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纵横录》 正文 第一章 前朝遗孤 暮色苍茫,夕阳染红了半边琉璃瓦。高耸的粉墙将府内的空间与外世隔绝。朱红色的大门紧闭,两旁的石狮瞪着铜铃般的眼紧紧盯着远方,让这个黄昏笼罩下的府邸显得一片肃然。 厅堂上首端坐着一个中年男子,面容端正而威严,脸上的皱纹如山间的沟壑,一览无余的暴露了岁月留下的痕迹。或许是因为长期的劳神费思,他下陷的眼眶泛着青色,看起来有些疲惫,但一双精亮的眸子却透着一股让人肃然生敬的威压。他一身华丽的紫袍十分整洁,手中端着的青釉莲花盏泛着白色的热气,溢着刚沏好的淡淡茶香。 中年男子缓缓伸手将茶盏放在一旁,转头看了眼坐在身侧的女子。那女子的样貌看起来十分年轻,一身的粉紫罗裙使她更添几分娴雅秀美。端庄秀丽的面庞上柳叶眉轻轻蹙起,双唇微抿,一双明眸盯着前方侍女怀里抱着的锦被,不发一言。 中年男子无奈叹了口气,抬眼望向厅堂中央站着的一长一幼的两个男孩。两人神色各异,大的约莫有十一二岁,身形瘦弱,有些畏手畏脚,正缩着肩捏着衣角,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小的看起来也就四五岁,圆圆的脸蛋红扑扑的,睁着清澈的大眼睛抬头望向那名女子的方向,眼中满是懵懂。 中年男子收回目光,手指在圈椅上轻叩了几下。他望向身旁的女子,沉吟片刻,沉声说道:“夫人,你也知道,这是圣上的旨意圣上一言,作为臣子的,怎敢不从?”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健,如一把良弓的弦嗡嗡的在整个厅堂中作响。身侧的女子听到他的话却并没有转头看他,仍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侍女怀里抱着的锦被,一声不吭。 中年男子见状也并没有显得不悦,只是抬手拿起一旁的青釉莲花盏递到唇边,啜了一口,才缓缓开口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但再怎么说,这毕竟是关乎一条人命,总不能当做是阿猫阿狗一般随意处置。更何况,先帝他”中年男子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言语有失,本能的用目光极敏锐的扫了眼周围,低头佯装轻咳了几声,才压低声音继续说道:“萧大哥他无论如何对我们总是有恩的,于情于理这个事情都应由我来做。圣上他宅心仁厚,下此旨意已是网开一面。若今日我没有出面言语,等我百年之后,下去时又有何颜面去面对萧大哥?”中年男子见那女子仍是不哼一声,情绪变得有些微的激动,手掌一拍圈椅,继续说道:“让我对此事袖手旁观c置之不理,我做不到,也于心不忍。这件事就这样,没得商量。只要你在这府中一天,就算你再不愿意,也都要接受。” 一旁的女子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转过脸来,神情复杂的看向中年男子,目光中不知是委屈生气还是些什么其他的情绪。她美丽的脸颊紧绷着,有些涨红,双唇微微颤抖起来,手中攥着的丝帕越来越紧,连呼吸也忍不住急促起来。 “这么多年了,老爷您竟还是如此不了解我”女子的声音有些哽咽,眼中微微有泪光闪烁。 中年男子没有出声,只是面色渐渐变得有些难看。 那女子深吸了口气,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手指不自觉的绞着手帕,艰难的重新开口道:“老爷您怎么想我并不重要,反正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也早就习惯了。老爷您说的没错,我心里确实是不痛快。但不痛快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您今日去了趟新帝的登基大典,回来后这府里便莫名多了一个人真正让我不痛快的是,我一想到老爷您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是多么的来之不易。您怎能因为一时的意气,便做出如此轻率的决定?老爷您就算不为我想想,但至少也应该为禹儿和卿之想想,想想您今日因意气而做下的决定到底意味着什么?” 女子的情绪越发激动,她抬手指向一旁侍女手中的锦被,目光变得冷肃起来,颤抖着莹白的指尖一字一句的说道:“老爷,这哪是什么圣上的恩赐,这根本就是一个祸患” “放肆!”中年男子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一掌狠狠拍在身侧的桌上,“你现在说话越来越没有分寸了!”紫色的袍袖带翻了桌上的青釉莲花盏,落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一旁抱着锦被的侍女连忙畏怯的跪到地上。厅堂中那一直盯着自己脚尖的瘦弱少年也吓得立马跪到了地上。那圆脸的小男孩却像被吓蒙了一般,迷茫的眨了眨双眼,几步跑到女子跟前便直接大哭了起来。 女子忙将小男孩紧紧揽入怀里,轻声安慰了几声,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她抬头看着因愤怒拂袖而起的中年男子,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中年男子望向她和吓坏了的两个孩子,强压着怒气在厅堂中来回踱着步。 他的夫人说的没错,自己能有今日之地位,实为来之不易。除去自己与先帝萧嵩情同手足的关系,更多的是凭着他过去十几年来浴血奋战不顾生死而换回的赫赫战功,以及自己多年来在朝堂中制衡多股势力的本事。能够年纪轻轻便在整个天朝声名显赫,外表光鲜的他自是知道这每一步走得是多么的艰辛不易,多少次与死亡擦身而过,要不是靠着心底的那股非常人能够忍耐的耐力与不顾一切的勇气,他沈适中又怎会成为前朝人人称赞的韩国公。 然而先帝病逝,前朝覆灭。新帝登基,对于他这个前朝皇帝器重的旧臣,又怎会不猜忌?但新帝是什么人,能适时而发一朝登顶之人又怎会是等闲之辈?而对于自己这个前朝旧臣,新帝不但没有施以打压,却更为重用,甚至擢升自己为当朝左相,与右相赵居正共理朝政。 沈适中烦躁的心神因小男孩的哭泣声变得更加烦躁。他转身朝门口喊了声,立时便有两个婆子缩着头快步走了进来。一人扶起跪在厅堂中央的瘦弱少年,另一人则从那女子怀里抱过小男孩,几人前簇后拥着快步离开了厅堂。 厅堂的门又被重新关上,跪在地上的侍女仍不停的瑟瑟发抖,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在此时,她怀中抱着的锦被却突然动了动,发出了几声稚嫩而清脆的咿呀声。原来这锦被中包着的是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孩。 沈适中转头望向锦被中的婴孩,不由想起今日新帝登基大典上的一幕。登基大典刚刚结束,内侍省都都知随后便将先帝遗腹子当众抱了出来。新帝之意显而易见,明显想要借此时机示下自己宽容厚德的德行,更能以先帝血脉来拉拢前朝旧臣,一石二鸟。而众人皆知沈适中与先帝素厚,面对新帝突如其来的‘恩赐’又怎能不受?即便这‘恩赐’中不知蕴含了多少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深意。 抱着婴孩的小侍女看年龄也就十一二岁,名叫梅香,是那女子的贴身侍女。她这么小的年纪,哪里懂得如何哄孩子。听到小婴孩的叫声,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望向上首坐着的女子,怯怯的问道:“夫人” 沈夫人的脸色这时已稍有缓和,她漠然的看了眼梅香怀里抱着的婴孩,并没有出声。而与此同时,那小婴孩却似乎是感应到她的目光一般,像是找到母亲似得又咿呀的叫了几声。 沈适中示意梅香起身,从她手中接过婴孩。婴孩的小脸圆滚滚的,肉肉的脸颊让人看了有想要捏一下的冲动,一双眼睛生的十分明亮,看到抱起他的中年男子,竟咯咯的笑了起来,样子十分讨喜可人。 沈适中不由用手摸了摸小婴孩软软的胎毛,之前因愤怒而显得有些冰冷的脸色此时才变的缓和了许多,嘴角也不住微微勾起,倒像是初为人父一般,脸上露出无比慈爱的微笑。 沈夫人见沈适中看着怀中婴孩那宠溺的样子,心中不知为何突然有所触动,心底不由也变得柔软起来。暗自想到,自己是有多久没有见过老爷露出这样的笑容了?隐约记得上一次好像还是卿之刚刚出生的时候吧。 看着沈适中温和的侧脸,沈夫人不由起身缓缓走了过去。她靠近男子的手臂,伸出手轻抚着婴孩的小脸,柔声的说道:“老爷,还是让我来吧。” 只是简单的一个动作,只是短短的一句话。 沈适中的身子微微一怔,没想到刚刚还指着这小婴孩咒骂的女子怎么会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他静静的看着女子的脸,目光里有些不解又有些怀疑。但并没迟疑多久,他便将手中的婴孩递给了她。沈适中不由微讪,心道就算不明白自己的夫人为何会突然想通,但无论如何,眼前的人是他的妻子,是与他多年来朝夕相处的人。既然她改变主意愿意接受了这个婴孩,那至于原因,又有什么重要呢?她能为自己做到如此,便就已经足够了。 沈适中的心中不禁升起些许温暖,挥手示意梅香退下。见门重新关上,才伸手拍了拍夫人的肩头,诚恳的说道:“夫人愿意接受他,我很是欣慰。” 沈夫人怀抱着婴孩轻轻摇着,看着那张可人的小脸轻声说道:“老爷,我并不是个薄情寡义之人。我也知道萧大哥对我们一家有恩,就算是报恩,我们也应该为他留下他唯一的骨血。只是老爷,您让我做什么,我都无半点怨言。我只求您答应我一件事” 沈适中看向她,低声说道:“你说。” 沈夫人抬起那张秀丽的脸,看着面前她此生最爱的男人,伸出一只手紧紧的拉住他的手臂,坚定的说道:“老爷您现在处高临深,随时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您,您的一丁点疏漏都可能被无限放大,成为不怀好意之人手中的把柄。这孩子在我们眼中视为可怜,但在圣上或其他人眼中呢?圣上新登大宝,前朝旧臣不但没有被贬黜,反而个个加官进爵,更何况是对待这个前朝皇帝的遗腹子,圣上他又怎么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处置?这些道理,我想老爷比我更加明白。但今日我只想请老爷您答应我,无论将来因为这个孩子而发生什么,都请您在做决定之前为我们母子几人多想一些。毕竟这个家如果没了老爷,那便再算不得是个家了。” 沈适中听着面前女子的肺腑之言,第一次真正的正视自己的妻子。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的妻子今日竟然会对他说出这样一番话,而他却一直以为,她不过是个只懂得养尊处优的闺阁女子罢了。沈适中的心中不由开始认真反省先前妻子对自己的质问,看来他确实是并不如想象的那般了解她。 她的妻子李玉茹,原也是将门之女,性格难免不似普通闺阁女子那般温柔娴雅,反而更加倔强要强一些。沈适中一直认为,李玉茹方方面面都不如自己的原配萧氏。先帝病逝,萧氏积郁成疾,最终撇下他和儿子沈禹撒手而去。沈适中原想就这样过下去也不错,从没动过续弦的念头,但没想到李家却主动登门求亲。沈适中明白,要不是因为李家男丁不旺,慢慢变得家道中落,以李玉茹的身份,也不会愿意嫁给他做续弦。本想婉言拒绝,但当面对曾经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老上峰,如今在自己面前老泪纵横的恳求时,他也不得不勉强应下了这门婚事。两人的结合,本就有些无奈,加之李玉茹过于倔强要强的性格,遇上沈适中的强硬,犹如天雷撞地火一般。两人时不时便会因为一些事情的看法不同而争吵起来,但各自又都不愿先退一步,难免总会闹得不欢而散的下场。 然而今日,沈适中却头一回发现,原来李玉茹竟是一个如此通透的女人。而这个女人,无论以前表现的如何争强好胜,都只不过是因为自己一直以来从未认真的听她说过她的想法,先入为主的认为是对方在与自己较劲。而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让她变得更加倔强c更加想要证明自己而已。这么多年来,两人吵吵闹闹,难道自己就没有一点责任?如果自己愿意早一些尝试去看清和了解她,那是不是许多事情便会变得不同? 沈适中心下愧疚,望向妻子投来的目光,不由抬手抚上她的肩头,坚定的说道:“玉茹,这么多年,是我错怪你了你放心,我答应你。有我在,这个家就不会散。” 李玉茹的身子一怔,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沈适中,几行热泪却不自觉的掉落下来。 多少年了?多少年了?他有多少年没有如此唤过自己的名字了?而今日,终于又从他的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竟是这些年来她听过的最动听的声音啊! 李玉茹看着自己的夫君,用丝帕擦去脸上的泪水,破涕为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天都暗夜 云层弥漫,星子隐入墨蓝色的天穹,晦暗的月光朦胧的洒在天都的每个角落。 皇城之内,灯火通明,四处无不透着喜庆祥和的气氛。 今日,是天都城开启新篇章的日子。 今日,是天朝元启元年。 白皙如无骨的手指轻轻按压在身着赭黄锦袍的膝头上,偌大的宫殿玉砌雕阑c金碧辉煌,满殿充斥着淡淡的龙涎香气。 半靠在龙椅之上的中年男子轻合着双眼,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放松的身体说明他此刻十分享受。 跪在地上的人轻轻向前膝行了一步,手中的力道却不敢有丝毫的减弱。他时不时抬头仔细而谨慎的看着中年男子的表情,时不时又低下头看着手下按压的腿。 “累了吗?”一道低沉的声音从头顶缓缓传来,龙椅上的人嘴唇轻轻翕动。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今日刚行完登基大典,这天朝的新帝c天都的主人——郑武阳。 跪着服侍的人便是今日登基大典上怀抱前朝皇帝遗腹子的内侍省都都知,也是当朝皇帝最宠信的大内第一宦官——刘圭。 刘圭哪敢言累,手下的力道丝毫没有放松,连忙回话:“是圣上疼惜奴婢。奴婢一点都不累。伺候圣上是奴婢的福气!”他掬着笑抬头看向靠在龙椅上的皇帝,却没想到,皇帝只是闭目养神,压根就没有睁眼瞧他的意思。 刘圭心里不免觉得有些悻悻,但仍是不动声色的低头继续按压着。因为跪的时间太久,双腿气血不通而早就麻木,手指也有些想要抽筋。但刘圭却只是稍微的挪了挪身子,继续着手中的动作。 龙椅上的人不知什么原因突然收回了腿,或许是感觉到了腿上的力度有些不同,也或许只是恰巧觉得不需要了。皇帝缓缓的直起身靠在身后的椅背上,慢慢睁开眼睛,他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人,伸出一只手,微微抬了下手指。 刘圭连忙谢恩起身,麻木的双腿让他险些站不稳。他强撑着慢慢站起,退到了一侧。从候在一旁的宫女手中接过刚沏好的龙凤茶,递到皇帝身前。皇帝低头轻啜了一口,便将那盏汝窑天青釉碗放回了金质的托盘上。刘圭又端来一碗奶房玉蕊羹。色泽金黄的汤羹透着淡淡的清香,微微冒着热气。皇帝挥了挥手,淡淡说道:“朕今日着实乏了,折腾了一天,也没有什么胃口。让他们都下去吧。刘圭,你留下来同朕说说话。” 刘圭将托盘重新递给宫女,使了个眼色,示意宫中的奴婢们退下。自己则恭敬的来到皇帝身侧躬身站好。 皇帝调整了一下坐姿,换成一个舒服的姿势,才缓缓开口说道:“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作为新帝身边最宠信的大宦官,刘圭自认为自己是非常了解新帝脾气性格的。作为一个服侍过前朝皇帝多年的宦官,刘圭不但能够平安无事的活着,反而可以平步青云的走到如今这一步,刘圭凭借的不仅仅是自己机灵圆滑以及处事果断的性格,更多的则是坚信并依靠自身超凡审时度势的本事。他在前朝的宫中能够如此,在眼前新帝的面前亦是如此。 像刘圭此等七窍玲珑之人,他自然知道此时皇帝所指之人是谁。今日新帝的登基大典,正是自己奉命抱着前朝皇帝的遗腹子来到殿前,目的却不仅仅是向前朝旧臣展示新帝的大度宽容。如新帝郑武阳这等生性多疑之人,在登基大典上安排此番举动,刘圭认为,其实更多的,是新帝对前朝旧臣的审视。通过观察这些旧臣们对如何处置前朝遗孤的看法,新帝的心中自然有把秤,而这才是新帝的真实目的。 刘圭自然的向前躬了躬身,低声回道:“陛下,这宰相的府里突然赐了个宝贝,恐怕今日殿上的大人们,想必今晚都要睡不踏实了。” 皇帝嗯了声,示意刘圭继续说。 刘圭迟疑片刻,继续说道:“先前沈大人确实是在府里发了一顿火” 皇帝的眉毛微微挑起,却并没有看向刘圭。 刘圭垂目低声道:“听说只是因为沈夫人一时接受不了,沈大人这才发的火。不过,沈大人似乎已经说服了沈夫人,现如今那宝贝已经送到了沈夫人的房中,由夫人亲自照顾。” 皇帝仍只是嗯了一声,从龙椅上缓缓起身。刘圭忙上前扶住。皇帝对他摆了摆手,刘圭这才退后一步候在一旁。 皇帝负手缓步来到大殿一侧,抬头看着窗外隐藏在云层之中的月光,许久,才开口道:“朕对沈卿是否过于苛刻了?” 这句话声音很轻,像是在问刘圭,但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殿中的烛花噼啪作响,在整个空寂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刺耳。 刘圭没有马上接话,而是抬头看了眼皇帝的背影,才低头躬身说道:“沈大人如此通透之人,定会理解陛下的苦心。” 皇帝轻声叹了口气,说道:“沈卿如有你一半通透,朕也便安心了。” 刘圭连称不敢,躬身垂首立在原地。 皇帝抬手揉了揉微酸的太阳穴,疲惫的说道:“朕乏了,回宫吧。” 刘圭连忙让殿外的奴婢唤来步辇,服侍皇帝回宫。 上辇之时,皇帝似乎是想起些什么,转头看了眼刘圭,低声吩咐:“明日派人去探望一下,问问有什么需要的。” 刘圭心领神会,点头应承,便扶皇帝上了步辇。 灯火通明的书房内,茶几上放着一盏热茶,一旁的圈椅内一个青年男子端坐其上。此人身材健硕,目光凌厉,一身竹青色的常服整洁利落,此时正沉默的看着前方案几上奋笔疾书的人。 案几的一旁叠放着几封书信,从拆开的封口来看应该都已经看过。一旁摆放着一方龙尾歙砚,里面刚磨好的墨汁散发着淡淡墨香。另一侧放着一个空碗,碗里还残留着黑色的药渣。执笔写字的人看起来不过而立之年,剑眉星目,仪态雍容,一身宝蓝色锦缎常服让他更添几分贵气。 不多久,那人把笔搁在笔架之上,将手中的信纸吹干,塞进案几上放着的信封中。 青年男子起身上前,躬身接过那人递来的信笺,抬眼望向他,等候吩咐。 那人缓缓靠向圈椅的一侧,抬头看向对面的人,低声问道:“十日之内可来得及?” 青年男子垂目想了想,躬身回道:“应该没有问题,十日之内天师应该能赶得回来。不过”似乎是在担忧什么,青年男子又补充道:“殿下,若是在延清观这众目睽睽之下,恐怕不好动手。” 被称为殿下的男人嘴角微微一挑,冷笑一声,淡淡道:“此事无需你亲自动手。你只需将此事转告天师,自会有人替你出手。” 青年男子似是恍然大悟,语气变得更加恭敬几分:“殿下果然智谋过人,在下先前是多虑了。” 对面的男子轻笑几声,上下打量起青年男子,调侃道:“江兄何必如此谦虚?你我门中相伴十数载,难道我还不了解师兄的手段?” 听到男子对自己的称呼突然改变,青年男子不免心中一凛,忙回道:“殿下这是折煞在下了” 坐在圈椅中的男子缓缓起身,俯身上前,伸出手握住青年男子的肩头,意味深长的说道:“我希望江师兄仍能视我如当初在门中一般”他嘴角微挑,轻叹了口气继续道:“当年我更名入门实属万不得已,但与师兄的情意却是从未有假。如今虽身份有别,外人面前师兄可称我一声殿下,但你我之间,又有何必要如此生疏?” 青年男子身体微微一怔,抬头看向对面的人,过往两人的画面在脑海中不断重现,心中不由生出些许亲切,迟疑半天,才开口道:“师师弟” 男子听后大笑几声,收回手从案几一侧踱出,来到青年男子面前,说道:“江师兄,有你这声师弟,我足矣。你应该明白,我身边需要的不仅仅是愿意为我办事的人,更需要的,是像师兄你这样能够让我全心信任和托付的人。” 青年男子眼中闪着莫名的情绪,不知是感动还是高兴,总之,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握紧手中的信笺,重重的点了点头。 锦衣男子也点了点头,正声道:“此事就按你我先前商量的来办。你将此信交给天师,他自会赞同我的做法。即便临时真的有变,你也不必担忧,我自会到皇兄面前解释。你只管放手去做。” 青年男子回了句放心,便转身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龙风之资 天都百年来一直信奉道教,无论是在前朝还是在当今的天朝,都从未变过。天都是两朝都城,自是道教兴盛之地,而延清观更是天朝的第一道观。被称为天下第一,并不仅是因为延清观信众遍布天下,香火鼎盛。更是因为百年来这观中曾出了无数位天下闻名的道长,而本任观主元真道长更是被新帝封为天朝天师。新帝刚刚登基不久,便下旨由礼部负责延清观的翻修工作,足可以看出新帝对于延清观的重视。 作为天都的子民,左相沈适中的夫人,李玉茹也是延清观的众多香客之一,每个月都会乘马车前去上香祈福。而延清观历来受天都官商资助香火,因此会在观中为有身份的香客准备客房,供他们上香后品茶休息。而对于如沈夫人这般当朝一品大员的亲眷,若观主正好在观中,更是会亲自为贵人们解答道法问题。 今日李玉茹也如往常一样,午膳简单用过一点素食小菜后,回房看了看已经熟睡的小婴孩,便沐浴更衣,吩咐梅香备车,准备出府去延清观上香祈福。 梅香刚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什么,转身迟疑问道:“夫人,听说天师云游回来了,这几日正好都在观里,咱们要不要也带着小少爷过去?” 李玉茹低头看着面前熟睡的小婴孩,沉吟片刻,说道:“也好,这孩子若能得到天师庇佑,也算是他的福气。” 梅香哎了一声,转身便出了门。 马车驶出榆林巷一路向南,沿着汴河大街向西,不多久便来到了延清观。 沈府的马车说不上豪华,看起来与天都的普通大户人家并无区别。梅香掀起车帘跳下了车,从车中接过小婴孩放在怀中抱好,便伸出左手掀开车帘,请自家夫人下车。 李玉茹整了整衣冠,一如既往的随道士入了大殿。净手后,在神前敬了三炷香,然后伏拜祈福。其实对于李玉茹这样已是当朝一品大员夫人的人来说,所祈福之事都非常简单,无非是希望自己的老爷和子女们平安健康而已。或许是多年来都是如此,每月到延清观上香祈福便自然而然的成为李玉茹不变的习惯。 焚香叩拜后,小道童引李玉茹去了殿后备好的客房,端上茶水素点便去请观主过来。 不多久,一个身形精瘦的老道长便走了进来。此人一身青灰色道袍,手执拂尘,蓄着一把山羊胡,须发皆白,看年纪约莫六十有余。虽然已年过花甲,但单从那一双精亮的眼睛来看,却让他显得精神矍铄,并不似这个年龄之人。而这个人便是这延清观观主c天朝的天师——元真道长。 元真道长与李玉茹一阵寒暄过后,望见梅香怀里抱着的小婴孩,不由好奇的问道:“诶,沈夫人,难道这个童儿便是”说话的声音中气十足,哪里有半分老人家的影子。 李玉茹从梅香怀里接过小婴孩,递到元真道长面前,说道:“天师看的没错,这便是那日老爷抱回来的孩子。” 元真道长点了点头,仔细的打量起锦被里的婴孩,缓缓开口说道:“这童儿也着实可怜呐,小小年纪便成了孤儿。多亏圣上宅心仁厚,将他养在沈府中,也算是他修来的福分了。沈大人深得圣上信任,圣上才会如此放心的将此事交给沈大人。” 李玉茹没有接话,只是无奈的笑了笑,也不知道这份无奈是否落入了元真道长的眼中。 元真道长缕着胡须盯着面前的婴孩看了一会,突然叹了口气,说道:“不过,观此童儿的面相,老道在此却不得不提醒夫人。” 李玉茹心底闪过一丝莫名的不详之感,她并不明白元真道长的意思,急忙开口问道:“天师所言是指?” 元真道长轻叹一声,低声说道:“此童儿面相不凡,日角龙颜c天日之表,此乃龙风之资!这若是在前朝,他必是继承大统之人。但现在可是在天朝,他有此相,不知于他来说,是福是祸啊。” 李玉茹听闻此言顿时心里一凉,险些从凳上站起,但马上便意识到自己差点失态。她毕竟是宰相夫人,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端坐好,这才缓缓开口道:“还请天师指点。” 元真道长捋了捋胡须,说道:“沈夫人虔诚信道,老道于情于理也应当提点几分。但命相乃上天注定。老道不才,虽可窥些许天机,却不能擅改命数。先前同沈夫人那番话,老道已是多言了。再多说老道可是要遭天谴的啊。” 李玉茹虽心神不定,却也不能在天师面前失了礼数。她迟疑片刻,才开口问道:“我自知是踰矩了,但天师难道真的就没有别的法子?” 元真道长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锦被中的男婴,起身来到窗畔,许久,才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苍鹰折翼亦与蝼蚁无异尔。” 此言一出,李玉茹面色骤变,心里更是翻江倒海般忐忑不安。她勉强克制住自己的惊慌,点了点头,起身谢过元真道长后,托辞自己还有要事,这才在梅香的搀扶下慌忙出了道观上了马车。一路上元真道长的话在她脑中不停的闪过,李玉茹心神不宁,连自己后来是如何回的府都记不清楚了。 李玉茹走后,先前的客房中走进一个身着竹青色常服的青年男子,见到窗畔负手而立的老道长,他长身一揖,恭敬道:“今日多谢天师大人。” 元真道长并没有回头,脸上也无任何表情,许久,才淡然说道:“老道从不妄语,今日所言无一不实。你如此回禀殿下即可。” 青年男子听完抬头一怔,犹豫片刻终是没有再开口询问,只是又恭敬的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 当夜,沈府。 沈适中将茶盏放回桌上,问道:“天师真是如此说的?” 李玉茹点了点头,拿着帕子的手握的更紧了些,脸色虽没有先前那般苍白,但仍能看出她的惶恐不安。 沈适中眉头紧蹙,低声道:“此事万万不可说出去半个字。若是传到某些人的耳朵里,定然会拿此事大做文章。” 李玉茹点头应承。沈适中沉吟片刻,无奈叹了口气,说道:“这孩子也是命苦,只因一朝天色突变,这才改变了他的命数。不过将来之事,你我又怎能说的清楚?既然今日天师提点,我们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是让他远离朝堂纷争罢了。其实,庸庸碌碌,一晃眼也就过了一辈子,就让他老老实实的做个沈府的少爷,也没什么不好。只要他能平安度日,我们也算对萧大哥交代的过去。” 李玉茹点了点头,看着一旁熟睡的小婴孩,轻声叹了口气。 御书房内,案几之上,紫玛瑙狮子镇纸下压着一副字,从墨迹来看是刚写好不久的。笔式劲健而张扬,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四个大字:龙风之资。 有人轻轻推开御书房的门,迈着稳健的步子徐徐来到案几之前,伸手将那副字从镇纸下取出,拿起来仔细端详了一阵,才轻哼一声,自言自语道:“臣弟猜的没错,皇兄你果然只是嘴上说不介意罢了”那人将字重新放回案几压好,右手摩挲着左手中指戴着的一枚翡翠戒指,低声沉吟道:“也罢,我自是不信命的留着你也好,不如让我来看看,你到底能掀起多大的浪来。” 夜幕下的天都皇城静寂一片,一辆精美的马车从城门驶出,伴着漆黑的夜色,缓缓驶向远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云起天都 元启二十三年,天都。 “杀人啦!杀人啦!” 身着粗布麻衫的伙计慌忙从雅间冲出来,一路跌跌撞撞,脚下一软便顺着楼梯滚了下来。楼下厅堂的人们闻声簇拥而来,都好奇的向楼上张望,不知楼上的雅间到底出了什么事。掌柜连忙上前拉起头破血流的伙计,急声问道:“出了什么事?快说啊!” 伙计牙齿打颤,一副活见鬼的样子捂着磕破了的脑袋,脸色煞白的支支吾吾道:“掌掌柜的楼上,死死人啦!” “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掌柜的真想是自己耳背了,不敢置信的盯着伙计。 伙计也顾不上那么多,从地上爬起来,双腿打颤的抓住掌柜的胳膊,喊道:“楼上真的杀人啦!” 此言一出,围观的众人顿时一哄而散,只余下几个胆大的还杵在原地想要看个究竟。掌柜的腿一软,眼见就要一屁股坐到地上,还好一旁的账房先生及时伸手扶住了他。 “哪哪间屋?”掌柜的煞白着脸问道。 伙计回头颤抖的指了指楼上,说道:“刘刘大人那屋” 掌柜的一听此话,一口气没上来,就这么当场晕了过去。 当日,丰乐楼死了个朝廷大员的事情便传遍了整个天都。此案因涉及到当朝命官,天都府尹王义一时也不敢定案,只好先将尸体收检,派人保护好现场,自己则乘着马车一路赶往大理寺。 “你这天都府尹是怎么当的?一月之内,这都第几个了?” 前脚王义一只脚刚踏进门槛,后脚便听到大理寺卿吴仲衍的当头棒喝。 王义抹了把额上的汗,气喘吁吁的解释道:“大大人,卑职也不想的啊!府里所有差役都调出去查案了,可至今也没有什么头绪”王义不由的咽了口唾沫,心中也是羞恼的很,他这天都府尹的面子在这短短几日内,早就在大理寺丢的精光了。 “查c查c查,每次都说是在查!就没有点其他的!”吴仲衍向前一步,躬身看着王义道:“你跟我说说这是哪里?” 王义心道难道是吴大人气糊涂了,一脸茫然道:“大大理寺啊?” 吴仲衍气道:“我还不知道这是大理寺?我问的是你那天都府和我这大理寺是在哪里?是干什么吃的?” 王义缩了缩脖子,低下头不敢吱声。 吴仲衍甩袖在屋里来回踱着步,愤愤道:“咱们这是在天都!天都!圣上的眼皮子底下!”他转身指着王义,怒其不争的接着说:“这一个月内,接连死了三个朝中命官,朝野动荡,整个天都都人心惶惶。你,天都府尹,我,大理寺卿,到现在为止都没拿出个头绪来。你说,是你这个府尹不打算干了,还是你想让我一把年纪直接撞死在你面前?” 王义连称不敢,抬手又抹了抹额上的汗,颤声道:“大人,您看,我怎么敢搪塞您。这都来回查了好几回了。死得那几位大人都是一刀毙命,可见这作案之人武功很是了得。更厉害的是,今日刘大人死时,竟然没有一个人看见凶手是怎么进去杀人的。这我我这是真的没办法查下去了。” “一派胡言!众目睽睽之下,怎么可能没人看见是谁进去杀的人?这大白天难道还出鬼了不成?”吴仲衍嗔怒道。 王义急忙解释:“也不是没人看见只是那凶手一身黑衣,头上还戴了顶青纱帏帽,出手利落,杀了人后转身便跳窗而走。在场的人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吴仲衍挑眉问道:“你之前说所有人都是一刀毙命,这么说这几宗案子都似是一人所为?” 王义点头道:“派出去调查的差役回来汇报,丰乐楼刘大人被杀,当时在屋里的人都看见那个黑衣人了。另外两宗,也有人见到过相同打扮的黑衣人曾出入过案发现场。” “这还叫没看见凶手?那还愣着做什么?派人去找啊?”吴仲衍指着王义急道。 王义低着头,战战兢兢的回话:“府里的差役都派出去了,一直都在找,但那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一群废物!”吴仲衍坐回圈椅内,拿起茶盏喝了一口,或许是因为茶水太烫,也或许是因为他正在气头上。他噗的将茶一口吐了出去,抬手就将手中的茶盏狠狠的摔碎在地。 王义站在门口,吓得后背早就被冷汗浸湿。虽然心里也十分憋屈,但这节骨眼上,他能做什么,只能老老实实的杵在原地挨骂。 摔了个茶盏让吴仲衍稍微解了气,沉吟片刻,他转头看向王义说道:“一会派人把这几个案子的卷宗送来,我看过后,你随我一同入宫面圣。” 王义一个腿软险些坐到地上,颤声求饶道:“大大人不,伯父,您不能见死不救啊。这要是进了宫,我恐怕就出不来了。” “放你的狗臭屁!”吴仲衍气急败坏,朝王义骂道:“老夫我若不是看在你爹活着的时候同我还有些交情,我就先一刀铡了你!” 王义一脸委屈的杵在门口,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吴仲衍看着王义的苦瓜脸,叹了口气,说道:“我会同圣上说,这几宗案子重大,改交由大理寺来审。你就滚回你的天都府。” 王义这才反过味来,连忙道谢,就差给吴仲衍下跪了。吴仲衍不耐烦的摆手说道:“你别以为你就逃得了干系,圣上真要追究起来,说不定还要办你个渎职之罪!你这几天最好给我好好配合大理寺,别再给我出什么幺蛾子!” 王义连忙应承,头点的像拨浪鼓似的。突然又想到什么,怯声问:“大人,可若是大理寺也查不出来”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吴仲衍的一记眼刀吓的硬是给噎了回去。 吴仲衍指着王义连声骂道:“你当我大理寺的人都和你天都府那帮饭桶一样?个个都是在这混吃等死的?” 王义苦着脸嘀咕道:“卑职还不是怕连累了大人您” 吴仲衍听他这么说,怒气微消,叹了口气,才缓声道:“有你这句话也算你小子有心了。”他起身缓缓走到王义面前,低声说道:“老夫年纪大了,在这大理寺卿的位子上坐的也够久了,总该给下面的人腾个空。这几宗案子,我自然只是督办而已,具体的事情还是交由那些年轻人去办吧,也当是给他们几个人一些能够在圣上面前表现的机会。” 王义面上点头附和,心里却暗暗腹诽,您老在我面前何必装的如此冠冕堂皇,我还不知道您老是因为这几宗案子棘手,若办不好,别说在圣上面前不好交代,就连那些被杀大人的亲眷们也不会放过您啊。哎,看来这次,又不知道是大理寺的哪个倒霉蛋要背这个黑锅了。 思来想去反正都与自己没有什么太大关系,王义又恭敬的听了一会吴仲衍的训诫,才躬身告辞,如释重负的上了马车返回了天都府。 王义前脚刚离开不久,后脚吴仲衍的屋里便立马闪进一个人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孙庞斗智 “啧啧啧,上等的兔毫盏啊就这么碎了,真是可惜了。”来人着一身深碧色锦缎常服,声音清和,语气略带一丝戏谑,但一听便知是个年轻男子。 坐在圈椅里的吴仲衍却并没有丝毫的意外,长吁了口气,开口道:“你刚刚在外面也大致都听到了这个月,已经是第三个了,而且都是同一人所为这不得不更加肯定了我先前的猜测啊。” 年轻男子缓步来到吴仲衍一侧坐下,悠哉的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茶盏靠近鼻前轻嗅了嗅,眼中不由闪现出一道惊异的神情,叹笑一声开口说道:“呦,今日在大人这里竟然有口福喝到这顾渚紫笋,可真是在下的荣幸。”说罢,便迫不及待的轻啜了一口,不由摇头叹道:“果然是好茶!” 吴仲衍没有理会他,只是低头整了整袖口,自顾自地说道:“江少门主亲自来找我,可是令尊那边有什么吩咐?” 年轻男子把玩着手中的茶盏,转头看向吴仲衍轻声道:“家父确是有话让我来转告大人。”他一边仔细端详着手中的兔毫盏,一边继续说道:“家父说无论这几宗案子是否与那件事情有关,未雨绸缪总是没错的。既然大人决定让大理寺出面插手此事,家父那边又怎有不帮衬的道理?毕竟江湖之事还需江湖之人来解决。大人这边,只需管好案面上的事,至于那个江湖人,自有我们来办。” 吴仲衍转头望向身旁的年轻男子,见他仍是一副淡漠的样子,不由继续问道:“此人至今行踪不明,天都府的人追查了许久都没有头绪。令尊竟然如此胸有成竹,想必是早就做好了准备?” 年轻男子轻笑一声,有些不屑的说道:“天朝之地每方每寸又怎会有我们摸不到的地方?那人就算是真的人间蒸发,我们也能挖第三尺把给他揪出来。” 听他这么说,吴仲衍这才稍显放心的点了点头,说道:“也好。既如此,老夫稍后便入宫面圣” “吴大人”年轻男子打断吴仲衍的话,顿了顿,淡然提醒道,“圣上那边如何上报,大人您可要好生斟酌。有些事情陛下可不一定喜欢听。” 吴仲衍眉头倏地蹙起,心下转了好几道弯,才靠近年轻男子,迟疑的低声问道:“这是令尊的意思还是王爷的意思?” 年轻男子挑眉看向吴仲衍,轻笑了几声,缓缓说道:“家父的意思便是王爷的意思。大人您也知道,王爷才是最了解圣上的人。”语气中竟满是毫不掩饰的骄傲与狂妄。 吴仲衍看着面前这位江少门主的眼睛许久,见他眼神肯定,虽然心下满是不忿,但又不得不顾及他的身份,只好暂且忍耐不发作。吴仲衍轻叹口气,缓缓靠进身后的圈椅里,说道:“老夫有数了不过,此事牵连甚广,若此人真与那件事有关,大理寺恐怕也不太方便直接出面。” 年轻男子不急不慢的端起茶盏,喝了口茶,低笑一声道:“大人可是忘记了,大理寺其他人不方便出面,有个人却是方便的很啊。” “你的意思是”吴仲衍侧脸看向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年轻男子嘴角微挑,说道:“大理寺正沈大人,不正是最合适的人选吗?” “让沈卿之来查?”吴仲衍一脸诧异,思索了片刻,才试探着说道:“你的意思是此事可能会与沈家有关?”话刚一出口,他便连自己都觉得不信,连忙又补充道:“不可能,那沈三就是个纨绔子弟,他没有这个能耐。” 年轻男子点头道:“大人说的是,但防患于未然总是没错的。” 吴仲衍轻哼一声,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青年男子,说道:“老夫虽然不怕他沈卿之会徇私舞弊,但你们难道就不怕打草惊蛇?” 年轻男子勾唇笑道:“先前便已经说过了,大理寺只管做好案面上的事,剩下的事由我们来办。让沈大人去查,为的就是要试一试这‘草’究竟能不能惊出‘蛇’来。” “你是说吴仲衍把这宗案子交给你来办?”沈适中放下手中的书,抬眼看向站在案几对面面容清秀的年轻人。此人便是沈适中的次子c现任大理寺寺正——沈卿之。 沈卿之点了点头,回道:“正是。吴大人先前为了这宗案子特地进了一趟宫,回来后就单独把我叫了过去,吩咐下来与天都府交接的事宜。” 沈适中沉吟了片刻,捋了捋微白的胡须,若有所思的说道:“这案子之前一直都是天都府在办,如今却突然移交大理寺。吴仲衍他为何要接这烫手的山芋?” 沈卿之摇了摇头,不解的说道:“吴大人处事一向谨慎,像这种出力不讨好的案子他从来都唯恐避之不及。但此次行事却一反常态儿子也是想不明白,这才来请教父亲。” 沈适中将书合上,蹙眉问道:“吴仲衍可有说圣上是什么意思?” 沈卿之仔细的回想了一下先前吴仲衍的交代,才道:“吴大人只说圣上同意将此案移交大理寺,限一月内破案,其他的便没说什么了。不过儿子怎么想,都觉得此案甚是蹊跷。” “你是说”沈适中看向沈卿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沈卿之上前一步,郑重说道:“父亲,儿子先前大致查阅过卷宗,这三名死者都有一个共同点都是前朝的旧臣”说到此,沈卿之顿了顿,谨慎的环顾四周,这才凑近沈适中低声继续说道:“儿子在想,此事会不会与那件事有关” 沈适中抬手止住沈卿之要说的话,起身从案几前走出,来到身侧的窗前站住,沉吟片刻才低声道:“去仔细查一查那作案之人的背景。这件事如果真的是有人设计而故意为之,那他们究竟想要对付的人是谁” 沈卿之点了点头,沉思片刻,似乎想到些什么,连忙上前一步问道:“父亲,此案会不会又是针对三弟?” 沈适中转身看向沈卿之,心下自是明白他所指之事为何。自从自己将那孩子带回府里,这十几年来,虽然明面上一切看似如常,但暗地里有多少人因顾忌他的身份c想要他的命,自己最是清楚不过。这么多年来,若不是那孩子命大,早就不知道被那些人算计过多少回了。 想到此,沈适中渐升怒火,一掌拍在了案几上,头上的玉冠也随之微微颤动,不由咬牙道:“他们敢?天都之内c皇城之下,堂而皇之的刺杀朝中官员,难道为的就是嫁祸?此人身后是何人?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沈适中在屋中来回踱着步,稍歇才渐渐压下怒气,冷哼一声,说道:“怪不得吴仲衍那个老狐狸要将此事交给你来办,一则此案不论是查得出还是查不出,都是件出力不讨好的事。但凡出了一点差池,反而会引火烧身,而你正好可以替他背这个黑锅。二则,若此事真与那件事有关,那么他吴仲衍正好可以卖给某些人一个人情,好让他们借题发挥,趁机将你三弟拉下水。三则,若此事是有人故意设计,那么正好可以趁此斩草除根,让之前的那个秘密随这些人埋进黄土c永远消失。” 听着沈适中的话,沈卿之只觉后背一阵发凉,心道:设计之人可真是好手段,竟想出这等狠辣的一箭三雕之计。 沈适中转身看向沈卿之道:“无论如何,这作案之人定非等闲之辈。若只是针对你三弟,那也无妨,查清楚自会证明你三弟的青白,但怕只怕”他背在身后的手缓缓握紧,蹙眉思索片刻,才继续道:“卿之,此案水太深既然圣上将此案移交大理寺,想必也是有所察觉。但依圣上的性情,是万万不会让那件事露于明处的。” 沈卿之点了点头,问道:“若真是如此,父亲,这案子当如何去查?圣上他” 沈适中走回案几坐回圈椅里,叹了口气,才继续说道:“卿之,此事你同你三弟知会一声,让他心里有个数,以免有人上门盘问,他也好知道该如何应付。