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奴》 卷首:蒹葭 蒹葭引 ------------ ν ν Σд磬e 磬 a 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首:蒹葭 蒹葭村 据说早在远古洪荒时,蒹葭村所在的这块地原是昏暗幽冥,光怪陆离的魑魅魍魉之地,鹏鹄飞天,狐猿攀崖,不分昼夜,永无天日。 蒹葭村的诞生是因着一名女婴的突然降临,霎时间天光璀璨,嶙峋怪石瞬间化为琉璃琥珀,丛林杂草蹿起一片翁郁繁茂的森林。 鹏鹄狐猿不知所踪,崖变青山,沟成湖水,泥沼蔓延无限蒹葭。 耕地种园的“人”出现了。 他们把这片青山湖水,森林华盖的土地,称为蒹葭村。 蒹葭村民很幸福,因为蒹葭村四季如春,万物没有死亡的消逝,不必等待反复轮回的凋谢与重生。 蒹葭村男女各半,各家各户分配尽善尽美,绝无纷争。 每天早晨太阳升起时,他们便知道是该下地耕种的时候,每天晚上月亮升时起,他们的心便会罩上一层朦胧的光碎,指引着他们男女欢爱,孕育子女。 月亮,森林,耕种,孕育,以及没有野兽的侵扰,是蒹葭村所有生活的全部。 千年,百千年,千千年之后,蒹葭村民发现,他们开始了永无休止的耕作,他们已经看不到时间,不知道该在何时开始,何时结束。 蔚蓝天空的那一轮太阳,似乎永远都不会落下去,它一直照着,射着,似乎是嫉妒着他们千千年来幸福无争的生活,要让这样的生活抹上一层重重的灰色。 村民们擦着汗,不知疲倦,日复一日,孩子们都长大了,可是再没有哪一家孕育出新的婴儿,蒹葭村的人身老病死,一个接一个地消失,连带着花木草叶也一并凋零。 蒹葭村陷入了死亡的阴影。 蒹葭村民所剩无几,巫医村长折枝作环,带领全村在湖畔前日夜祈祷。 神啊,请聆听我们的哀祷吧, 万物不再长存,您的子民正在消亡, 倘若我们的作息让您心生不满, 那么请降下神谕,我们必定恪守, 倘若我们的恪尽职守让您愉悦, 那么请解除一切危难,让鲜活的生命重现吧! …… 村民是无辜的,放了他们罢。 这是她的村民,她既有罪,他们何以无辜? 她只是一时冲动,而且她也未死,不该如此重刑牵连。 她已有孕,若是死了,便是一尸两命,她如何担当? 不过是一个私通子…… 胡说,私通子也是神之子,你何敢这般轻慢? 妻妹说错了,神君莫要怪罪。 …… 蒹葭村的夜晚终于来临,只是再没月亮。 黑夜里,几列金光神谕在湖畔显现。 七夕夜,验神女。 神女现,尔可救。 点朱砂,至二八。 立湖心,裂神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首:蒹葭 蒹葭魂 甲子年甲子月子时正,蒹葭村诞生一个女婴,那一刻,迷绕山村的云雾顿时消散,暗黑的天际突然闪过一抹如炽焰般火烈的红霞。 这道红霞转瞬即逝地便消散了。 以后,女婴的名字就被叫成了烈霞。 己卯年,烈霞十六,十六的蒹葭少女都在盼望七夕前夜的来临。 因为在那天夜里,她们便不必再守住手腕上的那一点艳丽宫砂。 这一夜是美丽而销魂的,然而一夜过后,却是要面对无情的命运宣判。 是生,或是死,全由腕上的那一点朱砂而定。 宫砂经夜而逝的,将迎来未来一生的幸福相守。 而那砂痣复而再现的,她的灵魂将被裂辙,投入无尽幻海煎熬。 据说,那是若尔湖上善神水的选择。 蒹葭村已不知存在多少日月,神水湖选择效应却是千年未再现过,因而不再有人担心,自己或自己的女儿会是这千年下世的精魂。 烈霞看中了村里长得最漂亮的少年,少年肤色白皙,淡粉的唇薄似蝉翼,微翘的丹凤眼衬着卷长的睫毛,经常会发出令烈霞怦然心跳的讥诮眸光,就是被那浮在颊边的柔软碎发挡住,她似乎也能看到少年朝她瞅过来的诮然目光。 烈霞想着,自己的七夕之夜,就是他了。 七夕夜,月光如水,洒照一地春梦,烈霞经过一番激烈的斗争,成功地把少年从几个同龄少女中抢夺过来,牵进了自己幽暗无灯的芬芳小屋。 虽然无光不明,但是少年一直在微笑,仿佛一切言不达意,只有他的笑,他的目光,才能传达自己此刻心意之一二。 被那群少女围攻的时候,他知道,烈霞一定会出现。 屋外的半弦月一点一点地移向树梢枝头,静谧如许,静静地照见了小屋里两抹相互依偎辨不清谁是谁的夜影。 烈霞看着自己手腕上的宫砂丝丝褪去,唇边露出了一抹动人盈盈的浅笑。 过了明天,她便可以嫁给他了,从此一生,不离不弃。 多好! 次日炎热似炭烧一般,艳阳当空酷照,神水湖那一波波碧绿清凉潋滟也似蒙上了一层水烟,隐隐约约地恍惚着人的眼。 降灵节正幕于午时始,村里人已陆陆续续来到湖畔岸边,希望透着上善水的泠泠之气驱除一些身上的暑气。 好热,真的很热。 上善水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多少凉意,却似乎把他们身上仅剩不多的凉气尽数吸掠而去,湖水,反倒显得有些清澈了。 村里十六岁的蒹葭少女大约有十个,烈霞走在了最后,她愿意最后一个再下水,最后一个享受宣判结束后喜悦的心情。 九个少女兴高采烈地下水,又兴高采烈地上岸,她们的腕上,自然是再也瞧不见那动人心魄的朱砂一点。 烈霞下去的时候,有好些村人已等着有些不耐,频频地看天,又频频地看烈霞,似在催促她赶紧下去,他们也好赶紧找个荫处避暑。 烈霞终于迈步伸入神水湖,浸足的一刹那,神水的寒意猛然透入心扉,令她情不自禁地抖然一颤,原来,这水竟是这般地凉。 她慢慢淌入水中,最初的寒意略有减退,她将身子整个地没入湖心,闭眼,悄然默默地享受这酷暑之际难得的清凉。 不知几多时辰,宛如梦醒,她睁开眼,眼前的情境却是一点未变,还是蒹葭村人,还是若尔湖畔,还是神的宣判。 她从水里起身,掠起数波渌水,颗颗晶莹珠粒流淌脸颊身畔,那只原本带着宫砂粒的手腕浮在湖面,旋过臂来,一颗夺目红痣点在水印中,清晰可见。 村里人顿时惊愣了,千年未世出的精魂,居然就在今天,在他们眼前,如浮光掠影似的,再现了。 烈霞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如果她的眼睛骗了她,是不是所有人的眼睛都被骗了? 这若尔湖上善水,究竟是在作用着她的身体,还是人的眼睛? 蒹葭村村长兼巫医宣布她的死亡,就在今夜子时。 子时之前,烈霞见不到任何人,包括家人。 只有村长派来的巫医侍者给她换上了死亡之衣。 当夜,无雨,也无月。 一片灿烂似焰的万丈光霞照亮整个蒹葭村的上空,若尔湖畔的一草一木也都染上了鲜艳的红色,仿佛无尽的血沾染一切,印上永恒的纪念。 被两个巫医侍者领向湖畔的烈霞未着寸缕布料衣物,那死亡之医竟是一条绕身竟至曳地的水草藤蔓,藤蔓枝上缀满了小片榛树赤杨叶和芍药花瓣,披散下来的千缕青丝如同一泻瀑布盖住了光洁凝脂的后背,那两簇宛转而下落于胸前的发梢被水草藤蔓缠绕得无分彼此。 在烈焰红光的照耀下,竟似魔般盅惑妖娆。 路经湖畔丛林的时候,烈霞看见了她的少年,在幽暗的霞影中,似一塑千年古雕般静立着,无声无息,只是那一道熟悉的温柔目光,如今却是寒冰似铁,不知是恨,是恼,是怒,是怨,深深地刺进她的胸膛。 烈霞对他凝眸微笑,似春风和煦,似夏夜缠绵,永生地纠缠。 我美丽的少年郎,相信我,无论何时何地,也无论何生何世,我,一定会再找到你。 烈霞踏进同一处的湖心,湖心一侧,不知何时多了一座高高耸起的假山石,巫医村长傲然站于其上,垂目俯瞰湖中这妖娆而诡魅的少女。 尊敬的神女魂,今夜,您的仆人便来将您送走,请不要罪责我的无礼和傲慢,因为这一切,都是遵照神女您的意思,请您一路走好,您所有的仆从都会在这若尔湖畔等候您的回归。 村长巫医从衣袖暗袋中取出一根项链,这项链的链子似水般晶莹剔透,不含一丝杂质,而其间点缀的纹丝与湖面泛出的涟漪如出一辙,微微一晃之下,有些许碧光闪过,而那颗坠子,呈泪珠状,却是一颗残阳似血的血泪珠,与天边烈焰融在一起,竟能看见透明血珠里丝丝游曳的烟霞光芒。 村长巫医双手托起链子,将它套在烈霞青丝覆盖的额上,链子一颗颗地忽然浮动白色芒星,芒星越来越大,越来越重,白色中渐次渗出碧光,慢慢地笼罩了前额上那一颗残阳血珠。 血珠裂出一道红光,劈开白芒碧光,在烈霞的周身环绕,直至将她淹没在红碧白三色相间的水雾中。 片刻以后,光芒散去,水雾消逝,烈霞依旧如初地站在湖心,只是额上的那条链子已经消失不见,额前的那粒血珠缓缓地收敛红芒,整粒血珠也随着红芒的收敛渐渐变暗,从她额前渗透进去,最后一星芒点霎地熄灭。 一阵强风袭过,掠起烈霞千端发丝,无限飞扬。 一烈幽魂沁出眉间,被裂成两段。 她,满目震惊,沉入湖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之i:破城(合) 001 初穿越,骗嫁钱安康 卷一之i:破城(合) ------------ 白水村的谷涧中,青山绿水环绕,溪声潺湲清脆,一个衣着褐麻的妇人正坐在屋前的小片打谷地里整理谷麦,一辆木板推车咯吱着车轮声朝她走近。 妇人抬起头来,见是隔屋家的大郎,忙笑着起身迎过去,说道:“是大郎啊,今儿怎么有空到婶子这头来了?” 张大郎平日里来得不多,倒是家里但凡有了些小麻小烦的,他会很热心地来帮一下手,因此两家关系还算走得挺近,妇人心里一直琢磨着,自己的大女儿也已经及笄,再过些日子,赶紧把这俩孩子的八字合一合,指不定就能成了亲家。 张大郎老实憨厚,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头里,躲在这小山沟沟里,还是个靠得住的,然而这会儿的大郎却不像平日那般眉目疏朗,显得很是急促。 “婶儿,你快来瞧瞧,大奴二奴像是摔伤了。” 妇人一听,脸色变白,疾步赶上去瞧了瞧躺在车板上的两个女儿,一个额头沾了血,不住地往下淌,另一个倒是看着没外伤,就是昏迷不醒。 “咋了这是?这俩奴儿采了十来年山茶,今儿怎么就摔呢?”妇人顿足恼道。 妇人的丈夫早年便死了,只剩下娘儿仨相依为命,以采茶为生,十年来,虽也有外人进村购茶,但因连年高额的赋税,这一家三口也仅得粗浅的温饱而已。 张大郎说道:“婶儿,您先甭急,我看大奴没甚大碍,就是二奴额头磕破了些,我先把她俩放进屋,然后去找村里的妙手郎中张乜道来瞧一眼。” 妇人感激地应了一声,帮忙跟他一起把两个女儿抱回屋里大坑上,张大郎便急匆匆地去找张乜道。 妇人在屋里来回踱步,一时不知所措,忽然想起还有前儿个剩下的一些玉米渣可以煮个玉米糊浆,待会儿她们醒来好给她们补补,于是到屋外另起的小灶头上起了火。 大奴二奴的爹姓白,是白水村的外来户,因着白老爹死了多年,白氏妇人常年只与村里几个相熟的来往,久而久之,似乎也忘了自家姓氏。 大奴二奴也是没有名字的,叫奴,不过是觉着这个奴字压得住命,不好听却好用。 大奴比二奴大了一前一后的时辰,两人是孪生姊妹,长得一模一样,性情也很相似,这村里大概除了白氏妇人以外,也就张大郎能分得清大奴二奴了。 其实他能分清的人是二奴,他喜欢的是妹妹二奴,可是白氏妇人要把大奴嫁给他。 之前大奴二奴在山上采茶,不知怎么地两人就一起滚下坡去,二奴的额头撞在一块石头尖儿上,大奴撞到她身上,一起晕了过去。 大奴大约是吓晕的,白氏妇人刚前脚走出门,大奴就慢慢醒了过来,睁开眼睛时,只是觉得眼前依旧像滚下坡时的天旋地转,缓缓地凝聚了目光,方才发现自己已经回了家。 她转头看了看身旁额头一片血红的妹妹,眉头微微地拧了一拧,坐起身来走下床,透过被墙壁半挡着的门,她看见白氏妇人在起火煮东西。 大奴走至灶头外侧的水缸,掀开盖子往里探了探,似乎是想看看自己的脸有没有也受了伤,见到一张完美无缺的脸蛋,她不禁暗松了一口气。 大奴对着水缸里的自己挑眉勾唇地笑了笑,一双细如柳叶的黛眉下极其妩媚的翘睫狐眼,一笑之下竟是绝世倾城的魂销心魄,两片俏薄的樱唇虽无胭脂朱红,却是粉嫩得晶莹剔透,如覆上一层冰屑一般,冷艳孤绝。 大奴略显惊讶,她倒是不知道自己原来可以笑得这般倾国倾城,怎么以前就没有发现呢?难怪自己这才刚及笄,村里人就迫不及待地到处遣媒婆子上门来提亲了。 大奴暗笑一声,拿细润的指尖去轻拨了一下缺里清澈的水面,一圈涟漪旋即划开。 “大奴?”白氏回转身发现了她,喜道,“你醒了,要不要紧,有没有哪儿受伤不舒服?” 大奴笑着摇头,“没事,娘,我只是昏倒了,没伤,倒是二奴……” 白氏妇人黯然叹道:“郎中这就来了,二奴可别有事才好。” 大奴拍拍她安慰道:“二奴也只撞破了些脑袋,不该有事的,娘,我先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大奴正调头走时,一面撞上了带着张乜道来看二奴的张大郎,大奴一双琥珀色冷幽目光在张乜道脸上扫了一下,绕身离开。 张大郎回头瞥了眼大奴,一种奇异的感觉从心底升起,皱了皱眉,与张乜道走进了屋。 村里有户人家,闺女叫张芬荷,芬荷和大奴二奴一般大,平日里算是闺中姐妹,尤其和二奴说得来,昨天大奴二奴从山上采茶回来,芬荷来找她们聊天,说到她爹妈最近已经开始接婆子上门了,这一天头里就有好几家来提亲的,这提亲的人家她也都认识,但就是没个看上的,这心里头烦着呢。 二奴就揶揄地说前些天她好像还看见有哪家的郎君采着一把木槿蔓草到她家屋门前喊着她的名字哩,芬荷忸怩羞涩着脸说她才不喜欢这个叫顺生的小子呢,人长得不好看,家里条件也不好,芬荷觉得自己的相貌虽不及大奴二奴,但在白水村也能排得上号的,她要找就要找个家底儿好,自己又喜欢的人嫁。 二奴自然晓得芬荷说的是谁,可是大奴不知道,是芬荷叫二奴瞒着大奴不给知道,说要让她知道了,不定这关系就要闹僵了。 今儿在山上这么一摔,大奴总算是知道了,芬荷想嫁的人是谁。 大奴沿着村路来到芬荷家,她家的屋子结构和自个儿家相差无几,这头村子里的房子都是由一家给造的,不兴自己造房子,一来没这个经济条件,二来白水村等级甚严,总有个尊卑上下之分,要是碰到一些个家里头有些钱财的,若是去造个皇宫大苑,这让村头子的面子往哪儿搁? 大奴很熟门熟路地走进芬荷屋前的打谷地,碰巧正见芬荷娘在屋外晒谷子,大奴满脸笑容地迎了过去,“婶儿,今儿这天儿可真好啊,晒谷子呢。” 芬荷娘转头一见白氏家的,因长日头底下劳作而显黝黑的脸庞忽地一滞,随而赶紧笑着起身,“哟,这是大奴还是二奴啊,听说你们姐妹俩不小心在山上摔了,咋样,没事儿吧?” 大奴清亮的目光几不可见地闪过一抹微光,朝屋里看了看,“我是大奴,婶儿,芬荷在吗,我找她说句话。” 芬荷娘走上前来,笑得古里古怪,“芬荷上市集去了,不知道啥时候才回来呢,你找她什么事,说给婶儿,等她回来了,婶儿跟她说。” 大奴眸光一瞥,唇角弯出一道狐媚的弯勾,对她笑道:“不必了,婶儿,我知道她在里头,婶儿要是觉得叫着麻烦,我自个儿找她去,不劳烦婶儿。” 芬荷娘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颤,这七月的天热得汗流夹背,她居然还觉得幽冷。 大奴目光婉转,扫过芬荷娘惊滞的脸,迈过一步走去了屋。 屋里内间的门的关着,显是芬荷听到了大奴在外头的说话声,把自己关在了里头,不叫大奴进来。 大奴拍了拍门,芬荷听了,大声说:“谁呀,我在睡觉,别烦我。” 大奴含着笑声说:“芬荷,是我,大奴啊,你出来,我跟你说个事儿。” “我在睡觉,有什么事过些天再说。” 大奴幽幽地笑了两声,“张原胜的事儿想不想听?” 隔了片刻,芬荷开了门,从里头出来,一张带着尴尬颜色的俏脸在门后显现,“大奴,我不是故意的,是刚才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在我身后撞了我一下,我没站稳,才不小心扑到你跟二奴的,我真不是故意的。” 昨儿个张原胜提婆子来问名要八字,虽说是给白氏暂且地搪塞过去了,但今儿个她就在山上被芬荷“不小心地”扑倒了,这一扑,她和二奴可双双儿地滚下了山崖,她没事,二奴倒成了个垫背的,撞破了头,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大奴抿嘴轻柔一笑,挽着芬荷的胳膊进了屋,顺带拿脚踹上了房门,门“啪”地一声响,大奴的笑靥收敛,伸出左手来把芬荷推到了床上。 芬荷跌坐在床头,有些害怕地看着大奴,她原想大奴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虽然把她扑下了山,但好歹没事,自己再这么跟她解释,她即使不信,也不会拿她怎样,可现在这么一瞧,大奴被这一跤跌得似乎有点变了性,怎么瞧怎么让她觉着冷。 “大……大奴?” 大奴冷唇微撇,在一旁凳子上坐下,跷起了二郎腿,问道:“你是不是想嫁给张原胜?” 芬荷的俏脸顿时涨红,“没……没有,不是。” 大奴仰身向前,尖俏指尖掂起她的下巴,笑道:“没有?不是?真的?” 芬荷睁着惊恐的大眼点了点头,“真……真的。” 大奴的指尖如闪电般霎时回勾,指甲划破了芬荷的下颏皮肤,一阵刺痛让芬荷颤叫了一声,拿手摸了摸下巴,竟有鲜红血迹印了出来。 “大奴,你……”芬荷不敢相信大奴居然这么轻易地就能划破她的脸,好在只是在下颏,即便留了伤也看不出来。 “这是你今天第二次骗我了,我且不算以前的,再骗一次,……” 不等大奴把话说完,芬荷忙惊慌地说:“不,我不骗你了,大奴,我说实话,我是想……想嫁……给他。” 大奴柔下了神色,幽思片刻,才缓声瞅着她问道:“你好像有个表姐嫁给了个姓钱的,是吧?” 芬荷点了点头。 “那就让你表姐给带个话,说我大奴有意跟钱安康结亲,叫他找个婆子来说媒。” 芬荷愣了片刻,大奴怎么会看上人家钱安康呢?自己这边的张原胜不要,却要跑到人家地头上去给人作外嫁妇,何必呢? 但是不管大奴打的什么主意,既然她要用钱安康来回绝张原胜这门亲,自己就会有希望了。 -------------- ps:友情提醒,收藏了放在一起看会比较好看,更新每日一到两章,时间分别为11点和20点,有二更时会提前ps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之i:破城(合) 002 挖山草,老大二小子 张乜道年约五旬,算得上是村里手艺最好的郎中,几十年来治好了村里不少的奇奇怪怪的疑难杂症,村里人无不相信他的诊断。 张乜道给二奴理了伤口,抹上伤药,又把过一处脉,叹息地摆了摆头。 白氏妇人见他叹息摆头,脸色忽地煞白,问道:“郎中,我家二丫头她……” 张乜道直言说道:“死是死不了的,这伤跌破了脑袋,只要她醒得来,便没事了。” “醒得来?”白氏一时糊涂了,不解道,“郎中是说二丫头会醒不过来?” 张大郎在一旁也急了,即便他娶不了二奴,也希望能够看到活蹦乱跳的二奴,能够天天听她叫声“姐夫”,他心里也是欢喜的。 “妙手郎中,您手段这么好,您一定要想想法子,救救二奴妹妹啊。” 张乜道叹道:“大郎,你也别急,既然死不了,那肯定能醒,只是醒得早晚罢了。” 张乜道说了几帖药,都是附近山上可以采到的草药,村里头治病的药都是从山上来的,那些山上采不到的,吴郎中也就没必要开了,城里如今是弄不到药的。 张大郎听了张乜道说的草药,都是自己认得的药,便对白氏说道:“婶儿,我去采去。” 见着大奴正好回来,白氏一手拉住他,对回进屋门的大奴说道:“大奴,你跟大郎一块儿去,也好有个照应。” 为了让张原胜彻底断了结亲的念想,白氏便想急切地拉拢大奴和张大郎的关系,巴不得过了今晚,他们就能成亲。 