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蜃景》 正文 第一章 “阿衍,快起来啊!”苏衍硬是被人从睡梦中拽了起来。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一座山洞里。 头还有些微微发痛,这之前的事情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带着硬被人从睡梦中叫醒的愠怒,苏衍一语不发,直直坐在地上,只拿手缓缓揉着太阳穴。 “再不跑,咱们就得被黑熊山的那帮山贼抓住了!”山洞里光线颇暗,但闻这说话的声音,再看这人的身影依稀能辨得是那个一年多未见的陈佩。 可是,怎么会在这里碰上了呢?况且,这里又是何处呢?苏衍虽然满腹狐疑,但也不想跟陈佩搭话。 “你这到底是为何?也不看看,眼下都何时了,还有心思闹脾气。”陈佩也不客气,一脸不悦地盯着苏衍:“你要闹,也分个场合吧?怎么越大越不如小时候懂事了?” 苏衍对陈佩这一副长辈说教的派头激地一声冷笑:“好大的口气!”然后勉勉强强站起身来,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衫,便慢悠悠往山洞外走去。 “你知道这是哪?该往哪去吗?”陈佩也没好气。 “凭它什么地方?我爱上哪上哪?”苏衍一贯讨厌被人指挥。 “这山出去,往北八里地就是大漠,咱们已经没干粮了,你要寻死也待我把你送回家去再死不迟。”陈佩咬牙切齿。 苏衍心里有些酸,至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对待自己吗?就算是普通友人相见也没他这般样子的,想必他也没多想见到自己,既然不愿相见,又跑来这里作甚。 兴许是陈佩察觉出苏衍有些不快,语气缓和了不少:“我是来送你回家的,你离家多日,家中人都心急如焚。” “你不是在军营里当差吗?怎么跑出来了?” 陈佩叹了口气:“我也准备回乡了。走吧。” 苏衍想再问下去,可是又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只得跟着陈佩往出走着。虽然眼前的一切她还没弄明白,但这男人自己打小就认得,断也不会谋害自己,总之先跟着跑了再说。 出了山洞,见了光,苏衍才看清陈佩穿的那身灰粗布衣裳沾了不少灰,背上背了个蓝色小包袱,脚上的靴子磨得都有些快破了,这一年多不见,他怎么连穿着打扮也不讲究了。 太阳毒得能晒死个人,苏衍心里滴血,她这好不容易养得白嫩的脸庞,这一暴晒可就算是全毁了,她又得晒回成那个又土又丑的黑妞。 两人小心翼翼爬下山,行至一片不大的绿洲中。 “京中的水土就是养人,一年多不见,你还真是白嫩多了,跟以前那个黑妞完全不一样了嘛。”陈佩走在前面调侃着。 苏衍心里给了他一个“滚”,嘴里却哼出了一个“嗯。” 两人走到水源旁,陈佩蹲下用双手捧着水,洗了洗脸,然后扭过身子:“你要不要喝点水,歇息歇息?” 苏衍觉得自己这会精神头尚可,不渴不饿也不累:“不必了,你歇息好了,咱们就快赶路吧。” 陈佩站了起来:“那走吧。不过我身上可没干粮了,待会咱们还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碰见客栈,到时候你可别喊叫啊。” 苏衍不乐意了,心想:“我苏衍有那么娇弱吗,才多久没见,就真当我是弱不禁风了?”嘴角一撇:“放心吧,真要遇了险,你跑你的,不用管我。” 陈佩苦笑着摇了摇头,便往前开始继续行进了。 “咱们这是往哪里去啊?”出了那片绿洲,便是一望无际的大漠,苏衍心里对这样漫无目的地瞎走有些烦乱, “不知道。” “你不知道?!” “你知道?” 陈佩看苏衍脸上有些怒气,便笑呵呵的:“总得先找个歇脚的地方再做打算吧。我也不知道这里是何处,碰碰运气吧,这里有一片绿洲,附近总会遇到人烟的。” “那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那里。”陈佩一指身后:“可要是按原路返回去,会遇到黑熊山的山贼的。”陈佩边走边埋怨边用袖子擦着汗:“也不知道你哪来的胆量,居然敢离家出走跑到葫芦山去,是想占山为王当个女强盗吗?现在好了吧,惹到黑熊山那帮子了。” 苏衍看陈佩背上那包袱不知道装了什么,看上去轻飘飘,几乎就是个装饰品。 沙子里走得再卖力也跟平地上没甚能比的,陈佩在前,苏衍在后,两人跨着大步,但速度却不怎么快,苏衍心里暗恨:“也不说拉我一把。” 陈佩转身看苏衍跟上来没,结果就发现后面远远的已经能看到几个黑点在靠近了,心里一紧:“你倒是快些啊,黑熊山那伙人追来了。”一咬牙把肩膀上的包袱卸下来,自己拽这一头,让苏衍拽这另一头,他就这样拖着苏衍继续跑着。 两人奋力奔跑着,可是后面的追兵却越来越近了。苏衍心里也莫名的害怕起来。 突然眼前不远处,出现了蜃景,一座城池出现在了眼前。看样子是中原一座繁华的都市,里面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陈佩拽着苏衍就往那片蜃景跑去,那蜃景看着近,实际远得很,为了逃命,两人撒开腿就狂奔,完全不顾上累了。 苏衍的爷爷是镇守山阳关的安西将军,苏家老老少少三十几口人都随军住在山阳关城里的将军府中。 苏衍出生在山阳,城外的大漠是她最熟悉不过的,即便已经离开一年多了,也常会梦见回到了山阳。而大漠之上,经常能看到海市蜃楼,苏衍就是从那些蜃景里看到了繁华的都市,美艳的胡姬,美轮美奂的城堡,还有那些相伴湖边的眷侣。 传说这蜃景能连接到另一个地方去,找到蜃景的位置就能穿到那景中的地方。小时候的苏衍在城墙上看到大漠上出现蜃景,总想去溜出城到大漠里一探究竟,可是母亲总是严令制止她,说她要是敢去,就得被里面住的妖怪抓走,再也回不来了。虽然苏衍并没有被母亲的话给吓住,但她也知道不能当着母亲的面做出忤逆之事。 前有蜃景后有追兵,顾不得了,逃命要紧,两人加足马力朝那片蜃景奔去。及到那蜃景的城门之下,朝着里面便纵身一跃。 不成想,一冲进那团蜃气,立马天旋地转起来。两人在一团迷雾中被转的头晕恶心c眼冒金星,四周的景都扭曲成了奇形怪状。过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两人才被狠狠砸在了地上,幸亏刚掉下来的时候被树枝子挂了几下,不然两人非被砸成稀巴烂不可,稍微缓了缓神,两人便都哆哆嗦嗦站起身来扶着树干,狂吐了起来,刚刚的天旋地转实在太要命了。 “总算是甩掉那伙山贼了。”舒服点了之后,陈佩躬身扶着树,擦了擦鬓角的汗,朝着四周打量着这片树林。 “我说,咱们这到底是怎么了?”苏衍喘着气,盘腿坐在地下。 “怎么了?怎么了?你说怎么了?前些日子,跟得了失心疯一样,好端端说想逃婚,还说什么伺候男人一辈子,不如自己一人潇洒走天下来得乐逍遥。我可算是被你坑苦了!”陈佩虽然口气不善,但是表情却颇为无奈。 是啊,她苏衍可是将门虎女,从小生活在边关,耳濡目染的可是上阵杀敌c为国尽忠,她这辈子的夙愿就是能做个女将军,统领千军万马对阵那些敌寇,怎会安于做个深宅大院里的小媳妇呢。 “你爹跟你哥哥给所有人说,要是看到你,往死里打。我要不是看在咱们多年的情份上,我才懒得跑来这里,接你回去呢,结果碰上黑熊山那伙人来抓你。不过你倒跑的快,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跑到山崖边上了,还没等我下去救,你便一脚跌下山去了,我可是一顿好找才在山腰的大石上把你给找到的。怎么?你现在还给失忆了!”陈佩一脸嘲讽。 “我还真记不得了。”苏衍也是一脸茫然,不过心里有些失落,曾经的陈佩对自己可不是这样的,可她转而一想,又觉得自己伤他那么重,他又有何理由再像曾经那样对待自己呢。 “我怎么命这么苦,现在到了哪里也不知道!”陈佩唉声叹气。 “往前走呗。”苏衍觉得自己歇息地差不多了,便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总不能就坐在这里傻等吧。这里好歹也比大漠强吧。” 陈佩一脸没有好气:“我得送你回去!走错路可如何是好?刚刚那里,我还算熟悉,可这地方教我如何走啊!” 这会的天不知为何,突然就灰得连点太阳都见不到,根本无法辨别方向。 “看着天色,估计马上就要下雨了,怎么着也得走啊。”苏衍心里一片茫然:“要不把树上的叶子摘一片,往天上一掷,看它落下来尖头朝哪里指,咱们就往哪里走?” “亏你想的出来。”陈佩白了她一眼,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两人便漫无目的往前行进起来。 直走了一个时辰,两人方才出了树林,上了官道。这半晌谁也没有言语。 苏衍觉得气氛尴尬极了,说真的,今日这遭遇,她怎么想怎么觉得古怪,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走着,她可受不了。 “这一年多来,你都做什么了?”苏衍试探着问陈佩。 六年前,十六岁的陈佩孤身一人从中原来到山阳关的帅府之时,那一袭整洁飘逸的青色长衫,那意气风发的神采c俊俏的容貌,连苏衍一向自恃貌美的大哥都自叹不如,跟如今这副尊荣完全就是格格不入嘛。 “不过是上阵杀敌而已。”陈佩说的轻描淡写。 “我们走后,爷爷不是推举你做了参军吗?你怎么还亲自上阵呢?” “纸上得来终觉浅嘛。” 苏衍看陈佩态度有些冷淡,便不知如何再问下去,只得默不作声跟在后面继续走着。 快到傍晚十分,总算遇见了一间客栈。 客栈就老板和老板娘两人。这夫妻二人站在一起甚是有趣,老板黑胖一袭黑衣,老板娘白瘦一身白裙。面容都很疲惫,双双顶着黑眼圈,哈欠连连,来了投宿的客官也没多提起几分精神,硬是挤出点笑意聊表欢迎。 老板娘举着蜡烛走在前面引路,老板端着脸盆走在后头,这客栈虽然不大,倒也算干净整洁,看样子也是常有人来投宿的。 上了楼梯往左走第二间便是两人的客房,进得房里,老板娘打着哈欠踱到桌前放下蜡烛,老板则放好脸盆过去铺床。 一切收拾完毕,老板娘道了句:“客官好好休息,有事尽管叫妾身。”说完便与老板一齐关上客房的门走了。 “荒郊野岭,人烟稀少,你晚上可小心着点,别真就睡着了。”苏衍不怀好意地提醒陈佩,想吓唬他一下。 “你莫要吓我啊,担惊受怕了一天,临到晚上了也不让人好好休息!”陈佩搂紧了他那个空瘪的包袱。 不知那包袱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苏衍好奇,一脸煞有介事:“你紧张兮兮的。包里放的什么?” 陈佩把头扭到一旁:“与你无关!” 苏衍完全没看清他是什么表情,心里直感慨,这就是人走茶凉。 陈佩经人引荐到了军中之时,苏老将军看他年纪尚轻,又颇有才学,刚好苏家又不似中原的贵族之家那般讲究繁文缛节,于是便让陈佩做了苏府的家庭教师。苏府那几个早已野惯了的孩子,哪里受得了安安稳稳坐在书房中读书识字的日子。突然来了这么个不一样的人物,几个孩子坐在书房里,策划着怎么赶跑这个装模作样的先生。到底是天真的孩子,虽然绞尽脑汁想着法子,却也都是些在桌子里塞老鼠c在路上绑细线这样的雕虫小技,上却都被他一一化解。陈佩不但不恼,还常带着大伙一道出游。那时的陈佩,温柔又潇洒,对苏衍是和蔼极了,不对,应该是对大伙都和蔼才是,哎,哪会是现在这般冰冷。 夜色已深,苏衍是毫不困倦,坐在凳子上,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陈佩倒是困的在一旁打起了盹。 果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苏衍一推陈佩又指指门外,陈佩瞪大眼睛,同时又用手示意苏衍不用怕。苏衍轻声走到门外,猛地一打开门,就见老板吃惊地张圆了嘴,可立马转而笑嘻嘻地:“最近这附近不太平,我们小生意人也是怕得紧,难得来两个客官,心里好奇,也想仔细观察观察。客官见谅哈。”说完作了个揖笑嘻嘻地就下了楼,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轻松自如。 “我看咱们还是偷偷溜了吧,这里看着也不太平,何况咱们俩人身上又没有多少铜板来付店钱。”背后是陈佩小心翼翼地声音。 “什么?你居然没有钱?”苏衍目瞪口呆地转过身来盯着陈佩。 陈佩尴尬地笑了笑:“钱都花在找你的路上了。” “那你包里装的什么?当了换点钱算了。”苏衍上前几步就准备去抢。 “这可不行,这里面的东西,得到重要的时候才能拿出来。”陈佩搂紧了自己的包袱,生怕被抢了去。 “没劲,都快饿死了,你也不肯把钱拿出来!还说你是顾及咱们俩的情分。我看你分明是没钱了,从军营里偷跑出来了吧。”苏衍心里老大地不乐意。 陈佩也没有在意,只是尴尬地笑了笑,便走到窗边,轻手轻脚示意苏衍从此处爬出去。 两人趁着夜色,偷偷爬墙逃出了客栈。本以为万事大吉了,结果不成想,刚跑没几步,后面就是一片火把追喊着:“快追啊!那两个杀千刀的,钱还没给就跑了!这晚上还要被那老头子差遣跑远路去当苦力,白天开这么个客栈统共赚两个小钱糊糊口,还遇到这等恼人之事,决不能让那两人跑了!” 没想到居然追来了这么多人,苏衍心里暗自庆幸,果然逃了,突然涌出来这么多人,这里一定不是什么好地方。结果没注意脚下,绊了一跤,她一头磕在了树上。正在晕头转向之际,陈佩只得拉起她来继续一路狂奔。 苏衍一恍惚,这被陈佩拉着跑的感觉,怎么那么熟悉那么暖呢? 陈佩比苏衍的兄长年长了两个月,两人关系最为交好,那时候的陈佩当仁不让地也就成了苏府一群孩子们的大哥。三年前的六月初六,城外出现了一片好壮观的蜃景,美女如云,歌舞升平,恍如仙境一般。苏衍偷跑到城外想去看看,结果碰上两队人马在塞上对垒。两队人马,一队是匈奴骑兵,一队是附近的强盗,队伍中还有狼群。本来苏衍躲在了附近的草丛里观看两队人马酣战,结果不知道为何一头狼突然就朝着苏衍的方向窜了过来。那是苏衍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害怕,什么叫吓得腿打颤,也就在苏衍准备认命受死之际,陈佩不知从哪里跑来过来,直射了五箭将那头狼射死在了里苏衍的面前,然后迅速拉着已经一片茫然的她趁那伙人没发现之际,拼命往城里跑。正是从那日起,苏衍开始有了那么一点点想依靠陈佩的感觉。 打那日之后,苏衍的脑子里总会有意无意地出现陈佩的身影,若是碰见了陈佩,她便更是心花怒放,而陈佩则也报以她一个暖暖的笑意。苏衍独处的时候,常常就不自主地边想陈佩便涌出微笑,她的一反常态,就连她弟弟都看不下去了,对着她挤眉弄眼:“姐姐,你是不是喜欢上谁了?是不是陈先生啊?我看他好像也蛮喜欢你的。” “你个臭小子懂什么!”也不知道是害羞还是怎么了,弟弟的话突然就让苏衍觉得自己该好好冷静下来。她苏衍绝不能喜欢一个并不喜欢自己的人,要知道陈佩总说“女子就该是温柔如水”,想他一定喜欢的是大姐二姐那样温柔的淑女,而她绝不愿做个深宅大院里足不出户的小妇人。何况,她喜欢的可是战场上英勇杀敌的英雄,而非陈佩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她当然不会为了他去学做一个淑女,他亦没什么道理非要学着变成一个武夫。 之后,苏衍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甚至中伤一番陈佩,可陈佩总是感慨,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是啊,陈佩喜欢的是淑女,怎么可能喜欢她这样的呢, 直跑了近十里路,两人才甩掉了那些追着他们的火把。 为了保险起见,两人又跑了足足四里地才敢坐下来歇歇。 “你啊,就不能安安分分待在家中,做个被人疼被人爱之人吗?”陈佩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苏衍咬牙切齿,心想着“说得好听”。 “我说二位,跑累了吧。”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嗓子,两人着实吓了一跳。 原来树的另一端坐了个身穿紫衣的美艳少妇,叉着双臂冷眼看着狼狈的两人,表情十分不悦,苏衍觉得屁股下一紧,低头一看,原来自己坐了少妇长裙的一角,少妇正在拉扯自己的裙角呢。天太黑,刚刚也没注意这附近还有人。 “请问,这位大姐姐,此处什么地方?”这夜深人静c荒郊野外的,虽然苏衍心里猜测此女子一定不是什么善类,但眼下只要予自己无害,能让自己赶快到安全的地方,其他也就顾不得了。 “你们当真不认得我?”少妇一脸疑惑地上下打量着苏衍跟陈佩。 “不知大姐可否指点一二,这去往京城的路该怎么走呢?”陈佩倒是抢了先,闪身到苏衍的前面向少妇行了个礼。 “京城?远的很呐,我可不知道怎么走去。不过往南边走,穿过这片树林,前面是条河,渡过河往西边走五里有座山阴城,你们到那里打听打听吧。”说完就转身走了,边走还边自言自语:“也不知道昨晚上煮的那锅汤好了没。” “多谢大姐。”陈佩赶忙躬身施礼,可那少妇早已在夜色之中不见了踪影。 两人只得慢慢悠悠往那少妇指点的地方走去。 苏衍心里忐忑,不知为何,月亮惨白的有些阴森。 “不用怕,我会把你安全送到家的。”此时此刻的陈佩,才有些像原来的样子。可是那又能如何? 苏衍在回想,自己是怎么就讨厌起陈佩来着。 那时候,她常常一身男装打扮,要么跟一众孩子们在角落里玩着打仗的有些,要么趴在城楼的角落里看着将士们在操练,偶尔匈奴进犯之时,她便在城墙之上为将士们呐喊助威。看着将士们奋勇杀敌,苏衍亦是热血沸腾,于是便下定决心,待她长大之后,定也要像那些将士一般,在沙场上浴血奋战。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她便常常能看到陈佩与官兵们围坐在一起把酒言欢c纷纷诉说着战场上的种种见闻,原来他也不是自己想象中那般柔弱啊。后来,大伙都长大了一些,陈佩便在课堂之上讲自己上阵杀敌的梦想。有时,苏衍还能在家中偷听到他与府中一众男子谈论着御敌之策,原来他并非是一介酸臭的腐儒。 可是有那么一天,他却与自己的二姐相对而立在府里的花园之中,陈佩微笑地低着头,二姐姐也是红着脸揉着自己的裙角,不用猜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虽然苏衍没有听见两人说些什么,却也明白了,二姐正是陈佩所喜爱的那种温柔可人的淑女。她黯然地转身回了房中,原来陈佩对自己的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一切都只是自己的胡思乱想而已。 前年,自己刚满十六岁,弟弟跑来悄悄告诉她,父亲有意把自己许配给陈佩。苏衍自然心里是不乐意的,她一路跑到父亲书房的门外,正是看到陈佩一脸害羞地低着头,而父亲与哥哥正在哈哈大笑。 苏衍心里一急,顾不得自己莽撞,一头冲进了书房之中,在众人面前大声说到:“爹!我可不要嫁给他受苦。” “这是为何啊?”父亲一脸惊讶。 “我不喜欢他!何况,他他他穷!他一穷二白!”苏衍口不择言胡说了起来。 兄长刚要张口责问她为何要如此,却被陈佩制止了。苏衍看着他一脸的失望,然后在落寞之中一声不吭地慢慢走开。那一瞬间,她也略有些内疚,可是,那也不能打消自己的念头,她不能跟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在一起,更何况那个人是姐姐喜欢的人,并且也喜欢着姐姐。 在那之后的不久,祖父从边关解甲归田,父亲被调任进京,陈佩却执意留在了山阳关。 “看,那就是山阴城了,陈佩的话打断了苏衍的思绪,原来已经到了山阴城外了。 “快看,又是蜃景!” 苏衍一看,果然在城外出现了一片蜃景,但再仔细一看,居然是家中一众女眷正忧心忡忡围着紧闭双眼的自己,母亲则在床边抹着泪。 “从这蜃景里穿回去,你就到家了。前几天,我听说你从家中假山上摔下,性命堪忧,便想去看看你,没想到半路就遇上了。兴许这是我最后一次能为你尽的力了,黑熊山的那些鬼卒是要抓你这个不守规矩的,那开店的夫妻俩就是黑白无常,那紫衣女就是孟婆,七日里你要还没回去,恐怕就真的回不去了。”陈佩抚摸了一番自己的包袱:“这一年多我拼命杀敌,攒下了些钱财,连带变卖的家产,本来想在合适的时候向你求亲的。”陈佩明明是笑盈盈地看着自己的包袱,可是不知为何却是充满了哀愁。 “快回去吧。”一片刺眼的烈阳掩盖了陈佩的身影,只留下他温柔的声音。 苏衍已经昏迷了六天六夜了,醒来之时母亲把她搂在怀里大哭:“你这又是何苦,姑娘家终究要嫁做人妇,你难道想要为娘给你操一辈子的心不成?” 苏衍没有告诉任何人她这六天做了一个绵长的梦,回到了关外,又见到了大漠,还有那海市蜃楼,然后与那个人做了最后的道别。 苏衍漫步在花园之中调养着身心,经过这一次,她性情大变,再也不是曾经那个活泼好动之人了。 弟弟进园中来,告诉她,陈先生阵亡了。军中整理他的遗物,竟然只有一个包袱,那包袱里就只有一张银票,是他这一年多攒下的军饷c赏赐及他变卖家产所得。弟弟感慨到,也不知道陈先生这一年多不见,怎么竟变得如此喜好钱财了。 苏衍往荷花池中望了望,她的倒影早已与往昔大不相同,略施粉黛的面庞白皙又娇艳,穿着绫罗绸缎,戴着簪花钗环,十足的淑女打扮。她终究没能成为一个女将军,站在沙场之上奋勇杀敌。 如今再也看不到海市蜃楼了,也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 再过三个月,十八岁的她就要嫁给工部尚书之子了。那些过往,那个人,终究只是梦一场。梦醒了,也就该散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女人二十五 林薇的上司是个对工作有着极其苛严态度的中年男子,带着上世纪八十年代大学生特有的傲骨,只要是工作上的事情,不论大小不论轻重,一律都要仔细打磨到极致才能画上句号。 跟这样的人打交道自然有好有坏,好处呢,自然是经他认可后交上去的工作永远都不会出现任何差错,坏处呢,就是大家互相之间总会因为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发生语言上的摩擦。 好在,上司不是个记仇的人。即便经常能看到他的办公室在一阵互相咆哮的雷烟火炮中,某某哭着从里面冲出来趴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嚎啕大哭c或者某某脸红脖子粗地摔门而出一屁股坐在电脑桌前一脸怒气言不发地修改着文件,那个在大家嘴里“工作以外,其他可爱”的上司会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私下里跟大家说笑,记得给大家买生日礼物。工作之外,大家都说他是个好人。 林薇就是在跟上司大吵了一架之后填写了休假申请单,带着对无趣工作的压抑c平淡生活的厌倦c母亲催婚的不满,坐上了开往江南水城的火车。 曾经的林薇以为,与文字打交道是一项集合优雅c惬意c体面c多金于一身的完美工作。在充满阳光的午后,捧着暖暖的咖啡杯,心满意足之中让文字在自己的手里赋予更加鲜活的生命以及更加丰富的色彩,那感觉简直不要太好。因此,即便自己大学本科的专业是八竿子打不着的环境化学,也没能阻挡林薇走向文字工作怀抱的梦想。毕业之后,林薇便进了这家企业内刊的编辑部,做审阅工作。 好吧,现实总是比想象骨感太多,虽然做了文字工作,但是与想象也差的太远了吧。每天都有大量的员工来稿等着她审阅,对于那些文笔欠佳c不知所云的稿件,她只能硬着头皮一篇一篇看完,然后耐着性子一一给出实质性的修改意见。仅仅过了一年,林薇就开始叫苦不迭了。 可是有什么办法?那五斗米就是能让人折腰。 火车的车窗外,是一望无垠的麦田,披着夕阳洒下的外衣,还挺有那么点情调。 林薇百无聊赖地回想着自己的过往。那些在她中二时期写下的言情小说,不就像现在自己看的那些稿件一样吗?写的人是热血沸腾,看的人是眼睛辣疼。也难怪当年投出去的稿件都石沉大海了呢。 睡在下铺的那对中年夫妻,虽然挺健谈,但说出来的话怎么听怎么让林薇不自在。一听说林薇已经二十五岁c又是单身没有男朋友c还敢独自跑出来旅行,那表情与口气,简直跟她的老妈一样忧心忡忡。 林薇只一听见“哟,都二十五岁了怎么还没男朋友呢?这样很危险的啦”就不想再听下去了,只不过教养告诉她要面带微笑,否则之后引来的可能是更加让她莫名其妙的说教。 林薇只能在一片默然之中看见对方那四片嘴唇在不停地上下碰撞,至于什么时候练就的这种只见其唇不闻其声的技能,林薇已经记不清了。 老妈恰巧在这时打来了电话,林薇赶忙拿起手机就躲到车厢的连接处去了。 又是一通说教,林薇觉得沮丧极了,突然就有了一种怎么逃都逃不掉的束缚感。母女俩的电话,在林薇最后的咆哮声中结束。 “我二十五岁怎么了?怎么就老了?怎么就要剩下了?难道婚姻就得是女人必须的吗?”林薇嚷嚷着很是不满的挂断了电话。幸亏这里是火车车厢,又刚好不是高峰期,纵使有那么零星几个人因为她的怒吼朝她这边观望,可是林薇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反正大家也都互相不认识,自己没什么好顾忌的。 林薇带着怒气走回到自己铺位所在的地方,拉开那扇小座椅坐了上去,然后用胳膊肘撑桌子手腕拖下巴,脸朝着窗外开始发起了呆。每次一激动她就脑袋一片空白,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本想着趁着这次旅行,从那让人窒息的生活中逃离几天好好放松放松,可是老妈的这通电话让她深深觉得压抑感如影随形,出游的好心情全被毁了。 天已经黑了,林薇只能在火车车轮与铁轨的碰撞声中看着车窗上自己的影子发呆。 二十五岁的年纪,明明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正是褪去稚嫩走向成熟的十字路口。可是母亲却总是在她的耳边旁敲侧击,什么女人过了二十五还不嫁掉就容易成剩女,什么女人如果过了三十岁再生孩子容易身体变差。自己的那个男友,母亲曾经并不满意,可现在居然因为自己年龄到了她们所认为的红线地带,就要在她们的各种明示加暗示之下,表明态度,做出该做的姿态。 她不知道该笑还该哭。什么二十五岁论,完全就是谬论!二十五岁,明明才本科毕业三年,事业与视野都才刚刚起步,怎么可能就那样匆匆步入婚姻,然后生子接着就是迎接更加责任重大的生活呢。 哦,对了那个男友已经是前男友了。上个月,相恋三年的两人和平分手了,不涉及金钱,也没有第三者插足,只是因为互相没有了感觉。 两人都被大家讽刺是矫情,且不说三年感情说散就散,单拿出那句“没有感情”来说,就够让大家嗤之以鼻的。感情能当饭吃吗? 不过,林薇和前男友倒是不怎么在意别人的目光,平静地坐在一起吃完了最后一顿饭,友好地互相道别,然后转身背对背走向了各自的明天。其实林薇倒还有些庆幸,起码是在婚前,如果是婚后没了感觉,那她林薇才真的会欲哭无泪。 “你好,我能坐在这里吗?”林薇的思绪突然间被打乱了。 林薇暗想,不会又是刚刚那对中年夫妻里的某位吧,想到这里,林薇的心里涌出了无语加厌恶。 “林薇,真的是你吗?”一个大男孩坐到了他的对面,脸上带着的是久别重逢的喜悦。 那男孩略微有些瘦长的脸上,是一双略微有些细长的眼睛,单眼皮,不大不小的嘴巴,牙齿很白净,嘴唇虽然有些薄,但笑起来很是阳光。 这张脸很是生疏,林薇不知道在这地方还能碰见什么故友。 “你好,请问你是?”林薇知道,如果没能在第一时间里就记起曾经见过面的人的名字c职业以及两人认识的经过,那一定会让热情给你打招呼的人很失望。可是没办法,现在自己是孤身在外,必须得保持一些警惕,哪怕对方是个看上去才刚刚上大学的学生。 那男孩自称叫林伟,是林薇的同乡,很早以前就见过林薇,多年不见,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碰面。 林薇细细想了想,家乡的村子里倒的确是有几个叫林伟的,不过她一时想不起来眼前的这位是哪家的林伟了。 “不好意思,我实在有些想不起来。”林薇虽然被男孩的热情感染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在表情上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感。 “九年前,在村子里。虽然你不记得我了,但我还深深地记得你。我还记得你那时候写过一本小说呢。”那男孩的皮肤很是白净,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乡下长大的孩子,脸上再挂着可爱又温暖的微笑,看上去不像坏人。 “瞎写的,都是些摆不上台面的。”林薇尴尬地笑了笑。 “是一个人出来旅行吗?”那男孩很真诚地看着林薇。 “是的,你呢?”不知道怎么回事,林薇渐渐就放松了自己心里的戒备。 “我也是。我就在前面16号车厢,刚刚到洗漱间洗脸,看见有个人像你,就过来看看,没想到还真是你。”男孩呵呵笑着。 一想到刚刚自己咆哮的样子,林薇很是艰难地挤出了一点点笑。 “行,那我就先走了,这是我电话,以后没事多联系啊。”男孩把写着自己手机号的纸条塞给了林薇后,扭头就朝着自己的那节车厢走了。 晚上,林薇躺在自己的铺位上,反复寻思这男孩到底是哪个林伟。看他的年纪,也就不过十八九岁,九年前,那也顶多十岁,好像村子里的确有几个年龄对的上的,可脸又都对不上啊。那个时候自己已经十六岁了,基本就是待在家里的老房子里不出来,这孩子是怎么认识自己的?难不成是哪天到过家里,自己不知道? 算了,睡吧,这世上巧合的事情那么多,要是一件一件非要找出个所以然,那还不得累死。 第二天一早,火车到站。林薇就随着人群下了火车,在火车站坐上了开往水镇的旅游大巴。 秀气柔美的江南古镇,在林薇这种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北方的人眼里,美得简直如同穿越回了那充满诗意的古代。仿佛一闭上眼,再穿过那扇门,就能穿着精工细作的褥裙,与一众姐妹们,手执绣着花鸟蝴蝶的缂丝宫扇,站在前面的廊桥之上,望着满园的景致,即兴赋诗一首。 这院古宅并不是很大,两个多小时就能逛完。就在林薇踏出这宅院,准备去下一个景点的时候,竟然惊喜地看见了那个在火车上与她偶遇的林伟,而且林伟因为看见了她也很是激动。 他乡之所,同乡偶遇。两个人自然都很高兴,坐在小饭馆里互相感慨着世界真小c相遇太巧,何况还是两次。两人当即就决定,互相搭个伴,一起游历这绝美的水镇。 要说在照顾人方面,林伟真是个十足的小暖男。大概就如同言情小说里的男孩子那样,又温柔又体贴,再加上帅气阳光的外型,简直就是完美的代名词。一路上,林伟的周到细致简直太让人吃惊了,林薇被照顾得都觉得自己这个本该被叫一声姐姐的人实在是相形见绌,所以林薇也就毫不犹豫地抢着埋单。 有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林薇还真有了点和她曾经想象中的言情小说男主人公恋爱的感觉。只不过,片刻的意乱情迷之后,林薇立马就在心里嘲笑起了自己,为自己这一刹那的胡思乱想感到有些可笑加可耻。真的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干瞎胡想呢! 这次的旅行几乎没什么瑕疵,就是林伟偶尔冒出的几句话,会让林薇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她深深感慨,林伟毕竟还是个孩子,总会有些让旁人觉得好笑的中二想法。 “林薇,你喜欢在没有人打扰的夜晚望着月亮发呆吗?”那一天,在民宿的阳台上,林薇捧着一杯咖啡瘫坐在懒人沙发里,林伟双手扶着栏杆抬头仰望着夜空,一脸陶醉地享受着夜风的吹拂。 林薇虽然在起初对林伟不叫她姐姐表示过强烈抗议,但林伟一直不肯改口,林薇也就慢慢作罢了。 “月亮啊?当然喜欢了。我记得以前小时候在家乡过假期,一到晚上,要么漫天繁星,要么月亮明得像灯把夜晚照得如同白昼。可惜住在城市里,污染太大,很多年都没有再看到星星了。现在一闭上眼睛,偶尔还能想起来那时候对着星空找星座呢,现在还真是蛮怀念的。”童年的岁月总是充满了纯真的欢声笑语,对比现在,有时候真的不想去触碰,生怕自己会感动c感慨到落泪。 “如果有那么一个机会,我真想飞越到月球表面,静静地坐在上面,感受着浩瀚宇宙的壮丽,欣赏着星空的美妙。”林伟的表情陶醉极了,仿佛自己真的已经魂穿到了月球表面一样。 “那你上大学的时候怎么没有报个航空航天专业呢?如果努力学习,将来一定能梦想成真飞上宇宙的。”林薇不以为然得喝着手中的咖啡。林伟说自己学的是金融专业,林薇对这个专业不甚了解,但是听名字,感觉很高大上。 “不,我喜欢的东西,那都是存在于想象中诗意般的美好,不容许有半点破坏。如果我选择了那个专业,将来一定会因为失望而失去最初的热情。我宁愿它在我脑海的幻想里,永远美丽下去。”林伟的话说如果搁在十年前的中学生里面,那一定是浪漫极了,可惜他现在面对的是一个被生活磨砺得有些疲惫的女青年,几乎已经不会去期待什么浪漫的风花雪月之事了。 