概是他们这辈子拿到的最尊贵也最廉价的拜师礼了。 嗯，陛下约莫是不懂其中门道的，所以，是朱鸾微给陛下出的主意？ 还真是不肯吃亏的性子。 果然很像明相，这样人应该丢去最为难人的部门好好历练啊！ 老臣们相视而笑，都想到一块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章 如你心意 朱鸾微数着虚岁也才十三，无论如何，将如此年幼的少年摆到朝堂上，用国家政务去磨炼他都太显眼了。正巧，他现在和陛下之间生出嫌隙，陛下亲自点了伴读和侍卫，不如趁机把人挪个位置，彻底拉开他和陛下之间的距离，让朱鸾微脱离眼下整日跟陛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尴尬处境。 正好朱澈那个板板整整的老家伙儿子故意调侃自己，不给他点回礼，岂不是显得老夫太温柔了。 明相抚须而笑，与小皇帝相携起身。 小皇帝既然以师礼对待他们，那上课的时候也不用以臣子面对君王的模样谨小慎微了。 明相直白道：“陛下既然诚心拜师，老臣也不能辜负了陛下一片心意。今日臣给陛下将的第一堂课便是——使用权术。您是一国之君，最该明白帝王手中掌握的皇权会极大的激发身边臣子c亲戚的贪欲和权势欲。这些情绪都是极为恶劣的，能够趋使陛下身边的人哄骗c诱导陛下做出错误的判断。您必须有透视这种鄙俗的贪欲和权欲的能力，而且还要掌控平衡他们欲求的方法。” “用法律来调整，用毁誉来制约，用权势来驾驭，用术来操纵——虽然这些方法听着令人毛骨悚然，但简单点说，不过是‘赏罚分明’四个字。” 话至此处，明相微妙的停顿片刻，视线在永安帝脸上一寸寸刮过，仔细辨别小皇帝的神情。 确定小皇帝没有被自己的话吓到，明相才在心中满意点头，嘴上不停的接着上面的话解释，“若是能够风光霁月的过完此生，当然最好，可陛下手握天下权柄，出现在陛下眼前的人绝不会都是仁人君子。若是不能了解卑鄙肮脏的手段，就不能对付以被逼肮脏手段出招的人，最终被卑鄙肮脏所吞噬。一旦缺乏应有的警惕心和辨别能力，那么极容易被人蒙蔽c利用，乃至遭到致命伤害。” 明相说完看向永安帝，低声问：“陛下明白老臣的意思了么？” “只有深刻了解，才能应对自如，保身安命。”被提问的瞬间，如意立刻给出回答。 明相略愣了一下，随即舒心的笑开了。 当皇帝啊，虽然要看有没有运气投个好胎，也得看做上龙椅的人有没有悟性。 有当皇帝天赋的人，一点就通，还能举一反三；没有天赋的人，便是将道理掰开揉碎的一遍遍细细讲解，听课的人还会当老师念得都是书本上的枯燥废话。 明相想到他曾经给嬴登坐馆，嬴登却永远一副“课程很无聊，那个老匹夫就不能闭嘴吗”的神情，并不信命运之说的明相不得不承认，永安帝能坐在上这把龙椅，好运气得近乎“天选”，而天赋悟性也高得让人不得不认命。 “陛下悟性很高。”明相点头，忽然话题一转，揭开自己挑着“运用权术”作为第一课的目的。 “陛下当知晓，您其他臣子家中子侄入宫服侍，就要显出对他们和朱侍中一样的重视来。”明相发现永安帝眉头忽然跳动一下，顿时眯起眼睛，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测。 难道陛下再选侍读c护卫，不是为了拉拢c安抚即将告老致仕的老臣的心，而是舍不得让朱鸾微忙前忙后的受累吗？ 他试探的说：“陛下与朱侍中有贫贱相交之情，自不是他人能比” 如意下意识点头，明相的心彻底沉下去。 于是，明相一点不含糊的设套给永安帝钻，“陛下没办法对身侧近臣一碗水端平，所以，为了不让朱侍中成为众矢之的，臣建议陛下为朱侍中调换个不那么起眼又能掌管些实际事情的职务。” 明相心想，陛下还真是念旧。 可太念旧，把一个人捧高了，过多的皇恩反而会逼着对方走上悬崖。 竟然陛下与朱澈倔强的儿子一个念旧个长情，自己更不能看着有情有义的两个好孩子奔着死路去。 如意猛地挺直了身子，急声询问：“明相认为，朕如何才能保全鸾c朱侍中？” “陛下，人都是健忘的。只要朱侍中日后少出现在重要场合，天长日久，朝臣即便记得曾有一人与陛下年少相交，也记不清楚这人是谁，与陛下感情是否深厚了。”明相说完，干脆给永安帝指了条明路，“太后被文太尉扣押在内廷之中不得伸展。后宫事物少人住持，近日以见忙乱之象。臣以为，咸阳宫中缺了个‘内侍监’，此官位虽然已有多年弃之不用，可最早设立之时，并非为宦官而设。朱侍中年纪尚幼，暂代此职三年五载也无妨，等时间到了，陛下封后，新后自然能名正言顺的从朱侍中手里将宫务接过来。” “陛下以为如何？”明相胸有成竹的问。 鸾微哥哥接掌的宫务是属于皇后和太后的？ 如意听到这句话脑子一片混沌，但脸上却莫名烧热了。 只要一想到今后对自己嘘寒问暖都是鸾微哥哥的份内事，如意便心驰神往。 他当即点头：“明相说的是，父皇认命明相为辅政大臣，果然远见卓识。” 成了！ 明相得意的十分克制，随便点点头，就继续摆着老师的架势给永安帝讲解起其他课程。 他将如意学过的四书五经抛开，以法理为根基c以权术为方法，列举数代帝王逸事当成例子，深入浅出的让如意迅速抓住重点。 下课后，一切照旧。 唯独朱鸾微对自己发誓的“明天就不陪着如意睡了”成了一句自欺欺人的空谈。 每天晚上他都是先回去侧间躺下，等到内侍熄灭烛火退出内殿，朱鸾微再悄声起身钻到如意的龙床上，把男孩搂在怀里相拥而眠。到了天明时分，朱鸾微再像做贼似的起身回去自己“居住”的侧间里，故意弄出声响，着衣出门，半个时辰后叫如意起床，跟着老臣们上课补习去。 朱鸾微心里忍不住犯嘀咕，怎么觉得偷偷摸摸的睡在一块那么c心虚呢？ 可到了下一天，他还是屈服在如意的眼神下，继续重复昨天的行为。 几日匆匆而过，某天如意歇晌起来准备习武的时候，内侍悄声入内禀报：“陛下，文太尉和明相分别带着四名少年求见。” 如意下意识往朱鸾微身上看了一眼，然后捏紧袖子在的拳头，“请他们去焙茗殿等着，来人，为朕穿衣。” 内侍应声而去，将一行人带去焙茗殿。 如意坐在寝房中却有种置身冰窟的感觉，他好不容易才保持住朱鸾微对自己最后一点怜惜，所以，根本不敢把又要为他换职位的事情说出来。 虽然对官阶不甚了解，可如意到底实在宫廷长大，他心里有个模糊的评判标准——伺候生活起居的官员，不管官位高不高，肯定是不如前朝出谋划策的官员职位清贵的。 若是朱鸾微知道自己把他从前朝调去管理自己的生活起居，恐怕会大怒一场，两人连最后一点情分都维持不住了吧。 可事到临头了，如果自己不亲口说，让其他人把这次调动官职的“圣旨”传达到朱鸾微耳中，只怕鸾微哥哥会更生气。 如意还在左右为难，朱鸾微已经从内侍通传的话中推测出了一些事情。 他来到如意面前，主动询问：“我是不是该换个住处。” 如意猛然抬起头，定定的看着朱鸾微平静的神色，委屈和恼怒混杂在一块冲入心间——朱鸾微如此平静，可见对于其他年纪相当的少年来到自己身边的事情，他早就考虑过可能会有的影响，而且，他根本不在乎会有什么影响！ “谁说过让你走了？朕自有安置他们的地方。无极宫这么大，难道还塞不下八个少年！你为什么总想走，总想离我远远的！” 如意喊过一嗓子后，捂着脸坐回位置里，抖着嗓子说，“我如你的心愿了。他们来了，你就不用再跟我一起从前朝到后宫的走。你的官位，我从侍中调动到内侍监了。你把太后手里过去管着的事情接过来，日后，除了治粟内史和大司农，你也不必再同其他官员往来了。过几年，等我长大娶妻了，会让皇后把宫务接过去，再让你回到朝堂来的。” “这样，你也不用因为朱相国跟在燕王身边而为难了。我知道你因为每天都能看到全部奏章而战战兢兢的，在外面一句话都不敢和人说，连过去的朋友送信入宫也一概不回复。”如意说完话，沉默的转身让内侍为自己穿衣。 朱鸾微站在原地看着如意一步步向外走，忽然说：“如意，谢谢你。对不起，我辜负你的好意了。” 如意脚下停顿片刻，听到朱鸾微的回答后，更快的哄着耳朵离开。 朱鸾微随便坐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忽然咧开嘴露出笑容，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我不想靠着帝宠做佞幸，现在却还是靠着帝宠才敢这么放肆，要是别的皇帝被臣子这么一步步逼着，恐怕早就把人杀掉了把？哪会留下让自己日日夜夜的难过。” 所以说，如意真的是个很好的孩子，而自己就是欺负好孩子的恶棍。 但是，只要想到明天起不用再去群臣聚集的朝会和文华殿，被官员们用意有所指的目光刺在身上，朱鸾微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如同摆脱千斤重担。 他以后一定补偿如意，对如意千依百顺。 可，那个孩子能想到这么深的问题，还会需要自己为他做的一点点小事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章 成长 1 内侍监参用宦官和士人，掌侍奉皇帝，管理宫室之事。以“内侍监”本名作为首官，掌传达诏旨，守御宫门，洒扫内廷，内库出纳和照料皇帝的饮食起居等事务。 内侍监的职务虽然名义上内侍和士人都可以任职，但因为内廷之中包括了后宫的关系，已经十数代未曾有生理健全的男子担任内侍监的职位了。 朱鸾微既然职务从侍中调动到了内侍监，他在咸阳宫中其实已经有了合理的居所，是位于西北侧的一个专供内侍监居住的小院，其中不但有寝房，还有办事处。 “内侍监，您看要不要搬过去？”福禄小声询问。 话虽如此，可他神色根本不是这么说的。 福禄脸上明晃晃写着“您要是搬走了，陛下肯定会发火的”。 没有朱鸾微在，永安帝睡不踏实，这件事情，无极宫静思斋的宫人都很清楚。 朱鸾微原本没想过搬走的，可被内侍这么一说，他心里就忍不住有些别扭，脸上带出几分纠结来。 福禄赶紧在自己嘴巴上左右轻轻打两下，涎着脸笑，“内侍监您别有顾忌。要奴婢说，高门大族就是又想要实惠，又想要好处，才非要弄出什么为臣节操的虚话来。天底下有本事的人多的是，但能做高官被重用的，哪个不是先想方设法得到了陛下信任？内侍监您现在有陛下的信任，怎么倒反过来为了其他的发愁呢？只要陛下信重您，无论您做什么，迟早都有出头的一天，根本不用管别人怎么说。奴婢记得文人间不是有句话叫‘路遥知马力，事久见人心’吗？就是一时有什么不好的被人说嘴了，时间长了总会解开误会的。” 话糙理不糙，朱鸾微看了跟墙头草似的福禄一眼。 福禄赶紧嘿嘿嘿的再对他笑。 朱鸾微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成色极佳的银子塞给福禄，拱手道：“多谢你今日开解我。” 福禄忙推辞，“奴婢是服侍内侍监的，为您分忧解劳是奴婢份内的事情，您这是做什么。” 朱鸾微顿时绷不住笑了，“我在内侍监的位置上做不了几年，你以后年老了却还得靠着银子出宫养老呢，拿着吧，别客气了。” 福禄还是不肯收，一副被吓坏的样子说：“不不不，内侍监，这钱奴婢收不得。您做几年内侍监无妨，但咱们内廷是有不成文规矩的，只有下属孝敬上峰，没有办事让上峰掏钱的。若是让上峰给自己办事掏银子，会折损福运。您行行好，放过奴婢吧。” 朱鸾微不由得被逗笑了。他忍俊不禁道：“原来还有这种的规矩。那你给我说说，除了给上峰办事不能拿银子，还有哪些？” 福禄眼睛动了动，一脸苦相，“内侍监，您可真是不给咱们活路。奴婢告诉您，您日后离了这位置可千万不要说出去，否则内侍们就要赚不到养老钱了。” “好，我对不对外人说。”朱鸾微略耍了个心眼，话中留下一丝活动的空间。 福禄在宫廷里混了一辈子，哪会听不出朱鸾微话中漏洞，但他只能苦着脸回答：“对上峰不能说假话，也是规矩，所以奴婢全都告诉您。” “内侍的薪俸确实没几个钱，但朝臣都有女儿送进宫里。皇帝选妃又不是亲自去挑女人的，选来的女人是个什么样子，品行好不好c相貌好不好c体态好不好还不是内侍和女官们一句话的事情。”福禄舔舔发干的嘴唇，继续道，“看着进了宫就有盼头了，但一群女人站在一块，除了集体觐见时候能让陛下看一眼，哪有直接见到陛下的时候。除非真是美得出众，否则日后能不能再被陛下想起来，一呢，要看娘家父兄在朝堂有没有本事；二来，就得看她们送上来的银钱是不是份量足够了。” 朱鸾微听到这里，情不自己打断福禄，眉头微皱的问，“那要是一开始给的银子足够，被你们荐到陛下面前得宠了之后反过来收拾你们呢？” 内侍再怎么能耍小聪明，在宫廷中还不是人人都能践踏的奴仆，若是宫妃想给内侍穿小鞋，还不是得宠之后一句“他怠慢臣妾”就能把内侍踩死的。 福禄不好意思的笑了，双手合在一处，神情有些紧张，“内侍监，奴婢们虽然是被去势了，再也算不上男人，但人可以贪c可以横，却不能没人性。内侍们一辈子在宫中挣扎，爬得再高也就是个伺候人的奴婢，日后到了岁数都得出宫过日子。彼此间各为其主是一回事，真有个三灾五难的，还是会偷偷裹了银子送过去帮一把。既是给人活路，也是日后给自己活路。后宫嫔妃身边也有伺候的内侍和宫女，正所谓‘欺上不瞒下’，宫妃们的性子怎么样，从入宫前奴婢们心里就有数了。敢过去要钱的，其实看好这些宫妃的人品相貌，确信她们就是差着点被陛下们宠幸的运气。” 言下之意，真正的食人花，除非走了大气运，否则连给内侍和宫女们花钱的机会没有。 朱鸾微听得点头，心想，真是生存的智慧。 看来无论哪里，“宁可得罪君子，也不要得罪小人”都是共识。 得罪了君子，最惨的结果是“杀人不过头点地”；得罪小人，那就是“生不如死”或者“死相凄惨”了。 他回过头想想，又觉得不对，“可陛下年少，并没有妃嫔。” “现在没有，以后总会有的，稍微忍耐几年而已。再说，真是忍不下去，每旬沐休的日子，还能出宫去找那些风评不好的朝臣接济一二。”福禄小声嘟哝完，赶紧为自己描补，“反正陛下手里证据确凿，趁着办了他们之前敲一笔给奴婢们过日子，也不差这几个钱对吧。” “内侍监，奴婢给您说别的吧，别总绕着钱的事儿过不去了。您只要知道奴婢们不会故意威胁人就是了。”福禄被朱鸾微问得满头是汗，赶紧转移话题，“内侍们因为这辈子没有指望了，对哪个主子也都称不上忠心不忠心，不过是混口饭吃，只要能不让奴婢们死了，奴婢们什么事情都可以做，但换到下一个主子身边，奴婢们还是能为主子尽心尽力。” 朱鸾微闻言眨眨眼睛，忽然笑了，“所以，你跟着皇上兄的时候，对我和陛下眼睛不是眼睛c鼻子不是鼻子；被派过来服侍我，我给你们银钱花用，让你们糊弄皇上兄，你们接了银子就真的糊弄他了。” “嘿嘿，这c这是皇上兄当初亲口说，奴婢们日后就跟着内侍监了。既然奴婢们跟了内侍监，那就是内侍监的奴婢。您怎么吩咐，奴婢们就怎么办事，主子给的赏银是体面，当然不用客气就接了。”福禄回答完干笑几声。 福禄又对朱鸾微好好说了一通内廷大大小小的“规矩”，朱鸾微细细记在心里，回头到底把银子塞给福禄，笑着说：“这是赏银，拿着吧，不是让你办事的。” 福禄谢过朱鸾微之后，朱鸾微总算说起正事，“内侍监的院子收拾出来，做办公之用。先让各处将立国后的全部宫廷采买账册放过去，我要看看。” “您要查帐本，看最近三年五载的就够用了。”福禄一听朱鸾微要从建立后秦开始开账本，还当他不懂查账，赶紧提醒。 朱鸾微摇头，认真的解释，“我不光是为了查账，还想看看内宫几十年来都有什么变化。去吧，就说我吩咐的，先不用管各处人事，那个不着急。” “是，奴婢晓得了。”虽然不明白“内宫几十年来变化”跟账本有什么关系，但福禄还是顺从的下去传话，让内侍们把内侍监房舍收拾出来，将账本全都抬过去等着内侍监查看。 朱鸾微换了身衣裳，洗漱过后抓几块点心垫垫肚子，随即往内侍监的地方去。 同一时间，如意把见文太尉和明相带来的少年的地点选在了更加温和的中正殿大书房，而不是议政的文华殿，为到底用不用两位老臣送上来的少年做了打底。 文太尉对着小外孙没有太多的君臣意识，一见到永安帝就露出笑脸迎了上去，回身指着自己领过来的四个跟小牛犊一样壮实的少年说，“陛下，这是臣为陛下挑选的亲卫——陈国公嫡重长孙卢东野，周国公次子家的长孙周全，定南侯嫡次孙余食；安平侯世子嫡长孙夏当归。” 四名少年一起看向永安帝，随即眼中不约而同闪过失望之色。 小皇帝也太瘦小了点吧？瞧着还没家里幼弟高呢，一点都不像七八岁的孩子，也不像跟文太尉有亲缘的模样。 不过失望归失望，他们都是大家出身，对着皇帝不会失礼。 文太尉向永安帝介绍后他们的身份后，四名少年当即行李问候。 如意顺着几个人看过去，视线点了点“安平侯府”出身的夏当归，然后对卢东野露出个笑脸，直言：“看脸就知道，你一定同朕有亲。” 文太尉笑着点头，“臣的次女嫁到了陈国公家，是东野的母亲。” “这么说来，他是朕的表兄了。”如意脸上闪过亲近之意，抬手将卢东野扶起，“朕还是第一次见到表亲入宫呢。” 随即，如意若有所思的问，“外祖父怎么不也送一两个舅舅家的表兄过来，内举不避亲，外祖父太小心了。” “不是老夫不想送，是你舅舅们在孩子能走路就都带去边疆历练了，我和你祖母身边别说个孩子，连只鸡崽儿都找不到。喏，东野已经是留在京里跟陛下关系最近的表亲了。”文太尉大笑几声解释，随后又把余食c周全c夏当归三个抓起来推到如意面前，“陛下可别当臣是照着脸给您选护卫的，他们四个各个都有家传绝学，跟着陛下，臣就能放心了。” “是么？”如意视线瞟过几人，解了腰间龙佩，“你们比试一场，赢的人就是头领了。” 刚刚还对小皇帝有些失望的四个少年眼里登时燃起跃跃欲试的火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章 成长 2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眼看随着自己一句话改变了态度的四名少年，如意嘴角弧度不变，心里却想起陪朱鸾微养奶狗时候，他说的话。 ——如意你看，你叫它的名字同时喂食，它就会知道“名字等于食物”的道理。驯养臣子也是一般道理，先挑起他们的争斗心，再对着不同人用不同办法收复了，他们也会对你忠心耿耿。 “一场角抵场射箭场马上械斗，武器随便选择你们顺手的就好。”如意张口定下比试内容，随后对身边禁卫吩咐，“准备没开刃的武器，在刃口涂上石灰粉，别伤着了他们。” “陛下，不必准备没开刃的武器，臣不怕受伤。”卢东野仗着永安帝刚刚的一声“表哥”，大着胆子开口，“臣以后还想追随父祖脚步上阵杀敌，在家学到的都是真本事，不怕真刀真枪。” 笑话，你学的是真本事，难道我们几个是绣花枕头不成？ “臣也愿意用真刀枪上场，没什么可怕的。”夏当归抢在余食和周全之前开口。 他听说父亲可能要娶了太一祖父的亲外孙女之后，一直忧心忡忡。如果继母真的和自己家里有如此亲厚的关系，等到继母生下孩子，说不定他们几个会变成爹不亲娘不爱c处处惹人厌烦的孩子。他是长兄，必须在之前有个能够保护弟弟妹妹们的出身。 