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臣》 第01章 林家弃子 路是人走的,选的路不同,也就有了不同的命运。命运重合的唯一办法,就走相同的路。 林枫深以为然,否则也不会从吊儿郎当的学渣逆袭成学霸,和她一起研究量子物理,更不会来到这该死的地方。 他还记得实验前场景,是她的最后一面,脑子里都是她的笑。她很高兴自己能有今天的成就,更高兴能作为研究者参加这个项目。 这个,证实多宇宙论的项目。 但当他睁开眼的刹那,一切都变了。他知道,那所谓不切实际的推论都是对的,他心底不愿相信,有无数辩解言辞都化为虚有。 因为他再也回不去了。这里离不再是他熟知的地方,他熟知的家人,所有都变得不可捉摸。 地处百越之南的郑州,深居腹地远离边荒,泗水c渭水c渠河c闫林江交叉而过,在郑州之北滨沿汇聚,易称洛水,由此直至西北京城。 这般地貌特天独厚,造就郑州工农商各业兴旺。行人c旅客c艺女,书生c文人c墨客c官人c算子c茶楼c酒肆c客栈c青楼c画舫c典当c杂货c镖行c棋轩c雅舍百种面孔百般行业百人相生,不一而足。 在此可见的,便是众生相。 而在这个不大,却很繁荣的郑州城中,角落中仍旧留有一片穷苦栖息之所,在那之中的寻常小院的隔间中,林枫睁开眼睛。 眼中,荡然的是浓浓的不敢置信一一一一自己变了,变成另外一个人,不仅仅是样子,人生也变了。脑子里陌生的记忆告诫自己,这不是梦,自己成为另一个人,另一个林枫。 从某种意义而言,这或许是一一一一另一个自己。 “惠勒泡沫,多宇宙论,呵呵,都是真的又能如何,谁能让我回家?”林枫扯了扯被子径直坐起来,眼眶泪光盈盈。 西厢房中女子踩着碎步,柳眉刻薄,总带着高傲的俯视。 瞥见林枫不由的大为欢喜,折返后扔过行囊包裹,“不是嫂嫂不留你,你也醒的三分事理,你兄长是读书人,岂能因你毁他名声?” 见林枫没有动静,女子咬牙顿足,终是从袖口摸出几文铜钱,“拿去买些吃食,也是家中眷顾。” 林枫冷眼看着女子,没有言语,脑海中记忆逐步清晰。 身体的主人原叫林枫,无父无母,与兄长林贤相依为命。记忆深处,林家也曾显耀门楣,名满一方,却时过境迁中途落家,成了现在的弟兄两人。 至于原因,林枫半点不知,幼年能记住斑驳往事已是不易,其余的却是想不起了。 “我可是做错什么,要赶我走?”理清记忆,林枫呆呆望着女子。 女子刻薄的嘴唇微微一抿,露出怒意,“这是夫君的意思,你给他抹黑,叫他往后如何与同窗相见,如何抬得起头。” 林枫眉头一皱,“我何曾给他抹黑,我救了他。” 兄弟两人儿时都曾读书习字,林贤时日稍长,肚中还没三两墨水,却敢以读书人自居。因而弱冠之年娶了一房妻妾,便是眼前的李氏。后者年龄稍幼,只能识文辨字,其他的一窍不通。 昨夜中秋,林贤用尽家财入了望江楼,与郑州才子谈诗论道吟风弄月,以图扬名。他才疏学浅,自然不能与真正才子争锋。但文人相轻,他却也看不上那些所谓的才子。 所以,几位艺女一旁煽风点火,奉承几句他便忘了身份,与满堂文人赛诗,彩头五十两。若非林枫赶去制止,今日家中也不会是这般局面,怕是他们两口子此生都要为奴为婢。 如今到头来,还成了他的不是。 “你毁他名声,还叫救他。”李氏气的面红耳赤,“没有你,相公昨夜已名满郑州,何苦在这鬼地方受苦。” “诗词歌赋你懂得多少,古今轶事你听过几个,他的诗词有几分斤两你又明白什么?”林枫也有些怒意,“非我欺负你不懂文墨,事实摆在那里你不愿去看,自欺欺人,还成了我的错了。” 林枫实在想不出《论语》都没有读熟的林贤,如何能作出震惊四座的佳作。并非他看不起林贤,事实本是如此。 “你怎能如此污蔑兄长!大逆不道!”林枫的话将李氏惊住了。 林枫摇头,黑白分明的眼中没有任何波动,“并非我污蔑他,事实就是如此。” “你你放肆!”李氏登时大怒,“滚,你给我滚,拿着东西滚。” 泛黄纸卷飞到床上,是一纸文书,林枫与林家再无瓜葛的分家文书。按了手印,林枫便再不是林家的人,变为无名无姓的孤魂。 林贤站在前看着弟弟,狠狠道:“按上手印赶紧走,毁我文名,要不是有你,今早我该坐在望江楼谈书论道。” “对,赶紧走,家都让你败坏光了。”李氏找到了靠山,扬着小人面孔一指门外,“每日只是养你的吃食,都要赶上三只母鸡。有你在,家里一刻不得安宁,你这害人精,赶紧走。” “要我走,你们确定?” 听到这话,林枫抑制不住的想笑,人性如此,他也懒得多说,只是真诚道:“让我多留几天吧,往日兴许是我不对,惹大家生气了。真想赶我走,也让我为你们做些什么,咱们也好两清。” 李氏听到天大笑话一般,仰头嘲讽,“别说的这么好听,丧家犬就是丧家犬,用不着打歪主意。我明白告诉你,今天你就走,留你只会坏事,狗改不了吃屎说的就是你。” 说完一撇嘴,似是觉得说的太绝对,又加了一句,“你要真有心,五两银子就成。” 林枫微怔,五两银子具体多少他不太清楚,隐约中好像很多。穷苦人家中,五两足以生活小半年。 不过,若自己只值五两,也太小看自己。 “没有就赶紧滚,也不指望你。”林贤摇着脑袋,学堂文人读书的样子,“家中无赘子,何愁五两银钱耳。” 咂咂嘴,自以为得了佳作,颇为兴致高涨。 林枫淡然道:“如此,我十倍奉上,以报此前恩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章 道士和尚 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这是林枫最真实的写照,他走的一身轻松,没拿一文钱,包裹也丢在床上,就这么净身出户。非要说他拿走什么的话,只有五十两银子的承诺。 如此一说,也不算是净身,至少背着外债。 林贤很吃惊,这与他想象中的不同。准确些,弟弟的态度与他所想不同,完全不同。不可否认,这是他要的结果,许久之前,他已不觉得弟弟有存在的价值。空为负担,仅此而已。 但他走时,不言不语的默然,已是大不相同。举手投足间青涩尽去,平静都带着自信。不像被人舍弃,反而是放下重担,道不明的从容。 李氏摇着脑袋,兴奋的道:“少了一份子,日子也好过的多,往后夫君更应刻苦进取,考取功名才是。” “嗯!” 漫不经心回了一声,林贤看着门外。 为何不像是自己弃了弟弟,更像是被抛弃了? 晃荡半日,林枫低着头仔仔细细将记忆捋一遍,碰了人也不自知,旁人训斥只当耳旁风,听不见。 他最感兴趣的,自然是社会结构。这关系到他的生存,是否安稳度日,抑或选择兵荒马乱。好在天不负他,经历人生悲苦,总还是有些慰藉。 这是和平的年代,至少表面和平。当朝者独霸无双震慑番外也好,焚枯末骨粉饰太平也罢,总归是风平浪静的。至于为什么不叫唐朝宋朝或元朝,而叫做楚朝,为什么没有李杜韩愈柳宗元,而是多了些不知名的诗词先驱,为什么没有《蜀道难》《赤壁赋》《春望》,而是《险峰》《七绝》《赠刘王》。 他不是钻牛角尖的历史学家,也不是文学家,没有那份闲情逸致旁门佐证什么。对他来说,盯着一堆繁杂冗乱的数据就是全部,这些高深问题,和他没什么关系。 换而言之,这不是他的世界,与他格格不入。 唯一能看到一丝光亮,赖以存活的,大概只有那些并不扎实的历史知识。他努力回想小学到高中学过什么,想到的并不多,但在这里倒也差不多够了。 至于该怎么过,以后何去何从,在不同于自己的世界,不同于自己认知的历史中想这个问题,无疑很白痴。不仅没有结果,他也懒得去想。总该是有钱,有了钱无论哪里都过得去,至少不会饿死。 至于如何挣钱,嗯,兴许要费些手段。郑州多河交汇,水上运输该是侧重,兴许能以此入手 “小友可要来一卦?”正想着这些,林枫不觉来到街上,眼前的是仙风道骨的皂袍老者。手持白布帆,写着“麻衣神算”四字。 林枫也曾读过几年书,依稀辨别得出这晦涩的字眼。 “不用了,我可没钱,你换人骗吧!”他摇摇头准备离开,却被老者瞪眼拦住。 “你觉得我骗人?”老者语气不善。 “不觉得。” “那为何出言不逊?” “不逊,没有吧?”林枫皱皱眉头,他不想和算子耗时间,“一时失言倒让您误会了,小子给您赔礼。” 说着身形微顿,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前世他便是有钱子弟,妥妥的官二代,否则也不能轻易参加那该死的试验。从小耳濡目染,对官场之道有所侵淫,连他父亲都说他有官场潜质,想送他进仕途。天有不测风云,如今有心敷衍,旁人看不出任何痕迹。 老者面色稍霁,捋着胡须得意道:“赔礼不用,算一卦吧,提携后辈本是我辈之责。” 拿出铜钱,他看了林枫一眼洒在桌上,滚动一圈后缓缓收起,排成一列放在面前,食指掐算口中嘟囔听不懂的怪文。林枫听了老半天,大概是“胖玻璃球好几个”之类的,听不出什么意思。 嘿,自己怎么这么无聊,倒关心起这个了。 忍不住给自己一个白眼,摸摸怀中,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文铜钱。这个世道,算子做成这样已经相当不错,虽然突兀了些,倒也说得过去。 随手将铜钱放在桌上,林枫也没看老者,边走边想赚钱大计。没迈开腿,却再度被老者拦住。 “一文钱算卦,你小子脑袋里想的什么?” 摸摸怀中的确没有别的东西,只有那不知何时剩下的一文钱,林枫摊开手掌,“真的没了,这是我的家底。” 老者不信,“真的?” “您可是神算子,这能骗得了你?” 老者很尴尬,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他有些措手不及。狠狠瞪了林枫一眼,他故作高深的晃着脑袋,“念你一片诚心,我慈悲告诉你。你小子时运不济,这一生就碌碌无为了。但是” 话音猛转,他余光瞥向林枫,见后者没有异态心中有些焦急,“倘若你用十两纹银,老夫或可沟通上天,替你改命。” 街道边旁人听到,引出一阵喧哗。谩骂讽刺者有,恭颂赞扬者也有,总之有点乱。 林枫站在原地,无奈的舔舔嘴唇,“君要我死我都不得不死,何况上天。时也命也,逆天改命就算了,顺天而为更好。” 没管旁人,林枫径自低头离开,也不管耳边的叫声。一文钱换来莫须有的废话,自己倒是无趣。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至少知道了算子还是能吃的开的。 无论在哪里,只要一个行业吃得开,必然伴随着相应或相同产业的伴生。这一点,无论在怎样光怪陆离的社会,这是永恒不变的。 寻了块石头角落中刻写“江湖百晓生”五个字,林枫便蹲在墙角守株待兔。越是古怪的行径越是引人注目,他这两手空空的算命先生,不到片刻就有顾客上门。 起先是一窝蜂过来耍闹的孩子,偷偷看着他,低声议论这与街头算子的不同之处。没有帆布没有桌椅,凄凉的身世也道不出,只有光秃秃的五个字。 踌躇许久,孩子们终究没敢上前,新奇一过便散了。而后过来的是个和尚,也不说“阿弥陀佛”,清癯脸颊笑吟吟的,很和善。 “施主要算一卦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章 撒气胖子 “佛曰:因果轮回,万物皆有定数,大师也能为我改命不成?”抬起头,林枫有些不耐烦。我是算卦的,又不是寻人算卦的,何必过来找我。难道脸上写了“好欺负”三个字? 和尚也不生气,笑吟吟道:“老衲不改命,只算卦。” “准么?” 如此直白的问法倒是让和尚一怔,失笑道:“施主问得好,倒是不太准。不过你命格奇特,老衲看得出来。” “如何奇特?” “这不可说,不可说。”和尚双手合十,神神秘秘的念叨好一会。林枫有些失望,命格奇特,莫非与前世有关?人家不肯说倒也没法强求。况且他不是耐不住好奇的人,不说便不说吧,反正没法改变什么。 至少,是回不去的。 耸耸肩,他拿起刚才的石子随意掂了掂,和尚走过来蹲在旁边,依然笑吟吟的,“施主可是缺钱?” 林枫看了他一眼,“自然,不缺钱谁会冒充算子算卦?” “哈哈,你倒实在。”和尚大笑道:“施主佛缘深厚,一生无虞,眼下便是对你的考验。” “是么,你想骗我当和尚?”林枫笑道:“大师放心,小子别的不谈,最大心愿便是妻妾成群,佛祖是与我无缘了。” “非也非也,老衲不是这个意思” 一来一往,两人不算相熟也聊得欢快。聊得越深,林枫也就对老和尚越有好感。没有满口的“成住坏空”,没有什么佛曰菩提参悟c达摩面壁c断臂执法者,他说的通俗易懂,不故弄玄虚,唠唠家常都带着特别趣味。 用林枫的角度来形容就是平凡。平凡的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个和尚,不知道什么叫超脱了。两人一个出世一个来自异世,都带着与众不同的有色眼镜看世界,言谈中也乐趣无穷。最后话题越扯越远,十几年前的旧账也都翻出来。 “大师曾偷看寡妇洗澡?”张辰不禁一问。 和尚淡淡一笑,“少不经事,那会儿修为不够,佛祖会原谅我的。” 林枫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不错,他会原谅你的。”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如果真有佛祖,残害生灵尚能被其原谅,何况偷看别人洗澡。但这老和尚也忒不要脸了些,这种事都往外说,还笑的很得意。 对他们这两怪人侧目的路人听到和尚的话后不停指指点点。一开始单单指的和尚,后来就变成了两人。蹲墙角聊私话恶趣低俗,与现在的风雅有悖,连带着林枫也受了无妄之灾。 不过两人都不解释,有一茬没一茬的聊着。 “小子,你是算子?”锦衣胖子分开人群,圆滚滚的煞是可笑。就是五官个肥肉挤在一起,看着有点不舒服。走近后才看得出他双目赤红目光可憎,有些阴鸷。 “是,但我不接你这客人。”漫不经心扫了一眼,林枫继续与和尚谈论寡妇洗澡的问题。 胖子冷哼一口,将一锭银子扔到地上,“怕我付不起钱?小爷我先付钱!” 三教九流本为钱,否则也不会那么多营生。无论从何来看,只要给钱他们便会信手听从。这不是某个朝代或时期的说法,而是通规铁律。当然,这是应对真正的三教九流,林枫却是不在此列。 后者又看了一眼,“请回吧,我不做你的生意。” 胖子又掏出扔在下面。 “拿着你的钱,请回。” 说完就不再理他,和专心和老和尚聊天。耳边不停响起银钱落地的声音,林枫也不觉得心痒。银钱加到大约三十两,和尚瞄了一眼,笑道:“为何不做他的生意,你缺的便是钱。” “做生意要看人,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林枫耸耸肩,也不避讳胖子,“你看此人双目赤红双手攥拳,呼吸也有些急促,肝火很旺呃,直白些就是生气了。愤怒易冲动脑子不灵光,做了他的生意容易惹祸上身。” 听完这话胖子更生气,不由分说揪着林枫衣襟将他提起来,“你说什么,小爷我做生意童叟无欺,会赖上你这小小算子?” 和尚起先还不信,林枫所言太片面小心,简直小的没胆子。但眼前一幕发生他立刻改变看法,失笑道好生小心的小子,年少轻狂丝毫没有,倒带着不符年龄的沉稳。小心驶得万年船说的就是他。 “大师可信?”林枫问的胖子所言。 和尚苦笑,“不得不信,生意还没做已经惹祸上身,老衲不知该说你沉稳小心好,还是胆小如鼠好。” “小心些总是好的,命只有一条,自己不爱惜没人替你爱惜。”林枫说的是怕死,对于这点他从不避讳或者否认,怕是人的天性,没什么羞于启齿的。反倒是那些意气之言才该反省。 怕死又不是不能死。有些东西兴许值得付出生命呢,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反正曾经是有的,她就是! 只是再也见不到了。 “施主放开吧。”和尚袖口轻拂,推得胖子一个踞趔,松开手向前踉跄几步差点栽倒。林枫心中涌出震惊,这胖子少说两百斤,和尚这一手有些吓人啊。干瘦清癯,难道这就是古时说的练家子? “大和尚你什么意思?”胖子站定满面怒容。 “施主不要动气,你差点为这位施主招来祸患。”和尚双手合十,目光笑吟吟的在两人之间徘徊。一人沉稳一人暴怒,这两人端得有趣。 胖子恶狠狠看着林枫,目光越发阴鸷,“小爷今日就要他算卦,不然我拆他场子,让他在郑州待不下去!” “我不是算子,行骗混口饭吃而已,何必苦苦相逼。”林枫彻底无语。 “小爷有的是钱,管你愿不愿意。”胖子大吼:“文人看不起我也就算了,你们也敢看不起我。三教九流何时变得这么高洁,算子和尚也敢看不起商人。” 啧啧,看不起商人? 林枫与和尚对视一眼,心中颇为无奈。这货居然是被文人刺激,过来撒气的。你该怨恨文人才是,何苦拿三教九流来撒气。再说我也不属于三教九流,你说再多我也没啥感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章 迷之卦象 阶级社会就是如此,林枫也怨不得他人,毕竟胖子没做错,受了气往下一阶层撒,合情合理没什么不妥。但落到林枫头上就有些憋气。我不是这世界的人,我没违背你们的游戏规则之前,不该用你们的一套对我。 胖子歇斯底里的吼过,他沉默了,许久后方才叹气,“你被文人轻视了?” “要你管,赶紧给小爷算卦!”胖子不耐烦的挥手。 林枫付之一笑,“好,你算什么?财运还是气运?” “只能算这两个?” “不是,什么都能算,只是不准。”掂掂手中石子,林枫随意将其散落在地上。一个石子没法组成形状,他顿了顿又找来两个,又做了一遍。 三角形,有些不规则。不知道是不是有占卜算命一说,就算真有林枫也不会,三角形除了用几何或物理来解释他也想不出别的。这么做不过找找感觉,忽悠人的感觉。他在学渣阶段很能忽悠人,之后便都忘了,不知还剩下几分。 嘴角嗫嚅,胖子怒容稍减,竟扭捏起来,“那个,能不能问桃花运?” “你说的姻缘?”林枫怔了怔,古怪的看着胖子,“这个也行。” “不,不是姻缘,是桃花运。”胖子急忙澄清。 “你的意思是不负责任,嗯你想问的是青楼女子吧!” 摸着下巴想了一会,林枫抬头望向东南。青楼楚馆夜夜笙歌,若说桃花,除了哪里就没别的。如此说来,便明白他火气的缘由了。 青楼多才子,自古风流。佳人才子互慕倾心本是常有,铜臭商人肯定不受待见,被人轻视也在情理之中,何况他这形象是真的上不得台面,林枫都想吐槽。 “对,就是青楼女子,我要问绮罗姑娘!”胖子神情激动,脚掌纠结的搓着地面。 郑州艺女无数,青楼楚馆林立不绝,楚朝别地少有这样繁茂的景象。而在郑州竞争如此激烈的环境下,衍生了花魁与花旦,大抵意思是某家的头牌排名。见风起雨的东西,得了便乘风而起扶摇直上。 这几年中绮罗稳坐花旦,名声已经传到他这不不入流的穷苦人家,可见一斑。只不过对于这些花旦花魁什么的,他没有多少兴趣,知道也不多。身体的前主人知道的不少,也很感兴趣,时常幻想与某家共赴春雨。 那些记忆他也懒得去翻了,心累。 听他说完林枫笑了,也不看地上石子,“你和绮罗无缘,另寻佳偶吧。” 和尚也笑吟吟的帮腔,“不错,与你无缘。” “可有破解之法,见一面就行?” “你想改命?” “可以,能见上一面,改命又何妨?”胖子掷地有声。 林枫做了个请的手势,“往右直走有个道士算子,他法术高深或许能帮你改命,要价十两童叟无欺。” 牛皮吹的太大,林枫不能昧着良心忽悠。这份生意送给道士,也算还了先前算卦的银钱。 看着胖子匆匆而去,林枫捡起地上的银钱,又将“江湖百晓生”几个字划掉,一横一竖很仔细。随后才查出一半银钱分给和尚,一来答谢他出手相助,二来确实有他一份,没他与自己闲聊也引不出这活宝。这不是个人行骗,说真实点其实是团伙。 与和尚一起行骗,这世道当真是有意思。 “小施主很懂人情事故。”和尚笑眯眯将钱收起来。 “知恩图报而已,没什么人情不人情的。” “小施主是个好人。”和尚说的是没有坑骗胖子。 “不算好人,自保而已。那个道士算子算了,与我无关!”他想的是逆天改命,不知这一场胖子要亏多少,但细想后和自己也没有关系。 和尚清瘦面颊欢笑起来,“与我一同去看看如何,老衲也想看看那道士有什么本事。” “喔,”林枫想了想,“也好,去看看呗!” 两人来到街前,胖子正哭喊着哀求道士。后者老神在在坐在椅子上抿口茶水,任他怎么哭喊都无动于衷。欲擒故纵的做法从古到今也没这么玩的。明眼人看得出道士并没有玩心思,是真的不愿做。 这道士心如明镜,知道什么人能骗什么人不能骗。胖子衣着非富即贵,寻常人不能沾染,老头阅历无数,倒也不会被银钱迷了眼。 “小胖子,他叫你来的是么?”道士也看到林枫。 “就是他!” “去找他,这世上只有一人能帮你,便是他。老道我道行微末,难登大雅之堂。”老道背上布包便走,挤进人群一溜烟便不见踪迹。和尚拍拍林枫肩膀,一把将他推出去,好巧不巧踉跄到胖子面前。 “hat are y一u弄啥嘞?”林枫黑着脸,洋文都从嘴里拽出来。这是特么怎么个情况,怎么有种被套路的感觉?和尚道士,这俩啥意思? 摸摸怀中,林枫仰头看天默默闭上眼睛。果然,钱没了,和尚特么的把钱偷走了! “你” “别说话。”林枫打断胖子,深深吸了口气。这和尚真是言谈举止都有得道高僧的韵味,遣词造句也都大道内敛,细品发人深省。这种人居然是小偷,楚朝小偷都这么有文化的么!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 “兄台,您”胖子试探的问道。 “见绮罗是吧,何须改命,我带你去见。”左右逃不掉,林枫也不打算逃。伪装算子胎死腹中,赚钱最近的途径也就是眼前的胖子了。 一个小女孩挤过来,将一张纸条送到林枫手掌。施主馈赠,后会有期。 “无量天尊,元玄大师别来无恙。” “阿弥陀佛,国师有礼了。” 城北,和尚与道士相视大笑。明有张邋遢游戏人间,此有佛道相生。 “十年一试,此次佛门胜了?”元玄掏出三十两银子交于道士。 “你我二人之交,何必带上佛道?”道士笑道。 元玄双手合十,“有既是无,无既是有,佛道何必分的太清楚。” “哈哈哈哈,如此说来,此次也是我道门胜了!”道士哈哈大笑。 “自然,没有败者!” 元玄不悲不喜,总归是在笑。 “今日算了一卦,是那位小施主的。”道士拿出铜钱放好,“您看佛家是否有所定论。” “还有国师破不了的卦象?”元玄大惊,面色一变。 道士露出些许愁容,“我原以为能看尽星辰锦列,识破万般卦法。但这卦,实在看不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5章 将军坟前、戏子家事 郑州东南,在楚朝都颇为有名。花旦花魁每年万人空巷,甚至他国使臣都慕名前来。 林枫在望江楼前停了几步,昨日便是从此将林贤带出去,未曾想时隔一日便在次过来。身份却是大不一样,无家可归之人,做事倒是可以放开手脚。 “跟你说的可记得?”林枫看着胖子。 后者大脑袋重重一顿,“不是很纯熟,也无大碍。” “望江楼中绮罗坐台,今日题目咏月?”林枫又问。 望江楼中艺女坐台出题,诗词最佳可为入幕之宾,这便是胖子今日见到绮罗之机。但昨日中秋,算来算去题目不该咏月,艺女也不该绮罗,应当一切寻常才是。这般重头,倒是有些隆重了。 “自然,我花了钱的,不会有错。”胖子耷拉着脸,眼光不善。 “没别的意思,不同寻常多问一句,省的差错。” “不会错。”胖子斩钉截铁。 望江楼布置暗含五行之局,分东南西北中四处,最上则是一处高台,轻纱遮掩人影绰约。高台周围挂着白纸,写着同一个字,月! 琴声从轻纱中传来,曲不成调,弹者似乎随手拨弄取乐一般,心不在焉。 林枫和胖子联袂而入,看到满堂锦衣,前者淡然一笑,坐到最南末席。五行之中,中为神通最尊贵,坐在那处的便是郑州有名的才子。北方次之,坐北朝南曰离火,其次为东西,南处最后。在距离上,南方也是最远,旁人不屑一顾之地。 “兄台也来瞻顾绮罗姑娘风采?”甫一落座,旁边几人便和善拱手。 “不是,我随人而来。”林枫回礼便落在椅子上,胖子坐在右侧一语不发。满堂读书人,他胸无点墨,连说话都敢。 “哈哈,倒是新奇,来这望江楼不为绮罗者,怕只两人耳!” 林枫一怔,“另一人是” “喏,那边独自饮酒便是,”书生看向十几米处白衣素裹的青年,斯文儒雅唉声叹息,也颇合文人风骨。只是于这满堂欢笑中,却是落寞不堪。 林枫起身致歉便走过去坐下,也不言语,默默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兄台何故?”青年声音嘶哑,是大哭后的嗓音。 林枫摇头,“你与这里不符,与我一样。” “你为绮罗来?” “不是,随人而来。” “你知今是何日?” “不知!” “三载前的今日,左前将郎刘将军战死沙场,哀号四野风沙漫天。那年中秋响起铮铮铁骨,今栽只有枯骨温柔。”青年神情黯然,“你可知世间悲苦?” “世间有三苦,饥者不得食,劳者不得息,寒者不得衣。他不是,他死的壮烈,便是万人不识总也有人记得。记得他的人,才有资格缟素。” 中央坐下的才子起身,为绮罗送去古筝,南州蓉木为骨,雪蚕丝线为弦。朗声言其缘由,是绮罗昨夜拨弦染血,玉指划伤。 后又有人接踵而上,送出的竟是一面玉镜,昨日绮罗铜镜落水,再无铜镜照出绝美容颜,只有玉镜配得上。 “将军坟前无人问,戏子家事天下知!”林枫记得的诗词不多,《唐诗宋词》倒是读过,知晓的只有名篇,其他都忘了。 但此刻,他脑子里不觉冒出这句,不吐不快! “将军坟前”青年喃喃重复眼睛一亮,抚掌大赞,“好,兄台此言奇绝,真乃旷世佳句!” 这一嗓子惊动不少人,几十张桌子周围的才子书生循声望来,目光透着好奇。众目睽睽中林枫起身,微微一礼,“兄台高才小弟佩服,他日定当登门,还望不吝赐教。” 青年面色青一阵紫一阵,惊愕的看着林枫,许久喟然一叹,“兄台真是” “多谢解围!” 回到座位,林枫对其仍旧频频侧目。缟素而来,刘将军想了许久他收过目光叫来侍女,上了一桌酒菜,要来一条白布系在腰间,示意青年举杯。 “多谢!”青年含笑道谢。 林枫微不可查的点头,便转过头去看向那最中央。古筝玉镜送出去后,先后有人又送出许多贵重之物。林枫想到了前世的美女主播,情景何其相似。只是这里做的更加光明正大,不再打着各种幌子由头,将一切扯碎了晾在这里。 算起来,也高尚的多。 “风吹雨落桂花香,暗月无眠空对床”一位才子起身将手中大作读了出来,引得满堂叫好。绮罗也忍不住恭维几句,声音倒也甜美可人。 “那人名吴桐,字凤栖,也算小有名气。”胖子看着吴桐。吴桐吴凤栖,林枫念叨两遍收回心神,并未放在心上。此人文采倒也不错,应当也名列前流,但这般水准他没什么兴趣。一是不爱诗书,文采如何他毫不关系。 另一个,自己胸中之物在楚朝世所罕见,几千年积淀出的精华瑰宝,又何须特地记住某人。文人地位崇高,但也只是相对与百姓商贾,对他只是然并卵。 “那两人是谁?”他看到最中心端坐的两人,距离高台极近,古琴与玉镜正是他们送出的。观其风度翩翩器宇不凡,不似寻常文人。 “左边是郑州中郎将霍大人长子霍青霍云飞,另一个是太守独子宁百川。”胖子看着两人笑眯眯道:“他们在郑州城中是一手遮天的人物,寻常人家招惹不得。” “他们也是为了绮罗?” “自然不是,否则满堂谁人敢与他们争斗。霍青云欲收纳燕云姑娘为第七房,至于宁百川,传闻求娶紫竹姑娘不成,立誓不得佳人终身不娶。” “啧啧,第七房”林枫深深一眼,想笑,但没笑。霍青云不过弱冠之年,行冠礼还没成便六房妻妾,这小苍白的估计身板被榨干了。 林枫看着两人时,对方也注意到了他,一时有些错愕。看他们的人不少,大多倾慕羡艳恭谨有加,不仅两人身份着实不同寻常,父辈一文一武囊括郑州,比得上封疆大吏。但林枫不同,太过鹤立鸡群。 衣衫褴褛倒在其次,神情平淡的宛如看着路边乞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6章 市井流民 只一眼,霍青云目光便顿在林枫身上,好感大生,“宁兄,你看南侧旁区那位,是否有些别致?” “不错,此人太过轻浮。”宁百川眉宇阴鸷,不快之意昭然若揭。 “你说什么?”霍青云微怔,“此人目光如炬,既无奉承也无谄媚,风骨傲气具在,为何说他轻浮。” “你我乃才子,当世无双,见了我们平淡视之还不算轻浮?” “哼,这若算是轻浮,秦师岂非轻视天下之人,轻视天家颜面。”霍青云道,“你太小家子气了。” 宁百川病态的脸上一阵潮红,被挤兑的说不出话。秦师浩然,乃当朝宰辅赤胆忠臣,一步一步从边关累卵之地坐上这般地位,不结党营私,不听风信言,圣人有失体统也敢当面直指,当殿痛斥,天下风气为之一振,奸佞权柄荡然无存。 其诚感动上天,祭祖之日天降祥瑞,圣上亲封“百年第一忠臣”。 将他搬出来,纵然宁百川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说他不是。不是他权倾朝野,而是民心,楚朝归心者非独天子一家,还有秦家。坊间早有流传,天子定天下,秦师四海平。但凡敢说秦师一分不是,要被天下戳脊梁骨。 “哼,竖子岂能与秦师相比,霍兄端得短见。” “何为短见,秦师卓绝风姿我辈敬仰不能及。但若因此否认与人,那天下岂不全是轻浮之辈?” 霍青云生于兵戈之家,纵然是文人多少也带些武夫性子,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豪气容不得半点沙子。也正因此,他诗文多兵戈豪情,颇有沙场之风。 宁百川阴鸷的眉毛挑了挑,不善道:“霍兄可是要为了一个竖子,坏我二人世交?” “非也,我就事论事,怎么扯到世交上去了。”霍青云不明所以。 “那就是了,此人轻浮无礼,我们就此打住不必再论。”宁百川举起酒杯,缓和二人间紧张的气氛。霍青云不是不通情理,世事洞明皆学问,他又怎会不明白。为了并不相熟之人坏了交情,才是双亏的局面。 憋着一口气,他端起酒杯与其一饮而尽,再也不看林枫。本以为争端就此打住,宁百川涨红的脸庞也恢复血色,但下方过来的两个文人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气的他捏住酒杯。 “好,将军坟前无人问,戏子家事天下知,何人做出奇绝佳句,带我去见。”霍青云听那两人道出诗句,登时拍案叫好。父辈从军,左前将郎战死他感怀犹深,父亲霍蒙昨夜烧纸垂泪,叹楚朝少一壮烈忠臣,缺一无缘孤友。 一想到这,对宁百川前日邀他到此有些不满,“宁兄不该请我,更不该劝我献出玉镜。寻常时日倒也罢了,今日我心中有愧。” 宁百川深深吸了口气,将怒气强压下,“何愧之有,做自己本愿的事,犯不着为了逝去之人耿耿于怀。刘将军死了三年,你要为他吊唁一生?” “当然,忠义之士自当永存人心,为他吊唁一生是我辈职责。”霍青云冷着脸拂袖而去,身后酒杯落地的声响恍若未闻。 他知晓宁百川的气量,这两句无心之言怕是戳到他的痛处了。但他不在意,事情本该如此,楚朝该有这震聋反馈的声响。就算他对燕云有意,对这句也生不出反感。 被人引到先前青年桌上,看到前者满面泪痕上下缟素,霍青云只觉脸颊发烫,“兄台高义,青云不能及!” 青年自然认识这名满郑州的才子,慌忙起身,“霍兄何意?” 嘶哑的声音落到霍青云耳中,心中更是惭愧,“敢问兄台高姓,青云铭记!” “在下刘复!” 林枫看着霍青云离席,宁百川紧随其后,都是坐到青年那一桌。眉头一皱,暗叹自己嘴贱,想到了就想到了,为什么要说出来平添端倪。 不知道霍青云和青年说了什么,寻侍女要了白布带系在腰间后直奔林枫而来。宁百川紧跟其后,气冲冲的。走到近前,两人目光都落到张辰腰间的白布上,霍青云大笑,“果然果然!” “果然什么?”林枫挠挠头。 “兄台果然非常人!” “你错了,我就是寻常人!” “好!”登时,霍青云又是一声叫好,“兄台高才尚自称寻常人,此等胸怀青云佩服。” “” 林枫被他说得不知怎么回应,只能不说话。这时候发言会越描越黑,这货更会将自己当成高人。 “敢问兄台,那两句诗可是” “不是。”林枫摇头,打断他,“坊间流言本是道听途说,登不得大雅之堂,霍兄见笑了。” 霍青云面色古怪,他自问也诗书有加,在郑州也活了二十年,坊间有什么样的流言他怎会不知。林枫这话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但他也知道分寸,对方不想说的不会说,问了也自讨没趣,所幸坐下闲聊。 宁百川讥讽一句“庸才”,也跟着坐下。丝毫没注意到霍青云看他的神色,早已不复往常。 林枫扫了宁百川一样,也没在意,文人相轻而已,他看不起自己实属正常。何况诗句本就不是自己的,他愿意怎么认为便怎么认为好了,反正和他不熟,今日过后也就缘悭一面了。 这么想着,嘴上有一搭没一搭和霍青云闲聊,自然是多听少说,对方滔滔不绝的讲述诗文与沙场,听得倒也心潮澎湃。中间偶有宁百川两句讽刺,林枫不当回事,几次之后他也不再自讨没趣。 半晌后霍青云无话可讲,才发现林枫几乎没有发言,通篇“哦”“嗯”之类的敷衍,大为疑惑,“可是我说的不对,兄台恼怒了?” “没有。” “兄台为何一言不发?” 林枫苦笑,示意两人环视,“此处是末座,两位是郑州麟角,诗书渊博辞采华茂,谈典问故我侧耳聆听还不能完全策明,哪有余力与你相谈。” 冷声一叹,宁百川起身归去,“庸人自扰,原以为盖世高才,谁曾想是市井流民,狗才,害我在这荒废时辰。”霍青云也被他拽着走开,但后者呆呆望着林枫,想说什么却说不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7章 水调歌头 淡漠扫过霍青云,旋即便沉下来,林枫懒得多说什么。狗咬我一口,我实在犯不着咬他一口,生而为人,该有的气度总归要有的。倒是霍青云让他另眼相看,妻妾七人,傲骨铮铮配得上。 又过了片刻,由宁百川领起的诗词传到南区,不少人纷纷起身吟诵。诗词倒是不错,或立意或文采或风骨皆有可取之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谁也不会做那等哗众取宠之事。可想要胜过宁百川的“风吹雨落桂花香”,就有些相形见绌。 胖子踌躇着,有些畏缩。先前霍青云两人坐在身旁他一言不发,就是怕言行不当,暴露商贾的身份。要他在上百文人面前吟诗作赋,直接吓得满面冷汗。 “你做什么?”胖子揉揉微痛的脚背。 “该你了,否则绮罗要归别人了。” 胖子低下头,“我我不敢!” “” 悠然一叹,林枫望了望高台上绰约人影孤自饮了一杯。能做的他都做了,成与不成与自己无关,胖子自行定夺。再不济今日空手而归,也不曾损失什么。只是白白让宁百川占了便宜,他心里总有些不快。 谈到气量,林枫自认为不小,不然也不会在林贤夫妻两人轮番讥讽嘲弄下淡然而去,更不会应下五十两的承诺。说到底他站在方外的角度看待问题,荣辱兴衰看的很淡,错了,是这个世界林枫行差踏错,对了,和自己也没什么关系。 宁百川骂他狗才他无动于衷,也是因为这个。既然成为林枫,至少也为他做点什么,气量不代表一切,不生气的是他不是林枫。宁百川也不是他的亲人,犯不着想着对方。 “你若不说,我们来的就没有意义。”林枫俯身耳语。 “我不敢。”胖子浑身冷汗,心中十分挣扎,“这么多文人,万一错了或作的不好,岂不是” “不会的,相信我,今日踏出这一步,来日任谁见你都要拱手叫一声才子!”林枫循循善诱。商贾之家对文人才子尤为神往,每年文会出人出力,金银散落如流水,到头来还会是墨客才人攻讦的对象。 所谓铜臭的标签一旦打上,这辈子便无法摘去,这是楚朝,是封建,是所有古代史记载的悲哀。究其数代都无法抹去的耻辱。除非有惊才绝艳般的才子横出,盖过那无数骂名。 林枫说的正是这个意思。 “你别开玩笑,我行么?”胖子更加害怕了。 林枫重重点头,“我说你行你就行,你想平凡一生,子孙后人被戳脊梁骨一辈子,还是站出来拼一拼!” 胖子死命摇头,很痛苦,“我不行的,我不行!” “你行,我说你行你就行!” 这一声林枫近乎大吼,吓得胖子一激灵,不由自主站起来。满场目光落到他身上,连宁百川和霍青云都看过来。 胖子惊呆了,不明白怎么突然间成了众矢之的,眼前情形他确实不能退缩了。苦着脸,他怨恨的瞪了林枫一眼。后者压根不看他,自顾自埋头吃饭。 “这位公子,您可要作诗?”绮年玉貌的侍女上前询问,玉手捧着文墨。 胖子耷拉着脸,挥手屏退。大字不识一个,他哪里会写字。清清嗓子环视众人,还未说出心中诗词就畏惧道:“在下谢宇臣,拙作还望各位多多提携。” 见是林枫身边的人,霍青云点头鼓励,“谢兄多虑了,我等洗耳恭听。” “哼,一丘之貉有何足兮,不过哗众取宠罢了。” 宁百川冷着脸,与霍青云争锋相对。他听到了一些言论,风头直指自己今日赠琴的行为,而依仗的正是那“将军坟前”两句。林枫身旁的人,他自然是没有好气。 名气越大影响越大,林枫这两句锋芒太盛,已是惹他不快了。 霍青云道:“是不是哗众取宠说过再论,宁兄失言了。” “何为失言,就事论事而已。”宁百川冷脸,“文魁已入我彀中,再多来一人又能如何?止增笑耳!” 话是狂傲不逊了些,但他所言属实,霍青云也不能反驳什么。前者文采华茂文章辞藻俱佳,坐在这里绝非等闲侥幸,便是自己也未必胜得过。咏物抒情他更是秉笔妙手,试题咏月,不是沙场之风可以比拟的。 “那也说过才知道。”一言过后,霍青云看向谢宇臣,“你且说来,三六九等总有个评判,郑州文人齐聚,何愁解不得一首诗!” 下方文人齐声应是,不少人交头接耳频频顿首,对霍青云大为认可。文人相轻却自重,甚至有“老子天下第一”的错觉。看不起别人,总认为自己比他人更为适宜。对于霍青云这变相赞扬,自然无不迎合。 大势所趋,宁百川也知事不可为,冷哼一声不再言语。只是心中对霍青云的一丝不快,愈演愈烈的放大。作对之意昭然若揭,教他如何放下心神? 全场示意,胖子终是有了几分底气,气虚吟出一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未曾想话音没落,身旁文人已经是目露精光,急促铺开纸笔誊写出来。他看不懂,但会查数,一一对应刚好契合。心中疑惑,他们真是写的这个?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一口气念完上半阙,底下人群纷纷埋头秉笔挥毫,又是一大批人铺纸。 “转朱阁,低绮户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好!” 霍青云拍案而起,嘹亮嗓音满场为之一振。谢宇臣呆呆立在当场,挠挠头抹抹脖子,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激动。待到底下群情激愤才恍然,竟是词作神妙。 “你怎么” “别看我,词是你作的,与我无关。”拍拍屁股,林枫起身离了这潮水般的谥美之处。 苏轼是他心中的词圣,《水调歌头》更是响彻华夏的名篇,受到这般赞美应有之义。但这是胖子的,凭此一篇,做那绮罗的入幕之宾还不是手到擒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8章 清风明月 站在楼外,林枫面朝河水盯着手掌出神。他也不知道自己想的什么,可能什么都没想,毕竟曾经面对了近十年的枯燥数据,这般盯着手掌的无聊对他来说也不觉得什么了。 这一站。差不多是两个时辰,日头西沉灯火葳蕤,河上都泛起灯火,楼内却越加欢腾,隔着老远能听到里面隐约的诗词之音。 “林兄好雅兴,独自在此赏月游风!”霍青云踩着声音过来。 “一介寒衣,哪来的雅兴。”张辰道:“附庸风雅充充门面,倒是叫霍兄见笑了。” “非也,当着我的面,林兄还要藏拙?那谢宇臣生于商贾之家,此前胸无点墨大字不识,缘何敢无数文人面前口若悬河吟风弄月,难道不是林兄在座下指点?” 林枫否认,“自然不是,我哪里有这等文采!” 一如林枫以往的作风,没什么不敢认,也无颜贪工。不是自己的终究不是自己的,他充其量是个中间角色,替那异世文豪将振聋发聩之音传播到这陌生世界。若非如此,也无需这般隐晦深藏功与名,但那般太过锋芒毕露,倒是不美。 换成被人,也许会贪图一时风光无限,把一切归于一身。这样做的话恐怕命不久矣了,林枫到底不算常人,即便他心中深深将自己正常化,可他能以二十多岁的年纪站在物理学术的顶端,除却身份的关系,自身天赋努力也不可或缺。 有的人,无论如何隐藏总归与众不同。在那之前与土石无异,旁人难以察觉。这便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箴言! 霍青云面露不悦,“事到如今林兄还是不肯信我?” “不是不信,我所言尽属实无法更改。你若如此逼迫,是叫我断章取义了。” “林兄终究拿我当外人,倒是我自以为是与宁百川多言,为你争论不休!” 林枫整理衣衫抱拳一礼,“霍兄厚爱林枫愧不敢当,莫要为了我一个外人坏了你二人情谊。” 后者目光灼灼,嗤笑道:“你如何看出我二人情谊?” 张辰耸耸肩,“看不出来,道听途说。” “那就是了,我们囿于家中世交不得不相近乡亲,实际并无多大瓜葛。若非家父有命,我却是不屑于与放浪形骸者为伍。” 晃了晃神,林枫从中听出太守与中郎将不睦的化外之音。原来郑州也非铁板一块,藏着些许不为人知的暗中沟壑。为了维护一方统治,也给上面一个交代,两人用上粉饰太平的鬼蜮伎俩。 “宁兄如何了?”林枫问道。 “你与他擦肩而过,前后出了望江楼。” 夸下海口,被胖子诗词直接打脸,文人风骨也不许他端坐一侧。即便无人说什么,他也无地自容。这点林枫有所预料,点头之后便跳过话题。 “谢兄呢?” “绮罗姑娘的入幕之宾,此刻正当尽兴。”霍青云又是笑眯眯的,“林兄,那诗词真的不是” “不是,我还骗你不成。”林枫苦恼。 “千里共陈娟,啧,谢宇臣与此等佳作无缘。”霍青云并不相信。他跟出来已是抛却文人之念,抱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念头,不得到心仪的结果,他不会在乎那无谓的颜面。 “自然不是他的。”林枫如是道:“这是他人之作。” “谁有此等高才?” “苏轼,一位化外高人。”林枫想起来一个很经典的段子,楚朝人肯定没听过,“半年前他仕途不志愤懑难平,游方到我门前,我送他一碗茶水,他便将这诗词告知,算还我茶钱。” 苏轼一生遭贬,这般说法倒也贴切,加上林枫淡然陈述的口吻,颇具可信度。霍青云观其言辞凿凿,心中信了大半。其父身在官途,他也濡染了察言观色的本领,只是他这官二代却不及领先他几千年的官二代。 林枫对官场侵淫,早已不是半吊子能看穿的。 “如此说来,真不是你作的?” “你还是不信我?” “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霍青云讪笑躬身,连声致歉,神态憨态可掬。那之下,潜藏着难掩的失望。期望越高失望越高,结果与他所想大相径庭,不易接受。但终究是文人,总归要通达很多,平复之后也没冷落林枫,笑着谈些趣事。 林枫本就清闲,自然随口奉陪,两人如此站在岸边,偶有一些男人尽在不言中的话题也相视一笑,一晚过后也称得上朋友。 到了末尾,霍青云不知不觉问道:“林兄对朝堂可有所知?” “所知不多?” “那依你之见,楚朝如何?” “霍兄眼前所见是何物?”林枫反问。 霍青云看看四周,指了指湖面与天上的弯月,“湖面清风,江上明月。” “我眼中的楚朝,便是湖面清风,江上明月。” 两人这会儿无话不聊,燕云之事他也不加隐藏,详谈过后纷纷一笑算是揭过。但私事终究是私事,与公事不同,林枫不会忘记眼前人的身份,郑州中郎将之子,与他谈论朝堂极不明智。无论对错! “哎,林兄何必防着我?”霍青云明白林枫忧虑,对这话耳目一新的同时也唏嘘不已,心思跳脱不羁,想法一瞬不同,想与林枫做个真正友人这么难。他太小心了,对着世界抱着深深的忧虑和空寂,不肯吐露半分。 文人间,这么胆小的真不多见。 “心里话,没什么防不防的。” “你若这样想,我只能告辞了。” “有缘再会。” 两人均看到胖子从楼中出来,肥胖的面庞笑颜如花,想必绮罗让他心悦。看到林枫与霍青云一起,他倒是怔了怔,想起了林枫出来后他找自己打听后者,不由得脊背发凉,“霍兄您这是” “谢兄!”霍青云微微行礼,“我见林兄一人赏月游风,着实风雅的紧,心痒难耐来附庸一番。” “哦哦,我看你们相谈甚欢,实在有些有些”胖子摘章逐句,翻遍心思也找不到适应的词,一时间满头冷汗。林枫面色一黑,早说过让他多听少说,文墨不够,多说必然暴露学识。 你倒好无关官痛痒的人三缄其口,在真正才子面前倒敢说了。谁给你的勇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9章 低语相求 嘟囔一会没说出来,霍青云一笑置之。看不懂林枫,胖子有几分斤两他还看得明白,作为文人,咄咄逼人倒是落了下乘。一笑之后抱了抱拳,他便一人离去。 “玩的如何?”林枫看了胖子一眼。 后者满面桃花,“自然,绮罗姑娘天资绝色” “” 林枫直接转身走人。 当夜,林枫在胖子家客房度过。谢家在郑州商贾中很有名望,他是后来才知道的,其经营之物囊括丝绸c茶叶c糕点c酒家c典当c钱庄c土产c木材c杂货c棉c茶c玉石,甚至盐铁粮布都有沾染。属于一个巴掌数的过来的那种。 说的明确些,官商自古不分家,他们不过是更加紧密而已。 胖子父亲谢维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没什么威严,笑起来憨态可掬。唯独眯着的眼睛中能看到些许不符常态的精明算计,其他的与常人无异。林枫见人行礼过后也落得清净,算是找到安身之处。 这是他与胖子的约定,本来只是答应帮他见到绮罗,今日之后麻烦倒是多了,他没想到文名之事,文人的大帽子按在胖子身上不好摆脱,胖子也不想摆脱。文人地位太高,高的让人放不下。至少胖子放不下。 回来的路上他就多番试探,能否帮他稳固名声,今夜《水调歌头》的场景让他有些吃惊,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文人的世界!今夜过后他肯定会有些许名气,想维持下去或节节高升,只能抱住林枫。 这个林枫没有答应,钱货两乞从此两清的事情他握的好分寸,萍水相逢的人,他没打算倾注太多气力。 有些东西他不想轻易显露出来,用到的时候就用,用不到也无需拿出来炫耀。不是自己的终究不是,没人知道也不行。没有那种境界,一切都是妄论。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在胖子引路下再次见过谢维后,林枫在其陪同下逛遍了谢家。不得不说钱是个好东西,自古如是,谢家虽被文人轻视,但家中假山流水一样不缺,占地也颇为广博。楚朝地价不是前世的黄金价位,大多便宜,但郑州城中却有些不同,寻常人家究其一生也未必能买得起适宜住所。 仅此一项,林枫差不多能看出谢家底蕴。 “林兄,你打算在寒舍久住?”胖子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会,时机到了我会离开,不会太久。”林枫以为他要撵人,这一家没有外人,他的到来无疑打破他们的正常生活,难免引人不快。这个他很清楚,也做了准备。 所谓的准备也简单,就是赚钱。不用太多,百两银子即可,还了林贤五十两,留下五十两谋生。若胖子不顾昨日情面赶人,林枫也不多留,他不是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君子,可尊严还是要的。 但他误会了,胖子挽留道:“你大可在这安顿下来,我家不缺银钱佣人,你也能安心。” “呵,你这胖子傻傻的,我来历不明你也敢留?”林枫失笑。 “这有什么,你乃文人才子,有旷世之才,还会做那小人行径?” 林枫摇头,“我不是才子,更没有什么旷世之才,你误会了。”胖子还要再说,林枫知道他又要旁敲侧击稳固名气之事,他摆摆手道:“别说了,我帮不上忙的事问了也白问。” 胖子大惊,一把抓住林枫手臂。后者让他别说了,他一句话也不敢说,抿嘴摇头,腮帮子的肉像是要飞出去一样。 林枫苦笑,“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无能为力。诗词是他人妙手与我无关,你为难我了。” “林兄莫要骗我了,我知道你的心思。”胖子在林枫示意下开口,“我是商人之家,你看不起,不想帮我。”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林兄,你我相识便是有缘,为何不能” “我帮不了,无能为力!” 林枫苦口婆心,胖子内心的火热,他渴望成为文人,摆脱铜臭之名与天下英才共赴一堂。且不说他没这个本事帮他,就算有,两人萍水相逢,他何苦冒天下之大不韪。文武二物货与帝王家,做不得假。不说文风教化摆在面前,就是楚朝人对文的狂热,也堵死胖子的捷径。 不是不帮,而是不能! “真的不能通融?”胖子还是不死心。 “什么叫通融?”林枫苦着脸,他也是被胖子缠怕了。 “昨晚我寻遍近三十年朝中官员履历,上至宰辅太师,下至刀笔小吏,大大小小共一千余人,擢升贬谪不一而足,共计七千六百五十九起。”胖子满脸郑重。 “你想说明什么?” “你所言郁郁不得志的文豪苏轼没有其人,至少三十年中没有。”说到这里胖子也不隐藏,所幸道:“你在骗我,也骗了霍青云。你就是在掩饰自己。” 林枫黑着脸,胖子的做法他很惊讶,“我掩饰个屁,我有个屁文采。抄人家东西还这么高大上,你小子咋想的?” “你说的我都不信。” “信不信由你。”林枫不想和他争论什么,拍拍屁股准备走人。 他没有融入这个世界,现在也不想融入进来,局外人的眼光看世界,这点小事入不得他的法眼。所以胖子怎么看他他一点也不在乎,你爱怎么看就怎么看。 说白了就是他想保留曾经的温存,留下曾经的记忆。这个世界人想不明白的事情放着也无妨,反正与他无关。与世界格格不入的记忆自己知道,没必要让别人知道。求同存异是他如今的生存之道。 胖子无奈道:“你如何才肯帮我?” “没办法,除非你潜心苦读以修自身,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这怎么可以,那岂不是要几十年?”从头开始学习诗书经道,便是甘罗元嘉也非十年之功不可。他只是普通人,错了大好年华,现在开始勤勉修身至少要二十年。 二十年是多久? 是他的一辈子!他现在还没到二十岁! “几十年便几十年好了,妄想一步登天扶摇直上还不想努力,哪有这等好事!”林枫翻起白眼。别说楚朝,就算是地球上那个知识与信息爆炸的年代,也需要十几年上学才能掌握生活所需,楚朝与之相比太过落后,二十年已经很短。 这也是为何宁百川与霍青云之流都已年满二十的缘由,除却天才,二十年已是极少。他们这等二十出头能成郑州年轻文人中的佼佼者,可称为神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章 来日祸患 “林兄年方几许?”胖子看着林枫。 林枫沉吟一会,方才苦笑道:“不太清楚,应当是十六也许少些或多些,记不清了。” 年龄的概念很模糊,家道中落时惨遭横祸,他们兄弟两人丧失了回忆的勇气,随着时日渐远,遥远记忆也日渐淡薄,直到完全模糊消失。现在林枫想翻翻旧账都不行,一点记不起来。 身体发育在青少年阶段,从生理到心理都有着那个年龄段特殊懵懂的感觉,他感受的很清晰,以此判断年龄也就是十六岁左右。 “时年十六,林兄文采何来?” “我没有文采,拾人牙慧罢了。”林枫认真的说道。 “拾谁的牙慧?这等文采世间几人能有,林兄莫要骗我。”胖子道:“还请林兄不吝赐教,我天资不及林兄高绝,却也深谙求学艰苦,恳请您教我!”深深一礼,胖子脑袋差点磕在地上。 “你真的要学?”林枫不过随意一句,根本没存收徒的心思,更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被说动。 抬起头来,胖子坚定道:“是,我已下定决心。”见识到文人的世界,他不想放弃唾手可得的机会。少时轻浮,不知文人可贵,这些年他也看遍事态,他不想放弃。不仅仅是为个人名声,更想让谢家在郑州抬起头,让那些戳脊梁骨的人统统见鬼去。 “勇气可嘉。”林枫环视一圈,轻轻点头道:“我没法教你,私塾有雇教书先生。你根基薄弱,大抵要从零开始。” “为何?” “我说过了,我学识不够,诗词是拾人牙慧。” 郑州府尹南数里处有一座宅院,泼漆匾额挥毫“中郎将府”几个大字。霍在渊将写有“刘”字的火纸全部扔进火盆里,整理仪容打开房门。 霍青云已在外面等了一个时辰,见到父亲后行礼如仪,便在后者示意下整理坐好。 “你与宁家的小子渐生嫌隙?”霍在渊声音嘶哑,经年战场上伤了半边臂膀与颈脖,这些年也没有健全。 “嫌隙早已有了,昨日不过顺势而为。” “你大意了,宁芳太守位置还四平八稳,不宜交恶。”霍在渊沉声。听不出对宁家的忌惮,更多的是对儿子不成气候的叹惋。当朝阁老的孝子贤孙,对实事想必应付裕如了。 “这正是我过来的原因。”霍青云犹豫道:“昨日我遇到一人,因他才与宁百川争执。” “什么人?” “不知道,我看不透。”霍青云道:“《水调歌头》您该知晓了,此人极力否认为执笔者,但孩儿敢肯定是他。” 一想到林枫让他看不透的作风和神情,霍青云就对心中猜测更坚定了几分。 胖子能想到的事他自然也想得到,晚没有直接将此事禀明,正是因为托人巡查名为“苏轼”的贬谪官员。然阅遍五十年,没有此人,苏姓之人都极少。 他想的更加周全,隐姓易名都谋略在内,郑州五百里大小官员皆卷宗在列,他与几十庶老全然统筹筛选,没有一个符合林枫所述形貌。甚至近几年来千里之内贬谪擢升都被其遴选数遍至多,最终确定结果,林枫在扯淡! 苏轼查无此人,《水调歌头》必然是林枫本人所做!至于胖子,霍青云第一个排除的就是他。没有理由,脚后跟都想得明白他只是幕前,定然也被蒙在鼓里。 霍在渊一鄂,焕然摇头,“文采不能决定一切。” 楚朝早已意识到文不是既定一切的国本,重文轻武的状况日趋平和,但文官治天下的情形未能改变,也无法改变,科举取士依旧深远影响。但事实是,如今不是文采辞藻的天下,治国安邦不是几首酸诗,几句歪词便能免遭兵燹天祸。 文人地位高,占据主流势不可挡。但状况又有所改变,文人之所以是文人,不外乎愚民的追捧,他们不懂诗书,难以通晓“四书”“孝道”,告示都看不懂,自然而然的跟在文人后面,认其为行事效仿的准则与圭臬。 楚朝发展至今,文人之上又有了一介统治阶级。他们也是文人,能通达事理洞明世事,甚至不需要明白大势,那种人毕竟只是少数,只要眼光深远些,能治理一隅之地即可。这种人才是王朝机构运转所需要的中流砥柱,才是朝代迭起的需要。 而这些人的出现,正是文人强盛衍生的产物,也是王朝乐于见到的成果。科举试题连年刁钻诡谲,年年一盛,不外乎将辞藻文心俱佳的绣花枕头排除在外,以做甄选。 正因如此,文人位置居高不下,因文人中有贤者。除却他们,所谓文人不过喝了点墨水懂得卖弄,至多墨水喝的多,追究也是愚人。在青楼楚馆抛诗博词,霍在渊谈不上反感,也说不上看得起。 “世间有三苦,饥者不得食,劳者不得息,寒者不得衣!”霍青云将林枫对李复所言说了出来。 霍在渊怔了怔,没想到儿子突然有这等感悟,一时大为欣喜,“不错,正是如此。避免这些,哪怕百姓吃的不够饱,穿的不太暖,小息简短也无妨,活着便是他们的本分的初衷!这些时日你进步了!” “呵,父亲多虑了。此言非我之功。”贪功冒进乃兵家大忌,霍青云道:“这正是那人说的,孩儿年少,说不出这般言辞却醒的分寸,此言已远超一般文人。为他与宁家生隙不知对错,还请父亲大人明示。” 官宦之家,所处之地已忘却是非对错,所选只为利弊。能让父亲更进一步或于己有益才能入的他的法眼。文人只是工具。 林枫的出现是导火索,将代价降到最低的程度上与宁百川划清界限。宁芳太守稳健如初,比致仕之年多了诸多依仗,但种种因由让霍青云不得不在现在摆脱宁百川。因为庙堂之上,不乏剑走偏锋的狂士! 霍在渊沉默了,局面步悬,六年“京察”在即,不期而遇的还有外官三年一考,宁芳劣行极有可能在此契机下浮出水面。儿子做得不错,是明哲保身。但若事宜有变,岂不是为来日埋下祸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章 伴读书童 房间中气氛沉闷,霍在渊也不知儿子是对是错,类比推较过后仍是叹息。功过上的沉稳是庙堂混迹之本则,他欣慰霍青云懂得。但有时不能仅看表面。林枫一介寒衣,有些歪才有什么用,比得上当下大权在握的太守宁芳? 说到底,儿子还是冒进了。 “事已至此多说无用,宁家那便我会处理,你说的那个人,你自己好生考量。”霍在渊说了一句,就拿起桌上文案径自翻阅。 霍青云知其意思,起身告辞时心中仍在思索,到院子中不露丝毫异态,唤来家仆交代事宜便折返回房。几个时辰后,家仆送来消息,林枫居于谢家! 晌午,谢维正与儿子坐于偏房密谈,一旁的锦衣美妇极力将注意力转向房前花草上,不敢窃听半分。但耳边总会飘来低声之语,并且多次提到“林枫”二字。 胖子走后,谢维才将妇人叫进来,胖胖的脸上浮着道不尽的笑意。妇人认得这笑容,是不轻易显露于人的喜悦。 “还记得我与你说的才子?”谢维掩不住欣喜。 “夫君说过的事情,妾身不敢忘。”妇人被谢维拉到一旁坐下,这让她诚惶诚恐。 “此人若是为臣儿伴读,你意下如何?” 妾侍吓了一跳,可想到谢维满心欢喜,还是应景道:“妾身妇道人家懂得什么?老爷觉得好那一定是好的。” 那位才子诚如老爷先前说的,又岂肯屈身为谢宇臣伴读?一文一商,低了人家身份不说,对文名影响更甚。实则,妾侍并不看好,但她懂得事理,老爷说可行便是可行,不行也行。这种态度让她能在社会的长治久安中立足,不使被雄性为尊的结构体质中淘汰。 “今日派遣管家去请私塾先生,林枫一旦应允便再无更改,有他从旁观指,臣儿才有希冀。”闻言,谢维明知小妾出于恭维也不禁目露欢欣,只要谢宇臣改工自修,哪怕才疏学浅也无妨,有了文人之名,他这郑州大商也有了斡旋辗转的机会。 历代从商,是谢家最大的悲哀与无奈。 小妾敛衽一礼,“妾身明白,马上吩咐下去。” “嗯,此事你多多上心,这是谢家的机会。”谢维腮上赘肉抖动,目光精明,“不需几年,谢家或有改正的机会。成败系于林枫一身,他是臣儿的先生,让下人工整体面,不须刻意做作,他不图无谓虚名。你们这些妇道人家以师礼待之,不要怠慢。” 郑州百姓民风臻满淳厚,刁顽恶习只是少数,如谢家的家室更应杜绝轻浮草率,对各种礼仪照章办理。在过去的几十年中,除却祭天地c庆元旦c赏端阳等重大节日外,他是无缘得见文人的。文人在他心中正是高洁风骨的代表。 因而,他要求的各项礼节简单易明,却已是对待隐士高人的礼节。既和林枫保持最适合的距离,以权衡商贾与文人的罅隙,和衷共济。又给他最大限度的尊重,家主家母以师礼见,仅次于天家和高官显位。 小妾就算明白相公想法不甚妥帖,听到这话后也庄重神情整理鬓角,拿出主母的姿态应声。 她走后谢维犹豫良久,换成下人装束踌躇到客房墙角蹲下。往来下人看到他禁声手势与面貌后若无其事从前走过,面前宛若无人。 客房中坐着的正是林枫与胖子,后者带来一封书信,街边十文钱一封那种,内容是央求他为伴读与其共研四书六艺。信中言辞恳切文笔煊赫,声情并茂之意扑面而至。用楚朝文化理解,差不多是催人泪下的感情。 胖子一直盯着林枫,看到后者放下信笺还面无表情,有些揪心。 “这是什么意思,让我做书童?”林枫扬了扬书信。 “不是这个意思,致学艰难,我又年少无为,须有人帮扶共济,否则”胖子摸摸额头,很不好意思。 “所以我做书童?” “这正是!”胖子彷徨。 林枫了然,简而言之就是胖子毅力不足,需要时时督促。不管是早有先谋或近水楼台,重担自然而然落到自己肩上。他不相信自己说话的真实性,从心眼里觉得自己能帮他。 “我是借住,不是久居。过不了多久就离开。” “有一日算一日,能学你一星半点也是我的造化。”胸膛一挺,胖子慷慨陈词。 林枫失笑,“这话谁教你的?” “从心生出的肺腑之言!” “嗯,这两句是谁教你的?” 林枫戏谑的看着胖子,面带笑意。后者哪里还不知已经被看穿了,不好意思默默脑袋,“我爹教的。” “令堂煞费苦心了。”林枫道:“你什么时候上学?” “明天,至多不过两日!” “宜早不宜迟,就明天。”林枫一锤定音,“明日清晨来找我,我与你同往。” 林枫是现代人,受过系统历史教育,古代教育体制没经历过也自行脑补,称得上轻车熟路。答应不是因为人情,钱货两清,他不欠谢家什么。这么做的原因主要是因为他需要上学。 没错,就是需要上学。前世受过高等教育,站在学术尖端的科研人员,换了全新环境后首选做的便是学习。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这是快速融入社会最有效的途径。 他不想融入社会,但早晚会成为彻底的楚朝人,有备无患是必须的。技多不压身就是这个道理,让人在需要的时候有物可用。大智若愚,有智慧才有装成愚人的资本,不然就是扯淡! “真的!”喜不自胜不足以形容胖子的心情,蹭的一声跳起来,从门房招来早已准备好的长衫塞到林枫手中,“我家有一个丫鬟是裁缝店家的女儿,能看出身宽体貌,冒昧了些,不实之处马上可以改。” 原来这小子把什么都准备好了,只等自己上钩。倒是难为他准备这么多说辞了。 拿出衣服比较一下,尺寸大小均可,林枫将衣服放在床头,“明天你再过来,上学一应用具早做准备,不要等明日了,忙中易出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章 上学夜行 胖子走后没一会,一个丫鬟过来请安。正是他先前说的裁缝家女儿,叫柳儿,十五六岁的,样貌清秀举止得体,被派来照顾他起居。 林枫自然不会多想,点点头应下了。就是小丫头尊崇兮兮的眼色让他有点不适,却也不好说什么。 晚间,柳儿摆好饭食把明晨的事宜交代一番,又带来谢维的歉疚。后者本意是请私塾先生临门,陈功德陈老道高德重,弱冠之年便是秀才,曾为一州执掌,门下桃李广有贤名,其人奉行孔圣礼法,有教无类,是最好的人选。 但陈老久居塾中,门下仍有学童,不愿出身。他也自知陈老不会因为一人破格,不能强求,两人要登门拜谒。这一来一回麻烦很多,他怕林枫有抵触情绪。 起先林枫还不明白为什么柳儿会代为传话,这些该谢维亲自和自己言明。小丫头说完后他就有点释然了,姑娘家家口齿伶俐,字斟句酌严谨恭谨,让人生不起气。无怪她小小年纪被谢家看重,竟然这么四平八稳。 “你来谢家多久了?”林枫看着她。 柳儿想了想,“四年,唔四年半,快五年了。” “回去过么?” “回去两次,这些年积蓄带给他们,盼望他们过得好些。”柳儿没读过书,小时候听了很多孝子贤孙广为流传的故事。她做不到那么大义,也知道善待生身父母。 林枫疑惑看着她,“积蓄没了,你拿什么赎身?” 柳儿一怔,笑道:“不赎身,老爷少爷对小的们好,饭食管饱,月钱也比别家高好些,这辈子姓谢也值了。”林枫没有说话,她突然想起面前的是纸笔文人,身子一颤,“奴家是不是做的不对?圣人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这么做岂非” “岂非什么?”林枫好笑,“人各有志,圣人也不能罔顾他人,立不可悖行之言。况且你想的也没错,谢家施恩与你,你当竭诚相报,钟情善心富于孝道儒书,谁人能说不是。” 小小的调换角度,便从弃父母辗转到重情义,个中差别可谓云泥。 柳儿本来为自己的想法羞愧,封建礼制的规章礼仪让她将父母的意愿置于泰山,报恩的想法一经出现便如鲠在喉,对错难辨。这话简直打开心结,让她心中激荡好大会。 盈盈一拂,柳儿对林枫深深下拜,真挚道:“公子高义,怪不得老爷把您捧到天上去,奴家起先不信,谁曾想真有这等才华冠绝之人,婢子轻贱,还情您大人大量,不要与婢子一般见识!” 林枫有点惶恐,他不是县太爷,见不得别人下跪。二十一世纪人人平等的观念深入人心,他也不想接受这样的礼仪。 林枫呵呵大笑,把小丫头扶起来,“你想的没错,我本就不是有才之士,学了两句歪文酸诗招摇撞骗,江湖骗子说的就是我。” 后者幽怨瞥着他,听不得他的自嘲,绷不住了便嘤咛一笑,嗔怪道:“公子惯得会取笑,定是看婢女不懂事取笑人家,哼,不和你说了。” 玉足跺了跺,小丫头转身去了房中收拾床铺,林枫瞥了一眼后看向窗外。 天黑了,自己要在这待一辈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去!和柳儿相比,自己才是命苦的那个,她还能见到家人,自己连回去看一眼都成奢望。 一夜无话,翌日天刚蒙蒙亮,鱼肚白还有些若隐若现,林枫便早早起床了。洗漱过后换上长衫,柳儿的眼光一直没离开过他。 林枫也有点惊讶,自己穿上古典衣衫这么合体,儒雅端庄,真是有几分文士风采。嗯,如果衣服精短些,不这么碍事就更好了。 临行前柳儿贴心为他整理衣襟,像极了滞留家中的小媳妇,林枫正想着要不要与这位“暌违已久”的侍女来一场泪如雨下的道别,这丫头居然背起他的锦缎书包跟上来了。 林枫想接过来,奈何小丫头不给,“你干什么?” “送您上学,您是文士,怎能做这些粗鄙杂事!”柳儿理所当然道。 “什么粗鄙杂事?生活都不能自理,学那些劳什子有什么用,快给我。” “奴婢不给!” “别闹,快给我!” “” 小丫头固执的很,对林枫那一套叛经离道的悖论丝毫不问,自顾自的随着胖子前行。直到林枫借机豪取过来后,她才抱着异样悱恻的情态跟在林枫身后。 说实在的,林枫不知道她为什么跟过来,想遣她回去,脚长在人家腿上,不听话他也无可奈何。久而久之也就随她去了。 出了宅子,穿过西边的窄胡同后早有下人牵着牛车,谢维跟在车旁等候两人。看到林枫少不得恭谨微笑,将其请上车后拉着儿子教诲。声音比平时稍稍大了些,为的是让林枫听到,仪征他心思昭然。 林枫根本没心思知道他们说的什么,想来无非是些“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话。 下人架起牛车,林枫和胖子坐在车上,谢维寒暄几句场面话后便离开了,只有柳儿跟在车下,亦步亦趋。林枫有心让她上车同行,小丫头死活不同意,怕负了文人清明。 久劝无果,也就听之任之了。过犹不及,社会结构与体制决定她的想法,林枫不好太强硬。只是有了这事儿,胖子徘徊在他和柳儿身上的目光有些惊疑。 “少爷,老爷吩咐送到林外,余下的要你下车走过去以示诚心。”陈功德老先生为小隐,在城南小院落,和私塾相距不远。塾外一里处有片树林,说是树林,其实仅有几棵树,谢维的意思是下车步行。 林枫理解他的意思,有名望身份的学究喜欢在学术外另加考核,测试弟子诚心与人品。这种做法在现代不常见,通过层层面试考核,留下的定是个中精英。但在楚朝这种没有系统筛选方针的时代,还大为盛行。 所以胖子看向他问询,林枫不加迟疑点头应下,并率先下车引领前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章 陈老功德 从树林出发,用了约莫一刻林枫和胖子方才站在私塾前。陈功德陈老年逾花甲,依然贯彻清袖之风,私塾也只是寻常茅屋。 另一侧有一间凉棚,用石头木板搭建,四面透风。有几名下人打扮的男女坐在其间横凳上闲聊,有一搭没一搭的,倒也笑语盈盈。只是在初秋的冷风中,他们只得不住朝掌心哈气揉搓。 林枫瞥了一眼柳儿,单薄的衣衫在风中微微作响,也不知她小身板受不受得了。 “你且回去,我枕下有一块玉佩,你替我取来。” 柳儿知林枫在说自己,但今晨她亲自给后者挂上的蟠螭哪里会忘,甫一落目,那物仍在他腰间摇晃。 “您这” “愣着干什么,快去啊!”林枫督促,待她臻首委屈点下后又道:“晌午时分你再过来,带些桂花糕点。” “奴婢知道了。” 眼看着娇躯消失在微白中,林枫方才整理仪容,与胖子一起敲门进去。茅草屋简陋朴素,内里也一样,前方供奉孔圣画像,贡品一概没有,仅有香炉中崭新的香灰和一副他看不懂的对联。左侧是陈老先生的座椅,老人还没来,但案桌上早已摆上茶盏。 再往后是八张整整齐齐的桌案,或一或二坐着年龄不一的学童,大的不满十三,小些的不过六七岁。 两人推门的声音聚焦众人眼光,林枫对视一圈后微微颔首,便被胖子拉扯坐到最后方一张空桌。这是谢维为两人备好的桌案。 陈老先生年逾花甲,膝腿湿毒浸染行动不便,偶有发作便会在茅屋侧房过夜。进来时学子们没有书声,落座后依旧微不可查,林枫了然,余光有意无意瞥着孔圣画像旁的门帘。 胖子将四书五经及被奉儒家典籍的经义整理放在林枫桌旁,后者随意翻开,一目十行的看了几页。无趣的事情做得多了,看着看不懂的文言天书也不觉得无聊。而且他并非全然不同,认出字的句子他能看懂一些。 胖子一直注意林枫,后者快速翻书让他心中大定,定是他对经义熟稔至极,不须再逐字逐句的费力释义理解。这种一带而过的阅览是温故知新。 如是想着,他自己也落目在书上,不在他顾。 早课持续到卯时,侧房一直没有动静,林枫也无缘得见那位名重德高的老师。家境富足的学子有佣人在窗前送食,房门都不需踏出去。贫寒些的带了干粮净水,随意吃些也就够了。 林枫属于后者,胖子接过食盒放到他面前,清粥小菜简单养胃,兴许是考虑到荤腥不足,谢维特意命人加了鸡腿。林枫没胃口沾染这些,端起瓷碟放到贫家稚童旁。 小娃娃愣了好一会,清秀稚嫩的小脸满是坚决,“君子不食嗟来之食,你怎么轻辱于我!” “你不想吃?” 小家伙言不由衷,“不想!” “哦,给你旁边那位,他也许有兴趣。”喝了几口粥,林枫放下碗筷,摆好交给窗外的佣人。 小家伙有骨气他也懒得争辩,本就是一时兴起,不吃就给别人,没什么大不了的。林枫有同情心,却不会做滥好人。 “林兄干什么去?”胖子看林枫没有回去,而是走出私塾去了外面。 “看累了,休适一下。” “哼,不下苦读之功,何来前程似锦。”小家伙鼻孔朝天,“怪不得你这般年纪时还上学,难成大器!” 林枫苦笑道:“小家伙,你知道什么叫大器?” “上有秦师秦浩然,下有陈师陈功德,此可谓大器!”小家伙对“大器”有自己的理解,他说的两人皆是百姓公认,林枫也没法反驳。 想了想,除了他没有自己的想法,人云亦云外也没什么说辞,他只好道:“你说的对,我大器难成,活到寿终寝是尤为艰难,我的目标就是这个。” “迂腐!”小家伙摆出师兄的架势,恨铁不成钢道:“你怎能来此上学,污了我等无妨,败坏老师清名实乃大不敬,你不配做老师的弟子!” “唔,我配不配你还说不好,老师来了再做评判吧!” 林枫不想争执,说完便转身。余光不觉瞥见东侧门帘掀开,走出满脸皱纹的粗衣老者,脚步顿了顿,走上前躬身行礼,“见过陈师!” 陈功德眯着眼,额头皱纹挤在一起,努力的看着林枫。想不起门下弟子有这号人,不由得想起今日来念书的两人,老脸慈笑,“你是谢宇臣还是林枫,方才你与小六之言多有淡泊,要谨言慎行。” “林枫谨记。” “嗯”陈功德抬抬脚,膝盖吃痛,步履一时不稳。林枫搀扶他坐到椅子上,陈老呵呵一笑,“人老了,走不动了,还要你们这些小家伙费心。” “职责所在,老师折煞弟子了。” 看到这一幕的人少不得对林枫投来感激的目光,胖子走上来奉茶,“弟子谢宇臣,拜见尊师。” 其余弟子也聚拢过来,行过弟子礼便被陈老遣回读书,唯独留下林枫胖子两人。两位弟子他尚不熟稔,尤其是林枫,谢维不敢隐瞒将情况和盘托出。真如他所说,本着因材施教之理林枫不用致学。 但他有几分真才实学还看不出,他与小六的对话精短而没有见解,说不出好坏,没志气倒是真的。不过有无志向,及指向远大多寡并非他弟子的考核标准,他对此并不多言,只是问道:“你二人为何过来读书?” 读书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有抱负者为国尽忠或谦抑为民,无志者所回便千奇百怪了,剑走偏锋者甚至有叛经离道的悖论。这些暂且不论,弊病体制难免衍生弊病的存在,林枫想的就很简单。 胖子说的“为求知,为博文名。”被陈老点头承认后,林枫接道:“我想识字,嗯再有时间想练字。” 陈老看着他,老眼有些浑浊,“你不识字?” “幼时识得,至今混忘了。” “谢维说《水调歌头》是你作的,可有此事?” 林枫摇头,“没有,拾人牙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章 洛河图书 做人做事,林枫没有必要瞒着别人,至少不会瞒着眼前之人。对他来说,胖子或陈功德都无关痛痒,他不是诚实君子,却也非妄论小人。至少眼下他十分坦荡。 陈老对林枫的说辞心怀疑虑,看《水调歌头》而言,这个弟子文采卓然出众不似失文,却也没有诳言的动机,他只能将此归咎于私心作祟,有不可言状之事。陈老榻上有往圣手记碑帖的拓本,命弟子取来交于林枫手上,嘱咐道:“字须十年苦啄,要用心而为。” 林枫只见拓本字体端正,笔走龙蛇,有名仕风姿。想到先前那人将拓本交于自己时浓重的目光,哪里还不知珍重异常,一时间手掌沉甸甸的,“弟子知道。” “嗯,去吧,我门下疲懒之辈甚少,望你们须谨擅蒙学,可大器晚成。” 这话是说给胖子听得,但林枫少不了躬身以谢。眼看胖子心怀激昂埋头苦读,林枫摇头走出门外,深深吸了几清冷空气后慵懒一扫而尽。他不是书呆子,更明白张弛有道的高效学习方法,前世实践证明这最为有效,至少对他最有效。 “公子,您” 送饭的下人走过来,被林枫挥手制止,“没事,忙你的去,我出来走走醒醒困。” “” 下人微微一怔,想不道林枫不苦学的原因竟是这个,嘴角撇了撇便拎着食盒转走。 林枫听到水声,早上来的时候便听到了,这里有条小溪他早已知晓,就在私塾后方不远。顿了顿,他走过去洗脸。决心做学生便尽心竭力的做好学生,如此才好在适当时机融进社会。前生今世,生存之本是放不下的。 溪流不宽,与他见过的有些区别,更加窄小清澈,清澈到里面鱼虾水槽也没有,几乎是可以直接饮用的净水。一位白衣少年正手持枯枝蹲在溪边画画,宽大的白袍极不合体。 林枫扫了他一眼,蹲在河边抹把脸准备走人,但那一眼恰好看到少年手下绘制的方格,以他的眼力,隔着老远也看得出是九宫格。只是这儿戏般的玩意少年抓耳挠腮也不可解,偏着脑袋疑惑重重。 “戴九履一,左三右七” “咦!”少年微怔,应声在格子上填好数字,隐隐觉得抓住了什么。 “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五居中央!” 少年恍若惊醒,掰着手指头算了好一会,目光大亮道:“是极是极,果真如此,这正是《易经,系辞上》所云的洛河图书。”转过身,少年屈身行礼,“兄高才,为弟解惑矣!” 少年面白无须,眉眼尚带着不同寻常的韵味。身躯娇弱不常行礼,姿势透着古怪。只一眼,林枫敢断定他是大户人家娇生惯养之子。 “这算什么高才,歪才漏计,难登大雅之堂。” 少年巧笑,“非也,洛河图书暗含天机至理,《易经》记载乃上古神兽所出,八卦无形尽出其内,怎可称之歪才!” “《易经》写的就是真的?你见过那个所谓的神兽?” 现代唯物主义缔造出的无神论者,楚朝人是无法反驳的。少年期期艾艾,面色绯红却也搭不上话,气恼道:“你敢质疑圣人书!” 林枫苦笑,“不敢。” “那你怎可说出这大逆不道之言!” “我没觉得大逆不道,所以说了。” “你” 少年气的不知说什么好,林枫光棍的态度让他有力无处使。他深深吸了几口气,怒气尽消,捂嘴嗔笑道:“说了便说了,我本是一时兴起,犯不着置气。” 林枫道:“我是不是该谢你饶恕之恩?” 噗呲 少年忍俊不禁笑了出来,看到林枫并未面露不愠,这才赶紧整理仪容歉道:“弟孟浪了,兄莫怪,只是兄之言语当真当真有趣的紧。”偷偷瞄了林枫一眼,少年忍不住又是一笑。 摸摸鼻子,林枫微笑,“百种人有百种话,没什么奇怪的。” “也是,兄台倒是比那些才子有趣的多,这样吧,弟还有一问沉胸已久,望兄台不吝赐教。” “呵呵,你高看我了,你不知之事我亦未必知道。” “这可未必,兄台看过《算经》?” 林枫微怔,摇头道:“未曾看过,是算子卜卦经典要义?” “哈哈,不是不是,没看过便好,你且听题: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雉兔几何?” 将题目在心中转一圈后,林枫目光落到少年身上复杂难明,大抵像在看一个傻子。鸡兔同笼,小学三年级的数学题,用来考理工科学术顶端的人,怎么想都有些蛋疼。 叹了口气,他无力的挥挥手,“另请高明吧。” 少年笑语盈盈,“你猜不出?” “猜,喔,猜的确猜不出。”林枫点头。猜不出,算倒是算的出,但不想跟你说。 少年仰着下巴,成就感十足,“我来教你,雉二十有三,兔一十有二!” 林枫佯装算了算,“阁下高才,佩服佩服。嗯,闲聊到此为止,我去上课了。” 私塾读书声如火如荼,余音已传到他耳中。今日首来,实在不宜做愈矩之举,纵然不是真来上学,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 再者,他与少年聊得话题有些无趣,说的严重些便是幼稚。他没有小瞧天下人,更非刚愎自用,将自己奉位高人一筹。可能是沾染时代的恩泽,让一个成年人与小孩过家家,总归有些强人所难。 说直白点,数术算经上的侵淫造诣,他远出此世远矣。和他相比少年无疑是个小孩,玩不到一起去。哄孩子啥的,他委实不精。 少年惊道:“兄台是陈功德老先生的桃李门生?” “算是吧。” “久闻陈老先生大名,有幸面见座下高徒,委实失敬!”少年赶忙抱拳,礼节一丝不苟,比之前郑重了不知凡几,面上神态也合乎礼仪无可挑剔,“兄研习儒家经义,正中名仕,旁门左道倒让兄台见笑了。” 陈公功德在郑州显赫彪炳,无怪少年闻名肃穆仪态庄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章 谢家之便 柳儿是踩着晨曦回到谢家的,恰逢谢维与正妻赵氏驾乘出正门,便敛衽行礼,待老爷过去再进府寻物。哪料谢维先一眼看到她,不由怒从中来,“你这丫头,不在私塾听候林公子,跑到这里干甚?” 礼仪秋毫不差,乃是对文人最大的恭谨之礼。熟读圣贤经传的文人,最在意的同是如此。谢家奴婢不听差遣便是谢家失礼。是以谢维怒发冲冠,倘若是严苛之主,断不会是这不关痛痒的斥责。 柳儿慌忙道:“奴婢不敢偷懒,公子命我取物,这才” “何物?”谢维面色稍霁。 “枕下的玉佩。” “拿来我看。” “是!” 小丫头抿抿红唇,踩着碎花轻步进了宅院。谢维车架顿在门前,面色依然悱恻不定。林枫到谢家时身无分文,说不得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褴褛破旧还是有的,哪有什么玉佩。 如今他身悬垂而挂的蟠螭是从自家玉器行挑选璞玉,匠人雕师连夜配饰。他若有珍爱之物,岂会接受如今在他腰间的蟠螭? “相公,莫要为难柳儿了,她说取物正当是取物,小丫头来家年日不短,还信不得她么?”柳儿是赵氏看着长大,亦是她房中的伶俐丫头。被选中服侍林枫她尚有几分不满,可伦理纲常下,女人遵从夫君意愿实属理所当然,只好将柳儿舍痛相让。如今看得谢维为难于她,赵氏少不了帮衬几句。 对待夫人一向和煦的谢维听到这话冷不作声,态度强硬而坚决。这不是小事,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倘若谢家要交好文人,无论何时礼节不能丝毫精简。 “相公” “不必多言,事关一家荣辱兴亡,妇道人家明白什么!”谢维冷声一哼,面露不悦。赵氏识趣的闭上嘴巴,风韵眼色打量夫君,察言观色。柳儿若真是犯了混,怕少不了一顿板子了。不过一想到小丫头伶俐聪颖,又怎会拿这不成据闻之事做理由,也心中稍定。 进了林枫寝房,柳儿大眼好奇的上下打量。寝房与书房是文人最为神秘的地方,林枫受不惯下人整理容妆,也不愿麻烦别人整理床铺,所幸命令柳儿不准进入。是以小丫头对内力充满了好奇。 看了一会,只比自己小屋宽敞些,其他的并无两样,小丫头便是没了兴致,小手塞入枕下探寻一番。登时,娇躯一颤,翻开枕头见下面空空如也,柳儿美目忍不住浮现几许慌张。 没有,怎么会没有呢?莫非公子放在别的地方,忘了? 掀开被子c褥子,连床底都看了一遍,空荡荡的。小丫头将房间仔仔细细寻了个干净,最后眼观口口观心,顿在衣柜前。公子之物不能擅动,可谢维在门前等着,拿不出少不得一顿责罚。 公子温厚谦和,不会因我这饤饾般小小侵犯而降怒的。 贝齿咬住红唇,柳儿做贼似得鬼祟。打开衣柜,望见其内空空的光景及红木的柜壁只觉天旋地转,娇躯瘫软在地上。 没有,竟没有!公子为何害我,纵不知老爷因循耳闻,又何必让我来找这莫须有的东西。 等了半个时辰,左右不见柳儿,谢维面上阴云密布。不须多虑也知其中蹊跷连连。望了望车下管家,他不悦道:“把这贱婢打去祠堂阶前罚跪,求不得林公子宽恕,便教她一直跪着!” 管家弯腰应声,挥去两个仆从便面色如常。老爷心中所想他如何不知,想在主家安身立命,皆须向上位者察言观色。他醒的老爷心中怒气,断不能让柳儿轻易饶过,同时他也知晓夫人对柳儿的爱护,不能苛责。 一来一回间,折中调和成了他的拿手好戏。因何在主家面前展露头脸,赢得信任,又免去夫人不渝?也成他坐上管家的原因。 柳儿四平八稳,对家中仆从多有恩惠,纵使有人眼红嫉妒,也是友多敌少。两个被叫去的仆从正是受过她恩情的人,小惠不值提及,却也能让她少受些苦楚。 坐到马架前,又将踩上马车的矮凳搬上来,管家道:“老爷,该走了。”说话间不着痕迹瞄了赵氏一眼,一瞬而回。 后者会意,终是把心放在了肚子里,“再晚些便迟了,现在动身吧。” 无人敢动,谢维的精明岂会不谙谑小伎俩。但此行重大,泗水与渠河在郑州南数十里汇聚,涨流之时,河流湍急延绵数里,商船湮没几度发生。仅今年成文具在的案例便四例之多,今次却是轮到他的头上。 别的倒还罢了,谢家巨贾之家,一船货物也还伤不得筋骨。巧就巧在货物是盐,而非寻常可上具文条例的法度之物。此事一经泄露,与官家断了往来不说,更是让谢家一落千丈。说不得为明哲保身,官家会将贩卖枉法之罪扣下来。 哪一桩哪一件都容不得耽搁,胖嘴吐了口气,谢维道:“走吧,快些赶路,莫要迟了。” “是!” 管家掌鞭狠厉打在马背上,随着马嘶啸鸣,车架比往日快了不知凡几。 几个时辰后,太阳到了脑瓜顶上。虽说过了中秋,郑州还是有些溽暑难平。私塾中安静望着前方伛偻身形的学子也不禁掀起袖口。 陈老见着弟子如此,略有嘶哑口音讲义的《春秋》停了下来,慈笑着宣布散学。 林枫正听得入神,抱着书本给一个个陌生又熟悉的字旁写下简体字。没错,就是简体字,他要用简体与繁体一一对应,另辟识字的蹊径。陡然听到不合时宜的话,略一品味才明白过来,苦笑收拾东西后与胖子一同出了私塾。 下人早已等在外面,看两人过来急忙接过包裹。胖子安然交手,林枫却宛然相拒。他是官二代,但从小受到教育也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别人插手的生活他不习惯。 “兄台,咱们又见面了。”旁边窜出个笑语盈盈白衣少年,正是河边见到的那位。 “嗯,又见面了,缘分。”林枫不咸不淡回了一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章 相思赠人 林枫跟少年不熟,也不想做过多接触。说话语气平平,看不出喜怒。 少年似是明白林枫心思,也不纠缠,双手托着纸张呈到后者面前,“弟不才,想请兄台执笔回信一封,表明心迹。” 眉头微蹙,林枫拿起信纸甫一落目,才觉竟是一首诗。 新月曲如眉,未有团圆意,红豆不堪看,满眼相思泪 下角落款中正刚直,字体骨架匀称,已有大家之风。但望着那落款的三字,林枫面色一沉,宛若凝结成水。 宁百川,落款是宁百川。 “这是宁百川作的?”林枫不饰讶异。 少年颔首,“不错,是宁才子写于我家姐姐的。奈何家中独我二人,文墨不通典籍难义,回一封书信上不可得。”少年嘴角苦涩。 诗词书信考究礼尚往来,从古及今皆是如此。极为出名的莫过于白居易与刘禹锡二人间,出的“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风俗从当年传至今日,经久不衰。不过少年家中无人,移风易俗也未尝不可,倒也不至于学前拦路这么夸张。 “你姐姐可是紫竹?”胖子看着书信,陡然问出这么一个问题。 微微一顿,林枫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想来能让宁百川花费文墨的,也只有紫竹了。 “正是。” “恕在下无能,帮不了你。”并未犹豫,林枫越过少年径直随下人而去。他不想与宁百川有瓜葛,倒并非与其有过龃龉,而是他心术不正品德不端。儒家伦理道德梏槁太多的是非思想,不说利令智昏,却本能的将学识高绝之人引为圭臬。 宁百川便是如此,行事言谈只要不是出格到触犯人心公认的“善恶”,便无人指责他什么。就算偶有别人惊觉指责,他也能旁征博引据理而论,甚至表现出魏晋狂士之姿,诩为剑走偏锋的勇士。 偏偏他的说辞总有人闻风相随,致使他文名经久不落。 相较而言霍青云端正的多,这也是林枫能与其说上几句的原因。 胖子想跟林枫一同过去,但他更知这是博取文名的上善良机,紫竹姑娘与宁百川的回信,若填上的是自己的诗词,自己声名鹊起指日可待。因而他犹豫再三,终是咬牙附在少年耳旁嘀咕一阵才腆着肚子走开。 他的作为林枫看在眼中,并未说什么。做与不做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他不必干涉。倒是胖子满面羞愧,“林兄,我” “我知道,斟酌损益是你自己的事,我不过问。”林枫道。 “不是,我说的是诗,你赠我示心与绮罗姑娘的诗,被我” 转过头,林枫看着傻子般望着他。后者脊背发虚,忽觉林枫降怪与他,害怕的缩了缩脖子,“我只是想不是有意要,我不是故意”胡乱解释一通,他自己也不知说的什么。 林枫展颜一笑,哭笑不得,“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可知宁百川与紫竹心有嫌隙?” 胖子神情呆滞,茫然摇头。呆萌呆萌的蠢样搞得林枫很想抽他。没有问什么,不动脑子的二货,想抽没理由。 “宁百川对紫竹的情分天下皆知,后者却置若罔闻,你看不出她对宁百川有意疏远?” “这人尽皆知的事情,我怎么会不知!” 摸摸鼻子,林枫觉得无话说。连同《水调歌头》一同赠与胖子撩妹的,还有诗佛王维的《相思》。本企以此对绮罗表明心迹,奈何人家对她兴趣不大,也就保留下来。 林枫却是没想到,他籍此赠与紫竹了。不过这首诗放在这里,有些不合适! “没事了,回去吧!” 林枫并未生气,让胖子重重松了口气。一路浅笑吟吟,幻想着名声大噪时拜帖临门,文奉墨贤的陆离光景。前者观其笑态丰盈,五官纠结颇为惨然,也懒得多言什么。 谢家佣人丫鬟见过林枫行礼如仪,投来怪异的目光。可一想到后者身份,脑中立时清醒,神色恭谨有加。 一路行来林枫并未察觉不妥,对待文人这般无可厚非。但回到寝房中未见柳儿,却是另一个丫鬟备好了糕点。 “柳儿呢?” 丫鬟膝盖微曲,“她犯了错,在阶前罚跪呢!” “犯错?”林枫一愣,“犯什么错了?” “对公子失礼,乃大不敬!” “公子?我?”林枫道:“何曾对我失礼,我怎么不知道。” “她冒您尊令谎取玉佩,坏了规矩毁您文名,所以” 丫鬟没说完,林枫怔了怔出门而去。路上问了几句便找到宗祠之前,在那里一道绿衣倩影跪在地上,溽暑下香汗淋漓。娇躯不时颤动几下,摇摇欲坠。 自林枫遣她回来至此,三个时辰有余,她竟生生跪在这里。双腿早已失去知觉,脚下青石砖也渐渐模糊。若非那两个仆从于心不忍送了茶水,也未甚苛责,她早已昏在地上。 恍惚间,柳儿看到长衫袖手扶住自己,转头便看到林枫面色阴沉,将她翻身坐在石阶上。 “公子” 柳儿先是一惊,旋即泣不成声的扑到林枫怀中,委屈的泪水汹涌而出。后者长长舒了口气,一言不发。没想到自己一时心软,害苦了小丫头。要不是她动了被褥,自己还想不起。 倒是她,受罚时将被枕整理妥帖,先前丫鬟送来的糕点也是她事先吩咐,这让林枫心中五味杂陈。 拉着柳儿玉手,林枫道:“跟我回去。” 只是任他施力,却也拖不动这身躯单薄的丫头,“老爷有命,奴婢不能。”小脑袋摇了摇,小丫头又要跪下,刚有动作便是一声痛呼,差点跌坐在地上。 林枫解下长衫铺到地上,“你静坐便可。”然后一屁股坐下,没有回去的意思。 柳儿大惊,慌忙道:“公子不可,您是文人,怎能衣不蔽体!” “我不是文人,我是江湖骗子。” 噗呲一笑,小丫头梨花带雨。看到林枫一瞬失神,娇羞的白了林枫一眼后请看护的仆从取来衣服。 仆从晓得深浅,不说柳儿是主母赵氏的身边人,且说林枫对其的态度便可见一斑。纵然今日受罚,地位依是很高。况谢维早有明令,对林枫不可稍有悖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章 脉脉情谊 换了一身衣服,又要了两把雨伞遮阳,林枫与柳儿便这么坐到晚间。午后凉风习习时便有奴婢过来告知谢维已归,在正堂中考校少爷今日所学。 林枫起身,“你先坐着,我马上回来。”沉沉眉头,他径直往正堂过去。 谢维从商半生,总还是识的几个字的。但若要其考校圣贤经义则绝无可能,儒家讲简朴纯惠,与商人所学完全背道而驰。他也深知如此,考核胖子的并非他本人,他只是坐旁聆听以检验最终成果,真正考核的是管家,这个通晓人情事理的市侩秀才。 刚一临近,林枫就听见胖子言辞凿凿郑武公如何如何,将课中陈老所言复述了个大概。回来路上他隐约问过同样的问题,初学乍到,不求他有精微奥妙的理解,大致明白别人想法还是要的。 其实这和算数区别并不大,公式方程未必需要你理解,但要会用。学而致以用才是学之根本,而不是藏在胸中吟风弄月。用的久了,自然体悟其中奥妙,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就是这个道理。 对于两次回答过的问题,胖子自然是轻车熟路,无所巨细全部和盘托出。最终连陈老的见解与林枫这千年后的中规平言左右兼顾,惹得管家惊为天人。趁着这满堂惊喜的空,林枫抬步而入,抱拳后望着谢维。 后者起身,胖脸笑的亲切,“致学一日,林公子受累了。” “伯父多虑了,我亦获益良多。”林枫直言不讳,“我来为我那丫鬟求情,是我命她来取玉佩,并没有欺骗伯父的意思。当时臣兄也在,亦可佐证。” 胖子沉浸在管家的夸耀中,闻言一个激灵,想到早晨的确如此,“不错,说来柳儿怎生手脚怠慢了,拿个东西半日不回?” 闻言怔了怔,谢维默默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须。知子莫若父,胖子什么德行他清楚的很,绝无可能瞒着他胡言。 “可是小丫头跟林公子求情,请您为她辩护?” “当然不是。”林枫摇头。 “那你何故让她来拿本没有的东西”话未说完,谢维便感觉到此言僭越了。文人私事还轮不到他过问,当即赶忙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柳儿出自我家中,犯了过失要给公子一个交代。既然您宽宏大量,这事就此揭过也无不可!” 一番言论中规中矩,稍有失误当即以利诱之。林枫暗叹不愧纵横商场沉浮半生,就算是不合时宜的话也让人生不起气。因为没等自己发话,他已经将宽恕柳儿的话放出来,让人无法置气。 人老成精,林枫从不敢低估任何人。现时代学术高手又如何,论智商智慧未必比得过古代官宦商贾。眼前就是个好例子。 “如此甚好。”想了想,林枫还是将原因说了出来,否则日后再有相似的事情,小丫头岂不是遭殃了,“如今时至深秋,清晨已经降了白霜,我怕小丫鬟在私塾外冻坏了,因而骗她回来取暖。” 谢维干笑:“原来如此,还真是我误会柳儿了。这个月与她的月钱翻倍,算做补偿。” “我代柳儿多谢伯父。” 林枫前脚离开,胖子与管家后脚就被谢维赶了出去。正堂之中就他一个人,丫鬟下人全部屏退,杯中热茶添了几回也不见他动。 林枫觉得他精明不是白来的,从前者口吻语气中他就发现诸多不妥。林枫是文人,与谢家往来便罢了,何故对一个丫鬟关怀备至。陪她坐了一下午不说,甚至特意为她来求情,这不符文人风骨,传出去要被戳脊梁骨的。 再者,柳儿是谢家的丫鬟,只是去照顾他生活起居,从头至尾没说过是他的。但刚才说的那些,字字句句中透露的信息都只有一条:柳儿是我的丫鬟!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意思昭然若揭。 还有他那蹩脚的理由,怎么听都不像在关怀丫鬟,更像是在心疼妇人。当初他新婚小试,也是这般情景。 这让他拿不定主意,林枫对待柳儿究竟是怎样的态度。若他真是有意,谢家倒不在乎这个顺水人情。但若他仅是出于好心,过多作为便惹人不快了。 想了良久,谢维叹了口气。此事还需再多做斟酌,不能操之过急。想借林枫为跳板真正接触文人,还是稳扎稳打更为平稳。 出了正堂的门,林枫叫了两个丫鬟搀着柳儿回房间。 其实他完全可以自己扶着小丫头,但考虑到现世的流言蜚语,对自己倒是无妨,对她便有些难以接受了。 “放到床上,你们下去吧。”林枫对这两个丫鬟说道。 两人屈身应声,出去后折返送来活血祛瘀的药膏,恭声说完这是老爷吩咐送来的,晚些会送来吃食后便走了。不过临门却将门带上了,屋子有些暗,林枫邹邹眉头,只见柳儿俏脸绯红,娇羞的不能自已。 他这才想到谢维用意,不由的一阵苦笑。 “公子,桂花糕点你没有吃?”柳儿早就看到桌子上的一盘糕点。从上到下如莲花绽放,分明是一块没动。联想到刚才两个丫鬟的话,时至深秋,白霜已降,公子是为了自己着想才遣自己回来的。 一时间,明眸中氤氲着泪水,深埋着的怨念全部化为脉脉情谊。 林枫苦笑:“哭什么,不就是没吃么,现在吃也是一样。”他显然会错意,捏起两块扔进嘴里,软糯香甜,味道当真不错。 桂花糕冷的吃了易腹泻,公子明日还要致学,哪里能吃这种东西。但眼睁睁看着林枫咽下去,柳儿想阻止已是来不及,挂在眼中的泪珠顿时落了下来。 这时候林枫也回过神,生活常识他还不曾忘记。挠挠头,终究没做出呕吐状,心安理得吃下去。 “这个是自己来,还是我帮你。”拿着药膏,林枫放到柳儿床头。 “公子为何这般不爱惜自己!”柳儿没有接话,反而怒视林枫。白净秀气的俏脸阴云密布,仿佛随时爆发一般。 林枫讪讪的缩缩脖子,“还说我,你身虚体弱还有心思关心我,照顾好你自己吧。”指着药膏,林枫又问一遍,“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小丫头怒气不减,却也知道自己是下人,对公子发火已是无礼,哪里能让他照顾自己。小胸脯起伏一阵,却还是有些置气,“奴婢能照顾好自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章 高人隐士 柳儿这么说,林枫自然不会就这么认为。看着小丫头努力起身,却娇躯无力跌落在软榻上,他不由抿嘴一笑。 “公子取笑奴婢。”小丫头羞愧万分,俏脸怒意全然不见了。有心往被子里藏,里面全是林枫的气息,又闹了一个大红脸。床是林枫的,林枫怕她与丫鬟们同住的舍间不利修养,特地把她带到自己房中。 林枫叫起来撞天屈,“谁说的,我几时嘲笑过你?” “你不敢认,就刚才!” “错觉,都是错觉!”林枫一本正经,坐到床沿握住小丫头柔若小腿。后者娇躯轻颤,说不出的感觉传遍全身,酥酥麻麻。看到林枫一脸严肃,大红太阳似得脸颊粉唇紧咬,却是说不出话。 林枫自然感觉到柳儿的异样,这时也只能当做看不见。卷起裤腿,露出里面白皙,林枫忍不的失神了一瞬。这小丫头,平日藏得严严实实,一双竟是这般娇柔纤细。只是及膝处的瘀伤坏了这美丽纤柔。 “别动,我给你上药。” “嗯!”贝齿紧咬,柳儿转过头不敢再看。朦胧中,轻柔力度拿捏的棉布轻轻擦拭伤处,有点痛,然后凉凉的c暖暖的。 林枫左看右看,确认药膏敷满伤口有些手足无措。没纱布,居然没纱布,药膏配用厚纸做成膏药敷在伤处,这就是牛比哄哄的狗皮膏药! 没错,狗皮膏药是草纸的,不是真正的狗皮。楚朝医疗就是这水准! 看了看桌上的几张厚草纸,林枫眼皮抽了抽,刺啦一声从身上撕下布条包住伤口。 柳儿闻声,壮着胆子看了一眼,吓得花容失色,“公子不可,折煞奴婢了。传了出去” “传不出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没有第三人了。” 头也不抬,林枫自顾自忙自己的。柳儿怔怔失神,待她回归来时惊觉林枫已经完事。两条腿紧绷绷的,没有草纸粗糙的不适感,柔软舒适。 眼泪吧嗒吧嗒砸下来,“公子何苦待奴婢这么好,奴婢只是个下人呜” “你何苦对我这么好,呵,自身不保尚还记得我要吃桂花糕。躺着也不老实,先前哭的不是你?” “这,这是奴婢本分。”小丫头言不由衷。 “这也是主家本分,下人善待主家,主家优待下人。”林枫淡笑,“伦理道德正是此理,我们本该和衷共济,不然,孔老夫子的棺材盖怕是压不住了。” 柳儿被他说的愣愣出神,仔细品味过最后一句方才噗呲一笑,娇媚横了林枫一眼。这公子,善心可追古往圣贤,楚朝找不出这善心的主家来,偏偏才高八斗却这般叛经离道,被人听了去,不刊诸枣梨遗臭万年才怪。 “公子莫要胡说。” “哈哈,我可没胡说。”林枫笑着转身:“你好好休养,我就不打扰了。” “唔,等一下,奴婢有一问,还请公子解惑。” “你说,但凡我知道的,肯定不会瞒你。” 柳儿歪着头想了一会,觉得不合时宜。转念想到公子慈眉善目心胸怀善,倒也敢说了,否则心中痒痒的,不吐不快。 “公子真如外面传言,才气高绝占尽世间八斗,连宁公子霍公子那样的文人也不及万一?” 回来时赶上早市,街头巷尾闲言碎语听来的。不少人都已知晓《水调歌头》乃惊世之作,短短两日,寻常巷陌也有所流传。据说花街柳巷有花魁花旦玉指亲奏,唱出曲子,引万人空巷。 作为丫鬟,柳儿并不晓得诗词之美,只觉得读起来朗朗顺口。但听得多了,也多少知晓其中不凡。只是流传《水调歌头》乃由谢家谢宇臣执笔,让她莫名憋气。分明是林公子,何故变为谢少爷?这是大大的不公! 林枫苦笑,“你从哪里听来的?” “嘻嘻,闲言碎语,但公子这样的善人有文曲眷顾,定然不会比别人差的。”挥挥粉拳,小丫头情绪激昂。 她并没有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站在林枫的角度上思考了。 “哈哈,那你可高看我了,我才疏学浅,可比不上那些真正的才子。” “哼,公子惯会胡说。耆老秀才评判《水调歌头》,坊间传着他们的话呢,都说郑州才气八分聚在这首诗里,公子怎会不如他们。” 臻首微扬,柳儿对林枫的谦虚很不满。苏轼被证实未有其人,谢宇臣不通辞藻她也心知肚明,除了林枫才华高绝,她想不出别的可能。 不止是她,如今所有人都将作者奉为圣人。但究竟出自谁人之手还大为可究,至少谢宇臣微本名薄,不甚可查。隐居幕后的他更是无人知晓,不被纳入众人眼中。 林枫摇摇头,“不如就是不如,我所学与诗词歌赋大为不同,这点上真是不如他们。” 小丫头坐起身子,不依不饶道:“那公子如何解释苏轼这个人?” “呃呵呵” 这个林枫没法解释,楚朝没有这个人。要是真的把事实告诉柳儿,这丫头肯定也不会相信。况且,他不是本地人的事情不能告诉任何人,就连自己最好也忘掉。 啧啧嘴,他道:“没有这个人,权当是我杜撰的。” “那就是了,公子才高八斗,肯定是这样。” 柳儿下定论,公子生性淡泊,是为了不被文人纠缠才出此下策。嗯,一定是这样! 林枫叹息,“你怎么想都好,别人不知晓就行。”这话更加坚定柳儿的心思,她越发觉得公子就是隐于世间的高才隐士。 换下衣服交给下人后,林枫拿了笔墨纸砚和今天讲过的《春秋》去书房。胖子与他商量妥当,书房随时开放。闲着也是闲着,林枫到来也有了用武之地。胖子也早打定主意,与林枫一同致学。 他走后,柳儿看着虚掩着的房门恋恋出神,半晌后翻身蜷缩起来,双手抱膝,嘴角扬起的笑容甜蜜可人。 善解人意,心疼细腻,谁人不企羡这样的主家。何况公子还是翩翩儒雅的俊杰,才绝无双,做他的丫鬟,要有多少人羡慕的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章 后生可畏 晚间,距离陈功德私塾数里之外的清溪上游有一处竹楼。不大,并无花俏艳丽或者奢华的装饰,十分简朴。内里仅有桌案座椅,以及放在窗边简陋支架上的古琴。其模样布置,是女儿家的闺房。 “姐姐莫要再看,想见明日去寻便是,好叫那宁大才子苦等?”侍女看着床边怔怔出神的女子捧着纸张,嬉笑着温言打趣。 女子臻首微动,清丽的面容若出水芙蓉,不食人间烟火。 “你这丫头又在胡说,宁百川的诗词,还需我日夜思寄?” “那姐姐看的什么,莫不是霍大才子的诗词,嘻嘻” 侍女自顾自笑的前仰后合,未曾注意女子嘴角扬起的淡笑。宁百川与霍青云不相伯仲,二人虽皆有不凡之处,但前者入不得她眼中,后者有怎么令她另眼青睐? 不过论起人品,霍青云的确好得多。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女子浅吟低语,传到侍女耳中,“你觉得这句子比之宁百川,优劣如何?” “唔”侍女止住笑想了好一会,便痛苦的摇着小脑袋,“奴婢想不出,还是姐姐自己想去,外面水静了些,我取来添茶。” 她不懂诗词歌赋,知道的大都从女子那里听来。姐姐说好那便是好的,姐姐说不好,他人如何夸耀她亦不觉尤胜。 只是女子眼光甚高,除却古往今来众口相传的名篇工赋,入得她眼中的也只有两日前的《水调歌头》,与京城那几位广为人知的卓然高士所做的篇目。侍女从她口中听到的赞赏不过二三,大多还是不痛不痒的泛泛之论。至于宁霍二人,女子从未开口说过一个“好”字。 女子知她不懂,添茶只是借口,“往日教你识字你不肯,如今连这浅显的东西也看不出。” “嘻嘻,姐姐可是大才女,对宁才子也不曾心动,何苦来埋怨我这小丫鬟。”侍女嬉笑着跑开,“姐姐觉得哪里好一会告诉我,也叫婢子长长见识。” 女子含唇一笑,如莲花绽放般的惊艳脱俗。 卓然才气摆在眼前,何须思量。宁百川名声虽广,在这红豆相思面前也不值一提。况且前者跋扈张狂,不屑与人之意早有披露,只是仰仗文名高洁与太守子嗣的身份,每每能自圆其说罢了。她却听闻后者生性淡泊,对夸赞之言不假落目,作诗不想被人知晓便借他人之口。 连同今日,作诗赋词两次皆是。这一上一下之间,宁太守的孝子实在不值一提。 放下纸张,女子将床头上的宽大白袍整齐放好,又将纸张放进白袍中,才好整以暇做到窗边。 一夜悄然而逝,第二天林枫行程照旧,只是少了柳儿这个丫鬟。昨晚她住在自己房中,林枫找了个偏僻客房将就一晚,清晨才回房收拾东西出行。 今日到达私塾比昨天早了一刻,陈老旧疾并未复发,早早便坐在太师椅上假寐。 两人进来后行礼如仪,开口喊了声先生后在后者慈祥的目光中落座。没一会胖子便被叫上前去考校所学,又问了昨日归家后温习如何。 胖子喜气盈盈的将林枫昨晚说的照搬过来,又把管家考量的说了些许,这才让陈老笑着点头。 林枫在后方听着,然后便看到陈老示意自己上前。整理仪容,林枫叹息走到跟前,“先生!” “我一个老头,用不着这么多礼。”陈老呵呵笑道:“谢小子的说的那些都是你教的?” 林枫微怔,旋即点点头,“有一些。” “果真,真是后生可畏啊!”陈老抚掌大赞,满是皱纹的老脸绽开笑容,“《春秋》解义鞭辟入里,理解正中平直别开生面,倒叫我这学了一辈子的老家伙羞愧。” 林枫诚惶诚恐,“先生谬赞了。” 他能交给胖子的都是前世所学,两个世界虽有不同,但治理国家的本源,既四书五经及其儒家指定的纲常道德却并无不同。因而前世历经千年锤炼积淀下来的忠正耿直的言论,遇上这世间带有个人特色的不平之论,就显得惊世骇俗。 这也显露出楚朝教育的不足之处。不够系统,不够理论。教书先生凭借自己的理解与所知所学,将带有自身特色的言论传授学生。这显然不能尽如人意。 更为夸张严格的先生喜欢言传身教,让学生按照自己的意愿,自己认为是对的行为做派做事。这不仅极大梏槁学子的思想,即便教导出来,也只会是和他一模一样的人。 待到学子为人师,再以相同之法如法炮制,便形成恶性循环。 在另一个世界中,这种状况虽不能全部消匿但却被有效抑制。老师传事理,学生接收的也只是事理,对于其他的则不加理会。即便老师横加制止,后者也可以不予理睬。 我行我素的行径在后世屡见不鲜,和这种教育方针有极大的关系。 让林枫庆幸的是陈老不固执己见,懂得学生思想自由的重要从而不曾干涉。 “哈哈,是否谬赞你我心知肚明,不必多言了。” 陈老大笑,看得出他许久未曾如此高兴,“往后谢小子还要你多费心啊,他生于谢家,又生性懒散,需备受功过方能耕斜为正。这之间少不了你,我虽为师,却难以夜以继日的督导促学。” “尽人事听天命,我答应他父亲,自然倾力以赴。”胖子生性懒散他怎会不知,可话说七分,他也不敢保证能让胖子殊途为正。 “嗯,如此我也放心。” 见陈老没有考校自己的意思,林枫便恭声退却。回到座位这短短几步的路程,被所有用异样眼神瞧了个遍。 陈老之言并未稍加掩饰,满堂可闻。从他口中说出的言论被学子封为圭臬,所以,他“后生可畏”的名头怕是摆脱不掉了。 “林兄,你这”胖子呆滞状。 “这什么这,温习去。”一个爆栗下来,胖子抱着大脑袋痛呼。惹来众人环伺后才惊觉这是学堂,只得悻悻缩着脖子不敢言语。 下一刻,由陈老带头的哄然大笑响彻学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章 师兄张炜 事实证明,出丑对于融入一个集体有着难以言喻的益处。至少胖子被众人笑过之后,连带着林枫与众人的关系都亲近许多。 晨课结束,林枫吃着清粥小菜,昨日的小六端着一叠馒头凑上来。张张口,似乎想称呼林枫些什么,但他年龄太小,长幼有序,叫师弟不合情理。可他先林枫入门,一声“师弟”本是应有之义,并不愈矩。 纠结中,倒是让他进退两难。 林枫知他所虑,先一步称呼道:“师兄可是有事?” “哦,无事,只是昨日辜负师弟一番心意,特来道歉。”望着林枫食盒中的鸡腿,小六仍旧免不了吞口水。林枫心中一笑,小孩就是小孩,即便懂得世俗之礼,俨然小大人的模样,天性却还是避免不了。 “能否请师兄帮我一个忙?” 小六胸膛一挺,正色道:“我就是道歉而来,师弟但说无妨。” “喏!”林枫指着他手中的馒头,再用下巴指着鸡腿,“我肠胃不适,油腻吃食恐难下咽,还望师兄帮我用掉。至于您这赔礼的馒头,师弟便不推辞了。” 嘿嘿一笑,趁着小家伙没反应过来,林枫一把抓过馒头塞进自己嘴里。待小六醒悟,早餐已入了某人肚中了。 看了看林枫,小六眼眶顿时红了。师弟的礼物他万不能受,但馒头被他吃光了,自己吃啥? “小六,你师弟一番好意,你便受了吧。”寻常时日陈老也是同学子一同用饭,他的吃食同样简单,与林枫极为相近的清淡吃食外,仅加了一碗汤药。 看到这一幕,他那里不明白林枫的意思。小六面黄肌瘦,本就是贫寒子弟,是该惠顾一二。此刻他看着后者,慈目笑着。 众人观小六仍在踌躇,不少人相视一笑。一位年龄稍长的少年站出来,他便是众人中入门最早的,名为张炜。 “小六莫不是不想帮林枫师弟?” “不是,师兄何出此言。”看张炜疾言厉色,小六一阵心慌。一想林枫请求在前,陈老师命在后,哪里还容的他犹豫。咬咬牙,他抓起鸡腿便大快朵颐。林枫笑着把粥饭递给他清清肠胃,抬头又看到学子与陈老善意的眼神。 无疑,他这半路出家的小弟子,仅两日便被众人所接纳了。 饭后,张炜将林枫和胖子叫到跟前,逐一介绍起这帮师兄弟。姓甚名谁,有何高人之处,专精某处可向谁请教云云。被点到之人无不应声,亲切打量着这位被先生陈老称作“后生可畏的”师弟。 末了,张炜对着小六道:“你即为师兄,又受了林枫恩情,那这些日子两位师弟就由你兼顾。”然后对林枫道:“有何不适之处可与小六商谈,也可寻我。入了先生门下,便是一家子弟,切不可生疏离析!” 张炜善心善意言语,林枫与胖子自是连连应是。说的直白些,前者充当角色就是班长,所有弟子都由他监管,寻常课业检查温习也常常由他代劳。据林枫所知,陈老数次腿疾发作以至无法站立,连课堂讲经都由他代为。 可以说,张炜在陈老门下占据着绝对的中心位置,是名副其实的大师兄! 当然,更重要的是此人灵活机变c性情忠纯。凡有同门所请,必不推辞,陈老门下弟子皆受其照拂。陈老旧疾复发时也是他衣不解带的照顾,日久见人心,他这般劳苦之功被众多弟子视为标榜,因而极有盛名。 “好了,你们比我年长,本不该我多言。但师尊终日老劳苦,行劳不便,我便只好在二位面前莽撞一番,还请两位师弟莫要见怪。”张炜含笑颔首。 林枫淡淡一笑,也是点头,但心中已是深深记住这个大师兄。处事圆润有度滴水不漏,为人温文尔雅待人和善,最重要的是他说出的话并非商议,看似平常交谈,但却根本不给人拒绝的可能。听者所能做的,唯有执行! 看他也就十三四岁,便已有了上位者的气度,实属不可多得! 张炜转身离开时林枫依旧深深看着这位师兄,胖子担心的在他眼前晃晃肥手,“林兄,你这怎么了?” “没什么?”林枫转过头,“你可知张炜师兄家境如何?书香名门还是官道世家?” “咦,你问这个干什么?”经此一问,胖子也忍不住看了看张炜的背影。不过片刻就收回脑袋,咬着手指想了一会颓然摇头,“他在郑州小有文名,至于家境唔从未听闻。” “是你父亲没查到,还是根本没有查?”林枫有股怪怪的感觉,又说不出。他与张炜年纪相仿时已被父亲认有官途,后者似乎比自己更具天赋,一言一行极合官家风行,形式风骨又颇显青涩不足。 很显然,他是被刻意培养的,但囿于年纪尚小无法斡旋自如。可即便如此,已高于寻常官员极多。此人若不是甘罗c伊尹此类天纵奇才,那就是有此相关的身后背景。 “没有查,他又不是师尊,有什么可查的。”胖子吁了口气。陈老是私塾的忠厚长者,更是他的立身之师,除他外的其他人并无刻意记取的必要。 