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怨》 第一章 雪夜归来 『书云阁www.92215.net 』,。 乱世之中,烽火连天,民不聊生。 处于中原以北的燕国,势力弱小,受到周边邻国的虎视眈眈。公元前305年,在位的燕平王重整国土,以重金求贤才,招蒙毅等人为助,四年之间,燕国的势力得到增强,才在这连天的烽火之中求得一丝短暂的安宁。 那年,除夕之日。 北燕的国都完全被冰雪覆盖,放眼望去,皆是白茫茫的一片,陌上的腊梅凌寒开放,在冰天雪地中散发着阵阵幽香。百姓们穿着极厚的燕服,在北方的田野间,阡陌上,采摘着傲骨的梅花,以备除夕夜祈福之用,那些稚气未脱的孩子,欢快的奔跑在梅花林中,笑声爽朗。 除夕之夜,天空中又悄然下起了大雪。燕王宫内,青烟缭绕,歌舞升平。 燕王本无心赏舞,但看着满堂的宾客和臣子,也只好压抑着心中的忧虑和烦闷,耐着性子作陪。 一杯饮罢,他环顾着四周,这满堂熟悉的面孔中似乎少了一个人,于是,转过身,看着侧桌的王后楚服,问道:“太子越怎么没有来?” “回大王。”楚服低垂着眼眸,恭敬的说道:“近日风雪颇多,深及几尺,皇宫城外已有一处村庄被积雪摧毁,越儿已经赶往此地去查看灾情了。” “雪灾不断,寡人竟然不知情,这是寡人的失误。” “大王,不必自责,此村庄人烟稀少,被压塌的房屋都是些无人居住的,因为长期空置着,无人修理,再加上积雪的覆盖才会不堪其重,越儿前往此地之时,灾情已经被控制住,没有伤及百姓的性命。” “好,越儿不愧是寡人亲立的太子,年纪轻轻便懂得体察民情。”听了此话,堂下数个不得宠的皇子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燕王看着低眉顺目的楚服,沉声道:“都是王后教的好。” “大王过奖了。” “既然灾情已经止住,那就派人去接越儿回来吧!” “诺,大王。” 语罢,燕王透过袅袅的青烟看着大殿外飘落的白雪,楚服眼眸低垂,神色平静,内心却慌乱成一团。 三更时刻,宫墙上的烛火在风雪中摇曳,微微跳跃的火光映衬着楚服绝美忧郁的脸庞。在幽深的宫殿长廊中,她打发了跟在身后的下人,只留了一个贴身的侍女,便在这茫茫的白雪之夜徘徊。 天空中飘落着雪花,落地之际发出轻微的响声。她紧了紧身上白色的斗篷,便孤身向雪中走去。 “娘娘。”看着王后清瘦落寞的背影,侍女秋藤追了出去,“娘娘,雪夜极冷,您当心身子。” 伫立在雪中,楚服扬起绝美的脸任冰雪打在脸上,眼下飘落的雪花在体温的消融下,化作一滴水,从眼角轻轻滑落,好似一滴泪,带着无尽的苦楚和落寞,悄然落地,无声无息。 夜下的燕王宫,万籁俱寂,但是没有他的存在,整座宫殿都显得冷寂异常。此刻,她才意识到心底对他的依赖和留恋原来是那么的深刻,这种感觉让她惶恐,让她痛苦。 当日她将他赶了出去,原以为这样就能抑制心中情感的滋长,却没有想到离得越远,她思念的越深,只是不清楚,这种思念是不是以母后的身份。 “娘娘,雪下的紧了,我们早些回去吧!” 听见了催促的声音,楚服回过神,环视着面前高大漆黑的宫墙,少倾,落寞的声音飘荡在夜空:“秋藤,你说,我可算是一个好母亲?” “算,娘娘当然是一个好母亲,越太子在娘娘的养育下,出落成了一个完美无缺的男子,刚才连大王都夸娘娘教的好呢。” 听了这些话,楚服柳眉微皱,猛地咳嗽了几声。 “娘娘,快回中和宫吧,明天太子殿下就会回来,免得让他担心。”秋藤扶着她冰凉的手,将她从雪地里搀到屋檐下。 明天太子殿下就会回来·········脑海里一直回响着这句话,心里竟然不知是喜是悲,她推开秋藤的手,独自加快脚步,恍惚的奔走在狭长的走廊里。 “娘娘,娘娘·········” 皇城郊外,寒风凛冽。 破败的村庄,只剩几处完好的房屋。简陋的茅草棚里,烛台孤立,一豆灯火,微微跳跃,映衬着高越俊美阴郁的脸。 他身披白衣青衫,白皙修长的手指提笔起画,专注的看着案台平铺的纸张,脑海里清晰的浮现着她的音容笑貌,那一颦,那一笑,都极为深刻,充满了美丽的神韵。 这也是个美人胚子,就和他的亲生母亲一样美,一样令人着迷。这是他在八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她时,心中所想。 笔墨的点缀间勾勒出伊人曼妙的身姿和绝美的脸庞,一画作罢,他放下毛笔,仔细的端详着画中之人,目光深情柔和,案角处,折插在器皿中的带雪红梅倾吐着阵阵幽香。 这时,木门被人推开,一阵寒风夹杂着冰雪灌进了屋子。观画的少年越伸手挡在猛然晃动的烛火前,抬起头看着兴匆匆走进来的手下吕尚子。 “太子殿下,好消息,刚才宫里那边来人了,是来接您回宫的。” “哦,是来接我回宫的。”他喃喃的念叨着,眼睛却一直不肯离开那画卷。 “是王后娘娘派人来接我们的。”抖落完身上的雪后,尚子抬起头看向沉默如昔的越太子。 原本看着画卷的眼神一凝,脸上有一丝落寞闪过。看着连听说回宫都高兴不起来的主子,吕尚子皱起了眉头,他顺着主子落寞的目光看去,目光接触到画卷的那一刻,脸上闪过一丝惊慌,赶忙将那副画卷起收好。 “奴才知道殿下恋母,但是这样的画卷还是不要看的好,当日殿下之所以被赶到这里来,就是因为说了不该说的话,才冒犯了王后娘娘,如今,可不能因为闲心再动了不该有的情了,这次是好,在除夕之前将我们赶到宫外,若是再犯,还不知道又被赶到哪里去呢?。” 画卷收好挂在了门后,轻轻的摆动着。这匆忙收好的画卷宛如这些年一直都不敢表露的心思,那画中之人,每天与他朝夕相处,夜晚也悄然走进他的梦中,如此的纠缠,让正值情窦初开年华的他怎能不动情?少年越痴痴的看着被藏起的画,喃喃的说道:“一切都已经晚了。” “殿下,您还年轻,又贵为太子,万万不可怀有这种心思啊!那副画我先替您收起来,还恳请殿下回宫之后,跟王后娘娘道歉,毕竟您也喊她一声母后,她会原谅殿下的。” “母后··········”越喃喃的念着这个词,看着从窗外飘进的白雪,落寞道:“我的好尚子,你可知我最厌烦的就是,称她为母后?” 一天的路途,从郊外赶到都城,途中经过了冰雪覆盖的荒郊,路过了人潮涌动的市井街道,体会了民间疾苦,看过了北燕荒凉与喧闹的景象,然而却没有任何一种景象能使太子越的目光留连,面对百姓们的热情迎接,面对燕国女子暗送的秋波,他也只是礼貌回应,优雅矜贵,有礼疏远。 这样的太子越恍如大燕天空中的星辰,难得而又遥不可及,让人向往。 一路护送太子进入燕王宫,随行的人都散去了。骑着马立在雪地里,听着冰雪落地的声音,看着面前一片冷寂的皇城,越沉默了。 “尚子,把那幅画拿给我。” “殿下此时要那幅画做什么?” “拜会我的母后。”看着那幽深紧闭的宫殿,他的眼中充满了怨气。 “殿下,不可啊!” “拿来。” 听着越太子命令的语气,看着他落寞坚决的脸,无奈的尚子从背上取下画筒,交到他的手里。 “殿下去拜会王后娘娘时,不要忘了向娘娘道歉,奴才在此地等候殿下。” “不必了,你先回宫,天寒物冻,早些歇息。”手中缰绳一拉,他骑着马,在风雪中,缓步向中和宫走去。 “殿下,殿下·········” 尚子担忧挂念的声音响在身后,越完全不予理会。将画卷藏于袖中,走进殿内空庭,马蹄渐渐慢了下来,孤立在寒雪中,他一双深情而又幽怨的眼睛看着这清冷的宫殿,墙角的梅花凌寒而开,向外倾吐着幽香,池塘里的水向外冒着丝丝寒气,漫天的雪花落入池塘,悄然无声。 她的寝宫内亮着低暗的光芒,在这茫然的寒夜里,让他的心中闪过一丝温暖。看着那幽深的宫墙里亮起的光,年轻的越,目光如水,但比水更清澈透明。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三更空庭 『书云阁www.92215.net 』,。 油灯渐暗,秋藤将灯芯挑出来,屋内明亮了几分。她走到窗边,看着满天飘落的雪,目光下移,也看到了立在雪中的越太子。 “娘娘,太子殿下回宫了,正等在殿外要求见娘娘呢。” 秋藤的话语中带着意外和喜悦,正在翻阅藏书的楚服皱眉,头也不抬的低声道:“就说我睡下了,打发太子走吧!” 紧闭的宫门打开,门缝中透出的亮光照到了雪地上,越抬起眼眸,看着正缓步走来的秋藤。 “太子殿下,娘娘已经睡下了,您请明天在来拜会吧!” “你骗我。”雪夜中,越孤立着好似一尊雕塑,年轻的脸庞上写满了倔强,“往日此时母后都在阅文,今天怎么就歇早了?定是还在生我的气,所以不想见我吧!” “这··········”秋藤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隔着飞舞的雪花,看着紧闭的房门中那幽暗的烛火,越目光偏执,语气却悠然无比:“既然母后不愿见我,那我便在殿外等候,反正有冷梅冰雪为伴,也不足为寂,秋藤姐姐,您请回吧!” “太子殿下,不可啊!这寒冬腊月若是冻坏了,奴婢可担待不起。” “好姐姐,您且放心的回吧!越儿一时鲁莽,惹怒了母后,今日被拒之门外也是应该,我且在这冰天雪地里忍受彻寒之苦,只希望能让母后消气,若因此卧病在床,也与尔等无关。” 秋藤无奈,在殿外守了一会儿,因寒冷刺骨,难以忍受,最终折身回了殿内。 寒夜之中,北燕的国土上冰雪覆盖,一片冷寂,广袤的土地上寒风萧瑟,发出刺耳的声音,好似离人的悲戚。 闺房中熏香炉吐出缕缕青烟,玉漏已经滴到了三更,看着窗外纷飞的寒雪,看着伫立在雪中的单薄少年,秋藤转过身,眼神担忧。 “娘娘,太子殿下已经在雪中等候了三个时辰,在这样下去,我怕·········” 闭目养神的楚服,绝美的容颜在微微跳动的烛火下,恍若天神,她朱唇轻启:“秋藤,你再去一趟,一定要将太子请走,若他不依,就派人将太子抬回寒东宫。” “诺,娘娘。” 紧闭的宫门再次被打开,越原本黯淡的目光在那一瞬间有了光彩,原本逐渐冷却的心也在那一刻被重新点燃,他看着缓步走来的秋藤姐姐。 “太子殿下,你还是请回吧!娘娘今日是不会见您了。” 听罢,越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臂,满眼的哀求:“好姐姐,既然母后不愿意见我,那我就自己去找母后,您就放我进去吧。” “这··········” “秋藤姐姐,求您了。” 此刻矛盾的秋藤抬眼看了看那紧闭的宫门,房内的烛火微微跳跃,在这寒雪夜中显得格外温馨。自从太子殿下走后,王后就格外神伤,在得知殿下归来的前一夜,又独自在雪中伫立了良久,怅然若失,如此这般,即使旁人不知王后娘娘的心病,她秋藤还是心知肚明的,如今这亮到三更的烛火,莫不是她为他而点燃的? 想到此处,秋藤不禁轻轻叹息,乱世之中,宫墙冷寂,在此间多活一日便是奢侈,又如何忍心辜负?她侧过身子,恭敬的低下了头,给越让了一条路。 “谢谢姐姐。” 道谢后,越紧凝着那道宫门,披着满身的白雪迈步走了进去。中和宫中一片冷寂,她房中香炉的青烟透过窗口飘了出来,吸进他的口鼻。非常清香雅致的味道,和他儿时嗅到的一样,那个时候,在这寂寞的宫廷中,尚且年幼的他整天待在她的寝宫偎依在她的身边,口鼻里所嗅到的就是这种清淡迷离的香,一丝一丝,隐隐约约,难以琢磨却让人迷醉。然而让他迷醉的,是香炉里的焚香,也是她身上的体香········· 贪婪的嗅着。身上披着的雪在体温的暖化下化成水,渐渐的浸入他的衣衫,凝结成的小水珠沾在披肩的长发上,随着脚步的移动,晶莹的水珠顺着发丝悄悄滑落,有种惊心动魄的美,而他没有丝毫的察觉。 楚服移动碎步,走到窗前,抬眼向外看去,他已离去,庭中空无一人,独留一地清冷的白雪和着墙角的红梅构成的冷寂画面。一时间,她的心里竟不知是喜还是悲。 在门外立了良久,越目光冷峻的看着屋内晃动的光,解下斗篷后,终于出手推开了那座久违的宫门。还是他熟悉的装饰,帷帐的颜色也依旧如此,瞬间唤起了他的回忆。绕过那道画梅屏风,走到寝宫,透过袅袅的青烟,他看见她伫立在窗前,眉目低垂,怅然若失。 原来她一直立在窗前,那她有没有看到他立在雪中等她的样子?此刻她落寞的神情是因为他身影的消失吗?越这样猜测着,看着她窈窕消瘦的背影,年轻的心中那份原由依恋而衍生的情感不禁又加深了几分。 缓步走到早已失神的她身边,在身后轻唤一声:“母后。” 楚服身体僵住,转过身,看着已在身边的越,压抑着颤抖的声音问道:“越儿,你如何进来的?谁放你进来的?” “这不关秋藤姐姐的事,是越儿执意要走进这中和宫的,既然母后不肯见越儿,所以越儿索性自己来见母后。” “放肆,你赶快出去。” 楚服低声呵斥,欲转身离开,却被他紧紧的拉住了衣衫,挣脱不得时她才意识到此时的越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垂髫的稚儿。 越扯着她的裙摆,跪在她的面前,眼泪流淌在俊美的脸庞,道:“母后若是生气,大可以将我赶去更远的地方,反正也非第一次被母后驱逐,如今就算违背了母后的意愿又有什么干系呢?身在远处还好,眼不见为净,如今既是把我接了回来,又避而不见,这是何道理?” 一番话让楚服的心渐渐的软了下来,她蹲下身子,看着越年轻的脸庞,问道:“越儿,你在哭吗?” “越儿因母后心痛。”眼泪从这个年轻男子忧郁的眼中滑落,他哽咽道:“越儿的生母原是那韩国和亲的公主,为了国家的安危远嫁大燕,自古以来和亲之人在这深宫之中从来就不被重视,受到轻视冷落是常有的事,即使是生下越儿之后也是如此,后来生母不忍北燕的寒苦,患寒疾而去,只留下年幼的越儿一个人无人看管,是您把越儿带了回来,养在了这中和宫,像娘亲一样教越儿读书认字,为此越儿称您为母后。” “···········” “父王因为维系燕韩两国之间的关系而将年幼的越儿立为大燕的太子,其他妃嫔和那几个哥哥都心有不满,所以都孤立越儿,对越儿冷眼相待,那个时候,在这冰冷的北燕王宫之中,只有母后对越儿最好,肯陪越儿说话,就像我的生母一样,只是后来随着越儿年龄的增长,懂得了人情冷暖,对母后越发依恋,这才生出了不该有的情,即使母后把我赶得再远,这心中的情感也不会减少一分,反而让思念与日俱增,扰乱心神。” “············” “这心中之情被母后发现后,母后便将我迁出了这中和宫,那时在那东寒宫中,好歹还有水寒姐姐相陪,可是后来水寒被父皇看上也纳为妃,越儿无奈更无能为力,父皇日理万机,却后宫妃嫔无数,大好年华的女子被被锁在这深宫之中,终日幽幽怨怨,每日也都有郁郁而终之人,水寒姐姐如此,母后更是被这深宫锁了一生,越儿不甘。” 从长袖中抽出那幅画卷,摊在她的面前,精湛独到的画技描绘出那饱含风韵的女子,眉眼之中的柔情气质神韵皆描绘到位,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跃然纸上,楚服吃惊的看着与她一般无异的画中之人。 “这画卷上的每一滴笔墨,都是当日皇城村外越儿对母后的思念。”他紧凝着看着画卷的楚服,良久,她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 年少的越儿眼中居然有偏执的光芒,让她惶恐,更让她情动。这样的夜晚,在这寂寞的空庭中,一切都可能发生,一切都会发生,而发生的一切终将成为他和她隽永的回忆。万分的纠结之下,楚服压抑着心中的情,用仅仅残存的理智道:“既然称我为母后,那么,越儿可知,母子之间存有这样的情,便是罪孽?”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独赴皇城 『书云阁www.92215.net 】怀中的楚服轻闭住眼睛,眼角的泪滑落在地········· 殿外白雪纷飞,西风悲戚,好似离人的哭诉。 那年,燕太子高越年十六。 十六年前。 各国战争不断,不善武术的韩国人为了国家的安危,而低头采取和亲的政策,以寻求大燕的庇护。那时为了彰显与燕国交好的决心,韩国国君亲自打开宫门,恭迎燕国的使者前往韩王宫来为燕王挑选最中意的女子作为和亲公主。 燕国的使者乃燕王的亲信班念烈,他在宫殿前端庄站立的女子中转来转去良久,也没有寻得满意之人,只好作罢。当晚他暂歇在韩王宫之中,半梦半醒之际,听见一阵凄婉的陶笛之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与这清冷的宫殿相互映衬。 班念烈起身下床,披着披风,寻着笛声走出殿外,来到韩王宫的后花园,笛音的源头在那丛丛的海棠花之中,走近一看,花丛之中坐着一位女子,纤手握着陶笛,独自吹奏。此女骨骼清瘦,气质娴静,容貌秀美绝俗。 这正是他所要找寻之人。他心中大喜,第二天便向韩王讨要此人。此人正是韩国的公主,韩王的爱女——宝黛公主。 既是使者亲自所选,韩王虽有不舍,为了国家的利益也只好点头答应。 当时,宝黛公主年仅十六,正值芳华,养在深闺,因为不堪月夜的冷寂,独自步入后花园吹了一回陶笛,一次偶然,却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 被选为和亲的公主后,这个天真单纯的闺阁女子背负着国家利益的使命,踏出韩王宫,离开她最亲最爱的父王母后远走大燕。 北燕的大地冰雪覆盖,一片冷寂,路途中,宝黛掀开马车的帘子,看着这白茫茫的大燕国国土,耳边是萧瑟怒吼着的风,面对陌生艰险的环境,面对未知的命运,这个稚气未脱的公主神色平静淡然。 白雪纷飞,青烟缭绕的燕王里,不乏容貌秀丽的女子,但是宝黛凭借韩国人所特有的纤瘦弱美的气质,以及和亲公主的身份得到了燕王的重视和喜爱,被封为黛妃,入住寒清宫。那时,在这清冷孤寂的燕王宫中,一个弱小国家的公主,身处异国,礼仪语言的不同,就算被封为妃,就算深受大王的喜爱,也终究是寄人篱下的命。那些资深的宫女,同等位份的妃嫔,虽然表面不动声色,但是暗地里都对宝黛冷眼相待。孤立的宝黛终日守在寒清宫之中,不肯踏出宫门一步,更不愿意参加任何嫔妃的邀约。 冰冷的宫墙,凄清的氛围,纵使孤寂她也不悔当日出使大燕,当思乡之情涌上心头,当心中的苦闷无处可诉的时候,这个尚且年少的女子只会默默的哭泣。当然,在这个幽深冷寂的宫殿,也有对她好的人,那便是燕王,以及他身边的亲信班念烈。 进宫伊始,燕王便对她极好,尽管国事繁忙,但只要一有空,他便来陪她说话,陪她漫步在燕王宫,走过每一处她尚未熟悉的地方。这温情的陪伴,让常在孤寂深宫之中的宝黛感到了一丝温暖。班念烈,这个将她带入燕王宫的男子,对她也是恭敬至极,在她被人轻视冷落的时候,他会尊称她的黛妃娘娘,会恭敬的向她请安。 因为这两个人,她才对这寒冷刺骨的北燕王宫存有一丝好感,然而,感激始终是感激,她从来都没有把这大燕国当成是自己的家。 直到越儿的出生。 这个婴儿皮肤白皙,有宝黛眉眼的温柔,鼻梁的俊秀,也有燕王轮廓的俊逸,眸子的幽深。他的到来,让这原本清冷至极的宫殿多了一抹温情,也让孤苦无依的宝黛有了依靠,有了心灵上的慰藉。她不在整日忧伤彷徨,独坐殿前等待着大王的到来,而是终日的陪伴在这个婴儿身边,细心照料。 纵使深宫冷寂,微暗的烛火下有她和稚儿的身影,她也心满意足,不再奢求,孩子便是她的全部,也是大韩国的希望。 那时的小越儿对周围的一切有着极强的好奇心,胭脂盒,木梳,白色的帷帐等寝宫里的小玩意儿,只要被他抓住了便能独自的把玩一天,当宝黛俯身抚摸他那柔嫩的脸颊的时,他稚嫩的小手便死死的扯住娘亲的头发,当燕王将小越儿抱在怀里时,他眨着好奇的眼睛,盯着父王头顶的珠帘,便也忍不住伸手去抓扯。这在常人看来乃是皇家的大忌,但是燕王却丝毫不生气,他将越儿护在宽大的袖子里,笑声朗朗依旧,转过身看着立在一旁的宝黛妃,道:等越儿长大后,寡人定立他为太子。 这一句承诺烙在了宝黛的心里,从此,她那颗悬着的心渐渐的放了下来。往后,等越儿学会走路之时,她便开始了对他的严格管教,读书写字,宫廷礼仪,琴棋书画,一样不落,只为了往后他能担的起“太子”二字,大燕,大韩两国的命运也都终将会掌握在他的手中。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那年童稚 『书云阁www.92215.net 』,。 那日,雨雪绽晴,燕王拉着她的手登上了大燕国都城楼的高台,那日,天际透露着一抹金亮的光,照在这遍地雪白的国土上,宝黛站在高台上眺望着这广袤的大地,心中原本烦闷郁结的愁绪一扫而光。指尖传来温热,她转过身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男子,他剑眉星目,脸庞宽阔,天生的帝王之相,这个人是大燕的国君,也是她的夫君。 那一刻,宝黛才觉得这寒冷刺骨的北方大燕,也是自己的家,在这里有关心她爱她的夫君,也有她可爱的孩子,当她以和亲公主的身份踏上这片国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她要在这个冰雪覆盖的国都里度过余生。 将思念旧土的心思磨灭,把心定在这北燕王宫中,这个日渐成熟的韩国女子没有了女儿家的情丝,缺少了少女时的那份忧郁伤感,无欲无求,整日在这冷寂的深宫之中相夫教子,闲看岁月流逝。 可是,好景不长,韩国人所特有的娇弱体质终究不适合在北燕这苦寒的天气下生存。那年寒冬,雨雪不断,宝黛患上了寒疾,面色苍白,咳嗽不断,日渐消瘦,太医来了一个又一个,仍不见好,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后,死在了那个寒雪之日。 她去时,身边只有一个越儿在,小小的越儿跪在床前,紧紧的握着母亲还有余温的手,竭力的哭喊着。 忙完国事的燕王匆匆的赶到寒清宫之时,宝黛身体的余温早已散尽,抱着那凉透僵硬了的身体,燕王痛苦的拧紧眉头,任泪水爬满脸颊。 内疚,惭愧,后悔充斥着燕王的心绪,他为了国事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当初,因为国家间的利益,她被囚于这寒冷的北燕宫廷之中,如今,却也是一人孤独的走了,未曾留下只言片语。 黛妃丧礼的之时,接连下了三天的大雪,燕国王宫一片沉寂。 日后,燕王上朝之时,当着文武大臣的面,亲自宣布:立皇子高越为大燕国太子。顿时满朝大臣议论纷纷,都觉得燕王尚且年轻,没有必要将年幼的皇子越立为太子,但是劝谏全被燕王驳回,只好作罢。 在她卧病痛苦之时,他没有陪在她的身边,直到她死,他也没有为她做过什么,而今看来,履行诺言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燕王能为黛妃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立越儿为太子。 那年,高越只有八岁。 年幼的越儿刚刚失去母亲,当立太子一事受到满朝的非议,以及举国瞩目的时候,这个稚儿沉浸在悲痛之中,他守在娘亲昔日住的寝宫里,一步也不肯离开,是那样的安静沉默,仿佛尘世喧嚣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直到燕王的圣旨传来。 越儿跪下身接旨,听着宫人在圣旨里宣读的内容,小越儿眼中平静无波,淡定安然,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只是在一旁辅佐他的大臣燕王的亲信班念烈看着他一脸满意赞扬的微笑,接旨之际,稚嫩的目光接触到宫人眼中的敬意时,他略带迷茫和惶恐。 那时,年仅八岁的高越完全没有意识到被立太子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之后,在这深幽冷寒的燕王宫中,便少不了其他嫔妃冷眼相待,更少不其他年长皇子的疏远和冷漠。年幼的太子越,孤苦无依,无人照看,燕王生怕稚儿在这种孤寂之中移了性情,思虑良久,方才决定将太子越收入中和宫,交由王后娘娘楚服照看。 逐渐和暖的大燕国,竟在那日又飘起了白雪,细雪纷飞,绵绵延延,好似易水河州之中随风飘起的蒹葭絮,缠缠绵绵。 年幼的越被一行人接离黛妃的寒清宫,走向中和宫的路上,他看着雪中朦胧的皇城宫殿,眼珠纯净,不起波澜。眼前的中和宫,笼罩在雪中,如梦似幻。 大殿之中,一个年轻的女子坐在正中,面容秀美绝俗,沉静端庄,她看着殿下走过来的稚儿,目光轻柔。 “拜见王后娘娘。” 殿上的女子唇边勾起一抹浅笑,缓步走下堂来,将行礼跪拜的越太子扶起,声音婉转动听: “越儿,既是大王将你交给我抚养,你称呼我王后娘娘不妥,按照规矩,今后应当唤我一声母后。” 小越儿抬起头,稚嫩的目光看着面前这个和娘亲有几分神似的女子,脑海里飞快的描摹着对她的印象:语笑嫣然,气质娴静,温和的对他讲话,低声唤他为:越儿。 那一刻,小越儿痴痴的望着那张好看的脸,眼前恍如有星辰陨落,让他一时失了神。 这也是个美人胚子,就和他的亲生母亲一样美,一样令人着迷。面对眼前这个即将成为他母后的女子,年幼的越儿心中这样想。 那年,两人相见,越儿年仅八岁,楚服年十六。 那年轻的大燕王后楚服乃是燕国将军楚珂之女,其夫人在生下楚服之后,便因经血不止而死,为了怀念亡妻,楚珂誓不再娶,而将这满腔的热血报效给国家。那时的楚珂身为大燕国将军,骁勇善战,资质秉异,终日奔走于沙场上,却不知该如何照顾刚出世的爱女,无奈之下,只得将幼女送入宫中,寄养在皇家内苑。 一个容貌俊俏,聪明识礼的女子,为这清冷的大燕王宫增添了一抹亮色,自幼小楚服便备受宫人的重视与喜爱,在这深宫之中度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出生于将军府,自幼骨骼清奇,楚服年纪轻轻便懂马术,随着年龄的增长,骑马射箭等基本技能更是不在话下。 那日,在北燕冰雪覆盖的皇城郊外,年仅十五岁楚服身披燕服骑着马奔走在广袤的雪地之中,身姿飒爽,吸引了陌上折梅百姓的目光,更吸引了微服出巡的燕王的目光。那时,满地白雪,成片的红梅,燕王身着朴素的衣服,立在这梅花林中,看着那个骑着马自由飞奔在雪地中的年轻女子,诧异的目光中还带着些许倾慕。 “此女子眼熟,寡人可曾见过?” “回大王,此乃大将军楚珂之女,自幼寄养在宫中,与大王有过几面之缘。” “哦?”梅花林下,燕王的目光跟随着雪地里那女子的倩影,低声感叹道:“初见时还只是个婴儿,没想到转眼之间,就已经长大了,还出落的这般与众不同。” 如此一来,楚服便被选在了君王之侧,立为大燕的王后,入住中和宫。那时贵为王后的楚服,虽是年轻的女子,但却知书达理,仁德宽厚,生性纯良,得到宫人的尊敬和爱戴,担得起“中和”二字。 自幼在深宫中长大,倒也习惯了清冷与孤寂。那年接连大雪,她听说西宫中的黛妃因寒疾逝世,心中不甚惋惜,又得知那黛妃留下一个幼子无人照应,便向燕王请求,主动承担后宫之主之责,照应那个可怜的孩子。 因为履行后宫之主的职责,这一个决定,造就了她后来终日忧郁的原因。 那时,在这中和宫中,年幼的越儿唤她为母后,每日朝夕相处,像母子一样。她教他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给他讲各色历史人物的故事,越儿认真的听,用心学她教给他的一切。 这宫殿之中有暖香,有人气,来串门的妃嫔见了他的母后都要恭敬的跪拜,顺带着连他也要一起拜会,那些曾经冷落孤立他的皇子也开始和他一起玩耍,母后亲自为他挑选的两个玩伴水寒姐姐和吕尚子也成天跟在他的身后,陪伴在他的身边。 在楚服的身边,在这样温暖的环境下,原本忧郁沉默的越脸上逐渐有了笑容。 一日,阳光灿烂,城外冰雪覆盖,越太子得到燕王的恩准在宫人的保护下来到郊外练习骑马,他的脑海里一直牢记着母后楚服教给他的马术知识,以及骑马的技巧,便不理会随行之人,一跃上马,拉紧缰绳,独自在这广袤的雪地之中任意奔走。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身后是宫人担忧的喊声,以及追赶的脚步声,此时的越心中畅快无比,不禁笑出了声,他看着眼前白茫茫的大地,看着不远处的皇城,拉紧手中的紧绳,加快了速度。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春心萌动 『书云阁www.92215.net 』,。 放任自由的驰骋间,他目光一瞥,看向那座皇城,目光定格了良久。在微光下,他看见城中的观景高台上,一个人静静的站立着,观看着皇城郊外的一切,也将目光定定地投在他的身上,那个人,是他的母后楚服。 那个时候,越是多么的快乐啊!有关爱他的母后,有敬他的宫人,有陪伴着他成长的水寒姐姐和吕尚子,他坐拥一切,拥有无数的爱戴,整日欢快的奔跑在这寒冷的北燕王宫之中。那个时候,他自己亦很纯洁无邪,恰是“少年不知愁滋味”,而后,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便陷入到许多烦恼中去了,因此,他对一逝而不复返的人生中这段美好的时光无限依恋,格外忆念。 那时的越,正处在成长阶段,每天在这香闺暖阁之中与眉目如画的楚服生活在一起,难免会想入非非。 一日清晨,宫中一片寂静,越儿前来寝宫拜会母后,懒起的楚服身着薄衣轻衫,披散着及腰长发前来迎接,她清美的脸庞未施粉黛,鬓角的长发温顺垂下,一向端庄高贵的王后娘娘此刻有种闺阁女子的风情温婉,慵懒中带着无比的娇媚,吸引着越儿的目光,直叫他挪不开视线。 那日,越儿蹲坐在母后的寝宫之中,静候着梳妆的楚服。轩窗下的案桌上,放置着胭脂水粉,檀木修成的木梳划过墨黑的发丝,那如黑缎般的秀发缠绕在洁白纤细的手指上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此刻她梳发的温婉模样像极了他的生母宝黛,越儿那如孩童般的目光痴痴的看着眼前这个与她生母神似的女子,暖阁之中,青烟漂浮,香气袭人,面前这个他唤为母后的女子,眉目如画,温婉至极,甚至比他的生母还要迷人美丽。 螺黛轻轻的描摹着小山眉,胭脂轻抚染得脸颊绯红,薄唇轻抿在口脂上留下一个殷红的痕迹,越儿稚嫩的目光看着眼前梳妆的女子,看着那轩窗下的绝美容颜,屋内青烟缭绕,他的视线也逐渐朦胧。专心梳妆的楚服,丝毫没有留意到左侧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那灼灼的目光。 伊人不知心底事,那青烟下的春心萌动,那些忐忑的情结,人生最初的情感芬芳,在这冰雪覆盖的深宫之中,悄悄郁结,滋生。 自此以后,越儿便对这个母后产生了一种深深的依恋,他整日待在这中和宫中,刻苦的学习母后教给他的学识道理,用心记住母后对她讲的每一句话,只是为了能放肆的轻嗅她寝宫中的香气,为了让她看到用功读书的自己而感到高兴。 这样和谐的相处,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那天夜里,批完奏折的燕王踏着清冷的月光来到了这中和宫,母后迎接过后,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让他懵懂的话:你父王既来,今夜你不便在此殿留宿,且跟着秋藤姐姐去侧殿,她会替我照顾你的。 年幼的越儿心中不解,他看着母后绯红的脸颊,疑问尚未问出,便被秋藤姐姐推拉着出了殿外。夜下,侧殿一片安静冷寂,孤身躺在床上的越儿暗自思索着母后所说的话,未得结果,便起身来到殿外。 夜空之中,明月高悬,越儿心中大喜,沿着月光照耀的小路踱步到正殿。殿内有轻轻晃动的烛火,依稀之中有微微喘息的声音传出来,在安静的夜下,传入越儿的耳中,一声一声,如沉醉的低喃。那时,尚不知事的稚儿由于好奇心的作祟而做出了一件荒唐的事,他闻着喘息声靠近了大殿,轻轻地推开了那紧闭的窗户。 透过那细小的窗缝儿,他看见了那两具纠缠在一起的身体,耳边他母后楚服的喘息愈发清晰。那一刻,越儿心里莫名的紧张,惊慌之中从窗边摔了下来,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便迅速的逃离此地。 跑到殿外的小路上,他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向那正殿,烛火已灭,只剩下一片安静的沉寂。此刻,越儿的心也如那灭了烛火的屋子,安静沉寂。他孤立在清冷的月光下,目光落在正殿上,久久不肯离去,耳边的喘息声似乎还在继续,良久,他目光流转,看向天空中的明月。 夜色玲珑,月光如水,朦胧的恰如青春年少的心事。 那一幕,让母后对他说的那一句话深深的印刻在了他的脑海,也是日后他忧郁的源头。 时光飞逝,十五岁的越成长为了一个翩然的美少年,他能文善武,眉目俊逸,风采夺目,俊美无双,而且出生皇家内苑,身上那股贵族气质与生俱来。在这寒冷的宫墙之中,就像一道温暖和煦的清风,也像那雨雪初晴后天空中洒下的阳光,让人心醉,让人沉迷。 那时,冰雪覆盖的皇城郊外,年少的太子越骑着马自由的奔走在广袤的大地之中,随行的侍卫静立在一旁,他在自由驰骋的同时,不停的看向城中的观景高台。高台耸立的城楼前,还是一样的高度,位置也未变丝毫,只是台上再也没有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随着他逐渐长大,母后楚服对他的管教逐渐松懈了下来,他的骑射课程都是请班念烈老师在教诲和监督,连平时的吃穿住行也都由他的侍女水寒在照顾,除了日常的殿前拜会,他见她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今日他在郊外骑马,还特地的向她请过愿,正在翻阅书籍的她头也不抬的应允了。 日渐冷漠的楚服让年轻的越沮丧,更让越烦恼,他渴望见到她,渴望还像以前那样毫不顾忌地在她的寝宫之中看她梳妆梳发。正值十五岁的青春少年,还无法平静的面对任何人的远离,他心中一时气闷,便将手中的缰绳用力一扯,把马停下,骑着马缓步踱到等候的宫人面前,伸手将静立在一旁的水寒拉上马,面对她的惶恐,越缓缓的承诺道:他日待我成年之时,定立你为正妃。 听了这话,怀中的女子安静了下来,然后他双手环绕着怀中的女子,缰绳一拉,两人一马,便在这洁白的土地上自由奔走。身前的女子身上有少女清甜的气息,他轻嗅着,面色平静,强迫自己不去看城楼前的高台。 骑马归来时,一道圣旨传来了,因为太子年龄渐长,再和王后娘娘一起同住中和宫多有不便,便赐其宫女侍卫,迁住东寒宫。 这一道圣旨对于越来说太过突然,要离开这已经住了七年的宫殿,他毫无准备,心里猛然一片空白,惶恐至极。紧张焦虑之下,他的心里竟然有种强烈的渴望,渴望见到母后楚服。 年轻的越慌张的闯入大殿之中,见到静坐在殿上的母后,她面色如常,娴静如昔,一种沉静的力量让越安静了下来,他缓缓的靠近,跪地向她道别,原本奢求她的不舍和挽留,而她却只是端庄的对他进行说教,语气一如刚来时那般沉着冷静,好像这几年他们并没有亲密无间的朝夕相处夜下伴读,没有任何的感情,一切似乎都像是越做的一个梦。 东寒宫正如这名字一样,地处燕王宫以东,寒冷清寂至极,迁往此处的越,拥有自己的权势,坐拥锦绣万里,受万人拥戴,却毫无喜悦,他终日独坐在大殿之前,看着面前漆黑冰冷的墙壁,身影落寞。他想念着昔日中和宫中的一切,那寂静无波的池水,墙角凌寒而开的朵朵红梅,殿中微微晃动的烛火,暗香浮动的暖阁,这一切都深刻的印刻在了他的脑海,同样挥之不去还有那青烟缭绕中的倩影,他是那么的迷恋,而她却毫不留恋。 这时,孤独的越脑海里回想起多年前那个明月高悬的夜晚,她那低婉迷醉的娇喘,想起道别那日她的淡静冷漠,心中莫名的怨恨了起来。 年少的心中刚刚萌生的感情得不到寄托,除了忧伤之外,他开始注意身边的女子,贴身侍女水寒与她一起长大,一直静守在他的身边,那日,他说过要立她为妃,可是,感情还来不及寄托,她便被他的父王燕王看上,收纳为寒妃,入住广灵宫。 水寒离开的那夜,越独自坐在殿前台阶之上,孤独的影子被微暗的烛火拉的老长,尚子劝慰多次,他都置之不理。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暗夜倾诉 『书云阁www.92215.net 』,。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无比的孤独和寒冷,在这寒冷的深宫之中,一切都是那么的无奈和惶恐,他身为太子却从来没有自己选择的权利,甚至连自己身边的女子都留不住。悲观孤寂的他此时非常想念楚服,他想见到她,这种愿望强烈的可怕。 于是,暗夜之中,他独自一人顺着月光跑到了中和宫,久违的空庭,梅花依旧,一片寂静,透过半掩的窗子,他看见母后低头阅文,深情稍显落寞。虽然秋藤姐姐也在此,但年少的心还是抑制不住冲动,他一把推开了紧闭的房门。 那猛然抬起的脸上似乎闪过一抹淡淡的欣喜,越极力的捕捉着她那欣喜的表情,但一瞬而过后,只剩下一如既往的平静,刚才她略有起伏的表情似乎只是他的幻觉。 看着突然闯入的越,楚服神色如常,在轻抿嘴角露出一抹浅笑,端庄而又矜持,问道:越儿,如今快三更了,为何突然到此? 越儿想母后了。他低声道,眸中带着幽怨紧紧的凝视着她。 短短的几个字,让楚服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她垂下眼睛,完美的隐藏着,并暗自庆幸越儿涉世不深,还不会察言观色。良久,她神态自然的回答:既是想念母后,大可以明日再拜,为何要选择深夜到此? 越突然跪在地上,紧紧的扯住她的裙摆,道:刚来这中和宫,年幼的越儿与母后相处融洽,毫无隔阂,母后待越儿就像亲生母亲,自从越儿长大后,母后就一直冷落越儿,人前人后都对越儿爱答不理,越儿实在不知做错了什么,所以深夜来找母后赐教。 越儿起来。语罢,楚服将跪在地上的越扶了起来,他发丝散乱,刚才应该是急促跑过来的,眼中有泪水,只是一直在隐忍着,她将他推到轩窗下的案台前坐下,解开他的发带,将那墨黑的长发垂了下来,然后拿起自己的木梳慢慢的从头往下梳理。 熟悉的暖香,熟悉的力度,越贪心的感受着,他看着铜镜中俊美绝伦的容颜,缓缓道:母后,水寒姐姐被父王封为妃子了。 我知道。 她回答了三个字,简短沉静,不带任何感情。梳齿划过头皮,有轻微的酥麻感,越闭眼感受着,明明她的气息就在鼻尖,酥麻的感觉那么真实,可是,他还是觉得她很遥远。猛然睁开眼睛,他紧紧的抓住了她的手臂,沉静有力,木梳掉到了地上。 四目对视间,他低声唤着她的名字,却得来了她的怒斥。 她看着他,眼中不含任何感情,道:越儿放肆,竟敢称呼母后的名字。 那时,年少的越儿眼中有偏执的光芒,他不顾她的薄怒,紧紧的抓着她的手。近日分离的想念,对她毫不留恋的幽怨,以及水寒远去的忧伤,种种情感融合在一起化成一股莫大的勇气,他低声诉说着情话,是那么的不顾一切。 如此一来,年轻的越便在除夕之前被赶出皇城,在一个破旧的乡村之中反省错误,美名曰:体察民情。逐他出宫的正是他声声呼唤的母后楚服。 在冰雪覆盖的郊外,在那个破旧的乡村之中,他每日在那微暗的油灯下执笔作画,一幅幅的画着她绝美的容颜,毫不疲倦,却心中带着深深的怨念。 这时年轻俊美的越,算的上一个谦谦君子,但他骨子里沉淀着张狂和任性,只是这些特质在平淡的生活中无法显露,所以他便流露出为爱不顾一切的张狂。 被召回宫后,他带着心中的怨念和年少的轻狂,让这么多年忐忑的情结有了依托,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可是也让两个人都背负上了罪孽·········· ··········· 那一夜的缠绵之后,眼前的这个女子不再是她的母后,无论是从伦理还是从他心中的情感出发,她便做不了他的母后。日后,他再也不便来这中和宫拜会,也没有名正言顺再见她的理由,即使日后见面,也只能恭敬的行礼,然后远远的相望,多么纠结的痛啊,从此以后,年少的越便中了这蚀骨的情毒,终日郁郁寡欢。 空庭之中,白雪依旧,红梅花瓣落了一地,这大燕的深宫一片沉寂。越紧握画卷独自从中和宫的大殿之中走出来,他怅然若失,眉宇含怨,身后暖阁中的烛火将他的影子拉的老长,印在冰凉的地上,显得很是落寞。 出了宫门,他在茫然的雪地中伫立了良久,然后回过头,饱含深情的眸子里带着些许心疼与不舍,最后一眼回望那座充满情义的宫殿,然后黯然离去。 天还未亮之际,失魂落魄的越回到了东寒宫,一直等在大殿阶前的吕尚子闻声迎了出来,见到是太子便开心的笑了起来: “太子殿下,你可算是回来了,奴才担心死了。” 听到讲话的声音,越抬起幽怨的眉眼,看着身边扶着自己的人,问道:“尚子为何事而担心我?” “昨夜归来时殿下执意要拿着画卷独自走进中和宫拜见王后娘娘,奴才为此而担心。” “我的好尚子,往后我不会再踏入那中和宫,你也不必再担心了。”越眼眉低垂,将长袖中的画卷抽了出来,微微的展开,他低低的凝视着上面绝美的容颜,神色忧郁,低咳一声,将画卷扔到尚子的手中,便独自踉跄的向殿内走去。 尚子看着手中的画,看着那细致的笔墨描绘出的绝美容颜,惊呼一声,便将画卷藏于袖中,追着殿下来到了殿内。 秋藤回到殿内,将身上的披风拿了下来,而后她转过身,看着独坐在窗前的楚服,轻轻的叹息一声,便缓步走了过去,低声道: “娘娘,太子殿下已经回到了东寒宫中。” “嗯。” 没有起伏的话语,不带任何感彩,秋藤无奈的看着她孤寂落寞的背影,道:“娘娘,太子殿下临走时曾在这大殿之外驻足良久,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您的寝宫之处,想必是心有不舍,留连好久才决然离去,连头都没有回。” “··········” “太子殿下尚且年幼,娘娘这般冷漠无情,恐怕之前再深的母子情分也会被泯灭,殿下以后是不会再来这中和宫了。” 语罢,良久,楚服薄唇轻启,好似轻声的叹息,道:“如此,甚好。” “娘娘。”秋藤面露焦急之色,“扑通”一声,跪在楚服的身边,看着她,道:“有一句话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秋藤快起来。” 楚服俯身去搀扶,而跪在地上的丫鬟却纹丝不动,她扬起脸,看着面前侍奉多年的主子,眼神坚定,道: “娘娘自幼在这深宫中长大,十五岁便被大王亲立为后,应该知道后宫嫔妃间争宠的残酷,大王国事繁忙,极少到这后宫来,就算是来也是独见娘娘您,多年来,您虽贵为王后,却膝下无子,这在后宫之中是最忌讳的,眼看收养的太子越,也逐渐成长为了一个可用之才,好歹以后有了依靠,可是,娘娘您却为何又要将太子殿下赶到别宫去呢?” 泪水从秋藤的脸颊滑落,楚服心头抽痛,压抑着思绪将她搀扶起来,轻拂着她脸上的泪水,道:“这些年你对越儿甚好,他回宫之时也一路跟在身后,我原以为你心疼的是越儿,却没想到你这么做全是为了我,我的好秋藤,这些年辛苦你了。” “自从被立为后,娘娘您虽举止端庄得体,赢得了众人的敬仰,但是,只有奴婢知道,娘娘只在人前欢笑,却笑得落寞,暗地里也是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开心过,被深宫锁其一生的女子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更没有选择的权利,位份越高越是如此,所以,奴婢心疼娘娘。” 楚服转过身,看着窗外覆盖着冰雪的宫墙,眼泪从脸颊滑落在地,良久,她清冷的声音的飘荡在寂静的空庭: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将太子送到别宫中去,如若不然,我们都是死路一条。”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陌上梅花 『书云阁www.92215.net 】” “诺,奴才谨记。” 临走时,秦太医打量着这门窗紧闭的宫殿,道:“多开窗通风,对缓解郁疾有利。” 送走太医后,尚子回到殿中,门窗已经打开,寒冷的气息袭进寝宫内,没有了封闭空间的和暖,反而让人头脑清醒了许多。 他走到床榻之前,依旧用热毛巾擦拭着那发烫的脸庞,看着年纪轻轻便思虑成疾的主子,心中不忍,喃喃的说道:“殿下到底还是动了不该动的情。” 中和宫中,楚服临窗而立,看着殿外清冷的白雪,秋藤走过来将斗篷披在她的身上。 “娘娘,您当心身子。” “这寒冷至极的北燕,自打入冬以来就雨雪不断,如今天终于放晴了。”看着照在白雪上的那一抹阳光,楚服语气低柔,似自言自语的呢喃。 “是啊,天放晴了。”秋藤感叹道,她看着日渐阴郁的主子,转念一想,开口道:“听说皇城郊外的梅花开的正好,远远望去陌上都是鲜红的一片,在这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美丽,娘娘可否愿意出去走走,随便登楼观花呢?” “闲来也无事,出去走走也好。” 穿着斗篷,走出殿外,纤足踩在雪地里发出轻微的响声,铺满白雪的空庭之中,楚服停住了脚步。 庭中冷梅香气扑鼻,凝结着冰雪,高挂在枝头,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或许是禁不住风雪的摧残,树脚下洁白的雪地上,落了许多红梅花,星星点点,格外扎眼。 “庭中的梅花可是昨夜落的?”楚服看着一地的残花,问道。 秋藤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梅花树下的雪地,道:“深冬多雪,恐怕这梅花是老早就落了吧,只是因为天气寒冷,落下的花瓣看起来新鲜无比。” 听罢,楚服抽出袖中的手绢,缓步走了过去,俯身捡起掉落的残梅,放入手中的丝绢里。 “娘娘·········”秋藤亦跟了过去。 空庭中,雪地上,两人俯身在梅花树下,低头捡起一片片掉落的花瓣。燕王缓缓的踏进宫门,看着低头捡残花的楚服,目光深情专注,示意身边的人退下,然后脚步轻轻的踩在雪上,静立在不远处,不去打扰她。 秋藤抬起头,看到不知何时出现的燕王,心里一惊,恭敬的行礼,道:“大王。” 低头捡花的楚服直起身子,刚好迎上了燕王深情的目光,她垂下眼眉,俯身欲拜却被燕王扶起了身子。 看着她手中捧着的落梅,感叹道:“残梅虽落,却依然含有冷香,如此孤绝清高不同世俗的品性也只有王后可与之相较。” “大王过奖了。” “王后乃惜花之人,大可不必谦虚。”看着低眉顺目的楚服,轻嗅着她周身所沾染的冷梅之香,燕王低声道:“王后酷爱梅花,寡人听说皇城郊外阡陌上的梅花林此时花开的正盛,不如寡人陪王后登楼一起去看看吧!” “多谢大王。” 城楼的高台之上,燕王拉着楚服的手站在了最中心的位置,向远处眺望,只见广阔的郊外,尽是茫茫的白雪,阡陌之上远远望去一片绯红,好似青天白日下的一抹潮红的霞。 “冷梅凌寒而开于阡陌之上,如此的清冷绝傲,岂可辜负,清楚记得当日见你,就是在那片铺着白雪的郊外,寡人站在梅花林中看着策马崩腾的你,身影是那样的矫健绝尘,引人瞩目,那惊鸿一面,到现在还让寡人不能忘怀。”燕王目光遥远,回忆着依稀的往事。 楚服听罢,俯身一拜,道:“楚服多谢大王厚爱。” “旧地旧景,花开依旧,看着那开得正盛的梅花,寡人真想像当年那样微服出巡,与百姓一同观赏,奈何如今早已没有了年轻时的那份闲情雅致。” “大王莫哀,大王整日忙于国事,将国家治理的妥妥当当,这便是百姓最好的福祉,全大燕的百姓都会感谢大王的。” 燕王拥着王后静立在城楼上看着远方辽阔的疆土,目光渺远,缓缓道:“希望一切如此时这般平静。” 班念烈看着城楼上的燕王,便神色焦急的走了上去。 “拜见大王王后。” 燕王转过身看着他,问道:“你寻寡人到这里,是所为何事?” “大王,太子自从回宫之后便一直卧病在床,也有些时日了,今日难得大王有空,可否前去看望太子殿下?” 听了此话,燕王脸色一凝,道:“太子卧病为何到现在才来禀报寡人,寡人这就去瞧瞧。” 燕王自顾自的向前走去,班念烈却将目光落在了楚服的身上。没走几步,燕王便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俯身恭送的楚服,又折了回去,扶起她,低声道:“太子病了乃是国家的大事,你昔日曾是他的母后,有空便也可去看看。” “诺,大王。”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病中梦魇 『书云阁www.92215.net 】 昔日那个策马在雪地中自由奔腾的天真少女,如今已被宫墙紧锁,不能再踏入那片辽阔的土地,如果当日她知道微服出巡的燕王藏身于那陌上的梅花林中,那么,她是断然不会骑着马出现在那片郊外。 宫墙深院,葬流水落花,如何舍得一生只换刹那? 燕王快步走进了东寒宫,守在殿内的宫人看见大王过来都匆忙的行礼。 “太子怎么样了?”燕王坐在床边,看着躺在床榻之上的面色苍白的越问道。 “回大王,秦太医刚刚来过给太子殿下诊了脉,说是染了风寒,开了几味药,已经煎给殿下喝过,现在已无大碍,体热也已经逐渐的退下了。”尚子恭敬的回答。 燕王听罢便伸手摸了摸越的额头,道:“还是烫的很,再叫其他太医来瞧瞧。” “诺,大王。” 燕王走后,又来了几个太医为越太子诊脉。天色渐黑,送走太医的吕尚子提着灯笼回到东寒宫,看见守在殿前的轩子便问:“殿下晚上要喝的药煎好了没?” “已经煎好了,正在厨房的炉子上温着。” “快去端上来,一会我给殿下服下。” 夜风寒冷,吹起了白色的帷帐,楚服不安的在寝点内踱步,从知道他自那夜就卧病之后,她就一直眉宇紧蹙,担忧中夹杂着愧疚。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秋藤问道。 “秋藤,太子殿下卧病在床,你代我前去东寒动问候一声。” “诺,娘娘。” 东寒宫殿内一片寂静,吕尚子蹲睡在太子床前。烛火微微颤动,晃着太子越俊美苍白的脸。 窗外风声呼啸,发出鬼魅的声音。在这样的夜里,梦魇来袭,床榻之上的越眉头紧蹙,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从他幼年踏入中和宫所见到殿中那个端庄娴静的年轻女子开始,她倾国倾城的美貌,语笑嫣然的亲切,缓步下殿将他扶起的端庄识礼,这一切都深深的刻在了他的脑海里,一刻也不曾忘怀。那年,那个年轻的美好的女子让他唤她一声母后,后来她伴他成长,陪他在这寒宫中度过了一段快乐无忧的时光,教他读书写字,陪他弹琴画画,和年幼的他一起在庭院中赏雪观梅········一个个的场景,一幅幅的画面此刻在他脑海中回放,就像一个个挥之不去的梦魇。 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毫无缘由,让他捉摸不透,暗自神伤。 昔日在暖阁中的柔情蜜意,到最后跪别时她眼中的平静冷漠,此刻反复的纠缠着越,万般的无奈和痛苦中,泪水从眼角滑落,他逐渐的恢复了意识,恍惚间,一种清香笼罩着他,那香气幽然,清淡雅致,异常的熟悉。意识模糊的越轻嗅着,在脑海里努力的回忆,那是中和宫香炉里整日燃着的熏香,他的母后楚服常年待在中和宫,所以身上也沾染这种清淡迷离的香气。 一只手好像在帮他盖被子,温柔细致,再加上这熟悉的暖香,究竟是谁?莫非是她来了? 赶走脑海中胡乱的想法,下一刻,越强撑着睁开了眼睛,猛然抓住了那只帮他盖被的手,恍惚间,未醒的越目光灼灼的看着来人,低声唤道:“楚服。” 这声低唤,他明显的感到那人表情错愕,接着便是努力的挣脱,可是,越的手却握的更紧了。 “太子殿下,你快醒醒,奴婢是秋藤。” 耳边响起的不是她的声音。秋藤?原本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了起来,他怔怔的目光落到秋藤的脸上,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落寞的情绪。 收回自己的手,越沉声道:“秋藤姐姐,您怎么来了?” “奴婢奉王后娘娘之命,前来看望太子殿下。” “母后·········王后娘娘可还好?” “娘娘一切都好,今日还和大王上城楼观赏陌上红梅去了,有劳殿下记挂,之前听闻殿下染了风寒,不知现在可好些?” 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刚才眼中的神采逐渐消散,被落寞的忧伤所填充,他缓缓的躺倒在床榻,望着殿中的顶梁,喃喃的说道:“城楼好久都没有出现过她的身影了,如今她能有如此兴致登楼观景,可见她是真的一切都好。” “殿下········”秋藤看着此刻落寞的越太子,不安的叫道。 “秋藤姐姐,时候不早了,您且回吧,若是王后娘娘问起,就说我风寒已退,一切皆好。” “这··········” 清冷的宫殿,寂静的语气,秋藤将要说的话止在了嘴边,逗留了片刻,然后便无奈的离去,回到中和宫中,看见独坐在灯下的楚服,便走了过去。 “娘娘都三更天了,天寒物冻,早些歇息才好。” “太子殿下的病情如何?” “偶染风寒,太医已经看过了,并无大碍,殿下一切都好,娘娘不必记挂。” 听罢,楚服悬着的心渐渐的放了下来。深夜时分,宫墙冷寂,她灭了烛灯,掩了轩窗,独自回身便斜倚角枕,侧卧床上,恹恹睡去。 连喝了几日的药,越的风寒之热已经逐渐散去,在床榻上躺了几日,顿觉浑身无力,便穿着薄衫披着乱发下床向殿外走去。 “殿下寒热刚退,怎么下来了?”进殿的吕尚子赶忙将手中的热水放下,去搀扶着体弱的太子。 “病好,就得多出去走动。” “太医是说多出去走动有利于殿下身体的康健,但殿下贵为大燕太子,就这么蓬头乱发衣衫不整的出去,实为不妥,待奴才帮殿下梳洗之后再同殿下一起出去,免的被人耻笑了去。” 尚子帮越换好衣服,又推他到轩窗之下,帮他梳理黛青的长发。看着铜镜中俊美异常的容颜,越面无表情。 “殿下当真是容颜俊美,举国无双。”为他束发的尚子不禁感叹道。 “皮相罢了,这东西生的好与坏又有什么干系?” “话可不能这样说,古时就有很多才貌双全的优秀男子,容貌出众自然就比寻常容貌的庸人要多一分机会,有些甚至凭借绝色之貌享了一生的荣华富贵,奴才羡慕还来不及了。” 越凝视着镜中自己的容颜,许久,方说: “美貌可以助人,同时也可以误人,古今历史之中,不乏因容貌出众而遭人嫉妒者,只因为一副好的皮相,却断送了一生的大有人在,更有甚者,因为出众的容貌沾染桃花无数,为情所痴,乃至一生都逃不过一个情字,远且不论,单说这燕王宫中,那些正值芳龄的女子,只因貌美而被深宫锁了一生,那些芳魂该是何等的怨,而这些,皆是美之罪啊。” “殿下说了这么多,奴才也听不懂,反正奴才只知殿下俊美就是了。” 铜镜中那副举世无双的俊美容颜,人人的都忍不住赞叹倾慕嫉妒,但是却极少有人能过觉察到那俊美容颜上眉宇之间的阴郁,那深眸中的幽怨。 他是大燕最为俊美的男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足以羡煞古往今来的多数平庸之人,可是,这个眉目含情的年轻男子,真的希望,最初的最初,他是一个自由身,高处不胜寒的无奈,万人虎视眈眈的拘谨,只有身居高位的人才能感受,那是一种刻骨的孤寂,刺骨的寒冷。 “尚子,还没束好吗?”越问道。 “快好了,奴才手拙,没有水寒姑娘的手巧,从前都是她在帮殿下梳头。” “水寒?”越抬起头,看着模糊的轩窗,目光朦胧。 走出殿外,寒冷的气息让他紧了紧身上的斗篷。空庭一片冷寂,不远处的修竹被白雪压弯,竹条低垂,树上的冷梅花瓣残落了一地,轩子低头扫着庭中的白雪。 “轩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正在扫雪的轩子抬起头,看着越,憨笑道:“太子殿下,你可算是醒了,这大雪下了几日,庭中积雪颇深,将它扫开来,殿下好走路些。” “寒雪无根,轻轻薄薄,乃最为清高绝尘之物,陈积于空庭又何妨?”越低声呢喃,看着被扫开白雪,连声制止到:“轩子,快停手,以免玷污了这满地的冰雪。” “可是这样殿下就不好走路了,雪水过多,易打湿鞋袜。”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长桥水雾 『书云阁www.92215.net 】 越太子披着白色的斗篷茫然的向前方走去,突然脚下一滑,身体微倾,被跟在一旁的吕尚子牢牢的扶住。 “殿下,您这是要去哪啊?雪地极滑,我们还是赶快回去吧!” 越推开尚子的胳膊,不理会他的劝告,又茫然的向前方走去。 “殿下。”尚子追上前,叮嘱道:“路滑,您走慢些。” 雪地中,两个人的身影渐行渐远。绕过层层的围墙,前方那座熟悉的宫殿让尚子吓的停住了脚步,同时也拦住了越要去的路。 “殿下,那前面就是中和宫,您万万不能再往前走了,原本就有些犯痴,可不能再次迷失了心智。” 原本茫然的越抬起幽深的眸子,看着面前的宫殿,喃喃道:“那前面就是中和宫么?” “是的。” “我怎么走到这里来了?”这一句像是在问尚子,也像在问他自己。 “殿下,我们回去吧,那是王后娘娘的居住的宫殿,万万不可惊扰了。” “王后?”越低声沉吟,落在那座宫殿上的目光中多了一层幽怨,他缓缓的转过身,在嘴角扯过一抹自嘲的笑,喃喃道:“如今不比从前,若是见了面,也得尊称她一声王后娘娘,对她俯首称臣,如此这般,倒不如不见的好。” 看着转身缓缓离去的主子,尚子开心的应和到:“是,殿下,我们回去吧。” 折身绕到了一条湖边小路,路上积雪未扫,踩下去发生轻微的响声,尚子在一旁叮嘱了越太子,道路两旁的松柏披了一层厚厚的雪,放佛受到了惊扰,松柏枝上的积雪缓缓的掉落在地。 小路的尽头可见一座桥梁,被白雪覆盖着若隐若现,越停下脚步,放眼望去,那桥铺架于湖上,狭长无比,蜿蜒曲折,湖面附有冰雪,看似冷极,水面上冒着雾气,将桥身笼罩。 越踏上桥身,缓步向湖心亭走去。周边水雾弥漫,模糊了视线,朦朦胧胧好似身在云里雾里。越在这一片模糊的雾气中凭着记忆仔细的摸索。 “殿下········”眼前茫然的雾气,让人心悸,尚子只得停下了脚步,站在桥边,看着越的的身影逐渐没入水雾之中。 琢磨着到了湖中央,越停下了脚步,隔着模糊的水雾看向湖心亭,朦朦胧胧间似乎有一个身着紫衫女子独坐在庭中,面容忧伤沉郁的看向湖面氤氲的水雾。 那女子身形单薄,容貌姣好,隐约之间竟然有几分熟识。越眉头紧蹙,紧紧的凝视着那个身在水雾之中的女子,缓缓靠近,当看清那个女子容颜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原本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意态疏淡,缓声唤道:“水寒。” 听到呼唤的声音,那个女子转过头,在看到越的那一刻,她原本忧郁神伤的眼眸中突然有了神采,眉宇间充满了喜悦,起身连忙的拜了一拜,道:“太子殿下。” 越赶忙将她扶起,看着她,低声道:“我的傻丫头,如今你已经是父王的妃子,高居妃位,见到我不必像以前那样叩拜了,反倒是我该向你拜会才行。” 听着他柔声的话语,水寒低垂着眼睛,不去应答。 “为何你独自一人在此,身边连个跟着的侍女都没有。” “刚才广灵宫出了一些事,我不擅处理,便打发蓉儿去了,我路过这里瞧此地清静,所以独自一人躲到了此处。” 想起刚才她黯然神伤的面孔,看着她单薄的身子,越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惜,解下身上的斗篷,披在水寒的身上,帮她系好带子,低声道:“水中极冷,担心染上风寒。” 斗篷上有他残留的淡香,隐隐约约,萦绕在水寒的鼻尖,她抬起眼眸,看着越,道:“我听宫人说殿下近几日染上了风寒,不知好些了没有。” “好些了,只是咳了几日,嗓子有些干燥。” “之前住在东寒宫中,殿下因风寒发热总喜欢吃我熬的川贝雪梨羹,那东西润嗓润肺,对身体极宜,只是如今不知殿下可否有空随我去一趟广灵宫,再喝上一碗我亲手为殿下做的川贝雪梨羹呢?” “不必劳烦。”越柔声拒绝到,丝毫没有留意到在他拒绝的那一刻水寒眼中闪过的落寞忧伤,他隔着朦胧的薄雾,看着她,语气和缓有力:“水寒,如今你已贵为寒妃娘娘,应该过着闲情雅致的生活,洗手做羹汤之事交给下人就好了,免得被其他嫔妃宫人耻笑了去。” 柔和耐心的教诲,语气正如当年她刚进宫便被派到他身边时一样,面对什么都不懂的她,他也是如此说话,像和煦的清风一般让人沉醉。 水寒看着面前这个眉宇俊朗意态疏淡的男子,他立在一片水雾中的他好似天外的谪仙人,周身笼罩着雾气,渴望而不可及,她痴痴的看着,一时失了神。 “水寒,我说的话可都记下了?” 就连这一句话也像极了当年。那时,他亲自给她讲宫规礼仪,两人尚且年幼,懵懂无知的小水寒专注认真的听着,她稚嫩单纯的目光看着小殿下清秀俊美的脸庞,一时失神。那时,正在讲授的小殿下转过身,看着正在走神的小水寒,缓声问道:水寒,我说的可都记下了? 旧事历历在目,记忆尤为深刻,人还是眼前之人,只是如今往事消散,身份悬殊,让咫尺隔了千峦,回首之间,已成这般,相望无言。 “水寒。” 听见那声低唤,水寒回过神,冲他点点头。水雾之中,丫鬟蓉儿跑了过来。 “娘娘,咱们宫里原是两个老姑子起了争执,才搅得鸡犬不宁,现下已经平息了,您可以回宫了。” 听罢,水寒握紧着蓉儿的手,眼角余光敏感的划过越所在的方向。蓉儿一时不解,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连忙拜道:“奴婢不知太子殿下在此,一时失礼,还望殿下莫怪罪奴婢。” “不妨事,蓉儿姑娘不必记挂,我只是碰巧路过此地而已。”越宽慰道。 “我跟蓉儿先回宫了,殿下请自便。” 匆匆的道别之后,水寒转过身,不顾越眼中的差异和嘴边还未说完的话,便慌忙的离开。走在曲折蜿蜒的桥上,鼻尖却依然环绕着他的气息,这时,慌张的水寒才意识到自己身上依然披着他的斗篷,心里一惊,便解了下来,转过身,重新向湖心亭走去,可是,他已离去,庭中空无一人,只剩朦胧氤氲的茫茫水雾。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往日情分 『书云阁www.92215.net 』,。 静立在小路旁的尚子见太子越走下桥梁便迎了上去。 “殿下,您身上的斗篷哪去了?”尚子盯着他单薄的衣衫问道。 “这·········”越思忖片刻,答道:“湖水那边,桥的尽头早开了一株梨花,水边极冷,我将斗篷给那梨花披上了。” 听了此话,尚子嘟囔道:“草木皆是无情之物,哪里感觉的到寒冷?殿下真是个痴人。” “哪里的话?”越正声道:“水路草木之花,皆是值得爱怜之物,哪里能弃之不管,再说,世间万物皆有情,无情的只是些人罢了。” “奴才说不过殿下,外面极冷,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回到广灵宫大老远的便听到了两个老姑子的拌嘴之声,语言粗鲁野蛮,水寒停下脚步,细听却是两个人对整日劳作伺候主子这种命运的不满和抱怨,一旁的蓉儿心里气极,走上前去大声斥责那两个姑子,姑子自知理亏,便悻悻的离开了。 “这些个姑子,本就老弱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如今倒学会倚老卖老乱嚼舌根了。”蓉儿走过来,扶住静立在墙角的水寒,低声道:“娘娘,她们的话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天冷,赶快进去吧!” 入夜,广灵宫内一片冷寂,月光散落在空庭,墙角那一棵梨花树上落满了白雪,蓉儿踏着雪向大殿走去。 烛火下,水寒静坐在窗前,仔细的端详着那件斗篷,目光朦胧,斗篷上残留的他的气息,唤起了昔日的回忆。那年,冰雪覆盖的皇城郊外,格外寒冷,陌上的红梅倾吐着幽香,年轻太子披着的便是这件斗篷,策马崩腾,英姿潇洒,一时晃了她的眼,让当时正值情窦初开年龄的她心中泛起了一片波澜。那时,站在雪地中的她看着那个俊美矫健的男子,羞涩的低下了头,去掩饰着心里的波动,原本以为这样便可压制住心中的情结,谁知,他却骑着马来到了她的面前,不顾她矜持的抗拒将她拉上了马。 那日,二人一马,崩腾在雪中,他对她低声道:他日待我成年之时,定立你为正妃。那时,他的气息围绕在她的鼻尖,是那样的真实,让她安心。 大殿的门被推开,冷风灌了进来,烛火轻轻晃动,水寒回过神,看着走过来的蓉儿。 “这些个老弱姑子真是懒惰,大冷天连个给娘娘洗漱用的热水都不肯烧。”蓉儿抱怨着,将盛着热水的器皿放到水寒的面前,伺候她洗漱。 “天极冷,她们年纪大了,躲懒也是人之常情,还请你多担待这些。”水寒低声劝慰道。 “娘娘说这话倒和我生分了,能伺候您是我的荣幸,对此我无怨亦无悔,只是,娘娘脾性太好,对宫中琐事不爱插手,日子久了,那些个宫人便放肆张狂起来,对娘娘不尊重,照顾不周倒还理直气壮了起来,娘娘大度,不予理会,但是,奴婢就是气不过,好歹您也是大王的女人,高居妃位,岂是那些个老姑子能欺负的?” 听罢,水寒看着面前忠心的蓉儿,满眼的感激,道:“我的好蓉儿,难得你能有这份心,只是深宫冷寂,能活一日便算一日,从前我也是丫鬟出生,也是个伺候人的命,这些苦还是吃得了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日后再见偷懒的姑子,你也可不必理会,由的她们去吧。” “可是········”蓉儿看着身形单薄的主子,低声问道:“娘娘,您不觉的苦吗?” “苦?”水寒喃喃的念着这个字,她看着手中的披风,语气轻柔宛如低诉:“比起心中绵延不绝的相思之苦,这又算的了什么?” 夜色寂静,月光照耀着满地的白雪。水寒半卧床榻,看着那悬挂着的白色斗篷,一夜无眠。第二天,一大早她便起身独自走进了宫内的小厨房。 蓉儿来找寝宫找她的时候,未见到人,便思忖着她能去的地方,来到院内,一路寻着声音到了小厨房。看见正在厨房忙碌的水寒,不禁吓得变了脸色。 “娘娘,您怎么又来小厨房了?咱们不是说好以后不来了么?” 站在炉灶前的水寒抬起头,冲她温婉一笑,道:“我只是想来做些川贝雪梨羹。” 蓉儿接过水寒手上的活计,低声劝道:“娘娘想吃什么直接告诉奴婢就好了,以后这些羹汤煮饭的活计都交由奴婢来做,只是,娘娘您贵为寒妃,往后可再不能自己来这小厨房蒸煮东西,后宫人多眼杂,宫里的老弱姑子嘴上又不检点,免得传到了外头,让其他人耻笑了去。” “我是看天色尚早,庭中无人才自己独自过来的,那些姑子惫懒,想必是不会起的早,蓉儿,你不要这么担心。” 清晨的宫殿格外寂静,容儿提着食盒走出广灵宫,两个晨起扫雪的姑子瞧见了,便在背后议论纷纷。 围墙间隔的皇城宫内,冰雪覆盖的路上,蓉儿步履蹒跚,时刻的注意着脚下,担心摔倒,更担心摔了手中的食盒。 东寒宫中,吕尚子披着棉衣打开了宫门,见到等候在一旁的蓉儿,便迎了上去。 “蓉儿姑娘,好早。” “哪里早了?只是你们惫懒罢了。” “姑娘说的是。”刚起的尚子一脸憨笑,问道:“不知姑娘一早来所为何事?” “我熬了些川贝雪梨羹,听说太子殿下的风寒退了,便拿过来一些,风寒刚退,吃这个润肺生津,再合适不过了。” 尚子接过她手中的食盒,连声道谢:“蓉儿姑娘有心了,天寒,要不要进宫来坐坐?” “不了,我得回去了,记住,殿下一醒便要将这川贝雪梨羹给他服下,晨起喝这个是最养人的。”说罢,她便转身离去。 吕尚子抱着食盒,看着她的背影,喊道:“蓉儿姑娘路上小心。” 冷寂的皇城,白雪覆盖,一抹金色的阳光缓缓洒了下来。城钟敲响,幽远沉闷,各宫的人都开始了晨起的忙碌。 越太子对镜梳完妆,尚子便将食盒里煮好的川贝雪梨羹端了出来。 “殿下,快喝了这碗川贝雪梨羹。” 越看着他送来的食物,不禁怔了一下,问道:“一大早的,这羹哪里来的?” “这是今儿早上广灵宫的蓉儿姑娘送过来的,她说,殿下风寒刚好,喝这个可以润嗓润肺,她还说这川贝雪梨羹要晨起后再喝是最有效果的,所以殿下刚起奴才就给端过来了。” 接过尚子举着的碗,看着碗中的食物,轻嗅着食物的淡香,越连忙问道:“蓉儿可有说这川贝雪梨羹是谁做的?” “蓉儿姑娘说是她自己做的。”看着殿下微怔的表情,尚子心中不解,便问道:“殿下,有何不妥吗?” 这羹汤的色香像极了从前,越的脑海里回响着昨日湖心亭中水寒所说的话,便用勺子舀起羹汤,放入口中,果然,还是一样的香滑软糯,甜而不腻,一如从前。 熟悉的味道勾起了越的回忆,他细细的品位着口中的甘甜,目光柔和。 朝阳照耀着空庭,池中寒水冒着丝丝的白气,楚服孤身立在雪地里,凝视着墙角那一树梅花,秋藤走了过来,将斗篷披在了她的肩上。 “王后娘娘,天冷,您进屋去吧!” 系好披风的带子,楚服缓声道:“燕国的寒冬总是格外的漫长,却也总有时光流逝,冬去春来的那一刻,如今看着这逐渐掉落的冷梅,倒觉得有些不舍。” “娘娘多思了,只是刚过了除夕而已,上元节尚未到来,怎么就冬去春来了呢?”秋藤宽慰道。 “是吗?”楚服回过头问道,茫然微怔的表情,让人怜惜,喃喃道:“近来度日如年,我原以为时光飞逝了好久,未曾想到却只是刚过除夕么?” “是的,娘娘,咱们大燕寒冬漫长,又总是冰雪覆盖,所以娘娘感觉时间过得慢一些。” 听罢,楚服低头看着满地的落梅,良久不语。觉察到主子神情中的落寞,秋藤顺着她的目光,看着地上的残梅,思忖片刻,便说道:“听说问梅苑中的梅花花期较长,到现在还开的正艳,娘娘酷爱梅花,今日日光正好,干脆去问梅苑走走。” “问梅苑?”楚服喃喃的念着。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梅园偶遇 『书云阁www.92215.net 』,。 越身着青衣白衫走出庭院,身后吕尚子拿着斗篷追了上来。 “殿下风寒刚退,身子还未好全,可不能再冻着了。” 系好斗篷上的带子,尚子退后几步,上下打量着穿着斗篷的越太子,道:“殿下身上的贵气与生俱来,如今,再穿上这貂裘的斗篷,愈发显得尊贵俊美了。” 听罢,穿好斗篷的越,看也没看尚子一眼,便继续向外走去。 “殿下,你去哪,等等我啊!”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尚子疾步欲追,却因雪滑摔了一跤。这时,听到吃痛声的越停住了脚步,他转过头看着趴在雪地里的尚子,狭长的眼眸中毫无波动,只是在周身貂裘的簇拥下显得贵气太盛,眉宇间自然而然多了一分威严,缓缓道:“尚子,你若是再敢胡诌的话,我便赶你出去。” 趴在雪地里的吕尚子看见越眼中的淡漠,一时间心便慌了,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跪在地上,便慌忙开口道:“尚子知错了,殿下您不要赶尚子出去。” “既然知错,那你便说说,你错在哪?” 尚子抬眼看了看越,便低头说道:“奴才明知殿下素来厌恶自己的倾城之貌,更是不喜旁人的夸赞,却还是多次赞扬殿下美貌,才惹得殿下生气·········” “明知顾犯,实属可恶。” “殿下,奴才知错了,您就饶了奴才这一回吧。” 看着跪在雪地里的吕尚子,越心里不忍,缓缓道:“尚子,雪地极凉,你且起来吧!” 听到这一话,吕尚子犹如得到了宽恕,慌忙起身,连身上的残雪都忘记了拍,便跑到越的跟前,二人一起向前走去。 “快把身上沾着的雪拍干净,若是化成水打湿了衣裳就不好了。” “是,多谢殿下。”尚子边胡乱的拍打着身上的雪,边问道:“殿下,您这是要去哪?” “去问梅苑,看看梅花。” 问梅苑中,梅花林子里赤梅成片,沾着白雪。凝结成的晶莹水珠,包裹住枝头尚未绽放的花苞,在阳光下越发显得晶莹剔透。地上掉落了的成片花瓣,夹杂着雪里,依然倾吐着阵阵幽香。 苑中,一片冷寂,偶尔有过来观梅的妃子和宫人发出一两声聒噪。偶尔寒风吹过,带落些许花瓣安静落下。梅香氤氲,在这清冷的庭院中,越独坐凉亭,素手执笔,沾染着红墨,在平铺的纸张上轻轻点点,描画着朵朵红梅。 执笔之人神情专注,眉宇之间尽是柔情,他眼望凌寒而开的梅花,将冷梅那清冷孤绝之气韵倾注于笔下,笔尖的挥点间,一幅幽艳冷绝的冬日寒梅图,跃然纸上。冷寂的庭院里,一个眉目清秀,娇俏灵动的女子站在凉亭之外,看着庭中作画之人。 画尚未结束,吕尚子便凑了过来,看着画卷,不禁赞叹道:“殿下的画工真好,画的梅花栩栩如生。” 越抬起头,看着面前梅花林,密麻重叠的梅花树,因花期不齐,有的花瓣已经掉落,有的花开正艳,有的还只是尚待绽放的花苞,随看上去鲜红的一片,但是,时不时有花瓣徐徐飘落。 “冬去春来,原本是到了百花开放的季节,可是,这满园凌寒而开的红梅熬过了冬日的寒冷,却在暖春到来之际悄然凋零,是何等的清高绝傲?” “殿下又犯痴了,上元节尚且未过,哪能就到了春日了呢?既然殿下喜欢梅花,那就趁着问梅苑中的梅花还尚开放之际好好观赏一番吧。”尚子宽慰道。 “在过个十天半月,这满庭的梅花都将凋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独立园中,该是何等的寂寥伤感,如此看来,如今这满园还未凋落的艳梅,不过是在倾吐最后的幽香罢了。”越收回目光,低头凝视着还未完成的画卷,沉声道:“与其此番观赏徒增日后的伤感,倒不如一开始便不去偏爱那清冷高洁之物,如此,两不相欠,甚好。” “殿下此言差矣。” 一个轻柔的声音传来,正在庭中议论着的那两人转过头,看着静立在身后说话的女子,那女子也同样看着他们,眼珠澄静,目光柔和。她缓步走入亭中,缓声道: “梅花虽谢了,但是这梅花树还在,经过花魂的滋养,到今年冬季的时候,又是满树的枝头灿然,满庭的幽香缭绕,若是如此,暂时的花枝分别又算的了什么呢?再者,四季轮回,花开花谢,乃是自然的定数,因此伤春悲秋者,实为痴人也,倒不如以平常心待之,将一切都看淡些,趁着花苞犹在,肆意的观赏一番,待到花谢之时也大可不必留恋,如此才是不负冷梅的清高孤绝。” 女子声音轻柔寡淡,但却语气不紧不慢,字字清晰有理,她侧身立于亭中,任周围的红梅花瓣悠然掉落在身旁,只抬眼看着满庭的梅花,眉宇平和疏淡,不含任何悲喜,一如梅花的清高孤绝,遗世独立。 越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便问道:“所言有理,不知姑娘是何人?” 听罢,那女子上前一步,恭敬的朝越太子行礼,缓声道:“见过太子殿下,奴婢董萼,乃问梅苑侍弄梅花的宫女。” “董萼。”越缓缓的念着这个名字,示意她起身时才轻嗅到她周身沾染的梅花幽香,问道:“你未曾见过我,又怎知我为太子?” 董萼莞尔一笑,道:“问梅苑向来安静冷寂,今日竟然看到有人来院内庭中为红梅作画,心中好奇,便靠近观察了许久,方才听见殿下与身旁宫人的对话,这才知晓您的身份。” “姑娘长期待在这问梅苑,导致身染梅香,想必定是对这清高孤绝的冷梅有了一定的了解了罢,今日我在园中画梅,却总也抓不住冷梅的气韵,还望姑娘指教。” “奴婢不懂画工,恐怕不能指教殿下了。”声音清幽寡淡,表情端庄大方,董萼看着面前的太子,拜了一拜,缓声道:“时候不早了,想必苑内南墙的雪已化,奴婢该去照料那些梅花去了,殿下请自便。”说罢,董萼笑意嫣然,遂转身离去。 “姑娘留步。” 走到亭外的董萼听见喊声,便停下脚步。清淡疏离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红梅花瓣缓缓在她身后掉落。她转过身,看着身后予以挽留的太子越,嘴边笑意更甚,道:“落花虽无情,但是这鲜红芬芳之物零落到泥土中,化作了春泥,滋养着花树,未尝不是一件美事,殿下,乃痴人是也。” 看着越脸上茫然微怔的表情,董萼笑意清浅,独自转身离去,没入梅花林。 “唇边清浅笑,匆匆入梅林。” 越伫立在庭中,看着淹没女子身影的梅花林,痴痴的追寻着那一抹倩影。那梅花沾着白雪,傲立枝头,倾吐着幽香,阳光下,梅影印在雪地里,隐隐绰绰,别有一番风骨。丛林雪地中,只见有纤足在缓缓的挪动,隐绰的红梅枝丫中只见佳人模糊朦胧的脸庞,一面观梅,一面缓步慢行,待到佳人走出这梅花外,转身之间,见过佳人绝美的容颜,才知那缓步赏梅之佳人竟是楚服。 她立在林外的梅花树下,看着幽幽红梅,神色沉郁,抬袖拂去树梢枝头的雪。那白色镶金的斗篷还是那么的耀眼,衬得她愈发的高贵清美,一举一动皆倾城。 越痴痴的看着,一如当年懵懂无知时的迷恋,手中的画笔猛然掉落到平摊的画卷上,沾染了一片红色的墨。 楚服转过身,正好迎上了越的目光,隔着距离,两人在这梅香氤氲的苑中远远的对视。顷刻之间,楚服垂下眼睑,转身又步入了梅花林中。 匆匆一面,回首之间,虽然只是一瞬,但是却足以让越流连许久。 “殿下您醒醒啊!”看着此刻犯痴的越,吕尚子着急的将他摇醒。 良久,回过神的越看了看身边惊慌的尚子,又抬起眸子紧凝着那片淹没伊人身影的梅花林,喃喃念道:“幽梅掩倩影,寻而不得伤。” “不好了。”尚子看着案桌上未成的冬日寒梅图,惊呼道:“殿下刚才犯痴,手中之笔掉落了却也不知,如今倒好,一幅栩栩如生的画被沾染了。”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两处闲愁 『书云阁www.92215.net 』,。 越缓缓的垂下眼睛,看着画卷上掉落的画笔,看着笔下掉落的一滩红墨,心中不禁隐隐作痛起来。 东寒宫内,越将残画作完,又执笔在上面提了一行字。此时,班念烈走了进来,示意候在一旁的宫人不做声,便缓步靠近正在作画的越,看着他笔下提出的几个字,悠然念道:“情之一字,讳莫是相思。” 越放下笔,抬起头看着他,行礼拜道:“班夫子。” 班念烈拿起案桌上的画卷,仔细的端详着,缓声道:“梅花虽好,但性子太过清傲薄凉,越儿贵为大燕国太子,为何要画这阴寒的花物?” “冬日将去,原本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可是梅花偏偏在此时调零,越儿心中不忍,便将尚未凋零的红梅画了下来,以慰花魂凌寒之苦。” “笔法细腻,画出来的梅花也是这般的栩栩如生。”说罢,班念烈将手中的画放下,抬眼看着越,道:“肯为花期不久的落梅作画,可见越儿是个惜花之人,但你贵为大燕的太子,理应拥有储君的豪气干云,心怀天下万物,看淡世事沉浮而波澜不惊,如此,为花开花谢而伤感,执着一个情字,实属不该。” “夫子教训的是,可是,优柔多思乃越儿的本性,一草一木的更替轮回,都会牵动越儿的敏感的情思,越儿控制不住。” “越是控制不住,就越是要忍住,切莫不可因为心中的杂念而让朝中之人觉得你阴柔寡断,质疑你的身为太子的气度。” “朝野之上,本就身不由己时多,逍遥自在时少,身在繁华中的越儿只是想拥有自己的本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然而如此微薄的愿望,却是最难圆满,我本无心朝政,只是为了太子的身份才活的这般小心翼翼,如今,连本心也要失去了吗?”越喃声道。 看着面前惶恐茫然的太子,他的面庞与其母黛妃一般无异,或许是深居高位的寒冷,或许是因为久居深宫的孤寂,这个正值大好年华的少年眉宇之间竟然饱含着阴郁。当年,是他将宝黛选入燕王宫中,导致她远离自己的国土,年纪轻轻便不受燕国的苦寒而死,如今,她留下的孩子,他会尽力护他安生。 想到此处,班念烈沉声道:“江山折腰,功名误人,这道理误人不知,可惜贪一世英名,追权贵烟云,从来都是男儿的宿命,你贵为太子,更是如此,身在帝王之家,享受荣华富贵的同时,也要承受居高位的寒冷,过身不由己的生活,越儿,你尚且年轻,日后会有更多离别变迁,物是人非的伤感,你经历的多了,便会习惯,等有一日,你面对世间所有的变数而波澜不惊之时,那便是你长成之日。” 听罢,越思忖片刻,方觉的有礼,便端起送过来的茶水,奉到班念烈的面前,缓声道:“越儿多谢夫子提点。” 班念烈接过茶,喝了两口,遂又问道:“冬日寒梅图上,你所题的字都是围绕着一个情,怎么,越儿是对谁动情了吗?” 这个问题让越愣了好久,等到回过神来,便很快的低垂眼眸,掩盖住眼底的慌乱,默立一旁而不做声。 看着突然沉默的越,他放下茶杯,笑道:“看来还真有,你且说来听听,是哪家女子,待我回禀你父王让大王给你赐婚,可好?” “不可。”越太子沉声制止,意识到自己情绪的波动后,便连忙缓解道:“越儿只是随手一写,并未对女子动情,夫子多心了。” “如此,甚好。” 原以为他会在动情之事上不依不饶,谁知被婉拒的班念烈却开口叫好,越不解的问道:“何事为好?” “知道越儿尚未对女子动情,我这个做夫子可放心了,你贵为太子,又尚且年轻,应当以读书习武为重,及早的儿女情长之事只会分了你的心,待你长成之时,便会有无数的女子陪伴在你的身边,此时切莫急于动情。” 越听而不答,默念着自己的心事。 班念烈站起身,道:“天色已晚,我该回去了,你好好的思量我所说的话吧。” 夜里,殿内烛光微闪,印在地上一个抹清淡的影子,楚服静立窗前,听着外面寒风呼啸的声音。此刻,她的脑海里回想着今日问梅苑中之事,在那转身之间,她迎上了他的目光,却不知他究竟在那里站了多久,更不知他是何时隔着层层梅花将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但是,那匆匆一面,隔着遥远的距离,她还是清晰的看见了他眼中的怨念,那么隐忍,又是那么的深刻,让她心悸惶恐。 秋藤缓步走了过来,看着日渐神伤的楚服,低声劝道:“娘娘,天色已晚,您早些歇息吧!” 庭外夜色茫茫,一片沉寂之声,轩窗之上,微微的烛火映衬着墙角梅花的影子,隐隐绰绰。秋藤扶着楚服缓步走进内阁。 夜无眠,越侧卧床榻。看着殿内随风飘扬的白色帷帐,今日,问梅苑中她静立在梅花树下的身影,在这夜半时刻尤为清晰,那一闪而过的脸,在没入梅林之后,依然让他寻找了好久。心中甚是烦乱不堪,便推枕起身,单披薄衣青衫下入殿中。 吕尚子闻声赶了过来,见太子这般模样,急忙那拿来斗篷给他围上。 “这大半夜的,殿下还起身作何?当心着凉。” “尚子,那幅画呢?”越急声问道。 “殿下画的画非常多,不知说的是哪一幅?” “那幅,除夕夜我在皇城郊外所画的那幅。” 尚子将那幅画卷递到了越的手中,他一接过,便慌忙的打开,露出画中人绝美的面庞时,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紧紧的凝视着。 在一旁的尚子看着殿下此刻犯痴的模样,阻止不得,只好哀声叹气。 翌日清晨。皇城宫墙,青石板上,越白衣轻裘,侧身上马,嗒嗒的马蹄,清脆的银铃在通往城门的路上响起。等一人一马闪出大开的城门,吕尚子疾步追了出来。 “太子殿下,中元节将至,您这是要去哪啊?” 身后传来脚步声和尚子的喊声,越没有回头,策马一路向前方奔去,身后是高大幽深的宫墙,身边是冰雪覆盖的广袤大地,没有的王宫的压抑,此刻,越俊美的脸上神采飞扬。 中元节那夜,大燕国的街道热闹非凡,大街小巷都挂满了彩色的花灯,市内烟火缭绕,灯火阑珊,寻常百姓摩肩接踵,出街赏玩。易水河面,飘着烛灯,随着流水满载着人们的心愿慢慢悠悠的飘向远方,河畔伫立着的百姓,虔诚的祈祷。城郊的原野上,无数展孔明灯闪着微弱的光,缓缓的升向夜空········ 燕王宫中,张灯结彩,青烟缭绕,歌舞升平,让向来冷寂清幽的宫殿多出了和乐之气。 大殿上,歌舞已开始许久,燕王透过缭绕的青烟,看着满堂的皇亲臣子,皆来的齐全,独独不见太子越,遂开口问道:“太子为何没来?” 