过去习武是因为母亲在世时，身子骨就虚弱了好多年，一直告诉夏当归祖上的爵位传到他这一代就不剩什么了，要自己为自己搏前程，夏当归才会带着弟弟们一起坚持不懈。 但他没想到自己因为勤练武艺而传出的微弱名声能给自己带来这么大的好处，被文太尉挑中送进宫中给陛下做亲卫！ 夏当归不知道陛下准备留下几人，但只要成为最优秀的那个，他一定可以留下。 夏当归鼓着一口心气，斗志昂扬。 如意见送来的少年们一一表态，却摇头阻止了他们逞凶斗狠之举，口气平淡的说：“若保家卫国，朕不但让侍卫拿最好的刀枪给你们，还会亲自送你们上战场；但现在不过是一场比试，为了普通比试就威胁己身，未免太对不起在家中为你们牵肠挂肚的父母了。” 虽然心里失望，但夏当归听了小皇帝嘴里说出的这番话却比其他人更有感触。 是啊，母亲已经走了，除了自己，再没人能像母亲一样在乎自己的安危了。 几名少年不再纠缠武器的问题，禁卫们迅速在中正殿找到一片空置的广场摆放好武器，等永安帝发话。 如意转头看向跟着明相的另外四名少年，微笑着邀请，“走，随朕一起去欣赏壮士们的英姿。” 虽然文官家里出身的孩子难免觉得武将后代都是脑袋里塞满肌肉疙瘩的蠢人，但真人比斗他们从没见过，不由意动。 内侍上前小声禀报：“陛下，布置好了。” “走吧，咱们过去。”如意说过邀请便罢，抬脚跟着传讯的内侍走了。 文太尉带来的四名少年与禁卫们马山跟上永安帝的脚步往院子里去，明相带来的四名少年终于按耐不住好奇心，给自己找理由的说了一句，“陛下吩咐，怎敢不从”就快步追上，一路赶去广场观看比试。 卢东野四人年龄均在十三到十五之间，相差不大。进了可以画出的角抵范围内，一点羞涩也无的脱去碍事的长衫，将其用腰带卡在胯上。随即，四个身材结实中仍带纤弱感觉的少年一起扑上去，混战到了一块。 上古时，部落之间的冲突中，就有利用自身力量c技巧取得食物c进行自卫的摔跤比斗活动。曾有书载：蚩尤氏耳鬓如剑戟，头有角，与轩辕斗，以角抵人，人不能向，而名“蚩尤戏”。 周朝初年，摔跤逐渐转变为练兵的一项军事科目而出现，《礼记·月令》中记载：孟冬之约，天子乃命将帅讲武，习射c御c角力。 秦一统六国后，进行“车同轨c书同文”，在这个过程中将诸国摔跤活动统一命名为“角抵”，不但继续发挥了角抵的军事能力，更将其推广成了举国最喜爱的民间运动，甚至连宫廷内都有角抵节目上演。 大秦崇文又尚武，若是武者能有一身角抵的好本事，是十分被人尊敬的，卢东野c周全c余食c夏当归四人全都出身武将世家，角抵功夫是他们打小学习的一向本领，虽然因为身体没发育完成而不如成年汉子比斗得激烈，相互打起来也很有一番看头。 卢东野最为年长，也是其中长得最高大强壮的。他一眼扫过就知道场上获胜心最强的人是夏当归，性格最谨慎的是周全c脚下功夫最虚的是余食。 强大的对手要留到最后。 卢东野和夏当归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联手，大喝而上，一个一个扑住周全和余食，肩背手抗，大掌抓向对方腰带，用力往对手脚下绊。 余食当即不敌，没几下就被夏当归按在地上，无论怎么用力扑腾都没能起身。周全在卢东野手底下坚持得久一些，但也没能挺过一炷香的功夫。落地瞬间，周全放弃抵抗，风度十足的笑着认输：“小弟不如东野兄。” 周全态度好，卢东野也不会故意拿对方脸面往地上踩，当即扶他起身。 周全和余食退场后，卢东野终于和夏当归对上了。 他们眼睛紧盯着对方，慢慢绕着场地游走，在反复评估对方可能的弱点后，夏当归率先上前和卢东野撞在了一块。卢东野年纪最长，夏当归年纪最幼，他们两人身高差了足足一寸，身形上也有不小的差距，但在接触瞬间，卢东野便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怪力直冲心肺，“嘭”的一声居然直接把卢东野撞飞出去。他飞快起身，甩了甩发晕的头，不可思议的看向目中仍旧闪烁着必胜野心的夏当归。 天生神力！ 他还想着夏当归比自己小了快两岁，手上之用七成力气，可对方却比成年壮士还有力气！ 这下子卢东野不敢掉以轻心了，他谨慎的晃了晃臂膀，将重心完全沉在双脚上，不着急进攻，安静的等待时机。 果然，几息之后，夏当归再次扑上来，卢东野抓住时机，用力在他脚下一别，然后——卢东野惨叫一声，抱着腿摔倒在地，眼角疼出泪花来。 “不打了，我认输！”夏当归伸手去抓自己领口瞬间，卢东野高喊。 夏当归却没收回手，而是把他的腿提起来，顺着骨头一缕推，“咔嚓”一声后，把脱臼的骨头推回原位才慢慢退开。 “第一局，夏当归胜。”内侍敲锣，高声宣布结果。 没有任何休息时间，第二场射箭紧接而来，前一场输得干脆利落的余食居然当仁不让，拉弓便射，一箭压着一箭的向后退步，最后一箭爆了靶子，人已到百步之外。 余食喘着气将弓还给禁卫，笑着在上面摸了一把，“好弓，真不愧是宫中珍藏。” 百步穿杨！ 卢东野苦笑着叹了口气，平静的说：“我认输。” 周全十分冷静的说：“我也认输。” 唯独夏当归接过余食归还的强弓和剑囊，绷着脸一箭接一箭往箭靶子上射。 虽然夏当归每一箭也都射在靶心的红点上了，但他的箭法明显不如余□□准。到了八十步外，夏当归一箭歪在红心外，他咬着牙看着靶子片刻，让后将弓箭还给禁卫。 “第二局，余食胜！” 两人比了，两人没比直接认输，按道理说应该嘘唏片刻再继续比试。可如意直接挥手，“下一项。” 四名少年没提出任何反对的话，站到被拉来的御马之中挑选顺眼的，迅速与它们磨合，随后挑选兵器上马对战。 四人都是正经武将世家出身，不说从小在马背上长大，但马背上比斗的本事也很不错，兵刀被他们挥舞得虎虎生威。 文太尉凑到如意身边小声问：“陛下怎么不给他们时间歇一歇？不休息就比第三项，恐怕结果会令人不服气。” 如意直接摇头，“外祖父，您在战场上，认输了还有命在吗？敌袭的时候会留时间给你们休息吗？不会的。” 他抬眼看向文太尉，认真的说：“朕让外祖父和明相为朕挑选几人送来，不是为了拉拢世家和朝臣。如今看似四海升平，实则暗潮汹涌，东南西北哪里都算不得真正的太平，朕要积蓄力量，现在开始培养忠心的人才。” 老臣们到底年纪大了，他们现在看着还精力十足是因为国家无大事，若是真有战事爆发，成宿成宿的熬夜处理国政，老臣们的身子骨就受不住。更何况文臣还能从地方抽选调派，武将可不是读过几本兵书上了战场上就真能杀敌的。 ——历史上兵书学得最好的的人是那位“纸上谈兵”的赵括。 如意可不敢拿江山和性命冒险，只有在老臣c老将还没彻底退出朝堂之前确定年轻的官员何人可用c何人可战，如意才能真正睡个安稳觉。 文太尉沉默片刻，随即看向明相，在明相默默点头之后，不再对此发表任何意见。 他们都太看轻长在深宫c无人教养的永安帝了。 永安帝才智深远，他的眼睛看着整个天下，不是个将精力放在讨好朝臣这等小事上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章 成长 3 马上比拼除了个人战斗力之外，四个少年混战在一起，对于纵横捭阖的局势判断也有极高的要求。 果然，在夏当归连续两场展露不俗的战力和天生神力之后，到了最后一场上，卢东野c周全c余食三人自动联合对夏当归展开围剿。夏当归纵使天生神力，也双拳难敌四手，顽强抵抗仍旧不敌，到底在勉强两炷香的时候被余食挑下马。 当夏当归退出赛场，之前联合周全和余食的卢东野则成为了下一个被攻击的目标。 卢东野比夏当归有自知之明多了，他像是很清楚自己在人前显露过谋略，在周全和余食一齐攻来的时候从容应对。 卢东野没有夏当归的天生神力，自然不可能以一敌二，但他比夏当归懂得变通得多，被两个人压着打还能空着嘴挑拨，“周全，你爹妈真没给你取个好名字，你想事情果然十分周全呐，知道余食下盘不稳，就哄着他先跟你打夏当归，再来打我，等我们都下去了，你就能轻轻松松把余食解决了吧！” 余食下意识回头看像周全，想要当他求证卢东野的话。 周全真是人如其名，无论什么事情都周全得很，被余食看过来，除了要解释之外，眼中不由自主还带上了几分防备和审视。 余食本就防备着周全，一捕捉到周全的眼神，两人的联盟顿时崩塌。 从二打一变成了纯粹的三方混战，你戳我一下c我砍他一刀，到了最后内侍喊停的时候，文太尉上去亲自计算三人身上被兵刀打出的白痕，也只能尴尬宣布：“陛下，真要是在战场上，他们三个早都改血尽而亡了。” 如意点点头，回头对内侍吩咐：“去取一对一模一样的玉佩来，分别交给夏当归和余食。” 随后，他举起手中的龙佩，“等你们日后上了战场，靠杀敌多少真正决出胜负，再到朕手中取这块龙佩。” “是，臣一定不负陛下期望。”四人同时回答。 三场比斗，四人性格如意心中就已经有了大概印象，他没进殿，转身对跟在明相身后的四名少年文士说：“西北有胡人，东南有海贼。朕自小不曾跟随大儒受教，不通诗词歌赋，只想知道你们可懂安邦定国之策？今日在此地，以一个时辰为限，把自己的主张写来，交给内侍吧。朕当随文太尉习武强身去了。” “不要怠慢他们。”如意叮嘱内侍一声，对卢东野四人招手，跟随文太尉去了平日习武的地方。 永安帝走了，按理说应该让人赶到轻松许多，可广场四周摆放着寒光湛湛的兵器，又有甲士把守，净带出几分血腥气。 明相带来的四个少年不是出身书香世家，便是当世神童，文采个顶个的出众，可他们一来年纪小，不曾四处游历增长见识；二来也没有与武人接触的经验，被漫长肃杀气震慑得浑身不舒服。 不舒服也得写。 