林枫一愣神,仰头恍然大悟。自己是怎么了,张炜是大师兄,其他身份于自己并无太大干系。怎么事到临头反倒不如胖子看的通透,两世为人白活了。 拍拍胖子肩膀,他笑道:“傻人有傻福,你该高兴!”转身走往溪流旁洗脸,留下胖子一人呆呆愣住。 什么傻人有傻福?自己很傻么? 挠挠脑袋,胖子学着林枫啧嘴模样发出两个不伦不类的声音,紧接着意味深长的摇头。莫名其妙,有什么可高兴的? 这些动作林枫尽收眼底,心头微喜,却也并未多言。到溪边抹了两把脸,起身看到不远处笑语盈盈的白袍少年正盯着自己。 看到林枫目光,少年抱拳,“又见林兄,三生有幸。” 前者叹了口气,“阁下有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章 骊山诗会 林枫不傻,一眼可见少年在此出现是有意为之。 “昨晚辗转难眠,不知怎的想到林兄,故特来相见。”少年走上前,细细打量林枫。他看的很仔细,从头到脚全须全尾,寸寸不肯落下。 “哈哈,夜中枯寂,偶尔想起不相干的人事也在情理之中,你小题大做了。”林枫转身钱瞄了他一眼,真挚的神情让他信了十之,但那目光让人浑身鸡皮疙瘩,“你请便,课时以至,失陪!” 少年做出请的手势,“正事为要,林兄理当如此。”说完先林枫一步离开,沿着溪流匆匆折返。后者颇感莫名其妙,脚步为之一顿。 少年与自己并不相干,论起来倒是与胖子有些揪扯,毕竟《相思》经他之手赠与,出自自己手笔也从未与人提及,归属定然落在文名鹊起的谢宇臣身上。但观其适才神态举止,分明在等自己,这一眼分明。 莫非,自己有什么值得他挂念的东西? 自己一个穷鬼,身无分文衣食堪忧,他又能惦记什么? 叹了口气,林枫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上课时辰将至,他也不再想这些不着边际的事,进门与众人问好后坐在桌下。待到陈老立于台前环视众人,确认无误开始讲课后,他才将此事慢慢抛诸脑后。 十月二十五日,林枫拜入陈老门下已半月有余。这段时间日子过得及其平淡,晨起赶来私塾致学,中午回到谢家,下午便去往胖子家的书房中,或看些典籍摘要,或与胖子说些新奇趣事,自然,最多的还是将一些渊源沉思灌输到他的脑海里。 这些东西不求胖子完全能懂,有些言论超出现世太多,囿于楚朝以儒家为本,忠孝以治国,难于消化也是人之常情。但片面浅显一听既懂的东西,他还是能稍加理解的。如此潜移默化,用不了年,他将产生质的飞跃。 当然,林枫能不能在这里待年还有待考量。 至于胖子,一开始逼仄厌人的日子倒真让他厌烦,没学多少墨汁却总觉得胸中有货,说与林枫听也总被其和风细雨的言辞说的左右不是。但没过多久,他便发觉后者实是用心良苦。因为那枯燥厌烦在林枫新奇趣事的冲击下,也变得可有可无。 其中他最为欢欣林枫说与他听的便是《西游记》:混沌未分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自从盘古破鸿蒙,开辟从此清浊辩 名字怪了些,以往也未曾听说书先生讲过。但他从未听到过如此迭起不断,狂心缨旗的故事。相比而言,所谓的《红楼》《水浒》便不被他放在眼中了。 又过了一日,林枫与胖子散学出门,一抹绿衣倩影早早等在那里。见林枫出来早早跑来,行礼后赶紧将深秋布衣服侍林枫穿上。 “林兄,这丫头是不是姓林了?”胖子肥脸一皱,大为不爽。这几天他与林枫渐渐熟悉,也晓得对方性子和善,对玩笑之言不甚在意。看到这深秋时节,自家丫鬟不恤主家反而对他最为爱惜,不由得开起玩笑。 看着胖子冷风中瑟瑟模样,林枫冷眼,“早就姓林了,你不知道?” “啊!”胖子陡然一惊,嘴巴长得老大。旋即林枫笑意戏谑,柳儿眉眼含春却并无他以,胖子这才拍拍小胸脯,“你吓死我了,不成,今日《西游》要多讲半个时辰。” “为何要多讲?”林枫装傻充愣。 “你吓着我了!” “吓着就吓着了,这么胖还不让人吓,讲不讲理啊!” 一瞬寂静 “噗哈哈哈哈” 顷刻间,轰然炸笑爆响在私塾之前。小六前仰后合,二师兄卢詹极力隐忍,面色涨成猪肝。陈老被张炜从屋内搀扶出来,也展出几许苍老笑颜。 柳儿俏脸活像个大火球,拽拽林枫衣袖,提醒他陈老出来了要注意仪态。后者恍若未觉,如正经人般整理衣衫,适才之言俨然与他无关。然后面向陈老,中正平直行礼。 众人这才看到陈老,纷纷跟随。 “宇臣c林枫,你二人这两日不需来了。后日重阳登高,太守擢请玄清大师与骊山法华寺提携郑州晚生。你们与守德一同前往,莫要丢了师兄弟颜面。”看着两人,陈老苍颜颇为欢快。 林枫与胖子皆愕然,不约而同的望向陈老身旁的张炜。陈老口中的“守德”说的便是他,张炜张守德,郑州声名鹊起的小辈之一。 只是这重阳登高命他前往也就罢了,毕竟他是大师兄,又有文名在前。但让自己两人相随,便有些不和规矩。自己入门太晚,于情于理应当二师兄卢詹和三师兄崔白恒协同前往,才不失公允。 眼看胖子满脸欣喜应允如是,林枫一把将其拽住,不着痕迹走上前道:“我与宇臣二人后学末进,何德何能担此大任?弟子觉得二师兄与三师兄代为前往更为稳妥。” 重阳本意尊老,陈老受邀正是应有之义。他深知病体多有不便,遣弟子代为前往正也合乎情理。何况玄清大师在骊山提携晚生,弟子前去也不惹非议,闲言碎语自没有任何攻讦之地。 只是这弟子不该是自己,也不该是胖子。因为此行代表的是陈功德,不是个人! 陈老呵呵一笑,“你为何觉得他二人稳妥?” “既是晚辈聚集之时,玄清大师自少不得考量些许。二师兄诗赋极佳,众人皆知,三师兄精研佛意,造诣俱佳,他们二人随大师兄同往,必能不孚众望!” 胖子在他背上抓挠示意,林枫全然不顾。参加文会不是易事,张炜被看重无可厚非,他们两人却实在名不正言不顺。而且以他的情况,确然不适合任何公众社交活动。至于胖子,他若不在胖子有啥用?辛辛苦苦打造的微薄文名,一次便付之东流。 “林兄,这是文名大噪的好时机,我们” “你觉得你能去?”林枫低声嘀咕道。 “为何不可,你文采斐然我们有目共睹,只要你帮我,我们定能名噪郑州!” “我不能帮你。”林枫低声沉道:“我说过我没有文采,大字不识一个,你为何不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章 诗会人选 重阳诗会,以林枫的眼光来看并非好事。就算抛却诸多繁文缛节,他人的目光诟言也排除在外,但麻烦还是实打实的。 文人的圈子与官场并无太大差别,只是后者皆为身经百战的老事故,前者是将要变成老事故的新小子。活了两世林枫也从不敢小觑他人,一直都是,所以这个圈子他尽量不去触碰。如同宁百川与霍青云两人对他的远近亲疏,他全然不受,不仅仅是不想与两人揪扯瓜葛,更是对文人才子敬而远之。 市井小民日子过得挺好,不受欺负不被欺压吃饱穿暖已是幸运,那些高大上的事情留给有兴趣的人做吧?况且他去了也没用,别人作诗博得文名,为求玄清大师青睐一眼,也许能扶摇而上。 他连字也识不全,偶有怪癖之言也眼生的紧,作诗赋词更是文不对题,堪勘而去除了丢人也没什么盼头。 只是,林枫的想法胖子并不了解,他也懒得了解。他只知此行的意义,既能以陈老的名义随同张炜,无形中便坐实谢宇臣文人之名。这对他无疑是极为有利的。 《水调歌头》自他口中出世,但问世至今执笔者一直悬而未决。呼声最高者自然是那无迹可寻的苏轼,太过惊艳的诗词,旁人本能的不愿承认乃近人所做。一人其出人也远矣,也就证明着旁人较之相差太多。 文人相轻,无数人宁可相信不存的人,也不愿承认他人。 第二自然便是林枫,霍青云宁百川的双向之下,他无迹可遁。而谢宇臣,啧啧,压根就没有这个选项,默认既定的事实是他窃取他人诗赋卖弄,虽无人站出厉声斥责,但剑锋所指已是展露无遗。 此行对他意义重大,若成,即便不能将之前的名声揽入怀中,也省去了负面摈斥的责问。他势在必行! “你每日与我讲书论经,所言所学我拿去说与先生听尚且惊为天人,叫我怎么相信。” 胖子紧紧攥着林枫胳膊,掌心全是汗水:“相识以来我对你别无所求,今日算我求你,念在你我情谊帮我一把!” 望他惶恐诚恳,胖手握出与寻常不相符的力道,林枫一番坚决言辞到嘴边也禁不住犹豫打转。 陈老慈眉含笑,若有深意道:“你二师兄与三师兄的确是人中龙凤,但此行兹事体大,他们两人皆有不足,胜任不得!”顿了一下,他焕然一笑,爽朗道:“若无你,他们是最好的人选,此一时彼一时,虎兕出于柙c龟玉毁于椟中,如今却是不合适了” 这一句,陈老的意思就很明显了。卢詹崔白恒两人不及林枫,他却是不能让后者安然藏匿。明珠蒙尘是他最不愿的。 “” 苦笑,林枫道:“我脾性如此,您也知道。让我参加诗会是否有些” “哈哈哈哈,无妨,你淡然自处,我才对你寄予厚望。不须争执祸端,更不必为玄清大师另眼相加而摧眉折腰。不卑不亢才是读书人。” 张张嘴,林枫竟无法反驳。卢詹与崔白恒站出来,“林师弟万莫推辞,即便为了我等与宇臣,也该去这一趟。” 胳膊上,胖子手指力道又大了几分,希冀之色越发明亮。 叹了口气,林枫颓然点头,“如此,我便斗胆代先生与各位耆老先生问好,不足之处师尊勿怪!” 众人齐齐松一口气。 陈老点头,“去吧,见了往日同窗师兄,也帮我问上一问。我这老头子对他们想念的紧。” “是!” 林枫垂手,他知陈老指的是往日学子。师生之情与现代不同,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对待他们,陈老与慈母严父无异。他没有注意到的是,这短短时间里,陈老看着他的目光也有所不同了。 将陈老扶进屋里,张炜匆匆出来商议后天行程。骊山在郑州西南十余里,景色虽秀,却需星夜兼程。一趟下来竟比私塾致学累的多。 林枫听着寅时晨起,辰时行半之类的话,胸口无奈的同时只得点头答应。末了张炜忧心道:“玄清大师乃佛门有道高僧,其师兄元玄更是与道家宗主袁术道长齐名,早先我已听闻邓州衢州各地才子纷至沓来,求缘一见。此次,我等势必要再三谨慎。” “大师兄不要怕,有林兄跟着,咱们” 胖子刚想与林枫勾肩搭背便被后者避开,狠狠挨了一个白眼。缩缩脑袋,口中的话被他生生止住。 林枫道:“人数如此众多,也显不出我们三人如何。有大师兄在,倒是劳烦师兄费心了。” “唉,这话就见外了,我你我站在同一屋檐下,亲如兄弟,何必亲疏分明。” 张炜斥责一句,并未十分生气,林枫屈身行礼过后也就揭过。待他走后,林枫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领着柳儿离开途中,胖子兴奋的直叫。柳儿最是明白林枫心事,见公子愁眉不展便知他里有事。 “公子在想什么?”柳儿问道。 “我在想先生在想什么?”林枫道。 柳儿美眸眨了眨,“先生?您说的是陈老?”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林枫议论陈老。 “不错,文会争斗是免不了的。各州文人一争露脸机缘,明争暗战尤甚,他在郑州名望之高比肩太守宁芳,弟子被各方惊扰实属必然。这般场面不偏不倚指到我,总觉事出有因。” 他不知为何有这相反,但想法越发深沉了。柳儿不敢妄言,化汇总没存对陈老的敬重尊养,反而像是谈论路边乞丐。作为学生,这显然是与林枫身份不容的。这话她只能当没听到。 但这话是林枫说出,柳儿心中其实不觉有何不妥。她不觉得有人能教公子,公子只是陪少爷致学而已,在公子眼中,这权当时玩耍了。 胖子没听出话中不敬的韵味,只是道:“先生对你倚重有加,这是好事啊。” “就你觉得是好事,四面楚歌之境迫在眉睫,你还有闲心做功成名就的春秋大梦!”没好气白了他一眼,林枫便不再搭理他,眉头紧皱不知想些什么。 后者自讨没趣后也不敢多说,转过身去依然幻想着来日光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章 工匠之难 回到谢家,林枫行为照旧,吃过饭休适一阵便去书房。 今日书房中情景与往日殊为不同。冷冷清清一扫而去,五六位衣着布缕工匠打扮的中年忙碌热火朝天。他们中有认识字,翻看着几本带有图画和文字叙述的怪书。其余几人在画草图,不时有人长叹一声,将斟酌良久的图画团作一团扔掉。 林枫略微皱了皱眉,见胖子站在一旁抓耳挠腮,走过去坐下问:“这是在干什么?” “哎,别提了。”胖子摆摆手,面带愁容,“前些日子商船倾倒,我爹为此忙断了腿。这几日丰州并州连绵大雨,水位高涨,今日凌晨起航南下商船再次湮覆。林兄眼前所见的,乃郑州名姓极高的匠人,被我爹请来商讨对策。” “对策?”瞥见匠人翻阅书上的图画,是几种构造奇异的船只,甚至不乏水上作战的战船铁桨。纸上画的也是如何稳定船体平衡,不至在狂风猛浪中翻倒的设计。 谢维居然想一劳永逸,找出规避风浪之险的对策,而不是历从前人,待风浪过去稳健而行。在这天命至上,天子独霸的年代有这等思虑,足可见其非同一般。 “你父亲欲如何?”林枫故作不知。 “此非癣痒之疾,一次全乎始终自是最好,即便不能,至少也要商讨出有效方针。搁置不管,不知要损耗多少钱财。” “受灾的不止一家,为何你父亲偏偏独具革新,要违抗天时而行?”林枫问道。 胖子叹了口气,面色不大好看,“林兄乃文士,自是不须懂商人的经营之道。你曾与我讲过,郑州地属唔温带什么什么气候。当时我不懂,细细想来真知灼见一语中的。” 啧了啧嘴,他再次叹息,“丰州并州多雨,自春季至秋季有连绵半年之相。静卧以待天时,就意味着一年中过半时日荒在雨季中。林兄心智高绝,可否想象得出蒙受多大的损失?” 林枫对银子的概念并不深沉,毕竟他初入世道也不缺钱。只是经胖子如此说来,也能想象得出。就眼前来讲,大抵是把谢家财产减半。虽说也是富裕之家,但比之巨贾商擘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令尊宁曲险境也要逢而求生。往年上天眷顾风雨平庸,但今年灾祸连连无地自处了?” 胖子颓然点头,“正是,本不该计较这业外俗事,可家中生变也叫我无所适从,如今更是让林兄烦心,唉,我之过也。” 显然,胖子并不想让林枫过多参与这些事情中。就连他自己也不想为此过多有心,今时不同往日,他懂得身份所带来的变化。 只是他还不够了解林枫,后者并不觉商人可耻可悲,正相反,在商途风生水起之人,无论左右皆是有道之才。这些从官府经年对商贸越加开放便可得出,寻常文士早已没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泯然众人。 看不清这些的人,才该可悲。 “老伯,这个能让我看看么?”林枫挑了一个年纪稍长的老头,从他身后的废纸里捡了几张。 那人见林枫打扮,赶忙起身诚惶诚恐,“公子哪里话,好叫老头子羞愧!” “哈哈,不用这样,我不是公子,就是个书童。”见老头惊色渐去却依然打量自己,林枫付之一笑,铺开废纸若有所思的添了几笔,将之窝成一团又扔回老头手里。 “公子这是?”老头错愕。 “画的不好看,老人家帮我看看能不能用。” 老头浑浊老眼中复杂异常,活了半辈子,他自然看得出林枫并非书童这么简单。且不说他能自由出入书房,单看少爷对他的神情恭谨,便知他非同一般。肯定是名流风士。 这样的人吟风弄月还凑合,画图简直可笑。所以拿起纸团的时候,老头并没在意,只认为是毛头小子的一厢情愿。 看出老头的迟疑,林枫道:“老伯不愿教我?” “不敢不敢,只是这画图乃偏门小道,与君子六艺的书画并无瓜葛,公子画的根本没用啊!” “你还没看,怎么知道没用?” “” 老头期期艾艾搭不上话。 见他如此,林枫也不咄咄逼人,转头落到书上。能帮的他帮了,人家不愿意接受他也没办法。而且他时间不多,后天的诗会不会一帆平静,多认识一个字就多一分把握。当着天下寒士,即便没有争名夺利之心,总归也不能贻笑大方。 他可以不在乎,众师兄弟们不会不在乎。落下不好的名声,陈老也面上无光。 老头望了林枫一眼,心道年轻人心性不稳不足为奇,也没有在意。纸团拆到一半就放下,忙着笔下构图。 大约有半个时辰,谢维从凉风中挤进书房,大脑袋上冒着蒸腾热气和汗珠。看到林枫正在给胖子讲义,远远点头。林枫嘴上未停,颔首算作回应。 “有进展么?”谢维问向老头。后者低眉垂目愁眉不展,再傻的人看到这般情景,也知情形不甚乐观。 “我们是船坞工匠,所知所想有限,您要恒定船舶的构架我们真的做不出来。”老头为难道。 谢维急的直冒汗,“没有别的办法?” “办法有,但不可为。”老头道:“皇城中为天子垂斧的御前工匠兴许可以。” 皇城是帝京天子的御宇之地,汇聚天下顶尖高手匠人为天家服务。总类各色各样,衣装c车马c瓷器c图画c纸笔c水墨c金丝c布料 船舶为水路要道,造船的工匠万里挑一,必是个中好手。甚至从各地遴选进入其中的,至少需四十年工作经验。其选拔严苛可见一斑,也足以证明其精湛的技艺。每换一批,新人的技艺就要经过学士及专门人员的检验,凡有特色,让人斟酌续代的一般都留作后用。 重重考核,大浪淘沙后留在外面的都是寻常人员。有极个别出挑的佼佼者,也没法胜任这郑州建立以来就遇到的重大问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章 物理造船 这样的回答在情理之中,否则也不会等到他来思量对策,前人早已种好了树。 只是这回答不是他想要的,即便希望不大,他仍旧抱着一丝平常人的侥幸。结果正是他早已想到的,却难以接受。不是他心理承受能力不行,而是兹事体大,由不得他不心虚。 这次湮覆的商船满载的依旧是食盐,官府条例具文皆在,明令禁止的食盐。和上次不同的是这回消息无法封锁,凌晨时分有渔家收网打鱼,亲眼见到船上食盐沉没。这才一天时间,流言蜚语便已蠢蠢欲动。 所幸谢家势大,又有官府的门路可以疏通,将蜚语暂且压下。但缓兵之计不可久用,再有下次难保会不出问题。贩卖私盐罪名之大,谢家承担不起,要是官府迫于舆论的压力将他推到台前,他就是所有人的替罪羊。 无论为了谢家还是自己,谢维都绝不允许事情这样发展。他能做的唯有不惜一切代价,将危险扼杀在萌芽中。 “京城”念叨着两个字,谢维陷入沉思。 诚如老头说,为天家服务的匠人能办到,他就只能尽力去找。财帛动人心,他不相信有不为钱的工人。要知道那些人一年到头也挣不得几个钱,而且为天子做工不是那么四平八稳的,偶尔接接私活无可厚非,,这本就是不成文的规定。 只是邓州距京城千里之遥,一来一回加上寻人构图的时日,不知要花费多久。自己等得起,上面的官家未必愿意等,他们在意的是利益,傀儡没了扶植一个便是,对他们来说这并不困难。 运气好些,甚至能为政绩添上一笔,为来日擢升积累底蕴。 林枫一直注意谢维,余光一刻未曾离开。看他进退两难踌躇难定,就知事有蹊跷。商船湮覆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几条船而已,谢家还承担的起。 柳儿与自己的说的很可能是真的:谢维在贩卖私盐! “林兄,你在想什么?”胖子的手晃荡着打断林枫。 林枫似笑非笑,“你说他们为什么不看我画的东西?” 胖子一直在他身旁,眼睁睁看着他动笔。脑子里一想到那怪模怪样的船就想笑,听到这话忍不住大嘴一撇,“你可不是做这个的料,省省吧。” “不相信我?” “不敢不敢。”胖子急忙摆手,“先生说你该用功识字,字成器你便成器。这是先生说的,你要听。” “唔先生说的自然要听,你父亲的忙也要有人帮。”胖子想不到此事对谢家的影响,林枫可不会想不到。 他不是白眼狼,平心而论谢家对他的照顾无微不至,不论出于什么目的,这都是对他的好。而且胖子和他关系亲密,是他在这世上第一个朋友,他家的难处林枫不能冷眼旁观。 “你想怎么帮?这不是你能” “我懂的东西,比你想的多一点点。”挥手直接打断他,林枫道:“把那个纸团拿给你爹看。” 胖子摇摇头,“你画的哪里像船,头尾不顾怪模怪样,拿出来不被人笑到大牙。” 夯货如此硬气,倒让林枫有些惊讶。他缓缓竖起一根手指,“你觉得一个时辰的《西游记》可否?” “” 缓缓起身,胖子拿到纸团如获至宝般的呈在谢维面前,“父亲,林兄言此物对您有用,孩儿请您一观!” 老头眼睁睁看到胖子将纸团拿过去,心里陡然咯噔一声。可一想到林枫俏面白净的书生样,慌张也就释然了。文弱书生能有何作为,这里坐着的可是郑州最好的船匠。 谢维对儿子文绉绉的说话方式很不习惯,“这是什么?” “不知。”胖子道。 谢维满心疑惑将纸团展开,看到的是一条鱼。没错,差不多是条鱼,若细看骨架翼展,以及龙骨木片的排列构造,才能发现这是一条船。只是因为船侧加了两块木板,船头也变为圆润,才有鱼感觉。 仔细看了一会,谢维看不懂。他不是船匠,技艺上的问题一窍不通,一看这东西造型如此花哨,就觉得并非实用之物。略显错愕后他点头道:“林贤侄才高八斗才有此雅兴,你切莫不知深浅。” 后方的林枫一脸蛋疼,张张嘴并未说话。门外走来一位船匠,从门外提糕点进来。 丫鬟下人不允许进入书房,打扫的人也只能是固定的几个,算作谢家心腹。毕竟书房笼罩着文化气息,寻常人望而生畏,不敢擅动。林枫想取东西尚要亲自动手,何况他们。 船匠经过谢维身旁,好巧不巧瞥见他手上的图纸。一眼掠过冷笑不止,没刚走出两步脚步为之一顿,退回来又看了几眼。 “这船如此怪异,还另加两块横木,是何意思?” 谢维一愣,“孩童玩笑之作,莫要当真。” “不不不,谢老爷诸事不明,不能妄加断论。至少唔,这船可以下水。”船匠是个精壮汉子,有些木讷,有事说事的那种。看到图纸他就知道船能下水,但将船改成这样究竟为什么,他想不通。 他的话让谢维惊讶了,林枫弄出来的船居然能下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稍有不慎,商船受到的损失将是难以挽回的。 “林贤侄,你这船是何用意?”谢维隐隐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林枫不是无缘无故弄出这么个东西。 林枫道:“连日来承蒙谢伯父照顾,小侄深感惶恐,小侄对造船略懂一二,但愿能帮助伯父度过难关。” 懂造船肯定是瞎扯的,否则他也不会捡老头的图纸修改。但对于物理中的力学,普天下他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翻船究根结底是受力不均衡,一侧力度过大导致。应对之法也极为简单,就是加了两块横木,用水的浮力平衡船体。 至于圆润的船头,纯粹他手贱填上去的。没有流线体的船头整体不够完美,却也不是非要不可。 这些说起来简单,在这个年代还没人能想的这么全面,这个时候“物理”一词还未被理解,若是算的不错,牛顿还差几百年出生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章 一纸具文 谢维不敢小看林枫,从一开始就不敢。这个年龄与自己儿子相仿的少年,浑身透着他看不懂的气息。说话做事四平八稳,一点没有年轻气盛的轻浮躁动,他一直在想,自己年轻时有没有这份气度。 答案是否定的,他这般年纪还做着春秋大梦,哪有如此深沉且锋利的性格。 所以林枫一站起来,立刻让他心中沉甸甸的。没有一定的把握,前者不会做这种出风头的事。 “贤侄对工匠技艺也有研究?”谢维看着林枫。 后者道:“知道一些,学而不精,倒是让诸位见笑了。” “那你这图纸有何用处,多加两根横木是何意思?” “简单来说是保持平衡。”林枫道:“唔,翻船是因为船体不稳,固定两根横木后增加船底与水面的接触面,更大程度上承受水浪翻涌的力道。就泗水涨流的情况而言,横木也不须过长,延伸十丈即可。” 林枫一边说着一边点头,脑补了水上多重力道平衡的船体画面。末了看到谢维和汉子大眼瞪小眼,全然不明白自己说的什么,刚刚提起的兴趣顿时化为虚有。 摆摆手,林枫道:“谢伯父可以请人做个模型出来,放在水里一试便知。”和不知道的人卖弄炫耀,他感觉不到任何优越感。 “模型?”谢维眼睛一睁,“何为模型?” “嗯就是做个一模一样的小船用做实验。它若没有问题,船自然也是没有问题的。”林枫的说法很新颖,让人眼前一亮。 同样的做法楚朝不是没有,只是要笨拙的多,大抵的意思是要造出一个或多个,放在独有的环境中测试。就像船,真正的造出几艘下水航行,结果一眼便知。 这样一来对人力物力乃至金钱是很大的消耗考量,修改也变得更加棘手。若要针对一年中不同时节分别测试,时间也变得冗长繁杂。 郑州有名有幸的匠人,不会不知道这些弊端。但他们无从更改,从古流传至今的陈规旧习,除墨守外别无他法。所以林枫的“模型”一经提出,他们脑子里首先蹦出的反驳与斥责。但下一刻,嘴边的话就被他们生生咽下去。 他们不傻,活了几十年,做了半辈子工,是非曲直也晓得。略一考量,觉得有些道理耐人寻味,下一刻便惊觉十分可行。 老头起身,表情十分复杂,“老头子眼拙,公子不要见怪。” 林枫呵呵一笑,“老伯言重,我本就是不通技艺的毛头小子,您何错之有?” 胖子完全不懂他们什么意思,又看看图上四不像的“鱼”,大为摇头。太丑了,炖好了都没人吃,不明白你们夸个什么劲。 “图纸要是有用,贤侄可就帮我了谢家天大的忙,谢维必有重谢!”谢维连自己的名字都说出来,足可见他的郑重。招呼一声,几个工匠跟着出去忙活去了。 能让老头子举手称赞,图纸的可行性可见一斑。但不做个模型试一试他还是不放心。 “林兄,图纸真的可行?”胖子半信半疑。 林枫道:“应该能行。” “不行咋办?” “不行就不行,我能怎么办?”林枫翻白眼。 胖子一寻思也是,自家的麻烦与他无关,林枫又不是冷眼旁观,力有不逮任谁也不能说他的不是。 沉下心,他也不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专心看书。 日头西斜,林枫从书房回到寝房,柳儿已摆好了饭菜。很丰盛,谢家不与他同桌,怕有流言蜚语孳生。他也乐得清闲,没有繁文缛节的寒暄客套更为自在。 “公子快坐下,饭食还是热的,冷了可就不顺口了。”柳儿掩不住笑嘻嘻的俏脸。 林枫坐下,“笑的这么欢快,有什么喜事?”小丫头也跟着坐下,有些拘谨。这是林枫要求的,以往林枫吃饭她站着服侍,前者看不惯,所幸让她坐下一起吃。被人服侍的消遣日子,林枫享受不了。 久而久之,柳儿也接受了这样的方式。只是每次都很拘束,手脚不知该往哪放。 “老爷刚才来过,让奴婢把这个交给公子。”柳儿拿出纸张,余温尚在,小丫头贴身藏着很久了。 “卖身契?!” 看了一眼头款c姓名,和密密麻麻小字上盖的大红官戳,林枫惊愕了,“谢伯父的意思是把你送给我!” 话糙理不糙,柳儿俏脸红的像块大红布,贝齿紧咬差点把樱唇咬出血丝。谢维就是这个意思,前几日谢维把她叫过去询问情况,旁敲侧击,当时她还疑惑不已,老爷为何对自己与公子的主仆关系耿耿于怀。 现在想来他并不是无缘无故的热络关心,早就有此打算。 “老爷的意思,奴婢不知。”柳儿臻首埋在胸口。就算心中一千个愿意,她一个女孩子又怎么说得出口。 林枫将卖身契递还给她,“不管你愿不愿意,自由都还你。是走是留,我不过问。” 一纸具文禁锢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林枫做不到。他不是圣人,也不喜欢打感情牌,只是单纯的践行对错。环境影响,从始至终他都深深厌恶卖子鬻女的恶劣行径,并深以为耻。哪怕是饥荒天灾事出有因,他也无法苟同。 说的深沉些,他誓死捍卫别人生存的方式,但死也不会苟同这种做法,更不会让这件事在自己身上发生。生而为人连妻女孩子都留不住,活着干什么,刨个坑把自己埋了吧! 泪眼盈盈,柳儿死死抓着具文,恨不得一头扑进林枫怀里。 “公子,奴婢奴婢不想走!”柳儿哽咽。 林枫笑道:“不走就不走,哭什么。吃饭吧,今日早些睡下,明天准你赖床。” “嘻嘻,奴婢还没赖过床呢!” “离了谢家,再不须再受他们管教,以后你每日都可以试。” “嗯!” 小丫头重重点头,盈盈看着林枫,不知不觉间脸红了。老爷说过,公子对自己这般好,定然是有意的。可他对别人也是温文尔雅,真的会对自己有所青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章 骊山脚下 将小丫头的卖身契还来,足以说明图纸的可行性,至少在谢维做的实验中是可行的。依他谨小慎微的做派,做出实物试验也是必然,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但这不是林枫该关心的事情,能做的他都做了,剩下的想帮也有心无力。眼下他最该帮的人是自己,其他的事情倒要先放一放。 第二天,林枫放下一切繁杂事务闷在房中,胖子派人请他去书房也置之不理。 第三日清晨,天月将白。 崭新清袖长衫,玉佩,头发梳理一丝不苟,全身上下整洁的令人发指。林枫打量自己很久,通体的书卷儒墨气,很有富家的公子小白范儿。 “马车到了,咱们该走了。”柳儿又把林枫衣着里里外外整理一遍。小丫头丑时便起了,忙里忙外准备物什,比她自己参加诗会更要上心。 林枫苦笑,“你就不去了吧,好生歇着。” “公子莫不是嫌弃柳儿?”小丫头低下头。 “自然不是。” “那就是了,婢子女扮男装,不给公子丢脸的!”柳儿抬头,明眸狡黠。林枫微微一鄂,翻起大大的白眼。这丫头越来越不老实,敢戏弄自己了。 步行到宅门前,林枫与谢维见礼后和胖子一同上车,随着车夫一声号子,马车缓缓南行。 此次诗会的目的地是法华寺,坐落在郑州边南的骊山山腰。说来古怪,郑州地属平原,南通衢州颍川,北望京城,东朝大海西对楚朝中腑,连通宣化c丰原乃至通州,位至中东枢纽,一马平川。 偏偏这个地方边南之境耸立着一座山,谈不上高,但的的确确是一座山,不是称之为“山”的小土坡。也正因如此,山上的法华寺被认为上天庇佑,特赐灵山以供依傍,经年香火不衰。 一个时辰,天色尚还晦暗,撩开车帘能看到骊山的隐约轮廓。 “林兄在想什么?”胖子放下书卷。 “没什么,你继续温书,不用管我。”林枫微微皱眉,换了舒服些的坐姿仔细听着外面的声响。 郑州通往骊山的路只有一条,正是他们脚下行进的这条,一路不免碰到同行者。隔着老远,能听到前面几辆马车的相互交谈。一开始还十分微弱,随着天色渐渐亮堂,大家能辨别彼此,话也多了。 又是半个时辰,骊山近在眼前,这群人也从寒暄晋升为咬文嚼字的争端。诗词歌赋四书五经,天南海北高谈阔论,声音越来越大,旷野中传荡袅袅。 林枫一开始听到的只是几个人的声音,如今有了几十人。但他微皱的眉宇早已舒展,无喜无悲。倒是胖子,再无温书的心思,心中惶惶。 “林兄,我们今日能安稳度过吧!”胖子咽了口吐沫。 林枫淡淡一瞥,“知道怕了?前日为何不见你怕!” 胖子低下头,嘴唇发白,“我我没想过会是如此,他们说的这些我未曾听过,我四书还没读完,他们却通晓众多典籍要义,我岂不是要落了先生的面子?” 林枫当然知道他的意思,读了两天书,滋生“老子天下无敌”的豪情壮志就敢来参加诗会,只能说他初生牛犊不怕虎。现在见到真正的老虎了,知晓危在旦夕,便遏制不住的心慌意乱。 看到林枫的表情,胖子更为慌张,一把抓住前者衣袖,“我该怎么办啊!” “既来之则安之,我能怎么办?”胖子脸色越来越白,肥大的身体隐隐颤抖。林枫终是叹了口气,劝慰道:“不用害怕,高谈阔论可以视而不见,你该注意的是那些默不作声的人。” 胖子惧意不减,“什么意思?” “你不觉得这些声音有问题么?”林枫道。 胖子仔细听了一会,“没有啊!” 掀开车帘,林枫指着前方百米外的马车,让胖子瞧了个仔细。 “隔着这么远我们都听得到,你说话会用这么大气力?” 胖子果断摇头,”莫说百米,寻常人的闲聊二十步外就很难分辨了,就算他们是文人,也不该有这样音量,这个时代可没有音响! 脑筋转过来,胖子大为惊喜,“哗众取宠!”但欣喜未到一刻,他的脸庞再度阴沉。哗众取宠的末流才子都令他望尘莫及,他又如何与诸多真正的才子一争高下? 这回林枫并未规劝,认清自己是好事,有了这次,下回他便不会贪功冒进。陈老大抵也是这个意思,磨一磨弟子的棱角,让他知道深浅。 至于他自己,那些人谈论的典籍要义他也没听过,但他的忧愁不在这些人身上。偏僻怪籍看的再多有什么用,玄清老和尚又不会提问。就像考试,不考的知识看的再多,对应试也是无关紧要。 他在意的是宁百川霍青云,或许会有更为出众的也未可知,毕竟来人不止郑州境内。但那些和他没有关系,又不熟,如何也轮不到自己操心。 柳儿蜷缩在角落里,抱着膝盖,深深把头枕在膝间。她已经不是谢家的丫鬟了,但终究是个女子,懂得封建礼制,若非她不敢违背林枫,此刻本该跟在后方徒步。 听得林枫与胖子的对话,红唇抿了抿,羞涩里还带着欣喜。公子好生厉害,什么也瞒不过他。 车马缓缓停在骊山脚下,张开帘幕,凉风扑面袭来。紧了紧衣襟,林枫下车后将柳儿扶下来,这才与车夫一同搀扶胖子。 张炜同样跟着车夫而来,已在此等了一炷香。看到林枫便笑着过来,对并不相熟的柳儿施然行礼,“这位兄台,见过了。” 柳儿显然没见过这般阵仗,陈老弟子抱拳行礼,哪里是她敢想的,一时间仓皇无错。林枫呵呵一笑,,“无妨,你每日到塾前等我,大师兄岂会不认识你。” 柳儿更加茫然了,躲在林枫身后。 “哈哈哈,你这丫鬟有趣的紧,第一次扮男装吧!”张炜哈哈大笑,告诫道:“想跟林师弟进去,面子还要做足才是。” 小丫头这才惊醒,此来冒充的是文人身份,登时闹了个大红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章 没有说法 骊山脚下,人满为患,车辙马嘶辘辘而行。自寅时初,法华寺便大开山门恭迎诸人,到了此刻无一人入门内,皆汇聚在山脚。 林枫站在逼仄的泥路旁吃完早饭,便对着张炜问道:“我们何时上山?” 张炜缓缓摇头,“时候未到,玄清大师在做早课,过后给法华众弟子讲经,我们在最末。登山过早显得轻慢。” 晚生拜见,最重合乎礼制。古时学子为求解惑能在雪地受冻几个时辰,而不敢打搅先生熟睡,以彰显尊师重道之风气。所以几百人围在山下,手脚冰冷四肢麻木也不敢有丝毫怨言。 但这是针对晚生拜谒,随年长先生过来的则不受拘束。是以不少人已踏上小道,顺势而上。其中甚至不乏高门显贵之辈,前呼后拥,诸为光耀。 旁边几人听到这话纷纷点头,深以为然。他们中有与林枫相似的,被先生派遣过来,更多地则是无师无门,过来碰一碰运气。得佛门宗主青睐一眼,至少也积几辈子的福泽。 道理谁都懂,林枫也深明体会,紧紧衣襟后也不想多言。只是看到柳儿鼻尖通红,在手心呵气取暖的样子,心中未免不忍。及笄少女,何苦跟着受苦? “佛曰众生平等,别人去得,我们也去得!”一马当先,林枫径直跟上前方几人。 胖子愣了一下也跟上,他早就想上山了。迟来不显敬重,过早登山则有轻慢之嫌,这些对于一个享乐半生的人来说都无关紧要。林枫走了他就敢跟,以他对林枫的了解,后者不会做利令智昏的举动。 张炜愣在原地,看过柳儿后又有几人跟着上去,大为苦恼。昨晚陈老还叮嘱,林枫常有枉顾礼德之举,你多多点提逆止,不成,便由他自去。他有自己的准则,于情于理也便过得去了。 师尊一语中的,这个小师弟当真不让人省心。 长叹一声,他只有在人群后远远观望。其实,他对林枫也很好奇,起初以为寡言少语,不过寻常人等,而后才惊觉并非如此,属于人本性癖之列。前日又有所改观,林枫参加诗会是他亲自向陈老举荐,少年心高,一言既出水到渠成,再正常不过。 但林枫却万般推辞,执拗不过才应承下来。此中更有胖子的哀求,与诸多师兄弟期盼逼迫在内,否则今日情景是否如意,还是另一番光景。 这不得不让他对林枫高看一眼,小师弟不仅人本性癖,更有着既明觉厉c洞若观火的玲珑心窍。联想此前行事作为,不像少年,更似老成持重的官员。就是不知现在这莽撞之举,是书生意气还是有意为之。若是后者,他该如何应对? 一行人前呼后拥,到了朱漆门内。迎面一顶香炉,僧人才做过早课,尚有余烬。香炉后的正殿中端坐一位灰袍老僧,阖目养神,左右两边是法华寺主持与两位身着锦衣的中年男人。 这两人赫然便是太守宁芳与中郎将霍在渊! “公子,你怎么了?”柳儿见林枫望得出神,拽了拽他衣袖。 后者将目光从殿内收回,看了小丫头一眼微微摇头,“无妨,看到熟人了。” “咦,公子在郑州还有熟人?”小丫头惊讶。 “我是郑州人,怎会没有熟人?”林枫付之一笑,叹道:“只是不太想见而已。” 见他不想说,柳儿也不追问,乖乖跟着身后。倒是胖子,好奇张望一阵,的的确确看到两个熟悉的人,霍青云与宁百川。不过林枫说的显然不是他们,玄清大师是被这两人父亲请来的,他们必然昨晚就在了。 除此之外,就只有大殿一侧的众多宿老和青年。这些人他不认识,自然无从考量他们与林枫的关系。 此刻,与他们一众前来的文人随先生进入正殿,一侧早已备好矮桌,共耆老先生休适。桌侧供抻纸学徒一位,其余人须在矮桌后正立。 林枫犹豫一下便随之进去。他自然找不到名宿跟随,和其余几个一同上来的围在角落里不言不语。旁人投来诧异的目光也被全然无视。 这时,众人才惊觉灰袍老僧并非闭目养神,念念“众生相,可为法”,俨然在讲经,满堂阒然。林枫对佛经知之不详,亦不知讲的是《金刚经》还是《法华经》,反正全然晦涩难懂。 但他晓得,这位其貌不扬的灰袍老僧正是引动诗会的节点,玄清大师! 张炜轻叹一声,从后方走出,迎着满堂躬身一礼定格在玄清身上。众人瞧见他,纷纷收起诧异,了然似得点点头。林枫恍然,大师兄的文名定然不似胖子说的那般孱弱,否则断然不能有如此成效。 “林师弟,你鲁莽了。”张炜叹息。 林枫也不多言,“师兄见谅。” “见谅倒是不须,眼下情景该当如何?先生未至,我们总要有个说法,不然倒让别人笑话了。”张炜道。 “说法?要什么说法?”林枫当即反问,张炜被他问的怔怔出神。 于理不合便是愈矩,自是要尽力挽回以全颜面始终。林枫的态度无疑让他胸中暴怒,当下便要狠狠训斥,只是,话到嘴边却生生噎住了。 “师兄明白的我的意思?”林枫似笑非笑。 张炜看看林枫,又望了望座上老僧,茫然点头。 “你是什么意思?”胖子殊为疑惑,怎么聊得好好的突然间就听不懂了。 林枫哈哈大笑,“此为佛门释家,玄清大师为佛门宗主尚且不提,其他人怎会多嘴。” “那,若玄清大师问起,该当如何?” “众经佛法微妙,大师阖目讲经,哪有空闲注意我们。”林枫安之若素。 与张炜相同,胖子也茫然了。原来他准备的说法竟是不说,没人问,我何苦自找麻烦? 不知怎的,两人皆是衍生怪异之感,不清不楚不明不白,此非君子之道。但他们求学绝非为了成为君子,一时间也无从辩驳了。 良久,张炜才苦笑,“无怪乎先生言你枉顾礼德,言行悖逆。果不其然,今日方才得见师弟真面目,叫人好生为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章 莫名树敌 张炜为不为难,林枫无从关心,总之今日之事安然过去,无人提及倒也罢了,真有不长心的说出来,难堪的恐不仅是自己。这等引火烧人的行径,在座皆是人精,自是不会去做。 今日之后有没有人私下议论,那边是他人的事情了,他懒得管,也管不了。面对张炜的打趣,林枫会意一笑,便不在此处过多纠结。 上座一旁的霍青云早已注意到他们,如此惹眼,殿中怕是无人不见。看到林枫后起身与霍在渊言语几句后走过来,跟在其身后的,还有一位白衣宽大的少年。 “好久不见,过得可好?”霍青云对张炜一礼,看着的却是林枫,也不知他问的谁。 面色微顿,张炜道:“一切安好,劳烦霍兄记挂了。” “唉,此言差矣,我也曾受陈老提携,《尚书礼运》蒙受先生解惑,也该以弟子礼仅见。”霍青云道:“如是算来,我与诸位算作同门,也无不可。” “呵呵,霍兄言重了。不过几日光景,先生未将此事记在心上,你也不必如此。况且你师从京畿姜老先生,文儒名声广布天下,何以由此之言?”张炜道。 “此言非是说与一人听,而是说与诸位。”面色肃然,霍青云直直望着林枫一瞬,又转而看向张炜。 眉头微皱,林枫与张炜互望一眼,均是面带疑惑。但霍青云并未多言,咧开身子让出身后少年,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到霍在渊身边。两人又是一番言语,后者朝这边看了一眼,兴趣缺缺,便又收回目光。 张炜这才注意到少年,有些面熟,“这位公子,我们是不是见过?” 少年含笑,“我在河边与令师弟过畅谈几次,承蒙张兄不弃,还有所记!” 张炜恍然大悟,嘿嘿笑着,将身后林枫让出来。他与少年从无交集,对方肯定不是冲着他来的。而且观霍青云神情,不像是特意来和他说些无关痛痒的话,更像是将此人名正言顺带来。 加之林枫曾经与宁霍二人的交集,更与少年多有攀谈,自然不难猜出对方的目的。 “不知林兄可否借一步说话?”少年指向偏门,白皙手掌微微抬起。胖子大惑,这手竟比柳巷女子纤细修长。 点点头,林枫蹑脚从偏门走出。 “你和霍青云相熟?”林枫直言不讳。 少年点头,“早已认识。” 林枫:“他想做什么?” 少年神情郑重,“想请林兄出手相助。”他把林枫说愣了,好大一会缓过来,紧跟着面色古怪。 中郎将霍在渊之子,京畿姜老先生高徒,名满郑州的才子,哪一个名头抬出去都十分傲人,赶着上门求助者尚不可胜数,还用得着找别人帮忙? 退一万步来讲,他都需要找人帮忙,可见其棘手。林枫平头百姓一个,何德何能参与其中。更别提他本就要和其保持距离。 叹了口气,林枫道:“要让霍兄失望了,林枫浅薄,帮不上什么忙。宁百川宁才子高座瞻上,是最佳人选。” 少年摇头,“此事宁百川帮不上忙,唯林兄一人尔。” “宁百川都帮不上忙,我更家无能为力。”林枫转身欲走,却被少年抓住胳膊。转身的力气竟然令其一个踞趔,险些扑进怀里。 这少年身虚体弱,旁人居然碰不得分毫! “林兄勿走,此事干系极大,你我早已休戚相关,容不得谁置身事外。”少年被林枫搀扶稳下,油头粉面红扑扑的,显然也是首次遭遇这等事情。见林枫去意不减,赶忙说道。 后者果然停下,表情不悦,“这话说的很没道理,我从未与你等相熟,更未筹谋害人害己之事,这不容置身事外之说从何而来。” “从宁芳而来,你与我接触颇多,他不会放过你的。”少年道:“你可知今年,举国有何大事发生!” 林枫:“不知道。” “京察与地方官考惠于今年,此番是陛下明令执法的,不可有违。诏书已下,考核郑州官员的乃秦师门生聂荣祥,明察秋毫铁笔直断。圣明照烛,岂会无意而为?” 林枫并未从中听出弦外之意,不由得冷道:“说重点。” 少年一滞,“呃重点便是,太守宁芳枉顾圣明,沆瀣苟且,可借机平之。” 太守枉顾圣明,离心离德,自成党羽诸如此类林枫早有耳闻。但这与他毫无干系,唯有的些许交集大抵便是谢家。贩卖私盐,船只折戟尚能压住实情不使扩散。观其货量,居然要用船相继运输,如此声势浩荡,说一城执掌者毫无所觉,无疑不近人情。 谢维安在,足以佐证宁芳对此心如明镜,或有参与,或为始作俑者也未可知。除此之外,这位高高在上的统治者与他,委实没有瓜葛。 “你说的这些,与我不成定论。人论旦夕祸福,一味置身祸水,在下虽愚笨,却也知晓轻重。且宁太守通晓事理,知道我不想参与其中,定不会太过为难我。” “不会的,宁芳生性多疑,不会相信你。即便他放下身段,宁百川也不会放过你。”少年道。 “我与宁公子素无瓜葛,上次匆匆一面,未有敌意。” “以前没有,自你与我出来后,便有了。” 少年翘起嘴角,温和带着俏皮,吃定林枫的样子。门前窸窣,霍青云与宁百川联袂而来,看到林枫与少年,后者脸色骤然阴沉,死死盯着他。 “林兄好手段,不枉青云为你大费周折!” 咬牙切齿的阴狠说的林枫呆滞了,旋即见宁百川重重冷哼,拂袖而去。那恨不得食肉饮血的怨毒昭然若揭。咯噔一声,林枫心下一沉,知道少年没有骗自己。不明不白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霍兄好手段。”面色阴沉,林枫将宁百川的话照搬一遍,任谁也听得出他心中不快。恩怨来的不明不白,无论是谁,话都不会说的温声细语吹面不寒。 “林兄见谅,迫不得已,请务必海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章 莫子期 林枫的不快确然在情理之中,无论是谁,因己之祸沾上宁家恩怨,都不可能不怒发冲冠。相比而言林枫的反应,比之他人强上太多。 “哼,海涵之事你我另论。”林枫显然不打算将此事就此揭过,“霍兄今日做足了小人,是想我做什么。先说清楚,飞蛾扑火自取灭亡的事情,您还是另请高明。” 霍青云道:“林兄多虑了,只想请你在今日诗会,压上宁百川一头。当然,他身下亦不乏高才之士,这些人也须林兄费心。” 林枫一怔,“就这些?” 霍青云道:“就这些,佛道精深众法精妙,我虽有所涉猎,却远不如宁百川苦心孤诣多年深研。我所熟识中,唯林兄有此能尔。” “呵,霍兄抬举我了,我对释家同样知之不深。”林枫推辞道。 霍青云大笑,将《相思》前两句“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吟诵而出,注视林枫。后者叹息,“我若说这诗不是我作的,而是一位名为王维的隐士所作,你信不信我?” “王维,嗯,想必与苏轼是一人了。林兄倒也舍得,知晓这么多高姓隐士,当真让人佩服。就是不知你这位旷世大隐,何时承认?”冷笑几声,霍青云与少年迎上几个小沙弥,被带走了。 与私塾规制无二,早课结束,和尚们用斋去了。正殿中三三两两的人各自找个蒲团稍息,或颂唱佛经或阖目养神,坐在椅子上的先生们与玄清大师c太守等人一同去了斋房。 林枫气恼,王维号诗佛,对佛门释家精微入深,岂是旁人可比。红豆生南国,一句便将佛语衬到极高的境地,无怪乎霍青云会找上他。 “霍青云找你,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张炜看林枫心事重重,问道。 “嗯,很些麻烦。”林枫点头。 张炜一笑,若有深意,“你都觉得麻烦,想必所为不小了。” “嗯?”林枫惊疑,大师兄好似话里有话呀。 “师兄想说什么?” 张炜道:“没什么,就是提醒师弟一句,聂荣祥任京城督查使,素有铁笔判官的威名。但此人崇尚礼佛,对玄清大师素来仰慕,宁太守和霍将军请其来此,意思可谓明朗至极。” “太守和中郎将势同水火,前者为政漠然置之,小大之狱难能以情,多出于私。后者虽有心,却也无从入手。经年时局动荡,霍想杜刁顽,一正州府之风气,今乃绝佳之际。” 话说七分明,但留三分白,官场混迹的道理,张炜心中澄明。言尽于此,林枫自然也晓得他的意思。玄清大师来此并非提携晚生,而是宁芳为投其所好,以求安稳度之。而当下时局未明,霍在渊亦不能干涉太守执政,对玄清的到来,也无能为力。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一个升斗小民卷入风暴中心,浮沉已经不能由他了。 “多谢师兄点提。”林枫恭敬道谢。 “你叫我一声师兄,便有同门之谊,我不能看着你投下火海。”张炜轻描淡写,林枫却怔住了。 他与张炜交情不深,除却同门有过几次接触外,几乎没有往来。没想到在这敏感的事情上,他居然起身相助。 “师兄高义,师弟受教。”点点头,林枫异常郑重。 各式各样关系集结成的小团体,他早有耳闻,尤其以学者为甚。如同学谓之“同窗”,出生于一省一县谓之“乡谊”,同一年进士明经是为“年宜”。至于科举考官,不消说自是终身的恩师。 林枫一直弄不明白,从无关联的两人,如何因为这莫名其妙的情谊亲如邻里。换句良心话,他若与张炜易地而处,会不会提醒还是两说。他骨子里是冷漠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管闲事才能活得长久。 只是他没想到这轻描淡写不着调的关系,在他人眼中如此重要。张炜短短几句话,着实让人感动。 胖子与张炜中间已给他留了蒲团,林枫坐下后柳儿便一脸不悦凑过来,琼鼻皱个不停。 林枫还未说话,胖子呵斥道:“没规矩,还不退下。”一旁张炜冷眼一瞥,不觉不妥。下人便要有下人的样子,虽不为奴为婢,但柳儿是女儿身,就算女扮男装,规矩还是要有的。 小丫头吓得俏脸一白,惊觉不妥,急忙嗫嚅退下。林枫将就坐蒲团朝柳儿那边动了动。 “你干什么?”林枫问道。 “没,没什么?”小丫头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真的没事?” “谢公子关心,女婢无事。”柳儿强笑一句。 “累了就歇着,这是佛堂,不用你服侍。” 林枫不追问,摆正蒲团坐了回去,只是柳儿幽怨的小眼神被他看在眼里。抬起袖子闻了闻,没有味道,林枫眼中闪过些许疑惑,可很快就被他抛诸脑后。有几个年轻俊生围上来见礼,他只得起身寒暄。 陈老为师十余年,不说门人遍布郑州,几十个还是有的。见礼的俊生与陈老多多少少有些牵连,甚至有几位乃七八年前的学子,曾待陈老授课,张炜尚要执弟子礼。 这些人林枫具不相识,他们对林枫也不上心,场面话说了一句便没了下文,自顾自与张炜闲谈贴心。唯有一个名为莫子期的青年,笑眯眯和林枫聊几句,热络而不失谨守。 他们散去时已是玄清大师休适完毕,携太守等人回到正殿落座。嘈杂之音骤停,几百人看向座上枯瘦的灰袍老僧,目光熠熠。 张炜不着痕迹示意林枫,低声道:“你此前与莫子期相熟?” 林枫摇头,“从未见过。” “他和你说了什么?” “除了没用的,什么都没说。” “” 这说话的方式张炜是第一次遇到,登时哭笑不得,“这种话在我们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外人面前切不可多言。” “师兄多虑,我知晓轻重。”林枫道:“师兄何故问起莫子期?” 张炜道:“你入门时日尚浅,一些事还未听过。莫子期与先生颇有渊源,我等不宜深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章 彻悟之相 林枫怔了怔,微微颔首。莫子期和陈老有什么渊源他不关心,可无法深交,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此时莫子期已经走到正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坐到宁百川旁边。后者对其恭礼后环视满场,目光最终定格在霍青云身上。莫子期显然是他请来的援手! 太守宁芳面带威严,和玄清大师交流几句便起身上前,先是皇恩浩荡,禀明圣查,进而对名宿耆老一番恭谨,言之凿凿。洋洋洒洒半余时辰,最终在玄清“阿弥陀佛”中开始。 殿中本寂静会神的气氛为之一转,私语渐起。 胖子抓耳挠腮,急的直拽林枫衣袖。诗会总要给个题意的,或由官高者命之,或由道高者命之,如之前的中秋诗会,自古来流传的题便是咏月。宁芳说足了场面话,最重要题目的却不执一言,胖子着实未明其意。 “别拽了,你对佛祖向来不恭,又对佛经食之无味。今天没你的事,老实坐着。” 胖子恍然大悟,继而颓然叹息。玄清大师高座,是要言佛无疑了。还真是没自己的事儿,阿弥陀佛无量天尊这些,自己还真是一点不懂。 “我不懂,那林兄你”胖子贼心不死。 林枫冷笑道:“我自身难保,还有个功夫管你?”说完白了他一眼,垂头沉思。他对佛教同样知之不详,以前因为家庭原因有些接触。但凡做了亏心事,总要求神保佑,有个寄托才良心安定。 这点对官员尤甚,他们一旦做亏心事,便会去庙里捐奉大笔香火以求安稳。耳濡目染,他也知道一些皮毛。当然,这些皮毛比不过正统佛家弟子,比常人是要高深些的。就是不知道比这些才子如何! “哈哈,师弟也无需过于担心,宁百川虽棘手,那霍青云也不是泛泛。”张炜道:“我也有几位挚友在此,他们对佛祖虔诚,想来不会让你为难。” 张炜声音稍大,旁边不少人都听得到,继而几道友善的目光投向林枫。 林枫怔住了,他没想到这个便宜师兄会这么帮忙,这已不啻于和宁百川正面为敌。 深深吸了口气,林枫感动道:“知道了,师兄不教我为难,我亦绝不让师兄为难。” 此言一出,张炜也是一愣,心叹林枫果真世事洞明。与人为敌的事谁也不愿做,更何况对方是宁百川,乃至于是太守宁芳。林枫是不想让牵连自己啊。 一直以来,林枫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就算对待众师兄弟也感情淡然,全然没有多少情谊。只在现在,张炜看出了人情味。 林师弟比常人冷漠了些,也是有热血的。张炜心道。 没过多久,第一个人站了出来。 “弟子粱威,孟老敬之门生,见过诸位。”粱威很拘谨,正面玄清大师有些不知所措。 玄清大师老眼慈笑,“我一个老头子,施主不用拘谨,佳作当共赏之,快快说来与诸位一同鉴赏。” 此言让不少人松了口气,玄清大师如此平易近人,倒是让人放心。 “是。”粱威并没放松,越发恭敬道:“片段悠扬点太空,卷舒无地觅行踪。业风有意相交辊,又复从龙过别峰。” 说完落坐,脸上满是汗水。众目睽睽,太守与中郎将都是列坐其上,足见诗会之重。他做这抛砖引玉之人,也断不可能寻常随意。 玄清大师沉吟道:“阿弥陀佛。施主年岁尚幼,向佛之心却已堪澄明,唯独这词句刀工斧刻痕迹过重,姜白石“雕刻伤气”,说的是随性自然,从此来说,施主还须历练。” 看粱威惴惴不安,玄清大师笑着劝慰道:“施主亦不必自咎,以你的文底,已足见寒窗之功。令师孟老更不待言,贫僧拜服。” 言下之意就两个字:稚嫩。但余下之言,确也说明玄清大师对他的肯定。只是这份肯定并未让人舒心,反而让不少人脸色沉重。 粱威也算有些文名,被不少人赏识。他都得了这个评价,寻常人更不待言。是以一时间,神色如常的除却座上几位,余下的寥寥可数。 林枫也是面色微沉,有些惊讶。粱威的佛诗可圈可点,虽辞藻稍训,其意却毫不逊色。这玄清大师语气安慈,却一语中的,绝非只懂佛经的榆木大和尚。 林枫苦叹,佛门宗主果然不是佛法高深就能成就的,得全面发展。 场面再度寂静下来,约莫半柱香后才有人再度起身。不消说,此情此景敢站出来的自然早有腹稿,众人无不点头称赞。 正当林枫低头沉思,一个熟悉的声音陡然入耳。 “弟子莫子期,代家父见过大师。”莫子期施施然起身,眉目含笑。 不少人皆然一怔,面色古怪。林枫也呆滞了一瞬,家父?莫子期竟与玄清大师有旧? 宁百川眉头轻佻,示威似得对着霍青云,后者却早有预料一般,毫不意外。显然,他对此早有所知。 “莫子期的父亲莫松,官拜兵部尚书兼吏部左侍郎,官二品,权居一品。早年间圣上召玄清c元玄两位大师觐见,为显对佛门敬重,传召官员正是莫松。”张炜低语道。 “嗯,倒是有几分故人相,贫僧眼拙,施主不言,贫僧确实认不出。”玄清大师双手合十,打量许久方才一笑,“早闻莫先生虎父犬子,果然不虚。” “大师谬赞,子期岂敢。”莫子期诚惶诚恐,眼角却藏不住笑意。能在这种场合大出风头,即便他是莫松之子,机会也并不多见。到底玄清大师可不是想见就见的,圣上召见也多费周折。 “弟子痴于佛经,早有拜谒之心解心头疑惑。怎奈大师潜心修佛素不见客,弟子唐突怕惊扰大师,不敢有悖。今日得见,还请大师看在家父面子上,不吝赐教。” 莫子期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恭恭敬敬递上去。众人疑惑间玄清大师甫一落目,旋而顿然点头,“彻悟之相,施主已具佛心,可喜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章 相煎何太急 有物先天地,无形本寂寥。能为万象主,不逐四时凋。 当纸张在众位老先生手中传过落到林枫手中时,后者也不禁点头。痴于佛经真的不是大白话,有这等佛诗,莫子期肯定下过苦功。当然,能够将诗词表现出来,也足见其文底深厚,不然就只能是粱威那般,落得个不痛不痒的评定。 殿中一阵热闹,名宿交相点头,纷纷大赞。 深深吸了口气,林枫迎上霍青云与少年的目光。两人忧心忡忡,眉宇几乎拧成一团。莫子期不是等闲之辈,早已名扬京城,有好事者传其将为年后科举的进士榜首,言之凿凿,不知真假。 加之其为莫松之子,宁百川以他来取悦玄清大师,无疑正中下怀。 “你在犹豫什么?”张炜看着霍青云,继而转向林枫,后者若有所思的神情让他有些捉摸不透。 “莫子期很有名吧?”林枫淡淡道。 “他在京城,相当于宁百川在郑州。”张炜道。 林枫一笑,暗道果然。此前没听过莫子期的名字,有能让众人抚掌赞叹的文采,想来不会籍籍无名。 这样的人在郑州折戟于无名小子之手,的确太过招风。但要没有动作,玄清多与宁芳亲近,霍在渊便束手无策。 一条船上的蚂蚱,城门失火,他这条小鱼安有幸存之理。又有谁能想到,玄清一个大和尚的好恶,关系着一城政局的倾覆。 呼 深深吸了口气,林枫在霍青云等人惊愕的神情的中豁然起身,“晚生林枫,代先生陈功德见过大师。” 突如其来的声响将所有目光齐刷刷吸引过来,包括霍在渊和宁芳。 玄清大师微微点头,“阿弥陀佛,我与陈老施主也曾有一面之缘,劳烦陈施主还记得我垂垂老朽。” “大师哪里话,先生得问大师到此,不甚欢欣。奈何旧疾缠身,委实无法得见,为此先生颓然许久。”林枫声容惋惜。他并未看见张炜在他说过话后,一脸哭笑不得的神情。 “施主说笑。”玄清大师也不禁一笑,道:“施主请吧。” “心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六祖慧能的佛诗自林枫口中缓缓吐出,紧接着一阵静默。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情况并未出现,玄清大师平静无常,一言不发。名宿才子们也不言不语,细细品味后看着殿中还显稚气的少年。 良久,玄清大师合十的枯手分开,曲臂微伸,“施主有劳了。” “不敢。”林枫含笑而坐,心中少不得嘀咕一番,莫不是六祖慧能的佛诗高深微妙,众人一时间无法体会? 不可能,玄清大师即为佛门宗主,绝无不应之理。定是其中有自己没想到的因果。 “师弟勿骄勿躁,还有机会。”张炜劝慰。 “师兄没听出诗的含义?”林枫呆滞。 “这,我见少识浅,未明个中深意。” 张炜并不确定,因为众多精研佛经的名宿一头痛苦,十分纠结。玄清大师与身旁二人也是如此,纠结的根源必然是林枫的佛诗。可从诗中,他的确没有发现不同寻常之处。 这种情况过了半个时辰,玄清大师猛然睁开老眼,惊醒般的直直望着林枫。站立念诗的青年吓了一跳,音色都发生了短暂的变化。 “阿弥陀佛,林施主,佛诗可是阁下所作?”打发青年坐落后,玄清大师笑眯眯的看着林枫,神情慈祥。不知怎的,林枫却感受到些许戏谑,这老头没安好心! “不是。”林枫果断摇头,信誓旦旦道:“乃一位游方高僧所作,弟子引来与各位共赏。” “” 一阵不屑的冷笑声后,伴随的还有张炜等知情人士不可描述的微笑。他嘴里出来的诗词,执笔者是谁都有可能,就不可能是他自己。 宁百川与莫子期气的面色通红,之前的佛诗再次被拎出来,可见其不凡之处。玄清大师如此一问,也就证实了林枫压了莫子期一头。 玄清大师含笑看着张炜等人,笑道:“原来如此,施主可否描绘一下此人相貌?” “这,”林枫苦笑道:“样貌平常,倒是此人与一算子道士联手,偷取弟子几十两银子。” 说道此处,胖子恍然大悟。林枫早与他说过此事,正因和和尚偷了林枫银钱,后者投鼠忌器,不得不投身谢家。这样算来。那和尚道士是他的恩人。 “如此,贫僧妄言了。”玄清大师拜念佛号,不动声色,心中却陡然一动。他为佛门宗主,当今圣上也要恭谨执礼,但佛家最受崇敬者却并不是他,而是他的同门师弟元玄。 元玄对执掌释家并无兴趣,仅一挚友乃是当今国师。临行前他交代行踪,两人会面之地正是这郑州地界。林枫遇到的若真是这他们,佛诗也便有了缘由。 林枫一个寻常人,师弟二人又怎会留他银钱在身?种下因果,想要摆脱便难上加难了。除非这桩因果他不想摆脱,是有意而为。 一个声音在殿中突兀响起。 “大师不要被他骗了。”林贤哪里经历过这等场面,走出来后神情忐忑。成为全场焦点后更是双腿打颤,“弟子林贤见过大师。” 所有人均是一怔。 “阿弥陀佛,林贤何出此言。”玄清大师笑眯眯看着林贤。 “不敢隐瞒,弟子是林枫的兄长。”林贤凛然道:“此子欺兄逆嫂,劣迹斑斑,大逆不道。不知用了什么伎俩瞒天过海,拜入陈老门下。弟子顾念旧情,不愿多做深究,也不愿坏了陈老门风。谁曾想他装模作样,竟敢欺瞒大师。” 林贤越发义正言辞,神情也越来越郑重,“林枫虽是吾弟,上有孔孟先贤,下有大师及众多名老,弟子焉敢包庇?请大师明断!” “哈哈,我一个老头子,除了念佛不会别的,哪里有明断的本事。”玄清大师道:“林枫施主有何说辞,一言不发,可是默认?” 林枫起身,当着所有人抱拳,“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章 命格迷障 “阿弥陀佛,施主高义。”玄清大师和众多名宿都是顿首,看向林枫的目光的也产生了细微的转变。 任林贤与宁百川如何构陷,也不及这堂堂正正的血脉胸怀。况且在座均非等闲,是非曲直尚无定论,又怎会听任林贤片面之言。一番言论,真相尘埃落定之前,不过是让人妄加猜测而已。而以在场诸人,又怎会将未定之事表露出来。 宁百川死死攥住拳头,目光阴沉。他如何也想不到,自得知林枫参与诗会以来,费尽心力的筹谋被轻而易举的冰消瓦解。而在他旁边,宁芳与霍在渊也大为惊异。 后者是实实在在的惊讶,出于对儿子的信任,霍青云与林枫先前的商谈他并未阻拦。事实上他不觉得林枫何德何能,有资格与霍家一同直面宁芳。此刻,他对林枫的印象有了不小的改观,这份胸怀,绝不是普通文人如此简单。 至于宁芳,惊讶过后自是丝毫异色不露,眼中不时掠过阴翳。 “名师高徒,陈老先生的弟子,果然神采非凡。”宁芳不咸不淡说了一句。 “大人谬赞。”不卑不亢,林枫笑容依旧,其实已经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从始至终,宁芳与霍在渊皆一言不发,他这贸然出声,警告意味明显至极。 “阿弥陀佛,林施主胸怀广阔,难得。”玄清大师道:“贫僧有要事询问,劳烦施主,诗会结束还请稍后。” “不敢,大师有命弟子自当遵从。”林枫立即应声。 玄清大师的话让宁芳为之一凝,佛家与世无争,断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言。玄清大师这是在警告自己啊。这小子何德何能受得佛门宗主青睐,何其可幸! 霍在渊在玄清大师话落后一阵错愕,赶忙笑道:“名师高徒,宁大人所言极是,如此青年才俊,我中郎将府上倒是缺的紧。青云啊,你近日编著的《会堂诗集》尚有缺漏,不若请林贤侄多多协商。” 霍青云大喜,道:“孩儿正有此意。” 几人唱和相随,不着痕迹的把林枫囊括其中,从始至终没人问过让他的意见,只在最后霍在渊看向他的时候,他轻轻点头示意。 事已至此,已由不得林枫做选择。两虎相争,其势不惧生,除了归附霍在渊,他没有任何与宁芳斡旋的资本。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升斗小民人微言轻,卷入了不该有的争端,抱不上大树只能被大风刮走。 此后有不好人做了上佳之作,得玄清大师频频赞赏。但所有人都知道,今天的光彩被一个不起眼的少年抢走了。 日落时分,诗会在宁芳致辞下谢幕。通场几个时辰,林枫被无数目光包围,浑身不自在。尤其是莫子期,恨不得食其肉饮起血,方能一解心头之恨。 “咚咚咚!” “施主请进。” 林枫扣响了禅房门,继而推门而入,玄清大师执笔绘丹青,寥寥几笔便临摹出一个和尚。和尚浅笑低吟,与林枫那日所见一般无二。 “大师这是?”林枫问道。 “施主莫慌,你且来看,画中之人你可见过。”玄清大师笑问。 “见过。”林枫道:“弟子不敢有瞒,窃取弟子银钱的正是此人。” 玄清大师抚手大笑,将掌中佛珠取下带到林枫手腕。林枫瞪着眼睛,不明所以。 “哈哈,施主佛缘深厚,贫僧不胜欣喜。佛珠赠与施主,他日有缘,你我定会再见。” 林枫摇头,便欲将佛珠取下,“无功不受禄,弟子怎能接受大师馈赠!” 只是如此,玄清大师目光更为柔和了。不骄不躁不卑不亢,难能可贵,“此非馈赠,实为补偿。偷取施主钱财的正是我师弟。佛门讲因果,今日不断来因,来日必有后果。” 这咄咄逼人的态度让人犯难,玄清大师的佛珠,可不是几十两银子买得到的,受之有愧。但若不受,就是给他师弟留了恶因,以后不得善果。 环顾左右,似乎无法做个好人。 “弟子遵命。”深深吸了口气,林枫将握住手腕的手指收回。得饶人处且饶人,再推辞下去,就是不识好歹了。 “如此甚好,施主请回吧!”玄清大师下了逐客令。 林枫十分茫然,脑子没转过来。说好的要事询问,就这么撵人了?你要问的不会是那幅画吧? 但他也知道玄清大师必有深意,不再多留便转身离开。 “禅师,那串佛珠可是圣上钦赐,赠与外人是否有些不妥?”林枫走后,玄清大师身后的小沙弥不禁开口。 这佛珠看似寻常无实,却是昔年玄清大师与师弟元玄觐见,陛下御赐,仅两串。一个被元玄大师赠与清乐公主,另一个被玄清大师珍藏至今,很少示人。以此了却因果,代价着实有些大啊。 “有何不妥?”玄清大师言语温和:“贫僧出家以来,赠出佛珠为数有三,皆是因果缘由,无有妄加。” “此前三物怎能与此并论?林施主不过寻常人家,陛下钦此之物岂能流落他手。”小沙弥理所当然道。 玄清大师不再言语,只是道:“众生平等,公主受得,旁人自然受得。你悟性高,奈何世俗功利看的太重,日后好好修行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 小沙弥自惭形秽,叨念阿弥陀佛。自己初入门径,岂能看清禅师的用意?佛门宗主,言行又岂会平白无故而不谈缘由,这其中应是有自己无法理解智慧。 “茫茫渺渺,因果开阖,空无予取,阿弥陀佛。无相生,无物成,有为法,如是观,如露如电,如梦幻泡影” 喃喃沙哑音从玄清大师口中吟诵而出,小沙弥屈膝盘坐,放下心神。在连续不断的经声中,似乎夹杂着几句不和谐的呢喃,“命格迷障,元玄为何落下因果?” 正当他立耳倾听时,呢喃悄然消失。 “禅师,您适才可是说了什么?” “贫僧在问佛,亦在问自己。”玄清大师低头阖目,直到木鱼敲击渐次响起,方才再度诵经。 小沙弥搓了搓光头,想不明白,便跟着诵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章 归去 归去之时,已是日落西山。迎着晚霞,林枫登上马车,此时车上早已多了两位不速之客,霍青云和白袍少年。 林枫上车就看到胖子摊开双手,表示无能为力。霍青云想上马车他无力拒绝。 “霍兄急躁的紧,我还能跑了不成。”林枫翻起白眼。 “哈哈哈,林兄怎能如此看我,我岂是这种小人。”霍青云大笑。 林枫的表现着实惊人,佛诗与七步诗一出,宁百川都默不作声,做足了一个看客。可见林枫先声夺人,让他卖弄之物胎死腹中。否则技不如人,宁才子的文名怕是无法保全了。 “嗯,霍兄自然不是小人,却也和君子搭不上边。”林枫寒声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还请有事直言,不过我身份低微,未必帮得上忙。” “林兄太自谦了,今日之后,林枫之名还有谁人不知?”霍青云也不在意林枫态度冷淡,自顾自道:“林兄不必把我想的太功利,局势动荡,贸然波及林兄是我的不是,的确思虑欠周。” “场面话勿须再言,说重点!”林枫挥手打断。 “重点是,请林兄原谅。”霍青云郑重致歉,笔直的脊背弯曲,头也低垂下来,“青云的确莽撞,为一己私利,拖林兄遁入火海。但事已至此,余下还需我等齐心协力,勿生嫌隙才好。” 说完,霍青云头垂的更深。他确实是带着真情实意道歉的,顾着胜过宁家,却没有在意林枫的个人感受。当然,封建时局环境影响,大局当前,性命皆可抛,何必在乎区区一人尔。 但霍青云不是傻子,林枫更不是,他们又不是热血青年,蒙混文盲的屁话若能蒙混他们,那才是笑话。 只是他的真情实意注定要碰壁,林枫压根没有看他,转而凝视少年,“阁下跟来做什么,就没什么话说?” 少年错愕,“林兄是何意思?” “我是该称呼你公子呢,还是称呼你姑娘?”嘴角微微扬起,林枫冷笑,“紫竹姑娘妆容当真非凡,瞒得我好苦!没有你从中帮衬,我与宁家也犯不着如此苦大仇深。” 说到此处,林枫笑容愈加冷冽,“姑娘惹得宁百川对我怀敌,迫使在下不得不趟进这滩浑水。如今达成所愿却一言不发,这高高挂起的态度是不是欠妥?” 少年愣了半响,抿嘴苦笑,“公子玩笑了?” “是不是玩笑,你说了可不算?”林枫举起衣袖,道:“姑娘抓过的地方,有胭脂味。很淡,若非身边有个鼻子灵敏的裁缝小妮子,凭我是闻不出的。” 先前柳儿举止怪异,显然是发现了什么。小丫头藏不住心思,他又怎么可能看不出呢? 少年辩解道:“钟爱胭脂的男子不少,公子仅凭这点便妄加断论,不免让人轻视。” 林枫一笑,“胭脂当然说明不了什么,让我怀疑的是宁百川。太守之子,多年来在郑州稳居头筹,绝非泛泛。这样的人不问缘由便针对与我,是不是太草率了。” “林枫不才,自诩对人性有些把握。这类人犯浑的可能本就不多,想到姑娘身上也不算出格。而且,姑娘当真觉得自己毫无破绽?” 车中的几人齐刷刷扫向少年,浑身上下打量。后者自己也左右端详,并没看出哪里不对劲。 半响后几人全然摇头,相互张望也没看出什么。 紫竹疑惑道:“哪里有破绽?若不是真的相熟,宁百川也不能看出破绽!” “姑娘这是承认了!” 此言一出,除林枫外,几人顿时瞪大眼睛。紫竹更是娇躯一颤,美目流转着不敢置信的神采。 人诩才艺无双c机敏聪慧的紫竹姑娘,这么轻松就被套出话,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公子好手段,紫竹不及也。”紫竹知无法隐瞒,所幸大方承认。但看得出,被这耍小孩子的手段揭穿,她颇为不甘。 林枫笑道:“姑娘不必沮丧,真的有破绽。姑娘耳垂极美,在下孟浪,情不自禁多看了几眼。” 清倌人免不了周全打扮,尤其紫竹这般广为人知的女子,自是周全以待。而诸多首饰中,耳钉是不可避免的。 这是区别男女极为有力的证据,楚朝男子不会带耳钉。事实上纵观古代史,也没有男子带耳钉的记录。 紫竹下意识摸了摸耳垂,雪白耳垂上的细孔微不可查。这极易被人忽略的微小细节瞒过所有人,居然没有逃过林枫的法眼。 紫竹心情十分复杂,看怪物一般看着林枫。戏耍便罢了,居然真的有破绽,这份慧眼几人能有? 霍青云早已说不出话,他和宁百川一直以才子自居,不同的是他不甚娟狂,懂得保守平和。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脱于常人的傲气,相反,骨子里的他高人一等,除却耳熟能详的几人,几乎不把他人放在眼中。 可现在,他高傲的心灵受到成吨的打击,自己认定稳压一头的人,居然如此莫测。这般玲珑心肠,他委实不及! 而且看透了紫竹的身份,之前种种算计也无从遮掩了。煽风点火,利用紫竹激起林枫与宁百川的矛盾,再假借后者与林贤的针对之意,逼的林枫走投无路。 看似天衣无缝的计划,霍青云有种早被识破的感觉,如芒在背。 “林兄慧眼如炬,我也就不再班门弄斧了。”霍青云道:“怪我走了眼,小看林兄。林兄有任何不快,直来便是。霍家也算将门,说一不二,青云不能丢了脸面!” 这话吓得胖子肥肉一颤,他对林枫再了解不过,后者谨慎有礼c知晓进退,却不是怕事儿的人。否则也不会未做尝试便站在霍家阵营。 别人或许会因为霍青云身份有所顾忌,潦草收场,林枫还真说不准。太过分的事儿做不出来,把他从马车上扔下去还是敢的。想想,霍在渊的儿子被人送谢家马车上扔下去,日后谢家如何立足? “这个,林兄,要不就算了吧。”胖子打圆场,“霍兄为百姓,理应” “理应什么?怕我不给霍家面子?”被林枫道破心声,胖子摸着脑袋,笑的很尴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章 泼妇李氏 “还请林兄顾念旧情,给谢家留点面子!”胖子真情实意的恳求。 这货也不想想,以两人的关系,林枫怎会不管谢家颜面。退一万步来讲,即便他想泄恨,也必然要保全谢家,毕竟居人篱下,不能太过火。 所以林枫压根没理他,小手伸在霍青云身前,“既然你这么有诚意,给钱吧。” “你要什么?”霍青云没反应过来。 “钱,银子!”林枫道:“在下穷人一个,啥都不缺,就缺钱!” 才子都自诩世俗清流,看不上铜臭之物,视为粪土。林枫这作态,理所当然被看做既往不咎。 霍青云哈哈大笑,拍着林枫肩膀,“好,林兄宽宏大量,青云谨记。” “嗯,谨记归谨记,钱不能少。”林枫当然不会解释,误会就误会呗,“明日派人送到谢家,低于五十两这事儿没完。” “好,明日奉上,差上分毫林兄只管来找我。”霍青云豪气干云。机敏和胸怀,林枫已经证明了他足以结交。 “会的,到时候不要不认账。” 事实证明,霍青云的信誉还是有保障的。次日清晨,柳儿端着包裹进来,装了五十两银子。一个士兵打扮的人送来的,称是中郎将麾下府兵。 林枫嗯了一声,继续低头写字。他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诗会上出风头不能说明什么,法华寺不是舞文弄墨之地,笔墨矮桌自然受限。因地制宜,也就随人吟诗诵诗了。 倘若换个地方,诗会非笔墨不可,字也就成了评判标准。先不说他蜷缩难辨的字如何,会不会写都是两说。届时难堪的可就是他林大官人,而不是别人了。 自知之明林枫向来不缺,所以他打定主意,以后诗会文会概不参加,文人的小聚会也不去。 “柳儿今日有事么?”林枫问道。两人本就不是主仆,小丫头恢复自由身后便再也不受管束,现在做什么都要询问一二。 小丫头很不适应,顾盼浅笑,“没呢,公子去哪奴婢都跟着。” “嗯,晚些出去走走。”林枫点头。约摸着快到晌午,才迟迟与柳儿出去。 说是走走,实则很有目的,走了老远,又穿过几条巷子,最后拐进一处破落人家。 不知为何,一个月没来,看到往日熟悉的地方,竟有时过境迁感。破落的围院,陈腐脱落的土墙,老旧篱笆里有两只刚下过蛋,张望走动还咯咯直叫的老母鸡。 他对这世界最初的记忆,就是这个不起眼的院子。 “林枫!”出来喂鸡的李氏看到林枫,眼睛一立,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门外,大叫道:“你个挨天杀的来这干什么,滚,马上滚!” “我没有恶意,来给你们送钱!”林枫赶紧掏出包裹。 “放你的屁,你会有这么好心。”李氏跑到屋子抄起擀面杖,直直横在林枫面前,大眼气的能喷出火,“你个不成型的白眼狼,枉我和你哥养你这么大,你倒好,你是气死你哥不罢休,想赶紧杀绝呀!” 一个女流,李氏竟能把擀面杖舞的呼呼生风,不由分说就想抡过来。 刷的一下,林枫冷汗就流下来了。鸡蛋粗细的大棒子,挨实了可不是闹着玩的。没有任何犹豫,拉上柳儿就跑,凭李氏再怎么叫唤也不回头。 柳儿本以为公子来寻亲访友,大多高洁之士家境平寒,这本是常理。擀面杖砸过来时她也蒙了,没反应过来就被林枫拽着一起跑。 可柳儿年纪太小,又是奴婢,平日步子大些都不敢,哪能跑的动。几步被追上成了目标,李氏又如发狂的野狗,全然不认人,只知乱打一气。 眼看擀面杖砸到脑袋上,柳儿吓得脸色惨白。砰的一下,擀面杖打到了挡在小丫头脑袋上的胳膊。 结结实实一下,柳儿都听到了砸下来的闷响。 “公子!”柳儿抱住林枫的胳膊,俏脸煞白。慌忙着便要卷起林枫袖口,却被后者制止。 “嘶没事,回去再说。”林枫倒吸一口冷气,看向刘氏,后者是个泼妇,但到底没打过人。擀面杖落实也把她吓得不轻,这要告到官府,她铁定要吃罪的。 “你,你没事?”李氏惴惴不安。 “没事,这下算我还你的,不告官。”林枫忍痛打开包裹,五十两银子排的整整齐齐,“五十两银子,一文不少,你过来数数。” “啊!” 李氏惊掉了下巴,不告官就罢了,还主动送钱。 “你又想害我们!”李氏几乎大吼出来! “我何时害过你们。”林枫莫名其妙,“我虽不是儒墨君子,却也并非小人,几时害过你?” “你胡说!”李氏怒目而视,死死瞪着林枫,“你哥昨晚被人架回来,断了左腿。除了你还有谁下毒手,你个挨千刀的,连亲哥哥都不放过!” 擀面杖一扔,李氏拿足泼妇劲头嚎啕大哭,见林枫面无表情,更是咣当一下坐到地上。林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前世电视上那没脸没皮的刁顽妇女居然真的存在,不是逗我吧! “公子,这”这么一闹,柳儿顿时手足无措。这个时间正是饭时,有人出来看热闹。 “没事,让她哭。”包裹一收,扔在李氏面前,林枫直接大摇大摆走进房间。虽然不知道什么情况,但可以确定林贤腿断了,还怀疑是自己干的。 昨天刚作出相煎何太急,这个节骨眼上教训林贤,辛苦挣来的文名岂不白瞎了?真不知道他咋想的?脑子里装的是浆糊? “你干什么?”一见林枫进了屋子,李氏蹭的蹦起来,擀面杖也不知何时握在手里,“滚出去,你哥没死利索,你还想害他是吧!” “再说一遍,我没害过你们,你让开。”左右摇摆的擀面杖还真让林枫不敢擅动,李氏一个女子,他哪能动手?可擀面杖挨一下也吃不消,胳膊上火辣辣的,已经抬不起来了。 李氏坚决道:“不行,你哥亲口说你不是个好东西,还能有假?” 林枫苦口婆心,“我和林贤亲生的兄弟,断了骨头连着筋,怎么会害他。再说了,一笔写不出林字,这么多年的情谊,这光天化日我还能给他个好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5章 林贤的气节 泼妇到底是泼妇,不讲道理不讲情面,可谓将身份发挥的淋漓尽致。嗯,若是智商能再高些就好了,不至于被几句好话糊弄住。当然,要是能再高点,口水都不用费,自己就能想明白。 不管怎么说,半柱香后林枫终是站在屋子中,凝视着床榻上的昏沉青年。呆滞麻木,双目无神,左腿贴上木片绑着白绷带,一脸的颓然,仿佛生无可恋。 昨日还活蹦乱跳构陷自己的人,一夜间成了这副模样。 “啧啧,这幅样子真挺残的哈!”摸着下巴,林枫环视一圈,口中啧啧赞叹。什么叫报应,这就叫报应,傻乎乎的跟宁百川为伍,真当他是易与之辈?宁霍二人常常出入成双,风评可截然不同。 只要有心,不难看出端倪。霍青云还算坦然,心怀鬼胎却有底线,从不跨越道德的雷池,否则林枫也不敢和他来往。 宁百川可就截然不同,娟狂的无以复加,每每跋扈嚣张后总以魏晋狂士自圆其说。这又不是魏晋,你的狂士之风生的很不是时候。再者言,魏晋狂士的心性就白璧无瑕?他们生活中就张狂至此? 这显然很扯淡,所谓的魏晋狂士只在特定时间特定地点狂放,比如酒后,比如诗兴大发时,大多时间还是很谦虚的。宁百川这做派,怎么看可都不像狂士! “你说什么?”李氏怒目而视。 “不要生气,实话实说而已。”林枫坦然道:“交友如择师,交友不慎落得这个下场,说他咎由自取不过分吧!” “你再敢放屁,老娘撕了你的嘴!”李氏眼睛一立,擀面杖又是抬了起来。 林枫一脸黑线,什么操作?一言不合就动手,拿个擀面杖真以为自己无敌了! “君子动口不动手。” “老娘不是君子,不然你哥还能被你打成这样?”李氏气恼道。 “呵呵,空口无凭,拿出证据。”林枫双手一摊,道:“打我的事放在一边,你若再血口喷人,咱们真是要在公堂上理论理论了。” 闻言,李氏气势顿时弱了一截,缩起了脖子。她也就敢私下里说道,拿定林枫不会在意才过过嘴瘾,真要闹到对簿公堂的地步,她不仅拿不出证据,连理都不占。栽赃陷害的罪名可不小,大帽子一旦扣下来,她可吃最不起。 饶是如此,李氏还是不愿服软,哼唧几句才作罢。 见她总算老实,林枫才问起正事,“昨晚谁把他送回来的,有没有说什么?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俺不知道,他啥都不说,有本事你自己问去!”李氏哼哼唧唧回道。 叹了口气,林枫也知道问不出什么。让她拿擀面杖追人兴许可以,让她注意这些显然不可能。 “柳儿,你与她出堂屋点点银子,我和我哥呃,林贤聊一聊。” 柳儿哪里不明白林枫的意思,屈膝欠身,给足李氏面子。后者本想盯着林枫,转念一想,光天化日,也不怕他心有不轨。 轻哼一声,扬着晃荡脑袋,迈着大小姐步子,李氏放心的随柳儿出去。 坐到床沿,林枫手掌在林贤面前晃了晃,“怎么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感觉如何?你也算尽忠,平白搭上条腿,回来也不跟家里说。怕没面子还是怎么的?” “” “宁百川还是莫子期?”林枫突然一问。这两个名字让林贤兀的一怔,瞳孔中泛出浓烈恨意。不过片刻后,恨意就暗淡下去了。 “这口气你打算这么咽下去?”林枫嘴角一扬,笑的若有深意,“事前各种许诺,待你如亲生兄弟,事情不成便拳脚相加,弃如敝履。林贤啊林贤,你还真是争气,面子都被你丢光,日后我都不敢跟别人说我姓林了。” “” 林贤眼眶已红,依旧一言不发。 林枫讥讽道:“还不打算说?不说也没关系,大致猜得到。不过你的态度让人很不爽,我好心好意来送银子,连口水都没喝上,还被你摆着臭脸,不做点什么,以后更不好意思说自己姓林了。” 啪! 毫无征兆,一个大嘴巴子招呼下去。林贤脸上肉眼可见肿起一大块,巴掌印鲜红清晰,一目了然。 懵了,林贤彻底懵了。捂着腮帮子愤怒狂吼,“混账东西,尔敢!” 啪!不由分说又是一下。 林枫站起身,脸上如挂冰霜,“你说我敢不敢!” 这暴怒伤人的气势竟将林贤震慑了,后者双目喷火牙呲欲裂,愣是没敢说话。 “知道我最讨厌什么么?”林枫寒声道:“蠢货,我最讨厌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蠢就老实呆着,不要整天瞎晃悠,知道你蠢没人找你麻烦,没人跟蠢货一般见识。你倒好,蠢得一塌糊涂还不自知,拼了命的往坑里跳,觉得坑浅摔不死你是吧!” “长兄为父,竖子尔敢羞辱与我!”泥人还有三分火气,何况昂藏男儿。林贤暴怒起身,眼球布满血丝,像极了暴怒的野兽。 啪! 林枫怡然不惧,再来一下,“兜不住火c沉不住气c连冷静都不到,还不承认自己蠢。好意思说长兄为父,断绝关系的可是你,官府造册在案,你敢不认?” “放肆,简直放肆!”林贤怒极,抬起巴掌便要打回去。 林枫快速说道:“我攀上霍家与谢家,这一巴掌的后果你最好想清楚,还能不能在郑州立足。” 威胁,裸的威胁。林枫简直在明白告诉他,我打你没事,有人罩兜着,你打我麻烦就大了,分分钟让你活不下去。 林贤终究不是真的蠢货,强忍着怒火收回巴掌,身躯都有些颤抖。好歹挂着文人的名头,居然被人如此羞辱,更讽刺的是对方还是自己赶出家门的弟弟! 深深吸了口气,林贤终于冷静了。坐回床上不善道:“钱送到了,也羞辱过我了。你我两清,不送!” 林枫嘿嘿一笑,“这就受不了,还真是玻璃心。” “你还想怎么样?”林贤怒道。 “说说吧,宁百川还是莫子期?” 林贤火气唰的一下又上来了,“你不是猜得出么?还想羞辱我,我堂堂文人岂容你如此对待!尔若再敢,我就撞死在这房中!” 林枫登时吓了一跳,这世道民风淳朴,不会拿这种事玩笑。他说撞死,十有真的敢撞死。 “别激动,有话好好说,开个玩笑而已,那么认真干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6章 胸无大志 林枫不是好人,从来不是。一个不是好人的人,最大的特征就是不喜欢管闲事,尤其是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闲事。 所以说,他压根不想管林贤的闲事,打从心底里不想。无论宁百川还是莫子期,都说不是易与之辈,他无权无势,哪家都惹不起。 可有些事不是不想管就能不管的,他和林贤并无关系,原本的林枫与他可是实实在在的亲兄弟,同根共生,断了骨头连着筋。五十两银子外加几个巴掌,便买来这具身体以供栖息,那未免把他看得太轻。 他欠的不是林贤,是林枫,是原原本本的林枫。林枫的责任就是他的责任,林枫的家人就是他的家人,不能让他们平安喜乐,怎对得起这身躯体? 林贤看了林枫许久,怒火尽去,怅然喟叹:“你不一样了,往日你从不如此轻慢,也没有人人传颂的大才。” 林枫干笑道:“人是会变的,好巧不巧,离开后我变了些。” “是啊,你和以前判若两人,若非面貌无二,我当真认不出你。”两人生活里十几年,林贤对林枫的了解是深入骨子里的。 林枫有点心虚,这天不能聊,难受。 “我来不是跟你扯这个的,宁百川还是莫子期,告诉我,我保证不再烦你。”林枫说道。 林枫叹道:“有区别么,一丘之貉。” 林枫笑道:“当然有,就算是一丘之貉,也要看是什么样的貉。厉害的我当然惹不起,不那么厉害的,我倒可以试试。” 宁莫二人,后者林枫是毫无办法的。京城才子,办完事情拍拍屁股走人,留都留不住。何况人家老爹位高权重,平头百姓最好不要招惹。宁百川就不一样了,既已树敌,也许能讨个说法。 林贤深深看着林枫,宛如初次次看到一样。离家当日,他就隐隐发觉林枫不同寻常,却未想到变成这般模样。怯懦青涩尽去,宛若洗尽铅华。 “变的太多了,你真的是胆小怕事的林枫?”林枫忍不住问道。 “呵呵”干笑几声,林枫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回答我。” “我为宁百川做事,与莫子期无甚干系。” 点点头,林枫转身便走。临走前还不忘赏他一个大大的白眼。还以为你咬死不说呢,早知如此直接了当回答岂不省事,还少挨几个巴掌。 这人呐,就是贱! 从林贤家出来后,林枫并未回谢家,带柳儿解决温饱,又到药铺上了一贴膏药后,觉得胳膊舒适了许多,才在街道上闲逛。 大街上随处可见谈论昨日诗会的人,无疑,这一盛事受到郑州上下的统一关注。只是谈论者大多是市井小民,妄加揣测,拿来当茶余饭后的谈资。很少有知晓概况者,能说出子丑寅某。 柳儿边走边笑,樱唇乐得和不拢了。 “你在笑什么?”林枫疑惑问道。 “公子没听见?人们都在说昨天的诗会呢!”小丫头兴奋不已。 林枫道:“我又不聋,当然听得到。” “他们知道公子在诗会上大出风头,肯定惊讶的合不拢嘴。”小丫头神色憧憬,满脸星星,“公子定是文曲下凡呢,把宁才子都比下去,来年夺个状元郎,能光宗耀祖呢!” “光宗耀祖!”林枫念叨一句,赶紧摇头。他对做官并无兴趣,生在官家,更能看清其中的肮脏鬼魅。踏入官途如坠泥潭,很多事情便身不由己了。 而且让他考状元,这还真是高看他了。且不说他自己有几斤几两,断然无法与天下文客争锋,只是想到状元骑马周游全城,被人当猴子观赏,他就受不了。 “算了吧,光宗耀祖的事我做不来,留给别人吧。这辈子做个富家翁,吃得饱穿得暖,不怕饥荒,岁晏有余粮,养活一家老小就够了。” 柳儿似乎对林枫的说法很不满意,柳眉拧成一团,“公子怎能胸无大志呢!好男儿该胸怀天下,为国尽忠为民请命,此乃大丈夫。” 小丫头罕见与林枫唱反调,还说的义正辞严。 后者苦笑道:“什么大不大志的,我可没这闲心,更没本事。天下安定自由圣上裁决,更有众多官员辅佐,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我还是安守本分的好。” 这是林枫的真心话,他是真的想安守本分,活得长久些。官场诡谲莫测,他虽沉稳有度,懂礼节知进退,但终究是年轻小伙,该有的方刚血气一点不少。 万一看到些不对眼的东西,一怒下整出点幺蛾子,那乐子可就大了。现代物理学佼佼者,带着几千年后的知识蔑视大楚,怕是要被楚君种在土里。 柳儿挡在林枫身前,气呼呼的瞪着林枫,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公子怎生得这么没出息,不行,公子定是要光耀门楣的,不然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 林枫白眼一横,无奈道:“光耀什么门楣,我连自己是谁都快分不清了,哪来的列祖列宗!” 小丫头愣住了,无祖无宗乃大逆不道,公子怎能说出这样的话? “公子你是怎么了,你不该这样啊。刻苦读书难道不是为了考取功名,就为了做个富家翁?”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一想到林枫这么不争气,她登时泫然欲泣,“呜呜,公子怎能如此不争气!” 当街正中,小丫头梨花带雨,平日的机灵全然不见了。 捂着脑袋,林枫左右为难,只能安慰道:“别哭呀,光耀门楣之事我们从长计议,此非朝夕之功。” 仓促的安慰,难免有借口拖延之意。柳儿泪珠落得更快了。 “我们回去商谈可好?” “” “现在商议也可,你先别动哭。” “” 当垆百姓一个个面色古怪,怒其不争,看林枫的神色也十分不善。此情此景,分明是那痴情女子绝情汉! 林枫突然想起一句话:封建女子唯命是从。若让他知道这话谁说的,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呸!” 背粮包经过的汉子狠狠朝林枫啐了一口,“长得人模狗样,却是个混账东西。”说完在众人解气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深吸了口气,林枫双拳紧攥,喝道:“别哭了,再哭把你扔在这里。” 大吼吓得柳儿娇躯一颤,却并未止声。林枫重重一哼,果真抬足便走。留下小丫头一个人瞪大了美目,哭也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章 谏言之人 晚间,柳儿端着茶盏,俏脸绯红跑到林枫房中道歉。不知怎的,今天听到林枫对为官无意,她便涌出了无限委屈。事后再想,公子的决定只关乎林家,与她并无干系,她当街哭闹真真是落了公子颜面。 林枫本就对此不甚在意,只是不明白为何闹成这样。纵然不顾光耀祖宗被视为叛经离道,却也用不着当街痛哭。他当时的怒斥,一半因为小丫头不顾场合无理取闹,另一半也是想早些遏制住她。 跟一个小丫头置气,林枫气量还没这么小。因而柳儿将茶盏递上去后,他未做犹豫便接下了。 “今天当街大哭的原因,能跟我说说么?”林枫抿了一口茶水。 柳儿臻首埋在胸膛间,期期艾艾道:“奴婢不知,只是觉得公子不思进取,有些,有些” 林枫似笑非笑道:“有些什么?但说无妨!” 柳儿贝齿紧咬,终是迎上林枫的目光,毅然道:“有些愧对先祖。公子的才华,本该博取功名,哪怕不为光耀家室,不为民请命,也要为日后的生存谋虑。白费青春年华付之铜臭,奴婢实在是” “想不明白是吧!”呵呵一笑,林枫将其打断,神情戏谑。 作为侍奉的奴婢,面对自己敢直言相向已殊为不易,就算明知改变不了什么,仍要冒着风险劝言,可见她对自己的确真心以待。 而且柳儿的话无论放在谁身上,都是忠义之言,都该遵从,甚至要拜谢小丫头醒悟之恩。唯独他这个与众不同的人不行,要以现在的世界观梏槁他这千年后的灵魂,实在不智。 如此算来,小丫头还挺可悲,偌大王朝,唯独一个道德的漏网之鱼被她逮着了。偏偏这个漏网之鱼还油盐不进,红烧糖醋都不怕,祖宗十八代搬出来人家也不在乎! 柳儿如实点头,粉嫩的腮帮子又变的气鼓鼓的,“是,奴婢不明白公子为何如此不争气。” “哈哈,你这小丫头,执拗的能做言官了。”林枫大笑道:“不是我不争气,是我不想争气。你也说了,公子能考取功名,能做官。做上官之后呢,要干什么你知道么?” 柳儿毫不犹豫回答道:“当然是做一个好官,为民请命,为圣上分忧。” “然后呢?”林枫接着道。 “然后?”小丫头愣了,这两件事是一辈子也做不完的,公子居然还想然后,“没,没了啊!不够么?” 林枫肯定道:“不够,当然不够。为官首要做的不是为民请命,也不是为陛下分忧,是活着,在官场活下去。” 中郎将府,灯火通明。 霍在渊父子并排坐在书房,身旁列坐五六位身披甲胄,将士打扮的人。几人皆是面带忧愁,沉眉垂目。灯油添了几回,也不见几人有何动作。 过了良久,霍在渊深深一叹,起身来回踱步。 京城监察使聂荣祥自京城出发一月有余,其间与郑州官衙多有书信来往,报告行踪。就在今日,本该报来书信的信使空手而归,派去打探行踪的探子也毫无所获。 聂荣祥,当朝四品大员,秦师唯一的弟子,更是陛下谕旨亲封的监察使。每一个身份拿出去,都令人敬畏。可就是这么一个人,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按照行程,再有一日他就该莅临郑州。这个节骨眼上陡生异变,容不得人不多想。 “事出诡异,堂堂四品大员,身负皇命,京城以来所有风险尽数规避,却在最不可能出事的地方出事了。”霍在渊仰望屋顶,眯着眼睛,“诸位有何见解?” 在座皆是霍在渊的心腹,掌握州府各方兵马,饶是如此,听到这话也尽数沉默了。 环视众人,霍在渊沙哑嗓音直接点名,“守城,你有何想法?” 中年汉子起身抱拳,张口无言,最叹道:“卑职不知!” 霍在渊:“余晖!” “卑职以为,可能是”余晖说到一半,突然看向霍青云。 守城将官卑位末,有些话尚不能言。 霍青云怔忪两眼,摇头苦笑,都是些老狐狸,怕隔墙有耳,等着自己接话呢! 不过就算知道余晖的意思,略微沉吟,他还是道:“事出突然,着实有悖常理。一个大活人,牵连十余位精猛侍卫,无声无息消失的干干净净,于情于理都绝不可能。除非” 话音到此一顿,但所有人都明白。人不可能消失,除非是有人让他们消失。而放眼望去,聂荣祥消失,受益者仅一人尔。 而这,也正是余晖的意思。 “你们以为如何?”霍在渊询问众人。见众人互视几眼,而后全部应是,才坐回椅子上阖目深思。 “青云言之有理,的确不得不防。不过,宁老狐狸油滑至极,想得通其中利弊。聂大人但出意外,锋芒所指便是他宁芳。这自掘坟墓之事,不是智者所为啊!” “父亲所言甚是,但孩儿依旧认为可能极大。”霍青云分析道:“聂大人但至官衙,彻查之人必然是他宁芳,一旦如此,他多年劣迹就昭然天下。” “与其落到这般田地,倒不如鱼死网破,没有确切证据,谁能治他之罪?此虽九死,好歹有了一线生机。若是孩儿,必然寻用此法!” 一言一行一字一句,皆有板有眼据理力争。不得不说,霍青云的分析鞭辟入里,可行性极高。 霍在渊本就在犹豫之间,被其说一说,也觉得大有可为。脑子里想了一遍又一遍,没有任何破绽。而除了宁芳,似乎也没有了别的情况。 “依你所说,我们该当如何?”霍在渊垂头一问,显然是认可了霍青云。 “这,孩儿也无良策。”霍青云亦十分为难。聂荣祥出事,可谓万事皆休,无论霍在渊还是宁芳,都担不起这泼天大罪。只有束之高阁,等圣上裁定。 这期间们无论做什么,都可能被某人当做掩饰罪行的行径,上报天听。 个中利弊,霍在渊自然省的,拳头狠狠砸在扶手上,恨得咬牙切齿。明里暗里准备许久,居然在这时投鼠忌器,当真可气。 “大人,要不属下带人去太守府打探打探。”一名将士主动请缨。 “不可,切莫打草惊蛇。”霍青云低头想了很久,牙龈一咬,突然抬头道:“孩儿这里有一人,兴许能谏言一二,父亲是否一见?” “谁?” “林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章 霍府书房 身在水云间,难寻镜花缘。想象与处境正是如此,不可兼得。做完了美好的思想觉悟,现实就会给你一巴掌,让你不要惦记有的没的,活好当下。 给柳儿普及官场常识的林枫,正庆幸说通官场黑白,让小丫头明白何为明哲保身,结局便是霍青云带着两位将士登门,亲自将他请到了霍家书房。 “三更半夜,霍兄请我到贵府有何贵干?”林枫环视一周,房内空空如也,却列作数把椅子,显然是不久前几人同坐的。大抵是离开的时间不久,还未来得及收拾。 “深夜叨扰是青云的不是,来日登门赔礼。”霍青云歉意道:“若非事出紧急,青云实在束手无策,也不敢如此。” 林枫苦笑道:“你都束手无策的事,我一介小民能帮上什么忙?霍兄莫闹,林枫告辞。” 礼数周全后,林枫便欲离开。官家的事,无论是什么他都不想参与。况且能让霍青云束手无策的,必然棘手的紧。 霍青云仰天长叹。早知林枫会婉言推辞,却没想到会如此决然。好像针对宁芳的阵列上没有他一般,轻飘飘一句话便就做甩手掌柜。 “莫闹的是林兄,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损俱损。你这般置身之外,就不觉得良心难安?” 林枫看着他,忽然一笑,“霍兄拖我下水时,怎的不摸摸良心?” 霍青云满脸古怪,好想抽他,怎么办,要不要现在给一顿? “不要这么看着我,我说的是不是实话?”林枫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赶紧说道。 霍青云叹了口气,点头道:“句句属实,但林兄莫忘了,今晨我已派人将银子奉上。君子一言快马一鞭,现在还计较这些,林兄有失风度啊!” “我又不是君子,要风度干什么?” “” 受不了了,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不打一顿何以平民愤?与这等人为伍,岂非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深深吸了口气,霍青云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林兄当真是与众不同。今日之事万望林兄相助,青云拜谢。” 说完深深一礼,诚意十足。 林枫不是不明事理,霍青云说的不错,他们早已荣辱与共,深究起来还是他林枫仰仗霍家鼻息方才安稳。所以说,牢骚发发就好,万不可当真,闹得不愉快了,得利的只有敌人。 想通这些,林枫也就不再推辞,“有事霍兄但说无妨,若能相助,林枫愿略尽绵薄之力。”话不能说的太满,略尽绵薄之力已经是林枫给的极限。 霍青云大喜,将情况详略尽述,“今日午时,京监察使聂荣祥大人与官衙断了联系” 咬着指甲,林枫在书房中左右晃荡,低眉沉思。这是他的习惯,极力思索时会不由自主咬指甲,来到这里之前,他还因为量子反射聚变发生的异态咬破手指,苦思不得解。 如此郑重以待,还是他来楚朝的第一次。 “霍兄认为,致使聂大人失踪的祸首,是太守宁芳?”林枫皱着眉头。 霍青云坦然道:“不错,这是最有可能的。” “嗯,有这个可能,但可能性不高。”林枫并未多说,反而说了一句霍青云摸不着头脑的话,“一个大活人消失了,可能不外有二。其一,被人掳掠,或直接丧命,其二,唔,第二的可能性很高,易位而处,我也会这么做。不过任何可能性都不能忽视,还是稳妥为上!” 听到林枫的所谓其一其二,霍青云仿佛明白了什么,可怎么都抓不住。 “其二是什么意思,请林兄明示。”霍青云很不解,甚至有些痛苦。他知道自己忽略了什么,可想不明白究竟忽略了什么! 林枫瞪大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霍兄想不明白?” 霍青云懵了,错愕道:“想明白什么?” “哈哈哈哈,没什么,没什么。”林枫大笑道:“劳烦霍兄请令尊出来一叙,想探明真相,非劳驾令尊不可。” 霍青云更糊涂了,请你来商议对策,怎么扯到我父亲身上了。 “霍大人也站累了,出来坐坐。其余几位也出来吧,隔墙之事非君子所为,诸位总不会如在下一般自甘下流吧。” 林枫付之一笑,毫不避讳看向墙角的偌大屏风。屏风后诸人一阵错愕,在霍在渊带领下鱼贯而出。 几人一脑袋的问号,包括霍在渊。 屏风的位置隐蔽,左右有两个林立的书架掩映。布置房间时也刻意避开,没有灯火直照,可谓一片漆黑。这种情况,不该被发现。 霍在渊走到跟前,目色威严,“你如何发现的?” 林枫可不会告诉他,光色晦暗时漫反射和直射差距更大,更易辨别。他只是不卑不亢道:“诸位太不老实了,地上总有一团黑影在动,若不是小子打小招子明亮,还真看不出。” 霍在渊半信半疑,诸人藏身时他仔细看过,没有痕迹。 这小子在说谎! “贤侄既然发现了,为何不早些揭露?”霍在渊也不多问。 林枫微不可查的撇了撇嘴,你说为啥,还不是为了给你们一帮老东西留面子。中郎将及麾下将士趴在屏风后听墙脚,传出去你的老脸往哪放?心里没点数! 不过想可以这么想,却不能这么说。林枫笑道:“小子刚一发觉,便请诸位出来了。” 哈哈哈哈! 霍在渊与手下人等皆哈哈大笑,林枫也跟着微微浅笑,心照不宣。 “青云多次提及贤侄,果真气宇非凡人中龙凤。”霍在渊赞叹道:“懂礼节知进退,守得颜面,留人余地,难能可贵!” 林枫惶恐抱拳:“霍大人谬赞,霍兄在前,林枫愧不敢当。” 大手一挥,霍在渊有些不耐烦,直接道:“你想让老夫做什么?” “我想请霍大人陪同,去太守府讨个公道。”林枫道:“昨晚,宁百川遣一众手下打伤家兄林贤,致使家兄一病不起。天理公道具在,草民请大人为民做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章 有个想法 寻衅滋事是要看看对象的,打狗还要看主人,何况去找太守的麻烦。所以林枫的意思,霍在渊多多少少能明白。做主是假,一探虚实是真。 不过即使知道了,霍在渊仍不认为可行。 他与宁芳共事十余年,彼此了解到骨子里。后者素来沉稳慎行c少有异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想轻易看出端倪显然不可能。 再者言,林枫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他的话能有几分可行?多半狗仗人势,想凭自己为林家讨个公道罢了! “这个主,老夫做不了。”霍在渊略一犹豫便拒绝了。 林枫微微皱眉,道:“此事刻不容缓,大人想明白了?” “老夫想的明白,行了,天色已晚,让青云带你下去休息吧。” 言尽于此,霍在渊已没有了商量下去的兴致。为了一己私利的小鬼,能成什么大气,留在这里只会坏事。 林枫焦急道:“大人可想清了其中利弊,机不可失” “无需多言,你下去吧。” 大手一挥,不待林枫再言,就被霍青云拉了出去。 看着渐渐关上的房门,林枫忽然咧嘴一笑,什么叫不足与谋,这就是。搞不清楚别人的想法就妄下定论,定论扎根后也听不进别人说什么,直接赶人。 原以为执掌一城兵马的将军,纵是武夫也多少有些脑子。毕竟做官几十年,傻子也该有点智商,没想到他变脸比翻书还快。合着古人经韬纬略的智慧,在这货身上一点也体现不出来。 叹了口气,林枫刚准备抱怨两句,可转念一想便停住了。 时代总是进步的,官场文化也是。后世比之现在,几千年的积累沉淀总归是有效果的。他就是个很好的例子,明明只懂得官场的皮毛,在这里居然对一个为官几十年的中郎将大加感慨,怒其不争,何等讽刺! “林兄莫要叹气,我领你到厢房将就一晚,明日派人送你回去。”霍青云也在叹息,明明抓住了什么,父亲却毫无所觉。 林枫问道:“令尊一直如此?不听人言?” “林兄见笑,家父大概是太累了,还请勿怪。” 太累了?也许吧,不然这个智商可不足以坐到这个位子。 “霍兄,你的话霍大人多多少少能听进去一些,帮我进去劝劝他。”咬了咬牙,林枫还是打算努力一把。 官场暗斗不是游戏,结束了大家咧嘴笑笑,还能勾肩搭背的你好我好,约定下次一起玩。这里胜负赌上的是一家老小,是前程,甚至是人命。 霍家怎么样林枫不想管,爱死就死,牵连不到别人。可这件事的参与者不仅有霍家,还有自己,他能不关心任何人,但不能不关心自己。他还想留着命活到寿终正寝呢! “最好现在去太守府探探虚实,一切稳妥为上,万勿托大呀!”林枫苦口婆心说道。 霍青云笑道:“林兄说笑了,聂大人失踪,遍寻不回,当务之急该稳定阵脚,与太守宁芳辗转斡旋,收集证据上报。今日若去了,岂不是告诉他们我方已乱?” 说这话时,霍青云心中尚有些自得。眼前少年是生了一副玲珑心肝,但终究太嫩,郑州奇才还是要看他与宁百川。 可还未等他回味得意的味道,林枫下一句话便将他镇住。 “我们阵脚稳了,太守阵脚也稳了。霍兄该明白,一夜足以做很多事,白天不能做的事晚上都能做。真等他准备好了,霍兄觉得我们还有机会?” 霍青云面目凝重,不可否认,林枫说的很对。 见其意动,后者趁热打铁道:“霍兄不妨再想想,陛下派聂大人来此的用意。究其根源,不外是拿下太守宁芳,还郑州一个青天白日。陛下乃天子,生杀予夺一言可定,何必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可见陛下也无把握,故而将重任委派聂大人。现今聂大人不知所踪,我等又与宁芳撕破脸皮。一山不容二虎,当今天子尚不敢言胜券在握,霍兄如此如此轻视,是觉得陛下在后,我等高枕无忧,还是说霍兄有必胜的把握!” 一句话,将霍青云乃至霍在渊最大的依仗,血淋淋的揭开。 中郎将,地位官职都在太守之下,真说起来霍在渊还是宁芳的下属。缘何他敢与宁芳为敌,只因有天子也!天子怀敌于宁芳,所以他敢与之为敌。 他一直认为皇帝是最后的护盾,进可升官进爵,退可稳保平安。而林枫所言的种种,是他们没想到的。他更没想到的是,林枫居然能看清这桩缘由。 说到最后,林枫恨铁不成钢,扼腕长叹:“霍兄自以为高枕无忧了,可想过败北的后果。恕林枫之言,尔等行径,无异于飞蛾扑火!” 说到此处,霍青云悚然一惊,背后不觉冒出一层冷汗。经此一言,他仿佛也能看清了身后的因果。 “依林兄所见,我们该当如何?”收起轻视,霍青云郑重请教。他不得不承认,林枫看的比他更为透彻。 “富贵险中求,还请霍兄向霍大人言明情势。若不成,我们再寻他法。” “好!” 下人将林枫带到厢房,霍青云转身折返,进了书房。 约摸半个时辰,杯盏中的水添了又添,最后壶中水也尽了,霍青云才姗姗来迟。 一进门,后者惨然一笑,脸色灰暗,不问也知结果。林枫第一次生出无力感,难道武将都是蠢货?听不懂人话还是没有脑子? “唉,青云算是知晓林兄为何对我耿耿于怀了。易位而处,我被人扯进这泥潭,恐不会比林兄雅量。”霍青云也觉得他老爹不近情理。 心凉了一半,林枫怒翻白眼,你现在知道不觉得晚么?哪有把人推下火坑再道歉的? 现在他也没工夫争执这些,他在做思想工作,给自己做思想工作,同时还在想怎么做霍青云的思想工作。 “我有个想法,霍兄可愿一试?” 咧嘴一笑,林枫唇后露出两排整齐的大白牙。很寻常的笑容,但霍青云心中升腾起不祥的预感,而且预感还在愈演愈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章 宁府逼宫 亥时初,两个青年出现在太守府门前。年龄稍长的那位还挂着愕然c震惊c惴惴不安,以及写在脸上的不情愿。 反观另一个,双手负在身后,八字步不疾不徐,靠近些还能听到与世道极不相符的奇怪歌谣,哪里有半分危机感?察觉到前者异样,后者也不在意,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站住,来者何人?”门卫拦下两人。 霍青云磕搀着脸,不情愿的看着林枫。后者下巴一指,示意他赶快,别墨迹。霍青云这才叹息上前,抱拳道:“在下霍青云,奉家父之命求见太守宁大人。事出紧急,请立刻通报!” 说着,从怀中掏出信笺,正是官面往来之用的具文,印章赫然印在其上。 门卫岂敢怠慢,接过具文匆匆而去。约莫半刻,便出来将两人引入正堂。堂中空无一人,两人甫一落座,几位绮年玉貌的美丽侍女端上茶水糕点,敛衽欠身飘然而去。 林枫看在眼中,嘴角不禁扬了起来。我们的宁大人当真风雅,丫鬟都是这般绮丽,皓腕凝雪,胭脂敷面,衣着首饰俨然不啻大家闺秀。糕点也不似寻常之物,香远益清,从未所闻。 嗯,就连盛茶水的杯盏都温润光泽,瓷纹清澈c饱满圆润,透着不凡。 算一算,这些要多少银子? 霍青云摸着下巴,脸色一颤,“林兄又想到什么坏点子了?” 眼睛一瞪,林枫没好气道:“怎么能这么叫坏点子呢?这叫发现,发现知道么?” “好好好,林兄又发现什么了?”霍青云无奈扶额。相识不久,却足以让他看出林枫的真实属性。一旦相熟,后者的冷漠便沉入骨子里,表面尽剩些轻佻浮夸。 但若真对他流于表象,怕是要栽大跟头的。 嘿嘿一笑,林枫道:“发现太守宁大人,好像挺有钱。” 霍青云一怔,紧接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算什么发现,官宦之家,自然比寻常人等体面一些。 等了半个时辰,不见来人,林枫摸着下巴,端茶一饮而尽,又将糕点吃的烂七八糟,然后在前者错愕的眼神中,把狼藉的糕点搭摆的颇为有序。 想了想,林枫轻轻“嗯”了一声,站起直立,面色已然便成了怯懦小心c慌乱无措,一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样子,处处透着新奇。 霍青云看的一愣一愣的,不明白他鬼祟着干什么?难道过够了穷日子,看到名贵之物难以抑制?还是见识短浅道这等地步,啥都不认识? 直到宁芳与宁百川姗姗来迟,看见林枫时一闪而逝的不屑厌恶,他才眼前一亮,恍然大悟。 兵无常势,示敌以弱,引之以虚。他不仅是个心思玲珑的文人,更深谙兵法之道。 “草民林枫,见过宁大人,宁公子。”两人落座,林枫战战兢兢,扬着笑脸上前行礼。 宁芳嗯了一句便默不作声,老眼瞥见林枫桌上那欲盖弥彰搭摆的糕点,少不得心生鄙夷,就连看向宁百川的眼神都变了。 无人言语,场面一时尴尬。林枫一顿,打着哈哈道:“草民此来是向大人告状,请大人为民做主。” 宁芳冷着脸,“有冤情可找父母官禀明处置,深更半夜到我太守府,怕是不妥吧!” “是是是,大人所言极是,但草民的冤情不同,乃是大人的私事。” 宁芳这才拿正眼瞧了瞧林枫,示意他往下说。后者会意,接着道:“昨夜诗会结束,宁公子指使手下将家兄林贤拖至山野,拳脚相加,致使左腿骨裂,卧病不起。草民此来,是想替家兄讨个公道。” 见微知著,宁芳冷眼一瞥,宁百川脸色极不自然,他哪里还不明白林枫所言皆属实情。 “竟有此事?”