问罢,众宾客皆留意到此事,纷纷将目光移向太子越的奴才身上,吕尚子心里发慌,便上前跪在了地上。 “大王饶命。” “尚子,你先不必惶恐,且回大王的话,太子今日为何没有出席?” 侧旁的王后楚服宽慰道,尚子抬头看了她一眼,便迅速的瞥过,看向燕王,拜了拜回答:“太子殿下········昨日独自出宫去了。” “出宫?太子所为何事出宫啊?”燕王问道。 寻常不过的话语,因为是王,所以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让吕尚子心中一颤,良久,他才回答:“这个·······殿下尚未交代,奴才不知。” “中元节将至太子执意出宫,你就算挽留不得也应该来向寡人汇报,如今导致太子缺席,你这个奴才怎么当的?” “大王饶命。” “大王,不必担心。”班念烈起身朝燕王拜了一拜,说道:“燕太子今年十六,虽然年轻,但毕竟去体察过民情,见过大燕国各地的民风民俗,今日乃中元节,民间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殿下此时出宫,想必定是去凑民间之乐去了,如此一来,享乐的同时又可体察民情,增长见识,岂不甚好?大王,且可放心。”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中元佳节 『书云阁www.92215.net 】 班念烈起身,来到堂中,仔细看着那幅画,心中不禁大喜,遂朝燕王拜了两拜,道:“大王,太子殿下所作乃咱大燕北方都城,丰都。” “快拿近些,给寡人瞧瞧。”两个宫人拖着画卷缓缓的走向燕王,靠的越近,画卷之中的房屋楼阁,亭台水榭便看的愈清晰,老人和小孩也愈是逼真。 “这是丰都,大燕的丰都。”燕王用手抚摸着这丰都城的和乐风光,不禁连连叫好。 “父王,丰都乃燕国最北之地,近日已来屡遭大雪的侵袭,导致朝廷上下忧心不已,恰逢过节,越儿担心当地百姓的境况,便前去查看,但是越儿赶到丰都之时,便见到城门红灯高挂,士兵将士各司其职,城内一片红光笼罩,心中疑惑,便进城一探究竟,谁知,城中的大街小巷皆张灯结彩,华灯如昼,万人空巷,河边烛光闪烁,节日气氛浓厚,一派祥和安乐之景,丝毫没有受到风雪的影响。” “丰都城果然这般繁荣和乐吗?”班念烈问道。 “千真万确,实为越儿亲眼所见,当地人热情好客,便留越儿在此地住宿,谈话交流间,这才得知近年因积雪的累积,保留了土地的养分,随着天气的逐渐和暖,积雪逐渐融化,一层层的滋润着土地,冻死害虫,才使得庄稼长势优良,作物收成颇好,前年的收成便可供应来年,外加赋税的减免和北方百姓所特有的粗犷与刚毅,就算冰天雪地,不出门也可活得滋润,自得其乐。” “既然越儿亲自去体察民情,了解了当地百姓的生活状态,又为何将此作于画上?” 越朝向他发问的班念烈拜了拜,又转过身看着燕王,缓声道:“越儿听闻父王整日为丰都城连降大雪之事烦忧,如今见到如此祥和安乐的丰都便想将此如实地画下来,献于父王,细看那画上隐隐闪烁的红光,便是这佳节到来之际城中百姓所燃起的灯火,如实的呈现在父王的面前。” 他后退几步,恭敬的向燕王行礼,低声道:“见到丰都如此的繁华安乐,父王大可不必忧心了。” “越儿,快起身。”燕王急切的命令道,班念烈走上前,将跪着的越扶起来。 “太子虽尚且年幼,却能体察民情,为大王分忧,此乃大燕国子民的福气啊!”大将军楚珂起身说道,众人听罢,接连称赞,钦佩太子的德行。 “丰都之事寡人与众大臣朝议多次都未得结果,此礼物对于寡人来说实为重要,越儿不愧是寡人亲立的太子,只是日后出宫要有人跟随,切莫一人独行。” “父王教训的是,越儿谨记。” 话语从容,举止的体,优雅矜贵,楚服暗自垂下眼睛。将手中的画卷交给宫人,气氛恢复正常,满堂的宾客继续饮酒相谈。越却迟迟的不肯落座,他抬气眼睛,看着静坐侧旁,眉眼低垂的楚服,开口道:“王后娘娘,高越也有画卷想赠与于您。” “哦?”燕王笑道:“快呈上来,先给寡人瞧瞧。” 楚服神色微怔。一位宫人捧着画卷进入大殿,越抬手接过,缓步走到燕王的面前,将手中画卷徐徐拉开,露出的画中之人宛若仙子,栩栩如生。 “越太子画技高超,上一幅丰都城景气势恢宏细致入微。这一幅·········”班念烈看着画中人,顿了片刻,方道:“画中之人乃王后娘娘,逼真写实,神态气韵皆拿捏的很准,宛若真人。” 燕王看着画卷,又看向楚服,道:“果真画的一丝都没差,越儿有心了,且拿去送给王后吧!” 将画卷卷起,捧在手里,越缓步走向楚服,俯身双手将画奉于额前,道:“请王后娘娘收下。” 看着面前的越,楚服压抑着内心的起伏,起身接过越双手捧着的画,并将他扶起,点头还礼,语笑嫣然道:“多谢太子殿下。” 看着她轻微垂下的眉目,越的眼眸闪过一抹哀伤,随着她俯身坐下的身影,猛然转身,神色如常的缓步离去。歌舞作罢,演舞的宫人纷纷退下,徒留满堂的寂然。珍妃起身,朝大王摆了两拜,道:“宫中舞曲虽然优美,但看多了倒也觉得乏味,今日佳节大王又兴致尚好,没了歌舞可不行,听说太子琴艺极佳,不知可否为我们弹奏一曲?” 众人的目光齐落在越的身上,燕王道:“越儿可愿弹琴为众人助兴?” “为满堂宾客弹奏此乃荣幸,越儿愿意。” 两个宫人将古琴抬进殿上,摆于堂侧,越起身落座于古琴前,抬手波动琴弦,发出清脆的乐声。 “果然是一把好琴。”珍妃道。 试过琴声之后,越便开始弹奏,素手在琴身游走,纤指的轻拢慢挑间,乐声美妙动人,宛如天籁之音,让人沉醉。 听着这优美的乐声,珍妃看向燕王道:“大王,太子的琴技极好,若没舞蹈应和乞不辜负了?” 听罢,燕王看向静坐一旁的水寒,道:“寒妃舞跳的甚好,就来和太子这犹如天籁的琴音吧!” “诺。” 琴音空灵,婉转连绵,如鸣佩环,楚服看着端坐于殿前弹琴的越,他眉目低垂,沉浸在悠扬的乐声之中,神色如常,端庄矜贵,心不禁骤然一疼。这张年轻的面孔,她迷恋过也抗拒过,却从来没有一个正经的理由将目光移向他,如今·······如今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将目光久落到他的身上,并且一如这般的毫无顾忌。 换好衣服的水寒缓步走了出来,目光落在越绝美的侧脸上,暗自铭记,便来到殿中,随着这悠扬婉转的乐声起舞。步伐曼妙,身姿轻柔优美,在转身回旋之间,舞衣上的流苏自然摆动,惊艳无比。 佳舞助兴,众人欢声笑语,琴音绵延,传出殿外,夜下,燕王宫红烛闪烁,青烟袅袅,难得的热闹和乐之景。 “听说民间过这中元节都要在郊外放孔明灯。” “据说孔明灯可许愿,灯带着人的愿望冉冉上升此乃吉兆也。” 众人站在殿前,看着庭中宫人手中拿着的孔明灯,随着燕王的一声令下,闪着微光的孔明灯缓缓的升向夜空,照亮了漆黑的夜幕。宫女嫔妃们抬头仰望着,喜笑连连。 一阵欢声笑语中,越扭过头,隔着距离看着人群中的楚服,她依偎在燕王的身边,正仰头看着夜空中的孔明灯,与君窃窃私语,唇边笑意清浅。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夜下愁绪 『书云阁www.92215.net 】越透过氤氲的光看着笑靥如花的水寒,低声道:“水寒,我来拖着,你且许愿吧!” 听罢,水寒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心中默念着那四个字,越看着她虔诚的样子,不禁觉的好笑。 “许好了。”水寒睁开眼睛,托住自己的孔明灯,道:“我数三个数,我们一起放吧,一,二,三。” 两人逐渐松了拖着灯骨的手指,那孔明灯摆脱了束缚,缓缓的飘向夜空。他们站在地面,抬头看着在夜空中闪烁的那一抹光亮,直到看不见为止。 水寒低下头,看着越,低声说道:“多谢太子殿下。” “为何谢我?” “殿下深夜帮我做孔明灯,所以感谢。” “灯是你做的,我可没帮什么忙,只是陪伴了你而已。” “此时的陪伴,便已是求之不得。”水寒低声说道。 越将地上闲置的灯笼提起来,没有留意到她脸颊的绯红,便道:“天色已晚,我送你回宫去吧!” 明月照着冷寂的燕王宫,夜色微凉,两人并肩走在香径小路上,这情景像极了当年。那年,刚入宫的小水寒对燕王宫尚未熟悉,好奇的心的驱使让她在宫内的各个角落胡乱的穿梭,无奈夜幕降临,不记路的小水寒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回去的路,那时,年幼胆怯的她只能躲在花丛里面哭,哭了好久,奈何只是一个卑微的婢女,没有一个前来寻她。午夜时分,终于有人来寻到了她,那人便是同样年幼的越。面对此时恐惧无助的小水寒,他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第一句好便是:我就知道只有我能找到你,别哭了,我带你回家。 那时,泪眼朦胧的小水寒看着身边的越,就宛如看到了救星一样,眼中闪着信任的光芒。那夜,也是冷寂的燕王宫,也是在深夜,他带着她走在回去的路上,一如此刻这般,只是,那时,在那冷寂无边的夜色下,他们前后相跟,一路上双手紧握;那时的小越儿虽然年幼,但却手心却异常微暖········· 想到此处,水寒不禁侧过脸,凝视着身边已长大的少年,他容貌俊美,气质高贵,品性温和,与小时候无异,一切似乎什么都没有变,但却也回不到从前。 “前面就是你的寝宫了,我不便过去,就送你到这里。”越将手中的灯笼递给她,看着她微怔的表情,低声道:“天色已晚,早些歇息。”遂独自转身离去。 水寒看着他的背影,大声唤道:“太子殿下。” 越转过身,看着静立在身后欲说还休的水寒,露出一抹笑,道:“对了,今日殿上你所跳的舞,甚美。” 等到那熟悉的背影消失,水寒方才喃喃道:“殿下难道不想知道水寒今夜许的何愿么?” 宫门前,水寒呼出一口气,暗自调整,随后抬手轻敲宫门,响了几声,便听到门后一个老姑子骂咧抱怨的声音。 门开了,那瑟缩在门后的姑子见到是水寒便赶忙行礼道:“原来是寒妃娘娘。” “天寒物冻,你也不必整夜守在门口,早些回房去睡吧!”走进宫内,水寒低声说道。 “多谢娘娘。”姑子将宫门插上,睡意渐醒,看着已深的夜色,又看看深夜独自回宫的主子,不禁在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道:“听说宴会早已结束,现下已经三更天了,娘娘为何此时才回宫?” 听出她话语里的叽讽与轻蔑,水寒没有回头,依旧缓步朝正殿走去。谁知那老姑子却不依不饶,冲过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娘娘深夜回宫这是去哪了呀?可否告知老奴?” “放肆。”闻声赶过来的蓉儿护住水寒,大声的呵斥道。 那姑子被吓的浑身一颤,随后又看着怒不可遏的蓉儿,赔笑道:“老奴只是随便问两句,蓉儿姑娘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吓住老奴是小,可气坏了姑娘可是大啊!” “寒妃娘娘回宫不去烧些热水来供娘娘洗漱,反倒杵在这里问东问西,不要忘了,你只是个老弱的奴才,别宫不肯收,娘娘心善才把你们留下,现在反倒逼问起主子的行踪了。” 被蓉儿这么一训,那姑子脸上挂不住,便自讨没趣的离开了。 “娘娘别理那些个惫懒人物,来,我扶您进去。”蓉儿扶着水寒走进了殿内,又打来热水,伺候她洗漱。直到洗漱完毕,水寒侧卧床榻,却迟迟不肯入睡。 中和宫中,明月照耀着清冷的空庭,雪地上形成斑驳的梅影。楚服侧立窗前,借着颤动的烛光看着墙上悬挂的画。画工精湛,线条流畅,生动传神,画中人与她无异,看来作画之人定是费了许多的心思,想到此,不禁暗自神伤起来。 秋藤看着满庭的冷寂,遂关了窗子,来到她身边,低声劝道:“娘娘,三更已过,早些歇息吧!” “这幅画,他终究还是以这种方式赠与了我。” 秋藤看着那幅画,哀叹道:“除夕那夜本就是要送给娘娘的,只是被娘娘拒绝了,如今倒好,太子殿下将此当做中元节之礼当堂再相送,娘娘也可心安理得的收,即成全了太子殿下的心意,也了却了娘娘的思念之情。” “思念?我何来思念之情?”楚服低声问道。 “娘娘莫怪奴婢多嘴,只是有些事情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奴婢看的出来,虽然娘娘曾经抚养过越太子,有感情也实属正常,但奴婢知道,娘娘对越太子的感情并不完全是母子之情,如若不然,那日在问梅苑中偶遇之后,娘娘也不会愕然回宫,独自静坐暗自神伤半日了。”秋藤扶着楚服缓步来到梳妆台前,帮她拆下发簪,继续道:“其实娘娘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只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看着铜镜中的绝美容颜,散开的青丝披落到肩上,香炉内青烟缭绕,楚服落寞的声音回响在殿内:“青丝渐改,红颜尽消,不自欺欺人,又该如何?” 带着惆怅之心侧卧床榻,看着被月光照耀的画卷,那画中人是另一个她,只是画中的楚服笑得嫣然美好,艳冠群芳,不似现实中的她,满面愁容。良久,她才恹恹睡去,谁知,他却无端入梦来,那时,她们还是母子,初长成的越儿,面庞稚嫩青涩,深藏于梅花林中,听到她的轻唤,便寻声踏着冰雪缓步出了梅林,那个时候,年轻的越,意气风发,姿态翩然,俊美异常,身后灿然开放的冷梅沦为了他的背景,看着缓步走过来的越,她心头不禁一颤·········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阳春三月 『书云阁www.92215.net 』,。 楚服猛然惊醒,看见这熟悉清冷的宫殿不禁暗自松了口气,起伏的心潮还未平静,便强撑着冒着冷汗的身子坐了起来。夜色寂静,她侧卧床榻看着轩窗上斑驳的梅影,直至天明。 中元已过,燕国的大地逐渐和暖了起来。郊外的白雪已经开始融化,陌上的梅花逐渐凋落,鲜红的花瓣铺了一地。 燕王宫中,冷寂依旧,融化的雪水顺着屋檐滴落,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路上的积雪渐化,露出了青砖。宫人们排列整齐行走于宫墙之中,赶着去自己宫中复命。 自那日惊醒之后,楚服便觉身子不适,胸口纠结郁闷,原以为是体虚春乏,可连喝了几日补药也不曾见效,只好作罢,整日躺于床榻,逐渐泛发生机的宫中,也不曾见到她的身影。 阳光和暖,高越一大早就起身来到了问梅苑,苑内冷梅幽香依旧,那盘区的枝干上依旧残留有冰雪,只是枝头的梅花已经所剩无几。他俯身低头看着零落在残雪之中的花瓣,不禁连连叹息。 一个女子站在了他的面前,听到了嗤嗤的笑声,越抬起头,看着那女子娇俏灵动的脸,在脑海中想了良久,方叫道:“董萼姑娘。” 听到他的唤声,看着他茫然惆怅的脸,董萼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道:“太子殿下又过来叹惋花开花谢了么?” “董萼姑娘说笑了,花开花谢乃自然的定数,轮不到我来叹惋。只是········”起身的越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残花,缓声道:“这道理我虽然知晓,但此时看到冷梅零落成泥还是不抑制不住心中的惋惜之情。” “初见时,只觉得殿下眉目如画,细眼薄唇,便暗自揣测这定是位薄情之人,万万没想到,你竟然还会为这零落的梅花叹惋,看来,你只是薄情面相,深情人罢了。” “姑娘说笑了。”越看着面前调笑自己的明媚女子,低声问道:“看见向来清高冷傲的梅花如今零落与泥土之中,董萼姑娘难道就没有半分惋惜之情吗?” 董萼笑意更甚,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道:“苑内有一树梅花尚未谢完,今晨我清理园子时看到枝头有一株开的正艳,走,你跟我去,我他折来赠与你。” 说罢,便拉着越的长袖往梅林深处跑去。周边冷梅幽香阵阵,面前的女子笑声盈盈。越看着她飘逸的长发,随风浮动的裙摆,就这样被她带了一路。 终于,在墙角尽头一颗花尚未谢完的梅花树下停住,树上花瓣虽然所剩无几,但相比其他秃枝一片,还算剪下,递到越的面前,道:“殿下,这株梅花赠与你。” 看着她手中那株梅花,越沉声道:“这是苑内最后一株完好的冷梅,董萼姑娘,岂能随意剪断?” “我每日看守这问梅苑,自入冬以来,为梅花剪枝,所折摘的梅花无数,这又算的了什么?”董萼笑道,看着越惋惜不解之神情,便靠近一步道:“再者,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的道理殿下应该明白,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又何必如女子这般的柔情呢?” 说罢,董萼将梅花塞到他的手中,便转身跑开了。手中梅枝微凉,梅花幽香,越站在原地,隔着层层的枝丫,看着林中愈离愈远的女子。 回到自己的宫殿,越找来器皿,将那株艳红的梅花插入其中,吕尚子赶了过来,轻嗅着那缕缕梅香,不解的问道:“冬季已过,梅花凋零,殿下这支如此娇艳,是哪里的来的?” “问梅苑。”越在花瓣上洒下些许水,花蕊包裹着晶莹的水珠,更加惹人怜爱,轻嗅着淡香,越低声道:“尚子,快去将香炉撤掉,免得沾染了梅花清幽高洁之气。” “诺,殿下。” 冷清孤寂的殿中,一株被禁锢的红梅默默倾吐着幽香,日以继夜,孤零零的立在角落。 天气逐渐和暖,寒冬留下的冰雪已经化尽。宫中,湖水泛绿,树枝长出新芽,草地也披上一层翠绿,后花园内,百花打着花苞,一些花期早的已经开出了娇艳的花朵。而那株红梅,早已凋谢,独留枯枝。 阳春三月,微风和煦,阳光明媚。郊外遥看是脆青的一片,百姓脱下棉衣,带着稚子在广袤的草地自由玩耍,田间由雪化成的水,清亮无比,映衬着大燕湛蓝的天。阡陌上,野花盛放,杨柳轻拂,行人扛着农具来来往往,奔往自家的田地,劳作的人们,看见熟人便抬起头热情招呼,与其畅谈良久。 燕王宫中,妃子褪去了红裙绿袄,换上紫衣白衫,闷了一冬的人都趁着初春之际行走于宫闱,赏花散心,扑蝶怡情。 “冬日看梅花,春日看杏花,这话果然不假,大王,您看这后花园中的杏花开的多好啊!”珍妃抬袖抚着枝头垂下的杏花道。 被众人簇拥着的燕王看着那株杏花,道:“杏花虽好,可结出的果子甚是苦涩,不如桃花,花美果也香甜。” “大王见解独到,既然喜欢桃花,不如我们转去桃花苑吧。”众嫔妃随声附和道。 “不可,你们喜欢的才是最重要的。”燕王道。 珍妃见燕王兴致欠佳,便抬眼扫视众位妃嫔,转念一想,道:“今日春光正好,众妃陪大王赏花,不知王后为何没有到来?” “对啊,经珍妃这么一说,倒当真觉得好久不见王后了。” “自从中元节宴会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好生奇怪。” 众嫔妃纷纷议论,燕王看着满园的春色,唤来身边的宫人夏禹,道:“春色正好,你去请王后娘娘一同来后花园观赏吧!” “回大王,今晨奴才见到王后娘娘往城楼那边去了。”夏禹低声道。 “城楼。”燕王喃喃的念着这两个字,沉思了片刻,缓声道:“她向来喜欢城外之景,如今春光已至,想必皇城郊外定是陌上花开,桃红柳绿,她也定是登楼观景去了,夏禹,城楼风凉,你让王后到后花园中来观春景,然后,再去把越太子请过来赏花。” “诺。” 城门楼上,楚服身着薄纱披风静立于高台,眺望着满城春色。阳春三月间,日光甚是明媚。桃杏交织成一片片绯红的云,路边翠绿的柳枝随清风微扬,童子骑着黄牛在河边悠闲漫步,壮年的男子低头在田间辛苦劳作,农妇担着饭食行走于阡陌之上·······一派和乐安详之景,不禁勾起了她那敏感的愁绪,这样平凡质朴的生活,正是当年她所期盼的,如今,一切也都不能够了。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听见她念出的词句,秋藤心知是这满城的春色勾起了她的愁绪,便上前低声劝慰道:“娘娘,自打冬日渐去,您身上就一直不好,城楼风凉,我们还是赶紧回宫吧。” 夏禹找了过来,看见静守在一旁的秋藤一脸的无奈,心中便已领会,便低头向楚服叩拜道:“王后娘娘,今日春色甚好,宫中也是桃红柳绿,姹紫嫣红,各嫔妃都在后花园赏花,大王听说您今日在此观景,担心城楼风凉,便差奴才来请娘娘一同前去。” “娘娘,听说后花园的杏花开的正好,不如去看看。”说罢,秋藤在楚服的耳边低声说道:“嫔妃都在,又是大王邀请,娘娘不好不去。” 听到此言,楚服转过身,低头向恭候在一旁的夏禹回礼道:“有劳公公前面带路。” 赶到后花园时,园内却空无一人。 夏禹俯身一拜道:“此时大王和众嫔妃们不知去哪了,奴才过去寻寻,娘娘请在此地稍等片刻。” 送走夏禹后,楚服起身,这才留意到满园的春意盎然,幽香阵阵,她转过身,看着身后低垂的杏花,抬手轻抚着那粉红的花瓣。 身后众人缓步靠近,痴心赏花的楚服竟毫无觉察,她扬起绝美的脸看着头顶交错纵横的花枝,唇边露出一抹清浅的笑容。静立在旁的秋藤正准备向缓步走来的众人行礼,却被燕王抬手制止,他看着花间的楚服,独自缓步走了过去。 正在赏花的楚服听到细微的脚步声,心头一惊,收敛好笑容,猛然转过身,面对着燕王,俯身行礼。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春夜微寒 『书云阁www.92215.net 】”眼角的余光留意到越紧握的手,楚服低咳一声,抬起头看着燕王道:“大王,楚服累了,想休息。” “好,你且安心歇息,寡人就一直陪在你的身边。”语气低和,唇角带笑,燕王拉上被褥盖在她的身上,又帮她掖好被角,继而转过头看着静候在一旁的太子越,道:“越儿,王后并无大碍,你且先回宫去吧!” “诺,父王。”高越俯身拜别,抬头的瞬间,目光落在了躺在床榻的楚服身上,她双眸微闭,容色疏淡,鬓角疏散的秀发温顺垂落。面对这样弱不禁风满面病容的楚服,他焦虑,他忧心,想守在她的身边,问她心中的疑惑,可是,一切都不能够,只好带着心中的郁结转身颓然离去。 春夜薄凉,花香暗逸,弯月高悬,在地上映衬着斑驳模糊的影子。高越静立在杏花树下,抬袖轻抚着低垂的杏花枝,此刻他的脑海里全是楚服的身影,她的一颦一笑,都挥之不去。手中杏枝微凉,花香扑鼻,无奈这夜下,什么也看不清。 松开手中紧握之物,越转身离去,借着微暗的月色怅然若失的走出后花园,安静的夜下,忽闻附近的宫殿传出一阵争吵之声,声音一粗一细,似乎是哪个宫的宫女与老姑子争吵了起来,言语粗鄙,他心中不解,便闻声寻了过去,香径小路的尽头是一座宫殿,越抬头,接着月光才看清那便是水寒所居住的广灵宫,争吵之声便是从她的宫中传出来的。 “我所说的是事实而已,姑娘又何必跟我生这么大的气,那天一大早姑娘就提着食盒不声不响的出门了,那食盒里装的可是娘娘亲手做的羹汤?哼,有些事情我们心里都清楚,只是不便说罢了。” “大胆!好你个老姑子,素日里好吃懒做干活懒懒散散,我听娘娘的话,念在你年纪大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可没想到你竟这样不识好歹,一张嘴居然胡诌起娘娘的不是来,看我饶不饶你。” 是蓉儿的声音,门外的越反应过来,便赶忙抬袖轻敲宫门,里面的打斗声停止了,但还是听到有人在骂骂咧咧。 门开了,因吵架而脸通红的蓉儿看到是太子越,便露出了笑容,急忙拜道:“太子殿下。” 越将她扶起后便快步走进院内,那正骂咧的老姑子看见是太子马上闭住了嘴,慌张行礼道:“老奴见过太子殿下。” “你们两个这是为何事争吵?”越看着那姑子问道。 “这·········”那姑子心虚不答,额头冒出几颗冷汗。 旁边的蓉儿瞥了那姑子一眼,便低声对越说道:“她胡诌主子的不是,奴婢气不过便和她理论了起来,让殿下见笑了。” 听罢,越看着那姑子心绪的姑子,故意抬高声音道:“刚才路过后花园,闻声便赶了过来,一路上你们争吵的话语我都已经听清楚了,到底还是老姑姑你的不对。“ “老奴哪里不对了,明明是这小蹄子说话气我。”不服气的姑子粗鲁辩驳道。 越悠然一笑,道:“夜下喧哗,其罪一也;背后骂人,其罪二也;造谣主子,徒生事端,其罪三也,若仔细来算,夜下喧哗者并不止你一人,背后骂人也事出有因,这两罪并不应由你一人承担,便就此作罢,不再追究,但燕王宫宫规背后议论主子,造谣生事者,轻则鞭笞二十,重则杖毙,所以,单凭这第三宗罪,就绝不能轻饶你。” 听了这话,那姑子吓得变了脸色,立刻哆嗦着跪在了地上,讨饶道:“太子饶命,老奴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高越见状,赶忙俯下身将姑子扶起来,缓声道:“你既已知错,那我便不会罚你,宫中乃清寒之所,大家相互照应,人情多一份便算一份,今日之事算了,你且去吧。” 得到宽恕的姑子向越道谢后便急匆匆的跑开了。 “殿下,你怎么就这样放过了那老姑子,别看她刚才一副可怜相,平日里可嚣张了。”蓉儿不满的说道。 “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越低声劝慰道,夜下,他看着蓉儿,接着说:“日后,这些人若有大错就直接交给宫里总管处置,省的你置气,你是闺阁女子更不能随便去和那些粗鄙之人争论,知道了吗?” 容儿听罢,方觉得有理,便轻轻点头道:“蓉儿明白了。” 一场小风波过后,空庭恢复了安静,夜色冷寂,越看着广灵宫殿内晃动的烛火,蓉儿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殿下,娘娘还没睡,可愿进殿小坐?” “不了。”越收回目光,看着蓉儿,缓声道:“水寒向来性子温和柔弱,如今身为妃位却还是不会保护自己,蓉儿,万事还是得请你多仔细操心一些。” “蓉儿明白。”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拒于门外 『书云阁www.92215.net 』,。 大殿里,水寒静坐于轩窗前,执笔写下了“鸳鸯”二字,在那微微晃动的烛火下,她看着绢布上那整齐的字迹,不自觉的便想起了从前。那时,年幼的越开始教她写字,在和暖的中和宫大殿内,他们并坐于案前,临摹着书籍的上的字体。那时的越素手执笔,神情专注,在纸上写下了一排排娟秀的小字,百无聊赖的小水寒提笔不书,只是痴痴的看着身边眉目清秀的越,待越写完后,转过身看着她笔下空白的绢布,还未来得及质问她的偷懒,她便突然痴笑着问道:鸳鸯二字怎生书?那时,年幼的越对她温和一笑,提笔蘸墨,便在那紫色的绢布上写下了“鸳鸯”二字。 青梅竹马的默契与生命中最初的心动是一生不可复制的。那张写着鸳鸯二字的绢布,她爱若珍宝,每天都临摹着上面他的字迹,那繁难的笔画,也由一开始的歪歪斜斜,终于到现在写的这般整齐。 大殿的门被推开,蓉儿端着热水走了进来,看见了绢帛上的字,忍不住夸赞道:“娘娘好笔法,这样繁难的字竟写的这样整齐。” 水寒放下手中的笔,问道:“那姑子为何突然就安息了?” “也许是刚才拌嘴的声音太大,把路过后花园的越太子给引了过来,娘娘不知道,太子狠狠的教训了那老姑子,此事便安息了。” “刚才太子殿下来过了?”水寒起身抓住蓉儿的手臂问道。 “来过了,他还问娘娘好呢。” “他还记得我,还记着我。”水寒心里一阵欣喜,捧起那写着“鸳鸯”二字的布帛,嘴里喃喃的念叨着,可转念一想,又怕他听到那姑子胡诌的言论,心中的欣喜瞬间荡然无存。 “娘娘这是怎么了?”蓉儿问道。 “蓉儿。”水寒急切的叫到,她抓住她的手臂紧张的问:“你可曾留意到太子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他有没有听见那姑子造谣的言论?” “这个奴婢不知,太子殿下向来和善,对娘娘也是极好,自然不会去听信那些个姑子的谗言,再说,娘娘做的那碗羹汤本就是送给了太子殿下,您是他的庶母,关心他也不足为过,被他听去了正好解开了误会,也免得姑子再因羹汤之事白生事端。” 听了蓉儿的宽解,水寒悬着的心逐渐放了下来,她收起绢布,缓步行至床边,将绢布放入枕下。 “娘娘,所写的鸳鸯二字可是因为思念大王的缘故?”蓉儿问道,见水寒半晌不答,便接着说:“王后娘娘有了身孕,大王一直陪着她,怕是许久都不会来我们宫里了。” “那样正好。” 寂夜,越侧卧床榻,看着轩窗上斑驳的树影,脑海里尽是楚服惶恐躲避的眼神,当时,已怀有身孕的楚服毫无半分欣喜之情,却在他幽怨的目光下仓皇的躲避,如今细想,那眼神中还夹杂着一丝歉疚,越痴痴的回味着,去探寻每一个细节,突然,年轻的他突然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恐惧,让他浑身发冷。 一夜无眠。清晨,吕尚子端着热水走进寝宫时,看见睁着眼睛呆呆望着窗外的越,不禁吓了一跳,赶忙放下热水去试探他的鼻息,却被越紧紧的握住了手。 看着目光无距,深情呆滞的越,尚子低声说道:“殿下又犯痴了。” 越挺直的从床上下来,尚子帮他披好外衫,梳洗完毕后,他便独自走出了东寒宫,尚子见状,马上跟了上去。 中和宫外。 “太子殿下,此时大王正在和娘娘说话,不便见您,您且请回吧!”中和宫外,秋藤说完便关上了宫门,被拒之门外的越看着紧闭的宫门久久不肯离去。 “殿下,我们还是回去吧!”吕尚子低声乞求道。 宫内一片凄清冷寂,越侧耳倾听,还是听不到任何声音,便颓然转身离去。 初春的燕王宫,花红柳绿,一派万物复苏之景,清淡的阳光下,越神情落寞,缓步踱于宫中路上,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东寒宫,只是深深的记得那紧闭的大门,以及耳边吕尚子指路的低声。 接连几天,越带着心中的疑问和思念之情去过中和宫两次,但都是因燕王在此被拒之门外。望而不得见的越开始犯痴了,他每天都在忐忑不安中度过,夜不能眠,食之无味,导致日渐消瘦憔悴。经受着与精神双重折磨的越心中一直有一个问题,那天楚服目光中的躲闪是那么的强烈而又明显,那个问题,让他无比强烈的想要见她,想向她问清楚,现下却也不能够。 这一天,高越避开了下人,孤身又来到了中和宫,怀着忐忑与期许的心情在紧闭的宫门前静立了良久,方抬袖轻轻叩门,三声之后,门开了,出来的依旧的她身边的侍女秋藤。 “秋藤姐姐,打扰你了,越儿今日还是来看望王后娘娘的,烦请你帮我通传。” “此时大王正在和娘娘说话,恐怕太子又是白跑一趟了。”秋藤低声道。 “无妨,烦请秋藤姐姐通传便是。” 秋藤低声应允,折身走进殿内,越趁此时通过门缝看着宫内的庭院,清幽冷寂,墙角的那棵梅树到了春日只剩光秃秃的枝干,正发呆出神时,秋藤又缓步从殿内走了出来。 “奴婢刚刚替殿下通传了,大王说娘娘正在孕间凤体弱需要静养,太子有心惦记即可,只是无需亲自看望,以免打扰了娘娘。” 眼中的期许逐渐消散,越透过门缝看着中和宫内冷寂的空庭,问道:“父王这几日一直都陪伴着王后娘娘吗?” “是的。”秋藤答道,“有大王的福泽庇佑,太子殿下也可不必担心,请先行回宫吧。” 看着面前再次关上的宫门,越嘴角扯过一抹自嘲的笑,道:“是啊,有父王在,我又做的了什么呢?”伫立良久,他颓然转身,缓步离去。 走在燕王宫的路上,憔悴的越怅然若失,尽管此时春意盎然,花香暗逸,他也无心观赏,路过宫内小桥,隐约觉得对面走来一个人,那人步伐微急,想必是赶去宫内复命的宫人,若此,越便没有在意,只是那人在快靠近他的时候,恭敬的行了礼。 “见过太子殿下。” 声音略微有些熟悉,越抬起茫然的眼睛,看着对自己行礼的宫人,这才认出来此人正是燕王身边的奴才夏禹。 “公公这般行色匆匆,不知所谓何事?”越问道。 “韩国使者来见,正在燕平殿与大王商议两国联盟合作之事,便托我即刻去请班念烈班先生前去一同商讨。” “父王刚才还在中和宫,怎么这么快就回了燕平宫?” “近日因接见使者,商讨国事,大王就一直待在燕平宫,没有去过王后娘娘那儿,想必殿下是搞错了。”夏禹恭敬俯身道,“奴才还有事,先告辞了。” 听了此话,越眼中的光彩黯淡了下去,又恢复了刚才的茫然,他给夏禹让出一条道路,退到桥边时,双手接触到冰凉的桥身,那凉意透过指尖传遍全身,彻骨的寒。良久,高越看着夏禹离去的身影,他是燕王身边的宫人,所讲定是属实。这样一想,那么这些天将他拒之门外的人一直都是楚服,一切都很明了,但是,犯痴的越依旧不明白,她究竟在逃避着什么? 被欺骗的感觉涌上心头,怀揣着心中的疑惑,犯痴的越下了小桥,一路直奔东寒宫。 秋藤走入大殿,将汤药端给侧卧床榻的楚服。 “娘娘,太子已经来看过好几回了,您都要以同样的理由拒而不见么?”秋藤问道。 勺子心不在焉的搅拌着碗里的汤药,楚服沉思片刻,方答道:“越儿从小就惧怕他父王,我无颜见他,以此搪塞再好不过。” “可是长久以来也不是办法,你们曾为母子,又在这燕王宫中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若以此回避,未免太费神了些。” “越儿年轻,万事还不太懂,等他长大了,懂得多了,或许便会将我抛之脑后,此时的执着,不过只是由于他年幼时对我的依赖的罢了。” 说罢,楚服舀起汤药,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让她不禁皱起了眉头。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断画绝情 『书云阁www.92215.net 』,。 越失魂落魄的回到东寒宫,等候在殿外的吕尚子迎了上去,看见他脸上的汗水,便赶忙抬袖去擦拭,并不解的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没有回答,越怅然地将他推开,神情呆滞,缓步走向殿里,披着青衫的他身影落寞,走进帷帐,一语不发便和衣躺在床榻之上,眸子无神看着素色帷帐,直到累了才昏昏沉沉的睡去。 夜幕降临,空庭寂静,梦魇来袭。她是他的庶母,对他悉心照料,在他最无助孤寂的时候伴他成长,而年幼的他依赖太过,从而转为依恋。那个雪夜,一时理智的丧失,让他们都背负上了伦理的罪恶,自此,他们的关系不再是母子。终日的忧伤和诚惶诚恐,原以为这样便可以赎去那夜所犯下的罪。可是,如今,她已怀有身孕三个月,放佛这个消息对于她而言并非惊喜,而是噩耗,他永远记得她向太医求证后的神情,是那么的无助和茫然,他也清楚的记得她迎上他目光时,眸子里的躲闪和恐慌,近半月的避而不见,借口燕王的婉拒,一切都再清楚不过,所以,她腹中的孩子是········ 越猛然惊醒,坐立床榻,额头上汗珠如豆,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他睁大眼睛看着冷寂的寝殿,呼吸还未平复便推枕下床,仓皇的走向殿外,守在床榻的吕尚子被惊醒,赶忙追了过去。 “殿下,您这是要去哪啊?” “去中和宫坐坐。” “不可啊,殿下。”吕尚子阻拦着央求道。 “让开。” 两个字的命令从他口中发出,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薄怒和冷漠,尚子被震慑到了,明知央求不得,挡在高越面前的他只能无助的缓缓跪地。 越淡漠地绕过跪在地上的吕尚子,缓步向殿外走去,在跨出门槛的那一刻,他回过头,看向那个也正无助看着他的奴才,沉声道:“不许跟来。” 月高悬,夜微凉,风吹徐。宫中行人甚少,越刚赶到中和宫外,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两个人的交谈声。 “天色已晚,王后娘娘吩咐奴婢送送珍妃娘娘。” “多谢王后,有劳秋藤姑姑了。” 立在门口的越听罢,心里一惊,立刻闪身折到门口的竹影后。宫门开了,透出微暗的烛光,越躲在暗处紧凝着,只见秋藤护送珍妃一行人走了出来。待她们走远后,他便走了出来,推开那半掩的宫门,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 庭中一片冷寂,墙角的梅花树徒留枝干,印在墙上斑驳的影子。殿内烛火微颤,轩窗上印着她的倩影,身量纤纤,默默伫立,低头沉思。 越看着那伫立良久的身影,眼神幽怨,缓步向大殿走去。推门的那一瞬间,便嗅到宫内的暖香,瞬间迷失了他的心智。他看见她果真伫立于轩窗之前,而她所低头沉思凝视的,正是他送给她的那幅画。 在看见越的那一刻,原本黯然神伤的楚服心头一惊,惶恐的往后退了几步,触碰到冰凉的案台。 “如今你见到我为何如此惶恐?” “你是怎么进来的?” 面对如此失态的楚服,越不顾她脸上的恐慌缓步靠近,目光幽怨的紧凝着她,沙哑道:“我一直都想见你,却一直都被你拒之门外,若不是今日在小桥遇见了夏禹,得知近日父王一直忙于国事,我竟还不知道原来这些天你一直都在骗我。” 楚服没有退路,只得手紧握着身后的案台,案台冰凉,寒意传遍全身。 “自你有了身孕以后,便一直对我避而不见,这到底是为什么?” 压抑着心里的起伏,楚服缓声道:“因为太医吩咐我需要静养,请你出去。” “我今日闯进来,只是因为心中有几个疑问,想请你帮我解除疑惑。”越看着她逐渐恢复平静的脸,沉声道:“昔日你将年幼的越儿带回来,全心养育,悉心教导,以一个娘亲的身份与越儿相处,自然对越儿全然是母子之情,随着越儿的逐渐长大,对你由依赖变成了深深的依恋,这种情感已然超越的母子之情,这些你身为我母后的时候便已知晓,如今,越儿也想知道,往昔在中和宫中的柔情相处,你看着逐渐成长为少年的越儿,可否有过一丝的心动?在这清冷孤寂的宫殿,面对整日伴你左右的越儿,你又是否只是把他当成自己的养子?” 紧抓案台,木渣刺进指缝,深深的疼,楚服神色依然平静,看着面前逼问着自己的越,这时,她意识到,曾经那个纯真孤僻的稚儿已然不再,如今站在面前的,只是位痛苦深情的男子。 “回答我。”他低声道。 “越儿,曾经我把你带回来,只是因为那时的你年幼丧母,我心生怜悯,外加上我是大燕后宫之主,对于丧母的稚儿,有抚养之责,才把你收入宫中,悉心教导,那时,因为年幼的你便性情孤僻不愿与人接触,太医说是长期孤独加上亲眼目睹母后去世所产生的郁结,当时年仅八岁的你竟心怀郁结,着实让人觉得可伶,所以在后来的日子里,为了将你心中郁结打开,我尽量伴你左右,对你照顾周全,仅此而已。” 听了此番话,越心里一惊,眼神晃动,眸子里充满的不甘,看着她平静的脸,道:“所以,当年在这中和宫中,你对我的好都是因为你后宫之主之责,因为你对我的怜悯之心?” 看着面前失望痛苦的越,楚服顿了良久,方说道:“仅此而已,别无其他,所谓心动,简直荒谬。” “仅此而已,别无其他,所谓心动,简直荒谬。”越喃喃的重复着那几句话,泪水从他苍白俊逸的脸颊滑落,他缓步往后退去,脚跟碰到宫阶,猛地摔倒在地,自嘲的苦笑道:“好一个所谓心动简直荒谬,既然如此,你为何将我赠与你的那幅画像悬挂于寝宫的轩窗之下?又为何独自在夜下凝视画卷良久?” 他指着那幅悬挂的画卷,看着楚服,目光如炬。然而在这灼灼的目光下,楚服神色依然平静,她看着他,缓声道:“我踱步于窗前,转身之间就刚好瞧见那幅画,此时,你正好推门进来,巧合而已。” “胡说。”越低声打断,“我进门前便在中和宫的空庭立了良久,看见你于轩窗之下也静立了良久,推门的那一刻,分明你正凝视画卷黯然神伤,回头见知是我,惶恐之后便故作镇静,我的母后,你还当我是无知稚儿么?” 心骤然疼痛,楚服缓步踱于窗前,将那悬挂的画卷收好,双手捧奉,来到含泪痛苦的越面前,跪下身子,道:“你笔下的楚服,生动明艳,倾国倾城,我爱极了这与我一般无二的明媚女子,多看了几眼,便让你产生误会,实属罪恶,如今,这幅画像,你且,拿回去罢。” 他看着跪在面前的她,幽怨中带着恨意,看也不看那幅画卷,道:“这罪恶之物,你若真不想要了,便自行销毁罢了。” 压制着心中的郁结,楚服尽量不去看他带着怨恨的眼睛,捧着画的双手抬袖一甩,长幅画卷断成两截,飘落在地,倾城的美人面被摧毁。 此时,回宫的秋藤,进入大殿便看见跪在地上的两个人,心里一惊,慌忙奔了过去,扶着虚弱的楚服,看着地上毁坏的残画,心中便已明了刚才发生之事,关切唤道:“娘娘。” 凉风从大开的殿门灌进来,吹起地上的残画。今夜,他要的只是一个答案,一句无心之话,只是想逼迫她留下他所赠与之物,但她却真的将其销毁,在他面前,毫不留恋的。 “好狠的心。”越低吼,眼神夹杂着怨和恨,冷冷的盯着她,道:“那年八岁初见,端坐于大殿的你,语笑嫣然;中和宫中,朝夕相处,你悉心教导,照顾周全;面对刚刚丧母忧郁冷僻的稚子,耐心说话,伴其左右,那时,在这清寒极冷的燕王宫中,你就像初晨陌上的暖阳,照亮了小越儿卑微晦暗的时光;可是,后来你又以长成的名义将我独迁于东寒宫,那时,在寒冷的东宫中,让我无比怀念那段快乐的时光,可是,乐时易逝,人心难测,就在刚才我才明白,原来一切都是假的,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那些快乐美好的事,皆因你要履行的后宫之责,因为你的怜悯之心·········”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暗忆初见 『书云阁www.92215.net 】 用手绢擦拭着那清秀俊美脸颊上渗出的汗水,吕尚子看着躺在床上的主子,满是心疼。 “秋藤姑姑,我们殿下没事吧?” “没事。”秋藤将手绢沾上热水,将守在床边的吕尚子拉起来,自己坐下,看着越苍白的脸,悉心擦拭,道:“殿下近日很是憔悴,此时就让他多睡一会儿,但愿他醒来,能忘却今晚的一切。” “我们殿下原本就有这痴病,没想到这次竟然痴于狂了,我还是头一次见。”尚子道。 听了这话,秋藤停了下来,思考片刻,便起身缓步踱到守在一旁的两人面前,道:“今晚的事,不许和任何人提起,倘若别人来问,就说太子殿下在王后娘娘宫中突然犯了痴病,才被送了回来,还有,刚才不管你们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话,都要忘得干干净净,明白了吗?” “奴才明白。” “好生照看你们殿下吧!” 秋藤看着躺在床榻上面容忧虑的越,虽于心不忍,但心里惦记着宫中的楚服,还是转身匆忙回宫。 殿中冷寂,清冷的月光映衬的枯梅斑驳的影子,交印在轩窗之上。楚服半卧床榻,手里拿着那毁了的残画,暗自神伤。 “娘娘,该吃药了。”秋藤将药递给楚服,正欲拿过那残画,却被她阻止了。药到嘴边,刚喝一口,却又全部呕吐了出来。 秋藤伺候在一旁,吐完楚服无力的靠于床榻,凝视着手中的画卷。 “娘娘,宫里上下我都吩咐过了,谁也不准再提今晚之事,听见越太子说话的宫人也都被我打发了,剩下两个是太子宫中的,自然不会宣扬,您大可不必担心。” “··········” “娘娘,您没事吧?”看着沉默不语的她,秋藤问道。 “这是他除夕之夜,独自在皇城郊外的村子里为我画的画像。”楚服抚摸着画中人的脸,喃喃的说道,“你看,这神态,这眉眼,他画的这样好,定是极费神用心了的。” “娘娘,此画已残,独留只会白白增添伤感,如今您又这般虚弱,实在不宜睹物思人,不如直接丢弃,倒也干脆利落。” 楚服抬起头,将眼泪忍回去,哽咽道:“秋藤,越儿他说我心狠,原本听着只是觉得无比心痛,现在细想,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那时,我之所以带越儿回来不过只是因为忍受不了大燕王宫的清冷孤寂罢了,后来又因为控制不住心底滋长的情感无情无义的将他赶出去,原以为这样是对两个人都好,可是,我却终究还是忽略了他的感受,如今事已至此,我不仅是害了高越,还害了腹中的孩子,秋藤,你觉得我心狠吗?” 紧握住她颤抖的手,秋藤急声劝慰道:“娘娘,孩子是无辜的,此时您切莫哀思,才能保住腹中的孩子,娘娘带太子回宫的初心奴婢不知道是什么,但是,这些年,您对太子殿下一直很好,奴婢也是看在眼里的,这并非太子所说的怜悯之情,这些年在中和宫中的朝夕相处,奴婢知道是娘娘先对殿下有的情,只因身份伦理一直强压着,只是殿下年幼不懂,才出了今日之事。” 将脸埋进残画良久,她扬起脸,发出了几声自嘲的笑,透着微颤的烛光,笑容美的倾国亦倾城,然而眼角却有泪水静静滑落,轩窗梅影斑驳,错综复杂,她清冷沙哑的声音飘在寂静的宫殿: “陌上少年人如玉,长成公子世无双,到底还是禁不住俊美少年的诱惑,到底是我先动的情,可是,后来,我引诱了他,我的一时之举害了两个孩子·········” ········· 那年初见高越时,大雪纷飞,缥缈苍茫,好似易水河畔随风扬起的蒹葭絮。他八岁,尚是垂髫稚儿;她年仅十六,正值青春妙龄。 那时,端坐于中和宫大殿的她,看着堂下缓步走来的稚儿,那孩子面容清秀,目光澄澈,对她俯首跪拜;那时,尚且年幼的孩子,挥衣抬手之间,便已有隐约的贵气。殿堂上的楚服甚是欢喜,为自己与面前这个孩子的缘分感到高兴。 清寂寒冷的中和宫中,多了一个身份尊贵的孩子,宫内上下都欢喜不已,皆前前后后的忙碌着。殿上,席地而坐的楚服看着同样席地而坐听她说话的孩子,他似乎心神不宁,孩童稚嫩胆怯的目光正偷偷的透过门缝看着外面忙碌的下人。 越儿,你在看什么?那时,她问。 母后恕罪,越儿不知,外面的人为何如此忙碌? 他们都是下人,忙碌便是他们的命,为主子忙碌,便是他们的福。 那越儿的命是什么,越儿的福又是什么?还请母后告知。 越儿生来便是天之骄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拥锦绣万里,受万人拥戴,便是越儿的命与福。 这是他来宫中的第一天,她对他的说教。那时,楚服看着面前年幼的越,他神色依旧,只是眼中多了一丝不解与茫然。这不解,是对权力二字的陌生,也是对自己命运的困顿。很显然,他并没有听懂她说的话,而她也不希望他能这么快的懂得。 深宫冷寂,风雪微寒,年幼越儿酷爱独立于空庭之中,静听雪落,立在殿外的楚服看着此时的越儿,或许是隔着风雪,那弱小的身影竟有几分落寞。尚为孩童的他,眉宇之间竟有阴郁之气,丝毫不似其他稚儿的天真活泼。之后两日的相处中,楚服便这样想。 或许是因为久居寒冷宫中的无奈,或许是年幼丧母的打击,又或许是本性如此,这孩子浑身的阴郁之气让人心疼。 日后,尽管宫外风雪如何,中和宫大殿内都始终暗香漂浮,暖意如春。楚服终日陪着这个气质阴郁的孩子,教他写诗作画,抚琴弄棋,给他讲纲常伦理,四书五经,日夜的陪伴,悉心的照料,一个是年幼无知的孩子,一个是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子,两人以母子的身份相处,纯洁无暇,毫无间隙隔阂。逐渐的,小越儿脸上逐渐有了笑容。 逐渐恢复的越,还是如往常一样气质沉静,只是眉宇间的阴郁之气荡然无存,少了郁气的压迫,他身上的贵族气质愈发浓了些。在点点滴滴的相处中,楚服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这些变化,也为他脸上俊朗的笑容感到欣慰。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往事迷离 『书云阁www.92215.net 』,。 白雪覆盖的宫殿,她带着越儿行走在园中小道上,一路的寒雪冷寂,伴着鸟儿的欢快嬉戏。越披着斗篷奔跑在前面,脚步欢快,一会儿把玩着地上的雪,一会去追赶空地上觅食的鸟儿,此时的越,如同龄的孩子一样,欢乐至极,笑容无忧,楚服跟在身后,小心照看,一边提醒着他慢点。 松柏树下,在前方奔跑的越猛地摔倒在地,后面的楚服见状,赶紧上前,低声问候,谁知越抬起年少稚嫩的脸庞,冲着她露出狡黠的笑容,便抬手晃动着松柏垂枝,树上白雪簌簌落下,掉入脖颈,出来深深的凉意,楚服赶忙抬袖遮挡,低声轻唤他的名字。 落雪停止,越儿将抬袖躲避的楚服扶起来,她睁开眼,看着站在面前的小越儿,他笑容明媚,眼珠纯净,垂下的头发上沾着少许雪,心中没有丝毫怒意,只是便抬起手,将他身上沾染的白雪拂去。 问梅苑中,花枝重叠,红梅凌寒开放,倾吐阵阵幽香。兴奋的小越儿迅速窜入梅林,他提着身上的斗篷,穿梭在林间,睁着清澈的眼睛看着枝头的花朵,低垂的梅枝摩擦着他的脸,传来积雪冰凉的触感。 楚服立在林外,看着成片的梅花,也看着欢快穿梭于花林的小越儿,轻嗅着园中的幽香,唇边笑意清浅,冰雪映衬着她的脸,绝美无比。 那时,在清寒冷寂的燕王宫中,她伴他成长,而他亦伴她度过冷寂无边的深宫岁月。 除夕前夕,陌上梅花开的正好,郊外的百姓都在田垄间祈福折梅,垂髫的孩童穿着粗布棉衣在雪中欢快的奔跑,一片和乐之景。第一次出宫的越,刚到郊外,看到这般景象,兴奋不已,便窜入梅林,夹杂在寻常百姓间,欢快的奔跑着,像一个寻常人家无忧无虑的孩子。 楚服及宫人立在郊外,她看着穿梭于梅花林的越儿,此刻,他的脸上是明晃晃的淡然,映衬着红梅花瓣,欢快的奔跑于阡陌之上,是那样的意气风发,清新俊逸,不禁让她心间一颤。 陌上少年人如玉,长成公子世无双。她喃喃的念着,脑海里已经将他的年幼的脸牢记在心。日后,他若出城学骑马,她定静立城墙高台之上,看着那在冰天雪地的郊外策马奔腾的清秀少年。 逐渐长大的越,愈发的清秀俊美,出尘无双,燕王宫上上下下的女子都为他的美貌暗自倾心。那时年少的越欢快的奔跑于燕王宫殿前的长廊,一笑倾城,举手投足之间皆是贵族气质。只是,那时,越儿年少,尚且不懂得宫女暗送的秋波,对于陪伴在身边的女子又都极为温和尊重,不论年长年少,都通通唤其为“姐姐”。 那个时候,在这幽深冷寂的燕王宫之中,有一个年轻俊美的少年伴在左右是断然不会孤独的;那个时候,自幼养在深宫之中的女子,正值青春年华,多年和一个翩然少年朝夕相处,又岂能做到心如止水? 终日面对着这样的越儿,到底她还是动心了。烛光下席地同案书写,对着轩窗共读《诗经》,清寒的深冬踏雪寻梅,她都始终压抑着那心底暗自滋长的感情,以人母之身份与他相处,行礼得当,不显露分毫有违伦理的情感。而尚且年少的越儿,情窦未开,完全没有觉察到在他读书作画时,一旁的楚服暗投的目光,那道目光,柔和深情,隐忍无奈。 心底暗自滋长的情感让楚服陷入了烦恼之中,她乃大将军楚珂之女,又为大燕国的王后,对一个声声唤她母后的少年产生感情,实属不该,更是荒谬。万分无奈,万般矛盾,胡思乱想的楚服半卧床榻,久久不眠,直到天空破晓,方才睡去。 天亮被秋藤叫醒,说太子高越前来拜会,睡眠不足以至晕晕乎乎的楚服一听,心中又是紧张,又是欣喜,顾不得蓬头素妆的避讳,披着薄衫,出寝宫前去迎接。当她看到越年少纯净的目光好奇的盯着自己看时,心中顿时泛起欣喜之情。 那天的楚服,毫不避讳,带越儿走进了寝宫。她自然的束发梳妆,轻扫峨眉,施铺粉黛,温婉动人,同时也觉察到了越那好奇痴恋的目光。 如此一来,便有了日后有悖伦常的孽缘。她巧用闺阁女子的风情,让年少的越儿开了情窦,动了心思。只是,她猜中了开头,却无法预料结局。 随着越儿的逐渐长成,那份依赖逐渐转化成了深深的依恋,原本最初的心动也演变成了浓浓的情意。但是,不同于她久居深宫之中的隐忍与对待情感的豁达,年少的越儿虽然气质沉静,但他的骨子里沉淀着张狂和任性,在平淡生活的压抑下,更是唯独为爱流露出不顾一切的张狂。 这种不顾一切的张狂,让楚服心悸。因此,便有了日后的种种,让两人都身心俱疲。可是,就算她冷落他,废除与他的母子关系,并将他驱赶出宫,也只是为了两个人都能在宫中好好生活下去,那些年的朝夕相处,日夜伴读,彼此陪伴的时光,她又怎能不曾心动过呢? 那日除夕之夜,她见到披雪归来的越,心中甚是暗喜,画像上满载的情意迷乱了她的心智;那一夜的缠绵,是她对越的情动,更是她对自己的多年来压抑情感的放纵;而那夜的越,只不过是被香炉里轻燃的催情香料给迷乱了心智,却背负了最深重的罪业········ ········ “娘娘,事已至此,过去的就都让它过去吧,现下您身子虚弱,断不可再想这些伤心劳神之事了。” 秋藤低声劝慰道,却毫无用处,只得无奈的静候一边。楚服半卧床榻,两眼无神的看着屋内晃动的烛火,眼中无泪,却愈发的茫然空洞。 轩窗上树影斑驳,夜风徐徐,空庭冷寂,惨白的月光洒在地面,犹如凄冷的寒霜。 东寒宫中,月光洒落进殿,寝宫内,素色帷帐随风飘扬。床榻上的越眉头紧皱,又陷入了梦魇之中,那梦魇如魔咒,反复纠缠,痛虐着他的身心,而他却又似乎贪恋着那自虐一般的快感,沉浸其中,迟迟不肯醒来。暗夜下,依稀的往事化作一滴泪,从他那的眼角悄然滑落。 连绵几日的阴雨,整个皇城都笼罩在一片水雾之中。天气微凉,宫中行人甚少,片片杏花落了一地,让这原本冷寂的深宫显得更加沉寂。 接连昏迷了几日,高越清醒了过来,他睁着眼睛,愣愣的盯着轩窗下的素色帷帐,久久不发一言,静守在一旁的吕尚子轻声和他说话,他神情淡漠,依旧不答。喂他饭食,他起身吃了几口,便又侧身躺下。 尽管如此,看着主子醒来的吕尚子甚是高兴,吩咐宫内上上下下都仔细的打点着,一群人整日守在殿中,悉心照料,陪伴着沉默无言的越,为了让他多进食,尚子多次跑去广灵宫,拖蓉儿帮忙做一碗川贝雪梨羹,端给自己的殿下饮用。 一日,尚子将这羹汤端上来的时候,越看着碗中散着清香的汤食,怔了好久,方开口问道:“这川贝雪梨羹,那里来的?” 听见他开口说话,尚子高兴不已,露出憨厚的笑容,道:“奴才托广灵宫的蓉儿做的,殿下喜欢吃这个吗?不如改日再请蓉儿姑娘·········” “尚子。”越打断他的话,用极低的声音,急切的问道:“尚子,我昏迷的这段时间,有人来看望过吗?” “没有。”尚子看着他,“殿下在中和宫出事,秋藤姐姐吩咐过了那天的事谁也不许往外透露半句,所以,他人都不知道殿下正在昏迷之中,对了··········” “怎么了?” 尚子侧脑沉思,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前些日子奴才去广灵宫寻求做羹汤的方,碰到了寒妃娘娘,她向奴才问了几句,奴才便借口说殿下偶感风寒,娘娘记挂,便来看过一回。” 苍白的脸又恢复的宁静,幽深的眸子逐渐暗了下来,他静靠床头,鬓边的发垂落脸庞,静默了良久才轻启薄唇,落寞道:“哦。”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雨夜暗探 『书云阁www.92215.net 】” 听罢,越俯身一拜,道:“夫子教训的是,越儿谨记在心。” 看着班夫子远去的身影,越转过身,重新回到后花园内。雨声淅沥,打在油纸伞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抬起头重新看着枝头的杏花,缥缈的烟雨,花瓣傲然开放,如此美好的春景,却不知为何又触动了他敏感的情思。伸手接住冰凉的雨水,喃喃道: “满树玉瓣,何其傲然,而你却痴痴纠缠,当真是不懂情义?” “殿下,春雨微寒,我们回宫去吧。”一旁的吕尚子赶忙劝慰道。 “是该回去了。” 越收回目光,踩着满地的残花上,怅然若失,缓步离去,众人跟随在后。 夜下的广灵宫,一片冷寂,园中的那一树梨花在雨水的冲刷下,掉落了片片花瓣。将羹汤装进食盒,披了披风,蓉儿帮水寒撑起伞,两人便走出了宫门。 “看,我们娘娘这又三更半夜的出门,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去了?” “是啊,手里还提着食盒呢?” “都小声点。”一个姑子压低声音,将其他人聚拢过来,低声道:“前几个月我还见蓉儿一大早就鬼鬼祟祟的出门去了,她手里提着的正是我们娘娘亲手做的羹汤,我心里纳闷,便时刻留意着,就在除夕之夜,咱们娘娘又独自出宫,我便跟了过去,只见后花园里,娘娘和一个男子一起放着孔明灯呢。” “这么说娘娘与人私通之事是真?” “这些个日子,大王整日陪着有了身孕的王后娘娘,很少来我们宫中,咱们娘娘又年轻,我看保不齐。” 夜下的走廊,小厨房里闪着微暗的光,几个姑子瑟缩成一团,小声的议论着。 细雨连绵的夜晚,空气里满是潮湿的味道。 听到敲门声的吕尚子撑开伞,走到大门处,开了门,看见了那来人后,便露出了憨实的笑容:“寒妃娘娘,您请进来。” 一路走到殿外,水寒隔着轩窗看着那殿中晃动的烛火,心里上升起莫名的暖意。收了伞,蓉儿帮她整理衣物,轻拍着她披风上沾染的水珠。 “娘娘,殿下此时正在作画自娱,您随我进来吧。” 在尚子的带领下,水寒走进殿内,便看到了席地端坐,专心作画的高越,背影清绝落寞。烛火微颤,香炉里青烟缭绕,还是那一种熟悉的暖香,和当日他们一起在中和宫时,所燃的一样,淡雅迷离。 “殿下,寒妃娘娘来看您了。” 听见尚子的提醒,越执笔的手骤然停止,待到反应过来,方缓慢的抬起头,隔着烟雾看着来人,缓声唤道:“水寒。” “殿下,您糊涂了?可不能直呼娘娘名讳。” “你怎么来了?”不理会尚子的提醒,越放下手中之笔,轻声问道。 “前些日子殿下染了风寒,尚子便经常去广灵宫拖蓉儿帮他做一碗川贝雪梨羹,近几日却没有过去,我心生好奇,便亲自将羹汤送了过来,顺便看望殿下。” 来到案前,水寒打开食盒,将里面的羹汤取出来,端给越,轻声道:“还幸亏路上走得快,还冒着热气,殿下,您趁热喝吧!” 越起身,看着那碗羹汤,接过来,喝下一口。软糯香滑,甜而不腻,还是一如既往的熟悉味道,便放下手中那碗羹汤,柔声道:“水寒,不是告诉过你,既已身为妃位就不可在洗手做羹汤了么?可你倒好,不仅做了还连夜给我送来,倒是没记住我所说过的话。” “那日在湖心亭,殿下也是染上风寒,水寒邀您去宫中喝一碗川贝雪梨羹却遭到了拒绝,如今,殿下体虚又是因风寒所致,我便不请自来,顺便将做好的羹汤给您送过来。” “那你倒是不怕被其他妃嫔宫人耻笑了去。” 水寒端起那晚羹汤,呈到越的面前,声音平淡坚定:“他人的看法,与我有什么相干,水寒不是不记得殿下说的话,只是在水寒的心中,永远清楚的记得儿时殿下或因风寒发虚,或因郁结烦闷,都会喝上一碗水寒亲手做的川贝雪梨羹,所以,就算如今身为妃位,听到殿下病于床榻,还是想亲手给您做上一碗羹汤。” 话语轻柔,却唤起了深深的回忆。雨声淅沥,烛火微颤,越看着面前同龄的女子,目光逐渐柔和了起来。他抬手缓缓接过她手中的羹汤。 “水寒,你有心了。” 水寒抬头看着面前这个男子,他面容清俊疏淡,秀美绝俗,只是眉宇之间隐含一种阴翳之气,让人心疼。她犹记得儿时的他们,在和暖的中和宫内,嬉戏玩耍,那时,她还是他的婢女,那时,小越儿脸上的笑容还是那么的爽朗。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细微琐事 『书云阁www.92215.net 』,。 临走时,越送她们到宫外。伞下,水寒回过头,隔着淅沥的雨水,借着昏暗的烛火,看着越,平静道:“殿下,如今水寒虽为妃位,但是,在水寒的心中依旧记得殿下所说过的每一句话。” 说完,她转身离去。在那转身的瞬间,越看见她饱含深情的眸子,清澈无比,一如当年。她渐行渐远的背影,隔着夜雨,如梦似幻,越静立着,目送了良久。 雨夜微凉,水寒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娘娘为何待殿下这样好?”一旁的蓉儿问道。 看着前方漆黑的夜,水寒顿了良久,方答道:“我原本就是殿下的侍女,有幸被大王看上,才身居这形如虚设的妃位,不对他好,又能对谁好呢?” 夜下只见风雨之声,除此之外,便是一片冷寂。在快靠近宫门的时候,隐约听到宫墙内传来那几个姑子的议论声,语言粗鄙,污秽不堪。 蓉儿听罢,心里气急,正欲推门闯入,将和她们理论,却被一旁的水寒拦住。她紧握着蓉儿的手,面色和缓,缓缓推开宫门而入。 那围在一团的姑子见寒妃娘娘回来了,瞬间吓得面色苍白,站了起来。她们面面相觑,等了好久,也没等来训斥,胆子便愈发的大了起来。 “哟,娘娘怎么这个时辰才回来?”其中一个叫静轩的姑子以阴阳怪气的语气问道。 “娘娘何时回来关你们何事?”蓉儿欲冲上去反驳,却被水寒挡在了面前,她看着那个欲生事端的姑子,眼珠澄静,神色柔和道:“这位可是静轩姑姑?” 那姑子一听,想着自己已被娘娘记住了名字,心中不禁害怕了起来,但是,眼见自己的姐妹都眼巴巴的看着她,只得故作无畏状,道:“老奴正是。” “静轩姑姑来广灵宫两年了?“ “是的,娘娘。” “跟着我的时间比较久,所以自然是对我这个主子多记挂些。”水寒莞尔一笑,“前几日听说珍妃染上了风寒,我便去了她的修玉宫,前去看望,因为许久不见,又是风雨之夜,人都犯懒,所以坐的久了些,对了,静轩姑姑就是当年珍妃娘娘宫里的人,方才娘娘还向我问起你了呢。” 听了此话,姑子吓得浑身发抖了起来。 回到殿内,容儿一边帮水寒解下身上的披风,一边说道:“方才那些个姑子聚众议论主子,言语粗鄙已经犯下了宫中大忌,娘娘出口只教训了几句,当真是便宜她们了。” 拍去身上的水,水寒独坐案前,看着微颤的烛火,道:“她们自己想说,再骂她们也是没用,不如就教训几句,给出暗示,因果利害想必她们都懂,自己意识到错误比旁人说上一万句还要管用。” “也是。”将披风收好,蓉儿到了杯热茶呈给水寒,道“方才娘娘一提珍妃,那老奴才吓得腿都软了,我在一旁看着不知多解气呢。” 一场春雨过后,宫内红花落了一地。 翌日天晴,燕王来到广灵宫,看见庭前满地的残落的梨花,不禁哀婉叹息片刻。 大殿清冷寒寂,香炉空置,没有焚燃任何香料,空气清新至极,隐约之间含有一种梨花的冷香。水寒将茶水呈给燕王,他接过,喝了几口,缓声道:“修玉宫中的茶最是浓郁,中和宫中的茶最是甘苦,你宫中的茶最是清淡。” 水寒听罢,连忙起身拜礼,低声道:“水寒自幼便喜爱这清淡之茶,还请大王莫要见笑。” 燕王放下手中之茶将她扶起,沉声道:“当日初见你时,还是在中和宫中,你体态娇小可人,对何人都唯唯诺诺,听话乖巧的样子让人无比心动,如今已身为妃位,大可不必逢人就拜,更不必对寡人更唯诺诺。” “诺。”她坐到燕王的身边,抬眼看着面前这个权利最大的男人,只一眼,便又迅速瞥过。虽然只是一盏茶的时间,但是,水寒内心忐忑紧张,只希望时辰可以过得快些。 临走前,燕王看着低眉顺目的她,道:“若空闲,多去其他妃嫔宫里坐坐,不要老是一个人闷着,你之前是王后宫中的,如今王后怀有身孕,你也应当多去陪陪。” “谢大王提醒,水寒谨记。” 中和宫中,冷寂异常。 水寒远远的看着闭目养神的楚服,她披散着秀发,静坐于轩窗之下,清淡的阳光照在她身上,或许是隔着距离,映衬着微光,水寒觉得此时的楚服,美的倾城,亦如梦幻泡影般脆弱无比。 “王后娘娘这是怎么了?”走到大殿,水寒担忧的问道。 “春困伤情而已,寒妃娘娘大可不必担心。”秋藤答道。 “那牢烦秋藤姑姑一定要劝娘娘放宽心些。” “多谢寒妃娘娘挂怀。”秋藤俯身一拜,“今日王后娘娘身体欠佳,不宜见客,还请您改日再来探望。” “不妨事。” 送走她们后,秋藤折了回来,来到寝宫,看着静坐在轩窗下怅然若失的楚服,低声道:“娘娘,方才寒妃娘娘前来看望过了。” “··········” “今日雨后初晴,外头日光正好,不如奴婢陪娘娘出去走走吧。” 依旧没有回应,秋藤看着形若枯槁的楚服,神色担忧。 回宫的途中,路过昔日的长桥,水寒静立在桥头,看着湖心的凉亭,湖面平静,四下冷寂,亭中空无一人。不禁回想起昔日巧然遇见越太子的情景。那时的他,置身于一片迷雾之中,好似天外谪仙人;那时,他披在她身上的斗篷,是那么的和暖温热。往事依稀恍如梦,如今再回想起来也只是徒留伤感。 广灵宫内,一个姑子漫不经心的收拾寝宫,无意之中,在一个暗格内看见了一件白色的斗篷,心中好奇,便狐疑的将那件斗篷拿出来端详,见那是件男人的衣衫,心中掠过暗喜,赶忙将斗篷放回原处,暗自平复心情后,便开始在寝宫之中四处翻找,最终在床榻的棉枕下,找到了那块绢布。 那姑子不识字,拿着写着字的绢布在烛火下琢磨着好久,也看不出名堂,只好将绢布揣进了怀中········· 庭中残画落了一地,越静坐在走廊中,看着宫墙外的四角天空沉默出神。院内那颗梅花树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不远处的修竹脆青墨绿,竹叶在风中发出轻微的声响。 尚子无奈的守在他的身边,自那晚之事后,近一个月内,除了那日班念烈夫子邀他出宫赏雨之外,越就没有再踏出东寒宫半步。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听话,按时用膳,每日以抚琴作画自娱。但是,这样不哭不笑,痴痴傻傻,如一具行尸走肉的高越太子,让尚子逐渐慌了起来。他每日看着自己的主子独坐于轩窗下,静坐于走廊上,目光呆滞,怅然若失,形如枯槁,看似平静无常,实则痛已入骨。 深知主子的多情,有时,尚子宁愿殿下不在再抑情感,能放肆的痛哭一场,哪怕是像那夜一样近乎痴狂,也好过此时的暗自。 直到,那天夜里,蓉儿跑到东寒东外急急的敲门,才打破了这一切虚假的平静······ 那日入夜,四下冷寂,弯月高悬,不远处传来凉风吹徐的“呼呼”声。越太子还未睡下,依然身披薄衫端坐于案前,自娱作画,微暗的烛火照到了殿外,尚子坐在台阶上,一边看着弯月发呆,一边静静的等候着宫内作画的主子。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得他浑身一个激灵,连忙扶墙站起,奔到宫门口开了门,只见站在宫门口的蓉儿急喘着气,一脸的慌张。 “蓉儿姑娘这是这么了?” 看见殿内晃动的烛火,及轩窗下静坐的身影,断定殿下还没睡下的蓉儿绕开了尚子,急切的往大殿奔去。 “太子········太子殿下,蓉儿求您救救寒妃娘娘。” 看着突然闯入并跪在地上的蓉儿,高越起身,赶忙将她扶起,问道:“发生了何事?” “娘娘,娘娘出事了。”蓉儿哭喊道。 漆黑的夜,风吹得放肆,在城墙头发出鬼魅的声音,越随着蓉儿正行色匆匆的赶往广灵宫。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暗夜搭救 『书云阁www.92215.net 』,。 广灵宫中,水寒匍匐在地,面色苍白,刚才那几鞭子打在她身上生生的疼,纵然如此,她还是不肯说一句话。 姜汐姑姑拿着绢布和那件斗篷,凛然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寒妃,道:“寒妃娘娘,老身是宫中专门管宫闱琐事的姑子,不管是宫女也好,主子娘娘也罢,秽乱宫闱,有辱名节,到了老身手里都是一个样,宫中严禁宫女太监私相授受,您身为主子更是要以身作则遵守宫规,可如今居然被下人发现您私藏男子衣物,这成何体统?刚才那几鞭子只是在给您提个醒,让您以后时刻谨记着避嫌此事。” 宫中的那些老姑子看着此时跪地接受责问的水寒,静立在一旁,满脸的得意。 “寒妃娘娘,妃嫔与人私通可是大罪,相信此话传了出去,对娘娘声誉不好,若传到大王的耳朵中,怕是要定失贞之罪,您还是老老实实供出那男子为好。” 水寒抬起头,看着殿堂上站着的掌声姑姑,微弱的语气极为坚定:“水寒没有与男子私通,所以问心无愧。” “那这男子穿的斗篷是从何而来?还有,从你枕下搜出来的鸳鸯小字又是怎么回事?大王国事繁忙,恐怕没有这么儿女情长罢。”姜汐看了看一旁站立的姑子,接着道:“听您宫里人说,中元佳节那晚,你在后花园与一个男子同放孔明灯,这你又作何解释?” 原来如此,难怪她枕下的绢布会突然消失,难怪掌事姑姑会突然闯进来搜宫,还很快的在暗格里找出那件斗篷。水寒转过头,看着自己宫中的那几个老姑子,她们静立在一旁,幸灾乐祸。到底是一群不懂主仆情谊,不懂知恩图报的粗鄙之人。 “寒妃娘娘,您身份尊贵,不宜受责罚,还是将那贼人供出来吧,这样对宫里宫外都好。” 她跪立在地,还是一样的沉默不语。姜汐姑姑见状,不满的摇了摇头,给身边的跟着的奴婢若兰低语了几句,等若兰转身离去后,便一把将手中的搜寻之物扔在地上,端起案上的烛台道:“既是不干不净的东西,留着也是罪过,不如一把火烧了。” 烛台落下,掉落在那“肮脏之物”上,火苗瞬间燃起,斗篷和绢布在那红色的火焰下开始一点点的燃烧。 跪在地上的水寒看着面前燃烧的火焰,不顾一切的扑上去,发了疯般的拿起地上正在燃烧的斗篷,拼命的拍打着那上面燃烧的火焰,丝毫不管自己身上也逐渐燃起的衣物。 众人唏嘘,此时若兰提着水走了进来,得到姜汐姑姑的示意,便将整桶水朝她泼去。冷水寒意入骨,浇息了所有的火焰,水寒顾不得浑身湿透的衣衫,赶紧察看怀中烧毁之物。绢布毁去了一个角,鸳鸯二字只剩模糊的印记,她骤然心痛,将其紧紧的拽在手里。斗篷散发着焦糊的味道,后背中央烧出了一个洞,还未来的及仔细察看,烧毁的斗篷便被姜汐姑姑一把夺了过去。 “娘娘对这斗篷和那绢布如此爱惜,这便是与人私通之证据,难道还是不肯承认吗?” “你在胡说什么?” 门外传来一声怒斥,语气低沉有力,众人皆惊,抬头看向门外。这时,殿门被大力推开,燕太子高越走了进来,他神色凝重,冷面横眉,大步走了进来。不知殿下为何到此,惊慌的众人赶忙跪下行礼。 “拜见太子殿下。” 不理会跪拜之人,他一路径直走到殿中,扶起跪在地上的水寒,身后的蓉儿将披风披在她身上,关切的问了几句,便将她带至一边。这时,越看着满堂跪拜之人,方才道:“都起身吧。” 众人起身后,都沉默伫立着,没人敢说一句话。越看着立在殿上的掌事姑姑,便缓步走了过去,一把夺过她手中那件烧毁的斗篷,道:“这是当年独立东寒宫之时父王赏给本太子的衣物,那日在问梅苑赏梅,不小心划破了道口子,心想这宫中数寒妃娘娘的针脚细密,缝上定能叫人看不出来,便拿到广灵宫拖娘娘缝补,谁知冬去春来,逐日渐暖,我竟忘了这桩事,如今还未来得及取回去,竟已被烧毁。” 姜汐一听,赶忙跪了下来,连声道:“老奴不知,还望殿下恕罪。” “不知?”高越看着跪在地上的姜汐,横眉悠然道:“即是不知,也理应弄清事情原委之后再做查处,现下如此黑白不分便对宫中大妃施以鞭笞之刑,敢问姑姑,这是何道理?” “太子殿下息怒,老身一时糊涂,听信了宫内姑子的疯言疯语才犯下此番祸事,还望殿下恕罪。” “姜汐姑姑,你还当真是糊涂,此时竟还不知该饶恕你的人可不是本殿下。”看着她不解的目光,越接着道:“一件衣服,烧便烧了,也没什么要紧,只是,这夜下听小人之言的你携众宫人一起闯入广灵宫,扰了寒妃娘娘的安宁不说,还黑白不分对其施以鞭笞之刑,实属罪业,现下你若讨饶,也应当去寒妃娘娘那儿讨去,看她可否饶你?” 听了此言,跪在地上的姜汐如获大赦一般,看向静候在一旁虚弱的寒妃娘娘,良久,方才带着愧疚之心爬到水寒的面前,拜了一拜,道:“老身身为后宫掌事姑姑已有些年数了,自在职以来便对宫闱琐事颇为计较,如今一时糊涂,不知娘娘所怀衣物乃太子殿下之物,而冲撞冒犯了娘娘,还请娘娘饶恕老身。” 听罢,水寒推开蓉儿,上前一步,将姜汐扶起来,道:“姑姑不必多心,你久居宫中对宫闱琐事自然是要多操心些,如今夜闯广灵宫恰巧表明了姑姑的尽职尽责,那件斗篷,虽说是太子殿下搁置在此,但也终归是水寒不仔细,缝补好了竟忘了还给殿下,这才造成了不必要的误会,还望姑姑不必挂怀。” 虽听说宫中数寒妃娘娘最温和宽容,可竟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竟然能宽容到此番境地,这番言语,倒不像是一个身为妃位之人所说。想到此处,姜汐惭愧的低下了头。 高越收回自己的目光,扫向殿旁那些一直哆嗦着的老姑子,缓声道:“那日,本殿下偶感风寒,烧热不退,多亏了你们娘娘的一晚川贝雪梨羹汤,这才好些;中元佳节那夜,与你们娘娘在后花园同放孔明灯之人也是本殿下,娘娘宅心仁厚以灯为大燕王国祈福,着实令本殿下动容,你们久居偏宫,不知本殿下与寒妃娘娘的情谊便罢,却无端造谣,徒生祸事,实属可恶,如今想来,这广灵宫中,你们是断然留不得了,且去姜汐姑姑那儿领二十鞭去,后事如何,便看姜汐姑姑的安排罢!” “太子殿下,老奴再也不敢了,饶了老奴罢!” “求太子殿下饶过老奴。” 殿上,那几个老弱姑子跪在地上,七嘴八舌的求饶。高越太子完全不予理会,沉声道:“姜汐姑姑,将她们带下去罢!” “是,来人。” 进来来几个宫人,拉起跪在地上的讨饶的姑子,不顾她们的挣扎,扯着便向殿外走去。本想揭发娘娘与人私通之事然后邀功请赏,却不成想邀功不成反被罚,那二十鞭子,对于她们来说,极为要命。见求饶不成,被带走的那些个姑子便不甘心的破口大骂,声嘶力竭,语言粗鄙,回响在这安静的夜空,许久不散。 姜汐姑姑看着姑子被拖离去的方向,听着回响的叫骂声,不禁摇了摇头,良久,她回过神来,朝高越太子和水寒拜了拜,道:“今夜之事,是老身惊扰了太子殿下和寒妃娘娘,如今事已明了,老身便告辞了。” “且慢。” 姜汐回头,面向高越,恭敬的等候吩咐。 “今夜之事,着实扰人安宁,还望姑姑切莫对外提及。” “诺。” 众人散去,方才喧闹的广灵宫此刻变得安静至极。越看着一直候在一旁的水寒,慌忙走下殿来,赶到她身边,却见她浑身湿透,凌乱的长发垂在身前,此刻正在凉夜里瑟瑟发抖。顿时心生怜惜,柔声道:“我来迟了。”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互诉衷肠 『书云阁www.92215.net 』,。 水寒看着及时赶来救自己于水火的越太子,心中升起一抹柔情,可还未来得及向他道谢,顿觉一阵晕眩,而后整个人便倒在了蓉儿怀里。 雨水淅沥,打落了一地梨花,那曾经在枝头傲然绽放着幽香的花朵如今零落到雨水中,碾落成泥,化为尘埃。房檐汇集的雨水不间断的滴答,广灵宫曲折的回廊上,湿气弥漫。 “暮春的夜本就寒凉,被泼了冷水的娘娘又在夜下站了那么久,想必是染着风寒了。”将被角掖好后,蓉儿低声对高越道。 “那·······现下应当如何?”越问道。 “今夜出了这样的事,不好劳烦太医。”蓉儿沉思片刻,道:“不如我去煮碗姜汤给娘娘服下,娘娘身子向来极好,想必也无大碍。” “如此甚好,快去。” 夜下,淅沥的雨声不绝于耳。蓉儿走后,越坐到床边细心照料着水寒,睡梦中的她忍受着寒热,不禁眉头紧促,额头上冒出的冷汗浸湿了额前的碎发。心生怜惜,越将浸泡在热水中的绢布拧干,在她那发烫的额头上轻轻擦拭着,是那么的小心翼翼,体贴细致,一如当年。 手上动作轻轻,心里却淡淡的回忆起往事。那时,他们还是垂髫稚儿,他们还在那个四季都有暖香的中和宫,他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太子越,而她,是太子越身边的小丫鬟。青梅竹马的年幼时光里,两人前后相跟,形影相伴,奔跑在大燕王宫的回廊上,在堆积着白雪的郊外欢乐嬉戏,在中和宫的侧殿挑灯夜读。那时,面对染上风寒的小水寒,年幼的越儿日夜相守,用沾着热水的毛巾仔细的擦拭着她额前的虚汗·········· 几声轻咳,将淡忆往事的越儿拉回了现下,他低垂眼眸,看着微睁双眼的水寒,在嘴角勾起淡笑,柔声道:“方才那一番闹腾害你染上风寒,现下,可好些了?” 良久,水寒只是静静的看着越,不答话。没有等到回应,越正欲收回自个儿拭汗的手,却被她一把握住。 他的指尖冰凉,手心却温热,手背上骨骼清奇突出,还和儿时一样。 带着些许期许,想在那幽深的眸子里看到一丝动容,然而,面前这个温润俊美的男子微怔之后,只是将那手反握,而后轻放入被中,缓声道:“手依然很凉,切莫伸出来。” “殿下。”唤声低微,而后,水寒吃力地从床榻坐起,看着他,道:“那烧毁的斗篷和绢布可还留在大殿?” “广灵宫其他人皆被我逐了出去,现下就只剩下蓉儿一人,方才她在照顾你,无空收拾大殿,那些残物应当还在。” “殿下可否去拿来给我。” “皆是些残物,你要它作甚?” 怀着心中的不解,越手执孤灯来到大殿。殿外,阴雨连绵,淅淅沥沥,大殿之中一片寒凉清冷。他蹲下身子,置灯于地上,借着微弱的灯光看着地上零落的残物,那烧毁的绢布异常的熟悉,便伸手捡起,在灯下仔细的端望,上面端正的鸳鸯小字瞬间勾起了些许回忆。 “当日湖心亭偶遇,雪后极寒,水寒独自一人坐于亭中,暗自神伤,殿下从水雾弥漫的长桥上走来,见我衣衫单薄,便将身上的斗篷取下来与我披上,后因宫中之事,我急于离去竟忘了归还,路途上才回想起来,但当我又赶回亭中之时,伊人已不在。” 水寒坐于床榻之上,将那件烧毁的斗篷拿在手里,回忆着昔日之事。越静立在一旁,听着她低微的话语。 手指摩挲着那烧出的破洞,此番损毁,再精细的绣工也无法缝补。放下手中的斗篷,神情恍惚的水寒拿过烧毁的绢布,仔细察看,一角已毁,鸳鸯二字皆已模糊不清。 青丝渐改,红颜尽消,鸳字模糊,芳心已老。可是,他们明明容颜依旧,这鸳鸯二字又为何会不成形? 心中此时升起无限伤感的情绪,手指摩挲着那模糊的字迹,眼泪从脸颊滑下,滴落在绢布上。 “水寒·········” 仿佛没听到越不安的唤声,水寒凝视着绢布,喃声道:“殿下可曾记得儿时伴读之景?” 越沉思回忆,良久,道:“记得。” “自殿下被封为大燕太子时起,便终日躲在中和宫的侧殿读书习字,那日,雨雪绽晴,宫中暖香暗浮,尚不知事的水寒偷偷跑了进去,而殿下不仅没有将水寒赶出来,反而还邀水寒坐案同读,这鸳鸯二字便是那时你教水寒写下的。” “转眼经年,你一直将它留着吗?” 水寒抬起泪眼,看着身边的越,在他疼惜的目光下点了点头,良久,原本沉浸在往事中的水寒回到了现下,她看着怀中的残物,沙哑道:“水寒一心想留住那些依稀的往事,那些最好的时光,可现下,什么都没有了·········” 悲伤袭来,涌上心头,她一阵剧咳,那咳声在这沉寂的雨夜显得格外凄凉。越看着面前这个伤情的女子,心底的疼惜从那狭长的眸底流露出来。他懂她心上的伤,懂她久居深宫的每一分寂寞与凄凉,更懂她沉迷往昔的种种无奈与辛酸。那些年快乐无忧的时光,她全留在了终年青烟缭绕暖香暗浮中和宫,而他,又何尝不是呢? 剧咳之后,水寒无力的靠在越的身上,任泪水肆意流淌。越轻揽着她,听着那泪水滴落的声音,沉声道:“水寒,如今你已为妃位,且将往事忘了罢!” “忘?如何能忘?”那年轻的女子在嘴边勾起一抹苦笑,哭诉的声音带着些许落寞,飘荡在冷寂的寝殿:“水寒原本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一个婢女,不谙世事,懵懂无邪,在中和宫内过着无忧的日子,一次偶然,才有幸被大王看上,高居这形同虚设的妃位,可宫中谁人不知水寒原本身份低微无家无世,身边的宫人表面对水寒毕恭毕敬却也从来不把水寒放在眼里,宫里的妃嫔表面上与水寒姐妹相称又何曾对水寒真心相待过,水寒自知这低微的身份也极少出去走动,本想待在这清冷的广灵宫了此残生,却又被冠上私通之罪受鞭笞之辱········” 几声轻咳,越看着身边命苦可怜的女子,轻揽着她的臂弯不知觉的紧了些。 “今夜多亏殿下的搭救才会无事,可以水寒低微又不得宠的身份在这幽冷的深宫里存活,如今又欲加了这与人私通之罪,宫中耳目甚多,酷爱乱嚼舌根者大有人在,如此一来,无论如何,水寒今后在宫中的日子是不会好过了,与其担了这私通虚名,倒不如把罪名坐实。” 闻她此言,越大为惊恐,他怔怔地将她推开,紧凝着她,沉声道:“水寒,你方才说什么?” 觉察到他情绪的起伏,及话语中暗含的责备,水寒抬起幽怨含泪的眉眼看着他,问道:“那日,陌上梅花开正艳,在冰雪覆盖的皇城郊外,你我二人同乘一马,殿下可还记得当日在马背上对水寒说过的话?” 经她提点,越陷入了迷离的往事之中,他低垂眼眸,静思沉默,良久,似乎想起,方喃声道出那句曾许下的诺言:“他日待我成年之时,定立你为正妃。” 两人回忆交织,忆起的往昔皆是年少之时,那些青梅竹马的欢乐时光。现下,两人相望,依然能从幽深的眸底寻到年少时的影子,可奈何青梅枯萎,竹马老去,待他成年之时,她已成为别人的妃。伤感蔓延,高越想轻揽她入怀,可是却不能够。 “往事已去,现下,水寒斗胆想问殿下一个问题。” “你且问便是。” “倘若,如今的水寒尚未居妃位,还是殿下身边的一个小丫鬟,敢问殿下,可会履行诺言,在成年那日立水寒为正妃?” “定会。” 毫不思索的应答,简短二字,便了了她多年的心愿。轻闭双眼,任泪水滑落,水寒在嘴角勾起一抹笑,喃声道:“如此,足矣。”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夜雨梧桐 『书云阁www.92215.net 』,。 夜色沉寂,空庭雨声淅沥,夜风卷起轩窗下的帘子,拂起帷帐。如此凄凉之景。眼前含泪的女子,好似带雨的梨花,那滑落的晶莹泪珠,柔弱中带着无限伤情,让他心软动容。这么多年来,他岂能不懂久居深宫的每一分寂寞,又如何不懂她对他的情意?那所爱非人,求而不得的伤,他不仅懂得,且还感同身受。 越抬手拂去伊人脸上的泪珠,而后将面前这惹人怜惜的女子轻揽入怀,去抚慰她在清冷深宫里的每一分寂寞。那些纲常伦理,世俗礼教,皆抛到了脑后。 皆是同病相怜的人,在缠绵的这一刻仿佛寻到了寄托。多年来,他当她为妹妹,以兄长之礼待之,从未动过半分情,可近日所发生的事情,皆触动了他潜藏在心底那忧虑的思绪,在这样水雾朦胧的雨夜,这样清冷的宫殿,面对含泪犹如带雨梨花的水寒,多日来的压抑伤情,终究是扰乱了他的心智。 床榻之上,怀中这个年轻的女子,同他青梅竹马,相伴成长,此时,他抱着她,吻干她脸上柔弱晶莹的泪痕。身为大燕国太子的他既已背负过暨越人之常伦的大过,又奈何在乎罪加一等呢? 自古以来,美人泪,断人肠,皆是能取人性命的胭脂烫。这道理虽懂,但那美人面上的泪眼婆娑,那犹如梨花带雨的娇弱,谁又能不去爱怜?有时候,断送君子一生宁静的,只是那楚楚的一双泪目。 雨水滴答在房檐,狭长的回廊里,蓉儿端着熬好的姜汤,缓步向寝殿走来,当立在门外的她瞧见殿中之景时,手中端着的汤羹不禁滑落在地,汤碗摔裂之声在冷寂的夜下显得格外突兀······· 春将去,皇城郊外落红一地。田野乡间的树木,枝叶茂盛,尚未凋谢的花儿点缀其中,放眼望去,一片生机勃发之景。庄稼播种时节已过,阡陌之上,杳无人迹。 宫中,梨花落尽,杏花已谢,枯藤长出枝叶。一片翠绿青葱取代了早前姹紫嫣红之景,充满生机的同时,也未免让宫里人觉得乏味。 自那日从广灵宫宿夜归来之后,高越太子便终日待在东寒宫内,或作画题字,或读书抚琴,或漫步空庭,或静坐轩窗,皆自娱自乐,从未踏出宫门半步。这样的太子越,看似一切皆好,却也总让人觉得好生奇怪。吕尚子终日照料在他左右,颇为无奈。 大燕国的夏季来的甚晚,几场大雨过后,恰逢艳阳高照之日,各宫里的人便将往年沉积的字画书籍搬出来翻晒,以去霉气。 东寒宫内。 “这是殿下何时画的红梅图?画的可当真是极好。”轩子拿着一幅画卷,感叹道。 闻他此言,正在作画的越起身走了过去,接过轩子手中的画卷,仔细的端详着,良久,似想起了什么,喃声道:“问梅苑。” 放下那画卷,便独自向殿外走去。 “殿下你这是去哪?”吕尚子追了出来问道,见殿下脚步匆匆已踏出了宫门,顾不上训斥轩子,便紧追了出去。 此时,问梅苑中早已不见成片的红梅,冬去春来,直至盛夏,苑内一片青葱的翠绿,那梅花盘曲的枝干,现下已是枝叶繁茂。 越缓步穿梭于林苑之中,叹惋时光流逝的同时,也在焦急的寻找着苑内那个活泼灵动的身影。以往,那个精灵般的女子总是突然的出现,站在他的面前,或是在他的背后发出调笑的声音,而现下,越寻遍了整个林苑,也没有找见那女子的身影。 这林苑干净雅致,定是每天都有人看管拾掇,她乃问梅苑宫女,定每天当值在此,现下不见踪影,可是我来的不是时候?