林薇虽然觉得林伟的话有几分道理,但是基本上,大多数人在幻想过后都不得不在现实面前老老实实地回归本职工作。就好比她自己,因为高中念的是理科,于是高考过后填报志愿的时候,没有听从周围的人劝告去选择一个适合女孩子念的财会或者师范专业,凭着自己的想象c怀揣着毕业以后可以为祖国的环保事业做出一份贡献的热忱,工工整整地填上了“环境化学”四个字。后来在上大学期间,由于对本专业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于是转身投入了自己曾经的文字梦想的怀抱中。结果,令人无奈的是,现在做了一份还是跟自己的想象相去甚远的工作。 此时的林伟,怎么跟中二时期的自己那么像呢,林薇不禁笑出了声,不过也不好太打击一个孩子,于是她赶忙收起了刚刚的笑c正经地坐好。 林伟也没有在意林薇刚刚的笑:“很多人都会觉得嫦娥在广寒宫里待了这么多年,一定会因为寂寞而思念后羿,进而后悔吃了灵药。也许她并不后悔,因为她用寂寞换来了自由。其实,自由在某种时候就意味要忍受寂寞。” 这一番说辞,让林薇怎么听怎么觉得像极了那些年她也曾在纸上写过的傻话,看上去挺柔情,其实都是这些不思人间疾苦的孩子们在犯二。 “你才多大啊?就整天把寂寞跟自由挂在嘴上。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就算人间已经过了五千年,那天上也才过了十几年。估计嫦娥早就习惯了吧,何况有玉兔跟吴刚陪她,她应该也不会太寂寞的。”林薇忍不住调笑了起来。 “林薇,我觉得你不如以前那般爱幻想了。”林伟这口气,真好像跟林薇以前很熟似的,林薇不禁被咖啡噎住了一口。 “是啊,小时候太爱胡思乱想了,现在回头看,实在太傻了。”林薇吞咽下了那一口咖啡,她有些招架不住了。 “不,我不觉得傻。那是人在最纯真的年代从心里发出的最真实的声音。那个时候,你虽然会胡思乱想,但是你有正义感,富有同情心,待人也是毫无保留,不会掺杂一丝的戒备之心。你甚至还会觉得世界都将能被那些美好的事物所感化。可现在呢,你是不是只会因为现实强大的力量而妥协,进行无奈地感慨,然后就是退缩c认命。”林伟的慷慨陈词简直就像以前在学生会选举上发表演讲的纯情热血小干部。 林薇真的想笑,但还是忍住了。长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恩,小伙子,你说的是没错,但是社会可不是你一个人的,等你一进入社会,就知道,什么能什么不能了。说到底,人都得去学着适应社会。” 林伟在失望c无奈与不甘心中与林薇道了晚安。 第二天,逛到了竹山。漫山遍野的竹林,美得简直像电影的宣传海报。 “如果可以,我希望这辈子都不要结婚。等我毕业以后,就努力赚钱,然后去周游世界,如果将世界周游一圈之后,我还能有幸活着,那我一定要当个修行的居士,生活在这样美好的地方。”林伟一脸的憧憬。 虽然林薇自己暂时还不想结婚,但本着一个成年长者的责任感,她绝对不能带坏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那是你还没有遇上喜欢的女孩子吧。你那么帅气,一定很受学校里的女孩子欢迎吧。”我打趣道。 没想到林伟一脸的认真:“不,我不那样认为,婚姻说到底都是对自由的束缚。我有一颗自由的灵魂,束缚就是对我最大的扼杀。” 天哪,简直跟以前的自己一模一样嘛,林薇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 林伟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怎么了,我真的看上去很好笑吗?” 林薇嘴上说没有,行动上却很诚实,依然笑得合不拢嘴,没有回答他。 近十天的相处中,林伟给林薇的感觉就是这么微妙。有时很认真,有时很天真,有时很热血,有时候又很傻。林薇虽然觉得这孩子可笑又可爱,但笑过之后又感慨,自己不也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嘛,看来天下孩子一般二啊,自己应该表示理解才对。成长这种事情,得自己摸索,自己体会,自己学着长大,旁人的说教,到底不如自己的感悟来得深切。 十天的假期马上就要结束了,如果后来的一切都没有发生,那么林薇和林伟,也就该踏上各自的归程,回到各自的生活当中继续兜兜转转,偶尔发个讯息互相问候一声,其外就是各自安好。 谁能想到,就在最后一天,林薇身上的现金用光了。买有些当地居民自己做的手工纪念品,自然得付现,何况身上一点现今不带也不太合适。林薇当然不会可耻地问林伟借钱,于是他陪她到就近的银行去取现。 结果,一个持枪的蒙面歹徒冲进银行实施抢劫,林薇在取了钱从取款机旁转身出来的时候,被歹徒挟持了。冰冷的枪抵着她的咽喉,生平第一次,她有了真真切切的恐惧感。那是一种夹杂着无尽黑暗的战栗,伴随着极度的不安而充满了空白,却又在某个瞬间闪现出过往的一切,旋即又会在没有希望的未来面前被完全湮没。 林薇的脖子被歹徒勒得喘不过气,她没有哭喊,她又像平日里那般,因为太过紧张而大脑停止了思考。 银行的门外,已经聚集了迅速赶来的警察。几个银行里的人质在门外亲友的大声哭喊与门内歹徒的穷凶极恶之下,抱头暗泣。 警察拿着高音喇叭,一直在与歹徒做着交涉,可歹徒在左右摇摆之中迟迟不肯放出人质c缴械投降。 之后,事情有了些许转机,歹徒同意与警察交换人质,但在交换的途中,歹徒却临时反悔,扬言要扣动扳机对人质进行扫射。 警察只好下令暗中布置的狙击手将歹徒击毙,以免发生不必要的伤亡。 正在歹徒一边喊着让警察放下武器一边扣动板机对准了林薇的脑袋要开枪之时,林伟猛地扑上去,将歹徒死死地抱住,成功救下了林薇和其他人质,可是歹徒的子弹也击中他的腹部。 警察一哄而上,制服住了歹徒,林薇在惊慌失措中跑到林伟的身边,跪在地上将他揽在了自己的怀里。 “我知道你这一次出行会遇上性命攸关的事情,于是特地赶来救你。”林伟像没什么事一样微笑着。 林薇泪如雨下,虽然不知道林伟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她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十年前,你救了我的命,十年后,我来报你的恩。”林伟依旧笑得阳光。 “快别瞎说了,救护车马上就来,你会没事的。” “你十五岁写的那本小说里,后来被你改写了命运,活过来的男孩就是我。”渐渐地,林伟的身影开始慢慢消散。很快就只留下林薇保持着一个抱着的动作,她的怀里空空如也,她的心也空空荡荡。 十五岁那年,林薇原本写了一个悲剧,十八岁的男主角为了救自己喜欢的女孩子而被恶人所伤,后来不治身亡。 十六岁那年,祖父去世,林薇觉得人生的悲欢离合实在太让活着的亲人痛苦,她觉得自己承受不住生离死别。她觉得书里的男孩太鲁莽,他还有家人,还有朋友。他的死,只会给亲人留下一辈子的伤痛。于是,她把那书里男孩的结局改了,男孩英勇地制服了歹徒,结局也是皆大欢喜的happy endg。 只不过,那本书稿,后来因为石沉大海,被她在伤心与失望之下填到了灶台的火堆里焚烧殆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山水画中情 山水画中情 周莯茗接过表妹程胜瑜带出来的画卷,打开一看,是幅山水画。两山之间直入天际的江面上,是一条惬意遨游的小船,船头所立之人的潇洒之态,如同轻烟般,只一打开便立马跃然纸上,莯茗来不及细细欣赏这画作,心里一阵酸楚:“他终究还是去了自己想去的地方,也许今后再也见不到了吧。” 安平县第一美女许慧盈在十几天前突然回到自己家中之后,外面便有传言,许慧盈这近一年的时间里是追随自己的意中人沈之航到各地游历去了,结果沈之航在一个月前不辞而别,许慧盈心灰意冷之下,便独自一人回来了。 昨天,胜瑜收到沈之航的来信后,赶忙照着信上所托,在之航曾经住过的屋中找到了这幅山水画,其后便立马赶到周府交给了莯茗。 四年前,莯茗随着母亲从南陵搬回了安平县的旧宅之中居住。一日,莯茗与表妹到镇上买东西,在街上的画店里居然见到了自己父亲周若鲲的得意之作《月下海棠图》。 周父离家之时带的几幅画作中就有此作,虽然不知父亲现身在何处c过得如何,但父亲最不愿沾染上金钱之气,不论遇上什么事情都断不会把自己画作拿出去变卖,莯茗心中疑惑,这画店如何会有这幅画呢? 莯茗仔细将那些画作一一辨认,才发现那并非父亲真迹,不过心中也为之大震,何人竟能将父亲的画作仿的如此高超呢?可转念一想,兴许从这作画之人的口中能打听出父亲的下落。于是,莯茗便询问掌柜这些画作从何处而来,不成想掌柜却讳莫如深,将她请了出去。 莯茗无奈,只得往回走。父亲离家已六年有余,最初还有书信送回,其后便杳无音信了,她心里十分思念父亲。 回到家中,莯茗并未向母亲提起此事。自打懂事之后,莯茗从不敢在母亲面前提半点有关父亲的事情。她深知母亲因父亲的离家而怀恨在心,自己若提起此事,不但会惹得母亲伤心难过,自己也免不了一顿责骂。 给母亲请了安之后,莯茗便回到自己房中。她从柜中拿出一幅自己偷偷从南陵带来的父亲的画作,摆在案上。平日里,莯茗常常在房里临摹父亲的画作,日子久了,她自然就对父亲的画作了如指掌。当然,这些母亲并不知晓。 从小,家中上下都说莯茗酷肖父亲,祖母看过她信笔涂鸦之作后,甚为高兴,说她若肯勤学苦练,将来定也能小有名气。可母亲却极力反对她习画,说什么女孩子学了这些会移了性情。莯茗不愿意忤逆母亲,却也不愿就此放弃了自己这份画画的天赋,于是总是在房中靠着偷偷临摹父亲的画作来习画。 自打回了安平县,周母便常带莯茗到临镇莯茗的姨妈家中做客。母亲与姨妈在一起说着梯己话,表妹胜瑜便带着莯茗到程府花园里游逛。程府是镇上首屈一指的富户,宅院是为极气派,单那花园里的荷花池,占地都有二十亩,里面亭台水榭c假山奇石,非凡的景致让莯茗甚为喜爱。 逛了几次之后,花园里各处景观已悉数逛完,莯茗便萌生了将这些景致画在纸上的念头。 虽然景就在眼前,但创作跟临摹相比,却多少有些不易。不过莯茗倒也不心急,慢中出细活,来日方长嘛。 六月里的一日,莯茗正在荷花池边的案子上画着对岸程府花园里的翠庭阁,结果不凑巧,才提笔画了没多少便开始下起了雨,莯茗怕雨淋湿自己的画,赶忙拿布将画包好藏在了身旁假山里一个小的石洞中。 其后的几天里,总是断断续续会下起雨,莯茗担心的要命。再回到程府,已是一个月之后了。莯茗赶忙与胜瑜到假山里取画,生怕自己的一番心血被雨水白白毁了,结果忐忑地打开一看,这画丝毫未受损,莯茗也算舒了口气。可不知为何,莯茗又觉得这画哪里不对劲,自己明明记得那日只画了翠庭阁前的一丛翠竹,并未将翠庭阁画入其中,怎么今日这画上,不但有了翠庭阁,屋顶上还落了两只黄鹂,难道是自己记错了不成?莯茗虽然心中疑惑,但并未声张,兴许是最近的天气又热又潮,自己夜里没休息好,故而记错了吧。 回到家中,沐茗从柜中拿出了父亲临走时赠予自己的那支画笔。这笔中住着一个笔仙,算得上是沐茗的闺中密友。 “这些日子,你都不见让我出来活动活动筋骨了。”笔仙伸了伸懒腰。 沐茗看着眼前这位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虽然早已习惯,但总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都是我不好,近日常跟着母亲到姨妈家走动,怠慢了你。” 沐茗递上了一杯茶,那笔仙接过之后,上下打量了一番沐茗,然后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你这丫头怕是要有好事了。” 沐茗苦笑了一声:“有何好事?” 笔仙却不急着作答,只暧昧地一笑,说了六个字“天机不可泄露。” 与这笔仙相处也快十年了,她的脾性沐茗怎么能不知?贪吃嗜睡还贫嘴,不过心肠倒是蛮好。 话说第一次见到这笔仙时,沐茗着实吓了一跳,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从画笔之中钻了出来,站在自己的面前,要是胆子小些的人,只怕早就生生吓得魂飞魄散了。 沐茗眼睛圆睁:“你是谁?” 笔仙只是笑了笑:“笔中仙子是也。” “那你为何长得跟我一模一样?” “只因我就是你啊。” 兴许这画笔是从父亲手上得来的,沐茗当下虽有些怕,但不知为何也觉得有些亲。与这笔仙处的日子久了,渐渐还生出了友情。何况笔仙待她也不错,偶尔指点指点沐茗的画技,若看她无聊了,夜里还带着她到画里的景中去游历一番。 只是这笔仙似乎法力不甚高强,所游的画中景,实在单薄得比纸上强不了多少。久而久之,两人也就不怎么游玩了。 周母虽然反对莯茗习画,但在女儿的教育上却从不松懈,虽然此时安平县已有了新式学堂,但周母却坚持请先生在府中教莯茗读书习字。先生兴许觉得莯茗是个女孩家,不必要读太多书,只要能认得些字c能知道些典故便可,故而莯茗的学业也不是多么重。 冬去春来,天刚回暖,已经将头发剪短的胜瑜穿着女学生装到周府来找莯茗玩。胜瑜跟姨妈说,想跟表姐到镇子上逛逛顺便扯上几尺花布做新裙子,周母虽然对莯茗教养严格,但自诩不是守旧的妇女,于是欣然答应。 结果出了周府,胜瑜便拉着莯茗坐上洋车到了自己念书的学堂里。原来学堂里正在举办画展,几个青年画家将自己的作品摆在了礼堂,供新式青年们观摩。胜瑜知道表姐喜欢这些,故而将她带来了。 到了礼堂之中,姐妹俩便各自散开欣赏里面的画作了。礼堂中的画多是西洋油画,来礼堂参观的人群多是些穿着西装洋服c打扮摩登的新式青年,虽然引来不少参观者的驻足与赞叹,莯茗却觉得这种写实的油画多少缺了些国画的洒脱与飘逸。及到了礼堂南边的角落里,一幅名为《庐山青松》的国画吸引住了莯茗。其精湛的画功c流畅的线条,将庐山瀑布中一棵青松描绘得如同遗世独立的诗人一般。 莯茗左右看看,只见一长相俊秀c身穿灰色长衫的青年立在旁边不远处,正微笑着与一极美貌的女学生聊天。那男青年的头发虽然有些乱,但不失洁净,鼻子高挺,但眼中却稍带疲惫之色。礼堂里面人挺多,莯茗并没有听清两人在谈论些什么,但那女学生一边说着些什么,不时还吃吃地笑,而那男青年,似乎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着头,没有直视那女学生,只听着她说话,偶尔说几句话,偶尔还点点头。 “姐姐喜欢这幅画?”胜瑜笑问着走了过来。 “这画是何人所作?”莯茗显然很高兴。 “就是他。”胜瑜笑嘻嘻地指着那个灰衫青年:“他是我三嫂的弟弟。走,我带你认识认识。” 胜瑜拉着莯茗走了过去:“之航哥,这是我表姐周莯茗。” “莯茗姐,这是我三嫂的弟弟,叫沈之航。” “周小姐,幸会幸会。”沈之航一抬头,微笑着跟莯茗打招呼。 “沈先生好。”莯茗也朝着沈之航打招呼,因为不知道旁边那女学生姓名,故而只得微笑着点点头。 那女学生也一笑:“密斯周,您好,我叫许慧盈。” “许小姐好。” “之航哥,我姐姐画画可好看了呢。”胜瑜已经拉着莯茗到了两人近前:“改天在咱们家里,你们俩切磋切磋。” 莯茗刚想制止胜瑜,沈之航也刚准备张嘴说上几句,结果旁边那个女学生开了腔:“这里人多又杂,实在难得清净,改日还请沈先生来我们家坐坐,好好聊聊画作。” 不知为何,莯茗突然就有些情绪低落,相比起眼前这位凹凸有致的美女,莯茗则显得有些太瘦了,细长的两条腿,怎么看怎么弱不禁风。莯茗觉得自己站在一群摩登时髦的女学生当中,实在是有些相形见绌,她不想在这里自讨没趣。于是微笑着一拉胜瑜:“胜瑜,今日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莯茗说完分别朝着沈之航跟那女学生一欠身:“二位失陪了。”然后便微微低着头自顾自走了。 胜瑜望着表姐的背影,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情绪也并没有受多少影响:“之航哥,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我们先回去了啊。”然后对着那个女学生点了点头:“密斯许,再见。” 回去的路上,莯茗才从胜瑜的嘴里知道了点沈之航的事情。原来沈之航11岁时父母便去世了,16岁那年为了念书才投奔到姐姐这里。现年19岁的沈之航平日里都是住在县城的学校里,只假期才回到程府住些日子。沈之航虽然年少,却也自强,不愿意靠着姐姐接济,全凭自己的本事作画卖画,给自己攒着学费跟生活费。 过了些日子,莯茗跟随母亲到程府去看望姨妈。胜瑜将莯茗拉到一旁,悄悄笑着问到:“之航哥听说姐姐喜欢画画,想托我问问姐姐,可否与姐姐成为画友,一同切磋画技?” 