宁芳面有怒色,喝了口茶后佯装平复,道:“川儿,林枫所言可是实情?” 上前两步,宁百川抱拳道:“绝无此事,这之间肯定有误会。” “草民也相信这中间有误会,但家兄的伤势是实实在在的。”微微一笑,林枫与宁家二人对视一眼,垂头道:“既然如此,草民一介寒衣,不便追究。草民提议这桩冤案待聂荣祥大人亲临,再行处理,一则还我林家一个公道,我等必心服口服。二来没有大人参与,更能彰显出宁兄的清白之身。” “如此便两全其美,草民与大人皆安然无虞矣。” 这番话中,宁芳居然听出些许逼宫的意味。聂荣祥之于他,本就是不速之客,怎能在因这芝麻大小的事落人口实。何况言官素无美名,小事落到奏折,都说成是危害江山社稷,其骇人听闻可见一斑。 最重要的是言官言论,不需要真凭实据,蛛丝马迹,坊间流言,以至于众口相传c以讹传讹的泛泛空谈,都能成为其攻讦的标准依据。 这么一闹,岂非瞌睡送枕头么? 冷冷一哼,宁芳面色宛如锅底般的黑了下来,怒拍桌案,大喝道:“聂大人舟车劳顿,更身负皇命,这等小事都要聂大人躬亲处理,你将皇命置于何地,将百姓置于何地!” 林枫吓得面色惨白,控制不住退了几步,额间浮现冷汗,“草民该死,草民知罪。” 又是一声冷哼,宁芳面色稍霁,恩威并施道:“罢了,你也是心系兄长,有所苦衷。切记,下次不可再犯。” 林枫小鸡啄米般的点头,连连应是。 “年轻人嘛,难免犯错,无妨。”脸色又是一变,宁芳翻书一般,和颜悦色道:“罢了,你兄长乃不可多得的英才,与我也有一面之缘,本官怎能眼睁睁看着他受苦。” “川儿,明日替我探望一二,将两家的误会解开,至于这桩冤案,本官会查个水落石出,给两家一个交代。” “孩儿明白。”宁百川应是,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放下。他也没想到林贤一介寒衣,敢将事情闹大,请霍在渊出面调停,甚至敢直奔太守府逼宫。 真要弄巧成拙,让聂荣祥插手,那真的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章 市井流民 “大人明鉴,只是这么做,怕有不妥吧。误会该大人亲自解开,毕竟事关两家,全凭小辈一面,煌煌之言如何服众?再者言,大人若能前去,也叫百姓看看,郑州官民上下是如何一体同心,和衷共济的!” 林枫突兀插口,满脸陪笑。宁家父子立时侧目,面有怒色! 到了这一步,他已经达成所愿,居然人心不足蛇吞象,想要宁芳亲自前去给林家涨面子。他林家的面子是涨了,这么一来等于宁家向他低头,宁芳一州太守,老脸往哪放? 好个无耻混账,想驳老夫颜面成他一己之名。宁芳暗道。 冷冷一哼,宁芳沉声冷道:“本官要务缠身,实在不便。” 宁百川直接怒骂起来,“你这狗才,陛下臣使不日便至,我爹一城值守,当早做准备以便皇命得豫。你我两家的误会,比得郑州百姓与天子之命呼?” “自然比不上,草民失言。”林枫面色难堪,无论是谁被如此怒斥,都不会毫无反应。林枫也不例外,但他很快就调整过来,有些不好意思,扭捏道:“大人公务繁忙,当然不应为这些小事分心。家兄卧病再床,这医药开支是否” 众人哪里还不明白他的意思。 憋了一肚子气,宁百川一万个不愿意。什么东西,敢来太守府指手画脚,还敢趁火打劫。他恨不得直接将林枫轰出去,可偏偏始作俑者是他,人家握着把柄,气得他只能干瞪眼。 人老成精,宁芳就沉稳的多,心下冷笑,这几日被人传颂大才的才子居然这副德行,简直不堪入眼。霍在渊得他,简直是多了个累赘。 这是好事! 面上不怒自威,宁芳道:“林贤乃英才,他的伤固然不是我儿所为,但本官为百姓老父母,也该照拂子女。药费你大可放心,明日川儿会一并送去。至于本官,实在分身乏术啊!不若这样,我修书一封道明因果,这一,给你我两家一个澄清误会,二,也让邻里勿要妄加揣测,坏了民风!” 林枫大喜过望,连忙道谢,“草民代家兄多谢大人,大人垂爱至斯,林某一家无以为报,凡有所命林枫万死不辞。” 点点头,这桩冤案尘埃落定。大家心知肚明,这就是宁芳给林贤的补偿。 随后宁芳将具文转交霍青云,道:“回去禀明霍大人,此事已毕,凡百姓疾苦本官在所不辞,今日是本官不查,还要多谢霍大人点提。” 霍青云忙道不敢,又是一阵恭维寒暄,便领着林枫退走。 出了太守府大门,两人神情与之前截然一变。林枫一脸欠抽的陪笑谄媚突兀收敛,嘴角噙着时有时无的冷笑。 而霍青云则是由先前的平淡宁静,转而化为瞠目结舌,老久后才慢慢平复,但眉宇间依然夹杂着道不明的惊愕。 他也看过宦海沉浮,也知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更明白示弱引虚的道理。见过林枫今夜所为,他竟有种不可言喻的感受。 一桩桩一件件,从入门的糕点开始,直到最后贪图钱财,无一不让人对他心怀鄙视。宁芳两人从一开始,就落如他的布局中,并且按照他的设定走到最后还不自知。 一城太守,一位叱咤郑州的顶尖才子,就这么被他蒙蔽过去。现在林枫在宁家两人眼中,除了市侩与小聪明外,顶多还有些歪才,除此一无是处。 他们如何也想不到,最无害的东西,往往是最致命的。 “还请霍兄回去告知霍大人,聂荣祥大人失踪与太守无关,此事另有隐情。”低头揣摩一阵,林枫抬头说道。 “林兄何出此言?” “聂大人若受太守掌控,后者自然不须忌惮,更不会被我要挟逼宫。”林枫解释道。 此言乍听十分有理,却耐不住寻味,片刻后霍青云就回过味来。 “如果这是宁芳为求脱罪,利用你做的戏码呢?” 林枫哈哈一笑,自信道:“不会,他愿意修书,就说明他承认宁百川所犯的过错,想要补偿。明里暗里的事情谁人不知?明天之后坊间的传言,又岂会有褒美?” “市井草民,还是市侩小人,我不会有这么大面子让他服软,令堂也不会有。唯一有这个面子的就是聂荣祥聂大人,他不在宁芳手中,后者才会害怕,才会换个方式开诚布公的道歉。不然,但凡有一丝把握,他都不会做这自扫颜面的行径。” 说完,林枫等着霍青云下文,却看到后者茫然无措,一言不发。 感觉到林枫的目光,霍青云摇头苦笑,这些竟都在他的思虑中。 “林兄真乃神人,示敌以弱居然还有这一石二鸟的诱因,青云差之远矣。” 林枫眨眨眼,突然一脸茫然,“什么差之远矣,什么一石二鸟,你说的啥?” “怎么,不是么?”霍青云瞠目结舌。 “什么跟什么呀?我就是穷的想赚钱而已,你想到哪里去了。”哼唧几声,林枫怒翻白眼。 懵了,霍青云完全被他说懵了。 什么情况,那之前种种因由都是巧合?好巧不巧和他赚钱的目的撞在一起了! 这也太巧了吧! “夜深了,前面有个客栈,我将就一夜便可,你回府与令堂再行商议吧。”打着哈欠,林枫直直走进客栈,留下霍青云一个人在大街上。 后者还没回过神,思维跳跃太大,一时难以反应。怎么好端端的无双谋士,一转身变成了贪恋钱财的流民,这是什么操作? 两人走后,太守府正堂中匆匆走出几名丫鬟,将糕点茶盏全部撤换下去。 宁芳捧着林枫喝的干干净净的茶杯,面沉如水。等人走净后兀的捻须长笑,心情大好。 宁百川亲自倒上热茶,“父亲何故发笑?” “哈哈哈哈,霍老匹夫志得意满,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宁芳笑意不减。 “父亲说的是林枫?” 宁芳点头道:“不错,市井流民一个。好好利用,这颗老鼠屎能坏掉姓霍的整盘计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章 薄凉 “父亲大人想如何利用?霍家老小不好对付,更有聂荣祥虎视眈眈,就算拖着一个败事有余的蠢货,也不容小觑啊。” 将茶水放在宁芳旁边的桌案上,宁百川回想起了昨日诗会。成事不足的狗才,侥幸得游方和尚一首佛诗便压了自己一头,这口气怎能忍。 更可恨的是,他竟敢与紫竹有肌肤暧昧。不知其心性人品倒还罢了,既是如此货色,怎么让他继续张狂下去。 “父亲,是否要孩儿教训教训他。”宁百川目光阴毒,充满不甘:“他昨日落了孩儿面子,今日便狂妄到咱们府上,岂能放任?就算能用,也要教训教训才用的顺手。” 宁芳岂会不明白儿子心中所想,摇摇头,“不可轻举妄动,他虽然是蠢货,却有几分胆气,不然也不敢来寻衅滋事。非常时期,不便节外生枝。” 宁百川嗤笑道:“无妨,孩儿手脚干净些就是了。” 话音一落,宁芳虎目一沉,盯着前者。不知不觉间气氛降到冰点,宁百川登时冷汗直流,遍体生寒,“是孩儿思虑不周,孩儿知错。父亲恕罪。” “哼!” 一声冷哼,像是砸在宁百川心间。 “你何时如此浮躁了,因为那个紫竹。”宁芳吐出“紫竹”二字时,宁百川顿时心惊胆战。 “孩儿不敢,孩儿只是觉得” “觉得不甘心?还是嫉妒了?”漠然瞥了瞥,宁芳声若寒冰,“这些年教你的,遇到这个紫竹后都混忘了。人尽可夫的放荡女子,值得你为她牺牲这么多?” “孩儿,孩儿不敢!”喉结蠕动,宁百川惊惧的咽了口吐沫。 深吸一口气,宁芳缓缓起身,宽大的官服随着摆动。 “你也不小了,这种事多想想。想不明白,为父就帮你想。” “孩儿明白该怎么做。” 宁家父子的打算,客栈里呼呼大睡的某人自然不知道。待到天蒙蒙亮,起身c洗漱c出门,正好在天色初白时赶上谢家的马车。 昨日没有去私塾,陈老托胖子带了话,要他先去茅庐一趟。 “霍青云昨晚找你所为何事?”胖子漫不经心问了一句,眼角还带着些许犹豫。 林枫微微摇头,叹道:“没什么,霍大人要问我些事情。” “什么事啊?大半夜把你招去!” 胖子打着哈哈,看似若无其事。 林枫淡淡道:“监察使聂荣祥大人失踪了,下落不明,他想问问我有没有办法?” 胖子不屑的切了一声:“聂荣祥又不在你手里,你能有什么办法。” “是啊,一个大活人蒸发了,我哪给他找去。”嘴唇一撇,林枫也很不愉快。胖子并未发现,他问起这些时,林枫眼角瞥了他数次。 这货不是喜欢刨根问底的人,更不会关心这些他搞不明白的事。态度反常,极不自然,而且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说话有点期期艾艾的。 这些细节胖子不会觉得,林枫却不会注意不到。 这货还想问些什么,可未等他开口,林枫就突兀道:“我们认识多久了?” 前者怔了怔,眯眼沉思,“该有一个多月了。” “是啊,一个多月了,这一个多月里,我待你如何。”林枫神色复杂。 “为何这么问?林兄之于我,可谓良师益友。没有林兄便没有今日的谢宇臣。”胖子起身,面色恭谨吐字铿锵。他对林枫的感情正如此言,良师益友,甚至在他心中,林枫比陈老更受敬重。 “没什么,就是想起来了,问一问。”林枫笑笑,挥手让他坐下。 胖子如何待他,林枫心中有数。汝以真诚待我,我回之以诚,投桃报李正是如此。可有些时候,做的和想做的,未必如一。 马车轻轻颤动,幅度微不可查。林枫看不到的车辕外,一道人影从马车跳下,很快消失在朦胧夜色里。 到了此时,林枫才看向胖子,黯然道:“你智虑忠纯,家境可嘉,此生识文学字,不做人下人也就够了。我不想让你知道的,意味着知道了对你没好处。” 胖子正和睦回神,闻言抬起头,目光与林枫触碰时心头一颤,干笑道:“林兄这是何意?” 林枫摇头,眼角的笑意很有深意,“我不想让你为任何人做事,倘若你必然要帮着哪一方,我也尊重你的选择。” “你什么意思,我不懂。”胖子嘴角一脸懵,就问了几个问题,怎么扯到这上面来了。 林枫一笑,“以后你就懂了。” 马车在岔路头停下,林枫在此下车,去陈老的茅庐。胖子原路去往私塾。 陈老的茅庐真的只是个茅庐,土胚砖石已经开裂,屋顶上方飘荡的茅草,在晨风中摇摇欲坠。清风拂过,几根茅草被刮了去,落到不远处的塘边。 无可否认,陈老过着别人口中赞颂向往的生活,晨风习习夕阳灼灼,忙则教书育人,闲则观风赏月,真乃隐士,悠闲风雅的紧。 但没经历过的人不会明白艰辛,至少这初冬时节,天寒地冻就不是寻常人愿意忍受的。 “先生在否?学生拜见!”林枫站在门前,整理仪容高喊。 屋内传来陈老老迈的声音,“是林枫啊,进来吧。” “是!” 屋内比林枫想象的更为朴素,一桌一椅一卧榻,唯一体面的就只有摆满古籍的书架。陈老坐在床沿,正看着一本手札。 “先生找我?”相处许久,两人早有师徒之情,所以林枫也没见外,直接坐到椅子上。 陈老笑笑,脸上沟壑都是舒展许多。在众弟子中,林枫是最为随性的,也是他最不放心,最看不透的。 “昨日没来,可是为了太守之事?” 想了想,林枫如实道:“本为家事,弟子是被逐出墙门的弃子,有些事终要了断,宜早不宜迟。偏偏” 说到此处,林枫叹息着低下头,十分无奈。陈老接口道:“偏偏不遂人愿,还是牵扯上了。” “众弟子中,你与你大师兄是最稳重的。可众多人中,我对你大师兄最为放心,对你却最不放心,你可知为何?” 林枫没有想到,陈老叫他来此竟是为了说这个,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 “你太薄凉了。”陈老闭上眼,竟是有些痛苦,“入我门下,你与众师兄弟便是亲人,来日考取功名,更有乡谊c年宜的情分。我不求你待他们亲如手足,至少也该有些人情味。你没有,除了世俗之礼,你与他们形同陌路,什么都没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章 恩师如父 人老成精,何况本就是洞明世事的老先生。昔年他也曾是一城值守,宦海沉浮过的,怎会看不清这些。 陈老直视林枫,他想知道后者为何如此。 一段冗长的沉默,林枫抬起头,十分惭愧。他明白社会的价值观,却体会不了其中价值所在。两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因为师从同门,哪怕缘悭一面,人情性格品行各方面毫无所知,也该相亲相爱。 这在现代几乎是不可能的。 也许比之千年前,后世多了太多太多冷漠,但这是不可抑制的。时代发展的不仅仅是人性的真善美,粉饰的太平下的肮脏丑恶,也在愈演愈烈。 作为一个现代人,嗯,现代灵魂,林枫能很自豪的拍着胸脯藐视天下,但他不得不承认,这里的某些东西的,尤其是感情方面,他真的很难做到。 也正因如此,他缺失了作为楚朝人该有的情怀,骨子里带着的是现代的c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冷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是最寻常的自保,在这里却成了隔阂。 不知该如何解释,他也不想解释,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解释也不会改变什么。但若是不给陈老一个交代,又怎对得起他苦心孤诣的师恩。 如此,又怎对得起良心? 深深吸了口气,好半响后林枫才道:“弟子不知该如何解释,只是觉得与诸位师兄弟萍水之缘,并无任何交集。只因同出一门便亲如手足,太轻率了。” “只是这样?既出同门,又怎是轻率?”被陈老浑浊的老眼直视,林枫感觉透明了一样。 后者苦笑道:“弟子多疑,从未见过的人,心性人品皆不知情,弟子不想妄交。” “为此,你摒斥了一众同门?你可知他们待你如亲人?” 林枫顿了顿,如实道:“弟子不知!” 陈老愣了,片刻后后者突然大笑,老怀大慰,“你不是多疑,你这臭小子是傻。” 他很欣慰自己没有看错,这个弟子是薄凉了些,怕麻烦,交友条件也苛刻,但却不是无情无义。 林枫也想跟着大笑,但他笑不出来。同门之宜在他心中,依然无法大行其道。 笑声渐止,陈老神情再度凝重。 “你大师兄与我说了诗会情景,卷入争端已是情非得已,你可有全身而退之法?” 林枫摇头,道:“弟子愚笨,尚能左右逢源保一时安定,全身而退之法却” “事在人为呀!”陈老叹息,兀的展颜一笑,道:“办法总会有,无须顾虑。为师虽老,也还能言语。在朝为官的旧友,想来能给我这把老骨头点面子。” 林枫听得心中一沉,心中涌起无限感动。 人走茶凉才是官途至理,陈老为官是十余年前的事,杯盏不知换了凡几,哪里有人肯卖他面子?不过是看在往日同僚,低声下气,也换得两个人情。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陈老是真的待自己如子嗣的,林枫又怎能让恩师如此折辱! 拳头紧握,林枫保证道:“先生放心,弟子有把握。” “嗯,这是最好的。为师不求你们达官显贵,知晓你们安然无虞,这把老骨头就满足喽,哈哈!” “弟子明白。” 两人到私塾时天已大白了,众弟子正在用早膳,见先生进来少不得起身行礼。陈老温情扫视大家,转身进屋内拿了几个馒头,慢吞吞咬了几口。 他的膳食由张炜准备,一向简单随便。林枫觉得自己的吃食已经很随便了,清粥小菜,看不出丝毫富贵。没想到陈老的更随便,馒头加白水。 接过胖子递来的食盒放到陈老面前,林枫道:“先生,弟子这里有些清淡吃食,您尝尝。” 陈老一怔,眉眼间慈爱且温暖,“哦,让我看看你整日吃的什么?” 打开食盒,一份白粥,一个鸡蛋,第二层躺着青菜小碟,和一块金黄油酥的肉饼。 看到这些东西,陈老哈哈一笑,“你平日少言寡语,看不出也是富贵人家。” 林枫摸着鼻子苦笑道:“先生取笑了,弟子借住在谢家,早膳也是他们准备的,弟子不知。”叫来了胖子,林枫疑惑道:“我的早膳一向清淡,怎会有肉食?” “这”胖子挠着脑袋,歉意道:“寒冬腊月,绿菜本就稀缺,前些日子还能高价收些,这两日实在是林兄勿怪,明日我差人去通州瞧瞧,说不得会有。” 闻言,林枫扭头看了看众人吃食。贫寒子弟吃的是硬菜饼子,面粉和山上野菜混在一起蒸出来的那种,黑乎乎的。富贵些的子弟吃的是肉糜,压根没有一点蔬菜的痕迹。 “不对呀,怎会没有绿菜?”林枫喃喃自语。 “冬日天寒地冻,绿菜长不出呀?你不会连这也不知道吧。”胖子看着怪物般的看着林枫。 扫过胖子,又看过众人,林枫目光最终定在陈老身上。陈老不解,但他看得出林枫目光很不同寻常。 “把这些拿于诸位师兄分了吧。”林枫缓缓一笑,将食盒递给胖子。 “分了你吃什么呀?” “叫你去你就去,哪这么多废话。”眼睛一瞪,立刻吓得胖子不敢说话,乖乖提着食盒走向吃着菜饼的几人。 陈老甚为欣慰,递过来一个馒头,“吃点吧。” “恩。”接过咬了一口,林枫呜呜道:“先生年纪大了,沾不得油腻,过几日弟子给您带些绿菜来。” 陈老哈哈大笑,“不须,绿菜奇货可居,我这老头子可享用不起。” 林枫摇头笑道:“不买,弟子种一些,唔,多种些,叫师兄弟们都吃得上。” “哈哈哈哈,好,你有这般心思,我等着。” 众人呵呵一笑,都没有当回事,就连素日最不苟言笑的卢詹都抿嘴一笑。冬日种植绿菜,违背天时节气,绝无侥幸之理。 胖子挠挠头,觉得林枫不像胡说,但仔细一想,这般言辞也只能是胡说。 他们怎会想到,温度c阳光c水,这些植物生长的必要物理条件,在林枫眼中不过尔尔。只需要一个叫大棚的东西,一切都迎刃而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章 范阳萧家 早膳刚过,林枫正趴在桌上计划搭建大棚的各项事宜,卢詹c崔白恒以及另外两人走到近前,打断了他。 那两人林枫也认识,一人剑眉星目,目光炯炯,腰间坠饰乃精品白翠,一眼便知家境颇丰。此人名为徐素,字子诚,师兄弟中排行老七,京城人氏,慕名求学而来。 另一人名为萧悔,排第九,装饰倒是略显寒酸,除却衣物稍显富态,并无出众之处,不过想来也家境殷实。 林枫疑惑看着这四人,不明来意。他与这几人从无交集,彼此间话都很少。 “诸位师兄这是?” 徐素微微一笑,“师弟见过莫子期了?” “不错,有何不妥?”林枫皱着眉,摸不着头脑。 “哈哈,无妨无妨,没有不妥。”徐素笑道:“我与他有些恩怨,他刁难与你皆是我之过也,子诚在此赔礼。” 林枫起身,赶忙扶住徐素,“师兄玩笑了,莫子期并未刁难,倒是我,侥幸让他难堪了些。” 徐素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姓莫的品行不端,文底是实打实的。让他吃瘪是师弟的本事,他自作自受,师弟是为我报了一箭之仇。” 林枫迷茫的看着他,很迷糊。这位七师兄与莫子期有仇? 崔白恒解释道:“莫子期与子诚颇有渊源,两者父辈同朝为官,一为兵部尚书,一为礼部侍郎,因此他二人自幼相识,求学也一同而来。” “然莫子期品行不端,被先生拒之门墙。谁想他小人之心,将未竟之事怨于子诚,回京构陷蜚语,更先行其手,上门徐府问罪。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子诚亦被召回数次,诉衷缘由方才平息。然流言已出,又有背后之人推波助澜,岂是一时片刻能拨乱反正的。” 林枫眉头一挑,哭笑不得,“所以子诚师兄而今在京城,声名狼藉?” 徐素也是哭笑不得,无奈点点头,“倒称不得狼藉,毕竟事有蹊跷,波澜平息的也不明不白。不佳是确有其事,先生曾要动身京城为我正名,我孤家寡人,何如劳烦先生,他人爱何如看便如何看,与我何关?” 徐素这洒脱性子倒让诸人侧目,林枫也暗自点头,颇为佩服,不是谁都能无视蜚语的,举世不与之而不加劝的宋荣子,可谓凤毛麟角。 由此,也可见陈老收取弟子的标准。天赋c悟性c乃至用功刻苦与否皆无关系,只看品行。是以能坐在这里的,无一不是智虑忠纯之辈。 至于弟子的品行如何评定,大抵有个观察期。莫子期被逐出门墙,大抵便是在这个期间出了事情,而陈老与其的渊源,也正是这个了。 这桩恩怨了解清楚,不大不小不疼不痒,但林枫却更迷糊了,说这个是何意思?这帮师兄们不会是无聊了,组团来告诉自己陈年往事的吧? 萧悔看透林枫心中所想,也不多言,直接塞给林枫一张引贴。范阳萧家,楚朝屈指可数的门阀世家。 扫了一眼,林枫愣了好半响,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萧师兄是范阳萧家的人?”林枫不敢置信。 “林师弟以为我是哪里的?”萧悔不咸不淡回了一句。 摸着鼻子,林枫苦笑道:“哪都想过,唯独没想过范阳萧家。” 徐素几人莞尔一笑,相视无奈。他们初知时也吓了一大跳,自李唐,唐太宗时期便有门阀世家,定国c平乱皆门阀世家倾囊相助,攘除内忧外患,才有贞观盛世,才有大唐风姿。门阀传至今日仍在,其势丝毫不减。 然,此一时彼一时,有了前车之鉴,如今的门阀世家截然不同。早已不仅仅是一隅之地的土皇帝,之所以能成为世家,其族中必有高官显位,乃至位极人臣者。 萧家族老萧千瑜,任谏议大夫c左光禄大夫,直言死谏之忠臣,国之柱石,楚君亲口赞扬:魏征之后,千古又一忠良死结之臣也!皇恩之隆c地位之高,不言而喻。爱屋及乌,如今的萧家更是如日中天。 这么一个大家族,放着好好的族中学堂不上,跑这来致学,嗯,看起来很闲。 “师兄为何给我这个?”林枫扬了扬引贴。 萧悔漠然一视,淡然道:“撑不住了就去游玩几日,只要你在范阳,天子之下无人动得了你。” 林枫忍不住多看引贴几眼,沉甸甸的,这些便宜师兄,为自己也是费尽心了力。 不过东西虽好,未必用得上。 “师兄的好意林枫心领,此物太过贵重,林枫受之有愧。”引贴置于掌心,林枫神色庄重,双手奉上。 只一瞬,他做出了决定。 萧悔微怔,深深看了林枫一眼,“你想好了?此物干系的可不是功过!” 林枫笑道:“想的很清楚,生死由天定,强求不得。而且,家族引贴随意送人,萧师兄也不怕回去不好交代。” 吸了口气,萧悔将引贴收回,脸上浮现几许笑意。崔白恒三人也浅笑。四人对视片刻,一度一言不发的卢詹站出来,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师弟若有难处,莫要瞒着我们。我等四人与大师兄皆有些家境,对你有益。” 萧悔默默瞥了一眼,直言道:“寻我便可,勿要给诸师兄添麻烦。”他不想让其他人参与其中,不是所有人都有范阳萧家这般强硬的后台。 林枫自然明白,他本就没打算让任何人为此事操心,包括萧悔。 几人回到座位,事情宛若从未发生,礼部侍郎之子,范阳萧家之族,完全看不出任何异于常人之处。谁能想到这个小小私塾,潜藏着如此之多的楚朝权贵。他们跺跺脚,这郑州都要抖三抖吧! 林枫不禁想到陈老,曾为一城值守,真这么简单么?即便是惊世大儒,身份不够,何以引动这些豪门望族? 这普通的私塾,似乎一下子变得不普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章 喜欢轻纱 午时散学,紫竹女扮男装,早早等着河边。林枫望见了,上前寒暄几句便作罢,与胖子回家用过午膳后便到街上闲逛。 当然,林枫极少闲逛,他所谓的闲逛通常有其目的。譬如这次,他对布庄就格外关注,除了在垆边买了些黄豆,余下时间尽数用在布匹上。 柳儿一路跟着,小脑瓜上一连串问号。公子来布庄做什么,莫不是穿着不适,想换身新衣? “公子,奴婢家做的便是量体裁衣,奴婢领您去看,奴婢的父母对料子c里子c布面都知晓的清楚,肯定能找到你喜欢的。” 林枫一听便知小丫头误会了,笑道:“衣服舒适的很,不须新衣,我在找东西。你父母是做这一行的,相必你也知道不少,你听说过透明布料么?” 小丫头挠挠小脑袋,眼珠子转了又转,不好意思笑笑,“什么是透明啊?” 这么新奇的词她还是第一次听到。 林枫呵呵一笑,心下无奈。搭建大棚所需之物皆不繁琐,砖石土木,人力物力c包括土地皆不足为虑,唯有塑料薄膜弄不到。这个年代的工业水准,不足以支撑起塑料这种高端操作。尴尬的是他的化学知识都还给老师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左思右想,和薄膜相近的好像只有布了。 “透明就是,唔,太阳能照过去的。就像水一样,摸得着看不见。” “啊!”小丫头张大嘴巴,下巴差点惊掉了,“公子要用这种料子做衣服?” “我做个屁!” 啪!直接赏给柳儿一个大大的爆栗。做衣服,你傻么?这玩意做衣服谁敢穿出去?你家公子好歹是个要脸的人。 小丫头哦了一声,羞涩的吐吐舌头。平日里那么机灵,待在公子身边就全不见了,也不知为什么。 “看不见的料子”柳儿喃喃自语,臻首轻摇,“奴婢没听说过。城西有家布坊能产出轻纱呢,比窗纸还亮堂,不知是不是公子要的。” 轻纱! 摸着下巴,林枫微微沉吟。透明的东西这个时代恐怕找不到,轻纱倒是相近些。 “我们去看看。” “嘻嘻,不用去看。”美眸一转,小丫头神色狡黠,嬉笑道:“二夫人上月订了两匹,两日前刚好到货,不妨借来看看。” “二夫人?”脑子里浮现二夫人的身影,姿色颇佳,却总有些桀骜锋利的感觉,林枫抿着嘴唇,“我与她素无往来,贸然有求,不合适。” 小丫头嘻嘻一笑,“嘻嘻,公子与她没有往来,奴婢有呀!只是要来看一看,二夫人不会介意的。” 闻言,林枫盯着柳儿,看的小丫头发毛,惶恐的想着是不是哪里不对,有违风骨。前者突然一笑,“罢了,随你吧,我也乐得清闲。” 小丫头这才翻起了白眼,小手拍打着初显发育的小胸脯,嗔道:“公子真的是,吓死奴婢了。” “哈哈,我又不能吃了你,怕什么。” 事情远没有林枫想的复杂,他不想和二夫人有交集是觉得她心机深沉,不宜有交。她本是四夫人,三年混成了二夫人。而以她对谢维正牌妻子的态度和种种作为来看,也许用不了多久,大房的位置也是她的。 说实话,林枫并不觉得她有错,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如是而已。至于手段,林枫没见过,不好评价,只能说她是有手段有野心的女人。而手段和野心,恰恰是林枫最不想让身边人沾染的,这玩意会上瘾c会致命,有时候还会传染。 这就是他不想让柳儿与二夫人接触的原因,会带坏的。 所以没等柳儿动身,林枫便找胖子代劳,取来布料。洁白的轻纱微微透光,厚度适中,韧性也不错,稍加改进应无问题。 “你需要这个?”胖子很惊讶。 “嗯,要,此物干系到众师兄弟和先生,需要很多。”林枫随口解释一句,继而道:“你且与城西布庄打好招呼,这轻纱我要十匹,越快越好。至于银钱,唔,记账行不行?” 话有点说不出口,但林枫实在是没钱。 胖子冷起了板凳脸,“林兄莫不是瞧不起我?十匹轻纱,我姓谢的送与你又何妨。再者言,这是为了先生和师兄们,难道我在林兄眼里竟是忘恩负义之人,连身外之物都舍不得?” “我不是这个意思。”见他真的有些愠怒,林枫赶忙解释道:“此事是我应承先生的,本该由我一人承担,并无轻视之意。” 胖子这才面色稍霁,肥胖的腮帮子绽开笑颜,“我就说嘛,林兄不是这样的人。你等着,我这就命管家去城西布坊,这十匹轻纱我们尽快拿到。” “嗯,这些你去还给二夫人,莫忘了替我道谢。” “我醒得。”胖子大脑袋一顿,刚想走,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得,转头道:“对了,二娘不知你要轻纱的用途,以为你喜欢轻纱,命人招了柳儿过去量身子了。说男人不便用轻纱裁衣,给柳儿做套合身的,也叫你常能见着。” “二夫人叫去的?我知道了,你现在便去将轻纱还给二夫人,告诉柳儿,待二夫人吩咐完先回来一趟,我有要事。” “行,那我去了。” 胖子费力的抱着一大匹布料,一步一顿的走了。林枫看了两眼,不禁浅笑,这货心肠是极好的,对自己也信任,连轻纱的用途都不问便答应下来,从此可见一斑。就是脑瓜子不够灵醒,恐怕现在他都不知道,今晨马车上自己的话是什么意思。 咂咂嘴,林枫不禁想到了谢维。让胖子套话,这条老狐狸在想什么呢?想不通啊! “公子有事找我?”没过许久,柳儿玉足轻踏,盈盈来到林枫身前。 “二夫人和你说了什么?”林枫问道。 “啊!”小丫头张大了嘴,雪白俏脸登时如煮熟的大虾,红的不要不要的。 “二夫人说,说” 小丫头结巴了半柱香,愣是说不出来。林枫皱起了眉头,“说什么?不要瞒我。” 玉指搅在一起,柳儿心乱如麻。女儿家家,怎能说出这种话嘛! 可一想到是公子,不知哪来的勇气,柳儿贝齿紧咬,慷慨就义般的道:“说,说公子喜欢看轻纱,叫奴婢做一身,晚间沐浴后穿给公子看。” 说到最后,柳儿的人声音已是细若蚊蝇。羞的紧紧埋下头,颈脖间白嫩的肌肤都攀上绯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章 下人之争 林枫愣了好久,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良久之后干笑着道:“二夫人真的是很调皮啊!呵呵呵” 沐浴后穿轻纱,这时代思想这么前卫的么?老子几千年后还没玩过这么刺激的呢! “咳咳!” 赶忙咳嗽几声,避开这种敏感的话题,林枫道:“只说了这些,没有别的了?” 柳儿心乱如麻,哪里记得清,听到林枫一问,也不敢抬头,直接顿了顿小脑袋。后者点头,“行了,你忙自己的去吧。回头代我谢过二夫人的关心,改日我亲自去谢,至于轻纱,请她不必了。” “哦!”垂着头,柳儿逃似得跑出房间。心情很复杂,说不上来的感觉。公子不沉迷女色,她该高兴才是,可心底中那掩藏不住的失落,她也说不清为什么! 难道自己不温柔体贴,不够漂亮?还是公子他 小丫头想的入迷了,撞了人才回过神,羞的直跺脚。哎呀,我想什么呢,好好服侍公子就是了,婢女想这么干什么?服侍不好,公子更不会喜欢的! 柳儿的心理活林枫不知道,他简单收拾一下,直奔柴房去了。叫人搬来大缸,烧些温水倒进去,又把黄豆倒进去。 两个随从手脚很麻利,根本不须林枫多操心,他们就把事情搞定了。 “文公子这是干啥呢?”一个随从咧着大嘴,张望缸里泡着的豆子,充满好奇。 林枫一愕,“文公子?文公子是谁?我不姓文!” “俺知道,文公子姓林!”随从摸着大脑袋,愣愣发笑,“文公子是读书人,细胳膊细腿的,文弱的很,俺们都叫你文公子!” 啪! 不由分说,另一人用足气力,照着这货后脑勺打了一巴掌,怒道:“混生,胡说甚事!文公子是这么叫的么?” 此人年纪稍长,处世也老练的多,怒斥斥两声便扬着笑脸:“柳儿老说公子是文曲星下凡,俺们不信,她就追着打。俺们,嘿嘿,俺们被打怕了,就叫了文公子。公子莫怪,俺们没有别的意思!” “哈哈哈哈,无妨,细胳膊细腿说的就是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文公子倒适合的紧。”林枫哈哈大笑。文公子,挺贴切,对这里的人来说,自己也能算个文曲星吧! 两人大松了口气,看着林枫的眼神也柔和很多。读书人最注重礼仪,最难伺候,尤其还自视甚高,看不起仆下人等。林枫这样平易近人的,可谓绝无仅有。 看到林枫大笑,他们也跟着笑,暗道文公子真像柳儿说的,性子温和,比老爷公子还好伺候! 她是跟上了好主子! “要不要俺去找头驴拉磨?”随从问道。 “找驴干什么?” “磨豆子呀,文公子不是要磨豆子么?” 林枫笑道:“当然不是,我是要生出绿菜!给我教书的先生年纪大了,吃不下油腻,我给他生些绿菜吃。” 这话说完,两人看向他的眼神都怪怪的。嗯,似曾相识的眼神,早上在私塾里见过,是在表示怀疑。 年纪稍长的侍从笑道:“公子说笑了,这个时候生不出绿菜。您若想要,我这去禀明老爷给您买。” “你就放心吧,我说能生出来,肯定能生出来。”林枫胸有成竹,交代道:“还劳烦你们帮我照看着,莫教人倒掉了。绿菜种出来,我请二位尝尝鲜。” 他们也是许久不曾见到菜叶,嘴都馋了。但他们很灵醒,也就馋馋,寒冬腊月种什么绿菜,也就不知五谷的读书人有这混脑子。 林枫的话两人也不敢反驳,只能答应,“俺们知道,您就放心吧!” “好,林枫多谢了。”林枫浅浅一笑,看的随从眼眶发亮。 在他走后,年轻些的汉子还摸着脑袋嘟囔,“这文公子,好是好,就是脑瓜子不灵醒,傻乎乎的。大冷天咋能生出绿菜呢,铁定是读书读傻了!” 啪! 又是一下,年纪稍长的随从瞪着汉子,“你这憨货,文公子也是你能浑说的?” “俺说的实话么!” “实话也不能乱说。”随从牛眼一瞪,吓得汉子缩了缩脖子,“往后文公子的事办的利落些,莫要让公子费心!” 汉子不开心,“凭啥,他又不管俺饭,按给老爷办事才用心!” “你懂啥,你看看人文公子,把你当个人才给你说声谢。你望望别人,办事有人给咱说声谢?夏天打着太阳锄地,有你口肉吃?有你句好?” 汉子哑口无言,憋得脸通红,固执道:“俺是下人,老爷就该这么用。” 随从怒其不争,扬手就要打,巴掌还没落下来就忽然一笑,拍拍汉子肩头,“你才跟我两年,还不醒得,往后就明白了。有时候咱下人不仅要口饭,得是个人,下人也是人。俺干了这么多年下人,一眼就看出来了,文公子是把俺们当人的。怪不得柳丫头整天念叨他好,俺要有这么个主子,累死也不能叫他吃苦!” 汉子撇着嘴,不屑道:“文公子是读书人,跟着他还能吃苦咋的?” “啥都不懂的夯货,当心俺打断你的狗腿。”随从气道:“这口缸看好了,出了一点岔子,我叫你娶不到婆姨!” “俺不要,俺不给他干活。” 随从这是真的怒了,抄起手边的棍子砸上去,一下两下,砰砰直响。汉子也不敢躲,咬牙忍着不叫, 柳儿端着糕点进来,吓了一跳,放下盘子就把随从拉开。杏眼一立,气道:“你做什么,铁打的汉子也禁不住这样打呀!” 随从余怒未消,握着棒子又要打,“柳丫头你让开,这夯货啥都不懂,我打醒他。” “不行,你再敢打我告诉公子了。”柳儿本想说夫人,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公子。随从一听是林枫,竟也莫名住手了。 汉子咧嘴大笑,瞥见柴火上的糕点,马上忘了疼,馋虫都勾起来了。 “柳姐姐,那个俺能不能吃一个。” 随从又怒了,怒冲冲便要冲上去,“好你个混东西,夫人的东西都敢惦记,我是没打够你!” 柳儿见势不妙,赶忙拦住道:“那不是夫人的,别打!” “老爷的也不行!” “都不是,是公子的。”柳儿急的直跺脚,气呼呼瞪着随从。随从哪敢跟柳儿较劲,见势不妙,也不生气了,棍子顺势被柳儿夺了过去。 后者这才松了口气,气恼的紧,“亏了公子让我送糕点给你们,不然人都叫你打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章 谢家内斗 大宅门内是非多,这话一点也不虚。越是富贵显赫的人家,越少不了大大小小的争端。其中规模最大,最具代表性的就是皇宫。 谢家自然无法与皇宫相提并论,但一眼可见,后者该有争斗它一样不少,唯一的区别不过是激烈程度不同,没有你死我活那么严重而已。就连下人间,也会因一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事怒目相向。 “公子让你送来的?”随从愣了愣。 柳儿叉腰,俏皮里真还有几分母老虎的气势,横眉竖目道:“当然,富阳的米糕,老爷托人给公子带的。公子怕你们累着了,让我送来慰劳,你倒好,没吃就有力气打人!” “富阳米糕?!”这回不仅随从,汉子都有些癔症。富阳县远在千里之外,八山半水分半田,只有大山顶的几亩梯田产小米,浇水要去几里外的甘泉抬,金贵得很。而这米糕,更是宫里的贡品,每年剩不下几块,真真是价比黄金。 他们这类穷苦人家,一辈子该见不着这金贵东西。 “可不,公子一口没动,全给你们了。”柳儿道:“公子不白使唤人,谁来给公子办个事儿,公子都待他好,老爷端来的吃食都叫下人们吃了,谁也没吃一口!” 随从赔笑,“公子为啥对俺们这么好,这米糕可不比一般吃食。” 柳儿笑道:“你们命好,公子向来不挑吃食,桌上有什么就给什么。换了昨天,公子可没有东西给你们。” 随从不自然的笑了笑。还以为是特殊待遇呢?原来是这样! “好了,东西也送到了,公子还要人服侍,我先回去。可不准再打,不然公子可饶不了你。”柳儿走了两步,偏着头威胁道。 随从哪敢说半个不字,连连应是。回过神来,汉子正瞪大牛眼盯着盘子,审视这玩意稀罕在哪? “瞅啥瞅,赶紧吃两块劈柴去。”随从喝道。 汉子嘿嘿直笑,捏两块扔进嘴里,也不品,牛嚼牡丹般的直接咽下去,又把手指舔干净才出去。不到一刻,汉子抱着柴火走进来,哗啦啦往地上一扔。 “你干啥?” “俺在这劈柴,文公子的豆子俺得给看好了!”汉子摸着脑袋憨笑,“跟着文公子有米糕吃。” 随从笑骂了句“蠢货”,径自出去了。他晓得这汉子是笨了些,认死理,却很踏实。收了人家的好,指定把事情办踏实! 柳儿把换洗衣服拿给下人后,就去了趟大夫人房中。米糕是大夫人叫人送来的,她要去回谢,也想起来二夫人先前让带的话,正好一道过去。就快到后院时,撞见要去书房的林枫。 后者望见她,笑道:“替我谢过大夫人,话说的真切些。” 林枫一应用度都是大夫人操办,未见其人,却不影响他对后者的感激。 柳儿应声,巧笑道:“您和二夫人一样,都要我好好谢夫人,偏不自己来。” “二夫人也让你带话?”林枫随口一问。 “是呢,二夫人前些日子提到一桩生意,这两日一直念叨着不安稳,夫人做主告诉老爷,老爷说是桩大生意,可以做呢。这几日,老爷正是在为这事忙着!” “是嘛?”林枫来了兴趣,眼睛一眯,很是漫不经心地问道:“什么生意,谢伯父都会感兴趣?” 偏着小脑袋,柳儿努力回忆,“我也记不清了,像是老爷囤积粮米布料运往别的州府,那边有人帮忙卖出去。” “只是运过去?”眉头一皱,林枫道:“也就是说怎么销售,如何销售,销售对象及人员一概不知?” 柳儿摇头:“可能吧,奴婢也不清楚。” 嘿嘿一声,林枫嘴角扬起一抹冷笑。这个二夫人,当真打的好算盘。货物到了别的州府,可就不归谢维管了,到时如何处理,怎么处理,全凭人家说了算。若是衙门打点利索,保准有来无回。 怪不得谢维这郑州大商会如此上心,是想开拓别处的市场!可惜,现在没有商业经营学这一说,他也有些急于求成了,否则不会注意不到这一点。 打雁不成,容易被啄伤眼睛。 话说回来,能够清晰洞察谢维所想,拿准了谢维会动心,这位二夫人也很不简单。 “连日多受夫人照拂,倒是过意不去,你帮我带封信。”领柳儿进了书房,林枫写了封信交于柳儿。夫人是大户人家,识字。 小丫头满脑袋疑惑,两步就能亲自拜谢,还弄得这么麻烦。不过她也晓得,公子做事肯定有道理,想不明白也不问,接过信封就走了。 胖子甫一进入,刚好看到这一幕,不由笑道:“你何时关心起后院的事了?” 林枫笑而不语。他对这种事向来没有兴趣,好好的一家非要内斗,他也懒得干涉。只是二夫人确实有些过分,针对大夫人之际坑害谢家倒也罢了,纵然伤筋动骨,也不至于没落。但连柳儿都要利用,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是非但起,二夫人撇的干净,大夫人和她就很难安稳了。纵使她已不是谢家的人,也挂着谢家的名头呢! 话说回来,横跨州府的大手笔,二夫人一小小女子是如何做到的?这其中也有待商榷! “管家跟城西布坊说定了,两日后送轻纱过来。”胖子道。 “这么快。”谢家在郑州有头有脸,办事会快些,林枫却没料到会这么快,“这附近可能找到空地?” 胖子想了想,“能是能,你要空地做什么?” “这你就别管了,有没有!”林枫当然不会和他说用来种菜,不然这货有可能撂挑子。 胖子失笑,谢家本就自耕自种,冬天不能耕种,闲置的地多着呢。 “你要多少?” “先来十亩看看,可行的话就再多些。”林枫笑着掏出一张图纸,是他先前画的大棚草图。和前世一望无际的大棚相比,他设计的小巧的多,但仅供私塾十余人用度,绰绰有余。 “成,我叫下人准备准备,明日就开工。” “记得松土,建好后屋檐很低,不方便。” “得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8章 初受斥责 接下来几日,林枫过得悠闲自在,十分寻常。不同的是他多了两项工作,照看豆芽和绿菜幼苗。 泡黄豆就是为了发豆芽,控制住温度和水,成功无疑是板上钉钉。至于绿菜,完全是意外之喜。胖子将轻纱送来后,林枫在上面裹了一层松胶,透光保温都尚可。于是乎,他兴致冲冲做了个试验,在缸里撒了一片菜种。 说是实验,其实和闹着玩差不多。他没种过菜,也没询问农夫该如何处理,这么做只是为了确保温度能达到要求。可六七日,缸里钻出一片嫩绿,很微小,才刚刚钻出土粒,嗯,平均身高不超过地平线。 没种过菜,可林枫见过,他敢肯定这片嫩绿不是野草。胖子撇着嘴说它是野草时,林枫毫不犹豫踹了过去。 四肢不勤五谷不分,敢说的信誓旦旦,欠揍。 第十日,林枫起了个大早,进厨房噼里啪啦忙活一阵,下人们抬着一个大瓷瓮上了马车。胖子问了几遍,林枫都笑而不语。直到晨读下课,师兄弟们早膳时,林枫将瓷瓮搬到陈老桌上。 陈老正慢吞吞吃着馒头,越到冬日,他能入口之物便越少。这几日每餐只吃半个馒头,半盏茶,气色越发晦暗。众人心头都压了块大石,沉闷的紧。 看到林枫过来,陈老无力地笑了笑,嗓音也有气无力,“这是何物?” 林枫笑道:“弟子给先生和师兄弟们准备的绿菜。” 揭开瓷盖,香气扑鼻而来,瓮内塞满了油亮亮的豆芽。只是闻着气味,陈老都觉精神一震,老久无味的喉头都蠕动了几下。 古时没有植物油,自然就没有炒菜,无论肉菜一律蒸煮,极少例外。这一瓮炒豆芽林枫可花了不小功夫,光是熬猪油都练了几天。 闻着香味,众学子们也都频频侧目,大吞口水。 陈老往瓮中看了几眼,问道:“这是绿菜?”林枫说的绿菜之事他还记得,没想到是这样的绿菜。 林枫笑道:“这的确是绿菜,先生一试便知。”说着从瓮中夹出一些,还冒着热气,放在陈老面前。后者半信半疑尝了一口,登时点头,“此非肉糜,却也非是绿菜。” 不待林枫回言,陈老自顾自又吃了几口。众弟子大喜过望,陈老这顷刻间,竟是吃了两个个馒头。 “还可?”待陈老停下,林枫上前笑问,一脸期待。 陈老老眼微眯,笑骂道:“你这小子,明知故问。清新芬芳,淡薄凉味,老朽从未尝过这般好滋味,你有心了。” 不需多说,陈老这声笑骂,中气已经足了很多。 林枫大喜:“先生喜欢,明日弟子在带些过来。” 陈老闻言挥手,拒绝了,“老朽活了大半辈子,未见此物,恐怕价值不菲。我这糟老头子,能得一顿已是福气,何苦耗费许多?你若有心,就买些稻米,给街头乞丐一碗粥饭,我也就安心了。” 活了一辈子,陈老有自己的风骨,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胸中堵着一口气,林枫很难受,良久后才道:“先生放心,此物名为豆芽,是弟子自己呃种出来的,便宜得很。” “你这浑小子,又胡说,这个天气哪能种东西,莫要骗我。”陈老语气渐渐严厉,须发皆张,却仍掩不住慈祥。 弟子孝心他怎会不知,这般轻佻的谎言他听过凡几,老怀大慰的同时也心中唏嘘。 解释不通,林枫也不再多言,他说的再多陈老也不会相信。眼神示意,胖子腆着笑脸跑过来,打着圆场道:“先生莫气恼,林师兄并非胡言,这豆芽确然是他种出来的,弟子亲眼所见。不仅豆芽,林师兄连绿菜都种出来了。” 他的劝慰显然只能起到反效果,陈老怒目而视,戒尺都握在手里。 咯噔一下,林枫暗道不好,赶紧将胖子挡在身后,满脸赔笑。 陈老重重一哼,气道:“君子同而不和,小二和而不同,《论语》子路三十二言,你们可还记得?” “弟子不敢忘!” “哼,你们是不敢忘,你们原也未曾记得!”陈老怒道:“我知晓你们所想,我身板硬朗着呢,用不着你们费心。” 这年代很有人情味,很暖,就是这世俗教化太迂腐,有点受不了。叹了口气,林枫头很痛。 “先生稍待片刻,且听弟子一言。”林枫忙道:“弟子这便命仆人取来证据,证明我二人句句属实。” 张炜卢詹等人也赶忙上前,一面佯怒斥责林枫胖子,一面劝慰陈老。林枫连连应是,赶忙命仆人回去将大缸搬来。 仆从也知事出紧急,车辕不停,一个时辰便将大缸拉来。此时两人正在受罚,垂头站立,正面壁思过。处罚的理由很充分,不遵圣人教化,苟同小人。至于谁是小人,这个不好说,总归都不是君子! 有生以来,林枫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左右掣肘,上下不得!从上往下,虽然只有陈老一人觉得他错,但所有人都在说他的不是。他只能点头,除了认错啥都不能说,不然就是一顿训斥。 封建礼仪下的教化,真的是要命,项羽的四面楚歌也不过如此吧! “小师弟莫要气馁,我已命人去往化州购菜,不日便到,却是不想被小师弟捷足先登。你且放心,去岁冬日我便因此面壁月余,卢师弟和萧师弟也被先生大为斥责。这风水运转乃是常理,大家有苦共当!”张炜低声安慰,怎么听都是幸灾乐祸。 林枫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谁跟你有苦共当,注意言辞,我是被冤枉的好吧。 “师兄多虑了。”胖子嘿嘿一笑,若有深意。他已看到了窗外车马,拖着肥大的身子挤了出去。 众人不解,旋即便看到四五个下人将一口缸抬到门前。门房太窄,缸进不来,胖子尴尬地摸摸脑袋,将大家唤出去。 陈老余怒未消,被搀出来都面色铁青。等到胖子掀开轻纱,露出缸内一片嫩绿,老头的不快登时烟消云散,浑浊的老眼都为之定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9章 旷世之举 嫩绿的色泽,这刚刚露出苗头的菜苗,在凛冽的冬日中格格不入。 小六子好不容易挤进人群,爬头一望,小身板都僵住了。伸手想摸摸,却被陈老啪的打了回来。 寒风灌进衣口,陈老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仰天无言。他也曾亲务农桑,自然识得此物!绿菜!这个时节,居然真有土中长着的绿菜! 他想起了林枫前些时日的胡言,那时所有人都是抿嘴不言,置之一笑。到得现在,活生生的绿菜摆在眼前,众人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先生,先进屋吧,外头冷。”张炜道。 陈老心绪复杂,仔仔细细看了绿菜两眼,转身折返。他做了一辈子学问,儒家讲究遵循天理,在合适的时节种植合适的作物,在应当的时间打猎砍柴c埋锅造饭,此乃人伦物理,世人奉为圭臬,信守不辍。 这一刻,他首次对奉守的圭臬产生了疑惑。 回到屋内,甫一落座,陈老便把林枫招到跟前,老眼中的震惊还未完全压下,“那绿菜,是你种出来的?” “是!” “如此说来,你当日所言不是空穴来风,在此之前,你便胸有成竹!” 林枫微微摇头,笑道:“也对,也不对!弟子是有些许想法,却无十分的把握,所以才拖延至今。弟子直言,此事能成,弟子也万分惊讶!” 这点林枫并未胡说,他看到菜苗也是惊诧了许久。理论与实践看似相近,其实是两回事,能种菜是肯定的,但他没想过能自己种出绿菜,自己又不是农夫。只能怪绿菜生命力太强,我就撒了一把试水而已,你那么认真干嘛,还真发芽呀! “嗯,应该惊讶,应该!”陈老喃喃念叨着,老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林枫。 后者有点打怵,干笑两声偏过头去。 回过神来,陈老道:“冬日种菜,当有不同寻常之处吧?” “这是自然。”林枫沉吟一会,点头道:“绿菜生长所需,并非是特定的时节,而是土地c太阳c水c温度呃,温度就是暖和天气。天暖了,菜才能长出来。这些俱全,什么地方都能种出菜来。” “冬日的太阳c水和土壤与夏日并无分别,唯有温度差异甚大。弟子听下人提到一种轻纱,太阳能透过去,穿上又暖,便买了来盖在土上。原也没想几日间便能成,只顺手撒了一把菜籽,没曾想真的长出幼苗。” 说到此处,林枫苦笑道:“此事进程之快,也着实超出弟子的预计。若非是先生与众位师兄弟,弟子万万不敢现在就将此事袒露于人。” 众人听得似懂非懂,只有陈老不时点头,隐隐觉得有些道理。 “豆芽也是此法所得?” “不是,豆芽更要简单。”林枫道:“豆芽只须黄豆泡水发芽便可,温度更是方便,每日烧些温水浇上去,不出几日便可食用。” 豆芽最早出现与《宋神宗实录》,起初不叫豆芽,名为种生,言简意赅。实录内不仅记载了豆芽出处,更将培育之法详尽描写,一眼便知。只是此物最初并非当做食材,而是一味中药。直到几百年后,才有人将其作为蔬菜食用。 算起来楚朝的时间与宋神宗时期相差无几,只因不在同处,至今无人发觉罢了。所以现在,林枫就成了创始者。 这些众人闻所未闻,无从辩驳。而且豆芽与绿菜具在,他们也无法辩驳。只能慢慢消化这巨大的冲击。 一旁,张炜拍拍林肩头,叹道:“先生常说小师弟与众不同,,我本不信,直到今日才发觉,师弟已是有了变换节气之能,我等岂能相比。” 卢詹崔白恒等人连连点头,极为赞同。林枫一番言论,不仅仅是为所未闻,各方典籍中也均无记载。 后者赶忙摆手,苦笑道:“诸位师兄言重了,些许奇巧淫技,岂能与师兄们寒窗苦学相比。大家莫要胡闹,叫先生看了笑话。” 此言一出,众人哈哈大笑,都觉得有理。种菜本为农事,岂能与孔孟学说相提并论,后者下可明达事理,上可治国安邦,乃最为中正之学。 唯有陈老,与众人一同慈笑过后,不着痕迹的看着林枫。他明白,后者这非但不是奇巧淫技,甚至是能够改变天下生计的旷世之举。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纵然知晓,他却不能有所作为,否则对林枫有害无益。 这个小弟子,比小六子更不让人省心。 散学后,溪水旁边,紫竹等了许久,看到林枫慢悠悠晃过来,也不生气,反而展颜一笑,煞是开心。 她每日都在此等候,后者却总视之不见,早早离开。今日是她托一位学生带话给林枫,后者才不情不愿晃过来的。 “姑娘找我有事?”林枫淡淡瞥了一眼,紫竹依旧女扮男装,白衣宽大。 紫竹反问:“公子在躲着我?” “躲着?算是吧。”想了想,林枫没有否认。他不止一次坦言过,他不想卷进过深,人总要给自己留后路。 是以无论面对霍青云父子,抑或眼前的紫竹,他都很不想再扯上关系。尤其是后者,宁百川就是因为她才记恨上自己,真要钻钻牛角尖,她才是给自己招来麻烦的罪魁祸首,霍青云都很无辜。 紫竹失笑,纵然男儿装扮,唇红齿白也煞是娇美,“公子当真高洁,知紫竹卑贱,竟不愿想见!” 言语娇弱,柔若动人,双目盈泪,楚楚动人。林枫也不禁晃了神,暗道无怪宁百川对她痴心一片,如果不是前世见多了妖娆女子,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神情渐冷,林枫漠然一笑,讥讽道:“有事说事,姑娘糊弄人的手段还是不要拿出来了,我不是蠢货,相反,林某对蠢货过敏!” “公子就这么讨厌紫竹?” “呵呵,姑娘没事的话,我们来日再会。”说完头也不回,径直走了。紫竹愣住,如何呼喊都无济于事,气急败坏之下只能趟过河水,一把扯住林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章 有心栽花 紫竹未曾想到林枫如此决绝,真的一言不理,君子之风也全然不顾。她也颇有美名,几时被如此待过? “男女授受不亲,姑娘这么做不太合适吧!”冷眼看着紫竹的手掌,林枫戏谑道。 后者微微瞪眼,收回手掌道:“公子的肚量,紫竹领教了。”听得出,她说这话颇有怨气。 林枫也不反驳,随她怎么说,瞄了一眼她湿漉漉的靴子,嘴角微扬。 显然,紫竹也注意到鞋子尽湿,有失体面。也不再纠结其他,转而问道:“霍公子不便登门,托我请教阁下,可有方法找到聂荣祥大人?” 聂荣祥失踪十几日,音讯全无,霍家父子有点坐不住了。毕竟事情一拖再拖,再僵持下去恐夜长梦多。 其实何止霍家,太守宁家也心若悬石,比霍在渊更甚。聂荣祥生死不知,但总归不在自己手中,无论他在霍在渊手中还是身死,都非他所愿。与后者一气敌忾都算好的,如若死了,天子怎会不用此大做文章? 现在无论是那方,当务之急势必找到聂荣祥,这点不谋而合! 林枫很光棍的摊开双手,道:“没办法,我又不是聂荣祥,能有什么办法?” “公子智计无双,也无眉目?” 林枫嗤笑,“姑娘抬举了,论起智计无双该去寻霍兄,他才是吾辈翘楚。我最多算平头百姓,字还没人全呢!” “紫竹不信,公子惯会妄自菲薄。从前是,现在亦是。”紫竹正色道。 她不信,啧啧,这就头疼了! “随你怎么想,我能做的都做了。因果轮回,若太守真天怒人怨,佛祖亦不会让其逍遥法外,必降下使者,惩处不怠。”说完这句,林枫抬腿便走,神色决然。紫竹再想扯住衣袖,却是被他躲过了。 转头,胖子正站在不远,笑眯眯看着两人,眼神透着新奇悱恻。紫竹又羞又怒,却也不敢再动手脚,眼睁睁看着林枫与前者一同离开。直到两人上了马车,消失在视线中,她才贝齿紧咬,委屈不已。 佛祖,呵,世间若真有佛祖,哪里还须天朝律令?帝王御宇又何须兵燹大动,烽烟四起,他这等出人之辈,竟也有这般出人之言,可笑! 回到阁楼,侍女刚刚沏茶端上桌案,霍青云轻轻点头,算是谢过。见紫竹进来,后者少不得起身示意。 “教霍公子失望了,林枫对此事并无眉目。”紫竹樱唇微叹,林枫决绝的身影挥之不去。 “他也没办法么?”霍青云苦笑。宁霍两家都为此事身袖大动,先者占据主动,后者就只能处处掣肘。郑州人口数十万,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全凭运气。 他此来本就没报希望,但真知如此还是有些失落。 紫竹气道:“他能有什么办法,与其寄希望于他,真倒不如去求佛祖。” 霍青云微怔,他自然听出紫竹话中的怨气。但听到“佛祖”二字,似是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 神情渐渐凝重,霍青云道:“姑娘何故提及佛祖?” “非我提及,是林枫所言。”紫竹将林枫所言一一转述,末尾不知是何感想,道:“他这等出人之辈,居然有这般言辞,叫人轻看。”林枫最后一言,却是将这紫竹彻底得罪了。 这番话不像林枫所言,霍青云看的出,他对世人信奉的神明极其欠缺敬重。哪怕身为学子,对孔孟二圣都没有敬畏之心,何况佛祖! 而听到“降下使者”四字,他有如醍醐灌顶,豁然通透。唐初玄奘大师东渡天竺归来,便被世人称为真经使者,到得百年后的今日,这世间若还有人有此称谓,除却玄清大师这释门宗主,当无二人。 他的话中竟是这层含义! “霍公子想到什么了?”见霍青云神色有异,紫竹忍不住问道。 “哈哈,不错,我等钻了牛角尖,只顾寻找聂大人,却未曾想到聂大人也有想见之人。”霍青云提及了玄清大师,紫竹冰雪聪慧,顿时明白过来。她也有相同的疑惑,这要是林枫话中真意,他何必拐弯抹角。 若不是,这一句确实不像他一惯的言行。这个人,越来越让看不透了。 林枫上了马车后,并非着急回谢府,命车夫围郑州城绕了个圈子。因为车上不再是他与胖子两人,多了徐素和萧悔。本就有些逼仄的马车,登时拥挤不堪。 至于种植绿菜的大缸,正被下人用牛车往回拉。据胖子说,车上某位姓徐的混蛋趁他不备,从缸里剜了十几棵绿菜,叫下人带回去了。 面青如铁,林枫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徐素,看的后者心里发毛。 “哈哈,这马车太挤了,我看我还是出去吧。”徐素打着哈哈,就要下车,林枫眼疾手快一把拽回来。 “师兄莫要忙着走,车辕是挤了些,却比外头暖和。” “这个,哈哈,师弟记挂,我不怕冷。” “你不怕冷,我怕,我的绿菜更怕。”林枫道。 “莫怕莫怕,回头我吃了就不怕了。” 无言以对,林枫很奇怪,怎么早些没发现众师兄弟里藏着一个不要脸的夯货呢!还吃了,就那俩菜苗子,够一口么? 萧悔面色也不太好看,暗暗啐了一口徐素无耻,师弟孝敬先生的绿菜也要染指。 “师兄还是从实招来,你要绿菜意欲何为。若为正途,改日师弟登门奉上。”林枫正经道。 徐素双眼方光,“当真!” “师兄还信不过我?” “信得过信得过。”徐素嘿嘿直笑,歉意道:“非是我不要脸皮欺压师弟,我也是迫不得已。师弟知我是京城人氏,尚有庙堂高祖,祖父老迈,与先生同寿。前几日收到家书,祖父食不下咽,精气萎靡,故而” 林枫明白的他的意思,人老难免如此,陈老并非个例。虽然这货手段不地道,却孝心可嘉,焉能怪罪。 “师兄有心了。”林枫神色渐缓,温笑道:“师兄早该直言,何苦瞒我。这样吧,宇臣府上还有些豆芽,你遣人送与京城,暂解燃眉之急。待绿菜长成,师弟送你两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1章 诸葛之谋 徐素大喜,激动的站起行礼。林枫急忙跟着起身,忙是搀扶。 林枫知道,徐素真是将他当做自家人的,否则不会出现在车上。他与萧悔若为绿菜而来,更不须费这番周折,避过众人。而且他早就发现,诸位师兄弟中凡有家室煊赫者,都多多少少为他事费了心力。 其中,便以眼前两人为甚。因为此二人家室最为显赫,佐力极大。 满足徐素小小的心愿后,众人这才将回归正题,气氛也逐渐凝重沉闷。 胖子若有所悟,干笑几声便道:“车中沉闷,我随行一段,舒舒心肺。”不待众人回应,他径自叫停马车,拖着身躯下了车。 萧悔与徐素微微一怔,旋即明白过来。谢维与宁芳间的合作关系暧昧难明,大家心照不宣,就连胖子一根筋的脑袋都有所知晓。此举是想让林枫放心,此事他绝不参与,莫要影响两人的情谊。 林枫想的更要明确,只怕那日清晨的事胖子想通了,对自己心怀愧疚,想籍此弥补。他虽笨,却明辨事理知晓大义,谢维的功过他心中明了,他相帮自己,但他绕不过父亲的恩情,只能不去关注此事,两不相帮,以免谢维垂问逼迫,他会愧对林枫。 他内心的纠结和痛苦,林枫知道,却无从体会。但不可否认,他是个好兄弟,能交心c能托付的挚友。 “难为他了。”徐素怅然。萧悔也深深一眼,看着胖子的背影,大为赞同。 “师弟可有良策,保他一家平安?”萧悔问道。 “很难。”林枫叹了口气,无奈道:“谢维与宁芳沆瀣一气,少说也有数年之久,想将其从中剥离,谈何容易。” 帘外,胖子为了不闻车内之言,刻意跟随在数丈之外。寒风凛冽,吹过脸颊宛若刀割,没一刻便不自然的涨红。 同是师兄弟,同出一门,萧悔漠然道:“尽力而为吧,我知师弟颇有韬略,可逢源保身,无有我们也无不可。但在宇臣一家上,师弟力有不逮,万勿忘了我等几个。” 他所言的几个,并非是他们两人,而是囊括诸多弟子。他们出现于此,自然也能代表张炜c卢詹c崔白恒。 这件事情上林枫岂敢托大,赶忙应允。他与谢家不同,他想脱身要简单的多,介入不深,还一直在渐渐疏离。后者尤为麻烦,数年间的打点关联,岂是说断就断的,一个不慎,就有可能为宁芳垫背。 当然,这都是后话,鹿死谁手并未可知。兴许宁芳得势,流落之人倒变成林枫了。 “谈谈正事吧,师弟与那女子之言,似乎意有所指。”徐素与林枫相处时日更久,更为了解。 萧悔也嗯了一声,淡淡吐出两个字:“玄清!” “师兄既然猜到了,何故问我。”林枫苦笑,果然官绅之后没有易于之辈,竟是这般洞若观烛。 “猜得不错的话,玄清在宁芳监视之下吧,聂荣祥真若拜见,宁芳不会不知。”徐素想了想,说道。 “谁说不会,会,非常会!”林枫道:“师兄好像弄错了一个问题,不止师兄,所有人都搞错了。宁芳请来玄清大师是为投其所好,毋庸置疑。但玄清大师是个人,是释门宗主,精通佛理,有大智慧。他又不是提线木偶,任人东西。” “宁芳心中所想,乃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岂能瞒得过他?佛家慈悲,他又岂会因宁芳一面而有悖仁德,枉顾郑州百姓。” 两人明白过来,一拍大腿,惊道:“师弟的意思是,玄清大师纵然接见聂荣祥,也必瞒着宁芳。” 林枫一笑,肯定道:“自然,如果激进些,说不得会参与这桩红尘俗世。” 事情如果按照林枫所言,那就真的有趣了。宁芳费尽心力,终落得作茧自缚,委实大快人心。 欢欣并未持续许久,两人都是人精,一下想通其中关节,担忧道:“师弟所言有,应是如此,但你有没有想过,聂荣祥秉承正直,铁笔直判,更深奉君旨,尽职尽忠,会因一己之私求见玄清?他若不去,师弟这一番算计岂非捕风捉影。” 林枫早有所料,答道:“师兄多虑,他一定会去。” 两人疑惑:“何故?” “他掩行匿迹大费周折,无非为了亲自探查,据实为证。那法华寺便无可避免,原因有三,其一,法华寺为诸多州府边界,太守应接不暇,难以掌控。因此寺内僧侣透露消息少有私情,大为可信。其二,法华寺主持方丈空明,乃原鸿胪寺署,为人刚正不阿,昔年上奏直谏,因言语有损受惩,罢官出家。宁芳再有手段,断不可能让他屈膝。” “其三,以上两点玄清大师不会不知,选定法华寺落座闭禅,其意简洁明了,正是想假空明方丈之手瞒天过海。于公于私,法华寺都是必经之地。诸多因素,陛下派来的若不是个傻子,不可能不去!” 徐素萧悔闻言沉默,脑中翻转消化这番话。不得不说,他们并非想到这许多,想通后大为惊叹,无怪乎师弟惹下这泼天祸端,先生安之若素,未曾想师弟竟有诸葛之谋,甚善! 一向少言寡语的萧悔禁不住,夸奖了几句。他今日才发觉,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师弟,潜藏的如此之深。 林枫自是不敢应接,赶忙谦虚几句,把胖子叫上马车。 午时一过,徐素带着下人莅临谢府,没有惊动任何人。以胖子师兄的身份拜见谢维后,带着几袋豆芽离去。 没想到的是,徐素前脚离开,萧悔随后便至。仍旧是拜访,但他要雷厉风行的多,表明来学培育豆芽的法子。理由和徐素一样充分,为了家中长辈。 林枫无奈,只得手把手教学。傍晚离去,萧悔一句感谢都没有,只是道:“我族中长辈甚少,学法子乃是为了二祖父。” 起先林枫不觉有异,没有多说。直到晚间回响起来才幡然惊悟,萧悔的二祖父正是那位当朝大夫,萧千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2章 文曲下凡 一月初,距此前又过了几日。大棚早已建造完整,撒上菜籽,只待它露出苗头。于此同时,缸中绿菜愈演愈烈,已有十余株初长成。见猎心喜,林枫毫不犹豫摘下来炒制成盘,次日带给陈老。 后者与弟子们每日皆食用豆芽,早已食指不动,饶是如此,再见这青翠欲滴的绿菜也一阵唏嘘。这般待遇,古今天子也不曾享受! “宇臣说,你在谢府被奉为神人,可有此事?”陈老一边吃着绿菜,一边问道。 “下人们谣传,做不得真。”自从林枫将豆芽给两个下人尝过后,这二人便对他五体投地,主动请缨播种菜籽。 之后两人问及绿菜生长之事,林枫给他们看了大缸,随便点提几句。未想二人竟以为神人下凡,大加传扬。言辞凿凿,有理有据,无人不服。林枫名正言顺的成为下人口中的文公子,文曲星下凡的文公子! 冬日种菜,除了文曲星圣,又能是何人? 起先林枫也未在意,流言嘛,过两日会自行平息。但一连几日过去,不仅历久不衰反而推陈出新,出现多个版本,有的甚至把林枫说成改换时节的天神,举手抬足间绿菜丛生,玄乎的很。 眼见不能继续放纵,易惹灾祸,胖子才严令封锁勿使宣泄。 “唉,若还当我是你的老师,听我一言。”陈老放下筷子,凝重叹道:“老朽效仿孔圣施教已十余年,桃李不下百人,纵无七十二贤弟子,也有成业之徒,老怀甚慰。” “这百余弟子中,你诗词并非首屈,智谋也难列第一,论起老成沉闷,数遍巴掌也排不到你。你却是我与你大师兄言论最多的人,这几日尤甚。观遍子弟,老夫从未如注意他人一般注意你,你可知为何?” 林枫想了一会,微微摇头,“弟子不知!” 此情此景,像极了那茅屋的清晨。 陈老无意缅怀,严肃道:“你并未察觉,林枫,你有大才,究其一生,老夫未见你这等人。” 林枫知他说的是绿菜,除此之外,他并无特殊之处。所以他有心解释,陈老看透他心中所想一般,挥手制止,“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总有诸多借口,总能化神奇为腐朽。” “你要清楚,炎黄农耕神农尝草,春耕秋织春华秋实,几千年来步步传承,历经漫漫古道而不变。这几千年没有绝顶聪明之人?没有大智慧者?没有敢于推陈出新之人?” “有,不仅有,为数众多。可纵观古今,无人敢动时令。战国诸子百家中,农何以弟子十万,凡平于民?只因天归于此,时令不辍!而这几千年的规矩,到你手中悄然更改,林枫,这不是你不承认就能幸免的,事实摆着,你的才能遮不住c掩不掉!” 这一顿夸,林枫的厚脸皮也不禁红了,“先生多虑,就种个菜而已,没那么严重!” “你不信?”陈老气道:“你可知此举改变农时?无论冬夏,我朝皆可种粮,国力岂非倍增!” 林枫乐了,原来老头这么想的。 呵呵一笑,他解释道:“不会不会,植物生长都有周期,纵然温度适宜,周期不足也无法生产。况南北土质差异极大,古人早有言论: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产物不可互通,所以大棚只能种植北方夏日农物,无法他用!” 一段冗长的沉默,林枫以为陈老想通了。不料后者抬头,又是一叹:“你又说出我从未听闻之事,无师自通,林枫,你之才能不止于此!” “” 不能聊天,心塞! 散学,河边,林枫再度被紫竹招去。白衣宽大,眉目如故,只在不经意间,望向眼前少年的美眸中,闪出惊鸿之色。 眼前少年似是成了谜,越来越看不懂c猜不透。 “聂大人找到了。”待林枫走到近前吗,紫竹直言道。她不敢再兜圈子,很可能再步前车之鉴。 林枫很惊讶,“这么快就找到了。” “你猜不到?” 后者嗤笑,“我怎么会猜到?” “这不就是你要的结果么?” 紫竹不相信有如此巧合,他不同寻常的一句话,就成他们解决问题的关键,这实在过于偶然。但看他的惊讶不似伪作,让她也有些难以捉摸。 莫非真是无心之言?是自己心思不纯了! 林枫付之一笑,“此言何意?这不也是姑娘要的结果么?” “当然是,恕小女子无理,奴家觉得这一切归功与你,全仰仗公子的无双智计,才能争得先机。” 她很想搞清楚,林枫究竟是怎样的人。明眸顾盼c樱唇浅笑间,不着痕迹将后者套了进来。这番答话,不论要不要功劳,都证明这桩手笔的确出自他。 不须他言,紫竹一介女儿身,已不逊须眉昂藏。只是这小小的文字游戏,忽悠楚朝的淳朴民风尚可,拿来对付现代人,不免贻笑大方。 不用过多解释,只一句“无功不受禄”,足以! 前者咯咯直笑,花枝乱颤,“公子端得谨慎,功劳也不要了。你若承认,来日霍大人怎会亏待你?” “你确定?” 眼睛一瞪,想了老久,林枫终于有了松口的迹象,说话间便欲大抱大揽。反而到得此刻,紫竹芳心已沉入谷底。心中暗自唏嘘,看错了人。 若他咬死不松,乃不慕荣利c风霜高洁,大隐也!可惜了,难为他说了这么久实话。 紧接着闲聊了几句有的没的,紫竹告辞,莲步微移,婀娜身姿飘然而去。 私塾中走出一人,满面漠然,正是萧悔。这位面冷心热的九师兄,许是对林枫最关心的人了。 “再有下次,我必不饶你。”很罕见,萧悔面上会有怒意。 后者赶忙道歉,是林枫请他做了墙后君子,窃听言谈。否则以萧悔君子行径,必然不会做着有辱门风的事。 “师兄对她此来,有何见解?”林枫问道。 唇齿一动,萧悔口中吐出四字:“探听虚实”。紫竹这等女子,不会耐不住气。如此急于打探虚实,怕是别有深意。 点点头,林枫苦笑道:“宁霍两家的争端到了眉眼之间,她是替霍在渊试探我。可用,收入彀中,不可用,怕是要弃之不闻了。” “小师弟很聪明,这桩乱事,可抽身而退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3章 突如其来 冷心肠的人对待无用之人,就像对待垃圾。可用时万般讨好,无用就弃如敝履。这类人在官途为数不多,多为武将,他们深知慈不掌兵之理,心冷如铁。好巧不巧,林枫就恰好碰到一个。 好在一直以来他都做着最坏的打算,到得这般境地也不至于深陷死地。换个角度来说,兴许更为有利。因为霍家已将他从中剥离,只要太守一方同样放任自流,他就可远离这桩暗流。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他已被宁芳看成棋子,后者大抵在处心积虑着如何才能将棋子的效力发挥到最大。而时至今日,这一天不会远了。 所以萧悔之言,对错参半,林枫的确离是非越来越远,成功抵达旋涡的边缘了。想上岸是不可能的,没人会放他,他只能越来越靠近岸边,无限接近。 回到谢府途中,马车叮当,辘辘前行。突然间一个骤停,伴着马嘶,车辕中林枫与胖子两人都是一阵晃动。 车夫在外呼喊道:“少爷,有人拦住去路。” 胖子探出脑袋,望了望外面,却是一粗衣女子。看得出,当街拦车之事女子并未做过,神色慌乱,局促不安,先前那高高抬起的马蹄,更是吓得她面无血色。她晓得被踏上的后果。 此刻见到胖子露出脑袋,女子赶忙冲上来大声道:“可是谢公子,俺是林枫嫂嫂,寻他有事,他可在车内?” 诗会当日,胖子便知林枫有一对兄嫂,也知他们素来不睦。后者来寻,他也不知林枫是否愿意见,不由得将脑袋钻了进去。 不至片刻,林枫从车帘探首,瞧见正是李氏,示意车夫放好矮凳便起身下车。 “我就知叔叔是有大本事的,文曲下凡,迟早鱼跃龙门。这不,都坐上车马了!”李氏以为林枫做了大官人,忙是上前谄笑:“叔叔早晚是金榜题名的人物,俺早看出来了,日后莫忘了俺们夫妻俩。说实在的,没有俺们,你也没了今日” 一堆废话。 人情冷暖本就如此,他也懒得应承,不耐烦道:“你来只为这个?” 李氏急忙摆手,也不气,笑颜如花道:“叔叔把俺们当什么了,俺不是这样的人。夫君要见叔叔,叫我来请,他腿脚不便,你也醒的。” 怔了怔,林枫无奈道:“什么事,要你当街拦车?” 看到李氏时林枫就知道,依着这两位的市侩性子,无事不登三宝殿。他的第一反应其实是与宁家的纠葛,但下一刻就否决了,这种节骨眼,宁芳不会因小事节外生枝。 除了此事,他想不通林贤会有什么大事。如果是为了道谢,那更不必了,他还真犯不着为了听一句谢谢跑一趟。而且他也不想见林贤,打算心底里不想。 李氏也不知所为何事,只晃荡着脑袋,表示自己不知道,但事情很紧急,片刻耽误不得。 “我明白了,我随你去。”林枫嘱咐胖子先行回府。后者并不多问,招呼上车夫就走了。林枫这才挥挥手,与李氏一同走过去。 下车的地方离林贤家不远,小半个时辰便至。林枫一路听腻了李氏的唠叨,看到熟悉的土房子如蒙大赦,赶忙钻进去。 坐在门前闲聊的邻里望见后者,搓了搓手,想上前打打招呼却又不敢。他是能让太守大人道歉的人哩,有大本事,寻常人那瞧得起? 中年妇女揪着玩泥巴的黄口小儿,指着土房子,立眼道:“看全乎了,那是有大本事的老爷,你长大也要学他,做个有大本事的汉子!” 黄口小儿满身是泥,流着鼻涕,呆呆道:“啥是大本事哩?” “大本事就得要有能耐,谁听了都要竖大拇指头。现在谁说起林家林二,不得竖大拇指头?你也得给爹娘争口气!” “噢,俺知道了。”小孩摸了摸手指头,又去扒拉泥巴去了。 妇女很满意,环视四周,像斗胜的大公鸡一样扬着下巴示威。李氏看过来,登时,妇女低下了头,笑盈盈的打着招呼,有点心虚。 后者鼻孔一扬,冷哼没有答话。进了院子,控制不住,激动的捶胸顿足。那妇女是有名的泼辣子,丈夫是衙内刀笔小吏,傲气惯了。李氏也被她挤兑几回,愣是说不过她。 自打太守独子在邻里前澄清恩怨,说了很多抬高林枫的话,还说林贤是英才,又送来五十两银子,这半城里就没有敢和她李氏对着干的。那妇女见了她也直是低头,不敢傲气。从那以后,街坊都知道林家林二有大出息,交上了太守,连带着她们小两口都有头脸了! 走在路上备有面子! 定了定身,扭着身子,李氏走进房间。林贤坐在主位,腿缠绷带,眼球血丝密布,不知发生了什么,嘴唇直哆嗦,活像大白天见了鬼般的惊魂未定。见到李氏进来,林贤立刻瞪起牛眼,瞳孔闪过狠厉。 前者吓了一跳,从未见过夫君这般模样。 “你先出去,莫要让别人接近。”林枫坐在侧位,说过这一句,李氏蹑手蹑脚出去后便直勾勾盯着林贤。微微颤抖的身躯,表示着他内心并不如面上那么平静。 他也很惊慌,进门第一眼见到林贤时,后者只说了一句,“我杀人了!”。突如其来,两人从先前沉默到现在。 文弱书生跑去杀人,他不敢置信。 良久,林枫率先打破沉默,颤声道:“说说吧,杀人,你这幅样子还能杀人?”语气很不好,林贤知道一股怒气正在林枫胸中翻涌,后者巴不得没有这个兄长。因为死在他手中的,是宁太守的家仆! 显而易见,这是宁芳的手笔。 林贤强忍住的惊慌与无助在这一刻迸发,泪水夺眶而出,七尺男儿,竟是在林枫眼前嚎啕大哭,活像丢了的孩子,茫然无助。 后者没有阻止,因为他也很无助,脑袋乱糟糟的不知所措。素日的智计也不见了,空荡荡的。而且林贤也需要发泄,大张着嘴,看得出撕心裂肺的痛苦,但丝毫声音也无。土房子外,什么也察觉不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4章 肝胆俱裂 今日早晨,太守派人请林贤入府商议事宜。后者疑惑,自己一介寒衣,太守大人有何事须与自己商议?不过太守之命不容抗拒,他准备准备便也搀着拐杖去了。 被送入侧厅后,坐了两个多时辰未见宁芳,林贤有些坐不住了,询问下人太守何在?下人应答太守公务繁忙,请公子稍待,他也就没再多问。 而后上来一小厮,端着芬芳茶水,手授林贤。后者赶忙谢过,张手去接,没想到二人手掌一抖,杯盏摔在地上,碎了一地粉末。 小厮大怒,大加斥责,言语颇为恶毒。林贤也多了几分怒气,本就是欲加之罪,纵然对方是太守家臣又能如何? 双方立时吵作一团,如火烹油,愈演愈烈。林贤本以为自己是客,对方多少有些顾虑,可随着小厮越来越旺盛的火气,他暗暗心惊,对方竟是没有任何退让。他一介文人,又得邻里仰慕,岂能轻易让步? 闹到最后,小厮怒火中烧,咬着牙掏出刀子捅来。林贤大惊,本能的驱使下闪电闪过,奋力抢夺匕首。一阵昏天黑地,不知怎的,一股温热喷洒在他脸上,带着淡淡血腥味。 小厮胸膛上已是插了一柄匕首,正是他们抢夺的,两人手掌还握在刀柄上。 宁芳与下属谈笑而来,似是在开布公事。看到眼前一幕,登时大惊失色,急忙屏退左右。一番商谈,太守念在林贤一方英才,此事也着实为意料之外,决心放他一马。但这其中如何操作,如何上下其手,还需细为商谈。一旦不甚,他逃不过牢狱之灾! 这也是他叫林枫过来的原因,他没有林枫骂的那么不堪,正相反,关键时刻该有的自知之明他一点不少,他清楚的明白,这不是他能掌控的,唯一能帮他c有本事帮他的,只有林枫。 听清始末,林枫躁动不安,手掌游走在额头与颈脖间,眼中也极为惶惶。他心念电转,不断默念“冷静冷静”,咬破指尖,钻心的疼痛直冲脑门,他黑白分明的瞳孔才渐渐清明。 “知道我上次为何骂你么?”林枫看着林贤,面沉如水不知喜怒。 林贤点点头,颓然叹息,“你是骂醒了我,没有你那一顿臭骂,不掴我两个耳光,我如何看得清自己。” “不错,但我并未打骂醒你,你依旧看不清自己的斤两,蠢得让人发指。”林枫道:“林贤,你可知我现在做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林贤摇头,并不知晓。 “我想去官衙将具文拿来,自此你林家的破事与我无关,往后也不要烦我,你爱往哪死往哪死,老子不认识你这个蠢货!”原是萧悔的面部冷漠,此刻却出现在林枫脸上,他愤怒的呼道。 他对林贤失望之极,训斥的兴致也没有。后者大惊失色,从板凳上滑下,扑通跪在地上涕泗横流。 “不可,不可呀小枫!你我可是亲兄弟,断了骨头连着筋,你不能不管我呀!”林贤本就苍白的脸,登时面如黄纸,险些吓昏过去,“往日是我不对,哥哥知错了,原谅我好不好,我真的知错了,就这一次,帮帮我吧” 面容冷峻,林枫一言不发。 林贤赶忙膝行两步,至林枫身前,虎目含泪道:“你要眼睁睁看我死,怎对得起父母在天之灵啊小枫。信哥哥一回,只要能活下去,我愿在祠堂起誓,此生只做布衣百姓,绝不为再让你为难!” 文人风骨在性命面前,全然不见了。 林枫没嘲笑他贪生怕死,这是人的本性,没什么可笑的。他只想走,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可走到一半顿了顿足,转到屋子另一边。 理智告诉他,宁芳的目的就是自己,聂荣祥现身,说明他颇有把握,太守已经岌岌可危了。这种时候只要他什么都不做,便可静待佳音。可林贤是他的兄长,骨肉亲情,他岂能不管?否则怎对得起身体的原主人? 做人得有底线,尽所能的知恩图报。林枫不敢说一定是个好人,但他是个人,有人的道德操守。 不自觉的,林枫咬起了指甲,面色纠结。他很痛苦,不知进退,过了许久,他的痛苦之色缓缓散去,变成了迷茫,像是刚刚睡醒,再然后才终归平静。 “事情始末你无半点捏造,据实所言?”他问起林贤。林贤大喜,忙不迭点头,这意味着林枫不再袖手旁观。 屋中沉闷压抑,林枫不说话,林贤更不敢出言惊扰,低声抽噎着。时间渐渐流逝,窗纸被风吹的猎猎作响,刺啦一下扯出一道口子。 “唉!”许久,林枫悠然一叹。来到这世界几日,叹息比前生二十余年都多。 林贤一个哆嗦,想问究竟,却是忍住了嘴。他知道事情蹊跷,一切太巧合了,按说太守家臣应当彬彬有礼,怎会如市井泼皮一般,巧就巧在他不仅有此德行,更敢大打出手。宁芳也让人怀疑,不偏不倚,恰好在事件发生的一刻到来,亲眼目睹。 更让他猜不透的是,宁芳居然想放他一马?郑州英才,呵呵,英才二字与他半文钱的关系也无。 太守定有所图,绝不如表面这般。 “你先起来。” “哎!”林贤撑着起身,袖口抹干净眼泪。林枫搬了个矮凳坐在他面前,直勾勾地盯着他,面色阴沉,开口问道:“你确定人是你杀的?” 林贤本能一哆嗦,咬牙点头。 “你确定?好好想想,真的是你?” “我攥着刀柄,除了我还有谁?太守大人亲眼所见,怎能抵赖?”林贤惶惶不安。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枫知他误会了,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他有没有可能是自杀?你想想看,当时有没有不同寻常之处?常年出力做事的下人,力道比不过你这个半残病号,是不是很不科学!” 一个激灵,林贤顿觉大为有理。他手无缚鸡之力,怎争得过下人?可转念一想,又觉自己多虑了,谁不惜命,怎有人自杀哩。 “他怎能是自杀哩,谁不想好好活着?” 林枫脸色阴翳,“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别说废话。”威势深重,林贤不敢言语,竟觉得这弟弟如严父一般,颇为可怖。 “我我吓得肝胆俱裂,哪里记得请。”林贤小心翼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5章 求人相助 事已至此,见再问不出什么,林枫也不再问了,叫林贤安分些,不要再惹无谓的事端,便一人出了土房子。 门外噼里啪啦的声响,原是矮裂土墙下有一壮汉抡着斧子,正在劈柴。此人林枫有印象,唤作李牛,是邻居李二伯家的,嘴唇很厚,咧嘴一笑颇显狰狞,有把子气力。 见着林枫正在看他,李牛放下斧子,执了个生疏的老爷礼,嘿嘿傻笑。 “老久没见了,牛二哥还好,李二伯身子骨还健朗?” “使不得使不得!”刷,李牛吓得跳起来,头摇的跟拨浪鼓似得,“老爷不能在叫俺二哥,你是大老爷,我叫你二哥。” “哈哈哈哈,牛二哥说笑了,我不是老爷,我还是那个林二。” “不成不成,老爷就是老爷,俺爹说林家小二有大本事,是神人哩,见面要跪!”李牛就要跪下去。 林枫哭笑不得,赶紧制止。这李牛算是街坊中的另类了,说傻他也不傻,就是脑瓜子不太灵醒,认死理。为人没的说,谁家有事第一个过去,不要钱不要粮,连口水都不喝。他爹娘没少为这事打骂,就是不改。 他算是小里小气的邻里中,唯一的一股清流。 “你今日怎有空劈柴了,没去山上啊!”往年这个时候,李二伯都会带着李牛上山,有时打猎有时砍柴,第二天买去早市。这是他们家独有的挣钱手段,风雪不停,别家想学,却也学不来李二伯的本事。 李二伯年轻时是府兵,斥候营的,有听风识路的能耐。大雪天也能记得来时的路。 “没呢,前两天见了熊瞎子,不安全。俺爹说要有大雪,瞎子要吃饱睡了,俺们等它睡了再去宰,准能卖个好价钱!” “是么,那可得小心些。”林枫直笑。 “俺们知晓,俺爹说来日打了瞎子,扒皮给老爷送去,教你莫忘了俺们的好。” “哈哈哈哈,我知道,不会忘,不能忘。”林枫哈哈大笑。 走出土房子,来到街上,林枫踌躇着迈不开步子。他竟不知何去何从。按说该去找宁芳,看看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但若这么空手前去,与羔羊入虎穴何异? 长街上转悠了几圈,砖上有几条裂缝也叫他数的清清楚楚。抬起头来,不觉竟然到了曾装算子算命的地方,“江湖百晓生”五字与划痕具在。 他不禁莞尔,想到了那和尚道士,一道灵光兀的闪过,他赶忙抓紧手腕上的佛珠,一个想法缓缓在他心中形成。 林贤杀人,捅了天大的篓子,连着他也被吓破胆。现在冷静下来,脑子也终于开始灵醒了。 抬眼看看日头,离黑还有一会,他走到街角尽头雇马夫,议价十钱,重新回到私塾,此时天已全黑。 他来私塾不找陈老,而是顺溪流而上,寻到了上游竹林中的竹楼。环境典雅,幽静自然,适宜避世独居,正是紫竹的住所。 竹楼外围是一片短矮竹竿编制的篱笆,绕了几圈。正南方留了竹门,一推即开,根本防不住人。 林枫也不客气,推门而入,院内有一正在洗衣的丫鬟,将衣裙放在板上捶打,木槌一下一下,极有韵律,她还随着韵律哼起了林枫听不懂的曲。 听见声音,丫鬟转头,呀的一声,吓得她直将木槌当做武器护在胸前。那俏皮模样,与李氏竟有几分相似。 枫被李氏吓怕了,笑笑,尽力显得和善点,“敢问姑娘,这处可是紫竹姑娘的居所?” “不是不是,你这登徒子来错地方,我家姑娘才不住这里。”屏儿听林枫喊出“紫竹”,以为他是寻门的登徒子,握着木槌的手加了几分力道。 翻翻白眼,林枫不知该说什么。都“我家姑娘”了还不住这,你在侮辱我的智商么? “姑娘莫怕,我没有恶意。在下林枫,不知紫竹姑娘可有提起?” 紫竹本在房中调香,这几日她睡不安宁,香有安神静心之效。闻见屏儿惊叫,她少不得出来询问,没想到在自家院子里见到了熟悉的人。 紫竹很惊讶,“公子何故出现在此?” 她背对灯火,林枫看不清容颜,只有大概的林廓。单听声音空灵柔美,像飘荡在春风里的银铃,虽黄鹂莺啼般的悦耳,却与白日不同。林枫立时起了戒心,“姑娘果真是紫竹?” 后者换男子装束,声音是压着的,林枫来的突然,她却是忘了。当先换了音色,道:“公子莫慌,奴家正是紫竹。” “姑娘真是小心,改容换貌便罢了,声音也藏着。” “公子见笑了,女儿家一人在外,要懂得保护自己。” 说的也有道理,林枫点点头,不置可否。旋即他便摘下佛珠,扬在手中,“姑娘是聪明人,我也就不兜圈子,我想见聂荣祥大人,劳烦姑娘引荐。” 紫竹不解,“公子何不亲自前去?” “我不能去。”林枫解释道:“我不能接近中郎将府,还请姑娘将佛珠给聂大人一观,他若信我,请务必私下见我一面。若不信”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到了那一步,无论怎么做都要对不起某些人。 今天发生的事情,紫竹已经不认为林枫是谋才,此情此景她不知何意,正踌躇犹豫。正当此刻,林枫把佛珠放在洗菜石台上,已经走了。 她又回想起了林枫的诗词和那日马车上那细微到极致的洞察。隐在阴影里的贝齿轻轻一咬,她捡过了佛珠。 两人都在院子里消失屏儿才回过神来,活像惊弓之鸟,凤眼左右扫视了几圈才堪勘放下。稍微有点动静,木槌又立刻被她抱住。 回了城内已是戌时,广阔的郑州城在黑夜中只剩下朦朦胧胧的轮廓,远远看去,是一只匍匐的狰狞巨兽。 车夫出示具文c随行文书,林枫报上名号,道明住址,又在官府文书上签了字画了押,看守城门的保正才放他进城。 他忘了何时与车夫分开的,一人踉跄抹黑,凭着对道路的记忆找到了太守府。略一踌躇,他挺起胸膛便迈上前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6章 虚与委蛇 太守府正厅中灯火通明,宁芳端坐主位,一张老脸如同冬夜冻烂的冬瓜,难看无比。两名分列下方的下人噤若寒蝉,豆大汗珠大落在地上。 他们正是今日伺候林贤的两人,被叫来站了几个时辰,宁芳一言不发,他们也不敢起身,腰背早就胀痛不已。 “老爷,有客请见。”衣着艳丽的侍女踩着碎步翩然而至。 “可是林枫?” “奴婢不识得,只知是那晚与霍公子一同登门的少年。” 宁芳大喜,不悦一扫而去,“请。” 侍女应声,便又踩着碎步去了,半柱香后带着林枫进来。后者先后打量房中情景,看到宁芳少不得行礼。 “来了?老夫等你好久了。”宁芳老脸笑的像是盛开的菊花。 “大人记挂,小子惭愧。” “唉,此言差矣,你我荣辱与共,你兄长又是本官的座上宾,出了事,本官正愁无人商讨,怎能不挂念你。”宁芳满脸担忧,看起来很有可信度。 “大人为林家做的,林枫心知肚明,须林枫如何配合,大人只管吩咐,刀山火海林枫绝不皱眉!” “好,有你这句话,本官拼死也要护你一家周全。”宁芳心里乐开了花,林枫是霍在渊的可用之人,只要他愿为自己赴死,起到的作用将难以想象。 不过兹事体大,他不敢轻易相信林枫,“贤侄也知这知法犯法的罪过,我乃一州父母,更身兼百姓之重,你空口无凭,本官不能信你呀!”语气十分无奈。 他是要林枫表忠心! “大人要我如何做。” 宁芳命人将祭文呈上。 祭文是各家各户每十祭祖年才会拿来的东西,只能在宗祠请出来,高颂祖宗功德,祈求庇佑后人。 自李唐来,宗祠就是各家族的政治文化和精神中心,也是家族的纽带和凝聚力所在。就算王公贵族,也有祭天祭祖的活动。一个家中可以没有住处,但绝不能没有宗祠,这是一个家族的根。 某些地方不知王法,完全依照祖宗成法奖罚惩处,最大的惩罚是终身禁祭,这被视为比死更残酷的惩罚! 除此之外,祭文还有另一层用途,既古人在祖宗面前起誓所用。这也正是宁芳的目的。 走到门前,双膝着地,右手朝天竖起三根手指,林枫宝相庄严,朗声道:“林家第四十三代后人,楚朝不孝子弟林枫,对列祖列宗起誓,与太守大人休戚与共,拼死报之大恩,如有违背,甘遭地狱剜舌之苦,列祖列宗永世不得安息!” 这个时代,这是林枫能想到最毒的誓言了,列祖列宗都悬置其上。 宁芳果真心中大定,一把将林枫拉扯坐下,指着旁边两人,“我知你心有疑惑,这两人正是当场人证,你可带回去审问。” 那两人心头一颤,老爷让他们等到现在,原是为了这个。 林枫也有点惊讶,转念一想就回过神来,笑道:“大人说笑了,我怎会不信任您,不须问了。”说罢大手一挥,毫无做作。到此,宁芳对他才真是放心。 挥手屏退下人,他语重心长道:“你可想到了解救你兄长之法,这不比其他小事,人命关天哪!” “大人是太守,小大之狱还不是您一句话。” “唉,话是这么说,可天不遂人愿。” 林枫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一头问号。 宁芳道:“你还不知吧啊,中郎将霍在渊与钦差聂荣祥联手,要摘了我这乌纱帽。本官与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不是我在乎这顶乌纱,实在是不忍见你们兄弟相离啊!” 林枫并不惊讶,大抱大揽道:“大人不知我与霍大人的关系,我去给你说情,一准马到成功。”宁芳见他神情,只觉是他早便知晓了,又是放心了几分。知道此事,说明林枫在霍在渊心中颇有地位。 “不行,今时不同往日,没了我他就是太守,姓霍的心中只有官衔,哪有百姓和你们兄弟?你的话他不会听的。” 他佯作失望,对着屋顶叹息。可林枫没有让他失望,适时问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这,有是有,太委屈你了。”宁芳不忍。 “嗨,大人跟我说哪里话,您直言,用得着我的只管说。古有桃园结义,现有我林枫为大人百死不辞!” 林枫拍着胸脯,端得是豪气干云。宁芳大喜,激动地抱着林枫大哭,差点歃血为盟拜把子。后者死命劝解,连带着丫鬟下人一同慰藉才勉强停歇。 “林贤侄是真汉子,你我是忘年交,刘关张样的亲兄弟。”宁芳直接叫起“贤侄”了,“老夫也不和兄弟见外,就直言了,只要我在一天,你兄弟二人就有一天好日子。老夫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话说明白了就是,他在一天林贤就安好一天,换言之,他不在了,这桩案件就要清算。聂荣祥铁笔判官的名号,必将这人命官司追查到底。 林枫有点明白了,他是要想让自己帮他坐住位子! “要怎么做,大人给个话就成。” “贤侄可知聂荣祥用了什么手段诬害我?”宁芳道:“他找了莫须有的罪证,企图蒙蔽天颜,教陛下降罪于我。他这恶人为了在陛下面前表授功绩,竟是如此不顾廉耻。要救我,只有请贤侄冒险,假借霍在渊亲信的身份接近聂荣祥,罪证毁掉。” 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这姓宁的竟是打着这桩算盘,当真阴险至极。 见林枫不说话,宁芳误以为事情艰难且危险,他退缩了,当下以退为进,“我知这很难,贤侄不敢也是应当的,反正令兄受过,总比你祸患加身好得多。唉,未想我廉明一生,老来见识了贪名图利不顾情谊的小人,真是” 话说到一半,林枫打断,怒发冲冠,“大人何意,我林枫岂是这种人,我只是在想该如何行事而已。” “竟是如此!”他也不说破,抚掌大赞林枫的智勇计谋,将其夸得天花乱坠,险些这找不着北。 从太守府出来,清冷地街风一吹,林枫冻得跺跺脚,赶着钻进前面的驿店。宁芳的意图摸清了,他的担子放下一半,余下的一半要看聂荣祥愿不愿见他了。 话说回来,宁芳当真厉害,厚黑的不要不要的,扔在乱世就是枭雄一般的人物。可惜了,遇到了太平盛世和一个更厚黑且不要脸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7章 答应救人 林枫做了一个梦,他梦见林贤被杀了头,林枫回魂过来找他,揪着他的衣襟质问为何没有保住他的哥哥。 他不知怎么回答,他很愧疚,接下了林枫的身体却没能承担他的责任。他很彷徨,也很迷茫,他想从姓林的这一家子中抽身,但心底老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能,他的命运早已与林枫合二为一。 林枫从梦中忽然醒来,怔怔望着屋顶,回味着梦,感受心底那不受他控制的悸动。直到鸡鸣响起,天月将白,他也没能睡着。 他起了床洗漱,穿上昨天的衣裳,不再去蹭谢家车马,脚踏实地一步步走到私塾。他走得很慢,双腿灌了铅一样沉重,膝盖像是两根铁棍,弯不下来。等他亦步亦趋,到的时候晨读已经结束了。 陈老大口大口咀嚼胖子带来的豆芽,见林枫失了魂走进屋,他放下筷子。林枫走到他跟前,“先生,弟子迟到了。” “因何迟来?” “因为家事。”林枫没多说,陈老也知事有蹊跷,林枫不知不只时辰的人,道:“迟来受罚,将《公冶长篇》誊抄十遍吧!” “是!”转身回了座位,林枫掏出纸笔抄写,胖子递来的早餐也没有接。他不知道多久没体会到受罚的滋味了,小学动不动就被罚抄课文几十遍,没想到长大了没能避免。 当然,陈老是善解人意的,《公冶长篇》是诸多文言中很少的篇幅。 萧悔围上来,一脸漠然,从胖子手中拿过食盒放到桌前,“吃些,吃饱了才有力气处理烦心事。” “不了,没胃口。”林枫拒绝了,一边抄写一边道:“你也知道我有个兄长,他出事了。”他没有瞒着萧悔。萧悔肯定是看出了什么,他了解林枫,若非遇到了棘手至极的事情,他断然不会这般憔悴难看。看他面色,分明是一宿没睡! “什么事,把你累成这样?” “事有蹊跷,但事实改变不了,他杀了人,太守的人!”林枫将事情道了一遍,极尽详尽,萧悔沉默了。 “你做了什么?”他知道林枫不会坐以待毙。 林枫将昨夜经历完完整整说了一遍,只将梦境隐瞒下来。萧悔露出笑意,尽管早就知道,但他还是不禁感叹,小师弟的心思真正剔透到了极致。即便是他都挑不出一点毛病,很难想象他出自平民之家! 想了想,他说道:“你担心聂荣祥不肯见你?” 林枫如实点头,叹道:“无有冤情,再怎么秉忠清廉的官员,也不会因为一串佛珠就纡尊降贵。”纵然是爱民如子官员,也不会没有缘由的突然去见某一人。身居要职,大家都很忙的。 渺茫的希望就是佛珠,玄清大师赠与的佛珠,但愿聂荣祥会感兴趣。 “他会来的。”萧悔音色淡淡,却很有自信。 林枫错愕,隐隐觉得其中隐藏着什么,“萧师兄与聂大人相熟?” “不是,不过他与我萧家正有渊源。”萧悔道:“小师弟放心便是,这桩交于我,你且吃些,我去去就来。” 他如此说了,林枫自然放心,暗忖果真门阀世家,关系脉络密布朝堂,。这让他深切体会到门阀权势的强大,也第一次感到彷徨,那种事情不由掌控,全看老天的彷徨。 握紧拳头,他想做民头百姓的念头,有了动摇。只是动摇并未持续多久就消失了。一个太守都能将自己玩弄于鼓掌之间,上了朝堂,还不得被吃的骨头都不剩。和那些老人精玩弄权术,他还不够格。 胖子探头探脑立在一旁,林枫看向他,他脑袋兀的一缩,像是做了亏心事。 “林兄可是遇到难事了?”他与萧悔说话间胖子避开了,不知发生了何事。 “有些烦心事。” “哦,那,那我就不给林兄添麻烦了。”胖子悻悻走开。后者苦笑一声,这货这么善解人意,他又怎能拒绝,“回来,说说什么事。” 胖子眨眨眼,哦了一句又走回来。林刚刚才发现,这货拖着身子拐弯居然这么滑稽,夹在两张课桌间横竖不得。 “你是为了家里的事?”林枫问道。 胖子没说话,只是点头。 “你知道多少?” “大师兄和我说了很多,萧师兄也说爹他我不是很懂他们说的,你不会骗我,你告诉我,如果我爹如果一意孤行下去,当真只能” “只能死路一条!”见他停顿,林枫直接将话柄接过,“他们没有骗你,你爹无路可走了。”谢维与宁芳之间定有关系,且维持数年之久,大厦将倾,他深陷泥潭,已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胖子慌了,他能说服自己不信张炜萧悔,却也无法不信林枫。天塌了一样,他眼前一黑,肥大躯体摇摇欲坠。林枫见势扶住,却晚了一步,他一头栽倒在脚下,嘴里喃喃“完了,全完了” 一盆冷水浇下,冰冷彻骨,才把胖子的魂唤回来。他顾不得面前围着的十余人,认清林枫一把抱住,是溺水之人抱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嚎啕大哭。 “林兄帮我,帮我,求求你,看在这些时日的情分救救我爹,求求你”胖子不断哽咽,就要下跪。林枫赶忙托住,像托住一座山。 “你先起来,我们一同商议。” “不,帮我,你帮帮我。”胖子魔障了,本能的嘟囔,什么话也听不进。 林枫也很为难,他自己尚未抽身得救,又撞上林贤杀人,诸多事情挤在一起,样样棘手,他怎能保证帮得了他。 萧悔从外进来,见眼前一幕,怒斥林枫一眼。林枫心下一狠,拍打胖子的脸,“听好了,我答应,你爹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没有反应,胖子还在喃喃自语。萧悔劈手甩了两个大耳光,硬是把他打醒了。他喘着粗气,惊魂未定,“你说的是真的?” “做不得假,你安下心。” 听得这话他才放了心,撒开林枫,一屁股坐在地上。后者如释重负,只搀了这一会儿,半个身子竟都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8章 上策佳计 胖子虚脱了,几位壮硕些的师兄将他扶到座位上,他便这么趴了一个上午,动也不动。林枫看得出他很害怕,多人分析利弊,他就是再笨,也多多少少能明白谢维的处境。 他知道自己该信任林枫,林枫答应的事情没有一件出过差错,连绿菜都种的出,他知晓他是有大本事的。但这拗不过谢维是他父亲,他还是满心的恐惧和彷徨。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对了那么多次,万一这失误的一次正是现在,该如何是好啊! 越想越害怕,他听讲的心思也没了,不住拿手肘顶撞林枫。后者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可他没法回答。 煎熬一上午,胖子终于逮到机会和林枫说上几句,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打断。打断他的人竟是陈老,后者自讲台上来到胖子跟前,安慰一番,便令众学子赶快散了,却唯独留下张炜卢詹等门楣显赫之人。 之后他自己也锤着老腰,自言自语进了房中。剩下一众人面面相觑,坐在零散的位子上互视。 大家心中皆有想法,却无人言语。等了一会,张炜出声道:“先生的意思大家明白,咱们同根相生,出自同门,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弟蒙受大难。只是这祸端颇大,牵连甚广,非一人一力能及也。所以事如何而为,要我等尽谋出力了。若是力有不逮,也无人怪罪!” 他变相在问有没有人退出。不需多言,自是没有的。只有林隐隐觉得不对劲,宁芳只是太守,对他这草民来说是泼天大祸,对眼前和几位,算不得太大的祸端吧? 莫非这其中,更有自己不知道的隐情? 这个时候不便多问,他只能将疑问埋在心里。 徐素嘿嘿笑道:“退出是没有的,既然留下来,便抱上了决心。倒是这祸端,可不是轻易避过的。”他对胖子致歉,意思是接下来要得罪了,接着道:“谢维其人大家知晓,流言蜚语也听过不少,若情况实属,大家以为他如何才能撇开?” 众人沉默。 他们身份注定比常人知晓的更多,如果所闻属实,谢维犯下的无一不是滔天罪责,难免其咎。光是林枫听到的,就有贩卖私盐c卖官鬻爵c拿钱消灾诸多项。其他人更不待言。 而今郑州官员,近半是经谢维牵线买官的富商。 据闻更有李代桃僵之计,更为发指,官商勾结,以宁芳职位之便,把死囚代以乞丐或贫寒百姓,从中牟利。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移花接木。 凡此种种,每一样都是杀头大罪,合居一出,当株连三族。 他们对谢维厌恶到极点,所以致学之初,无人对林谢两人加以辞色。而随着日久,林枫与太守矛盾日渐升级,胖子呆呆笨笨,对其父还不知情而天性纯良,众人才终是接受。 若非如此,他们断然不会坐在这里。他们想救的是胖子,可恨根源在谢维。 “撇不开。”萧悔冷冰冰的,像冰冷鞭子抽在胖子身上:“如果传言属实,谢维百死余辜,他不配活着。而且他与宁芳干系甚大,根深蒂固,不可能单独剥离出来。” 言下之意,谢维的根源又在宁芳。但对于后者,他们绝无相助的可能。这不仅仅是不愿,愿意也不行,在座无有能力救宁芳者,包括林枫。 “除非”萧悔话音一转,没有说完。崔白恒叹道:“除非他愿意倒戈,做那污点证人!这是唯一,也是最后的手段。” “证人就证人,我定能劝说父亲弃恶从善!”胖子疯狂点头,他哪里明白,聂荣祥掌握了足够的证据,楚朝刑律一百五十四条,证据确凿悔悟指证者,可免连诛。 意思是锦上添花可免连坐三族,却无法免去身死。大家都明白这个理,只有他不明白。 “如果聂大人证据不足,这污点证人的罪状是”林枫发问。 张炜道:“幡然悔悟,十年牢狱,可免死矣!” “受人迫害,不得不为呢?” “五年!” “唔,如果事出有因,为顾全大局呢?” “这依情形而定,说不好。” 听这一问一答,大家好像都明白了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一个个面色古怪。这小师弟,不知该说他头脑灵活,还是枉顾王法! 卢詹素来不苟言笑,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眼里容不得沙子。听得这话怒然训斥,睚眦欲裂,气的把桌子都掀了,笔墨纸砚狼狈一地。林枫吓出一身冷汗。 不过气归气,卢詹也知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的道理,变则通。他本想提议上书请求,诸多大臣联名,仁至义尽,能否功成全看陛下了。 但听到这,一言一句都与自己说的背道而驰,细细想来可行性比自己所想更高。他也就不打扰了,冷哼拂袖,一言不发伺候陈老去了。 徐素嘿嘿一笑,“他这是想通了,二师兄温吞吞的性子,与谏议大夫萧老先生有几分相像。” “不像,二祖父比他通变的多。”萧悔淡淡补了一句。 众人拍手大笑,为谢维筹谋的不快也冲淡了些。 “小师弟所言详细些。”崔白恒言归正传。 林枫笑道:“其实很简单,总归不过“见招拆招”四字。证据充足,让它不足便是了,或偷或骗,手段多的是,此可免死。再想减刑就有些难度了,须谢宁两人皆处置得当,众口一词。至于更进一步,那就要看机缘。我听闻数年之前,泗水c渭水涨流,冲垮了大堤,此事或许可以做做文章。” 前两项大家都明白,唯独不知那“顾全大局”为何意。一听恍然大悟,不知该哭该笑。他是想举发宁芳将赈灾欠款中饱私囊,无钱可用,则谢维助纣为虐就是为了觅钱修筑大堤,以庇佑沿岸十万百姓。 若是能再细化一些,将他表现的更为高尚,譬如与宁芳签订协议,枉法之事每做一桩,便能抽取提成加固岸堤。 如此,这个道德至高点一旦立主,所受刑罚几乎为零。端得是上策佳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9章 后院争执 计谋虽好,却并不可用。他们是孔孟门生,君子之行,能允许事实偏离轨道,却无法接受自己行那不仁不义之举。说到底,他们是道德底线很高的人,相比之下,林枫就比他们低得多。 当然,办法是这么个办法,林枫只是提出来,怎么做就值得衡量了。其实他也觉得拿大堤说事儿有点不地道,先不说谢维禁不禁得起赞扬,拿十万百姓撒这弥天大谎,他心里就过意不去。说不好会天打雷劈的。 “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张炜默默说了一句。 “大师兄把《中庸》学的通熟,”贱贱一笑,林枫说道:“可惜他不叫“暗室”,他叫宁芳!” 众人哄然,大喊“妙极”,险些笑的喘不过气。张炜翻了个白眼,却也知道林枫心中有数了。 平静下来,萧悔斟酌道:“仁义一些,便五年吧,万贯家财捐贫救苦,还他这些年多行不义的因果债。至于其他,此后再谈。” 无人不应允,六七人商量一个下午,才想出可行的计划,又将可行的计划反复推演,细节一一敲定,长吁归去。说到底大家并无把握,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究竟如何,还要看天意。 只在离去时萧悔找到林枫,道了句:明日未时,泗水桥边。后者冷不丁欣喜起来,先前他看见下人与萧悔说了些什么,他将此地告诉自己,显然是见聂荣祥的事有了眉目。 道了谢,他不再停留,扯着一脸忧愁的胖子离去了。 “你说我该怎么劝我爹。”马车上胖子闷闷不乐。 林枫对谢维也不太了解,“你爹什么样你该清楚,问我做什么。” “不是这个意思,你脑瓜子灵醒,帮我想想法子,说不定你一说他就听了呢。” “扯淡,散尽家财等于要他放弃半辈子打拼,这是要他的老命,他怎么可能答应。”林枫道:“怎么劝你自己想,反正我没办法。你是他儿子,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威胁兴许有用。” “真的?”胖子眼睛亮了。 “呃,我就说说,那么认真干嘛。记住,出了事儿别说我教的。” 林枫撇的干干净净。 夜晚,林枫用过晚饭后正在写字,柳儿收拾好床铺过来欠欠身,开心道:“公子,夫人想谢谢你,托我晚上请你过去一趟呢!” “什么事,要大晚上去。” “公子上次让我带去的那封信,夫人说帮了大忙,不来面谢公子说不过去呢!”小丫头笑颜如花,虽然信是公子写的,但送信人是她,可叫她长了面子。 林枫点头答应,临摹几张字帖后站起来,喝了杯茶便出了房门。 谢府女眷统统住在后院,那是书房的必经之路,左边挨着书房,右边是围墙。前后都是院子,前面的供丫鬟居住,后面有点类似后花园。林枫去书房经过后院,有时见里面丫鬟打打闹闹,颇为欢快,可见夫人待她们是不错的。 到了后院门前,林枫突然犹豫不前,觉得不太合适。柳儿看了看他,他这才一笑,安心抬步进去。 门后的格局也较为奇特,除却丫鬟居住的房间,还有三间独立分开的砖房,分做东西北三面。大夫人的屋子自然是坐北朝南的那个,位置尊贵。 “哎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文公子。怎么着,您这翩翩君子也有闯进人家女眷闺房的爱好!”甫一进门就撞上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音色挺好听,就是言语刻薄的紧。 声音的主人是一位美妇,头戴雕花金簪,发髻高高挽起,一袭红黄相间的宫装华服极显尊贵,烈焰红唇,眉眼泛着桃花,乍看好似宫中妃子。只在说话时柳眉一拧,五官暴露着尖酸刻薄。 “见过二夫人。”林枫执礼,他知这便是那二夫人。 “可不敢当,公子是有大本事的,奴家小小女子,还望公子高抬贵手,留我一条小命呢!”二夫人意有所指,高高仰着下巴。 “夫人说笑了。” “哈哈哈哈,说没说笑公子心里清楚。”她仿佛听到天大笑话,却没注意到一侍女从大夫人房中出来,端着一铜盆的净手水。侍女本想贴着她过去,不想她突然转身,二人直接撞到一起,铜盆摔在地上,水洒了二夫人一脸,狼狈至极。 侍女大惊失色,也不管地上的水渍,直直跪了下去。 “你这贱人,走路没眼,该死!”在仇家面前出了洋相,二夫人登时怒到极点,没给丫鬟说话的机会,巴掌就已经掴到脸上,后者白嫩的俏脸肉眼可见高涨红肿。二夫人还觉不解恨,取下簪子便要往她脸上划, 林枫大惊失色,劈手拦住,怒道:“无心之失,夫人过分了!” “文公子连我的家事也要管?”二夫人咬牙切齿,林枫袒护这丫鬟就是和她过不去,故意给她难堪,这让她感觉受了前所未有的羞辱。 “你的家事我管不着,不过二夫人你下手这么狠毒,不觉得良心不安么?” “笑话,我家的奴才,我想怎样就怎样,他们都是花钱买来的,官府文簿在册,你管不着!”二夫人讥讽道:“你也是读书识礼的人,怎也这么不懂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眼见你撞了这丫鬟,怎成了她的过失?想夫人也是有头面的人物,就这样不讲道理,说出去就不怕坏了谢伯父的名声!” 林枫说的她哑口无言,反驳不得。女子纲常:在家从父,嫁人从夫,夫死从子。嫁了人便要处处为夫家考虑,林枫这话正是切中她的软肋。 二夫人玉面涨成了猪肝色,气的直跳,恨极了一把将簪子砸在丫鬟脸上,气道,“来人,把她投井,我不想再看到她!” 这丫鬟是卖了身子进来的,主家有这个权利。 丫鬟身子抖若筛糠,娇软瘫在地上,眼睛睁大充满绝望。一个背影挡在她身前,阻住家丁上前。 林枫不屑道:“一言不合就将人投井,二夫人好大的气量,不愧是谢府二奶奶,有气度!” “你林枫,你不要太过分了。” “路不平总有人铲,否则哪来青天白日。我也不想过分,只要二夫人饶她性命,我必不阻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0章 夫人相求 林枫与二夫人互视对方,毫不让步,院子里充满火药味。识趣的都远远避开,充耳不闻,二夫人不是好惹的角色,人长得美,心肠却没有皮囊一成的美丽,得罪要吃大麻烦的。 “林枫,你当真要管我的家事。”二夫人又问了一遍,她见家丁都停了手,自己的话全然不理,顿时得更加窝火。 “只要二夫人饶她一命,我自然不管。”二夫人的怒火因自己而生,却要发泄在这丫鬟身上,他不能不管。 “好好好,好一个正人君子,奴家见识了。”二夫人怒极反笑,陡然提高声音,“来人,把这贱婢卖去妓院,终身不得入府!” 一下子,丫鬟像是沉入了谷底,浑身颤抖不止。