至于此案,你务必要将涉案之人的背景查个清楚,我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沈卿之称是,迟疑片刻,才又开口问道:“那圣上那边该如何回复?” 沈适中抬手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沉默许久,才缓缓说道:“案面之事,能拖多久便拖多久。圣上那边,自然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卿之点头应承,又与沈适中聊了些其他公事,这才出了书房,反身便往院外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闲话红楼 穿过回廊,又经过几处院落,沈卿之这才来到一处位置较为偏僻的院落。院落不大,但也干净整洁。沈卿之驻足向院里看去,见屋内没有点灯,唤来一旁的侍女问道:“三少爷还没有回来?” 侍女点头称是。沈卿之又问:“知不知道去哪了?” 侍女低头轻声回道:“三少爷未时便出门去了,应是去了红楼。” 沈卿之脸色微讪,无奈摇了摇头,对侍女说道:“等三少爷回来,让他务必来我房里一趟。”说罢摆手让侍女退下,这才转身往自己院子走去。 同乐街北面有一座金碧辉煌的楼阁,雕梁画栋,碧瓦朱甍,足足有三层之高。楼外有红绸围绕,彩灯高悬,楼内华灯初放,流光溢彩。大厅中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帘后大厅正中是一座圆形高台,此时台上轻歌曼舞,鼓乐齐鸣。台下围坐着各色衣着光鲜的看客,正一边喝酒,一边看着台上的表演不住喝彩。满堂虽是一片的风花雪月,但这里却并非是什么青楼妓馆,而是天都当地有名的舞乐坊——红楼。 红楼门外一侧停着几辆或精致或奢华的马车,几家马夫正无聊的凑在一起闲扯。一个身材有些矮小的马夫听着楼里传出的丝竹之音,踮着脚探头向楼里望去,一边看一边不由啧啧叹道:“红楼就是红楼,果然比天都其他舞乐坊要强的太多!” 他身旁的一个精瘦马夫见他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一脸嫌弃的说道:“红楼在天都盛名已久,这里的歌姬乐师各个都身价不菲c才艺绝伦。那头牌更是不得了,随便一天的打赏便顶的上那寻常舞乐坊全坊的进项了。再加上这里的舞乐表演又新意辈出,回回来都有新的曲目,又岂是那些寻常的舞乐坊能比的?” 这矮小的马夫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由在一旁连连称叹。不远处一个穿着褐色布衫的马夫也凑了过来,说道:“就是就是。诶,你们知道吗,这红楼能在两朝都如此风光,靠的是啥?” 那两人都不住摇头,一脸好奇的看向这褐色布衫的马夫。这马夫得意一笑,转头看了眼四周动静,这才凑近两人低声道:“我跟你们说啊,这红楼的老板可是极有手段和远见。据说是搞定了朝里的某位贵人,而这位贵人两朝为官,不知道给这红楼带来了多少生意。更不得了的是,这红楼里的舞姬乐师可都是经过宫里乐官专门调教过的,别的舞乐坊哪有这个本事?所以说啊,这红楼的老板可真是抱了一棵够粗的大树。” 一旁精瘦的马夫叹了一声,也说道:“怪不得那三层楼一般人就算是有钱都进不去,这么说来都是留给那些达官贵人的呀。” “可不是?”那褐色布衫的马夫继续说道:“红楼三层,层层不同。有点钱的都在底楼大堂里看热闹。有钱又有身份的一般都会在二层的雅间。而这三层楼,却是红楼老板专门留给几位贵人的,听说就算是宁可空着,也不肯给出重金的人进去的。” 那矮小的马夫听到这不禁撇了撇嘴,说道:“有钱白不赚,真是搞不懂这老板怎么想的。” “嘿嘿嘿,所以说咱们几个就做不成这红楼老板,只能给贵人当马夫。”褐色布衫的马夫笑道。 这时从楼里走出一个侍女打扮的小姑娘,在门前张望了一会,见到这边凑在一起闲扯的马夫,一跺脚快步走了过来,说道:“阿秦,原来你在这,不好好看你的车,倒跑到这里偷懒来了。” 几人闻声看去,见这说话的是个小侍女,但见她打扮穿着不俗,都不由恭敬的点了点头。褐色布衫的马夫见是自己认识的人,连忙上前问道:“奕欢,你怎么过来了?是少爷要走了?我这就去驾车过来。”说罢转身就要朝马车跑去。 名叫奕欢的小侍女连忙拉住他:“阿秦,你急什么。是你家少爷喝醉了,今晚就宿在红楼。月娘让我来给你报个信,让你先回去,不必在此等了。” 阿秦这才哎了一声,向奕欢道了声谢。见奕欢转身回了红楼,这才跟另外俩人告了别,几步跑到马车前,跳上车挥鞭便往榆林巷走。 身后的精瘦马夫看着刚才奕欢离去的地方,不由低叹了一声,矮小马夫有些困惑的看向他,只听那精瘦马夫低声喃喃道:“乐师月娘我这辈子若能一睹她的芳颜,也死而无憾了” 沈府西侧一处偏僻的小院,屋内烛光摇曳,侍女云竹将床上的被子叠好,放下幔帐,这才转身吹灭了烛灯,退出屋反手合上了房门。 一旁侍女上前递过来一盏灯笼,云竹接过,轻声说道:“少爷今晚不回来了。天也不早了,你们也都回去歇着吧。”几人称是,见云竹举着灯笼走出了院子,这才各自散去。 笃笃笃,门外几声叩门声打断了沈卿之的思绪。他放下手中的卷宗,说了声进来。不一会便有个小侍女推门走了进来,见到沈卿之先是行了一礼,才轻声道:“二少爷,刚刚三少爷那边的云竹过来回话,说三少爷今晚宿在了红楼,恐怕是不能过来了。” 沈卿之拿起一旁的另一份卷宗,似乎并没有什么意外,淡淡问道:“三少爷可是又喝醉了?” 小侍女诺诺的点头称是。沈卿之拿起毛笔的手微微一顿,轻叹了口气,才将毛笔放入墨中沾了沾,说道:“告诉云竹,等三少爷回来不必急着让他过来,待他休息好再来不迟。” 小侍女称是,这才默默退了出去。 沈卿之举笔良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将毛笔放回了笔架,起身走到一侧书架,抽出本书展开,里面夹着的是一朵枯黄的芙蓉。沈卿之抬手抚上那一片片枯黄的花瓣,眼中满是黯然,思绪却不自觉的回到了三年前的冬天 他的母亲李玉茹是父亲的续弦。他的大哥沈禹是先夫人萧氏之子,年长自己八岁。两人年纪相差较大,沈禹性格又十分内向,平时沉默寡言,多半时候都是在自己的院子里很少出门,因此两兄弟来往并不频繁。而沈禹出仕不久,便被圣上钦点为驸马都尉,成为四公主舞阳公主的驸马,成亲后便搬进了驸马府。沈卿之自小便和自己年纪相仿的三弟c四妹更加亲厚。那时兄妹三人对弈辩书c骑马打猎的青春,依稀仍历历在目,仿佛那些时光都不曾逝去,只不过是昨日之事。然而直至三年前的那个冬天,却让兄妹三人的生活发生了改变。他那个温婉娴雅的亲妹妹,却爱慕上自己的三哥,那个与他们并无血缘关系的‘兄弟’。然而世道伦常,又岂是血缘便能解释的清楚的?三弟为避嫌原要坚持搬到外宅,但因全家的极力反对这才转而搬到了府中偏僻的别院。母亲则借着妹妹身体虚弱为由,让时任太医局的姑父将她接到府中调养,这一去便是三年。而这三年,他的三弟虽表面如常,一切照旧,但或许只有自己这个曾与他无话不谈的兄长知道,他每每流连红楼,醉生梦死,为的还不是一个情字? 沈卿之无奈叹息一声,合上了手中的书。揉了揉眉头,这才走回案几,继续翻阅卷宗。 窗外乌云闭月,房檐上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不定。不多久,空中劈过一道闪电,雷声轰鸣,转眼已大雨倾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云齐武昭 天都城以南,有山名云齐。此处一年四季枝繁叶茂,葱郁满山。有瀑布自山顶如流星倾泻而下,水雾氤氲蒸腾入天,山间有如云雾缭绕,终年笼罩着整座山峰,故称云齐山。 云齐山中腰有一片竹林,一眼望去,看不到头。竹林深处有一条石径蜿蜒而上,直通山顶。石径尽头耸立着一面偌大的竹门,门楣上书三个大字——武昭门。过了这面竹门,便真真踏进了江湖第二大门派武昭门的地盘。竹门之后几丈之外坐落着几座大小相同的小竹楼,平均分部在四周各处。每座小竹楼旁都有一块形状规则的棱形石头,石头的正面被磨得十分平整,上面凿着奇怪的图案。每块石头上的图案都看似相同,但仔细去看,却发现在一些细节上都有些许不同,但却说不出具体的不同在哪里。这几座小竹楼的中间是一座精美的圆形大竹楼,足有两层楼高。旁边也有一块类似小竹楼旁的棱形石头,但体积却要大得多,上面除了凿有奇怪的图案,还刻有一些颜色深深浅浅的线条。大竹楼的屋顶上挂满了红黑蓝三色布条,山风一吹,布条随风上下飘动,让整座竹楼看上去别有一番灵动。整个武昭门的布局看起来十分简单,也没有类似其他门派般气派的建筑。但懂行的人若是踏进这武昭门,便一眼可以看出,这样的布局实际上是一个攻防结合的大阵。建筑的分部以及那些奇怪的图案和线条,甚至是随风飘动的那一片片彩色布条,都是这大阵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虽然此阵很容易便能察觉,但若真想要破解此阵却绝非易事,这也是为何武昭门从不掩饰自家阵法的缘由。武昭门也因精通阵法而天下闻名,以此而成为江湖上仅次于惩义门的第二大门派。之所以称为江湖第二大门派,自然不得不再来说说这江湖第一门派——惩义门。 惩义门较之武昭门而言建派更为悠久,自前朝时便在江湖上崭露头角。由于门众遍布天下,惩义门的门头逐渐为不少江湖人士所知,成为这些人施展抱负的首选之地。直至当朝,因现任门主背景神秘,又相传与当朝皇室关系素厚,加之朝廷势力对惩义门的扶持在江湖上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使得惩义门更加声名显赫,一跃成为江湖第一大门派。慕名而来的江湖名士越来越多,或有是冲着惩义门江湖名气的,也不排除更多人是持着大树底下好乘凉的心态。当朝的惩义门如今已然演变成朝廷在江湖中的左膀右臂。 话说回来,这武昭门因精通布阵之术,在江湖上独树一帜,因此上到门主下到普通门众,各个都有些心高气傲,一直都不忿屈居第二。奈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惩义门有皇室背景撑腰,除非是改朝换代,在人家的地盘上,又有哪个门派能赶超过它?武昭门之前也尝试过以其他的方式来打压惩义门,但发现终究是以卵击石,想要巩固自己在江湖上的地位,一面要防着其他门派的侵犯,另一方面还要跟惩义门过不去,这无非是自找死路。或许是这些年来武昭门在与惩义门的过招中从来没有占到过便宜,武昭门终于也看清形势,既然做不了江湖老大,起码也要保住这老二的地位。因此武昭门逐渐变得安分起来,不再主动挑衅惩义门,反而时不时还会主动示好惩义门,在许多江湖大事的决断中也与惩义门站到了一边。两大门派近几年的关系逐渐缓和,常常会联手行动。强强联合,各自在江湖上的地位便更加稳如泰山。 武昭门门主杜万里,年轻时也是个飞扬跋扈c自命不凡之人。他一身的高超武艺和绝代的布阵之术,在他的那个年代,确实让他在江湖上一时风光无两。武昭门是他毕生的心血,也是他最得意的成就。虽然自己在江湖上总被笑称为千年老二,杜万里心下也是说不出的不甘与不忿,但江湖形势,又岂能凭他一人之力便能改变,称霸江湖的野心也被日常琐事磨得快要消失殆尽。就在他变得有些灰心丧气之时,杜夫人却为他诞下一儿一女。要说这杜万里也是有福,一儿一女双双继承了他们夫妻二人的所有优点。长子杜心吾,根骨奇佳,继承了杜万里毕生的符术修为。次女杜凌轩聪慧秀丽,则继承了杜万里精湛的布阵之术。每每看到自己这两个优秀的儿女,杜万里都不由心生骄傲,让武昭门称霸武林的念头又不自觉的跳了出来。加之前几日刚刚收到的惩义门门主的亲笔书信,更让杜万里喜出望外,顿时心生一计。 武昭门今日的午饭甚是丰盛,一大早服侍杜夫人的侍女兰茉便吩咐厨房多加了几道菜。待各色菜肴摆上了桌,众人才纷纷落座。武昭门的弟子用膳时都是去厨房东面的一间单独的大屋,只有杜万里的大弟子重楼才有资格与杜万里一家人在大竹楼的偏厅一起用膳。准备开席时,杜万里这才发现桌前似乎少了个人,原有的好心情顿时消减了一半,微有不悦的蹙眉问道:“凌轩到哪里去了?” 重楼环顾四周,见众人也是一脸茫然,才喊来今日当值的弟子进来问话:“今日可有见过你五师姐?” 那小弟子摸了摸后脑勺,想了会才道:“五师姐一大早便出门去了。” “她一个人出去的?”重楼继续问道。 小弟子连忙点头道:“真真师姐原想跟着去,硬是让五师姐给赶了回来。” 重楼嗯了一声,让小弟子先下去,转头对杜万里说道:“师父,你们先吃,我这就去找真真问问清楚。”说罢起身便准备朝门外走去。 杜万里摆了摆手,说道:“不用问了,她饿了自然便会回来了。”说话间,已拿起面前的竹箸,指了指桌上的菜,道:“都别等她了,吃吧。” 几人于是纷纷拿起竹箸,一声不吭的低头吃了起来。 杜心吾却是习以为常,他最了解自己的这个妹妹有多么的闲不住,心想这疯丫头又不定是去哪里玩闹去了。想到此,他不禁无奈摇了摇头,伸手刚夹起一块东坡肉,还没放进嘴,便听到门外一阵小跑声,人还未到声音便先传了进来。 “中午吃什么这么香?我都快饿死了,怎么也没人知会我一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投石问路 杜心吾放下手中的竹箸,不由轻叹了口气。众人朝门外望去,果然一道身影闪电般窜了进来,满身满手的泥土活脱脱的像个泥人一般,迫不及待的便跑到桌前,拿起杜心吾的竹箸便朝那一盘炸鹌鹑戳了下去。 杜夫人见此连忙急声说道:“凌轩,看你这一身的泥,快先去净手更衣后再过来坐下好好吃饭。” 杜凌轩的动作一滞,这才意识到自己先前在竹林中偷偷挖陷阱挖的太过专注,竟忘了自己一身的泥土,不由尴尬的笑道:“呵呵,我去去就来,你们先吃,可给我留点啊。”说罢放下竹箸,便转身朝门外走去。 兰茉这时也快步跟了出去,恭敬地随杜凌轩往她住的竹楼走去。 杜万里不由摇了摇头,重新拿起竹箸夹了根青菜放进口中。其他人这才跟着又吃了起来。 杜心吾的妻子陆氏夹了块东坡肉放进杜心吾的碗里,又给自己夹了一块,这才轻声说道:“小妹也真是的,这么大了还总像个孩子似得,还得让爹娘替她操心。这将来也不知道得什么样的郎君才能镇得住她。” 杜心吾斜眼看了陆氏一眼,咽下口中的饭,才开口说道:“小妹还小,她的婚事爹娘都不急,你操个什么心?” 陆氏听得此言,顿时面上有些挂不住。心道作为嫂嫂的,为自己小姑子多思虑一些又有什么不妥,不由放下碗箸,侧脸看向杜心吾说道:“你这个当哥哥的一天到晚都在忙门中事务,当然不得闲为小妹费心。我作为嫂嫂的,自然得多关心关心。” 杜心吾没再接话,只是夹了一块春笋放进陆氏碗中,笑道:“夫人费心啦,快多吃点好生补补。” 陆氏心下暗骂,杜心吾明知自己最不爱吃的就是春笋,还偏要夹一块过来恶心自己,不由剜了杜心吾一眼,将春笋夹到一旁配碟中,便没再说话。 没一会,杜凌轩便梳洗完毕,换了套耦合色的罗裙快步走了进来。先前那满身泥垢的泥人一晃眼竟变成了一个端庄秀丽的美人,前后竟判若两人一般。杜凌轩来到杜夫人身旁坐下,拿起竹箸便不客气的吃了起来。杜夫人让兰茉盛了碗汤放到杜凌轩的面前,和声说道:“凌轩,慢些吃,先喝些汤,这可是特意为你炖的鸽子汤。” 杜凌轩捧过汤碗,一脸开心的模样,笑道:“多谢娘。”便一勺一勺的喝了起来。 杜万里放下竹箸,看了眼杜凌轩,说道:“你先前又去哪里胡闹了?” 杜凌轩忙放下汤碗,想到今日自己做的事可不能让父亲知道,否则他老人家又指不定要如何数落自己。连忙故作淡然,漫不经心的说道:“只是去竹林玩了会。” 杜万里自然不相信他这个爱胡闹的女儿说的话,但眼前也无暇管的太多,想起今日一早收到的惩义门门主的亲笔信,眼角不由多了一丝笑意,看了眼对面坐着的陆氏,这才继续说道:“先前你大嫂还说,你若继续如此顽劣下去,恐怕是嫁不出去了。” 杜凌轩却不以为意,夹起面前不远处的炸鹌鹑,一边吃一边说道:“嫁不出去那就不嫁了呗。” “你这是什么胡话!”这次开口的却是杜夫人,“什么叫嫁不出去便不嫁了,难道要一辈子待在门中?爹娘可受不了别人的白眼。” “谁敢给您二老白眼啊?除非是不想在江湖上混了。”杜凌轩将吃干净的骨头扔到配碟中,又夹起几块春笋吃了起来。 陆氏这时也放下了竹箸,轻叹了口气,看向杜凌轩道:“爹娘也是关心小妹,小妹你也该体谅爹娘的苦心才是。” 杜凌轩咽下口中的春笋,抹了抹嘴道:“嫂嫂说的是,不过也得有人敢娶我才是啊。” “若有人敢娶你,你就敢嫁?”杜万里抓到话头,接着她的话问道。 “什么叫‘敢嫁’?我杜凌轩长这么大还没有什么是怕过的。”杜凌轩看向杜万里,一脸无所畏惧的模样。 杜万里不由低声笑道:“这可是你说的,以后可别食言呐。” 杜凌轩撇了撇嘴,说道:“女儿断不会食言。” 杜万里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众人也连忙放下了手中的碗箸,跟着站起身来。一旁的兰茉忙送上一块帕子。杜万里拿帕子擦了擦手,放回兰茉手中的托盘,这才向众人摆了摆手,低声说道:“你们继续吃吧,我先回书房。过会凌轩你来一趟,我有事要交代。”说罢,便转身出了屋。 众人这才又坐下,重新动起竹箸。吃过饭,杜凌轩又与杜夫人和陆氏聊了会家常,见杜夫人有些倦意,便伸了个懒腰,一脸满足的朝杜万里的书房走去。 书房内,几本阵法术宗散乱的摆放在案几上,看来是被翻阅过无数次。几柄宝剑被擦拭的十分干净,错落的架在书房的一侧。对面的整面墙上却是放满了各色书籍,一眼望去,浩如烟海。此时杜万里正站在一旁,拿着一本天都地形图翻阅着。 杜凌轩一进门,一眼便看见站在书架旁的杜万里,快步走了过去,叫了声:“爹,我来了。” 杜万里抬眼看见杜凌轩点了点头,走到案几前,从一侧拿出一封书信递给杜凌轩道:“你先看看这个。” 杜凌轩一脸茫然,一边接过杜万里递过来的书信问道:“这是谁送来的?是给我的?”一边看向信封,不由嘀咕道:“这江老狐狸怎么会突然给您写信?” 杜凌轩将信取出展开,大致读了一遍,抬头看向杜万里,狐疑道:“爹,他这是要找我们帮忙?” 杜万里点了点头,轻笑一声,说道:“不错。天都最近那宗闹得沸沸扬扬的命案,据说作案之人是个从未在江湖上出现过的剑客。惩义门作为朝廷的爪牙,自然是要管这江湖之事的。” “那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杜凌轩仍是不解,继续问道,“他江老狐狸手下那么多能兵强将,随便派出去几个不就解决了,何必还要我们出面?” 杜万里嘴角轻挑,面上露出几分得意的神情,缓缓道:“那还用说?还不是派人捉了许久也捉不到?这才想起来求我们,指望着我们出手相助。” 杜凌轩这才了悟,点了点头:“也是,咱们家的布阵之术可是江湖上首屈一指的。咱们出马,就是只苍蝇也飞不出天都。” 杜万里满意的笑了笑,看向杜凌轩突然问道:“你不是总吵着要去天都看看吗?此时正是个好机会。此番不如你去,也当是历练一番了。” 杜凌轩喜出望外,没想到杜万里竟会将此事交给自己,有些不敢置信的笑道:“爹,你真的让我下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下山探案 见杜万里点了点头,杜凌轩不知有多开心,连说了几声太好了,又围着杜万里转了好多圈,才停了下来。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不由问道:“可是爹,那我岂不是要和江老狐狸的人一起办事?” 杜万里瞥了她一眼,说道:“别一口一个江老狐狸。等你去了惩义门,让他门中弟子听见对他们门主不敬,可如何是好?”见杜凌轩伸了伸舌头,不由无奈笑道:“你到时去了,惩义门自会有人接应。江门主忙于门中事务,怎会有空理你一个小丫头。届时你只管跟着那些人去,他们做什么你也不要插手,只管看着就是。只到需要你布阵之时再出手不迟。” 杜凌轩点头应承,心下虽然不想与惩义门的人有所瓜葛,但一想到能趁此机会到天都游玩一番,先前的郁郁便一扫而空。抬头看向杜万里,问道:“那我何时下山?” “今日你好生休息,让真真帮你收拾一下行囊,明日一早让她送你下山。”说着,杜万里将手中的天都地形图递给杜凌轩,又走到对面,从架子上取下一把襄玉短剑,嘱咐道:“这碧玉剑你带在身上,防身用。” 杜凌轩接过,不由摸了摸手中的碧玉剑。铮的一声,宝剑出鞘。杜凌轩顿时眼睛一亮,举手便在屋中舞了几下,这才将宝剑入鞘,连声道谢:“谢谢爹,这可真是把好剑!” 杜万里点头一笑,瞬间又恢复成以往那张严肃的黑脸,沉声说道:“凌轩,此番下山你可千万不要胡闹,不能让惩义门那些人小瞧了我们武昭门。” 杜凌轩连忙保证道:“爹你放心,女儿绝不会丢人的。” 杜万里这才舒展了眉眼,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又跟杜凌轩交代了几句,便让她回屋准备。 杜凌轩眉开眼笑的拿着短剑和地形图便出了书房,一路自顾自沉浸在明日下山的喜悦中,正低着头沾沾自喜,也没看到迎面正走过来一个人。她本来走路就快,加之心不在焉,对面那人以为对方看见了自己,于是便停下了脚步,却没想到杜凌轩竟一头撞进了自己怀中,手中的东西也跟着掉了一地。那人连忙蹲身去捡,看见掉落在地的竟是天都地形图,心中不免微微一怔,但仍是先将东西捡了起来。 杜凌轩揉着脑袋,这才看清被自己撞上的人竟是大师兄,不由说道:“师兄,怎么是你啊?” 重楼将短剑和地形图递给杜凌轩,轻叹了口气,说道:“我有事来请教师父。师妹你这是去哪?为何走得如此匆忙?”看着杜凌轩揉着脑袋,又不免担心的问道:“瞧你还是毛毛躁躁的,走路也不看着些,可是撞疼了?要不要紧?” 杜凌轩摇了摇头,接过重楼递过来的东西,说道:“没事,是我大意了。师兄莫要见怪。” 重楼见她一脸没心没肺的样子,无奈摇了摇头,才继续问道:“你这是打算去天都?” 杜凌轩点头道:“爹差我去天都办些事,过些时日我便回来。” 重楼点了点头,又问道:“真真可同你一起?” 杜凌轩撇了撇嘴,摊手说道:“爹只让她送我下山,天都我自己去。” 听到此话,重楼心中不由紧张起来,冲口说道:“你一个人去天都?我怎么放心?”话一出口,便意识到有些不妥,连忙又补充道:“我是说师父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去?” 杜凌轩却并没在意重楼说的话,只是耸了耸肩,说道:“天都那边有人接应,没什么不放心的。” 那边有人接应?是什么人接应?接应的人可靠吗?一个个问题已经在重楼的脑中浮现出来,重楼还想继续再问,却见杜凌轩突然打了个寒颤,对他说道:“师兄,这季节山里也实在是太冷了些,我先回房了,等我从天都回来,再同你细说。”说罢,也不等重楼开口,便一路小跑的朝自己的竹楼跑去。 重楼立在原地,转身看向杜凌轩的背影,直至背影消失在远处,他才心事重重的朝杜万里的书房走去。 杜凌轩一只脚刚踏进门,左手便突然被人拉住,一把将她扯进房间。 杜凌轩吓了一跳,刚想出手,转头看去,见竟是那道熟悉的紫色身影,便不得不马上举手投降,一脸无辜的央求道:“好真真,好真真,早上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撇下你的,只是人多眼杂,要是被我爹发现了,我可就惨了!” 紫衣女子便是杜凌轩的贴身暗卫真真。虽说两人是从属关系,但真真与杜凌轩从小一起长大,从未分开过,加之两人性格相投,更像是亲姐妹一般要好。真真轻哼了一声,说道:“你去干什么坏事还要瞒着我?还不快老实交代?” 杜凌轩放下手中的东西,又探头看了看屋外,将房门关好,这才神神秘秘的走到真真面前,小声说道:“我跟你说啊,今早我在山上挖了一个陷阱” “你说什么?”真真一脸诧异,声音不由高了起来。 杜凌轩连忙捂住她的嘴,说道:“小声点” 真真拉下她的手,问道:“你挖陷阱做什么?” 杜凌轩一脸得意,笑道:“哎,这是我新研究出来的阵法。若是有人走入阵中,那他便会直接掉到我之前挖好的陷阱中。怎么样,厉害吧?” 见杜凌轩笑的合不拢嘴,真真嘴角抽搐,说道:“你就不怕有人是误入阵中,那人岂不是要遭殃?” 杜凌轩的笑僵在脸上,转了转眼珠,尴尬道:“呃这个问题我还真没考虑过” 真真扶额,不由摇头叹息,看来自己明日又有事要做了。抬眼却扫过杜凌轩带回来的东西,不由好奇问道:“师父这是有什么吩咐?” 杜凌轩这才想起明天的正事,一五一十的将杜万里的交代告诉了真真。真真不由担心说道:“这可是你第一次去天都,还是一个人。我不放心不行,我这就去找师父,让他同意我陪你一起去。”说罢,起身便朝屋外走去。 杜凌轩连忙伸手拉住她,说道:“你们一个两个都当我是孩子不成?大师兄这样,你也这样天都那边又不是没人接应,我亲爹都不担心,你们担心什么我有武艺傍身,又懂布阵之术,真要是遇到什么事,这江湖上能捉到我杜凌轩的还真是寥寥无几。” 真真虽知道她说的有理,但还想开口劝说。杜凌轩却往床上一躺,懒洋洋的说道:“哎,不管你了,反正你去求我爹,我爹也不会答应的。我今天折腾了一天,可真是累死了,先睡个午觉再说。明日下山的行囊就麻烦你了。” 真真杵在原地有些无措,踌躇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作罢,毕竟师父的脾气她是了解的,他老人家做的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既然不让自己跟着去,看来是另有打算。只好悻悻的从柜中取出包袱,帮杜凌轩收拾行囊。 杜凌轩抬了抬眼皮,见真真已经开始收拾起东西,这才抿嘴一笑翻了个身,这一闭眼便真的睡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惩义少主 天都城郊,有一座规模极大的华丽府邸。外有精致的粉墙环护四周,内有美轮美奂的亭台楼阁,交错杂陈,环山嵌水,交相辉映。一眼望去,还以为是天都哪家高门大户的府邸。但听说过此处的人却纷纷绕道而走,只因这府邸金丝楠木大门上的三个字——惩义门。据说凡是从这府邸走出的人各个都心高气傲,一副十分不好惹的样子。谁要是不小心得罪了这里面的人,说不定哪天便人不知鬼不觉的从人间蒸发了。不过这些事大都是江湖上以讹传讹,危言耸听之说罢了。究其根源还是因为惩义门现任门主背景强大c深谋远虑,处理江湖之事又手段狠辣,因此难免会在江湖上落下口舌,加之有些人故意对过往之事添油加醋,以至于如今江湖上各方势力对其望而生畏,虽心生不满,但又顾忌其朝廷背景而对其束手无策。 越过金丝楠木大门,便是一条极长的甬道,甬道两旁皆是高耸入云的松柏。沿甬道一路向前,视野变得骤然开阔。面前出现一条围府而建的河,河面上有两座白玉汉砖的石桥通向对岸,桥的那头便是一座瑰丽巍峨的大殿。大殿中央朱门之上有一面黑底金字的匾额,匾上刻有“聚贤殿”三个大字。这聚贤殿便是惩义门的主殿,门主日常便是在此商议并安排门中的各项事务。而此时,整个大殿一片空寂,只有门中的几个侍女仆役正在忙碌的清扫着。 聚贤殿后面是几间错落整齐的屋舍,屋舍干净整洁,正是门中弟子的起居之地。再向前,便是一个精致的花园,此园名为“玉园”。园中假山林立,花团锦簇,九曲亭桥,水波粼粼,一片怡然景致。穿过玉园,便是几座雅致的院落。最里面的睦元堂是门主的主院,东面的听雪阁则是少门主的院子,其它几座院落除了客房,则分别住着惩义门的两位师叔。 听雪阁内,侍女将一件崭新的靛青锦袍从柜中取出,服侍一旁的年轻男子穿好,锦袍外束上一条白玉带,又取出一顶玉冠为他戴好,这才恭谨的退到一旁。年轻男子面容清秀,一双桃花眼生的极美,皮肤白皙,明眸皓齿,却是一个十分俊俏的郎君。他抬手扶了扶玉冠,又整了整袖口,举步便出了院子,不一会,便来到了睦元堂的院外。 院里的侍女们一见到他踏入院内,各个顿时脸颊绯红,急忙纷纷上前行礼,又凑到不远处的回廊里向院中探头探脑,眼中都流露出一种期盼的神情。一个年级稍长的侍女瞪了那些侍女一眼,见她们各自散去,这才连忙走上前,福了福身,轻声说道:“少门主。” 年轻男子点了点头,朝院里望去,问道:“我爹呢?” 侍女恭敬答道:“门主刚用过早饭,现在正在厅中用茶。” 年轻男子没说什么,直接朝屋内走去。还未进屋,便听到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流烟,你来了?”说话之人正是这年轻男子的父亲,也是这惩义门的门主——江曌应。 江流烟闻声快步走了进去,一眼便见到首座上一身玄青色锦袍的江曌应。方正的脸上两道粗而浓密的眉毛,眉间一道深深的皱纹,加上那副略显铁青的面色,有种让人不怒自威的气势。江流烟忙上前恭敬的行了一礼,轻声道:“爹,您找我?” 江曌应嗯了一声,示意让他在一侧坐下。一旁的侍女随后端上一盏清茶,又见江曌应挥了挥手,便躬身退了出去。 江流烟端起茶盏,茶还没喝到口便听江曌应问道:“可用过早饭了?” 江流烟忙放下手中的茶盏,回道:“已经用过了。刚才听沐叔叔说您找我,便过来了。” 江曌应喝了口茶,继续问道:“那宗案子进展的如何了?” “圣上已将此案移交大理寺,吴大人那边也安排好了,交由沈卿之主审。”见江曌应没说什么,江流烟直了直身子,又继续道:“门中这边,已派天都两堂堂主出马,分散门中子弟在天都全面搜寻,并在城内的几大酒楼c舞乐坊c青楼妓馆都安插了眼线,有任何消息随时来报。周围城邑的分堂也都知会过了,也安排了人出去。” 江曌应这才稍显满意的点了点头,眉间的皱纹也淡了些,嘱咐道:“此事定不可掉以轻心。王爷那边吩咐下来,这正是一个反客为主的好时机,我们一定得好生把握。” 江流烟应承道:“爹您放心,儿子知道轻重。”抬眼却见江曌应伸手递来一封书信,连忙接过快速扫了眼信封落款,心中不免微有诧异,不由看向江曌应问道:“这是” “杜万里的亲笔信。”江曌应拿起茶盏,吹去杯中的浮沫,示意江流烟拆开看看。 江流烟虽心生疑惑,但手中动作不停,展开书信快速看了起来。读到一半,手却微微一滞,刚想询问江曌应,心下却不由转了几道,仍是疑云满腹的将书信读完,这才抬头看向江曌应。 江曌应却不发一言,只是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便往后院走去。江流烟估了估时辰,知道这是江曌应要去后院习射,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自己便连忙收起书信起身快步跟上。 江曌应一来到院中,早就等在外面的仆役便急忙上前递上一把通身乌亮的长弓。江曌应转了转右手拇指上的象骨扳指,这才拿起一旁的长弓,又从箭筒中抽出一根羽箭,弯弓搭箭,瞄准把心。嗖的一声,羽箭一飞而出,精准的插入把心,箭靶上的羽箭铮铮作响。 江曌应转头看向江流烟道:“武昭门的布阵之术在江湖上首屈一指,让他们来可助我们一臂之力,也能早日推进计划。明日一早,施遥会将那人接进天都城,你也到城门口迎一下。”抬手又从箭筒中抽出一根羽箭,搭到弦上。 江流烟却是不解,心道那人不过是武昭门的一个普通弟子,犯得上让自己这个江湖第一门派的少门主亲自到城门口相迎吗?江曌应却似乎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拉紧弓弦,缓缓说道:“她可不是武昭门的普通弟子。”右手手指一松,第二根羽箭也射了出去,不出所料的仍是正中把心。江曌应放下弓箭,才继续开口说道:“此人是杜万里的女儿。” 江流烟这才恍然大悟,点头应承道:“儿子有数了。” 江曌应抽出第三根羽箭,随意的理了理箭羽,淡然的说道:“听闻此女继承了杜万里的布阵之术,年纪轻轻便在江湖上小有名气,也算巾帼不让须眉。”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年纪也与你相仿” 江流烟闻言一怔,立时明白了江曌应的意思,面色不由变得有些怅然,迟疑了片刻,才低声开口问道:“爹的意思是” 江曌应随手将羽箭丢回箭筒,挥手唤来一旁的仆役,从托盘中取出帕子擦了擦手,漫不经心的说道:“年轻人嘛,多来往来往也没什么不好。更何况,你是主她是客,你更应当主动一些。” 江流烟有片刻的恍惚,只是低头不语,再抬眼时却见江曌应已转身往屋中走去,这才轻声应了声是。 “没什么事就去忙你的吧。”江曌应丢下这么一句话,抬脚便拐进了书房,留下江流烟一人站在院中。不知过了多久,江流烟苦笑一声,负手便出了睦元堂,脸上随即又恢复了往日的云淡风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沈府三少 纱幔低垂,桌上的紫陶莲花炉里还燃着香,屋里一片静谧,满是沁人心脾的淡淡香气。床上的人呼吸均匀,似仍沉沉睡着。屋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端着一个白瓷碗悄悄走了进来,轻手轻脚的靠近塌旁。纤细的手指刚刚撩开了纱幔,手中的白瓷碗却砰地一声掉落在地,碎成了两半。她惊慌的看着单手掐紧自己喉咙的人,心下讶异自己竟完全没发觉他是何时醒过来的,想要开口,却发不出一丝的声音。 对方看清她的面容后显然也是一怔,却是马上松开了手,面露惭愧的歉声道:“月娘,怎么是你?我还以为”说话的是个年轻男子,面容俊朗,身形修长。或许是刚醒来的原因,声音略有些沙哑,语气极为诚恳,却带着淡淡的疏离。 名叫月娘的女子揉了揉被捏红了的脖子,宛然一笑,轻声道:“我见你这几日醉得厉害,只是想过来给你送碗醒酒汤。”她看着地上碎成两半的白瓷碗,讪笑道:“我还是重新再去取一碗。一会让奕欢过来服侍你梳洗。”说罢,起身便要去捡那地上的碎片。 男子急忙伸手拉住了她,月娘一怔,却见他早已躬身将碎片捡起放到一旁,低声道:“不必了,一会我自己来。这几日也劳烦你了,过会让奕欢去趟府里,把阿秦叫来吧。” 月娘目光略有黯然,起身走到塌旁,从衣桁上取下一件深碧色锦袍,抬手想要服侍他穿上。年轻男子却伸手接了过来,眼睑微垂,说道:“不劳烦月娘了。” 月娘面色微讪,转而轻笑一声:“那你稍等片刻。阿秦过来也要一会,我让楼下先送些粥点过来。” 年轻男子点头道了声谢,月娘这才转身出了屋,回头时见他已背过身穿戴起来,不由有片刻的怔愣,随即便反手合上房门。月娘回屋吩咐奕欢去沈府让阿秦驾车过来,又去楼下让人安排了几样糕点小菜和一碗胡麻粥,这才又亲自端上了楼。 刚到门口,正要抬手叩门,门却恰好从里面打开。 年轻男子见到门口的月娘,两人均是一怔,片刻,还是那男子先伸手接过托盘放到桌上,轻声道:“让侍女送来就是。怎么说你也是这红楼的头牌乐师,何必事事都要你亲自动手。” 月娘低头一笑,心中淌过一丝暖意,迈进屋合上门道:“这有什么。我又不是官家小姐,从小被人服侍惯的。”说着在对面的月牙凳上坐下,从托盘中拿起竹箸递了过去,说道:“你先用些,过会凉了便不好了。” 年轻男子接过竹箸,道了声谢,拿起粥碗随便用了起来,却没再开口说话。 见他在自己面前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月娘之前心里刚有的一丝暖意不由渐渐退去。想起他这几日醉倒时落寞的模样,心头还是软了下来,轻声说道:“三哥,你一口一声谢你我之间,难道真要如此生分?还是说你嫌弃月娘身份卑微” 年轻男子放下手中的碗箸,抬起头急忙解释:“月娘,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我虽在外人面前逢场作戏,但私下里,我是很敬重你的。”他顿了顿,面露一丝苦笑,才继续说道:“你也知道,我的身份尴尬虽然在外人看来我是风光的沈府少爷,可是在你面前,在师父面前,我只不过是个” “三哥,你别再说了。是月娘不好,不该提这些让人心烦的事”月娘打断他的话,随手拿起一旁的茶壶倒了盏清茶推到他的面前,看向他道:“我并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在我面前不必那么累。” 看着面前的男子,月娘心下不由微涩。他看起来似乎比上次过来时又消瘦了些,眼底也有淡淡的青痕,想来虽然沈府的人待他极好,日子过得也富足悠闲,但似他这样心思细腻的人,又怎能不在得知自己真实身份的时候,不去在意外人看他的眼光。还记得初见时他那风华正茂的模样,如今却被一副放荡不羁的外表完全掩盖,永远戴着一张云淡风轻的面具,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或许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掩饰住他的内心,却是让他这几年来彻彻底底的成为外人口中的纨绔子弟。自己与他相处的越久,反而却更加看不透他的心思。月娘不由暗自感慨,那个丰神俊秀的沈家三少,自己心底一直默默倾慕的三哥沈弼,何时,才能回来? 沈弼没说什么,别过头躲开了月娘的目光。屋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月娘苦笑一声,似是想起什么,转头看了眼门外,见一切如常,这才低声说道:“对了,有件事差点忘了说王义几日前去了趟大理寺,那案子之后便移交了过去。现在案子的主审是二公子。” 沈弼的眉头微微蹙起,冷哼道:“吴仲衍那个老狐狸,竟打算让我二哥背黑锅。”他思索片刻,才继续道:“阿秦来了没有?” 月娘估了下时辰,说道:“奕欢走了有半个时辰了,估摸着阿秦也该到了。”见沈弼已经站起身,不由问道:“你现在便要回府?可是有了打算?” 沈弼点了点头,整了整袍子说道:“看时辰二哥不久也该回了。晚些我去他那里问问情况再说。”走到门口,脚步却略微一滞,轻声道:“这几日那案子闹得满城不安的,你自己也多注意些。”说罢,便往门外走去。月娘便也跟着走了出去。 两人刚下楼,红楼的老板娘宝姨便笑呵呵的迎了上来,满脸堆笑道:“沈公子这是要回府啊?怎么也不让月娘来知会一声,奴家也好让人备好车。” 沈弼嘴角一勾,露出一个极为散漫的笑容,淡淡道:“已经叨扰多日了,也该回府换身衣裳不是?”说罢,扔给宝姨一个的荷包。宝姨暗自掂了掂重量,笑容更盛,忙陪笑着跟在月娘身后将沈弼送到了门口。恰巧阿秦正驾着马车过来,见沈弼已经从楼里出来,急忙将车停好,一跃跳了下来从车上取下马凳。奕欢见到沈弼上前行了一礼,这才走到月娘身后。沈弼回头看了月娘一眼,脸上顿时露出一副恋恋不舍的表情,转身拉过月娘的手,温声道:“月娘,又要几日见不到你了,你可千万别把我忘了。” 月娘双颊飞霞,用丝帕掩住唇,莞尔一笑,轻言细语道:“三郎真会说笑,月娘怎敢忘了你,日日想念才是真的” 后面一句话,却她的真实想法,若在平时,就算借她一万个胆子她也只敢在心里想想,断然是不会说出来的。 可是今日却 见沈弼温柔的看着自己笑了笑,月娘脑中顿时有片刻的空白,连后面他又对自己嘱咐了几句什么,都完全没有听进去。直至看着那道修长的身影挑帘上了车,马车渐行渐远,月娘这才如梦初醒般,在原地怔愣了许久,才缓缓转身进了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月影纤纤 马车徐徐行驶,不多久便在榆林巷的一座府邸前停了下来。阿秦将马车停稳,跳下车几步跑到大门前叩响了门环。一会大门便从里面打开,门房一见是自家少爷的马车,连忙朝院内喊了几声三少爷回来了,立时便有几个侍女从府里快步走了出来,服侍沈弼下车进了府。 走过青砖浮雕影壁,穿过前院一路向北,越过垂花门,沿抄手走廊一路向西,又经过了一片碧湖假山,再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辰,这才来到西侧较为偏僻的一处院落。沈弼撩袍进了屋,沐浴更衣了一番,又喝了碗云竹端来的醒酒汤,这才从书案上取了一本札记,来到一侧的榻上坐下看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帘子掀了起来,云竹端着一碗群仙羹和一碟肫掌签便走了进来,转头看向榻上的沈弼,轻声道:“三少爷,厨房正好刚做好了些吃食,就给你端了些过来,你先用点吧。喝过酒,总不好空着肚子。”云竹是个细心的丫头,在沈弼身旁也服侍了许多年,对沈弼的性情和日常喜好也算得上十分了解。今日见他回府时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气,想到这几日沈弼在红楼一定没少喝酒,大概也没有好好吃东西,这才趁着他看书的空档吩咐厨房现准备了一些吃食,好歹让他先填一下肚子。 沈弼放下手中的札记,看了眼桌上的吃食,摆了摆手道:“之前在那边用过一些,现在也没什么胃口,端下去吧。” 云竹踌躇了片刻,还是将那碗群仙羹端了过来,低声劝道:“三少爷好歹趁热用一些吧,外面的吃食定是比不上府里的。这群仙羹最是养胃,喝了那么些酒,吃些汤羹也会舒服些。” 沈弼见云竹杵在那里,一副不肯端走的样子,无奈只好接过碗,囫囵喝了几口,又递了回去。云竹这才心满意足的收拾好,转身掀起帘子,正准备出门,这才想起先前沈卿之的嘱咐,回过头对沈弼说道:“三少爷,二少爷似是有事找你,说让你回府后去他房里一趟。” 沈弼抬头看了眼门口,朝云竹点了点头道:“知道了,正好我也有事找他。跟前院说,二少爷一回府便过来知会一声。” 云竹应承,见沈弼没有其他吩咐,便端着托盘出了门。 沈弼靠在榻上漫不经心的翻看着手中的札记,心下却想起先前月娘对自己说的话,不由心生感慨,侧脸看向窗外,渐渐出了神。 月娘姓辛,名月影,原也是高门出身。祖父是前朝护国将军,父亲辛冲继承了她祖父的衣钵,骁勇善战,在前朝也是赫赫有名的大将。然而世事难料,在那场血雨腥风的夺权之争中,辛冲不幸战死沙场,留下一家老小孤苦无依。 战乱中,辛月影与家人失散,差点死在混战之中。新朝建立,作为‘乱臣贼子’之后的辛月影自然无法如常人一般开始新的生活。她四处漂泊,颠沛流离。若不是遇见了师父,她或许已林铛入狱,又或早已不在人世,更别说能摇身一变,成为今日红楼的头牌乐师。