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浅欢》 001:卿本佳人(1) 景历二十九年春,大樾京都晏州城刚下过一场春雨,冰刀一般的冷雨将街路上最后一点雪沫也洗成了泥,煞凉的夜风吹进桥风洞,发出哭泣般的声响。 对皇都里的乞子来说,再没有比天桥底下更避风的地界儿。 瘸三儿裹着一块儿破油布,冻得牙打颤,惶惶不安地望向头顶巴掌大的一片天。“这雨且得再下呢,五兄弟,要不今晚去城北溜上一趟?” 麻脸刘五将半块馍收进怀里:“疯话,饿死也不能找死,你没瞧见城里的多出来好几倍的兵?” 瘸三儿不说话了,一个月前,皇宫里的大殿下康王祁宏举兵夺位不成,擒拿至天牢待死,还搭上了三朝为帅的护国公府。瘸三儿从前是见惯了死人的,可那天早上从护国公府里流出的血河,闷在空气里的腥臭味儿,却让这个年过五十的男人做了半个月的鬼梦。 “这都快一个月了,也不知道日后皇都里是个什么形容。”瘸三嘀咕一声,眼睛盯着麻脸刘五指望着他拿主意。 “你管那么多作甚,你以为城外是个好形容?这三月未到就连着四场雨,又得是个涝年,再过个把月,城外得堆上几百的流民,如今咱们饿个顿的也不会死,等城防松了咱们也就松快了。”刘五正给一个小乞子绑草腿,以前年关之后总能淘置点儿破棉衣回来,今年也只能用草将就着裹身了。 小乞子瞎了一只眼睛,半边脸都是歪的,他一边儿帮忙扯着草绳一边儿说:“城防且是松不下的,今儿我从老巷那边过,瞧见孙记茶楼的说书先生被抓走了。” 他们夏日时总在老巷那边讨,没事儿也隔着街听那说书先生的唱段,一时都挺纳闷。“那说书的都快七十了,抓他作甚?” “他说那段《渠关大捷》来着,正说到‘双龙夜潜渠关水,两千兵巧助龙王擒鹰’那官兵便一哄而上,把他给拿了。” “唉呀!”瘸三儿痛呼一声,“这不找死吗?” “就是,官兵正红着眼睛找江家这对双生子呢,前几日有人打护国公府门口路过时探了一下头,就被埋伏的禁军给削了脑袋” 小乞丐吓得“妈呀”一声,直缩进麻脸刘五身后,刘五横了那人一眼,他脸上有一道斜疤,瞪眼睛的时候最是可怕,其他人见他这样,都缩了脖子噤了声。 瘸三儿腆着脸笑:“桥风洞里说话飘不到外头去,老五你忒谨慎了些。” 刘五铺了草席子要睡,闷道:“话你们尽管随口说,到时候谁折在舌头上,裹尸的席子我管够。” 麻脸刘五是这些人的主心骨,十几个人都承过他的恩,他到京城来也有两三年了,却没人知道他从前是干嘛的,据瘸三儿说,他极有可能是北地的逃兵,只有当兵人眼中才有那样的戾气。 这人戾虽戾,大家却都信他,他们也倚仗有这么个凶的,才免了不少的欺凌。 桥风洞里再没人吭声,小乞子绑好了草腿也悄没声儿的钻到里头歇了,夜静的怕人,乌云兜着满天的星星,一丝光影都没给地下留,刘五躺着,盯向湖对岸飘逸的一盏纱灯,半响后那点光亮也被风给吹没了。 风声淹没了桥风洞里的呼噜声,似冤鬼夜哭。 三更天时,刘五坐了起来,冷风早把他全身灌透了,但他还是习惯性的紧了紧满是破洞的袄子。穿鞋的时候刘五犹豫了一下,把自己囫囵的布鞋往边上推了推,拿了旁边瘸三儿的窟窿鞋穿脚上。 正欲起身,手臂忽然一紧。“你去作甚?”是瘸三儿的声音,他两个眼珠子瞪得贼大,在黑咕隆咚的桥洞里模样慎人。 刘五愣了一下,“尿憋,出去松松。” 瘸三儿手上打颤:“就在洞里头松。” “熏得慌,我去湖沿儿上” “不准去”瘸三压着嗓子喝道,挂着黑污的脸上噙着两眶泪泡。 刘五身体一僵,使力甩开他:“莫管,老子憋得慌。” 他起身就往外头走,瘸三一时间站不起来,竟跪爬着跟出去逮他,到了洞外才敢放声:“我知道你要去作甚,你找死,你找死” 刘五被他抓住了裤管,一时挣脱不开:“放手,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瘸三儿眼泪鼻涕全挂在脸上,“半年前我瞧见你胳膊上的印子就知道你是什么人。” 一句话,刘五浑身冻住。 “从前江家人得胜回京,那兵大爷身上也有这样的印子,你是国公爷的兵,可那护国公府都已经没了,羽驰军都改名效忠军了,你想以卵击石不成吗?”瘸三儿抱着刘五的腿,仿佛使尽满腔的气力才将这些话说出来。 刘五默了半晌,忽然用力挣开他,急急朝河岸走,瘸三儿不知哪儿来的劲儿,像个疯狗一样手脚并用,撕啦一下撕破了刘五胳膊上的半截袖子。 刘五布满青筋的胳膊露在寒风里头,正好现出了一个羽毛样的印记。早先但凡这标记被露在外头,刘五肯定要忙着遮掩,可现在刘五却不想去遮。 三朝帅府,一门英烈,老国公四个儿子都死在了战场,他老人家年近八旬仍坐镇边境,就是这样一门忠魂,却不知道谁给栽脏了四条死罪,生生给诛了满门。 “我要去杀祁宏。”夜幕之下刘五的眸子里杀意尽现。 康王祁宏,大樾国的大殿下,老国公的亲外孙,闯下此等祸事仍活在世上的窝囊废。 “天牢有重兵把守,你单枪匹马连牢门都闯不进。” “赵聋子当了牢里的饭卒子,我已和他讲好,天明之前官兵交差的空晌放我进去。” “那你要如何出来?” 刘五目色凝凝,瘸三儿瞧他这表情便也懂了,他只求进去,想必没有想过再出来了。 瘸三儿心口一疼,又哭了起来:“莫要去,莫要去” 刘五在京城里讨了三年的饭,和瘸三儿处的时间最久,此时见这个年过五旬的男人哭成这般,心中不免动容。 但此事他已谋划许久,今夜他已做好了赴死的打算。刘五狠了狠心,腿上稍作用力,一脚便将瘸三儿踢翻,瘸三儿不罢休,又要翻起,刘五的掌刀已劈下,正砍在瘸三儿颈后,瘸三儿当即晕死过去。 刘五被瘸三儿缠住许久,恐误了大事儿,将他拖到背风的石头后面,便加快步幅离开。 刚走了十几部,忽闻洞口阴影处极轻的一声:“留步。” 刘五大惊,回身时怀里的一把生锈匕首已经握在了手上,阴影里站着一人,一时看不清容貌。 “谁在那。” 隐隐约约,那人走了出来,竟是几日前他在街上捡的“小哑巴”,但她刚才分明出声叫住了他。 刘五端起匕首指过去:“你不是哑巴,你是何人?” “小哑巴”穿着一件半破的袄子,脸孔被泥污遮了多半,一条大辫子垂在身前,毛毛躁躁的像秋天里的枯草。从前只见她佝偻着身子不说话,现下倒觉得这姑娘身上有着几分男儿的傲骨。 “让我看一下你的军络。”她声音粗粗的,又厚又硬。 刘五大惊,“你是什么人?” “小哑巴”也不含糊,撸起袖子走过去,朝刘五一摊,竟也是一枚羽驰军络。 刘五眼睛瞪大如牛,颤着眸子盯向她,脑子里千奇百怪的想法冒出来,最后却还是谨慎的向后退一步:“我羽驰军何曾有过女” “我是男人。”小哑巴的声音如最粗的砂砾刮着肉,斩钉截铁的语气,他不等刘五再疑,追问道:“你可是三年前焦城一役时青冠部的前锋军?” 彻骨的寒冷似把刘五全身洞穿,这个长相奇丑的汉子竟然踉跄了一步,“你你怎么” 小哑巴似有不耐,两道粗眉在脸上横了横,道:“跟我走吧,我家将军已寻了你三年。” 说罢“小哑巴”便阔步朝河岸而去,天际似有薄暮,他步履极快,刘五跟着都越发觉得吃力,起先刘五仍有疑虑,但越跟的久了,看她闪避防军时的身形,和翻墙跃壁时的身手,刘五只剩了发自肺腑的激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02: 卿本佳人(2) “小哑巴”一路带着刘五往北走,刘五在军中时身手也是不凡,二人穿过严防最密的城北区并没有费多大的力气,待小哑巴翻进一座高墙大院儿,刘五才又听到她粗犷的声音。 “到了。” 刘五不禁打量了下四周,这片他从前经常来,离护国公府不过一条街路,应是达官贵人的某处私宅。刘五跟着小哑巴绕到院后,进了一间黑洞洞的杂房。 最初刘五以为屋子里没人,进门后翻了一道门板,才发现这间房子是从里面堵了窗户的,屋子里的光透不到外边儿,想必也是为了躲避城防。 两人寻着光线往里走,隐约听见有人声,待走近了刘五竟然有些激动。那带着关南口音的磕巴话,不是严马又会是哪个? 严马,当年他以为全军覆没,竟还活了一个严马。 “小哑巴”嚯的推开门,强光让刘五眼前一黑,他模模糊糊的瞧见有人朝他走过来,还没看清楚已经被人一把拥住。“秦戊兄弟!” 秦戊!这是他的本名,他是有多少年都没听见这声称呼了。 秦戊热泪盈眶,眼睛好容易缓下来,发现旁边还有刘东和鬼手孙二人。变化最大的刘东,他穿着农户样的黑袄子,蓄起了络腮胡子,人比从前肥硕了一大圈。他一把上前拥住秦戊:“好兄弟!” 秦戊哽咽着声音问:“都尉呢?六子呢?时老九呢?”他说的这些人,都是焦州一役时负责探路的小前锋军。秦戊记得清清楚楚,一共八十七人,全是都尉宋奕的亲随。他们在焦城外的崖树村遭了埋伏,八十七人血战五百东境兵,秦戊c六子c时老九负责护送都尉撤退,秦戊为了引开追兵又与他们三人分开两路 可是秦戊万万没有想到,九死一生后得到的消息却是“羽驰军乌头崖大败,宋奕带八十七亲随投诚东境军”。一夕之间,舍身赴死的战士竟成了大樾通缉的叛徒,秦戊在京城潜伏了三年就是想探听当年的真相。 “都尉没死,三夫人已经将他妥善安置,时老九和六子都没死。”严马红着眼睛,每说一个字牙齿都咬得“嗑嗑”响。 “三夫人?”秦戊略一晃神。 羽驰军里的女军师,江帅的三儿媳妇,让东境贼军闻声色变的三夫人沈玉岚不是已经跟随国公夫人悬梁自尽了吗? 秦戊惊了一瞬,刚有了“三夫人或许没死”的念头,却瞧见众人隐忍决绝的面色,他回想起来,国公府遇难第二日,他冒死买通一个相熟的府门守军,得到确确实实的消息:国公夫人连同三个儿媳吊死在了祠堂之上,当年先帝赐给国公府的三枚免死金牌,就明晃晃的挂在老夫人腰间,国公府另外三百仆奴无一活口,唯与三夫人一同归京的小白龙将军江浅不知所踪 世人皆知,国公府孙辈男丁有一对双生子,四岁能驯马,八岁敢杀敌,不到十二的年纪已经被老国公带去了战场,因其父曾被唤做威龙将军,这对小公子便有了黑龙和白龙的麾号。 秦戊正愣神的时候,严马忽的从旁边拽了他一把,“秦戊,还不快来见过浅将军。” 说着将他往前退了推,秦戊这才发现屋子里还有一位衣衫工整的少年,刚刚带他过来的“小哑巴”静静立在少年身边。 说心里话,贫贱行伍出身的秦戊看这位气质慵懒的少年并不顺眼,江帅乃至江帅四子中的三个他都是见过的,无不是铮铮傲骨飒飒雄风。 于是秦戊脑筋都没转一下,便把这个“男扮女装”的“小哑巴”认作了江浅,在众人错愕不及时深深拜了下去。 “羽驰军青冠部前锋营秦戊,见过浅将军”洪亮的声音从胸腔里震出来,紧接着又是“铎铎铎”三声响头。 秦戊这番动作做完,趴跪了许久都不见动静,他感觉到气氛不对时,抬起脑袋朝上头瞧,正对上堪堪翘起二郎腿的少年。 “你不仅脑子不好,眼色也不怎么样。”少年声音清清脆脆的,但他笑意未达眼底,像是没力气笑或是根本就不想笑。 秦戊心中大惑,这少年说话忒过无礼,难不成他竟是江帅的嫡孙?十三岁射杀东境军首将忽别的江浅?带领轻燕部攀崖奇袭乌锁关的轻燕首将?为父报仇潜入东境王府,在那若身上戳了二百个窟窿的小白龙? 正错愣,大腿被“小哑巴”狠踢了一脚,“还不磕头。” 秦戊从不是木讷的人,可眼前这个肤似白玉,发似墨染,虽着青衣劲装却不似手执利器儿郎的小子 身后刘东大笑着重重一巴掌拍在秦戊肩膀上。“不相信?老子最初见小将军也你这傻样儿,待咱们出了城,你和将军过两招便知道是真是假了。” 严马和鬼手孙也跟着笑,显然已经见识过浅将军的能耐了。秦戊心中惊骇,忙要再拜,胳膊立时被一双素白纤细的手抓住,也没看他用什么力,人就被他拽得站了起来。 少年声音又懒又慢:“算起来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要不是昼伏夜出的寻你踪迹,怕是也逃不过这场浩劫。”他眉清目秀,说这些的时候全然不似一场屠杀的幸存者。 秦戊莫名有些心悸。 鬼手孙说:“浅将军奉了三夫人之命,已经寻了咱们三年,如今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八十七人也算齐了。” 秦戊缓慢的抬起头,一双如黑夜一般幽暗的瞳眸紧紧锁定在了江浅身上,“莫不是莫不是江帅早知咱们是被冤枉的?” 江浅手里握着一截木棍,忽上忽下的拨弄着,随口说:“我爷爷信宋奕胜过信我爹,当年你们进的村子不是什么崖树村,是有人故意把你们引到错路上去的,否则当年崖树村干干净净户户耕炊,又怎会蒙混了我师兄。” 三年前在焦州一战失守的就是江浅的师兄胡英归,也因她师兄受伤的关系,这宗悬案才会落到江浅手上。 秦戊激动的直抹眼泪,又听刘东说:“你躲得忒刁钻,害得咱们还疑你是内鬼,要不是浅将军说‘活见人死见骨’,你秦戊可是要背黑锅了。” 秦戊一听立刻翻了脸,“你个老兵痞子敢疑我?” “小哑巴”肃了一下神情,朝江浅躬身道:“他不是内鬼,这些天我一直跟着他,这人起初还想去府里收尸,刚才又要去天牢和祁宏同归于尽。” 秦戊感激的朝“小哑巴”点头,江浅闻言却扯了一边嘴角,眼睛里竟含了一丝笑影,秦戊脸色霎时便黑下来:“将军莫不是怀疑末将?” “你这么蠢,没做内鬼的脑子。” 秦戊黑着的脸忽又一青,堪堪憋下去一口脏话。 江浅饶有兴致:“怎的?冤枉了你?”他嘴角微微向上,一抹懒散笑容挂在唇边,悠悠说道:“那我问你,为何要杀康王?” “因为他蠢,一个天下闻名的纨绔,不知天高地厚闯下大祸,连累”秦戊声大且急,说到最后竟被自己哽住,面对的人或许是江家唯一的骨血,可他看不见江浅脸上任何的悲切,这样的反差令秦戊心灰意冷。 “你都说了,康王是个大纨绔,若他为了隐藏真正的性格才表现的纨绔也就罢了,可他真的不能再真了,你可知道这样一环扣一环的篡位计谋幕后需要一个极其聪慧的脑子,祁宏?”江浅轻蔑一笑:“整个康王府有一个算一个,没一块儿好料的,却连我那位头脑极好的贵妃姑姑都被算计进去了,你说,是不是有点不可思议?更不可思议的是,如此繁密谨慎丝丝入扣的计划竟被人先一步识破并告知给了皇上”江浅脸上已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声音还如最初那般,慢且冷。 秦戊急问:“将军的意思” 江浅扬手制止他再问下去,冷目收回,声音陡然:“死人的事日后再说。” “”日后?秦戊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03:卿本佳人(3) 江浅身体前倾,几乎在瞬间便换了一副神态,用一种只有军人才有的审视姿态开口:“我有更重要的事要问你。焦州之役,去往你们所谓的崖树村的路上,除了你之外,离宋奕最近的人是谁?当时你c时老九c六子三人护送宋都尉冲出重围时,冲在最前面的是谁?冲出重围后,谁负责搀扶宋奕?” 江浅一连问了三个问题,秦戊稍作回忆,眸中忽的一震,与此同时他发现江浅的目色也微微凛冽起来,那是一种近乎于逼迫的锋利。 秦戊脑中一白,不及多想便如实道:“是我,不过突围时我负责断后,是六子扛了都尉冲了血路出去。” 当年他和六子是宋奕的左右副将,但六子中途忽觉头疼欲裂,只有他自己在宋奕的身侧行阵。而崖树村突围时,的确是他最先杀出缺口,当时六子一路护送都尉杀红了眼,听见他一声断喝才知道口子开了。 秦戊怀疑过内鬼,事到如今也相信有内鬼,但他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六子是内鬼。当时若不是他,大家绝难活命。 怎么想就怎么说,秦戊梗着脖子:“我给时六子担保,这个人平日似个软蛋,关键时候不孬,当时若不是他,我无法将都尉护出敌阵。” 气氛不知怎的,忽然滞了下来,隔了半晌,鬼手孙暗哑的声音打破平静,“可我明明记得,时老九也在都尉身边” 时老九?秦戊回忆了一下,摇头:“可能是太乱了,我不记得了。” 刘东说:“我也瞧见时老九和都尉在一块儿,当时我被人隔在远处,看的真切。” 秦戊不由看了看严马,“行阵的时候时老九是不是在你前头?” 严马点头:“是” 秦戊心里犯疑,他记忆力很好,那日的场景他一直记在脑子里,怎么唯独忘了时老九?想到这儿,他察觉到了众人言辞中的敏感,:“为什么强调时老九?他怎么了?” 鬼手孙:“都尉和六子都中了毒,除了你和时老九,无人有此能力与机会,现在你懂了吗?” 江浅自去年二月起,从焦州出发经巾州过璋军境内又过邯州,共救出宋奕旧部四人。一路上艰难险阻一一道来,让秦戊之前的笃定也土崩瓦解了。 他们之中的确有奸细,这个奸细能够靠近都尉加以谋害,可能是奸细的人 秦戊眉头凛成了“川”字,半晌后,真诚的说:“我不是奸细,但我也的确忘了当日时老九的情形,我再好好想想。” 鬼手孙慰他:“先不要想这些,如今你来了,咱们人手便更多,我算了一下,最多五日便能出去了。” “五日?”秦戊不懂。 “如今我们在挖一条秘道出城,入口便在院中那口枯井里。” 秦戊有点讷讷的,“何必从洞里出去?凭我们几人的样貌,照那画像差的太多,出城排查并非难事,咱们出去后想办法去找胡英归胡都尉,他定有法子来京城解救浅将军。” 鬼手孙轻笑摇头,按了按胳膊上军络的位置,意思不言自明。 秦戊有点纳闷,不明白鬼手孙指的是什么。 鬼手孙叹了一口气:“我们去各个城门都探查过,守军不只在排查如浅将军一般的年轻人,他们还会撩开男人的袖裾,检查左臂。” 大樾共有五个大营,唯镇守东境的羽驰军将军络纹在手臂上。这些守军究竟在找什么,再明显不过,秦戊听闻此话连话都说不上来。 鬼手孙若有所思道:“不知渠延如今是个什么形容,都尉他们还能否等得到咱们回去” 众人全都全都沉默下来,江浅站起了身,招呼身边的小哑巴,“刘二英,跟我来。”待两人离开了“密室”,秦戊才小声又不解的问道:“我不明白,对将军来说,焦州之事真的比含冤灭门还重要吗?” 众人看着他,哑然片刻,鬼手孙解释道:“浅将军说军中内应必与护国公灭门案有联系。” 刘东深看秦戊一眼:“浅将军想顺藤摸瓜。” 秦戊表情暗了下去,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抬头问:“刚才浅将军是不是叫那人刘二英?”秦戊又念叨了两遍“刘二英”,那不是轻燕部的军首?三夫人的近身女卫? 鬼手孙道:“不错,那就是羽驰军中除了三夫人外唯一的女人,刘二英。” 想到一个时辰前那人斩钉截铁的一句“我是男人”,粗旷的声线,比男人还豪情万丈的坐姿举止,换了女装仍会被认作男人的模样竟是个十足的女人? 天已大亮,袅袅的白色炊烟将非富即贵的北城染上了些许烟火气,江浅在院子的正中间席地而坐,她自小就知道,最适合聊天的地方不是密室,而是能将四下尽收眼底的空旷之所。 刘二英凑上去,在江浅身边极近的位置蹲着。她刚抽空到屋里灌了一瓢凉水,大冷天身上冒着热气腾腾的汗,那条辫子已经破落的不像样,松松垮垮的耷拉着,从前给军营烧火的傻姑子都比刘二英有人样。 江浅不抬头,找了个树杈在地上画了几笔,却是隆川最重要的几个布防点,画好后她用胳膊捅了捅刘二英示意她看仔细:“你出去后莫要走官路,先去隆川大营找骑兵参军郭晟,问清渠延如今的形势,另让他拟个文书给羽驰军青巾部陆平,你乔装成信兵亲自去送信,祖帅对郭晟有举荐之恩,是可信之人。” 刘二英歪着头将隆川布防的几个重要点记下来,建议道:“秦戊这个人不错,身手也够,最重要的是脸生,或许更易过渠关。” “时间来不及。”江浅摸了块石头将画好的东西抹去,抬头时就见刘二英凛着双眉打量他,江浅笑了笑,“我打算让你今日就出城去。” “不行。”刘二英似早料到,声音粗的像头牛,就连脾气也和牛没两样,说罢这两个字人已经站起来朝外走。 江浅沉下脸喝她:“刘二英,这是军令。” 刘二英像被人点了穴道似的,真就定住了,特没脾气的返回在刚刚蹲过的地方再蹲下,嘀咕:“夫人让我寸步不离的跟着你,你爱找谁找谁,反正我不应。” 江浅晒笑:“你还有脸不应?你瞧你这女装,咱们自己人都以为你是男人扮的,城防兵眼睛又不瞎,但凡你平日多学学我娘的神态也不至于令我如此操心。” 刘二英毫无愧色,“谁让我长的不好看,我要是也有你那姿容” 话没说完刘二英已知嘴漏,当下一惊,连忙四下去瞧,见周围无人才又腆着脸陪笑道:“您也说了,我这模样根本也出不去城啊。” 江浅看着她脏兮兮的侧脸,有些不忍的垂下视线,“你精通水性,今夜从晏水游出去” “哈?”刘二英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晏水入城口全都是铁网,六斤以上的鱼都钻不出去。” “荣王府里有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今晚之前我给你带出来,你把剩下的银票兑成银子都带在身上,丑时一过我们便在冋巷的水泊处汇合。”江浅一边说一边从腰间解下一块儿血色玉佩,这是羽驰军轻燕部的将印,江浅把这个交给刘二英,分明便是破釜沉舟的态势了。 刘二英知道江浅一旦决定的事,谁劝都无用,她喉咙忽然干的难受,“扑通”一声跪地。“小姐,二英无论如何不能弃您不顾,既已寻到秦戊,真相既已明晰,何不同二英一块出城?” 刘二英竟唤江浅为——小姐。 那个一直忌惮护国公府的懦弱皇帝,那些苦心谋划联手陷害江家的王公贵臣,甚至还苟活在世上却仍想让江浅去死的亲戚,他们恐怕到死都不敢相信,景历二十九年全城通缉的英俊少年,却是女儿之身。 许多年前,三夫人沈玉岚以女儿之身投身军营时,遭到了京中各世族的摒弃声讨,她舍了承平侯府沈氏嫡女的身份,舍了护国公府三房正妻的位份,才能光明正大到沙场上效力。 但是三夫人在沙场上生了一对双生子,却并不如世间传闻的一对麟儿,而是一男一女一双龙凤。三夫人深知生下女儿意味着什么,即使羽驰军二十万将士能容下她的女儿,京中世族也必会想尽办法让她返京入闺。三夫人一时不忍便隐瞒了江浅女儿的身份,让她如哥哥江深一样,能够纵马驰骋,能够快意恩仇,能够快快乐乐的长大。这一瞒,竟然已瞒了十五年。 江浅手掌覆着刘二英浓密的顶发,这动作是她娘经常做的,她有些酸涩,这是和她一块儿长大的刘二英啊,如今她哥哥惨死,师兄生死不明,她唯有这么一个刘二英了 “二英,他们把我奶奶c我伯母c我娘c我兄弟姐妹的尸体全堆在了一块儿,在咱们国公府里已经晒了一个月了,我得找机会把尸体抢出来,抢不出来便一把火烧了” 从前她以为祖帅和哥哥毕竟没有回京,只要她出了京城与大军汇合,总有办法回来给护国公府收尸。 可出事后第十一日,边关的消息便已经传回京城,江帅与江深率羽驰亲军两千人逃往东境途中,被两万璋军精兵歼灭,江帅与江深首级于羽驰军中晒挂七日后被焚。 那是年已八旬仍能扛起两百斤帅旗的祖帅,那是她从娘胎起便形影不离的兄长 “二英,回营之后,若我师兄还活着,告诉他我已经死了,若接管羽驰军的人是王录,便让他安心在渠延效命,若非王录接管,便让他想办法去王家军里效忠。”江浅收回手,浑身透着一股森然的寒气。“丑时我若未到,你便不要再回这里来了。” 刘二英不解:“为什么?”他们千辛万苦才聚集起焦州军遗失的这些人。 “时老九不是内鬼。”江浅淡淡道。 “将军?”刘二英诧异得说不出话来,从去年二月开始,她便随将军踏上这条寻人之路。将军说只要将所有人凑齐便知道答案,可答案均指向时老九,为何将军此时却又将答案推翻了呢? “时老九这个人的嫌疑是我最先抛出来的,面前这些人也全将矛头指向时老九,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焦州之役时,宋奕母亲病危,时老九奉宋奕之命去巾州吊唁,一个从未在战场上出现的人又怎么会成为他们口中的嫌疑呢?” 刘二英气的浑身发抖:“他们他们竟然” 江浅伸手拽住她,“我本以为秦戊也是奸细,可他今天宁可自己受异,也不诬陷时老九,可见他是个忠心的。一会儿你想办法把他给支走,若我今晚没有得手,你还有一条险路可以出京。”江浅目光移向那件密室,缓缓道:“去城守军那里告发他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04:卿本佳人(4) 大樾国都晏安城被一条晏水分为东西二城,也将几乎盘踞了整个城南地域的荣王府分为了东苑和西苑。 江浅从前听她娘说起过这个名动大樾的老荣王,说他曾是四国之中名列第一的老纨绔,除了功名外的其他事物都被他玩儿的精通,他也是促成四国互通商货的第一奇人。荣王府的镖队更是遍布天下,在荣王爷三十三岁这一年他的商界建树达到了鼎盛。 这荣王爷虽经商顺风顺水,情感上却着实坎坷,据说他被躅国的一位绣娘迷得神魂颠倒,不仅遣散荣王府里全部妾室,百辆商驾装满聘礼去躅国求娶,还逼得荣王妃上吊自尽,震惊整个晏安城。 荣王爷着实销声匿迹了许多年,等他再度出现在京城的时候,那位绝代风华的绣娘已经身故,而他,也已经变做一个清心寡欲不问凡尘的潦倒大叔。 景帝可怜他身边无妻妾照拂,恐他晚年孤困,不仅将已故荣王妃的妹妹赐给他做侧妃,还将自己未及满月的皇子过继给了荣王。 这个六皇子不足周岁便着了亲王号,赐双字郡王称谓,便是京都闻名的靖安王祁霖玉,也是大樾国唯一一位着双字称号的亲王。 荣王爷对后宅已经心灰意冷,他虽对皇帝赐的这门亲颇有微词,却对这个过继来的祁霖玉如老来子一般的疼爱。好巧不巧,这孩子在经商方面也根骨颇高,小小年纪就将荣王毕生商经学得融会贯通。四五岁跟着商队游历诸国,结识朋来商号的东家孟万来后,又将荣王府昔日镖队恢复成了往日繁荣,待到二十五岁的年纪,已修成了四国通货商路,以路参商成了朋来商号的二老板,也成了大樾名副其实的首富。 听说令靖安王感兴趣的事情不多,但凡他有兴趣的总会想尽办法占为己有,十七岁年纪时,他听闻南国有人利用纸鸢飞下高塔,便收集了各种精通纸鸢术的技人养在府中,十八岁时他又听说东境王宫有三位长得一模一样的舞姬,他便着人寻来七位同母姊妹,模样也相差无两,到了二十岁上下的时候他十分痴迷兵器阵法,于是搜集各种名刀珍枪入库。 江浅所要寻找的这把“云泥小刃”便是靖安王随身携带的器物之一。 江浅并非第一次做贼,渠关之战后,父亲惨死东境太子那若刀下,她曾经夜探东境王府,在那若身上戳了二百个窟窿,任他在自己面前血干而死。 她料想靖安王不过是繁华都城里一土财主,对付起来定然比敌军更得心应手。于是江浅并未多做准备,只拿了一块遮面布,打算在正午人最惫懒之时,蒙面潜入王府。 她想得何其容易,翻墙入府不过百步,人便被一片茂密的合欢树林给困住了。 江浅有些纳闷,合欢树虽然是极好的阵门树,在中原却极难成活,它喜欢温暖的气候,现下又是春寒料峭之时,那树上镰刀形的叶子此时竟还是绿绒绒的。 江浅明白是自己轻敌了,她腕上稍转,一把寸长利刃握在掌中,整个人已经处于军人本能的戒备状态。 荣王府链接东苑与的西苑镶金门亭,算得上是宅邸里名副其实的楚河汉界。脾气不怎么好的靖安王惯常住在东苑,脾气更加不怎么好的荣王则住在面积更大的西苑。 江浅入阵后两刻钟,西苑总管刘安碎步小跑着来见东苑总管常贵,老远儿的就朝他摆手,“不行,王妃正在摆宴,抽调不出人手出来,你还是去请东苑的侍卫。” 常贵两手揣着袖管,跺脚发愁:“少王爷正和长儒先生议事,甫占那门神守着,谁都不让进。” 刘安侧身背了风口,呵着热气问:“你可看清了那人是要破阵的样子?” 常贵不耐烦:“我亲自登了望京楼,那小子身手不俗,破阵速度极快我怕再耽搁下去就叫他闯进来了。” “哦?”刘安神情也严肃起来,府中东南北三方都有侍卫严密把守,唯独荣王妃住着的西侧是一片阵林,这么多年虽也有小贼想要闯阵入府,要么陷到阵眼里自杀而死,要么数日出不得阵饿死,从未有人如常贵形容的这样,竟似马上便要破阵而出了。“那还是得知会甫占一声,如今老王爷不在府,内院又有诸府内妇,恐怕不会轻易让侍卫进园守护。”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心下暗骂“府里头十几年没被高手惦记了,防备松懈得像是一泡屎,今日善了则罢,若来者不善,赵大那个府兵总管恐怕要遭殃。”常贵一溜小跑回到外院儿,甫占不耐烦的听他把事说完,又亲自到望京楼上看了一眼。只常贵来来回回这一刻功夫,那人已经过了大半个合欢林。 甫占也觉事情不妙,让手下通知府兵待命,自己则立即去了西苑。 刚过了九阶回廊,耳边便传来戏锣唱鼓之音,荣王妃平素喜欢听戏,但凡有名家名角到京,她便会邀请京中戏友到府来聚,府中建有奢华的戏楼,一次容纳两三百人看坐不成问题。 但荣王妃却是个善怒的主,她对祁霖玉素来不喜,连带对祁霖玉身边这些冷血冷面的木头疙瘩也不甚满意,尤其是甫占,除了他主子的面子,这府上似乎便没有他瞧得见的人。听说甫占前来求见,荣王妃丰腴的眉骨略蹙了一道,不悦:“他来做什么?没瞧见还有闺阁小姐在座?” 柳妈妈是荣王妃身边常伺候的奴才,她陪着笑说:“刚甫侍卫说了,西边儿这个林子似有小贼闯进来,要派侍卫过来抓贼呢。” 荣王妃不惊不惧似的,模样似还颇为不耐:“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哪一回不是一场虚惊,咱们西头这片林子可比府上侍卫管用。”她随手摘了颗葡萄放进嘴里,轻蔑道:“还不是日前去太后那为他请婚,让他不自在了,这就巴巴的来坏我的戏宴,成心想让我在京里头没脸面。” 这话指的是靖安王,她声音不大,在锣鼓喧嚣之中更是几不可闻,柳妈妈却仍是提醒道:“王妃,这话可不能在外人面前道,就算老王爷不计较” 荣王妃挥了挥手,脸上更加厌烦:“行了,你去告诉甫占,等我这边儿戏唱完了再派侍卫进来。” 柳妈妈不敢再多言,应声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05:卿本佳人(5) 甫占没见到荣王妃,只得回东苑请示靖安王,此时靖安王正在接待远道而来的贵客,听见甫占的禀报,脸上风轻云淡的闪过一抹轻蔑,只道:“母亲既然已经吩咐,你便由了她吧。” 他穿着一身玄黑色长袍,黑熊皮裁的领口袖腕泛着墨色油光,将他那种俯瞰众生的气度更添三分。 “是”甫占应声,这几年西苑那位频频试探东苑的底线,这回连表面上的和平都已不顾了。 祁霖玉转身回到书房,一位甚为儒雅的中年男人正盯着案上的海捕文书愣神,听到脚步声,他略显歉然的笑了笑,拱手:“王爷日理千机,长儒此番叨扰实在惭愧。” 名誉四国的长儒先生,不仅是学富五车的奇人谋士,论样貌,在这满是风流才子的晏安城内,也绝对可以赞一句“嫡仙之姿”。 祁霖玉游历四国时因缘际会下与长儒先生结识,何止三顾茅庐,简直倾尽心计想令其常伴左右,但均未有成果。 没想到长儒先生却拿着一张海捕文书登了祁霖玉的府门。 那句常言说的不假“英雄也有为三斗米折腰的时候。” 祁霖玉坐回到长儒面前,两人中间摊着的画像之上,所画之人正是江浅。 “人,本王定会尽全力替儒寻到,但本王仍有一事不明。”祁霖玉探身为长儒斟了一碗茶,“日前先生让本王为堇王殿下谏言,使其去往南岳治理水患,当日本王尤不明先生用意,如今似是懂了,却不甚明白,先生为何不亲自谏言殿下,以先生之名誉,被殿下奉为客卿应是不难。如此,对搜救小白龙将军一事,岂不更为容易?” 长儒平淡道:“儒与王爷相识在先,王爷无上位之心,儒亦无出仕之愿,前来投奔实乃舍远求近。” 上位之心?长儒明明白白的说出这四个字已经表达了最真的诚意。 祁霖玉笑了,回身自案几上取了一张折子信递给长儒,叹道:“这是今日收到的,康王昨夜在狱里自阉了下身,请旨到帝陵了却残生,圣旨颁下来还是赏了白绫,据说江贵妃被幽禁前求见皇上,不知说了什么竟保下了淮王,但也只保下这么一个,今日朝堂之上康王一系罢黜流放百余人,除了承平侯自请消爵未被准许之外,其他人请罪的折子全都应了,罚俸降官位一时牵连甚广。”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语气里带了敬佩之意,“先生劝堇王亲自去南岳治理水患,原来是渔翁之策。” 京城兵乱之际,众皇子都紧盯着剔走康王后的那些个肥缺,只有三殿下堇王祁律,自请督办南岳水患,离京已有二十余日了。 长儒以指蘸水,在桌案上书了一个“衡”字,“吏部c户部如今的要位上全都是太子的人,皇上已得了祁宏这教训,便不会放任太子羽翼过丰,必会扶持与太子势均力敌的新势力,他既要提拔,总得师出有名才行,水患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待三殿下回京之时,康王谋逆的风波也该过了,正是领取嘉奖的好时机。” 祁霖玉款款朝长儒施了一礼,深表叹服。过了半晌,他忽然转了口气,平心静气的问道:“霖玉愚钝,为何要先有此谏言再来与玉浅之事?” 此时,他的称呼已经改成了“霖玉”,盘膝而坐的长儒略显无奈,他不相信面前之人会猜不出此中要害,却也只轻淡笑着,实话实说:“为了隐瞒堇王” 堇王与靖安王同为已故兰妃所生,两人感情深厚。若说靖安王为长儒寻一个死刑犯可瞒过任何人,却唯独瞒不了心机深沉的堇王。 他不待祁霖玉再问,已准备将思虑侃侃相告。“江浅毕竟是江氏遗孤,堇王乃是离父权近者,儒不希望有朝一日,这个孩子成为有心人争权上位要挟堇王的筹码。” 这话还有另外的一层意思:他还要防着堇王利用江浅来筹谋布局。 祁霖玉笑而不破,正要问他为何不怕自己将事情泄露出去时,长儒已经先一步说了出来:“而且,长儒得知,王爷似也在寻这个小白龙将军。” 一语道破,祁霖玉眸中黯沉,但脸上却现出洒然一笑。想来自认为无懈可击的密谋,竟被一客卿先生当众点破。 祁霖玉自嘲道:“先生果然神机,不知玉哪里出了披露。” 长儒将目光落定在案上画像处,苦笑道:“儒并非窥探了王爷的玄机,只是儒知道一件陈年旧事,和王爷有关。” 长儒缓缓抬起头,正对上祁霖玉黯沉的眸子:“四年前,东境太子府,王爷或许已经与江浅有过一面之缘,虽然,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孩子。” 对心思深沉的人物而言,任何隐晦的辞藻都属无用,往往敞开了说的话,更显真彰。 长儒先生虽被世人尊称为“先生”,学的可不是泛泛经书,令其融会贯通的其实是圣学大道。如今太子府的名客卿知章便曾受他一语点化,最终在人才济济的京都有了不凡之席。 思及此,祁霖玉忽然一笑:“玉深知先生心法超然,竟不知先生在玄机之术上也有造诣。” 长儒摇头苦笑,瞳孔中常年似雾弥漫的视线似忽然散了,用一种清明的视线看着靖安王,诚然说道:“儒若懂玄机之事,亦不会在此相求,其实那若王府当夜之事,乃自江浅亲述所知。” 祁霖玉脸上的表情忽然尽数收去,他第一次在长儒面前露出过居高临下的神态,那一瞬间长儒只感觉这人的眼底深沉如海。 长儒起身,在祁霖玉身侧撩袍拜倒,“王爷从前不是一直怀疑长儒出身,如今长儒便如实相告,儒乃十九年前承平侯府出走的进士及第沈宏儒,羽驰军名镇东境的三夫人便是儒之亲姐,江浅乃儒之外甥女。” “什什么?”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靖安王,竟然惊得站了起来,他瞳孔里明明灭灭数次,最终闪出一簇暗火:“你刚才说他是你的外甥女?” 不怪祁霖玉如此反应,想当初长儒在姐姐口中得知真相时,直吓得从椅子上跌坐在地,那个只令男儿为之逊色的小白龙,的的确确是他的外甥女。 祁霖玉一手扶住座榻扶手,缓缓坐回到案边,神情却千变万化,当年他与小白龙江浅在东境那若王府里曾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他们同取那若的狗命,还为“该被谁手刃”而计较过,那时候他只是一个孩子,下手的狠绝却胜于男儿所以,他从未怀疑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06:卿本佳人 (6) 让长儒说起往事,便不得不说这位承平侯。 承平侯这人虽也有些不菲功绩,但于内宅上,着实算不上什么好父亲。长儒母亲原是平南王遗孤,嫁给承平侯时沈瑞还只居侍郎位,那时母亲带着整个平南王府的家产下嫁给他,又辅佐他步步为营承袭侯爵之位。可沈瑞终究难挡妻妾成群的诱惑,小妾一个接一个的娶进府,因为侧室先给他生了儿子,便将区区一参将之女扶成平妻。 母亲心病难舒,生下长儒后不久,便郁郁而终。 不管怎样,沈玉岚和长儒总归是嫡女嫡子,在世族里只要沾着“嫡”字便是无上的尊贵荣耀。可在承平侯府里这个“嫡”字却不甚好用,发展到最后竟让他们姐弟难以容身。后来沈玉岚无意中与护国公府三公子相识,几经周折嫁入护国公府做了正室夫人,而长儒,根本看不上兄弟们百般争抢的爵位,荣登三甲后,便隐市逍遥去了。 在这个世上,能沈长儒记挂忧心的,唯有姐姐沈玉岚。去年腊月沈玉岚携江浅归京时,长儒便写信提醒过她,宫中似有不寻常之处,望她们尽快回渠延军营去。没想到灾难离得这般迅猛突然,他得到消息的时候,沈玉岚已经随着国公夫人殉身了。 思及此,沈长儒忍不住掩嘴轻咳,空气也如胶凝一般。祁霖玉唤他起身,又为他添上一杯新水,“如是,玉便全懂了。” 长儒不是轻易动容的人,他朝祁霖玉微微俯首,心里却忐忑难安。 祁霖玉透过遮窗的玉纱向外望去,他向来鲜少心神不爽,缓了一会,他还是问道:“寻人或许只是先生的第一步?”他未等长儒作答,已将心中猜测道出:“玉知道最高明的藏匿之术便是大隐于市?” 长儒心中实实在在的松了一口气,这便是他不能寻别人援手,而只能来寻靖安王的真正用意。 救人容易,能让江浅以另外一种身份接近皇权的,便只有靖安王能做得到。 “凭我之力还不足以护她周全。” 或许是祁霖玉眼花了,此时的长儒竟显出了三分老态,他那被世人赞誉的容貌也似失了华彩,他幽静的说道:“我父亲这一生虽然对后院儿极为放任,但在子嗣上却也风光无两,大女儿是护国公府的嫡媳,名镇东境的三夫人;二女儿虽然是庶出,却也能给林相做续弦;小女儿更风光,入了宫,是盛宠一时的婉妃。长子官拜工部侍郎,还有庶出的两个儿子都是京中要职,这次护国公府九族皆诛,他却半分都未被波及,王爷,您可想过,为何护国公府满门忠烈亦会让皇上生嫌,不惜逆民心除之后快,可是对我父亲却能始终放任呢?” 祁霖玉凝神片刻,他猜到了些许,却也知不尽然。 沈长儒道:“因为皇上看得出,承平侯的谋算被世族束得太紧,他谋算自己在朝堂上如何中立不倒,谋算自己不争气的儿子们如何能在族人中脱颖而出,谋算承平侯府繁荣的一切如何世世代代延续下去,他把君臣之道嫡庶之分看得太重。他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所以他只能忠于皇上。” 的确如此,承平侯虽然位高权重,却从不参与派系纷争,这也是让皇上放心的重要原因。 “如此说来,先生已经决定归京回府,再度做回侯府深宅里的沈宏儒?” 悠悠一世闲云,离家十九载,若说只为了给孤女一个容身的名分,祁霖玉并不会信,“你可是抱定了孤注一掷你想助江浅报仇吗?” 书房里的气氛几番转折,此时日头已做西斜,夕阳的余辉透过窗幔映着一动不动的长儒,“报仇!”他咀嚼着这两个字,似笑非笑的反问,“这仇报得了吗?” 祁霖玉敛去神情,的确,若说护国公府遭奸人谋害,陷入到了一场精心谋划的局阵之中,那么当朝圣主未必不是推波助澜的那一个。这件事牵连甚广,归根结底只为四个字“功高震主”。 东境王的两个儿子c七员悍将都死在了羽驰军前,再战?已无将可用,无兵可征了。东境王只剩了投降归顺这一条路可走,可是东境归顺之日,便是羽驰军论功行赏之时。 护国公江戚将成为拥兵三十万的异姓王。 东境那个蛮夷小国可畏?还是功倾朝野随时能改朝换代的江家可怖? “仇可以不报。”长儒拾起案几上的纸墨,写下一个力透纸背的“道”字,他垂视良久,将纸页调转方向呈给祁霖玉。“泱泱正道,可慰苍生。” 歪门邪道上走的人多了,后人便会认错方向,最终大路遍布荒草,人人都要去走小路。天下迟早会有第二个护国公府案再度发生。 “长儒试问能力浅薄,无法将邪道之人一一铲除,却想以身投石,引导后人去向康庄大道。” 祁霖玉看懂了长儒姿态里带着的悲伤,这种悲伤是每一个看得清世道却挣不脱世俗的男人都能看懂的情绪。 祁霖玉眼睛里惯有的淡漠渐渐退去,多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隔了许久,他才简简单单的说了五个字:“玉愿助先生。” 虽只有五个字,语气也是轻飘飘的,但其中意味着什么,长儒心知肚明。他再度撩袍,深深跪拜:“儒生一日,便为王爷效一日之犬马,望王爷不弃。” 祁霖玉走至长儒身前,伸手将他扶起。这时,门外亲随白前的一声唤,打破了书房里的沉闷气氛。 “何事?”祁霖玉的声音已经恢复到了平日的冷肃。 “启禀王爷,西苑总管刘安来报,说是乐郡王被人挟持了。 乐郡王乃荣王妃所生,如今已是十八的年纪,之所以会被挟持,还要从江浅大破合欢阵说起。 甫占受了靖安王的指示,真的没去管“江浅破阵”这事,没想到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人已经冲破阵眼,直奔西苑内府而去了。 江浅深谙王府里建筑规格,知道王爷该是住在东厢,却实在低估了荣王府的占地,以为区区一西苑便是全部的荣王府了,也将身着锦衣华袍的乐郡王祁霖珏当成了靖安王给绑了。 当江浅确信自己找到的这位不是正主,便放了乐郡王的小厮,让他去把真正的靖安王带过来。 祁霖玉赶到的时候,乐郡王的院门外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几乎欲哭断气的荣王妃被两个妈妈搀扶着,全然没了看戏时雍容的气节,瞧见祁霖玉来,身子萦弱的朝边上歪了歪,“王爷,你可得救救母亲那可怜的珏儿” 四下里一片静寂,祁霖玉只朝荣王妃象征性的点点头,便带着甫占朝院里去了。 门前面朝院外跪着七八个奴才,均是颤抖如筛,惊恐的瞧着祁霖玉的方向。 霎时,一只羽箭破窗而出直直钉在祁霖玉脚下,那力道和速度,连暗卫出身的甫占都措手不及。 怪不得众人都在院子外头聚着,原来里头是个高手。 祁霖玉朝院外常贵招手:“无关人等退下。” 祁霖玉说的是荣王妃和一众围观的家奴,常贵领命,只听荣王妃期期艾艾的哭声远去,隐隐还夹杂着诸如“挨千刀”“不得好死”等咒言。 人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院子里只有甫占铁塔一般在于那紧闭的房门对峙。 透过羽箭穿破的窗子,江浅已经隐约感受到了甫占周身散发着的高手气韵。江浅在军中擅长远射和近身搏杀,会的都是杀人的手段,恰好甫占也擅长一招毙命,但江浅能感觉到自己的功力远远不及甫占。 而甫占身后的那位黑衣王爷呵,却是个不会武功的。 江浅心中正欲暗笑,忽然觉察出气氛的不对,随着祁霖玉一步一步的靠近,随之而来的杀气也越加凝重,这种杀气并非来自于祁霖玉本身,而是 江浅望向院外悉索的树林,原来这人并非只有甫占一名侍卫,他真正的防护来自身后阴暗处的十几名暗卫。 祁霖玉靠近,甫占放下佩剑立于身后,看似松下来的场面反而让江浅生出本能的警惕之感。 这个男人举止从容,完全看不出急迫之态,甚至略带着些许的笑意,但江浅看的十分清楚,那笑意绝对没有到达眼底。 他瞧着羽箭破出的那道口子,就像看清了那之后江浅的眸子。随后,祁霖玉漠然开口:“你想要的是什么?” “云泥小刃”江浅亦无半分心虚。 祁霖玉似对江浅的要求有所诧异,眉头微不可查的蹙了一下,他朝江浅的方向挑眉:“本王从不将随身之物借人。” 江浅思忖了稍许,朗声:“借一日,用过即还,食言命偿。” 祁霖玉似是笑了笑,江浅自然无法看懂他细微的表情,但他手下的人都知道,祁霖玉每每这般蹙眉轻笑便是有五分的不耐和五分的不悦。 乐郡王被江浅绑住了手脚,嘴却闲着,此时也朝着门外嚷嚷起来:“不过要你把小刀,难道我还不值一把匕首?” 祁霖玉淡笑轻声重复了一遍“食言命偿”,不禁反问:“本王总要见一见你的真面目。”他似是在妥协,又着实是在逼迫。 江浅犹豫了一下,露出些许权衡的样子。祁霖玉则一派自在的从腰间掏出一把小刃,黑金打造的刀身,唯抓握处有一道红色纹路,江浅之前在书上看到过的便是此等形容。 