她拼命抓住林枫的裙摆,嘴里呜呜,听不清说什么。不消她说林枫也明白,她在求救,女子没了贞洁还不如叫她去死。 林枫脸色阴沉的能拧出一缸水,他也动了真火。二夫人是摆明了要用这无辜丫鬟报复自己泄愤! 家丁再度上前,林枫正欲开口,一道略显威严的声音便从旁边传来。 “放肆,我看谁敢!” 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谢维正牌妻子,谢府大夫人。 柳儿鬼灵精怪,知林枫与二夫人争执坏了规矩,赶紧跑进去请大夫人打圆场。大夫人对公子心存感激,有她在也能劝劝二夫人。可谁知夫人出现,直接给了二夫人一个下马威。 “妹妹是不是记不得这个家谁做主了?”素来和善的大夫人阴寒着脸,“如果妹妹忘了,我让妹妹重新记起来,祖宗留下了家法,还能有人反了天不成!” 一通厉呵,二夫人连带着下人噤若寒蝉,不敢言语。谢维宠信她,但谢维更重视祖宗成法,她怎敢在大夫人面前娟狂无礼。 呵罢,大夫人亲手搀起地上丫鬟,温声慰问了老久,又让给了十两银子才算作罢。林枫一旁看着,暗自点头,这大夫人举止得体,待下人也体贴,让人心生好感。和二夫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公子可要谢谢我。”小丫头踮着脚过来邀功,小胸脯挺得高高的。 “好好好,明日给你买糖人!” “咦,公子真小气,只会哄小孩。”小丫头翻翻白眼,显得很鄙视,面上表情却言不由衷,惊喜的不行。 林枫笑笑,“不要就算了,我买给别人。” “不行,只能给我,这是你奖我的,不准给别人。”柳儿像护着鸡蛋的母鸡。 日子久了,两人越加熟稔,彼此间就随意了。柳儿已经不再用“奴婢”这低人一等的称呼,而是改成了“我”。不过对林枫“公子”的称呼还未改变,她不想改。 林枫无奈一笑,点头应允了。小丫头喜不自胜,开心的抱着林枫摇晃起来。 大夫人不知是何感想,看到两人这样亲密也不阻止,又训斥二夫人几句后便邀请两人进了房中。 屋子里干净朴素,和主人一样,只在窗边摆放了梳妆台,上面只有铜镜,簪花珠宝等饰品一概没有。下面有一方锁着的檀木盒子,装的是一套拿得出脸面的首饰,这是富贵之家主母必要的,出席重要场合之用。其他梳妆盒则都是空的。 另一边有一道虚掩着的门,是大夫人晚间休息的地方。透过缝隙隐约看见青色帘幕,是寻常布料,被褥床榻也是一般的杨木,也不出彩。再有就是一张桌案,四把椅子,就别无他物了。 房间是人生活之地,最是体现一个人的品行,看过这里,林枫对大夫人更为敬重。 “林公子请坐,我屋子简陋,比不得别处,公子见谅。”大夫人素手轻展,请他就坐。他这才看清大夫人真容,年过半百的妇人,样貌平平,知书达理。 林枫摇摇头,笑道:“夫人如果是道谢就不必了,在下直言,我本意并非为了夫人,而是不忍谢家蒙此大难。夫人刚才解我危急,林枫感激,有心算无心,你我扯平,大家也算两清。” 他接着道:“若无别事我先去了,我不便久留。” 大夫人先前还心中惶惶,听到这些她立刻放下了心。暗忖文公子正如下人所言,正人君子也! “妾身请公子来一是为了道谢,谢公子救我与危难之间,二是想请教公子,臣儿今日与我说一番话,我不敢信。”大夫人声音兀的颤了颤,“臣儿想我帮他劝劝老爷,我我一个女人家哪里懂得那许多,只能” 她默默垂下泪。 林枫愕然,胖子居然将此事告诉了她。这货居然懂得找盟友,不简单!可惜他太天真了,大夫人起不到多大作用。 “夫人切莫伤心,哭解决不了问题。”林枫严肃问道:“夫人与谢伯父风雨这些年,多多少少也该知晓一些,林枫敢问夫人,依你之见,伯父该当何罪?” 大夫人说不出口,她知道是个什么下场。 林枫叹了口气道:“夫人的心思我明白,想保住这一家安宁,唯有一法,正是宇臣正在做的。夫人有意,可助他一臂之力,若无意,也请不要阻拦,莫要做那抛家弃子的恶人。” “我明白,我听臣儿说老爷要蹲大狱的。财散了就散了,可没了老爷,这个家怎么得了呀。”夫人泪眼婆娑,终于说出了目的,“臣儿说公子有法,能让老爷免受牢狱之苦,妾身请求公子大发慈悲,看在妾身薄面救救老爷吧!” 站起身,她再顾不得主母仪态,敛衽施礼。 她赤诚之心可嘉,却求错了事。林枫脸刷的耷拉下来,不比面对二夫人好看半分,“夫人既然知晓他做了何事,也还为他求情?” “妇道人家不懂道理,只知不能让丈夫受委屈。”大夫人很执拗,独自流泪,不多言。 林枫也不搀扶,知书守礼却不辨是非,与助纣为虐何异。他心中也渐渐起了火气,言语冷厉了几分,“你知不让他受委屈,他给别人的委屈谁来旦受?都是无辜人家,他们可曾与他有仇有怨?他们可曾不守律法,可曾做了天怒人怨之事?” “妇道人家不懂大道理,只想” “不懂就请夫人不要说,你想救你丈夫,他们的妻子何曾不想为丈夫讨个公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这是自作自受,谁也救不了他!” 说完觉得太过严厉,于心不忍,他深吸一口气,放缓语气:“何事林枫都能答应,唯独此事不行,夫人休要再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1章 夫妻同心 谢维累累恶行,不能说都出自他的本愿,但做了就是做了,对别人的伤害没有因此减弱半分。萧悔徐素等人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已经是背着良心了,这是他们的底线,不容跨越。 这点林枫也认可,五年牢狱,说重不重说轻不轻,既给了谢家东山再起的机会,留了后路,又让谢维弥补犯下的错。如此做来,他们多少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所以这事就算张炜不提,林枫也会提。这也是他的底线!而大夫人,正巧不巧触及了这个底线。 “林公子,看在这些日子里谢府对你的照顾,请公子赐下恩情,鄙妇感激戴德,终生不忘公子大恩。”大夫人几乎是痛哭大叫,摆正了身子,大有下跪的架势。 “我说的不够明白?”林枫冷声道:“夫人要晓得这是多大的罪过,林枫受谢府恩情,保下谢门三族自问对得起谢家了。夫人莫要用人情做要挟,在下吃不下这一套。” 林枫深知做事留一线的道理,他从不在人前把话说绝。但这次,他没有半分妥协。 柳儿再傻也看出了些许端倪,她对夫人充满怜悯,上前一步扯住林枫衣袖,就欲开口求情,林枫却早已看穿,粗暴抽出袖筒,“莫要求情,此事没有余地,谁也不例外!” 小丫头吐吐香舌,爱莫能助。 话说到这个份上,大夫人也知道多说无益。她失了魂一般,跪坐在地上。 林枫扫了一眼,对柳儿道:“叫人照顾好夫人。”说完便离开了。 大夫人被下人叫回了魂,呆呆望着屋顶,像是没睡醒。半晌她突然开口,大叫道:“换衣,去找老爷!” 侍女吓了一跳,以为她鬼上身,转身就要去找大夫。夫人衣服也没有换,趁着这个空档钻了出去,直奔着谢府前院。 林枫回到房中铺开书卷,研好墨汁,还未下笔,就听房外两个端水的丫鬟窃窃私语。一个说少爷魔怔了,跪在老爷房外边几个时辰,就是不起,不知想干什么。另一个说十有是老爷罚的,今日她看见少爷去了老爷房里,两人大吵了一架,之后就这样了。 林枫拿着笔的手顿了顿,最终没有落到纸上。他站起身,踌躇一阵又坐了下来。能帮的他都帮了,谢维真不知悔改,他去了也无用处。 听着屋外凛冽得风声,林枫脑子乱糟糟的。这鬼天气跪上一夜,也不知胖子吃不吃得消。不管了,谢府家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去吧! 如是想着,披上棉被,他很快进入了梦乡。这一夜他睡得很好,没有做梦,雄鸡报晓叫醒了他。 等他穿衣洗漱完毕,已经到了上学的时间。不过他并没有急于动身,透过灯火照耀的窗纸,他隐约能看到两道门外踱步的身影。 “是谢伯父和谢兄么?”林枫高声道。 外面传来声音,正是谢维,比平日暮气沉沉了不少,“惊扰贤侄,万不应当。” “伯父哪里话,劳烦伯父久等,是小侄该向您请罪。”两人看不到的房中,林枫嘴角似笑非笑地扬起。 “外头天寒地冻,伯父进来一叙。” “不了,省的耽误你们上学。”谢维胖胖的身形从门中挤进来,神色憔悴,眼圈泛黑,像是耄耋老者,满是苍然颓气。本来贴身得像是水泡豆子的白底锦缎长衣,也变得油腻腻的,凌乱不堪。 他后面挤进来的胖子也好不到那里去,只是憔悴中多了兴奋地光泽,进来后朝林枫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谢维并未看到胖子的动作,面向林枫道:“我来是像贤侄道谢的,多谢贤侄为我谢家做的一切!” 林枫忙道:“伯父言重了,是我谢您才对,没有您多日以来的照拂,林枫还不知处于何地!” “唉,此言差矣。”谢维摆摆手,“贤侄非常人,岂无安身之所。入我谢府是你自谋手段,我安能居功。” 他很会做人,多年经商的手段让他知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功劳是别人的,才能赢得别人的好感。 林枫高兴地咧开嘴,“伯父说的极是,时辰快到了,我这便和宇臣一同上学去。” “贤侄且慢!”谢维拦住去路,老脸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贤侄莫急,我还有事,还想贤侄听完。” 他和善的面庞扬着笑脸,很有亲和力,“贤侄乃人中龙凤,天下才子之麟角,住在这是我谢府光荣,怎能怠慢。只是这” 他停住了,没有接着往下说。 “伯父但说无妨!”林枫接话道。 “那我就直说了,不是伯父不愿意,只是没有了这万贯家财,我如何让贤侄过上从前的日子!还有臣儿,这孩子天性纯良,从小没过过苦日子,冷不丁的家徒四壁,你叫他怎么活呀。” 说道动情处,他掩面而泣,肥胖的身子一哭一颤,“我过得怎样都无所谓,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也待你如亲生子侄,你们两人过不好,我在狱中也不得安歇啊!” 泣血之言,林枫听了沉默,这夫妻二人真当心有灵犀,一个不愿他入狱,一个不愿舍弃万贯家财。这些年的恶事想白做不成? 胖子悲痛不已,抱着谢维嚎啕大哭,“爹你放心,儿子起誓,定会让我谢家光耀门楣。也叫临安府那帮子缺德行的东西看看,咱家是怎么出人头地的!让他后悔没让咱们入了宗族!” 临安府谢家是谢家本宗,书香世家,族中先辈最高官拜仆射,助理万机。时下虽然没落,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谢家本宗依旧是临安府名门! 谢维少时不爱读书,科举不致,受宗族挤兑出临安府谋生,做起小本营生。之后生意越做越大,成了远近闻名的大亨。在临安府也小有名气! 但他依旧不受谢家本宗待见,读书人最是看不起商人。几年前他回临安府,欲求回归本宗认祖归宗,不仅未经族长宗祠的批准,还受了族中大辱,差点从族谱除名。从那以后,这事成了他的心病,耿耿于怀。 林枫能想象出,他当时是怎样的咬牙切齿。 “好,我儿有志气,我九泉之下也能瞑目!”谢维拍着胖子肩头,洒泪不止,余光未有一刻从林枫身上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2章 英雄出少年 林枫自然知道他想的什么,上前恭贺,“恭喜伯父贺喜伯父,宇臣幡然醒悟,谢家光耀指日可待。” 谢维装模作样的回礼,暗暗期待着。林枫也没有让他久等,想了想说道:“伯父放心,您进去之后我会一力承担起谢兄生活所需,绝不叫他受半分委屈。当然,我自然也不会受委屈!” 毫无征兆的,谢维老脸登的一下拉了下来,“贤侄真是有心!” “哈哈,哪里哪里,比起伯父我还差得远。”也不管谢维如何愤恨,林枫兀自大笑。胖子隐隐觉得他们俩之间不太对劲,究竟哪里不对也说不上来。只见林枫笑过后说道,“我听闻伯父乃临安名门,少时轻佻出了家门,有二十余年了!不如安生过几年牢狱,出来后叫那临安谢家族长亲自迎你回去,可好?” 林枫的话重愈千斤,掷地有声。 “当真!”谢维微微一怔,紧接着狂喜起来。落叶归根是每一个家族子弟的愿望,死后都要列在宗祠,受后人香火供奉。否则就是不忠不孝,对不起列宗列宗。 与这个相比,有什么苦难受不得?何况林枫答应的,是大摇大摆的被族长请回去!这对他简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小侄不打妄语!”林枫双手合十,道了句阿弥陀佛。 几乎没有多少犹豫,他直接点头。 “好,便依贤侄之意。只是还请贤侄打点周全,叫我全须全尾的出来。”他很意动,心里也害怕。 林枫笑道:“这是自然,伯父只须每日念经赎罪,不会有人动你一根汗毛。” 胖子明白过来了,父亲这是拉着自己演了一出苦肉计啊!他顿时有些恼怒,聪明一世的老爹怎得这时候犯了混,好在林枫气量宽宏,否则他要栽大跟头了。 为了表达感激,谢维亲自送林枫上了马车。看着车马越走越远,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知道林枫没有骗他,他会让自己回归宗族的。因为自家小子起了誓,林枫清楚他做不到。 他这么做,全是看在儿子的面子。 更让他难受的是,他被林枫死死地攥住了。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不仅看穿他的预谋,连陷阱都让自己心甘情愿的跳下去。他从心底胆寒!英雄出少年,莫不如此吧! “老爷,少爷走远了,外头冷,咱们先进去吧!”管家站在一旁说道。 谢维没有答话,从怀里摸出一把钥匙交给管家,“去看看家里还有多少产业,店铺宅子地契货船粮仓,统统统计出来,能卖的都卖了吧!” 管家大惊失色,“老爷,您说什么呢老爷!” “别多问,去做就是!” 泗水桥在郑州城外的河边,因此地草木繁盛水土不失,泗水流经此处大大减缓,少有翻涌。人们发现这一现象,便趁经年前的旱季在两岸建立了一座石桥,名曰:泗水桥,共两岸往来之用。 桥未建成之前,渡河须绕行数日,有钱人出高价乘船往来。可以说这石桥大大便利了百姓,故而成了一方不大不小的政绩,写入了一旁永福县的县志。永福县因此负起保修维护之责,还高价立起了名家石碑。 未时未至,一青衣长衫的少年乘着马车从东而来,行至近前便下了车,迈着八字步,看起来漫无目的。车夫高声嘱咐了几句,少年应和,让他半个时辰后再来,便冲着桥边过去。 桥边立着一块石碑,坑坑洼洼c岁月斑驳,下方署名处有些断裂,雕刻其上的名字正由断裂处蔓延脱落,变得模糊不清。显然,这石碑经历过不小的浩劫! 少年晓得石碑来历,这碑当初立的本就是这样,并非新碑。但看背上铭文“晓书易通达择机,天下不辩,即可追往先贤造渠”正是先朝大家颜公的手笔。若非浩劫磨难,它也不会流落到此,守着这百年不变的泗水。 这时,桥上行来一挑着柴火的农夫。桥本狭窄,又有行人,农夫挑着柴火侧着身子过来。出了桥他正过身子,柴火正巧不巧撞到了观摩石碑的少年。农夫见他衣着便知富家子弟,便欲卸下柴火道歉。 少年呵呵一笑,看看天色尚早,制止了农夫,“老伯莫要惊慌,无碍。您这是去城里卖柴?” “可不,天凉了,柴火能卖个好价钱。”谈起这个,农夫扬着笑脸,“过些日子老天飘了雪,指定更值钱。” 少年想起一事,脑子里浮出咧嘴可怖的李牛,“您怎么知道要有大雪?老天和您说了不成?” 农夫哈哈大笑,忙道:“可不就是老天和俺说了么,你信俺老汉就成了,没错的。” 时至正午,他急着卖柴,也不和少年多说,道了声歉背上扁担,弓背一扬一扬,走的很有节奏。少年心底有种奇怪的感觉,说不上来。 桥的另一边,戴着斗笠的中年男子看着少年,他穿着黑色粗布上衫,裹了一层棉袄,脚下登的是百姓家的千层底,舒适耐穿。高高立起的领子上是一张国字脸,方方正正,浓眉大眼,嘴唇薄而阴翳,冷冽异常。 他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任京城监察使多年,越是稽查越知楚楚衣冠下藏着什么。所以他常年没有笑脸,只在少年制止老汉,又与他谈笑这一刻,他阴翳的嘴唇微微扬了扬,只有一瞬,几乎不可察觉。 他走到桥上,冷冷看着少年,直到后者注意到他,略显错愕,他才出声,“过来!”。声音不大,却威严至极,不容抗拒。 少年跟上了他,像在漫步,越走越荒僻。 “公子好雅兴,有时间陪我赏风!”聂荣祥意有所指。林枫知道,他是碍于萧家的面子不得不来,心中不快。 “大人恕罪,小子实在是有要事,不得不行非常之法。”林枫道:“大人一心为百姓谋,相信此来不会让大人失望。” “哦,有意思,说说看,你怎么让我不失望。” 林枫大喜,准备好的话脱口而出,“草民斗胆问大人一事,昨日草民家中糟贼子窃取十钱,官府人赃并获,却只有五钱证据确凿。无论五钱还是十钱,按律均为窃贼,官衙该当衙判决,还是待追回全部赃款再行处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3章 又见太守 他这一问含沙射影,聂荣祥岂会不知,他重重一哼,言语比这冬风还要阴寒,“大胆贼子,敢对本官指手画脚,你可知这是何罪!?” 林枫忙道:“大人息怒,草民只是就事论事,并无他意。” “并无他意?无意你找本官来此为何,说不出个所以然,本官定治你期上犯下之罪!”恶狠狠瞪了林枫一眼,聂荣祥毫不松口。后者暗暗叫苦,萧师兄究竟是用什么办法请他过来,怎的这般不留情面。 当下也顾不得兜圈子了,林枫直接将林贤与太守之事说了一遍,又将宁芳那晚对他所言详细叙述,然后才道:“大人乃圣上钦点的监察使,自是非同凡响,但草民相信这月余之内,大人不可能将宁芳这些年所犯之罪一一查实。” “大人上为陛下肃清朝野,下为百姓公正清明,断不会做那断章取义之事。恳请大人给草民一个机会,替家兄证明清白。草民愿助大人将宁芳这些年来的不法之事一一查证,还郑州一个青天白日。” 聂荣祥心中震怒,这狗才竟将此事当成交易。他伸手一指,怒斥道:“你这混账,家国大事岂容儿戏,因你一己之私犯险?”声色俱厉,震动四野。 他嘴上不饶人,但林枫这番话着实说进他心坎里了。他深知此行皇命重大,绝非只干系郑州几十万百姓。此中深意,宁芳罪责越大,则越受重用。以他眼下所掌控的证据,判定一人之罪不难,却无法影响朝野。 他需要更为确切,更加让人的天怒人怨的罪证。 深吸一口气,他忍住拂袖而去的怒意,问道:“说,你欲如何!” 林枫又惊又喜,遇上这等色厉内茬的顽固,他以为希望不大,却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他赶忙稽首道:“草民想借大人收集的证据一用,不日便还!” 此言一出,他能感觉到聂荣祥眼珠子里涌出暴怒的火苗。 “好大的口气,证据若有闪失,本官如何将宁芳绳之以法。”他咬牙切齿道:“你想的倒好。” “大人放心,草民有人证物证,定能将其绳之以法。”林枫胸有成竹。这些年下来,谢维手里攥着不少与宁芳勾结的罪证。这些证据足够他死一万次。只是这些证据太过详细确凿,无法拿出来蒙混宁芳,故而他才舍近求远。 这让聂荣祥心下一喜,满含怒意地老眼打量一番,登时,林枫遍体生寒。暗忖这姓聂的必然做过冤狱地营生,是真是假他一眼就看得出。 哼! 重重一哼,砸在林枫心间,惊得他浑身一颤。聂荣祥怒气这才减了几分,“好,本官给姓萧的一个面子,便依你之言。” 言罢,也不叫林枫执礼感谢就恶狠狠威胁,“咱们有言在先,莫叫本官看轻了你,此间若出了什么变故,萧相公也保不住你,你可想好了。” “草民想的很清楚。” 他说的萧相公当然不会是萧悔,得他如此称谓的只能是当朝左光禄大夫c谏议大夫萧千瑜。 这让林枫心不由得一紧,想起了昨日张炜所说的祸端。他惊悚了一下,脊背发凉,这桩对他而言的天大祸端中,竟还潜藏着更为惊骇的泼天大祸!霍青云这混蛋,将自己拽进了天大的斗争中了! 恍惚间,一物打在他胸口,将他的魂打了回来。他定睛一看,是一本薄薄的册子。里面记载了一些地址。是宁芳这些年不法冤狱的人证居所。册子里还夹着证人画了押的供状。 他感觉手中拿着的重愈百斤。这个交到宁芳手里,干系的是几十条人命! “怕了,”聂荣祥厉声,“这不是儿戏,本官再说一遍,你要想清楚了。他们中但有一人因你而有所闪失,本官绝不放过你。” 没有答话,林枫默默将册子揣进怀里。他的行动代表了他的答案。 看到这,聂荣祥再无话可说。他依然不放心,回去要命霍在渊秘密保护那名册上的证人。可以预见的是,只要宁芳的人有所异动,他断不会轻饶了林枫。 离去时他将佛珠还给林枫,他识得佛珠来历,也听玄清大师谈起将其赠与一奇人。这也是他肯相信林枫的原因之一。否则就算他是萧家的人,他也不会有半分妥协。 林枫上了马车,辘辘远行。第二日他没有上学,让胖子代为请假,上午他优哉游哉的在茶馆中见了霍青云。 没有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小二听到厢房中传来阵阵激烈的争吵,不敢上前。直到中午两人不欢而散,均是冷着脸离开。此后再无林枫的任何动静,直到深夜。 他再次登门太守府,出现在宁芳眼前。 看到林枫手中紧紧攥着的册子,宁芳面上不动声色,实则欣喜若狂。以至于林枫将东西呈给他时,他微微愣了神。 “好!好!好!”接过册子他连喊三声,多年为官的经验,使他一眼就能辨别真假。这供状千真万确,绝非伪造。一时间他不胜唏嘘,任你聂荣祥能怎样,霍在渊又怎样,照样斗不过我宁芳。 想到酣处,他不禁放声大笑。 “大人,事情我已办妥,家兄之事” 宁芳正在兴头上,当即大袖一拂,大笑道:“贤侄放心,我保你兄弟二人平安。” “大人恩情如同再造,草民愿一生为大人鞍前马后,死而后已。”林枫感动的流下泪来。 宁芳点点头,平静了下来,却依然掩饰不住兴奋。“这是好事,贤侄莫要伤心。来,同本官说说你是如何取到这证据的。” 林枫早料到他有此一问,当下将准备的说辞声情并茂说了出来。 清晨与霍青云茶馆会面,探听到证据究竟是何物。随后伪造证据,依仗与霍在渊的关系接近聂荣祥,趁机用狸猫换太子的手段,真假掉包,将这画了押的真正供状送至这里。 宁芳听得目光敞亮,暗叹好个小子,事后他逃之夭夭,这桩掉包之计就成了无头悬案,甩给聂荣祥一个天大的黑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4章 惊心动魄 这一刻,宁芳真是起了爱才之心。这小子不仅替自己解了大患,更反手教训聂荣祥,报了心头之恨。更重要的是他的手段,说起来简单至极,若要实行,每一步都须谨慎思量,马虎不得。 这样看来,这小子是个人才,可堪大用啊! 只是这个想法刚刚诞生,下一瞬就被否决了。想安稳的戴着这顶乌纱,就有一些人要消失,这其中就包括林枫。 清楚原委,宁芳耐着性子与林枫寒暄,表达感激之情。中间更是穿杂一些男人都懂的话题,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差不多半个时辰,宁芳岔开话题,“时日不早,贤侄明日还要上学吧?” 林枫一惊,忙看看天色,“可不是么,与大人相谈甚欢,倒是忘了。”站起身他接着道:“小子告辞,此后之事还请大人多多相助。” “这是自然。”宁芳应承着,高声命人将林枫送出大门。 此时约莫戌时初,大约不到十点。林枫裹紧衣衫,迎着劲风向前走去。月光明亮,他身后巷子中晃动着一团黑影。 似是有所预感,他步履越发快了。黑影也跟着加快脚步,一团鬼魅一样,高登足靴踩踏在砖石地面上,丝毫声音也无。宛如伏在林间的毒蛇,静待一击致命。 跟了半柱香,到了偏僻的拐角处,林枫依旧没有察觉,快步走着。突然,一抹强光兀的从头上透出,雪亮的刀锋反射月光映在他瞳孔中。是一黑影握着长刀,从上方力劈而下。 林枫瞪大了瞳孔,惊骇欲绝。他未曾想到刀势这般迅疾,好似一道闪电划过,转瞬即至。 “铛!” 火花迸射,一只穿甲箭不知从何处爆射而出,直直将长刀击飞。黑影震得双臂发麻,着地甫一落目,便见林枫身后走来一皮肤黝黑的铁塔壮汉。汉子比寻常人至少高出两头,浑身肌肉高高隆起,浓眉大眼,一举一动皆随着沉重的压迫力,令人呼吸都是一滞。 他大手噙着铜胚硬弓,身背箭壶,壶中放置的正是少有的穿甲箭。黑影眼皮狂跳,情知不好。 随着冶炼技术的提升,无论楚朝还是蛮子c夷敌,都已具备相当完备的装甲,寻常弓箭早已发挥不出效力,因而两军交战,拼得是实打实的肉搏。这种大环境下,厚脊剑这类劈砍穿刺皆通的武器大行其,逐渐取代各类短军械。 但弓箭并没有完全落寞,眼前这铜胚硬弓与穿甲箭便可用。其穿透力,百步内足可洞穿半指后的钢板,什么样的铠甲也防不住。但它对弓箭手的要求也十分苛刻,最轻便的铜胚硬弓也有三石。 普通弓箭手配备八斗弓,很少有一石,三石更是绝无仅有。拉得开铜胚硬弓的,楚朝也找不出许多,这些人还都在几年前应召进了京师重弓营里,留有重用。谁能想到这里居然有一个拉得开铜胚硬弓的杀才。 而且刚才隐约中,他听到弓弦嗡响,再看壮汉硬弓的粗细,哪里是三石弓,六石也有啊!他不禁咽了口吐沫,心底发虚。 “公子,怎么对付他?”壮汉咧嘴一笑,手上不停,硬弓被他拉成满月。虎目一瞪,直直对准黑影。 林枫惊魂未定,先前着实骇人,这会脑袋还嗡嗡响着。听到汉子问话摆摆手,意思是你看着办。 嗖! 穿云箭飞射,闪电似得一瞬而过,空气被震荡地嗡嗡作响。相距二十余步,黑影躲无可躲,被箭矢穿过肩甲而去。 这时,又是一黑衣人从旁冲出,长刀脱手砍向林枫。他把握的极好,正是汉子一箭射出之际,而且长刀被其当做匕首,这是谁也想不到的,防不胜防。 林枫惊魂未定的面色倏地煞白,惊出一身冷汗。 “铛!” 硬弓愣是被汉子当成大刀,秋毫不差砍在长刀中央。啪,长刀断成两截。 须臾间,硬弓又成了满月,箭矢将黑衣人狠狠钉在墙上。那硬弓弓弦也在这一箭后,嘣的断了。 林枫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粗气。这是他两辈子最惊心动魄的一晚,没有之一。他真真切切看清了这个社会的面貌,也知道了什么是死亡的恐惧。这里,远不是他想的那样淳朴安宁。 “陈忠,扶我起来!”林枫擦擦冷汗。 这汉子便叫陈忠,郑州人,是萧悔无意中发现的。那时陈老伤了风寒,他懂医理,去替师父抓药,结果碰上这汉子带娘亲治病。萧悔一眼便看出他是军伍汉子,他手上的老茧骗不了人。 自那以后他就注意到了陈忠,时间一久,他发现他并非郑州府兵。他的邻居只知他曾被征兵,在何处任兵c何时回来均不知晓。萧悔默默记下此人,感觉日后有用。 果不其然,林枫昨日登门说了他的计划后,正是需要人保护。左思右想,他便将此人推荐给林枫。这货口气狂的吓人,咧咧着不须别人,他一人足以。徐素请来的十余位护卫也被他打发走了。 陈忠提小鸡似得把林枫提起来,大眼瞪小眼,“你说要打很多人,这只有两个,俺可不管,你答应的钱一分不能少!” “我知道,你放我下来。”林枫踹在陈忠要腰间,像踢在大石上,坚硬无比。他知道这是长期训练的硬皮,有点类似于老茧,抗打击能力很强。锻炼过程漫长而痛苦,一般兵种是不会练到这种地方的。 “嘿嘿,俺是怕你赖账。” “我赖个屁账,给你工钱翻倍,赶紧放我下来。”林枫没好气瞪了他一眼。陈忠大脸笑成一朵菊花,赶忙把他放下。 林枫望了望两个哀号不止的黑衣人,转身踢了陈忠一脚,“去,把这两个带上,咱们去太守府。” “哦!”陈忠上前,一人一拳,直接打晕带走。林枫看的眼皮一跳,有点心虚。 此时太守正调兵遣将,将名册上的人一一分配下去,务必今夜除掉。突然间房门大开,一队士兵哗啦啦挤进房中,长枪如林平举,c冷眸凝视正对宁芳。 霍在渊与聂荣祥随后而入,望着房中十余人冷笑。 “宁大人,别来无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5章 太守落马 宁芳瞳孔瞪大,老脸布满惊恐。但他到底是做了一辈子官的人,当即怒拍桌面,暴喝道:“霍在渊你好大的胆子,本官府邸你都敢硬闯,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他声色俱厉,几乎是咆哮着吼出来。没人注意到他负在身后的手指一动动,旁边一人不着痕迹将册子接了过去,丢入火盆。 火盆里的火猛地蹿高,屋子亮堂了许多。聂荣祥眼睛一晃,恰好望见那正在燃烧的正是他煞费苦心寻到的证据,他忙是大吼,“灭火,赶快灭火!” 举枪士兵的阵前窜出一人,看不清模样,长枪前刺一挑,旋即猛地抽回,宛如毒蛇攻击般的一进一退,迅雷不及掩耳。然后就见他取下串在枪尖上的册子,一把按入茶盏里。 聂荣祥心中惶惶,默念老天保佑,这证据千万别有闪失才好。那士兵将册子拿过来时已被烧了大半,聂荣祥面如死灰,赶紧翻开,里面的供状也被烧了一半。烧掉的正是按手印的那部分。 他气得发抖,脸上阴云密布,“来人,将这一屋不法的贼子给本官押进大牢,听后处置!” 宁芳冷冷一笑,“敢问大人,本官所犯何罪,你敢押我!”供状烧毁,他也没了顾忌,横着脸,“老夫也是朝廷命官,圣上御批的太守,无凭无据,聂大人就想栽赃本官,当真好大的官威!” 他这话让聂荣祥下不来台,后者气的须发皆张,却只能干瞪眼。这时,一个声音传进屋里。 “草民林枫,请聂大人为民做主。” 咣当! 宁芳一个踞趔,将茶杯摔了个粉粹。 “传他进来。”聂宗祥所有所思,怒极的眸子里陡然闪过一丝惊喜。他明白林枫为何而来了。 后者领着陈忠进来,也不行礼,陈忠噗通将两个黑衣人扔在地上。聂荣祥大喜,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这是何人?” “回大人,这二人跟踪草民,妄图杀人灭口,还请大人为民做主。”林枫躬身叫屈。一手一个茶杯,将二人泼醒。 两人迷迷糊糊睁眼一看,哪里还不明白被点子啄了眼,攥了攥拳头,一脸漠然。 “本官问你,你们为何要杀林枫灭口,受了何人指派?”聂荣祥做过冤狱营生,他本是进士出身,初时做了清平知府,治理有方,擢升入京做翰林学士。再之后因得罪权贵,暗贬做了鸿胪寺狱的狱保正,这一呆就是六年,受秦师恩惠才重新得到启用,出任京城监察使,从四品。 为狱保正的六年中,他见过各种各样的犯人,也见多了审问犯人的手段,所以他一眼就看出两人抱着的打算,也知晓该怎么做。 “不说,”他环视一圈,目光停在宁芳身上,扯了扯嘴角:“本官不强人所难,陛下仁德,钦点本官监察地方官衙,就是将生杀予夺之权交于我手。” 他朝着京城方向抱拳,“本官不敢有负圣德,凡州县中有冤狱者,无论偏全,本官当一一清查,绝不姑息。凡有受迫不得不从者,当从轻处理,家眷当忧者,该以全力保之,绝无两待!” 这番话狠狠戳进两人心里,他们相视一眼,似是在考量这番话的真实性。聂荣祥也不打扰,静静等着,他知道结果。 不至片刻,两人跪在地上,声音颤抖嘶哑:“小人受太守大人胁迫,并非本愿,大人明察呀!” “好,有什么冤情如是说来,本官为你们做主。” “大人明察,卑职一家老幼被太守大人不,被宁芳挟持,卑职不敢不从!”两人虎目含泪。 聂荣祥满脸冷峻,瞪着宁芳,“宁大人,你还有什么话说?”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定是有人意图谋害本官,聂大人岂能只听信一面之词。”宁芳语气渐软,头上冒出豆大汗珠。 情势变化太快,他措手不及,眼珠子死死瞪着林枫,恨不得扒了他的皮。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后者在他恶狠狠的眼神中迈步而出,嘴角噙笑,煞是刺目,“启禀大人,草民有证据。”他从怀里摸出一册账簿,很薄。 “这是草民偶然所得,事关重大,请大人定夺。” 聂荣祥接过一看,是宁芳近两月与麾下暗通曲款,贩卖私盐铜铁的账本。上面记载清晰,条条分明,货物来源c销售渠道c买卖接头c运载路线c收益所得,最后将利益分成归咎到某一具体官员身上。 其运货量巨大,得益之高,令人咂舌。要知道这仅仅是近两个月的账簿。 他咬着牙将账簿在宁芳等人面前绕了一圈,牙呲欲裂,“民脂民膏,被你们这些奸臣贼子混了去,哪还有百姓富足?该死,尔等死不足惜!” 一众人只觉冷汗涔涔,双腿无力,瘫坐在椅子上。他们知道完了,这是杀头大罪,饶不得的! 霍在渊大手一挥,将这群黑脸混账全押解带走。宁芳经过林枫面前,瞳孔充血,狠得咬破舌尖,老血喷在林枫身上。 “林枫你这畜生,我在黄泉下等你,你不得好死,你祖宗不得安宁!”宁芳状若癫狂,狰狞可怖,险些挣脱士兵冲过来。他还记得林枫的毒誓,他不敢相信他敢违背誓言。 后者满脸嫌弃地看了看衣裳,啧啧长叹,这一身青儒长衫算是废了,“忘了告诉大人,林枫乃林家三十七代不孝子弟,并非四十三代。” 噗! 怒急攻心,宁芳一口老血喷出,垂头昏了过去。圆帽掉在地上,花白的头发散落,他便这样不体面的被士兵拖进牢房。 林枫起誓之事聂荣祥知晓,却不知他耍了这样一个滑头,心中大为不喜。在祖宗面前油腔滑调,混账至极。当下冷着脸,抽袖而去。霍在渊带着一队军士无声跟上,却在临走前仔细看了陈忠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 热闹的太守府转眼间空荡荡的,丫鬟下人听动静纷纷探出头来。看到老爷不体面的被如此对待,吓得花容失色。 “公子,那官人生气了!”陈忠摸着脑袋说。 “我知道,生气就生气呗,我能咋办。”林枫翻了个白眼。那誓言错处很多,他还只挑了最浅显的一处,他不算是楚国人,甚至都不是林家的林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6章 州学 宁芳锒铛入狱的波澜一早被人传了出去,也不知是哪个丫鬟的口角,总归郑州是沸腾了。连着几日,出门听到的就是这桩惊天轶事。百姓摆着各样的姿势谈论,众说纷纭版本不一。其火热程度,连每日学堂和谢府两点一线的林枫都耳熟能详。 风波过去差不多是半月以后的事了,玄清大师离开骊山法华寺的重大事件成了焦点,太守事件渐渐落下帷幕。 这半月里林枫并没闲着,除了上学,余下时间帮谢府做了些准备。撇开被查封一应财产,谢府余下的店铺低价抵押给了典当行,货船被他稍加改装,以公道价格转手水上大富钱有为,剩下不足百亩的农田租给贫苦百姓,租金不足平时一半。 丫鬟仆人遣散了一大半,只留了几个人照顾胖子和大夫人生活起居。二夫人前几日卷了两千两银子逃了,据说是被她外面的汉子接走的,那人就是原先谢维要合作开拓别州市场的人。还有个名不见经传的三夫人,也不知去了哪里,总归是不在了。 冷不丁的,偌大宅院只剩下几个人。 可喜的是徐素写信给他老爹,不知走了什么路子把谢府宅子保了下来,免去胖子和他老娘颠沛流离。 这天正午,谢维请郑州臬台商议事项,大抵是将家财经臬司衙门的手用作慈善。这是好事,臬司的人有大便宜可沾,一直是眉开眼笑。这时门外闯入一群带刀衙役,扬起手里的捉拿令,“谁是谢维?跟我们走一趟!” 谢维笑着起身,他心里猜到了七七八八,“鄙人谢维,诸位捕头有何贵干?” 那人面无表情,“奉钦差聂大人之命,捉拿太守一案余孽谢维。谢掌柜,跟我们走一趟吧!” “诸位稍待,我去去就来。”谢维转过身去拿卷在花瓶里的物件,一旁管家前请几人坐下时,往对方袖筒了塞了绣包。那人掂量掂量,冷脸才笑了笑,“不着急,聂大人吩咐,等谢掌柜收拾妥当再行缉拿。” “呵呵,我们老爷还得麻烦诸位照顾了。”管家呵呵笑着,给几人斟上茶水。 “哪里哪里,谢掌柜是城里有台面的大户,您放心好了,弟兄们醒的!”衙役哈哈笑着,绣包到了袖筒里他才发现不对劲,银子不会这么压手。 他一个激灵,这谢掌柜打点的是黄疙瘩!这手笔着实有点大! 谢维揣着厚厚一沓账本,还有几件杂七杂八的东西,到臬司张大人跟前苦笑道:“大人,您是出了名的好官,着手的事情鄙人只能交给您了。” 张大人生的十分白净,面相和善,他一早就接到聂荣祥的具文告示,当下保证道:“你放心,聂荣祥大人已经手臬司衙门,这方善举定水到渠成。” 谢维点点头,随衙役去了。林枫陪同胖子夫人早早等在院子里,见谢维出来,胖子冲上去直接跪下,咬着牙不让眼泪流出来。大夫人虽无动作,却不住抹着泪珠。 “爹,我”胖子哽咽,泪珠不受控制淌下来。 谢维也满目含泪,搀起胖子哈哈大笑,良久,他避开胖子冲林枫鞠了一躬,“贤侄,臣儿顽劣,还望贤侄多多管教!” 他这颇有点托孤的意味。 林枫想了想,咧嘴一笑,“伯父放心,我明白!”只有在这时候,他才感受到谢维的真诚。 父子俩说含泪了些知心话,大夫人也上前温言软语,谢维还是上路了,衣冠整洁,很体面。林枫知道,与案件有关的一众人员,包括谢维等六位商贾,和近五十名官员,全由聂荣祥提审后送往刑部复审。上头的有心人铁了心要搞出些名堂来。 也就是说他这一去不是县大牢,是鸿胪寺或者大理寺! “管家,金子他们收了么?”目送谢维远去,又看着张大人离开,林枫这才问起先前之事。 管家答道:“收了,就是不知他们”他知晓这些官衙小吏都是白眼狼,喂不饱。重金花出去也不知有没有用。 “放心,不会有事。”林枫闻言舒了口气。行有行规,一般衙役收了钱是不会为难犯人的,否则就坏了规矩。这一行的规矩就是财路,谁会跟钱过不去?而且前几日卢詹家中打点了官衙上下,张炜家里也使上了劲,保管他在郑州和去往京城路上不会难过。 到了京城,就要看徐素和萧悔的了。 “林兄,我爹他什么时候能回来?”胖子抬起头,眼圈通红。 “不知道,短则年,长则七八年,说不好。”林枫瞥了胖子一眼,眼见他要哭出声,连忙转移话题,道:“送你娘回房,然后来书房找我。明年州学招收生员,你准备好考试,考不上我扒了你的皮!” 声音狠厉,判若两人。 “还有,年初考试前有一场书院考校,有头有脸的学堂书院都会去,考官多是州学老师,他们会当场物色新生员。这是个机会,以往先生派大师兄领队,带几个年纪小的师兄参加。我会和先生说明情况,今年我领队,你随我参加!” 狠狠瞪了胖子一眼,林枫说完既走。 胖子没反应过来,怎么一贯闲散的林枫变成这般模样。他张口叫道:“林兄,你这是何意思?” “教你成材,否则你对得起你父亲?”林枫头也不回。 胖子呆住了,他想起了谢维刚刚离开的情景,想到了他托付给林枫的话。肥大的手指狠狠握在一起,他扶住大夫人,“娘,我扶你回去,孩儿要去读书了。” 大夫人没从刚才的伤心中走出来,擦着眼泪,却感激得看了一眼林枫,默默被搀扶离开。她知道林枫真正是答应老爷的嘱托,不然他不会如此。 胖子来到书房,手里端着一根竹竿,见林枫正从立柜上取书,他走到林枫面前,“林兄!” 林枫看了一眼,“这是什么意思?” “我幼年淘气,我爹拿竹竿教训我,我爹说棍棒底下出孝子,能打醒混小子。”胖子眼泪又不争气的淌出来,“他不在了,我想请林兄帮帮我,我一定要考上州学,一定要让我爹认祖归宗,如果我不好好读书,林兄就打死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7章 不愿归家 林枫把竹竿接过去,挥舞几下觉得挺顺手。他嗯了一声,指着桌案上一物,是一本书,“明日起,每日早起一个时辰,将经文背熟。” 胖子认识封皮上的字,是《三字经》。他摸摸头,有些为难,“我字还没认全,如何背书?” 他的文底比林枫还不如,林枫只是不识字,不通古今文言,没读过四书五经。他只认识几个字,不足一旦,其他的均是一张白纸。以往陈老教到哪里他认到哪里,私塾学子众多,陈老不可能因他一人耽误大家。 最重要的是陈老常给林枫开小灶,手札字帖没少给,也单独讲解写字的精要。胖子什么都没有,干瞪眼,林枫也懒得教他。所以这才不到两月,除了生僻字林枫都认得清了,他几乎还一无所知。 “这是让你识字的书,背会了就认字了。”林枫掀开第一页,上面用繁体写着“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他道:“把你认识的记下,明早我教你读。现在去练字,要考州学,没有一手漂亮字是过不去的。” “哦!”胖子点头,默默去了。林枫转身递了几张纸放在桌案上,每张上面都有他从字帖拓下来的笔画,横竖撇捺,供胖子临摹。 胖子不知这是笔画,在他眼里就是没写完的字。古时候练字都是练整个字,某一字写不好就只练这一字,写好为止。这是最笨,却是最成大器的方法。林枫不需要胖子成大器,只要通过州学应试。 “照这个练,每张练足三百纸,明早我查验。”也不给胖子解释,说完他就走了。回到房间,林枫铺纸开始写书,《西游记》。 吴先生的这本书他写了有几天了,原著读过,怎么写的全忘了。只能根据对电视剧的记忆慢慢描写,好在情节还记得。 他写书也不是一时兴起,是穷。谢维一走,整个谢府没了生活来源,靠那百亩佃租是不够的。他筑起大棚那片地被官府收走了,卖菜挣钱的想法落空。 所以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怎么教导胖子成才,是赚钱。他思来想去,写书是一条不错的路子,读书人多,就算是穷苦人家也会让子女进学堂读书,不愁没有销路。而且他对吴先生有信心,被几十亿人列为经典名著的读物,就算他是狗尾续貂也不会太差吧! 柳儿在旁研磨,见林枫落笔很快,写的又不一样,笑道:“公子不是在练字呢!” “哦?你看得出来?” 柳儿脆生生抱怨道:“公子惯会取笑人,我又不傻,哪能看不出?” “哈哈,你看得出我在写什么?” 小丫头偏着头想了一会,不确定道:“公子在抄书?” “抄书,”林枫一怔,紧接着笑道:“也对,算是在抄书吧。不过这是挣钱的书,和四书五经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他没说,小丫头也没问,公子说能挣钱那就是能挣钱,肯定能。 下午,林枫带着第一卷截稿的《西游记》找到林贤,请他帮忙交给书坊掌柜。林贤找了一份不错的活计,书坊抄书,算是内部人员。本着自己人好办事的原则,林枫觉得由他交给书坊再适合不过。 林枫的事林贤一点都不敢耽搁,宁芳为啥落马他心里门清,说里面没有他的手脚他是坚决不信。他是看出来了,弟弟变了,变得有本事了。 他翻书看了几眼,见写的是个故事,多问了一句,“你怎得想到写故事了?” “该养活自己了,你问书坊掌柜给多少润笔,价格公道兴许会有下一本。”林枫沉吟一下,又道:“嗯,签个长约也无不可。” “得嘞,你的话我指定带到,至于能不能成,这个就”林贤不好意思笑笑。他只是个抄书的,和掌柜素无焦急,哪敢保证一定成。 林枫知道是这道理,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道。过了一会,林贤出声叫婆娘李氏取来一荷包,做工颇为精致,绣的是鸳鸯戏水图。荷包鼓鼓囊囊,撑起一个个棱角分明的形状。 “什么意思?”林枫看出装的是银子。 “我知你处境不佳,这银钱是上回宁百川送来的,你且用着,不够我还有些。” 林枫怔了怔,满心疑惑,暗忖他何时变得这样大方了,“我不急用,否则也不会选择写话本子这来钱慢的营生。” “不要紧,你拿着吧,我兄弟二人还分什么你我。”林贤眼中闪着狡黠。 “亲兄弟明算账,还是分清楚些。”林枫道:“没事我先走了,还有些事。”他起身走到门旁,略微顿了顿,林贤果然叫住他,脸不红气不喘道:“你也在外读了不少书,知道长兄如父的道理。我的话你总该听一听。” 林枫暗笑,面上不动声色,“你说,有理我自然听。” 林贤与李氏面露喜色,前者赶忙道:“你我本是兄弟,赶你出门是我不对,可当时情形你也清楚,家中委实养不起闲人。如今家里不缺钱了,我也有了活计,你收拾收拾回来吧,明儿我去官府把文书办了,咱们还和从前一样。” 他自持是兄长,言语间没了客气。 林枫听得面色一沉,这算什么?让我来我便来让我走我便走,把我当猴子么? “不须,”他言语多了几分冷漠,“我过得挺好,不用你们费心。” 李氏暗道不好,上前学着大户人家行了个万福,不伦不类,“叔叔不要动气,夫君也是为你好,你一人孤身在外,出了事情可怎么好,还是回来有个照应。” “挺好,无拘无束。” “唉,此言差矣,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这个家着想。公公泉下有知,又怎能忍心看你们兄弟离散。”李氏搬出了林枫的父亲。楚朝以孝治天下,她这说法是拒绝不了的。 林枫笑了,笑的很开心。百善孝为先对他可不管用,而且他对那个从未民谋面的父亲林正一点感情都没有。 “他泉下有知,该怪你们如何将我扫地出门,而不是我不愿归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8章 看书入迷 林枫终究是没答应,三人闹得不欢而散。林贤长吁了口气,他知道这事儿急不得,泥人还有三分火气,何况林枫这个有本事有骨气的读书人。他思量着是不是下次语气软些,莫要再摆兄长的架子。 不成,长兄如父,自己岂能放下架子向他低头?说出去叫人笑话。他混忘了请林枫帮忙时,是怎样的光景了。 “你腿脚没好,干什么去?”李氏朝着林贤大喊。 林贤头也没回,“去书坊看看,他这书能不能卖个好价钱。” “你这天杀的,他不回家你还帮他作甚,得了银子有你半分好?” “哼,妇人之见!应承之事还要亲自施为,这是君子,你懂什么。”他这一哼吓得李氏一哆嗦,忙撵鸡去了。 郑州只有一家正规书坊,在城西大街上,入街左拐第一家就是。书坊叫做举子斋,寓意举子文斋,高中举子。因为没有竞争对手,举子斋生意十分火爆,不管寒门子弟还是贵族嫡子,在这都能见到。 这里最多见的一幕就是一人捧着七八本书放到柜前结账,有时还会有人因一孤本竞价,热烈异常。闹到酣处甚至举行文斗,才高者得。这就更让举子斋名头大响,成了远近闻名的大书坊。 林贤穿过热闹的集市和挂满彩旗的清馆,多方询问才找到举子斋。他是书坊的抄书员工不假,但他也没来过。活计是是他老丈人李博庸找到,他腿脚不好,李博庸一早将要抄的书送给他,定好时间,下次过来取回抄完的书,送来要抄的新书。 工钱也经李博庸之手发放给他,老李克扣了中间费用,剩下的再给他。不过即便老李拿了大头,剩下的依旧很客观,林贤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他站在举子斋打量了一会,发现这虽然是个大书坊,但更像是一个书店。前店后坊,前面存放供买卖的书籍,有点像是后现代的书店,立柜列着书籍供人取下翻阅,看中了直接出钱买走,不合眼便放回原处。后面是抄书的作坊,很安静,几乎听不到声音。 他走进书坊,知会店家要见掌柜的,有桩买卖要做。店家哪敢怠慢,赶忙把他请进二楼雅座,忙着去找掌柜了。 书坊掌柜姓陈,是个细眉毛的中年人,眼睛像耗子一样灵活,异常精明能干。他是举子斋京城总柜派下来的店主,野心勃勃,一心想做书坊总柜的店主。东主正是看中他的野心,把他派来开拓市场,东主也是个有野心的人,他想把举子斋做成全国最大的书店,盖过凤栖坊和修文苑。 这三家争斗几十年,素来不睦,往往是你去滨州我来宜州,你开一个分坊我加一个分苑,斗的如火如荼。所以楚朝各地书坊形成一种古怪局势,除京城外的州府,通常仅有这三家的一个,郑州就是,仅有举子斋,那两家没有斗得过它,冰消瓦解了。 但一城一池的得失没什么,这三家三足鼎立,主战场在天子脚下的京城。 临近年关,陈掌柜正与东主派来视察的账房汇报这一年的情况,突然被店家打搅了。他满脸不悦到了雅座,见是林贤坐在上座,目光透着好奇,他暗啐一口乡巴佬,“公子找我谈生意?” 他并不热情。 林贤本想报一报身份,也好亲近亲近,可看他这嘴脸便将话吞进肚子里,“不错,在下有一本书想在贵坊寄卖。” “哦?是哪位先生的大作?”陈掌柜这才来了点兴趣,挤出一丝笑容。 “是一学子所作。” “所写何物?” “是个故事!” “故事?”陈掌柜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道:“话本子?” 话本子是小说的通俗叫法,在这时是上不得台面的。所以陈掌柜听到“故事”二字才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居然有人来卖这种东西。 林贤点点头,道:“不错。” “公子请回吧,本店不收话本子。”陈掌柜刚刚挤出的笑容立刻不见了。举子斋是做的是科举生意,对方找上门来,他还以为要卖的是才学之士的读书感悟,没成想是话本子。 “掌柜还没看呢。” “不用看,本店是仕子营生,正经书坊,公子找错地方了。”陈掌柜是生意人,没说的太难听。但林贤听出他的话外音,讥讽这《西游记》不正经。 登时,他冷着脸,“陈掌柜可想好了,写这书的正是作出《水调歌头》,又在法华寺诗会大放异彩的林枫。他有几分文采你不会不知道吧?” 法华寺诗会结束没几日,林枫的佛诗和“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这句,在文人间掀起大波澜。大街小巷议论了好几日,纷纷认定《水调歌头》也出自他的手笔。 他没关心过这些杂事,所以不甚清楚,林贤可知道的清清楚楚,他现在的文名比霍青云都不逞多让,是顶了尖的才子。 陈掌柜迟疑了,书店这行文人士子接触的多,自然知晓林枫是何许人也。如果真是他执笔,兴许有些卖点。 他踌躇一下,心里想着不能错过任何机会,试探道:“要不你想将书留下,我估量几日再给答复?” 林贤这才一哼,将书卷放在桌上。他心底大骂这狗掌柜不是人,没“林枫”二字,今日便要折辱于此了。 陈掌柜赔了个笑脸,又让伙计上了茶,才腆着脸将书卷抽出来。他倒要看看这被人夸上天的才子写的话本子有什么不一样。 诗曰:混沌未分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自从盘古破鸿蒙,开辟从此清浊辩 他没有料到,这一看竟入了迷。林贤叫了他几遍,他爱答不理,伙计喊他下去吃饭,他只应了一声,全没听进脑子。连视察的账房叫了几遍,他也不知他说的什么。最后还是账房熬不过,劈手把书夺了他才醒过来。 他有些恼怒,只恨有人抢了他的书,抬头却见账房老者直勾勾盯着他,一脸的不满意。他登时一惊,讪笑道:“呵呵,这书写的真是好,一看竟忘了时辰。” 老者不满道:“可不是写得好么,陈掌柜按着架子看了俩时辰,老朽都叫不动你!” 陈掌柜呆了一下,望望窗外一片漆黑,屋里不知什么时候点上灯了。他抢过书本一看,厚厚一沓被他不知不觉读了大半,而且他现在还有继续看下去的冲动。 他抓住活计的衣襟,瞪着老眼问道:“送书来的那位公子呢,他去哪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9章 商议事项 伙计吓了一跳,他还头一次见掌柜这样的嘴脸。慌忙间他想起了先前过来取书的李博庸,这房中走出的年轻人称他“岳父”。 “那位公子走了。”伙计期期艾艾道。 “走了?谁让他走的?”陈掌柜暗叹要坏事,一跺脚便追了出去,四下黑黢黢的,那里有半个人影。他又回到楼上质问伙计,“那公子留下什么话没有?” 伙计摇摇头,“没有,掌柜想寻他找李博庸就成,他是老李的女婿。” 陈掌柜不知李博庸是何人,经伙计一说才知是中介牙子,恰好做了书店生意。他顾不得许多,拽上伙计去了李博庸的瓦屋。 刚趁陈掌柜出去追人这一下,账房老者也就书看了几眼,见陈掌柜要寻书主,顿了顿也跟了上去。 一行人兜兜转转,寻到李博庸后找到了林贤,再然后找到了谢府。 林枫正监督胖子练字,冷不丁书房的门被人推开了,是曾经林枫请他照看豆芽的侍从,年龄大些的那个,当时下人们喊他王叔。谢府遣散下人时留了两个家丁,一个是他,另一人便是管家。 “出什么事了?”林枫问道。 “公子,有人想见你,说是书坊的。” 林枫眨巴眨巴眼睛,兴奋道:“现在?请他们去我屋,我这就来。” “哎,我这就去。”王叔知是好事,高兴的去了。林枫吩咐胖子几句,叫他别偷懒,放下竹竿也回了房。 柳儿正忙着上茶,自打林枫住进这屋子,屋里还没坐过这么多人。见着林枫过来,她行礼也来不及了,嘴上叫了句“公子”便作罢,端茶去了。 林枫与一行人寒暄礼仪,又说了一番客套话,陈掌柜才笑眯眯地道:“今日得见林公子,真是吾等幸事,我这举子斋掌柜也脸上有光呀,哈哈哈” “哪里哪里,林枫一介寒衣,哪得掌柜的如此谬赞。”林枫连忙摆手,眯着眼睛问道:“掌柜摆出这般阵势,所为何事?”他扫了一圈,屋子里除这掌柜的,还有两位老者,一伙计打扮的,再有就是林贤。 来商议新书犯不着带这么多人吧? 陈掌柜也知道这一行不妥帖,拍着林枫的手笑道:“林公子有所不知,为了寻你,我们可费尽了波折啊!”他哈哈大笑,将原委道来。林枫少不得要向其中那山羊胡子的老者行礼,这是林贤的老丈人。 李博庸早就听过林枫的名字,如雷贯耳。他这受了林枫一个后辈之礼,笑的合不拢嘴。 “想必公子也知道我们来这的目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老陈我这辈子没读过这么有趣儿的话本子,公子开价,我们举子斋肯定买。” 陈掌柜打定主意,一定要拿下这本《西游记》。他干这一行多年,太清楚这本书的价值了。 “瞧您说的,书籍是您的老本行,价钱自然是您来出。您放心,只要您给的合适,我绝不还价。”林枫将皮球又踢了回去。他实在不知道这里的书怎么定价,要这掌柜的先来探探底。 陈掌柜老鼠眼里露出精光,暗忖他年纪不大,处世这般老辣。他想了想,道:“寻常执笔者润笔是二十吊钱,折白银二十两,在官府签好具文便给。公子的价自然要高,就四十吊如何?” 他装出咬牙心痛的模样。 林贤听到“四十吊”惊得眼珠子都掉了,他累死累活抄书一个月才两贯,李博庸克扣一半后只剩一贯了。林枫这动动笔,薄薄的一册就有四十贯,这和抢有什么区别? 他都想替林枫答应了。 “四十两,呵”林枫不屑笑了笑,“陈掌柜真是个明白人,为四十两生意折腾一屋子的人,好算盘!” 陈掌柜笑的很不自然。林枫一瞥,叹道:“陈掌柜这么没有诚意,这生意我们不好谈呀!” “呵呵,这个,呵呵,诚意是有的,这不没来得及全说么?”陈掌柜干笑道:“公子不是一般人,四十两是委屈了,这样吧,翻一倍,八十两,不二价。公子不信可以打听打听,润笔没这么高的,您这是破了天荒了。” “哈哈,天荒都破了,不妨再破一回。”林枫心底生出一个想法,说道:“不如我们改一改这出书制度,如何?” “公子想怎么改?” “很简单,这本书我并未写完,相信您也看出来了,这只是个开头,大篇幅还在后头。所以我们不妨改一改润笔的规矩,由一笔支付改成分红,如何?”这是后世的签约分成,林枫直接将它搬了出来。 他不相信吴先生的著作只值八十两,这简直对他老人家的侮辱。 陈掌柜是多年的商人,一听就知他的意思,“公子要几成红利?” “五成!”林枫张开五指。 陈掌柜立刻摇头,“这不成,抄书售卖都需成本,我书坊出力更大,这个不合规矩。至多给你四成,我举子斋占六成!” 林枫心里算了算,四成倒也合乎情理,不过这样却被他们占了便宜。他道:“贵店多一成分红可以,那我再要润笔,你总不会不答应吧!” “哈哈哈哈,好,公子要多少?” “八十两!” 嘶! 林贤登时倒吸一口冷气,四六分红还敢要八十两润笔,这小子想钱想疯了吧?李博庸也抱着同样想法,不住摇头。 “公子这要价是不是有些”陈掌柜面露难色,他已记不清多久没遇见这么难缠的对手了。对方是个十余岁的少年,可精明的像是百年老妖。 林枫微微一笑,“掌柜的若不给,我自然也不会要了。” 陈掌柜惊愕了,原来他早就吃定了自己。他顿时苦笑,老脸哭丧着,“公子不从商真是白瞎了,你是天生的商人。” 他这样说,就是变相是答应了。他清楚,《西游记》值这个价。 “陈掌柜言重,我哪是商人,不过是一瞎说的毛头小子罢了。”林枫呵呵笑着,站起了身。他是要送客了,众人纷纷起身告辞。 陈掌柜拉住林枫道:“劳烦公子明日来书坊一趟,咱们签个文书,要请老父母作证。” 他说的老父母是县官,林枫知道规矩,答应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0章 逃兵陈义 楚朝出书制度颇有些繁琐,归根结底是版权的问题。举子斋这等名冠京城的大书坊,自然不屑盗版别处的书,当然,他们也不允许别人盗版。所以才有了请老父母作证这一说。 购买版权前上陈官府,之后出书在书页印上书坊名号,并注明“版权归结,不得复版”,这就算是广而告之了。此后但凡有同样书出来,就只是他一家的,这叫规矩。规矩走了,再有盗版,要请官府缉拿治罪。 以举子斋的名声,其实不甚需要这么麻烦,可耐不住一些唯利是图的小作坊,他们也是无可奈何。 林枫与陈掌柜约好时间,双双去官衙签字画押,两人交接完八十两银子的润笔,这桩事务便算定下了。给他们做主的老父母林枫瞧着面善,是臬司的张大人。林枫嘿嘿一笑,原本的不安彻底散去。 一月过了二十,老天开始飘雪了,日子越来越冷。林枫被陈老留在私塾看管连同胖子在内的四人,他们就是参加这回书院校考的,除胖子和小六子,还有个矮胖小子张熙,和一长相俊秀的少年林贵。 这二人均是寒门,一个十二岁一个十三岁,林枫都认识,都不熟。只知他们素来用功,《诗经》《史记》《论语》《孟子》都背的滚瓜烂熟,林枫站在他们面前自惭形秽。只是前日他主动请缨,将书院校考的领队一职接过之后,他们均规他管了。 林枫挥着戒尺,将桌台抽的啪啪作响,一张老脸冷的像外头的飞雪,“校考在上元节,离今没有几日,先生叫你们准备的东西你们准备的如何了?” 校考的考点很杂,远不是诗会文会吟风弄月那么简单。不仅要熟背四书五经及科举选文,对古今轶事也要有相当了解。里面学子相互出题考校,任何怪癖冷僻刁钻的问题都有可能提及,想在这被州学师父高看一眼,没有特别出彩之处是不行的。 按着以往的规矩,陈老给他们压了一题,是上元节的诗词。校考开考当日便是上元,这题几乎是板上钉钉的必考题。 几人吱吱呜呜,搓着通红的手心搭不上话。除了胖子,他们中年龄最大的就是的林贵,十三岁,指望他作出什么好词? 戒尺一砸桌面,四人战战兢兢伸出左手,掌心朝上。啪啪啪,林枫打了下去,他并未用很大的力,唯独胖子那一下毫不留情,抽出血痕。 “我知你们作不出,早给你们准备好了。听好了,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他说的是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不须他说出词牌,这韵律韵脚及词句结构,他们看得出。 几人不答话,默默把红肿的手放下,在纸上记下了。 “好!好!好!”陈老从屋子里出来,老脸慈祥满是欢喜,“写得好,这青玉案写得好,你这小子藏了一首好词,哈哈” 弟子无恙,他放下心事,比前段时日更有精神了。 林枫摸着鼻子苦笑:“先生就别取笑我了,这不是我作的。” “我知道。”陈老呵呵一笑,有些心照不宣的味道。他看了四人一眼,便有些埋怨林枫了,“他们年纪尚小,你莫要如此严厉,宽松些。” 林枫面露难色,张炜今日才与他说这校考难度,让他务必狠下心,不能仁慈。他深觉张炜之言有理,妇人之仁是害了他们。 他绕着弯道:“不谈这个,您的腿脚”陈老腿疾易在雨雪天复发。 “哎,不妨事,难得雪天没有复发。” “那再好不过。” 突然,门外马蹄急促,一人身披甲胄的将士下马进了私塾。鳞甲尚还挂着未曾消融的雪花。 “谁是林枫?” 林枫皱了皱眉,前迈一步,“在下林枫,将军这是” “陈忠可是你的仆从?”他质问。 “不是,”林枫怔了一怔,这人竟是为陈忠来的,“小人与他相熟,至于这仆从,实是无稽之谈。” “你跟我走。”将士脸一黑,从怀里抽出一卷纸,林枫眯了眯眼,他认出这是青纸,材质极好,官面上流通很广。将士把纸摊开,黄纸黑子盖着官印,是缉拿令。缉拿之人不是他,是陈忠。 他亮出这缉拿令,无疑是在亮请柬。林枫满心狐疑,自己定是卷进一桩事端中了。他与陈老严明情况,又严厉训斥完四人,拍拍屁股跟着去了。 将士在前他在后,两人共乘一马,到了中郎将府时他已冻僵了,腿脚僵硬不灵活。将士把他引进正厅,霍在渊高坐主位,左右各立两手持官刀的汉子,目光炯炯,死死盯着下方捆绑下跪的壮硕汉子。见汉子微微动了动,他们攥紧刀柄的手不觉加了几分力。 他们对着汉子充满忌惮。 “草民拜见大人。”林枫挺挺摇杆,见跪着的是陈忠。这货满脸颓唐,生无可恋的模样。 霍在渊喝了口茶,声音嘶哑难听,“他是你的家丁?” “回大人,不是。” 霍在渊顿了顿,没想到林枫推得如此干净。他凝了凝神,沉声道:“你想好了,你可知这欺上瞒下之罪?” “回大人,草民知道,可他真不是。”林枫满脸苦笑。他与陈忠只做过一桩交易,便是上次的保镖营生,银钱他当夜就结清了,两人断的干干净净。 霍在渊狠狠瞪了陈忠一眼,“狗才,你竟企图蒙骗本官,人证在此,你还有何话可说?” 陈忠吓得缩了缩身子,大嘴蠕动老一会,没说出话。他抬头看着林枫,粗犷虎目里溢满了眼泪。这铁打的汉子,竟是在这哭了出来。 “来人,把这的狗押下去,打入死牢。”霍在渊暴戾异常。 咣,两旁持刀汉子把刀架在陈忠脖子上,这才敢让他起身。 “等等,大人,陈忠所犯何罪,何故将他打进死牢?”林枫吓了一跳,赶紧拦住几人。他知道陈忠是老实人,五大三粗却从没跟邻里动过手,有李牛一样的好名声。而且他救过自己的命,他不信他会犯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1章 城下之盟 “犯了什么罪?”霍在渊怒极而笑,“你自己问问他,他做了什么他自己不清楚?陈忠,呵,当真是个好名字,这狗忠的不是家国天下,是自己的狗命!” 林枫越听越不对劲,怎么扯到家国天下上了。他把架着陈忠的几人拉开,将他拖到一边,“你干了什么?” “俺没俺只想活下去!”王忠眼里的泪珠子颗颗砸下来。 送林枫进来的将士将缉拿令拿过来,上方画像是陈忠。先前仓促,林枫并未细看,现在才见着下方写的名字并非陈忠,是陈义,西州兵卒。他也没犯楚朝律令的任何一项,他是触犯了军法,触犯军法里最不可饶恕的罪责,逃兵,当斩! 林枫呆呆看着手里的缉拿令,眼眶里烧起怒火。西州是边关要塞,挨着雁门函谷,一旦失守,女真蛮子长驱直入,整个大西北都有沦陷之危。 林枫不是圣人,不想关心也懒得关心楚朝安危,自己活得踏实就成。但他是个人,有自己的良心。他知道身为兵卒的责任,扛枪列马肩负的不是谁做皇帝,不是谁的江山,是不教那些无辜冰冷的身子睡在血泊里。 他前世不追星,也不太关心国家大事,却唯独对那些风里来雪里去的将士满心敬佩。 “大人的处置十分公允,草民无话可说。”他静立一旁,不再言语。 陈忠眼泪更加汹涌,他大吼道:“俺不是逃兵,俺不是不是” “竖子住口,白纸黑字,你还想狡辩!”霍在渊怒从中来,他也是个将军,恨不得现在砍了这混账。 “俺俺不狡辩俺征兵年岁过了,俺该回家了,将军不许!” “军中自有法纪,岂容你狡辩!” “俺没狡辩,俺不狡辩,俺娘病了,俺不能留西州,俺娘就要死了!”陈忠狂吼,竟是挣断了绳索。他粗犷的脸上老泪纵横,直直跪在霍在渊面前,“俺要回家,俺不能眼睁睁看着俺娘死,俺要给她治病。俺爹十几年前在西州死了,是他的泽袍把骨灰送来,阿娘只有俺一个孩子,俺不能再死了,俺要活着照看俺娘” 林枫和霍在渊心神一颤,眼瞳里充满震撼。这铁打的汉子还有这样的苦衷! 林枫沉默了,他知道陈忠没有胡说,他与他初见时就在他的家中。他有个七十岁的老母亲,头发花白,得了肺痨。他挣的钱全花在病药上了,但肺痨这病在这个时代是治不好的。 “这岂是你逃来的藉口!”霍在渊虎躯颤了颤。 陈忠额头重重扣在地上,“俺没有逃,俺给弟兄们说了,等俺娘治好了俺就回去。”霍在渊也知他这回没有胡言,正是他泽袍将这言语传了上去,才有他这缉拿令的出现。 可这改不了他的决定,他是沙场下来的,容不得逃兵,有苦衷的也不行。若人人都如此,国法何在,家国何在?他一挥手,让人把他押下去。正在这时,林枫突兀出言,“大人,能否听小子一言?” “你想说什么?”霍在渊冷冷一瞥。 “想替他求个情。”林枫直言不讳,“他固然有错,但草民以为他只是有错,无罪。第一,他未经将军许可便留言而走,有违军纪,但这实实算不得逃。第二,他也有言,他入伍时日已久,该当还乡,草民不知为何拖到今日,但朝廷有法制,这许是那西州将军的过失。” “第三,他老爹死在西州,他也为家国抛洒热血,大人看看他身上的伤,两代人,守着荒芜贫瘠之地,只为女真蛮子不犯我天朝一步。他们为这家国天下付出的还不够么?还要白白耗着他一家老小的命?况且本朝以孝治天下,他回乡救母正是圣人法度,合情合理,所以草民以为他都不该受此重罚。草民斗胆,恳求大人饶他性命。” 林枫知道军法不容情,但凡事都讲一个“理”字。陈忠固然令人气愤,但他也有苦衷。这苦衷大不过军法,所以林枫仍旧气愤,但听到他父亲死在西州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 霍在渊气笑了,“你所说的道理,每一桩都毫无道理。我终日听青云提你,也知道你出的力,知道你是少年英才。怎么今日说话漏洞百出?”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林枫叹息。 霍在渊听懂了,哈哈大笑:“好个“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也知他的罪摆的清楚,抹不去!” “不过,”他冷冷一笑,刀疤随着扭动了两下,“我有法销了他这罪过,不知你愿不愿意了?” “大人请说。” “人死账消,朝廷不是不讲情面的。”霍在渊道:“如今本官为江州值守,来了什么人?死了什么人?因何而死?尸体去了哪里?都由本官报备刑部。缉拿令上的匪徒死在本官手里,保不得全尸都没有!” 他说这个明摆着就是在说“我能帮他脱罪”。 林枫暗忖天下哪有这等白得的好事,“大人想要什么?他的情况您也知道,怕是要大人失望了。” 霍在渊盯着林枫,“非也,是你恳请本官救他,本官自然找你。我府上缺一位幕宾,青云在我耳边念叨多日了,本官也觉得你很合时宜,你意下如何?” 幕宾便是谋士,不同时期有不同的叫法,三国时代是军师,后来就叫做谋士,到了隋唐称为家臣,再之后改为幕宾。说来说去都是一个职业。 衙门师爷就是最典型的幕宾,素有无幕不成衙的说法。按着林枫的理解其实就是狗头军师。平日里懒散无事,像权贵请进来的老爷,一旦有事首当其冲就是他们。地位倒是挺高,就是太不自由。 林枫心底怪怪的,兜了这么大圈子,这才是他的目的,他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草民何德何能,敢为大人谋?大人太看得起草民了。”林枫讪笑拱手。 霍在渊道:“本官真心实意,你还要推辞?” “大人将这城下之盟叫做真心实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2章 百感交集 霍在渊老脸有些挂不住。毕竟做法太不地道,人家还是个孩子,传出去他老脸还要不要了?他轻咳一声,不自然道:“本官也是用心良苦,你年纪甚轻,本官是要好好教导你一番。” 林枫眼睛翻白,没有揭穿这老小子虚伪。他道:“”大人既知小子年纪轻,便不该让我做大人的幕宾。年轻人容易冲动,不适合老成之谋。” “你安下心,本官有分寸。”霍在渊道:“你无心仕途,本官也不强求你做官,只想身旁有个商议的人。你年纪虽轻,却处事老辣,但看太守一案你出力最少,却每每都是关键之处,足以证明你谋略过人。” 他见林枫依旧犹豫,清了清嗓子,“本官已派人入了囚牢,宁芳与谢维间是何关系,干系着多大的罪责,不日便可明了。本官的这份诚意,总不再是城下之盟了吧!” 这是林枫那日在茶馆与霍青云商议的事项,后者十分恼怒,差点大骂而去,最终是耐不住他苦苦哀求答应了。不想竟入了霍在渊的耳中,这二人还真是父子同心,一心为了霍家着想。 “此间事了,大人便是这郑州太守了吧?”林枫叹道。 “圣上的意思,岂是我等可以揣测的。不过我一门生进了京城,寻亲访友去了。”霍在渊若有深意。 林枫暗忖怪不得他春风满面,原来去了京城疏通活络。那这太守的位子是十有了。 他微微躬身,“草民明白了,大人厚爱无以为报,愿效犬马之劳。只是草民还有一个请求,希望大人万勿答应。”他说的十分郑重。 “你说!”霍在渊面露喜色。 “若是哪一日草民想离去了,希望大人不要阻拦。” “好,本官依你。” 霍在渊端了一杯茶,双手递到他面前。后者接过来喝了一口,这幕宾之礼既成。以后两人再不是简单的官民关系。 “谢大人!”林枫给霍在渊行了一礼。他答应这桩差事并非全是为陈忠,他和陈忠萍水相逢,犯不着为他把自己搭进去。林枫有自己的想法,霍在渊执政指日可待,他与后者多多亲近,无疑在这郑州地界依傍上一棵大树。无论以后做什么,都有了依靠。 不然活成了林贤那般模样,做个活计还要被牙子克扣一半的工钱,再超前的思维又有个屁用。所以说靠山这东西就像内裤,你不必向人家证明,但必须有。 陈忠脑袋懵懵的,不明白他们聊的什么。不是在为自己争执么?咋聊着聊着就云里雾里的,听不懂了呢? “大人,俺” 霍在渊正在兴头上,却还是恶狠狠等他一眼,足可见他对陈忠何其憎恨。 他对林枫道:“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同气连枝,这混账东西你想如何处置?” “一切听从大人吩咐。” “好!”霍在渊对林枫的态度十分满意,这是幕宾该有的态度,他老脸展颜一笑:“半年前通山县闹了盗匪,一干人等捉拿归案,在秋后问斩了。此事本官还未秉呈刑部,倒有了用武之地。” 他是想将陈义的名字加入盗匪中,做一桩无头可查的营生。 林枫翻了翻记忆,道:“此事我也有所耳闻,据说有几人具不受捕,被大火烧成了灰,兴许陈义就在其中。”他想了想,又道:“陈忠还需造册登记,往后他就是这个名,身份是谢府仆从,十年前便买了进去,谢府没落后跟了我,条例要清晰,也叫有心人有藉可查。” 如此一来,陈义就成了陈忠,彻彻底底变成另一个人,查无可查。 霍在渊暗暗点头,这须臾间就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果真不同凡响。这又让他想起霍青云时时的念叨,和前夜聂荣祥不经意间流露的赞赏。这玲珑心肝,一般人哪里比得上? “混账东西,从此以后林枫就是你的主子,认清了。”霍在渊又是一瞪,吓得陈忠缩起了脖子。他约莫两米高的汉子,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拜别霍在渊,林枫领着陈忠走在去往私塾的路上。他还没有适应身份的转变,一来二去,从一个无拘无束的混小子,就这么活生生成了霍将军的幕宾。变化的太快,以至于他还不知道心底是啥滋味。 陈忠亦步亦趋跟着,什么话也不说。他也没有适应身份的转变,堂堂的家国将士,军队里有头脸的人物,稀里糊涂就成了家丁,关键是还没弄明白咋回事,人家契约都办好了。 “公子,俺能不能先回家?” “怎么,你想潜逃啊?”林枫心虚地瞄了他一眼,掂量掂量,他想潜逃自己可能拦不住。 “不是,俺想回去照顾俺娘。” 他咧开嘴一笑,配上棱角分明线条粗犷的大脸,挺狰狞。林枫一想也是,这货很孝顺,便道:“接上你娘去谢府,莫要再住那间破房子了,漏风漏雨,对你娘病情不好。” 他本想拒绝的,可一听对他娘不好立马答应了,走的急匆匆的。林枫看着他消失在雪里,咂咂嘴,钻进驿站雇了一辆马车。 他有几日没做过马车了,自打谢府没落,就再没有马车牛车供他代步。他要早起半个时辰和胖子一同跑到学堂,本来让胖子在家晨读的计划取消,两人边跑边读。 两个时辰后,林枫挥尺在私塾提背《史记》本记,溪水上游,结了冰的湖面一侧也停了一辆马车,霍青云从中出来,进了紫竹的竹楼。 两人相对而坐,紫竹还是公子装扮,一副世家公子做派。 “事情了了,青云还要多谢姑娘!”霍青云挺起腰杆子。他与紫竹本就无太大的干系,全是因为有着共同的敌人。他急于助父亲扳倒宁芳,紫竹急于摆脱宁百川的纠缠,两人一拍即合,这才有了以后的情形。 “是紫竹多谢霍公子。”紫竹樱唇微启,唇红齿白煞是好看,“我听闻令堂查搜太守府时,并未擒获宁百川?” “不错,他许是趁着夜色逃了。不过姑娘无须担心,他不在郑州。” “这是自然。”紫竹想起一事,突然道:“不知那林公子如何了?” 她与林枫多次见面,后者在数算和谋略上给她很大的启发,但都是无意间说出的,有些似是而非。她很想知道这林枫究竟是方外高人,还是他就如表象那样,俨然众人矣。 一提起林枫,霍青云就有一种古怪的感觉。他自认为很了解林枫,毕竟从一开始就认为他是个奇才,还大费周章的在父亲面前替他美言。他一直以为林枫和他一样,均属这郑州顶了尖的才子。 直到昨日他听见聂荣祥对其的赞赏,掰开了捋直了对他所作所为的分析,他才惊觉他竟是自己难以企及的。这让他心里不是滋味,却又无可奈何。 人就是这样,尤其是自视甚高的人,见别备受推崇心里总疙疙瘩瘩的。霍青云这种自小被捧上天的人更加无法接受,何况他还比林枫年长。 “他今日被我父亲请入府中,做了我霍家的幕宾。”霍青云有些感慨,才十六岁就被封疆大吏悉心以待,何其惊人! “幕宾!?”紫竹美眸瞪得大大的,一下竟失了声,“他怎愿意?” “如今的霍家,他有资格拒绝么?” “这倒也是!”她唏嘘着,心底那朦胧的身影陡然明朗起来。做了霍府的幕宾,她若再想不出林枫的高下,岂非显得她太无能了。 只是她还有点不敢相信,以林枫的年纪,霍在渊居然敢让他做幕宾? “姑娘不必惊讶,林兄比我等想象的要精明的多。他背着我们做下的事,是我们想都不敢想的。” 虽然不愿承认,但霍青云不得不承认。林枫能施奇谋将谢维捞出来,莫说是他,他父亲霍在渊也未必做的到。这营生是陛下筹谋的,沾之即死。可他不仅做了,还做成了,由不得他不佩服。 紫竹虽然不知林枫做了什么,单看霍青云心有余悸也知是滔了天的。恍惚间,她想起与林枫见面的情景,一时百感交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3章 主心骨 酉时十分,天色已经偏黑了,林枫拖着疲惫的身子宣布散学。四人惊喜万分,瞅瞅屋外的天色,一时泪如雨下。总算下了学,这地狱一般的光景总算是过去了。 “莫走,有功课。”林枫赶忙叫住一溜窜出的四人,布置了三千字的功课才拖着身子向陈老告辞。他与胖子相互搀扶着,走进冬雪里。 林枫总算是明白教书先生为何会累了,看似在讲台上摇头晃脑,是清闲活计,实则最是熬人。虽不用站,却时时点提着学生,动辄棍棒相向,这一天下来他打人都打得双臂酸软。 临下课前陈老给四个学子每人一包草药,一瓶跌打金疮药。一用热水泡手,二用外敷,省得手心溃烂,留下冻伤。这其中自然少不了对林枫苛责的埋怨,但后者置若罔闻。他在雪里给胖子抹上一层药粉,厉声道:“你今夜要练字五千,你的字初具雏形,还少几分精气神,要多写多练。” “林兄,你看我这手,今晚是不是就不要” “嗯?”林枫鼻腔发出一声质疑的闷哼,登时,胖子脊背发冷,说到一半的话硬生生吞回肚中,“我知道了。” 林枫叹了口气,也有些不忍,“我知道你苦,今夜便算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记得把功课做了,明日拿不出来你这手就不用要了。” “嗯嗯!”胖子小鸡啄米般的点头,高兴的脸掌心的溃烂都忘了。这是这些时日里林枫最有人性的一面。 两人回到府里是天黑后的事情了,自打谢家没落,林枫也就与这一家同厅吃饭了。一共也就三人,犯不着各吃各的。大夫人是主母,坐在主位,林枫其次,胖子则在最后。 在这点上楚朝与宋朝还是有些相似的,即便一厅一桌,讲究的还是分餐而食。那种矮小跪坐的桌子不再盛行了,只在高门大户里作为一种象征沿袭。之前谢府是有的,如今没了这个资格 大夫人含着眼泪给胖子掌心上完药,才开始动筷子。林枫静静等着,柳儿附耳悄悄与他说着今日新进府中的两人,一个是块头老高的汉子,吓人的很,另一人是他娘亲。 林枫这才想起陈忠之事,说道:“夫人,小子今日收了一门家仆,能否暂住在谢府?夫人放心,再有两月我书的分红也该到了,我打算置办一个院子,届时便叫他们搬过去。” 大夫人指尖一抖,颤声道:“府上怠慢公子是妾身的罪过,妾身给公子赔罪。这搬家之事公子切莫再提,这谢府便是公子的家!”她哭肿的眼圈中惶惑不安。 管家也掩不住惊慌,他急忙列身道:“公子说笑了,公子的家丁便是府上宾客,哪有主家把客人赶走的道理。公子安心住下,小人已经将事情处理妥当了。” “这”林枫苦笑不已,“夫人多心了,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更应留下。” 左右说不过,林枫只得答应,但他却没绝了置办院子的想法。他打算定居在郑州,人好景好风水好,亲人朋友靠山都在,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以后做点生意,挣点小钱,娶两个过得去的婆姨,好好享享清福,这辈子也就没白来。 至于那更广宽阔的世界,呵呵,谁爱去瞧谁去,咱看过比这宽阔一百倍的,不稀罕。 过了饭时,林枫一脚将胖子踹进书房练字去了。他则是回到房中准备着手《西游记》第二卷,这段日子里他亲眼见证《西游记》的大火,火到街头巷尾,识字的人人手一本。孩童们最爱做的事是围成一个圈子,圈住谁家识字的后生,便佯怒让他讲一回孙悟空。 猴哥即便是到了这里,依然是孩童最爱的角色。他神通广大嫉恶如仇,正是他们心中的英雄。孩子们三三两两聚集,一个个皆化身成了猴哥,举着木棒捉妖去了。 这是文化的力量,纵然写成话本子,也掩不住它带给人的震撼。 “公子在写《西游记》么?”柳儿上前一看,正有“孙悟空”三字,她高兴的跳起来。 “你也知道?” “公子写的这样好,哪里还有人不知。”柳儿嘟着小嘴,“公子写的出,也从不读给柳儿听,我还是偷偷听隔壁李小姐说与丫鬟听的呢!” “哈哈,闲了就讲给你听,把后面的也讲给你。” 小丫头眼睛闪亮亮的,“真的,嘻嘻,我就知道公子最疼我了。”她想到来这的正事,改口道:“夫人让我劝劝公子,置办房产的事不急,谢府随公子住就是了。” 林枫的小心思终究没瞒过大夫人。 “这怎么成,我也是要家业的,总住在谢府说不过去。”林枫啧啧声,“大夫人为何不想让我走?” “嘻嘻,公子这就不知道了吧?您是府里的主心骨,老爷走后的哪一桩大事不是公子料理的?哪一桩少了公子,谢府是眼前的局面?公子是霍大人面前的红人,谢家男贫女弱,往日仇家红了眼,少了公子哪里坚持得下去?”小丫头摇着小脑袋瓜,“您是救苦救难的菩萨!” 林枫呆滞了,合着他不知不觉中,竟成了谢府上下的主心骨了。 “这话谁教你说的,别说是你想的啊,我不信。” “哼,公子不相信我。”柳儿一撇嘴,紧接着又笑嘻嘻道:“是夫人教我说的,他让我劝劝公子,嘻嘻你还不知道,杏儿听说您要置办院子,差点吓哭了呢!” 杏儿是大夫人的丫鬟,也留了下来,大夫人那晚的哀求被拒,她就对林枫颇为介怀。谁也没想到她是最怕林枫走掉的一个。 林枫白了她一眼,想说她两句,却突然一个激灵,察觉她先前话里很不对劲,“谁告诉你我是霍大人面前的红人的?” “您说这啊,那个傻大个说的,他傻的连幕宾是什么都不知道,真是笑死啦!” “还有谁知道?” “没了,夫人说这是天大的事,只准我一个人知道,再没有别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4章 临安谢家 陈忠莫名来到谢府,少不得要被大夫人叫去问问缘由。这憨货实实在在,倒是什么都说了,直直将大夫人吓了个肝胆俱裂。好在他傻的不完全,知道自己是逃兵的事儿不长脸面,请大夫人屏退了丫鬟,这才没有闹大。 大夫人很快就发觉其中的微妙之处,林枫成了霍府幕宾,这岂不是天大的好事?她惊骇的同时也满心欢喜,只要熬过这几年艰苦,谢家同样有出头的脉络。 林枫要置办房产她会这么不遗余力的阻止,眼前是一方面,重要的在后头。 想通这些后林枫出了门,找陈忠去了。他不怪大夫人,为谢家着想是她的本分,没什么好说的。反倒是陈忠二愣子该教育教育,柳儿叫他傻大个真不冤枉,就是傻,憨厚都是夸他。 陈忠被管家安排在前院,离林枫的住处不远。这是大夫人的意思,前院肃静,如今下人少了,更显得清净,适合养病。而且前院也需要人看护,他来正合适。 林枫到时正见陈忠舞着石锁,头冒烟脚陷坑,黝黑的皮肤上浸满了亮晶晶的汗水。 这石锁他有印象,又沉又重,少说也有百斤,在谢府摆了有几年,谁也说不出个来历。前些年前院廊里的石墩子坏了,拿它充当了去,也没人过问。倒是他往来过路摆弄过几回,只能推着动一动,根本拿不住,更别说眼前这样的举重若轻。 头一次见过这样大力气的人,他一时看的出神。陡然间,陈忠拎着石锁的手腕猛地一抖,粗大的锁柱头愣是被他挽出一个刀花。这货竟是用这玩意使出了刀法! “公子!”陈忠放下石锁,冲林枫咧开嘴笑了笑。 林枫呆呆点头,过去握着石锁发力,呼,还是不动。这石锁没问题,还是原先的那个,夏天里的青苔印儿都没变。 “你把这玩意当球玩?”林枫不敢置信看着陈忠。 “没没有,这是石锁不是球,俺不会玩球。” “屁话,谁问你会不会玩球了。”林枫翻了个白眼,“你知道这玩意儿多重么?” “这个一百五十斤,唔,可能还得重,俺在营里用的一百五十斤的石锁还没这个重。”他默默脑袋,不太确定。 林枫在心里默默算了算,古代重量与现代有所不同,十六两为一斤,而不是十两。人们常说的半斤八两就是这个意思。这里的一百五十斤换到现代就是二百四十斤,乖乖,这货一只手能举起两百四十斤的重物,这是接近了奥运记录的成绩啊! 他早把来意忘到九霄云外了,左瞅瞅右看看,似乎他还有余力。林枫意识到自己捡到宝了,这货绝不是一般的军伍杀才,他比现代特种兵都猛地多! “你在营里练的刀法?” “不是,营里都用剑了,俺的刀法是将军教的,不能冲锋陷阵。” “这么说你也会用剑?” 他摸着大脑袋,“咋不会哩,营里没有俺用的剑,田老头骂俺败坏物件,不给俺铸剑。”他对田老头气呼呼的。 林枫估摸着田老头应该是随军的铁匠头子,铸造各类军械。这货力道太大,什么样的刀剑也经不住他的劈砍,时间久了,人家不给他造兵器了。 “你想不想要一件趁手的兵器?”他心底有了一个想法。 “想,咋不想呢,公子有?” “没有,我能给你打一个出来。” 陈忠没了兴趣,林枫是书弱书生,哪里会打铁,净拿自己寻开心。 “咋,你不信?”林枫吹胡子瞪眼,“我和你说明白了,你家公子我前世学的可是物理,物理你懂不?” “你还能记住前世的事儿?”他一听,更觉得林枫在忽悠他了。 “我说能就能,你贫什么嘴?”林枫狠狠瞪他一眼,气呼呼的走了一半,这才想起来目的,又走回来,“记住,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往后谁问都这么说,知道不?” “哦!”他应了一声。林枫看他压根没记进心里,气的一脚踹过去,“别浑不在意,下次再说你就要被杀头,看谁还敢救你!” 陈忠眼瞪得像牛铃,巴不跌得点头。林枫这才放心,满面怒容的离开了。只等他走的远些了,怒气浑然不见,嘴角还噙着一抹微笑。 府里多个人对林枫并没什么影响,他告诫陈忠之后,这货居然懂得韬光养晦了,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守着他屋里的一亩三分地。 林枫抽时间拜访了他娘,是一位操劳半生的老妪,皮肤像干枯的树皮,被肺痨折腾的神色憔悴。他给陈忠留了三十两银子用作治病,这是他的润笔,又花了十两买些桔梗川贝和琵琶,让下人每日三顿煎好送来。 陈母早就知道林枫是她一家的大恩人,硬是要陈忠跪下扣了三个响头,林枫眼睁睁看着这个比他大许多的汉子给自己下跪,很不是滋味。 这一日,林枫照常从私塾回来,一进府里就感觉气氛十分不同。谢府是没落了,出门有种低人一头的感觉,但在府里还从未表现出来过。 胖子也觉得有些奇怪,扯林枫去正堂看了看。甫一进门,满含愠怒的声音便厉呵道:“畜生,滚过来跪下!” 两人这才看见主坐上坐着一方脸中年男子,粗袖长衫,浑身上下一丝不苟,得体的有些过分。他像一头暴怒的野兽一样盯着胖子,赤红着眼。大夫人跪在他下方的地上,身子摇摇欲坠,也不知跪了多久。 “娘!”胖子跑过去扶住大夫人,那人不由分说,抽起桌上的皮鞭打下来,正中胖子后背。 林枫瞥见大夫人手背上有一道血痕,延伸进袖子里。她被胖子一扶,身子骨微弱抖了一下,看起来很痛苦。 “畜生,跪下!”那人对胖子暴喝。 “臣儿跪下。”大夫人一把将胖子拽到地上。 “想必阁下就是林枫?”这是冲着林枫说的。 “不错,你又是谁?” 那人胸膛一挺,自傲道:“鄙人谢文正,临安府谢家族长谢文玉的胞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5章 文斗 谢家是临安府少有的书香门第,有头有脸,族长谢文玉官拜临安府尹,为人以老成中庸出名。他的胞弟谢文正曾就任临安府府学监正,教育局长一类的人物,主管教育。可上任不久就家中生变,无奈辞官,成了谢家看守宗祠的,名声也是一落千丈。 谢维曾回临安府,正是受了眼前这谢文正的折辱才耿耿于怀。 “原来是临安谢家主脉的谢先生,失敬失敬!”林枫又看了谢文正一眼,长脸大耳,额头微微隆起,鼻孔粗大,留一缕山羊须子,须下还藏着一颗红毛黑痣。抛开体面的装束不说,此人生得丑陋嘴脸。面由心生,林枫知这谢文正可能不好相与。 听得“主脉”二字,谢文正满脸阴沉才稍稍缓和了些,“还算有些礼数,我听下人说你在这住了两月有余?” “是,约莫快有三个月了。” “胡闹!”谢文正喝道:“不为五斗米折腰,方为读书人。你这竖子在谢府呆了两月之久,还恋恋不知归去,这成何体统!还有你前院那下人,将妇孺也带了来,你当谢府是什么了?” “你想赶我走?”林枫冷笑。 “不是赶,你若还有点读书人的风骨,受教自该向我磕头行礼,终身感恩戴德!”他哼了两声,神情不屑至极,“你这种半吊子的读书人懂什么叫孔孟之道,懂何为圣人训弟子规?老夫读书之年,若有一人如我一般谆谆教诲,岂不” 林枫不耐烦了,“谢先生究竟想说什么?莫不是要拿鞭子赶我吧?” “自然不是,你非谢家之人,祖宗成法怪罪不到阁下头上,我也不会如此没有风骨。国有国法,林公子赖着不走,本公自有办法!”他称自己“本公”,当朝大员才敢这么称呼自己。 林枫听的来气,这宅子是谢府打拼下来的,更是徐素他爹咋朝廷里走关系保下的,和曾与临安谢家有半文钱关系。逮着鸡毛当令箭,这会知道那祖宗成法说事儿了。 他估摸大夫人就是被祖法框住了,挨打也不敢出声。 “这宅子是你的?”林枫道:“地契上写的清清楚楚,是谢维谢伯父的,你还管不到吧?” “谢维犯祸进了大狱,一应财物该当回归本宗,留候族长接济族人,这是祖法!” “谢家祖法上有“族人互帮互助,相互扶持”相似的条例吧?谢伯父漂泊异乡几十年,不见你临安府本宗送来一粒米封书信,他这才刚走你们就来争家产,书香世家,呵呵,果真是世家,与一般人家不同啊!” “竖子,你敢”谢文正大长脸登时拉了下来,气的冒烟。他想反驳,却无话可说,临安谢家对郑州这一支的确从未关怀,他只能阴毒瞪着林枫。 这时,侧位坐着的少年起身道:“我谢家如何处事有我谢家的规矩,不须与外人言明。但祖法就是祖法,只要还是谢家的人,就必须按照遵照祖法,责无旁贷!” “至于我谢家是不是书香世家,与别家有何不同,这是我谢家家事,更不须外人谈论!”他神情淡然,言语间竟然有谢家之主的风范。 林枫注意力全在谢文正身上,才注意到此人,十三四岁,虎头虎脑的,肩膀宽大,黑色长褂有些皱缩,没那么一丝不苟,乍看是个憨厚少年。 “这位兄台是?”林枫暗自称奇,这小子咬死了祖法,言行比谢文正要高明。 谢文正冷哼一声,介绍道:“这是我侄儿,我兄长谢文玉的次子,谢显!” 他腰板挺得笔直,比提及他自己的名讳更甚。林枫抱拳行礼,算是认识,抬头两人目光触在一起,皆是怔了怔。他们竟是在用相同的目光打量对方。 林枫心神震了震,“竟是谢显兄台,失敬失敬!” “呵呵,林兄听说过我?”谢显撇了撇嘴。 “没听说过。” 谢显骤然一笑,“哈哈哈,好个林枫,今日见识了。” “不敢,比不得谢兄!”林枫在谢文正和他之间来回打量,若有深意。谢显有点打怵,莫不是被他看出什么了? 谢显沉吟道:“听说林兄是郑州才子,我谢家也是爱才之人,不若我与你论论文采,你赢了我,这府上想住多久便住多久,好过你我两家之人论我一家祖法,如何?” 这话刚刚说出,林枫还没回声,就见谢文正好整以暇坐下了,目光戏谑,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讽刺。自家小侄是一般人可比的?临安有名“日暮夜宵浅,黄昏雨荷残”的执笔“谢雨荷”正是谢显。 这两句在京畿之地名声很高,天子都有所耳闻!乡野鄙夫与他较技,不是自讨苦吃是什么? 谢显一看谢文正便知坏事,他做作的太刻意,定然瞒不过林枫。他想改口,却见林枫点头,答应了。 “谢兄有此雅兴,我自当奉陪,远来是客,就谢兄先请吧!” “好魄力,我便不推辞了,这冬雪飘了几日,便以“雪”为题,如何?” “再好不过,谢兄请。”林枫做了个请的手势,只见谢显拽起随身布囊掏出笔墨,招呼丫鬟摆齐磨墨,他自己在大堂踱步起来。不时抬头望望门外飘飞的雪花,片刻又把头沉下去。 谢文正点了一炷香,这是规矩,不管文会还是问文斗都要规定个时间,点一炷香意思是一炷香为届。两人只看了一眼,都没当回事。林枫也垂下头,思索着咏雪大作之多,该用哪一首。 胖子跪在地上,担忧的不行。他听父亲说过这个谢显,九岁便得了童子试和发解试魁首,被府尹亲授“学子之冠”铜梅,是少有的神童。林枫对上他凶多吉少! “林兄,我先请了。”香还没烧到一半,谢显便拱了拱手提笔挥洒。 沉沉更鼓急,渐渐人声绝。 吹灯窗更明,月照一天雪。 林枫读了一遍,想笑笑不出。说写雪就写雪,一点别的都不掺,这么短时间还写得这样上佳,这就是真功底。他就是埋头苦读十年,也万万赶不上他。 “谢兄才思敏捷,林枫佩服。”这话林枫带着真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6章 干戈暂止 谢显是一道来谢府逼宫的,谢文正更是动手打人,对这二人林枫一丝好感都没有。但他不能否认事实,谢显的确出众,陈老众弟子中与其年龄相仿者,无一人能与其左右尔。 “林兄谬赞,你的《水调歌头》与佛诗在下可自叹不如。”谢显很谦逊,不骄不躁,他越是如此就越棘手。与之相比,那个谢文正倒不足为意了。 “那在下也献丑了。”林枫从谢显身旁走过,后者僵了一瞬,迅速与谢文正交换眼神。他是临安府无人不知神通,来时受了两日大雪,心底早有感觉,这才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作诗。眼前的青年可不应如此之快。 “林兄不再斟酌斟酌?”谢显皱着眉头。 “多些好意,不须了。”林枫头也不抬,自顾自写着。他写字很慢,临摹比划便是如此,一横一竖都不容有失,否则整个字就显得很不协调。尤其他临摹的并非一家,更应注意这点。 他搁下笔,将诗传与两人看。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确是柳宗元的《江雪》。林枫思来想去,还是要胜他一筹才可,所幸将这家喻户晓的名篇搬了出来。 谢显手明显地抖了抖,交于谢文正时他的手也颤了颤,不由得脱口道:“好诗!”。刚说出,谢显瞪他一眼,他立刻一哼,似是发现了什么,“你这字颇有些玄机,不伦不类,古怪的紧。” “你看出什么了?”林枫付之一笑。 他的字他自己清楚,的确有些不论不类,文娟秀气c粗狂豪迈c转折正中c锋利刀削,怎么说都有理,也都没理。总的来说就是杂,每一个笔画都能瞧见大家手笔,都还带着几分神韵,可惜这些大家不是一人,是很多人。 “你这字出自大家手笔!”谢显笑道:“不是一位大家,是真的“大家”!” 他一开始也被这字吸引了,很古怪,从未见过这样的字。他从没想过这样写字会别具美感,有粗有细,看起来还如此协调。只可惜字还未成,太过稚嫩,否则必然不俗。 “哈哈,比不得谢兄,谢兄这一手正楷端得工整漂亮,林枫不如。” “此言差矣,林兄的字才奇思妙想,天马行空,着实令人惊叹。”谢显低下头,有些颓唐,“我认输,林兄文采高绝,我着实不如。” 他的咏雪比之《江雪》高下立判,不须任何争议。 “愿赌服输,你可以在这谢府住下,这谢府之事还请林兄不要插手。还有,”他指着大夫人和胖子,“这两人是我谢家之人,如何处置在我,林兄也不能管!” 在这点上他毫不让步。 林枫没了好颜色,脸色铁青,“我不管可以,拿出你们文人的风骨来,对我的长辈朋友挥着鞭子,敢叫我不管?” “我谢家之事,由不得你这个外人插手,来人,送林公子回房!”谢显袖袍一挥,脸色难堪。 “谢兄当真如此不通情理!” 谢显对丫鬟大吼,“愣着干什么,送林公子回房!” “我看谁敢!”一字一顿,从林枫嘴里蹦出来,怒气在他胸膛炸开。陈忠早在外探头探脑,见自家公子受了气哪里站得住?红着眼走了进来。巨大的压迫感让谢显两人呼吸都是一滞。 “谁敢欺负俺公子,俺就让他躺进棺材!”陈忠说话瓮声瓮气,有些可笑。但被他猩红的眼睛盯着,所有人都是心神一颤,魂都飞了。 谢显哆嗦了一下,硬着头皮道:“林兄能不顾我家祖法,还能不顾这昭昭王法不成?” “不敢,林枫绝无枉顾王法之意,只是见不得有人行刀兵之礼!”林枫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我是读书人,却也不想让人觉得读书人没了血性,窝囊了,是吧陈忠!” “是!” 陈忠骤然一个暴吼,震得林枫双耳嗡嗡作响。军伍杀才训练是都是这个动静,甚是骇人。谢显怕了,谢文正更是双腿发软,但两人碍着谢家面子,死也不能服软。双方便这么僵持着,剑拔弩张,丫鬟仆人谁的令也不敢听,站着不动。 大夫人被胖子搀扶着站起来,有些吃力,她对双方行了个万福,道:“妾身身为地主,怠慢远来客已是不该,怎能再怠慢林公子,快快快,杏儿扶林公子坐下,有事和口茶水再说不迟。” 杏儿抖若筛糠,到林枫面前抬头,撞见陈忠凶狠的眼神。她一个激灵,差点瘫坐在地上。 林枫眼疾手快扶住她,“去扶谢兄坐下稍息,作诗最是疲惫,应当休息。” “是是!” 杏儿如释重负,她只面对陈忠一刻,居然香汗淋漓。 有了台阶,谢显也偷偷舒了口气。他终究是个孩子,陈忠将他吓得不轻,坐下后讪笑道:“罢了罢了,林兄与我谢家支脉同心共体,这是好事,有何事情都是可以商量的。叫你这汉子先出去,我们慢慢商谈你看可好?” 最后四字不再是假客气,是明显的服软。 林枫一笑,怒气全散了,像是本就不存在,“再好不过,谢兄如此通情理,也叫我好做。”他与谢显笑着,便冲陈忠道:“出去!” “哎,俺不走远,就在门口,有事招呼一声就成。” “行,出去吧。” 陈忠一步一步走出去,踏在地上的脚步砸在谢显两人心窝上,他们仿佛能感觉到地在微微震动。直到陈忠拐角消失,他们才好一点。 谢显年龄小,不晓得这压迫感从何而来,谢文正可清清楚楚。不是手头攒了一地骨头的血汉子,谁也拿不出这种气势,他说让人躺进棺材不是闹着玩,他恐怕让不少人连棺材都没得进。 他头皮更麻了,心窝子砰砰直跳。 “两位不辞劳苦来看望郑州支脉,拳拳之心林枫感佩不已。我也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尤其谢家还是临安望族,定是严苛律己。只是这皮肉之苦就免了吧。眼下光景不好过,他们孤儿寡母讨生活不易,哪里受得下鞭子?”林枫脸上堆笑。 谢显接过话,也是惋惜不已,“谁说不是呢,唉,林兄如此诚心着实令小弟敬佩,好,我便求我二叔免了鞭子,二叔,您看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7章 大祖谢显 谢文正直接答应,没有犹豫,他也不想再面对陈忠。局势皆大欢喜,刚才小小的不愉快像是从来没有发生。 林枫笑道:“果真不愧名门望族,仁义无双,林枫拜服。”这话是真情实意,落到两人耳中却满是讥讽。 “谢家之事让林兄费心,我的不是,谢显赔罪。”他对林枫也是一礼。 侧立的丫鬟下人,包括大夫人再能全都看呆了。他们这才意识到什么叫为人处世,与这两人相比,自己几十年白活了。 寒暄一阵,两人从门户之见谈到刚才作的诗上,相互吹捧,大有引为知己之相。门外响起更夫的梆子声,夜深了,林枫告辞,也没让谢显送,冷着脸对胖子道:“滚去书房把功课做了,我命陈忠先去收拾,做不完饶不了你!” 胖子“哦”了一声,战战兢兢去了。大夫人一人坐在房中,颇显得孤单,但眼见危局已解,她也就放下心,对林枫充满感激。 谢显与谢文正一肚子火,却也不好拿一个女人家撒气,憋回去又觉得不甘,毕竟因她而起。 陈忠砰砰的步履出现在门外,朝内张望一眼,谢显吓得刺溜站起来。 “陈大哥,您这是”谢显局促不安。 “俺没事,看看不行么?” “哪里哪里,您看您看。” 陈忠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眸子中迸射血光。他一扫谢显与谢文正,两人都吓了一跳。 威胁,裸的威胁,定然是林枫授意的。谢显无可奈何,人家并未动手,就是告到官府也没有根据,总不能说他用目光威胁我吧? “夫人,公子说天凉了,俺娘那间屋子地湿,叫俺换成二夫人那间,成不?” “成,这府中空房你母子二人随意。” “好,俺这就搬过去。”陈忠消失在雪里。 林枫这是在变相保护大夫人,二夫人的屋子和大夫人一个院,什么动静都瞒不过陈忠。林枫是对临安谢家的两人不放心。 谢文正脸跟锅底一个色,死死攥着袖子。他怒视大夫人:“不成体统,实在不成体统!谢维犯了宗族大忌,该去宗祠忏悔,他如今不在,你这为妻的待他受罚,到祖宗牌位前跪一” 哼! 闷哼一响,谢文正一个踞趔,差点脚软倒在地上。他听得出这是陈忠的哼声,咽了口吐沫,他想说的“一夜”变成“一个时辰”。 大夫人松了口气,敛衽跪礼,罚跪去了。丫鬟下人也散开,忙自己的去,谢显望着外面的大雪,眼底闪过一丝阴狠。 第一日来谢府,不仅没给谢府一个下马威,竟是被这林枫唬住了,他怎受得了这口屈辱。旁支有了靠山就敢骑在主脉头上,天下哪有这个道理? “明日去找司马先生,这林枫留不得。”谢显沉着脸。 “我也正有此意!”谢文正道:“司马先生与霍大人私交甚密,如今的郑州,哪里有霍家拿不下的人?也叫这林枫看看,什么叫做天高地厚!” “嗯,明日你借谢文玉的名头去见他,不要漏了嘴。”谢显对他父亲谢文玉直呼其名,没有半分尊敬。谢文正却不觉不妥,点头哈腰地答允。 陈忠将他娘背到二夫人屋里,林枫一手提着被褥,一手拿着杂七杂八的东西,给两人送过去。他吩咐陈忠好生守着,夜里要当心,后者答应后他就走了。 柳儿没在房里,不知跑到哪里了。林枫摊开纸,将《西游记》写了两回才见小丫头神神秘秘跑进来,左右观望后才关上门。 “怎么了?神神秘秘的。” “我去打听姓谢的那两人了,我躲在墙角听他们说话,你猜我听到什么了?”柳儿脸色惨白。 “什么?把你吓成这样?”林枫握着柳儿的手,冰凉,她不是装的,是真的害怕。 只见柳儿左右看看,终于确定房中没人,又朝天拜三拜,这才敢附在林枫耳畔小声道:“那个谢显是怪物,他不是人!” “你说什么?”林枫顿觉头皮炸开了,嚯的一下站起身,死死盯着柳儿,“说清楚,怎么个不是人法,你看到他变成别的东西了?” 他想到了以前电视里看到的一些东西,毛骨悚然。 “没有,那个谢文正叫他大祖呢,活了几千岁还能是人?”柳儿吓得不轻,眼睛不断四下打量。 大祖是后辈子弟对第一位先祖的称呼,谢家大祖不知是谁,林枫只听胖子提起过谢家大祖的事迹,不多,约莫是三国时代。距今没有几千年那么夸张,却也有近千年了。 后辈子弟不会用“大祖”二字作为表字或乳名,这是规矩。和不能与皇上重名一个道理,有避讳。 谢显被谢文正称为大祖,叫的是谢家祖先无疑。至于谢显为何有这个古怪称呼,只能说有待考量,林枫是绝不相信他是谢家大祖,不可能有人活几百年不死。 他松了口气,“你不要吓自己,他不是谢家大祖。” “我听到的,还能有假?”柳儿真是怕了。 “往后你叫我大祖,我也成了你家大祖了?”林枫气笑了,敲在她小脑袋上,“大祖肯定没有,是谢显用了手段蒙混谢文正,那谢文正看起来精明,其实比他这个侄子差得远。” 他如此一说,小丫头立刻明白了。她嘤咛一声,气恼自己咋没想到呢,还跑过来吓公子。 “对不起哦公子,吓着你了!”柳儿吐了吐香舌,开门打水去。林枫放下笔,思绪乱的写不出。临安谢家的人一来就拿出主家做派,摆明是要喧宾夺主,他能看护一时,但他毕竟是外人,管不了许多。 大夫人和胖子少不得要吃些苦头。 还有谢显,能让谢文正叫他一声大祖,不难看出他的手段。这是个狠角色,颇有些棘手,今日他忌惮的是陈忠,是武力,而不是自己。一旦他能护住自己,就再也不用搞这些弯弯绕绕。 还有谢维的那些仇家,这一府老小的一应活计,谢府这个烂摊子越来越不好收拾了。 “水来了,公子泡泡脚,给我讲《西游记》吧!” “好啊,你听到你哪里了?” “五行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8章 年关考校 翌日,林枫离开谢府时天还未亮,而早在一刻前,他听说谢文正与谢显出了谢府,奔城北去了。毫无疑问,谢显两人在谋划什么,很可能在针对自己。林枫想了一会,没想出所以然,便定下心上学去了。 今日私塾教课不同以往,自隋唐以来科举盛行,楚朝亦然。科举,说白了就是应试教育,是骡子是马考卷说话。这种大风气影响下,不管是前世的宋还是如今的楚,私塾学堂都有考校安排。 陈老的私塾也不例外,他按照学子年龄和自身情况出卷考校,大致两类,州学科考和会试。塾中学子年龄分化很大,小些的在为州学苦恼,大些的则该参加会试,努力跻身仕途。因而陈老教学也分两个阶段,应照双方。 今日正是考校的日子,林枫被陈老敕令会试卷,胖子则争取州学。年关将近,又逢大雪,陈老也再见不得弟子们吃苦,所幸将考校时日提前,余下让弟子们自便。 林枫接到考题时翻看了几张,见考题少了大半,最后的策论没有删减,他心里长吁了口气。科举会试要数天之久,称“牛耕笔试”,看来陈老也注意到这点,一次将试题发放,答题时间也未加掌控,如此到日落,约莫可以交卷。 他吸了口气,将目光落到首题经义上:无申商之心而用其术,用申商之行而讳其名 嗯,果然和想的一样,看不懂!下一题! 五饵三表之说,固讥其疏,然牧尝用之以霸西戎,中行说亦以戒单于,其说未尝不效。 很熟悉,听哪位师兄提及过,不记得了。下一题! 致天下之民,聚天下自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论。 看到末尾“论”字,他怔住了。策论,一个字没写就到了最后的策论?这是要交白卷的节奏啊!不过读完这最后一问,他倒觉得自己能写点。 整理思路,用楚朝奏对的思维在纸上打好白话草稿,再取一张白纸,将草稿逐字逐句译成文言。 弟子对: 百姓于帝王之临御宇内也,错综万机,行业百贸,必系经理之时政,而后可约束商c贾c富c贫,三教九流上下,莫不有者。以为商贸之治;必有倡率之实心,而后可以淬百工,镇庶务,然则何意如此?立商为本,商行其道,钱货相与即为清,实为亘古纲常今幸处咫尺之地,得以对扬而无忌,敢不披沥以献? 千字文,洋洋洒洒千余字,林枫截取前世的商业手段,相符共通之处略作更改记叙出来,太过先进则弃之不用。 他抬起头左右张望,整个私塾学子全在低头埋笔,连徐素这个无心科举之人也不例外。他顿了顿,心忖莫要太出头,与众人一同交卷便好。 “拿来我看!”陈老笑眯眯看着林枫。 他一惊,瞥了奋笔疾书的胖子一眼,将试题拿了上去。 陈老翻了几页一字未见,笑骂道:“你这小子,考场上也想拿着白纸糊弄监审不成?” “先生错怪我了,弟子实是不会,并非有心不答。”林枫叫起了撞天屈。 他的文准陈老自然晓得,算他有好借口,便不予追究了。只在他翻到最后一页,见密密麻麻的字迹才点头含笑,“还是你七师兄了解你!” “七师兄?这题是徐师兄出的?” “这题是前年春试策问,那年你师兄们正忙乡试,知晓不深。近来讲解策问,却还未讲中兴之贸,故而先行,也教他们心中有数。”陈老揉揉膝盖,舒服些了才接着道:“你徐师兄无心科举,前日选出此题,甚合我意。” “原来如此。”林枫瞥了徐素一眼,正巧瞧见他做策问。情不自禁露出苦笑,自己选题自己做,难为他了。 陈老挥挥手,示意林枫坐下帮他监考,他自己出神的看着答卷。 考场还是私塾的座位,没有变动,两人同桌,舞弊简单至极。不过大家心中有数,又都有君子之念,自然不会有人做这等下作之事。林枫看了一眼,眼见无人搭理他,他也就收回心神思虑着今晨之事。 谢显与谢文正一大早便去城北,很不对劲。他们初来乍到没什么熟人,也素未听闻城北有与临安有关的营生,就连早点铺都多处城南,城北几乎见不到。这事透着古怪。 就在他沉思之际,陈老看完手中策论,老眼中充斥着难掩的震撼。他避开众人回到屋内,在考卷上写上“甲上”的字样,又把考卷卷成筒塞到枕下,这才走出去。 林枫没有注意到他,到午膳的时候他与陈老一同收回众人考卷,才让大家用膳。静悄悄的房中陡然有了些欢笑声,大家边吃边聊,却都很有默契,对考校试题避而不谈。 胖子早没了以前的生活水准,他啃着面饼拽过林枫,“要不与你先生说一说,先回去吧?” “怎么?傍晚你一人回去?” “我能行,家里不能没你,我不放心我娘。”胖子背上依然火辣辣的疼,谢文正铁了心要与他们过不去,他很担心。 “府里有陈忠,不会有事。” 胖子摇摇头,“不成,他脑瓜子不灵醒,你去我才安心。” 林枫略作犹豫,答应了。今日年考,书院考校的四人可以暂缓一日。而且胖子说的对,陈忠一人留在谢府的确让人不放心,他与陈老说明缘由,一人迎进风雪里。 午膳时辰刚过,深宅人家还未从饭桌上起身,谢文正和谢显便将司马先生带出酒楼,直直奔进谢府。三人有说有笑,进了阔门就对府中事物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丫鬟下人们虽然不忿,碍于两人身份,却也只能按捺着不敢言语。 “司马先生对这府院可还满意?”谢文正胡须一捻,带着谄媚。 司马先生年逾花甲,身子有些臃肿,他穿着宽大的黑扣长褂,里面毛茸茸的内衣,像是熊皮。头上戴着圆檐师爷帽,笑不像笑,一对圆眼阴沉沉的,面相不善。 他微微点头,对谢文正道:“靖西你有话不妨直说,我与六徐老弟相交多年,你谢家之事,我老头子不会不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9章 司马先生 靖西与六徐是谢文正和谢文玉的字。早年司马先生在临安府受难,是府尹谢文玉施以援手,两人便成了挚交。多年过去,其实二人早就断了联系,谢文玉与司马先生的关系还是谢显无意间听及的。 他原先也不想有求于人,谢府一门妇孺,哪里掀起的风浪?他却没想到不成器的谢宇臣会有林枫这样的朋友,竟逼得他寸步难行,不得不寻人借力。 余光偷瞥一眼谢显,见他没有异色,谢文正才叹道:“说来不怕司马先生笑话,我临安谢府也是名门,到了这郑州支脉却要受毛头小子的气。唉,英雄气短,莫不如是呀!” “哦?郑州还有比得上谢显侄儿的少年?”司马先生若有所思。 “哈哈,自是不能与显儿相比,显儿苦习圣贤之道,受圣人教化。那小子满嘴沆瀣,真真有辱圣贤。”司马先生这是变相夸赞谢显,谢文正又露出笑脸,“显儿此来是想在郑州入州学,您也晓得,他在临安风头太盛,家兄怕木秀于林,想让他寻清净,韬光养晦。” “郑州高才之士不可胜数,这一来让他瞧瞧人外有人,少些浮躁,安心读书。二来也能与诸多高才论论四书五经,子曰:三人行则必有师,他该向天下士林虚心以求才是。” 这是谢显来郑州的目的。 司马先生听懂他的意思了,“以显儿的功底,州学考校是十拿九稳。老夫还有些薄面,郑州大小典吏当买老夫个面子,一应文书也不成问题。此事就此敲定,你且与我谈谈那毛头小子,莫不是林枫?。” 这里是谢府,谢维故居,他少不得想到林枫。他是霍在渊心腹,知晓谢维脱罪之事,他活了一把年纪也没见过这么机敏大胆的小子,简直把脑袋挂起来,命也不要了。 所以他心里打鼓,如果真是林枫自己如何自处?他是霍大人眼前的红人,交恶不妥,但若因此偃旗息鼓,难免被人轻看。 “先生神机妙算,正是林枫!”谢文正畅快大笑。 “果真是他!”司马先生不是滋味。但一想到自己的身份,能教训教训林枫,也叫霍大人看看他引以为重的小子是何德行,往后岂不更加器重自己。 他笑道:“你且放心,此事我让你出口恶气,快快,将事情诉我。” 谢文正引他入了正堂,将昨晚之事添油加醋说了一番。中间自然省去了谢显败北,又把责任归咎于林。司马先生抹着八字胡,初听时还安定坐着,这会儿来回踱步,看起来颇为犯难。 谢显心里一阵咯噔,他听谢文玉说过,司马先生是霍大人的谋士。霍在渊粗鄙武夫,办事有主见,却登不得庙堂。他府中有数位幕宾,皆是他费心尽力笼络所得,其中最受重用的正是这司马昱。 司马之谋,谢文玉每每提及都扼腕恨晚,白白教姓霍的捡了这天大的便宜。谢显听得多的,自然将其当做隐士高人。可现在,这隐士高人筹谋不展,他便知道这林枫不是好糊弄的角色,怕是棘手的紧。 “伯父莫要为难,他比侄儿大上两三岁,伯父出马还不是手到擒来!”谢显天真一笑,真如稚子。 司马昱苦叹道:“贤侄有所不知,这林枫年纪虽幼,却不可以童子度之。他的手腕你们不甚清楚,栽了跟头也无话可说。” 听得这话,谢显心底越发不安了。