而自己也正是三年前第一次在红楼遇见她。这些难以启齿的陈年往事,若不是师父亲口告诉自己,他又如何知道这表面风光的女子身世竟如此坎坷。 还记得那时的辛月影已改名月娘,怀里抱着一把螺钿紫檀琵琶,垂眸坐在台上弹奏着。整个红楼里载歌载舞c花天锦地,而只有她却让人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孤独落寞。这形容萧索却又熟悉的模样让当时的沈弼有片刻的恍惚,仿佛透过眼前的这个女子看到了当时那个无助的自己。 想着想着,沈弼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醒来时,天色已渐暗,院里落霞余晖,转眼便到了掌灯时分。沈弼从榻上坐起,抬手揉了揉额角,心想这几日喝的实在有些多,现在头还隐隐作痛。起身唤云竹打了盆清水进来。微凉的帕子擦在脸上,顿时让他清醒了几分。这时门外响起窸窣的脚步声,一个小侍女在屋外说道:“三少爷,二少爷回来了,请你过去一趟。” 云竹挑帘走了出去,见是沈卿之院里的落樱,便同她交代了几句,让她先去回二少爷的话说三少爷过会就过去。转身回了屋,服侍沈弼换了身牙色常服,又从外面候着的侍女手中接过一盏灯笼,引着沈弼朝沈卿之的院子走去。 烛光摇曳,二人对坐,中间隔着一张沉香木案几。案几之上摆着一副楸木棋盘,已有黑白数子落入其上。 沈卿之从棋笥中拈起一枚棋子,看着眼前的棋局,沉思片刻,落下一子,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抬眼看向沈弼道:“天都那宗案子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吴大人会突然接手此案,其背后定有深意。我前几日已与父亲商量过,此事你无需担忧。若有人近日找你例行巡察,你只管照实说就是,大理寺那边自有我在。” 沈弼也拈起一子,有些无所谓的说道:“我本就问心无愧。那些人再如何兴风作浪,难道还真能颠倒黑白不成?”说着,从容的落下一子。 沈卿之轻叹一声,抬起头道:“话虽如此,但若有人有心想要拿此事做文章,想必定是做足了准备。你无论如何,还是要谨慎一些。” 沈弼点头应承道:“二哥放心。”又看了看棋盘,抬手示意沈卿之落子,这才又问道:“这案子二哥可有什么头绪?” 沈卿之摇了摇头,笑道:“吴大人亲自点名让我做此案主审,我又怎能白白浪费他一番苦心?自然是日日勤勉查阅卷宗,又派人四处巡查,每日早出晚归的。无论如何怎么看,我可都是尽心尽力的。”他不紧不慢的落下一子,接着道:“只不过你二哥我资质愚钝,想要对此案理出些头绪,估摸着怎么也得过上个把月了。” 沈弼不由笑叹一声,摇了摇头。又突然蹙起了眉头,抬眼望向沈卿之道:“如此这般圣上那边可好交代?” 沈卿之也抬头看了过来,淡淡一笑道:“此案移交大理寺,正是圣上对那些官员亲眷的一个交代。至于这案子的真相或许,圣上并不那么想知道。” 见沈弼仍蹙眉不语,沈卿之调转话锋道:“你看你,我这个主审都不担忧,你反倒在这愁眉不展的?你我如此心不在焉的,这盘棋下的也是没滋没味。来来来,这局不算,你我重新来过,今晚定要分个胜负才能罢休。” 沈弼略微舒展了眉头,笑着说了声好,这才凝神静气的低头专心与沈卿之对弈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初入天都 次日卯时刚至,天都城门徐徐开启,在外早已等候的车马行人一哄而入,先前还有些冷清的街道顿时变得热闹起来。江流烟一早便收拾妥当,与师兄楚蹇一道骑马来到城门口等候。他今日穿了一身松绿色的兰花纹锦服,头上只简单的束了条青色发带,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两人等了大约有半刻钟,便见远处有一辆精致的马车从城门缓缓驶了过来。驾车的正是施遥,见到两人便跳下了车,上前对江流烟和楚蹇行了一礼,道:“少门主,师兄,杜姑娘已经接到。” 江流烟嗯了一声,翻身下马朝马车那边走去,楚蹇也紧随其后。江流烟来到车前,躬身一揖道:“在下江流烟,惩义门少门主,今日特来迎接杜姑娘。” 车帘挑起,探出一张眉清目秀的脸,虽然容色略显疲惫,却丝毫不会让那张清丽的脸上有半分的黯淡。眼神在两人身上一一掠过,停留在那个身着松绿色兰花纹锦服的男子身上,略一点头,微笑说道:“承蒙江少门主亲自到城门相迎,凌轩在此见礼了。”说着便要掀帘起身下车。 江流烟忙道:“杜姑娘不必客气,原也是惩义门请姑娘来的,这些都是该做的。姑娘旅途劳顿,还是先随我等回惩义门。客房和膳食都已准备妥当,待杜姑娘稍做休息,我再带姑娘四处转转。” 杜凌轩见此,只好点头道谢:“既然如此,那便多谢江少门主了。”这才放下车帘坐回了车里。 江流烟转身上了马,与楚蹇并驾齐驱,施遥则驾车跟在后面。 江流烟朝身后的马车看了一眼,嘴角微微上扬,又转回身悠然的轻笑了一声。楚蹇见他面带笑意,也回头看了那马车一眼,这才转头看向江流烟道:“少门主是在笑那杜姑娘?” 江流烟一副淡然的模样,低声说:“没想到那杜万里还能生出这样一个娇俏的女儿。” 楚蹇也轻笑道:“我看她那娇滴滴的样貌,哪像是个习武之人,想必也不过是花拳绣腿罢了,江湖上的传言也不尽都能相信。” 江流烟却轻哼一声:“那也未必。从武昭门到惩义门,快也要七八天的时日。她要是个养尊处优的,身边竟连一个侍女都没有带?” 楚蹇这才想起,好像从刚刚两人同杜凌轩说话开始,便是她一人坐在车里。难不成,杜万里竟如此放心,让这小女子一人过来?看来,这杜凌轩不能小瞧,她的胆色绝不像她的外表那般看着柔弱。 见楚蹇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江流烟抬手用马鞭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道:“师兄何必想那么多?她既然敢一个人来惩义门,我们便有的是时间,足够摸清她的虚实了。”脚下轻夹马腹,一路向惩义门方向奔去。 杜凌轩坐在马车里抬手揉了揉刚刚那张笑僵了的脸,心底不由唉声叹气道:爹这到底打的什么算盘,看今日这架势,此事绝对不是让她来帮忙找人那么简单,否则何必会惊动惩义门的少门主亲自出来迎接。难道爹还在谋划什么,是连自己都要瞒着的?杜凌轩眉头不由微微蹙起,但一时也无任何头绪,只好有些无奈的掀开车帘一角,朝窗外望去。 穿过马行大街,街面还有些冷清。此时正值各家店铺刚刚开门,店里的伙计们忙进忙出,清扫着门前的街道,门外还有人忙着挂满招揽生意的各色物件。早点摊子也烧上了热水,支起了桌椅板凳。摊主将一打打的碗箸从竹筐里搬了出来,又摆上面案揉起面来。旁边一家糕点铺子也刚收拾完毕,又支了个台子在铺子外面,各色糕点纷纷摆了出来,有满天星c糁拌c木蜜金毛面,还有一些花糕也是杜凌轩从未见过的,单看花样就让人忍不住想要吃一口。肚子不由咕的叫了一声,杜凌轩忙放下车帘,捂住肚子,有些赧然的低下头,心道好在这车里只有她一人,要说这一幕要是被人瞧见,自己不知会有多尴尬。 马车又行了一阵,便缓缓停了下来。杜凌轩连忙直起身,便见施遥挑开车帘道:“杜姑娘,咱们到了。” 杜凌轩微笑点头,这才起身跳下了车。抬眼望见眼前这座诺大的富丽堂皇的府邸,心下也不由微微惊叹,面上却不动声色,一副淡定如常的模样。几个惩义门的马夫快步走了过来,从江流烟和楚蹇的手中接过马缰,牵着那两匹骏马朝马房走去。江流烟整了整衣袍,转身便见到杜凌轩利落的跳下了车,见她今日穿了一身杏粉色山茶穿枝襦裙,面色从容,形容没有一丝扭捏,心下不由多了几分好感,上前几步道:“杜姑娘里面请。” “江少门主请。”杜凌轩微笑致意,暗自深吸了口气,抬步便随江流烟进了惩义门。楚蹇和施遥也跟在了身后。 走在笔直的甬道上,两侧的松柏随风沙沙作响,空中不时有几只飞鸟振翅而过,清脆的啼鸣声不绝于耳。江流烟刻意放缓了脚步,暗暗用余光打量着杜凌轩。见她气定神闲,从容不迫的样子,心下不免多了几分好奇。他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女子,无论是身份显赫的高门淑女还是快意恩仇的江湖女儿,在踏入惩义门的那一刻,或多或少都会露出一丝惊叹。而眼前的这个女子,看年纪还要小上自己一些,原以为她常年待在云齐山那种穷乡僻野之地,应是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但看她今日的反应,当真不比那些见过世面的名门淑女差上丝毫,嘴角不由微微挑起,侧脸看向杜凌轩道:“不知杜公一向可好?在下久闻杜公大名,却一直无缘得见。说来惭愧,我早些便应该去云齐山拜会,只是门中事务繁忙,又一向有我打理,总是脱不开身,这一拖便拖到如今。改日若杜姑娘不介意,江某也希望有机会随姑娘一同回云齐山拜会杜公。” 杜凌轩垂眸浅笑,心中却是一凛,这江流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惩义门与武昭门多年不和,直到近几年才关系稍缓。虽说他们二人倒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但也并非熟络到如此地步。这江流烟初次见面便说要去自己家中拜会,会不会太唐突了些。转念一想,或许是自己太过敏感,恐怕这天都的人都是这般热情,而他也许只不过是同自己客套客套罢了。想到此,杜凌轩侧脸莞尔,轻声道:“多谢江少门主惦念,家父一向安好。先前在云齐山时还时常感叹,说许久没有与令尊把酒言欢,望今后能与贵门时常多走动走动才是。临行之前还不忘嘱咐我,若凌轩有机会见到门主,定要将家父的话当面带到。” 江流烟呵呵笑道:“自然。武昭门与惩义门本就是江湖各大门派的表率,自是应当多往来往来。只是贵门距天都路远迢迢,不知杜公可有想过在天都附近购置几处宅院,闲暇之时也可来天都住上些时日。当然,杜公若不嫌弃,我惩义门别院众多,自是欢迎贵门之人随时来做客。” 杜凌轩面上道谢,心下却暗自腹诽,我来惩义门暂住那是因为你们有求于我,有书信为凭也不怕江湖上的人说三道四。但若是让我爹来你们惩义门住上几日,江湖上还不得炸了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武昭门投靠了你们惩义门不成?想到此,脸上神情不由有些不悦,但仍是对江流烟道了谢。转过头不去看江流烟那张眸中带笑的脸,那笑容有些意味深长,她杜凌轩可是懒得去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酒楼滋事 江流烟不由收起笑意,心想这小姑娘果然还是年纪轻了些,历事太少,自己才几句话便让她有些闷闷,还好她倒算是个谨慎的,否则还不知道要在江湖上吃多少亏。走着走着,几人便来到聚贤殿的门前。江流烟指了指大殿的方向,微笑对杜凌轩道:“这里便是聚贤殿,是惩义门平时召集门中弟子处理门中事务的地方。”又抬手向殿后指了指,“咱们往这边走。”说着便引着杜凌轩向殿后走去。 来到惩义门弟子的屋舍,楚蹇唤了几个重要弟子过来,江流烟兴致勃勃的介绍他们给杜凌轩一一认识,又嘱咐那几个弟子回去吩咐下去,武昭门的贵客会在门中住上一些时日,让他们不要乱跑,以免打扰到杜凌轩的清闲。杜凌轩向那几人一一见礼,又道了谢,这才随着江流烟往后院走去。 穿过玉园,终于看到几座院落。此时的杜凌轩已经有些疲惫,不说她连日赶路浑身疲乏,就单是今日同江流烟在这惩义门里走的这一趟,就够她受的。虽然在进府前看到这诺大的府邸,心里也是有些准备的,却没想到真走进来这惩义门竟是这般大。身体本就乏累,还要不停的应付江流烟的客套,杜凌轩心底哀叹了一声,下意识的抬手揉了揉额角,却听一旁的江流烟问道:“杜姑娘可是累了?都怪我思虑不周,只想着让你对这门里的情况大概了解一些,也方便你在门中走动。却是忘记你已连日赶路,应当好好休息才是。”说着对身后的施遥说道:“快去望星楼看看,让思乐她们准备好热水和吃食,说杜姑娘马上就到。” 施遥应声便快步朝不远处的院落跑去。杜凌轩忙歉然笑道:“麻烦江少门主了。” 江流烟摆了摆手,笑道:“杜姑娘何必如此客气,本都是我们应当的。你也别开口闭口江少门主的称呼我了,听着也太生疏了些,不如就叫我流烟好了。你若觉得别扭,我比你稍长几岁,你叫我江大哥也行。” 杜凌轩面容一滞,心道:叫你流烟?这么亲密的称呼我可喊不出来。忙又挂上一个笑容,点头道:“那凌轩便称江兄好了。” 江流烟满意一笑,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引着杜凌轩朝望星楼走去。 没多久,便来到一处安静雅致的院落。粉墙环护,院内满架的蔷薇芳香扑鼻。院中候着的侍女一见到两人忙上前行礼。江流烟对杜凌轩逐一介绍后,吩咐一个叫思乐的侍女近身服侍。又与杜凌轩寒暄半刻后,才告辞离开。 终于打发走了江流烟,思乐端上热茶吃食,又吩咐其他侍女抬来了浴桶打满了热水。杜凌轩与几人客套了几句,见她们缓缓退出反手合上屋门,这才长吁了口气,在一侧的月牙凳上坐下。喝了口先前端上的双井白芽,不由四下打量了起来。 这屋里虽陈设简单,却一应俱全,不失雅致,进门是一张梨花木理石圆桌,几把月牙凳,墙上挂着一副米襄阳的烟云雾景图,另一侧是一张妆台和一个圆角柜,中间摆放着一面六副水墨山水屏风,屏风后则是一张雕刻着菱花c如意图案的围子床,床外有隔扇,床帐以丝带系好收于两侧,整个屋子都收拾的十分整洁。杜凌轩稍歇了一会,随意用了些吃食,又舒服的沐浴了一番,几日的疲乏这才一扫而空。擦干头发仔细束了起来,杜凌轩从包袱里取出一套雪青色男子常服换上,又拿出杜万里之前给她的那张天都地形图,转身便出了门。 刚走进回廊,思乐便迎了上来,见到她恭敬的行了一礼道:“杜姑娘怎么出来了?可是有什么吩咐?姑娘在屋里唤奴婢一声便是。” 杜凌轩摆了摆手笑道:“我只是觉得天且尚早,打算到城里逛逛。” 思乐恭敬道:“杜姑娘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去备车。” 杜凌轩忙道:“不必了。我比较习惯骑马,还是劳烦思乐姑娘去趟马房,借我一匹快马便好。” “杜姑娘客气了,说什么借不借的。少爷先前便吩咐了,让姑娘把这里当成自己家,有什么吩咐只管说便是。”思乐说着便后退了一步,让出路来:“杜姑娘随我往这边来。” 杜凌轩道了声谢,随思乐沿回廊向外走去。 伸手接过马夫牵来的马,杜凌轩轻身一跃便利落的上了马,转头对思乐交代了几句:“劳烦思乐姑娘同江少门主说一声,让他安心处理门中事务便好,无需在意我。我恐怕会用过晚膳才会回来。” 思乐应承道:“杜姑娘放心。”抬头时见杜凌轩已扬鞭而去。 此时的天都城十分热闹,各家店铺都忙着招揽生意,路边摊铺也有不少当地人正在采买。杜凌轩牵着马在城中优哉游哉的走着,时不时掏出怀里的地形图比对一下。表面上看似是在漫不经心的闲逛,心里其实已经对天都城的地形大概了解了一番。又走了不到两刻钟,前面不远处是一座两层高的酒楼,门首扎缚着彩楼欢门,一旁挂着一面写有“天梨”二字的旗子。骑马绕城走了一上午,杜凌轩本也走得有些累了,早就过了午膳时分,本打算随便找家食肆简单用些,可看见这“天梨”二字却不由心头一动。听说这天梨酿正是天都的名酒,度数不高,口感清甜,正适合这个时节饮用。既然来了,何不正好趁此机会品尝一番。想罢,杜凌轩便抬脚朝酒楼走了过去。 找了处相对清静靠窗的角落里坐下,吩咐店家上一壶天梨酿和几样小菜,杜凌轩这才注意到隔壁桌坐着的是几个身穿竹青色常服的男子,看打扮应是惩义门的弟子。杜凌轩不由暗自撇了撇嘴,心道自己今日与这惩义门也太有缘了些,走到哪都能碰到,还好看样子对方并不认识自己,正好免了一番客套寒暄。正想着,只见从身侧不远处的二楼楼口一前一后走下两个年轻女子。走在前面的是一个身穿妃红色襦裙的女子,体态雍容婀娜,虽戴着一顶粉纱帏帽遮住了脸,但单是这聘婷身姿,便足以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后面跟着的是一个穿着鹅黄色罗裙的侍女,怀里抱着一把束于囊中的琵琶。从两人刚刚在楼口出现开始,厅堂中便不时有议论声渐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玄衣青纱 只见有人抬手捂住了嘴,两眼直直的看着那走在前面的女子,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喃喃道:“月月娘我是不是在做梦,这真是月娘吗?”其他人也是一脸惊讶,痴傻的看着从楼上走下的两人,完全一副看呆了的神情。更有甚者,甚至连打翻了桌上的酒杯,湿了衣袖都没有发觉。杜凌轩心头纳闷,心道这两人到底是何来头,看样子应该是天都城有名之人,否则不会从一出现,便惹得所有人注目。再看这身段和那些看痴了的男人的神情,难不成这两人是风尘女子? 杜凌轩不由收回了视线,无奈的摇了摇头,倒了杯天梨酿刚拿到唇边,却听到楼梯那边传来一个男子醉醺醺的吵嚷声:“来,过来陪爷喝一杯。” 杜凌轩转头看去,原是一个醉汉七扭八歪的走到那两名女子面前,不由分说便伸手要去拉那个戴帏帽的女子。那女子微微向后一退,身后的小侍女一步上前,一巴掌打开那个醉汉的手,将酒杯打落在地,喝道:“放肆!也不睁开你的眼看看我家姑娘是谁,竟敢在此胡言乱语?” 那醉汉低头啐了一口,猥琐的斜睨着那名戴帏帽的女子,语气十分不善的嘲讽道:“什么玩意儿?别给脸不要脸!你不过是红楼的乐师,说的好听人家称你声乐师,说白了,你不就是个倌人,和那些勾栏里的贱人有什么不同?少在老子面前装清高!”说着,便又要伸手去扯那女子的胳膊。 那女子却并不见一丝的慌乱,只是从容的又向后退了几步。一旁的侍女急忙上前推了那醉汉一把,大声道:“住手!你敢动我家姑娘一个指头试试!谁都知道红楼在天都城可不是好惹的,你若不怕冲撞了贵人c丢了小命,自可放马过来!” 醉汉一听此话,顿时酒劲上涌,恼道:“少跟老子在这扯犊子!你给爷滚一边去!”说着便要抬脚向那小侍女踹去。杜凌轩暗叫不好,可自己坐着的位子离那边还有一段距离,怎么也来不及阻止这醉汉。正暗自担心那小侍女要吃亏,却见那醉汉突然哎呦一声飞了出去。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好不容易爬起来,才捂着脸叫道:“是谁?是谁打的老子?有本事给老子出来!看老子不弄死你!” “你个龟蛋要弄死谁?” 一个冷冷的声音从二楼传来,众人都讶异的朝二楼望去,杜凌轩也随着众人的目光一同看去。只见二楼楼梯的扶手上悠然坐着一个身穿玄色长衫的男子,他头戴一顶青纱帏帽,手中拿着一把通体黝黑的宝剑,此时正翘着二郎腿环手俯视着整个厅堂。 杜凌轩本以为是靠近那醉汉的惩义门弟子动的手,如此看来,原来出手的竟另有其人。她不禁好奇的打量起那个男子,身形修长,玄色长衫,青纱帏帽等等,这人的打扮怎么如此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难道说,他是 “你是玄衣青纱客!”一个惩义门的弟子指着那个男子突然喊道,转头向身后的几个弟子连声道:“快捉住他!他正是我们要找的人!” 说罢,便见几个惩义门的弟子纷纷朝二楼跑去,而那被称作玄衣青纱客的男子却是纵身一跃,跳下了厅堂。 之前的醉汉听到玄衣青纱客的名号酒也醒了七八分,哪还有心思去想之前被打的事,一时杵在原地两腿不停的打颤。这可是整个天都城通缉的要犯,接连杀死几位朝中官员的冷血杀手,自己怎么这么倒霉竟然惹到了此人,难道今日便要小命不保了?醉汉越想越怕,见玄衣青纱客几步跳到了他的面前,整个人顿时瘫软,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玄衣青纱客却根本没有理会那个醉汉,只转头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女乐师和小侍女,便飞身跑出了酒楼。身后紧跟着追出的便是那几个惩义门的弟子。 杜凌轩心下一喜,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刚来天都的第一日便遇见了她要找的人。不由朝酒楼对面看了一眼,轻笑一声,轻身一跃便朝之前那些身影消失方向的另一面跑了出去。 一番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酒楼里顿时一片寂静,只余下店家连叫倒霉的抱怨声。这时小侍女才扶着那女乐师朝门外走去,口中还不停的嘟囔道:“月娘,你说咱们今日这都遇着些什么事?先是接了王大人的帖子在雅间里等了半个时辰连个人影都没瞧见,然后又碰见刚才那个不长眼的无赖,接着竟然还遇见了天都的头号通缉犯哎呀呀,我看我们还是同宝姨说一声,近日去趟延清观烧烧香才是啊。” 月娘却似乎根本没有在听小侍女的话,只是看着之前那些人消失的地方,怔愣了片刻,才低声说道:“奕欢,咱们走。” 两人刚抬步走出几步,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一人,径直的撞上了月娘的肩膀。月娘低呼一声,奕欢急忙上前,关切道:“姑娘可还好?可是撞疼了?”见月娘摇了摇头,这才撇向刚才撞上的那人道:“你这人也真是,走路也不看着些。” 正欲再数落那人几句,却见对方是个文质彬彬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此时正躬身连连道歉。奕欢见他一副文弱怯懦的样子,又瞅见他的书笔洒了一地,这才把话噎了回去,摆了摆手道:“下次注意些。”侧身便扶着月娘朝马车走去。 见两人缓缓走远,书生这才叹了口气,蹲下捡起地上的书笔。他伸手将散落在书笔间的字条捏起迅速塞入袖中,脚下轻轻一踏,便消失在街巷之中。 那厢惩义门的弟子不知追出了几条街,到底还是跟丢了玄衣青纱客的身影,各自不由悻悻骂了起来。几人又在附近找了几遍,还是没有发现任何踪迹,只好先让一名弟子回门中复命,其余几人再去其他地方搜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小试身手 一道黑色的身影快速的在天都城各色建筑的屋顶上穿梭着,没多久,便来到城郊的一个树林入口停下。他驻足不前,手中的剑却不由握紧,一道冷清的声音从头上戴着的青纱帏帽中传了出来:“阁下跟了在下这么久,也该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 黑色的身影后缓缓走出一个身穿雪青色常服的男子,嘴角微挑,眸光犀利,看着离自己不到一丈距离的玄衣男子,轻声道:“在下的轻功果然还是欠些火候,不然也不会一早便被阁下发现了。” 玄衣男子缓缓转身,看向对面穿雪青色常服的男子,微一打量,不由轻笑一声。面前这人面容清秀,虽束着男子的发髻,但看那单薄的身形和平滑而白皙的脖颈,应当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子。他收回视线,悠然开口道:“敢问阁下如何称呼?在下并不记得与阁下见过。” 这女扮男装的正是刚才跟出酒楼的杜凌轩。她凭借先前对天都城地形的了解,又仔细观察了玄衣青纱客的去向,这才抄近路追上了他。原是打算悄无声息的尾随他到他的藏身之处,却没想到结果还是被发现了。 杜凌轩暗叹自己技不如人c打草惊蛇,但面上却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一面暗自观察周边地形,一边拖延时间:“在下藉藉无名,不值一提。倒是阁下乃是天都的名人,这才一时好奇跟了过来。” “哦?一时好奇?”玄衣青纱客冷笑一声,缓缓说道:“阁下何必畏手畏脚,既是来捉我的,直说便是。” 杜凌轩面色不变,背在身后的手却悄悄握住腰后别着的那把杜万里给她的碧玉剑,语气淡然道:“既然如此,那不妨试试?”说话间,瞬间便抽出短剑飞身而去,朝玄衣青纱客的面门直刺了过去。 铛的一声,玄衣青纱客手中的宝剑不知何时已然出鞘,迅速的挡住了杜凌轩的一击。 青纱帏帽随风微微飘动,却看不清帏帽下的那张脸。 只见他单手一挑,便将杜凌轩向后弹了回去。杜凌轩脚步踉跄,后退几步才勉强稳住了阵脚,暗探不好,猛一抬头,却见玄衣青纱客已立于几丈外的树梢上,双手环胸,俯视着她说道:“论轻功,你,还可以。但近身作战”他嗤笑一声:“你不是我的对手。” 杜凌轩闻言不语,却是心知肚明,只是警惕的看着树上的玄衣男子。刚刚微一过招,她便意识到自己单打独斗绝不是此人的对手,今日决计不能恋战,待会必须要找个机会施布阵之术,只有这样,自己才有几分胜算的把握。 心下主意已定,却突然见玄衣青纱客纵身一跃,她还没来得及反应,黑色的身影却迅速向反方向飞了出去,随即便消失在树林深处。 杜凌轩暗自松了口气,心道还好此人并未打算与自己纠缠,却听林间传来一个清远而略带戏谑的声音 “武昭门的姑娘,我们后会有期” 丹霞似锦,落日熔金,快速穿梭在林中的黑色身影不多久便在密林深处停了下来。那人脚尖轻挑,一枚石子便落入了一个白皙修长的手掌,随意的在空中抛了又抛,突然间他猛地一抬手,那石子便向不远处几棵大树的方向快速飞了过去。只听树后一阵窸窣声响,一道白影一闪而过,旋即便从树后缓缓走出一人,手中悠然抛着的正是刚才那枚石子。 只见来人约莫二十出头,面容俊朗,眉目如画,身穿一件银白色回纹长衫,他随意将手中的石子丢到一边,不急不缓的朝这边走了过来,从头到脚满是说不出的风流俊逸。见到眼前的玄衣男子,他嘴角微微勾起,开口便问:“我实在想不明白,今日你如此冒险现身,难道就是为了见她一面?”声音不温不火,语气却颇有促狭之意。 玄衣男子也缓缓转过身,青纱帏帽遮盖下的薄唇翕动,声音中略带一丝笑意:“俗话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不是?何况我引她出来,目的也不单纯是为了探探她的实力。” 对方听到此话先是微一诧异,随即便似乎明白了他的想法,漫不经心的说道:“惩义门那边应该已经收到了风声,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玄衣男子的笑意更深,沉声说道:“自然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那相貌俊秀的男子眼角一弯,似是想到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忍不住呵呵的笑出声来,那形容却更添几分妖娆。良久,才缓缓说道:“你叫我来,可是有什么我能帮的上的?” 玄衣男子点了点头,直截了当的说道:“帮我找个人。”说着,向身旁的男子递过去一个卷轴。 那人将卷轴展开,上面绘着一个中年男子的头像,他大致看了一眼便将卷轴收好,留下一句:“等我消息。”转身便向林中走去。 玄衣男子看着那渐渐消失的白色身影,青纱帏帽下的嘴唇扯出一个满意的弧度。自己虽与此人结交的时日并不算长,但两人总能惺惺相惜般信任对方。若他不说,他也从不会多问一句,甚至连各自的身份背景都可以不去在意。又或许,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而这句话正是他们两人此刻关系的最佳写照。 将马缰递给马夫,杜凌轩揉了揉额角,思索了一路,仍是不解那玄衣青纱客是如何知道自己武昭门的身份,不由暗叹了口气,转身却望见不远处站着的着一身松绿色兰花纹锦服的男子,正笑眼弯弯的看着自己。面上不由一讪,暗想还好天色渐暗,对方应没有看清才是。提起精神,几步走到那人面前,想到自己今日初来乍到,便偷偷溜了出去,正想开口道歉,却是对方抢先道:“实在抱歉,府里的下人不懂规矩,竟然让杜姑娘一人去了天都城,实属怠慢。江某在此向杜姑娘赔礼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江门夜宴 杜凌轩微一诧异,连忙摆手道:“江少门主这是什么话,今日本就是凌轩任性妄为,本应先同你打个招呼。又怕少门主事务繁忙,这才自作主张。还望江少门主见谅。” 江流烟垂眸浅笑,轻声道:“不是说好称我为流烟或者江大哥吗?怎么又如此生疏了。”见杜凌轩侧脸露出不经意的尴尬神情,江流烟只觉有些好笑,却没有再调侃下去,只是继续说道:“杜姑娘可要回房梳洗一下?晚膳设在承恩堂,家父与门中其他几位已在厅中恭候” 江曌应亲自设席款待自己?开什么玩笑,既然如此,她杜凌轩还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又怎么会让一大帮惩义门的人等她一人,于是忙开口道:“不必了,这就过去吧。还请江江兄引路。” 江流烟笑盈盈的微一侧身,抬手道:“请。” 两人不多时便来到了承恩堂。杜凌轩打眼望去,果然大堂中央首位上坐着一个身形魁梧的中年男子,此人应当便是江曌应。下首一侧坐着两个从未见过的男子,看年纪约莫四十出头。左面偏席上坐着的则是早上见过的楚蹇和施遥。 刚走进大堂,便见江流烟上前行礼道:“门主,两位师叔,这位便是杜姑娘。” 杜凌轩不卑不亢的上前躬身行礼,谦声道:“晚辈武昭门杜凌轩,见过江门主c各位前辈c师兄。” 江曌应打量着眼前的女子,点头笑道:“师侄无须多礼。”看向一旁的两个中年男子,介绍道:“这两位是惩义门的授功长老严裔介和执法长老施杨,也算是你的师叔。”又看向两个徒弟道:“楚蹇c施遥,这两位你也应该一早见过了。” 杜凌轩一一行礼,江流烟便请她坐到了右方的客座之上。 众人落座后,侍女们纷纷端上了压酒小菜。蟹生c醉虾c红丝水晶脍c鲊脯和炙烤羊肉,每道菜都由不同质地的器皿盛着,量都不大但却样样精致。随后送上的便是由影青瓷莲边如意纹注子温碗盛着的刚温好的黄酒。 侍女为各位斟满酒,只见江曌应举杯望向杜凌轩道:“师侄,你远道而来,不辞辛苦,老夫先敬你一杯,为你接风洗尘。” 杜凌轩忙举杯道:“岂敢,应是晚辈敬你才是。”说着,便低头喝了一口。橙黄色的酒液入口,带着微微的苦涩,复又醇香而浓郁。杜凌轩心中不由低叹,此酒甚好。 身旁坐着的江流烟却似乎是看出她的想法,笑道:“此酒乃惩义门的私酿,名为‘金斗泉’,不知可还顺口?” 杜凌轩微笑点头:“此酒温而不烈,含而不露,甚是香醇浓郁。倒是与我们武昭门的‘云齐清露’不分伯仲。凌轩此次前来也带了几坛,稍后让人送去给各位尝尝才是。” 坐在对面的执法长老施杨闻言呵呵笑道:“老夫最爱吃酒,倒是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尝尝贵门的私酿。” 坐在他身旁的授功长老严裔介则诶了一声道:“诶,今晚乃是设宴款待杜姑娘,你急个什么劲?” 杜凌轩但笑不语,虽微低着头,目光却一直在偷偷打量着首位上坐着的江曌应。见他浓眉方脸,面色微黑,眉间的一道深纹让他看起来不怒自威,虽然面带微笑,却让人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而此时,江曌应的眼光也恰好落在她的身上,目光犀利的让她心底微微发寒,杜凌轩忙收回视线,佯装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 只听江曌应举杯说道:“师侄,老夫与令尊也许久未见了,不知令尊一向可好?” 杜凌轩放下酒杯,抱拳看向江曌应道:“承蒙江门主记挂。家父身强体健。如今门中事务多由家兄代劳,因此他老人家倒落了个清闲。” 江曌应连连称好,眼神却不自觉的撇向江流烟,呵呵笑道:“杜门主果然有如天之福,有你们兄妹二人为他分忧。江湖上谁不知道你长兄杜心吾符术修为极高,年纪轻轻便名声大噪,而师侄你也是女中豪杰,一身精湛的布阵之术更是江湖上少有人能与你匹敌。老夫却没有如此福气,只有流烟一个儿子”说着眼神扫过江流烟落在了杜凌轩的身上,轻叹了一声,才缓缓道:“若是老夫有幸,能得如师侄你这般的女儿,也算死而无憾了。” 杜凌轩连忙回道:“江门主过奖了。”却突然感觉到身旁的江流烟正也看向自己,心底不由微凛,面色却强装镇定道:“江少门主乃人中龙凤,凌轩实难望其项背。” 说着,便低头避开了江曌应的目光。 江流烟却接口道:“杜姑娘实在过谦了。正如家父所言,武昭门如今在江湖上的地位,又岂是其他门派能够企及的?此次得杜姑娘亲自出马相助,流烟日后还要多多仰仗姑娘才是。” 见杜凌轩不再说话,江曌应收回目光,不紧不慢的举箸说道:“看我只顾着同你叙旧,来来来,尝一尝我们惩义门厨子的手艺如何。” 几人见此便纷纷动箸,吃了起来。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席间推杯换盏,江曌应又关心的询问了些武昭门的琐事和杜家的家事,这才借着杜凌轩今日初来乍到,应早些休息的缘由,结束了晚膳。 杜凌轩本也是有些酒量的,在武昭门时也会因为一些江湖上的应酬偶尔喝上几杯。今夜虽也喝得不多,但或许是这金斗泉后劲十足,加上这一日发生的事情太多,竟也有些微醺。江流烟让侍女送她回望星楼,又嘱咐明日一早会带她去天都城逛逛。杜凌轩点头应承,也无心再与他人周旋,道谢后便拜别而出。回到望星楼简单梳洗一番,便倒头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杜凌轩在屋中用过早点,便听思乐在门口说江流烟已在前厅等她。杜凌轩应了一声,将头发束起,回身从包袱中取出一套水绿色男子常服换上,便去了前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初探红楼 江流烟本也是刚到不久,正低头喝了口雪芽,见门外一道淡绿色的身影走了进来。不由抬头向门口望去,眉头却缓缓挑起,他放下茶盏低头轻笑了一声,这才起身看向来人道:“今日怎么也是一副男装打扮?” 杜凌轩见到厅中的江流烟也是一怔,面色微讪,心道他今日怎么也穿了一套碧色锦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两人是商量好的,开口却说道:“穿男装出门方便些。” 江流烟打量着眼前的杜凌轩,心下不由赞同。也是,此女面容清丽,要是好好梳妆打扮一番,再换上女装,这见到的人恐怕都要把心思放在她的容貌上了。嘴角绽开一抹舒心的微笑,道:“那我们这就走吧。” 杜凌轩点了点头,说了声劳烦,便随着江流烟出了门。 两人一人一马,并驾而驱,不多久便在城门口下了马。大致带杜凌轩在城里几处有名的地方逛了逛,江流烟这才问她还有何地是她想去的,横竖今日时间充足,足可以再去几个地方。杜凌轩却是没这个闲情逸致,之前是出于礼貌也不便扰了他的兴致,既然他问自己的意思,便干脆对他大致说了说昨日恰巧遇见玄衣青纱客之事,想要去之前那人出没过的地方看看,或许会有些头绪。江流烟倒说自己对此事也知道个大概,昨日惩义门的弟子一早便回来汇报过,自己早就吩咐下去让各堂口密切关注玄衣青纱客的行踪。抬眼见杜凌轩仍是一副正事要紧的模样,心下不由有些无奈,只好改口说带她去个地方,那里或许有他们想要的线索。杜凌轩见他如此说,这才痛快答应。 两人没多久便来到同乐街北面的一座富丽堂皇的三层楼阁。杜凌轩看着眼前这红绸彩缎的装饰和匾额上的“红楼”两个大字,不由有些瞠目结舌。这江流烟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为何要带自己来这种烟花之地。就算她是女扮男装,外人看不真切,他江流烟难道不清楚吗?想到此,面色不由变得有些不悦,正欲发问,却听江流烟略带促狭的声音传来:“此地乃天都极乐之地,杜公子此番前来,说什么都不可错过。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便随江某进去消遣一番如何?” 杜凌轩的脸色顿时微微涨红,不知该觉得生气还是好笑,强忍下到了嘴边的话,最终还是调整情绪,转而笑道:“既然江公子盛情相邀,在下恭敬不如从命。”说着便一撩袍角,先行向楼里走去。心中暗自嘀咕,谁怕谁,他江流烟真当自己是吃素的,难不成还以为进个青楼就能把自己给吓跑?开玩笑,她可是武昭门出来的人,还真以为自己没见过世面? 看着有些气鼓鼓的身影走进红楼,江流烟忍俊不禁,举步便跟了过去。伙计先看到一身水绿色常服的杜凌轩,觉得眼生,但看这少年的气度打扮不俗,也不敢怠慢,正欲上前招呼,随后便看到那少年身后跟进来的江流烟,脸上顿时堆满了笑意,急忙凑上前道:“呦,原来是江公子大驾,快请快请。还是老地方?” 杜凌轩不由回头看了江流烟一眼,面上流露出怪异的笑容,原来他竟是这里的常客,难怪对此地如此熟悉。转念一想,这惩义门也算是天都城的地头蛇,江流烟常来此地也不算什么稀奇。眼见伙计引着他两人朝二楼雅间走去,杜凌轩的余光偷偷扫了眼江流烟的背影,偷笑道,这江少门主的风流气度原是如此练就的。 两人来到二层的雅间坐下,点好吃食酒水,见伙计合门而出,杜凌轩这才看向江流烟,笑道:“江兄好兴致。这红楼果然名不虚传,单看这装饰布置也是不俗。不过这清天白日便来此等风月之地,是不是有些过早了?还是说,江兄认为此地会有那人的线索?” 江流烟眼底含笑,端起桌上的茶盏看向杜凌轩道:“反正也是到了该用午膳的时辰,去别处酒楼倒不如来这里好些,既有美酒佳肴,还有温香美玉,岂不快哉?” 杜凌轩面色一僵,却没想到江流烟竟如此不遮不掩的实话实说,倒让她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低头拿过茶盏闷闷的喝了口茶。江流烟却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自顾自的又喝了一盏茶。这时门外想起叩门声,伙计端着酒水吃食走了进来,随后跟着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女子容貌娇艳,怀里抱着一把琵琶,男子则清秀俊俏,抱着的正是一把琴。 杜凌轩心下一怔,口中的茶水差点没吐了出来。江流烟叫了个娇滴滴的女子也就罢了,怎么还叫了个男子过来?难不成这是为自己叫的?这江公子可真是周到。她勉强咽下口中的茶水,朝江流烟暗暗翻了个白眼。余光扫向那两人的方向,却见两人从进了门恭敬的行了一礼,便规矩的退到一侧,安静的弹奏起来。那副不卑不亢的神情,却怎么看都不像她想象的青楼倌人。 两人默默的用了些酒菜,江流烟又跟杜凌轩聊了些天都城好玩的去处,这才看向一侧弹奏琵琶的女子问道:“灼灼,月娘今日可又是不得闲?”目光扫向对面的杜凌轩,接着说道:“我这位贤弟早就仰慕月娘大名,千里迢迢从南方过来,在天都也住不了几日。我这作为兄长的,无论如何也要让他在天都玩的尽兴才是。不如你去同宝姨商量商量,让她叫月娘过来一趟。也不用待太久,陪我这位贤弟说几句话,弹几个曲子便是。” 那名叫灼灼的女子应了声是,便起身抱着琵琶退了出去。杜凌轩看向江流烟,心道是你想要见那月娘吧。不过月娘这名字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过?正暗自寻思,却见那名男琴师起身行了一礼,见江流烟摆了摆手,抱着琴便退了出去。杜凌轩不由有些奇怪,看向江流烟问道:“他怎么走了?” 江流烟低笑一声,打趣道:“曲子弹完了不走,难道还真要留下来陪酒不成?”见杜凌轩面色一红,略显尴尬的样子,江流烟这才接着道:“也不同你玩笑了。这红楼并不是什么风月之地,而是本地知名的舞乐坊。来此之人无非是听听小曲,消磨时光而已。真正想要风流快活的,都去了城东。” 杜凌轩这才如释重负,拿起茶盏喝了几口。又听江流烟低声说道:“待会那月娘若是来了,我会借口出去一趟。你可同她随意聊聊,让她多弹几首曲子。若是她打听你的来历,你只道家中是经商的。” “你是说让我拖住她?”杜凌轩有些狐疑的看向江流烟,“难道这月娘有什么问题?还是说你有什么发现?” 江流烟扫了眼门外,这才低声解释:“这月娘是红楼的头牌乐师,轻易是不会出面的。她的主客除了天都的几位皇亲贵胄,还有一人”他嘴角微微勾起,目光却变得有些深沉,“听说这位今日也在,我倒是正好可以去会上一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请君入瓮 “你既然说她不会轻易出面,难道你就有把握她一定会来?还有你说的那人,又是什么来头?” 江流烟拿起酒壶,给自己斟满一杯,才淡淡说道:“别人她不一定会见,但若是惩义门的人她便一定会来。”他缓缓喝下杯中的酒水,轻声道:“惩义门与朝廷的关系江湖上无人不知。她若是不来,还想不想在这天都城混下去了。至于说那个人”江流烟转着手中的酒杯,慢条斯理地道:“他可就有意思了那位可是当朝左相的三公子,名叫沈弼。是天都城出名的纨绔子弟。” 杜凌轩点了点头,笑道:“江兄不嫌麻烦,带凌轩来演这出戏,想必那沈公子绝非江兄口中的纨绔子弟那般简单吧。” 江流烟笑容渐盛,看了杜凌轩片刻,才意味深长的说道:“杜姑娘如此聪颖,倒是让江某刮目相看。”语气虽轻,却是掩不住的发自内心的赞赏。 杜凌轩不去看他,将目光移向窗外,也不愿去多想江流烟此话的深意,心里却对那个名叫沈弼的人多了三分好奇。正神游天外,就听门外响起轻轻的叩门声。 江流烟说了声进来,只见屋门推开,一个身穿松花色襦裙的女子怀抱一把螺钿紫檀琵琶抬步走了进来,身后款款而来的是一个身姿曼妙穿水红色芙蓉花罗裙的聘婷秀雅的丽人。两人进门先是行了一礼,怀抱琵琶的女子便退到了一旁,另外一个则是嫣然一笑,缓缓上前道:“月娘不知江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江公子见谅。”侧脸看向一旁的杜凌轩,笑道:“这位公子是?” 自打两人进了屋,杜凌轩便不由心底一怔。她认得那个抱琵琶的女子便是昨日在酒楼遇见的月娘身边的小侍女,那她眼前的这位便是月娘?