祁霖玉把玩着小刃,悠悠然开口:“刀本王有的是,你既来借,却不知拿什么来换?” 拿什么换?江浅愣了一下,朝屋子里被五花大绑的这位打量了一番,怎么?这小子不是他弟弟吗?怎么分量还不及一把破刀? 她正疑惑,忽觉鬓边劲风乍起,不等江浅反应耳际立时一痛,凭她的经验判断,似乎是被一既薄又韧的暗器刮过,随着面前窗棂轰然倒地,江浅用来遮面的青纱也随之落了地。 好厉害的暗门之术,江浅巡视四周竟不知暗器是谁发出。 而刚刚还显得十分肆意的祁霖玉,却似恍了一神。略微歪了脑袋,打量的模样:“是你?” 海捕文书贴得满京都都是,被认出不足为奇。耳边后知后觉的一道血珠淌下,滑进颈项之中。认出也好,既认出她便不必再顾什么仁义道德,眼中一丝阴鸷闪过,一直都有恃无恐的乐郡王“哎呀”一声痛呼,人已经被她拽至窗前,脖子鲜淋淋的划开了一道,虽不至于毙命,却着实比江浅这道要严重一些。 这就对了,她从来都是锱铢必较有仇必报的。 甫占霎时向前,佩刀出鞘满面肃杀。却也在一瞬之间,被祁霖玉的声音安抚住:“慢。” 乐郡王刚还以为自己要得救了,不想祁霖玉却制止了甫占,当即嚷嚷着骂起来,平日里惯说的那些难听话捡着最难听的往外说。 祁霖玉面上果然挂不住,低低咳了一声,目光胶着在江浅身上,半晌,将“云泥小刃”朝她一抛,只是抛的技术不好,小刃打在窗橼上直直朝另一侧拐去。 江浅嘴角噙起冷笑,双手按兵不动只稍抬右腿,“哒”的一声,小刃被踢得弹空而起,稳稳落在她空着的左手里。悬在江浅刀下的乐郡王,脖颈处又多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 祁霖玉轻轻浅浅的吊起了嘴角,“放人吧?” “明日一早,令弟与小刃一并归还。” 饶是甫占也不耐烦了,一个健步便要出招。若甫占出手,即便江浅挟着人质也不会讨到半分优势,这一点连江浅都是了然的,江浅满以为到了破釜沉舟的当口,谁知祁霖玉又是极轻的一声:“慢。” 甫占的刀堪堪停在江浅眉峰之间。 江浅强忍着心神,听见令众人都为之惊愕的一句:“若要挟持,放了他,本王奉陪便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07:卿本佳人(7) 大樾都城晏安的繁华,细说起来怕是要耗费个把月的时间,但若说晏安城最繁华的地界,世人皆知,便是那晏水河畔的同街冋巷。 特别是夜晚,环着晏水的食阁雅座都是世家公子c文人雅士消遣的好去处,或谈古畅今,或时评见闻,或听两段游廊画舫的小曲儿,或串一串氏族内宅之秘辛,在这里遇见怎样的异事都不足为奇。 江浅轻推开船舫的阁窗,在窗前半靠半倚的喝酒。酒是船家自己酿的,而船家已经被他反绑在了内舱之中。祁霖玉老老实实盘坐在榻垫里,即便河岸有目力好的看进船里,也丝毫觉察不出异处。 祁霖玉虽然自始至终冷着脸,但就如他笑不进眼里的形容一样,这冷漠也只单单是种表情,江浅甚至能感受到,自从他窥得自己身份后,目中原本的藐视没有了。 像他这样的达官贵人,总是有一些对护国公府存着敬重的,虽然他们亦如大多数人那般敢怒不敢言,但对于这些人,江浅心中是存着感激的,自然也将祁霖玉归结其中。 世风日下,往前数半年,江浅不曾想象过眼前这等繁荣景象,也不曾知道有良心的人其实是数得过来的。 她唇边噙起一抹笑弧,果子酿的酒,越喝竟越清醒,不知不觉她想起在渠延时听过的一句词,娓娓轻叹:“新妇不识殉书字,尤盼家郎归期至,借烛惜看五文银,忧无脂涂奴颜蚀。” 呵,五文银,十五个人一日伙食也是五文钱,当年衔草卖身的刘二英也便是五文钱,而在这皇都之中,五文钱都不够买两个馒头。想到这儿,她不由朝身后的男人打量,笑问:“据说你是大樾国首富?” 祁霖玉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他知道这人并不是非要他回答。 江浅果然又是自语:“你真幸运,若早些遇到我,怕是这首富便做不下去了”她抬手饮酒,晏水上游天际忽然攀上漫天烟花,绚烂稍纵即逝,将江浅的笑意也带走了似的,只听她心痛滴血的叹了一声:“一支钻天剑要五两钱,可惜了。” “钻天剑”是行军烟火,发号紧急军令用的,在渠延那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算是紧俏货了。 祁霖玉愣了愣,不解的问:“朝廷每年拨给渠延隆川两营的军饷粮草便有一百八十万两之多,就算隆川要的多些,也至少有八十万两送往渠延。” 江浅看都未曾看他,轻轻蔑篾的笑了一声。祁霖玉瞧着她的神情,似乎有许多不为外人所道的内情,其实在罗列护国公江戚四条死罪中,最重要的一条,也是最致命的一条,便是江家克扣军饷,暗造私兵,而且这一条系江氏本族所告,证据条条,陈述皆有人证所指。 可祁霖玉瞧她那副惜钱如命的模样,又实在不像在边关养尊处优过的。 待要细问,忽闻岸边传来细细碎碎的声响,江浅只朝那方向瞟了一眼,便立时缩回头来。转脸恨恨的朝祁霖玉骂道:“你还真是养了几个好奴才,以为招来官兵便能拿我?告诉你,今日你若坏了我的事,我便将你看做东境贼给剐了。” 祁霖玉的确培养了许多称心的手下,但此时他亦知道,手下人若没有自己的吩咐绝对不会轻举妄动。只是这繁华之地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多了许多官兵呢? 而且听不远处岸边的嘈杂声,这些官兵只呼喝河中游舫靠岸,对延河雅阁却是不予排查的。 倒真像是奔着江浅来的。 江浅却比祁霖玉想象中的更为镇定些,她四下观察着船舱,似乎在找什么,最后盯上祁霖玉的头冠,轻轻一扯,扯下小指盖大小的一枚玉冠珠。 紧接着便朝内舱去了,只听那个被钳制住的船家呜呜咽咽了几声,才囫囵了话,颤抖的问:“小小小小壮士给老汉吃的是什么?” 江浅语气冷漠:“毒药,你若坏我的事,我便将解药扔进河里。” 船家立刻苦苦丧丧:“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祁霖玉嘴角牵起一抹浅笑,脑袋里当年江浅那玩世不恭的模样又在脑袋里转了起来。 刚制约了船家,便听见有船靠近的声音,隔着舫船的纱窗还能瞧见影绰的火光,定是官兵察觉出此船有异,乘船查过来了。 江浅暗叫不好,本意是想用刀抵住祁霖玉藏到仓底去,再借助船家蒙混过关,现下怕是没有藏身的时间了,只能硬碰硬。 船舱外官兵的呼喝声已经极近,逼迫着江浅所在的船舫摇摇晃晃,似乎已经有人攀住船辕了。江浅本能的将手按向腰际,可江浅并未摸到腰间的刀,而是摸到一双修长滑润的手。 霎那之间江浅便是一个躲闪的侧身,而祁霖玉的身法却并不比江浅慢,早已栖身而过,就势将人禁锢到了怀里。 常以远胜男儿身手自居的江浅,在这个男人面前竟半分招数都无用。这情形令江浅无端生出一丝冷汗,江浅能确定此人没有半分内力,他竟完全靠招数钳制了她 思绪刹那飞过,头上束冠带被他轻的扯下,青丝软发瞬间下垂,几乎同时,身后传来官兵呵斥船夫的声音 江浅在祁霖玉的禁锢里挣了两下,忽的肩胛戳痛,整个人都动不了了,唯有两道英气挺括的眉恶狠狠的瞪着他。 祁霖玉眸光里闪着莫测的光亮,也不知他用了怎样的动作,竟将她打横抱在座榻之上。 江浅彻底懵了,眼前只能看到他颈项方寸的衣服料子,以及脖颈上头的那张怡然自得的脸。此时他也正垂目看着她,这人本就生的俊美不凡,此刻舒开了眉毛,放柔了眼神,便显得更加风度翩翩。 江浅一向自律严肃的面容,仿佛便要烧红起来。 身后舱帘外有官兵斥喝:“进去搜,这船分明有古怪” 江浅心喊:完了,被这个臭男人摆了一道,死也就罢了,晚节也似有不保 她恶狠狠的瞪着他,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祁霖玉眸中忽然阴鸷如箭,直射向江浅身后舱门的位置。拜他目光所赐,已经冲进船舱里的人声音同时戛然而止,再开口语调似换了人一般:“靖靖靖靖安王万安” 祁霖玉伸手抚着江浅的头发,慢慢的,一下一下的,极尽从容,深邃眼眸中沉着情绪,江浅离得这般近都辨不出那里头的悲喜。只听得清他似淬成冰的语气:“竟是这样扫兴。” 他对着江浅说话,舱门处却呼啦啦跪下一片:“王爷恕罪,今日城防军接到密报,说月前漏网的那个逆贼江浅今夜将出现在晏水附近,却不知扫了王爷雅兴小的们小的们这就滚远,还望王爷恕罪。” 说罢,这些人仓皇着朝外挤去,有一个离船的时候还踏空落进了水里,待官船划水离开的声音渐去,船夫像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又听见里头那位是大名鼎鼎的靖安王,没多想便奔进来磕头,刚一掀帘幔却是愣住了,只见祁霖玉揽着之前的那位“小少年”,柔情蜜意的模样。 传闻靖安王府里除了一位御赐的侧妃便再无小妾,世人只当靖安王专宠,不料他竟是一枚断袖。 祁霖玉看都不看船夫的方向,“美人乔装与本王同游,你将船向东挪一挪,找个安静的地界停了吧。” 船夫这才露出恍然的表情,应了个“是”便出去划船了。 船外官兵的火把也暗下来,船内的光线一时有些朦胧。祁霖玉目沉似潭般的盯着怀里的人,仅仅尺把长的距离,猛地叫江浅心慌起来,紧接着祁霖玉又说了一句让江浅更加心慌的话出来。 “江家女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08:卿本佳人(8) 天底下知道江浅女儿身份的人,一个巴掌便数得过来,就连护国公府里住着的祖母,战场上一块儿长大的师兄,都不曾知道自己女儿的身份。 “你是何人?”刚被解开束缚的江浅,压着嗓子问,那把云泥小刃的刀锋直指祁霖玉。 祁霖玉拾起她刚刚用来喝酒的杯子,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并没准备和她兜圈子:“你舅舅人就在京都,我受他所托寻你,若你打算今夜从晏水出城,那尚且不必,我有的是办法保你出去。” 江浅一听,刀刃不由自主低垂下来,看得出江浅是十分信服长儒的。不过那神情也只是一瞬,江浅眼梢忽的黯淡一扫,刀锋又一次栖上来,“在荣王府你便已认出了我,那时为何不说?” “人多眼杂!”言简意赅,让人无言反驳。 不过江浅的行踪恐怕也是在王府里泄露的,他日日防范竟还混了鱼目进去。 江浅没有收刀,目光里带着审视:“你会武功!” 祁霖玉怡然靠在围子上,淡漠清冷的面孔上忽有一丝促狭掠过,“不会。” “那你刚才”江浅声音里有那么点气急败坏,只说了四个字就说不下去了。 他摆了个面无表情的思考模样,隔了一会才说:“本王略懂拳脚,至于将军所说的什么功法许是你看错了。” “你”江浅见过的无赖多了,可从没见过这么一本正经的无赖。 祁霖玉对她的鄙视视若无睹,悠悠然的喝着酒。 江浅别过脸去,她虽然是女儿身,但十五年来自认为身上的潇洒和磊落不输男儿,何曾如今日这样扭捏憋闷气恼过。 “怎么,你还是想从晏水游出去吗?” “我说了,我要送人出去,人送走我便将云泥小刃归还。” “哦?”祁霖玉斜着眼睛瞟她:“你不打算出城?” “我不走。” 她表情平平淡淡,一点情绪都没出现在脸上。祁霖玉被她那副神情晃得一怔,多少感到意外。 他经历的事情多了,看到背负着家狠情仇的人也不少,一个女郎远胜于男儿的镇静,这是第一次见到。 他想到长儒之前与他说过的计策,不觉皱了皱眉头。江浅的容貌或许是她隐市的优势,但她眉眼间掩饰不掉的英气,还是会让有心人生疑。 祁霖玉不禁问她:“你可知道江帅和你兄长都已经陨命,渠延大营如今已被刘舂放接管” 江浅眉目略疑,祖帅和兄长的死讯她不久前已经得知,但刘舂放这人 “那谁接管隆川大营?” 祁霖玉不得不佩服江浅作为军人的敏锐嗅觉,隆川大营距离京郊最近,向来是皇权最稳固的后盾,刘舂放在隆川做了七年副帅,如今调离他必然已有重将调任。 “是虎啸将军,王录。” 江浅其实已猜中的八分,再由祁霖玉亲口证实,江浅不由现出忧心的表情。这无疑是她听到最坏的结局,渠关地情险要,防守十分困难,他们江家精于布阵,才与东境有了胜局之势。满朝武将中与他们江家一样精通防守的,只有京都王氏,王录更是为数不多能与祖帅推演切磋之人。而刘舂放却是个侯军出身的儒将,攻守都不是他的强项,仅在军队治理上有些许建树。 景帝这么安排还是不放心羽驰军,防着自己的军队叛乱,竟连外敌隐患都顾不上了。 江浅思及军事时,神采和容态均与平时不同,又因祁霖玉将边关之事坦然相告,两人之间的气氛多少有点松弛。 这时船身忽然晃了一晃,便听船夫在舱外唤道,“王爷,到岸了。” 这是个极其荒凉的河岸,与冋巷水泊距离并不太远,因远离繁华之地,平日来的船只少之又少,是一个偏僻幽静的地方。 江浅从船舱里走出来,站在甲板上朝四周巡了一眼,心里思索着,虽然祁霖玉这个人不像是藏了祸心的,但关乎边关的事她还是打算绕过他去做。何况他身上流着的血仍是沾着“皇”字的。 晏水河岸丝竹喧嚣声此起彼伏的传过来,江浅迎着头顶上一轮漂亮的满月,走下船,转过身朝祁霖玉看了一眼,诚恳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祁霖玉唇边掠过一丝不明所以的苦笑,忽然叫了他的名字,江浅错愕回头,却听他问:“听说四年前你杀了那若?” 江浅知道这件事被世人传得沸沸扬扬,她也因此事得了白龙小将军的徽号,但是 “那若不是我杀的,我放了他的血,但在他气息尚存的时候被一个武功高强的蠢货捷足先登,所以你大可不必如世人那样崇拜我。”她做了个道别的姿态,反手将披散开来的青丝挽成髻,施施然踏入夜色中了。 她刚一走,甫占便从另一侧的黑暗里踱了出来,吓得船夫一屁股跌坐在岸上。 甫占扔给他一锭金子,“想活命便封住嘴,明日再到此处寻船吧。” 船夫捧着金子一面倒退一面磕头,不一会儿就连滚带爬的跑远了。 甫占凑近祁霖玉,正要回禀,却见王爷脸上还未来得及散去的笑意。甫占伴随王爷身侧已有十余载,却是头一回见到他笑进了眼里,一时间竟然怔住了。 却听王爷似在问他又似在自语:“本王的模样有那么难记吗?”他的怅然只在一瞬,随即便侧首朝甫占做询问状。 甫占稍有些懵,停了停才回禀道:“长儒先生已经备好马车等在东门了。” 甫占说完还不忘去打量祁霖玉的反应,以来判断自己是否应该回答这句,见祁霖玉略点头,甫占才将心放下,再度退进夜色中去了。 江浅在冋巷水泊等了小半个时辰的光景,便见暗影中悉悉索索的潜来一人,她坐在老树的枝叉上,一直等到人影逼近,才腾空落地,“二英!” 江浅唤了一声方觉不对,刘二英身上的棉袄破破烂烂,显然是同人打斗过的。 江浅一步迈过去:“发生何事?” 刘二英瞧见江浅安然无事,露出一个略显疲惫的放心笑容,但马上冷肃道:“刘东他们先一步反水,我刚出北城便遇到了官兵,一路逃过来又见晏水也在排查。” 江浅从牙缝里骂出一句脏话,凝眉:“秦戊呢?” 刘二英满心愧疚:“被抓了。” 江浅咬了咬唇,都是七尺男儿,谁不想建功立业告老归家,英雄末路,就算死也得死在沙场上。 刘二英又说:“可也奇怪,我并未向任何人透露行踪,他们又怎么知道你我在晏水汇合呢?” “刘东他们不知道我们在晏水汇合,应该是荣王府的人给城防军泄了密。” 刘二英不明白荣王府于此中干系,却说:“我在北城潜了半个时辰,城防兵在北城没有寻到人,似是恼了秦戊,还牵连了桥风洞十七个乞丐,如今都被抓去城防营问话了。” 刘二英和这群乞丐相处了几日,知道那都是一些无辜之人,不过她对羽驰亲兵都很放心,秦戊既然能在京城里躲了三年,也必然有活下去的本事,她反倒担心江浅 江浅漆黑双眸中稍稍晦涩,她曾答应过母亲“不杀无辜之人”,可是如今,她江浅却不知碍了什么人的路,竟人人都想送她去死。 刘二英觉察出她的情绪,劝道:“今后城中定然更加严峻,将军,您还是同二英一块儿回渠延吧,羽驰大军定然听候将军之令,到时咱们一路杀回京都替江帅和三夫人报仇。” 江浅“嚯”的一下瞪圆双目,厉喝:“休得胡说。” 在刘二英的观念里,谁对她好,谁对她有恩,她便会为谁去死。她和江浅不一样,护国公府三百余口的性命对刘二英来说与草芥无异,二英看不到忠与孝,只看的到江帅和三夫人的枉死。 可是江浅又如何能责怪于她呢,三百多口全都死了,谁不是到死都在忠孝呢?结果又换回了什么? 可是有些话刘二英能说,可她江浅连想都不能去想,江浅郑重道:“刘二英,我最后说一遍,军人的首要职责便是守护,我娘c我爷爷的仇是家仇,和边关将领没有任何关系,你若再将国仇家恨混为一谈,从此便不要追随我江浅。” 刘二英何曾见过江浅这般疾言厉色,忙双膝跪地:“属下失言!”她说这话着实违心,但江帅走了,三夫人走了,刘二英唯有江浅一人之令可听。 江浅扶起她,把“云泥小刃”塞进她手里,说:“渠延局势有变,刘舂放接了渠关帅印,现在唯独没有师兄任何消息,你到渠延之后切勿太过走动,找到师兄后让他想办法离开渠延,到隆川大营里效力,现在隆川军帅是王录将军,凭他和祖帅的交情定会安置好师兄,切勿让他轻举妄动。” 刘二英用心听着,垂声:“是,二英记住了。” “找到师兄后你便不要在渠延久留,回京城找我。”江浅顿了一下,说:“我每月初十,会去老巷孙记茶楼听书。” 刘二英拱手:“好!” 说罢刘二英便要入水,但出乎意料的是,江浅也跟着走下河床,刘二英回首纳闷:“你下去干嘛?” 江浅指着刘二英别在腰间的小刃:“说好了借的,你用完我还要还回去。” 刘二英呆呆看着她家将军,奇怪,她什么时候开始注重诚信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09:卿本佳人(9) 江浅刚攀上祁霖玉的船板,就感觉到脖子上一阵冷硬寒凉,同时领口处一紧,整个人腾空而起朝甲板上甩去。 江浅虽然浑身都被冰水浸透了,却也在落地前堪堪扳回身势。 这才看清是甫占,之前在荣王府他就恨不得活剥了她。船内传来祁霖玉清冷的声音,“你先退下。” 甫占垂首应了个“是”,稍一腾空便见不到人影了。 江浅蹲在甲板上缓气,愤愤的想,这人分明就是由着手下欺负她。想归想,但人家毕竟耐着性子侯了她一个多时辰,知恩图报这种浅显的教养她还是有的。 于是拖沓走进船舱,祁霖玉正斜靠在座榻上,端着一本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书,正津津有味的看着。 江浅刚刚才生出来的那点对于时间的歉疚弱去一半,朝他拱了拱手:“抱歉,让你久侯了。” 祁霖玉“唔”了一声,眼睛放在书上,左手朝她摊开伸了过来。 江浅愣了一瞬,方明白他是在朝自己要回“云泥小刃”,心里的那点愧疚这下便荡然无存了,心下嘀咕: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越有钱越抠门儿,一个大男人也忒小气了些。 江浅从怀里掏出那把匕首,恭敬的放在祁霖玉身前的桌案上,昧着脾气致谢:“物归原主,就此谢过。” 祁霖玉撩起右眼皮打量她一瞬,伸手去拿桌上的小刃,可当祁霖玉拎着刀柄想要收回袖裾里时,让江浅嗔目结舌的事情发生了。 那小刃竟然“吧嗒”一下在祁霖玉手里脱落,刀身和刀柄竟是断成两截的。祁霖玉英眉紧皱的愣了半瞬,擎着一双疑惑的眼睛郑重的盯住了她。 江浅努力回忆了一下刚刚在水里的情形,虽然这小刃削铁如泥,但在水底下的威力要打上许多的折扣,刘二英费尽蛮力才将铁网砍出个容身的豁口来,江浅由于潜水能力不及刘二英,在水下一直很吃力,见刘二英成功脱困,便也没去注意小刃的情形,拿起那刀便往回游了 所以江浅咽了咽口水,这刀竟是她弄坏的吗? “这这这这这刀也忒不结识了”江浅支吾半天,也只能说出这句。 祁霖玉仍然盯着她,好似要把她盯出个窟窿来,半晌缓缓道:“我记得有人好似说过一句食言命偿。” 最后四个字从祁霖玉嘴里冷淬淬的说出来,直让江浅冷透了的脊背隐隐发僵,脑袋里抽丝剥茧似的,心想这男人不会睚眦必报至这般吧,正琢磨着,他忽然扔下书册站了起来。 江浅头皮恶狠狠的麻了一麻,正欲朝身后遁逃,便听他冷漠的一句:“把衣服换上。”说罢竟撩了舱帘走出去了。 直过了好半晌,江浅才傻愣愣的缓过神来,她进来这么久都没有注意到,祁霖玉刚刚坐过的榻边,正端放着一套极其艳丽的衣服。 江浅朝甲板上立着的那个孤影凝神片刻,此时她里外都已经湿透了,难不成让她从里到外都换掉,然而他就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虽然中间隔了道门帘 “你若还不动作,我便让甫占帮你换。”清冷的声音伴着夜风飘进来,江浅浑身一抖,二话不说开始着手换衣。 女人的衣服还真是繁琐,虽然她也曾有过几次女装经验,但像今日这样从里到外的换成女装,江浅着实费了不少力气,换好了也沁了一身的汗出来,仿佛同人别扭的打了一架。 祁霖玉没等她出声就自己掀帘进来了,江浅本能的做了个防备的姿势,祁霖玉送了她一个轻蔑的眼神,用足以让江浅听见的口气评价道:“豆芽菜一样,有什么可挡的。” 江浅神色冷了又冷,回瞪了他一眼,又觉得不甘心,豆芽菜?她有那么不堪吗? “走吧,你舅舅已经等你多时了。” 不等江浅询问,人已经先一步走出了船舱,江浅只得紧紧的跟上去。心想:这人无论何时竟都是仪态从容的样子,就算做的是偷鸡摸狗之事,在他身上也似天经地义一般。 祁霖玉大步一跨便到了河岸,待江浅就要随着跨过去,却见祁霖玉忽然回过身来,右手在她盈盈细腰间一勾,江浅就被他轻轻巧巧的带了过去。 江浅嗔目结舌,一副“你难道以为本将军会跨不过去?”的神态。 祁霖玉朝她裙裾上落了一眼,摇头无奈再次先一步走了。 江浅垂目,京城里女人的裙裾以窄为美,照她这件的样式来看,刚才那道沟她迈不迈的过去还真是个悬念。 江浅提起裙子小跑着跟上祁霖玉,然后放下裙子小碎步跟上,跟不上时再提起来跑几步,如此提起放下许多次,总算看到了来接祁霖玉的马车。 靖安王的马车是皇宫里亲王的标配,名曰双马宝车。而靖安王的双马更是一模一样的两匹雪白宝驹,不仅训练得步态一致,连身形动作都透着一股贵族奢靡的劲头。 双马宝车在京城里得见已属不易,靖安王的座驾更是引得一众路人围观窥探,当江浅正在感叹京城夜晚路人众多时,祁霖玉早就摆起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只见他暗沉着脸朝江浅走回来,修长的身影将她眼前的光亮遮了个干净,下一刻竟略一俯身,一把将她横抱而起。 “你”江浅咬着后牙槽想骂人。 “不想引起巡兵注意,就老老实实的别动。”他说的理所应当。 江浅虽不知眼下这形势与巡兵有何关联,但听祁霖玉这样郑重的吩咐,便也顺从的听之任之了。只是围观群众见到此情景全都以手掩嘴,做倒吸凉气状,江浅隐约听见一句窃窃的议论声:“我没有看错吧?靖安王这万年铁树竟也要开花了?” 万年铁树?这黑袍黑脸的模样,形容的真是妥帖。 双马宝车里富丽堂皇,且能容人直立行走,棋台c茶桌c座榻和软床应有尽有,江浅嗔目结舌的看了半晌,觉得这两匹马拉着的简直就似一座房子。 江浅摸摸这边又摸摸那边,像是村姑进城似的,一边摸还一边向祁霖玉询问:“这东西能卖多少银子?” 祁霖玉每每道出一个价钱后,她总要嘀嘀咕咕的与粮草市价比对比对,仿佛在她眼里,任何值钱的玩意儿都和她的粮草有关系。 待双马宝车稳且快的进入东城,江浅辨清了去向,随口问一句,“这是要去哪?” 祁霖玉安坐在榻上,平淡道:“长儒先生在东门之外等你,我护送你出城与他相见。” “不!”江浅几乎从榻椅上弹了起来,神色里瞬间凛然。“我不出城,我不能出城” 祁霖玉见她如此神色,不由放缓了语气:“你舅舅知道你的脾性,江家一日不得沉冤昭雪,你便一日不会解脱,所以他打算让你以他长女的身份,住进承平侯沈家去,但你身上的疑点太多,须得先同长儒先生到我在邯州的王府里过度半年,等时机成熟再回京城图谋。” 江浅被他一番话说的脸色数变,自从江家出事之后,她便知道必须要融进京城里的权利中心,方能知晓此番事情的真相。她想过入宫去做宫女,也想过制造与某位皇子的偶遇,甚至想过将自己置身青楼,以贵妓的身份接近太子,任何破釜沉舟的办法她都想过了,她以为自己从此形单影只全得凭借一人之力,万万没有想过她的舅舅已经为她谋算好了一切。 “可是可是现在”江浅指甲掐进掌心,有一件事她还没有去做,却是她不能不做的一件事她眼里蓄起泪,贝齿几乎把下唇咬出血来 “停车!”祁霖玉朝车外唤了一声。 江浅垂着脸呆着,和之前的镇定自若相比,计较和担忧此时全都掺进了表情里头,竟比任何时候都像是女儿模样。 祁霖玉推开车窗,侧目朝夜空中的某处看去,这个动作令他看上去很奇怪,但他此时的气韵如同平静无澜的古井,让江浅不由自主也将目光寻了过去。 一看之下,江浅不由浑身一凛,几乎出于本能的向车外奔了出去,她身形奇快,灯笼里的烛火都被她带得扑了一扑。祁霖玉收回目光,依旧在榻上坐着,只是神态比刚才更加肃然。 大樾国都晏安北城方向的夜空,此时已被滔天的火光映红,小白龙将军江浅跪在双马宝车之侧泣不成声,那是护国公府的方向,一个月前大樾皇帝下令诛杀府中尽数之后,便将所有人的尸体晾在院落之中,所有人都在等待小白龙江浅自投罗网前去收尸,他耗费一个月的心力都无从办到的事情 江浅朝着滔天的火光深深跪拜,忽然又转身朝向车窗的方向拜了下去,“王爷大恩大德江浅万死难报,江浅的命自此便是王爷的。”她话说的太过用力,贝齿咬得也太紧,嘴角竟淌下了血水,和眼泪c火光一并在夜色里泛着光亮。 祁霖玉平静的朝她侧了侧目,居高临下的:“之前你食言命偿时,命就已经是我的了。” 江浅跪伏着的脊背没来由的顿了顿,似乎没听清他原本的意思。又听他淡淡的说道:“要给本王报恩的人多了,不缺你,不过日后你若为谁舍命前得要想一想,你这条命还得留着给本王呢。”他说的清清冷冷,关窗前还唤了一句。“上车吧,别把本王的命冻着了。” 江浅知道此时耽搁太久怕生变故,忙起身上车,她最后朝那漫天的火光道别时,嘴角露出了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她将脸上的泪胡乱抹掉,义无反顾的钻进了车里。 “哭好了?”祁霖玉凉凉的讥她,“哭好了就把我送你的大礼收下。” 江浅抬眸向他瞧,恰一张纸落在了他的脚边,江浅拾起来,瞧见上头崭新的三个字——沈雀欢。 江浅直勾勾的瞧着跃然纸上的三个字,她是个极其通透的人,显然已经明白了什么。 “沈家这一辈的女郎名字里都有一禽鸟做字,你的命既然是本王的,便用本王为你取的名字吧。”祁霖玉迎着她走过来,扇子一端抵在最后的那个“欢”字上,“这个字有两层意思,一是让你安心的在长儒膝下承欢,二是祝你终有一日再得欢颜。” 就像那一年在东境太子府,你望着天际的星辰笑着说:“父亲,我给你报了仇,你在那边高兴些,我c哥哥和娘也能欢喜些。”然后他笑着侧过头来,“面具兄,你呢,杀了那若你欢喜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0:邯州荣王府 景历二十九年初冬 邯州城是大樾国境内第一通商要地,繁华与京都晏安不分伯仲,但此地商贾多于贵胄,许多世家贵族不喜邯州繁杂,都将家族主系嫡支搬至京都或是巾州去了。 这一天雪雨稍晴,一支挂有王旗的马车队伍从西城门驶入,官车独有的粗重车轮在正街石板路上撵出浩大的声势。其中有一镶金霞红色华车看上去像是女人的座驾。 “看着阵仗像是去往老荣王府的?” 荣王府在邯州有座老宅,当地人为了与京都荣王府有所区别,便称其为“老荣王府”。 一位模样仿如世家子弟的男子说道:“那后头的镖车上不是挂着朋来商号的鱼形旗吗?这是靖安王的商队,定是往老荣王府去的。” 又有人好奇:“从西门入便是打巾州来了?莫不是年初去巾州奔丧的靖安王陆氏侧妃过邯州了?” “八成就是了,再往东走雪势已经过踝了,这么大阵仗的商队怕是要歇到化雪天了。” 此时走在镖师边上的荣王府外院管家常贵,担忧的朝天际瞄了一眼,太阳虽是出来了,却像是雾蒙蒙的一盏灯,旁边大片的云随时都有可能再盖住它。 常贵不由埋怨:“前年是旱透了,今年又涝透了,老天爷是不想给人活路啊。” 正唉声叹气的时候,后头华车里探出一个脑袋,是侧王妃身边的丫头以翠,她叫了常贵一声,“前头慢一些,这街路也不知多久没修了,仔细颠坏了主子。” 常贵脸上不敢怠慢,应了个“是”,又大声吆喝道:“放慢一些,左右快到了。” 目光收回来的时候就瞧见朋来号的副总管泰成,脸色沉得不像样子。常贵凑过去小声劝慰:“最多歇上三日,往京都的路便好走了,初十总归能回到晏安的。” 泰成已经四十几岁了,脸上的沟壑有了深邃的趋势,特别是沉着脸的时候,让人看一眼便不想靠近。 泰成只是个副总管,也没有底下人议论主子的习惯,但因为车里那女人快不得颠不得的娇柔做态,使得这次的镖期足足耽搁了二十日,这档子事儿可够他吃几壶的。 幸好临行前他让泰恩带一批货走了另一条货路,否则定是要影响年节商期的。 此时荣王府侧门前已经整整齐齐站了十个家奴仆婢,为首的是内院管事姑姑琴姑。长街古巷此时也聚集了百来号瞧热闹的百姓,都翘首等着瞧那车中贵妇的形貌。 侧门二十仆是迎侧王妃的礼数,因这是荣王府而不是靖安王府,所以二十仆便降了一个档次,仅余了十仆。 以翠先从马车上下来,见到这阵势脸色便有些不好,回身去扶侧王妃下车时,忍不住小声念叨了一句:“宅子空的久了,这琴姑眼力也跟着弱了。” 帘门缓缓掀开,一袭金百蝶穿花斗篷衬托着一张妖娆貌美的脸,马车后头立刻有奴才上前伏地做踏,陆兮若便踩着那奴才的腰背,众星捧月般的下了马车。 琴姑福礼:“恭迎侧少王妃。” 甭管是邯州还是京都,荣王府里的奴才总是将这个“侧”字咬的十分准确。 陆兮若面色不改,搭着奴婢的手腕款款朝宅子里走去。 老宅子虽然一直没有主子住,奴婢数量却按照半住的规格置备的,且筛选训练十分严格,京都荣王府若有奴婢空缺,也是要从邯州老宅派人过去。 陆兮若却顶不喜欢这些老奴培养出来的下人,规矩繁多又古板,得势的贵奴都敢给主子摆脸色。她不愿与琴姑多说,直奔自个儿的明光苑去了。 午觉睡起来陆兮若整个人倒比行车时还觉疲累,心里却知道这次回京若不是强搭了朋来的镖队,恐怕还要像去时那样,多遭许多罪去。 正月时母亲病危,弟弟来信说父亲怕是要贪了母亲陪嫁时的庄园田产,那些东西是她娘留给弟弟娶妻用的,可陆兮若也明白,母亲一旦走了,她又在天高皇帝远的晏安,弟弟在巾州恐怕便无人可依了。 那时她去向王爷求助,王爷让甫占给她准备了去巾州的马车和足以解决问题的银票。 说来可笑,她夫君在巾州城分明就是跺脚撼天的人物,她弟弟却需忍辱负重的活着。 以翠端来米露和点心,禀报说:“镖队的人已经在偏院安置下了,泰成的徒弟小五子刚过来回禀时您还没有起,奴婢便让他回去了,小五子说他师傅想问主子具体何时启程,他们那边也好有个准备。” 陆兮若厌厌的说:“总归是晚了,多歇几日,人也轻松些。” “奴婢待会儿就去知会泰成。”以翠伺候侧王妃喝了几口米露,点心却是没动,以翠又递过清水伺候她漱口,“奴婢瞧着这老宅子里的奴婢就快蹬到鼻子上来了,明知主子不喜欢吃过甜的,还端这些个蜜饯糕上来。” 陆兮若不说话,也没厌烦她罗嗦,以翠便越发觉得嘴痒痒,一边凑过去给侧王妃按头,一边把刚刚得知的事情说了出来。“奴婢刚去膳房督促膳食,发现另有两院儿的灶炉开着,一问之下才知道,咱们这个宅子里还住着两家住客。” 陆兮若微闭的眼睛忽然睁了睁,“住客?” “一户是在邯州养伤的王氏四郎王青臣,带着一位旁系堂兄和四名仆妇住进来的,另一户似乎叫做长儒先生,说是位客卿,他还带着个女儿,叫做沈雀欢。”以翠说到这第二户时,态度明显的厌恶起来。“最可气的便是这位沈姑娘,自个儿没带奴婢来,还用着咱们府上的四个婢子,由得那些没眼识的唤她叫沈小姐,主子甚少来这邯州王府,没得那些不知趣的一年半载的赖着住,倒真当是自己是小姐了。” 陆兮若扶了扶垂髻,也厌烦起来,问道:“这户姓沈的住在哪处?” “回主子,是扶苏院。”以翠见主子面上稍凝,又解释道:“是间四季皆宜的院子,六进正屋四进偏屋,还有个杂房后院儿。” 一丝讥嘲的笑从陆兮若嘴畔散开,“就说最近有客到,让他们把屋子腾挪开,找个二进的主屋搬过去,下人随便拨一个就行,另外镖行的伙计虽在外院住,伙食上怕是要一起的,吩咐厨下,因人多事忙,姓沈的这户晚上的那餐便免了,厨婢人手也多有不足,让她院儿里的婢子去厨房自己取膳。”陆兮若尤觉心闷,缓了一声又说:“和她那院儿的婢子讲清楚,莫要在饭口去挡晦气。” 不仅少吃,还要晚吃,侧王妃这口行车气算是找到发泄之处了。 以翠插嘴多问了一句:“主子,那王公子那边” 陆兮若由着以翠妆上一副金花头面,方叹了气道:“王家还是照旧吧,如今王家家主在京中威望很高,又有一个王录管着隆川大营,这个王青臣就是王录的嫡子,不好怠慢了去。” 以翠这才轻盈的福了福身:“奴婢懂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1:挪居 以翠下晌时抽了个空便奔着扶苏院儿去了,打门上一进去便愣了一瞬,她听说这个沈小姐身边有府中奴婢伺候,却不知里头还有个贵婢以冬。 京都荣王府里的奴婢都沾了个“以”字做名儿,以翠进府前并不是这个“以”字,而是倚山傍绿的“倚”,因着府里的规矩才换了字儿,而这个以冬是靖安王身边一等丫头以春的亲妹妹,是荣王府的世仆。 以翠将气焰稍稍按了按,笑着走上去招呼:“竟是以冬姐姐,奴婢奉侧王妃之命到扶苏院一趟,不知沈家家主在不在里头?” 以冬正在给长儒先生熬着茶炉子,头也没抬的问:“什么事?” 以翠被噎得似要变脸,却还是忍了忍道:“王爷吩咐商号的镖队护送侧王妃回京,这不到邯州来歇几日,邯州陆家的亲戚怕是明日便要过来,王妃让把扶苏院收拾出来待客用,另给沈家家主备了另外的院子。” 以冬搅茶的手忽然顿住,眼皮子朝以翠挑了挑:“宅子里这么多处院子,还是另找一间吧,里头是少王爷的贵客,没得怠慢了先生。” 以翠犹疑了一下,还是说:“这是咱们侧王妃的意思,姐姐若觉得不妥,不如亲自同侧王妃解释?” 以翠知道她家王妃在这荣王府里是个没势的,奴才们难免有所怠慢,可那毕竟也是正经八本的主子,以翠量以冬不敢去当面顶撞。 却不想以冬真就拍了拍手,做势要走了。以翠急呼道:“姐姐,侧王妃她刚歇下” 以冬睨了她一眼:“那她醒了我再去,你先回吧。” 以翠气的半死。 这时偏屋的门忽然开了,长儒从里头长身玉立的跺出来,他虽已年近四十,但脱尘脱俗般嫡仙似的容貌,还是让以翠好一番惊艳。 以冬忙恭敬道:“惊扰了先生,望先生宽恕。” 长儒眉眼里含着淡淡的温润,“听闻要挪屋,我出来走一走,顺便去寻一寻那丫头。” 以冬惊道:“先生,容以冬去回禀了侧王妃,万没有让先生挪动的道理。”她诚惶诚恐的样子令以翠心生不安,侯在一旁缄默下来。 长儒在台阶下松了松腰骨,笑意不减:“这院子也住了多月,小姐已经住的厌了,换一换也好。” 以冬见沈宏儒神情上并没有不悦,心里的忐忑略略平复,寒起脸问以翠:“换往何处?” 以翠回过神来,顿了一下:“梅安居。” 以冬脸色霎时就变了,“那是个客居,二进的小院子,怎么住人?” 还未等以翠应话,长儒却已经喜笑颜开了:“唉,如此安排甚好,冬日最适宜的住处便是梅居了,何况儒本就是客,住去客居很得宜啊。”他说这话的时候,存着笑意的目光还落了一些到以翠身上,弄的以翠忙避闪开去,心里头兀道:他那年纪都能做我爹了,自己怎就这样见不得世面 长儒决定的事,以冬也无力反驳,以翠又得寸进尺的削了院儿里的三个奴才,不等以冬发怒,长儒又老好人似的应承了。 以翠没想到这事儿办起来如此痛快,轻松的去向侧王妃回禀了。 陆兮若却在以翠的话里听出了疑虑,她让以翠叫来后院里相熟的婢女,仔细的问了问沈家妇女的事情。 小婢女如实说:“沈家父女搬来已有小半年了,期间京都里的满粟姑姑多次前来照应,最初带了许多礼仪教管嬷嬷过来,住不久又都被送回去了,后来又请了一些教习嬷嬷,教女红教器乐的都有,只是待的时间都不长,署伏之后来了个教歌舞的女师傅,倒是前些日子刚走。” 陆兮若与以翠互望了一眼,目中都有诧异,以翠忙又追问:“那个沈小姐长的如何?” 小婢女神色忽然谨慎起来,陆兮若:“无妨,直说。” “初见时觉得也非惊艳之人,可奴婢的眼珠子就是移不开,总想在她身上沾着” 以翠喝她:“这是什么话” 陆兮若抬手制止她,对小婢女说:“还有什么,你详细说。” “沈小姐无论样貌还是身形,都比寻常女子更更媚一些。”小婢女想不出更妥帖的词形容,其实化名为沈雀欢的江浅,只是比深闺女子更洒脱英气了一些,且她少时便封了将军,又遗传了母亲的聪慧多谋,与人接触时不自觉便带着审视的目光,这其实让人很不舒服,落在下人眼里便成了“媚态”。 小婢女见陆兮若并无不悦的迹象,又说:“奴婢还听说,沈小姐这人很邪乎,下人们中都传她是被开过天眼的,总在扶苏院行走的婢子都找她看过手相,一些事情推算得十分精准。” 陆兮若听到这儿仿佛明白了大概,她挥手遣走婢女,待房中只剩了以翠和她主仆二人,才挂起一抹淡笑在嘴边上。 以翠心中突突的直跳,“主子,王爷对这个狐媚子如此用心,奴婢听了总觉得不妥。” 她是跟着陆兮若在巾州陆家过来的,巾州陆家算是陆系氏族的一个分支,陆兮若能嫁给靖安王全凭她“巾州第一美”的名声,可靖安王却是个淡漠的男人,不知对她家王妃哪里不满意,过门之后竟从未留宿过陆兮若房中。 起初以翠也觉得不妥,想寻求家族的帮助,可陆兮若比她看得明白,若被家族知道她并不受宠,甚至从未得到过靖安王的垂爱,势必要再送一位陆氏宗女过来,她本就是旁支庶系,届时在王府里更没有翻身的机会。 许多个念头从以翠脑中闪过去,可陆兮若脸上却没有风雨欲来的愁云,嗤笑道:“不过是个过手的玩物罢了。” 以翠不解,其实在她家王爷的事情上,她向来都是糊涂的,陆兮若很好心情的由着她换上睡服,才悠悠的说道:“这个沈小姐定是要派到某位皇子府里行勾引之事的,如今京城里盛行送妾,王爷却也没躲掉这等俗套,这种女子家世必不会太济,那以冬或许也是要一并送出去的。”她自嘲的笑了一声,朝以翠挥手说:“罢了,吩咐下去,厨房那边就不要慢怠沈小姐了,这种小家子出来的姑娘宁可委屈迁就着,也不可埋下祸根,若她有一日成了皇城里头的女人,保不齐咱们还要三跪九拜呢。” 以翠已经被陆兮若点醒,听情形不会影响到主子,又听主子说到“皇城”“三跪九拜”,忍不住掩着口鼻笑出声:“保不齐这沈小姐日日这么梦一回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2:证物 长儒出去寻女儿并未寻见,以冬等人却已经将住处收拾妥帖,沈雀欢却不知打哪听说搬了院子,竟比长儒还先一步来到了梅安居。 梅安居虽是个十足的雅名,听上去该是满园静待梅花开的景象,可眼下的梅安居却是一颗梅树都没瞧见,雅院得名全因正屋墙壁上挂着的一幅《沁梅图》,长儒步进屋中时,沈雀欢正盯着画上稀稀落落的梅花看。 长儒愣了一愣,凑上去宽她的心:“梅图安居,这院名取的很是巧妙。” 沈雀欢今日穿了一件碧青色素裙,外头只套了一件白色棉氅,身上更是清清淡淡什么饰物都没有,却瞧不出一点寒酸来,反倒有一种清新脱俗返璞归真的气质。 她看着长儒这般自欺欺人很是挠头,但她和长儒一样,对环境的要求都不多,她指了稍大一点的房间同长儒商量:“这间我住,其余房间都归你。” 长儒自是道“好”,宜居之事便这般结束了。 两人的身外物都不多,最宝贝的便是书籍,长儒将其中最最重要的整理出来堆在一个方桌上面,才想起来问女儿:“你今日又在王公子院里下棋?” 沈雀欢听到“王公子”这三个字,便觉一身疲惫,“别和我提那个木头。”她就着长儒的杯子灌了口水,骂道:“下棋和聊天明明可以同时进行,他偏要一件是一件,做这件做不得那件。” 长儒吩咐以冬另给他倒一杯水,沈雀欢正在发牢骚,以冬却抢了她杯子,沈雀欢也没什么脾气,王府里头的丫鬟们对长儒都格外客气,却对自己都不太客气,沈雀欢早习惯了,对着以冬的背影嚷嚷:“我要喝寒露沏的燕景” 以冬扭着脖子朝她白了白眼,便关了房门出去了。房里只剩了这对假父女时,长儒提点她:“王青臣不过是隆川大营的一个书令史,他父亲有心要磨他,将他磨得迂腐了些,情有可原。”沈雀欢闷着脑袋,对着那个闷葫芦一整天,也着实把她憋坏了,长儒笑道;“你想套他的话,想要问你师兄的近况,何不修书一封到隆川去,和你师兄把话讲明。” 沈雀欢垂着脑袋,脸上的表情被灯影盖了个严实,她默了一会儿,才道:“如今笔迹都改了,我师兄已认不出了。” 住进邯州王府后,沈雀欢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掩盖江浅的痕迹,写字是其中的一项,从前江浅写得一手磅礴好字,如今硬生生被框出闺阁小蝇的味道来,虽然两种笔法都是自己所练,但毕竟两厢影响,她的格局也跟着变了。 胡英归定是认不出的。即便认得出又如何,家仇是她一个人的事,如今他已经在隆川大营落脚,没得再拿前尘往事拖累他。 长儒深谙其中缘由,却不揭穿她,在桌案的角落里取了个方方正正的匣子推过去,“你看看这个,今天刚到的。” 长儒虽是个客卿,且还说不上是谁的客卿,但在人脉上却令沈雀欢十分刮目。但凡是他弄回来的东西,非稀既珍,前些日子他没少给沈雀欢搜罗兵书棋谱,现下沈雀欢见有“宝贝”,便迫不及待的打开,一见之下,沈雀欢“嚯”的一下挺起脊背,哑然失声:“这是竟和真的一模一样。” 三个月前长儒托人将“康王谋逆案”中的重要物证“江帅与康王互通书信19封”拓一份出来,没想到拓出来的“江戚亲手书”竟和祖帅真迹一模一样。 长儒解释:“这是一份真的,拓出来的那份虽然也足以乱真,但还是钻研真物证稳妥一些。” 沈雀欢知道这件事做起来定然曲折,她没有问过程,只一封接一封的看下去,全部看完之后已经过了半个时辰,沈雀欢神色黯沉如潭,目光落在其中一篇的某个字上头:“果然不出我所料,这里头有蹊跷。” 长儒隔着书案看过去:“哪里?” 沈雀欢指着其中的一个“垒”字,“这个垒字但凡做‘对垒’用,我祖帅便会用磊落的‘磊’代替,这个有迹可循,祖帅送往朝廷的关报上应该有这种写法。” “一个‘垒’字还不足以成为证据。”长儒将推到一边的康王信拾起来一封,黯沉道:“仿造者是谁,如何仿造,人证与物证缺一不可。” 这段时间沈雀欢已明白了许多事,当初朝廷通报的4条“护国公罪死诏”里,每一条的推翻对沈雀欢来说都是天大的难题,她在走一条极难的路,且她不知道这条路有多远。而这19封信,或许就是撕开整个阴谋的小小线头。 “祁宏自景历十四年开始便时常给祖帅写信,他用家书的口吻,内容无非是论经辨道,有时祖帅还将我和兄长叫到大帐,夸赞祁宏见识独到,想必便是从祖帅的那些回信中出了纰漏。”沈雀欢提笔在纸页上写下那四条至江家满门魂归的罪死诏,声音也变得越发悠暗,“我最近时常在想,祁宏那等顽劣之徒,真会有信中的那些见识吗?若这些书信从一开始便带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那祖帅当日的那些欢喜,又算是什么呢?” 死罪一,渠延大营搜出与康王互通书信十九封,是为教唆皇子逆事 死罪二,东境梦莲公主莲姬招供受江戚指使行刺圣驾,是为叛国弑君 死罪三,于护国公府搜出三千件康王逆军所穿红衣,是为逆罪共犯 死罪四,秘密训练羽驰亲兵是为持兵欺君 沈雀欢看着纸上字字珠心的四条罪责,“我江家共有三块免死金牌,这个幕后之人为了堵死所有的活路,不知如何算计才弄出这四条罪出来。” 长儒不忍见她伤情,捡着刚刚听到的一句,问她:“你怀疑这十九封互通书信与江帅的家书有关?” “这是必然的。”沈雀欢将刚写好的字迹搁在烛火上燃尽,“我祖帅已经许多年不曾亲笔写过信,唯独祁宏的回信亲历亲为,但有一点我十分想不通” 沈雀欢将最旧的一封置在手上,指腹摩挲着上头的漆印:“这红漆官印的确是都信使的,至少这个信封是经过祖帅的手到达京城的,但我不相信祁宏有这个耐心,从景历二十三年便开始图谋。” “或许写信的人的确是江帅和康王,这些私信却被有心人拿去另谋他用了。” 