越正独自思忖着,隐约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心中暗喜,转身一看,一位白发老者佝偻着腰身,立在不远处,看着他。那老者虽年迈,但依旧面庞红润,目光炯炯。 越赶紧俯身一拜,老者见状连忙将他扶起。 “敢问这位可是高越太子殿下?”那老者看着他那俊美的脸庞问道。 “正是,敢问老伯是何人?。” “不敢当,老朽不过区区看园之人而已,现奉命看管问梅苑,此乃盛夏时节,非赏梅之时,不知太子殿下来这问梅苑作甚?” “越儿来寻一人。”他转过身,看着满目的葱绿,道:“她姓董名萼,乃问梅苑宫女,不知老伯可曾见过?” “董萼?”那老者喃声念着此名,良久,方接着道:“此女老朽见过,她乃问梅苑专门伺弄梅花的宫女,负责为盛开的红梅剪枝扑雪,现下并非梅花盛开时节,想必,她去了别处罢!” “老伯可知她去了哪儿?” “这老朽不知。”觉察到他眸底闪过的那一丝落寞,老者宽慰道:“待今年寒冬梅花盛开之时,董萼姑娘便会再回这问梅苑。” 道别后,那老者拿着锄具,披着薄衫,独自向丛林深处走去。越目送着,直到眼前只剩下青葱的翠绿。方才怅然若失的走出问梅苑,此时吕尚子迎了上来。 “殿下,咱回去吧!” 恍惚间,越怔怔地点了点头。 转眼,夏去秋来。皇城郊外皆是金黄的一片,勤劳的村民曲腰弓背在田间收割庄稼,乡间小路上,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疾步向麦田走去。纵横的阡陌上,随处可见席地而坐,用饭进食的人家,谈笑之间,乐为天伦。 宫中,树叶皆枯黄。那梧桐树布满宫廷的各个角落,现下,放眼望去,满城皆是火红的一片。几场秋雨过后,叶落遍地,当值的宫人拿着扫帚清扫着宫道上的落叶。 暖香暗浮的宫殿里,秋藤将补药端上来,扶起侧卧床榻的楚服,而后将汤药一口口地喂到她嘴里。赶来的珍妃一进大殿便看到这种情景,不好去叨扰,一行人只得退到殿外去等候。 “王后娘娘现下如何了?身子可还适应的了?”宫内狭长的回廊里,珍妃关切地问道。 “尚且无碍,只是身子虚弱了些。” “这是王后娘娘首胎,身子虚乃正常现象,当年我怀雎儿时也是如此,大王国事繁忙,不能常来看望,但对娘娘还是极为记挂的,再有一个月,便是娘娘临盆之日,如此紧要时刻,还望秋藤姑姑万事多仔细着些。” “多谢珍妃娘娘记挂,秋藤定当尽心竭力照顾娘娘。” 送走珍妃后,秋藤回到中和宫内,看见正在昏睡的楚服,便收了汤碗,轻步离去。因是王后娘娘首胎,宫内上上下下都颇为重视,一切皆早已打点妥当。 在那个秋雨连绵的夜,宫墙深院里梧桐叶掉落了一地。王后楚服临盆时,中和宫上下皆忙忙碌碌,端着热水的宫人频繁的进出寝殿。珍妃一行人等在殿外,默默的祈祷着。夜下,燕王孤身冒雨从庭院那端走来,正欲进寝殿,却被珍妃上前拦住。 “大王,宫里的嬷嬷此时正在帮王后娘娘生产,是断然扰不得的,还是等在殿外为妙。” 听她此言,燕王压抑着心中的焦急,候在殿外,奈何时间流逝,寝殿里却没有丝毫动静,只见频繁进出的宫人。心中甚是焦虑,只得在殿外跺来跺去。 此时,东寒宫内,心急如焚的越儿在大殿之中走来走去。长时间的自娱自乐,让他身上那沉静的气质更为显然。现下,此番反常之举,引起了吕尚子的注意。 “殿下,你这是怎么了?” “尚子,你去中和宫外瞧瞧,可有婴儿啼哭的声音?”越沉声吩咐道。 “现·······现在?” “快去。” 面对主子的反常,吕尚子心中虽有不解,但还是撑着伞,冒雨向中和宫奔去。 夜雨微凉,梧桐落地,秋风萧瑟。中和宫内,一阵婴儿的啼哭声打破了这冷寂的夜。候在殿外的一行人听见这从寝宫里传来的啼哭声,原本的忧虑瞬间荡然无存,露出舒心的笑,而后,燕王携众妃进入寝殿,看望刚生产完的楚服。 举着伞的吕尚子,欢快的奔跑在铺满梧桐叶的道上,一路往东寒宫跑去。 “殿下,王后娘娘········诞下了一位小皇子。”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襁褓婴儿 『书云阁www.92215.net 』,。 刚一进宫门,便迫不及待的报着喜讯。闻声赶出来的越,慌忙下殿,迎上归来的尚子,焦急的问道:“母子可都还平安?” “一切皆好,现下,大王和珍妃娘娘在一旁陪着呢。” “哦········一切皆好,便好。” 原本焦急欣喜的越,此时闪过忧伤的思绪,良久,他转过身,独自走进大殿。冷风吹起了轻薄的衣衫,此刻,那背影显得很是落寞凄凉。自知说错话的尚子,看着突然暗自神伤的主子,心中顿时懊悔不已。 夜下,众人散去,中和宫内一片冷寂。空庭中的梧桐树,禁不住冷雨,叶子落了一地。庭中池塘,在幽暗的灯光下,浮动着清冷的光。 楚服醒来时,已是三更天。四下寂静,唯听见轩窗外雨打梧桐的凄凉声。吃力的从床榻坐起,清冷的宫殿里,晃动着残烛。她低声的唤着秋藤的名字。 “娘娘。”听到唤声的秋藤从下殿疾步走来,看见起身的楚服,便赶忙扶住,扯过一床被褥,垫在她的身后。 “娘娘睡了好一会儿,现下感觉如何了?”秋藤掖好被角,轻声问道。 “孩子呢?” “娘娘生产完便昏睡到此时,小皇子由嬷嬷带去了侧殿,现下正睡着呢,可否要抱过来给娘娘瞧瞧?” “不,不必。”楚服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她半卧床榻,看着轩窗上映下的树影,缓声道:“既已睡下,便让他好好睡吧!” “是啊!来日方长,往后娘娘与小皇子的缘分还长着呢。” 听着她欢喜的话语,楚服容色依旧,良久,方才道:“秋藤,你可知大王见到孩子时,是何反应?” “大王一听说娘娘生了个小皇子,可高兴了,连眼角眉梢都透着笑意,从嬷嬷手里接过小皇子后,便一直这么哄着抱着,都不肯撒手,若不是燕平宫来人将大王请了回去,大王还打算一直抱着小皇子等着娘娘醒来,一起为其取名字呢。” “··········” “娘娘看着满宫的礼品,皆是大王赏赐及各宫妃嫔送来的·········” “秋藤,我累了,扶我躺下吧!” 那清美的脸此刻在幽暗的灯光下显得很是落寞,又因刚生产完肌肤间少了一层血色,显得苍白异常。秋藤心中不忍,轻扶着让她躺在床榻。 向来妃嫔诞下皇室血脉后都会喜形于色,而面前这个久居深宫的女子诞下皇子后竟然没有丝毫的喜色,反而,那往日舒淡高贵的眉宇间忧愁落寞更甚。看着楚服望着轩窗无神的眼眸,秋藤思虑良久,方轻声劝道:“娘娘今夕二十五,久居深宫多年,方才诞下一位皇子,就正常诞育之龄而言,这已算是极晚了的,何况还是在宫内,如今皇子既诞,事已至此,还去纠结于过去之错又有何用?不如将错就错,把皇子好生抚养,以稳固娘娘在宫中的地位。” “··········” “娘娘。”看着一语不发的楚服,秋藤急唤道,“此话从秋藤口中说出自知是罪业,可秋藤还是要说与娘娘听,小皇子既是皇室血脉,是大王之子也好,是高越殿下之子也罢,又有何干系呢?” 闻她此言,侧卧床榻的楚服一阵剧咳,秋藤心中一惊,自知方才说出的话戳到了她的痛处,顿时心中懊悔不已,赶忙侍候体虚的楚服睡下。 中和宫外,一个立在大殿门口良久的身影,悄然转身离去······· 翌日,天气晴朗,秋高气爽,中和宫内青烟缭绕,暖香暗浮。一连躺了几天的楚服身披薄衫下了大殿,缓步来到侧殿,看见殿中放着的小皇子,便怀着忐忑之心,缓步靠近。 她俯身凝视着,只见那尚不知事的婴儿挥动着手臂,小手一张一合地拉扯着她那垂下来的如墨秀发。楚服顿时心生无限柔情,原本忧愁的思绪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对那婴儿的爱怜及满心的喜悦。 进殿的燕王看到此番情景,便示意随行宫人候在殿外。她凝视着襁褓之中的小皇子,眉眼温柔,长发垂于身侧,唇边带着清浅的笑意,极柔,极美,让人动容。 此时,燕王缓步走进殿中,同她一样俯身,凝视着那个刚出生的小皇子,而后又凝视着楚服,缓声道:“这孩子长得像极了你。” 抬眼见燕王到此,楚服连忙起身欲拜,却被同时起身的燕王扶住。 “王后自诞下小皇子后便体虚嗜睡,现下,可好些了?” “躺了几日,现下好多了,有劳大王挂怀。” 看着低眉顺目的楚服,燕王眼底升起一抹柔情。他拉着她的手,两人一同俯身坐在小皇子的旁边,用同样柔和的目光凝视着他们的孩子。 “楚服,这我们的孩子,长大之后,定会像你一般拥有倾城之貌。” “楚服反倒希望这孩子日后能像大王,宇态轩昂,资质卓然。” “前几日你一直昏睡着,他出生至今还未曾取名,现下,你既已醒来,就帮他取一个罢!” “名字楚服早已想好,就叫高寻,日后,我们可唤他寻儿,如何?” “好,就叫寻儿。” 有时候,在这无尽寂寞的深宫之中,最让人动容的莫不过是那在暖宫之中与君的一场私语。自那以后,楚服终日陪伴在小寻儿身边,用纤指抚摸着那稚嫩的脸蛋,去逗他笑,而小寻儿转动着纯净的眼珠,用手揪扯着她那垂下的长发。此刻,这个久居深宫的女子眼底的忧郁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身为人母的慈悲与平和。 深秋夜下,空庭一片冷寂。秋藤将熬好的汤药端了上来。 “自诞下皇子后,汤药一直不间断的喝,这身子还是虚的很,可见喝下去的汤药倒没起什么作用。”楚服搅动着汤药,喃声道。 “奴婢倒不这么认为,自诞下小皇子后娘娘身子虽虚,可脸色却愈发的好了,眉眼中也没有了忧郁之色,比起之前倒是容光焕发了许多。” “果真如此?” “果真。”秋藤看着她绝美的脸答道,“兴许是有了小皇子的陪伴,娘娘宽心了些,心中无忧无扰反倒越发从容美艳也未可知。” “··········” 秋藤转眼看着熟睡中的小皇子,眼带笑意,轻声道:“再过上几日就该满月了,娘娘瞧瞧,这小皇子当真是长得越发好看了。” 闻她此言的楚服看着那襁褓中熟睡的孩子,嘴边勾起轻浅的笑,道:“皮相罢了,好与不好又有何相干,我只愿这孩子将来能无忧无扰,快乐悠然的过完一生,奈何·········他生来便在这深宫之中,又是我楚服之子,往后的日子,怕是要在众人的瞩目之下小心翼翼的过活了。” 将冷却的药送入口中,苦涩的味道让她不禁眉头微蹙。 已过三更,越半卧床榻,难以入眠。殿外西风呼啸,穿梭于竹林之间,发出萧瑟的声音。静听着那自然之声,本是寻常不过,却因生性的敏感多思,又是在这样的夜晚,让那原本已经烦忧的心在此刻乱成一团。终不堪其扰,他身披薄衫,推被下入殿中。闻声赶来的吕尚子,看到这样的殿下,赶紧拿来披风与他披上。 “深秋露重,殿下当心着凉。” “尚子,明日可是小皇子高寻的满月日?” “正是。”帮主子系好披风的带子,尚子道:“听说大王明日将会在中和宫设宴以庆贺小皇子满月之喜,到时候各宫的娘娘都会到场前去祝贺,自打小皇子出生以来,殿下身为皇兄都未曾去看望过,明日一宴,定是非去不可了。” 听了此番话,越眼底的落寞更甚,良久,方喃声道:“是啊,我都还未曾见过那个孩子·········尚子,研磨。” “研磨?殿下此时研磨作甚?” “作画赠与我那刚满月的小皇弟。” “每逢佳节宴会之乐,皇子满月之喜,各宫皆送珍珠古玉,可殿下倒好,不论何时何人皆送画卷。”吕尚子小声嘟囔着。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东窗事发 『书云阁www.92215.net 』,。 深夜,烛光微颤。越素手执笔,一边在平铺的纸上挥笔泼墨,一边沉声道:“珍宝虽好,但皆是寒凉之物,在这宫中也最是不缺,都送这些倒显得庸俗且毫无新意,倒不如送些亲笔画作,既有新意,又在这点点墨痕中,表了诚意。” “那倒也是,宫中谁人不知殿下的画作极为生动传神,形象似真,且皆为亲笔,想求都求不得呢。” 烛火渐残,夜尽天明。 往日幽深冷寂的中和宫,此刻众妃云集,热闹非凡。楚服立在殿中,如众星捧月,四下众嫔妃围着那个刚满月的皇子,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快看,才刚满月,就会笑了,小皇子长大后定会像大王一样聪明。” “这小皇子眉眼温柔,意态舒淡,像极了王后娘娘,他日长成,定是位绝美的男子。” 听着众人的称赞,楚服笑意清浅,端庄大方向众妃致谢,同时,她低垂着眉眼,目光在不经意间流转,去逃避着人群中那道问责幽怨的目光。 人群之外,高越静立着,暗藏眸底的幽怨,看着她怀中抱着的孩子,良久不肯挪开视线。 “若真是绝美,说不定会像太子殿下那样,俊美异常,恍若谪仙。” “两人乃手足兄弟,若真如此,再好不过,咱们这大燕国可就又多了一位如玉的少年郎了。” 人群中抱着小皇子的楚服略感吃力,珍妃瞧见,便从她手中将皇子接过来,小心的哄抱着,看着小皇子熟睡的脸,良久,她好似想起了什么,悠然道:“这小皇子鼻子像极了大王,眉眼像极了王后娘娘,可整张脸却也像极了太子殿下,好生奇怪··········” 此言一出,众妃嫔皆带着好奇心仔细地打量着小皇子的脸,七嘴八舌议论着,丝毫没有留意到脸色骤然苍白异常的楚服以及人群外表情惊恐的太子越。 “经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几分相像。” “方才没留意,细看倒觉得这小皇子生的倒是和太子小时候一摸一样········” 人群中间的燕王,听着素妃珍妃等人的议论,那原本看着小皇子的幽深眼眸,骤然变冷,瞬结成冰。 秋夜冷寂,梧桐叶落,一片凄凉萧瑟之景。越在殿内跺来跺去,今日在中和宫,群妃们的议论此时还萦绕在耳畔,让他惶恐不安,心中的疑虑更甚。思虑良久,便独自出了东寒宫。 一路疾步快走,到了中和宫门外,瞧见大门半掩,便推门缓步走了进去。空庭寂静,月华如练,秋水微凉。他静立亭中,看见她伫立在轩窗下的身影,有几分落寞,推开门的那一瞬,他清晰的看见了她眼底的逃避与慌乱。 “越儿?” 那声轻唤,一如往昔那般,亲切宠溺。越没有应答,只单单是看着殿中那尚在襁褓里的孩子,缓步走了过去。那孩子肌肤胜雪,眉宇舒淡,睡相乖巧,惹人怜爱。心中升起一抹柔情,他俯下身,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轻抚着孩子可爱的脸颊。 看着他反常之举,楚服虽心有不解,却也依然缓步走了过去,俯下身,同他一样,凝视着那个孩子。 “小皇子何名?” “高寻,可唤他寻儿。” 良久,越收回目光,看向在身旁的楚服,低声道:“你之前唤我越儿,今后恐怕都要唤他寻儿了罢。” “··········” 见她不语,越将目光从那绝美的侧脸上挪开,重新看着那孩子的睡颜,眼色一凝,沉声道:“今日素妃娘娘说这孩子与我小时极像,是怎么回事?” “你们乃手足兄弟,相像倒也不怪。” 事已至此,她还在隐瞒?心骤然疼痛,越看着楚服那张隐忍落寞的脸。烛光微颤,氤氲的青烟模糊视线,年轻的他痛苦的蹙起眉头。 现下,就算承认了那晚的罪业又能如何?他们逃不过世俗伦理的禁锢,更逃不过宫中那深严的宫规制度。 燕平宫内,待批阅好奏折时,已是深夜。此时,燕王扶额闭目,正想小憩一时,脑海中却骤然回想起今日在中和宫里素妃所说的话。 “方才没留意,细看倒觉得这小皇子生的倒是和太子小时候一摸一样········” 一摸一样?当时经素妃这么一提,他暗自盯着小皇子看了许久,越看却也觉得两人是越发的相像,不禁心生疑问。众妃里素妃进宫时间最久,自是知道太子儿时的模样,且断然不会认错。 手足亲兄相像倒也无奇,可连儿时的眉眼都一摸一样,却是少见。加之那晚在中和宫门外,无意听见的她与其侍女之言········· “来人,传东方朔。” 当东方朔赶到燕平宫时,燕王正立在侧殿,看着那幅“丰都中元夜色图”沉思。 “大王。” 燕王依然看着那幅画卷,良久,沉声道,“这幅丰都图景是太子画来赠与寡人的,你觉得这幅图如何?” 东方朔听罢,盯着那幅画卷看了良久,方才道:“远观气势恢宏,眼界开阔,将整个丰都城之景融入画卷,可谓壮观至极,近看画工细致入微,将满城火树银花,张灯结彩倾注于笔下,就连那夜空中的孔明灯皆形象似真,可谓精妙至极,太子殿下这画工,恐怕宫中无人能略比一二。” “···········” 看着不发一语的燕王,东方朔俯身一拜,道:“不知大王此时传奴才来所为何事?” 燕王转身,定定的看着眼前之人,道:“寡人要你去暗查一事。” “何事?” “自王后娘娘有孕,中和宫宫人曾在一夜之间减少甚多,寡人心中疑问,想知道其中的缘由。” “诺。” 东方朔接命之后,俯身一拜,遂向殿外走去。 “等等。” 身后传来燕王的声音,待他转身之时,却见早已下入殿中的燕王,正缓步朝他走来。那向来舒朗的眉宇,此时竟然凝结了几分愁绪。 仿佛是思虑了良久,燕王方才低声道:“此事交与你,皆因你非朝臣,乃寡人之亲信,现下暗查之事,牵连甚广,定当万分仔细,切莫招摇。” “诺。” 大燕国的深秋已有刻骨的寒意,宫人也早已褪去薄衫,换上了御寒衣物。当燕王走进东寒宫的时候,正看见高越太子身披薄衣青衫立在案前专心作画,见他过来,赶紧停笔拜会。 扶起前来拜会的越儿后,燕王缓步踱到案前,看着纸上画着的点点红梅,悠然道:“越儿笔下,梅花居多,且形态各异,细腻似真,每一幅皆能画出冷梅的不同傲骨,当真是画工了得,宫中恐怕无人能略比一二。” “父王过奖了,越儿技拙,怎能和父王的绝妙画工相比呢?”越俯身一拜道。 “国事繁忙,寡人倒是很少作画,只是依稀记得很久之前倒也好似画过一幅赠与了你,画工如何,无从道起,即看那幅画便知。” 此番话,让高越心头猛然一颤,不禁暗抬眼眸,眼底带着畏惧看着自己的父王。这个大燕权利最大的人,单单静立着,神情悠然,浑身却透着一种微怒的压迫感。 “越儿。”似乎觉察到了他的目光,燕王轻声唤道,神情如常,“可否将那幅画卷取来,与寡人一看?” 越慌忙收回目光,垂下眼眸,掩饰着眼底的心虚,转身唤过侧立一旁的吕尚子,低声道:“速去将东寒宫那收藏多年的画卷取来。” 少顷,尚子捧着画快步走入大殿。燕王接过那呈上来的画卷,解开捆绳,将其展开,看着画卷上刚满一月的稚儿,眼珠暗沉,喃声道:“这是你满月之时寡人赠与你的礼物,这画中稚儿,便是那时刚满一月的你,那时的小越儿,虽然尚在襁褓之中,但眉宇平和,意态舒淡,惹人爱怜,转眼经年,此画犹在,可是,这越儿却早已长大。” 一把合上画卷,带着些许怒气。燕王紧凝着高越,眼眸复杂,将画卷递与他,沉声道:“如今,你且仔细瞧瞧此画。”语罢,遂挥袖离去。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以血为药 『书云阁www.92215.net 』,。 怔在原地的越儿,颤抖着双手,将手中画卷徐徐展开,在看见画中人的那一刻,顿觉浑身发寒。陈年画卷上稚儿的面孔,与刚满月的小皇子竟然一般无异。越不禁惶恐至极,手中画卷悄然落地········ 夜下。班念烈从燕平宫走了出来时,遇见了正疾步赶往大殿的东方朔,看那人急色匆匆的模样,心中甚是好奇,便跟了过去。 “大王,事情已查明。”燕平宫侧殿中,东方朔低声道。 “且说。” “奴才顺着宫中管事记载,寻到了宫外,找到了那些被赶出来的中和宫宫人,询问之中方才得知他们皆因在宫中听了不该听之言语,才以办事不力之名被打发出宫。” “听了何不该听之言语?”燕王闭眸问道。 “是·······太子殿下对王后娘娘怒吼之言。” “何言?” 听出燕王话语中压抑的愤怒,东方朔心有顾虑,俯身一拜,急声道:“太子殿下怒问王后娘娘腹中之子·········可是他的。” 一听此言,那原本就阴沉的面孔上眉头暗蹙,良久,方压抑住内心的痛苦思绪,睁开眼眸,沉声道:“将此事细说与寡人听。” “那夜,得知王后娘娘怀有身孕需要静养,中和宫宫人皆退守侧殿,独留娘娘贴身侍女秋藤,但却不知太子殿下何时进入宫中,且在大殿逗留已久,直到殿中传来娘娘与殿下的争执声,众宫人方才急急赶到,便听见了从殿下口中道吼出的大逆之言,而此时的王后娘娘正伏在地上,大口地吐着鲜血,事后,尚不明事理真相的那些宫人便被以各种莫须有之名给打发了。” 语罢,正俯身拜着的东方朔上不敢抬头看燕王,只得以低头掩饰眼底的慌乱,等了良久。此时的燕平宫,一片沉寂。 “你且起身。”燕王眸色暗沉,看着墙上悬挂的画卷,道:“现下寡人还交与你一事。” “大王请说。” 看着画卷的眼眸,微闭,沉声回响在冷寂的殿中:“去将太子越和小皇子的血取些来,不得声张此事。” “诺。” 此时,一直静立在燕平宫殿外的班念烈心中一惊,赶忙离去········· 寒宫冷寂。越半卧床榻,看着轩窗上清寒的树影,脑海中父王之言挥之不去。尚且年轻的他,虽贵为大燕太子,优雅矜贵,知书识礼,但骨子里却沉淀着张狂和任性,那夜,他因爱而痴,暨越常伦,是那样的不计后果;那晚,他近乎癫狂,怒责痛诉,是那样的不在乎旁人眼光,而今,祸以酿成,东窗事发,而身为罪魁祸首的他,居然慌了。思绪纠结,缠到凌晨,方才沉沉睡去。 天明,吕尚子端来热水为主子洗漱,看见尚未起身的越太子,便知他昨夜定又沉思无眠,心下虽无奈,也只好将其唤醒。 换好衣物后,越披散着长发下入殿中,立在盛水的器皿前,准备洗漱。 “哎呀,殿下的手指怎么出血了?”候在一旁的尚子,盯着越的残破的手指叫道。 闻他此言,高越方才发觉指尖传来的疼痛,抬起手,细看,只见指尖有血汨汨而出,恍若被针刺过一般。他用指尖细细摩挲着汨出的鲜血,眉宇微蹙。 烛火微颤,燕平宫中一片冷寂。案前的白玉碗中盛着清水,两滴鲜红的血液悄然落入,交叠在一起,带着魅惑血红之感。 看着交融在一起的血液,燕王眼眸中的火花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幽暗的眸底透出的彻骨寒意。 “传太子过来。” “回大王,奴才回宫复命时,路过东寒宫外,恰巧碰见疾步出宫的越太子往中和宫方向去了,此时,太子应当还在中和宫内。” 那带着寒意的眼眸轻闭,压抑着心底的怒气,良久,燕王冰冷的声音响在沉寂的大殿之内:“传令,王后楚服,产后身子不适,急需静养,至今日起,中和宫内外所有宫人撤离,无寡人之命,不得当职。” “诺。” 夜微凉,乌云闭月,冷风渐徐。中和宫内一片冷寂,微颤的烛火映衬着越年轻俊美的脸庞。暗光下,她的侧脸清美沉静,竟让原本惊慌失措而夜闯宫门的他逐渐恢复了素日里的沉静。 低凝着襁褓中熟睡的小皇子,楚服将其被角掖好后,一边轻拍哄着,一边道:“越儿,方才你为何如此惊慌?” 看着这样冷静的楚服,越不答话,只单单将手中的画卷展开。楚服低眉凝视着画卷上的孩子,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而后,又平静如昔。 “此画可是你近日画来赠与寻儿的,画的很是相像。” “此画·········”看着她故作平静的面孔,越沉声道:“乃越儿满月之时父王曾画来赠与越儿的,这画中稚儿乃刚满月的越儿。” 看着画中那与寻儿一般无异的脸,楚服心里一惊,方将画卷夺去,紧紧的凝视着。她虽贵为王后,但进这后宫稍晚,自是不知越儿刚出生时的样子,那日听见众妃的议论,虽然心惊,倒也没去在意,可现下这呈在眼前的画卷········ 心下一横,素手将手中的画卷撕毁,拉扯之间,掉落了些许纸片。 “母后。”看着如此失仪的楚服,越抢过那已撕碎的画卷,紧凝着她此刻苍白慌张的脸,沙哑道:“现下撕了此画又有何用?昨日,父王来我宫中要求一看此画,而后挥袖离去,你我之事怕是父王早就起了疑心,不然,也不会有人暗中调查········” “越儿。”楚服厉声打断他的话,而后紧紧的盯着他,决然道:“无论如何,你且相信,这孩子与你无关,手足亲兄儿时相像又如何,那又能证明得了什么?” “事到如今,你还要再这样自欺欺人么?”越低怒地打断她荒唐的言语。现下,她那苍白的辩解是那样的荒诞可笑,然而,这样惶恐的楚服,依然让人无限怜爱。良久,越紧凝着又重新恢复沉静的楚服,沙哑道:“我信或不信,无关紧要,可是,父王会信吗?” 挽袖抬手,那指尖细小的伤痕清晰可见,鲜红的血花无比刺目。楚服一把将那手抓过,怔怔地看着,而后,似想起了什么,便近似疯狂地在襁褓之中察看着寻儿的指尖。果然,在那孩童细嫩的指尖上也有一个针孔大小的伤口。 此时,紧握的青拳一把将门推开,夹杂着怨怒之气,打断了那两人的私语。大殿门口,一个高大的身影静立着,好似一尊石雕,在这暗夜之下显得愈发的冰冷。 越透过微光,看是燕王的身影,心下一惊,赶忙起身拜会。 见殿中此景,那紧握的青拳缓缓垂于身侧。燕王神情漠然,左手持白玉碗,迈步进入殿中,看见伏在地上脸色苍白的楚服,便缓步走到她面前,俯身将白玉碗递上,沉声道:“王后自诞下寻儿后,便一直身子不适,寡人特意命人熬了碗汤药,遂亲自送来与王后服用。” 看着那白玉碗中相融的血液,原本心慌的楚服逐渐恢复了平和。她抬起头,迎上燕王紧凝的目光,缓声道:“此药,药引独特,定是极苦,楚服不愿服用。” 燕王在嘴角勾起一抹荒凉的笑,转眼看着那在清水中相融的血液,沙哑道:“此药药引,乃为两人之血,清白水中,两血相融,定最为养人,王后还是服下为好。” 眼泪滑落,滴入白玉碗中,在这清寂宫殿发出微响显得格外突兀。燕王收回凝视的目光,起身,看着跪在一旁的越儿,沉声道:“越儿,你母后耍小性,不大听父王的话,你且过来,请求你母后饮下此药。” 越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父王。此刻,他语气严沉,看着他的目光中夹杂了太多复杂之绪,虽神情悠然,但却让尚且年轻的他莫名畏惧。 “过来请你母后饮药。”燕王看着他,命令道。 良久,越挣扎着起身,从燕王手中接过白玉碗的那一刻,看着那清水中相融的血,眼泪瞬间从脸颊滑落。双手捧奉,任泪水一滴滴落入碗中。他缓步踱到楚服的面前,跪了下来,俯身将手中的“汤药”捧于眉上,沙哑道:“越儿·······恳请母后用药。”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人之将去 『书云阁www.92215.net 』,。 看着跪地的越儿,楚服心里骤然一痛,慌忙起身,躲避着他的跪拜。那夜暨越常伦之后,他们既为母子,又为夫妻,可却也母子不似母子,夫妻不似夫妻。此时的跪拜,不管以何种身份,都是为罪孽。 见到此景的燕王,沉声命令道:“越儿,且再请你母后饮药。” 闻言的越,抬起带泪的脸,看着面前惊慌逃避的楚服,跪着走上前,再次将汤药双手奉上,压抑着心中之痛,抬高声音道:“越儿恳请母后用药。” “·········” “越儿恳请母后用药。” “·········” “越儿恳请母后·········用药。” 三声恳请之后,楚服压着心里的痛,端起白玉碗,将那含着他血和泪的汤药一饮而尽。血腥的味道涌入口中,她生生的将它全部咽了下去。 举着空碗,缓步踱到燕王的面前。东窗事已发,此刻的她,似乎不再慌张躲避,满脸的漠然平和。紧凝着她苍白淡漠的脸,燕王眼眸复杂,将那双手奉上的碗接过。 “砰——” 空碗碎裂的声音响彻清寂的夜。中和宫内,燕王挥袖,愤然离去。 秋风四起,冷夜极寒,空庭寂寞。微光下,冷梅花树在墙角映下斑驳枝影,庭中那一汪秋水平静无波。大殿之中,烛光微颤。孤灯下,一个落寞的影子斜斜的映在地上。 “娘娘,三更天了,早些歇息吧!秋藤低声劝道。 “秋藤,你听,此时的中和宫多清静,大王定是将这宫封了,你看,那大门处都无宫人把守。” “大王下旨说娘娘产后身子不适,急需静养,便将这中和宫内外的人都撤了去,并非封宫,娘娘言重了。” “言重?”伏在案前的楚服喃喃的念着这二字,泪水滑落,她在嘴角勾起一抹笑,道:“急需静养只不过是对外的一个借口罢了,此时这样清寒的宫殿,跟一座冷宫有何区别?” “娘娘·········” “自我戴上那凤冠霞帔时起,便注定是要在这幽深冷寂的宫中度过一生,多活几年,少活几年又有何分别?如此一来,眼下犯了这失贞之死罪,对于我而言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闻她此言,秋藤方知她此刻已心如死灰,便赶紧劝慰道:“娘娘,且万万不可这么想,您自幼养在宫中,又贵为后宫之主,经年方才诞下小皇子,好日子还在后头,可不能如此作悲,大王乃重情重义之人,定会顾忌到娘娘父家之名,从轻处罚。” “话虽如此,但我非死不可。” “为何?” 楚服轻闭双眸,任泪水滑落眼角,方才道:“大王重情,正因如此也恨极了背叛,只有我死了,他才会顾念旧情,放过越儿和寻儿。” “娘娘。”秋藤跪地轻唤,呜咽之声在这幽冷的宫殿中显得甚是凄凉。 燕平殿中。 长袖怒甩,案上的奏折皆散落一地。班念烈缓步走入殿中,看到此番景象,心下不禁暗叹。遂过去,捡起地上的折子,重新放回案台。 看着扶额蹙眉的燕王,班念烈悠然道:“近日来,大王未曾踏出过燕平宫半步,现下,又见此番景象,不知大王在为何事忧扰?” “皆是小事,不足为夫子道。” “非也,大王乃大燕国之主,大事小事皆为国事,又有何足不足道呢?” “·········” “大王向来勤于政事,方才却怒摔奏折,此时闭目沉思,眉宇之间略有愁容,这般闷愤隐忍,想必定有心疾,可否告知于微臣?也好让微臣为大王分忧排解。” 闻此言,燕王方睁眼,案前起身,缓步走到殿外。班念烈亦跟了出去,立在殿阶前。深秋时节,满庭的枯枝,毫不凄凉。 “近几日,寡人忧扰之事,乃家事也。”良久,燕王道。 “家事?” “自寡人在位以来,处理朝政之事无数,大则边关要事,小则朝堂之争,皆游刃有余,处理得当,奈何,如今到了这寻常百姓皆能应对的家事,却让寡人忧扰不已,迟迟难断,可见君主未必事事可及。” 班念烈听罢,朝燕王拜了一拜,道:“自古以来家事皆难断,但,大王乃一国之主,家之事,便乃国之事也,何不用治国之道去处理宜家之事?以国事断家事,如此一来,那令大王烦难之事,便简单的多。” “以国事断家事?夫子何出此言?” “治大燕之国,理当谨记,其一,心怀天下,爱民如子,多体恤民情,少苛捐杂税,方能定民心;其二,勤于政事,早朝皆上,多纳群臣之谏,少听小人之言,方可整朝纲;其三,皇室血脉,皆善待之,若有犯错,一视同仁,但唯有太子不可废,方以立国本,此乃先王所道,臣斗胆说与大王听,但愿这其三,能为大王排忧。”语罢,班念烈俯身跪下,再拜道,“那夜在燕平宫外,臣听去了大王与东方朔之言,方知晓太子殿下所犯之事,还望大王能以国本为重,饶恕太子殿下。” “太子不可废,方以立国本,太子不可废··········”燕王喃喃的念叨此句。良久,他抬起头,悲戚地看着庭院那被宫墙遮住的四角天空。 在清冷的宫殿等了三天,也未等到任何定罪之言。自那日起,燕王再未来过,宫人不曾当职,这本就冷寂的中和宫,此时此刻,宛若一座冷宫。 楚服披散着长发,伏于殿中,满眼柔情的看着尚在襁褓的寻儿,用指尖轻抚着他的脸颊。这样的她,虽未施粉黛,但却异常清美。 秋藤端着饭食自回廊那端疾步走来,一进殿,便看到这样的楚服,不禁心下一酸。将饭食放到案上,压抑着心绪,缓步走了过去。 “娘娘,该用膳了。” “··········” “娘娘。”看着三天未发一语,未进一食的楚服,秋藤跪地,流着泪乞喊道:“娘娘,都三天了,您就算为小皇子着想,也要吃一口啊!” 听到她哭喊的话语,原本怅然若失的楚服恍若回神,只是良久,方才道:“我已是将死之人,连用膳都是费时,现下,只望能多看寻儿几眼。” “大王虽撤走了宫中所有的人,但并未废除娘娘的后位,这三天来,咱们宫虽无人进出,却也没有任何旨意传来,所以,娘娘········大王至今并未定娘娘死罪,说明他当下难断,仍顾念着情分,此事还有回旋之余地,还望您切莫大悲。”秋藤低声劝慰道。 “若死罪未定,这余生,恐怕就得在冷宫中度过了。” 轻微的声音飘荡在大殿,楚服微闭双眸,任泪水滑落。 入夜,这原本冷寂的中和宫被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打乱。几个宫女走进大殿,见到伏在地上的楚服,俯身一拜,道:“大王说王后娘娘一直身子不适,不宜照看小皇子,特命奴婢过来将小皇子抱由素妃娘娘抚养。” 听罢,楚服抬起头,见为首的正是素妃宫中的两个侍女,便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心中早有预料,只是这一刻来的有些迟。她从容抱起小皇子,起身缓步走了过去,将怀中的孩子交与那宫人时,方淡然道:“我近日染上了风寒,不宜照料小皇子,现下,就将他交与素妃娘娘,还望好生照看。” “诺。” 那些宫人抱着小皇子踏出宫门,融入夜色,直到寻而不见,那幽怨的眼眸还一直紧盯着大门处,久久不离。 直到燕王走进中和宫时,楚服仍伏在地上,依然以原来的姿态凝视着小皇子所躺之处,面庞柔和,温婉动人,但却让燕王看得伤了情。 “当年,皇城郊外,冰雪覆盖,身穿燕服的你策马自由奔腾,是那样的身姿飒爽,矫健绝尘,那时,尽管陌上梅花开正艳,也不及你一半的芳华。”燕王缓步走过去,俯身坐在楚服身边,缓声道。 “而后,那个策马在雪地中自由奔腾的天真少女,便被宫墙紧锁,在这清寒的宫中虚掷了青春,皆因陌上那盛开的梅花林中,有位微服出巡的大燕国之王。”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香消魂断 『书云阁www.92215.net 】殿外,月华如练,空庭冷寂,那伫立在殿阶前的孤影,暗自神伤了良久,方才离去。 月色朦胧,笼罩着大燕王宫。萧萧西风吹来,剪落了梧桐叶。殿阶洒着清寒白月,好似凝结了一地的霜华。宫中烛光微颤,一尊孤影静坐轩窗之下。 当玉漏滴到三更,秋藤呜咽的声音回响在这清冷的殿中:“娘娘,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这便是最好的方法。”楚服看着身边的侍女,良久,低声道:“今夜这中和宫是如此的幽冷,明日便会白绫高挂,全宫素缟,人人皆知我一进宫便高居后位,身为尊贵,却不知这凤冠霞帔与我而言却是万重枷锁,锁尽我一生欣欢,秋藤,此事不会牵连与你,你且去罢,去求得一条生路,日后为我做最后一事。” “娘娘·········。” “去罢,我累了。” 看着主子落寞决然的脸,秋藤虽心中痛极,却也知一切已成定局,只好含泪一拜,沙哑道:“秋藤定会为娘娘做好这最后一事,娘娘········走好。” 半卷残蜡,灯火如豆。孤影斜映,目光流转。案台上放着的汤药在寒夜里冒着白气,楚服目光漠然,神色如常,端起那碗汤药,仰头,一饮而尽。 空碗落地,发出的响声回荡在清冷的寒殿,久久不散。楚服倒在案台上,双眸轻闭,眉宇舒然,烛光映衬着她沉睡的脸庞,绝美无比。 烛油流落,好似离人泪。残蜡燃不到天明便已熄灭。 破晓之时,大燕国的天空乌云笼罩。层层的宫墙深院,皆一片蒙灰。枯树林中,传来乌鸦哀鸣的凄凉之声。 “王后娘娘殁了。” 中和宫内传出的哀嚎,打破了这份初晓的宁静。这天,大燕国都,丧钟四起,混沌沉闷的声音响彻宫殿。宫内上下皆白衣素缟,俯身跪拜。皇城郊外,嬉戏玩耍的孩童,听见这传来的混沌声响,不自觉的哭了起来;陌上田垄中,采挖野菜的百姓,闻见这从皇城传出来的丧钟,皆忙沉痛朝拜。 从破晓道迟暮,天色皆暗,整个皇城都笼罩在一片密布的浓云之中,却又无风无雨,那压抑沉闷之感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让人惶恐无措,顿生无限凄凉。满宫跪拜之人皆痛苦流涕,哭声蔓延。越跪在人群之首,睁大眼眸,死死地盯着即将火葬的楚服,听着耳边众宫人的哭声,胀红的眼眶里却没有落下一滴泪水。 清风寒,韶华湮,宿命怨。浮华美景,皆为过眼烟云,蓦然回首,一世恍如梦。 王后楚服的突然病逝,让众宫人惋惜不已。她生前是那样的高贵绝美,虽居高位,却性情温厚和善,后宫之中大小事宜皆处理的当,让人无不尊敬爱戴,可两月前刚诞下小皇子,竟染上寒疾而逝,让众人叹息之余,也不禁感叹起红颜薄命之说。 燕王下令,接连三天,全宫上下皆素服素食,以表沉痛之敬,连生前所住的中和宫,都没有派宫人打扫,便将其封锁,皆为了保持楚服生前宫殿原有的样子。 三天之后,宫人皆还面色沉痛,当职之时也是怅然若失。中和宫殿附近负责打扫的宫人清扫着路上的枯叶,格外的谨慎仔细。 霜华殿中,素妃抱着大哭的小皇子高寻,耐心的哄着,等到那孩子哭累睡着以后,方才将他放在床榻之上,盖好被褥后,缓步走入殿中。 “娘娘,该用膳了。”侍女连翘低声道。 案上摆着素食,素妃坐于案前,执筷用膳。皆是素菜清汤,她倒吃的安乐自在。 “三日素服素餐令已过,娘娘为何还要身着素缟,食这素餐?”连翘不解的问道。 放下箸筷,素妃顿了良久,方缓声道:“王后娘娘德行高尚,性情温和,宫中上下无人不敬佩,奈何刚诞下小皇子便病逝了,着实让人扼腕痛惜,今后我素食方可表其敬意,此外,我入宫虽久,却也久无一儿半女,膝下无依,如今,王后这独留的皇子过继到了我的膝下,这便是对我有恩,仅素缟三日哪能报答王后对我的恩情。” “娘娘说的甚是,可自从这小皇子来到我们宫中,便日夜啼哭不已,恐怕是一时不能接受娘娘。” 端起清汤,勺子轻轻的搅拌着,良久,素妃道:“来日方长,小皇子总会接受我这个母后的。” 宫墙道旁,最后一片梧桐树叶随西风飘落。两个宫人手持长扫,仔细的清扫着满地的枯叶。北风渐徐,气温逐降,大燕国的寒冬将至。 东寒宫内,庭院冷寂。殿中火炉未燃,暖香未浮,一片清冷之景。高越太子披头散发,怅然若失的瑟缩在寝殿的帷帐之后,无笑无泪,一连几天。尚子如何劝哄都毫无用处,又因深知王后病逝的真正原因,不敢贸然禀报任何人,只得看着他日渐自伤憔悴,日渐自虐消瘦。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远走皇城 『书云阁www.92215.net 』,。 翌日,班念烈走进中和宫,看见这一派萧瑟清冷之景,不禁暗叹。吕尚子见是班夫子,赶忙起身迎接, “尚子,你们殿下呢?” 被他这一问,尚子面容忧虑不答,只得担忧的看向寝殿。 快步走进寝宫,当看到躲在帷帐下的高越太子后,班念烈压制住心中的怒气,神色如常,缓步走到他身边,与他一同坐在帷帐下。 看着如此萎靡的太子,他缓声道:“王后因病而逝,已过了几日,越儿为何还会如此神伤?” 良久,越转过憔悴的脸,茫然的看了他一眼,方才道:“她并非因病而逝。” “那王后娘娘为何突然就殁了?” 狭长的眸眼中闪过痛苦之色,高越闭眼沙哑道:“她是因为········越儿··········” 听罢,班念烈紧凝着他,道:“既然越儿心里比谁都明白王后究竟为何突然而逝,那么,为何就分不清这其中的利害呢?” “··········” “你与王后娘娘之间的乱情,已然是触犯了死罪,为何大王只处死了王后而放过了你?越儿可曾想过?”班念烈方缓声道:“因为你乃大燕国的太子,在家国与儿女私情的面前,大王选择了家国,因而弃了王后,留了你,之前以王后患病为由,带走小皇子,以静养为由,撤走中和宫宫人也是为了掩人耳目,赐死王后又对外宣称病逝,皆为了保全皇家颜面,保全你的太子之位,以免日后遭人非议,越儿年轻,犯下大错尚可谅解,可大王的这番苦心,你确实该懂了。” 良久,高越抬起眼眸,像个未经世事的孩童一般,看向他,痛声道:“父王的苦心,越儿懂,可是,夫子·········她死的太冤了。” “她若不死,那么死的就会是越儿你啊,牺牲了大燕的王后却保全了大燕国太子,她死的倒也不亏,最是无情帝王家,这个道理,越儿以后会明白的。” 眼泪从那狭长的眼眸滑落,自她逝后,这还是他头一次落泪。就算长久的自伤自虐,也无法弥补那晚他所犯下的错误,而今,这两个人的罪业,为何却是由她一个人去担?那道只是因为他是大燕国的太子?他还年轻? 看着痛哭的越儿,班念烈沉声道:“越儿,儿女私情暂且先放一放,为他人伤心更是不必,此时应当寻求自保,大王虽免了你的死罪,保了你的太子之位,但此番大错终究会是他心中一梗,横亘在你们父子之间,王后楚服因你而死,大王必会心怀愧疚,就算再以国事为重,恐怕今后你在宫中的日子也会不好过。” “越儿应当如何?请夫子赐教。” “倒是有一法,只是对越儿来说颇为辛苦。”良久,班念烈道:“宫中人人皆知王后娘娘因病殁的突然,陵墓尚未准备,只得将其火葬,又因王后生前温厚纯良,品行高洁,这骨灰断然不可随意至之,所以,大王有意,欲派人将王后娘娘的骨灰及灵位送往大燕国极北之圣地天葬台安置,这天葬台处于高山远顶之上,四季冰雪,内有庙宇,常有山下寺庙的僧人姑子前去看守,此地安静神圣,山脚下寺庙众多,受人朝拜,乃放置娘娘骨灰的最佳所在,大王虽心有意向,但奈何此地路途遥远,处于荒僻之所,天气极寒,一直寻不到愿去此处之人。” “夫子,可是要让越儿去?” “对。”他一口答道,看着越太子年轻的脸,方缓声说教道:“越儿,近日大王一直在燕平宫,整日整夜的批阅奏折,虽看似寻常无比,但夫子深知他心中压抑着对你的怒和怨,为了不让大王迁怒于你,为了以后你在宫中的地位,只有你主动请缨,将王后娘娘的骨灰送去天葬台,且以为母后尽孝之名,在天葬台下的华霜寺为其守孝三载,三载的时光岁月,此怒便可消,此怨方可解。” 听罢,越儿怔了良久,方喃声道:“是我害了她,这番罪业也理应由我来担,她曾是我的母后,这孝理应由我去守。” 听了此话,班念烈方满意点头。 燕平宫内,燕王背手立在殿阶之上,压抑着心中的怨怒,看着那幅丰都图景,静思沉默。宫人夏禹缓步走了进来,在他身后俯身一拜,道: “大王,高越太子求见。” “宣。”燕王轻闭眼眸,沉声道。 高越缓步走进殿中,大殿之上,那个背影高大清傲。他神色平静异常,跪地一拜,道:“越儿,拜见父王。” “见寡人何事?” 看着燕王的背影,越神色如常,道:“越儿想亲自将母后的骨灰送往天葬台,且在台下华霜寺,为母后守孝三载。” “你方才说什么?”听罢,燕王转过身,看着他,问道。 “越儿想亲自将母后的骨灰送往天葬台,且在台下华霜寺,为母后守孝三载,求父王成全。”在燕王注视的目光下,越儿如是说。 “天葬台虽乃圣地,但荒僻极寒,你这一去,便是三载,可曾细细想过?” “越儿进这燕平殿之前,便已经细思了良久,越儿自幼丧母,多亏王后娘娘将越儿收入宫中,悉心教养,关怀备至,将越儿抚养长大,此乃大恩,越儿还未来得及报答,母后却已经病逝,现下,唯有此法,方可让越儿一尽孝心,还望父王成全,将送终守孝之事交与越儿。” 殿下跪着的是自己的亲儿,他神色平静,眼眸异常坚定。燕王看着年轻的越儿,眸底情绪复杂。那晚楚服死去之前,句句声声都在为越儿求活,让他极为愤懑,可现下,这年轻的越儿也不惧为她远离王宫,独走荒僻之所三载?此刻,心中除了愤怨之外,还有些许凄凉之感。回想起那晚楚服的怨,或许,这么多年,他当真是不懂她。 想到此处,燕王落寞的转过身,轻闭双眸,赶走心中的哀怨,良久,方才缓声道:“寡人成全你。” “谢父王。”跪在殿下的高越俯身叩拜。 听见那扣头的响声,燕王心底不忍,但终究还是没有转身看他一眼。看着殿上高大坚毅的背影,良久,越儿起身,退后几步,便转身向殿外走去。 寒冬已至,大燕国上空乌云密布,天色阴沉,压抑着本就幽深冷寂的燕王宫宫殿。朝堂之前,殿阶高筑,宫人夏禹伫立于殿阶之上,宣读着圣昭: “奉天承运,燕王昭曰:因燕王后楚服突然病殁,陵墓之事尚未妥善,念其生前温厚谦和,品行高尚,命燕太子高越即刻出发,将其灵位圣骨送往天葬台以安置,此外,特命燕太子高越于天葬台下华霜寺一去,在此寺为王后楚服念诵经文,守孝三载,三载后,方可归,以尽孝道,钦此。” 东寒宫内,面对到来的圣昭,跪地的高越神色平静,俯身一拜,伸出双手,举于额上,道:“高越接旨。” 双手托着的圣昭,夏禹连忙将他扶起来,道:“太子殿下既已接旨,那就请即刻动身出发。” 尚未缓过神的高越怔怔地点了点头。 翌日,天微寒,尚未破晓。已收好行李的吕尚子便提着灯笼,随着高越一道乘着马车出了燕王宫宫门。在晃动的马车里,他小心翼翼的捧着手里的牌位,素手想要摩挲着上面的名字,可又唯恐冒犯,一时纠结,心头不禁悲伤蔓延,赶忙将那灵位放置于案匣之中。 皇城郊外的山岗上,北风呼啸,班念烈静立在此,看着眼下恢弘的皇城国都,默不做声。越儿陪他静立在此,看着那即将远离三载的皇城燕宫。 “越儿,此去三载,与你而言并非坏事。”良久,班念烈缓声道,“你尚且年轻,一直待在这深宫之中,衣食无忧定会以感情为重,此去方可历经民间疾苦,体察民情,了解平民百姓日常生活之所状,又可开阔眼界,增长见识,对于你的长成极为有利。” “夫子所言甚是,三载之间,越儿定会体察民情,了解百姓之所需,民意之所向,不负这三载的韶光。”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易水蒹葭 『书云阁www.92215.net 】 “殿下切莫悲恸,秋藤来此,是想求太子殿下一事。”看着此时伤情的太子越,良久,秋藤方才道。 “何事?姐姐且说罢!” “王后娘娘生前爱极了大漠孤烟,小桥流水,奈何却被这深宫锁了一生,现下,连这骸骨灰沫也要囚困于那高山远顶之上,想必娘娘在天之灵定不会心安,所以,娘娘有遗愿,还有望太子殿下帮其完成。” “·········” “殿下此去天葬台,只可将灵位送去便是,至于这骨灰,此去途中经过易水河之时,还望殿下将其洒入河州之中,让娘娘的骨灰随风自由飘散,与易水相融,从而随着流水走遍燕国各处,切勿与人留下念想,如此,方不负娘娘生前于深宫所困之苦。” “·········” “此乃娘娘生前最后一愿,秋藤拜托给太子殿下了。” 秋藤跪地一拜,越见状,赶忙俯身将她扶起。看着所捧着的骨灰,他压抑住心中的疼痛,沙哑道:“既是她最后一愿,越儿定会帮她完成。” “谢殿下。” 天已破晓,东方洒下微光,大燕皇城在这微光下依稀可见。寒风四起,在山岗上伫立良久后,越儿方披上斗篷侧身上马,披着晨光,动身离开。 马蹄轻轻,身后的皇城逐渐远离。看着面前一望无际的原野,高越神色如常,猛然紧拉缰绳,加快马蹄,策马奔腾在这广袤的原野。 皇城中,一个身影伫立在城墙高台之上,看着郊外那逐渐远去的车马,神色怅然。 “娘娘,城楼风大,我们快回宫罢!”蓉儿低声劝道。 水寒的目光一直随着那远去的糊影,直到消失不见,方才道:“他这一走,便是三载,于这深宫而言,这三载该是何其漫长?” “漫长归漫长,但总归还是有归来之日,娘娘耐心等候便是。” “是啊!总归,还是有个盼头。” 看着眼前苍茫的大地,水寒暗叹一声,方转身下了楼台。 远离皇城之后,便是一路萧索。寒风呼啸,漫天的沙尘,遍地的枯树枯草。人马在这荒凉之地缓慢前行。颠簸的路途,越儿于马车中小心地捧着那坛骨灰,以防被摔毁。 一天的颠簸,终于远离了风沙之所。此刻,马车行迹缓慢,清冷的月光洒落下来,冷风更甚,潮意渐浓。越儿不禁紧了紧身上的斗篷,以抵御这彻骨之寒,手中的坛子在这寒潮之下愈发的冰凉,他将其抱在怀中,用体温和暖着。恍惚间,似有寒水流动之声,不禁心中一惊,细想这骤然寒冷之气,便一把推开车门。 “现下可是到了易水河之畔?” “此地正是。”骑着马的吕尚子转声回答,见殿下神色有异,便问道:“怎么了,殿下?” “停车下马,在此地歇息片刻。”越低声命令道。 冷风徐徐,寒水叮咚,葭絮飘扬。皎白的月光照耀着易水河,河面宽广,四面水流潺潺,中央的河洲之上有成片的葭草,在这朦胧的月色之下,那葭絮随冷风飘飘荡荡,似雪非雪,洒满整个易水河畔。 越孑立河畔,凝目看着这随风飘扬的蒹葭絮,凄惶悲怆之感涌上心头。而后,他解下斗篷,蹇起衣衫,赤足涉江。 河水冰凉,刺骨的寒冷,身着薄衫的他,借着月光,小心翼翼的用脚摸踩着河底的石头,捧着灰坛,一步步的缓慢向河洲走去。 正在牵马饮水的吕尚子看见立在寒水中央的高越,赶忙跑了过来,隔着河水叫道:“寒水极凉,殿下这是在作何?” 听见身后传来的喊声,越没有回头,毅然缓步踱到了河洲之上。冷风徐徐,拂起那轻薄的衣袂长袖,越静立洲头,看着眼前苍茫的易水,葭絮飞舞在身后,朦朦胧胧之中,那伫立洲头的身影,好似天外谪仙。 耳边风声呼啸,他小心翼翼的拿起怀中着抱着的坛罐,仔细的打量着。她爱极了自由,此处,洲头辽阔,易水苍茫,正可用来当做安生之所,这呼啸的寒风会很快将她的骨灰吹散,直至融入皓水·······此地甚好,可高越却迟迟不肯放了她。人虽逝,若留存其灰骨,日后倒也有个念想,可绝情如她,竟然连这灰骨都不愿给他留下,只想走的干干净净。 所有的离弃竟不及这一次做的彻底。越静听着耳边的风声,痛苦的蹙起了眉头,终于,还是掀开了骨灰坛。那风华绝代的大燕王后,那昔日孩童时曾教他唤“母后”的明媚少女,那年少恨极,爱极,怨极,念及的女子,最终化作了一堆白灰。那白灰带着冰凉的触感,摩挲着他的指尖。 寒风四起,呼啸而至,吹动身后的葭草,成片的葭絮飘扬。此时,越猛然扬起长袖,将手中的骨灰洒入风中。 清白的灰沫随风飘散,伴着漫天飞舞的蒹葭絮,飘飘洒洒,散满洲头,而后悄声落入水面,融入水中,消不不见。 空坛落到地上,碎裂之声格外响亮。越看着消融不见的骨灰,看着眼前的一汪皓水,缓慢的跪倒在地,俯身朝着那易水河拜了几拜。良久,跪在洲头怅然若失的他,缓慢展开自己紧握成拳的手,在那冻得泛红的手掌中心,一小团骨灰尚在。 他含泪将那仅剩的一团骨灰捧握在手心,小心翼翼的贴近脸庞。终究无法还她自由,更不愿舍弃这仅有的念想,哪怕她生前被深宫锁了一生,那么,即便死后,他也要将她禁锢在身边。 眉头紧促,越痛苦的闭上眼睛,紧握着手中之物,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葭絮渐消,风渐息,易水洲头,唯听河水叮咚,唯见皓月依旧。 越怅然若失的涉水走来,等在一旁的尚子见状,赶忙将斗篷与他披上。 “入冬的易水极冷,殿下当心着凉。” “不妨事,趁着月色,赶路罢!” “好嘞。” 一切整顿皆完。上路之时,身披斗篷的越回望了一眼那苍茫的蒹葭易水,而后,便侧身上了马车。 路途颠簸,车身摇晃。越将仅剩的骨灰,装入香囊,坠于身侧。接连三日,走过了荒无人烟的郊外,经过了小桥流水的村落,如此风餐露宿,让两人皆疲惫不堪。 翌日清晨,天色阴沉,寒风呼啸,大雪将至。他们便加紧路程,终于在大雪到来之前赶到了隐于深山之中的华霜寺。只是,时辰尚早,寺外还无姑子把守当职。 深山悠远冷寂,寒风愈发呼啸清冽。越静立门前,轻扣寺门,待听见寺内传来脚步声之后,便停手,静候再一旁。不一会儿,寺门打开,两位姑子走了出来。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深山古寺 『书云阁www.92215.net 】” 听见他的抱怨,越将轩窗打开,看着映入眼帘的竹子,道:“此虽陋室,但却不失清雅,住上三载倒也无妨。” “殿下可真会说笑。”尚子不满的哼唧道,“此屋墙壁砖瓦皆有雨林风化之迹象,房梁也是多年未修,良木腐朽,恐怕住不上三载,这深山古寺,天降大雪,万一哪天不受其重,被风雪压榻了可如何是好?” “休得胡言。”越低斥道,转眼又看着陪自己出宫受苦的尚子,心下一软,方才到:“尚子,你我既已出宫,便要忘记原有的身份,在此处,我不是大燕太子,你也不是东寒宫的管事宫人,明白吗?” 将行李搁置好,尚子无奈的点了点头。 漫步于空庭,静听风拂竹叶之声。越身着薄衫,任寒风吹起衣袂,感受着彻骨之寒,打量着现下的住所。背靠寒山,屋后成片的梧桐树,在寒冬只剩枝干,垂于房顶之上,墙角枯草丛生,堆积着枯叶,衍生出一派荒凉之景,唯那院中依然翠绿的修竹,让此地多了一分清雅之感。 寒风呼啸,天色阴沉,压抑之中让人徒生凄凉之感。墙院之中,高越仰头看着头顶的四角天空,手不自觉的将垂于腰间的香囊紧握。 风声渐紧,天色也愈发的暗沉。仪轩派人送来了午饭,两人同案而坐,执筷共食。深山,雪花悄然飘落,落在房檐。食至一半,几个姑子冒雪快步走了进来。 “贫尼方才在大殿诵经,未曾迎接贵客,还望见谅。”为首的姑子单手行礼道。 越停箸起身,还礼道:“仙姑可是华霜寺住持仪修?” “贫尼正是,身边这几位乃仪伶,仪容,仪静。”仪修逐一点道,那几位姑子逐一对新客虔心行礼。而后,仪修看着高越,道:“施主既来这佛寺诵经修心,那么便要忘之前的身份,弃之前之名号,贫尼见施主通身皆含沉郁之气,此后,便唤法号仪止罢,止忧,止郁,止怨,方可心无旁骛,眉宇舒淡。” 听罢,越俯身行礼,道:“谢住持。” 看着案上的饭食,仪修行单手礼,道:“阿弥陀佛,打扰二位用饭并非有心,只是,现下仪止须得立刻赶去天葬台将王后娘娘的灵位安置,实在是拖延不得。” “此时天降大雪,那天葬台又处于高山远顶,这如何能去的了?”在一旁的尚子担忧的问道。 “正因如此,此时才非去不可,天葬台处于山高远顶,地势险要,深山降雪没有十天半月是不会停止,若遭大雪封山,道路不通,便要等到来年春天再去,倒不如趁这雪才降之初,还未陈积之时,上山去将灵位早些安置,也可让娘娘早些安息。” 出了寺庙,冒雪走过山中小道,仪轩等人送手捧灵位的高越来到天葬台山脚,此时,已有僧人双手合十等候在此。 “天葬台乃神圣之所,贫尼等人不能擅自上山,姑且送你到此处。” 吕尚子将斗篷上的帽子给他戴上,小声的叮嘱道:“风雪之日路难行,公子小心些。” 寒风吹起身上的斗篷,越手捧灵位,缓步前行,那早已等候在山下的僧人迎了过来,对高越行礼,一行人便随行其后,护送着他向山上走去。 看着那冒雪远行的背影,众姑子俯身一拜,合十道:“阿弥陀佛。” 高山之上,寒风呼啸,道路陡峭崎岖。越小心翼翼缓慢前行,将那灵位紧护在斗篷之中,奈何风雪遮住了双眼,脚下一滑,整个人微微一倾,险些摔倒,却被身后的僧人扶了一把。 “风雪之时,山路难行,仪止施主多加小心。” 越低声道谢,而后隔着漫天飞雪,看着那通往山顶的道路,暗自摸了一把那腰间垂下的香囊,继续艰难前行。行至一半的路途,便觉四肢乏力,汗水浸湿衣衫,在寒雪冷风之中,浑身冷热交替。 到底是活在深宫养尊处优之人,经不得半点寒彻苦,越不禁苦笑,裹紧的身上的斗篷,强打着精神加快脚步。中途,多亏一位僧人捡来折落在地的一截梧桐木与他扶持,方得继续前行。 行至山顶,风雪更甚。越拄着那截梧桐木立在天葬台下,看着那至高的神圣之地。面前逐渐升高的台阶上,落了一层薄雪,待呼吸平缓,待心绪渐息,他将手中的梧桐木扔至一旁,掀开所戴之帽,正好衣冠后,方捧着她的灵位缓步迈上那恍若通天的台阶。 寒雪中,那圣地大门大开,僧人皆迎了出来,立在道路两旁,拨弄佛珠,默念经文,越神色如常,从其间走过,上了殿阶。 “阿弥陀佛,仪止施主迎风雪而来,诚心可嘉,这王后之魂定得佛祖照拂。”一位身着袈裟拄着禅杖的老僧立在殿前,对高越说道,而后用纤竹沾着金钵里的圣水,轻洒在他的额前,念诵一段经文后,方才道:“除去凡尘之气后,方可进入圣殿,施主请随老衲来。” 金身佛像前,青烟缭绕,殿中檀香扑鼻,两旁的僧人静默打坐在侧。越将手中的灵位供奉在佛像前,看着上面熟悉的名字,想到日后的长绝,心中悲伤暗涌。哀默良久,方才退后,撩起长衫,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轻闭双眼。 此时,两旁打坐的僧人皆单手竖起,转动佛珠,默念经文,齐整的诵经声响彻大殿,悠远空旷。跪在中间的越听着耳畔的诵经之声,心中的杂念逐渐消除,取而代之的是内心的平静与安然。 那日的天葬台,风雪交加,处于云间雾里极为神圣壮观,殿内的青烟,飘出殿外,檀香四溢。丧仪举行完毕,那披着袈裟的老僧送高越走出殿外。 “亡魂已度,施主皆可安心。” “谢方丈。”越行礼道。 一路送至门外,下了那覆着薄雪的台阶。行至深山小道,白雪飞舞,两旁的梧桐树上皆沾染了一层雪花。狭道悠长,那老僧一路给越介绍山中的草药花木,奇石异树。离了天葬台,道别之时,那老僧看着面前年轻的男子,道: “仪止施主虽气宇不凡,好似远离凡尘的天外谪仙,但,这眉宇之间略有愁容,通身又笼罩着阴郁之气,恐是心中杂念太多,使这原本脱俗通透之躯多了些许凡尘之气。” 看着眼前茫茫的白雪,越儿道:“生于尘世之中,哪里能做到不染凡尘?方丈所言甚是,仪止自惭多情,唯恐污了梵行,奈何乃性情中人,心性如此,毫无他法。”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人间烟火 『书云阁www.92215.net 』,。 “自古多情皆殇,若心性如此,便为自虐自伤居多。”那老僧暗叹一声,从袖中拿出一串佛珠,递与他,道:“此串佛珠,乃天葬台上百年檀树所造,皆取檀树正中根木,细细打磨而成,凝聚天地精华,沾染佛家神圣之气,现下,老衲将此物赠与仪止施主,还望施主下山之后,在那华霜寺中,每日拨此珠诵经,虔心向佛,方可解心中郁结之气。” 越双手接过那串佛珠,行礼道:“谢方丈。” “阿弥陀佛。” 那老僧回礼道。越将佛珠收于囊中,而后披戴好斗篷,转身行至在铺满白雪的道路上。山高路远,漫天风雪,混沌的天地之间唯见茫茫的白色,一行人沿着原路下山。 深山的雪夜之中,无灯亦无月,被那行僧人送至山下后,高越摸黑踏着满地的白雪,踱到了华霜寺门前。 立在雪中,看着那从寺庙中透出的微弱烛光,原本薄凉的心不禁一暖。抬手轻扣寺门,少顷,门开了,出来的正是今早的仪轩姑子。 “等了这么久,仪止施主终于回来了,快进寺吧!”仪轩推开寺门,引着高越一路走了进来。 寺内有点点灯火,越借着那从轩窗里透出的暗光,一路回到后院住所。等在孤灯下的吕尚子,听到屋外传来的脚步声,赶忙迎了出来。 “方才还一直念叨,现下公子可算是回来了。”将高越迎进屋,帮他解下身上的斗篷,手上占有水珠,便摸了那斗篷几把,方才发现这厚重的御寒之物早已被雪水浸湿,便双手托着,站在炉前烘烤。 看着那正燃着的炭火,越问道:“尚子,这是哪里来的炭火?” “乃下午仪轩师太送来的。” “这深山古寺,所需炭火岂不是要到街市中去买,寺中皆女尼,如此沉重之物,哪能扛的动?” “公子乃养尊处优之人,哪里懂得这些?这深山之中,良木甚多,炭火无需下山去买,皆可就地取材,自烧自用,一般春季捡被大雪压断的残枝烧制成炭,陈放一载,寒冬腊月方可拿来取暖,此乃常识。” 听罢,越低头,看着眼下炉内的炭火,茫然道:“原来如此。” 深山古寺,在这寒雪夜下犹为清寂。越侧卧床榻,静听着轩窗外竹叶随风响动的声音。在这客旅他乡的夜晚,一切显得犹为敏感,他枕着双手,用极为细腻的情思去感受着周围的一切,风声,竹声,雪落声,再寻常不过的自然之象,在这万籁俱寂的夜晚,也足矣扰他安宁。 一夜无眠,天渐明。山寺钟声响起,渺远空灵。各个屋里的姑子皆起身当职,或清扫大殿,或外出担水,皆有其律。 越推衾起身,洗漱整理好后,方揣了那串佛珠,折身来到佛堂。殿中檀香暗浮,青烟缭绕,越跪于蒲团之上,闭目清心,拨动着手中的佛珠,虔心诵经。 面对着面前的如来大佛,他竭力赶走心中的杂念,奈何诵经之时,脑海中闪现的竟是楚服清浅的身影。那初见时的笑靥,那披散着长发的闺阁风情,那弃他而去的冷漠决然,那个雪夜的纠结痛心········一幕幕,扰他心神。尽管如此,他依然长跪佛前,眉宇微蹙,任手中念珠拨乱。 殿外,寒雪依旧,墙角小雪堆积。正午时刻,他方从佛殿走了出来,怅然若失的踏在白雪之上。前方有担水回来的小姑子仪卿,正吃力地踏着白雪缓步前行。高越见状,赶忙迎了上去,从仪卿手中接过担子,放在自己肩上,而后快步向后院走去。 “仪止施主,这万万使不得,此乃粗活,还是交与贫尼罢!” 那小姑子仪卿跟在一侧慌忙的叫喊道。越不予理会,只挑着水担快步进了后院,又将桶中的水倒入水缸之中。仪卿阻他不得,只得无奈的候在一旁,见到他又挑着水担正欲外出,方赶忙挡在了他的身前。 “今日用的水已经足够了,仪止施主可不必再去了。” 听罢,越看着她为难的脸,思忖片刻,方放下手中的水担,低声问道:“寺中在何处担水?” “皆在山下那条小河。” “山下道路如此之远,又有漫天的大雪,如何好走?”他喃声道,而后,看着仪卿,道:“明日我来帮你担。”说罢,便独自折身扰过后院那扇小门,回了自己的住处,独留那一脸疑惑的小姑子站在原地。 院中的青青翠竹上沾着白雪,显得格外清雅绝傲。越驻足看了良久,画性大发,折回房内便开始研磨作画。直至深夜,万籁俱寂。简陋的房屋门窗紧闭,豆大的烛火下,他仍执笔。一画作罢,已是凌晨,倦意来袭,方才踱到床榻,和衣而卧。 第二天,寺钟响起。小姑子仪卿照常起来担水,原以为昨日那位叫仪止的施主所说之话皆为玩笑,没想到当她走出房屋之时,便看到那人果真立在后院之中,且还带了另外一人。 仪卿心中又惊又喜,连忙赶了过去,看着高越,道:“原想你一人来便已是极喜之事,却还又带了一人。” “多一人担水岂不快些。”高越看了一眼尚子,道:“反正我们每日除了诵经之外也无事可忙,这位乃我亲兄,你叫他尚子便可。” 一旁的尚子憨声一笑,道:“仪卿姐姐好。” “我们乃同岁同辈,谁让你姐姐妹妹乱喊的?往后唤我仪卿就好了,我们有三个人,可这里只有两副扁担,该如何是好?” 越拿起地上的扁担,放在肩上,柔声道:“既有我们在,岂能让你一个女子在寒雪日下山担水?你且留在寺里。” 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仪卿冒雪追了上去。 “山下虽有河流,但我们华霜寺通常只能在河流的上游担水。” “为何?”高越不解的问道。 “此地寺庙众多,上游河水较清,我同你们一起去罢,以免误事。” “也好。” 深山幽寂,遍地白雪。三人顺着山中小道,一路来到山下。河畔结了一层厚冰,仪卿带着两人行至河流上游,那里河水较深,原先所结的冰,已寺中人被砸开。 越立在小河边,望着这白雪茫茫的河山,心中郁结之气顿减。 回到寺中,将所担的水倒入大缸。缸未满,两人便多往山下跑了两趟。最后归来时,仪卿看着满了的水,忙连声道谢。 “仪卿。”越放下担子唤道,“这寺中吃水一直都是下山担吗?” “听说住持说,建寺以来都是山上的姑子亲自下山担水来吃用,我入寺较晚,对此一直不太明白。” “那你可知山上可有其他水源?” “这·······仪卿不知。” 越低头看着满缸的水,沉思了良久,方才喃声道:“切莫说寒雪日,就连寻常上山下山往返,我都会受不了,更何况你一个女子呢?” 如此一来,但凡寺钟晨响,越和尚子便会等在后院,从仪卿手中接过扁担,下山担满一天的水。而后,便换上薄衫,进入佛殿,拨珠诵经,在佛前一跪便是半日,直至入夜,方才回到后寺住所,窝在烛光下,或提笔作画,或看书凝神,周而复始。少了在深宫中的闲暇,少了诗情画意,多了日常琐碎,再敏感的情思,在此番庸碌与劳累中也会逐渐迟钝。他作为一位独居异乡的客,任雪夜清寒,冷风呼啸,羁旅之愁尚未渐生,便被这琐碎之事搅扰打乱。 那个装有她骨灰的香囊,一直被他戴于身侧,随他到任何地方。自她香消玉殒后,那暗藏在他心底的执念还是如此之深,奈何在这深山古寺的夜晚,就算他在心心念念后恹恹入睡,也不曾见她的魂魄来入梦。 每日于佛前一跪,为她拨珠念经。在那青烟缭绕的佛殿待得久了,原本那一入梵行便自残多情的他,逐渐变得平和沉静,少了大悲大恸,也少了些许少年气。 在深山古寺的这些日子,他经日常之琐碎,食平凡之烟火,一如山野村夫一般。那居于深宫而形成的经年不化的忧伤,在他心底逐渐淡化。原以为浮生若此,便可放下,便可皈依,直到那个随身携带的香囊寻而不见时,他才醒悟: 情之一字,于他而言,便是蚀骨的毒,拿起难,放下更难。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雪中寻囊 『书云阁www.92215.net 】” “原来如此。”听罢,仪卿一笑,遂从袖中取出一物,摊开手,举到他面前,道:“你们所要找的香囊可是这个?” 看着她手中的香囊,尚子欣喜道:“对·······正是········” 呆坐在屋内的越,听见这句话,恍若回神一般站了起来。他径直走到门口,从她手中拿过那个香囊,捧在手心,怔怔地看着这失而复得之物。 “今晨下山担水,是我与你们一同去的,归来时,我体力不支独走在后,突见雪地上落了一个香囊,十分精致好看,便捡了起来,虽不知是谁落下的,也没多问,便打算留来收藏,晌午见你们急色匆匆的出了寺,只是心下好奇,后来,细细一想,倒觉得不对劲,只好过来询问。” “难怪今日我与公子在山路上寻了许久也未寻得,原来是被你捡去了。”尚子道。 看着此刻捧着香囊如捧珍宝的越,仪卿道:“此香囊虽精美,但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仪止施主断不可为此冒雪在山中寻找,若是真丢了,在绣一个倒也无妨。” “山寺之中,谁与绣来?”越不暇考虑,便缓声道。 “仪卿入寺之前倒是学过绣工,在这寺中得空之时也会自己绣着玩玩,倘若仪止施主不嫌弃,我倒是可以绣出一个一摸一样的来赠与你。” 听罢,越抬起头,将目光缓缓挪到她的脸上,烛光下,那年轻女子的脸颊似乎泛上了一层绯红。他静看着,良久,方才缓声道:“锦囊既在,仅此一个,便已足矣,仪卿师傅,大可不必劳烦。” 看着那女子眼底的火花逐渐熄灭,越收回目光,毫不留念的转过身向屋内踱去。那身着长衫的背影,浅淡清绝,仪卿痴看着,目光略显幽怨, 深夜,风停雪未止,山中万籁俱寂。越侧卧床榻,看着那从门缝里透出的微光发呆失神。在这山寺冷寂的夜下,每晚他都会想起那个因他而逝的女子,今晚犹是,且心中的凄凉恓惶之感更甚。近两月的佛前长跪,拨珠诵经,那不曾入梦的魂魄,那逐渐淡去的思念,都让他误以为自己已然开始放下。可今日,发觉那个装着她骨灰的香囊丢失地那一刻,他顿时有种失了魂魄之感,茫然飘忽,心若死灰。 那个时候,他才明白:自儿时初见时起,转眼经年,他对她的依恋之情正如这经年不化的忧伤一般,融入骨血,深入骨髓,可淡褪心底,但,绝不可抛之脑后。 纵然这份情,虐了他身心,那么,他也贪念着这自虐一般的快感,如扑火的蛾。 接连下了三月的大雪,大燕国除夕已至。 这一日,自寺钟敲响时起,各处的女尼皆快步赶往正门大殿。每年除夕之日,便是这古寺最为热闹之时,山下赶来上香祈愿的百姓络绎不绝,殿前香炉,青烟缭绕,檀香暗浮。 从佛堂诵经归来,见各房各处无人,越不禁感到好奇。回到寺后的院里,见正在焚烧炭火的吕尚子,便开口问道:“寺里的人都哪里去了?为何我从佛堂归来一路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今日是除夕,寺里的人皆去了正门大殿。” “除夕不过一个节而已,为何这全寺的人都要去哪儿?” “公子有所不知,在宫外,每到除夕之日山下的人是要来这寺里上香祈愿的,这一日,寺中百姓络绎不绝,祈福诵经之声不断,既壮观又热闹,可谓是寺中的大日子,现下,全寺的人因该都在大殿守着,以表敬意。” 听罢,垂下眼眸,喃声道:“原来如此。” 皇城郊外,遍地白雪。阡陌之上,梅花傲然开放,在这清冷的寒冬倾吐着幽香,三两孩童踏着白雪,穿梭于梅林之间嬉戏玩耍,笑声朗朗。祈愿之人静立林间,望梅祷告。 除夕夜,大燕王宫,张灯结彩,青烟缭绕。宫殿之内,众妃聚集,歌舞升平。 燕王坐于殿中,在这普天同庆的佳节,面对着满堂的妃嫔,以及前来朝拜的宾客,心中竟毫无半点喜色,就连那动人的歌舞,也觉得乏味。 “这小皇子容颜清秀,笑起来甚是好看。” “看,他正对着我笑呢。” “这小家伙见人就笑,当真是奇了,不过倒也惹人怜爱。” 听见珍妃素妃等人的议论,燕王回过神,看着那群妃围观的小儿,缓声道:“抱来与寡人瞧瞧。” 听罢,抱着小皇子的素妃起身,缓步走到燕王身边,俯下身子,将皇子抱与他面前,道:“大王请看,小皇子正对着大王笑呢。” 眼前笑容无邪的小儿,眉眼之处像极了越儿。燕王静看着,神情无喜无忧,道:“这寻儿笑起来的确好看。” 素妃笑道:“寻儿近来长大了不少,抱着都重了,大王抱着看看。”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床头屋漏 『书云阁www.92215.net 】” “若失思念王后,那也理应爱屋及乌,将寻皇子养在身边,日见三次,以表心中之念,解心中之思,可像大王这般避而不见,冷落亲子,实在是让人想不通。” “连翘。”素妃起身,低斥道,“大王的心思也是你能妄议的吗?” 连翘心中一惊,方知方才所言有失分寸,赶忙跪地,道:“连翘失言,还望娘娘莫要怪罪。” “他是大王,心性喜好自然是旁人琢磨不透的,咱们皆听吩咐,做好分内之事便罢,为何还要去操心些无关紧要之事?此话你在我面前说说便罢,断不可再告与他人。” “是,奴婢谨记。” 素妃心气渐消,方坐了下来,缓声道:“起来吧。” 广灵宫内,蓉儿将熬好的汤药端进寝殿。微颤的烛火下,水寒半卧床榻,接过那递来的汤药,缓慢喝着。 “听宫人说,今年宫内的除夕夜宴好没意思,大王整宴都没有一个笑脸,还好娘娘在病中没去赴宴,要不,可又要添愁了。”蓉儿低声道。 “心中之愁犹在,多一分,少一分,又有何妨?只是不知太子殿下在宫外过的如何?” “娘娘不必挂怀,太子虽在宫外,但有尚子照应在侧,又有王后娘娘的福泽庇佑,应当不会有事。”蓉儿宽慰道。 “但愿如此。”将那汤药一饮而尽,微淡的苦涩,不禁让她眉头微蹙。 深山古寺,在这雪夜之下一片沉寂,唯有寒风暗徐。白日忙碌伫守大堂的女尼,现下疲惫不堪,皆已入睡。整个寺庙,漆黑一片,只有后寺院中那间简陋的房屋,还亮着微暗的烛火。 狭小的陋室里,燃着炉火,用来抵御寒夜。豆大的烛光下,越坐于案前,虔心作画,尚子因要提神守岁,倍感无趣,便趴在一旁,看着他笔尖绘下的深山古寺,高山远顶。 突然,两滴水从房梁落下,打湿了案上即将完成的画卷。尚子看着那画卷上的水,微微一怔,便抬起头看向房梁。只见梁上不断地有水珠凝聚,顺着梁檐涓涓滴落。 不禁心下一惊,赶忙拉起那看着水珠发呆的高越,而后,将案台挪至一边,擦着打湿的画卷。 “这房屋为何突然便漏起水来了?”越不解的问道。 “房屋陈旧,砖瓦失修,又覆盖着一层积雪,加之今日屋内一直燃着炉火,温度渐高,将房顶上的积雪暖化成水,顺着砖瓦之缝隙渗入屋内,这才滴落了下来。”尚子道。 “那现下应当如何?” “趁水漏的不大,应当赶紧灭了炉火。” “那就灭了便是。” 听罢,吕尚子提了火炉便往外走,打开柴门的时,冷风灌了进来,高越连忙伸出手挡住微颤的烛火。屋外,尚子将烧的火红的炭伸入雪中,瞬间,那炭火冒着白气,发出“呲呲”之声。 火炉已灭,屋子渐冷,听着那逐渐放缓的滴水声,高越心无旁骛,将残画作完,方才和衣而卧。深夜寂静,屋外寒风拂动竹枝的声音尤为清晰。这一年的除夕之夜,他竟在这山寺之中,伴着乏味无聊的滴水声度过。 夜尽天明,晨钟响起。雪已停,风渐消,山中万籁俱寂,让柴门打开之声显得格外突兀。越身披斗篷,缓步踱到白雪陈积的庭院,立在院中,扬起头,只见头顶的天空被深山遮住只剩四角,在这漫山白雪之中显得犹为混沌。 转眼,冬去春来,天气回暖。山中那积了一年的雪渐化,河水涨起,在这深山之中叮咚作响。 原本简陋的屋子在这初春雪化之际更是显得千疮百孔,那化了的雪水顺着房梁瓦缝四处滴落,打湿案台被褥,地面床头。屋内摆满了用来接盛渗漏雪水的瓢盆锅碗,让本就狭小的房屋无处落脚,那滴水声更是接连不断,声声入耳。 院内山路因积雪融化,盛水颇多,而变得泥泞不堪,每每走过,都将溅污鞋袜。每天忙于念佛诵经,下山担水的越,面对这细微琐碎之事,也颇感无奈。 翌日,于佛堂诵经归来的高越,踏过院内的泥泞,回到屋内,见吕尚子正立在屋中,端着盛满雪水的盆碗小心翼翼的挪动,心中甚是好奇。 “尚子,你这是在作甚?” 听见声音的吕尚子,转过身,看着归来的高越,心中一喜,忙声道:“快·······帮我除水·········” 说罢,便将手中盛满水的碗递了过去。越见状,将手中的经书揣入怀中,腾出手,接过他手中的碗。 “这屋内四处漏水,锅碗杂陈,原想将那已经盛满的雪水倒掉,却奈何无处下脚,还好公子回来的及时。”尚子道。 越看着这满碗的污水,喃声道:“白雪是何等清高冰洁之物,为何现下就化作了一滩污水了呢?” “山中不比宫里干净,这积雪一旦融化成水便融入泥土之中,合着渣滓浊沫,公子看那山寺路上的泥泞,以及咱们院里的污泥,倒也想的通了。” 将那碗雪水倒掉,而后又折身回来将空碗递与尚子,继续盛水,如此接连几回,方才将屋内瓢盆里盛满的雪水全部清除。 夕阳降落,余温犹在。越窝在床角那片旮旯里,翻读诗书。尽管身边摆满着瓢盆,滴水之声不断也心无旁骛。躲在墙角百无聊赖的吕尚子见状,不禁啧啧赞叹。 随着夜渐深,天将冷,那滴水之声方才逐渐停止。微暗的烛火下,扶额沉睡的越骤然惊醒。四下皆静,他抬起头看着那凝结着冰条的房梁,而后起身下床,将床榻上盛着水的盆碗端出屋外,接连来回了几趟,事毕后方才回到屋内,唤醒趴在案上睡觉的吕尚子。 “尚子,梁上雪水已凝,上床睡觉去罢!” 被叫醒的尚子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的走到床边躺下。越帮他盖好被衾,方才折身踱回自己的床榻,熄了烛灯,和衣而眠。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山间石潭 『书云阁www.92215.net 】此刻,越垂下眼眸,不去看那些姑子们嬉戏玩闹,奈何耳边却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在山间目睹了女子玩嬉之乐,此刻,若悄然离去,未免有做贼偷窥之嫌;若伫立在此,也不大合时宜,但更不好去搅扰,万般纠结之下,颇为尴尬。 “哎呀,我的衣服被河水冲走了。” “这可怎么办啊?” 两声尖叫传到高越的耳中,他抬起头,看见那顺水流走的衣物,心下一惊,便赶忙奔到了下游,来不及蹇裳就下河拦住了那衣物。立在河中,他往四下瞧了瞧,方折了头顶垂下的柳枝挑起衣物,便上了岸。 踏在垂青的草地上,他缓步走向正瞠目结舌看着他的那群小姑子,神色平静如常。而后垂下眼眸,将柳枝所挑的衣物还给她们,正欲转身离去时,那个失了衣物的小姑子走上前,对他说话。 “公子可是在华霜寺专门诵经拜佛的仪止。” “正是。” 那姑子一笑道:“贫尼仪容,自你一入寺,我们便见过。” “的确见过。” 看着他那被河水沾湿的衣衫,仪容再笑道:“方才那不过是一件衣裳而已,不当紧,仪止施主为何要唐突下河去捞,众寺中姐妹都看着,你弄湿了自身衣衫不说,也让我面上毫无光彩,恐怕,日后我得成为这华霜寺的笑柄了。” 听罢,越方缓声道:“仪容师傅言重了,其一,仪止下河去捞皆因不想在此时做袖手旁观之人;其二,您与在场的众位师傅既称姐妹,那便是极好的关系,料想她们定不会因此而取笑;其三,若当真是拿了此事当了笑料,那也恰如师傅你方才所言,不过一件衣裳而已,仪止拾与不拾,又有何打紧的呢?” 言罢,立在河边的众位姑子皆以欣赏的目光看着眼前能言善辩的男子,他身着薄衫,眉目如画,云淡风轻中自带一股贵气,让人觉得高不可攀。其间,仪容无话可说,只是神态悠然,眼带笑意,看着面前之人。 越抬手一拜,道:“河水微寒,众师傅还是早些回寺为好,仪止告辞。”说罢,便转过身,从草地上拿起扁担,便和尚子一道缓步向上游走去。 直到他们身影消失,仪容方才收回目光,掩饰着心中之喜,对众姑子道:“衣服都快些洗,好早些回寺。” 默立在涨水的河边,看着眼前盎然的春色,听着丛林中深处的鸟语,浅淡的春思之愁涌上心头。 “公子,咱们早些回去吧,你衣衫沾湿,被风久吹,该着寒了。”立在一旁的吕尚子小声道。 盛春之际,枝叶繁茂,山寺皆掩映在这漫山绿树之中。担水归来越,行至在这葱郁的山路之上,缓步上了台阶。这入春的山路,极为好走,没有风雪泥泞的羁绊,一来一回要省下好些时间。快到寺门,但见出寺打柴的姑子,便赶忙让路,并对那些姑子点头问好。 诵经归来,越回到寺后小院,抬起头看着头顶被深山遮住的四角天空,顿觉百无聊赖,见时辰尚早,日光正好,又念吕尚子入山捡柴尚未归来,便回屋取了披风披在身上,而后出了寺门,一路向山中走去。 拄着拾来的残枝,缓步踱到了半山腰,衣衫已被划破了数道口子。高越微微喘气,仰起头打量四下。此地茂林修竹,草木皆盛,万籁俱寂,丛林深处传来的鸟语也愈发的空灵悠扬。深山之中,唯闻暗香扑鼻,他踱步在其中,自由自在,无拘无束,顿觉郁结渐消,心旷神怡。 下了小坡,方才发现一条林中小道,道上杂草丛生,许是鲜有人来。不禁心中大快,以手中残枝试路,独自向那丛林深处跺去。愈行愈静,空气中草木之香也愈盛,行至一半,恍惚间,林间似有水声叮咚作响。越驻足聆听,那水流声虽隐约可闻,但却也极为真实可信。 闻声向那丛林深处走去,行的愈远,山就越静,而那流水声也愈渐清晰。高越心中愈发好奇,不禁加快了脚步。待到那流水声就响在耳畔时,便心中一喜,赶忙向前跑去。 穿过层层修竹,上了石阶,方才寻到那水流声的源头。只见奇石之中,有一个小潭,潭水清澈见底,鱼虾皆见,潭中央有一突泉,源源不断往潭里供水。 越扔掉手中的残枝,俯身看着那汪清潭,顿觉口渴,便用手舀起水,喝了两口。 潭水清凉,略带甘甜。他坐在谭边的石头上,用长袖拭额前之汗。此处万籁俱寂,唯有那潭水之声不绝于耳。他四下打量着,只见潭水周边茂林修竹,绿树成荫,及其凉爽,静坐片刻,只觉浑身发冷,不禁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细看眼前之潭,奇石遍布,潭口呈椭圆状,但南方有一缺口,致使潭水汨汨不断的向山下流去,从而发出清脆响亮的水流之声。 越起身,踱至潭南,看着那漏水的缺口,良久,又顺着缺口流下的水看向山下的方向,顿时,心中大喜,不禁喃声念道:“这潭水清澈甘甜,可作饮用之水,缺口处水流的方向正朝着山下的寺庙,如此一来何不利用这极好的地势,将谭中之水引入寺庙,以解山中饮水不便之困?” 言罢,他下了石潭,捡起扔在一边的残枝,快步按原路向山下走去。 回到寺中,刚好遇见捡柴归来的吕尚子,便赶忙上前,帮他把所背负的木柴卸下。回到屋内,他赶忙翻读古书,并提笔作记。 入夜渐凉,烛火微暗。高越于灯前描画草图,尚子守候在侧,不解的看着那笔下绘出的物状。 “公子当真打算将那石潭之水引入寺中吗?” “那潭水清澈甘甜,隐于丛林深处甚是可惜,唯有利用之来造福于人,方可不辜负这天地之灵秀。”越一边专心地画着草图,一边对尚子道,“如此,咱们也可不必每日下山担水,岂不两全其美?” “好是好,可引水入寺乃大事也,仅靠你我两人之力,那里能成?” “尚子莫急。”高越低声道,“待我画好了草图,定会拿去和寺中住持商议,到时候,请住持派些人过去帮忙不就成了。” 第二日,未待晨钟响起,两人便摸黑起身,下山担足了水。等天色一亮,晨钟敲响,方揣了草图向山中石潭奔去。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引水入寺 『书云阁www.92215.net 』,。 此地幽静之极。听到石潭的水流声,尚子兴奋不已,赶忙踏上石阶,观望着那一潭清水,捧起喝了一口。 “公子所言甚是,这潭水清澈见底,甘甜无比,果真是极好。” 越捧着草图,未答话,只是缓缓踱步观察着周边。据草图来看,此潭高居山中,在山寺以北,缺口却在南面,如此一高一低之势对于引水而言极为有利,且潭边皆是茂林修竹,环绕在侧。竹·······越思虑良久,方才恍若回神,转身对尚子道: “尚子,你且回寺,拿些斧具来。” “公子要斧具作甚用?” “伐竹。” “为何伐竹?” “以修竹作为那引水之道,岂不甚好?” 如此一来,接连几日,这原本幽静冷寂的深山之中,便时不时的会传出伐竹伐木之声,悠远空旷,回声响荡于山中不断。那被伐倒的修竹,皆砍去了竹枝被搁置在一旁。 因山路难走,一来一回甚是费时,两人在清晨上山之际便带好了干粮,午饭皆在山中食用,若口渴便痛饮潭中之水。如此自由自在的过活,也颇为惬意。 翌日,所需的修竹皆已伐好,放置在侧。越在为竹竿挖槽之时,一不小心被竹签划伤了手,顿时,鲜血溢出,滴落在翠青的草地上。 尚子见状,赶忙赶了过来,在身上撕下布条,绑住那伤口,道:“公子何其尊贵,切莫因这些琐碎之事而弄伤了自己。” “饮水之困皆乃大事,并非琐碎,这点小伤无碍,离宫时班夫子曾告诫我要体察民情,解百姓之所需,现下,不正是一个大好的机会么?” “体察民情固然重要,可殿下还是仔细些为好。”绑好了伤口后,尚子低声道。 上山捡柴的仪卿静立在后,隔着绿树枝丫看着下方的两人,开口喊道:“两位施主这是在做什么?需要帮忙吗?” 听到声音的两人抬起头,向上方看去。见是仪卿,吕尚子咧嘴,露出憨笑,回应道:“仪卿小师傅,你怎么会到此?” “这几日我上山捡柴,隐约间老有伐竹之声传到耳畔,心下好奇,便于今日闻着这声音寻了过来,没想到是二位施主,不知二位施主伐竹作何用?”仪卿走下来,看着那草地上放置着的修竹,不解的问。 “我家公子想将山中潭水引入寺中,需要这竹子作辅。” 仪卿看着草地上的斧具弯刀,以及凿好的竹子,而后望向高越,道:“可否需要我帮忙?” “不必了,皆是些粗活,我和尚子可自行完成,日后若有需,仪止定会向仪卿师傅开口的。”越俯身一拜,方又缓声道:“天色已晚,山路难行,仪卿师傅早些回寺去吧。” 紧了紧身上背着的木柴,仪卿笑着转身时,留意到他手上包扎的伤口。 夜里,两人摸黑回到寺中,借着各殿微暗的烛火,快步回到了小屋里。因身体疲惫,只掌了孤灯,拾掇了些饭食来吃,便打算上床入睡。此时,扣门声响起。尚子连忙起身开门,只见仪卿静立在门外。 “今日我见仪止施主手上有伤,便向住持要来了这金疮药,你且拿去,给他敷上。”说罢,她将药递给尚子,便转身离去。 回到屋里,见已入睡的主子,尚子不禁一阵心疼。他乃大燕国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份何其尊贵,奈何现下却是这般衣衫残破,满手伤痕,疲惫至极直至于陋室和衣而卧。他拿起那带伤的手,解开扎布,将药末洒在那已凝血的伤口上。上罢药,尚子扯过被子将他盖好。方才吹灯入睡。 接连几天的起早贪黑,所需的轩竹已经去结凿好,放置在山林之中。现下已是万事具备,只等东风。这日,高越走入大殿,拜会住持时向她道了此事。 “华霜寺处于深山之中,饮水之困自建寺以来便一直存在着,现下仪止施主愿为小寺解除这百年困扰固然是好,可此事事关重大,还得从长计议。”寺中回廊上,住持仪轩缓声道。 “此事仪止已经计议多日,住持不必费心。”说罢,越从袖中拿出草图,递与仪修,看着她展开草图后凝视专注的神情,方才道:“如图所见,那水潭处于山腰间,潭口向南,潭水的流向刚好朝着山下的华霜寺,我们大可利用这极利的地势地形,以修竹为辅,将谭中之水引入寺中。” “·······” “那潭水,清澈见底,甘甜无比,其水中有一泉眼,潭水供应源源不断,定能供山寺长久之用。” “········” 越俯身一拜,道:“现下,草图已画,修竹已伐,万事皆备,只愿住持能应允此事。” 良久,仪修收回目光,将那草图折好,交与高越,回了礼,方缓声道:“此事全听仪止施主罢。” 如此一来,引水之事,全寺皆知。嫁接修竹之际,每日都有安闲无事的姑子随高越来到了半山石潭,帮忙递竹搓绳,打点一二。每至午饭之时,也会有山下的姑子送来饭水,照应左右。接连几日的忙碌,那引水之竹已铺设完毕,从山上至山下,高低错落,连接着水潭与山寺。此时,越沿着竹管行于深山之中,察看着这已完工之作,并耐心的用良木敲击着绳索捆绑之处。每一击,每一声,在这寂静的山林之中,都格外的清脆响亮。 寺中后院,众姑子静立在此,皆屏息等待。大水缸之上架着从后山接过来的空竹,前端用水草紧塞着,此刻正往下接连不断的滴水。越伸手将那紧塞的水草拔出,瞬间,水从竹管里喷涌而出,流落到水缸之中。 见引水成功,众姑子松气之余,不禁连声赞叹。