莯茗心中如小鹿乱撞一般,颇为高兴,毕竟良友难觅,自己的画技一直难以突破,而沈之航恰又画技出众,若能互相切磋,于己的确是个难得的益友。 莯茗当日回到家中之后,便找出一幅自己颇为满意的画作让佣人偷偷交给胜瑜,托她捎给沈之航。没几日,胜瑜便带着沈之航的画作及一封信笺到了周府。只见那信上,除了指出了莯茗画中几处不足外,还夸赞莯茗画技出众,不过莯茗以临摹他人作品来习画,多少缺了些自己的灵魂,还望莯茗能多加创作,画作若少了作画之人的灵魂,便如同人没有了灵性只剩下躯壳,纵使再美,也令人觉得可惜。 从那之后,莯茗与沈之航,或平日里以画为信,由胜瑜代为传递,互相指点画中不足,或假期中,于程府花园里,支起画案,铺开宣纸,相互比试画作。不过周母并不知晓这一切。 沐茗的画技日益精进,两人之间也时不时开始会聊些别的事情。 沐茗告诉沈之航,自己也想像父亲那样,能自由自在地游历这世间,她虽然表面腼腆内向,但内心也有壮阔的波澜。 沈之航告诉沐茗,自己终有一天,要去麟江。 沐茗问麟江是什么地方。沈之航说,是他梦里的地方,在江南的西南一隅,有山有水,他要在那里泛舟江上,过着平淡恣意的日子,作着自己的画。 莯茗说,如今大多想在艺术上有更高追求之人,都会去往北平跟上海,甚至还会去法国巴黎。 沈之航说,自己终究不习惯在这繁华的浮世之间,为了名利而游走。 假期结束之后,之航去了省城更大的学堂念书。两人互相交换画作的机会少了许多,不过之航偶尔会邮寄些省城的好东西回来,然后托圣瑜带些给沐茗。沐茗没什么好送之航的,只得把感激藏在心里,一次次托圣瑜给之航带去谢谢二字。 近三年的时光里,众人都长大了不少。 莯茗的日子依旧,只不过安平县里突然开始传出了一些绯闻,县里第一的美人,许家大小姐有了意中人,还是个会画画的孤儿。可不论莯茗还是胜瑜,亦或是之航,三个人都从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沈之航在省城大学堂念书后的第一个假期里刚回到程府没多久,莯茗便随母亲来了,恰巧那日许慧盈一家人也到访程府。 已经毕业的许慧盈穿着一身玫红色绣花洋装c烫了好看的卷发,还略施了西洋香水,像极了一株美艳的玫瑰花。程府上下无人不赞叹,这安平县第一美人的称号果然名副其实。相比之下,莯茗觉得自己一身淡绿色旗袍,则看上去寡淡了许多。然而沈之航一打见到莯茗就说她越发秀气了,也没能打消莯茗对自己的不自信。 程府花园里,莯茗与胜瑜走在前,沈之航与许慧盈则慢悠悠走在后面,四个人都没有在欣赏程家花园的景致。 “之航哥,前几日你说起英国诗人雪莱,我最喜欢他的那句‘当爱渐渐死去,人心不过是活着的坟墓’。” “哦?密斯许为何会喜欢这样一句诗呢?” “人生,正是有了爱才会五彩斑斓。” “密斯许之见不错。” “可是,爱要相互的才更美好不是吗?” “是的。” “人这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有爱之人得配得一个懂爱之人才能放出光彩。人生在世,要能与所爱之人相伴终生,自当无憾了。” 沈之航哈哈大笑,不知该如何作答,倒是胜瑜回过身来朝着许慧盈一笑:“密斯许,此言差矣,人这一生,虽说不长不短,但能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仅由情爱来断定无不无憾,有失偏颇吧。” 莯茗也跟着转过身来附和到:“是啊,虽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但‘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断不可强求,人生一世乐趣颇多,莫不能因强求爱情,而抛却其他更有意义之事吧。” 许慧盈也未恼,只是笑盈盈地看了一眼沈之航:“二位所言虽然也有几分道理,但须知‘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从古至今,正是因为有了爱情,才催生出了这世间多少美好的艺术作品。” “看来,密斯许是从爱情的角度来解读这些艺术作品的。”沈之航依旧是哈哈一笑。 莯茗看着沈之航的表情,有些泄气,心里一阵酸楚,不过转念一想,安慰自己,画归画,人归人,良友本就难觅,其他的事情,自己恐怕就不该胡思乱想了,否则就是自寻烦恼。可是虽然安慰着自己,莯茗却还是有些不怎么甘心。 四人恰行至翠庭阁中,沈之航建议大伙坐下休息一番。 三个姑娘落座之后,沈之航便跑到外面去吩咐佣人端些茶点上来。 “听之航哥说,周小姐对国画颇有心得。”三人之间本来无话,气氛颇为尴尬,倒是许慧盈先打破了僵局。 “心得倒谈不上,只是平日里闲来无事,打发时间而已。” “相比国画,我更喜欢西洋油画一些,色彩艳丽又风格写实,不像国画中的人物,分辨不出长相。” “可国画更讲究意境。” “意境这东西,终究有些像水中花c镜中月了,不是吗?” “意境这东西,就如同密斯许刚刚关于爱情的那番话一般,作画之人将意境赋予画作,定须懂得之人才能体会得了。” 说完,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笑。 此时,沈之航与仆人一道端着茶点到了三人近前。沈之航从仆人的托盘里接过点心一一摆好,便开始倒茶,然后递给了三个姑娘。 “之航哥也学起文明人来了。”胜瑜接过沈之航递上来的茶杯,打趣到。 “都是新社会了,不需要再讲究那些繁文缛节了。”倒完茶,沈之航坐了下来:“你们刚刚聊什么呢?那么开心。” “聊国画。”胜瑜调皮地往嘴里塞了块点心。 “国画?” 胜瑜突然想起来什么,高兴地拿胳膊一戳莯茗:“我姐姐前几年,把咱们家这花园画了下来呢,拿出来让你们见识见识吧。” 说完便差仆人去自己房中取了来。莯茗所作的花园图,因为篇幅有些大,所以画完之后便由胜瑜保管起来了。 画取来之后,胜瑜便打开画轴,让众人看。 那画一打开,沈之航先是略微一愣,然后便高兴地说:“原来,此画原来是周妹妹所作啊。” 莯茗与胜瑜不解。 “几年前的一天,我经过前面那片假山的时候,好巧不巧,偏偏就下起了雨,于是我便躲进其中避雨,没想到隐隐看到石洞之中有一物,不知是什么,便拿了出来。”沈之航眼中放出了光彩,“就是这幅画,当下便觉得十分喜爱。”然后站起身来朝着莯茗施了一礼:“不过我未经允许便擅自动了这画作,若有冒犯,还望周妹妹恕罪。” 听见沈之航说喜欢这画,莯茗这心里自然也是喜滋滋的,只是不想自己失态,于是微微一笑:“之航哥见笑了。” 一向对女儿放心的周母,突然在家中佣人的疏忽下,知道了女儿一直暗中习画之事,心中无比恼怒,不但狠狠地斥责了莯茗c拿走了她的画作及一应画具,还罚她禁足一个月。 莯茗心情沮丧,在自己闺房的门口,拿了根树枝,在地上画了只望着窗外的笼中鸟儿。 莯茗觉得这画中鸟儿就如同自己一般,她似乎明白了父亲想要离家的原因,她多想跟父亲一样,能自由自在地出门游历一番。只可惜,自己不能。 夜晚,沐茗躺在床上想着心事,笔仙出来坐在椅子上啃着点心。 “沐茗,倘若你哪天真的嫁了人,可别再把我传给你的子嗣了。就拿个篮子装着我,然后放到城外的河里,让我顺着那河水,遇到谁就跟谁走。”笔仙的脸上还渐渐有了些失落的神色。 沐茗不解:“咱们都相识这么些年了,你真舍得丢下我啊?” “就是因为舍不得,可是我也见不得你们在我面前恩恩爱爱,倒显得我孤家寡人更加孤单冷清了。”笔仙说着唉声叹气地低下了头,然后一溜烟又钻回了仙笔之中。 一个月后,虽然周母已经将莯茗解了禁,但她也不敢造次,只得规规矩矩待在家中。虽然日子并不那么顺心,但她明白母亲的不易,有些事情,虽然得不到,但在心里有个美好的念想,也不算是最坏了。 很久没有沈之航的消息了,胜瑜说他辍学去了上海,兴许不久的将来还会去法国留洋呢。 许慧盈也有好一阵子没有消息了,不知人在何处。 莯茗突然就觉得,曾经那美好的一切,难道是一场梦不成? 快到年关的时候,沐茗的父亲突然回来了,十年未归家的父亲,穿着一身破旧的粗布长衫,但身姿还像当年未离家之时那样挺拔,脸上焕发出的容光是无人能及的满足,尤其那双眼睛,精神饱满又含着慈爱,如同一个从古代来的隐士一般,当她和母亲见到站在家门口的父亲时,两人都哭成了泪人。而父亲只是笑着没有言语。 虽然母亲嘴里恨恨地责骂着父亲的狠心,但沐茗知道,母亲对父亲的情谊之深,怕也是无人能及的。这怕就是人常说的“爱之深c恨之切”吧。 母亲没有问父亲这些年都去了哪里,见过什么人,遇到过什么事情,为什么又想起来回家了。父亲也什么都没提起,只是说了一句,这些年,他看过了太多,也明白得更多。 父亲躺在檐下的藤椅上,听着留声机里婉转的歌声。 沐茗取来自己这些年的画作给父亲看,父亲一幅一幅欣赏着。 父亲的表情从慈爱渐渐变成了感动,最后竟然闪出了点点泪花:“为父一直希望能遇到互相投缘之人将我这毕生所钻研出的画技传承下去。这十年间,为父一路收过不少徒弟,也不是没有得意之徒,只是为父万没想到,自己的女儿才是最具天分的那一个。” 最后,父亲的目光停在了那幅程府花园图上:“这画,怎么好似出自两人之手?” 沐茗不解,父亲只说,这是他多年习画识画的经验之谈。 沐茗的心里沉甸甸的。 父亲的归来,令母亲也温柔了许多,纵使在心里恨了十年,但真正见面了,却全都融化了。一家人其乐融融生活在安平县,母亲也不再阻止沐茗作画。沐茗常常会在书房里,打开着一面窗,边望着花园中的景,边执笔作画,父亲偶尔指点她一二,但并不作过多教诲。 过年的时候,许慧盈回到了安平县。她说,自己在外面,见了许多也懂了许多。 笔仙伏在沐茗的身旁,看她仔细地作画。 “你啊,真得亏他心里认定的人是你,你这般畏手畏脚的样子,这也不干做那也不敢说,倘若换了旁人,这大敌当前,到嘴的鸭子也得飞跑了。” 沐茗心里烦乱,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过完年,胜瑜带着一幅画来周府看望沐茗。 “之航哥来信了,托我将家中这幅画交给你。”胜瑜笑盈盈地望着莯茗。 是一幅山水画。两山之间直入天际的江面上,是一条惬意遨游的小船,船头所立之人,姿态潇洒,望着岸上。莯茗又将画作全部展开,只见岸上一幢小屋前立着一人,正也望着江上之人。落款的日子,正是沈之航离开的前一天,画的末尾是一行字“人在画中游,画在人心中。若得有缘人,共度到白头”。 打这之后,沐茗常常会坐着出神,她想过很多,想着自己初来安平之时,想着初见沈之航时,猜想着沈之航的过往,猜想着他现在是不是已经到了麟江过着自己梦里的日子。 孤苦伶仃又性格要强的沈之航,在某个年月遇到了周若鲲,于是拜师学画。跟着师傅一边游历山川一边学会了画画,他一遍一遍临摹着师傅的画作,因为天资卓越,没几年便将师傅的《月下海棠图》模仿得能以假乱真。旁人赞他小小年纪便画技出众,可师傅却告诉他,只会临摹,纵使画的再好,也没有灵魂。 长大了些,他拜别师傅,投奔到程府姐姐处,进了学堂念书,为了攒够上学的钱,他画了师傅的《月下海棠图》卖给了画店的老板。 那一天,沈之航打开了藏在洞中那幅程府花园图的卷轴,却不小心把带泥的雨水抹了上去,他知道作画之人对画作倾注的心血,于是便照着再作一幅,藏在了原来那个山洞之中。 当他见到沐茗拿出这幅画的时候,立马就明白了沐茗是师傅的女儿,他心里是满满的亲切。可是他谨遵师傅教诲不能透露师傅的行踪,于是便没有说出来。他从沐茗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曾经那只有躯壳却没有灵魂的画作。 “可也有想去的地方?”父亲饱含慈爱的声音将沐茗引回到现实之中。 沐茗低头不语,只红了红脸。 “为父虽然回来了,但那十年漂泊在外的日子并不后悔。人生在世,不就求个无悔于心嘛。你虽是女儿家,但为父也不愿看到你为了那些清规戒律而埋没了自己的心。” 夜晚,沐茗辗转难眠。 “无悔于心?心之所想在何处呢?又该如何才能无悔?”莯茗在心里反复琢磨,自己的心中所想到底是何呢? 笔仙也从柜中探出了脑袋:“你若再不肯狠下心来,可就别再坑害人家良家公子了。” 沐茗“哦”了一声,一翻身,闭上眼睛就睡去了。 五月里的一天傍晚,沈之航在麟江之上泛舟垂钓后回到江边,往自己的屋子走去,突然他远远望见,一个瘦削的身影正站在屋门前笑盈盈地等着他归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情网(一) 情网(一) 这一切,本该是场梦,但对双桥镇的小郎中吴清来说,却是实实在在如噩梦一般的现实。 沿着双桥镇唯一的街道一直往东走,过了临河东桥,再往东走半里地,住着一姓吴名清字不浊的年轻郎中。他家本不是什么医药世家,只是常年靠着上山采挖些药材糊口,略懂了些药理,再加上他自幼身体也不够强健,十来年前,爹娘便将他送到临县告老还乡的张太医家中学习医术。 两年前爹娘因病双亡后,他便拜别了师傅,回到了家中,在镇上开了一间药铺,本想着依靠所学能治病救人,不成想因自己太过年轻,镇里的人多心存疑虑,故而药铺的生意也不怎么好。百无聊赖之中,他便常常把铺子丢给伙计,自己则跨上背篓到山中去采药了。 双桥镇北面的阳崮山可算得上是个好地方,里面生长了不少奇花异草c怪兽毒虫,世人都闻之色变,可对于吴清这样的郎中来说简直就是一方难觅的宝地。 山下的人都传说山里有妖精出没,谁要是敢闯进去,定会成了妖精的盘中餐。可吴清毫不畏惧,明知山有妖,偏向妖山行。他心里盘算着,若是某日能得一味稀世的好药,治好了什么疑难杂症,说不定自己还就能因此名声大振了呢。 起初,他只是在外面的几座山头上采挖些常见的草药,之后便越来越胆大,渐渐地已经敢深入到阳崮山深处去了。果然进了阳崮山里面,吴清是更觉这里美妙得难以言表,不少以前从师傅口中听来的稀罕药材居然不少都在这深山之中见到了。他将这些药材一一采摘过去,藏在了自己的家中,只等着时机一到,拿出来好让他大显身手。 那一日,吴清爬到了一棵柿子树上打算摘两个野柿子吃,不成想脚下的树枝突然就咔哒一声断掉了,他从树上摔下来后连人带篓就顺着山坡翻滚了下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停到了半山腰之中。吴清头疼眼花地躺在草丛里,缓了许久才慢慢清醒了过来。 傍晚时分,才能勉强站起身来,环顾了一下四周,自己那篓子正挂在山崖上一棵槐树的枝丫上摇摇欲坠,里面早已空空如也。今日可算是白费功夫了,想着自己采摘的那些草药,不免心中滴血。 正当他无精打采地沿着石头攀爬到那槐树下,准备取回自己背篓的时候,抬眼一看,一只硕大的人面蜘蛛正在自己头顶上方不远处静静地悬挂着。这蜘蛛大得吓人,光那腹部都有一枚鸡卵般大小。吴清起先还有些害怕,不敢轻举妄动,只屏住呼吸,小心地盯着那蜘蛛。 那人面蜘蛛腹部的花纹活像一巧笑倩兮的少女,把个吴清看得有些呆掉了,真觉得自己恐怕是遇上已经幻化成妖的蜘蛛精了吧。不过片刻之后,吴清就清醒了许多,倘若真是妖怪,那自己这会也只怕早就见阎王爷了,于是心里着实放松了许多。 正准备拿上背篓,悄无声息地逃走之时,他突然意识到,这种人面蜘蛛可是一味难得的好药。放入铜制的药罐之中加入清水煮上半个时辰后,连药罐一齐放入炉中烧干,再用药碾子研磨成粉,不用再添加别的药材,就可成为一剂解毒的良药。 吴清想到这里,心里不觉激动难耐。倘若抓了这蜘蛛做成解毒药,那将来自己上山采药,若遇上个什么毒虫毒蛇,也就不用害怕丢掉性命了。真可谓,一药在手,走遍山间都不怕。 说干就干,吴清边想边抄出了随身携带的捕虫口袋,猛地一张一收,就将那只人面蜘蛛收进了口袋中。对于抓这些毒虫,吴清很是有一番心得,定要眼疾手快c绝对不能有丝毫的迟疑,否则这些毒虫一旦察觉了零星半点的异样,不但跑的飞快,还可能趁机蛰伤人,如若那样,可就麻烦大了。 蜘蛛已被收入囊中,正在里面疯狂地挣扎着,吴清拎着自己今日的所得,心里简直乐开花了,真比那些散失的草药强上了不止百倍,真可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于是,兴致高昂地就下了山,赶在月亮出来之前回到了家中。 望着一直翻滚着的捕虫口袋,吴清已经在心里盘算好怎么办了。这蜘蛛贵比黄金,自己一定要小心炼制。即然如此,那就要讲究下阴阳调和c五行相生了,蜘蛛属阴五行属木,木生火,巳时与午时属火,看来要炼制这味药,最快也得等到明日早晨的巳时了。于是吴清便将捕虫口袋挂到了自己卧房的门栓之上。然后心满意足地上床睡大觉去了,只等着明天起个大早来把药炼。 好巧不巧,这日夜里,吴清居然梦见这蜘蛛跪地求自己放它一命。那腹部的花纹也由之前的笑脸变成了一张哭丧着的脸,让人看了还真有那么些见到妖怪的感觉。 