沈雀欢:“康王没有那样的格局,这也是我和母亲回京之后才发现的,所以当年和我祖帅通信的人不是康王,但这信封最后却到了康王的手里。这个幕后之人一定与康王有着密切的关系。” 长儒不禁提醒道:“亲王与下属秘通书信并不奇怪,但所用笔迹多会有所差别,你可以从这里入手。” 沈雀欢暗暗点头,“肯定有康王旧部没有被谋逆案波及,但寻找起来太难了”或者还要去麻烦那个人,但她着实麻烦了那人很多次,而且那人也从未要求她回馈什么,这种欠债的感觉总令沈雀欢感觉有点儿心虚。 长儒宽慰她:“事情虽然棘手,但只要查住了一件,其余件便是抽丝剥茧的势态了。” 这时以冬在门外唤了一声“先生“,道是卧房已经收拾妥当了,雀欢在屋子里回应了一声,回过头来摆出若有所思的正经模样,说:“我最不喜欢欠别人的情,唯独欠了靖安王很多次,与其再去欠别人的债,这次查康王旧部的事我还是再去求他吧。” 她这话说的很是磊落,长儒却听得有些奇怪,她又不是第一次求靖安王办事,怎么还要把说辞道得那样清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3: 王青臣 梅安居与王青臣的院子隔的远了,沈雀欢每日便也懒得去了,王青臣是个循规蹈矩的男人,不像沈雀欢那般想去见谁就去见谁,往往见面之前先要下一张帖子,道明来意。 沈雀欢着实不喜欢王公子的那些“来意”,无一例外的都给回绝了,许是王青臣想理由想的实在苦恼,在沈雀欢搬进梅安居的第三日,总算自个来了。 他来的时候沈雀欢正在院子里的小几上晒太阳,大冬天的她也不怕冷,薄棉的大氅胡乱盖在身上,瞧见王青臣来了,落落大方的招呼他:“随便坐。” 梅安居墙高院小,沈雀欢躺靠着的地方是唯一太阳照得到的地界。 王青臣看上去并不是喜欢管闲事的人,但他还是问道:“不如我去同家主说一说,给你换个大些的院子?” 沈雀欢懒洋洋的,有点打瞌睡。“不劳王公子费心了,想必在邯州也住不久的。” 王青臣平静的看他,虽是居高临下的样子,却没让沈雀欢感觉到压力,他问她:“不知长儒先生打算去往何处?” “这我可不知道。”沈雀欢说的是实话,虽然长儒没向任何人透露过自己的行踪,但还是有那么几个神通广大的送来了邀约书信,怪不得长儒在外漂泊十八年不思归,人家好酒好菜好前程的敬他,若换沈雀欢也不想回去。 王青臣低缓了声音,“年节将至,京中祖母已派人来寻,这两日我便也得动身归京了。” “是吗?好呀,具体哪一日离开,我去府门前送你。”沈雀欢瞧他眉目与平日似乎不同,想到长儒从前送别友人时都要送一两幅丹青的,她自没长儒那本事,不禁凝眉想了想,一下子想起书房里那几本烂熟于心的兵书来。 沈雀欢到书房里给王青臣取出来,客气道:“王公子,此番一别不知何时才会相见,这本兵书便送给你做个念想。” 沈雀欢瞧见王青臣眸子里大大的震撼了一番,心想,没想到王青臣却是个识货的,这本兵书虽然浅显了些,价值却也抵得上一处邯州的宅子了。 “王公子莫要客气,山水有相逢,咱们后会有期。” 如今这世道真比不得从前,邯州乃至京中的王公子弟全都崇尚俊美儒雅,挑得出一两个英气洒脱的实属不易,王青臣虽木讷了些,好歹是将门之后,比如今的年轻人实在强上许多。沈雀欢觉得,许是自己常与边关豪性男子混迹,才这般的看他不上,如今想来实属不该。 两人均是陷入莫名的思绪之中,场面一时间有些冷寂。好在王青臣院子里的奴婢前来寻她。 不过将门出来的奴婢性格都要蛮横一些,一位奴婢伺候着王青臣走了,另一个奴婢却折了回来。 她潦草的给沈雀欢福了一礼,说:“我家公子明日便动身回京了,有几句话奴婢要说给小姐听,京都王氏乃京都六世家之一,在京中那是名门望族,我们公子是王氏宗子,是被众人远远望着捧着的男子,别说他的妻,就算他日后纳的妾,都必须是有名望的贵族之女,不是任何人都能肖想的。”她一口气说完这些,又款款一福,摇曳生姿的走了。 沈雀欢听明白了,这奴婢竟是以为她惦记上王青臣了,沈雀欢摇头苦笑的时候,门外走进来一位老妪。 沈雀欢惊喜:“满粟,你回来了啊?” 满粟姑姑是京都荣王府里曾经伺候过荣王妃的旧人,是个顶尊贵的管事姑姑,沈雀欢见她手里头握着的竟是刚刚自己给王青臣的那本兵书。 沈雀欢奚落她:“姑姑,你忒小气了,这兵书虽是你家王爷赠与我的,但它于我来说已无用,王青臣是个有抱负的公子,兵书于他来说用途甚多,另者,即便它着实很贵,你也不能把送出去的东西要回来啊。” 满粟姑姑恨铁不成钢的瞧着沈雀欢:“姑娘赠与男子物件代表着求好之意,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有心与那王公子交好?” “求求好?”沈雀欢傻了,两眼像扇子一样眨巴着。 满粟语重心长:“少王爷是多有先见的人,他既给你派了礼仪教习过来,你又何故将她们全都气走,落得如今出了天大的错漏。” 长儒从外头回来正听到这一句,好奇又好笑:“我只出去半日,你竟又犯了大错?” 沈雀欢此时仍有些迷糊,她摆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凑到长儒身边。“王青臣明日归京刚刚来与我道别,我便赠了一本兵书给他自勉,这事儿被满粟撞见了,她不仅找王青臣拿回了兵书还非说我钟情于王青臣想与他交好爹,这话是怎么说的呢?” 她刚说完,脑门儿上便被长儒的扇子敲中,疼得她“哎哟”一声。“满粟说的好。”他径自往书房里走,沈雀欢跟在后面还是喋喋不休。“哈?我不知道送过多少男人兵书,这完全说明不了什么嘛。” 长儒从书册里仰起头来,十分笃定:“能说明你很滥情。”见沈雀欢还不服气,长儒换了一种态度开导她,“你这人脸面太薄,他王青臣时常气得你胃疼,你碍于面子还要割爱送他辞礼,为父今日要教你一个‘略’字。” 说着长儒便在纸上写了个“略”字出来。“但凡是你瞧不上,不待见,甚至是于你来说无关紧要的人,都要从心里略过去,若是谁的脸面你都要顾及,谁的情谊你都要顾念,那你自己的情谊岂不是要变的十分便宜,你自己的乐趣岂不是少去许多,人要学会自私一些,女人更得自私,于人于己都有好处,这才是女人的处世之道。” 沈雀欢默默点头,长儒这话说的就比较中听,和王青臣那样木讷的人接触久了,自己的乐趣还真是少了许多,看来以后自己凡事都要考虑考虑,不值当的人“略”一“略”也无妨。 长儒又转眼去问满粟:“上次那位舞习师傅也让劣女给气走了,姑姑回王府时王爷可有训示?” 他这么一提,沈雀欢也发现了件事,准确的说是件喜事:“姑姑,你这次竟然没带教习来。” 满粟虽对沈雀欢随意了些,对长儒仍是毕恭毕敬的神态,她躬身朝长儒行了礼,才回禀说:“老奴没有带教习过来,因为王爷将有要事和先生相商,老奴此行便是来请先生和小姐到正殿,王爷人已经在正殿等候多时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4:意外艳遇 按照之前靖安王的安排,沈雀欢在年节之前便会回到京都去的,如今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这个时候靖安王亲自前来,不知是否计划生变。 长儒和沈雀欢的脸色都变得十分凝重,由满粟姑姑领至靖安王所住的正院儿,再由靖安王的贴身小厮白前领进殿中。 靖安王的院子虽然人烟罕少,但看不到不代表没有,沈雀欢低声在长儒耳边道:“王爷周围的影卫似乎增多了?” “在哪里?我为什么看不见?” 沈雀欢恢复到正常步履,心想,谁谁都能瞧见那还是影卫吗? 殿门在二人面前打开,白前比了个请的姿势,待二人进入后,殿门便严严的合了起来。 沈雀欢低眉敛目的跟着长儒,地毯软软的,香炉里燃着好闻的熏香,然后便见到一袭锦缎玄黑的袍角,这大樾朝能将紫黑色穿出富贵逼人气质的,也只有他了。 “见过王爷。” “小女见过王爷。” 沈雀欢话一出口,长儒都不得不侧目纳闷,靖安王想必也听不惯,戏谑道:“这‘小女’二字自你口中说出来,本王为何会觉得如此别扭呢?” 沈雀欢做小伏低,想露个盈盈的笑出来,但那笑容实在是有些心虚。 靖安王又打量她的衣服,问:“本王着人送来的那些衣服首饰你都不中意?” 的确不中意,繁复!鲜艳!拖沓!碍事! 嘴上却十分恭敬道:“禀王爷,小女深居简出穿不上几次那样的华服,见外人时还是会打扮一番的。” 长儒又要侧目,心想,你也好意思说“深居简出”。 靖安王笑的十分深意:“这么说来,你穿着常服来见本王,是没把本王当外人了?” “”沈雀欢气闷,两个月不见,这人说话怎么还是这么噎人。 “坐吧,自己人就别客气了。”靖安王亲自给二人斟上两杯碧螺春,茶篓里袅袅腾着热气,沈雀欢接过茶盏时,总觉得那雾气中的眸子有些压力。 “王爷,此番匆忙而来,不知有何要是相商?” 长儒眸色颇为郑重,靖安王却笑着放下了杯子,道:“的确有一件事颇为棘手,需要长儒自己拿一拿主意。” 沈雀欢听这话的意思,这件棘手的事定然和长儒有关了? 长儒纳闷:“望王爷直言。” 靖安王表情十分的隐喻,甚至还微微勾起了嘴角,“承平侯如今已知你人在邯州,也亦知道你这些年长儒的名号,想必近日便会寻你到此,只是有一件事实属意外”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神情摆得更加正经了一些方说:“十八年前你不告离家,可是招惹了什么不好惹的女人?” “啥?”沈雀欢差点从座榻上栽出去。 “绝对没有,儒怎会败坏名誉?”长儒急慌慌澄清,面色亦不像做过小人的形容。 靖安王倒是意外了:“可本王听说,你走后不久,一位陈家支系烈女便找上门去,说你已许她做妾室,还留了扇坠做信物。” 长儒惶急的面孔在听到“扇坠”两字时似有一顿,沈雀欢逮住这瞬逼问:“公子赠与姑娘物件代表着求好之意,你是真不知道此间情由还是果真做了忘恩负义之事?” 靖安王目光在沈雀欢那表情上深深落了落,赞许道:“沈小姐说得在理。” 长儒怔怔忡忡的,似乎想起那么一桩旧事。“说起扇坠” 沈雀欢眼睛都快瞪出来了,欢呼:“哈?果真有那么一件对吧?我就说你也没看上去那么”她本要说“正经”两个字,但考虑到毕竟有一个王爷在场,自己也不好给这个舅舅难看,只得生生的断了话题,堆笑道:“说扇坠说扇坠” 原来十几年前长儒曾遇见过一桩恶事,京城一世族公子对一位进京寻亲的女子怀了歹心,长儒不忍看良女受恶霸所欺,便同那世族公子说自己也瞧上了这女人,那世族公子难免要卖长儒的面子,便将此女子让给了长儒。 长儒解救了女子后,向她道明原委,本要再给她几两薄银助她回乡,却发现银子已经帮刚刚那公子结帐用了,长儒略作思考,觉得身上值钱的饰物里,唯有扇坠并不十分贵重,便把扇坠给了她。 “儒当时确与她说清,且是让她卖了坠子做归乡盘缠”长儒解释的有些无力。 沈雀欢摇头叹气:“你教导我要将不值当的人情略去,原来是从这桩事上得出的体会,你怕是自己都没料到,那女子并不想略去这人情。”她叹气的声音更长了,做出悲痛的样子拍了拍长儒的肩头:“我总担心你因我这桩事耽误了自个的姻缘,看来是小女多虑了。” 靖安王微微笑着瞧这对假父女,心想两人都是这么温柔的长相,偏在性子上南辕北辙,血统竟是这等有趣。忽听门外白前禀报:“王爷,侧王妃请见。” 靖安王喝了一口茶水,再抬眸时面色已恢复冷清,硬邦邦的话从他沁着茶香的嘴里道出来:“不见。” 长儒和沈雀欢均谨慎起来,气氛也不似刚才那般怡然。沈雀欢在这当口上忽然想起康王旧部那档子事来,寻思着刚刚只顾取笑长儒,怎么把这件顶重要的事给忘了。 两人从靖安王的正殿退出来,正瞧见一顶华丽的轿子在院门口停着,陆兮若就站在门侧,白前侯在那一脸为难。 长儒走过的时候,白前像是瞧见了救命符,躬身道:“先生慢走,王爷备了礼物给沈小姐,待小的取来,送二位回去。” 长儒:“送就不必了,你取来便是。” 白前应声而去,沈雀欢的目光便和陆兮若对了个正着。沈雀欢最改不掉的毛病便是拿眼睛睨人,甭管是不是第一次见面,眸子里都存着审视的味道。 陆兮若嫁给靖安王三年了,就算日日想将自己挤兑走的那些宋家女郎们,也断没有这般瞧自己的时候,且她刚刚受了王爷的闭门气,正逮着机会发作,偏就被沈雀欢撞上了。 以翠是个机灵的,看自己家主子脸色难看,便朝沈雀欢喝道“还不向侧王妃行礼?” 沈雀欢也知道寄人篱下的身份,施一礼也算寻常,便款款的福了一福:“小女见过侧王妃。” 她做的端端正正,自认为再不会被挑出错漏,可那以翠丫头又说了:“初见王妃要行跪拜礼,这点都不懂吗?” 沈雀欢顿了一下,从前她的确没有跪人的习惯,都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可如今她是女儿之身,跪一跪又不会少一块肉,于是在长儒也很意外的目光下,恭恭敬敬的跪了一安:“小女沈雀欢拜见侧王妃。” 以翠嘟囔了一句什么,沉着脸走到陆兮若身后去了,陆兮若没有立刻让她起来的意思,说也奇怪,她苛责沈雀欢,那长儒还好端端的一边站着,陆兮若却视若不见,只对了沈雀欢道:“本妃到此已有三日,你为何现在才来拜,做客之道也不懂吗?乡野粗婢竟也配蹬王爷的殿堂,真是荒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5:红芷 沈雀欢垂着头看不清表情,长儒有些意外的看了看陆兮若,闲云野鹤当惯了,他也有些不习惯后宅的阴蔽,又想,让沈雀欢回京前碰一碰晦气,未尝不是好事。 白前取完东西正赶回来,看到沈雀欢低眉顺眼的在地上跪着,心下一惊,忙上前道:“侧王妃,王爷交了正事给沈氏父女,莫不要耽误了,你看” 靖安王小厮的面子还是要给的,陆兮若玉手一挥,朝以翠道:“王爷今日事多,咱们明日再来。” 说罢上了轿辇,前呼后拥的离去了。沈雀欢早就从地上爬了起来,长儒瞧着她很是好奇:“你今日怎么了?这么好欺负?” “她毕竟是王爷的女人。”沈雀欢着实积了些口德,到底没把那句“打狗看主人”的话说出来。 长儒见她很是长进,颇欣慰的笑了。 白前将二人送道梅安居,才将手上拖着的锦盒递给沈雀欢,他四下打量着这个院子,奇怪道:“姑娘,您和先生怎么搬到这处了?” 沈雀欢顿了一顿,“王妃要拿以前的院子待客,我和我爹就俩人儿,住哪儿都成啊。”她话说的真是帅气逼人。 白前眼睛眨了眨,尴尬的笑了:“那小的告退了。” 沈雀欢舒坦了许多,捧着锦盒到了长儒书房里,长儒很反常的夸赞她:“你多少悟到了一些女人的处事之道。” 沈雀欢笑的谦虚:“是您教的好”尾音在打开盒子的同时拐掉了,镶嵌着珠宝玉翠的百花争艳木雕锦盒里躺着的,竟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大馒头。 沈雀欢小心翼翼将那馒头取出来,惶恐的问长儒:“会不会让白前给调包了?” 长儒见到那馒头时也十分诧异,但他马上明白了王爷的意思,提笔在纸上写了“争气”二字送给沈雀欢:“这是谜底,送给你自勉。” 沈雀欢眸中的精光明明灭灭,看得出她此时正有十分复杂的情绪涌上来,但她很会自持,忍了许久咬牙说了句:“谢谢”,便拿着馒头和长儒的丹青,聘婷而去了。 长儒拾起她落在案上的那只精美盒子,把玩了许久,啧啧称叹:“这不识货的模样与你娘倒是十分像。” 靖安王尊驾到邯州的消息不胫而走,第二日门庭外热闹非常,邯州城里各大世族宗亲均派人来邀约拜会,这些人也只并无什么机会能够面见靖安王,排着长龙把礼物送进去便也打道回府了,女眷们的求见反倒执着了许多,她们当然不敢明目张胆的去拜见靖安王,但借着拜见侧王妃的幌子,说不定能借机目睹一番靖安王的风姿。 荣王府迎客堂里已被各世家女眷挤得落不下脚,却也迟迟不见侧王妃的行踪。 此时的陆兮若,正任由丫头们妆点着头面,她瞧着镜中自己着了浓妆的模样,冷笑着说:“现在想起本妃了么?”目光中充满了轻蔑。 以翠举着两款珠花,对着镜中人问:“主子喜欢哪个?这都是去巾州前,奴婢去铺子里取回来的,外头没有的样子。” 陆兮若就着她的手端详了一会儿,选中了镶嵌翡翠的。以翠料想她也该喜欢这个,称赞道:“这满京城顶华丽的首饰都出在咱们朋来商号,主子的首饰随便挑一件出来,都是别人没见过的。” 以翠隔三岔五便会去铺子里取首饰,靖安王对此并不十分上心,实则首饰这东西对朋来号来说算不上贵重。没想到京中女子却对陆兮若的装饰十分关注,她每戴出一样新的,便会被不少世家女郎效仿了去,朋来金铺的首饰反倒因此热卖了起来。 等到日上柳梢的时候,陆兮若才由以翠扶着进了迎客院,一室莺莺燕燕的围上来,行礼c赞誉c客套好不热闹。 白前此时却奉命到了梅安居,昨日白前尽忠尽责的将沈氏父女换院的事情禀报给了靖安王,当时靖安王便下令:“将本王寝殿旁边的两间侧殿收拾出来给长儒先生住,左右本王近日要与先生参经论道,也省得先生来回辛苦。” 白前顿了顿,犹豫着问:“王爷的意思,是让长儒先生自己来住?还是说” 靖安王执书的手向一边移了移,露出个奇怪的目光盯着白前:“沈小姐尚在闺中” 白前心下了然,“尚在闺中”的意思就是得和王爷避嫌了,王爷果然思虑周全。 想到这儿时,靖安王又说了后半句:“闺中女子自己住总归不安全,也一并搬来吧。” “啊是,是,奴才这就去准备” 白前低眉顺眼的退出殿来,仔细琢磨了一下,王爷后半句其实也在理,王爷一直不在意俗世俗套,果真是清心寡欲正人君子! 长儒和沈雀欢却倍感意外,长儒心里合计,这样一来那个陆侧妃岂不是恨透了雀欢,还没进京她便树此大敌,似有不妥。 沈雀欢心里也在合计,自己正愁不知察康王旧部这件事如何开口呢,如果住的近一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说不定在饭桌上就把这事儿敲定了,岂不是绝妙。 于是,还没等长儒反对,沈雀欢已经替他应允了。“王爷美意,我父女二人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白前办事十分爽利,差了几个奴婢将长儒的书打捆装好,不足一个时辰就把移居的事办妥了。 离开梅安居前,沈雀欢接到了王青臣的一封告别信,内容大概说的是“吾乃王氏宗孙,承蒙王氏祖业庇佑,自当以身效族,吾婚应族内长辈共谋,沈小姐之情义青臣愧不敢受” 原来,王青臣真的如满粟姑姑所说,将一件小事误会成了大事。 沈雀欢心想,幸好那本书被满粟追回来了,这事儿弄的 到了正院儿,俩人本应去当面道谢的,却被告知王爷出去了,于是二人便各回各屋了。 沈雀欢之前还一直担心,靖安王会弄个闺阁给她,进到自己房间后心才落了地,屋子里清清爽爽,四方茶桌c锦被一床,隐隐还有股如兰的味道。 以冬款款从外头走进,身后跟着个唯唯诺诺的丫头,“小姐,这是王爷找来伺候您的,请您示下该如何安置。” “伺候我?”沈雀欢打量几眼以冬,总觉得她今日对自己的语气好的太多,不由谨慎道:“以冬,我最近可没得罪你吧?” 以冬模样还是端端正正的,眼珠子却朝她一瞪,“也给长儒先生派了书童,都是王爷从京都带过来的,说让您和先生直管放心差使。” 这么说,便是自己正经八本的奴婢了? 沈雀欢明白靖安王的意思,猜想他们回京的日期不会太远了。于是向以冬正经八本的道了谢,以冬睨了她一眼便走了,留那丫鬟颤巍巍站在屋中间,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沈雀欢问她:“你是哪儿的人?叫什么?” 丫鬟:“回小姐,奴婢叫红芷,衜阳人。” “哦,那你衜阳口音可是不重。”。 红芷颤了一下,回道:“奴婢奴婢打小就被人伢子拐到关中了,辗转卖到京城,这才被王爷挑中伺候小姐。” 靖安王送过来的奴才,身份自然不必怀疑的,但她说话时目光躲闪,应该不是被训练过的人,或许是王爷授意她隐瞒自己什么。她越是这样沈雀欢越想刨根问底。 “我呢,最不喜欢别人骗我,甭管你是谁的人”从前在军营里她惯常用这样的开场白审江深身边的小厮。 谁知红芷也才听了一句开场,竟“扑通”一声跪倒,连连磕头:“奴婢该死,王爷让奴婢直管同小姐实说,奴婢还是没说实话,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沈雀欢心里泛起一丝不安,她这模样,怎么像是惊弓之鸟似的?不过她还是缓了口气道:“王爷即让你实说,你说实话便是,有什么遮遮掩掩的。” 红芷垂着头,看她的举止不像是小门小户的女子,“奴婢打小就被卖给了官伢子,也曾在大户人家做过下人,去年被转送给了旁家做管事,半年前奴婢原主家遭了官司,新主嫌奴婢晦气,便将奴婢卖去了胭脂巷,幸得王爷相救,奴婢才能摆脱那龌龊之地。” 沈雀欢见她十指纤长,仪态稳重,言语也是恭顺温婉,看着非常的顺眼,这种感觉她从前有过,沈雀欢将她刚才说的话回味了一番,目中忽的一闪:“你那旧主莫非是护国公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6:玉绦结 红芷说的虽然隐晦,但半年前遭了灾的大户人家只有那么一个,她也不瞒着沈雀欢,哭泣着说:“回小姐,奴婢正是护国公府的奴婢,但是护国公府护国公府”她想说护国公府的主子都十分和善,对下人也都宽待有加,她作为下人不相信护国公府有罪,但此时此刻,红芷纵使对旧主有千般同情,也不能当着新主的面说出来。 气氛沉寂下来,仿佛将红芷陷入到一滩混沌之中,她提心吊胆的跪着,过了好半天才听见小姐滞涩的声音:“起来吧。” 红芷迟疑,跪着抬起头,眸子里有百种疑问,见沈雀欢只盯着自己不说话,反倒紧张起来,垂了眼睑小心翼翼地起身。 “你不用怕我。”沈雀欢神色变得柔和起来,“王爷许是没告诉你我的身份,你们护国公府的三房夫人沈玉岚是我亲姑姑。” 红芷脸上的血色忽的一下退了个干净,两只眼睛铜铃一样睁着,像是要把沈雀欢给看透了。 “你也是个命大的。”她笑着夸她。 那丫头两行泪却落了下来,再次跪地时膝盖被磕出“砰”的一声,“奴婢宁愿下去陪着老夫人。” 沈雀欢想,原来是国公夫人身前伺候的,怪不得气质上都能把她盖了过去。 沈雀欢不是罗嗦的人,只宽慰了她一句:“老天让你活着,必有活着的用意。” 红芷算是在沈雀欢身边安下身了,沈雀欢以为长儒身边的小书童必定也有特别的身份,下午时绕到长儒书房里问了问,那书童叫灵松,是长儒的一位故友托王爷带过来长些见识的,且那灵松说的一口浓重的浔塘口音。 长儒许是被他那海鲜味儿十足的口音熏着了,午觉竟然一直睡到了晚上。沈雀欢原要和他一块儿去向王爷道谢,他这一睡沈雀欢只能自己去。 如今见王爷实在是容易,朝东走上百步就到他殿外,白前进去禀报后,便招呼沈雀欢进去,他自己和平常一样,到殿外侯着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从未一个人进殿的缘故,沈雀欢忽然感觉到了一点儿别扭,地毯还是那块地毯,香炉里飘出来的还是原先的那种熏香,可她却好像不是原先的自己了。 到殿前再一抬头,咦,他竟没有穿玄黑色的袍子,而是一件紫红色春绸丝棉的常服,束冠也是琥珀色的玉冠,他人正倚在银红色的椅垫里,一手端着书,一手屈起指关节“哒哒”扣着椅子扶手。 奇怪,靖安王的衣饰,非黑即紫 沈雀欢直勾勾的瞧他,他也不恼,反倒在唇角勾了一抹笑出来,心想她日后若在外人面前这么直勾勾的瞧,可叫别人怎么看待呢? 沈雀欢看见靖安王的笑脸才想起自己来干嘛的,忙屈膝做了个礼,大大方方的道谢:“小女来拜谢王爷,一则移居,二则前来服侍小女的奴婢,小女甚是喜欢。” 她拜的很正经,可半天都没见王爷回声,不禁福着身子抬起脸,发现他已经撂了书,直勾勾的瞧她,瞧得沈雀欢也不由跟着打量自己,哪里出错了吗?脸上有东西?还是礼做的不对? 祁霖玉却是笑了:“莫非你道一句谢便想了事?” 沈雀欢默默收了礼数,这人果然还是要她还债来的。“王爷若有吩咐,小女一定万死不辞。” 祁霖玉挥苍蝇一样摆了摆手,“你就一条命说什么万死,本王若没记错,你现在已欠着本王两命了,你若每次都要用命来还”他做了个掐指计算的样子,笑意更浓:“加上这两件得有四条命了。” 祁霖玉自己也觉得十分惊奇,摇头感叹。“不如你给本王写个凭证,日后本王和你清算起来也容易些。” 这话说得虽然小人了些,但还是在理的,只是之前那两命她能认,移居和请婢这样的事,用命换似乎亏了些。 祁霖玉也不着急,把书拾起来慢慢的看,想起荣王时常同他说的一句话:“这对付女人就如同熬鹰,累得很,你更适合同男人打交道。” 今晚祁霖玉忽然发现,熬鹰其实是挺惬意的一件事儿。 “王爷,立字据之前,小女其实还有另一件事儿想求您,反正是要立字据的,不如把这件事儿也记上?” 沈雀欢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得寸进尺,祁霖玉目光再次落到她脸上,两人对视了片刻,沈雀欢被他看得有些心虚,正想说“算了”,祁霖玉已经无可无不可的应允:“好,说来听听。” 沈雀欢将“查找康王旧部,查找康王亲笔秘信”的始末前因一一道来,说完她魂不守舍的立在一边等待祁霖玉的决断,祁霖玉却半晌无语,沈雀欢不解地抬头,见他正倾着身子看向自己,深深黑眸如若点漆意味深长。“本王刚才想了想,立字据不好,不如你每求一件便给本王点什么东西做抵押。” 沈雀欢急着表白:“我身无长物,也无一技之长” “你倒很自知。”他将书扔到一边,说:“这事本王应下了,查好了通知你,但你别在康王头上耽搁太多精力,本王总觉得他身上的线索都被人有意堵死了,何不把事做得迂回一点,和你新得的丫头串一串思路,或许有用。” 沈雀欢愣了一下:“她知道我要报仇?” “护国公府被烧之后她曾去给国公夫人收尸,甫占就是那时遇上她,报仇的事不必同她明说,你日后总需要人跑腿,便说想查查真相好了,你一个女郎说报仇,也没得人信。” 沈雀欢神色中带了些许肃然,话题又回到“偿命”上来,“王爷,我我还是给你立个字据吧” 祁霖玉神情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不必了,你记着就行,本王除了记仇,可不会刻意去记别的东西。” 沈雀欢没有搭话,目光扫过他衣袍的时候正瞧见一条嵌着银丝的玄黑色玉绦,脑袋里闪过一个主意,犹豫了一下,说:“王爷,不如小女在您身上做个标记” “” 祁霖玉被她这话惊的不轻,正不知该不该往歪了想,沈雀欢忽然指向他的腰际,“小女借您的玉绦一用。” 沈雀欢除了武刀弄枪推演布阵算是特长外,还有一样算得上特长。只见她纤细的手指不知做了怎样的动作,轻轻巧巧几个勾拉,玉绦坠着的垂绳上便出现了一个别致的结扣,沈雀欢一连做了五个结,坠在玉绦其他垂绳之中,倒也挺新奇。 “这是什么结?”祁霖玉拿回玉绦时随口问。 沈雀欢顿了一下,说:“我娘教我的,没有名字。” 她瞧祁霖玉盯着玉绦端详,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如今我欠了你五条命,以这五个福结为证,你想让我报恩了,便剪下一个派人拿给我,我便知道是何意思了。” 沈雀欢还有半句话没说,她刚才看了,那玉绦上的垂绳还有许多,日后要是再有事相求,也不必难以启齿了,直接系个结上去就好了。 沈雀欢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心安理得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7:暗惊 沈氏父女搬进正院儿的事还是传到了陆兮若那里,这次陆兮若觉察出了事情的异样。 陆兮若是陆氏旁支里出人头地的庶女,因靖安王和三殿下堇王都是故去的兰妃所生,那兰妃又是从陆氏旁支提拔上去的女子。陆兮若一向以兰妃为志,她虽然不像兰妃那般蕙质兰心,却有着巾州数一数二的美貌。 终于有一天,三殿下不知在哪儿听到了她的名声,做主让靖安王娶做侧妃,虽然她不是从王府正门抬进去的,也没资格穿那凤冠霞帔,但在陆兮若的世界里,这已经十足十算得上飞上枝头了。 王爷冷欲寡欢,自陆兮若进门也未到过她房里,她隐约知道个中关系。据说那个宋氏的荣王妃是在王府里上吊死的,她死后宋氏宗族向荣王讨过说法,隐约达成了某种联姻之约,一则老荣王娶宋氏女为继王妃,二则靖安王的正妃之位也得姓宋,老荣王当年答应了第一条,第二条却迟迟没有应允。 如今王爷先娶了陆系,若再宠她,必然无法与荣王交代,是尔她便受了这夹板,冷宫一样的受了三年。若陆兮若是个嫡系女郎,或许会寻求家族的帮助,但她是个旁系,若被宗族知道她是这样的境地,定会寻另一位陆氏女郎代替她取悦靖安王。 她不是陆家唯一的女郎,但靖安王却是她唯一的出路。 陆兮若自欺欺人的想,就算王爷未宠幸过她,但至少也没听说他对什么女人上心,那敲破脑袋想进荣王府的宋雪羡,也还是个待字闺中的老姑娘,只要让那男人动心的女子没有出现,她陆兮若便还有希望活。 她想起那日见到沈雀欢时,她那副眉眼,又想起之前奴婢们说的,她受王爷栽培,且姿态狐媚 陆兮若心里越来越觉得不安,她从未在王爷身边见过旁的什么女人,沈雀欢会不会就是她的命劫? 不会不会她只是个客卿的女儿,自己好歹有个宗氏做靠山,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陆兮若心里麻花一样拧得难受,以翠却急匆匆跑了进来,一连声的叫“主子”,一股无名火冲上来,陆兮若回手一扫,桌上的一套掐花薄玉茶碗,全都碎到了地上。 以翠慌的忙跪下告罪,陆兮若捂着心口,缓了许久才问:“何事?” 以翠跪在地上,后背这会儿已经被汗浸湿了,但事情紧急她又不能不说,“启禀王妃,刚奴婢路过偏院儿,发现商号镖队的马车已经都不在了,去问了偏院儿管事才知道,王爷到邯州当日,泰成便得了吩咐连夜连夜归京了。” 陆兮若只觉脑中一白,以翠连忙过去扶住她,却觉抓着她的手抖得不成样子。以翠慌了:“主子,主子你别吓奴才。” “错了做错了”陆兮若对祁霖玉的喜怒把握的很轻,她跟着镖队回来这样的小事王爷并不会介意,但他没知会自己便让镖队的人先行,定是有心要给她难堪。 原因?这些日子与她有过交集的人,怕只有那对父女。 镖队走了不怕,被王爷指责也受得住,但这是否便印证了自己的猜测,那女人是王爷在意的女子? 陆兮若并非没有主见的女人,她渐渐冷静下来,不管她猜的对或不对,那个沈雀欢是一定不能久留的,可动了王爷的女人会怎么样,陆兮若不用脑子都能想得到。 “以翠,昨日来王府的小姐里,似乎有一个和宋家很近的”陆兮若一时想不起来,昨日以翠还提醒她来着。 “是邯州白府的庶小姐,她继母便是宋家人。” “以翠。”陆兮若沉吟半晌,凝了眉目道:“亲自去一趟白府,问问白小姐衣服上的绣线是怎么一个配色” “绣线?奴婢记得她穿了十宝富莲,那配色也不讲究” 陆兮若笑道:“那种配色当然不是本妃所要。”她朝以翠招了手,让她伏耳贴近,小声的说了几句。 以翠的脸色从“了悟”转成了“欢喜”,高兴的应了:“奴婢这就去白府。” 也不过半天的功夫,陆兮若便得到了宋家人到府的消息,宋氏和其他氏族不同,有着荣王故妃的那层关系,自是不用走偏门来拜靖安王的后院儿的,陆兮若听说,这次除了宋氏的几个族伯拜访外,几个宋氏女郎也在随行之中,当然也包括宋雪羡。 宋雪羡不是宋氏里什么有名的闺阁,她能从宋氏众多女郎里脱颖而出,全因半年前荣王府的那场“琼林花会”。 老荣王不知道在哪里弄了几百棵桃树,花费了大手笔移植到了荣王府里,京城里的世族听说了都递了拜帖想进府观上一观,这里头自然也少不了京都宋府。 那次宋家人来的十分之多,待字闺中的女郎算上去就来了七位,宋雪羡混在里头不显山不露水的,穿的比那些嫡女的贵婢强不了多少,举手投足也透着一股小气,最可笑的是,在被引荐到靖安王面前介绍自个的时候,她竟抢在世伯前头说:“启禀王爷,小女名叫宋雪羡,小字浅雪,学了几年歌舞,想应应桃花之景,给王爷献上一舞。” 这话说出来满室皆惊,深闺女子哪个能够在男子面前说出这种献媚的话来,他宋雪羡以为靖安王是什么人?是她用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便能迎合得来的?宋氏族伯们均是脸面尽失,她父亲更是当众呵斥她“滚出去”。 宋雪羡不知道自己竟会弄巧成拙,正狼狈的往外退,却听见靖安王玩味的问道:“你刚说小字是什么?” 正是这样一句,让二十年都参不透靖安王心性的宋氏宗族们看到了曙光。宋雪羡自庶出偏房带到了正室夫人身边抚养,吃穿用度也同嫡女无异,还在京都名媛圈子里挤得了一席之地。 旁的不说,单说靖安王到邯州这一回,宋府为了等从京都星夜兼程而来的宋雪羡,足足晚了两日才到王府拜会。 可是宋雪羡这边刚在邯州落脚,那边的姑表姐便带来了雷劈般的消息,说靖安王新得了一贵妾,陆氏侧王妃见了都要低头呢。 宋雪羡不信,提心吊胆的跟着宗伯进了邯州荣王府。她如今照半年前的形容简直天上地下,正房主母给她请了礼仪嬷嬷,每日只容她睡一个时辰,金银首饰环珠宝翠她也见识了挺多,自认为在人前有了八分的底气,可不知道为什么,踏入到荣王府里时,心里头倒不如半年前的简单心境,反倒总是惴惴的,不得安生。 马车在荣王府大门外便叫停了,门廊有侯着的轿夫,三位宗伯一人一抬,宋雪羡和同在京城赶来的正房嫡女宋阿娇共坐一台,还有四五个邯州府出来的女郎跟在轿子后头走着。 过了二门再到正院口,宋雪羡和宋阿娇倒没怎么样,后头跟着的女郎们个个累得脸色潮红,有个脸生的小姑子妆都花在了脸上。 宋雪羡不觉感慨,这邯州王府不过京都王府的四分之一,半年前她到京都王府的时候,只觉进府的路遥遥无期,又穿了表姐那双不合脚的鞋,回府的时候脚趾还磨了血泡出来。 别人说她被靖安王“点石成金”她还时常不服气,现在看过去,若让她从这人上人的境地栽回去,她宁愿去抹脖子。 正走着神,邯州宋府里的一位女郎忽然低呼:“那那那是谁?” 宋雪羡有点瞧不起她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女人,不耐烦的朝门内看,却见一位身着青色羽缎裙袄的姑娘,正靠在廊柱上同靖安王的小厮说着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8:惊疑 宋氏宗亲族伯们均都侯在正院外头,等的就是那位叫白前的小厮通传,如今他被那姿态慵懒的小姑娘缠住,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倒弄的门外的这些姓宋的面面相觑。 “那是什么人?”一位宋氏族伯转过头来问宋阿娇。 众人只见宋阿娇摇头,眉眼见是说不出来的凝重。 宋阿娇是京都宋氏长房嫡女,举手投足和她母亲像了七分,同龄人看她老气横秋,长辈却赞一声“谨慎持重”,所以这次邯州之行,宋阿娇其实是代替正房管事来的,说话做事也有相当的分量。 如今竟连她都摇头了。 白前不知得了沈雀欢什么吩咐,才又走到院门前招呼宋氏宗亲进去,“王爷殿中有客,小的吩咐下人收拾了长定殿,各位暂且在殿中稍坐,王爷处理完手里的事便会到偏殿见过众位。” 宋族伯道了谢,由白前引着朝长定偏殿而去,宋雪羡跟着阿娇,心里头七上八下的翻腾,她早耐不住了性子,想要朝那小厮打听一下刚才的女人。阿娇沉着声音提醒她:“稳住了,那些没脸的事不该你做。” 宋雪羡绞着帕子:“可是” 阿娇平日便不待见她,也不知她对身边的婢女说了什么,那婢女悄悄的退到了队伍之后。宋阿娇身边的婢女都是正房夫人挑出来的人精,宋雪羡这才稍稳了心神,觉得自己平日里效仿阿娇的沉稳,自以为已经深谙其道,没想到遇到事情竟相差这么多。 宋雪羡自惭形愧,走在宋阿娇身边也规矩了许多。 白前将众人在长定殿安置了,走出来去吩咐二门侯着的奴才,“去药房拿点儿甘草c芦荟c金银花和莲子心过来。” 小厮应声去了,荣王府里有自个的药房,来回也不过半刻钟。白前提着四包药亲自给沈雀欢送了过去。 “沈小姐,这几味儿可都算不上药材,不如小的给长儒先生看看吧?”白前的祖父是京都有名的御医,父亲白行止是荣王府里头的大药师,他虽没受父亲衣钵却也懂得五六分药理,比外头开铺子的郎中还要精湛些。 “不用。”沈雀欢挥了挥手,“我当茶叶给他泡水喝的。” 白前怔了一下,竖着大拇指奉承:“小的真不知道沈小姐还是个行家,这几味做药是弱了点儿,但泡水喝是绝佳。” 沈雀欢哪里是行家,只不过每年这个时候,渠延大营里的老军医便用这四味药草熬上一大锅水,保准将士们数九天也不得病。 白前走后,沈雀欢让红芷把草药弄成碎末的形状,每天在长儒的茶炉里放一些。 红芷得了令却没马上离去,悄悄对沈雀欢说:“奴婢刚才瞧见一个小丫头躲在廊柱后头看这院子,奴婢问她有什么事,她说是走迷了路误到这里的,可奴婢瞧见她遁的飞快,竟然混去了前院那些外家婢子堆儿里,根本就不是迷路的。” 她这个“遁”字把沈雀欢给逗笑了,“照你的意思,这奴婢是来瞧我的?我又没什么可遮掩的,瞧就瞧了吧,又少不了一块儿肉。” “小姐您什么都不在意,这要是到了大家族里,可是要吃亏的。”红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和脸色都黯淡起来,喃喃道:“再磊落的世家都少不了后宅的龌龊” 沈雀欢看见红芷的目光里流露着浓浓的担忧,自从日前她得知自己正准备回京都沈府里去,她便时不时用担忧的目光瞧自己,好像京都世家就是那滔滔洪水,她沈雀欢连站都没法站稳似的。 沈雀欢心中苦笑,磊落的世家?说的便是当初的护国公府了。她记得自己刚随母亲归京的时候,便见到国公府人在给大房的伯母立规矩,大伯母刚嫁进护国公府大伯便战死了,堂姐是大伯的遗腹子,嫁的是浔阳知府。国公夫人四十岁上下便将掌家之权给了大伯母,沈雀欢归京时大伯母刚做了四十家寿,她曾见大伯母收拾下头的仆妇奴才,但在婆婆面前却一直是谨小慎微的做态,稍一做错还得罚抄经c站日头,全然没有一家主母的威风。 那时候二伯母病重,二堂姐三堂姐以及二伯母娘家的几个侄女都在床前尽孝,三堂姐因守药炉子时打了个盹儿,被大伯母罚着在院子里跪了一日。 饶是沈雀欢当时假扮了男儿的身份,还是处处不得国公夫人的欢心,她在护国公府里难受的紧,成天央求着母亲回渠延,要是当时自己求的再诚恳一些,决绝一些,或许 沈雀欢心中一个念头急闪,或许?或许?或许母亲根本就不会回京呢? 沈雀欢被这个念头惊得一跃而起,从前她把心思全放在至祖帅于死地的四宗死罪上,却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如果娘没有归京她和娘便不会涉险,祖帅向来看重娘的话,也未必会仅带了三百人去东境涉险,她和哥哥无论如何都不会让祖帅涉嫌,而娘,亦不会在护国公府里束手就擒 有人故意将祖帅最是倚赖的三夫人调离渠延! 沈雀欢兀自出神的盯着茶杯里的浮沫,思绪回到去年冬初,当时东境培养出了一只精良的夜煞军,时时进犯渠延附近小镇,娘本来决定带她乔装去小镇里探上一探,却被从京城陆续而来的三封急信拌住了手脚 一封是二伯母陈氏的病危嘱托,娘在护国公府唯与二夫人投缘,二夫人病危之际希望娘回京帮她主持葬礼,以免她名下的田园地产落入娘家兄弟的手里。第二封信是祖母国公夫人的,说她正月里要摆宴做寿,江氏的几位族伯也会到京城来,想让娘回京一趟,顺便议一议她和兄长江深的婚事。第三封信来自宫里的姨母婉妃娘娘,她是娘异母的妹妹,听说皇上有意要将朝宁公主许配给江深,让娘早做打算。 当时这三封信来的很急,沈玉岚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第三封信上,因为大樾朝有个不成文的规律,但凡做了驸马的人,一生便只能困守在京都,官至六品亦算是极致。 沈雀欢记得很清楚,第三封信要比之前两封晚到些时日,当时娘正在去留之间犹豫,第三封信一到,她便决定了归程。 如今再看,疑点却是甚多。 一则,二伯母入秋的时候还给娘写过一封平安信,说在自己院子里埋了梅花桩,早起晚睡都要耍上一套女儿拳,人也比从前精神。可她和母亲归京之后,二伯母已经病得瘦骨嶙峋,她说是着了阴风,说是二伯父在下头招呼她,都是命定。 二则,祖母国公夫人今年并非整寿,景历二十五年的时候她老人家整七十,皇上和宫里头江姓的南贵妃都到府祝贺,据说办得极其热闹气派,那时候她也没拖信给渠延叫什么人回去,而且现在沈雀欢回忆,知道自己和母亲归京时,国公夫人面色稍稍有些迟疑,而且她们回京数月,也从未提过给她和兄长议亲之事。 至于婉妃娘娘的那封信,当时三夫人进宫去见觐见南妃和婉妃,据说见到了南妃,但婉妃娘娘却称病未见,沈雀欢知道她娘去边关前已经脱离了沈氏族籍,还暗暗骂过婉妃。 除了婉妃娘娘信中所提真伪不明,其余两封信确实令人起疑。 沈雀欢手心渐渐握满了细汗,若这三封信的确有蹊跷,或许能像靖安王说的那样,能够迂回的查明真相。 沈雀欢正陷进石破天惊的激动里,红芷忽然掀了帘子走进来,“小姐,侧王妃刚派人送了帖子过来,说请您到金沐院一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9:蹊跷 金沐院是陆兮若待客的院子,和她住的侧院只隔了一道墙。沈雀欢心中存了事,想让红芷去回了。红芷去而复返后,小心翼翼的对沈雀欢说:“侧王妃身边的丫鬟说,侧王妃吩咐她一定要请到您,否则就不让她回去了。” 沈雀欢心里厌烦,脑子被这事绞的乱成麻,红芷见她神情不对,探手替她倒了杯山泉露,劝道:“小姐,如今咱们住在靖安王的宅子里,侧王妃算得上半个女主人,就算看在王爷的面子,也不能博了侧王妃的盛情。” 她说的在理,沈雀欢被她那句“王爷的面子”触动了软肋,虽然不高兴,却也点着头应下了。 红芷还要给她换衣打扮,沈雀欢实在没那个耐心,指了一件狐狸皮大氅道:“把那件罩外面吧。” 这件狐狸大氅是满粟这次回来带给她的,说是王爷吩咐给她做几件大氅,带了三四件过来,她唯独看上了这件雪中夹灰的狐狸皮。满粟还说她慧眼,当时的话是“有了这件,姑娘里头不论穿什么,都能上的去台面” 沈雀欢却误将这话理解成了“省事”,和红芷二人步行朝金沐院而去,一路上看见她的丫头无不惊艳错愕,沈雀欢心思正深沉,却未将这些放进眼里。 她一边走一边套红芷的话。“前些天我便想问你,据说江府那件事的时候正办着丧礼,有谁在那时去世了吗?” 事发一个月前,二伯母就去世了,沈雀欢是想把话题引到二伯母身上去。红芷没想到主子忽然问起了这个,瞧瞧四下无人,才跟紧一步小声说:“是府里的二夫人,也不知她是有幸还是没幸,竟死在众人前头,早先在府里是顶健硕的一位,走的时候瘦的只剩了骨头。” “哦?得了什么病?” “着了阴风,最初似是被魇着了,三四天梦着不醒,醒来后又三四天睡不着,如此折腾了一个月,人的精气神也没了,找了郎中也找了萨满,一直拖着总也治不好,不过五个月人便没了。”红芷正赶在那个当口上被送去了新主家里,后来跟着新主回府瞧了二夫人一眼,脱相脱的入鬼魅一般,吓得她也做了一晚上噩梦。 沈雀欢琢磨着红芷的话,那时候她一心都在搜寻秦戊,在家的时间又都被人缠着,所以并没有注意到这么多,如今想来她隐约觉得二夫人或许是中了毒了,于是又问:“魇着?听着倒奇怪,我听说只有身边来了生人,才可能被鬼魅拴住。”若二夫人身边在那个节骨眼上填了奴婢,八成便是那人在捣鬼。 红芷这些日子也听说了沈雀欢的“神通广大”,以冬昨日吃坏了东西,还到沈雀欢这要了一碗符水,据说喝下去立时就好了。 她哪里知道,那些符纸是被沈雀欢浸了药水的,要不怎么能把丫鬟们的银子骗来。 红芷想了半天,“生人?倒没见什么生人,二夫人娘家侄女倒是过来住了半个月,好巧不巧的摊上了二夫人闹病,就被留了下来伺候汤水,足伺候了四个月才被娘家接回去。” 沈雀欢脚下一顿,一个细节突然从脑子里钻出来,当时她和母亲去二夫人院子里探病,一个身材丰腴的妇人捧了幅《九福图》来,说是女儿回府之后仍记挂二夫人的病情,赶了六个晚上才绣出来的。 沈雀欢之所以会记得,是因不识她是女儿身的二夫人,极力向她推荐自己的侄女儿,一边说一边咳,看得她十分的不忍。 