张大郎知道这是白氏有意让他俩独处,面上一热,急着摆了摆手,“不用,婶儿,我一个大男人的,哪儿需要照应。” 白氏笑道:“要的要的。” 大奴无所谓,就跟着张大郎往山上去了。 时值午后,又是夏日,即使有树遮阳,依然觉得酷暑难当,走了片刻,张大郎已是汗如雨下。 “大奴妹子,”张大郎抹一把汗,回头与她说道,“这天忒热了,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上去采没事儿。” 白水村邻近的山不甚高,也不甚陡峭,但山中植被十分丰富,各种花木药材也常被村民采了来,有的拿到自家市集去卖,有的便收集起来,有进村来收药的便卖与药商,若无人来收,就定期出村,卖给邻村那些无山可依无药可采的村落,倒也是一笔不大不小的收入。 张大郎和大奴上山去采药的时候,就看见山头上有不少的村民在拿锄子挖草取药。 大奴没有回答张大郎的话,顾自往山上去找张乜道开来的草药,张大郎疾步跟上,却也是无可奈何。 “大奴妹子,你咋的跟以前不一样了呢?”张大郎忍不住问她。 “怎么不一样了?”大奴回头瞥她一眼,淡漠问道。 张大郎也说不上来哪儿不一样,就是觉得大奴似乎一下子变冷淡疏离了许多,以前是常找机会与自己搭话的,可这回自打她醒来,就不爱搭理他了。 难道是自己哪儿惹她不高兴了吗? 张大郎正想开口问问是自己哪儿得罪她了,忽见大奴突然大步往前走去,张大郎张口一顿,顺着眼望去,见前头有两村小伙儿在互相掐架,两人手里各举着一把挖草镰刀,大约是为着挖的草药而争执起来的。 大奴认得他俩,一个是田财家的二小子,一个是旺稞家的老大,他俩是张姓户这边采药最多,也是在外买卖最多的两户人家,经常为着在山上采到的药归谁家而掐架,这会儿,两个冤家碰到一块儿,又干了起来。 如果单单只是因为草药掐架,大奴也懒得理会他们,爱打不打,跟她犯不着半毛钱关系,关键是这俩小子还都对二奴心怀非念,这可就是大奴要修理他们的原因了。 大奴走过去时,两人正举着各自镰刀往对方身上劈,这一劈要是劈中了,可就是要了命的事,现下医源紧张,就是一点破伤风也可能丢了性命,更何况还是拿刀来砍人。 “你他妈的给我滚,这是我先挖的。”旺稞家老大一吼,砸下一刀,吓得田财二小子忙地松开那棵可以治疗关节疼痛以及手足麻痹的伸筋草缩了回去。 田财二小子缩了手才又横起来,对着旺稞家老大连砍几下,旺稞家老大也是个常常打架的,连连避掉他作势砍过来的镰刀,伸出一脚,把二子小子踢了个翻。 旺稞家老大嘿嘿笑道:“田二小子,劝你识相点,你斗不过我的,不管是草,还是那二丫头,都是我旺家的,你敢再来插一脚,下回我就让你到这山崖底下去挖草。” 田财二小子腾地跳起来,满脸怒火,正想一拳挥过去,愕然瞧见旺稞家老大像根枝条一样飞了出去。 大奴听了他那话,二话没说,直接上脚,把他踹飞了。 田财二小子傻愣愣地瞅着大奴,这是白家大奴呢,还是他可爱的小二丫头?要是白二丫头变成了这个样子,那他可要去找块砖头把自己撞一撞先。 大奴冷冷地瞥他一眼,警告着说:“告诉你二小子,从今儿起,不准你再来骚扰二奴,不然你一样要到这山崖底下去挖草。” 田财二小子还没吭声,那被踹到地上的旺稞家老大爬起来冲向大奴,用以往打架最见效的摆勾拳横挥过去,大奴面容一睁,闪个身,一把接住他挥来的拳头,用另外一只手在他脸上砸出了半个熊猫眼。 旺稞家老大捂住眼睛连连后退,眼见着就要踩空摔下去,田财二小子倒抽气,大奴疾步而上,拉住了旺稞欲倾的身体,把他拽了回来。 旺稞家老大心惊肉跳,一只眼又痛得睁不开,站在那里连喘粗气,连话都不知该如何说了。 大奴给他整整衣裳,说道:“我只说一次,以后不准再来骚扰二奴,知道吗?” “为,为什么?”旺稞家老大回了些神,颤声问道。 “为什么?”大奴挑眼看向他,心念一转,瞅了眼站在旁看得眼睛瞪出的张大郎,说,“看到他没,二奴已经许给了张大郎,你们就死了心吧。” 张大郎一愣,想说话,被大奴横眼阻了下来,旺稞家老大自是不想把二奴让给这老实傻气的张大郎,但又不敢在大奴跟前再说个不字,只得捡了地上镰刀,摸着眼睛闷闷地走掉了。 他一走掉,田财二小子也自觉没趣,跟着颤巍巍在大奴跟前走了过去。 “大奴妹子,你刚才怎么说二奴妹妹已经许给我了呢,这话怎么能乱说?”张大郎比较关心二奴的事,就对大奴打架的惊奇先搁在了一边。 大奴拿了自个儿的镰刀开始找草药,边找边说:“你不是喜欢二奴吗,我想法子把二奴嫁给你。” 张大郎顿喜,随之又是失望,说道:“这嫁娶之事都父母之命,哪里有我们自个儿作主的份。” 大奴找到一棵草,挖了来,起身看着他说:“教你个法子,找个婆子来提亲,洞房的时候,我把二奴换给你,得趁在二奴醒来以前,二奴要是醒了,可就由不得我了。”说罢莞尔一笑,迈步离去。 张大郎怔怔地,也忘了去找药,跟着大奴走了去。 采了药回到家里,大奴拿着草药去给二奴煎制,张大郎还在想着先前大奴的法子,心里疑惑不止,时不时地去看一眼大奴,白氏看在眼里,便以为张大郎对大奴产生了眷恋,笑着与他说:“大郎啊,回家跟你爹娘说说,去寻个媒人来,啊。” 大奴听在耳里,也不作声,只唇边露了一抹浅淡的笑意。 过到第三日上,二奴的伤已经愈合结痂,人却还没醒,白氏妇人有些着急了,“大奴,这二奴三天了还没醒,可怎么是好啊?” 大奴刚采了茶回来,娇容略显疲惫,“再等一天吧娘,要还醒不来,我带二奴去城里瞧瞧大夫去。” 白氏一面又是担心二奴的伤,一面又是担心城里的安全,“大奴,要不等等吧,过几天会有商队来买茶,到时跟他们一起去会安全些。” “不必,娘,我带着二奴去便成,跟着商队反而容易生事。” “可是大奴,你从小到大都不曾出过这山村,如何进得了城?” 大奴笑道:“娘真是爱操心,谁说不出山村就进不得城,我不过带二奴去看大夫,又不是干啥坏事。” 娘儿俩正这般商量着,一个老婆子屋外高声叫道:“白氏嫂子在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之i:破城(合) 003 争娶奴,张大郎挨打 白氏走出去,见是村里媒婆钱氏,那整日里乐呵呵的笑脸,一见便让人觉得添了不少喜气,白氏觉得讶异,这钱氏媒婆怎地跑到她家里头来了? 白氏笑着迎门,“是钱婶子,快进来坐,天热,歇歇凉。” 大奴递上一杯凉水,目光往钱氏媒婆身上微微一转,对白氏说:“娘,我去把茶整一整,你们慢慢聊。” 大奴走出门去,白氏笑道:“钱婶子今儿来可有要紧事?” 钱婆子笑得满屋生风,“瞧白家嫂子说的,我一个媒婆子,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闺女该是大奴吧?” “她是大奴。” 钱婆子的眼睛滴溜溜地不断朝屋外去瞅大奴,“大奴是越长越俏了,上回见时,觉着还是个丫头,这会儿看着,真是个好姑娘咧。” 白氏暗暗生疑,“钱婶子是来说亲的?” 钱婆子笑说:“可不是,你家大奴好福气咧,叫安康那郎娃子给看上了,特别叫婆子我来纳个亲,看白嫂子是个什么意思?” 白氏疑惑道:“安康?钱婶子说是钱家的那个安康?” “这姓钱的还是哪个叫安康的?他们家好,大奴嫁过去了,不愁吃穿,……” 白氏面色沉下来,她连张原胜都不肯叫大奴嫁的,怎么可能让大奴再去嫁个姓钱的呢? “不瞒婶子,我也盼着这闺女能嫁个好人,张家大郎是个好女婿,我已经给大奴定下来了,就麻烦钱婶子回去说一声,这事儿成不了。” 钱婆子闻言不觉一愣,“张家大郎?我没听说这张大郎已经请婆子说了大奴的亲啊。” 说到此间,外头又一个婆子的声音响起:“怎么没有,我这不来了吗?” 白氏撇头见是张氏媒婆,面上一喜,“瞧,这不来了吗?” 钱婆子的脸黑了下来,这没眼力价儿的,给个一穷二白的张大郎来说亲,这不是故意踩他们钱氏的脸吗? 张婆子笑着进屋,对钱婆子说:“真对不住哇,钱婆,这事我一早就跟白嫂子说好了,今儿啊,就是来对八字的。” 钱婆子“哼”了一声没答话。 白氏给张婆子让座,喜笑颜开说:“张婶子,你等会呢,我去把大奴的生辰八字给你拿来。” 张婆子挑衅地笑瞅着钱婆子,“要说这大奴长得也忒好了些,要不怎地,白嫂子家的门槛都要踩断了呢?钱婆也别急,娶不着大奴,不还有二奴呢吗,等二奴醒了,再来给她提个亲不是好?” 白氏从里屋出来,听了这话,反驳了说:“二奴娃前儿受了伤,还不知道啥时候能醒呢,即便醒了,也怕配不起钱氏那家子的,钱婶子还是帮我回了的好。” 钱婆子“噌”地站起来,不由骂道:“好你的白氏,别给脸不要脸,安康家能看上你家大奴,是她的福份,你今儿要是把大奴嫁了他张大郎,以后有的是苦头吃。” 白氏本不就悦这钱氏婆子来提亲,眼下又说出这种要胁的话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边轰着钱婆子出去一边说:“我们本本分分过日子,没招谁惹谁,怎么就没好日子过了,你走,我们这边不欢迎你,赶紧走。” 钱婆子被白氏推搡着出了屋门,气得跺脚道:“这真瞎了眼的,往后就是拿轿子抬我来,我也不来。” 钱婆子骂骂咧咧地离开,正在门前平地旁整理架子上竹篮里的茶芽的大奴转头瞥一眼过去,唇角微翘,一个是缠着来娶她的,一个是被诱来娶她的,还有一个是被骗来娶她的,花落谁家,慢慢拆招吧。 张婆子从屋里出来,手里头拿着大奴的生辰入字,见了张大郎说:“走,大郎,咱们回去对对你俩的生辰,若是合上了,就让你爹聘礼来。” 张大郎一心想着要娶二奴,便早早地把二奴的生辰要了来,哪里还需要对八字。 “不必对了,早对过了,回头我就叫爹给送聘礼来。” 白氏愕然,“你俩啥时候对过了,我咋不知道呢?” 张大郎不好意思地说:“先前就问二奴妹子要来的,大奴和二奴这不同一天吗?” 白氏猜是张大郎急着要娶媳妇,便忍不住呵呵地笑,“成,大郎,那就让你爹赶紧送聘礼来,把这亲事给定了。” 夜里,大奴睡在二奴身侧,一轮月光从窗隙缝里照进来,正好照在坑的这侧,大奴翻个身,清晰地看见二奴睡着的安详的侧脸,唇边似乎还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无论是大奴还是二奴,自记事以来,一直都很乖巧,看到二奴美丽无端的睡容,她想二奴醒来了以后,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大奴摸了摸她的额头,好像有些微微地发烧,起了身来,挤了一块半干湿布贴在她的额头,倚着她安然睡去。 第二日天蒙蒙亮时分,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把白氏和大奴惊醒了,白氏急着起身,被大奴按了下来,“娘,你睡着,我去瞧一眼。” 开了门来,竟是张大郎的娘,她满脸焦虑地拽着大奴,“大奴哎,你有没有瞧见俺家大郎啊,昨儿个一夜他都没回来。” 白氏这时候也起身走到了门口,一听张大郎彻夜未归,也觉得奇怪,张大郎是个孝顺的娃,再大的事儿也不至于一夜不归连个招呼都不打,“可是出了啥事,嫂子?” 大郎娘说:“昨儿个一回来就说要去买聘礼及早娶大奴过门儿,可这人一出去就没见回来,我跟他爹出去找了一圈也没找着,实在没办法,才过来问问白嫂子你们。” 大奴摇了摇头,说:“我没瞧见大郎哥,兴许有事耽搁了,一会儿能回来。” 白氏这头锁了门,和大奴跟着大郎娘他家里去等着,若是再等不着他回来,就得找村头子解决去了,大奴倒觉得没有必要,这十八二十的大男人还能在一个小村子里人间蒸发了吗,迟早会回来的。 大约到了辰时,村里各家各户都下地去了,他们才瞧见几个村小伙儿架着张大郎走回来,大郎爹娘急急忙忙地赶出去,问着咋回事,村小伙儿说在一块地头边上瞧见大郎倒在那儿,见伤得不轻,就给抬了回来。 张大郎昨儿半夜被人揍了,而且揍得鼻青脸肿,面目全非,大郎娘一下嚎开了嗓子,把周边几家村户都给引了来。 “哎哟,这是造的什么孽呀,好好的咋就变成这个样子了,这日子往后还怎么过呀?” 大郎爹劝着大郎娘,把她扶进了里屋歇着,也不叫村户们过来看笑话,毕竟自家儿子被人打成伤残,总不是件值得宣扬的事。 白氏担忧着说道:“大郎平日也不在外头闹事,怎么会遭人打呢,这到底是哪家娃这么心狠手辣,把大郎打成这样?” 大奴说着没事,一面先叫白氏回屋,一面去找了张乜道来,给大郎治治伤,大郎爹说要去找村头子,大奴没让去,说这事不必惊动他,回头就能把这打人的贼徒给揪出来,让他好好赔一赔。 回到自家屋前,那钱氏媒婆子又来了,还提来了好几盒子的聘礼,正和白氏在屋里头吵着,外面站了好些看热闹的村妇,对着白氏屋指指点点,说这白氏的俩丫头生就了一副狐媚样儿,尽给村里遭惹麻烦,那原胜家的为着要娶大奴,家里头日日不得安宁,这会儿又引来钱氏那边的,万一闹得不好,可就要出大事了。 大奴听着这些闲言碎语,嘴角微微一勾,向这群闲在自家门头碎嘴的村民掠去了一道冷冽的目光,村妇们各自寒颤,闪着眼逃离开去了。 大奴走进屋,正听着白氏和钱婆子吵得不可开交,白氏抓起那些礼盒子统统给扔到了屋子外,说:“不稀罕他们家的,走!” 钱婆子说:“走就走,要不是看着他们家给的礼重,我才不来哩。” 大奴把白氏扔到屋外的礼盒都给捡了回去,拦着要走的钱婆子,把东西还到她手里,“钱婆,真是对不住,今儿个一早,原胜家也送了礼来,你知道,原胜家跟咱家有约,待我及笄,我便要嫁过去,不是我们不识抬举,实在是原胜家逼得紧,你瞧,昨儿个张大郎才来提的亲,夜里就被打了,我实在是不敢连累了你们钱氏,麻烦转告一声,实在对不住。” 钱婆子也不知道张大郎究竟是给谁打的,此刻听大奴这么一说,恍然过来,“成,你们不接就不接,我回去跟安康家的说一声,看他们怎么说吧。” 钱婆子走了,白氏却是有些莫明,“大奴,你刚说什么哩,早上原胜家的哪里有送什么礼来。” 大奴漠声道:“瞎说的。” “瞎说?为啥要瞎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之i:破城(合) 004 敲竹杠,看谁家道行 大奴回转了脸来,“娘,咱家现下还有钱吗?” “钱?”白氏愣了愣,“你要钱做啥?” “去数数,咱家眼下还剩多少钱?” 白氏不解其意,但看着大奴坚定无疑的目光,也就到屋里的钱罐子里细细数了数,回来说:“还剩两三贯钱,平日里咱们也用不上什么钱,这都存了好些个月的。” 现下没有战事,这十文钱拿到外头去可以勉强买上一石米,如果遇到战乱,就是百文也难换到一粒米,就拿三贯钱来说,一贯八百文,这三贯钱光买个米,估摸着也只够她们娘仨吃一年多,当然她们是不必要到外面去买米的,村子里每半年就会下发一些粮食,发多少全看这半年的粮食收成。 白氏因着是外来户,不是固定的耕农,每次发的时候自然和本家农户算法不一样,她若揽的活多,就分得多,揽的活少就分得少,白氏一家在村里的日子是不怕饿死的,再加上若有商队经过来买茶,大奴二奴每天上山采的茶可以卖些钱家用。 大奴掰指大概算了一下,算自己该去弄多少钱回来,一方面给张大郎当诊疗费,一方面让白氏在白水村的日子过得再好一些,另一方面,她搞了那么大事出来,若不及早撤身,怕是会引火上身,所以眼下第一要务,去搞钱。 大奴花了些时间大约算了个数字出来,就跟白氏告了个别,说把眼下的这门亲事去跟张原胜作个了结,不等白氏询问,大奴就匆匆地往张原胜家去了。 张原胜住的是大宅子,有前屋后院,左右东西房,各住着他早年娶来的大房二房两位太太,大奴若是嫁进去,就是第三房妾太太,这大约也是白氏不愿意叫大奴嫁入原胜家的原因。 这些天因着张原胜又是请媒婆提亲,又是找村巫算卜,家里就有些闹不安宁,这大太太自是不怕大奴进了门来能把她的正房位给夺走,到底身份不一样,长得再狐媚,顶多得些宠,爬不到她头上来,闹事是这二妾太太,本不大得原胜的宠,膝下又无一男半女,大奴一旦进来了,二妾太大概就要去冷房烧灶了,她哪里肯呢? 于是二妾太就花钱买通了村里的一个占卜巫师,让他去告诉原胜他爹,说大奴的那副狐媚相貌是不吉之相,要是进了原胜家,必定宅门不幸,将来祸事连连,村里人都是信巫卦的,尤其像原胜这种握着白水村生杀大权的人家,更是对巫师之言无一字不信,原胜爹听了这话,当即就严厉训斥原胜,让他断了娶大奴的念头。 可是原胜喜欢大奴呀,整整喜欢了五年,他哪里能舍得放手呢? 原胜知道这是二妾太给搞的鬼,又把二妾太狠打了一顿,打得二妾太三天下不来床,原胜爹沉着脸来问怎么回事,二妾太便给告了一状说,原胜因为娶不到大奴,把气都撒在了她身上,原胜爹怒不可遏,让原胜到祠堂跪了一天一夜。 大奴不晓得,原胜为了她被自家老爹关在祠堂里一天一夜,来的这会儿正是原胜刚从祠堂回来,在屋里睡着,大奴拍开门,一个仆人见是大奴,立马要把她轰出去,大奴一掌下去,把他劈到一旁,在门口大喊:“张原胜,你出来,我是大奴!” 张原胜正迷糊着要睡着,陡然听见大奴在门外叫他,心里一阵激动,便顾不上跪了一天一夜而疼痛的腿膝盖,从房里颠了出来。 恰巧出来时,又碰见老爹也面色阴沉地赶了出来,张原胜加紧了步伐,瘸拐着跑到门口,抓住大奴的手时,就听见身后传来老爹的暴喝:“畜生,你给我回来!” 张原胜不管老爹的暴怒,拉着大奴就出了宅子,一直走到老爹瞧不见的地方,欣喜若狂地对大奴说:“大奴,你可算来找我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想法子娶你的,你得再等我些日子。” 大奴抽掉自己的手,抿抿嘴笑道:“我等不了你了,张原胜。” “为什么等不了,我等了你五年哪,大奴?” “因为今儿有人送礼来了。” 张原胜面色一变,“谁,这村子谁不知道你是我张原胜的人?” “这姓张的怕你,姓钱的可不怕你,是钱安康送的聘礼来。” 张原胜皱眉,骂了声“狗兔崽子”,“敢抢我的女人,你等着,我非断了他的根不可。” 大奴幽幽一笑,“那就等你断了他的根再来娶我吧,不过张原胜,你也不能叫我白白等你是不是?” “那你要怎地?” “给钱。给钱,我就等你,不给,我就立刻嫁给钱安康,他家有钱。”这竹杠敲的,让人无语。 “你要多少?” 大奴伸出一只手掌来,张原胜猜:“五十贯?” 大奴笑道:“五百。”五百不是个大数目,但目前够了,多了她也装不下。 “好,我给你五百,除了我你谁也不能嫁。”张原胜爽快地答应。 大奴心中冷然,五百就想整个买下她,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我等你,你去拿钱。” 张原胜偷偷地回家取了五百贯钱,又偷偷地跑出来把钱给她,大奴掂着这五百的铁钱,着实厚重,道了一声“谢”,掉头回了家。 张原胜在后边喊:“等我啊,大奴。” 大奴挥挥手回答:“好,等你。” 心满意足地睡了一晚,次日,大奴便从那五百贯里取了两百给白氏,让她补贴家用,有了这两百,白氏也不必省吃俭用,连个衣服也不舍得给自己做了,大奴把钱递给白氏,“娘,尽管用吧,用不够了,我再给你去弄。” 白氏满目狐疑地看着这两百贯钱,问她:“你打哪儿抢来偷来的,这人可得本分,不能干坏事啊。” 大奴以前可不这样的,该不是在哪儿学坏了吧? 大奴不以为然地哈哈一笑,把钱塞给了白氏,又径直往大郎家去,大郎的伤好了些,只是躺在床上嗯啊地喊疼,问他是谁打的他,他也说不上来,只说晚上突然冒出一伙人来,一个字也不说,就抡起棍子直往他身上招呼,人被打晕,却没看清对方一张脸。 大奴也不问他这打人的事,把一百贯钱放在他床头,“这钱给你疗伤用的,一百贯,足够养伤了,你就好自珍重吧,二奴不是你能娶的。” 