不知为何,他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来,你二人过来。”屏退丫鬟,三人探头探脑嘀咕一阵子。谢文正拍腿叫好,此番事成,定能狠狠搓一搓林枫的威风。 正巧下面有人来报,林枫回来了。司马昱抿着茶水,佯装宅子观望模样,谢文正笑呵呵与他介绍。 林枫进来看到这般景象,注意力自然放到司马昱身上。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这老头,面熟的紧。 “谢兄,谢伯父!”林枫稽首,礼节这方面他一贯做的极好。 谢显少不得起身回礼,谢文正瞥他一眼,嗯了一声算作了事。谢显对他笑道:“这位是司马昱老先生,他相中这谢府宅院,要出资购下。” “哦?司马先生?”他知这两人又要作妖,“先生肯出多少钱?” “这位公子是?” “在下林枫,与先生有一面之缘,不知先生记不记得?”林枫微微一笑。 “老喽,不记得了,哈哈哈”司马昱眼皮一跳,强笑道:“你也是谢家之人?” 林枫摇头,“不是,我与这宅子的主家关系匪浅,先生对这宅子有意,我帮衬两句,许是能少花些。” 三人面面相觑,他们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力使不出。 司马昱道:“公子做得谢家的主?” “做得,先生放心说。” “好,老夫囊中羞涩,仅有两千两,不知可否啊!”司马昱张开两根手指,谢府宅院绝不止这个价,一看便知他是有心的。 林枫冷冷一笑,“先生给的多了些,如此吧,您与谢兄叔侄关系匪浅,我在大夫人母子面前也说得上话。小子卖你个面子,一千两助您拿下,如何?” 这个价格,几乎与白送无异。司马昱抹抹胡子,不知如何是好。林枫太反常了,他本想引起争执迫使陈忠出面,到时演一演,以他这把老骨头在衙门的颜面,瞒着霍大人让他狠狠吃个亏哑巴亏。 倚老卖老,并不精明的手段在这孝字当头的社会百试不爽。 事后闹到霍在渊面前,他知晓自己整治林枫,必然清醒过来,明白自己计谋在这黄口小儿之上。可现在,林枫这一言一行他全然想不明白,他知道自己一定漏掉了什么,有什么东西没有想到。 “先生若无异议,我这便请大夫人出面商议。” “且慢,”司马昱鬓角付出几许冷汗,他讪笑道:“公子先前说我们见过,我们何曾见过?” “不甚清楚,好像在某位的书房,天太暗,记不得了。” 他如此说,司马昱哪里还不知他在给自己留面子。林枫初次进霍大人的书房,躲在屏风后的一干将士里掺杂着一人,正是他司马昱。 当时人多,天色又暗,他以为林枫不会记得。不想他记性这么好,记得一清二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0章 司马问计 话说到这一步,司马昱也没法再装下去了。愣愣神,他赶紧惊讶起来,“原来是你,哈哈,我说怎的如此面善。” “正是小子,如何,这宅子先生可还买?”林枫微微一笑。 他越是如此,司马昱越是心惊肉跳。他知道自己定是被这小子算计了,却不知哪里被算计。他干笑道:“贤侄与我老头子说说,这宅子可能入手?” 他已将“公子”改为“贤侄”! 谢文正听得心神恍惚,他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事情竟成了这幅局面。 “入不入得,还不是先生自己掂量,小子哪能乱说。”林枫看四下无人,低声道:“先生来意我明白,不过这谢府一干人等与我有恩,我又岂能眼睁睁看他们被人欺凌?” “不错,是这个理!”司马昱表示理解。 “您是霍大人依仗的心腹,我们同根同源,小子不妨与你说了。你可知官府查封谢维的万贯家财,何故这宅院安然无事?先生大才,想不明白其中缘由?”林枫神神秘秘道。 这可把司马昱吓得不轻,这桩案子聂荣县负责,他虽未离开郑州,但有关谢府财产的一应事项都是报备刑部,又有吏部户部统筹过才最终落实。 这宅子经过重重复查,最终还归咎于谢维名下,确实不合常理。这其中定有不谙其说的弯弯绕绕,沾染不得! 他当即明悟,呵呵笑道:“原来还有这层,老夫失虑了!” “智者千虑,小子也许久才想通其中关节。”林枫自然不会告知他徐素萧悔这诸多因素。他要的是谢显两人不敢对这宅子心生觊觎,这是谢府最后的财产,没了胖子和大夫人便没发活。 司马昱很满意林枫的态度,重点是他没斗得过林枫,后者还给他留了脸面。他想到一事,是昨晚霍青云深夜相求。他将林枫拽到角落里,“老头子有一事,想考叫考校你,如何,敢不敢接招?” 林枫心道求人就求人,还摆出臭架子给谁看? “先生直言,小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嗯,昨夜少将军请老头子一事,老头子不愿掺和,就交于你了。”司马昱道:“你也知道,少将军对燕云素有爱慕,欲纳为偏房,可这风尘女子如何入得了将军慧眼?少将军近日茶饭不思,如鲠在喉,老夫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呀!贤侄机智过人,可有良策?” 霍青云爱慕燕云,这早已不是秘密,初次在望江楼见霍青云时林枫便知晓了。只是他每每与霍青云相见,后者从未提及,林枫一直以为他成竹在胸,只待佳机呢!没想到中间还牵扯一个霍在渊 林枫想了想,为难道:“办法有是有,只是太过大胆,全看少将军敢不敢干了!” 司马昱目露精光,“你说,老夫帮你参谋参谋!” 林枫暗笑老东西端得一手好本事,我说了,回头就成了你的。不过他还是清了清嗓子道:“实话实说,霍大人看不上燕云姑娘,皆因她是风月女子。霍家乃郑州显赫,眼下更如日中天,怎能被她辱没门风?只要看清这点,事情便不难办了。” 他故意一顿,司马昱急道:“接着说,老夫听着呢!” “好,是这样的,少将军在官衙也有不少熟人,不妨给燕云姑娘找个本家。我听闻她俗家姓刘,郑州几十万百姓,哪里找不出几个姓刘的?”他嘿嘿笑道:“届时请少将军替燕云赎身,叫刘家接她回去,这样一来身份有了,清清白白,霍大人面子上过得去,又怎会棒打鸳鸯呢!” 这计策也是高明,但他司马昱怎会想不出?他轻叹道:“你有所不知,少将军在衙门的人脉全是霍大人心腹,一举一动哪里瞒得过他?而且燕云身世明朗,十几年前父母死于饥荒,家中只有一堂叔,两年前教马蹄踏死了,这些霍大人清清楚楚,糊弄不过去的。” 这桩操弄王法的营生行通! 林枫也觉得不妥。霍在渊是戍城将军,这点智商还是有的。不过这是中规中矩之法,没有风险,其他的就属歪门邪道,要不再如此稳健了。 他一闪念,道:“霍大人如此圣明,寻常计策瞒不过去。不若我们剑走偏锋,行一行阳谋?《孙子兵法》曰:凡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想不到这小子还懂兵法,司马昱不禁刮目相看,“哦?你来说一说何为“不战而屈人之兵”?” 林枫缓缓道:“方法很多,孟子曰:君子引而不发,跃如也!此为上策佳计!不过”他眉毛一挑,贱笑道:“此举有些逾礼,先生与少将军还要多多斟酌啊!” “哦?”司马昱沉思片刻,老眼放光,“愿闻其详!” “少将军膝下无子吧!” 司马昱愣住了,不知是被镇住还是没听明白,老眼僵化许久才继续转动。他看着林枫,心头终于有些明悟。 “你是想让少将军把生米做成熟饭?”他品不出心头什么滋味,这损招就是打死他他也想不出。太缺德了,这种事一旦发生,霍在渊能昧着老脸不同意?天下人岂不要戳破他的脊梁骨! “还不够,最好有个一男半女,叫霍大人哑口无言!”林枫毕竟没有司马昱那么了解世事。他想用孩子制服霍在渊,无疑,他把世道的道德底线看地太低。 司马昱苦笑道:“不用,燕云的囫囵身子给了少将军,这桩婚事打死也跑不掉。只是这做法,是否有些”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门前筐俩麻雀还撒点粮食呢!何况一个美娇娘!”林枫打断他道:“当然,事情放在这里,究竟如何做,做到什么程度,都要先生与少将军自行斟酌,小子就不好参与了。” 这是要做甩手掌柜,司马昱暗忖这小子会做人,小小年纪便精明至此,再大些还得了! “办法是你想出来的,还是你去找少将军言明更合适。”司马昱酸酸的道。 林枫摆摆手,装出怒意,“先生此言差矣,这是你考校我的题,必然早已想好对策。我怎能抢先生的功劳?说来小子还该谢先生点提之恩!” 他说到谢恩处恭谨行礼。司马昱心里门清,这小子把功劳给他,又给足面子装出受教模样,无非是想让他从谢家的浑水里抽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1章 两方准备 谢府大堂中有些尴尬,司马昱是谢文正请来教训林枫的,怎生得与他畅谈起来。他忍不住咳嗽几声,司马昱望过来,他连忙摆出笑脸。 司马昱哪里不知他的心思,他重重一哼,将林枫拉至两人面前道:“情况我已明了,误会一场,林公子与我檐下同僚,自是和衷共济的。此事休要再提!”他感到袖口传来拉力,是林枫,他又道:“临安谢家乃名门,何必为一桩往事闹得不快?给老夫个面子,这主脉与支脉更该互帮互助才是!” 这番话说完,谢显傻眼了。他呆呆愣了半晌,司马昱走出门外他才回过神。 檐下同僚?林枫与司马昱竟是同僚!也就是说他也是霍在渊的谋士?可这怎么可能呢,他才多大! “谢兄好像很惊讶?”林枫嘴角噙笑,恰好撞上谢显的目光。后者一阵慌乱,连忙转头躲过。 既然是霍在渊的人,就没人能在郑州讨他半分好处。 “只是没想到这小小的宅院里,居然有林兄这等奇人,显孤陋寡闻了。”谢显似叹非叹,不知是何意思。 “谢兄谬赞,你才是奇才,我可从未听过谁家的后生能坐到父辈头上去,谢兄的手段不简单。”林枫笑眯眯地道:“不过你放心,大家相安无事,谁也不会刨根究底。你在府中小住几日,待人接物多费些心思,毕竟远来是客,这府上还有主家不是?” 这番话像利剑一样刺进谢显的惴惴不安里,他毛骨悚然,背后惊出一层冷汗。 “这个哈哈,林兄所言甚是,我和二叔多有冒犯,晚间正要赔礼。我等虽是主脉,但主客之礼不可改,一切还是要请家主定夺,是走是留大夫人一言便是。”谢显讪讪直笑。他手心攥着冷汗,眼珠子骨碌碌打量林枫。 他知道他一定知道了什么,这是在隐晦地警告自己。 “谢兄从善如流,大善!” “哪里哪里,林兄时时点提,显不胜感激!” 寒暄过后,林枫到后院看望大夫人。她昨日是怕急了,今早身体抱恙,如何也不肯再见谢文正。后院有陈忠守着,他二人也不敢进来。 林枫穿过拱门花园,便瞧见陈忠容色憔悴坐在院门前,眼袋红肿,眼球血丝密布。他微微一鄂,这货不是一夜未睡吧? 瞧见林枫过来,陈忠咧嘴一笑,“公子!” “你一宿没睡?” “你吩咐的事,俺哪能偷懒呢!”陈忠道:“你放心,昨夜到现在连条生狗都没进去,大夫人好着呢!” “嗯,你去睡会,我去见见大夫人。” “好嘞!” 林枫走后,谢显像是火燎的蚂蚁一样来回转悠。他心里堵得慌,同一个地缝他踉跄几次也没反应过来。谢文正也跟着莫名烦躁,瞧府上哪里都不顺眼,驴脸拉的老长。 “大祖,姓林的小儿颇有些难对付,不若我们就”他说了一半,谢显已经知道他的意思。后者掌心紧紧攥着,狠狠咬牙道:“不成,此人不除,我寝食难安!” “什么?”谢文正忙是四下一看,好在无人,他舒了口气道:“不可呀大祖,他是霍在渊的人,我们不能引火烧身啊!” “怎么?你怕了!”他狠狠瞪了谢文正一眼,后者把头摇成拨浪鼓:“不是,这就是在临安,咱们行事还要依法而为,怎生到这里就变了模样?大祖,你还时常教训我们要知书守礼,不可犯戒,怎么您自己就” “你懂什么,这小子非常人也,留不得!”谢显一拳砸在桌案上,茶盏震地跳了三跳。他心意已决,只有林枫消失了,他这大祖的位子才坐得安稳。不然就像今日,喉中卡着一根刺,随时有刺破咽喉的可能。 他渐渐感觉到林枫带来的压力,他最怕的事情就要来了。 这两人并没有注意到窗外墙角下蹲着一绿裙女子。她听只能朦朦听到声音,并不十分清楚,饶是如此她也脸色惨白。 她就是杏儿,大夫人的贴身丫鬟,闻声最是灵敏,柳儿请她来听墙角。小丫头知林枫懒得做费力气的事儿,她就做了这小小军师,把事情全办了,晚些准备找自家公子请功! 此时她从另一边的墙檐探出脑袋,招招手,杏儿蹑手蹑脚去了。也顾不得她端来的茶水,忙在柳儿耳畔低语几句,小丫头吓得花容皆颤。 “你说的是真的?”她握着杏儿的小手。 “文公子是夫人的主心骨,俺们能在这事上胡说?” 这话不假,柳儿臻首轻点,贝齿几乎要咬碎。她把杯子塞给杏儿,一跺脚窜进后院。推门就见林枫正安慰大夫人,她火急火燎道:“公子,出事了!” “咋了,这么着急,坐下慢慢说!”林枫给她推开椅子。小丫头压根不坐,趴着头将杏儿说的全说了出来。林枫脸色突然变得肯难看,两条眉毛变成了杀人的剑,狠狠搅在一起。 “她听清楚了,真是这样?” “嗯!”柳儿赶紧点头。 “呵,他这是找死!” 柳儿头一次见林枫这样的神情,眼光阴沉,神情冷峻,仿佛变成另外一个人。以往他从不这样,公子一直很温和,她知道这回公子真生气了! “怎么了,谢文正又做了什么?”大夫人面带怒意。 “哦,没什么,他冲着我来的,与其他人无关。”林枫笑道:“夫人放心,他们有把柄在我手里,不敢造次。这几日一过,就是让他们造次他们也不敢!” 大夫人不解,却也知道林枫在谋划着什么。她点点头,并不多问。 当日下午,林枫见胖子回家便知散学,他一人出门找了萧悔,请他帮忙寻人。郑州与临安不近不远,总有熟知当地情况的。随后他找了举子斋陈掌柜,将先前赶稿的《西游记》第二卷送到臬台签字画押。 值得一提的是画押结束,陈掌柜交付润笔后林枫没有走,与张大人进了衙门偏厅,神神秘秘聊了半个时辰。没人知道他们聊得什么,当夜,衙役们便被告知近来有抓捕行动,具体时间地点暂定,要他们做好准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2章 以怨报德 一晃几日,雪还在天上飘着,没有停歇的意思。这几日谢显和谢文正安分的紧,早出晚归,也不知做的什么。胖子几次提醒林枫要小心,莫要让他们整出鬼名堂,林枫笑着应下了。 这日,太阳落下个把时辰,一家子各怀心事用了晚膳,谢显两人就急急忙忙窜回屋里了。王叔慌慌张张进来禀报,说门外有人求见,带着刀,不是官家的人! 林枫眼皮抬了抬,若有所思,他转头看向大夫人,请她定夺。现在谢府上下都把他看做主心骨,但他不能做这么知趣,不论别人咋说,这一家子姓谢,不姓林! 大夫人只当是仇家寻了来,哀叹道:“还请林公子代为接待,妾身代这一府老幼感谢公子!”她微微屈膝便要行礼,胖子赶忙搀扶着道:“娘亲,我与林兄亲如兄弟,不必如此,你这不是为难林兄么?” “正是,夫人看得起我,我便出去看看,夫人切莫如此,坏了我与宇臣的同门情谊!”他呵呵一笑,招呼院子里正舞弄石锁的陈忠便去了。 门早被王叔锁上,不敢让这帮人进。两人甫一走近院墙,陈忠捅了林枫一下,他这才见一黑影正蹲在高门黑影遮挡地墙头里直勾勾盯着他们。天上飘着雪,大半月没见月亮,这人躲藏的又分外隐秘,若不是陈忠,林枫是万万看不见的。 头皮发麻,他喘气都沉闷的很,胆子提到嗓子眼。林枫知道,门外之人来者不善,翻墙破门是强人才敢做的事儿,重了要掉脑袋的! 拍拍林枫肩膀,陈忠舔舔干裂的嘴唇,兀的附耳低声道:“公子方心,你是俺娘俩的救命恩人,俺不会让他动你一根指头!”说完咧着大嘴,粗犷的很。 林枫冷哼,对着这货大腿就是一脚,这货也不反抗,摸着脑袋嘿嘿直笑。这倒让林枫舒了口气,这货说的没错,有他在,寻常蟊贼怕连门槛都踏不过。 也不管墙上那人,两人一前一后开了门。林枫愣了愣,门前竟黑压压站了一群人,少说十余个,腰间皆别着一柄弯刀。这群人后面落下一精瘦的青年,贼眉鼠眼,目光直勾勾盯着陈忠。 林枫心知他就是墙上那人,被他盯着的感觉都是一样的。 “诸位好汉是” “哦,呵呵,在下东江杨广,带着一众落难的兄弟讨口饭吃。这初登宝坻也不知有个啥规矩,兄弟见谅哈!”说话这人笑吟吟的,黑脸虬须,是个十分魁梧的汉子。他与林枫嘿笑完就落眼在陈忠身上,眼里迸射出浓浓忌惮。 和陈忠一比,他的魁梧全然成了稚童一般可笑。 “呵,深更半夜,诸位倒是有心,请了。”林枫让开一条路,将一帮人请进院子。杨广摸着脑袋,何时这深宅大院的主子这样平易近人了?自己这一行不仅不是好人,打扮的都不像好人,他就不怕沾染上什么? 林枫大呼道:“王叔,收拾收拾给诸位弟兄造饭!” 王叔“哎”了一声,溜到正堂将大夫人转走,这才吩咐到火夫。 陈忠在前头领路,大摇大摆毫无惧色。他登时停住,一转头问道:“台子来漫柜子?” 杨广和他身后的人不禁惊讶,这人懂黑话,也是道上的?怪不得他们这样安定,原来是早有防备! “台子误会,接了崽子来化霜,不敢在台子柜子上闹!”杨广道。 “嗯,”陈忠咧嘴一笑道:“俺主子不立柜子,犯不着水随你们化霜,酒饭管够,铺子也给,来了是香柱子。”他瞪着牛眼,瞳孔说不出的狠厉,被他扫过的人脊背像背了块冰,寒津津的。一行人吓得退了几步,这才见陈忠道:“犯了水,俺主子心善,也不找台子们的混事。可要是有人接俺主子的拧巴崽子,别怪俺眼瞎,认不得眼下人!” “这是当然,台子多虑了,俺们兄弟吃过就走!”杨广抱拳。 一帮人进正堂落座,没一会便上了菜,管家将库房里的酒水全搬上来。一帮人你看我我看你,连声谢过,接到手却没一个开坛。 他们吃饭很静,只有杨广说上几句,林枫多半听不懂,都是陈忠作答。半个时辰,酒足饭饱,杨广看着林枫“这位就是林枫林公子吧?” “正是,杨大哥听过我?” “哈哈,那是,您可是大有名气的文人,咋能没听过呢!”他哈哈大笑,垂下头眼角掠过精光。他手下汉子听到“林枫”两字,不着痕迹摸摸弯刀,又不着痕迹放开。 这些被林枫看在眼中,他面色冰寒,“杨大哥无事不登三宝殿,有话不直说,倒费我一番招待!你这是以怨报德啊!” 话里的不快溢于言表。 “为了谋生,迫不得已吗!公子读过书,能理解俺们。”杨广嘿笑道:“谢过林公子给的酒菜,俺们” “陈忠,点汤!”林枫直接打断他。 端茶待人点汤送客,这规矩古来有之。二话没说,陈忠豁然起身,呲牙恶狠狠扫过一屋子人,“台子们请了,俺主子点汤,是走是留给个话!” 他这是走道上过场,三教九流也分三六九等,谋命营生的催命鬼也有磊落的,他这问的是见了林枫后,有多少人愿意退出。但凡有胸襟胆魄,说下了便是定下了,生死没什么好说的。 要是遇见了小人,嘴上咧咧不干,背后却过来捅人,那也没办法,怨就怨老天派来了胺臜玩意。 “俺念你一顿饭的恩情,这汤俺喝。”说话的一面相老成的汉子,不是很精悍,给人敦厚的感觉。 陈忠抱拳,算是谢过。那人道:“俺们明日上门,台子准备好,老汉能说的就这么多。” 陈忠又是一谢,向林枫讨了二十两银子给他。不论胜负,这趟算他没白来。旁人看的眼红,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送走这帮人,林枫和王叔管家一起把屋子收拾干净了,这才看看天色,将陈忠招到角落里。 “如何?你觉得他们的话有几分可信?” “这个俺说不好。”陈忠为难道:“俺也是第一次见这事儿,以前听营里的弟兄们说,俺就记下了,也不知道他们说的是真是假。” “他们跟你说什么?” “他们说谋命的营生,只要崽子合他们的心,死了可惜,他们也给崽子留路。他们认的是钱,不想沾血。可俺不知道他们哪句是真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3章 深夜干戈 陈忠和杨广说了很多黑话,台子是兄弟,柜子是地盘,香柱子是客人,化霜是吐赃。他话说的崽子不是孩子,是营生,拧巴崽子是断脖子的营生,谋命的活计。 弄懂这些,林枫脑子里放电影一样回放从门前到送客的一幕幕,他睁开眼道:“他们明日动手,那退出的家伙说的是真的。” 陈忠不信,“你咋知道?” “我听不懂黑话,他们给我的生路总不会让我听不懂吧!” 一听是这个理,陈忠咧嘴笑道:“那就成了,过了今夜你躲去霍大人府上,这事儿就截了!等俺一个个把他们送进官府,你再回来就是了!” 二话不说,林枫抬手就是一巴掌,正中这货后脑勺。笨就要挨打,何况笨到这样的。 他恨铁不成钢道:“用你脚后跟想想,他们接了营生,就干干的放我走?咋,脑袋别裤腰上,就为蹭一顿饭?” “那他们啥意思么?” 林枫沉声道:“过了子时就算明日,他们是要我早作准备。你先前没见他们分开走?只怕是堵住了出路,叫我无处可逃!” 到了这,他几乎可以确定这帮人从何而来。对他了解如此清楚,又在杏儿告诫的节骨眼上,除了谢显再没别人。再说这郑州里除了他,还有谁非绝了自己的命不可? “是哩是哩,过了子时就是明日。”右手拳头砸在左掌心,他忙起身道:“不行,俺得准备准备,公子你不操心,这事儿给俺,他们伤不到你!” 他叫上王叔和管家砍后院竹子去了。林枫叫来柳儿,吩咐她把一家老幼全带去库房,一个也不要剩下,今晚在库房过夜。谢显那两人不用问,让他们自生自灭。 小丫头醒得事情紧急,急匆匆去了。随后林枫也提着斧子,一起把后院竹子砍掉削尖,跟陈忠一起埋进墙头最矮的土里。这货也不知从那弄来的牛筋给铜胚硬弓做弦,又把箭矢擦得锃亮,他是打定主意让这帮贼子有来无回。 林枫看的心慌,谢府是非太多,不能再死人了。他不怕事,却也不能由着意气,不顾胖子和大夫人胡来。他夺过硬弓扔在床上,出门寻来一根白蜡梢棍,两头绑着拳头大小的铁球,在陈忠手里虎虎生风。 “用这个?” “嗯!” 汉子笑了笑,知道公子不想闹出人命,出门找了一把石子掂量掂量,一甩手,啪,石子嵌进墙里。 “这和射箭一个理,比的就是准头,公子放心,不闹出人命。” “你知道就好,凡有命案统一都要报备刑部复审,你也知道刑部是个啥地方,你不要靠的太近。” “俺知道。”陈忠眼眶涌出两团心酸,被他强行压住了。他攥着拳头暗暗发誓,一定要护公子周全。 子时将近,王叔管家两人也被林枫轰去库房,他躲在前院柴房里的窗户旁边,舔舔手指捅破窗纸,大气也不敢喘地静静盯着外面。 只见陈忠趴在凉亭上,一动不动,俨如伏在房顶的大鸟,悄无声息,大雪压在身上吹进衣里也浑然不觉。 过了有一炷香,情况出现了。墙外跃起一道黑影,不知是跳上来还是被人推上来,快的紧,稳稳当当落在墙头。观其身形,还是先前上墙那人。只见他俨如耗子爬墙,又快又稳,还是钻进原先的阴影。 他四下打量着,见里面灯火灭了,书房还有些。这光景很正常,他不觉有异,抬起的手摆了摆,给下面信号可以进来。突然,意外发生了,他听到一阵破风声,快若闪电,正是对准自己。 躲闪已经来不及,他伸手要去拨打,只听“啪”,手背血肉模糊,深入骨髓的剧痛使得他身子一颤,痛叫着栽倒下去。 下面知道出了意外,刚刚听其指挥上墙的两人也劲风扑面,不偏不倚,两颗石子打在头上,他们痛呼都没有就被打晕,浑然栽出了墙外。 外面登时叽叽喳喳,乱了套,谁上来都要被打下去,他们被陈忠这一手震得不轻。就听杨广怒喝,堪勘镇住场面才高声道:“可是陈大哥?” 陈忠不语,他一开口就叫对方听出了方向。 杨广也知道陈忠不可能开口,他诱惑道:“俺弟兄们看得出,陈大哥不是一般人,只怕俺们都交代在这也过不去你。小弟为你心疼啊,好好一个英雄好汉,不与我们大口喝酒吃肉,给文弱书生保家护院,你怎忍得下这口气?” 陈忠依旧不答,杨广又道:“小弟不敢瞒大哥,这桩拧巴崽子能拿十根黄条子,大哥何不拧了林枫崽子的头,咱们共分赏钱?只要你应一声,以后你就是我们弟兄的大哥,带我们谋个好去处!天高水长,咱们弟兄一同,岂不快哉!” 若是寻常人家,兴许真被这花言巧语说动了。但陈忠是戍边将士,受过磨砺,早就心如磐石。他细细倾听,翻手揭掉两块瓦片,对着声音高响之地抛了过去。 墙外立时响起瓦片碎裂声,杨广也惨呼,正被砸中天灵盖。他狠狠咬牙,心底下怒极,这一下使不得力,他贴墙站着,只能让瓦片下坠砸到,所以并没受多大的伤。他气得是陈忠这番作为,堂堂英雄汉子,居然为了一个酸儒秀才驳了他,这叫道上弟兄怎么看。 他一怒挥手,四五蟊贼扒着墙头,一个鲤鱼打挺进了墙内。他只想着不在墙上停留,能躲过飞来的石子,却不想落地后脚底一空,地面陷下去了。及膝高的地洞里竹尖如林,笔直刺穿几人脚掌,鲜血淋漓。 他们疼的冷汗直冒,却不敢动。这时拔脚,脚底带着血洞是要死人的。须臾又是石子射来,几人捂着额头昏过去。杨广知道,这几人又折损这在了。他心底冰凉,怎么都没想到高门大院里藏着这么麻缠的杀才。 “陈大哥当真不饶我们?”杨广出声。 砰!回答他的还是瓦片。他怒道:“好,你姓陈的不给弟兄留活路,也不怪我们做绝。这破门的营生我们也不是没干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4章 深夜鏖战 墙外一行人熙熙攘攘的脚步声涌到门前,不一会门缝里探出一把钩子,自上而下勾住门栓一提,咣当,门栓摔落在地。 大门“砰”被踹开,一帮人刚要探出脑袋两块瓦片便砸在门檐上,碎成七八块。杨广拍拍胸脯壮胆,看清瓦片来向的他给身后人打了个手势,人在亭子上。 后面人点点头,续来一人长宽的木板,很齐整。陈忠看的清楚,这是一道木门,这伙强人是把谁家木门偷来挡石子。 杨广二话不说,抄起木门就走,他沿着墙根,一点点和凉亭拉开距离。陈忠打出几个石子,因为距离太远力道跟不上,全被挡下了。他知道再没有优势,握紧白蜡梢棍便跳下来。 “杨广,俺敬你还有点规矩,现在把你弟兄们带走,今天之这事就当没发生过。俺主子那边俺去说,不找你麻烦。”陈忠瓮声瓮气,手里的棍也攥的更紧了。 杨广冷笑道:“笑话,你伤我这么多弟兄,几句话就想打发?俺杨广的脸不是脸,弟兄们的脸还不是脸了?” “你想怎样?划个道道,俺接着就是!” “好,俺也不强人所难,只要陈大哥让俺们把崽子捉走,以后见面还是兄弟,大哥有命弟兄不敢不从!”见陈忠再没有石子,他把木门扔在地上,大手擎在腰间刀柄上,“这个道道是弟兄们的底,关乎嘴里的饭食,以后敬酒还是敬刀子,你看着办!” 咣,弯刀被他抽出鞘,黑乎乎的,颜色深一块浅一块,是血干涸在上边的印子。他身后一帮人也抽出弯刀,个个都是沾过血的。 陈忠喉头滚了滚,未有惧色。他裂开大嘴,虎目如电,梢棍横亘胸前,兀的带出一片棍影。疆场捡回命的汉子,岂会被小打小闹吓住。他道:“俺这辈子只吃公子的粮,不喝别家的酒,各位的崽子不须捉了,你们回不去了!” 对方早料到是这个结果,杨广刀锋一指,一帮人一拥而上。去了先前折损,这帮人已不足整十,但他们都是亡命之徒,举刀扑来的阵势也颇为骇人。 陈忠脚下一踏,堪勘避过横切而来的刀锋,梢棍棍影一舞,铁球呼的一声撞上一人下巴,登时“咔”,鹗骨碎裂,他伏在地上呜咽。 众人大为吃惊,地上这人诨名马老花,是个皮糙肉厚的汉子,当年受狱没少吃罪。他连他一下也受不得,可见此人气力何等惊人。 这一愣神的功夫,陈忠并未闲着,气力下沉,全身力量被他用到顶。他胯下一沉,马步稳如磐石,梢棍被他隔空一绕,携万斤之力打在涌来人群的足踝骨,噼里啪啦骨裂声闷响着,人黑压压倒成一片。 趁热打铁,他梢棍高举,力劈华山般的直直砸下,当即几人胸膛骨裂,疼的站不起身。两边被铁球砸到的倒霉汉鼻孔出血,眼球暴突,直直昏死过去。手臂粗细的梢棍愣是被这一下震断成两截,被他一手一个提在掌中,当成锤子。 眼前一幕甚是骇人,杨广连嘶吼也听不见,呆立当场。他听闻古时霸王乃万人敌,但那是空口夸耀,谁也没见过。敌得过十人已是闻所未闻,何况近在眼前? 没人能想到眼前这傻里傻气的憨货,竟这么简单就让他一帮弟兄折戟了,这简直不可思议。 他开始后悔了,早知如此,打死也不接这送命的活计啊! “俺说话算数,只要你走,俺还当今晚的事没发生过。”陈忠逼视着他。 杨广身躯一震,悻悻道:“这样走了,弟兄们怎么看我,而且”他环视一圈,地上哀号的几人与他目光一触既分,他接着道:“我还未必拿不下你!” 他举起刀,手腕一抖,刀花绽放。飞雪被劲风吹地七零八落。 “有种,俺看看你怎么拿下俺!”王忠付之一笑,就在这时异变陡生,轻伤哀嚎的几人突然暴起,手脚并用锁住他的四肢。这几人正是他没有砸到的,他们足踝伤众,其他肢体却无损。 只在瞬间,他双锤便被卸掉。另有一人捡起刀照他劈来,他无法躲闪,只能堪勘扭转身子,拿肩头迎上。 林枫一直看着眼前,他没听到声响,只眼见弯刀一寸寸落下。他心头却“刺啦”一下,陈忠肩膀嵌进半个刀身。热腾腾的血奔涌而出,把雪地浸润地殷红刺目。 手起刀出,鲜血喷洒,那人举起刀再砍,又被陈忠硬生生扭过去。这一下还在肩胛,离上一道不足一指。就在他愤而抽刀之际,半块青砖磕进他眼珠子里,他只觉眼前一黑,世界只剩下一半儿。 林枫手上还有半块青砖,他跳窗出来,扑上去对着那人另一眼眶一顿猛砸。他听不到声音,瞳孔充血,手臂机械挥动青砖,一下一下,底下的面孔血肉模糊,鼻梁塌陷牙齿绷断,他还不停。 隐约里他听见陈忠的大喝,“快走!公子快走!” 他一抬眼,杨广的刀劈来了。刀锋掺杂雪花,眼看切进脖子,不知怎的杨广整个人斜着扑倒在地。刀也偏转方向,打他胳膊上划了一道落下去。 杨广身上伏着一软弱娇躯,抬起头,正是柳儿。小丫头没听话躲在库房,她放心不下偷偷出来看,正巧看到杨广对林枫奔驰挥刀。她不知哪来的气力,比汉子力气更大,能把杨广撞倒在地。 这一刻林枫已不知自己想的什么,他迅速窜起,青砖对着杨广脑门狠狠拍下来。不想后者十分敏锐,揪起柳儿一甩,正撞在林枫腰间。主仆两人被他扔在地上,他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就要摸刀,一道黑影从他身旁飞出去,砰,落在地上生死不知。 他错愕了,因为他发现陈忠竟挣脱了,锁住他手的两人被他扬起臂膀摔在地上,石板龟裂,人也口冒鲜血,再拿不住他。飞来的那人是环抱他腰间的,还有两人被他揪着头发,一手一个扔到墙角。 “杨广,你有胆,敢伤我家公子!”陈忠咬牙切齿,俨然成了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他一步一步跨过来,沉重的脚步咚咚作响。肩胛淌血灌进鞋子里,在地上留下一串触目惊心的脚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5章 抓捕行动(一) 杨广做了十几年谋命营生,见惯了人之将死的恐惧。这一刻他突然感觉自己与那些死在自己手下的人没什么不同。 陈忠一步步逼近,将他逼到墙根。他再无退路,只得大吼着举刀力劈。他知道陈忠得躲,躲就有空档,有空档就有逃的希望。可下一刻,他直接面如死灰。 陈忠没有躲,他不会放过杨广。大手直接拿住刀锋,刀刃砍断半个巴掌他也一言不发。一手攥拳,怒轰在杨广胸口。咔,胸膛塌陷,杨广只觉世界漆黑,除了疼什么都不知道了。 放开刀,陈忠咬牙又是一拳,直直将杨广身后墙壁轰的轻颤。他按着杨广的胳膊一拳一拳,骨头碎裂的声音一直啪啪响着。 不知过了多久,胳膊沁出的血染红墙面,陈忠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粗气。他转头看见林枫正看着自己,他咧嘴大笑,心里竟然有些畅快。 林枫终于听到声音了,先前是肾上腺素飙升,失去了感官。他渐渐感觉到胳膊上剧烈疼痛,身子也被冬风吹地麻木。柳儿埋头在他怀里低声抽泣,女孩家家,一生原不该见这种场面的。他有些愧疚。 “没事吧?”他忍着开口,喉咙生疼,声音也难听的要命。他自己都怔了怔,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声音。 “俺没事,公子放心。” “你的胳膊”他本想说需要包扎,就见陈忠挥挥手,咧嘴笑道:“没了就没了,俺不缺这点东西,公子没事啥都成!”他其实很开心,林枫是见他危险才出来的。能为下人拼命的主家,值得下人一辈子用命报答。 他很庆幸遇到了林枫。 “你说什么!”林枫脑袋懵懵的,这才想起身处的地方。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准,的确救不回陈忠的胳膊,“回屋,你胳膊还有救!” 他把柳儿抱到屋里的椅子上,点灯,找到小丫头缝衣服的针线,又找来今夜杨广等人没喝的酒。 “把衣服脱了!” 陈忠不知公子要干啥,但也照做。然后就见林枫把针线放到酒里浸湿,针又放到火上烤了一会,这才来到他跟前。 “咬住,有点疼!”林枫把陈忠脱下的衣服卷成布棍塞到他嘴里,他捻针穿肉里。陈忠感觉公子在缝衣服,一点一点把伤口缝上了。 他想告诉林枫,人不是布,不能缝缝补补。但一看林枫全神贯注,他也不好张开口了。 林枫手很抖,说不怕是假的。他前世学的是物理学,不是解剖学也不是裁缝,哪干过这种事。一圈下来他险些崩溃。 这时候他才感谢那些没日没夜分析数据的光景,让他一个马虎的大男孩成长的心细且坚强。 他耐着性子缝合陈忠身上的大伤口,放下针时张口呕吐,晚膳吃的全吐到地上了。血腥味和心底的慌乱让他再撑不下去,瘫坐在椅子上。 “公子你咋了?”陈忠吐出布棍,着急道。 “只是有点累了。”林枫半合着眼,迷迷糊糊。他很想笑,却笑不出。 他先前让柳儿去叫库房里的人出来帮忙,众人见院子里的血腥场面,一个个吓得魂不守舍。等魂飞回来才想到各司其职,王叔去报官,管家和胖子用麻绳把杨广一干人等全捆起来,大夫人进到屋里,帮陈忠上药包扎。 一帮人忙活到深夜,官府终于来人。领头的是张大人,他听闻林枫出事,深更半夜便赶了过来。 “如何,可是伤着了?”张大人对林枫颇为挂怀。 “大人记挂了,草民无恙。”林枫早已包扎好胳膊,此时他行了一礼道:“犯人在院子里,劳烦大人提走,草民明日递上供辞,是非曲直还请大人主持公道!” 张大人听王叔说了一路,早已了解始末。他沉声道:“你且放心,这杨广乃通缉要犯,本名杨雄,素日为祸乡里,这事本官定给你主持公道!” “多谢大人成全!” 林枫稍稍放心,杨广既是通缉犯,陈忠这一番重手自然也不须问罪。他与这些事端就能撇干净。 这档口,一锦衣捕快走进前来低语,便见张大人脸色微微沉住。 “可有什么不妥?” “少了两人,”张大人道:“杨雄一伙盗匪十七人,院中只有十五。” “少两个?”林枫目光一滞,想起被一开始被陈忠打下墙头的两人,他们落到墙外了。定是杨雄以为十拿九稳,让他们回去养伤了。 他最担心的就是这,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他与这帮人结了仇,保不齐人家会来报复。 “公子放心,俺这就去追,他们逃不掉!”陈忠咬牙往外走。兵营里教他许多本事,追迹寻人不在话下。只是没走两步,他头重脚轻,险些倒在地上。 林枫摇摇头,让他算了。伤口刚刚缝合,绷断撕裂了他也没有办法。 林枫不甘地叹了口气,余光不经意瞄见谢文正探头探脑,在窗边偷偷观望。他胸膛炸开一团火,拳头捏的骨节发白,吱吱作响。 “府上动静大,惊扰谢伯父了,林枫替夫人赔罪。”林枫松开拳头。 大家这才看到窗边还有一位,仪容得体纤尘不染,与林枫陈忠的狼狈样格格不入。 “这位便是临安谢家的靖西兄吧!”张大人目露精光,知道这人是谢文正。 “不敢不敢,”谢文正隔着窗子一礼,绕到正门进来后笑道:“在下正是,乡远之名竟传入大人耳中,折煞老夫了!” 张大人也笑道:“折不折煞不当讲,靖西兄的名头还是林公子告知本官的呢,否则岂不是让本官错过惩奸除恶的良机!哈哈” 谢文正虚汗不断,“这个,大人何出此言?” “俗话有言,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靖西兄好歹是做过州学监正的,怎么,这话没听过?” “非四书五经,非纲常要记,非正统典籍,正不屑为记!”谢文正凛然道。 张大人看了看林枫,继而转头笑道:“靖西兄说的是,夜深了,本官还要夜审犯人,不久留了。林公子明日来官衙一趟,本官还要查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6章 抓捕行动(二) 张大人提着犯人,回衙门夜审去了。看得出他很重视这个案子,尤其对幕后之人感兴趣。 谢文正望着张大人的背影问道:“今夜究竟发生何事?” “怎么?你不知道?”林枫佯作惊讶。 “自然不知,只听动静,我披衣来开就见你们围坐在正堂了。” “是么,那真是可惜。”林枫缓缓一笑,“今夜有人来与我论恩仇,是通缉惯犯杨雄。他跟我说是拿钱消灾,却不肯透露买主性命,我只有让陈忠把他们请入大狱了。不过”林枫眼珠一转,见四下无人便低声神秘道:“他们跑了两人,张大人说这两人十分重要,干系到能否查到买主。他要连夜带徐捕头缉凶呢!” 谢文正明白过来,怪不得姓张的走的匆匆忙忙,具体事宜也搁置到明日问询。原是打着这个主意。他心中一动,边走边打着哈欠,“夜深了,你这一晚也累,回房休息去吧!” “这就回!”林枫也打了哈欠,眼眶沁出几滴困泪。他是真累了,与谢文正一路走过去,在后者眼睛里走进房间。随后就听林枫大声喊了一句,“王叔端热水,泡泡脚睡得舒服!” “哎,来了!” 谢文正踌躇一番,折进房中。他没点灯,捅破窗纸盯着几十米外,尚还亮着灯火的屋子。就见王叔端着一盆水从屋里走出来,把水倒进泥地,又放下盆蹲在墙角撒了泡尿,这才去了柴房方向。 不至片刻,王叔折返,回往他居住的下人房舍。管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也进了去,灯火一暗,整个谢府一片黑漆漆的,再无一丝光亮。 他出门上了趟茅房,蹑手蹑脚绕了半圈,眼见所有人都睡了,他折回屋取出柜子里的包裹,刺啦撕开,里面油纸中包裹十几根金条。取出十根揣到怀里,剩下的掖进枕头底,他垫脚走到大门前,放下门栓,一人跑了出去。 一旦入夜,白日里喧闹非凡人流如织的郑州城陡然寂静无声。谢文正脚踏雪地的声音咯吱咯吱的,渗得人头皮发麻。他一路跑着,一边注意周围有没有夜间行人。他知道没人愿意在冬雪阵阵的夜里的赶路,但他心底不安。 他身影闪过巷口,并未看见在他离开后,漆黑巷子里乍然睁开的眼睛。眼睛徐徐向前,走出阴影一看,竟是本该在房舍熟睡的王叔。 只见王叔向后招手,在巷子另一头捉鳖的管家跑了过来,“咋?过去了?” 王叔唏嘘道:“公子真是神人,他早料到了!” “那是,不然咱们咋都叫他文公子呢!” “也是,”王叔盯着快要消失的视线里的谢文正道:“你去通知张大人,俺跟着他,脚印踩的厚实些,你顺着脚印找我!” “成,你快去。” “哎!” 王叔轻轻应了一声,扭头便赶上去。他走得很快,下脚也很着力,雪被他踩得结实,极易辨认。 管家略做打量,将脚印深深记住便北面官衙趟过去。他带着张大人和一众捕快再次来到这里,已过了半个时辰。脚印被雪覆盖大半,好在还能辨认。 张大人低着头厉声吩咐道:“徐捕头,带好你的人,这不是赶鸭子。谁敢半路掉链子,我饶不了你!” 徐捕头生的五大三粗,他一拍腰间官刀道:“大人放心,谁敢整出点幺蛾子,俺叫他后悔活蹦跶在这世上!”他不怀好意扫过身后一众衙役,只在几人脸上少少逗留。那几人不敢言语,都默默低下头。 大家都知道府衙里有通风走信的,他们收了好处,官府捉人时提早通个信,好歹卖给个人情。有些面上不好解决的,也用得着亡命之徒。 这些上面下面都知道,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来是民不举官不纠,衙门也不干平白扯淡的事。府衙里出了细作,他们脸上不好看。 二来是这种状况杜绝不了,干这营生的一个衙门只有几个,但几乎所有人都拿得好处。每月的月钱c家俸c谁人打点上下的门头c孝敬,这就是最底层衙役收入的主要来源。官家给的俸禄每月吃喝拉撒都不够,拿什么养活妻儿老小?拿什么尽忠职守? 这是整个社会风气的事情,非一人一行所能遏制。所以半推半就,上面也默认成规,由他们去了。但这个放任是有限度的,有些事能放,有些事不能放! 徐捕头这一手弟兄都是老油条,知道今晚的事不能马虎。他们握紧手中的刀,打起十二分精神。 张大人满意地点点头,“追上去,莫要让犯人逃了!” “领命!”徐捕头一抱拳,带着一群人浩浩汤汤去了。他们直追到城墙边,脚印戛然而止。一个破洞出现在众人眼前,狗洞大小,能供一人往来。 张大人气的牙龈上火,混账东西,城墙出了这么大纰漏未见有人来报,把一城百姓置于何地。他默默记下位置,一言不发,堂堂从五品命官伏下身子,像狗一样爬出城墙。 徐捕头很不想钻,他活得有头有脸,还端上公家饭碗,十里八村都瞅得着的好汉子,怎能干出这么不体面的事儿?但徐大人做了榜样,他只能跟着。 墙外重新有了脚印,整整齐齐两排,七拐八绕通向几里外的一间草屋。 张大人老远就看见一道黑影藏在树后,他往前一指,徐捕头带着两人便摸了过去。稍稍临近,迅雷不及掩耳的捂住嘴巴,一下按在雪地里。 张大人凑近一看,是王叔。他连忙斥退徐捕头,“这捕快毛毛躁躁,王叔莫要介意!” “不会不会,”王叔拍拍雪,指着草屋道:“俺亲眼看着谢文正进去,还没出来呢!” 草屋还亮着灯火,很微弱,但在四下无人的林子里就很引人注目了。徐捕头眼神示意,领几人围到墙边,手也不知不觉握在刀柄上。 只听得里面窃窃私语,一人问:“你们留下纰漏没有?” “官人放心,与你接头的是俺,俺没有被抓,他们供不出你!” “我凭什么信你?” “笑话,俺们是道上出了名的守信,官人不妨想想你当初为啥找的俺们,不就想神不知鬼不觉么!” 接着一段冗长的沉默,砰,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被扔到桌子上。徐捕头大喜,他知晓这是人赃并获的好时机,他抬脚踹门而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7章 抓捕行动(三) 谢文正跑了一个时辰,半点不敢停歇才终于走进这间屋子。他正是在这屋子里和接头人商议买凶之事的,见到接头人安然无恙,旁边两人头上绑着绷带,他这才明白接头人并未随着众人动手 他终于安了心,把金条丢在桌上。 按照规矩,林枫没事他就不应付钱。可他有自己的思虑,他要这三人躲的远远的,再也不踏入郑州半步。只有这样才能瞒住今天的秘密! 可还未等他把话说出口,砰,门被踹开。一群穿着捕快服饰的汉子将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他只觉皮肤生疼,瞠目结舌,心也冷掉半截。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这样! “放肆,我乃谢家” “谢家谢文正,我知道。”张大人冷着脸出现,抓捕如此顺利,让他脸上凭空多出一丝红润,“靖西兄贵人多忘事,咱们先前才见过,这么着急表明身份是怕我忘了吧?” “张大人?”谢文正彻底惊愕了,他又见王叔和管家出现在面前,他脑子嗡的一下,“林枫”二字在脑海里不住旋转,他只觉天地都起伏了,像一滩烂泥一样站不住。 徐捕头硬生生将他提起,刀口毫不松懈。颈脖间的刺痛让他有了几分气力,急忙撑起身子。 张大人拿起桌上布袋,里面黄灿灿十根金条,“人赃并获,靖西兄这买凶杀人的营生做的不错!” “哼,血口喷人,你有何证据证明我买凶杀人!” “靖西兄果真有文人风骨,铁骨铮铮!”张大人道:“是不是买凶杀人你我说的都不算,我倒要看看过了三堂会审你还硬不硬气的起来!”他一声大吼,“带走,我要连夜会审!” 四人被十几人簇拥着走出逼仄茅屋,冷风一吹,谢文正一哆嗦,清醒了几分。他瞥见右前方一犯人把手按在腰间,这人正是他的接头人。他腰间鼓起一块长条形状,是一柄匕首。 谢文正呼吸都停了,他不敢相信这帮亡命之徒这样的不惜命。电光火石间,接头人抽出匕首,狠狠扎进压着他的捕快的胳膊。当啷,刀掉进雪里。接头人趁机猫腰一钻,钻过身旁两人迅速对着河沿跑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当他们回过神,他窜出去十几米了。 徐捕头怒从中来,提刀便追。人若是跑了,张大人定然不会放过他。他一个不入品的芝麻小官哪吃得消张大人追罪。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消失的夜幕里。张大人面沉如水,忙道:“追,莫要让他跑了!” 闲下的几人不敢耽搁,抽刀便跟了上去。他们穿过林子到了河边,前方传来打斗声。那人没跑得过徐捕头,他被截在半道上。他们大喜,快速上前擒拿,接头人见势不妙,等他们临近便再也逃不掉了,他心下一横,匕首直捅徐捕头心窝子。 后者本就怒火中烧,见这一招心中更炸开一团烈焰。好个混账,具不受捕还敢公然夺命!他脚下一错,身子闪过匕首的同时一刀扎进接头人肚皮。 赶来的一帮人看的清楚,心里慌乱的不行。他们想阻止,但见徐捕头双臂运劲,直直给接头人来了个透心凉。 完了!这“徐大伙夫”上了怒气,把事情做绝了。 一刀下去,徐捕头发泄怒气也冷静下来。他老脸拉的老长,接头人死了,张大人还能轻饶了他?他转头道:“这人具不受捕,被本捕头就地正法,诸位做个见证!” 都是他手底下的差役,谁敢不听。一行人纷纷应是,抬着尸体折回。 谢文正见接头人变成尸体,魂吓到了九天云外。心底盘算的小九九赶忙放下,手脚老实的不行。另外两人也心中震动,收敛了心思。 “大人,此人具不受捕,俺无奈只得就地正法,您看这”徐捕头一头冷汗。 “死了?”张大人面沉如水。这接头人是重要人证,干系到谢文正罪责的,居然让他给杀了!他恨不剐了徐捕头。可一想人死不能复生,责罪也无济于事。他挥叹了口气,“回去再说!” 徐捕头如蒙大赦,一声令下,十几人再度押着犯人启程。只听后面一人冷喝:“老实点,小心俺手里的刀子!”他挤过去冷视一犯人,是谢文正,“赶紧走,否则接头人就是你的下场!” “今夜的手段,是你们张大人的还是林枫的?” “什么张大人林枫,快走,不然没你好果子吃!” “你这愚昧莽夫,有辱斯文,不屑与我答话!”谢文正脑袋一别,当真不说话了。 徐捕头又来了怒意,他抬起刀鞘打在谢文正肩上,疼得后者龇牙咧嘴才说道:“也不怕告诉你,今夜俺们都是给人办事儿的,瞧见张大人身边那俩下人没有,揪住你的就是他们家公子!” 说完他摆摆手,“能说的俺都说了,你要是再拧巴,莫要怪俺也给你个具不受捕的罪名!”又狠狠瞪了谢文正一眼,徐捕头才回到队伍前面领路。 谢文正最后的侥幸也当然无存了,他不敢置信。真是林枫,他晚上说的那些话是为了引出自己!这个才十余岁的少年,竟谋划到这种地步!他还是个孩子啊! 雄鸡报晓,天月将白,林枫缓缓从熟睡中睁开眼。他像是一夜没睡,面色憔悴不堪。 昨晚的事让他难以入眠,他第一次那么真实的感觉自己是个半大小子,连缝合伤口都紧张发抖,他太高估自己了,自己远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坚强。 昨晚的抓捕他没有参加,他很累,心情紧张到不行,不适合做任何事情,除了冷静。他能做的就是赶紧休息,从昨晚的事情里走出来。 “咦,公子醒了?”是一个熟悉的女孩声音,不是柳儿。 她走到近前林枫才看清,是大夫人的贴身丫鬟杏儿。 “你怎么在这?” “柳儿姐昨夜受了惊吓,这会还在睡着。夫人怕没人照顾公子,就让我过来了。”杏儿担心道:“公子不再睡会?您没睡多久呢,气色很差!” “不用了,睡不着。”林枫坐起身,杏儿这边递来衣服。他怔了怔,接过了。柳儿是不会给他递来衣服的,小丫头知道他会做自己的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8章 故事来源 “有饭么?我饿了!”林枫摸摸肚子,前胸贴后背。昨晚的饭食都吐出来了,肚子早就空荡荡的,他很怀疑是因为饿得睡不着,脑袋里才有哪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杏儿扑哧一笑,“早给您备好了,奴婢这就去拿。对了,王叔和管家来过两趟了,说是有事,公子醒了让奴婢知会一声!” “让他们一并过来。”林枫心中一喜,定是昨夜的事有眉目了。谢显到底是个孩子,沉不住气。他要是避开这个节骨眼另寻机会,他还真未必有办法拿他。 “哎,奴婢这就去。”杏儿出门寻了王叔和管家,与他们一同去伙房端了吃食,这才又回到房中。 林枫早就洗漱完毕准备开饭,他见三人掌心捧着各样早点,尤其杏儿小手端着一碟油光发亮的豆芽,他忍不住咽了口吐沫,惹得杏儿咯咯直笑。 文公子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这与府里的传闻可一点都不相符呢! 她放下粥菜,又接过王叔和管家手里的包子点心摆好,却见林枫静静坐着,嘴唇紧抿脸色微冷。 “公子,奴婢做错什么了?”她惴惴不安,公子的脸怎变得如此之快。就见林枫冲她一笑,示意她往边上站站。她愣了愣神,一转头,谢显正伫立在王叔身后。 “谢兄还没用早膳吧,不妨坐下一起!”林枫动了筷子。 谢显也一夜未睡,眼窝深陷面色晦暗,与他别无两样。只是看着林枫一口口吃的正香,他却一点胃口也无。 谢文正昨晚去做善后之事,至今未归,他清晨见王叔和管家来寻林枫,两人还谈论昨夜抓捕之事,对林枫佩服的五体投地。他哪里还不知出了岔子,谢文正回不来了。 他踌躇老久,终于还是决定来求林枫。没有谢文正,他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如何在偌大郑州城生活下去? “林兄好胃口,显吃不下。”谢显颓然叹息。 “哦?不是被昨夜吓着了吧?那该多休息才是,王叔,送谢公子回房。” “不不不,不是吓着了,只是” “没吓着就坐下吃点,不吃饱怎么有力气谈条件?”林枫咧嘴一笑,整整齐齐两排大白牙,“事到如今,谢兄连这点面子都不肯给我?” 谢显又是一叹,无奈坐到圆凳上。人为刀俎他为鱼肉,他没有拒绝的资格。 “想必林兄知道我的目的了。” 林枫咬了一口馒头道:“本来不是很清楚,你这么一说我就清楚了。不得不说,谢兄心肠当真狠辣,为了要我一人的性命敢叫杨雄一伙上门,你对这一府上下还真是毫不怜悯!” 林枫这话叫人听不出喜怒。 谢显耸然一惊,他以为林枫只知他要为谢文正求情,不想他连这都摸清了。心砰砰直跳,他大怒道:“你这是何意思?林兄如此冤枉我,休怪显翻脸无情!” “冤枉你?”林枫嘴角噙笑,“是不是冤枉要等衙门刑审才有定论,你我没什么可争论的。现在我们来谈谈谢兄的来意,你想让我饶了谢文正?” 官府查案,向来是民不举官不就纠,哪怕闹出人命官司,私下商议妥帖也还是有转机的。只要当事人不再追究,改了口供,衙门也没有办法。而且这桩案件没有闹出人命,处理起来更简单。 只要林枫改口,咬定这是寻常的民间争斗,案子就算结了。至于谢文正买凶一案,那就是另外的事。没有动机没有缘由,更没有受害人,这是无头案,凭临安谢家的脉络能轻而易举把这种不着边的案子扭黑为白。 届时再花些银钱打点上下,事情就可大化小小化无,轻描淡写地过去。 “不错,”谢显面不红气不喘地点头道:“我知这对林兄不公,往后林兄但有所命,显赴汤蹈火绝不言辞,临安谢家也将永记林兄大恩,百世相扶!” 这是很重的承诺! 林枫把食物吞咽下去道:“我不须那么久远的承诺,只要谢显答应我一件事,我会考虑!” “什么事?”谢显追问道。 “离开谢府,从这里滚蛋,有多远滚多远!”林枫突然冷厉起来,惊得众人一跳。然后就见他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幅画,画的很粗糙,像是不懂画技的人画的,灵位神砻具在,能辨别是一个宗祠。 林枫将画丢给谢显道:“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再好好想想,拿你滚出谢府这件事换什么!” 谢显怒意横生,嫩白的脸颊气的涨红。他接受不了林枫的语气,就像是注定他要离开一样。这是对他的羞辱! 他想开口反驳,可看见画上的内容,他一时怔住了。深埋的心底的不安一下被激发出来,不断扩大! “故事很有意思,讲的是一个小屁孩怎样欺瞒家族众人,成为大祖的。” 谢显涨红的脸色登时煞白,他只听林枫缓缓道:“几年前有一书香世家祭祖,十年大祭,主脉支脉汇聚一堂,其乐融融。但就在祭祖前一天晚上,天降横祸,祠堂失火了!” “漫天大火吞没了祠堂,焚烧先祖灵位。族人心急如焚,却无人敢冲进火里救出牌位。这时候有一小屁孩跳进缸里,他浸湿衣服冲入火场,救出了大祖牌位。他与所有人说,他听到大祖呼唤他,他被大祖附身了。” “族人信以为真,把他当成大祖。结果呢,火就是这孩子放的,他早早偷出了大祖灵牌,用卤水洗暗漆金藏在缸中,他当着救火的族人之面跳入缸中,为的是将令牌藏入衣中。他冲入火场,其实只是躲到火势小的地方呆了半刻。出来后撒了弥天大谎,将自己推上整个家族的神坛!” “谢兄,我很想知道你谢家出了这样的天才奇童,被族人知晓了会是什么下场。” 林枫喝了口粥,又道:“当然,谢家是没有这样的神童的,这是我请几位师兄访问诸多老人编出的故事。那些老人六年前在临安谋生,还有一位与谢家走的亲近,更巧合的是,谢家并州洋河支脉的谢老爷子正在郑州,他亲眼见证了六年前谢家祠堂失了大火。每每提及,他对往事还心有余悸。故事的灵感就是来源于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9章 赶出家门 谢显知道自己败露了,他深埋心底六年的秘密,他打算带进棺材里的秘密,被眼前的少年撕的粉碎,裸放在众人面前。 他没疯狂只是因为这是个故事,林枫没有指着鼻子告诉他“这就是你”!他还有机会! “林兄想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个故事,你觉得真实不真实?”林枫戏谑看着他。 谢显一身冷汗,不知该做怎么回答。岂止真实,简直就是一模一样。他趁看守宗祠的堂叔偷醉,从揽窗爬进去偷了神砻上的大祖牌位。他放火烧了宗祠,将宗祠中的贡品塞到支脉弟子床下,嫁祸于人。 堂叔醉的不省人事,活活烧死在大火里。他笑吟吟捧着牌位冲进火场,用火烤干牌位再冲出来,便两袖空空,安然坐上比家主更高的位子上。 这一切是如此的完美,仅有的痕迹也烧焦在大火里了。这是他一生的杰作,一辈子的骄傲和秘密,他自信不会有人发现不妥,没有人能相信一个七岁孩子,能作出天大的罪孽来。 “荒谬,谁家子弟会干这等荒唐事?再说这思谋之深,那里是孩子想的出的。”他沉声反驳。 “哈哈,你说的有理。看看那幅画,我画了几个标注,兴许能是条路线呢!”林枫呵呵笑道。 谢显这才看到画上标记了很多圆圈,揽窗c神砻c帘布位置与他当年进出藏身一般无二。他手掌颤抖,眼睛闪烁着不敢置信的光芒。 他竟然将这都猜到了! “你怎么想到的?”他颤声问道。 林枫笑道:“不是很难猜,能做大祖,不可能不与祠堂的大事件有关。耐心查查,火烧祠堂c某个小屁孩,这些自然而然出现在我眼前。于是我做了个大胆的猜测。谢兄啊谢兄,你还真不同凡响,我该赞你天纵之才,还是骂你不忠不孝!” “天纵之才,呵,我算什么,你是在嘲笑我么!”谢显仰起头,忍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我今日就离开谢府,但愿你信守承诺,不与外人言。否则”他恶狠狠道:“咱们还有一较高下的机会,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林枫口中塞进半个馒头,听得这话他一口吐出,渐渐起了火气。好小子,想弄死老子就算了,栽了跟头还敢这么横,当自己泥捏的? 他怒道:“再不滚你就不用走了,让谢家来把你这位大祖接回去!我倒要看看是你活得久还是我活得久,咱们倒真是要比上一比!管家,把他打出去,脏了我的屋子!” “哎!” 管家早就恨极了谢显与谢文正。他们一来就喧宾夺主,没少给他们罪受,昨晚更是招来杨广一行,他这是想害死一大家子,一点情面也不念。有机会报复,他怎会留着怒火? 当下他抄起门后的门栓,狠狠抽向谢显。只一下,谢显哀号着倒出门外,抱着肩膀在地上打滚。管家又是一下,把他打下台阶。王叔紧随其后,狠狠踹了两脚才作罢。 屋子里响起林枫阴沉地声音,“我与陈忠受的罪算在你身上找回来,下次送你的不是门栓,是棺材,滚!” 最后一字声音很大,整个屋子簌簌作响。 谢显捂着胳膊站起来,他阴毒瞥了房子一眼,灰头土脸的跑开。林枫还未用完早膳,杏儿便倒水回来说谢显从正门走了。 他这一走再也不会回来,府里上下一片欢腾。 趁着这个空档,王叔将谢文正被捕告知林枫。林枫沉吟道:“等下你去趟衙门,把供辞送去,转告张大人我晚些过去。回来莫忘了请个郎中,陈忠的伤势要好生调理。” 陈忠的伤口缝合好了,还需要细心调养,这些只有交给郎中去做。他胳膊上的伤很浅,不妨事,昨夜涂了药便不痛了。 王叔躬身应是,待到早膳过了,他揣着林枫给的供辞走出谢府。林枫则慢慢悠悠转进书房,胖子晨读暂休,也正在用早膳。 他伸着脖子激动道:“姓谢的滚了?” 林枫微微错愕,“你不也姓谢?” 胖子摸摸头,好像是这么个理!他不仅姓谢,与谢显还是一家,这么说是有些不妥。他改口道:“临安那两个姓谢的滚了?” “嗯,不会回来了!” “太好了,”胖子兴奋的手舞足蹈。这几日可把他闷坏了,处处要合乎礼仪祖法,动辄就有祖法家规,吓得他睡不着觉,“今日正好,雪停了,咱们出去逛逛吧!” 林枫来正是想与他说这事,他目光闪动道:“昨日徐师兄将谢家宗祠的画卷送来,差人给我带了话。说是” 他说了半天,终究没忍心说出下半句。 胖子急了,林枫一贯不是吞吞吐吐的人,今日是怎的?他一拍巴掌道:“说是什么,你别卖关子,我急着呢!” 林枫咬牙道:“说是聂大人今日押送太守一行回京,至刑部和鸿胪寺受审。谢伯父他今日就离开郑州,你是不是去见一见?” 胖子呆住了,他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良久才强笑道:“见,咋不见呢,他是我爹,我给他送行。我娘那边就不说了,她才定了心,前几日又受了鞭子,我怕她” 说到这,他垂头流下泪来,这一见,再见不知是何年何月。 林枫拍拍他的后背,叹了口气。磨难最是让人成长,家逢巨变,胖子也不再是那个浑浑噩噩的富家子弟,懂得关心人照顾人了。搁在以前,他想不到父母身上。 “林兄,谢谢你!”胖子抹干眼泪,又撑着挤出难看的笑脸。谢维能活下去,全依仗林枫和诸多师兄弟,现在谢府的大事件又都是林枫在操持,他不敢想象谢家没有林枫的情形。 他知道,这一家子愧对眼前这个少年。人家只是个书童,伴自己读书的,却无声无息间扛起自己一家大梁。这一切都因为他把自己当朋友! 林枫一巴掌甩在胖子脑门,“胡咧咧个屁,有你屁事。等老子写书分红下来了,就出去置办个院子,再也不赖在你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0章 大狱求见 再有月余,《西游记》书稿的分红就该下来了。林枫估摸估摸着数额,差不多够置办个小院子。他在这孤身一人的世界也算有了自己的家。 每次一想这事,他都又高兴又难受,是好事,不用寄人篱下了。但他心里总有些不得劲,安定下来,他就和大家活法一样,成了彻彻底底的楚朝人。他不想这样,他骨子里还是现代人,他心里还有放不下的人和事。 就像出去串门,别人家是很好,干净得体典雅大方,人也很友善,笑嘻嘻陪你玩乐,怎么都很喜欢。但那终究是别人家,生活的再久也不是自己的。自己的亲人朋友还在家里等着自己,玩累了要回去,那是才是家,才是归宿。 这是他的心结,埋得很深很深,深到不彻底融入这个朝代他自己都发现不了。可一旦发现了,念头就疯狂滋生,无法遏制。他想家,想那些亲人朋友,他不愿重建一个家。 但他别无选择,他要生存,他要活着,活着就有机会,他不能倒在这里。 “你怎么了?”胖子看着突然深沉的林枫。 林枫回过神笑道:“没什么,想起往事了。不说这个,你收拾收拾,咱们去找崔师兄。他父亲在大狱有些脉络,咱们进大狱见你爹!” “真的?” “真的!” 收拾好笔墨,两人一同出门。先雇了驿站的马车,穿过青石街和左转由歪的小巷,叮叮当当到了崔府。崔白恒父亲崔廉是县衙主簿,官不大,实权却不小。管理郑州城北及以北各地方村庄的赋税民生农业案情等等,事无巨细,全由他过问。 人如其名,他算是清廉。但水清则无鱼,这些年有意无意也聚拢了些许家底,养出崔白恒这位颇有头脸的才子。 谢维关押在城北,正属崔廉范畴,早前崔白恒就有言在先,见谢维便不须麻烦霍青云这些外人,找他便可。林枫便也由着记忆中的地址寻了来。 崔廉是个文生,四十多岁,看起来很年轻,儒袍长衫很有文人范儿。林枫初见愣了愣,以为见到了崔师兄的兄长,这两人长得如此相似!但见他手中捧着茶盏高座主坐,便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 “小侄林枫,见过崔伯父!”林枫施然行礼。 崔廉“嗯”了一声,露出几分感兴趣的神采,“你便是恒儿常说的小师弟?” 林枫愣了愣,心道我怎么知道他常不常说,他苦笑道:“我没有寻错门的话,应当就是那位小师弟了!” “恒儿多次在我耳旁提你,夸你是奇才。果然,这奇才就是奇才,言语都令人新奇,哈哈哈”崔廉大笑道:“你来是找恒儿吧?不巧,今日城郊有赏雪文会,他一早便去了!” “不,我来找您?” 林枫沉吟道:“实不相瞒,小侄是有一事想请伯父帮忙!” 崔廉一鄂,“找我?何事?” “我想请伯父将我身边这位送入狱中探监,他想见他父亲最后一面!”林枫看向身后的胖子。顺着他的目光,崔廉才看到身旁还有一位。 他怔了怔,觉得这眉眼很熟悉。良久他猛地拍手道:“他是谢维之子,谢宇臣?” 他拍拍额头,心道谢宇臣与恒儿有同门之宜,这事全被他忘得干净。不过他一想到昨日下发的具文,满脸愁苦道:“你们来迟了,若是昨日我还做的了主,现在”他长叹道:“谁也见不到谢维!” “为何?” “聂大人在臬台发了文书,今日押解犯人上路,行前一切事宜为保周全,全由他一人逐个提押。今日这大狱谁也进不得,为让此事不出差错,官衙都告了半日假,不然我怎会清闲在家中?” 宁芳落马后,聂荣县以监察使的身份暂行太守职权。他现在是郑州的最高长官,任何人都要听他调遣,包括霍在渊。 林枫没想到聂荣祥这么重视押解,人都被抓到了,还能溜了不成。 感觉到背上的动静,他转过头摇了摇。没办法,聂荣县这一手水泼不进,请霍在渊帮忙也没用。 “就没有任何办法?”林枫心有不甘。 崔廉摇头,“没有,此事除了聂大人首肯,谁也没有办法!” 胖子身子一抖,险些跪坐下来。一想到再也见不到父亲,他辛酸泪就止不住。林枫看的焦急,他拉住胖子就往外走,狠心道:“走,我们去求聂大人!” 胖子昏暗的眼眶中又燃起希望。 “能行?” 林枫底气不足,“不试试怎么知道。”聂荣祥的顽固他记忆犹新,想从他身上劈出条路比愚公移山还难。 但不走这一遭,胖子不会甘心。 这时崔廉制止道:“莫要去,说不动他的!犯人的安危比他自己更重,他绝不会放你们见面!” 他把林枫说愣了。犯人的安危比他自己更重要,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伯父是知道什么?” “你可知莱州监察使方大人?” 林枫点头,“自然知晓,方大人怎么了?” 京察与地方官考核一具今年冬,这是举国的大事件。聂荣祥奉圣谕核查郑州,方大人则是核查莱州。说白了,他就是莱州的聂荣县。 林枫知道他,是因为这位大人的办事效率。他两月前到初到莱州,半月便将莱州太守斩于马下。诚然,莱州情势没有郑州波诡云谲,但也足以说明此人之能! 再看看聂荣县,不难发现今次地方考核,天子陛下派来的都是什么人。 崔廉压低声音道:“方大人月余前押解犯人回京,昨日晌午传来急报,方大人押解队伍遇贼,犯人被全部射杀,一个不剩!聂大人小心翼翼,是怕他也步了后尘啊!” 他小心打量着四周,没有旁人,他才又道:“宁芳与莱州那位,都是陛下的棋子。他们同属一脉,圣上是借机发难,整一整朝堂风气。眼下出了乱子,聂大人是风口浪尖,他就是拼了老命也要把犯人安然护送回京!” 当初与众师兄弟谈论,林枫就深谙案件耐人寻味,不甚合理。崔廉一说他才恍然大悟,这都是楚君下的一盘棋,矛头直指庙堂之上。 这么看来,方大人遇袭绝非巧合。这是某位大人物不明觉厉,要殊死一搏了! 他咧嘴想说句风凉话,大人物就是会玩。但这句话说来不合适,胖子他爹还在里面,而且是最被动的棋子。他死了,自己和师兄们的努力就全废了! 林枫腰杆挺直,脸色也郑重起来。他必须要找聂荣祥,否则他心里不安! “跟我走,我们去找聂大人!”林枫头也不回出门,连辞行都忘了。胖子行了一礼,慌忙跟上。他没林枫想的深,但他知道要出大事了! 此时,聂荣祥正在城北牙狱中清点犯人。与太守一案有关者达百多人,他须一一清点,压上囚车。 牙狱的环境很差,一排排木笼南北贯穿,三面围墙一面木柱,无数人穿着囚服的犯人灰头土脸坐在里面,双目无神两眼空洞,脸色因长期不见阳光闷得惨白。 木笼后挖掘了一条小沟,不是很深,用作排污。犯人大小出恭都由此排出大狱,现在还是深冬,恶臭都几乎让人昏厥。连聂荣祥这样一身正气的人,都经不住捂鼻子。清点的差役更是一刻都不敢多留,急忙应付过便溜了出去。 聂荣县一边查看清点名单,一边与霍在渊商议押送事项。他心里惴惴不安,感觉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碗面跌得撞撞跑进一衙役,他捏着鼻子道:“启禀大人,狱外有人求见!” 聂荣县一顿,“要见本官?” “正是!” “哼,入狱求见还是头一遭,是哪个府衙的?”他哼了一声。 衙役赶忙道:“不是府衙的,是两个公子哥。说话那人说叫林枫,有要事要见大人!” 衙役说完便退下了,聂荣祥眼堂一亮,蓦然想到昨晚。霍在渊在一边直犯嘀咕,事情办得妥妥帖帖,这小子又要干什么? 他随聂荣祥快步走出,林枫正被差役用刀架着,他身旁还有一胖子,面生。 聂荣祥屏退衙役道:“你要见本官?” “小子无礼,还请大人恕罪!” “嗯,你见我何事?” “小子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大人成全。”林枫稽首,头埋得很深。 胖子头一次见聂荣祥,只觉这人声色俱厉的人,他有些害怕。林枫蹭他一下这货才惊觉该行礼了。 聂荣祥暗自发笑,哪里来的胆怯小子,也敢来大狱。他冷厉道:“成不成全说过才知道,不违朝廷纲纪,不为君亲大礼,本官会考虑!” 林枫大喜,没直接拒绝就意味有机会。他俯首道:“草民想请大人宽限一炷香,让我身旁这位与谢维见一面。恳请大人成全他拳拳孝心!” 话音一落。聂荣祥老脸骤然阴沉。他对林枫很有好感,冷冽多半是装的。但这一次他是真生气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1章 一无所知 “谁让你来的!”聂荣祥声音低沉,怒意四射。这个节骨眼,还真有不怕死的。 林枫道:“小子自己要来,无人指使!” 他狠狠瞪了林枫一眼,吼道:“你可知本官昨晚下的文书?任何人不得接近一干刑犯,违者以同罪论处,押解回京法办!林枫,你觉得有萧家小子在,本官不敢拿你?” “小子不敢,小子绝无此意。”林枫真真切切感受到聂荣祥的火气,他赶忙道:“小子只想帮同门见其父最后一面,别无他意,大人明察!” “明察,哼,本官若不明察,你就该进了大狱!” 林枫如此识趣,他怒气也去几分。不过脸上依旧绷着,给人随时发飙的感觉,“滚回去,本官念你年少,又非府衙中人,饶你一回。再有下次,本官定不饶你!” 林枫心中一沉,他听得出老家伙没开玩笑。押解意义重大,干系庙堂局势的变化和种种因由,他还没有沾染的资格。 抬起头,他目光逼视聂荣祥,“小子还有一问,押解之行,聂大人可有把握?”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这干系我同门令尊的安危,还望大人勿要隐瞒!” “放肆,你一个小小学子,也敢质问我?”聂荣祥怒目而视,毫不避让。他是打定主意让林枫铩羽了。这个问题他不能回答,也回答不了。宁芳之于全局的作用,比莱州太守更大。 上头某位不会灭口莱州而不顾宁芳,没这个道理。他能做到的只有与犯人共存亡! 林枫知这一趟落空了。这个老东西水泼不进,毫无办法。 拱拱手,他便要离去,聂荣县突然道:“站住,本官还有事要问你。” 林枫错愕转身道:“大人有事问我?” “不错,你是生员,陈老先生门下学子到你这般年纪,该考过乡试了吧!如何,明年立春的会试你可参加?” 很多生员考过乡试后会沉寂几年,多多磨练学识,精益求精备战会试。要知道科举每上一个台阶,对学识的考验都是飞跃性的。乡试名列前茅者进了会试,大多垫底,很少有人一路连考。 这也就造成一个现象,名曰间考。绝大多数人本次登榜,都会停考几届韬光养晦,以求上进。全国生员几乎都奉行这不成文的规定,极少违例。 林枫一时懵了,怎么突然问这个,他如实道:“小子并非生员,府试尚未参加,怎能参加会试?” “你没参加府试?”聂荣祥胡子惊掉一大把。没参加府试就还不是童生,还没摸到科举的门槛。这小子一个学子,不参加科举十年寒窗为得什么,这不按常理出牌啊! 林枫肯定道:“没参加!” 聂荣祥恼怒道:“胡闹,不参加科举你读书为得什么?“学得文武艺,买与帝王家”你没听过?” “听过,但小子才疏学浅,府试也考不过,我能如何?” “你” 聂荣祥哑火了,才疏学浅考不过府试,这说的是人话?考不过府试不叫才疏学浅,你丫是根本没读过书!但凡有点斤两,这个年纪都该考上了。对手可是一群六七岁的黄口小儿,最大也不过十来岁! “你与我说实话,你是没考过,还是根本没去考?”聂荣祥吹胡子瞪眼,大有替天行道的意味。 林枫缩缩脖子,“没参加过,我无心科举,参加府试做什么?” “你你混账!”聂荣祥立时咆哮起来,“哪有学子无心科举的?你为何读书?为何五更晨起,为何悬梁刺股,你对得起你家里老小?” 林枫很想让他平静下来好好聊聊,这些都不成立,我家里没老小,也没悬梁刺股过,五更早起和读书倒是有,闲的胃疼找事干顺便了解一下社会结构,没你想的这么天怒人怨。 他张了张嘴,最终是把这些吞进腹中。这老小子喜怒无常,莫不是要打人? “大人教训的是,小子知错,来年我就报名府试,考个童生回来!” “晚了!明岁考童生,后岁乡试,明岁会试后间隔三年方再得会试,这要四年之久!”聂荣祥又是一瞪,像是能把怒火烧到林枫身上一样,“你这混账东西,老夫若不过问,你受的苦就付之流水了!” 他叹了口气又道:“罢了,老夫给你指条明路。你去找萧小子,他族中每年有两个举荐名额,请他与族中长辈说说,兴许有机会!”说到这他眼里又噼里啪啦的,这混账真要是占萧家一个名额,岂不抢旁人一个天大的机会! “你这混账,白废了四年,读书人有几个四年,你真气煞我也!” 林枫小心翼翼道:“这小子知错!敢问大人,我为何明岁一定要参加会试?” 他这一问,倒是把聂荣祥难住了。后者揪着胡子,愣是答不上来。他气呼呼吧林枫拽到一边道:“本官不是要你一定参加会试,是要你打着会试的幌子去一趟京城!” 林枫迷糊了,“我去京城干啥?郑州挺好,人杰地灵的!” “本官没说郑州不好,你是必须要道京城一趟,办完事再回来就是!”聂荣祥道:“本官不能与你多言,我且问你,当初本官因何将宁芳罪证借你?难道凭你和萧小子一面之词,本官会放大局不顾,与你们儿戏?” “萧家很有面子,本官承认,但萧家再大也大不过天家!圣上钦命本官,本官会因人情枉顾圣德?” “这” 林枫目光闪烁不定。别人是有这个可能,毕竟郑州与京城相距甚远,交通通信均不发达,欺上瞒下不是不可行。但聂荣祥不会,林枫知道这迂腐老东西的厉害。 如此说来,他是因为别的原因!林枫脱口道:“因为师父?” 话一出口他便惊觉不对,聂荣祥与陈老相不相塾暂且不论,他是决不会因为陈老犯险,陈老也不会求这个情!这两人心怀百姓,也不会犯险。视而不见是他们最大的容忍! 聂荣祥问道:“你觉得是你师父?” “呃,不是,不会是他!” “哼,算你聪明。”聂荣祥哼道:“我能答应,有萧家的原因,也有陈老先生的原因。但最大的还是因为你,林枫,你对自己当真一无所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2章 陈年禁忌 林枫更摸不着头脑了,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身子,没什么自己不了解的地方啊! “大人究竟想说什么?”林枫皱着眉头道:“大人有话直说,小子不明白你的意思!” 聂荣祥叹道:“看来你真不知道。萧小子派人请本官当晚,本官调查了你!你用我做刀拿下宁芳,解你兄长之危又借机盘活谢维,一石二鸟!” 林枫讪笑道:“原来大人知道!” “哼,这点事都查不到,岂不显得本官无能!”聂荣祥摆着老脸。 林枫撇了撇嘴,查到就查到,事已至此你能如何?知道更好,他日翻出旧账来你有纵容之嫌,咱们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而且谢维做了污点证人,证词还不是你说了算,宁芳恶行被无限夸大不正是你要的? 你不仅不该治罪,该好好感谢我!连带着你顶头上司都该谢我! 林枫心中哼哼,对聂荣祥的看法却有不小的改变。老家伙并没有看来那么迂腐,水清则无鱼的道理他顺手的很! 聂荣县自然不知林枫想的什么,他老神在在道:“本官着实被你这计划吓了一跳,你小子非常人,有化絮为金之能。老夫在京城呆了这些年,也没见过你这么灵醒的娃子,死局愣是被你盘活了!” “大人想说的是这?” “不全是!” 聂荣祥不满林枫打断,又狠狠瞪了一眼道:“这是本官在探查你的能力,才智卓绝,本官才放心你去办!不过本官想说的不是这个,本官查阅有关卷宗,又翻阅迁移户籍,才知你是安阳人氏!” “我与安阳府尹有同年之谊,又有同乡之情,相交莫逆。前些日我俩互通书信时本官提及你,他寻心去查,竟史藉无证。你小子聪明绝顶,知这是为何?” 林枫怔怔出神,迁移前的事他混忘了,林贤也从未提及,他哪里知道生在何地。倒是聂老家伙这话,怎么听着有些扑朔迷离? 他脑子一动道:“大约是卷宗遗失了吧,每年清点巡查,又要统筹封存,潮湿要搬出晾晒,丢了也很正常!听大人的意思,莫非我一家是从京城过来的?” “不错,本官要你参加会试正是此意。你不妨借机寻寻亲人,一举两得!” “寻亲就寻亲,何必打着会试的幌子!”林枫翻了个白眼,“大人铁笔直断,怎也用不合时宜的说法!” “老夫做事要你过问?” 聂荣祥火气蹭的又上来,“本官最看不得妻离子散家不成家,明年春试敢不来,本官打断你的狗腿!” 一个寒颤,林枫目露惊恐。老迂腐都一个德行,说到做到! “听见没!” “听见了,肯定听见了!” 聂荣祥踹林枫一个踞趔,“听见就滚,少在这碍眼。午时让那胖子在京畿官道上等着,见不见得到是他的造化!” 林枫“哎”一声,拉着胖子匆匆上车,然后隔着车窗行礼。聂荣祥眼见他将帘子放下,板砖脸才浮现些许笑意。他不由的想起近日来探查的结果。 他没对林枫说实话,他兄弟二人迁家文书是真的,迁出地和过程却被动了手脚。起初是从京城南部一个小村庄——太平村迁出,后至宁州c雍州c永州c并州短短半年间乔迁十余个州府。这些州府天南海北各不相干,绝非半年能走遍,何况迁居? 而且据他查证,林枫兄弟俩十四年前迁居于此,从未变更,这与文书上借道及官印盖合时间自相矛盾。 很奇怪,为何会出现这种事情?职业习惯令他想到逃犯,他开始将这奇怪的事当成某逃犯的祸手。上折子请求押解回京时他给吏部沙大人写了一封信,请求调查。 沙大人很配合,从一堆发霉破烂里找到当年簿册,给聂荣县回信:“迁居历程已不可考,节枝甚多,唯余始局地京城” 文书无一伪造,迁居历程有证无实却被朝廷认可,还有些当年发取文书的知州府尹,他们有的尚在人世,有的已经过世。最让他心惊肉跳的是迁出京城的印章,吏部审阅c大理寺具留,牵扯的官员有些竟是当朝阁老,十余年前便已官居一品,如今声威犹在! 而且沙大人信中提及一个他想都不敢想的人,人员迁移归吏部直辖,统一由京城各地区府衙报备臬司,最后上交吏部复核。 复核审议通过的不是别人,是他的师父秦浩然! 秦师当朝执宰,位列右相统御百官,掌尚书门下两省及户吏礼三部,说称列朝野也绝不为过。这等国之柱石,竟操心起一升斗小民的迁居,这匪夷所思? 聂荣祥知道自己碰上天大的祸事了,毛骨悚然。普天之下能调动秦师及各州府官员,甚至连大理寺都能走动的仅一家,无关派别无关党羽,是天家。 废了这么多周折,天家意思已经相当明显,雪藏。就是不知是天家哪位的手笔,竟如此浩瀚,恐怕连天子都无法查证。 他内心斗争激烈,辗转反侧。端倪该尽早上奏,这是臣子本分,以免夜长梦多。但此事干系太大,极有可能导致天子与某位对立,如今是肃清朝野的大好时机,天家内部不能动干戈。他便把心思压下了。 昨夜他斟酌何时上奏,如何上奏,陛下能暂缓对立,给朝野喘息之机。他突然醒悟,想起一事,一桩鲜血浸染京城,深埋人心却无人胆敢触碰的禁忌! 他还记得那断日子,人心惶惶,京城像越缩越紧的大手,捏得人喘不过气,越来越压抑。城里没有官员百姓,大家都是士兵,都被血浸染过,爬出血泊,手持刀剑,敌人就是身旁的亲人。所有人死光,自己才有活得可能! 那时期盼的不是曙光,是夜幕和黑暗。恐惧笼罩四野,尸首堆满山坡,太阳应照着殷红的世界!鲜血融入河流,啵啵流淌着!只有太阳消失的夜,才是寂静的时刻,无数人蜷缩在墙角,像见到了鬼。 那几死了无数百姓! 斩首者千余,流放者近万,事情过去,有关官员还是贬谪的贬谪c流放的流放c病死的病死,无人幸免。在天家与各方倾力掩盖下,此事再不可查! 大祸发生在十余年前,祸首姓林,生有两子,活到今日正是林枫林贤这般大小!好巧不巧,当年他初入仕途,恰逢其会沾染了些许干系。几年后任京畿监察使,才隐约知晓当年大祸并非如所闻那般公正无邪,个中还有蹊跷! 聂荣祥一下便联系到林枫身上,愧疚几乎将他淹没。如果真的是他,他必须要到京城一趟,非去不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3章 莫要不知足 聂荣祥像定住了,呆呆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霍在渊叫他几遍他才回过神来,又摆出一副板砖一样没有表情的面孔。 他不知道做的对不对,如果林枫真是那位的后人,他不能回京城。等待他的绝不是好事。但他有股子执念,心里有个结,他必须要让林枫回一趟京城,为此他愧疚了近十年。这个结解不开,他死也不会瞑目。 他怅然若失,如果林枫在京城发生不测,他只能将这把老骨头交代过去,护这孩子周全。 “与我一同将犯人压上囚车!”他走了两步,见霍在渊没有跟上来。 后者试探道:“大人与林枫相熟?” “不熟,你问这作甚?” “哦,无事,只是觉得大人对他有些不同。”霍在渊看得出来,聂荣祥对待林枫与对待旁人差别甚大。 就拿他踹林枫这一脚来说,他聂荣祥铁面无私,会无缘无故踹后辈一脚?他见霍青云不下十次,除了不疼不痒的几句话,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还有他说话的语气,对待旁人一贯怒气冲冲,没有好脸色。唯独对林枫有异,他瞒得过林枫却瞒不过他,他根本没有生气,即便有气,也是恨铁不成钢的气,绝无责怪。他到郑州这么久,见过许多年轻后辈,何时见如此训斥一个人? 从来没有! 这些细节都能反应很大的问题,霍在渊看的出他是把林枫当自家子侄了。他的训斥全是长辈的谆谆教诲,不是气愤,是亲近,家中长辈与后背的亲近! 这让他又是惊讶又是吃味。明明是我霍府幕宾,却与聂荣县打的火热,眼中还有没有他这个东翁! 聂荣县眼睛一斜,“你倒说说,如何不同?” “这你与他颇为亲近,似是他家中长辈。” “长辈!” 聂荣祥啧啧这两字,道:“算是吧,他做了你的幕宾,你好好待他。这小子胆大包天,你莫要让他闯祸!” 聂荣祥在这话捅破了窗户纸,霍在渊老脸浮出愠怒。 “大人监视下官?” 聂荣祥毫不避让,“笑话,本官的护卫是霍大人的心腹,每隔两日进出霍府的那人不是受了霍大人的命令?” 霍在渊心窝子像被捶了一下,心脏都停止跳动。冰冷的空气又降几分,凝结一般。 他咽了口吐沫,像吞下一块木炭,无比艰难,“大人明察,下官心系大人安危,命人时隔来报而已,绝无监视之意!” 监察使有监察上下之权,上至封疆太守,下至不入品级的刀笔小吏,皆在他的调查范围。派人监视同等具不受查,只需他一封奏折,中郎将的乌纱就保不住了。 聂荣祥盯着他,目光如刀,看的霍在渊胆战心惊。 “本官托你一事!” “大人请讲,下官绝不敢辞!”霍在渊诚惶诚恐。 “明岁开春,让林枫务必进京春试。这小子油滑的紧,本官一人制不住他!”聂荣县无奈道。 “是,下官记下了,定不负大人重托!” 见他答应的如此爽快,聂荣县反而放不下心。武将终究是武将,养了一帮幕宾也难有大用。 他眯着眼道:“我月前与家师修书来往,他老人家想见一见这小子。怎么让他入京你自己瞧着办!” 说完他拂袖而走,留霍在渊一个人僵硬在雪地里。后者只听见“家师”两个字,其他全听不见了。 家师?秦师!秦师想见林枫! 他心中掀起滔天狂澜,脚底灌了铅一般,抬不动。这小子不是寻常人家,一定不是,必然有自己查不到的背景! 捡到宝了,府中藏着这么一号人物,决计是捡到宝了! 霍在渊喜不自胜,虎躯都激动到颤动。他眼前仿佛天雷一闪,世界都明亮了! 京畿官道在郑州北方,离牙狱并不远。林枫将聂荣祥的话转告胖子后,他呆愣片刻,叫唤车夫直奔官道去了。 林枫随着,沿路买了几个炊饼。递给胖子,他摇摇头,不吃。 “难受了?”林枫问道。 胖子摇头,不是难受,他也说不清滋味。父亲成了阶下囚,两人匆匆一面只能在押解路上,他这心扎的慌! “你说我爹啥时候能回来?” 林枫叹了口气道:“不知道,短则三年五载,长则十年八年,说不好。”胖子恼怒揪着头发,他恨自己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父亲进大狱。 林枫又叹了口气,安慰道:“莫要气恼,他会回来的,赎清罪孽,他能挺直腰杆做人!” 他能挺直腰杆做人么?林枫不禁问自己。这个他更说不好,助纣为虐的罪孽会跟随他一辈子,想要人不知,他要隐姓埋名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开始另一种生活。 谢维愿意这样? 门帘被人扯开,是看守城门的将士。他看清车中只有两人,略一打量便挥手放人。马车摇摇晃晃,最终停在一宽广的路旁。 林枫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宽阔的路面,和城里青石铺就的小街小巷不同,这条路大刀阔斧,没有一点装饰,车辙下全是黄土。路光上秃秃的,足够四五辆马车并排的宽度上一个行人也无。放眼望去,唯一的颜色就是白,雪堆在路上,一脚下去直直淹到脚背。 这条路亘在脚下,像烟雨江南里活生生塞进去一个北方糙汉子,整个画风全变了。路旁矗立这一块三尺石碑,镂刻“京畿”字样,这里便是京畿道。自此往北,过了洛水转而西北直行,便是天子脚下。 “你莫要下车,外面冷,在里面等我。”胖子扯开门帘钻出去。他下了车,林枫的“我不下来”才响起。 胖子眼泪立时涌出来。他不想让林枫看到自己的窘态,更不想让林枫看谢维的窘态。 “你一贯善解人意,谢谢你!”胖子感激道。 “莫要随车,当心姓聂的翻脸。” “我知道轻重!” 林枫看不到外面,他只能听深一脚浅一脚的积雪踩踏声渐渐远去。他阖上目,脑海浮出胖子与谢维依依告别的画面,不知不觉竟有泪水滑落! 莫要不知足,有再见之日。不像我,只能在回忆里再见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4章 张熙家境 林枫等了很久,他记不得有几个时辰,约莫三四个,时间长的记不清。他脑子里鼓鼓囊囊,装满一张威严耸峙的面庞。那是他的父亲。 自打母亲离世,他与父亲一直过着不谋面的生活。一个为学业奔忙,一个为官途劳碌。他不是个好官,也不是个好父亲,但却是林枫如何也止不住思念的人。他不断往上爬,不是想坐在显赫位子上炫耀,是想让他儿子将来少受苦,有更多人情薄面可以依赖。 这是他身为父亲能做的全部。在这如山岳般沉重的感情面前,林枫渺小的狭隘和不理解被无力的碾压碾碎。这感觉是他不曾体会的,今日格外清晰。 胖子回到马车上,肥胖脸上带着泪痕。见林枫睁开眼他呵呵一笑,笑容不再勉强,竟带着几分释怀。 “问明白了?” “嗯!”胖子点头笑道:“他是我爹,就算别人戳他脊梁骨吐口水,我也不能怪他!”他又说了一遍,“他是我爹!” “我知道!” 林枫仰头望着顶棚,不自觉笑起来。笑容渐渐扩大,嘴角碰到眼泪才停住,“你有个好父亲,我也有,你以后还能好好孝敬他,我连再见他的机会也没了!” 他冲外吆喝一句启程,车夫敲响棒子一吆喝,旋即老马打起响鼻,车轱辘缓缓滚动。胖子笑嘻嘻拽起布袋,掏出一个炊饼啃起来。 他饿了,饿是好事,放的下才吃得下东西。林枫嘴角勾起笑容。 时间又过了几日,雪时不时还飘着,已不如早前那般大了。他去了几次私塾,看望陈老,顺道见了张炜。 谢府闹凶之事传的沸沸扬扬,那晚听到动静的街坊不少,第二日自然又成了谈资。加之几日前张大人三堂会审,更在沉默中坐实。鉴于这个,他辞了校考领队,又还给张炜。 张炜将他拉到一边,商议他正想说的书院校考之事。 “你近日多有不便,校考教导还是交由我。你有兴趣,到时随去看看。”张炜说。 林枫自然没有不应之理,他胳膊还没好利索,不便舞弄戒尺进行非素质教育。 “还有十余日,师兄多费心。宇臣文底太薄,师兄重点教导些,我会常来看!” “放心,他们要进三甲的,州学老师重点留意的只有三甲生员,旁人可没有优势!” 州学老师另眼相待的只有三甲队伍,其他一概不闻。杀不进前三,四人的努力全白费。所以奔着这个目标,各学堂的学子无不悬梁刺股,片刻不敢松懈。 张炜听旁人说,茅舍书堂的教书先生早就开始特训,学子手心都被打烂了。和他们相比,这几个师弟过得太安逸。 所以他也想趁着这十几日,给张熙等人考前辅导,务必将他们的知识储备提高一个档次。这对州学考试同样有益,一举二得。 他想了想说:“我想让他们这几日到私塾来苦修,校考和州学考试时日无多,不能放任自流。当然,吃住均在此,我负责,也少了他们来去!” 林枫问道:“先生怎么说?” “师父自然同意,否则我怎敢擅用私塾。我与你商议,一来是你做得谢师弟的主,他听你的,二来是你我二人辛苦一遭,与张熙王贵和小六子的父母道清原委,务必征得他们点头。” 他担心的是眼下几日,年关将至,没人会让孩子年三十在外受苦。读书诚然重要,非历经寒窗不可,但少这一日换个安心年,他们一百个愿意。 这让张炜很难做,又不能年关放任一日。就如行军打仗,军队一旦擂鼓冲锋,就要有一往无前不胜不休的气势。将士们要是知道打仗打到一半,有回乡探亲的假期,谁还拼命?哪还有军心?哪还有气势? 他想趁着这些时日,让他们心无旁骛,高强度激发他们的潜力。 一听陈老同意,林枫当然没有理由拒绝。胖子在家虽也勤奋,和私塾一比就差的多了。他当下道:“这事我先应承下,回头与谢夫人商议,她明事理,应该不会拒绝。倒是另外几人,他们家中怕是不会同意。” 林枫眉心皱出一个疙瘩。 张炜哀声道:“我也正愁呢,这不找你商量了么!你向来有计,取个折中之法,叫大家都好做人!” 林枫想了一会试探道:“要不三十晚上请他们家中老小同来,叫他们吃顿团圆饭?” “不成,除旧迎新,家里要祭祖的。晚间来了,先祖灵位如何拜祭?” “吃完饭再回去呗!又不影响祭祖!实在不成就让他们将灵位带上,我们操持供桌,让他们轮番拜祭!” 张炜听得一脸愁苦,话听起来没问题,也没有谁家祖训不能如此。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说不出的违和。大年夜乱动先祖灵位,合适么? 他纠结道:“能行?” “能行!” “真的?” “真的,师兄信不过我?”林枫面色稍愠。 张炜赶忙摇头。他是世家子弟,从小就被灌输各种文德道理,他敢肯定确实没有不对的地方。牙龈一咬,张炜拍板道:“好,过了正午你我便一同去。” “好!” 两人匆匆用过午膳,便裹紧衣衫朝南去。林枫嘴里埋怨快过年了,天还这样冷,脚下不觉加快步伐。 张熙家在城南村庄,一家子是地道百姓,穷苦的那一类,说家徒四壁毫不为过。一进门就看到土胚房子大片裸露,高处脱落泥块,露出大块大块的茅草和泥浆混合成的泥砖。正面墙壁右下角裂开一大窟窿,是雪浸湿后被风吹裂的。 窟窿前是一个陈旧方桌,比寻常高些,是这个到处灰尘的屋子里最干净的东西,一尘不染。上面放一顶香炉,几个干硬发黄的馒头,再往后是一面擦得掉色的灵牌。灵牌上刻着“张公湍济之灵位”,是张熙一门的大祖。 风钻过窟窿打到林枫脸上,他心里又沉了几分。这屋子连风都挡不住,张熙就生活在这里! “啥,俺娃子过年不回来!”张熙他爹是地道庄稼汉,愣头愣脑,一听林枫和张炜来意登时跳起来,带起几滴屋子中央的泥水打在林枫脸上。 “不能成不能成,俺娃子每天都上学,度岁还要去,这怎么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5章 看老天 张熙低下头,瞅瞅父亲,又看看林枫和张炜,一言不发钻进里屋。林枫分明看到他眼眶通红,泪点子马上要飞出来。 这小子有心事,林枫心中想道。 “这是为张熙师弟好,他来年要考州学,书院校考至关重要。以他如今的学识,想在校考中崭露头角委实不可能,非打熬这十几日不可!” 张炜对林枫使了个眼色,让他劝劝张熙,他也发觉不寻常。张炜又转过头对张熙父亲道:“这十几日我与师父会时时敦促他,不会叫他惹事,更不会有危险!” “那也不成!”张父道:“娃子咋能不在家度岁呢,不和家里一块不能成!” 张炜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他就等着这句呢。当下笑道:“我与师弟商议,年底请二老过去与大家一同度岁。张熙师弟也在,更有另几位师弟的尊长,大家和和气气,岂不更好!” “不能行不能行” 后面的话林枫听不清,他进了里屋。张熙正伏在窗户前写字,窗户大开着,这样亮堂些。冷风吹进来,寒得他肩头不住耸动。 似乎是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赶紧抹了两把脸,仰头对准冷风。 林枫原地站了会,他要给这哭泣少年应有的尊严。他落目打量,这屋里的墙皮也开裂了,比外面好些,有修葺的痕迹。这是庄稼汉能为他读书儿子做的全部。 “你来干什么?”张熙摆起板砖脸,面无表情。他脸上的泪痕被冷风吹干,看不出痕迹,只有眼眶微红红。 林枫笑道:“没啥,看看张师兄的居所!” 张熙酸溜溜的,冷脸道:“没你的好,俺没有你的大本事,能在冬日种出绿菜。俺家就靠阿爹撑着,过得苦!” “看得出!” 林枫叹了口气,他真的为张熙家揪心,“那你更应该用功读书,将来考个功名,不然怎对得起你父亲!” 张熙说不出话,他抿着嘴,眼泪差点又掉下来。 走到桌前,林枫将纸笔推到一边,直接坐上去。屋子里没有别的凳子,除了床榻,他就只能坐这个。 “你该知道,你现在的学识考州学还有欠缺。大师兄是想帮你们,他来年春试,日子比你们更紧!” 林枫劝道:“我和大师兄过来,正是要查漏补缺,把你们的缺漏在这十几日补齐。他给你们定了目标,书院校考跻身三甲,州学考试位列前十!这得是多大的荣耀,让你爹娘一辈子挺起腰杆做人,人人背后竖大拇指,说他们有个好儿子!” 张熙被他说愣了,三甲c前十,这可能么?打小下苦的富贵人家多得是,他们都不敢这么说,何况他一个连书都买不起的穷小子! “这能不能行啊!俺不信!”张熙板砖脸一转,鼻音一哼。过会见林枫没声了,他悄悄睁开眼皮瞄了一眼,见林枫正笑眯眯等他,他黑脸涨的通红,像被火烧一样。 林枫说进他心窝子里了,他无数次做梦考上状元,骑马游街。这是读书人最大的祈愿! “俺俺能行?”内心的渴望促使他询问。 林枫不住点头,连贯且有力,“当然,只要肯下苦,谁都行!” “可是,俺怕俺脑瓜不灵醒,干不成!” “你是我见过脑瓜最灵醒的,你瞅瞅别人,谁比你脑瓜灵醒?” 张熙没有说话,默默伸出手指这眼前这货。后者怔了怔,摇头四望,“谁,谁呀?” “你,你能冬天种绿菜,比俺灵醒!” 林枫一瞪眼,“扯淡,谁说的?” “俺俺说的!俺说的都是真心话,大师兄也没有你灵醒,你聪明着呢!” 张熙缩着脑袋,一想起林枫挥舞戒尺的样子他怕的紧,手心淤青才见好,他可不想挨打! 见吓不住这货,林枫改变战术道:“这世上是不是只有一个我!” “是!”张熙小心翼翼看着他。 “我是不是不参加书院校考和州学考试?” “这也是。” “那你怕什么,比你灵醒的不和你争,你怕啥呀?” 圆眼一睁,张熙好像明白了什么。是这个理,他不参见,我怕什么?他想了想,越想越有道理,脑海不禁又出现那身着红裳,胸佩大红喜花跨马游街的场面。 恍惚间,张熙胸膛高高挺着,蹭的站起来,“俺要进三甲,俺要进前十,让爹娘挺起腰杆子做人!” “好!” 林枫竖起大拇指,大笑道:“成了,就这么干,你这就随我去,住处都准备妥帖了。” 张熙兴奋的就要答应,里屋突然闯进一人,冲张熙大脑袋“啪”一巴掌,“瓜怂,有胆子了,敢不问问俺,俺还是不是你爹,啥时候轮到你做主?” 这人正是张父。他黑着脸,牛眼狠狠瞪着,恨不得剥了张熙。 “爹,俺能行,能进州学,给家里添光呢!” “放屁,读书看人,没灵醒脑瓜子下苦有啥用,白费劲!”张父火冒三丈道:“老实在家读书,成不成看天,少想那些有的没的!俺就不信几年做不成的学问,十几日就能成!” 他最后一句说给林枫听的。 林枫无言以对,和糙汉子讲不清理儿,他们信天,信先祖信死人,就是不信自家娃子。他们宁可无动于衷,也不愿意用手努力。 “这地里庄稼长得好不好,看人还是看天?”林枫气道。 张父理直气壮,“看天,人能有啥用,一把种子撒下去还能顶个屁?” “既然全看天,你还撒一把种子干啥?”林枫沉声道:“老天这么有用,你诚心跪拜,求他给你长一地好庄稼,这不比受累下地轻松?” “这咋说话呢,没种子咋能长出庄稼么!” “杂草也没人种种子,咋长出来的?老天能长出杂草,就长不出麦穗稻穗?” “你” 张父哑口无言,张着嘴不知说什么好。他种了几十年庄稼,对里面的门道门清。不耕种长庄稼不是说瞎话么!可看天的话是他说的,他反驳不了。 林枫一哼,指着窗外的烂缸说道:“你娃子的学识就像这缸,差一瓢水就满,就能溢出来。没这一瓢就不成,就不够,不能过州学考试。你忍心看他白学这几年,回来跟你受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6章 校考之前 天下没有不疼孩子的父母,林枫他爹是,胖子他爹是,张熙他爹也是。他们愿意干任何事,哪怕搭上性命,也要给孩子敞亮的前程。 林枫一看里屋,就知道张父拼了命疼这个儿子。大祖牌位和供桌都没翻修,先把张熙屋子修葺了,这很能说明问题。 他正是抓住这一点,张父吱吱呜呜,宽厚的肩膀微微打颤。过了好久,他才下定决心,决绝道:“成,俺就让他去,但祭祖要回来!” “不成,你得听我们的。” 林枫寸步不让,“你娃子衣食住行我们包管,不用你操心。私塾散学,让他去谢府给管事搭手,一天给一钱银子。你要同意,年底带着祖宗牌位跟我们大家度岁,不同意我不拦着,去找下家。” 说完他补充道:“没有比这更好的活计,读书打活两不误,有的是人抢!” 林枫话说完,张父张熙全都懵了。读书之余能给管事搭手,一天一钱银子,这还得了? 冬日缺粮,张父没找到活计,家里不剩下几文钱。张熙读书是带的饭食是野菜团子,如今连野菜团子也没了,张父迟迟不肯点头正是因为这个。 有这样的好事他上赶着还来不及,哪会拒绝。大宅子里的劳力一个月也才两钱! “成成成,就这么定了。这瓜娃子敢不听话莫扣工钱,往死里打。”张父大喜,一脚将张熙踹到林枫身边。临了还一瞪眼,意思是:敢不听话老子饶不了你! 后者吓得哆嗦,也不管他啥意思,小鸡啄米般点头。 林枫掏出钱袋,里面装的是他的润笔,一直没用完。他查出二两,“这钱你拿着,算上今晚,你家娃子得给我做十九日活。我给个整,多的就当医药费。我家不扣工钱,犯错往死里打,省得你说我没有人情味,还用血汗钱治病!” 他把银子递到张父面前。 张父伸手想接,却不敢接。他是庄稼汉,更明白二两银子的分量,这是他大半年的工钱!娃子一天活没做,这钱不能收! 可眼下家里的光景,没钱真过不下去。 手来来回回几十遍,张父终于狠心道:“俺不能要,工钱等俺娃子回来一并结。还有,俺只要一两九钱,讲好的,多一文也不成!” 面对白花花银子,他干脆把眼闭上,来个眼不见为净。 林枫会心一笑,早知道张父会这样,他带张熙出正门,见张炜正在院子里踱步。后者正为说不动张父烦心。 见林枫将张熙扯着走出来,张炜惊道:“成了!” “成了,我还能拐他家娃子不成!” 林枫翻了个白眼,瞄准张父,一把将二两银子抛进窗里。他准头差,是对准张熙窗边的桌案,却用大了力,打到张父脸上。 后者本能捂住脸,入手冰凉,张开手指竟是二两银子。张父这才看见林枫已经走出家门,他急忙呼喊,一跺脚追出去,门外空荡荡一片,没有半个人影! 张父心冷了半截,咋这么快呢,一眨眼人就没了?这钱如何是好?咋还回去? “你干啥呢,出来干啥?”张母闻声也追了出来。 张父给她看手里的钱,“这咋能行,得给人家送回去!” “你傻呀,这是娃子的工钱,早晚不得是咱们的?现在拿到手,咱能过个好年了!”张母满心欢喜。 “这不能行!” “咋不能行,你就是傻,你不收俺收,都是钱,啥时候结不一样!”张母夺过银子进家,急得张父干瞪眼。一跺脚,他一脸怨愁跟进屋里。 猫在篱笆墙外的林枫三人起身,疾步远离。张炜大笑道:“果真小师弟有办法!” 他苦口婆心劝不动张父,却被林枫三言两句搞定,这不服不行啊! “我有什么办法,是钱有办法。”林枫叹道:“穷苦人家,年尾吃不饱饭,这世道是怎么了?”他望着天,又拍拍张熙肩膀,“考个州学甲等回来,叫你爹娘不再受苦!” 这话仿佛在张熙心里扎根了,他咬紧嘴唇重重点头,似是在心底发誓了一般。 “俺要做什么活计,莫要影响俺读书!”张熙道。 林枫愣了愣,语气古怪道:“不用你做活计,好好读书就成。真想还就拿个三甲回来,赏赐还我!” 书院校考的彩头,头名队伍每人赏五两,次名三两,三名二两。这也是林枫激励他们的手段,他们天性淳朴,会拼了命把钱还上。 果然,张熙再度点头,郑重道:“俺会还,俺一定进三甲!” “呵呵,杀不进你就死定了!” 傍晚,张炜林枫花了六两银子,带着三名少年来到陈老茅屋。林枫上次就注意到茅屋后有一处草棚,被张炜改成简陋茅屋。屋内有四张篾席铺就的硬板床,床前两顶火炉,供夜间取暖。另一边红漆柜上摞着崭新的被褥,下方摆着四张小矮桌。 这里距私塾来回也就一刻,方便来去。与陈老住在一起,一来陪陪陈老,二来闲暇也能听他多讲经义,大有裨益。 膳食方面张炜早考虑周全,有客栈小厮送来,绝不耽搁读书时间。如此一来,便万事俱备了。 林枫打量几眼,深深为大师兄感到敬佩。晚间回到谢府,他将此事告知大夫人,后者无不应允。至第二日早晨,胖子被他带到茅屋,这四人便开始为期十八日的苦修。 林枫本着好奇的心愿,想看看大师兄如何严苛。可自打旁观一日后他便再也没来过。 只一日,他见识到了何为残酷,何为发狠。四人还是少年,每日练字一万,抄《中庸》十篇,诗词百首。完不成便要不眠不休,否则棍棒加身。 他旁观这天,不知张炜是故意还是在怎的,活活打断了两根戒尺。四人掌心全被打烂,冻成了冻疮。金疮药摆在桌前,两日便要更换。以至于下定决心的四人没坚持两日,一个个哭天抢地要退出。 胖子抱着他大喊大叫,死也不愿留下。他答应谢维的浑丢在一边,再也不管了。 林枫望着他冻疮流脓的肥手,嘴角啧啧,留下两瓶止痛药走了。 他算看出来了,这几个货欠缺的正是这种压榨式教育,这才几天,他们与几天前已浑然不同。就拿诗词来说,不仅写得出,还写得有模有样。这就是成果! 就得这么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7章 老者苏侗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无声无息间,上元节在春日落幕后缓缓到来。这日一大早,张炜林枫带着考校四人坐上牛车,在陈老期许的目光中渐渐远去。他们四个掌心包裹白布条,身心憔悴,瞳孔中却折射出兴奋的光。 经过生不如死的十几日,他们几乎变了一个人,从内到外散发着截然不同的气质。不仅将各种精要手札背的烂熟,作诗填词偶有小成,对古今轶事也有了相当了解。就连胖子都大为长进,一手飞白端庄潇洒,林枫感慨不已。 照这个趋势发展,州学考试他十拿九稳。 “你说我们能不能进三甲?”胖子手肘顶了顶林枫,显得惴惴不安。从得知茅舍书堂发愤图强开始,他十几日没睡过安稳觉。这是他的机会,被州学先生青睐一眼,他肩上的担子会轻松不少。 但依照其他学堂的形势,杀入三甲的可能实在不高。 “怎么,苦学都熬过来了,反倒怕了?” “不是,你看看我,这十几天变了多少!别人底子本来就扎实,苦练的时间更长,咱们咋比得过!”胖子垂头丧气。 一旁,张熙林贵也连连点头,胖子戳中他们心事了。 林枫苦笑道:“林贵,怎连你也没信心了,你可是他们中最好的,大师兄没少夸你!” 林贵生有一张俊秀面孔,柔和儒雅,小小年纪就已温润逼人。张炜与林枫说过,他是少年师弟中最有天赋的,也肯下苦,校考成效多半系于他身。 但此时林贵皱着秀气小脸,愁苦道:“谢师弟说的在理,我不能不愁!这一行要是白来,我哪对得起他们三个!”他也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 林枫想劝劝,张口却不知说啥好。这个节骨眼上,他不能打消行军主力的积极性。 窝在车前的张炜猛地转头,狠狠瞪了胖子一眼。祸都是他挑起来的! 不料这一瞪将胖子吓着了,张炜早成了他的梦魇,直直将他吓得栽下马车。只听痛呼,他脑门磕在雪里的石头上,磕出血了。 赶牛车的老汉勒住缰绳,就见胖子一手扶着车轮子站起来,另一手捂着脑门,血迹从指缝漏出来。 “咋样,有事么?”林枫急的跳到车下。胖子摆摆手,示意没事。 这一幕正被一乘车老者看到,他对车夫叫停,便冲着这边吆喝道:“这位小哥要不要紧,老汉这里有些伤药,小哥可要用?” 几人闻声才惊觉身后有辆马车。从私塾出发,他们一路沿着城墙外的小道绕行,这马车无声无息,定不是早先跟随的。 林枫想到京畿道,这马车怕是从京畿道折弯便随着了。车上谈笑风生,却是没有注意身后。 他与张炜互视一眼,见后者点头,他拱手高声道:“多谢老伯,小子这便来取。” “莫取,你把小哥搀来。老朽懂些岐黄医药,给他把把脉,莫要留下隐疾!” “这” 林枫犹豫了一下,他枫仔细打量老者,长须长髯鹤发童颜,真有几分医师派头。而且此人颇有威势,言语随和,一张老脸却生冷坚硬,像极了聂荣祥。他断定此人不是宵小。 林枫抱拳道:“有劳老伯!” 老者的马车很粗陋,一点装饰都没有,就坐垫后有一黑木箱。老者将木箱打开,内里瓶瓶罐罐,左手边还塞进一切脉圆木。 “老伯随身带着药箱?”林枫有些错愕,此人莫不是大夫? 老者呵呵笑道:“老本营生,年轻时学过几日,丢不下习惯。”他将圆木取出,给胖子号脉后道:“气虚体弱,是累着了,其他没有大碍。好生调养,过不了几日便好。” 他从药箱里拿出一卷白布,又取出最左边的瓷瓶打开,给胖子上药包扎。看他轻车熟路,林枫大大松了口气。 他又想到老者来路,不由得脱口道:“老伯从京畿而来?” 老者一鄂,“小兄弟如何得知?” “哦,我看老伯从京畿道下来,这药箱也非常物,随便问问。”林枫不着痕迹瞥了一眼药箱,笑问道:“您可见一押解囚犯队伍迎面而去?” 他这一问连胖子都振奋精神,支起耳朵倾听。 老者凝了凝神,暗叹好聪明的小子,他这箱子的木材非凡品,乃罕见的楠木,有清心凝神之效。此物楚朝难觅,只有北蛮子进贡天子才偶有所得,即便从宫中流出,也至多止于京城。 一眼猜出这许多,这么灵醒的娃子在京城也不多见啊! “小兄弟真是聪明!”老者赞叹道:“你问的是聂荣祥大人吧,老朽遇到了。他路中遇袭受伤,并无大碍,一行犯人均无损伤,至多春种便可归京。” 胖子大喜,头也不觉痛了,抱着林枫欢呼。 老者缓缓一笑,想起一事,问道:“小兄弟可是参加书院校考的生员?” “不瞒老伯,小子正随师兄去往校考学堂!” 校考学堂在郑州东北角,与州学书堂毗邻,前方是孔庙,隔着西南几条街就是城北县衙。若是再往东北,就是点兵练武的校场。 尊圣贤教化,得文成武就,高座明镜堂,报效天子,利天下万民。校考定在这,多少有些激励生员考州学的意思。 老者来了兴趣,“能否带着老朽一前去?老朽有事要去州学书堂,顺道看一看书院校考是怎么回事,又有什么样的聪慧孩童!” 书院校考展露的是郑州后起之秀,自然吸引人。林枫没有拒绝,牛车逼仄拥挤,倒不如随马车一同,胖子也好休适。他出头请车夫跟着牛车,又朝张炜喊了两声,两车迅速合并一处,由牛车领路前行。 老者点点头,这才想起不知眼前两人姓名,他问道:“你二人姓甚名谁,在何处读书啊?” 胖子赶忙答道:“我叫谢宇臣,他是林枫,我们二人都在陈功德老先生门下!” 他一说完就被林枫瞪得一哆嗦,迅速低下头。接着就听林枫道:“不知老伯贵姓?” “哈哈,老夫苏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8章 新来监正 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苏侗得知林枫是学子,少不得要考校一番。这首《春雪》从后者口中缓缓吟出,苏侗少不得拍案叫绝。 他心里一阵激动,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这两句太过出众,郑州出了这等少年英才委实大快人心! 就在此时,马车即将到达的州学书堂外锣鼓铮铮,一众生员老师全站在门外,殷切期盼新任书堂监正到来。 李炳成是州学书堂现任监正,昨也他接到急函,新任监正走马上任,次日便达。 这件事透着邪乎,州学监正从京城调派而来,上任前一日才告知书堂,难道急函快马加鞭,竟只比马车快一日?这显然不可能,李炳成就算不知道这位新来的大人要干什么,却也明白不同寻常。 他心里有气,无缘无故降职谁也不服。但他不是毛头小子,知道不能意气用事怠慢了大人,否则要吃罪。所以今日一早他召集师生静候,等候这位邪乎监正的到来。他倒要称称新来者的斤两,凭什么鸠占鹊巢。 没过许久,两辆车自远处路口出现。领路的是牛车,车上坐着几位学子打扮的青年,在这之后的是一辆马车,车夫粗布青衫,看起来很有派头。 州学书堂禁行马车,李炳成知道是监正来了。他早做准备,待牛车甫一掠过便躬身行礼,后方学子老师见状,纷纷稽首躬身,高唱:恭迎监正大人! 这一喊颇有声势,张炜几人一滞,惊讶回望马车。张炜认得州学监正李炳成,如今他带头恭迎,莫非车内老者是新任监正? 他也起疑,怎生得州学换了监正一点风声也无,实属不该呀! 他见车夫眯眼瞅着书堂牌匾,许是认得字,回头低声道:“老爷,州学书堂到了。” 里面传来“嗯”,揭开门帘,探出一包成纺锤的大脑袋。胖子迎着几十人殷切目光,不好意思挠挠头,也不用矮凳,迅速跳下马车。林枫紧随其后探出头,扫了一眼面色铁青的李炳成,若无其事跳车。 而后才见苏侗慢悠悠走出来,老眼横扫,淡淡道:“有劳各位摆这么大排场,老朽不敢当!” 苏侗并不高兴! “监正大人说笑了。” 李炳成干笑道:“这是书堂师生自发的,并非有意施为。” “是么,”苏侗冷冷一笑,沉稳的眼神似是将李炳成看透一般。他下车再次扫视诸人,把每张面孔都记在心里。良久他又若有深意地说:“散了吧,诸位厚爱,老朽记在心里。” “监正大人发话了,大家都散了吧!”李炳成转身,干笑着遣散众人。他心咯噔一下,悬在半空了。 苏侗若有深意的话让他有点不知所措,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李大人,你今日唱这一出有些不该!”众人一走,苏侗冷起脸来,老眼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李炳成试探道:“大人此言何意?” “何意?你不了解何意?”苏侗哼道:“你不知老朽向来不喜这些虚有其表的东西?” “这冤枉啊大人,他们都自愿迎接,绝非下官逼迫!” “真是这样?” “自然,下官岂敢有瞒!”李炳成心脏砰砰直跳,还没入门就被来个下马威,他有些措手不及。他惴惴不安,正回味该如何圆谎,就见苏侗突然一笑,冬日绽开暖阳般的呵呵道:“好,本官走马上任头一日便大得民心,好!往后更应如此,叫旁人看看咱们书堂上下是如何一体同心,和衷共济的!” 苏侗拍拍干枯的手,大为欢欣! 李炳成愣了半响,心道也是个不要面皮的老不死。他暗地冷嘲几声,面上却自如答道:“大人放心,书堂上下一体同心,全因大人在。相信来年大考,定有学子托大人洪福,蟾宫折桂!” 这话说尽苏侗心坎里,他拍拍李炳成肩膀,像俩许久未见的老友一般笑的欣慰。车夫轻声呼喊,他才响起身后还有人。 苏侗望着林枫笑道:“小兄弟有事便先行一步,老朽到了。” 林枫若有所思,拱拱手,与众人一同去了。走得远些了胖子大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听到苏侗说话的林贵几人纷纷附和,大骂这老头不是好东西。