一觉醒来,吴清早已将梦中的遭遇忘得一干二净,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来,洗漱完毕,取下了捕虫口袋。经过一夜的折腾,这蜘蛛早就已经累得不再动弹,于是他干净利落地就将蜘蛛取出投入了满载清水的铜罐之中,架在火上就开始烹煮。 按着昨日想好的步骤,两个时辰之后,吴清满心期待的药粉研磨完毕。吴清欣慰地笑了笑,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取过装药的小瓷瓶就准备将药粉存放进去。 就在这时,吴清脚下的地突然轰隆隆地就裂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吴清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那地缝里就钻出了一只青面獠牙c长相十分凶恶的妖怪,一把就将吴清从那地缝之中抓进了地府。 原来,那人面蜘蛛乃地府设在此处管辖亡魂的地精饲养的宠物,本在山里替地精监视那些孤魂野鬼可有不听管教出山吓人的行径,不成想就被吴清给弄死了。地精勃然大怒,罚这小郎中把人面蜘蛛遭的罪都要承受一遍。 先是将他扔进滚烫的水中待了整整一天,后又丢入炉中焚烧了三天三夜,最后是被巨大的药碾子在身上来回碾磨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情网(二) 吴清的肉身早已被折磨得灰飞烟灭,可魂魄依然还要受着责罚,他实在忍受不住了,痛哭流涕地求饶。 地精咬牙切齿地问道:“你可知罪?” “知罪知罪,只要能让我赎罪,在下万死不辞。” “那好,我便给你个赎罪的机会。” “在下感激不尽。” “只要你能经受得住‘贪嗔痴恨爱恶欲’这七罪,我便宽恕了你。” “受得受得。” “只不过,这七罪可不是一般人能忍受得了的,你这般夸下海口,想必也是不知这无法兑现的恶果会是如何。”地精上前一步,拖住了吴清的下巴:“你现下还来得及反悔,倘若哪天我心情愉悦,拿你的魂魄来饲养我这些孩儿们,也算是给你个痛快。” 相比起自己受的酷刑,地精阴森的面容与夸张的大笑并没有让吴清退缩。 “忍得忍得。” “不过,还得提醒你一句,既然答应了,就不可以反悔,也莫想着伺机逃跑。否则,你陷在哪一罪中,就要生生世世遭受那罪,就像是坠落在蛛网之中,轮回往复,永不得解脱。” “愿意愿意。” 至此,这小郎中开始在他赎罪之路上遭受着磨难,并且每经历完一罪,就要穿越回去再接着下一罪。 地精为了监视吴清,派了一个人面蜘蛛跟着他。只不过,个头跟背纹都不及先前被吴清杀掉的那个。背上的人脸,就如同一毫无天资者随手一挥作出的简笔画,五官是简单又粗暴。不过这小蜘蛛倒也有个小本领,就是这后背上的表情,会因吴清当下该受的罪,而变化。 第一罪,他为了给自己积善行德,收养了一孤儿在膝下。含辛茹苦将此子抚养成人,不料其却染上了嗜赌的恶习,生生将他拖累得苦不堪言,若稍加劝阻,得来的便是一顿拳脚。为还其赌债,吴清将药铺贱卖给了赌场,不料这逆子毫无悔改之意,将家中洗劫一空后便没了踪迹。最后吴清,在凄苦无助之中,贫病而死。 第二罪,他娶了妻,只不过因一次上山采药途中失足跌到了山崖下面,断了一条胳膊连带一条腿,他便失了劳作的本钱。妻子嫌弃他成了废人,整日里对他谩骂怪罪。他只当忍一时风平浪静,不料妻子却变本加厉,一日甚过一日地不把他放在眼里,倘若他稍有不悦之色便棍棒伺候。他堂堂七尺男儿,身被摧残已是莫大的打击,还要再遭受妻子一日三餐的谩骂,久而久之积忧成疾,最后崩溃致精神失常。在市井之中疯疯癫癫地流浪了三十多年,才在冬日里冻饿而死。 第三罪,他与村中富户之女情投意合,只是爱而不得,姑娘家中硬生生棒打鸳鸯拆散了两人,姑娘被父母嫁去远方。姑娘出嫁那日,他跟在送亲的队伍后想再送姑娘一程,不料被人误以为是来捣乱抢亲的,于是将他毒打了一顿。他相思缠身,变得痴痴呆呆,遭村中人百般嫌弃,遇上恶人被骗至边关的矿中做苦力,最后累死在了外乡。 第四罪,他行医途中,诊治了一位老者,不想隔日之后那老者竟然不治身亡,其家人对他恨之入骨,误以为其庸医误人,扬言救不活人就要让其来抵命。吴清只得变卖家产抚恤那家人,可其后那老者的家人隔三差五便上门来讨要钱财,他不堪重负,逃到山里,惶惶不可终日地在一个山洞里生活了四十多年。 如今,吴清已经历了“贪嗔痴恨”四罪,该当轮到“爱”了。他心里苦笑,以那地精的狠毒,他吴清所能经历的爱,只怕是痛彻心扉c甚过蚀骨。 已是四九天,吴清的身上只盖了层薄薄的棉被。他的心里,早就不留恋人间,可他不敢光明正大地寻思,因为那样就等于向地精宣告了自己的放弃。他曾偷偷地尝试十来天不吃不喝只躺着睡觉,可是时间没到,他怎么死也死不掉,一觉醒来,只会看到那小蜘蛛就悬在不远处看着他。 终于他感受到了那一点能让他兴奋的奄奄一息了,他心里明白,时候到了。要说怕,他当然怕,只是已到了如今这个份上,倘若不咬牙坚持下来,那之前遭受的罪不但白费了,自己这往后还要继续遭受这些。 小蜘蛛从山洞的顶端悬了一根蛛丝到了他的近前,恍惚之间,他好像看到那背纹变成了一张笑脸。可是转念一想,又在心里笑着自己傻。 起初,吴清还期待着小蜘蛛背纹上的表情能变得不那么难看,毕竟背纹好看些,也就说明地精能善待他几分。可时间久了后,他就不再有何念想了,这地精纯粹就是为了折磨而折磨他,除了能在让他生不如死上面添把柴火,怜悯?那是绝对不会舍得给他一丝一毫的。 吴清艰难地笑了笑,只等着自己咽下最后一口气。 如今已经该第五罪了。之前那四轮的罪,他历历在目。地精让他往复地遭罪,却从来都不肯把那些记忆从他脑中抹去,那些痛楚的感觉永远都让他如鲠在喉。他知道自己对这一切的无能为力,可如今的罪居然叫“爱”,多么可笑,多么讽刺。 他在等待,无聊之中幻想了一下自己接下来要遭受的罪该又是什么样子?是因爱思念成疾,还是因爱生恨,或者干脆是因旁人的爱而让自己成了刀俎上的鱼肉。实在想不出来,罢了罢了,左不过就是再受几十年的罪,咬咬牙,也就挺过来了。 他闭上了眼睛,气若游丝,精神也开始恍惚,终于在第二日的夜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再睁开眼,他又变成了四十多年前的那个小郎中,正趴在自家药铺的柜台前打着盹,顾客进来抓药,才将他唤醒。 抓好药递给顾客,他走到铺子的门口,朝着外面张望了许久。 他因带着前面的记忆,而苦不堪言,眼中总是带着忧郁与沧桑。外面来来往往的人群,哪个会是他要经历的罪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情网(三) 吴清正朝着街上张望,门口走进了一个与他年岁相仿的少妇,手里提着食盒。 “相公,看什么呢?”少妇笑盈盈地看着他,眼中满含着爱意。 小伙计眼尖,机灵地窜了出来,接过了少妇手中的食盒:“师娘来啦,可真饿坏我了。”边说边笑嘻嘻地将饭菜摆在了桌上,午饭是一碟豆腐,一碟蒸鱼,一碟酱菜,一盒包子。 吴清腹中也有了些许饥饿之感,于是走到桌子近前缓缓坐下。小伙计递给他一个包子后,就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许是刚刚从那困苦的日子里挣扎着过来了,眼前这些家常的菜肴,让吴清心里颇为感慨。只不过四十多年没吃过像样的饭菜,一时还有些不愿沾染荤腥,只夹了些豆腐跟酱菜咀嚼。 吴清边吃着碗里的饭菜,边偷眼打量着自己的妻。眼前这是个长相很秀气的女人,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清丽之感,他猜测她出身于小富之家,自小没受过什么苦难,但家中的教养让她也懂得要做个贤惠的女人。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可他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何不是滋味。 妻子本坐在一旁微笑着劝小伙计别噎着自己,察觉出吴清在看自己后,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低眉顺眼地问道:“相公,饭菜可是不合胃口?” 吴清赶忙把眼睛移到菜上,摇了摇头:“非也,只是今日突觉得胃中不适。兴许是夜里受了凉,过会就好了。” 小伙计抬头看了一眼吴清之后又狼吞虎咽了起来:“师娘,您这手艺可是越发让人喜欢了,偏偏师傅还不知足。给我,都给我,师傅不吃,我吃!” 这孩子回回都在店里当小伙计,吴清自然知道他的脾性,很没好气地喝了一声:“包子还堵不上你的嘴巴。” 小伙计吐了吐舌头,朝着吴清扮了个鬼脸,就不敢再言语,只埋头吃着他的午饭。 妻子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相公,妾身有一事想征询相公之意。” 吴清心里一紧,可是又猜不出她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妻子的眼神闪烁着,似乎在心里还做了番挣扎:“今早,我娘家来了人,爹娘想将我接回去住上些时日。” “也好,你回去陪陪爹娘也是合乎情理的。”吴清的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心想,别说回娘家,就是让我写休书,也愿意。 “可是。”妻子欲言又止。 “怎么?”看妻子不再言语,吴清挤出了一点点笑意:“你放心去吧,我一人在此,没什么可担心的。” 妻子失落地点了点头,好像心事重重,可是吴清也没打算多问,吃完了饭,就站起了身。 小伙计也吃了个肚圆,心满意足地揉着肚子。 妻子低着头收拾好桌子,就提着食盒往出走了,临出药铺门时,还回过头来,看了吴清一眼,苦涩地笑了笑,然后立马扭头抬腿就跨了出去,一直朝着东面走去了。 吴清靠着门框,想着自己的心事。如今的妻,自然不是当年那个悍妇,可也不是那个他爱而不得的姑娘,看不出要遭受凌辱的迹象,更不可能相隔天涯。难不成自己会爱她爱到死?可他暗自冷冷一笑,自己早已枯槁,求死的心胜过一切,若能爱她爱到死,那只能说明地精对他是高抬贵手了。 不知何时,小伙计凑到了吴清的跟前:“师傅,您对师娘也太冷淡了吧,你看师娘临走时那不舍的样子,我都快看哭了。” 吴清心里苦笑,这世间只有他吴清受折磨一说,哪有他给旁人不痛快之理?于是脸一板,喝了一声:“该干嘛干嘛去。” 小伙计叹着气走到了柜台里面,双手撑着自己的下巴,脸上是无限的怅惘,唏嘘着:“师娘那么好的人,真是委屈了。” 吴清瞪了他一眼,小伙计吐了吐舌头,便不敢再言语了。 晚上,关好铺子,回到家中。吴清腹中饥饿,于是走进了厨房,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吃的。没想到,妻子临走之前,还在锅中给他留了饭菜。吴清叹了口气,端出来吃了两口。 夜里他独自躺在床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无聊之中想了想眼前的事,猜不出这一轮他该遭受怎么样的罪。 第二日,本打算上山去采药,可看天有变脸的趋势,于是就待在了药铺之中。 到了午间,小伙计出去给两人买了一只烧鸡,一块咸菜,五个烧饼。吴清不想吃肉,只就着咸菜啃烧饼。 “师傅,看您的脸色,怎么身子不适啊?”小伙计的眼睛总好像要从吴清的身上探知点事情似的。 “是有些。”吴清面无表情,相比起昨日妻子做的饭,这市井之中买来的饮食,自然还是不太合胃口。 “师娘真的走啦?” “吃饭!” “您身为郎中,也该好好看看自己的病。” “医不自医。”明知小伙计在上下打量着自己,可吴清就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要我说,师傅您要是有什么自己也治不了的病,不如去问问神婆。” “胡说。” “镇子西南,前日里来了个神婆,灵的很呢。” “吃完了吗?吃完了就赶紧去干活。” “师傅,您还真别不信。前些日子,我娘总是夜里睡不好,昨日去算了一卦,那神婆不但把我家中过去的事情说的一清二楚,还预言我那离家多年的二叔第二天一早会回来。果不其然,今早,来了三个当兵的就带着我二叔的遗物上门了。”说完还叹了叹气。 “我的事情,你不懂。” “师傅,您看您,不愁吃不愁穿的,师娘还那么贤惠,但您这脸上总罩了层黑雾,我看了都觉得渗。您别看您是郎中,倘若真有什么自己看不了的病,问问神婆,兴许还就找到答案了呢。有人给指引一二也比自己瞎撞强吧。” “去去去,还杵在这里干吗?这个月不想要工钱了是不是?” 小伙计悻悻地走到了柜台里面,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师傅,街坊都说师娘被她爹娘接走再不回来了。您真不打算把她接回来了?” 吴清白了小伙计一眼,就背对着里面,依旧靠着门框想他的心事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情网(四) 到了傍晚,早早盘了今日的货,便收了铺子。小伙计非要拉着吴清去神婆那里问上一卦:“师傅,您要是跟师娘真没缘分,就趁早做个了断,您眼里干净心里轻松,让师娘也另寻觅个待她好的人。” “你到底是我徒弟还是她的徒弟?偏偏总与我作对c说她的好话?”吴清不情不愿地被拉扯着。 “您是师傅,师娘也待我好,我见不得您一天愁眉苦脸,也见不得师娘整日受委屈。”小伙计满脸写着打抱不平。 “真可惜你当个药店伙计了,改明你就该去城南老万头家里拜师学艺,当个万家管事佬,谁家有事你都管,解决不了你不走。”吴清将自己的袖子硬从小伙计的手中抽出。 “师傅,就是这里。”小伙计停了下来,给他指着。 那神婆暂住的居所,夹在两栋宅院之间,又矮又暗,实在不是个什么好地方。真不知道这里的房主为何弄这么一间怪僻的屋子,真想不出此前能做甚用途。 吴清虽心中有些抵触,奈何小伙计热情如火,将他推到了屋门处,还敲了敲门,里面传出了答应的声音,小伙计就转身准备走了:“师傅,您快进去吧,我可回家了啊,记得把您想问的可都要问清楚啊。” 吴清摆了摆手,让他赶紧回去,小伙计怕他跑了:“师傅,这神婆可是一卦难求,我专门给你预定了的,你可别让我这番心意白费了啊。” 他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笑,自己的这番模样,问不问卦,又有何意义?难不成问个清楚明白了,他遭罪的时候能因为有了心里准备,就舒坦惬意些? 本想转身走开,不知为何,又有些心动,既然来了,就进去看看吧,若真准,自己也试着改改线路,看能不能变个别的花样,于是头一低便弯腰钻了进去。 兴许是两旁的宅院遮住了阳光,再加上夜幕将至,这屋子暗的真是难见五指。可即便如此,还能在黑暗之中感受到这屋里的冷清,想必这里几乎是家徒四壁吧。看来这神婆还真没打算在此长久逗留,不知道是不是等着骗够了钱财,就立马走人。 明明还是夏天,却不知道从何处吹来阵阵冷风,吴清还打了个冷战。 过了片刻,眼睛才渐渐适应了这屋子,他环顾了一下,还真的就是没什么像样的家具,只最里面正中处,摆了张案。案后坐了一人,全身上下都着黑,整个人几乎都融在了黑色的背景之中,只在帽檐下面露出来下半张惨白的脸,好像凭空出现挂在空中一般,怎么看都有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想她自然该是那神婆了。 神婆也不招呼他,只静静地跪坐在那里,好像什么都知道,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般。 屋子里静的可怕,明明街上人来人往,可这里却只听得见呼呼刮来的风,好像吹哨子一般。 吴清轻手轻脚地走到神婆的面前,一抬衣裳就坐了下去,刚想张嘴说话,可他抬头一看便倒吸了口冷气。这神婆不是别人,正是地精派来监视他的那只人面蜘蛛。别说看不见整张脸,只那翘起的嘴角,他就断定,必是它无疑。 这小蜘蛛生性古怪,不爱受约束,虽然受命监视自己,然则常常幻化成人形,或在人间到处游历,或偶尔出现在他周围看他笑话,只在他将要轮回之时,才现出原形送他启程。 “真是巧啊。”吴清的口气不太客气。 蜘蛛精也没恼怒:“来人可有何事想问?我这里可问财c可问禄,可解梦可解字,若家中有人得了疑难杂症,亦可问询。”但她嘴角却明显带着一丝嘲弄。 吴清突然心中腾起一团火焰,本不想问的话从嘴里蹦了出来:“问我还有多少阳寿?问我今生将遭何罪责?” “此乃天机。”蜘蛛精嘿嘿一笑。 “可见你根本就不懂算卦问卜。