张大郎握着她的手,几近嘶哑低泣,“大奴妹子,你为啥要骗我呀?” 大奴抽了自己的手,冷蔑一笑,“若不这样,你能死心吗?” 不管是大奴,还是二奴,张大郎都不该起一点贪婪之心,给他一点甜头,再补上苦头,也算两清了。 张大郎瞧着大奴那绝决的神情,暗泣道:“大奴妹子,真不成了吗,我是真喜欢二奴啊?” 大奴站起来朝屋外走去,冷声回答:“不成。” 走在白水村路上,大奴听到村民们在议论张原胜,说他正暗地里召集村里好些人,不知是要找谁去干仗呢,这事儿要是被他老爹知道,不打断他的腿才怪,大奴暗暗发笑,不过打个架而已,白水村以前又不是没有过,原生爹不会为打架的事去罚张原胜,要罚也是因为张原胜是为了她才去打的架。 张原胜虽不是这里的一把手,但离一把手也不远了,他要找人去干仗,也是手到擒来的事,大奴倒是很想看看,究竟是他张原胜本事大,还是那钱安康道行深。 -------- ps:二更八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之i:破城(合) 005 买鹿鞭,鞭抽犬子父 她一路走着,便走到了白水村的市集上,这会儿市集正热闹着,各色的摊贩都卖着自家的产物,有手工缝制的衣物履袜,有自家地里种的时令蔬菜,还有哄小娃子玩的泥巴糖球。 大奴日常也很少来市集,一般要用的东西,白氏都能自己做,白氏屋后还有一片自挖自耕的菜地,旁边还有牲畜圈,不必来市集花钱买,大奴瞧着那头有个卖农具锄刀的摊子,便走了过去,摊主张福庆笑着招呼:“这是大奴吧,二奴咋样了?” 村里人都知道二奴从山下摔下来到现在还没醒,大奴笑着回答:“还行,就是没醒。”没醒也叫还行,大约只有大奴能这么回答了。 张福庆笑道:“今儿是想买些什么,我这会儿什么都有,斧子,锄头,刀把,牛鞭子,你自个儿瞧。” 大奴弯下了腰,在摊头上翻了一下,翻到一根不知什么皮做的短鞭子,显得有些陈旧,问道:“这什么皮?” “猪皮,价钱便宜,你要好的,这边还有,看看。” 张福庆把另外几条鞭子递到她手上,大奴接过来一根根看了看,发现一条哑黄色,皮质还算上层的鞭子,放开一瞧,有五尺左右长,张福庆瞧她对这条鞭子有些兴趣,便说道:“这是鹿皮鞭,昨儿个才进过来的,好用着呢,就是不能太用力抽,不然疼。” 大奴挑眼看他,“很疼?” 张福庆指着那鹿皮鞭上根根荆棘一样的刺头,说:“瞧瞧这个,都是骨刺,怎么能不疼?” 大奴站起来,忽然手底一扬一颤,整条鞭子如波浪翻卷一般,“噼啊”地一声翻起了地上无数尘土,吓得周遭路过的村民瑟然一抖,匆忙躲开,大奴细细瞧那地上被鞭斥过的痕迹,果然有丝丝的裂痕被划了开来,她眼底生笑,问张福庆:“多少钱,我要了?” 张福庆忙笑道:“不贵,十贯。”其实不要十贯,只是他瞧大奴这般爽快,便报个足有两倍的数字,趁机敲个竹杠也好的。 大奴掏出十贯来扔给他,无所谓,反正她现在手上也不缺钱,懒得跟他讨价还价了。 拿了鹿皮鞭回家,正好吃饭,大奴进屋先去瞧了一眼二奴,二奴就像沉入长眠的梦乡一般,睡得既静且闲,白氏端了饭菜进来,不无忧虑地说道:“这都睡六天了,如何是好啊?” 大奴过了来吃饭,“没什么大事,我带二奴到城里去看看大夫,兴许就能给治醒了。” 白氏听着大奴认真说要去城里,心中又是一阵担忧,问她:“城里?你一个女娃家家的,怎么带二奴去城里,咱们白水村离城可远着呢,你咋去?” 大奴低头吃着饭,漫不经心地说:“咱们家不是有辆板车吗,我拉着二奴去,总归能走进城里的。” 白氏放下筷子,苦口婆心地劝道:“大奴啊,你自打出生起就没出过这村子,知道这去城里的路怎么走吗?现在又是兵荒马乱,万一路上碰上个强盗马贼,你可叫娘怎么办好?” 大奴笑道:“娘就是爱瞎操心,我就一路走一路问,还怕找不着路不成?我又身无长物的,强盗马贼能抢我什么呀,没事的,放心吧,娘。” 白氏哀然一叹,“你一定要去,娘也阻止不了你,好歹娘给你去问问,这到城里的路该怎么走。” 到了第二天,白氏从后屋把那辆长年不用的板车给拖了出来,上面积了厚厚的尘土,大奴便用水整个地冲洗了一下,又在日头底下曝晒了一个时辰,在车上垫了些软草堆,免得这一路上搁得二奴身子骨散了架。 大奴这边刚把车子在日头下晒上,白氏就匆匆忙忙从外头赶了回来,大奴流了一头的汗,拿衣袖去抹了抹脸,便听白氏喊着:“出大事了,大奴。” 大奴转过身来,“出什么事了,娘?” 白氏喘着气说:“那原,原胜家的带人闹到钱安康家里去了,据说两边现在正打得紧呢。” 大奴目光流转,盈盈一笑,“他们要打,让他们打去呗,又碍不着咱们什么事。” 白氏跌脚道:“哎哟喂,大奴,你咋还不知道,这原胜就是为的你去打的人家,现在这原胜家正要来拿你问罪哩,你这边收拾好了没有,收拾好了赶紧走,越快越好。” 昨儿个还劝着她不要走,今儿要急催催地赶她走,大奴觉得好笑,“这车才刚洗过,还湿着呢,怎么走,他们要来就来好了,也不是我叫张原胜去打的人家,躲什么。” 白氏懊恼骂咧:“这个女娃,怎地不听话起来了,这要被他们抓到,管你有理没理,还不先打一顿吗,听娘的话,快走。” 大奴还没走出一步,原胜爹就领了一伙十几个村民找上门来了,见着大奴,面色一沉,大声命令:“抓住她!” 大奴冷唇勾起,看见几个村民从后边夺步而出,朝她大步跨来,手伸到背后一提,手握皮鞭,扬臂的同时将四指倏地一展,那骨刺鞭条便如长蛇腾跃一般抛洒出去,掠出层层飞土,直扑一个村民的面门,村民来不及反应,被鞭尾一击而中,半张脸便血肉模糊,大奴冷眼扫向另一个村民,握柄的手一顿又一挑,鞭条向村民横飞过去,村民一声惊呼,只觉脸上肌肉被撕裂一般,捂着脸不断痛叫。 原胜爹大惊失色,他想不到这大奴竟有这等本事,能当面把他的两个村民劈得皮开肉绽,自己不觉先退了一步。 “你胆子不小啊,大奴,巫师说得真不错,你就是个祸根,居然敢杀起人来了。” 大奴冷笑,“我不过给点教训而已,杀人还不至于,不过要是被逼急了,杀人也是有的。” 原胜爹面色阴沉,“你要威胁我?” 大奴努把头,“叫他们走,有什么话,你自己来跟我说。” 站在原胜爹身旁的几个村民早就吓得两腿哆嗦,他们可不想上去吃上大奴手里的鞭子,此刻听得大奴这般说,也不管原胜爹,纷纷逃散了,原胜爹气急败坏,叫道:“回来,你们这些没出息的!” 大奴步步迈进,周围的气息仿如一座山似地压过来,压得原胜爹不得不步步后退,“你别过来,站着别动。” 大奴握鞭的手刚一提,原胜爹就赶紧拿手臂先遮了脸,等了片刻,不闻动静,方才小心翼翼地挪下手来,只见大奴眸光流莹,一双勾人心魄的狐眼笑得生花灿烂,把手里的鞭子收好塞回了后腰带,“你来找我干什么,说吧?” 原胜爹勉强稳住了心神,却依旧结着舌,“我,我来问你,为什么勾,勾引我们家原胜,让他到处惹事生非。” 大奴睨眼挑向原胜爹,一道利光从中射出,“我勾引他?我还要问问你,为什么让他老是来纠缠我,先把自家儿子管好了,再来问我。” 原胜爹自知理屈,原胜五年前就嚷着要娶大奴,这五年他都没把儿子给拉回来,倒在这会儿要明楣正娶了,才来责问她的过错,原胜爹无言以对地拿手点了点她,“行,你行,咱们走着瞧。” 白氏惊魂未定,拍着胸脯说:“大奴,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些,吓死娘了。” 大奴安慰地拍了拍白氏的胳膊,“没事娘,我走了以后,只怕他们会来为难你,你就先拿我给你的两百贯养活自己,你不求着他们,他们也拿你没辙,回头我来接你。” 两百贯够白氏一个人用上好几年了,只要大奴在一年内能把白氏接出去,大约也就没有问题了。 白氏跟着大奴回进了屋,“我刚才给你打听过了,离咱们白水村最近的城是扬州城,也有两百多里路了,你这么走着去,不是要走上十天半个月了吗?” 大奴说:“娘你别操心,我有法子应付,明儿一早我就动身,要是张原胜问起,就照实说,说我给二奴进城找大夫了。”让他再等等吧,最好再等上一年直到她把自个儿娘接出村去。 ------------ ps:村里的故事在后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之i:破城(合) 006 识扬州,土匪不识姐 翌日一早,大奴没有来得及听到关于张原胜和钱安康对仗的结果,便带着二奴离开了白水村。 出门时晨曦未露,微弱的星光尚在天际闪烁,村里寂静幽谧,仿佛能听见自山那侧传来的丝丝萧萧夜鸣声。 大奴拉着板车沿着潺潺清泠溪流走向村口,身上只带了一顿的口食,也没有携带替换的衣物,平日里她的衣物也都是和二奴换着穿,脏了便洗,干了就穿,家里并没有太多的麻料来做衣物。 所以大奴的车上,除了二奴,什么都没有。 来到村口时,天已亮,有村民走在乱石道上,大奴大约问了下扬州城的方向,说是东南向,好在大奴还能分辨东西南北,便折了弯往东南走去。 一路过去,都是一片广阔荒芜野草地,也不知都是些什么草,大酷炎日里竟还碧灿灿地昂着叶茎在风里摇曳自如。 大奴走的这条路本也不是什么路,是野草地里踩出来的一条痕迹,如此大的荒地,竟就这样被废弃着,外面却还有众多因为找不着粮而被饿死的百姓。 大奴所在的村里还没有被饿死的,因为那村就像一块被隔绝的世外桃源,只要外面的人不打进来,里面的人还是可以自给自足的,但谁又能保证,它永远都是呢? 烈日临空照,汗如滴下雨,大奴本不是个怕热的人,但在这日头底下拉着一辆躺着个人的板车,也不免汗雨涔涔,见前面几个人走来,便过去问道:“几位大哥,附近有喝水的地儿吗?” 一个人说:“水啊,”往身后一指,“前面有个小水塘,就是不干净,你可以去看看。” 大奴谢过,走了两里方才发现那人说的水塘,是个小沼池,积的是雨水,因为池子挖得比较深,便一直没有干涸,有点混浊,池面上淌着几片叶子,但也不是脏得不能喝,大奴伸手掬了一把,喝了几口,又采了几片大一些的树叶,撩起一些慢慢地给灌进二奴微张的嘴里。 稍稍歇了会儿,大奴重新拉车启程,一直沿着往东南的方向走,走着走着,忽然见到前面人多了起来,大奴心中疑惑,莫不是她走错了路,走进了哪个村哪个镇了? 大奴放下车,过去一问,还真被她猜到了,原来她不知不觉中到了一个叫禹水村的村子,传说这边曾是大禹的故乡,聚集到这边的村民就给起了个名叫禹水村。 这村子建得不久,村里的村民都是从各地逃难过来的,虽说也有一部分是南边这块土人,更多的是从北地迁来的避战难民,今天大奴来得也算巧了,正好村里有户人家,又接来了刚从北边逃过来的亲眷。 大奴停下车来,与那些逃民攀谈起来,“难道北地又开战了?” “这不,才安分了一时日,又打起来了。” “谁和谁打呢这是?” “还不是那些大军老爷们自个儿窝里斗,今天他杀你,明天你杀我,这么杀来杀去,何时是个头啊。” 大奴深居山林,不清楚北边的情况,想问,又知道他们也说不出个究竟来,只好作罢,便顺道问了个路:“大叔,我这会儿要去扬州城,您可晓得哪条路?” 逃难眷属摇头苦笑:“小娘子,我是从北边来的,这扬州城哪里能知道。” 旁边另一个村民问道:“小娘子为什么要去扬州城?” 大奴指指车上的二奴,“我妹妹病了,我带她去城里看大夫。” 村民惋然一叹,“小娘子,我劝你还是别去了罢,就是去了,也未必能找到大夫啊。” “这是怎么说?” “我前些日从扬州城回来,听说这边一块的节度使被人干掉了,现在扬州城还不知道会落在哪个大佬手里,说不定,咱们这边也要打起来,小娘子也别找大夫了,赶紧的,回家去吧。” 节度使被杀了? 大奴虽然两耳不闻窗外事,但也知道扬州城及周围藩地久未经战,只因一度有这位节度使坐镇,现在这节度使突然被杀,干仗怕是免不了了。 这可如何是好? 大奴回头看一眼不醒人事的二奴,如果不去,难道就一直让二奴睡着?如果去,她也未必能寻到大夫,就算寻到,打起仗来她怎么保护二奴? 大奴问那村民:“叔,你可知道最近扬州城有什么动静没有?” 村民道:“扬州城好像没什么,倒是江陵城里好像已经开始囤粮,一石米涨到了三百文。” “江陵城?”大奴不知道江陵城在哪儿。 “扬州城往东,走程三五天左右。” 大奴点点头表示明白,“如此说来,扬州城比江陵城还好了一些。” “好又怎么样哩,两边打起来还不是咱们老百姓受苦。” “叔,奴家有个不请之请,希望叔能帮帮奴家。” “说吧,小娘子,你要让叔帮什么?” “您熟识去扬州城的路,能不能帮我画一张去扬州城的路线图,我想尽快赶去。” 村民不料想她如此执着地要去扬州城,愕道:“你不怕死吗?” 大奴笑一声,摇了摇头。 村民叹了一口气,大奴拉着车跟村民大叔进了村子,来到一处泥沙空地上,村民大叔捡了一根枝条给大奴在沙地上一条道一条道地大致构出了去往扬州城的路线图,整张图看起来线条交杂,混乱不堪,但听着村民大叔的解释,大奴基本也弄了八九分的清楚。 解说完,村民大叔丢掉枝条,“小娘子,这路很长,你可要识别清楚,要是迷了路,可就不知道啥时候能到扬州城了。” 大奴点着头,指着图中某处,“大叔,这片林子安全吗,可有野兽什么的?”如果有,她得提前做些准备才行。 “大的野兽倒是没有,但小的飞禽走兽总是会有的,你还是要小心一些。” 说到这儿,村民大叔忽然脸色一变,似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对了,你这么一问,我倒是想起来了,这条道,”他点了点离此地不远的一条线,“临靠一块低丘,这块低丘山上,驻着些山匪,平日不见他们出山,这会儿快打仗了,你得小心一些,现在的土匪,发的就战争财,一打仗,他们就活动。” 土匪?大奴的眼睛眯成一条狡猾的弧线,唇角也微微上扬,来得正好,她正好想找人借些东西呢。 这天夜里,大奴在禹水村留宿,与那些从北地逃来的难民聊了一阵,东拼西凑地大约了解到一些关于北地的境况。 现今北地政权唤卫,卫先帝三年前薨逝,继位的年轻皇子年十八,完全不具备政治能力和手腕,仅过两月,便被先帝倚重的干儿子一举灭掉,自立为皇,国号仍称为卫,新卫帝一上台,实行压迫政策,对朝中最大军阀节度使进行打压,这两人连年战争,直到卫帝崩,其幼子继位,朝中军政权又落入他人之手,近来一年来是战事不断。 大奴还算蛮幸运地生在了南地,相较于北地轮番的轰炸,南地却是平稳许多,虽也有战乱,但不至于如此频仍。 安然地睡了一夜,天未亮,大奴便带着二奴不告而别地离开禹水村,沿着记忆中的地图路线行进。 走了三天,大奴时不时地寻些野味来吃,此地又多水湖,倒也安然无事,走到第四天午间时,大奴觉得腹中空空,甚是饥饿,就想在附近的荒田里去打些鸟兔来吃,寻过一阵,一无所得,只好,这地瓜是兄弟几个种的。” “还有呢?” “还有?”那人傻愣,“没有,没有了。” “当真没有了?”大奴用叶片挠了挠他的脖子。 “有,有。”那人赶忙纠正。 “说。” “我们打从外面回来,肚子饿了,便来烤几个吃。” “外面是哪儿?” “扬,扬州城。” 大奴眯了眼睛,“扬州城?看你们几个就不是好东西,去扬州城干什么?” “打,打听消息。” 大奴忽然冷笑,“原来是几个细作,给谁打听消息呢,准备干一票?” “呵呵,姐,你真聪明。” “少给我打马虎眼,快说,你们打算烧杀抢掠怎么干?” 那人喉结咕咙一下,咽了个口水,“没,也没想干什么,本来也就打算扬州破城的时候,混进去搭个手,不过现在看来,没希望了。” “什么意思?” “泠南节度使被杀以后,江陵城和扬州城就成了死对头,之后不是江陵城并了扬州城,就是扬州城吞掉江陵城,我们兄弟几个这些天瞧着扬州城秩序井然,军纪严明,恐怕是难以攻克得了,所以咱们几个在扬州城逗留了几天,也没弄到几个钱。” 那村民大叔说得不错呀,扬州城果然有得瞧,大奴一边想着他的话,一边问道:“真没弄到钱?” “没,真没弄到钱。” 大奴不信他鬼话,伸手在他身上各处摸了摸,于衣襟处掏出三块玉珰和几十贯卫元通宝,嘴角微微一挑,掂在手里,问他:“那这是什么?” 那人急了,说道:“姐,好姐姐,那是我救命的钱,你可别全都拿走了,好歹留些给我。” 玉珰成色看来不纯,不怎么值钱,但三块玉珰加这些铜线,至少五百多贯,这虽不是个大数目,到底也相当于她现在统共家当的两倍多了。 大奴把钱塞进自己的腰包,四周扫视了一圈,“你们从扬州城回来,怎么连匹坐骑也没有吗?” 手边这人对着那被树枝抽胯的人挤眉弄眼地说:“姐说要坐骑,还不快去弄匹过来。” 那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正一颠一颠抽腿走时,被大奴一口喝住:“站住!” 那人顿住脚步,这胯还在痛,实在无力反抗,只得乖乖听话,大奴冷笑一声,扔了那枚叶片,一脚将手边这人踹开,“想趁机通风报信去是吧,成啊,回去告诉你们老大,姐姓白,要来找我就快点儿,姐在前头路上等着,”回身走时,忽又想起一事,“顺便叫你们老大给姐弄辆马车来,姐跟他做笔生意。” 那两个人面面相觑一阵,便跑去拖起晕在地上的兄弟,一路往就近山丘上赶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之i:破城(合) 007 始相逢,野人偷吃人 大奴狐光媚眼嫣然一转,拍掉手里的尘土,把板车拉到身边,坐着开始烤地瓜,旁边还有那三人落下的水袋,便用水和烤糊的地瓜和在一起伴成汁,喂给二奴。 二奴虽然没醒,但大奴每次喂进去的东西,都能顺着咽喉吃进肚子,大奴瞧着二奴连睡觉都这么乖,给什么吃什么,心情不禁大好,便想要对她再好一些。 走了四天,又这么热,该给二奴洗个澡了。 依那个地图,再往前三十多里有一条河,只是这中间还隔着那个林子,罢了,穿过林子再说吧。 大奴填饱肚子,打了个小盹,已是夕阳西下,她暗自算了一下,天黑以前是过不了林子的,但她也没有太多时间在这儿逗留,既然村民大叔说林子里也没什么虎豹豺狼,想来夜宿其中也无不可,于是起身拉了板车前行赶路。 大约走了一个多时辰,大奴已然瞧见前面丛林森森,沙沙风打叶声,浅薄的月色几乎难以透入。 大奴刚刚睡了一觉,精神炯然,也就迈着大步沿着泥石小径走进林子。 常年在山里采茶,她辨别东南西北的本事也就练得一流,纵使漆黑似炭的林子深处,只要能让她看到一点点华盖枝叶外的星空,她便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不知走了几多时辰,头顶上方刷刷掠过几只乌鸦,瞬间又响起惊魂似的呜叫声,倒是惊飞了不少栖息在茂叶间的鸟雀。 大奴觉得饿了,也是,一天就吃了那么几个地瓜,哪里撑得起那么大的体力耗费,大奴停住脚,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本是夏夜凉天,却是异常地烦闷,她估摸着这会儿也快入子时了,便寻了一棵大树靠下,隐隐约约睡了去。 四周林叶的沙沙瑟声依旧不断,仿佛这一夜的夏风要吹断了这片林子的叶,于她所在处将她包围。 大奴原听惯了这些树叶萧瑟声,更是催眠了她的睡意,她安安稳稳地睡着,直到,一个异样的叶间互鸣声在耳际倏忽闪过,大奴蓦然睁眼,如泉般的清眸全无一丝被吵醒后的朦胧。 她警惕地直起身,端看周围动静,刚才的声音霎时间就消散了,难道是听错了? 她看一眼二奴,见她一如继往地躺着,于是又靠回树上,过了许久,那异样的树梢声未再出现,大奴慢慢地又睡着了。 再醒来时,漆黑的夜空星光璀璨,月光似乎更亮了,泻进林里宛似一波玉液,凝洁纤柔,将二奴睡着的板车照得光滑明亮,如同罩了一层水晶薄光一般。 可是,车上的二奴不见了。 大奴悚然惊起,四处张望,不对,她明明没有再听见任何异动,如果是有人劫持了她,她必定知道。 