昨日她戴着帏帽看不清面容,今日一见,没想到帏帽之下,竟是这般秀丽的容颜。杜凌轩微一正身,抱拳道:“在下杜璟昔。” 月娘莞尔,施施然朝杜凌轩又行了一礼:“原来是杜公子,幸会幸会。”见江流烟请她上座,这才在两人之间坐了下来。几人寒暄了几句,又随意聊了些天都城的趣闻,喝了几杯酒,江流烟这才问红楼最近是否谱了新的曲子。月娘果然识趣的起身来到一旁,称为两人弹奏几曲。 从侍女手中接过琵琶,灵巧的手指在弦间飞舞,清亮的琵琶声如珠落玉盘般时而高亢c时而婉转。一首曲子弹罢,两人都不由拍手称好。见两人仍是意犹未尽,月娘便说再弹奏一首红楼刚谱出的曲子,供两人品鉴。江流烟连连称好,月娘便垂眸弹奏起来。其间江流烟不由又多喝了几杯,杜凌轩见他面色微红,不动声色的将酒壶拿到自己这边,给他使了个眼色。江流烟眼底含笑,有些摇晃着起身。月娘忙停了下来也站起身看向江流烟。江流烟只称自己喝的有些急要出去透透气,让他们继续不必理会他。月娘这才坐下接着弹了起来。 江流烟脚步微晃的走出了雅间,在廊中站了一会,左右打量了一番,才举步上了三楼,朝东侧的一个雅间走去。来到门口,眼角一弯便径直推门走了进去,口中还不停的连称抱歉:“抱歉抱歉,让贤弟久等了。”抬头却撞上一个微显诧异的目光。江流烟也是一滞,顿时便是一脸的窘迫,忙拍了下额头:“呦,都怪我今贪杯,竟走错了房间。”说着便抱拳道:“实在抱歉,竟打扰了公子。” 此时雅间中悠然独饮的正是身穿一身宝蓝色金丝卷草纹锦袍的沈弼。见立在门口的江流烟,脸色明显有些不悦,他眉头先是一蹙,眼神有意无意的在江流烟身上打量了一番,才有些不耐烦的问道:“你是何人?” 江流烟抱拳道:“在下惩义门江流烟,唐突了公子,还望公子见谅。” 沈弼眉头轻挑,一副了然的样子,淡然道:“我道是阁下气度不凡,原来是惩义门的江少门主。”放下手中的酒杯才缓缓道:“想必阁下也是无意之举,无须多礼。既然阁下会如此巧的撞进了我的雅间,看来我们也算有缘。沈某正好也是一人独饮,正无聊的紧,阁下不如进来同沈某饮上几杯?” 江流烟自是求之不得,心道计划成了一半,面上仍是一副歉意,称怕是唐突叨扰。见沈弼只是随意的摆了摆手,这才躬身一礼兴致勃勃的走进了雅间。刚一坐定便开口道:“适才让公子见笑了。之前江某一时贪杯,这才走错了房间。还好公子雅量。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沈弼勾了勾手指,一旁服侍的侍女上前,拿起酒壶斟满了一杯新酒。沈弼将酒杯推到江流烟的面前,说道:“在下沈弼。” 江流烟一脸诧异,似是完全没有想到的模样,迟疑片刻,才忙抱拳行礼道:“难道说阁下竟是沈相的三公子?久仰大名,今日能与沈公子相识,在下荣幸之至。” 沈弼却自顾自仰头喝了一杯,放下酒杯才道:“江少门主过谦了。惩义门声名显赫,今日结识江少门主,乃沈某之幸。不知江少门主那边主客为谁,若是方便,不如一同请到这边,也正好热闹一番。” 江流烟点头道谢,却略带犹豫道:“是家父的一位子侄,刚来天都不久,我等倒无不便,只怕是会叨扰了沈公子。” 沈弼摆了摆手,笑道:“远到是客,岂有厚此薄彼的道理。江兄无需客气,请来便是。” 江流烟这才拱了拱手,“那江某便却之不恭了。不过此番一定要由在下做东,沈兄若是推脱,可是看不起江某。”见沈弼微微颔首,这才起身到门外唤来伙计把那边的杜凌轩和月娘请过来,又叫了几道上好的酒菜,这才又重新落座,与沈弼寒暄起来。 不多久,杜凌轩和月娘便推门而入,几人一一见礼后,便各自落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天梨佳酿 看向身边斟酒的月娘,沈弼调侃道:“我道之前那曲《月儿高》月娘怎么奏了一半便借口出去了,原来是有贵客而至。既然几位赏光,月娘不妨将此曲再弹奏一遍如何?” 月娘颔首,放下手中的酒壶缓缓退到一边。江流烟转头向沈弼介绍道:“这位杜璟昔杜公子乃家父的子侄,家中做些生意。正赶上来天都送货,能住上一段时日。江某今日在此正是为他接风洗尘。” 沈弼点了点头,看向对面的杜凌轩道:“哦?不知杜公子家中做的是何生意?” 杜凌轩从进了屋便在暗暗打量着沈弼。见此人衣冠楚楚,相貌堂堂,从头到脚都是一副贵公子的打扮,就连桌上的一应用具也都是上好的白玉制成。正在暗自思量江流烟见他的目的,忽听到沈弼的问话,忙回过神恭敬道:“哦,在下家中做的都是些小本生意,不足一提。倒是今日能有幸结识沈公子,杜某不虚此行。” 沈弼见她避重就轻,也不在意,只是看向杜凌轩的眼神变得有些微妙,抬手又喝了一杯。 江流烟见状暗自嘀咕,这杜凌轩平时看着挺伶牙俐齿的,今日怎么有些心不在焉。无奈只好笑道:“杜贤弟初来乍到,江某本应带他在天都好好转转。只是江某平时多是待在门中,不常在外走动。也不知该带他去哪里好。沈兄见识广博,不知有何好去处推荐一二?” “江兄何必如此自谦。惩义门声震江湖,江少门主岂是见识短浅之辈?不过沈某每日花天酒地c无所事事,倒是对天都何处有好酒c何处有美女却是了如指掌。江兄算是问对人了。”说着,沈弼转脸看向杜凌轩,笑意盈盈的问道:“不知杜公子平时喜欢些什么?” 杜凌轩笑道:“在下倒是个闲不住的。无事时喜欢骑马四处走走,看看各地风土人情,偶尔遇见当地的美酒佳肴更是不容错过。” “哦?杜公子若喜欢美酒佳肴,沈某倒是有不少好去处推荐。”说着摸了摸下巴,问道:“不知杜公子可试过天都的天梨酿?” 天梨酿?这倒让杜凌轩想起遇见玄衣青纱客的那日,不自觉的看向沈弼,见他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道自己果然又是想多了,不动声色的的收回了目光,面上却笑道:“早闻天梨酿乃天都名酒,倒是不曾试过。” “既然如此,奕欢,去将我存在此处的那坛取了过来。” 身后的奕欢应了声是,转身便退了出去。不多久,便有几个伙计端着一坛酒和一套艳若朱霞的祭红酒器走了进来。 月娘拆开坛封,屋里顿时一片酒香四溢。取出托盘中的玉勺,将酒小心翼翼的舀入酒壶,这才为每人斟满一杯。 沈弼说了声请,几人便端起酒杯。杜凌轩将酒杯拿到鼻前嗅了嗅,心道果然是好酒,单单这香气就不知要比她昨日在那家酒楼点的那壶好上太多。正暗自腹诽昨日那壶天梨酿里不知掺了多少水,不由的摇了摇头,却听身旁的江流烟叹道:“沈公子果然用度讲究。这祭红乃瓷中圣品,世间少有。此杯娇而不艳,红中透紫,难道是由玛瑙烧制而成?” 沈弼笑道:“江兄慧眼识珠。此祭红酒器乃是圣上隆恩赐予家父的。家父不喜饮酒,便便宜了我,正是沈某心头之好。听家父说,此套祭红乃由深海千年红珊瑚c红玛瑙c寒水石c珍珠c白玉配以定量的黄金烧制而成。我也是很少取出来用。只是这天梨酿定是要配上这祭红才不失了醇香,各位不妨一试。” 杜凌轩不由暗自多看了几眼手中的酒杯,她只道是颜色与普通瓷器有些不同,没想到竟是如此金贵的东西,端到唇边时却多了几分小心翼翼。低头抿了一口天梨酿,先是一股微甜清凉入口,酒液棉滑,待咽入喉中,随之便变成一道辛辣似火的暖流,整个食道通向胃中顿时变得灼烫,仿佛要将整个身体燃烧起来,下一刻却突然归于平和,腹中的火焰也渐渐淡去,只余下一丝令人舒服的暖意。 杜凌轩摇了摇头,低叹一声:“天梨酿果然名不虚传。单只这小小一口,却令人回味无穷。”她抬头看向对面的沈弼,笑道:“还要多谢沈公子款待。” 一旁的江流烟也道:“江某之前倒是喝过这天梨酿。今日尝过沈公子的酒,才知道之前那些大概是喝错了才是。亏得江某先前没有大言不惭的称喝过此酒。沈公子这天梨酿才当是真正的天都第一名酒。” 沈弼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示意月娘为各位斟满,笑道:“天梨酿的名声太盛,有人以次充好也是常情。各位既然喜欢,今日便多饮几杯。过几日沈某让府里再送上几坛过去。” 江流烟连忙道谢。几人又多喝了几杯。酒意上来,不免便不像先前那般拘束。加之几人年纪相仿,又都是人情练达之人,寻了些双方感兴趣的话题聊了起来,不由觉得相谈甚欢,不知不觉间窗外便已日暮西山。 江流烟见天色渐晚,而沈弼明显已有些不胜酒力,连道叨扰了沈弼许久,称下次定要让沈弼试试门中私酿金斗泉。见沈弼欣然答应,几人又互相寒暄了几句,江流烟这才和杜凌轩起身告辞。两人从红楼走出,都已有些许醉意。只好将马留在红楼,让宝姨派了辆马车将他们送回了惩义门。 江流烟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看向坐着车厢另一侧的杜凌轩。见她双颊微红,眼神也微显迷离,不由问道:“你还好吧?” 杜凌轩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低声道:“我没事。”却不由打了个酒嗝,忙低头用手捂住了嘴。脸色则瞬间涨红了起来,嘀咕道:“没想到这酒劲这么大。” 江流烟暗笑一声,叹了口气,才问道:“你觉得那位沈公子如何?” 杜凌轩抬头看他,不解道:“什么如何?那沈公子确实博闻广识。只不过见识都放在了吃喝玩乐上。真真的当得上是天都第一纨绔。”见江流烟仍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不由皱起了眉头,“怎么,难道你还是怀疑他?” 江流烟轻叹一声,向后一仰靠在了车厢上,语气淡淡道:“一日没有那人的下落,就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反正这位沈公子倒是个善与人交之人,下次我们请他喝金斗泉时可以再试上一试。” 杜凌轩点了点头,道:“他倒是与我想象的高门子弟有些不同。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为何你就如此认定他会与这宗案子有关?” “我也不是十分肯定。只是之前查阅过卷宗,这几个死者都与同一件事有关。而与那件事有直接关系的便是这位沈公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各有千秋 “那件事又是什么事?”杜凌轩不免好奇,看向江流烟道:“令尊给家父的书信中只提到寻人的事情,对案情却是一带而过。江兄何不同凌轩说说此案,凌轩不才,倒也能帮忙出出主意。” 江流烟偏头不语,暗道酒后失言,他怎么能对杜凌轩提起那件事?那一直是当今圣上心中的一根刺。虽说沈弼的身份已不是什么秘密,但那件事情却除了当初参与过的几人之外,便没有什么人知道。十几年过去,随着先前的那几人死的死c走的走,如今却是真正成为了一宗皇室秘辛。而圣上之所以不愿此案落于明处,正是因为当年的那件事决不能让世人知晓。在皇室名声与人命之间,圣上自然是更在乎前者。而他江流烟知道此事,自是因为他的那位对皇室忠心耿耿的父亲,曾是当年那件事的执行者之一。 江流烟轻咳了几声,揉了揉额角,才道:“这宗案子本也没什么稀奇。只是牵扯到几位朝廷官员便有些棘手。我会怀疑沈弼,无非是因为他的父亲是当朝左相。而世人皆知,左右两相素来貌合神离,在政见与处事上风格不同。但又因所处之位而相辅相成并相互制约。朝廷派系相争也非一日之事,想方设法抓住对方的把柄从而打压者不在少数。而更有甚者,若是心思阴毒些,背后做些上不得台面的手脚也不是没有。而此案死者皆是右派之人,说让我不去怀疑左派,又怎么可能?” 江流烟看了眼杜凌轩,见她皱着眉头神色有些郁郁,才继续道:“左相沈适有三子一女。长子为驸马都尉,但身体孱弱平日深居简出。次子为大理寺正,正是此案主审。此人行事一向光明磊落,绝不似会是背后捅刀之人。幺女体弱多病,多年前便已搬到她姑母那里暂住调养。唯一这位三公子沈弼,平日交友甚广c出手豪奢,善笼络人心。虽平日里看起来一副纨绔做派,时常流连红楼买醉,但身边常有显贵围绕,更不乏三教九流。他若是动了什么心思,还不是手到擒来?” “听你这么说,这沈公子还真是要好好探探。” 见杜凌轩似是信了自己的话,江流烟不免暗自松了口气。突然想起些什么,一脸好奇的看向杜凌轩道:“先前你说这位沈公子与你想象的不同,有何不同,不如说来听听?” 杜凌轩眼睛转了转,漫不经心的说道:“他倒是没什么架子。” 江流烟赞同的点头道:“这倒是。今日我倒也没想到会如此顺利。原只想趁机看看那间常年被他包下的雅间有何蹊跷,却没想到会被他请了进去。这倒是意外之喜。”他掀起车帘一角,看着窗外景色,低声道:“那雅间除了布置的讲究些,其他地方倒也没看出什么特别。不过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若能与这位沈公子多往来往来,或许会从他那里得到些有用的信息。又或许,他本人,便是我们要找的人”转头看向一旁的杜凌轩,却见她似是酒劲上涌,正靠在车厢皱眉闭目养神。江流烟不由笑着摇了摇头,拉下了车帘,便不再多言。 将盛满醒酒汤的汤碗递了过去,月娘这才在沈弼一侧坐下:“你怎么让他们进了雅间?先前说好让我过去应付一番,为何又突然改了主意?” 沈弼将喝空了的汤碗放在桌上,用拇指抹了抹嘴唇道:“有人急不可耐,我又何必拦他?不如请君入瓮,探一探虚实。” “这么做不免冒险了些。你就不怕他们看出什么端倪来?” “有何可怕的?”沈弼起身走到窗边,抬手推开窗户一角。此时楼下的中心台上鼓乐齐鸣c轻歌曼舞,舞台周围人头攒动,喝彩声此起彼伏。他的目光落在大厅中左前方的一张桌子上,停留了片刻,才合上窗道:“就算是躲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人家不嫌麻烦,十二个时辰都派人盯着。现在又劳烦他们少门主亲自出马。我若再不给些面子,难道真让他们怀疑到我的身上?” 月娘叹了口气,问道:“那你有何打算?” 沈弼走回桌旁坐下,拿过桌上的茶盏喝了口茶,才淡然道:“这段时日免不了要与他们周旋。他们不就是想方设法的想要接近我吗?正好我也是闲的无事,我给他们这个机会。让他们好好了解了解我这个天都第一纨绔,没几日他们自己便会死心了。” 月娘见他如此这般说,想必是有了对策,提着的心也微微放了下来。突然是想起什么,看向沈弼道:“还有那杜公子甚是古怪。明明是个女子偏要女扮男装。也不知她是何身份?要不要派人去查一查?” 沈弼摆了摆手:“不必了,她是武昭门的人。” 月娘面露诧异:“你是如何知道的?可是武昭门不是历来与惩义门不合?此次竟会联手?” 沈弼眉头微挑,淡淡道:“她腰间那柄碧玉剑,我几年前曾见过一次,应是杜万里之物。说道他们为何会联手,我倒也有些好奇。不过我猜”他嘴角微微勾起,笑道:“既然是江少门主亲自照料的人,那女子一定不是武昭门的普通弟子。武昭门一向以符术c布阵之术闻名江湖,但近身作战却是短板。而惩义门恰恰相反,门中剑术乃江湖之最,镇门之宝万宗归一更是多少门派觊觎许久的密宗之术。他杜万里当了几十年的千年老二,难道真咽的下这口气?” 月娘沉吟片刻,问道:“你是说武昭门想要借此机会得到万宗归一的秘籍?可是江曌应那老狐狸又岂是吃素的?他怎会想不到这其中的厉害?” 沈弼将面前的茶盏倒满茶水推给月娘,月娘见他不说话仍只是盯着茶盏看,这才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却见沈弼笑道:“自古以来许多事便是你情我愿。江曌应自然也是盯着武昭门的符阵秘籍。与其双方拼个你死我活,让他人渔翁得利,不如通力合作,稳固当前地位。只不过通过联姻的合作,不知能撑的了多久啊。” 月娘这才恍然大悟,又想到先前江流烟对那“杜公子”的维护,不由了然一笑,摇了摇头。 沈弼随意整了整衣袍,起身道:“这段时日要应付他们,便不过来了。你照顾好自己。” 月娘也跟着站起身:“你要回府了?” 沈弼点头道:“我还与人有约。不出所料,他这两日应该就到了。我还有些事情要回去处理。” 月娘嗯了一声,转身取来沈弼的藏蓝色金丝云纹斗篷。沈弼伸手接过,朝月娘微一颔首,便推门而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引蛇出洞 月华如洗,浩瀚的天幕中几颗星斗忽明忽暗。一人仰望天穹,精瘦的背影似青松般挺拔,身上穿的那件青灰色道袍已洗的有些褪色,但却十分干净整洁。许久,那人才收回目光缓缓摇了摇头,刚一转身,却听到不远处一个声音传入耳中。 “光乾见过天师。” 被称作天师的自是延清观观主元真道长,见来人身影从黑夜中缓步走出,来到自己的面前,元真道长这才躬身道:“老道见过晋王殿下。不知殿下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殿下见谅。” 郑光乾快步上前,单手扶住元真道长的手臂,笑道:“本就是本王不请自来,天师不必多礼。” 元真道长侧身让出路来,将郑光乾请往堂内:“不知殿下深夜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郑光乾负手前行,缓缓道:“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本王见今夜月色甚好,特来向天师讨杯茶喝。” 元真道长脚步微滞,心下转了几道,便抬步跟了上去。 炙茶碾罗,煮水烘盏。元真道长将研细的茶末放入黑釉茶盏,抬手注入少许沸水,将茶末调成粘稠有度的茶膏。待茶膏调好,便开始点茶。只见他执壶往茶盏中有节奏的点水,与此同时,另一只手运筅不停的拂动茶盏中的茶汤,直至茶汤泛起洁白汤花,这才停了手中动作,抬手将茶盏奉于郑光乾手中。 郑光乾双手接过,凑近鼻端嗅了嗅,不由摇头叹道:“天师果乃三昧手。能喝上天师一盏茶,也不枉本王今夜走这一遭。” 元真道长颔首,见郑光乾悠然饮了几口茶汤,这才开口道:“殿下日理万机,老道也是许久未能为殿下奉茶。实乃老道荣幸。” “欸,天师思国忧民,为天朝尽心竭力。本王就是再如何喜欢天师的茶,也不好肆意叨扰。”郑光乾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来到门前负手而立,仰头望向天空,淡淡道:“本王见天师先前在院中赏月,倒不知天师觉得今夜月色如何?” 元真道长捋了捋胡须,沉吟片刻,才起身缓缓走到郑光乾身后,开口道:“心后星近日忽明忽暗,实乃不祥之兆。老道担心近日宫中或许会有事发生。” 郑光乾转身笑道:“光乾多谢天师信任。还请天师放心,光乾定会将此话带给皇兄。至于宫中之事,天师不必挂怀,本王自会处理妥当。” 见元真道长点了点头,郑光乾微一颔首:“今夜多谢天师的茶。光乾还有琐事烦身,先行一步。改日再登门道谢。也请天师留步。”转身便朝延清观外走去。 看着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元真道长轻叹了口气,仰头看向空中,心中暗道:窥得天机,不知到底是福是祸。正如他选择了眼前之人而非龙椅之上的那人,到底又是对是错? 延清观外,早有人候在车前,见郑光乾出来,忙快步迎了上去。刚想行礼,却听郑光乾道:“不必多礼,上车再说。”。那人便快步挑开车帘,随郑光乾上了车。 马车徐徐行驶,拐出了主路,那人这才开口问道:“殿下,天师可有指点?” 郑光乾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低声道:“按天师的意思,近日心后星有异象,宫中定会因某位皇子而生出事端。此等时机不容错过,你我也需早些部署。” 那人嗯了一声,皱起的眉毛粗黑浓密,眉间一道深纹更是如刀刻一般。只听一旁的郑光乾沉声道:“江兄,你那边进展的如何了?” 江曌应抱拳道:“回禀殿下,在下已同武昭门联手,不多日,定能将玄衣青纱客活捉。” 郑光乾点头道:“好。一定要查出他的身份。若是真与那件事有关,不必问我,直接处置了,后手务必处理的干净妥当。” 江曌应抱拳称是。迟疑了片刻,才又道:“不知皇子那边殿下可有吩咐?” 郑光乾目光沉沉,冷冷道:“给我盯紧了魏王和岐王,一旦时机成熟,先从他二人下手。” 自打那日从红楼回到府中,沈弼这几日倒也过的甚是悠闲。每日除了与几个世家子弟约好打打牌c喝喝酒,余下的时间便是在自己的院中随意翻看着几本杂记。这一日朝阳生辉,雀鸟啼鸣。沈弼用过早点,换了身浅碧色竹纹常服便优哉游哉的来到了沈卿之的院子。 “二哥,你找我?”刚挑帘迈进屋里,沈弼便一眼看见坐在案几前的沈卿之。 沈卿之见是沈弼来了,笑吟吟的的放下手中的卷宗,这才起身走了过来:“是有事找你。你用过早点了?若还没有,不如在我这里用些?” 沈弼拱手笑道:“多谢二哥赏饭。不过小弟刚才已在自己院里用过了。” 沈卿之笑道:“少在我面前贫嘴。”将沈弼引到一旁坐下,这才接着道:“是有正事跟你说。还是那案子的事,今早收到大理寺的口信,说那边会派人来例行巡察。不过毕竟顾及你的身份,应该会在府中问话。提前知会你一声,你也好做个准备。” 沈弼笑道:“我有何好准备的?无非是他们问什么,我就答什么呗。二哥,你放心,没事的。” 沈卿之沉吟片刻,还是说道:“三弟,你也知道,虽然我有意拖延此案,但吴大人那边总要有个交代。他执意要派人来问你的话,我也没办法阻拦。但是三弟,那吴仲衍奸诈狡猾,我是怕他会不怀好意故意挖坑让你跳。那些人问你话时你也一定想想再答,千万别中了他的套。” 沈弼点头道:“我明白了。不过二哥,他们难道就真敢如此?就算不怕得罪你我,难道连父亲都不顾忌一二?” 沈卿之轻叹了口气:“三弟你不在朝堂,自是不大在意那些朝堂纷争。吴仲衍虽与父亲并无过节,但他的夫人张氏乃是枢密都承旨张之华的胞姐,而这张之华又是右相赵大人的学生。有这层裙带关系,吴仲衍必也是右派的人。他若此次趁机栽赃陷害,岂不能在右相那里记一大功?” 沈弼心道果然与自己预料的没错,怪不得当初大理寺会那么痛快的接下此案,看来吴仲衍果然是在这里等着他。 沈弼嗤笑一声,淡然道:“二哥放心。我心里有数,自会谨慎行事。” 沈卿之道:“那就好。你别嫌二哥啰嗦,小心驶得万年船。”见沈弼郑重的点了点头,这才道:“我也不留你了,我这就先去大理寺了。若今日来的人敢为难于你,吩咐人去大理寺找我。”见沈弼应承,起身便唤了侍女进来为他更衣。沈弼便也告辞离开。 穿过回廊,在一座假山后停了下来。沈弼微一抬手,一只赤色黑斑纹的红隼便落在他的前臂上。抬手将一张小小的纸条从它脚上绑着的小竹筒中取出,又从腰间挂着的荷包中取出一块肉干给它喂下,沈弼轻抬了下手臂,那只红隼便振翅而飞,不多久便消失在空中。 见四下无人,沈弼展开字条迅速看了一眼,上面只有一行隽秀的八个小字,上书:人已找到,如何处置? 沈弼将字条塞入袖中,嘴角一勾,大步便朝酒窖的方向走去。没多久,几个仆役便接到吩咐:自家少爷答应了惩义门少门主的天梨酿,今日务必送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平地风波 看着摆了一院子的天梨酿,杜凌轩扶额,不由看向站在一旁摇头的江流烟:“这沈公子果然出手豪奢。这么好的酒一送便送了这么多坛。” 江流烟轻叹道:“还好窖中的金斗泉还有不少,否则我还真不好意思随意送几坛过去。”随即又展颜看向杜凌轩道:“不过这样也好。看来今日我们便有理由登门拜谢。” 杜凌轩点头道:“那劳烦江兄准备一下,我去换身衣服,随后就来。” 江流烟道了声好,便吩咐仆役将这些天梨酿搬到酒窖,再让他们从酒窖搬上等量的金斗泉到马车上。自己则去如意阁仔细挑选了一套天青色钧窑温婉注子,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让侍女包好装上了马车。 等他笑意满满的走到门口时,却看见一身男装打扮的杜凌轩早已等在了那里。两人相视一笑,互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各自翻身上马。 不多久一行车马便停在了沈府门口。江流烟侧身下马,后面跟着的仆役便快步上前,正欲叩门,大门却从里面打了开来。几个身着藏青色常服的精壮男子从府里走了出来,其中一人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府外的江流烟,忙拱手一揖低声道了声江少门主,见江流烟微微颔首,这才略一点头朝身后几人招了招手,转身向街道另一头走去。 杜凌轩这时也走了过来,看了眼那几个精壮男子的背影,问道:“江兄认识?” 江流烟压低声音道:“是大理寺的人。”抬眼却看见从府里快步走出的门房,脸上随即绽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在下惩义门江流烟。冒昧前来,不知沈三公子此时可在府中?若是在,还劳烦小哥通报一声,江流烟特来拜谢。”身旁的仆役忙上前递上了拜帖。 门房接过拜帖,打量着两人打扮不俗,身后的马车也装满了酒坛,心道大概是来送礼的,这才忙道:“三少爷此刻正在府中。两位稍等,我这就进去通传。” 不多久,一袭浅碧色的身影便从府里匆匆走了出来,见到江流烟和杜凌轩,面上的笑意更胜,声音也满是热情:“原来是你们来了。府里下人不懂规矩,竟让你们在外面候着。快里面请。” 江流烟和杜凌轩也是几步上前拱手行礼,江流烟更是一脸受宠若惊:“怎敢劳烦沈公子亲自出迎。本是我等冒昧前来,还望莫扰了沈公子的清净。” 只见沈弼侧身请两人入府,一脸无所谓的摆手笑道:“我也刚好是在外院吩咐些事情。见门房来寻我,说是你们来了。左右也没有几步路,便出来迎迎。好歹你们也是头一回来这府里,总得给你们留下点好印象不是?” 两人忙又笑着道了番谢。见沈弼此次对他们的态度熟稔许多,不由心下都微微松了口气。几人一路寒暄着,不一会便来到沈弼所居偏院的前厅。 待侍女奉上热茶,几人喝了几口,沈弼这才问道:“两位今日有暇前来,可是找沈某有事?” 江流烟放下手中茶盏,拱手道:“今日一早收到沈兄的大礼,江某自是要登门道谢。顺便带了些门中私酿的金斗泉,还望沈兄笑纳。” “诶。江兄客气了。之前那几坛酒本就是应过江兄的。只是最近沈某府里有些琐事不得空,这才拖到了今日。” 见江流烟随从的仆役将一个精致的木匣奉了上来,一旁候着的云竹上前接过,转身将木匣打开,递到沈弼面前。 “这可是钧瓷?”沈弼从匣中取出执壶,仔细的打量了一番,赞叹道:“釉质莹润,类翠似玉赛玛瑙,果然巧夺天工。江兄此等大礼,沈某受之有愧。” “沈兄这是什么话?江某自上回同沈兄把酒言欢,便认定沈兄乃是江某难得的朋友。正所谓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沈兄若是还同江某这般客气,可是不当江某是朋友?” 见江流烟如此这般说,沈弼只好笑道:“那就却之不恭了。”将手中的执壶放回木匣中,这才侧脸看向坐在一旁的杜凌轩,“杜公子近日可有去之前沈某推荐的那些地方逛逛?” “却是去了几处。”想到前几日才刚刚去烧过香磕过头的延清观,杜凌轩不由叹道:“果然如沈兄所言一般,特别是那延清观,景致当真是在下不曾见过的。” 沈弼点头笑道:“延清观乃我天朝第一圣观,规模自是无他处可比。”他毫不掩饰面上流露出的骄傲神情,只抬眼看了看屋外艳阳高照,似是想到什么,看向两人道:“再过一阵便是重阳,不知那日两位可有安排?天都城内一马平川,也无处可登高望远。沈某届时会在红楼摆酒赏菊,也算是应个景,讨个吉利。两位若是得闲,不如一道参加?” 江流烟道:“沈公子盛情邀约,我等自是求之不得。届时一定到。” 杜凌轩虽并不喜欢凑热闹,但见江流烟已是满口答应,此时也不好开口推脱,只跟着道了声谢便不再多言。 江流烟却又说道:“在下今日前来,其实还有一事。”见沈弼道了声请说,这才继续道:“江某早闻沈公子善骑射。正值此时秋高气爽,正是秋狝之时。在下门中在城郊有片围林,里面倒是有不少飞禽走兽。不知沈公子可有兴趣?” “哦?”沈弼笑容不减,从袖中取出把沉香木折扇展开,随意在胸前摇着,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若是秋狝,沈某倒是颇有兴趣。待江兄择好时日,沈某定当赴约。” 见沈弼欣然应允,江流烟便道这几日便会遣人送帖子过来。几人又随意聊了些其他。不多久一个小侍女慌慌张张的跑到正厅门外,偷偷朝屋里张望。云竹见是沈卿之院里的落樱,朝沈弼递了个眼色。江流烟自是善于察言观色之人,约莫此时沈弼应是有其他事要做。随即起身称叨扰多时,这就告辞了。 沈弼也不多留,合上手中折扇。各自行礼道别后,让云竹送两人出府,转头看向门外仍有些气喘吁吁的落樱道:“可是二少爷回来了?”。 落樱连忙上前行礼,急声道:“是二少爷身边的阿宴回来回话,说今日下了值吴大人硬要拉着二少爷去红楼喝酒。二少爷一再推脱,但吴大人就是不肯改日。二少爷无法,这才跟着去了。二少爷说恐怕事情有变,便让阿宴寻了个空子回来传信。” 沈弼眉头微皱,心思急转,又问道:“阿宴可还有说别的?” 落樱眼睛转了转,随即又道:“对了,阿宴还说二少爷刚被吴大人拉走,便有一个差役进了二少爷办公的屋子取了个文书一类的东西出来。他怕二少爷出事,便没理那个人,追着二少爷一起去了红楼。” 沈弼微一沉吟,手中的折扇一拍掌心,“坏了!”他转身匆匆朝马房走去,牵了匹快马便朝政事堂扬鞭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将计就计 见到站在院子里一脸心事重重的沈弼,沈适中略显诧异。几步走到沈弼面前,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沈弼此时也不拘礼,四下微一打量,压低声音道:“事出紧急,爹可借一步说话?” 沈适中也不多说,微一颔首便朝一侧耳房走去。待将房门关好,沈弼这才开口问道:“今日朝堂之上,圣上可是提过那宗案子?” 沈适中有些意外,没想到沈弼开口竟问此事,不由问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沈弼却答非所问,“那圣上可有提到什么?”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有官眷通过打点,一纸诉状递到了刑部。刑部侍郎程大人上奏圣上称为能早日结案,刑部愿意协助大理寺调查此案。圣上虽对刑部突然插手此事有所不悦,但仍只是说刑部无需插手,让大理寺早日破案罢了。”沈适中转头看向沈弼,皱眉道:“怎么?你来就是为了此事?” 沈弼心下却有了算计,此时也来不及同沈适中多做解释,只是躬身朝沈适中行了一礼,称等回府再同他详细禀报,便转身匆匆离开了政事堂。 不多久红楼三层东侧的雅间里便多了一抹浅碧色的身影。听完一旁月娘的一番回话,沈弼放下手中的茶盏,沉声道:“当真看清楚了?” 月娘一边执壶又为他续了杯茶,一边说道:“绝不会有错。人确是晌午便送进大理寺大牢的。听说私下用了重邢,还割了舌头起先我也并未在意,横竖想那人也非善类,被抓是早晚的事,便并没朝这边想,所以也没遣人去给你送消息。如今听你这么说,难道他们当真是按耐不住了?” 沈弼目光冰冷,冷哼道:“他们是想随便找个替死鬼,卷宗上再覆上我二哥的手印,便可草草了结此案” 月娘却上前一步,“可是如此结案,不正好省了我们的麻烦?” 沈弼一掌拍在桌上,吓了月娘一跳。只见沈弼的手紧握成拳,从牙根挤出几句话来:“我从来就不在乎案子如何!但想让我二哥替他们背黑锅,他们休想!你以为他们当真如此好心找人顶罪?恐怕背后却用心歹毒。将人弄了个不死不活又割了舌头,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是屈打成招。届时再将此事闹大,头一个被问罪的便是我二哥。二哥出事,父亲定然会开口求情,到时候右派趁机再给父亲扣一个徇私舞弊的帽子这根本就是个连环计。怪不得今日一早那刑部侍郎程颂会突然上奏此案,原来如此。他们真正的目的恐怕是想借此案之手除掉我二哥。” 月娘心底微寒,捧着手在屋中走来走去,却是想不到一点办法,口中不住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早知此事会连累二少爷,当初就不该唉!”她长长的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后悔自责。 沈弼此时却平复了心神,低声道:“当务之急是今晚绝对不能让他们将二哥带走”他看了眼桌上的茶盏,嘴角微微挑起,吩咐道:“月娘,你这就去给我拿两壶酒来。” 月娘虽不明白沈弼此刻为何还有心情喝酒,但仍是按他吩咐的去做。不一会便端来了两壶天梨酿。 只见沈弼单手执壶仰头便咕嘟咕嘟的将一壶酒喝的精光,又拿起第二壶酒来,抬手便朝自己的衣袍上浇了下去。月娘急道:“你这是干什么?”正欲出手阻止,却被沈弼扣住了手腕,“你别动。” 直到沈弼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身的酒气,他这才凑近月娘耳旁耳语了几句。月娘眼睛一转,点了点头。见沈弼已推门而出,忙跟了出去。 红楼二层西侧的雅间里,此时正弦乐齐鸣,满屋人推杯换盏。几个官员围着沈卿之一边说着恭维话,一边不停的敬酒。一旁的吴仲衍笑吟吟的看着被围在中间的沈卿之,朝身边一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便端起酒杯朝沈卿之走了过去。沈卿之刚饮完一杯,便有另外一人上前接替。他心底当然明白这些人是故意想要灌醉他,虽不明白他们的真实用意,但却推脱不掉,只好强撑着精神一杯杯的喝了下去。若这样下去,自己定会喝个不省人事,正暗自寻思得找个借口偷偷溜走,此时屋门却从外面被推了开来。 一个身着浅碧色竹纹常服的男子醉醺醺的跨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个绝色女子,此时正一脸羞赧的拉扯着那男子的胳膊拼命往门外拉,口中不停道:“沈公子,你喝多了这不是咱们的雅间” 那喝的醉醺醺的男子正是沈弼。只见他一脸不耐烦,走路都有些歪歪扭扭的。他气恼的甩开拉扯他的月娘,嘴里还不住的打着酒嗝:“你走开!以本少爷的酒量怎么会喝多?本少爷今日高兴,你扫个什么兴!”抬眼却看见满屋子面面相觑的脸,先是微微一怔,随即望见客座上已微醺的沈卿之,不由揉了揉眼睛,哈哈笑道:“诶?这不是二哥吗?你怎么在这?是来找小弟喝酒的吗?”边说着话,边踉跄着走了进来,也不顾屋里其他人一脸的诧异。 沈卿之心下一喜,忙上前几步扶住沈弼,面上却带着几分担忧:“三弟,你竟也在此?真是巧了。不过你怎么喝了这么多的酒?”转头看向屋里众人,顿时一脸的不好意思,“实在对不住诸位。这是在下舍弟。看他是喝多了,叨扰了诸位,还请诸位海涵。” 吴仲衍此时眼睛微迷,随即却换上了一张满是笑容的脸,上前几步对沈弼抱拳道:“原来是沈相的三公子,失敬失敬。”见沈弼抬眼淡淡的瞟了他一眼,却并未做声,不免脸上有些挂不住,清了清嗓子道:“既是沈大人的舍弟,不如一道入席?”看来丝毫没有想要让他们离开的意思。 沈卿之本想推脱,刚欲开口,却听一旁醉醺醺的沈弼含糊道:“入席入席既然你盛情相邀,那本公子便嗝”话说一半,沈弼不住又打了个酒嗝,急忙以手遮唇,但样子却看起来很是痛苦,本来俊秀的五官也都揉成了一团。他推开一旁扶着他的沈卿之,自顾自的便在就近的凳上坐了下来。沈卿之见他如此,也只好暗自叹了口气,一脸尴尬的朝吴仲衍拱手道:“吴大人这” 吴仲衍摆了摆手,耐着性子示意众人入座。几人刚要坐下,屁股还没碰到凳子,便听那头的沈弼毫无预兆的“哗”的一声吐了出来。一旁的官员躲闪不及,竟被沈弼吐了一身。刚要坐下的官员们忙又唰的站了起来。原本雅致的雅间立时变的酸臭无比。沈卿之连忙扶住狂吐的沈弼,月娘也快步上前想拿帕子帮那官员擦去身上的污迹。那官员一脸的厌恶,不耐烦的打开月娘的手,又对吴仲衍和沈卿之微一抱手,说了句“恕在下不便奉陪,先行一步”,便转身匆匆离去。 其余众人也是满脸的不耐,又碍于吴仲衍没有发话,只好各自捂着鼻子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此时的吴仲衍两道眉毛都要拧到了一起,见沈弼仍是狂吐不止,一旁的沈卿之不住的道歉,心下再没有一丝耐心,留下一句“改日再聚”便头也不回的朝雅间外走去。其余几人见吴仲衍离开,便也纷纷告辞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福兮祸兮 原本热闹的雅间顿时变得安静起来,只有沈弼一人仍是在不住的呕吐着。沈卿之忙倒了杯清水递给他,抚着他的后背道:“我当你是装醉来救我,没想到你竟真的喝成这副样子。”言语虽有责备,但语气中却满是关心和担忧。 沈弼抬手接过清水漱了漱口,又从月娘手里拿过帕子擦了擦嘴,这才长叹了口气抬起头来,转了转酸痛的脖子,一脸笑意的看向一旁的沈卿之:“这装醉也着实不易啊。二哥,你可是欠我一个人情哦。” 沈卿之一脸茫然,盯着面前的沈弼许久,又抬头看了看一旁正捂嘴轻笑的月娘,这才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好啊,你唉!”他推了一把沈弼的肩头,摇了摇头,“我都被你给骗了。” 几人相视一笑。沈弼问道:“月娘,马车可备好了?”见月娘称是,便起身扶住沈卿之的肩膀。 沈卿之顿感半边身子一沉,险些没有站住,转头不解的看向沈弼。只见沈弼咧嘴一笑:“二哥,我现在可是烂醉如泥,怎有自己走去马车的道理?” 沈卿之不由了悟,心道他这个弟弟的心思倒是缜密。既然如此,那便演戏演全套。抬手扶住沈弼的腰,两人便摇摇晃晃的下楼上了车。 沈弼的马车刚行出不久,街道另一头停着的一辆马车的车帘也放了下来。一人转身看着坐在车里闭着双眼的中年男子,低声回禀道:“吴大人,看来那沈三公子不像是装的。刚才小的仔细观察过,那沈大人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将沈三公子弄上车的。” 吴仲衍缓缓睁开眼睛,双眼微迷,自鼻中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道:“回府。” 那随从吩咐了一声,车外的马夫一拉马缰,马车便缓缓行驶起来。随从转头看向吴仲衍,低声请示:“那大理寺那边,大人看” 吴仲衍咬了咬牙,拳头也握的咯咯作响,沉声道:“这次让沈卿之侥幸脱身,卷宗的事暂且先拖一拖。他沈卿之无论如何都是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就不信没法子让他在那卷宗上按上手印。” 随从点头称是,抬眼却对上一副冰冷狠辣的目光,他心下不由一颤,后背一阵发凉。这目光甚是骇人,仿佛从那黑夜中潜行而出,似毒蛇。 自那日沈弼助沈卿之从红楼吴仲衍摆的鸿门宴中脱身,沈卿之便称病不出。只道是风邪入体加之平日操劳过度,太医局也派人来看了几回,都说是要好生调养。沈适中亲自替沈卿之向圣上告假,又对自己儿子关键时刻不能为圣上分忧而好一通愧疚自责。圣上自是觉得官员请个病假乃寻常之事,何必如此小题大做。不仅欣然应允,还派人上门送了些药材补品。这边则让大理寺卿吴仲衍另外安排官员接手沈卿之的公务。吴仲衍一接到消息后便匆匆入宫面圣,出来时却是一副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苦闷不堪。 在听说吴仲衍在大理寺差点将所有物件砸个精光时,坐在床上装病的沈卿之也不由狂笑不止,指着沈弼叹道:“三弟,可真有你的。你这招将计就计,甚妙c甚妙啊” 沈弼只是冷哼一声:“谁让吴仲衍如此歹毒。此次若不趁机将此案换个主审,早晚一日他便会借此来算计二哥。只可惜”他眼神微黯,落在沈卿之的脸上,“二哥会有段日子不在大理寺,也不知右派那边会不会趁机举荐他们的人来顶替二哥的位子。” 沈弼原只想先助沈卿之脱困,本也没有想过太多后面会因此事而产生的连锁反应。如今再一细想,却是让沈卿之的官路上又多了些许坎坷,每每一想到此,不免便心生愧疚。 沈卿之却只是淡然一笑,轻叹了口气道:“我本不是追名逐利之人,也非有宏图大志之人。论学问才华,我不及大哥。论智谋手段,我不及三弟你。就连这大理寺正的位子也多半是借了父亲的光。官场险恶,处处危机四伏,我早就厌倦了那些阳奉阴违的小人嘴脸。若不是还想着能为父亲尽些绵薄之力,我或许早就”他突然自嘲一笑,看向沈弼的眼神也变得有些黯然,“其实我倒是十分羡慕三弟你,最少能自由自在的做些自己喜欢的事” 从沈卿之的院子里回来时,沈弼仍是有些心不在焉。他从未想过原来在沈卿之的心里,自由自在才是他心向往之的生活。自己这次的所作所为似乎是间接成全了他,但身在高门,又岂是真能如己所愿?只要在这里一天,凡事还不是身不由己。他沈弼虽看起来似过着闲云野鹤般的日子,但心底里的那道无形枷锁,或许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真正的自由自在吗?沈弼的嘴角动了动,半依在榻上合上了眼睛。 下午云竹送来了江流烟的帖子和一个葡萄花鸟纹银香囊。沈弼看着那悬于手中雕工精美的香囊出神,心道狩猎而已,江流烟竟给每人送了个防虫蛇的香囊,果真是细心的很。虽然说这香囊的味道着实是特别了些明日的秋狝,倒让他越发有些期待起来。 “蠢货!” 江流烟刚踏进江曌应的书房,听到的便是江曌应的这声怒喝。他不由脚下微滞,看了眼一地的碎瓷片,朝一旁躬身听候差遣的楚蹇使了个眼色,见楚蹇暗暗摇了摇头,这才上前一步恭声道:“爹,出了什么事,让你发这么大的火?” 江曌应斜眼看了江流烟一眼,抬手示意楚蹇先退下,才愤愤道:“吴仲衍这个蠢货,一味的贪功冒进,竟然提前动手想借那案子除掉沈卿之。” “什么?”江流烟眉头蹙起,上前几步道:“他竟敢擅作主张轻举妄动?他一早便知道,这案子交给沈卿之,目的是为了试探沈弼并借机找出此案的幕后黑手。至于沈卿之,他就算是不动,早晚也要给他背黑锅。他这不是多此一举?” 江曌应冷哼道:“所以我才说他蠢!以为随便找个人顶罪草草结案,便能办沈卿之一个渎职之罪。