红芷不知主子为何忽然停住了,忍不住问了一声:“小姐,可是有吩咐?”正瞧见沈雀欢眸底一闪而过的肃杀,那神情像极了动怒前的国公夫人,红芷竟不由自主的朝后退了一步。 沈雀欢倒没发现红芷的怯懦,她慢慢提起步子,神态仍是之前的淡漠,仿佛心思全然不在似的。 穿过花园来到后院顶宽的一条长街,往南走拐一次便是金沐院,沈雀欢主仆迈进门槛,便有奴才拦了她们问名讳,又让二人在廊下稍等,小跑着进去通传。 廊下两株海棠正开得正艳,冬日里的海棠不多见,沁了花香的更属奇珍。像这等稀罕物,若放到平常世家里,该是种在穿堂屋子里小心呵着,哪像荣王府里栽得这般随意。 小奴才去了稍时便返了回来,和她一起回来的还有位打扮贵气的丫鬟。那丫鬟穿着和以冬她们一样的葱绿色衣服,瞧见沈雀欢殷勤的行礼。“奴婢来接沈小姐进屋,侧王妃已经等候多时了。” 红芷也福礼道了谢,她没遇上陆兮若如何苛待的她家主子,所以也没发现沈雀欢面上的一丝诧异。 步行穿过回廊,再往前走迈过二门儿,一阵女人的嬉笑声便传了出来,沈雀欢和红芷俱都是一怔,沈雀欢问:“里头还有别人?” 那奴婢恭敬的侧着身子回话:“邯州府里叫得上名儿的小姐都在里头了,侧王妃怕沈小姐闷得慌,便也叫您过来热闹热闹。” 沈雀欢不明白侧王妃是何意,红芷却觉得这是难得的好事,虽说是邯州府的贵小姐,但任何世家里的千金小姐,都愿意参与这种齐聚的场合,况且她家主子尚未在京中立足,正好能借着这样的机会,将名声打出去。 这么想着,便笑着上前拉了拉沈雀欢的袖子,小声道:“小姐,左右您都得习惯这种场合的,不妨借着侧王妃的面子,与邯州府的小姐们多建立些情谊。” 沈雀欢最不喜欢这种脂粉气过重的场合,但前头贵婢已经挑了帘子,后头红芷又殷勤的扶着她,她便也没了退缩的理由,提了裙摆朝屋子里迈了进去。 屋子里欢声笑语忽的一顿,十几双眸子齐刷刷朝门口探了过来,紧上头坐着一身明蓝百蝶叠纱裙的陆兮若,瞧见沈雀欢那一件雪白狐狸皮大氅,刚堆起来的笑容险些垮了。 她看得出那是整张皮子裁出的大氅,且那毛色十分难得,放到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货色。连陆兮若都为之一惊的衣裳,在坐各位名门闺秀又怎不惊诧,之前刚打听出沈雀欢来历时,宋家这些不入流的女郎们还窃窃自喜,一副“不过如此”的形容,待看到这身装扮,连那宋阿娇都不得不刮目待之。 沈雀欢并非没见过世面的少女,只用余光便将众人眼中的情愫扫了个大概,她既来之则安知的想,既然以女人姿态示人,便要像一个正常女子那般,安于这样的场合。 只是对于陆兮若态度的转变,沈雀欢还是有点愕然。 “妹妹快来。”陆兮若斜坐在团榻上,身后是檀木镂花镶金椅靠,衬得她越发的富贵雍容。 沈雀欢顿了一下,朝她走近两步,福礼问安:“见过侧王妃。” 陆兮若身边还坐着两位妇人,虽不知是什么身份,但既然坐在陆兮若身边,沈雀欢按道理是要称一声“长辈”的,可她落落大方的给陆兮若施了礼,便向着奴婢搬来的椅子移去,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安之若素的落座喝茶。 众人望着她均是眼光复杂,神态各异。 陆兮若也没料到她这般不懂礼数,笑着朝她说道:“这边是宋氏宗族的两位婶子,那边还有咱们邯州陆氏的三妯娌,这几位是宋氏和陆氏的姐妹,你不常在外走动,今天便来认一认,日后在别处碰上也算是相熟的。” 她这已是给足了沈雀欢面子,却不想沈雀欢朝红芷搭了把手,站起身来款款施了个众礼:“小女沈雀欢,见过众位。”语气神态格外疏离。 饶是陆兮若在镇着场面,却也是惹了众怒了。 “哎哟,沈小姐好大的架子。”说话的人正是陆家三房夫人赵氏,是邯州陆府孙辈里当家的主妇,平日里御下顶顶严苛的“赵难惹”,京都陆府里操办大型宴习还得派人请了她去张罗的。 红芷以为沈雀欢没经过场面,忙要站出来解释,却瞧她家主子坐得又安稳又踏实,那模样莫名让红芷也安下心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0:小露 沈雀欢虽然不曾参加过名媛聚会,但沈雀欢她娘江氏三夫人沈玉岚,在渠延大营治理军务是个什么样的做派,她可是从小就耳濡目染的,后来母亲带她归京,护国公府里任何一个丫鬟奴婢都不敢给她娘小鞋穿,连强势的大伯母对她娘都客客气气。 沈雀欢深谙母亲处事之道,所以自打进到这间屋子里,便没想过要做小伏低。实则她时刻记得自己是护国公府的嫡孙公子,虚则她也是承平侯府嫡孙小姐。她给陆兮若面子是因着靖安王,至于其他人长儒不是说过吗?无关紧要的人“略”过去就好,不必谁人都放在眼里。 赵氏瞧她这般更是不忿,扬眉冷笑着说:“侧王妃叫你来是给你脸面,没得你这般放肆,传出去置侧王妃和王爷于何地。” 这人许是在自己家里横贯了,说起话来眉毛都是凛着的,场面一时如结霜一般。 陆兮若咳了一声,朝赵氏摆了摆手:“嫂子何必呢?沈小姐从未经过这样的场面,懂不得那么多,本妃原是想让大家和她见一见,都是年龄相仿的,没得这么多规矩。” 另一个陆氏小姑子也顺着陆兮若说话:“是啊,不是谁第一次参与这种聚会都能应对自如的,上回白小姐来看侧王妃,两个腿肚子不是还打着摆子呢吗?” 众人掩嘴轻笑,都听的出来她是在笑话沈雀欢上不了台面。 沈雀欢却似未闻,嘴角噙了抹淡笑出来,不怒不愠的,倒像是砖头打在棉花上,很是扫兴。 宋阿娇一直紧盯着沈雀欢,企图在她的脸上瞧见一丝的怯懦,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眸子里自始至终都是淡漠的,若非是真正的璞玉天成,必然有极深的城府。 宋雪羡在一旁早就坐不住了,似乎要出口问一些什么,却被宋阿娇一个眼神制止,人就要急出泪的时候宋阿娇总算说话了,只听她温温诺诺的声音传出来,四下皆是一静:“前日得了一方上等的凤墨,只拇指大小的一块儿,香气瞬间便能染满整间屋子,小女是个没见识的,总闻不出那墨里的花香是哪一种,今日带了一块儿在身上,想向侧王妃和众姐妹一起辨一辨,也好让阿娇增一增见识。” 说着,宋阿娇便从袖裾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锦盒,打开来看竟是小拇指盖大小的墨丸,锦盒刚一打开,一股幽兰香气便从盒子里溢了出来,众人全都望过去,宋阿娇表情谦卑,双手捧到陆兮若面前,诚恳道:“这墨丸到了小女手上已有半月时间,绞得小女茶饭不思,小女想,怕也只有侧王妃这等见识能够为小女拆解一二了。” 宋阿娇着实摆了陆兮若一道,谁不知陆兮若嫁进靖安王府前,只看得懂后宅账本,连诗词都念不出几首,又如何能拆解得了墨中的玄奥。 宋阿娇一面为难着陆兮若,眼睛仍打量在沈雀欢身上,沈雀欢并不像其他女郎那样探头来看,而是暗自朝空气里吸了吸气,眉目间亦看不出别的。 宋阿娇朝沈雀欢轻轻一笑:“刚刚侧王妃说沈姑娘常伴王爷左右,想必也多有见识,不如也来帮阿娇参详参详?” 陆兮若刚刚还暗叹宋阿娇心机深沉,不着痕迹的想令她难堪,这时又见她将矛头指向了沈雀欢,陆兮若便有了瞧好戏的心态,即便是丢人,也是沈雀欢揽大,她何不顺水推舟呢? 于是陆兮若便朝沈雀欢招了招手,“妹妹也来看看吧,你总归受王爷倚重,也给姐妹们露上一露。” 红芷还是一脸不知所措的模样,沈雀欢见她如此,笑着捏了捏她的手:“去帮我取碗清水来。” 红芷到底是老夫人身边伺候过的,心里虽不安,对外却半分脸面都不丢,平平稳稳的走出去,一会儿便端了碗水进来。 众人都跟着愣了愣,宋雪羡凛着眉叫道:“你可瞧好了,这么一小块儿要百两上下的银子呢,可不是你小门小户” “雪羡。”宋阿娇喝止她,脸上却寻不见愠怒的样子,她朝着沈雀欢做了个请的姿势。 沈雀欢也不推让,手指在清水里沾了沾,走过去将那锦盒里的墨丸拾了起来。 她一番动作做得连贯又突兀,险些让宋阿娇也低呼出声,陆兮若瞧着一众宋氏女郎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心情竟有些好起来。 沈雀欢用手捏了捏墨丸,便又放了回去,嘴角淡漠的噙起一抹笑意:“宋小姐许是被人骗了吧?” 她话一出口,众人皆是一惊,不过惊诧过后有些人反倒笑了出来,特别是宋雪羡,她略显得意的上前一步:“你别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墨是衜州府送来京城的,满京都只有三块儿,就你刚刚摸过的一小丸便要一百多两银子,别不是你自己没见识,返说咱们不识货。” 陆兮若缓缓吮了口茶水,看好戏似的。 沈雀欢任凭众人心思百转的盯着她,淡然开口:“墨中的沁香是五味胆,蛇胆c熊胆c牛胆c猪胆c青鱼胆,混合在一起加麝香牛黄就是这样的味道,但正经的官砚要用阿胶来调,令墨块细腻有色泽,但这块儿的底料却是松烟,胶轻质松,无光泽又不好挂色,显然是外行人用次等的墨锭充数做出来的,仿造假货一般就用这样的手法,还白白糟践了五味胆。” 沈雀欢一边说一边用清水洗漱着指尖残存的墨渍,似十分厌恶的神态,自她此番话说出,众人都是面面相觑,那宋阿娇更是失态般的抠下一块儿墨丸漆衣,果然如沈雀欢说的那样,胶轻质松无光泽。 众人见向来从容不迫的宋阿娇都变了脸,心知这沈雀欢或许真就说出了门道,只不过宋阿娇特意从京都带来的凤墨为何会成了赝品呢? 宋阿娇此时却已经想到了披露所在,当时衜州府送墨到宋家的时候,二房的五公子先拿去参详了半日,估计便是五公子早备了赝品给这凤墨掉了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1:表姐 宋阿娇面上有些难堪,只见沈雀欢从从容容的落回座中,似这只是寻常的一件小事,对她来说尔尔罢了。 陆兮若亦对沈雀欢刮目相看,心里头的惊诧一丝一丝弥漫上来,指甲深按着桌子一侧,已经泛了青白也不自知。以翠忙上前一步,借着给茶换水的空档打岔说:“奴婢想着外头还温着血燕,侧王妃不是说今年血燕稀少,要给众位小姐尝一尝?” 陆兮若神色松了松,换了笑颜道:“可不是嘛,瞧本妃这记性。” 以翠着人去取燕窝,没一会儿橙红色的血燕便摆在了众位面前,大家自然都是见过燕窝的,也知道血燕是燕窝中的极品,但这种品相色泽的燕窝连宋阿娇都暗叫珍稀,那宋雪羡早就瞪圆了眼睛惊诧道:“这血色可真深。” 众人还没及反应,沈雀欢那头却一时没忍住,入口的茶水尽数呛了出来,宋雪羡不明所以,就见宋阿娇紧瞪了她一眼,宋雪羡急了,呛白的问沈雀欢:“你什么意思?我说这血燕色泽好,定然是筑巢时倾尽了唾液呕血所致,有什么不妥?” 在坐之人,除了陆兮若和宋阿娇知道其中道理,恐怕其余众女子也不知道宋雪羡到底哪里错了。 这次不等沈雀欢回答,她身边的红芷已经抿嘴说道:“宋小姐,这血燕可不是燕子筑巢吐的血,而是一种名为金丝燕的燕类所筑的巢,这种金丝燕的唾液原本就是红色,且筑在山洞岩壁上所以十分珍贵。” 红芷落落大方的说明因由,在坐多数女郎均是埋首躲闪的样子,生怕别人瞧出自己也和宋雪羡一样,以为那血燕便是燕子吐的血。 宋雪羡又羞又臊,银牙几乎被咬碎一般,抿着嘴不说话。众人一时全都无话可说,陆兮若笑得有些牵强,虽然见宋雪羡出丑是她本意,可沈雀欢此次未免招摇太过了。 这时守在门外的丫鬟忽然禀报:“启禀侧王妃,白前来金沐院寻沈小姐。” 陆兮若听了抬了抬手:“沈小姐不过出来稍时,怎就来寻人了?若是沈先生差他过来便去回了,说沈小姐在我这儿用过晚饭再走。” 沈雀欢已然起身,听陆兮若这么说有些不知所措的立在当下。那个通传的婢女应了一声便出去了,沈雀欢心中懊恼,她在这里待着难受,只想快点出去透透气。 这么想着,那通传的婢女又返了回来,立在众人面前为难的瞧了瞧沈雀欢,禀报:“禀主子,白前说京中承平侯府的人到了,如今正在王爷殿中议事,让沈小姐去见上一见。” 承平侯府的人到了邯州?还要见一见沈雀欢? 陆兮若从座榻里直起腰,目中诧异不遗而出,竟如众人一样盯着沈雀欢呆愣住了。 反倒是之前呛白沈雀欢的赵氏迎头问了一句:“姑娘姓沈?可是和承平侯府沾着亲的沈氏?” 沈雀欢淡然而笑:“不错,我父亲乃京都承平侯府次子,沈宏儒。” 说罢她朝陆兮若行了一礼,她对众人忽白忽青的脸色不敢兴趣,施礼告退了。 出了陆兮若的院子,沈雀欢跟着白前往正殿的方向走,身边红芷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沈雀欢已经将“不日后归京”的事告诉过红芷,不明白她为何还有如此的反应。“你怎么了?” 红芷犹豫了一下,道:“刚才那位宋小姐其实和奴婢的旧主有些渊源。” 沈雀欢愕然:“哪位宋小姐?什么渊源?” “就是宋府嫡女宋阿娇,她是二姑小姐的女儿,是国是老夫人的外孙女” 沈雀欢渐渐停了脚步,不解的看红芷。“你的意思是” 那是她的表姐? 红芷瞧着小姐的脸色,心里头七上八下的,小声道:“不过,母族遭了那样的祸事,外嫁的女儿虽然不会涉及性命,但通常是会被夫家贬妻为妾,甚至会秘密处死的,今日瞧见表小姐仍依着嫡小姐的身份举止,奴婢倒是不好妄加猜测了。” 走在前头的白前发现二位不知何故停了下来,忙又返回来照看:“沈小姐,可是有事?” 沈雀欢嘴微动一下,却嗓子发涩,艰难开口。“白前,我有点冷,先回去换件衣服,待会儿自个去正殿吧。” 前面就是正殿的院墙,许多身着深灰色侍卫服的承平侯护卫站在院墙外头,白前以为沈雀欢毕竟是女儿家,瞧见这阵仗怕是怯懦了,宽慰道:“侯爷和王爷c长儒先生正在议事,只叫小的寻小姐过去等着见面,该是不急的。” 沈雀欢道了谢,说是回去换衣服,却带着红芷直直朝长儒的书房去了。 红芷看着一进屋便翻箱倒柜的小姐,疑惑不解:“小姐您找什么?奴婢瞧见灵松在殿外杵着,不如奴婢叫他来帮您找。” 沈雀欢把长儒书架上的盒子一个一个打开来看,纳闷:“上次王爷给长儒带的那块衜州官墨呢?就是竹子香味的那块?” “奴婢记得和那把竹扇放到一块儿了。”红芷也来帮沈雀欢找东西,直翻了好一会儿才把那块手心大的衜州官墨给寻出来。 “总算找找了。”沈雀欢如释重负,在架子上相了个品相好的盒子,将墨郑重的装进去,“你看宋小姐走了没有,要是没走,把这个给她,就说就说。” “说好马赠伯乐。”红芷给沈雀欢出主意。 “行。”沈雀欢笑了笑,把装着墨的盒子推给她。“快去。” 红芷去给宋阿娇送墨,沈雀欢就在正殿外的小间里侯着,隐约只知道殿中来了许多人,白前说承平侯爷怕长儒先生遁逃,六十几岁的人更是星夜兼程的亲自到了。起先沈雀欢还听到一铿锵之声摔杯怒喝,其后便是各种声音的劝谏,中心意思便是劝长儒回去。 沈雀欢一个人坐在小间的熏笼墩子上,脑子里头百样情绪纠缠着她,成天念叨着回京报仇回京报仇,真到了眼跟前儿了,心口又憋的难受。 白前进进出出许多次,见她怔怔的发愣,心里叹着,不过是个十五六的孩子。 又等了一番光景,一直把晚饭点儿都给等过了。红芷回来复命,说已经把墨送到了宋阿娇手上,只可惜送墨的举动实在有些突兀,人家不但没觉察出沈雀欢的善意,还以为她故意拿块好墨来讥讽她,离去时更是从牙缝里道了句“谢谢”给红芷。 沈雀欢没什么深想的心思,叹了一口气便也由它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2:亲至 红芷又走了趟厨房拿点心,回来说陆兮若身边的小丫头朝她打听殿里头的事了,红芷自然是个稳妥的,她见主子听了不上心,劝慰道:“小姐,这是多少人眼红的好事儿,您是从荣王府被寻回去的,日后靖安王爷便是您最大的靠山,甭管承平侯府是多高的门第,您回去了也没人敢对您如何。” 她以为沈雀欢在担心莫明的前程,其实沈雀欢心里头想着什么自己都未必清醒。 又等了两刻钟的光景,小间里的帘幔一掀,白前走进来请道:“小姐,殿里头唤您进去。” 沈雀欢眸子里忽闪了一下,她在门槛后边犹豫了一下,忽有念头冒出来,若事情终有水落石出的一日,她还能变回江浅吗? 殿内传来靖安王低沉的声音,含含糊糊,听不清楚,随后长儒的声音也飘了出来,两个人的声音于沈雀欢来说是那样的熟悉,也那样令她安心。 沈雀欢握了下手指,提起裙摆迈进了殿中。 正殿堂前坐着靖安王和一位健硕英凛的男人,长儒坐在其他六个名仕打扮的男人之间,沈雀欢款步走进的时候,屋子里谈话的声音停了停,随后便听到长儒清淡的说:“欢儿,这是你祖父。” 祖父?沈雀欢脚步微顿,她江浅只有一位祖父,便是渠延大营三十万羽驰军统帅江戚另一个声音却从耳朵里冒出来,不,你不是江浅,从今以后你便是货真价实的沈雀欢。 沈雀欢朝上首之人抬起头,承平侯沈瑞肤色黑沉,见到沈雀欢第一面时,额头上几不可查的冒出几根青筋来,也不等沈雀欢开口唤人,承平侯已经率自大笑出声。 “本侯还以为你捡个姑娘来糊弄,竟真的是沈家的血脉。”承平侯这话虽对着长儒所说,目光却一直落在沈雀欢脸上。 而承平侯之所以如此笃定沈雀欢的身份,便是因为她与三夫人七成像的面容。 承平侯带来的那些人里头有不少都是见过三夫人的,见到沈雀欢之后均是带着深意的点头认可。 人人面色初霁之时,忽闻靖安王低低轻笑一声,音量不高却引得殿中众人全都看去。“如今侯爷见过了儿子和孙女,本王应允侯爷的事也办到了,长儒先生既然不想同您老归京,依本王看,还是由着他逍遥度日吧。” 今日若不是承平侯亲自过来,恐怕沈家的人连荣王府的门都进不来,自从承平侯得知声名满天下的长儒先生就是儿子沈宏儒,就已经抱定了押他回府的主意,如今最棘手的事反倒是靖安王。 这个商贾出身却血脉尊贵的王爷,可是连皇上的面子都不给。 硬的不行就只能软的,承平侯垂目笑了笑,满是沟壑的脸令他看起来十分阴鸷。他对长儒道:“为父一则没强迫你出仕,二则仍留着你宗子的身份,三则亲自到邯州来迎你,就算对着个陌生人,你的心肠未免也太硬了些。” 长儒目空而坐,根本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承平侯手底下最得力的幕僚孙昌海朝长儒拱手道:“公子,就算您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小姐考虑,小人见孙小姐已到适龄,若不入族籍,恐怕会耽误小姐的终身大事,您难道希望小姐因为没有族籍而以民女的身份嫁人吗?” 长儒眸色稍稍动容,各种情绪在脸上交错而过,她越过众人怔怔的看了沈雀欢一眼,最后还是固执的垂了头,继续沉默。 承平侯却是不耐烦了,冷哼呵斥:“你还要为父如何相让。” 长儒微皱了眉头,忽然抬起脸来,“除非您能应允我一件事。” 承平侯紧盯着他,双目中喜怒难辨,似乎没有任何感情,“你说。” “有朝一日,若有人能给江家平反,你要将我姐姐的名字重新写回族籍之中。”此话一出,一室皆惊,沈雀欢更是心口一窒。 不论是舅舅还是母亲,多不会在意沈家的所谓族籍,长儒又为什么会在此强调这件事呢? 承平侯果然震怒,茶杯朝长儒狠掷出去,他的动作十分突然,那茶杯以迅急的速度朝长儒面门上飞去,在众人始料不及间,却见沈雀欢忽然提裙抬脚,“砰”的一声,茶杯被她踢了回去,正碎在承平侯脚下。 力道,准度,反应,已经算不得“招数”那般简单。 “欢儿。”长儒声音虽略大,语气里却并无责备,轻轻淡淡的说,“休得对祖父无礼。” 承平侯的身子无法抑制的僵了一下,众人全都噤声去瞧侯爷的脸色,他仍不辨喜怒,但瞧着沈雀欢时却比之前更深沉了。 承平侯盯着她看的时候,沈雀欢也一瞬不瞬的与之对视,据靖安王后来的形容,当时的她就如同保护幼崽儿的小兽,警惕而不容侵犯。虽然靖安王将长儒比作了“幼崽”,但长儒对他的此番形容,也十分的认可。 “沈小姐的母亲是躅国大将军王演的女儿。”靖安王朝承平侯淡淡的看了一眼,仿佛对他目中那抹警惕十分不齿。 而且祁霖玉也早知道沈雀欢的一身内家功瞒不过去,躅国大将军王演,就是长儒给沈雀欢的一个完全的身份。 靖安王如欣赏一件自己亲手雕刻的玉器那般,瞧着眼前的情势。半晌,才以和事佬的口吻说道:“长儒,你刚才那话便有些戳心了,何苦这么恼你父亲呢?依本王的意思,先生还是同侯爷归京吧。”他说着便看向沈雀欢,此时沈雀欢已经站去了长儒身后,大有近身侍卫的意思。靖安王嘴角轻挑,开玩笑似的:“而且,本王瞧你这女儿,若没有沈家族籍撑门面,将来是很难嫁出去的” 此话一出,沈雀欢神不守舍的脸上掠过一抹飞红,然后便垂了脑袋,大约在心里骂人去了。 至此,长儒的归程似乎已经成了板上钉钉之事。承平侯以为自己棋高一筹,儿子终究拧不过老子,可他哪里知道,早在半年之前,长儒便一步一步的筹划着今日了。 承平侯亲至邯州迎接,宗子宗孙女的名分写入族籍,长儒要让沈雀欢以最为浩大最具声势的方式高调回京。 正事说完,便到了晚宴,靖安王做和事佬,左侧承平侯右侧长儒,直喝到午夜才罢休。 沈雀欢没有同这些人同进晚饭,好戏已经鸣锣开场,捧角之人为她搭了个漂亮的台子,下一步,便轮到她这个主角登场开嗓了,唱得好会怎样她不知道,若唱毁了这场戏,被她硬拉上场的长儒,可就无路可退了。 沈雀欢默默走在王府里的长街上,许多个景象从眼前晃过去,帅帐门口眺望远山的祖帅,被盖着军旗抬回大营的父亲,立在营前静待自己归来的娘亲,策马如飞时回头叮嘱她“小心”的兄长,还有,从护国公府里流到街上的那条血河。 半年,有人怕是已经快把这血债给忘干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3:启程 “沈小姐。” 沈雀欢回到自己住处的时候,白前正拿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走过来,他先是将食盒交给红芷,后又恭敬的对沈雀欢说:“王爷托奴才给小姐带句话,说‘这些您先用着,日后若有机会,补个欠据给王爷便好。” 沈雀欢眉头稍凛,闷闷的想,现在自己的命是越来越不值钱了,随随便便一盒饭菜,都要立字据。 她还是同白前道了谢,回去后吩咐红芷把几卷书给装起来,若没有猜错,这两日便要启程了。 红芷应声而去,没一会儿跌跌撞撞的抱着食盒跑了回来:“小姐小姐你快看” 原来食盒里装着的并不是饭菜,最上边的一层码着一排精致的锦缎绣包,每个绣包里都盛着碎银子,第二层码着一整层的银锭子,都是大通宝的官银,第三层则是一整层的小金元宝,最下边的隔断还有一叠数目不等的银票,粗略算起来这个盒子里竟有两千两银钱。 “小姐,王爷对您可是真用心,连打赏下人的碎银子都准备了。”红芷瞪着大眼睛,表情上有那么点与有荣焉。 “你没听白前说吗?王爷是要我立字据的,这些都是要还的。”沈雀欢真心觉得欠债越来越多,不知道靖安王这么待自己,是不是等同于“鸡要养肥了再杀”,像靖安王那么精明的生意人,只有这个解释才说得过去了。 沈雀欢想等宴席结束问长儒一些事情,可宴席结束后长儒就被承平侯叫到房里去了,不知道谈到多晚,沈雀欢只得混噩的睡下了。一觉醒来红芷便来禀报:“白前一早便来通知,说是过了早饭便启程回京,奴婢刚才从正院外头的长街过来,满满登登的十几辆,是个大阵仗呢。” 沈雀欢明白她的意思,像归家这样的大事,阵仗越大对自己的名声越好,沈雀欢自己虽然不看重这些,无奈红芷总与她念叨,时间长了她便也跟着在意了。 “奴婢刚还听灵松说,承平侯身边的幕僚与长儒先生说话时称呼您为嫡小姐,长儒先生是侯爷的嫡子,那您岂不是嫡孙小姐了?”红芷像是大事落地一般,拍着心口狠狠吐了几口气。“这便好了,小姐日后嫁人便容易了。” 沈雀欢险些被茶水呛着,未免红芷再说到子孙后代上头去,便吩咐她瞧瞧长儒那边的情形。 沈雀欢梳洗过后,红芷也回来了,说长儒先生昨日酒饮得多了,灵松正在给他熬和胃的药水。 沈雀欢于是便让红芷将早饭挪到长儒房中吃。 长儒昨日的确喝醉了,脸有些浮肿,脖子也是僵着的,平日里淡然洒脱的神情只浮在表面上,没到眼底。 “为难你了。”沈雀欢给他盛了米粥,忽然郑重的说了句。 长儒揉搓太阳穴的手顿了顿,朝着沈雀欢儒雅一笑:“我向来不胜酒力,你莫要往别处想。” 沈雀欢搅动着米粥,声音沉沉的:“若不是我,你或许一世逍遥,根本不用去理这些凡事俗礼。” 长儒盯着她:“怎的我醉了场酒,你便骂我庸俗了?” 听的出来,长儒这是在宽她的心,若再矫情下去就没意思了,恰灵松送药汤过来,长儒见那黑乎乎的汁子便直犯愁,直让灵松给倒掉。 沈雀欢忽然想起在渠延的时候,哥哥江深每次喝药也会对着药汤犯愁,娘就会笑着念叨他“你舅舅就这么唯一的毛病,怎么就传给你了。” 沈雀欢鼻子忽然泛酸,她偷偷眨了眨眼睛,侧过身朝灵松招手:“你按住他,我来。”说罢便起身端起汤药。 长儒喝止她:“放肆你敢”嘴里早不由分说的灌进去一大口。 红芷在一旁抿嘴偷笑,灵松钳制着长儒也笑得欢,在邯州荣王府逗留的最后一个早晨,便在这片欢声笑语中度过了。 路程需要三天,沈雀欢坐在沈字乾坤雕锦马车上,长儒坐的是她前头那一辆,靖安王和承平侯坐亲王双马宝车,就快启程前沈雀欢听见马车外头以翠的声音,她似乎在询问白前什么,话中隐约有“同行”“跟随”这样的字眼。 红芷隔着纱幔,露出了些许同情,“这侧王妃也不知道怎么惹了王爷,今日启程竟没有叫上她。” 沈雀欢正端着书看,闻言朝车外扫了一眼,不在意的模样。红芷便也收起了泛滥的同情心,将她从前耳濡目染的处事经验说了一大堆,最后不知怎的说到了靖安王身上,她喜滋滋的告诉沈雀欢,“小姐在邯州穿过的那些旧衣裳都没有装车,王爷早吩咐下去给小姐准备了时下新衣,后头装了整整两马车呢。” 沈雀欢听到这儿,眉色倒是不露声色的皱了皱。“新的?旧衣服一件都没有了吗?” 红芷指着沈雀欢身上的这一套:“就您身上穿这套是旧的,不如到京前驿站的时候,奴婢帮小姐换一套新的?” 沈雀欢若有所思:“不必,到下个驿站时你去后边马车瞧一瞧,看有没有朴素点的衣服。” “朴素?”红芷以为自己听错了,这种时候更需要打扮的漂漂亮亮,小姐为什么总是反着来呢? 沈雀欢不做过多解释,到下个驿站的时候红芷真的去后边看了,回来时手里拿了一个包袱,回禀道:“最朴素的便是这两件了。” 她打开给沈雀欢看,却是两条锦绣如意裙,一条上头配雪白色貂绒坎肩,另一条上头配的是金线云团芙蓉斗篷。 哪里就朴素了? “小姐,这两件真的是颜色最单调,最朴素的了。” 沈雀欢皱眉思索,半晌后问红芷:“有没有颜色俗丽一点的?” 红芷想了想,“倒是有一件胭脂粉色的褂衫,是配一款嫡仙缎绸罗裙的。” “你单独拿那褂衫过来,再帮我挑一条绿色,最好是葱绿色的罗裙,若没有绿色便要蓝色,湖蓝色最好。” 红芷立刻去办,两样都拿回马车后,才见到沈雀欢心满意足的模样。红芷纳闷了:“小姐,这胭脂粉色除了与白色能配,换了其他颜色” “俗气?”沈雀欢将湖蓝色罗裙上头坠着的流苏全都拆了下来,才点播红芷道:“侯爷这么大阵仗来接人,关注的人定然会很多,恐怕整个侯府的人都会夹道相迎。” “所以小姐更应该穿最美的衣裳,艳压群芳啊?” “木秀于林风必摧,处事和用兵一个道理,敌人瞧见你一千兵马,便会用对付一千兵马的水平对垒,没有哪个将军会用十万军队与一千兵马抗衡。但若是敌人瞧见你有一千兵,却没看到你藏在后头的十万将,你说,最后会是谁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4:归京 景历二十九年腊月初三,十二辆宽敞豪华的马车从晏安城东门入,穿过繁华的京都街市,穿过王公贵族常去行走的同街冋巷,穿过每一位京都世家的耳目,停在了梅花巷深处的承平侯府。 巍峨的府门外沉寂无声,这感觉并不是空寂,而是百余人临近却震慑于威严的恭敬。 红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率先从马车里跳了出去,车帘微掀,沈雀欢就着红芷的手,下阶而来。 或者有人在暗中抬起了眼睛窥探,或许有人正在无人察觉之处观察,但目力所及之处,每一个人,上至珠环叠翠的主母,下至跪伏拜迎的仆妇,都是一派臣服谦逊的姿势。 直到承平侯与靖安王先后从马车上走下来,站在众人最前头的贵妇才唱了一句:“恭迎靖安王爷,恭迎侯爷回府。” 每一个声阶,每一丝语调,都在恰到好处的收敛。 紧随其后的恭迎声卑微高亢,显示着承平侯府一家之主的无上尊荣。 受气氛所染,沈雀欢不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在长儒身后朝府门之中走去。 蜀客海棠从大门一直蔓延至前厅门廊,大株的灌木镶着时令花卉围起一片葱翠,屋檐接壤着一片天然清泉,水流从陡峭的石壁缓缓流入荷花池里,那池子清澈见底,无鱼无草,干干净净的白色鹅卵铺了满底,池子正中蹲着一尊石蛙,威风凛凛的对着泉口泚涌的细流。 眼前的一切,会让你觉得正置身春夏,忘了几日前才下过一场皑皑白雪。 廊台五步站一婢,均是棕橙色掐腰小袄,领口处露出一道兔毛领子,长的俏美又精神。内左右门都有长街,因有靖安王在,众人便照直移步到了正阳院泰和厅,这里头是侯爷平日里议事的地方,莺莺燕燕的婢女少了,灰衣小厮躬着要给后头的人领路,院墙下头侍卫林立,透着一股子森然。 从进门开始,一个清俊的中年男人便紧跟着承平侯,沈雀欢瞧见长儒称呼他为大哥,想必便是承平侯长子工部侍郎沈宏程,这人后头还紧跟着几个男人,想必都是府中的老爷公子。 这种男人的场合沈雀欢自是不能掺和的,正犯愁自己该何去何从,二门边上侯着的一位仆妇便朝着她迎敬了过来,“三小姐,请您移步景泰院,老安人c老夫人和几位族亲都在等着您呢。” 沈雀欢对她稍作点头,不卑不亢的:“嬷嬷带路吧。” 到底跟着三夫人混迹了多年,日子不是白过的,她虽不及母亲那般城府,有样学样倒还是学得来的。她稳住了,红芷自然便也能稳住了。 出了正阳院儿便有轿夫,承平侯内院与外院相隔甚远,一般女子凭脚力是很吃苦的,沈雀欢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小轿,一路穿街过巷,沿途风景精致各异,连接内外院儿的花园儿里还养着梅花鹿和丹顶鹤,路过的仆妇忍不住朝她打量,稍微上点年纪的妇人,都会惊讶于那貌似沈玉岚的容颜。 终于轿辇停在景泰院门前,沈雀欢由红芷扶着下了轿,脚刚着地,便听见有妇人尖嗓门的叫道:“来了快进去通报,说人已经到了” 沈雀欢还是强迫自己摆了个适宜的微笑出来,一脚迈过门槛,院子里侯着的众位佳人闺阁齐刷刷的递来目光,随后便有交头接耳的声音传过来,沈雀欢知道自己这湖蓝搭配胭脂粉的装扮起了效果,她也不装局促,落落大方的被仆妇引进了厅堂。 门帘子一掀,炉香帐暖,一尊繁花似锦玉瓷屏风后头声音微顿,沈雀欢便在千呼万唤之中踏步而来。 她垂着头,不卑不亢的上前行礼:“雀欢给众位长辈行礼了。”说着,她正经八本的做了一套万福礼,做完之后便听见上首年迈的声音传来。 “礼数倒是不差,抬起头让你太祖母瞧瞧。” 座上老妪满头银丝,戴着条宝翠镶银额帕,耳上坠着两只祖母绿小环耳铛,丰腴圆润丝毫不似八旬老人。 当她瞧见沈雀欢的面孔时,眸底似乎紧迫的一缩,霎时便有两汪热泪涌出来,枯老的手朝沈雀欢伸着:“你你” 伺候在一旁的两位妇人却是不认得大小姐沈玉岚的,见老安人脸色忽变,忙去帮她拍背舒缓,嘴里说着:“老安人,您这是怎么了?” “怕是这孩子的容貌惹她曾祖母伤心了。”说话的是坐在老安人下首的贵妇,年纪六旬,眉间两条深深的褶皱令她看上去十分严肃。 沈雀猜到了她的身份,承平侯平妻,陈氏。 老安人满是沟壑的脸上早已淌了泪出来,对身边妇人道:“你不知道,玉岚小时候和她有七八分的相似,都说生女如父,这话没有假的。” 老安人从前最是心疼正房的一双儿女,特别是沈玉岚,几乎是在她膝下长大的。所以护国公府那场大难众人也是瞒着她的,生怕她为玉岚伤出个三长两短来。 “祖母,这孩子和我也像,你给瞧瞧?”说话的是沈蔓之,沈氏旁支的姑小姐,鳏了丈夫后便到了承平侯府给老安人当养老姑娘。和沈玉岚沈宏儒算是一辈,府上人都称她一声姑小姐。 她其实也是好心,想说太夫人记性本来就不济了,打打岔或许就不往那禁忌上头说了。没想到她说这话却顶遭人嫌,陈氏的几个儿媳妇全都皱起了鼻眼。 “哎哟,小姑子,你快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一个戴着珍珠攒花金鬓的妇人在一边儿开口,“我看啊,她和咱们家二姑娘倒是有几分像。” 景泰院不是小辈能进来的地方,和沈雀欢一辈儿的小姐们全都不在,沈雀欢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和哪个长得相似,但那妇人说完这句,老夫人陈氏的脸色明显的不好了。 那位提到二姑娘的妇人也注意到了,竟没来由浑身一颤,压着声的向后退了退。 话题又落回到沈雀欢的身上,陈氏身边的妇人问:“老爷只差人告诉咱们寻回了二老爷和三小姐,又让族亲长老们过来说要入族籍,弄得咱们晕头转向的,倒不知这里头究竟怎么一回事儿了。” “就是啊,二老爷一消失十几年,这些年都在做什么?什么时候和你娘成的亲,你娘为何没跟着你们回来?”说话的妇人伺候在陈氏的下首,仪态最是雍容,该是大爷沈宏程的正室,沈府如今的家母林氏了。 沈雀欢清楚的回答:“我娘三年前已经去世了。”她避重就轻,挑了无关痛痒大家又心知肚明的一件说出来,让其他人误以为另外那些问题都是不好说的。 在众人犹疑的间隙,沈雀欢抬眸打量了林氏一眼,沈家大房老爷沈宏程如今官居工部侍郎,而他这位正室夫人来头却也不小,当朝国舅左相林晖便是她的亲祖父,家中兄长年纪轻轻就出任了邯州知府,林氏在承平侯府绝对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有老妇人给沈雀欢搬来凳子,沈雀欢在众人之间坐下,就听林氏自顾自的念叨:“叫你三姑娘我还真不习惯,原本我那闺女鹊春排行第三,但你生辰比她大了小半年,这不她就变成了四姑娘,后头跟着的鹛珍c鹂歌c鹭婷c莺飞c鸢卉都要跟着变,偏你名字里的雀和她名字里的鹊又是同音,估计下人们也要迷糊上一段日子。” 众人都巴结着林氏,眼观鼻鼻观心的跟着笑,有花容月貌的年轻妇人旁敲侧击的问沈雀欢旧事,她除了答之前背熟的,其他都是一概不知。 没一会儿,老安人身边的嬷嬷进来通传:“老太太,侯爷在前头送走了贵客,已经朝这边来了。” 众人闻声都站起了身,连年岁已高的陈氏都将团座移到了下头,沈雀欢从善如流的站到了一边,看丫鬟婆子们一阵通风洒水,等忙乎完了已听见院里众人恭迎侯爷之声。 须臾,承平侯便由两个嬷嬷另四个贵婢迎进屋,屋中众人恭敬行礼,连陈氏都行得一丝不苟,足见府内规矩大礼节深,沈雀欢放眼望去,满屋竟只有自己一个重孙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5:见礼 之前在老安人和陈氏老夫人面前伺候的几个妇人,这会儿也全不在屋里了,贵婢们有条不紊地给众人端上茶水,沈雀欢一直在旁看着,不觉感到有趣。 承平侯坐在老安人身边,他下首紧挨着的便是长儒,长儒再下首才是大房老爷沈宏程,三房老爷沈宏辉,四房老爷沈宏庆。陈氏坐在太夫人左手边,下首是两个年纪相当的妇人,穿着银灰团锦的是三夫人,穿明绿套服且满头金饰的是四夫人。除了上述众位,其余人全都只有站着的份儿,已四旬开外的当家主母林氏亦无例外。 都说十年的媳妇熬成婆,再过个十几年,不知这里头的谁也会熬成老安人那番至尊无上。 承平侯如今也已古稀,虽是满头华发,但被众人规矩这么一衬,仍显得老当益壮威风凛凛。他朝四下扫了一眼,目光落在沈雀欢身上,朝她招了招:“你站到你父亲身边来。” 沈雀欢闻言,从众人身后绕过去,在长儒身后规矩的站好,老安人似乎对她这做派很满意,微笑着点了点头。 屋内无人出声,承平侯喝了一口茶,才朝众人正色道:“二郎少时离家,如今也算是重逢团圆,今日叫大家到老太太房里,一是商量让欢儿认祖归宗写入族籍的事,二是让你们之间互相熟悉,深宅里住着不要生分。” 承平侯语气平缓,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似瞧着众人,又似谁都没放在眼里,屋子里一时间鸦雀无声。 老安人这时轻咳了两声,问道:“怎么没见你宗叔沈溯?” 沈氏一家长寿之人颇多,像太夫人这样耄耋的老寿星就有四五个,承平侯的宗叔虽和承平侯一样都是古稀之年,却因为年长一辈,成为最老的一辈宗氏族亲。 回答老安人的是大房老爷沈宏程,“禀祖母,宗四爷爷前日感了风寒,孙子怕累着他老人家,便请了二堂叔到府主持。” 一位蓄着胡子的中年男人从人群里走出来,朝老安人行礼:“二伯母,侄儿是卯阳正房家的老二,名唤沈炳。” 老安人眯着眼睛辨了半天,还是摇了头道:“认不清了,认不清了,你们卯阳一支的子嗣都长的差不多。” 沈炳陪笑:“我父亲月前就病了,这次硬要强撑着过来,还是宏程贤侄给劝下了,我父亲又怕我自己办不好差事,又请了卯阳两位宗亲,邯州和巾州各一位宗亲过来帮衬。” 沈炳叫沈宏程“贤侄”,可看上去沈宏程却要比沈炳还要年长几岁。 老安人点了点头:“能不折腾便别去折腾他四叔了,衣钵总是要传到你们这辈来的,等你父亲病好了,咱们各房拿个主意,把下一任族长给选出来吧。” 老安人这话说出口,众人却不约而同的互递了眼色。谁出任下一任族长关乎承平侯爵位的承袭,当年承平侯以庶出的身份在家族中承袭了侯爵,最大的助力便是身为族长的亲伯父。 这些年,承平侯以宗子在外巡游的理由,连续两次延迟承平侯世子的人选敲定,人人都知道他心里中意的接班人是谁,但承平侯毕竟已年迈,如今朝中能人辈出,他想凭一己之力确定世子的人选,想来也不是件简单的事。 众人都按捺着心思,承平侯大手一挥,道:“叙旧的话咱们放在后头。”他朝站在陈氏身后的林氏望去一眼,“让家里没闲着的都过来,给他们父女引荐引荐。” 林氏闻言福身道了个“是”,从陈氏身后略侧出来一步,朝长儒介绍起来,一个一个介绍过去,屋子里的介绍完了,又让婆子们将外头侯着的众位主子领进来,沈雀欢一一朝他们行礼。 最后进来的是刚从寒松院下了女学的几位姑娘,各自有贴身奴婢伺候着,莺莺燕燕的一下子进来许多人。 老安人见到这些姑娘心情愈加的好,招呼沈雀欢到她身边,拍着她的手道:“这些个都是府里的姑娘,有你大伯家的,老大老二老三咳,瞧我这记性,鹊春现在该叫老四了,老五也是你大伯的女儿,老六和那边那对儿双生是你三叔家的。” 沈雀欢听得晕头转向,林氏笑吟吟走上来:“欢儿,趁着今天人齐,伯母仔细给你介绍一遍,你们年纪上都相仿,日后打两次茶围子就都熟了。” 说着她把沈雀欢拉到众人跟前,正要开口忽然顿了一下,“唉?雁君呢?” 众人中一个穿着蜜荷色褶裙的少女,笑着说:“婉妃娘娘派了乐府过来教我姐新曲子,说是大年宫宴上要独奏的,她许是还不知道后头的热闹,再不我派人去寻了她来?” 林氏还未说话,坐在太夫人下首的陈氏却发话了:“让她先学着吧,宫宴的事要紧,日后有的是见面的机会。” “也是。”林氏对沈雀欢笑道:“雁君是我的大女儿,府上的二小姐,这个是我的二女儿鹊春,便是原先的三小姐,如今的四小姐。”她指着那个穿着蜜荷色褶裙的少女,姿态宠溺的样子。 沈雀欢朝那鹊春微微含笑,叫了声“四妹” 林氏把自己的女儿介绍完了,又拉过一个带着婴儿肥的俏丽少女,“这是原先的五小姐,如今的六小姐鹂歌,是你三婶的宝贝闺女。”鹂歌卖乖似的挽住林氏的胳膊,朝沈雀欢说:“六小姐听上去还更顺耳些。” 沈雀欢还是刚才那笑容,没多一分也没少一分,仿佛听不出鹂歌话里的逗趣儿,不解风情似的。 鹂歌本以为自己的乖巧对初来乍到的沈雀欢来说,该是最容易亲近的,没想到沈雀欢并未特别的表示,笑容一本正经的,礼貌虽礼貌,却总觉得隔了很远。 林氏又去介绍一边站着的另外几位。“这是大小姐鹃丽,张姨娘的闺女,这是五小姐鹛珍,陈姨娘的闺女,这是八小姐小姐莺飞,九小姐鸢卉,是三房白姨娘的双生女儿。” 沈雀欢依旧照原样给她们见礼,众人也都一一回礼,林氏又把她往前带了带,“这边是你的堂表姐妹,还有个四房家的七小姐鹭婷,上个月去她外祖母家小住还没有归京,这次恐怕是见不到了。” 她又介绍了七八个姑娘,沈雀欢也未怠慢,礼数十分到位。 如此介绍了一刻钟的时间,上首与侯爷闲聊着的众人也稍有停歇,沈宏程便朝承平侯道:“父亲,时间不早了,您和二弟也都舟车劳顿,还是让宗叔们张罗入籍之事吧?” 众人闻言都噤了声,林氏招了个管事妈妈模样的妇人低声吩咐起来,没一会儿屋子里的人全都规矩的站了两排,婢女c伺候婆子们全都退了出去,四把椅子端放在堂前,沈炳以及另外三位族亲端坐其上。 空气一时间肃然凝重。 一直未多说话的长儒,示意沈雀欢站到宗亲面前去,沈雀欢照做,有奴仆为她摆上蒲垫,她也顺势跪了上去。 长儒站在她身后,以从来未有过的语调,朝上首行礼,道:“承平侯嫡子沈宏儒之嫡长女沈雀欢,年方十六,异地而生,误延入籍,特向宗族陈请,望入我沈氏族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6:嫡宗 沈雀欢静静的跪着,俯首帖耳的样子,可其他人因那句“嫡氏嫡长女”忽然爆发的窃语声,还是将庄重的场面拉出一道口子。 但,宗族大事面前,连老安人都是无法插口的,众人将目光落在了四位宗亲的脸上。 沈炳沉吟了一下,为难道:“宏儒,宗籍上你虽是侯爷这一宗的宗子,但当年你未告家门便去四海游历,六年一届的宗族大会,连着两次都在议给你消嫡之事,如今你人已经回来了,按照族规,理应在府待观两年,再由宗族决定是否消除嫡位。你自己的宗子之位尚且不明,你却要为你的女儿建嫡长女籍,这恐怕” 另一位宗亲也出声附和:“宏儒,你当年出走之事对宗族影响甚大,按族规,在府待观的两年里,需写家经,地经,孝经,过经各百遍,供于祠堂一年整,再行焚烧,方可消不孝之债。如今侯爷急招我等前来商议,我等也未请示各地宗族的意见,实在不能如此仓促做决定,即使做了决定,恐怕也无法在族内服众啊。” 沈雀欢隐隐琢磨出了什么,这个沈炳恐怕早被陈氏一系收买,为的就是在入籍一事上阻挠干扰,长儒不在府中这些年,陈氏不仅行驶着正室之权,连沈宏程也被当成宗子一样栽培,如今真正的嫡子回来了,他们怎么甘心将多年的殊荣拱手送回? 承平侯在邯州的时候是允诺过长儒的,但在宗族面前,承平侯虽位贵权高,却不能独行,在回京路上他一再告诫长儒,入籍之事不能心急,需他筹措之后行事,可长儒素来固执,一口咬定入府便要立刻入籍,否则便要过府不入。 承平侯位高权重也不是吃素的,他早准备一番笃怼,只听他微咳一声,说道:“对于当年出走之事本侯已经调查清了,宏儒并非不告而别,而是被得道高僧澄空法师收作俗门弟子,几年前澄空法师在写于本侯的书信上还提到过仓促收徒之事,所以宏儒出走之事确是误会,这些年他实在外游学而已。” 这番话其实就是层窗户纸,人人都心知肚明罢了,至于那个澄空法师,他的确是长儒的老师,却是在他离京后数年,因缘际会之下所结识的。 沈炳不着痕迹的朝陈氏望了一眼,见陈氏捏着手里的白玉佛珠,坐得比任何人都安稳。沈炳沉吟了片刻,朝承平侯拱手问:“侯爷,不知可否将澄空法师的书信拿出来一阅,届时父亲问起来,也好在他老人家面前多为周旋。” 承平侯既然说了,便也拿得出那信,于是吩咐手下去书房里取来。众人耽搁的空档,沈炳又说:“既然宏儒之事有待再查,那便先来议一议沈氏三女这件事吧。” 一个微胖的宗族摇头,“这件事亦有复杂,宏儒你既然要为长女入籍,便得先将夫人更贴c名讳c婚嫁证明等物件承上,宗族承认了你这位正室夫人,才能承认你的女儿。” 这就是大大的为难了,正室夫人入籍步骤繁琐,不仅有双方家族文定礼定之册,还要有家族规范的聘书。 沈雀欢心里却一丝波澜都没有,当初她尚且不懂为何要筹谋半年才得归京,如今却全都懂了,长儒深谋远虑,竟是每一步都料到了。 只见长儒朝灵松招了招手,灵松退下后须臾便捧来一只紫檀木盒子,盒子精致古旧,上头的花纹却不似大樾的式样。 他将盒子拱手承上:“宏儒与夫人完婚虽是在躅国,但相应礼节一样未少,里头有夫人王氏蕴秋的所有证明,亦有欢儿出生时躅国户部发放的官文印书。” 