难道,是二奴自己走了? 大奴到处寻找,到处叫喊,整片幽深空静的丛林里,深切回响着她呼叫二奴的脆亮嗓音。 大奴几乎跑遍了整个林子,虽是夜深视线不明,但若二奴在附近,不会听不到她的叫声。 她喘着声,忿恨得一拳敲在树桩上,凛起的竖眉和紧抿的双眉在淡银月色下更是显得冷若冰霜。 “二奴,你到底醒没醒?”她自问。 大奴没再接着找,她一直等到了天亮。 她的板车空空地立在她身旁,好不落寞。 大奴拉起板车往前走,凝重的神色下,她目不斜视,紧紧地盯着前方的路。 第一缕曙光从她斜背后的东方升起,穿过叶缝照到她的侧脸颊,她目光微闪,眼角已然顺着曦光射来的方向迎去,一股强烈的破空袭风正面朝自己掠过来。 大奴避开脸,翻身躲过,藏身在最近的一棵树后,片刻,只听一阵脚步声踩着地上的树枝走来,就在一只脚落进她眼角的一刹那,她翻身闪出,猝不及防夺过来人手里的弓弩,正正将弓弩箭镞对准那人的面门。 “说,你是谁?”大奴冷言狠狠问道。 那人几乎没穿什么衣服,只用一些树叶串成一条腰带挂在腰间挡住要害部位,其余的皆裸露在外。 这应该是个久住于此的人。 “我,我不,知道。”他说话含糊,口齿不清,像是长久不说话而僵了舌头的。 大奴蹙眉,“为什么袭击我?” 那人勉强组织了语言:“我,饿,吃东西。” 原来他把大奴当成了野兽,要抓来当食物吃,冷不防地,大奴想到了二奴,这显然是个极擅于捕捉猎物的野人,那么昨天夜里她听到那一个异声,瞬间之后又消失不见也不足为奇了,想来,那个时候,他就已经藏在了二奴身边某处,等她睡着以后,他就把二奴捉走了。 大奴再一想,觉得也不对,如果他把二奴当猎物捉走,势必会吃了她,既然已经吃了,为什么现在一早,他又饿了? 大奴将弓弩朝他的脸挪近一寸,“昨天晚上你捉走的那个人呢?” 他说:“走,了。” 走了? 大奴怒不可遏,对准他的腿,砰地发出一箭,那箭贯穿他的腿骨,血流霎时如注,他一脚屈膝在地,居然没有喊疼。 “再撒谎,我射穿你的脑袋,说,她在哪儿?” 野人抬头看她,目光迷茫又无辜,说道:“我,饿,吃东西。” 可恶,二奴究竟在哪儿? “我问你,你到底把二奴弄到哪儿去了?”大奴几乎是吼了出来,手上的弓弩一触即发。 野人忽然害怕地抱住脑袋,呜呜哭泣起来,“不,不知道,我饿,我吃东西。” 捉走二奴,却又把她弄丢了,该死! 她用弓弩箭抵住他的脑袋,手指正欲叩下,突然握弩的手腕被人用手掌轻轻一带,那把紧握的弩张竟从手中脱落,硬生生地落进了别人的手里。 大奴大惊,能轻易从她手里夺走东西的人,会是什么人? “小娘子,他只是个可怜的野人,不过想吃饱肚子,小娘子何必要他的命?” 清如泉,淡如烟,似一脉溪流滑过石涧,又似一习长风掠过衣袂,大奴转头看去,他穿着一身浅石青挑绣错纹直裰,玉冠束发,长得眉骨丰俊,眸莹似玉,更夺人眼目的是,左耳上一颗珍珠大小的碧绿玉钉,晨光浅照下,熠熠生辉,映了唇边似有若无如轻风拂过的浅笑,如蒙碧光烟霞。 他看到大奴转过来的面容,不由得也暗自吃惊,“小娘子这般容貌……” 不等他说完,大奴已然掠过一个冷峭的目光,也不为难那野人,顾自离去。 男子淡然一笑,大声说道:“小娘子莫不是有个孪生姐妹?” 大奴猛然顿住脚步回身,“你见过二奴?” “昨夜,在下路过此地,恰好碰见这野人携了位娘子,便顺手将她救了下来,正愁不知送往何处,现下碰见小娘子,便请小娘子将她接回去吧。” “她在哪儿?” 他指了指一个方向,大奴便跟他走了过去。 那边站着两马一人,那骑在马上的人穿着白色长衫,清秀面容,似笑非笑,大奴只略略地瞟了一眼,便将俯在马上的二奴抱了下来,道了一声谢便告了辞。 原先那男子看着她一脸漠然,毫不客气地接人就走,不禁扬唇笑了笑,却是什么都没说,瞧她就这么走了,倒是马上那人嗤了鼻,“你就让她这么走了呀?” “不然怎样?”他跨身上马,脸上的笑意却未褪去。 “好歹要个名字啊,”好友道,“那两个小娘子长得一模一样,都是绝世美人啊。” 他目光微露戏意,“你若想要,现在追去问还来得及。” 好友眨眼,“难道你不想知道?” 他不作答,只笑着微微摇头,手握缰绳,策马离去。 ----- ps:八点二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之i:破城(合) 008 贼寻仇,言和谈买卖 大奴重新把二奴放到板车上,走回野人身边,把他的弓弩抢了过来,这把弓弩挺好使的,再去逮野物,她也不必老拿个鞭子去抽了。 野人看着她抢走了自己的谋生工具,哭着叫喊:“我饿,吃东西……” 这一路上,大奴一连逮了三只兔子,两只狗獾,便在丛林外的一处空地上起火将它们统统烤熟,这边刚刚烤熟了要准备开吃,大奴一抬头就瞧见从林子里赶出来的一堆人,她眯了眼细细一瞧,果然瞧见先前两个被揍的倒霉蛋,领了自家的老大寻上门来了。 但是,她怎么没瞧见她要的马车呢,没诚意啊,把她的话当耳边风了。 “大哥,你可得好好教训一下那臭娘们儿,实在太嚣张,太可恶了,简直就没把大哥您放在眼里。”说话是那个被划破脖子,夺了钱财的孬种。 “闭嘴,”山贼大哥长了满脸络腮,身材威猛壮硕,倒是很有老大的气派,“你还嫌丢的脸不够吗,我石崇风怎么会有你们这般没用的窝囊废,竟被个女人骑在头上?” 这会儿大奴已林石火堆里迎了过来,听到石崇风后面的半句话,站在他们面前笑道:“石老大,您老是在找我吗?” 石崇风刹住脚步,听旁边小子指着大奴说道:“大哥,就她。” 石崇风凌厉地刮他一眼,叫他闭嘴,再问大奴:“小娘子,你认识石某人?” 大奴笑道:“不敢不敢,奴家怎么认得您石大爷?只是奴家日前手头比较紧,想借您石老大些钱财,想来石老大也不计较吧?” 石崇风倒是没料到这小娘们除了能打,口齿还这般伶俐,一下子也不好对个小女子发难,便哈哈一笑,“小娘子若手头紧要钱花,直接跟石某人来要便成,不必打伤我几个弟兄吧?” 大奴挑了一侧眉,“石老大特地赶来找奴家,所为何事呢?” 石崇风冷笑:“小娘子打伤我几个弟兄,若不给个交待,怕是说不过去吧?” “奴家本欲跟石老大做笔买卖,也算给你做了个交待,不过石老大这般没诚信,我瞧着这买卖也就作了罢吧。” 石崇风目光如锋芒冷聚,厚厚的嘴唇中崩出如千石般重的几个字:“小娘子若要谈买卖,先把这头一桩事给解决了吧。” 话音一落,石崇风抬手一挥,众多兄弟大喝蜂拥而上,大奴疾步后退,与他们拉开距离,同时摸出背后的皮鞭,甩飞出去,几个绕圈缠住冲在最前端的一人,猛力一挥,将那人如飞叶一般横扫出去。 大奴顺势飞步腾身跃起,脚下一个旋踢腿把另一人自脑门踢飞的同时,手上鞭花不断如云彩飘零飞舞,只听得接连的“噼啪”声鞭出一个个节奏有韵的清脆之声,后面冲上的几个人旋即被一一鞭飞。 如此情势下,便有几人惊惧止步不前,大奴凌目一扫,唇边划出一抹孤绝冷意,将握鞭的手重重地向下一压,一声脆而凄厉的鞭打地面的“噼啊”声,尘土无限飞扬,竟致模糊了眼前的视线,鞭尾呈波浪形地掠飞至那几个面前,他们惊惧之下一声呼叫,拿手挡住面部之时,大奴飞步而至,从背后另一侧摸出弓弩,如光掠影般地拿弩柄击向他们脑部将他们击翻在地。 当最后一个被击倒在地时,石崇风面带厉色地掠风袭身上来,大奴目光闪过,左手挥鞭至他面前,石崇风机警躲开,大奴手腕微挑后勾,回收鞭梢的同时,犀利鞭尾袭过石崇风的面庞,划出一道血光之痕,石崇风掌风袭来,大奴闪身而过,左手画出几道圆弧,鞭条缠住石崇风腰间,石崇风面色一怔,大奴瞬时站定,将左手回抽,力道之巧,竟叫石崇风一个七尺壮汉,生生跌开了几步。 大奴趁时跃身而上,在石崇风站稳立定前,如风般飘忽至他一步之遥,石崇风陡惊,正在反手回击时,阳光反射一抹金属之光,刺得他目光顿眩,无法睁眼。 大奴举着弓弩,箭镞正对他的太阳穴,石崇风稍稍一动,便觉镞尖的一阵冷意袭进身来,他冷冽一笑,“小娘子好本事。” 大奴冷唇微扬,带出一抹如花娇艳的笑弧,“这事算了结了吗,石老大?” “小娘子既能把石某人制在手里,石某人自当唯小娘子之命是从。”石崇风倒是个爽快人,是条汉子。 大奴收起弩张和皮鞭,“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来谈谈生意吧。” 石崇风拱拱手,“不知小娘子要做的什么买卖?” “你给我一辆马车,十个弟兄,我还你两车财物,怎样?” 石崇风眯眼生疑,“小娘子怎地还?” 大奴漫然瞥他一眼,“你要么信,要么不信,信不信随你。” 地上的十几个兄弟此刻已经爬起来拢回到石崇风身边,石崇风一阵暗自思忖,对身边一个兄弟努头沉声道:“去,找一辆马车,另外找上十个弟兄。” 那人点头抱伤而去。 大奴笑道:“石老大气魄不凡,奴家他日必将这十个弟兄和两车财物归还。” 石崇风微微回笑,“石某人就住在前头秋风岭上,小娘子若不嫌弃,不妨到敝寨一坐,如何?” 大奴敛回笑容,目光淡扫四周荒野,“不必客气了,石老大,奴家有要事在身,不便到你寨子上,石老大若有事要找我,可到扬州城,若我不在扬州城,石老大不妨就去江陵城找一找。” “江陵城?小娘子欲往江陵城?”石崇风显得很是诧异,仿佛这江陵城就不是人该去的地方。 大奴将视线转回来,“怎么,石老大觉得不妥?” 石崇风笑了笑,说:“不妥倒是没有,只不过江陵城现下枯蔽凋零,官兵作乱数不胜数,小娘子何以要以身犯险往那边去?” “何以至此?” “江陵城刚死了泠南节度使,如今被他手下一个副将所掌控,苛税杂项,略民毁田,弄得民不聊生,近日又开始囤粮,以应战事,城中百姓快要无以为继了。” 大奴皱了皱眉,转身欲走回到石火堆旁,忽又回头问石崇风:“我刚逮了些野物,石老大要不要过来一起尝尝?” 两人坐在石火堆旁,先前被大奴烤好的一只野兔已经冷却,她便丢给了石崇风,“吃吧,刚烤好了的。” 石崇风接住黑糊糊的野兔肉,笑一笑,随口咬了起来,大奴又串好另一只被拔了毛的獾子,架在火堆上,反复烘烤。 石崇风瞧见板车上那沉睡的女子,不觉好奇道:“小娘子刚才所言的要事,可是为的这位孪生姐妹?” 大奴“嗯”了一声,“我妹妹,不小心磕了脑袋,一直昏迷不醒,我到城里给找个大夫瞧瞧。” 石崇风恍然道:“小娘子要马车,原是为的这个,石某人却是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这腹了。” 大奴挑眼笑了笑,“你是土匪,没有小人之心就是怪事了。” 石崇风哈哈大笑,“小娘子说的是,石某人本是一介匪贼,干的都是烧杀抢略之事,何有愧疚之说?” 两人这般说着,把大奴一早猎来的狗兔一尽吃了干净,大奴要的马车的人也已经送到了,石崇风抹去嘴上的油渍,起身拱手道:“今日有幸与小娘子相识,这马车和人就当是石某人送与小娘子的见面礼,小娘子不必还了,日后小娘子有何难事,尽管到秋风岭上来找我石崇风,石某人定当竭尽所能。” 大奴起身,笑道:“石老大客气了,这事一码归一码,我既拿了你的东西,就没有白拿的道理,秋风岭,我记住了,后会有期吧,石老大。” 大奴遣了那十个人先去扬州城,在一家名叫“碧渌栈”的客栈里与她会合,接着便在此地休了一夜,翌日弃了板车,把二奴抱上马车,往前直行三十里,一面来到那条清水流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之i:破城(合) 009 入河浴,复逢刺蝶青 日午当空,正是洗澡好时节。 大奴把二奴抱下马车,环看四周广袤一片,无人烟痕迹,便将二奴放到了河边平沙岸上,给她解去衣服,拿清凉河水给她全身擦洗了一遍. 二奴的肌肤晶莹如水,在金色阳光底下,便有一层薄薄光晕笼罩其上,就越发地显得娇粉剔透,全然看不到一丝半点的瑕疵,如同敷上了一片透明薄翼蝉纱,吹弹可破。 大奴给二奴洗完身,又去把她的衣服拿到河里洗了洗晒在地上,再把二奴给抱回车上,自己回到河边,脱去衣服,一样地洗洗晒在地上,就跳进了河里。 一股舒爽清透的凉意瞬时沁入心田,大奴如骄阳般热辣的面容上情不自禁地浮出一抹芙蓉般轻柔婉丽的笑容,浸入水中,她的思绪便浮游蔓延开来,渐渐地,不知已划向何处。 河边的石子滩外,是一片松林,大奴在水里浅游的时候,有人路过了松林。 他看到河中水面微微浮漾的涟漪,微瞥间,不经意地发现水面一起一伏之中,有如玉凝脂的人鱼在游动。 他停下马来,站在纵横交错的松林中,透过疏密不一的空隙,他身姿挺拔地坐在骏马之上,遥望河面起伏如波浪诱惑的人鱼曲线。 夏季的午后总是突发暴雨,阳光隐去,乌云密布,雨滴穿过松林树枝,滴落下来,在他脸上形成珠泪般的晶莹雨滴。 他似乎没有感觉到,一双如泉碧澄的清眸,随着那起伏的波浪曲线,一点一点继续变得深邃。 大奴隐约听到有雨点拍打水面的声音,她浮身而起,如芙蓉出浴将一席至腰间的青丝向后甩出,激荡出层层浮花水浪,河面掩至她的腰间,露出上半身雪肌似玉,傲挺如峰的纤曼身躯,她仰头而望,天空阴霾四布,雨点倾盆而泻。 下雨了。 大奴看一眼那辆还好好地被栓在岸边的马车,不由得笑了一笑,只要二奴还在里头安然睡着就好,她跟自己不一样,淋不得这场突至暴雨。 大奴再次沉下水面,松林里,他湿了衣衫,却凝望如故。 暴雨很快停歇,云开雾散,又一片金灿阳光洒下,河面波光如粼,熠熠生辉,看到她从河里渐渐浮身,迈步走出,河水渐次滑至她的腰下,她走上岸头,她精致有如天工玉雕一般的娇躯让他不由得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他终是微微地撇开眼去,忽见自己的好友从那头走了过来。 他心头一颤,拨马过去,好友正好奇地想问他在看什么,一转头时,已被他遮掩了双目。 “没事,你到前面等我,我马上过来。” 他把好友赶走了,回到河岸滩子前,大奴已经晒干了全身,捡起地上已干了的两套衣服,却在起身的一刹那,他看到她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他皱皱眉,她怎么了,不舒服吗? 大奴在起身的时候,感到腹间传来的一阵剧痛,忽然想起自己的月期已近,先前未曾留意,刚才泡了河浴又淋了一场大雨,这会儿腹痛起来,才知道原来,她也是淋不得这场突至暴雨的。 大奴抓起衣物,跑向马车,先上了车给二奴穿上衣服,才给自己套上一件绢布长衫,一边系着腰带一边下车来解套马绳,刚解完了绳,大奴要拉马起行时,腹下绞痛猛至,忽而眩晕,渐已不能视物,大奴恍惚之下,一把扶住马身,身子摇摇欲坠,双膝一软,跌进了一个怀抱。 大奴意识尚未全失,无力睁眼之际,模模糊糊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庞。 “你,是……你。”话音未完,她便倒在了他的胸前。 他把大奴抱起来,放进了车里,恰时,他的好友见他长久不来,便又驱马回过来找,他让好友到前面去找找有无可供休息的避阳之处,好友前去找了一阵,回来说:“前面有处石洞,可以避一避。” 他驱车赶到了那石洞所在处,把大奴和二奴分别抱进洞里,又让好友到就近的村镇去弄些吃的和几件衣服过来,好友依言而去。 洞口背阳而立,里头照不进一丝阳光,暑气消去不少,他在洞里徘徊片刻,到大奴身边去坐了一会儿,他探探她的额头,稍微地有些温度,不过不高,应该不要紧。 细看了她一阵之后,他忽然回头去看沉睡中隐隐泛起笑颜的二奴,垂目凝想片刻,取出随身携带的包裹,拿出一套针和一盒颜料,蹲到她身边,微微拨开她额际的散发,拿针在她纤嫩的肌肤上刺出了一个蓝紫相间的蝴蝶刺青。 大奴醒来,他便拿着好友带回来的果子和糕点递给她,问她:“好些了吗,先吃点东西。” 睡过一觉,腹间的痛已经好了许多,只是泡在河里淋了雨,微微地感到有些发热,大奴撑起身来,接过他手里的食物时,看到旁边二奴的左额上多一块美艳妖冶的蝴蝶青,眼里闪过一丝光芒,转而问他:“是你做的?” “是我做的。”他点头,淡声而答。 “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你在她脸上刺青,你想干什么?”她似乎很生气。 他轻眉一笑,“她若是嫁不掉,我可以娶她。” 大奴一愣,继而觉得可笑,他居然对一个沉睡不醒的人,说要娶她。 “你们长得一模一样,我不想以后看见你时,不知道是你,还是她。”他用淡如烟缈的嗓音向她解释。 大奴愕然,撇回头看见他一双静潭深眸凝注自己,唇边不觉略略地浮过烟云般的一抹笑意,狐眼眯出一条动人的弧缝,“你说什么?” 他扬唇笑了笑,不答反问:“小娘子可是要去扬州城?” 大奴敛回视线,拿了块糕点放在嘴里,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把好友拿回来的几件衣服摆到她手边,“这是几套依你身形买回来的男子长衫,你穿着它会比较方便一些。” 大奴低眉看了看手边的几件素色绫缎衫,她也正想着要去弄几件男子服来换着,不想倒被这人首先想到了,大奴看了他一眼,眼里不见多少的感激,却有审详的味道。 他微微一笑,补充道:“没有恶意,一个女子单独出行不安全,尤其像小娘子这般绝色倾城的容貌,在下只是略尽绵薄之力,不想小娘子因此受累。” 大奴忽地咳了两声,把吃在嘴里的糕点屑都喷了出来,他伸手去探了探她的额头,发觉她的体温比刚才高出了许多。 “你发烧了?” 大奴抹了抹嘴,摇摇头,“没事,大概是淋了雨。” “那你睡一会儿吧,我不打扰你了。” 大奴不置可否,他起身走了出去,好友在外面蹲坐着,瞧了他出来,便起身要说话,他抬手止住,两人走到了百步之遥,确定话音传不到石洞,好友才说:“我们也要去扬州城,何不带了她们一起去?” “带了她们不方便,是福是祸,且看她们自己吧。”他淡然地回答。 好友回头朝洞里看了一眼,忽然暧昧地笑道:“你莫不是怕带了她们,叫她们见了那柏小相公,就舍不得走了吧?” 他垂眉低目地扬扬嘴角,颇觉好笑地摇了摇头。 “我们也不去柏将军府上,又怎会见得到柏小相公?” “那你为何不带上她们?” 他转眸淡望,“我为何要带她们?” 夜间,大奴只觉得浑身忽冷忽热,一会儿汗水涔涔,一会儿又寒颤连连,嗓子也是又干又燥,连连地咳了一阵子,把一旁挨着墙头睡着的人给吵了醒,他听到大奴传来的阵阵咳嗽嘶哑,便去取了水袋过来,坐到她身旁,扶起半梦半醒的大奴,拿水袋给她喂了几口水,大奴忽感嗓子湿润了些,轻轻地咳过几声,迷迷糊糊地再度睡过去。 他放下水袋,扶过她的身子把她抱进怀里。 大奴次日早晨醒来,已是大愈,神清气爽,身体也甚觉轻松,睁开眼睛,才发觉自己不是躺在冷硬的地上,而是某人温暖的怀里。 她陡地坐起身,有点莫名恼意,在一个男人怀里睡了一夜,还睡得这般安稳。 他依旧坐靠着一动未动,但她知道他已经醒了,她能分明感到从他紧凝的如泉清眸中散发出来的两道深幽目光,大奴故意撇开与那两道目光的相遇,径直站起来身,说道:“你先出去一下,我要换衣服。” 他收回清泉眸光,点头浅眉一笑,起身出了洞。 大奴穿上一套黑色直纹长衫,又将自己的头发笼成一个单髻束在脑后拿了一块黑色巾帻包起来,如此穿戴,大奴俨然变成了一个风流俊俏的少年郎,若隐去眉间的狐媚之气,便多了一份清凛豪迈的爽朗英气。 大奴抱了二奴起来,走至洞外,洞外的两人回身瞧见大奴,目光不禁都是一亮,大奴绕开他们,把二奴放进了车厢,一跃跳上车板,告了一声别自要离去时,发现自己身边的七百贯钱没有了,下车回洞去找,正好面对了那个迎上身来的石青色俊挺身影。 大奴愣了一下,抬起头,两人目光相撞而视,凝睇间一时无言。 