读书人看事情总比纯粹的武人要深些，刚刚文太尉带来的四个护卫的三场比试，陛下除了考校他们的本领之外，明显还在审查他们的人品性格。 对武人尚有如此考察，又怎么会不理文士的品行呢？ 四人相互看了看，闭眼静心，随后提笔在桌案上铺开的宣纸上写下自己的政治主张和治国方略。 他们的年龄和阅历摆在这里，写出来的东西定然没有老臣们深刻c面面俱到，但若是论文采也不会输给谁，只是文章内容一定要清c要正，不能让小皇帝怀疑他们人品不佳。 人是明相带过来的，他有责任监堂。 明相在四个少年之间走了几圈，看过他们写的东西之后，忍不住在心里摇头。 小小年纪，聪明才智是有，但揣摩上意的心思太过明显了。 永安帝虽然是个孩子，可自小经历的事情比面前这四个少年加一块都多，他们的心思怕是糊弄不住永安帝啊。 可惜了，没让陛下见识到他们的才学，想让陛下发现他们都带着小心思。 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卢东野几个对“永安帝习武”十分好奇，跟着他到了焙茗殿和静思斋之间空地时候神色颇不平静，总是偷偷转过视线去看永安帝。 可如意心里记得朱鸾微“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专心致志，不可为了外物分心”的教诲，被内侍伺候着换了宽松好活动的袍子后，吊上铅板扎马步c跑梅花桩，直接把自己新收的几个年纪相当的护卫给忘在脑后。 卢东野看着永安帝扎马步手脚颤抖c上梅花桩动作缓慢，心里顿时有数——陛下应该刚刚开始习武。 观察一会，他们四个都确定了心中猜测，随即没了兴志，各自挑着有兴趣的项目锻炼起来。只有夏当归寻了弓箭，沉默的对着靶心射个不停，不断调整自己开弓的角度努力达到每一箭都射在同一位置。 等到一个时辰后，明相带人送来四份答卷，如意累得汗流浃背，宽大的袍子完全黏在身上，他额头冒出的热气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快带陛下去洗漱换衣。”明相见了如意的模样就皱眉，转头瞪文太尉一眼，赶紧催着如意进屋，别吹到冷风染上风寒。 帝王的寝殿，他们还真就没进去看过呢。 本想在屋外就停了脚步的明相和文太尉对视一眼，当即面色自如的跟了进去，没想到寝房中烧起了火盆，房间里暖融融的。 “陛下。”内侍们向永安帝行礼后，一击掌，立刻有一队内侍从侧门鱼贯而入，将手中提着的热水注入浴桶；另有内侍上前服侍他入浴清洗。 发觉内宫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文太尉大剌剌的说：“老臣还以为没有人管着后宫，陛下身边会有些忙乱，没想到被安排得井井有条。内侍们挺尽心的。” 明相当即踹了文太尉一脚，让他闭嘴，自己转着浑浊的眼珠去看小皇帝的脸色。 没有愤怒，没有难堪，倒是隐约带着点得意和快活的味道。 明相当即猜出谁安排了这一切，紧跟着放下心神，笑呵呵的对浴桶里泡着的小皇帝说：“朱鸾微是个细心的人，对陛下也用心，所以担任内侍监之后才能把陛下照顾得无微不至。陛下总算没将人安置错位置，老臣当初由此提议，如今也能放心了。” 虽然当初几句话就催着小皇帝将朱鸾微从紧要位置调开，但明相这种在朝堂经历了几十年风雨的人不可能不清楚，有时候帝心比能力重要——朱鸾微被小皇帝珍藏在心里的人，明相他自己嘛，是先皇留给不安稳的嫡子的老臣，跟永安帝并没什么关系。 永安帝信任明相，那是有君王气度；永安帝要是不信明相，明相把简在帝心的朱鸾微调到丝毫不清贵的“内侍监”位置上，就是折辱陛下看中的未来朝臣。 明相心里其实也犯嘀咕，担心朱澈的儿子年纪小，不懂得自己让他避开朝堂纷争，不要引朝臣瞩目的意图，回头朱鸾微要是在内侍监的位置上坐得不开心，再对永安帝说小话，到让明相把自己坑了。 现在看到朱鸾微安安心心的在内侍监的位置上办事，把小皇帝照顾得妥妥当当的，明相当即放下心。 明相随口一夸，主要目的是为了强调自己给朱鸾微调动的职务没有错，根本不指望永安帝给自己什么回应。 没想到如意听到明相的话，当即将它当成对朱鸾微的夸奖，不加掩饰的发出一串欢快笑声赞叹，“对，鸾c内侍监特别细心！只要时间到了，有人亲自唤朕起床读书，上桌的吃食样样都合朕的口味，现在天冷了会提前点一阵子地龙暖房子，还记得给朕把被褥都烫热乎了再让朕歇息。朕练武回来，每天都掐着时间上热水，让朕能把一身汗水洗掉。” 如意还想再说，却闭上嘴，把“亲自给朕洗光头”的话咽下肚。 这话说出来，炫耀的味道太淡了，等朕头发长长了，养出一脑袋好头发再告诉你们，鸾微哥哥平时还帮我护发呢。 瞧着永安帝那副喜笑颜开的样子，明相一阵阵的牙疼。 他在心里默念，不用您夸奖，就是没有朱鸾微，想要巴结您的内侍也会把这些都做好的，甚至，晚上还得有个专门陪您睡觉c给您暖被窝的，在您睡醒前悄悄从被窝里离开，省得影响了陛下睡了一觉睁眼睛时候的好情绪。 明相不想再看小皇帝那副神情，抬手把四份疏奏摆到他面前，换了话题，“四个小子的文章臣带进来了，陛下看看？” 如意点点头，没说话直接展开四份卷纸，从头到尾认认真真的读了一遍，随意伸手，“笔。” 内侍立刻捧上笔和朱砂，任小皇帝取用。 如意才接触正经有深度c有内涵的文化教导没几天，他肚子里有多少墨水明相心知肚明。 在明相看来，永安帝能够读出书写四篇文章的少年心不诚，就是最大收获了，可当他仔细看去，答卷上被花了一条条长长的竖线，竖线后用蝇头小楷写着批阅的内容。 方寸之间，如有朗朗乾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章 立威 1 如意将四份文章批阅完成，递还给明相。 明相看着朱砂批阅的内容，只想大笑——大秦列祖列宗再也不用担心了。 其实单纯以文笔论，永安帝的批阅过于直白，丝毫没有含蓄之美；若论内容，永安帝的批阅也透着带着一股刀锋似的锐利，锐利之中还带着些新淬炼而成的钢铁特有的杂志，并不精纯。 唯独心性和胸襟，小皇帝远比四个以文采学识见长的少年要强得多，他是以主人的角度去看待自己的江山的，而对待即将送到手底下来的人，明明看懂对方心思，却能够容纳他们的小心思。 “陛下今日若是乏了，老臣明日再为他们引荐。”明相决定回去好好想一想。 他家中不是没有后人，恰恰相反，明相的子孙不少，门生更多。 过去嬴登在高位，明相认为嬴登心性不佳，不是能够容人的帝王，若是自家子孙入朝，恐怕会成为嬴登拿来对付自己，令他晚节不保的手段。因此，明相一直对外宣称子孙无能，愿意让他们做富贵田家翁，拘束着子孙，并不允许他们入朝为官。 但今日看到永安帝批阅的内容，明相忽然觉得自己的小心思有些可笑。 大丈夫活一世，或是只想着保全己身，躲在深山坳里著书立传 呵呵，写书的人自己都未曾经略天下，又怎么能说自己写出来的东西是正确的c能够施展的？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朕让人准备了房舍，让他们在宫中住下，明日一早随朕读书吧。福寿，你带人去安置了。” “是。”内侍应声而去，明相也紧随着告辞。 今日不是明相值夜，他赶回家中，将子孙召集到一处，开口就问：“你们这些年写的书都在哪儿，全拿过来我看看。” “爹，你怎么忽然想要看家里写的书了？之前不是还催着咱们多找几座名山大川隐居，专心著书么。”明相大儿子小声嘀咕。 明相一巴掌拍到他脑门上，不高兴的拧眉：“你老子改变心思了成不成？” 明相长子年近六十，可被父亲打了也只能低头应诺，出门抬头挺胸的命令自家和兄弟家的孩子把这些年来写的书全都搬到明相的屋子里。 明家是个大家族，子嗣众多，不但明相自己的儿子住在一起，左邻右舍也都是姓明的族人。得到明相要阅览他们写的书的消息后，各家都动了起来，赶忙命人把这些年写过的大小篇章收拾出来，装箱让仆人担着往明相处跑。 虽然明相说过不准家中子嗣入朝的话，但随着他年龄越拉越大，到底不是所有族人都安贫乐道，想听话当个富家翁就满足的。明相今日忽然要查阅子孙所写的书籍，忍不住让族人们生出了能够被举荐入朝的心思，一个个跑得飞快。 他们摆放书籍的时候，为了不让明相认错身份，没有肯放在一块的，甚至险些为了争夺靠前的空位动起手来。 没等天黑，明相不但屋里屋外都堆满了书，还一路挤出廊下去。 明相看着堵门的书，面色不愉，对着儿子猛拍，“我让你们安心读书做文，不要钦慕繁华，你们现在跑得飞快，还敢对我说你们听了我的话，一群不孝子。” “爹，普通百姓总是服从官员管制的，咱们家虽然不做欺行霸市的事情，可看着您的面子，做什么都轻松。您忽然让从小把您当目标长大成人的族人不要入朝，以后找个名山大川隐居，族人没当面骂您，已经对您很尊敬了。”明相长子面谈着一张脸抱怨。 明相被儿子反嘲了一脸，突然露出个笑脸问他，“那你也挺埋怨为父不让你出仕了？” 明相长子自认不聪明，但被父亲动手“教诲”了快六十年，也不是真傻的，求生欲让他立刻回答：“不，儿子一心向往名山大川，愿终老山林间与清风翠竹为伴。” 明相冷哼一声，看着他儿子那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并不相信他对自己说了实话。 “行了，从咱们自己家开始，先把你和你兄弟们的拿过来给我看看。”明相发话，他长子赶紧颠颠儿的弯腰，把最靠近明相的几摞文稿再往前挪动到明相伸手就能碰触到的位置。 