越接了碗水,恭敬地送到住持仪修面前,仪修接过,一饮而尽后,方连声赞道:“清凉无比,甘之如饴,果真是山中好水,天地之物。” 听罢,众位姑子皆露出笑容,议论纷纷。 仪修对着高越俯身一拜,道:“仪止施主为华霜寺引来山泉,解除了这百年饮水之困,此乃大恩,小寺定当谨记。” 他连忙将其扶起,缓声道:“自入寺来,仪止每日下山担水,深感饮水不便之苦,现下,困苦既解,仪止而言也颇为欣慰,此乃利人利己之事,又为举手之劳,还望住持不要记挂。” “阿弥陀佛。”众人单手举于前,皆行礼拜道。 近两月的忙碌,已是暮春之际。水已引入,便少了清晨下山担水的琐碎。于是,每当晨钟响起,高越便起身,于佛堂拨珠诵经,直至正午,方才回到屋内,看书作画,抚琴弄笛。原来忙碌有秩的日子突然安闲了下来,他也可在这深山古寺之中寻得一丝诗情画意,却奈何生性敏感多思,不仅没有感到一丝岁月静好的心安,反而在这份闲适之中愈发的忧郁沉默。 每每诵经归来,便独自在那陋室之中,作画自娱。长此以往,那种潜藏在心底的落寞孤独之感便会涌上心头,笼罩全身,扰他安宁。即便在百无聊赖之时,缓步踱于庭中,见那枝头花以落尽,看那被深山遮住的四角天空,也能勾起他无限的愁绪。 在这幽深冷寂的山中古寺,清闲下来的他,虽少了日常的琐碎之事,但却多了几分羁旅之愁。那愁思惨淡凄凉,虐人身心。如此一来,他倒宁愿如山野村夫一般终日经那日常的琐碎之事,尝遍人间的烟火,庸碌一生,也好过为那暮春的落花叹息,为那流逝的时光神伤。 不甘被愁思所扰的高越,开始竭力为自己寻些日常的琐碎。翌日,诵经归来后,他见天色尚早,便背着竹篓,寻了根锄头,独自向山中走去。担柴下山的吕尚子见了,赶忙追了上去。 “公子这是要去哪?” “去山上挖些草药。” 说罢,便快步向前走去,独留尚子一人愣在原地。 盛夏时节,山中草树愈发的翠绿青葱。晌午之后,蝉鸣声声,让这深山密林显得愈加悠远空灵,寂静至极。拄着锄棍的越缓步行于山林,低头寻药,只见那丛草之中有些许开白花者,略有些眼熟,仔细辨认,才知是白芷。上前一步,吃力的将那草药连根拔起后,却脚下一滑,踩了个空。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上山采药 『书云阁www.92215.net 】 果然,在一处山洼里,草丛中夹杂着些许白花。越紧握锄头,心中一喜,便跟着仪容一道向坡下走去。下坡难行,走在前方的仪容猛然一滑。 “小心。” 身后的高越上前一步将她扶住。而后相伴着下了山坡,他便自顾自地俯身蹲在丛林中,卸下竹篓,开挖草药。 那夜,许是身上疲惫了,采药归来后,他还未吃晚饭,便半卧床榻,于孤灯下抚额入眠,端饭上来的吕尚子见他这幅模样,不忍唤醒,便扯过被衾与他盖上。 在这样寂寥的深山,在这孤灯相伴的夜下,于他而言,或许,只有身累了,心才能得到一丝宽慰。 接连两月,那挖来的草药,皆放置在院落,晾晒成干,成片的白芷铺于屋前,让本就狭窄的小院更无下脚之处。但高越却没有停止挖药之念,每每诵经归来,他行至在这飘满草药香气的陋室,神色如常,依旧是背了竹篓,扛着锄头,便一如既往向山中走去,丝毫不在意那已被草药堆满的小院。随在一旁的吕尚子见状,甚是无奈。 深山之中,大雨来的极为突然,尤其是在盛夏。那天,山风呼啸,天色猛暗,尚在深山之中的高越立于树下,暗道不好,便赶忙向山下疾步快走,奈何行至一半,急雨已至,山中无躲避之所,遂打湿了衣衫。 待他冒雨回到寺中小院,只见尚子和仪容两人正冒雨将院中晾晒的药材往屋里搬,便扔了锄头,卸了竹篓过去帮忙。 满院的草药让三人在雨中忙活了好一会儿,全部收完之时,衣衫皆已湿透。立在廊檐上擦拭着脸上的雨水,仪容看着那推了一地的药材,方笑道: “这山中降雨极为突然,此乃常识,仪止施主难道不知么?如今这满屋淋湿的药材,当真是白晒了。” 越听罢,方行礼道:“此乃仪止的失误,有劳仪容师傅惦记了。” “说什么惦记不惦记的,我不过是知晓施主采药之事,诵经归来望见天已落雨,想起了后院所晾晒的草药,便过来看看罢了。”仪容语笑嫣然,看了浑身湿透的高越一眼,又悠然道:“现下药材既已挪到了屋内,我就先告辞了。”说罢,便绕过他们,自顾自的沿着回廊向前院走去。 “多谢仪容师傅。” 越冲着那远去的背影再拜道。大雨滂沱,院中逐渐积了一滩污水,疾风呼啸,拂动后山的梧桐叶。当两人拖着湿透的长衫打算回屋避雨的时候,却不由得愣在了门口。只见那陋室之中,四处滴水,房梁之下,雨脚如麻,滴滴答答的声音连续不断,床头地面毫无干处。 “方才雨势太极,一直都在忙着收院中的药材,怎就忘了这一处呢?现下,这床榻被衾,案桌地面皆被这所漏之雨淋湿,可如何是好?”尚子看着满屋所滴的水,哀怨道。 听着他的抱怨,面对这满屋的狼藉,越沉默不语。 雨至夜半,方才渐息,屋中盛雨的盆碗里接满了水,疲惫至极的两人也未起身除水,依然蜷缩在墙角,小憩浅眠。一连几日,皆是如此。待到天气晴朗之日,方将潮湿的被衾拿出来晾晒,而那藏于屋内的药材,因近日潮湿多雨,皆发霉发腐。越心痛不已,只得将其间尚好者挑出,重新晾晒,而后,再背上竹篓,上山重新采药。尚子见之不忍,便跟随他一同前去。 山路静幽,雨后的空气清新至极。高越柱锄上山,沉默无言,吕尚子陪在一旁,生怕他烦闷,心生抑郁,便开口劝解道:“这山中之雨来的极为突然,药材毁了,上山再挖来便是,公子千万别因此忧心。” 停了脚步,两人静立在半山路的梧桐树下,越拄着锄头,微微喘息,良久,方才问道:“尚子何曾见我忧心过?” “公子向来生性敏感,愁思不断,现下,费了心力采回来的药材竟被一场大雨所毁,虽然,公子也曾未有任何怨言,但近日,却讷于言语,莫不是将愁绪都积压在心中了?” 高越听罢,方缓声答道:“那场大雨,不过天灾而已,倒不值得忧心,药材既毁,我再重新挖来便是,左右不过打发辰光罢了,只是·······”他顿了良久,垂下眼眸,方喃声道,“倘若我只是一位山野村夫,以采药为生,眼看近两月的心血却被急雨所毁,该是何等的痛苦忧心,因为这雨毁了的乃是我的谋生之物,可奈何现下,那草药不过是我用来打发辰光所挖之物,毁了便毁了,无关痛痒,也不影响我分毫,可见,平凡百姓生活的艰苦,那农家日常扰人的琐碎,乃是久居深宫之人所无法体会得到的。”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须臾一年 『书云阁www.92215.net 』,。 言罢,越便柱着锄头,继续向山中走去。吕尚子跟在身后,道:“身居高位有其无奈,长在农家也定有其辛酸,尘世间所有人大抵若此而身负牵绊,想要抛开一切自由的活着,又岂能容易?是公子多心了。” “出宫之时,班夫子叮嘱我要体察民情,了解民间之苦,这原本就是我应多之心。” “农家生活极其繁忙,日常琐碎之事也极为繁多扰人,公子若要忧心,恐怕也忧心不过来罢。” 两人一前一后,往深山中踱去。 转眼之间,凉风已至,白露渐生,寒蝉幽鸣。后山上的枫叶皆已泛红,层层叠叠掩映着寺庙。那盛夏时节漫山的绿树幽草,鸟语虫鸣,现下也只剩枯藤老树,昏鸦西风,皆一派萧瑟凄婉之景。山间秋随叶色深,而此时那离人的愁绪也随着这深秋之色愈发的幽深起来。 天色暗沉,秋风吹徐,雨脚如麻不间断。屋内虽门窗紧闭,但那屋后雨打梧桐之声还是不断的传来,一声一声,入耳入心,在这深秋夜下,显得无不凄惶悲凉。 幽暗的房屋里,摆满了盛接雨水的盆碗,冷寂的夜下,不断有雨水滴落的声音。案桌放置在墙角,上面燃着豆大的烛火。在那幽暗的烛光下,越正襟端坐,提笔作画。 深秋夜下,雨打梧桐,清冷至极。此刻,越的脑海里正疯狂地思念着一位故人,她那端坐于中和宫大殿的端庄华贵,那静立于红梅花下的浅淡侧影,那登高远望独立城头的清绝孤傲········一幕幕,闪过脑海的皆是她生前的绝代芳华。 将心中之思倾注于笔下,笔墨的点缀间勾勒了出伊人曼妙的身姿和清绝的轮廓。而后,他神情专注,将所执之笔落于脸庞,停顿思索了好久,却无从下笔。不过须臾一年的时光,回忆中那清浅的身影虽挥之不去,但那绝美的容颜却早被这须臾的时光淡化,在无声无息之中,逐渐模糊不清,待他有所觉察,为时已晚。 夜下,那指尖所执之笔,悄然滑落,溅起的浓墨,污了那一卷残画。蜷缩在床榻一角浅眠的吕尚子骤然惊醒,隔着幽暗的烛光,他看到了那坐于孤灯下失声痛哭,泣不可仰的高越·········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更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天明。在这清冷孤寂的深秋,他愁思万千,而那个一直坠于身侧的香囊也愈发沉重。此时此景,深秋的一切于他而言无不凄凉。须臾一年,他还清晰的记得那个皇城的深秋,丧钟四起的混沌沉闷,西风怒号,那时,阖宫皆哀,悲恸哭泣,而他,神情漠然,心若死灰。 去年,在皇城宫中,那个深秋之夜,空庭冷寂,唯听玉漏滴至三更响,她香消魂断,是那么的悄无声息;而今,在这深山古寺里,秋夜依旧,西风萧瑟,唯听梧桐声声雨,他于佛堂前夜夜长跪至天明,愁不知所起。 大燕王宫,宫墙冷寂。 宫人提着灯笼于前方照路,幽深的夜下,燕王缓步向东寒宫走去。 于宫门前,示意身边的人退下,而后,便独自缓步迈进了那许久未来的宫殿。宫墙上未掌灯,因此漆黑一片,但隐约可见三两宫人坐于殿阶前打盹,大殿之中,一盏烛火,闪着幽暗的光芒。燕王静立在庭中,心愈沉重了起来。那原本打盹的宫人轩子,见庭中立有人影,便叫醒那两人,赶紧迎了过来,借微光认清是燕王,慌忙俯身拜道: “奴才不知大王突然到此,未曾远迎,还望大王恕罪。” 抬眸看着这幽暗清冷的宫殿,良久,方才唤那奴才起身,问道:“深秋夜下,这宫墙上为何不燃灯火?” 轩子战战兢兢,偷瞄了一眼这幽暗的庭院,方才道:“太子殿下长达一载未在宫中,宫人好些已许久不曾当职,只剩下奴才等三人还日夜守着宫殿,若将宫墙之上都燃起灯火,未免太过铺张浪费了些,所以就只在殿中燃着。” 听罢,燕王望着那豆大的烛光,又看着那三个守宫的奴才,眸色渐暗,方沉声才道:“日后,记得将宫墙之上的灯掌上,大殿之中也要多燃些烛火,连殿中的香炉也要时刻燃着,一切照旧,尔等三人且好生守着宫殿,等着你们殿下回来。” “诺。”那三个奴才答道。 再看最后一眼这清冷的宫殿,燕王转过身,拂袖离去。 在众宫人的簇拥下,他快步行于宫道之上,神色凝重。深秋夜下,西风萧瑟,一路行到中和宫宫外,便停了脚步。眼前宫门紧闭,落满灰尘,燕王示意宫人退下,从夏禹手中拿过灯笼后,便推开宫门,独自走了进去。见大王一副怅然若失之状,宫人夏禹心中不安,便跟了进去。 池塘残叶,秋水寒凉;墙角倚梅,唯剩枯枝;人去楼空,四下幽寂无声,唯听雨打梧桐,却声声断肠。燕王伫立在这空庭之中,看着这满目凄凉之景,顿时心生悲凉。 推开宫门,打着灯笼走进大殿。只见殿中还是她在时的样子,但此时四下漆黑,清冷异常,隐约间似有霉腐之气传来。 跟在身后的夏禹见此,唯恐勾起他的伤感之绪,便赶忙道:“大王,此地清冷,咱们还是赶紧回去罢!” 如若未闻,燕王落寞的身影借着微光在这冷寂的大殿四处晃荡。那昔日的梳妆台,那印着梅影的轩窗,那置于殿中的香炉···········一切旧物一如昔,奈何人去楼空庭中寂,物是人非的伤感,在这秋雨梧桐夜尤甚。良久,那异常落寞的声音回响在殿中: “昔日她在时,这中和宫终日暖香暗浮,青烟缭绕,每每至此,都让人心旷神怡,如在春日。” “王后娘娘向来温和敦厚,往日连宫中焚的香也是淡雅至极,让人闻之从容。”夏禹赶忙应和道。 “这是她常坐的殿椅,昔日,戴凤冠霞帔的她正坐于这殿上,是那样的端庄华贵。” “王后娘娘不仅容貌极美,浑身还透着高贵之气,当真是极美。” “可现下,一切本如昔,可这殿中却没了暖香,旧物也蒙上了灰尘,幽庭深宫里,再也没了她的身影········” 颓然独坐于殿阶之上,燕王怅然若失,将长袖置于身前,闭目沉思良久。那灯笼闪着幽光放在身侧,于殿中印下了一个孤独高大的身影。 烛光掩映下,那张落寞的脸似有泪光闪烁。夏禹见之一惊,不忍搅扰,只得默立在侧。 秋雨过后,满宫的梧桐树皆赤红,那鲜亮凄婉之色成片的点缀着燕王宫殿。 次日,后花园中,众妃云集,皆绿衣红裙,赏景玩乐,笑声阵阵。园中一角,素妃珍妃等人正带着小寻儿往这边来。 “姐姐可把寻皇子带出来了,好些时候都没见了。” “瞧,姐姐把小皇子养的多好,一张脸白白嫩嫩的。” “小小年纪竟生得这般俊俏模样,若是长成后,可当真是了不得。” 听着众妃们的议论声,迈入后花园的燕王缓步靠近,神色凝重的看着人中的小皇子。知晓大王悄然到来,众妃皆俯身叩拜。 “都起身罢。”燕王沉声道。 珍妃起身后,笑意嫣然,来到燕王身边,道:“大王为何会突然到此?” “方才路过这后花园,听到你们的欢笑声,便寻了过来。” “原来是这样,大王不知,方才我们在逗寻皇子玩乐,这好久不见,小皇子生的愈发惹人怜爱了,一笑起来整张脸像开了花似得。” 听罢,燕王眸色暗淡,沉思良久,方才道:“抱过来给寡人瞧瞧。” 素妃心中一喜,赶忙抱着小皇子到燕王的跟前,柔声道:“近日这小皇子长大了不少,抱着都重了些。” 眼前的孩子肤若凝脂,眉眼俊俏,一双黑溜溜的眼珠正好奇地盯着他看,最后才仿若认出了一般,在那稚嫩的脸上绽开一抹天真无邪的笑,伸出稚嫩的小手要往他身上倚。 燕王不禁动容,赶忙将那稚儿接过抱在怀中。尚且年幼的稚子,身怀暖香,偎依在怀,竟多了几分浓情。燕王神色渐缓,不禁抬袖轻抚那稚儿,喃声道:“转眼之间,寻儿已经一岁了,难怪抱着都重了些········” 听此话,见此景,素妃莞尔一笑。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大雪破庐 『书云阁www.92215.net 』,。 皇城郊外,飞雪漫天,朔风呼啸。田间陌上,村落巷里,杳无人迹。 大燕王宫,青烟缭绕,暖香暗浮。来往的宫人行于宫道之上,往各处当职。问梅苑中,成片红梅凌寒而开,倾吐幽香。守苑宫女董萼静坐于苑中小亭,看着那两个冒雪在梅林间穿梭嬉戏的小宫女,笑意嫣然。 接连三日的大雪,天寒地冻,山路难行,不宜外出,寺中的姑子皆于房中打坐念经,虔心颂佛。 “寒冬极冷,这陋室又不宜燃火炉,公子还是把这斗篷披上吧!” 门窗紧掩的屋子,尚子低声道。高越起身,将那斗篷披好,却瞧见衣衫单薄的尚子,于寒冬腊月中瑟瑟发抖,便开口问道:“尚子可有御寒的衣物?” “没有。”吕尚子搓着冰凉的手答道。 听罢,越便伸手去解自己身上的斗篷,立在一旁的尚子见状,心下一惊,赶忙出手阻止道:“这可使不得,公子何其尊贵,我这做奴才的那敢穿你的衣服。”帮他重新系好带子,又继续道,“其实尚子倒是有一件斗篷,只是去年下山担水时被树枝给划了几道口子,那口子虽不大不小,但偏偏都在正显眼的地方,之后,我寺中人怕人笑话,便没敢再穿。” “不过是件衣裳而已,穿在身上左右不过起御寒避体之用,破烂与否有何相干,又为何要怕被人笑话?” “公子生来尊贵,容貌俊美,就算身着褴褛之衫也难掩倾城之色,自然是不中意外在,哪里能体会得到我这庸人的心思。”尚子小声嘟囔道。 “现下我们都居于佛寺,众生皆平等,是为平民,便无高低贵贱之分,又有何尊贵不尊贵的呢?再者,人生在世,不如意时居多,浮生若梦,理应珍惜当下之时光,你在羡慕我那倾城之貌的同时,可曾知,我也羡慕尚子你生的自由,能无拘无束的随意过活呢?” 听着主子的说教,尚子低头默立,不再言语。 见他不语,越缓声道:“去把那件斗篷拿过来给我瞧瞧。” 听罢,低着头的尚子转身走到墙脚床榻,打开包袱,从最下层将那件斗篷拿了出来,递与他。 那件玄色斗篷,颜色尚鲜,只是在显眼处破了几道口子,有碍观瞻,越翻看着,而后悠然道:“只是几道口子,不打紧,听说这寺中仪卿师傅最擅针线活计,可以求她缝补一番。” 尚子一听,顿时慌了,赶忙连声道:“千万别········这斗篷尚子就算是不要了,也不能拿去交与她缝补·········” “为何?” “因为·········”由于心中甚是着急羞怯,一时间,他竟说不出一句话,只得颓然坐了下来,无奈道:“这········公子怎么就不明白呢?” 收回视线,越缓缓的看向坐于旮旯欲说还休的尚子,微光下,他虽衣衫单薄,但脸颊却莫名泛上了潮红,那低垂的眼眸竭力掩饰着眸底的慌乱。 心下明了。皆是年少青衫薄,那暗藏于心之情,竟让人一目了然。良久,高越收回手中的斗篷,神色渐缓,对尚子露出一抹淡笑,道:“尚子,去仪卿师傅那里借些针线。” “借针线作甚?”他抬头问道。 越坐在案前,看着他,缓声道:“你如此介意她与你缝衣,那只好由我亲手来缝了。” 尚子一听,露出憨笑,方才的失落抑郁之色荡然无存,起身道:“谢公子。” 寺中清寂,雪若鹅毛。尚子从小道冒雪穿过小门,来到后院,见院中门窗皆紧闭,便独立檐下,于冷风中暗自抚平如麻之绪,而后挺直腰背,敲开了那紧闭的柴扉。 仪卿立在门中,瞧着衣衫单薄的吕尚子,神色微怔,良久,方才道:“天寒地冻的,你为何还穿的这样单薄?” 静立雪中,尚子憨笑不答。 仪卿帮他推开门,道:“天冷,别站那傻笑了,快进屋。” “我是来找仪卿师傅借针线的,就不进去了。”尚子道。 “针线?你先等着,我去找来给你。” 言罢,仪卿折身进屋。寒风阵阵,侵入体肤,雪花落于脖颈,传来刺骨的寒凉,但那立于雪中的人却纹丝不动,面带憨笑,看向屋内,静候着伊人折身归来,良久,随着脚步声传来,那倩影款款而近。 “给。”将针线举于那痴人面前,仪卿柔声道。 恍若梦醒,尚子将目光缓缓挪到那女子的脸上,她杏眸纯净,映着白雪之色甚是好看。少顷,方才反应过来,接了她递来的针线,生怕自己冒犯了什么,便慌忙疾步离去。 深山古寺,夜色冷寂,风雪悄然。屋内门窗紧闭,灯火如豆。在那幽暗的烛光下,高越坐于案前,穿针引线,耐心仔细的缝补着手中的斗篷,尚子身披被衾,同坐案前,为其剪烛掌灯。 一夜的功夫,那玄色斗篷已然缝补好,所用丝线与原色无异,缀在其间,若隐若现,毫不扎眼。 “我原只知道公子极擅琴画之艺,没想到这繁难的针线活计,对于公子来说也不在话下。”穿上斗篷的尚子,眉宇之间尽见欣喜之色,边左右察看着,边对高越说道。 寒冬腊月,朔风凌冽,这大雪接连下了几日。高峰远顶,深山野墺,皆是苍茫的雪白。天寒地冻中,薄衾尚可御寒,陋室尚可抵阻风雪,奈何随着屋顶积雪渐深,那久未修缮的房屋着实不堪重负,本就腐朽了的房梁在积雪的堆压下突现劈啪爆裂之声。 翌日,屋内的尚子闻之,还未来得及抬头察看,便有朽木之灰从梁上落下,不禁心下一惊,暗道不好,赶忙拉起案前作画的高越,奔到屋外。 身后房屋颓然倒塌,房梁的噼啪之声在这冷寂的深山显得格外刺耳。及时逃到屋外的两人扑倒在雪地里,良久,方才缓过神,待回头看时,只见身后住所已是断壁残垣,全然破败。 听到倒塌之声的仪卿,赶忙过来察看,见到此番景象,便急奔到大殿向住持告知。正于佛堂念经的住持听罢,心中愕然,赶忙站了起来,道:“你方才所言是真?” “千真万确,仪卿方才就是从后院过来的。”那小姑子焦急的辩解道,“现下,两位施主正在雪中冻着,住持快去给个法子。” 听罢,仪修住持在大殿缓缓踱步,暗自寻思,等听到徒儿的催促之声,方才拿定注意道:“先让那两位施主去客堂暂闭风雪。” 待仪卿走后,那住持又独自寻思的良久,心中也毫无主意,只得无奈对身边的姑子道:“快去把你仪伶,仪容,仪静,仪轩师傅叫来。” 佛堂大殿,檀香暗溢。 “本寺地处深山之中,能有远客来此诵经度佛已为万幸,奈何,此乃女寺,因不便与男子同住,遂将所来男客安置在寺后许久未修的陋室已是有失礼数,而今,天降大雪,居然将那陋室的房顶给压榻而致使两位施主无所可居,这可如何是好?” 众位姑子听罢,皆私语窃窃,仪伶上前一步道:“眼下风雪正紧,天寒地冻,两位施主此时没了住所,无异于雪上加霜,寺中女弟子虽已满,但客堂还是剩了两间,不如腾出来与他们住下罢。” “不可。”仪轩连声阻止道,“那客堂与寺中女弟子的居所相挨甚近,让两位男子住在此地,未免不成体统,再者,这华霜寺为女寺,佛门净地且鲜有男子到访,即便有,也居于后寺,还从来没人在前寺居住过,这老早就留下的规矩,还是要遵守的好。” 二人说的甚有道理,可如此一来,更是难办,仪修不禁摇了摇头。 听着众人的议论,仪容缓步走到住持跟前,道:“仪容倒是知道一个好所在,可以容他二人居住。” “快快讲来。” “在这山下的一个野墺里,有间木屋,虽由木头所造,但却极为坚固结实,屋内陈设虽简陋,但周围却生长着些许修竹,也有几分雅致,听说此屋乃天葬台游僧玄虚所造,因当年山下村落时疫蔓延,那玄虚老僧为了方便救助难民便搭屋小住在此,待时疫已除,老僧云游四方去了,独留那木屋在此,现下,我们可把两位施主安置在那。”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迁于山墺 『书云阁www.92215.net 】”将所提灯笼燃好,她便转身向屋外走去。 “仪容师傅留步。” 听到身后传来的唤声,那倩影立在雪中,微顿片刻,方转过身,透过幽暗的烛光看着正冒雪缓步走来的俊美男子。 “仪止心中有一疑问,想向仪容师傅请教?”同立雪中,他看着她,眸色平静。 “请说。” “方才听仪容师傅对这山墺小屋所述,句句属实,仪止好奇,师傅长居山寺,为何对这木屋如此了解?”越沉声问道。 听罢,仪容神色悠然,莞尔一笑,道:“出山捡柴,误入了此屋几回,所以略知一二,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寺去了,仪止施主不必远送。” 雪夜微寒,那离去的几人行迹缓缓,高越静立屋前目送,孤影侧映于雪上。直到几人寻而不见时,方才折身向屋内走去,未踏进门槛,便有咳嗽声传到耳畔。 “方才仪容师傅说这屋子久无人住,为何这案桌床榻之上竟还不染纤尘?” 瞧着那干净的案桌,越沉默无言,只是将目光挪向尚子,道:“你脸色不好,方才我在门外便听见你咳嗦,可是冻着了?” 尚子搓着冰凉的手,道:“只是方才下山之时,被冷风吹得久了些,才咳了两声,不碍事的。” 天色已晚,木屋极寒。两人略微收拾了行李,便裹进被衾,吹灯入眠。夜下,寒风呼啸,白雪飘扬,半梦半醒之中,尚子的咳嗽之声不断传来。 夜尽天明,越着衣起身,来到尚子塌边,瞧见他苍白难受的脸,便赶忙用手覆着他的额头,触到那灼热的温度后,不禁心中一惊。 “额头这样烫,恐是染上风寒了。” 正揣度着,尚子微微睁开了眸子,他动了动苍白的嘴唇,轻微地发出一个字:“冷·······” 高越听罢,赶忙起身,将自己床榻上的被衾拿来与他盖上,帮他掖好被角后,柔声问道:“还冷吗?” “冷········” “糟了,身子这样烫,却唤着冷,现下额头之上也冒了冷汗,定是染上了风寒,外加在这木屋阴寒至极,恐会加重病情,这可如何是好?” 越着急的念叨着,突然,想起自己曾经挖过的白芷,下山之时也带了一些在包袱里,便赶忙翻找了出来。看着手中的草药,他心中一喜,从侧屋寻来了火炉和药罐,一切皆备,但这屋前屋后却寻不到柴火。他怔立在架好的药庐前,方才想起昨晚仪容所说的“炊具皆备,柴草皆无”之言,不禁心生无奈。 思忖片刻,看着病中的尚子,他心下一横,将自己的斗篷披盖在他身上,打理好后,便掩了门,身着薄衫披风冒雪向山中走去。 寒冬腊月,北风呼啸,漫天飞雪;那雪积地过膝,致山路难行不已。高越焦急的穿梭于山林之间,寻找着一草一木,奈何万物皆被大雪所覆,天地之间唯剩笼统的白,苍茫一片,让人迷惘至极。 毫无方向的穿行于林间,所道之处,皆于雪上留下一行深深的脚印。看着这漫天的白雪,他心中愈发着急,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行至一处陡坡时,不料脚下一滑,整这人便从坡上滑落了下去。 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他赶忙从雪中爬起,拍着身上的残雪,此时,焦急的目光触到他滑落的那道雪坑。那皎白的残雪之上,有些许木渣的乌黑之色,点缀在其间,格外扎眼。越蹲在雪中,拈起木渣,仔细察看,而后,又隔着飞雪,望着四下覆雪的林木,不禁心中一喜。 用手扒开地上所积之雪,果不其然,这过膝白雪下盖着的正是一年来林间所落下的枯枝,亏今冬冷极,陈雪未化,那所覆的枯枝尚且只是面上结了成冰,并未浸湿腐化。 幽寂的山林之间,雪花飞舞飘扬。上山寻柴的越窝在雪地里,不断的用手扒着眼前所积之雪。 木屋檐下,堆积着结雪的柴火。门扉紧掩,火炉之中不断传来雪水滴下的“嗤嗤”声。罐中药已煮沸,在火炉旁直打哆嗦的越掀开盖子,颤抖的手拈起箸筷,小心的搅拌着,见时候未到,便加大火力。 凝结在身上的雪,此刻,化成水沾在衣衫上,经火一烤,冒着白气。那快要冻僵的双手,被他反复的搓着,方才恢复知觉。 将煎好的药倒入碗中,他用双手端好,走到榻边,扶起那病中之人,轻唤道:“尚子·······把这药喝下去·········” 虚弱的尚子半睁眼眸,还处于恍惚之中,高越用勺子舀起汤药,慢慢喂他喝下。 两个时辰后,再次察看病情,唯见寒热渐退,那悬着的心才逐渐放了下来,待到夜半之际,他从案倚上醒来,便又熬了一回药,喂他喝下。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清寂之所 『书云阁www.92215.net 】越用锄头拨开所积的雪,露出下面的柴火。寒冷幽寂的深山,两人将所捡来的柴草用麻绳捆好,看着柴火上凝结的冰,尚子道:“这柴火恐是要放在炉火边烤上一阵才可用。” “把雪水烤化烤干了燃出来的火才会旺,因此等上一阵倒也无妨。” 柴分两捆,两人各自背上,便踏着白雪,相跟着往山下走去。 原先居于寺庙之中,虽说冷寂,但也好歹前后常见些许人烟;虽说无人相伴,但进出往来的姑子也可小谈畅聊一番,再者生活忙碌规律,倒也充实可乐。现下,独居在这深山野墺,眼前可见的是茫然的白雪及隔河相望的破败村落,耳边可闻的唯有寒风抚竹之声,每日除去上山捡柴的时间,便是坐于案前抄经之时,抑或闲暇,作画吹埙自娱,皆只两人朝夕向对,一来二去,甚是清寂无聊。 一月之后,高越将已经抄好的佛经收入盒内,担柴归来的吕尚子见状,心中大喜,赶忙扑于案前,看着那收好的佛经问道:“公子现下可是要将这佛经送往华霜寺?” “正是。” 听罢,尚子露出憨笑,连声道:“白雪堆积,山路难行,公子带上我一起去罢!” 明白他心中之思,越欣然应允。 两人披着斗篷,一路踏雪缓行。山寺门前积雪已然清扫,两侧的青松枝覆白雪,凌寒直立。此地空幽寂静,他们静候在外。良久,仪轩师傅只身出来,冲越一拜,道: “住持已在大殿等候多时,仪止施主,请跟我来。” 随她进了寺庙,通过铺满白雪的大院,凝视着那青瓦古房,四下有念经之声传到耳畔,越心中暗思,方忖度那是各处的姑子传来的诵经之声,不禁钦佩不已,一路行至大殿,方摘去身上所披的斗篷。 殿里,青烟缭绕,檀香四溢。住持仪修将盒内所抄录的经书拿了出来,看着那端清秀丽的字迹,不禁赞道:“仪止施主身为男子,字迹却秀丽隽逸,恐怕无人能略比一二。” “住持过奖了。”高越拜道。 “施主不便每日上山来念经,以此来表示修佛之心再好不过。”仪修将那抄送的佛经收好,方陪着高越缓步踱于殿外回廊,闻见四下诵经声不断,仪修欣然一笑,问道:“近月寒雪,寺中人不便外出,皆居于屋内以诵经为乐,由此,施主有何见解?” 越听罢,思忖片刻,方才道:“其一,在寒雪日居于房中诵经,可见寺中众位师傅不畏辛劳,虔诚向佛之心;其二,因不便外出,只能终日以诵经为乐,可见这深山古寺之中,众位师傅生活的单调乏味之状。” “施主所言甚是,奈何这深山古寺之中,除了终日念经颂佛之外,便再无他事。”仪修缓声道,继而,转念一问:“那山墺之中木屋及其简陋,不知施主可还住的习惯?” “背山而居,临河而立,除却不远处村落燃起的炊火,鲜见人烟,终日清寂,抄经捡柴,日出之时,便可断日落之事,虽毫无新意,但终归可多寻些事来打发无聊的辰光。” 说话间,一位身披淡粉斗篷的长发女子缓步走入寺中,映衬着白雪青瓦,那女子挎着竹篓,姿态绰约。仪修见她,连声唤道:“仪容,快来见过仪止施主。” 本就将目光放在那女子身上的高越心中一惊,还未缓过神,只见那女子已经朝他走来,盈步款款,落落大方。越意识到自己的失仪,赶忙垂下眼眸,暗自调整。 “仪容见过仪止施主。”那女子语笑嫣然行礼道。 越俯身还礼,奈何却不知该如何称呼。 “这寒雪日,山下集市可还热闹?”立在一旁的住持问道。 仪容莞尔一笑,道:“寒冬腊月间,巷道之中,虽不是摩肩接踵的热闹之况,但集市终归是集市,出街之人还是有一些的,也不至于太冷清,外客已见,仪容先回房去了。” 言罢,那女子便转身,缓步离去。越寻着那倩丽的身影,直至消失,方才转身向住持问道:“仪容师傅为何·······” “她乃本寺唯一一位蓄发修行之人,并非正真的出家女尼,仪止施主不必惊奇。”见他不解,仪修缓声解释道。 “原来·······如此。” 缓步踏出回廊,仪修抬头看着天色,方才道:“时辰不早了,贫尼送施主下山去罢!” 时至深夜,山墺小屋内的烛火依然未熄灭。豆大的烛灯下,越静坐于案前,将脑海中那挥之不去的音容笑貌倾注于笔下,看着那画上的貌美女子,伏于案前的尚子暗道不好,赶忙将一旁研磨好的墨水泼于那未成的画卷之上。 “尚子,你这是在做何?” 将忙将那毁了的画卷收起来,尚子连声道:“公子素有痴病,可不能再动了不该有的情。”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赤衣少女 『书云阁www.92215.net 』,。 “浑话。”越低斥道,“一幅画卷而已,何来动情之说?” “公子画技高超,单凭记忆都能将一位女子画的生动似真,若不是对这女子心心念念,又岂能铭记住她的音容笑貌?现下公子坐于案前,将那女子的面庞神态用笔画勾勒出来,如此耐心细致,就算无情,也会暗自生出情愫的。” “胡言,我笔下所画之人甚多,又岂会随便于一人动情?” 另铺一张纸于案前,尚子道:“总之,殿下画什么都行,唯独不可再画女子。” 翌日,捡柴归来的途中,那垂于腰侧的香囊坠落于地,越赶忙卸下背上的柴火,俯身捡起,只见是配线断裂所致。时隔一年,那过往之事已然逐渐被他忘却,而那伴他左右的香囊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陈旧,昔日那华丽的色泽已然暗淡,精致的绣纹也脱了线。越蹲于雪地仔细端详着手中紧握之物,内疚之情不禁油然而生。 午饭过后,尚子听闻山墺东面有集市,心下好奇,又念无事可做,便一路疾步向集市走去,越无心与他闲逛,又不忍他终日居于木屋陪自己作画,便应允他独自外出。 在木屋中寻了一圈,也未找见可用的佩带,高越只得颓然将那香囊放于案侧。压抑着心中的内疚之情,他坐于案前,开始静心抄录佛经。 此时山中万籁俱寂,风声鸟鸣皆无。小屋门窗紧掩,偶有寒气从门缝中侵入,越毫无知觉,专注于笔下。两个时辰之后,经书抄录完毕,但尚子仍未归来,又静听四下皆静,顿觉百无聊赖,便和衣卧于床榻,闭目浅眠小憩。恍惚间,那寒气中似乎还夹杂着冷梅的幽香,似有若无,传入鼻尖却又沁人心脾。 自从出宫这一年来,虽居于这北方苦寒之地,并于深山之中常见冰雪,但他还从未曾见到过凌寒而开的梅花。念及皇城郊外那曾傲然开放的梅花林,成片赤红梅花映衬着白雪,远远望去的极美之景,此时的越轻嗅着那清幽的香气,不禁睁开了眼眸,念在天色尚早,起身披了斗篷,便推门而出。 一路寻着冷梅的幽香直入山中,山路狭窄崎岖,雪深极滑,越拄着拐杖,踏雪缓行。至于深山之中,依旧不见红梅花影,但闻那清幽之气愈发地浓烈,他拂去额头上的汗珠,稍作歇息,便继续前行。 不知行了多久,也忘却了道路的远近,鼻尖环绕着的清幽香气让人恍若置身于梅林之中。越不禁加快脚步,在上了一个陡坡之后,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便顿觉心旷神怡, 在那深山野洼之中,种植着大片梅林,在这寒冬腊月之际,唯见满树的梅花灼然盛开,映衬着冰雪,放眼望去,赤红一片,甚是出尘绝艳,傲然至极。 许是太久未见梅花,此刻,瞧着眼前之景,越心情大好,下了山坡,拄着拐杖缓步穿梭于那赤色花海之间。眼前的红梅花瓣凝结着冰雪,清美异常,那幽冷的香气,于这冰天雪地之中,亦不减免分毫。他醉心观赏着,唇角不自觉的扬起一抹淡笑。 在这深山雪地之中,草木皆静,雪停风止,但有满目的赤梅相伴,倒也不知冷寂。高越一路向梅林的尽头走去,恍惚间,似有笑声传来,许是隔着距离,那笑声娇细可闻,但却如银铃一般悦耳可人。 这山洼之中还有人烟?越侧耳倾听,不禁好奇,便寻着声音一路往前,到梅林的尽头,隔着那层层掩映的梅花,只见一个少女蹲于雪地之中,手持谷米,轻轻蚀向围在身侧觅食的鸟儿。 少女身着赤红斗篷,与身侧红梅交相呼应,于这遍野的雪白之中,分外扎眼,那稚气未脱的脸上笑意盈盈,与一群鸟儿相伴玩耍的模样犹似人间精灵。 越痴看着,缓步靠近,许是因脚步声太过,惊起了那正在觅食的鸟儿。此时,只见红衣少女回过头,眸子清亮,神色愕然,一番好奇地可爱模样,蹲于地上,盯着那打扰她与鸟儿喂食的不速之客左瞧右瞧。良久,方才起身。 只见她立于雪中,身形尚小,约摸十二三岁,还是一副孩童的稚嫩模样,瞧着那静立于梅花树下的陌生男子,露出烂漫的笑,问道: “你是谁啊?” 为了方便与那小人儿说话,越俯身蹲于雪地之中,平视着她,微笑道:“仪止。” “仪止?”少女喃声念着,并侧头思考一番,方才欢声道:“这名字真好听,那你为何会到于此地呢?” “来此地赏梅。”越柔声道,“这里虽有梅花,但毕竟处于深山幽洼之中,不知姑娘为何也会在此?” 听罢,那精灵般的少女用手指向一个方向,道:“那便是葭儿的住所,自幼葭儿便和爹娘居于此地,趁冬日漫山覆雪之际,来这林中喂成群觅食的鸟儿,倒也不足为奇。” 顺着她的指向看去,只见那层叠交错的梅花林后,有一处茅屋,被覆雪的修竹所掩映,别有一番冷寂之感。但转念一想,此地虽处深山幽洼,人烟罕见,但陋室有红梅相伴,又有一位活泼可人的女儿,一家人乐享天伦,倒也不会太过清寂。想罢,高越一笑,看着眼前的少女,道:“方才仪止鲁莽,惊走了姑娘所喂养的鸟儿,还望姑娘不要介怀。” “仪止哥哥放心,那些是鸟儿不会飞走的,对了,我叫卫葭儿,你唤我葭儿便行了。”言罢,走上前的小葭儿伸手扯着他的长袖,道:“走,我们去把鸟儿招回来。” 被她牵引着来到梅林外的空地,越随她俯身蹲下,只见她将手中的谷米轻洒于雪地之上,而后扬起头,学鸟叫了几声,少顷,四方掩于丛草中的鸟儿便飞来觅食。见此景,越不禁心下好奇。 “葭儿常在此地喂养这些鸟儿,一来二去,它们便与葭儿熟识了,倒不怎么怕人,许是方才在觅食之中被哥哥的脚步声所惊动,才会飞走,看,现下只要招引一声,它们便会乖乖的飞回来。” 那纯真无邪的少女正喃声说话,似在与他讲授,又似在自言自语。越静心聆听着,看着那满地觅食的鸟儿不禁失神,突然,手中被她塞了一把谷米,便回过神,看着葭儿。 “只要你多跟这些鸟儿相处,时间久了,它们自然不会再怕你。” “真的?” “真的,葭儿从不骗人。” 瞧着她那孩童般纯真的目光,越唇角带笑,拈起手中的谷米,同她一样轻洒于雪地之上。 “葭儿——” 轩竹掩映的屋后,传来妇人的呼唤声,葭儿听罢,自知是娘亲在唤她归家,但又恐惊走正在觅食的鸟儿,便不应声,只等将手中的谷米撒完,方才轻声对高越说道: “方才娘亲在唤葭儿归家,仪止哥哥,葭儿先行离去了。” 言罢,她独自起身,赶忙跑在雪地之中,向家门奔去。越于雪地之中起身,目送着那抹艳红身影,下了缓坡。 葭儿一走,满地觅食的鸟儿也尽数飞入丛林,独留他一人静立于这苍茫的深山雪地之中。身后红梅幽香阵阵,良久,越转过身,缓步穿过身后的红梅花林,方拄拐沿着原路下山离去。 夜色已深,一片冷寂,偶有河岸村落传来一两声狗吠略显聒噪。山墺木屋之中,灯火如豆,越坐于案前,执笔绘出今日在梅花林偶遇的少女,画中,那女子蹲于雪地,身着的赤红斗篷与周围的点点红梅交相辉映,加之身旁围绕的些许鸟儿,甚是新奇美极。 屋外传来脚步声,少顷,尚子推门走了进来,忙在炉火前烤了烤冰凉的手,便将身上沾雪的斗篷解了下来。此时,瞧见那案前平铺的画卷,他顺手拿起仔细端详着,见那红梅树下的赤衣少女是如此的烂漫活泼,也忍不住夸赞道: “这画中少女竟有鸟雀相伴,当真是奇了。” 不理会他的赞叹之词,越执笔抄录经书,缓声道:“尚子,今日在集市上可曾见到新奇之事?” “有·······有········”吕尚子慌忙道,“公子猜猜我在集市遇上谁了?” “集市之人何其之多,我哪里能猜想的到?” “是仪容·······今日我在集市之上遇见仪容师傅了,她一幅寻常人家的打扮,在城东街道向难民施粥接济,见到我,还冲我打了招呼。” 听罢,那正在抄录经书的笔尖骤然停止········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城东施粥 『书云阁www.92215.net 』,。 第二日,两人一早便踏雪赶到了城东街头,在那嘈杂熙攘的街道之上,果然见到了施粥的仪容,她身着粗布衣衫,立于市井之中,但却颇具端庄华贵之气,并在见到他两人后,淡然一笑。 看着那排队取粥的难民,越心下一惊,赶紧过去帮她施粥,好一番忙活,直至正午时分,等那大桶之内的稀粥施完,难民方才散去。 此刻,静立于城东的坡头之上,眼下的都城被大雪覆盖,附近的远山皆是苍茫混沌的白,越不禁感叹道:“自改革实施国土重整以来,大燕国已日渐富足强盛,皇城丰都的百姓皆无忧衣食,为何此地的难民却是如此之多?” 静立于一侧的仪容听罢,不屑一笑道:“所谓改革变法,不过是皆改表象而已,天下何其之大,哪能深入其根本?那些居于高堂之上的王公贵臣也不过是些足不出户的见识短浅之人,他们见皇城百姓生活无忧便妄自推断天下之人皆是如此,哪里能想的到这普天之下永远都有连饭都吃不上的平民?当他们自以为家国富足而高枕无忧之时,哪里知道这荒僻之区被寒雪毁坏房屋而无家可归者大有人在,所谓以一城而断天下,不过是管中窥豹罢了。” 闻她此言,越一时失语,竟不知如何作答。 等了良久,也未见他答话,仪容转过身,看着一脸忧容的高越,缓声道:“我每日在此地施粥救济,难民人数却只增不减,仪止施主可知,这是为何?” “自入冬一来极寒无比,许是被风雪摧毁房屋的人越来越多了罢·······” “此言差矣。”仪容打断他的话道,“施主可知那每日来领粥饭者,皆不乏身强体壮之人,其中,真正面黄肌瘦者,仅十几人不到,由此可断,那多增出来的难民,不过是城中好吃懒做之人在滥竽充数,所以,只要我在此施粥一日,难民定不会减少,此乃人之惰性也。” “此况可有解决之法?”高越问道。 “无法。”仪容缓行疾步,看着眼下被大雪覆盖的皇城,缓声道:“若因那滥竽充数之人而停止施粥,定会误了真正饥寒交迫者,尚不划算,如此一来,我依然每日施粥于此,只是极少去观察那领粥之人,眼不见为净,只单做好该做之事,不过是在熬粥之时,要多往锅中添些米粮罢了。” “能把施粥救人作为分内之事,此举已着实让人感动。”她身着素衣,侧身立于山坡之上,睥睨着眼下都城的样子甚美,越淡看着,不禁俯身一拜,道:“仪容师傅,今后施粥一事,可否让仪止也略施绵薄之力?” 闻此言,仪容一笑,转身看着他道:“施主气宇不凡,眉宇之间流露出高贵之态,定是娇贵矜持之人,若立于市井陋巷施粥,恐有不妥,倒不如静观其事,察市井民情,体民间百苦,以施主这尊贵的模样,他日若上得了朝堂,再去从根本上解除民忧民难,岂不更好?” “········” 瞧着那男子茫然困惑之态,她一改调笑戏弄之状,神色悠然,转话道:“那山墺陋室住的可还习惯?” “陋室虽陋,但总算可避风雪,如此,便是甚好。” “那玄虚老僧居于此屋时,未备足柴油米粮,现下,正值寒冬腊月,柴草尚可入山捡来,但油米枯竭之时,还得施主自己去想法求存了。” 那日,高越穿行于市井之中,暗察民间百态。只见酒肆茶馆,旗幡飘摇,小二立于店外招揽这客人;那卖炊饼者,挑着担子走街窜巷,低声吆喝;或因除夕将至,各处皆高挂红灯字画,上街的人们摩肩接踵,穿行各处;偶人巷中时,见一两行乞者出手抢食,甚为辛酸,欲施之,奈何袖无银两,只得颓然离去。 夕阳西下,古城长桥上,人流逐渐散去。越穿过街道,赶往城东,欲与仪容一道上山归寺,奈何当他赶过去时,却瞧见城东道上,街市空空如也,佳人已离去。 天色渐合,借着微光踏雪行于村落阡陌,许是脚步声沉重了些,沿途的民屋中传来几声狗吠,许是屋主惊之,便开了门探出头来察看一二。此情此景,在这宁寂的黄昏下,倒别有一番烟火气息,让越心间一暖。 大老远便瞧见了从那山墺里冒出的炊烟,等回到小屋时,便看见了在锅灶前哀声叹气的吕尚子。 “尚子为何事叹气?”解下身上的斗篷,高越问道。 见主子归来,尚子赶忙迎上前接过斗篷,答道:“我们居于这山墺之中已快有两个多月了,从寺中带出来的米粮也将用尽,这往后可怎么办啊?” “现下,没米粮煮饭了么?”越吃惊问道,便随手打开米缸,看着逐渐裸露的缸底,怔了良久,才想起今日仪容所说之话,方心若渐明。 “就只剩下这些了,现下又正值腊月,山中连个野果子都没有,我们恐是连三日都撑不过。”尚子忧心说道,瞧见此时神色如常的越,心里更是没谱,便乱出主意道:“要不·······等此月入寺送所抄经书之时,公子再开口向住持借些米粮吧!我们虽迁出寺外,但好歹也算入寺进修之人,住持博爱心善,定会答应的。” “既已迁于山墺,哪有再向寺中伸手要米粮之理?何况自入冬以来,便降雪不止,深山中本就不见一物,那全寺的姑子还皆要靠仅剩的屯粮度日,若有盈余,也是要拿到山下熬稀粥救济难民,你我两个男子,若此时再要寺中接济,岂非良心要不安了。” “那现下可如何是好?公子总是顾虑太多,又可曾想过这无米可炊对于百姓来说可算是天大的事啊?此时,你我虽与普通百姓无异,但实际上,被驱逐出宫者,一没田没地,二没生存活计,倒还不如个普通百姓。” 闻他此言,越背手沉思良久,也未想出法子。屋外寒风呼啸,轩竹发出阵阵声响,越听罢,略显忧愁,只得缓步踱于案前坐下。瞧着案桌上画下的红梅少女,不禁心生感慨。从前他的生活皆是琴棋书画,诗酒花茶,那时,他眉宇舒淡,终日过着悠闲无比,高雅至极的贵族生活,哪里能想得到今时今日竟要为柴米油盐而紧蹙起的眉头呢?可见,这久居皇宫受人跪拜的太子,一旦被驱逐出宫,倒也穷愁潦倒的不如市井平民。 见他良久未答话,吕尚子唯恐自己一时失言之语而引得他犯痴呆傻,赶忙坐于案前细瞧着他那落寞的脸,见他两眼犯直,便顺着那直直的目光也看向案上铺放的画卷。那画作精良无比,堪称一绝,顿时心中大喜。 “有办法了。” 听见尚子的欢叫,越方才回过神来,看着窃喜的尚子,问道:“何办法?” 只见他拿起案上的画,急声道:“公子酷爱作画,又天赋秉异,画技高超,自出宫一来,也有过不少画作,现下,何不将先前所作之画拿去集市变卖?公子笔下的高山流水,深林古寺皆呈现的惟妙惟肖,定能卖的极好,这样一来,我们不仅缓解了米粮之困,这亲笔画作也被更多的人赏识,岂不是两全其美?” 越听罢,看着幽暗的烛光怔了良久,方才垂下眼眸,喃声道:“现下,我们竟要靠卖画度日了么?” “公子快别优柔寡断了,现下唯有此法。” “好,就卖画吧!”在他的催促下,高越决声道,并将目光落到他手中卷好的画卷上,而后抬袖将那画卷拿过,缓声道:“其他画作皆可卖,此画,与我独留。” 见他应允卖画一事,尚子心生喜悦,赶忙将收放的画作都取了出来放置在案桌上,逐一挑选,见皆画的细致逼真,倒心生不舍。 “出宫的这一年里,公子居于这深山之中,所作之画皆就地取景,笔下的高山远顶也格外传神,画风也极是大气豪迈。”瞧着画卷之上的深山古寺,尚子不禁感慨道。 “怎么,可有不舍?” 被他洞察了心思,尚子只好收起画卷,嘟囔道:“不舍也要为了生计割舍,但愿公子的精妙之画能卖给同样懂得赏画之人,要不,可就辜负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闹市偶遇 『书云阁www.92215.net 』,。 晨光铺洒于阡陌之上,乡间的田野格外的宁静。两人背负着画卷,踏着白雪,缓步向集市走去。 许是除夕将至,尽管天气寒冷,但到了日光高照之时,东城之中,依旧摩肩接踵,大街小巷,皆人声鼎沸。小贩商人坐街摆摊,那悬挂着的赤红灯笼鬼神字画各外喜庆,往来的游民流连于摊前,尽情的挑选着,已备除夕夜祈福求神之用。 市井小巷内,两人静立于画摊之前,看着无人问津的画卷,又怔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不知该如何是好。 “炊饼——新鲜出炉的炊饼——” 隔壁饼摊老伯的吆喝声传来,那嗓音沧桑低沉,别具一格,颇具市井的烟火之气。越听之,不禁侧目细看,只见那吆喝声果然招徕了几位小厮。 “老伯,给我们来几个炊饼。” “好勒。” 热气腾腾的炊饼递到了那几个小厮的手里,尚子见之,不禁心生羡慕,也好像明了了似得,对越低声说道:“吆喝有招徕顾客之用,要不我们也吆喝几声罢?” “这·······也好。” 言罢,越垂眸,眼下的画卷,生动似真,极为精美雅致,但这一上午竟无人理会,不禁心有不解,遂瞧着来往的人群,便开始吆喝。 尚子听之,赶忙出声制止,并小声道:“公子身份尊贵,于市井之中吆喝叫卖,岂不让人笑话,此等事,还是交给尚子罢。”只见他清了清嗓子,将越拉置一旁,便开始吆喝。 “卖画嘞——” 连续几次,那吆喝声在这闹市之中显得格外低微乏味,偶而会吸引一两个路人侧目观看,但却依旧无人来问,尚子不禁有些心虚,但还是不甘停止吆喝。正午时分,屋檐上的积雪融化了些许,不偏不倚地刚好滴落在那所摊开的画卷之上,越见之,赶忙将画卷挪至一边,低头察看,只见那画卷之上的女子面容已沾湿,又慌忙用长袖小心地擦拭着那美人面上的水渍。 此时,人群之中窜出一个垂髫的红衣少女,只见她欢脱的流连于各个摊前,好奇地逐一张望着,望够了便无趣的跑开,直至辗转于他们的画摊前。 只觉得眼前有道娇小的身影挡住了日光,越抬起头,瞧着眼前之人,顿时扬起唇,勾起一抹淡笑。 眼前的少女依旧披着红色的小斗篷,依旧盯着他,还是那一脸好奇懵懂的可爱模样,一如初见一般。盯着他看了良久,那少女方才露出灿笑,用银铃一般好听的声音唤道:“仪止哥哥。” “葭·······儿·······”高越柔声唤道,眉眼处竟是温柔,“你为何会在此?” 一旁吆喝的吕尚子见有人到此,以为是自己的吆喝声起了成效,便赶忙张开笑脸迎了过来,道:“小姑娘要买画么?随便看,随便挑·······” “葭儿。” 熙攘的人群中间传来了一位妇人的呼唤声,声音急切中夹杂着几分担忧和无奈。小葭儿听之,赶忙奔了过去,只见人群中走出了一位模样周正,态度端庄的妇人,那小葭儿上前拉住那妇人的衣角,一路将她拉拽到了高越面前。 “娘亲,这位便是那日在赤梅林陪葭儿玩的仪止哥哥。” 那妇人听罢,上下打量着立在眼前的俊美男子,亲切一笑,道:“奴家瞧着仪止公子气宇不凡,为何偏会在这闹市深巷中卖画?” “说来惭愧,今年雨雪颇多,家里又收成不好,亏得仪止尚会作几幅画,只能拿此到集市上来变卖,谋些生计。” 不理会他们说话的小葭儿,只单单盯着那案前放置的画卷,并拿起来,细瞧着画卷上的美人,而后眼前一亮,欢快道:“娘亲,我要买仪止哥哥这幅画。” 高越听见她的叫喊声,遂俯下身,同她一起瞧着眼前的画卷,并柔声道:“此画方才被雪水沾湿,不宜变卖,葭儿可愿再重新挑选一幅?” “我就要这幅。”那清亮的眼眸细瞧着画中人脸上的水迹,随即露出灿笑,道:“这画中美人一幅娇羞婀娜之态,原是美极,这意外沾在美人面上的水渍,好似一颗泪珠,不仅不有碍观瞻,反倒有锦上添花之效,让画卷更为生动。”往上瞧着卷头,见只有行题字,便喃声念道:“云想衣裳花想容,这题字极妙,只是此画未有题名,不如哥哥来题一个罢!” 的确,经她这一番见解,那无意中沾在美人面下的水渍,确实让此画更为绝妙。当真是奇了,越笑意清浅,提笔于画卷之上,却迟迟未下笔。 那小葭儿同他一道,趴于案前,眼巴巴地瞧着眼下的画卷,沉思道:“该题什么好呢?” “葭儿觉得何名为好?”瞧着她那认真思考的可爱模样,越柔声道。 “嗯·······就题美人泪。” “美人泪·······”越喃声念道,而后瞧着她期许的目光,道:“好,就听葭儿的。” 素手执笔,在那卷头写下隽秀的字迹,葭儿见之,喜悦之情油然而生,刚忙拉过立在一旁的娘亲,欢声道:“娘亲,这幅画是葭儿给题的名字,一定要买下此画。” 那妇人瞧着活泼灵动的女儿,一脸宠溺,刚从袖中掏出银两,谁知那画却已经卷好并递到了她们面前。 “此画既深得葭儿的惜爱,又为葭儿所题名,便是画人之缘,现下,我且将此画赠与她,还望二位定要收下才行。”越微微俯身,双手捧奉,将画卷呈上。 面对所赠之画,那妇人一脸为难,一旁的葭儿却神色如常,她满心欢喜接过他手中的画卷,如获珍宝一般将画卷紧抱在怀,并欢声道:“多谢仪止哥哥。” 越俯下身,笑意清浅的看着面前精灵般的垂髫少女,轻声道:“葭儿能喜欢便是最好。” 那妇人牵着葭儿行走于市井之中,往来的人群逐渐将她们的背影淹没。越追寻着,直到那抹赤红色的背影掩于人群,方才收回目光。 此时,闹市之中依旧是摩肩接踵,人声鼎沸,耳边的吆喝声也不曾间断。越立于深巷中,瞧着摊前未卖出一幅的画卷,却心情大好。一旁的吕尚子吆喝累了,便来到摊前小憩。 “公子为何会认得葭儿母子?” 越整理着画卷,并将摊前的墨笔收好,道:“一次偶然,在山中的赤梅林遇见的。” 尚子听罢,憨笑道:“公子生的好看,面若桃花,所偶识的,竟也是这般标致可爱恍若精灵般的人物,当真是奇了。” 两人低声语话间,丝毫未留意到画摊前有个赤衣红影正在缓步靠近。那赤衣少女立于画摊前似乎看了他们良久,待高越有所觉察时,还未来得及抬头察看,手中便被那少女塞了一物。 眼前闪过少女的脸,笑意嫣然,很是明媚纯真,瞧着她塞进手中的银两,越心下一惊,方才反应过来,赶忙抬头高声唤道:“葭儿——” 那奔于闹市的赤衣葭儿,听见他的唤声,回过头冲他灵动一笑,而后,便折身淹没于人群之中。越静立在原地,手中的银两,沉甸冰凉,他紧握着,于往来杂乱的人群,目光追寻着那抹小小的赤影。 晌午已过,往来的行人日渐稀少,附近的小贩都不再吆喝叫卖。瞧着那稀疏的人群,吕尚子也失去了叫卖的兴致,看着那无人问津的画卷,顿觉百无聊赖,只得蹲守在画摊前。 “公子此画极好,奈何此地懂画之人太少。” “才出街一天而已,画作无人问津不打紧,此后日日在街市变卖,定会遇上那懂得赏画之人,耐心等着便是。” “大把的辰光尚子有,耐心尚子也有,只怕再等下去,我们的米粮就快没有了。” “这·······” 夕阳照耀着东城街道,黄昏已至,寒气来袭,那仅剩的三两行人,脚步匆忙,赶往归家的方向。深巷之中,小商小贩见街道空无一人,便皆收摊离去。 原本喧嚣热闹的街道,在人群散去之后,倒也别有一番凄凉孤寂之感。 “尚子,我们收摊归家。”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施以银两 『书云阁www.92215.net 』,。 瞧着那夕阳西下的薄凉之景,越沉声道。尚子闻言,心下一喜,起身帮忙收摊。那摆放的画卷,皆闲置了一天,越唯恐受潮折损,赶忙欲收之,此时,一只素手却按在了那画卷之上,还未待他反应过来,画卷已被伊人拿去。 瞧着画卷上的深山古寺,仪容嫣然一笑,看着越道:“仪止施主画工了得,这幅深山藏古寺,其形其韵皆现,笔法精湛堪称一绝,在这市井之中廉价变卖,当真是辜负了。” “仪容师傅为何会出现在此?” “今日我于城东施粥之时,听见往来的路人称赞说这市井深巷之中有一公子,立于闹市,变卖画作,却难掩一生的贵气,心下好奇,便过来看看,没想到那百姓口中所说之人竟是仪止施主,当真是巧了。”言罢,她瞧着那空无一人的街道,又转眼看着立于画摊前的高越,缓声道:“施主这是要收摊归家么?” “正是。” “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言罢,仪容从袖中掏出银两递向高越,看着手中的画卷道:“此画,我买下了。” 等了良久,见那人未接,于是,她嘴角的调笑意味便更甚。不去理会他茫然微怔的表情,单单随手将手中的银两掷于他后,便独自转身离去。 失手接住银两的越,瞧着手中拿沉甸冰冷之物,慌忙冲她的背影唤道:“仪容师傅。” 那背影停住,转过身瞧着他。追出街道的越,缓步行于她的面前,方才在那道不解的目光下摊开手,将银两呈于前。 “仪容师傅多给了。” 听见那低沉无奈之语,看着眼前神色如常的俊美男子,仪容压制住心中的调笑之意,思虑了片刻,方才正声道:“施主画技高超精湛,笔下的画作也堪称极品,区区几两银子变卖,倒底还是我占了便宜,现下,仪止施主竟还要将那银两送还给我,这是何道理?” 言罢,她不再与他纠缠,便面带浅笑,拿着画卷独自往城东踱去。 夜下,两人抱着画卷回到了屋内,将其全部搁置在案角。或因今日太过劳累,尚子早早的便已睡下。此时,越独坐案前,于豆大的烛火下,抄录经书。山墺之中,太过宁静,唯听他翻动书页之声,直至凌晨,方才将那所需的经书赶抄完。 倦意来袭,他取下斗篷踱于塌边,欲掀被就寝,眸光却不经意的瞥到了那露于枕下的香囊。那日,香囊因系带断裂不慎滑落在地,他捡起后,便不曾再佩带过,只得将它搁置在枕下。 往事涌上心头,内心愧疚不已。那香囊所系的女子,生前,他爱不起她;死后,他更是连她那一点灰沫都留不住。 将香囊紧握于手心,便和衣而卧,本是倦意来袭,现下却被那只往事所搅扰,一夜无眠。第二日,越一早便将那抄录好的经书送至佛寺。或因除夕将至,寺内上下皆一片忙碌,他见之,将经书交与住持仪修之后,便匆忙的离去。奔到集市,于巷中寻见卖画的尚子,便与他一道立于画摊之前。 问梅苑内,赤梅白雪相映成趣,当真是极美。众嫔妃皆聚集在此,或踏雪观梅,或于亭中小坐,皆嬉笑成片,好不热闹。 日光照耀着宫墙上的白雪,倒也让这冷寂的深宫多了几分明媚。燕平宫内,燕王独坐于案前批阅奏折,此时,班念烈带着几个宫人走入大殿。 “班夫子········” 还未等燕王开口说话,两个宫人就已经将案前那正在批阅的奏折撤走,而后退至一边。燕王见之,心中甚为不解。 “臣因事闯入燕平宫大殿,还望大王恕罪。”班念烈立于堂下,俯身一拜道。 “因事?”燕王见他此番模样,心中更是不解,道:“所因何事?” “近日,臣闲来无事,便作了几幅画卷,但唯恐眼光不佳,不知所作画卷究竟如何,遂只好拿来烦请大王评鉴,宫中上下谁人都知大王精通画艺,画技也是高超了得,臣相信大王定能评鉴出那画作是好还是坏。” 言罢,两个宫人将所捧的画卷呈了上来,燕王虽感无奈,但念在接连几日批阅奏折甚是疲累,只得依他所愿,唯当是片刻的小憩。 拿起所呈上来的画卷,解之并徐徐展开,只见一个端庄娴静的女子跃然纸上,燕王见之,神色如常,便将那画卷重新合上,放置一边。 班念烈见状,赶忙问道:“此画,大王觉得如何?” “甚好。” “多谢大王赞赏,现下,就请大王评鉴第二幅。” 画卷呈上,燕王只得接过,随着此幅画卷的徐徐的展开,引入眼帘的则是一位手持书卷,漫步闲庭的女子,怔看了良久,方才将其搁置在一边。 “大王觉得此画如何?”班念烈问道。 “也好。” “谢大王赞赏,来人,将第三幅画呈上。” 那第三幅画卷上,依旧是静雅美好的女子。燕王心下明了,遂将手中的画卷合起,看着立在一侧的班念烈,问道:“夫子今日呈仕女图于寡人看,是何用意,便直接道明罢。” 班念烈听之,示意捧画的宫人退下,而后,他立于大殿正中,对燕王俯身一拜,道:“自王后娘娘仙逝以来,后位一直空缺,因大王忧思难以释怀,极少踏入后宫,也不曾赋予高位嫔妃掌管六宫之权,从而致使大燕后宫至今群花无首,长此以往,必定乱之,遂臣今日斗胆呈上仕女图,一来,希望以此来提醒大王要处理好后宫之事,莫让群花无人掌管;二来,则是希望大王能从中挑选出心仪的女子,广纳妃子,以扩充后宫。” “此事,是寡人疏忽了。”闻他此言,燕王思虑良久,便唤来了夏禹,缓声道:“传令下去,赋素妃掌管六宫之权,自此,后宫之中大小事宜,皆由她一人做主。” “诺。” 见夏禹走后,班念烈方接着问道:“那选妃之事大王意下如何?” “此事休要再提。” 言罢,燕王拿过奏折,静心批阅。班念烈见被拒之,心有不甘,便上前一步,道:“其一,自王后娘娘仙逝这一载的时光里,大王终日独居这燕平宫,形单影只,甚是孤凄;其二,大王膝下仅有三子一女,皇子翼已有家室,皇子寻又尚且年幼,自越儿出宫独走后,便无人伴您左右,无人前来请安问好,可见皇嗣的单薄,选些新妃入宫,一来,可为大燕开枝散叶,二来,有新人在怀,大王定会愁眉舒展,一扫心中所郁,岂不是两全其美?” “大燕国太子已立,遂,寡人独有越儿一人便已足够。” 听了此话,班念烈心中大喜,不禁露出微笑,俯身一拜道:“承蒙大王厚爱,臣相信太子越定不会辜负大王的厚望。”拜罢,他直起身,看着燕王,接着说道:“只是,大王近日面有愁容,定是心中郁结所致,何不纳些新妃入宫?想必那刚入宫的女子定是活泼灵动,伴于大王身侧,定会除去心中郁结,若让大王愁宇舒展,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见他不肯罢休,燕王只得放下手中的奏折,迎上他的目光,妥协道:“依夫子所言,寡人常去后宫便是,这广纳新妃·······就不必了。” “这是为何?” 那道眸光越过他,看向殿侧幽暗的烛火。空庭寂静,冷风徐徐,烛火微颤,眸光也随之变得深沉。良久,那尊贵孤独的帝王,薄唇轻启,低沉清冷的声音飘荡在大殿: “新人常有,佳人难再得,若侥幸,纵得美人,亦除却巫山非云也。” 言罢,燕王一扫心中之思,唤来宫人,将那几幅画卷重新抬上殿,并转呈于班念烈的面前。 班念烈见之,一连错愕,连声问道:“大王这是作何?” “夫子与寡人一同长大,自寡人登基以来便一直辅佐在右,忠心可鉴,如今,又为越儿之师,伴他成长,当真可谓劳苦功高,奈何夫子一直为国事忧心,到此龄还未有家室,此乃寡人之过,现下,寡人且将那仕女图呈与夫子挑选,若寻得满意者,寡人定当为夫子赐婚。” “不······不必了。”瞧着那呈于眼前的画卷,班念烈连声拒绝道,“臣极爱自由,只想逍遥此生,娶妻纳妾之事从未曾想过。”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 空庭暗忆 『书云阁www.92215.net 』,。 “若终生不娶,那夫子岂不是要孤独终老?” 那堂下之人俯身一拜,道:“臣向来不喜拘束,现下已然习惯独身一人,若忽有佳人在侧,以臣这放任浪荡的性子,岂不是要辜负了。” 闻他此言,燕王方才眉宇舒展,良久,方一笑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道理夫子可明白?” 班念烈心下一惊,顿时明了方才以画赐婚选妻之事,不过是大王在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罢了。如此细想,那悬着的心便缓缓放了下来,不禁暗自赞叹着燕王世事洞明。 宫墙冷寂,雪色微茫。 从燕平宫出来后,班念烈披着玄色斗篷,独自一人向西宫走去。行至宁静偏僻之所,眼前出现一座宫殿。虽见宫门紧闭,落雪覆其上,但他并未停步,只是抬袖将那沉重的宫门打开,缓步走了进去。 一股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他静立于空庭,四下打量。许是太久未住人的缘故,这庭院之中,杂草丛生,砖瓦脱落,陈雪堆积于北窗南墙,一副破落之景,正如此宫的名字一样,寒清无比。 犹记她在时,因为身份之特殊,而被燕王安置在此,这幽静安闲的宫殿里,终日燃着沉香,宫人守于殿中,随伺在侧。所需的一切皆齐备,原以为这样便可护她一生安好,谁知这清寒的宫殿,这苦寒的大燕国竟容不下一个娇弱体虚的韩国女子,而让她于寒雪日悄然逝去。 她的香消玉殒,于他而言,除了深深的惋惜之外,还有暗藏于心的浅痛。 那年中秋,大韩王宫内,梧桐赤红,点缀宫苑。在那个微凉的秋夜,月华如练;海棠花开,幽香阵阵;笛声传来,凄凉幽婉。尚且年少的他寻着陶笛之声缓步穿行于后花园,方才遇见了那独坐于海棠花丛中的宝黛。 她柔弱静美,娴静雅致,静坐吹笛,侧影清浅,恍若海棠仙子一般,让人见之忘俗。班念烈心中大喜,不禁暗叹这大韩王宫竟藏有这般标致的人物?想上前搭话,又唯恐自己太过心浮气躁而唐突了佳人,只得俯身一拜。 不知姑娘为何会在此?那时,他缓声问道。 听见有人在与自己说话,笛音骤然停止,宝黛侧过脸,微怔的打量着眼前这个叨扰自己的陌生男子,半晌不言。 班念烈见状,唯恐自己有所唐突,只得赶忙再拜道:秋夜微凉,不知姑娘为何会在此? 再听此话,宝黛慌忙于花丛中站起,怯生生的回答道:正如公子所见,小女子于夜下吹笛,仅此而已。 话语生硬羞怯,却让人心生爱怜。他一笑,依旧站在原地,隔着重重花影,瞧着那女子,缓声道:夜色未深,秋意微浓,月照海棠,如此良辰美景,加之姑娘凄婉悠扬的笛音,倒也别有一番意味。 公子赞誉,小女子不敢当此,敢问公子又为何会到此处? 夜色沉寂,于梦中醒来,偶闻姑娘的笛音,便寻声而来,初始只知那笛声宛转悠扬一如天籁,却不曾想过,竟是人如其笛。 闻他此言,宝黛低头娇羞一笑,道:公子谬赞了。 美人一笑,眼前似有无数海棠花盛放,惊艳无比。年少的他隔着花影痴痴的张望着,似要将那浅笑铭记,又似生怕错过她一丁点表情。 公主—— 似有宫人的唤声传来,将那美梦搅碎。两个宫女奔于花丛之中,慌忙的来到那女子的身边,急声道:公主夜下外出,害的奴婢们四下寻找,可算寻到了。 公主?仅此二字,传入耳畔,尤为清晰。待他缓过神之际,只见眼前空留了满目的海棠,而佳人已离去。 一夜无眠。侧卧床榻,脑海中皆是伊人的音容笑貌。那年少的春心在此刻萌动,尤为真切,奈何伊人却是位大韩公主,身份尊贵,深居简出,容他再怎么心动,也是求之不得。辗转发侧,思来想去,终得一法。 此乃大韩公主,他既求不得,不如将此佳人选作和亲公主,将她嫁入大燕,一来,可了结和亲选人之事,二来,也可将她送入燕宫,还能再有日后相见之时,以除心中之思。 自此,第二日,他便为和亲一事向韩王要了此女,韩王点头应允,也正是在此时,方才知晓,那女子便是韩国的宝黛公主········· 如此一来,他亲手将她带入大燕王宫,送到燕王的身边。那时,初生情愫的他一心认为能于宫中默守在她左右便能护其安好,却未曾想过自己的一时之举,竟造成了她终日的郁郁寡欢,悄然而终。 皆因那年少时猛然萌动的春心,那渴望日后再会的一己私心,他的错误之举,误了她一生,也误了他自己。 现下,立于这冷寂的空庭,淡忆着那迷离的往事,不禁倍感悲凄。那终究是他心底的一段伤,朝中人人皆知他至今未娶,却不曾知晓其中缘由。 “新人常有,佳人难再得。” 班念烈喃声念道,此语在这寂寞空庭中,显得甚是孤凄悲凉。 夜雪纷飞,烛光幽暗,照亮脚下所行之路。燕王一行人缓步行于宫道之上,至于东寒宫外,隔着那飞舞的白雪,见宫门虚掩,烛火亮堂,其间似有人影闪过。 燕王心下不解,便缓步向那宫殿走去。行至于前,尚未敲门一探究竟,此时,那半掩的宫门却被人拉开。透过幽暗的烛光,只见寒妃并宫女蓉儿一道冒雪走了出来。 “拜见大王。”水寒行至于前,俯身拜道。 上前将其扶起,她那沾着白雪的长发,在微光下见之甚美。燕王柔声道:“细雪纷飞,夜间极冷,寒妃为何在此?” “除夕将至,宫内上上下下皆有清扫宫闱以求得焕然一新之习性,这东寒宫已空置许久,又恰逢寒雪之夜,水寒唯恐宫人拾掇不力,便过来看看。” “寡人之妃嫔何其之多,自太子出宫后,她们皆一如往常一般,赏花玩乐,毫不惦念,唯独有你,竟于佳节之前冒雪夜探,在心中还惦念东寒宫之况,果真是不入俗流,与众不同。” 水寒听之,莞尔一笑,道:“佳节将至,阖宫皆欢,各位姐姐都忙着筹备除夕夜宴,自是无暇分身,独水寒闲来无事,便顺道过来瞧瞧罢了。” “闲也好,忙也罢,既来看望,便是有心,你向来性子静,宫内嫔妃设宴也极少见你的身影,寡人原以为你性子寡淡不喜与人来往,却不曾想过,寡淡如你,亦是有心之人。”眼前的女子于雪中静立,温婉至极,燕王不禁动容,上前一步拉着她的手,道:“可是冷了?手这样凉?” 言罢,他取下身上的斗篷与她披上,而后,便将她拉于伞下避雪。 “雪夜寒凉,寡人送你回宫。” “谢大王。” 言罢,一行人转向广灵宫的方向踏雪行去。随行一旁的侍女蓉儿,瞧着燕王与主子那紧牵着的手,心下暗自窃喜。 华翠宫中,烛火通明。自晌午时刻,夏禹将燕王的旨意传达之后,阖宫上下皆欢喜一片,宫人出入皆面露笑意。现下,素妃坐于榻侧,瞧着正熟睡的皇子寻,眸光柔和。 “娘娘,现已三更,您该就寝了。”连翘上前低声道。 “都已三更了,可为何我却毫无倦意?” 连翘听罢,一笑道:“今日大王晓谕六宫,赋娘娘掌管六宫之权,娘娘莫不是高兴的睡不着觉了?” “你这小蹄子,惯会瞎说,大王赋我管理六宫之权,不过是看着寻儿的份上罢了,我有何可高兴的。” 素妃低声斥责,嘴角却不自觉的上扬,浮现笑意。瞧着难掩喜色的主子,连翘笑的合不拢嘴。 除夕佳节,大燕王宫张灯结彩;阡陌之上,梅花依旧,林间孩童笑声朗朗,那悬挂着的红色丝带,垂于树梢,迎风飘扬;皇城巷中,家家户户高挂红灯,张贴桃符,一派喜庆和乐之景。至夜间,各家每户的灯笼皆亮起,红晕一片,远远望去,好似夜下苍穹点缀的繁星。 山墺小屋,无灯无彩,四下皆静,唯听东城中幽传过来的鞭炮声。越静坐于案前,抄录了一天的经书,甚感疲惫。扶额小憩片刻,便置笔收书,奈何一时疏忽,将案角安放的香囊推落在地。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 除夕夜愿 『书云阁www.92215.net 】越慌忙低身察看,见之,不禁心痛不已,他俯身于地,顿了良久方才捧起骨灰,将香囊拾起。 是他害了她,难道此时还要再扰她安宁?如此三番四次冲撞她的灰骨,何尝不是对亡者的不敬? 念及此,越深感惭愧,只得于夜下剪了些纸钱,同那香囊一并放入篮中,便拿了锄头,提上灯笼,独自出门往山中走去。 夜色冷寂,细雪纷飞,那一点烛火在深山小路渐缓挪动。积雪打湿鞋袜,凉意传来,他停顿片刻,紧了紧身上的斗篷,而后加快了脚步。 赤梅林中,幽香阵阵,他冒雪穿梭其间,脚步匆忙,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只见丛林尽头,一树梅花凌寒盛放,甚为孤清绝傲,那梅花垂枝上,隐有红丝飘扬,越驻足凝视良久,心中甚是好奇,便踏雪寻了过去,细看才知那隐隐红丝竟是一根根绑上去用于祈福的红绳。 伫立于那一树赤梅下,抬头凝视着。待心绪渐缓,方才将手中所提的灯笼搁置在一旁,他俯身蹲于雪地之上,拿起锄头,便在那赤梅树下虔心开挖。 天寒物冻,伏地所挖甚久,方才在那坚实的雪地中挖出一个大小适中的坑。他扔了锄头,从篮子里捧出那个破旧的香囊,小心翼翼地将其放置于内,见雪地上留有被积雪压断的花枝,便随手捡了些,覆于香囊之上。 她生前极爱红梅,每至梅花盛开之日,宫中各案角的器皿之中,必盛有所折来的梅花,此日,他愿将那仅剩的骨灰,藏埋于这傲然盛放的梅花树下,唯愿这冷郁的幽香伴她左右,漫山的赤梅护她来世安稳。 雪已平复,越双膝跪地,取出篮中所剪的纸钱并将其点燃。梅花树下,那燃起的火光将那跪地的孤影印于雪上,甚是凄惶。 幽暗的火光下,一个披着红色斗篷的娇小身影打着灯笼正在缓步靠近,她好奇的睁大眼睛,隔着重重掩映的红梅瞧着那跪于树下的男子。 “葭儿,可是你?”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高越轻声问道。 因心中好奇,她并未应声,只是加快了脚步,行至到他的身边。看着眼前燃烧着的纸钱,不解的问道:“仪止哥哥这是在做何?” “烧纸行祭。” “那为何要对着赤梅树?” “因为,这棵赤梅树下埋葬了我一位故人。” “故人?”小葭儿侧过可爱的脑袋问道,看着他身侧放置着的纸钱,瞧着跪地烧纸的高越,许是心下明了了半分,便蹲下幼小的身躯,同他一起往那正燃着的火堆里添放纸钱。 “仪止哥哥,这烧祭的纸钱,那逝去的故人可会收到?” “不会。” “那为何还是要烧?” “故人已去,对这世间的一切不再留念,便走的干干净净,只有那苟活之人,空留回忆,才会对那不堪回首的往事痛苦忏悔以至惦念不忘,这烧纸行祭一事,不过也是忏悔的一种,可奈何今日,纵使苟活之人心中之悔再甚,故人也不可见了。” “哥哥此话莫不是太过深刻了些,葭儿怎的听不明白?” 此时,越侧过脸,瞧着身边的少女,她尚在垂髫之龄,浑身散着专属于孩童的天真气息,那纷飞的细雪沾在她墨黑的头发上,影影绰绰,犹惹人怜。良久,他方柔声道:“此事伤情,仪止哥哥也不希望葭儿明白。” 将最后一张纸钱烧完,两人起身。小葭儿依然望着雪地里的那一团灰烬,缓不过神。 “葭儿为何会到此?”越突然问道。 经他一问,恍若回神的她才欢声道:“今夜除夕,守岁无聊,葭儿便想来此地挂红绳以祈求爹娘来年身体康健,本还怕黑不敢独自到此,但远远瞧见林间似有火光闪烁,心想定是有人在此,便寻了过来。”言罢,她从怀中抽出几根红色线绳,握在手中,又转身看着面前绑满红绳的梅花树,接着道:“除夕将至的前半月,葭儿便于林中寻了一颗花开满枝的梅树,此后,便每日三次访林将所折红绳系挂于树,久而久之,那低垂的枝丫上已被红绳挂满,远远望去,皆似红丝若隐若现,可现下,这棵用来祈福的赤梅树,被仪止哥哥用以祭奠故人,葭儿之愿······恐是不能实现了。” “此地梅树众多,纵然这棵不可再祈福,那重新另寻也可,刚好专用于此夜除夕许愿。” “这样可行吗?”小葭儿瞧着他问道。 “可行。” “葭儿怕黑,不敢去。” “那仪止哥哥带着葭儿去寻,可好?” 扬起头,瞧着立于面前的俊美少年,她眸子清凉,满是信任,轻轻的点了点头。越提起地上的灯笼,缓步行于前,身后的小葭儿紧紧扯着他的长袖。雪夜冷寂寒凉,赤梅幽香阵阵,飞舞着的细雪好似若有若无的葭絮。两人穿梭于林间,抬头寻找,终在一颗梅树前停下。 瞧着那满头的花枝,葭儿甚为满意,便拿出所结红绳欲绑于树梢,奈何她身材尚小,踮直了脚尖也未曾将其高挂枝头。越见之,便伸手将她手中的红绳接过,细寻了良久,方才将其悬挂于一株含苞待放的梅枝梢头。 “红丝已高挂,葭儿,许个愿罢。” 闻他此言,那少女神情凝重,双手合十跪于雪地之上,仰着稚气的脸庞望着垂于树梢的红绳,细声道:“葭儿乃普通人家之女,其父乃易河之尽操水的船夫,终日驾一叶扁舟游行于风雨之中,甚为劳苦;其母则为平凡农家妇人,终日于家中养蚕织丝,原本悠闲自乐,但每逢阿爹出海操船之际,娘亲便忧心叹息,亦恐不归而终日提心吊胆,葭儿见之,虽心有不忍,但却无力可为,遂今夜来此,只许一愿。”言罢,她缓缓的闭上的眼睛,良久,方又抬声道:“唯愿爹娘能够身体康健,无病无灾,安稳一生。” 爹娘安好,现世安稳,她虔诚许下的竟是最简单之愿。纵使繁华万千,奈何浮身若梦,是非成败到头来也皆是一场空,如此,无欲无求静赏人间平凡之烟火也是极好。低头凝视着那祈福的少女,她小小的身子跪于雪中,双眸轻闭的模样,甚为虔诚让人不忍搅扰。越心下动容,暗自轻抬斗篷,帮她遮住头顶那纷飞的细雪。 原想变卖画作,却不曾想谋生之难。又逢佳节之际,家家户户皆不外出,以乐享天伦,只见城东街道,乡间巷陌,柴扉紧闭,路上行人皆无,那卖画一事只好暂搁。 至此半月内,两人只好依靠仪容及葭儿所施的银两度日,甚为拮据。转眼,佳节已过,上元也去,初春将至,陈了一冬的积雪逐渐融化,街道行人渐增。眼见米粮渐无,今晨一早尚子便携画卷赶往集市变卖。街巷之中,融化的雪水顺着屋檐滴下,他寻了良久,方得一个未陈雪的犄角旮旯,才摆摊于内。 于闹市立了半晌,画作依旧无人问津,见旁边卖糖人的老者生意甚好,心下不解,便前去询问。只听那老者道: “此地皆为平民,少达官贵人,你那画作虽好,但又不可当饭吃,都是小本生意,糊口罢了,何不以低价变卖?” “低价?” “市井之人,皆无风趣雅兴去欣赏画卷,不如把那字画当做妇孺皆知的桃符,以桃符之低价变卖,或许可成。” 闻言,尚子瞧着那堆放着的画卷,顿时明了,便以此法叫卖。果然凑效,“桃符”二字极具市井的烟火之气,路人听之,甚为熟悉,便凑过来观赏一番。 时自黄昏之际,那先前无人问津的画卷皆已卖光,尚子见之,心中大喜。 随着寒冬将去,那山中赤梅落了一地,星星点点的铺于残雪之中,葭儿缓步行于其间,俯身寻捡着那掉落的梅花。 所融雪水在房檐不断滴落,一声声传至越的耳边。此刻,他独坐于案前,静心执笔作画,因生活之困,那所作画卷皆以桃符之名廉价卖出,虽薄利,但多销,如此一来,画卷刚到集市便一抢而空,他也只得终日提笔赶作,无心其他,甚为庸碌。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 画比桃符 『书云阁www.92215.net 】忙于作画的越无暇顾及,只得柔声问道:“来者可是葭儿?” 只见手捧梅枝的小葭儿,从他背后窜出来,扑于案前,好奇地瞧着那正忙赶的画作,良久方才道:“寒冬将去,那山林之中红梅落了一地,唯独山洼尽头还有一树尚在开放,葭儿便将仅有的梅枝折了下来,拿来送给仪止哥哥置于瓶中装点屋子。” 画作将完,越顾不得腾手,只得低声道:“葭儿······哥哥此时无暇,恐怕无法安置那梅花了。” 瞧着那执笔点墨的手,葭儿欢声道:“仪止哥哥此时正忙,那这梅花便由葭儿来安置吧。” 言罢,她便自顾自的于木屋之中跑来奔去,终在墙角处寻来一细口器皿。将其清洗干净后,灌满了水,方才将那数枝红梅折插入瓶中。 置于案角的红梅暗吐幽香,闻之格外提神,越不禁加快了笔法。 “仪止哥哥画这么多画作何?”伏于案边的葭儿问道。 “拿于市井变卖,用于谋生。” “阿爹长久未归,家中只有葭儿与娘亲,甚为清寂,不如以后葭儿帮哥哥卖画罢。” “好。” 一画作罢,越将所执之笔搁置,并卷起画卷放置一侧。一连几天,千赶万赶不过才画出了几幅而已,瞧着那堆即将以廉价变卖的画作,他不禁暗自叹息。 “葭儿,随我去集市。” 只此一句,那小葭儿点头应允,甚为欢快。晚冬骄阳,极为和暖,两人踏着残雪行于阡陌之上,抱着画卷行走于前的越时不时地回头瞧那跟于身后的小葭儿。置于闹市之时,她突然上前一步,紧紧地扯住他的长袖,方才安心随他没于人群之中。 立于画摊前的吕尚子见到两人,咧嘴憨笑,赶忙迎上前道:“公子可算来了,那些画老早就已卖完,正等着这些应急。”言罢,他赶忙接过越手中的画卷,并冲葭儿问了好,而后便赶忙将怀中画作摆于摊前。 “卖字符嘞——” 娴熟的吆喝声回荡在长街巷陌,逐渐吸引了来往的路人驻足观看。见尚子一人忙不过来,越赶紧带着葭儿前去搭手。此时,小巷之中一位青衫女子手持画卷正大步走来,她来势汹汹,推开那拥挤抢画之人,直奔于摊之前,将所持之画扔于两人面前。 “如此精湛的画作竟被你以桃符之名廉价变卖于市井之徒?” 此言暗含斥责,饱含怒意,原本那哄抢画卷之人,顿时鸦雀无声,纷纷侧目瞧着这突然闯入的女子,见她气宇不凡,眉间带怒,便识相的扔下手中画作离去。 越缓抬眼眸,看着面前薄怒的女子,缓声道:“仪容师傅既已亲眼所见,又何需再问?” “你的画技何其精湛,所作之画皆堪称极品,如此于市井之中廉价变卖,当真是暴殄天物。” “谋生而已,当初仪容师傅曾劝仪止自求生存,为何今日见这谋生之法会如此动怒?” “谋生?”那仪容在嘴角扯过不屑之笑,道:“未曾想到如此自带贵气的仪止施主,竟当真就这点追求?”言罢,她便转身,大步离去。 三人皆愣在原地,良久,缓过神的吕尚子瞧着那满地散开的画卷,才开口道:“公子,这······” “毋需多言,去将地上的画卷拾起来罢。” 听了此话,摸不着头脑的尚子只得俯身于地,小心翼翼的将那残落的画作收好,葭儿见状,赶忙前去帮忙。两人皆拾掇画作,唯独高越瞧着仪容愤然远去的清傲背影,良久不曾挪开视线。 将收好的画卷置于案上,瞧着上面沾湿的水迹,尚子抱怨道:“经仪容师傅这么一闹,日后咱们的画卷可算卖不出去了。” 越回过神后,赶忙用袖子仔细擦拭着画卷上的水迹。静立在一旁的小葭儿瞧着两人那忧心之色,又瞧着那画上的高山远顶,方轻声道:“两位哥哥切莫忧心,葭儿有办法将这些画变卖出去。” “葭儿姑娘何法?”尚子赶忙问道。 听罢,垂髫少女微微一笑道:“等明日你们便知。” 那笑天真无比,虽略带着孩童的狡黠,却让此刻束手无策的高越倍感心安。 日落西山,凉意袭来。越拄着木杖行走在前,身后的小葭儿紧扯着他的长袖,随他一道上山归家。将暮未暮之际,四下皆静,唯听林间飞鸟扑棱翅膀时传来的窸窣。 “那个仪容姐姐为何会对仪止哥哥卖画一事如此介怀?”路上,葭儿轻声问道。 “此事,哥哥也甚为不解?”越瞧着渐暗的天色缓声道。 “那个姐姐葭儿在随娘亲去华霜寺拜佛祈福之时也见过好几回,佛寺里她温柔和善,倒不像是不通情理之人。” 行至那深山低洼之中,冷梅的清幽之气扑鼻而来,越抬起眼眸,瞧着眼下的赤梅林,只见那树梢残留的些许梅花在微光下依然清晰可见。 “快到家了。” 他对身后的葭儿低声道,便迈步下坡欲向山洼走去。奈何积雪未化,山路极滑,加之天色渐暗,道路不明,脚下猛然一滑,趔趄之际却被身后的葭儿扶了一把。 “山路难行,仪止哥哥小心些。” 两人一并穿过梅花林,又下了一个山坡方来到背山的茅屋前。四下皆静,老远便瞧见屋内有烛光微颤,其间有一妇人似坐于窗前,许是听见了从屋外传来的脚步声,那妇人便赶忙起身迎至院内张望。 “娘亲——”见到立在门口的娘亲,葭儿欢声唤道,并奔于雪地,扑入她的怀中。 “葭儿,这么晚才归家,定是又出去贪玩了?”那妇人搂着晚归的女儿,眉眼皆是慈爱之意,连斥责之声,也极为宠溺。 小葭儿抬起稚气的脸,瞧着娘亲,撒娇道:“今日娘亲于山寺之中为阿爹祈福,独留葭儿一人在家,葭儿倍感无聊,便下山跟仪止哥哥学作画,谁知哥哥不只画作的极好,画技更是精妙高超,以至葭儿愚昧,苦学不会,懊恼至极,一时竟忘在日落前归家,害得娘亲担忧原是葭儿不对,可葭儿当真并未贪玩。” 瞧着一脸委屈的女儿,那妇人无奈,只得看向立在一旁的越,怯声问道:“仪止公子,可当真如她所言?” “这·······”越略显犹豫,可瞧见小葭儿机灵使来的眼色后,方才暗掩无奈之色,对那妇人沉声道:“确实如此。” 妇人听罢,方缓了神色,露出欣慰之情,看着眼前气宇不凡的越,缓声道:“我们一家居于这深山之中,她爹因操舟出海,时常不能归家,我又忙于农活,遂不能时常照看她左右,今日之事,劳烦公子了。” “无碍。”越俯身一拜,宽慰道,“葭儿既喜爱作画,仪止又是卖画之人,也大可顺便教她一番,还望卫姑姑切莫挂怀。” 此地人烟稀少,极为荒僻,他们两口又年迈,若将葭儿交与此人教诲,定是为不错之选。想到此,那妇人方感恩道:“多谢仪止公子。” 越俯身再拜,道:“天色渐暗,仪止该回去了,两位也早些进屋罢。”言罢,他后退几步,遂转身离去。 “等等。” 身后传来葭儿的声音,越停住脚步,转身看时,只见她已经独自跑回屋内。于雪地中等了良久,方才见那小小的身影又提着灯笼跑了出来,一路行至他的面前。 “仪止哥哥送葭儿归家,以致天色已晚,山路难行,这灯笼虽旧了点,但尚可照明,哥哥且拿去罢!” 瞧着那落满灰尘的红色灯笼,越伸手接过。微暗的烛光下,他低头凝视着立在眼前的小葭儿,柔声道:“多谢葭儿。” 独自一人打着灯笼下了山,至于山墺,便听见河岸村落传来几声狗吠。越加快脚步,踏着残雪至于屋前,轻扣柴扉。良久,于案前打盹的吕尚子闻之猛然惊醒后,方才赶忙起身开门。 “公子可算回来了。”他赶忙将立于门外的高越迎进屋,并接过他手中所提的灯笼,将那烛火吹灭,搁置一旁。 解下身上的斗篷,越缓声问道:“方才这屋门我敲了良久,却迟迟未开,尚子可是睡着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 玄虚之名 “原不想睡的,可葭儿姑娘送来的梅花幽香太甚,我于案前等公子时闻得久了,便昏昏欲睡,这才误了给公子开门。”尚子扶额憨笑道。 悬挂斗篷的越一眼便瞥见了置于角落的经书,好似回响起了什么,方才问尚子道:“在过两三日可是又到了月底?” “今日甘七,可不是快到月底了吗?公子问这些做何?” 闻他此言,越未答,只是拿起经书坐于案前,便赶忙执笔抄录。尚子见状,恍然顿悟,脸上也闪过忧虑之色,方急声道: “这些日子皆忙着作画卖画,竟忘了抄录经书,三日之后便是入寺送经之时,时间如此仓促,即便公子没日没夜的赶抄也来不及了,这可如何是好?” 听着他的抱怨,越不禁加快了执笔写字的手,并神色如常道:“尚子,研磨。” 两人于陋室之中忙至夜半,依未作息。时光悄逝,夜寂寒,烛光闪,晓鸡唱,天将明。越方停笔,叫醒在案前昏睡的尚子。两人张罗了早饭,胡乱的扒拉了几口,便携画于立于院中等待着葭儿。 晨阳渐升,照耀在这深山之中。只见山路上缓缓走下来一个粉衣少女,越抬头张望,方瞧见是葭儿,便赶忙迎了过去。 “葭儿,此次下山可曾告知过娘亲?”立于山岗上,越凝视着她,问道。 “告知了,我跟娘亲说要下山找仪止哥哥学作画,娘亲马上便应允了。” 闻她此言,越方才放下心,带着小葭儿下了山岗,三人便携画一同到了集市。正值朝阳渐升之际,时光大好,出街的人逐渐多了起来。他们弃深巷之位,于闹市中寻得一闲置之处,方置摊于此。 “玄虚老僧亲笔画作,识货者可前来观望。” 在那闹市之中,此言一出,往来的行人皆驻足侧目,瞧着那画摊前所提的字符,议论纷纷。 “听说那玄虚老僧云游四海德高望重,画技也颇为高超。” “是啊,真想一睹那圣僧之画作。” “眼前既有人变卖,何不前去一探虚实?” 言罢,众人纷纷走到画摊之前,其间一位衣着不凡年近不惑之人拿起那所摊的丹青画卷,仔细详瞅,良久,方才喃声道:“那玄虚老僧的画作我倒是见过一回,他老人家笔下的深山古寺高山远顶极具苍劲雄浑大气磅礴之意,让人见之心胸顿感开阔,眼前之画,虽有几分相像,但画风却略为清丽婉约,生动写意,当真是让人费解。” “此画乃当年玄虚老僧云游归来时所作。”立在一旁的葭儿对那人道,“当年老僧独居在这深山幽墺之中,日子颇为悠闲安稳,所作丹青自然是少了云游四方时的大气豪迈,多了些婉约清丽之意。” 瞧着开口说话的小女孩,那人缓声问道:“姑娘尚且年幼,又如何知之甚明?” “那玄虚僧人居于天葬台之时,与家父略有交情,所以小女子才对此事略知一二。” “敢问姑娘之父是何人?” “易水河操舟船夫,人称卫老儿。” “就是那终日驾一叶扁舟行于易水河中的卫老儿?”c “正是。”葭儿道,“阁下认识家父?” “只曾听说,不曾见过,据易水河畔之人所传,那是一位逍遥自由的老者,所吟唱的《蒹葭》一曲,河畔之人更是口口相传。” 那人说道,眼中不禁流露出敬仰之色,葭儿听罢,欢声一笑。围于摊前观画之人翻找出那幅绘下天葬台的画作,见那出于云间的高山远顶,皆啧啧赞叹。 “这天葬台玄虚老僧的修行之所,乃是圣地。” “当真是。” 听见众人的议论之声,那人方才缓过神来,瞧着那幅远绘天葬台的画作,风格确实苍劲雄浑,不禁暗自赞叹,方瞧着那立于摊前的高越,缓声道:“此画我买下了。” 如此绝妙的画作,一旦有人出手,便有一呼百应之效,众人见之,皆纷纷以银两购买。一日之间,摊前之人络绎不绝,至黄昏之际,所携的画卷皆已全部卖完。 斜阳夕照,街道人群逐渐散去。收摊之际,尚子瞧着空落的案桌,不禁欢声道:“葭儿姑娘的办法果然极好,公子的画作竟然全部被抢卖光了。” 越听之,面无喜色。