大奴翕动唇瓣,却不知该说什么,他伸手递过一只包袱,“这是买给你的衣服,不穿也拿着,里面还有你之前的那一套,和七百贯钱。” 大奴接过手来,道了声谢,垂目转身,他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拦住。 “还有事吗?”大奴压住自己呼之欲出的心情,回眸媚然将眼睑抬起,问道。 “这是特制的面藻豆,送给你,作个纪念,”他把一瓶精致的白玉雕花方盒放到她手里,“对疤痕有奇效,你应该能用得上。” 大奴宁神看着手里从他指间递过来的玉盒,渐渐地,把五指收拢,说了一句“多谢”,便毅然转身跳上马车,持缰而去。 若是还能再遇见你,我的芙蓉嫣霞,便会为你绽放。 大奴的车马远去,扬起一片飞沙尘影,他站在洞口,遥望着送她远去,尘蒙了他的眼,却蒙不住眼里的那一丝眷恋。 “你既舍不得,为什么还要放她自己走呢,谟辰?”好友惋惜道。 “若是再遇见她,我便不会再放了。” 一声轻哨,骏马驰来,他飞跃上马,驰骋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之i:破城(合) 010 乌合兵,有毒没毒蛇(一) 大奴的马车行过一个日夜,距离扬州城还有百余里之遥,荒道上人烟稀少,偶有路人也是匆匆而行,又行过半日,时近午时,她慢慢地放缓车速,看到路边有个卖茶点的摊子,便停下车来,朝摊主老板招呼一声,要来一壶茶和几块饼子,坐在一旁吃了起来。 “知道吧,听说这江陵城已经派兵往扬州城打过去了。”摊子上有几个客人随意聊起来。 “那咱们这回往扬州城去岂不是危险了?” “我看未必,你瞧这扬州城守卫如此整齐,想来不容易破,咱们就躲在城里,扬州城粮食充足,不怕饿死。” “那可得快了,这边到扬州城,至少还得走上一两天的,可别在路上就叫江陵兵给剁了。” 这几个客人扔下几枚铁钱,忽匆匆地赶路去了。 大奴冷目扫过一眼,咬上两口饼子,倒了些水给车上的二奴喂了几口,付过钱,继续驾车往扬州城方向去。 行到黄昏落霞满天时分,她便瞧见前方分岔的另一条道上有一行数千人队伍在缓缓前行,路经的百姓不禁都纷纷退让,大奴驱车过去,拦住了一个从那条道上走过来的路人,问道:“那边那伙人干什么的?” “是运粮军队,唉,又要打仗咯。” “他们可是从江陵城过来的?” 那人一声悲叹,摇头苦声道:“那些兵一路走一路抢,不是江陵城来的,还能是哪里来的?” 一路走一路抢?大奴心中不觉一声冷笑,与那人道了一声谢,调转马头驱车离去。 大奴远远地跟在粮队后面,约莫估计了一下,押运军粮的士兵大概在五千左右,依照牛车和每辆牛车上负载的粮旦数,此队押送的粮食至少也有近万石,大概是路上一直抢劫的缘故,牛车已经快负载不起从百姓田里搜刮来的粮食。 这队运粮士兵不知是否江陵正规军,这行军一路上军纪涣散,至少在大奴的小半天里边,这群士兵吵闹喧嚷,不但骚扰百姓,而且还内讧打斗,这粮车上的粮袋子破了,洒了满满的荒郊野道,也无人理会,若是有百姓来捡,便会被他们拳打脚踢,打死了,就随脚一踢,踢进阴沟道里,可那漏洒的谷粮,他们依旧不管。 大奴不觉得这是军队的后勤运粮队,而是一伙土匪强盗,就是土匪强盗,也不会把抢来的东西再随意浪费。 他们就是去找死的。 入夜,粮队随地扎营,松松垮垮,士兵要喝水,就各自成群结队去找水源,回来勉强烧锅做了顿饭,大奴把自己的马车栓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桩上,便往粮队扎营就近蹑步踱去。 士兵在营地内蹲坐吃饭,喧闹声震天,有笑的,有骂的,有打的,混成一片,乌七八糟,大奴即便不是靠得很近,也觉得这声音嘈杂得都能穿透了她的耳膜,大奴来到营外能遮身的绿荫茂大华盖树下,躲在树身后,嘴里嚼着一根细叶草茎,睨眼瞅着这粮队营地的杂乱景象。 忽然之间,营内安静下来,先前的嘈杂声如同被人一刀拦截砍断了一般,再也闻不到一点声响。 大奴凝了凝眉目,稍稍眯了眼睛,细细瞧去,隐隐约约地瞧见营内士兵已经站成黑压压的一片,安静得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出,似乎有一种等待审判的压抑感。 果然,营内暴喝起一个将军的怒吼之声。 “今日之内,杀人者出列!”大奴估计至少应该有几十个人站出来。 “私斗者出列!”几百个吧。 “嬉笑怒骂者出列!”嗯,不用站出来了,基本都是。 “你们都看清楚了,再有犯军纪者,罚同此列。” 大奴看到几十个执刀手拉了几十个人出来,手起刀落,将几十颗人头切下来,滚了一地的血污和狰狞。 大奴不觉一笑,从树后离开,回自己的车上去陪二奴睡觉。 午夜乌鸦栖鸣唤醒了半睡半醒的大奴,她撩开车帘抬头望天,天上一轮圆月映照了一只完美乌鸦的影子,月宫里住的未必是玉兔,也可能是乌鸦,大奴瞅着那琼月鸦影,如此一想,又回车去睡觉。 大奴斜倚在车壁上,睁着清盈如水的眸子,如此美丽安宁月夜,不该想那煞风景的运粮队,该想想那个搂她睡了一夜的男人,他还会再出现吗,他们还能再相遇吗? 如果不能,那该有多遗憾哪! 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自己的性子有些清傲,连个名字都不愿意去问他。 唉,这便是清傲的代价,明明想着,却死不承认,若是错过了,也只能错过了。 大奴微微动了动身子,看到二奴额头上颇显妖娆的蓝紫蝴蝶刺青,伸手去抚了抚,轻声道:“二奴,这混蛋在你脸上刺了青,以后千万不可放过他。” 话音刚落,外头响起风吹草动的扑簌声,大奴眉梢一动,掀帘出去,看见侧方背光处有几道人影闪过,大奴举步去追,近到身后十步之遥时,听得他们互相低咕的说话声。 “咱们就这样跑了,要是被抓回去,肯定得掉脑袋。” “你不长脑子啊孬货,咱们就是不跑,你以为这脑袋就能安安稳稳顶在脖子上?” 是从运粮队跑出来的逃兵,知道自己这一趟往扬州城去必死无疑,不如当个逃兵回家种田,兴许还能多混个几年日子苟且偷生的。 大奴心中一动,大步追上,拦在他们身前,霍地一把尖刀横在他们面前,幽幽目光森冷寒冥,几个逃兵霎然顿住脚步,一个惊吓,盯住大奴。 “你是谁,敢拦我们,不要命了吗?” “别问我是谁,我且问你们,除了你们,还有多少人当了逃兵?” 几人一听她直接把他们逃兵的罪名给报了出来,心里一急,顾不上说话,就朝她打将过去,晞奴横刀一闪,几个滑步,就有三个逃兵无声栽倒于地,剩下的三四个目光瑟缩,不敢靠近。 大奴一眼瞥过去,便如一道利芒将那几个逃兵吓得挤着后退,“你们告诉我,我不杀你们,让你们走。” “你当真不杀我们?” “我也不是你们将军,我杀你们做什么,队里有多少人跑了?” “除,除了我们,还有几百个从不同方向逃走了。” “几百个,现在队里还剩了多少?” “大,大概四千来个。” 大奴收了刀,将头一摆,几个逃兵夺路而逃。 回到车上,大奴安心睡到天亮,曦明时刻,大奴策马奔往扬州城,运粮营地尚未起拔,不过她也不需要再跟着他们了,这粮队的情形,她大概也知道得七七八八了。 现在赶往扬州城比较重要,务必在要扬州城闭城之前进入扬州城。 按照正常行程,她今日就应该可以到达扬州城,但是在去扬州城之前,她必须得先去找些东西。 ---------- ps:高*潮自此章起,晚有二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之i:破城(合) 010 乌合兵,有毒没毒蛇(二) 大奴驱车沿着一望无垠荒野僻道上慢慢行走,远处旷野平地上零零散散地可见一些竖起的农户栅栏人家,有些屋子是被废弃的空屋,有些刚有袅袅炊烟生起,里头是住着人的。 这些农户人家有自己开垦荒土播种庄稼的,也有不种农庄另立为生的,大奴虽不知道他们以何为生,但能以为生计的活儿千千万万,只要肯干,总不至于会饿死。 其中有一个活儿,她想,应该是在这条野道上摆了摊子卖野物的猎户。 大奴在一个地摊子前落下马来,“大叔,这都是你自个儿进山打来的吗?” 摆地摊的大叔摆一天摊子,也未必能等到一个买家,此刻见有个相貌齐整的小哥停下马车来问他,自是高兴不已,忙答道:“是是,都是我自个儿到山里去打回来的。” 地摊子上的猎物种类倒也不小,都是些小野禽,类似野兔,野鸟儿,野鸡之类的,最大的大概就要属那头鹿了,大叔也算想得周到,人既要买猎物来吃,必定也会觉得拔毛去脏的比较麻烦,所以已经把所有的野物都处理完毕,买家只要买下来去烤一烤就能吃了,比自个儿去打野物吃确实方便得多。 “这只鹿怎么卖的?”大奴问他。 “一贯钱。” 一贯钱一只鹿就百姓的生活水平来说应该算是不便宜的,大奴从自己的七百贯钱袋里掏出两百贯,拿给大叔。 大叔目瞪口呆,变得结巴,“这,小哥,这,……” 大奴笑着说:“这只鹿我要了,不过我要麻烦大叔再帮我去打一些来。” 大叔眉开眼笑,“成,没问题,只要这山里头有,多少只我也给小哥打过来,不晓得小哥什么时候要?” 大奴转头望向远方,估摸了一下时间,说:“明天这个时候吧,但是我要的不是鹿。” “小哥要什么,跟我知一声儿,我去给你的。” “我要蛇,有毒没毒都成,最好是有毒,不能少于一百条。” 大叔肯定很清楚两百贯钱的价值几何,那是可以供他们一家四五人口十几年的花销,当然前提是物价保持现有状况不变的情况下,但是依据目前的形势,这江陵城附近的物价已经是很高的了,只要战争平息下来,情况只会好转不会更加恶劣。 大叔不确定自己能否在一天之内抓到那么多的蛇,而且还要是毒蛇,想了想,两百贯即便去叫了人来一起抓,大家分一分也是值得的,于是当下就应了大奴的要求,收了摊找人上山去捉蛇。 大奴给了他十贯定金,约好一天后在此地会面。 赶着马车到附近一条小河,弄些水喝,搭起火架,烤鹿吃。 河边走来几个人,面黄饥瘦,衣衫破烂,猜着是从江陵城逃出来的难民,也是闻着烤鹿的香味给勾引了来的,见着那香喷喷亮晶晶的鹿肉条,几个难民的眼里发出饿狼般的绿光。 大奴啃着手里撕下条的精条肉丝儿,斜扫一眼,看见那些个难民欲势待发,准备狠扑过来夺食的模样,把插在木条上的鹿扯下一个鹿腿来,朝他们扔了过去,“你们吃吧,我一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 一场争夺鹿腿战就此展开。 大奴可不是故意要拿个鹿腿让他们自相残杀的,她是真心想把鹿腿分给他们吃,结果自己好心扔去的腿还没叫他们咬上一口,就已经有人被扑倒在地,被揍得鼻青脸肿。 大奴嘴角一抽,走过去,把那只鹿腿从某人偷吃的手里夺了回来,“不给你们吃了。” 那人刚刚才要张口咬下,突然鹿腿从嘴边消失,神情一怔又一狠,朝同伴们叫了一声:“他抢走了咱们的腿,打死他!” 难民都已经饿得神智不清,也不能怪他们只看得见抢的,看不见给的,闻此一言,齐身站起朝大奴扑过去,大奴一个回身,用鹿腿挡在他们身前,一见鹿腿,难民喉头咕噜,也忘了要去扑打大奴。 “想吃吗?”她问。 难民点点头。 “想吃就乖一点,不准打架,到一旁排排坐下。”大奴拿鹿腿扫了扫一旁的空地。 难民跟着鹿腿的影子到一旁挨个坐下,大奴就跟养了一群难民宝宝一样,把鹿肉一块块撕下来分到他们手上,这才分完第二个,第一个已经囫囵吞枣地把肉咽下,眼巴巴地看着大奴再回头来分。 整只鹿,大奴就给自己和二奴留了小半只胳膊腿,其余的都分给了这伙难民,难民吃得心满意足,横七竖八倒卧在河边呼呼大睡。 大奴驾车去寻晚饭,顺便寻个地儿胡睡一夜。 二日约定时间约定地点,大奴背靠车架,一只脚蹬在车板上,嘴里还衔了根野草,吊儿郎当气十足地等了片刻,才见地摊大叔肩上扛了只大麻袋走了过来,她跳下车来,吐掉嘴里的草,把大叔肩上的麻袋接下来,问他:“有多少?” 大叔把麻袋往地上一放,不叫解开袋口,说是里头有好些是毒蛇,昨儿个差些还咬死了人的,但是不开麻袋是不行的,货总归要验一下的,尽管大奴不在意这两百贯钱,但没了蛇,计划就泡汤,这才是要紧。 “没事儿,我小心点儿。”大奴打开麻袋,看一眼里头确有各式各样不同蛇头斑纹的蛇,认不出哪些有毒哪些没毒,也不管了,一股脑儿地全盘接收。 “这里头大大小小大约百五十条,小哥该够了吧?”大叔十分有信义,大奴很喜欢。 掏出另外的两百贯给大叔,“昨天的十贯就另外给你,这里再给你两百,找个好地儿,做些好买卖,不愁下半辈子了。” 大叔接过钱,连连道谢地走了。 大奴把麻袋放在车上,且先让它们陪二奴睡会儿觉吧,想来二奴该是不怕蛇的,怕也不要紧,反正她也不知道自己身边游荡着百五十条有毒没毒的蛇。 距离扬州城不到五十里,加快马速个把时辰就可以到了,大奴策马加鞭,疾速往扬州城赶去。 一个时辰后,大奴来到扬州城门前,很幸运,城门尚未关闭,看来江陵兵的行军速度堪比龟速,大奴不由嗤笑一声,排队进城,经由守卫兵卒检查后,驰车进了扬州城,又行数里,进入扬州内城,城内房屋林立,通衢大道连接各条小巷杂弄,只因时近入夜,街中行人不甚多,稀稀落落显得有些寂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之i:破城(合) 011 撞烽火,练声夜袭粮(一) 大奴走的门是城南门,所在大街谓之南门大街,南门大街及附近通衢属于城中住宅片区,不见一家店铺,大奴打听之下,方知街市在北门大街那一片。 从南到北,几乎要穿越整个扬州城,好在路上行人不多,道路也算通畅,大奴驰车一路往北而行,拐过一个弯道口,进入益门街,忽见前方飞驰而来一个高举烽火的官兵,路上行人见状无不纷纷逃蹿避让,大奴霎一见到此飞马过来的官兵,握缰之手猛然一紧,想要勒马伫足,却已见对面迎上的官兵一声大喝:“滚开!”那马已然迎头撞来。 两马电光火石相撞之间,大奴飞身跃离车板,马嘶啼嚎,彻穿整条街宇,对方的马以疾迅千石之力撞翻自己的马,飞腾的双蹄直踩二奴所在的车厢,大奴大惊失色,翻身上马急欲制住那马的狂性,却被它一声厉嘶甩下马去。 马蹄踢碎车驾,露出里面安静睡眠的二奴和她旁边陪睡的一袋子有毒没毒蛇,正在那一双千钧马蹄将二奴和有毒没毒蛇碾压之际,一抹犀利刀光如电光火石般自马蹄落处划过,只见二奴被一双快若流影的手带过,那被斩落前双蹄的残马轰然倒塌,将整个车架碾成了粉齑。 大奴赫然一惊,只见那人只顾抱走二奴,却把有毒没毒蛇牺牲在断马蹄下,二奴自然不能被压死,这些她辛苦弄来的有毒没毒蛇也是不能被压死的,她赶紧的,在断马蹄将车架碾成粉齑之前,把那蛇袋给抢了出来。 只差分毫之距,她就要给那百五十条有毒没毒蛇陪葬了。 那人抱起二奴,飞掠后退了若干步,低头垂目间,却见一张精雕细琢的粉妆凝脂玉容浮现眼底,瞬间滑过一抹震愕的惊艳之色,竟致驻足下来,惊神的目光依旧无法离开二奴安睡的绝世容颜。 那持火官兵几个大步跨跃过来,在那人面前单膝落跪,伏首道:“让穆小将军受惊,卑职该死。” 这位穆小将军这才回神过来,见过他手里燃着的烽火,凝目问道:“出了什么事?” “江陵兵已近在城下,卑职正要去通知大将军,不料遭此事故。” 穆小将军垂目又看了一眼二奴,唤来身边一位副手,“你且去报告大将军,若是穆都使问起,就说我先回府了。” 副手点头上马离去,穆小将军退了那持火官兵,走至大奴身前,歉声问道:“小兄弟是否有受伤?” 大奴耸耸肩,看着地上碎成渣滓的马车,拿手指了指,叫他自己看。 穆小将军清眸生笑:“小兄弟看来毫发无伤,在下穆容枫,不知小兄弟怎么称呼?” “晞奴。”大奴给自己取了个名字。 穆容枫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二奴,见他俩长得毫无二致,不觉笑道:“两位可是孪生子?” “是,她是我妹妹。”大奴真想问他,打算这样抱着二奴要抱到什么时候。 穆容枫并不见有要放下她的意思,反倒向上掂了掂手臂,“令妹是否病了,何以昏迷不醒?” “她病了,我带她来扬州城看大夫,我现在要去碧渌栈,麻烦穆小将军找个车送我们去吧。” “现在城中已不安全,小兄弟不如跟我到敝府,我帮小兄弟寻个大夫来瞧瞧令妹可好?” 这倒是挺符合大奴心意的,一进城就碰上了个什么穆小将军,此穆小将军看似还对自家小妹一见钟情,好啊,得来全不费功夫,长得好,就是个绝好的捷径。 二奴,你还没醒,就帮了姐这么个大忙,醒来好好赏你。 “成。”大奴爽快答应。 穆容枫叫来一辆车,带着她们去了穆府,将二奴安置在东院厢房,就让家仆去请了大夫来。 “小兄弟先在这边住着,家父回来后,我跟他说一说,想必不会有难处,小兄弟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说。” 大奴点点头,“多谢了,穆小将军,眼下江陵兵聚集城下,想来小将军也很忙,二奴这边我照顾着就行了,小将军去忙吧。” 二奴,穆容枫不禁向她瞥去一眼,清亮的眸光闪出一抹隐隐的笑意,“行,若有什么不妥之处,及时来告诉我,大夫马上就来了,回头我再来看她。” “穆小将军,”大奴把蛇袋放到房间角落,起身来叫住他,“有个事想请穆小将军帮个忙,成不成?” 穆容枫笑道:“什么忙,小兄弟尽管说。” “烦请穆小将军帮我打听打听,那江陵兵的运粮队此刻行到了哪儿。” “运粮队?”穆容枫好奇,“小兄弟怎地要打听运粮队的消息?” “你先帮我打听看看,回头再告诉你。” 穆容枫应了一声,疑惑着神情走了出去。 一会儿,大夫来了,没查出什么究竟来,大奴也没为难他,让他留个药方下来,就叫走人了。 丫环来送饭,大奴吃到一半时,穆容枫敲门进来。 “大夫看过了吗,他怎么说?” 大奴边吃边说:“看过了,没怎么说,开了个药方,吃着看。” “大夫可有说令妹得的什么病症?” “大约是撞到了脑子,一时醒不过来吧。” “撞到了脑子?” “摔的,没事,你不必担心,她迟早能醒,江陵兵运粮队可有消息?” “江陵兵距扬州城尚有五六十里,据打探,他们的运粮队应该就在城北二十多里外,小兄弟打从何处来,何以问起江陵运粮队?” 大奴吃完饭,把碗一个个收起来放到一旁,说:“我和妹妹从老家过来,路上无意中碰到了他们的运粮队,我碰到他们时,队里约莫有五千人,不晓得现在还剩了多少人。” “五千?”穆容枫忽然笑道,“据刚才士卒打探回来,这运粮队也不过就是三千多人,何来五千?” 大奴心下一笑,果然都逃了,这剩余三千多人押送万石粮,也真苦了他们,要是能平平安安地把粮食送到江陵兵嘴里,那才叫是怪事了呢。 “小将军没想过去捣了他们的粮队?” 穆容枫不觉一惊,拍手称道:“好主意,我这就去跟父都使去说。” 大奴一把拽住他,抬眸说道:“去跟你父都使说,给我百个精兵,我把粮食给他弄回来。” “你?”穆容枫有点不可置。 “怎么,穆小将军莫不是瞧不起我,觉得我不行?” 穆容枫忙笑道:“那倒不是,只是百个人去劫三千多人的粮队有点危险,不如让我跟家父商量了再说,如何?”其实他是怀疑的,他不认识他,凭什么叫他相信,给他几个人就能把一个军队的粮给捣了。 穆都使早就想到要派兵去截了江陵兵粮队,只是他的计划是以一千精兵去捣毁那万旦粮队,目的只是截断江陵兵的粮食供应,并没有打算要把这近万旦的粮食收为己有,万旦粮食对他来说,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有没有都无关紧要,但是一听穆容枫说,今天有个小子居然只要求一百精兵,就狂言说能把粮食弄回来,心里不觉起了一丝意念。 “给他一百个人,且让他试试,若不行,及时派兵全部斩杀。”这是他的回答,行了,那是他本事,不行,也不会派人去救他,灭敌才是最重要的。 