明相家中只有他自己出仕了，但家中子弟所受教导却从未缺乏，明家子弟人才辈出，当世学子名声斐然。明相的长子站在明相边上，看着父亲一篇篇阅读他们兄弟的文章，内心无限骄傲，忍不住越来越挺直胸膛。 他心想，爹，怎么样，您这么多年都不碰诗书，被我们兄弟们的文章震撼了吧？里面引用的典故是不是让您十分震撼，想要翻书去查验自己并不熟悉的典故呢？ 他翘首以待，站在明相身旁一步不移，随时等待着父亲的称赞，但随着时间推移，明相长子忍不住心里犯嘀咕，改成悄悄去偷看明相脸上的神色了。 ——眉头紧皱c唇角紧抿c面色阴沉，双手掐着文章的力道几乎将宣纸抓破了。 我爹怎么看起来一点不为了我们学识深厚高兴，反而想要举着拐棍把我们都打死似的？ 难道我们兄弟们学识真的这么让父亲看不上眼？ 明相长子心里犯嘀咕，心里像是养了只不老实的小耗子，一直对着他抓挠，让他无法冷静的守着阅读文章的父亲。 “把你堂兄弟们的文章也拿过来。”明相声音越发低沉，老迈的声音中蕴含着站在权力顶峰数十年培养出的威严，把他长子吓得双股战战，险些跪在地上，对着文章爬过去。 “爹c爹，这些都是了。”明相长子说完话，小心翼翼的抬眼看了父亲一眼，小声问，“爹，您是不是对儿子们的文章不满意？儿子们真的用心了。这些年来，二弟c三弟说他们不负责打理家业，就干脆把自己圈在书房里面，吃喝睡都在里面，一步不出来。儿子别的不敢说，但弟弟们的学识肯定比儿子要强得多。” 明相长叹一声，拍拍儿子肩膀，示意他坐到自己身侧，感慨万分的说：“是为父想错了。纵然著书能令家族长存，可你们不出去经历风雨，就什么都不明白，写得东西花团锦簇，文采斐然，可内容对比你们年轻时候没有丝毫长进。” “让父亲操心，是儿子们的错。”明相长子见父亲一瞬间像是又老了二十岁，精气神都没了，赶忙认错。 明相拍拍长子脊背，忽然笑了，“起来吧。我过去觉得你在诸子之中最愚，所以想让你早早熟悉家业，省得日后压不服你的弟弟们，没想到他们聪明的看透了我的想法，主动把自己关进书楼自我封闭，你在外面历练几十年，到了现在，家里反而是你看事情最明白了——太一祖对为父的恩赏足以荫两子，你们兄弟三个回去好好商量，看看哪两个想要出仕，剩下一个留在家里掌家。想清楚了一起来告诉我！我豁出老脸去，为你们想陛下求一份恩典。” “让弟弟们去吧，儿子确实愚笨，一生让父亲担忧。儿子现在发白齿摇的年纪了，早没了天下闻名的狂妄梦想，儿子愿意继续守在家里伺候父亲，教导家中子弟。”明相长子伏在地上直接放弃了明相抛出的机会。 明相伸脚把儿子踢远，“滚蛋，你老子让你去跟弟弟们商量过再来回话，你就去，别在这儿跟我唧唧歪歪。” 明相长子不明所以的被踢了个跟头，挂着一言难尽的神情起身，只好带着父亲的指示往书楼去寻两个弟弟一起商量。 ——真不明白父亲非要他们商量个什么劲儿，要他说，还不如把机会让给第三代呢，他们兄弟都老大一把年纪了，还能有什么雄心壮志。 明相在房中枯坐，把勉强能看的文章挑出来，剩余的丢进火盆里一把火全烧了。 既然是空洞无用的东西，索性一点都别剩下碍眼了。 若是留给后人看见自己的祖先就只能写这么一无是处的文章，他莫不如将家中藏书一把火烧了干净，再将子孙全都赶到战场上与人搏命呢。 武将怕家里出个只会纸上谈兵的赵括，他们文士之家也怕出空谈误国的不肖子孙啊。 明相在家里发愁了一整夜，第二天一大早入宫的时候却还得撑起老谋深算的样子，真是身心俱疲。 明相本以为四个眼高于顶的小子定然会给永安帝闹得心神不行，可仔细一看，却又笑了。 昨日还觉得永安帝年少而有意糊弄他的四个少年，现在都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乖乖坐在永安帝身后听课。课程内容讲得是各家学说，对这四名侍读来说太浅了。陛下能让几个刺头静下来，乖乖听课实在难得。 不晓得陛下做了什么，将他们给收服了？ 明相好奇的想着，凑到值夜的大臣边上询问。 说来也是凑巧，昨天值夜的是大司农梅雪来，梅氏乃太一祖的妻族c大秦的外戚，大司农梅雪来严格说来，要被如意称呼一声“舅公”。 梅雪来讨论朝中事情，是用不着太过避讳的。 “杜国安昨天连夜进京，替禄王向陛下请罪，说禄王并非有意与安康大长公主争产。并且意有所指的解释，禄王平日奢侈无度，乃是为了凸显先帝和陛下对禄王的恩宠。”梅雪来神色嘲讽，显然不信杜国安的一派胡言。 “这跟陛下有什么关系？” 诸侯王和公主们都不是老实人，他们之间时有争端，闹得狠了就要到京城告状。明着是状告对方，实则是向朝廷哭穷，希望能够获得更多封赏，明相一直觉得这群人都是国家的蛀虫，很是看他们不起。 梅雪来笑得舒心的摸着颌下胡须，“陛下让杜国安将禄王和安康大长公主争得是什么产业，这产业由如何销售c卖往何地，缴税多少说清楚。杜国安当时就说不出话来了，真是大快人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章 立威 2 朝中老臣大多看杜国安不顺眼，禄王乃是太一祖嫡亲的长兄。此人无德c无能，又没有什么胸襟，平生既好享受，又刚愎自用，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但他样样都不好，唯独投胎的本领的好，赶上太一祖对亲眷仁厚。 随太一祖起兵的亲近族人不少死在战场上，所以活着的那些就显得分外珍贵。 再加上禄王并不是得人心的性格，将他放到繁华的江南，太一祖也不担心他与当地世族大家联合，反而能用禄王的庸碌贪婪衬托出朝廷的光辉伟岸。于是，禄王平平安安的盘踞在江南的小片封地之中，享受当土皇帝的荣耀。 杜国安此人出身贫寒，曾因过目不忘的本领被当时大才收入门庭做弟子。大才也未曾看错了他，他精于诗文，深通儒c道c法三家，二十六岁出师的时候，他师父曾说已经没有能够教导杜国安的本事了。 杜国安本人也立志要有一番作为，改变他贫寒出身带来的困窘处境。 杜国安才学出众，不是个矫情的人，与人交谈的时候妙语连珠，很快和明相攀上关系，成了明家的座上宾。某次宴饮的时候，杜国安曾在醉后直白的与明相说，“都说文士读圣贤书，有青云志。每次提到钱，就好像很庸俗似的。真是奇也怪哉！这世道为什么对读书人如此刻薄，难道好日子是读几本书就能从天上掉下来的吗？我读书就是想有个官职，能让自己和家人吃饱穿暖，有什么不能对外说的。” 杜国安的话虽然没有寻常文士动不动表明自己心如白雪的高洁风范，可也没有不妥当的地方，颇为诚恳。明相当时认为寒门出身的杜国安若是任职，必定能脚踏实地，成就一番功业，不但改变自己的贫困家境，也能令天下寒士得以蔽身，因此，在酒宴过后，将杜国安举荐给了太一祖。 当时天下抵定，朝中缺少人才。明相是太一祖的左膀右臂，他举荐的人一定不会缺少才华，太一祖一听说杜国安的名字立刻将他宣召进宫，亲自接待了杜国安。 太一祖打定主意，只要杜国安塌实肯干，他即便腾出九卿的位置也会以一方大员的官职善待此人。 不成想，杜国安见到太一祖后，夸夸其谈，对于刚刚安定下来的朝堂不说缓政宽仁，倒字字句句都是如何针对各地豪强，严刑峻法让他们卑躬屈膝。 秦朝虽然重法家之术，可发展了几百年下来早就意识到只有“法”是不够的，也不能缺了其他学派的描补支持。杜国安此话一出口，太一祖当即变色，对杜国安本人十分反感。 可人是明相送进来的，太一祖不好疾言厉色的将人哄走，思考了杜国安这条十分有煽动力的三寸不烂之舌后，太一祖想起了即将动身去江南的长兄禄王，把人送到长兄身边。果然，杜国安和禄王一拍即合，话里话外都是当个大王要如何高深莫测，对待臣下该怎么摆谱的话。 把他们一起送去江南的时候，太一祖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明相因为杜国安在太一祖面前胡言乱语，也狠狠丢了面子，自认没有识人之能，此后再看中什么投书给他的文士也要先拘在丞相府中，给自己打下手办事两三年，确定是能做实事且思想符合秦朝现阶段发展的才会再说给太一祖和先帝认识。这种办法虽然极大的拖慢了人才进入朝堂的速度，可确实再没出过令皇帝和明相一起尴尬为难的情况。 按道理说杜国安跟着禄王去了江南，事情到此就该结束了。 可禄王蠢笨，只要几句看似有理有据的话就能把禄王说得晕头转脑，杜国安在伺候禄王七年多之后，忽然腻烦了。他不再想陪着禄王在封地之中搜刮民脂民膏c大兴土木，看到秦国蒸蒸日上，曾经在杜国安醉酒之后说过的话再次浮现在他脑中，他又想去当国家建设的总工程师了！ 其时太一祖驾崩，先帝登位，一批在建国后装腔作势的老臣瞧着先帝身体羸弱，想要制衡先帝，而和先帝斗到了一块。 杜国安从中看出机会，立刻派人从江南传书给先帝，再次将法家最阴暗的“权术”之法灌输给先帝，指出各位老臣的弱点，盼着先帝采纳他的上书，看中自己。 先帝很欣赏杜国安的权术思维，也确实从中采取了一些相对温和的c不会令全部陪着太一祖打天下的老臣离心的办法，将不听话的刺头清理出朝堂，回家荣养。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先帝认为，杜国安是个趁人之危的小人，不足以信，就像根本没接到他上书似的，完全忽略了此人。 明相后来从先帝嘴里听说此事，终于意识到自己当初结交杜国安，真是险些跳进大坑里。 若不是有两代帝王的信任，连他自己都得成了“阴谋算计”皇帝的权臣代表！ 明相嘴上不说，心里却终于彻底跟杜国安断了联系，而同朝为官的其他朝臣在见识过杜国安的所作所为之后，也对他为人十分反感。 