归家途中,三人行于阡陌之上,他犹豫良久,方才道:“葭儿,此卖画之法略有不妥。” “有何不妥?” “那玄虚高僧不仅画技高超,且广施佛恩,人尽皆知,备受世人敬重,今日我打着玄虚之名,变卖拙作,欺瞒众人,恐会污了那玄虚高僧的美名。” “仪止哥哥切莫忧心。”葭儿慰声道,“那玄虚僧人葭儿见过几回,是一个极其和蔼面善之人,他笔下的画作自是极佳,别具一格,但哥哥的画作也丝毫不逊,精湛至极,如今那僧人出门游历久未归来,唯独哥哥的画技能与其相较,画出谁手,究其无意,让市井之人也能于街头巷尾瞧见如此精妙绝伦的画作才是最好,一来,可増其高雅之趣,改良市井之气,二来,可买个好价钱,用以谋生。” 此番见解倒极为新颖,越听之,方安心,奈何顾虑未除,只得低声问道:“葭儿所言当真?” “当真。” 村落之前,积雪融化,河水渐长,那潺潺的流水声甚为清脆悦耳。高越用长袖牵引着葭儿,小心的护她过河。 因玄虚乃天葬台的高僧,德高望重本是人尽皆知,又于当年时疫蔓延之时,下山救治难民,整日整夜奔波于各处,或于山中采挖药材,或在街头搭棚施药,不顾自身安危与患疫者同居一处,可为尽心竭力,令人动容而感激涕零。 如今,虽时过多年,那僧人云游至今未归,但当地之人皆还记得他的恩惠,一听说街头有玄虚亲笔画作,便赶忙前去赏脸。其间不乏心怀好奇只想一探究竟之人,但于摊前见到那精妙绝佳的丹青画之后,也消除疑虑,不禁啧啧赞叹,慷慨解囊。 如此一来,便一发不可收拾。他们的画摊前客人络绎不绝,所携入集市的画卷也是在晌午之前便被抢空,更有甚者,每日有人早早地便蹲守于摆摊之所,只为了买得一画。 越只得每日于案前提笔作画,奈何纵使他画技高超,又是执笔点墨神速之人,也难以招架那买画人的盛情,无奈之下,只得再抬画价。 那丹青画卷实在是精妙绝伦,又为玄虚所作,人们皆啧啧称赞。东城街道十八里铺的百姓皆挂画于铺中,每至茶余饭后便与人谈论此事。如此口口相传,而至美名远扬,外地的达官贵人听说此事,皆派人来此地以重金求画。 阳春三月,雪已化净,山间枝叶新绿,远远瞧去翠绿一片,甚为写意。河边村落,桃红柳绿,陌上花灼然盛开,黄蝶飞舞其间,皆是春意盎然之景。 正值农忙之际,田家之人便不再出街。壮年男子皆扛着锄具行走于阡陌之上,妇人赶忙于南村采桑,各司其事,唯独那少不更事的垂髫稚儿仍于花间追赶着黄蝶。 街上行人渐少,却也让此前忙碌的高越求得一丝安闲。翌日,他得空去了华霜寺,将上月未交的佛经一并交与住持。 翻看着那抄录的佛经,见字迹微乱,又念拖于此时才送来,仪修住持不禁缓声问道:“仪止施主近日可是极忙?” 看出住持心中不解,越一笑,道:“忙于生计而已,遂耽搁了抄录经书一事。” “施主有何难处?大可告知贫尼,小寺定当竭力为施主排解。” “倒不是何难事,不足为外人道。” 言罢,越俯身一拜,便折身出了寺院,往山下走去。一路的陌上花开,一路的幽香扑鼻,山间春色自是极好,但他无暇欣赏,只单单快步下了山,赶到集市之上,寻着了尚子和葭儿。 “近日街上行人渐少,画卖出的少了。” 闻尚子此言,越瞧见那堆积的画卷,不禁松了口气,缓声道:“如此,岂不甚好?我也毋需终日于案前赶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 闹市少年 一人一马疾驰于荒道之上,向东城赶来。在漫天飞扬的尘土中,犹见那马上少年,剑眉星目,面孔俊朗,神采飞扬。进了城,瞧着街道上往来的行人,那少年依旧高扬马鞭,策马崩腾,众人见之,纷纷避让。 奔于那画摊之前,少年猛扯马缰,此时,马蹄翘起,发出阵阵嘶鸣。三人愣在摊前,皆瞧着那个驭马的少年,行人见之,皆侧目快走。 “少爷,少爷——” 骑马追来的两个小厮,连忙下马,上前拉紧缰绳,将马止住。少年神情桀骜,侧身下马,原是英姿勃发,却因在马上颠簸了太久,脚底一软,被那两个仆人扶住。 “此马及劣,实为难驯,少爷,你没事吧?” “去去去,谁让你们跟来的,本少爷能有什么事?” 那少年面露不悦,推开扶住自己的小厮,整了整衣冠,便径直向画摊走来。随手拿起一幅,将其展开瞧着画中的深山古寺,良久,方才道: “此画极妙,深山藏古寺,以极为细腻逼真的笔法绘出了山之清幽,寺之古老,虽给人以深山宁寂空悠之感,但终归少了玄虚老僧的苍劲雄浑之气,想必定不是出自玄虚老僧之手,恐为赝品罢?” “此画的确不同于玄虚僧人丹青的苍劲豪迈之风,但清丽幽婉别具一格,却也丝毫不逊于那僧人,画风不同,何以相较,既都为绝佳之作,又何来赝品一说?”葭儿答道。 “哦?”那少年眉宇微蹙,瞧着那垂髫少女,缓声道:“此画当真不是玄虚老僧所作?” “普天之下,画技高超者又不只有玄虚僧人一人,此处所有的画卷,皆出自仪止哥哥之手。” 那少年瞧向立在一旁的高越,见他眉宇舒淡,却气宇不凡,通身贵气,心中不禁暗自生畏,缓了缓思绪,才故作放松不屑之态,将那画递与他,道:“敢问阁下何人?” “山野村夫仪止。” 暗瞧着那接过画卷的手,少年面露不信之色,问道:“阁下双手无伤无茧,笔下之画精湛至极不同凡俗,作画所用之墨也乃上好的漆烟墨,加之身着粗布衣衫都难以掩饰的通身气派,恐怕并非仅是山野村夫罢?” “这位少爷谬赞了。”越缓声道,“其一,仪止自幼作画,并以其术为生,自是不用忙于其他活计,因此双手无伤无茧;其二,既是自幼作画,自然孰能生巧,画技精湛也是长期勤学苦练之果;其三,爱画之人,又以卖画为生,自是要用最好的块墨,此乃无可厚非之事;其四,通身气派不过是由于皮相罢了,仪止即为山野村夫,少爷又何须不信?” 听罢,那少年有些气虚,方摆手不予争辩,转话道:“本少爷自进城这一路见家家户户都悬挂着阁下的画作,想必定是沾了那玄虚僧人的光,阁下既然画技高超,所作之画又为何要打着玄虚之名呢?” “这········” 见他犹豫,在一旁的葭儿扯着他的长袖,对那少年道:“玄虚高僧美名远扬,他为此地除去时疫一事,更是人尽皆知,仪止哥哥的画虽绝妙至极,但当地之人皆为市井平民,不懂赏画,更无鉴赏画作之情趣,遂只好借用玄虚之名将画作先变卖出去。” 此法确实可行,既都为绝妙精湛的画作,那么出自谁手又有何干系呢?少年不禁暗自赞叹,他饶有兴趣地瞧着这个极为聪慧的垂髫少女,邪魅一笑,柔声道:“你小小年纪,竟也会作买卖了么?” 迎上少年的目光,葭儿眸子清亮,微微一笑道:“略懂而已。” “敢问姑娘尊名?” “卫葭儿。” 得知其名的少年笑的更加狂妄,眼见眉梢皆是年少的得意之气。他侧身上马,从怀中掏出所携银两,扔给身后两位属下,道:“今日心情好,你们这些画本少爷全部买下了。”他于马上看着立在摊前的三人,悠然道:“我叫慕容昌胤,乃邺郡郡长慕容元徽之子,日后若再次相见,尔等便唤我一声慕容少爷罢。” 言罢,那少年狂笑几声,便策马离去,扬起一路灰尘。随行的仆人将那所买的画卷全部收好,便上马随他而奔。 画皆卖完,三人于空置的摊前收拾着东西,吕尚子将那一包银两揣入怀中,感到那沉甸的重量后,不禁眉飞色舞道:“这些银两够我们用上大半载的了。” “不过半载而已,瞧把你高兴的。”越沉声道。 “先前迫于生计,过于劳苦,现下闲个半载却也是极好的。”言罢,尚子将手中收好的笔墨交给他,欢声道:“家里的油米不多了,现下天色尚早,我去集市置办些,公子和葭儿姑娘且先行回去罢。” 言罢,他便独自一人往城东街道走去。将所剩的笔墨放入篮中,待一切收拾完毕后,越便一手提着篮子,一手用长袖拉引着葭儿,没入人群。穿过行人往来的街道,眼前尽见交易买卖拉拉扯扯的小市民行径,耳边尽听讨价还价骂骂咧咧的粗鲁之言,越神色如常,并为之淡然一笑,垂下眼眸之时却瞧见跟在身后的小葭儿正看着那两个吵架拉扯之人,一脸的好奇。 于是,他轻拂长袖,用以挡住葭儿的视线,待她抬起头正瞧着自己时,方柔声地对她说道:“葭儿,好生走路。” “仪止哥哥,他们在说些什么?” “皆是争吵之胡言,葭儿还是不听为好。” 听了此话的小葭儿虽有不解,但依旧露出笑意,并欢快的冲他点了点头。行于深巷之中,忽遇一乞者行乞,越欲施之,却惊觉未带银两,僵持了片刻,委实尴尬,多亏身旁的葭儿将自身所带的银两递上。 出了闹市,穿过村落,途中经过了那条小河。见河水渐长,清亮见底,葭儿心中一喜,玩心大发,便丢下高越独自往河畔跑去。 “葭儿,你这是在作何?”瞧着坐于河畔的她脱掉了鞋子,越跟上前来不解地问道。 “去河中玩水。” 言罢,那小葭儿卷起裤管,露出莲藕一般白嫩细致的小腿,便赤足下了水,提裙往河中走去。瞧着那缓步移向河中的娇小身影,越踏在翠青的草地上,隔着潺潺的流水声,冲她喊道:“河水寒凉,葭儿快上岸来。” 听罢,那在河中前行的垂髫少女回过头,瞧着他,也高声道:“这春水清凉无比,干净澄澈,打在脚上极为舒服凉爽,让葭儿在这河中玩一会儿罢。” 玩乐不过乃孩童的天性罢了,葭儿即为孩童,又是身为女儿,自然对春水这温和柔情之景象心生喜爱。如此一想,眼前那提裙于水中慎然前行的少女倒多了几分闺阁女子所特有的可爱。仍在大好的无忧年华,又遇这明媚较好的春光,及时行乐才可不辜负这绝佳之天时,索性由得她去。越悬着的心逐渐放松了下来,对着那于河中赤足行走的少女叮嘱道: “赤足行走,定要仔细着脚下。” “哎——” 玩的正欢的葭儿头也不回的答道。越见她所行甚稳,便收回目光,行于青草河畔,寻得一处凸石提衫坐下。 春水微凉,草色轻轻,越静坐于河畔的石头上,瞧着周边春光融融之景。那河岸边上随风飘扬的垂柳,村落墙角灼热盛放的粉桃,阡陌上嵌于草间的野花,他那狭长的眼眸皆流连而过。耳边传来河堤孩童嬉戏玩闹之声,和着潺潺的流水及屋檐下的燕啼,格外的清脆悦耳,让人听之,心情大好。 这,正是他心之所向。那平凡的烟火,那草长莺飞的民间春时,曾经他只于皇城高台上远远见过,便向往不及,现下,置身其中更是深感其中之妙,奈何······· 清凉的河水落到了他的身上,打断心中之思。越抬起头,瞧向立于河中玩水的葭儿,眼下的一汪春水中,只见那粉衣少女笑容烂漫,衬着明媚的春光犹显娇艳无比,恍若精灵,那被她捧起的河水散成水珠,纷纷往他这边落来。越见之,赶忙抬袖遮挡于面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 归家老者 水珠沾湿了衣袖,耳边是接连不断的打水之声及少女的欢笑声,他躲闪不及,只得于袖后低声央求道:“葭儿·······休得顽皮。” 可此时玩得正欢的小葭儿哪里能听得见他的话?洒来的水落入脖颈,清凉之感从心底蔓延,此情此景,像极了当年。那时,他也正值垂髫无忧之龄,后花园中,尚且顽皮的他故意将雪洒落在楚服的身上,而措不及防的她,也是如此,抬袖遮挡,轻唤他名,低声讨饶。 莫名回想起此景,不禁神伤。越放下尽湿的衣袖,呆坐在原地,任水珠滴落在自己的身上。葭儿见状,以为惹他生气,便停手,托着沾湿的衣裙从河中缓步踱到他的面前。 “仪止哥哥,你怎么了?”瞧着他失落的脸色,葭儿不解的问道。 缓过神的高越看向立在河边的葭儿,当瞧见她那浸在水中的裙摆后,不禁眉头微蹙,起身上前,挽手将轻飘飘的她从河中提起,放到岸边的石头上坐下。而后,他独自蹲下身,将她那沾水的裙摆拧干,又帮她把鞋子穿好。 “春水微寒,赤脚在其中浸泡的太久会着凉。” “葭儿经常在河中淌水,已然习惯,不会着凉的。”瞧着他面色凝重,葭儿慰声道。 “尽管如此,还是仔细些为好。”言罢,他抖落那尽湿的裙子,遮住她裸露出的绝美脚踝,方起身。抬头之际,便将眸光落在那山边渐落的夕阳上,又在目光流连之时瞧见了陌上扛锄归家的百姓。 日落而息的平淡安稳,不过便是如此。 良久,他朝葭儿伸出手,悠声道:“葭儿,随我归家。” 葭儿听之,露出灿笑,赶紧从石头上起身,过来扯住他的长袖,相伴往山中陋室走去。 因那慕容少爷所施的银两,已足够两人度日之用,如此一来,近几月忙碌作画的高越便不必再每日起早贪黑赶于集市,而将画摊之事交与了尚子,终得一丝安闲。自此,他终日居于山墺小屋,看书作画,抄录经书,葭儿伴在身侧,同坐案前,也素手执笔,模仿着他的握笔之势,于平铺的纸张前学着他的样子乱写乱画,每每至此,越见之,便微微一笑。 闲暇之时,瞧着她那歪歪斜斜的笔画,越便搁下手中之笔,轻握在她那笔杆之上,一笔一画教她习字,温和至极,耐心至极。 屋外翠竹青青,偶有黄鹂于枝头啼叫,婉转悠扬;河边草丛中,稚气的孩童无忧嬉戏,笑声朗朗。屋内那初学写字的垂髫少女神情专注,笨拙执笔在纸上一遍又一遍地习字。长此一来,那原先歪斜缭乱的笔画也愈渐变得整齐了起来。 “仪止哥哥,葭儿二字该如何生书?” 翌日,习字之时,她突然问道。此时,正在作画的高越听之,唇带清浅的笑意,方停笔在她那案前平铺的纸张上写下她的名字。 葭儿见之,喜悦万分,盯着那两个字好奇地看了良久,遂又欢声道:“那仪止哥哥的名字呢?” 越听罢,方又在那张纸上写下“仪止”二字。 自此以后,每日,她便于案前反复练习着这几字,不厌其烦。直到那四个字,两个人名,密密麻麻的将那张纸全部填满。 暮春的一场雨,洒遍幽墺原野,打落了一地残花。此时,经过一番练习,葭儿的字也写得愈发好了,每每尚子见之,都忍不住夸赞。 雨声淅沥,落入河中,易水渐涨,其间一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老者划着一叶小船穿行于河中,正向岸边靠近。等小船靠岸,那老者方放下船篙,拿绳索下地将木船紧栓于木桩之上。一切完毕,老者如释重负,才隔着迷蒙的烟雨望向河畔的村落。 虽正值雨天,但河畔村落之中依旧可见热闹气息。那村巷青石板上,皆见撑着油纸伞之人在雨中缓行,小商小贩于屋檐下避雨,不禁备感无聊,而和同伴拉起了家常。见此景,老者心生欣慰,方折身回船,提起打来的鱼,便大步走进村落。 “卫老儿,你出船可算归来了。” “是啊,近来渡河人多,所以总是归的迟些。” 一路来,村巷之人皆对他点头问好,纷纷示意。那卫老儿面色和蔼,笑容满面,皆一一谢过,便穿过小巷,大步朝山中走去。 “卫老儿——” 隐约间,闻得一声呼唤,他回过头望着山下,只见迷蒙的烟雨中,一弱冠之年的男子撑着伞赶了过来。 “阁下冒雨追来,所为何事?” “卫老儿不记得我了?我是胡生,一月前山中老母突然病重,亏得老儿渡船及时将其送往东城医治,才幸得脱险,此恩情一直未报,现下眼瞅着老儿出船归来,便寻了过来,仓皇之间什么都未准备,为此一画赠之,还望卫老儿定要收下。” 言罢,胡生从袖中抽出一幅画卷,唯恐被雨水沾湿,便一把塞到他手里。 “此画乃玄虚老僧所作,卫老儿定当好生照看。” “玄虚·······” 他喃声念道,不禁心下好奇,刚想问出心中疑惑,那送画之人却已然一溜小跑下了山。瞧着手中的画卷,他也只得将其仔细的藏于蓑衣之中,便继续向山中走去。 下了赤梅林,大老远便瞧见那伫立在屋前等候的娘俩。他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笑容,摘下斗笠,冲那立在烟雨中的两人喊道: “葭儿——” 渺远空旷的声音回响在山间。葭儿闻声,便挣脱了娘亲的手,于雨中向他奔去。 “阿爹。”一把扑到他的怀中,面对久未归家的亲人,小葭儿鼻子一酸,带着哭腔轻声道:“葭儿和娘亲等了那么久,爹爹总算归来了。” “葭儿莫哭,看爹爹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卫老儿晃了晃手中所提的鱼,慰声道。葭儿闻言,抬起头瞧着那打来的鲜鱼,依旧面无喜色。 瞧着一脸不喜的女儿,那卫老儿和蔼一笑,方正声道:“爹爹这次归来,可于家中住上几月方再出海。” “真的?” “爹爹何时骗过葭儿?” 听了此话,原本怅然的小葭儿一展笑颜,她接过阿爹的斗笠,遂拉着他的衣角往家门走去。 夜下,幽静至极,雨丝淅沥,打落在翠竹之上。山洼漆黑,小屋烛光微颤,那一家三口同案而坐。久熬的鱼汤,香飘四溢。 饭罢,卫老儿将那半路得来的画卷于案前展开,幽暗的烛火下,那画上的高山远顶极具磅礴之气,让人见之忘怀。 “好画,当真是绝了。”那老者不禁连连夸赞,迥然有神的目光在画卷上盯了良久,转而又蹙眉沉思道:“玄虚老僧的丹青画作我也是见过几回的,风格遒劲豪迈,堪称一绝,此画既作高山远顶,自带大气磅礴之风,但却也有一种清丽婉约之态,如此两种风格辉映得当,应用自如,一改往日之约束,更上一筹,看来这玄虚,画技渐长啊·······” 不理会阿爹的笑声,案前的葭儿瞧着那画卷,方用铮铮作响的童音道:“此画,不是出自玄虚僧人之手。” “哦?”卫老儿止笑,不解的看着她,问道:“葭儿何出此言?” “此画风格略显清幽之气,与玄虚僧人风格相异,可见,这定不是出自那僧人之手,阿爹与那僧人有过交集,自然知道云游四海,普度众生者皆心胸开阔,豪迈大气,哪里能有这青山流水般的婉约之气。”言罢,葭儿将那画卷拿起,交与卫老儿细看,遂又道:“此画,乃一位名曰仪止之人所作。” “仪止·······此乃何人?” “居于山脚下的一位哥哥,以卖画为生。” 闻了此言,卫老儿心中更是不解,只得看着手中画作,喃声道:“恕孤陋,竟不知此地还有如此画技高超精绝之人,当真是奇了。” 翌日,山间细雨中,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小葭儿提着两条鱼欢欢喜喜的于山路奔下,直直的朝着那墺中木屋走去。 “仪止哥哥。” 于案前抄录经书的仪止听见这声呼唤,赶忙搁笔,迎了出来,瞧见此番打扮的小葭儿,瞧着那冒雨前来的小人儿,一时忧喜交加,竟不知该些什么,只得默立门前迎她上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 佛经之言 闻声而出的吕尚子,一见葭儿便面露憨笑,道:“葭儿姑娘,今日怎么得空下山了?” 那藏于斗笠下娇俏灵动的女子,露出灿笑,抖了抖手中所提之物,方欢声道:“来给你们送鱼。” 尚子接过她手中的鱼,并将其迎进屋。她摘下头上的斗笠,搁置一旁,又整了整微乱的头发。 “葭儿姑娘可有好些日子没下山了,最近在忙些什么?”将那鱼搁置好后,尚子过来问道。 “阿爹操舟归来,要在家中多住几日,遂最近葭儿一直于家中陪伴爹娘,便无暇来此学画。” “原来如此。”垂眸沉思片刻,那无亲无故的尚子不禁心中黯然,但又不好坏了他人的兴致,只好掩藏住心中之思,又憨笑道:“这样也好,亲人相聚,共享天伦,乃一大乐事也。” 未觉察出他那微妙之绪,葭儿依旧微笑,并冲他点了点头。良久,才转身看着默立在一侧的高越,轻声道:“仪止哥哥可否赠我一画?” 闻她此言,缓过神的越方露出笑意,于案前选出一幅画作,便递与她时,并柔声道:“拿去罢。” 那递与面前的画卷,葭儿瞧着,却迟迟未接,良久,方抬起眸子看着他道:“家父归来,于半路偶得画作,见之赞不绝口,原以为那画是出自玄虚僧人之手,经葭儿提点,虽知是哥哥所作,但心中未免有些疑虑,遂,葭儿便想再拿哥哥亲笔画作与家父一观,以解除心中之虑,奈何·······哥哥之画,精妙绝伦,就这样赠与葭儿,未免有些可惜。” 听罢,越抿唇轻笑,将那画递到葭儿手中,并轻声道:“哥哥画作,既是最为珍贵之物,也是最为廉价之物,只要葭儿喜欢,便以足矣。” 一场雨之后,暮春已去,繁花落尽,山间翠青一片,许是行人稀少,犹显清幽冷寂。时至盛夏,日光灼烈,方才于那清寂的深山之中闻得几声蝉鸣。 河水渐暖,那村落的孩童皆光着脚丫,卷起裤管于河中摸鱼抓蟹,欢闹声响作一片,日中之时,但见妇人的立于阡陌之上,呼唤贪玩的孩童归家。 蝉噪不断,声声入耳,越听之,心却愈发的静了。独坐案前的他眉宇舒缓,提笔于纸上勾勒出群山之轮廓,偶然抬头间,瞧见村中炊烟袅袅升起,便搁笔起身拾掇了饭菜。尚子不在,他一人吃罢后,瞧见外头日光正好,山中绿荫片地,想出去走它一遭,又念无与为乐者,只得神情黯然,折身回到屋内。 许是已然习惯了小葭儿的陪伴,眼下,她不在身边,竟觉出几分落寞来,高越微微摇头,赶走心中荒唐之思。他托着青衫踱入屋内,方才催生出外出的念头,现下再想静心作画,已然是不可能的了。眸光轻扫四下,见案阁之上落满灰尘,便取了水来打扫。 案阁灰尘轻散,他不禁轻咳两声,恍惚间,于幽暗的光线下瞧见阁角有一书搁置,那书上布满了灰尘,似乎已在此处放置了甚久。心下好奇,便将此书拿起,于幽光中翻了几翻,见是一本普通的佛经,正要将其放回原处,书中却有一页悄然落下。 唯恐自己损毁经书,高越赶忙俯身将那掉落的一页捡起,见上方有佛说之语,不禁心下一惊,忙于案前翻动经书察看缺处,果然,在那经书的后方却是缺了一页。他缓舒口气,正欲将那页纸放置其间,却突然瞧见了纸张后写下的几行小字。 对立窗前,迎着光,方才看清那藏于佛经之中的小字,只听他喃声念道: “游子思亲,举目无亲,夫妻相亲,儿思娘亲,亲亲皆殇;三分白,一片红,连珠串,七玲珑,万芳同悲。” 此言,虽只有短短几句,但却恍若述尽人世百态,读之方能觉察其中之苦,罢了细思却是深感此间百味。越于窗前伫立良久,也未能参透如此晦涩之言,只能坐于案前执笔将此句抄录下来。 “此屋乃玄虚高僧为民除时疫时所居,现下,这写于经书中的言语,莫不是他心之感慨,便随手写在了这所颂的经书之中,想那高僧云游各处,四海为家,看似洒脱豪迈放纵不羁,不曾料到却也是一位至情至性之人。”瞧着那简短之言,他不禁感叹道。 夕阳西下,于集市中卖画的吕尚子归来,提着鸟笼疾步奔走于山间小路上。 “公子,快瞧尚子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一进屋,他便将鸟笼搁置在案上。高越瞧见,怔了怔,方问道:“尚子,你这是在作何?” “近日犹闲,我怕公子无聊,便买了这只鸟儿回来,给公子解闷。” 瞧着那在笼中扑腾的小鸟,越摆了摆手,缓声道:“山中虽清寂了些,但每日也有书经字画相伴,哪里就闲死我了呢?瞧着这笼中之鸟甚是可怜,你且将它放了罢。” “可是,这········”尚子犹豫片刻,方举起鸟笼,与他观看,道:“这鸟儿羽毛艳丽,叫声婉转清脆,甚为可爱好玩,放了多可惜。” 越转身,背光而立,不去看那在笼中挣扎之鸟,良久,方才悠声道:“你既爱它,又为何要囚着它呢?” 听出这话语间夹杂的落寞,尚子生怕勾起他心中的愁思,便赶忙闭口不语,压抑着不舍折身来到屋外,将笼门拉开。 月末,他折身上山,将所此月所抄录的经书送往寺中,在那青烟缭绕的佛殿之上,暗自思虑了良久,才从长袖中拿出那页佛经,交与住持察看。 瞧着那藏于经书中的言语,良久,仪修不禁摇头,将其递回给他,道:“此语贫尼看不明白,当年,那高僧居于山墺之中,整日研究医治时疫之方,为何会写下如此伤情之言,倒真是让人费解。” “许是于山中居的久了,才由心生出的感慨也未可知。”越宽慰道。 “此事贫尼不知,也不好妄加揣测,仪止施主若想解心中之惑,可去求教仪容,或许,她会略知一二。” “仪容师傅?” “入夏以来,她每日都上山采挖一种名曰白芷的草药,现下未在寺中,施主若想求教,可能一时半会儿也尚且见不着她。” 沿着寺中过道来到后院,又进了那扇小门,穿过翠青的竹林,方见到那晾晒于后寺小院中的白芷。此刻,越立在廊檐之下,瞧着这满地的草药,又瞧着那破败的房屋,回想起居于此地的那段时光,不禁神色黯然。 蝉虫愈噪,倒衬着这山林愈发的幽深宁寂。仪容身着素衣薄衫,扛锄背篓缓步穿梭于林间,她仰着头,于山坡丛草间寻找着那开着白花之物。许是日光太过灼烈,许是于山中转了太久,她那光洁的额头上出了几颗汗珠。 瞧见山坡上的白芷,她眸色渐缓,正欲向坡上奔去,却脚下一滑,险些摔倒,此时,一双手轻轻的将她扶稳。觉察到有人在身后,仪容暗惊,方转过声瞧着那身后之人,见是他,便神色如常,微微一笑,道: “仪止施主为何会出现在此?” 瞧见她脸上溢出的汗水,越不答话,只单沉默着将她背上的竹篓卸下背于自己身上,又捡起地上的锄头,折身走向山坡,将那几株白芷挖下。 尚未回过神的仪容神色微怔,立在原地。此时,只见越已经从坡上走了下来。 “寺中一共所需多少白芷?” 经他一问,仪容方才回过神,掩饰住方才微怔之色,对他端庄一笑,缓声道:“华霜寺不需这些东西,只是近日我于山中倍感无聊,便想顺便挖些来打发辰光。” “既是打发辰光,日后仪容师傅上山还是与其他师傅结伴而行为好。” 话语虽淡,却暗含着关切。仪容干咳一声,连声道:“这山中我是来惯了的,对这山路也极为熟悉,一人独行无碍。” “尽管如此,还是仔细小心些为好。” 言罢,越便背着竹篓行走于山中,四下寻找着白芷草药,仪容遂跟在身后,瞧着那时常蹲于草丛中挖药的身影,神色悠然。 清幽的石潭边,走累了的两人于潭中取水狂饮,解渴之后方坐于谭边小憩。此地万籁俱寂,耳边唯听潭水的潺潺流动之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章 入山寻药 “仪止施主如何得知我在此处?”沉默了良久,仪容问道。 “送经书之时,从仪修住持口中得知仪容师傅在此山采药,便寻了过来。” 她淡然一笑,方瞧着他问道:“想必施主特地于山中寻我,定不会只是为了帮我挖那几株草药罢?” 闻她此言,越从袖中拿出那页纸,恭敬的递与她面前,道:“仪止于那山墺小屋中偶得此句,见言语极妙,颇为中意,奈何在下才疏学浅尚参不透这字句中的奥义,只知定是玄虚高僧所作,遂拿来向仪容师傅请教。” 仪容听之,一把夺过那递来的书页,细瞧着那藏于佛经的字句。认出是那僧人的字迹,便在嘴角扯过一抹鄙夷之笑,喃声念道:“游子思亲,举目无亲,夫妻相亲,儿思娘亲,亲亲皆殇;三分白,一片红,连珠串,七玲珑,万芳同悲。” 念罢,她随手一甩,那页纸便轻飘飘的落入石潭之中,高越见之,赶忙俯身将其从潭水中捞起。 “此乃玄虚僧人之物,可不能随意毁损。” “疯僧就是疯僧,所说之言也是这般的晦涩难懂,不过一张破纸而已,施主大可不必紧张。”瞧着他抖落着纸张水迹的惊慌模样,仪容悠声道。 “疯僧也好,圣僧也罢,他人之物,皆不可擅自毁损,此道理,仪容师傅竟是不知么?” 那悠然从容的俊美男子终得一怒,此刻,他用长袖擦拭着纸张的模样,格外的小心仔细,仪容暗自将眸光挪到那男子脸上,瞧着他那清俊的侧脸,停留片刻后,便又悄然垂下眼眸,故作调笑之态,悠然道: “既是他人之物,又为遗留之言,仪止施主又为何要私自窥之,还这般的拿出来与旁人说道?想必那番言语定是玄虚僧人苦研医治时疫之方时随手写下的,即为他人心中之思,施主私窥便是有错在先,又有何理来教训仪容私毁他人之物呢?” 闻她此言,将那纸张晾晒好的高越抬起头,看着眼前能言善辩的女子,一时失语。那女子语笑嫣然,神态悠容,映衬着山色与水色,出尘绝艳。良久,他才沉声道:“仪容师傅教训的是,此事乃仪止唐突了。” 蝉虫聒噪,空山愈静,两人一前一后行至于林间,相伴无言,直至斜阳西沉,余晖落林之际,方才向山下走去。 “仪容师傅是否每日都要来此山为寺中挖药?”山路上,越问道。 “闲时便来,并无定律。” 回到寺中之时,已是暮色渐合之际,越将身上所背负着的竹篓卸下,再将挖来的草药放置好,来不及和仪容道别,便折身出寺,匆忙向山下走去。 炎夏的夜,露水渐深,沾湿了他的衣衫。暮色已合,幽林中虫鸣鸟啼,月华如练,照耀于林间。如此佳辰美景,越无心欣赏,只单加快了脚步。 趁着月色回到山墺小屋,恰瞧见吕尚子正于烛光下摆弄着那堆放在案阁上的白芷干,心中甚是不解,便凑近瞧着那推干货,问道:“尚子,你这是在作何?” “今日在集市中卖画之时,恰巧碰到了同在集市便卖草药的仪卿,见她与几位小师傅立于闹市,面对往来的市井之人甚为慌张无措,便帮她们吆喝了一下午,末了又买了她们些草药。” “卖草药?”良久,越喃声问道:“华霜寺为何要派遣寺中姑子下山卖药?” 尚子一听,便抬起头瞧着眼下不食人间烟火的主子,嘟囔道:“此时正值炎夏,又无佳节到来,寺中香火不似冬日之时鼎盛,偌大一个深山古寺,除了一大拨师傅姑子要养活,还要时常招待误入山中来此借宿的行人,不以此来换些银两维持生计,可怎么办呢?” 那瞧着白芷干的眸子愈发幽深朦胧,良久,回想起今日于山中采药的仪容,高越方才缓声道:“原来如此。” 从那以后,越便一如从前,每日于晨光之际背着竹篓入山寻药。他身着粗布衣衫,拄着锄具,穿梭于幽林之间,俯身于丛草荆棘之中,寻找着那隐于深山之中的草药,待那竹篓满载后,便疾步向华霜寺走去,将采挖的草药卸在后院晾晒。如此日复一日,寺中的小姑子见之,皆暗自称叹。那仪容每每从山中归来,瞧见这又加多的草药,又曾听见身旁众小姑子的只言片语,不禁在心底窃喜。 翌日,于深山幽林间,背篓寻药的两人偶然相遇。四下鸟鸣清幽,蝉语聒噪,隔着掩映的荆棘灌木,仪容瞧着那个柱锄的男子,见他身着粗衣藏身于丛林却依然让人犹感到气宇不凡,不禁暗叹。片刻之后,她一转念,忽起调侃寻乐之思,便笑意清浅,转身正视着那男子,轻咳两声,缓声道:“竟在此山中偶遇仪止施主,当真是巧了。” “的确很巧。” “瞧瞧施主这通身的气派,不知施主来此地作何?” 越垂眸,瞧了瞧背上的竹篓和手中的锄头,方答道:“同师傅一样,来此采药。” “哦······来此采药。”她做恍悟状,唇边笑意更甚,一双眸子定定的盯着他,方悠然道:“既都是入山采药,那便各采各的罢!” “如此甚好。” 闻他此言,仪容笑着转身离去,只见她下了个坡,那倩影便消失于林间。越回过眸光,紧握手中的锄具,迈步朝另一条山路走去。深山幽静葱郁,瞧着那穿过林间的日光,心绪渐舒的他唇角上扬。 一连几月,他都行于山中,与丛草相伴,以蝉鸣为乐,如此安闲自乐的时光于他而言却是极好。在此地,既无皇城宫墙的深严无情,也无久居高堂之上的亦步亦趋,本就生性自由的他可于谭边静听清泉之声,可于林间侧卧而憩,甚为从心。偶有几次于山中偶遇同来采药的华霜寺姑子,他也是报以浅笑,识礼让道,而后各走各路。 此山草木虽盛,但来此采药的僧人姑子委实过多,数月之后,那山中之药已被人刨挖干净,纵使踏破草鞋,寻遍半个山头也再寻不着半棵,无奈之下,越只得每日背着竹篓,去更远更深的山林寻药。 初秋的天,草木尚未凋零,枝叶犹绿。此山掩于群山之间,因此人迹罕至,甚为凄清幽寂,他柱锄缓步行于其间,四下寻找着可用之药。行至愈深,方于山涧旁寻得一簇五味子,心中大喜,正欲采摘,忽闻林间似有呼声传来。 此荒山野林还会有他人来此?高越心中好奇,唯恐那人声是自个儿的误听,只得再次静听,却清闻那传入耳畔的乃是一人的呼救痛吟之声。心中猛然一惊,便赶忙闻声向林间奔去,下了一个缓坡,方寻得那人声的源头。只见一位老者瘫坐于坡下朽木之上,正吃力的挪动着左腿,那破旧的竹篓落在一侧,草药散了一地。许是觉察有人到此,老者抬起头,一双犀利幽深的眸子瞧着眼前之人,满是沟壑的脸上露出一抹善笑,询问道: “公子可是来入山寻药的?” “正是。”越沉声答道,他瞧着那瘫于坡下的老者,又连忙问道:“老人家这是········” “原也是入山寻药,这老胳膊老腿行于山中本就吃力,奈何却又于这坡上摔了下来,将腿给摔折了,现下动弹不得,只得呼救于此。”言罢,那老者抬袖拂去额前的汗水,接着道,“此山掩于群山之中,人迹罕至,老朽唯恐呼声无人回应,没想到却遇见了公子。” 高越扔下锄头,俯身察看着他的伤势,除了腿折之外,只见那被荆棘划破的手掌也在汨流鲜血,便赶忙撕下长衫,将那冒血的伤口包扎好。 “伤处居多,得赶紧找个大夫瞧瞧。”越喃声道,而后又看着老者,问:“敢问老人家居于何处?” “天葬台南山脚下的草庐。” “南山草庐·······”不禁沉吟片刻,少顷,便是浑然的顿悟,只听他急声问道:“那草庐旁可是有片赤梅林?” “正是。” 听罢,越摊袖,俯身一拜,道:“原来阁下正是易水河操舟船夫卫老儿,早就久仰大名,却不曾想到会于今日在此处偶遇,在下仪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章 草庐寒舍 “仪止?初见公子,只觉那粗衣难掩的通身气派委实异于常人,却不曾想到竟是旧相识,老朽曾听葭儿提起过你,也曾偶得你亲笔所作之画,那画作甚为精妙绝伦,让老朽佩服不已,却也不曾想过这能与玄虚游僧齐名拥有如此高超画技之人,竟会是这样一个面如冠玉,不染纤尘之的少年郎。” 皆是先闻其名,再见其人的两人,本应是惺惺相惜之时,但念在卫老儿身受重伤,越便不忍与他多聊,只得卸下所覆竹篓,背起负伤的他,稳步往山下走去。 河水微凉,垂髫稚儿成群结伴,光脚行于水中抓虾摸蟹,嬉乐欢笑之声响于河内。河畔之上,闻见此笑声的高越目不斜视,他神色焦急,领着于闹市请来的祁大夫匆忙过河,往山中走去。 “我说你这卫老儿,都一大把年纪怎的还老一个人往山上去跑,这回摔着了吧,看你以后还逞啥能?”将他那摔折的腿用竹条固定,又扯来长布将那束腿的竹条死死裹住,正欲系时,那方才还连声数落的祁大夫仍不忘提醒道:“有点疼,忍着点。” 到底是饱经风霜之人,在布条勒紧最为疼痛之时,那卫老儿依旧面带微笑,神色不改。 “卫老儿就是卫老儿,若换做他人,接个骨早就疼的哇哇直叫了。”接骨完毕,大夫不禁钦佩道,随后又帮他将那尚不能动弹的腿轻放于床榻。 卫老儿轻拍着残腿调侃道:“这接骨之痛,哪里能比得上这往后数月不能下榻之苦?祁老说笑了。” “祁大夫,我阿爹伤情如何?”立在一侧的葭儿问道。 “被荆棘树枝划破的皮外之伤倒无妨,拿些药膏敷上十天半月倒可痊愈,只是这腿不于榻上养个三四月,恐是无法再下地了。”言罢,那大夫起身,于案前坐下,捋须沉思片刻,便提笔开了张药方,递与葭儿,缓声道:“按此药方抓药,日煎三次,与他服下,你阿爹乃生性自由不羁之人,此回要于床榻卧上数月,对他而言定是种煎熬,尽管如此,也断不可放他下地乱走。” 葭儿点头应允。 临走之际,祁大夫透过半掩的帘子瞧着那卧于床榻百无聊赖的老者,顿起调侃之意,便抬声冲里面喊道:“卫老儿,伤筋动骨一百天,您老就好生休养着罢。” “养伤无妨,倒是要于榻上躺个数月,这易水河便无操舟船夫,行人无法过河,可该如何是好?” “你就别惦记那操舟渡人之业了,已于江河之上漂泊了大半辈子,现下因负伤得闲,就安心在家中歇上数月又何妨?想必那河畔常听你歌声的村民定会体谅你。”言罢,那大夫轻笑两声,便捋须离去。 送走大夫后,越回到草庐内,将那残留于门边的竹枝清理干净。此时,卫姑姑拿着那张药方,行至于前,容色为难的对他道:“我不识字,对这药方也看不太懂,还烦请仪止公子·······” 他接过那药方,凝视了片刻,方才对她缓声道:“这药由仪止去抓,姑姑且好生照看卫伯伯。”言罢,他俯身一拜,便动身往门外走去,葭儿见之,便赶忙随他一道往山下走去。 见秋阳逐渐西沉,凉露渐升,越唯恐待会儿归山之时已是暮色渐合之际,又担忧病卧于榻的卫老儿经受伤痛的折磨,便疾步快走于前,那跟来的小葭儿唯恐落后,只得随他一路小跑在后。夕阳渐下,两人一前一后相伴行山中。 下山之后,许是听见了身后传来的喘息声,许是见夕阳已经沉落于山,越突然停住了脚步。在那落日余晖中,他回过头,瞧着身后此刻汗珠淋漓只为紧随自己的小葭儿,心之动容,便对她伸出手,轻声唤道:“葭儿,快过来。” 尚在喘息的小葭儿,闻言,即露出灿笑,快步上前,将那向她伸出的手紧握。 高越牵着她的手,缓步行于阡陌之上,黄晕的余晖下,两人的影子斜印于地。 时至黄昏,秋风萧瑟,街市上人已散去,独留两三商贩迫于生计仍于空巷之中吆喝,委实凄惶悲凉。两人穿过街道,直奔药铺,抓了半月的药散,便快步离去,不于此凄惶之地停留片刻。 提着药散重回山中之时,暮色已合,一轮弯月独悬夜空,借着微光,越拉着葭儿缓步行于山中。高岗之上,可瞧见夜色下那万家灯火燃起的烛光,星星点点,皆为平凡烟火的温暖。越见之,不禁暗垂眼眸。 “瞧,那是仪止哥哥的家。” 暗自神伤之际,忽闻葭儿欢快之声,越回过神,方才顺着她的眸光向山下看去,只见那幽墺之中,确实有灯火若隐若现。 “是啊,那是······仪止哥哥的家。” 将小手紧藏于那温热的手掌之中,紧跟这他放缓的步伐,夜色下,小葭儿抬起清凉的眸子,瞧着身旁的高越,轻声问道:“近来葭儿在家中陪伴父母,太久未下山看望你和尚子哥哥,你们可都还好?” “好,我们都好。”他轻声答,“难得你们一家人团聚,多陪陪也是应该,一来,可享天伦之乐,二来,也可便于你为爹娘尽孝。” 山中寂静,四下无声,秋露沾湿了两位行人的衣衫。 “哥哥是于山中采药才遇见我阿爹的?” “是。” “哥哥作画变卖即可维持生计,为何又要入山采药呢?如此一来,岂不甚为劳累忙碌?” “现下犹为清闲,便想多寻些事来打发辰光罢了,再者,终日忙碌,却是为极好,唯有身累,心,才可得暂时的解脱。” 此话,让葭儿甚为不解,在弯月所透的微光下,她扬起稚气未脱的面孔,瞧着身旁这位俊美温吞的男子,许是夜太黑,许是光太暗,眼前他的脸竟看不太真切,只是那眉宇间流露出的阴郁犹为深刻。葭儿见之,只得不再言语。 山林之中,夜路漆黑,丛草间隐约传来窸窣之声,越静听之,神色如常。秋夜微凉,许是身旁有人陪伴,方才少了些许萧瑟之气。 “仪止哥哥,你说我阿爹的腿伤能痊愈么?”葭儿突然问道。 “放心,会没事的。” 那垂髫少女听罢,垂眸思索良久,方才低声道:“其实······葭儿并不希望阿爹痊愈。” “为何?”高越瞧着此刻失落的小葭儿问道。 “因为只有如此,阿爹才不用操舟出海,才能于家中陪伴着娘亲和葭儿。” “这·······”此番话语,竟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顿了许久,方才缓声道:“这尘世中亲人间的聚散离合之事,仪止哥哥原是不大懂得,遂无法宽解葭儿心中之思。” 闻言,葭儿扬起脸,看着身旁的越,脱口问道:“仪止哥哥没有亲人吗?” 山路映衬着丛林的阴影,漆黑一片,越目视前方,神色淡然,沉声回答她:“有。” 茅屋之中,药香四溢,他坐于炉前,用蒲扇扇着炉火,葭儿相伴在侧,不停的往炉间加柴,待那药沸腾不已,热气弥漫,他掀盖察看之后,方停止扇火,并对她轻声道:“葭儿,不必再添火了。” 两人将煎好的药倒入碗中,葭儿端之,缓步踱到里屋,将那碗药递与侍候在侧的卫母。 “老头子,该服药了。” 那妇人低微的唤声传入高越的耳中,在那简陋的茅屋里,他透过微暗的烛光瞧着一家三口:那受伤老者半卧床榻,妇人从容坐于床侧仔细喂药,尚小的女儿则守在一侧,眸色清亮无邪,垂眼瞧着自己的爹娘。许是此情此景太过平淡温情,越于无形之中竟觉察出自己的多余,想抽身离去,却又不好搅扰他们,只得候在一旁,等那卫老儿用完药,方才开口道: “天色已晚,仪止先告辞了。” “仪止公子。”卫母连忙起身,瞧着窗外已晚的天色,道:“今夜无月,天色又晚,山路难行,公子若此时下山恐有不便,不如就在寒舍留宿一晚,明早再行下山罢。” “这·······” 正犹豫之际,那榻上的卫老儿挣扎欲起,葭儿见之,赶忙将其扶起。只见那老者瞧着高越,眸子幽深,却暗含感激,哑声道:“老朽于山中摔伤多亏公子相救,将我这把老骨头背回家中,还不忘请医抓药劳累了一日,大恩大德,无以为报,现下夜色已深,狭路难行,不宜下山,这陋室虽陋,却有住处,公子若不嫌弃,且在此歇息一晚,也可让老朽安心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章 秋之愁绪 听了阿爹之言,葭儿赶忙奔到高越身边,扯住他地长袖,轻声央求道:“仪止哥哥就留下来罢。” 此等平凡农家的淳朴热情,是他于高堂之上鲜少见到的。现下,久居深山的越,不禁动容,神色渐缓,冲二老点头应允。 夜下,母女两人将偏房拾掇出来,请他住了进去。此刻,越立于房中,迎着幽暗的烛光四下打量着此屋。见墙壁砖瓦皆有雨淋风化之迹象,顶梁之木也已腐朽,那缺了腿的案桌以瓦片垫之搁于墙角。此等萧索的光景之状,不禁让他暗声叹息。 身藏宫墙深院,独居高位时,有其忧;远处深山老林,享平凡烟火时,亦有其愁;想来人若要抛开一切自由的活着,也是实属不易。 扣门声传入耳畔,越恍然回神,开门只见卫母与葭儿携衾立在外头。 “这蓬门荜户草庐寒舍,只能将公子安置在此,还望公子切莫见怪。”卫母道。 越一笑道:“仪止本就是山野村夫一个,草庐陋室倒是住惯了的,现下,能于此地有个住处安心作息便已是福气。” 此时,葭儿将手中的被衾递与他,方轻声对他道:“秋夜微凉,山中又冷,仪止哥哥要多盖些,免得着凉。” “谢葭儿。” 山中幽寂,无风无声。越和衣而眠,被衾覆于身,寒凉正好,不温不燥。许是今日太过劳累,少顷,他便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葭儿和娘亲早早的便起身张罗了早饭,见他尚未起身,只得稍作等候,奈何朝阳渐升,饭菜渐凉,那偏房之中依旧毫无动静。卫母心有不安,只得让葭儿前去看看。 屋内被衾齐整,此刻,着好衣衫的越端坐于那陈旧的铜镜前,素手轻抚着那似墨般垂下的长发,神色无奈,不知该如何是好。先前晨起后,都是由尚子为他束发,因此,他从未曾亲自动手,也不曾操心这些。可现下,尚子不在,此屋又无木梳,尚未洗漱的他也不好以此态出门,遂从一大早起,他便披头散发于镜前独坐到了此时。 扣门声传来,越起身,与门后微微整理了衣衫,方才开门。 晨光中,葭儿立在门外,瞧见披散着长发的越,眸中便浮现笑意,欢声问道:“仪止哥哥为何不束发?” “束发一事,哥哥倒是做不来。” 听了此话,小葭儿思忖片刻,方一笑道:“那······葭儿来为哥哥束吧。” “如此甚好。” 随他走进屋内,葭儿瞧见案前有镜无梳,便快步奔于东房,将自己所用的木梳拿了来。那是一只雕花的檀木梳,散着清淡幽香,梳齿于发丝间游走,犹为细腻麻酥。于镜前端坐的越,看着铜镜中绝美的容颜,神色如常。 “哥哥今晨可是起的极早?”为他梳发的葭儿轻声问道。 “昨夜未归,唯恐你尚子哥哥挂心,便起的及早,奈何手拙,无法束发,只得于屋中坐到了现在。” “今晨葭儿也起的尚早,哥哥为何不早些出门找葭儿过来?” 将案前的发带递与她,越方才沉声道:“虽起的早,但尚未洗漱,又蓬头散发的,就此出去见人,不成体统。” “仪止哥哥到底是个体面稳妥之人,但哥哥你哪里能知道,就算以此态出门,你也照样是位俊美无双的男子。” 束完发,葭儿打来了水,供他洗漱,待一切拾掇好后,两人方才来到正屋,卫母见之,赶忙招呼他们于案前坐下吃饭。 饭菜犹热,粗茶未凉,浓淡皆宜,一切甚好。外头秋高气爽,燕飞于南,吃罢早饭,越便快步往山下走去。回到山墺小屋,见尚子不在,便暗自忖度了片刻,此时,瞧见那堆放于案桌上的画卷,不禁心下好奇,便赶忙往东城集市赶去。 疾步行于闹市,赶到那小巷中,他便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只见在那熙攘的人群中,尚子同小姑子仪卿一道立于药摊前,相聊甚欢,过往的行人皆侧目瞧着这对璧人,投以友好之意。越暗松口气,不忍去打扰两人,只得又独自转身离去。 卫老儿卧病在床之际,东城方圆几里的人皆不得渡河,心下焦急,只得四下问询况因,方才得知操舟船夫卧病一事,虽有无奈,但也对那常年漂泊在外的老者心生怜悯,渡河者只好远绕山路徒步行至河对岸。 因卫老儿美名远扬,在他养伤其间,不断有河畔村落之人上山前去探望,那送来的山货补品堆满了屋子,笼装的鸡鸭于这陋室中散发这家禽的气味。卫母见之无奈,但那卧床的老者却来者不拒,将其一一笑纳。 大燕王宫,高墙幽深冷寂。宫人不言不语,皆形色匆匆的来往于各处。 批完折子后,燕王独坐于燕平殿内,耳畔独听玉漏传来的滴水之声,不禁顿觉百无聊赖,便起身走出大殿,夏禹见之,赶忙跟了出去。 一路上,净遇见于各宫门外打盹偷懒的宫人,夏禹见状,欲前去教训,却被燕王抬袖制止。他瞧了瞧那些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宫人,轻声叹息,便抬步离去。 南宫的石桥上,独自斜倚着桥梁,以鱼饵喂着湖里的鱼,看着那争相觅食而后又转瞬不见的鱼儿,顿觉无聊至极。遂一把将手中的鱼饵洒向湖中,而后静立桥头,凝视着这燕宫凄清宁寂的秋景,叹息几声后,方才对身旁的夏禹道: “知道寡人方才为何阻止你去教训那些个偷懒的宫人吗?” “奴才不知。” 扫视着这湖中之景,燕王眸光悠远,沉声道:“今日寡人于燕平宫内批阅奏折,唯听耳畔传来的玉漏滴水之声,枯燥乏味,遂顿觉索然,方才来到此处寻乐,细想之,寡人乃大燕王宫之主,久居深宫也尚觉厌倦,更何况那些终日独守一宫毫无自由可言的奴才呢?” “这宫中妃嫔无数,皆一个儿赛一个儿的漂亮,可都天天等着盼着大王去呢,大王若是批折子累了,大可去各宫嫔妃那儿坐坐。”夏禹宽慰道。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非云也,嫔妃再多,于寡人而言皆是一个样。”语罢,燕王脸上闪过失落之色,垂眸间,瞧见湖边的小路上,班念烈正带着一行宫人提桶携布行色匆匆地往东面走去,心中不解,方抬声冲他喊道:“班夫子,你这是在作何?” 班念烈一听是燕王之声,便停住脚步,朝桥上恭敬的拜了一拜,道:“还有一载,太子殿下便回宫了,那东寒宫空置许久,臣想带些宫人前去将宫里宫外清理一番,好让殿下归来住着舒心些。” “哦······原来如此······”他喃声道,良久,又瞧着那立于桥下的臣子,再道:“离太子回宫之日还有一载,此时清扫,是不是操之过急了些。” “只一载而已,不过转眼的功夫,先将宫殿里外拾掇干净,闲置着倒也无妨。”言罢,班念烈拜别了燕王,便带着那些宫人往东寒宫方向走去。 目送那行人,直至宫墙将那群身影掩映,燕王方才收回眸光,神情闪过寥落之色,问夏禹道:“今日何日?” “今日甘七。” “甘七?这日子怎的听着倒熟悉的很?” 夏禹一听,忙跪地一拜道:“回大王,甘七乃寻皇子的生辰,因大王国事繁忙,又因这寻皇子是王后娘娘所诞,奴才唯恐大王会因此而唤起心中忧思,便未曾向大王提及此事。” 燕王神色黯然,良久,方才喃声道:“今日是寻儿的生辰,纵然心中有思,寡人也得去瞧瞧。” 华翠宫中,青烟缭绕,暖香暗浮。大殿之中,素妃坐于案前,给尚小的寻皇子讲书中的志怪传说故事。 “大王到。” 听见宫人的通传声,素妃心中一喜,赶忙放下书卷,带着寻儿起身迎接。 “拜见大王。” 将素妃扶起,又示意一侧跪拜的宫人起身,而后,燕王转眼瞧着这满宫的青烟缭绕,轻嗅这暗浮的暖香,悠声道:“寡人记得你素来不爱焚香,怎的今日反倒焚上了?” 素妃一笑,道:“自打入秋以来,阴雨不断,已至周遭满是潮气,我便命宫人们在这华翠宫各处都焚了香,以去去那潮湿浑浊之气,如此一来,满宫便都是暖香暗浮,甚为惬意,闻着也有舒心安神之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 纵马于市 这暖香异常熟悉。犹记她在时,中和宫内也是焚着此香,那幽深冷寂的宫殿,终日青烟缭绕,幽香暗浮,即便是在大燕白雪飞扬的寒冬,也让往来的宫人倍感和暖。念此,燕王闪过忧伤之色,素妃见之,唯恐自己所行有误,便赶忙问道: “大王若不喜焚香,我这就命宫人将那香炉移走······” “不······不必。”燕王连声制止,瞧见素妃慌张之色,良久,方才宽慰道:“此香甚好,今后便一直于宫内焚上罢。” 于殿中坐下,连翘趁机将寻皇子抱了过去,素妃见之,便赶忙道:“大王许久未来瞧寻皇子,可还不知这小皇子已经学会说话了呢。” “多日不见,寻儿确实长大了不少。”燕王将幼子抱入怀中,从喉间发出的笑声格外混沌,候在一旁的素妃不禁松了口气。 “父王······父王········” 此时,那尚不更事的稚儿玩着他帽上的垂帘,轻声唤道,小小的身子在他怀中肆意扭动。燕王听之,心间掠过喜悦之色,不禁抬眸看向眼前的小人,瞧着那与越儿一般无异的脸,欣喜之感顿时全无,唯剩心中五味杂陈,忧喜并蒂。 深秋时节,冷风萧瑟不断,山中叶落片地。每年此时,邺郡郡长慕容元徽都会去易水河彼岸的深山幽林间探亲,且于山中小住几日,以陪七十老母。此事全郡人尽皆知,不仅不责备郡长的因私离职,反倒对此孝举极为赞颂。奈何不久前听闻往年那操舟之夫卧病在榻,虽心有顾虑,但郡内委实寻不到第二个熟悉易水河道的船家,只得派人造访草庐,并送来重金礼品请卫老儿为之操船出海,一了探亲之愿。尚在病中的卫老儿深知慕容郡长的孝义德行,便不顾未愈的腿伤,应承了下来。 得知此事的祁大夫赶忙携了药箱奔于山里,于草庐中帮卫老儿复医了腿伤。此刻,瞧着榻上不听劝告的老者,那大夫容色担忧,道:“这腿虽能动弹,但伤未痊愈,此行若是出了差错,恐怕你这把老骨头得半身不遂,终身卧于榻上了。” 卫老儿神情平和淡然,一笑道:“我操舟已有大半辈子了,自然知道诸多操舟偷闲省力之法,到时在行船之际用上,应当无碍。” “行船之时?以你此时之况能行至山下易水河之畔已是极难,且不说路途遥远,单是将他们送至对岸还得于山中住上几日,你行动不便,身旁又没个人照应,可如何是好?”祁大夫训斥道,但也深知那郡长得高尚德行,钦佩他此番孝举,遂只得又无奈道:“此行甚难,你自己好自为之罢。” 言罢,那大夫便起身,甩袖离去。 今日清晨,念及山中卫老儿的药散已快用完,高越便赶到集市帮他重新抓了些来。此刻,他正独自提着草药疾步行走在狭窄的山道上,却不曾想恰巧撞见了那提着药箱快步下山的祁大夫。 见那行医老者满面愁容,越心下不解,便赶忙俯身拜之,问道:“大夫可是刚从山中茅屋下来?” 听见有人正与自己说话,那忧心忡忡的老大夫驻足不答,只得连声叹气。 “大夫为何这般忧心,莫不是那卫伯伯······” 祁大夫摆手打断那不吉利之言,方缓声道:“放心,你卫伯伯无恙,就是此次于山中摔得轻了些,没给他长着记性,又让他逞起能来了。” “大夫何处此言?” 瞧着眼前这请医送药的男子,见他气宇不凡,举止亲切,顿觉可靠可信,叹息几声后,方才将心中所虑告知与他。 提药穿过那片梅树林,刚下了缓坡,于院前玩耍的小葭儿瞧见了他,便赶紧迎了过来,越冲她微笑,而后随她一起进了屋。瞧见满屋送来的重礼,瞧见于坐于床侧唉声叹气的卫母,越放下草药,方才对那卧于床榻的老者一拜,道: “卫伯伯可否将易水河行船之径画来与我?” “公子要这作甚?” “方才于山路中遇见了面露愁容的祁大夫,心下不解,上前询问才得知那慕容郡长归乡探亲重金求渡一事,您腿伤未愈,行动不便,此事既拒不得,那明日便由仪止代您操舟出海罢。” “那易水河洲众多,河道弯曲回旋,每至深秋时节,河湾之上还有漫天飞舞的葭絮,绵绵延延,似雪飞雪,是雾非雾,糊人视线,让行船操舟者极易迷失方向,多年来,若非熟路之人,很难周全到达彼岸。”那老者仰面轻叹,神色间充满敬畏之意,而后转口道:“仪止公子好意,老朽心领了,但易水操舟一事,却是代劳不得,若有不测,老朽担待不起。” 越听之,再拜道:“仪止虽从未下水操船,但也曾于古书中得知,易水乃东西走向,横亘于两山之间,河道及其宽阔,堪比江海,其间洲岛遍布,细算之共二十六座,洲岛之上葭草遍地,因此行舟之人必须谨慎仔细,朝南北之向,不得有半分偏移,更不得被那飘来的葭絮所扰,途中定要心无旁骛,再九拐十八弯,方可周全行至对岸。” 听了此言,卫老儿那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鲜有的震惊之色,他眸子幽深,瞧着眼前这位周身贵气,眉宇从容舒淡的男子,不禁心生叹畏。想来,他自幼随阿爹出海,终日于行船上瞧着易水河之景,唯感那河道的蜿蜒曲折,不可捉摸,至成年后接手阿爹的操舟渡人之业,方才对那易水河之况略懂一二,如此独行,来回于那曲折的河道提心吊胆穿梭了尽一载,方才达驾轻就熟之境,能随心所意之态,虽极为熟路,但那洲岛之数,他于江河中飘零了尽二十载,也才微微摸清。而眼前这尚未及冠的男子,竟精通易水之况,懂行船之法,还能准确道出河道洲岛之数,可谓是此间第一人,当真是奇了。良久,那老者方才面色舒缓,捋须轻笑,道: “想不到仪止公子是如此见识广博之人,方才所言,句句精准,明日操舟出海一事,就由你及葭儿替代老夫罢,葭儿虽尚年幼,但到底是于易河上长大之人,或许能帮上公子一二。” 立在一侧的小葭儿,听了此话,轻轻点头。 翌日,秋风萧瑟,天色阴沉,深山微寒,叶落遍地。葭儿携带了些许干粮,便披着那淡粉的披风独自往山下走去,于山脚处瞧见早已等候着的高越,便欢步跑了过去,两人相伴一道行至易水河畔。 河面水波荡漾,岸前停泊的小船随波微浮,琐碎的打水声时不时传来。许是今日天色不佳,河岸村落行人甚少,四下皆沉寂,只于那村落中偶尔传来一两声鸡鸣狗吠。所需渡河之人尚未到来,他们只好立于河畔等候。 忽的,村落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两人闻之,赶紧侧目,只见暗沉的天色下,一位神情桀骜的少年高扬马鞭,驾车朝他们狂奔而来,高越见之,赶忙护着葭儿退至一边。 于河畔前,来人猛拉缰绳,同时,骏马抬蹄嘶鸣,后方马车倏然停住,扬起阵阵尘土。在那飞扬的尘土间,越方才认清这渡河之人正是那日于闹市中策马的少年——慕容昌胤。 “今日操舟之人原来是旧相识。”马车停稳,慕容昌胤跳下车,瞟了他们一眼道。 “慕容公子向来都喜欢如此纵马于市么?” “公子?”那少年不悦皱眉,纠正道:“不是告诉过你们,日后再次相见要叫我慕容少爷的么?”又一阵马蹄声传来,只见村落巷道上,郡长慕容元徽携一老仆骑马正赶往这边,少年见之,神色一凝,暗道不好,便赶忙将马车上的帘子拉开,并冲立在一旁的高越使唤道:“你赶紧的,把车上这大盒小盒的全搬到船上去。” 越闻之,不多言语,便动手开般,葭儿见状,也赶忙上前帮忙。 “你这臭小子,不过吃个饭的功夫,便不羁至此,独自驾马车前行,将我和你爹仍在后头。”马蹄停住,那老仆人尚未下马,便数落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章 江中行船 少年讪笑,赶紧牵住缰绳,将那老仆扶下马,而后又转至一旁,帮自个儿那向来神色肃然的爹扶住马,等他下来后,便赶忙赔笑道:“方才途经闹市,我只是想帮祖母买些礼品,以表为人孙儿之孝,祖母独居山中,甚为孤苦仃俜,若知我这般想着她念着她,定会高兴。” “昌儿,你为你祖母买回的皆是些何物?”慕容元徽微整衣衫问道。 “皆是些人参燕窝等滋补养神之物,已经全部搬到船上去了。” 于萧瑟的秋风中,瞧着那河岸停船上堆放的东西,瞧着那两位已等候在河畔的操舟者,顿有一切皆备的稳然之感。那不苟言笑的郡长神色渐缓,慕容昌胤见之,暗松了口气。 秋风微寒,水波微恙。浩渺的天地间,一叶扁舟缓行于辽阔的江面。途经那长满葭草的洲岛,唯见漫天葭絮随风飞舞,极似满江白雪,飘飘洒洒,起落不定,沉浮于江面,甚为壮观悲戚。船篷中,众人皆仰首观之,暗自赞叹。少顷,小舟转过洲岛,渐行于两洲狭窄的河道之间,此处无风无波,江面水雾弥漫,糊人视野,众人皆惊,赶忙挥袖企图拂散这眼前阻障之物,好一番忙活,仍为徒劳,却见那于操舟男子及那垂髫少女面对此浓雾之况皆神色如常,毫无慌乱之态,不禁暗自钦佩。 盏茶功夫,小舟驶出窄道。眼前江景逐渐辽阔,弥漫混沌的水雾也逐渐消散,一切风平浪静。瞧着眼下平静的江色,又瞧着那于一侧寡言操舟的男子,慕容昌胤顿生调侃戏弄之意,方悠然道: “那卫老儿原是卧病于榻,遂将操舟出海一事交与了你,本少爷初见你时,只觉模样虽周正,但一副少不更事之状,还以为是那老头儿随手找来的愣头青,却未曾想到,这愣头青却是还有两下子。” “昌儿,休得无礼。”未等那男子开口回应,唯恐他年少轻狂而惹是生非的慕容元徽便严斥道。随后,便转眼瞧着那于一侧静心撑船的男子,见他沉着从容,气质非凡,忽感此人极为眼熟,细想之却毫无头绪,遂开口问道:“老夫瞧着公子有几分眼熟,莫不是曾在哪里见过?” “于闹市中。”男子静看江面,头也不回的答道。 “对······对·······”慕容元徽恍悟,捋须道:“当日是在闹市,公子假借玄虚之名卖画,老夫闻之,便去凑了个热闹,这才于偶然间见识了公子那不逊于玄虚游僧的高超画技,还幸得公子亲笔画作,今日在此又见,还劳公子操舟送吾等渡河探亲,实属荣幸,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仪止。” 见自个儿的亲爹头一次主动与一个外人如此搭话,还这般的尊敬有礼,而那操舟行船的男子却答之简单,头也不回,甚为冷淡孤傲。一旁的慕容昌胤心有不悦,便起身怒斥道:“我爹好歹乃一郡之长,岂容你一个乡野村夫如此傲慢相待,竟这般答话?” “昌儿,不得无礼,给我坐下。”那慕容元徽低斥道,见他双拳紧握,青筋暴起,遂一把拉他坐了下来,又冲那操舟男子一拜道:“犬子无礼,方才对公子有所冒犯,还望公子切莫挂怀。” “无妨。” 面对如此诚意之歉,那男子竟依然如此,仅以二字应之,且眼望江面,目不斜视。这让俯首行礼的慕容元徽稍显尴尬,原本余怒未消的慕容昌胤,见此不禁又怒,正欲再次呵斥,却被一侧的葭儿给抢了话,唯听她轻声道: “这易水河道极为曲折繁复,加之漫天飞舞的葭絮模糊视野,使人极易迷失方向,若行至其间,操舟渡人者皆需谨慎仔细,心无旁骛,不得有半点分心之状,方可护渡河之人周全,眼下,正是行船之际,遂仪止哥哥不便应答大人之话,绝非傲慢无礼,还望各位大人见谅。” 众人听之,皆看向那专心操舟之人,见他寡言少语,握篙独立船头,于飞舞的葭絮中衣袂飘扬,恍若独居世外不被尘世所扰的谪仙,不禁心生叹畏。自知方才理亏,慕容元徽神色和缓,对同立船头的葭儿低声道: “方才是吾等唐突,不懂易水行船之道,搅扰了那位仪止公子。” “仪止哥哥素日极为和善悠容,定不会介意此事,大人不必挂怀。”葭儿宽慰道。 烟水浩渺,薄雾微茫,孤舟于江心缓行,远山乌黑,幽深险峻,四下万籁俱寂,唯有猿声不绝于耳。时至正午,薄雾将散,那三位渡河之客取出盒中饭食,于船舱前用之,中途欲邀高越葭儿两人,却以要专心操船为由而被婉拒,只好作罢。 “好生奇怪。”用饭时,慕容元徽瞧着那撑船的高越喃声道。 老仆闻见此话,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那男子,问道“那公子不过是皮相生的好些,此外一切皆如常人,何来奇怪之说?” 顿了良久,暗自思虑过后,慕容元徽方才叹声道:“自古以来,不乏皮相极佳之人,却大多是风流俊美之状,眼前这公子虽容颜也是极其俊美,但粗衣难掩非凡之气宇,且举手投足皆是贵气之态,加之他笔下高超精绝的画技,及对这易水河道的熟识之程度,想必其真实身份并非山野村夫,而是·······非富即贵之人。” “非富即贵?”念此四字,在侧的慕容昌胤不禁喷了一口饭,而后张口大笑,放肆至极,道:“爹,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吧,就他还非富即贵?再者,若真是那富贵之人还能在闹市卖画求生能于此地为我们撑船么?依我看,他不过就是个生得好看点的山野村夫罢了。” 肆笑之声回响于江面,那慕容元徽见其儿之态,神色一凝,低声斥道:“你这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臭小子,以后对人都承让着些,别尽给我闯祸。” “是,是,是。”那少年虽笑声不断,却连声应和,而后低头忙扒了几口饭。 听见船那头传来的笑声,葭儿忍不住望了几回,又转眼瞧着握篙撑船心如止水的高越,沉思片刻,方从船篷前的包袱中翻找出今晨所携的干粮,递给他,并轻声道: “虽然凉了,但仍可饱腹,仪止哥哥撑了大半日的船,且先吃些罢。” 原本淡然望着前方江面的越垂眸,瞧着那递来的馒头,冲小葭儿微微一笑,轻声道:“哥哥不饿,葭儿吃吧。” 葭儿冲他灿笑,而后便俯身坐在船头,捧着那个馒头慢慢啃了起来。秋风渐起,河洲之上,遍地葭草起伏,空中葭絮飞扬,悄落江面。 “哥哥,我们还有多久可以上岸?” “路程已过半,大概还需两个时辰。” 等孤舟九拐十八弯,绕过全部洲岛之后,方才驶入开阔无险之境,此处薄雾消散,葭絮减少,无风无浪,可远见前方将抵之岸。慕容昌胤见之,心情大好,便起身出了船舱,立在外头舒展着愈僵的筋骨,抬眸转身之间,便瞧见那一大一小立在船头操舟的两人,不禁在嘴角勾起不屑之笑。 空中似有雁群飞过,传来的啊呀叫声回荡在江面。船外三人闻之,皆仰首观望,只见那雁群排列整齐,扇翅一致,正从头顶掠过,向南面飞去。 此时,慕容昌胤回过神,恰瞧见那身着披风的垂髫少女正仰望着那雁群,目不斜视,脸上满是向往虔诚之色,年少气盛的他不禁顿生戏弄之意,露出邪魅之笑,冲那少女道: “很喜欢雁么?本少爷与你射来。” 言罢,他卸下所负之弓,握于手中,又从身后抽出箭,上于弓弦之上,将其拉满,瞄准那南飞的雁群。嗖——嗖——嗖——连发了数十箭,箭声于耳畔回响。少顷,数十只大燕带箭落入江中,雁血晕染了那一小块江面。雁群消失,本就阴沉的天空,仅剩下沉寂之色。 葭儿看着江中漂浮的雁尸,看着那铺满鲜血的江心,神色愕然,良久未说话。越唯恐她受到惊吓,便抬手用长袖将她护住,挡住那残忍之景,方转身对那桀骜不逊的少年道:“慕容少爷对自己所爱之物一向都是要如此置于死地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章 河畔茅屋 终于激得那寡言的操舟人说了薄怒之话,少年心中突升得意之感,眼带挑衅,定定盯着那一路从容沉静的男子,一笑道:“本少爷对自个儿所爱之物定会放在心尖上捧着,此事自不用你操心,眼下,这大雁原不是本少爷所爱之物,外加方才它的叫声着实刺耳,如此令人生厌之物,全都置于死地又何妨?若是你想教训我,那大可不必,本少爷除了我爹可是谁都不怕,相反,若是你想评判本少爷的箭术,本少爷倒是可以听你一言。” “从方才慕容少爷忽然举箭射雁,便可推断出少爷箭术精准,拉弓沉着有力,且反应迅速,加之先前所见少爷策马于市一事,便知少爷你定是自幼习武,且极其精通骑射之术。” 听了此话,那少年眼中的挑衅警惕之色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得意。越见之,眸子沉静,方转口道: “只是方才少爷举箭便射,虽英姿飒爽,但却因不讲究骑射之法,不懂惜时省力之道,而让少爷略显有勇无谋之嫌。” “什么?你竟敢说本少爷有勇无谋?” 那少年抬声呵道,怒火中烧,但唯恐将尚在船舱中小憩的爹爹吵醒,惹来训斥,只得压抑着满身怒气。 “既是慕容少爷应允在下评判,那在下便尽情说上几句,或褒或贬,少爷听着便是。”越沉声道,“据古战书所言,骑射之术用于战场御敌乃是最佳,而战场之上,兵荒马乱,风云诡谲,时机稍纵即逝,因此不但要求骑射者反应迅速箭术精准,还需那骑射之人能冷静睿智,观其形势,暗析最佳之策,以最快之速,最为省力之法,除更多之人,方才少爷见雁便以箭射之,只应了前两句,但并未观其形势,未用最佳之策,倒显得有些吃力不讨好。” “战书所言,看来你读的书倒是挺多。”听了此话,少年怒气渐消,方恢复以往狂放不羁之态,斜睨着他,道:“可这骑射之术不比琴棋书画仅于书中便参透其妙,本公子自幼习武,八岁便懂骑射,多的是实战经验,却委实不懂你一山野村夫所道出的最佳之策,想必方才那番言论,不过是你在纸上谈兵罢了。”此时,空中又有雁声传来,于江水中映衬着一飞而过的雁影,两人见之,皆抬眸;霎时,慕容昌胤将所负弓箭卸下,扔与高越,神色冷峻对他道:“今日,我倒要看看这最佳之策。” 越闻之会意,方扯下披风,遮住葭儿的视线,而后速取三箭夹于指尖,转身于船头负箭于弦上,拉满弓,望着那南飞的雁群,瞬间松弦,三箭齐飞,鸣声响彻江面,六雁落下,慕容昌胤见之,不禁震摄,还未回神,又闻箭鸣声再次传来,瞬间,雁群全然落江,鲜血染红江面,空中寂静无声。 一阵掌声传来。两人回神,皆看向那出舱透气的慕容元徽,只见他神色和缓,满眼赞赏之意。 “方才公子拉弓两次,仅用六支箭,便瞬间将那雁群全然射落,当真是好箭法。” 高越瞧着那与他说话的老者,方才冲他一拜道:“方才河途艰险,行船之中仪止不便与慕容郡长说话,无礼之处,还望郡长切莫挂怀。” “无妨,倒是犬子冒犯在先,老夫这就让他来向公子赔罪。”言罢,慕容元徽四下望之,却见那慕容昌胤早已溜进了船舱,正透着舱帘冲他得意一笑,顿时心生怒气,不禁低声斥责。 越见之,赶忙劝解,为分散其力,便赶忙连声问道:“郡长此行可是要在山中住上几日?” 闻他此言,余怒未消的慕容元徽微整衣袖,方看着眼前愈近的河岸,沉声答道:“许要住上三四日。” 黄昏之际,天色渐暗,孤舟终靠岸。越放下船篙,将船停稳,葭儿赶忙拉着绳索下岸,将飘荡的小船紧系于河岸所钉的木桩之上。那渡河的三人携着礼品纷纷下船,于河岸与二人道别之后,方才相携着往山中走去。 众人走后,葭儿带着高越缓步向河畔上的茅屋走去。行至屋前,只见此屋以竹木茅草造之,虽简陋,但也别具一番烟火之气。待葭儿将门打开,方随她一道走了进去。 “此屋乃我阿爹所造,犹记当年阿爹渡人于岸后,突降细雨,四下无处可避,只得暂时躲于停岸的船舱,谁知那雨不间断的竟下了几日,他就在那船舱内躲了几日,饿困交加,随后,为了方便操船渡人,避此窘境,他便在此地造了这处茅屋,当做歇脚之处。” 言罢,她找来烛火,将其点燃。幽光下,越方四下打量着此屋,眸色柔和。 “这桌椅用具皆是阿爹从彼岸村落一件一件用船所运来的,其间,我阿娘来此帮他拾掇了几回,才让这茅屋堪堪有了家中之感,至今,此屋已有好些年数,虽然破旧,但仍可挡风避雨。” 越抬手将那落满灰尘的轩窗打开,夜风微凉,透过幽光,唯见江边孤舟停泊,那眼前的江河远山,于这苍茫的夜色下皆是模糊一片。 葭儿将今晨所携的干粮拿了出来,递与他,道:“自阿爹受伤后,此屋许久未住人,遂无粮米,今日且先用这仅剩的干粮充饥罢,等明早,我们便到江中打鱼去。” 越伸手接过,葭儿见之,露出灿笑,一双杏眸于这幽暗的烛光下显得甚是明亮。馒头虽冷,但两人食之有味。秋风徐徐,夜色沉寂,辽阔的夜下江畔,唯见茅屋之中那星点烛火微颤。 深山之中的那处草堂,干净雅致,堂前的老太太到此时仍未睡下。因深知儿子每年都会于此时来山中探望自个儿,遂自前几日,那老人便掐算着日子,日日等候在草堂前,瞧着那通往山下的路。随侍的小丫鬟心知那独居老人思子心切,便陪她一道等候在侧。 寂静山林间,隐约传来脚步声,丫鬟听之,掂起脚尖极目张望,却听那脚步声愈来愈近,似正朝这草堂赶来,便赶忙跑出草堂,立于门外张望,透过幽暗的光,只见那山间小路上,确实有三人正朝此疾步快行。那小丫鬟见之顿时心中大喜,赶忙折身朝堂中跑去。 “老太太,老爷和小少爷上山探望您来了。” 许是今日过于疲累,河畔茅屋中的两人吃完冷馒头后,便和衣于榻上睡下了。翌日天明,念茅屋无粮,他们便早早的起身,驾着小船,于江上捕鱼垂钓。船中带着渔网渔具,皆是于茅屋中所寻。此刻,葭儿正抱着那捕鱼的用具,杏眸清亮,正一眼不眨的瞧着江面,待到江心之际,尚且年幼的她学着阿爹卫老儿捕鱼之状,将渔网散开,猛地撒入水中,而后再将其吃力地从江中往上提。高越见此状,赶紧过来搭手,好一番折腾,方才将那张大网提起,奈何网中空无一物。 “没捕到。”葭儿喃声道,神色微怔的瞧着那于船上摊开的空网,毫无失落之绪,遂又托着那正往下滴水的渔网转向船的另一侧,并立于船边冲越喊道:“仪止哥哥,我们再换一侧试试。” 散开的渔网再次撒入江中,两人依旧再次吃力地将其捞起,网中依旧无鱼,唯有几颗腐烂的水草;第三次,依旧一无所获······ “葭儿别担心,我们还有渔具,既捕鱼不着,那么钓上几条,也无妨。”越从她手中接过渔网,宽慰道,遂又取来鱼竿鱼钩等物,上了鱼饵,将其抛入江中后便坐于船头,安然垂钓。葭儿见之,便缓步过去随他一起,静立于船头。 秋风微拂,幽水苍茫,江面辽阔。一叶扁舟,信游其间,无所拘束。似有葭絮迎风飘来,而船上两人未曾觉察,只得毫不眨眼的瞧着那江中的浮漂。过了良久,那浮漂方才暗沉了一回,越瞬间回神,赶忙提起鱼竿。 一条活蹦乱跳的鱼被带了起来,在船板上挣扎,立于一侧的小葭儿见之,赶忙将那鱼从钩上取下,用手捧之,放入盛水的木桶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一章 幽山夜雨 瞧着在桶间缓游的鱼,忍不住伸出纤手往水中摸了一把,那鱼受惊,猛然一动,溅起星点水花。葭儿心生喜悦,唇间露出浅笑,欢声道:“仪止哥哥,这鱼好好玩·······” “嘘——”身侧的越,望着浮漂,竖指于唇,轻嘘道。葭儿会意,便赶忙住了口。只见浮漂暗沉了几回,两人纹丝不动,耐心等候,待那浮漂猛地沉下后,方才举竿,将那上钩之鱼,甩到船上。 盏茶功夫,便钓上了两条鱼,怀揣喜悦的两人好一番忙活。却丝毫未曾留意到那信游的小船早已误入河洲葭草之中,待回过神来,皆立于舟上仰首观之,方才发现此处葭絮飞舞,漫天苍茫,犹如满江的消散不开的浓雾。 河畔之上,一缕炊烟冉冉升起,隐约间,似有鱼汤的香气传来。那靠山的茅屋前,葭儿拿着蒲扇,一个劲儿的扇着石锅下的火。另一边,捡柴归来的高越手握一株蒿草,神色和缓,正缓步朝茅屋走来。 “仪止哥哥。”葭儿瞧见他,便赶紧迎了过来。 “哎——”他抬声应和。 两人坐于石锅前。越往火堆中添了些许新柴,火渐旺,那锅中的鱼汤逐渐沸腾。此时,葭儿拿起那株蒿草,打量了片刻,方才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茴香,可调鱼之腥味,方才在山中见得,便采了回来。” “茴香?”葭儿喃声道,不禁拿起那草蒿放在鼻尖嗅了嗅,方才恍悟道:“这茴香我阿娘煮鱼之时也常用来调味,用此物煮出来的鱼汤鲜香味美,我虽从未见过,但吃了多回,到底还能认出它的味,哥哥对此物极熟,可是经常拿它来炖鱼汤?” “不曾,只是于药籍中见过几回,便眼熟了些。” “药籍?哥哥看得书倒是极多,若能教教葭儿便好了。” 越闻言抬眸,瞧着眼前尚且在垂髫之龄的小女子,目光柔和,唇边笑意清浅,道:“葭儿若是想学,那仪止哥哥便教,只是诗书之物,读的多了便会暗生愁绪,终是郁郁寡欢,葭儿可知?” 闻他此言,那小葭儿侧头沉思了片刻,方才道:“仪止哥哥所说,葭儿虽不甚明白,但也仍知一理,人若是无欲无求,苟活于世,那又何愁之有?尘世间,大多的愁绪,皆来自所求而不得,而又所得非所愿罢了,自此二者,皆为人生憾事,若无此,岂不悠哉?” 紧握着茴香的手指骤然收紧,越眸光黯然,含有浅痛,独自顿了良久。葭儿见此,心中不解,便赶忙凑前细瞧低唤,他方猛然回神,暗掩着眸底之痛,瞧着那锅中鱼汤,并冲葭儿晃了晃手中的茴香,沉声道:“这汤快好了,我们将茴香放入罢。” 石锅中的鱼汤翻滚沸腾,伴着茴香之气沁人心脾,已灭的柴火依旧冒着青烟。两人坐于河畔碎石之上,于秋风中捧着箸碗,喝着那和暖的鲜汤,暗食着烟火之味。 夜下微凉,秋风吹徐。烛火微颤,映衬着高越落寞的面庞。正在赶抄佛经的他蓦然回想起葭儿所言,不禁黯然神伤。 羁旅在外,愁思难免,转眼又是深秋。那须臾往事,刻骨的伤情,皆尽数浮现。或许,身居高位的他,虽受万人敬仰,但也注定了此生必有憾事,那求之不得的痛心伤感,那得非所愿的苦闷无奈,此二者,乃他切肤之痛。 独坐至三更,冷风侵肤,倦意来袭。他将所执之笔搁置,遂解下披风,踱到榻侧,葭儿早已熟睡。幽暗的烛火下,只见她杏眸轻闭,满脸稚气,人见犹怜。越低眸望之良久,方露出浅笑,念夜色微凉,便将手中披风与她盖上,而后和衣躺于榻上。 风声入耳,且还夹杂着河畔的回浪之声,茅屋后似有落叶在不断掉落,闭眸浅卧的越闻之并未细思,只得伴着这万物之音,悄然入眠。 闷雷暗声作响,闪电划破天际,深山夜雨猛然到来。 “仪止哥哥,仪止哥哥·······” 隐约间,似有急唤声传来,还未待他回神,便唯感一双纤手轻轻摇晃着自个儿的身子。熟睡中的越猛然惊醒,便瞧见了身侧神色焦急的葭儿。 “发生了何事?”他起身问道。 “夜间突降大雨,那河水必然涨潮,现下,我们得起身察看河畔之况,还得将那停泊的孤舟迁于浅滩之上。” 经她一言,越方才留意到屋外的急雨,便赶忙起身,着了披风正欲外出,却被葭儿叫上。只见她起身于墙角处寻来斗笠蓑衣,赶忙与他穿戴在身上。 “这是阿爹冬日于江中垂钓时常穿的,现下,刚好用来遮雨。” 打开柴门,瞧见外面磅礴的雨势,越冲葭儿道:“好生在屋里待着,等哥哥回来。”言罢,他转身出门,于漫天大雨中紧了紧身上的蓑衣,便快步往河边走去。葭儿心中不安,便寻了把旧伞,遂跟了过去。 河内水雾弥漫,水涨船高,暗潮汹涌,一浪接着一浪,淹没栓船的木桩,浅滩移位,那一叶小船于河中随波飘荡。越见之,赶忙提衫下水,于浪潮中趔趄,奔于河中,解下栓船的绳索,将那于水心飘荡的小船往浅滩拖去。举伞赶来的小葭儿,直奔水中,同他一道握住绳索,托着那条积满雨水的船只。 “葭儿,你怎么来了?” “这水涨势极快,须得尽快将船拖到浅滩,把系船绳索绑在那滩中枯柳上,我阿爹曾说,那枯柳虽朽,但立于河畔多年不倒,甚为坚韧,若遇涨水之时,可将船索系于此树之上,方得周全。” 大雨之中,两人好一番忙活,方才将那河中之船拖到了岸边,尚未喘气,便又冒雨将其紧系于柳树之上。待一切皆完,越方才惊觉自个儿衣衫尽湿,顿生寒凉刺骨之感。 茅屋内燃着炉火,暖意渐生,葭儿从暗箱中翻找出了一件衣衫,递与高越,道:“这是我阿爹留下的,仪止哥哥方才在水中待了太久,寒气侵肤,且先将湿衣换下罢。” “这······”瞧着那递来的衣衫,越神色犹豫。 将那衣衫递到他手里,葭儿抬起清凉的眸子,瞧着他道:“葭儿知道仪止哥哥是个讲究之人,奈何此时外头正下着大雨,葭儿不好于避于门外,只得用这披风遮住眼眸,再躲于床榻之下,愿可解哥哥心中所虑。”言罢,她扯过那淡粉披风裹住自个儿,而后小小的身子一缩,便猛然钻进了塌下。 那一抹淡影消失于眼前,现下此屋之中,似乎仅他一人。窗外,犹见暴风骤雨,犹听潮水之声不断,越四下打量了此屋,方才垂眸,伸手掩了轩窗之后,便轻解衣带,将身上的湿衣脱下。炉火幽明,映衬着他那白如皓雪的肌理。 “葭儿。” 换好衣衫后,他蹲于地上,朝着那藏于塌下的葭儿轻唤道,那裹着披风的小葭儿闻之,便猛地从塌下滚了出来。越赶忙将她扶起,并抬手将她那紧裹于脸上的披风掀开。露出头的垂髫少女,恍若精灵一般,瞧见眼前穿着阿爹衣衫的哥哥,冲他露出灿笑。 接连两日,屋外雨声淅沥,因河水涨起,不得行船捕鱼,两人只得相伴于案前,整日抄录经书,好在那日于雨前捕了些鱼,在极饿时犹可煮来充饥。那鱼汤之气,弥满茅屋,格外鲜香。 因近日阴雨连绵,行船不便,慕容郡长念此,只得暂缓归期,欲与山中草堂多住几日,待雨过天晴方才归。那长居草堂的老太太知晓此事,遂笑的合不拢嘴。其子慕容昌胤倒不操心此事,自打入山一来,他便携弓带箭,整日出没于山林之间,以打猎为乐,好在这深山幽林之中,鸟兔众多,且极为机敏,方才满足了他好玩好胜之心。 此日,那气盛的少年身着斗笠蓑衣立于林间,闭眸静听林子里的风吹草动,南侧的树上似有鸟群,西北侧似有野兔窜动,少年睁开眼眸,眸光犀利,举箭便射。接连发了几箭,中箭之鸟掉落在地,倒地的野兔也终不在挣扎。 细雨如丝,幽林间杳无人迹,唯那树梢枝头偶然传来的雁雀之声误入耳中,少年闻之,轻蔑一笑,念在今日于山中收获颇多,便无心理会。此刻,他正手提所得的猎物,冒雨行于山路,快步往山下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二章 行船归来 茅屋之中,越于案前抄录佛经,小葭儿伴在身侧,素手执笔,模仿着他的样子,在纸上写写画画, “屋里有人吗?” 一男子的轻狂之声传来,葭儿听之,抬起头,刚好迎上了越同样诧异不解的目光,心下顿时明了,方才轻声道:“是慕容少爷。” 两人起身,奔到屋外。细雨里,只见那向来桀骜轻狂的少年此刻正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立在屋前,瞧见了他们,便在嘴角勾起一抹笑,道:“都在呢?” “·······” 见那两人诧异无言,慕容昌胤将手中所提的猎物全然扔到了地上,卸下这负累之物,他不禁轻拍双手,遂又道:“近日阴雨不断,我爹念在易水涨潮,行船不便,就延迟了归期,恐怕二位得于这山下多等两日了。”言罢,他瞧着地上那堆死尸,笑意更甚,接着道:“深秋之际,草木凋零,这山中闭塞,粮米匮乏,本少爷担心你们无饱腹之物,遂于林中打了些鸟兔与你们送来,这礼虽轻,但情意却在,还请二位定要收下。” “仪止谢过慕容少爷。”越抬手拜道。 瞧着立于茅屋前的两人,瞧着那眸子清亮也正盯着自个儿看的垂髫少女,慕容昌胤唇边笑意清浅,凑近她,道:“小丫头,此时再见大雁死尸,心中不怕了么?” 闻他此言,面对那凑近自个儿的邪魅少年,小葭儿不予理会,只单单躲到了高越的身后。越见之,遂抬袖挡住了那举止轻狂的少年。 “草庐寒舍无法请公子一坐,雨中更是不便久立,周全起见,还是请慕容少爷早些回草堂罢。” 虽戏弄未遂,但见那纯真少女眸光躲闪,神情微怔,想必还是对那江中射雁一事心有余悸,念此,少年于斗笠下露出邪魅之笑,遂转身狂笑着离去。 他走后,越俯身瞧着那些雁兔之尸,只见它们皆为利箭射中内脏而死,且箭法干净利落,惋惜之余,不禁也暗叹那慕容昌胤箭法之精妙。缓了良久,方才将那地上的之物往屋中提去,葭儿见之,赶紧过来搭把手。 “葭儿,你不是怕此物么?且交与仪止哥哥来罢。” 提起那只死兔子,葭儿仰起脸,道:“葭儿并非害怕死物,只是那日在江中,慕容少爷的箭太过突然,转眼间便毁了那大雁南飞之景,让葭儿有些难过罢了。” 这场秋雨,接连下了几日,山中草木皆凋,空无一物。其间,两人只得终日待于茅屋之中,或抄录佛经,或同案闲聊,或立于窗前望雨生叹,皆足不出户,亏得慕容少爷送来的野味,方才让他们安生度日。因归期延迟,唯恐家中人忧心,那静候天晴之心也略显焦灼,越觉察出葭儿心中之虑,遂以诗书转移其思。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她读着诗经之言,不解其意,遂问道:“仪止哥哥,此句何意?” 同案共读的越,瞧着她所指之处,淡笑道:“此句出自诗经《淇奥》,乃赞美之言,形容君子如雕琢过的美玉一般,温润无暇。” “那君子如雕琢美玉,温润无暇,岂不和仪止哥哥一个样子?” 一句调侃,少女欢笑,男子侧目淡视之,唇边笑意清浅,无形之中竟有几分闺阁之乐。 秋雨渐停,风声渐止。 高越着披风出门,一路奔到河边,只见那潮水平静,一叶孤舟横于河内。两日之后,潮水渐退,露出河岸,山路好走了些,慕容郡长一行人方才从山中下来,踏上归程。行船途中,因雨后葭絮甚少,眼前无阻滞之物,加之先前之经验,穿行甚畅,一路无阻,仅用半日便已抵达对岸。 临别之际,众人立于河畔,老管家将银两递与高越,慕容元徽抬手一拜道:“此行,多谢仪止公子。” 越闻之,抬手拜别。 得知郡长归来,慕容府的人早已等候在河畔,待主子拜别朝他们走来后,便赶紧牵马迎了上去。那慕容元徽侧身上马,遂带着众人朝着村落巷道离去。 独剩慕容昌胤一人仍在河畔。秋风中,那锦帽貂裘的少年牵着马匹,斜睨着高越,道:“公子超凡脱俗,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哪能碰得钱财等俗物,按本少爷心中所想,方才那老管家施银之时,你应当拒之,退之,现下也应当将银两扔之,弃之,才是理。” 越垂眸瞧了一眼手中的银两,迎上少年那嘲弄的目光,一笑道:“由善之财,岂可弃之?再者,仪止本乃俗人,碰这俗物,是在合理不过的了。” 本想羞辱他一番,可眼前这男子委实淡泊难测,若想激怒,更是难上加难。少年暗析之,邪魅一笑,遂侧身上马,欲拉缰行之,却被那男子一个箭步挡住了去路。 霎时,他只得猛拉缰绳,那马前蹄翘起,一阵嘶鸣,往后趔趄了几步,方才堪堪立稳。马上少年不悦的蹙眉,一声低咒。 “慕容少爷可是又要纵马于市?”高越立于马前,神色如常道。 “本少爷如何,干你何事?” “策马奔腾者,虽意气风发,但骏马行时极猛,市上行人众多,若稍有不慎,便伤及无辜,此番罪业之事,慕容公子还是三思而行为妙。” 少年一听,横眉道:“本少爷马术向来精湛,可于沙场之上避过敌人的刀剑,又岂有纵马伤人之谬论,你这人,甚为啰嗦,快闪开。” 语罢,那少年不管眼前之人,猛拉缰绳,策马奔腾而去。越见之,赶紧闪避一侧。霎时,只感耳畔风声呼啸,随之那一人一马从他身边疾驰而过。 葭儿见状,慌忙上前扶住他,担忧唤道:“仪止哥哥。” 面对此惊险之事,高越依旧神色如常,垂眸慰声道:“无碍。” 下了缓坡,尚在梅林之中,葭儿便欢声唤着爹娘,快步向着家门跑去。卫母听之,便赶忙奔到屋外,瞧见小葭儿归来的身影,面露慈笑,迎了过去。 那卧于榻上的卫老儿听见了女儿的欢笑声,正欲起身,却被跑进屋内的她连忙扶住。 “多日不见,阿爹的腿伤可好些了?近日多雨,这腿伤可还疼?” “不疼了,昨儿祁大夫又来看了一回,说还需半月的休养,便可恢复如前,行动自如,葭儿不必担心。” 父女寒暄之后,那老者瞧见立在后方的高越,正欲起身道谢,却被他出言制止。两人不禁都提起易水行舟之况,及行至其间的奇闻趣事,遂相聊甚欢。斜阳西沉,越见天色已晚,将此次渡人所得银两放于案前,起身道了别后,便快步往山下走去。 快到家门之时,忽闻山墺林间隐隐传来砍柴之声,不禁心下好奇,念此山墺之中除了自个儿和尚子再无他人,便伫立在此,往那林间瞧了良久,等那砍柴之人走出,借着微光,方才看清那背柴的男子正是尚子。 “都已是黄昏之际,尚子为何还在打柴?”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那提斧扛柴的吕尚子瞬间怔住,待瞧见那与他说话之人后,便心中一喜,赶忙朝那人奔了过去。 “公子·····公子你可算回来了。” “你这是······”越瞧着那背上的湿柴,不解的问道。 “冬日将到,我便琢磨着要多砍些柴火,奈何近日多雨,遂只好于雨停之际多寻着些来。” 越一听,便欲伸手将他所负的柴火接下,却被他连声拒之。 “此等小事,还是交与尚子罢。” 听他言罢,又只得接过他手中的斧头,两人相伴一道下了山。待打开柴扉,迎面便有檀香袭来,他瞧见那北窗下有一香炉,上面留有残香,不禁倍感诧异,遂指之,问道:“那是什么?” “那是我于华霜寺中借来的香炉。“尚子抬声道,遂卸下所负柴火,奔于屋内继续道:”公子长于深宫又为千金之躯,要操舟渡人,本就足矣让人担心,外加先前公子只与尚子说需去三日,三日之后,奴才下山迎到了河边,未见公子身影,却瞧见了漫天的大雨和高涨的河水,倒叫我吓破了胆,想来公子身份尊贵,不得出了半分差池,心下焦急,便借来了此香炉,烧香为公子祈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三章 寒雪之日 “现下你我皆是乡野村夫,哪里还能有尊贵卑贱之分呢?” 开了轩窗,将那檀香之气消散出去,尚子驳声道:“现下虽在乡野,但固有的身份依然更改不了,公子生来便血统高贵,哪里是我等奴才能比得了的,再者,您奉旨出宫,再有一载便可回去,其间,是断断不可有任何顿挫。” 闻他此言,越垂眸无言,神情带着些许落寞。尚子丝毫未察觉,折身便出门张罗饭菜。 初冬的天,山间极寒,林中万物凋零,唯剩光秃一片。接连几日,天色阴沉,混沌压抑,终于此日飘下了白雪。 山墺覆雪,冷寂异常。越独坐于小屋之中,赶抄佛经,因近日操舟出海一事耽搁,而今日便是送经之时,念此,他不禁加快了笔法。时至正午,方才将那仅剩的佛经抄录完毕。 搁笔于案,他将所抄经书稍作整理,收于盒内,方披了斗篷,走出门外。于屋前瞧见那漫天飞舞的白雪,不禁停住了脚步,怔望了良久,方才戴上蓬帽冒雪往山中走去。一路到了华霜寺,将那经书交与了仪修住持。冬日来此祈福拜佛之人甚多,寺中人皆忙,他不便久留,遂转眼瞧了一眼那殿中的青灯古佛,方折身离去。因脚步急了些,不料却在出寺的转角处迎面撞见了正入寺的仪容。 越回神,赶忙后退几步,唯恐自个儿有所冒犯之处,便抬手一拜道:“仪容师傅,方才仪止脚步急了些,若有冒犯,实属无心,还望见谅。” 