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在此行这糊弄人的骗术?”吴清也不清楚自己怎么就突然不甘示弱了起来。 “旁人都说我算的准,偏你说我是行骗至此,这谁乃真糊弄人,当下立现。”蜘蛛精从鼻子中嗤笑了一声。 “你为他人求卜问卦,为何到我处却是天机不可泄露?”吴清是冷冷一笑,今日的结果他已明了,只是他心中的委屈咽不下去。 “万事万物,乃因果相生。你们之前的事,我看的到,其后的事,乃我据实推断,自然我算的准了。可这与你所问之事大不相同。” 吴清听到此处,心里虽难受,可也冷静了许多,叹了叹气。 “人生在世,都不过是变着花样遭着罪罢了。你既如此,就好好受着吧,左不过就是遭上几十年的罪,再过不了多久你就该圆满了。” “你说的轻巧,我不过就是做了一味药材,却要承受如此多的磨难,你们真当我金刚不坏躯c顽石硬心肠?” “怎么都这么多年了,你还受不住?我还当你早已麻木了呢。” “要么你来试试?” “这一轮你起码还能得他人之爱,也不算太糟。” “我只求能早死早超生。” “这我可不能做主。” “我自然知道。” “此生你既然能被他人所爱,也该以爱还报吧,不然待你轮回之时,恐只留悔恨与遗憾。” “说的轻巧,你们把我折磨成这样,我如何敢去与人相爱?” “你若说这种话,那这也只能算是跟己过不去。” “多谢提醒。”吴清哼了一声,拱手施礼:“告辞了。”然后便起身朝着外面走去。 蜘蛛精倒也不拦他,只在吴清临出门之际叹了口气:“情不情,暖人是它伤人也是它,此生最难是无情,偏偏有情更锥心。” 吴清听到此话,在门口停顿了片刻,鼻子微微酸了一下,便飞快地出门往自己家走去了。 晚上躺在炕上,吴清想起来蜘蛛精的那番话,这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了。话都说的好听,可这折磨却也一轮重似一轮,生生要将他摧残成一具行尸走肉才算罢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情网(五) 吴家娘子走后的三个月以来,吴清都是在小伙计的嘟嘟囔囔之中过来的,也不知为何,明明絮絮叨叨像个小婆娘,可他却莫名觉得有些亲切,兴许是这近二百年的轮回往复之中,这小伙计是唯一陪伴在他身边的人吧。让他偶尔也有那么一点错觉,认为小伙计恐怕是唯一能让他在孤独的岁月里,给他点温情的人了。有时听得烦了,吴清也只是呵斥两句吓唬着要扣他工钱。 “师傅,师娘真的不再回来了吗?”小伙计的口气很是失落:“师傅,您到底是不喜欢师娘呢?还是压根就不喜欢女人呢?” “有这么说自己师傅的吗!今日的帐算完了吗?”吴清并不接他的话茬。 “哎,再也吃不上师娘做的好饭好菜咯。”小伙计不情不愿地拿出账本算了起来,然后是忧心忡忡:“今天周大娘又来赊帐了,这个月咱们赊出去的,得差不多有三十两银子了,再这样下去,咱们铺子得关门大吉了!” “都是贫苦人家,赊他些药材又何妨?也没见你我就这样饿死。”吴清自然不会将这些钱财之事放在心上。 “师傅,您好歹也跟宫里的太医学过几年本事,怎么从来不见您给人治病呢?”小伙计自然不知道吴清心里的阴影。 “唔为师医术尚浅,不敢误人病情。”吴清何尝不想大施一番拳脚,何尝不知这心中有抱负却不能实现的遗憾有多煎熬,但对他来说,实现不实现,意义都不大。他都怀疑,自己只是掉进了地精专门为折磨他而编制的网中,说不准他现在身边的一切都是幻像。 “还指望着跟您学上个一招半式,将来也好能救死扶伤呢。”小伙计的表情从憧憬变成了略微的失望。 “救死扶伤哪那么容易,当年我师傅,学医三十多载,才敢正式给人诊治,你当学医是好学的吗?倘若误诊了病人,不但自己声誉全毁,病人也要遭受更多痛苦。你要学医,自要先明白医者父母心才行。”吴清拿着笔,写着以前自己在师傅那里学到的药方,铺子生意冷清,他这毛笔字倒是趁机长进了不少。 “我看就算是父母心,也难招架得住,我家中兄弟姐妹八人,父母哪能都照顾得上呢。”小伙计还自怜自艾了起来。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瞎扯胡聊着,门外颤颤巍巍走来一讨饭的乞丐婆子,小伙计刚想将其哄走,不料那乞丐居然晕倒在了门口。 吴清赶忙上前跟小伙计将人抬进了铺子中,翻看了下眼睛又号了号脉:“无妨,就是饿着了,你去买些吃的来。” 一晚热乎乎的米粥下肚,那乞丐渐渐转醒,当下就老泪纵横,两腿一跪给吴清磕起了响头,感谢其救命之恩。 吓得吴清赶忙扶起:“老人家有话好好说,这是做甚?晚辈承受不起啊!” “老身我姓刘。家中逆子沾染赌瘾,变卖了房产,将我这不中用的老婆子给撵出了家门,老身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掌柜要是不嫌弃,能否让留下在此伺候您,混口饭吃。”吴清看这老婆婆实在可怜,又想起当年的自己,于是便答应了下来。 从此,这刘婆婆便悉心照料起了吴清的饮食起居。小伙计倒跟刘婆婆相处得融洽,奶奶长奶奶短的,有时连吴清也羡慕两人的要好。 “怎么总不见家中娘子呢?”刘婆婆的关心,吴清早有准备,这事料谁也得心中存疑。 “师傅把师娘给赶跑了。”小伙计居然还咬牙切齿上了,那盯着吴清的小眼神,甚是生气。 “老身不信,掌柜这么善良的人,怎会做这等的糊涂事?”老婆婆和善地笑着。 “奶奶,您可真别不信,师娘漂亮又温柔,偏偏师傅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天天对师娘板着张老脸!”小伙计像遇上援军一样,数落着他师傅的不是。 “吃饭时候说话,小心噎不死你!”吴清举着筷子作势要抽小伙计。 吓得小伙计赶忙端着饭碗就躲到了柜台后面,不敢再言语。 刘婆婆笑呵呵地护着小伙计,她看吴清对此事讳莫如深,也就没再敢多问下去。可是人心中那点好奇,岂是容易烟消云散的? 那一日,吴清躲到了柜台后面睡午觉,朦朦胧胧地就听见小伙计跟婆婆说着他家中的事。 “奶奶,您是不知道我师傅的古怪,明明跟着太医学了近十年的医术,居然从来不肯给人看病,只说怕医死人。开了这间药铺,也心思不在经营上,让这周围的人,赊了不少的帐。” “掌柜是个好人呐。要不是他,我老婆子只怕早就饿死在大街上了。” “师傅是个好人没错,可不知为何偏偏就待我师娘不好。” “掌柜娘子是个什么情况啊?” “师娘是西边庙南镇上陈记布庄老板家的三闺女,叫静芬,长得可漂亮了,对我也可好了,做的一手好菜,当然了,跟奶奶比是差了点。” 吴清咳嗽了一声,吓得两人再不敢言语了。 晚上,回到家中,吴清刚准备睡下,刘婆婆破天荒地敲了吴清的房门。 “婆婆可有事吗?”他虽然客客气气的,但心里实在不想听旁人对自己过多的说教,那些道理他都懂,只是他怕得慌,什么都怕。 刘婆婆隔着门,叹了口气:“按理说,老身本不该多管您家中这些事,只是实在不忍掌柜的,就这样一直孤苦伶仃的过下去,还望掌柜莫怪老婆子无礼。” “婆婆有话就请直说吧。”吴清知道刘婆要说什么,左不过就是劝他些夫妻和睦相处之道罢了。 “还请掌柜的,把娘子接回来。”刘婆停顿了一下,突然哽咽了:“老身年轻时不懂事,走了太多弯路,实在不忍心掌柜跟老身一样,老了老了,心中只剩悔恨了。” 吴清心里惆怅,旁人自然不会懂他,他也无意去明白旁人的事情:“婆婆去睡吧,此事,我自有分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情网(六) 吴清娘子从自己娘家回来,已经是她离家半年后了。回来时,怀里还抱着一个刚满月不久的小女婴,那孩子像极了吴清。小脸蛋绵软的,看得人心都要融化了。 傍晚,吴清踏进门,就听见刘婆在逗弄孩子的声音,他心里纳闷,走进院门。娘子见了他,低头笑着从刘婆的怀里接过孩子抱进自己的怀里。 吴清看见那孩子的脸,就明白那孩子是自己的,心里当下就五味陈杂。 “掌柜娘子还是心里惦记你啊。”刘婆说着还擦了擦眼角:“掌柜的有福。” 吴清慢慢走过去,把孩子抱在了怀里。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抱着属于自己的孩子,因为不会抱,孩子在他怀里扑棱了两下,张着小嘴巴嗷嗷地叫了两声。 刘婆赶忙夺过孩子,心疼地叫着宝贝儿:“掌柜的不会抱孩子。” 说实话,吴清打一把孩子抱在怀里,不知为何,居然感动的想哭出来,可是这么多年遭受的煎熬,居然让他在初为人父的喜悦下,有些不知所措了。莫不是孩子就乃他此轮的罪?可是不知为何,他心中也是一片豁然开朗,身为父亲,为了自己的女儿多受些罪又有何妨? 娘子的归来,他没有多说也没有多问,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日子就那么一天天过着,家里一片静谧的和气,药铺也依旧生意冷清。 娘子算得上是很勤劳贤惠的女人,相处的久了,他也渐渐懂了些她的不易,有时闲下来了,还会搭把手帮她一把。只不过,他总也不知道该跟娘子说些什么,一到她面前,就会像个哑巴一样,一言不发。 可在女儿面前就不一样了,那宠溺的样子,有时连刘婆都看不下去。只可惜,女儿的性子随了他跟他娘子的沉默少言,不过姑娘家嘛,文静些总还是好的。 四年之后,刘婆行将就木,临终之前拉着他话别。吴清早年在外求学,与父母的感情并不怎么深厚,双亲去的时候,他也没有太伤感。他当自己生性凉薄,本以为如今又坠入这折磨人的深渊之中,自当也不会多为刘婆动容太多。 刘婆拉着吴清的手:“掌柜的,老身就快要解脱了。” “干娘,莫说这种让人伤感的话。”相伴了这多年,吴清跟娘子将刘婆认了干娘,让女儿认了干奶奶。 “老身这一遭,居然还能遇上掌柜一家好心人,老了还跟着你们享了几年清福,也算是上苍待老身不薄了。”说着就拿袖子抹了抹眼泪。 吴清不知该怎么安慰刘婆,只心中一阵发酸,他知道,这兴许是他心里残存的那点感情,他自知这残存的感情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可是感情之事也由不得人来控制。 “这有感情的人,容易孤单。老婆子看得出,掌柜本是有情有义之人,只是受了些磨难,眼里带了冷灰。” “干娘,说这些做甚?你好好躺下,我再替你号号脉,抓上两副药,吃过就好了。” 刘婆却笑着摇了摇头:“老身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情况,掌柜不必担心。”接着叹了口气:“老身年轻时私欲难填,之后遭遇的一切都是报应,赎了一辈子的罪,总算是要解脱了。”声音小的似喃喃自语,吴清听得是不知所云。 “娘子是个好人,还望掌柜能善待她,都是来这世上遭罪受苦,女人总还是比男人艰难些。”说完,刘婆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就咽了气。 吴清心里难受,眼泪不自主地流了下来,相伴的久了,自然感情就深了,这死别的痛处当真让他心头憋闷了一股撕心的伤感。 跟娘子一起埋完刘婆,娘子先行回去,单留他一人坐在坟前发呆,莫名的,他就想起刘婆临终那句:“有感情的人,容易孤单。”他不知道刘婆生前都经历了什么,能发出那些感慨。 人面蜘蛛不知从何处爬到了他的手臂之上,那张潦草画上去的五官,虽然很努力地在笑,但是怎么看都怎么让人觉得勉强c觉得难看。 “我要到外面去游逛些日子,你可好生待在这里过日子啊,千万千万不能把我的行踪泄露给地精大人。” 吴清苦笑:“地精大人身份高贵,岂能亲自来看望我。” “这我自然知道,提前说一声,以防万一嘛。” “打算何时回来?” “不知道,不过你死前肯定得赶回来的。” “那我还真希望你能早些回来。”吴清破天荒地跟小蜘蛛开起了玩笑。 “这个你还真要顺其自然,我掐指一算,你这寿命起码还得个三四十年。” 吴清心里一紧,摇了摇头:“这话实在让人心里难过,你去吧,玩的开心。” “你也多开心些,这日月如梭,几十年很快就过去了。” “你说的轻巧,天天把你折磨的死去活来,你能度年如度日?” “这日子横竖都要过,你自己不愿寻些乐子,偏生要盯着这样伤心的事情,怨得了谁呢?” 吴清反复思索着小蜘蛛的话,连它何时走掉的都不晓得。 晚上路过杂货铺,买了个风车又扯了红头绳给女儿,看着女儿的笑脸,吴清的心里也暖洋洋的。 夜晚,夫妻俩躺在一侧,吴清难得开了一次口,跟娘子说了说心里话:“干娘临走的时候说,这人有了感情容易孤单。” 娘子平日里总是那么唯唯诺诺,今日也难得开朗了许多:“心里有念想的人了,自然就不容易潇洒了。” “不是都说,人在思念里,心中时常暖吗?” “非也,凡事都讲究个相互。倘若思念里的人心中想的却是旁人,亦或这被思念的人已不在世上,那相公说说看,这思念到底该是暖还是寒?”还伴着轻轻的一声叹息。 “真没想到,娘子居然也能有这样的感悟。”吴清干笑了一声。 “相公的心思不在妾身这里,自然不明白妾身心里所想,其实妾身这心里,也孤单的很。”娘子的口气带着惆怅。 娘子的一番话,让吴清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两人就那样并排躺着,又是无话的一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情网(七) 边关告急,四处征兵,吴清也被抓去当了兵。走的太匆忙,没来得及跟娘子和女儿道别。本以为在这轮回之中,不会有兵荒马乱,只在这小圈子里,受着他的罪c吃他的苦就行了。结果,这里跟现世区别并不是太大,足见地精造这幻世的仔细,真是用心良苦了。 幸得他会医术,当起了一名随军的医工,每日除了救治伤员c校检疫病,就是煮药送药c埋葬尸体。他常心里自嘲,没想到医术成了他的保命技能。虽免去了上阵杀敌c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恐惧,但每日所见的伤与亡,却让他的心一日甚过一日的沉重。旁人见惯了死,是趋于麻木。偏偏吴清见惯了死,心里对家中的牵挂是有增无减。常常在夜里想,女儿该长得多高了,娘子可已改了嫁? 他也曾写信寄往家中,可战火纷飞之中,这些普通的家信,就如同普通的士兵,有去却无回。他只得安慰自己,有个念想也比知道些让自己难以接受的事情,要好上百倍。 整整十年,吴清才回到了家中,娘子没有改嫁,女儿也长成了大姑娘。只不过,归家的喜悦持续的时间不长。娘子因积劳成疾,已来日无多了,十六岁的女儿早在两个月前嫁了人。 这看似毫无变化的家中,实际却大变了模样,吴清只得感慨,自己备受煎熬的十年边关生活,其实快的如同飞箭。好像昨天才踏出了家门,今日再踏进来,屋顶上的瓦松就已经老高了。 小伙计也从孩子变成了青壮年,没有娶亲,就那么孤身一人,还在他的药铺里当着伙计。一见他,只是拼命地抹着眼泪。家中兄弟被抓去当兵,他有幸被留了下来,只是兄弟没吴清这般幸运。 吴清本想拼尽全力,让娘子多活些日子,可她总是摇着头,说自己命当如此,若非要勉强,不但纯属枉费,也只让她多承受些病症的折磨,倒不如让她死得轻松些。吴清心里有些难过,他知道自己离家十年,娘子一人操持家中,挣扎得辛苦,可如今自己已归家,她还觉得活着艰难,怎能不让他心里失落。 好在,夫妻俩个一起,还享受了些安宁的日子,这对于他们来说,已算是弥足珍贵了。 娘子是在一年后的冬末去的。那一天,下着大雪,娘子裹了厚厚几层被子还冷的全身如同冰块,她拉着吴清道别:“你我都是来此遭罪的,能遇到一起相伴这么多年,也算是缘分。妾身想趁时候还没到,把心里的话都说完。”娘子这番话,好像哪里有些怪。 “没能救了你的命,是我无能。”吴清有些哽咽:“其实我这心里,舍不得你。” “眼下,我就要去了,也就不想瞒着相公了。”娘子就好像快要睡着了一样,可是还拼命地打起精神。 “你说,若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替你去完成。”吴清捂着她冰冷的手,不停地揉搓,想让她能渐渐暖起来。 “我本是山中的壁虎,修炼四百年,得了些灵气,修出了人形,也有了些人的感情。不曾想,只因吃了地精的宠物,被罚在七罪轮回之中受罪。”娘子看得出,吴清好像对这周围的一切并不是太明白。 吴清大吃一惊,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里的人,都是得罪了地精来受罚的,只不过有些人并不知旁人与他们一样罢了,相公当也是吧?” “你怎么知晓?又为何现在才跟我说起?” “干娘以前告诉我的,只是她嘱咐我,不要告诉你,怕你一个凡人知道的太多,会吓死。” 吴清无奈地点了点头:“嗯,我此轮的罪是‘爱’。也真是够讽刺的,大家在这里受这些罪,哪里还谈得上爱?” “那我跟相公还真算是缘分,妾身此轮也是此罪。” “那干娘呢?”