大奴当然不可能就凭借穆都使给她的百人队伍就去杀敌,这个粮队的最大特点,就是没有纪律,兵心涣散,几乎没有人愿意去送死,仅仅三天时间,粮队就跑了三成的人,剩余的人大约也是迫于将军的威慑才不敢也找不到机会逃,大奴要做的,不是去杀他们,而是去吓他们。 把他们统统吓跑,剩几个不怕死的,再冲锋陷阵一下下,把他们给剁干净了。 天黑前一个时辰,大奴数数身边还剩的五百贯钱,她用这五百贯分发到城中露宿街头的乞儿贫民,号召他们跟她一起出城杀敌,每人拿到手的钱只有一贯,但是他们还是愿意跟大奴一起去杀敌。 理由:他们杀敌不用刀枪,用嘴巴。 跟着她到城外去吼一吼就可以了,吼一吼就有一贯钱,傻子才不愿意去。 --------- ps:八点二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之i:破城(合) 011 撞烽火,练声夜袭粮(二) 召集来五百个身强力壮嗓门粗大的汉子,觉得数量上太弱势,于是又想了个法子,用四面楚歌的方式吓到他们魂不附体。 把五百个壮汉分成五个队,一百一队,从东南西北各个方向进行包围式轰炸,大奴告诫他们,在吼的时候,吼声一定要有节奏起伏感,不能成同一声调,必须传达出那种由远及近的声响韵律。 壮汉们表示明白,但是大奴很怀疑,就逐个让他们演练了一遍。 壮汉中没有学过声唱的,没有一个传达出了大奴想要的效果,大奴演示了几遍,头几遍也没传达出自己想要的效果,到底她也不是个唱声的,也需要练习练习。 练了几次,找到感觉,把效果给壮汉们演示若干回,五百个壮汉花了两个时辰,时至月上中天,差不多练出可以吓倒运粮兵的冲锋声。 大奴满意地点点头,让他们到城北门去等着,自己到碧渌栈去,她还有石崇风给的十个人呢,不能把他们落了。 他们的任务就更简单了,既不打,也不吼,等着拿粮食就成了。 策马到城门前,城门守卒早已得到通知,放大奴一干人出城,大奴等人出城,走过十余里地,便瞧见那一行粮运车队安扎在沿水道旁,设防露营。 大奴从穆都使的百人队里挑出比较能打的十个人,把分出的十个蛇袋分别交到他们手上,让他们分散到营里,扔进营帐,认准将军营,不要把蛇扔到将军营里去。 运粮营是有兵巡逻的,但有兵巡逻和没兵巡逻相差无几,因为不巡逻的兵在帐里睡,巡逻的兵在帐外睡,偶有几个人影飘过,也像鬼魅一样,飘忽无力的。 十个人偷进营,把睡觉的巡逻兵和飘忽不定的巡逻兵闷掉,打开袋口,把蛇扑飞进去,随后潜身而回。 “怎么样?”大奴问他们。 “都扔进去了。” 大奴这头还没静上片刻,营地忽起骚乱。 “哇,有蛇,怎么会有蛇!” “哇,还有毒蛇,大家快跑!” “娘的,我被蛇咬了,快来救我!” 一百五十条蛇,被他们的簇拥叫嚣之下,显得有一千五百条之多,天黑草杂,那些被惊起来的士兵就以为脚下的每一根草屑都是一条蛇尾,弄得杯弓蛇影,各自拥成一团。 “混账!”将军出来大吼一声,“不过区区几条蛇,给本将军拿火烧了。” “不能烧啊,将军,”旁边一个副将赶忙劝止,“这一烧,烧掉了粮,可就大事不妙了。” 将军想一想,觉得有道理,忙又说:“那就给本将军全部斩了。” 士兵跑的跑,躲的躲,杀的杀,一百五十条蛇,转眼之间也快被斩了个透,大奴挥手一个绕旋手势,意思是指挥冲锋吼声开启,玄黑天地之间,顿时布满如雷的冲锋叫声和脚步声。 壮汉们发现现如果和脚步声配合着吼声,效果会更好。 效果的确很好,营地士兵一下愣了,看哪个方向,都觉得声音都是从哪个方向来的,而且越传越近,越传越洪亮。 “不好了,将军,是扬州兵,他们来偷袭咱们的粮队了。” 此话一出,士兵哄散,各自夺路而逃,将军怒不可遏,大叫:“诡计,这纯粹是诡计,谁敢再跑一步,老子剁了他!” 士兵们完全听不到他的话,只觉那扬州兵的冲锋声已将他们踏得粉碎,慌乱之间,还有径直往将军身上撞的。 将军操刀,连劈而下,砍死了横冲直撞的士兵,这一劈倒是把士兵给吓住了,只是不是吓得他们不敢动,而是吓得他们更慌不择路,好了,三千多的运粮队被自家将军这么操刀连砍之下,大约死了上百,又逃了几百,大奴在一旁暗暗好笑,等到他们杀到差不多时,一声清厉口哨,身边百个士兵持弓而起。 “唰唰唰” 箭羽如流星般纷至沓来,营中奔逃士兵猝不及防,很多当即就被一箭射死,士兵们狂呼乱叫,谁也没有去留意那越传越近的冲锋叫吼声已经近到耳边,却依然不见一个扬州兵的出现。 运粮将军简直要发狂,找不到一个扬州兵来杀,只能杀自己的那些蠢到家的士兵。 士兵们一边遭受大奴这边的弓箭袭击,一边还要遭到自家将军的狂性屠杀,不一会儿,几近覆灭。 大奴这边弓箭兵几番轮射,羽矢耗尽,敌营士兵还不到五百个,大奴仰天大笑,一声号令,身边百个士卒冲杀而进,敌方士兵基本已无抵抗之力,只剩独独几个将军,还能略作抗争。 一时之间,刀兵相接,清亮激越。 大奴手握短刀冲进敌营,近距离搏杀之间,只见血光喷薄,溅满全身,回望时,瞧见幽凉月光下一柄长刀闪出冷芒,自上而下一刀朝自己砍来的士兵,刀刃落下时,一声“嗖”地劈空鞭声死死缠住那人的脖子,倏地便被挥飞出去,划过一片尖刃,碎成两段。 在营寨的三里之外,两抹人马俊影在月光下显得颀长静幽,夜风吹动马鬃,掠起影子下的匆匆飘扬,他们能听见从营寨处传来的刀兵搏杀之声。 他们站在此地已有一个时辰之久,江陵运粮队的整个受袭过程都无一不落地在他们眼前掠过,直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杀进敌营,他们才终于恍然过来,这场精心巧妙安排的袭击,竟是出自于她的手笔。 一声似宠似叱的笑声破空而起,“果真是她。” “要不要去看看?”另一个人也是出声一笑,随之问道。 先头那人夹紧马肚,拍马飞驰向前。 敌营只剩了最后百余个人,杀了他们,所有的这些粮器物资就都归她所有了,大奴鞭舞飞扬,刀挥血空,夜色变得凄厉而悲鸣,忽然一习刀影自身侧闪过来,大奴急闪避之而过,将军狰狞面目写满了透骨的愤怒,持刀向她迅猛砍来。 大奴冷撇唇角,不屑一笑,左闪右避之中拿手中短刀架住了他劈砍下来的刀锋。 “我要杀了你!”将军大约是看出她是这次偷袭的主谋,目光露出道道凶戾之色,恨不能一刀下去,就能把她剁成肉酱。 大奴拧紧眉,那如翼刀锋离她越来越近,就在将军着力压刀要将大奴剁碎之时,“哐”的一声脆响,只觉虎口震痛,连步向后退开,大奴眼里忽过一影,只在刹那朝夕间,他手中的剑光倏忽一掠,划破夜空的漆黑,划出一片凄美的血色。 将军的头颅咕噜翻滚在地。 结束了。 他收起剑,朝旁一扔,扔回给剑的主人,他的好友。 他回过身走到她面前,借着幽凉的月光,他看到她如冰脂般凝洁的面容,溅满了鲜血,却仿佛雪梅一般,夺目动人。 他望着她幽深皎洁的眼,轻轻一笑,“我们又相遇了,奴。” 大奴错愕地看着他轻易砍下头颅,又轻松地把刀扔给好友,再转回身来以轻浅笑意凝视她,这所有的动作中间没有一丝的停滞,自然得如同行云流水,他的身姿,他的笑,在此一刻,成了她万般眷恋的幽思情怀。 她闭了闭眼,不知不觉中露出轻微的笑容,再睁开眼,眼里宛如盛放了一朵空谷幽兰,丝丝地蘸满了芬芳的气息。 “我不叫奴,我叫晞奴。” “晞奴,”他笑了,笑得如沐春风,“我,萧谟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之i:破城(合) 012 诺三月,将门欲养儿 运粮敌营三千多将士此际只剩了仅仅两百余人,而所运的万石军粮随着一路过来的倾洒浪费,还有七八千石,大奴事先已跟穆容枫说好,劫粮一旦成功,便把这些粮直接运往江陵城,散给江陵城的百姓,穆容枫答应把借与她用的百名士兵一起负责把粮运往江陵城。 大奴集结了自己这边五百个壮汉和百名士兵,以及敌营中留存的两百余降兵外带石崇风的那十个弟兄,把这七千多石粮送去江陵城接济给城中难民百姓。 统共九百人左右押送八十辆粮车兴许少了些,但是大奴手边也只有这些人可用了,为了在途中避免与江陵兵发生碰撞,大奴叮嘱他们绕开江陵军队的行军路线走远道而行,宁可走得时间久一些,好歹可以提高把粮食运进江陵城的机率。 因着百个扬州兵只将粮队送到江陵城外便要返回,大奴告诫那十个石崇风兄弟,务必要把粮食分给城中百姓,他们若敢私自侵吞,那这笔账她就要往石崇风身上记,十个兄弟自知自家老大不欲与她结仇,连忙一一答应,跟着百个扬州兵去整粮起行。 大奴送走八十辆浩浩荡荡的粮车,回头跳上萧谟辰的马背,萧谟辰随之而上,环过她的腰身握住缰绳,往几里外自己夜宿的茅屋而去。 茅屋简单狭小,说是茅屋,其实只是一间临时搭建起来的木蓬子,三人入睡不免拥挤且不便,萧谟辰的好友阮元正就在茅屋外栖了一夜。 清晨醒来时,推门而进,看见大奴卧在萧谟辰怀里,靠壁而眠。 听见阮元正进来的声音,浅眠的萧谟辰徐徐睁开眼睛,低头见着大奴依然困顿,低语着让阮元正先去找些吃的。 阮元正含笑答应,出门去给他们找吃的。 阮元正走不多时,大奴幽幽醒转,抬头瞧见垂目凝望自己的萧谟辰,嫣然一笑,起开身,望了望屋外的天色,问道:“几时了,城门该开了,我要走了。” 萧谟辰伸手抚了抚她额上因靠着自己而睡出的一片红印,笑说:“才过辰时,我让元正去找吃的,等他回来吃了东西,我们再进城。” “我们?”大奴不觉讶然。 萧谟辰的目光透出笑意,“我没有告诉你,我也要去扬州城吗?” 大奴这才意识到自己原是被戏弄了,她还想着怎么能这么巧,短短几日,竟能三番两次遇着他,原来他早就知道,他们肯定是能再遇上的。 虽是这么想着,可大奴却无一丝恼怒,反而觉得丝丝甜蜜沁过心扉,只面上却依旧佯作恼道:“你敢戏弄我,萧谟辰!”他不知道戏弄她是没有好结果的吗? 萧谟辰悦耳的清泉笑声响起,将大奴搂进来,“我哪里敢戏弄你,晞奴,你先在扬州城住些日子,之后我再来接你。” “你要去哪儿,你不是要跟我一起去扬州城吗?”大奴抬头问他。 “我去扬州城办事,办完了事,我就得离开。” “离开多久?”大奴显得颇为失望,他们才又遇上,他怎么又要走了呢? “三个月左右,三个月以后,我来找你。” 阮元正回来,三个人吃过早点,驰马进了扬州城,萧谟辰把大奴送到穆府门前,笑着跟她说:“进去吧,我再来找你。” 看着萧谟辰远去的背影,一股惆怅自大奴心底生起,原以为不会轻易再遇见的,可是他们遇见了,这会儿明明约好能再相见,她却觉得他们好像不会再见面了。 若是真的不能再见面,那她多希望,昨天夜里的再相遇,只是一场梦,她宁愿他从来不曾出现过。 大奴回进穆府,迎接她的不是穆容枫,而是一个穿着黑色将服,面目整肃的中年男子,眉宇间显透着穆容枫那种清透俊帅的气质,却比之老辣深沉,她想这该就是穆容枫之父穆都使了。 大奴抱拳施礼:“见过穆都使。” 穆南柯目光炯炯地打量她,似乎是要看透她深藏在冷目之下的那点心思,大奴垂目静立,感觉他如芒刺背的目光盯在自己身上,不觉便抬起了眼去迎视他的目光。 “穆都使可有话要与小可说?”大奴打破沉寂,宁声问道。 穆南柯收敛了打量的目光,眉间一松,低下脸去端去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枫儿告诉我,昨夜是你向他要了兵去截了江陵兵的粮?” “不错,是我向穆小将军要的人。” 穆南柯点点头,“今儿一早,消息就已经传到大将军府,大将军的意思,是想见见你。” “不知所为何事?” 穆南柯扫她一眼,嘴角浮出一点笑,“你立了如此大功,自然是要赏你,”他站起身,走过大奴身边,“跟我来吧,马车已经备好了。” 马车在大将军府门前停下,府门守卒躬然一礼,穆南柯领着大奴走进大将军府,径直走去大将军府的军议堂,军议堂内各部将云集,正在讨论对江陵城用兵一事,如今江陵城部将杀主,自立为藩镇留后,所行之事日失人心,此际正是一举拿下江陵城,以报先主之时。 此论在各部将论言中占据主论,大将军柏云奇正踌躇时,兵卒忽报穆都使求见,柏云奇一句“此事再议”退去了各部将,将穆南柯及大奴召了进来。 柏云奇见着大奴先是一惊,惊于她惊世的容颜,虽说大奴身着男装,如此俊美容颜却也是俗世少见,就连自家有“南境第一天容俊才”之称的小儿柏子卿也未能与之相比,惊讶之下,柏去奇不禁对她产生了奇异的好感。 “你就是晞奴?”他问。 大奴躬身作礼:“小可便是晞奴,得见大将军,实乃三生有幸。” 柏云奇俊朗的面容展开笑意,“你昨夜做得好啊,晞奴,少了这上万石粮,江陵兵一时难以为继,我军方可趁胜追击,将其一举击溃。” 大奴垂眉静神,安然作答:“大将军过奖,素闻大将军治军有方,小可也不过略尽薄力。” 柏云奇下来走至她跟前,沉声道:“抬起头来。” 大奴抬头,一双清凉盈目正视柏云奇投来的赞赏之光。 “你可愿意跟着本将军旌下,建功立业?” 大奴微微一笑,“小可自由散漫惯了,怕是经不起军中严苛的纪律。” 柏云奇低低笑过,也不勉强,叫人拿来备好的丝缎玉器,作为报酬赏赐给了大奴,大奴毫不犹豫地收了,柏云奇哈哈大笑,对大奴的直爽性情十分欣赏。 “本将还有件事要你去做,你若做成了,本将就收你当个养子,把你当自个儿的儿子来养,如何?” 此话一出,不但是大奴吃惊,就连一旁默不作声的穆南柯也大吃一惊,正欲上前阻拦,却被柏云奇拿手挡了下来。 “如何?”柏云奇见大奴犹豫不决,又加重语气地问了一遍。 大奴思忖半晌,抬眼看向柏云奇,“不知大将军所言何事?” 柏云奇面色转正,一字一字清晰道:“本将要破了江陵城,杀了马振亦为先主报仇。” 大奴回到穆府,穆容枫迎了出来,“晞奴,我一回来便听说家父领了你去见大将军,怎样?” 大奴笑道:“没事,二奴怎么样?” 两人进到东院二奴的厢房,二奴一如之前安然曼睡,大奴走去摸了摸她的脸,回头对穆容枫说:“有劳穆小将军的愁心照料,不知穆小将军可否再代劳多照料她一些时间,我要离开一阵子。” 穆容枫清透俊帅的面容露出笑意,“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你去哪里要一阵子?” 大奴走去收拾了一下自己简单的包裹,“去江陵城。” 穆容枫面色微变,“是云奇叔的意思?”只有在私底下的时候,穆容枫才会称柏云奇为云奇叔,此刻心一急,就唤了出来。 大奴撇头对他笑了一笑,“你们似乎跟大将军关系很好啊。” 穆容枫笑了笑,“如果这真是云奇叔的意思,那他便是很器重你了,如此说来,跟你说说也无妨,云奇叔是我大哥的岳丈,他娶了子衿姐。” 大奴莞尔一笑,“原来如此。” “你去江陵城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地方?” 大奴回身拍拍他的肩,笑言:“你帮我照顾好二奴就是帮我很大忙了,好好照顾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之i:破城(合) 013 江陵行,强霸黑商宅 江陵城西城墙门下。 大奴仰首观望,只见蔚蓝天空下,一座两层飞檐歇话声:“相公,咋了,米卖掉了吗?” 大奴双目扫过三个月以后会来接她,三个月,其实很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之i:破城(合) 014 闭守城,一脚踹出门 大奴从浴桶里出来,穿上一件青墨色平绣直衫,把湿润的头发松松地拢在脑后,出门到阁廊上,看见妇人正大汗淋漓地把一桶桶米从楼上搬到天井里。 她重新回屋,从橱子里找出一套新的被单床褥,把现有的给换下来,又连同自己的脏衣送到楼下,叫妇人趁空时候给洗了。 妇人干得叫苦不迭,这头的活还没干完,后边又接二连三地来,自家的房子被人占了不说,居然还要给人当苦工,早知如此,还不如早早地离开,何必贪图那百石的米钱。 待妇人搬完一半的米桶,大奴让她停了手,“你先去买菜吧,买了菜回来做饭,吃完饭再搬。” 妇人拿着钱出门去买菜,不多时,她男人回来了,身后跟来了一位年约二十三四,相貌儒秀的青年男子,穿着深蓝缎子裰,袖圈角纹绣,脚蹬一双平足履,目光亲切柔和,望着作男扮相的俊美大奴。 “我把人给你找来了,可以把那块翡翠给我了吧?”宅主男子伸出手来。 大奴掏出一张先头在屋里写好的纸,递到那男人手上,“看看能不能看得懂?” 那男人扫了一眼,“看明白了。” “既然看明白了,就去把这事干了,完了再来问我要东西。” 男人调头又去,大奴看了两眼顾江莫,问道:“顾江莫顾先生?” 顾江莫笑容和善地拱手打礼:“小兄弟,贵姓?” “免贵,晞奴。” 大奴把顾江莫请进了屋里,这宅子也没个厅堂,只得请了他往灶子间的桌上坐了,倒了杯水,放到他手边。 “小兄弟托崔兄找在下,不知所为何事?” 大奴直言不讳,“是大将军让我来找你的。” “大将军?”顾江莫有些愕然,“哪个大将军?” 大奴浅浅一笑,“扬州城大将军,顾先生不知道么?” 顾江莫恍然的同时,秀面上却是一片震惊,“这……” 大奴展颜笑道:“顾先生先别慌,大将军的意思不过是让先生给我介绍两个人,想来帮顾先生应该不会有何难处。” 顾江莫迟疑一阵,他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没错,可如今却派个不知名甚至从未见过面的小子来与他通气,是否也太莽撞了些? “看来顾先生是信不过我,”大奴笑道,“听大将军说,顾先生不仅医术超群,也善歌赋,不如小可与先生对诗一首可好?” 顾江莫面露柔和颜色,“晞奴小兄弟过奖,那就请小兄弟出句子吧。” 大奴不加思假,随口道出一句:“渺渺茫茫泼墨天。” 顾江莫紧接一句:“飘飘拂拂雨如烟。” 大奴笑接:“苍苍翠翠山遮寺。” 顾江莫接着说:“白白红红花满川。” “整整齐齐沙上雁。” 顾江莫微露笑意,“来来往往渡头船。” “行行坐坐看无尽。” 最后一句,“生生世世作语传。” 顾江莫哈哈大笑,“此是我当日与大将军应和而成,不想小兄弟竟知道得如此清楚,小兄弟且说要找哪两个人?” 大奴浅绽笑颜,“马振亦身边最力的两个副手,袁先诚和郑通广。” “小兄弟可是想见他们?” “顾先生可知如何才能找到他们?” 顾江莫凝思片刻,沉语道:“袁先诚和郑通广几乎日夜守在马振亦身边,要让他们抽身出来,着实不易,不过……” “不过什么?” “城南水西大街有一条石里巷,石里巷里有一座大宅,此宅名曰寐春宅,想必小兄弟一定知道此名端由。” “那又怎地?” 顾江莫笑道:“小兄弟莫急,此寐春宅便是袁先诚常去之处,说是常去,却也最多一月去一次,小兄弟若要找他,恐怕还得往那边去找。” 大奴点点头,“那郑通广呢,他有没有常去的地方?” 顾江莫神情黯然,摇了摇头,“不曾听说郑通广有特别爱好的去处,此人贪财不好色,也不喜交游,只一味留守军营,图点小财小利,就很快活。” “此人贪财?” “小兄弟莫非有什么主意?” 大奴暗自想了一想,“顾先生久居江陵,必定知道这江陵城中家藏金器的土财主,我想请顾先生帮我弄一些金器过来。” 说到这个,顾江莫眼睛一亮,“这郑通广虽然贪财,却很信佛,他家中就有一尊佛像,高香不断,我正好认识一户人家,他家小儿常叫我去医病,他有一尊食指大小的金佛雕,若是能把它买下来,定能讨得郑通广的喜欢。” “食指大小?这倒有趣。”大奴比画着那佛像的大小,想来甚是可爱。 顾江莫顾自道:“只是这佛雕颇受主人家喜爱,要买下来,怕不容易。” 大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麻烦顾先生且去问问,多少钱他肯卖。” 顾江莫点头应下,大奴把他送出门,在门口站了片刻,就见崔氏妇人拖着重重的百斤菜袋子进了巷子口。 “小兄弟,可累死奴家了,让奴家歇会儿成吗?”