见他神色惊慌,那身披浅紫斗篷的仪容心生调笑之意,但又念眼前之人平日里便是一副谦谦君子之样,待人极为尊敬有礼,不大会打趣逗乐,遂只得一笑,宽慰道:“仪止公子,可又是来小寺送经的?” “正是。” “这天寒地冻的,还劳公子冒雪入山一趟,当真是难为了。” “·······” 见他不语,那仪容方才莞尔一笑,道:“雪中山路极滑,公子下山之时,且定当仔细这些。”言罢,她浅笑转身,独自离去。越目送其背影直至寻而不见,方才出了寺门,下山离去。 白雪纷飞,山中万籁俱寂,幽洼之中那一片赤梅林,皆于枝头打了花苞,于冰天雪地之间增添了一抹绯红,甚为绝美。自知晓梅花将绽,小葭儿日日便造访,她身披赤色小斗篷,冒雪穿梭于林间,睁大杏眸瞧着那垂枝上凝结着冰雪的含苞梅花,甚为欢悦。 腿伤已然痊愈,于床榻躺了几月的卫老儿终得解脱,奈何天降大雪,尚无渡船之人,向来闲不住的他只得终日在屋中走来走去,已打发无聊的辰光,顺便活动许久未折腾的筋骨。到底是习惯漂泊自由不羁的老者,初雪刚止,他便于集市中打听出一家老小将要渡河入山过冬一事,遂接了此活,将即日出海送人。 卫母得知此事,不禁接连抱怨了几回,但也深知他的心性,纵有担忧,也只得无奈叹息,且与临行前日帮他整理御寒之衣物及充饥干粮,无微不至。 临行之际,越同葭儿一道送他行至河畔。白雪寒凉,那注定终身飘零的老者身着蓑衣立于岸前,瞧着前来送行的幼女,犀利尖锐的眼眸中满是温情。顿了良久,方听他于喉间轻唤着葭儿之名。 小葭儿闻之,缓步走于前,将手中所捧的衣粮递与他,遂仰首凝视,道:“江冬极寒,山中草木凋零,这密缝的棉衣及这烘烤的干粮阿爹可定要带好,于外头漂泊,若偶感孤凄,且记着游子思亲当回乡,定要当归则归。” 白雪茫茫,越立于河畔之上,瞧着那父女的送别之景,不禁倍感农家生活的无奈与艰辛。别后,卫老儿折身上船,朝他们挥了挥手,便带上斗笠,握篙撑船离去,那《蒹葭》一曲,回荡在覆雪的江中。 沧桑辽远的歌声渐趋渺茫,直到那孤舟立翁之景掩于这苍茫的冰天雪地中,越方才带着葭儿转身离岸,往山中走去。 寒风呼啸,冷雪又下了几回,那操舟出海的老者仍未归来。 自此,于这深山幽林之中,高越便担起了照顾卫氏母女之责,他时常于闲暇之时,往返山中,造访山洼茅屋,或于风雪之日送来炭火米粮,或受卫母之拖常来此地交葭儿读书认字,或者只为那片凌寒而开的赤红梅花;而母女两人也时常下山为他和尚子送来热饭热汤,为他们缝补衣物,甚为周到细心。如此一来,山中两家往来甚密,相处宛若亲人。 这个寒冬,恍若是高越这一生中最快乐无忧的时光。那个时候,在这冰雪覆盖的深山之中,没有了朝堂深宫的规矩及束缚,没有了众人的维诺应承,他终可自由自在,随心所意,尽享平凡烟火,深感人间温情所在。那个时候,更有葭儿伴他左右,那个精灵般的垂髫少女如冬日暖阳一般,照人心头,让一度苦闷彷徨的他倍感心安。犹记得,在那覆着白雪的赤梅林里,他携着她于林间穿梭,踏雪寻着那枝头最傲然的一株冷梅,同她一道藏于雪地,以谷米喂食鸟儿。那时,山间梅花开正艳,幽香传遍十里坡,在那空旷的雪地上,他陪她嬉戏玩乐,年幼的葭儿扯着他的长袖于雪地中旋转,笑声清脆,一如银铃。每当此时,越笑意清浅,垂眸看着眼前欢脱的少女,她笑靥如花,身着的赤红斗篷,映衬着身后的赤色梅花,与这漫天的白雪合成一幅极美之景。 除夕那夜,白雪纷飞,天寒地冻。东城中家家户户虽红灯高挂,但却因惧寒而门窗紧闭。街道巷内空无一人,唯有寒风穿行而过,稍显冷清。 河岸村落偶尔传来一声鞭炮响,紧接而来的便是一阵狗吠。守岁的尚子闻之,顿觉百无聊赖,只得趴于案前望着越笔下所作之画。微颤的烛光下,那点点红梅,竹后茅屋,皆跃然纸上;那隐于林间的赤衣少女,与红梅相映成趣,呼和的恰到好处。 扣门声传来。尚子起身,在打开柴门的那一刻,他先是微怔,而后便露出了欣喜之色。只见外头寒风呼啸夜雪纷飞,卫母同葭儿一道提着灯笼立于屋前,瞧见了来开门的他,便露出微笑。 “卫姑姑,葭儿姑娘,这大雪儿天的,你们怎么下山来了?” “今儿除夕,我多煮了些饺子,遂与你们送些来。”言罢,那妇人拿出于斗篷中护着的食盒,递与尚子,接着柔声道:“此天儿极冷,但路上我们走得极快,现下应当还是热的······” 屋内的越闻声,便搁笔走了出来。葭儿一见到他,便欢声唤之,他笑着应和,而后,便让开路道对卫母道:“外面极冷,卫姑姑且进屋坐坐罢。” “不坐了,家里门儿还未锁,我与葭儿得赶紧回去了。” 瞧着这纷飞的夜雪,越心有不安,道:“山路难行,仪止送你们上山。”言罢,他接过尚子递来的斗篷,披在身后,而后提了灯笼,随她们一道往山中走去。 孤灯微颤,尚子独自一人抱着食盒等在案前,河畔村落的鞭炮声不间断地传入耳中。夜间冷极,唯有炉火散着灼热的温度,伴着诱人的饺子香气,让他昏昏欲睡。时至深夜,恍惚间,似有冷风夹着冰雪吹进屋内,他猛然惊醒,瞧见高越推门走了进来,便起身迎了过去。 “公子可算回来了,这卫姑姑给煮的饺子早就凉透了。”接过他所提的灯笼,又帮他解下身上的斗篷后,尚子嘟囔道。 越立于案前,将食盒打开,瞧着那用器皿盛着的饺子,一个儿接一个儿,排列犹为整齐,虽已凉透,但味香不减。他怔看了良久,眸光朦胧,方才道: “尚子,过来用饭。” 转眼已是上元佳节,天公作美,那下了一冬的大雪早在佳节到来的前两日便已骤然停止。此日,天终放晴,东城街道,张灯结彩,锣鼓喧天,于家中闷了一冬的百姓皆出门游街赏玩。时至夜色降临,整个东城四下灯火通明,火树银花,街上摩肩接踵,人声鼎沸,好不热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四章 突发时疫 葭儿扯着高越的长袖穿行于人群中,这垂髫少女杏眸忽闪,瞧着那满街的花灯泥人,倍感新鲜好奇。许是出于孩童生性好玩的天性,她小小的身子到处乱窜,四下走走瞧瞧,越见此状,甚为淡然,念及出门时卫母所嘱之言,只得紧跟其后,护她周全。 “甚为精彩的杂耍,各位父老乡亲赏个脸,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微渺的人声过后,一阵敲锣声紧接传来,前方筑有高台,似有人于街头耍灯卖艺。顿时,一阵骚动,众人纷纷赶往此处。人群中穿梭游乐的两人不明所以,只得于其间被推来搡去,少顷,葭儿那尚小的身子淹没于人群当中,那紧扯长袖的小手也骤然松开,越心中一惊,赶忙抬眸于熙攘的人群中四下追寻。 “葭儿·······葭儿·······” 无人应声。待人群过后,也未见那抹熟悉的赤影。越立于那空旷的街道,不远处的杂耍表演似乎已然开始,有观众的叫好声不间断的传入耳畔,他转身,望向身后那一派热闹之景,瞧着那灯火阑珊的高台,瞧着那全然聚集在此的百姓,便缓步走了过去。 穿行于人群之中,四下张望,焦急的寻找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其间,因扰了人而遭到谩骂,也无暇理会。 寻了高台的东边,没有她。 又折身前往西边,依然没有。 表演道精彩之处,掌声骤然响起。越瞧着周围陌生的面孔,心下甚为不安,暗自思虑了片刻,方又疾步穿梭于人群间往台中寻去。忽的,感到有人从背后扯住了自己的长袖,他顿时于焦急恍惚中回神,转身之际,便看见那藏于人间的赤衣少女。 她的额间隐有汗珠,面色红晕,一双杏眸定定的望着他,似乎也于人群中寻了他甚久。越神色渐缓,遂一把将那紧扯着他长袖地手反握住,带着她走出了这喧嚣之所。 因杂耍的吸引,那东城街头行人渐少。璀璨的花灯下,越静立于此,瞧着此刻忽然出现在眼前的葭儿,只见灯火映衬着她稚气的脸,略显娇俏。不禁心中情动,他神色柔和,抬手轻拂着她额前的汗珠。 小葭儿灿然一笑,仰望着他,轻声道:“葭儿个子尚小,掩于人群间极为难找,但仪止哥哥虽立于人群中心,却极为出众,一眼可见,日后,若是再与葭儿走散,哥哥大可静候在原地,等着葭儿回去找就是了。” 那纯净的杏眸间闪烁着信任的光,越轻抚着她额前的碎发,垂眸低声应道:“好。” 城东高岗之上的孔明灯冉冉升起,于夜空闪着微光。路上行人皆仰首观之,指点赞叹。 “哥哥,我们也去放天灯祈愿罢。”仰头瞧着那漫天的点点星火,葭儿眸色虔诚。 “好。” 高岗之地甚好,立于此,往下可见整个东城灯火通明之景,往上可见漫天飘升的孔明天灯。岗坡上虽覆着积雪,寒冷异常,却仍有大人小孩于此处观景玩乐,那同放天灯的人家,虔心祈愿,甚为和睦。 于山岗上寻得一空旷之处,方才停住脚步,越俯身蹲于雪地将那孔明灯用竹条装好,葭儿提着灯笼为他照明。其间,瞧见他那娴熟的手法,立于一侧的小葭儿忍不住问道: “哥哥可是专程学过,怎的手法这样熟练?” “不曾学,只于书中见过只言片语罢了。” 灯火微颤,映衬着两人的脸庞,他们用双手轻拖着那将升的天灯,静立于山岗之上。良久,小葭儿闭上了眼眸,轻声道:“今夜来此,唯有三愿,一愿爹娘身体康健,一家人能乐享天伦;二愿易河常年无风无浪,阿爹操舟出海都能平安归来;三愿······”幽光下,她抿嘴轻笑,遂又道:“三愿仪止哥哥能长留于山中,伴随葭儿长大。” 越闻言抬眸,淡看她一眼,方流转眸光,俯视着脚下的东城,只见夜下,那城中灯火通明,鞭炮阵阵,热闹非凡。他眸色平静,于心里道:唯愿,我大燕能如此这般,风调雨顺,民生和乐,如此,便足矣。 那承载着二人之愿,家国之望的天灯于夜间闪烁着微光,和着万家灯火一起,于山岗之上,冉冉升空。 转眼间,积雪渐化,河水渐长,山中草木抽出新芽。暖春已至,村落间油菜花开了遍地,上有黄蝶飞舞,下有疾走追蝶的孩童,相映成趣。陌上杨柳依依,随风轻舞,农家百姓扛着锄头,行于阡陌之上,赶往自家田地,若偶遇熟人,仍可悠闲畅聊一番。早春的知了于山间竭力嘶鸣,城东的山岗上下学的孩童忙趁着东风偷放纸鸢。 日光和暖,行人出街,东城街道极为热闹。因正值春日耕种时节,那务农之人皆携自家所出秧苗,于集市叫卖,村民皆扛着锄头缓行于市井之中,货比三家。其间,一位头戴草帽的男丁于街头猛然倒地,行人见状,赶紧围了过来,只见那晕倒的男丁面色苍白,唇色泛紫,口间倾吐着白沫。 “看他之况,莫不是染上了时疫?” “别瞎猜,此时春光甚好,哪来时疫之说?” “好什么好?听说这时疫已在郢都蔓延一个多月了,当地官员命人四下张贴告示,广求名医,苦研医治时疫之方,奈何却毫无成效,只得下令封城,不得人随意外出。” “我也听说了,这时疫一可传十,蔓延甚快,已经死了好几百人了,各地的名医皆不敢前去医治,郢都官员深知时疫的厉害,早就离城而去避于山中,留守的军爷独守城外,任那些染病者自生自灭,现下得郢都城宛若一座死城·······” 众人围观论罢,皆浑身发寒,赶忙唏嘘离去。立于街边画摊的高越抬眸,望向那于日光下躺在街道的男子········ 当晚,因屋中留有身患时疫之人,尚子只得借住于山中葭儿母子所居之所,临走前,还好生叮嘱他行医之时定要万分仔细。 夜下,山中寂静,烛光微颤,越于案前翻阅着玄虚留于此屋的古药书籍。料想当年时疫蔓延于此,那玄虚僧人建屋于山下苦研医治时疫之方,定会于此地留下之言片语,若寻得,也可借用此方再次除去这复发的时疫之疾。奈何翻到现在,那药书之上只单单记载了各类草药之效并无时疫有关字眼,遂心下无奈,只得将药书放下。他于案前起身,缓步行至窗前,仰望这那悬挂于墙壁的僧人画像,心下茫然。 因时疫所染,城中时不时会有人患病当街倒下,一时间东城之内人心惶惶,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不敢与人来往,更不敢去人多之处,只得于家中避难,惶惶度日。 大好的春日,街道小巷内空无一人,偶有贪玩的孩童偷跑出家门,没多久,却被大人寻了回去,大声训斥,孩童哭声时常响于河边村落。 那染了时疫的患者连喝了几日的车前草水,烧热已止,但仍无退愈的迹象,高越日夜观其状况,以艾叶熏屋,未寻得去除时疫之方,只能每日以此法来抑制病情。 但如此,并非长久之计。 翌日,他于山中采药,见路边生长着大量的艾蒿便顺手采了回去,扛着此物下了山,将其铺晒于家门前,转而又将家门附近的艾蒿全部都采了回来。待艾草全部晾干,他便上山寻来了尚子。两人携艾叶奔于东城大街小巷,在各个角落都燃上艾叶,以祛时疫之气。 那几日,整个东城青烟四溢,艾香甘苦,冲减了时疫所带来的肃杀之气。为防止此病疾蔓延,越和尚子终日忙碌,挨家挨户发放艾草,教百姓熏屋除疫。山中的僧人姑子听说了此事,皆下山前来帮忙,或帮其采药,或燃艾叶于城内,各尽所能。 那搭于城东街头的药棚,每日都有两个姑子于棚前施药,遂全城的百姓每日都会走出家门来此喝上一碗车前草水。棚内,六七个患疫者群居于内,与众人隔离,由高越单独医治。如此,虽未达去除时疫之效,但也让那疫情于东城之内堪堪止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五章 前往郢都 因贵人的救助,时疫才暂得抑制,惶恐的人心终得安定。对于那施药救人的卖画公子,百姓皆心生感激,茶余饭后偶谈此事,皆是钦佩赞许之言。 夜色寂静,棚内烛火幽暗。将那患病者安顿好后,越缓步走了出来,却见到了早就静候在棚外的仪容。微光下,她一袭青衣,背立于此,身影清冷绝傲,许是觉察到他出了药蓬,遂转身,冲他清淡一笑。 “我原以为施主是个只会作画弄琴自娱自乐的俊雅公子,近日观于此状,才发觉施主竟也是位胸怀天下博爱广义之人。”并肩行于空巷之上,仪容悠声道。 “尽己所能罢了,谈不上博爱广义,仪容师傅说笑了。” “我的确在说笑。”言罢,她停住脚步,定定的望着眼前的男子,道:“时疫未除,施主所行的确谈不上博爱广义,现下,于城东施药,虽抑制了城内时疾蔓延,但终归是治标不治本,那郢都内,时疾肆虐,官员贪生怕死擅离职守,而将都城封锁,以至城中患病之人无法外出医治,只得自生自灭,听说此时的郢都,于都城外唯听寂声一片,毫无生气,恍若死城一般;但于都城内,却听得见那病患哭喊呻吟之声,犹在夜下,恍若一座地狱。” 此话语犹为沉重,越听罢,瞧着她道:“仪容师傅此话,可是要让仪止去那郢都专除时疫?” “正是。” 瞧着眼前话语坚定的女子,越一时无言,良久,方才问道:“为什么会是我?” “其一,早年此地时疫蔓延,名不聊生,多亏玄虚高僧苦研药方才将这时疾除去,转眼经年,时疾又盛,那高僧已去,而施主现居他当年之所,此乃有缘,想必冥冥之中的安排罢;其二·······”仪容顿了顿,又接着道:“施主,请跟我来。” 夜下,两人穿过空无一人的长街,折身来到街角处,立在那张贴的告示前。仪容提起灯笼,借着幽光瞧着上面的字,道: “其二,这告示已于此贴了甚久,奈何郢都无人敢去,仪容料想施主气宇不凡,定非尘俗之辈,偏又略懂医药之术,便来一求,现下,知此二者之由,施主可有推辞之意?” 幽光下,高越瞧着那张求医告示,神色平静,遂伸手将那告示揭下,仪容见状,心底暗喜。归山途中,借着灯光,两人行走于村落间的巷道上,许是时疾作祟,村间一片冷寂,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犹为突兀惶恐。仪容掩饰着心慌,目光在飘忽躲闪间不自觉的瞧向身边的男子,只见他容色淡然,一幅不食人间烟火之相,却于此时让人倍感心安。 到了山墺小屋中,仪容一进门便四下望着这屋内的一桌一椅,一梁一木,而后又静立于轩窗前,凝视着那悬挂于墙的画卷。 “这画,乃十几年前所作,这画中人,乃是那疯僧十几年前的模样,转眼经年,疯僧云游未曾归来,却独独留画于此,白白给人念想,当真是可笑。” 听了她喃声的话语,越眸光专注,瞧着无故对那玄虚高僧不甚待见的仪容,沉声道:“仪容师傅若喜此画,仪止大可照此再画一幅一摸一样的来送与师傅。” 不理会他所言,那女子又垂眸瞧着放置于案角的佛经,随手翻了翻,方才道:“疯僧居于此屋苦研除时疫之方时,定于屋中留下了些只言片语,施主若寻得,大可借来参考一二,或许能用得上。” 忽的想起去年于佛经中偶得的几句妙语,越赶忙在经书中将其翻找了出来,迎着烛光再次看之,仍参不透其中奥义,只得问道:“此句乃佛经中所得,不知是否与药方有关?” “此句虽妙,但是否关于药方我却不知。”将目光从那页纸上移开,她垂下眼眸,恍若沉思之状,良久,方才抬眸看着高越,悠声道:“郢都时疾极盛,施主明日一去,可定当仔细着些。” 越闻言抬眸,看着眼前的女子,轻轻点了点头。 第二日,东城内依旧青烟缭绕,艾香弥漫。街头药棚前,神色怅惘的百姓皆携碗排起了长队,仪卿等姑子立于棚前为众人施发车前草水。棚内病患的痛吟声不断,仪容周旋于内,把脉照看,甚为忙碌。 将要出发的高越,随郢都官兵一路行至城外荒郊,那里杨柳依依,春草极盛,但却没有人烟,清冷异常。见此荒凉之景,念及未除的时疾,他转身对送行至此的尚子和葭儿道: “就此别过罢,现下时疾未除,此地不宜久留,你们早些回城去。” “这是我阿娘拾掇的干粮,仪止哥哥可定要带好,若是路上饿了记得拿来充饥。”立于城外荒郊,葭儿将所捧的干粮递给他,并轻声叮嘱道:“那时疾极险,蔓延之势如若洪荒,哥哥此行可定要多加仔细。” “哥哥明白。”瞧着眼前的小葭儿,越轻声道,而后又转眼瞧着在一侧忧心不语的尚子,知他心中有气,遂宽慰道:“尚子,我且去了,你在此地可定要照料好葭儿及卫姑姑,明白了吗?” “嗯。”尚子面有愁容,连眼皮也未抬一眼,只得怏怏答道。 “等我回来。” 言罢,越携药箱转身,便随着那两个官兵一道,下了荒坡,快步走在了前往郢都的路上。 抬眼瞧着那远去的身影,尚子终不堪心中之忧,追了两步,立于荒郊柳树下,大声叮嘱道:“公子可定要平安归来——” 无人应声,城外唯见春风轻拂,杨柳飞舞。两人于此立了良久,直到那远去的身影消失不见,方才折身回到城内。 陌上花开,春日犹盛,高越已走了三日。三日以来,吕尚子于城东施药,见那满城的缭绕的青烟,见这眼前面带病容的求药百姓,心中忧思不禁加重。因心知高越的尊贵身份,又恰逢出宫的第三载,将到回宫之日是断然不可有任何差池,他曾劝阻他去那郢都,却终究敌不过主子那向来放任自由的性子及那能言善辩的口舌,只得由他而去。自此,徒留自个儿寝食难安,终日忧心忡忡,叹息连连,同于此处施药的小姑子仪卿觉察出他的惶恐,不禁多次投以关切之色。 晌午过后,前来求药的百姓甚少,于药棚忙碌的众人方得一丝清闲,只留了两三个姑子于此照看病患,其他人皆于这短暂的悠闲时光中不知去向。 在这大好的春日,村落巷间空无一人。河流潺潺,清澈见底,映衬着岸上两个漫步的身影。 “近几日,你老是唉声叹气,可是有何忧心之事?”仪卿立于河岸,瞧着身后的尚子问道。 “此事岂止忧心,简直是极让人费心伤神。” “何事可否说来与我听听?说不定能帮上一二。” 听了此话,本就无精打采的尚子忧容更甚,方停住脚步,颓然坐于河畔石盘之上,道:“现下时疾蔓延,我家公子又偏偏揭了那郢都求医的告示,随官兵一道赶往郢都去了,听说那郢都早就封了城,患者不得救治只能等死,那城内的大街小巷也是横尸遍野,如此艰险之境,众人皆避而远之,可我家公子却还只身前往,真叫人担心其安危。” “仪止公子德才兼备,自居于山中以来为东城百姓做了好些事,这心怀众生而抛个人安危于脑后之大义着实让人佩服,于此,你甚为下人该因他而荣,怎的反倒忧愁起来了?”仪卿轻笑着问道。 望着眼前的水流,尚子眸光暗淡,沉思了良久,方才沉声道:“能心怀众生的确可贵,但我家公子的安危却也极为重要,于他而言,无论何时,个人安危都不可抛,如若不然,便是有负天命,如此罪业之事,我如何能高兴的起来?” “你这小尚子,年纪轻轻,却道出如此晦涩难懂之言,当真是好生奇怪。”言罢,仪卿也坐于河岸石盘,伴他身侧,仰面望着青天白云,而后扭头瞧着尚在忧思中的他,宽慰道:“仪止公子既奉命于天,又气宇不凡,想必乃是仙人之姿,若为仙人,凡俗病疾又能奈他何?你也不用担心了。” 尚子闻言抬眸,眸色动容,瞧着身侧一袭素衣的小姑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出家人不打诳语,仪卿方才所言,皆可信之,所以你家公子定会平安归来。”见他不语,她侧过清秀的脸调笑道。 “真的?” “真的。” 人间四月,芳菲未尽,眼前语笑嫣然的小女子映衬着河水的波光,实在美极,尚子痴痴地望着。虽知她所言皆是宽慰之话,但那原本悬着的心也逐渐定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六章 一座空城 一路上桃红柳绿,草木极盛,却也是一路的荒无人迹,孤凄悲凉。山青水绿间,却独闻虫鸟之声,高越行至于此,瞧着山间那破败的村落,瞧着那横于荒野的白骨,不禁心下愕然,沉痛不已,本想驻足停留片刻,聊表哀思之意,却惹来随行官兵的谩骂呵斥,只得就此作罢。 “不过死了个人而已,有什么可稀奇的,等你到了郢都,见到那满地的尸骸及那满城的将死之人,再行哀思倒也不迟。”瞧见他一幅怅然之色,官兵戏谑道。 行了一路,饥渴至极,无奈这荒山野岭中没有人家,两个官兵低咒,只得加快脚步,复行了两里,终于山下寻得一简陋的茶肆。 于案前坐下,官兵大声呵斥,只见茶棚中闻声出来了一位拄拐老人,见两位官爷面有愠色,赶忙过来小心招呼,端上了茶饭,而后退至一旁。荒山幽静,三人用饭之际,一位手提竹篮的农家少女走进了茶肆之中。 “爷爷,我回来了,今日于山中摘了好多野果子呢?” “野果子好,以后多摘点,咱爷俩也饿不着肚子了。” 一老一小的对话声传了出来,两个官兵闻之,皆抬眸瞧了一眼那身着素衣的农家女,见她生的乖巧,容貌可爱,皆色心暗起,相互使了个眼色。 待茶足饭饱之后,那两个官兵神情满足,皆腆着肚子,坐于案前,故作悠然地打量着这山间之景,眸光流转间,时不时地打量着那于茶肆中忙碌的少女,终是心痒难耐,遂大声唤道: “老店家,你这茶不解渴,快让你那孙女洗几个果子来。” “好勒。”那卖茶老者面露慈笑,随身应和,而后唤来孙女,低声道:“快去将你方才摘的果子洗些来给官爷吃。” 盏茶功夫,农家女端着洗好的果子缓步行于茶案前,将果子放下之际,纤手猛然被身侧的官兵抓住,尚未反应过来,只听那凑过来的官兵道: “小妞儿这手真是白嫩,来,给爷摸摸。” “官爷,不要这样·······” 越闻言,赶忙起身将那神情惶恐的农家之女拉于身后护住,而后,折身瞧着眼前那一幅风流调戏之状的官兵,神色如常,沉声道: “现下时疫未除,郢都百姓还于水火之中,咱们于此耽搁了甚久,该是时候上路了。” 见有人坏了自个儿的好事,那两个官兵横眉倒竖,瞪圆了眼珠瞧着眼前已同行几日之人,不悦道:“你急什么?先于此歇上两个时辰,待本大爷吃上几口嫩果子再上路也不迟。” 言罢,那五大三粗的官兵不管不顾,朝那因受到惊吓而面色苍白的农家女凑去。越借势后退,抬起长袖,挡于身前,依旧将那少女护在身后。 “官爷若是喜吃果子,这一路上所遇的桃李果林甚多,大可摘些来于路上解渴倒也无妨,只是郢都时疫犹盛,形势危急,若因吃果子而耽搁个行程,恐怕会得上头怪罪。”高越定定的盯着那轻拂的官兵,眸色平静道。 眼前之人虽为医者,但却气宇不凡,所说之话也颇具分量。那官兵心中发虚,只得打消调戏民女的念头,重新坐于案前,拿起盘中的野果子啃了几口,方才冷笑一声,道: “上头?时疫来时,城中官员早就跑了,现下的郢都与一座死城没有区别,去了也等于送死,还不如在路上多耽搁着些,也可多活两日。” “一个官员跑了,那也会有其他官员上任。” “其他官员?”立在一侧的官兵听罢,轻蔑一笑,遂瞧着他道:“你这山野村夫倒生了一副不食人间烟火之相,当真是蠢极,那郢都时疫正盛,城内尸骨横卧,随处可见,对此人人都避之不及,又如何可能在此为官,再者,此乃小小都城,远离皇城燕宫,地处大燕边界,乃可有可无之境,不被朝廷重视,自然是用封城之法,不让时疫蔓延,而任由城中百姓自生自灭。” “官爷放心,郢都一事,我相信朝廷定不会袖手旁观,放任不管。” “恐怕到管之时,已是为时已晚······” 那官兵于案前啃着果子,越依旧静立在原地,耳边回响着两人方才之话,心情愈发沉重。遥想当年于宫中时,父王勤政,日日坐于燕平宫大殿批阅奏折,对燕国上下大小事宜皆犹为上心,恐有一丝纰漏,现下想来,处庙堂之高者难懂这身处江湖之远的百姓之苦,再勤政爱民,也难堵悠悠众人之口。 临近郢都时,只见城郊之外方圆几里,杳无人迹,杂草丛生,一派肃杀凄清之气。或因时疾笼罩之故,这青天白日下,行至其间,也让人生觉脊背发凉,汗毛倒竖,那两个官兵见此景早就心生畏惧,一路上都暗自盘算着脱身之法,终在临近城外时借口小解而卸甲脱逃。越于城外盘踞的柳树下等了良久,也未等到那两人,心下渐明,念他们本就无治病救人之心,又是些贪生怕死之辈,便作罢,只得独身一人向城门走去。 立于城外,见城门大开,无一人把守,想起官兵所说的封城之言,不禁心下好奇,便携着药箱走了进去。春风过处,尘土飞扬,长街空无一人,两侧店铺茶肆门窗大开,桌零椅落,一片狼藉之状,四下听不得半点人声,清冷异常,使人心中发怵。越缓步行至其间,四下打量着这清冷之境,心中愕然。一路行至街巷尽头,隐约间,似乎有哭喊呻吟之声从城西传来,他便闻声寻了过去。一路向西,出了长街,绕过一个荒坡,方才寻得人声的源头。 那城西尽头是一个靠山村落,村落周围用极高的栅栏层层围住,只于村前留了一道用铁链锁住的小门,并有四五个掩面的官兵提刀把守在侧。知是寻对了地方,越暗松口气,快步向那村落走去。 “干什么的?”瞧见有人向此走来,为首的官兵神色警惕,斥声问道。 听见有人发声,高越行至于前,抬手拜道:“我是从东城过来除疫的医者,敢问官爷,这郢都城内为何空无一人?” “医者?”那官兵喃声,不禁垂眼瞧了瞧他所负的药箱,顿时明了,遂命人将那铁锁的小门打开,请他进去道:“那些患疫之人全被赶到了这村子里,你也快进去罢。” 越折身进了小门,心下不解,遂又停了脚步,问道:“郢都城空,可是这全城的百姓都聚集在这小村中······” “哪那么多废话?”那官兵粗鲁的打断他的话,并顺手一推,将他推入门中,而后用铁链重新将小门捆住。 “这门不能封锁,我既于此行医治人,定需进出此地入山采挖药材以研驱疫之方,若封闭了此地,无法获得可用之药,百姓无法得到医治,定会至疫情不止,民不聊生。” 瞧见那将锁之门,越扑于前赶忙说道,奈何官兵压根不理会他,自顾自的将门锁好后,遂扔了钥匙,而后扯下掩鼻的白布,轻舒了一口气。那士兵斜睨着眼眸,瞧着身在栅栏内的他,道: “郢都的头官跑了,让老子在这死人窝里守了一个多月,真他妈晦气,现下,医者既然给找来了老子此时离去也算是尽忠职守,这城中人皆半死不活,你能医则医,不能医则同他们一起死倒也不亏。” 言罢,那几个官兵皆卸了铠甲,骂咧着奔入小巷离去。 望着他们逃窜的背影,越眸色不解,于此静立了良久,方才折身往村中走去,行至愈深,那从前方传来的尸体异臭便愈发的刺鼻,哭喊呻吟之声也愈发清晰,恍若在耳畔,他停步,掏出布料蒙住口鼻,复前行,待绕过村墙,映入眼帘的之景,让他脸色煞白。 只见那逼窄的村落巷道上,污秽不堪,杂草丛生,散落的茅草间腐尸横卧,蛆虫爬行,那垂死之人蜷缩在墙角的犄角旮旯里闭目打盹,神情痛苦,尚有活气者三三两两围在墙角刨挖着草根。高越缓步行于其间,惶恐之心涌上心头,顿觉头皮发麻,晕眩不已,恍惚间,忽感有人猛地抓住了自个儿的脚踝,他猛然回神,便见一衣衫褴褛,匍匐于地之人神情苦楚地望着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七章 荒村求生 “救救我,给点吃的·······” 那干裂的嘴唇动了半晌,方才极致虚弱的道出此句。越听罢,心渐平复,遂从包袱中翻找出临行时葭儿所赠的干粮递与他。见到吃的,那半死之人苍白木讷的脸上闪过一丝喜悦,奈何慢伸的手尚未接住那吃食,周围啃食草根之人皆侧目,瞬间围拢了过来,疯狂地争抢着那诱人的干粮,越见之心下一惊,赶忙后退了几步。竭力的推搡,拼命的厮打之间,那半死之人受力猛然一倾,一头撞在了墙上,顿时没了声息,肮脏的身体滑落于墙根,独独于墙上留了一滩血迹。那群抢食之人丝毫不管不顾,皆蹲于那温热的尸体旁,狼吞虎咽着抢来的食物。 目睹此景的越神色愕然,脚底渐软,踉跄着往后退去,却无意绊住了于巷道横卧的尸体,趔趄倒地····· 残月如钩,空城冷寂,清风拂过,尘土于夜下飞扬,恍若飘来荡去的鬼魂。都城尽头,那荒芜的村落里,不间断的传来哭嚎之声,被时疫折磨得半死不活的人匍匐于阴暗处,颤动着干裂的嘴唇低呼着救命,一声一声,于夜间茫然飘忽。在这如人间地狱般的郢都,越独坐于颓败的土屋墙角,听着四下传来的呼救哭嚎之声,心底一片茫然,暗淡的月光透过破屋的缝隙照了进来,映衬着他俊美颓然的脸庞。夜半,倦意来袭,方才蜷缩于此,沉沉睡去。 恍惚间,似有人绊倒摔在了自个儿身上,他猛然惊醒,迎着惨淡的月色,只见一个形若枯槁,头发蓬乱之人近在眼前,如野鬼一般骇人,顿时心间发毛,赶忙抬袖将那人推开,起身慌张的向外头跑去。月光下,村巷间横卧着尸体,将死之人披头散发到处游走,四下哭嚎声不断,他慌乱的穿梭于其间,冷汗直冒。 天将明,靠着墙根坐了一夜的越抬眸,瞧着那昨日忽闯进来的人,见那人头发蓬乱,衣衫褴褛,此刻正匍匐于地上,恍若死尸之状。他缓身靠近,伸手小心试探,见尚有鼻息,不禁暗松了口气,将那人扳正身子拖于墙角的草堆上安置好,而后又四下打量着此破败之屋,终于墙角旮旯处寻得一药罐。 村落间升起了青烟,终为这凄清的荒村增添了一丝烟火之气,那横卧于巷间的半死之人见之,纷纷朝那冒烟处涌来。罐中的药煮沸,越将药水倒入碗中,喂那人喝下。灌了几口,只听那人猛然咳嗽,而后微弱的睁开了眼眸,许是觉察到有人在救自个儿这将死之命,心中甚喜,赶忙抬手将那碗药猛灌了下去,许是喝的急了些,又忙趴于地上咳嗽,越见之,悉心照料在侧。 从四方寻到此屋的人见这番景象,吃惊不已,少顷,为首的疫者反应过来,神色欣喜,方指着高越大声道: “他就是从都城外的过来的医者,是来为我们除疫疾的。” 屋外围着的众人听罢,皆赶忙进屋上前,跪于地上,七嘴八舌的央求道:“大夫,救救我们罢······” 越起身,瞧着这跪了一屋的形若枯槁的平民百姓,神色渐凝。 熬好的车前草水盛在木桶中,越静立于屋前,耐心得施药,那郢都患疫的百姓皆捧着箸碗拥挤于前,竭力吆喝着,推搡着,只为求取那恍若甘霖一般的汤药,争抢之间,箸碗落地,药水四溅。待一切平复后,众人散去,越瞧见散落了一地的汤药不禁摇了摇头,暗叹乱世间人性的自私贪婪,怔立了良久,方才将那桶中仅剩的汤药用碗盛起,携之往巷角的旮旯走去。那里有一对患疫的母女,许是娘亲病重,小女儿抱着娘亲,寸步不离守候在侧,方才施药之时,那浑身脏兮兮的女孩捧着碗拼命的挤入人群中,踮起脚将碗高举以求汤药,奈何身子尚小,体力不支,于推搡间很快便被人挤至一侧,她心下无奈,只得捧碗立于人群外,眼巴巴地望着那抢药之人,良久,方才失落地奔离而去。 此时,越俯身将那碗汤药递到那女孩的面前,只见她抬起头,稚气的脸闪过微怔之色,明亮纯净的眼眸好奇的瞧着眼前之人。 “这碗药,你且拿去罢。”越轻声道。 听了此话,女孩那满眼的感激,一时竟顾不得开口道谢,遂伸出双手,接过那碗药,捧送到身旁昏迷不醒的娘亲嘴边,并轻声唤道: “娘亲,起来吃药了······” 缓步离去的高越,听见这低唤的话语,不禁停住了脚步,回头望着那蜷缩于巷角草堆的母女,凄凉酸楚之感涌上了心头。 这日,他望着眼前满目疮痍一片狼藉的村落巷道,便以布衫掩住口鼻,挽袖略作整理,那遍地横卧腐烂发臭的尸体,被他一一拖上担架,拉着送往村落尽头的稻草堆,一具一具的放置好。待寻遍村落街巷找回横陈的尸体后,又手持火把,立于前,望着那陈列于草堆上的腐尸,默哀了片刻便挥袖将火把扔于其间。瞬间干草燃烧,火焰四起,青天白日下,浓烟于村落尽头冉冉升空,一具具的尸体在烈火中逐渐化为灰烬。 于村间施药了三日,疫情尚未止住,来时所携的车前草药却已所剩无几,念及此村已封,出去不得,越便携着锄头,行走于村落街巷各处,企图寻找那野生的车前草,奈何此村太过荒废破败,草木丛生甚少,仅于土屋墙根处偶生几株,他心中甚惜之,便将其挖了来。如此于荒村中求药,只撑过了两日,便草药尽绝,既是寻遍村中各个角落也不曾寻得一株。自此,本想以药求生的患疫众人皆心中不安,惶恐不已,纷纷挤于施药的土屋前。 “大夫,今儿的药呢?咱们大伙儿可都指望喝这药救命呢。” “官兵将这村子封锁,无法外出入山采药,现下,我们的药已经全部用完。” 面对这惶恐不安的百姓,越轻声道,众人听罢,皆七嘴八舌的央求问责。 “什么?没药喝了可该怎么办?咱们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这该死的狗官,自个儿跑了,还将城门封锁,让咱们只能待在这无米无粮的荒村里等死。” “现下可该如何是好?” “·······” “大家稍安勿躁。”越抬声道,“车前草虽尽,许这村子里还有其他草药可采,待会我再仔细寻察一番·······” “那快去啊,人命可等不得。”听了此话,众人急躁,吆喝道。 外头绿树成荫,草木犹盛,奈何这村落却因时疫腐尸所染而寸草不生,越提篮穿行于村落各处,寻遍各个角落也未曾寻得一草一木。他不禁心下着急,继而离开巷道,躬身穿行于颓败房屋的犄角旮旯里,于那阴暗潮湿处细细寻之,也未得果。穿行之际,偶闻一女子的低唤之声从前头传来,他便闻声寻了过去。只见巷角墙根下,正蜷缩着那对患疫母女,那妇人神色苍白,双眸紧闭,女孩紧紧的抱着她,神色焦急,摇晃低唤着娘亲,许是觉察有人过来,那女孩扭头,瞧见是于土屋前施药的大夫,苍白沉郁的脸上不禁掠过一丝欣喜之色,赶忙细声低求道: “大夫,求求你救救我的娘亲······” 瞧见那妇人逐渐泛青的面色,越赶忙上前,拉开她的胳膊进行诊脉,心知不妙,而后又伸指试探鼻息,顿觉心头压抑沉闷,缓了良久,方才转身瞧着那日夜守在娘亲身边的小女孩,沉声道:“你的娘亲·····她死了······” “娘亲——” 哭声回荡在空落的的巷头,在那个肮脏污秽的墙根角落里,那苦命的女孩拼了命的哭唤着自个儿的娘亲,竭力摇晃着怀中已僵硬的身子。越见此生离死别之景,心中沉痛辛酸,却也徒感无奈,只得颓然转身离去。 那夜,天降大雨,狂风怒号。因被困于此,缺粮缺水,饥渴甚久的人皆从土房中跑了出来,于雨中欢呼雀跃,仰面张嘴,接雨水来喝。闪电照亮了屋子,越独坐于墙角,想着今日之事,眸色黯淡,沉思间,忽感有泥水落入脖颈之上,他抬头,借着闪电之光,只见那土屋在大雨的冲刷下墙壁脱落,泥水如注留下,大有倾倒之势。心中猛然一惊,赶忙起身唤起与自个儿同住一屋的疫者,携他一同往屋外奔去,奈何房屋倾倒之势犹为迅猛,两人于屋间东摇西晃,尚未逃脱,便被压倒在一片废墟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八章 入城救主 三日后,风已停,雨已止,村落巷中污水沉积,房屋倒塌遍地,几具尸体横卧在上,一派萧条荒凄之感。越从废墟之中爬起,他头发散乱,脸上伤痕遍布,瞧见那惨淡日光顿觉一阵晕眩,乏力不堪,心念着还有一人压在废墟之下,尚未细思此状,便挽袖开扒着自个儿身侧的废墟,将那残缺的砖瓦清理掉,方见其下那反趴着的疫者。越低唤几声,未见答应,瞧见那铁青的面色,便赶忙试探他的鼻息,才知那人早已死去。 孤身于废墟中怔坐了良久,方惊觉身子的不适,那晕眩乏力之感犹为深刻,他抬手抚了抚灼烫的额头,垂眸间瞧见身侧那已死的疫者,才心知自个儿于这时疫极盛之地待了甚久,又与患者同处一屋,唯恐这不适之状是染上了疫疾,便挣扎着站起,奔于巷间,托着肮脏的长衫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往前村走去。 我不能命丧于此。 视线模糊,汗珠顺着脸庞流下,他心底的声音回响在耳畔,却依旧充满了对此种困境的畏惧,遂只能不管不顾,一路踉跄着奔到村前封村的栅栏处。待瞧见那捆绑的铁锁,瞧见那落于栅栏外淤泥中的钥匙,眼底的光芒逐渐消失,终觉支撑不住,瞬间倾身倒在地上。泥水飞溅,沾湿了发梢。良久,他从泥里虚弱地抬起头,狭长的眸子疲惫的望着那横阻在前的栅栏,眸光的流转间,瞧见那栏角外生着一株车前草,于淤泥当中显得分外扎眼,虽隔着栅栏,但却不远,伸手可得。 仿佛落水时看到了救命的稻草,越惨白的脸上闪过喜悦之色,而后于淤泥中向那栏角匍匐爬去,徒手将那草药刨出,捧在手心硬生生的啃食······ 东城之中,药棚青烟缭绕,时疫未除,百姓依旧于此领药,每至红日东升之时,这棚前都排起了长队,寺中的姑子忙碌其间,为众人施药,甚为井然有序。 尚子冲进山墺小屋,神色焦急,赶忙收拾着东西,随行的葭儿甚为不解,只得问道:“尚子哥哥,你这是在做什么?” “收拾东西,赶去郢都救公子。”他于屋中忙碌,头也不抬道。 “仪止哥哥怎么了?” “方才我于城郊外听闻路人道那郢都乃一座空城,患疫百姓皆被官兵赶至城头荒村自生自灭,医者一至,便也被锁进了村子里,现下官兵独自逃走,徒留患疫众人于寸草不生的荒村中白白等死,所以······我现在要去救我家公子。” 葭儿听罢,赶忙走上前,帮他收拾好了东西,而后道:“时疫已发两个多月,郢都官员已逃,现下偌大的都城无人掌事,而至人心惶惶,民不聊生,咱们就这么去,人微言轻,终归是起不了作用的。” “那该怎么办?”尚子沮丧道。 葭儿稍作思虑,方才道:“先去邺郡,找慕容郡长帮忙,这时疫之事如此重大,朝廷却不肯派官员于郢都任职掌事,想必是还不知晓此事,那慕容郡长身为官员定会插手一管,若由他将此事上报于朝廷,定会引起朝廷的重视,这样一来,咱们也可尽快的救出仪止哥哥。” 此法实在是极好。高越大燕国的太子,若为民除时疫一事传到了朝廷之上,定会加固他在朝中的地位,得到群臣的拥戴,再者,此乃出宫的第三载,即将回宫之时,为民谋福,立此一功,许能另大王刮目相待,以抵被驱逐出宫前所犯之罪。如此一想,尚子焦虑的心逐渐平复,他沉声道: “好,先去邺郡。” 当日,葭儿于娘亲告了别,便随着尚子于城西买了一匹快马,两人一道快马加鞭往邺郡赶去。暮春已至,陌上花落了一地,毫不作息的疾行了一路,终于第二日清晨到了邺郡。 城郊之外,尚子带葭儿行至一盘踞的老柳树下,见此地行人甚少,极为静谧,便将她安置在路边,开口叮嘱道:“情况紧急,尚子哥哥先进城去找慕容郡长,请他出面,若成,我便出来接你,若不成,咱们就自己去郢都,葭儿妹妹听话,一定要等候在此。” “嗯。”葭儿轻声道,“快进城去吧,不能耽误救仪止哥哥。” 仍不放心的尚子从包袱中拿出所携的干粮,递给她充饥,而后又悉心的叮嘱了几句,方才转身离去。折身进到城里,与城中人四下打听,方寻得慕容府,心中一喜,正欲进时,却被守卫士兵拦住。 “干什么的?”那士兵大声问道。 尚子暗自平缓心绪,便露出笑脸,走了过去,道:“我是慕容郡长的朋友,今日从东城来贵府有要事要办。” “朋友。”士兵狐疑道:“我们郡长虽朋友广布,每日登门拜访者甚多,但你却极为面生,当真是我们郡长的朋友?” 听罢,尚子从袖中拿出一张画卷,递与那士兵道:“我远居东城,平日极少来拜访,今日确实因要事而来,你且携此画卷帮我通传一声,你们郡长定会记得我是谁。” 接过画卷,那士兵仍是不解,但恐误事,还是赶忙进府通报。邺郡繁华至极,街上人来人往,甚为热闹,立于大门外的吕尚子因心中焦急,而无心观赏。盏茶功夫,那守卫士兵从府中走了出来,重新上下打量着门外所立的他,一脸沮丧,只见赶来的老管家与他寒暄问候的几句,便被请了进去。 慕容府大堂内。 “慕容郡长,请你一定要救救我家公子。”尚子起身央求道。 听了他的细诉,慕容元徽捋须沉思了良久,方才缓声道:“郢都时疾犹盛,救民于水火乃为官之责,出手一帮倒不是不可,奈何朝廷未下达命令,老夫也不敢擅自做主,只有将郢都一事先上报于朝廷,得到批准方可行动。” “此地距皇城极远,若是现下拟陈情之书,快马加鞭送去至少也得四五日,如此之久,我怕我家公子等不了,那郢都的患疫百姓也等不了,救人如救火啊,郡长。” 瞧见他满脸的焦急惶恐之色,慕容元徽垂眸暗思,遂又侧眸瞧见立在一旁似笑非笑的慕容昌胤,顿时心生一策,便对尚子道:“这样吧,老夫送书陈情的同时,也派人立马赶往郢都先去救人,待朝廷批准此事后,老夫再行赶去郢都暂时掌事,如此可好?” “甚好······甚好······” 听了甚久,早就弄清了此事原委,慕容昌胤立于一侧早就深觉无聊至极,现下瞧着那人随声应和的样子,顿觉好玩,奈何亲爹在此自个儿不便插嘴调笑之言,只得于一侧偷笑。 “昌儿。”听到动静的慕容元徽沉声唤道。 “爹。” 瞧着儿子那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身为亲父的他顿时来气,但却深知他那屡教不改的顽劣性子,只得闭眸沉下心中的怒气,命令道:“你马上带人前往郢都去将仪止公子救出来,再留于此地,将患疫的百姓都安置好,等着为父过去。” “哦。” 慕容昌胤怏怏答道,而后眉宇舒淡,包含笑意,便折身出了厅堂,于府内后院挑人牵马去了。 “且让昌儿先行去罢,尚子公子可于府内多留几日,待朝廷命令下来后可与老夫一同前去,若有变数,也可方便再做其他安排。”慕容元徽慰声道。 尚子心中满是感激,神色恭敬,朝他一拜道:“全听慕容郡长的罢。” 青天白日下,邺郡内人来人往,街市人声鼎沸,一片安宁和谐之象,那桀骜的少年带人策马奔出慕容府,正欲于街市上任意驰骋,身后却有唤声传来。 “慕容少爷·····慕容少爷请等一下——” 少年猛拉缰绳,将马蹄止住,而后回头望着那匆忙赶来的吕尚子,横眉问道:“何事?” 尚子行于前,大口喘息道:“城郊外盘踞的老柳树下有一黄衣少女,她与我同来邺郡现下正在那地方等候,少爷前去郢都行至于此时可否将她带上,她叫卫葭儿,曾与少爷有过几面之缘······” 尚未等他说完,只见那慕容昌胤神情傲娇,邪魅一笑,而后便拉缰策马离去,徒留尚子一人于原地高声叮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九章 解救村民 许是夏日将至,正午过后,城郊外行人渐少,四下清寂无声,唯有耳边清风吹徐,葭儿等于此,时不时的扭头朝通城那头望去,见道路尽头依旧无所等之人,遂沉住心气,转悠于柳树下,拉扯着下垂的柳枝把玩。 一行人策马奔出城门,急速驰向郊外,所行之处皆扬起阵阵尘土。为首的马上少年剑眉星目,意气风发,一副大好儿郎之状,自由策马间,瞧见那前方路边的老柳树下果真静立着那个垂髫少女,见她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柳枝,顿生捉弄之意,于唇角勾起一抹笑。此时,闻见马蹄声的葭儿赶忙扭头,瞧见那端疾驰的骏马,惊慌之下,正欲躲避,却被那马上的轻狂少年俯身箍住腰肢,尚未反应过来,便被瞬间拉于马背之上。 现下,于疾驰的骏马前望着四下之景,她惊魂未定,尽管身后少年那拉缰的双臂紧拢着她,也未让她那惊慌的神色稍有和缓。 “小丫头,没骑过马么?” 身后的少年如此一问,语气略带玩味。葭儿听之,不自觉扭头瞧了瞧那个将自个儿拉于马上的少年。 “怎么,不记得我了么?我可是你慕容少爷。” 许是觉察到了她的目光,少年狂放道。今日日光正好,微风不躁,郊外古道上,杨柳青青,两人一马行至其间倒也颇为惬意,瞧着眼前的景象,葭儿原本慌乱的心逐渐安定了下来,遂抬声问他道: “尚子哥哥呢?” “你尚子哥哥留在府中喝茶去了,现下本少爷带你去郢都救人。” 深墺幽谷,青山绿水,山林里时不时传来莺鸟的鸣蹄,甚为悦耳。闲马于草地上寻食,慕容昌胤卷着裤管,光着膀子立于溪中饮水玩乐,爽朗的笑声响于山间。 “平素在家爹爹太严,害我总是压抑过活,现下于此,终于可以无拘无束痛快的玩乐一番了。” 立于岸前的葭儿,瞧着那乐不思蜀的少年,心里不甚焦急,遂开口道:“慕容少爷,救人如救火,咱们还是赶紧上路罢。” “急什么?”慕容昌胤悠声道,他捧了一把凉水拍在自个儿裸露臂膀上,顿觉清爽至极,又道:“本少爷自幼于马背上长大,马术极为精湛,所骑之马乃百里挑一的良驹,日行千里,现下,咱们已经行了大半日,已快到郢都城郊,而本少爷于府中带出来的人还仍在半途中,咱们大可于此等等他们,再一同赶往郢都,小丫头,这溪水甚好,要不要下来玩乐一番?” 面对此调笑之言,小葭儿杏眸圆睁,满眼怒气,对他道:“既然慕容少爷无救人之心,且就于这青山绿水间好生玩乐,葭儿自个儿去救仪止哥哥。”言罢,她负气独自转身,往路上走去。 “你给本少爷站住——你给我站在那儿——” 望着她独自远去的背影,河间的少年气急败坏地低吼道,奈何此时的垂髫少女已被惹怒,只管前行,丝毫不再理会他。少年心下无奈,只得动身上岸。 山间道路上,葭儿独自前行,身后一阵马蹄声传来。骑马赶来的慕容昌胤瞧见那小小的身影,心中暗含怒气,便加快了马速,在快靠近她时又欲俯身拉其上马,可在伸手之际,那尚小的身影突然倒地,让他白白的扑了个空。只见骏马复前行了一小段路,而后又折身转了回来,朝那倒地的少女走去。 慕容昌胤立于马上横眉瞧着那故意倒地的少女,却见她躺倒在草地上,杏眸圆睁,怒气望着自个儿的模样甚为可爱,心中薄怒渐消,又恢复以往玩世不恭的调笑之态,于马上定定的瞧着她道:“小丫头,这回倒学聪明了。” “·······” 见她不语,遂又抬声道:“那仪止是你何人?怎的你如此紧张他的死活?” “仪止哥哥乃是我于山中所识,以卖画为生,也喜入山采药,时疫来时,多亏他为东城焚烧艾草还于街头为众人施药方才将疫情止住,他是一位好人,也待葭儿很好。” 听了此话的他,瞧着那满眼虔诚认真的少女,垂眸之间,心头掠过一抹失落感,虽似有若无,但却让他犹感荒唐。暗调思绪之后,方又抬眸瞧着那少女,并于马上向她伸出手,道: “快起身,本少爷带你去救你的仪止哥哥。” 两人一马疾行于山间,扬起一路风尘。待黄昏时刻,那哒哒的马蹄声便于郢都郊外响起,策马进了空城,一路狂奔直至城头荒村,慕容昌胤单手托起她飞身下马。立于封村的栅栏前,她看着那锈迹斑驳的铁锁,心下着急,不禁狂推着封锁的栅栏。 “让开。” 沉着有力的话语间,只见眼前剑光一闪,那锁门的铁链便颓然落地,退至一旁的葭儿尚未缓过神,便推门跑了进去。慕容昌胤插剑入鞘,淡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随后迈步跟了进去。 “仪止哥哥——” 破败的村落,倾塌的土屋,一片狼藉,满目疮痍。窄逼的巷道,肮脏污秽,尸体横陈。葭儿抬声高唤,快步地穿行于其间,于四下焦急的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那村巷的墙根此处,蹲坐着些许衣着褴褛头发散乱的疫者,于此时正打着盹,她小心上前,仔细察看,见皆不是,便慌忙跑开。此刻,年纪尚小的她瞧着这满眼颓败之景,心中又恐又慌,原本快行的脚步逐渐零乱,原地打转间,被巷中之物绊倒于地。她慌忙坐起,垂眸之间于平铺的稻草下瞧见了那将自个儿绊倒的腐尸,顿觉头皮发麻,慌乱的往后巷角落退去,逃离转身之际,飘忽的目光却于无意间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只见那巷角的旮旯里,陈放着旧物,散落着稻草,一片污秽狼藉,高越头发蓬乱,容色惨白,静躺其间,不知于角落躺了多久,现下的他双眸紧闭,薄唇干裂,形若枯槁如半死之人一般。 “仪止哥哥。” 葭儿低声唤道,而后赶忙奔了过去,将他抱在怀里,用小小的身子护着他那冰凉的身体,焦急地轻唤着,奈何却得不到任何回应。闻声赶来的慕容昌胤瞧见此番景象,不禁立在了原地。 皇城宫殿,宁寂如昔。 燕平宫内,青烟缭绕,玉漏的滴水之声不倦地于大殿回响,一片清寂中,只见一纸信卷被怒扔在地。 “这戚桐好大的胆子,身为郢都都长竟在突发时疫之时不上报,自个儿贪生怕死,携家带口避于深山,却弃全城百姓于不顾,他还擅自采取封城之策企图抑制时疾延盛,诸多罪行,当真是可恨至极。” 听此怒言,班念烈上前捡起那落地的信卷,展开看了两眼,遂将其归放于案前,折身重立于殿下,一拜道:“大王,这戚桐固然可恨,但当下虽要紧的是暂派官员于郢都当职,主张驱疫一事,才可救百姓于水火,方才老臣瞧了那慕容元徽的陈情信,见其言语刚正不阿,正气凛然,念想到自他于邺郡当职以来,郡内民生安康一片和乐之象,想必定是位难得的好官,大可重用之。” “郢都时疫一事,人人避之不及,唯他远处邺郡却主动请缨,自然是好官,只是这郢都时疫已发两月之余,寡人于此时才知,想必是那郢都附近的官员沆瀣一气,不想揽下这个烂摊子,遂均未上报,采取封城之策就是想让那患疫之人于城中死绝,以达除疫之效,如此掩耳盗铃之法,弃了多少人的性命,如今,若不是邺郡慕容元徽上书陈情,只怕寡人现在还被那自欺欺人的地方官蒙在鼓里。”燕王起身,立于殿上,沉声道:“我大燕国,绝不容许如此祸害百姓之人存在,该赏的会赏,该杀的定杀。” 幽暗的烛光里,那高大颀长的身影笼罩着燕平宫大殿。 皇令下达,批准慕容元徽暂于郢都任职掌事,并暂赋都长之责,于此专除时疫。消息传至府内,已等候多日的吕尚子心中猛松了口气。得到命令的慕容元徽携人连夜出城,快马加鞭于夜下往郢都赶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章 驱疫之方 栅栏已毁,被困荒村的患疫百姓皆被解救了出来,统一安置于城内的街巷中。那原本繁华热闹的长街因时疫所扰,曾一度凄清至极,现下终于恢复了一丝人气。每至旭日东升时起,都城长街头都会燃起烟火,待烟火渐息,锣声响起,城内众人皆携箸碗奔于此地,排队领着粥饭。那从慕容府过来的士兵,寡言少语,日夜以衫布掩鼻,或生火做饭,或与众人施粥,或巡逻于各处,各司其职,一切井然有序。虽所患的疫疾未除,但百姓皆吃住无忧,有人照料,如此一来,他们瞧得见获生的希望,遂心平气和,不似被困荒村时的急躁无礼;半死之人皆得到了照料,换下了褴褛之衣,将乱发束起,不似在死人窝里的邋遢颓然,终于恢复了人样。 外面喧嚣至极,药馆之中,一双素手捻起热水中的布巾,将其拧干,轻拭着那灼烫的额头。小葭儿看着昏迷多日的高越心下甚是着急担忧。 “仪止哥哥,你快点醒来好不好?” 轻声的低唤,饱含央求之意,奈何却无人回应。日于正中,郊外蝉鸣聒噪,空无一人。都城内,士兵于城前小憩,患疫之人吃饱喝足之后皆于街内墙根打盹。四下寂静一片。 卧于床榻的高越蹙眉,而后猛然惊醒,恍若受到了惊吓,慌忙于床榻坐起,随之而于塌边醒过来的葭儿,见他此状,赶忙起身扶住他,唤道:“仪止哥哥。” 听此熟悉的唤声,越于慌乱中扭头,瞧着守在自个儿身边的葭儿,不禁怔了片刻,待心绪渐缓,方才紧拉住她的手臂沉声问道:“葭儿?你为何会在此?” “慕容少爷来此地解救受难百姓,葭儿与他一同过来的,事先原是知晓哥哥来这郢都驱疫,却没想到却是独自于此受了这样的苦。” “村中患疫百姓现下如何了?” “铁链已断,封村以解,被困的百姓皆被迁到了城内集中安置于街巷两侧,由慕容府巡逻士兵照看,每日两次于城头定时施发粥饭,遂,所患之疫未除,但情况已然好了很多。”葭儿重新扶住他,慰声道:“仪止哥哥,你不用这么担心。” 听了此话,越那原本惶恐的思绪逐渐平复,紧张之色也逐渐缓和。闻声赶来的慕容昌胤立于屋外见此景,便抬步走了进去。 “三日之前将你从死人堆里刨出来时,你一副半死不活之状,本少爷还以为你活不成了,没想到现下,却还能醒过来,当真是命硬得很。”他立于一侧,斜睨着那卧病于榻的俊美男子,漫不经心道。 高越抬眼,望着那立于屋内的少年,沉声道:“此次亏得慕容少爷相救,我才能脱险,如此大恩,日后定当相报。” 闻了此话,慕容昌胤不以为意,摆了摆手,而后瞧着他,悠声道:“本少爷自幼什么都不缺,想要之物皆唾手可得,自然无需你一介村夫草民的报答,若你当真心中不安,大可将此恩情铭记在心,倒也无妨。”言罢,他轻轻一笑,便独自转身,正欲往外头走去,却被那男子低声唤住,遂又停住了脚步。 “敢问慕容少爷,那安置于城内的患疫之人现下所用何药?”越问道。 “此地时疾延盛,周边大夫皆不敢来此,本少爷所带之人也不懂医术,遂尚未对疫者用药,只于城头施了些粥饭给他们吃,虽未达驱治疫疾之效,但终可能暂时保命。” “如此并非长久之计。”越喃声道,垂眸沉思片刻,复又抬声问道:“少爷可否率手下之人出城入山,采挖些车前草回来?” “车前草?”慕容昌胤闻言转身,面有不解。 城头的街巷前,士兵皆携锄背篓排列站好,静候于此。慕容昌邑手握图纸从那端大步走来,将图纸一一分发给众人,并抬声叮嘱道: “这图纸上所画之物乃车前草,是驱疫的良药,现下,你们皆随我出城入山,按图纸所画之状,去寻采些来。” “少爷,咱们皆是上阵杀敌之兵,为何现下要于此地做些烧水煮饭,登山采药的活计?”听了此话,为首的士兵问道。 “问得好。”慕容昌胤快步行至那人的面前,横眉盯着他,答道:“此由,说来极为简单,其一,就算身在军营之中也难逃生火做饭此等琐碎之事,更何况于此危难之所,其二,来此地驱疫的医者病了,尚不能入山,奈何时疾犹盛,一刻也不得拖延,只好由咱们上山采药。”言罢,他望了一眼排列于街头的手下,高声道:“话不多说,我既带了尔等出来,定是要尔等能为民所用,现下,都将图纸收好,随我出城。” 一行人策马出城,奔于荒郊路上,待行至山脚下,方下马,单携竹篓锄具,徒手登山。幽幽的山林间,众人分散于各处,照着图纸寻找草药。慕容昌胤立于其间,抬声叮嘱道: “都看仔细着点,别挖错了。” 郢都城内。 到了饭时,屋外传来人群的聒噪之声,越闻之,便于床榻起身,缓步走到屋外,立于门侧抬眼望着那前来领粥饭的疫者,苍白的脸上暗含怅然之色。端饭进来的葭儿瞧见怔立于门后的他,放下饭食,便走上前,轻声问道: “仪止哥哥,你尚未痊愈,怎么起来了?” 越于门后回头,望着立于身侧的小葭儿,微微一笑,低声道:“无妨,只想起身走走。” 许是他的脸色过于苍白,让那抹笑多了些许荒凉之感。葭儿仰着脸,望着他,满眼的关切之色,慰声道:“哥哥切莫忧心,等草药采了回来,这患疫的百姓就都能得救了。” 他听罢,瞧着近日来一直陪伴在自个儿身侧的小葭儿,顿时心生爱怜,不禁伸手抚了抚她头上那垂髫之发。 药已采回,高越于都城长街头生火熬煮,葭儿于一侧帮忙。她俯身蹲地,好奇的瞧着炉中之药,不自觉的自言自语问东问西,越笑意清浅,耐心的与她讲述,斜立于门边的慕容昌胤见此状,心中似窝了一团火,奈何却搭话不得,只得愤愤转身,于屋中独生闷气。待药煮好后,两人将其盛于木桶中,而后敲响了钟锣,闻见锣声的百姓皆携碗从街巷中奔出,来到街头排起了长队,越静立于前,耐心的为众人施药。待百姓领完药后,那几个士兵踌躇了良久,方才相互推搡着携碗来到木桶前领了药,而后退至一侧,屏气喝了一口,酸涩之味不禁让那素日于沙场驰骋的士兵蹙起了眉头。 将那仅剩的汤药盛进碗里,高越将其端起,往慕容昌胤所在之屋走去,步入屋内,恰瞧见那少年正于窗前发呆,便上前将草药放于他身侧的案上。 “这是什么东西?”回过神的慕容昌胤望着那碗药问道。 “车前草水,城内的每个人都是要喝的,这碗是你的。”越望着他答道,见那少年向来桀骜的脸上露出不解之色,遂又道:“那时疫蔓延极快,咱们与患疫之人同居一城,理应喝这草药来预防一二,方可护自身周全。” 听了此话,慕容昌胤呼了口气,端起那碗草药,一饮而尽,酸涩之感顿时涌入鼻腔,不禁让他眉头紧蹙。 月华如练,笼罩着城门郊外。夜下的郢都城内,寂声一片。街巷屋中,清风吹拂,烛火微颤,越独身坐于案前,任孤影印于地上,细研着那玄虚老僧除疫时所留之言。 “游子思亲,举目无亲,夫妻相亲,儿思娘亲,亲亲皆殇;三分白,一片红,连珠串,七玲珑,万芳同悲。” 他喃声反复念叨着此句,垂眸沉思之际,脑海中蓦然回想起去年寒雪日时,葭儿于覆雪的江边送别亲爹出海时所言之语: “且记着游子思亲当回乡,定要当归则归。” 那铮铮作响的童音回荡于耳畔,清晰可闻,恍若入昨。 “游子思亲当回乡······回乡·······茴香·······”喃声念到此,越忽闪灵光,恍然顿悟,赶忙起身翻找出所携医书,又重新坐于案前,慌忙执笔记录。 “游子思亲当回乡,茴香;举目无亲在生地,生地;夫妻相亲甜如蜜,蜂蜜;儿思娘亲黄连苦,黄连;茯苓切片三分白,茯苓;朱砂研粉一片红,朱砂;金银花开连珠串,金银花;小小葫芦七玲珑,葫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一章 暗疑身份 将那所留之句与药书相连,方可得出所用之药,他喃声之间,执笔将药名一一于药书上圈出,待一切勾画完毕,瞧着那铺了满案的书籍纸张,想着玄虚所留之言,心间不禁掠过喜悦之色。 这玄虚高僧居然将药名隐藏于短句之中,当真是妙极,只是······此句虽乃高僧驱疫时所作,但却不知是否与驱疫之方有关,今日用此寻出药名,是否只是巧合?罢了,既已寻得此方,不妨一试。 幽暗的烛火下,越翻看着医书,瞧着那被自个儿圈出的草药,如此思量。既已如此想,翌日清晨,天刚亮,他便独自背着竹篓出城往郊外的山中走去。清晨之初,山中万籁俱寂,他柱锄行于其间,犹盛的露水沾湿了衣衫也全然不知,只管低头于那丛生的灌草中巡视着所需的草药,若寻得,便饱含着心中之喜俯身将其挖起。正午时分,已挖遍了大半个山头,所需的几味草药皆已采得,奈何那茯苓一物却迟迟未寻见,心下焦急的他只得扩大搜寻范围,往山的南面继续转去。初夏之际,多了几分燥热,大病初遇的他穿梭于林间,每行至一段路,便喘息着停下稍作歇息,方可再续前行。 现下,越立于南山的坡间,抬袖擦去额前的汗珠,眸光的流转间,瞧见那坡上的树下生长着几株茯苓,顿时心中一喜。 “仪止哥哥——” 忽闻林间传此唤声,清脆响亮于山中回响,正欲爬坡采药的越听之,回转过身,瞧着于山下奔来的小葭儿,问道:“你怎么寻过来了?” 只见那小葭儿顾不得答话,一溜儿小跑穿梭于山林,往他奔来,路过那坡前,越赶忙伸手将她拉了上来。 “今晨我听闻哥哥入此山采药,便独自寻了出了来,奈何此山极大,我于北山寻了好久,也未见哥哥身影,偏又于半途中遇见了挖药的士兵哥哥,询问才得知哥哥在南山,便也折身转到了南山,顺那路上踩踏的痕迹,这才终于找见了哥哥。”急奔入山的小葭儿喘着粗气,缓声道。越瞧着她,满目爱怜,不禁抬袖轻轻擦去她那满脸细密的汗珠,对此柔情之举,尚在垂髫之龄的小葭儿心中甚喜,伸手扯住那拂面的长袖,冲他微微一笑,问道:“哥哥刚刚痊愈,怎的就独自上山来了?” “昨夜研出了驱疫之方,心中一高兴,入睡无法,便于今日一大早就入山采来所需药材,想试试此方。” “药材都采齐了吗?” “还没。” 言罢,越拉起葭儿,并肩往眼前的缓坡走去,缓行其上,方于那树下驻足,他俯身将那几株暗生的茯苓摘下。 “这是什么?”葭儿问道。 拿起那沾土的茯苓,他缓声道:“此乃茯苓,可做药用,有渗水缓脾,安心宁神之效,也是所研驱疫之方中的最后一味药材,现下终于采得。” “采齐了药材便可救城中百姓了吗?” “是否能救,尚且不知,得一试才行。”他将那株茯苓拿于眼前细瞧着,方露出淡笑,遂转身对葭儿道:“葭儿,随我回城。” 慕容元徽一行人赶到郢都之时,恰逢晚饭之际,城头燃着青烟,百姓皆携碗于此集聚,排队领着粥饭,见此喧哗热闹之景,那饱经世事的郡长深吸口气,而后侧身下马,其子慕容昌胤闻声赶紧迎了出来。 “爹,你们算是白来了。” “何谓白来?” 经此一问,慕容元徽随口一答,只听那轻狂自负的少年摆手悠声道:“您有所不知,这郢都一事并不似外头传言那般棘手,自我进城已后,单是解锁了封村,再将被困百姓集中安置于这长街之内,每日施以粥饭,派人多加巡逻照看,如此一来,百姓皆安,虽那时疾尚未除去,但他们终归吃住无忧,不也是极好的么?” 听此自负得意之言,慕容元徽气不打一处来,低斥道:“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少在这跟我胡言······” “慕容少爷——”一声高喊,打断了两人的相谈之言,只见下了马的吕尚子快步朝这边奔来,立于自个儿的面前,急声问道:“慕容少爷······我家公子······可还安好?” 显然被此势吓到,那向来桀骜的少年愣是堪堪后退了几步,待反应过后,方才快声答道:“你家公子甚好,现下当于山中采药尚未归来。” 话语间,那采药归来的高越已携着葭儿走进了城门,吕尚子扭头见之,心中大喜,便赶忙快步迎了过去。 “谢天谢地,看到公子能平安无事当真是太好了。”他感激道,而后取下越身后所背着的那篓草药,提于自个儿手中。 瞧着忙前忙后的尚子,越甩了甩长袖,柔声慰道:“我不过只是来此半月而已,倒是你,惯会瞎操心。” 立于一侧的慕容元徽静望着眼前这个气宇不凡的年轻男子,他虽自道为山野村夫,身着粗布衣衫,却通身气派尊贵,那身侧随从更是忠心耿耿,鞍前马后,极重其安危,再联想昔日那出自于他手的精妙画卷及昔日行船之际他对易水河道的熟悉之况,不禁心中不解,暗自揣测其真实身份。许是有所觉察,越抬眸,迎上了那久留于自个儿身上的目光······· 夜色宁寂,烛火微颤。越坐于地上,将医书放于身侧,细细的研磨着今日所挖之药,按所需之量将捣碎的茯苓放于药罐中,又按药方连续放入所需药材,并兑上水,盖了盖子,生火将其煮沸。立于门外的慕容元徽瞧见此景,暗自观察了片刻,方抬步走了进去,越闻见了脚步声,抬头见之,方起身,一拜道: “慕容郡长。” 不知此拜自个儿能否当的起,那郡长正欲抬手还拜,又唯恐不妥,为缓尴尬之色,只得垂眸瞧着那于地上燃煮的药炉,放缓声音问道:“仪止公子······这是在研制驱疫之药么?” “正是。” “二十年前,也是突发时疫,那时多亏高僧玄虚才救百姓于水火,而今,高僧已云游,时疫又发,此地却有多了个你,当真是事事皆有道,后生可畏。”他瞧着高越,轻叹道。 “郡长过奖了,那玄虚高僧乃天葬台圣人,不止为百姓去除了时疫,还云游四方普度众人,如此心怀大义德行高尚者,仪止望尘莫及。” 听了此话,慕容元徽捋须轻笑两声,心中暗思,方才突转话锋道:“没想到这东城远离皇都,地处偏辟之地,竟还能有似仪止公子这般的逸群之才,老夫虽居于邺郡,但这东城也来过不少回,奈何却从未曾于公子有过相交,敢问公子,可是一直都居于东城之中?” 越垂眸暗思,良久,方淡然答道:“非也,仪止乃外地之人,家中偷闲避世,遂定居于远郊荒野之间以打猎为生,奈何两年前天降大雪,压榻了所居的房屋,还夺去了爹娘性命,仪止走投无路方才携仅剩的家丁迁于东城山墺,以卖画为生,或因那家丁自幼与我一同长大,遂对我是过分关心了些。” “难怪······难怪那东城乃一眼便可望其尽之地,老夫却从未曾听闻过公子之名。”那慕容元徽又捋须沉思,而后,只见他抬眸,面露和蔼之笑,遂抬手拜别道:“时辰不早了,老夫已搅扰公子甚久,现下,先行告辞了。” 越抬手回拜。慕容郡长折身行至屋外,又扭头回看了一眼那屋中言语谨慎的出众男子,方才动身离去。 炉中的药已然煮沸,空中飘散着杂陈的药香,独坐于地上的高越将汤药倒入碗中,一番张罗之后,方才端着那碗药穿过走廊,缓步往正堂走去。那床榻半躺的患者乃是三日前送来的,只单单喂他喝了几碗车前草水,虽保住了性命,但至今还昏迷不醒,此刻,越坐于床榻,将那碗药喂他喝了下去,并守在此地,静观其况。夜将尽,天渐明,他于案前醒来,上前又察那人之况,方觉体热已退,又细视其颜色,见那人原本难受紧蹙的眉宇舒展开来,面容也极为平和,不禁暗自松了口气。复又熬了一碗药与他喝下,喂药之际,只听那人猛然咳嗦了几声,而后缓缓睁开了眼睛,待看清那正喂自个儿喝药之人后,便赶忙于床榻下地,慌忙跪在了他的面前,哑声道谢道: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二章 身份暗浮 见此状,越方知是自个儿所用之药有了起色,欣喜之余,也赶忙俯身,将那未愈的患者重新扶于床榻休养。 这日,阳光甚好,郢都街头人声鼎沸,患疫之人皆携箸碗前呼后拥,争先恐后的抢着那驱疫之药。如此喧嚣杂乱的市井街头,越静立于前,为众人施发着木桶内所盛的草药,面对着眼前之人的无礼呼和,他眉宇舒淡,舀起汤药放入其人的碗中,极为耐心温和。立于一侧的慕容元徽见之,良久方才收回眸光,往医馆内大步走去,待绕过前厅,穿过走廊之时,恰瞧见正负弓箭外出的慕容昌胤。 “昌儿。” 听见有人叫自个儿,那慕容昌胤扭头一望,遂开口唤道:“爹。” 他走上前,瞧着他那身装扮,不禁暗沉了口气。那意气风发的少年听见这暗沉的怒气不禁心里发虚,赶忙悻悻地往后退的一步,只听亲爹厉声道:“整天不务正业,就知道骑马打猎,当真是朽木不可雕。” “人生在世,不过短短几十年,何为正业?何又为副业?孩儿心有所好,按照自个儿的性子来,又有何不对?再者,我上山打猎,所得之物还可烧来给患疫之人补补身子。” 闻此辩解,瞧着他那低头垂脑的悻然样子,慕容元徽压制住心中的怒气,甩袖退至一边,良久,待怒息渐平,方才背手缓声道:“既然你闲来无事,那便即日出发,去东城帮我暗查一人。” “不知爹爹要查谁?” “仪止。” “仪止?”慕容昌胤喃声重复,而后恍如听了一个笑话一般,桀骜狂笑。前俯后仰道:“爹,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吧,那仪止不过乃一介乡野村夫,你让我特地去东城暗查他?” 不理会这调笑之言,慕容元徽神色平静,沉声道:“此事事关重大,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行,我去。”那轻狂的少年漫不经心,卸下身上所负的弓箭,忍笑道:“与其待在此地闷死,倒不如独自去东城逛逛,正合我意。” 言罢,他不顾身侧爹爹那恨铁不成钢的神情,独自转身离去。青天之下,白云于蓝天浮荡。慕容昌胤牵马独走在邺城街头,背影稍显落寞。 身后赶来的慕容元徽瞧见此状,顿有不忍,奈何又疏于表达,只得立于他身后抬声叮嘱道:“昌儿,此行,定要快去快回。” 听了此言,那向来桀骜轻狂的少年驻足,懒散的用手轻拍着自个儿所牵的马儿,良久,方才回头,于嘴角勾起一抹笑,而后便飞身上马,奔腾而去。哒哒的马蹄声响于城中,少年剑眉星目,身姿卓越,盏茶功夫,那一人一马侧身便出了城门,疾行于荒郊之中,只见于身后扬起了阵阵尘土。 盛夏之时,城郊之外蝉鸣阵阵,越每日带着葭儿入山寻药,便是一路的蝉鸣聒噪,一路的清风拂面,他背篓扛锄行于其间,倒也颇觉得惬意悠闲。待入山中更是清幽至极,奈何自他患病醒来后,身子便是极虚,已至每行一段山路,便要停下歇息片刻,若遇横枝杂草所绊,便趔趄欲倒,每至此时多亏身旁的小葭儿急手扶住,才可站稳。待采药归来,便独自一人窝于药房,将晾晒的草药耐心研磨熬煮。那长街城头,每日人声鼎沸,全城之人皆携箸碗,按时于此地领汤药来喝,他们于那盛药的大木桶前排成两队,施药士兵不疾不徐,一切都井然有序。药馆内,病患立了满堂,皆面色苍白,神情痛苦,更有甚者痛的直呻吟从而被安置于床榻卧下等候,越静坐其间,一一为患疫者诊脉,暗察其况,对症开药。如此一来,那郢都骇人的时疫才堪堪止住,城中患疫百姓也终不似从前那样形若枯槁,原本苍白的脸上也逐渐恢复了气色。 因此地疫疾渐止,那都城郊外终有行人来往,他们于长亭古道上悠然漫步,或三三两两围坐于那盘踞的老树根下,闲谈热聊,待日落西山,飞鸟归林之时,方才相互搀扶着回城。 瞧着这日渐转好的景象,越心中甚是欣慰,奈何时疾并未完全根除,遂他依旧一刻也不敢松懈,每日奔于山中,夜下窝在药房,研制着第二日所需熬煮的药材,时至夜半时分,方才起身来到厅堂,察看疫者之况。待一切皆完,方才和衣卧于榻上,昏昏沉沉的睡去。 那荒村的里里外外已被士兵拾掇干净,原本倒塌了的房屋也被修缮,各个犄角旮旯也被艾叶熏了几日,此刻,慕容元徽立于村头,瞧了一眼这焕然一新的村落,而后带人折身回到城中,于城中家家户户地巡逻拾掇,将其间那倒地的桌椅扶起摆正,徒手收拾着满地狼藉的污秽,以方便百姓归来居住。 接连巡逻了五日,方才将整个郢都拾掇了个遍,恰在此时,郊外陌上又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其子慕容昌胤于东城归来了。 “那仪止确实是于两年前才出现于东城之中的,以卖画为生,城内百姓人尽皆知,且他现下正居于当年玄虚僧人为便除时疫而造的山墺木屋之中,由此可见,这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物,独是长着一副好看的皮囊罢了,居然还让本公子亲自去暗查一番,当真是不值,亏得这一路来山间风景甚好,可细细观赏,如若不然,那本少爷岂不白白地跑了这一趟?”荒郊河边,慕容昌胤甩着长袖,悠声道。 “何时才能改改你这轻狂的性子,若不然,日后我看你是定吃大亏。”瞧见亲子那一副口无遮拦的桀骜之状,慕容元徽低声斥道,而后沉住怒气,遂又低声细问:“此行,你就单打听到了这些?” “差不多只有这些,若细究起来还有便是他画技高超,所作之画皆悬挂于全城百姓的屋中,以及为东城百姓燃艾草施药驱疫疾一事,才使那疫疾于东城得以制止,为此全城百姓皆称赞不已,对了,还有一事·······”言罢,那慕容昌胤侧头蹙眉,细思了良久,方才接着道:“我于闹市中打听此人时,偶遇了两个卖草药的姑子,她们好像提过一个寺庙,说他是于两年前初冬忽来此地,原本是居于此寺之中,奈何天降大雪将所居房屋压榻,方才迁于那山墺之中暂住······” “那寺庙,可是位于天葬台脚下的华霜寺?”慕容元徽打断他的话,急问道。 经此一提,忽然回想起的他,忙声道:“对······寺名就唤华霜二字,爹爹是如何得知?” 事渐明了,那慕容元徽眼中掠过惶恐之色,将双手紧握成拳,暗自沉气压抑着心底惊慌的思绪,待回缓过神,方才转身快步离去。独留于河边的慕容昌胤见他此举,一时摸不着头脑。 夜色沉寂,月光清明,高悬于空,远山皆乌黑一片。城中隐有星点烛火,于夜中闪着幽光。医馆内,高越忙于厅堂之中照料未愈之人,葭儿伴于身侧陪他说话。 此时,那慕容郡长于亭中独坐,低头沉思着今日亲子所述之况,不禁暗自握紧了青拳。他在邺郡为官多年,此地虽远离燕都皇城,但对朝廷中的大小之事,他多少还是知晓一些的。两年前,王后楚服病逝,因事发突然,陵墓尚未建造,为表王后生前之厚德,遂大王下令派燕太子高越亲自将王后灰骨送于天葬台安置,并于台下华霜寺长居,为王后守孝诵经三载。细想之,那王后乃两年前深秋所逝,而这仪止则是于两年前初冬来的华霜寺,时候竟是如此的吻合?外加那仪止虽自称山野村夫却有一副贵族公子之相,虽年纪轻轻却能作得可与玄虚高僧媲美之画,还有自个儿曾收藏的那幅天葬台神作,若不是亲眼目睹过天葬台之景并大有见识之人,又如何能作得如此大气豪迈,神形似真,且还于那长居于天葬台之上的玄虚高僧不相上下? 如此一想,更是明确了心中所惑,慕容元徽紧凝的神色逐渐缓和,奈何此事事关重大,仅凭此臆想推测断然不可行,更不可对外张扬。垂眸暗思了良久,他心生一计,遂起身快步下了凉亭,折身往后院奔去,奈何路过回廊之时瞧见了也正疾步赶去前厅的吕尚子,只得暂时放缓了脚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三章 深夜参拜 “慕容郡长好。”尚子点头问候,得到回应后又瞧着他,恭敬地问道:“您又在于夜下散步么?” “夜色极好,不出来走走,岂不辜负了。” “郡长当真是好雅兴,那您尚且慢行,仔细着脚下,我先去了。” “尚子这么行色匆匆,是要去哪儿?”慕容元徽问道。 “我家公子尚在厅堂忙活,我正赶着去帮他一帮。” 言罢,尚子随口道别,便快步离去,瞧着那消失于回廊的身影,慕容元徽方才悄然松了一口气,遂若无其事复又前行,而后闪身折于一间房内。 灯火幽暗,小屋僻静,他独立其间,暗自打量着四下。那一尊孤影印于地面,良久,方才缓步走向床头,将那放置于枕下的包袱打开后,不禁猛然惊怔住。微光下,只见那层叠的衣物上放置着一块宫牌······ 翌日,天色晴好。因慕容少爷于山中打得些许猎物,遂长街尽头野味飘香,许久未闻见肉香的百姓皆携着箸碗争先恐后的围挤于前,抢着肉汤。这样人声鼎沸的街头,为众人施发汤饭的越静立其间,此时,忽有两个士兵过来伸手接住了自个儿手中的汤勺,并一声不吭的立于前侧,代自个儿施发汤饭。他心中不解,只得退身于后。 “仪止公子已忙碌多日,现下此等活计还是交由他们去做罢,厅堂布有茶水,公子可进去歇息片刻。”早就等在身后的慕容元徽迎上前道。 此时的街头正是喧闹忙碌之时,若独自一人偷闲前去喝茶,未免不大合宜,暗思于此,他只得婉拒慕容郡长赐茶之好意,遂抬手欲拜,以表歉意,奈何那刚抬起的手却被郡长赶忙扶住。 “茶水既然以备,公子还是过来歇息片刻为好。”慕容元徽制止了欲行礼的他,将那抬起的手慢慢按下,微笑道。 如此盛情,着实难却,高越为难了片刻,方才随他一道进了厅堂。端起早已备好的茶水,轻抿了一口,他神色如常。 “敢问公子此茶如何?”慕容元徽恭敬的问道。 将手中之茶放置于桌上,越闭眸回味片刻,方才缓声道:“茶香清淡,甘苦并存,用后却口齿留香,此茶确实极好,但仪止用之却实属不安。” “为何会不安?” “不安乃有两点,其一,现下外头甚忙,仪止却独自于厅堂中独自用茶,未免有于忙中偷闲之嫌;其二,于此忙碌施汤饭济民之时,郡长单独将仪止请来,恐不单是找我喝杯茶这么简单。” “找了半天,你怎么躲这儿来了?那驱疫之药已经所剩无几,还不赶紧入山再采些回来。”谈话间,慕容昌胤火急火燎的奔了过来冲高越大声斥道。 “慕容少爷提醒的是,我这就赶紧上山。”言罢,越转身瞧着立于一侧的慕容郡长,抬手一拜道:“郡长,仪止先行告辞了。” “仪止公子·······”瞧着那出门而去的身影,慕容元徽连忙低唤道。 “爹。”慕容昌胤一把将自个儿的亲爹拉住,待瞧见他那忧心的面容,遂笑着慰声道:“你放心,那仪止研制出的驱疫之方甚为有效,再过两日,这邺郡的疫疾便可根除了。” “你·······”看着那背着竹篓走出城门的身影,再瞧着突然闯入的亲子,慕容元徽气不打一处来,只得暗沉着心中的怒气,甩袖而去。不明所以的慕容昌胤独立于原地,瞧着愤然离去的亲父,及案上的茶水,顿生摸不着头脑之感。 夜下,采药归来的高越独坐于药房之中,细细研磨着药材,他低眉垂眸,将那沾着泥土的药材耐心规整。四下皆静,隐约似有脚步声传来,他细听着,只觉这脚步之声急促有力,顿时心知那来者何人。正如此想着,一个人影便已然印在了地上,越抬眸,透过幽暗的烛光,瞧见那慕容昌胤正提着所打获的猎物,立于门口,正欲开口与他说话,只见一只沾着血的死鹿便被挥手扔到了他的面前。 “今日手气不佳,只打着了一只野鹿,奈何又为了驮这死物而致此时才归,还好你尚未就寝,且于今夜就将这只鹿开膛破肚洗剥干净罢。”微光下,少年的眼里带着些许挑衅之色,眸子幽亮,定定地望着眼前之人。 瞧着地上那带血的死鹿,越起身,神色微怔,良久方才压抑着心绪,沉声斥道:“这鹿体格尚小,皮毛及其细软,定是尚未长成的幼鹿,慕容少爷怎么忍心残害生灵呢?” 见这个素日沉静淡然的男子终被自个儿所激怒,少年心中竟有几分得意之感,面对此薄怒之言,他于嘴角勾起一抹笑,悠声道:“用这畜生换得你这一怒,倒也是极为划算的,早知一只死鹿便可将你激怒,本少爷之前倒也不必白费心思了,只得多射几只鹿便可。” “仪止不过一个山野村夫罢了,慕容少爷竟这般劳神,当真是费心了。” “劳神也好,费心也罢,只要是本少爷乐意,都无妨,倒是你·······”慕容昌胤瞧着满地沾土的草药,瞧着那浑身是血的死鹿,一笑道:“现下尽管天色已晚,奈何城中疫疾将除,更是一刻也不得松懈,遂这草药还得细细研磨才好,还有这鹿······可定要于今夜洗剥干净,明日可还要烧来与城中百姓补补身子呢·······” 微光下,少年脸上带着桀骜之笑,越静看着,眸中的薄怒之气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素日的淡然。 “昌儿,不得无礼。” 静夜下,训斥声传来,两人尚未缓过神,只见慕容元徽已然大步进了屋中,那原本轻狂的慕容昌胤见之,顿时颓然,赶忙后退了两步,悻悻地唤道:“爹······” 瞧着那横亘于前地死鹿,那慕容元徽沉住心中之气,转身对他厉色道:“这鹿既是你亲自为郢都百姓射来的,那你便好人做到底,且再亲自去将此野味洗剥干净,也好便于明日烧煮。” “爹······” “快去!” 面对他的讨饶低唤,那向来不苟言笑的郡长不由分说的命令道,少年听之,心间猛然一颤,还未待缓过神来,便赶忙俯身将那死鹿提于手中,便快步奔离而去。直到那急促的脚步声闻而不见,慕容元徽神色渐凝,方挥衣猛然跪于高越的面前,并抬手拜道:“邺郡郡长慕容元徽拜见太子殿下。” 面对此突如其来的叩拜,越心中一惊,猛然往后退了两步,良久,待缓过神来,方才暗自平复了思绪,赶忙将那跪地行礼之人扶起,并低声问道:“郡长是如何知晓我那真实身份的?” “老臣虽远处邺郡,但是听说过咱大燕国内有一高越太子,容颜俊美,举世无双,画技更是高超绝妙,阖宫上下无人能及,三年前,王后病逝,大王下旨命他出宫于华霜寺内为其诵经守孝三年,如今三年将至,那东城不过方圆几里,如此一个出众的人物身居其间又如何能听不得半点风声,为此,老臣来过几趟东城,奈何都未听闻那出宫诵经的高越太子之名,唯独于闹市街巷之中遇见了卖画的公子,见你气宇不凡,画技精绝,顿感惊讶无比,奈何你却被换作仪止二字,如此老臣并未多思,直到公子孤身于郢都驱疫之时,那随身的仆人吕尚子忧心公子的安危遂奔于邺郡找老臣,谈话之间,无意间得知他对燕都皇城之况及其熟悉,这才起了疑心,近日于郢都的相处,老臣暗自观察间,愈发觉得公子浑身贵气,毫无山野村夫之态,心中暗疑,便于那夜前来问询公子生于何处,并由此作为引示,于东城之中暗自查访,这才得知公子于三年前突然来此便居于华霜寺,因大雪破了庐才迁于山墺之中,由此可断,这居于山墺幽林间的仪止公子便是那身处皇城燕宫中的高越太子。” 听他此言,越喃声道:“到底还是你慕容郡长,精明论断之力实属了得,在这近三年的时光里,我瞒过了所有的人,却于数月间被你一眼看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四章 入朝觐见 “老臣擅自暗查殿下之身份,还望殿下恕罪。”慕容元徽一拜道。 他赶忙扶着那恭敬叩拜之人,沉声道:“郡长廉洁爱民,将邺郡治理的井井有条,又带人于郢都专除疫疾,乃功臣是也,再者,山野村夫也好,太子殿下也罢,与我而言不过是一个身份而已,郡长心思缜密了些,又何罪之有?” 此宽慰之言极为和缓,不带任何责备之意,但那叩拜之人依然不肯起身,只听他俯身再道:“殿下,老臣还有一事相求?” “何事?” “犬子生性顽劣,又桀骜不逊,近月于郢都相处间,若是有得罪殿下之处,还望殿下定不要与他计较。” 越闻言,稍作思虑,遂又道:“那慕容少爷虽年少轻狂了些,但本性不坏,又生的一身正气,这郢都一事亏得他带头治理,才渐得好转,慕容郡长切莫因此挂怀。” 语罢,便将那神色渐缓的慕容元徽扶起,却见那郡长的眉宇间依旧隐有愁容,不禁问询了几句,方又听他忧心道:“殿下大度,不屑与犬子计较,这是他的福气,奈何他那桀骜轻狂的性子若一日不改,老臣的心就悬着一日,就怕终有一天他会闯下祸端,酿成大错呀!” 闻此无奈之言,高越垂眸沉思了良久,方才道:“慕容少爷骑射之术甚为精湛,又正当年少,恰是意气风发之时,若一直放任他于山野之间打猎玩乐,而不加以重用,当真是可惜了。” 慕容元徽闻言抬眸,瞧着眼前这个高居万人之上的太子,原本忧愁之绪,仅凭此一句话,便终能于眸中消散。 近几月的行医用药,郢都时疾已除,百姓的房屋也修缮完毕,那病愈之人皆从长街巷道迁于自个儿家中居住,或外出拾掇荒地,或出山采摘野果,一切如常,每至饭点之时,家家户户都燃起了烟火,让这原本荒凄清冷了甚久的空城终于恢复了人间的烟火之气。 奉旨暂任于郢都驱疫一事,现下疫疾已除,慕容元徽便要赶去朝堂复命,临行之时,还特命亲子慕容昌胤及吕尚子携驱疫之药忙赶于周边都城,以救济其他百姓。此日,盛夏之际,天气甚好,两队人马一同出城,奔于城郊之外。 “昌儿,我回朝复命,你且带人快马赶去祁都,将驱疫之方送往此地。” “知道了,爹。” 短暂交会之后,他们兵分两路,各自策马奔于荒郊阡陌之上。 众人走后,这医馆稍显清寂,每至饭点那城头不再有人聚集于此,推攘着领粥饭,那鼎沸的人声也不再响起,只是于偶然间还听得见附近百姓闲谈时的聒噪之声。午后,越依旧居于药房之中,将那放置于案前的八味药材分数包好,葭儿伴在左右帮忙。 “仪止哥哥,这时疾不是已经除去了么?为何还要为百姓分发药材?”她伏于案前,低问道。 越听罢,微微一笑,柔声道:“明日我们便要离开此地,这时疫虽除,但难保日后不会再复发,哥哥将那药方告知于众人,乃至他们记之,且口口相传,现下,我再将这八味药包好,一一分发给众人,倘若日后再有异况,他们也可自救,如此,便可减少病亡之数,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便是此理,葭儿,可明白?” “嗯。”闻他此言,小葭儿点了点头。 郢都城内,两人奔走于长街巷道上,每家每户地分发着药材,百姓见之,皆热情招呼,连声道谢。时至夜下,忙碌完的越托着疲累的身子回到药馆,尚未进门,便听见有人于背后唤着自个儿。 “仪止公子——” 他回头,于微光下,只见一人快跑着于长街那端朝他奔了过来,并于他跟前停了脚步,喘着粗气,道:“听说公子明日便要离城了,为报谢公子为郢都驱疫之恩,众人于城南摆了酒宴,等着为公子送别呢。” 高越一听,只得赶忙摆手拒道:“医者救人乃天经地义之事,实在不牢众人费心了······” “话不多说,公子我们快走吧。”那人打断他的推诿之言,而后不顾他神色间的疲累,便拉着他一路往城南奔去,一路行,一路道:“公子为郢都除了疫疾,可是全城百姓的大恩人呐,大家伙都等着向您道谢呢。” 城南街头,灯火通明,前来的践行的众人喝酒划拳,好不热闹,越静立其间,颇感不适,奈何又无法婉拒百姓的好意,只得硬着头皮于这些朴实热情之人周旋,拥挤推搡之间,本就虚弱的他渐绝头晕目眩,又强撑不住,只得于觥筹交错间颓然倒下,一旁的葭儿见之,赶忙上前,将倒地的他紧紧扶住。 “仪止哥哥······仪止哥哥······” 夜色寂静,凉风清徐,城南街头人影散去,空留微暗的烛火,及那满案的残羹冷炙。药馆内,葭儿吃力地扶着半昏半醒的高越踉跄着进入了厅堂,却徒感那伏于自个儿肩上的身子猛然无力的滑落,她心中一惊,只得赶忙转身拖住他,随他一并倒于地上。清寂的厅堂中,小葭儿用双臂紧紧地抱着他,瞧见他那苍白的脸孔,心下担忧,不禁低唤了两声,奈何无人回应,小小的她只得抬袖擦去他脸上细密的虚汗。 夜半时分,残月悬空,四下静极,清冷的月光照进屋内,映衬着越惨白的脸庞,忽的,那颓然落地的手不自觉的动了两回,而后,那紧闭的眼眸方才微微睁开,迷糊间,瞧见那守在自个身旁打盹的小葭儿后,顿时心生爱怜,便缓缓抬手,轻抚着她头上垂髫的发髻,并于苍白的唇角勾起一抹荒凉之笑。 皇城郊外,绿树成荫。或因天气极为炎热,村落巷道上时不时的传来知了的聒噪,于烈日下耕田的农民抬袖挥汗,终是忍受不了此等酷暑,而坐于陌上树根下大口喝水。村落寂静,隐约间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且愈发清晰,那于田间小憩的农家百姓皆掀开草帽,抬眼一看,只见一行人策马奔腾而来,向着城门疾行而去,于阡陌之上扬起阵阵尘土。 大燕王宫。 “宣邺郡郡长慕容元徽觐见——” 宫人一声高喊,响彻在整个冷寂的宫殿。