就连林枫起初也怔了怔,以为苏侗不是好人。 走了几步他才反应过来,暗暗发笑,暗忖这老头阴险! 胖子看林枫低着头,嘴角还勾起好看的弧度,不禁问道:“你笑啥?” “没啥,我在想原先的州学监正,是叫李炳成吧?” 胖子愣愣点头道:“是,咋了?” 林枫笑道:“他要倒霉了,本就听闻他不是善类,这回要受整治了。” 胖子不明所以,刚想问,却见林枫已登上牛车。他知后者不想告诉他,追问也问不出啥。索性快走两步,他也挤上车,与师兄弟们聊起了家常。 牛车缓缓驶到一家客栈前停下,几人下车径直走进去。张炜早已打点好一切,他们一来便有小二领进两间大屋,均是坐北朝南,看起来风水不错。第一间摆放四张床铺,屋子正中还有一宽大桌案,四个矮脚凳,够四人读书写字。 第二间要精简的多,只有两张床铺和供吃饭的桌案,两边悬着窗户,北风猎猎作响。 张炜仔细将两间屋子检查一番,最后点头,很满意。他吩咐小二准备吃食,不须送来,放到正堂便可,他们出去吃。 小二“哎”了一声,白布搭在肩头,猫着腰钻去大堂。张炜再将林贵几人叫到跟前,又看了看林枫道:“今日上午定题,我要先去校考学堂议事,你们可轻快半日,用过膳可出门逛逛,切记别跑远了,按时回来。” 他转而又特地吩咐林枫,“你素来稳重,莫要让他们玩疯了。未时三刻咱们便要入场,你记好时辰,别出岔子。” 林枫道:“我明白,你放心去!” 门口小二张望,喊呼开膳。林枫起身领四人做到大堂,一桌子饭食色香俱全,看的人食指大动。 他后过头看张炜,见他揣着两个冷馒头边吃边走,奔州学书堂方向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9章 林贵心事(求推荐) 中午时分,林枫拖着有些劳累的身子陪林贵闲逛。张熙和小六子用过膳便回屋看书去了,他们随行布袋装着几本经书。胖子头还痛着,问店家要了两床被褥,歇着了。 只剩林贵一个,白净俊秀小脸皱成一团,忧心忡忡,没有丝毫临场上阵的兴奋和激动。他把林枫叫出来说是散心,这几日着实累得够呛,出来后一言不发,嘴唇紧紧抿着,遇到天大烦心事一样。 他绕一条街逛了足足四遍,林枫实在受不了,开口问道:“你有烦心事?” “我没有!”他言不由衷,笑容都很勉强。林枫叹了口气,他是校考的希望,心里可不能装着旁骛。 招招手,两人坐在街角的墙边,林枫劝慰道:“有烦心事不妨与我说说,兴许我帮得上忙!” “真没有,你别多想!” 他不说,林枫直接问道:“家里出事了?” “这没有!”林贵摇头。 “那就是你的问题,难道情窦初开,看上谁家姑娘了?”林枫笑着调侃道:“没啥不好意思,你说说,我请师父做主,给你定下娃娃亲。我这林师兄模样俊俏,腹有诗书,谁家小娘配不上?” 林贵闹了一个大红脸,吱吱呜呜道:“不是,你咋想这些呢!俺愁的不是这个!” “你还说没有?” 林贵一惊,旋即瞪圆的目光又软下来,像泄了气的皮球。无怪师兄弟们都说这个他最灵醒,聪明的紧,果真如此。三言两语就把话套出来了。 “俺俺没事!”他还嘴硬。 林枫怅然道:“还狡辩,苦味都窜进我鼻子里了,你还不肯说。这样对下午校考很不利呀!” 他又道:“你可知为了这次校考,师父和大师兄下了多少工夫?大师兄放下春试给你们上课,这是多大的恩情?还有那些把名额让给你们的师兄,他们本可争一争州学契机,为了你们,他们情愿走更辛苦的路。他们辜负一年光阴,为的是什么?你这样对得起他们?” 林枫的话像刀子一样扎进林贵心里,最难消受的就是恩情,尤其对读书人,他们比常人更明白恩情的可贵,也更觉肩膀沉重。林贵靠墙捂着额头,发出与年龄不相符的叹息。 声音老迈深沉,像是从垂暮老人口中发出的,满含忧愁和无奈。 林枫知道他心底压抑,他需要找人倾诉。 “俺和你说几句肺腑之言,你莫觉得我狂悖!” “实话实说,有何狂悖?” 听林枫这么说,林贵心中稍安。他叹息道:“我与你说实言,这州学校考咱们没有希望!你也明白,谢师弟入门晚,没学到什么,能来参加全是你与师父陈说。俺说句不好听的,他就是摆设,除占用名额,别无他用。 张师弟和陆师弟相仿,前者通晓诗书经典,后者对史诗颇感兴趣。按说有他们在,咱们该有助力,可细想他们素日攻读,可吃了苦,可用了功?读书靠的是常年积累,十几日披星戴月能学多少,他们又能熟记多少?在那些下苦功的对手面前,他们有多大的赢面? 还有我,我平日没少下苦,师父说我当属翘楚,我心底也承认,也高兴。可我有自知之明,即作c杂考我实难应付,反观其他学堂,派出的定是佼佼者,四人各有千秋,固若金汤。林师弟,大家都说你聪慧,你来说说咱们如何能杀入三甲,如何能与旁人争锋?莫说争锋,我祈求第一轮莫被比下去,否则有何颜面去见师父,我怎对得起他们三个和师兄弟们!” 林贵深深埋着头,双手捂着脑袋痛苦不堪。 林枫沉默了,他没想到他思索的是这些,诚然他说的不好听,但全是实话。面对三个拖油瓶,他没抱怨没愤怒,只独自痛苦嚷嚷一通,最后心底想的还是力有不逮,对不起大家。这让林枫把想说的话都憋进肚子里。 他孤身奋斗,所有人都将他视为主力c希望,包括林枫,这让他肩上的压力前所未有的大。大到足以压垮他! 林枫实在想不到话劝慰,只觉北风又大了,钻进衣袖竟有些悲凉。天飘起朦朦雪花,开始是一阵细小冰雹,打在脸上都难以察觉,之后兀的变大,鹅毛一样洒下来。 他抬起头,眼前居然站着熟人。谢显正恶狠狠盯着他,神色怨毒,愤恨不已。一见林枫,谢显就想到了这段时日他窝心的经历! 谢文正没将他这大祖供出去,他在大狱里招供所有罪责,一己承担。但临安谢家并不这么想,谢文玉费尽心力保住弟弟一条性命,从他口中得知这一切居然出自大祖之手! 这让本就对儿子起疑的他,心中天平更加倾斜。他相信大祖回魂,也相信鬼神之说,但他不是谢文正,他有脑子,长时间与谢显接触他越加觉得大祖不是大祖,更像个孩子。 他开始怀疑大祖回魂的真实性,毕竟此事史无前例,好巧不巧砸谢家头上了? 这种想法一萌生便制止不住,他怎么看谢显都不像老成的千年老妖,越发觉得他像孩子。行为举止,处处透着稚嫩气。甚至他几次旁敲侧击,企图找出真凭实据。 这些自然也被谢显发现,所以他借口来郑州读书,一来远离谢文玉,免得露馅,二来郑州广有其名,来此对他大有裨益。这一行他连仆人都省了,只带对他说深信不疑的谢文正。 谢文正掌管宗祠,在族中地位颇高。掌控住他,他再回临安,便不会因谢文玉的怀疑对谢家失去掌控。可林枫的一番作为,将他所有计划尽数打乱。谢文玉不仅对他更加怀疑,甚至对大祖都心生不满。以至于前几日谢文玉上门斥责,全不将他放在眼中! 这让谢显感受到极大危机,他的地位摇摇欲坠,想要恢复从前是不可能了!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林枫,没有他,自己怎会一时犯浑?怎会失去谢文正这个左膀右臂! 每每想到这,他都恨不得杀了林枫,可一想到上次的教训,他拼命告诉自己要冷静。自己面对的是聪明绝顶的人,聪明的令人发指,稍有差错,等待自己的就是狂风骤雨般的报复! 林枫不会放过自己,自己也斗不过他!慎重!慎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0章 五个名额 能在这里遇见谢显林枫也很惊讶。他看前者与前段时日并无不同,淡淡道:“原来是谢兄,怎么,不回临安做你的大少爷,赖在郑州不走?” “哼,郑州是一个人的不成?我就不能小住几日?” “能,当然可以。”北风吹的林枫寒津津的,他紧了紧衣服说道:“你住的舒适,谢文正能如你一般舒适么?当点心,别被族人看出马脚,免得身败名裂!” 林枫嘿嘿一笑,脸上挂着讽刺。谢显恨得牙痒痒,藏在心底的怨毒无限浓郁起来。 他狠狠瞪了林枫一眼,怒道:“你不要嚣张,有你哭的时候。”他怒吼着,突然看到旁边坐着的林贵,眼珠一转,他想到一事,大笑道:“原来如此,哈哈,我是东山学堂的学子,奉师命来书院校考,你就等着我把你们私塾踩在脚下吧!” 谢显畅快大笑,他身后围来三人,询问发生了什么。这三人都十四五岁,学子模样,头戴锦帕,身着圆领长袖儒衫,顾盼潇洒。正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林枫一个个扫视,观这几人气质便知不是寻常角色。 他目光略微暗淡,与他们相比,林贵四人就逊色一筹,何况还有个更棘手的谢显。看来校考的真胜面当真微乎其微。 谢显转身对三人嘀咕一阵,听不清说的什么,就见一个面向老成的青年站出拱手道:“原来是阁下就是“明月几时有”的林枫,久仰!鄙人东山学堂关举,字颜真,此次奉师命领队。” “你不是参加的学子?”林枫怔了怔,不由得脱口而出。关颜真笑了笑道:“本不是,现在是了!” 他看林枫一脸茫然,心道他定还不知,当下说道:“阁下可能不知,州学监正苏侗上任,为校考定了几个规矩,第一点便是由四人小队改为五人,说是按军队编制!”关颜真唏嘘道:“读书校考与军队何关?简直是乱弹琴!” “多了一个名额?这名额由领队替补?”林枫错愕问道。 关颜真道:“自然不是,参考学子有年岁约束,我今岁恰好十六,补了学堂的漏子。那些由先生领队的学堂就没这么好运了,正忙着回去再寻一人,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林枫面沉如水。苏侗新官上任三把火,居然烧到校考名额上。眼看时辰将至,张炜回去肯定来不及,这最后一个名额如何是好! 他朝关颜真拱了拱手,礼数十足,谢过后拽起林贵往客栈赶。他能感觉关颜真对自己是怀着敬意的,这份敬意与谢显格格不入。 林贵不敢耽搁,心里的愁云全被抛飞了去。若是因为人数不够不能参考,这才是辜负大家。一想到这,他跑起来比林枫更快几分,马上消失在街头。 林枫气喘吁吁跟在后面,甫一接近客栈,远远就看见门前几人等着他呢。张炜赶忙招手,拉过林枫便道:“你快准备准备,校考改为五人,最后一人你来!” 他不由分说,将盖着州学大印的具文塞给林枫。校考场地是州学的一座考堂,寻常入不得,具文就是入场券一类的东西,有它方能安然入内。 林枫捏着盖着官印的青纸,大口大口喘粗气,断断续续道:“我我说为何改了名额,总得有有个原因吧!” 无奈摆摆手,张炜道:“别提了,苏监正初时为任,要体现出他这新任监正的作为。每学堂多给一个名额,年龄约束暂缓放开,还有一些关于州学生员的规定,林林总总算起来,全都无关痛痒!” 张炜很气恼,新任州学监正这幅德行,他开心不起来。日后师弟们进州学归他管教,这如何是好? 林枫呼吸还没调匀,一听这话忍不住苦笑。这苏老头,装疯卖傻欺负人偏偏赶上现在,这不是添乱么! 他大喘几口气总算调整好,见林贵从客栈中跑出来,一切已整理妥当。林枫皱着脸道:“行了,我也不准备了,一时片刻也准备不出什么,便这么去吧!”林枫想了想又补充道:“主力是你们四个,我帮不上什么忙,你们得有心理准备!” 胖子满不在乎“嗨”了一声,大胳膊搭在他肩膀上说道:“你就放心吧,你去撑个过场,余下的交给我们!” 张熙小六子频频点头,仿佛成竹在胸。林枫又看看林贵,这小子清醒的很,断不会如他们一样得意!可林贵嘴角也挂着笑意,之前的愁云惨淡浑然不见了。 林枫挠挠脑袋:“林贵,你怎么也高兴起了了?” 林贵笑道:“大家各有专攻,即作与杂考便交于你了。“明月几时有”的林枫大官人在这两项上是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他的弱项有人接手,他自然开心! 众人也纷纷醒悟,想到林枫是诗词大家,每一首都被人争相传颂呢!有他在,即作绝无问题,且他见识渊博,时时有新颖之论可证,杂考也不须费心。 剩下的就只有问诗c默经和通篇。问诗就是询问先贤之作,可问些怪癖刁钻的,但不可太过生僻,是否符合标准还要监审估量,弹性很大。这就很考验人品,遇到通达监审,不会让双方太过为难,大家和和气气就好,不须动戾气。 倘若监审抱着草草了之的心态,那就比较麻烦,曾经比试学子双双考问,一题不答的也有。这就要看监正如何处理了! 默经是默写科举应试典籍,包括儒家经义,当朝科举取仕的状元c探花c榜眼三人策论,以及当朝承认的少数百家典籍。不默全篇,截取其中一段即可。 如果非要考校对方全篇,也可,便是最后的通篇。不默写,通篇即为背诵,背诵对方指定篇幅,再论述对其见解。通常篇幅极大,见解也要有独到之处,过的了监审之耳。 这一项同样不许太怪癖,科举乃中正之道,靠的是实打实的功底,寒窗苦读不容偏锋,这是楚朝科举取士的铮铮铁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1章 奇才颜真 张炜带领几人到州学考堂门前停下。严格来说这里并不属于州学书堂,几年前还是乡试考点,后来不知因何原因考点换了地址,这里便空了下来。因其前身的原因,这里成了考堂,州学生员偶有大考会在此举行。 张炜定在门前向内张望,里面三三两两聚集了不少人。他深吸一口气道:“此次考校有多重要我便不多说了,这是首战,胜了才有希望进三甲,你们当心!” 两学堂对考完毕,监审会评估各方答题难度及精确性,默经者要对字体作为考量标准,最后给出评定。评定等级分甲乙丙,档次分上中下,甲上最优,甲中次之,以此类推。 三甲考核在这基础上还有一项,对弈完胜,可入三甲候选。倘若败一回,就再无资格评定三甲。校考五日,学堂互考为三日,余下两日考策论,也就是说头三日里,林枫五人不能有败。 参加校考学堂共二十三,郑州年轻一辈的麟角尽数在此,这对他们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重任! 到得此刻,林枫才惊觉三甲的遥不可及。无怪乎州学老师对他们高看一眼,他们几乎就是郑州最出众的子弟! “如何,林师弟似乎没有信心啊!”张炜调笑道。 “何来的信心?我与他们家人的保证,约莫要食言了!” 当初他将林贵小六子和张熙招去苦读,不仅因为他们家看上他给的活计,更大程度上也期盼他们真能进三甲,这对贫家是天大的荣耀。 现在来看,牛皮吹的大了,有点收不回来! “无妨!”张炜哈哈大笑,旋即笑容一收,沉声道:“败给私塾便算了,切莫输给书堂c学堂,否则师父的老脸都没地放。” 他突然厉呵道:“听到没?” 这一声震耳欲聋,丝毫没因林枫而加以辞色,他训斥的对象赫然包括后者。 几人不敢嬉闹,连忙应是。 私塾与书堂学堂的区别,说通俗些就在于公办和民办。私塾通常由一个或几个当地士绅家族联手成立,请几个有名望的教书先生,走过官衙程序便算成了。 私塾学子多是家族子弟,受家族重点培养,先生动辄打骂,家里也肯配合,教育出的学生无论学识c文底c机变,都比旁处高不少。若是学子文心汇聚,取得斐然成果,如校考跻身三甲,或应试提名,族中对先生更有大孝敬。 这就大大激励教书先生。 至于书堂学堂,由官府派遣管理,先生本就良莠不齐,更有些压根没读过书,走关系进来混口饭吃。加之管教不严,学生杂七杂八,老师得过且过,久而久之自然比不得私塾。 但有一点,书堂中学子多,人口基数大,常现惊人之辈。即便不得麟角,至少也有几个生员天赋极佳。那些有真材实料的老师疲于管理,往往会挑选几个收为爱徒,倾囊相授,对其他人就一概而论了。 这就造成一个古怪的现象,每次大小举察统考,私塾都要高出书堂一截。但论起其中最出众者,往往书堂甩私塾几条街。个中缘由就在这里! 明事理的人知道猫腻,无怪书堂。可百姓不知道。他们只觉私塾光耀,输给私塾可以,决计不能输给松散的书堂。否则就要被吐沫星子淹死。 百姓愚钝古来有之,并非无解,只须让那些学子出战,给百姓看看,公道自有定论。可更有意思的是,出战学子由官衙指定,并不经过书堂。 这造成参加校考的多半是走关系的商贾之后,抑或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官家亲友。并非饱学生员。年复一年,一败再败,书堂名声便臭了。 每每到此,书堂学堂的人都觉得很冤枉。我们咋了,我们也有顶尖生员,让他们出来瞧瞧,谁敢看不起书堂? 可惜呐喊每每刚一势起,便被各种冷辞斥断。这才造就今日之局! 临走前张炜告诫道:“提防茅舍书堂和东山学堂,他们有备而来!”他神色郑重,瞳孔深处闪烁着担忧。 林枫问道:“为何,它们有异?” “茅舍书堂今年调任来一名教书先生,似乎有些关系,此次他们派来的四人均是棘手人物,似是某位的关门弟子。加之他们苦练一月,锋芒难挡。” 张炜顿了顿,脸色暗淡,不太想提东山学堂。最终他还是怅然道:“东山学堂你们在意两人,一个是谢显,他走了临安的路子参考,本人在临安早已名声鹊起,不可小觑。另一人名为关举,字颜真,他” 张炜似乎不知如何提及,他这一顿却让林枫想到先前那人,头戴锦帕面向老成,正是关颜真。 “如何,此人很难对付?”林贵赶忙追问,他也想到了关颜真。 “不是难对付,准确些说”张炜沉吟,整理措辞道:“你们无法对付。他今岁十六,未至弱冠,无行冠礼,却表字颜真,你们不觉古怪?” 他这么一说,林枫与林贵才如梦初醒,是极是极!年岁未到,无行冠礼,何来表字? “他是淮州奇才,六岁童生,十岁后一路连考县试c院试c乡试,此中更有发解等试,诸科全甲。开春后他便要与我一同赴京,共赴春试。”张炜感慨道:““颜真”二字乃翰林学士高工林赐,取自“颜如榛蘑,卷真无殊”!算算,他还小我两岁!” 张炜笑容苦涩,这等耀眼之人面前,谁都开心不起来,尤其他还是你的敌人!估摸着关颜真应当是东山学堂压箱底的人物了,原是轮不到他的,不成想苏老头一通乱来,将他搬上台了!真是天意弄人! “咱们是有机会赢的吧?”一阵沉默后林贵突然出声道:“林师弟与咱们说的那些光怪陆离之事,关颜真也未必知道吧?只要抽到杂考,咱们未必没有机会!” 张炜一滞,被扼住咽喉一般失了声音。胖子几人也倒吸一口冷气,激动的鸡皮疙瘩竖起。没错,有机会,林枫肚子里的东西没几个人知道。只要胜了他,比夺得三甲更长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2章 关举邀斗 林枫很想泼盆冷水,二十三处学府,碰到关颜真的几率太小,只怕没有与之对垒,己方便折损在旁人手中了。 退一步讲,即便能够与之争锋,双方轮考,抽到杂考的机会也并不大。倘若再退一步,抽到杂考,他有信心在这一项锁死关颜真,甚至锁死天下人。可这仅仅一次,轮考各自出题三次,就真的能赢关颜真,他身边还有谢显,还有另外三个不可小觑之人。胜算极低! 他张了张口,想提醒他们莫太兴奋,胜负不知。旋即转念一想,又闭上了。 终于见他们劲头十足,连林贵也放下包袱,他又岂能在这关键时刻当头一棒? 林枫道:“大师兄先回客栈,我领他们进去!” “当心些,今日抽签一轮,,我等你们凯旋!” “嘿嘿,大师兄瞧好吧!”这话是小六子说的,他下腰一猫,趁门卫不注意钻了进去。 门卫傻了一会,骂骂咧咧要去捉,一张盖着大红官印的文书挡在他面前。林枫将文书塞进他手里道:“他是我们一起的,失礼了!” 门卫面冷如铁,木讷点点头,放行了。进到院子里林枫一把将窜去的小六子拽过来,狠狠瞪了一眼道:“郑州年轻文士全在,你别失了礼数!” 小六子呲着小虎牙不满道:“你敢教训师兄?” “不敢,我在教训小屁孩!”林枫淡淡道:“大师兄不在,我是领队,不安分当心我回去告状,让师傅罚你!” 小六子立即缩缩脖子,“哦”一声低下头。他是几人最爱玩的,却拗不过林枫。这让他不由哼哼道:“就算你是如来佛的五指山,也压不住俺!” 又狠狠瞪他一眼,林枫冷哼道:“孙猴子再厉害,也拗不过如来,最后还要归他管!” “你胡说,孙悟空是被如来诡计骗了,不然佛祖也拿不住他!” “哎呦,你还挺倔,你知道《西游记》谁写的么?” “反正不是你!”小六子又呲牙,一跺脚跑了出去。林枫眼见他窜进一堆青年中,里面似是有他相熟的,几人一同聊起了《西游记》。 林枫捂着额头,哭笑不得。等你知道书是我写的,看你还敢不敢这么和我说话!下本就把名字署上去,“佚名”这俩字该退休了,不然人家真以为这是个人呢! “林兄!”身后传来叫声,院中央种有一颗银杏,半合抱粗,看起来有年头了。叫声正是从树下扎堆的文士中传来了。 转头看去,关举分开众人来到林枫面前。后者笑道:“是颜真兄!” 他注意到关颜真缓缓走来时,散布院落中人都朝这里看来。林枫暗忖自己孤陋寡闻,原来众人都知他的盛名。 关举颇为兴奋,“我就猜这第五人是你,果不其然。”他笑道:“不瞒你说,我早有请见之意,生怕唐突,故而一直未敢。今次有机会,我们定要好好较量,我对你可是仰慕已久啊!” 他的表情是棋逢对手的欢喜,隐隐可察难以自持的激动。像孤寂的人间高手,手下无一合之敌,挑战天下英杰后陡然碰见一个盛名流传,却隐居山林的高人。巧的是这位高人此次现身,目的正是与人比试。 这叫他如何不激动,怎能不兴奋?他巴不得撸起袖子就干,争一争谁才是天下第一! “这人谁呀?关举居然邀斗?”有人问。 “附近州府还有能与关举一较长短的?” “不能吧,从未听说过。宁霍二人与他倒还有些争议,不过大家心知肚明,关举寒门仕子,不与他们争罢了。除这两人,还有高才?” 一时间议论纷纷,旁人大为惊讶,此人竟被关举邀斗,究竟是何许人也?郑州难道有旁人不知的高人? 他们不敢相信! 林枫虽名声不小,可自诗会后再无动作,文会c游园c诗会的邀请均推诿了。知其名而未见其人者,文人士子中也十之。 这时,有一曾随先生参加骊山诗会的年轻学子洋洋得意道:“你们没见过,无怪乎!此人就是林枫,那个从不肯认自己作诗的林枫!” 他这一说,众人才恍然,原来这人便是“明月几时有”的林枫。闻此人素不露面,在偏锋文人中也属另类,今日怎肯来了? 不知他文底几何,能否与关举一较长短? 先前道出林枫身份之人撇着嘴道:“这林枫神神秘秘,怕是没什么真本事,赢不得关举。说不得他那些诗词真是拾人牙慧呢!” “是极是极,小哥所言有理!”不少人拱手称是。 林枫与关举都听到这番言论,后者好整以暇,存心想看林枫如何自处。却见林枫呵呵一笑,没听见一般道:“颜真说笑了,谁不知关举关颜真的大名,我那比得了。何况此次东山书堂出战的均为饱学之士,来年要考院试的,我安有幸存之理!” “此言差矣!”关举道:“林公子素来自谦,诗会之上那宁百川便是着了你的道,压得一言不发。你可不能如此待我,我们可无仇怨,哈哈” “颜真多虑,误会,宁百川之事实属误会,做不得数!” 雪又紧了些,在空旷院子里到处飘飞。林枫估摸估摸时间,大抵也该抽签了。他叫上小六子,又拍拍林贵几人,让他们先进去。他与关举做了个手势,便一马当先进了正堂。 关举跟在后方暗暗称奇,林枫的反应颇有“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的意思,让他不禁点头。 “关师兄,你要记得身份。”谢显出现在关举身后,脸色冰寒道:“你是东山书堂的人,要助书堂夺魁,不是寻友!你与林枫亲近,岂不落我东山学堂的面子!” “谢师弟何出此言?”关举愣道:“与林枫说了两句而已,哪里落书堂面子了?” “哼,去岁校考,我东山书堂正是输给他们私塾,你该痛定思痛,将他们踩在脚下撵成灰,让他再抬不起头。你倒好,跑来寻亲近。” “师弟对林枫似乎有些怨念啊!” 关举眯着眼,看出什么一样,惊得谢显心下一跳,对林枫的怨念也暂时平息。这时候他才发觉言语太过偏激,讪笑道:“我就这么个意思,师兄多想了!” “是么,师弟方心,我知道轻重。”关举一笑,领着他一帮师弟进入正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3章 初赛杂考(求推荐求收藏) 正堂名为勤学堂,是一间宽广堂室,地上铺青砖,平缓整齐,正面迎着供桌,供奉孔子画像。画像两旁本来衬着对联,如今却是取下卷在桌上。 科举习俗,考前跪拜孔子,尊圣人。将对联取下是防止考生偷看,否则便是官衙失职。 这套规制流传已久,不是楚朝先例。但校考并非科举,不须这许多繁文缛节。众人弯腰朝画像拜了一拜,坐在供桌前的山羊胡子老者站起身,环视一圈,高声道:“时辰已到,学子入场!” 无人应答。 他连续喊了三遍,最后点点头,确认并无迟到生员,就从桌底抽出箱子。箱子顶上开了圆洞,能容纳手臂进出。众人明白,抽签开始了。 老者对立在墙边的两个老先生使个眼色,后者将左右副堂门打开,老者又高声道:“抽签开始!” 熙熙攘攘间,二十三人在箱子前排成一队,一个个轮番抽取。抽过的队伍按着位置,自行找位子去了。 “哈哈哈,是我,我抽到了!”一人突然高跳起来,兴奋的乱窜。经过林枫身边时,他瞧见纸条上写着:空! 参考书院二十三,不成双,这意味着首场有一家轮空。林枫还想着有没有这个运气直接晋级呢,看来是想多了。老天并未给他这个异行者特殊的照顾。 他凑上去抽出一张纸条:庚。他朝关举拱了拱手,带人进右边副堂。这里同样宽广,前后摆放四列桌椅,一列三张长桌,每桌五把座椅。前后一列相对,间距三尺,二三列相距甚远,约莫两丈。 林枫领人寻到“庚”字座位,早见对面五名学子一字排开,皆长袖短褂,蹬毛皮靴,头戴游学方巾,整整齐齐颇为规整。 他在看看自己一方,俨然乌合之众,不仅哑然失笑。 “陈氏私塾!”林枫朝对面拱手,林贵几人连忙跟随。 “西山私塾!”对方惊讶回礼。参考私塾七家,居然在首轮便碰上一家,这让双方心都吊起来了。 这时门口涌进来十余位老人,老学究打扮。两两一合,联袂走到各比试桌案前。衙役抬来短桌座椅,又在桌上摆好笔墨纸砚,给学子桌上也码好文房四宝,最后在老学究的短桌上放一铜钟。 等了一会,面前其中一个白须老学究道:“我二人便是你等监审,凡刁钻顽劣c沆瀣下行c不累正风之题,均遭审议轮考规则:出题三回,胜负不分由监审评等,评等不分由监审考校,分胜负为止” 他滔滔讲起规则,转头张望,其余桌上也都在宣讲,屋子里一时嗡嗡作响。林枫转头望过来,只觉噪声小了。他错愕一下,发现四周被木板隔上了。 铛铛铛! 铜钟被白须老学究敲得直响,待众人望着他,他才止住宣讲,不知从哪里提出一把竹筒签放在桌上,直接道:“坐!辨试开始,西山私塾抽提!” 双方落座,林枫抬目粗略一查,竹筒中竹签约莫三十,即作c问诗c通篇c默经c杂考各占六个,抽中什么题型全凭运气。 这法子还算公正,他心中暗忖。 林贵凑在他耳边低声道:“这是春秋流传下的法子,据说辨试春秋就有了,如今改为校考罢了。” 铛铛铛! “肃静!”老学究敲钟。 林贵缩着脖子,悻悻趴在桌上。西山私塾走出一面白少年,十三四岁模样,到另一黑脸老学究面前先行礼,伸手犹豫半响,从竹筒中抓出一根竹签。 黑脸老学究接过竹签,看下方刻着“问诗”字样,老迈声音道:“问诗,西山私塾提问!” 面白少年谢过,坐回座位上与其他四人叽里咕噜一阵子,犹豫不定。有些学堂的问题是先生做备好的,他们清楚监审的心理,能抓住尺度,问些极难又不被监审否决的问题。 有些则是学子自行准备,这便难了,学子很可能不知如何出题。太难被驳,太易易输。林贵他们就是,陈老未曾出题,题是张炜和众师兄弟商讨出的。 林贵听对方咕噜,撇嘴道:“哼,出好的题还这么麻烦,丢人!” 铛铛铛! 铜钟又响,“肃静!” 林枫狠狠瞪了林贵一眼,没有说话。 这时对方怒站起来说:“李益《塞下曲》,请背!” 李益《塞下曲》共四首,算不得太偏,但也属刁钻。而且他们心思动得很足,不说《塞下曲》其几,只要求《塞下曲》,言下之意是通背。 无形中难度被加大很多,因为其一其二篇幅颇长,少有人能将这有些偏门的诗全背。 众人看向监审,两位老学究互视一眼,都觉有些怪癖了。但并非很怪,学识渊博些的自然倒背如流。 他们停了一瞬便敲钟,“此题可答!” 林枫回了一声“是”,老神在在坐着一言不发,更没有要站起身的意思。很明显,他不会。张熙和胖子也挠挠头,觉得有些印象,却记不得了。 “藩州部落能结束,朝暮驰猎黄河曲。”小六子笑嘻嘻站着背了起来。 “燕歌未断塞鸿飞,牧马群嘶边草绿。 秦筑长城城已摧,汉武背上单于台。 请书塞北阴山石,愿比燕然车骑功。” 一连四首,“铛”,一声钟响,答对了。几人激动得抱在一起。 白须老学究捋须道:“陈氏私塾抽题!” 林枫上前抽签,“杂考”两字从黑脸老学究口中吐出时,林贵几人立刻用一种古怪的眼光看着对方。西山私塾的学子认得这种目光,是同情!他们一时想不明白,这目光来源何处? “咳咳!”林枫轻咳几声,坐下小声道:“你们问还是我问?” “自然你问,把你一肚子怪学问问出来,咱们可不能在这一关输。” “这合适么?”林枫有些不忍,对方毕竟只是十几岁的孩子,他怕给这些小子们造成阴影。 “有啥不合适?快问,赢了再说!” 一想也是,首战若是输了,有阴影的就是他们。 他清清嗓子道:“对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4章 状元考题 杂考,顾名思义考的很杂,这是对其他四项的延伸。凡学子所学掌握,又不在问诗c默经等四项中的,均可称为杂考。 张炜对他们也做过相似训练,如古今名人轶事c野史典籍c数算问术均在此列。林枫所提的对联,自然也归属其中。 林贵啧了一声,不太满意。对联在杂考中虽不算简单,但他们最想要的却不是这个。他更倾向稳妥为上,一棍子打死。对联这东西学子文生多多少少都知晓些,对方五人供商,寻常对子难不住。 不过他也知道林枫不会无的放矢,必有思虑。所以他啧了一声,并未多说。 两位监审与对方五人与林贵一般想法,听到“对联”二字都有些错愕。这一项可是有几年无人提问了。 铛! 白须老学究敲钟道:“陈氏私塾提问!” 林枫道:“上联:寸土为寺,寺旁言诗,诗曰:明月送僧归古寺!有劳西山私塾作答。” 这道上联极难,林枫曾经也是无意听人提起的。偏旁成字,字又加偏旁再成字,尤为难得最后一句为一意境颇高的诗句,与“诗曰”莫名相合。最巧的是最后一字,“寺”,与前遥相呼应,将整体难度更上一层楼。 要对下联,就要将这无数巧合一一应对,并累加在一起。最后还要成为一个意境c连贯性均十分顺畅的句子。 无疑,这不是一帮十余岁的孩子能商讨出的。 两监审互视一眼,纷纷苦笑。好难的对子,他们身为州学先生,也称得上博古通今。但听这对联,心中竟一点想法也没有,就是让他们作答,一时半会也万万解不得,何况五个孩童。 铛! 白须老学究再度敲响铜钟,“限时一炷香,一炷香后不答,西山私塾则负!”他心如明镜,西山私塾输定了。 黑脸老学究扯了扯他衣袖,低语道:“这对联是否不妥?” “如何不妥?” “太难了吧?陈氏私塾的先生也是,怎想出这么刁钻的对子!” 白须老学究问道:“对子中可有怪癖典故?” “无!” “可有不正风气?” “无!” “可干系律法c不敬天子天朝?” “这自然也无!” “均无,则不触规法。你我监审的是题中纰漏,可不是难易!”白须老学究捋须道:“他们于正中之道出此难题,不可谓不奇,难能可贵!” 说着他声音又低了几分,心虚似得瞟了两方学子,见他们都未注意才小心翼翼道:“难道你不想听听下联?” “这自然想!”黑脸老学究明白他的意思了。 双方出题,考倒对方后还有一项为:作答。出题考校他人,你须自明其意,知晓答案方可。否则胡言一通,当朝大儒来了也无可奈何! 所以对方承认不答后,有权要求出题方作答,若后者也不知,则此题作废。 有了这个规矩,无人能蒙混过关。 林贵几人竖起大拇指,由衷钦佩。一听对联他们便知先前多虑了,这对子对方若能在一炷香内作答,他们输了也心服口服! “铛铛铛!” 林枫记不得时辰,只听一阵铜钟嗡响,黑脸老者逼问西山私塾作答。 心乱c慌张c颓唐到最后的麻木,西山私塾五人在短短一炷香内经历个遍。他们写了几十个下联修修改改,改到改无可改时才发觉完全对不上。组字,意境,连贯性,无一成立。 他们中领队的那人起身拱手道:“西山私塾不答,请陈氏私塾自答!” “铛!” “陈氏私塾自答!” 林枫施施然起身,“下联:双木成林,林下示禁,禁言:斧斤以时入山林!” 下联算是取自生活,警示上山伐木者的告示。与前者类比,一字一句都妥帖的稳稳当当,毫无疏漏。 白须老者忍不住喊了一声“好!”。出言后他惊觉失言,轻咳一阵后安慰西山私塾道:“你们无须介怀,此对便是老朽一炷香也对不得。” 他“铛”敲钟,“陈氏私塾胜!” “哦!”张熙激动得蹦起来,与其他三人围抱着林枫。后者笑吟吟的,也很兴奋。如此一来这一场就十拿九稳了。而反观对面,五人眼眶里含着热泪。这让林枫心头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本就是比试,大家各有目的,只能得罪! “第二轮开始!”白须老学究高声道:“西山私塾抽签!” 对方上去一人,仔仔细细攥着一根竹签,像是要把不甘捏出来一样。竹签尾部刻着“即作”二字!老学究高喊出来,敲钟,示意西山私塾可以出题。 对方领队冷哼道:“吾朝诗词盛行,天下共有,然诗乃前朝遗风,不堪回首。我方要求你们填词,词牌《清平乐》,阴韵,写男女之情。词中不得少于三活物,不得少于三景物,活物须动,景为空景c自然之景!请陈氏私塾作答!” 三活三景,是前朝末代皇帝考问嘉科一等状元的诗。此题极难,比之先前的对联有过之而无不及。当时状元作《江南临怀古》作答,中有两句:水波鱼鹅舞清宵,燕出山林别枝晓,至今还广为流传。 而他们出此题更是过分,不仅要求三活三景,连词牌c韵脚c含情都罗列在内。难度比之状元作更高。尤其是含情一项,要求的是十余岁年纪中最避讳c最羞怯的男女之情。有些生员自甘认输,也不愿碰这些东西的。 毫无疑问,此题是书院校考创办几十年来最难之题,更是极为无耻之题! 林枫早闻书院校考各凭本事,阴险手脚无所不有。往年有私塾为求夺冠,在对手饭菜中下药,手段阴毒心肠狠厉,大家有目共睹。他早有心里准备应对这些。 可听到他们在状元题上加了诸多条条框框时,他还是忍不住涌上一团火。先前心中的滋味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让他们片甲不留的决绝! 铛铛铛! 铜钟被敲得嗡嗡作响,白须老学究连敲了几十下,“不合规矩,另出一题!”监审也觉得此题太过刁钻。 “敢问监审大人,此题有何不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5章 破题即作 西山私塾站起一人道:“大人明鉴,我方出题并不怪癖,也无不正之风,更未触犯本朝诸多忌讳。工整规矩,并无不可!” “你在教老夫如何监审?”白须老学究勃然大怒,历吼着说道:“男女乃私情,不登庙堂,不登科举文榜,难入仕子之耳。你方出题不仅涉及私情,条框限制更远超寻常,更有抄袭前朝垂问之嫌,老朽判你不合规矩难道有错?” “监审大人息怒,书院校考规矩中并无私情之限,也无要求之限,也无规章言不能效仿前题。我方出题虽略显偏颇,却仍在中正之中,大人明察!” 西山书院振振有词,他们是狠下心要扳回一局。各种压力也担在他们肩头,他们不能首战铩羽! “放肆!”白须老学究须发皆张,怒目暴喝。他清楚对方所言皆准,却怎么也抑制不住怒气。好狂妄的后生,这题若能算中正,天下何题不算中正?这与先前的对联简直判若云泥,邪到骨子里了。 只见西山书院五人瑟瑟发抖,却仍在咬牙硬撑。这是他们的机会,他们绝不能放弃。 林枫寒着脸起身问道:“监审大人,此题确未违规?” 十余人全愣住了,不明所以。老学究木讷点头,他很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然后就见林枫缓笑,冰消雪融,说出令满场窒息的话:“这就是了,这题陈氏私塾愿答。” 他咧嘴一笑,直勾勾望着西山私塾五人,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大白牙,“输也要让他们输的明白,校考与科举取士一般,靠的是正大光明c问心无愧。鬼蜮伎俩可上不得台面!” “好!”两位监审又没忍住,脱口而出。这番话说进所有文人心坎里,君子所求,不外乎“问心无愧”。他们凝重打量眼前的青年,赞赏之意毫不掩饰。 而他突兀出言,打断白须老学究与西山私塾的针锋相对,也算保全了后者面子。后者对他更为赞扬。心道后生可畏,这般风骨魄力,可许久都不曾见到了。 “一炷香为限,莫急,好生想想。”白须老学究语气都与先前不同,吹面不寒。 林枫施礼坐落,指甲不知何时咬在口中。林贵张熙等人已然乱作一团,他们恨不得使劲抱怨几句,可一看林枫努力思考,有话也说不出。 反观对方,信心与活力全回来了。这在他们准备的众多考题中都是极难,他不相信有人答得出。胜利不言而喻,喜悦和兴奋在他们无言中扩散开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无数首《清平乐》的词在林枫脑海一一闪过,又被他一一否决。说实在的,刚坐下他就后悔了,义正言辞装了一波,感觉很爽,代价是百爪挠心。 他记得的词本就不多,《清平乐》就更少。加上这么多条条框框,他一一对照都要花不少时间,一炷香太短了! “监审大人,一炷香过了!”西山私塾起身道。 “胡说,分明还差一刻!”白须老学究也来了脾气。他旁边黑脸监审叹了口气,这老小子眼里不容沙子,直性子耍起来要命。算了,随他吧! 西山私塾怯生生缩着脖子,不敢再问。 “要不认输吧!”林贵皱着脸小声说道。他不认为林枫答得出。同样的,他们四人商讨也没个结果。太难了。 张熙很不高兴,“要去说你们说,俺不说!” “俺也不想说,丢人!不然就写张字条送上去。” 林枫正冥思苦想,陡然听到“字条”,脑子里突然闪过什么似得。他抱着头,看起来有些痛苦。他回忆起一首词,断断续续,不全。但他知道,这首词很契合,无比契合。 林枫后悔前世学的物理,咋不是古汉语呢? 胖子豁然起身,焦急抱着林枫:“你怎么了,别想了,我们认输,认输!”胖子朝监审大喊。他急的一头冷汗。 “谁说认输的?”林枫陡然出声,挣开胖子朝上方道:“陈氏私塾作答!”捻起毛笔,他在白纸上写出“清平乐,红笺小字”。 一首词他写了半刻钟才递上去,一笔一划都很缓慢。两位监审齐齐落目,陡然异口同声道:“好词!” 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 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 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 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这一项考得不仅是诗词,还有书法。诗词自是不必说,晏殊之名绝非妄传,乃宋词大家,放在楚朝决计也是顶了尖的人物。至于书法,林枫的字奇特至极,不好评判。但谁也不能说不好。 其他人虽没见词,但听这一声叫好,也知道林枫作出来了。陈氏私塾这方开始骚动,他们像看着怪物一样看着林枫。一炷香便作出了,不是怪物是什么?要知道那状元当时也用了半个时辰! 白须老学究将诗词读了出来,又将纸递给西山私塾,这才大笑道:“全然契合,且格局颇高,字斟句酌,常人难及也。” 黑脸监审十分赞同,他依旧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如此难题当真解出了,这靠的是文底,可不是事前准备。陈氏私塾何时有了这种奇才? 震天欢呼炸响,胖子林贵张熙小六子,四人将林枫围在中间死死抱住。成了,这都能成,还有什么能难住他们?这一刻他们看到了希望,夺冠的希望! 他们激动的泪流不止,如何也不肯撒手。林枫一身新衣成了抹泪布,四处泪痕。 “哈哈哈,小子,你叫什么?”两监审目光炯炯盯着林枫,双目放光,像几十年的老色狼见到美人。林枫被盯得发憷,颤道:“学生林枫!” 他有不好的预感,想说自己叫谢宇臣,却不敢! “林枫,好,好!”两人哈哈大笑,啥也没说,竖起大拇指。黑脸老学究一把抢过铜锤敲钟,激动道:“陈氏私塾答完,上前抽题!” 钟声响起,像丧魂钟一样,抽走西山私塾的魂。他们呆若木鸡,直到监审怒斥才幡然惊醒,听到林枫抽到竟也是即作。 他们振奋精神,默默告诉自己还有机会。只须将余下两题答对,出第三题难倒对方,这一局还有生机。 而当他们听到胖子出的题,咯噔,半热的心彻底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6章 首赛大胜(求推荐、收藏) “你方出词,我方便来考校一首诗吧!”胖子嘿嘿一笑,伸出臂膀将将要出题的林贵挡进身后。他在两方桌案中踱步,笑的十分阴险。 “题目很简单,前朝有回文诗作,奇大无穷。然如今终究不是前朝,吾朝文盛武昌,不屑于拾人牙慧,更不可拾前朝牙慧,落人笑柄。此题便请作一首可倒着读的诗,其他不限,有劳诸位了!” 胖子坐下前还拱拱手,笑眯眯的脸上分明挂着嘲讽。 倒着读的事诗!两位监审苦笑道这小子仇怨深重,竟是在以牙还牙。这种诗首现是今朝,在某二十余年前的游园诗会。难度比那首词差不了多少。 不过他们没有敲钟,西山私塾犯规在先,陈氏私塾紧随其后,如此可谓之“公平”!可他们心里总怪怪的,题目如此之难,史无前例呀! 铛! “此题可答!”白须监审敲钟,面无表情道:“一炷香为限!” 气氛倏地沉闷下来,压抑c窒息,喘气声都细弱游丝,若有若无。西山私塾领队脸色煞白,不停抹冷汗。 他们私塾可没有几千年后的人,他也很清楚己方的实力。他思忖许久,颓然站起身道:“我方请求换题!” 校考中有换题的规矩,无法作答,可与对方协商换题。但无法作答也分很多种,有可解却因种种原因不能回答的,也有答不出却寻出题目漏洞的。很可惜,他都不是,他是自知答不出,想碰碰运气。 提出换题却不说原因,实质上就是示弱,告诉大家敌强我弱,变相请求对方给个机会。这是很丢人的时刻,众人愕然,监审也没想到西山私塾会如此。 铛! “陈氏私塾,是否愿意换题?” 胖子起身道:“敢问西山私塾,我方出题可有不妥?” “这并无!”西山私塾很难为情。作茧自缚,这就是苦头。 胖子嘿嘿一笑道:“既然并无违规,我们自然不换!”稳操胜券的题,他如何肯换? 小六子张熙也纷纷帮腔道:“就是,不换!” 铛! “题目并未违规,陈氏私塾拒绝换题!半柱香内西山私塾作答!” “不用了,西山私塾不答,请他们自答。”西山私塾像被抽干力气,瘫坐在椅子上。 铛! “陈氏私塾自答!” 林贵早就写好了,这本是张炜闲暇时拿出的玩笑之作,不想却在此刻起到作用。他将诗送到短桌上,监审正反各看一遍,敲钟,示意陈氏私塾通过。 西山私塾五人拿到诗看了起来。 融融日暖乍晴天,骏马雕鞍绣辔联。 风细落花红衬地,雨微垂柳绿拖烟。 茸铺草色春江曲,雪剪花梢玉砌前。 同恨此时良会罕,空飞巧燕舞翩翩。 倒过来就是: 翩翩舞燕巧飞空,罕会良时此恨同。 前砌玉梢花剪雪,曲江春色草铺茸。 烟拖绿柳垂微雨,地衬红花落细风。 联辔绣鞍雕马骏,天晴乍暖日融融。 格调立意都不高,不过是寻常写景,堪堪入眼。但这就是一首诗,韵脚韵律皆无问题,谁都不能说它不是。字也写得不错,算不得大家,却有筋骨,假以时日能成大器。 “赢了,我们赢了!” 小六子掐了胖子一下,后者痛的直跺脚,他们才恍然若梦的相信第一场真的赢了。才两轮就赢了,成绩太耀眼,他们激动得紧紧抱在一起! “陈氏私塾,还有一题你们可愿答?”黑脸监审含笑问。 这一题已经无关胜负,只干系评定。换句话来说,干系到他们能否进三甲。 打从一开始林枫就是奔着三甲来的,怎么可能放弃。林枫道:“我等愿答!” “好,既然无关胜负,老夫便代为出题了。”黑脸监审问道:“楚汉之时有一人,名曰萧何。《史记》本纪中有一言,一日,何称同朝僚曰:“卿乃国士,当世无双。”自此而来“国士无双”一词,你们可知是出自《史记》哪一章,萧何同僚又是何人?” 《史记》是科举选题的重点,学子怎能不知。胖子这样的半瓶水也能对答如流,可见监审压根没想难住双方。他是在顾忌西山私塾颜面,教他们有题可答,免得落下臭名。另一面也不想妨碍陈氏私塾进三甲,他很期待林枫在三甲之争有怎样的表现! 双方几乎同时在纸上作答,同时呈上。双方结果无二,出自《史记,淮阴侯列传》,萧何所言之人正是淮阴侯本人,大将军韩信! “庚字,陈氏私塾:甲上,西山私塾:乙下。”黑脸监审宣布完毕,挥手示意双方能走了。 西山私塾跌跌撞撞,赶紧逃离场地。林枫几人在礼数周全后才慢悠悠穿过木板罅隙,隐隐听见木板内窃窃私语,他们的比赛还在继续。 踏出副堂门槛,林枫看到对面副堂也走出一队人,一个个胸膛高高挺立,像极了斗胜的公鸡。 他看到对方时,对方也看到他。双方均是一笑,相互拱了拱手。 “贵塾首战告捷,可喜可贺!”关举拱手。 全场校考只有他们两队结束,这很能说明问题。关举很清楚,只有情况如自己一样,两题皆对,两问皆将对方难倒,才能在这个时间出来。 他心中暗暗吃惊,无关乎无做出《水调歌头》与佛诗这等旷世之作,当真惊人! “颜真兄客气,我们是运气使然,比不得你们。”林枫回礼道。 “林兄又谦虚了。”关举笑道:“时日尚久,我见有当垆卖酒的平铺子,你我不妨坐下一叙?” 关举别有目的,林枫沉吟一番,却不好在众人面前驳他的面子。他点点头,“再好不过,有劳颜真兄破费!” 关举面露古怪,“林兄不合礼数啊,怎是我破费?” “咋?难不成是我?” “这是自然,林兄真是小气,怎生得与我这寒门较真?” “” 林枫一脸便秘,能不能打人,我想锤死他,按在地上锤的那种! 然后就见关举哈哈大笑,哥俩好似得把手臂搭在林枫肩膀上道:“此事另论,咱们先喝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7章 从中调解 两人与各自师兄弟们到道清缘由,便联袂出了考堂。胖子再三告诫,莫要着了对方的道,校考期间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林枫深以为然,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过转念一想,关举这类高傲恃才的奇才,动手脚也是在考题上,不会如此下三滥。他心里顿时又放松不少。 “林兄喜好什么酒?”关举和林枫一同走在路上。雪花还不间断,路边的商贩们早早搭起布棚,叫卖声热烈不减。 “没什么特别喜好,可入口便好!”林枫静静回答。 万没想到林枫会如此说,他呆滞道:“林兄真是不同寻常,连酒也不爱!” 酒是文士钟爱之物。王羲之醉酒作《兰亭集序》,成万古书圣。诗仙李太白醉酒之故流传千古,五柳先生饮少辄醉,城斋主人观荷饮酒,连女词人李清照都写有“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林枫还记得度岁当日,张熙几人在陈老和家中长辈面前喝的酩酊大醉,无人制止。张炜夜间也时常送酒给他们,缓解掌心阵痛才好入睡。 提起风流文士c科甲高才,似乎没有不爱酒的。 “世人百种,谓之众生;众生百相,为众生相;众生百味,不爱酒也算不得稀奇。”林枫淡淡一笑道:“颜真兄喜好什么酒?带我品品?” “哈哈哈哈,好,就冲林兄这“众生百味”,今这顿酒我请了!” 关举哈哈大笑,林枫竟能用从《度厄经》中摘章逐句,将自己反驳的哑口无言,他心中叹服! 不过他不是来斗技的,他已将林枫视为郑州麟角,心中也怀着仰慕之情。所以没走两步他便打破沉默道:“我请林兄过来,是有两事。” 林枫心道终于到了正题,“何事?” “第一件自然是恭贺,恭贺林兄旗开得胜,也恭贺我自己,能遇见你这等奇才。”关举愁容落寞,一张老成的面孔写满孤寂。他转目瞧见林枫,兀的展颜大笑道:“林兄《水调歌头》中写有“高处不胜寒”,相必你与我一样吧!管鲍之交,何其令人神往!” 他眼中荡漾着莫名光泽,熠熠生辉。 林枫有点懵,头晕!管鲍之交?扯得有点远! “颜真是奇才,和我不同,奇才都是孤独的!” “林兄当真懂得!”关举神情兴奋,他只觉林枫深有感触。不由得再次哈哈大笑:“你我相见恨晚,来,我们坐下再说!” 他搂着脖子将林枫拖入巷子中,里面孤零零有一家卖酒草棚,四处漏风,棚内有几张破旧案桌。此时棚内已经坐了不少人,他俩坐到偏僻角落里,甫一落座,一股浓郁酒香扑鼻而来,大风也吹不散! 走了这么久,关举是要来这里。 酒家上前询问,关举轻车熟路要了一壶老窖,下酒菜一个没要,看的林枫老脸发黑。没见过这么抠的! “先说清楚,我只是寻常学子,最多唔,知道些旁人不知的奇巧淫技,登不得大雅之堂。莫要把我与你相提并论!”林枫冷着脸。 “是是是,林兄莫气。”关举笑意不减,接着道:“第二是想问林兄一事。你与我实言,你与谢显是否有仇怨?” 说到此处他才面带郑重,终于有几分谈论正事的姿态。 林枫心下一惊,面上丝毫不动道:“颜真兄为何这么问?” “谢显对你苦大仇深,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今日我与你初见,便觉他有异,校考之前他更怒目指责于我。” 关举苦笑道:“我为领队,与他素不相熟,不在同一师傅门下,他竟敢指责我。若不是恨极了你,他断不会如此!” 没想到他如此心细如发,林枫抿了一口茶,沉目道:“是有些恩怨,过去了,不值一提!” “你有气度,他可未必有。” 关举道:“他对你耿耿于怀,你要当心!” 林枫话锋一转,问道:“我明白!约我来此,为了说这个?” “你莫要不当回事。谢显家世显赫,又不是泛泛之辈,棘手的紧。我问过与他相熟的师弟,此人睚眦必报,断不会轻易放过你!” 关举有些焦急,他能看出林枫不惧谢显,也知道谢显迟迟不肯动手,必然是对林枫心存顾忌。有道是骄兵必败,无论是谁c对手是何人,无所谓的心态要不得! 他的焦急落在林枫眼中,不知为何,有些感动。 “你与谢显虽非同师,却同属东山书院,也算同门。你如此告诫我,不怕坏了你与他的同门情谊?”林枫眯着眼问道。 关举闷头苦叹:“这正是我想说的,我和他有同门之谊,倘若他冒犯林兄,还请林兄看在我的薄面,从轻惩处。”他声音里满含无奈。任谁因不相熟师弟低声求人,心里都会不痛快。他也不例外。 接着是一段沉默。 林枫没有回答,他不知该怎么回答。谢显和他的争端早已结束,可前者一旦祸起,不是简单一句放过就能解决的。这不是寻常斗争,要出大祸。 他叹了口气道:“颜真兄可听过“先下手为强”的俗语。” “这林兄是想?”关举瞪大眼睛。 “无你今日之言,我不会坐以待毙。谢显不寻我晦气,我也要敲打敲打他的!不过”他顿了一下,盯着关举意味深长道:“你胸怀坦荡,我亦不做小人。我答应你,只要他安分守己,我必不追究。倘他自讨苦吃,也不怪不得我!”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关举大喜,连忙叫酒家上酒。他扯开坛子倒两大碗,只手端起一碗平举胸前。 林枫脸又黑了,这个年代酿不出高度酒,可他一闻酒香,也知道碗里盛的是老酿。他就那点量,一海碗下去估摸睁眼该明天了。 “那啥,我客栈还有事,咱们下次再聊。” “不急不急,满饮此杯!” “没急,真有事,见谅哈!下次我做东,你一定要赏脸!” “这么急,一碗酒的功夫也没?林兄不是敷衍我,不愿与我共饮吧?” 林枫一瞪眼:“胡扯,我锅山炖着老鸭汤呢,你说急不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8章 关举抉择 望着林枫匆匆而去的背影,关举鼓着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很纠结,骂他显得自己没风度,不骂又显得太窝囊。还炖汤,你敢再扯点么? 他很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人了,无耻之徒有什么才华?欺世盗名,肯定是欺世盗名! “公子,酒钱!”店家面无表情。 啪嗒,几颗碎银子被关举放到桌上。他仰头将两碗酒灌进喉咙,嘴里哼哼着,扬起煮熟大虾一样的通红老脸,歪着身子往客栈方向走过去。 关举是聪明人,看林枫和谢显讳莫如深的模样,他就知道两人仇怨不轻,搞不好殃及人命。所以他只做开解工作,不问具体缘由。 他想帮谢显一把,以他对两人的了解,断不可能是林枫无事生非。谢显对林枫的顾忌也证实这点,他若占理,依着睚眦必报的性子,不会轻饶林枫! 说来说去,根在谢显身上。他放不下仇怨,关举这个做师兄的爱莫能助!反倒他挂在二者中央,左右为难! 一想到这关举就脑子疼,他加快了步伐。 关举下榻的客栈在考堂偏北,与林枫相距不远。因为这家客栈离考堂更近,价格也公道,不少生员都在此下榻。选择别处的,大抵是抱着谨小慎微的心态,免得人多手杂出意外。 他抬头走进客栈,深深呼出几口气,似是要把酒气全呼出似得。这才敲开谢显房门。 谢显正在写诗,今日考校抽到即作,对方竟以“修道”难住众人。若非关举力挽狂澜,他们此行便折损在此了。 这让他他又一次明白何为人外有人,临安府虽有盛名,与广袤通达的郑州相比还是弹丸了些。 “关师兄?有事?”谢显惊讶于关举会主动登门。 “想和你谈谈!”关举口中带着酒气,“关于林枫!” “哼,宵小之辈有何可谈,师兄醉了,回去歇着吧!” 谢显想起关举与林枫勾肩搭背的样子,怒从中来,反手便要关上房门。 关举赶忙上前一脚,足尖撑着下门框,足跟抵住地面,硬生生阻住这股大力。他凝视谢显道:“赶我走也可,听我把话说完!” “关师兄何时成了强人?不是林枫教的吧?此竖子一贯如此!”谢显脸色冰冷。 “你一贯如此说话?”关举老脸能拧出一缸水,他喝酒上头,哪藏得住火气?心头愠怒下张口便暴喝出声。同时心中暗忖,这般心胸狭小,怪不得林兄有心相让还顾忌频频。莫说有仇怨的林枫,自己也想抽他一嘴巴子。 “你醉了,还是回去歇着,有事等酒醒再谈。”关举是大师兄,谢显不敢一点面子也不给。 “罢了,我也不与你谈,说句便走。” 关举兴致缺缺,想好一肚子的言论全散了。他尽到师兄本分,谢显怎样也怪不到他。他淡淡道:“林枫与我有言,你安分守己,不再招惹他,他不会为难你。倘若你听不进劝,没人再能帮你!” 关举又说了一遍,“你记住,不要招惹他。” 谢显嗤笑道:“你何时成林枫的说客!” “我在帮你,你” 关举苦口婆心被谢显倏地打断,他怨恨道:“不牢大师兄记挂,有闲心想想明日怎么赢,我谢显的事,还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 他踢开关举的脚,砰,关上房门。 拒之门外,关举首次被人如此对待。他直勾勾看着房门,站了好久。突然,豁然大悟般的哈哈大笑。他想到“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两句。 道不同不相为谋,说的正是他和谢显。 屋内似乎是听到他的笑声,不快道:“大师兄惊扰到我了,莫与小人为伍,沾染恶习!” “不错,不能与你为伍,莫沾染恶习。”关举笑的畅快,蹬蹬走了两步,突然转身道:“我与林枫为友,再听你不逊之言,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他重重一哼,声音之大,惊动四舍。不少人纷纷探出脑袋,看一看发生何事。就见关举背着手,迈着丁字步,扬长而去。他嘴里哼着小曲,是花街柳巷配上琵琶古筝,弹唱的《水调歌头》。 谢显房中一阵脆响,噼里啪啦,瓷器全被摔碎了。 这些关举没听到,他回房倒头便睡,睡梦香甜,心事全放下了。林枫谢显,呵,有何难做?随心尔! 林枫回到客栈比关举更晚,天蒙蒙黑,他瞧见客栈屋檐挂起的红灯笼。不知是不是错觉,隐约能看到灯笼火光下,蜷缩一团黑影。 那黑影也瞧见了他,缓缓拉长,是一个人站起来了。他皱着眉头,觉得这影眼熟,像陈忠。 林枫走近了才看清黑影面目,体型壮硕身材高大,粗狂脸上棱角分明,还真是陈忠! “公子?”陈忠咧嘴大笑。 “你不陪着你娘,来这干啥?” “俺娘不放心你,叫俺过来看看。”陈忠拍拍身上雪花抱怨道:“俺娘也真是,公子是读书人,来办正事,有啥不放心的呀!” 他原地蹦了两下,积雪簌簌落下,有几块还甩到林枫身上。 后者瞪着眼睛惊讶道:“你在外面蹲了多久?” “唔有两个时辰了!” “你咋不进去等?” “哪能哩,俺在外头看的远,能瞧见你!”陈忠摸摸头,不好意思道:“俺也不安心,你一个文绉绉的娃,在外冻坏了咋整?” 他嘿嘿直笑。 林枫哭笑不得,想说他傻,又说不出口,只觉得心里暖烘烘的。他是不敢进,里面都是读书人,臭规矩多,他怕别人说他不懂规矩,牵连自己。 林枫摸摸这货的胳膊,冷的刺骨,早冻僵了。他恨得牙痒痒,一脚踹在陈忠腰间,“蠢货,跟我进来!” “俺就不进去,那边有个窝棚” “滚进来!”林枫怒喝,吓得陈忠慌张跳进门槛。然后就听到林枫大喊,“小二,烫两壶酒,切二斤肉,送我房里。对了,先熬些姜汤送来!” 小二谄笑道:“得嘞,马上就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9章 茅山古怪 喝下姜汤,暖洋洋的,林枫也长舒了口气。这个冬天雪下得邪性,飘飘洒洒就是不停。不少人心里攒着惶恐劲,盼望晴天。 再过两月就是春种,往年这个时间雪一化开,天气就渐渐回温,静待播种。今年雪势,沉重的让人喘不过气啊! 张炜坐在林枫身边,看后者喝完姜汤,露出舒心的笑意。他又转过头看正大快朵颐的陈忠,目露震惊:“小师弟家中有这般人物,缘何你从未提起?” 林枫笑道:“不是光彩事儿,没啥好提的。”他话音一转道:“大师兄可想好明日校考事宜了?” 这问到张炜心坎上了,今日大胜,首战告捷,无疑给张炜极大震撼。早先监审那边就有消息传出,陈氏私塾和西山私塾的对垒,对问考题之难,前所未有。这等情况下陈氏私塾依旧在两轮内拿下对方,成了此次最大的黑马。 据那两位监审透露的对考问答,一饮一啄令人咋舌瞠目。林枫对答的即作,更是将他们推进了夺魁的呼声中。 可站得越高,就有可能摔得越惨,这让张炜惊喜万分的同时,也深深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 张炜郑重道:“明日有两场,上午抽签对垒,胜者便是六甲,咱们不能输。夺魁风声已起,咱们如何也不能落了颜面,纵然夺不得魁首,至少也跻身三甲!” “至于下午的复赛,是从前两场败北学堂中筛选两支队伍,他们有资格甄选六甲中的两支队伍挑战,有机会取其位置而代之。这是新任州学监正苏侗的意思,为避免强强相对,被弱势学堂乘空子。不过不用太担心,咱们名头大胜,应当不会被选中挑战。最关键的其实是后日!” 灯火摇曳,张炜半张脸隐在黑暗中,随烛火若隐若现。脸上那化不开的凝重,也随灯火忽明忽暗。 诚然,林枫的表现大大超出他的预料,即作对答和杂考考问,这两项在他身上固若金汤。但校考所考广博,不是两项能定鼎的。参加后天三甲争夺的,没有悬念,正是所有学堂中最强的六支队伍。 这种对手面前不能赌运气,要比硬本领。而他们奇缺的正是硬本领。 林枫罕见露出凝重,继而苦笑道:“没办法,走一步看一步吧,说不准连抽三次杂考呢!” 张炜被他逗笑了。校考一旦开始,能帮到考生的只有他们自己。他再担心也是白费力,帮不上忙。 翌日清晨,林枫再度带着来到考堂。他们轻车熟路进到勤学堂,等候抽签。 关举早早便来了,见林枫一行入堂,他少不得打个招呼。他这一拱手像起了连锁反应一样,堂中不少人纷纷随着拱手,与林枫见礼。和昨日相比,这些人眸中少了轻蔑,却多出敌视,显然是知晓昨日之事,对他心存忌惮了。 关举笑着凑上来,“林兄是树大招风喽!” 林枫苦笑道:“招什么风?说不定今日一输,旁人就辱我徒有虚名呢!脸面功夫当不得真!” “啧啧,林兄洞若观火,颜真佩服!” “” “对了,林兄可知茅舍学堂?”见林枫不说话,关举自顾自咕哝道:“遇见多加小心,他们考前工作做的很足,不好对付啊!” 关举晃着脑袋,话中带话。 林枫瞥了他一眼,若有所思道:“何谓“考前工作”?颜真兄是知道些什么?” “知道些,不多!” 四下皆是人,关举左右打量,心照不宣和林枫躲进角落里。不过他两人站一起太引人注目,总有人时不时扫几眼。 林枫在林贵耳边嘀咕几句,后者点头,扯着胖子张熙和小六子在他们面前筑起人墙。 关举暗暗竖起大拇指,接着说道:“月前,茅舍学堂新来一教书先生,此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自然知道!” “此人不知走了那方路子,压住富家子弟,硬生生将几位先生的关门弟子派出参加校考。考前一月,他亲自苦熬考生,严苛程度令人色变,想必你也听到风声了!” 林枫点点头,这些他早已知晓。 “你可知他们走的什么路子?” “不知?你知道?”林枫饶有兴趣。乍一听这与他并无干系,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多了解一些总是好的。而且茅舍学堂夺魁呼声很高,不可小觑。 可下一刻关举摇头,一脸茫然,“我问你呢,我知道了怎么会问你?” 咳咳 林枫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里狠狠问候一遍他祖宗十八代后,才压着性子道:“颜真兄是在耍我么?” 关举一脸天真,“何出此言?” “你自己玩,我先出去,抽签开始了。”透过林贵肩膀下的空隙,林枫看见主持抽签的老头已经就坐。抽签箱子早及摆好,陆陆续续有人从人群中钻出排队。 抽签马上开始。 “且慢,”关举急忙拉住已经迈开步子的林枫,讪笑道:“林兄莫急,昨日你消遣我,今日我还回来而已,莫气莫气!” 他一手给放在林枫胸膛上下游动,请他消气,另一只手捉住林枫的衣襟。 “气不气另说,抽签开始了,我们先过去。”林枫咕哝好一会,心说奇才也这熊样,睚眦必报。 关举看了一眼,果真快要开始了,他长话短说道:“茅舍学堂似乎走了不正当的路子,与监审有关!” 林枫一惊,“你怎么知道?” “我与鹿山学堂参考的几位有过几面之缘,他们与我下榻在同一家客栈。今晨我碰到鹿山领队姚琪,他向我请教校考之疑,也将昨日情形说与我听。” 关举目光闪了闪,接着道:“依他所言,鹿山与茅舍针锋相对,并非毫无胜算!前两轮皆两问两答,无所疏漏,却在第三轮出了古怪,功败垂成!” 情知这便是他的猜测依据,林枫瞄了一眼抽签队伍,连忙问道:“什么古怪?” 关举也在注意抽签,他耐着性子道:“双方第三轮均是抽到杂考,鹿山学堂问:对答“结草衔环”之典故!茅舍问:对答楚元十九年,甲科第四名策问所论,因何而故!” “监审未对茅舍做出评判,默认其成,却痛斥鹿山书堂所问不合规法,勒令换题!此事蹊跷甚大,由不得人不多想!” 关举目光如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0章 对弈茅山(上) 听了他的话,林枫也深觉蹊跷。结草衔环的典故出自两部分,结草在《左转c宣公十五年》有所记载,衔环则出自汉朝,史迹无证,但《汉书》及《后汉书》都有隐晦提及。 此乃史实所记,算不得偏颇冷僻,中正平和。倒是楚元十九年甲科第四名的策论,林枫闻所未闻。科举取士虽有往次进士文义,却篇幅极小,及不可查。偶有提及,也尽是科举三甲,止步于探花。 甲科第四名的策论,刁钻生冷,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都偏僻到骨子里。对其视而不见,反倒责令上家,说监审没有问题林枫还真是不信! “你与鹿山学堂关系如何?他们有没有可能言不符实?”林枫问道。 关举沉吟道:“不甚相熟,不过姚琪此人素来磊落,不是输不起的人,不会在这种事上做文章。” 林枫也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他点点头,忽然前头老者高喊“抽签”。两人对视一眼,挤出身子排在队伍最后。昨日二十三人的长队,今天只有十二人,其余领队领人去了偏堂,争取下午挑战两个名额去了。 关举推了推林枫,努嘴示意道:“现在抽签的便是茅舍学堂的人。” 抽签箱钱,一膀大腰圆的青年将手探入箱中,然后他一挥手,堆在堂前的四人随他进了右方副堂。一行所过之处,引动不少敬畏的目光。茅舍学堂名头也很响,在陈氏私塾之上,同样是夺魁的大热门。 林枫一直盯着他们,分明瞧见他们纸条上写的是“丁”字。 “他们抽到的是“丁”字,咱们多注意些,弄明白他们究竟有没有做‘考前工作’。”林枫对着关举说。 关举呵呵一笑,“所见略同。” 队伍前的人越来越少,没过多久林枫就成了第一个。他摸出最后两张纸条中的一张,嘴角猛地抽搐。丁,竟然是丁! 他错愕了,关举也震惊了,不会这么巧吧,刚刚说过注意他他就来了! “这”关举不知说什么好,忽然很庆幸早一刻将情况告知林枫。可仔细一想,知道又能怎样,能跟监审对着干不成?这是找死! 他心情很沉重。 “这你如何应对?” 林枫笑了笑,很无奈,还有些苦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能有什么好办法?” 关举也笑了,“没有,唯有如此!”他抽出最后一张,展开看了一眼,拍拍林枫肩膀便走了。 后者深深吸气,无数画面在他脑海闪过,过了许久他才将气吐出,领四人入场。 此次场地是在左副堂,甫一进门,林枫就看见正对门口的一排桌上列坐五人,为首的正是茅舍学堂那个膀大腰圆的青年。 没有犹豫,几人上前一站,“陈氏私塾!” 对方缓缓起身,似是被“陈氏私塾”几字镇住了,一时忘记了行礼。早已高座前方的两位监审也当即错愕,他们同样没想到这六甲之争中,茅舍与陈氏面对面了。 这两方与东山书堂同为夺魁黑马,呼声极高,虽说魁首只有一个,但三甲却有三个。按当下诸多学堂的实力对比,三甲花落之地便是这三方,不做他想。现在便强强相对,为时太早了啊! “没想到这就对上了,”对方五人中不知谁私语一句,紧接着五人同时抱拳,高喊“茅舍学堂”。 左边监审是位垂眉老头,声音略显苍老,他清了清嗓子说:“坐吧!” 茅舍学堂五人齐齐落座,动作整齐划一,气势十足。林枫发现他们中除了膀大腰圆的领队,其余四人左手全包着白布,他暗忖那个新来的教书先生也是狠辣,下这么重的手。 如此看来,这个领队就是后来添进的,不知是哪位地主家的傻儿子! 林贵四人已经列坐整齐,胖子轻声提醒还伫立的林枫,示意他赶紧坐下。后者这才缓缓上前,一步一步,看似寻常,实则有意无意离监审的短桌越来越近,余光也早已盯着桌上一物。 阿嚏! 突然,林枫仰头打了一个喷嚏,他下意识捂住嘴巴,不想抬起的手竟打在竹筒上,竹签哗啦啦落了一地。 “这实在抱歉,恕罪,各位恕罪!”林枫大惊失色,蹲下身子将竹签捡到竹筒中。监审和茅舍学堂的人起先一惊,随后全都面露不屑。冒冒失失,难成大器。 右边监审面色不悦。毛毛躁躁c举止失礼,校考多年不见这样的生员了,“行了,放在这里!” “是,还望两位大人恕罪!” 林枫再三稽首赔罪,最后才坐到椅子上。他直面茅舍五人的嘲讽,嘴角勾起一抹让人看不懂的笑意。 “你怎会如此失礼?”林贵附耳低声,林枫是他们中最沉稳的,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林枫笑意不止:“两相权衡取其轻,失礼总比失败强!” 没有人注意到,他捡起竹签时用指甲在杂考竹签的顶头,划了一道印子。因为竹签是杀青后又烘干晾晒,与古时刻字的竹简如出一辙,硬度很高。所以指甲并不会划出很大一道,只有一行与纹路截然不同c且十分纤细的印子。不细心观察,根本发现不了。 这么做非常冒险,但却是唯一的机会。茅舍学堂本就十分棘手,再有监审从中作梗,失败是板上钉钉。唯有放手一搏,兴许能瞧见曙光。 林贵听出林枫话里有话,吓得他脸色猛变。这时铜钟响起,监审敲钟示意答题开始。 “你二方谁先抽题?”监审问。 林枫赶忙谦让,“小子失礼,不敢在先,还请茅舍学堂先。” 监审又望向林贵几人,后者纷纷点头,监审道:“茅舍学堂上前抽题。” 铜钟响了一下,膀大腰圆的青年上前一抽,通篇。 抹了抹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林枫松了口气。如果对五项题型分个难易,最简答的无疑是通篇。翻来覆去考校的就那几本书,背不出的都不好意思出门,不能说自己是学子生员。 这类题型的难点所在,在背诵之后的见解上。学子很少有在十余岁的年纪,对博大精深的古言有独到见解。他们所知仅限于师傅的教授,师傅怎么说,他们也怎么说。师傅的见解就是他们的见解。 这样无功无过的表现,监审通常也睁只眼闭只眼,权当通过。但林枫这一场的监审,显然不好糊弄。 茅舍学堂站出一青年,面色偏白,身材消瘦。他望着林枫道:“素闻陈氏私塾大名,此时相遇也算是幸事。这第一轮我们便请诸位背诵《论语》中孟子之言,不为过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1章 对弈茅山(中) 茅舍学堂在显而易见地故作大方。说心中庆幸或许是真的,庆幸能在此刻遇到陈氏私塾。天时地利人和,是他们最有可能一举击垮陈氏的时候。换做明日,三甲争夺就严谨的多,再想买通监审上下其手,难度大大增加。 到时谁人得鹿,还真说不准。而只要现在得胜,他们的评定自然高于陈氏私塾,这几乎已经定鼎双甲,只待与关举一争高下了。 基于此,茅舍学堂所问之题也远非表面那么简单。《论语》乃天下学子入门所学,说通俗些就是必修课,往后《大学》《中庸》《论语》四书五经c百家典籍,统统要以此为基础。其普及程度,目不识丁的人也能蹦出两句“之乎者也”。 也正因如此,才辨别其用心。《论语》中逐字逐句的见解机变,早被前后贤人注释的通透,再挖不出半点隐晦难解之处。想说出独到见解几乎不可能,它早就没有见解了。 两监审一听考校《论语》,立刻来了兴趣。人老成精,他们自然想得到个中曲折,不由得相视一笑,不着痕迹对提问青年点头示意。 后者冲他二人拱手,看似是提问后的例行客套,实则另有含义。 这些藏于隐晦中的小动作也没能瞒过林枫。可以肯定关举所言不虚,茅舍学堂确实做足了‘考前工作’。他暗暗后怕,庆幸没抱着侥幸心里无动于衷,不过仅靠抽签这招后手,机会依然不大。 监审有驳回考题之权,他觉得偏门冷僻,可以要求换题。这样一来学子只有投鼠忌器,别无他法。 “此题可答!”监审敲了一下钟。 林贵胖子几人面带喜色,相互推搡。题目太简单,没有挑战性,以至于他们都个个都胸有成竹。 最后还是张熙被推出,朗朗背诵起“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曾子曰:以能问于不能曾子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 他背了近一炷香,才终于缓缓制住,将各地教授的一般无二地见解说出来。当然,《论语》与通篇文章不同,无法统一概括,这就要截取其中某句发表看法。 张熙说道:“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身为仕子,应宽广胸怀,作为君子,则应肩负重担,天下为己任” 铛铛铛! 一阵钟响打断了他。左边监审胡须一撇,俯视张熙,仰着下巴讥讽道:“众口一词,岂能算独到见解?老夫教导州学以来,这番话听了不下百遍,你就不能说些新鲜的?” 愣了半响,张熙嗫嚅着嘴,无力反驳。他再搜肠刮肚,也想不到被人玩烂了的《论语》还能有什么新鲜说法! “大人,《论语》是圣人言,哪有” “老夫岂会不知是圣人言!”监审色厉内苒,瞪着张熙痛斥道:“混账,小小竖子也敢教导我?反天了!” 铜钟被他敲得铛铛作响,张熙脸色随着钟声一点点涨红,羞愤到无地自容。士可杀不可辱,他紧紧攥着拳头,恨不得冲上去打死这嘴上不留德的老混蛋。 胖子小六子也慌了神,这番说辞说不通,他们也再没有别的说法。难道这一轮就要输掉不成? 他们的心提到嗓子眼。 就在这时,林枫豁然起身,将怒不可遏的张熙按在椅子上,缓缓道:“监审大人息怒,见解小子来答。” “哼,你又能强到哪里去,若还是泛泛之言,休怪老夫判负!” 林枫也懒得跟他多说,直接道:“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小子为此句解注: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请大人品鉴!”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这八个字是宋朝大儒朱熹的注解。后人称朱熹为‘朱子’c理学集大成者,可见地位之高。他理学后科举考点为之一变,渐渐发展成‘八股’,也就是后世所知最多,记载最为详细的‘八股取仕’。 从这一点上说,无人能出其右。同一时期的王阳明c程颢c程颐等人,虽都有杰出表现,却无人将他一般,将理学正统完整系统的表达出来,从根本上让落后几千年的圣贤典籍重回正轨。 而这句话在前世流传千年,足以证实其独到精辟,绝非妄言。 监审气道:“无知小儿,敢妄图为《论语》注解,你以为你是谁!” “大人何不想想再说!”林枫冷冷瞥了他一眼。倒让监审猛地激灵,渐渐回过味来。右边坐着的另一位监审暗中扯着他的裙摆,力道越来越大。 他想从注解中找出破绽攻讦,却惊讶地发现没错破绽。这八个字字字珠玑,他几十年的学识也找不出嫌隙。他意识到大事不好,再咄咄逼人恐怕会引人生疑。 茅舍学堂是花了不小价钱,但钱可不足以买到好名声,尤其还是为人师表的州学老师的名声。 “咳咳!” 另一人轻咳几声,怒容一瞬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敲了一下铜钟,示意通过,同时高喊“陈氏私塾抽题”。 五人窝了一肚子火,激动地暗暗攥拳。他们抬头看见林枫一脸冷峻,并没有得胜欣喜,有些莫名其妙。只有林贵挠挠头,想明白似得惊讶看着监审。 走上前去,林枫仔仔细细施礼,抱拳稽首,弯腰垂目,一丝不苟。监审冷眼看着他做完这一切道:“抽题吧!” “是!”没有任何犹豫,林枫探掌摘出‘杂考’。这两个老货还不知自己恭敬行礼,是为了拖延时间寻找印记吧。 铛! “杂考,陈氏私塾出题!” 林枫道:“我方出对联,上联:烟沿艳檐烟燕眼,请茅舍学堂作答。” 满堂一滞,燕燕燕燕的,没听懂他说的啥。 监审眨着老眼茫然道:“重复一遍!” 重复十遍你们也想不到,林枫轻哼一声,写在纸上亮给大家看。众人这才明白,是同音字。 “这”监审默默看向茅舍几人,先前出题的少年打哈欠一般捂着嘴,意思是答不出。他佯装沉吟道:“不可,太过刁钻,换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是112章 对弈茅山(下) 早料到他们会换题,林枫道:“是,还是对联,上联:提锡壶,游西湖,锡壶掉西湖,惜乎锡壶。请对下联!” 监审又犹豫了,瞥一眼后再次说道:“刁钻,换题!” “上联:调琴调新调调调调来调调妙,请对下联。” “换题!” “上联:朝朝朝朝朝朝汐,请对下联。” “换题!” “” 一连七八个对子,全部被弃,监审都不好意思了。这些对子虽说偏颇,却都在可答之列,放在旁处是能拿下一局的绝佳提问。再看茅舍学堂,一个个冷汗涔涔,林枫这些对子他们一个也对不上,幸亏有先见之明,不然这第一轮就折戟沉沙了。 而随着一声声‘换题’,林枫恼怒问道:“敢问大人,弟子所问有何违规之处,还请告知。” 监审淡淡道:“这些对子皆是好对,可惜太过冷僻,不适于书院校考。” “是么,还请大人说明冷僻在何处?” “你在质问我?”监审须发皆张,面有怒色。 “不敢,弟子岂敢质疑大人。” 林枫噙着莫名笑容道:“只是弟子昨日从私塾往来考堂,偶遇走马上任苏侗苏监正。他考校弟子参考之题,弟子不敢隐瞒,倾囊相告!那些题中自然包括这些对子,可苏监正与大人的评价截然不一呀!” “哦?”两位监审内心一阵悸动,这小子和苏侗相熟,是真是假?假的斥他个胆大妄为,直接判负。要是真的,事情就难办了! 两人目光一触,毫无异态道:“苏大人如何评价?” “兴许是大人与我玩笑的,他说‘若教你小子抽到杂考,满堂学子安有活路!’” 说着他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想起来什么似得,指着胖子道:“对了,昨日我与这位乘苏大人马车到此,前监正李大人率众迎接,还瞧见我俩了。哈哈,苏大人特意叮嘱小子登门赔罪呢!” 声情并茂,全落在监审眼中。他们一个激灵,死死盯着林枫这张脸,转而又细细打量胖子。两人目光再度一触,皆看出对方的震惊。不错,正是他们,衣服都没有变。 僵硬的老脸突然绽开不自然笑的容,他们笑道:“原来如此,我等岂能与苏大人并论。不过你先前所问确然冷僻,闹到苏大人哪里,老夫也不惧。” 他是在先声试探,林枫自然知道,当下接过话道:“人有不同,苏大人统御州学,当有不拘一格的大胸襟。大人您勤勤教诲,自然严苛,这些弟子明白。” “嗯,孺子可教也!” 两人呵呵大笑,“如此,你把控难易再出一题,我二人为你参谋。有言在先,若依旧不合我二人审定,你休想在我处借机投巧!” 最后两句两人严声厉词,俨然大公无私的正派君子。 “有劳大人了。” 这回林枫没有行礼,他对二人一丝敬意也无,“学生还出对联,上联:人归夜半夜归人,请对下联。” 坐下后,胖子一个劲朝他挤眉弄眼,林枫视而不见。不消说,他也知道胖子的意思。苏侗乃州学监正,与他们俩低头不见抬头见,狐假虎威肯定露馅。他们没跟苏侗聊过校考题目,苏侗更未点评。 可没有办法,州学老师最顾忌的肯定是顶头上司州学监正,只有苏侗让他们收敛。至于以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苏侗要真如自己所想那样,会明白自己的用意。 “不错,此题可答。”监正敲钟,流露‘孺子可教’的神态。 茅舍学堂一个个都紧张起来了。他们很明白林枫这番话的威力,百两纹银就湮灭在这几句话里。 所以对子一出,四人赶忙围拢一处,迅速商讨起来。 对子算不得太难,左右读起来为同一句话便可。林枫料定他们答得上。果不其然,半柱香后对方站起一圆脸青年,“我方对:月锁云中云锁月。” 铛! “答对!” 对方五人激动地抱在一起。 林枫‘啧’了一声,这几人是有真才实学的,难度稍减就难不住,不好办呀! 对方抽签,默经! “请默写《周易》系词: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也,至:小人之道也!” 这是《周易》中颇难的一节,怪癖字很多,牵扯上古遗失的书籍也多。而且《周易》虽然宇内广晓,却因为晦涩难懂,解读其内在含义者不多,属于典籍中偏门的一类。 后世《周易》能大行其道,为世人广为流传,是因为风水之说脱胎于此。信风水既是信《周易》,就算很多人没读过,不知道里面写的啥,但就是知道它高大上。加之风水师们推崇备至,蒙上神秘色彩,更被人们熟记。 林贵笑嘻嘻提笔就写,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进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作结绳而为网罟,以佃以渔,盖取诸《离》 呈上去给监审看过,两人逐字逐句细查,铛,通过。 五人‘耶’了一声,喜不自胜。 “你来抽题吧!”监审笑眯眯看着林枫。后者点头起身,抽到问诗。他和几人抱成一团商量一会,最后胖子起身说:“请背《胡笳十八拍》。” 《胡笳十八拍》是蔡文姬所做,共十八首,流传很广。提出这一问是林贵的主意,问诗难度不高,考虑到对方是茅舍学堂,这一项难住他们几乎是不可能。所以这一问纯粹是瞎蒙,逼近《胡笳十八拍》有十八首之多,还有几首冷僻的。说不得他们就答不上呢。 他们的侥幸心理自然是多余的,对方神色一缓,张口就来: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离乱,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 “苏监正哪里你准备怎么交代?”胖子逮着机会低声问道:“这不是闹着玩,要被夺掉参考资格的!” 他迫不及待想知道林枫的对策。 “我不准备交代。” 目光倏地凌厉起来,林枫扫了两名监审一眼后缓缓道:“我们与苏侗不熟,求到他门上也未必有用。我们赌一把,就赌苏侗会为我们隐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3章 对弈茅山(续) “你疯了!” 胖子呆滞了一瞬,抑制着心里激动的心情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拽着紧贴林枫后背的衣服,声音愈发细若蚊蝇:“这不是找死么,苏侗怎么会替我们隐瞒!” “他会的!” 胖子再度一滞,“为什么?” “他会的!” 没有多说,林枫口中喃喃,意料之外的坚定。与此同时,他对苏侗的印象越加深刻,仿佛那张时而威严时而慈祥的老脸近在眼前一样。 看不出有城府的人,往往是城府最深的人。苏侗对李炳成的态度正是如此,他在等,等自己站稳脚跟,看清局势,等某些人犯下大错,好能顺势发力,借机拿掉经营州学十余年c师生附耳听从的原任李监正,取而代之。 彼时他才是真正的监正,而不是光杆一个,无所作为。 这是最稳健也是最有效的手段,与陛下以宁芳及各州太守为纽带,兵戈直指朝堂之上某位的伎俩一般无二。不同处在于他不是皇帝,不能垂手高阁底下就有人拼死效命,他是监正,准确点说是被架空的监正,佯作无德徐徐图之才是上策。 从这点来说,林枫对他还是十分敬佩的。没有再好的办法了,至少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这时候茅舍学堂已经背到第六首: 冰霜凛凛兮身苦寒,饥对肉酪兮不能餐。 夜间陇水兮声呜咽,朝见长城兮路杳漫。 追思往日兮行李难,六拍悲来兮欲罢弹。 所有人暗暗赞叹,这茅舍学堂的学子一口气背到这里,中间没有丝毫停顿,是熟稔到极致的表现。不愧是夺冠黑马,文底如此渊博,不简单! 而待到他一口气背完第十八拍,除了喘息还是没有停顿时,右边监审都忍不住抚掌大赞,“背的好,素日没少下苦啊!” 《胡笳十八拍》算不上太冷僻,他们师父不会为此苛责,这定是他们平日自己下苦的积累。 背诵的青年喜不自胜,高高兴兴行礼后坐下了。他们频频望向对面,胸膛砰砰直跳,担忧又决绝。 林枫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手心捏着一把冷汗。最后一轮了,再拿不下对方,这一局的胜负就会由监审的评定判决。这绝对不行,旗鼓相当,哪方优胜凭的就是主观意向,就算有偏袒之嫌,也会有无数说辞掩盖,天王老子也论不出理儿。 一旦摆脱苏侗的牵制,两个老东西一定会判茅舍胜,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点毫无疑问。 铛! “茅舍学堂抽题!” 还是那个膀大腰圆的青年走上前,杂考! “我方出灯谜:金乌玉兔一相逢,请答!” 铛! “此题可答!” 五人围在一起时林枫很光棍的摊开手,我不会,你们自己想办法。 灯谜本来就很绕人,各种解谜方法层出不穷。林枫还是记得前世逛庙会见过的灯谜,他一个都答不出,久而久之也就断了这方面的念想。所以一听‘灯谜’,他很干脆跑到一边折纸团去了。 “贵哥儿,你来,你拿手。”胖子心虚地谦让。他口中的‘贵哥儿’就是林贵,几人每日被打手板也打出感情,称呼上随意的很。 林贵黑着脸说道:“扯皮,灯谜不过是取宠的雕虫之技,登不得大雅之堂,我哪会?”说完他还翻着白眼,一脸无奈。茅舍学堂真可谓出其不意了,灯谜是偏门旁艺,青楼楚馆有‘挂灯猜谜’的说法,既是在入幕之宾前挂大红灯笼,灯下垂一灯谜,答对便可摘去帘幕。 因为是青楼做派,正经场合鲜少有用,他们也没学过,连上元节也没听谁提起。茅舍也是豁出去了,这么狠。 “你也答不出,我们可真没办法了。”胖子学着林枫的模样摊开手,冷不丁被林贵敲了一记,后者一瞪眼道:“还说我,入师门前也不知是谁狎妓起怒,找上了算命的林师弟。说起来你该懂灯谜呀,绮罗的入幕之宾这点文墨都没有?” 林贵连同张熙小六子,不怀好意盯着他,笑的很猥琐。胖子老脸一红,吱吱呜呜道:“那是林枫的功劳,我哪有那本事!” “啧啧,瞧瞧瞧瞧,不打自招了吧,我就说嘛,《水调歌头》和你小子没啥关系,哈哈。”几人大笑,沉闷的心思总算放松了一些。他们闷头苦想,时间全部过去也还想不通。 “陈氏私塾解答!”监审催促。 林贵低着头道:“陈氏私塾不” ‘答’字并未出口,陡然被张熙打断,他大声道:“胆!” 前者心头一颤,一顿后赶忙改口道:“陈氏私塾答一字:胆!” 茅舍学堂一人气呼呼问道:“可能说明缘由?灯谜只答结果不算对,须有说法的!” 他如此说,反而说明张熙回答是正确的。 嘿嘿起身,张熙得意洋洋道地晃荡着圆脑袋道:“《山海经》有云:三足金乌,初生东海之畔,沉落西海之底,展翼高飞,东升西落,历经六时而分昼夜,亦做‘阳’,也就是‘日’。而玉兔乃广寒宫之物,亦做‘月’。” “金乌玉兔一相逢,教人误以为是‘明’,恐怕这正是此题难点,就算灯谜的解法也可能被误导。但你们遇到了我,雕虫小技怎瞒得住我!我不会忘记‘一’,日月与一相合便是“胆”,这才是此题正解!” 茅舍学堂冷哼一声坐下,无声地证明他们的正确。张熙转身与几人抱在一起,他挺着胸膛,一副‘快夸我’的熊样。 “陈氏私塾抽题!” 林枫走过去,没有意外,再次抽到杂考。其实他每一次都能抽到杂考,可一连三次杂考未免太诡异,所以他上一轮才随意一抽,免得漏马脚。 监审是觉得杂考多了些,足足出现三次,却也不疑有他。一方两次一方一次,运气使然,没有办法呀! 而且这也不是没有先例,没啥值得怀疑的。 林枫拿出两个拳头般大小的纸团,捏的很硬,眯着眼仔细看能稍稍看出大小不一。这是他刚才揉成的。没有参加讨论的他当然不会闲着,他在想尽办法取胜。这两个纸团就是他的办法。 纸团被他一手一个捧在手心,缓缓高举,差不多与眉同高。他开口道:“我先和大家说明情况,这两个纸团大小相等,左手上的用十张纸揉成,右手上的用八张。我将其从同一高度放下,问:哪一个纸团先落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4章 对弈茅山(完) 满堂阒然,监审c茅舍书堂,连带着林贵几人都沉默了。林枫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出很多种情绪,怜悯c悲哀c可惜,好好的娃娃脑子就瓦特了,这也叫问杂考,这考的是常识好不好。 监审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这不属于杂考,还是” “大人,茅舍学堂愿答!” 茅舍学堂领队起身,咧开嘴道:“茅舍学堂一直是落落大方,陈氏敢问,我们就敢答!” “好,有气魄,我就做主让你们答了!” 生怕林枫反悔,监审顷刻间就把话说满。想让林枫换题的林贵脸色惨白,完了,三岁孩童也知晓的题,怎么可能难倒茅舍学堂。他猛地攥拳,心道他莫不是别有后手,否则怎么会问这种题。 “不过” 监审眼缝闪着狡黠冷光,补充道:“口说无凭,这两个纸团还要检验无误后才可,否则有舞弊的嫌疑啊!” 林枫知道他什么意思,当下把纸团放在短桌上:“请监审大人检验!” “嗯!” 两个老头众目睽睽之下把纸团取开,所有人看的清楚,除了纸之外别无他物。他们又清点纸张,放大声音清点,双方都能听到。林贵脸色越来越白,对方却越来越惊喜,陈氏最后的机会都放弃了,还有什么可能赢? 纸团被重新揉在一起,左边监审眼珠一转,呵呵笑道:“这题真是有趣,不妨让老朽来抛纸团如何?” 林枫淡淡道:“茅山学堂回答之后,大人请便!” “重的先落地!”茅舍学堂充满底气。 监审也直接点头,同意这个答案。然后像是为了印证这个答案一样,他将两个纸团从胸前同一高度放下。 啪嗒! 顷刻,逼仄空间里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林枫能听到隔壁的声响,似乎是在背诗。 茅舍学堂五人笑容还没褪去就直接凝固了,看着地上纸团怔怔出神。监审身子骨也是一僵,继而瞠目结舌,眼珠子瞪出来一样死死盯着两个纸团,见了鬼一样。 同时落地!这怎么可能! “这”监审口干舌燥,不停地舔嘴唇却说不出话。 茅舍学堂处怒响轰然爆发,“好你个林枫,胆敢舞弊,我要奏请监正大人褫夺陈氏的参考资格!” “是么?” 淡淡瞥了一眼,林枫道:“去吧,欢迎你检举。” “你好大胆!” 一拳打在棉花上,茅舍学堂怒不可遏,他们恶狠狠道:“你以为我们不敢?” “敢,你们怎么会不敢呢!”林枫斜乜一眼道:“不过凡事讲个证据,胡搅蛮缠,我少不得要请监正大人主持公道,治你们血口喷人之罪。” “你还不承认,”他一指两个纸团,胸膛剧烈起伏,“这就是证据,由不得你抵赖!” “这能算什么证据?不过是个寻常纸团而已!” “寻常纸团,哈哈”茅舍学堂几人不屑大笑,嘲讽道:“这若是寻常纸团,天下再没有不寻常之物了!” 叹了口气,林枫不知道说啥好,心累。他喃喃自语说了句‘白痴’,像是真的见到白痴,一脸悲悯。登时对方面容一变,恨得咬牙切齿。胖子推了推林枫,尴尬道:“林兄,悄悄话太大声了!” “本来就白痴,纸团有没有问题他们自己一试便知,跑来争什么?是能争出结果还是怎么着?” 一听也是,憋了一肚子气地茅舍学堂狠狠剐了林枫一眼,将自己桌上的纸揉成团。一个八张,一个十张,他们还特意试试,清晰的感受的到一重一轻,略有差别。 “瞧好了,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他们将两个纸团抛下,吧嗒!寂静再度降临! 同时,还是同时! “不可能!”茅舍学堂暴喝,再扔一遍,吧嗒,还是同时。他们激动涨地脸血色暴褪,惨白如纸。 那膀大腰圆领队不信邪一般,跑到院子里搬来一块石头,颤巍巍与石头镇纸一同扔下。刚一出手他就害怕的闭上眼,只听‘咚’,再无别的声响。 一声,还是一声,镇纸与石块同时落地!两者差了十多斤呢! 他疯了一样瘫坐在地上,大脑袋死命摇晃,口中喃喃道:“咋可能呢,咋可能呢” 监审也愣住了,不敢置信。居然是同时,不应当是重物先落么? “林枫,你与我们说说,你是如何办到的?” 监审头皮发麻,他目光闪烁望着林枫,头一次见到他一般,将其深深刻在骨子里。 林枫嗤笑道:“这不是我办到的,事实本就是这样。相同的东西下落的速度是一样的。” “胡言乱语!”监审拂袖怒喝道:“定是你用了什么诡计,说,如何做到的!不然休怪老夫判负!” “大人此言不妥吧?弟子用的是考方提供的宣纸,”他又指着镇纸和石头,“这两个也是考堂之物,大人以为我在这么多东西上动手脚?还是说大人铁了心让茅舍学堂取胜,故意为难我陈氏私塾!” 说道最后,他声音渐渐冷了下来。 “” 监审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老脸一阵青一阵红,怒拍桌案而去。林枫朝着他的背影喊道:“大人,此次是陈氏私塾胜了!” 俩老头转过头狠狠瞪了林枫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林枫最后一句话像一把剑刺进他们心里,这小子肯定是看出什么了,不宜久留。 “茅舍学堂的诸位,对结果没有异议吧?”林枫淡淡道。 前者苦笑不已,事实摆在这里,能有什么异议?他们抱拳道:“我们输了,承让!” “承让!” 大起大落,林贵张熙都还没反应过来,胜利轰然降临。茅舍认输的一刹那,欢呼声从他们口中轰然迸发。四人紧紧抱着林枫,泪流不止。 赢了,真的赢了,茅舍学堂都被斩于马下,好像在做梦! 茅舍学堂中,那身材消瘦的青年深深望着林枫,心中竟涌出丝丝惊悸和敬佩。输了,居然输了!有这一人,陈氏私塾早立于不败之地。这让他想到关举,一人撑起东山学堂的奇才。 他不禁暗暗期待,这两人间又会发生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5章 赛后后手 从考堂出来的一刻,心里那根紧绷着的弦突然绷断一般。一路走来,林枫脚步越加虚浮无力,摇摇欲坠。直到穿过漫长窄道,冷风呼呼打在脸上时他才如释重负般的长吁口气,像被水里捞出来,后背一片水痕。 险之又险,只差那么一点点就功败垂成,饶是他见过世人不曾见过的世面,心也揪的不行。好在一切过去,不论如何,终归是赢了。 “如何?赢了?”关举一人等在外面,他早已见林枫身后四人挺胸抬头,一脸骄傲的模样,他一个寒颤,想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可能。 此时茅舍书堂也从中出来,垂头丧气,打了败仗军队一样面色晦暗,颓唐不已。 他抑制不住惊喜,“赢了,你真的赢了?” “赢了!”沙哑两字从林枫口中吐出,似乎用尽他全部的力量。 “好好好!林兄天纵之才,哈哈哈哈,文采倾占世间八斗啊,这般境地尚能”他声音渐渐消失,胳膊隐隐阵痛。是被林枫死死攥住了,后者眼神清明,灼灼望着他。 “帮我一个忙?”林枫说。 他从林枫眼中看出不一样的光泽,当下抱拳道:“但有所命,举不敢辞!” 环顾左右,林枫示意一同前行。出了考堂大门林枫才支开旁人,独自与关举道:“茅舍学堂与监审确有私通,千真万确。” “果然,”关举若有所思,“林兄想让我举发他们?” “不错!取胜艰难,我不得不以非常之策相激,难免暴露!我估摸着,他们不会坐以待毙!” 林枫郑重道:“你也知道,监审监察同样由抽签决定,茅舍绝无可能按人行贿,他们定是与某位主事暗通渠款。” “书院校考自来被监正限定,主事者也是州学监正。莫非你怀疑李炳成大人!”关举深深看了他一眼。 没想到他如此精明,林枫不由得刮目相看。现任监正是苏侗,他能从此移开,转而察觉到真正的主事是李炳成,足可见他心思敏锐。 他点头直言道:“不错,我怀疑李炳成。倘若我疑虑成真,李炳成为以绝后患,一定会千方百计褫夺我的参考资格,甚至禁令陈氏私塾,终身不得参考。” 不知何故,关举突然从林枫脸上看出些许狠厉,就听见他继续道:“我不能牵累师兄弟们,更不能败坏师门,他想犯我,我就不能放过他!” 关举没来由心里一颤,“你欲如何?” “我想请颜真兄修书一封,面呈苏侗苏大人,与他道明缘由。” “只怕不成!” 关举猛地摇头,见林枫看着自己,他解释道:“并非我不肯帮,我已将你当做挚友,你遇不公之事,我岂能袖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李炳成把持州学十余年之久,上下同心,难以撼动。苏大人初来乍到,就算他知晓缘由,没有根基也有心无力啊!” 能想到这些,林枫再次对他刮目相看。关举的精明出乎意料。原以为是个只会读书的傻小子,没想到心机也这么沉,像混过官场一样。 不过,肯说出这些,恰恰证明他对林枫真心以待。找借口混过去,要比趟浑水来的轻松,他只是寻常人家,经不得风浪,尤其是得罪李炳成。万一失败,他一生便再无科举的机会。 会试参考,需要地方学府监正上报。如今这一职权扔在李炳成之手。 林枫突然露出笑脸,“我请你面议苏大人,颜真兄以为我在做什么?莫非你小肚鸡肠,觉得我请你送死?” 关举红着脸,“当然不是,我在林兄心中竟是这等小人?” “说笑说笑,莫要在意。” 林枫哈哈笑道:“我自然不会让你送死,苏大人没有根基,我为他寻个根基便是了。” 关举一怔,没体会出‘根基’的意思。 “颜真兄不甚明白,但时间紧迫,无暇细说。你若信我,便修书一封送去,若不信,我也无话可说。” 林枫看了看天色,“我先行一步,你想好自行便可。信与不信,我不强求!” 他扬长而去。天色不早,中郎将府离考堂甚远,再晚怕赶不及了。 他渐行渐远,关举望着模糊背影,猛地一跺脚,咬牙冲进不远处的客栈。他要了一间客房,命小二拿来笔墨。约摸半个时辰后,他揣着一封沉甸甸的书信消失在雪里,书信里载着他未知的前程,和他心中的惶恐。 天色渐渐昏暗,李炳成接到监正苏侗的传唤,孤身走在路上。他家离苏侗下榻的州学书院的房舍并不远,这条路他走了千百遍,一炷香便至。但今日,一炷香的路程他硬生生走了半个时辰。 他脑子里不断浮现两监审今日登门,抛下的两颗石子 “大人,那小子怕是知晓了您与茅舍学堂之事了!” “知道又能如何?州学尽在掌握。老夫没了监正之位,却有监正之实,他一个小东西,能翻出什么风浪?” “此子殊为奇特,不可不防啊!”监审想到了林枫出的最后一题,简直不可思议。 李炳成不满瞥着他道:“你是楚元二十四年的秀才,被乳臭未干的小子吓成这样,成何体统!” 监审忧心忡忡道:“大人不可大意,万莫栽了跟头!” “哼,本官在监正位子上坐了几十年,可出过半分差池?”他冷目挥手,“罢了,你怕,寻个由头判他负便是了。校考一过,此事成了老黄历,不会有人过问!”他言语间多有不屑。 这态度令监审很不满,他是州学先生不假,但他李炳成也不再是监正,地位比他高不了多少。这般说话,实在欺人太甚。 他气道:“大人太轻视这小子了,你没见过他,不知奇诡之处。恕老夫以下犯上,大人科甲进士的学识,也未必比得上这小子的奇诡。” “哼,夸大其词!” “呵,我与大人共事十几年了”他没有言尽,李炳成却体会他到未尽之意。十几年,足够了解一个人了! 监审自顾自出门,找来一大一小两个石子平托胸前,“大人觉得,那个先落地?” 李炳成皱着眉头,却还是答道:“大的!” 咚! 手掌一撒,两块石子在监审脚下齐齐落地。刹那间,李炳成瞪大双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6章 激烈争执 他明白监审口中‘奇诡’是什么意思了,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如何才算不轻视?”李炳成终于正视起来。 “禁考!” 监审毫不犹豫脱口道:“只有终身禁考才可,不容留一丝余地!” 没想到是这个回答,禁考不是小事,不是随便一言就能裁定的。李炳成犹豫了,更重要的是他觉得禁考小题大做了,不值得! 对一个人最高的重视是赶尽杀绝,但一个小小学子,显然没资格被他如此重视。 “大人莫要犹豫,你看看这个,当世之中谁能想到?”监审指着地上石子。 顺着指向,李炳成再次看到两个石子。它们静静躺在地上,却再次在他心里掀起巨浪。 “好,稳妥为上!”他下定决心般的狠狠道:“禁考不是小事,需要” 他正说着,门外突兀响起一句话,是苏侗的车夫,“李大人,我家老爷有要事相商,还请大人移步。” 李炳成走出房门,疑惑拱了拱手,“入夜了,大人这” “老爷说有要事,请大人移步!” 车夫直直看着他,再度说了一遍,“请大人移步!”说完也不待李炳成答应,恭谨弯腰后径直去了。 后者愣在当场,这股决绝的意思,是不给自己任何拒绝的余地。苏侗哪怕没有实权,但他终究是经吏部认派的,面子不能不给。 他折回吩咐几句,不用车马,徒步走过去。而当他穿过州学讲堂及校场,立在一处灯火阑珊的土胚房舍时,天已经全黑! 州学房舍极为简陋,漏风漏雨,阴暗潮湿,不明白苏侗为何要住在这里。 “大人请进!”门前矗立一道黑影,开口后才听出是车夫。他声音很大,惊动了苏侗,后者扬着苍老的声音,“李大人来了,快请进!” 无悲无喜,听不出喜怒。不知为何,越是如此李炳成越压抑,他又想起那两颗石子,同时落地,不受掌控。 车夫将门推开,伸出手掌说:“请!” 李炳成点点头,算是谢过,随后他整理衣衫走了进去。映入眼帘是一盏立在桌上的油灯,摇曳的灯芯发出昏暗阑珊的火光,朦胧晦暗。桌后是两张床榻,都十分破旧,看得出是一张是车夫的,搭着粗布衣服。另一个显然被苏侗下榻,此刻他正坐在上面。 桌下摆着两把椅子,同样简陋,漆皮掉的精光,露出里面的杨木。此刻正有一人坐在靠北的椅子上,见他进来少不得起身行礼。他认得这人,名头很大,旁人称之‘奇才颜真’,他也这样认为。 “见过大人!”他向苏侗见礼。后者依然一副正派模样,正襟危坐。 “深夜请李大人过来,是老朽的不是。”苏侗淡淡说了句,然后话音一转,直接问道:“李大人可知我为何请你?” “大人定有深意!” “不错,老朽有深意。” 苏侗呵呵一笑,“李大人与茅舍学堂关系匪浅啊!老朽接到检举,说是李大人有不法之嫌,言辞凿凿殊为可信,你有何话说?” 说这话时,苏侗余光未有一刻离开李炳成。他清晰的看出后者身躯一颤,继而又恢复平稳。 “血口喷人,不足为信!”李炳成四平八稳道:“我与茅舍学堂从无往来,清清白白,大人信不过下官?再者说,茅舍学堂乃夺冠黑马,势头之盛有目共睹,何须铤而走险?此事定是那些末流书院放出的风,意图构陷。大人放心,不出三日,我会给您一个交代!” “言之有理!不过”苏侗笑眯眯说道:“检举之人并非末流书院,也并未与茅舍学堂比试过。而且本官听闻茅舍学堂今日败北了,这事李大人不会不知吧?” “这本官不知!” 见他慌乱了一瞬,苏侗大笑道:“李大人言不属实啊!” 这时只听门外又传来声响,“仲春阳求见苏监正!” 心头一沉,一股阴霾骤然笼罩在李炳成心间。仲春阳本名仲丘,字春阳,是州学里的老顽固,生员暗地啐他‘仲牛鼻子’,脾气又臭又硬,拽不回来。他最重礼数,不可能晚间登门,定是苏侗叫他过来的。 李炳成突然记起车夫匆匆离去的身影,他这才回过味来,当时他并未直接折返,而是绕了一圈通传仲春阳后才回来!苏侗煞费苦心,是要给自己点颜色瞧啊! 吱! 木门推开,仲春阳从黑漆漆的门框外走进来。他对屋内行礼,瞧了一眼,挥手斥退正呆在一旁的关举,上前道:“监正大人有事问询老夫?” 仲春阳黑脸上横眉竖目,对这个时间段颇为不满,显得失礼! “仲大人莫气,老朽确实有事询问。”在苏侗的示意下,关举将藏在怀中的书信交给前者。一入手,仲春阳便知书信被人看过,开口整整齐齐。 “大人何意?” “老朽接到生员检举,李大人与茅舍学堂暗通渠款c狼狈为奸,老朽知你无私,想问问你可有此事?” 仲春阳看过书信,一抬头冷不丁瞧见李炳成。他与后者不睦是有目共睹的,久而久之两人嫌疑越来越深,无法弥合,相互不知也在情理之中。但信中所言之事不是李炳成一人可行,还需州学老师配合,他怎会不知? 公私仇怨摞在一起,仲春阳几乎没有犹豫就直接道:“确有此事,下官可以作证!” “一派胡言,”李炳成立时暴喝:“苏大人切不可听信一面之词,下官愿请他人佐证清白!” “哼,除我与守正二人,州学上下蛇鼠一窝c臭气熏天,李炳成,你当天下人都是傻子么?” “休要胡言,大人公明昭烛自有定论,岂容你妄言。” “我行的端做得正,俯仰无愧,你敢与我当庭对质?” “” 狭小房舍中咆哮不断,声震四野,很难相信两个老头有这么大力气。两队甲士匆匆踹开房门,跟在后方的林枫才瞧见脸贴脸大吵的俩人。他们后面坐着老神在在,浑然不觉的苏侗,这老头一点劝架的意思都没有,冷眼旁观,还笑眯眯的。 林枫暗中抹了把冷汗,一屋子老学究,吵成这样都不动手,不得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7章 一石三鸟 望着突然闯入的一行人,仲春阳和李炳成心有灵犀般的停止争执,落目过去。待见到熟悉面孔,两人都不由的脱口道:“是你!” “正是!”林枫和霍青云同时应声,接着两人同时一怔,对视了一眼。 林枫认识仲春阳,这老头正事昨日的黑脸监审,另一人应当就是李炳成了,不过他显然不是在叫自己! “霍兄认识李大人?” “林兄说笑了,我难道不该认识他?” “应该,你贵为少将军,又是郑州翘楚,不认识才应该去奇怪吧!”一瞬间林枫就想清楚原委,他低声道:“霍兄不会与他相熟吧?” “” 突然很想抽这混账,我与他熟不熟有关系吗?来都来了,能帮他还是咋地? “我很像忘恩负义之人么?”霍青云突然问道。 “霍兄是何意思?” “我与燕云之事,是你出谋划策吧?” 林枫一阵心虚,茫然四顾道:“霍兄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嗯,果然更想抽他了! “那日司马先生被人邀出府去,不知何故去了趟谢府,回来后便想好了一切。”霍青云淡淡看着林枫道:“我与燕云之事众人皆知,我也拜求过他,束手无策尔。可他去了趟谢府,归来后便偶得佳计。说这其中没有你的影子,我不信!” “巧合,纯属巧合。” “你还不承认?”话都说明白了,没想到他还不承认,霍青云叹道:“林兄还真是嘴硬,你可知从那以后,司马先生常在家父面前替你美言?” “我不知!” “家父对你倚重,致使府上幕宾对你多有敌意,他敢” “咳咳,那个啥,慎言c慎言!”林枫赶忙打断他。所有人都对自己怀有敌意,冷不丁有人站出来说好话,不是被收买了就是占好处了。 很显然,损招暴露,到底没瞒过霍青云。 “别扯没用的,先把眼前解决了!”指着眼前一幕林枫突然郑重道:“霍大人暂代太守之职,不会管不了州学杂事吧?” “武不犯文,按理说是管不了。不过”霍青云若有所思,“若是帮苏监正清理门户,那就另当别论了。” 两人齐齐将望向苏侗,目光一触,发现苏侗也在打量他们。后者老眼中充斥着惊疑,似乎是诧异林枫两人联袂而来。 看得出苏侗认识霍青云,但霍青云似乎不认识他!林枫咂了咂嘴,嗯,一个从京城初来乍到的官员认识霍青云,不合常理,认识他爹还差不多。 “苏大人,想必您已经明白缘由,还请大人为我做主。”林枫拱手。 李炳成登时吸了口冷气,祸事竟是这青年挑起的。他不由得怒怒从中来,喝道:“你是何人,胆敢污蔑本官?” “在下林枫,今日与茅舍学堂对考!”林枫腰杆挺得笔直。 李炳成脑子一懵,“你不是赢了么?” “赢了就不能检举捉刀?”林枫反问,冷笑一声便朝苏侗再度拱了拱手,“恳请苏大人为生员做主!” 苏侗目光半刻也没离开林枫,他自诩眼光毒辣,从未看错人,可在这一刻他迷糊了,这半路碰见的小子像是蒙上迷雾,叫他看不真切。调动士兵,这不是霍青云能有的手段,是霍在渊! 换言之,这小子请动了霍在渊!对寻常生员来说,这简直是不可能的! 闭上老眼,他长舒口气平复心绪道:“你放心,老朽会查个水落石出,让真相大白,亦不使你蒙受不白之冤!” 听得这话,林枫知道他心如明镜了,便躬身一谢,再不言语。两队甲士将仲春阳和李炳成请出门外,关举随后走了过来,满肚子疑惑想问,但这里不是谈话之地,他点点头也快步离去。 看看天色,林枫也刚要走开,冷不丁身后传来苏侗的声音,“林小子,你等一等。” 林枫转过头来,疑惑道:“大人有何吩咐?” 苏侗看向门旁的霍青云,后者笑笑,识趣得关上木门。然后苏侗才又将目光放在林枫身上,反常的敏锐犀利,似是看透了林枫一样,令后者一颤! 苏苍老皱纹的嘴角噙着笑容,是那样刺目,“你很聪明,老朽也见过轰动一时才子,论诗书他们或许能胜你,若论计谋,无人能出你之右也。但可惜,你还不够聪明!” “呵呵,大人谬赞!” 苏侗没听到一般,继续说道:“老朽猜猜你的计划吧,李炳成与茅舍学堂暗通渠款之事,你在考前便知,你料定他不会放过你,就想到老夫。可老夫新官上任,人微言轻,难堪大用。你又请关举检举捉刀,他文名极高,又是奇才,能稳住我们。而你,则亲自求助霍在渊为老夫平乱党,拿掉李炳成。” “如此,老夫暗地拿住州学私通的小辫子,明里又与霍在渊暧昧难明,掌权便水到渠成,再无阻碍;霍在渊出兵有理有据,更为仕子之路除垢,落下美名;而你顺水推舟,既保住陈氏不受浩劫,也落下老夫一个人情。这样你陈氏私塾考州学的阻力,也会大大减少。” “一石三鸟,老夫不得不承认,你算得很准。天子脚下也找不出你这么聪明的娃娃!” ‘啧’了一声,苏侗忍不住再次感慨道:“小小年纪便如此精明,难能可贵!” “呵呵”林枫头皮一紧,“大人叫住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苏侗缓缓摇头道:“当然不是,老朽想与你说,你算错了!”戏谑瞥着林枫,他笑道:“你小子哪都好,就是太想当然。一饮一啄,你都断定老夫觊觎监正之位,你真的认为老夫对州学这一隅之地耿耿于怀?” 这话冷不丁让林枫陷入沉思。不是这样么?那你从京城大老远跑来做什么? 不知怎的,他心里突然浮出苏侗看霍青云时的眼神。他嘿嘿笑道,“大人自京城来,可是听过霍青云之名?” “有所耳闻!” “耳闻不如目见,大人是第一次见到他吧!我看得出,霍兄不认识您!” 苏侗老眼间陡然闪过凝重,一闪即逝,若非林枫一直注意着他,根本无法发现。 他自顾自道:“大人对霍青云唔,或者说对霍在渊,挺熟悉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8章 收徒之念 林枫走后,苏侗一人在房舍里来回踱步,一圈一圈,眉头越皱越紧。如果说他一开始还心存轻视的话,从林枫说出‘霍在渊’三字后,他不得不正视起这个青年。 会试c殿试,每年入京赶考的生员如过江之鲫,不胜枚举。这些都是楚朝顶了尖的才子。就算拿林枫这些人相比,他还是那句话:从未见过这么精明的。仅仅一个眼神,就大致猜出自己的来意,心思敏锐的太过分了! “老爷,夜深了,该歇息了!”车夫端着一盆热水进来。 苏侗摇摇头,踱步不停。半晌后他叹道:“你跟着我有二十年了吧?” “二十四个年头了,小人入门时老爷还是吕阳县的小县丞呢!”车夫露出回忆之色。 “二十四年了啊!”苏侗缅怀不已,接着话音一转道:“这些年你跟我东奔西走,也见过不少少年英才,可有比得过林枫的?” 车夫与苏侗朝夕相伴,后者一问,他便知老爷的意思了。