他也不想想,就他那点小把戏,沈卿之又怎会轻易入了他的圈套!就算神不知鬼不觉的让沈卿之在结案文书上按了手印,难道他就真能让沈卿之在圣上面前百口莫辩?” “那他这么做又是为何?难道不怕自此得罪了晋王殿下?”江流烟不解道。 “你莫非忘了他的妻弟张之华是何人?哼!吴仲衍此举无非是想在右相面前邀功。他这个两面三刀的人,想要在晋王和右相之间左右逢源?成事不足的家伙!” 江流烟心道:是啊,自己怎么忘了那枢密都承旨张之华乃右相赵大人的学生。吴仲衍若能趁机办了沈卿之,那不正是折了沈适中的羽翼?难怪他要铤而走险,只不过手段实在是不算高明。 “那如今如何了?听父亲的口气,那吴仲衍定是没有得手,那宗案子” “哼!那沈卿之倒是走运。约莫此时正在府里悠闲地‘养病’呢。”江曌应转身看向身后的江流烟,掉转话头,“沈弼那边你到底查的怎么样了?他可有动机?” 江流烟上前一步拱手道:“儿子已私下接触了沈弼几次,他对我并没有防备。沈府和红楼也都安排了人盯着。目前看来,他除了偶尔会和几个高门子弟打牌喝酒,便是日日在红楼花天酒地游手好闲。倒不似是参与过此事。不过,明日儿子会与他一同秋狝,届时会再试他一试。” 江曌应点了点头,“那边你都布置好了?” “已经布置妥当,明日只要沈弼进了围林,便会动手。” “嗯。事情做得周全些,不要让他看出什么端倪。” “儿子遵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秋狝设伏 深秋的清晨透着微微的寒意,林间一片雾霭蒸腾,空气中满是清冷之意。天边旭日初升,朝霞似锦。晨风迎面虽有些许的清冷,却让人感到神清气爽。 一行马队缓缓驶入林间,打头的正是一身利落打扮的江流烟。他今日身着松绿色翻领窄袖锦袍,脚踏长靿靴,头发用银冠竖起,整个人看起来英姿飒爽。身旁是身穿一身绀青色圆领窄袖锦袍的沈弼和一身湖蓝色胡服男装打扮的杜凌轩。江流烟坐在马上不自觉的转头看了两人一眼,暗自腹诽:这两人竟然看起来还很是相配。心中却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他不欲多想,拉了拉手中的缰绳,嘴角一扯换上一张笑意满满的脸。 “沈兄,这便到了围林的深处了。”江流烟呵气成雾,回头看了眼跟上来的马队,对沈弼笑道:“不知沈兄今日可有兴致换种玩法?” 沈弼深深吸了口清冽的空气,一股清凉顿时沁入心脾,饶有兴致的看向江流烟,“哦?不知江兄所说的是何玩法?” 江流烟道:“早闻沈兄骑射过人,在下一直想与沈兄切磋一二。不如此次秋狝,你我兵分两路,各自为战。等到午时再于此地汇合,届时看看你我二人倒是何人收获更多,如何?” “嗯,这倒是个不错的玩法。”沈弼摸了摸下巴,突然扭头望向一旁的杜凌轩,“那这位杜公子不如与我一路?” 此言一出,江流烟和杜凌轩都不由感到诧异。江流烟一早就布置妥当,他原本就打算让杜凌轩与自己同路,好让那边方便行事。沈弼身边除了他自己带来的几个随从,剩下的皆是惩义门的人马,那些人到时候自会按照吩咐见机行事。可如今杜凌轩也跟了过去,她可是完全不知道今日的计划,若是万一出了差池江流烟刚想开口,却听一旁的杜凌轩爽快的答应道:“在下荣幸之至。” 杜凌轩本也是想推脱的,但突然又心思一转,若自己与沈弼一路,不正好可借机试他一试?心念于此,便答应了下来。完全不知一旁的江流烟却是眉头微皱。 江流烟暗暗咬了咬嘴唇,勉强说道:“既然如此,那便让杜贤弟与沈兄一路。只是我这贤弟的身手一般,到时候别影响了沈兄的发挥才是。” 说自己身手一般,他江流烟又是怎么看出来的?杜凌轩不免心下不忿,盯着江流烟一副你这人真是莫名其妙的样子。却见江流烟已拉马回头与身后的随从交代着待会狩猎的事情,杜凌轩这才无奈剜了江流烟一眼,转头却正对上沈弼那副满是玩味的目光。 她下意识的躲开沈弼投来的目光,随手整了整身后背着的箭囊,正想着要说些什么敷衍过去,却见江流烟已交代妥当,调转马头对沈弼道:“人手弓弩都已分配妥当,那我们这就开始?”见沈弼并无异议,江流烟拱手道:“那江某在此先预祝沈兄满载而归。” 沈弼也拱手笑了笑,没说什么便一拉马缰朝围林深处行去,远远地听到身后传来江流烟的嘱咐:“沈兄,围林深处猛兽众多,沈兄可要千万当心啊!”沈弼嘴角一勾,抬手挥了挥,轻夹马腹便绝尘而去。 看着不久便消失在眼前的马队,江流烟收回目光,抬手动了动手指。身后的马队便一分为三,其中两队分两路绕路往围林深处行去,另外一队则跟在江流烟的身后,朝围林的另一个方向行去。 朝阳初上,马蹄踏过枯叶惊起飞鸟无数,身后赶来的杜凌轩见沈弼在前面不远处停了下来,拉了拉马缰便跟了过去。 “沈兄如此快马加鞭,这林中的飞禽走兽岂不早就听到声音躲了起来?倒时候,我等岂不是无猎物可猎?”杜凌轩收紧马缰,在沈弼一侧停了下来。 沈弼侧脸看向杜凌轩,容色随意的开口道:“本就是出门玩乐,尽兴便好。这里有大好的景色还未欣赏,何必急着狩猎,难道还真在乎与江兄的胜负不成?” 杜凌轩对此倒是颇有同感。对她而言,出门游玩本就更注重游山玩水。她对狩猎本来就兴致索然,那江流烟偏偏又提出要比个什么赛。本来可以悠哉悠哉的出门放松下筋骨,却因为是比赛而弄的不免心情紧张。还好这沈弼并不是个注重输赢成败之人,倒也正对了自己的性子。她看向一旁的沈弼,点头笑道:“果然还是沈兄豁达。既然沈兄意不在此,那在下便随意了。” 见沈弼耸了耸肩并无意见,杜凌轩指了指不远处道:“我看那边倒似是有片湖泊,沈兄若不介意,在下倒想去那边看看。” 沈弼笑着道了声“正有此意”,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便随杜凌轩提马而去。 一行人马在湖边停下,沈弼和杜凌轩将马交个身后的随从。沈弼吩咐几人去围林里探探猎物的踪迹,这才转身朝那片湖畔走去。这片湖并不大,四周密林围护,又有青石错落。此时正值深秋,湖面一片雾气笼罩,水天一色,浩淼无边,倒是让人有种宛若身处世外仙境般的错觉。偶有几片残叶随风落入湖面,随着湖水一起一伏,不由使这湖畔的清晨多了几分萧索之意。 杜凌轩随意拾起地上一片枯叶,拿在手中把玩着,目光却落在湖畔边沈弼的背影上。不知为何,虽然沈弼只是随意的站在那里,但她觉得那背影看起来却十分的奇怪。这种奇怪的感觉杜凌轩不知从何而来,她缓步上前了几步,又盯着沈弼的背影看了一阵,想要看清这感觉究竟为何。此时却听到沈弼的声音悠悠传来。 “杜公子如此盯着沈某看倒是让沈某有些无所适从。” 杜凌轩顿感尴尬,抬手捂嘴干咳了两声,这才来到沈弼一侧。对上对方那双含笑的眼睛,心下却突然明白了几分刚刚那种奇怪的感觉由何而来。仿佛自从认识此人开始,他便一直都是如此时这般面带微笑,让人不自觉的感到亲近。但刚才的那一刹那,自己竟然会觉得他的背影与自己所认识的这个人完全不同,那是一种应该称为“冰冷”的东西吧。 杜凌轩抬手将一片枯叶递道沈弼面前晃了晃,笑道:“沈兄你看这片树叶。只观外形它与其它的枯叶并无太大区别,埋在这满地的落叶之中,也没人会去注意这片树叶的存在。但我,却偏偏捡了这片树叶给沈兄看沈兄你猜,这是为何?” 沈弼看着面前笑嘻嘻的杜凌轩,心思转了转,难道她竟看出些什么?面上却笑意不减,容色不变,淡淡道:“那只能说明杜姑娘慧眼如炬。” 杜凌轩收回手中的枯叶,双手背到身后,有些得意的偏头看向沈弼:“那是因为我知道这树叶乃是血桐的叶子。而血桐,正是鹿最爱吃的东西。看来今日,咱们肯定能在这里猎到几头鹿”她的话突然停住,缓缓转身看向一旁的沈弼,迟疑道:“你刚刚称我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命悬一线 沈弼充耳不闻,转身朝岸上走去,不以为意道:“沈某倒是不知为何杜姑娘要女扮男装,或许这只是姑娘的个人喜好而已。不过既然与人相交,需先坦诚相待。沈某若想的不错,杜姑娘的名讳杜璟昔,想必也不是真的吧?”声音虽然淡淡的,却能听出字里行间中的些许不悦。 杜凌轩心道不妙,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让沈弼对他们起疑。忙快步跟上,解释道:“在下身涉江湖,只是觉得女扮男装会方便很多,与江兄也绝无半点想要欺瞒沈兄的意思。至于名讳”杜凌轩顿了顿,忙上前道:“在下女扮男装的时候都是以杜璟昔相称,真论起来也不算是欺瞒。” 沈弼停住脚步,转头看向杜凌轩,随即又换上了之前的和颜悦色:“哦?那不知沈某今后当如何称呼杜姑娘?” 杜凌轩拱手,迎上沈弼的目光,“在下武昭门杜凌轩。今日与沈兄重新认识一下,还望沈兄莫记前嫌。” 沈弼笑眼弯弯,拱手道:“原来是武昭门的大小姐,幸会幸会。” 话音刚落,身后的一个随从跑了过来,回禀道:“公子,刚刚在那边发现有鹿的踪迹。” 沈弼看向杜凌轩的眼神瞬间多了几分佩服,“呦,还真让杜姑娘说准了。不如我们这就过去看看?” 见杜凌轩道了声好,几人这便翻身上马,朝林中行去。 不多久,果然在不远处发现了几头梅花鹿正在觅食,听到林中的马蹄声,那几头梅花鹿顿时便掉头朝围林深处跑去。沈弼当即下令自带一队追捕,剩余人马兵分两路分头从左右两处包抄。杜凌轩也跟在沈弼之后挥鞭朝那头最健壮的雄鹿追去。 梅花鹿仓皇而逃,被人马吓得四处逃散。沈弼快马加鞭盯着其中最大的那头紧追不放,瞅准时机便搭弓上弦。羽箭在林中嗖嗖划过,梅花鹿受到惊吓跑的更快,身影灵活的在树林中左右穿梭。沈弼自己的坐骑影霄高大健硕c脚程极快,江流烟称林中枝叶繁密,不适合这种高头大马。便劝说着将影霄留在了围林外的马舍里,又给沈弼安排了个头稍矮但反应迅速的骏马。此时沈弼一手急拉马缰,另一只手紧握着弓箭,迅速的穿梭在树林之中。时不时有低矮的枝桠阻碍视线,沈弼皆一一俯身躲过。身后跟着的杜凌轩和其他随从自是没有此等的马上功夫,不知不觉便落在了后面。 直到追了不知多久,那头雄鹿终于筋疲力竭,奔跑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沈弼当即弯弓搭箭,嗖的一声,羽箭穿过枝叶缝隙朝那头雄鹿飞了过去。随即便听一声哀嚎,那支羽箭正正的射在了雄鹿的后腿上。这雄鹿早已力竭,此时后腿又被羽箭射中,顷刻间便瘫倒在地,血水汩汩的不住往外流。 沈弼收弓下马顺势从马背上取下一捆麻绳,又从腰间抽出短刀朝那头雄鹿走了过去。看着那喘着粗气倒在地上轻轻抽搐的雄鹿,沈弼叹了口气道:“放心,我的手很快的。不会让鹿兄你有丝毫的痛楚。”目光却正对上那雄鹿凄楚决然的双目,心下不由有片刻的动容。 无能为力,任人宰割吗? 他嘴角一勾,轻笑了一声。手起刀落,鲜血溅了袖口一片。只见沈弼抬手将手中的羽箭丢到一边,迅速的从袍脚扯下一段布条,干净利落的给雄鹿包扎好伤口,这才起身退后几步,喃喃道:“算了,算你走运。本少爷今日心情好,就放过你。” 他收起短刀转身朝马走去,身后却突然感到一阵寒意。沈弼下意识握紧手中短刀,缓缓回身望去。之前的那头雄鹿竟已然断气,就躺在自己当时为他包扎的地方。 只是此时那里已是一片血泊,耳畔传来的全是开膛破肚c骨碎肉断的声音。那在阳光普照c树影斑驳下抽筋剥皮的,正是满嘴血污c双眼血红,发出阵阵低吼的——狼。 待沈弼拔出短刀之时,那匹狼便已然朝他扑了过来。沈弼脚下用力一踏,迅速向后方闪去。本想回身时直接翻身上马,却发现那马受了惊吓,抛下他狂奔而去。沈弼心下暗骂,没有坚持骑影霄过来可真是大大的失策,生死关头方知队友的重要性。跑就跑了吧,连同弓箭也给带走了。如今沈弼手中只有一把短刀和一捆麻绳。他眉头微蹙,脚下用力反身跃出,将将躲过了那匹狼的再次攻击。 沈弼迅速扫了眼四周地形,提气飞身便来到身旁的树枝上。那匹狼显然十分不悦,呲着牙发出阵阵低吼。沈弼却是一脸的不屑,站在树梢俯视着那匹狼道:“小样,有本事你上来啊。” 那狼似乎是听懂了他的话一般,转身朝树林中嗷嗷的嚎叫。沈弼心道不妙,果然不一会便从树林中又走出了两匹身形更为健硕的狼。三狼围在沈弼站着的树下,仰头朝他低吼着。随即便开始慢慢后退c俯冲,竟如矫健的豹子一般朝树干爬了上来。 沈弼暗骂一声糟糕,脚尖一点飞身而下,朝那些狼身后几丈之外飞去。那些狼却似乎是能看懂他的想法,在沈弼脚尖微点的刹那,另外一匹狼便转身朝身后奔去,恰好便挡在了沈弼身前。沈弼脚下还未站稳,那狼爪已然到了胸前,沈弼随即旋身出刀,利刃划过那飞扑过来的狼的肋骨,一道鲜血便喷了出来,那狼嗷的一声摔在了地上。沈弼匆忙中稳住步子,心底却疑窦丛生。转身看向那几匹凶态毕露的狼,它们身形健硕c毛发锃亮,在遇到攻击时又反应敏捷,懂得团队合作。若是普通野狼,不会晾着那头雄鹿不吃,而只是残忍的将其咬死。这只能说明,它们其实并不是在觅食,而是在一味的攻击。而观其形态体貌和那攻击的套路,这根本就不是普通的野狼。 它们是豢养的家狼! 更准确的说,它们是专门驯化而用于捕杀的猎手! 沈弼心底微寒,看着那几匹慢慢逼近的狼群目光也变得冰冷起来。看来这惩义门果然是按耐不住出手了。只不过以他们的城府,难道他们真会不顾一切的在此暗杀了自己?正思索间,几匹狼又扑了过来,沈弼左躲右闪,短刀在手中如光电般迅速挥舞着。只是他平日用惯了剑,这把短刀只是随身带着防身用的。虽也锋利,但用起来却并不顺手。缠斗间,沈弼浑身已多处受伤,鲜血顺着手臂c胸口不住往下流。他咬紧牙关,借力向后迅速退去。 不行,决不能与这群狼再缠斗下去。必须要找个机会拖住它们,等援手过来。 可这些狼却似乎是失去了知觉一般,虽然各个身受刀伤,反而却越战越勇,望向沈弼的眼睛也越发的腥红。沈弼心底越发不解起来。按说这狼如果受了重伤,是绝不会恋战的。就算是经过专门驯化过的,也无法逃脱本性。可眼前这几匹狼却截然相反,从它们身上溅出越多的鲜血,它们便会越发的凶悍。 难道说,这些狼难道是疯了不成? 格挡间,手背似是碰到了什么冰凉坚硬的东西,沈弼略一低头,却看见腰间不住摇晃着的香囊。心下一沉,一脚踢飞那刚扑上来的一匹狼,他左手在腰间一扯,随即便朝狼群身后扔了出去。 “去你妈的!” 随着沈弼的一声怒骂,身前的几匹狼果然掉头朝那香囊跑去。沈弼手捂着胸口,脚下一个踉跄,却是险些坐到了地上。他忙单手撑地,双腿聚力,一个跨步这才稳住了身体。 此时林间一阵窸窣,沈弼心头一紧,用尽全力左手一拍从地面旋身而起,右手抓起手中短刀便欺身而去。 树影摇晃,一人从林中跑了过来,手中拿着的弓还未拉开,颈上却已横着一把带血的短刀。 两人看着对方,均是一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武昭阵术 “怎么是你?!”二人异口同声。 沈弼收回短刀,向后退了几步。杜凌轩则是满脸的惊讶。杵在原地从头到脚不敢置信的望着面前衣衫褴褛c伤痕累累的沈弼。 “你你这是怎么了?打个猎怎么弄成这样”杜凌轩诧异的问道。 沈弼将短刀朝身侧一甩,粘稠的鲜血便洒了一地。 “没什么中途遇到狼群。”他抬手抹去唇边的血渍,将短刀插回腰间,“你的马呢?”他抬头看向孤身一人的杜凌轩,不由问道。 杜凌轩这才回过神来,“我刚才听到这边有声音,以为是猎物,怕惊动了便把马拴在了原地。打算悄悄过来捕杀。”她看着有些狼狈的沈弼,不由低声道:“没想到,竟然是你” 见沈弼有些步履蹒跚,杜凌轩不由上前一步,“你还好吧?要不我扶你过去?” 沈弼摆了摆手,声音有些沙哑,“没事,我自己能走。” 杜凌轩见他身上虽多处受伤,但听他如此说,约莫他或许只是受了些皮肉伤,应无大碍,便点头跟在了一旁。两人刚走出几步,却听身后再次传来阵阵低吼。原来是先前那几匹狼又折了回来。沈弼暗骂一声倒霉,转头拿过杜凌轩手中的弓箭道:“把弓箭借我,你快走!”转身抬手便是几箭嗖嗖朝狼群射去。 那狼群果然受过专门的训练,躲闪极快,以沈弼极为精准的箭法,连射几箭竟也只是擦伤了皮毛。沈弼不禁握紧了拳头,自己先前一人与狼群鏖战已是有些力竭,而这群狼本就是本着视死如归的想法与自己缠斗。若是对方不死,便会一直战斗下去。如此这样,无休无止。除非能先将这些狼置于死地,否则自己今日定命丧于此。 沈弼一边拔箭射去拖延时间,一边大脑加速运转思索对策。若是武器再顺手些,凭他的武功又怎会沦落至此。自己的随从呢?难道也被惩义门的人引到了别处?看来如今之计,只能寄希望于杜凌轩了,只要她能快些骑马过来,有了马 正想着,远处的树林中似乎有什么动了动。 林中有人! 沈弼的耳力极佳,瞬间猜到那林中有人藏匿。心道那些人既已放了狼群出来,明明可以回去等到晚些再来。可他们却没有离开,而是等在这里难道说 沈弼心下一凛,顿时明白了江流烟安排这次秋狝的真正目的。看来惩义门放这些狼出来果然不是为了要自己的命,而是——想要试探自己的虚实。 既然如此只能尽量拖延时间等杜凌轩折回了。 沈弼脚下动作放缓,拉弓撘箭的速度也慢了先来。只见一匹狼已加速朝他这边扑了过来。沈弼躲闪不及,被扑倒在地滚了几圈。他狼狈起身,手臂却被另外一匹狼咬住。 不行!再这样下去,自己的这条手臂定是废了! 难道真要逼自己使出全力不成? 千钧一发之际,眼前突然云雾一片,眼前的狼群和树木顿时笼罩在一片浓雾之中。沈弼只觉被咬的手臂陡然一松,腰间一紧,跟着便被人带着上了树梢。他诧异的侧脸看去,入眼的是一张无比认真而严肃的脸。那人额间束着一抹碧色缎带,鬓发如漆,眉若远山。长睫之下是一双坚定而炯炯有神的眼睛。此时正冰冷的盯着树下那群呲牙低吼的狼群。 云雾瞬间散去,沈弼只听身旁之人低声说了几个字。 “地火,散!” 一道火光顷刻间从地面迸发而出,熊熊燃烧,如滚滚的热浪般沿着预定的轨迹迅速划过,刹那间便连成了一个火圈,将那三匹狼围在了正中。那些狼见到火光,顿时都变得有些惶恐不安,声音也从低吼变成了哀嚎。它们朝火圈中央凑了过去,加速c奔跑c跳跃,试图想要跳出那个火圈。奈何火势却越来越大,随着树梢上那抹身影的手势挥动迅速的向正中聚起。火焰越涨越高,向中间汇聚的速度也越来越快。顷刻间,一股毛发皮肉被烧焦的味道伴着一声声的哀嚎便传遍了整片树林。 眼前的情景发生的极快也结束的极快,却让人有荡魂摄魄般的震撼之感。熊熊的火光宛若一道刺眼的光芒刺入沈弼的脑海,久久挥之不去。 这就是——武昭阵术!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沈弼捏住鼻子看向身侧目光冷漠的杜凌轩道:“你这也太残忍了些吧。” 杜凌轩扭头看向满身是伤的沈弼,淡然道:“不如此,难道沈兄还真打算喂狼不成?” “那还是烧了好”沈弼捏着鼻子瘪了瘪嘴,又正色看向杜凌轩道:“不过你们武昭门的布阵之术果然厉害!今日真是让沈某大开眼界。这次就当是我欠了你一个人情,来日你若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随时开口。” 杜凌轩欣然接受:“好。” 转头朝身侧的沈弼露出一个真诚的微笑,却见沈弼脸上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下一刻,他整个人便似失去意识般瞬间向后方倒去,直直的朝树下栽去。杜凌轩毫不犹豫反身便朝树下欺身而去,半空中将沈弼接住,提气旋身而下,两人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沈兄!沈兄!” 杜凌轩推了推怀中的沈弼,见他血流不止c昏迷不醒,忙伸手点了沈弼身上几处大穴,这才为他止住了血。 杜凌轩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看着脸色苍白的沈弼,喃喃道:“看来是伤的不轻啊” “杜姑娘!” 不远处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喊。抬头看到的是江流烟带着一队人马从树林另一头匆匆跑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看到眼前的情景,江流烟一脸的诧异,快步来到杜凌轩身旁,“杜姑娘,你可有受伤?” 杜凌轩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只是沈兄伤的不轻。”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江流烟怒斥站在一旁的随从,吩咐道:“还不快点扶沈公子回惩义门疗伤!” 几人忙上前从杜凌轩怀中将沈弼扶起放到马上,快马加鞭的便朝林外奔去。 江流烟此时也扶起杜凌轩,左右好一阵打量,这才将悬着的心放下:“还好你没有伤着,要不我真不知该如何同杜伯父交代。”见杜凌轩有意与他隔开一段距离,江流烟这才抬手抚唇轻咳了几声:“都怪我!这围林本就地势复杂,来过几次的人都容易迷路,深处更是多有猛兽出没。我还硬是逞一时意气要与沈兄比什么狩猎。这下可好,害的沈兄身受重伤,我倒是真无脸面再去面对沈兄了。” 杜凌轩见他如此自责,上前一步好意安慰道:“江兄也不必自责。出来狩猎本就不知会遇到何种情况。今日之事,也非江兄可预料的。我想,沈兄定也不会为此而怪罪你的。” 江流烟无奈点了点头,看向杜凌轩,“还好今日有你在,也不至于酿出大祸”见杜凌轩避开自己的目光,江流烟嘴角微动,苦笑道:“那我们这就回去吧。” 杜凌轩点头不语,两人这才一人一马,和大队人马返回了惩义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施针封穴 江流烟和杜凌轩刚返回惩义门不久,沈弼的几个随从也从围林赶了回来。那几人听说沈弼受伤,硬是压住了火气坚持将沈弼送回府中疗伤。江流烟不便再做挽留,只好不住道歉,称改日定会去沈府亲自赔罪。沈弼的随从碍于惩义门与朝廷的关系,也不好为难江流烟,只匆匆道了声告辞,便将沈弼扶上马车快马加鞭的朝沈府赶去。 马车匆匆行驶,车内却是一股血腥之气。沈弼的嘴角动了动,慢慢的睁开了眼睛。一旁的随从见状,忙上前道:“公子,你醒了!” 沈弼有些无力的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声张,撑起身子向车后靠了靠,这才低声道:“一会回府你马上去城南的寒水堂将侗医师请过来。还有”沈弼从怀中摸出一个葡萄花鸟纹银香囊递给一旁的随从,“我塌旁的盒子里有个纸包,你一并带着和这香囊一起送到月娘那里。”见随从应承接过,沈弼这才又重新闭上了眼。 沈府西侧沈弼住的院子里此时一片忙碌,有侍女端着刚烧好的热水急匆匆的往正屋走去,撩起帘子却是端着满盆血水的侍女匆忙走了出来。几人进进出出,都是脸色苍白一脸的焦急。院中飘来浓郁的药香,云竹一掀帘子拿着块满是血迹的帕子快步走了出来,声音却是沉稳:“药煎的怎么样了?” “一会儿就好。”煎药的小侍女声音微颤,额上也有冷汗渗出。云竹约莫她是年纪太小没见过此等场面,有些紧张过头,伸手将她扶起把手中的帕子塞了过去,低声道:“这有我看着,你去把帕子洗了。” 小侍女怯懦的道了声是,便匆匆朝外走去。 此时正屋里,浑身被细布包扎严实的沈弼正靠在榻上,满是无奈的看着眼前忙碌的男子。此人一身素色长袍,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布包缓缓展开。抬头正对上沈弼的目光,皱了皱眉头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沈弼扶额,叹了口气,抬手让屋里的侍女都出去。这才看向面前的男子道:“侗医师,我这只不过是些皮外伤,随意上点药膏便好了,何必弄得如此兴师动众的?” 侗寒瞥了沈弼一眼,没有理会,径自从布包中取出一根银针,抬眼看着沈弼。沈弼见状,不再多说,乖乖的伸出了右手递道侗寒的面前。 “你想好了?”侗寒问,“这一旦强行施针封穴,你的身体必定会超出负荷,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见沈弼只是点头不语,侗寒无奈的摇了摇头,倾身上前,抓起沈弼的右手刚要施针,手中的动作却突然一顿。似乎是想起先前有什么忘了交代,这才看向一脸无辜的沈弼淡淡道:“哦,之前忘记说了,这封住内力可是有些疼。你忍着点。”还未待沈弼开口,他抬手便一针朝沈弼手腕处的太渊穴扎了下去。 沈弼顿时感到一股万虫噬心般的剧痛,他浑身一颤,冷汗不住的从额间c后背渗出。他紧紧咬住嘴唇,硬是握紧了拳头一声不吭的忍了下去。见沈弼憋得有些涨红的脸,侗寒的表情却很淡然,目光专注在自己施针的两根手指上,口中低语道:“拳头别握得太紧,否则容易经脉坏死。” 沈弼一听此话,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只好强忍着剧痛颤抖的将手指慢慢松开,咬牙颤声道:“你怎么不早说” 这一针刚一落定,侗寒迅速的从布包中再取一针,手腕施力,第二针便扎在了沈弼前臂上的孔最穴。沈弼闷哼一声,随即跟着又是一颤,脸色也变得更加苍白。 “怎么?才两针就挺不住了?”侗寒虽在问话,精力却全部放在控制手中的力度上。 沈弼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怎么会我只是扯到了伤口” “哼,死鸭子嘴硬。”侗寒轻哼道,嘴角却挂上了一丝笑意。他抬手从布包中取出第三根银针,抬眼看了沈弼一眼,“放心,这一针不会太疼。” 沈弼心道:我信你才怪。手起针落,第三针已然落在了沈弼手肘内侧的尺泽穴。 沈弼冷汗直落,鼻中已重重呼出一口气,脸色也变得铁青起来。他勉强开口道:“还有几针你一并用了,不要在这里磨磨唧唧的。” 侗寒摇头苦笑,“我倒是可以快些,就怕你吃不消。” “少废话!”沈弼已然有些耐不住了,“你施针快些,我受得住。” 侗寒无奈,从布包中取出银针,在沈弼的侠白穴c天府穴c云门穴和中府穴连施四针,这才收手。 沈弼只感觉从头到脚全身的经脉如同被雷击般炸裂开来,又迅速化为细如发丝般的银针在全身的每个穴位上不断的扎着。痛得他连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张了开来,然后那每根针又仿佛顺着毛孔钻入体内c穿过骨头c融入血液。沈弼浑身不住的颤抖着,脑中一片空白早已不知自己身处何处。汗水渗透了榻上的被褥,迷迷糊糊之中感到有人撬开了他的嘴塞进了一块帕子。再之后,便是疼痛缓缓退去。眼前似乎渐渐盛开出一朵朵红白相间的芙蓉花,一个声音在脑海中不断的轻声呼唤着自己 “弼哥哥” 落霞余晖,映红整片天空。一人扯着手中的纸鸢在草地上欢快的奔跑着,满脸都是无尽的喜悦。淡黄色的罗裙随风飘动,仿佛是一只美丽的蝴蝶在天地间翩翩起舞。 她咯咯的笑着,清脆悦耳的声音响彻林间。 “弼哥哥”她如此唤着他的名字,拉着手中的丝线朝林子的另外一边跑去。 天上的纸鸢越飞越高,不停抖动着他亲手黏上去的彩色翅膀。 淡黄色的身影开心的跑着,离自己越来越远。 “啪”的一声,她手中的丝线断成了两截,纸鸢顺着风不知被吹到了哪里。 淡黄色的身影追着空中的纸鸢往树林中跑去,身后站着的沈弼却听到树林中阵阵的低吼声。 “兰心!”沈弼声嘶力竭,用尽全身力气却总也追不上那抹淡黄。 就在他几近绝望之时,前面的身影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沈弼脚步踉跄的飞奔了过去,握住那纤瘦的肩头将她扳转了过来。 “沈兄” 稚嫩而俏丽的小脸顿时变得模糊不清,眼前笑眼弯弯的人 竟是——杜凌轩! 沈弼倏地睁开了眼,从迷茫中回过神来时正对上沈卿之满是担忧的目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香囊之谜 “二二哥”沈弼喃喃,揉了揉额角双手撑起身靠在了榻上,“你怎么过来了?” 沈卿之从云竹手中接过药碗递道沈弼手中,“我刚一回府,听说你受了伤,过来看看你。狩猎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沈弼低头将药汤一饮而尽,递给云竹,才道:“只是些皮外伤。二哥无需担心。” “狩猎本就是消遣。若是如此凶险,今后你便不要再去了。” 沈弼知道沈卿之是担心自己,脸上露出了温暖的笑意,应承道:“二哥放心。以后诸如此类我都推了便是。” 见沈弼如此说,沈卿之点了点头才稍稍放下心来。抬眼看向沈弼,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二哥,怎么了?”沈弼问道。 沈卿之转头看了眼一旁的云竹,云竹忙领着屋里服侍的侍女们掀帘出了屋。沈卿之这才看着沈弼,轻叹了口气,“三弟,刚刚你昏迷不醒”他似有为难之色,清了清嗓子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我听到你唤了声兰心。” 沈弼面色一怔,有些手足无措的转了转眼睛,才试着开口:“哦刚才我做了个梦,似乎梦见了她”他眼神略有躲闪,随即便又看向沈卿之,“也可能只是我病糊涂了,随便乱说的” “三弟”沈卿之打断他的话,看着沈弼的目光复杂,分不清是怜悯c难过还是其他情绪。 他只是这样静静的看着沈弼,直到沈弼有些无所适从,沈卿之才挪开目光,叹道:“三年前的事,二哥知道对你的影响很大。你放不下兰心,二哥从心里只觉得你重情重义。”他顿了顿,苦笑一声,“唉!算了,我何必同你说这些。你素来行不苟容,当初既已下定决心,想必便不会再做改变。” 他轻轻拍了拍沈弼的肩头,“你好好养伤,不要胡思乱想。若有什么需要就让云竹知会我一声。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大哥我受伤之事还劳烦你莫要对父亲提起。” 沈卿之微一颔首,便朝屋外走去。 送走了沈卿之,已是傍晚时分。沈弼随意用了些肉粥,让云竹服侍着又换了一次药,便让她退了出去。自己找了本先前看了一半的札记,靠在榻上借着烛火看了起来。 夜色渐深,沈弼稍稍活动了一下仍有些无力的手臂,却不小心扯到了伤口。他“嘶”的一声收回手,却听到屋外有窸窣的声响。 “云竹?”沈弼下意识低唤了一声。 门外却无人应答。 他从榻上支起身子,蹙起眉又唤了声:“云竹?” 这时屋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黑影快速闪了进来。 沈弼手上微一聚气,才想起之前侗寒已封了自己内力,此时自己除了普通的招式,内功全无。 他目光落在眼前的黑衣人身上,见来人身形有些熟悉,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黑衣人上前两步,抬手扯下了面纱,一脸关切的神情:“是我。” 沈弼的身体此时才放松下来,看着眼前的人却有些意外:“月娘你怎么来了?” 月娘快步来到塌旁,一手握住了沈弼的肩头,上下打量道:“我听说你受伤了,实在放心不下。你要不要紧?怎么会伤成这样?是谁干的?” 沈弼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和一连串的问题给怔住了,只是单手搭上月娘的手腕:“你扯到我的伤口了。” 月娘忙收回了手,这才意识到自己先前的举动有些失态,忙低头讪讪道:“对不起我只是” 只是担心你担心到不顾一切半夜偷偷跑来只为看你一眼 这话月娘实在是说不出口,一时如鲠在喉坐在那里。 沈弼笑道:“你来看我,我应该感谢你的好意。”他伸手想要去拿塌旁挂着的外袍,月娘急忙起身替他取了过来,面色微红道:“你身上有伤不方便,让我来吧。” 沈弼这次倒没推辞,配合着月娘披上了外袍。月娘见他面色发青,微一皱眉伸手搭上了他的脉,脸色却倏地变得苍白:“你的内力呢?” 沈弼哦了一声,让月娘莫要着急,自己则将侗寒施针封穴的事情寥寥同月娘说了一遍,自是跳过了那让他饱受折磨的过程。 月娘不解道:“你这是为何?” 沈弼却充耳不闻,答非所问,“你来可是有了那香囊的线索?” 月娘这才想起还有此事忘记同沈弼交代,忙从袖中取出那葡萄花鸟纹银香囊递给了沈弼。 “你遣人送了这个香囊和那一小包香料过来,我猜你便是让我去查这二者的配方。这香囊里的香料倒是寻常驱赶虫蛇的,不过”月娘顿了顿,举起手中的小纸包,“这包香料却多了两味香。一味是凤茄花粉。这凤茄花乃是大毒,种子的毒性最大,嫩叶次之。干叶或粉状的毒性相对小一些,有镇痛和麻醉的作用。而另一味,却是火麻。” 火麻火麻乃天朝禁香,沈弼自然是知道它的毒性的,少许使用会有麻醉的作用,但若是长期使用,便会——令人发狂。 见沈弼深思凝重,月娘有些不解的问道:“这小纸包里的香料你又是从何而来?” 沈弼拉了拉身上的外袍,目光变得沉凝起来。 想到先前在围林中与狼群的那场酣战,沈弼如今还是有些心有余悸。江流烟一共准备了三个香囊,唯独给自己的这个却多了两味香。怪不得那群狼不停的攻击自己,而且在受伤之后还会越挫越勇。恐怕这些狼早就长期用带火麻的生肉喂养,这才会一闻到自己身上的气味便发了狂似得乱咬一通。若不是自己装晕从树上坠下时顺手取了杜凌轩身上的香囊证实了之前自己的猜测,否则当真被那江流烟摆了一道,自己还被蒙在鼓里。 想到此,沈弼看向月娘道:“惩义门这次的秋狝是早就设好的局。目的便是试探我武功的深浅。我让侗寒过来也正是为了此事。以江流烟的性格,他这几日肯定还会再来。我提前让侗寒封住我的内力,以侗寒的医术之高,不管江流烟再用何种手段试探,短时日内也决计试不出来。” 月娘握紧手中的小纸包,神色变得冰冷起来,“江流烟竟敢伤你至此,我决计不会让他好过!” “月娘”沈弼抬手握住月娘的手腕,缓缓摇了摇头,“你的的身份是红楼的乐师,这一点,你不能忘!” “可是” “没有可是!”沈弼打断她的话,他很少会对月娘如此严词厉色,“你要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能为了我一人而坏了全盘计划。” 沈弼的眼神坚定,甚至可以用决然来描述。月娘双眸微潮,咬着嘴唇却倔强的不肯点头。直至感到手腕上传来的力道越来越紧和耳边沈弼那声低沉的“答应我!”,月娘才别过头去勉强的点了点头。挣开手抹去脸颊上的眼泪,一言不发的负气走了出去。 沈弼并没有阻拦,只是无奈的看着月娘的背影长长的叹了口气。 此时屋门却再度推开,又有一道身影迅速闪了进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百里公子 “今日来看我的人还真是多”沈弼摇了摇头,话音未落,那道身影已飘然来到沈弼面前。 “难得能见到如此狼狈的沈三少爷,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舍得错过啊。”来人声音朗朗动听,带着几分戏谑。容色俊秀风流,银白色的身影在黑夜里如皎皎明月般熠熠生辉。 “难怪你复姓百里,脚程果然极快。”沈弼也毫不吃亏的调侃回去,轻声一笑,“你亲自前来,可是有什么好消息?” 白衣男子却故意无视沈弼的问话,自顾自的来到桌旁给自己倒了杯清茶:“你这人可真是过河拆桥,让人从我这偷学了施针之术便对我这授业恩师不管不顾了。”他的声音里满是抱怨,语气却十分柔和,“明知道这几日我会来找你,你也不说让人备好茶点款待我。我这头一回来宰相府,竟只能喝口冷茶,沈公子可真是吝啬。”话虽如此,但他仍是毫不犹豫的将手中的冷茶喝了下去。 “你本就不是拘于小节之人,又怎会在意这口茶是冷是热?再说了,既然你说人家是偷学,又没给你斟茶磕头,哪来的授业恩师这一说?”沈弼拿起身旁的札记,扫了一眼对面翘着二郎腿刚把一块糕点放入口中的人,好奇道:“不过话说回来,你放着自己那里的美酒佳肴不去享用,跑到我这里来吃冷茶残点,也真是奇怪。” 那复姓百里的男子拍了拍手上的糕点屑,脑袋一歪笑道:“我怎么能同沈少爷相比?在下命不好,自小便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所以总是觉得别人家的饭更香。如今这个习惯倒是想改也改不了了。” 眼前之人虽口上说得轻松,面上也满是笑容,但在沈弼听了,心下却不免唏嘘。自己还是头一回听他说起过往之事,虽然只是只字片语,但结合他如今在江湖上的身份地位,想必当年的他定也受了不少的苦。 白衣男子仿佛并未注意到沈弼情绪的变化,只是懒洋洋的继续说道:“不过话说回来,那姓侗的还算是有几分天资,学的倒挺快。不过毕竟时日尚短,解穴之事还得由我亲自来。等你了了这桩事,便来找我。”那人边说着话边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见沈弼道了声“多谢”,他看了眼沈弼身上披着的外袍,嘴角勾出一个满是深意的笑:“谢倒不必。不过,我看你身边的那个月娘就很不错”他对上沈弼的双眼,悠悠道:“你若是不懂怜香惜玉,不如让她去我那里” “你还是省省吧。”沈弼放下手中的札记,“你那里美人无数,又怎会看上区区一个月娘?” “月娘秀外慧中,人人喜欢。是你这个人不解风情c暴殄天物。”白衣男子朝沈弼翻了个白眼。 沈弼但笑不语,朝对方无奈的摇了摇头:“明明不是什么登徒浪子,却总要摆出这副模样让人误会。百里公子你倒是让我对你越来越感兴趣了。” “哈哈哈哈哈”白衣男子突然笑了起来,脸上满是说不出的欢愉,他笑的前仰后合,十分爽朗,眼角都渗出了星星泪水,“沈弼啊沈弼你我不过彼此彼此。”他笑意不减,右手却摸着自己的下巴,饶有兴致的看着榻上同样微笑看着自己的男人,许久,才悠悠道:“我倒是不知,原来最了解我的人,竟然是你。” 他一撩袍角起身负手缓缓走到沈弼的面前,笑意吟吟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沈公子好好养伤,才好继续看戏不是?记得,你还欠我一顿茶点。”他目光一转,转身便朝屋门的方向走去,抬手刚要推门,却脚步一滞,“又或许沈公子倒不如亲自把这出戏演完。” 屋门推开,俊俏的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白色身影霎时便消失在夜色之中。门外几许秋风萧瑟,卷起地上的枯叶,随风飘摇。 第二日清晨,沈弼刚用过早点,便见云竹端来了药汁。沈弼眉头皱了皱,仍是伸手接过仰头饮尽。嘴里还残留着药汁的苦涩,屋外却来人通传府外有自称是惩义门的人前来探望。 沈弼叹了口气,心道该来的果然来了。吩咐仆役请人过来,这边则让云竹找了件素色的常服替他换上。 不一会江流烟便一脸焦急的从门外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是一个背着药箱的老者。 江流烟今日的打扮倒不像往常那般招摇,只是穿了件竹青色的常服。见到靠在榻上脸色苍白的沈弼,二话不说上前便双手抱拳单膝跪地的说道:“昨日之事皆因在下安排不周,害的沈兄受如此重伤,江某今日特来负荆请罪。” 江流烟这一跪倒让沈弼有些出乎意料,忙抬手道:“江兄这是做什么?”示意一旁服侍的云竹上前将江流烟扶起,这才说道:“江兄何故如此?昨日围林中情况如何,又岂是江兄能够估得到的?我只是追赶猎物的途中不小心遇到了狼群,这又与江兄何干?” “沈兄豁达不计前嫌,但此事江某却是难辞其咎。”江流烟转身看了眼跟在身后的老者,继续说道,“这位薛神医乃是我昨日快马加鞭从妙手堂请来的,他的医术在江湖上可称得上是首屈一指。若沈兄不介意,可否让薛神医为你看看伤势?以薛神医的医术,定会让沈兄的伤势早日复原。” 沈弼的目光落在江流烟身后的薛神医身上。妙手堂的大名他自是听说过的。妙手堂乃江湖上一等一的医术圣地,堂主顾乘风几十年前便以一手精湛的医术闻名天下,后来又成立了妙手堂专门挑在医药方面有天赋的人为徒,目的是能为天朝培养更多悬壶济世的医术英才。 难道说如今连妙手堂都效力于惩义门了?也不知此举对于妙手堂来说是福是祸。 沈弼笑容不减,只是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江兄好意,沈某怎敢推辞。那便劳烦薛神医。” 见江流烟朝自己微一点头,薛神医拱了拱手,缓步上前来到沈弼一侧,从药箱中取出脉枕垫在沈弼的手腕下,抬手搭上了沈弼的脉。 他的神色看不出喜忧,搭在沈弼脉上的手也一动不动。沈弼虽对侗寒的医术十分放心,但此时面对的却是从妙手堂请来的人,心下也不免打鼓。不知此人是敌是友沈弼如此想。他极力克制住心底微微升起的不安,面上却全然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镇定的望着为他诊脉的薛神医。 江流烟这时也心悬于此,他暗在一旁仔细观察着沈弼的表情和薛神医的一举一动,不肯放过诊脉过程中的任一细节。若是薛神医能趁此探出沈弼内力的深浅,那么沈弼有可能是玄衣青纱客这件事的可能性便更大了一些。 诊脉的时间并不算长,但对于急于想要得知答案的江流烟和极力按耐心绪的沈弼来说却显得有些漫长。几人表面上都神色如常,心下却各有盘算。这内心的博弈虽是在较量谁的心思更为缜密,但最终要看的还是哪个人更沉得住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人心叵测 薛神医缓缓收回了手,看向沈弼道:“沈公子乃是外伤导致的气血虚弱。每日只需在伤口处按时换药,再辅以补气养血的方子调养,不日便无大碍。” “多谢薛神医。”沈弼拱手道。 “沈公子不必客气。”薛神医将脉枕放回药箱,“不知沈公子可否将现用的方子给在下一看?” 沈弼点了点头,一旁的云竹不一会便将方子送了过来。 薛神医看了眼药方,点头道:“此方用的甚好。倒是不需老夫另行开方了。”他将方子递还给云竹,向沈弼微一点头,这才拿起药箱走到江流烟的身旁。 “见沈兄无碍,我便放心了。”江流烟拱手向身旁的薛神医道了声谢,转头看向沈弼道:“江某此行还从门中带来一些补血的药材。虽说沈府定不缺这些,但也是江某一番心意,还请沈兄笑纳。” “难得江兄记挂,沈某在此谢过。” 两人又寒暄一阵,江流烟称不再打扰沈弼休养,待过几日再来探望,便带着薛神医告辞离去。 两人一路匆匆走出沈府,直至上了马车,江流烟终于按耐不住,看向身旁的薛神医道:“薛神医可有发现?” 薛神医面露为难,迟疑片刻才道:“正如先前老夫所说,沈公子乃外伤所致气血虚弱。