崔氏把麻袋子放在天井门口,不住地喘着大气。 大奴努了下头,“歇会儿吧,然后做饭。” 晚饭前,崔氏男人回来,大奴问他说了多少人,他说三十几个,三十几个也可以了,于是把那块孔雀墨翠依言给了他,崔氏男人拿了翡翠手舞足蹈,乐不可支,大奴一脚把他踹出了门,“够你买几十座崔宅了,滚吧。” 崔氏男人滚蛋,把自个儿媳妇扔给了大奴。 崔氏丢了男人,哭了一夜。 清早,大奴敲开崔氏的西厢门,叫她去做饭,崔氏哭到早上才睡的,此时迷肿着眼睛,抱怨道:“这么早做什么饭哪,让奴家再睡儿。” 大奴掀了她的薄衾,却见她有不穿衣服睡的习惯,皱了皱眉,崔氏被吓醒,赶忙遮了被,骂道:“你个小王八糕子,想吃老娘豆腐。” 大奴转身出了门,顺便说了句:“再不起来做饭,我就把你也扔出去。” 崔氏下到楼间,却见大奴要出门,就问她:“你要出去咋的?” 大奴说:“午时以前,做三锅子饭,三锅子菜,等我回来。” “为啥做这么多?” “给人吃的。” 大奴到城中找到一家打铁铺,打铁铺的老板告诉她,要打制刀具,得自备铁料铜器,大奴这才想起来,城里的铜铁都叫官兵收缴了去铸了兵器,平常人家屋里头也只有够烧饭做菜的铁锅铁铲,大奴想了一阵,想到了个主意。 江陵城是个信佛的州城,城里有大大小小的庙宇无数,自战乱来,有些庙宇都被废弃不用了,但里面的佛像却还是在的,即便年隔日久,有些陈旧朽坏,但还是可以拿来用一用的。 大奴在铁铺附近沿路找了一圈,就瞧见一处荒芜地段立着一个小小的破烂庙宇,庙宇拱门被一堆杂草微微覆盖着,大奴拨开杂草走进去,里面没有院落,直通庙屋的一尊佛像,像上蛛网丝结,尘土积厚,这像不大,大约到大奴的腰侧。 大奴取了些杂草来,掸掉厚重的尘土,拂去密麻的网结,待拂干净了,大奴才看清,这原是一尊紫铜像。 铜像是空心的,大奴搬起来也就没那么累,一个时辰后,她便回到了打铁铺。 铁铺老板见着大奴居然抱了尊庙宇的佛像来,吃了一惊,随之又笑,“小兄弟倒是有心,成,你说,要打什么样儿的?” “给我打把短刀吧。” 短刀成,一刃在手,明似霜雪,轻挥击斩,光飒如流星。 大奴笑道:“好刀。” 慷慨地付给铁铺老板一百贯钱,回了崔宅。 崔氏已经把三锅子饭菜都做好了,两人坐着把午饭吃了,大奴说:“吃完了,把桌子抬到外边天井,准备发粮。” “发粮?”崔氏终于反应过来做这么多饭菜干什么用了。 “没错,发粮。” 崔氏收拾了碗筷,正要把桌子往外边搬时,就响起一阵激烈的敲门声,大奴叫她去开门,开了门,一群饿莩乞丐就要冲将进来抢粮食,崔氏抵挡不住被撞翻在地,硬生生地被他们夺门抢进来几个。 几个乞丐胡乱哄抢之间,陡听一声划空脆响的鞭地声,最先头的两个乞丐被鞭尾鞭破面颊,顿时捂面呼嚎。 崔宅天井霎时雅雀无声,只有阵阵被鞭条扬起的飞洒旋尘在他们周身旋绕。 大奴收了鞭子,步下阶来,扫了扫这些狂暴的乞丐,“要填肚子的,到外边,一个一个排队,谁要是活着不耐烦了,也可以再迈进一步试试。” 众乞丐惊怵地望着眼前这个冷面清幽的俊美少年,不由得都纷纷退到了宅门外,依个排起了长队,崔氏从地上爬起来,抖瑟地经过大奴身旁,把桌子和锅子都一起搬了出来,给他们分食。 大奴执鞭走至门外,看见长长的一条龙蛇队伍一直排出了巷口,昨天崔氏男人不过只说了三十多个,没想到今天一来,竟来了百多个,看来这城内的情况当真不容乐观。 大奴垂目回眸间,陡然瞧见人*杂处,闪现出一张颇感面郭的脸庞,凝目去看去,只见那人目有所觉,已然退身撤离,大奴迅疾拨开人群,穿梭地向那人追去。 追出巷口,那人背影从街对面另一巷子隐入,大奴拔腿追去,不料一辆马车从旁迅猛驶来,大奴略一凛眉,退开半步,遂起身跃过马车车顶,直往对巷而去,那人正要翻墙而过,大奴在三尺之外立定,旋鞭而去,将那人套住一脚,将他扯将下来。 大奴飞步,一脚踩中他的胸口,“跑什么?” 那人咧嘴呵呵一笑,“这不是没认出是小娘子你吗,谁叫你扮成了个男人模样。” 大奴撤了腿,“起来。” 那人起身来。 “我问你,那天叫你们运来的粮呢,石崇风什么意思,吃到我头上来了?” 这人正是那天大奴让带着五百壮汉把粮运回江陵城的十个石崇风兄弟之一,现在连人带粮,统统没了踪影。 “小娘子,你可真误会了,我们可没敢吞吃小娘子的东西。” 大奴拧眉,“那粮呢?” “我们运粮进城的路上,遇上了兵匪,小娘子叫来的那五百大汉一见那些个兵匪,都跑得没踪没影,幸好老大收到消息及时派了上百个兄弟过来,才算保住了些粮,我这不急着来找小娘子说这个事吗?” 原来真是遭了意外。 “那还剩多少?”她问。 “还有一半不到,三千多石左右。” “屯在哪儿?” “距此三十里之外的一个庄子里。” 三千多石也足够让江陵城百姓撑上一段时间的了,“成,你先回去,三天后来找我。” 隔了一天,顾江莫敲响了崔宅的门,那会儿,崔氏正在准备当日散发的粮,听见门被敲响,惊弓之鸟以为又是来抢粮的,大奴说没事,叫她去开门,顾江莫便走了进来。 大奴对崔氏说:“把粮摊放到巷子口去。” 崔氏便把粮摊放去了巷子口,大奴请了顾江莫坐,顾江莫笑道:“没想到小兄弟还有如此善心,真是难得。” 大奴莞尔一笑,“顾先生是否问到了什么情况?” “我去问了一下那户人家,他不肯卖,无论多少价都不肯卖,说是祖上传下来的,是家宝。” 大奴听完沉默片许,又问道:“马振亦那边现在什么情况?” 顾江莫说:“听说已经接到军报,大将军已在扬州城整军备战。” 大奴眉尖微蹙,当时柏云奇给她的期限是一个月,现在仅过去五六天,柏云奇那边就已经有动静了,如此看来,必须抓紧时间了。 “依顾先生之见,大将大约几时会出动军队?” 顾江莫想了想,“十天吧。” 十天以后出动军队,加上行军的时间,约莫一个月不到,也差不多了。 “马振亦作何反应?” “坚闭清野,困守城门。” 大奴忽作冷笑,“他不打算战一战?” “他是想明守江陵城,暗袭扬州城,扬州城一破,大将军这边不战自溃。” 好个打算,“有个事还要请顾先生帮忙。” “小兄弟且说。” “后日有一批粮会送来江陵城,想麻烦顾先生去接收一下。” 顾江莫愕道:“粮?什么粮?” “一旦闭门守城,城中必定匮粮,这些粮至少也能让城里百姓过上几个月。” 顾江莫心中一动,伸手去拍大奴的手,“小兄弟胸襟之广,在下佩服,这事就包在我身上,小兄弟尽管放心。” 大奴道过一声谢,把顾江莫送出门去,顾江莫出门后复又转回来,“小兄弟若有什么事要找我,可到华音巷敝宅。” ------- ps:感谢星魂追忆和xiuxiuniuniu的盖章,送上一章四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之i:破城(合) 015 寐春引,一佛杀一将 八月的正阳,有如热辣的火炉,烤得野田禾苗稻谷枯萎似焦,人面浮汗雨滴,呼吸窒闷,走上街头,尽是一片呱嗓的蝉鸣,听得人愈发地烦燥不堪,少有的树荫底下挤满了纳凉的百姓,那是午后时分难得的休憩时间。 大奴寻路来到城南水西大街,看到路墙边一个褴褛老乞因被人从荫凉底下赶了出来,坐在火热似炭的日头底下,尽受烈阳的醺烤。 她走了过去,拿了两贯钱出来放到老乞的破瓦里头,“去找个阴地凉凉吧。” 老乞颤抖着手捧起那两贯子钱,老泪纵横地给大奴磕头道谢,大奴微微一笑,转身走了,找了几条巷子,看到了“石里巷”三个字。 石里巷不深,一眼望过去,也只有一条河宽的长度,右侧立着宅子,左侧是围墙,墙上攀爬着萎靡的枯藤,那似千年般不朽的藤痕狰狞地锁住了时光的流转,仿佛一切不过是昨日的重复。 大奴来到那门前,玲珑的小额匾上刻着“寐春宅”三个小字,这巷子不深,但因着这“寐春宅”三个字却显得幽深,很少人进来石里巷,大奴敲了敲门,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开了门,见到一风流俊少年站在门外,喜出望外。 她掩了嘴轻轻地笑,“小相公,快进来吧。” 大奴跟着走了进去,宅子前端是个大院,绕着半圈的庑廊,半扇雕花石拱门通向后院的厢房庭阁,庭阁内花木掩映,一池活水汩汩流淌,一习夏风吹散了闷热的暑意。 寐春宅静得犹如深闺一般,竟闻不到一丝该有的声响。 “这宅子没有人来的吗?”大奴问那女子。 女子把大奴引入前院厅堂,黛眉深攒,“自那高大人死了以后,城里大乱,便没人再来光顾了。” 寐春宅往日来光顾的都是些身份显赫的官人,泠南节度使高怀恩一死,各派系互相攻伐,死的死,跑的跑,能来的人自然也就少了。 “那你们如何生活?”大奴坐在凳子上,接过了那女子递来的一杯凉水。 “宅里连个丫环都请不起了,再过些日子,姐妹们大概也要散了。” “听说那袁将军时常会来,他就不给你们接济一些?” 女子微叹,“袁将军也只是一月来一趟,能不说,小娘子放心,打死我也不说。” 顾江莫把那三千石粮送来时,崔宅里剩下的余粮大约分得只有三十几石了,五天时间散掉了七十石的米粮,这城里的好些个百姓都是每天到她这里来领一顿吃,成了每日的定时餐。 顾江莫说:“你这边人手不够,我帮你再找两个人来帮忙。” 即使每天有张大郎跟着崔氏忙活,这日复一日来领粮的人越来越多,大约是因为城中情况越发紧张之故,所有风闻大奴这边可以领粮的人,无不来领,张大郎和崔氏的两双手几乎已经不够用了。 “成吧,那就有劳顾先生了。” 一日,大奴上了街去,走到城南门前,只见城内聚集的百姓被纷纷轰了回来,守城将士宣布,即日起,城门关闭,全城百姓坚守城池,有擅离者,以罪论处。 百姓散去,却是个个面无人色。 守城,于他们而言,无异于等死。 大奴面无波澜,从城门前走过,往水西大街而去。 飞燕已经收到来自袁诚先的回信,说是这两天就会抽个空来会她,不知飞燕在信中说了些什么,袁诚先已然迫不及待地要来见她,飞燕嫣然巧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次日,华音巷的顾宅在碧荫中氤氲恬静,时不时似来墙头树梢枝上清脆的鸟鸠啼鸣声,茂叶于微风中簌簌轻响,倒是僻静了不少的烽火烟尘。 顾江莫一般很少会在家的,可这些天他常常滞留在家,他总觉得大奴会来找他。 当他开门看见大奴站在宅门外,一抹亲善笑容浮掠而出,“小兄弟,快进来坐。”他拉住大奴的手腕,将她迎了进去。 大奴笑道:“顾先生独居于此,倒是清静。” 顾江莫沏茶而来,“人世纷扰,难得清静,只可惜寂寞寥寥,却是无人作陪。” “顾先生也算仕途官人,何以家中没有美姬相伴?” 顾江莫摇摇头,“不好此道,愿得佳人,携手此生。” 大奴举起茶盏,“那小可就以茶代酒,愿先生觅得佳人,秉烛添香,红袖在怀。” 顾江莫朗声一笑,与大奴举杯共尽。 “顾先生上回说的那户人家,先生可有再问过?”大奴放落茶盏,问道。 顾江莫摇摇头,“他们不肯卖,多问也无益。” “那家小儿还常生病吗?” 顾江莫警觉地看她一眼,“小兄弟此话何意?” 大奴笑着说:“想请先生帮忙找那小儿出来讲几句话。” “跟小儿讲又有何用?” “只要先生帮我把他叫出来便可,在他家门口也成。” 方寺巷,顾江莫去敲了那户人家的宅门,大奴在方寺巷口的一个葫芦串摊子上买了一串糖葫芦,去到那宅门前时,只见宅门大开,一个五六岁的绣花小兜儿男娃在丫环的搀领下朝门口走来。 顾江莫蹲下身子,朝他拍了拍手,小娃儿哈哈笑着朝他扑过来,大奴会心微笑,原来这顾江莫这么能讨小娃欢心的,丫环站在一旁笑着,原是很熟的人,不必太拘紧,就让自家少爷跟他玩会儿吧。 大奴在顾江莫身旁蹲下,拿了手中的糖葫芦放到他面前,小娃嘻笑着拿手去接的时候,大奴顺带一手将他抱了起来,此时那个丫环还未有所觉,然而当大奴抱起小娃转身走时,丫环面色突变,叫了一声:“你站住!” 内屋主人闻声,急忙奔出来,见着自家小儿被人抱走,忙忙地就要喊人去追,顾江莫拦着说:“令郎不会有事,把那尊小金佛卖与我,令郎和钱,我一分不差地还给你。” 黄昏时分,宅主拿着那装有小金佛像的盒子到顾宅来换回小儿,小儿正吃着饭,见了爹,兴冲冲地跑了过去,顾江莫用一万贯买下了尊小金佛像。 两天以后,顾江莫就用这一尊金佛像为大奴买来了一次与郑通广的见面机会。 地点就在华音巷顾宅。 时间午后申时。 申时前一个时辰,大奴去了寐春宅,这两天袁诚先都没有来,但是她想,他该来了。 飞燕说:“袁将军说前两天因军务耽搁了,今天晚上一定能来。” “你确定吗?”大奴很需要她能把时间确定下来。 飞燕点了点头,“能。” 希望吧。 在顾江莫的宅子里,顾江莫和大奴谈笑风生,笑声似一段段韵美和谐的旋律,应和着自树梢间传来的声声鸠鸣,在清幽寂静的华音巷里荡漾着。 有节奏的马蹄声渐渐在华音巷里响起,两人的笑声渐渐消逝,未等门响,顾江莫便起了身去开门,正见郑通广将马绳栓在树杆上,便迎着笑道:“郑将军果不食言,在下已在此久等了。” 郑通广一身壮硕肌肉,在薄薄的罗衫下肌块纤毫毕现,满脸的横肉衬得他似乎无所畏惧,他栓住了马,对顾江莫拱手洪声道:“顾先生有礼了。” 顾江莫展臂延请,“郑将军请。” 郑通广大步迈进宅门,抬眼之间看见院子里正负手对他笑眼而望的俊美少年,郑通广不觉一愣,只见那少年已然握拳作礼道:“小可晞奴见过郑将军。” 郑通广虎目瞥一眼顾江莫,“这便是顾先生要向本将军荐举之人?” 顾江莫低头笑答:“正是。” 郑通广皱眉打量,“长得太瘦小,太漂亮,”他摇头,“恐怕不行。” 大奴笑了一声,撤身将手一展,“将军何不里边请,让小可慢慢与将军道来。” 郑通广顺着她的意思,往厅堂走入。 他和大奴对案而坐,顾江莫在一旁凝神沏茶,大奴笑道:“将军先请。” 郑通广也不客气,举杯抿过一口,“你跟顾先生说要见我,究竟是什么说法?” 大奴不急不徐,缓缓喝过一口清茶,垂目静气道:“将军对眼下江陵城局势如何看法?” 郑通广嗤笑一声,“你小子莫不是来跟本将军说教来了?” 大奴眉角微勾,“换个说法,将军觉得江陵城能守多久?” “管它守多久,先把扬州城破了。” 大奴笑道:“将军未免太过乐观。”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扬州城整军严肃,固若金汤,将军若是想依靠着扬州城来解这个危,恐怕是痴人说梦。” 郑通广对能否拿下扬州城后逼退柏云奇的城外驻军显然并无信心,听得大奴如此一言,皱眉道:“那你说该如何?” “很简单,降。” 郑通广震怒,“你说什么,臭小子?” 大奴语声漫然,“郑将军若是降了柏大将军,不怕没有现在的位置,两厢比较之下,相信郑将军知道该何去何从。” 郑通广一阵愕然后,忽地放声大笑,“你小子竟然是柏云奇的说客,来得可正好,拿你的人头回去祭旗,热热兄弟们的血。” 顾江莫震惊之下,看见郑通广的厚掌已经摸向腰间的刀柄,正欲阻止时,一个大力将他从席边推开,郑通广握柄的手“嗖”地把刀从鞘中拔出,只见一道闪光飞驰而过,尚未知晓发生何事,只看见大奴手中的短刀已是刀光入血,鲜血淋流。 “啊——” 手臂上传来一阵催骨的剧痛,他用另一只手掀翻桌子,向后猛退了两步,大奴趁势退开的同时,鞭飞尘扬。 “噼啊”,郑通广的脸上出现一道深刻的裂痕,血肉翻出,狰狞可怖。 郑通广用在左手抽出刀把去抵御飞舞炫扬的鞭条,大奴几步飞身上去,一个横飞踢腿从侧面正中郑通广的脑门,郑通广一头撞在墙上,弹飞出来,神志没来得及清醒,耳边呼啸凛厉风声,那根带了骨刺的鞭条已将他的脖子扎出了无数的血洞,血喷涌而出,如洒花一般,漆满了整面粉砌白墙。 郑通广不降,只有死。 他死了。 “实在不好意思,顾先生,把你家的东西砸坏了,这墙估摸着也要重刷一遍了。”汗雨滴涔的大奴面含笑意,不无幽默地说。 顾江莫却是一步跨上,握着大奴的臂膀,关切地问道:“有没有受伤晞奴?” 大奴看了一眼地上血泊里歪躺着的郑通广,“可否请顾先生先把此事隐下来,切莫让人知道郑通广死了。” “放心,这事我帮你担着。” 大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谢了,那我先走了。” 是夜,寐春宅里飞燕正在焦急地等着,其实她并不确定袁诚先今天晚上会不会来,她真希望他来,不是因为她对大奴的承诺,而是为了那另一半的五十贯钱,有了分到手的二十贯钱,她就可以远走他乡,离开这种战火纷飞之地。 可是时近亥时,袁诚先还是没有来。 鸣凤,那开为大奴开门的女子,劝她:“算了飞燕,袁将军不会来了,不来也罢,少惹是非,我们在这里还是安全的。” 飞燕端着脑袋,算了吗,他若不来,不但没有二十贯钱,连手上的十贯钱也要一起还给人家。 “不行,我找他去。”飞燕站起身来,要去找袁诚先。 鸣凤拽住她,喝斥道:“你疯了呀飞燕,你这样跑去找他,他找不来,连你也回不来。” “那怎么办呢?” “回去睡吧,那小相公也没来,估计也是不会来了。” 飞燕叹气,只得回屋去睡。 朦胧之间,一双手悄然摸上了飞燕的身子,飞燕翻过一个身才陡然惊觉,跳起身来,就见一双眼睛如鬼魅似地突现在眼前,飞燕惊恐之下尖叫出声。 那人捂住她的嘴,低声道:“别叫,是我。” 飞燕清醒过来,才发现原是她等了一晚上的袁诚先终于来了,“你怎么才来呀,等死奴家了。” “心肝宝贝儿,我可是好不容易偷溜出来的,有什么新花招啊?” “你急什么呀,先让奴家把灯点着了,再慢慢跟将军说。” “点灯好,要看得见才有意思。” 飞燕点亮了灯,屋内霎时一片敞亮,袁诚先手脚麻利,早已脱得一干二净,从后头一把抱住了飞燕。 飞燕忸怩了一下,“将军先到床上等着,奴家这就来。” “还等什么,春宵一刻值千金,这都过半夜了,本将军一早还要去点卯呢。” 袁诚先把飞燕扔到了床上,扑身而上,兴高之时,忽听身后房门“呯”地被踹开,袁诚先情急回头,未能看清来人的模样,只看见了一道似女子体线般优美的弧光曲线悄然闪过,他的呼吸就已戛然而止。 飞燕满身鲜血地惊呆在袁诚先的身下,袁诚先还在她的身体里没有出来。 “啊——”凄厉叫声划破了寐春宅的夜半寂静。 大奴一脚踢开了袁诚先的尸体,把一块花色长巾扔给飞燕,“擦擦,把衣服穿起来。” 飞燕手忙脚乱把自己身上的血擦干净,穿好衣服,其他几个姐妹应声冲进门来,见到房里情景,不觉都呆住了。 大奴把另外的五十贯钱甩给了鸣凤,“尸体暂且存放在这里,过两天我来取,你们准备一下,两天后跟我离开这寐春宅。” 鸣凤接过那五十贯钱,木讷地点着头,“官……官府会不会来查我们?” “这两天不会,把血处理了,藏好尸体,暂时不会有事。”大奴一边说着,一边踱出房门,从院墙翻身离开了宅子。 马振亦身边两个亲信副手在如此战机紧急时刻同时失踪,他怒火中烧,派人在城里四处搜寻,百姓们不敢出门,出门便是一顿痛揍,躲在家里也会惹来杀身之祸,江陵城上空笼罩了一片弥漫的黑雾。 这两天,大奴不再散粮,她每天都会到罗城外走上一圈,罗城内的气氛俨然日益紧张,因着两位高级副将的消失,连日的查无所踪,让整个罗城内的将卒无不心生隐尤,马振亦的震怒与杀罚更让他们如履薄冰地愈加惶恐起来。 两天,最多两天,马振亦就能查到郑通广和袁诚先的行踪,他们死前的去向并非没人知道,只是时间问题而已,而大奴就是要利用这夹缝中的两天时间,来让马振亦与他的将卒产生裂痕,让罗城布满疑虑的阴云。 裂痕已生,疑虑已现,大奴想,是时候可以出手了。 -------- ps:六千字一次看个爽,鲜花收藏打赏,有木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之i:破城(合) 016 血玲兰,夜抛头颅营 罗城内,马振亦忽然意识到自高怀恩身边投降而来的幕僚顾江莫好些天没有出现了,适时有郑通广军中兵卒来报,说郑通广失踪的前几天,顾江莫曾送与他一尊极为珍贵的小金佛像,此刻他的家妻正捧着这尊小佛像在罗城外请见马振亦。 