吴清到此时却突然对刘婆有了好奇。 “干娘是只狐狸精,曾在人间跟一人面蜘蛛有过情愫,不晓得因何事起了纷争,于是分道扬镳,那蜘蛛苦恋干娘而不得,最后郁郁而终,地精便将失了心爱之物的气都撒在了干娘的头上。” “这地精可也真是尖酸刻薄c心肠狠毒!那咱们的女儿呢?”女儿跟自己长得那么想,真要如娘子所说,这可该当如何解释。 “这,我倒真不知是何原因。照理,此处的人都不该有自己真正的子嗣,大家不过都是因缘凑在了一起,可咱们的女儿,看上去,似乎当真是你我的亲骨肉。”娘子的脸上也是疑问,但看得出她所言都是实话。 娘子看吴清想的费劲,艰难地笑了笑:“想不通的事情,相公就别再费劲去寻答案了,怪累人的。如今就要跟相公分别了,只望盼相公跟女儿莫要活得太困苦了,在何处过活不是活呢?人间有人间的罪要受,这里也有这里的乐能享。” 吴清心里内疚,自以为是个有些学识的男人,当娘子只是个低眉顺眼的小媳妇,却不想,自己的见识连个小小的壁虎精都不如:“我对不起你,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莫说此等丧气的话,有相公跟女儿心里惦记着我,妾身并不觉得太苦,反倒感激你们两个,没让我在这一轮,又孤苦无依的。”娘子的脸上带着满足。 大雪下了整整两天。三天后,娘子也在被褥中化成了一只身体早已僵硬的壁虎。 就像刘婆一样,娘子最后也是面带着微笑去的。只不过,刘婆是因经历完七罪,就要解脱了;而吴清的娘子,是因心里对他怀了感激。 女儿因不能生育,在婆家受尽了冷遇,吴清不顾世俗的眼光,将女儿接了回来。既然这样,他断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受苦。 他不断告诉女儿,不必因他人的非议,而让自己活得太累,自己活得潇洒快活才是要紧。 他将毕生所学教给了女儿,女儿也不负众望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女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情网(八) 女儿被夫家休了以后,就没再婚。倒不是吴清有意阻拦,只是女儿一直没能遇上情投意合之人。女儿的性格内敛又倔,直说遇不上真正喜欢的,宁愿一辈子都不再嫁人。 “爹,女儿陪你到老难道不好吗?”她总是用这句话来堵他的嘴巴。 起初他还试着撮合女儿跟自己看上的小伙子,甚至还以想抱外孙暗示她,可女儿就是不上他的道。渐渐地,父女俩年岁都上来了,他看实在无望,也就不再勉强了。 吴清的后半辈子,就是在对娘子的思念中与女儿相依为命度过的。女儿行医,药铺的生意也好了起来,日子说不上多好,但也不太差。 可是这心里,却还是有些悲凉,这悲凉是思念跟牵挂引出来的。 吴清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偏偏就对这么只小壁虎精动了思念之情,但他真说不准那是不是男女之间的情爱。他猜测,这也许是因为自己细腻而内敛的性格导致的对情爱的不敏感,也恐怕只是因他在孤独的轮回之中有了惺惺相惜的人,而产生的同病相怜。 可对女儿的感情他心里清楚的很,那就是实打实的爱,父爱。怕她受苦,怕她受累,怕自己要是死了她没有可以依靠的人,想把自己所能给的最好的都给她,想让她能过得幸福。 上了年纪以后,吴清倒也学着万事不操心,只享受清福,药铺彻底给也已经步入老年的那个小伙计打理了,他只当个甩手掌柜。只不过,心里这抹不掉的思念与牵挂,偶尔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让他难受,让他无声地流泪。他猜这莫名其妙的感情宣泄,应该就是他“爱”罪所致的。 他算是真的体会到当年干娘所说的,有了感情就容易孤单,孤单的感觉真的挺折磨人。 慢慢地,吴清开始有点怕死了,他用自己所学的医术尽可能地让自己多活几年,他盼望人面蜘蛛不要出现。女儿太让他牵肠挂肚了,他只想尽可能地多与她相伴些时日。 八十二岁那年,女儿也年近六十了。这是吴清活得最久的一轮,可也是最暖的一轮。他有时觉得也够苦的,因为此前都是些外在的苦,而此轮却是发自内心的苦,外在的苦咬咬牙总能挺过去,但怎么也比不过内在的苦,可这轮的苦他乐意受。 他八十三岁生日的那天又是雪天,女儿被病人请走出诊了,本来说要早早回来给他过生日,结果久久未归家。 白天,来祝寿的乡邻给他办了简单的寿宴,到了晚上还不见女儿的身影,眼看雪越下越大了,他心里担忧,便拄着拐杖出门到镇子口去等候。不料被积雪滑倒,重重地摔了一跤,当场就因为全身的剧痛而昏死了过去。 吴清在寒冷的雪夜里趟了一整晚,他也算命大,没当场冻死,可是他也知道,自己该到头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自家温暖的炕上,女儿就坐在他的旁边,正微笑地看着他,没有一点担忧紧张的神色,他猜女儿是为他要解脱了,感到高兴吧。 他刚想呼唤女儿一声,结果发现,女儿的肩头趴着一只人面蜘蛛,正是监视自己的那只。他想,以女儿的聪慧,也该知道这蜘蛛的来意,所以她不害怕,也是情有可原。 “闺女,爹就要不行了,往后就靠你一人了。”吴清拼尽最后的力气,想跟女儿多待些时间:“爹舍不得你啊,你以后一定要好生照看自己。” 人面蜘蛛看他醒了,从女儿的肩头跳到了他的鼻尖上。 “你倒还不赖,这一轮能学着稍许不像曾经那么消沉了。”蜘蛛的背纹看着倒挺喜庆:“你都八十多了,也算是一件白色喜事。” 吴清点了点头:“有了自己的孩子,心性总还是会变的,再说日子总得过嘛。” “那你得好好谢谢我。”蜘蛛调皮地一笑。 “这是为何?”说撕碎这些地狱出来折磨人的东西,吴清当然不敢,但要说谢,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别以为我们这样蜘蛛没有情感,我是看你之前过得有些苦,所以动了恻隐之心,做了些手脚,把你轮回时的指针偏了那么一厘,才让你在这轮能不那么苦。”蜘蛛的声音是傲娇的。 “那我真该谢谢你了。”吴清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既然如此善心,为何不直接让他脱离这七罪。 “客气客气。” 吴清不知道为何突然生出了一个想法:“倘若现在我反悔了,陷在这轮罪中循环往复,那还能再遇到我娘子跟闺女吗?”其实他也有私心,如若轮回了,他可学着去避免被抓到边关,跟娘子闺女躲起来,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那多无趣啊?永远都跟这么点人打交道,换谁都该腻味了,再说这我可不能告诉你。” “那你能告诉我什么?”吴清因为失望,心里着实憋了口恶气。 “你想知道些什么?” “为何我会有亲生的闺女?”这个问题他百思不得其解,虽然疼爱女儿,但偶尔却有说不清的诡异让他又怕又担心,怕女儿是他受完罪重新开始人生后生下的孩子,担心女儿以后也要在轮回之中受各种各样的罪:“如果可以,我愿意替我女儿受她的罪。” “这你就是多虑了。” “身为父亲,我考虑我女儿,怎么就是多虑了?”他在内心咆哮着。 “你弄死我们一只姐妹,自然要还回来一只!得亏你是男人,生不了孩子,真便宜了你。”蜘蛛的表情跟声音是极度的鄙视。 吴清惊恐地抬起头望向女儿。 女儿对他一笑,点了点头:“爹,你不在这里待了,我在这里就没什么好牵挂的了,也是时候该走了。还望爹爹早日脱离苦海,不要思念女儿,将来好好过日子。”说完,扭动了一下身躯,就变成了一只人面蜘蛛,落在炕上他的面前,爬到他的脸上蹭了蹭,那背纹跟女儿的脸一模一样,看着他甜甜地一笑,又渐渐变成了离别的不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黄鼠狼与蛇 “弟兄们,你们看看对面狐狸精麾下的那些小妖精,都是些什么老弱病残啊。”男鬼阿甲得意地望着对面成群结队而来的山精草怪:“对他们这种送死的行为,我只能表示,可以心慈手软一下,让他们死得痛快点” 女鬼小丁不屑地翻了一下眼皮,从鼻子里面哼了一声。 老二玄乙阴阳怪气地说:“这次九尾狐手下的穿山甲亲自出马,那家伙也是个狠角色,我看咱们还是趁早跑了吧。” 阿甲朝着地上吐了口唾沫:“呸,长他人志气,灭咱们的威风。哥哥我可是最看不起临阵脱逃的胆小鬼。” “哦,也不知道是谁在大前天听说这次九尾狐要出山,还说大家得死定了。” “嗯,有这种胆小鬼在咱们的队伍里扰乱军心,哥哥我一定得把他倒吊在树上,好让他开开眼,看看哥哥的本事,也让大伙看看逃兵的下场。” “我怎么记得这话就是大哥你说的呢。” 小丁冷眼看着眼前这对从生前到死后都不和睦的师兄弟,转身朝着山里走去:“我去看看老大,听听看他的意思。” 山里一颗巨松的树枝上面,正躺着个一身青衣的年轻男子,睡得正香,只不过他的呼噜声是缓慢地的“嗞嗞”。 “老大,快醒醒!”小丁在树下大喊着,可是树上的人纹丝不动。 “你要是再不醒来,别怪我不客气了啊!” 可是树上的男子还是睡得香甜。 小丁闪身就上了树,刚抬起脚准备往下踢的时候,青衣男子睁开了一只眼睛:“起来了,起来了,别这么冲动啊。” “怎么了?臭狐狸来了?”青衣男子打了个哈欠,揉了揉自己还带着眼屎的眼睛。 “没有。” “开打了吗?” “也没有?” “那是你们几个有情况了?” “还是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 “对面小妖精有五万,而我们的鬼卒只有八千。” “这个,我相信你们的实力。”青衣男子把手搭在小丁的肩膀上,给了她一个坚定地微笑。 “来的穿山甲也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你们先去招架一会,等你们扛不住了,咱们再说后面的话。”青衣男子又闭上了眼睛:“让我先好好想想对策。” 很快,“嗞嗞”又响了起来。 小丁狠狠地抬起脚,踢了下去。 晚唐年间,青蛇在还没遇上白素贞的时候,就这样悲催地被个女鬼踢下了树,惨叫声响彻半个山谷。 此时的青蛇,性别是雄,他给自己起了个还算是附庸风雅的名字叫青枫,为什么它会是个男的?因为他本来就是条公蛇,只不过他就喜欢这种让旁人雌雄莫辨的感觉。 他在自己手下的面前,经常会唱着:“变男变女靠心情,男女通吃本事大,他人越爱我越乐,说明还是颜值高” 他从蛇修炼成蛇妖的五百年里,除去待在山洞里修炼,最常干的就是变换性别到人间去逍遥。或变成女人去勾引那些他能引起他注意的男人,或变成男人去万花丛中过着风流快活的日子。 那时的他虽然喜欢到人间玩耍,但却不留恋。人间好是好,可总还是不习惯,玩过一圈之后,还是回到山上自己的窝里待着。 他大体算是个没什么雄心壮志的妖怪,既不会想着早日修成太乙金仙,也不想当祸害一方的大妖怪,就当个小小的山大王,带领着自己手下的五鬼,过恣意的日子,这可比什么都实在。 这对于妖精来说,实在有些不务正业,可是他却乐得其所,法力增不增都是其次,修得成修不成正果也无所谓,最重要的还是潇洒。 “这次敌人有五万,来势凶猛,实在不该掉以轻心。” 小丁看着满脸倦容的青蛇,继续给他分析敌情:“那只穿山甲,是南山老道的徒弟,诡计多端,我们几个拿不准要不要分开行动,以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哦。” “可是我又觉得还是避战比较好。” “想打就打呗。” “对面那么多少妖怪,不能白白送死啊。” “打不过就跑嘛。” “可是真要动起手来了,哪能说跑就跑?” “怕什么,你们反正都是鬼,不在乎多死几次。”青蛇的眼睛里闪出狡黠的光。 小丁气不打一处来,转身就回到了对阵的前线。 “老大怎么说?”四个男鬼齐齐看向小丁。 “老大说,想打就打。” 阿甲一听,立马喜上眉梢,朝手心里吐了口唾沫,然后摩拳擦掌就准备带鬼卒冲到敌军阵营里去打干一场。 可就在这时候,对面的小妖精们突然炸开了锅,四散奔逃了起来。 “还没开打就想跑!老子可没心情跟他们闹着玩,给我追!” 阿甲刚准备冲锋陷阵的时候,就被小丁给拦住了:“等等!” “战机可是稍纵即逝啊,这要不乘胜追击,一举把咱们丢掉的那些地盘给夺回来,以后可就难再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你不怕这是个陷阱?脑子呢?”小丁恨铁不成钢地白了阿甲一眼。 “老大都说想打就打,就说明他压根就不害怕会输!” “老大还说打不过就跑呢!” “可它们的样子,看上去不像是装的啊。”玄乙在后面小声地说着。 小丁也是心乱如麻地看着山下已经溃不成军的小妖怪:“还是谨慎些的好,对面什么情况还都不清楚呢,万一真的有埋伏怎么办,” “能有什么事情,老大要是怪罪下来的话,哥哥我担着!不怕死地都跟着我冲!”阿甲带着一队鬼卒就冲了下去。 就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极速地就从山顶往下冲锋着,可是到了山谷之中的时候,阿甲就傻眼了。 站在山头紧紧盯着局势的其他四鬼一看鬼卒大军的情况有点不对劲,赶忙带着剩下的鬼卒冲了下来。 看着漫山遍野躺在地上的小妖怪尸首,大家突然就都感到了不寒而栗,到底是何方神圣杀了这些小妖怪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黄鼠狼与蛇(二) 望着漫山遍野的小妖尸体,青蛇也是一脸沉思。真不敢想象,倘若刚刚自己的人在此,那这会躺着的是谁还真就不好说了。 “老大,要不要追!”阿甲在身后小心翼翼地看着青蛇。 “叫几个小鬼去看看能不能抓几个活着的小妖怪来,盘问盘问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其他的今日就先散了,我到前面再去看看情况。”说完就闪身不见了。 “你,你,还有你们几个,去抓几只小妖精回来。”指挥完之后,阿甲朝着地上呸了一口:“真是便宜这帮家伙了,下次一定让它们全军覆没”然后朝着身后的鬼卒们挥了挥手,八千鬼卒瞬间就没了踪影。 “大哥可真会说大话啊,信不信你要是早下来那么一刻,这会躺着的可就是我们了。”不用说,也知道这是谁。 “哪里来的苍蝇在这里嗡嗡乱飞啊,怪讨厌人的,哥哥我先回去睡觉咯。”说完,阿甲也不见了。 剩下的四鬼一看,也都各自散开了。 青蛇在尸体间来回穿梭着,凭着经验判断,这些小妖怪们都是一刀毙命。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伤了这么多小妖精,要么是此处早有埋伏好的,要么就是真凶法力极强。不过,后者的话,应该很容易就知道是谁干的了。 一声轻微的响动,让青蛇的手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之上,寻声望去,是一黄衫女子落在了不远处。女子正冷冷打量着他。 这姑娘很漂亮,浑身散发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绰约风姿,只不过脸蛋却冷的让青蛇想冬眠。 “你?”青蛇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姑娘,应该是从外面来的,这附近大有姿色的姑娘,还没有几个他不认得。 眼前的姑娘却一句话不说死死的盯着青蛇,右手也已经按在了自己的腰间。 在确认眼前之人不是造成小妖怪死亡的真凶后,青蛇换上了一副暧昧的神色:“姑娘,荒郊野岭的,野兽出没,一个人行走实在不安全,要不在下送姑娘一程?”说着就朝前走去。 黄衫姑娘还没等青蛇走到近前,就抽出自己的佩剑,直直地抵住了他的喉咙。 倘若再上前一寸,喉咙可就要被刺破了。不过青蛇还是很绅士地用两根指头夹着剑尖,将其挪到了安全距离。不错,这位没在他这个花样美男面前犯花痴的女人,的确引起了他的注意。 “姑娘,不觉得如此美丽的风景之中,孤男寡女更应该做一些风花雪月的事情吗?” 黄衫姑娘大怒:“受死吧!”狠狠地就砍了起来。 青蛇一个闪身就跳到了姑娘身后,伸出双手准备抓姑娘的后背,结果姑娘一转身,误以为青蛇一双咸猪手是想使爪x龙抓手,气的姑娘脸一红,朝后退了两步,提着宝剑就刺向了他的下盘。 青蛇赶忙捂住裆口就跳了起来。还好躲得及时,差了那么半寸。 “姑娘,有话好好说啊。”青蛇边躲变笑。这么美的姑娘居然脾气这么火爆,真是越辣越酸爽,有难度才有动力。 说完,青蛇就从手里扔出一件暗器,黄衫姑娘举剑一挡住,那暗器硬生生就贴在了剑身上面,黄衫姑娘刚准备挥掉,却发现那件暗器像变魔术一样变成了一朵玫瑰花。 