只不过,他的脉象” “脉象如何?”江流烟忙问。 薛神医捋了捋胡须,皱眉道:“他的身体多处经络不通,气血瘀滞体内却不能随脉络而通全身。再加之此人应是好酒之人,平日并不节制,酒毒常年积于肝腹而不得排出他的身体虽外表看着与常人无异,但恐怕已是内里亏空,若再不好生调养,恐怕会落下恶疾。”他顿了顿,才道:“此等身体,依老夫看来,不像是有内功之人。” “经络不通”江流烟若有所思,停了片刻才道,“那有没有可能是他通过什么法子封住了内力,因此才让人看不出来?” “修炼内功之人先需将全身经脉打通。但观沈公子脉象,他全身多处经络不通,说什么也是无法修炼内功的,否则,强行为之只会让他周身经脉俱损。至于通过其他方法封住内力”薛神医斟酌片刻,“方法有倒是有但这就更不可能了。” “薛神医此言何意?”江流烟打破砂锅问到底。 薛神医叹了口气,才缓缓开口:“若有施针高手,通过施针封穴确实可封住内力。先不说此法对封穴之人身体的损害程度极大,单说会封穴的施针高手,整个天朝也不会超过三个。”他摇了摇头,坚定道,“施针封穴,绝不可能。” “整个天朝不会超过三个?”江流烟眼睛转了转,“薛神医可知这三人是谁?” “一人是妙手堂堂主,也是我的师傅顾乘风,他老人家早已仙逝因此绝不可能。另一人是我的师兄常越,他常年待在妙手堂研习药理,是绝对不会轻易出山的。” “那第三个人呢?”江流烟追问道。 “这第三个人乃是火幽神殿神主——百里云澈。”薛神医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或者说是带着对某种事物或某个人的敬畏。 这江湖上的人恐怕无人不知这火幽神殿的大名的。这火幽神殿一向行踪诡秘,门下弟子向来只服从神殿神主号令,做事从不分善恶正邪,更不理会其他门派之言,行事我行我素。神殿所在无人得知,而那大名鼎鼎的火幽神殿神主百里云澈更是没人见过。只是传闻他长相丑陋,性格乖张。这样的一个门派也算得上是江湖上一个特殊的存在。 “火幽神殿?百里云澈!”江流烟满脸诧异,自言自语道,“绝不可能是他火幽神殿向来行踪诡秘,行事从来都自行其是,毫无正邪可言。他们很少插手江湖之事。沈弼一个高门子弟又怎么会跟火幽神殿搭上关系这绝不可能。” “所以老夫才会说,沈公子应是本就没有内力,更不会有施针封穴一说。”薛神医的声音打断了江流烟的思绪,“江少门主还请宽心。” 江流烟点了点头,暗自思忖:难道说,自己从一开始便怀疑错了对象,那沈弼真的与玄衣青纱客无关? 将薛神医送回妙手堂,江流烟一路心事重重,回到惩义门已是傍晚时分。在聚贤殿外遇见沐叔告知他江曌应此时应在玉园的水榭,江流烟道了谢便朝玉园匆匆走去。 此时刚从外面回来的杜凌轩恰好见到不远处行色匆匆的江流烟,正打算跟过去兴师问罪,却见江流烟已快步进了玉园深处湖畔的水榭。 他们俩原是商量好今日一同去沈府探望沈弼的,谁知江流烟天不亮便让人驾车离开了惩义门,等她匆匆赶到马房时才听仆役说江流烟着急去什么妙手堂,让她就不必过去沈府了。想到此,杜凌轩便有些闷闷不乐,见此时四周无人,一时好奇心起,便悄悄跟了过去在水榭不远处的一处假山后停了下来。 此处离水榭的距离恰到好处,加之天色已暗,杜凌轩藏在这里既能听到水榭里的谈话,又不易被水榭里的人发现。 只见江流烟走到江曌应身旁躬身一揖,向江曌应汇报起近日的门中事务。杜凌轩在假山后听了许久,见都是些门中琐事,也有些不耐烦再偷听下去。加之总有做贼心虚的心理作祟,便打算偷偷摸摸回去了。刚转身要走之时,不远处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名字——沈弼。杜凌轩脚下一顿,咬了咬唇又退回到假山之后。 “你是说沈弼没有内功?”江曌应声音低沉的问道。 “依薛神医所言,确实如此。”江流烟将自己与薛神医在马车上的那番对话同江曌应一一交代了一遍。 江曌应目光深沉,看着眼前水榭外的粼粼波光,沉声道:“昨日在林中,你可看清了?” 听到此话,躲在不远处的杜凌轩眉头微蹙,江曌应这话是什么意思?昨日在林中难道说,昨日她和沈弼被狼群攻击之时,江流烟就在林中?而他明明在那里,却见死不救她心下微寒,不由又往前凑了凑。 “儿子看清了。当时沈弼被猎狼围攻,身边只有一把短刀和弓箭,他虽然轻功不错,但招式平平,被猎狼连连重伤。生死关头,他若是有内功之人,又怎会落得如此狼狈?若不是当时杜姑娘出手引火阵将猎狼烧死,那沈弼恐怕在劫难逃。” “嗯香囊的事情他可有察觉?” “应是没有。儿子今日去探望时,还见到那香囊仍挂在衣桁上。” “还挂在那里?他用度讲究,怎么会还留着这么一个普通的香囊?” “儿子也觉得奇怪,旁敲侧击了一番。沈弼只道此物是儿子所赠,礼不嫌菲,丢了反而是浪费了儿子的一番心意。” “哼,他倒是舌绽莲花。也罢既然如此,你也不必日日盯着他。再多分派出一些人手,我就不信,那玄衣青纱客还能真的平白消失了不成?” “儿子遵命!” 狩猎香囊狼群 这一切难道说都是惩义门一手策划,只为探查沈弼身手而故意设的局? 杜凌轩有些不敢置信,惩义门毕竟是江湖正派,背后做的竟也是此等龌龊之事!怪不得爹总是说江湖险恶,让自己莫要轻易相信任何人。果然如江曌应这般表面上满口仁义道德之人,却是背后使用阴损毒辣手段的伪君子。 杜凌轩自然不是江湖上初出茅庐的新人,她也从不幼稚的认为这世上万般美好。人心险恶,她早在武昭门与其他门派的斗争中就了解的一清二楚。只是在她的眼中,正邪有道,做人必须有基本的底线。在利益面前,人性更加重要。正是因为她坚持本心不变,因此在她的手上却不曾真正有过枉死的人命。如江曌应这般冷血无情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她杜凌轩无法苟同。虽然自己谈不上对沈弼有多少好感,但她更憎恶的却是这种工于心计之人。 杜凌轩目光渐冷,悄无声息的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得失计较 沈弼在府里已将养了几日,身上的伤口虽慢慢的愈合,但脸色仍是苍白。侗寒前后又来看望了几次,叮嘱沈弼云竹要看着沈弼每日按时喝药,多休息少活动。云竹自是将沈弼的身体看的比自己的性命还有重要,每日像盯梢一般随时盯着沈弼。一见他要下地出门,便硬是将他按回榻上,口中还一本正经的称:“侗医师说了,少爷要多休息。少爷若是有事,吩咐云竹便是。”沈弼无奈,只好让云竹去书房取来更多的书,每日靠在榻上翻阅打发时间。 今日也同往常一般,沈弼正百无聊赖的翻着手中的书,此时云竹从屋外走了进来。 “少爷,杜姑娘来了,说是来探望少爷伤势的。”云竹言简意赅。 杜凌轩?她怎么过来了?沈弼放下手中的书,看向云竹道:“江少门主也一道来了?” 云竹摇了摇头:“就杜姑娘一人。” 她一个人来了?沈弼略感奇怪,但只是起身道:“请她先到前厅,我随后就到。” 杜凌轩随着仆役一路来到了沈弼偏院的前厅,刚用了几口茶,便见一身青袍素衫的沈弼在云竹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几日不见,沈弼清减了不少,看着仍有些虚弱,脸色也不是很好。杜凌轩忙起身道了声:“沈兄。” 沈弼笑意翩翩,请杜凌轩坐下,自己也在云竹的搀扶下在首位坐了下来。 “杜姑娘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沈弼声音微哑,清了清嗓子,歉声道:“实在抱歉,我这伤势还没好利索,让杜姑娘见笑了。” “沈兄这是哪里的话。”杜凌轩面带歉容,“凌轩也知冒昧打扰,只是不知沈兄伤势如何,总想着还是过来看一眼才好。” “劳杜姑娘记挂。真要论起来,还是沈某要多谢姑娘当日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谈不上。”杜凌轩莞尔,“当时的情况我想无论是谁都不会袖手旁观的”她的话突然卡在了那里,随即露出一个有些自嘲的笑容,才继续说道:“哦,我的意思是绝大多数人都会如此。”说着,杜凌轩低头喝了口茶。 这略带掩饰的动作却落入了沈弼的眼中。他眉毛轻挑,脸上的笑容不变,看向杜凌轩缓缓道:“说道那日之事,沈某倒是一直有一事不解。” 杜凌轩抬头看向沈弼,见沈弼继续说道:“那日情急,沈某也不敢保证能全身而退。当时明明让杜姑娘先走,而你为何却留了下来?” 杜凌轩显然没有想到沈弼会问她这个问题。那日群狼围攻,沈弼奋不顾身与狼群鏖战,自己也是会武功之人,又怎会做临阵逃脱胆小如鼠之辈。 杜凌轩却不以为意:“凌轩也是习武之人,留下来可助沈兄一臂之力。但若是凌轩一个人逃了,凭沈兄一人之力,恐怕凶多吉少。既然如此,我为何要走?” “可你我不过泛泛之交,杜姑娘难道就没有想过,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冒枉送性命的风险,是否值得?” “沈兄的话很是奇怪。救人性命乃头等大事,为何要考虑那么多得失?若事事都要权衡利弊,那为人岂不是过于功利?”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万事以己为先又何谓功利?况且,生死关头,先要考虑的难道不是自家性命?” 沈弼的话让杜凌轩一时语塞,她眉头蹙起,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沈弼。这到底是要经历过什么样的过往,才会让一个人变得如此现实? 她心中莫名闪过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怜悯,睫毛轻颤,微微垂下眼帘,轻声道:“既然沈兄对为人处世之道看到如此透彻。那敢问当日沈兄为何会挺身而出挡住狼群,从而争取时间让我逃走?若按沈兄见解,不应该是先顾自己的性命吗?”杜凌轩此时的声音十分轻柔,语气中的情绪却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惆怅。 沈弼有刹那的失神,不知是因为杜凌轩的反问让他出乎意料,还是因为那充斥在字里行间的惆怅之意戳中了他心底的某处柔软。 只是一瞬的功夫,那副云淡风轻的笑容又重新挂在了沈弼的脸上。他从袖中抽出折扇打开,随意的摇着,笑道:“我当时并不清楚杜姑娘的武功高低。只是在想你我二人并肩作战,不知胜算几何。但若杜姑娘能及时驾马而去请来救兵,那么我便不会有事。” 杜凌轩看着沈弼许久,才勉强笑道:“沈兄既是如此说,那凌轩真的是无话可说。” 见杜凌轩面有愠色,沈弼却置若罔闻,摇着手中的折扇淡淡道:“沈某记得那日同杜姑娘说过,你救我一命,算是我欠了你一个人情。今日既然姑娘来访,倒不如同我说说,这个人情沈某应当如何还才好?” 杜凌轩的脸色明显变得更加不好,看向沈弼的目光也有些许的愤怒,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的说道:“沈兄难道以为我今日前来,是为了与你讨要回报?凌轩虽说不是什么高门出身,但也不会因为举手之劳便会追着让别人对自己感恩戴德。”她努力压制住想要脱口而出骂人的冲动,最终还是深吸了口气,淡然道:“我见沈兄如此谈笑风生,看来伤已经好得差不离了。”她起身朝沈弼微一拱手,“既然如此,凌轩便不打扰沈兄休息了,这就告辞。”说罢转身便朝门外走去。 “杜姑娘”沈弼收起手中折扇,叫住已走到门口的杜凌轩,“过几日便是重阳,沈某届时会在红楼设宴,到时还请杜姑娘与江少门主赏光。” 杜凌轩思索片刻,回头对沈弼说了声“好”,便转身离去,留下沈弼一人坐在堂中若有所思的用手中的折扇轻轻敲打着掌心。 “少爷”一旁的云竹终于按耐不住,弱弱的说道:“我看那杜姑娘人挺好的。人家好心来探望少爷,少爷说话何必这般”抬眼正对上沈弼投来的目光,云竹的声音又弱了些,几乎已经变成喃喃自语,“刻薄” 沈弼轻笑一声,拂袖起身朝屋外走去。云竹见状急忙跟上,却听前面负手而行的沈弼悠悠低吟: 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 利剑不在掌,结友何须多? 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 罗家得雀喜,少年见雀悲。 拔剑捎罗网,黄雀得飞飞。 飞飞摩苍天,来下谢少年。 出城的马蹄声嗒嗒作响,杜凌轩一路挥鞭狂奔,秋风瑟瑟,卷起片片枯叶从她的身旁划过。沈弼的话如猎猎秋风般在她的脑海中不断盘旋。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吗 虽然人有自私自利之心她能够理解,但是能如沈弼这般当面坦率的说了出来,杜凌轩还是多少有些不太容易接受。说实话,她当日在围林中却是没有考虑太多,只是本能的认为救人是当务之急。难道说这样都是错的?还是说,诸如沈弼c江流烟这般万事皆先权衡一番再做定夺的人才是对的? 杜凌轩在离惩义门不远处的路旁收住马缰,望着前方碧瓦林立的幽深庭院,犹豫了许久,才深吸了口气,轻夹马腹朝大门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重阳之宴 秋晚佳晨重物华,高台复帐驻鸣笳。 正值重阳的天都城今日金菊装点一派热闹非凡。 时不时会见脖子上挂着用红丝线系着大蒜的孩童们欢蹦乱跳的拿着绑着大葱的竹竿满街乱跑。又或是头簪菊花身配茱萸囊的人们成群的结伴出游。各家糕点铺子c小车摊贩更是别出心裁的推出自家独具特色的重阳糕点,取名“食鹿糕”c“万象糕”等再配着剪彩小旗为来年讨个喜庆吉利。 天都城一马平川,城中无处登高,这便让酒楼歌舞坊的生意异常红火。特别是楼层高的那几个,更是热火朝天c座无虚席,人流马车川流不息,忙的店中的伙计应接不暇。诸如红楼这等在天都城赫赫有名的歌舞坊,此时更是门庭若市。二楼和三楼的雅间早在数月之前便已被人包下,那些没有预定的客人哪怕是腰缠万贯,此时也只能在一楼的厅堂中将就一番。 碧玉珠帘,彩灯高悬。红楼厅堂中央的舞台上十几个身段妖娆的舞姬正和着节拍扭动着曼妙的腰肢。五颜六色的彩绸从她们的手中抛出收回,映着流光溢彩的灯光显得分外妖娆。 三楼东侧的雅间内此时一片花天锦地。之所谓用花天锦地来形容,不单单是因为今日的这间雅间内外摆满了各色娇艳的菊花供人观赏,香气四溢。还有以月娘为首的几名红楼数得上的乐师此刻正在抚琴吟唱。而席上锦衣华服的王孙公子们手举杯盏,一边品着菊花酒,一边和着曲调摇头晃脑,还有人即兴赋诗一首。一时间整个房间内余音绕梁c热闹非常。 沈弼养了近半月的伤,一早与家人祭祖后,终于借重阳宴如愿以偿的出了府。他今日一身青莲色金丝折枝菊锦袍,头戴鎏金花鸟镂空冠,整个人显得英姿飒爽。他一边品着手中的菊花酒,一边悠哉的摇着手中的折扇,虽看起来是在赏菊听曲,目光却有意无意间扫过坐在对面的江流烟和杜凌轩。 江流烟今日也是一身玉色卷云纹锦服,头上还应景的戴了朵茱萸花。他本就生的一双桃花美眸,此时看起来倒多了几分妩媚之感。坐在他身旁的杜凌轩则穿了一身丁香色如意纹的襦裙,头上简单的佩戴了几颗红色的茱萸果,清秀简单却不失素雅。 沈弼的目光停在杜凌轩身上片刻,又转移到其他几位宾客身上。那几位都是与他年纪相仿经常往来的高门子弟,大多是与沈适中一派同朝为官的官家子女,更有皇亲国戚列位其中。 这些人身份不俗,因此向来眼高于顶。在得知江流烟和杜凌轩的身份后,难免不自觉的表现的有些疏离。对于江流烟的态度还算过得去,毕竟惩义门与朝廷皇室的关系密不可分。但对于杜凌轩的淡漠,却是溢于言表。 酒过三巡,雅间里的人们也开始成群的自顾自聊了起来。 沈弼的菊花酒刚刚放到唇边,耳边隐约传来两人的窃窃私语。 “王兄,那边那个姓杜的姑娘是何背景,怎么也会在今日受邀之列?”一个满身穿金戴银的公子哥趁大家注意力都在赏花听曲时,凑到一个长相儒雅的男子身旁问道。 “这个不清楚。”那男子眼光偷偷瞄了一眼沈弼,凑近身旁的人道,“见她妍姿俏丽,该不会是沈兄的”他的脸上露出戏谑的神情,朝一旁的男子意味深长的挑了挑眉,两人随即偷笑了起来。 “胡说八道!”一个黄莺般清脆的声音凑近两人的身边,打断了两人的偷笑,声音不大,却吓了二人一跳,“沈公子怎么会看上这种姿色的女子?以为都和你们一样没见过世面?” 两人回头一看,见是一位身着海棠红金丝宝相花纹襦裙c长相娇俏艳丽的女子。两人顿时收起了那副有些猥琐的嘴脸,脸色也变得恭谨起来,其中一人忙道:“郡主说的是。沈兄眼中怎能容得下其他女子?必定只有乐平郡主一人。” 这话倒是正对乐平郡主郑嫣的胃口,她满意的笑了笑,娇俏的脸庞如三月盛开的桃花,转头看了眼不远处举杯饮酒的沈弼,恰巧遇上沈弼投来的目光,见沈弼微笑颔首,不由脸颊绯红低头绞了绞手中的丝帕。 沈弼此刻看的却不是那位有些自作多情的乐平郡主,而是离她不远稍显局促的杜凌轩。江流烟与其中的几个人曾经见过面,正想借此机会与他们套套近乎,因此早就凑到另一处与那些人高谈阔论起来。而此时落单的杜凌轩本就不喜凑热闹,一人独自走到雅间的露台上盯着楼外的车马发呆。心道要不是因为一早答应过沈弼的邀约,今日说什么也不会来这里自找没趣。 见露台上有些形单影只的杜凌轩,沈弼放下手中的酒杯,收起折扇朝露台走了过去,半路却被郑嫣拦了下来。 “沈弼!”郑嫣性格直率,说话从来都不弯弯绕绕,“这个给你。”一个绣着如意纹样的荷包塞到了沈弼的手里。 “这是茱萸囊?”沈弼看着手中的荷包问道。 “嗯。是我自己绣的,绣了好多天呢。”郑嫣伸出手在沈弼的面前晃了晃,“还扎破了几根手指。”她讪笑一声,略有羞涩的低下了头。 沈弼眸光微转,轻握了下手中的荷包,迟疑片刻才笑道:“那多谢郡主。”随意将荷包收入袖中,向郑嫣微一颔首,便径自朝露台的方向走去。 “诶?你去哪?我还有话没说呢”郑嫣的话说道一半,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不由转头看去,目光却变得鄙夷起来,“怎么是你?”说话的语气与先前对着沈弼时截然相反,口气也十分冷淡。 这凑过来的人正是殿前都指挥使刘大人的长子刘铮。此人一向好逸恶劳,成天花天酒地,仗着自己老子在朝中有些威望,时常行事嚣张跋扈,郑嫣很是厌恶此人。可这人却脸皮极厚,无论郑嫣对他如何冷眼相向,他却越发像个狗皮膏药似得阴魂不散。 刘铮在弹奏琵琶的月娘身上色眯眯的上下打量了一番,转头对郑嫣笑道:“我劝郡主对那沈弼还是死心吧。就连月娘此等姿色的女子都入不了他的法眼,我看他要么是身有隐疾,要么就是有龙阳之好诶,郡主别走啊” 见此人又觍着脸粘了过来,郑嫣暗道一声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正眼都懒得瞧他一眼便一脸不耐烦的转身朝她几个好友走了过去。 而这厢沈弼已悠然来到露台,抬眼看了眼楼外风景,突然说道:“诶?你看那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又掀波澜 正在愣神的杜凌轩此时回过神来,本能的顺着沈弼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片碧空如洗中,一只红绿相间的蝴蝶纸鸢迎风翩翩起舞。彩色的翅膀上下挥动,时高时低。映着那满城的金色花海,使这阳光明媚的重阳午后显得越发明媚动人。 “若是能做一只纸鸢也不错。”杜凌轩有些出神的望着空中,“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沈弼眉毛微挑,展开折扇轻声道:“纸鸢飞的再高,线还是扯在别人手中。有什么好羡慕的。” 杜凌轩眼神微黯,仿佛自己美好的梦境瞬间被人击碎一般,硬生生的被扯回这过于现实的滚滚红尘。她侧身看向身旁的沈弼,头一回如此认真的打量着面前之人,目光中却满是复杂。 沈弼的折扇摇着摇着慢慢停在了胸前,因为他从眼前女子的眼中读出了似是怜悯c似是慈悲c似是那个名为恻隐之心的东西。 而这种眼神却是他从小到大最不缺少c也让他最为厌恶痛恨的东西。 他的目光渐渐变得冰冷,声音也有些低沉:“你这是什么眼神?”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 杜凌轩却无所畏惧般仍仰头望着沈弼,不愠不火的说道:“你一直都是这样吗?”她答非所问。 “我天性使然。”沈弼却莫名其妙的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没有人天生如此”杜凌轩看着他,眼中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却只是瞬间别过头去,转身看向楼外,终究没有再说下去。 屋内尘世浮华,楼外万籁俱寂。 一阵喧哗打破了此时露台上的尴尬气氛。不远处人头攒动,人群渐渐向红楼聚集,议论声四起。有人从红楼里跑了出来,惊声呼叫着抱头鼠窜。随即人群哗的一声如炸了锅似得四处散去,只剩下几个人仍站在原地,不知是被什么景象吓的不敢动弹。 “死人啦!红楼死人啦!”有人边跑边喊。 原本热闹的市集顿时变得鸡飞狗跳,一片混乱。 沈弼和杜凌轩对视一眼,忙转身朝屋内走去。 此时雅间里的丝竹之音也停了下来,沈弼打眼看去,大部分人都已经醉的有些不省人事,只剩下两三个人看着还算清醒。 沈弼快步走出雅间随手抓了个仆役过来,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面露慌张,牙齿都有些打颤:“回沈公子的话,楼下好像死c死人啦” “死的是什么人?怎么死的?”身后跟来的杜凌轩问道。 “小的不知道”那仆役抓了抓头,哆嗦道:“有人突然喊了起来,说死人了。然后就发现厅堂角落里躺着一个人。小的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啊” 沈弼松开手,转身对雅间里的月娘吩咐道:“我下去看看。你让人将这些人的随从叫来,先把他们送回各自的府里。”转身便朝楼梯走去。 “我同你一起。”杜凌轩不知何时也跟了出来。 沈弼微一颔首,便朝楼下走去。 此时厅堂里的客人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楼上的客人听闻此事也都纷纷离开,口中不断的道着晦气。宝姨在门口点头哈腰的赔笑着送客,只剩下几个胆大的乐师和仆役侍女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远远的看见沈弼从楼上走了下来,宝姨急忙快步迎了上去。 “沈公子,实在抱歉,你看今日之事实在是预料不到,多有怠慢” 沈弼摆了摆手:“宝姨无须多礼。让人报官了吗?” “去了去了。”宝姨随手用丝帕擦了擦脸上的汗,一脸的苦闷,“你说这大好的日子来这么一出”她气得直跺脚,不停的叹气。 沈弼没有跟她多说,举步便朝角落里的那具尸体走去。身后响起宝姨阻拦的声音。 “哎,沈公子,你别过去啊,免得沾了晦气” 沈弼不予理会,来到尸体跟前仔细查看起来。 “从伤口看是一刀毙命。”蹲在他身侧的杜凌轩说道。 沈弼转头朝杜凌轩点了点头,起身回到宝姨身边问道:“可有人见到是何人行凶?” 宝姨看向厅中众人问道:“你们可曾见过形迹可疑之人?” 那几人对望几眼都摇了摇头。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从后堂唯唯诺诺的走了出来,噤若寒蝉般的说道:“我我似乎见到了” 杜凌轩闻言快步走了过去,伸手扶住那小侍女的胳膊,安抚道:“你别怕,慢慢说。”她朝那小侍女点了点头,投去一个让人安心的眼神,“你可记得那人是什么模样?” 小侍女略一思忖,讷讷道:“那人穿了一身黑色的长衫,手里还拿了把黑色的宝剑。他刚进楼的时候我正好给客人上酒,见他一身黑衣服还暗自奇怪,这大过节的还有人穿的这么晦气” “你可看清了他的相貌”杜凌轩继续问道。 小侍女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面色很是为难。杜凌轩与沈弼对视一眼,抚上小侍女的肩膀道:“没关系,慢慢想。” 小侍女抬头看了看身旁的杜凌轩,又有些难为情的低下头,喃喃道:“我没看清他的脸他戴了顶青纱帏帽,脸被遮住了。” “青纱帏帽?!” 沈弼和杜凌轩几乎是异口同声脱口而出,却诧异的看向楼梯口的方向。 原来刚刚与他们一同开口的人还有不知何时已站在楼梯口的江流烟。 他面色微红微带醺意,从楼梯口快步走了过来,一把抓住那小侍女的手臂急声道:“你可看清楚了?” 那小侍女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脸色一白,结结巴巴的说道:“看看清楚了。一身黑衣,头戴青纱帏帽” “江兄”杜凌轩暗自提醒江流烟莫要吓着那小侍女。 江流烟这才收回了手。三步并作两步的来到那具尸体跟前,脸色却又是一变。 沈弼和杜凌轩见他面色难看,也跟了过去。沈弼开口问道:“江兄何故如此神情?” 江流烟缓缓站起身,盯着眼前的尸体不敢置信的低声道:“这人乃是江湖有名的采花大盗王玄时。虽为人不知廉耻,但剑术修为极高,江湖上没几人是他的对手。竟能一刀毙命让他死于刀下,这玄衣青纱客,绝不是等闲之辈怎么可能” “此人既然是江湖败类,那莫不会是仇杀?”一旁的沈弼问道。 “我觉得完全有可能。”杜凌轩头一次与沈弼不谋而合。两人都下意识的看了对方一眼,又都迅速的挪开了视线。 正在此时,门外一阵喧哗,一个捕头身后带着几个捕快从楼外匆匆走了进来。见到门口迎上来的宝姨扬声问道:“可是你们报的官?” 宝姨连声称是,转身指了指角落里的尸体。 那捕头大步走了过来,看见围着尸体的人不耐烦的摆手嚷嚷了几句,抬眼正对上江流烟那张清冷的脸,脸上随即堆上谄媚的笑容:“呦,江少门主也在这啊。”他抱拳一揖,随意搓了搓手,笑道:“这点小事留给我们来办便是,怎敢劳江少门主亲自走一趟?” 江流烟懒得理他,只是转头对看向杜凌轩,心下主意已定:“此事非同小可,我得先回惩义门一趟。杜姑娘,若是方便,麻烦你去一趟天都府查一查王玄时的住处。”随手从腰间取下一块腰牌塞到杜凌轩的手中,“你到了天都府,将这块腰牌给王大人即可。” 杜凌轩点了点头,收起腰牌。一旁的沈弼说道:“横竖我也无事,坐我的马车过去吧。” 几人主意已定,便不由分说出了红楼分头行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宅邸搜证 驾车的阿秦在天都府外候着。杜凌轩已经进去了约莫半个时辰还不曾出来,他在门前左顾右盼,时不时抬头朝府里看上一眼。杜凌轩他曾见过几次,知道这些时日与沈弼往来较多,但至于和此刻仍悠然自得坐在车里看书的自家少爷是什么关系,他一个做下人的却不敢擅自揣测。 不一会杜凌轩急匆匆的从天都府内跑了出来。阿秦连忙从车里取下马凳,掀帘服侍她上了车。 沈弼这才抬起头,看向杜凌轩道:“可是查到了?” 杜凌轩点了点头,仍有些微喘:“我对天都郊区不太熟悉,你看看这是哪里。”说着将手中的纸张递了过去。 沈弼大致看了一眼,眉头微微一蹙,看向杜凌轩道:“不用先回趟惩义门吗?” 杜凌轩摇了摇头:“我想趁天都府的人还没到之前先去一趟,希望能找到一些此人被杀的线索。” 见杜凌轩如此说,沈弼点了点头,朝车外喊了声:“阿秦。去莺柳巷。” 车外的阿秦哎了一声,随即又咦了一声,迟疑片刻还是开口问道:“少爷是要去莺柳巷?” 听车里人没有出声,阿秦缩了缩肩嘴巴一瘪,挥鞭驾马而去。 见沈弼的表情有些奇怪,杜凌轩好奇问道:“这莺柳巷有什么问题吗?” 沈弼尴尬的笑了笑,说道:“莺柳巷多是一些赎身后的烟花女子住在那里。她们从青楼出来后,大多无依无靠,虽赎了身,也无其他事情可做,渐渐便又干起了以前的营生。” “原来如此,怪不得”杜凌轩想起先前王义将纸张递给她时看她那猥琐的眼神,顿时觉得胃中翻腾,无比恶心。 见杜凌轩眉头紧蹙,沈弼问道:“可是那王义唐突了你?” 杜凌轩冷哼一声道:“哼,兔头獐脑,猥琐至极。我要不是有事在身,先一把火烧了他头上仅剩的那几根毛。” 一旁的沈弼却轻笑出声,杜凌轩不解的看过去:“你笑什么?” “我笑他有眼无珠,竟敢对你不敬。”沈弼放下手中的书,悠悠道:“不过我倒是突然觉得你比我想象中有趣的多。” 杜凌轩不知他此话何意,也不愿深想,只是侧身掀开车帘向车外看去。 不多久,马车便驶进了莺柳巷。阿秦轻拉马缰让马车行驶的速度放缓,侧脸向车内问道:“少爷,咱们已经到了。还往前走吗?” 车内传来沈弼掀帘的动静,不多会便听沈弼吩咐道:“你在前面停下。” 服侍沈弼和杜凌轩下了车,阿秦便回去看着车。 沈弼和杜凌轩来到一处院子前停了下来。沈弼欲上前敲门,门却是虚掩的。两人对视一眼,便朝院子内走了进去。 这处院子是个四合院,占地不大,但从修葺的材料来看,却都是上乘的。院子四周的花园打理的还算不错,整个院落收拾的也比较干净。两人在院中唤了几声却无人应答,看来平日这里只有王玄时一人在住。 沈弼和杜凌轩环顾四周,决定分头行动。杜凌轩去书房,沈弼去卧房,各自去房间中查看一下是否有有用的线索。 这厢沈弼在王玄时的卧房中转了一阵,眼光扫过屋中的陈设,正腹诽一个江湖剑客的用度竟会如此奢华讲究,转头却见到一个带锁的柜子。他手中折扇轻轻一敲,那锁便被他打了开来。柜子刚一打开,一股浓烈的脂粉香便传了出来。沈弼捏着鼻子探头向里一看,发现柜中竟全是女子的贴身衣物,原来这王玄时竟还有此等癖好。沈弼用折扇挑起一件肚兜,一脸厌恶的摇了摇头,一甩手又将那肚兜扔回了柜中。 沈弼正狠命摇着扇子想要驱走这浓烈的脂粉香气,那边便听道杜凌轩的叫声:“沈大哥,你快来看!” “沈大哥?”沈弼低声重复了一遍,这称呼什么时候改的?不过对他来说却很受用。 他手中折扇一合,转身便朝王玄时的书房走去。 “你看这个!” 刚一进门,便见杜凌轩递来一张纸。沈弼接来看过,原来是份名单。而奇怪的是,这名单上所罗列的全都是女子的名字,每个名字的后面还标注了具体日期。 “你说这会不会是被王玄时玷污过的女子?”杜凌轩一脸沉重的看着沈弼。 “有这个可能。”沈弼摸了摸下巴,“不过既是被他玷污过的女子,他又为何要将她们的名字记下来?” “谁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怪癖。”杜凌轩没好气的说道。 “嗯。杜姑娘还真是神机妙算。此人确实有怪癖。”沈弼调侃道。 “你什么意思?”杜凌轩微一沉吟,双眼顿时如小星星般放光,“你在他卧房发现了什么?” 沈弼见她一副兴奋的样子,不由觉得她既可爱又好笑:“倒也没什么,我约莫你也不愿哎,你等等我,先听我说完”沈弼的话音未落,杜凌轩却早已夺门而出。 当杜凌轩双手颤抖,看着满柜五颜六色浓香四溢的肚兜时,她此时的脸色可堪称是精彩绝伦。顶着比猪肝还红的脸,杜凌轩杵在原地进退两难。身后的沈弼悠哉的摇着手中的折扇,时不时还可恶的发出快要憋成内伤的窃笑。 杜凌轩正觉尴尬,门外放风的阿秦此时跑了进来,说天都府的捕头正朝这边赶来。杜凌轩忙将那份名单塞入怀中,便随沈弼匆匆出了院子上了马车离开。 自刚才那一幕之后,杜凌轩的脸色还是余红不退,此刻正低着头不知该往哪里看。 一旁的沈弼却一副泰然自若的的模样,摇了摇头先开口道:“没想到你对查案还很有兴趣。这些事本应是天都府的职责,你却比他们还上心。” 杜凌轩此时的情绪倒是平复了许多,听沈弼主动岔开话题,心下也松了口气:“我对查案没什么兴趣。”她轻声说道,“只是先前受人之托而已。” “哦。那看来所受之人应当是江兄了。”沈弼点了点头,“能让武昭门的大小姐亲自出马,看来你与江兄的交情匪浅。” “我和江流烟没什么交情。”杜凌轩语气冷淡。 自那晚在水榭偷听到江氏父子之间的那番对话后,杜凌轩对江流烟或者说是整个惩义门打从心底便有了抵触,态度也变得冷淡疏离了许多。只是江流烟一直忙于门中事务和查找玄衣青纱客的下落,并没有发现杜凌轩自从秋狝回来后的转变。 “武昭门与惩义门也没有什么交情。”杜凌轩又补充道。 “即便如此,你还不是一样忠人之事?”沈弼笑眼弯弯的看着她,见杜凌轩一时语塞,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你其实是个很有义气的女子。”声音很轻,语气却不容置疑。说着,他掀起车帘看了眼窗外:“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身旁的杜凌轩点了点头,轻声道了声:“多谢。” 沈弼没有说话,望着马车外渐浓的月色,脸上却不自知的多了一丝笑容。 就在沈弼和杜凌轩乘着马车返回惩义门的时候,那厢睦元堂里却是一片肃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揣度人心 “你说玄衣青纱客今日竟堂而皇之的出现在红楼,还当众杀了人?”江曌应声音低沉,负手而立,没有去看身后躬身回禀的江流烟。 “确实如此。”江流烟恭声道。他在江曌应的面前从来都是言简意赅,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并不喜欢别人过于啰嗦。 江曌应的头微微抬了抬,继续问道:“你可是亲眼见到?” 江流烟迟疑片刻,还是实话实说:“儿子并未亲眼见到。但红楼的乐师仆役都可作证。” 江曌应没有说话,只是在屋中来回走了几步,沉默片刻才又问道:“这次死的又是谁?” “这次并没有那件事的涉事官员遇害。”江流烟明白父亲所指,上前一步道:“死的人是王玄时。” “什么?”江曌应倏地转身,脸色微变,有些不敢置信的重复了一遍,“死的人是王玄时?也是一刀毙命?” “正是。儿子已经查验过尸首,死者确是王玄时无异,被人一刀割破了喉咙。” “怎么可能”江曌应低语道,“这王玄时可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剑客,以他的武功怎么会”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长长的吁了口气。 这时只听江流烟继续道:“沈弼没有内功,他绝不可能杀了王玄时。而且今日重阳宴上,他一直都在儿子的视线之内,就没有下过楼。” “看来这玄衣青纱客果然另有其人”江曌应若有所思,“不过他杀王玄时的目的又是为何?” 江流烟沉默片刻迟疑道:“这王玄时生性好色贪婪c臭名昭著,毁在他手中的女子不计其数,江湖上想取他性命的大有人在,这会不会是仇杀?” 江曌应没有接话,只是沉着的迈着步子在屋中来回踱着,口中还不停嘀咕着:“王玄时王玄时”。 他缓缓摇了摇头,否定道:“若是仇杀,那先前被杀的几位官员又与王玄时何干?难道皆是与那玄衣青纱客有仇?” “会不会是巧合?”江流烟说这话时明显有些底气不足,看见江曌应紧锁的眉头时顿时住了口。 “此事不会这么简单。”江曌应仍来回踱着步,忽然似是想到什么,脸色一变大喝一声:“糟糕,我们都想错了!”他抚掌看向江流烟,“你可知这王玄时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江流烟只知道王玄时是个武功高强的剑客,从未听说过他竟还有其他的身份,一听此话不由愣住,直直的看着江曌应。 只听江曌应沉声说道:“这王玄时乃是岐王的鹰犬,专为岐王暗中办一些见不得光的事。他此时被杀,很有可能与岐王有关。”江曌应微一沉吟,看向江流烟,“你可在他身上搜到些什么?” 江流烟摇了摇头,又补充道:“不过儿子让杜姑娘去天都府查王玄时的住处,她此刻还未回来,大概是已经去了王玄时的府中。待她回来我便过去问问是否查到什么线索。” 江曌应点头道:“此事可大可小,我这就去趟晋王府,将此事禀明王爷。以王爷的智谋,定能看出些端倪。你留在门中,若是杜凌轩找到什么重要线索回来,你马上去晋王府找我。”说着他已从衣珩上取下外袍,匆匆朝门外走去。 江流烟连忙也跟着出了睦元堂。两人行了没多久,刚刚穿过玉园,便遇上行色匆匆的杜凌轩从外面回来,迎面撞上两人,她脚步不由一滞,略有诧异的站在了原地,右手却下意识的覆上了胸口。 几人均是一愣,还是江流烟先开口问道:“杜姑娘可是刚从王玄时的住处回来?”见杜凌轩点了点头,忙又问道:“可有什么发现?” 杜凌轩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将怀中的那张纸掏了出来递道江流烟的面前。 江流烟连忙快步上前接过,接着月光略扫一眼那纸上的内容,转身便恭敬的递道江曌应的面前:“爹,这好像是份名单。” 江曌应快速拿过仔细辨认着名单上的姓名,眉头微微蹙起,没说什么,将名单折好便塞入了自己怀中。 “哎,这名单”杜凌轩原想明日一早亲自去天都府查一下名单上的人,没想到江曌应却将名单收了起来,看样子完全没有想要归还的意思。 “此物至关重要,放在我这里最安全。”江曌应打断道,语气不容置疑,留下这句话便匆匆离开了。 琉璃瓦,朱红门,飞檐镶金龙,白玉嵌明珠。这座在夜晚也显得熠熠生辉c金碧辉煌的建筑便是晋王郑光乾的府邸。 此时,晋王书房内。 江曌应已将今日在红楼里发生的命案禀报了一遍。 案几那头,郑光乾一手拿着江曌应送上的名单,一手抚上面前龙尾歙砚的边缘缓缓道:“这么说,沈弼果然与此案无关”他略有悻悻的收回手,显然对这个结果不太满意。 他放下手中的名单,轻轻摩挲着左手中指戴着的翡翠戒指,若有所思,“这名单上的可都是女子的名字,名字后面还标注了日期” 江曌应略一思忖,走上前道:“这王玄时是出了名的好色之徒,这名单上的女子,会不会是被他糟蹋过的女子的姓名,而后面的日期则是下手的日子?” 郑光乾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低声道:“若果真如此,那这个王玄时可真是变态。”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案几台面,不断发出有节奏的韵律,每一声都敲得江曌应心烦意乱,但又不敢随意插话,只是笔直的站在案几那头目不转睛的看著他。 郑光乾低眸望着案几上的那份名单,良久,他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口中却喃喃自语:“我这皇叔可真不称职,一时竟然忘了我那侄儿的平生所好。”他眼波流转,目光中似有什么不停闪烁,嘴角的笑意却让人心底生寒,“温柔乡,英雄冢。看来我这侄儿当真要做那花下之鬼了。” “王爷的意思是”江曌应迟疑片刻,不解的问道。 郑光乾将面前的名单缓缓折好,抬手递还给江曌应:“你难道不觉得我那侄儿看着泪堂发黑c眼白发黄,成天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吗?”他轻声一笑,缓声道,“美娇娥也不是人人消受得起的。” “王爷是怀疑这名单上的女子都是” 郑光乾抬手止住了他将要出口的话,摆了摆手道:“没错,这应当是王玄时故意留着的。他侍奉岐王多年,为岐王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若不留些把柄在自己手中,将来还如何保命。” “原来如此。”江曌应点头道,“看来岐王或许是发现这王玄时心怀不轨,这才让人了结了他。不过,在下还是不明白,若这玄衣青纱客听命于岐王,为何要对那几个官员下手?” “石迁,王通,李成仁” 郑光乾反复默念着的这几个名字,正是之前轰动整个天都城的官员被杀案的死者。 “这些人可都是支持魏王的人啊”郑光乾缓缓道。 江曌应心底顿时清明如镜,不由自主便脱口而出:“夺嫡?!”意识到自己一时食言,连忙环视四顾。 郑光乾却不以为意,缓缓起身,绕过案几来到江曌应的面前,面带嘲讽道:“自皇兄龙体抱恙,我那几个侄儿们表面兄友弟恭,私下里却早已貌合神离。太子之位一日不定,立储之争便不会休止。自古以来,立长立贤便是一大难题,自是免不了一番明争暗斗。如此紧要关头,若是一方能将对方的羽翼尽数剪除,不正是如鱼得水?” 江曌应眼神一凛,微一思忖,随即道:“那王爷打算如何处置这份名单?” 郑光乾黑如深潭的双眸渐渐眯起,目光冰冷却面带笑容:“鹬蚌相争,你我又何须亲自动手?”他扫了一眼江曌应手上的纸张,一道冷意划过嘴角。 “派人暗中给魏王透个风,就说岐王有把柄落在王玄时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鹬蚌相争 天都城郊,雁鸣湖畔。 一人盘膝而坐,持竿垂钓,青色的袍脚已被晨雾打湿。湖面一片氤氲,烟波浩渺,那人置身于水雾之中,倒有几分飘然出尘之资。 只可惜如此良辰美景,此时却被一阵轻笑声打破了原有的静谧。 持竿人闻声转身,看到来人立时笑眼弯弯。 “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丝纶一寸钩。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独钓一江秋。”来人缓缓踱着步子,口中轻轻吟唱着,“如此湖光山色,竟没有美酒相伴,着实有些可惜。” “你起得倒很早。”持竿人对那人调侃道。 那人倒也不介意,顺势伸了个懒腰,才开口道:“秋晨清冷,我可没有沈兄的闲情逸致一大早便在湖边钓鱼。” 此时一身青袍持竿垂钓的,不正是沈弼? 沈弼放下手中鱼竿,转身拍了怕身上的尘土,略显无奈的笑道:“还不是见你百里公子的大驾迟迟不到,我再不找点事做,难道在此干等着不成?” 眼前这位眉目如画c举止间满是风流的白衣公子,便是大名鼎鼎江湖上极富神秘色彩的火幽神殿神主——百里云澈。 百里云澈嘴角噙笑,来到沈弼对面坐下:“如今整个天都城风云变幻,沈兄却在此悠哉游哉,真是令在下佩服。”他幽幽的叹了口气,神色间却满是淡然。 “你少在这里贫嘴。”沈弼轻笑道,将身旁的食盒递道百里云澈的面前,“知道你惦记着吉祥斋的点心,一早便让人备下了。” 百里云澈一听此话顿时满脸的惊喜,眼睛如小星星般一闪一闪的,迫不及待的接过食盒打开。