杜国安经历过太一祖和先帝两代帝王拒绝，总算是明白他这辈子没机会进中央了。 不知道杜国安怎么想的，他因此两次打击在禄王封地里居然憋出一腔愤懑愁绪，在诗文上成就越发高拔出众；而根本没有识人之能的禄王又因为杜国安“高洁有远志”的诗文，对他越发看中，事实言听计从了。 过去貌合神离的一对主从终于达到思维上的衔接，禄王全心全意想要捞钱享受，杜国安帮着禄王想方设法的捞钱享受。后秦建国短短几十年，原本富庶的江南封地居然被禄王和杜国安搜刮得地皮里都没了油水，封地百姓不断典儿卖女。 安康大长公主是太一祖的亲妹妹，也就是禄王的亲妹妹。按道理说，兄妹俩就算关系一般，到底是同母所出，总该有几分香火情。可说来是在是太不巧，天下大乱的时候，禄王只顾着自己逃跑，丢下了安康大长公主自生自灭，后秦建立以后，安康大长公主下降的夫婿乃江南大族，自己封地紧挨着禄王。 无论为了自己口袋里的钱总被禄王捞过界，还是丈夫家的利益收到禄王打击，安康大长公主跟禄王的关系是一日不如一日，兄妹俩终于势如水火。 当初先帝在世，一个是他亲伯父个是他亲姑姑，哪一个也不是好得罪的。 先帝拿伯父和姑姑没办法，只能谁叫委屈，就偷偷给谁些银钱上的补偿，到后来禄王和安康公主都发现先帝的钱袋子容易掏出钱来。于是，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兄妹俩对着先帝哭穷c哭委屈得频率更高了！ 这一次禄王和安康大长公主闹起来，一来是禄王确实挖煤挖到了安康大长公主的封地里头，二来两人缺钱了，想拿着不大不小的事情试探永安帝，看看小皇帝是不是跟他爹行事作风一致，对于宗室十分宽仁优容。 不想，永安帝是个较真的。 禄王和安康大长公主说起事情缘故，刚刚跟着大司农梅雪来学了税务的永安帝脑子里直接出现的记忆就是江南这些年的税收，从来没包括他们俩买卖煤矿的钱！ 永安帝对着两人的使者刚一问出“税呢？大司农和史官何在？将国税与《起居录》找出来，朕要对着看看禄王和安康大长公主这些年来都经营过何种产业，是否向国家缴纳过税金。” 是的，虽然封地是你们的，封地里头的出产你们也可以随便取用，但你们做生意的话，还需要给国家上税，不是白赚钱的！ 自打太一祖当上皇帝，谁敢问禄王和安康大长公主要税金？ 杜国安和安康大长公主的使者顿时傻眼了，磕磕巴巴了老半天也说不出合适的话来为主人脱罪。 因此，明相送进宫的四个天才少年睁大了眼睛看着小皇帝铁面无私的将杜国安和安康大长公主的使者送去廷尉府上接受调查，并且派人严查禄王和安康大长公主这些年偷漏国家税金的事情，责令他们把欠国家的税金补上。 四名文士少年心里也经历了惊涛骇浪。 谁告诉他们永安帝从小居于深宫，不得先帝宠爱，没接受过正统教育，所以脑子不好使的？ 这样还叫脑子不好使，他们这群压根没想过通过讨税来打击藩王和公主们嚣张气焰的“天才少年”算什么？ 说永安帝蠢笨的人，怕才是脑子不好使！ 之前还心高气傲的四个少年，没等明相用永安帝朱批的文章打击他们，就已经全部底下高傲的头颅，全都老实了。 听完梅雪来的讲述，明相动动嘴，然后什么都没说。 他发现自己最近夸奖小皇帝的次数有点太多了。 “后来呢？老夫对杜国安了解颇深，他可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要是在牢里老老实实的一点不挣扎，那就不是他了。”明相转而问起其他事情。 梅雪来对着端坐高位捧着一份文章细读的永安帝撇撇嘴，轻声说：“杜国安又上书了。” 没错，是又。 杜国安完成了给老中青三代帝王上书的成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5章 识人之能 一听到杜国安又又又又上书，明相突生牙疼之感。 他咧着嘴吸一口冷气，悄声跟梅雪来说：“谁给陛下递上去的？”就不该把上书拿过去给陛下看。 杜国安虽然前面两次上书都因为政见不合或是人品而惹恼了太一祖和先帝，但他向来能将文章写得花团锦簇，见识低微的人很容易就被杜国安绕晕了，认可他的看法和作为，许久都缓不过神来。 “先帝时候为了广开言路，曾经下旨指明给陛下的上书一定要送到陛下面前去。廷尉一开始也不想送给陛下，可上书拦不得，最后不得不送了。”梅雪来视线没离开一直拿着御笔在上书上不知道勾勒些什么的小皇帝，翘起嘴角，“你担心的多了，我觉得陛下也不会信他。” “这么有把握？”明相随口质疑，问话时根本没走心。 梅雪来笑着点头，“就赌你家酿的菊花酒如何？再过几日便是重阳节，我肚子里的酒虫翻来覆去睡不安稳。” 听到“菊花酒”，明相马上转回视线，“不赌了。” “你这老头，真是滑头。”梅雪来嘟哝一声，两人都不说话了。 一段时间后，如意放下笔，将杜国安上觐的文章传给明相和梅雪来看。文章里再没有过去杜国安言必称“权术”，文必写“笼络人心”的内容，但通篇的清静无为c顺其自然更显得古怪奇异。 永安帝的批注没什么特别的，让人看不出他对杜国安的看法到底是赞同还是反对。 明相心中忐忑，但在看完杜国安所写的内容后忽然忍不住笑了。 他点头道：“太一祖和先帝精通法家，不乐意听杜国安讲什么君臣相疑c防备对方的话，这么多年下来，杜国安倒是长进了。眼看着陛下登基后，一直降低税收c促进农耕，以为陛下推崇黄老之学，他的本领终于能派上用场了吧。这么些年居然不是一点进步没有，不错c很不错。” 明相嘴上说着对杜国安的赞扬，可脸上神色满不是那么回事。 明相眼睛紧紧盯着坐在上首的永安帝，就怕小皇帝真觉得杜国安是个“清静无为”的人，真想着跟杜国安“清静无为”下去，荒废了前面两代国君苦心经营出来的局面。 如意瞥了明相一眼，口气淡淡的说：“黄老之学中蕴含着大智慧，看似随意，实在深有奥妙，蕴含了天地生养万物的道理，想要开创盛世，确实不该错过。” 不c不会吧？小皇帝真让杜国安给忽悠傻了？！ 明相紧张得咬紧压根，差点冲上去摇晃永安帝的肩膀，对着他耳朵大喊：“陛下你醒醒，不要别人说什么你都相信他，会变成禄王那个傻子的！” 但没等明相额头的冷汗滑到腮边，如意已经继续说：“但祖父和父皇对外只守不攻这么多年，为得不是一直忍让胡人进犯c海贼作乱，而是想要休养生息，让百姓富足之后，对所有乱贼一举成擒。杜国安既然有游说的本领，把他从禄王身边调回来，跟着典客出使外族吧。” “哦~哈哈哈哈！”明相先是一愣，随即抚掌大笑，“陛下把‘人尽其能，物尽其用’理解得透彻，老臣没能想到杜国安的本事，是老臣迂腐了。” 若是杜国安拿出对付禄王的本领去草原上糊弄那群胡人，虽然不可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但想要引得他们内斗起来却不是白日做梦。 如意说完对杜国安的处置后，回去继续读书练字，做完了功课才换衣裳梳洗，带着值夜的臣子和新进宫的八名少年用早膳。 早膳其实在每日辰时才开，一天只有一顿早膳顿晚膳，平时肚子空了，都是以呈上来的点心充饥。 咸阳宫里饿着谁也不会让永安帝饿了，无论他什么时候伸手，桌边的食盒里都满满当当的塞着点心。可朱鸾微接手之后，看过点心用面粉c糖和大量油脂的配方后，直接改了每天吃饭的时间和习惯。 早膳仍旧在辰时进行，午时加了一顿午膳，晚膳则从申时向后挪，调到了申酉交接之际；若是正在长身体的永安帝饿了，亥时四刻之前，还可以再加上一顿缩减了份量的餐点。帝王五菜一饭一汤，臣子四菜一饭一汤；是从同一只锅子里捞出来的饭菜。至于过去净是面粉c油脂和糖分的点心，也被朱鸾微勒令撤了，换成当季的时鲜水果和用芝麻c花生碎一起烹煮去掉腥膻味道的牛乳。 每一餐的菜色虽然不丰盛，但因为量足味美，又是朱鸾微亲自拟定的食谱，如意总是吃得分外开心。 老臣们已经跟着永安帝吃过几次新改变的餐点，虽然时间有变化，但人老了脾胃不如以往，新鲜水果和香甜的牛乳确实饱腹提神，烹煮得骨酥肉烂的菜色也免了他们啃不动骨头的尴尬。 倒是新来的八个少年被咸阳公里永安帝的食谱惊着了。 “陛下，平日里就吃这些？会不会太过简朴了。”大儒刘鑫的孙子刘奕孜惊得脱口而出。 不等他人问话，刘奕孜就直接把话题摊开了说，“祖父曾经对我说过，皇室奢侈，咸阳宫中每一餐要吃掉三万钱的山珍海味。可就这么点东西，虽然确实也都是珍味了，哪里值三万钱？” 鲍澄和刘奕孜是发小，赶紧用手肘撞了刘奕孜一下，对他摇摇头，低声道：“慎言。” 刘奕孜拧着眉头对鲍澄翻了个白眼，但人却乖乖闭上嘴不说话了。 倒是出身世家大族的水华听到刘奕孜的问话后，怪声调的笑了一声，意有所指的低语，“先帝辞世不久，皇上兄禅位于陛下，陛下把三万钱一餐的珍馐都送去太极宫了，自己可不是就要简朴些么。” 章望当即停下筷子，转头问他：“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怀疑陛下沽名钓誉？” 水华笑了笑没说话，但眼底轻蔑的光线已经将他的心里话昭显在其他几人眼中。 章望大声“哈”了一声，当即挥手招呼内侍，“把我膳桌搬到刘侍读一侧去，我可配不上跟水侍读一起用饭。” 内侍不明所以的看了一眼，见坐在首位的永安帝没反对，才带人赶紧给章望换了位置。 坐席上文武分列，值夜的又都是文臣，因此文臣一面本来人要多出几个。刘奕孜c鲍澄c水华和章望坐在最末尾，说话声音传不到永安帝耳中，偏偏因为水华说了意有所指的话，刺激得章望更换座次而引来了小皇帝的瞩目。 