他咧嘴笑道:“老爷如此说,那定是没有的。” “你倒是嘴贫!” 莞尔一笑,苏侗的心绪平复不少。但紧接着他叹了口气,望着烛火怅然道:“何止没有,差之远矣。我记得平川的孙子在这里求学吧?培公的族孙也在,他俩还是同门师兄弟来着。” “不错,老爷记得分毫不差!” “我这两位故人之后也是出人之辈,人中龙凤啊。可惜,比林小子还是差了些。” 车夫知道,老爷又起了惜才之心了,人老了,总想留下点什么。老爷最看重的就是一身学识,能找个人继承衣钵,也就没有遗憾了。 他笑道:“老爷看重这小子,收入门下就是了。这么多年了,您那些故友早有爱徒,临行前陈大人携门人送行,羡煞旁人呢。趁现在清闲,您也收一个,回京可就不得闲了!” “哼,陈老头不过是借机卖弄罢了,哪是真心给我送行。”苏侗面色不悦道:“你说的在理,是该收个弟子了,回头也叫那帮老东西瞧瞧。不过这小子不好办啊!” 一想起林枫苏侗就头大。这小子很特别,乍一看好像没什么,笑嘻嘻的,偶尔有些有欠抽。但细细一品,不难看出他骨子里蜷缩着和别人不同的东西。 总的来说就是特别,带着点格格不入的感觉。跑去明说,肯定是碰一鼻子灰,自讨没趣。 这事儿得迂回着来! “等他考州学。”苏侗喃喃自语。 戌时末,林枫才踩着积雪瞧见客栈。除了少数几间屋子阑珊着灯火,其他一片漆黑。 陈忠在门口急的团团转,满头大汗,雪地被都被他踩紧实了。张炜坐在一边安慰,心里也不禁担忧。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林枫当下的名声,难保不招来宵小。 “再等一个时辰,见不着公子,俺俺就” 陈忠憋得老脸通红,说不出来。听语气有点可笑,像个傻大个口齿不清,可张炜却从中听出了狠辣,那是种从心底升腾的寒气,带着猩红,冷的令人打颤。 他知道,林枫再不出现,陈忠恐怕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了。 就在这时,陈忠感觉到腰间传来一股力道。他大脸一转,冷不丁瞧见林枫脸黑如锅底,冷冷瞧着自己。 “你想干啥?”林枫问。 “俺俺俺没想干啥?”他缩了缩脖子,猛地咧嘴大笑。 “没干嘛是想干嘛?”林枫不依不饶道:“收敛着点,敢胡来当心我踹你!” “哎,俺知道!”陈忠松了口气,狠辣寒风化雨一般的乍然消失,悄然无踪。 没人知道这个铁打的汉子心里咋想的,他自己也不知道。跟林枫进了客栈后他才发现手心湿漉漉的,像洗过一样。 他挠头回想,上次沁出这么多汗是两个月前,那次阿娘肺痨复发,险些没救回来。那时候和现在一个样,心慌c恐惧c害怕,心底空荡荡的没个着落。上战场的时候都没这么怕过,也不知为啥! 张炜招来小二准备饭菜,林枫则去大屋里叫来正温习的林贵张熙几人。击败茅山学堂,无疑是校考中迈出的一大步,应当庆祝。 他们没有被胜利的喜悦冲昏头脑,小二拿来酒时他们摆摆手,谢绝了。明天还有对考的最后一场,不能大意,免得为别人做嫁衣。 “辛苦林师弟了,这几个混小子都与我说了,没有你,他们走不到这么远。”张炜拍着林枫肩膀郑重道。 后者含笑道:“大师兄见外了,这次取胜的功臣是张熙,不是我。” 张熙傻眼了,那样子分明在说‘怎么是我?’ 林枫笑道:“没有你猜出灯谜,就算我最后一题难住他们,也注定要输的。” 他们还不知茅舍与监审间的纠葛,只有林贵隐隐明白。 “你啊,少往这小子脸上贴金,助长不正之风!”张炜轻哼道:“这小子猜灯谜的本事是从说书的哪里听来的,不思进取,有闲工夫听说书,回去我饶不了他!” 张炜罕见的露出凶狠。 他张熙吓得不敢说话,不停朝林枫挤眉弄眼。手心才见好,他可不想挨打。 林枫点点头笑道:“大师兄莫要苛责,没有他‘不思进取’,这一会我们岂不铩羽而归?功过相抵,就下不为例吧!” 林贵和小六子脚被踢了几下,是张熙。他们苦笑附和道:“是呀大师兄,饶他一回吧,晾他也不敢了!” “不敢,还有他不敢的事儿?” 张炜依旧不悦,语气却明显软了,他狠狠瞪了张熙一眼道:“看在小师弟的面子上饶过你,不要不自觉,不然我打烂你的手心!” “是是是,不敢了,一定不敢了!” “哼!” 话题从张熙身上转开,自然而然聊到今天的考校。张炜和林贵四人一样,上赶着追问那两个纸团怎么回事,是不是真的动过手脚。 林枫报以苦笑,没法解释。这世界不知道有没有牛顿,就算有,也差上千年才出生,给他们普及万有引力他们也没法理解。 他只能说:“众所周知的未必是正确的,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9章 监正亲考 第三日清晨,一则消息沸沸扬扬传荡开来。李炳成贪行受贿,被剥去在州学内的一切职务,同时,茅舍学堂因行贿被剥去参考资格。 消息很简短,是监正苏侗在州学讲堂亲自宣讲的,有众多教书先生当堂作证,抵赖不得。李炳成也很光棍,不知被霍青云如何对待了,破罐子破摔供认不讳。因而这场震动郑州仕子的大事,就这么来去如风,妥妥当当处理了。以至于许多人没品过味来,事情就已经谢幕。 不过这其中显而易见的因果关系,实实在在为某些躁动不安的考生浇了盆冷水。他们不知其中曲折,只当是苏侗上任立威,牺牲了李炳成和茅舍杀鸡儆猴。 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人,如谢显c关举,才深知事情远非如此明快。 林枫得知此事是在午时了,他正监督林贵几人温书。对考在下午,上午是复赛,昨晚从落选队伍中筛选出的两支队伍,正在考堂鏖战六甲。据说他们在挑选对手时,是剔除东山书堂和陈氏进行的。 东山书堂自不消说,关举谢显,只要不瞎决计不愿与他们对考。不到万不得已,就算林枫也不想和他二人对上,很危险。 陈氏私塾则朦胧的多,一直不温不火,似乎将中庸和不争贯彻到极致。直到昨日他盖过茅舍,夺得争夺三甲的名额,这才真正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当然,更大的冲击来自今晨。茅舍与监审暗通之事一经揭发,首当其冲的便是陈氏私塾。 做足后手,却依旧折戟在陈氏手下,这宛如洪钟大吕的警钟在众人脑中嗡嗡作响,历久不绝。他们不了解陈氏,但他们了解茅舍。无疑,这是一支能与东山书堂争锋的异军。而这只异军的核心,就是关举曾邀战的林枫。 这个数月之前才名声鹊起的青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站在同龄仕子的最前沿。 林枫自己倒不这么觉得,他心态摆得很正,别人靠的是努力,正了八经的文采。自己靠的是取巧,真拉出来溜溜,自己肯定不是个!所以面对这种状况,他还是微微窃喜的,至少陈氏少经历一次苦战。 当然,再怎么欺世有术,该来的总会来。下午的对考如期而至,抽签c入场c考校,没因为他有丝毫改变。不同的是这回己方并未抽到杂考,对方也没有抽到即作。 他帮得上忙的两项,统统无用武之地。这种真刀真枪的文比,每一轮都至关重要,气氛紧张沉闷,众人大气都不敢喘。加之是三甲争夺,所有人都卯足了劲,用尽全力,斗争也显得异常激烈。 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看出林贵与胖子小六子和张熙的差距。前者急的冒汗,却每每能切中要害,让对方点头。反观其他三个,一头冷汗,什么话也说不出,乘车来时的昂头自信全没了,只剩下没头苍蝇的慌乱,嗡嗡嗡,找不到目标。 让人没想到的是,林贵在对手的考问中苦撑下来,三轮过去,胜负难定。监审苦笑着看了看端坐着的林枫,宣布陈氏私塾取胜。 所有人大跌眼镜,林贵也没想到会是这般情景。不过对方却毫无异色,反而走上前稽首道:“柳川私塾认输!” “这大人,我们赢了?”林贵结结巴巴。先前的问答,明眼人一看便知高下。他决计是比不过眼前这几人的。 这其中有蹊跷。他心说。 监审道:“不错,你们赢了。” “不对呀,您是不是弄错了!” “没弄错,你们赢了。”监审再度出言,柳川私塾接过话头道:“我们明白,林兄高座不言,是给我们柳川留了面子,我们岂会不知好歹!” 他满心叹息,却没有多少遗憾。柳川私塾算是强队,却强不到三甲之列。止步六甲,他们已经对得起师傅了。而且输在陈氏私塾手中,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林枫也没想到是这样,可人家送上门的鸭子,哪有还回去的道理。他笑了笑说道:“多谢了!” “哪里,可惜三甲并无对考,否则林兄与关颜真之争,必定万众瞩目!”柳川私塾扼腕叹息。这事闹的沸沸扬扬,大家翘首期盼两人的碰撞,没想到会是个和光同尘的结果。 林枫不敢说话,和关举对考,不可能的。他没有受虐倾向,这样就挺好! 回到正堂,苏侗早已老神在在等着了。下方,东山书堂和一个林枫不知的书堂正襟站着,一脸庄严。 “结束了?”苏侗抬起眼来。 “结束了!”林枫谦逊的点点头,后方监审与柳川私塾皆是点头,缓缓离开。苏侗也点点头,轻咳两声。 众人知道,最要的考校来了。三甲间并非全无争执,唯一较量的机会便是现在,监正出题,三方作答。名义上这场考校是不参与评定的,算作监正对后辈的点提。但究竟如何,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重点是监正亲自考校,学子报考州学,能在监正面前晃荡一圈,好处不言而喻。 “规矩你们都懂,老朽也不多言了。”苏侗说道:“州学事宜颇多,抽不开身,今岁这场便快些进行吧。” 众人连连应是,出了李炳成之事,他能露面已经是出人意料了。 接着就听苏侗道:“今岁校考在上元节,老朽问过监审,无人提过关于上元的诗词,这个空子便由老夫钻了。”他呵呵笑道:“便考考你们的即作吧,上元诗词,一炷香为限,开始吧!” 差役点香计时,苏侗确实紧急,这柱香比寻常的细香短不少。 林贵推了推林枫,暗暗窃喜。后者教的《青玉案c元夕》可还印在心底,没敢忘呢! 林枫自然知道他的意思,眼神左右摆动,让他别急。这首词是千古之作,这么快就被说出来,未免不真实。愣一愣比较稳妥。 最先出言是关举,香燃了一半他就上前道:“拙劣之作,请大人斧正。” 他吟诵出来: 拨雪寻春,烧灯续昼。暗香院落梅开后。 无端夜遮春,天教月上官桥柳。 花市无尘,朱门如绣。娇云瑞雾笼星斗。 沈香火冷小妆残,半衾轻梦浓如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0章 落幕(求收藏、推荐) 押到考题的不止陈氏一家,校考时间的敏感程度,注定每个书院都会将上元诗词准备妥当。 只不过没人料到这一问会出现在这里,众书堂准备的是寻常对答,并未精雕细琢。苏侗这一问考问的依旧是学子的文底,与之前无异。 所以关举说完,他目光熠熠,毫不掩饰的赞赏。半柱香能将词句雕琢的如此细致c典雅华丽,确实不愧于‘奇才’的名号。无怪乎高工林言他‘颜如榛蘑,卷真无殊’。 在关举之后发言的是林枫不认识的一方,他们做了一首诗,虽不如前者,也足以令人拍手叫好。 苏侗对两人略作点评,然后三方齐齐看向陈氏私塾。香马上燃尽,他们不会没想到吧? “你们可作出了?”苏侗满心疑惑,因为陈氏丝毫没有商讨的意思,笔直一字排开,胸膛挺得高高的,胸有成竹。 林枫笑道:“作出了,林贵,将你的佳作呈于大人。” 先是一愣,林贵立马想到林枫是给自己机会表现呢。他一步跨出来,激动将《青玉案》背出来: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c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声情并茂,苏侗不由得抚掌大赞道:“好!”他当即站了起来,在堂中转了两圈,欣喜像滴入水中的墨汁,不断扩张,他不由得仰天大笑起来。 众人虽不知他笑的什么,多少也知道与这首《青玉案》与有关。 “这词是谁作的?”苏侗瞪着林枫。 “启禀大人,是一位叫辛弃疾的奇人所作。” “辛弃疾辛弃疾”这个名字在苏侗脑子里转悠几圈,直接被他甩出去。他大笑道:“好,好个辛弃疾,好个辛弃疾啊,哈哈!” 情况有点不对劲。 “大人认识他?”林枫小心翼翼的问。 “不认识!” 舒了口气,林枫翻个大大的白眼,不认识你吼啥,特么吓死我了。 他哪里知道,收徒之念已经在苏侗心里扎根。只待他考上州学,后者以监正的身份,收他为徒轻而易举。在苏侗心里,这个徒弟铁板钉钉,跑不掉了。徒弟有这等风采,他怎能不高兴? 他已经记不得多久未曾如此高兴了! “你们去吧,明日还有策问,早做准备,莫要栽了跟头。”苏侗摆出师长谆谆教诲的架势。 几人垂头应声,各自散去了。出门时,林枫不认识的那一方念念有词,“也没评出个一二三,就这么让人回去,端得让人揪心!” 说话这人被其领队一阵训斥,灰溜溜走开。这小子看不出一二三,他这个领队可看的清清楚楚。不论从那个方面,他们都是第三,毫无争议。至于第一,呵,谁能比得‘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苏侗没有点评,是因为他也改不得一字半句吧! 往下再没有林枫的事了。策问与对考不同,只评定学堂三人的成绩,派三人去考即可。经过一番商定,林贵c小六子c张熙三人,代表陈氏私塾出战。 林枫第二天难得睡了个大懒觉,起床后才发现林贵一行已经考完回来了。他揉着睡眼问道:“如何?” “考的很好!”林贵很兴奋,手在半空中不停画圆,神情激动。林枫想到了高考,偶尔有人考到原题,露出的也是这种神情。 他笑道:“那就好,考的什么?你如此兴奋?” “考审查制度和仓库管理之法!”林贵滔滔不绝讲起来,将考卷完整复述。他没有注意到,林枫的脸色渐渐失望且暗淡。 京畿库房常有存物腐坏,或粮食c或布匹c或木材,且腐坏数目巨大,损失之重,令人瞠目结舌。这次策问,考得便是应对之策。 题目很简单,难的是其中含义。乍一看是管理不当,须从制度c保存方法c监察多方面遏制杜绝。林贵兴奋的原因就在这里,贫寒子弟,尤其是农家子弟,对储存货物等心应手,考题为他量身定制一般。 但深究起来,绝不是这个意思。 京畿库房乃国之重地,常年人手不断,往复来去货物也都数量巨大,差错不得。在这么一个门庭若市之地,货物腐坏是不可能的。凡有痕迹,必然会被发现,及时处理疏通。 如果说腐坏出现了,腐坏的不是货物,是人心。有人暗箱操作,以次代好,从中牟差价之利。这干系朝廷法治c礼制c检举c巡查诸多事项。理解得不够深入,这题要栽的! 林贵滔滔不绝讲解他如何罗列十余种防腐之策时,林枫突然打断他问道:“你可有想到巡查监举?” “当然,找人勤查看嘛,俺家晒粮就这样!”林贵洋洋得意。 捏了把汗,林枫心说还好,还算稍微切题,没跑的太远。否则真拽不回来了。 这时张熙和小六子也匆匆过进来,神情与林贵一般无二。得,这两位也跑题了,估计跑的比林贵还远。 想想,还是不告诉他们实情了吧,免得伤心。反正成绩下午就出,叫他们自己看去吧。 “林师弟觉得如何?”张炜憋嘴支开三人。 “第二名呗!”林枫长吁。他们对考成绩极好,三天全甲,这已经坐稳三甲了。所谓的‘三甲成三甲’就是这个意思。这样一来,魁首就成了书院校考中唯一悬而未决的,策问放到最后,就是要以科举试题的形式选出魁首。 这样才令人信服。 按策问难度,关举谢显不可能跑题,另外一队切题的可能不大,但不是没有。这么算,陈氏的名次在二c三盘桓。 这些张炜也想到了,他微微叹息,又赞同又不甘,“差之一步,若你能参加策问,情况要好得多。” “呵呵,你不是不了解我,我哪有本事做策问。” “也是,好在入了三甲,回去能有交代。否则,我无颜面对他们的父母!”担子终于卸下,张炜整个人都轻松不少。林枫隐隐看到,他额头沁出汗水。这场鏖战四天的考校,终于在他的汗水中,落幕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1章 召见(求收藏、推荐) 次日上午,州学监正c主簿c监管联袂颁奖慰问后,学子们便各自回乡。没有意外,陈氏私塾荣获第二,第一是关举所在的东山书堂。仪式上苏侗也将策问公之于众,无人不心悦诚服。 略有些狭窄的牛车早早等在客栈门前,车上新挂了两条红带,有些大喜庆贺的味道。然后在一片恭贺声中,几人踏上归程。 其实在林枫眼中,完全没必要闹得这么热烈,太招摇。不过当他看到东山书堂一片大红绸缎的马车,才意识到张炜已经相当低调了。 “书院校考而已,又不是州学考试,太张扬了吧?”林枫暗自低语。 这话被张炜听了去,他笑道:“不要小看校考,某种程度上,它就是州学考试。你看我们,入了三甲,州学过关几乎是板上钉钉,能不庆贺么!再说了,这也是习惯,历来如此,没人觉得不妥。” “也是!” 林枫想起了状元策马游街,这一习俗在几千年后也没有改变,只不过方式不同了。一个习俗能流传千年,绝不是人性的贪慕虚荣和张扬取宠,必然有其可取之处。至于究竟哪里可取,这需要时间验证。 林贵张熙他们叽叽喳喳吵个不停,还没从第二名的激动中走出来。 “俺这次回家,看俺老爹还有啥话说。”张熙哼哼着。 “他什么都不用说,吊起来抽一顿,看你能咋地!”林贵一针见血道,顿时引来一阵哄笑。 “去你的!”张熙气的推了他一下,然后又激动难平,扯着嗓子叽喳起来。就在这时,一阵骏马疾驰的声音轰然响起,迅雷一般由远及近,从他们身后箭矢一般的直穿过来。众人面面相觑,跟在车后的陈忠最先反应过来,猛地转头,虎目死死向后望去,涌动炽焰。 只见一队健马穿梭在飘洒的雪里,,马蹄阵阵,露出一行六人的骑兵。 看清骑兵装束,陈忠脸色缓和下来。这些骑兵不配弓箭刀枪,不携物资,为了减轻负重,使奔跑更为迅捷,马背上除了马鞍其他一切均无。这是报信的骑兵,没有进攻能力,最早启用与战役,后往来各处报备既呈,称为‘加急’。 人们口中说的‘八百里加急’,‘加急’指的就是他们。 不过看他们马蹄匆匆,一脸严肃紧皱,应当是遇到什么重要之事。 “公子,给他们让路吧,他们的事儿不不能耽搁。”陈忠说道。 其实不用他说,车夫早就靠右缓行了。时值上午,正是人们繁闹的时间,官道上除了往来的居民,还有不少从乡下进城谋生的小贩和商人。路边卖茶卖酒c卖柴卖猎物的,和一些挑着扁担正行在路上的徐徐前行。 而当马蹄声响起,所有人熙熙忙茫,不约而同将路中央让出来,留出一条供两骑同行的道路。人们平淡而又复杂的看着这队骑兵,知道有大事发生了。 “郑州城发生什么大事了?”得知这骑兵的职责,和别人一样的疑问在林枫脑子里出现了。 张炜拧着眉头缓缓道:“没听说什么大事,倒是霍在渊暂代太守之职,引发的鸡毛蒜皮不少。” “这就怪了!”林枫又看了身后的骑兵一眼。癣痒小疾可用不着加急通报! 说话间,骑兵火速接近,穿雪而过。就在人们都以为他们会直掠而过时,吁!马背上六人同时发出这样的声音,腕臂死死勒住缰绳。同时马鞭一收,一气呵成,整齐迅速,行云流水。 马嘶凄厉长鸣,前蹄高高跃起,旋而又重重踏下。只听一声闷响,巨大冲击力下积雪四溅,裸露出地上的暗青色的石砖。 马背上一人高高抱拳,声容豪迈,尽显飒飒风姿,“车上可是林枫林公子!” 林枫嘴角掀起一抹苦涩,特么的,这么大阵仗冲我来的啊。霍在渊脑子漏水了,这么张扬? “在下林枫。”林枫站起来,不情不愿。 “劳烦林公子跟我等走一趟,事出紧急,刻不容缓!”那人面色不变,军容威严。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却给人烈火灼心的焦急感。 “谁派你们来的?” “霍大人!” 果然! 林枫转头对这张炜几人道:“事出紧急,你们自行回去吧,路上小心。” “你安心,我们不会出事。”张炜心中惊讶,林枫何时与霍在渊搅在一起了。不过他并不多问急,当下说道。 林枫又点点头,嘱咐陈忠将牛车一行护送到私塾,自行回府便好。陈忠咧着嘴答应了。 “走吧!” “公子请!”那人就要翻身下马,将缰绳马鞭交给林枫。后者赶忙摆手,“我不会骑马,劳你载我一程。” “不敢不敢,公子请!” 他依旧下马,将林枫拖上马鞍坐落,他才再翻身上马,坐在嶙峋的马背上。林枫感激的笑笑,他没骑过马,但他知道没马鞍的马背坐上有多不舒服。不出一个时辰,大腿内侧该没有好皮了。 那人视若无睹,没看到他的感激一般,马鞭一扬,在天空中呼啸一圈后狠狠落下,‘驾’,他口中大吼,马蹄再次高抬,如离弦之箭一样狂奔而去。留下身后面面相觑的人们。 “这人就是林枫?和关举齐名的林枫?”有人问。 “可不是嘛,听说他们是校考第二呢!” “切,关举是第一,他还是比不上关举!” “你懂什么,听说那个那个什么策问是吧,这娃子没参加。”这人晃着脑袋兴奋道:“他才是第一。” “我呸,你个老叼嘴,准是看这小子阵仗大,羡慕人家!” “呸你个头,林枫是郑州人,关举是么?长他人志气的混东西,敢教天下人耻笑!” “” 这样的争执并不多,大多数人还沉浸在震撼和不解中。霍大人召见校考第二,什么意思? “陈忠,你家公子与霍大人什么关系?”张炜突然问道。 “这个俺不知道。”陈忠结结巴巴,摸着后脑勺憨笑。 “真不知道?” “真的!” 傻大个,你不知道就怪了。张炜暗暗发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2章 围魏救赵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古人这么诚实,林枫相信他们不会骗自己。所以对霍在渊的召见,他千百个不愿意,太殷勤,都动用骑兵接人了,指定不是好事。 等他到了霍府书房,才更加清楚的认识到这事儿不好什么程度。 林枫被下人引进书房时,算上霍在渊,里面已落座八人了。他们乱哄哄的,瞧见林枫缓缓入内,施然行礼规矩十足,不由得冷哼一声。 林枫听出声音是从后面一个身形瘦小的老头发出的。他面色苍白,活像大烟鬼,呲牙一笑,鲜红的嘴唇像血盆大口挂在脸上,端得骇人。 似是察觉到林枫的目光,大烟鬼直直回望过来,颇有些挑衅的意思。 “原是想昨夜寻你来的,青云说你的闲事还未忙完,便拖到现在。”霍在渊发话,乱哄哄的局面为之一静,大烟鬼也把目光转到他身上。 “我做的不是闲事,东翁取笑了。”林枫面带歉意,却不着痕迹反驳了一句。闲事?呵呵,在我眼中你的事才是闲事好不好? 哪知这一句像尾巴一样,被人攥住了。大烟鬼跳起来道:“你这后生,端是无理。大人忧国忧民,心思岂是你能谅解,胆敢反驳!” “这位是?”林枫转向他。 “在下严归!”大烟鬼傲然。 林枫怔了怔,严归c烟鬼!你特么还真叫这个呀! “原来是严老先生,弟子初来乍到,不谙东翁拳拳忧国,失言了。还各位前辈见谅!”林枫很想当场骂回去,不过略一思量,自己和一群蠢货计较啥?狗咬你一口,你能反咬狗一口么? 显然不能,再麻烦也得找块板砖。可再一想,板砖也不用找,和狗计较多没风度?不理他不理他! 经过一系列负责的心理活动,林枫果断道歉。 “你要学的很多,不要以为有点手段就妄自尊大,天外有天,在座哪个不比你强千万倍?”大烟鬼冷哼道。 “对对对,烟鬼先生说的对,小子受教。” 谦逊的姿态让众人微微侧目,霍在渊也暗暗点头,幕宾们和衷共济,一同为他出谋,这是他最想看到的。 “坐吧。”霍在渊指着一张空闲椅子,位置不太好,在最前面,很惹眼。他将其搬到人群最后的角落里,又朝大家拱拱手才坐下。 严归等人只当他怕了,被突如其来的下马威震慑,不敢在前卖弄了,他们心中大为得意。而当他们都转过头后,司马昱却见这小子低下头,探手取下书架上一本《刑律》看了起来。不论前面商讨什么,他全不在意。 这混小子,哪里是被威慑了,分明是懒得搭理他们! “你们多少也知道些了吧!”霍在渊嘶哑的声音刚一响起,书房中本就偏于安静的气氛登时一沉,更加沉寂了。不知是不是话题过于沉重,竟没有人回答,喜好争功的司马昱也漠然低着头。 霍在渊只得接着道:“去岁十一月至今,大雪封山蚀路,连日不断。西北沙州c函谷为界,直至近中腹平原的帆阴,横贯趵州c旸数十个州府,均已酿雪成灾,规模之大c危害之重,世所罕见。” “昨夜急报传来,受灾百姓多达数十万,浩浩汤汤奔涌京城。陛下连夜拟旨,擢令魏王星夜兼程,自西北至南疏导,沿途经京畿道c岳南道c官南道,再折入沿海。凡所经之地,州府一力担负难民全权之任。” “今晨魏王殿下也传来口谕,一月后便至,郑州须供五万难民两月之需,两月后待陛下圣谕。两月,呵,郑州当下局面,何来五万人的两月之需?殿下这是为难与我,为难郑州百姓!” 说到最后,他老脸布满冷笑,阴翳的渗人。可不甘愿又能如何,皇命难违,由不得他不甘。 众人依旧没有反应,或者说,他们不能有反应。寂静再度降临,呼吸都变得细弱游丝。 霍在渊只好点人提问,“司马先生,您素有见教,不妨说说!” “这个呵呵”司马昱如坐针毡。主家失望对幕宾是致命的,但眼下他真是束手无策。宁芳其在任之期,将库房掏的比脸还白净,府衙指望不上。时值隆冬,百姓食不果腹,哪有余粮养活外人?这方面也没希望。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箴言,在这里成了屁话,一穷二白,凉透了。 他愁了半晌,才终于想到一番说辞:“此事干系颇大,天家既以魏王出面,就是想以天家颜面化解罹难。各地纷起“陛下不修文德c不敬天地,天降灾害惩处之”的谣言,也将不攻自破。所以说魏王之命,干系的不仅是难民,更有天家颜面。咱们还需从长计议,不能行差踏错啊!” 不少人撇嘴,不痛不痒的中庸屁话,一句有用的都没有。你倒是列出条条框框,想法筹集物资呀! 霍在渊倒是挺吃这一套,“先生说的是,本官正值擢升,不容出错!”他决然道。 “东翁,老夫有一言或可解危局,不知当不当讲。”大烟鬼想到什么似得张开血红嘴唇说道。 “严先生有何良策?”霍在渊来了兴趣。 “郑州府衙的存余东翁清楚,支撑五万难民开度,与天方夜谭无异。老夫以为,咱们不应该考虑救助灾民,当定一个围魏救赵之计,迂回而取之!” “如何围魏救赵?” 大烟鬼笑道:“难民安顿得当,东翁政绩上填一笔浓墨重彩,这固然是好事。但不可为,我们便转而寰之,不求难民,求一求检查使,不也是一样的嘛!” 这话像捅穿了窗户纸,阴暗瞬间明亮了!求五万人不如求一人,大有可为。魏王在陛下面前美言一句,东翁何愁不兴? 听出言下之意,霍在渊不由得兴奋起来。众人也交头接耳,剖析利弊,不得不说,这是一条很妙的法子。比安顿难民轻松得多,也实际得多!反正霍在渊关心的是升迁,不是难民死活! 可就在这时,扫兴的声音冷不丁响起了。刺耳至极,让人咬牙切齿:“所以,难民呢?你们不会想饿死他们吧?” 循声望去,林枫正扫视屋内,瞳仁亮的刺目,像一团火一样烧进他们心里。 “东翁要弃五万散家丧亲的百姓于不顾,成全您一人的前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3章 动手打人 声音不大,有些毛头小子特有的轻佻和玩笑。但就是这然人莞尔一笑的音色中,包裹着让人遍体生寒的声音。 所有人都被这话问懵了,他们刚刚捂住盖子,林枫大摇大摆揭开。这愣头青想干什么?霍在渊的心思你不懂还是怎么回事,不按套路出牌! 霍在渊在想什么,林枫又怎么会不明白呢!他要太守之位,同样的结果有两条路子,肯定选简单的一条。灾民会怎样,关他屁事! 人就性是这样,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在霍在渊这类人心里,仁慈是多余的,行军征战,有一点恻隐之心,泽袍的生命就会像泗水的流水,滚滚而逝,一去不返。 决心c狠辣,是领军者必要心理素质。唐李世民东征高句丽,任牛进达为先锋开路大将军,统左翼攻安庆城。城主杨万春弃五千袍泽作饵,诱牛攻乎,得大胜。 鲜血淋漓的例子,隐藏在胜利背后的,是五千条抛头颅洒热的血鲜活生命。可笑的是,穿透他们胸膛的不是唐军如林平举地兵戈,不是天可汗血腥的诏令,是他们抛洒热血维护的城主杨万春,他们死也不相信会背叛他们的人。 翻开史书,执笔者只会留下冰冷的数字一代而过,渲染得胜之势,后遂无问津者。而在这背后的背后,揭开血淋淋血痂,才能看出人性的一隅。 霍在渊展示出的正是这一隅,他有一个将军该有的狠辣,却少了生而为人的善心。他没错,这样的性格领军布阵,才能从沙场把弟兄们全须全尾带回家。但他不适合做太守,不适合整顿地方,不配为封疆大吏! 他想得到该有的,却体会不到别人失去的。哪怕后者比前者大无数倍,他也视若无睹。 还是没人说话,林枫是站在道德和人性的制高点俯视c拷问,逼得他们无言以对。 良久,尴尬愈演愈烈,太安静了,静的人心慌。司马昱打破僵局,笑呵呵圆话道:“别太较真,东翁拳拳忧国,怎会不心恤百姓呢?只是这你也看到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不是没办法嘛!” 司马老头一说话,顿时引来一阵附和,“不错,事不可为,事无法为!” “没办法的事,随他去吧!” “唉,老夫和东翁一样,不忍看百姓蒙受罹难。可我一人之力能如何,止增笑耳!” “” 叹息声不绝于耳,他们一个个化身释迦,慈悲无边。心塞愁苦,哀怨不已。受苦难的像是他们自已。 林枫又问道:“霍大人,你是如何想的?”他口中的‘东翁’已经改为‘霍大人’。 “难民自然要管,怎么管c管到什么地步c什么时间,这些都有待商榷。叫你们过来,不正是商榷此事么!”霍在渊面色不悦,却依旧耐着性子解释道。 “好,大人如此说我就放心了。”林枫的眼光重新落回《刑律》上。 所有人都暗暗松了口气,这小子好大的胆子,敢揭盖子,翻天了! 率先怒斥的依旧是烟鬼,他指着林枫的鼻子骂道:“你这混账,胆敢质问东翁,好大狗胆!” 林枫扫了他一眼,没搭理。裸的无视不啻于一巴掌扇在他老脸上,火辣辣的痛。 “混账,你敢蔑视老夫!” 依旧无视,嗯,疯狗一条,理他干啥!看书看书! “” 不知道为什么,严归上蹿下跳的不像在训斥别人,更像个猴子。 “小子尔敢!”严归双目喷火,竟大摇大摆走到林枫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 后者淡淡一瞥,“放开!” “你敢厉呵老夫?老夫长你几十个春秋,你敢” 啪! 《刑律》成了一个巴掌,狠狠抽在严归惨白的老脸上。登时,苍白上浮出一抹红润,这回不是心理作用,是真感受到火辣辣的痛感。 刚出现声音的书房又是一静,所有人瞪大双眼,盯着眼前这不敢置信的一幕。打人了,敢在霍大人面前动手,好狂妄! 霍在渊也惊呆了,动手打人,太突然了。话说上次见到是啥时候?太久了,记不清! “你敢打老夫?”严归历吼。 啪!原模原样,林枫十分认真的点头说道:“没错,刚才我就是这么打的,没看清我可以再演示一遍。” 没等他反应过来,又是一下。这次抽在脑门上。两个腮帮子和脑门都泛着暗红,很对称。 “竖子放肆!”严归和另外几人齐声大吼。 “别这么大声,我听得见!”林枫不耐烦道。 第一次见面,他就对这帮人失去耐性了。林枫不是个好人,他比谁都清楚。但他知道什么叫羞耻,君子不立危墙,这本没有错,良禽择木而栖,这更没有错。但他就想不通了,你特么是不是良禽就敢择木而栖。 用他的心里话说,这帮老家伙就特么不是东西。求监察使,这特么说的是人话?干的是人事儿?五万难民眼巴巴等着你们守望相助,你在这想着怎么擢升加职,你特么怎么不去死! “混账,混账!”一个枯瘦老头气的拍桌子:“目无尊长,目无纲常法纪,刁民,简直是刁民!东翁,将这混账赶出去,他在这臭气熏天!” 一呼百应,所有人都冲霍在渊拱手施压。后者并无动作,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可惜,林枫没有演戏的打算。他很自觉的起身出门了,只在门口顿了一顿,“霍大人当真要剑走偏锋?” “本官无能为力!” “呵,无能为力,好个无能为力。大人想清楚就好。”他无力地摆摆手,可又忍不住道:“大人要看得清无能无力和无能的区别,真的是无能为力么?” 雪停了,天空灰蒙蒙的,和林枫的心情很相似。他的话有点多,本想和光同尘的,最后却成了这样。但他不后悔,他可以置之不理,五万人多多少少,反正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可脑子里不断出现一幅画面,让他怎么也忍不住。 那是某川地震后的图像,刀刻一般印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想做点有用的事,什么都好,而这就是他认为最有用的事。至于有没有用,只能听天由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4章 围点打援 原本,林枫以为事情到此结束。他做了自己能做的,还揍了严归一顿发泄愤懑,桀骜到不能容忍。幕宾里出现这样人,人心不稳啊。他做好了被霍在渊不再待见的准备。 出门时遇到霍青云,后者领着一位绿裙女子,二八之龄,一张娇美的脸蛋,云髻微斜,明眸皓齿,双目水汪汪的灵动。柳儿已经是个美人了,这女子比她还美不少。 “林兄怎一人出来了?”霍青云见林枫心不在焉。 “没事,他们商议正酣,我闲的没事,出来走走。”没有多说,林枫拱拱手便离去了。霍青云在他身后嚷嚷着什么,他没听清,心里装着别的事。 道不同,不相为谋。林枫再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这句话的含义,古人诚不欺我!自己和霍在渊不是一路人,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这样也好,分道扬镳。 “他就是林枫?”燕云对那道消瘦的背影很惊讶。 “不错,你我之事,全要感谢他。”这话让燕云香腮酡红,娇嗔似是白了霍青云一眼。不过她转而又看了一眼那萧索的背影,有种格格不入的孤傲之感。 好奇怪的人。 当日下午,各州府衙门颁布救灾指令,召集徭役清理城东方圆三里积雪。同时组织义捐,各州县地方的乡绅氏族筹集款项,用以购买棉布c木材c稻草等各项物资。半月之内搭建起供难民居住的草棚。 官员一应用度减半,统筹各地粮仓c官仓,能用物资运往难民区。同时,官员依朝廷法度联络粮行c商贾,尽可能屯粮,供难民三月之需。 还要招募劳役,赶制棉衣c被褥,分划区域,保证城中百姓生活,同时派兵看守难民,防止极端分子蛊惑人心,居心叵测 林林总总上百条,郑州俨然成了一座应灾城,从上至下,昼夜不停地运转着,像一部机器。而这一个月中人心惶惶,百姓们知道灾民来了,和他们抢粮食的人来了。他们疯了一样买粮c屯粮,大户人家倾尽家财,百姓卖地卖房。连大夫人都借林枫的书稿分成屯粮。 当前形势下,粮价飞涨,由原本的几钱飞跃到二两。 官府早就买不到粮食了,或者说无法以原价买到粮食。指令上假大空的‘三月之需’,实则一月之需也筹集不到。 官府上下怒不可遏,恨不得斩了这帮发国难财的奸商。但没有办法,奇货可居,人家就是不卖!再这么下去,五万难民来后非暴尸荒野不可! 严峻地形势下,掀起的连锁反应超过所有人的预想,霍在渊终于正视起来。难民若是饿死,莫说擢升,他的乌纱连带着脑袋都得搬家。 一连几个日夜,他与幕宾们都窝在书房足不出户。下人不时能听到里面传出的吵闹,送饭的下人被他们下了一跳,汤洒了一地。因为屋子里的人眼窝深陷,双目无神,头发乱糟糟的,一语不发。绝望的气氛在他们周围蔓延,成了一张网,将所有人扣在其中。 他没见过仵作验尸,但他觉得就算是尸体,也不会这样地没有生机。 在里面呆了片刻,他浑身湿透出来。老爷不经意间的一瞥,那布满血丝的双眼c空洞洞瞳孔看着他,目光像一只从冰块里探出的大手,捏的他喘不过气,冰冷而绝望!以至于刚走几步,他瘫痪在地上。 时间仿佛回到几月前,林枫再度被人提起。不同的是上次是霍青云,这次是司马昱。 “东翁,还是叫那小子过来吧。”司马昱身心憔悴,“癣痒之疾就罢了,可现在呵我们一帮老东西是没有法子的。” “我们都技穷,他能有办法?”严归揉揉还有些刺痛的脸讥笑道:“你也太高看他了,什么东西,也配与我们同堂?” “你这么有本事,倒是拿出条计策来呀!” “老家伙你放屁,诸葛在世也拿不出计策来!” “井底之蛙!” 司马昱当即冷哼,“这回要靠邪招,正常法子行不通,要邪到骨子里的邪招。” 严归不屑道:“邪招,说得好听,谁能想出来?” “他说不准能!”这话不是司马昱说的,是另一人的喃喃,却被大家都听到了。他迎着所众人不解的眼光苦笑道:“我与州学的几位先生有些渊源,他们与我说过一个怪题,有些唉,总之怪的不行!” 有几人来了兴致,“什么怪题?” 这人没有说话,撕了几张纸团成两个纸团。众人看的清楚,纸张多少不一,左边比右边少了两张。 “哪个先落地?”他将纸团平举胸前。然后嘿嘿一笑,松开手,纸团同时落地。 一帮想说右边先落的全部把话吞回肚子里,老眼惊奇的看着纸团。然后就听这人说道:“这正是林枫在校考中的出题,呵呵,邪道尔,邪乎到他姥姥家了!” 众人不由得哈哈一笑,沉重的氛围缓和不少。不过有此铺垫,再也没人激烈反对。霍在渊借坡下驴,当即派人传召林枫。他不想与后者闹僵,聂荣祥的话他不敢忘。 半个时辰后,林枫的回应让他们哭笑不得:不来,没空! 没办法,只能拿出三顾茅庐的耐心,不厌其烦派人去请,没用。霍青云带轿夫去请也无济于事。 “目中无人,狂妄!”严归恨恨的牙根痒痒。 司马昱冷笑道:“能者必有奇,这小子已经很平易近人了。” 严归不屑,“黄口小儿,敢称‘能者’?” “甘罗十二作宰相,周瑜七岁调令兵,你没听过?” “你他算什么东西,敢于古之贤者相提并论?” “古之贤者不是人?当世便无人能与之相比?如此说,岂非一代不如一代!” 严归无言以对,他争不过司马昱,气的哼哼几声,怒甩衣袖。 司马昱道:“硬来是不行的,此事还需迂回。” 又是迂回,霍在渊揉揉胀痛的太阳穴,挥了挥手,“司马先生请说,如何迂回?” “老夫听闻林枫授业恩师乃陈老,他也曾为一州值守,咱们何不围点打援,请他一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5章 歪点子 陈老和林枫c徐素c萧悔三人被接入霍府是黄昏时的事情了。三人都不愿与霍在渊打交道,可熬不住陈老的命令,只能就范。其实陈老对霍在渊也无好感,若不是心系难民,姓霍的亲自抬轿他也懒得搭理。 路上闲聊,陈老免不了又给他们上了一课,教导他们何为心系家国天下。三人哪敢说不,小脑袋小子啄米一样的点着。 中郎将府外,霍在渊领着幕宾们杵在冷风里,连日夜不能寐的几人被风一吹,反倒舒服许多。听见马车辘辘远来,他们昂着笑脸应上去,寒暄一阵后便再度进入书房。 霍在渊姿态摆得很低,陈老为一州值守时多有善举,声望很高。众人甫一落座,他亲自奉茶,比待幕宾们客气得多。 “陈老身子骨可还健朗?”他装作关怀道。 “大人勿念,老朽行将朽木一个,多活几日少活几日有什么要紧?眼下要做的是安置百姓,万勿罹难横生,衍生饿殍呀!” 从林枫口中得知因由时,陈老愤怒的不行,林枫没见过他愤怒成这样,老脸被怒气冲的皱在一起,眉眼鼻子鼓鼓囊囊,狰狞恐怖。这是怒到极点的表现。 片刻后他恢复过来,古井无波,养气功夫令人咋舌。但熟悉他的人不难看出,他怀怒未发。眼前的混账将百姓弃之不顾,转而觊觎擢升,这是把一把刀切进他的底线,捅了个透心凉,他不能容忍。 之所以坐在这里,只是因为霍在渊暂代太守,全权责管难民。 “是啊,这也是本官担心的。” 也不知真假,反正霍在渊面容愁苦,“五万难民,郑州如何自处?本官知您治理一方c功德深厚,故而求教呀!” 陈老皱眉道:“霍大人不要跟老夫玩虚的,老朽是过来人。” 这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霍在渊很尴尬。严归出言打圆场,却被陈老一眼恶狠狠的瞪了回去。 “严鹤圩,老夫听闻你计将安出,谋了良策啊。说出老夫听听,可是良策?” “” 严归说不出话,又不想难堪,只得拿林枫挡箭,“你这弟子好生守礼!” “嘿,老夫活了大半辈子,一事无成,唯独众弟子让老朽心安。而我这小弟子,却是最让老朽欣慰的。” 说完陈老怒目圆瞪,火气骤然倾泻一般死死瞪着严归,“打轻了,该打死你这老不死!” “陈功德你放肆,士可杀不可辱,我敬你才与你好言好语,你莫要不知趣。我严鹤圩是好惹的?”严归拍案怒吼,与陈老针锋相对。 令人火气陡生,乍看有些莫名其妙。众人纷纷劝慰,却拦不住。 眼皮抬了抬,萧悔轻飘飘说了句话,严归的火气登时被冷水浇灭了。 “家师脾气不好,见不得脏东西,严老莫要介意。范阳萧悔,替家师赔罪!” 再没有多余的话,‘范阳萧悔’的分量有多重不必赘述。严归像吞了烧红的木炭,嗓子烧焦了,喝再多水也说不出话。再敢放言,霍在渊保不住他。 这他娘是裸的威胁! 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巨石,涟漪疯狂荡漾。这话形容眼前不为过,霍在渊不得不好好审视萧悔,他就是巨石,能随意掀翻在座的各位,包括他。 “霍大人,你与老朽说说,五万难民你如何安置?”陈老关心的依旧是这个。 后者的眼睛从萧悔身上移开,“州府颁布的指令您也看到了,本官能做的只有这些!” “不够!”陈老脱口道:“法子没有问题,粮食的窟窿填不满,一切都是妄谈!” 一句话切到点子上,可见陈老眼光毒辣。 霍在渊沉声道:“本官之责,但本官无能为力。” 陈老表示理解,郑州这个烂摊子交到他手里也无力回天。他虽鄙视严归等人,但不能否认其能,他们的确才智出众!况且不理解也没办法,谁也不是仙儿,不能凭空变出粮食。 “素儿,你来说说!”陈老叫出徐素。后者一怔,关我啥事?不是林师弟么? “眼下最重要的不是难民,是郑州百姓”徐素想了想道:“难民会不会饿死不好说,粮价再这么涨下去,城中百姓就要饿死了。至于粮食缺漏的窟窿,我没办法!” 一如既往的洒脱慵懒,摊摊手,没有一句废话。是徐素的风格! 一语点醒梦中人,徐素的话不啻于晴天霹雳,将人们从难民的旋涡里惊醒。保不住百姓,救济难民又能怎样,都是人命! 霍在渊又将徐素刻进脑子里。萧悔c徐素c林枫,陈氏私塾里居然隐藏这么多青年才俊?这个小私塾哪里好了? “说到底还是粮食!”陈老老眼里闪动着无奈。家国兴亡,苦的都是百姓。他们是社会的最底层,是最不受关怀c关注c关心的群体。同时也是国家最坚实的支柱,民之所向,即为王土。 这就是悲哀,膏药般粘在陈老身上的,刺痛骨髓的悲哀。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现在截然相反,百姓温饱都得不到保证。那群最朴实最勤劳的人,哪怕吃的是那么饱,穿的不是那么暖,也足以让他心生感激。 现在,他们连最卑贱的愿望都实现不了! “枫儿,想法筹粮吧!百姓不该受苦,该受苦的是我们!”陈老虎目含泪。 林枫走出来,脊背挺拔有力,笔直站在众人之前。他扫了一眼幕宾中撇着嘴的老头,这都是准备看他笑话的。 “师父,我没办法!”他摊开手,跟徐素一样光棍。 “” 一阵嘲讽般的冷哼,却没人出言。萧悔余威深重,这群老货都服帖了。 陈老不满的瞪了林枫一眼,“使小性子,老朽不饶你!” 林枫嘟囔道:“我什么样您不是不知道,除了歪点子啥也没有,这不是为难我么?” 听这话,陈老心算是放下了。按律行事,这就是个死局,谁也解不了!找你来就是为了歪点子,没有歪点子老朽还不放心呢! “歪点子也说,有啥说啥!” “真的?”林枫不信。 “说!” “哦!”林枫嘿嘿一笑,指着先前冷笑的几人,“这几位先出去吧。” 他们都是一怔,吹胡子瞪眼,“为啥?” “不为啥,看你们不爽,成不成?”他又补充一句:“这是歪点子的一部分!” 报复,明目张胆的报复。简单粗暴,理由都懒得不找,这是摆明告诉他们:我在报复,你们不要不开心,来,给爷笑一个! 要不是林枫脸色还算正常,这可以定性为一场重口味调戏! “陈老先生,您的好徒弟!”范阳萧家也压不住火气了,有人咬牙切齿。 “” 不说话,陈老也没话说了。林枫平日挺稳重的,性子也好,懒懒散散,遇事都懒得与人争辩,怎么这会儿报复欲这么强? 其实这事儿还真不赖林枫,混迹的越久,对社会环境越熟悉,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再说了,您不也一改慈眉善目,火光冲冲的么!愤怒要是能变成火,您能把房子烧了! “咳咳!” 徐素轻咳几声,“那什么别闹,这样几位老前辈多下不来台!” 萧悔:“徐师兄说的对!” “” 一帮老东西气的吐血,谁下不来台了?现在是我们质问你们师傅好不好!还要不要脸了! 佯装无奈,林枫叹了口气道:“师兄教训的对,我知错!” 接着他笑吟吟环视四周,“陛下擢令魏王自京畿道c岳南道c官南道安置难民,却是为何?” “此三地东临沿海,西接叠嶂,南通北野,北至京畿c新罗乃至北方诸小国。地势优渥c百姓富庶c官粮充裕,纳税纳粮之首屈,安置难民,非此三地不可!”一人冷瞥林枫一眼,这都不知道,哗众取宠,真真可笑! 林枫不以为意,“还有呢?” “还有?没没了?”那人一愣。 “你就看到这个?” “正是,有何不妥!” 有何不妥?不妥大了,全特么是不妥! 林枫骤然抬高声音:“你啥都知道,啥都不会用!有脸喊没有办法?办法多的是,难民不仅有得吃,还特么能吃饱!” 他竖起一根手指,“第一,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6章 萌生恶意 大家正被林枫那句‘还特么能吃饱’振聋发聩时,林他掰着手指头数落起来。人们的注意迅速集中,只听他说道: “法子其实很简单,就跟借钱一样,家中缺银缺粮,找邻家或四邻借一些便是了。扩而观之,用于州府,也是此理。郑州南临并州,向西则与江州c化州c凤翔均有往来,翻过骊山,可用之地更多。” “这些地方远不如郑州富庶,却也岁晏有余粮,霍大人拉下老脸去借,有钱算钱有粮算粮,难民三月之需可暂缓矣!” 暂缓是保守说法,霍在渊默默在心里算了笔账,真能成事,三月之需绰绰有余。不过这法子太遭殃,轻易用不得。冬日未过,谁家库房不是用来压箱底,你说借就借?就算人家肯借,往来运送也是个麻烦。 况且人家借你,你咋还!三年五年恐怕还不上! 再者言,此事未有先例,利弊两在。说得好听是救济灾民,说得不好听,两州执掌私下暗通,谁知道你们想干啥? 法子是法子,轻易不能用!霍在渊心说,是个歪点子,够歪,弄不好就把自己搭进去了。 林枫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招,抢!” 众人眼前一黑,抢,你丫真是一点都不虚,啥都敢往外说!借还介于明晦之间,还有些斡旋的机会,抢是赤条条的找死,谁抢谁死,没例外! 明白众人想法,林枫嘿嘿一笑:“此抢与彼抢不一样,说是抢,其实还是借。不过这个借不用还,和抢差不多!” 诸葛亮借荆州不还,借箭也不还,从这点来说,林枫恬不知耻的把自己和他当一路人了。 众人来了兴致,不用还,这点就很吸引人。谁都有颗强盗的心,读圣贤书的也不例外。 “快说说!” “” 林枫暗笑,老不羞,一说不用还就这么兴奋。真有强人性子! “眼下,郑州之疾大家也看得到,症结在于粮,而粮之症结在于谁?在于粮商!” 他侃侃而谈:“粮商无牟利之心,平稳粮价,则郑州之疾可立解矣!粮商有救灾之心,取他州之余粮解郑州眉火,则灾民之难可解矣!若粮商有为国捐躯之心,啧啧,无条件救灾,倾家荡产在所不惜!” “说到底,只要说动粮商动善心,抗灾还是很有希望的!” “说得好听,利益当头,谁愿意动善心?” “这就是根源了,如何让他们动善心!”林枫道:“他们没有善心,霍大人给他们善心就是了!” 这回真是没人明白了,这小子打什么哑谜呢?善心还能给?照你这么说,世间还能有恶人? 陈老也没想明白,“别卖关子,直说!” “我怕我说了,又要被人指责喽!” 林枫咧嘴,环视幕宾中的某些人,“霍大人,不论我的歪点子可不可用,小子捧着拳拳忧民之心来,不是受人指责的。您应当明白,我多次拒绝你,并非托大,实在是不想无谓受辱!” 说来道去,还是要撵人。这一页是翻不过去了。 “大人不可听信贼子之言呀!”幕宾们惊呼。 霍在渊挥挥手,示意自己有数。他深深望着林枫,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可惜,什么都看不出,他是铁了心要和老家伙们闹掰! “唉,诸位移步客房,稍待,霍某给各位赔罪!” “大人,您当真要如此!”严归怒不可遏。 “辛苦严老和大家了!” 只一瞬,霍在渊就做出了决定。第一招借粮,已是神来之笔,他真的想听听这‘抢’是怎样的。真能如他所言,灾民食可果腹,这在政绩上是浓墨重彩c惊艳天下的一笔!从古至今,灾民就没吃饱过! 见他如此,众人怒火再大又能如何?只得乖乖出门。不过他们并未至客房,而是围坐在院子中的石椅上。 “辛苦大人!” 林枫冲霍在渊拱手,做出这个决定,他肯定下了相当的决心。老家伙们对他怕是已经不满了! “但愿你不会令本官失望!” “这是自然,大人可曾听过‘仙人跳’?” “放肆,简直放肆,这小子竟敢折辱与我等!真真是放肆!”严归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绕着石桌团团转。 一把年纪,被打了老脸也就算了,竟还被赶出来。这已经不是面子上的事了,这是在羞辱他严鹤圩! “鹤圩何必动怒,失了风度!”说话之人是一皂袍老头,捏着山羊胡子,胡子和司马昱的颇为相像,灰白并存。 他最不该说这话,此人姓张,绰号张心眼儿,心眼比针小,而且腹黑。严归人品不咋地,这老小子更差劲,一把年纪,嫖娼不给钱。翻一翻老黄历,这老货就是一张墨汁浸湿的纸,一个白点都没有。 还别说,脾性和严归有几分相像,臭味相投,这两人也便成点头之交了。 “老夫失风度?哈,你瞅瞅那小子的张狂德行,什么东西!” “小人得志,你妒忌什么?”张心眼儿一副正人做派,“小人就是小人,好日子早晚到头。让他蹦跶一下又何妨!” 话里有话呀! “听你这话,有深意呀!” 严归若有所思,他压低声音道:“你想做甚,与我说说!” “你肯干么?” “屁话,老夫还怕他一个黄口小儿?必报一箭之仇!” “借一步说话!” 这俩贼眉鼠眼的老东西鬼鬼祟祟走到一旁,按说旁人会有察觉。但大家心思都在林枫的歪点子上,心上有一百只爪子挠痒一样,恨不得趴门缝上偷听!给人善心,怎么能把善心给别人,这不是扯淡么! 谁有心思关心他们! 两人走到内院花园下停住,张心眼儿左顾右盼,见四下无人,这才悄悄道:“老夫要给这小子一个教训!” “呵,一把年纪,你也不怕被人耻笑!”严归暗暗撇嘴。他虽然气量短小,却也比张心眼儿大得多。这老家伙是真的不要脸皮,他比不上! 张心眼儿捏着胡子冷笑:“老夫韬光养晦多年,岂会跟毛头小子计较,与他计较的是我孙儿!” “你孙儿,张礼?”严归依稀记得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子,蛇鼠地痞一个,惹了不少麻烦。强暴良家女子,好像还闹出人命,把那女子一家全灭了口。没有张心眼儿这个爷爷,这小子活该死在大狱里。 “不错,就是我那孙儿。” “嘿,你可真会挑人,也不教他点好。” “这你甭管,就问你与不与老夫一同。他敢折辱老夫,老夫就让他活不下去!”张心眼儿丑陋的老脸上戾气横生,大手用力捏住胡子。 “得,我听不见,您自求多福!我提醒你,姓林的不是好惹的主,咱们训他几句,他就敢把咱们赶出来。你教训他,他指不定整出啥幺蛾子报复!” “他敢,就算他有心,也查不到老夫头上,也下不来床!”张心眼儿一扬胡子。 嘿,说不通,风水轮流转,有你倒霉的时候,等着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7章 仙人跳 半个时辰,陈老被霍在渊亲自送出府。天全黑了,他嘱咐车夫一定将陈老送入家中,不得有误。 林枫萧悔三人跟着上了马车,对霍在渊和一帮老家伙施礼,然后才钻进帘幕里。 司马昱凑了上来,捻着胡子笑道:“大人,这小子的邪招,是那么回事儿吧?” “是,是那么回事儿!” 霍在渊想起先前的一句话,忍不住道:“真是个邪小子,邪乎到他姥姥家了!” 司马昱不由得哈哈大笑。他如此说,林枫定是没让他失望。这邪小子,邪门的很,能从别人想不到之处入手,化腐朽为神奇!霍青云和燕云就是活例子! “不仅邪,还有血性。”赶一帮老家伙出来,这事儿谁敢做?做了不要被人戳破脊梁骨? 这小子敢,还真特么做了! 这时有人围过来,满脸期待:“大人,那混小子招法可行?” “可行,也不可行!” 霍在渊怅然若失,仙人跳,呵,法度还是难民,这小子是逼自己取舍啊!眼光顿在身前一群老头身上,他不由叹了口气。和徐素萧悔林枫这三人一比,自己供养的这群算啥?《孙子兵法》云:以正和,以奇胜! 正不足c奇不成,这让他内心深处生出深深的无力感!满嘴‘黄口小儿’的叫唤,到最后,他们还不及黄口小儿一半,何其讽刺! 众人被他说得脑门一串问号,“这是何意?” 摆摆手,霍在渊不想多言。他要好好想想这仙人跳的可行性!当即他后退两步,郑重道:“今日是本官的不是,本官给诸位赔罪!为表歉意,诸位于我府上供奉加上三成,但有所需,本官不敢辞!” “长者休要介怀,大家和衷共济,本官就心满意足了!” 三成供奉,这不是一笔小数目。水至清则无鱼,这些年下来,霍在渊也不是两袖清风! 众人怒火散了大半,他们仍对‘抢’这招法耿耿于怀。不过他们也看出霍在渊不愿谈,不能勉强。幕宾,是要顺主家意愿行事,这点门道他们门清! 众人纷纷喊了句‘东翁’,笑吟吟转身离去。脸上挂着笑,仍旧和气融融,主仆情谊深厚。霍在渊并未发现,老头们转过脸后,他们的笑容骤然充满距离感。 僵硬笑脸的面具后,名为‘离疏’的种子已经种下了,根深蒂固,正愈演愈烈! “大人召我来此,究竟所为何事?”罗大有往士兵手里塞了一锭银子,怯生生的问道。 罗大有是郑州粮商,从行十余年,粮行不算大,却因经营有术c行之有效而家境殷实。他长得很富态,圆鼓鼓的腮帮子配上僵硬却和煦的笑容,温暖c贴心,是最容易博得好感的一类。 不过笑容在这一刻变了味道,惶惶不可终c心惊胆战,透着掩饰不住的惊慌!士兵暗笑,霍大人亲自召见,从无交集且天差地别的两人陡然接触,难怪他心里都没底! 士兵没有接银子,深沉道:“不知,大人必有深意!” 这更让罗大有心慌了。他随士兵进了一件堂屋,士兵转身离去,将他一个人丢下了。他一脑子浆糊,自己得罪霍大人了?不可能。自己连中郎将府的门槛都摸不着,咋可能得罪他! 因为别的事?也不可能!两人差了老远,犯不着水呀! 罗大有急得像热锅蚂蚁一样时,霍在渊站在隐蔽处细细打量着他。罗大有是社会底层c畏畏缩缩,拼了命往也不敢往高处看一眼,是霍在渊厌恶的一类。他的穿着更让霍在渊心烦。 大冷天穿着花头薄衫,皱皱巴巴,一看就知是放得很久,平常不舍得穿的。腰间束了一条束腰,有些泛黄,平时倒是常用,却不干净。最让霍在渊厌烦的是他戴着一顶师爷帽,应该是想让造访正式些。只是帽子太小了,顶在大脑袋上很不协调,像圆圆山头上放置的巨石,随时担心会滚下来。 这就是林枫口中‘绝好的目标’!霍在渊心说。 罗大有站在堂屋,局促不安,掌心不停沁出的冷汗只能往薄衫上抹。鞋上沾泥水,他一步都不敢动,怕弄脏那些明显被下人精心打扫过的深青色的青砖! 在此之前,他大抵没经历过正式场合。 “呦!这不是罗老爷么,有空来府上闲坐!”香风一阵,窑姐儿扭着柳腰钻出来。皮肤偏黑,长得还不错。 窑姐儿这一声可把罗大有下了一跳,他眼观口c口观心,定睛一看,摸不着头脑道:“姑娘您是” “嗨,您是来觐见霍大人的吧?” “正是!” “大人他呀公务繁忙,你瞅瞅,这不眼瞅着灾民要来了,他焦头烂额的,一会儿不得闲。您先跟我到里屋坐坐,他不知何时得空呢!”窑姐儿摇风摆柳,却拽不动罗大有。 罗大有惊愕道:“这么说,是大人安排你接待。” 窑姐儿笑道:“可不嘛!”她掀开帘子,里屋桌上早就摆好酒食碗筷,只待主人落座。 他松了口气,闷头坐在桌前。霍大人不在,他暂时松了口气。还未等他动筷子,窑姐儿端起酒杯敬酒了。他不好不接,再一想,喝一杯壮胆也好,便喝了一杯。 “咯咯罗老爷好酒量呢!”窑姐儿咯咯笑道:“您去看看那床底下,大人特意为您备了贺礼呢!” 贺礼? 罗大有迷糊了,自己也没啥喜事,咋会有贺礼呢! 既然是霍大人准备,那就不能不看。他走到床前下腰,床底空荡荡的,啥也没有。突然间他感觉自己被推了一下,力气不大,不是男子。但他刚要起身,稳不住重心,只能顺力倒在床上。倏忽间香气扑鼻,怀中竟钻入娇媚柔软的躯体。 一看脸,不是窑姐儿,又能是谁? 罗大有傻了,他用足力气推开窑姐儿,一入手,柔若无骨的娇躯让他忍不住心神一荡。莫名邪火熊熊燃烧起来。他赤红了眼,哪还管得上这是哪,大手一揽,美人拥入怀中,再也跑不掉了! 时间差不多了,霍在渊冲埋伏堂屋两侧的士兵猛一挥手,哗啦啦,甲士‘砰’踹开堂屋门,冲进了里屋。不由分说,一把提起正做着不可描述之事的罗大有,狠狠摔在地上! 这一下可把罗大有摔醒了,他傻乎乎瞪着眼前的士兵,兀的魂飞九天!他想起来了,这是中郎将府! “将军,我” “穿上!”士兵将衣服仍到他脸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8章 好事儿 衣衫不整的窑姐儿和罗大有被架到霍在渊面前,士兵一撒手,砰,罗大有摔了个大屁蹲,仰面朝天,活是翻了个的乌龟。 很滑稽,但没人笑,所有人沉着脸,尤其是霍在渊,老脸黢黑,宛如盯着猎物的毒蛇,阴森狰狞!杀气,让人毫不怀疑他抽出剑来,给他个通透! 罗大有哆哆嗦嗦,面如金纸。只听得窑姐儿哭天抢地道:“做主呀大人,天杀的腌臜他,他” 窑姐儿恸哭不已。 “罗大有!”霍在渊历吼,吓得罗大有面色煞白,“本官只当你是守法忠民,体恤百姓,召你拜谒商议要事。尔敢在本官府上胡作非为,败坏颜面,本官岂能饶你!” 拳头狠狠砸在桌案上行,“把这该死的东西砍了,呈报刑部!” 士兵得令,猛一拔刀,明晃晃的刀刃森芒寒寒,冰彻刺骨。眼见士兵要挥刀而下,人头落地,罗大有冷汗涔涔,忙大吼道:“且慢,且慢” 这一吼,士兵还真定住了。 “你有何话说?” “大人,草民草民该死!” 罗大有心乱如麻,哪里想得到许多。他脑袋啪啪磕在地上,只知霍在渊召他拜谒是商议要事,急中生智道:“大人且听草民一言!”他咽了口吐沫。 “说!” “草民该死,犯了罪过,草民愿赎罪。”罗大有大喊道:“大人但有所命,草民肝脑涂地,不敢言辞啊大人!” 要的就是这句话,霍在渊乐开花了。他愠怒不乏,佯装沉吟,“倒真是有件比这更大的事儿,可俗话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个嘛” 悠然一顿,尽显说话之道。这方面霍在渊是个中好手。 罗大有一听,有戏,赶紧借驴上坡道:“大人无需顾忌,老罗家祖辈忠君体国,不能倒俺这断了忠心。官家的事儿就是俺的事儿,俺老罗家小家小业,也敢为大人赴死!” 胸脯拍的啪啪作响。 似是被一通表忠心的话打动了,霍在渊抬手一压,嘡啷,扬刀士兵收刀入鞘,窑姐儿也不敢再哭。一桩人命祸事,抬手消弭了。 吁了口气,罗大有擦擦冷汗,卡在嗓子眼的心咽回到肚子里。脑袋保住就好,啥都不打紧,小命最重要。 他擦汗的档口,霍在渊正襟质问:“你真有忠心,为国赴死?” “敢不效命?!”罗大有挺着胸膛,正气凛然。实则是咽了黄连,有苦难言。能说不还是咋地,俺小人物也要命。 “好,敢教本官刮目相看,好!” 霍在渊抚掌大赞,“我便与你说了,灾民指令你可知晓?” “草民时时诚心报效,岂能不知!” 演戏演全套,有脑子,林枫在这肯定夸他几句。可惜他不在,在的是霍在渊,后者暗暗撇嘴,郑州还有人不知指令么?敢放言! 霍在渊又叫一声好,“郑州之疾囿于粮,粮食充足则粮价平稳,眼前囤聚奇货c屯粮不售的死结可解,日途还寝佳期。” “更可为的是,粮商邹以聚粮。收购别州粮食应郑州重疾,灾民安顿下有余粮供应,衣食无忧矣。此和天同庆,岂非美事一桩?” 罗大有不明白他话中之意,他是粮商,非是谋士,哪想得那到许多。霍在渊的话一个水花也没溅起,他怯怯问:“大人要草民如何做?” 没想到他如此上道,霍在渊高兴坏了,“捐粮救灾!” 简洁明了,罗大有明白。 罗大有有自己的思量,同别的粮商一样,他也倾尽家财屯粮,准备大发国难财。粮食就是命,一家人的命根子,不容有失。 用一家人c包括自己的命,换现在自己一条命,不划算,咋算都不划算!可换句话说,现在活不下去,谁还关心的着以后?还有心思理会一家子? 取舍两难! 良久,他下了血本一般咬牙道:“草民义捐私仓五百石粮食,供灾民救命!” 呵呵! 皮笑肉不笑,脸皮抽了抽,霍在渊勉强发出‘呵呵’。五百石换一条命,好算盘!你是有多贱,只值这个价? 将士大手按上刀柄,虎目如电。 刷,罗大有冷汗又下来了,“五百石救助灾民,再有五百石供大人随意调配,备不时之需!” 嗯,这才像话!不过,这也只是像话,不像别的。 将士手未移开,霍在渊也没有说话。安静中,窑姐儿恸哭像野草一样,又钻出喉咙。 “草民家中还有供奉家养的五百石,家国有难,草民不敢藏私!” “哈哈哈哈,忠君体国,安如是也!”霍在渊大喜,窑姐儿恸哭声雨点遇到风暴一样,悄然淹没。 心这个痛呀,罗大有还只能装出仪态,心里别提多不是滋味。 “草民应该做的。大人,那这”他心虚瞄了窑姐儿一眼,咋收拾? “这个嘛,”霍在渊啧啧嘴,“罗掌柜人心仁义,我看这事儿算了吧,你看” “臣妾全听大人的。” “好好好,哈哈哈” 送走罗大有,霍在渊面沉如水听下人禀报。罗大有私仓屯粮两千石,从并州运来,价格贱如土。统筹上运费也不过尔尔,只待一转手,国难财赚个盆满钵满。 下人不解问道:“两千石,大人何不” 没说完,却说出霍在渊疑惑之处,捏着罗大有性命,为何不能将这榨取国祚的狗才敲诈精光,他活该。真有一瞬想这么做,要不是林枫昨夜再三警醒,他真会按捺不住。 先前罗大有思忖时他有点明白了。做事留一线,有时不是为了日后好相见,是给自己留后路。一把薅死,你要他死,他死也不会让你舒服。闹掰了,粮食付之一炬,就是个两败俱伤,谁能讨到好? 没有,只有灾民愈加苦难。 退一步,海阔天空。你让我活,我也让你安生,我要命你要粮,各取所需,你我两清,皆大欢喜。 这样灾民才有活路,自己才有政绩! 林枫这小子,也不知脑子咋长的,邪乎的很。他一把年纪看不懂的事儿,这小子老早就望见了。还有仙人跳,缺德,缺阴德,偏偏阴德大家都想缺,还都想不出法子! 邪乎,这小子邪乎到他姥姥家了。 “大人。”窑姐儿还跪在地上,轻呼一声,霍在渊才注意到她。后者心情大好,当即赏了一锭银子。 窑姐儿眉开眼笑:“再有好事儿,大人莫忘了俺们玉漱院的姐妹们。”她抛起眉眼。 “没忘,现在正有好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9章 废了你 下午,罗大有的案例出现在郑州各地。法子千奇百怪,拿下罗大有的只是其中一种,还算人性,最让人看不过眼的,是不知被谁起名为‘碰瓷’的法子。隔着大老远直勾勾倒下,愣往马车底下钻。 一声哀嚎,将士哗啦啦冲出,不须二话,连人带马车一起押走。进了官衙,人家想怎么整你怎么整你,谁敢不从? 不管是谁,眼瞅着车底下的混蛋在衙门活蹦乱跳,心里能有好滋味?猪油蒙了心,咒他活该被马蹄踏死! 与此同时,源源不断的粮食从各大粮商私仓运往安县官仓。 时间一连过了三日,一切的始作俑者似乎并不觉得违心,灾民将至,私塾停课,他吃好睡好,可算捞着几天空闲,一点也不担心。 这一日清晨,胖子正在私塾用早膳,突然门外一阵骚动,紧接着王叔跌跌撞撞闯了进来。 “不好了少爷,出事了!”王叔焦急道。 胖子咽了一口,“什么事儿,慌慌张张的?” 与徐素萧悔同门这些时日,他是越发沉稳了。 “丫鬟瞧见文公子被张礼领走了,挨天杀的,不知要做怎么对付文公子呢!” “张礼是谁?”胖子一愣,猛地激灵,想起两年前桃叶巷的灭门案。张礼,不会是 腾的起身,他惊叫道:“快,快去找陈忠!” “找了,找不到呀!” “” 胖子气的跳起来,傻大个,不该用你时你瞎晃悠,该用了找不到人! 慌慌张张出门报官,不料一头撞在一人胸膛上,胖子脑袋一阵,感觉是撞在一堵墙上。隔着衣服闻出一股汗臭味,能想到脱光了,胸膛是怎样的油光发亮。 “你这浑人,跑哪去了!”王叔训骂这堵墙。胖子一听,哪还不知是陈忠。他抓住陈忠胳膊忙道:“林枫被恶徒带走了,要出人命的,快救他!” “啥!哪了?” “往城东去了!”王叔道。 头也不回,陈忠步子一撮,眨眼没了人影。王叔呆了半晌,好快。 胖子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愣着干啥,报官去呀!” “啊,哦!”王叔匆忙去了。 胖子两头张望,一狠心,朝陈忠消失的方向跟过去。张礼毕竟是犯过人命冤狱的,下手狠,他有点心虚,悄悄往怀里揣了根棍子才壮起胆子。 有安身符,心里踏实不少。胖子如是想着。 等他沿途追问,找到城东的树林子里,里面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他瞧见林枫的狼狈样,心里猛地一颤,胸膛都炸了,怒火直冲天灵盖。 林枫身着青衫儒袍,头上并未佩戴巾帕c头冠。出行前梳理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可现在,他上半身全是泥水,蓬头垢面,黑发像从石灰水里泡过一样,粘稠潮湿,滴滴答答,肯定是在旁边泥泊里闷过,脸上残留擦拭过的泥浆也证实这一点。 儒袍早没了,遭受浩劫,被撕成几块扔在各处。林枫手握一块按在胸口,殷红很快浸湿整块布,顺小腹流到腰间,再被裤腰吸进去。他胸口受了重伤,张礼下如此重手,是想要林枫的命啊! 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捂着半边腮帮子,指缝里露出规则的青紫色。裸侮辱,是棍子抡在脸上打的,有股子巧劲,正中鹳骨,这片骨头硬,打上最疼,也最不容易打出毛病。牙没有掉,猛烈撞击使得口腔内壁大片出血,一张口,血腥冲口而出。 咳咳! 瞧见胖子,林枫想说话,却咳出一片血污。地上已经有了好一片,他先前不知咳了多少回! “林兄,我”胖子捏着拳头,指甲嵌进肉里也没有感觉。一把掏出棍子,他冲向绑在树上的张礼几人狠狠招呼。刚打几下,便被一旁的陈忠抱住。 陈忠同他一样,腥红了眼,仿佛有十分细小的血腥生物在他瞳孔游荡,暴戾而阴狠。随时钻出来噬人一样! “别打,别打!”陈忠努力抑制自己。 “你放开我!”胖子怒吼! “嘿,死胖子,挺硬是吧!” 张礼舔舔嘴角,疯狂道:“等爷们收拾你,你不死,爷们不姓张!知道桃叶巷灭门案么,你也是一样的下场。” “下场,哈,你能活着走出去!”胖子大喊着,又抡下一棍子,和林枫脸上一样,打在鹳骨上。 张礼‘呸’,吐出一口血痰,眼角不时瞥过一个方向,有恃无恐,哈哈大笑。小动作没能瞒过林枫,转头一看,是一座高楼。站在楼上恰好能看清林中的情景。 有人想整死我!林枫一下明白了。 “报官了?”林枫又咳了一口血,看着胖子。 “报了,快来了!” “嗯,做下等着,别生气!” “不生气?你让我不生气?”胖子无法接受,“俺什么都听你的,这次俺不听!俺没你的气量,我受不了!” 气量? 林枫乐了,我有气量么?好吧,你可能是把懒当成气量了,懒得找事儿就是大度? 今儿得让你看看,什么叫他一妈没气度! “帮我看看去,楼里坐着都是谁?”林枫望着高楼。 胖子刷的又把棍子抡开,“不去,我弄死这狗一娘养的!” “你打死他定个屁用,有人要整死我,这小子就是个打手。”林枫沉声道:“去楼里看看,把脸记好了,谁也跑不了!” 一听是这,胖子哪敢耽搁,丢下棍子窜出去。正在他离开的档口,张礼慌了,楼里坐着的可是他的至亲。 “死猪,特么有本事冲老子来,不敢你就他么就狗一娘养的!”他疯狂一般冲着胖子大吼。后者面沉如水,头也不回。 林枫冷笑,叫吧,叫的越欢实说明我猜得越对,叫吧,以后你可就没机会叫了。 “绳子还凑合吧,绑我的时候没这么紧吧!” 林枫一笑,两排整洁洁白大大白牙,吐出的话,让人如坠冰窖,“等着吧,不管你是谁的打手,我会当他的面废了你!” “听清楚,是废了!不明白什么意思吧,没事儿,不用明白,你会亲身体验的。当然,为了感激你让我体会到久违的智障小学生斗殴,我会很照顾你,让你爽的说不出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0章 年少轻狂 对那绑在树上的青年,林枫是动了真怒。把人骗到林子里打,四周藏好人,嗓门一开一拥而上,按住绑在树上,任杀任刮。多少年没见过的智障了,仿佛看到自己小时候,最下乘的没脑子! 没脑子的蠢货,对付的最好方法是让他用不着脑子。用智障法子整死老子,别怪老子手黑。 说完,林枫不再说话。 张礼没全听明白,隐约朦胧,知道眼前青年发狠了。但他不怕,至亲眼见着呢,能翻天? “别狂,老子是你野爹,有你好受的!”他狞笑。 “嘿嘿,是么,我这一世爹见不着脸,还怕一条狗?”林枫咧嘴,口腔里的污血小溪一样缓缓流淌。他浑不在意,“话我记着,但愿一会儿你敢这么说!” “笑话,老子不敢?” 林枫垂头不言。 张礼狞笑,也不自讨没趣。 官府来的比想象中慢很多,接到报案的是徐捕头,风雪夜里抓捕谢文正的那位。 街坊斗殴,小事情,他不放心上。可一听是张礼和林枫,他慌神儿了。作为府衙管理的百姓的臂膀,桃叶巷案子经过他手天经地义,是他亲手抓捕的张礼,门清。张礼就是一纨绔子弟,不知走了什么水,反正深得很,上头下令捞出来,不简单。 至于林枫,看起来走水没那么深,和张大人有点暧昧难明,兴许稗官野史看多了,他总觉得这两人藏着说不得关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对上眼了,张大人出了名的两袖清风,和他一起的小子,说不好c说不好。 这事儿水深,好人坏人且不论,管不了是正事。上报老父母,老父母也失措,摆手,管不了,再次上报。一层一层,到臬司衙门手里,臬台是霍在渊心腹,对主子家事了如指掌。 一看,主子的幕宾和幕宾的孙子干架了,不得了,管不得,只能主子管。缰绳一勒,上马报给霍在渊。 霍在渊在兴头上,官仓日渐丰腴,屯出万石粮。灾民莫说吃饱,他敢拍着胸脯说,迁徙回程时每人送一袋子,留路上吃。缸里有粮,心里不慌,说的就是这。和枪杆子里出政权一个德行,这年代枪杆子就是民心,谁给他们温饱,谁就有枪杆子。 没能想到出这么个乌龙,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子内斗。点了一队捕快,霍在渊直冲过来。很从容,高明点在于没动兵,捕快和将士不是一个概念。 和胖子一样,霍在渊瞅着眼前一幕,也被震住了。没有胖子冲天而起的怒火,只是没想到两个青年,能搞成血淋淋的。桃叶巷案能说明张礼心狠手辣c无法无天,可眼下也看得出,林枫竟也是狠角色。 一介文士,捂着血一言不发。行伍也不多见这样的青年! “怎么回事?”霍在渊脸上阴云密布。 林枫没有答话,他眼睛一眯,瞧见捕快后面多出两个老头的身影。严归,另一人他不想认识,眼熟,想来也是幕宾之一。 气喘吁吁跑回来,胖子伏在林枫耳畔,后者眯着的眼睛猛地一顿,一眨不眨盯着两老头。别人只看他神色变了一瞬,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已经变回来,无悲无喜,看不出情绪。 下了楼直奔这来,行,有胆! “知道了!”林枫微微点头,咳了一口,血咳得差不多了,这一口只夹杂了血丝。 霍在渊瞧见他吐得地方,一滩污血,再一看他青紫的鹳骨,立马知道发生什么了。目光又在林枫胸口打了一个转,心一揪,张心眼儿的‘孝顺’孙子,敢下这样的重手,是不给人活呀! “怎么回事?”无人搭理,霍在渊历吼问道。 “来了。” 先是答非所问的一句,像是在招呼念叨家长里短的老友,让他怒气敛衽压住。然后林枫才慢吞吞说道:“就是大人看的这么回事。” 想笑,笑不出来。 看得这么回事,是怎么回事?该死,偏偏霍在渊还能想出咋回事儿。 一不是能不能笑出来的事儿了,霍在渊说不知该怎么说。处理不好,林枫断不会善罢甘休,他那帮同门情谊的师兄弟,见他蒙羞受辱,又备受苦楚,哪会冷眼旁观。张心眼儿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是幕宾这一派的,之前令他们大失所望,这回若不偏袒,他们岂不心凉。 说到底都是霍家门客,出了这样的事儿,主家好不难做! “大人,黄发小儿罢了,谁没曾年少轻狂过,当不得大事儿!”一人挤开捕快,出现在深邃的瞳孔里。 不是严归,是他不认识的那个。 “先生哪位?” “老夫张彝。” 这个张,和张礼的张,好像是一家子! 林枫咧嘴一笑:“你是张礼什么人?” 青年问的太直白了,直白的张彝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想,众人围守,告诉他又能怎样?道明情况,岂非更泄愤! 他捻着胡子高声道:“正是家孙。” “呵,果然,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话不假。什么样的老狗什么样的小狗,老天是一点差错都不给人留。” 一反文人指桑骂槐的行径,林枫骂的比问话还要直白。 霍在渊默不作声。 张彝脸色发白。 “大胆小辈,敢出言不逊!”张彝转向霍在渊,“大人可听清楚了,此人羞辱我张家门第,老夫不能与他罢休!” 张彝出现那一刻,霍在渊就知眼前的光景,不可能没有老东西的影子。他如此一说,更加明晰这点。 “张礼对他所作所为,还当不得出言不逊?”霍在渊说道。 张彝笑道:“少年,终究是年少轻狂,做不得真。再说,他好好站在这里,我孙儿却被绑在树上,是非对错还未有公论。但眼下他的出言不逊,没有争议!” 无耻的说法,霍在渊也深感这老货不要脸。他不想看他,转向林枫说:“尊师重道,效仿先贤,张子房桥遇黄石公,三下河畔,出言不逊是你的不是。张礼还在树上,仇怨也过了,你们也真是年少,算不得大事,给我个薄面,两不追究,就此作罢吧。” 他做起了老好人,想让林枫吞下这口气。顾着霍家利益,却不顾念林枫的屈辱。这种不公平后者怎么答应? 林枫嘿嘿一笑,没有不满,“大人说算就算,年轻人,年少轻狂嘛!” 霍在渊松了口气。 张彝心喜,转过头冲霍在渊抱拳,肩头陡然被人拍了拍。紧跟着,一阵破风呼啸。 霍在渊和身后一帮瞪大牛眼,仿佛看到了饿虎扑来,难以言表。 一转头,张彝只觉劲风扑面,一根儿臂粗细的棍棒对他老脸笼罩而下。 啪! 结结实实,一张老脸扭曲出血,整个人被打翻在地。耳朵灵敏的,不难听出细微‘咔咔’的骨裂声。 林枫抹掉棍子上的血迹,笑容无悲无喜,“年少轻狂,年少轻狂,勿怪勿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1章 应下 “年少轻狂,年少轻狂,勿怪勿怪!” 无悲无喜,看不出林枫心里想的啥。有道是君子不立危墙,在霍在渊面前挥棒无礼,打的还是霍家幕宾,他本人的前辈门客。 无礼也,君子动口不动手,有悖圣人训,天大的无礼。严格来讲,霍在渊是东翁,退步来讲,霍在渊是命官,身居高位,这是危墙。林枫一出手,所处境地已是危墙。 他不在乎,咧嘴一笑,依然没有任何怒气,极像翩翩公子,迷惑人心。下一刻,他的动作蛮横撕破了面具的伪装,惊呆众人。 两步并做一步,棍棒在腋下一抹,扬鞭挥马般的高高举起。迅疾如风,失血过多而显得发白的上半身用力向后扭转,腰部烈马分鬃,紧绷如虎,积蓄进全身的力道。 奔冲中,紧攥棍棒的手腕悄悄弯曲,手臂也弓成近似圆弧的形状。脊背猛地前倾,蜷缩起来,背弓,蓄势而动的蟒蛇一样,迅雷而出。 “住手!” 回过神来,霍在渊大声嘶吼。 可是 晚了!或者说,置耳不闻。 左右飞快错开摆动的右脚乍然停顿,惯力无法收住,猛地暴动,连带着他整个身体迅猛前扑。训练士兵,霍在渊见多各种奇怪地扑倒动作,包括眼前的。 可是,青年正前方躺着抱头哀嚎的老者,情形天差地别。况且,林枫一系列动作运足全身气力,吃奶的劲也没剩下。练兵老本行,他门清。这一棍敲下去,张彝一把老骨头,哪里吃得消! 他瞪大老眼,眼睁睁瞧林枫双脚离地,以头抢地。骤然间,身躯弹簧一样乍然弹开,先是烈马分鬃,迅速回转,紧跟着是胸膛c手臂c手腕,棍子 呼啸烈风,棍子上半截落下的分量有多大,竟让人心悸! 咔嚓! 不偏不倚,精巧计算一样,棍棒三分之一处摔落张彝的大腿上。不似先前,骨裂脆响,清晰可闻。 登时,近乎嘶吼的哀嚎惊天而起。夏日暴雨呼啸般,来的快去得快,不同的是张彝的痛苦远不像暴雨一样过去,嗓子沙哑,吼不出声,躬背虾米般蜷缩在地上,抖若筛糠。 七旬老人,读了一辈子书,哪受得了这个苦?颤动中两腿一蹬,不省人事。 瞥了瞥断成半截的棍子,林枫又是一笑,一咕噜爬起来,平淡自如,君子惜言,温润如玉。可笑,站在物理学术金字塔顶端,头一次真心实意运用,居然是打人,可笑。 吼叫声响起时,后面的捕快就反应过来了。此时他们站在林枫两端,死死按住狂徒的肩胛骨。 “我蓄力的法子,挺是那么回事儿吧?”林枫笑问。 霍在渊不答。 “就知是白问。”林枫咧嘴,如何使力,他不见得比练几十年兵的霍在渊差。术业有专攻,几千年后的东西,岂是他们可窥斑见豹的。并非小觑他,不可否认历代惊才绝艳之辈,在历史长河中璀璨如星,照耀千古。 赵爽c张衡c祖冲之c刘徽c祖暅 后世近现代物理,量子力学c天体物理学c高能物理无不是站在先辈巨人的肩膀看世界。他们在,林枫绝不敢卖弄,必以师礼待之。 霍在渊显然不在此列。 霍在渊捡起断掉的半根木棍,“你让本官看清你了!” “是吧,不白问。人啊,看清就好,不用太较真。说回来,总有人喜欢把懒和无争当怯懦,觉得别人好欺负,这个要改,狠狠地改。” 霍在渊把玩半截棍子,之间摩挲木刺,“够狠,由不得他不改。” “哈哈,大人这么说,我心里舒坦。” 身子扭动挣扎,捕快愈加用力,林枫只得放弃调整舒服姿势的想法,“之前我与张礼狂悖了一番,这小子好生有胆,敢做我野爹,我不能放他。” “捅我刀子的是他,朝我抡棍子的也是他,我对着放话的还是他。大人,我虽人小位卑,好歹也要脸面,我的恩怨,我自己解决,用不着官家掺和!” 说完这个,转头对着张礼。后者吓得肝胆俱裂,天大的胆子,敢在霍在渊面前打人,打的还是他至亲c大人的门客幕宾,就像捏着剑尖和人打架,刀刃上跳舞。 找死也没这么利索的。 “我说废你就一定废你,别不当回事,来日方长。”话音一转,林枫嘿嘿笑道:“可我这个人有个特点,有仇当天报,十年太晚。” 突然,林枫眼露惊骇,与霍在渊刚才如如出一辙。 “什么东西?胆敢偷袭,不要命了!” 他大喊,所有人悚然一惊,情不自禁转过头去。因为他目力所及,正是一身飞鱼官服c沉面冷眉地霍在渊。 这一吼之下,一个想法在所有人脑海炸开:刺客! 最先反应的是霍在渊,双手抱头,就地一滚,迅捷如灵猫。等他灰头土脸张望,身后空空如也,哪里有半个人影? “啊!” 吼声撕心裂肺,是张礼! 众人错愕,林枫竟是在所有人分神之际,猛然挣开束缚,紧紧攥着的半截木棍断裂处,木茬锋利,笔直如枪一样捅入张礼双跨之间。 鲜血飞溅,吼声震动四野。张礼瞳孔飞速可见的充血c赤红c翻白c晦暗,最后大好头颅无力垂落,目光涣散。胯下,鲜血尤自流着。 “声东击西,是那么回事吧?”和先前一样,林枫神情都没变。 一群玩耍的小孩,有一个突然一指后方天空“看,有飞碟!”所有人齐刷刷望过,空荡荡,天空湛蓝,夕阳如血,别无一物。他们转过头,发现那小孩把糖果都抢走了,没有人影。 林枫有同样的感觉。朴实,有时可以定义为蠢!褒贬分歧,让扪心的人不愿自问。不管他们问不问,世道上明争暗斗不比前世少,但对文字游戏c弯弯绕绕c脑筋灵光的考验,差太多! 事实上的蠢,掩盖不掉。 “是,很是!”拍拍身上尘土,霍在渊站起身,“很好,本官又一次看清你了。声东击西,很好,用兵法!” “《孙子兵法》云:以正和,以奇胜。这一手正奇兼具,上得了台面吧!” “上得,上得!”霍在渊哈哈大笑,不知是嘲笑自己领兵数十载,栽倒在娃娃手里,还是讥讽林枫班门弄斧。总之,笑的人鸡皮疙瘩倒竖。 “够狠,林枫,断人子孙,够狠!戏弄朝廷命官,大不敬,出手伤人,触犯律法,本怪该如何惩治你?” 林枫也哈哈大笑,一把撕开血痂凝固在身上的布条,随手一扔,石头一样砸在地上。胸膛上裂开一道约莫两寸长的刀口。 手指顺着狭长伤口缓缓滑动,“再有一寸,不,半寸,桃叶巷案就是我的下场。杀人放火金腰带,修路浦桥无骸骨,大人真当我谦谦君子,心胸广袤?扪心自问,君子非心,死而后已,写过c听过,谁看到过?” “圣人法度不存,自然只有律法。大人想如何处置,林枫都应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2章 更狠 林枫没想过推脱责任,张彝爷孙不得今日下场,他绝不善罢甘休。温良恭谦,不是他没有血性,是出于多重因由,一半是不值得,另一半因为懒,勾心斗技怪烦人的。 可要是真觉得咱是软柿子,想捏捏,成,付代价出来。卖个油盐酱醋还搭几文钱呢,何况人命? 噗,张礼胯下木棒被林枫狠狠抽出,“问大人个事儿,好说就说,不好说权当听不着。” 霍在渊没说话。 “我就当默认了,陈忠没能赶得及,我死了,大人如何处理?我没死,还绑在树上,大人又如何处置?” 依旧没说话。 亲疏远近,一家人两家人,抉择并不难。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薄彼亦薄此,站得正坐得直,东翁心窝子是一点也不偏。”林枫怪声怪气道:“可是大人对我,也太薄了点吧!” “带走!”无力地挥挥手,俩捕快又是将林枫按住,随霍在渊一同出了林子。其余人留下拾掇残局。 徐捕头押着林枫,手底劲力暗自松了,让青年舒适些。案子办多了,看也看得出苦主。显然,青年是受委屈的。霍在渊心窝子偏得很。 后者抬头,冲他微笑感激。 徐捕头微微摇头。 “不公平常有,没啥大不了,不必耿耿于怀。”林枫从徐捕头眼里看出来这些。 “知道,这事儿可没完!”嘟囔声很轻,没人听见。 他们走后,胖子和陈忠面面相觑,前者抿唇不言,一人匆匆向北而去。陈忠赶上他,“干啥去?” “去私塾,林兄没错,谁也不能拿他怎么着!” 霍在渊到底没能惩治林枫,半道上被陈老截住了。不知是看老人脸面,还是萧家或徐家,衙门备案,过了师爷审讯,事情就算过去。 霍在渊有心放过林枫,陈老却不想放过张彝爷孙,这事儿没完。凡事都有个因果,一株野草死了,是被牛啃了还是拔了c旱了c涝了,总得个道道,何况人命? 林枫和张礼无冤无仇,照面都没打过,规矩不讲就直接抓人捅刀子,凭啥?就凭你有爷爷?那告诉你,俺徒弟没爷爷,有师父! 没有个说道,这事儿谁也甭想过去。 霍在渊愁的不轻,能有什么说道?瞅瞅你徒弟下的手,老的断腿,小的断第三条腿,还要什么说道?该给说道的是你才对? 这话他没敢说,心亏。 张心眼儿猪油蒙心,整出这一手,死了也活该。愁人的是他没死,事儿不算了! 从衙门回到谢府,林枫一路被人搀扶着,一帮人围聚一团,挤在并不宽敞的房间里。柳儿一边含泪上药,一边骂老天不睁眼,也不管风雨c大雪c彩霞漫天什么的,老一辈的习俗,三不骂,老天听得见。只能在别时骂,解气,还不触怒老天爷。 柳儿不管,老天不开眼,啥时候骂不一样?反正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那个张礼,没抢他丫鬟c睡他小娘c砸他铺子,凭啥这么对待公子!心口那个窟窿,里面面是怦怦跳的心窝子呀! “师父费心了。”林枫笑的凄惨。躺在床上像是扔进大风里的烛火,摇摆不定,随时可能,油尽灯枯,猝然熄灭。脸色太苍白了,失血太多,比窑姐儿扑抹上去的脂粉面还煞白。 爱徒的熊样,陈老就是再有气也说不出口了。 再怎么说,张心眼儿也是前辈,下手天打雷劈的阴毒,是叛经离道。授业恩师,教授弟子不知礼法,问心有愧! 陈老冷哼挥斥道:“你可知错?” “弟子无错,不知!” “放肆!” 陈老心中一怒,刚要竖眉,林枫胸膛起伏,狭长伤口渗出殷红,他怒火怎么也烧不起了。 “委屈了来找为师,你怎会如此不智!”陈老本着老脸:“张彝与我平辈,你是大逆不道,文士之中,没有你的一席之地了。” 柳儿美眸含泪。 林枫哈哈一笑。 “我何曾想要一席之地?淡出文坛,成泗水河边的一株草c河内的一瓢水,旁人见了,叹其美矣,岂非妙哉!” 老人苦笑,和光同尘c兼爱非攻,是他的性子。就是不知方刚血气,是如何而来。 正想到这,林枫福灵心至,想起一气势磅礴,狂傲无边的话。他不由得脱口道:“强者眼中,没有弱者的席位,何须别人施舍!” 老人面露震撼,同样脱口道:“好!” 话一出口,老人便觉不妥。其实没那么好,太狂了,温良恭谦是君子。眼下不是魏晋,亦不是盛唐,容不下狂士。话传出去,颇有统御文坛的气势,要被人排挤的。 只是见慵懒不争的弟子还有令人不为熟知的一面,老人老怀大慰。 有气魄,也不惧排挤。 藏得这么深,弟子越来越让人看不透。 叮嘱弟子韬养光晦,老人拍拍屁股,走了。两青年并未立刻跟上,徐素惫懒不减,笑盈盈的,萧悔面无表情,这是他,一贯如此。 “小师弟真叫人大开眼界,”徐子敬嘿嘿笑道:“够狠,咱俩无心科举,往后结伴闯天下,也无不可。说好,你做护卫,爷们给钱!” 没人笑,徐子敬摊开双手,很无趣道:“远亲不如近邻,远水难救近火,你懂!我俩身家,威慑大过实用,霍在渊不肯给你说法,短时之中,谁都束手无策。嘿嘿,是不是愁得慌?” 林枫还没说话,萧悔把玩茶盏破天荒说道:“是愁!” 愁又怎么样,没个着落,愁也不退。师兄弟们早一体同心了,尤其徐素萧悔还觉得林枫尤为合胃口,心生亲近,有人要夺他的命,不能善罢甘休。天王老子来了也没辙! “我住处有一支老山参,补气,回头差人送来。桂璞也有,你兴许用得上,一并带来吧!” “巧了,我也有。”徐素调笑道:“我住处恰巧有一盅鹿血,你要不要?” 柳儿香腮红到耳朵根子。 鹿血壮阳,帝王常用。 林枫扶着床板,“鹿血给我何用,帮我送与张礼。” 毫无征兆的,爆笑声响彻。给他又能如何,他那玩意还能用不成? 两青年纷纷竖起大拇指,好,够狠。一招诛心,比打人更要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3章 灾民至(求收藏、推荐) 《尸子》:虎豹之子,虽未成文,已有食牛之气。鸿鹄之蔲,羽翼未全,而有四海之心。 有食牛之气,无四海之心,是老人对弟子的评价。 抬头望望天,老人为床榻上的弟子忧心忡忡。前怕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后怕三尺气概,青锋难掩,伤己害人。 这个弟子,不叫人省心。 老人叹息。 一月过去,林枫难得褪去一身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的裹布。胸前狭长的口子只余下还未闭合的印记,已无大碍。也就在今儿,陈忠胳膊拆线,汉子眉眼弯弯,却不像月牙,太丑。 穿戴好儒袍衣衫,缠上巾帕,腰间挂上绿纹腰佩。林枫端起桌上参汤一饮而尽。 气色越加好转了,徐素萧悔都是不差钱的主,隔三差五送些补气补血的益物来,林枫一个人用不完,陈忠c柳儿c胖子c夫人,连带着一府老小都沾沾余光。 徐素萧悔送来的,可都不是凡品呢! 柳儿为青年披上皮氅,碎碎念埋怨道:“还没好利索,就上城头吹风,这时节风最伤人,暖里藏着冷,跟绵里藏针一个样,扎进骨子里疼得慌。先生也是,好生不讲道理!” 小丫头嘟囔一个大早,嘴都撅成鸭子了。只怪陈老命公子随他一同登楼,应一应散家离子,孤苦无往的灾民。 林枫哈哈笑道:“我没那么孱弱,死不了!” “还说,听说宫里头主辱臣死,公子你躺了一个月,不知道下人心里多着急。”小丫头罕见埋怨起林枫了。 林枫不说话。 “走了。”放下碗,林枫出门招呼上陈忠,主仆两人沿着青石小巷拐到宽阔处。 这是一株老槐树,不知多少年了,苍老枝条抽新芽,历久弥新。让人想起高举儿孙的老人,欢愉满堂,好不自在。 此时艳阳初生,有几分暖意。粮价平稳,随之而来的是商贾入不敷出地亏空,眼见国难财不能染指,只好老老实实盼日头。百姓日子好过了,家有余粮,心里不慌。因而今个灾民入城,霍在渊出城十里恭迎,他们不关心,聚老者,坐北朝南,打谱下棋了。 局势正酣,没人注意凑上前来的汉子跟青年。自然,也没人注意街角何时拐入一辆马车,停在老槐树树荫下,青年悄声而入,汉子徒步随行。 陈老c徐素c萧悔均在车上,不见张炜。书院校考耽搁后者太多时日,他须赶快用功,也只有徐萧两人不以为意,身份摆着,身后不愁,敢对科举轻心一顾。 “出城十里,霍大人有心了。”马车缓缓启程,只听得车中老人喟叹,骏马打了个响鼻,盖过这一声。 出城十里,迎的是灾民还是魏王? 天知地知,霍大人知。 “谢维之事,宇臣知晓了?”老人转过话题。 日前,聂荣祥押解归京,犯人统统转交刑部,押送大理寺受审。路上坎坷自不必说,朝野震动的是,陛下钦点的监察使,沿途遇袭,断了一条臂膀,归来后已不是全乎人了。 震慑朝野,天下为之一颤。 天子震怒,御审此案人犯。定八罪,囊括卖官鬻爵c冤狱法情c李代桃僵c盘剥压榨矛头所指,无不噤若寒蝉。朝野上下历经一场鲜血清洗,落网百余人。无可幸免,皆斩,上奏陈说缓情c求情者,官降一级,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据说,天子怀怒未发,气贯长虹,京师之地长鹰搏空,有要离c荆轲之相。大势沉闷,有如泰山崩与湖面,愁云布雨,震慑人心。 庙堂人心惶惶,下笔不成文,江湖欢欣雀跃,长呼万岁。此一事致使朝堂沆瀣衰落,残雪遇烈阳般的消弭无踪。影响至深,如春风呼啸,大地回温,处处柳吐新芽,自有一番新气象。 百姓身感其诚时,犯人定罪也随之而来。宁芳及其党羽之流,秋后问斩,涉及人等,念受其党羽胁迫,免死,诛活罪。 谢维判的极轻,三年,林枫等人的谋划没有白做,萧家徐家也出了不少力。普天同庆之余,谢家也皆大欢喜。 得知此事,胖子埋头在被窝里哭了四回,憋得受不了,龇牙咧嘴嘬牙花子钻出脑袋,被下人听了去。 哭,也是开心的哭。 林枫笑道:“嗯,知晓了,没出息,哭了四回。平时看不出来,其实他心里一直惦记。这下好了,敢不用功考州学,抽不死他!” 老人苦笑道:“哭好,哭了就好啊!好歹是他爹,有情义,老朽的招子还亮堂。” 不着痕迹夸自己一句,老人惹得弟子哈哈大笑。 没来由的,徒步跟着的汉子也咧嘴笑起来。捏了捏拳头,他只觉身上有使不完的力。娘亲的病日渐好转,公子也无恙,好日子要来了。 他们的目的地是东城门的城头,灾民会经过城东大道,往搭建的草棚去。时值初春,还需穿棉衣,他们进棚户前会领取棉衣被褥,饱饱吃一顿,在此安家落户。两三个月后,又会像草原牛羊迁徙一样,回往故地。 城头戒备比往常森严了,张大人在城墙根钻了一次狗洞,大发雷霆,狠狠饬申一干门卫甲护,自此,无人胆敢轻心。 走了崔c卢二位师兄的路子,几人畅通无阻。 这时,老人正与爱徒诉说他为太守时,所见的千里饿殍。人人冰冷孤苦,从南到北,灾民队伍长达几十里。沿途的树皮c草根c观音土,连碳灰都点滴不剩。 人们怀揣着不是希望的希望,一路南迁,每至一处,城门紧闭,驱虎撵狼般的避之不及。海潮般的人潮涌在城门口,拍打城墙,转眼间迎来守城士兵的箭雨。 他们下跪,磕的头破血流,山呼海啸的求救,也只有好心人扔下几张面饼子。沾了泥水的面饼要死掉几十人,才能混着血送进嘴里。还未来得及咽下,嘴巴就要被人掏开。 死人在地上,一瞬间被分的精光。想啃一口人骨头,都要看老天给不给你这个脸,让你活。 妻子儿女,大难当前全都不是了。人性的黑暗展露无遗,人都变成了狼,卖儿鬻女,易妻而食。在那之后,老人真正觉得儒家治国之礼,所谓的孝悌忠信c仁义礼智,犹如纸糊,一触即破。 过了好一段,他才从中走出来,明白为何治国。非儒家之罪,非人之罪! 因而当一条由人聚集,井然有序的长龙队伍从东而来,伛偻提携c壮年背子牵妻,碗水让与长者,蓬头垢面的脸上尚能强颜欢笑,一对对漆黑深邃的瞳孔里还燃有希望的火苗,老人泪如雨下,伏在墙头泣不成声。 霍在渊出城十里,策马带粮,接应灾民。 他的幕宾不全会废物,还有些用。 抬起头,老人泪水不止,泪眼朦胧,“枫儿,你功德无量!” 林枫眼角噙泪,“弟子惭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4章 天子征召 五万灾民,结成长队徐徐走过东城门,走马观花似得看也要一个时辰。给老人披上大氅,林枫呆呆立在那里。视线所及处,多了许多人,大多是文士,心怀仁慈,还有些普通百姓。 同几人一样,这些人也站在城头,望着下方穿行的灾民。虽没有老人感同身受,他们却也面容沉重,哀悼不已。 这些人中,林枫看到不少熟悉的身影。是书院校考那些眼熟c叫不上名的人。关举赫然在列,走到何处,他都是圈子的中心。 林枫瞧见他时,他也瞥见林枫了。指了指身前老人,示意他是跟师傅来的,不便离开,多包涵。旋即他拱拱手,朝这边稽首。 林枫回礼。 城头下忽然传来马蹄声,盖过嗡嗡灾民声,节奏缓慢,若策马同游c缓缓而行的才子。 落目看去,是霍在渊。在他之前,有一位端坐棕马,俯视灾民的富贵青年。二十余岁模样,玄色长袍,脚蹬金色皮靴,富贵逼人。长相倒丰神如玉,天庭饱满,眉眼狭长而雅致,观其勒缰绳的手掌,关节粗大,却很白皙。没出过力的那种。 青年高座马背,霍在渊沦为随从,此人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魏王,楚成治,圣上第六子。 最重要的,他身为皇子的另一重身份,嫡子,正宫皇后娘娘所处! 陛下龙驭宾天之日,处理得当,他有御宇的资格。而这‘处理得当’,说的直白些,就是夺嫡! 领顺灾民的是魏王,但他真正出现,着实令人惊讶。平门百姓,究其一生,也不得见天家一面。 魏王策马经过城门,只是擦肩而过,城楼上无人不躬身行礼。这里多是读书人,不须大礼,至于寻常百姓,跪在楼上,楼下便看不到了。 魏王遥遥招了招手。 徐素微微皱眉,手扶城门楼石上,撇嘴吐出四字:“狼子野心。” “子敬,不得无礼!” 陈老怒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莫忘了!” 被训斥的青年罕见没有认错,陈老也不追究,叹了口气。 对庙堂不甚了解的林枫,从老人和师兄口中听出,魏王不是好鸟。不过他却无甚反感,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皇帝让他领灾民来此,不知是何念想。 再说了,皇帝又如何,他一个穿越者,还看不懂‘天子’的分量?天子天子,上天之子,天上有什么,这世上没人比他清楚。说自己是天子,还不如说自己是孙悟空,从石头缝里蹦出来还靠谱点。 萧悔没那么极端,只是面色不悦,“高座马上冷眼旁观,不妥不妥!” 灾民队伍沿城墙拐角消失,陈老褪下大氅给林枫披上。老少几人随人潮下楼,坐回马车。车夫吆喝,马打响鼻,马车再次启程。 林枫并未注意,距他不远处,另一位老人一直环视。徐素c萧悔,也在老人观察之列。在他们下楼后,老人也随之下楼,不过他并未离去,而是出城门,去了灾民居住之地。 老人身后背着黑色药箱,乍看像游方郎中,不过他老眼中威严深重,让人不敢心生轻视。而在老人身后,跟着一中年男子。 “老爷,林小子身旁的两个,不是” “是培公与平川的家里人,长这么大了!”老人拍拍药箱,又是感慨又是苦笑道:“这三个小子混在一起,那位老先生,应当就是陈功德了。” “林小子是天字一号倒霉秧子,前些日子犯混蛋了,收徒之事,要不老爷您再想想?” “怎么,老爷我眼光走偏过?”老人吹胡子瞪眼。 “那倒不是,这不想着门下来一鬼小子,败坏您老名声嘛!白白教您那些旧友看笑话。” “看就看,老夫在意这些?”老人转头,想看看林枫坐着离开的马车。人潮拥挤,看不真切,十几辆马车,不知哪个是他的,“鬼小子不多见,你随我二十多个念头,见过鬼成他这样的小子?” 车夫不假思索,“没有,娃子脑瓜子不知咋长的,愣是让人想敲开看看。” 老人哈哈大笑,“别敲别敲,敲开可就不值钱了。鬼小子不能管着,能教道理,能教诗书,不能教做事儿,他这样的,教则废呀!” 冷不丁说出这种话,中年男子猜不透。霍在渊多次请林枫入府而不得,最后围点打援,请来一门师徒,他将此事告知老人后,老人对林小鬼的评价越加高了。 二十多年,没听老爷这么夸一个年轻人。淘金者从沙子里挑出金子一样,爱不释手。 刚过去的魏王,老爷对其品评也不过‘出人一筹’,再多就是‘好高骛远’或‘眼高于顶’。比这小子差十万八千里。 他不禁嘟囔,“这小子有那么好嘛?” “有,慢慢品吧。”老人大笑。 那一手歪门邪道,就是给京城里那些老不死的脑袋灌上水,他们也想不出,遑论那些文人士子。这小鬼脑袋太活,和他一比,旁人颈脖上顶着的都不是脑袋,是特么榆木疙瘩。 双刃剑,坏也坏在这。 要是林枫在这,必然认出老者正是州学监正苏侗。不过他没心思关心这些了,到了私塾后,早早有人等在那里。 “天子征召,郑州隐者陈功德接旨。”高声叫喊那人是一个身着一套淡青皂隶服的中年人,头戴与脑袋大小得体的乌纱冠,腰间系一条崭新红线织就的织带,脚踩不甚得体的白帮乌面直筒靴。 看起来像牢头或者狱卒。 狱卒身后站着一托着盖有红绸布托盘的差役,鼓出圆柱形体,再往后是一个个犹如钉子般站的笔直的卫士。 无论是谁,接到征召是天大喜事,偏偏落在陈老头上,老人脸色难看,“老朽垂垂老矣,既未有治国之能,也未有治国之志,何至于天子征召?” 老人不解问。 “瞧您说的,陈老先生老当益壮,陛下一直记挂着您。此次来,杂家如何也要请您回朝呢!”狱卒自称‘杂家’,林枫恍然,原是阉人。 “老朽愚人一个,山野草民,守着私塾潦草一生,岂敢朝往天下贤才之地。” “这话说的,您去不得,天下还有谁去得!”狱卒捻指一笑,心里却打起了鼓。天子征召非他一家,圣旨未宣,便拒绝的如此直直当当,像一堵墙一样密不透风,他还是第一个。 这老头真的不想做官?还是故意为此,博个不慕虚荣的美名? “不敢当,老朽” 不等老人继续谦辞,狱卒收敛几分娘态,双手掣出托盘中竹简,“陈老先生切莫一味谦让,天子征书,还请老先生阅后再做决断。天子赤诚之心,须好生体味才是,须知君臣大伦,不可废也!” 君臣大礼压下来,林枫感到老人身子为之一僵。即便是他,也能体味这话里所含分量之中,不容轻觑。 老人整理衣襟,将袖口长袖挽起,抖落三下,这才将枯槁双掌摊开,平举胸前。同时他身子前倾,做俯首状。 林枫被徐素推了推,赶忙躬身。 狱卒掣着征书,一点点放到老人手中。清晰可见,老人手臂一沉,宛若托起山岳。掌心之物,竟是将他脊背压弯。 “朕以薄寡,忝膺大位。长恨久治,淳化未升,每每翘想同贤,冀问希人之训,以卿黄中同理,穷太一黄道礼有大伦,君臣之义,不可废也!今城阙密迩,不足为难,重宣斯旨,享有以幡然易节。副朕意焉!” 看过之后,老人更加凝重。老人不是没见过征书,言语大多温和奉劝,少有强意。可这一封,措辞隐隐透着凌厉,似有一根针扎在喉头,虽小,旁人无以觉察,锋芒却致命。 天子用意,不许他人推辞! 想当初,正是眼见朝中权利倾轧,他辞官返乡,办了这间陈氏私塾。。一来打发时日,这二来,也是他尽的最后一份心力。不曾想十余年后,朝廷又将她推到崖边,进退不得。 没来由,老人感到一股深深倦意。卸磨杀驴,这一手执政者玩的利索。 老人合上征书,“老朽愚人,不可及也,陛下钦点,不敢辞,唯有面圣陈说实情。” 狱卒走后,老人重重坐在椅子上,“常清常静,常清净尔,怎么,求清净而不得,天也绝人!” “天见师父老当益壮,请您行健,以自强不息。”徐素开起了玩笑。 无人搭理,老人也只是老目横扫,瞪了一眼,徐素悻悻道:“春试近了,师父与我等游玩,到京城与陛下言明便罢。待我等榜上提名,一同回来,荣归故里,衣锦还乡。” 老人叹息,“只有如此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5章 如堕地狱 天子征召着实令人意外,无人想到随魏王疏导灾民的甲骑中,藏着一个手掣圣卷的阉人。以至于灾民刚至,陈老一众弟子来不得瞧瞧以后光景,便要准备赴京了。 天子征召,刻不容缓。 从此之中,不难瞧出大楚朝天子陛下用心良苦。阉人相随魏王,一路南下,征书至少在两月前便御赐其手。要知两月之前,聂荣县还未出发,犯人正在缉拿的档口。大网悄然密布,悬而不发,远远没到胜负可分的地步。 一饮一啄,间不容发。帝王心术,早在事未可知的境地,就已打点一切,弥补庙堂落马的缺漏。 行云流水,天衣无缝。 天子征书下发的第二日,霍在渊放下一切事物,拜访陈老。 对于来人的冒昧拜谒,老人显得很平淡。老人这个年纪心境,早不是弟子们的年轻气盛和轻狂,面对天子,也很难让老人生出太大的波浪。 霍在渊此来,为化解恩怨。天子征召是引子,没有,他照样会来。只是有了这个引子,拜谒不得不提到今日。 迟则生变。 老人古稀之年,天子征召尤赫然在列,这份圣眷,天下几人能有?再观其门人弟子,范阳萧家,徐氏门庭,哪一个不是煊赫至极,只手遮天之辈? 庙堂大势全被他占了,纵使老人仍是一介布衣,他霍在渊一城值守,相形之下,也不过站在飓风口中的山石,牵一发而动漫天风动。而风口,正是老人。 大势所趋,由不得他不俯首认错。 “林枫与张礼的恩仇,已经水落石出。说来可笑,不过是张彝心胸狭隘,看不怪令徒做派,教训一二罢了。不成想闹到这般局面,实在不成体统。”霍在渊佯作无奈。 老人轻嗯了一声。 老人虽老,却不糊涂,爱徒心窝子那一道刀口,他还记着呢。教训一二?你家教训一二是要人性命的? 不过一想到张彝和张礼的下场,老人也没有不快了。林枫无事,受难的却是那罪魁祸首,这桩恩怨倒是可以揭过。只有身后之事,叫人放不下心。 “霍大人当严于律人,蝇营狗苟之辈,赶不走便好生看管,莫放出来乱咬人。” 霍在渊一听,得,还没消气,您老说的算。 他当即保证道:“先生宽心,本官御下不严,给您老赔不是。自此往后,张彝一家绝不沾染与林枫有关的任何是非。” 老人又嗯。这一回缓和极多。 霍在渊安下心,心中暗暗记恨起张彝爷孙这俩荒唐蛋,吃亏也活该。突然间他想起一事,试探道:“先生赴京,何时启程?” 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老人答道:“就在这几日。” “可有随行之人?” “参加春试的弟子与我一同前往。” 霍在渊犹豫一阵,终于是将这个名字问出来。 “林枫可是随先生一同去?” 突然提起林枫,老人不由得生出厉色,“大人心胸,莫非还过不去些许小事?” 霍在渊汗如雨下,老人当真护犊子,这一怒的威势,他竟也受不得。 “先生误会了。”霍在渊说道:“聂大人临行之际,与我透露一桩天大之事,事关林枫故而有此一问。” “哦?何事?” “这,事情真伪已不可辨,但聂大人亲口相传,应当不会有假。”霍在渊也有些拿不准,老人问起,他只能如实相告,“聂大人敕令下官,务必遣林枫入京,秦师要见此子。” 这话从任何人口中陈说,霍在渊都不会信。但聂荣祥乃秦师首徒,他的话还是有几分可信的。 他也几度怀疑此言的真实,秦师不同常人,万民归心,朝堂上却是非极多。以至于他赤胆忠臣之心,几无立锥之地。 温润白玉抛掷泥潭,沉于潭底,能守己身白璧无瑕,难能可贵,却无法染透淤泥,使之成玉。庙堂那一滩浑水泥沼,非用血浸染洗刷不可。相信天子也有其意,否则,又怎会布置地天衣无缝。 老人悚然动容,老眼兀的精光闪过,豁然起身。 “秦苍然!”老人想起十余年前,匆匆一面的那个个子矮小c体态瘦弱的六旬老者。满鬓白发,官服被其常年奔波,拉扯地不甚合体,不成样子。 老人犹记六旬老者自累卵之地入京,万人空巷的光景。排山倒海的欢呼声,万人相迎,万人相送。马车消失在竹林另一头,百姓掩面而泣,追上前去,将自家腊肉稻米扔进车里。 那年大旱,百姓食不果腹! 为官如此,俯仰无愧,大丈夫也! “秦苍然与林枫,素无瓜葛吧!”老人站在屋中,斑白老眉拧在一起,说出的话也令人冷汗直流。 霍在渊暗忖,老人人老心不老。就是平辈之人,也要称秦苍然一声秦老。您倒好,直呼其名了。 “是,林小子从未离过郑州。” 老人露出回忆之色,秦老头上次自郑州经过的光景,是十余年前了吧。那时林枫还是襁褓小儿,两人断不可能相识。 症结还在聂荣祥。 “老朽知道了,你去吧。” “先生保重。” 老人知道轻缓,霍在渊心中有底,这一趟京城之行,林枫必然跟随。他依然想不通的是,久居朝野的秦师,贸然见一见这邪乎的小子,究竟为何? 神仙亦有下凡日,只是这下凡所求,太过古怪了些。 关于此事,陈老又有一番猜想。聂荣祥是好手段,借势压人,狐假虎威。秦苍然三字之于林枫,之于天下,好比阉人以君臣大礼缚于自己,挣脱不能。林枫纵是再不愿,也无法置之不顾。 京畿之行,这小子是避不开了。 不过,聂荣祥兜兜转转,不惜以尊师之名迫使林枫,所图为何令人难以揣测。但愿两人一如既往,莫对自己弟子横加驳难。否则他垂垂老矣,一条老命值什么钱? 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老人踱步良久,昨日针刺咽喉c喉若悬剑之感更为清晰。老人本不信鬼神的,只是这一刻心慌的要命,被人捏成一团一样,呼吸越加急促。 佛陀五趣,如堕地狱。 他一跺脚,苍老身躯走出屋子。春风料峭,还带着冷意,老人老眼瞧瞧灰蒙蒙的阴天,不觉呼吸更加沉闷了。 这事儿,还要弟子自己决定才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6章 上门姻亲 陈老登门,一家老小出门恭迎,谢府着实慌忙了一阵。老人来的快,去的也快,没多久便离去了。林枫一人待在堂屋,消化老人之言。 秦苍然,呵呵,这老头脑子有坑还是咋地,不逢年不过节,你特么见我干啥? 偏偏他这一见,真也好假也罢,推脱不掉。秦师俩字太重,像五行山,他就是孙悟空。亲身体味昨日老人的负重感,林枫明白脊背压弯的滋味。 聂荣祥一心让自己科举会试,是为这,老东西是一点脸都不要了,算计小辈,真有心。说回来,不明不白被算计,到现在才知道,心里不好受。 林枫给的陈老说法不可能是否定,京畿之行,是要受累了。 “公子,你哥哥又来了!”柳儿嘟着小嘴,初具雏形的小胸脯一阵起伏,似清风拂过的竹林,梢头摆动,引人遐想。 “呀!” 小丫头玉面羞红,“公子你你” 葱白玉指着林枫,小丫头羞赧又气愤,还有些说不出滋味。林枫哈哈一笑,“让他进来。” “我才不,他和公子一样,不是好人。”小丫头气呼呼坐下。 “叫进来,听他说什么,再赶不迟。他一趟趟来,总归也烦人不是?” 林贤来了许多回,林枫不愿见他,一再推脱。今个儿不知犯什么神经,第四回了。有道是事不过三,再拒之门外,失了礼数,反倒成他的不是了。 林枫倒不怕失礼,不在乎,张彝爷孙已经这样了,文士们没上门咒骂已经给足面子。只不过怕牵连谢府,他们与自己不一样,孤儿寡母的,还要脸面。 小丫头道:“不用听,他殷勤这呢,给你说媒。” “” “说什么媒,谁让他说的?”林枫掩面苦笑。这个林贤,有胆色,一个屁不放,跑来给自己说媒了。真以为还是以前,身子还是他弟弟呀。 “别问我,奴婢哪里知道。就说媒这事儿,还是王叔套出话来的,您自己琢磨去吧,哪家小姐配得上公子你。” 偏头想了想,林枫还没说话,柳儿展颜笑道:“谁也配不上,您呀,是出了名的倒霉秧子,人浑的很。张礼可不就是人证?我看您是找不着婆姨的,也就咱府上的丫鬟,公子看谁顺眼,也就是收了,谁都同意的。” 林枫面露嗔怪,这丫头,巧嘴跟谁学的,主子也敢调戏。要是在宫里头,可没她的好。 “还不去,等我亲自去?”林枫一瞪眼。 小丫头不情不愿,踩在门槛上扮鬼脸,香舌吐了吐,琼鼻一声闷哼,这才巧笑跑出去。深宅大院里,这样的光景是如何也看不着的。林枫这是独一份,甭管主子还是丫鬟,谁瞧见都眼红。 林贤还是那一身长衫,上次见他,腿上夹木板c裹白布。如今好的差不多,只还是不利索。伤筋动骨一百天,哪有那么容易。 林枫思忖着,这货敢乱喷,另一条腿打折了扔出去。 “你怎住厢房,谢家怎能这么对你!”一句话,林贤把林枫说蒙了。 “不住厢房住哪?主家的屋子我也住不得。” “怎住不得,你是” 抬手打住,林枫站起身道:“有话说话,莫整那些有的没的。说不出出门左转,不送。” 世态炎凉。 几月之前,林贤做梦也想不到,眼前离家而去c无根浮萍似得青年会有一日坐在宅子里,与自己说‘不送’!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世事变幻,竟是这般恍然若梦。 “我来,想为弟弟你说一桩姻缘!” “你是不是掉坑里了!” “啥?” 林枫大声道:“我说,你是不是掉坑里了!” 肉眼可见,林贤老脸涨红,呼吸渐渐粗重。这不是拒绝,是折辱!他林贤好歹是半个读书人,举子斋抄书先生。这话不啻于把他堵巷子里,又拍墙上。 “你折辱我!”林枫状若癫狂。 “没,就问问你是不是掉坑里了,这么大反应干啥?” 林枫脸色不变。林贤一阵抽搐,强忍拂袖而去地怒气,耐着性子解释道:“你嫂嫂的妹子,人我见过,窈窕淑女,屁股大,好生养。你意下如何?” “你是不是掉坑里了?”还是这句,不问出结果不罢休的事态。 柳儿抑不住,掩住樱唇大笑。笑声在屋内荡漾,像一锅咕噜咕噜地沸水,林贤涨红的老脸蒸煮的更加涨红。 