这可是大大出人意料,沈炳接过去查阅时,一旁一直未说话的宗亲坐不住了,忙出口道:“你是侯府的嫡出,并非任何宵门小户能够高攀的,除非是宗氏族亲里的嫡系,否则亦没有资格成为你的正室。” 沈雀欢垂着脸,嘴角不由向上牵了牵,在那人话音刚落之时,肃的抬起头来,语气铿锵掷地:“我娘并非什么宵门小户,我外祖父乃躅国振国将军王演,我娘是将军府嫡出二小姐,我外祖母便是当今圣上的亲姑姑,景怀仁长公主。”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承平侯虽已经先一步得知此事,但听沈雀欢不卑不亢不骄不纵的说出这些,目光也不由自主的落在了这个外孙女身上。 紫檀盒子里已然装着此番话最有力的证明,所有文书都盖着躅国官印以及振国大将军王演的将军印。此时,连被吩咐去寻书信的家奴也带着澄空法师的亲书返了回来。 沈雀欢扬着头,将众人目光尽数收起,就连一直岿然不动的陈氏,眸中也有剧烈的惊愕闪过,更别提什么当家主母,三房主母,这个嫂子,那个小姐的了。 但目光经过承平侯的时候,沈雀欢却瞬间便垂了头去,那人的目光太深,沈雀欢的道行在他眼里,恐怕只有笑话的份儿。沈雀欢强压着异样,微微鼓起两边腮帮子,想以此来显示自己其实并不精明。 “大家也都听见了。”承平侯的语调有点漫不经心,又存着几分的压迫,说出来的话缓慢而震慑。“宏儒乃本侯嫡出,这毋庸置疑,这丫头身份也够得上侯府嫡孙女的名分,况且靖安王归京前已将此事书信于皇上,刚刚我等在前厅闲坐时皇上已派人送来赏赐,宣赏的公公传的皇上口喻,称呼上也是沈氏嫡女雀欢,依本侯看,此事无须再议,烦请宗族选定好吉日,为吾子吾孙开祠授礼。” 沈雀欢没想到靖安王还留了皇帝这招后手,心里不由计较,这次莫非也要算到她的账上吗?还是让长儒欠了好呢? 事情一旦有了定论,解决起来便不再麻烦,承平侯年岁毕竟已高,见宗族们都已接受了现状,便浩浩荡荡的离了景泰院。 承平侯一走,陈氏以及陈氏生的两房全都起来告辞,一时间屋子里院子里稀稀落落全都退了个干净。沈雀欢不住的给长儒使眼色,心想,人都走干净了,我们还留在这儿干什么? 不想那银丝鹤发的老安人忽然开口摒退了众人,只留近身服侍的福妈妈在旁伺候。 长儒的堂妹沈蔓之本来还想留下来凑凑热闹,却被老安人一个瞪视给逼退了,沈雀欢心下犯空,不知到接下来又将迎来什么规矩。 人去屋空,沈雀欢惊奇的发现,一直端着气势的长儒,此时竟耷拉下肩膀,人到中年却依然俊美的面孔上堆起了讨好的褶子。 他这皮相做的太突然,竟如小孩子撒娇讨糖似的,丝毫没有往日嫡仙般的风范。 “祖母,嘿嘿,您身体还硬朗,哈?” 沈雀欢被长儒这一声惊的暗咽口水,上头那耄耋老人反应更激,握在手里的两颗核桃噼啪地向长儒砸去。沈雀欢这次没拦,那俩核桃虽用了老人足足的力气,打在长儒身上却也轻飘飘的,反惹得老人捂嘴急咳,身边伺候的福妈妈连忙帮她顺气端水,一阵的手忙脚乱。 沈雀欢见长儒周身的气焰全都灭了,凑过去死皮赖脸的跟着忙乎,老人开始还推搡他,到后来两行清泪竟止也止不住的往下掉。 福妈妈看着不忍,用了嗔怪的语气埋怨长儒:“二爷,您这一走怎么就是十几年呢?你可知道老夫人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7:祖慈 长儒提袍上炕,紧挨着老夫人身边坐着,沈雀欢从未见过他这番亏愧的模样,脑袋耷拉着,不言也不驳。 “你和你那亲姐都是没良心的。”老安人捶胸顿足,脸上深深的沟壑已经被泪水布满,“你们母亲向来多病,你和玉岚都是我带大的,我护着你们不被后母欺凌,护着你们不遭歹人算计,即便是对你们的父亲,我也没付出这么多的心力,可你们呢?” 老安人戴着祖母绿扳指的手,狠狠戳在长儒头上,沈雀欢瞧见一滴晶莹的珠子掉进长儒衣襟上,簌的消失了。 老夫人急喘了两声,又骂:“你们姐弟俩操碎了我的心,当年你姐喜欢上了江家老三,她气我拦着她不让嫁,拎了包袱就要跟江老三私奔,我拗不住便也允了,将你娘留给你们姐弟的田产地契全都给她做了嫁妆,我寻思你毕竟是个男儿,不用田产傍身我亦能照顾妥你,可你姐那有主意的小蹄子,竟将嫁妆全都卖了帮江老三凑军粮。后来她不甘心在护国公府里守活寡,偷偷跑到渠关找她男人,再回京就非吵着要去做军师,你父亲气得将她削了籍,她婆家将她从正妻贬成了姨娘。就这样她还是头也不回的去了渠关。可结果又怎么样,她到渠关第六年江老三就战死了,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至今都困在了那苦寒的地界回不来。” 沈雀欢在一旁闷闷的听着,不知道母亲嫁给父亲还有这么多波折。 老太太又说:“她沦落至那般,我依然念着她,心疼她,可自从你走后,我心里便只剩了对她的怨,对她的恨,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若不是她当年在渠延给你寄的信,说什么‘天高云阔无羁绊,谁人不羡沈玉岚’,你也不会那般决然的离家出走,十九年,十九年呐,你们姐弟好狠的心,好狠的心”说着她又剧烈的咳嗽,沈雀欢看着不忍,走上前去帮她轻轻抚着背,老人佝偻的身体微微颤着,像是要把浑身的精气都抽空似的。 福妈妈瞧这场面难控,不由开始帮衬着长儒说话:“老太太,您也不能全怪了二爷,当年陈氏搅得家宅不宁,时常挑拨侯爷他们父子的感情,让侯爷蒙了眼遮了心,二爷从小没了娘,大小姐又去了天边儿,侯爷再不相信他,二爷怎能不灰心啊?” 老太太似回忆起了前事,眸子里微微颤了颤,目色也变得柔了下来。“是啊,玉岚嫁了,你以为这个家便再没人护着你了,你又是个不爱倾诉的,那时候你三姐刚入宫,我全心都在她身上,但凡稍稍注意着你,你们父子也不会隔了那么深。” 福妈妈接过老夫人的话,对长儒苦口婆心:“当年陈氏伪善,众人都被她给骗过去了,后来一件事接着一件事的过来,大家也都看清了她的真心,不仅是对你们姐弟的那些龌龊事,连侯爷的后院儿,也多遭她荼毒,以至于侯爷下头只有这四位少爷。” 说到这儿,老安人狠掷了下桌案,痛道:“她为你二叔挑了陈氏的正妻,你二叔最是懦弱,竟被媳妇说动分家去过,如今在京城里都不与侯府走动,我托人去问,都说他过得窝囊,子女都不敬他,家里全都他那婆娘说的算。” 老太太只有这两个儿子,小儿子沈敏又是老来子,捧着护着都不嫌够,知道他过的那般,又怎么能够安心。 长儒还是不说话,福妈妈以为将他说的伤了怀,忙岔开了话:“甭管怎么样,二爷如今回来了,这是天大的喜事,可别再想那些个糟心事儿了。”她朝长儒递眼色,示意他说说软话,把老安人这口气给捋顺了。 长儒沉沉郁郁的,撩起眼皮朝老太太瞄了一眼,似在示弱:“您也别那么说我姐,到哪儿我姐也没给您丢人。”话忽然哽了一瞬,他知道老太太还没得知沈玉岚的死讯,有点收不住情绪似的涩了涩。“您好好看着吧,甭管是我姐还是我都不是吃素的。” 老安人听不出长儒话里的意境,竟微微嗔笑起来:“我管你是吃素还是吃肉,如今你父亲已和陈氏貌合神离,四处寻你回来便是奔着传爵去的,你莫在这节骨眼上拖你父亲的后腿,护着你闺女,也替你父亲多担待,如今这侯府上下你父亲能信的过的,已经没有几人了。” 这话说的着实露骨,连长儒都不觉微微一怔,其实也不在意料之外,陈氏一族在京都六世家中一直排在江家之后,如今江族倾了,陈氏必然跃居其他四族之首,这时候再添一个承袭的外家,地位自然更加稳固。 又寒暄了几句,长儒父女终于从景泰院里脱得身来,两人面色均都是沉郁,仿佛卸下了一身重担,又仿佛扛起了更多的重担。 轿辇一直等在院门外边,一位精擞的老妇侯在侧门边上,见到父女二人出来,上前一步道:“二爷,老妇是派来伺候三小姐的尹奴,侯在此处想着引三小姐去昭熙阁安置。” 长儒思忖了一下,问:“雏云阁如今有人住吗?” 雏云阁是当年沈玉岚住的闺阁,沈玉岚出嫁之后也曾住过别人,可自从江家遭难后,府中各院都嫌晦气,所以雏云阁如今正空置着。 尹奴心里打了个突,正想说那院子不吉利,又想起二爷和江氏三夫人的血亲关系,便转念道:“雏云阁似已无人居住。” 长儒看了一眼沈雀欢:“那是你姑姑曾住的地方,又大又宽敞,你去那住吧。” 沈雀欢早已经猜到,应了个“是”。 长儒俯过身来,用只有两人能听的见的音量,“子时,自己到我那去”。 子时?那边是要悄悄去了?沈雀欢不动声色,目送着长儒的轿辇远去。 长儒做主给沈雀欢换了院子,由于事发突然,尹奴只得差人先去回禀了管事的众位,又劝沈雀欢:“三小姐,雏云阁许久无人居住了,怕是要去一去霉味儿,您看今日暂且在昭熙阁住下,等” “不必了。”沈雀欢欠身上轿,吩咐:“直接去雏云阁好了。” 尹奴还摸不清这位小姐的脾气,刚又听闻她如今是府上正经八本的嫡氏小姐,更加不敢怠慢,忙吩咐身边的丫鬟去雏云阁支应。 轿子晃晃悠悠的绕了两个花园儿,经过许多个精致的院子,最后在一颗参天的榕树后头,现出红墙环互,飞楼插空的一间院落。 轿子稳稳落地,尹奴快步上前围随,一行三个婆子九个丫鬟全都跟着进了垂花门。门内两边各一排巨松,形成了可行二十步的天然穿堂,穿堂尽处是一尊大理石屏风,屏风后头有个宽敞的园子,与四间前厅紧挨着,从园子里穿过去再进一垂花院门,便是正房大院,大院儿四周均是抄手游廊,东侧三层楼阁是沈雀欢的住处,其余三间正房便是平日消遣待客之地。 此时原本在昭熙院侯着的仆妇下人全都赶来了此处,纷纷下跪问安,高呼“三小姐”。 沈雀欢由红芷扶着,扬起头瞧着三层高的这栋闺阁,耳边响起太夫人刚才的那句“天高云淡无羁绊,谁人不羡沈玉岚”。 是啊,谁人不羡,连你唯一的女儿都恨不得成为第二个你。记得当初与你回京时,最看不上的就是如我现在这般的女子,可我终究也成了这般。别怪我这样活着,因为我不能如他们期望的那样去死。 娘,好好看着吧,不用拔刀我亦会杀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8:入住 雏云阁虽然久无人住,落尘却没有想象中的多,丫鬟们须臾便拾掇出卧房供她歇息,她也真是累了,厨房送来的午膳没吃几口便躺了去,可翻来覆去的却睡不着,一会儿听见院子里的洒扫声,一会儿又觉得暖炉的香气呛鼻,反复折腾了几回到底没了睡意,于是便让红芷伺候着起身,把了扇子站在窗前俯瞰。 雏云阁的视野真的很好,不愧是当年嫡出小姐的居所,从这儿望去,四分之一的宅子都能收进眼底。院子里的奴婢瞧她临窗外望,时不时用眼睛窥着,那个尹奴看样子是分给她的管事,一会儿的功夫将内外拾掇得井井有条。 沈雀欢正寥寥的站着,忽然瞧见灵松打垂花门拐进来,身后跟着位老妪,不知和尹奴说了句什么,灵松便先行走了。 尹奴像是朝那老妪训示着什么,老妪半百的样子,腰身有些佝偻,身上穿的是粗使婆子的衣服。想必是从前伺候她娘或舅舅,如今调到这儿来帮衬她的。 红芷也将这情形看在眼里,忍不住问:“小姐,用不用奴婢将那老妇叫过来?” “算了。”沈雀欢懒懒的挪回床榻,“正是众矢之的时候,动一寸便伤一寸。” 红芷给暖炉换了炭,笑着说:“小姐,奴婢总觉得您的道法和旁人的都不一样,像是像是奴婢说不上来,不过从前的老夫人也和您一个腔调,奴婢觉得但凡心境眼界不凡的,才是这般的格局。” 红芷这些日子总在说钦佩的话,人似也跟着周全了不少,沈雀欢没搭茬,叮嘱她提防着尹奴,告诉她自己身体不适,任何人来都照话打发了。 红芷没问缘由,但她知道小姐的决定都是有道理的,自己只要照做便准没有披露。 沈雀欢斜躺在睡床上,白洁修长的手指搭在眼睛上,正要提醒她将身上的银钱找机会存到朋来票号去,却忽然听到楼梯上轻微的一响。 沈雀欢心神一凝,年久的楼梯即便保养再好也会发出声响,但这极轻的脚步只有练武之人才能提的起来。 沈雀欢朝红芷簌一摆手,红芷见她神情不对,忙咬唇收气,沈雀欢微微凝神,知道那人就与她们一墙之隔,说不定耳朵都在门上贴着,心里暗忖,这才第一日,便派来个会武功的听墙根。 沈雀欢搓着步子站到窗前,一边和红芷聊着无关紧要的话,一边在她耳边叮嘱:“数好了院儿里的人,一会儿瞧瞧都缺了谁。” 红芷神色郑重,照着沈雀欢的话做了。 晚膳之前,沈雀欢正按着性子将二楼拾掇成书房,尹奴便来请见,说是奴才们第一天侍候主子,是否需要将大伙召集起来,训示一番。 沈雀欢明白,但凡有主子初来乍到的,一般都在这种场合分发赏银,她懒懒的,没什么精神似的道:“我待会要去父亲院子里一趟,让大伙入夜前到正房聚了吧。” 尹奴喜滋滋的退下了,红芷询问沈雀欢:“小姐,用不用奴婢去别的院儿问一问,这头一次该怎么打赏?” “不必,尹奴给三两银子,一等婢女给二两,其他人都是一两。” “啊?”红芷刚才已经准备了一个钱袋在身上,足足备了六十两准备打赏呢。“小姐,是不是有点儿少啊,奴婢虽不知道侯府是怎样的惯例,但在旧主家的时候,管事一般要拿六两,贵婢要拿四两,其他人都是二三两的样子。” “无关紧要的人,不必浪费银子。”这些奴才迟早都要被她打发走的,现在的银钱还是她用命和靖安王换的,怎么能便宜了这帮蛆虫。 红芷瞧她心意已决,便再也没劝,又问了老爷院子里的打赏,听说也都是一样,心里莫名便惴惴起来。 照她在护国公府的经验,这么打赏下去,底下的奴才日后肯定是要怠慢的。 沈雀欢又问起刚刚有人偷听的事,红芷回说:“奴婢算过了,那会儿只有三个丫头不在院子里,至于偷听的是哪个,奴婢倒是不能确定了。” 沈雀欢默默的点头,吩咐红芷给她换了不起眼的披风,一齐朝长儒住的庆云堂去了。 承平侯府虽然住着四辈人,但由于院落格局规范,三四百口人住在里头也井然有序,不仅各房分占不同的区域,彼此各房之间都有宽阔的花园湖泊相隔,比如长儒的庆云堂和雀欢的雏云阁都在侯府的东侧区域,南边临一条名叫“浮澜浅水”的小河,北侧是一片宽敞的“芙蓉趣园”,过桥往南便是侯府前院儿,老爷公子们议事待客的地方,过园往北有精致别致错落有致且大小不一的各式散院,三房和四房的院子也在其中,大爷沈宏程的院子和陈氏的院子相连,占着侯府的整片西域,那边有天然的狮子湖,而东西两域的正中间,便是侯府的中心,承平侯居住之所。 都说承平侯不争朝野立场鲜明,仅瞧着仿着皇宫格局的府邸,便知他藏着的那颗蠢蠢欲动的野心。 离权利中心越近,越无法独善其身,承平侯能让皇帝无疑,除非是步步为营事事谋算,否则绝难达成。 沈雀欢没有使唤轿夫,她其实很不喜欢被人抬着颠簸行走,只有双脚踩在地上,靠自己的力量前行,才是最踏实可靠的。 “小姐,庆云堂到了。”给沈雀欢和红芷引路的小丫头,脆生生的叫她,她眉眼清丽不俗,是红芷怀疑的三个奴婢之一,名叫秋絮。 沈雀欢抬头看了看庆云堂院门前的石尊,上书八字“诸行是常,无有是处”。是个恢弘华贵的院子,因这八个字才像是长儒的住所。 沈雀欢让秋絮进去通传,没一会儿,庆云堂的管事妈妈带着喜气儿跑出来相迎,见到她时先是一怔,随后福身请安道:“老奴给三小姐请安。”她年岁和尹奴相差不多,服饰和装扮也差不多。 沈雀欢微笑:“不知妈妈如何称呼?” “老奴贱名荟奴,从前便是伺候二老爷的。”她话说的隐晦,沈雀欢已经明白了她想说的意思,这是长儒身边的老人,是个能放心的。 但究竟能不能放心,却不是她一句“从前”便能印证的,时间是个可怕的东西,能让人成佛,也能让人变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9:新境 “荟妈妈。”沈雀欢笑着招呼了她一声,又问:“父亲在吗?” 荟妈妈一边将沈雀欢往院子里请,一边回道:“过了晌午二老爷就被侯爷跟前的刘福山叫走了。” “那来的可不凑巧。”沈雀欢脚步微顿,似又要走的意思,荟妈妈连忙又道:“老爷虽不在,但那位陈姨娘却是在的。” 陈姨娘?这个府里有两位陈姨娘,一位是邯州陈氏送给大爷沈宏程的贵妾,另一位便是长儒的那位露水红颜陈家旁系嫡小姐陈南枝了。 不过瞧荟妈妈的样子,似乎隐晦了别的什么。 “哦?既然姨娘在里头,那我便去见一见吧。”沈雀欢提步往里走。 这个庆云堂比雏云阁要稍大一些,是长儒从小居住的地方,看得出花园亭廊新修葺的痕迹,但天然的景致依旧很天然,六间正房气势恢宏,堪比殿堂。 内院儿的人早已经得了信儿,都到外头来拜见,一时间呼呼啦啦的好不热闹,这时一位穿着靛青色绫棉裙,素面却模样不俗的中年妇人跌跌撞撞的奔出来,第一眼望去便知道她哭过,两只眼睛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如桃一样鼓着。 她见沈雀欢十分打杵,却仍强迫着大方着笑着招呼:“见过小姐。” 沈雀欢伸手虚扶了她一把,道:“不必客气,早听父亲提起过姨娘了。” 陈南枝眼里剧烈一颤,身体也不露痕迹的向旁边侧了侧,垂头道:“奴婢是个不值钱的,老爷宽厚,听了奴婢的陈情还愿收着奴婢。” “这是怎么说的,您称自己是奴婢,倒叫下人们怎么叫您了?”沈雀欢仪态温和,荟奴和另外几个贵婢不禁都是诧异。 陈南枝心中却升起一阵感念,二爷刚到庆云堂,她便自个去他面前请罪。将她如何被叔伯霸去了家财田产,如何带着弟弟流落异乡,又如何走投无路想出污蔑二爷名誉的下策。她原不求别的,这么多年侯爷一直让她和弟弟在京郊的别院住着,弟弟还进了京中有名的悟更堂修学,她好日子过了18年,不求二爷能原谅她,只求能饶弟弟一命,自己这条贱命,十八年前早就该被老天爷收了。 可二爷不但没怪罪她,还问她弟弟的课业,问她这些年的生活,还说“你欠的债早用你自个的青春还了,我后院儿总归缺一个管家的,你若不想离去,便搬到府中住吧。” 如今连三小姐都这般客气的待她,陈南枝鼻子一酸,眼泪便有些止不住的架势。 沈雀欢拍了拍她的手,顺势将手腕的一只镯子戴进她的手里,陈南枝大惊,正要退回去,却被沈雀欢稳稳的按住。“这是我娘的物件,如今你能替她照顾我爹,我应该谢你。” 她说着这番冠冕堂皇的话,院子里众人的表情也都落尽她的眼里。沈雀欢其实早就猜到长儒有留下陈姨娘的打算,之所以没同她说明,可能是想先看一看她的品性,如今他已发了话留她,必然这陈姨娘的心性不差。 更重要的是,如今长儒回京,有许多人便会盯上长儒的后院儿,有人会劝他纳妾,送各世家的庶女进来,说不定还会有人给他介绍“续弦”,长儒总要有个推拒的理由,如今有个陈南枝挡在前头,借口上便好编排的多了。 沈雀欢当着奴才的面接纳了陈南枝,也好让这个女人在人前硬气许多。 “可有分拨院子给姨娘住?”沈雀欢问荟奴。 “回小姐,二爷还没有吩咐。” 看得出来,这个荟奴是没把陈姨娘放在眼里的,沈雀欢心下冷笑,若这老奴是真心顾念长儒的,必不会做阳奉阴违之事,现在看来,长儒院子里的人也要再做清理了。 “这件事我做主了,去和管事的知会一生,给陈姨娘择个院子。” “这”荟奴面有为难,“老奴说句不该说的,老爷毕竟尚未收房,且这府中东域里头也没有合适姨娘住的院子了,若要择院,怕是要择到北域了。” 北域?沈雀欢纳闷:“父亲只有陈姨娘一位妾室,难道还要发配到北域吗?” 荟奴解释:“因这东域空了十几年,府中主子也越来越多,从前只在东域边儿上拨些院子出去,现在这东域有一半的院子都是有主子的了,实在是” 沈雀欢明白了,原来这家子人以为长儒不会回来了,把原本属于他的领地一块一块的给吞了。沈雀欢没再说什么,只吩咐她在庆云堂收拾出一间屋子,让陈南枝先住下。 荟奴笑容堆了满脸,住在内院儿就不一样了,没有院子的姨娘便不必叫一声“主子”。 荟奴吩咐婢女给陈姨娘在偏院儿收拾个屋子出来。等奴才们都退下去了,陈姨娘才对沈雀欢说道:“小姐您莫要在我身上费心了,我住在哪儿都是住。” 沈雀欢看着她眼角浅显的纹路,沉沉的想,这女子当初该下了怎样的决心,荒废一生的风华,到深门大院里做一个无名无分的活寡妇? “你也知道,我爹是个温吞的性子,他宁可在房间里看一辈子的书,也不想去管院子里的事儿。”她握着陈姨娘的手。“所以,我倒希望你是个厉害的。” 陈姨娘想着老爷今天的那副模样,又想着府里其他各房的老爷,以及各房不好惹的主子姨娘们,心里也渐渐有了担忧。 沈雀欢见她是真心替长儒照相的模样,也便放心了。她让红芷把备好的银子给陈南枝,嘱咐道:“打理后院儿需要银钱,府里的月例一时半刻也发不下来,这些你先用着,后院儿的事就请姨娘担待了。” 陈南枝摸着钱袋里头沉甸甸的,虽然的确缺钱,但也不想从沈雀欢手里拿钱,照理说她第一次见小姐,应该给小姐送礼才是。陈南枝说什么都不要,沈雀欢安抚她:“就当我是为了父亲,他刚回府,我难免照应不住,你且先在我父亲的内院儿委屈几日,择院的事不用同父亲说,我自会帮你周全了去。” 陈南枝自知自己的那些私房钱,别说照应老爷了,连在府里度日恐怕都不够,于是便红着脸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0:夜汇 从庆云堂出来,沈雀欢没有立刻回雏云阁,说想沿着芙蓉趣园走一走,正值黄昏日落,各院都在生火吃饭,是芙蓉趣园一天中人最廖少的时候。 沈雀欢溜达着,从小径走向通路,从通路又绕进窄巷,着实逛了挺远的路,秋絮也是个尽职的,每走过一处院子,便告知里头住着哪位主子,一连路过了十几间院子,沈雀欢瞧着离北域也不远了,才领着红芷秋絮二人打道回府。 回去用了晚膳,原本需要给下人们训话的,沈雀欢却称自己走的乏了,训话这一步就免了,令红芷将备好的打赏给人发下去,便收拾收拾歇下了。 子时,沈雀欢在黑暗里坐了起来,红芷也醒了,握着一枚发光的小珠走上来帮沈雀欢穿衣。“小姐,今晚值夜的是秋茹,奴婢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那香点上了。” 沈雀欢将一身类似于骑马装的女子劲装套在身上,头发随意的用绳子绑了,拍拍红芷的肩膀:“你睡吧,天亮之前我就回来。” 红芷不放心:“小姐,奴婢虽然知道您有些身手,可这夜黑风高的又没有人照应,还是奴婢掩护着您” 沈雀欢睨着她,“掩护?你确定?” 红芷没话说了,沈雀欢将后窗打开,回首做了个“别担心”的表情,提醒她:“你先把嘴挡起来。” 啊?红芷犹犹豫豫,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乖乖用手捂住了嘴。 只见沈雀欢单臂攀住窗沿,身体灵巧一纵,人已经跳到对面的老榕树上了,“唔”红芷听见被自己捂住的嘴巴里发出不可抑制的呜咽声。 沈雀欢站在树杈上朝她摆手,神采飞扬的模样,下一刻人已经不知用了什么动作,翻墙出院,没入夜色中了。 沈雀欢迈入庆云堂的时候,院落四周的阴森树木间,似风吹过境一般的动了动。 那是高手才有的杀气,难道靖安王在里头?沈雀欢不禁后怕,幸亏她还没寻到合适的夜行衣,否则这些人一时走眼,随时都可能造成误杀。 沈雀欢推门而入,里头靖安王正在和长儒下棋,离二人挺远处的小地榻上,正睡着毫无知觉的灵松。 屋子里没有熏香,灵松不会是被打晕的吧?沈雀欢想过去瞧瞧,被靖安王若有似无的目光追过来,只得正经的上前给他行礼。 “见过王爷。” 他似心情颇佳,抬手免了她的礼,指了指旁边的小榻让她坐。精力则仍在棋盘上。沈雀欢忍不住朝棋盘上瞥了一眼,还以为他因为有胜算高兴,棋局上分明一败涂地。 在下棋这件事上,无论是长儒还是沈雀欢,都曾把这人赢得片甲不留。沈雀欢又瞧见他腰带上挂着的玉绦,有些泄气的想,下次他若来找她对弈,也要赌上点东西才行,否则永远被这人牵着鼻子走。 一直等到此局终了,长儒也不知费了怎样的心力,竟然做了个平局。两人起身围着茶炉桌案坐下,以巾州一宗考场舞弊案打开了话匣子。 沈雀欢最初以为俩人叫自己过来,定然是要谈护国公府相关事宜,于是耐着性子往下听,听了一盏茶后才知道,他俩原来只是很单纯的在谈论案子。 沈雀欢不知道自己杵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还是长儒体谅她,解释说:“王爷来的匆忙,并没有带护卫过来,我担心王爷的安全才叫你来守一守。” “守”沈雀欢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没带护卫?你真以为他是自己锦衣夜行来到这儿的吗? 靖安王慢悠悠地喝着杯中水,眯眼看着沈雀欢,眸内精光内蕴,长儒与他坐在一起,像是在逗弄狮子的小猫。 “哦那我去门外守。”沈雀欢实在不忍再看长儒那傻样。 就听祁霖玉开口:“你身娇肉贵的,在门前支个榻,里边儿守吧。” 沈雀欢一脸诧异的盯着他,祁霖玉神色严肃,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是。” 沈雀欢走到门边儿,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了下去,这事儿弄的,好好的床不睡,到这儿来吹门板风。 好在几案上有各式水果和糕点,她对食物不挑,够到什么就吃什么,没一会儿小半个几案都空了。 二更天的时候祁霖玉总算有了要走的意思,沈雀欢起身送他,他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潇洒的在前襟处掏了个信封出来。 祁霖玉把信封递给沈雀欢:“上回你拖我办的事儿。”那口气就像是在说“我出门经过天桥给你带了包糖栗子”。 沈雀欢愣了半晌,抓着信封的手凛冽的一颤,打开来看,果然是康王的亲笔密信。再看祁霖玉,已经不知道消失在哪片夜色中了,沈雀欢对着夜色嗡了嗡嘴唇,心想,下次一定记得向他道谢。 沈雀欢来了精神,将之前作为证物的康王密信找出来,放置在桌案上对比。 “不一样!”她几乎是咬着后牙惊呼出声。 长儒双手笼袖,站到桌案前:“康王和江帅的笔记都经人模仿,时间跨度长达这么久,或者” 沈雀欢愕然:“康王的亲信。” 这便着实麻烦了,若此人在康王谋逆案中没有幸存,线索怕是要断了。 长儒亦想到了此处,未免她钻死胡同,提醒道:“这不是唯一的线索,如今我们回了京,许多事情都要查一查,你之前让我去查的那个江二夫人的侄女,我这里便有了线索。” 沈雀欢精神一震:“如何?” 长儒正要细说,忽然听见院子里细细碎碎的响声,沈雀欢肃了一下身子,冷不防一个人从门外栽了进来。 “先生,这是偷听之人。”话是门外黑影说的。 沈雀欢回首盯着长儒,她竟然连出手都未来的及。再瞧向门外,只见一个黑洞洞的影子,除了周身散发着的肃杀之气,几乎与夜色分不清明。沈雀欢心情复杂的看向长儒:“你也有暗卫?” 长儒答非所问,对着地上正躺着的半死不活的奴才,问她:“你有经验吗?这种事该怎么处置?” “绑上石头,扔狮子湖里。”沈雀欢几乎没做考虑。 地上的人听到这一句吓得立刻爬起来哀嚎:“二爷饶命奴才什么都没有听到,奴才是看着您和小姐长大的啊”竟然是荟奴。 沈雀欢瞧着长儒,只见他安静的站在那,似有浮光掠影般的记忆自眼中一掠而过。 “按小姐的意思,扔出去吧。”他声音依旧清雅好听,却是沈雀欢听过最凉的口气。 荟奴再没来得及说话,人已经被黑影捉了去。院子里连回音都没有,寂静的夜似什么事都没发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1:沉尸 长儒定了定神,回身坐回到桌案边,执起毛笔写了几个字,沈雀欢瞧着他落笔时手有些发颤,人却如平常一样看不出端倪。 沈雀欢静静的看着他的字:陈襄云 她稍做联想,问他:“这就是二伯母的那个侄女?” “此女一直以护病之由在护国公府里住了五月有余,直到大难之前,也就是江二夫人死前六天的时候回了陈府。” 沈雀欢微微眯了下眼睛,谨慎道:“这不足以说明她有鬼。” “此女回府后一切如常,却在护国公府大难之后卧床称病,到如今已经有大半年没见过外人了。” 若说与二伯母感情深厚心伤所病,可二伯母在护国公府灭门之前便已经发丧了,“若她不是有鬼之人,也定然是知道些什么。” 长儒将纸抛进炭炉里付之一炬,缓缓道:“陈襄云是陈氏嫡出庶女,众所周知,如今主持陈府中馈的人是嫡长女陈佩珍,而陈襄云也是为数不多能和陈佩珍说上话的,陈襄云也因此跻身名闺的行列,而在咱们府里,偏巧也有个和她走得近的。” 沈雀欢皱眉想了想,论出身和年纪,“沈鹊春?” “另外。”长儒把关于康王亲笔信的证物收进盒子里,缓慢的说:“关于护国公府搜出千件红羽这件事,我想了想,那么多件衣服如说在府中制染,我觉得不可信,一则染工需要晾晒的步骤,不可能避过府中人的耳目,那么这些衣服该是运进府中的,可几千件衣服运进来该是很大的阵仗。” 长儒盯着炉中噼啪的炭火,“若有护国公府的入库帐目就好了。” 沈雀欢某种聚气的微光不可控制的暗了暗,她以为长儒想到的这件事会是另一条线索,可护国公府已经被大火付之一炬了,恐怕这件也进了死胡同。 沈雀欢讷讷的:“要是我早想到就好了。” 或者她把世俗观念看得轻一些,不是先想到提家人收尸,而是全身心都放在“线索”这件事上 沈雀欢摇了摇头,圣人都未必这么理智吧? 第二日,沈雀欢在景泰院里用了早膳,回到雏云阁的时候丫鬟婆子们都在议论狮子湖沉尸的事,狮子湖早就结冰了,那么厚的冰层也不可能有失足这一说,况且荟奴的脚上还绑着石头 沈雀欢朝院子里扫了一眼,秋露c秋茹c秋絮都是分给她用的一等丫鬟,但景泰院里的福妈妈今早明里暗里的提醒过她,秋露从前是林氏院子里的二等丫鬟,秋茹是伺候三房夫人的,秋絮是伺候过林氏的,低下二等三等的丫头也都背着各院而的背景。 沈雀欢瞧着这些乌泱泱却没一个能用的下人们出神,那边尹奴叫散了诸位,忙跑过来禀报:“小姐,刚才周用家的来找您,说是狮子湖里头发现了一具沉尸,有人说像是老爷院儿里的荟奴” 她话音未落,红芷已经拍着胸脯呵斥尹奴:“这种污秽事儿怎么也来同小姐提?你就不怕吓坏了小姐?” 尹奴磕头告饶,“奴才也是急心疯,刚才差小厮去打听,说是那场面”尹奴不好再往下形容,期期艾艾道:“府里头许多年没出过人命,大老爷已经派了刘大总管亲自彻查,这会儿正挨院儿搜证呢。” 沈雀欢厌烦的模样,什么也没说,进屋去了。 尹奴或许也没料到小姐是这样的反应,不过没等多久,尹奴又到屋子里禀报,说是庆云堂的陈姨娘来了,等着要见小姐。 沈雀欢犹豫了一下,还是下楼见了她。 陈南枝穿了一件天橙色棉长裙,简简单单的式样,但她腰身极好,即便是徐娘半老也穿出了几分风韵。 沈雀欢让红芷给她倒了杯茶,问她:“找我有事?” 陈南枝面颊微红,有些急切的开口:“刚刚刘大总管到庆云堂去了,带走了许多下人,我心里头没谱想来问问小姐的主意。” 沈雀欢纤纤玉指拨弄着茶围子上的流苏,露出个极淡的笑意:“陈姨娘,先喝口茶缓一缓。” 陈南枝表面上稳着,心里却像揣了什么,她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目色诚诚的看向沈雀欢。 沈雀欢却不看她,只吩咐立在一旁的红芷:“你叫下人们都到前头来,说我有事要说。” 红芷应声去了,陈南枝却摸不清形式,不由疑惑的望向沈雀欢。 沈雀欢含了谦和的笑,说道:“姨娘稍等,我这儿还有件紧要的事儿,处理完了再说姨娘那件。” 陈南枝心里惴惴的,却也只能坐在一旁等着她“处理事务。” 不多时,尹奴带着一众丫鬟进了正屋,进门后便躬身俯首的立在沈雀欢面前,十分恭敬肃穆的样子。 沈雀欢看了尹奴,面露倦色的问:“府上奴才是否有品级划分。“ “回禀小姐,有的。”尹奴半躬着身子,回话道:“府里奴婢品级分三等,为了好区分,入府时便改了名字,如老安人c侯爷以及老夫人房里伺候的一等丫鬟名字里都有个‘春’字,各房老爷c夫人房里的一等丫鬟名字里都有个‘夏’字,公子c小姐房间里伺候的一等丫鬟名字里有‘秋’,姨娘房里的是‘冬’,像咱们院儿里的秋露c秋茹c秋絮都是一等丫鬟,是应该伺候在小姐房里的。” 说到这儿,她悄悄抬头瞧了一眼沈雀欢的神色,没看出有什么不悦,才又继续往下说道:“除了一等丫鬟,按照小姐院子里的分拨规制,分别有二等丫鬟五人,从事绣活c打扫c厨房等活计,三等丫头五人,做的都是杂活儿,另二门外有家仆一人,小厮两人,仆妇两人,门房侯夜一人,粗使婆子两人。” 介绍完尹奴又加了一句:“如今雏云阁院子里的奴才算是满额,若增加名额,得小姐自己贴补例银。” 意思就是说,小姐身边这个红芷若是想留下来,是不能在府里领份例的,吃穿住行都没有府里的优待,除非正经八本的熬上三年,才能花府里的开销。 沈雀欢听着尹奴的话,只低头慢慢抚着茶碗把玩,眼底略含了一缕笑,“哦?”了一声,“这么复杂,听得我脑子都乱了。” 尹奴陪着笑:“小姐无需记得这些,左右奴才会帮着您管教她们。”言下之意,她便是这些奴仆的大管事了? 沈雀欢仍是一副头疼状,忧然道:“还是叫个管事过来,详细给讲讲吧,”她随手指了站在前头的秋茹,“你,去把管事的请来,什么人能管我这院子,你就去请谁。” 秋茹微微迟疑,见沈雀欢微沉着脸,也不敢怠慢了去,应了个“是”就出去了,还不忘向尹奴瞟上一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2:整治 没一会儿内院儿大总管刘保,领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管事走进来行礼。 众人见是刘保亲自来,全都不由自主的肃了肃。 沈雀欢笑吟吟的:“刘总管不必多礼。”转脸冷喝秋茹:“让你去请雏云阁管事,你怎么能劳烦总管过来呢?” 秋茹诺诺的,这个时候东府的所有管事都在刘保屋子里问话,她去叫宋管事肯定是要惊动刘保的。 红芷给刘保上了茶,刘保是个四十几岁的瘦小男人,穿着和府中管事们同样的灰布褂褙,只衣襟衣角都用银黑色绣线码上了团云的图案,使刘保看上去既冷肃又尊贵。 “三小姐折煞小人了。”刘保恭敬道。他朝一旁穿着管事衣服的女人递了个眼色,那人上前行礼道:“见过三小姐,奴婢是分管雏云阁的内院管事,奴婢姓宋,小姐日后可唤奴婢宋管事。” “宋管事。”沈雀欢静静一笑,和煦道:“这会儿急匆匆的把您请来也没什么大事儿,不过尹奴刚同我讨论府上的规制,我脑子里乱麻似的,想叫管事来问问,防着日后真的做错了什么,得不偿失。” 尹奴脸都绿了,连忙跪地,但沈雀欢这话没的她反驳,自己刚才分明提到了府里的规制 刘保眉间正色,稍有不悦,对沈雀欢恭敬道:“三小姐说的哪里话,您是府上正经的主子,您吩咐下去的话就是规制,再说,府上所有的规制也都是为下人规范用的,小姐无需在这上头费心。” 沈雀欢寻了个惫懒的姿势,稍稍向围榻里靠了靠,淡淡的说:“话还是说在前头好,刚才尹奴说到下人规制,府里给咱们拨下了三名一等丫头,再加上内外仆妇共二十一人,已经是我这院子规格最满的情形,可是真的?” 宋管事微微颌首,道了一句:“回禀三小姐,咱们府上只二小姐的芙蓉阁和三小姐这雏云阁是同样的二十一人配置,因三小姐是嫡出小姐,二小姐有乡君封号,所以比其他小姐院儿里多出四个服侍名额。如今雏云阁内的确是满额。” 沈雀欢看来她一眼,又问:“若我想要再加奴婢,可是要自掏银钱?” 宋管事愣了一下,如实说:“回禀三小姐,按照规矩,三小姐从府外带回来的奴婢,需到总管处挂职,经过统一的管教嬷嬷训导,数月后方能回到小姐院子,届时这些奴婢都要从三等奴仆做起,待三年之后才能供小姐贴身差使。”她说到这儿,怕沈雀欢误会,解释了一句:“咱们府中一等丫鬟都是请宫中嬷嬷调教出来的,无论在府或是在外都能协助主子,另外大夫人念三小姐初到府中,便免了红芷姑娘的教习,将她特例归在二等奴婢的名额里头。” “是这样。”沈雀欢似有所受教,喝了口茶,沉吟道:“那么只要我自己贴补身边的丫头,她们就不必在府里挂职了,对吗?” 宋管事脸色一紧,犹豫了一下,说:“回小姐,是的。” 沈雀欢笑了:“那是否这院子里的所有奴才,升贬任免都要经过您的同意?” “不不”宋管事冒着冷汗,“回禀小姐,这自是不必的,每月都有新进府或是到了年份晋升的奴婢,小姐只需派人到奴婢当值处知会一声,奴婢自会带着奴才们过来供您挑选,想要谁不想要谁都是您说了算。” 沈雀欢款款松了一口气,像是落了挺大的心事儿似的,“如此这般,那我便安心了。”她扶着红芷的手站了起来,垂目在屋子里一干下人中扫了一圈。 刘保暗中打量着这位三小姐,见她淡然平和却不怒自威的神情都含在一双眸子里,心中暗叹,这个三小姐绝非池中之物。 正思忖间,便听见沈雀欢清幽的对他开口:“刘总管,我不知道在侯府里头我自个的权限如何,但刚刚宋管事也说了,下人们的升贬任命我是有权利的,如此我便知会您几句。” 刘保早已经躬身静候,瞧见她朝自己款款的施了一礼,忙道:“不敢,小姐吩咐便是。” 沈雀欢声音不卑不亢不急不缓,“第一,今天早上狮子湖里那档子事儿我听说了。” 她出口第一句,屋子里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竖起了耳朵,头皮都跟着麻了起来。 “雏云阁里的规矩我先不说,单说庆云堂里头,那荟奴是我父亲近前伺候的人,出了这样的事儿你们管事的也难辞其咎,所以别和我说什么经过了谁人的调教,如今我在这里立下一个规矩,父亲院子里所有一等丫头均要在二等职上效力一年,经父亲同意后才可近前伺候,至于荟奴之后该有谁来伺候我父亲,等会儿我去和老安人商量一下,她老人家肯定能给父亲指一个妥当的人, 屋子里静的落针可闻,陈南枝到此才知道沈雀欢的用意,竟是给她摆个治下的样子出来,她觉得又羞又愧,白活了快四十年倒还不如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 沈雀欢接着说:“第二件事,我生在躅国,身边的丫头都是习惯了秉性的,我身边的红芷以及父亲身边的灵松,都不需要府里头给发例钱,他们的例钱打赏自由我们父女二人来掂量,另外,分给雏云阁的三个一等丫头我只留下秋絮,其他两位请宋管事另行分配给别院,此外,二等丫头和三等丫头中只留六人,家仆仆妇等在二门外伺候的,也请宋管事带回,若今后我有用到这些人的时候,再去找宋管事支配。” 沈雀欢沉了沉,又道:“除了这两件之外,另外一件事是我要提醒宋管事的。”沈雀欢手指在黄杨木的茶桌上轻轻叩着,冷笑道:“今日我在老安人那里听说,要给我父亲寻几位姨娘,说是续弦的事也要搬上日程。” 沈雀欢说到这儿,忽然停了下来,眼底含笑的瞧着宋管事。宋管事闻言微微蹙眉,不知道三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刘保心底却是一惊,欠身道:“老奴已经吩咐过下人,这几日便将东府其他的院子空置出来,不过到底是年久失修的院落,老奴觉得还是让府上工匠修葺一番,才好再住人。” 沈雀欢笑了,宋管事冷汗已经顺着脊背淌了下去。 宋管事管理着东府这些年,体己银子几乎全出在那几个院子里头,有些主子说要挪院子,外府的贵客来找他换住处,哪个不是给了重金打赏她。二房刚回府的时候她还抱着侥幸,以为二房老爷小姐都是温软的性子,挪院子的事儿不必大动干戈,等用的时候再挪也是可行的。如今看刘大总管的脸色,怕是一个不小心便要栽在这件事上头。 “既然如此,今日先把陈姨娘的住处安置了吧。”宋管事应是,沈雀欢冷笑着揶揄她:“幸好我父亲只有陈姨娘一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3:立规 宋管事头埋的更低,汗从头发上顺下来。“啪嗒啪嗒”的往地砖上砸,其他人更是大气儿不敢出。 人人都以为已经结束了,没想到这才刚刚开始,沈雀欢侧坐回椅子里望向刘保:“刘总管,话既然说道这儿了,我倒是又想起了一件。” 刘保恭身:“请三小姐直言。” 沈雀欢犹豫了一下,问刘保:“府中每院是不是会分拨月银?” 只听刘保道:“府中各院每月都有相应的月银,老安人c侯爷和老夫人每月拨五十两,各房老爷c夫人每月拨四十两,各房公子c小姐拨三十两,在府里住着一位姑小姐和两位表姑小姐,都是二十两的份钱,各姨娘也是二十两的份钱。” 这只是府里给各房的月银,像大房那样有官饷,在外头也有铺子和田产的,月钱银子只是小小的一笔数,可能都不够打赏下人的。 沈雀欢又问:“一直是这种拨法?还是隔些年有所调整?” 刘保答:“十年里调整过两次,每次调整各院儿均上拨三两。”说到这儿,刘保眼中忽然闪过一抹精光,他似乎明白了沈雀欢接下来要说什么。 果然,沈雀欢脸上现出浅淡的笑意,仿若无意道:“既然是这样,还请总管将我父亲十九年未领的月银核算清楚,差人给他老人家送过去吧。” 此话一出,屋子里不管是跪着的还是躬着的,都是大大的一惊,十九年月银,按如今的钱数计算怕是要一万两了。 可是刘保心里却清楚的很,三小姐这笔钱要的是名正言顺,如今侯爷对外的说辞是“二老爷休学归家”是“休学”不是“出走”,那这十九年的月银自然是要给人家补上的。 刘保施了半礼:“这件事老奴不能做主,还得去问过侯爷。” “好。”沈雀欢不急不徐的说了句。 对侯爷来说,一万两银子不是多大的数,只是需要人去提个醒罢了。 宋管事赔了十足十的笑意跟着刘保退出了雏云阁,刚出了院子,便觉得冷风刮得她透心的冷,抹了额迹才知道自己出了一脑门的汗,她碎步跟在刘保身边,小声道:“这三小姐可真不是好相与的。” 刘保提点她:“当务之急先把园子给倒腾出来,我知道你这些年从里头得了不少的好,侯爷虽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老安人那头要是发作起来,可是你我都兜不住的。” 这个宋管事与刘保算是干亲,她犹豫着问刘保的主意:“别人倒不打紧,但如今四房也住在那儿,还有魏家的姑小姐,也不是好说话的” 刘保睨了她一眼:“版图上画的明明白白,三房住在哪儿四房住在哪儿,都是有规制的,你开了先例让人家混着住,里头出了披露还得算在你头上。” 宋管事不禁肃了肃身,还是觉得为难,刘保也知道让她一个人担这件陈年的积垢,算是难为他了,思忖了一下道:“这样,我找人重新做一份版图,你去给老安人过目一下,得了老安人的同意,我便替你去和侯爷说,你拿着老安人和侯爷两位的尚方宝剑,定能把这件事办成。” 宋管事这才有了几分欣喜,刘保瞧她沉不住气的模样,不禁冷了脸:“我提醒你,那院儿里头的尹奴,你抓紧寻个错处给弄出来,我知道老夫人待你不薄,但也别一个劲儿的巴结,回头把自己弄成了锅灰。” 宋管事连忙陪笑应是,她以为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嬷嬷,怎么都该有几分道行,可今日见她被三小姐揶揄得屁都放不出一个,还害自己跟着惊心,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去回了老夫人的情,另换别的妈子进雏云阁来。 刘保和宋管事走后,雏云阁正屋里的气氛更是落针可闻,沈雀欢只管坐在上座喝茶,红芷站在前头拿指头点了点:“你,你,你还有你,还有后边儿的两个留下,其余的全都回管事处述职吧。” 尹奴眼睁睁的瞧着三个一等丫头退出去了俩,老太太安排进来的一个二等丫头和一个三等丫头也都没逃过筛选,刚还满满登登的屋子,此时只留了她c秋絮和二三等丫头六人。 沈雀欢合了茶碗,素手坐在椅子里,在每人脸上深看一眼,才正色道:“从今天起,你们几个就是我院子里头的人了,我只一句话要提点你们,门里门外要择得清,关起门来便要遵循我的规矩。” 众人齐声道:“是——” 沈雀欢说:“我的规矩不多,且只说一次,第一,雏云阁唯一的总管事便是我身边的红芷,她吩咐下去的话和我亲自吩咐没有差别,一应巨细也都由她示下。第二,二等丫头里每日只半个时辰能在内院中打扫,如过时停留或不经允许私自进入的,不必经过府中管事,我自会亲自遣你们出府,第三,三等丫头不得进入内院,小厨房膳食红芷待会去挑一个上手的仆妇负责,不必丫鬟只手。” 沈雀欢一席话说的轻且缓,众人却碍于她的威严,全都是俯首聆听状,待规矩立完了,沈雀欢也显出了一丝疲态,挥了挥手说对红芷说:“其他的事你安排吧。”便让大家都退出去,屋子里只剩了她和陈南枝两个人。 