如意向下瞥了一眼，抓着筷子的手微微动了动，然后垂下眼帘继续不声不响的用膳。 鸾微哥哥说过，吃饭时候要用心，别为了闲事耽误吃饭时候的好心情。 这几道菜都是鸾微哥哥带着御膳房的大厨们新近研制出来的，他才不要为了一点点小事浪费了鸾微哥哥为他费得心思。 如意小时候吃不上合口的膳食，现在有人愿意为了他吃一口餐点费心思，就分外珍惜口中的粮食，哪怕分量略大了些，还是将盘子里的五道菜都吃得干干净净。 帝王尚且一口不剩，臣子们又有哪个敢挑肥拣瘦。 永安帝在上面闷头吃，老臣和侍读c亲卫也闷头吃，等到如意放下筷子，好久没一口气吃下这么多东西的老臣们心里松了口气，赶紧跟着放下筷子，急着绕出去遛弯消食。 剩下如意和四名亲卫c四名侍读在焙茗殿的饭厅中，他用过淡盐水漱口后，捧着一杯清茶解腻，终于问：“刚才为什么突然调换座次。” 调换座次的人是章望，这个问题自然要由他来回答。 可章望绷着脸往水华身上看了一眼之后，转过头，没在第一时间回答永安帝的问话；倒是水华端着一张笑脸解释，“陛下，臣吃相难看，汤水毁了章望的官服。” 章望气得涨红了脸，捏着拳头坐在原位瞪视水华。 章望也是少年天才，出口成章，他虽然性子天真急躁，但不会听不明白水华的解释看似将一切责任揽到他自己身上，实则是在嘲讽自己为了一点点事情小题大做，在陛下面前告自己黑状。 可他不能跟水华争！ 真的争执起来，就等于承认自己确实是个无论什么小事都要争论一番的人了。 刘奕孜悄悄把自己手帕递过去，塞给章望。 章望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气得流眼泪了。他赶紧擦掉眼角泪痕，带着鼻音说：“陛下，臣不喜欢水侍读，不想跟他坐一块。” 没前没后的说这种话，听起来真是娇气又矫情。 章望在心里埋怨自己，他觉得自己的话，小皇帝肯定不会当成一回事，正想找些话来描补，没想到已经听到了永安帝童稚的声音回答，“人也有投缘和不投缘之分。合则聚c不合则散，不喜欢就不用坐在一块相互为难了。如今的座次也没什么。” 陛下答应以后都不用挨着水华了！ 章望抬起头，惊喜的看着永安帝，真心实意感激小皇帝的体贴，“谢陛下。” 晚上回去，如意压在朱鸾微身上，捉着他的长发把玩，将自己身边亲卫和侍读之间暗潮汹涌说给朱鸾微听，轻轻撇嘴，“那个水华心术不正，把朕当成蠢蛋了。朕不能辜负了他，以后一定把他当成利刃重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6章 泰安大长公主 为臣者，当想君主之所想，忧君主之所忧。能够帝王重用是每一个臣子的梦想，只不过，极少有臣子能够在被帝王重用的时候清醒认识到自己到底是简在帝心了，还是陛下觉得自己是柄杀人的好刀。 如意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但他同时也是以直报怨的人。 幼年经历让如意对人性充满怀疑，对他人或是轻蔑c或是嘲讽c或是算计的神色分外敏感，也让如意对于赶在他面前耍弄心眼的人十分厌恶。 水华自傲其智慧，当庭坑陷章望，看似把控全局，对章望做的不过是君子欺之以方的行径，一切都被如意看在眼里。 老臣们不曾向如意避讳他们没多少年好活的现实，一举一动之间对于如何选拔官员多有教导和暗示。如意这等悟性的孩子，现在就像是一块看不出极限在何处的海绵，拼命吸纳着外来的一切营养，不但将老臣们的教导全部记在心中，也学着把自己吸收的知识活学活用。 水华有幸成为如意在实验过驾驭“忠直”的臣子之后，第一个利用“刀”的对象。 希望水华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长大，命长一点c硬一点，不要随便用用就死了。 朱鸾微漫不经心的给水华祈了遍福，笑着拍拍如意后背：“陛下打算怎么用水华？” 如意把脸枕在朱鸾微心口上，低声说：“几年内也派不上大用场，一起养着，看他欺负人来辨别辨别刘奕孜c鲍澄c章华三个的品性能力吧。” 如意手指一圈圈卷着朱鸾微的发丝，对他没有一点遮掩的评价那三个人说：“刘奕孜很敏锐敢说，但瞧着性子跳脱；鲍澄一看便知与刘奕孜关系亲昵，堂前没少为刘奕孜描补，对其他两人的争执并不过心，朕觉得是持重又分得清里外的人，不过性子略有些冷了，不好驾驭；章华开朗天真略有点古板，稍微容易热血冲头，但不失为一个君子；至于水华，小人尔。” 朱鸾微已然离开前朝，每日都为了咸阳宫的“琐事”忙碌，听得有趣，催着如意问，“那文太尉为你选的几个亲卫又如何？” 鸾微哥哥为什么忽然对其他人感兴趣了，他是不是想要有其他朋友了？ 如意想起这些日子每日送进宫里，被内侍交到朱鸾微手中那些亲朋故旧送来的书信，暗自撅起嘴唇。他悄悄偷窥了朱鸾微一眼，见朱鸾微都已经累得闭上眼睛，手还在自己背上轻轻拍抚，才放下悬着的心。 鸾微哥哥看来只是关心自己，不是对其他人有兴趣。 这就好。 如意越发放轻声音，希望累坏了的鸾微哥哥能在自己叙述完成之前就睡着。 “卢东野是朕的两姨表兄，虽然第一次见，但朕觉得他有些油滑公子哥的作态，能用但想来是没办法送到战场上去了；周全沉默多思，各方面瞧着都不出众却样样不算差；余食承了家学，有神射手的本事，不过脾气太暴躁了，能做猛将却没有帅才；夏当归” 累得快要睡着的朱鸾微听到“夏当归”三个字的时候，猛然睁开眼睛，声音里带着一股急切和清醒，急急忙忙的追问：“夏当归他怎么样？” 讨厌，鸾微哥哥问得这么仔细，果然是有关注的人。 夏当归是么？朕记住他了！ 如意心里记了夏当归一笔，对朱鸾微说话的时候语气却什么都不显露，端得是平稳正值，不带丝毫个人感情，“夏当归有野心有本事，又有天生神力，真觉得好好培养一番，他日后会是一员大将。不过朕觉得他稍微有些固执和急于求成。” “怎么看出来的？”朱鸾微拧着眉头追问。 如意看向朱鸾微，发现朱鸾微根本没意识到，他的过度关注让夏当归看起来异常惹眼。 “亲卫三场比试中，角抵c射箭c马战，都是日后去往边关实战用得着的本领。夏当归天生神力，第一场赢得轻松，到了第二场，余食百步穿杨c技惊四座，周全和卢东野当即认输，只有夏当归咬牙硬上，他在八十步外不敌。当时看他神色，不觉得结果意外。朕觉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足够表现出他性格中的固执和不屈了。也因为如此，朕觉得他十分想赢了比赛，出人头地——看起来好像背上背负了很重的压力。”如意说完拉了一下，明明一脸疲惫却用心听他分析性格的朱鸾微，“鸾微哥哥知道内情？那夏当归可是安平侯的重孙子。” 朱鸾微带着怀里的如意翻了个身，让他躺在松软的床上，自己坐起身，目光沉沉的搓着脸说：“夏当归他爹就是我姐姐的表哥，安平侯的嫡孙，以后可以承爵——安平侯死了老婆的那个嫡长孙，想让我姐姐嫁过去做填房的夏制。” 如意一早知道安平侯府和朱鸾微的关系，朱鸾微上次回宫之后也把家里的烂事儿说给如意听过，但如意没想到，朱鸾微回宫都快有一旬的日子了，朱家和安平侯议亲的事情还没彻底了结。 “是你两个姐姐还没想好，还是安平侯府上没死心？”如意拧着眉头问。 “都有。”朱鸾微无奈道，“我跟文太尉和明相都打听过年纪相当的人家，可人家大多是不缺妻子的，难得有那么一两个既没有嫡子留下的，也不缺做填房的妻子人选，并不想找和年纪大c门第又太高的女子结亲。看了一圈下来，安平侯府居然还真算得上不错的人选了。只是现在这事情是安平侯府和侯夫人一头热乎，夏制并没有来我家中拜访过了，我看他还没走出陆夫人辞世的哀痛。所以，我也不怎么想让姐姐进门去做不得丈夫欢心的继室。” 朱鸾微摇摇头，“要不是有法令，女子二十不嫁不但要赔钱还得算罪过，我真是一点都不想着急，慢慢给她们挑两个可心的多好。” 如意最看不得朱鸾微烦心，一面重新拉他躺回床上，一面提议：“鸾微哥哥，高门大户没有合适的，你有没有考虑过宗室？” 朱鸾微立刻对着如意肩膀拍了一巴掌，“你家宗室可一点不老实，各个蠢蠢欲动的样子，我才不要把姐姐丢到藩王家里去，过得怎么样暂且不说，万一哪天他们喝多了，脑子不清楚举旗造反，我家岂不是要莫名其妙的‘附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太冤枉了。” “不，不是藩王，是凭借自己本领冠上‘嬴’姓的宗室。”如意认真的说，“这种嬴宗室历代都不缺，他们家资丰厚，为了能冠上‘嬴’姓，全家上下也都没有恶癖，本身都是上进有才华的。鸾微哥哥若是还没想好人选，三日后的重阳节，我开一场家宴，把嬴姓在京任职的官员都招进来一起吃一顿，你不就能看到了么。” 一个熟悉的名字忽然跳进朱鸾微脑子里，“嬴珣——就是陛下派他陪我回家的神龙卫三队队长——他结亲了么？” 嬴珣此人，如意还真的记得。 在他还没因为朱鸾微而现于人前的时候，宫中不少人欺负到静梧斋去，神龙卫三队执勤的时候总会刻意多往静梧斋转转，给如意减了不少麻烦。 嬴珣有所顾忌，当初并没有将自己显露在如意面前；如意在手握皇权之后，也就故作不知此人，没单独把嬴珣提出来褒奖他，而是随便调换了一下禁卫的官职，给嬴珣小升两级，让他领了神龙卫三队。 如意把这件事情说给朱鸾微听，点头肯定了他的人品，“嬴珣人不错，至于他有没有妻儿，我派人私下打听去。” 说完闲事，朱鸾微犹豫片刻，从垫被下摸出一封书信，沉默的塞给如意。 