青蛇傲娇地甩了下头发:“红花赠美人,这是我送你的见面礼,还请姑娘笑纳。” 黄衫姑娘一愣神的功夫,青蛇已经跳到不远处的树上了:“美人,哥哥我先走一步了,改天再跟你一起数星星啊,咱们后会有期。”说完就钻进树丛里面,不见了踪影。 黄衫姑娘原地远眺着青蛇消失的方向,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剑上的玫瑰花,只见那玫瑰花一缩,就变成了一根头发,落在了地上。 “就这么点本事,谅他也没这能耐一口气杀这么多。”一想起刚刚青蛇的样子,黄衫姑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一脸疑惑地下山去了。 青蛇躺在树上回想着刚刚跟自己对打的姑娘,他很确定她不是个人:“这姑娘到底是个什么妖精呢,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思来想去都没什么头绪,不过那小模样还真是让人心动啊,就是太冷了点。 就在此时,三丙跑到了树下,朝着上面结结巴巴喊到:“老大,爷爷急着找您呢,快回去吧。” 青蛇一翻身,不耐烦地站了起来:“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去。”也不知道那只老棕熊精到底什么事。 一溜烟跑到了棕熊精的洞府之中,青蛇倒吸口冷气,怎么这些日子没来,府中的摆设又被老熊给折腾地变了样子。为了满足老熊对居住环境近似苛刻的要求,洞里的小妖精们可没少受罪。 老熊看青蛇进来了,板着自己的老脸:“这么些日子了,也不知道来看看为父,野哪去了?” “好我的爹啊,我还能干什么啊?”青蛇孝顺地就飘到了老熊的身后,给它揉起了肩膀:“几天没见,爹,您这膀子又粗了一圈,胸脯也更厚实了。” 老熊很享受青蛇的按摩:“嗯,为父有件事情想跟你说一下,你最近就不要到处撒野了。” “爹,您讲就是了,儿子洗耳恭听。”心里却在叫着苦。 “为父的师兄,你还记得吧。”老熊还感慨地叹了口气:“快五十年没见面了。” “爹说的可是那头野猪师伯?” “正是,他的徒弟近日来此办些事,托为父关照关照,这么重要的事情,为父只放心你,这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男的女的?”青蛇才不管来人要办什么事情。 “女的。” “漂亮不?” “听说挺漂亮。” “爹,您放心,交给儿子您可算找对了,准保您将来在师伯面前倍儿有面子。” 从老熊的洞中出来,青蛇一路小跑就回到了自己的洞府之中。躺在石头床上,看完师伯给他养父的信后,满足地笑了笑:“原来是只黄鼠狼啊,我说怎么那么想吃了我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黄鼠狼与蛇(三) 有了陪伴在美女身边保驾护航的任务,自然就有了下山的理由,已经差不多二十年没到城里逛了,也不知道城里的人还能认出他这个当年名动一时的大美男不。 哦,不过最好没人能认得出来,一个人要是比二十年前还越发美丽越发精神了,估计眼睛不瞎的都能猜出他是妖怪,那样可就不太好了。 为了让自己有点男人气概,专门留了两撇小胡须,看着水中自己玉树临风的倒影,青蛇兴致高昂地就下了山。 嗯,城南点心铺的枣泥点心还是那么酥脆,北边醉情楼的脆皮乳猪比当年的更佳外酥里嫩了,西边开酒肆的那个胡姬已经回她波斯的家乡了,不过东边烧鸭汤新老板烧出来的汤却没他爹当年烧的鲜美。除了人都变样了,大体也没什么变化。 中午到了饭时,城里数一数二的品香聚里是人满为患,不少客官还得拼座就餐。真不知道这些人为何偏偏要凑这么个热闹。 青蛇一眼就望见了人群之中的那只黄鼠狼姑娘,偏偏姑娘还是一个人坐在靠窗的桌边饮茶,那画面简直不要太美,这么好的搭讪机会,怎么可以就此错过呢。 青蛇缓步走了进去,径直就坐到了姑娘的面前。虽然人声嘈杂,但此时,世界也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姑娘,我们又见面了。”完美的笑容如同一朵清水芙蓉,这是他练习了多少年的招牌式微笑,他很自信,没有哪个姑娘能不为之倾倒。 对面的姑娘确实无动于衷,嘴巴里轻声地吐出了两个字:“肤浅!” 什么什么?青蛇没太听清楚,不过无碍。 “哥哥我会相面,只要看上一看,就能知道此人的前世今生。就好比,一看就知道姑娘你姓黄,名十姐。” 姑娘这才放下茶杯,带着浅浅地笑意看着青蛇:“还能看出什么呢?” “你本是西峰山人士,你师傅姓朱。你家中兄弟姐妹二十人,前十人都是姑娘,后十个都是小子,你排行老十。”青蛇看姑娘的表情渐渐被他吸引住了,便开始得意了起来。 “你背上有片胎记形似海棠花,家人因此给你起了乳名叫棠棠,你喜食甜食不喜酸,最宝贝的就是自己这一头秀发。” 黄十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脸色却不大好看:“我师傅还跟你们说什么了?” “姑娘真是聪慧,在下不才,愿意” 话还没说完,黄十娘就问他:“要不要点几个菜坐下慢慢说?” 青蛇哈哈一笑,朝着店小二就喊了一嗓子:“小二,来壶上好的酒,一只烤鸡,两个酱肘子,一只烤全羊,六个芝麻饼,八个糖包。” “好嘞!马上就给客官上菜!” “公子还真是好胃口啊。” “请美人吃饭,自然要吃好喝好了。” “不敢当啊。” 青蛇一激动,顺手就把桌子那盘花生米捏到了手上,放在嘴里嚼了起来。 黄十姐看他笑得春风满面,叹了口气:“你干嘛吃别人的东西?” “别那么小气嘛,吃你两颗花生米而已。” “我有说这是我的吗?” “不是你的?” “同桌的客官肚子疼,叫我先帮忙照看一下。” 说完,黄十娘就站起身来,朝着青蛇暧昧地笑了笑,然后飞身从窗子外面:“快来人啊,这里有人吃东西不给钱啦。”说完就没了踪影。 青蛇嘴里的“姑娘留步”还没说出口,就发现自己的处境已经十分不妙,凶神恶煞一般冲过来的食客跟店小二已经将他给围拢了。 “等等,有话好好说!” 当青蛇提着自己已经瘪掉的钱袋走出城门,嘴里骂道:“要不是不能在这些凡夫俗子面前使用法术,今天还不知道谁要吃好果子!”一说话,嘴角生疼,气得他差点撞到树上。 黄十娘没了踪迹,青蛇也暂时不想去找她,毕竟自己现在这副容貌实在有碍瞻观,自己的一世美名怎么能就这么被毁掉了呢。 “那么厉害的野丫头,也不知道她师傅怎么还怕她有危险,她出现的地方别人没危险就已经算好事了吧。” 回到自己的山洞之中,阿甲跑来给他汇报情况。青蛇怕它看到自己的囧样,只得先现出原形,盘在石头上,静静地听着。 “老大,抓住几个小妖怪,盘问了一番,说袭击它们的是一群青蛇。藏在草丛里,悄无声息的,等它们经过的时候,一条大的直接就把它们的几个头目给杀了,等小妖怪一乱,那些小蛇冲出来直接就开始杀怪了。”阿甲很是迟疑地说完后面的话。 青蛇也没搭话。 阿甲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说道:“老大,真没看出来啊,您还有这么一手。”然后比了个大拇指。 青蛇想了想,从鼻子里面哼了一声:“怎么可能是我?那阵我正在树上睡觉,看来这个真凶很不简单嘛。” 阿甲目瞪口呆。 “这事,你们就不要声张了,静观其变吧。” “放心吧老大,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说完阿甲就被青蛇给请出去了。 盘在石头上,青蛇思来想去,心里似乎觉察出来了一点什么。 在心里冷冷笑了一声,看来这山上要有那么一段时间不太平了啊。 “黄姑娘见到了吗?” “见到了。” “人呢?” “跑了。” “嗯?”老熊瞪着两只小眼睛看着青蛇:“怎么搞的?” “爹,先不说这个,前几日孩儿打胜仗的事情,您可曾听说?” 小眼睛提溜转了一圈:“真是你干的?” 青蛇笑着眨了下眼:“爹不信?” “不是不信,那穿山甲,爹都不一定能对付得了,你真就能?” “那爹觉得是谁干的呢?” “这个嘛” “管它是谁干的,现在人人都知道是爹指挥我干的,爹都得先去城隍大人那里领赏啊,给爹升了官,咱们父子俩又可以扬眉吐气一番了。” “好,好,好,爹知道了,真没想到还真着你小子的道啊。” 走出熊府的时候,迎面进来一道影子,挡住了青蛇的去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黄鼠狼与蛇(四) “我说怎么感觉阴风阵阵啊,还有一股子老鼠肉的味道,原来是夜猫子来啦?”青蛇没好气地笑了笑:“最近没少吃耗子吧。” 三百年前,两妖都才刚刚修出了灵性,在山上争着抓一只野兔吃,谁也不让谁,于是大打出手,十天十夜没分出个胜负,最后野兔跑了,两人也双双身负重伤,于是握手言和。 两妖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后来还成了好兄弟,结果再后来为了争女人反目为仇。从此水火不容,双双视对方为死敌,一个投靠了老熊,一个投靠了城隍。 “长虫,这么久不见,你怎么还是跟以前没什么变化啊?”猫头鹰扣了扣自己的指甲缝:“在这一片,有我没你,有你没我,今天要是吃不上一口蛇肉,我这口牙估计不答应的。” “是啊,猫大哥现在可是城隍大人面前的红人啦,光这身新衣服能把我眼睛给恍瞎了,不像我这山民穷困潦倒。”猫头鹰最讨厌别人叫它猫。 “不过我这身上寄生虫可多了,大人吃了我可小心得病啊。” “今天要不是公务在身,哥哥还真想报上次被你咬了一口的仇。”猫头鹰是一脸不跟小人计较的神色。 “好啊,那咱们就别等啦,找个干净点的地方,比划比划吧。” 老熊听见外面两人说话的声音,故作毫不知情:“谁啊?” “爹,儿子这是跟老伙计见面了,想叙叙旧。” “哦,去吧,别给为父惹下什么乱子就行。” “好,那我修理过你以后,再来跟熊老谈事情。” 不远处的山洞里,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外面的小妖怪被特别叮嘱不准进去观看,以免有人趁乱作弊。 “好你这村夫,今天不打得你满地找牙,难解我心头之恨!” 当时骂人话最难听的,也就是村夫c田舍汉了。 “臭不要脸的,还好意思说,当年跟我争那只桃花妖,你耍了多少手段!” “哎呦喂,自己长相磕碜,却怪我!” “别以为现在你是城隍面前的红人,我就怕你!” “怕不怕,老子的拳头让你见识见识。” “看看是你的拳头硬,还是我这两只牙够毒!” 山洞里面是声声巨响,山洞外面是胆战心惊。 “上个月,老熊秘密去见北山上的妖僧了。”青蛇给嘴里塞着猫头鹰给他带的豆沙包。 “城隍也没闲着,前天才从金桥回来。”猫头鹰还在施法扔着山洞里的石头:“今天,我给老熊送信,让它月底到七星山赴宴。” “老熊暂时还不敢动手。” “城隍打算拉拢西山那头黑豹,如果拉拢不过来,就打算杀掉。” “以黑豹的实力,城隍现在还不敢轻举妄动吧。” “城隍手里有黑豹的把柄。” “最近有人在冒充我。几天前,把九尾狐手下的穿山甲给打了个大败。” “不急,老熊现在还算能用的上你。” “你待在城隍身边,很危险。还有你身边那两只老鼠,可是老熊派出去的,你可当心着点。” “最危险的还是你,两边现在可都盼着你死。” “你也小心,城隍的老奸巨猾,身边再红的,它也不会彻底放心,你知道的。” “嗯,我会注意的。”猫头鹰一把拉住青蛇:“等等,你这样出去,不太合适,得挂点才行。” 青蛇瞬间倒在了地上。 “你下手可真狠啊,还真打啊你!啊,你居然打我的脸!”本来想捂住自己的脸,结果晚了一步。 “为了使效果更加逼真,更能让旁人信服。”猫头鹰阴森森地笑了笑:“你配合一下。” “你公报私仇。”青蛇已经鼻青脸肿了。 “十年前你在我吃的那只耗子里塞了煤灰,硌掉了我一颗牙;二十年前,你给我梳子上抹了蜂蜜,害我剃成了光头;三十年前,你白天趁我睡觉的时候,在我眼皮子上面放了两只大蜗牛,害我以为自己瞎了。”猫头鹰朝着青蛇眨了眨自己的大眼睛:“你说呢?” 青蛇的肚子上面,狠狠地挨了一记重拳,一脸哀怨地看着猫头鹰意气风发地走出了山洞,趟倒了地上。 tt 在城里待了这么多天,黄十娘一点想知道的事情都没打听出来,心里也很烦乱。 “黄姑娘,我们又见面了。”茶馆里,青蛇用双手托着下巴,含情脉脉地盯着黄十娘。 十娘叹了口气:“说吧,你怎么样才能不跟着我。” “姑娘这话就见外了,师伯托我照顾你,怎么能是我纠缠姑娘你呢?” “你在这里,我行动多有不便。” “师伯的命令,我不敢违抗啊。姑娘可以当我不存在。” 黄十娘叹了口气:“监视我?你去忙自己的,我不会跟师傅说的。” “那如果说,我已经被姑娘的美丽吸引住,无法自拔了呢?姑娘还要赶走我吗?” 十娘冷冷一笑:“你难道之前都是这样追求姑娘的吗?不过这办法已经过时起码十年了。” “可是在下这颗炙热的心不会过时。” “哎,你太不懂女人了。”黄十娘站起了身,径直往客栈外面走去了:“想追求姑娘,还得懂姑娘才行,何况,姑娘跟姑娘也是不一样的。” 青蛇跟在了后面,倒也没离得太近。 走了一段距离之后,黄十娘转身,笑着朝他点了点头:“你过来,我问你些话。” 青蛇快步走到了近前:“姑娘有话请问。” “当真这里不太平吗?” “这地方一向都没太平过啊。东边的陈老虎跟北边的刘霸星,三天一大打,五天一小打,周围的百姓可没少遭殃。” “我问的不是这个。” “那是?” “就是算了。”黄十娘拿不准眼前的人可信不可信:“你带我在城里转转吧。” “听说姑娘此前在师伯那里很厉害。” “我师傅就喜欢夸自己的徒儿,它老人家夸张了,你跟师叔别当真。” “怕别是姑娘故意藏拙吧。” “只怕装傻充愣的是你吧。” “姑娘何出此言啊?” “公子又是何出此言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妖蛇(六) 青蛇在最初并不懂什么七情六欲c礼义廉耻,说到底,还是人妖殊途。这人与妖的差别可不一点点,人的脑子有灵性,代价就是四肢的并不太发达,畜的四肢倒是发达了,但那颗脑袋却异常的弱小。 妖就算是畜往人进化的一个特殊的阶段,但是任何进化都是需要艰难地付出。器官从有到无终归比从无到有容易的多,牲畜本就空白的感情,要想像人一样丰富,也是好比登天。 青蛇在白天化成人形,夜间爬山上屋顶。原先,他只凭借人们脸上的喜怒哀乐,去判断一件事情是好是坏。 可是渐渐地,他也越发看不懂了。 有时候互相对视的两人,明明脸上在笑,可是也带了泪。有时候两人在哈哈大笑,可背后却藏了一把杀人的刀。 以青蛇当时还未参透人性的智商,他越发觉得,人根本就猜不透。于是对于那些能参透感情的妖怪,它的心里多少带了些佩服。 按理黄鼠狼是吃蛇的,可黄十娘这只却因为比他多了百年的道行,早就已经抛却了牲畜的残忍,不愿意沾别的生灵的鲜血。 黄十娘还是一只幼崽的时候,就被她师傅抱在怀里,微笑地告诉她,做妖,比做牲畜难,比做人更难。 她灵动的眼睛盯着师傅,小声地朝着师傅叫了一声。 她师傅名叫黄仙真人,从小,就给她的脑子里灌输各种道义。她谨遵师命,她努力抛去妖怪所拥有的一切,她要比人还要像人,她要勇敢正直,她要能行侠仗义。 她像件武器一样被养大,她觉得自己有远大的理想。她曾以为自己注定与情无缘,她不会喜欢上谁,谁也不会喜欢上她。不过她也未曾有过期待,不论是人还是妖,精力总归有限,怎么可能把世间的一切都享受一遍。毕竟,用心去享受,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直到遇道了这只青蛇。 起初青蛇见了她有些怕。结果黄十娘,只是不屑地看着他笑了笑。 青蛇心里一阵澎湃,他以为她喜欢自己,于是就跟在了她的身后。 “喂,为何要跟着我?” “喜欢你。” “你懂什么是喜欢?” “我懂!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你?” “你对着我笑的样子,就代表你喜欢我。” 自此,他便常常跟在她的后面,永远隔了那么点距离,不近也不远。 黄鼠狼本就聪明,比青蛇成熟的多,心思也更接近人。 青蛇温柔的目光,突然就让她心乱了。她懂人世间的残酷,也懂冲破束缚所要面对的更大的残酷。 可是当青蛇第一次鼓足勇气站在她的面前,笑着说:“喜欢你。”的时候, 她的心里突然就涌现出了一股不可动摇的力量。 虽然知道,他只是说些笑话,可是渐渐的,这相隔了一段距离的如影随形,居然生出了一份默契。 要说,其实妖比人要寂寞。 人生短短几十年,有家,有亲,有朋,有邻,除去天生不喜与人打交道者,多数,身边都有人陪伴。 而妖漫长的岁月里,大多只能自己一个人孤单地修行。 所以一旦开始有感情了,妖怪最常做的就是寻个伴,不管这个伴是什么,都能让无尽的孤单,冲淡许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