尹奴在屋里不敢和沈雀欢对话,到了外头连忙问红芷:“姑娘,刚才小姐还没给老奴安排事宜,您看老奴以后” 红芷恍了一下,有些为难,半晌才说:“小姐的心思我也不好揣度,但也没有为此等小事去烦扰主子的道理,这样吧,你暂且在内院外二门里寻些差事做吧,左右别进院子就成了,说不定哪天小姐想起你来,就给你安置了。” 内院外,二门里?这便是三等丫头的待遇了? 尹奴脸上的色彩变了又变,但瞧着今天的形势,打死她也不敢在小姐面前说那个“不”字了。 没一会儿陈南枝也从正屋里走了出来,她轻轻咬着唇,仿佛在决定什么,又仿佛满心羞愧。 红芷走进来,犹豫着问小姐:“奴婢瞧着陈姨娘不是管家的料,您干嘛这么提携她呢?” 沈雀欢恢复到了那副惫懒的模样,道:“老爷的脾气,除非是靖安王给他送女人,否则这晏安城里还没谁能强迫得了他。” 红芷帮她拆头上的珠钗,好奇:“小姐的意思,老爷的后院儿一时半会还添不了人?” 沈雀欢点了点头,思忖着昨晚在长儒那说的几件事,心事重重。 红芷不便打搅,收拾好东西就要退出去,临出门前又问了一嘴:“小姐,是不是也让秋絮姑娘进屋来伺候?” 沈雀欢点点头:“以后让她在书房伺候吧,她有点功夫,你对她客气点儿。” “功功夫?”红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想到之前被人窃听的那档子事儿,忽然瞪大眼睛道:“小姐,你该不是把那个” “对,我把那个听墙根的留下了。”沈雀欢斜了红芷一眼:“重要的棋子总要放在重要的位置上来。” 红芷还是惴惴的,“小姐,你这又是什么招数?” 沈雀欢轻笑,神情里带着些许狡黠:“知己知彼?只是还欠点儿火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4:织锦 老安人亲自指派给庆云堂的管事妈妈,早先是景泰院的外事主管,四十多岁的年纪,有个美妙的名字,叫织锦。 织锦到庆云堂的首日,便来拜见了沈雀欢,并将刘保差人送到庆云堂的九千七百七十两银票以及往年月银及打赏分拨明细给带了过来。 “早先父亲院子里没有个利索的人,我才会过问几句,如今妈妈到了庆云堂,这些您管了便是。” 沈雀欢吩咐红芷把备好的打赏递给织锦,织锦也没有推辞,只道:“老奴回去便做一套单独的帐目,但老奴毕竟是奴才,没有支配的权限,还得让小姐指派一个帐目总管。” “帐目总管暂且织锦妈妈兼着吧,左右父亲的后房不多,百两内的花销您也不必知会了,只把帐目汇总好,到时让陈姨娘过目把关吧。” “是。” 沈雀欢喝了口水,笑着说:“我知道陈姨娘瞧上去不是块儿管家的料,但父亲如今也只有她这么一位,连挑拣比对的都没有,还望织锦妈妈多提携着陈姨娘,父亲后院儿安生了,我这儿也才能放心。” 织锦温声道:“小姐思虑的周全,老奴受教了。” 织锦刚走,秋絮便进来禀报:“小姐,老夫人身边的崔妈妈过来了。” “快请进来。” 崔妈妈是陈氏身边的副管事,进来后便要给沈雀欢见礼,沈雀欢虚虚的扶了一把,“妈妈别客气了。” 崔妈妈穿了一件儿银蓝相间的比甲,脖领儿上一圈儿灰兔毛,瘦削的脸畔边儿上耷拉着两颗金光闪闪的耳坠,看着比普通人家的妇人还要精神贵气。 她先是在四下里瞧了几眼,笑着道:“老奴瞧着三小姐这儿忒冷清,怎么就这么两个奴婢伺候?这宋四娣掌了内务,倒没从前那么尽心了,回头让她遣了官伢子过来,怎么都得再挑几个进来。” 沈雀欢搭她的茬,吩咐红芷给客人倒水,崔妈妈瞧着沈雀欢绵里藏针的笑着看她,忽然有些打杵,忙说:“三小姐您别客气,老奴是来传老夫人的话,说是腊八节的时候婉妃娘娘邀请二小姐c三小姐和四小姐到宫里头喝腊八粥,三小姐头一回进宫,有些规矩可能不明白,明儿早上会有老嬷嬷来给您讲一讲。” 崔妈妈瞧着这个三小姐,她神色平淡,也没有显得有多高兴,只是客客气气的道了谢:“劳烦崔妈妈走一趟了。”说完,红芷便递了赏银过来,好像“进宫”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值得欢喜的事。 崔妈妈心下犯疑,不是说三小姐一直跟着二老爷在外漂泊吗?平民能到皇宫里去,那还不是欢呼雀跃的大好事,她怎么一点儿都不在乎呢? 红芷送走崔妈妈,回来后发现小姐正盯着窗户底下的一株君子兰出神,眼底有看不到边的广褒,无止无尽,那是不会出现在少女脸上的深沉。 红芷看得呆住了,半晌,听见小姐幽幽的问她:“红芷,你见过皇上吗?” 红芷笑了:“奴婢是什么命,怎么能见到万岁爷呢?” “那你听说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红芷想了想:“景历二十五年的时候,皇上到护到府里来给老太君贺寿,奴婢虽没有亲眼见到过万岁爷,但听近前伺候的人说过,皇上穿着金光闪闪的衣服,四十几岁的人,脸上连个褶子都没有,声音低低沉沉但十分清利。” “哦,是吗?” 红芷望着沈雀欢变得娴静的面容,说:“小姐,您今天有点儿不一样。” 那个推翻整个江家的幕后黑手正高枕无忧的坐在龙椅上,而她即将离他那样近了,就算她修炼出了一副铁石心肠,也做不到无动于衷吧? ※ 第二日一早,给沈雀欢讲规矩的申嬷嬷便来到了雏云阁,她四十岁上下的模样,头发一丝不苟的挽在脑后,用一支素净的玉簪子别着,身着冷青色团锦,虽是下人的打扮,看上去自是不落俗色。 问过之后才知道,申嬷嬷是从前伺候过太后娘娘的,因着做活计的时候折断了小指,不能在太后跟前伺候了,才得了命从宫里头辞出来,进了承平侯府。 申嬷嬷讲了一些进宫时的禁忌和规矩,又说:“婉妃娘娘当着姑娘们是亲戚,姑娘们却不能真的把婉妃娘娘当姑姑看,礼数上片刻都不能马虎” 沈雀欢命红芷将嬷嬷的话抄录在纸上,临走前又赏了十两银子的打赏。 下午的时候,沈雀欢命人将织锦请了过来。 “明日我要进宫去见婉妃娘娘,不知道要如何装扮,织锦妈妈常在老安人身边伺候,这方面的经验多,请您过来帮着指点指点。” 织锦面色沉静,未做推辞:“老奴不妨帮小姐挑选几件衣裳。” 沈雀欢命红芷把自己的正装都拿出来在床上一字摆开,这些衣服都是在邯州荣王府的时候备下的,除了冬季的这些,春季的正装c里装c闲装分门别类有百件之多。 织锦依次看过去,面色稍有迟疑,半晌才如实道:“小姐,这些衣服都是时下最精贵的面料,有些老奴都未见过,如这件赤紫色百团锦绣正装,是用禽鸟翅膀底下最柔软的羽毛织成的料子,十分御寒,能顶得上过冬的棉衣。” 沈雀欢还真没往这些衣服上分过心思,只知道靖安王送过来的衣服,摸上去都十分舒服,颜色搭配也挺好,但是真不知道里头还有这么多学问。 织锦又说:“这些衣服太过华贵了,宴席上穿或许合适,若是入宫穿难免有些逾越,不知小姐可有颜色淡雅,料子也稍微普通一些的衣服呢?” 可不就是这个理儿?宫里头住的都是顶好看的女人,每天变着花样的攀比打扮。在宫里,任何女人的精心装扮都是为了给皇上瞧的,若是自己穿着这些行头进宫,先不说印象如何,恐怕婉妃娘娘第一个便要生了猜忌。 沈雀欢忙命红芷把所有合适的衣服都拿出来,红芷却犯难了:“回小姐,您的正装都在这儿了。” 沈雀欢沉吟片刻,问她:“府里前几天不是送过来许多衣服吗?” 红芷脸上不痛快:“回小姐,那些衣服都太寒酸了,料子都是去年的,奴婢瞧着各院主子好歹也穿着时兴的花样,偏给您送来的都是老旧的,奴婢还琢磨着去和宋管事说道说道呢。” “先拿过来瞧瞧。” 现在不是好看不好看的问题,而是太过好看怕失了分寸,沈雀欢巴不得衣服寒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5:入宫 织锦脸上瞧不出什么神态,心里早对这个小主子欣慰赞许。如今晏安城里的世家小姐,随随便便出趟门都要提前半个月做好衣裳,翻着花的攀比,哪一次若是被比下去了,下一次还要花大心思挽回来。 可三小姐却能把身外之物看得这样清淡。 红芷让小丫头捧了五六件正装过来,织锦挨着看过去,最后目光落在一件起花八团素锦衣上,吩咐红芷把衣服取下来,又仔仔细细瞧了每一处,才回首对沈雀欢回话:“回禀小姐,这件起花棉衣便很合适。” 红芷松了口气,将那衣服亲自熨烫了,又见织锦从小姐的首饰盒子里挑出两件金饰,不解道:“小姐,您不是最不喜欢金色了吗?” 沈雀欢的确不喜欢金银二色,但沈雀欢知道,上位者看的不是外在,他们往往会通过装扮和佩戴,去瞧你的教养和品味。沈雀欢绝不会在这样的情况下以本色示人。 第二日,府里派了一顶祥云宝鼎马车送她们入宫,沈雀欢也终于瞧见了那位名满京都的大美人儿沈雁君。 两片薄薄的唇虽没有着色,却泛着天然的莹润色泽,与那深邃的丹凤,小巧的鼻翼,白皙剔透的肤脂融合在一起,怎能用区区“国色之姿”可以形容。 沈雀欢想起号称东境第一美人儿的娇容公主,眼前这人得顶上十个娇容那般的貌美。 而且沈雁君今天这打扮也着实讲究,百团滑缎云纹蜀锦,头上c颈上c腕上c腰上戴着同一系的青玉,脚上一双五色彩云鞋。 沈雀欢装了十几年的男人,看到美女时没有多少嫉妒的心思,反倒似男人般的高兴惬意,大大方方的和沈雁君打招呼。 沈雁君的目光凝注着她,有稍许的愣神。 在沈雁君眼里,沈雀欢长的不俗,但也只是不俗,称不上姿容艳丽。在繁华大都来说勉强算是上乘姿色。而且她今天这打扮,衣服料子是陈的,珠宝首饰是俗的,那胭脂的质地许是不匀,总觉得她脸上的妆也怪怪的。 可沈雁君看到她时却是精神一震,觉得她和见过的女人都不一样,但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同,就这么不由分说的粘住了她的眼睛。 她长到十七岁,第一次有人给她这样的感觉。 同行的还有林氏和沈鹊春,一路上林氏都在引导着话题,但附和她的也只有女儿鹊春,沈雁君和沈雀欢都各怀心思。 马车在皇城门儿口停下,换了四顶双人抬的小轿,过了六道关口,就有怡香宫副总管太监过来亲自领路,一路畅行无阻的到了怡香宫侧殿。 玉阶下有十几个奴才侯着,打头的海嬷嬷和林氏是旧相识,见轿子停稳,忙差遣丫头们护着人小姐下来。 “侍郎夫人,您可算来的巧了,朝宁公主和嘉宁公主才刚到,正陪着娘娘说话呢。” 朝宁公主和嘉宁公主是乐妃的双生女儿,和婉妃娘娘的长女熹宁同岁,宫里头各位娘娘明争暗斗的恨不得把宫门关得死死的过日子,这些公主却百无禁忌,各宫走串是常有的事儿。 因着宫里头的规矩,宫外的亲眷都要走侧门,早有小丫头把正门的帘子搁下,掀了侧门帘子引着众位往里走。 林氏走在前头,依次是沈雁君c沈鹊春和沈雀欢。 绕过一尊千花百蝶屏风,屋子里的人齐齐朝门前看了过来。沈雀欢抬眸扫了一眼,一人歪坐在西偏殿的贵妃椅上,其余众人或坐或站的在一旁侍奉。 屋子里暖融融的,熏炉里袅袅的升腾起丝丝的甜。可她却觉得无边的寒意袭向四肢百骸,她想起决定母亲回京的最后一封信 沈雀欢不动声色,跟着林氏上前叩拜:“民女给婉妃娘娘请安,给众位公主请安。” 其他人不作声,只听得见婉妃娘娘软糯的嗓音:“免了,正说到你们。” 四人谢恩落座,宫女端了茶过来,婉妃问林氏府里头长辈们的身体,又问了大公子年后向陈家下定的事儿。 林氏笑说:“大郎自从知道要娶他佩芯妹妹,就央着我把西府最大的院子给腾了出来,我瞧着他又改园子又建池子的,心里直觉得好笑。” 众人跟着笑起来,婉妃说:“要本宫的意思,在京中给赫哥儿寻处近一些的宅子,自己分出去单过,年轻人心气儿高,总不想让人说他沾了他爷爷和他父亲的泽惠。” 承平侯府孙字辈的长男,字鸣驰,单名赫,府里的长辈都唤他一声“赫哥儿”,其实沈赫已经二十有余,下场两次今年才考中举人。 熹宁公主却说:“那皇兄要出宫建府,母妃怎么就不同意?大表哥也是大舅母的心尖肉,您这话说的好不占理。” 婉妃顺手就在她的鼻子上刮了刮,“又是你兄长派你来说项的吧?母妃还是那句话,什么时候娶媳妇儿什么时候搬,翅膀还没硬呢,一个两个的都要往外飞。” 熹宁被她说得直翻白眼儿,旁人都呵呵的陪着笑,沈雀欢却笑不出来,她抿着唇,感受着从心底冒上来的丝丝凉气,只觉那年潜进渠水夜袭东境时都没这样的遍体生寒。 却听婉妃朝着她的方向忽然说道:“这就是二弟的闺女?抬起头让本宫瞧一瞧” 沈雀欢呼吸一窒,打进门后她就垂着头,怕那位看见自己的容貌,也怕自己看到那人时不能自持。如今想躲是躲不过了,沈雀欢把脸抬了起来,就如预料中的那样,婉妃娘娘眼眸如波,在瞧见沈雀欢面容的那一瞬,显得有些冷森恻然。 沈雀欢又把头低了下去,听见林氏在一旁缓和道:“这孩子也是可怜人,早早的没了娘,就和二爷俩人在外头漂着,如今好了,回了家寻着根,以后就稳稳当当的了。” 上头那人几不可查的一声轻哼,殿里头的气氛瞬间便降了下来。 熹宁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她笑着对姑娘们说:“离喝粥的时辰还早着呢,我带你们去园子里瞧瞧,白玉桥底下的池子封了冰,还能瞧见鲤鱼在冰底下游呢。” 沈雀欢明白自己不招人待见,有人给你台阶下就得顺着,否则错过了机会,只能硬着头皮从悬崖上头往下跳。 林氏道:“二姑娘昨日受了寒,还是在殿里呆着吧,鹊春和雀欢跟着去逛逛,别乱跑。” 鹊春不情不愿的站了起来,众人给婉妃行了礼,沈雀欢才从善如流的跟着众位往殿外退,临出门儿的时候隐约听见婉妃狠狠叩了茶杯,淬着心火的骂:“真是晦气” 那一声就像尖刀子直插在沈雀欢心口,晦气?是看着她这张脸吗?还是在拐着弯的骂她那位已故的大姐? 如果是这样的关系,还会千里迢迢的让人捎了信到边关吗? 沈雀欢恨不得冲进去用刀架住那人的脖子,让她把话清清楚楚的吐个干净,可她又觉得身体僵得厉害,仿佛有谁轻轻一推就能让她碎成粉屑。 “你还在那干什么?”沈鹊春已经再难掩饰住对沈雀欢的鄙夷,和亲姐姐相比,沈鹊春进宫的机会屈指可数,好不容易来了,却只坐了这么一会儿便被她搅得不安生。 熹宁抱住了沈鹊春的胳膊,催她快点走:“说不定能瞧见小公公凿冰窟窿喂鱼食,快点快点。” 嘉宁公主也加快了脚程,朝着两人追了过去:“你们等等我” 沈雀欢愣愣的下了台阶,有点不知所措。 “我认识一条近路,一块儿走吧?” 沈雀欢窘然的望过去,却见一袭青色宫装的朝宁公主,正娴静的笑着看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6:朝宁 沈雀欢呆怔了一会儿,转眼就把沉寂的心撂了。她马上意识到面前的人就是差一点成为自己嫂子的那位原主,黯然的眼眸里马上聚起一抹精光,仿佛刚被人抢了兔肉如今逮着头梅花鹿的小豹子。 朝宁公主瞧见沈雀欢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看,便疑心自己是不是哪里欠妥,忍不住也低头往自己身上瞧。 沈雀欢望着眼前如明珠朝露的少女,又不禁有些恍然,她分明是第一次见她,为什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她想起和朝宁长得并不像的嘉宁公主,忍不住问出来:“殿下,您和嘉宁公主一点儿都不像。” 朝宁愣了一下,随即眯起了眼睛:“是啊,我和她一点儿都不像双生子,不过”朝宁莞尔,“我长这么大,你还是第一个敢当面质疑的呢。” 沈雀欢不觉打了个寒颤,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忙作揖赔礼:“民女无状,并非有意冒犯公主” 朝宁在她手臂上扶了扶,“没什么冒犯不冒犯的,大家只是敢疑不敢问,我也是好久没遇上像你这样的直肠子了。” 这话不知是在褒她还是在贬她。 沈雀欢擦了擦鼻尖上的冷汗,跟着朝宁慢悠悠的往一条小路上走,她不想看什么白玉桥什么锦鲤的,但又不能一个人在皇宫里溜达,更不能大咧咧的去问朝宁议亲的事儿。 事发突然,沈雀欢竟一时没了主意。 朝宁也没往白玉桥方向去,带着沈雀欢绕过一处假山,顺着小斜坡往上头去便见一简陋的阁台。 朝宁解释:“那里有软靠,有火炉,是主子们平常歇脚的地方,咱们到那里头坐坐吧?” 沈雀欢也不能反驳,跟着朝宁走进阁台,这是个三面围墙的台座,即便生了暖炉,置了棉垫,大冬天的也不适合坐着聊天。 朝宁却是个既来之则安之的脾气,吩咐宫婢们添了炭棒,便自顾自开了话匣子:“我听说你是躅国人,还在外头游历了许多年,你都去过哪里?” 沈雀欢被她这话问住了,但又不好说他这些年只在东境边儿上呆着了,好在她经常看兄长私藏的那些游记,信口道:“回公主,民女去的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国。” “可真羡慕你。”朝宁不由道,“我也只是在纸上瞧见过外面的样子,真想亲眼见一见。” 沈雀欢不知道怎么搭话,和朝宁一起凑到火笼边上站着取暖。 朝宁就说起了她在书上看过的见闻:“书上说常见南岳人佩戴小镜,男子藏于腰间,女子置于袖拢,我以为南岳人都很爱美,却在另一本书上瞧见,南岳女子多穿黑灰色服饰,脸上抹草汁,有些女子一辈子都不洗脸。”说到这儿朝宁泄气似的,“那岂不是又臭又脏?那还照镜子做什么?” 沈雀欢哈哈的笑:“南岳女人长的都很美,她们涂的草汁不是咱们常见的树叶绿草,是一种白色液状的汁液,能够洁面,比用水洗脸还干净,南岳人的衣服都是黑灰色打低,但上头也绣着很多颜色的图腾,南岳人的图腾是一种黑色纹理的树叶,至于腰间的镜子,其实是一种晶石打磨出的特殊镜子,通过它来看书,那书上的字能放大许多倍,我在邯州的时候还见荣王府的大总管用过,叫什么广灵镜的。” “啊?”朝宁瞠目结舌的样子,“难道我看的游记都是假的?” 字面上的含义当然不如传说的生动,当年江深可是总带她去渠延的茶楼里听书,边关的说书人和京都里的不同,自带着三分仙骨似的,天南海北的事情无奇不有。 朝宁又问到矮人国和食人国。 沈雀欢忍俊不禁,把自己知道的粗略的和她说了,又说:“要是公主能出宫就好了,民女父亲书房里有许多本游记,以着民女的看书速度,看到死都是看不完的。” 朝宁簌的一怔,随即“扑哧”一声笑出来,皇宫里说“死”是犯忌讳的,沈雀欢也知道自己又犯罪了,忙用手捂了嘴巴,一脸的汗颜。 朝宁笑得更加不可抑制,在皇宫里头,甭管你是什么身份,生下来首先要学的便是瞧眼色,任何人的眼睛说了什么样的话,都是要心知肚明的,否则在皇宫里只能举步维艰。朝宁从小在皇宫里长大,看人的本领自视颇高,她从没见过像沈雀欢这么干净的眼睛,这种干净并非说明她是个单纯的人,恰恰相反的是,沈雀欢眼里的干净是不屑隐藏狡猾和心机的磊落,朝宁出生后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 正笑着,朝宁眸子往边上略略一扫,霎时惊出一身的冷汗。待看清了山底下静默立着的人影是谁,才拍着心口嚷起来:“五哥,你吓死我了。” 沈雀欢被朝宁这一声叫的脑中一炸,五哥?淮王祁湛? 若说在大樾国都晏安城,能有本事识破她身份的,怕只有她这个相交了两三月却分外投机的表哥,五殿下,淮王,祁湛。 沈雀欢瞬间清明了头脑,她朝着朝宁喊过的方向行礼,后背细细密密的冒了层层冷汗。 祁湛惶惶的看着沈雀欢,她神态看不出异样,只是脸色青白得像刮过的骨头。 朝宁迎着走上来的祁湛,嗔怪:“你不声不响的站在树底下打算吓唬谁?” 半天都没等到祁湛的回答。 朝宁就算再没眼力,也觉察出了哪里不对,她回身瞧见福着半礼的沈雀欢,“嗨”了一声,“你怎么还福着呢,这是五殿下。” 事到如今沈雀欢的心反而尘埃落定,她还是那姿势,弱柳扶风的说了一声:“民女见过殿下。” 祁湛负手站在原地,半天也没叫起。 朝宁推了她一把:“皇兄,这是承平侯的嫡孙女,沈家三小姐,。” 祁湛就那样淡淡的看着,像是要把人看穿一样,半晌,才问了句:“沈玉岚是你姑姑?” 沈雀欢心里连一丝涟漪都没有,她怕自己骗不过他,她的身子越发的低了下去,祁湛仿佛窥见了她的小动作,喝道:“起来回话。” 大樾国五皇子祁湛,从来都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对宫婢也未曾这般的疾言厉色过。 朝宁不禁蹙起了眉头,她深深的打量沈雀欢,总觉得两人之间在打着什么哑谜。“你们认识?” “不”沈雀欢几乎脱口而出,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没绷住,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极力的自持。“民女第一次进宫,怎么会认识五殿下呢?” 沈雀欢人虽绷的笔直,眉眼却耷拉着,她不敢看祁湛的眼睛,怕他一眼就看穿了所有,即使他认出了八成,她自己也要把剩下的两成咬死。 “你不认识我”祁湛定定的,用一种深深的目光望着她,“你一定认识我表弟,江浅。” 沈雀欢垂下的双手下意识的揪住了袖口,从前经历的种种画片一样的灌进她的脑子。 沈雀欢有点反应不过来,不知道前生种种只是一场幻梦,还是如今自己正是在梦中,耳朵边上似乎又传来他们当时的声音。 ※ “你离京时我肯定赶不回来了,那咱们山水有相逢” “免了,咱俩还是相见两不识为好” ※ 山水有相逢,相见两不识竟是一语中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7:回忆 许多景象从沈雀欢脑袋里钻出来,又被她狠狠的压住。 ———————————————— 那个人攀住她的肩膀 “我说浅表弟,你什么时候把江家拳的第十五式教给我?” “江家拳一共才九式,我还不知道你多出来的六式是从哪儿学的。” “是外祖母亲传的啊,真的不能再真了。” “江家拳只传子女不传外姓,她老人家哪里学过江家拳?不过你非要学我也不是不能教你,你把祖母家传的那套《徐氏五人阵法》给诓来,我就教你江家拳。” ———————————————————— 那人曾站在漫天杏花下,歪着脑袋给她看新得的弓箭。 “本王骑射可是母妃教的,不如咱俩比一比,你赢了,本王就把这块儿千年古玉给你,你输了,就帮我同外公说说,让他带我到边关历练几年” “我不稀罕你那破玉,我让你射我十箭,你若射中我一箭,我便允你一件事,若被我抓住一箭,你便输我二百两银子。” “成交。” “江浅,你让我一箭又能怎样,本王还没见过你这么小气的男人。” “如今殿下见到了,别忘了你欠我两千两,我不要银票,明年秋收时帮我往渠延送些新粟好了,你们兵部自从换了库令史,我再就没见过新粮,小爷已经吃了整三年的陈米了。” ———————————————————— 那人穿着华丽的衣服来与她道别 “我要陪皇祖母去巾州五安寺还愿,回来的时候恐怕已经是夏天了。”? “哦,我娘说过了二月初七便要回渠延了。” “你离京的时候我肯定赶不回来了那咱们山水有相逢” “免了,咱俩还是相见两不识为好。” “唉,我不就是害你被外祖母罚跪三日吗?谁知道那本阵法那么难偷?” “离我远点,瘟神” “都到了这时候了,你就把江家拳教给我吧。” “滚开” ※ 思绪被朝宁公主的一声轻叹拉回现实,朝宁的眉毛颇有深意的挑起,拖长了语音“哦”了一声,直言不讳的说:“我就说嘛,婉妃看了你都变了脸,合着你和江你和那位长的一样?” 这会儿祁湛已经不在了跟前,沈雀欢失了三魂七魄似的,点了点头道:“据说是一样的,我也没见过。” 朝宁又好奇:“那为什么刚才祁湛瞧了你的手,就知道你不是那位了呢?” 沈雀欢笑着摇头。可心里也比谁都明白,祁湛是瞧见了她肤脂若雪的手,江浅擅长弓箭,手上布满老茧,祁湛心里再笃定,看到沈雀欢的手也会忍不住的犹豫。 祁湛又怎么会知道,为了消除那些老茧她泡了多久的药水,用了多少罐蜂蜜,那双手整整两个月都在蜡里头封着。 当初她只觉得受苦,现在看来,却是值了。 朝宁见她困在自己的心绪里拔不出来,不由宽慰:“五殿下从前不是这么唐突的人,他经历了那种事,人也变了样。” “我明白。”沈雀欢敛起心神,沉寂了一会儿,问她:“你知道江那家的两位公子吗?” 朝宁可惜的摇摇头,“那件事儿以后听别人议论过,但我不喜欢听这些悲惨的事儿。” 她说话的时候目中一片赤诚,沈雀欢心中暗沉,难道朝宁根本就不知道皇上曾想把她嫁给江深? 两人相携着返回怡香宫,快到殿门口的时候朝宁脚步微顿,“咦”了一声:“外头伺候的奴才呢?怎么不见了?” 沈雀欢经朝宁提醒才发现之前在玉阶下伺候着的奴才都不见了,皇宫里的规矩摆在那里,奴才们擅离职守除非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两人加紧步子往殿里走,却与一个慌慌张张的小宫女撞了个满怀。 “放肆!”朝宁呵斥,“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小宫女早跪伏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公主,刚刚慧王殿下在景奉宫殁了” 两人一时间嗔目结舌,朝宁肃然问道:“出了什么事?怎么好端端的殁了?” “是是”小宫女偷偷抬着眼睛打量朝宁,欲言又止的样子,“传消息的公公说是慧王殿下遭人行刺,行刺之人之人” “是谁?你快说。”朝宁几乎没了刚才温煦的模样,眉眼里属于皇家的震慑之气毫无保留的露了出来。 小宫女颤巍巍的道:“是是六殿下” 六殿下?穆王祁治? 沈雀欢不由蹙眉,那可是朝宁和嘉宁的亲弟弟。 朝宁瞳孔猛地一收,扬手打了宫女一个耳光:“狗奴才。” 小宫女被打,还得委屈的禀告。“奴婢没有说谎,刚刚禀报的人说,景奉宫里的小太监见到六殿下去找慧王殿下,之后两人似有争吵,六殿下气愤离去后,就发现慧王已经殁在了偏殿里头,他身边扔着的一把带血佩剑,正是六殿下的” 朝宁面无波澜,沈雀欢从她抬起的眸中看到了某些东西,那是隐藏至深的一抹强悍和决绝。那情绪快的只是一闪,叫人怀疑是否真的存在过。 朝宁和沈雀欢快步往景奉宫里赶,禁军随处可见,景奉宫里的太监宫女被结结实实的押服在石阶下头,有大理寺或刑部官员在问他们问题,那些人庄严肃穆,眉宇间尽是杀伐之气。 步上宫阶,便听见婉妃歇斯底里的哭声。 “敦儿我的敦儿” 在她的哭声里,隐约还能听见熹宁公主的抽泣声。 慧王祁敦是婉妃唯一的儿子,在皇子中也最得景帝喜爱,常夸赞慧王“智盖群臣”。四殿下慧王虽与祁湛同岁,却因他比常人更加聪慧,破格与太子一起就读于琼林书院。也正是因为他异于常人,性格上难免有些跋扈。 朝宁脚步在宫阶上顿了顿,转身问侯门的小太监:“慧王贵体在哪儿?” 小太监愣了一下才道:“在偏殿,大理寺官员也在里头。” 朝宁对沈雀欢道:“侍郎夫人和沈家小姐肯定都在殿里安慰婉妃,你也进去吧。”说罢,带着三四个宫女急匆匆朝偏殿的方向去了。 沈雀欢有些哑然,守门的小太监也许从朝宁的话风里了解到了她的身份,略卑躬道:“沈小姐,左右您这会儿是出不了宫的,要等刑部的大人一一盘查过后才能放宫里头的人出去,奴才瞧这势头,入夜前能出去已经不错了,未免有别的什么误会,您还是和亲人在一块儿吧。” 这便是好心的提点了,沈雀欢颌首道了谢,悄悄的往殿里走。宫女们女官们满满当当的挤在外殿,也没有人注意到有谁走了进来。 林氏和沈雁君都在人群的最中心,沈雀欢无意去前头触霉头,她往沈鹊春身边移了移。 沈鹊春正和嘉宁公主两个人盯着殿里的一切不知所措,特别是嘉宁公主,得知凶手有可能是自己的弟弟,眼睛里早已噙了一泡泪珠子,要坠不坠的样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8:雷声 站了一会儿,沈雀欢才觉察到气氛里头有些什么被她漏掉了似的,她不由往殿里探头,脑袋刚别过围帐,一个明黄色的男人身影便落尽沈雀欢眼里。 顿时只觉五雷轰顶。 是皇上是大樾的国君是一道圣旨推翻整个江氏的仁景皇帝。 沈雀欢面色涌上一阵血红,她把目光收回来,本本分分的站着,眼睛只看得到鞋头上五福绘彩的绣图。 她要用尽全力克制着自己,一年来,她无数次产生过行刺的念头,但她从小在祖帅膝前长大,没学会走,便已经会说“军人的职责是守护。”就像她的祖帅,被他穷尽一生守护着的皇权逼到了绝路,他脑袋里装的还是“君圣则国泰,君明则民安。” 如今天下仍是国泰民安的天下,君上仍是圣贤英明的明君。 只是少了个护国公府而已 所以,这仇只能当成家仇来报,沈雀欢掩耳盗铃的告诫自己,那人只是被佞臣蒙蔽了眼睛。 沈雀欢像在念经一样,将这些仁义忠孝的东西在心里过了一遍,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控制住自己。 “父皇。”朝宁不顾禁军的阻拦已经冲进了大殿,她身后还跟着花容失色的乐妃娘娘,朝宁在皇帝面前拜倒,大呼:“治儿无罪,还请父皇明察。” 婉妃已经失了颜色的眼睛里,忽然眸光一聚,“无罪?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说是无罪?” 乐妃紧紧的抓着朝宁的袖子,却是向皇上哭求:“陛下,治儿只是个孩子,他才七岁啊” 婉妃咄咄逼人,“穆王七岁?乐妃的意思,难道说敦儿年长就活该枉死吗?” “你”乐妃又气又急,手足无措的指着婉妃,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够了。”皇帝不耐烦的喝了一声,目光炯炯地盯着殿外,“大理寺卿,查看的如何?” 大理寺卿廖大人和大理寺少卿卢大人一前一后的进了殿,先给皇帝叩了头,廖大人才回话道:“禀陛下,臣刚刚亲查了现场,以为尚不能对穆王殿下定罪” 他话音未落,婉妃已经一跃而起,带着攒金护甲的右手直直的朝廖大人指了过去:“休想蒙蔽皇上,人证物证都在这儿,怎么就不能定罪了?” 廖大人语顿,这件差事费力不讨好,查着谁都是两头得罪,正寻思要如何把话往圆满了说,跪在一旁的朝宁忽然禀声道:“父皇,儿臣也觉得此案尚不能定罪治儿,不知父皇肯不肯听儿臣详禀。” 话音虽不高,却令殿中众人都愣了一瞬,待婉妃想到要阻拦,皇上那头已经开了口风:“说说看。” 朝宁直起身,神情平静的侃侃道来:“禀父皇,刚才儿臣去了四皇兄的凶案现场,发现致命的伤口在四皇兄的左胸口位置,以治儿的身量,要将佩剑举到自己眉间的位置方能成事,但若他举至眉间,力道绝不足以令四皇兄毙命。” 朝宁一边说一边做了个类似的动作,熹宁公主马上反应过来,突然在旁质疑道:“那要是我皇兄坐着,祁治站着呢?” 朝宁回过脸来,容色没有半分波澜:“偏殿是四皇兄练笔的地方,只有门边上一个小墩子可以坐人,如果四皇兄当时坐在矮墩上,以治儿的身量,刺中的应该是四皇兄的头部。” 熹宁蹙了眉,暗暗咬着下唇,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朝宁继续说道:“另外,作为人证的小太监说看见治儿从四皇兄房中急匆匆的跑了,他马上进殿,发现四皇兄已经不治,他给出了可靠的时间,是巳正一刻,但是昨日治儿因陆氏儒翁进宫面圣,被父皇叫到五怡殿听授经道去了,所以耽误了鸿儒馆的课程,众所周知,鸿儒馆下学的时间是巳正。” 熹宁再次质疑:“这也并不冲突,鸿儒馆离景奉宫这么近,很快就到了。” “但鸿儒馆不准佩剑,还要穿着儒生的衣服,治儿回自己宫里换了衣服拿了佩剑再来景奉宫行刺吗?” 皇帝哼了一声,咬牙喝道:“带那个证人进来。” 没一会儿,景奉宫里作证的小太监便颤巍巍的跪在了众人面前。他已吓得三魂尽失,只知道一个劲的叩头,再叩头。 皇帝看着他不耐烦,挥挥手让朝宁自己问他,朝宁却缓了声儿,避重就轻的问:“你说你瞧见六殿下从景奉宫里跑了出去,那你一定瞧见了六殿下穿着的衣服吧?你说说,六殿下今天穿了件什么样的衣裳?” 六殿下祁治如今就被押在旁边的井阁里受审,小太监自然瞧见了他身上穿着什么,连忙回答说:“六殿下穿了一件儿海青色的袍子,外搭一件儿宝蓝色的杭锦比甲,袖口和领口都有狐狸毛的” 小太监正在说着,不妨朝宁忽然厉声喝道:“胡说,治儿今天去鸿儒馆穿了什么样的衣裳,传学监到此一问便知,本宫清早的时候还见他穿着天青色儒袍出的门,他现在身上穿的这一套,定然是被有心之人哄骗着换下的。” 那样就能够解释,为什么祁治手上无血,但衣摆上沾了血迹了。 “那祁治鞋底的血迹又怎么解释?”这一次插话的却是沈雁君。 沈雀欢眉心轻皱,印象里她不是什么热心肠,定然不会轻易的惹祸上身呐,那她问出的这句话,算是“矢口”吗? 怀疑只在沈雀欢心里一掠而过,她仍把视线落回在朝宁身上,此时的朝宁已经轻蔑的笑出了声:“如果治儿杀了人,那么血液会溅在他的袍裾上,甚至是鞋面上,再者说,四皇兄被刺现场有一个血脚印,但除了这个脚印,也只有四皇兄身体下方有血迹,难道治儿要挪开四皇兄,踩了血迹再跑吗?” 此话一出,再无一人能够出声质疑,那小太监见大势不妙,发了狠就要咬舌自尽。只见皇帝猛的站了起来,照着那小太监狠踹了一脚,直把小太监踢得口吐血沫,整个人都翻了出去。 婉妃等人都被皇帝突如其来的反应吓得目瞪口呆脸色发白,纷纷屈膝跪地连大气都不敢出。侯在殿旁的也不由自主的下跪,沈雀欢跟着众人跪下来,心里暗叹,不愧是九五至尊,真是雷霆万钧的气势了。 皇帝冷笑一声,“杀死朕的一个儿子,还要再搭上另一个儿子?你若敢死,朕将你祖宗十代挖骨做粉。” 小太监哪里还敢寻死,磕着头含着血求饶道:“万岁爷饶命,万岁爷饶命,凶手是四殿下的贴身内侍宝官儿,具体详情奴才也不得知,这些话都是宝官儿教奴才说的,六殿下身上的那套衣服,也是宝官儿买通了六殿下身边伺候的宫女颂春,特意给六殿下换上的,那把佩剑其实是昨天六殿下落在习武所的,四殿下拾回来打算今天还给六殿下最后最后” 皇帝气得两手都是抖的,婉妃更是连最后一丝心气儿也没了,歪倒在熹宁怀里,悲声泣下。 “廖卿,后头的事交给你了,与此案牵扯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抄家灭族,往上寻三辈跟着获罪。”然后他如鹰似虎的在殿中扫视了一通,空气中某种凝重的威严一下子压了下来,如弦上箭c鞘内刀,一触即发。 可皇上这通气还是没发作出来,他甚至连话都没再说一句,抬脚便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9:雨点 沈雀欢先前心里还因着自己的事儿翻涌波澜,目送走了皇帝,她反倒唏嘘起帝王的寡情。 都说帝王无爱,她以为针对的是后宫佳丽,原来对自己的儿子也是薄情寡义的姿态。她看着帘子后消失的明黄色身影,一个家族的生死存亡,在这个人眼里,也不过棋盘上的一个决断罢了。 沈家四人果真入夜之后才被获准离开皇城,出宫门的时候,沈家的马车与靖安王的双马宝车相遇,一众的车驾纷纷给靖安王让路,两匹白马威风凛凛的越过众人驶入了夜色。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谁都没有说话,甚至在脸上都很难看到多余的表情,四个人各占一隅,目光落在不同的方向,各怀心事。 一天后,宫里头才传出此事的确切消息。 ——凶手名叫宝官儿,是从小服侍慧王的内监,这人似有些神通,当日那般严防死守之下,竟然也消失无踪,如今是朝廷缉拿的首要犯人。 ——对于穆王遭受诬陷之事,参与其中的一律剐刑,至于皇帝当日说的那句“上数三代获罪”却没有作数,因为里头涉及到一位陆氏的家生奴,就是被宝官儿买通了给穆王换衣服的宫女,若上数三代,说不定乐妃也要牵涉其内,所以除了那位宫女的支系被削籍刺死外,陆氏一族并没有受到影响。 皇子非命,按照以往惯例要对其母寥做安抚,一般的安抚便是封号,但关于婉妃晋封的事却迟迟没有动静,承平侯陷入到了一种讳莫如深的静寂之中。 腊月初十,沈雀欢找了个买首饰的理由出府去了,她和刘二英曾约好每个月的初十都会在老巷的孙记茶楼里会面。 也许是快过年的缘故,晏安城的街路上到处都是马车,商贩们早早的占据了路边两侧,叫卖声不绝于耳。出了承平侯府所在的梅花巷,热闹一直延续到了晏水桥。 “小姐,一会儿你办完了正事儿,咱们也下车转转吧?”没有姑娘不喜欢这些繁花似锦的热闹景象,红芷早就瞧见路边的胭脂水粉摊子,她知道沈雀欢对这些不感兴趣,又补充道:“咱们买点儿针头线脑的,快过年了,也绣几个香囊出来,到时候各府走动少不了要送的。” 沈雀欢这才懒懒的撩开眼皮:“给谁送?” 红芷笑着:“给各房的小姐啊。” “送银子不就好了。”沈雀欢蹙着眉头,仿佛听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银子是打赏下人的,与各房小姐走动最普通的就是赠送香囊,而且还得是自己绣的,像小姐这样初来乍到的,大家都擎等着看小姐的绣工。”说着,红芷脸上的神采暗了暗,叹气道:“小姐,您还是抽空学一学女红吧,小姐现在年纪小,还能靠送别的小玩意儿搪塞过去,要是再大一些,每年年节的时候要给长辈裁制衣服的。” 沈雀欢瞪大了眼睛:“府上不是有绣娘和裁衣嬷嬷吗?我为什么要和她们抢活干?” “哎呀我的小姐,金银有价,孝心难得,就拿老安人来说,您要是送她一件儿首饰,老安人会稀罕吗?你要是亲手给老安人绣个护心甲,绣个腰封,你说老安人得多高兴。” 沈雀欢想起老安人身上戴的那些首饰,连她这个看不出价的人都知道那是好东西,而且人老了真的什么都不稀罕。 沈雀欢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更加黯淡了些。 去年的这个时候,她还怪她娘熬夜给祖母绣千寿锦,娘说:你祖母不喜欢娘,是因为你爹对娘太好了,现在你爹不在了,娘得把欠下的孝心都给补上。 欠下的孝心都补上? 沈雀欢苦笑,那她亏欠的,恐怕要补到天长地久了。 落轿的地方的确是当初的孙记茶楼,只是孙记茶楼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家雕梁画栋的酒楼,名曰“天香楼”。 沈雀欢拉住行人问:“这儿之前的茶楼呢?” “你说孙记茶楼啊,得罪了官府,举家离京了。” 沈雀欢哑然,得罪了官府?怕是因为那些关于羽驰军的唱段儿吧? 沈雀欢看着天香楼里进进出出的达官贵人,心里犯堵:也不知道刘二英有没有这么多银子进天香楼。 “走吧。”沈雀欢把维帽往脑袋上一罩,回首却发现红芷正恍恍惚惚的瞧着天香楼的牌子,“喂,怎么啦?” 沈雀欢用手在她眼前晃了又晃,红芷才恍然回神,连忙拉住小姐的胳膊,“小姐,您还记得奴婢说过的新主吗?” 当时红芷就因为被国公夫人做主转了府,才捡回了一条小命。 沈雀欢盯着她:“怎么?你的新主和这天香楼有关系?” 红芷低喃道:“这天香楼就是奴婢新主的娘家老爷开的,只不过奴婢在新主家的时候,这天香楼已经被娘家老爷给败光了,所以所以奴婢也不能确定,这个天香楼还是不是原来的天香楼。” 沈雀欢明白了,红芷是怕被故人发现,她笑了笑,“车上还有维帽吗?有的话你也戴上。” 红芷眼睛一亮:“有,奴婢带了备用的出来。”说着就在车厢里翻了起来,没一会儿就翻出了一个和小姐头上一模一样的纱帽。 主仆俩这才一前一后的走进了天香楼。 接待她们的是一个双十年华的姑娘,她笑容满面,殷勤地领着她们往二楼的雅阁去了,沈雀欢要了一间临窗的屋子,正好能看见老巷最繁华的地界。 沈雀欢点了一壶碧螺春和几盘点心。 趁着侍女倒水的空,问道:“我上次来京城这里还没有天香楼,你们老板是外地人?” 侍女很是殷勤:“这天香楼和冋巷的天香楼是一家,我们这边儿算是分店,我们老板就是京城本地人。” “哦,邯州也有个天香楼,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分号?你们老板贵姓?” “邯州也有天香楼吗?”侍女疑惑了一瞬,随后便笑盈盈的道:“许是都知道天香楼的生意好,仿造着开了的,我们在邯州可没有分号。” 她唯独没有说老板的姓氏,红芷有些着急,急切的追问:“那,你们老板姓什么?” 侍女眉心一蹙,好像察觉出了什么似的。 沈雀欢却打断她:“人家都说了不是同一家。”转身朝侍女解释道:“我们出身商贾,此次来京城就是想在酒楼上头取取经,本想着和天香楼的老板谈一谈,合伙在衜阳开上一家的。” 侍女眉心微开,笑道:“那感情好,我们老板姓徐,蜀州人士,离衜阳正经不远呢,不过他今天不在这儿,不如晚上你们到冋巷总店里寻一寻,他常在总店待着的。” 沈雀欢道了些,回首询问红芷:“可是同一家?” 红芷重重的点头:“她说的都对得上,这就是奴婢新主娘家老爷的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0:新线索 沈雀欢见红芷把维帽盖的更严,唯恐被人认出来似的,便猜测她在新主家过的并不好,于是问她:“当初国老夫人送你出去,是因为你做了错事?” “没有。”红芷想起国公夫人眼圈就有些泛红,说道:“其实这个徐老板和老夫人还是远房亲戚,几年前老夫人得了中风,老夫人的宗族蜀川徐氏便差了奴婢的那个新主,也就是老夫人的表侄女到府上尽孝,府里的人都叫她徐表小姐,这个徐表小姐是跟着表姑爷来京城的,表姑爷是兵部库承司里任职。” 沈雀欢把兵部的弯绕摸的门儿清,听到“库承司”三个字儿,显得有些惊讶:“库承司?在库承司里任什么职?” “库令史。”红芷压着声音答道。 库令史?沈雀欢顿觉牙疼,她每次在边关吃到米饭里的沙子,可是都要把库令史祖宗三代骂上一遍的,可是真没人告诉过她,她家和库令史还沾着亲戚。 话又说回来了,既然库令史是自己人,为啥往渠关送的米不是掺了沙子就是放了好几年的陈米? 红芷不懂沈雀欢的心思,只说:“徐表小姐的父亲叫徐严,是老夫人的族弟,奴婢们称他徐家老爷,徐家老爷在蜀川的时候是个败家子儿,把祖业败的精光,他瞧着女儿在京中受到了老夫人的爱戴,便也从蜀川搬了过来,老夫人见他成天无所事事,也感念徐表小姐对自己的孝心,便把自己名下的一处红霞街店面赠给了徐家做生意,徐老爷自此才经了商,经营起了酒楼。” “没多久徐家老爷便置办了自己的宅子,日子也越过越好,但徐家老爷却执意不肯将徐表小姐的母亲接到京城来,还在外头养了外室吵着要抬成平妻,徐表小姐知道后就到老夫人面前哭诉,老夫人把徐老爷狠骂了一顿,徐家老爷这才答应接徐夫人到京城,徐表小姐怕娘亲到了京都管制不了后宅,便请老夫人指派个合适的人,到她府上当管事,于是老夫人就把奴婢给指了过去。” 红芷越说声音越低,可见当时红芷并不想到新主府上去。 沈雀欢不由问她:“你既然不想出府,为什么不向老夫人直说?”印象里老夫人虽对她和母亲苛责,对身边的下人都是十分宽厚的。 红芷摇头:“是奴婢自己要求出府的,奴婢娘家兄弟要娶媳妇,爹娘打算把奴婢卖给同村的瘸子给我兄弟凑聘礼,那瘸子已经快六十岁了,奴婢不想过那样的日子。知道按照旧主家的规矩,但凡从旧主家转到别人家去的奴才,都会给五十两的赏钱,奴婢为了拿这五十两银子打发爹娘,所以才要求去的徐家。” 架在炭盆上的铜壶发出呜呜的水声,红芷走过去扣动炭盆上的小机关,那声音就没了,红芷拎起铜壶给沈雀欢重新沏了茶水。 这个过程里沈雀欢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安慰她“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可那是她的亲生父母,再没有比被自己的亲人舍弃更可悲的了,沈雀欢忽然觉得红芷比自己还要可怜,自己至少还有爹娘疼爱过,她或许连一时的亲情都没享受过。 红芷却比沈雀欢看得开,她讪讪的笑着,对沈雀欢道:“不过我娘也没落着好,给我兄弟娶了个厉害货,成天的给她这个当婆婆的穿小鞋儿,我那兄弟也是个窝囊的,有时候看见了也当没看见,我娘以为我死了,如果她知道我还活着,估计二话不说就得来投靠我。”她表情里带着浓浓的苦涩,就算爹娘不把自己当女儿,但听说爹娘过的凄惨,自己还是不由自主的伤感。 沈雀欢不知道怎么安慰人,犹豫了一下,把话题转移开。“那后来呢,你一直在徐家做管事?最后也是被这个姓徐的卖去了胭脂巷?” 