如意奇怪于朱鸾微的表现，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等他展开信笺，看清楚是何人来信，也跟着沉默下去。 外封写着朱澈来信，可信封里还套着一封更小的，写信人是燕王嬴栋，指明“陛下亲启”。 “皇兄到封地了。”如意看着信封一起沉默下来。 咸阳到辽东一路异常遥远，燕王拖家带口肯定没有千里奔袭的速度，先帝过世才三个半月燕王已经到达辽东，走得这般快，想必在路上吃了不少苦头。 如意不得宠爱，却能听说许多燕王长兄是多么有才智c有品德的称赞。因为燕王的出色，嬴登当太子恨不得生吃了燕王，现在轮到如意坐在皇帝的位置上，他虽然不至于向嬴登似的疯狂想要针对燕王，但心里难免还是生出些别扭的情绪，担心燕王太过出众，导致辽东一代只知道燕王而不记得有朝廷了。 如意拿着信笺，一时间居然有泰山压顶的窒息感。 他缓了口气，手稳了才撕开信封。 信内只有薄薄的一张纸，信纸中甚至都没几个字，但寥寥数字却让如意看过后，先是气得火冒三丈，随后背上生生冒出一层冷汗。 “胡人扶泰安大长公主棺达边疆，言称若无金银赎买，必辱公主尸身。” 泰安大长公主的同母弟弟穆王，正好封在了辽东。穆王没有领兵打仗的本领，但门人一等一的会做生意，他手里财物无数。若是穆王知道自己姐姐死了还要受胡人羞辱尸身，必定勃然大怒。 到时候穆王重金卖命召集一众兵马和胡人现在打起来，大秦休养生息五十年恢复民力的计划就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章 天无二日 前秦最后一百年，权臣作乱c世家不从c内侍乱政，一个国家里所有能够发生的恶事都真实的存在着。后秦太一祖虽然借着嬴姓同世家联姻，自身又有识人之能，培养出一批寒门将帅，但总的来说，后秦建国后，中央的文臣仍旧大多出身世家高门。 前两代帝王的主要任务也一直是遏制世家能量，培养选拔寒门学子与之对抗，并且牢牢地把持军政大权。 虽然说“与人斗，其乐无穷”，可柔弱的身子骨是撑不住精力消耗的。 这也是先帝之所以看中燕王而薄待太子的关系。 如今，如意成了永安帝，端居高位，他也就面临的与前面两代帝王的情况——内忧外患；更糟糕的是，如意因为年幼，和嬴登身子骨柔弱的意义也差不多了，他脑子再聪明c人再有悟性也没用，他需要从一个孩童成长为强大男人的时间。 成年的帝王哪怕再荒唐，坐在皇位上看起来都比一个“聪明孩子”值得信任。 如意看着掌心压着的信函，沉默之后，目光深沉的说：“辽城大营主事的是刘氏，他们从未传讯入京。” 领着十几万兵马的大将军在面对敌人临境c用侮辱公主尸身作为威胁的情况下，却一个字都不进京上报，这里面的透出的含义就十分深刻了。 往好了说，辽东刘氏是不想坏了太一祖定下的百年大计，给百姓更多休养生息的时间，毕竟泰安大长公主已经死了，为了死人的尸体而轻视活人性命和国策是非常愚蠢的行为。但往坏了说，何尝不是刘氏轻视为国捐躯的皇族，并且行欺君罔上的行为呢？ 不过 如意把信塞回信封里，忽然低笑了一声，“燕王通过朱相国的家信传讯回来，怕是被刘氏看住了——燕王皇兄可是刘氏的亲外甥。” 燕王通信被看守，但先帝派给燕王做相国辅政的朱澈通讯却一点没被拦截查验，或者说，刘氏很可能明明查验了朱澈的信件，仍旧允许燕王的信件裹在里头回京。 刘氏一面对京里瞒着消息，一面又通过朱澈像京里暗中表达忠心，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想要暗示即便燕王谋逆，刘氏仍旧是大秦的忠臣？ “刘氏也是妙人。”朱鸾微跟着笑了一声。 朱鸾微觉得刘氏是在用自己看似矛盾的行为同时像朝廷表明不与藩王勾连的决心和不赞同赎买泰安大长公主的意思。 想想也是，胡人叫价，从来没便宜过。 泰安大长公主死都死了，买个活人回来，还能天天上表替大秦歌功颂德，买个尸体回来做什么？专门花钱修陵么！ 朱鸾微把信顺手塞进枕头底下，重新把如意拉回被窝里面，“行了，晚上别耗心神想事情，该睡不好了。你现在还在学习处置朝政呢，耍心眼的事情留给明相他们去做吧。赶紧睡觉，小心睡晚了长不高。” 一听见“长不高”几个字，如意赶快闭上眼睛。 打从两人见面，朱鸾微就开始抽条的长个子，短短几个月裤子就短了。如意虽然吃得好c睡得好，但没到青春期，虽然个头也努力往上窜了，偏偏和朱鸾微之间的身高差距越来越大。 为着自己“变矮”的事情，如意闷闷不乐。 朱鸾微干脆拿着“长不高”当借口，但凡如意想要熬夜学习不睡觉，朱鸾微就笑眯眯的随口编一段“某某家孩子，因为没睡午觉/晚上睡眠不足，所以身材矮小”的故事吓唬如意。 明相是个小个子，如意某次午膳时候忽然说：“明相年轻时候定然手不释卷。” 明相不解其意，顺口回答：“是啊，年轻时候觉得天下书卷成千上万，如果不抓紧读书，时光都溜走了，晚上总不听家人劝说，多读一个时辰。” 答案正和朱鸾微吓唬如意的小故事对上了，吓得如意再不敢午睡时候偷偷带着书本上榻偷看。 第二日没有大朝，老臣们各自入宫。 如意当众将燕王的信拿出来，对老臣们说清楚这封信是如何到达自己手中的，“臣觉得其中含义颇深，又有不能理解之处，特意来问问诸位的意见。” 内侍顺着如意的指示，将燕王来信送到臣子手中，当老臣们一一传阅信中内容，明相没有立刻说自己作何想法，而是将其当成考题对小皇帝问，“陛下作何想法？” 昨天夜里到今早晨一整堂课，虽然如意没有特意思考此事，但脑子里依旧挂着不放，原本乱糟糟的想法已经归结成许多有条理的内容。 明相发问后，他想也不想的说：“无论如何，泰安姑祖母的尸身必须完好归国。” 明相紧绷的脸色顿时松快了。 如意见自己回答第一条没问题，顺势侃侃而谈，“古有‘千金买马骨’以求贤才美质的佳话。秦嬴宗室人数众多，因而有五代后非有功不得用国姓的规矩，如今宗室人数仍旧上万，说明我秦嬴宗室之中有无数勇士良才，人才生生不息。保家卫国是做人的根本，泰安姑祖母作为祖父的亲姐妹，她本可以躲在后方享受永华平安，随便推个嬴姓女子和亲，可她仍旧履行了身为公主的职责，亲赴塞外，以自身本领牢牢牵制胡人单于信守承诺，令我大秦承平三十载而无大战损耗。泰安姑祖母虽非男子，仍是英雄，若朝廷令英雄寒心c身亡而不得归乡，朕上愧对列祖列宗，下无颜面对天下英豪。” 薄亲情而重贤士，这种说法 明相感觉到了如同被太一祖请出山时候同样的激越情绪，他相信在场的老臣肯定也都从高位上小男孩身上看到了一样的幻影。 明相皮肤松弛c满是皱纹的手掌悄然握紧，他举杯喝了口温水平复情绪，随后说：“陛下，老臣以为，当派人直达边关，实际了解情况再做定夺。” 耳听为虚，眼见也未必真实，兼听则明偏信则暗。 无论真相如何，此事涉及泰安大长公主亡故后的事情，朝廷都该郑重以对。 他敲了敲自己发僵的膝盖，笑呵呵的说：“杜国安不是一直想着要为国奉献，成就伟业嘛，典客负责边关胡人的事情，正好可以带上他。杜国安精通天下各地语言，胡人七部的话他也会。” 明相说完，如意就反应过来老爷子暗示的内容了。 无论燕王日后会不会有谋逆之举，他首先都是秦嬴宗室，维护族人是深深刻在燕王骨血中的信念。燕王或许有些自己的小心思，但他首先想到的内容肯定是“不能让泰安大长公主的尸身被胡人侮辱”。 至于刘氏，他们盘踞辽东，手中掌兵数十载，谁知道有没有一面对着自己表忠心，一面另有算计呢？ 燕王和刘氏的话，都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 “好，此事交由张典客负责。让使团尽快出行，将消息打探回来。记得保证泰安大长公主尸身，带她平安归国。朕会下旨封赏，将姑祖母葬入皇陵与皇祖父为伴，配享太庙。”如意停顿一息，语调庄重的说，“英雄都该享受国家的祭祀。” 国事繁忙，虽然此事严重，但也算不得最重要的事情，眼看入冬，大司农转而说起今年秋收缴粮和布匹的数量。国家面积大，难免这儿那儿的总有遭灾的地方，再计算一波赈灾借粮的事情，一上午就过了。 眼看到了用膳的时候，坐在上面一直很安静的小皇帝忽然说：“重阳节朕想召在京的宗室入内一同吃个便饭，不大办，每人的餐点就像咱们每日的吃食一样，再每人赐下一壶菊花酒。算是朕登记后，全家一起乐和乐和。” 永安帝父母皆亡，宫中文太后和皇上兄嬴登对他又算不上亲近，加之先帝重孝加身。永安帝一个小男孩，想大笑几声都得忍着，好不容易到过节的日子，想要带着京中的宗室一起吃个便饭松快松快实在无可指责。 “不能饮酒c不可召宫妓，做到这两点，陛下想要办个家宴是无妨的。”明相几位老臣看着紧张得双手扣在一块的小皇帝，语调温和的回答。 如意立刻长开笑容，用力点头，然后飞快的补上一句：“朕会请母后和皇上兄出席，让皇上兄坐高位，自己餐点少也不亏待了皇上兄。朕记得能有今天全靠母后和皇上兄的帮扶。” 永安帝登记后，每顿只有五菜一汤一饭，衣裳也不是每天都穿新的，更不要求在宫室中焚昂贵香料，吃饭也得配乐，他活得跟苦行僧差不多。 在永安帝每日过着如此清苦节俭生活的情况下，太极宫和凤鸣宫每餐仍旧要花费数万钱，上进的料子一车接一车送进去，过了水的衣裳从不上身。文太后更是到现在还头戴色彩艳丽的宝石，脸上看不出丝毫哀伤之态，完全没亏待过自己。 “陛下，天无二日民无二主，您不能把高位让给皇上兄和太后。”明相听到小皇帝的说辞，直接开口否决了再让嬴登露脸的可能性，“太医说过，皇上兄受不得累，还是让皇上兄在后宫安心休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