奇耻大辱。 “不懂规矩,该投井!”林贤睚眦欲裂。 “端茶倒水c铺床叠被,我家丫鬟得体的很,合我心。”言下之意,你说的不算。 ‘投井’两字,却是触动了林枫。调笑语气不见了,林枫郑重与林贤说道:“我不须姻缘,尤其不须你给的姻缘。离开那日起,你我就无瓜葛了。这根红线,受不起!” “你如此绝情?我们骨子里留着一样的血!”林贤狰狞道。 论起绝情,你赶我出门那一刻,我是万般不及的。林枫暗忖,却无意与他翻老黄历,过去便过去了,捡起来也掉价。 林枫说了句风牛马不相及的话,“百姓敲知县大人家宅子,管家不会开门的。”言下之意,不念血脉,你无法与我面对面,我不会见你。 话糙理不糙。 林贤青筋暴突。 “赶你出门,是为兄的不是,给你赔不是。你也不小了,轻重取舍分得清。应允亲事与点头归家,一样的。抉择其一,我许你拜祭祖宗,不再做水面浮萍,无根可依。” 林贤志得意满。 林枫沉默不语。 “你是不是掉坑里了!”这一回,林枫说的郑重。林贤暴怒,被抬手制止。 “没有折辱的意思,随口一问。我林枫说话一贯算数,银钱奉还当日,你我两清,再无瓜葛。之后你多有纠缠,我不愿搭理,心念血脉亲缘,不好叫你难做。如今,你是不是过分了些。” 抬头,林枫眼映一汪深潭,深不见底。 不自觉的,在眼光下,林贤说不出地愧疚与心塞。 “所谓的祖宗牌位,我不在乎,土梗木偶,你愿守着便径自去吧,莫扯上我。叛经离道也好,不肖子孙也罢,什么名声我都应着,旁人敢叫,我敢应。” “你的眼前人,不是你弟弟林枫,你要明白。算计地小九九自己散了吧,我不会和你绕弯弯,也懒得与你这类,从嗓子一眼看透直肠子的白痴絮絮叨叨。再说一遍,我讨厌蠢货,你的自作聪明和不自知,正是我最讨厌的那一类。” 林贤想的什么,林枫一清二楚。如此势力的兄长,实在欠奉。 他喊了一声‘王叔。送客’。林贤痴痴呆呆,不由自主跟着王叔出门了。宅门砰的关上,他惊醒了。 林贤捏着拳头,眼眶迷离,世道好似不是眼见的了。哪里不对,他说不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7章 治国之能 京畿道北往,还需多费周折,沿途经过数个州府才至京城。耗费谁不说,还耽搁行程。九曲当前,所选自然是曲折最少的一条路。 师徒商议过后,决定乘船。沿泗水直下,过闫林江下游至洛水,一路北往,直至京城。 船并不难找,初春开化,冰雪消融,货船正该出航。当初,谢家来往船只经由林枫之手,转卖水上大富钱有为,两人打过照面,算熟面孔。 所以林枫找上门,老钱很热络,一把大胡子上下抖动。 “老弟有时间来找老哥?不谈生意,老哥不跟你做生意。”钱有为怕极了林枫赎船,当初转手而卖,未免繁缛文节,名义上不是卖,是典当。换汤不换药,一个意思,典当时效未过,林枫来个一脚蹬,任他钱有为手眼通天,也拗不过王法。 有见地,是个合格商人,林枫早发觉这点。格局不大,也不是不大,是不够大,钱有为如此想,就低看他林枫了。 这就是格局不够大。 林枫摇头,“不做生意,家小业小,不禁折腾。这次来,请钱大哥帮忙,小弟不胜感佩。” “哦?说说,俺瞧你有眼缘,跟那些个脑子里塞马尿的腐儒不一样。只管说,能办的,老哥拍胸脯打包票!” “多谢。”林枫缓笑,人糙心不糙,水上大富,钱有为不会和面见一般,糙成茅坑里又臭又硬的石头。正相反,溪水滩上嵌这的光滑鹅卵石也不及他圆润,林枫印象很深。 讨价还价中,不是发觉这些,他改造过c堪称奇珍的平稳船只,恐怕会被这大胡子当成破烂收走。 当然,收购价格还算公允,钱有为并未讨好,只是在行船中,船只四平八稳,他才发现这些其貌不扬c长得像圆圆大头鱼的怪船,险些明珠险弃。 “别着急谢,说事儿。” “嗯,你做粮食生意的吧?”林枫问。 “不错。” “运粮北上的船只,不在少数吧?” 钱有为如遭雷击,憋着气,溺死的人一样的脸色,很难看。 “你咋知道!” 钱有为喘息粗重。 时至今日,粮食依然敏感万分,不能擅动。他派遣船只南下收粮,继而北上,绕过粮行,自收自卖,赚取差价。是犯了大风险的。 虽说往年都是如此,未有舛途。可今岁变故太大,灾民食不果腹,再行便被视为不义。没办法,官家搞出一手仙人跳,把粮商赶到悬崖跟上,家财抄个底朝天,滴水不剩,不做一家老小就没活路。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铤而走险是必然的。 其实不止钱有为一家,别家暗地里也如火如荼,只因为刚刚开动,未现端倪,旁人不知。 官家至今,也未能有所反应呢,这小子竟知晓了。 “钱大哥莫怕,我非官家人,不吃皇粮。”林枫笑笑。被其知晓仙人跳出自自己手笔,不知他作何感想。 钱有为点点头,不再言语。 林枫自顾道:“想请钱大哥粮船北上,捎带几人。” 这事儿简单,钱有为放下心,哈哈笑道:“原来如此,不早说,吓死俺了。放心,老哥我包了。” 林枫直身,“多谢!” 钱有为是北方汉子,豪爽。不知来郑州多久,扎了根,也学了些歪歪绕绕。可归根结底,骨子里他还是直肠子,和林贤一样,从嗓子眼看透的那一类。 不过,他的通透没有花花肠子,直来直去,直心眼儿。砍价也是,看船头头是道,指着破旧甲板c船舵c扶手,敢吹胡子瞪眼,实际上的心眼不多,人也还算忠厚。 能成大富,未尝没有这些因素在。称之为‘愚蠢’不太妥帖,林贤可以。 林贤那是福祸无门,庸人自招。 几天后,陈老领一众弟子登上甲板。行船的是个精壮汉子,风吹日晒,皮肤变得黝黑,满是老茧的双手扯着粗麻绳,一圈一圈摞在船头。两条黝黑c盘虬如柳树干一样疙瘩肉凸起,血管喷涨的手臂,从无袖粗布衣里伸出来。湿漉漉的,有河水,多半还是汗水,肌肤紧皱地映在太阳下,油光发亮。 第一次接待这么多读书人,汉子有些紧张。被岁月压得弯弯曲曲的脊梁努力挺直,先前装粮上船,沾满薄土的手用力往身上拍拍,抖落一阵灰尘。他咧嘴笑笑,尽量使自己看起来体面些。 汉子表情很真诚,跟面对庄稼地和老天爷一个样的表情,敬畏c好奇,还有一点点不安。 厚实c质朴。 这样的表情,郑州大小官员,囊括霍在渊,一辈子也学不来。 汉子眼珠子亮的刺目。 他是个真正汉子!林枫心中说。 搁下粗麻绳,汉子一语不发,面对一股脑涌上来的书生文人,他木讷的不知道说什么了。像模像样做了稽首,然后让开厚重的身子,指了指身后的船楼。 屋子在里面。 陈老哈哈一笑,老人对这初见的后生汉子,欢喜的不得了。 “你识字么?”老人问。 “俺俺,识得不多。”嗓音浑厚,偏要蔫声细语,汉子不习惯。他显然是怕大嗓门吓着老人。 老人又是哈哈大笑,摆摆手,领弟子穿过汉子身旁,寻屋子去了。汉子没想透老人干嘛突然问这一句,就像他不知道为啥要捎带这些人一样。 晃晃脑袋,他弯腰接着摞起粗麻绳。 半个时辰后,船起航。与此同时,中郎将府迎来不速之客,一位威严老者。 老者迈着丁字步,从堂外缓缓走来,腰间挂着一黑色药箱,风尘仆仆,神色从容。中郎将府的威仪,老者并不放在眼中。 “老夫苏侗,见过霍大人。”放下药箱,苏侗一礼。与先前一样,无有半点百姓得见高官的惶恐与不安。 霍在渊皱了皱眉,并未起身还礼,“你要见我。” “不错,老夫要见你。来问问,霍大人做官,闹成怎么个光景。这不问啊,老夫心里憋得慌,不好交代呀!” 苏侗笑呵呵的,老眉似被压弯的柳条,自然下垂,枝叶繁茂,透着一股子舒适:“大人没见过老夫,相必也听说州学新任监正一事,老夫就是那未经审核,便自行上任的苏侗。” 这事儿霍在渊知晓,暂代太守,还挂着中郎将的名头,他自然不屑与一个臭教书的计较。上边派下来便派下来,有什么要紧? 霍将军,应有大将之风。 点点头,霍在渊不说话。 正堂立时安静,苏侗下一句话,如雷霆般的横亘而下,灌入耳中。霍在渊只觉头晕目眩,每一个字皆是重若万钧,振聋发聩。他宽大手掌仅仅攥住木椅俯首,指甲嵌入漆皮,自上而下,划出五道爪痕。 “老夫乃新任郑州太守,迟迟未见,不想今日一来,如此冒昧。”苏侗笑呵呵道。 “本官如何信你!” “君子方白,自不可取!” 放下药箱,苏侗枯手小心翼翼将其打开,一个一个,一丝不苟把瓶瓶罐罐捻起放在地上。审视釉色极美的瓷器,老者老眼的威严徐徐退却,视线朦胧。 他显然是不会在这这种场合怀悼的,看得出,老者是情不由己。 这些药瓶,是老者的师父弥留之际,所托之属。二十年前,老者自玉化千里奔丧,昼夜不停。京城郊外坠马,摔断了腿,他一步一步爬到城门,被抬到师父家中。到头来却还是缘悭一面,空守棺椁。 师娘将此物假于他手,含泪嘱咐道,老爷子怀旧,多看看他,他想你。然后毅然撞死,随师父去了。 自那以后,这些釉色湛蓝碧绿,夺目炫彩之物,从未离他半步。师父所授岐黄c儒书c道经,他同熟于心,永不敢忘。乃至以后官拜翰林书令,帝诏潜心致学,不容有失的档口,也不敢有忘,失了师命。 “老了,管不住喽。”老者自嘲,掀开药箱夹层,将任书c具文c官文c圣旨,连同礼部吏部刑部报备存案一同置于桌上。 旁人眼见金龙飞舞,令人下跪畏惧的圣旨,老者视若无物,只专注与瓷瓶。小心翼翼将瓷瓶收回,老者略显僵硬的枯掌越发轻柔,好似城东街头清倌人的葱白玉指,只不过玉指皲裂,惹人心酸。 十分娴熟,同样的动作,二十年中老者不知做过多少便。霍在渊只觉得老者一拿一放的轻柔动作,像展开名贵画卷,拖沓亦不让人不耐,反而越加静心。 待老人把最后一只洁白玉瓶放入,合上药箱,不由得咧嘴道:“小玩意,入不得旁人法眼,对老头子来说便珍贵了。昔年碎一个,老朽在家师灵位前跪了一旬,尤觉难以谢罪,身死尤不能!” “君子,玉也。无故玉碎,纵死莫恕。” 老者的话,听不出丝毫未作。 “大人有心了。”目光回往桌上,霍在渊不知该如何说。只能起身,行礼如仪。 老人已经表明身份,他姓霍的再蠢,也知晓进退。只是他还抱着一丝侥幸,验看圣旨,目光落到‘擢升郑州太守’上,一时面无血色。 “老夫此来,有一事,请霍大人解惑。” “不敢,但有所命,不敢有辞。” “嗯,老夫想问林枫。此子可有治国之能?”霍在渊虎躯一颤,虽然极力保持镇静,却仍未逃过老者的眼目。 老者将一应具文圣旨收起,“霍大人治理有方,擢升大都护府副都护,圣旨约莫在路上了。” 嗡的一下,霍在渊头脑一片空白,如先前一样,天雷殛击。他激动道:“下官不敢有瞒,此子确有治国之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8章 一正一邪 是夜,万籁寂静,苏侗在阴暗潮湿的州学房舍中执笔。他面前铺开一规整册子,方正有序,极尽规则。册面黄灿灿,烛火照耀其上,竟有庄严辉煌之感。 但凡有人在旁,皆能呼之欲出一一一一奏折! 似乎写到尾声,老者放下笔,仔仔细细端详,再三确认无误,不会被有心人翻出老黄历,措辞c或寓意用典亦无不当,不会成为攻讦凭据。老人这才将车夫喊进来,交于其手。 车夫不言,转身而去,捧着奏折地手心沁出冷汗。 不出一月,奏折将出现在陛下枕边。 奏折中陈说何事,郑州功过如何,天知地知,老人与陛下知。 半个时辰,车夫去而复返,奏折不知去向。 “送出去了。” “嗯,陈老头一行,怎么去的?” “水路。” 苏侗咧开老嘴,嘿嘿笑了:“陈老头是个聪明人,这回要栽蹄子喽!哈哈,走水路,抱着早去早回的想法吧?可惜,这一去祸福难料。” 京城情势,苏侗要比陈老清晰得多。征书措辞凌厉,绝非是陛下请其入京,当面劝慰。天子心术,凡夫俗子岂能体会?他苏侗也不过知晓个大概,只这大概,就注定陈老头无法置身事外了。 征书征召,无一漏网!否则那百官鲜血融出的缺口,如何填补? 车夫怔怔神,犹豫一番还是问道:“老爷对陈老先生,似乎颇有” 言尽于此,车夫沉默了。 老人声容不变,怅然若失。窗外一片漆黑,月光竟也没有,“老夫是羡慕啊!培公和平川的晚辈,是人中龙凤,今日得知林小子胸有沟壑,远非你我所料。这十余年前的老东西,气运全被他占了。” “老小子上辈子铺了多少桥c修了多少路,攒下这份功德福气!” 老人唏嘘。 车夫哭笑不得。 “罢了罢了,总归要回来的。陈老头声望深重,担子不会小,往后他陈氏一门无人问津,老朽说不得要照拂一二,跑不掉。孔子师郯子c苌弘c师襄c老聃,术业有专攻,教不得诗书礼易,教岐黄也无不可!” 老人魔怔了。 车夫见他收徒之念越发深重,不知好坏,话到嘴边也吐不出了。 一片静默中,一主一仆二人并未想到,这一去,那淤积症结的徒弟,竟是再没回来! 乘船的旅程异常枯燥,尤其是眼下,毫无娱乐设施的年代。无聊似乎只伴随林枫,老者修身养性,寡淡无趣也自得其乐。看看天空江水,往往沿岸,自有一番风味。 这些林枫也看得出,却无法如老人一样,沉浸其中。他至多的耐性,也仅限埋头在一堆数据中,好歹有事可做。 于是他串左访右,成了最不受待见的人。张炜萧悔与崔卢二人,尚能放下书,强颜与他说笑一番,当然,多的还是问他心中所想,有无新颖之论,应考会试。林枫自是没有的。 徐素倒好,慵懒靠在木门上,只问‘何事?’答‘无事’,砰,门便关上了。他对科举一点心思也不肯下,却接到家书,非考不可。这亦是他的心病。 到头来,能与他打趣的只有陈忠。叫张礼闹怕了,他非跟来不可。左右拗不过,也就由着他。他也闲不下,帮行船汉子掌舵去了。 这一日,陈老早早摆上棋盘,将林枫叫了过来。 “你小子上蹿下跳,欢实过头了。”老人本着脸。 “哪有,”林枫叫起了撞天屈,旋即心虚的笑了,“归根结底,弟子还是年少,耐不住性子。” 老人指着他,“你呀落子吧!” 没有说话,林枫夹起一子,看看棋盘,轻轻放下。 打谱下棋,林枫儿时学过些,臭棋篓子一个。当初还研究过手筋古谱和死活,混忘了。只有起手布局和收官,还记得些。 只是想以微末道行胜过老人,却是不能。 面无表情,老人也落一子。一老一小便在江山清风中,无声对弈。 啪啪十几手后,老人面露疑惑,待到二十余手,老人眉头皱的更深。 “没见过你小子下棋,你这棋艺,跟谁学的?” “呃”倒让林枫不好回答,总不方便说前世学的吧,“看棋谱瞎琢磨的。” “这样啊。”默默说了一句,老人不再言语。两人一人一手,半个时辰后,黑子七零八落,溃不成军。仅有的一小片围在中央,瑟瑟发抖。 林枫很识趣儿同投子认负,开始捡棋子。 “你琢磨了开局,没琢磨杀法。虎头豹尾猪肚皮,说的就是你!”老人略一沉吟,便也随着收拾。林枫并不应声,老人便又接着道:“棋如其人,棋乃君子之学,你小子太诡谲,奇兵猛进,防不胜防。” “这块”老人指着还未被捡起的一块棋子,“死缠烂打,不择手段,尤为可耻!”旋即老人又指另一块,“光明正大,尚可!” 最后手指才在棋子全不见的中央绕了绕,“这块活,左右借力,非是正道,亦非小人之行!” 老人给一字,邪! 这世道下棋,讲究个点到为止,光明正大。熟人见博弈更是如此,死缠烂打有失风度的手段,不会滥用。输了便输了,相比之下,坦然相受自有一番气魄。 只不过下棋之于林枫,没哪许多条条框框。动脑便是动脑,脑力博弈,挣个胜负输赢便是了,莫不是两军对垒,还讲究个君子之风? 笑话! “师父又要教训我喽!”林枫呵呵笑道,惹得老人也哈哈大笑。 “你这混账,素日里的稳重被你吃了不成,面目如此轻佻!” 林枫反驳道:“您可冤枉我了,弟子见了生人,还是很严谨的。” “你呀!” 老人气的说不出话。这正是他担心的地方,君子当言行如一,心怀坦荡,爱徒奇诡成这般模样,他也跟着忧心。 只是从那股子‘邪’里头,还透着几分‘正’,尤为让老人欣慰。 一正一邪,正的是心,邪的是神。少年的精气神,像船下滔滔江水,奔流之意自不待言。可这江水流向,让人不安。同根同源,背道而驰,这是何道理? 活了一辈子,没见过这种人。 老人端坐,示意再来。 想了想,林枫再度落子。局势一变,截然不同了。 老人眼光大亮,只觉从未见过的新颖奇貌。 “师父且来试一试,这定式如何?” 老人斟酌损益,却还不忘告诫,“君子不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9章 少年英才 有过一日下棋的经历,林枫与老人便时常成了对手,坐而手谈的此数明显增多。当然,老人的棋艺,少年难望其项背,只是在对弈中,也渐渐体悟出些许感觉,大有进步。关于此,老人也总喟然说,悟性绝佳。 不过林枫到底没有受虐倾向,憋了几日,总算想到自己拿手的把戏。连夜,他用刻刀雕琢出一副象棋。 这个时候,象棋还不叫象棋,称之曰:象戏。老人知晓,却因不登大雅之堂,未做深究。因而林枫道邀斗时,老人百般推诿。 “师父着相了,君子不器,除了读书人的风雅,您连俗物也碰不得?” 论起歪理,老人竟说不过这邪小子。无奈,只有一试,这便被青年逮着机会大杀四方,舒出心腹间一口闷气。老人真如是楚汉之时,四面楚歌的霸王了,环顾左右,竟无兵可用。 哈哈大笑,老人投子认负,颇为俏皮地将九宫之主放入敌方阵营。 “这叫刺客!” 青年一怔,继而一同大笑。 帮行船汉子收了粗麻绳,陈忠听响动,虎步雄风走来。他大手拿着一奇形怪状的木条,垂直弯曲,前后长度相仿,刻成扁平状。 没见过的物件! 挠挠脑瓜子,汉子想从棋盘看出两人为何发笑。看不出,只知道和先前下的不一样的,约莫一个是往盘子上放子,这回是一个个拿下来了。其他区别,看不出。 挠挠脑袋,他咧开嘴,跟着傻笑。 然后只见他手臂一扬,手腕弯曲,然后猛地一拧,奋力向前一掷。手中物件嗖嗖飞出,破风而去。 老人以为是何废弃之物,弃之不用,没有多言。棋子重新摆好,还未开局,就听“啪”,陈忠痛呼,老人再度抬头时,汉子黑黢黢老脸上不知何时多出一道红印子,被棍子打上去一样。刚被甩出去之物,静静躺在地上。 青年捧腹大笑。 老人久久无言。 “没接住,打脸了!哈哈哈哈”林枫笑的喘不过气,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 缺氧了! 老脸挂不住,汉子一阵羞赧,火烧面庞。好在一张脸又黑又糙,无人注意,否则非找地缝钻进去不可。 太丢人了,一个连箭雨也躲过的人,沙场上手抓铁枪铁剑,稳准狠,没接住一根木棍。好比一个把十个壮汉按在地上捶的大高手,反过来被孩童一巴掌掴到脸上,清脆响亮! 亏得公子将木棍给他是多有嘱咐,接稳了,会飞回来,接不住要被打脸的。他信誓旦旦应了,趁机吹嘘一番。这下好了,公子真真是一点瞎话也无,字面意思的打脸。 汉子一怒,捡起木棍又甩出去。 老人紧盯不舍,木棍嗖嗖飞上湖面,离船老远处就见它绕了一个圆弧,宛如打水漂的优雅自在,轻松惬意,而后如有灵性地又飞回来了。大手一探,稳稳当当,汉子将其攥在手中,像极了提小鸡。 提起胸膛,汉子示威一般,瞧见了吧,俺能抓住。 “你是这个!”林枫竖起大拇指,汉子咧嘴笑了。在天上拐弯,汉子一时惊呆,这才忘记伸手去接。以他之能,怎会被过家家的小玩意儿戏弄。 原因林枫晓得。 老人起身,拿过木棍仔细端详。这小小的东西,去而复返,不可思议。 “此物,你做的?”陈老看着林枫。 “雕刻棋子剩下的边角料,白白扔了,不如做些小玩意。” 对于爱徒所为,如何惊人他也不觉如何了。老人犹记银装素裹大地之上,暗红大缸中摇曳生辉c倔强且充满生机的幼苗。格格不入,存于大地上,唯一一抹翠绿,惊人心魄,惹人怜爱。 荒芜中,那洋溢着的生命力,是怎样的令人热泪盈眶! 天时可逆,去而复返算得了什么? 小道尔! 老人点头,仔仔细细,想个好奇宝宝一样将木棍印在脑子里。 林枫愕然,“师父没见过?” “未曾见过,你一股脑的奇思妙想,我从何得见?” 一想也是,物理学之于今日,与玄学无异。对看重天子c鬼神c风水等物的今天,力学确实难解。 林枫不再说话。 京城,远在千里之外的皇城天极宫,金碧辉煌。天子脚下,威势深重。行人百姓每每观望那暗红朱漆大门,和一列列持枪而立,神采飞扬的禁卫,心神震动,难以自持,带着淡淡恐惧的敬畏感,油然而生。 每到夜里,灯火映照后的漆黑朦胧的轮廓连成一片,宛如仰天窥探的莫名关联之物,叫人看不真切,充斥着神秘庄严和淡淡的压迫感。 此刻,天极宫甘露殿,一位穿着明黄便袍,头未着冠的中年男子端坐在空阔大殿上方的方榻上。污黑浓密地黑发中夹杂几根银丝,一顺至顶,一丝不苟,挽成一个精致发髻,再用一根玉簪固定。 腰系白玉带,由大小相等的九块微明白玉镶嵌在贵气逼人的黄色缎带上,白玉雕刻与缎带刺绣相配,赫然是九条龙纹。他脚蹬明黄白底软靴,约莫是最简朴古质的了,一丝花纹也无。只因穿在男子身上,便也沾染了道不明的韵味。 男子身长八尺,身材魁梧,面容白皙,双目生威。细看,不难发现额头已有了几道细细皱纹,像风吹到波澜不惊地湖面,泛起的涟漪。只是这涟漪深刻而坚固,跗骨之蛆,将一张严肃漠然的面庞蚀刻出岁月的痕迹。 此人有几分文人的严谨认真,可一身装束,及身处之地,注定他不凡之处。 楚君,楚平婴。 殿门外,一道踉跄身影扑通跪下,夕阳将他的影子拉的长长的。身影用宫中独有的尖细嗓音,战战兢兢出言,却是一名宦官。 “启奏陛下,擢任郑州太守苏侗苏大人,有本上奏!” “呈上来!”声音威仪,自殿中响起。宦官未见陛下开口,仿佛声音凭空出现。 伴君一侧的宦官急忙出门,将奏疏双手捧至楚平婴矮桌前。男子眉头微不可查皱了皱,桌案上奏疏如山,整齐码放,因摞地过高,摇摇欲坠了。这一封,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没有说话,楚平婴接过了。 眼下最大之事,莫过于灾民安置,楚平婴陛下对郑州这‘狗大户’尤感期待。霍在渊能整治成什么样子,干系大都护府副都护话落谁家。从三品武官,眼红觊觎者不可胜数,便连太子c魏王,也急不可耐。 眼前奏疏暂时被其放置与左侧一摞最顶端,果不其然,奏疏哗啦倒塌,散落一地。男子依旧不言,宦官跪在地上捡起,摆放整齐。 “仙人跳?”男子眉心一拧,面沉如水,继续往下看,乍然一笑,浑身透着笑意,“不尊王法的东西,该打!嗯?十七岁,有意思,亦正亦邪,奇货可居!” 放下奏疏,男子略有浑浊却威势深重的目光中,喜忧参半。霍在渊,好,果然让朕失望了。这幕宾确然有趣。 只一封奏疏,苏侗对林枫淡然轻墨的描写,男子竟猜的不离十。气度深沉,眼光卓绝,世所罕有。也正是凭着这份卓绝与胸怀,几十年前男子一步扶摇,登上这本来不属自他的位子。 无人知晓,那葬送大火中的弟兄血亲c皇室贵胄c嫡子嫡孙,死于何人之手。 也不是无人知晓,知晓之人,一个不剩。而当他在这个位子做了几十年,韬光养晦,才终是彻悟开来。只不过那场天下缟素的熊熊烈火,在他心中熄灭,再无人窥得半点踪迹。 还是那个宦官,“陛下,监察使聂荣祥聂大人觐见!” 夕阳如血,男子嘴角浅笑,“聂荣祥一贯守礼,轻易不会觐见。宣他进来吧!” “是!” 宦官匆匆而去,脚步渐远。半柱香后,又是匆匆而来,脚步沉稳大气,与之前迥异。 聂荣祥模样未变,脸色平常,只左臂空荡荡的,不甚协调。行于大殿上,他脚下步子都若丈量一般,大小相等,分毫不差。 “臣,聂荣祥,参见陛下!”下跪c唱礼c起身,没有滞涩,一气呵成,似乎私底下演练了千百遍。 “爱卿何事?”男子甫一落目,尤见那空荡荡的大袖,心念愧疚。 聂荣祥毫无异态,“臣,有滔天之事要奏。” 男子一怔,深深打量下方身着官服之人,漠然点头。宦官宫女无声无息,悄然退却。 “臣在郑州期间,察觉到一古怪之事。干系极大,前时云波诡谲,臣不敢早言,恐徒增无妄是非。想来,如今正是上奏之机。” “古怪之事?”男子喃喃一笑,“郑州何时出了这多怪事,先是个怪小子,现在又是怪事儿,古怪真多。” “你说说吧!” “臣已整理有关卷宗,请陛下亲阅。” 男子心中一沉,何事,这般郑重。他接过聂荣祥亲手呈来的卷宗,落目一看,胸口的沉重之感越发重了。 近二十年了,总有不长眼的翻旧账。 “你怀疑此事乃天家有心人为之,与朕作对,故而不敢言。可是如此?”男子问。 “启禀陛下,正是!” “哈哈,做下此事的,是朕!扪心自问,除朕以外,秦公有可能与他人暗通渠款?”男子厉声,“你太小瞧你的授业恩师了!” 聂荣县背后沁出一层冷汗,猛地抬头,恰好迎上男子笑眯眯,意味不明的目光。他如堕冰窖,缓缓下跪,“臣,知罪!” 男子摸着下巴,“你所言之人,叫林枫?” “回陛下,正是!” 思维一跳,天子陛下突然问出一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郑州有几个林枫?” “这,臣只知晓一个!” “如何?” 如何? 聂荣县陷入沉思。胆大包天,敢裹挟罪证为诱饵,算计宁芳。诗词绝佳,他几十年所学也比不得一半。有情谊,为姓谢小子探监,求到牙狱里。才智卓绝,计策虽走偏锋,却高明独到。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毛病,譬如时而的不要脸,有意无意的贪财 很纠结的小子,毛病和优点一样多。 聂荣祥低头,轻笑吐出四字,“少年英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0章 杀心不减 聂荣祥带着满肚子疑问,躬身退离大殿。空荡荡地锦绣殿堂中,只余一人静坐方榻,一语不发。墨黑深邃的瞳孔如一汪深潭,荡漾缅怀之色,男子似是在回忆什么。 宫女宦官悄悄进殿,各自忙碌。这时,宦官颤巍巍递上另一份奏疏,夺目刺眼的鲜红羽毛附着其上。 八百里加急,自边关永郡而来。 不知为何,中年男子嘴角陡然掀起一抹讥讽,好日子,事情挤到一起了,是怕朕清闲么?待他收敛心神,阅览奏疏后,嘴角讥讽不屑之色更浓,兀的,男子爆发出一阵狂笑,在大殿之内回响。 宫女宦官惶惑不安,匍匐在地,抖若筛糠。 铁骑南下,区区百人有胆秣兵厉马,剑指京畿之地。秦庆安,有胆c够种,到底是让朕断过臂膀之人,狼子野心,惊煞天人! “让朕瞧瞧,何能以百人之躯,挡朕十万畿服!”男子面目狰狞,大喊出声,寒霜敷面,温度为之一凝。 “也好,让朕领教你效忠的契丹蛮子,究竟如何!莫不是朕偌大王朝,竟无可取之处!” “来人,宣秦苍然觐见!朕要和我天朝擎天柱石好生聊聊,这孽障死活,朕管还是不管!” 面色阴沉,夕阳照耀在男子花白斑驳的发髻上,巍巍而颤,如老人迟暮。那最后一句,男子是面部狰狞地狂吼,青筋毕露。无人质疑,话中潜藏着金戈铁马般的杀意。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漂杵! 绝非妄言! 天色暗了,烛台上早已摆满烛火,将大殿照耀地亮如白昼。 一位身材矮小c肩膀消瘦的老人缓步而来。老人面庞干枯,身着紫金蟒服,腰配金鱼袋,一眼可知荣宠至极。但除此之外,无半点富贵痕迹。相比于聂荣祥,老人随意很多,陈旧官靴每次落地,步子均大小不一。似是每行一步,要揣测长短距离,莫落入陷阱中一般。 虽然老人行步从不停顿,也能看出一股子不协调。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无人能想到,名满天下的秦师,论起朝堂之上最不受待见之人,他高居榜首。老人的处境,正如他脚下步子,用如履薄冰四字实在贴切,再合适不过。老人危害太多人的利益,乃至于皇权受损。 知晓症结所在,无能为力。 便是眼前胸怀寰宇的千古帝君,对他也喜忧参半,难以相容。 天下间,老人是帝王最信任的人,楚平婴对老人的信任,超过自己。可老人也最令君王不安之人。 内忧外患?何惧道哉? 对天子言,造反可以镇压,敌国可以攻打,病了能治,饿了能吃。唯独老人,比蛮子百万铁骑猛戾万倍,振臂一呼,大厦将倾! 男子看着老人走来,像眼见一座山缓缓倾塌,碾压而来,令人颤抖。这样的场景他见了无数遍,可直到现在,犹令他难以心安。 明知他不会,此人谓之千古第一忠臣,亦不为过。纵然身死,也必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喉咙上悬着一柄绝世宝剑,缆绳固若金汤,剑不得下落,又如何?谁能心安? 楚平婴更是如此,寝食不安。杀不得,放不得,留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把剑,束手无策! 而他,之于老人同样如此。 “臣秦苍然,参见陛下!”老人行至男子跟前,躬身执礼。 面圣不跪,几人能有? “近来身子骨可好!”男子瞧了瞧老人枯瘦蜡黄的脸色,担忧问道。 “托陛下洪福,老朽还可!” “嗯,明个命太医给您老诊治,保重身子。天暖了,绿菜还没下来,御膳房还有些,全给您老送去,还有静妃调制的凝神香,配以东珠最是有效” 男子絮絮叨叨,凌人风气具无,不复先前模样。 想老人死,可也真心关怀老人! 老人笑笑,心间窜过一道暖流。最想让自己死的人,也最想让自己活。这些年弹劾c斥罪的折子越来越多,怕是一座甘露殿也盛不下。不用盛,男子看也不看,全烧了。 问罪老人,谁敢?! “臣谢过陛下!”老人又是行礼,“陛下召臣入宫,是为秦庆安?” “是,也不是!”男子一挥手,宦官明了,连忙搬来座椅。 陛下每每与老人商谈,均要赐座。 “有三事,一件件说便是。前日工部刘宪奏疏,年前由你监察修葺的皇陵暗地阴潮,陵墓暗生青苔,不祥之兆,例数您老十罪,按律,诛九族!哈哈,泼天大罪,也夸得下口!” 男子讥笑。 “陛下意欲何为?” 男子漠然,平静无波,似是吃饭喝水般的正常。只他吐出的话,令人遍体生寒:“诛三族,三族内,鸡犬不留!” “十分妥当!只是” “朕意已决!” 老人点头,眼光闪烁,烛火样的摇曳不定。三日内,工部大员刘宪,三族鸡犬不留。欺君罔上,罪不止此! 陛下有心为之! 倘若别时,处罚断不会如此重若万钧。只可惜,今岁一入,百官针对老人之意太明显,奏疏雪花般的飞入宫廷,无法置之不理。 他们逼得男子,不得不杀! 流了血,某人便会肃静一些时日。 也好,也是刘宪所求。死了一了百了,三族老幼,换来朝堂一片清明夸耀,对两袖污浊c罪恶昭著者,是极好的归宿。 只可惜刘姓老幼无辜,白白断送性命。 不给老人沉痛之机,男子把玩着笔洗,“第二事,秦庆安率辽南大王院百余铁骑,剑指京城,取朕首级!朕,想杀他!” ‘杀他’两字,不啻于晴天霹雳滚滚而下,男子口吻却轻若鸿毛。 男子极力平缓语气,不教老人听出任何情绪。而他眼见,老人年迈身躯一阵颤动,继而僵硬。道不明的心绪犹如实质扩散,压人心神,呼吸都是一滞。 老人面上,不见异态。 男子静待下文。 良久,老人抬头,老眼浑浊,深处隐着看不清的异态,“臣,愿为监斩!” 男子嘴角一扬,斑白两鬓微微一动,眼珠不离笔洗,“正和朕意!” 父监斩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耄耋老人抗得过心间悲痛,不折寿数,朝堂对其攻讦便得以暂缓。日后,谁再能以秦庆安降辽为凭? 帝王心术,不可谓不歹毒。 几十年在朝为官,老人如何不知。他的抉择犹如刘宪,权衡利弊,别无选择。 天人交战c心如死灰地心理斗争,须臾间落下帷幕。 “至于这第三事,算不得大事,你我也不妨谈谈。可还记得林正!” 老人一怔,十余年前地兵燹灾祸自脑际一闪而过。老人不愿多想,当下道:“忠臣也!” 男子不置可否,想了想,终究未将心间若有若无的讥讽表露出来。忠臣,朝野谁不能称忠臣?放眼望去,满朝文武,真忠心者有几人? 欺世有术尔! 不知多久,男子不把忠臣当褒美之言了。 “林正身后事,朕与你一同处理的。被你弟子翻出了,”男子玩味道:“您老有个好徒弟,心细如发,纤毫毕现之事,也挑得出杂物,叫人难安。” 老人垂头,不敢妄言。 男子接着道:“林正死了,那两个小子还活着,安顿在郑州了吧?” 家眷老幼,皆由老人眷顾。依着男子心性,难保不永绝后患,令旷世忠臣断子绝后,方才心安。 说来可笑,为天家忠,为天家死,天家要绝其后。 老人肯定道:“正是!” 周身陡然阴冷,男子毫不掩饰的杀心,昭然若揭。雨打礁石般的,老人岿然不动,这些他经历过无数次,心无惶恐。直到男子说:有心了,接着男子一笑,春风化雨,先前气态从未存在一般,使人如沐春风。 郑州,才俊之地。老人着实废了心思,给林家再起之机。正如林枫以奇谋助谢维脱罪,也要顾及身后事,给谢家东山再起的机会。 老人做的更隐晦c也更渺茫。 老人知晓男子看透他十余年前所作所为,却还是忍不住道:“林正一世忠臣,替天家蒙受大难,还断其后辈前路!人在做,天在看,陛下贵为天子,看不明微末道理?” 自诩天子,天的儿子,不懂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讽刺! 老人嘲讽男子。 敢如此者,一人尔!旁人必血溅五步! 并不答话,男子沉吟,喜笑颜开。秦苍然还是秦苍然,看不过眼,敢当殿指责,当众痛斥!是他,没因秦庆安生变! 不过,他不变,朝堂上他楚平婴如何自处! 心烦!还是杀了省事儿! 男子眉宇阴翳,片刻后又舒展开来,挑起一个舒适的弧度。有些人,生来注定给人添麻烦,还好,男子对老人的忧愁,并非全是杀心。 “你赢了,摆了朕一道。姓林的不该绝,出了个混小子!次子林枫,送走那会,才这么丁点大吧?” 男子记不得了,比划一下,大约新生婴儿大小。无人戳破,那年林枫两岁。 还以为是长子林贤,老人不胜唏嘘。不过无妨,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样的。 “陛下欲如何对待?”老人问。 “如何对待,要看小子如何?聂荣祥言其少年英才,太守苏侗言之奇绝无两,沉甸甸的分量,朕御宇几十年,未见苏老头这般夸人。” 平静得出奇。 老人暗叹,陛下还是陛下,为绝后患,杀心不减。林小子是死是活,看老天给他多少本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1章 两队骑兵 谷雨花枝号鼠姑,细捻彤管画成图。 四月二十日,谷雨!行船已过了一个半月! 一个半月中,不知与陈老手谈多少棋局的少年,自船舷一跃而起,稳稳当当落在渡口上。渡口非是土地,木板铺就,近岸边处由青石磊成。遇到大水,木板可拆卸下来,避免被水冲走。 一个半月行船,再度脚踏实地,林枫才回味到那份由内而外累积在心底的踏实感。像是关在笼子的鸟儿,有一天笼门大开,它展翅而出,在天空天田野翻飞。它心里充斥着的未必是喜悦,它不明白何为喜悦。 鸟儿能体味的,大抵是天性本如此的踏实感。与林枫一样,踏踏实实的,真好! 老人对行船汉子尤为青睐,稳重踏实c木讷却不憨笨,用老人的话说,是个做学问的好苗子。做学问c读圣贤书,不笨不行!差不多的意思是,林枫这类,不适合做学问。 青年不以为意。 临行前老人拉着汉子沾长满茧子的粗糙大手,将一只书箱留在甲板上,“四书五经全留给你,对你来说晦涩了些,莫急,慢慢品读。实在不懂,先看《小学》c《礼乐》c《观止》,蒙学之物,多看看,夯实根基。” “书箱最下层,装《精微》c文集《山海策》,还有一些旁门左道,《九章算术》之流。虽无大用,闲暇翻阅,可颐养性情。” 老人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册子,托孤一样,“我与枫儿手谈,你常回望,不敢近观。我猜你是想学棋,这本《李桃》赠与你,棋具均也留在船上,你收好。佛将因缘,你我怕没有再见之日了,你自行悟道吧!” 汉子呆立当场,鼻子一酸,两行热泪顺着黝黑脸颊砸落在船舷上。 老人将黄册子塞到汉子手里,一愣神,汉子后退一步,扑通跪倒在甲板上。 “俺俺,俺没有师父,您能不”嘴笨眼拙,一时间,汉子不知说什么好。他手忙脚乱,胡乱挥舞,实在说不出口,只能砰砰磕几个响头,甲板砰砰作响。 老人哈哈大笑,拍拍汉子线条粗狂地脑袋,像轻拂心爱之物。 “去吧,去吧,老朽算你半个师父,日后有难处,来郑州陈氏私塾寻我!” “哦!俺俺叫吴大器!”汉子结结巴巴。 老人嗯了一声,大器c大器,大器晚成,好名字!老人注意汉子没有报表字,疑惑道:“大器无表字?” 汉子摇摇头! “读书人岂能无礼?”一瞪眼,老人老脸不悦。行冠礼乃成人之礼,对男子而言尤为重要,岂能不行? 这事儿怨不得汉子,老人不作多言,想为汉子想一贴合的表字,须臾间却也想不出。 卢詹笑道:“大巧若拙,大智若愚,大辩若讷。大器岂不正是若愚?” 愚,笨也!做学问,不笨怎么行? 正应了老人心意。 “好,若愚c若愚!”老人仔细品味,只觉得越嚼越有味道,“今次匆匆,繁缛文节能免可免。你若有意,此后便以若愚示人,至多四月,你寻老朽,老朽为你圆礼!” 如此说,这个弟子老人是认下了。 众人笑语盈盈,不谋而合瞥向林枫,一脸茫然的青年默默翻了个白眼。青年与胖子同时入门,不知怎的,成了最小的。胖子从未喊过青年师弟,青年从不觉胖子是师兄,亦未以师兄之礼相待过。 但他赖不掉,自己确实是最小的。 这下好了,垫底换人了,还是个大家伙。怎生觉得老人一门,全成老气横秋的老家伙了? 不得了! 汉子重重叩头,后方有人喊他,要行船了。汉子起身,手背抹抹脸,甩下老泪。大臂揽住书箱,如获至宝,护崽子的母鸡般的不愿撒手。 一步三回手,汉子目送老人离去,脑际不断闪现老人与众人面孔。 师父师兄们,突然间,漂泊半生的汉子心底有了温存温馨。师父c师父怀抱书箱的汉子老泪纵横,大嘴咧开,笑的欢快。 虽蒙着细雨,却明媚不减! 老人一行眼见汉子行船离开,转过头,朝极远处模糊的城郭轮廓展望。略有些青黑c巨兽匍匐大地般的天朝上城,似乎比青年想象中更宏伟雄壮。 “赶路吧!”同样脚踏实地的老人低下头。相比于前方,老人更在意脚下的黄土地。他曾脚板,从浸润满目污点的青石板一下杵进泥地里,这一下,是十几年。 十余年后,让老人拖着颓然苍老的躯体,再气息难平地爬上青石板,做不到! 一众青年哎了一声,脊背一掂,松松压在肩上的书箱的重量,埋头前行。粗壮汉子咧开嘴,拿过老人书箱与自己家公子的包裹,放到背上,宛若无物。 青年抢过包裹,狠狠瞪了他一眼。壮汉不答话,只顾咧嘴傻笑。 老人一行下船的渡口,离京城尚有一段距离。洛水自郑州之北,流通京城,却不经过京城。二者间隔着一道林子。 只在赶路时,青年方才明白师兄们如何用功。手不释卷,口中皆喃喃有词,多是《尚书·牧誓》,今岁新入科举的长篇。还有两人,一者《逸周书·世俘》,另一人《孟子·滕文公》。 青年想到了高考,曾几何时,他也如此过。 “依你之见,他们可有提名之机?”青年听到老人提问,转过头,才发觉前方领路的老人,已在自己身边。 “这个,说不好!” 青年苦笑,这哪里是他能定论的。上下嘴唇一碰,科举取士既定,他何苦在此?一众师兄弟,谁人不是状元郎? “真如此想?”老人玩味。 “自然!” 拍拍青年肩头,老人默默顿首,不再追问。老人知晓青年没说实话,但青年心中所想,与他一般无二。 徐素,落榜之人! 非徐素不能,是他不愿。 “师父不妨想想,面圣陈情,能否如愿!”林枫陡然问了出来。陈老心病,他看得出,手谈时老人数次心不在焉,不符常态。 令老人困惑的,想来只有陈情一事了。 呵呵一笑,老人打量远方城郭轮廓,“不好说,不好说啊!” 两人相视而笑,说不出的思绪在两人心间扎根萌芽,缓缓生长。 全身而退,难! “对你,为师有愧。”停下脚步,老人闭上老眼,怅然叹息,“霍在渊登门,打那时起,为师心中难定,如堕地狱惶惶不安。京城之行,该规劝你莫来,又想到陈情生变,有你奇谋,或许能” 老人停住,满面生愧。 林枫嘿嘿一笑。 老人不知,饶是他并无这番心里斗争,青年亦决心跟随。想来老人一生俯仰无愧,挺直腰杆子做人,心田埋事,是苦痛了好久的。 一想到此,林枫便也心中一沉,愧疚如藤蔓缠绕裹挟,缓缓扼住咽喉。 百善孝当先,这个时候,师父如何出格,弟子也该视之应当,不可心存恶意招损! 不知不觉间,他竟也融入进来了。 抱着包裹的青年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又缓缓吐出,咧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师父登门后,我亦惶惶不安,如堕地狱。知晓陈情不能,必受灾劫,有我,或可多得一线生机,弟子便来了。” 双目瞪圆,老人雕像般的僵硬在原地。 青年稍稍停顿,“赴京何事,弟子并未想过,大抵不是益事。是死是活,另说,总归,您是要回去的。至于我何种结果,弟子接着,生也好死也罢,定与我因果循环,避不过,怨不得旁人。弟子所求如此,问心无愧尔!” 老人只底翻起滔天狂澜,奔涌颤抖不止。 青年赶忙搀扶。 黄土埋到眉毛的老人,不记得多久未曾如此心痛如绞。挣脱青年,痛苦地坐在地上,面如金纸。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尔,一辈子受遭算计,到头来,却不吱声得算计了待他如生父的弟子。 为何如此,怎能如此? 愧疚和悲苦同时涌来,几乎将老人湮没。 “一起回去,全须全尾,随为师一同回去。”泪如雨下,抬头望天,老人从未有一刻这么感激老天爷。 《二十四孝》,世上可得忠孝两全者?答曰:众人芸芸,盗名尔,逢大难c舒尔命移,可鉴之! 年少惜命人中,真的有,偏偏出在自己身旁c偏偏是自己的弟子。一介寒衣,寸功不得,何德何能? 悲愤淤积于心,老人恨不得仰天质问,邪又如何?赤诚之心,天地可鉴,有何不可? 众人瞧着眼前光景,闭口不言。只有陈忠凑上来,伏下身子,想搀起老人。一把年纪坐在地上,像什么?不成体统! 可当汉子单膝着地,一手扶住地面时,一股子震动传荡到手臂上。似是极小的电流,弱不可查,可遇到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军伍汉子,如何逃得过? 猛地趴倒在地,汉子耳根子紧合地面。兀的起身,顾得不得扶起老人,汉子面色冷凝,“马蹄声,很多,杂乱的紧,一前一后。” 林枫一怔,一边上前搀扶一边说道:“让一让便是。” 汉子粗狂线条的大饼脸面露难色,“避不开,在前一骑百余人,后方”汉子咽了口吐沫,林枫头一回见其面露惊悸,“千余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公告 今天不更了,孝道想用心写一本书,不水字数,不糊弄大家。今天写了一章的,3000字,读起来怎么都不对劲,修修改改,弄到现在,就是改不好,删了! 希望大家体谅,现在是夜里11点,开始写也赶不及,而且孝道今天状态很不好,有点卡文的感觉。。 觉得孝道值得等的书友们,请大家耐心一点,明天会把缺更的补上,绝对不拖的。 最后,感谢一直陪着孝道的朋友们,感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2章 耶律某人 顾不得追问,一众青年搀扶陈老,簇拥着离开小路,窜进林子。 百余骑本不同寻常,此后更有千骑。不须赘述,定是府兵无疑。陈忠听其一前一后态势,熟悉至极,是他数次历经生死的追击与逃窜! 天子脚下,出事了! 如是想着,众人不由得更往深处去。未走几步,嗒嗒马蹄,从远处飘来。林枫偏过头,微微可见远处激荡的尘土下,一团黑影迅若奔雷。 青年愣了一瞬,好快!天蒙雨丝,地上已有了朦朦湿意,马蹄下,尘土如艳阳天般的高飞扬开,四散而去,又骤然落地。深谙这时候不存在的物理之说的青年,心间不由得一颤。 愣神之际,本迅若奔雷的黑点飞速上前,一变二,二变三,化成一队百余人的骑兵。不至片刻,骑兵越发近了,踢踢踏踏的声响雨打沙坑一样,连绵不绝。杂乱无章中保持某种默契,有条不紊,沉静肃杀。 装束上瞧不出什么。 青年暗忖,便要窜进林中。突然,一道尖锐刺耳的声响灌入耳中,劲风呼啸,刚抬起步子的青年头皮爆炸,脊背发凉。 糟了! 来不及多想,猛地前扑,牙关紧咬,吃奶的劲也不敢留。须臾,林间探出盘虬卧龙的手臂,攥住青年衣襟猛推,嘭,青年跌坐在地上,乌龟翻盖一样,摔了个大屁蹲。 恍若隔世,林枫大口喘着粗气,散乱舒适的黑发浸湿黏在脸上的。余光一瞥,一支白翎箭矢深深没入树心,尾端尤自摆动,铛铛作响。 两世为人,险些阴沟翻船。 青年怒从中来。 再看从远方奔腾而来的百余骑,眼眶怒火熊熊燃烧。 蓦然,青年瞧见最骑兵最前方,策马疾驰的中年汉子身前,马背上驮着一缕艳丽,却清新脱俗的青粉色。伏在通体甲胄的汉子和马背上,灰黑色泽中扔进一片色彩般,别样风情,夺目妖冶。 女子! 很安静,不做抗争,大抵昏迷了。 青年脑际冲上两个字,人质! 念及此,窜入树林反而更为敏捷。 君子不立危墙,林枫曾与老者争辩,何解?青年曰:君子不救! 安身立命,义伸援手,无妨。若舍己为人,以身犯险,万万做不到。对方是女子,亦不可! 不救,非见死不救,乃明知不可为c明知难为c非能功成身退者,不救。眼下所为,正应了青年之言。 自知之明,林枫还是有的。 嗖嗖! 两只箭矢铛铛扎进面前树中。身子一僵,一股压迫感洪水决堤,直扑而来。两腿灌铅一样,提不起。双脚离地,闷雷似得马踏地面轰隆隆作响,蓦的,颈脖间一股巨力侵入骨髓,闷痛和一股子怪异感同时袭来。 眼珠子一黑,青年昏迷过去了。 树林深处,粗壮汉子双眼赤红藏在树后,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映照公子被马上军伍提起,一记手刀敲晕,用甩麻袋子的手法扔到马背上的情形。 汉子暴冲而出,赶尤不及,死死盯住绝尘而去的良驹烈马,愤怒狂吼,捶打树干。 嘶吼惊动前方,马背上一人回头,讥讽似得一箭暴突,哨声尖利。汉子气吐如牛,因愤怒攥拳,指甲深深扎进掌心而布满血丝的大手猛地摊开,不闪不避,迎着箭矢抓了过去。 探囊取物,接回旋木棒如出一辙! 噗! 羽箭洞穿虎口,撒下一片温热殷红的液体。而箭身,叫汉子死死攥住,断裂当场。 “契丹蛮子,死你老娘,把俺公子留下!”壮汉凄厉狂吼,歇斯底里。 马蹄哒哒,无人应声。 壮汉仰天狂呼,声条撕裂,声震四野。 眼眶禽泪,颓然滴落。登时,更为浩大的马蹄震动由远及近,浩荡而来。 猛回头,人影密密麻麻,少说三千甲士,控弦持戈。甲士急速迫近,像是一朵弥漫血腥味的黑云倾轧过来,沉闷血腥,将人吞进去一般,身躯忍不住恐惧战栗。 汉子呼吸一滞。 禁军! 何等泼天大祸,出动皇城禁军? 脚下一动,汉子站到路边冲林子里喊:“老先生先行,俺寻公子去,您保重!” 黑云掠过,虎目如电,汉子抡圆了大胳膊,硬如铁棒,直直将云后一名士兵抡了下来。另一手还带着虎口的鲜血,眼疾手快,撕扯住缰绳,胳膊旋而一拧,缰绳便被缠绕在手腕上。 只在一瞬,汉子迅雷不及掩耳,借着缰绳被战马拉扯的力道,脚下一蹬,腾空而起,越上马背。 电光火石,一切发生得太快,无人反应。汉子一把逮过藏在马鞍下的马鞭,半空呼啸一圈,怒抽而下,鼓动肌肉地身子骨拧转,烈马分鬃,马匹嘶鸣,离队奔往林野之间。 虎口淌血,甩动缰绳,洒落在黄土里。 《周易·坤》: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陈忠一番动作,声容很大,黑云中甲骑回首一瞥,无人出声。一甲胄有别其余人等,校尉打扮之人,眼眶大亮,夺马手段雷霆之势,泥水全无,处处透着野蛮,手段在禁军杀才里也不寻常,高明的紧。 自上而下挥手,校尉一指,黑云分出一火十人,无声无息,峥嵘有肃,跟随汉子狂奔截击。 这个过程,黑云毫不凝滞。 半柱香后,黑云无影无踪,陈忠与一火截击之人也消失在密林深处。尘土略有潮意,坠落在地,老人一行才自树丛林间走出。 重重叹息,老人花白眉毛麻花一样狠狠拧起,担忧犹如实质,潮汐般的湮没了愧疚。 老人无言,双腿瘫软,险些瘫倒在地。 “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喃喃嘟囔从老人口中吐出,颓废绝望,响动越来越大,最后悲愤欲绝,仰天嘶吼。 银发如雪,散落肩头,心如死灰。 众人互视一眼,浓浓焦灼按在心底。 “唔”林枫用力睁开沉重的眼皮,瞧见朝霞映满天际,淡淡光辉洒在林间,像点点破碎星光。 “嘶!” 脑后剧痛,青年倒吸了口冷气。刚想起身,察觉周身被粗绳子箍住了,他挣扎几下,陡然被人一脚踹翻。 “本将是粗人,会杀人,公子老实些好。” 青年面前站着的,是一手持明晃晃钢刀的三四十岁汉子。很健壮,比不得陈忠,长得与楚朝人略有差异。 眼观,知其训练有素,手心攥着鲜血的。 是他踹的那一脚。 说话的则是另一人,端坐背阴大石头边上,面庞坚毅,青年昏迷刚醒,双眼浑浊,尚看不真切,只觉得此人四十余岁,一张脸阴沉森然地可怖,一咧嘴,唇齿血红,染血一般。 此刻,石头背阴处的男子漠然直视,眼角流转着森冷杀意。 留着,累赘! 杀掉,痕迹难清,尸体难掩,给楚军蛛丝马迹可寻,不美! 如何处置呢? 兀的,他又咧开狰狞可怖的嘴角。 愁人! 早知,不该多此一举。 男人犹豫间,青年也咧嘴一笑,“在下林枫。”啧啧嘴,又补充一句,“读书人!” “耶律安!”耶律安一怔,凝视着这个颇有趣味的青年,“也可以叫我,秦庆安!” “契丹人?”林枫问。 “楚朝人!” “哦,原来是叛徒!” 戳中痛处,耶律安不恼火,一脸漠然。恍然了一瞬,似乎是走神了,立刻又回过神来。 “公子绝顶聪明!”耶律安道。 “呵,聪明何用?早死而已!” 俘虏,要有俘虏姿态,青年这般举重若轻,浑不在意的姿态,着实少见。 可耶律安何等毒辣,,一眼瞧出青年强自镇定。十六七岁,如何练就高深养气功夫? 逞强! 只是,换句话说,这般年纪便有这般心性,委实可嘉。换做旁人,逞强亦是不能! “耶律将军不,秦将军,小子直言,您以二人持兵自重,缚我二人与山野,不觉托大了么?”林枫冷笑,余光不着痕迹,瞄了一眼背朝这边,风姿卓越的背影,笑容古怪,莫名其妙。 耶律安不答,沉默了。 “调虎离山,将军真是自负!” 青年又道,这回,对面男子面庞陡然攀上凛冽阴寒。 “公子太聪明了,留不得呀!” “将军习惯别人称呼耶律将军,还是秦将军?”青年话锋一转。 “耶律,南大王院兵卒,如此称呼!” “哦!秦将军地位不低呀!” 辽国势大,却尤不及楚朝。此二者连年战乱,今日我越边屠你一村,来日你灭我一庄,几十年前铿锵有力c字若雷霆的盟约,岁月中早便滥如纸糊,土崩瓦解,不复存焉。 遥远的异国城邦,林枫倒也知晓不少。辽大王下,制高位置为南c北枢密院,其次便是南c北大王院。之所以分南c北,不过前者留用以楚朝人,后者被异国本族! 区别在此。 楚人叛逃,入南大王院,号令兵卒,这份重视不可为不高,分量不谓之不重。前世宋朝,整个朝代中,得此高位者亦屈指可数,且具为文官,难得一兵一卒! 秦庆安,自己孤陋寡闻还是如何?竟从未听闻! 耶律安哈哈大笑,毒蛇般的盯着林枫,“好,公子越发让耶律某人留不得了!” 林枫回以一笑,耶律某人,辽人可没这习惯! 有意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3章 深夜梦呓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秦庆安就是猛虎,野心勃勃,心机深沉,且手段狠辣。将下属弃如敝履,来了个调虎离山,一时之间,楚军绝难洞悉意图。待他们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用意沉稳毒辣,断臂饲虎,拿百人下属喂养楚军这头饿狼,暂解燃眉烈火。如此,他便有机可乘,挣得脱囚之机。 心思缜密,细嗅蔷薇,令人心惊! 慈不掌兵,发挥的淋漓尽致。 人情寡淡,天性薄凉,亦莫不外如是。 这类人,天生良将!青年暗忖。 太阳渐渐升起,刺目却不灼热,照在树林中,透过才抽枝长出的嫩芽,留下斑驳光影。 眯着眼,林枫早发觉自己处在山间,环顾左右,除正北一马平川,其下各处山峦环顾,层层叠叠,如一层一层折起来的破布,层数不知凡几。 踹过林枫一脚契丹兵卒丢来一块饼子,硬似铁,青年花了不小功夫啃下肚。另一边,少女也抱着干粮下口,依旧背朝这方,瞧不见面容。 耶律安扔过一袋水给女子。 “厚此薄彼,秦将军倒干脆!”舔舔嘴唇,青年冷笑。 耶律安不说话。 “何时上路?”青年又问。 似是嫌弃青年话多,契丹兵卒忍不住抬脚,又要踹去。耶律安猛抬头,漠然眸子涌出一抹血色。登时,契丹兵卒身躯僵直,冷汗直流。 青年若有所思。 “不必上路!”耶律安转了转手腕。 “好想法!” 点点头,青年不说话,心沉入水底一样,冷的发抖。 冷静,太冷静了! 后有追兵,前路渺茫,有胆停留。秦庆安此人谓之猛虎,小瞧了。有胆c够种!非心性坚若磐石,对己身的信心超乎寻常,无人敢做! 因为风险太大! 但林枫知道,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灯下黑式的心理学。 无人想到,天子南方尺寸之地,栖息着契丹蛮子。但求他不敢往京城去,否则,得救契机越发渺茫! 正想着,秦庆安漠然站起身,魁梧雄壮。阴影笼罩青年,带来莫名寒意,“公子以为,暂避几日后,往京城去,如何?” 林枫不答,全身冰冷,寒彻骨髓。 男人哈哈大笑,惊动飞鸟,“聪慧过人,公子太过聪慧了,耶律某人纵横诸国,楚朝待过,辽国亦行踪遍地,从未瞧见过公子这般聪慧儿郎!” “秦将军真是自负!” “本将一贯如此,从无败绩,见笑!” 轻轻嗯一声,林枫偏过头去,一言不发。 青年闭上眼,无人发觉黑白分明的眼瞳里,燃起一道火光。似漫漫黑夜里,唯一一处光亮,烛火一样,摇曳不定,随时消亡。 即便如此,烛火也并未消亡,倔强地摇曳生辉。 天无绝人之路,为今之计,等! 夜间,寒露初降,青年少女被押入一个山洞内。山雨淅淅沥沥,将几人在外留下地踪迹,尽数掩盖。 这下好了,固守待援的可能,低到忽略不计。 双手捆在身后的青年,终于瞧见少女容颜。 冷静! 与秦庆安给青年的感觉及其相似。 不喊叫,不说话,平静地异常!漠然的神情,与少女该有的情态截然不同。 少女极美,美眸狭长,琼鼻丹唇,臻首轻启,露出颈脖大片雪白肌肤,吹弹可破。便是那么冷冷清清坐着,就是一副极美画卷,清新淡雅。 细看,清新绝美的面容下,流动着不符外表的凌厉,刺进血肉,直逼人心。 青年眼皮暴跳。 “好看么?”黄鹂出谷,银铃清脆,柔润娇声很轻,似含着特殊之物,风声雨声为其让路,柔柔软软落人耳畔,让人心神一荡。 少女浅笑,蒙着些许灰尘c依旧难掩雪白绝美的香腮嘴角,勾起惹人怜惜的弧度,如被春风吹皱的一汪春水,水中阳光细碎的轻轻荡漾开来。 温柔,舒心。 青年有些尴尬,却想身处之地,也没什么了,“极美!” “这样啊!” 少女再度一笑,美丽更胜,“救我出去,任君采撷,可好!” 食色,性也。孔老头有见地,林枫忍不住心头一动。 可惜,纵有心,力却不足。 “不愿?”少女问。 “无力!”青年仰天喟叹。 “你会死的!”少女淡然,“楚国c辽国,天涯海角,容你不下你!死在契丹蛮子手底,比生不如死舒心!” 少女又浅笑起来,盈盈娇美,“相信本宫!” 本宫?! 青年怔住,秦庆安抬了抬眼皮说,天子楚平婴第七女,清乐公主殿下。 男人提醒青年,语调玩味。 天下,无青年立锥之地了! 青年苦笑。 这时,契丹兵卒从外踉跄闯入,手提两只野兔。腹部隆起,再有一月,一窝蹦蹦跳跳的兔子该窜山遍野了。 可惜! 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青年扭扭身子,换个舒适的姿势,哼道:“固泽而渔!” “公子雅兴!”秦庆安讥笑。 青年沉着脸,“别跟老子套近乎,瞧不上!” “哈哈,好,进京后送公子上路,城里人多眼杂,无暴露之嫌。随你心意?” “甚好,清净!”青年垂头,黑暗中希望火光,愈演愈烈,已有燎原之势。 甚好,打猎了,高看他们的粮草储备,算是失策吧。 这番失策,好得很! 预备君子自救的青年,激动不已。 是夜,男人与契丹兵卒轮番守夜。噎下两块兔肉的青年沉沉睡去,只在契丹兵卒值夜时,浑身抽搐,做噩梦般的浑身扭动。口中喃喃梦呓,语速很快,不谙天朝语言的番邦异族,哪里听得懂? 听了一会子,没啥,也就随他去了。 就在他转身之际,黑暗中青年乍然睁眼,扭动自然而然带动身体,前行一段距离。不知何物被青年握在掌心,入手冰冷,厚薄适中,有棱有角。 是先前认定之物无疑。 又是一阵扭动,攥着性命的青年回到原处,掌心物件穿过下摆,别进腰间。 张口,无声无息,青年长舒口气,不只是累的还是吓得,一身冷汗,几乎卡在嗓子眼的心脏在黑暗中跳动,砰砰作响,诡谲异常。 平复心绪,青年花了好久才沉沉睡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4章 寻迹脱困 翌日,唤作秦庆安的将军人物,注目浑浑睡醒的青年,莫名其妙,突兀的露出笑脸。嘴唇血红渗人,饮过血一般。 青年从地上爬起来,冻得浑身发抖,蜷缩墙角,努力使身体回温。另一边,少女背对这方,也轻微颤了颤。 初春,春寒料峭,冻杀年少。 青年少女身子骨正弱,经不得天寒地冻。 “冷了吧?”秦庆安扯扯嘴角。 青年回以厉色,“少跟老子套近乎,瞧不上!” 昨夜一般的言辞,像一堵墙一样堵住他人,拒之门外,不留余地。秦将军不恼怒,回以一笑,长者看待孝子贤孙般的慈眉善目。 很难相信,男人对青年存必杀之心。自男人与青年昨日对话三回,便惊觉,此子不可留。留,只得劝归大辽。 困难,且麻烦!划不来!男人招子凛冽,早已通透,青年消瘦孱弱且文弱彬彬的身子,裹挟与本身全不相符的孤傲。 青年眼中,男人与契丹兵卒,番邦异族,与猢狲何异? “林公子雅兴,大清早也容不下我等,想寻清净。”春风和煦,字间含义,森然不已。 何为清净?死尔! 城府极深!青年心说。 心机深沉之人,往往让人如沐春风的。日出有曜,羔裘如濡,尽是假象。而当心机展露獠牙峥嵘,伺机一动,敌手已为刀俎而我为鱼肉,再难挣脱。 青年自信小心谨慎,倘若易境,秦将军慈善眉目,少不得认定是磊落心慈之人。 秦庆安,人皮下潜藏祸心,震慑千年后的灵魂!饶是林枫,也不得不认下,心中若有若无的惊惧,如跗骨之俎,难以清除。 “大清早,秦将军来黄口小儿眼前刷存在,英雄了得!” 男人不知何为“刷存在”,想来不是好话,依然笑笑,“公子胸有成竹了!” “何意?” “智者自有气度,要我明说?” “可以说说,我未必听。”青年淡然。 “公子聪慧,世所罕有。耶律某人小人之心,可否认定,公子言行,无一不着目的!”冷笑的男人脸色沉重,如坐针毡,“昨日,公子目光所及,最多的是行囊。叫人不安!” 再一次,林枫从男人察觉到极度冷静和心细如发。如果可能,青年绝不愿与之为敌。太危险! 可惜,不能! 青年沉默。 男人继续说道:“天朝上城戒备森严,短日之内,耶律某人绝无入城契机。公子攥定,某家二人必有一人行猎聚粮,兵分两路,届时,公子少不得背水一搏。” 男人陷入沉思,青年之于他,智勇之斗,竟不比领兵沙场轻松半分,甚至犹有胜之。男人记不得多久未曾深虑不安,彻夜难寝。上兵伐谋,何为‘伐谋’?诛心而已! 料定人心,左右谋略。 兵家奇诡道,不外乎‘攻心’。行之不敢行,为其不敢为,谋之不敢谋,思其不敢思。 谓之奇兵诡道也。 “公子深谙兵法。”秦庆安冷不丁说了一句。 青年大笑,“不好意思,一本兵书都没读过。” “公子想活!” “人吃土一生,土吃人一回,闭上眼再睁开,下辈子了。生老病死早晚的事,没什么可惜,至于早夭,谁想?” 嗯了一声,男人突然问:“性命之虞,想杀不能杀,不晓得算不算大事,公子教我,如何取舍?” 森然冷意。 神情不变,青年沉默。良久,“人逢大事有静气,莫急,水落才石出,有个过程。秦将军不是耐不住性子的人。” 青年深深盯着男人,心头压了一块巨石,重愈万斤。全身穴道被死死掐住一样,劲力全失,动弹不得。一动,睁眼真正是下辈子了! 青年想到了霍在渊,同为行伍,男人之于后者,蝼蚁俯仰绝顶,高山仰止。一前一后,天差地别,宛若云泥。 十个霍在渊,不及秦庆安。 青年与将军像是两缸水,清澈见底,不含杂物,起来我往,什么心肠也藏不住。 秦庆安十分真诚,点点头,思索着什么。忽然男人叹了口气,一边朝外走一边摆手,出了洞口,朝阳迎面洒来,男人竟如迟暮老者,脊背被重物生生压弯。 环顾四周,遍野天朝疆土,身后更有大楚公主,少年英才。 男人扶在石上,捂着心口,眼神空洞迷茫,心绞痛一样冷很直流。不知不觉,已然泪目。 眼前光景,青年亦心绪复杂,心间某一点狠狠触动,像被人往心窝砸了一拳,心慌茫然,呼吸急促。他悠然一叹,心忖可怜。天降异才秦庆安,心有所想c心有所属,楚人辽人,有何区别? 男人以自己的方式,许下宏愿。 不择手段! 一念之仁,青年少女得以存活。秦将军还是秦将军,不是深渊爬出的食人厉鬼,即使很像,终究不是。他还有仁心,还在为某事努力着。 无论怎样心思澄明,事实就是事实。契丹二人与掌中鱼肉,缺粮了。 最愁的是秦姓将军,山里,靠山吃山那一套对谁都适用,最让他脑瓜子疼的是,俩人质要供着,管吃管喝,不能饿死。那位金枝玉叶,冷冷清清,半点委屈也给不得。 男人不止一次问自己,是不是脑子有坑,何苦多此一举,擒青年上马! 麻烦c顾忌,更有说不得的隐患! 愁人! 眼下,围山打猎成了唯一的手段。 秦庆安缜密到极致的心思展露无疑。围猎只一人,他与契丹兵卒渐次而为,方圆五里,宁可空手而归,饥肠辘辘,绝不冒险联手c绝不逾越雷池半步,将青年少女留在洞中。 每次围猎,男人留守,一切无虞。契丹兵卒,须将洞中一切物件,石块c木棒c指甲盖大小的兽骨,乃至于昨夜燃尽的草木灰,统统清理。只余两个终日不照面c无言无语的男女,和一个比脸还干净的洞窟! 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对于青年,未做出格之事,平平淡淡,人畜无害,秦庆安仍不敢掉以轻心。有些人,注定与众不同,显然,青年在此列。那些所谓聪明人,被擒荒野,拼命藏锋掩拙,寻迹脱困。小聪明,不足一提。 秦庆安不放眼中,自作主张,愚蠢至极,男人正眼瞧去也欠奉。 倘反其道行之,死抓囊括劫匪在内地任何可乘之隙,沉着冷静,夺取生机,真智慧! 心照不宣,两人皆是。青年寻迹脱困,男人严防死守,未有试探,一开始便真枪实弹,拳拳到肉。胜负输赢,干系的都是两条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5章 烽火狼烟 一晃过了近十日,寻迹的青年终于瞧见曙光,眼中烈火,收敛光芒,蓄势而发。 这日一早,自诩耶律某人的男人背上行囊,装满山野之物,孤自一人下山了。 原因在昨日,窸窸窣窣的搜山行动。楚军出师不捷,未能擒罪首救公主,又不可铩羽而归,难免怪罪,只得进行地毯搜索,浩浩汤汤,漫山遍野。 这无疑是愚蠢的,秦庆安不止一次讥讽嘲笑,三千甲骑漫入山野,不啻于将石子丢入湖泊,水花寥寥,杯水车薪,如何救人? 更何况,所寻者乃秦庆安,赫赫凶名,楚君楚平婴亦束之无策之人。掀翻湖底,亦未必能迫其现身,遑论石子! 不知领兵何人,否则男人自负至极,少不得冷嘲热讽,大骂蠢材。 秦庆安所思所想,青年大致想得透。 搜寻无果,楚军只得班师回朝,别无他法。至此,风头算作挺过,京城严苛森守必将为之一缓,赋予平常。无人能想,男人藏于深山,转了几个跟头,再回京避难。 男人眼下所为,说通俗些,就是踩点。 京城如何了,戒备森严至何种程度,能否鱼目混珠欺身而入,安身立命,月后风雨雷声具无,世人淡忘,可否再行寻迹回辽。 一手做派,七窍玲珑,稗官野史绞尽脑汁也辨思不得c记载不得。 相形而下,看守两人倒不足为道了。男人不仅自负,更多疑,狐鬼之心。契丹兵卒委以重任,非他所愿,不适宜。定鼎之事,亲手来的稳健。 自然,男人亦不会坐以待毙,放任青年困兽犹斗。手底兵卒气力几何,男人心如明镜。蛮力可胜之,智斗,不及青年万一。 因而行前,秦庆安满心愧疚走到青年面前,抬抬手,忽然唇齿分离,露出一个讽刺至极的表情。 “公子世所罕见,猜一猜,某人有何企图?” 青年面色阴寒,不咸不淡道:“滚,少跟老子套近乎!” 气急败坏! 男人哈哈大笑。 扬长而去,不忘将青年少女一同捆在石头上。出洞几步,男人眼皮狂跳,一脚踩空,百战养就出说不明的预感福灵心至般的直扑而来,心头一沉。 回首扫视洞窟,离家游人般的缅怀,心怀怅然。契丹汉子一怔,朝男人挥了挥手,咧嘴傻笑。 错觉? 男人狐疑,却还是掂掂行囊,一脚踏出,手掌摊开遮在眼上,远眺望去。倏地,他健步如飞,猿猴一般跳跃与山野间,转眼没了踪迹。 洞中,拼命遏制紧张发抖身子的青年,长舒口气,从头到尾,不受控制颤抖起来。男人回视的目光,看似平淡无奇,实则锐利如箭,逼视人心。感知中,如芒在背,刺入骨髓,背后惊出一层冷汗。 缅怀是假,所有察觉是真。 男人落目时,青年负于身后的掌中,紧攥着一片薄薄的石片。 苍白面容渐渐回血,止住颤栗,青年漠然直视契丹兵卒,背后手指捏住石片,缓缓上下摩动,切割绳索。 无声无息,束缚的囚牢正如荒芜牙狱中的木笼,年久腐朽,越发容易折断。而在石片这束时光的流逝下,木笼越发变得薄如纸糊,一吹即倒。 “能出去么?”空谷幽兰且极低的声音。 十余日中,少女头一回与青年说话。少女面容平静至极,与素日一般无二,颔首低吟,一丝浅笑露初颜。 极美! 见过,青年还是忍不住赞叹。 无奈,不是赏景时。 不知如何回答,青年只能答:“看老天爷给不给活路!” “是这个理儿。”少女嫣然一笑,娇躯动了动,换个舒服些的姿势。只是她背靠岩石,脚尖点地,努力将胸部挺到臻首前,未免诡异。 手上不停,青年一边打量少女,一边注意契丹兵卒。果不其然,少女怪异行径,花蕊吸引蜜蜂似得将汉字招惹过来。 林枫动作一滞。 “婆娘你干啥,消停点,当心俺抽你!”兵卒瓮声瓮气,语言并不纯熟,五大三粗,却有几分关中汉子的韵味。 咯咯直笑,花枝乱颤,一片笑声中少女安然就坐。顾盼生辉地灿烂美眸,顿时阴云密布,竟还有几分杀意。 虎父无犬女。 楚平婴的子嗣,纵然女儿身,也有虎豹之心。 契丹兵卒凝视不已,暗暗打量少女,长得挺可人,就是屁股太小,不好生养。不行不行,娶回家被人戳脊梁骨的。 色眯眯的神色,少女厉色更盛! 皇子皇女中,性子最像父皇楚平婴的,非四平八稳c无功无过的东宫太子殿下,亦非野心勃勃c笼络人心对东宫位子虎视眈眈的魏王楚成治。叫人难以置信,是陛下第七女,乖张戾气c倾国倾城的清乐公主。 楚平婴直言不讳,七女须眉身,弑父杀兄,则天下可执掌无忧矣。 夸耀之嫌,也瞧得出七公主心性。 一眼,少女狠辣阴翳c坚定不移的神色,惊得林枫一个激灵。 人生只如初见,不假,青年沉心静气,认真考量少女,手指缓缓滑动。少女之姿,姿色绝佳,却一贯被他小瞧了!怕这丫头的狠辣,须眉亦万难企及。 真吃亏,身藏可用之人,一贯单枪匹马与秦庆安玩弄心术。倘与少女联手,说不得更为有利。 嘴唇嗫嚅,想了想,林枫终究没有出言。契丹兵卒瞧了一会,兴致缺缺,转身朝洞口走去。他并未注意到,捆在青年身上的绳索松了一下,只一瞬,旋而被两股大力撕扯绷紧,与之前无异。 青年嘴角微微上扬。 少女欣喜不已,恢复之前诡异的姿势,张开贝齿,臻首费力往下,死死咬住紧贴胸前已略有丰满的衣物。细微撕扯声,青年所见,衣物被洁白整齐的贝齿咬出一个缺口,露出里面红粉肚兜。 肚兜上,赫然插着金针似得物件。 金簪! 耳廓一动,契丹兵卒乍然转身,恰好瞧见少女古怪。眯了眯牛眼,他跨着大步上前,扬手便要抽下。 “我要逃跑了。”神色淡然的青年默默说了一句,口齿清晰,契丹兵卒听得格外清楚。动作一僵,兵卒双目浑圆,狠狠瞪着林枫。 将军再三叮嘱,文弱仕子虎豹熊心,血溅三尺,不移步分毫!万人敌的将军会怕瘦猴子,想不通。 他却也知,将军有缘由。不敢耽误,他走上前便要检查绳索。这个档口,少女猛地抬头,衣襟大开,颈脖至胸前的雪白诱人,展露无遗。 余光一瞥,不顾其他,青年只瞧见吹弹可破c珠圆玉润地肌肤之下,鲜艳夺目的红粉肚兜,以及那肚兜之上,明晃晃的簪子。 饶是青年心性,深知当前藏锋掩拙之重,也禁不住涌出狂喜。 就在兵卒直视青年,若有若无阴影笼罩后者时。突然,青年眼眶瞪大,嘴角拼命往后咧,怒目圆瞪,抖若筛糠,宛如见了鬼一样。 兵卒呼吸一滞,面色骇然,一股子本能迫使他转身。表情太过熟悉,异国敌袭的刹那,无数人眉眼嘴唇,都是骇然,一般无二。 只不过背后目力所及,空空如也。放眼望去,洞外春光明媚,照耀在嫩绿枝叶上,郁郁葱葱,生意盎然。 一切如常。 兵卒转头,不知何时,青年已经起身,手握金簪正对他右眼,猝不及防,猛刺而来。 眼瞳倒映着明晃晃针尖,缓缓放大,迅若疾风势若奔雷,比甲士出刀也不慢分毫。速度之快,惊愕之色还未来得及在黝黑面庞化开,尖端已至,怎由他躲闪? 染血汉子,危机临头更激兽心血性。 没有犹豫,宽大手掌迎着金簪抓去。动作熟稔,无丝毫赘余,是疆场以命搏命的打法。 心生戾气,青年本尽全力的身子,咬牙多用出两分。张口厉呵,气势更足,右脚猛地蹬在身后岩石上。 噗! 二者相撞,温润殷红飞溅,金簪整支穿透掌,去势不减,狠狠戳进兵卒右眼,整支没入。 一阵颤动,兵卒魁梧身躯缓缓倾斜,青年推力下,整个身躯扑通倒地,一滩烂泥一样,怒目圆瞪,面上犹然洋溢未化开的惊愕神情。 死不瞑目! 瘫坐在地,青年双掌颤抖,花了好大力气才勉强起身,稳住身形。 杀人的感觉,到底不一样。 青年咧嘴,恐惧的浓郁墨点滴在身上,须臾将一缸清水染地漆黑,缸口像深渊一样摄人心魄,似乎有一只手探出,看上一眼便被拽进缸里,再会不来了。 杀人前后,只一瞬,生而为人的感触立刻不同! 颤巍巍解开少女,后者冷扫满地血腥,樱唇微启,并未说出什么。死人而已,父皇评其‘杀父弑兄’的七女清乐,如何没见过? 倒是这文生,恐惧侵占心扉,还能心守清明,不见异态,不一般! “眼下如何?”理了理破碎衣襟,眸色似比寒冷更冷几分,少女居高临下,嘴角嘲讽,俯视青年。 青年深吸气,拔出染血金簪置于掌心,“逃!” 少女不愿接,黛眉轻蹙。 金玉染血,不祥之兆,即使金簪父皇赏赐,价值连城,亦不被其放在眼中。 青年也不勉强,正要收回。不想少女轻盈盈拂袖,金簪被两只白皙玉指捻起,在他腰间抹干血迹,缓缓插入发髻。 “好看么?”少女问。 无人应答。 垂手低眉,青年从兵卒尸身翻出一柄短刀,两块火石。这时候火石叫做‘火寸’或‘引光奴’。 一炷香后,一柱浓烟滚滚而上。山有清风,不大,吹不散。又一炷香,第二处浓烟滚滚然后第三处,第四处。 烽火狼烟,文王为博佳人笑,烽火戏诸侯。断想不透,千年后绝色天姿之女,亦手持火把,咯咯笑意,疯狂展望满山原野。 烧光,挺有意思!似乎烧掉天极宫,更有意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6章 大相径庭 行囊装满山野之物的男人动作很快,穿梭在山野间。起初只慢跑,适应地形,过了片刻,仰头望望,双腿交错频率陡然加快,离弦之箭一样左闪右避,将或树或石的障碍远远甩在身后。 眼皮又跳了。 抬手揉揉眼皮,男人去势不减。 突然,先前一般的感觉涌上心头,男人骤停,猿猴般奔袭穿梭的身子一个踉跄,险些栽倒。抬头回往,一股浓烟滚滚冲上天际。怔了怔,片刻,第二道c第三道通天石柱一样,笼罩四面八方。 山头像被一张大网包裹了。 男人眯起眼睛,拳头捏的咯咯作响! “有种!”牙缝里挤出的两个字! 深山藏虎豹,田野埋麒麟。 好小子,自己才离去几时,竟已脱困,搞出这么大阵仗。虎豹麒麟,形容此子还真非言过其实。但看这一手狼烟,几十里内清晰可辨,无异于战鼓长鸣,风声雷动。 信号! 楚军将领非黄口小儿,三岁而痴,冷不丁瞧见烧山异相,多多少少也曲折关节。 至多半个时辰,大军临境! 一石二鸟,青年在威慑自己。有胆敢来,便让自己再走不掉。不来,青年少女便稳保无虞,契丹百人甲骑与自己心血所图,付诸流水。 左右不是人! 阴晴不定,男人踌躇纠结,正像冲上天际高空的狼烟,随风摆动,难有定向。半晌,男人放下行囊直奔黑烟而去,整张脸隐匿在阴云中了。 半个时辰,手脚利落,说不得有机会! 沉甸甸地势头,男人嘴唇紧抿,阴翳冷血。早知如此,当摒除顾虑,痛下杀手而后快。妇人之仁,万要不得! 十余岁儿郎,给年过半百的男人上了血淋淋地一课,代价是百名兵卒。 男人心头滴血! 几乎在同一刻,身形魁伟壮硕,黑面冷脸,虎口伤痕未愈的汉子从马上翻下,着急忙慌奔往前方不远的几株竹子旁。 绿竹稀稀拉拉地,却青翠欲滴,熬过冬日,春晖之日起它便枝繁叶茂,抽出崭新的嫩叶。汉子自然不为这,虎目盯住竹根旁,几株刚刚拱破土粒c孩童一样生机勃勃的竹笋。 咧开嘴,汉子笑了,笑的很开心。 过去几日,汉子马不停蹄寻过一个个山头,半点不敢歇。马匹饮水喂食,他也不敢停,脚底板踩着黄土,一步步点点巡查山野。流着眼泪,磨破脚板,也不敢停。 会当凌绝顶,汉子站在山头,体会不出此句意味。只有茫然无措,迷路的孩子拼命寻找父母,祈求有人站在身前,领着他走。退一步,至少告诉他往哪走c怎么走,哪怕摔死,汉子也敢一步一个脚印,挺胸抬头,拿胸膛对准兵戈,踩着自己的血走到底! 即使这样,仍事与愿违! 希望渺茫,甚至不存在。太干净了,契丹兵甲出走的两人,踪迹实在太干净了,和皇城雕镂花纹的汉白玉一样,雨水洗过,光洁耀眼,头发丝样的污垢也遍寻不到。 汉子还是不敢停,他怕自己停了,再也找不见公子。 汉子只有阿娘唯一一位血亲,他知道,阿娘不久于世了。赴京之前,阿娘咳了好大一滩血,死也要逼他跟随公子赴京。 阿娘不想让孩子瞧见她死,也不想让公子有分毫闪失。 在心底,汉子只有公子这个主家c亲人了。就算死,也把公子全须全尾带回去,在所不惜! 掰断竹笋,剥开外皮,汉子愣笑着塞进嘴唇干裂地嘴里。酸涩,混含淡淡土腥味在嘴里化开,对几天滴水未进的汉子来说,尝不出味,也不啻于玉盘珍馐。 “俺将军跟俺说过,找不到路就跟马走,疆场里你们是护着俺弟兄们的命,有灵性,会帮着俺!” 汉子低下头,遒劲浑躯止不住颤抖,淤积在胸膛十几日的压抑缓缓爆发,他冲拴在树干的马儿呢喃,继而狂叫嘶吼,歇斯底里,“真有灵性,求你告诉俺公子在哪?俺求求你,俺给你跪下” 扑通,汉子直直跪下了。 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死人堆里爬出的汉子,面目狰狞,干裂嘴唇咬得啵啵淌血。 烈马嘶鸣,不远处山腰处,一柱黑烟冲天而起。 汉子愣住了,呆立当场,两行热泪滚滚而下,虎躯颤抖更胜从前。 他犹记得公子曾经的话,孤身待援,定要标志醒目,告知旁人。狼烟实乃上策,身无长物,也该撕破嗓子大喊,绝不可坐以待毙! 黑烟一起,这番话俨然成了洪钟大吕,嗡嗡不止,响彻心扉。 是公子,一定是! “谢谢你,谢谢你”汉子狂吼,朝马儿狠狠磕了几个头,欣喜若狂。一边解开缰绳翻身上马,一边胡乱抹嘴,将竹笋塞进嘴里。 他尝出竹笋滋味了,甜的! “走,跟俺救公子,俺把你买过来,这辈子不叫你吃苦!”汉子马鞭抽下。 烈马抬蹄,一个响鼻打出,飞奔而去。 与此同时,十余里外,三千余名甲骑军容整肃,古井无波的禁军眸子,死死盯住这一方冲天而起的黑烟。离得很远,他们眼中的黑烟蜿蜒如小蛇,曲曲折折朝天空蠕动。 他们心中亦冒出来两字,信号! 无人出言,他们在等,等命令。 “全军听令!”振聋发聩的声响响彻天际,甲士们不自觉握紧剑柄,凛然之气更胜三分,热血陡然沸腾,“随本将迎接公主,冲!” 话落,一骑当先! 风声滚动,马蹄如雷,滚滚劈向那座山头。 风起云动,始作俑者的青年少女,站在一柱黑烟前,凝视远方。青年将火石收入囊中,眯眼向下看去,嘴唇扯出讥笑。 少女饶有兴趣问道:“你笑什么?” 青年不想回答,“没什么。” “你我何去?往何处走较为适当?” “哪都不去,此地就很适当。”青年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秦庆安想得到,我亦想得到!” 黛眉微蹙,“不怕他技高一筹,料你所想?” “正因技高一筹,他才想不到。他会想到我想到此法,又会想到我能想到他想到了,断会逃离。如此往复,谁也拿捏不准!” 少女若有所思,细细品味拗口之言。 “你怎知他会回来?”少女又问。 “因为他是秦庆安,够狂c够自负c够自信!他愿意赌一把,输了,也自信能从容脱走。” 苦笑一声,青年接着道:“算算时间,他是对的,有充裕时间脱走。呵,你父皇都生感棘手的人物,了不起!” 臻首轻点,少女嫣然一笑,明白了。美眸灿若星辰中,掺杂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眼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青年,与曾经所遇很不一样,大相径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7章 不讲道理 青年少女围绕山头,点燃了十余处烽火。狼烟滚滚,狐兔鸟虫惊散奔走,嗥鸣不断。 隐于林中,透过树叶间隙落下的斑驳光影,青年望着一道道烟柱发笑。一挥手,青年与少女一路向下,走到山脚,旋而转变方向,登上另一座山峰。 少女香汗淋漓,“为何离开?” “改主意了,”青年脸不红心不跳,“立命为上,秦庆安非常人,说不得寻到我们,把我们宰了呢!” “” 金枝玉叶的少女脸蛋茫然。 “别这么看着我,我说的实话。”青年回望,身后青葱山峦并无异动,“死了就啥都没了,你父皇把秦庆安剁成包子馅喂狗,至多出口气,对死人而言,没有意义!” “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平生头一次,少寒无情的心扉冲入一股无奈,到处乱窜,捶胸顿足。怕死说的这样头头是道,大楚头一个。好歹铁骨铮铮的文士,昂藏八尺男儿,丢不丢人。 先前的慷慨陈词呢,算计秦庆安的谋略勇气呢?这才过了多久,被狗吃了? 老天爷怎生得明珠暗投,把灵性脑瓜子给了不要脸的东西。 世风日下! 不知不觉走到山腰,青年停下,坐到树下一块大石头上。地势隐蔽,不易察觉,视野良好,能透过稀疏树叶看到对面。 对面山头但有异动,青年立刻察觉。 “你很放心!”少女坐到青年身边,美眸目不转睛。 “还行!” “为什么?” 青年只顾对面,不愿搭理,只是摇头。 少女咯咯直笑,附耳低吟,柔美清亮的嗓音吹过青年耳畔,倏地打了一个寒颤,冷气直冒,“莫忘了,本宫要你死的。” 青年脊背发凉:“公主殿下莫闹,不是时候!” “你以为本宫与你玩闹?”惊讶的语气。少女偏着头,纯真无邪玉颜娇美。活脱脱小家碧玉,邻家妹妹的形象。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青年脑际蹦出这句话。 少女没开玩笑,她说的都是真的。天家子嗣,安有回头之理?即便错了,也要错下去! 终究轻视这天之骄女了,打从起杀心之日起,她就没打算放过自己。美艳皮囊罗刹心肠,果不其然。 方寸狠心,深不见底! “坦白早了。”青年冷冷一瞥,伸了个懒腰,垂下的手臂不着痕迹置于腰间。下摆中,别着短刀。 少女不以为意,“知道。”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金枝玉叶的,活着不好么?非找死。”嘟囔一句,青年站起身正视少女,那张绝美容颜让人心头触动,“殿下是聪明人,还有机会!” “明月几时有的林枫,是不是你?” 突然,少女展颜浅笑,暗含期许,问出让林枫怔住的问题。 不知何意,青年不言,却是点头认下了。暗处,手指已触碰到被体温暖的温热的刀柄,像拿到佩剑的绝世剑客,只一瞬,少女难有生机。 少女娇躯孱弱,不是装的。 “诛九族呢,不想想清楚?刀砍下去,不止是你,与你有毫发牵扯,全要人头落地!”玉颜笑意不减,并无半点恐惧。 少女捏住了青年软肋。 “你爹不会知道。” “有区别么?”少女质疑,“不用知道,有关之人一律处死便是,相信我,百姓歌功颂德c心怀悲悯的天子陛下,远非想象中和蔼可亲。凶残弑杀,铁石心肠,手里攥着多少人命?” 说到此处,少女竟当场讥讽,“人面兽心,葬送至亲血脉,旁人不知,瞒不过我!其罪当诛c灭绝九族者,天下头一号该死楚平婴一家,死有余辜!” 一字一句,怨念深重,把自己都捎进去了。 没法接,动辄身死的言行,青年不做。 “说吧,如何能放过我。”垂下手,青年直接询问。 死过一次,青年算不得怕死,只是惜命,不想死。逼到绝路,泥人尚有三分火气,兔子也会咬人,何况活生生的人。 只一想师父师兄,连同郑州在内一干人等枉受无妄灾祸,血溅三尺,青年狠不下心。 少女异彩连连。 正常人听闻噩耗,束手无策,必然会有一个过程。愤怒c不甘c怨恨c委屈,或长或短,或快或慢,或深或浅而已。总有七情六欲,贪嗔痴念。 就像一棵树,总得一点点成长,不可一蹴而就c拔苗助长。 鉴于此,林枫不例外,所有人都不例外。但青年能跳过这个过程,将情绪埋在心底,不露丝毫,直指结果。 不简单。 同样的情况,少女在许多人身上见过,父皇楚平婴c国之柱石秦师苍然c光禄大夫萧千瑜c刘太傅c还有那个面见不过尔尔c却仙风道骨的国师算算,不算多,十个还是有的。 这十余人,无一不是国之巨擘,朝野重臣,牵一发而朝局乱之人。即便他们老了,走不动了,只要活着,摆在那里也是彪炳千秋c斧正帝王过失c平息朝野的旷世之臣,无人撼动。 正如秦苍然,天子虎视已久,枕戈悬剑,无时不刻不欲除之而后快。结果呢,老人但有闪失,天子陛下首当其冲,极力保之。甚至不惜诛杀工部大员,灭其三族,只为震慑朝野,求一夕安寝。 此类人,重若泰山,不可撼也。 陡然间,青年身上展露之物,与那十余人重合,再让少女为之侧目。 “本宫与父皇不同,”少女不再直呼天子其名,转为尊称,“何种心由,本宫清楚。本宫待人是凌厉了些,用你们读书人的话说:最毒妇人心。本宫不在乎,狠毒的妇人终究是妇人,女人嘛,你们男人那一套还是蛮有用的。” “公子明白本宫的意思么?” 林枫老老实实摇头,“不懂!” 嘤咛一笑,少女眉眼弯弯,像一株被压弯的桃花枝,娇美似水,“无趣。” “无聊!”青年冷哼:“殿下莫不是耍我?” 言语之中,已有几分怒意。 少女亦兴致缺缺了,皓腕摆了摆,直接道:“不明白算了,答应本宫一件事,自此以后,本宫绝不找你麻烦!” “说说!” “不知道!” 青年当场错愕。 少女咯咯直笑,又说了一遍:“本宫现在想不出,以后想到了,自然寻你。” 眉头紧皱,面若寒霜。 青年脸色铁青,异常难堪,“殿下铁了心不放过我?” “非也,本宫要送你份天大机缘!”少女眉眼含笑,樱唇诱人。无人知晓,少女今日的笑容,抵得过别时一年。 少女接着说道:“其实没区别,做不到,大不了一死,牵扯不得别人。左右一条命,早死不如晚死,你很惜命,不会想不通吧?” 青年翻了个白眼。 无奈,只能点头。真他娘的好笑,无缘无故,命都赔进去了。老子是没救你出来咋地,如此不讲道理! 早知如此,不如将你扔在山洞里。 深深吸口气,青年将满腔愤怒压住,漠然视之。心间,一个念头如种子般的种下,静待时机。 从长计议,斡旋之机不是没有,徐素萧悔具在,若能借得两家大势,未尝不能与这位天家娇女掰掰腕子。 胜负如何,却也难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8章 借一步说话 妥协的青年重新观望对面山头,少女静坐一旁,只静静看着,不言不语。 半柱香前,烟柱全散了,山间只飘荡余下的浓烟,越发淡薄。青年擦亮眼睛,死死盯着半山腰与山顶右侧的一处。 青年少女是从半山腰处山洞脱身而出,点燃的烽火。而山顶右侧,则是最后一处烽火点燃之地。秦庆安从何处上山,何处出现,如何搜寻,均不得而知。只有这两处,最能留下痕迹的地方,绝不容错过。 顺着青年目光望去,少女也瞧见山洞。此时,恰有一个黑点由上而下,缓缓移动。行至山腰时,黑影陡然消失了。 “他回来了!”少女呢喃。 点点头,青年鼻音发出‘嗯’的声音。前者发觉他神色如常,早有所料一样。少女深埋情愫的脸上,闪过淡淡欣喜。 “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轻哼一声,林枫躺倒石头上,随手摘下一根前几日春雨滋润出的狗尾巴草,放在口中轻轻咀嚼,有点苦涩,“我们俩又留不下他,目送他离开呗!” “” 美眸翻过大大白眼。 “不服气殿下可以试试。”青年没好气别过脸了。 “惜命怕死,躲在这窥视有何用处?”少女气恼。 “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佛法虽广,不度无缘之人。一个道理,运势也度有缘人,看到他,才知道他在那里,咱们是否安全。这不” 两根手指放在眼前比划一下,“这么远,我们安全了。” 这人得有多怕死! “别不信邪,死的时候,你才知道死字怎么写。”嚼嚼草根青年又别过头。不知瞧见什么,青年陡然起身,眼眶中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氤氲出一团雾气。 跨过树林,林枫跑到一片宽广地带,张开双臂使劲挥舞,扯着嗓子大叫。 “我在这儿!” 余音在山间回响。 少女眼见从洞中走出的黑影转身,定睛在他们身上。立时,被猎食鹰隼盯住的感觉,锐利目光死死锁定己身,一眨不眨,威慑力十足。黑影倏地动了,朝他们笔直而下。 “你干什么!”少女叱咤,杀意毕露。如果手中有把刀子,少女绝对会毫不犹豫扎进青年心窝子。 青年一指,“那边!” 甫一看去,快马奔驰,一个看不清面容的汉子疾驰而来。 看向汉子的同时,汉子也看到少女。旁边青年一指先前黑影,汉子顺势看去,虎目定睛,血腥之气陡然爆发开来。 “狗贼,尔敢!”暴喝响彻深林,黑影同样瞧见汉子,两人皆是心中一紧,脚下又快几分。 “走!”青年一把拽住少女,朝汉子奔走过去。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本只以为逃出生天是万幸的青年,一团烈火在胸中熊熊燃烧。倒还真想试他一试,能否留下楚君陛下都刺目扎手c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天朝叛徒。 陈忠的手段,放在何处都是个中翘楚,单枪匹马,未必擒不住他。 青年一动,汉子随之而动,笔直朝青年策马。到了山脚下,马匹无法向前,汉子只得下马,一双脚快的几乎没有沾地。 在青年眼中,三方构成一个三角形。 汉子与自己,正是最长的一边。而秦庆安与自己只隔着一座山头,恰恰最短。纵是肉眼可见,汉子与己方相对速度比黑影快上很多,也万不可能先于黑影。一旦接近,黑影只须几个呼吸,便能将他与少女永远埋葬山野间。 林枫有绝对的理由相信,再难掌控全局c气急败坏的秦庆安会这么做,一定会。他已经带不走公主殿下或任何一人,唯一能做的,只是送他们见阎王,再谋算脱困。 大事不妙! 孤身一人,杀入敌军腹地,三千大军转瞬即至,眼前更有一看就知棘手的紧的拦路虎。这般境地,秦庆安依然操持着自信与自负,坚信只靠一人,亦能逃出生天。 说不清是自信或自负了,总之可怕! 林枫看不懂这个人。 几个呼吸后,秦庆安出现青年身后百余米。又是须臾,约莫八十米c六十米c五十 嗖! 尖锐刺耳的破风声乍然响开,牙龈一咬,青年将少女搂在怀中匍匐倒地。‘啪’,飞石闪电击打在两人前方,一块大石之上,四分五裂。大石遭受重击,同样被打出一个浅坑。 这一手,与陈忠何其相仿! 一骨碌爬起来,青年直视黑影,面色苍白,“快跑,拖住几刻得看造化,你的公主命受不受老天爷眷顾,不好说!到那汉子旁你就安全了,他会护着你。” 近乎喃喃自语,青年之言却准确落少女耳中。娇躯一颤,樱唇轻抿,后者一言不发,起身便朝汉子跑去,美眸一潭死水,平静地可怕。说是跑,比走快不得多少,轻碎莲步,如雨打芭蕉,点滴极快,淼淼向远方。 这个时候,青年自然说不得什么,定神瞧向黑影。已经不能称之为黑影了,离得近了,面容清晰可辨,殷红嘴唇一如既往的刺目。一直噙着的讥讽不见了,多了些暴怒疯狂。 咧嘴一笑,青年大喊道:“别来无恙!” 回应他的是两个两粒飞石。 别过身子险险避过,石子留下两个浅坑。青年双腿微曲,身子像拉成满月的铜胚硬弓,挽成危险的弧度,宛如等待猎物的毒蛇。 有几分模样! 男人冷笑,只不过,也只是有些模样罢了。有形无神,废物! 临的近了,青年双脚猛蹬地面,饿虎扑食,朝男人狂扑而去。看也不看,男人身躯一斜,巨掌化而为刀,正当青年在他身侧掠过,狠狠怒劈下来。 砰!脊背刺骨剧痛,青年整个人如遭重击,打半空里竖直栽倒,趴在男人脚边。大力冲击下气血翻涌,险些张口呕吐。 抬脚将青年翻了个个,仰面朝天,男人一脚踩在青年胸膛,居高临下冷嘲,“林公子当世人杰,有勇有谋。可惜,不是练武的料子,注定文物不全,到得今日,命也回去了。怪只怪你遇错人,遇到我秦庆安!” 噌,与青年下摆别着的,一模一样的短刀被秦庆安抽出出,没有任何停顿,刀锋直直划下。 还未落下,只看刀锋刺骨森寒,林枫便头直冒冷汗,皮肤生疼。而当短刀裹挟大力劈下,他仿佛瞧见一道劈下的闪电,躲无可躲,心如死灰。明晃晃的天上,似乎只有一道闪电了。 没了,两世为人,就这么结束了! 啥也没做,死了,是不是还能回去? 青年并不恐惧,竟还有些希冀! ‘滋’ 骤然,一道将人耳膜刺的生疼的尖锐呼啸声,突兀响彻。 并无感觉,青年什么也感觉不到,只觉希望渐渐消逝。因为呼啸响起的一瞬,闪电连同男人的阴影,一并消失了。 秦庆安躲在右侧巨石下,左侧,一根箭矢硬生生没入石棱中,大半嵌入石心。最后一瞬,直觉救了他! 弓箭!汉子带着弓箭! 观其力度,少说也是六石往上的铜胚硬弓。 “契丹狗贼,有种动俺公子,俺叫你死无全尸!”陈忠近乎歇斯底里的阴寒怒喝,大风一样打远方扫向山野。 如果仔细看,不难瞧出汉子紧咬的牙龈,沁出丝丝殷红! 噔噔! 又两声,秦庆安藏身之石愣是插进两根羽箭。男人明晰察觉到,背后庞大巨石恐惧般的颤抖两下。 好大的蛮力! 青年起身,忍着疼,一步一抖走向不远处的汉子。石后头的男人扬手,欲将短刀当做飞刀而用,可惜未等他出手,箭矢擦着手掌旁的石壁掠过,在石上刻出深深轨迹。 稳准狠,无须赘述。 遇到这种对手,男人心知肚明,事不可为,连逃也难了。 福祸依兮变无常,就是这么快。谁能想到随便一个策马而来的汉子,竟随身带着铜胚硬弓。 失策! 走到汉子身边,青年摆手,拒绝汉子的搀扶,而面向大石头。一句话,汉子与少女全都呆滞了,“我放你走,秦将军借一步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9章 见微知著 气氛紧张如紧绷弓弦的山脚下,汉子与少女被青年一言,惊得满面呆滞。 “怎么,威慑帝王的秦将军,连我这小小文士也不敢见?”秦庆安躲在石后,并无动静,林枫只得再度出声。 无人应答,一泓雪亮刀光映在青年身上。 秦庆安以刀身为镜,观察敌情。 林枫大笑,“善假于物,将军出人远矣。” 又愣了一会,耳畔出现哒哒马蹄,很远,急如骤雨。不至片刻,马蹄飞快接近,越来越大,轰若雷鸣。 几人脑际冲出援军二字,喜于形色。 石后,男人一张老脸凝重如一块寒铁,攥住刀柄的手掌,猛地又增加几分力道。 大军一至,便真是一点机会也没了。眼下情势,又有几分机会?以那汉子的准头,甫一露面,飞矢落空的可能,比从这射中另一山头蚊子腿低不到哪里去。 无力回天! 男人冷哼,一边闪出身形一边道:“兵者诡道,小小年纪,火候不到,也敢贻笑大方” 咣啷! 声音一响,男人殷红嘴唇都是颤了一瞬,余下之言生生吞进腹中。 目力所及,青年将壮汉手中硬弓抢夺而下,扔到自己脚边。男人吸了口气,未见箭矢,心下暗自点头。弃弓不弃箭,二者一分,对双方均无用处。明智,在用这种方式获取信任的同时,亦护得自身安稳。 亦说明青年对壮汉亦信心十足,悍然出手,真当较量,未必败给自己。 “试探?”男人嘴唇一咧,略有狰狞。 青年缓缓摇头,“非也,真心实意。诚意将军瞧见了,你可以硬着头皮动手杀我,可要想清楚,这一动手,再无缓和的余地。撕破脸皮,老子也管不着你有什么宏图伟略,谁死谁活,今个倒要分出来!” 陈忠拳头捏的咯咯作响。 对于被绑之事,青年怨气未歇,又是攥攥拳头:“我让一步,摈弃前嫌,你姓秦的也持身自重,好歹给自己留点脸!这不是一个时辰前了,你什么处境心里有点数,别老让老子告诉你,没那个闲心!” 不知是何滋味,久经风雨的男人嘴里苦涩涩的,不好受。 被人指着鼻子骂,不留情面,偏偏还只能听着,一点办法也无。尤其青年所言‘宏图伟略’,更是狠狠抓住他的心窝子,脚下一步也迈不开。 “没有硬弓,你们拦不住本将!”秦庆安捡起硬弓,短刀一划,砰,弓弦断裂。 “三千甲骑,纵抓不住你,亦能死死将你锁在山中。只须费些时日,缓缓缩小封锁,你无处可逃。”青年信誓旦旦,“将军高明,应当明白我有这个本事。” 男人点头。 男人心中门清,哪怕退一万步,三千甲骑亦足以死守山峦。他不动敌不动,活活耗死他。而只要他一动,面前青年的聪明才智,断不会无所察觉。 转眼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你想说什么?” “想与你说说,你与大楚朝的恩怨。将军胸怀大义,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原也不该被我指摘,只你所作所为,虽有所苦衷,乃至牺牲己身,可这手段上,太过不妥!我少不得要教训一二!” 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男人虎躯不动,心际已掀起滔天巨浪!他突然举得自己成了一汪水,一个浅浅的水洼,青年只一眼,能把他看个透彻,水底几颗石子都一清二楚。 很慌,男人记不清多久没有这般感觉,端得骇人。像有什么他揉成一团,捏住一样,动弹不得,喘气都做不到。 他想到了楚平婴和父亲秦苍然,出征前,他们那笑眯眯的神情,梦魇一样萦绕不绝,让人坐卧不安。 何其相似,此刻的青年与那两人,何其相似! “你如何得知?”男人缓缓闭上眼睛,脸色灰暗。 “细节!” 青年道:“世上没有绝对地天衣无缝,有些东西世人发觉不了,我却可以。比如你自称‘耶律某人’,日有所思c夜夜梦呓,走出山洞,四望原野,如何也抑制不住的心绞痛。” “楚朝的习惯没能改掉,源于内心对这个国度的认同,见微知著,打心眼里,你渴望这片土地。以至于回望故土,你会心痛,有家不能回,怀情未发,离家叛国,孤苦一人。” 流着血的伤口,再怎么隐藏,纵使面无表情,也抑制不知血腥的扩散。 青年心说,旋而接着道:“天朝上将,民族英雄,注定背上万古骂名。像蜗牛背上的壳,重愈千斤,却是你唯一的精神支柱,没了这份负担,你一刻也撑不住!有趣的是,壳是你自己背上的,天子没逼你,你父亲没逼你,他们乃至天下人一无所知,竟都在你掌控之中。秦将军好手段,小子拜服!” 最后一句,男人听出不加掩饰的讥讽与敬重。 是正是恶,青年作不出评定。其实何止青年,男人自己亦早已不知,日行月移,早年刻进骨子里的烙印,在时间中越发黯淡无光c模糊不清了。时至今日,是对是错,所行是何意义,能否达成所愿,他早不知了,只凭一股执念苦熬。 奔袭京城,是最后挣扎,溺水者的稻草。 目标非天子楚平婴,而是天家子嗣。染上天家的血,辽国才再无质疑之由,放下戒心,令其执掌雄兵,抗拒天朝。 届时只须振臂高呼,天朝可恒兵北上,过函谷沙州,尖刀切豆腐一样长驱直入腹地。天下大势,可由此而定鼎,再无更易! 此乃旷世之功! 叛逃日起,秘密便在他心里种下了。十余年如一日,种子死了一般,从无启口。却在山野之间随手擒拿的文弱书生,将其翻出,捅了个窟窿。 叹了口气,秦庆安摇摇欲坠,舔舔血色嘴唇沙哑道:“一再高估阁下,到头来还是小觑了。本将曾任太子少师,与东宫殿下素有交集。” 言到此处,想此言有些大逆不道,本欲闭口。震惊涌出咽喉,不吐不快,再想自身身份,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太子人中龙凤,朝野青睐,比之阁下,酒囊饭袋也!” 青年缓缓摇头,不作答。他没有言尽。思忖如此之深,布局如此之广,明处暗处伏线千里,横跨十余年,这桩葬送伟人地惊天轶事,莫说仅凭细节便推敲认定,便是证据确凿,也有人不愿相信。 林枫敢轻言断定,更重要的是男人仁慈,及楚辽情势。几十余年来,楚积威深重,远非辽能匹敌。只在近年,隐有抬头的趋势,敢犯边抢险。 秦庆安不是蠢货,懂得审时度势,更生来便是楚朝人,秦师之子,备受关注。不借大势,己身之能,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亦无需赘述。 这么一个前途光明c形势大好的聪明人,半路叛逃了。像扔掉一座金山,一头扎进柴火堆里,拔不出来。到头来,辽不得重用,楚杀之后快,几无立锥之地。 一番行为,叫人寻不出任何希望,满头疑惑。 林枫能想到的唯一可能,便是如飞将军李广之孙李陵一般,假降于敌,伺机而动。 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 千年后的魂魄,这些并不难猜。如此一来,一切都说的过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0章 求人 对秦庆安,林枫抱以敬畏与敬重多于其他,理解不了男人为国耗尽心血地忠贞热枕,却也不能否认功过。楚辽之争,真能如其所为落下帷幕,无疑,是一场足以载入史册,被后人无数次摘章逐句c仰天赞叹的战役。 伤亡微乎其微,胜势之大,几近定鼎寰宇。 千百年后,后人亦会给秦将军一个应有的名声。可惜,这些在青年眼中屁都不是,你的苦衷咱理解,但你的手段着实恶心了点。杀谁不好,连老子也捎上了,倒霉秧子。 “秦将军心怀大义,小子拜服。还是那句话,手段太过不妥,孰不可忍!”青年说道。 男人扯扯嘴角,不以为意,“某家别无选择,再者言,成大事不拘小节,一两条性命何惧道哉!” “少特么放屁,”青年大怒,指着男人鼻子骂道:“你想死别特么捎上老子,你爱干啥干啥,爱国也罢叛国也成,好死不死就滚,少拿着所谓的一腔热枕绑架别人。” 怒火中烧,青年说起话来也顾不得许多,“记住你叫秦庆安,不叫楚平婴!就算他楚平婴斩百臣,也要拿出说道来堵悠悠之口,你算老几,屁都不放就杀人,这么大岁数活到狗身上去了!” 男人瞠目结舌,出言不逊到这种程度,当真头一次见。这人是仕子? 回过神,秦庆安一脸不屑。 林枫也知骂不醒他,十余年的精神支柱,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般的固若金汤。嚷嚷几句纯粹发泄,叫你老混东西绑架我,不骂你两句岂不亏了! 这一会,耳边闷雷马蹄隆隆作响,西方天际已经扬起些许烟尘。 顷刻将至! “你走吧。”青年最后一句话。 “不反悔?抓到本将,楚平婴不会亏待你。”秦庆安一笑。 青年不说话,理理残破脏乱的衣襟,尽量使自己看起来体面些。然后他双手抱拳,腰板笔直如枪,朝男人郑重一礼。深深弯腰,许久,缓缓起身,眼眶映着一片光亮。。 内心如何翻涌,脸上也无异色的男人如遭重击,心底有什么被狠狠触动,颤抖不止。那一抹光亮璀璨至极,像一抹暖阳,透过冲冲阴暗照射在心田的种子上。 登时,汹涌的泪水夺眶而出,虎目通红。 不论如何反感,青年都不得承认,秦庆安的旷世胸怀。舍小我顾大我,中华几千年来奉承的圭臬般的思想,延展至千年后,又有几人懂得?男人这类先辈,正是开创历史光辉的先河,为悠悠五千年文明,趟出一条血路。 这一拜,青年不仅为自己,更为天下百姓,乃至于后世万代子孙。 “后继有人!” 男人喃喃自语,转身离去。不远处,他陡然回身,狂笑道:“若有机会,本将想与你公正较量。楚国攻辽,本将希望面见我大楚儿郎!” 声音响彻,震动四野。 青年哈哈大笑,“好,但有机会,小子定将你斩于马下,报一箭之仇!” “说定了?” “说定了!” 男人远去,青年望着背影怔怔出神。 楚国攻辽不知年月,短载之内,断无动作。而你秦庆安还能撑多久? 无论如何的心怀故土,也只是精神上的压力而已,兴许能祸及身体,却不会影响如此之大。他扶在洞口的时的样子,可不像没事人。 兴许轮不到自己了! 林枫在陈忠搀扶下,连同少女下了山。汉子略一辨别声响,领着两人朝三千甲骑靠近。不久,黑压压的黑云出现在眼前,气势浩荡,严谨肃杀。 三人站定,黑云倏地径直停下,遥指前方,宛如一把待将出鞘的剑。而后领军之人大手一挥,三千甲士翻身下马,整齐划一,未有滞涩。 领军之人前行几步,行至三人面前,身后亦步亦趋,跟随将士。只见前方手持明晃晃兵戈的众人,陡然单膝着地,在最前方一人的带领下大喊,“末将来迟,罪该万死,请公主殿下恕罪!” 面无表情,少女一言不发,美眸转向青年。 青年也一言不发,撇撇嘴,关我屁事,别看我。 只是少女眼角一转,全军目光自然而然转到青年说身上了,很不自在。轻咳几声,林枫才将少女拽到一边。 “做做样子,最后再帮秦将军一把!”林枫唏嘘不已。 “如何帮?” “他奔袭千里袭击你,到头来你安然无事,回去如何交代?谁又会信任他?”林枫很愁得慌,姓秦的拍拍屁股走了,屁股还得他来擦,憋屈。 “放出风去,清乐公主身负重伤,性命垂危,至于那个名为林枫的倒霉士子死了吧。随意伪作身份,叫辽人无处可查。最好说动刑部,发个通缉令啥的,坐实罪名,昭告天下。” “有用么?”少女质疑。 “尽人事听天命!” 辽国持何态度,是北大王院与北枢密使该考虑的。他们脑子里有坑,不肯重用秦庆安,林枫也没有办法。做了该做的,剩下的只有听天由命了。 不过,秦庆安敢这么做,大抵有几分把握。这一手顺水推舟,应该能起到促进作用。退一步讲,至少也能让他如履薄冰的处境得以暂缓。 秦庆安是深入敌军的一颗棋子,不受掌控,风雨飘摇。棋子发挥多大效力,不仅要看棋子本身,更要看身前事后,己方能为其做到何种程度。 只是这些,天知地知,林枫知少女知,再无他人知,亦不足为外人道哉。能帮他的,只有青年少女了。 “听你的。”偏着脑袋,少女展颜。 娇颜绝美,林枫呆了一瞬,旋而撇撇嘴。惹不起,会死人的。 回过头,青年被陈忠搀扶着走了几步,身后少女抿嘴一笑,丝丝心悦。 “吴统领,本宫有要事交代,劳烦移步。”少女恢复冷面寒霜。 “末将不敢!” 一魁梧男人龙行虎步,行至少女身前。抱拳弯腰,不敢抬头。直待少女与他喃喃私语后,男人亦不问缘由,领一队几十人甲骑而去,再回来时,后方拖着一辆马车。 “重伤的公主有人护送回朝,已死的文生该何去何从?”少女笑吟吟的,像是在自问。 林枫脸都黑了,真特么腹黑,又招你惹你了,想把老子扔在荒山野岭。陈忠面露难色,拽了拽林枫衣襟,青年干咳着凑上去。 “殿下,林枫有一事相求,还望成全。” 少女一阵讶异,孤傲青年也会求人,出乎意料,“哦?何事?” “是这样的,”青年老脸一红,“是我这下人,他救主心切,不得已伤了禁军十余人,抢夺马匹粮草。不大不小的事情,还望公主念在他救驾有功的份上,就此揭过吧!” 林枫不喜欢求人,对方是眼前少女,就更不愿了。只这袭伤禁军,罪名不小,陈忠与他一说,他也吓了一跳,恨不得踹这货两脚。 你咋这么有种呢,皇城禁军都敢揍,不要命了。 “不大不小的事情?”少女柳眉一挑,哭笑不得,“禁军拱卫皇城,护卫天家安危,值守之重c职责之深,不须本宫赘述了。按律,与刺客同罪,当斩,有胆子敢说不大不小!” “” 满脸苦笑,不知作何回答。 林枫也很无奈,摊摊手。已经这样了,我能咋办?再说了,屁大点事儿求你干啥,好歹是个公主。 “为难便算了,再想办法吧!”林枫不喜欢强人所难,转身,少女幽幽道:“你欠本宫一个人情。” 顿了顿,青年回首,“多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1章 风云而动 当日,三千甲骑护送公主回府,声势浩大,引人侧目。无数百姓眼见,公主满身是血被抬出一辆破旧马车,送回府中。不到半个时辰,四位太医进了公主府,风尘仆仆c火急火燎,为公主诊治。 皇城禁卫统领吴晦面圣述职,公主重伤垂危,生死难料。一同被擒的青年仕子,未能逃出生天,被契丹蛮子斩为两断,抛尸荒野。 此战委实不能称之为胜,吴晦感怀心愧,愿辞统领之职,以彰己咎。 天子震怒,朝野哗然。 对辽国积郁已久的仇恨如烈火烹油,沸腾弥天。楚平婴在甘露殿历数辽自得秦庆安来,所犯十宗罪,国仇家耻,百姓不宁,此乃国恨,非鲜血不能洗刷。否则大楚何以立足,他楚平婴何以居庙堂上,统御寰宇? 莫不是要耗尽天朝国祚?! 恨意犹如实质,波涛汹涌,天子怒骂如铮铮狂鸣,在甘露殿作响。日后,楚与辽本有辗转斡旋之机的暧昧关系,彻彻底底到了崩溃边缘。并未彻底撕破脸皮,一则秦庆安乃楚朝人,论及祸患,楚平婴自作自受,罪责大半不在辽。 再者,秦庆安劫掠清乐半旬之久,仍安然无恙,其真实意图,朝中尚有龃龉,无则定论。 此事还须计议。 令人不解的是,禁军统领吴晦述职之后,天子并未对其多做深究。训斥几句,罚俸半年,失职之事便也揭过了。旁人只觉多事之秋,前有百官斩首,鲜血浸染京城,血腥味还未来得及散去,陛下最宠爱的第七女便蒙受罹难。 正是用人之际,不可重罚惩处。 真正了解天子心术之人,反倒闭口不言了。因而沸沸扬扬之际,早朝两侧,立于文武百官最前方那一小撮,老神在在闭目养神,像一群死人。上蹿下跳出谋良策表忠心者,反倒成了跳梁小丑。 其中,主战派最为活跃,正中天子下怀。 只在怒火平息,轰轰烈烈的慷慨陈词之后,秦苍然萧千瑜等人站出劝慰,“臣以为,辽国势大,本朝盘桓多年,难能除之,非一日之功可毕。正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好高骛远啊!” 放在别处,秦萧二人断不会作此和光同尘之言,当个糊弄官。因而此言一出,一些自以为夺得帝心之臣便出言而攻之,大骂奸佞。结局可以想象,纵然做了一回糊弄官,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天子陛下一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人臣大礼压下,谁也无话可说。 令人震惊的是,陛下对秦萧两人的和光同尘,一改常态,听从不虞。 一场闹得百姓惶惶,剑拔弩张火药味十足的两朝纷争,就此打住,雷声大雨点小。谁都知,事情没完,该来的总会来,兵燹在所难免。只是眼下安稳,比什么都重要。 百姓放心的同时,天子陛下爱女心切,移驾清乐公主府。无人知晓闺房之中,父女二人商讨了什么,总归之后,楚平婴急召秦苍然入南书房,商议国事。 至此,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才真正是化为无形。 “朕与天下人,错怪你父子二人了。”南书房中,楚平婴面色沉痛,手指极有规律地在桌上敲动。 老人默默坐在一旁,看了这位帝王一眼,又很快低下头。 成大事,至亲可杀。坐上皇位,注定这位不再有愧疚。男人心中,只有一只孤子深入敌后,辗转腾挪地欣然与战机,何来悲悯? 无谓的东西,哪怕是表面上的,男人也不愿做。肯悲戚一句,可见喜悦之盛。 “眼下是个机会!”男人又是出言。 “陛下欲如何?” “朕想见一见我大楚英才。”男人说的自然不是秦庆安。 老人依然不说话,算是默认了。不论从何种方面来说,楚平婴都该见一见林枫。林家子嗣,付无妄之灾,保全天颜,不该受如此不平之遇。 毫无动作,老人心中不安。 “林枫下榻何处?”男人问。 “天子征召,他随师陈功德同来,不难查。” “嗯,林正之子,苏侗c聂荣祥推崇备至的青年才俊,又是那挂冠而去c不给朕留半分颜面的陈功德之徒。”男人冷笑:“如今正好,救驾有功,反掌之间绝处逢生,逼得秦庆安落败而走。这小子,不简单,是要朕好生掂量掂量!” 突然,男人想到什么似得,反问,“占尽大势,败于稚童之手,哈,秦庆安,朕真是要思量思量,他有没有朕所想的手段喽。” 看似随意,眼角死死盯住老人。 后者无奈摇头,“陛下是忘记十余年前断臂之痛了。” 男人一滞,旋而哈哈大笑。 十余年前,秦庆安率两万精兵平定楚辽接壤边关,不料出关三十余里,他竟降了。边疆五城百姓,两万大好儿郎,活生生成了辽军刀下亡魂。 每每念及此,楚平婴怒不可遏,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因而此事一度成为禁忌,无人胆敢提及。 现在想来,几万人命换来一颗孤子,这买卖不算亏。至少在帝王眼中,不亏,毕竟是个机会!人命罢了,大楚泱泱天下,在乎几万条性命么?倒是失去的土地,费了不小心力。 “说的也是。”男人道:“那更要见一见了。” “微臣这便去安排。” “嗯,你与朕同往。也该瞧瞧,大费周折送出去的小子,回来后能否让人刮目相看。”男人沉吟,“还是那句话,如何对待,要看小子如何。天家颜面有多重,朕不多言了。” 老人叹息,行礼,出去了。 第二日,一牵马壮汉在守城卫士注视下,缓缓走入城门。马上坐着神情疲懒的青年,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皆衣衫褴褛,野人一样。从衣衫布料,却瞧得出颇有富贵相。 汉子一边与青年说话,咧嘴笑着,一边捋捋马鬃,拍拍马头。 这匹马有灵性着呢,得好生养着。 “俺们去哪寻陈先生?”陈忠挠头。 “去城东的客栈找找吧。徐萧二位师兄家亲在京,师父却不会入住,顶多拜访一二,免有闲话,不肃静。” “咋去城东,不去城南呢?”汉子茫然。 青年翻了个白眼,“咱们在城东下的船!” 一愣,汉子哈哈大笑,一路上的疲惫也舒缓不少。没过多久,一封秘信送往甘露殿,身着皇袍的男人手中。未至片刻,偏居一隅c门第不显的秦府大门被人叩开,塞入一封信。 半个时辰后,某些环视皇宫与秦府等显赫门第之间,渴望借此窥探帝心与王侯将相的有心人,手中亦捏着各式百样的密信。半截断袖片下摆c包裹点心的油纸c浸满猪油的纸包 天子微服出宫的一刻,整个京城风云变化,莫名诡谲而动。 对此,林枫浑然不知,二人一马,走走停停,串门一样穿梭在数个客栈之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