燕平宫内,燕王正坐于于殿上,群臣皆立于两侧,堂下,慕容元徽正襟隆装缓步入殿,他神色肃然,朝殿中之人恭敬俯身一拜道: “臣,慕容元徽拜见大王。” “郡长请起。”燕王挥手道,而后瞧着那立于堂的下除疫有功的臣子,面露笑意,道:“郡长仅用短短数月便为郢都除去了疫疾,暂职期间还将郢都治理的井井有条,民生安顿,当真是功不可没,且于酷暑间还急回皇城复命,也是辛苦了。”言此,燕王望着殿下,抬声命令道:“来人,赐坐。” 两个宫人抬着椅子缓缓步入殿中,殿下众官员皆抬眸艳羡。待将椅子放置于殿侧后,宫人退下,但那慕容元徽仍恭敬伫立,且面露愧疚之色,迟迟不肯入座。 燕王见之,不解问道:“郡长为何不愿担此殊荣?” “大王赐坐,乃臣之荣幸,但此赏,臣受之有愧。”慕容元徽思虑良久,方沉声道,而后抬眼,见燕王一副不解之情,便缓了神色,背手立于殿下悠然吟道:“游子思亲当回乡,举目无亲在生地,夫妻相亲甜如蜜,儿思娘亲黄连苦,茯苓切片三分白,朱砂研粉一片红,金银花开连珠串,小小葫芦七玲珑,敢问大王可曾听过此民间歌谣?” 燕王垂眸,暗思片刻,方才回他道:“不曾听过,但此歌谣,寥寥数语,却述尽人间百态,当是极妙,不知郡长如何得知此谣?” “此歌谣,在郢都一带流传甚广,为百姓于街头口口传唱,那寥寥数语,便于所记,方传得周边郡县妇孺皆知,臣来朝复命之时,一路来,或于农田阡陌之上,或于街头市井之中,都听得此歌谣。” “哦?”燕王更是不解,遂又问道:“边界都城的百姓都极爱传唱歌谣自以娱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五章 下令召回 “非也。”慕容元徽定定说道,“歌谣虽短,但其意不浅,大王有所不知,此谣,原是那驱疫救人之方,乃东城一位年轻的男子所研制而出,当日郢都时疾蔓延,民不聊生,那男子单携药箱独赴已被封锁的都城之中,与疫者同居,每日入山采药,苦心研制百草才得这驱疫之方,救百姓于病痛之中,因此城中百姓皆感激不已,为报此恩,遂将这药方化为歌谣争相传唱。”言罢,他俯身一拜,遂又道:“郢都能仅用数月便将那如洪水猛兽般的疫疾根除,全凭那位男子,臣早前听闻时疾蔓延的郢都宛若一座死城,但在受令赶到郢都之时,却见那里青烟缭绕,百姓集聚于长街巷内,一片和谐安好之景象,不禁心下好奇,细问才知,那男子自以医者之名来到郢都后,便每日于城中各个角落焚烧艾草,以去疫疾的晦暗之气,而后燃煮车前草药,于街头为患疫百姓施发车前草水,以抑制疫疾的蔓延,正因此举,才让郢都恢复了人气,丝毫不似封城之时的颓败破落,如此大义博爱,心怀天下之人,着实让人汗颜,这正是对于大王之赏,臣之所以受之有愧之因。” “民间竟有如此出众高德之人?乃何人?” 燕王抬袖,好奇的问道,神色间尽是对此等才人的欣慰赞赏之意。慕容元徽见之,方垂眸,抬手再拜道:“此人,便是奉命出宫诵经的太子殿下。” “越儿?” 此言一出,燕王不禁脱口问道,神色渐凝。此时,殿下静立的百官闻言,皆议论纷纷,面露惊讶之色,唯独那静立于众臣前的班念烈镇定自若,神情悠然。 “高越太子出宫诵经的这三载之间,先居于山中华霜寺,除诵经祈福之外,还揽下了寺中下山担水之责,因山下路途甚远,深感不便,便思出一策,遂伐竹取材,率众人引山上石潭之水入寺,解决了寺中饮水之困;而后,因大雪压榻了所居房屋,方迁于深山幽墺之中,其间,仍抄录经书,每于月末入山一并将其送往寺中,除此,还入山采药,于闹市之中变卖画作,用所得银两救济东城难民,直至那疫疾蔓延到此城,而至人心惶惶闭门不出之时,太子携仆人一道,奔于大街小巷之中,燃艾草于各处,并于城头为众人施药,方才将那疫疾及时抑制;在郢都内,更是如此,独担医者之职,上山采药,于医馆照料患疫之人,每每于夜下研制药材至深夜,都是一刻也不得松懈。”慕容元徽如是道,尚且俯身作拜的他不得抬头看众人之色,唯听殿中皆是一片唏嘘暗赞之声,遂又抬声道:“太子居于宫外山墺之中,唤名仪止,自称山野村夫,终日身着粗布衣衫,立于市井之中变卖画作,极为亲民和善,臣也是前几日于郢都同处时才知晓其身份,大王,我大燕能有此后继之人,当真是百姓的福址。” 话语落下,朝堂之上众臣皆聒噪,话语间皆是对高越的啧啧称赞,班念烈听之,心中甚快,不禁悠然捋须,抬眼向殿上望去,只见燕王呆坐于前,神色怅然。 湖边绿意盎然,垂柳随风轻拂,水面一隅荷叶田田,数朵淡粉荷花点缀其间,此景甚为动人活泼。燕王静立于桥头,看着水面的荷花,眸色黯然,随行的宫人皆等候在侧。 “今年宫中的荷花开的晚了些,盛夏之际,臣来看时唯见满湖的绿叶,还以为今年这荷花是开不了了,却没想到它却于这夏末赶着开了,还开的这样好。” 班念烈走上前,瞧着那满湖的荷花,悠声道。燕王闻之,未曾抬眸,依然凭栏俯瞰,回应道:“盛夏也好,夏末也罢,这荷花终归来还是开了,只是花期短了些,转眼夏日将去,入秋便徒留残荷,满目荒凄,真真让人措不及防。” 听了此话,懂得此辛酸之意的班念烈抬眼望着眼前年轻不再的帝王,他独立桥头,凭栏垂眸的模样略显沧桑落寞,顿了良久,方才缓声说道:“大王,转眼凉秋将至,太子殿下出宫也将满三载,可是时候该宣旨将他召回了?” 清风拂过,满湖荷花随风轻摇,燕王眸光遥远,缓了甚久,低沉的声音方才静响于湖面之上: “是啊,是该回来了······” 青天白日下,城门大开,班念烈带着一行军队缓缓出城,路上百姓皆仰首观之,议论纷纷。 “听说这队人马是出城去接太子殿下回宫的。” “当年王后病逝,太子殿下请命出宫三载为其诵经超度,这三载之间,太子于宫外为百姓做了许多好事,最近还帮郢都除去了疫疾,立了大功,遂大王下令命班大人亲自带人赴往东城将他召回。” 闻了此种论断,立于马上的班念烈不禁心中甚慰。出宫三载的太子越,果然如他当初所叮嘱的一般,体察民情,了解民意,如此一来,才于今日这般深得民心,而致太子之位更加稳固,这大好的男儿,当真不负他所望。念此,他便加快马蹄,带着随行的队伍策马奔腾了起来。 皇城高台上,伫立着一个人的身影,极目遥望着那奔于阡陌之上的队伍。 “娘娘刚诞下小皇子,身子尚未恢复,这城楼风大,着实不宜久留,还是早些回宫去罢。”立于后侧的蓉儿忧心道。 那远行的队伍已经寻而不见,水寒仍张目远眺,且低声问道:“蓉儿,你可知那远处边境的东城距这皇城究竟有多远?” “这······奴婢不知。”蓉儿开口道,但瞧见主子脸上闪过怅然之色,遂又慰声道:“娘娘不用担心,大王已经派人去接了,相信过不了几日天子殿下便会回宫,咱们耐心等着便是。” 等······思绪纷飞,时光回到了数年之前。那个时候,皇城郊外,白雪皑皑,红梅花开,幽香阵阵,他们两人一马,英俊少年不更事,许下娶她为妻之言,只因此一句,便是她等待宿命的开始。那时尚且年幼的她,于这清冷孤寂的深宫之中等了良久,却偏偏造化弄人,还未等得他长大,她便已成为别人的妃,心中之憾,只得掩于眉梢眼角化作终日的愁怨,直到那夜,暨越伦常,终得鱼水之欢,方才一了夙愿,奈何两人早已不再是当年的自由身,身份有别,只能徒留无奈。现下,已经诞下皇子,高居妃位的她,却依旧在等着他回来,这该是何等的痴心钟情。 有些人,一旦错过,便是一生,等也罢,怨也罢,终归还是有个念想,也可于这清冷的宫殿之中,获得一丝温暖。念此,水寒神色怅然,方收回眸光,缓缓转身离去。 郢都城外,行人来来往往,奔走于阡陌之上。医馆内,药已煮沸,药香四溢,一双素手小心翼翼的握箸搅拌着,而后将那药罐吃力地端起,并将汤药盛于碗中。不知昏迷了多久,卧于床榻上的越猛然惊醒,四下打量着,便看到了端药而来的小葭儿。 “仪止哥哥,你醒了?”只见端着汤药的她坐于床榻问道。 “葭儿,发生了什么?为何咱们还在郢都?” “那夜众人于城西摆宴为咱们送行之时,哥哥突然晕倒,惊现高热不断,虚汗不已之状,葭儿便料想哥哥于郢都行医,每日都与患疫之人来往交谈,唯恐哥哥是染上了疫疾,心忧不已,便将哥哥之前留下的药材熬了来,每日喂与哥哥服下,这寒热之状方才逐渐退去。”用勺子轻轻搅动着碗里的汤药,葭儿瞧着那冒着的热气,而后又抬眸瞧着他道:“哥哥乃极为细心之人,也是极为粗心之人,自个儿染上了疫疾,却也还是不知么?” 言罢,她将凉好的汤药喂他喝下。外头日光正好,越却感觉到些许凉意,遂开口问道:“葭儿,哥哥昏迷了几日?” “上月甘七到今日,大概有四五日了。” “那现下可是初秋时节?” 喂药的葭儿停手,仰头望着窗外那一角天空,而后笑着答道:“盛夏已过,此时正是初秋,仪止哥哥,咱们是时候该回家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六章 高僧之女 别了城中百姓,高越侧身上马,随后拉葭儿坐于马前,一道策马出城。郊外阡陌上,杨柳依依,知了的聒噪声已止,四下格外寂静,那二人一马,行于其间,格外惬意。逐渐成长的小葭儿,脸上的稚气已经削减了几分,此刻,她坐于奔腾的骏马前,瞧着四下之景,瞧着那围拢于她身侧双臂,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不禁倍感娇羞喜悦,好在身后伊人看不见,她只得暗自垂眸,于桃腮浅笑。 东城之中,因地处偏远,依旧在施发车前草水以抑制疫疾,每至到点之时,城内的百姓依旧携着钵碗奔于城东领着汤水,那艾叶的青烟也依旧燃烧于城内的各个角落。越进城之后,瞧见此番景象,心中甚为诧异,只得于药棚内待了半日,将那药方分发给众位姑子,而后将自个儿随身所携的八味药材配进药炉里熬煮,待汤药沸腾之后,方才将其盛于木桶之中,置于街头之上,又叮嘱了几句,方才抽身离去。城中人皆携碗奔于此排着长队,翘首以盼着这副新研制的驱疫之药。 山路艰险,高越携着葭儿一路前行,待至山上,路过赤梅林之时,归家心切的小葭儿放开那紧扯的衣袖,快步往那轩竹后的茅屋跑去。 “娘亲,葭儿平安回来了·······” 瞧着她那欢快远去的身影,越笑意清浅,方加快脚步,随了过去。见茅屋柴门大开,葭儿径直跑了进去,却猛然立在了门口,脸色煞白,露出惶然惊恐之色,随行而来的越见之,顿觉有异,便赶忙进了屋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那轩窗下的木床上,平躺着一具腐尸,面色铁青,双眼处已然腐烂成了两个窟窿,隐有蛆虫爬动,细闻方才惊觉茅屋中弥漫着恶臭。 “娘亲——” “葭儿别去·······” 葭儿哭喊着欲往那具已腐烂的尸体扑去,却被越一把拦住,此刻,他紧紧地将惶恐不安的小葭儿轻揽在怀里,用长袖遮挡住她那带泪的眼眸,不让她看到那副残忍的景象。 “娘亲,都是葭儿不好,葭儿不该丢下你独自离开的······” 幽静的荒郊,身着素服的葭儿静跪于坟前,神色怅然,低声哽咽道,并将一张张的纸钱递与火堆之中,越静立于一侧,瞧着那座新坟,不禁哀叹世事万千,别离最苦。待将手中的纸钱全部烧完,那小小的身影依旧不肯起身,只得望着坟头发呆,越见之,深知她的心伤,实为不忍,遂陪她静候在一侧。 “我家居于深山幽洼之中,极为偏僻,又鲜有人来,娘亲定是染上了疫疾,病痛之中山下求医不得,欲呼却又人无应,才于那茅屋之中病重死去的。” “·······” “爹爹出海未归,临走前叮嘱过葭儿要好生陪着娘亲,但葭儿不听话独自外出,才独留娘亲一人于这深山之中,都是葭儿不好。” “·········” “仪止哥哥,你说······葭儿如果留在家里陪着娘亲······那娘亲是不是就不会死去······” “·········” 亲眼目睹这平凡百姓生离死别的辛酸与无奈,高越心中甚为沉重,这自由自在的农家生活,原是他于深宫高墙之中所艳羡的,但现下看来,一切皆如此,一个人,不管身居何位,都有他该承担的苦痛,皇权贵胄如此,平民百姓也是如此,若仅随心所意,怨愤所处之状,那必定是极难快乐的,现下想想,从前,少不更事的他于深宫之中的每一回伤神断肠,郁郁寡欢,不过都是在虚掷光阴而已。念此,他抬眸,瞧着那个跪在坟前自言自语的小小身影,神情关切心疼,不禁缓步靠近,蹲下身看着那失去娘亲的垂髫少女,并抬手轻抚着她脸上的泪珠,轻声慰道: “葭儿不哭,娘亲看了会伤心的。” 她抬起闪着泪光的杏眸,瞧着身边的越,忍住眼泪,哑声问道:“娘亲现在还看得见么?” “看得见的。”他微笑道,“娘亲并没有离开葭儿,她只是去了一个甚远地方,化作神灵,守护这她的小葭儿。” “那葭儿还能再看看娘亲吗?” “能,不止葭儿,还有仪止哥哥,终有一日都会于异地再与卫姑姑碰面。” 听了此话,那双杏眸信任的瞧着这守在自个儿身边的人,轻轻地点了点头。坟头燃纸的火堆已渐化灰烬,秋风吹徐,飘散在地,山路那头,树影绰绰,越拉着葭儿的手,于林间渐行渐远。 山林幽静,道路蜿蜒崎岖,行至其间,颇得仔细,但出宫将近三年的越,对这山路已然熟悉,终不似从前那样趔趄欲倒,小心翼翼,此时的他,神色淡然,平视前方,丝毫未多留意脚下的路,而身侧的小葭儿也比两年前赤梅林初见时长高了许多,那清秀隽丽的模样,终不似当日垂髫束发那般稚气可爱,倒多了几分及笄之年的温婉可人。 年已及笄,必要行笄礼,此乃各地的习俗。遂此时,青山茅屋内,绿竹轩窗下,葭儿静坐于铜镜前,杏眸沉静,怔望着自个儿肩披长发的样子,越立于她的身后,手执木梳,轻梳着她那及腰的长发,耐心仔细的将那长发绾起,用笄贯之,并在额前为她梳下了些许碎发。 一改幼年时的垂髫之发,此时,葭儿轻抚着自个儿垂于脑后的头发,左右望着铜镜中那个娇俏可人的少女,而后抬眸瞧着映在镜中的高越,低声问道:“仪止哥哥,葭儿美么?” 越望着眼前的少女,微笑答道:“甚美。” 这日,秋高气爽,两人一道行于东城长街,往城头药棚去了。街头汤药已分发完毕,众人散去,皆捧着那碗药,行于长街,欲回各自的屋里小憩去,药棚附近,施药完毕的姑子将木桶挪至棚内,而后便三两成群寻得阴凉处坐下闲聊。 山岗之上,秋风徐徐,抬眼可望见湛蓝的天,垂眸可见全城之景,此时,越静立于此,任风拂得衣袂飘扬,仪容静立于身后,同他一齐望着眼下之景。只见近处的街道上,行人往来,络绎不绝,远处的阡陌之上,村民扛锄提壶,奔于自家田地,垂髫的孩童无所事事的走街窜巷,吟唱着那首童谣。那驱疫之药,卓有成效,近日来,东城患疫百姓皆渐痊愈,民风大有好转,渐趋恢复往日之状。 深感此变的仪容嘴角浮过淡笑,转眼瞧着一侧的男子,道:“原以为那玄虚僧人所留于佛经之言乃他心之所想,未曾想到却是一纸驱疫之方,那晦涩难懂之言仪止施主竟能参透其中奥义,当真是难为了。” “那药方言语之间饱含人间百味,却将其隐喻在八味药材之中,仪止也是于无意中推得而出此八味药材,料想玄虚高僧独居山中写下此言,定是深有其思,若论参透其奥意,仪止尚还差的远。” 听了此话,低瞧着药方的仪容轻笑了两声,悠然道:“施主参不透此言倒也无妨,那玄虚本就是一个疯疯癫癫的赖头和尚,所留下的只言片语大概也只是些疯话,仪止施主能由此得出驱疫之方乃是你的才华所致,至于这留于佛经中的疯言疯语,还是不要的罢。” 言罢,仪容将那页纸随手撕毁,来不及阻止的高越只得徒然望着那随风飞舞的碎片,而后神色不解,沉声问道: “仪容师傅为何要如此这般?” “仪止施主乃沉稳儒雅的翩翩公子,犯不着为此等疯僧动怒。”她迎上他不解薄怒的目光,回应道。 “时疫蔓延于此地时,仪容师傅为东城施药,救济百姓,得知郢都疫疾犹盛,还揭了城墙求医的告示,指引仪止去郢都主张驱疫救人一事,该是何等的博爱大义,为何却如此容不下一个修行的高僧?” “高僧?”只此二字,仪容笑之不屑,而后望着眼前的男子,苦笑道:“一个犯了戒归,又抛妻弃女的疯子,也配担此殊荣么?” 越闻言抬眸,望着眼前身着佛寺素衣的女子,只见她抬手将束于头上的尼姑帽扯下,让那墨黑的长发便如瀑垂下,于风中乱舞。他见之一惊,可尚未缓过神来,却又见那散发女子已神色漠然地转过身,淡看着眼下都城之景,眼角之中暗含着怨怒之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七章 行至东城 “这华霜寺虽乃女寺,戒律深严,但唯独只我一人蓄发修行,且可自由下山而不受拘束,仪止施主可有想过这是为何么?”良久,仪容沉声问道。 “仪止原是留意过此事,但细思未得其果,更是不便多问,遂只好不了了之。”他望着那立于山岗上的身影,喃声道。 “我只是山下村落中的一位农家女子,并非华霜寺出家修佛的女尼,我娘也只是村落中一位平凡的农家妇人,二十年前,东城时疾肆虐,民不聊生,那天葬台僧人玄虚定居于山下小屋为民专除疫疾,于此地这两年内,便结识了我娘。那个时候,因疫疾之故,我娘成了孤儿,本就患疫的她为了活下来,只得流落于东城街头讨饭,翌日,疫疾发作的她昏倒于街头,亏得那玄虚僧人路过,方将她救下,带回了山墺小屋医治;那个时候,一个孤苦伶仃,饱受疫疾折磨的女子,突然被一位僧人如此细心照料,除了感激之外,更多的还是芳心暗动,一个月后,我娘已然痊愈,奈何此时,尚在及笄之年的她却不愿离去,只求留在那救命恩人身边为他洗衣做饭,以报答恩情,面对如此荒唐之请求,不知那玄虚僧人是念在我娘孤苦无依,还是于这一月的相处中也对这女子动了情,他一个修行出家之人居然应允我娘留下。” 言罢,仪容眸光淡漠,勾起唇角轻笑了一声,她披头散发,衣袂飘飘立于山岗上的模样好似随时都会乘风而去的天外仙子,越静观之,一时无言。 “而后,娘亲便生下了我,若是普通农家定会喜出望外,盼着一家人乐享天伦,奈何那玄虚终归是僧人,有清规戒律的束缚,又有那洒脱不羁的性子,他给不了娘亲一个名分,只能将她终日藏于山墺小屋之中,如此的委屈,娘亲也毫无怨言,可待东城时疾除却之后,那僧人秉从本性,便扔下我们母女云游四方,独留娘亲一人将我抚养长大,那时,山墺寂静,鸟兽虫鸣皆可闻,娘亲每日每夜提心吊胆,守着空门等他回来,可那僧人却杳无音信,直到我七岁那年,天降大雪,她染上风寒病重了近一个月,僧人方才踏雪而归,奈何为时已晚,娘亲等了那么久,可当那人归来时,她却已经不能再睁眼了。”说道此处,仪容闭目蹙眉,暗掩着心中之痛,顿了良久,方才沉声道:“娘亲死后,玄虚便将年仅七岁的我送到了华霜寺,而后将他平生这一段不光彩的风流事告知了住持,那住持心地极善,念我无人照料,又顾及佛家的颜面,便已父母双亡孤苦伶仃的为由,将我养在了寺内,从此之后,那僧人便一去不返,仿佛是无颜面对那段风流债一般,再也未回过此地。” “········” 仪容于山岗上转身,眸光犀利,定定的望着高越,道:“十多年以来,听说他云游四方,救济平民百姓,因大义博爱而被众人尊称为高僧,受万人敬之,但在我眼中,他盛名之下,不过是一个抛妻弃女薄情寡义之人,而这样的人,我仪容确实容不下。” “这么多年了,你还恨他吗?”越也定定的望着她,沉默了良久,方开口问道。 “恨。” “既然心中有恨,那为何还要每天都盼着他回来?”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却戳中她的心窝。仪容闻言,抬眼望着眼前的男子,见他神色淡然,眸光纯净,却恍若能洞悉一切,不禁暗自心悸,悄然别过目光。此细微之举,越有所觉察,便抬步缓缓靠近,行至她的身旁,同她一道望着那山岗下的城景,道:“那山墺中的小屋,久无人住,可却不染纤尘,墙壁房梁皆无雨淋风化之迹象,定是你每天都去打扫整理,那些旧物能让你如此珍视,其一,是因为那里有你爹娘的回忆,其二,便是你想让一切如故,等着那个于四方飘零之人归来,既是心中有思,便无何须端作一副满不在乎之状。” “我每天打扫那山墺木屋,是为了我娘,与那疯僧无关。”仪容漠然道,“他害我娘于那深山野林中等了一辈子,自个儿却独走四方自在逍遥去了,当真是不公。” “游子思亲当回乡,举目无亲在生地,夫妻相亲甜如蜜,儿思娘亲黄连苦;茯苓切片三分白,朱砂研粉一片红,金银花开连珠串,小小葫芦七玲珑,此句虽短,却饱含人生之苦,忧喜并蒂,那僧人于山墺之中驱疫之时既能写出此言,想必他定是心有所思,才会提笔记之,这一字一句间所暗含的辛酸与无奈,想必仪容师傅定会比我感之更深,怨无意,恨无意,唯那离去之人还能归来,才是最好。” 仪容闻言抬眸,望着眼前这心思细腻的男子,他总是事事洞悉却又一副云淡风轻之状,好似天外谪仙般让人捉摸不透,却又让人倍感心安。 夕阳西下,余晖落于山岗之上,两人迎风站立,彼此无言。城东尽头,药已施完,街上人影稀疏,唯有蓬头稚子于街头追逐嬉戏,哼唱着那首童谣,阡陌之上,人影散乱,务农之人皆扛锄三三两两相伴而归。城郊之外,那奔于陌上的两匹骏马映入眼帘,越极目淡看,透过那扬起的尘土,方瞧见那慕容昌胤和尚子一道,快马进了城。 进城的慕容昌胤瞧见长街上的宁寂之景,不禁蹙了蹙眉,转眼瞧见一侧走来的高越,便抬步迎了上去,正欲开口质问,却被多日未见着主子的吕尚子抢了个先。 “公子,我和慕容少爷近日连跑了郢都周边七座城,给他们送去了驱疫的药材,现下,附近疫疾已去,患疫百姓也都已痊愈,回东城这一路来,城郊阡陌之上皆可见往来的百姓,再也不似当日的荒凄了,公子就放心罢。” 立于高越跟前,尚子笑着道。一侧的慕容昌胤瞧着这对主仆,又暗自蹙了蹙眉,虽有不悦,但还是等着他们说完话,方才抬声开口问道: “你回东城已有十来日了,为何此地还是一派荒凄宁寂之景?” “仪止公子回东城不过才三日而已,三日内,城中之况已大有好转,只是现下正是黄昏之际,众人喝过汤药早已回屋去了,遂这长街才是一副荒凄无人之况,回城十日之言我想慕容公子定是记错了。”眼前这少年剑眉星目,一副丰神俊朗之状,但奈何他每每瞧着自个儿身边的仪止之时,眼角眉梢都透露出挑衅之状,仪容见之不解,遂开口替他解围道。 那慕容昌胤转眼瞧着这开口说话的女子,只见她一副尼姑打扮,未施粉黛却语笑嫣然,谈吐间自然流露出一副洒脱大气之态,令人折服却也难以摸清底细,如此一来,正当年少的他不禁面上发窘,正暗想着该如何回应,却只见那女子已经轻笑着缓步离去,望着那佳人倩影,他不禁松了口气。 当夜,几人便暂住在城中的驿站之中,秋夜冷寂,凉风徐徐,他人早已安睡,却唯独高越与仪容两人拥衾难眠,他们虽分隔两地,但却都半卧床榻,想着今日于山岗之事。越于夜下蹙眉,为那女子的身世倍感沉重的同时,也不禁暗叹这世间平凡人的不幸。而仪容,眉宇舒淡,枕手卧于床榻,心中为坦言这段心结而痛快,同时却也因听者乃一位非亲非故的男子而耿耿于怀,如此纠结着,直到夜半时分,方才浅浅睡去。 翌日,晨光熹微,城郊之外传来阵阵马蹄声,只见那垂柳掩映的阡陌巷道之上,一行人正策马向东城赶来。 朝阳渐升,微光笼罩着整座城池,城东街头青烟燃起,药香四溢,十八里铺的百姓的皆携箸碗奔了过来,排队争抢着汤药,越立于木桶前,耐心地为他们施发驱疫之药,众人皆立于侧,瞧着这番热闹的景象,瞧着这逐渐恢复生机的都城,不禁倍感心慰。 此时,城门外,几名士兵守卫在此,将那策马奔腾欲进城的一行人拦住。 “来者何人?” “宫中班念烈班大人奉旨来东城办事,快放行。” 此言一出,望着那巍然坐于马上之人,守城士兵脸色皆变,赶忙给他们让开了道路,一行人策马进了城,便一路往城东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八章 宣读圣旨 哒哒的马蹄声响彻于空街之内,百姓皆集聚在药棚,人声鼎沸,在这一片喧嚣之中,正在施药的越似乎闻得那响于长街之上的马蹄声,不禁暗自抬眸望去,只见街道那头,班夫子携兵带将策马而来,入朝归来的慕容元徽随在身侧。望着此番阵仗,他心中顿时明了一切,紧握汤勺的手不禁颓然放下。 许是瞧见了城头聚集的百姓,瞧见了那立于众人间的高越,班念烈率众人下马,双手捧着圣旨,快步往这边走来。 “圣旨到,燕太子高越接旨。” 随着同行宫人的一声高喊,百姓的喧嚣之声戛然而止,他们捧着钵碗,皆侧目怔望着那忽然闯入的一行人,而后议论纷纷。 “圣旨到,燕太子高越接旨。”宫人再次高喊道。 此时,人群中的高越暗自松开了葭儿的手,便离开药棚,缓步朝前走去,神色担忧的吕尚子见之,赶忙跟了过去。此时众人的目光皆落到了那个施药的男子身上,神色间也满是不解之色,却见他行至那为首的官兵之前,拂衣跪了下来,抬手道:“高越接旨。” 只此一言,四下皆惊,随着那道圣旨的展开,众人皆忙跪于地,于仓皇惊慌中,只听那宫里来的官员正声念道: “奉天承运,燕王昭曰,太子高越于宫外华霜寺为王后诵经守孝三载,其间,体察民情,为民谋福,做得不少好事,又为郢都各城驱除疫疾,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乃有功者也,现下,三载将至,遂派微臣出宫于此亲迎之,提前回宫,钦此。”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皇恩,高越神色渐凝,良久,方才道:“高越接旨。” 听罢,班念烈将圣旨卷起,双手递与跪地的高越后,便赶忙将他扶起,上下打量着,见他手心有些许粗茧,原本俊美的脸庞也多了几分英气,向来舒淡的眉宇间,阴郁全无,倒多了些许男子所特有的刚毅,一时不禁忧喜交加,道:“殿下,你受苦了。” 寒暄之后,托着圣旨的高越转身,瞧着眼前跪拜的众人,瞧着人群中仪容仪卿等人那不解而又诧异的目光,顿感手中所托之物的沉甸,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驿馆之中,前后皆有士兵把守,一副深严之象。 “殿下出宫之时,臣还甚为担忧殿下生于皇家不懂宫外生存之道,因此好生叮嘱了一番,将近三载之间,殿下于宫外杳无音信,也打听不得半点风声,因此臣于宫中提心吊胆寝食难安,直到慕容大人因郢都疫情一事上朝觐见,方从他口中听说殿下之况,知晓殿下于宫外体察民情,行医救人为民除时疫一事,这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曲折的回廊内,漫步于此的班念烈沉声道。 “原是来此地虔心诵经,便不曾想过牵连尘世其他,因此也未寄送一封书信,越儿之失,让夫子忧心了。” “忧该忧之心,倒也值得,你是我大燕的太子,国之希望,是断然不可有丝毫闪失,遂大王下令,派老臣来接殿下即刻回宫。”言罢,班念烈抬眼望着屋檐外的天空,只见其间恰有南飞之雁,方面露善笑,捋须悠声道:“此时,秋高气爽,大雁南飞,凉风不冷不躁,恰是归去的好时候,咱们明日便动身回皇城,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明日不可。”越抬声道,遂停步瞧着他:“东城疫疾并未完全除去,百姓还许再饮用两日的汤药,若此时离去,定会前功尽弃而致使时疾再犯,再者,明日动身委实过于仓促了些,因此,还是于此地多留上两三日为好。” 义正言辞的话语及其坚定,此时的高越指挥若定,心思周全,早已不似当日那独居深宫中的忧郁少年郎,班念烈感之心中甚喜,遂开口应道:“好,那便如殿下所言,于此多留两日,再行回宫。” “谢夫子。” 越俯身拜别,而后借言医馆有事便抽身离去。瞧着那折身消失于回廊尽头的身影,慕容元徽不禁赞叹道:“太子殿下年纪轻轻却如此体恤民情,思虑周全,当真是百姓的福址。” 听了此话,立于廊中的班念烈方收回目光,瞧着那伴在左右的官员,忙声道:“近日多亏慕容郡长引路才见得太子殿下,现下,既到此地,便可独留老夫一人闲逛,郡长先去忙自个儿的罢。” “也好。”慕容元徽思虑了良久,方才道:“早就听闻班大人酷爱闲庭信步,那我便不做打扰了,告辞。” 两人于回廊中拜别,待他走后,班念烈转眼瞧着高越离去的方向,而后,便抬步跟了过去。 驿馆的大门外,葭儿蹲坐在角落里,百无聊赖的望着头顶天空南飞的雁群,越从里面出来,门口士兵皆俯身行礼,他眼神黯然,眸光的流转间便瞧见了此刻坐在角落台阶上的她,顿时心中一沉,便抬步走了过去。许是听见了脚步声,那葭儿猛然抬头,瞧见是他后,一双杏眸顿时闪着欣喜的光芒,欢快的唤道:“仪止哥哥。” “葭儿,这是在等哥哥么?”立于此,越轻声问道。 “嗯。”她点头应和,“自那些官兵将哥哥从药棚带走,葭儿便一直跟在身后,行了一路瞧见他们带哥哥进了驿馆,便也想跟进去,奈何却被守在门口的官兵拦下了,葭儿心中担忧便坐在角落等着,现下,终于见到哥哥出来了。”她眸子清亮,瞧着此刻神色稍显落寞的他,轻声问道:“仪止哥哥,那些官兵为何要将你带走?” 不去回答此问题,越望着她,单是微微一笑,反问道:“葭儿于此等了多久?” “从清晨到此时,已有两个时辰了。” “正午到了,该是时候熬药了。”越喃声道,而后将手伸向坐于台阶上的小葭儿,道:“葭儿,随我去城东药棚。” 驿馆前的长街上,两人执手,并肩往城东缓行而去,立于门后的班念烈目睹了此景,神色愈静,便抬步跟了过去。城东街头,炊烟燃起,越放下手中的蒲扇,忙碌在此,往各个药罐中添加药材,葭儿跟在他的身后帮忙,或帮其递送药材,或拿起放置一旁的蒲扇扇着炉中的火。他们于忙碌中有条不紊,不多言语,却极有心意相通之状。见此景,瞧着高越眼角眉梢间流露出清浅笑意,立于街角的班念烈不禁暗自叹息一声,而后悄然离去。 驿馆内,慕容昌胤正忙碌地收拾着行李,此时,门却被一把推开,他心下一惊,抬眼望去,却只见自个儿的亲爹慕容元徽走了进来。 “你这是在做什么?”关上门,慕容元徽瞧着他手中的包袱,沉声问道。 “收拾东西,回邺郡。” “东城时疾尚未完全驱除,你此时不能回去。” 放下手中的包袱,慕容昌胤轻笑一声道:“此地有那高越太子在,有他的福泽庇佑,哪里还轮得到我们?与其于此地每日都要向他叩拜行礼,提心吊胆的过日子,我倒不如先回邺郡潇洒快活,再说了,那高越太子先前唤名仪止,于集市中卖画或于江中行船之时,可是吃了我不少苦头,倘若他怀恨于心来个秋后算账,我岂不是惨了,还不如趁此赶紧跑路。” 言罢,他提起包袱正欲夺门而去,却被那慕容元徽一把给拉了回来,瞧着眼前犯怂的儿子,他沉住心中之气,厉声道:“别说此时你不能回邺郡,就算疫疾驱除后,你也同样回不了邺郡,且就老老实实的待在此地,于后日随班大人一道入宫去。” “入宫?我为何要入宫?” “此次入朝觐见时,我向大王请示让你留于高越太子身边充当贴身侍卫一职,大王听闻你率先带人赶往郢都主张除疫救人一事,器重你年少有为,便应允了此事,所以后日,便是你随大军入宫之日,从此要远走皇城,不得再回郢都。” “爹,你为何要擅自为我做主?“年少气盛的他怒吼道,”我是自由惯了的,不想去皇宫里每日拘束过活,再者,那仪止······高越太子我曾经如此轻贱他,现下却又要我再对他俯首称臣随侍左右,如此,恕孩儿做不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九章 归去前夕 “你做得到也好,做不到也罢,后日都得随班大人出发,自此之后,那皇城高墙便是你的家,那高越太子便是你要忠心侍奉之主。” 疾声厉色的话语,一字一句都强调的尤为清晰,那向来桀骜轻狂的少年听之,不禁愣在了原地,良久缓不过神。那宫墙深院与他而言,原先不过是一个触不可及之所,而现今,却恍若近在眼前,幽深冷寂散发着寒气,欲将他所向往的山林之乐,民间之欢埋葬。瞧见亲子这副茫然失神之状,慕容元徽心中一软,方拉他坐于案前,语重心长道: “昌儿,你天生根骨极佳,又自幼习武,精通骑射之术,倘若一直留在郢都,逍遥于山林之间,用这过人天赋单去以打猎为乐,当真是辜负了,为父将你送进宫,是想让你能有一番作为,再者,那高越太子心怀天下,定不会对你那小小的无礼之事而耿耿于怀,整个皇城燕宫,他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份及其尊贵,也是未来大燕之主,你随侍在他的身边,定会前途无量,定可施展抱负,昌儿,你长大了,便不可再独留于邺郡终日闲游于山林之间,你该走的更远,去承担你该承担的。” 言罢,慕容元徽便独自起身,走出屋外,徒留年少的他一人于案前静坐沉思。 黄昏之际,两人方将熬好的汤药盛于木桶之内,而后静立于药棚前等着众人。奈何长街寂静,等到夕阳西下也未见前来领取汤药的百姓,而那昔日常守于药棚前的姑子今日也不见踪影,越垂眸暗思,只道是众人知晓了自个儿的身份所致,方心下黯然。等至暮色四合,汤药已凉,他方才收其用具,携着葭儿往驿馆走去。 夜色冷寂,驿馆前因士兵把守而略显深严,或许,这便是今日百姓皆不敢出门的原因,越如此想,他于幽光下瞧着那静立在门前的士兵,便快步走了过去,面对士兵的叩拜,终驻足停步,对他们悠声道: “天色已晚,秋夜寒凉,你们不必于此把守,还是早些回去歇着罢。” “多谢殿下体恤。”为首的士兵道,“但东城两日,断是不可有任何闪失,班大人吩咐过小的定要连夜仔细把守,护殿下周全,因此,小的不敢冒然离职歇息。” “连夜把守,身子如何能扛得住?” “扛不住也得扛,为人奴仆,这便是小的的职责。” 听了此话,高越垂眸,不再多言,便拉着葭儿折身走进了驿馆之内,恰于空庭之中碰见了正信步闲游的班念烈,此时,他也瞧见了两人,便赶忙迎了过来。 “殿下,这是········”班念烈瞧着他身后带回的少女,不解的问道。 “她是城中一普通的农家少女,现下天色已晚不便归家,还烦请夫子给她安置个住处。” “如此正好,东厢还有一间空房可供这位姑娘歇息。”言罢,他笑着让出道路,伸手道:“姑娘请——” 翌日清晨,街头巷尾传来人奔走的嘈杂之声,越于梦中醒来,闻之便披了衣衫,出了驿馆往城东街头奔去。赶到此地时,方见那药棚前青烟袅袅,众人拥堵于此,其间,仪容静立于木桶前,掌勺为众人施药。如此喧嚣热闹之景,高越见之心中甚喜,可却不敢靠前,只单于人群后立了良久,方才颓然转身往山岗走去。 此刻,他立于山岗之上,任衣袂随风飘扬,瞧着眼下的都城之景,那远处纵横的阡陌,四方平整的田地,狭长宽阔的街道,层叠交错的低矮房屋,皆于晨光中稍显朦胧亲切,想到于此三载之间的种种,不禁思绪万千。身后隐约传来脚步声,他回过头,瞧着那跟寻至此的班念烈,神色平静。 “坐近风尘,不沾凡裳;食尽烟火,仙客皮囊,这宫外三载之间,受尽苦楚的越儿不仅毫无市井之人的颓废堕懒之态,反而还是这般的气宇不凡,资质卓然。”班念烈于山岗上站定,瞧着高越道。 “皮相罢了,或好或坏又有何干系呢?” 瞧着他此副怅然若失之状,班念烈抬步上前,同他一道立于山岗之上,瞧着满城的风景,良久,方才捋须悠然道:“这东城之景秀丽,虽然好看,却远远不及皇城之景的恢弘壮观,让人见之忘怀,越儿,你身为大燕太子,理应站在你该站的地方,千万别被眼前之景模糊了双眼,东寒宫已为你修缮完毕,当职的宫人也都被重新召了回来,自大王下旨后,宫内上上下下皆忙碌,赶着将皇宫各处都清扫一番,以求焕然一新之貌,等着殿下回宫,可见大王对你的思念和期盼。” “昨日有慕容郡长伴于身侧,越儿不便多问,但奈何心中着实不安·······”越看着他,良久,方才问出了心中积压已久之言:“夫子,这三载间,父王可一切都好?” 望着眼前的景色,他目光遥远,勾起一抹淡笑道:“大王一切都好,上朝披折,用膳就寝,皆无异样,只是偶尔赏月信步时,不知不觉便会行至东寒宫外,待缓过神来,便神色黯然地示意随行之人退下,自个儿走进空落的宫殿之中,独自待了甚久方才出来,回到宫内便是埋头批折一声不吭,越儿,你与王后之事,夫子不便多问,但大王对你的深爱与宽容,你确实该懂了。” “夫子所言甚是,父王向来待越儿极好,此次又不计前嫌召越儿回宫,如此一来,更让越儿无颜再面对他。”闻了此言,越眸色黯然道。 “越儿,你于郢都周边驱除时疫,救百姓于水火一事,整个大燕人尽皆知,皇城之人更是耳熟能详,那首由驱疫之方而改来的童谣,街巷市井之中孩童争相传唱,可见你已深得民心,立如此大功,大王定会顺民心之所向对你刮目相待,即使心中仍然有怨怒之气也念及此事深埋于心而不会贸然表露,此次回宫,你便忘却与王后的那段往事,如往常一样,礼节举止得当,说该说之话,做该做之事,便可,只是·······”班念烈蹙眉,转眼望着他,顿了良久,方又道:“还有一事,我须得提醒你。” “夫子请讲。” “那正处及笄之年的少女,不管你们如何心意相通,此时,也绝不能带她入宫。” “夫子说的是葭儿。”越抬声道,“她乃平凡农家之女,于深山幽洼中居住,因赶往郢都救越儿才致使其母于山中患疫而死,其父又是易水操舟的船夫,极少归家,终日于水上漂泊与游子无异,若将她独留于山中孤苦无依的过活,越儿心里着实不忍。” “越儿想带她入宫这倒无妨,只是现下还不是时候。”班念烈捋须沉思片刻,方又道:”宫中,那小皇子寻儿虽被照料的甚好,现下已有三岁,生的也是极为可爱俊俏,奈何大王却极少去看他,这个中缘由,我想你比谁都清楚,当年你与王后之事,虽可掩于岁月,因驱疫之功抵过,大王不会深究,但那小皇子一天天的长大,眉眼之处与你一般无异,这终究会是大王心中的一堵墙,隔阂着你们的父子之情,倘若出宫诵经的你再于宫外带回一个了女子,纵使他消了心气,也会怀疑你于宫外的做派,阖宫上下也会对此议论纷纷,你立足刚稳,此事及其不利,倒不如先行回宫,等来年春日行了冠礼之后,可自行立妃纳妾之时,再归来接她也不迟。”言罢,他那饱经风霜的脸上浮现笑意,瞧着眼下之景,不禁沉声赞叹道:“那少女虽未长成,但却天生丽质,出尘脱俗,日后定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再者她生于农家,定无朝廷官宦的牵绊搅扰,你留她在身边,自是极好不过。” 听了此话,越眸光漠然,怔了良久,方才喃声道:“夫子总是心思缜密,为越儿思虑周全,但······葭儿唤我哥哥,又是极为不谙世事的农家女,她现下仍不知晓我的真实身份。” “越儿是担心她不愿随你进宫?” “非也。”高越垂眸,低声道:“越儿是怕那宫墙深院最终会埋葬了她的一生。” 听此话语,瞧着此时黯然失神的他,班念烈终不再多言,只单单轻拍了他的肩旁以作慰藉,而后便轻笑着,缓步下了山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章 回宫途中 越独立于此,暗想着前尘往事,瞧着眼下之景,许是即将道别离,那远方的高山在这秋风中也显得萧瑟深然,梧桐已然泛红,笼罩在座座山头。转眼,夕阳西下,那领完药的百姓皆捧着钵碗各自归家,许是疫疾已除,那些施完药的姑子开始于城东街头张罗收拾着药棚,将其间的锅碗用具皆清洗干净,陈放置一处。繁华尽头,终将散场,越见了此景,神色淡然,不禁仰首望天,恰见空中一群大雁叫嚣而过。 “明日便要动身回宫,这东城之景如此秀丽,不知高越太子可会心存不舍?” 一个熟悉的女声传至耳畔,高越回过神,转眼瞧着山岗那头,只见夕阳的余光中,仪容身着紫衣白衫,笑意清浅地朝他走来,好似尘外仙子。 “未有不舍,只是徒生了愁绪罢了。” “想来也是。”仪容立于山岗之上,一笑道,“那皇城燕都繁华万千,殿下更是坐拥锦绣万里之人,不过才于这东城的深山野林间居了三载而已,又如何能对此荒僻之所心怀不舍。” 高越听罢,于山岗上转过身,抬手朝她一拜,道:“当日是仪容师傅带高越到玄虚僧人的故居,又是师傅替高越揭了那郢都求医问药的告示,如此,高越才能偶得玄虚僧人所留的驱疫之方,才能立这为民驱除时疫一功,从而得了民心,指点之恩,高越定当谨记于心。” “一切不过是巧合而已,我只单是做了头一件事,至于你能参透那佛经中所留的驱疫药方,还能将此药材一一按量熬煮为民除了时疫这都是你的本事,再者,以你现下的身份与我谈及恩情一事,恐怕我是担待不起。” “此时站在师傅面前的,既是高越,也是仪止,此二者,究竟该以何种身份皆由师傅来决定,若是高越之名让师傅有感不适,那么日后,在师傅跟前,我便一直都是那山野村夫仪止。” “如此甚好。”听了此话,仪容打趣道,而后,她瞧着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浅淡的笑容逐渐凝于唇角,原本洒脱淡然的她面对这即将离去之人却如何也道不出别离之语,如此怔望了甚久,方于山岗上独自转身,瞧着眼下四合的暮色,那都城的房屋被夜色笼罩,仅剩一片漆黑,星点的烛光于其间幽闪,她故作轻松之态,遂又抬声道:“这指点之恩,不值得殿下谨记,不过殿下可以为仪容做一件事。” “何事?” “那玄虚僧人云游四海,以八方为家,因此已有二十年未曾归来,让仪容等的甚是辛苦,殿下身居高位,眼界甚广,自然将大燕八方之况掌控于指尖,倘若一日能遇见此人,可定要命他归来,道仪容于山墺小屋中一直等着他。” 高越闻之动容,他瞧着眼前这与青灯古佛相伴的女子,不禁徒生爱怜之情,奈何又深知她那心高气傲的性子,遂心中之言,欲说还休,最后只能止于唇齿之间,暗自纠结之后的他,单单抬手一拜,沉声道: “倘若能见着此人,高越定当传达师傅之意。” 闻此一句,仪容微微一笑,而后便独自转身往山下走去,行至愈远,心却愈发沉重了起来,中途,她微有驻足,却只是单单侧目,望了一眼那仍立于原地的男子,而后便猛然回眸,加快了脚步毅然离去。 瞧着那清浅的身影消失于夜间,良久,越方才缓神回眸,此刻的他,独立于山岗之上,任夜风拂起衣袂飘飘。 归去那日,东城街道立满了黎明百姓,华霜寺众姑子也皆下山相送,众人一路随行到城门口,高越与住持好生寒暄了几句,待俯身拜别后,方侧身上马,随着军队策马出城。那身着披风的年轻男子,意气风发,随军一路行至东城郊外,奈何却于阡陌之上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垂柳的掩映下,那少女侧影清浅,伫立于此极目张望的模样着实让人心生垂怜,越心间动容,便猛拉缰绳,任马于荒郊野外嘶鸣。 郊外原野空旷宁寂,犹盛的草木也于这中秋之际开始泛黄,周边深山幽林间传来的雁雀之声不绝于耳。大军等候在此地,班念烈静立于马上,听着从四下传来的虫鸟之声,闭目养神,而同行的慕容昌胤则瞧着那于陋亭相拥的两人,不禁暗自握紧了缰绳。 “仪止哥哥,不要走·······” 陋亭中,不舍离别的小葭儿紧抱着即将离去高越,沾满泪水的脸颊紧贴在他的脖颈上,嘴里喃喃的念叨着此句。此时的她,惶恐无助的模样,仿佛仍是当年初见时那个垂髫稚气的孩童。越心中不忍,只得任由她趴在自个儿的肩旁上肆意哭泣,待她哭累了之后,方才将她扶起,并抬手仔细轻擦去她那脸颊上的泪水,而后柔声道: “葭儿乖,哥哥·······家中生事,须得出门一趟。” 听了此话,泪眼婆娑的小葭儿抬眼望着他,哑声问道:“那哥哥还会回来么?” “会回。”他一口答应道,随后顿了良久,将她脸上的泪痕擦干,方又沉声道:“所以葭儿要好生留在此地,待一切平复后,仪止哥哥定会归来,来接葭儿一同离去。” “嗯。”那小葭儿点头应道,闪着泪光的杏眸愈发清凉,终破涕为笑,欢声道:“那葭儿等着仪止哥哥回来。” 荒郊原野间,身着披风的越最后瞧了一眼那静立于阡陌之上的瘦小身影,而后便侧身上马,率军队策马离去。宁寂的乡野之间响起了哒哒的马蹄声,众人赫然前行,任身后尘土飞扬。 于萧瑟冷冽的秋风中,一路向南,穿过险山峡谷,行过羊肠小道,士兵皆疲惫不已。此刻他们下了一个山坡,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方荒原,原间枯草遍布,有溪流横亘其间,众兵见之,心中甚喜,得到班大人的应允后,便皆下马,取出水袋向溪流奔去。深秋之际,溪水冰凉,但甚为甘甜,又能解渴,士兵皆不畏严寒,俯身于溪边畅饮,慕容昌胤见之,暗笑两声,便提着两个水袋往车马走去,行至于前,他将其中一个水袋递与班念烈,而后便提着另一个行至后方马车前,伫立了良久,方才抬手敲开了车门。越从中探出头来,瞧见立于眼前的慕容昌胤后,微有错愕,但当瞧见那递到面前的水袋时,他心中渐明,方接过水袋,道: “慕容少爷,辛苦了。” 那本性桀骜的少年听了此言,不禁深感讽刺之意,他不禁抬眸瞧着高越,见他神色一如往常,眉宇舒淡毫无轻蔑之意,又暗想他素来淡然平和从不行挑衅之事,便放下心来,垂眸离去。 道路崎岖,众人骑马缓行了三日,方才临近皇城附近。那易水河州,葭草丛生,皎白的葭絮漫天飞舞,飘飘洒洒,车驾行至此,倍感寒意犹盛,皆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坐于马车上的高越浑身猛然打了个寒颤,顿时心生惊觉,便侧耳细闻,果然,隐约间有水流的声音,其间还夹杂着风吹葭草的细微之声。 他猛然推开车门,抬声道:“全军停步,于此地稍作歇息。” “殿下,咱们已经临近皇城,再有一天的路程便可回宫,为何不趁此加紧时间赶路?”班念烈上前,不解的问道。 “接连行了三日,舟车劳顿,众军们也已困乏,暂于此地歇上片刻再行出发也不迟。” 易水河畔,葭草起伏,众军下马于此地作息,或闭目凝神,或饮水观景,或三三两两聚坐于此闲谈,皆安得自在。此刻,高越立于河滩洲头,淡看着眼前之景,这葭絮依旧漫天飞舞,似雪又似雾,耳边依旧是潺潺的流水声,叮咚作响,一切皆如常,只是现下,这河州之上的凉风却再不似当日那样凛冽呼啸。秋夜微寒,越静立于此,且听风吟,那轻细悲凉之声不断从河中传来,久久不断,好似伊人在含泪低诉浅吟别来之苦。 “殿下,此地寒凉,还是早些回马车上歇着罢。” “夫子于此地歇着罢,此时,越儿须得渡河去祭奠一人。” “不知越儿要祭奠何人?” “她于深秋病逝,灰骨埋葬于此处,夫子定知是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一章 怒斥群臣 高越喃声道,而后便从吕尚子手中接过灯笼,褪鞋蹇裳,赤足下河,独自往河洲渡去。尚子见之,自然明白主子心中之思,因而又怕他再为情所痴,不禁担忧着急,眼巴巴地瞧着主子涉江远去的背影,无奈地等候在河畔。 易水河洲之上,燃起了一团火,幽暗黄晕的火光照亮了越平静的脸庞。身着披风的他躬身半跪于洲头,虔心为她烧纸祭奠,尽管耳畔风声轻吟,身后葭草起伏,也都置若罔闻。此刻,已经长成的他,回想起那段往事,徒有满心的愧疚及那深深的悔恨,那个时候,只因他年少固执的情感,便颓然葬送了一个女子的一生,何其不该,倘若,那时的他,能不那么张狂偏执,或许还可为两人留的一条生路,也不至于落得今日如此,阴阳两隔。 此理,怪他明白的太晚。奈何现下悔无意,恨无意,逝去的人终究是回不来了。 众人等候在此,班念烈在一侧闭目小憩,立于河畔的慕容昌胤借着微光瞧着那半跪于洲头的身影,心中虽有不解,但也不好多问,只是凭着自个儿近日的所见所闻去暗自揣测这那俊美太子的生平。 苍茫的夜色中,越于洲前磕了几回头后,便起身渡河归来,吕尚子赶忙迎了上去。易水河畔,军马缓行其间,逐渐远离此地,往皇城奔去。 翌日,日光甚好。皇城古道中,百姓全部聚集于此,市井街头,村落巷中,摩肩接踵,人声鼎沸,皆是一片哗然。宫中士兵伫立于两侧守卫,只见那军队缓缓进城,从人中而过,高越立于马上,向四下热心迎接仰首张望的百姓挥手示意,百姓见之,皆欢呼拥戴。 宫门大开。 “恭迎高越太子回宫——” 随着一声宣召,礼乐奏起,响彻阖宫。正宫殿外,高越身着正装,携百官于宫外大步走来,他神色平静,眉宇间皆是尝遍人生之苦后的淡然之气。 “儿臣拜见父王。” 行至殿下,高越驻足,跪地一拜道,自此,身后群臣皆拜,道语声回响在宫墙之中。燕王正立于宫外的殿阶前,瞧着那三载未见的太子,不禁走下殿来,将他扶起。此时,百官之前,燕王上下细量着眼前之人,见他依旧气宇不凡,但眼角眉梢间却比当年多了些许成熟稳健之气,顿了良久,方才道: “别后三载,归来日,终不似,少年郎,越儿,你受苦了。” “诵经守孝乃越儿该做之事,越儿不苦,只是让父王挂心了。” 朝堂之上。 “大燕边界并非如咱们所想的一般凋敝荒芜,那东城小镇虽地处偏远,但林草丛生,田地遍布,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得其乐,甚为和谐,他们或于山中采药,或于河中打鱼,或耕田织布,皆自给自足;那郢都也是如此,只因疫疾之故,房屋破败了些,但现下已然修缮完毕,外加时疾已除,城中之面貌微有改善,不再似封城之时的四下无声,尸骨遍地,为此,还须得归功于慕容郡长上书主张驱疫之事,才救那郢都之民于水火之间。”越立于殿下,如是说道。 听罢,燕王垂眸,喃声道:“那时疫来势凶猛,蔓延极快,边界的百姓定措不及防,伤亡惨重。” “父王切莫忧心,那时疫首发于郢都之中,继而往周边开始蔓延,奈何四周群山环绕,林木丛生,蔓延之速甚慢,外加边界百姓生存之力极强,又有官员及时于各处焚烧艾草以抑制,因此并无大碍,唯那郢都之内,死伤无数,但却并非死于疫疾,而是死于当地封城潜逃的官员之手。”言罢,越转身,望了一眼满朝的官员,顿了片刻,方才沉声道:“郢都都长戚桐,在其位不谋其事,多年来尸位素餐,都长之职形同虚设,此次突发疫疾后,他弃百姓生死于不顾,将患疫之人全部赶往荒村之中隔绝,后又谎称郢都封城驱疫自个却携带家眷逃于山中避难,那荒村破败不堪,一片狼藉,本就身患时疫的百姓还要忍受饥寒交迫之苦,如此,不出三日,便有数人横尸村头,遂,这郢都之难,理当归罪于那都长戚桐,及殿下在站的于郢都附近当职的官员们。” 此言一出,殿下顿时骚动不安,群臣皆左右望之,其间,立于后方的几个官员心中发虚,脸上已有虚汗冒出。 高越立于殿堂之上,接着道:“郢都突发疫疾,都长潜逃,如此大事周边官员会不知?各位大人口口声声说着为民造福之话,可却在百姓困于危难之时缩头缩尾不肯上报朝廷,生怕将祸事引揽到自身,若不是那邺郡慕容郡长上书请缨,恐怕父王到此时还不知晓此事。”言罢,他转身,朝正坐殿上的燕王一拜道:“父王,现下时疾虽除,百姓也已得救,但对此事所涉及的官员,该赏该罚,还烦请父王定夺。” 闭眸沉下心中之气,燕王思虑片刻,方瞧着立于殿侧的班念烈,问道:“那戚桐可有踪迹?” “回大王,戚桐为人狡诈,心思又极为缜密,他早将家眷偷送于境外安置,让咱们寻而不得,自个儿却又独自藏于大燕边界的深山之中,那里山路极险,丛林密布,要与其间寻得一人委实不易。”班念烈立于堂下拜道。 听了此话,燕王眸底幽深,道:“传令下去,多加派人手于那深山之中日夜巡逻,无论如何,定要将那罪臣寻得。” “诺。” “萧乾,费城两人,知晓郢都时疫一事而不上报,于罪臣沆瀣一气,而致郢都白白死去了那么多的人,着实可恶,先带下去于牢中歇上两日,待那罪臣抓捕回来,再一块儿处置。” 那两个担职于郢都周边的官员双腿一软,便跪倒在地,开口讨饶,那颤抖惊慌的求饶声响彻殿内,众人闻之皆不敢侧目,只战战兢兢的正身立着,直到上来的宫人将两人拖押下殿,方才暗自松了口气。 此时,燕王起身,立于堂上,瞧着殿下的百官,瞧着其间那几张因心虚而吓得苍白的老脸,顿了良久,方才沉声道: “众位爱卿,都是身居高位之人,但虽处庙堂,心忧其民才是理,身在其位,定要谋其事,如若不然,便可致政好生歇着,我大燕高堂不容此闲人。” 言罢,堂下群臣皆跪地而拜道:“大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高亢激昂之声传出殿外,让这宏伟深严的宫殿更显庄重压抑。 东寒宫中外,宁寂如昔,道旁的梧桐树叶落了一地,慕容昌胤携侍卫守在门侧,宫院内,翠竹青青,紫菊开的正好,其间宫人跪了一地,见从朝上下来的高越回宫后,便皆俯身拜道: “奴才们恭迎太子殿下回宫。” 瞧见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高越倍感亲切,赶忙抬手道:“都起来罢。” 众宫人起身,皆拥着主子往大殿走去,殿内依旧如昔,案几轩窗皆一尘不染,香炉上青烟缭绕,四下暖香暗浮。越缓行于其间,瞧着眼前之景,尚未来得及一摸旧物,却被身后热心欢喜的奴才推到了殿中坐下,而后,便又被敬上了一杯茶。 “自大王下令后,奴才们早早儿的便把这宫内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番,又从后花园搬来了几盆菊花置于院内,还焚上了殿下最爱用的香,就盼着殿下回来了。”候置一旁的轩子开口道。 “咱们还好,就是这轩子,殿下有所不知,在殿下回宫的前几日,轩子早就将来东寒宫路上的落叶都扫好了·······” “去去去·······一天到晚的尽多嘴。” 面对众宫人的调笑,轩子厉声恼道。瞧着眼前嬉笑逗趣的宫人,越微微一笑,遂放下茶杯,悠声问道:“我不在宫里的这三载间,你们可都还好?” “好,奴才们都好。”轩子忙声答道,“自殿下走后,奴才们一直守着这宫殿,那个时候,这无主的东寒宫鲜有人来,唯独大王和寒妃娘娘来此看过几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二章 轻弹箜篌 夜色沉寂,广灵宫殿内,烛光微颤,纱帐轻舞,水寒半伏于床榻,瞧着那睡熟的孩儿,眸光轻柔。此时,蓉儿走进庭院,一路回到殿内,听到脚步声的她赶忙起身迎了上去。 “娘娘。”蓉儿立于前轻声唤道,“太子殿下从朝上下来已是黄昏之时,而后便由群臣拥着直接回了东寒宫,遂蓉儿并未瞧见殿下。” “黄昏之时·······”水寒喃声念道,于殿内踱步,暗自思虑了片刻,方才又自语道:“他行了一路,才回宫便又忙于朝堂之事,想必定是累了,回去歇着也好。” “是啊,娘娘,想见太子殿下也不必急于这一时,他既已回宫,便比什么都好,东寒宫离咱们这儿又近,娘娘若是心中惦记,明日便可去他宫内拜访。”蓉儿宽慰道。 听了此话,水寒瞧着那殿外空落的大门,眸子黯然,顿了良久,方才沉声道:“只要他回宫,便比什么都好······” 翌日天亮,院内的梧桐树叶又落了一地,刚梳洗好的水寒静坐于轩窗前瞧着冷寂的空庭,却独见蓉儿一脸欢欣地穿过庭院,奔了进来。 “娘娘·····娘娘·······”她跑进殿内,喘着气唤道。 “蓉儿,你这是怎么了?”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从东寒宫出来,正往咱们宫过来呢·······” “真的?” 水寒听罢,心中一时忧喜交加,赶忙起身,踟蹰了片刻方才走出殿外迎接。晨光中,只见太子高越独自一人踩着满地的梧桐叶大步走了过来,三载未见,还是那样的气宇不凡,俊美无双,她一时失神,只得立于原地,待缓过神来却见他已然走上前来,顿时心中猛然一慌,赶忙拜道: “太子殿下。” 俯下的身子却被他轻轻扶起,受宠若惊的水寒尚未抬眸,却听他道:“寒妃娘娘不必多礼。” 寒妃二字,以至水寒原本的欢心荡然无存,她眸色黯然,却也只能强掩着心绪请他入宫。此刻,大殿之中,高越四下瞧着殿中之况,见规模未变,只是其间多置了些案几,墙角处摆了些各色的秋菊,虽是及其简单的陈设,但鲜花馥郁,使宫内终不似从前那样冷寂。他收回流转的目光,瞧着她,问道: “三载间,你过得可好?” “在这深宫之中,日复一日,都是同样过活,如此周而复始,好与不好,与我而言,又有何分别呢?顶多是蹉跎岁月罢了,倒是殿下,恐怕是在宫外受苦了。” 瞧着她垂眸的模样,高越唯恐自个儿所问之话勾起她的愁绪,便转话道:“听说这三载间,你诞下了一个小公主,当真是可喜可贺,刚好我今日来了,快带我去瞧瞧那小皇妹。” 听罢,水寒点头应允,将他引至寝殿之内,红绡帐下,一个襁褓婴孩儿正于榻间熟睡,一副安详之状,越见之,缓步靠近,于榻前俯身细瞧着那个婴孩儿,不禁喃声道:“这婴孩儿生的甚是可爱俊俏,有了她,往后你于这深宫之中也可有个依靠。” “这孩子是于今夏所生,那时宫中夏日微凉,因此取名为凉儿,现下已有三个月大了。”立于身后的水寒,静瞧着此景,低声道。 “高凉······这名字甚好,可是父王给取的?” “是。” “那父王定是极喜欢这孩子,想来宫中皇子众多,但公主就这么一位,如此稀罕,定是备受众妃可劲儿的疼,水寒,你今后可有福了。” 瞧着那半跪于床榻,凝神望着自个儿孩儿的男子,水寒良久未言。隐约间,身后似有泪珠滴落之声,越心生惊觉,回过头,便瞧见了身后的水寒早已泪流满面。 “水寒,你怎么了?”他急声问到。 “殿下当真这样想?” “········” 见他沉默不语,她压抑着心绪,擦去脸上的泪珠,道:“水寒福薄,自幼便是丫鬟的命,后居妃位,却也是独居深宫之中,受尽轻视,现下只不过是诞了个公主,大王国事繁忙,极少来这后宫,往后,深夜灯下,不过只是水寒与凉儿相伴,殿下何以认为身份低微无家可依的水寒能凭此获得福泽?” “水寒!”听了此话,高越低斥,他瞧着她那含泪的眼眸,顿了良久,方才沉声训道:“从前你是中和宫中的一个宫女,也就罢了,可你现在高居妃位,又刚诞下公主,为何还是这般的妄自菲薄?你说你身份低微,可你原是王后宫中的人,又是我身边的小丫鬟,咱们平等相处,何来身份低微之说?你说你无家可依,那往后整个东寒宫便是你的依靠,如此,可足矣?” 这向来温和低柔的男子终得一怒,却句句都是为她。水寒心下动容,瞧着眼前这与自个儿相伴长大的人,眼中隐忍的泪水终究还是落了下来,良久,她那隐忍无奈的幽咽之声才响在这清冷沉寂的宫殿: “足矣,可是殿下·······水寒只想当你身边的一个小丫鬟,除此,再多也是枉然。” 空庭寂静,夜风从窗而过,拂起纱帐飘舞。殿中唯有玉漏声声作响,两人沉默了。回忆袭来,当年“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何等欢快无忧的时光,而现下时易世变,青梅枯萎,竹马老去,依然只能这般相望无言。 回宫数日,高越闭门不出,终日待在东寒宫大殿,或临立窗前,挥笔作画,或静坐大殿,独自抚琴自娱,从宫外归来的他,少了居于田园乡野间时的忙碌,也逐渐恢复了久居深宫时的闲情雅致,只是现时的他,作画抚琴之时,虽眉宇极其舒淡,一如往常,可他那垂首低眉之间,却仿佛透着重重心事。 翌日,秋风徐徐,梧桐叶落。越独坐于大殿之中,轻弹箜篌,悠扬婉转之声如鸣如诉,传出殿外。此音看似空灵无形,细闻却犹感其间恍若有千思万绪,道不尽,诉不明。守于宫门处的慕容昌胤闻之,心下动容,便缓缓行近,立于殿外暗瞧着那独坐殿中轻抚箜篌的俊美男子,不禁心中暗叹。他,既是山野村夫仪止,又是大燕太子高越,于深山幽林之中,他可携锄采药,可立于市井街头吆喝卖画;于这皇城燕宫中,他可受万人朝拜,可独自于宫殿之中抚琴作画自娱,而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身份,用于这男子身上却是天衣无缝,毫无破绽。 念此,他缓步踱入殿中,朝那孤独之人走去。许是觉察有人过来,高越抬眸,淡然地瞧着他,却听他道: “自随你入宫以来,我便一直待在这东寒宫一隅,这大燕皇城规模宏伟,风景无限,以我这年少轻狂极爱自由的性子,不出去转转,赏玩一番,当真是可惜了。” 听罢,那抚琴的手骤然停止,徒留余音。 城门楼台高筑,秋风寒凉。两人静立于此,瞧着皇城郊外之景,那远处漫山的枫叶,红的似火,分外扎眼,近处阡陌纵横,良田密布,屋舍俨然,隐有孩童于其间奔走,种种景象,皆尽收眼帘。见这全城开阔之貌,慕容昌胤不禁顿觉心胸开明,压抑之气全无。 高越侧目,瞧着他,悠声问道:“初入宫中,一切可还习惯?” “我是于马背上长大的人,自幼贪恋山林之乐,如今却居于深宫,终日守在那一隅之地,殿下认为我是习惯还是不习惯呢?”慕容昌胤反问道,他瞧着眼前的主子,见他年纪轻轻,尚未及冠,却因于深宫高墙中久居而气质沉郁,眉宇舒淡间全无少年之气,不禁暗叹,遂又开口调笑道:“不过,卑职相比于殿下而言,已算万幸,自回宫一来,殿下终日独坐于大殿,轻弹箜篌,卑职不明,殿下是心中有思,以此抒怀,还是于宫中过活皆是如此,百无聊赖到需借用抚琴作画之法来打发辰光?” “抚琴作画之乐,于心中有思时,则可抒怀;于百无聊赖之时,则可用来打发辰光,宫中之人都大抵若此,而我更甚,两二者居占,此事说来无意,往后你于宫中居的久了,也自然会明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三章 园中初见 “那也未必。”慕容昌胤否认道,“卑职与殿下心性不同,就算居于这宫中,也会记着身若尽欢死何惧之言,借用这大好的年华,及时行乐,而不会于这皇城燕宫之中虚掷光阴。” 闻了此话,越抬眸望着眼下这满城的秋景,不再言语。 从高台之上下来,两人路过那宫中长桥,缓行于宫道之上,四下围墙高筑,冷清沉寂,梧桐叶落遍地,个宫人握帚于此打扫,瞧见迎面走来的高越太子后,皆忙赶俯身跪拜。一路走来,皆是如此,叩拜之声接连不断,倍感无奈的高越只得折身往后花园走去。 后花园中,各色菊花开的正艳,清幽之香传得甚远,其中有蝴蝶三两,于上飞舞。 “这一路来,受众人朝拜之感如何?”后花园中,慕容昌胤调笑着问道。 “无感。” 越神色平静,眸光流转,沉声答道。他四下打量着这花园,三载未见,院内角落中又添了几颗红梅花树,在这深秋之际,枝头的叶子已所剩无几,略显荒凄,与满园盛放的丛菊形成了鲜明之比。正如此想着,耳边传来宫女们的嬉闹玩耍之声,忽的,从假山后的花丛中猛然窜出一个孩童,撞在高越身上,向后倒去,越心中一惊,正欲将那孩子扶起,却瞧见宫女连翘忙赶了过来。 “小皇子,叫你不要乱跑,这下摔了罢?”那宫女连翘扶起那孩童,轻拍着孩童身上的灰尘,待瞧见高越后,便赶忙俯身叩拜,道:“不知太子殿下在此,奴婢未看好寻皇子,才使他冲撞了殿下,都是奴婢的错,还望殿下恕罪。” 听了此话,缓过神的高越猛然抬眸,瞧着那冲撞在自个儿身上的小小孩童,只见他虽极为年幼,却眉清目秀,甚为俊俏可爱,此刻也正睁圆了眼眸,好奇的瞧着自个儿。越眸色渐缓,蹲下身子,不禁将那孩童拉上前细瞧着,良久,方才怔声问道: “你就是寻儿?” “嗯。” “转眼之间,你都这样大了。” 他喃声道,此言饱含深意,略显沉痛,瞧着眼前的孩童,尽管心下黯然,也在百般隐藏,不得表露分毫。却听那跪在一旁的连翘道: “这寻皇子现已三岁,而他一出生殿下便出了宫,三载未归,也未曾见过寻皇子一面,如今猛然一见,自然是觉得长得快了些。” 听罢,越暗掩心中之思,从袖中掏出那串佛珠,递与他,道:“哥哥今日仓促与你一见,毫无准备,唯有将这从天葬台得来的佛珠赠与你,戴上这圣物,定保你一生安稳。” 那孩童听罢,怔了良久,方才抬起双手接过那窜佛珠,拿在手中把玩了一番,方又瞧了瞧面前这个容颜俊美的哥哥,此生,身边的宫女连翘扶住他,并连声冲高越道谢: “多谢太子殿下。” “起身罢。” 最后瞧了一眼那眉眼之处与自个儿有几分相似的孩童,高越方收回眸光,黯然离去。 华翠宫中,连翘一路带着寻皇子走进殿内,正坐于案前抄录经书的素妃闻见声音,便赶紧迎了出来,将那小人抱在怀里哄玩了几句,待瞧见寻儿手中把玩的那窜佛珠后,便好奇的问连翘道: “这窜佛珠甚为精致,哪里来的?” “今儿奴婢带小皇子在后花园玩儿的时候,碰见了刚回宫的太子殿下,这窜佛珠便是太子赠与咱们寻皇子的,听说此物还是太子从宫外天葬台求来的。” 素妃接过那串佛珠,仔细瞧看着,见那每一粒佛珠上都刻有僧人之象,且栩栩如生,不尽相同,精美绝伦,凑近细闻,佛珠上隐有檀香之味,心知定是不凡之物,遂将其收好,戴在寻儿的手上,道:“此佛珠定是天葬台圣物,可有保福驱邪之效,戴上此物之人定会一生安宁,洪福不断,可是,如此难得的圣物,殿下为何要赠与我们寻儿呢?” “许是太子殿下向来温和周到,待人极好,于宫外三载归来后,见到皇弟想赠厚礼罢了,再者,咱们寻皇子乃王后之子,太子又曾收养于王后宫中,如此,便从心眼儿里待咱们寻儿好,娘娘,你也不要多心了。”连翘立于一旁低声道。 听了此话,素妃神色渐缓,方开口缓声道:“你如此一说,倒是在理,两人都与王后有过干系,如此,太子对咱们寻儿好,倒也不难想通。” 夜色冷寂,蓉儿端拖着一物,快步走进广灵宫大殿,瞧见自个儿的主子坐于轩窗前拆发,便心中一喜,欢快的奔了过去。 “娘娘,娘娘。”她急声唤着,并将自个儿手中所托之物呈于她面前,道:“方才东寒宫的尚子过来了,说这是太子殿下从华霜寺中求得的长命锁,拿来赠与凉儿小公主戴,已保她岁岁平安,年年福泽,娘娘,你快看,这锁多漂亮。” 那长命锁于灯下闪着亮光,水寒静看着,眸色平静,良久,方才拿起于手中细瞧着,沉声道:“这锁果然好看。” “是啊,娘娘,快拿去给小公主戴上罢。” 蓉儿欢声道。水寒与窗前起身,两人相伴踱于床榻之前,将那长命锁戴在熟睡的小公主身上。 深秋时节,阴雨连绵,秋风萧瑟,梧桐叶落。院内的菊花残落了一地,于冷雨中倾吐着幽香。各处皆是一片荒凄之景,众妃皆不外出,终日待在宫内,或抚琴自娱,或望雨品茗,若是累了,便卧榻小憩,宫道之中,因行人甚少,而异常清寂,唯听漫天淅沥的雨声。 燕平宫院,雨水滴答在房檐,班念烈打着伞快步向大殿走来。 “冬日将至,那大燕边界的深山定苦寒无比,老臣已下令封山,又増派了人手于其间巡逻,如此一来,相信定能于冬日之际将那戚桐抓住。” “如此甚好,此事就全权交由夫子去办。”燕王沉声道,待批完了手中的折子,他方于案前抬头,悠声问道:“之前于朝中议论过赏罚之事,那邺郡慕容元徽驱疫有功,夫子认为该如何赏赐?” 班念烈捋须沉思片刻,方才道:“慕容元徽为人正直,心怀大义,又善于治理百姓,了民心之向,的确是个可用之才,让他于邺郡担任小小的郡长当真是屈才了,大王,皇城附近的凉都,都长于上月致政,其位一直空缺着,不如将那慕容元徽调任到此,担任都长之职,恰好其子慕容昌胤现于东寒宫中担任护卫一职,如此一来,父子两人也可有个照应,好齐心为皇家效命。” “越儿回宫之时随行在侧的那个少年是慕容元徽之子?” “正是,这少年自由习武,骑射之术了得,与越儿乃郢都所结识,臣念他根骨极佳,行动敏捷,便将他安排在越儿身侧,充当护卫一职。”班念烈回应道。 “那少年剑眉星目,一身正气,你将他安置于越儿身边甚好,此封赏之事,就按夫子说的做。” “诺。” 班念烈抬手拜别。殿中玉漏声声作响,他快步走出大殿,瞧着外头淅沥的雨,瞧着满地残落的梧桐叶,不禁心情大好,长舒了口气。 雨打梧桐,宫中秋菊空余残枝,在这萧瑟的深秋之中,久未出门的高越披了披风,携了把雨伞便独自走出宫门,尚子见罢,赶紧追了上去,却被他赶了回来。宫道清寂,他独行期间,一路往那端快步而行。 中和宫中,庭院冷寂,草木皆枯。细雨打落在湖面,湖水幽凉,寒气袭人。一片清寂之中,越举伞而行,脚下的梧桐叶发出细微之声,他于伞下抬眸,透过漫天的雨滴,瞧着这满目凄凉之景,不禁心下黯然。推门进入殿中,潮湿的霉气扑鼻而来,满屋的灰尘呛入鼻腔,这宫殿三载无人居住,因久无人气,又无人修缮,梁木皆已脱漆,四下蛛网密布。越缓行其间,眸光流转,瞧着这满目疮痍之景,最后伫立轩窗前,瞧着那她曾用于梳妆的案台,昔日美人对镜贴花黄,何等美妙的闺阁之乐,而现今,却是案台空置,积灰成片。 人已非,物也非,如何让人不做悲?更何况还是在这萧瑟冷寂的深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四章 监斩罪臣 恋上你看书网 630b一一k ,最快更新蒹葭怨最新章节! 高越闭目,压抑着心中的愁绪。那久置在宫殿角落的扫帚被他徒手拿起,凄惶清寂的宫殿内,他独自张罗清扫着那满屋的灰尘,清除那角落中的尘网,朦胧的微光下,独见他一人忙碌的身影。 空庭外,燕王冒雨走了进来,瞧见那放置在墙角处的纸伞后,不禁怔住,少顷,他抬眼望向那座空置已久的宫殿,见一人影在其间穿梭,心下顿时明了。 缓步走了进去,透过昏暗的光线,果然瞧见了忙碌的高越。此刻,他正在挪动那久置在墙角的案几,许是觉察到有人来于此地,便停手起身,瞧见静立于此的燕王后,心中一惊,赶忙下入殿中俯身一拜道: “儿臣拜见父王。” “深秋冷雨,越儿来此地作何?” 高越暗掩住心中的慌乱,神色渐复如常,缓声道:“回父王,深秋清寂,儿臣于宫中甚是无聊,便出来走走,谁知误入王后娘娘宫中,顺道进来瞧瞧之际见此宫因无人居住而积灰成片,便想清扫一番。” 瞧着四下清扫挪动的迹象,燕王眼眸幽深,随后沉声道:“自王后离去,这中和宫许久空着,即使积灰成片,良木腐朽砖瓦脱落,寡人也从不派人进来打扫修缮,越儿可知这是为何?” “越儿不知。”良久,高越抬手一拜道。 “寡人不动一砖一瓦,一桌一椅,皆是想让此宫保留着她生前的样子。” 听了此话,越心中一惊,俯身跪地,忙声道:“父王苦心,越儿不知,擅动王后娘娘旧物,还望父王恕罪。” “越儿为百姓除了时疾,乃功臣者也,又何罪之有?再者,于宫外待了三载,再回此地,定有生疏,肯往各处走走看看也好,只是,看归看,越儿该切记,这不该碰的最好别碰。”将跪于地上的他扶起来,燕王缓声道。 “诺。” “于宫外受了不少苦,此时,你该回宫歇着。” “谢父王挂念,儿臣告辞。” 言罢,高越俯身拜别,而后独自走出宫外。望着那被逐远去的身影,燕王眸色复杂,直到那身影消失不见,方才收回眸光,神色黯然地四下打量着宫殿之景。空庭冷寂,幽殿清寒,自她走后三载间皆是如此,往日暖香暗浮,窗纱慢舞之况已不复存在。缓步行于空殿之中,最后燕王一如往常那般于积灰的殿阶之上,独坐良久。 从中和宫出来的高越,心下惊慌不已,只得一路快步奔回宫中,父王的话,虽表面看似劝解忠告,实则暗含深意,让人细思恐极。他终明白,三载的光阴,还不足以让一个拥有帝王至尊的人忘却被妻儿双双背叛之耻,那素日的父慈子孝,不过因礼所致,当年之事,终究是父子两人心中之梗,既触犯不得,那往后他于宫中,必定是要如履薄冰的过活。 从那以后,越便没再出过东寒宫,只得于殿中读书抚琴自娱,日日如此。今夜,清冷沉寂,雨声淅沥,秋风萧瑟,烛光微颤。此刻,殿中帷帐轻舞,他独坐于此,面无表情,素手轻弹着箜篌,靡靡之音响于夜间,斜坐于殿阶上赏雨的慕容昌胤闻之,不禁于唇角勾起一抹苦笑。 转眼,深秋已去,寒冬将至,皇城郊外皆被纷飞的大雪所覆盖,远远望去,皆是白茫茫的一片,陌上梅花凌寒而开,但寒雪日却无前来观赏之人,独有鸟儿停于树梢栖息。宫廷之中,行人甚少,各处皆是寂声一片。 大雪纷飞,天色苍茫,燕平宫中,群臣皆立。 “启禀大王,边界消息传来,那逃往深山之中的罪臣戚桐已被抓获。”班念烈上前一步道。 “是如何抓住他的,你且说的仔细些。” “据所派官员凌昌盛所述之况,戚桐于深山中藏了数月,皆以饮食山中野果为生,奈何寒冬之时,天降大雪而不止,山中草木凋零,空无一物,那戚桐饥饿难忍,便于白日之中踏雪寻食,谁知却撞见了正于山间搜寻的士兵,被士兵发现后,便转头玩命的跑,山路极险,又有白雪所覆,行至一缓坡之时,罪臣失足滚了下去,摔折了一条腿,这才被追去的士兵抓住。”班念烈如是道。 “好。”燕王坐于殿中,抬声道,“那戚桐居于官位之时,是何等的矜贵骄傲,现下落得如此狼狈凄凉,皆是他咎由自取。” “敢问大王,这罪臣该如何处置?” 燕王起身,立于殿上,瞧着下面静立的大臣,缓声道:“众位爱卿认为该如何处置此人?” 殿下传来议论之声,丞相卢绍明左右观之,见无人进言,便上前一步道:“启禀大王,戚桐疏于职守,致使郢都被时疾所害,其罪当诛。” 此话一出,原本六神无主,不敢言语的众臣心里有了主意,便皆抬手俯身,一拜道:“其罪当诛,还请大王下令。” “好。”瞧着满朝跪拜的臣子,燕王拍案道,“先将罪臣押送回来,再与萧乾,费城两人一道,于皇城燕都街头,斩首示众。” “大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漫天大雪,跪拜之声响彻宫殿。 东寒宫中,冒雪快步走进殿的班念烈赶紧立于火炉边取暖,少顷,方才搓着和暖的双手往正在窗下读书的高越走了过去。许是听见了脚步声,高越抬眸,瞧见是他,正欲起身拜会,却被他摆手制止。 “我说为何越儿最近极少出门,原来是于宫中闭关读书。”班念烈喃声道,他瞧着案几上的书籍,拿来翻了翻,见是佛经,便蹙眉问道:“越儿何时对这佛道之言感了兴趣?” “于宫外三载,日日为王后诵经拜佛,潜移默化间,便对佛说之语有了些体会,临行之时,华霜寺住持送了些经书给我,遂于闲暇之时,越儿会拿出来翻瞧一番。”高越一笑道,见夫子眉宇微蹙,便从他手中接过那经书,放置于案角,遂转身问道:“夫子,那戚桐可该如何处置?” 听此一问,班念烈眉宇舒展开来,方缓声道:“大王已下令将他押送回皇城,再与萧乾,费城两人一同斩首示众。” “·······” 见他无言,班念烈捋须,顿了良久,方才缓声道:“越儿,处死罪臣当日,你当与夫子一同前往,与你日后有利。” “为何?”高越怔声问道。 “官场之上尔虞我诈,玩的皆是些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伎俩,身为君王,理当心狠,不能有半分慈悲,方可稳得住江山。”班念烈瞧着外头的大雪,缓声道,“与你父王相比,论杀伐决断,你还是远远不及他,在你行冠礼之前,遂夫子想带你去法场,见此炎凉之世态,体人生百味,那佛经虽好,但终不适帝王之所用,还是弃之为好。” 听罢,越抬眸,同他一道望着院内飘摇的白雪。 那日,朔风呼啸,寒雪飞舞。皇城郊外,军队皆身披铠甲,迎风缓缓而行,囚车之上,戚桐衣衫褴褛,头发蓬乱,面颊因一路被冷风侵袭而通红皴裂,那戴着镣铐的手生满了冻疮,此刻,正因寒冷而反复揉搓着。 皇城内,百姓皆携菜篮冒雪立于长道两侧,瞧见那押送囚犯的车队进了城,便一哄迎了上去。 “狗官——” “因你怕生怕死,害了那么多的百姓。” “狗官该杀——” 一时间,众人高呼之声响于街头,妇孺皆用篮中菜叶鸡蛋砸向那囚车之人。漫天白雪中,菜叶飞舞,破碎的蛋壳落了一地。百姓随行了一路,骂咧了一路,到了法场之时,篮中之物也已扔完。 高越随班念烈静立在侧,透过飘落的大雪瞧着眼前刑场之况,神色淡然。萧乾,费城两人已跪于刑场等候,满地白雪,四下皆是百姓的谩骂之声,少顷,那戚桐也被押赴刑场,百姓皆躁,推搡着往前头凑,两侧的士兵皆携武器静立于前,以维持场序。 “越儿,片刻之后,那三人将会身首异处,于此,你作何想?”瞧着眼前之景,班念烈淡然问道。 “无感。”高越脱口而出,又垂眸思虑了片刻,方才缓声道:“只是,白雪乃何其冰洁之物,现下却要被这三人的鲜血所污,当真是可惜了。”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五章 大殿选妃 话音刚落,刑场之上鼓声响起,两人皆抬眸望之,只见监斩官凌昌盛挥手扔出斩首令牌,刽子手挥刀落下的瞬间,鲜血溅起,三颗头颅滚落在地,见此景,围观的百姓皆唏嘘。此时,班念烈侧目,瞧着身旁的高越,只见他正神色如常,眸子平静的望着那被鲜血染红的片片白雪 冷冬腊月,寒雪纷飞。东寒宫内,宫人端着热水进进出出,吕尚子等人神色焦急候在一侧,并时不时地瞧着那为主子把脉的秦太医。少顷,方才见太医收了手,他便赶忙上前问道: “秦太医,我们殿下如何了?” “无碍,太子殿下只是偶感风寒而已,稍后待老臣开几味药,尔等按着药方抓来熬与太子殿下服用几日,便可退这寒热之气。” 言罢,那老太医起身,来到案前,执笔写下了药方,交与尚子,又耐心叮嘱了几声,方才离去。尚子撑伞送太医出宫,而后便折身跑了回来,将药方交与轩子,吩咐他去御药房抓药。 接连喝了几日的药,寒热渐退。这日,清醒过来的越身披貂皮斗篷,半卧于床榻,翻看着手中的佛经,班念烈缓步走了进来,越心下觉之,便将手中之书悄然放置于枕下。 “不必藏了。”见此景的班念烈一笑道,他坐于塌边,瞧着卧病许久的越,轻声道:“佛说之言,阅之可静心寡欲,越儿若是喜欢,翻来看看倒也无妨,那日,夫子逼你初见法场之血腥场面,害的你一回宫便病倒了,若不容你读些佛言来压压惊,恐怕你是得怨恨夫子了。” 听了此话,越苍白的脸上露出淡笑,方缓声道:“越儿生性优柔,终归是学不来父王杀伐决断的气概,此番于刑场归来一病,让夫子见笑了。” “越儿只是年轻,当你到了夫子之龄,见惯了江山风云的变换,便不会再因此小事儿而作悲。”班念烈沉声道,而后抬眸,望着轩窗外飘飞的白雪,捋须片刻,似乎想起了什么,遂又抬声道:“对了,方才夫子与大王商议过,今冬大雪颇多,待来年二月,雪化之时,再寻得吉日,方于宗庙祠堂为越儿举行冠礼,不知越儿意下如何?” “一切全由夫子和父王做主罢!”越俯身一拜道。 这年除夕之夜,皇城燕都皆张灯结彩,集市之上火树银花,灯火通明。 燕王宫外天寒地冻,细雪纷飞,宫内却是暖香暗浮,轻歌曼舞。大殿之内,帝王群妃相对而坐,轻语谈笑,享美酒佳肴。越独坐殿侧,轻弹卧箜篌为众人助兴。其间,素妃携着小皇子寻,匆匆走入殿中,冲殿上的燕王一拜道: “臣妾来迟,还望大王恕罪。” “除夕夜宴,如此良辰,素妃因何事来迟?”燕王问道。 “原是拾掇好了,可正欲出门时,小皇子却因常戴的佛珠不知去向而哭闹了起来,臣妾心中着急,只得领着宫人各处寻找,直到寻得,方才赶了过来,遂来迟了。”素妃慌忙解释道。 “佛珠?寻儿哪里来的佛珠?” “这佛珠原是太子殿下于宫外所得,承蒙殿下垂怜,方将此赠与了寻儿,以保他岁岁平安。” “将寻儿带来与寡人瞧瞧。” 言罢,素妃起身,牵着小皇子寻走上殿前。燕王抬起那双小手,仔细的瞧着那孩儿戴着的佛珠。殿中高越所弹的箜篌之声丝丝犹响,但其间隐约传来一两声错音,燕王听之,眸色渐暗,良久,方抬眸瞧着眼前孩童眉清目秀的面庞,沉声道:“这窜佛珠甚是好看精致,好生与寻儿戴着罢。” 听罢,素妃俯身道谢,方才领着小皇子寻下殿入座。坐于殿侧的珍妃一直暗瞧着那窜佛珠,而后,又抬眸瞧着坐于殿中轻弹箜篌的高越太子,并微微一笑。 一曲作罢,歌舞暂歇。众妃祝酒完毕,放下酒樽的珍妃,瞧着四下皆无人进言,方对着燕王悠声道:“瞧见太子殿下与寻皇子兄弟相亲,还真是可喜可贺,大王,这太子殿下已达弱冠之龄,又生的这样俊美,该是时候选妃纳妾了。” 瞧着那独坐殿中的身影,燕王神色渐缓,回应道:“寡人一直忙于政事,却忽略了越儿的婚事,此乃寡人之过失也,现他已年满弱冠,选妃纳妾之事,就全交由珍妃罢。” “诺,此事臣妾早有准备。”珍妃应道,而后转身瞧着殿中的高越,朝他微微一拜道:“太子殿下容颜俊美,举世无双,又精通琴棋书画之艺,举国上下恐是无人能与之相配,珍妃眼拙,不知殿下究竟喜爱何种女子,遂早已从大燕贵族官宦之家挑选了些德才兼备容貌出众的女子出来,今夜除夕家宴,群妃皇室俱在,不如趁此将众位女子请上殿中,以献舞之法来示其才艺,也好供由太子殿下仔细挑选中意之人,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良久,坐于殿侧的高越神色如常,缓声答道:“除夕佳节,能有美人起舞为众助兴,确实再好不过。” 听了此话,珍妃笑意犹盛,方拍掌示意,此时,只见十来个容貌秀丽的女子迈着轻盈的步履走进殿来,她们皆身着素纱轻衣,玉体生香,众人见之,皆啧啧称赞,只见那些个女子立于高越的面前,皆朝他俯身一拜,而后齐声道: “拜见太子殿下。” “起身罢。” 高越未曾未曾抬眸,只得低声道。珍妃见状,笑着起身,离席来到殿中,立于众位美貌女子前,对他道:“这数十位贵族女子,不仅容貌秀丽,舞姿更是撩人,太子殿下可得仔细挑选。” 言罢,珍妃离去。此时,只听大殿之中琴瑟之声奏响,清雅低婉扣人心弦,众位女子随着歌乐转动裙摆,开始翩翩起舞。一时间,大殿之中,暖香缭绕,衣袂飘摇,婀娜的体态风姿绰约,殿侧妃嫔,皇宫贵胄,皆仰首观望,暗自称叹,而后便将眸光集中于高越的身上,并观其反应。 轻歌曼舞,美女佳人皆在眼前,奈何越却不为所动。只见他仍垂眸,静坐于此,任眼前美景无限,也未曾抬眸望过一眼。 “太子殿下当真是好定力,面对如此妙舞佳人,竟能够不为所动。” 堂下有人调侃道。燕王见他之状,又听此话,不禁眉宇微蹙。尚子觉察到众人的闲语,便赶忙俯身,低唤了两句,以作提醒。 良久,越方才抬眸,瞧着那殿中的轻舞,露出浅笑,拍手称赞道:“妙舞佳人,此乃美景是也,谁人又能不为所动?” 言罢,他于案前起身,缓步向那群轻舞的女子走去。此刻,行于殿中,眼前皆是容貌绝丽的女子,她们桃腮浅笑,眼波流转,回眸之间,百媚皆生,勾手转身之际,轻纱衣袂便拂过眼前,留下一阵胭脂香味。越神色如常,一一看过那些个出众的女子,而后便快步行于殿前,朝燕王一拜道: “父王,这些女子的确甚好,不仅相貌绝佳,而且舞姿撩人,想必定是珍妃娘娘费心细选过得。” “那可有让太子殿下心动之人?”殿侧的珍妃开口问道。 高越朝她一拜,而后道:“并无。” “到底是太子,眼光自然是高于常人,不过这倒无妨,殿外头还候着好几拨儿女子,不如咱们再换一拨儿来瞧瞧。” “珍妃娘娘不必劳心了。”听了此话,越再拜道,而后方转身瞧着燕王,缓声道:“父王,除却巫山非云也,越儿早已心有所属,遂这选妃之事就到此为止罢。” 此言一出,宫中女眷皆暗自唏嘘,听着周围低微的议论之声,独坐在侧的水寒悄然垂下了眼眸。 “哦?”燕王神色渐缓,紧蹙的眉宇方才舒展开来,望着高越,悠声问道:“不知越儿意中之人乃是哪户人家的千金?且说来听听,寡人这就宣她入宫。” “回父王,她乃农家船夫之女,唤名卫葭儿,是儿臣居于深山幽洼中之际所识,宫外三载间,亏得她们母女的照应,儿臣才能这般好端端的归来。” 此时,歌舞间歇,众人退去,殿内一阵躁动,众位女眷们皆交头接耳小声暗议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六章 别后初见 ,最快更新蒹葭怨最新章节! “既是农家之女,恐怕太子殿下与她身份悬殊,不可纳为妃。”珍妃思虑片刻,而后道:“若是有恩,那便以银钱相报,以大礼谢之,倒也可行。” “是啊,太子殿下身份尊贵,断不可纳一个农家女子为妃。” 听着众人的应和之声,高越朝燕王俯身一拜,道:“父王,此女子生父乃易河操舟的船夫,终日于水上漂泊不得归家,生母又死于疫疾之难,现下,她刚达及笄之龄,却独居山中,孤苦无依,儿臣与她心意相通,委实不忍弃之于不顾。” 瞧着殿下拜立的亲子,燕王眉宇舒展,沉思了良久,方才抬声问道:“这女子既是你于宫外所识,那么之前回宫,你又为何不将她一并带入宫中?” “回父王,当时城中疫疾刚除,一切还犹未定,儿臣行之匆忙,只得将她暂留于山中,再者,儿臣虽达弱冠之年,但尚未举行冠礼,遂不敢冒然带其入宫,原想等行了冠礼,得父王同意之后,再亲自将她接入宫中,还望父王成全。” 听了此话,众人皆静,全将目光瞧向坐于殿上的燕王,耐心静候着。只见他垂眸凝思了甚久,而后方抬眼瞧着眼前已长成高越,沉声道: “难得越儿喜欢,等冠礼之后,且就将那女子接回宫中罢。” 雪夜冷寂,夜宴之后,众人皆散去。 此刻,高越身披斗篷,随宫人缓行于廊亭之中,路过问梅苑之时,隐约听见其间传来剪枝之声,他垂眸暗思,顿时心下明了,便命随行宫人等候在此,自个儿提了灯笼,缓步进入院中。 幽冷的梅香传入鼻中,借着灯笼的微光,他踏雪而行。此时,深山幽洼,茅屋孤立,赤梅林间,有一微光隐隐闪烁,一身着赤色斗篷的少女手握红色丝线,独自穿梭于林间,她杏眸圆睁,细寻着林间开的最盛的那一树梅花,待寻得之后,方俯身将所提的灯笼放置在地,而后轻折丝线,于雪中踮起脚尖将那红色丝线高挂于树梢之上。山林寂静,细雪纷飞,少女闭眸,于红梅树下虔心祈愿,唇角不自觉地扬起。 缓行的脚步猛然停住,隔着重叠交错的梅枝,越淡看着那静立于梅花树下剪枝的倩影,唯恐惊扰了那女子,遂不再前行。良久,正于树下剪枝的董萼似觉察出有人到此,便回头,瞧见了立于林间的高越,她神色微怔,待缓过神来,方才抱着剪下的梅枝朝他走来。 “许久不见,太子近来可好?”那女子立于前,隔着数株梅影,冲他问道。 细雪落于她瘦削的肩上,越见之,暗掩着心中的欣喜之绪,良久,方才回应道:“甚好。” “听说殿下是于秋时回宫的,却不常出门,为此,董萼还于东寒宫外偷偷望了几回,却也未曾见着殿下,谁知却在这除夕之夜于此相遇,不知殿下来这问梅苑作甚?” “路过此地,顺便进来瞧瞧。”高越轻声道,他看着眼前立于细雪中的女子,神色淡然,问道:“今夜除夕,董萼姑娘可还是在为冻梅剪枝?” “自入冬以来,便降雪不止,寒雪凝结,恐会压折梅枝,董萼便趁这雪小之时将下垂之枝剪去,以轻其重,再者,董萼无亲无故,在这除夕之夜也无处可去,只好待于此地。” 