看着各色糕点,不由欣喜道:“还算你有点良心。也不乏我为你以身犯险亲自跑一趟。”他拿出一块海棠酥放入口中咀嚼着,这甚是满足的神情倒是像极了天真的孩童。 沈弼见他如此模样,不由含笑摇了摇头。 百里云澈咽下口中的糕点,以手支额看向沈弼道:“话说回来,红楼一事那些人是决计不会再怀疑你了。后面的事,你作何打算?” 沈弼轻笑一声,一撩袍角站了起来,眼望湖面缓缓开口:“擅用权谋者,大都会思虑过多。以他们的自负,常常会把一件明明很简单的事情,想的十分复杂。若仅观眼前方圆,反而一叶障目。既然如此,我们何不顺水推舟,推波助澜一番?” “噢,我明白了!”百里云澈拍手叫绝,旋即来到沈弼身侧,“怪不得你让我将那份名单放在明处,原来是故意让他们找到。而以郑光乾谨慎的性格和极深的城府,定然会用这份名单大做文章。到时候,岐王” 沈弼朝百里云澈微笑点头:“权力的欲望会让人利欲熏心。而以郑光乾的野心,他又如何会甘心屈居于他那几个侄儿之下?”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百里云澈笑的狡黠。 沈弼的目光慢慢划过碧波荡漾的湖面。 头上旭日初升,湖面云雾散去。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匹骏马踏着尘土飞快的朝天都城方向而来。马上之人一身碧色衣衫,乌黑的秀发简单束起,眉目清秀,英姿飒爽,正是女扮男装的杜凌轩。 自昨夜江曌应将她从王玄时府中搜出的名单拿走后,她便一直心神不宁的待在望星楼里。正思忖着明日如何去将名单要回,这边江曌应却派侍女把名单还了回来。只道是先前形势紧急,多有得罪,如今物归原主,还望她妥善保管。杜凌轩虽心存疑虑,但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将名单收回了床边的木匣中。 她今日一早便收拾妥当,从木匣中取出名单打算到天都府查一下名单上的人。思来想去还是遣思乐去跟江流烟说一声。不一会思乐回来却说江流烟一早便出了惩义门,也不知是做什么去了。杜凌轩也不多想,从马房牵了匹马,独自向天都府策马而去。 凭江流烟的腰牌天都府倒无人敢拦她,杜凌轩直到了正堂,见堂中空无一人,这便又去了外院。见只有几个衙役在府里值班,一问才知道原来此时几位大人竟都还没有来。 杜凌轩扑了个空,不免有些焦躁,随手从一旁拽来个衙役问道:“王大人他何时过来?” 那衙役抓抓脑袋,苦笑道:“大人的安排,我们下人怎么知道?” “那王大人平时都是什么时辰过来?”杜凌轩微有些不耐烦。 “王大人每次过来的时辰都不定。有时若府里无事,他便不过来了。”衙役实话实说。 昏官! 杜凌轩心下暗骂,见那衙役转身要走,急忙又拉住问道:“那你可否带我去户房一趟?” 那衙役一听,立马挣脱开来,为难道:“公子可别为难了小的。小的在这当差不易,怎敢带公子随意进出户房?再说小的也没有户房的钥匙,就是想帮公子也帮不上啊。公子还是进内堂等着吧,说不定大人一会就会来了。”说着,那衙役便脚下生风般一溜烟的跑不见了。 杜凌轩无奈的朝门口看了一眼,暗叹口气,只好又往内堂走去。 也不知是喝了第几盏茶,正在杜凌轩再也不耐烦等不下去的时候,院外却传来一阵脚步声。 “大人你来了。”几个衙役簇拥着一个身形肥胖的中年男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杜凌轩立时认出来人便是王义,连忙放下手中的茶盏,几步出了内堂。 王义原本睡眼惺忪,他昨日与几位同僚在松鹤楼喝酒吹牛直至深夜,原打算今日随便找个借口便不来府衙了,怎奈一个衙役跑去他府上禀报,有人拿着惩义门的腰牌来府衙找他。要不是碍于惩义门与皇室的关系,他这个四品大员又怎会有空理睬一个江湖中人。虽有百般不愿,但他仍是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更衣洗漱后坐上了去天都府的轿子。 谁料他人刚一踏入院中,便被一人一阵风般冲到他的面前给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原来竟是昨日才来过的杜凌轩。 见她今日女扮男装,别有一番风情,王义那满是油光的脸顿时露出一个有些猥琐的笑:“原来是杜姑娘。一早来我天都府,可是有事找本官?” 杜凌轩心底憎恶此人,但毕竟王义是朝廷大员不好得罪,脸上只好挂着恭敬而疏离的微笑,躬身行礼道:“草民见过大人。此番前来,确是有事劳烦大人。” 王义摆了摆手,随即伸手扶住杜凌轩的手臂,笑道:“杜姑娘何必如此见外?我与江门主相交甚深,惩义门的事便是我天都府的事。杜姑娘有事尽管开口,我这个做大哥的定不会推脱。”说着,他的手有意无意的在杜凌轩的手臂上摸了一把。 杜凌轩诧异非常,她怎会料到一个堂堂朝廷大员竟会趁机吃她的豆腐。她瞬间收回手背到身后,有些恼怒的看向王义。她长这么大何曾被男人如此轻薄过。上次来的时候她便看出王义心术不正,没想到这次竟然得寸进尺。 杜凌轩双手不禁暗握成拳,刚想发作,转念一想此次前来还有求于他,只好轻咬嘴唇恭敬说道:“既如此,那劳烦大人借户房给草民一用。” 王义眼见杜凌轩不敢反抗,心下多了几分得意。不过他虽好色,但也不会傻到明目张胆的再对杜凌轩做出更过分的事。之前那番举动只是一时冲动,现下想来倘若因为一个女人而得罪了惩义门,他岂不是得不偿失。更何况,杜凌轩虽然貌美,但身上总有一股子劲让他感到不安。他倒宁愿去青楼找乐子,那里的温香软玉 想到此,王义干咳了两声,立时换上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朝杜凌轩比了个手势道:“请。” 衣冠禽兽! 杜凌轩跟在王义身后,心中反复骂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百密一疏 待杜凌轩揉着酸胀的太阳穴从天都府出来时,已是日头西斜。她牵着马有些出神的向前走着,脑中却全是那张纸上的名字。 名单上的每个女子都是天都府标明的失踪人口,而这些女子大都是天都当地普通百姓家的良家子。杜凌轩深知这份名单不能随意向外人透露,只是旁敲侧击的询问王义这几宗少女失踪案的结果。然而得到的答复,却让她怒不可遏但又无能为力。 “天都城这么大,人口那么多,我这天都府衙一共就这么几个人。若是随便谁家的阿猫阿狗丢失了都要我天都府出面解决,我这天都府还要不要办正经事了。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天都府乃是朝廷的天都府,还是省点力气多为朝廷出力才是。” 王义那张满脸油光的脸在说出此番话来的时候竟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杜凌轩一想到此,便打从心底升出难以抑制的憎恶,她握着腰间的碧玉剑,恨不能将此等小人碎尸万段。 但是,她真能如此吗? 人,活在这个世上,又有多少事是能随心所欲的呢? 她长长的吸了口气,又呼了出来,一团几近透明的雾气随着她的郁气在这晚秋的傍晚慢慢扩散不见。 握着碧玉剑的手缓缓松开,清冷的秋风让杜凌轩瞬间清醒了许多。她正欲翻身上马,忽觉颈间一痛,眼前瞬间一暗便晕了过去。 红楼自昨日发生了那场莫名其妙的命案后,便被天都府勒令暂停营业。全楼上下气氛倒也轻松,一年到头宾客络绎不绝,这楼里的每个人成天忙的团团转,正好可以趁此机会休息几日。唯独老板娘宝姨却是有些头大,关几日的门,她就有几日不能做生意,楼上楼下这么多人,每日的开销就是一笔不小的数字。自己倒也想过亲自去求那位一直以来在红楼背后支持的贵人,托他给天都府带个话,思来想去还是断了这个念头,总不好因为这么点事就去麻烦人家,以后若是真有万分紧急的事情反而倒不好开口了。索性放话让楼里的人全部休息,各寻乐趣去吧。 宝姨正拖着下巴嗑着瓜子百无聊赖的坐在前厅里发呆,门外却传来了叩门声,随即便有人在门外喊道:“楼里有人吗?” 宝姨被这有些熟悉的喊声吓了一跳,正寻思这节骨眼上谁还会来这里,人已经走到门口伸手拉开了大门。一看门外站着的人,眼睛立马弯成了两道月牙,脸上也乐开了花。 “呦,我就说嘛,这年头还知道疼惜人儿的就只有沈少爷了。”宝姨边说话便侧身让出路来,“月娘怕你今日过来白跑一趟,就没敢出去,此时正在楼上等着呢。沈少爷,快请进。” 站在楼外面带微笑的正是沈弼和车夫阿秦。昨日他一心只管去调查命案,也没同月娘打招呼便急匆匆的离开了。今日又听说红楼被强制停业,于是便打算过来看看月娘。 宝姨引着沈弼一路赔笑着上了楼,又吩咐留在楼中的侍女去松鹤楼采办点酒菜过来,这才笑盈盈的下了楼。 几盏薄酒下肚,沈弼这才觉得周身舒畅了许多。自那日侗寒为他施针封穴,他便时常觉得身体寒冷,脚步虚浮,暗道应是血脉不通而引起真气逆转。 百里云澈催促过好多回要为他解穴,然则解穴之事并非如说的那般轻巧。除去需再度施针之外,还需解穴之人以真气度之,再配合独门药方每日浸药浴三次,一次半个时辰,共计七七四十九天方能恢复。然而沈弼如今席不暇暖,有太多事等着他去筹划,他又怎能浪费时间泡在浴桶之中。 百里云澈知他情形,也劝说不动,只好丢下一句“没事喝些酒暖暖身”便摇头离开了。 月娘见沈弼一副心不在焉的看着窗外,踌躇半晌才开口说道:“那晚对不住”声音极轻,带着几分自责。 沈弼微一怔愣,随即便明白月娘所指。那夜她得知自己受伤好心前来探望,自己却一时情绪激动对她说出那番严词厉色的话,如今回想起来不由心生懊悔。 沈弼放下手中酒盏,对月娘道:“那日是我不对,你不要放在心上。” 两人都争着数落自己的不是,一时间雅间里的气氛缓和许多。 正在月娘准备开口询问那王玄时之死的事情时,一只羽箭叮的一声斜插在窗棂上,两人俱是一怔。 月娘急忙俯身朝楼外望去,却没发现任何那射箭之人的行踪。 而这边沈弼已将羽箭上的字条拔下展开,看到字条上的字,顿时眉头蹙起。 “杜凌轩在我手中,若想让她活命,酉时三刻,临风亭,一人前来。” 临风亭距离天都城大概有几十里的路程,沈弼一推算就算此时策马而去,时间上也十分紧张。 他迅速将字条塞入袖中,转身便向门外走去。 “沈大哥”身后的月娘见他神色惶惶不安,不由自主的出声叫住了他。 她眼中的沈弼从来都是从容不迫的,而此时为何却在这近在咫尺的人的脸上看到了一分所谓的慌乱。月娘心中一时思绪万千c五味杂陈。但在对上他那清澈而略带焦急的目光时,纵然心底有万千话语,最终只变成了一句嘱咐。 “多加小心。” “放心。”沈弼微一颔首,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沈弼迅速出了红楼,并未理会身后跟上的一头雾水的宝姨。他将袖中字条塞入阿秦手中,吩咐道:“快速送去惩义门。”这边接过阿秦递来的马缰,翻身跃上影霄,便朝临风亭疾驰而去。 天色渐暗,一人一马狂奔在夕阳染红的大道上,身侧的风景如闪电般迅速划过。 马飞如箭。 沈弼一手挥鞭,一手挽缰,朝着临风亭的方向奋力疾驰。 落月崖,临风亭。 杜凌轩被缚住手臂绑在临风亭的亭柱上。 离她不到三尺距离的是个一身黑衣蒙住口鼻的健壮男子。他一只脚踩在亭栏上,此时手中把玩的那把短剑正是杜万里给她的碧玉剑。 “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并不知道你说的什么名单。你绑我来也是无用!”杜凌轩没好气的朝那蒙面男子说道。 那蒙面人也并不恼火,将碧玉剑收入鞘中,收回脚来到杜凌轩身侧,阴笑道:“我劝你最好是识时务。赶快将我家主子想要的东西交出来,我可以考虑给你个全尸。若是不听话”他嘿嘿淫笑道,手指在杜凌轩的脸上划过,“大爷我正好多日未尝云雨滋味,正无处泻火呢。你要是再不老实,我就给你来个先奸后杀。” 说道后面四个字的时候,他几乎是咬牙切齿。杜凌轩知道他不是在吓唬自己,心下微寒,此时心里一阵悔意。 想起当初与玄衣青纱客过招时,那人说她近身作战不行,她心里还略有不忿。如今落得如此地步,只能怪自己的武艺不精,被人有机可乘。 正兀自愁眉不展之时,只听远处一阵马蹄声响,声音越来越近,竟是朝她的方向而来。 杜凌轩面上稍有喜色,却听身旁的蒙面人冷冷笑道:“果然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步步惊心 惊喜一瞬即逝。 难道来的人是此人的同党? 杜凌轩不由暗叹不好,看来今日自己无论如何都是在劫难逃了。 一喜一悲之间,杜凌轩不由决然的缓缓抬起了头,望向暮色苍茫的群山。 展开视线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不远处,一人一马,朝她的方向急急奔来。 哒哒的马蹄声划过尖锐的长空,夕阳染上那少年满是尘土的衣襟,鲜衣怒马,来势汹汹。 她看不清他的脸色,但隐约能看到他已被汗水浸湿的胸膛。 那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至她清楚地看到他额上缓缓流下的汗水,此时如珍珠般在秋日的暮色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沈大哥!”杜凌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几乎是有些声嘶力竭。 沈弼闻声也是一震,他能从这声呼喊之中听出一个女子对自己绝对的信任。 他勒马亭前,翻身下马来到那蒙面人的面前。 “我已经来了,你放了她!”声音中有种不容拒绝的气势。 “放了她可以。”那蒙面人上下打量着沈弼,目露寒光,“先把名单交出来!” 沈弼在来的路上想了一万种杜凌轩被抓的可能性,却没想到此人竟是为了那份名单而来。 如此说来,难道杜凌轩并未将名单交给惩义门?还是说,惩义门和郑光乾明明知道这份名单的存在还仍是让杜凌轩保管? 沈弼一边在脑中快速思索着,一边拖延时间:“什么名单?” “少啰嗦!再不交出来我就划花了她的脸!”说着,他已拔出碧玉剑抵上杜凌轩的脸颊。 “等等!”沈弼开口喝止,“你问的突然,总该给我些时间想想东西放在哪里。” 那蒙面人听到此话,才稍稍松了些力道,但剑尖仍没有离开杜凌轩:“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样!” 沈弼迅速打量着对方身形,脑中却越发清明。 这段时日与杜凌轩的接触,他已知其是个重诺之人。因此就算杜凌轩再不喜欢惩义门的人,她只要仍未放弃先前结盟的承诺,那她便一定会将那份名单交给江流烟。那么郑光乾必然也已经看过那份名单。 可为何郑光乾明明知道此物的重要性,还会让杜凌轩保管?他不是只需向魏王透个风,再将此物交给魏王,便可顺理成章的借刀杀人了? 等等 沈弼眉头一皱,暗骂自己轻敌。 先前百里云澈还曾经说过,郑光乾为人谨慎c心思缜密。如此精明之人又怎会让自己承担一丝风险? 他要的虽是鹬蚌相争,但他这个渔翁却决计不能让人看出此事的端倪。 而最好的办法便是 让魏王自己找出那份名单! 而从杜凌轩下手,不恰好是正中下怀? 想通这点,沈弼不由握紧了拳头。对方明显感到沈弼的情绪变化,不由伸手扣住了杜凌轩的喉咙。 “再不说,老子就真动手了!”那人沉声喝道。 沈弼此时却显得极为冷静,他上前一步,目光沉沉的看着对方低声道:“你是岐王的人?” 那人一听沈弼突然提起岐王,双手不禁一颤,而就是这个动作却落入沈弼的眼中。他由此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心道这一诈果然有效。 见蒙面人显然心中已是慌乱,沈弼又上前一步,说道:“朗朗乾坤,你竟敢仗着自己是皇室属下,便敢在此行凶作恶!我乃当朝左相之子,难道你就不怕我爹在你的主子面前告上一状!你此等卑鄙行径,你主子可知道!” 沈弼每句话都掷地有声,听得那蒙面人竟是一愣,未加思索便脱口而出:“老子怎么会是岐王的人?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 “你若不是岐王的人,难道还是魏王的人?”沈弼步步紧逼。 “正是!”话一出口,那人立马反应过来,随即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想到沈弼竟然使诈,他怒火中烧,目露凶光,“你敢诈我!我就先杀了这个女人给你陪葬!” “你杀了她就永远得不到名单的下落!”见那人双手颤抖,却迟迟不敢下手,沈弼面色一凛,“我可以把名单给你,但你必须同时放人!” 就在蒙面人踌躇之际,沈弼一个箭步飞身而去,右掌劈下便将那人手中的碧玉剑震落在地,反身一脚将那人踢了出去。与此同时他左手寒光一闪,已然将杜凌轩身上绑缚的绳子割开,迅速将杜凌轩拉至身后。 原来先前沈弼的那番话除了要威吓那人,更是为了让对方在答话之时对自己放松警惕,而他便可逐步靠近亭柱,趁机出手将杜凌轩救了下来。 杜凌轩刚一站定,便听沈弼快速低语道:“快用阵术困住他,我撑不了多久。” 杜凌轩当然知道沈弼没有内力,只能暂时用拳脚功夫勉强周旋。而那蒙面人的武功却在她二人之上,刚才若不是他一时走神让沈弼钻了空子,怎么会让沈弼得手? 她微一颔首,脚下一点便已飞出几丈之外,心下聚气凝神,化真气于掌中。 本就昏暗的崖口顿时云雾一片,沈弼心下微松,他曾见过杜凌轩的武昭阵术,知是此时她已得手,不由稍松了口气。但眼下自己必须要与此人拉开距离,才不会被随即袭来的火焰烧伤。 沈弼节节后退,那蒙面人以为沈弼不敌跟着冲了过来。 就在此时,两人之间突然腾地一声出现一面火墙。那人暗叫不好,后退间已从手中掷出一物。 沈弼闷哼一声,抬眼间已见那人被烈焰包围,那一掷所带的内力极大,震得沈弼踉跄后退,脚下一滑,顷刻间整个人向后一仰,朝崖外摔落了出去。 模糊间有个身影拼命朝自己的方向奔来,那人用尽所有力气飞身到崖口。 可是已然来不及了。 她的手指刹那间划过他的袖口,最终却只抓了个空。 眼前的景致快速倒退,耳边是猎猎风声,崖口的人向他大声呼喊,声嘶力竭。 “沈大哥——” 江流烟带人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个画面。 他飞速跑到崖口向下看去,哪还有沈弼的身影? 此事发生的太过突然,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个结果江流烟心下恻然,随即又松了口气。 还好跌落悬崖的不是杜凌轩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连江流烟自己都微感诧异。他不愿细想,只是伸手扶起仍在震惊中一脸惊愕的杜凌轩,下意识将她拉向自己这边。 不远处几个惩义门的弟子已将火焰熄灭,三下两下便把那蒙面人捆了起来,推搡着往山下走去。 江流烟转头看向杜凌轩,微微扶住她的肩头,轻声道:“杜姑娘”他顿了顿,迟疑片刻才继续说道,“咱们走吧。” “不行” 杜凌轩的声音微颤,却满是坚定。 “我要下去看看。” 说着她转身便走,却被江流烟一把拉住。 “你不能去!天色已暗,崖底荆棘遍布c地势崎岖,还有野兽出没”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 “我必须去!沈大哥因我坠崖,我怎能见死不救?”她态度倔强,挣开江流烟的手便向前走去。 “你等等!”江流烟快步跟上,“若一定要去,我带人陪你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见杜凌轩漠然点头,江流烟这才松了口气。 “多谢”她声音低沉,快步牵过影霄,策马而去,头也不回。 江流烟漠然片刻,唤来不远处惩义门的一个弟子,对他耳语道:“下山时找个机会放了那人。别让他看出来。” 那弟子诧异抬头,但对上江流烟的目光时,连忙应承拱手退下。 待一行人上了马匆匆往下山去时,江流烟这才缓缓展开手掌,掌中赫然是先前杜凌轩保管的那份名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各有计较 一个时辰前,睦元堂。 “你不许去!”江曌应大喝一声,“若坏了王爷的大事,我连你也不放过!” “可是爹,就算王爷想要魏王拿到那份名单,可以有很多办法,何必要牺牲杜姑娘?” “妇人之仁!”江曌应怒视着自己的儿子,“你c我,乃至整个惩义门,天下谁不知我们是为皇上和晋王办事的?惩义门任何人出手,有人自然会想到这背后的授意之人。王爷辛苦筹划多年,怎能因此等小事而遭人非议?只有魏王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王爷才能置身事外。” 江曌应叹了口气,接着说:“王玄时死时杜凌轩和沈弼一同去了他府里搜查。魏王要拿到那份名单自然会对这二人下手,此乃意料之中。我等只需坐山观虎斗,绝不能置身其中。” “可是爹”江流烟虽明白个中道理,但仍是不忍为此赔上杜凌轩的性命。 “没有可是!杜凌轩本就不知与你有婚约一事,她还不是我惩义门的媳妇!”江曌应已然不耐,转身便要离开。 江流烟见状随即挡在江曌应面前,眼中满是恳求:“爹,就算杜凌轩不知此事,但她仍是为了惩义门和武昭门的盟约而来,若此时弃卒保车,惩义门如何在江湖立足?她不是普通人,她可是杜万里的亲生女儿,若是有事,我们对武昭门又如何交代?” 原本江流烟为杜凌轩被抓之事来求他,江曌应本就十分不悦,心下叹息自己怎么养了这么一个优柔寡断的儿子。而此时看着对他万事顺从的儿子竟然头一次踰矩的挡在自己的身前,更是怒火中烧,险些便要一巴掌朝江流烟扇了过去。 但江流烟的话不无道理 若杜凌轩真的在天都城出了什么事,杜万里绝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惩义门和武昭门这两大门派若真动起手来,岂不是白白给别人做了嫁衣? 他千辛万苦为皇室出生入死,一步步走到今日,才让惩义门有如今的地位。他怎么舍得因为一个小小的杜凌轩而与武昭门大动干戈? 两虎相争,弱者必死,强者必伤。 到时候其他门派群起而攻之 江曌应抬在半空的手,最终还是放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缓缓道:“你若执意要去,万不能坏了王爷的大事。若是出了纰漏,你我都担当不起。” 见江曌应松了口,江流烟顿时一喜,上前一步道:“多谢爹!儿子心中已有了计较,定会让那份名单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到魏王手中。” 下山的马蹄声嗒嗒作响,卷起一路尘土。 杜凌轩心急如焚,一马当先。虽夜色已深却丝毫没有让她的速度减缓。 之前因沈弼突然坠崖,让她措手不及,此时想来仍是后悔莫及。 暗恼自己怎么就没注意到沈弼与那蒙面人打斗时距离崖口那么近。 患生所忽啊 杜凌轩暗自懊恼,却丝毫没有察觉身上少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原来就在杜凌轩呆呆俯在崖口处失神时,江流烟已趁她不备悄无声息的将那份名单收入自己手中,又顺势将杜凌轩从崖口拉了起来。 此时看着杜凌轩疾驰的身影,江流烟无奈叹息了一声。 失足坠崖,九死一生。 他转头向身旁的弟子使了个眼色,那人随即明白过来。 “公子,”那人回禀道,“再往前不远便是崖底,不如生些火把,看的清楚些。” 江流烟颔首默许,对前面的杜凌轩喊道:“杜姑娘,前面便是崖底了,不如生了火把再走吧!” 杜凌轩闻声勒马,微一思索,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惩义门的弟子见状纷纷下马,四处找寻干树枝。 之前被绑挂在马上的蒙面人,见马队停下,脑中这才稍觉清明。他之前被马背颠的七荤八素,若不是习武之人,此时恐怕早就被颠的背过气去。 见惩义门弟子都不在附近,而江流烟则在不远处与杜凌轩说着什么。趁四下无人,他背在身后的双手快速将绑缚的绳子解了开来,小心翼翼的从马背上滑了下来。 脚下却踩到一块石头,他连忙低头抬脚稳住身形,转眼间却看到有一张折了几折的纸落在了不远处。 他心下一动,蹑手蹑脚的将那张纸拿到自己手中,轻轻展开,竟然是他千辛万苦要找的名单! “得来全不费工夫。” 蒙面人暗笑道,双眼不住打量着四周,缓缓退入漆黑的夜色之中。 “那人跑了!”一个惩义门的弟子突然喊道。他刚捡了几根树枝回来,却发现马上空无一人。 “什么?!”二人几乎是同时出声。 江流烟上前几步喝道:“你们几个是干什么吃的!这么多人看不住一个人!” 那几个弟子立时下跪抱拳:“属下无能!” “还不去追?!” “算了!”杜凌轩突然开口,转眼看向漆黑的夜色,“还是救人要紧。” 江流烟微一点头,朝那几人狠狠瞪了一眼,才吩咐道:“将火把点上,我们这就往崖底去。” 夜凉如水,一行人手持火把c伴着月色缓缓进入了崖底。 借着火光望去,却是让人一阵心悸。 果然如之前江流烟所说,崖底荆棘遍布,怪石嶙峋,野兽尸骨遍地,处处白骨横陈,满目凄凉。 或许是秋夜天寒,此刻人人望着这满地白骨,竟感到几分森然之意。 江流烟策马来到杜凌轩身侧,望见眼前景象,不由劝道:“不如等明日一早,趁天亮再来,会好找许多。” 杜凌轩紧了紧前襟,对江流烟的话充耳不闻:“你们若是累了便在此休息吧,我一人没有问题。”说着便径自翻身下马,从一旁惩义门弟子手中拿过火把,转身便朝深处走去。 “你等等!”江流烟飞快下马拦住了她。 他没想到杜凌轩竟如此执拗。虽知道她救人心切,但此时进去找人,绝不是明智之举。 更何况,一个沈弼,还不值得让他和杜凌轩冒如此大的风险。 他堂堂惩义门少门主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何曾对一个女子如此这般耐心过,如今她竟然为沈弼一而再的忤逆自己,心下不由微恼。 “你冷静些!”江流烟一手拉着杜凌轩,一手指着崖底深处正色道,“里面地势复杂,白天进来都危险极大,更何况是晚上?天色已黑,若此时贸贸然的进去,恐怕还没发现沈弼的尸体,先把你自己给赔了进去!” 杜凌轩倏地抬头,秀眉紧皱,目光如炬:“你如何知道沈大哥就一定死了!若不进去找,难道真要让他死在这里?你怎能如此冷血?” 说到此,杜凌轩突然似想到些什么,冷笑一声,面带嘲讽的看向江流烟:“是啊,我倒是忘了,你高高在上的惩义门少主自是不会把别人的性命看在眼里的!” “你!”江流烟顿时怒不可遏,要不是顾及杜凌轩是个女子,恐怕他早就一巴掌扇了过去。 他强忍着怒气,咬牙道:“你只顾着你的沈大哥,可有没有考虑过这些人的性命?他的命是命,那这些人的命就不值钱了吗?就算你杜大小姐再有勇有谋,鲁莽行事,也无非是枉送性命!” “我一人进去,生死与你无关!”杜凌轩固执的挣开江流烟的手,转身便走。 “我看你是疯了!”江流烟怒喝一声,抬手便切在杜凌轩颈间。 杜凌轩只觉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意识。 江流烟上前扶住她,将她一把抱上了自己的马。 调转马头,用力一夹马腹。 “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引火烧身(上) 玉楼金殿,贝阙珠宫。 金碧辉煌的寝殿里罗幔低垂,一旁燃着撩人的龙涎香,翠烟浮空,满殿如千花春晓,倒真是让如此秋夜多了一分旖旎春光。 但如此良宵美景,却因此刻床上蜷缩成一团泪流满面c瑟瑟发抖的女子而变得有些大煞风景。 那女子不过豆蔻年华,还未长成的青涩身形一眼望去有些弱不胜衣。她乌发披散,只着一件海棠花的小衣,双臂环膝,蜷缩在一张铺着金丝软褥的紫檀木床的角落里。眼泪如珠子般从稚嫩的小脸上不断滚落,显得弱不禁风。 殿门吱呀一声推开,一人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那女子闻声战战兢兢的抬头看去,见到不远处一身锦袍c满脸邪笑的男人和那重新被重重关上的殿门,有如惊弓之鸟般忙抱着身子向里挪了挪。 那男子见状笑意更盛,三两步来到床边上下打量着小鹿般的女子,目光似火。他伸出白皙无骨的手在那女子的脸颊上不住摩挲着,指上传来的软腻和眼前之人的神情让他如饥似渴。 “求求你放过我。” 他平生最享受的便是每一次那些娇滴滴的女子在他身下各异的样子。 有害怕c有怨恨c有麻木c有诅咒 而此时眼前女子那满是惊慌绝望的眼神,那娇艳如花的唇瓣,那稚嫩娇小的身子,还有那微微隆起如新鲜桃李一般的胸脯这些无非都是对他莫大的刺激与诱惑。 他浑身热了起来,难以抑制的兴奋感油然而生,本能催促着他朝面前的人扑了过去,犹如许久未进食的猛虎突然看见了猎物。 满殿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伴着近乎绝望的乞求声,让如此纸醉金迷的大殿此刻如地狱般阴森可怖。 就在他欺身而上,低头啃咬着那瘦骨嶙峋的肩头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不合时宜的脚步声。 “殿下殿下”有仆役在殿外颤声喊道。 他懒得理会,右手已伸进小衣揉上那微隆的胸脯,一脸销魂。 “殿下快开门啊,殿下宫里来人了!”仆役此时的声音已变得尖锐。 他欲火焚身,已被冲昏头脑,怎肯此时善罢甘休。 殿外的仆役顶着冷汗开始狠狠的敲起了殿门,口中不停喊道:“是陛下派来的人,殿下,你快出来啊” 他脑中顿时轰的一声,“陛下”二字有如惊雷般将他劈醒。 他一把推开身下之人,起身快速整理衣衫,靴子刚套到一半,却见殿门轰的一声被人从外推开,浩浩荡荡的冲进来五六个人。 待他定睛一看,不由立时面如土色。 此时站在大殿中央,人群之首的不正是父皇身边最为得宠的内侍省都都知——刘圭! 他顿时双腿一软,勉强扶着床沿缓缓站起,露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 “刘公公,这秋夜天寒,你怎么过来了?”他咽了口口水,想要遮掩有些颤抖的声音。 刘圭伴驾多年,深得皇帝的信任,虽名义上是个奴婢,但宫中谁人不给他几分薄面? 刘圭斜睨了一眼床上衣不遮体的女子,微一躬身,缓缓道:“圣上许久未见岐王殿下,特让老奴前来,请岐王殿下去宫里一叙。” 岐王郑怀恩一听此话,顿时心头一凉。若是父皇真是想找他进宫叙话,又怎会派刘圭亲自前来?还带了这么多人,这阵仗也未免太大了些。 想到此,他恭敬说道:“刘公公鲜来我府中做客,不如先去前厅喝盏热茶,也好暖暖身子。” 刘圭却不领情,面如寒霜:“岐王殿下不必客气。还是快随老奴进宫吧,莫要让陛下久等。” 郑怀恩眼珠一转,有种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稍一思索,随即讪笑道:“今夜之事,让公公见笑了。公公不妨稍等片刻,待怀恩前去更衣。” 见郑怀恩衣衫不整,刘圭暗暗摇头,面上却颔首躬身:“那老奴先去前厅候着。还请岐王殿下尽快,若迟了,恐龙颜不悦。”说着,便退了出去。 郑怀恩见刘圭带着人出去了,忙唤来身旁仆役耳语了几句。那仆役连忙点头,来到床边用被子将床上瑟瑟发抖的女子一裹,扛上肩头便匆匆朝后殿小跑而去。 天都皇城,紫宸殿。 郑怀恩随刘圭刚一踏入殿门,便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 皇帝郑武阳端坐其上,殿中两侧分立着晋王郑光乾,魏王郑骁和右相赵居正。而暗自观察皇帝的神情,恐怕此次进宫,情形不容乐观。 郑怀恩上前躬身行礼,心下却暗道不妙,先前见刘圭亲自来府中,他便留了个心眼,一面让仆役赶紧把那从个外面抓来的女子关到后殿的幽室,一面派人快马加鞭去晋王府通风报信。以防自己若因何事惹怒了父皇,也好请他这位皇叔替他美言几句。可如今看来 他偷偷看了眼殿中的郑光乾,心下不由叫苦。 寻思间,只听殿上的郑武阳开门见山道:“石迁,王通,李成仁你可知这三人因何而死?” 郑怀恩微一愣神,没想到皇帝开口问的竟然是前段时日天都的官员被杀案,可这案子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眉头微蹙,有些不明所以的问道:“此案不是交由大理寺审理吗?儿臣近日一直在府中研习书法,并未过问过此案” 他有些惴惴的微微抬眼看向殿上正襟危坐的郑武阳,见郑武阳此刻目光不明不暗,连忙低头继续说道:“儿臣一时疏忽,明日便去大理寺” 话还未说完,却听郑武阳冷冷打断:“研习书法都研习到了床上?” 郑怀恩顿时感到太阳穴突突直跳,抬手俯身便是一跪,颤声道:“父皇明鉴!儿臣儿臣只是玩心太重,与府中姬妾偶尔偶尔在寝殿中”后面的话声如蚊蝇。 “姬妾?”郑武阳声音沉沉,起身缓缓向殿中走去,来到魏王郑骁身侧。 他手微微一抬,郑骁立马将一张纸恭敬的呈了上去。 郑武阳二话不说,抬手将手中的纸用力一甩扔在郑怀恩的面前,严声道:“你可看看,这纸上所写之人,可都是你的姬妾?!” 此时郑怀恩早已惶恐不安,他跪在地上双手颤抖着捡起面前的那纸张,看到纸上所列姓名的瞬间,不由心下骇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引火烧身(下) “这怎么会”他有些语无伦次,抬眼看看郑武阳,又看看手中名单,连忙磕头不迭,“父皇明鉴,儿臣是被人冤枉的这名单上的女子绝不是儿臣派人去抓的啊!” 他脑门磕的生疼,突然抬起头来,伸手指向一旁的郑骁,狠狠道:“父皇!一定是魏王污蔑儿臣!他居心叵测,早就看儿臣不顺眼了。一定是他!找人伪造了一份莫须有的名单,然后再嫁祸儿臣!父皇你可一定要替儿臣主持公道啊!” “强词夺理!”郑武阳大袖一甩,愤怒道,“你若真与此事无关,又怎知这名单上之人都是女子,而且都是被抓而失踪的女子?!” 郑怀恩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郑光乾指着他的鼻子继续骂道:“平日你贪图美色,身边有数不尽的奴婢供你享用,这还不够吗?没想到你竟胆大妄为,派人掳掠良家女子,你怎敢荒唐至此?事到如今,你不但不知悔改,还敢污蔑你四弟,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啊!” “父皇父皇!”郑怀恩已然方寸大乱,胡搅蛮缠道,“你要相信儿臣,这些都是魏王的计策,是他要同儿臣争夺太子之位的计策!父皇你不能只听他一面之词,便至儿臣生死于不顾啊!父皇!” “你给我住口!兄弟阋墙,国将不宁!单凭你刚才那番话,便与你四弟如云泥之别!”郑武阳看着跪在自己眼前人,怒其不争,心如刀绞。 “你好色荒唐也就罢了,朕可以不同你计较。但那三人可是朝廷命官,你怎可因一己私欲便痛下杀手?你如此这般不知轻重,让朕怎么放心将这天下交予你的手中?!” 此话一出,郑怀恩立时面若死灰,不住磕头,口中哀呼:“儿臣冤枉啊,父皇!儿臣承认自己是一时糊涂,才派人去民间抓了那几个女子回来。但那三位大人的死,真的与儿臣毫无关系啊!” “真的是你!”郑武阳大怒,拂袖怒道,“你将那些女子关在何处?” 郑怀恩声音怯怯,不敢抬头:“关在府中后殿的幽室里” “混账东西!”郑武阳一脚踢开伸手扯住他袍脚的郑怀恩。 郑怀恩狼狈爬起,知道皇帝已在盛怒,再求无用。转头看见不远处的郑光乾,目光中顿时满是希冀,膝行至郑光乾面前,抱住他的腿哀求道:“皇叔救我!怀恩就算再不济,也绝不会做出加害朝廷命官的事啊!” 郑光乾见他如此窘态,叹了口气,面上装出一副不忍的样子。迟疑片刻,上前对郑武阳劝道:“皇兄,岐王年少,做事难免急躁冒进,思虑不周。想必也是一时急于太子之位,被权利蛊惑,才做下此等追悔莫及之事。还望皇兄网开一面,饶恕他这一回。” 郑光乾这番话表面上是在为郑怀恩求情,实际却是表明了态度,认同岐王是因争储之事而暗做手脚除去拦路之人。他不说也罢,这番话一旦明说出来,无疑是火上浇油,将郑武阳架在火上烤。郑武阳此时当着右相和自己另一个儿子的面,若是处事不公,反而会让人心生芥蒂。 郑武阳满心疲累,怒不可遏,沉默许久才勉强压住心中火气。 他缓缓转身,完全不去理会身后拼命磕头的郑怀恩。抬手叹息,朝脚下之人摆了摆手道:“罢了你自回府中闭门思过去吧。”他看了眼身旁的刘圭,吩咐道:“传旨下去,今日起,岐王在府中禁足。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出府,任何人不可前去探望。另外,派人到岐王府,那些女子”他顿了顿,才缓缓开口,“一个不留。” 郑武阳并非是嗜杀之人,也不是是非不分,虽此事明知道是岐王的错,但关乎皇室颜面,他又如何能让那些女子活在世上! 郑怀恩闻言猛地警醒,瞠目结舌,一屁股跌坐到一旁。 刘圭躬身领旨,朝殿外候着的人使了个眼色,立时便有二人上前将郑怀恩拉出殿外。 “父皇儿臣冤枉父皇” 郑武阳只觉头痛欲裂,单手扶额,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 郑怀恩已在府中禁足数日,其间不知派出多少人偷偷去找昔日党附他的大臣上书求情。然而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昔日那些阿谀奉承之人如今不落井下石的已是好的,又怎会为了一个已然没有成为太子希望的落魄皇子而铤而走险,冒犯圣威? 郑怀恩大叹世态炎凉,每日在府中喝的烂醉如泥。喝醉了便摔东西c打人,吓得府中的侍女仆役见他都躲得老远。 可真真是,寡助之至,亲戚畔之 一夜,就在郑怀恩醉生梦死之际,岐王府的寝殿中突然有一个黑影消无声息的翻窗而入。 那人一身黑衣,用黑布蒙住了口鼻,只一双眼睛如鹰隼般在夜中闪着寒光。他起先还十分谨慎,不住查看殿中动静。却见此时除了地上躺着睡得如死猪一般的郑怀恩,诺达的寝殿中再无一人。 他小心的躲避着滚满一地的酒坛,生怕一不小心弄出声响惊动了外人。 黑衣人轻手轻脚来到郑怀恩身侧,探头看去,见此时地上的人鼾声雷动,一抹冷笑一闪而逝。 他从袖口取出一枚黑色药丸,捏起郑怀恩的嘴便塞了进去。 郑怀恩睡得迷迷糊糊之间突觉嘴巴被人撬开,不由睁开眼看去。这一看顿时让他的酒醒了一半,他忽的起身,开口便问:“你是何人!”待他这话还没说完,口中的药丸已咽了下去,“你给我吃的什么?!” 黑衣人蒙着脸看不清面容,满是不屑的瞥了眼面前之人,如同在看一堆垃圾一样。他冷哼一声:“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这毒蚀骨穿心,你越挣扎,毒发的越快。” “你!大胆!”话音刚落,郑怀恩只觉腹中一阵绞痛,如万虫噬骨,他捂着自己的喉咙,仿佛想要将那早已咽下的药丸吐出来。 “你竟敢毒杀皇子”他声音沙哑,指着面前的黑衣人颤声道。 只见他双目圆睁,瞳孔放大,唇角已有黑血溢出。 郑怀恩颤抖着伸手想要抓住那蒙面人的袍脚。然而下一刻,那只手已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蒙面人后退一步,冰冷的俯视着脚下之人。 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放在那只白皙的手掌之下。 那是一封书信,一封岐王郑怀恩写给自己父皇郑武阳的遗书。 夜已深,漆黑如墨,整个天都城都已沉睡。 而此时的睦元堂却灯火犹盛。 “门主,事已办妥。”一个冷静低沉的声音在屋中响起,正是先前出现在岐王府的黑衣人。 江曌应没有出声,只是抬手拨了拨燃着烛心,噼啪一声,火光骤亮。 “天都城这把火轻易是浇不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重归故地 东方天际里一缕暖阳透过窗棂斜射进来,将薄薄的晨霜渐渐融化。 身上传来的温暖让人莫名的感到舒服,床上的人不自觉地将身体向里靠了靠,贪恋起这份温度。 或许是活动间扯到了伤口,突觉身后传来丝丝剧痛,反而让他顿时清醒过来。他豁然的睁开了眼,却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古朴雅致的屋子里。 沈弼忍着痛缓缓坐起,先前还有些迷茫的双眼渐渐变得有些灼热。 这是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陈设,熟悉的味道。 床边放着一件狐裘大氅,他抬手抚摸着,嘴角不由露出了温暖的笑意。 他是有多久没回来了? 记得上一次离开的时候自己只有十五岁,在那个懵懂无知的年纪随着他的父亲返回了天都。 而这一走,便是八年。 这八年来他无时无刻的想要再回来看看。 看看那满山似雪的梨花,看看那潋滟清澈的溪水,看看那冬日融融的积雪。 还有他,满心挂念的师父 这里是成就他一身武功与谋略的地方。 是他度过七载年华永生难忘的——抚昔岛。 沈弼起身披上狐裘大氅,慢慢走出了屋。 明媚的阳光对于初冬畏寒的人来说是无比的温暖,但对于他这个不知昏迷了多久的人却有些刺眼。 沈弼以手遮眼,扶着廊柱缓缓走入院中。 院里已落了一层薄雪,踩上去的时候发出咯吱的轻响。 或许是因为劫后余生的喜悦,又或许是因为再次回到这里的温暖,此时的沈弼竟像个孩子似得站在院中傻傻的笑着。 天上渐渐下起了小雪,沈弼伸出手,看着雪花落在掌中一触即化,展颜一笑。 “伤刚好不在屋里歇着,跑出来挨冻?” 沈弼闻声转身,不由惊喜:“何萧!你小子也在这?” 来人文质彬彬,书生打扮,一身青袍洗的已有些泛白。 何萧缓缓走到沈弼面前,抬手在他肩上一拍,才微微笑道:“刚才听到声响,我便过来看看。果然是你小子醒了!你这伤受不得寒气,还不同我快快进屋。”语速极快,话里满是关心。 “我又不是弱不禁风。”沈弼嘴上说着,却随着何萧往屋里走去。 待沈弼回到床上,何萧将一旁的炭炉往床边挪了挪,又放上一壶清水,煮起茶来。 “你可知你这次太过莽撞,险些要了性命?”何萧一边摆弄茶具,一边出言责备。 沈弼却笑意不减,轻声道:“是我一时大意,才失足落崖。” “你知道我说的不止这件事。”