谁知道话一问出口,红芷的脸色更加不好了,显得有些愤愤,道:“奴婢原本是要去徐府的,可奴婢被徐表小姐带去的时候,那个老那个徐老爷就管不住眼睛似的往奴婢身上打量,当时徐夫人就不高兴了,徐表小姐也不敢把奴婢再安置在徐家,只能带回了表姑爷的府上,奴婢在表姑爷府上伺候了一年多,后来那件事就发生了,徐表小姐怕奴婢连累了夫家,就把奴婢的卖身契卖给了郑婆子,好在奴婢刚被推进胭脂巷就遇到了王爷到胭脂巷寻人,看到奴婢的伢契才把奴婢解救出来。” 这这个红芷的命可真大,快赶上一波六折了,沈雀欢没去问她被救的细节,那段时间祁霖玉正在满城的找江浅,恐怕就是那时候凑巧救了红芷的。 沈雀欢不由觉得庆幸,又想到那个徐表小姐的做法,哼道:“枉费老夫人觉得那个徐表小姐有孝心,偏偏真有孝心的人又瞧不见。” 第一句指的徐表小姐,第二句却在暗指母亲和自己。 红芷却只听懂了第一句,她目中含泪,替老夫人不平道:“老夫人对她就像对自己亲女儿,不仅在府里单给她辟了院子,还给她置办最好的墨砚最好的纸笔,那日宋小姐说她那块儿衜州墨金贵,可徐表小姐用来写字的墨块儿全都是衜州官墨。” 沈雀欢狐疑:“徐表小姐还会写字?”戏文里像这种踩底捧高的势力女子不应该琴棋书画兼备啊。 “徐表小姐当然会写字。”红芷冷笑,“老夫人中风后右手就一直不好使,徐家派徐表小姐过府的时候,老夫人也是看中了徐表小姐的一手魏碑才留下她,替自己抄经写信的。” 沈雀欢的眼神忽然如鹰隼般凌厉起来:“你说什么?”她不由自主的站起身,盯了红芷半响,才问:“你刚说徐表小姐替老夫人写信?” 红芷被沈雀欢这副模样摄住了,老老实实的应个“是”。 沈雀欢跌坐回椅子上,眉头越皱越紧,冷声问:“你刚才说,徐老爷的产业原本已经败光了?是什么时候的事?” 红芷想了想:“是府上遭难的半年前,有一天一大群人到了孙姑爷府上,说是徐老爷欠了他们许多钱,酒楼和房产全都押进去了,想要徐老爷和徐夫人活命就要拿三万两银子还债。后来孙姑爷借助兵部同僚的威名,才把这件事摆平了,那之后徐老爷一直住在孙姑爷的别院里,靠着孙姑爷接济过日子,因为这件事孙姑爷差一点便和徐表小姐合离,但那时候徐表小姐怀着身孕,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红芷看见沈雀欢的脸色越来越白,一丝冷得淬骨的笑意从嘴角慢慢的噙上来,看得红芷直觉的慎人,她不由抓住了沈雀欢的手,“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沈雀欢微闭上眼睛,发髻间的珠钗压得脑袋有点沉,但心却是前所未有的松快:“没事,许久没见到太阳,高兴。” 大风大浪里挣扎的久了,总算有喘口气的机会,最好,顺着这道穿透云雾的光,能让她撕出一道口子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1:惩恶 红芷也不知道她哪句话触动了沈雀欢,只觉得她整个人都不一样了,茶也不喝了,事儿也不办了,站起身就说要回府。 红芷可惜那些花了银子却一口没吃的点心,但也只能跟着小姐下楼去了。 沈雀欢思绪飞转,脑袋像是不够用一样,一边招呼红芷“结帐”,一边快步往楼下走。没成想在楼梯口的时候迎面和人撞了个满怀。 “诶呦喂,哪个不开眼”公鸭似的大嗓门儿正要开骂,被撞之人正瞅见帽纱撩起来的一个缝,两只眼睛登时眯了起来,抬手就要往沈雀欢胳膊上拽:“瞧我这不长眼的,没把姑娘撞疼吧?” 沈雀欢侧身躲开,她心里存着事儿,不想节外生枝,抓着红芷便要往楼下走。 “唉,别走啊。”那人的两个小厮尽职尽责的拦住了沈雀欢的去路,这人公子哥儿的打扮,两个小厮的穿着也不似凡类,想必这人的身份也是非富即贵。“姑娘看样子不像是晏安人?来投亲?亲戚寻着了没有?用不用本公子帮你” 那人一边说一边慢慢的把手伸到沈雀欢纱帽前,想要把那帽子给摘了,好好把她的颜色看看清楚。 “我劝你好自为之。”沈雀欢觉得自己脾气变好了,换作从前她根本不用和这种人废话,直接便会动手,但考虑到自己现在是个女人,还是要像个女人一样绕一绕弯子。 “好自为之?嗬,还是个辣的。”那人笑得五官移位,躬着个身子阴测测的贴上来:“小爷就喜欢辣哎哟” 随后便是红芷的惊呼声,她万万没想到,她家小姐竟然把这人的两根手指头掰折了可小姐她分明分明没怎么用劲儿两名小厮冲上来就要和小姐动手,可他们连小姐的衣角都没抓到,就已经被踹下楼梯去了。 楼下传来食客们的尖叫声,沈雀欢步履从容的走下去,又有更多的小厮冲上来,被掰折了手指的公子哥儿凄声大喊:“抓活的,给我抓活的” 只见沈雀欢反手握住红芷的腰,轻轻的一带,便把一个握着大刀的壮汉连人带刀的摔出去老远。红芷这边刚一落地,沈雀欢便抓起了身边的一把筷子,手腕狠狠一甩,“刷”的一下,众人也齐刷刷的抱头“哎哟”一声惨叫。 所有的人均是傻眼,片刻后不知是哪个熊孩子激昂的喊了声:“女侠”后半截话已经被人强行堵了回去。 沈雀欢在门前回首,甩了一锭银子给小二,扬声“本小姐每月初十都来光顾,想报仇,下个月请早。” 嘿,简直比台本上唱的都豪爽。 等二人迅速拐出去两条巷子,沈雀欢才把红芷的手放开,瞧见她那惨白惨白的脸,也不知道是跑的还是吓的。“你没事儿吧?” 红芷早过了最初害怕的那股劲儿,只觉得浑身血液都沸了似的。“小姐,奴婢只知道您身手不凡,却不知道您动起手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她说着把手在空气里一挥,仿佛也掰断了谁的手指似的,洋洋得意。 沈雀欢窒了一下,觉得还是不要告诉红芷,她其实更擅长掰人的脖子。 沈雀欢前后望了望,幸亏出来的时候没有用府里的马车,她吩咐红芷:“到前面雇辆车回去吧,你还有银子吗?” 红芷摸了摸腰间,唉呀一声:“奴婢的钱袋怎么不见了?” 刚才场面那么混乱,说不定是掉到哪儿了,沈雀欢不以为意,她朝远处眺了眺,说“也没多远的路,你不说要逛逛吗?咱们散步回去吧。” “散步?”红芷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小姐,你知道这里离梅花巷有多远吗?” 沈雀欢挠头叹气,早知道刚才就不把那锭银子甩出去了。但她弄这么大场面出来,就为了给刘二英提个醒,刘二英不在京城就罢了,要是在京城一定会知道这件事是她做的。 思绪飞驰着,一辆绣着霞云牡丹的枣红色马车停在了身边,车帘一掀,一个杏眼峨嵋的小丫头颤巍巍的瞧向沈雀欢:“请请问,这位可是沈三小姐?” 沈雀欢主仆均是一愣,朝那小丫头身后望去,宋阿娇正温婉娴静的倚在窗靠上。 “呀?”沈雀欢两手扒开眼前的帽纱,露出难得的欣喜模样。竟是一边提裙一边挤着上了车。 宋阿娇没被沈雀欢那好身手吓到,却被她这副自来熟的样子吓了一跳,她眉毛不由蹙起来,厌恶似的:“你怎么不用丫头扶就上来了?” 不仅不用丫头扶,这个沈三小姐还回身拉了她丫头一把,满京城哪找得出这么一位做派的千金小姐,不过话也说回来了,满京城也再没比她更能比划的人了。 宋阿娇睨着她:“先说好,我是为还你衜州竹墨的情儿,现在咱俩算是扯平了。” 宋阿娇的丫鬟和她一样,避之唯恐不及似的。 红芷坐在马车最外头,尴尬的直烧脸。瞧她家小姐,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自家人儿似的歪靠在另一边的窗靠上。 “真难得,你竟也知道那是竹墨。”宋阿娇以为沈雀欢是在揶揄她,正要回嘴,却听沈雀欢又说,“我爹都不知道那墨稀罕,成天把衜州胶墨当个宝,把这墨随便和杂物扔一块儿了。” 宋阿娇瞪着眼睛:“胶墨?胶墨算是什么好墨,就你给我那块儿,能换四马车的胶墨了。”不过宋阿娇马上又犹豫了:“可你爹不是长儒先生吗?都说长儒先生名誉四国,只有你问不出的没有他不知道的,你不会故意这么说的吧?” 沈雀欢一边吃着小方桌上的点心,一边摇头:“你问他一两银子能买什么,他保准答不上来。人无完人,我爹他只识人不识货。” 宋阿娇听了却很倾羡:“怪不得都说长儒先生是嫡仙君子,岂能被凡间俗事所牵绊。”不过她又看向沈雀欢,心中不由叹气,那么嫡仙一样的人儿,怎么生出这么俗气的女儿 她倒是忘了,第一次见沈雀欢可没觉得她俗,甚至还觉得她不凡,怎么这次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宋阿娇想起刚刚在天香楼前看到的那一幕,忍不住问:“你知道你刚才得罪的是谁吗?” 沈雀欢不以为意,红芷早就竖起了耳朵,她最怕小姐在外头闯祸,那人要是个皇亲国戚,那可就坏了。 想什么来什么,宋阿娇瞧她那不在意的样,哼了一声,道:“那人叫陈康达,从前是陈家旁支的落魄子弟,但她姐姐凭借着昊陵第一美人的名头,进了太子府做良娣,陈康达如今在京城里风头正盛,连我三哥都不好得罪他的。”她许是怕沈雀欢没听过她三哥的名头,又加了一句:“我三哥是去年恩科的两榜进士,宋少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2:宋阿娇 沈雀欢表情顿了一下,脸色讪讪的嘀咕着:“还真是天子脚下,随便什么人都和皇亲沾上边儿,怪不得武林高手都得离皇城远远的。” 宋阿娇表情微顿,车门前坐着的两个小丫头全都忍俊不禁的模样。 “你刚才也在那酒楼里头?”沈雀欢笑着问宋阿娇,好像自己刚才做了多光荣的事儿似的。 宋阿娇瞪着眼睛,口气不由自主的松快起来:“老巷街口的那个万和祥要出兑,我娘觉得那块地段好,让我来问一问。” 沈雀欢想说,卖铺子的事儿怎么能让你一个女孩子家抛头露面呢?又想到红芷说过的话:娘家遭了祸,虽然不会牵连外嫁女,夫家也会贬妻为妾,薄幸点儿的甚至会将人秘密处置,对外只声称是病死的。 照宋阿娇的意思,她娘一定还活着,或许如今也已经不得势了。 宋阿娇把沈雀欢送到梅花巷口,沈雀欢和红芷俩人早早的下了车,告别了宋阿娇步行往承平侯府的方向走。 红芷问她:“小姐,刚才你怎么不问问宋夫人的情况呢?” “我这么问出来,宋小姐该多不自在。”沈雀欢长长叹了一口气,“还是做男人好,什么事儿直通通的做,和女人打交道光绕弯子就能把人绕晕了。” 红芷笑话她:“说的好像自己不是女人似的。” 沈雀欢压了压嘴角,犯愁道:“得想个法子,到哪儿打听打听宋夫人的近况呢?” “这种宅门秘辛,除非是自己府上的人,否则又怎么会传到外头去?”红芷也没主意了,想了半天,说了句:“去宋府做客吧。” 沈雀欢斜睨着她:“你觉得那个沈小姐会邀请我?” 红芷果断的摇头,那宋小姐好像巴不得离小姐远远的。 想了一会儿,红芷忽然雀跃的拍起手,“对了,可以给宋小姐绣一个子母香囊,借着送给宋小姐的由头,把另一个转送给宋夫人。” 这方法的确挺好,可是问题又来了,沈雀欢不会女红啊! 这次沈雀欢都没去打击她,红芷的肩膀和脸色就齐刷刷的垮了下来,她以前觉得世家千金们相处的门道很简单呐,怎么到了她家小姐这儿,全都行不通呢? 俩人闷头进了府,刚拐进长街,打远儿就见灵松护送着一顶小轿向这边儿来。灵松也发现了沈雀欢主仆,低声对轿子里的人提醒了一句,便见长儒掀了轿帘看了过来。 沈雀欢问:“你干嘛去?” 长儒:“去荣王府。” 沈雀欢想起刚刚自己掰折了太子小舅子的两根手指头,心虚的问了一句:“能也把我带过去吗?” 长儒上上下下的打量她,问:“你是不是又闯祸了?” 沈雀欢还没搭茬,红芷已经乐不可支的竖起大拇指:“老爷您真是太神了” 沈雀欢狠狠瞪她,转头又见灵松绷着两片嘴唇强忍着笑,实在是没脾气了。 在去荣王府的路上,沈雀欢把红芷无意中说出的线索同长儒大致讲了,长儒凝神沉思了一会儿,说:“于徐家人接触,制造冲突。”长儒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才接着说:“最好能扣下一两个人,让徐家意识到自己得罪了承平侯府,不得不去找和承平侯府说得上话的人帮着斡旋,先看一看,谁会给徐家出头。” 沈雀欢挺激动,长儒这个主意简单有效。“和徐家产生冲突不难,可以到天香楼找麻烦啊”而且她已经这么做了。 长儒的眸子里立刻现出了些许茫然,“他只负责出主意,至于具体事宜他就不如沈雀欢在行了。”沈雀欢闭了闭眼,觉得刚才宋阿娇评价长儒不食人间烟火,十分准确。 到了荣王府门口沈雀欢才知道,荣王他老人家到南边儿游山玩水刚刚归京,长儒这次是来拜见老荣王的。 沈雀欢可不想去拜见什么荣王爷,她现在已经基本了解了荣王府的建筑格局,也知道老荣王和他的妻妾子嗣全都住在西苑,她曾经在西苑行过窃还绑过人,为了安全起见沈雀欢决定去给靖安王请个安。 长儒的目光在她脸上深深的落了一眼,没有反对。 见靖安王比想象中要简单的多,沈雀欢同门房小厮说明来意,那人便十分好说话的去向东苑通传,小半个时辰后,那人小跑着回来,问她要不要坐轿子,要是不坐轿子就自己进去,要是坐轿子的话等送长儒那两个轿夫回来,再抬她进府。 沈雀欢挠挠头,“那不劳烦您了,我自个进去吧。” 小厮马上露出一个万事大吉的笑容,客气得把她让进去了。 沈雀欢一个人走在荣王府的长街上,她头一回打正门儿进来,发现荣王府盖的可真是阔气,青砖红瓦琼楼倚翠,沈雀欢进皇宫的时候都没有这种自惭形愧的压迫敢。 她像个村姑一样一路走一路看,遇见丫鬟就问,磨磨蹭蹭的还真就找到了东苑。 不懂武的人一定会觉得靖安王的地界儿可真是松散,连个侍卫的影子都瞧不见,但凡你有点儿内家功夫,听见院墙外头林子里沙沙的声响,说不定寒毛都要竖起来。 沈雀欢早有心理准备,进院儿的时候步子还是不由自主的慢了许多。 “呦,这是沈三小姐?”门廊下头的人堆儿里忽然有人叫她,沈雀欢望过去,看见了以冬。 沈雀欢对这个比主子脾气还要大的丫鬟一直打杵,她停下来朝以冬笑,“我来拜见王爷,不知道他有空没有。” “你怎么这时候来?”以冬翘着脚往正殿那边儿瞧,“快年底了,各分号的总管都进了京,主子这会儿正挨个看账本呢。” 那可真不巧,沈雀欢也瞧见朝北那个殿门里进进出出的好不热闹,以前总觉得靖安王是个最闲的王爷了,真相想不出他忙起来是个什么样。 “我给你进去问问,看你能不能夹个塞儿。”以冬把手里绣了一半的璎珞往沈雀欢手里一推,压了声道:“你办完正事儿先别走,我正要找你算一算。” 她迈着小步子走远了,沈雀欢才明白她说的“算一算”指的是什么,她还真把自己当成大仙儿了? 沈雀欢蔫蔫的在角门边儿站着,刚才和以冬在一块儿说话的小丫头们,时不时的往她身上瞧,还掩着嘴笑,不知道是怎么个意思。沈雀欢没搭理他们,可也觉得身上蚂蚁爬似的不自在。 没一会儿以冬就返了回来,后头还跟着白前,他见到沈雀欢就给她打千儿,“唉呦喂”的嚷嚷:“三小姐您来的太巧了,甫总管去河下了,您今天得不得空,给咱们应个手?” 应个手?应个手是什么意思?又让她守门儿当护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3:护卫 沈雀欢稀里糊涂的就被带着往正殿走,路过偏殿的时候,沈雀欢闻到了殿中传来的刺鼻醒脑香的味儿,忍不住就朝那边望了一眼。 偏殿里支了一张硕大的回形桌,桌子里外面对面坐着五六十号人,这些人大多数都在噼里啪啦的拨着算盘珠,还有四五个丫鬟在烧醒神草,她闻到的那股味儿就是这草烧出来的。 她从未见过这样繁乱又这样严肃的场面,每个人都好像绷着一根弦,仿佛稍一懈怠,弦就会顺带着把自己脖子给抹断。 白前笑着说:“这是咱们朋来总号的账房伙计,三四天没合眼了,年末的当口都是这样的情形。” 沈雀欢听着不由发出“啧啧啧”的赞叹,一间总号的账房伙计就有这么多人,天下的钱都让他们给赚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往正殿走,绣着十色锦鸟朝凤图的门帘子被两个一模一样的丫鬟掀了起来,一张满绣山水屏风出现在沈雀欢面前,沈雀欢两条腿立刻钉住了似的,这屏风上的绣线是实实在在的金丝银线,镶嵌屏风的架子都是青玉打造的,这三丈高五丈长的大屏风,简直就是一座巍峨的大金山呐。 白前瞧着沈雀欢那表情,忍不住偷笑:“三小姐,王爷还在里头等您呢。” 沈雀欢说“好。”,眼睛却依依不舍的沾在屏风上,白前摇着头,等她眼睛收回来了,又被墙上挂的,桌上摆的,百宝阁上放的东西给吸引了。 等白前带着沈雀欢穿过正殿大堂,推开偏厅屋门的时候,祁霖玉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 祁霖玉坐在血红色狐皮座榻上,穿着一件海棠紫袍服,桌角堆着一大摞账本,瞧见俩人后,用毛笔末端不耐烦的敲了敲手边的茶碗,意思再明白不过。 白前急忙跑过去,在一尊雕花镂空炭架上拿起茶壶,为主子的茶碗里添了水。 祁霖玉头也不抬的问:“你不用照应偏殿吗?” “啊?”白前额头上冒出汗来,想要走,却又不确定的问了句:“小的叫以春进来伺候?” 祁霖玉这才在沈雀欢身上瞄了一眼,不耐烦道:“不用了,三小姐会看着办的。” 沈雀欢瞪眼,我?我看着办什么? 白前的眼角直抽,给了沈雀欢一个“万事小心”的眼神,就退出去了。 沈雀欢愣在门口,半天都没回过神儿来。 可是回过神来,又觉得屋子里气氛实在诡异,祁霖玉似乎忘了她还在屋里。她不好意思的问靖安王:“王爷,您叫小女过来” 祁霖玉好似很忙的样子,头也不抬的道:“甫占不在,你给我守两天门儿吧。” 守门?这话是怎么说的?且不论他这院子里进进出出何止百号人,就说墙外树林子里的那些 她正蹙眉计较,冷不防被祁霖玉捕捉到了神色,只见他停下笔冷着脸,凉凉的问:“不乐意?” “不不不不”沈雀欢露出了一个极为识时务的表情,“您帮了我这么多,我为您分担效力是应该的” 祁霖玉收回冷眸,扔给她一句:“长儒一时半会儿也脱不了身,你就在这儿呆着吧,只要别吵到我,做什么都行。” 这么简单?沈雀欢不相信,但祁霖玉马上算盘账本的忙了起来,再没搭理她。 原来他真的是要自己来当护卫的。 心里腹诽:果然应了那句老话,钱多了睡觉都不安生,这个靖安王表面越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越是惜命的厉害,已经有二三十个暗卫效力了,可近身护卫一走,还是觉得哪儿哪儿都危险。 有钱有什么好的,还是无钱一身轻 念头刚起,沈雀欢又想起了天香楼那件事,但她不想这么快就在太子面前露脸,不如把天香楼低价盘下来京城的房价到底贵不贵呢?要是真把长儒和自己的钱全搭进去了,日子恐怕就没有现在这么好过了这么看来,有钱其实也挺好的。 这些天发生的事太多了,沈雀欢难得静得下心来好好想一想,于是也随遇而安的占了厅中一隅,屈膝抱腿的找了个角落坐下来。 坐下来又觉得口渴,自己寻了个杯子去那炭笼上倒水,喝了水又觉得肚腹空空,好在小几上摆了好几样点心酥果,还有她最喜欢吃的栗子不过这栗子是椒盐熏煮的,沈雀欢很可惜的想,要是烤栗子就更好了。 祁霖玉却是真的很忙,四国一百七十七家商号,四十九家票号,还要兼顾着镖局和漕司,其实每年他也没有忙成这样,这些事都是孟益做的,他只象征性的翻一翻最后的总数,可孟益这小子腊月初接到媳妇儿的书信,说是有了身孕,就撂下一大摊子事儿奔媳妇去了。 孟益一直巴望着有个闺女,他临行前还给祁霖玉留了字条,说是做梦梦到了蝴蝶。 过了十五,祁霖玉还要替荣王四处拜年,邯州c巾州c衜州走上一趟马上就到年关,还有那些文人骚客的宴请,想想都能把头给想裂。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时而有账房过来给祁霖玉送单子,茶炉上的水被丫鬟添了三回,熏炉里的竹泉香也燃尽了,祁霖玉才得空从帐目里抬起头,无意朝沈雀欢看去一眼。 她穿着一件素净的蜀纹羽纱裙,外头罩着掐金边儿黑色棉甲,领子上坠着薄薄的一层绒,耳朵c脖子c手腕上头依如往常的空无一物。 一个千金大小姐,连斗篷都不穿就出来了,她就真的不怕冷吗? 祁霖玉目光正要收回,却在她裙角的地方停了停,地上放着空空的两只夹棉绣花鞋,再往上瞧了瞧嗬,她竟两腿盘坐在围椅上,着了棉袜的脚都露到裙子外头来了不过她看什么看得这么出神?嘴角都不自觉的翘了起来。 这时,厅门外头传来丫鬟以春的声音,祁霖玉收回心神,传了她进来。 以春进屋后第一眼就瞧见了沈雀欢,像是吓了一跳似的,不过她马上就缓过劲儿来,走到祁霖玉面前禀道:“王爷,老王爷那头派人来传话,说是留了长儒先生在他那吃饭,让您这边不用准备了。” 祁霖玉微点了头,表示知道了,以春刚要退下,他似忽然想起了什么,朝沈雀欢问道:“你饿不饿?” 以春浑身都是一僵,她家主子什么时候问过别人饿不饿?还是用这么客气的语气? 沈雀欢看《侠林传》看的入迷,朝祁霖玉摆了摆手:“不饿不饿。” 以春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心想,这人是谁啊,竟敢如此藐视王爷? 祁霖玉那头更是反常,竟吩咐她:“饭点儿往后移半个时辰。” 这是什么情况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4:乳酪 以春从侧厅里走出来时,脚就像是踩在棉花上,忙不迭抓了白前问:“里头那位姑娘是谁啊?” 白前满头是汗,冠带都是松松散散的,一副狼狈相:“哦,是沈三小姐。” “沈三小姐?哪个沈三小姐?” “承平侯府沈三小姐,哎呀你别在我眼前转悠,我这儿晕着呢。”白前没好气的,又钻进偏殿忙乎去了。 以春迷迷瞪瞪的,一抬眼瞧见内院儿的以翠在二门口那向里头张望,以春冷了脸,朝她走过去。 以春是东苑里名副其实的大丫头,站在以翠面前不用说话就自带三分威仪。 “以春姐姐。”以翠堆着笑脸,说话的时候眼波流转直往院里探。 以春瞧她不顺眼:“你来干什么?” 以翠依旧笑:“侧王妃听说沈三小姐过府了,吩咐奴婢送一碗小厨房拿手的乳酪过来。” 又是沈三小姐?以春心里头狐疑不已,却又不能去问这个以翠,她往以翠拎着的食盒上瞥了一眼,道:“给我吧。” 以翠虽然不乐意,但以她的身份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迈进东苑正房里来的,于是只能将食盒递了过去,嘱咐:“嬷嬷刚做好的,让三小姐趁热吃,放凉了就不好了。” 以春颔首,拿着东西又进了正殿。 祁霖玉听说是陆兮若送来的,表情微顿,但沈雀欢先一步闻到了乳酪的香味儿,瞧着他时有些眼巴巴的。 祁霖玉心里好笑,摆摆手让以春给沈雀欢端过去。 沈雀欢在渠延的时候就很喜欢吃乳酪,渠延那地方天寒地冻的,能吃到乳酪十分不易。沈雀欢摸到食盒还是温的,抬头谢过以春,便用银勺舀了一口送进嘴里:“真香,我只知道北寒地的乳酪做的纯正,真没想到府里也有这么好手艺的厨子。” 她这是真心话,这乳酪奶香醇正,十分合口。 以春偷眼瞧祁霖玉的反应,发现她家王爷只是闷头算账并不关心这边,才放心的道:“三小姐觉得好吃,奴婢让小厨房再做了来,咱们府里荣王妃也十分得意这口,所以就在府上养了十位乳娘” 沈雀欢浑身剧烈一颤,她慢慢的抬起脸:“什什么乳娘?” 只见她贝齿忽然一咬,两三步就跨出了屋子,随后院子里便传来嗷嗷干呕的声音,中间还夹着几句粗犷的脏话。 “这这是怎么的了?”以春抬手搅了搅桌上的乳酪,“没坏啊” 那头祁霖玉却不由自己的牵起嘴角,窗外又传来她的一句脏话,祁霖玉竟似心情大好般,“哈哈”的笑出了声。 以春如遭雷劈,手里的勺子“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看到了什么?她家王爷这是在笑吗? 以春这边丢了三魂七魄,院子里却听见满粟姑姑关切的声音:“哎呀,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吐成这样奴才都去哪儿了,快拿碗水来” 以春这才后知后觉的跑出去,随即一阵的忙碌声。 祁霖玉乐不可支,他已经有好几年没遇上这么有趣儿的事儿了。 沈雀欢吐了又吐,把刚刚吃进肚子的零食瓜果全都吐了个干净,并且从此落下了毛病,只要餐桌上有和“乳”有关的东西,她都要条件反射似的呕上一呕,不仅看不得,连听也听不得,甚至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有人提到陆兮若,她都要极力的咬住唇齿,才能忍住那股反胃劲儿。 长儒在回程的马车上宽慰奄奄一息的沈雀欢:“吐一吐也好,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 第二日,白前却到府上递了邀贴,说是靖安王要请长儒父女到府中做客。 沈雀欢不想去,白前说:“王爷昨天看出您似乎有话未说,今日才让我来跑这一趟,如果王爷猜错了,那小的回去回了王爷便是。” 沈雀欢这才想起一大堆需要祁霖玉帮忙的事来。 这一次到东苑,沈雀欢就颇为轻车熟路了,不仅以冬出来打招呼,靖安王身边的另外三个大丫头都出来热情的招呼自己。 沈雀欢有点受宠若惊,真诚的对以春道歉:“这位姐姐,昨天实在对不住”她不仅吐脏了院子,满粟还因此责骂了她们。 以春却不以为意,她在靖安王身边伺候的年长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还第一次见到不把王爷放在眼里的姑娘,平白就对沈雀欢多出许多好感。 她一边让小丫头去给长儒打帘子,一边拽了沈雀欢一把,神秘秘的说:“沈三小姐,我听以冬说您会这个”她一边说一边做了个掐指的手势,以冬也跟在她身后,殷殷切切的望着她。 沈雀欢顿时头疼,心想靖安王是怪人,他养出来的丫头小厮也个顶个的怪。 沈雀欢答应她们离府前帮着算算运势,她们这才欢欢喜喜的把沈雀欢放了进去。 长儒已经在靖安王下手落座,瞧着沈雀欢进来后恭恭敬敬的给靖安王行礼,面上颇为欣慰的笑了笑。 今日祁霖玉的案头上没有账本,他捏了个晶莹剔透的白玉杯子,闲闲的喝着茶水,话题围绕着明日给慧王送灵的事,沈雀欢不由竖起了耳朵。 祁霖玉:“皇宫里的殡葬和公主出嫁的礼节其实很相似,都是悄没声的进行的,只是一个穿白色一个穿红色,一个死着出去一个活着出去。”他吮了口茶水,似笑非笑:“所以老百姓平常过着日子,谁也不知道皇宫里死了谁嫁了谁,祁敦这件事闹的有点大,老百姓猜疑这个猜疑那个,这才弄出个长街送灵。” 皇宫里只有皇帝死了才会停灵,慧王死的当天就必须要把尸体送出宫去,据说送到了慧王名下的一个别院,冷冷清清的,第二日来吊唁的人把那别院堵的水泄不通,堂堂的当朝相爷要在巷子外头下车,步行到园子里。而且那别院的地界不好,第一天就被小贼惦记上了,立在后院儿的黄金大藩不知怎么就被人给偷走了,还是孙阁老让出了为自己父亲准备的大藩,这才善了后。 皇上在紫禁城里发了怒,下令让京城里六品以上都去长街送灵,祁霖玉没有阶品,却背着亲王爵,自然也是要去送的。 长儒说:“昨日侯爷命人送了素衣到我那,沈家因着婉妃的关系,男丁都要去送一送。”他看了沈雀欢一眼,安抚她:“我和侯爷说你那日在宫里头被吓着了,他放了话,你可以不去。” 沈雀欢松了口气,实话实说道:“我总觉得这两天府里的气氛有点不对劲儿。” “慧王怎么说都是侯爷的外孙子,你也该叫一声表哥的,气氛怪点儿也是正常。” 祁霖玉却深看了沈雀欢一眼:“你说的不对劲儿,指的是什么?” “我原以为慧王暴毙,府里头该是慌一慌的。” 沈雀欢话说的无心,长儒和祁霖玉却互递了眼神。 沈雀欢在他们脸上各睨了一眼,道:“我不是傻子,要是连侯府的局面都看不透,哪有资格坐在这里说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5:见解 “哦?”祁霖玉身子向后靠了靠,“你倒是说说看,承平侯府到底是个什么局面?” 沈雀欢从自己的围榻上站了起来,走到他和长儒围坐的几案边,手指在长儒的茶盏里沾了沾,画了个三角形的水印出来,然后朝二人神秘的一笑:“这样的局面。” 长儒也玩味起来,干脆负手在一边等着听她的见解。 “那日老安人说侯爷与陈氏已经面和心不和,一位当朝侯爷被后宅妇人擎制住无非是两个缘故,一,有把柄落在了陈氏手中,二,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陈氏出力。”沈雀欢手指轻轻在几案上磕了磕,“无论是什么缘故,侯爷所忌惮的也不是陈氏本人,而是京都陈系氏族” 说到这儿,沈雀欢眉毛不自在的向上挑了挑:“慧王没死之前,我以为承平侯想要站慧王的队,婉妃是陈氏生的,所以承平侯要给陈氏几分面子,但是慧王死了之后,我又觉得自己目光太短浅了,王牌都没了,承平侯府的气氛不会这么平静。” 祁霖玉笑起来:“就凭承平侯府的气氛?你会不会太武断了。” “慧王如果没死,我可能真会想当然。”沈雀欢在旁边的果盘里揪下一刻葡萄,放在刚刚被水渍浸过的三角形中间,“有一件事我肯定不会猜错,沈雁君从小接受的教育已经超出了大家闺秀的范畴,承平侯和陈氏完全是按照母仪天下的要求在培养沈雁君,之前我以为她是给慧王准备的,但那天在景奉宫里,沈雁君的反应实在不像丧夫的模样。” 说到这儿,沈雀欢眉间稍顿,就像层层乌云忽然露了一线光出来,但那光又稍纵即逝,沈雀欢没有抓住,她不得不稳下心神,接上刚才的话题。“沈家和陈家一定已经在皇子中站了队,而这位皇子拿出自己未来的‘后位’来稳固两家,就像一种契约,而且这契约由来已久,以至于慧王出生后,也没能打破局面。” 她说到“这契约由来已久”时,祁霖玉眼里有一丝惊讶闪过,慧王行四,比慧王更早的皇子现在只剩太子和堇王,沈雀欢已经圈固了人选,只等他给她指路。 他沉默的审视她,半天未置一词。沈雀欢反而有些后悔,是自己太心急了吗?真把他当成了万事皆允的神仙?他和自己连半点儿关系都没有,自己凭什么笃定他会这么轻易的揭开谜题。 可沈雀欢又不由的猜测,他这种反应,难道说明那个养精蓄锐的人是堇王? 长儒叹了口气,她既然想到了这一层,恐怕已经开始怀疑起靖安王帮他们的初衷了吧?究竟是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心思呢?他竟一点儿都没发现。 “欢儿,不得无礼。”长儒语气实在是冷不下来,当初他答应过王爷,要对东境那若府的事守口如瓶,现在反倒没有更好的理由解释靖安王的初衷。 长儒去看靖安王,他倒是没什么不悦,眼睛里甚至还有那么点儿鄙夷。 “你猜对了八分,是太子。”冷冷清清的话像摔在平地上的大瓷碗,沈雀欢满脸震惊。 “太子?太子不是有林”只见沈雀欢眸子“嚯”的一下睁大,脱口而出:“我怎么忘了沈雁君她娘?” 不是陈家c沈家的结盟,而是陈家c沈家c林家共同的结盟,沈雁君身上流着这三个世族共同的血 沈雀欢眼中几经改变,她想错了,可当初又怎么会把林氏这么重要的一环忘掉的呢?因为锁定在了太子和堇王的身上,想到堇王又马上联想到了眼前这位那他不遗余力的帮自己就有了解释的理由,所以 沈雀欢是做了亏心事从来无愧色的人,这会儿不知道怎么了,忽然感觉脸上一阵热。 靖安王长眉入鬓,眼睫乌浓,瞧着她的时候比三月的春光更温暖说出的话却像冰碴子:“本王还觉得你是个通透的,如今看简直透过了头。”他长长叹着气,“叫你来本想商量大事,还是算了吧,你知道的太多反而坏事。” 说完朝她挥了挥手,竟有打发人的意思。 沈雀欢听到他说“商量大事”的时候眼睛就睁的锃亮,立马做小伏低的道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出去!” 沈雀欢呆了,门外听见声儿的白前连拉带拽的把她给弄了出去。 白前太佩服沈雀欢了,“您怎么把那位给撩着的?怎么发了这么大的火?” 沈雀欢又气又恼,这人怎么这么没肚量? 通常遇到这么小气的男人,她定会睚眦必报,可不知道为什么沈雀欢现在竟然有满满的愧疚堵在心口上。 不是因为堇王?那他为什么管她的闲事?这么小气的男人怎么可能会管这么大的闲事?沈雀欢想得脑袋都要炸了,刚才他又抛出“商量大事”这句话,简直把沈雀欢给悔透了。 他们也不知说了多少事儿,等长儒在里头出来的时候以春c以冬以及荣王府东苑的一众奴才都在沈雀欢这儿批过卦了,但因为沈雀欢今天心情不好,所以她们大多数的卦象都不好,一个院子的奴才都显得蔫蔫儿的。 沈雀欢连忙跟上去。 靖安王亲自送长儒出来,目光连半分都没往沈雀欢身上落,长儒眼观鼻鼻观心,也没怎么搭理她。 沈雀欢下狠心想要给靖安王赔礼,但这人儿差了白前送人,竟然一刻不留的回屋去了。 “”这男人小气的太可耻了吧? 沈雀欢又去追长儒,企图在她口中探听点消息,可长儒得了靖安王的命令,不得对沈雀欢透露半句。 “喂!”沈雀欢像只炸毛的母鸡,“这是我的仇!!” 长儒蔑视她:“人家可不是为了给你报仇。” 沈雀欢听到这话目色微顿,她往马车里凑了凑,离长儒更近了些:“你为了救我,所以帮他达到目的?他的目的是什么?”有什么东西在脑袋里一闪而过,错愕:“难道他想当皇” 嘴巴被长儒甩过来的坐垫砸中,沈雀欢狼狈的坐起来又恢复了抓狂的神色:“你一定知道我不知道的,你和那个小心眼儿到底在密谋什么呐——” 小心眼儿?她也真敢说! 长儒微闭起眼睛,“他说你要是再敢存别的心思,他不介意绕过你去帮护国公府报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6:试探 送走长儒,祁霖玉回到书房坐下,对着屋梁上的黑影道:“孟益!” 影子轻飘飘落在屋里,眉目清朗,英姿勃发,一副任何时候都一副好脾气的长相。祁霖玉看都不看他:“你不是瞧你闺女去了吗?” 孟益在他面前的棋桌前坐下来,答非所问:“那个江浅,还挺聪明的啊?” 祁霖玉不说话,把早准备好的一匣子银票放在桌旁,孟益立刻腼腆的笑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回来挪钱?”孟益把手伸过去,却被祁霖玉的扇子挡住了。 “东亭的手下查到,替江深死的那个副将是躅国人,我怀疑江深现在还用着那人的身份,你和东亭碰个头,派个可靠的人回去一趟。” 孟益手不由烫到了似的往回缩,狐疑的问祁霖玉:“唉我怎么感觉你变了呢,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事事事必躬亲,这种事情也值当你正经八本的来和我说?” 祁霖玉终于给了他一个正眼,却是满含警告。 孟益讪讪的,把装钱的匣子抱在怀里,虽然看上去像个抱着金元宝的土财主,但眼底眉梢尽是温润的样子,他岔了个话题:“东境那边儿你不插手了吗?我闻着渠延的味儿不对,你也知道刘舂放不是个治病的材料,夜煞又十分邪门儿,这万一热闹起来,姓刘的八成连刀都提不起来。” “那若死了,我和东境再无仇怨,渠延失守不是还有璋军吗?太平有太平的钱路,战乱有战乱的财局,你担心那么多干什么?” 孟益睨着他:“你能放下?那为什么还掺和江家这事儿,我以为你决定了要鱼死网破呢。” 鱼死网破?祁霖玉眸中浅笑,“我当你这话是无心的。” 孟益肃了肃,主动转移了话题:“邯州那边传消息给我,说淮王正在暗中调查江哦,该叫雀欢。” “沈雀欢!”祁霖玉眉眼动都没有动一下的纠正他,“你是商人你或许不懂,这世上不是任何事都有目的有回报的,我只是想肆意一回而已,你不要掺和。” 孟益盯着他,大为吃惊:“没想到你和长儒先生真的是知己。” 光线从窗棂透过来,照在祁霖玉的脸庞上,竟生出了些许恬静之感。祁霖玉没再说话,思绪回到那年那若府房顶上对酒当月的两个身影。 那时候他查到了母妃真正的死因,发誓要亲手了结那若的性命,却在暗杀时遇到了同去暗杀的江浅,那时候的江浅还是个孩子,身材干瘦,边关黄沙让她的皮肤干燥龟裂,她在黑夜里转头望过来,一双眸子,闪着奇异的让人无法忽视的光亮。 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幸会!你晚了一步。” 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未必。” 那时候他飞刀出鞘,直接刺穿那若的喉咙,静寂的暗夜里,那若的胸膛发出古井般的“咕嘟”声,那是人气绝时不受控制的抽搐。 她应该恨死了他,两人就在那若卧房柔软的地毯上交手,她虽然不是他的对手,他也赢的并不轻松。 最后是她喊了停,她似丧气一样在那若的尸体边盘腿落座,恨恨的埋怨他:“你们这些做杀手的一点道德都没有,你知不知道我忙活了一个晚上,要是如你那样轻松,我这会儿早就回营睡觉了。” 她毫不避讳泄露自己的身份,众所周知东境外驻扎着羽驰三十万精兵。 年轻时候的祁霖玉最烦与人打交道,却在那一刻和那个“毛头小子”产生了些许的默契之感。他掏出怀里的酒,提议:“时间尚早,月影颇佳,不如选个好位置喝酒赏月?” 时隔多年祁霖玉却记不起当年的月亮,却对她月光下的侧脸记忆犹新,那时候他并不只她是女子,只知道斜躺在房顶上说话的人,肆意又洒脱,那是他永生梦想拥有却永生不可获及的性格。 可是多年之后,记忆里的侧影在现实中呈现,她背负着血海深仇仍会咬着牙说:“家恨国仇不能相混” 江家把她教成了正直明亮的一块榆木,纷乱的人世间,他想护住那一颗鲜亮的丹心,看着它永远是最初的颜色,永不蒙尘。 ※※※ 次日,承平侯府中大多数主子都去给慧王送灵,老安人身上背着诰命,八十几岁的人了也得让人背着往宫门口去。 前后折腾了一晌午,礼节过了,人也散了。 至此,慧王的事也算有了暂时的了结,只是那个叫宝官儿的宦官始终没有归案。慧王出殡这一日,京城铺天盖地的下起了雪,像是在为世间掩盖罪孽一般,下了一天又一夜。 雪停了之后,沈雀欢接到了朝宁公主的邀贴,约她在京都同街的青照楼赏雪。沈雀欢没有犹豫,带着红芷轻车简从的到了同街,发现这个青照楼实在是太高了,足有六层房子摞起来那么高。 朝宁只带了一男一女两个侍卫,沈雀欢进门时刻意向那男人打量一眼,那人长相普通,是混在人堆里很容易比忽略的脸庞,也不似宫中宦官那样阴柔。 沈雀欢站在雅阁中,看到望江台前倚窗捧茶的女子身影,想到她那日在宫中的果敢坚毅,若不是生在那种四面寒刀的地方,这个年纪的女孩每天要愁的只是胭脂水粉那样的琐事吧。 谁说俗尘不叫人向往,有些人想要拥有俗世一刻,怕是比登天还要难。 朝宁听到了关门声,回过神来。沈雀欢恭敬的给公主见礼,一番客套之后,朝宁指向窗外的远处:“除了那个望京楼,这里就是京都最高的地界了。” 朝宁今日没有穿宫装,而是寻常贵族的裙褂斗篷打扮,她的腰身又细又挺,就算她穿着侍女服站在一众美女中间,恐怕也是最让人赏心悦目的那一个。沈雀欢心中有些融融的暖意,这情愫令她自己也十分吃惊,难道只因为她差点就成了自己的兄嫂,看她就顺眼了几分? 朝宁的女恃走过来替她倒茶,话题自然而然到了穆王的身上。 “治儿虽然是受害者,但他后来每次去殿前请安,都被父皇给支了回来,想来他看到治儿不免会想到死去的慧王。” 沈雀欢不知道说什么,在承平侯这种人家里,宫里的消息总是很容易得到,但大家都在期待婉妃的追封,没有人想过对穆王造成的影响。 朝宁慢悠悠的坐进美人椅里,冬日素白的天色衬得她些许绝尘之感。“不过,只要治儿活着,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想想慧王,有几个人还能永远的记住他?” 沈雀欢不知道怎么接话,沉默了一会儿,朝宁很突兀的说道:“好在治儿懂事,没有怪父皇冷淡他,反而常常感念慧王对他的好,他还说你们入宫当日,慧王原本是打算去向父皇求旨,让沈二小姐来给他做正妃的” 沈雀欢只觉一道惊雷从耳边震过,面上虽然表现出“还有这种事”的惊奇,心里早已如惊涛骇浪一般。慧王要向皇上请旨迎娶沈雁君?这件事和沈雁君会不会有所联系呢?朝宁对她说这些难道想向她暗示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7:隐藏 朝宁沉默地望着她,表情显得有些晦涩不明。 心思电光火石也只是一瞬,沈雀欢略略一顿,笑道:“公主也知道,小女归京还不足一月,对府里的事实在是知之甚少。” “你不知道也不奇怪,听治儿的意思,不仅婉妃不同意,连沈二小姐也是不乐意的。”朝宁神色端穆,语气淡然。“但慧王从小就喜欢沈二小姐,只能去找父皇寻求帮助。” 言外之意,这桩婚事婉妃是并不看好的。 沈雀欢恬淡笑之:“真是比戏文儿写的还要精彩。” 朝宁沉默的看她,透着王者才有的居高临下,沈雀欢第一次觉得眼前的人是大樾朝的一位公主。 茶盖“吧嗒”一声扣在茶杯上,沈雀欢一怔,感觉颈后疾风一扫,要不是花了半年的时间强行压制住“本能”,沈雀欢此时或许已经一跃而起了。 但是现在,一把冷刃架在了她的脖子上。沈雀欢虽然按捺住没有躲闪,却也表现出了大多数京闺所没有的镇定,朝宁显得有些意外。 沈雀欢说:“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朝宁与她对视:“沈三小姐难道不明白吗?” 朝宁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她在祁治口中得知了模棱两可的线索,她要沈雀欢配合她查出慧王死亡的真相,沈雀欢若是配合那么万事大吉,若沈雀欢选择装傻,她为了不让事情传出去定然会选择灭口这条路。 到底是公主,杀伐面前仍然眼波坦荡,一丝波澜都没有。沈雀欢之前对她的那点好感,有点要瓦解的趋势。 朝宁见她表情越发的不以为然,凛眉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沈雀欢看着她,忽然嘴角一斜,朝宁还未反应过来,只觉身下一空,椅子竟毫无预兆的裂了,她整个人狼狈的跌坐在地上,待脑袋里“嗡嗡嗡”的声音掠过,沈雀欢已经和她的侍卫交起手来。 不知为何,朝宁竟然松下一口气,放心的向后退去。 朝宁这个手下绝对是个高手,沈雀欢若是不藏不露的和她交手都未必有十足的胜算,何况沈雀欢现在已经改招换式,武功套路全来自于躅国王家。 王家招式漂亮却不实用,而且为了掩盖原本的内家功,沈雀欢完全是用招术在抵挡人家的“武功”。 三招五式之后,那侍卫尤觉不够,竟弃了佩剑在腰间抽出一把软刃来,身体翩然掠出,一记回马,沈雀欢整个人腾空被他踢出数丈。 “何砚!”朝宁惊呼。 被叫做何砚的手下,招式不由自主弱了两分。 沈雀欢脑中忽然一阵清明,朝宁难道不是要她的命?那她为什么还要侍卫与自己交手?交手?对了,这侍卫明明可以对她一招致命,却要耐着性子的来逼她出招像是像是要试探她武功路数 沈雀欢略一分神,又被他踢中一脚,她踉踉跄跄倒退几步,余光瞥见朝宁朝窗外某处看去,是一种询问的目光。 沈雀欢心内狠狠一震,当即侧转身形,将身体直迎上何砚的劲拳,何砚顿显慌张,但收力已晚,“哐”的一声,青照楼六层的阳台阁栏被撞飞出去,与阁栏一起飞出的还有沈雀欢的身体以及朝宁公主的一声疾呼——“五哥” 果然是祁湛,隔了六日他还是要来试试自己。 沈雀欢心中微叹,看来要给他一个血淋淋的答案了,六层高,沈雀欢足以将伤势控制在半残的程度上,只不过要将养个半年,所有事情都要往后挪了她仿佛看见兄长江深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好似在说:二浅,你可得把内力控制好了,你要是跳楼死喽,咱江家可丢不起这个人 思绪箭矢一样从脑子里掠过,电光火石间,她看到对面一栋楼宇中飞出一个身影,但那样的距离就算神仙都难挽回了。沈雀欢微闭了眼睛,一瞬之后,直觉腰间一个极缓的力道,下坠的身形偏离,失重的跌进一个人怀里。 沈雀欢闻到了一丝香气,似曾相识。 她睁开眼,祁霖玉正厉目圆瞪的望着自己,沈雀欢吓了一跳,踉跄的把他推开 身后传来甫占捉急的声音:“王爷——” 青天白日,一女子失足坠楼,被冷面王爷英雄救美的戏码立刻遭到路人的围观,何况同街上行走的都是非富即贵的路人 沈雀欢却看到面无表情的祁霖玉,望向自己时微微眯眼的狠绝表情,仿佛马上要上来掐住她的脖子。 