听罢,越瞧着她怀中抱着的梅花枝,思忖了片刻,方才缓声道:“这剪落的梅枝儿扔了怪可惜,不知董萼姑娘可否将那残枝赠与我?” “嫔妃宫人来此折梅皆挑树梢头开的正艳的梅枝,这垂落于树下的,皆是人瞧不上的,殿下要它来做什么?”将怀中梅枝递与他,瞧着他那低眉紧凝残枝的神色,董萼不禁摇头叹息,又道:“殿下果真是痴人,那苑东的梅树下还陈放了好多残枝,奴婢带你去捡些罢。” 言罢,两人并肩于梅林之中往苑东行去,细雪纷飞,微光下,层叠的梅枝逐渐掩了他们的身影。夜半时分,高越提着灯笼携着一大簇红梅花枝从问梅苑出来,踏着满地的白雪往东寒宫奔去,一进宫门,吕尚子便迎了出来,瞧见他怀中抱着的冷梅,心有不解,便开口问道: “这残枝可是从问梅苑宫女那里得来的?” “正是。” 听了此话,尚子赶忙接过他怀中所抱的梅花,小声嘟囔道:“殿下素来喜爱梅花,现下问梅苑的红梅又开的正好,大不了多往那苑中去几趟以作观赏之快,或者去折几枝来盛放于宫殿之中,都可表爱梅之意,可殿下又何必在寒冬腊月间将那剪落的残枝尽携回宫中呢?” “除夕之夜的红梅花开的极好,花枝凝结着冰雪尚显清傲雅致,就这样剪落于地实为可惜,遂皆都被我拾了回来。”高越悠声道,他上了殿阶,抖了抖沾着细雪的衣衫,轻嗅着浑身沾染的冷梅幽香,而后,抬眼瞧着尚子怀中的红梅,道:“这梅枝极好,今夜且先置于殿内器皿之中,待明日,再挑出数株好的,赠与各宫内的嫔妃罢。” 尚子闻言,面露难色,便低声道:“殿下,这梅花虽艳,但终归是剪落的残枝,拿来赠与各位娘娘恐怕有所不妥。” “若你心觉不妥,明日赠花之时,便说这梅枝是本宫赠的。” 言罢,越甩了甩袖子,大步走进殿中,怔立在一侧的吕尚子缓过神来,便抱着梅枝跟了进去。 翌日,一大早,尚子便踏着白雪亲自将梅枝送到各个宫中。那凝结着冰雪的红梅插置于各宫殿的器皿之中,幽香暗溢,香气浮于殿中,众妃闻之,皆感心旷神怡,在称赞问梅苑梅花侍弄的极好的同时,也不禁暗叹高越太子的惜花之情,道骨柔肠。 那年,大燕的冬日极寒,天降大雪不止,到了二月份时皇城燕都仍旧笼罩在漫天的皓雪之中。冠礼行期将至,为此,阖宫上下皆忙作一片,那主张冠礼之事的班念烈整日带着宫人踏雪来往于各处,忙着诸多事宜。 东寒宫更是早早的就清理修缮完毕,宫里宫外皆焕然一新,那房檐屋角不染一尘,院中的修竹迎雪而立,为把守深严的宫殿增添了几分清幽之意。大殿之中冷梅幽香暗浮,高越静坐于案前读书题字,他身着玄色镶金衣衫,眉宇舒淡,或因自幼长在帝王之家而浑身贵气,颇有凛然不可侵犯之势。少顷,殿下传来脚步声,他抬眸望之,却见珍妃带着一行宫女缓步进入了殿中。 “拜见珍妃娘娘。”越起身下殿,抬手拜道。 “太子殿下不必多礼。”珍妃柔声道,而后微微一笑,转身望着自个儿身后的那群宫女,悠声道:“冠礼在即,殿下宫中向来是男仆居多,照料起来未免粗心些,遂本宫从各个宫里挑了些出众的丫鬟送到东寒宫来,以后,由她们来打点殿下的起居,大王也可放心些。” 言罢,身后那些个宫女皆向高越俯身一拜道:“参见太子殿下。” “都起身罢。”高越抬手道,继而转眼,瞧着珍妃,拜谢道:“娘娘思虑周全,高越在此谢过。” 听了此话,只见那珍妃嫣然一笑,并示意一侧的吕尚子将那些宫女带入后殿居下,等瞧见宫人走远后,方才携着越奔于殿中就坐,低声道: “太子殿下切莫先行道谢,本宫还有一事特来求告殿下?” “何事?” “殿下容颜俊美无双,整个皇城燕都人尽皆知,偏偏又会的一手琴棋书画,如此的才貌兼备从而令众多贵族女子倾心,其中,那丞相之女更是对殿下倾慕已久,自当年寒雪日除夕,她来宫中与殿下偶然一见,便暗许了芳心,奈何之后殿下奉命出宫为王后诵经三载,她便也迟迟未出阁,于府中等了殿下三载,如今听闻殿下归来,便不顾贵族小姐之身亲自入宫来求本宫,本宫被她的痴心所感,又见她容色倾城,舞姿绝妙,便一手安排了那日除夕之夜于大殿选妃之事,让她藏于众人之间与殿下相见,料想她如此出众又与殿下是旧相识定会被选中,不曾想殿下竟心有所属,还当庭告知,让那女子伤心不已,事已至此,便多无奈,可回到相府的她终是难排心中之念而忧思成疾,外加连月的大雪而寒气倾体染上风寒,本宫见之不忍,便来一求殿下,纳了此人。”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七章 丞相之女 ,最快更新蒹葭怨最新章节! 此话,让高越沉思了良久,他暗自的回忆着那个女子,良久,方才沉声问道:“那女子可是唤名玉菡?” “正是。”见他想起,珍妃悬着的心落了下来,赶忙接着道:“她年方十八,出落的极好,又通琴艺,还是个痴情刚烈的女子,还望殿下莫要辜负。” “········” 瞧见高越太子犹豫不语,珍妃起身,朝他一拜道:“殿下,那女子身患相思卧病已久,今冬风雪犹盛,可千万别让那缕香魂埋葬于这寒雪之中,何不就发发慈悲将她留在身边,那怕给她一个侧妃的名分也好?” 越见状,赶忙将她扶起,而后,怔然转身,瞧着庭外那覆着白雪的轩竹,神色如常,良久,那沉静的声音才响于殿中: “此事,就依珍妃娘娘所说的罢,等行了冠礼之后再将她接入我的宫中。” 那日,应允了纳妃之事后,越内心平静无波,依旧静坐于案前看书,奈何整个东寒宫的宫人知晓了此事皆私下小声的议论,其议论之言无非是相府千金如何痴心如何跟高越太子相配云云。 当夜,外头细雪纷飞,寒寂无比,蹲守在外的慕容昌胤突然大步闯入殿中,举剑于前,横眉冷凝着坐于案前的他,沉声质问道:“先前既向大王要了葭儿,如今又为何还要再纳另外一人?” 于案前猛然抬眸的越瞧着眼前突然闯进殿的少年,心下暗思,待知晓他因何事而怒之后,便沉住了气息,恢复往日的平静,回应道:“本宫即为太子,便无可能终身只要一人,倘若日后我为王,还会有三宫六院的女子,这便是身居高位者的无奈。” 听了此话,慕容昌胤收剑,容色冷峻瞧着他,良久,方才道:“纵然你有诸多无奈,可也不该连累无辜的人,这宫墙深院的冷寂,并非人人都承受的来,你自知日后会有三宫六院,却还要误她一生,当真是薄情之人。” 迎上他冰冷的眸光,高越眸子幽深,缓声道:“入宫之选,并非会误她一生,于此,由本宫庇护,她依旧可以无忧无虑的过活。” 寒冬夜下,两人于大殿之中对峙无言。 冠礼那日,大燕雪止,皇城燕都,郊外万里,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东寒宫寝殿,青烟缭绕,暖香暗浮,丫鬟端着盥洗之具恭敬的并立于一侧,晨钟响起,越方睁开眼眸,于床榻之上起身,四个婢女上前,呈起盥洗用具,待他洗漱完毕之后,又将巾布呈上,供他擦手,而后,那四个婢女退下,紧接着,又上前两个婢女于铜镜前帮他束发,待束发完毕,尚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婢女托着正服方走上前,越见罢,神色淡然的摊开手,任她们帮自个儿穿戴好衣服,那时,他透过铜镜瞧着那个身着正服的俊美男子,眸底平静无波。 宗庙之中,香炉至于前,青烟缭绕,檀香暗浮,四周陈列百筑,宫人得令之后,皆以竹击之,礼乐响起,百官罗列两旁。高越身着正服从殿下缓步走来,他神色冷峻,气宇轩昂,进入庙堂,朝等候在堂上的燕王跪下,俯身扣了三拜。此时,礼赞的宫人高唱道: “三加开始,初加冠——” 唱罢,燕王行至盥洗处,将手洗净,拭干,而后,又缓步行至于高越的面前,为他略微整理了头发,并双手持方巾立身站定,祝辞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言罢,便郑重的为冠上方巾。 加了缁布冠之后,礼赞宫人再唱道: “二加直裾深衣——” 唱罢,燕王接过宫人呈上的深衣,为高越穿上,而后祝辞道:“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授以皮弁之后,最后授以爵弁,只听礼赞宫人三唱道: “三加梁冠——”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祝辞语罢,冠礼也已行罢。此刻,宗庙之中乐声阵阵,燕王眸色黯然,瞧着眼下已经长成的高越太子,伸手将他扶起,缓了良久,方沉声道:“越儿聪颖,自幼便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如今成长的愈发有帝王之象,父王老了,这江山社稷千斤重担,终是要落在你的身上,且定当谨记,日后为人君王,杀伐决断之时切莫优柔,对于动摇江山者,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任何一个,此理,你虽并非全懂,但现下既已长成,那今后便可上朝摄政,还可多于朝堂之上细会一番。” 高越听罢,俯身一拜,道:“儿臣多谢父王教诲。” 此言一出,庙堂之上,群臣皆跪,俯身叩拜道:“大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雄浑高亢之声绕梁不散,庙堂之外,白雪遍地,苍茫一片。 夜下,万籁俱寂,宫道那头传来脚步之声,行完冠礼的高越匆匆回到东寒宫,等穿过无竹园到了宫门外,慕容昌胤迎了上来,众随行的宫人皆散去。 烛光映衬着积雪,眼前的少年眉宇舒朗,正瞧着自个儿,良久,悠声问道:“殿下,这加冠之感如何?” “无感,不过是行个礼罢了。” 言罢,越不再理会他,便带着尚子抬步进了门中,径直往大殿走去。殿中暖香萦绕,梅香暗浮,他一进殿便闻得,顿时心情大好,此时,却听见那守在殿内的宫女皆朝他俯身一拜,齐声道: “恭迎太子殿下回宫。” 高越微怔片刻,待缓过神来,正欲抬手道免礼,却瞧见从侧殿闻声出来了一个白衣女子,那女子面容秀美绝俗,眉眼温柔,此刻,她从殿内缭绕的青烟中走来的模样,好似云间仙子。缓步行到门前便停住了脚步,那原本垂首的女子抬起眼眸,瞧着眼前这思念已久的男子,眉目含情,又饱含凄楚,面对这突然出现于宫中的故人,越不知该作何,只得怔立良久。 一路跟过来的慕容昌胤瞧见此景,瞧着那冠礼刚过就迫不及待进宫的女子,心生不快,便双手握拳,愤然转身离去。 夜雪寂静,红梅花悄然落地,轩窗之上,竹影斑驳。寝殿之内,帷帐垂下,众宫女缓步退出殿外。此刻,殿中香炉青烟缭绕,烛火微颤,幽光下,那身披薄衫的女子朝高越俯身一拜,道: “卢家之女卢玉菡拜见太子殿下。” 高越见状,赶忙将她扶起,而后,退后几步,打量着她,不禁喃声道:“初见时,你我还尚在垂髫之年,转眼经年,却都已经这样大了。” 听了此话,玉菡心中甚喜,她面露轻笑,低声道:“殿下还曾记得?当年是除夕,玉菡入宫拜见王后娘娘,在中和宫与殿下匆匆一面,殿下那独坐殿中轻弹箜篌的身影宛若惊鸿,让玉菡至今未忘,那日,依旧是除夕,殿下于大殿当众选妃,从玉菡身旁经过却未曾将故人认出,玉菡还以为殿下早就忘却了此事。” “记得。” 寒寂的夜下,越轻声答。尽管他神色如常,未有丝毫波澜,但仅此二字,已让眼前的女子笑靥如花。回忆袭来,她想起初识的惊鸿一面,那时,眼前的他,虽尚且年幼,但已有不凡之姿,眉宇沉郁,其间所藏的万种情思让人一目了然。眼前之人,定是极为多情,那个时候,她便如此想。也是从那时,她在心中便记下了那少年幽怨含情的眉眼,且暗誓日后定要成为他的妃。如今,天遂人愿,她在他加冠之日,住进了他的宫中,如此一来,那须臾数年的等待倒是值得。想到此,玉菡颔首垂眸,暗自浅笑,却听见越问道: “早前听闻你因风寒卧病,现下,寒症可好些了?” 他声音沉静,容色如常,不含悲喜。玉菡抬眸瞧之,方从窃喜之中猛然回神,轻声答道:“那病原是忧思成疾所致,现下,已经完全好了。” 听罢,高越神色渐缓,瞧见天色已晚,方低声道:“如此,你便好生歇着。”道出此语之后,他俯身拜别,便独自转身往侧殿走去。 “殿下,玉菡身子已然痊愈,今夜可以·······侍寝。”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八章 返于深山 ,最快更新蒹葭怨最新章节! 闻见身后传来的低唤声,越停住脚步,良久,才转过身,冲神色惊慌的她微微一笑,悠声道:“本宫有睡前读书百页之习,遂······你可先行就寝,不必等待。” 言罢,他便头也不回地折身往侧殿走去,独留玉菡一人立于原地,暗自神伤。冷冬夜下,红梅花落了一地,铺散在积雪之上。空庭幽寂,轩竹依旧,寝殿之中,烛火微颤,暖香暗浮,初入宫中的玉菡独坐床头,无声的等待着,在这冷寂的深宫中,在那心上人的身边,她只得静听玉漏的滴水之声,任孤影印于地面。此时,侧殿的案桌前,越独坐于一盏烛火之下,素手翻书,静阅之,奈何读了百页之后,已全阅完,他抬眼瞧着轩窗上印下的斑驳竹影,顿觉无味,复再翻书籍,重新读了起来。 寒冬夜下,空庭冷寂,玉漏滴至三更响,在这清冷的殿中犹显突兀。越闻声抬眸,执着书籍的指尖不禁微微颤抖,怔了良久,方感倦意来袭,便于案前扶额小憩。不堪久等的玉菡于床头起身,缓步行至侧殿前,待瞧见那于案前小憩的身影后,垂眸之间不禁掠过神伤之色,她回过头,黯然了良久,方才缓步行至殿内。 闻见脚步声的高越于案前惊醒,他抬起头,恍惚中,于微光下瞧见一位女子缓步走来,而后静立于殿下,轻解衣衫赤身跪地,一拜道: “玉菡请太子殿下入寝宫作息。” 此话,让混沌的越猛然清醒,他赶忙于案前起身,来到殿下,俯身拾起那滑落于地的衣衫覆于女子身上,而后将叩拜的她扶起,并缓声道:“雪夜极寒,可别再冻着了。” 玉菡抬起低垂的眼睑,凝望着这柔情的男子,他是那样的矜贵清雅,宛若天外谪仙。这曾让她日夜思念之人如今近在眼前,奈何却依然让她犹感望尘莫及,念及此,心中徒生忧思,便低声道:“雪夜虽寒,却只是冻了身,孤等于那暖香暗浮的寝殿,却可冷了心,此理,殿下可是不知?” 闻了此话,高越瞧着眼前这个痴心的女子,只见她幽怨含情的眉眼中透着一丝坚定的微芒,不禁心下暗叹,良久,方才沉声对她道:“玉菡,你可知本宫早已心有所属?” “玉菡知晓。”她轻声答,“那日除夕夜宴殿中选妃之时,殿下曾当众说过心属之人,乃易河操舟船夫之女,想必那定是位德行高洁貌若天仙的女子,才能得到殿下的倾心,玉菡虽未曾见过她,但在心底早已对她艳羡不已。” “既是知晓,那又为何还是一心想要入宫,来此蹉跎岁月?” 闻言,玉菡眼中含着的泪珠滑落了下来,顺着脸庞滴落在地,她瞧着眼前之人,低诉道:“自幼时于中和宫与殿下一见,玉菡的心中便容不下第二人,及笄之龄后,殿下出宫为王后诵经祈福,玉菡独于宫外养在相府的那三载着实煎熬,也正是那时玉菡便知今生倘若不能留在殿下的身边,那么,无论玉菡身置何处,都将会蹉跎这一生。” 听罢,越心下动容,抬手倾身,擦去她脸上的泪,柔声道:“你一片痴心,越恐担负不起,我身为太子,便注定不可独有一人在怀,倘若日后为王,更是会有三宫六院,若此,怕是要负了你。” “无碍,玉菡只求能留在殿下身边,若无福与殿下举案齐眉得闺阁之乐,也但求能相敬如宾以客礼相待。” 低语之声回响于冷寂的殿中,那伏身于地的两人对望了良久。四下玉漏之声不绝于耳,青烟缭绕于殿中,暖香暗浮,微光下,越抱起那久跪于地上的痴情女子,缓步往寝殿走去······· 转眼间,二月已去。三月初上,大燕国逐渐和暖,沉寂了一冬的白雪终将融化,问梅苑中,红梅花落尽,守园宫女董萼穿梭于林间,四下拾掇着那零落入残雪的花瓣。皇城郊外,河水涨起,发出叮咚之声,村落巷中,未褪棉衣的孩童于其间追逐嬉戏,肆意地踩踏着残雪,沾湿了鞋袜。 柳枝抽芽,幽草渐生,残雪覆着的阡陌小道之上,隐隐传来马蹄声,搅扰了这初春的宁寂,只见那骏马之上,身披斗篷的高越意气风发,策马而行,护卫慕容昌胤及吕尚子紧随其后,三人出了皇城便一路往燕北奔行而去。 许是残雪将近,马蹄轻轻,许是踏出了宫门,没有了束缚,此时的越,心情舒朗,眉宇淡然,不禁加快了马蹄,迫不及待去见那仍于东城深山等候着自个儿的女子。 山中偏冷,积雪未化,赤梅虽落,但枝头犹有花枝,梅林尽头,茅屋隐约可现。那茅屋覆着薄雪,坐落在山脚翠竹之后,颇具烟火之气,其间,一个身着赤红斗篷的少女提着竹篮走了出来。只见那少女踏雪上了缓坡,方来到林前空地,那里有平整的皓雪及栖息觅食的鸟儿,她停住脚步,俯身蹲地,方从竹篮里抓出谷米,开始喂食鸟儿。山中万籁俱寂,唯有少女的低唤声回响于其间。 此时,有双足履轻踏在那满地零落的梅花之上,小心翼翼的穿梭于赤梅林间,那狭长的眼眸目光流转,细赏着那树梢枝头残留的花瓣。鼻尖幽香阵阵,一路缓行至林子尽头,高越停步,静立于梅树之下瞧着映入眼帘之景:那覆雪的空地上,一个身着赤色斗篷的少女,蹲于其间,手持谷米,喂食着周围的鸟儿。此情此景,像极了初见之时,但不同的是,昔日的少女长大了不少,垂髫之发下梳成髻,原本娇小的身躯也愈发窈窕婀娜。他薄唇轻扬,露出淡笑,朝着那个身影抬声唤道: “葭儿。” 此声回响在幽寂的山谷中,显得格外好听,葭儿闻之抬头,清亮的眸子在瞧见来人的那一刻,恍若有无数星辰闪过,她露出甜笑,一把将手中的谷米扔了出去,而后欢快的朝立于赤梅树下的他奔来。 “仪止哥哥——” 欢声笑语响于林间,惊起了满地的鸟儿,那个时候,在那深山赤梅林间,山鸟飞舞,枝头残花缓缓落地,越唇边笑意清浅,眸色宠溺,将那奔来的欢脱少女轻拥入怀。那个时候,在那残雪未尽的空地之上,葭儿瞧着眼前忽然归来的仪止哥哥,如同尚在垂髫之龄的孩童一般,扯着他的长袖于雪地中玩耍嬉乐,银铃般的笑声回响于山间,久久不散。 茅屋旁,翠竹上融化的积雪悄然落地,越静坐于茅屋石阶之上,葭儿偎依在他的身旁,仰望着眼前山顶上的残雪,苍茫的白色在日光的照耀下,格外扎眼,她杏眸微眯,不自觉地抱紧了身边人的胳膊,紧扯着他的长袖,低声道: “哥哥去年秋时离家,到此时方才归来,那山墺小屋久无人住,每每葭儿途经至此,都会忍不住张望一番。” 看着屋前的翠竹,越抬手轻抚着她头上的发髻,心中升起无限的爱怜,不禁柔声道:“都是哥哥不好,让葭儿久等了。” “那日哥哥因家中生事而匆忙离去,现下归来,家中之事可是打点好了?” “都打点好了。”越轻声道,而后垂眸瞧着身旁的小葭儿,顿了良久,方又道:“遂,仪止哥哥今时回来,便是要来接葭儿一同离去。” “········” 看着此时眸色不解,仰头望着自个儿的葭儿,越神色平静,眉眼处尽是温柔之色,低声道:“去年秋日别离时,陌上伊人遥送之,哥哥曾答应过你等归来之时定接你一同归家,现下,哥哥回来了,且想问你一言。”言到此,越顿了顿,眸间闪过复杂之色,方才接着道:“仪止哥哥居处之地乃极高极寒之所,终日清冷,鲜有笑语之声,若此,葭儿可愿与哥哥一同归家?可愿常伴哥哥左右?” 听罢,只见那偎依在他身边的少女猛然点头,不假思索的可爱模样人见犹怜,越心底掠过一丝喜悦,此时,却听她欢声说道:“这深山幽墺便是那极高之地,每至秋冬时节便是极寒,另外,山中鲜有人来,甚为清寂,葭儿一人独居至此,更听不得半点欢声笑语,此处既与仪止哥哥居处之地极为相像,与其留葭儿独居此地,倒不如跟哥哥一同归家而去,虽都位于清寂之所,但有哥哥在身边总归还是极好。”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九章 任其归去 ,最快更新蒹葭怨最新章节! 闻了此话,越突然眉宇微蹙,他瞧着眼前无忧无虑之人,沉声问道:“今冬天降大雪葭儿一人独居于此?怎的卫伯伯行船还是未曾归来吗?” “除夕之时,爹爹方才归来,奈何只于家中住了三日,去祭了一回娘亲,之后便又丢下葭儿出海行船去了。” 越听罢,心下黯然,怔了良久方才喃声道:“天葬台高僧玄虚于各方周游,易水河船夫卫老儿于四海漂泊,都是那般的自由洒脱,逍遥不羁,奈何这天底下竟当真有不思亲的游子。”如此思量,他不禁感慨,眼前这初长成的葭儿与孤女一般无异,心怜之,便正声道:“葭儿,仪止哥哥带你回家。” 茅屋之中,越静坐于案前,提笔沾墨,在那草纸上写下了几行书: 吾乃燕太子高越,奉命出宫诵经之时,亏得卫老一家照料,现今,吾归期已至,心有所念,便留此言。君生性逍遥,又以行船为生,终年于江河之上漂泊,时常不得归家,与游子无异,却独留一女,居于深山草庐之中,甚为孤凄,料想,葭儿年幼,才经丧母之痛,便独居深山苦熬寒雪之日,吾见之,委实不忍,况葭儿对吾有救命之恩,又与吾两情相悦,遂,吾欲带其入宫。深宫幽寂,人心难测,勾心斗角之事常有,但吾于此立誓,定会竭力护葭儿周全,让她于宫中安稳一生,快乐无忧的过活,言至此,遂留燕宫玉珏于此信之中,聊表诚意,还望君应允之。高越敬上。 至此停笔。越解下随身所携的玉珏置于信书之中,又略作整理之后,方才正放于案几之上,此时,整理好包袱的葭儿从侧屋欢快地奔了出来。 “仪止哥哥,葭儿头一回离家,当真是什么都想带走,这包袱都已经装不下了。” 越回头,瞧着眼前欢脱的少女,薄唇轻启,宠溺道:“无碍,再拾掇一个包袱罢,且将葭儿所想的全都带上。” 那日,年少的葭儿锁了柴扉,退出家门,便扯着高越的长袖随他一道往山下走去。山林幽寂,翠竹茅舍落于身后,两人相伴着上了缓坡,独于残雪之上留下两行脚印。赤梅林间,枝头犹存之花不时落下,阵阵梅香扑鼻,此时,提着包袱的越垂眸,瞧着身旁神色略显忧思的少女,轻声问道: “于此临山而居,茅屋草舍,房前屋后,又有翠竹冷梅相伴,虽宁寂了些,但终可避尘世之嘈杂之音,就此离去,葭儿可会后悔?” “若能常伴仪止哥哥左右,葭儿定不悔。” 只听少女静声答,话语虽轻,但却颇为坚决,越神色平静,抬眼瞧着前方的路,并悄然握住了她紧扯着自个儿长袖的手。他们踏雪而行,缓步离去,身影逐渐消失于林间,空留两行脚印。 山脚之下,积雪将要化净,郊外空地之上露出了翠青的草,不远处的河流叮咚作响,伴随着山鸟的幽鸣传入耳畔。慕容昌邑牵着马静立于此,瞧着那从山下走来的两人,眸色平静。另一边,盘踞着的老柳树下,正在和仪卿小姑子叙话的吕尚子瞧见了主子已经下了山,便赶忙和她道了别,将她所赠的那串佛珠暗藏于袖中之后快步迎了上来。 “公子。”他低声唤道,而后转眼瞧着葭儿,笑着问候道:“多日不见,葭儿姑娘长高了许多,出落的也愈发好了。” “多日不见,尚子哥哥近来可好?”葭儿问道。 “好·······我和公子一切都好。”他连声答道,而后无意间瞧见了越斗篷下的腰带,见其上空无一物,那块燕宫玉珏不见踪影,便抬声问道:“公子,你那块玉珏去哪了?” 仅此一问,越垂眸思虑了片刻,方才悠声道:“恐是于路上丢了,不打紧。” “时辰已到,咱们该上路了。”在一旁牵马的慕容昌胤冲他们抬声喊道,那少年眉宇微蹙,似乎早已对这无意间的冷落而略感不快。 郊外空地,三人侧身上马,高越拉起葭儿坐于马前。道边盘踞的老柳树下,那仪卿仍在驻足仰首张望,临别之际,吕尚子暗自迟疑了良久,方立于马上回头遥望了伊人一眼,那回眸暗含深情却又饱含无奈,纵有万般不舍,最终,为人奴仆的他也只能策马随他们离去。 东城郊外,残雪已尽,马蹄轻轻,几人策马行至于阡陌之上,甚为畅快。此时,城中山岗之上,仪容衣袂飘飘,伫立于此,狭长的眼眸淡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直到寻而不见,收回眸光,空留一声叹息,便折身下了山岗,奈何却于山岗之下瞧见了早就等候在此的仪卿。她顿时心中发虚,唯恐那小姑子窥探了自个儿心底的秘密,又念在自个儿辈分较高不大好失仪,便故作镇定,笑意清浅的缓步朝她走去,悠声问道: “雪化之际,草木渐生,正是入山寻参药的好时机,仪卿为何会出现在此?” “仪卿来此送别旧友。”那背着竹篓的小姑子目光沉静,毫不掩饰的答道,而后瞧着她,清亮的眸子中便多了几分不解,问道:“仪容姐姐明明对那人心有所念,却又为何只是躲于暗中,不肯出面大方相送?” “胡言,仪容乃出家之人,何以会对男子思之念之。”言罢,仪容暗自垂眸,不再理会她,便独自往山中走去。 仪卿随后跟了上去,接着道:“那男子所作的画卷被仪容姐姐放置于房中珍藏的甚好,系画之索也已陈旧,想必定是姐姐每日展画一观之故;那男子居于山墺中的小屋,现下早已空置,仪容姐姐虽时常去之,略作整顿,但却不曾挪动过一物,还让旧物一切如初,保留他居住时的样子,这种种一切,若不是姐姐对那人心有所念,又何以会做到此?既然这样,那他归来时,姐姐为何不肯相见,不肯相见便罢,那又为何还要独立于山岗之上目送?” 听了此话,仪容停住了脚步,转身瞧着眼前心思细腻的小姑子,横眉正声道:“画作珍藏甚好,皆是因我本爱画惜画之人,与作画者无关,且外,山墺小屋原本便是我在拾掇,奈何那两个男子德行甚好,将其间之物摆放的井井有序,瞧着甚为舒坦,遂便叫我不想挪动一物,懂了吗?” “可是······” “够了,此事不必再议。”仪容沉声制止,而后转身瞧着眼前将化未化的残雪,瞧着那悄然抽芽的垂柳,神色逐渐恢复如常,便悠声道:“你也不必多想,入山采药去吧,这于山下私会男子一事,我便当作皆未瞧见。” 言罢,她便独自往山上走去,独留仪卿一人立于此,瞧着她那逐渐远去的身影,眸间竟是不解和疼惜。 到底她是天葬台高僧玄虚之女,骨子中的孤绝清傲非一般女子所能比。独立于山岗之上,尽管那是她心念之人,尽管那心念之人别后归来又将要归去,但她仍可处之泰然,躲在暗处眼睁睁地目送着他远远离去而无动于衷。去年秋时,离别前昔,两人曾于山岗之上短叙,那个时候,他不再是仪止,而是大燕国高越太子,叙谈之时,他恍惚游离,欲说还休,似有千言万语都藏于嘴边,为此,她心知肚明,但仍佯装不知,最后只得随意道出一愿便抽身离去。那个时候,离去的她,纵使心中也有千头万绪,却也最终不过是化作那于山岗之上的一个回眸,再无其他。 她生性潇洒自由,极爱山林之乐,而他,乃大燕国尽享万人朝拜的太子,容颜俊美,又是这般优柔多情,日后定沾惹桃花无数,那宫墙深院,美女如云,皆日日空等着一个男人,勾心斗角,蹉跎了年华,料想,绝傲聪颖如她,又岂能沦为那女人堆中的一个? 如此,倒不如任他归去,这样也好。 可奈何她终是女子,不似玄虚僧人那样洒脱不羁。当天夜下,从山中采药归来的仪容早早儿的便睡下了,到了此时,她半卧床榻,辗转反侧了良久,却仍迟迟未能合上眼,只得睁着双眸瞧着轩窗上映下的斑驳竹影,在暗夜下抬手,于墙壁之上素手写下了“仪止”二字。 如此,便是向来清醒的她对自个儿最大的纵容。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章 初入宫中 ,最快更新蒹葭怨最新章节! 那日,皇城燕都,雪已化净,远山近水皆是一片青绿。大燕王宫中,因春时已至,终不再似寒冬腊月般沉寂,往来的宫人急行于宫道之上往各处复命,后花园中,众嫔妃带着皇子公主齐聚在此,嬉戏玩乐,欢声笑语不时传来,待她们对此地腻烦了便一同转往长桥水榭之中悠闲漫步。 “你们知道吗?听说太子殿下今日带那心属的女子入宫了。”于无竹园闲逛之时,瑾妃突然开口说道,此言一出,原本逛累了的众妃顿时又提起了兴致,皆忙凑了过来。 “听说了,我正好奇呢,不知那到底是何妨神女竟能获得太子殿下的倾心。” “是啊,不如待会儿咱们一齐去东寒宫走一遭罢,也好一睹那女子的芳容。” “娘娘,娘娘·······” 众妃正议论着,忽闻,竹林那头传来几声低唤,皆侧眸望之,只见珍妃宫中的侍女雅颂快步奔了过来,她面露甜笑,香汗淋漓,冲着自个儿的主子欢声道:“娘娘因好奇那女子姿容,今晨便吩咐奴婢于东寒宫外打探,奴婢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于那轩竹下站了良久,直至午后方才瞧见太子殿下带了一位女子回宫,那女子身量纤纤,娇小柔弱,体态更是窈窕轻盈,眉眼之处细瞧一番倒颇有几分像已故的王后娘娘。” 听了此言,众妃皆躁,议论之声再次传来: “像王后娘娘,那这女子定是位不可多得的美人。” “咱们姐妹虽好奇,但都于此眼巴巴的张望着,可这珍妃倒好,倒派贴身的宫女先去瞧上了。” “行了,都别议论了。”被簇拥着的珍妃抬声打断众人的聒噪,于群芳间笑着道:“逛园子逛累了,咱们这就去东寒宫坐坐如何?” 话音刚落,众妃呼应,而后便相互簇拥着出了无竹园,一路往宫廷东边奔去。此时,水寒仍旧独自立于原地,瞧着她们远去的身影,眸底黯然。 “娘娘,东寒宫来了新人,众妃皆前去拜会,咱们若是不去······恐怕不大合宜。”陪伴在一侧的蓉儿瞧着她那沉郁的面容,轻声提醒道。 “众妃皆去,便不缺我一个,如若有人问起来,便说小公主忽然哭闹,我须得回宫,遂不得一同前去。” “诺。” 言罢,水寒垂下眼睑,转身出了无竹园,独自往广灵宫的方向缓步走去。 看着眼前华丽恢弘的宫殿,葭儿眸子清亮,不自觉地抱紧了自个儿手中的包袱,乖巧的扯着高越的长袖随他一路往殿中走去。等上了台阶,殿门悄然被宫人打开,顿时,暖香扑鼻而来,夹杂着的丝丝青烟,微醺了葭儿的眼。她不禁眯了眯眼眸,而后透过微暗的光芒怔望着大殿之中,只见其内,身着素衣的众宫女太监并立在侧,恭敬如斯,朝他们跪地一拜,齐声道: “恭迎太子殿下,恭迎葭儿姑娘。” 高越神色如常,带着微怔的葭儿行入殿中,而后方转身,朝众人抬手道:“都起身罢。” 殿下跪着的众宫人皆起身,此时,都纷纷抬眼,仰首瞧着那静立在主子身边的女子。太子向来沉稳雍容,乃大燕王宫最为高贵俊美之人,他心属之人定会成为阖宫的谈资,早前,那些个小宫女小太监三两闲聊之时,皆臆断出此女应当容貌绝美风雅大气才可得太子之倾心。奈何今日一见,才知那让太子殿下倾心之人竟然只是一位初长成的及笄少女。 眼下,那少女与他们的主子并立于殿前,身姿略显娇小,颔首紧抱着自个儿怀中包袱的模样无不彰显出她的天真羞怯,那忽闪着杏眸,怔怔的瞧着大家伙儿的样子也是甚为欢脱可爱。这样一个初入宫中的年幼少女委实惹人怜爱。殿中静立的众宫人皆沉下心来,露出灿笑,彼此低声的议论着。 此时,宫女斯琴站了出来,朝着殿上俯身一拜,道:“恭迎葭儿姑娘入宫,太子殿下,照您吩咐的西暖阁上上下下都已经拾掇好了。” “是啊,轩窗已开,暖香已燃,正等着葭儿姑娘进去住呢。”另一位宫女弄棋也站了出来笑着应和道。 “就连那阁外园子里的石子都被奴才们擦得锃亮,翠竹也剪得格外齐整。”听着两位姐姐之话,轩子等人齐声道。 听着殿中众人和善热情的话语,葭儿不明所以,只得抬头仰望了一眼身旁的高越,只见他眸色柔和,眉宇舒淡,悠声道:“如此甚好,斯琴,弄棋,今后你们二人便于西暖阁随侍葭儿左右罢。” “诺。” 那两人低声答道,而后起身走上前来,正立于葭儿面前,俯身朝她恭敬一拜道:“奴婢拜见葭儿姑娘。” “起身罢。”越轻声道,那两个婢女起身后,从新主手中接过那包袱,而后便退了下去。 黄昏时刻,残阳的余光散落在北窗,于墙角上映下斑驳的竹影。宫廷宁寂,唯有东寒宫内传来阵阵说笑之声,惊起了那在梧桐树枝头栖息的鸟儿。少顷,已然尽兴的众位嫔妃方才从宫内走了出来,或因一睹了那女子的真容,满足了自个儿的好奇心,出了东寒宫的她们皆三五相伴,小声畅聊,一路的语笑嫣然。 守于宫门外的慕容昌胤瞧着群妃远去的身影,听着她们那细碎的言语,不禁蹙了蹙眉。 此刻,打发走了众人的高越才扶着葭儿同坐于大殿之上,他侧过脸,瞧着身旁不谙世事的少女,见她仍是一副微怔之状,恐是还未从见到众位妃嫔的惊慌之中缓过神来,便轻声问道: “今日家戚来拜访者甚多,应付到此时才罢,当真是累极,于此,葭儿可还适应?” 此话,葭儿未答,她只单于殿上细细地打量着这坐宫殿,而后抬眸瞧着越,轻声问他道:“仪止哥哥,葭儿不懂,为何那些人要无故拜我?跪我?” “因为他们是下人,你是主子。” “下人是何人?主子又是何人?”她继续不解地问道。 闻了此语,越神色舒淡,垂眸思虑了良久,方又瞧着她,悠声教诲道:“万事不必细想太多,葭儿且记着,于这大燕王宫中,倘若有人向你行礼问安,你便受着,不光如此,还要做到心安理得,仅此便好。” “为何?” “因为······自你入宫时起,便注定了终有一日将会成为这大燕后宫之主。” 此话饱含深意,让年幼的葭儿甚为不解,接不上话的她只得怔望着那侧坐在自个儿身旁的男子,见他那倾城之色异为平静,言语也是及其舒淡,颇具安定沉稳之力,悬着的心逐渐放了下来。在那一刻,年幼的葭儿忽然心生错觉:眼前这个男子,若拥之,便仿佛拥住了所有。 殿下传来脚步声,越抬眸望去,瞧见玉菡携着羹汤走了进来,便于案前起身,奔到殿下,低声道:“玉菡,你来了。” “太子殿下出宫多日,听说将于今晨归来,玉菡便熬了些参汤送过来。”言罢,她将手中的参汤俯身呈于眉上,又接着道:“玉菡此番心意,还望殿下成全。” 越抬手,从她手中接过参汤,并将她扶起,低声道:“玉菡有心了。” 仅短短几字,玉菡便笑意嫣然,眼波盈盈,此时,她轻抬眼眸,隔着炉中缭绕的青烟瞧向殿上那初入宫中的娇小少女······ 夜色微凉,空庭冷寂,大殿之中唯有玉漏在声声作响。夜风进殿,烛光微颤,水寒将熟睡的小公主凉儿放置于床榻后,便转身缓步走出寝殿,静立于大殿的轩窗之下。 侍女蓉儿走了过来,将手中披风系在她的身上,而后叮嘱道:“娘娘,春夜微寒,您当心身子。” 瞧了瞧自个儿身上的披风,水寒垂眸,对着身边忠心耿耿的婢女低声道:“在这深宫之中,能这般仔细地照顾着我的,也就只有你了。” “娘娘千万别这么说,奴婢本就是来伺候娘娘的。”蓉儿忙声道。 “你原本是个极聪颖厉害的丫头,也颇具清傲的性子,奈何却跟了一个像我这般无能懦弱的主子,连累的你不得不到处低头,瞧人眼色······”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一章 深宫少女 ,最快更新蒹葭怨最新章节! “娘娘。”蓉儿打断她,瞧着此刻又妄自菲薄的主子,她不禁心下焦急,赶忙连声劝道:“您高居妃位多年,如今又诞下了宫中唯一一位公主,自王后娘娘仙逝后,大王虽极少来后宫,但每回过来,也都是来看娘娘,如此厚爱,为何娘娘偏偏瞧不见呢?现下的大王,虽年事已高,但咱们有了公主凉儿日后也可有个依靠,比起那些膝下无儿无女的嫔妃,娘娘已经算是母凭子贵,为何却直到此时还是在妄自菲薄?” 没有答话。宁寂的夜下,水寒沉默了良久,方才望着那于南墙映下的斑驳梨花树影,声音沙哑,问道:“蓉儿可知,他从宫外带回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 原来如此。她所有的等待,所有的自轻自菲,所有的心伤,不过是皆因那个男子年少时所给的一道无心的承诺?或许,在外人的眼中,她由宫女之身摇变为妃,乃无上之荣耀,但她却心知,自个儿在这清冷的广灵宫活的还不如昔日那个小丫鬟快乐无忧。念到此,蓉儿瞧着主子那落寞孤独的身影,眼眶不禁泛红,只得幽咽道: “那是一个刚过及笄之年的少女,刚初长成,模样虽尚未成形,但仍可看出其面容秀美无比,日后定会出落成为一个窈窕灵动的美人,太子殿下······对她也是十分的宠爱,一进宫便安排她住在了西暖阁。” 言罢,蓉儿抬起眼眸,略带担忧的望了水寒一眼,只见她静立于轩窗之下,凝望着那树即将绽开的梨花。良久,才又听她问道:“那少女可是有几分像已逝的王后娘娘?” “眉眼之处·····确实有几分相像。” 听了此话,水寒不禁仰头,轻笑了几声。那笑声回荡在冷寂的宫殿,显得格外渗人,可是,本是笑着的她眼泪却滑落出眼角,过了甚久,那幽怨的低喃之声才飘荡在这殿中: “原来,他自始至终恋着的不过是一个已故的她罢了······” 东寒宫中多了一个欢脱少女的存在,原本的清幽冷寂之气倒减轻了不少。那少女活泼可爱,逢见下人便露出灿笑,又初入宫中,事事新鲜,便每日于宫廷院中穿梭,或细瞧着那于春时抽芽的树枝,或奔跑于那狭长的回廊,或与众宫女太监一起在那轩竹下嬉戏玩乐·······本性纯良的她,很快便与众宫人熟识,且没有了初到时的羞涩与胆怯,居于深宫,也一如独居山中时的那般欢乐无忧。 那个时候,在那万物复苏的三月间,枯藤逐渐抽出枝丫,暖风处处,四下皆是一片春意盎然之景。大燕王宫,空庭宁寂,却唯独东寒宫内,终日笑声朗朗,众宫人于庭中轩竹下奔逐玩乐,此热闹之景与这繁春之日相映成趣,委实极妙。 那个时候,高越每每坐于殿中案前阅书作画之时,便可听见那庭外的嬉乐之声,盈盈入耳,甚为清脆。每至于此,他便暗自侧耳细听片刻,而后,微微一笑,接着在那聒噪之声中潜心读书。许是深宫太过冷寂,现下,这样欢快的笑声显得甚为难得,也驱散了他久居宫中的沉郁压抑之气。念及此,越停笔于案前,侧过脸望向窗外,狭长的眼眸瞧着那个在庭院轩竹下快乐奔跑的少女,良久,方才独自喃声念道: “这东寒宫从未曾像如今这般热闹过,此生若得葭儿,便已足矣。” 那个时候,入宫不久的葭儿仍是一副民间少女的装扮,于这深宫墙院之中稍显朴素亲切,因此,可终日混于宫人丫鬟之间而没有半分突兀。但是,每次于回廊中漫步的玉菡瞧见此景,不禁连声叹息,自幼长在高官人家的她,礼教等级之念皆深严无比,遂,当她瞧见葭儿于宫中如此无拘无束之时,心中不免微有不满,但念在太子殿下宠爱之故,便不好出言示训。 翌日,她静立于回廊中,瞧着那终日无忧无虑的少女,并轻声将她唤了过来,带回了自个儿的住处。在那青烟缭绕,暖香暗浮的寝殿之中,她瞧着眼下这个欢脱可爱的少女,帮她换上了华丽的宫服,并且于铜镜前帮她戴上了璀璨的步摇珠翠。其间,两人小聊了几句,那时,玉菡才心知这个少女当真是天真烂漫至极,且不谙世事毫无心机可言,与她之前所臆想的,全然不符。 这样初长成的女子,便是能得他心之人?如此想,她不禁黯然。 当时正值阳春三月,日光和暖,宫中杏花开了满院,湖边的垂柳随风摇曳轻舞。初次穿上宫服的小葭儿欢快的奔于回廊之中,并进了东寒宫大殿,那个时候,越正垂首,执书缓行于殿中,苦研史书之论,待听见了脚步声,方抬眸转身,只见那明艳活泼的少女奔到自个儿跟前,扯着自个儿的长袖,欢声急切的问道: “仪止哥哥,你瞧,葭儿可美?” 瞧着眼前欢脱的少女,微怔之后,高越方才勾起唇角,冲她微微一笑,柔声道:“葭儿甚美。” 听了此话,那少女几近欢呼雀跃,且毫不掩饰自个儿心底的窃喜,便于大殿之中、于他的面前,猛然转动着自个儿轻盈的身子,任身上那华丽的裙摆飘扬,任那发髻上的步摇微颤,此刻,她杏眸忽闪,眸光流转,眼波盈盈,浑身都透露着初长成少女的纯情可爱。 随后而来的玉菡瞧见了此景,不禁微微一怔,只见高越垂眸瞧着那欢脱的少女,眸底满是宠溺之色。她暗掩着心绪,露出微笑,方缓步走向那两人。 “瞧这葭儿妹妹,姐姐才刚帮你换上衣服,自个儿还未来得及好生欣赏一番,你倒迫不及待地跑到这儿来了。” 听见了她的声音,葭儿回过神,瞧着她,便抬声唤道:“玉菡姐姐来了。” “玉菡。” 高越轻唤。玉菡于两人面前站定,待瞧见他手执有书籍之后,便慌忙问道:“太子殿下是在读书,不知玉菡与葭儿妹妹两人突然闯入殿中,可是惊扰到了?” “并无。”越轻声慰道,“我看书正处烦困之时,你二人过来,刚好可略作缓解。” “像仪止哥哥这般醉心诗书之人也会有阅书烦困之时么?” 此时,葭儿突然抬起眼眸调笑着问道,那双素手不自觉地又扯住了他的长袖,玉菡见罢,别过眼眸,方又抬眼瞧着眼前的少女,缓声道:“这件衣裳颜色虽艳丽了些,但其上点缀的朵朵杏花,既与其色相呼应,也冲减了艳丽之气,穿在葭儿妹妹身上甚是好看。” “这衣裳确实好看,但也从未曾见你穿过······”越细瞧着那衣衫喃声道,而后,细思片刻,便又问道:“可是近日才特地吩咐织衣局连日赶造的?” “是,太子殿下果然精明。”她笑着道:“玉菡在听说葭儿妹妹入宫之时便想给她赶制些衣裳,奈何不知妹妹身量,又恐所制尺寸微有偏差,便只好作罢,直到见着妹妹真容之后才吩咐了下去,但却未曾想到,春日将至,宫中妃子需织衣者甚多,遂拖到了昨日才将制好的衣裳送了来,这才连累了葭儿妹妹近日一直穿着素衣行于宫墙之中。” “玉菡有心了。”言罢,高越唤来尚子,吩咐道:“传令给织衣局,让他们按此式样再多赶制几件衣物出来,待罢工后,即刻送往东寒宫。” “诺。” 那个时候,大燕王宫之内,幽深庭院之中,皆绿意盎然,暖风吹拂,葭儿拿着风筝欢步奔跑于翠青的草地之上,脸上笑容天真烂漫,一副无忧无虑之状,众东寒宫宫女随行慢跑在后,时时刻刻的护她周全。 越静立于回廊之中,瞧着那个快乐无忧的少女,唇角笑意浅淡,同立于此的玉菡也瞧着她,眸光沉静,但却不禁轻轻地摇了摇头。 “太子殿下,葭儿年幼,自然很是活泼烂漫了些,但她才刚入宫,对宫闱琐事一概不知,像如今这般整日自由穿梭于宫廷之中怕终是会出差错,所以······玉菡斗胆请缨,想亲自教葭儿宫规礼仪之事,还望太子殿下应允。”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二章 独自夜访 ,最快更新蒹葭怨最新章节! 高越听罢,仍旧瞧着那个于草地上放风筝的欢脱少女,耳边尽是她银铃般的笑声,待顿了良久,方才垂眸瞧着玉菡,回应道:“宫规之事太过琐碎,又过于束缚人心,因此,无需教她,既然她生性好玩,又正当年幼,便由得她去,如此欢脱活泼之状,已是最好,毕竟,这东寒宫从未曾如今日这般热闹过。” 言罢,他抬眸,继续望着那园中众位宫人一同玩乐的欢脱和乐之景,身旁的玉菡悄然垂下了眼眸。此时,在长廊尽头,一个孤影静立于轩竹之下,那少年剑眉横挑星目灼亮,正目不转睛的瞧着那个活泼明艳的少女,眸底里尽是柔情。 自她入宫后,这宁寂清冷的东寒宫便热闹了许多。以往,作为太子护卫的他,终日守在宫殿门口,于那一隅之地,或静看着梧桐树枝头栖息的鸟儿,或独坐于宫门口瞧着那来来往往的宫人,当真是无聊至极。现下,她来了,他每日再独守于宫门前,便可瞧见她欢快奔于长廊的身影,每日听着她那银铃般的笑声,如此一来,那一隅之地,便少了几分乏味,多了几分乐趣。 因还是个初长成的少女,又获得太子殿下的宠爱,此乃无上的荣耀。因此,葭儿二字,便成了众位嫔妃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翌日,众妃齐聚于后花园之中,赏花玩乐,扑蝶轻舞,甚是欢快。另一边,高越带着葭儿于园内长廊缓步走来,众妃瞧见后,便赶紧围了过来。 “许久未瞧见太子殿下了,不知近来可好?” “有佳人相伴在侧,殿下眉宇间的沉郁之气倒是轻减了很多。” 面对群妃的议论,高越淡笑着应和了几声,便松开了葭儿的手,悄然退到了人群之外,独自往花园的另一边穿梭而去。被簇拥着的葭儿面对着众妃的口舌,难免有些招架不住,惶恐之余,只得抬眸瞧向高越离去的身影,却见他折身往假山处奔去。 假山后的大片花丛中,花开正艳,芳香浓郁,其上,有蝴蝶飞舞。越缓步慢行于此,狭长的眸子于四下张望着,果然,在那重重花影间瞧见了那穿梭其中的孩童。孩童的头上总了两个角,细致的编发垂于鬓角两边,此刻,藏身于花丛中扑蝶的模样甚为聪颖可爱,他停下脚步,垂眸淡看着那个俊俏的孩童,一时不禁失了神,便蹲下身子,于花丛外细瞧之,唇边笑意清浅。 奈何那孩童顽皮,扑蝶之时用力过猛,小小的身子便扑倒在花丛中,越心中一惊,正欲赶忙过去将他扶起,可他那孩童般稚嫩狡黠的目光却瞧向了自个儿。两人对视了良久,而后,高越心绪渐缓,方微微一笑,朝他伸出手,唤道: “寻儿,过来。” 听见了他的轻唤,小寻儿侧过脑袋怔望了他一会儿,方才想起此人曾经见过,便露出甜笑,从花丛中爬起来,朝他奔去。 “方才可摔疼了?”蹲于地上的越瞧着静立于面前的小小孩童,低声问道。 “不疼。” 小寻儿眨巴着眼眸如是答,越听罢,垂眸之间便瞧见了他手腕上戴着自个儿昔日所赠的那串佛珠,心底不禁掠过一抹喜悦,便又抬眸,笑着问道:“寻儿是否还曾记得哥哥?” 只见小小的他沉思了片刻,方细声道:“记得,哥哥曾赠了寻儿一串佛珠,说要保寻儿一生平安,一世安稳······” 静听着他说话,细瞧着他那与自个儿一般无异的眉眼,越唇边笑意清浅,心头却不禁想起了因自个儿而死的楚服。那个时候,年少的他,但凡能存有一丝理智,不为爱而痴,那么,高居后位的她或许还能有条活路。现下想来,一切已晚,只能空留一声叹息。 在他暗自沉思之间,另一侧园中,正在与葭儿叙话的素妃瞧见了,便带着葭儿缓步走了过来,群妃见之,皆一同前往。 “这寻儿每回来后花园便喜欢独自一人在假山处玩耍,若是无意又冲撞了太子殿下,还望殿下见谅。” 听见从身后传来的声音,高越猛然回神,暗自调整思绪后,方起身一拜,宽慰道:“并无冲撞,素妃娘娘多心了,只是越儿方才于园中未瞧见寻儿,心下好奇,便抽身寻找,到了假山后正瞧见他藏于花丛中扑蝶,模样甚为可爱,遂俯身与他小聊了片刻。” 闻了此言,园中群妃皆叹,她们瞧着高越那张俊美无双的脸,皆醉心于他浑身尊贵儒雅的气态,不禁赞叹道:“太子当真是极为柔情至性之人,身为一个男子,却拥有天底下最为柔软的心肠,真是难得。” “众位妃子过奖了。”越俯身道谢,却在抬起头的那一刹,迎上了人群中水寒那幽怨含情的目光。 夜色宁寂,月华如练,映衬着皎白的梨花,满树灿然。此刻,水寒独自徘徊于空庭之中,眉头紧促,自今日于后花园中见到那位女子之后,她的心便久久不能平静。那初长成的少女,眸眼清亮,欢脱可爱,一副不谙世事之状,尽管她心知那少女仅是凭着眉眼之处和王后娘娘有几分相像才会得到他的宠爱,可是,当她亲眼瞧见高越用长袖引着那少女缓行于后花园中之时,她的心底,竟升起艳羡嫉妒之意。 瞧着夜色尚早,心绪难平的水寒便丢下贴身侍女,独自夺门而出。春夜微凉,身着披风的她疾步快行于宫道之上,途中偶遇三两宫人之时,也是迅速躲避于阴暗之处,如此遮遮掩掩,一路直奔东寒宫外,瞧见门口无人把守,便独自走了进去。 于那宁寂的空庭中,她却忽然停住了脚步,瞧着眼前这座熟悉的宫殿,不禁后悔起自个儿今夜的鲁莽与失礼。一切已成定局,就算她再不甘心,又能作何?念及此,苦闷纠结的她开始于幽庭中独自徘徊。月光如水,风过竹梢,发出阵阵声响,宫廷空无一人,唯有孤影印于地上。 此刻,高越正于回廊中望月漫步,暗自沉思,眸光的流转间,无意瞧见了那个徘徊于亭中的孤影,不禁微微一怔,慌忙下了殿阶,快步朝她走去。 “水寒。” 听到那声熟悉的轻唤,水寒猛然回神,她背对着他,良久,方才回过头,用幽怨的眸子瞧了他一眼,不言不语,而后便独自朝着长廊尽头那处凉亭走去。越会意,跟在她的身后,直到于亭中止住了脚步,才听她低声道: “那夜除夕,你于大殿之上当众说出心有所属之言,从那以后,水寒便已经对那素未蒙面的女子心生艳羡,可如今才知,让你心属之人、让你想要立之为妃的竟是一位初长成的少女。” 听了此话,高越神色如常,透过月光瞧着眼前积怨颇深的女子,眸色平静,良久,才喃声回应道:“你独自夜访东寒宫,身边也未有侍女随行在侧,便是为了此事?” 水寒于夜下转身,幽怨含情的眉眼此刻尤为犀利,她瞧着他,压低了声音问道:“为何?你乃大燕国万人之上的太子,为何却要选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为妃?她何德何能?不过是眉眼之处与王后娘娘有几分相似罢了。” “水寒——”越低斥道,“我与葭儿乃宫外相识,又于深山幽林中相伴了两载,正因葭儿不谙世事生性纯良,遂,我才会将她留于身边,事已至此,为何你还是心存执念?” 许是他素日温和太过,如今,眼前这张俊美的容颜,薄怒的模样竟然带着几分残酷。水寒瞧着他那微蹙的眉宇,缓了良久,方才静声回应道:“水寒不甘。” “不甘又当如何?儿时之诺,不过戏言,如今青梅枯萎,竹马老去,你我各在其位,身份有别,早就已经回不去了,你懂吗?” “懂。”她定声答。 “既然懂,为何还要再苦苦纠缠?” 那双幽怨的眸子在暗夜之下瞧着他,接着道:“此理水寒虽懂,但终不似太子殿下这般洒脱,在这宫中,人人都言殿下多情,但在水寒眼中,殿下却也是最无情之人。”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三章 闺阁之乐 ,最快更新蒹葭怨最新章节! “水寒。”听了此话,高越神色渐缓,顿了良久,方才轻声说道:“当年,因越儿年幼冲动,暨越伦常,才害了王后楚服,如今,我不能再重蹈覆辙害了你,你身居妃位,又诞下一女,本应享清福之乐,委实不该再郁结于往事,既是无缘,不如放下,也可心安自在。” 夜色寂静,两人对视,彼此无言。皎白的月光下,长廊尽头,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缓步地朝此地靠近。 “当年,你与王后之事终是你心头解不开的结,若你当真耿耿于怀,如今却又为何还要于三载后留一个与她有几分像的女子在身边?”水寒如此问,待瞧见他眼眸中闪过的那一丝动容后,遂接着问道:“那个女子,你可是真心爱过?”良久,水寒轻声问道,那声音恍若低诉,久久回荡于这宁寂的空庭。 此问,让高越垂眸沉思了甚久,他折过身,瞧着梧桐树梢枝头的清月,缓了良久,方喃声回应道:“爱又如何?不爱,又如何?我高越此生,终归是不能得吾所想,爱吾所爱。” 话音刚落,忽闻身后那暗黑的角落里传来珠翠的落地之声,虽及其细微,但于这宁寂的空庭中还是显得尤为突兀,清晰可闻。越抬眸,望向那回廊角落,只见其间有一瘦小的身影闪过,并拐了角,恍若逃离般地快步往另一端跑去。瞧着那渐远的身影,他暗沉了口气,方又转身对水寒道: “夜已深,你早些回宫去罢,莫要让蓉儿担心。” 言罢,他便不再理会水寒,独自下了凉亭,折身往长廊那头奔去,于回廊角落里踩中了那落地的步摇,便俯身捡了起来,细量了片刻,方才随她而去。 独立于空庭的水寒望着他远去的身影,良久方才收回目光,强掩着心底的黯然,缓步出了东寒宫,却于宫外正好瞧见了寻于此地的蓉儿。 “娘娘······” 许是瞧见了她眸底的黯然之色,蓉儿只一声轻唤,而后二话不说,便上前扶住她,往广灵宫缓步走去。 此时,宫廷墙院之内,葭儿借着月光疾步奔于廊檐之下,她步履急促,任裙摆摇晃于脚边,待回到了西暖阁没有理会两旁拜会的宫人,便径直行于床榻,掀衾卧于其上,蒙脸以避之。众宫人见此景,皆面面相觑。 “葭儿。” 廊中传来高越的低唤之声,微光之中,只见他手握那珠翠步摇正快步朝西暖阁赶来。斯琴、弄棋二人听见了那从阁外传来的唤声,便赶忙迎了过来,朝进入阁内的越俯身一拜道: “拜见太子殿下。” “都起身罢。” 越随口道,而后便缓步朝藏于床榻之上的葭儿奔去。见她纤瘦弱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藏于被衾之中的模样甚为可爱,便于唇角勾起一抹清浅的笑,他坐于床侧,垂眸静瞧着她,轻唤了两声,奈何那小小女子仍背着身子,嘟着嘴,一副闷闷不乐之状,不肯理会他。 此等闺阁之乐,委实有趣,众宫女见之,皆暗自偷笑,而后退于殿外。闻见那窃笑声的越抬眸瞧了她们一眼,见众人皆退去,才识此乃闺阁之情,不禁也于唇角勾起一抹笑。此时,深闺宁寂,仅剩二人,他垂眸瞧着那避而不见自个儿的少女,柔声问道: “葭儿究竟在生何气,竟然连仪止哥哥都不愿见了?” 言罢,他伸手,将她覆于脸上的被衾轻扯而下,然后扳过她背向的身子,待瞧见她那捂得满脸的汗水,便伸出手,将那汗珠轻轻拭去。此刻,瞧着他那舒淡的眉宇,原本闷闷不乐的葭儿心绪渐缓,她静卧于床榻,轻声道: “仪止哥哥,有一事,葭儿心中不解,遂想向你请教。” “葭儿且说。” “葭儿与仪止哥哥乃于东城深山所识,那个时候,漫山白雪,红梅花开,唯闻幽香阵阵,葭儿于雪地中玩乐,哥哥忽然出现静立于赤梅林前,映衬着身后的带雪红梅,甚是俊美好看,让葭儿不禁为之心动,奈何那时,葭儿尚且年幼,不懂得心中之感,现下,倒是略有所懂,遂想问问······”言到此,她顿了顿,一双清亮的杏眸瞧着坐于床头的他,良久,方又道:“初见时,葭儿心里便有了仪止哥哥,那么,仪止哥哥可曾对葭儿心动过?相伴近两载,哥哥又可曾将葭儿方在心上?” 闻她一席话,越心下动容,暗思片刻,方垂眸瞧着小葭儿,冲她宠溺一笑,道:“我的傻葭儿,那时初见,乃山中赤梅林,原是极美之地,其间又有一垂髫少女与山鸟嬉乐,更添生动奇妙之趣,此等的瑰丽之景,仪止哥哥乃世俗之人,如何能不为此心动?不为你心动呢?” 此话,让葭儿心中甚喜,她赶忙于床榻之上坐起,暗掩着心底的喜悦,瞧着他,问道:“既然如此,那妃子姐姐说葭儿眉眼之处像一人,那究竟是像何人?” 越闻言抬眸,瞧着那照进阁内的月光,良久未答话。 东寒宫中,月华皎洁。寝殿内阁之门被打开,高越带着葭儿走进内帷。夜风清徐,微光微颤,只间那飘扬的帷帐之间,高挂着一幅画卷,画中女子衣着华丽,高贵典雅,眉眼温柔含情,手执红梅侧立于雪中之状,恍若天外仙子,让人见之忘俗。微光下,葭儿痴痴的望着那画中的女子,不自觉地缓步朝那幅画卷走了过去,立于其下,仰首细瞧,才见那画作之上还提了一行字,心下十分好奇,便喃声念道: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越静立于原地,不肯靠近那画作分毫,只是隔着轻慢飘扬的帷帐,瞧着葭儿纤瘦的身影,此刻,身着宫服的她侧立于画卷之下,恍惚间,竟像极了那画中的女子。念到此,他不禁失神。 “仪止哥哥,这画中的女子当真甚美,她乃何人?” 此言,让高越猛然回神,他抬眸望向那幅画卷,良久,才沉声道:“她乃大燕国已故的王后,拥有倾城之色,奈何······却红颜薄命,过早的香消玉殒······” “那哥哥为何要将她的画像悬挂于此?” 思虑了半晌,那狭长的眼眸间闪过沉郁之色,只听他又沉声道:“哥哥幼时,生母因病而逝,她曾以庶母之身份将哥哥收养于宫中,因此,于哥哥有恩。” 许是觉察到了他眸底的黯然,葭儿不再作声,只单单仰头,怔望着那画卷之中的绝美女子,眸子清亮。 空庭冷寂,四下无声,玉漏滴至三更响。西暖阁内,坐于塌边的越,瞧见葭儿睡去后,正欲起身离开,却被迷糊的她扯住了长袖。他回过头,瞧着那卧于床榻的小葭儿,只见她杏眸轻闭,于梦中傻笑吸鼻的模样甚为可爱,犹惹人怜。此刻,她正扯着自个儿的长袖,于梦中呓语道: “方才葭儿并未生仪止哥哥的气······仪止哥哥这样好······葭儿又如何忍心生他的气呢······” 听了此话,越垂眸,瞧着眼下熟睡的少女,轻唤了两声,见她未醒,便收回被扯的长袖,并将她的手轻轻放入被衾之中,而后叹息着,缓步离去。 燕平殿内,宫墙幽深,玉漏的滴水之声不断,其间还时不时的传来燕王的轻咳。进入庭中的班念烈听见了这轻咳之声,便缓步走进殿中。 “外头春光正好,大王不趁此去后花园逛逛当真是可惜。” 殿中,班念烈静立于下悠声道。燕王闻声抬眸,瞧他一眼,便又继续瞧着案前的折子,回应道:“案前折子堆积,寡人又如何能安心去园中闲逛?” “批阅奏折,处理国事,岂非一朝一夕之功,且现下春意盎然,柳绿花红,大王终日待在燕平宫一隅,岂不辜负了这春时,不如趁此去园中走走,劳逸结合,对大王的身子也颇为有益。” 将手中批阅好的奏折放了下来,此时,燕王从案桌上抬眸,瞧着那静立于殿下的身影,良久,方才应声道:“夫子所言甚是,寡人正有此意。”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四章 前尘往事 ,最快更新蒹葭怨最新章节! 宫内一隅,湖水澄净,碧波荡漾;微风轻拂,垂柳飘舞。燕王身着披风携众宫人缓行于长桥水榭之中,观望着这大好的春景,班念烈随行在侧。 “出来走走,倒是对身体有益,这一路来,老臣都未曾听见大王咳嗽了。” 听了此话,燕王笑着道:“寡人原是上了年纪,又终日独坐于燕平宫大殿,看那折子,当真是烦闷无比,今日于外头一逛,倒觉得心中舒坦了许多,对了,你可知近日太子在忙甚?” “经大王一提,老臣方觉有些日子未瞧见越儿了。”班念烈悠声道,停声缓了片刻,而后道:“不过,他有佳人相伴在侧,想必这一时半会儿是出不了东寒宫了。” 话语之间,便听见水榭尽头的柳树下传来笑谈之声,两人闻之,皆往那端瞧去。只见湖边翠绿的草地上,越儿高举着纸鸢奔于其间,小寻儿跟在其后,追逐嬉戏,欢笑之声不时的传来,而素妃携着一位少女静立于一旁,瞧着那玩乐的两人,小声热聊。 眼前之景太过其乐融融,燕王隔着掩映的垂柳怔望了良久,眸子渐凝,不禁暗沉了口气,方才迈步朝他们走去。 “在聊些什么呢?” 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素妃心下惊觉,转身瞧见缓步走来的燕王,便赶忙拉着葭儿俯身一拜道:“参见大王。” 燕王摆摆手,以示免礼,他行至两人面前,瞧着那湖面之景,又问道:“在聊些什么呢?” “回大王,寻儿日渐成长,到了念书之龄,臣妾见太子博学多才,又与寻儿处的甚好,遂有了让太子教他念书识字之想法,方才便与葭儿以此聊了两句。” “葭儿?”听此陌生之名,燕王喃声问道,“乃何人?” 素妃瞧了一眼身旁的少女,而后,笑着回应道:“葭儿便是太子殿下心属之人,已经入宫有些日子了,大王竟然还不曾知么?” 燕王闻言抬眸,瞧向她身旁站着的那个少女,那一刻,他微怔。眼前这初长成的少女虽稚气未脱,但眸眼之处却像极了楚服,那垂眸间的神态,眼角堆悉的万种情思,皆一一吻合,不禁让他心头一颤。 “越儿来了。” 随立在身后的班念烈抬声道。燕王闻之,良久,方才回过神,他将眸光从那少女身上挪开,转眼瞧着缓步走来的高越。只见他手执纸鸢,牵着小寻儿缓行于草地之上,笑意舒淡,待行至此,方将纸鸢交与侧旁宫人,俯身一拜道: “儿臣拜见父王。” 此刻,他眉宇淡然,狭长的眼眸平静无波,朝自个儿一拜的样子甚为恭敬有礼,丝毫不似从前那般慌张不安,一副亏心之状。念及此,燕王眸底黯然,方缓声道:“起身罢。” “近来春光甚好,父王当真应当多出来走走。” “越儿所言甚是,寡人这不是出来了吗?”听了此话,燕王回应道,而后,他低首垂眸,望着静立于他身边的小寻儿,方笑着道:“这才多久未见,寻儿竟长这么大了?都学会跑了?” “父王终日待于那漆黑的宫殿,极少来华翠宫见寻儿,现下,竟然连寻儿会跑会跳都不知道了。” 孩童的话语,略带埋怨责问之意,素妃听罢,瞧了瞧燕王的脸色,而后赶忙俯身,擦去寻儿脸颊上的汗珠,轻慰道:“你父王国事繁忙,当然不能常来看寻儿,寻儿要乖·······”言罢,她方才起身,转话道:“大王,寻儿虽年幼,但已到读书之龄,方才臣妾所言,想拖太子教他念书一事,不知是否可行?” “此事寡人无议,你且去问问越儿之见罢,时候不早了,寡人得回燕平宫看折子去了。”言罢,燕王垂眸,转身上了水榭,独自往回廊那端走去,众宫人随行于后。 待燕王走远后,身后拜别的众人方才起身,又恢复了方才玩乐时的欢脱之状,此时,素妃方才瞧着高越,问道:“太子殿下,方才所言教寻儿念书一事,不知殿下·······” “素妃娘娘请放心,高越定当教好寻儿。” 越打断她的话,应允道,素妃听之,不禁甚感喜悦。 夜无声,风清徐,帘慢舞,烛光闪。燕王静坐于殿前,执笔批折,奈何心神不定,只得搁笔于案,起身于殿中徘徊,奈何垂首思虑了良久,也难排心中之念,遂独自缓步朝宫外走去。 “大王这是要去哪儿?” 宫人夏禹抬声问道,见他不答,便提了灯笼赶忙寻了过去。 空庭幽寂,湖水微寒,梧桐树影婆娑。四下寂静无声,燕王缓步行于其间,托着长衫,推门进了殿中,迎面腐霉潮气之气扑鼻而来。此刻,徘徊在这蛛网横结灰尘遍布的废宫,他瞧着眼下的旧物,那紧闭的轩窗,积灰的案台,台上静放着的檀香梳·······一切,都无不伤感。 最后,那孤独的帝王,独坐于积满灰尘的案边,任孤影印于轩窗之上,良久,方听他于宁寂的殿中悠声道: “今日,寡人于长廊水榭中瞧见了越儿带入宫中的少女,那少女唤名葭儿,虽初长成,但眉眼之处却像极了你,楚服啊楚服,你临走之前,是那般的千叮万嘱,要寡人放过越儿,但你可曾想过,越儿是否会放过寡人?现下,寡人已老,而越儿乃大燕国太子,又深得众民百官之心,自行完冠礼之后,他便对寡人这个父王不再心存忌惮,倘若一日,他心知是寡人赐你自尽,如此一来·······” 言到此,燕王顿了良久,也未说下去,只得轻闭眼眸。此时,殿外传来脚步声,待他睁开眼时,方瞧见大门处有人影闪过。 “是谁在哪儿?” 燕王瞧着宫殿大门,抬声问道,良久,方见其间探出了一颗头于四下张望,而后,宫人夏禹提着灯笼慌忙的走了进来,恭声道: “大王当真是好眼力,奴才躲的甚远都还能瞧得见。” “寡人还未曾老眼昏花。”燕王笑着道,坐于案前的他抬眼,瞧着眼前的夏禹,“你这奴才,差当得是愈发好了,竟能跟寻至此。” “大王每回独自出燕平宫皆是要到王后娘娘这儿来,无一例外,此回奴才跟寻至此,瞧见大王于殿中徘徊了良久,便知大王又是思念起了王后娘娘,不好搅扰,便在外头候着。” 瞧着那跟随自个儿三十余载的奴才,燕王不禁犹感时光飞逝之殇,良久,他闭上眼眸,缩着身子颓坐于案前,方才沉声问道: “夏禹,你且说说,寡人可是老了?” 微光下,夏禹瞧着此刻独坐于案前那日渐苍老的帝王,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翌日,东寒宫内,传来孩童的欢笑之声,盈盈入耳,于这寂寞空庭间显得犹为突兀。班念烈闻之,缓步行于庭中,四下瞧着这满院的春色,一路上了殿阶,行至大殿之上,才瞧见于众宫人间玩乐嬉逐的小皇子寻儿。那稚儿天真烂漫,混迹于宫人之间,毫无主仆之分,而此时,高越则静立于大殿之下,瞧着那无忧无虑的稚儿,眸光柔和,待瞧见他走入殿中,方迎了过来,俯身一拜道: “夫子。” 瞧着那殿内的和乐之景,班念烈问道:“越儿不是应允过要教小皇子读书识字的么?现下之景,这是在作何?” “寻儿尚且年幼,酷爱玩乐本应是天性使然,若让他过早的精通诗书,懂得其中之理,恐怕潜移默化间会移了他的性情,从而勾起伤春怀秋之思,遂越儿便以念书之名将他带入宫中,终日命宫人陪他玩乐,以培育他那敏捷活泼之气。” 宫内长廊中,两人缓步慢行于此。 “那日,在水榭之中,你竟毫不避讳的带着寻儿于宫苑中同放纸鸢玩乐,而后,又当着大王的面儿与寻儿一副亲昵无拘之状,当真是叫夫子吓出一身冷汗。”班念烈缓声道。 高越听罢,神色如常,淡笑道:“当年之事,纵有万般罪业,但王后已被赐死,越儿也被驱逐出宫外近三载,现今,越儿被昭归来,身旁有葭儿相伴,便已足矣,遂,对于前尘往事,越儿早已问心无愧,且将一切皆放了下来,但没想到,至今仍未放下,还耿耿于怀的,竟是父王。”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五章 相伴之诺 ,最快更新蒹葭怨最新章节! “越儿。”班念烈停步,瞧着他,思忖片刻道:“你父王不比你,可出宫游历,可于深山之中缓解苦闷压抑之绪,他只能终日待于燕宫之中,独自面对着中和宫那物是人非之景便罢了,同时还要面对着一个眉眼与你一般无异的小皇子,这该让他如何能释怀?普通男人都做不到的事情,更何况他乃一代帝王?而现下,大王已老,难免会对往事耿耿于怀,你作为太子,理应多去理解。” “夫子教训的是,越儿谨记,遂不管父王对越儿有再多的不满,越儿都会淡然处之。” 高越俯身一拜道,抬眸之间,恰瞧见从庭中路过的玉菡,她正手执几株杏花枝往这边缓步走来,待瞧见了两人,便冲他们微微一拜,道: “玉菡拜见太子殿下,见过班大人。” “你这是在作何?”高越瞧着她手中的杏花枝问道。 “原是于后花园中漫步,瞧见这杏花开的甚好,清香一人,便折来了几株,想置于宫殿之中装点一二。” 言罢,她方俯身拜别,便又带着侍女缓步朝殿内走去。此时,班念烈瞧着那女子远去的倩影,方问道:“她可是卢丞相之女,卢玉菡?” “正是。” “温文尔雅,知书达理,当真是妙极。”他捋须喃声道,而后转眼瞧着身旁的高越,问:“越儿可否告知夫子,为何会将此女子也留于宫中?” “她乃重情重义之人,对越儿也是痴心一片,遂,越儿不忍辜负。” “恐怕缘由不止如此。”班念烈悠声道。 听了此话,高越垂眸沉思了片刻,方抬起沉静的眼眸,缓声道:“她乃丞相之女,不管爱与不爱,越儿将她留于宫中,不过是身边多了个女子罢了,但能因此于朝中得到卢丞相的拥护,拉拢人心,才是正理。” “好!”班念烈听罢,连声称赞道,“越儿能有此权力之见甚好,身在帝王之家,万事不可太过儿女情长,当以权益为重,该爱的,则爱,该利用的,则利用,如此区分开来,不可有半分心软,才能成就最为无情的帝王。” “夫子可是在言越儿无情?” “非也。”班念烈笑着,瞧着他道,“越儿乃天底下最为有情之人,但多情自古皆殇,遂夫子需当告诫你,情之一字,只忠于一人便可,其余便是陪衬,那葭儿,虽乃民间女子,但生性纯良,毫无虚荣浮华争宠斗艳之心,你留她在身边,于前朝即可安心政事,于后宫又可尽享清闲,当真是再好不过。” 听了此话,高越神色淡然,良久不曾接话。那日,送走班夫子之后,他独自回到大殿之中,瞧着殿内那一派和乐之景,不禁于唇角勾起一抹惔笑。黄昏之时,华翠宫中派人来接小皇子回了宫,待寻儿走后,玩乐的众宫人皆散去,整个东寒宫又恢复了往日的宁寂。此刻,斜阳的余晖落于树梢之上,晚风轻拂,庭内的轩竹发出微弱的声响,身着薄衫的越静坐于殿阶前,瞧着枝头的残阳,细感着这刻骨的宁寂。小葭儿偎依在他的身旁,同他一道瞧着那宫墙露头的枝丫,只是,夕阳余晖太甚,晃得她杏眸微眯。 “入宫多日,葭儿住的可还习惯?可想于宫中长留?” 他沉静的声音响于耳畔,葭儿听之,轻声答:“一切甚好,葭儿只想陪在仪止哥哥身边。” “深宫清寂,岁月无终,那有朝一日,葭儿可会觉得烦闷?” “定当不会。” 宁寂的庭院之中,两人一问一答。她躬身偎依在自个儿右肩的模样甚为乖巧安静,犹惹人怜。此刻,越垂下眼眸,透过斜阳的余晖瞧着身旁的少女,只见她的碎发温顺垂下,遮于额角之上,在夕阳中,影影绰绰,让人心动。见之良久,他眸光柔和,方才柔声道: “葭儿长大了。” 那晚,高越带着葭儿走进了自个儿的寝宫。 月华如练,空庭幽寂,晚风拂过竹梢,发出阵阵声响,春夜微寒,空气中隐有花香袭来,沁人心脾。寝殿之内,青烟缭绕,暖香暗浮,帷帐缓缓垂下,高越将小葭儿轻轻放倒于床榻。此刻,身着薄衫的她静躺于床榻之上,眸子沉静无波,越俯身,瞧着她此番乖巧的模样,不禁伸出手,轻抚着她的脸颊,柔声低慰道: “葭儿莫怕,闭上眼睛便是,仪止哥哥会很轻的。” 听了此话,那小葭儿望着眼前的男子,怔怔地点了点头,而后,便轻轻的合上了杏眸。微光下,高越凝视着床榻之上她那稚气未脱的面孔,那与楚服一般无异的眉眼,在此夜中,显得格外动人。良久,身披薄衣的他倾身覆于其上。 殿内香炉轻燃,暖香暗溢,夜风吹拂,烛光微闪。红绡帐下,传来如醉的低喃,温柔的缱绻间,落红于榻······ 翌日,晨钟响于大燕王宫之内,苑内作息的宫人皆闻声而起,下榻奔于殿中,待拾掇好后,又赶忙行于宫道之上,往各宫去当职。 东寒宫内,斯琴和弄棋二人将洗漱之具送进寝宫之后,便悄然退了出来。初晨之际,宫殿宁寂,两个小丫头脸上带着窃笑,坐于殿外的台阶之上,小声地议论着方才于寝殿内所见之事。角落里,静立良久的玉菡瞧着她们低声窃语的模样,神色渐凝,方不悦的转身离去,贴身侍女言书赶忙跟在其后,随她而去。 寝宫之内,香炉燃尽,青烟渐消。轩窗之下,葭儿静坐于铜镜前,她的发髻刚刚盘好,此刻,高越正手执檀香梳,轻梳着她额前的碎发,而后拿起步摇珠翠,镶于她的发束之间。镜中身着华丽宫衣,头戴珠翠的女子,褪去青涩,愈发显得高贵静美,但他细瞧良久,总感略有不协调,垂眸思忖了片刻,方执起黛石,在她眉头轻轻地摩挲着,极为细致,为她画下了小山眉。 两人相伴走出殿门,坐于台阶之上的丫鬟闻见声音,便赶忙迎了过来,她们瞧着太子紧握着自个儿主子的手,不禁从心底升起一抹窃喜。 “传令给尚子,让他将早膳送到西暖阁来。” “诺。” 言罢,高越牵着葭儿,一路穿过走廊,往西暖阁奔去。于宫中巡逻的护卫慕容昌胤瞧见此景,那素日炯炯有神的星眸不禁黯淡了几分。 暮春时节,百花凋落,后花园内更是落花成片,于此伤感之际,嫔妃皆不出现于此,唯有数个小宫女正俯身于花丛中捡着那片片落地的花瓣。香径小路上,阵阵幽香扑鼻而来,越牵着葭儿缓行于此。 “这园内的花儿谢了,也不见众妃嫔嬉乐赏玩之景,葭儿可觉得冷清?”他垂眸,瞧着她问道。 “不冷清,倒是耳边清净了。”葭儿轻声答道,此时,她抬眼迎上他的眸光,遂又道:“自打入宫以来,每回跟仪止哥哥于园中漫步都会遇见众位娘娘,她们都很喜欢哥哥,所以爱屋及乌,也会来和葭儿说话,而葭儿每回却都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傻笑,遂让众位娘娘耻笑了去。” 听了此话,越停住脚步,于园中转过身,狭长的眼眸瞧着她,正声道:“葭儿,于这宫中你不必拘束,就还如在山中之时一样,且说你想说的,做你想做的,不必在意旁人,更不必惧怕那些妃嫔,你虽年幼,但按理来讲,她们还得敬让你三分。” “嗯。”在他期许的眸光下,葭儿轻轻的点了点头。 “殿下——” 园中传来吕尚子的高唤声,两人转身,只见尚子快步从小路那端急奔而来,气喘吁吁,冲高越道:“殿下······今晨慕容大人随班大人一道进了宫,路过东寒宫外,想见一见殿下你,此刻······正在咱们宫中候着呢。” 听罢,越自知此事之重,便转身,对葭儿道:“仪止哥哥先行回宫,你且先在园中自由逛着。”而后,他又抬眸瞧着那随行于身后的两个宫女,叮嘱道:“你二人定要好生跟着,莫要出差错。” “诺。” 待嘱咐完,他方才转身,随着吕尚子一道从小路那头,往东寒宫方向疾行而去。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六章 老者之书 ,最快更新蒹葭怨最新章节! 直到那身影寻而不见,葭儿仍极目张望着,久久不肯回眸。身旁的两位宫女见状,瞧着小主子那痴痴的模样,皆掩面偷笑,调笑道: “都走远了,葭儿姑娘还是这般痴望着,当真是一刻也离不开太子殿下呢。” 听斯琴说罢,弄棋垂眸,瞧见那小主子的脸颊上泛起了一抹红晕,便心知她的纯情与可爱,方笑着转话道:“这小蹄子也忒不正经了,姑娘可千万别理会她,这暮春之际,虽乃百花凋零之时,但枝头定有尚存之枝,也同样值得一赏,不如咱们接着在园中逛逛罢。” “好,有劳两位姐姐了。”葭儿垂眸,轻声道 听了此话,弄棋连忙摆手,急声道:“姑娘千万别跟奴婢客气,奴婢二人可担待不起,太子殿下既然将我与斯琴送到了姑娘的身边,临行前又吩咐我等好生照料姑娘,遂我等定当义不容辞。” 言罢,两人便扶着葭儿往园中那头走去,行至小路的尽头,方瞧见园角一隅的杏花林。满林的灼灼芳华在这暮春之际逐渐凋零,树梢犹有残枝,其上有三两只鸟儿栖息。这林子与山间赤梅林略有相似,葭儿心中甚喜,便抬步往此处奔去。轻踏于满地的花瓣之上,鼻尖尽是杏花的清淡芳香,她仰首,一双杏眸瞧着那于枝头栖息的鸟儿,顿时倍觉好玩,不禁勾起唇角,轻笑了两声。 不料,此笑声惊起了树上的鸟儿,它们扑翅飞起,另择枝而栖,惹的枝头残花簌然落下。静立于树下的小葭儿仍仰着头,在一片“落花雨”间,睁大了清亮的眸子,竭力的追寻着那于枝头蹿跳的鸟儿。 此时,从假山处缓缓行入园中的燕王静瞧着那个少女,眸色渐凝,心底错愕。只见她于杏花树下侧立,身旁是翩然掉落的花瓣,那眸光流转,笑意清浅的模样,在那一瞬,恍若当年同样静立于此的楚服那般,翩若惊鸿之姿。 忽然勾起心底的伤感之情,燕王神色怅然,缓步靠近。于旁边静候着的两位宫女听见了脚步声,回头见是突然至此的燕王,方赶忙俯身一拜道: “奴婢拜见大王。” “起身罢。” 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静立着的小葭儿方才于树下回过头,见那突然到访之人衣着华丽,器宇轩昂,颇具威严凛然之势,不禁倍感压迫,惊慌之下,因不知其身份姓名,道不出尊称,只得赶忙俯身,微微一拜。 眼前初长成的女子身形娇小,稚气未脱的面庞映衬着身后的杏花,显得格外清丽脱俗,此刻,俯身一拜的她,在自个儿紧凝的目光下略显拘谨,连那与楚服一般无异的眉眼都不安的微蹙着。燕王瞧着,不禁顿觉有趣,方才的神伤之绪荡然无存,遂眸光渐缓,瞧着那局促不安的少女,缓声道: “于这宫中,头一回有人见了寡人不出声拜会的,竟是你这小小女子。” 听了此话,宫女弄棋赶忙再次俯身于地,开脱道:“回大王,葭儿姑娘进宫未有多久,尚不知宫规礼数,更不识大王驾临于此,未拜之过,还望大王见谅。” 瞧着眼前低眉順目的少女,他抬手将她扶起,直到见她眸底的惊慌之色渐消,方才低声问道:“你唤名葭儿,可是那沧水蒹葭的葭?” “正是。” “《诗经》有言,蒹葭虽好,但寓意求而不得、虚无缥缈之物,葭草萋萋,所生长之处,皆乃荒芜人烟之地,你何以用此作名?” 葭儿闻他此言,思虑了片刻,方才答道:“以此为名,不过是因阿爹乃易河操舟渡人的船夫,终日于水面漂泊,行船之际,常见那河洲岸边丛生着大片的葭草,一望无际,每至深秋时节,西风渐生,葭草起伏,便有葭絮随风而起,漫天飘洒,浮于河面之上,极为壮观,我阿爹见多了此景,便对那河洲之上丛生的蒹葭一草甚为喜爱,遂,便将我取名为葭儿,仅此而已,别无他意。” 听罢,燕王瞧着眼前精灵般的少女,喃声道:“此名甚好,但就是略显荒凄了些,与你这正值及笄之龄的欢脱女子委实不符。” “名称罢了,若本性欢脱无忧,又何惧一个名字所带来的荒凄之感?” 葭儿瞧着眼前被称为王之人,欢声道。闻此欢快的话语,燕王便知这眼前的小小女子已经不再局促,方于唇角勾起一抹笑,缓声问道:“你乃易河船夫之女,想必定是自幼于水面之上长大,有过不少见识,那易河乃大燕主要河道,重要之所,你可曾熟识此河之况?” “葭儿的确曾与阿爹一道出过海,对于易河之状,只略知一二,算不上熟识。”她轻声答,清亮的眸子里神采奕奕,“那易水乃东西走向,横亘于两山之间,河道及其宽阔,堪比江海,其间洲岛遍布,细算之共二十六座,洲岛之上葭草遍地,因此行舟之人必须谨慎仔细,朝南北之向,不得有半分偏移,更不得被那飘来的葭絮所扰,途中定要心无旁骛,再九拐十八弯,方可周全行至对岸,因此河乃通往皇城燕都的要道,自古以来,外人想从此入镜,虽有尚武之力,但却因不熟易河之状,不懂行船之道,而致军船于漫天飞舞的葭絮中迷失了方向,未达皇城却先全军覆没。” 闻了此话,燕王甚感惊讶,易水河道,此等军事要领竟被一个初长成的少女如日常琐事般的轻声道出。此刻,他垂眸,瞧着眼前这小小女子,见她眉眼温柔,一副不谙世事之状,顿了良久,方又缓声问道: “此乃军事要理,你是如何得知?” “此乃行船之际,阿爹曾对葭儿所说之话,于葭儿而言,并非是什么军事要领。” “你爹乃何人?”燕王急声问道。 “易河操舟船夫,卫老儿。” 听罢,燕王瞧着眼前欢脱无忧的少女,终不再言语,唯有眸色渐黯。 东寒宫中,匆匆回宫的高越一进殿,那早已等候于此的慕容元徽便迎了出来,朝他俯身一拜道: “老臣拜见太子殿下。” “慕容大人不必多礼。”越赶忙将行礼拜会的他扶起,而后瞧着他,切声问道:“大人刚于凉都任职不久,事务甚多,还特地来此见我,究竟是所为何事?” 话音刚落,只见慕容元徽闻声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递与他,敬声道:“于凉都任职期间,因邺郡之事尚未处理妥帖,遂老臣曾回去过一趟,行于东城之时,恰遇见了行船归来的卫老儿,闲聊彻谈之中,那老者知晓了老臣调于凉都任职一事,便递与老臣一封书信,并托老臣将此信亲手交与太子殿下。” 越伸手接过,方踱步于殿中,将那封信徐徐展开,只见其上字迹工整的写到: 吾本游子,漂泊于天地之间,与沙鸥无异;本性逍遥快活,无可厚非,但既已有家室,仍未尽为夫为父之责,实属罪过;现今,妻已去,独留一女于山中,吾委实不安,常于行船之时暗自神伤,直到得君所留之信,知晓小女入宫一事,所悬之心才渐放下;小女葭儿,自幼于山中成长,于河中漂泊,生如草芥,承蒙君之不弃,将她留于身侧,许下护她一生之诺,吾心中慰之;宫墙深院,人心难测,吾不求葭儿荣华一生,唯愿她可安稳一世,此间百味,望君周知,若如此,吾定当感激涕零。 那老者下笔稳健,字迹刚劲有力,句句饱含对幼女的挂念之情,直戳心窝。越读完,眸色柔和,又瞧了甚久,方将此信收起。 “越儿,那老者来信究竟是所为何事啊?” 他回过神,转身瞧着起身问话的班念烈,神色如常,应声道:“并无大事,只是越儿居于山中之时曾与他有过交情,那老者逍遥洒脱,得知旧友被困于宫墙深院之中,遂送来此信以表慰藉之心。”听了此话,班念烈顿悟,方捋须点头,此时,他折身瞧着那立于一侧的慕容元徽,俯身一拜道:“原是旧友叙话之书,还拖慕容大人亲自送来,高越当真是过意不去。”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七章 暗起疑心 ,最快更新蒹葭怨最新章节! 见此状,那慕容元徽赶忙将他扶起,正声道:“殿下千万不要如此说,老臣更担不起此礼,再者,老臣今日入这东寒宫还有一事,便是想来见见昌儿。” 东宫回廊之中,那许久不见的父子两人并肩而行,耳边传来清风穿过竹梢的沙沙声。 “将一切打点好后,我就将你娘接到了凉都府中,想来那凉都离皇城极近,我们一家人在这儿,日后也可有个照应。”慕容元徽捋须道。 “哦。” “你常骑的那匹良马,极认故土,生性刚烈,不肯跟着来凉都,念在你身处宫中也用不上,遂我将它送人了。” “·······” 慕容昌胤良久未曾答话,只得悄然停住了脚步。瞧着昔日神采奕奕的亲子此刻那无精打采的模样,慕容元徽自知他心中的不快,顿了许久,方才切声问道: “入宫这数月,昌儿过得可好?” “不好。”慕容昌胤坚声答,“被困于宫墙深院之中,整日待在这一隅之地,甚为乏味,还不如当日于郢都那般潇洒快活,不必拘于礼节,更不必瞧人眼色。” “多见识些对于你而言是好事,从前的你太过年少轻狂,脾性急躁,极易惹事生非,我看现下,你倒是沉稳安顺了许多,眉宇间的戾气也轻减了些许。” 听着生父此番云淡风轻的话语,那少年期盼关怀的心,顿时受挫,奈何又年轻气盛,不肯低头求怜,只得蹙眉道:“爹,当日你劝我入宫,便是为了要昌儿于此清寂之所中磨去一生戾气的么?” “是,但又不全是,身为人父,必须要为亲子的前途着想,现下,你既已在宫中,那么你的前途将关乎整个慕容氏家族的命运·······” “爹。”慕容昌胤低斥,他打断他的此番话,而后,瞧着眼前神情严肃的亲父,横眉正声道:“昌儿自幼便通骑射之术,终日逍遥于乡野山林之间,生性骄傲轻狂,因此不喜宫中约束之感,更不懂官场欲拒还迎那一套,倘若日后,昌儿因这不羁的性子得罪了宫中之人从而遭到迫害,到那时,还望爹爹定要来为昌儿收尸。”言罢,他俯身一拜,遂不再理会自个儿的亲爹,独自下了长廊,大步往宫门处走去。 “你·······”见他此番态度,慕容元徽抬手唤道,瞧着他负气疾走的背影,心下无奈,只得甩了甩袖子,连声叹气。 那少年暗沉着心底的怒气,独自疾行,星眸中满是桀骜之气,不料,却于宫门处撞见了正回宫的葭儿。此时,那少女仰面,瞧见了少年眼底的怒气,清亮的杏眸中闪过一丝畏怯,正欲让开道路,许他先行,奈何那少年在撞见她的那一刻,只单垂眸瞧了她一眼,而后,便漠然的绕过她,自个儿独自向宫门外疾行而去。 望着那少年远去的身影,良久,葭儿方才收回眸光,抬步进了宫门。 春夜微寒,空庭幽寂,唯有清风穿堂而过。大殿之中,烛光颤动,坐于案前执笔写字的高越连忙伸手护住。身披薄衫的葭儿同他一道坐于案边,细读着阿爹送来的书信。 “阿爹处处忧我念我,而我自知离家甚远,却也未曾向他道过别,便将他一人留于深山之中独居,当真是不该。”瞧着信,她喃声道。 越听罢,继续执笔写字,神色如常道:“卫伯伯本乃游子,生性自由洒脱,葭儿就算与他当众道别了,又当如何呢?还归去的,总是要归去,不过是徒添念想罢了。” “阿爹信上说······宫墙深院,人心难测,要仪止哥哥护我一世安稳······此间百味······”烛光下,她喃声念道,心有不解,不禁眉宇微蹙,方将信递与高越面前,问道:“仪止哥哥,这此间百味,究竟是哪百味?” 瞧着那递于眼前的家信,越执笔于案,缓了良久,方抬眸瞧着葭儿,缓声道:“葭儿年幼,又刚入宫中不久,此言过于伤情,还是不懂的为好。” “那葭儿于宫中住的久了,可是会懂得此话之意呢?” 闻了此话,高越垂眸沉思片刻,方回应道:“或许会懂,但此言之意,仪止哥哥倒希望葭儿永远无法切身体会,如此,才是最好。” 听罢,不谙世事的小葭儿怔望了他良久,见他再次执起所置执笔,继续于案前写字,方回过神,将那封家书收好,遂又趴于案前,于幽光下,静静地望着他念书写字。 玉漏声声,烛光闪闪,两人相伴在侧,重影印于轩窗之上。 空庭冷寂,凉风徐徐,慕容昌胤独坐于宫门前的殿阶上,将随身所携之剑放置于身侧。此刻,这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于这诺大的深宫之中倍感颓然与孤寂,奈何万种心绪,却无处可诉,无人可说。 宫墙的微光下,他百无聊赖的驱赶着周边的飞蛾,感受着春夜的寂寒,不禁于唇角勾起一抹自嘲之笑。 一场春雨过后,繁花落尽,皇城郊外,一草一木都换上了新绿。此期间,妃嫔宫人皆于宫中以品茗赏雨为乐,不再于雨时踏出宫门一步,遂宫道之上,接连几天不见人影,阖宫静极。转眼,雨过天晴,夏日已至,宫中湖里的荷花开得甚好,田田的荷叶铺于水面之上,花叶相映成趣,别有一番美感。每至此时,众嫔妃方才换上轻纱薄衣,邀在一起,同游于各处,那身着青衣紫裙的各色女子,终日穿梭于长桥水榭之中,不知疲乏。 宫廷小路之上,越与尚子二人行于此,闻见水榭那端传来的嬉笑之声,不禁驻足窥看了片刻,见是众嫔妃正于水榭小亭中闲谈嬉乐,一副无忧之状,不禁暗自叹息,方领着尚子一路来到了燕平宫。 刚进宫门,便闻见一阵咳嗦之声传来,他听罢,神色如常,缓步行于大殿之下,方俯身一拜道: “儿臣拜见父王。” 燕王于案前闻声抬眸,以手掩鼻,低咳了几声,方蹙眉问道:“越儿来此何事?” “春雨过后,近来父王咳嗦不断,御医开了几方药也未曾见效,遂,越儿于宫中熬了些川贝雪梨羹,送来与父王饮用。”言罢,他从尚子手中端过那碗羹汤,呈于殿前,道:“川贝微苦,雪梨多汁,两者为药,可生津润肺,有祛痰止咳之效,父王这咳疾,既然用药不止,不妨多多服用此羹。” 他双手将羹汤呈上,夏禹见状,赶忙下入殿中接过,并折身呈于燕王的眼前。瞧着那碗糯白的羹汤,燕王忍住咳,放下手中的奏折,缓声道:“越儿有心了,寡人近来身子不适,又要赶批奏折,不便与越儿闲聊,越儿还是早些回宫去罢。” 听了此话,高越俯身一拜,敬声道:“这川贝雪梨羹需每日饮用方可凑效,遂,以后越儿每日都会于此时来给父王送羹汤,现下,父王身体欠安,越儿且先行告退。” 言罢,他方躬身退出殿外。瞧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燕王神情渐凝,眸底复杂,不禁又轻咳了两声,方示意夏邑将手中的羹汤置于案上,而后沉声道:“你去,给寡人捉一只猫来。” “猫?”夏邑一脸不解,问:“大王此时要猫作甚?” “你速去捉来便是,寡人自有用处。” “诺。” 从燕平宫出来后,越缓行于狭长的宫道之上,瞧着长桥湖下满池盛开的荷花,眸底黯然,此时,耳畔忽然传来聒噪之声,他心下好奇,便闻着声音往宫道那端奔去。于那无竹园内,瞧见了姜汐姑姑正在给众位宫人训话,便静立于园外细听了片刻,直到训完话,众人散去,他方才缓步进了园中,问道: “方才我于园中听见此处传来了聒噪之声,便过来瞧瞧,姑姑这是在作何?” 那姜汐见是太子,方迎面俯身一拜道:“拜见太子殿下。” 越摆摆手,而后瞧着满园离去的宫人,再问道:“姜汐姑姑这是在作何?” “春日已去,万花凋零,这园中不再需要那么多的宫人,遂老身为了缩减宫中用度,便从中挑出了些,欲将无事可做的宫人调往别处去。”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