何萧抬头看向沈弼,有些无奈的摇头,“先不说你秋狝中了埋伏险些丧命,单就说说施针封穴的事吧。这么大的事你不同我们商量一二,如今可好,搞得自己元气大伤,再加上这次坠崖”他话说到一半,颇有些怄气般扔下手中的茶筅。 沈弼自小来到抚昔岛便与何萧形影不离,两人情同手足。他知道何萧这么说只是担心自己的安危,这番话虽听着是在责怪沈弼,但在他听来却是满心温暖。 回想起一路走来如履薄冰,沈弼也不禁感慨万千。 但就算是明知前路满是荆棘,他也只能一往无前。 因为只有如此,他与师父这么多年来的辛苦谋划才不会付之东流。 见沈弼若有所思,何萧也顿时心生愧意。 沈弼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如今还十分虚弱,自己怎么能在他刚刚苏醒时便因一时意气而出言责备?何萧不由叹气摇头,心烦意乱间竟带翻了面前的茶盏。 沈弼闻声看去,他最是了解他这位师弟心直口快的脾气,看他此刻有些手足无措的神情,不由莞尔,心道他定是又在胡思乱想了。 “何萧,我的茶何时煮好?”沈弼故意转移话题。 何萧手忙脚乱的将面前的茶具归置好,这才抬头赧然一笑:“马上马上。”说着便要伸手去够那刚烧开的水。 “小心烫!” 沈弼急忙抬手阻止,这才免得何萧的手被烫成猪蹄。 两人不约而同对视一眼,瞬间都笑了起来。 正在两人谈笑风生之时,门外响起了匆匆而来的脚步声。 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门口赫然站着一个身姿挺拔c相貌英武的中年男子。 他在门口顿了顿,往屋中一看便快步走了进来,龙行虎步,器宇轩昂。 “师父!”沈弼眼睛一亮,看到眼前来人便要起身拜倒。 一只有力的手托住他的胳膊,看着他欣慰的笑了笑:“醒了就好。”声音低沉却十分干脆。 离开抚昔岛八年,师父的鬓发已见霜色,身形也较八年前消瘦许多,但那让人肃然生敬的气势与英姿飞扬的风采却丝毫不减当年。 “徒儿八年未在师父面前尽孝,应当跪拜。”沈弼说着便下床朝那中年男子磕了几个头。 那人也毫不扭捏,大方受沈弼拜礼。 他连声称好,伸手将沈弼扶起。 师徒八年未见,不免都有些热泪盈眶。 “这里没外人,你无需称我师父。”他的声音虽然低沉,却带着长辈的慈爱。 沈弼眼中满是激动,稍停片刻便抱拳唤道:“叔父!” 那人满意的朝沈弼点了点头,这才又扶着他上了床。 既然被沈弼唤作叔父,此人确实是沈弼名副其实的亲叔叔,也是沈弼在这个世上仅存的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此人名叫断念,当然这只是他隐居抚昔岛之后的名字。 断念看着面前脸色苍白的沈弼,心下也不由难过。回想起沈弼这段时日所经历的磨难,他叹了口气抬手抚上沈弼的肩头。 “你受苦了”短短四个字,却满是关爱。 沈弼微微摇头,坚定说道:“灭门之仇,怎敢不报!侄儿今日所受皮肉之苦,哪及叔父亲见屠门惨状椎心泣血之丝毫?!侄儿只要活在这世上一日,断要让那些恶贯满盈之人也尝尝何谓痛不欲生!” 断念缓缓握紧沈弼的肩,对他欣慰的点了点头。 “弼儿,你能如此深明大义,叔父甚是欣慰。正所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他郑氏能有今日之造化,乃是践踏在我们萧氏满门血肉之上而得来的!此等见利忘义的反掖之寇,天理难容!” 断念起身义愤填膺的继续说道。 “如今小人当道,天下动荡。郑武阳一介武夫,不修德政,连年征伐,导致国库空虚,天朝早已民不聊生。你身在天都,最是明白天都城如今到处都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你我堂堂七尺男儿,就算不是为了萧氏灭门之仇,也绝不能见此等昏庸无道之人继续祸国殃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将门之后 断念字字铿锵,言辞凿凿,一席话让沈弼和何萧都不由为之一振。 何萧更是早已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他起身对断念长身一揖,说道:“师父之言如醍醐灌顶!我何萧鞍前马后,就算赴汤蹈火也定要助师父完成大业!” 断念伸手扶住何萧,赞道:“不亏是我的徒儿!” 正当屋中几人百感交集之时,屋外却传来一声不合时宜的幽怨的抱怨声。 “这天寒地冻的,你们几人倒是在屋中聊得热火朝天,竟没人出来关心一下我这个快要冻成冰坨的人。” 沈弼闻声先是一惊,此人不知在屋外盘桓了多久,他们三人竟然都丝毫没有发觉。再一听那幽怨到极致却又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不由心底一松。 待见那身披紫貂大氅,举止从容推门而入之人的时候,沈弼的脸上不由露出了一抹喜出望外的笑容,随即又换上了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他为何会在抚昔岛出现? “云澈,你来了。”先开口的却是断念,他朝百里云澈微一颔首,旋即看向床上略有诧异的沈弼。 “弼儿,你此次坠崖,还多亏了云澈出手相救。” 沈弼显然是没想到百里云澈竟然会与抚昔岛上的人认识。但听叔父如此说,才不禁了然。他拱手向百里云澈深深一揖,才抬头笑道:“多谢百里公子救命之恩!只是我与你相交甚久,竟不知,原来百里公子与我的师父早就相识。” 百里云澈却是摆出一副十分欠扁的表情:“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那日若不是我的红隼一路跟着你,关键时刻来我这里通风报信,估计你此时早就成为崖底一具枯骨了。” 沈弼见他如此模样,不由摇头苦笑。 一旁的断念却说道:“既然来了,那你这就随我去祠堂吧。” 百里云澈点头称是,侧脸对沈弼粲然一笑,拉了拉身上的紫貂大氅,便随着断念出去了。 百里云澈的突然到来,倒是让何萧彻底没了心思煮茶。他看了眼炭炉上快要烧干的水壶,索性低头收拾起了茶具,口中唠叨着又白费了一壶雪水。不经意抬眼之时,却见沈弼正望着门口怔怔出神。 何萧伸手在沈弼面前晃了晃,问道:“你小子又在这瞎琢磨什么呢?” 沈弼这才回过神来,笑了笑问道:“你们何时结识这百里云澈的?我怎么从未听叔父提起过?” 何萧一听沈弼原来是在担心这个,不由说道:“咳!你原来是在琢磨这个啊。”他眼望天思索,“师父第一次带他来岛上,大概是五年前的事了吧。” 见沈弼若有所思,何萧一脸的不以为然,摆手打包票道,“你放心,百里云澈可靠的很。就算那郑武阳转性了,他百里云澈也不会背叛师父的。” 听何萧如此肯定,沈弼不由好奇道:“你怎么如此笃定?” “不止是笃定。而且是坚信不疑。”何萧笑笑,凑近沈弼身前小声说道,“你可知这百里云澈是何人?” 沈弼看向何萧:“难道他除了是火幽神殿的神主,还有别的身份?” 何萧神秘兮兮的点点头,笑盈盈的调侃:“原来还有你小子不知道的事啊!” 看着他一脸的得意,沈弼心下不由觉得好笑。他自是知道这何萧是个耳根子软的人,于是乎便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向何萧拱手道:“还请何大公子指教!” 此番动作言语让何萧很是受用,他哈哈大笑了几声,这才敛笑对沈弼道:“你可还记得当年先皇麾下曾有一位骁勇善战的神威将军?” 沈弼脑中转了转,努力的回想着。 当年宫中大乱时,他还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对先皇身边的臣子们哪还有印象。要不是后来断念曾对他说起过一些在那场宫变中英勇就义的官员们的名字,他还真的差点记不起来这位赤胆忠心,带领手下兵将与郑武阳在宣德门之前顽强抵抗了三天三夜的神威将军。 一念到此,沈弼不由目光一闪,看向何萧道:“你这么一说倒是让我记起来了,那神威将军不正是复姓百里?这么说,百里云澈乃是神威将军百里苍之后?!” “你小子果然一点就通。”何萧拍了拍沈弼的肩头,目光却渐渐变得黯然。 他迟疑片刻,才缓缓开口:“百里云澈和你的遭遇差不多,也是在那场宫变之后被郑武阳灭了满门。惩义门的人一把火将神威将军府烧了个精光,百里将军的亲信袁寂空冒死从火海中将他救了出来,他这才免遭毒手。之后两人千辛万苦才逃出了天都。” “那时候到处都兵荒马乱,袁寂空带着他扮成乞丐四处乞讨,时常会为了半块硬饼遭人围打。袁寂空怕身份暴露,只能护着他强忍着不敢还手。他们俩就这样饥一顿饱一顿,一路南下,最终辗转逃到了临安。” “当时临安城还算太平,恰好他们到的时候郑武阳已经称帝,成日只顾着收拾残局。他们见风头已过,便在临安城定居了下来。步步经营,这才有了后来的火幽神殿。” 沈弼闻言不由心下恻然,百里云澈的遭遇自是让他感同身受。 他心中如有猛火煎烤,较之百里云澈,他或许从某种程度上算得上要幸运许多。最少,自己并未亲身经历那场残酷的血腥与杀戮。 沈弼漠然片刻,才又问道:“那他可还有亲人在世?” “他的母亲尚在。”何萧答道,不过旋即便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但她人虽然在世,但对于百里云澈,也不知是幸或不幸” “此话何意?”沈弼不解。 何萧苦笑着摇了摇头,看向沈弼答非所问:“你觉得百里云澈的样貌如何?” 一想到百里云澈那眉目如画的俊脸,沈弼不假思索,便道:“妙有姿容。” 何萧一拍手,说道:“那就是了。人常说子多肖母。百里云澈能长成这样,他的娘能不是绝色?” “就算他的母亲是绝色,你先前那番话又作何说?”沈弼心下突然一沉,问道,“难道说,他母亲因此而招来了什么祸端?” 何萧叹了口气,无奈道:“所以我才说不知是幸或不幸。”他顿了顿,才低声说道,“你在沈府多年,应当听说过郑光乾的王妃——李氏吧。她就是百里云澈的亲生母亲。” “什么?!” 沈弼不敢置信的看着何萧,见他对自己肯定的点了点头,这才似乎是想通了其中原委,不由目光冰冷,狠狠道:“郑氏一门真是禽兽不如!郑武阳背信弃义,连他的弟弟郑光乾竟也做出此等霸占他人妻子的龌龊之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祠堂之誓 何萧拍了拍沈弼的肩头,摇头道:“云澈也是可怜啊。有生母在世,却又不敢相认。” “那他的母亲可知道他还活着?” “这我又如何知晓?”何萧摊手道,“不过听说郑光乾十分宠爱他的母亲” 他话音一顿,朝屋外看了一眼,才低声道:“按理说,她是云澈的母亲,我们不便非议。但真要说实话,我若是她,宁可自杀,也不会跟着自己的仇人,还给人家生了个儿子” 沈弼一把握住何萧的手臂,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莫要胡言乱语。 何萧却有些不忿,喃喃道:“我又没有说错。” 沈弼打断道:“你也知道,乱世之中,一个女人很是不易。她如此委曲求全,或许自有她的道理,我们不便品头论足。更何况,难道真要云澈没了母亲,才算对得起百里将军?” 此番话让何萧无言以对,他无奈点了点头,这才叹了口气,转身又收拾起一旁的茶具。 萧氏祠堂设在抚昔岛北面一个古色古香c庄严肃穆的屋舍里。虽称为萧氏祠堂,里面供奉的却不仅仅是萧家人,还有一并在那场宫变中殉难的几位将领的牌位。 百里云澈随断念走进祠堂的时候,手中已多了一坛酒。 他将酒坛放在一旁,从袖中取出一条干净的帕子,上前几步将每一块牌位都仔细擦拭了一遍,这才收起帕子燃香祭拜。 将三炷一尺三寸长的香插入香炉,百里云澈揭开酒封,沿着供桌缓缓倒下,随后便一撩袍脚跪倒在供桌前,面对着桌上摆放着的一排排熟悉的名字,深深的叩拜下去。 他抬起头时,已是热泪盈眶,拱手对面前摆放的牌位恭声道:“先皇在上,各位叔伯,还有父亲大人”他顿了顿,目光在右边的一块牌位上停留片刻,才继续说道,“晚辈百里云澈敬拜。” “今日之拜,所立三誓。第一拜,为拜萧氏一族。郑氏一门,奸佞鼠辈。如今岐王郑怀恩已除,魏王郑骁处境岌岌可危,却人不自知。此番夺嫡之争,晚辈与公子联手,定让郑氏一门不得安宁!” 说着他俯身叩拜。 “第二拜,为拜先皇。公子萧弼,大智大勇。晚辈一片碧血丹心,就算赴汤蹈火,定助公子报这血海深仇。” 这番话说完,百里云澈又是一拜。 “这最后一拜,为拜家父。”他的声音哽咽起来,看着眼前百里苍的牌位,举在半空的双手也微微颤抖。 他勉强稳住心神,才继续说道:“母亲如今一切安好,望父亲九泉之下莫要记挂。父亲再给儿子一些时间,儿子定会尽快救母亲于水火之中。” 说着,百里云澈又重重的磕了一个头,俯在地上半天,却看不清神色。 良久,他才缓缓起身,又深深看了眼面前的牌位,这才来到身后不远处的断念跟前。 还未待断念开口,百里云澈便二话不说,直接跪拜:“多谢这些年滕王殿下的照拂,才不至于让我爹含恨九泉。” “诶,你说这话可就见外了。”断念伸手扶起百里云澈。想起先前他对自己的称呼,不由自嘲一笑,“倒是有许久没有人称我为滕王殿下了那时的滕王萧丞早就死了,只剩下如今的断念而已。” 百里云澈听他如此说,也不勉强,对他微一颔首,两人便一前一后走出祠堂。 屋外此时落雪未停,两人并肩缓缓前行,各怀心事,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身后的祠堂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断念才出声问道:“先前你在祠堂所说魏王郑骁如今岌岌可危,可是郑武阳那边已起了怀疑?” 百里云澈脚下未停,仍是随着断念继续走着:“正是。夺嫡之争,本就处处机关。郑武阳虽不是什么明君,但还不算傻。此番之举桩桩件件直指岐王,郑武阳就算再想包庇他这个儿子,也力不从心。如今岐王禁足期间在府中畏罪自杀,他郑武阳待冷静下来,又怎会不去怀疑是否是魏王趁机动了手脚?” 断念点了点头,负手说道:“权谋之术本就需要认清形势,谋断人心。你们此次利用郑光乾的野心和他的谨慎,推波助澜先折了岐王,又令魏王危如累卵,做的极好。郑武阳如今不过年过半百,身体却每况愈下。他那几个儿子年纪稍长的要么不学无术,要么同他一样是一介武夫不懂朝政。除去长子岐王,唯一能堪重任的便只剩下了魏王。但此次郑光乾终于迫不及待的出手,魏王恐怕也自身难保。” “云澈所想也是如此。郑光乾最早挑唆郑武阳发动兵变,目的就是让他这个大哥去做出头鸟,自己坐享其成。只可惜他千算万算,却没想到郑武阳命大没有死在那场宫变中,最后只好将皇位拱手相让。他忍了这么多年,如今已须发斑白,他若再不出手,难道还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子侄踩在他的头顶上?” 百里云澈露出一个极其轻蔑的笑容,随即又继续说道:“当年策划与参与宫变的主谋,如今除了郑氏一门,便只剩下带人屠门的惩义门门主江曌应了。云澈与公子早已筹谋过,此时宫中暗潮汹涌,我等不妨隔岸观火,适时再给他添上一把火,让他们自相残杀。而惩义门那边要如何下手,公子却迟迟没有交代,云澈这才自作主张,来请教世伯。” 断念沉吟片刻,缓缓开口:“惩义门在江湖上声名显赫,弟子众多,非一朝一夕间便能解决。但当年屠门的,并非是如今的这些惩义门弟子。弼儿或许也是不想无端牵连无辜,这才犹豫不决。你且容我几日,让我仔细想想再说。” 百里云澈点头称是,旋即又想起另外一件事,连忙转身说道:“世伯,云澈此行还有一事。” 断念闻言停住脚步:“你说。” 百里云澈叹了口气,说道:“公子这次死里逃生,皮肉之伤将养一些时日便无大碍,但他之前强用施针封穴,导致真气逆转,这内伤却是要好生医治,以免日后落下病根。” 断念也赞同的点头:“云澈所言极是。之前我为他疗伤时便发现他体内多处经络不通,身体十分虚弱。后来一问侗寒才知道,那小子竟然为了掩人耳目,而如此糟蹋自己的身子!” 断念重重的叹了口气,才继续说道:“唉!也真是难为他了。他自小便性格倔强,认准的事情就算是十匹马也拉不回来。我知他急于报仇,日日忧思绸缪,甚至为此不惜牺牲性命。可是萧家如今仅剩他这唯一的血脉,我作为叔父,又怎能见他如此行事而不管不顾?” 他抬手抚上百里云澈的肩头,说道:“云澈,我知你医术高明,为他解穴疗伤易如反掌。如今世伯还有一事相求,不知你可否答应?” 百里云澈连忙拱手:“世伯这么说可是折煞了云澈。有何交代,请世伯吩咐便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抚今怀昔 两人缓缓走回沈弼所在的屋舍时,何萧早就不见了踪影。一问才知,原来是去后山挖酒去了。 断念也是颇爱饮酒之人,自从来到这抚昔岛,出岛不便,于是干脆自己酿了些米酒埋在后山,时常拿出来喝上几盏,也甚是解馋。 说起这抚昔岛倒是个妙地。 抚昔岛距离天都城约有百里,被一条猛头江隔断开来。江面常年风浪不止,常有渔船被风浪打翻,行踪不明。因此民间相传这猛头江底住着一个超大的水怪,时常要以人为食。否则便会弄得江水波涛翻滚,风浪大作。 周边的村民对此深信不疑,于是便渐渐搬离此处。猛头江无人治理,周边逐渐变得越发荒凉。猛头江无人舟泊,那江中的抚昔岛更是被人遗忘。 至于断念是如何来到这抚昔岛上的,那不妨从二十三年前的那场惊心动魄的宫变讲起。 那时候的沈弼,准确说应该是萧弼,还是个刚出生不久待在襁褓里的婴儿。而他的父亲,便是当时还被称作武朝,如今已被改为天朝的天子——萧嵩。 萧嵩晚年多病,自知已是时日不多,便在临去之时下旨由太子萧越掌管朝政。而当时托付辅佐新帝的两位官员便是沈弼的养父沈适中和当时的宰相赵居正。 然而萧越年幼,力不胜任,南方边陲小国古鱼国得知萧嵩撒手人寰,更是趁机进犯。一时朝野之中人心动荡,百姓终日惶惶不安。 沈适中见局势不妙,若再拖延下去,武朝必大难临头。因此力荐出兵包剿古鱼国。 萧越迟疑不决,最终在宰相赵居正的劝说下,下旨由几大上将军带兵,沈适中坐镇,出兵迎战古鱼国。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的是,就在武国的军队离开天都城不久,以宰相赵居正为首的官员竟联合当时在外带兵的郑武阳发动兵变。郑武阳黄袍加身,率兵返回天都城胁迫萧越禅位。 当时天都城所剩忠心于萧越的武将只有神威将军百里苍和镇武将军辛冲。两人的大部分兵马都被派出攻打古鱼国,直属军不足两万,而当时无论是朝廷的禁军还是羽林军竟只听从宰相赵居正一人的号令。 但饶是如此,这区区不足两万的兵马,也在这两位骁勇善战的将军的带领下,与郑武阳的十万兵马在宣德门前顽强抵抗了三天三夜。 然而里勾外连,赵居正下令大开城门,百里苍和辛冲终究势单力薄,无力回天,双双战死沙场。 史称——宣德门之变。 郑武阳策马入城,佩剑入宫,胁迫萧越在禅位书上加盖玉玺。封萧越为吴王,萧氏享王侯礼遇。改元元启,改朝天朝。 谁料郑武阳心狠手辣,言而无信,即位后不多久便暗中命惩义门江曌应带领手下一众门徒灭了萧氏满门。更下旨称百里苍和辛冲为乱臣贼子,家人以谋逆罪论处,一并连坐。 当日,萧弼的母亲带着萧弼正巧被昭仁皇后何婉留在宫中叙话,得知此事,她悲恸之下竟是抱着萧弼一路冲到了皇宫城楼之上。此时的她披头散发,毫无雍容之姿,临风而立,大声咒骂着郑氏满门。最后竟将萧弼放在一旁,狂笑几声,一头从城楼上跳了下去。 而仍在襁褓中的萧弼此时仿佛是有所感应,在城楼上大哭不止,在场之人见状无不心生恻然。 就是再铁石心肠的人,此时见到这襁褓中的婴儿也都下不了手。只好抱回去交给皇后处置。何婉得知郑武阳背信弃义,灭了萧氏满门,心下不由对萧弼心生怜悯,硬是求着郑武阳对他高抬贵手。萧弼因此免于一死,之后便被送到了沈适中的府上寄养。 而当时的滕王萧丞,因手下李代桃僵,这才让萧丞死里逃生。 萧丞从天都城一路逃到猛头江边,本因满门屠尽,悲痛欲绝,又因后有追兵逼得他走投无路,他宁死不辱,当即投江自尽。 也算是他福大命大,被江水急流冲到了抚昔岛上。待他迷迷糊糊醒来看着头顶红日之时,竟仿如隔世。 如今的萧丞虽然隐居在这离天都城百里外的抚昔岛,但每每想起那些前尘往事,也不由感慨万千。 沈弼的声音打断了断念的思绪:“叔父,你是又想起什么?” 断念轻笑了几声,来到沈弼一旁坐下,指了指站在一侧的百里云澈,说道:“何萧在你面前无话不说,我想那小子肯定已同你说了云澈的身世吧?” 沈弼点了点头:“侄儿已然知晓了。” 他看向百里云澈,眼神变得比以往更加亲切。百里云澈却对他突然的转变有些吃不消,打了个寒战说道:“你可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让我觉得瘆得慌。平时都是女子才会这样看我,被你一个大男人这么盯着,可真有点恶心。” 沈弼听他如此说也并不生气,反而笑道:“你应该觉得荣幸之至才是。我从未这样看过一个女子,这头一回却是便宜了你。” 百里云澈不由汗毛倒竖,头一回脸上竟多了一抹红晕,怒也不是,笑也不是,一时间竟憋的脸颊通红。本就白皙精致的面容,立时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明艳。 沈弼却得寸进尺,在一旁悠悠道:“人道百里公子乃是世间绝色,如今看来,确实令人心折啊。” “你!”百里云澈嘴角一抽,“堂堂七尺男儿,没想到你竟然有断袖之癖!”他忍无可忍,一拂袖竟气呼呼的走了。 叔侄二人还是第一次见百里云澈如此不淡定,都不由得相视而笑。 断念清咳两声,才又回归正题:“弼儿,我先前已同云澈商量,待你外伤再好些,便为你解穴。” 见沈弼眉头微蹙,断念便知他是怕解穴耽误时间,但正如他同百里云澈所说的那番话,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看着沈弼一心为了报仇而对自己不管不顾的。 想到此,他正色说道:“弼儿,叔父知道你心中所想。但今日你必须听我一言。报仇之事虽是大事,但也非一日可得。你若不好好养好身子,先倒了下去,剩下我们这些人该如何是好?而报仇之事,又从何谈起?” 见沈弼略有动容,断念又继续说道:“更何况,你是咱们萧家所剩唯一血脉。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让你叔父我如何到九泉之下面对你的父母?” 沈弼一听此话,连忙说道:“叔父莫要说此等不祥之言。”他顿了顿,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侄儿答应便是。一切听从叔父安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心心念念 抚昔岛上冬意融融,落月崖底也是一片银装素裹。 两只苍鹰在空中不断盘旋,时不时发出尖锐的长啸声划破长空。 崖底荆棘遍布,四处枯枝败叶,兽骨累累,一眼望去,满目苍凉。 一人身穿青色冬袍,身上背着一个行囊,手中握着一根树枝缓慢前行,偶尔不经意被脚下荆棘绊住,不由低呼一声。 那人只是低头随意看了一眼伤口,便抬头继续前行。脸上的表情坚毅而倔强。 他的腿上不断渗出被荆棘划伤的血渍,随着袍脚的一起一落,时隐时现。 他就如此的不断向前走着,仿佛心中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支撑着他,让他不能停下脚步。 也不知他在崖底走了多久,只是看那身冬袍已然满是灰尘,袍脚被荆棘划过的地方勾出一条条的棉絮。 他走啊走,走啊走,直到日头西斜,他才感到有些累了。他在不远处的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取出腰间的水囊咕嘟咕嘟喝了几口。 那两只苍鹰仍在他的头上盘旋不去,它们已经跟了自己多日。他抬头望去,有些肮脏的小脸上一双明眸一闪一闪,望着空中那两个盘旋的黑点,喃喃自语。 “你们是饿了吗?可是我也没剩多少吃的了,不能再分给你们了。” 他将身后的包袱解下放在一旁,摸了摸包袱里所剩无几的干粮,不由摇了摇头。 或许是短暂的休息让他放松下来,腿上伤口传来的疼痛突然变得越发清晰。他小心翼翼的卷起裤腿,冬日的寒风让鲜血干涸黏连在裤腿的布帛上,他不由嘶的一声,手下动作也缓了下来。白皙的小腿上伤痕累累,这些虽是荆棘划伤,但伤口大多很深,让他有些吃不消。 他从怀中取出一样帕子包着的物事,展开来是一盒药膏。这是武昭门的秘药,用来治理外伤最好不过。但他想了想还是将药膏又塞回了怀中,只用那帕子沾着水简单清洗了一下伤口。 冬季的崖底冷风阵阵,此时到了傍晚这里便更加寒冷。他露着的小腿上起了一片薄薄的鸡皮疙瘩,他连忙放下裤腿,冰凉的布帛沾上他的伤口倒是让他觉得似乎没有先前那么疼了。 他重新背上包袱,拾起一旁的树枝,打算找个暖和一点的地方生些火,吃点东西。这样明日才有力气继续寻找。 其实他已经在这里找了许久,心中也默默假设过许多再次见到他的情景。 他或许是掉在了一棵大树上,被架在了半空。 又或许他是被路过的好心人救起,此时已经苏醒。 千万种思绪闪过,但是他从未想过他会就此死去,从此在这个世上消失。 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如此笃定,但他就是这样坚信着。 坚信着有朝一日,还会再次遇见他,对上他那双带着淡淡忧伤的眼眸。 他想着想着,竟然不知不觉走出了荆棘林,来到了一处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 这里飞花满天,到处都是潺潺溪流,人们欢声笑语,个个脸上都是神采奕奕。 他远远地透过人群望去。一人衣炔飘飘,临风而立,在不远处缓缓转身,对他微笑。 “沈大哥!” 他本能的脱口而出,拨开人群朝那人飞奔而去,仿佛下一秒他便又会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他心急如焚,本是没多长的距离,他却觉得前路漫漫,似已走遍了千山万水。 终于,他来到他的面前,抓住他的袖口,悲喜交加。 “我就知道你还活着!” 那人对他温柔一笑,抚上他的肩头轻声说道:“终有一日,我们还会再见” 阿嚏一声,一个喷嚏让他突然惊醒过来。 睁开迷蒙的双眼,发现自己此时正靠在一驾十分舒适温暖的马车里。 他觉察到对面有人,心下一凛,瞬间摸上腰间的碧玉剑,抬头朝那边看去。 “你醒了。”声音如清泉流水。 他脑袋昏昏,却认得出眼前身披黑裘大氅之人乃是多日不见的江流烟。 “你” 他的话哽在喉中,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前段时日的争吵已经太多,他不想再吵下去了。 他缓缓低头,却见自己身上也多了一件白狐披风。他迟疑片刻,还是道了声:“多谢。” 江流烟没说什么,只是对对面的杜凌轩微微一笑。 自上次江流烟将她打晕带回惩义门,便一直派人看着她,不让她独自出门。 但杜凌轩还是千方百计的想要偷偷出来去落月崖寻找沈弼的下落。 而这一次,她终于成功了,而且这一走便是十日。 江流烟派人在崖底找了许久,或许是杜凌轩有意躲着他,让惩义门的人回回都是无功而返。 若不是今日杜凌轩实在是精疲力尽,不知不觉的在大石上睡着了,江流烟又怎么会轻易找到她? 看着面前倔强的女子,江流烟的心中是又气又恨。但一想到先前在崖底见到她时,她那副让人怜惜的模样,便不忍开口再责备她。 他从身旁端来一盏热茶,放到她的手中:“渴了吧?先喝口热茶暖暖身。” 杜凌轩接过,手上传来的温度让她不由心升暖意。 她不禁抬头看向对面的江流烟,心情复杂。 或许,真的是自己太过任性。 想到自沈弼坠崖之日算起,距今已有月余,算上这次她偷偷跑出来,也快两个月了。 就算沈弼真如自己所愿,仍活在世上,那此时也不可能在崖底找到他的人。 也许是因为他的坠崖与自己有直接的关系,因此她不能像其他人一样,若无其事的待在府中等消息。 每每想到那日自己俯在崖口,手指穿过沈弼的衣袖,眼睁睁的看着他坠下了山崖,她便终日不得安宁。 也正因为这种情绪一直支配着她,才会让她一而再再而三的任性肆意而为。 “怎么?是不是太烫了?”江流烟见她神思恍惚,神色古怪,正欲伸手去拿茶盏。 却听杜凌轩说道:“没有很好。” 她将那盏茶一口喝了下去,这才缓缓说道:“今日多谢你。” 她顿了顿,声音清澈:“你不用再让人看着我了。我以后不会再乱来了。” 江流烟先是微一诧异,随即明白她是想通了,心里也不由略感欣慰。 他拿过杜凌轩手中的茶盏,放到一旁。又将一个掐丝珐琅花蝶纹海棠手炉塞到她的手中,脸上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意外来客 抚昔岛后山的山腰处有一处天然的温泉汤池。那里的汤泉水润滑清澈,温度适宜,乃是疗伤的最佳圣地。温泉池旁有一块偌大的天然青墨石,表面光滑如镜,可供一人而卧。这里四季云蒸雾绕,因为温泉池所处半山腰,山中风景在此可尽收眼底,好不自在惬意。 而此时这温泉池中恰好正有一个人。 天上飘着绵绵细雪,星星点点的洒在他墨色的长发上。他未着丝缕,双眼微闭,额上不时有细密的汗水渗出,沿着他轮廓分明的脸庞缓缓滑下。 自先前答应了断念留在抚昔岛上养伤,沈弼的外伤刚好,便被百里云澈和何萧拉到了这里的温泉池。他每日来这加了百里云澈独门药材的温泉池里浸泡,算上今日也有两月有余。 起初因施针解穴而带来的不适感已然退去,如今他能明显感觉到有一股真气在体内温和流转,先前身体时常窜出的寒气也在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让他全身舒畅的暖意。 他缓缓睁开眼睛,较之前些时日过于苍白的脸色,此时已多了些许红晕。沈弼转身俯在温泉池边,望着不远处皑皑一片的山林,暗自出神。 也不知道天都城那边如何了 断念一早便让侗寒送信告知沈府和月娘沈弼平安无事,此时正在抚昔岛养伤,因此沈弼并不担心他们。只是一想到自己离开了天都许久,虽不时有侗寒送来那边的情报,他仍是忧心忡忡,担心宫里和惩义门会有什么新的动作。 正兀自出神,却听身后有人轻轻唤了声:“三哥!” 他诧异的回过头去,旋即将整个身子没入了温泉汤之中。 “月娘你你怎么来了”沈弼显然没有料到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见到月娘,他脸色更红了,也不知是因为不好意思还是因为这温泉水太烫。 月娘自得知沈弼人在抚昔岛,便辗转反侧的日日睡不踏实。她当然不是信不过自己的师父,但一想到沈弼受伤,她便不由自主的无法安心。月娘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亲自来一趟抚昔岛,她必须亲眼见到沈弼完好无损的站在她的面前,她才能真正的放心。 刚上岛的时候果然如她所料被师父训斥不懂轻重,断念更是一气之下把她晾在了院中。挨了训的她找到何萧,询问此时沈弼在哪。在听到沈弼已无大碍此时正在山中疗伤时,之前那被师父训斥的委屈劲便立时烟消云散了。也没等何萧说完,便迫不及待的一路跑上了山。 可没想到,入眼的却是此番情景 月娘顿时臊的转过身去,扭捏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 沈弼此时倒是平静了许多,对着月娘的背影说道:“你去那边的凉亭稍等片刻,我过会便来。” 月娘低声哦了一声,捂着脸便逃一样的跑远了。 待沈弼衣冠整齐的缓步来到凉亭时,正见到月娘低着头踢着脚下的石子。 沈弼摇头笑笑,几步来到月娘面前:“你怎么突然过来了?可是师父找你有要紧事?” 见到面前气色明显更好一些的沈弼,月娘不由喜形于色,但一听沈弼的话,明显是认为自己来抚昔岛并非为他,心下便不由有些失落。 她略带尴尬的低头一笑,轻声道:“不是师父找我是我自己要来的。” 沈弼点头道:“那你可拜见过师父了?” “拜见过了。”还被他老人家训斥了一顿,月娘心底苦笑。 沈弼哦了一声,两人一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四周立时静了下来,两人都有些尴尬的杵在原地。 “你” “你” 二人几乎同时开口。 还是沈弼笑了笑,打破了尴尬:“你先说。” 月娘抬头看向他,眼中似瞬间有无数情绪一闪而过,但最终只是汇成一句话。 “你的身体可还好?” 沈弼莞尔,拍拍胸脯:“好得很,莫要担心。” 见月娘放心的点了点头,他才继续问道:“你突然来抚昔岛,可是有什么重要事情?天都城那边可有事发生?” 月娘微一怔愣,对上沈弼询问的眼神时,不知为何突然慌乱了起来。 她胡乱的点了点头,随口说道:“哦岐王在府中畏罪自杀,天都城那桩官员被杀案也不了了之了。” 她低头想了想,又道:“还有,你二哥也回大理寺当值了。” 这些事情沈弼一早在侗寒传回来的情报中便已经知道了。心下只道月娘或许回来还有其他事要做,便没去在意,只是对月娘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抬眼看了看天色,转而对月娘说道:“天色不早了,咱们下山吧。” 月娘见沈弼丝毫没有察觉自己此次回来的心思,不由有些失落难过。只是跟着沈弼默然向山下走。 “对了,你可见过了云澈?”沈弼突然问道。 月娘正心不在焉,听他突然说话,才忙道:“不不曾。” 沈弼显然没有看出月娘的不对劲,只是继续说道:“那一会我带你去认识认识。云澈这个人长得可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虽然看着轻浮,但实际上却是个相当可靠的人” 沈弼边走边自顾自的不停说着百里云澈的种种,而一旁的月娘却早已神游天外,根本就没听进去一个字。 两人就这样缓缓下了山,来到了那错落有致的屋舍不远处。 就在接近院口的时候,月娘突然一把拉住了沈弼的衣袖。 “怎么了?”沈弼回头,满是不解的看着她。 “我我有话同你说”月娘心如擂鼓。 沈弼笑道:“你说吧,什么事?” 他温和的看着月娘,却见她一声不吭。 “你怎么了?”沈弼收回了笑容,心下不由多了几分担心。 月娘只是拉着他的衣袖,欲言又止,犹豫了许久,才鼓起勇气看向沈弼的双眼。 “三哥不,弼哥哥”她咬了咬唇,“我喜” “沈弼!” 不远处一个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视。 沈弼转头循声望去,不由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他微笑看着月娘,说道:“有话下次再说。喏”他抬手指了指不远处,那摇着折扇的男子,“那人就是我先前提到的百里云澈。” 话说到一半的月娘哪还有心思去理会什么百里云澈,她有些气恼的一跺脚,丢下一旁的沈弼,便朝院子那边走去。 百里云澈微笑对经过身边的月娘打了个招呼,却见月娘莫名其妙的白了他一眼。 “大冷天的,扇什么扇子!你有病吧?” 百里云澈的笑顿时僵在了脸上,扭头望向跟过来的沈弼,委屈道:“我扇扇子碍着她什么事了?” 沈弼耸耸肩双手一摊,便上前搂过百里云澈的肩头:“哎呀,杵在门口干嘛呢,快进去吧!” “哎——我说你勾肩搭背的像什么样子,我可没有你那种爱好——” 院子外传来百里云澈鬼哭狼嚎的声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把酒望月 几人前后进了屋,何萧早已准备好了晚饭。 他刚摆好碗箸,见到几人立马笑道:“今晚可有好东西吃。” 他指了指桌上中间摆放的一大盆炖鱼,看向月娘道:“师父他老人家口硬心软。看你来了还不是麻利的去江边弄了几条肥鱼回来。我跟你说,你今日可要多吃点,这可是他老人家亲自下厨炖的鱼。” 月娘心中一暖,先前冲百里云澈的气立时消了一大半。随即也卷起袖子,帮何萧收拾起来。 百里云澈拿扇子戳了戳沈弼的胳膊,朝月娘的方向暗自努了努嘴,靠近沈弼低声耳语道:“看人家姑娘不但人漂亮,还贤惠。怎么样?打算何时收了啊?” 沈弼啧的一声推开百里云澈的脸,低声道:“你别乱说!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百里云澈一脸的不以为然,嘟囔道:“你这人可真是够不解风情的。” 转头正看见月娘朝这边看来,百里云澈立时面带笑容,朝月娘颔首。 谁知月娘根本就拿他当透明人,理都没理他,脸上毫无表情的便移开了视线。 百里云澈当头被浇了一盆冷水,不由稍有尴尬。以他出众的长相,任何女子见了就算不是为之疯狂,也从来不会给他脸色看。这月娘倒是头一个,完全对他的皮囊不为所动的女人。 百里云澈倒也不介意,他儿时同袁寂空一起逃难,乞丐都做过,什么冷眼没见过。如今练就这金刚不坏的厚脸皮,这世上还真是少有事情能让他面红耳赤的。你月娘不是当他百里云澈是透明人,那他还非要在你面前争取点存在感。 心里正打着谱想上前调侃月娘几句时,断念拎着两坛酒从屋外走了进来。 他朝几人看了一眼,说道:“吃饭吧。”随即便在一处坐了下来。 见长辈落座,几人这才纷纷坐下。 断念揭开酒封,依次给每人面前的酒碗填满,自己也倒满一碗端了起来。 “除了侗寒,难得今日人都到齐了。”他目光扫过面前的每个人,略有感慨,“除了云澈,你们几个都是从小我看着长大的。无论如何,如今也算是回家了。我很开心。”后面的声音带着一丝的哽咽。 断念吸了口气,才继续说道:“这第一碗酒,就敬你们家人的在天之灵。” 他抬手将一碗酒缓缓洒在地上。 几人见状,也不由新生激动,眼含热泪,也都一一将手中的酒洒在地上。 何萧拿过酒坛,起身又为大家满上。 断念举起酒碗,扬声道:“这第二碗酒,就庆祝我们几人在此团聚。”说着,便仰头一口饮尽。 几人也毫不犹豫,一口气喝下了这第二碗酒。 一碗酒下肚,每个人的身子都暖了起来,脸上也都露出欣喜的笑容。 断念满意的向几人点点头,示意何萧将酒倒上。 “这第三碗,庆祝我们第一场仗旗开得胜。你们每个人都功不可没,特别是弼儿你劳苦功高。”断念看向身旁的沈弼,拍了拍他的肩头。 “叔父谬赞了。此番能这般顺利,全凭叔父计划周详,大家团结一致。弼儿不敢居功。” 断念哈哈笑道:“好了好了,都是一家人,无需如此客套!来来来,咱们共同喝了这碗!” 几人于是纷纷举起酒碗,仰头饮尽。 何萧这次可没急着添酒,把酒坛拉到身侧,对断念道:“师父,别光顾着喝酒啊,菜都凉了。” 断念这次点了点头,拿起竹箸对大家说道:“萧儿说的是。为师我许久没有这么高兴了,不免贪杯。来,先吃些菜。”他从中间的夹了一大块炖鱼,递道月娘的碗里,和声道:“你不是最喜欢吃师父做的炖鱼?师父还记得呢。快尝尝,看看师父的手艺可有退步?” 月娘看着碗中的鱼肉,不由热泪盈眶。她夹起一块放入口中,依旧是儿时那最熟悉不过的味道,抬眼看向对面鬓发斑白的老人,一时不由泪如雨下。 她哽咽的开口,声音含糊:“好吃” “你看你,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哭上了”断念被月娘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哭,反而有些手忙脚乱了。 他忙推了把身边发呆的何萧,何萧这次醒过神来,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递道月娘面前。 月娘泪盈盈的接过,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看向何萧抱怨道:“二哥,你这帕子多久没洗了,一股子汗臭味” 在场几人顿时哄然大笑,何萧连忙不好意思的抓抓脑袋,一脸的尴尬。 一顿晚饭下来,几人醉的醉,倒的倒。屋里只剩下一桌子的残羹冷炙和满地七倒八歪的酒坛。 将几人送回各自房间,沈弼拎起还剩了半坛子的酒,对百里云澈使了个眼色,两人饶有默契的来到院中的竹亭里。 空中明月高照,星斗漫天。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喝着酒,都不约而同的看着天上的星星。 “唉!着实这雪断断续续就没停过,要不然你我躺在屋顶上观星岂不美哉?”百里云澈倚在亭柱上幽幽道。 沈弼却不以为然,笑道:“此时有美酒好友相伴,在何处观星又有什么区别?” 百里云澈转头对沈弼笑了笑,想起先前断念在晚饭时说的那番话,不由好奇问道:“世伯说要传你绣雪刀法,你为何不答应?” 沈弼放下手中的酒碗,轻叹了口气:“绣雪刀法凌厉威猛,我自是想学的。只是想到何萧”他顿了顿,“我知道何萧一直想学这套刀法,但不知为何叔父就是没有答应。如今叔父突然提出要传授与我,我担心何萧心里会不好过。” “你这人啊,就是想得太多!”百里云澈走到沈弼面前,“何萧他学不成绣雪双刀的。” “你又如何知道?”沈弼一脸狐疑。 百里云澈白了他一眼,喝了口酒才道:“这绣雪双刀乃是萧家秘籍,只有萧家子弟才能练成。何萧自然也是知道这点的。他不过是有些不信邪而已。不信你明日让世伯教他,他顶多能领略皮毛,是绝不可能练成的。” 这番话倒是让沈弼有些诧异,他看向百里云澈好奇道:“我发现萧家的事你比我还要了解。” “你当年在抚昔岛的时候年龄太小,世伯跟你说再多你也不能理解。后来你又回了沈府,哪还有机会知道这些?”百里云澈在沈弼身侧坐下,给二人添满酒。 “这绣雪双刀需在内力练到一定程度的基础上才能修习,所以你小的时候世伯只教你基本的武艺。但如今你用了我百里家的独门药浴,内力大增,正是修习这绣雪双刀的最佳时机。” 他拿起酒碗递道沈弼的手里,示意共饮一杯,继续说道:“所以我说,你就别再犹豫了。况且你若真练成了,那日后诸如王玄时那种大剑师也不是你的对手。” “说道王玄时,我还真应该敬你一碗酒才是。”沈弼朝百里云澈举起酒碗道,“多谢百里公子出手相助!” “这碗酒我当得起!”百里云澈随即露出一个颇为得意的笑容,与沈弼碰了碰酒碗,两人一饮而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