马振亦立即派一队五十人兵前往华音巷顾宅,顾江莫一如往前,散闲优悠地在蒲满青苔绿藓的宅院中品茶读书,那一抹抹飘浮四溢的醇韵茶香被突如其来的如雷打门声给一尽驱散了。 顾江莫气定神闲地放下书卷,从案前站起,开了门,见是一队马振亦兵卒前来搜宅,儒秀的面容不急不徐展开笑容。 “将军如此兴师动众,不知顾某犯了何罪?” “少废话,”为首兵将一声大喝,抬手一摆,“给我搜!” 顾江莫暗暗蹙眉,这是一间不大的宅子,前院后房加起来也只有四间房,随便一搜,就能把这宅子翻个底朝天。 众兵拨开挡道的顾江莫,齐齐地涌入宅院,到处搜索,片刻后,分头搜寻的士兵纷纷回来报告,并无发现。 兵将虎眉骤凛,正欲喝问顾江莫,忽闻一个士兵传来叫声:“将军,这边有一口井。” 兵将寻声步去,院墙一尺外立有一口圆井,井上压了一块形状奇特的巨石。 “这井早已干涸,顾某便树了一块山石在上面,添些雅趣罢了。”顾江莫随之步来浅声笑道。 兵将凛目瞥他一眼,对手下士兵说道:“把它搬下来。” 顾江莫心头一跳,欲行阻止,门口忽地响起连续的呼声,似是被人一击闷毙的声音,兵将一声喝道:“去看看。” 几个士兵返身奔向门口,见一俊美少年灵动的身影于队中左冲右突,所到之处刀光乍现,转瞬而逝,一个个未及反应的士兵应光而倒。 前头士兵集涌围攻而上,大奴身形一跃,向后退出数十步,同时左手鞭影飒然舞动,只听连续不断“噼啪”鞭声打在肉体之上竟而发出颤人心魂的凄厉叫声,里头兵将闻声夺步而出,一声喝叫,举刀袭来。 大奴的最大优势在于她灵动犀利的身形,以及如流影般迅捷的速度,只要不在力量上被人压制,她便可以长时间立于不败之地,面对那身板壮阔的兵将,大奴飞身跃闪,以求不在近距离与他对抗,仅凭手上长鞭,她就能叫他无法近身于她。 兵将身上脸上已中鞭数道,血肉模糊,后边众士兵见状,齐身赶来援救,大奴猛力挥鞭画出一圈长蛇游龙,刷地将外圈士兵如风袭落叶般疾风扫荡出去,那兵将就势劈刀近身攻袭,大奴眼角光芒顿闪,仰身躲开那如劈树砍木的猛力一击,忽而曲膝正对他的胯下,似翻江倒海一般令他血脉喷张。 大奴不失时机,俄而收腿旋身一个高翻侧踢,将本已心肺俱裂的兵将瞬时击翻在地,剩下的十几个士卒一阵狂啸,砍刀上来,大奴一脚勾起脚旁一具尸体翻倒几个,顺带抓过一个士兵的手腕,腾脚一踢把士兵踢开夺来他手中的长刀,只见她右手握刀臂腕灵花微转,倏忽倒在地上尚未来得及起身的兵将脑袋砍了下来。 长刀斜握在手,刀尖滴血如珠,大奴面如冰霜,旋目扫来,士卒瑟缩后退,刹那间,逃溃奔散。 幽幽冷笑浮过唇间。 “嗖”“嗖”“嗖”! 邪风凌过,鞭起鞭落,一道道邪魅的鞭棱在士卒逃散的背上绽放。 站在宅门前的顾江莫正在凝神睇望,大奴宛若一朵黑夜盛放的血玲兰,凄美得令人震颤。 “哐”的一声,大奴扔掉手里的长刀,走向顾江莫,“顾先生,你没事吧?” 顾江莫看着她摇摇头,倏忽间觉得这少年身上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在一点一点拨动他的心弦。 “人呢?”大奴越过他,走进宅门。 “在井里。”他跟进来说。 两人把覆盖在井上的山石搬开,郑通广就倒卧在井壁上,大奴撑臂跳进井里,井并不很深,也就一丈左右,大奴入了井底,抽出短刀,以凌厉迅疾之势割下郑通广的头颅,扯下他的衣服包了起来,扔出井口,自己便攀壁而上。 “顾先生趁早离开,马振亦很快就会派兵来抓你。” “小兄弟接下来如何打算?”他问。 大奴清冷目光遥望蔚蓝天际,凝思片刻,转眸回来看着顾江莫,“顾先生若信得过我,可到我那边暂避一阵。” 顾江莫微笑,“好,我自然信得过小兄弟。” 驰马回到永安巷,在崔宅用过晚饭,入夜后,大奴便让顾江莫领她来到罗城外驻兵将近一万的军营驻地,把顾江莫安顿在军营外不易被人察觉的暗处,自己便驰马驱向了石里巷。 寐春宅鸣凤等人早已等得方寸大乱,若是大奴再不来,她们便打算于次日清早弃宅逃遁,这天官府已然差人来问过,若不是她们巧妙搪塞,此刻已是身首异处。 大奴现身寐春宅时,她们顿时大松一口气,把大奴带到那间藏着袁诚先尸身的地仓里,大奴对她们摆摆头说:“走,收拾东西立刻走人。” 真要走时,她们才发现,其实无处可去,“我们……” “去永安巷崔宅。”大奴回答。 鸣凤等人点点头,各自携着手收拾东西出了宅子。 大奴包好切下的头颅,翻墙出宅,策马依着原路返回军营驻地,来到顾江莫所在之处,顾江莫还拎着另一只头颅藏在那里。 “有没有什么动静?”大奴问道。 顾江莫说:“没有,警备很严,像是防备有人偷袭。” 大奴笑一笑,接过他手里的那只包袱,“上来。” 顾江莫上了马背,坐在大奴身后,大奴说了一声“抓好了”,顾江莫便环上了她的腰,将她抱住。 前后两次,顾江莫越发觉得这软玉在怀的,不是少年,是少女。 他可以闻到自她颈间弥散开来的幽幽香气,和自己手臂上清晰感受到的那素裹纤腰的柔软,他紧了紧手臂,与她毫无缝隙地贴到一处。 大奴感到了他的亲昵,微微皱眉,勒绳回马策奔之时,她将手中两颗头颅远远地抛向了军营驻地,就着策奔的马势,它们呈两道前弯的抛物线消逝在营地的高墙之内。 “告诉我,你是女人。”回程的路上,他倚在她耳边轻吟。 大奴没有回答。 一声低微的马嘶,两人停伫在深夜僻静的永安巷,大奴的颈间传来顾江莫温热的气息。 “到了,顾先生请下马吧。”她略显无情地说。 顾江莫松手落下马来,举目仰视马背上轻健纤动的身影,“为什么不告诉我?”他问。 大奴垂目看着他,琼浆月色下,她的目光如水般沉静,“我不是女人,顾先生弄错了。” 一抹极度的失望在顾江莫俊秀的脸上闪过,她不肯承认,为什么? 大奴踱马在顾江莫凝伫的身影旁经过,“顾先生早些歇息,告辞。” 顾江莫霍然回身。 “晞奴!” 大奴的马已走远,她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 在接到两颗头颅的当天,马振亦的军队已是一片骚乱,睡眠中的马振亦被人唤醒,将两颗失踪的头颅摆到了他面前,马振亦心胆俱裂,这是他最得力的两员大将,竟在同一天被人砍下头颅,这对他来说是何等的重创? 次日一早又就有人来报告,昨日被他派去搜获顾江莫的五十人全被歼灭在华音巷中,无一生还,顾宅已空,顾江莫不知所踪。 狂怒之下,马振亦下令,全城搜索,如遇可疑者,格杀勿论。 城门闭守的江陵城,开始了马振亦的肆虐屠杀。 三天过去,马振亦搜城的兵卒已将近屠戳近三百多个,如此下去,江陵城就是人间地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之i:破城(合) 017 战城门,血浴月夜魂 扬州城大将军府,柏云奇收到来自江陵城的军报,军报出自顾江莫之手,告诉他目前江陵城的情况,柏云奇读完军报,冷冷一笑,是时候了马振亦,准备受死向高将军请罪去吧。 “晞奴那边报来准备何日动手?”他问穆南柯,一直以来,都是穆南柯负责与大奴进行联络接洽,对于大奴在江陵城的行动进展,穆南柯实时掌握。 “他要等大将军这边指示,一旦有指示,便可行动,不过他的意思是,最好就是这两天,拖久了容易生变。” 柏云奇点点头,回头又去问另一个将领,“楚州城方面有什么动静?” 柏云奇自从接受萧谟辰的建议去笼络打击与楚州城共同预谋背后偷袭的沿河军镇,便一直留意警戒楚州城的动静,他若是要攻打江陵城,必须确保楚州城无法在其攻入杀到一半时在背后趁虚而入,坐收渔利。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楚州城被就近几个州城联合攻击,短时间根本抽调不出军队南下,大将军尽可放心。” 所谓的计划,便是柏云奇一边派人在处理军镇的同时,一边派使者前往楚州城周边与其敌对的几方势力地盘,想办法说服他们围攻楚州城,拖住楚州城南下偷袭的脚步。 看来这些使者的任务完成得相当出色。 柏云奇悬着的一颗心算是放下了一半,沉吟点头道:“通知晞奴,明天晚上,行动。” 是夜,大奴起身走入天井,天上悬着的半弦月流出一泻银辉,落于大奴身上,宛如月浴光华。 她回头问静静立于一旁的顾江莫:“现在什么时辰了?” 听着滴漏的响声,顾江莫说:“戍时半左右。” 大奴转首望向屋里的五个寐春宅姐妹,叫道:“鸣凤,飞燕。” 鸣凤和飞燕走过来,大奴说:“你们把西城门城楼左侧下的两个兵卒引开,做得到吗?” 鸣凤和飞燕互视一眼,点了点头。 柏云奇的主力军屯在西城门,西城门一开,放进柏去奇的主力军,江陵城必定不保。 “栖雀,泣鹭,右侧的两个兵卒交给你们。” 栖雀和泣鹭点点头。 “那我呢?”剩下的雏莺上来问道。 大奴笑道:“你就跟着顾先生吧,”随之看向顾江莫,与他说,“请顾先生见机行事,待城上兵卒一乱,到闸楼打开闸门。” “那你……” “不必管我,顾先生只要记得寻机去打开闸门便是。” 月色凄迷,弥漫的云雾遮去了一半的月光,无声,寂静的夜笼住了全城死于马振亦兵刀下无辜的亡灵,风袭来,便如灵形缠身一般,不寒而栗。 “这鬼天气,一会儿凉,一会儿闷,怪难受的。”楼下的士卒无聊间低语起来。 “大概是飓风来袭,不是每年都这样,有什么好奇怪的。” “今天该不会下雨吧?” “月亮都出来了,下什么雨?” 正聊时,两抹长长的淡影忽然出现在他们眼底,两人陡然一惊,低喝一声:“什么人?”抬眼间,却看见两个丽质宜春的美人手握纤纤团扇朝她们笑嫣嫣地走来。 “两位兵爷,奴家两个今夜好生闷倦,这鬼天气,真叫人燥热难当。” 两个士卒直勾着眼看着眼前美人卸了外纱,那半峰酥胸已隐约在现,美人贴上身来,嫣然笑语:“兵爷穿这么多,不热吗?” 如此摩娑,如斯挑逗,士卒神魂消散,被美人给勾了走。 通上城墙的楼梯空了,大奴和顾江莫互相点一点头,两人分从两头上去,顾江莫去的那一侧是闸楼所在,而大奴上的这一侧是城墙楼阙,众将卒营房所在。 整条城墙上,每侧各有大约三十个士卒守卫,每隔两个时辰会轮班一次,下一次轮班就近在眼前。 大奴躲在角楼底下,直到最后一个士卒换下,从角楼旁经过时,大奴从另一侧的背光处闪出,将他捂嘴拖进来,就势击毙,换上他的衣服和装束,作大步状往城阙处走去。 登上城阙,击毙两个巡逻中将她认出的士兵,又抓来一个问他将营所在,士兵指指某处,大奴将手用力一扳,无声无息地拧断了他的脖子。 将营在城阙二楼,大奴埋头直上,中途有兵问她何以如此着急,她随口回答,于角楼处发现敌情特来禀告将军,士兵无疑,放了她上去。 到了营前,今夜轮值守将正在卧榻休息,门口两个士兵守夜,见了她,将她拦下来,“什么事?” 大奴原本低着的头忽然抬起来,眸光一转,手里握柄短刀已是手起刀落,旁边一兵低呼一起,就被大奴用左手捂住,右手持刀割了他的喉管。 如此一呼早已惊起里面半眠的守将,他惊跳起身,喝道:“什么人?” 大奴闪身而入,同时击鞭而出,守将眼明手快,躲开的同时拿手去握住鞭条,握手间只觉手部剧痛,不觉一松,手上已是血斑淋漓,大奴冷笑,又击一鞭,守将跃身开去,抽出刀把,缠住她的鞭条。 此时外头士兵已闻里面打斗之声,一声“有刺客”后纷聚涌来,大奴抽回鞭条,几个翻身挥鞭,将前来围击的士兵鞭了出去,回眸间只见守将往她背心刺刀而来,大奴腾身翻跃,双脚落在他背后,猛力蹬出,守将前跌几步,回过身来,陡见一条如蛇曼舞的鞭风袭面而来,守将一惊,俯身翻地躲开,那鞭条抽上后边的几个士卒,一阵阵凄嚎声如鬼魅一般幽响长空。 大奴踢起脚边一把跌落的长刀,刃尖直往敌兵心胸飞去,一连贯穿数人,守将长啸袭来,却又被她挥来的鞭子不得近身,大奴眸光一挑,将手里短刀直飞他面门,刀光闪过,守将据势避开,不料那飞来短刀是虚招,躲闪之际,却被她实则圈套而来的刺鞭绕住了脖颈,只要大奴再稍稍用力,无数骨刺就会尽肉而没。 大奴冷唇一翘,手上筋骨用力,将守将的头颅横断截飞了出去,生生地撞上从旁冲袭而来的士兵。 大奴毫不耽搁,挥鞭跃身出去,士兵们无能挡路者,被逼着退走出去。 大奴捡起自己的短刀和守将的人头,一路杀到城墙之上,又将那头抛给了守城的墙头士卒,士卒们顿时大乱,在城墙上一阵激斗后,忽闻闸门开启的声音,大奴舞鞭画圈,跃出包围圈,抓来一个号角兵,夺过他手里的号角,低沉的号角随之响起。 “呜——” “不好,城门被打开了,敌军进城了——” “快,快去通知马将军——” “敌军来袭——” 角楼上的侦察兵传来高呼,城墙之下,便是“隆隆”震耳欲聋的千骑马蹄起和万人步兵声。 城门开了,柏云奇的军队攻了进来,可是大奴还在城墙上奋力死战,整个城门守卒有千人,这一千人此刻都在围攻大奴,大奴奋尽全力挥刀扬鞭之下,数刀落在手脚胸背,可她没有放弃,只要她不死,就要杀尽最后一个敌人。 战斗了半个时辰,柏云奇的援军终于来了,大奴的压力得以缓解,她退出战斗圈,休整片刻,站在城头,她看见柏云奇当先挂胄,率领千骑万兵与集军赶来迎敌的江陵军奋战。 两军阵前厮杀,刀戈相加,吼声如雷,黑夜的天空飘过一道道血染的刀光,那月色似乎也逐渐浸染了弥漫的血色,泛出了丝丝亮彩鲜艳的红色迷雾。 不断的奋勇嚎叫,不断的血肉破碎,鲜亮的月色下,大奴似乎看到了一抹不该属于战场之上的瘦小身影。 大奴心头陡然一惊,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孩子出现在这里? 大奴挺着身上各处伤,欲夺步跃下城墙,忽觉一只手将她拽住了,她回头,看见一脸关切神情的顾江莫。 “你怎么还在这里?”大奴有些愤怒,他不知道在这里随时都会被砍死的吗? “你受伤了,快跟我走。”他说。 大奴骂了一声“笨蛋”,忽而看见他身后袭来一个举刀士兵,正朝他砍将下来,大奴随手一拉顾江莫,一脚蹬开了那士兵,加剧了腿上深裂的伤口。 大奴熬住痛,抓住顾江莫的手臂,带他一起从城墙上奔了下去,将他甩到一个隐蔽处,“待着别动,我去去就来。” 大奴回身去找刚刚看到那抹小身影,几个瞥眼间,看到那身影在砍刀厮杀下到处躲藏,大奴蹙眉凛聚,朝那孩子奔过去,一把抄起那孩子,将她抱起来,却没有发现正从她身后劈下来的那一袭刀光。 “小心!”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大奴灵光警觉,闪身去避,背后那一刀劈下来,直直地划过了她的半侧背肌,一道凌厉伤口割开血肉,于月光下狰狞凄厉。 大奴剧痛难当之下,孩子从她手里跌落下来,被身旁不知谁人即刻抱走,她晕迷摔落在地的瞬间,被一个坚实的手臂抄将起来,放于马上,举刀四杀,隐隐约约中她看到那人战盔底下一张冷魅幽俊的脸,紧抿的薄唇如剑锋峭刃犀利寒峻。 那人挥刀杀出重围,将大奴交给身旁一个部下,让他带回军营即行治疗,在转手的那一刻,忽然听到大奴喷出一口鲜血,吃力地说道:“不,不行。” “你受伤了,必须让军医给你疗伤。”他说。 “我,没事,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行。”她可以去找顾江莫帮她治。 那人不悦皱眉,以为她是个倔强逞能之辈,不由分说把她交给了部下,让他带回去即刻进行治疗。 马振亦军下共有人马二十余万,他将一半兵力留守江陵城,一半兵力绕侧路攻袭扬州城,在得到军报得知柏云奇扬州兵大举向江陵城进发的时候,将军队全线发出。 柏云奇的十万军队是从扬州城直线攻往江陵城,比马振亦的军队侧路攻向扬州城稍稍近了一些,柏云奇已经在江陵城内大举厮杀的时候,马振亦的军队才刚刚到达扬州城下。 马振亦留守的十万对柏云奇攻来的十万,杀过两个时辰,马振亦死伤过半。 坐在马上尚在观战的马振亦怒发冲冠。 守住江陵城,拿下扬州城,是他的计划,现在眼看江陵城不保,拿下扬州城便是他仅存的希望。 “扬州城到底能不能攻得下?”他问身旁的副将。 副将默默无言,因为他也不知道。 扬州城,穆容枫身披白袍战甲,站在城门之上,目光清透的他在无边夜色下俯望远处十几里外的江陵军营地。 穆容枫得到了从江陵城发来的线报,柏云奇已经攻入江陵城,只要破了眼前的十万江陵军,马振亦回天乏术。 江陵军是依照马振亦的部署来偷袭扬州城的,到了扬州城下才发现,扬州城早已有所防备,想偷袭入城,已是不可能的了。 眼下只有稍作休整,然后,强行攻城,却不知道,他们在做休整准备强行攻城的时候,城内扬州军已经备好一切,要拿他们首度开刀了。 站在扬州城上的穆容枫轻轻地扬出一口气,手握在了腰间刀柄上,他想,一切都该结束了,就在今天晚上。 副将孙光渥踏着沉重的步声走来,穆容枫应声转过头来,“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一万轻装骑兵,五万步卒,都已聚在城门下。” 穆容枫套上头盔,迈步走出,“传令,打开城门,准备夜袭。” 穆容枫走下城楼,跨上马骑,城门徐徐张开,一个士卒递来一枚火把,穆容枫将火把高举扬起,“众将士听令,此番夜袭,定要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片甲不留!” “出发!” 穆容枫带着前队骑兵狂奔而出,尘土飞洒间却没有一丝声响,所有的马骑铁蹄下都包裹了厚厚的皮革,踩踏之间不会发现惊人的响动,马口衔枚,也听不到一丁点的马嘶啼鸣。 一万轻骑奔到敌营一里之外,忽听敌营中一声号角,他们发现了穆容枫的夜袭队伍,号角声起时,穆容枫一声高喝“放”,所有骑兵手上的火把齐齐地扔进了敌营帐内,敌营突然之间火光漫天。 敌军未及整形,四下奔逃,穆容枫领军率先冲入敌营,手中长枪将周遭敌军一一刺杀挑飞,后方五万步卒跟上,敌军营内顿时杀声阵天,敌军阵形散乱,死于刀枪马蹄之下的数不胜数,穆容枫身旁副将孙光渥来接应,穆容枫拍马直往将营而去。 江陵兵已丧将卒三四余万,剩下的士气低靡,军中将领见此溃败之势,便欲收兵逃蹿,急行之间,忽见后面穆容枫领了数百骑追过来,便拔刀返身来攻。 穆容枫手挽枪花,拍马疾攻迎上,一拨一挑之间,将对面迎来的敌将刺落下马,后面数骑赶上,矛尖齐齐刺入他的胸膛,穆容枫继续追赶,枪杀所有殿后士兵,打马直攻敌将背心,短短半个时辰,他便手刃两将,活捉两将,押回敌营。 敌营内尚有残兵三万余,统统缴械投降。 江陵城马振亦自知必败无疑,领了数十亲兵破围逃出,柏云奇带兵去追,跟在马振亦身边的亲兵看见前方受伤被人带往军营疗伤的大奴,此亲兵是驻守城门的其中一个将士,亲眼看见了大奴如何在城门上厮杀放了扬州军入城,对马振亦一指,马振亦不顾三七二十一,奔马去杀大奴。 就是死,也要让这个罪魁祸首给他垫背。 大奴虽然受了伤,但是神智是清醒的,她远远便感到到背后一骑正朝她追杀而来,她回首一望,不觉一惊,马振亦狂奔似地举刀向她杀来。 她用力推开扶着她的士卒,挣扎着起身一跃,将骑在马上飞奔而来的马振亦侧脚击中面颊,踢下马来,大奴这一用力,背上的伤越发裂深了几分,她眉目一拧,落地之时,已是晕目无法站立,她跌了两步,摔在地上,却看到摔在地上的马振亦已经跳起来,刀光闪过自己的眼,她已无力再反抗。 大奴闭目受死之际,一抹光华如流星的飞光横空划过,马振亦持刀砍下的动作定格凝住,他的头带着最后泄怒忿恨的狞笑,在漆黑的夜空里飘飞远去。 身体轰然倒塌的瞬间,大奴睁开眼,看见那张冷俊幽魅的脸,一身鳞光战甲坐在高大黑棕骏马上,如黑曜石般的灼亮眸光垂目俯视着她,伸出手,跟她说:“上来,我带你回军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