沈雀欢没觉得害怕,脑袋里回荡着半年前祁霖玉的那句话——“日后你若为谁舍命前得要想一想,你这条命还得留着给本王呢” 内疚之感一丝一丝的漫上来,沈雀欢只觉得心口里隐隐的发堵,她茫然无措的接受他的注视,不知自己该怎么去做,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 祁湛赶了过来,他看到祁霖玉时微愣,随后恭敬的见礼“靖安王,您怎么” 听到这句话,人群中立时有“抽气声”传来,片刻后鸦雀无声。 “她是我的人。”祁霖玉撩起一双阴鸷的眸子,语气清冷如潭。沈雀欢听到这句话时心跳骤然一停,周围的人和物忽然之间也似退却了老远,她眼神闪了闪,连忙别到一边,可心跳却似回潮一样一下快过一下的猛烈起来。 沈雀欢的反应不仅印在祁霖玉的眼里,也落在了祁湛的眼中,他面露疑惑,对她,也对祁霖玉。 “这次我只当什么都没发生。”祁霖玉浑身罩着雾蒙蒙的寒气,连围观的人群都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几步。人挤人的大街上一时间鸦雀无声。 “放肆!”朝宁站在青照楼门口,秀目圆瞪的望着眼前的一切,她从未见过有人会用这种语气威胁皇子,虽然他也流着龙血,但毕竟尊卑有别,她款款走下台阶,肃然厉喝:“你是什么身” 声音戛然而止,祁霖玉手中的折扇斜钉在朝宁身侧的楼柱上。连何砚都没来得及出手。 众人一片哗然,沈雀欢更是看得嗔目结舌 祁霖玉拂袖而去,路过甫占的时候沉声:“带她上车。” 甫占担忧的望了祁霖玉一眼,朝沈雀欢做了个请的动作,沈雀欢快步跟上,走出去几步回过头来瞧祁湛,“看在我死去姑姑的面子上,帮我向公主解释一下吧。” 祁湛眸中剧烈的颤了颤。 沈雀欢再没看他,蹬蹬蹬的追上祁霖玉,跟着他上了马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8:毕露 沈雀欢脑袋里全是祁霖玉出手时的样子,可他明明没有内力,就算是暗器也不能只凭招式便钉到柱子里去,何况那还是一把扇子,生生的入木半截,啧啧啧,神了。 沈雀欢喜滋滋的进了马车,祁霖玉好像还在气头上,人坐在车榻里闭目养神。沈雀欢眼观鼻鼻观心,低眉敛目的在一旁坐了,心里还是越想越不可思议,她听说异域有一种秘药,不事武功的人喝了能瞬间增长功力,但功力只能维持几天或者几个时辰,药力一过人也会弃绝身亡。 虽然知道祁霖玉不可能为了自己去喝什么怪力乱神的药水,但她又实在无法理解他出现又消失了的“神功”。 车轮碾压在街道的积雪之上,咯吱咯吱的声音,过桥的时候轱辘打滑,车身猛的一震,沈雀欢差一点就载进他怀里去。还好她反应极快,两手各撑了窗子的一边,堪堪的停住,祁霖玉稳坐如钟,让她忍不住咂舌,心里暗骂一句:“怪物” 可刚才坠楼后劫后余生的瞬间又漫进了她的脑袋,她长到十六岁,杀过的人和救过的人一样多,就算抄家的时候漏了一命也没有像刚才那样生出劫后余生的感觉,那是真正的被救的感觉,震惊c欣喜,有所倚靠,好像自己从来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沈雀欢眼睛涩涩的,祁霖玉这情儿她可怎么还呐?再给他打个结?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惶惶然回神,发现祁霖玉正一瞬不瞬的拿眼睨他,就像盯着猎物的一只秃鹫。 沈雀欢心中大惊,马上讪讪笑起来:“您刚才身手真不错,可我实在想不明白” 话音未落,只听“噗”的一声,祁霖玉一口黑血吐在锦垫上,他的脸色也因着这口血,刷的一下变的惨白。 “王爷——”沈雀欢急忙就要去封他的大穴。 甫占鬼魅似的蹿进来一把将她甩出去。 “滚开” 沈雀欢头撞在车壁上,晕过去了。 ※※※ 沈雀欢是在荣王府里醒过来的,天色已经彻底的暗下来,鼻端闻见袅袅的檀香味。 虽然只来过两次,但沈雀欢依然能确定这是靖安王的地界。 沈雀欢目光朝四周扫了扫,就见到了长儒,他显得很是淡然,整了整广袖,问她:“肚子饿吗?” 沈雀欢想起祁霖玉的那口血,马上爬了起来:“王爷为什么会吐血?” 她隐约觉得是因为接住高空跌落的自己,还有警告朝宁的那一招 长儒的解释及苍白又尖利,“因为强行催动内力。” 沈雀欢虽存着侥幸,却还是让长儒给印证了。 “为什么?”沈雀欢心里头疑惑倍增,或许她该关心的事情更多,干脆直接问:“他到底为什么掺和我的事?他是什么人?” 在大多数情况下她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人,顾得了眼前顾不得以后,但祁霖玉的做法越来越让她忧心,她从来都不相信付出不求回报的人,还是个商人! 长儒答应过祁霖玉不提那若府,事到如今再不告诉她,说不定以她的脾气还要做出什么丢脸的事。 长儒思忖了下,犹豫的问:“你真没认出他来?” 沈雀欢眉心凛的像个川字,好像长儒再拐弯抹角一句她就要去抹他脖子似的。 长儒直摆手:“他从前是个武功高强的,四年前被人下了毒,一丁点内力都用不出来,强行催动内力就会像今天这样。” 沈雀欢骇然,如果说他之前有内力,但后来不能用内力的话,今天的异样便容易解释了。她垂下头,掩饰着心口一丝一丝的抽疼,她是习武之人,能够理解从无到有然后瞬间失去是什么滋味。 半晌,沈雀欢才抓住长儒话里最重要的一句,她侧过头问他:“你为什么要说我认识他呢?” 长儒沉默片刻,才说:“你还记不记得那年从那若府回来,同我说过一个鹰面人”他点到即止,停下来深深的凝视她。 沈雀欢大惊失色,“嗵”的一下站起来:“不可能” 长儒看着她的样子,想到那年在渠延军营,还是江浅的沈雀欢叽叽喳喳的和他说 ——“我从来都没见过那样的高手,我再练三十年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而且我从来都不知道,杀完人后其实没必要马上跑,偷一壶酒,坐在房顶上看戏似的旁观其实更带劲儿。” ——“要是我娘当时也在就好了,我娘比我聪明,一定能把他骗到军营来为祖帅效力” 当年的事情历历在目,长儒却错过了沈雀欢此时的表情。 她竭力忍耐,垂着目光,用力压制着几乎夺眶而出的酸涩。 那个人终于出现了,在当年边关黯沉的天色中,穿紫衣带鹰面的绝世高手。 她躺在那若府的屋瓦之上,问他:“你从什么地方来。” 他沉冽的嗓音自她耳畔响起:“京都,晏安” 东境c渠延,京都c晏安。 那是无数次从母亲父兄口中听到的字眼,她却从未像那日一样心生祈愿,她对着夜空对身边的男子说:“如果京都的男人都像你一样,我倒是真想到那繁华之地看上一看。” 声音随着夜风飞散在繁杂的夜里,身旁的人没有说话,他们最后一句言语,就定格在这句话上。 一年之后,在某一日艳阳高照的训练场上,刘二英终于对她所叙述的人不厌其烦,大马金刀的叉腰立在她的面前:“将军,你都念叨那鹰面大叔一年了,你是不是情窦初开了啊?” 烈日当头,晴天霹雳,她只觉得一瞬间的天旋地转,她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心上碰了碰,像羽毛一样极轻却颤栗的碰触。 她站在人来人往的练兵场,点了穴道般的思考起过往种种。 她去问江深,“情窦初开是什么意思?” 江深目光黯沉,怜惜的摸着她的脑袋:“就是女孩子长大了。” 她去问师兄:“情窦初开是什么意思?” 师兄指着蹲在角落里写家书,不时发出嘿嘿笑声的宋奕:“就是一想起对方自己就像傻子似的。” 她去问母亲:“娘,你情窦初开是什么时候?” 三夫人目光停在虚空中,陡然浅笑:“就是被你爹骗走了全部嫁妆,还觉得你爹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 女孩长大了,像傻子一样把对方当成最好的男人? 那是她几乎毋庸置疑,自己确实是情窦初开了,因为自从那若府匆匆一面之后,她瞧军营里的哪一个都不像男人,她开始对着镜子向鬓边挽一朵小花,开始效仿母亲慵懒靠在迎枕里的妖娆模样,开始喜欢爬屋躺瓦,开始央求哥哥带自己去茶楼听关于京都的唱词说段。 她早在心里给那人种下了一颗种子,只是没有想到,他如今变成了天翻地覆的另外一个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9:踏实 祁霖玉隔了两日才醒,醒来后满粟姑姑伺候在他床边,床头放着一碗浓浓的药汤,以春和以冬瞧见他醒过来,一个上前伺候他起身,一个赶紧去给观世音菩萨上香。 祁霖玉神色淡淡的,先给了满粟一个“无碍”的表情。随后就问:“沈三呢?” 沈三?瞧这撇得清的叫法,可若真的撇得清,又何必醒来后就要问及呢? 满粟笑着递上药汤:“孩子被吓坏了,一直留在这里侍疾,药都是她抢着熬的。” 正在喝药的祁霖玉着实被呛了一口,满粟只当未见,收了他的药碗继续说:“王爷平日可不是沉不住气的人,您将养了四年才有平常人的身子骨,日后万不可再意气行事了。” 满粟的话像触到他的痛处似的,祁霖玉眸底微微的沉寂下去。“您放心,这种事再不会了。” 满粟只是笑,用一种过来人的目光瞧着他:“不过白大夫看过后也说了,你这口血吐出去未必不是好事,损伤也没有预想中的那么严重,只要好好调理,想干什么还是不用顾忌的。” 满粟意有所指,祁霖玉那皎皎不输月色的眼睛又开始深沉起来。 随后祁霖玉叫来甫占询问这两日府中内外的事宜。 甫占说:“老王爷叫我过去问了您的情况,我借口是您旧疾发作,荣王便也相信了。” 祁霖玉翻账本的手微顿,忍不住抬头深深的瞧他。 当日在同街那种车水马龙的地方,连名带姓的报出来了,你还有脸说“荣王相信?” 甫占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心里暗忖,当时谁非要逞能去接那一手,要是他上手,腾空一拎就能把她给拎回来。 祁霖玉又问起府外的事,甫占禀报:“有两件事,朝宁公主身边的人叫何砚,是淮王的手下,对江湖上的武功套路十分内行,那日咱们的马车刚离开,淮王就把何砚带回了府,让他把沈三的功路演示拆解一遍,昨日那何砚又往躅国去了,看样子是去和王家功法比对去了。” 祁霖玉对甫占称呼沈雀欢为“沈三”的做法十分反感,他不悦的挥挥手,示意他说第二件事。甫占直觉得自己主子的脾性真的太难把握了,只得呐呐道:“我师兄传来消息,刑部那边提审了秦戊。” 祁霖玉蹙眉想了一瞬,才想起秦戊是哪个,“那人不是舌头都没了吗?还能说出什么来?” 甫占道:“据说是抓到了要犯,让秦戊过去指认的。” 祁霖玉搁下手中的账本,思忖片刻,突然问:“她那天的伤势怎么样了?” “啊?”甫占目光里忽闪了两下,不确定的问:“您问的是秦戊吗?” 祁霖玉都快在他身上看出窟窿来,“沈小姐,沈三小姐。” 唉?沈三什么时候受伤了?难道问的是那天在马车上他推的那一下吗?不能够啊,要是那家伙贸贸然封了王爷大穴,王爷老命都没了啊,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王爷不是一直叫她沈三吗?什么时候改称沈三小姐了? 心念急转,甫占也只不过顿了顿,马上恭恭敬敬的回答:“沈三小姐睡了一觉的功夫就醒了。” 瞧他是有多不待见那位,睡一觉?说的真好听! 祁霖玉不耐烦的挥手,甫占不以为意,退到门口的时候听见他家王爷冷冷的吩咐:“让她进来。” 这次甫占没什么怀疑,他家王爷说的肯定是沈三小姐。 没一会儿沈雀欢就低眉顺眼的进了殿中,好闻的檀香在夕阳的余辉里袅袅攀升,将屋子里富贵豪奢的一应物什也衬出了几分烟火气。 沈雀欢却不怎么敢去瞧他,她面上再倔强,到底是个女人,当年她能看着那若血尽而死,能毫不避讳的告诉祁霖玉“我是羽驰军轻燕部副将,六品半的将军。” 那时候她不过十一岁,仗着羽驰军三十万大军做靠山,说话自带五分的自信。可如今,她身后什么都没有,活着只凭仅剩的一点儿尊严维系,虽然知道面前这个也是个可怜人,从前多么厉害的人物,武功尽失,沦落到靠暗卫保命,但他不用改名换姓,他还能对自己伸出援手。 这样看来,她活得简直太挫败了。 沈雀欢走到祁霖玉面前两丈处的时候,脚步踌躇了一下,决定还是远远的站了为好。对于祁霖玉这样内功全失却有许多暗卫防身的人来说,一丈的距离可以足够暗卫出手保他性命。 祁霖玉察觉了她这个小动作,眉头微微蹙起:“长儒都告诉你了?” 沈雀欢抿着唇,点头承认。 祁霖玉愕然,长儒和他已经相识多年,从未做过食言之事,怎么就能把真相告诉她呢?祁霖玉瞧着沈雀欢那一副疏离的样儿,不悦起来,“你既然已经知道我没了内功,站那么远干什么?” 沈雀欢咬了咬唇“以前不知道您是鹰面大叔,还那么质疑你,真过意不去。” 鹰面大叔?他当时戴了一张猎鹰面具不假,可这“大叔”又是在哪儿说起的?还有,前些天她对自己不还是随随便便的吗?怎么知道了他们的过往反而客套疏离起来了? 祁霖玉心里头愤懑,瞧着她那双澄澈的眼睛,不觉又平静下来,随手解下腰间的玉坠,搁在床边的案几上。 沈雀欢缺心眼似的闭了闭眼睛,心想:到底还是把这东西拿出来了。 祁霖玉也不理她那反应,手指在几案上“嗑嗑嗑”三声,意思再明白不过,沈雀欢只得凑过去,猫着腰把那玉绦拾起来,犯难道:“您看,系几个合适啊?” 祁霖玉哭笑不得,随手抓起手边的一本书,一边翻开一边随口说:“你自己看着办吧。” 余光瞥见她摸着后脑勺,一副棘手为难的样子,心里头好笑,说她和长儒不像,还真是说错了,大事儿从不见她犯难,反倒总被几角旮旯的小事儿给懵住了。 沈雀欢拿了玉绦,退到旁边圈椅上坐好,纤细的手指随随便便的绕了几下就结成了一个,祁霖玉盯紧了看也没看出其中的玄奥。背着人的时候祁霖玉也试着系过这样的结,可怎么试都不对,想解开一个看看玄机,又怕弄不回去平白被这丫头笑话。 祁霖玉不由自主的探出了脖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50:坦诚 沈雀欢系完一个扣,拿眼睛偷瞄祁霖玉,发现祁霖玉正不耐烦的皱起了眉,心想,果然系一个扣不能了事,于是又在另一条线上系起来,刷刷刷三两下就系好了。再去看祁霖玉,眉眼凛的更烈了,沈雀欢咂舌,当年那么潇洒磊落的一个人儿,简直就是她见过最有气场的男人了,没想到就因为失了武功,气质和心性全都扭歪了,她不知道其中的因果也就罢了,偏偏她还挺同情他,想到那天自己和何砚交手的时候,因为不能用从前的招式还憋屈的不行,要是有一天她真成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大小姐,她不定要怎么计较呢。 这么想着,沈雀欢倒也想开了,好吧,那就再系一个吧。 第三遍沈雀欢手法更快,祁霖玉实在看不明白了,抬起手抚了抚额头,不耐烦道:“你倒是实诚,别系了别系了,看得我眼花。” 沈雀欢哽了一下,结打了一半,只能散开了,看来眼前这人也不是不可理喻的。 祁霖玉觉得这么半躺着和她说话不太便利,趁着沈雀欢把玉绦递回来,他便借着挂玉绦的动作下了床,一连躺了两天,好人都是酸疼的,何况他四年前经了那样一场劫难,只能算是半个囫囵人,他踩着寝殿里软软的细绒毯,来回的溜达。 一会儿喝水一会儿逗鸟,晾了沈雀欢半天,才忽然开口问:“说吧,这次要求我什么事?” 沈雀欢一时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 祁霖玉睨了她一眼:“你每次有事求我的时候眸子都比平时亮一些,今日你眼睛亮的有些明显。” 沈雀欢不由狠狠眨巴了两下眼睛,心中打突,她的确还有很多事需要王爷帮忙,比如陈襄云,比如徐家,当初长儒说她只需要顾及内宅,外面的事有他和靖安王,回京快一个月了,沈雀欢很想知道他们那里有没有其他的线索。 不过面前这个人可真厉害,一下子就能看透人心?她要修炼多少年才能有他那样的修为呢? 心里头又叹,自己从小苦学武艺,又被母亲熏陶的心慧俱佳,论心计谋算也不比男人差,可和面前这人比起来,简直能被比进泥巴里,若他武功没有尽失,身手好c有钱c心眼多那得是多完美的一个人儿,这么想来,失了武功也不算什么,果然老天都是见不得人好的,应了那句人无完人的话。 沈雀欢心思百转,还是把陈襄云和徐家表小姐的事说了。 祁霖玉沉吟半晌:“陈襄云一直在京养病吗?按说她也不是个嫡出小姐,家族不可能让一个染了病的小姐在京都的宅子里常住,有病都要送到老家祖宅的,由此可见,陈襄云不是病了,而是被禁足在了陈家。” 沈雀欢也有这样的怀疑,问道:“那能不能把人偷出来呢?” 祁霖玉藐视的瞧了她一眼:“那样岂不是打草惊蛇了?” “这事儿你别管了,有我呢。”祁霖玉把茶杯往桌上一搁,拿小事儿似的说起了第二件。他觉得长儒的办法还不错,就算徐家和她生了纠纷,别人也不会轻易想到江家那件事上去,说着说着他发现沈雀欢走神了似的,不由蹙眉叫了她一声,“想什么呢?” 沈雀欢恍然,半晌说了一句:“你刚才说我不用管陈襄云的事儿了?” “是啊。”祁霖玉不明所以。 沈雀欢却有些涩然,他刚才分明说:有我呢。 而自己竟生出一种“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的踏实。沈雀欢鼻子发酸,忙岔开话题,说起了朝宁公主和祁湛。 祁霖玉对这两个人没什么好印象,问她:“淮王为什么会怀疑你的身份。” “他是我表哥。” 一句话解释了所有,却让祁霖玉心中那丝不爽更加肆无忌惮的涌起来。 祁霖玉有些脑晕,手在空气里不明所以的挥了挥:“说说朝宁那话里的意思。” “她觉得慧王的死与他想求娶沈雁君有关。”沈雀欢抿唇皱眉,朝宁的暗示再明白不过,但这话的分量太重了,如果沈雀欢相信这些话,就要先接受沈雁君杀人的可能。“那日沈雁君和婉妃c大夫人在一起,她没有机会杀人,她也没有胆量” 话音弱了下来,沈雀欢想起当日在皇帝面前,朝宁为穆王据理力争的时候,沈雁君突然跳出来质疑朝宁。 这太反常了 祁霖玉也若有所思:“这件事你也别管了,我顺便给你查查吧。” 一句话打乱了沈雀欢的所有思绪,她看着他,他那双如古井般深邃的眸子里,清清楚楚地倒映出她的身影,沈雀欢心中暖意滋生,可还是认真的问:“为什么?我对你来说毫无价值,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祁霖玉眼中似有什么东西闪了闪,他走回到茶案边,亲手给她斟了一杯茶,浅橘色的茶水注入碧翠色的玉盏之中,满室一片悠闲自得的气氛。 祁霖玉的目光缓缓落在沈雀欢身上,房间里的灯盏只亮着四盏,光线是平日的一半,却映衬得她的肌肤莹白如玉,他悠悠开口,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润:“当年那若府一面之缘后,天下人对你的形容众说纷纭,有人说你惩恶扬善,有人说你手段残忍,而在我眼里,你只不过是个爱憎分明的快意少年。” 沈雀欢眼皮一跳,心也跟着漏了一拍。 祁霖玉手指在玉杯边缘慢慢磨蹭,继续说道:“如今,你家族倾覆,对你的形容又是众说纷纭,说你是反贼余孽,说你是将门遗孤,说小白龙将军终有一天会披荆斩棘回来复仇。”他唇角微不可查的牵了起来,那模样和平日的冷面王爷竟没有一分一厘的相像。 就在沈雀欢愣神的时候,他表情和语气忽然肃了肃,看似随意却无比郑重的说:“不管外人如何看你,在我眼中,你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 就像开在悬崖边的一株小花,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吹落进万丈深渊,而他,虽然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却有能力将这一朵花护在掌心,这也许也算是他在飘渺人世间仅存的一缕善念。 沈雀欢却似被钉在了椅子上,喉头又麻又痒,指甲深深的陷进掌心皮肉,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提醒自己现在是何时何地自己正处在怎样的境地里。 可她却没法控制压抑许久的眼泪,就当他的那句“你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说出来时,泪水天塌地陷般的涌了出来。 她的人生只不过走了短短的十六年,第一次听到有人对她说:“你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这句话连她自己都不敢想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51:子弟 沈雀欢回到了承平侯府,按照靖安王的吩咐,之前他在承平侯里安插的小厮如今已经可以启用了,沈雀欢让红芷叫来宋主管,以年关的借口又添了三个人进雏云阁,这里面便有靖安王安插进来的小厮邓奉,帐房嬷嬷廖妈妈,以及婢女初雯。 沈雀欢每天都给自己找许多事情做,仿佛只要整个人陀螺一样转着,脑袋里就不会有祁霖玉这个人出现。 小年这一天,承平侯府的新版图样子也出来了,依然存着侥幸心理住在东府的各门各户开始大规模的挪居,在新版图上,东府向北向南都有扩充,俨然成了东宫压倒西宫的趋势,北府被一分为四,三房和四房各占了四分之一,剩下的散院儿全都改成了二进院,给寄居或是客居的亲戚住。 因为慧王丧期,府里不宜张灯结彩,人们变着花样的把素色衣服穿出富丽堂皇的气势,连陈南枝都给长儒准备了好几身的年衣,人人沉浸在喜气洋洋的气氛里,再没有谁去关注慧王的那件死案了。 沈雀欢开始同情起慧王来,护国公府遭难是在三月初六,正是冬去春来的时候,关于这件事的各种传闻也被关注传播了一整年,慧王却死在了年尾,过了年,万象更新,就再没谁会记得这么一桩了。 能记得的或许也有,比如沈赫,因为慧王的丧期,他和陈佩芯的婚期要挪后了。 腊月二十六这一天,三房夫人陆氏带着沈鹂歌到雏云阁里串门儿,陆氏穿着一件崭新的青蓝色裙袄,裙摆处绣着同色大朵的木芙蓉,是江南才流行过来的浮绣,倒是比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更有气质。沈鹂歌一身宝蓝色百层裙,跟在她娘身后,反倒不怎么起眼似的。 “之前怕你脸生没来打扰你,快过年了,你妹妹给你绣了个荷包,我也跟着过来看看。”陆氏坐在围榻上,一边接过丫鬟递上来的茶,一边笑意盈盈的说。 沈鹂歌便掏出一只翠绿色荷包出来,很不自在的样子:“之前花了大经历给三姐绣了,但那绣底子是红色的,又连忙给姐姐重新绣了一个。” 慧王丧期,她们算得上慧王的表妹,不尚红色是对死者最起码的尊敬。放在平常,这种针头线脑的东西自然不用她们亲自制备的,但慧王出了这样的意外,绣坊嬷嬷仅是重做各院的年衣就已经措手不及了,她们也不好请了绣坊的人帮着做这些小东西。 沈雀欢接过荷包,故意翻过来掉过去的看了看,余光就瞧见沈鹂歌不自在的模样,她也没多说什么,把那荷包往秋絮手里一放,说“我正缺这颜色的小东西,搁好了吧。” 沈鹂歌的脸更烧的不行。来看沈雀欢是临时起义的,仓促之下也拿不出更好的来。想到这儿她不由咬唇,都怪母亲,非拽自己来给人家做小伏低。 三个人由丫鬟们伺候着说家常,沈雀欢说的少听的多,礼数上说的过去,不时也应付几句,场面倒是还算融洽。 只是三夫人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落在秋絮身上。 沈雀欢哂然,对秋絮说:“你去膳房知会一声,明日我和父亲要到盎山给母亲扫墓,让膳房早起准备祭食。” 秋絮应声而去,陆氏不禁面露疑惑,她母亲不是死在躅国吗?怎么到城郊盎山祭奠?要祭奠也要去宗华寺和大业山啊? “母亲去世的时候留下遗愿,让父亲将她尸骨烧化成灰,父亲每到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便撒下一些,就仿佛他和母亲一同来过。” 沈雀欢淡淡的说着,陆氏和沈鹂歌的脸色全都变了,这这不成了挫骨扬灰吗? 沈雀欢懒得看她们的表情,漫不经心吮着茶水,“三太太来找雀欢,是不是有事?” 三老爷任职楽县知州,陆氏身上没有诰命封号,沈雀欢不必喊陆氏为“三夫人”,叫“三太太”或是“三婶”即可,但沈雀欢没有叫三婶而是叫了较为疏远的“三太太”,还是让陆氏心里不太舒服。 但她来找沈雀欢,确实有正事。 “你也知道,你二哥誉达今秋考过了乡试,过了年就要春围了,他听说二老爷当年考中了会元,便想到要让二老爷给他指点一二。” 承平侯府三房长公子,沈覃名誉达,今年第一次参加乡试便考了第七名,相比两考不过今年也只不过考了十二名的沈赫,也算是给三房挣足了脸面。 “这是好事。”沈雀欢恬淡的笑着,竟出乎意料的没有拒绝。 陆氏也十分意外,连忙道谢:“那就劳烦侄女儿帮你二哥哥说一说了,你父亲名声在外,我听说庆平侯府的小世子求了你祖父来拜二老爷名下,都被二老爷给回绝了。” 这件事沈雀欢也听说了,她不由笑道:“那怎么好比。” “就是的,毕竟是亲侄儿。”陆氏如释重负的笑起来,沈鹂歌也没想到这事儿办的这么顺利,还以为二房这边要拿乔拿价的。 只是,沈雀欢喝了口茶,又说:“这事也算巧,父亲最近正在帮陈姨娘的兄弟指导课业,二兄正好和他们一起。” 陆氏和沈鹂歌不由交换了眼神,陆氏问:“陈姨娘的兄弟不是悟更堂的西席吗?他今年也下场?” “这我就不知道了。”沈雀欢不以为意的道,“我只听父亲说什么推荐翰林推荐学士的,也没有多问。” 陆氏大骇:“翰林?学士?二老爷真的肯帮陈姨娘的兄弟举荐?” 沈雀欢瞧她们很惊讶的样子,笑道:“我真的不太关心这些,不如我把陈姨娘叫过来,你们自己问她。” “还是算了。”陆氏哂笑,那毕竟是个妾室,尊卑有别,让她去沾一个姨娘的光,她可没那么大的决心。“前厅的事我们后宅还是少掺和的好,明天让你二哥直接去找二老爷吧。” 沈雀欢也没有强求,等陆氏走了,红芷才问:“小姐,三房覃大爷这次要是考过了,会不会让大房觉得是二房在挑拨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 “人家那才是一宗,说不定三太太这次来就是西边儿老夫人授意的,脸面算得了什么,那日老安人不是说要重选宗族吗?我爹虽然没有功名,却是正经的进士及第,只要有人举荐就能妥妥的出仕,西边儿大老爷胜在膝下有子,但要是这些儿子里连个进士都没有,那也和无子没有分别了。” 红芷又不懂了:“那三太太为何要忌讳着秋絮呢?” “她可能以为秋絮是大夫人的人。” 红芷抓住了沈雀欢话里的关键字:“以为?小姐说‘以为?’难道秋絮不是大夫人的人吗?” 秋絮之前一直在大夫人院子里效力,她一直以为秋絮是大夫人派来的。 沈雀欢笑着摇头,“想问题哪能只拐一个弯,连你都能查出来的身份,那还算什么猫腻。” 红芷抚着额头,哀叹:“阿弥陀佛,还好小姐聪慧,用不上我这颗榆木脑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52:年关 陆氏和沈鹂歌在雏云阁出来,沈鹂歌脸色就垮下来,她愤愤的责怪母亲:“都怪你,非要让哥哥来讨人嫌,现在好了,要和一个妾室的外亲一块儿授课,说出去别人还不知道要怎么笑话我哥。” “你懂什么?”陆氏皱着眉头和女儿相携走在雪地上,“你哥哥只要争气,这次就算会试不过,但凡比赫哥儿考的好,以后这府里就没有敢小瞧咱们的。” 沈鹂歌想起哥哥乡试通过后,老安人和老夫人对自己态度的改变,想起各房主子对她的礼遇,脸上的不满渐渐收了起来。 陆氏叹了口气:“幸好二房只生了你三姐一个,以你二伯的年纪,要是好好生养个儿子出来,大房也不能这样的有恃无恐。” 沈鹂歌默然,半晌喃喃自语:“不知道沈雀欢的课业好不好。” 陆氏笑了:“学问好不好从她那双眼睛里就能看出来,你三姐是个城府深的,以后你在她面前不要耍小聪明,小心被她利用。” “母亲是怎么看出来的?”沈鹂歌没有质疑母亲的话,因为她能感觉到沈雀欢看她时的那种审视,好像把她骨子都要看穿似的。 陆氏说“府上这么多小姐都在族学里上学,你三姐已经回府多日了,依着你大伯母八面玲珑的性格,又怎么会忘了小姐们入学的事?她不想让你三姐进女学,肯定是听说了你三姐有学问。“ 沈鹂歌“哼”了一声,道:“她肯定是怕三姐到寒松院露脸吧?这样京中贵族全都知道了三姐,恐怕还要拿她和二姐c四姐比较比较。” 沈鹂歌和鹊春c鹛珍年纪相当,却怎么都玩不到一个圈子里去,大房自恃和陈家c林家的关系,有很多参加宴会的机会,可没一次肯带着她一块儿去。 陆氏知道女儿的心思,耐着性子点播她:“这只是其一,你别忘了,现在京都五大家里,陈家有陈佩珍,宋家有宋阿娇,这两个都考过了女学的界试,拉了帘子到男学里旁听,这万一你三姐成了寒松院第三个旁听的女学生,你想想” “三姐有那样的本事吗?”沈鹂歌犹疑,陈佩珍是被逼出来的,宋阿娇是天生的才华,沈雀欢?她不是和二伯在外游历吗?哪有时间念书?不过,就算沈雀欢没有那样的本事,也不能错失她和大房鹬蚌相争的机会,想到这儿沈鹂歌有些沉不住气了,“不行,我去找老安人,得想办法让沈雀欢进族学才行。” 陆氏拦下女儿:“傻闺女,你祖母和老安人水火不容的,你去同老安人说这件事,虽然能让你大伯母吃瘪,可你祖母那么精明的人,又怎么会不埋怨你?你马上就到议亲的时候了,你父亲因为你大伯的原因只能当个外官儿,你祖母念及你父亲的付出肯定会给你说个好婆家,这个时候你可千万不能做傻事。” “那怎么办?”沈鹂歌一边压着声音,一边急得跺脚:“你不是说二伯回来了,正好可以挫一挫大房的风头?那那我让魏雪琴去和老安人说吧?” 陆氏恨铁不成钢:“你平日和魏雪琴走得近,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她母亲也不是个剔透人,你祖母定然还会想到你头上,你忘了,现在家里谁最想得到露脸的机会?” 沈鹂歌微愣,随即眼睛一亮:“鹭婷?” 鹭婷是四房长小姐,这一辈排行老七,前几天重新划分版图的时候她刚从邯州回来,结果分房的时候只分了个二进院儿给她。 想到沈鹭婷,沈鹂歌又踌躇起来:“可老安人恐怕不想见到七妹吧?” 陆氏直戳女儿的脑门儿,“哎呀,你这脑子怎么一点儿弯儿都没有,你七妹可不想讨好老安人,她现在最先要讨好的是她那个继母,而且全家人都对你七妹避之不及,你私下里去见见她,她肯定会感恩戴德,再说你也不用把这里头的弯绕全都说明白,你就说你三姐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四太太那人脑子也拐不了几个弯儿,她刚被抬成了正室,如今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她那个娘家侄女历敏前些日子不是被拨到二进院儿了吗?你只要把话带给鹭婷,之后的事儿你四婶保准全帮你做了。” 四房夫人历氏,前年生了个儿子,是从姨娘抬到太太的位置上来的,四房老爷沈宏庆从前做詹事府主簿,腊月的时候,大老爷给他提到了都察院经历司做六品经历,从七品直升到正六品。 三房老爷沈宏辉,因为沈宏程在朝的关系,只能离京做外官,如今是楽县知州,不过从五品,陆氏当然不能让大房和四房达成结盟之势。 腊月二十六,老安人叫了沈雀欢过去,把入学的事同她说了,她听说不止沈家女郎会到寒松院上课,陈家c宋家c陆家甚至功勋世家的适龄女郎也会去。 沈雀欢不想失去任何能够接触到陈家的机会,她满口答应下来,决定年后也跟着府里的小姐去寒松院上课。 沈雀欢回到雏云阁,刚在书房里墨了一页经贴,秋絮便来禀报,说是陈姨娘来了。 这些日子沈雀欢的雏云阁也接待过许多人,陈姨娘或许见到沈雀欢有些打杵,是轻易不到雏云阁的。 今天怎么有空来了呢。 陈姨娘被丫鬟冬杏扶进来,竟是满脸的青白。 沈雀欢不由蹙眉,呵斥冬杏:“你就这么扶你家主子过来的?”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威严,让底下人看了恐怕又要轻视她了。 陈南枝谨小慎微的,“小姐,我实在是没主意了”说着就软软的往椅座里瘫,沈雀欢也吓了一跳,忙让秋絮和红芷一块儿上前照应。 有人递热水有人拿扇子给扇风,折腾了好半天陈南枝才缓过一口气来。沈雀欢心情复杂,摒退了下人后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陈南枝嗫喏半晌,磕磕巴巴的:“我我我没脸和您说。” 沈雀欢不搭她的茬,作壁上观的瞧她。 陈南枝知道沈雀欢的脾气,最看不得别人拐弯抹角,于是便把事情和沈雀欢说了。 原来,陈南枝的兄弟陈许之所以能在悟更堂做西席,是因为悟更堂的馆主董先生两年前看中了陈许,有意将女儿许配给她,并和她商量好,等陈许中了进士就让两个年轻人成亲。 本来两家处的好好的,但那董夫人却不满陈许的出身,一心想让女儿嫁给东伯翁患有残疾的小儿子,而且半年前就和东伯府下了小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53:解决 陈许本来也觉得自己没有功名在身,当初只是口头应诺,既然董夫人瞧不上他,他也不想做那等没眼色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可董夫人最近又听说陈姨娘被接回了承平侯府,还主持着嫡系的中馈,便后悔自己当初毁婚的决定,想出让女儿装病,诱骗东伯府小公子退婚的主意。 结果那个董小姐是个不安生的,不仅到处炫耀自己是承平侯嫡子妻弟的未婚妻,还矢口否认自己和东伯翁的小公子有过联系。 闲话一传十十传百的传进了东伯府,那东伯府小公子虽然是个不会走的,但他上头的四个哥哥谁都不是吃素的,带着东伯府的护院儿便把悟更堂给砸了,还牵连了陈许,弄得陈许租住的小院儿狼藉一片,房东当天就遣他出了家门,说宁可赔租子也不让陈许住了。 沈雀欢听得直皱眉头,不过她向来知微见著,从陈南枝哭诉兄弟如何委屈的事情上跳出来,问她:“当初和董家谈论婚事的时候,你有没有给董家信物或者凭证。” 陈南枝肃了肃,随即点头道:“给了一块儿玉佩,是我娘生前留给我的。” “董家和东伯府结了亲你为何没把玉佩要回来?” 陈南枝噎了一下,“当时我怕董夫子会不让阿许在悟更堂做西席,你也知道阿许就靠着那点钱维持生计” 沈雀欢不由扶额,董家完全可以说那玉佩是在东伯府事后才送的,董家一女两嫁,要是两家人都飞了,她女儿怕是再也嫁不出去了,所以一定会赖上陈许,说是他教唆董小姐毁婚再嫁。 “这件事我爹知道吗?” 陈南枝摇头:“老爷去翰林院刘大人家了,还没有回来,我也是刚刚得知,这才没了主意。” 沈雀欢道:“你也不要着急了,左右父亲不会坐视不理的,即便我现在能帮你,也不能绕过父亲去,我们还是等一等父亲吧。” 长儒回到承平侯府已经午饭之后,沈雀欢将陈许的事情同长儒说了,没想到长儒竟知道此事。 长儒一边接过陈姨娘递过的手巾擦脸,一边随意的说起这事:“陈许前几天到我这儿来总是魂不守舍,我问了他几句,他也把心事和我说了一些,这是外面的事儿,不用你们这些妇道人家操心,我会解决的。”长儒难得显现出雷利的作风。 沈雀欢在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陈南枝却已经情难自控,捂着脸哭了起来,陈许从小就没了父亲,从没得到过父兄的庇护,她一个女人把弟弟拉扯大付出怎样的艰辛都没鼻酸过,却被长儒的一句“你别管,我会解决”给感动。 沈雀欢却在当下想到了祁霖玉,那次她说起陈襄云和徐表小姐那些事的时候,祁霖玉揽事儿的口吻和长儒如出一辙,可长儒看待陈南枝就像看待弱女子一样,难道在祁霖玉眼里,自己真的就是弱柳扶风不堪一击中看不中用吗?她也好,陈南枝也罢,若天生就有羽翼庇护,谁又想去和男人逞强呢?世人常说能做温室一株草不做寒风里的一朵梅,若是自己再软弱一些,是不是也能甘心躲到那人的身后躲避风雪呢? 不,沈雀欢抿唇摇头,她将思绪里不该出现的东西全都挥散开来,她只见过被折断的梅花养在温室的瓷瓶中,屋子香了,人欣赏够了,花期尽了,还不是被当成枯树枝付之一炬? 前头路尚无尽头,路边的风景再美,她也不能驻足耽搁了 ※※※ 不过在这件事上沈雀欢还是对长儒放心过头了,长儒不仅没让对方息事宁人,腊月二十九这天还顶着一张被揍过的脸出现在沈雀欢面前。 沈雀欢立时就慌了,“你怎么弄成这样?” 沈雀欢心疼的不行,催着丫鬟们煮鸡蛋c拿清凉膏,雏云阁乱成一片。 陈南枝在长儒身后谨小慎微的跟着,她知道这位大小姐的性子,此事怕是碍着长儒的面子没有责难她,心里早就把她给恨透了。 “不是什么大事。”长儒安慰着沈雀欢,却被沈雀欢一个厉目打断了接下去的话。 沈雀欢也不听长儒怎么说,只叫了灵松进来,“你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我,要是漏了一句我拿你是问。” 灵松对沈雀欢比对长儒可是敬畏多了,忙道:“老爷今天约了董先生一块儿到杏林大街找东伯翁说项,结果东伯府的三少爷一心想给弟弟出气,不顾三位老爷在前厅议事,冲进去就动手打人,我紧护着老爷,却还是让老爷挨了一记闷拳。” 沈雀欢嗔目结舌:“你说你能解决?就是这么” 陈姨娘用煮鸡蛋给长儒滚着脸,长儒也不知是听见沈雀欢的话觉得尴尬,还是因着陈姨娘的亲密举动而尴尬,“我也是试试看” 沈雀欢扶额,隔了半天,叹气道:“也罢,给你这么一闹,事情就简单了。” “啊?”长儒和陈南枝齐齐朝沈雀欢看来。 沈雀欢忍了又忍,把到了嘴边儿的粗话咽了下去,让红芷叫来邓奉,吩咐道:“东伯翁家的三公子打了我爹,你把庆云堂和雏云阁的男丁都带上,跟我去东伯府。” 庆云堂和雏云阁的男丁加起来也不到十个人,陈姨娘刚还以为沈雀欢一定会想出万全的对策,此时看她连下下策的路都要走了,眼中不由现出失望的神色。就想着去劝一劝。 结果邓奉却干脆沉稳的应了声:“是。”竟有点跃跃欲试的样子。 一个深闺小姐就这么找到人家府上真的好吗?屋子里除了陈南枝之外,竟也没有任何人觉得这件事有异议? 邓奉刚到雏云阁的时候沈雀欢就亲自试过他的身手,沈雀欢有多少底气再没有谁比邓奉更明白的了。 陈南枝望向长儒:“老爷,我看这件事还是算了。” 长儒宽慰他:“你就别管了,这种事她在行。” 说话的语气竟和昨日说那句“包在我身上”时一模一样。陈南枝心更难平了,心不在焉的向沈雀欢追去。 沈雀欢已经由丫鬟伺候着换了一套轻装在身上,满身满脸的英气,红芷围在她身边问:“小姐,用不用奴婢去给您寻一件武器?” “用不上。”沈雀欢摆手,朝灵松喊道:“你不是男人?还不快走。” “哎!”竟高高兴兴的跟着去了。 陈南枝和秋絮等人愣在院子里,面面相觑。长儒从屋子里走出来,被打黑的半张脸看上去实在狰狞,但众人还是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些许安慰之色。 “行了,半个时辰就回来了。”心里想着:别人是养儿防老,我是养女防身,真不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54:节礼 晚饭时分,沈三小姐到东伯府将三公子打了半死的消息便在承平侯府传开了,最初得到消息的是三少爷沈晔。沈晔字鸣铮,是西府陈姨娘的长子,他和东伯府四少爷走得近,事发后半个时辰就得到了消息。 “说沈雀欢带着八个小厮到杏林大街,她也不进府,把马车堵在人家门口,里头的别想出来外头的甭想进去,只说她爹让东伯府的人给打了,她来帮他爹讨回公道,非让东伯府把乔三哥交出来,乔家三哥哪里是吃素的,不过瞧她是个女的,找了乔家大奶奶出来调停,乔家大奶奶口若悬河的说了两刻钟,沈雀欢就当没听见似的还是死咬着要见乔三哥,结果乔三哥混在小厮后头瞧风声,咱们府二老爷身边的那个小厮一下就给认了出来,接下去的事儿你们谁都想不到” 沈鸣铮卖关子似的“啧啧啧”好几声,让一旁听着的鹊春c鹛珍等人一阵揶揄。 沈鸣铮这才接了刚才的话,“我听了这事儿也半天没合拢嘴,谁都没想到,沈雀欢一听见那小厮指认,竟没让小厮们上手,自己凌空一跃便把乔三哥给揪了出来,三两招就把乔三哥打得半死。” 鹛珍听她哥越说越没边儿,打断他道:“你侠林传看多了吧?你要是不知道就别在这忽悠我们。” 沈鸣铮急了:“我可没忽悠,乔四说咱们府这位三小姐下手可狠了,一共打了八拳,全都打在乔三的面门上,乔三长这么大还没栽过这么大跟头,他身边的小厮全都冲上去帮忙,咱们的三小姐刷刷刷刷刷刷” “行了你。”鹊春听他一口一个“咱们三小姐”,还一副与有荣焉的口气,就觉得心里添堵,“她那么弱不经风的一个,怎么可能一个人打那么多男人,不说别的,咱们府上的小厮就由着小姐动手?他们在一边儿看闲嗑?你以后别和乔四混了,把你带得一点儿边儿都没有。” 说着悻悻的就要起身,这时候沈鹂歌和魏雪琴双双到了,一进门就问:“你们听说了吗?咱们府上的三小姐到杏林大街打人去了。” 荣王府东苑,此时也听说了这件趣闻,白前绘声绘色的说着邓奉报告来的情形,“邓奉这次可是彻底的服了三小姐,那两招使的真叫漂亮,乔良才从宫里回来听说儿子被承平侯府的三小姐给打了,还以为儿子做了什么孟浪之事让人给堵上了门,等看到三公子肿的如猪头一样的脸,当时就眼前一黑晕过去了。” “可毕竟他儿子打人在先,事先也不知道登门的那位就是咱们长儒先生,等知道了前因后果之后只能哑巴吃黄连,还把五少爷的母亲狠狠骂了一顿。” 祁霖玉正在写大字,闻言虽没有表现出多高兴,但白前发现他落笔时轻快了不少。他问白前:“承平侯什么反应?” “邓奉说,他出门的时候刘保去了雏云阁一趟,说是承平侯要给雏云阁建一个梅花桩,刘保不知道该怎么建,去问邓奉的主意。” 祁霖玉愉悦的落了最后一笔,回手把书架上放着的一个盒子递给白前:“送到承平侯府去,就说给长儒压惊。” 这哪是给长儒压惊啊,这是在旗帜鲜明的表明立场,东伯翁这个年怕是不好过了。白前“唉”了一声就要走,祁霖玉忽然叫住他,头都没抬一下,又塞了个锦盒过来,“顺便给三小姐带过去。” “”白前嗔目结舌,又给三小姐带东西,前两天不是刚送了年节礼过去吗?不过又不是第一次给三小姐带东西了,王爷干嘛还这么扭捏? ※※※ 祁霖玉给长儒带的是一方镇纸,巴掌大那么一块儿玉,雕着栩栩如生的十八罗汉,正对长儒的胃口。 白前把送给三小姐的锦盒交给邓奉,嘱咐他:“你送进去,三小姐喜欢不喜欢,高兴不高兴,你给我带个话,我也好回去告诉王爷。” 邓奉得令而去,半刻钟就返了回来,如实说:“小姐看了一眼就让红芷收到库里去了。” 白前不由皱眉:“没看中?”他早就偷偷瞧了里面的东西,是一块儿上好的白云点翠玉,朋来商号一百七十七家全算进来,这是最好的一块儿白云点翠了,都不知道王爷是花了怎样的心思淘来的,怎么就打动不了三小姐呢? 他问邓奉:“你送过去的时候小姐还说了什么?” 邓奉说:“她倒是没说什么,打开锦盒看到是块儿玉,就问红芷姐姐值多少钱,红芷说‘黄金有价玉无价’她实在是看不出来,小姐就有点不高兴,吩咐红芷归了库,我就来回禀您了。” 白前张了张嘴,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又问邓奉:“王爷送来东西,三小姐都问值多少钱吗?” 昨天白天王爷给长儒送年节礼的时候还给沈雀欢带了一箱子东西,当时就是邓奉经手的。说到这件事邓奉情绪高了些:“当时小姐看到那一小箱金海棠眼睛都笑弯了,还和红芷姐姐说,还是金子好,还说什么这一朵金海棠就能买十车粮,红芷姐姐也特高兴,说咱们王爷细心,知道小姐不善女红,二十只一盒的手帕,十只一盒的荷包各备了十盒,过年走动的时候送礼可不愁了。” 白前愣了愣,“那夜明珠呢?” 邓奉也愣了愣:“什么夜明珠?” 白前说:“就箱子里黑缎子锦盒里头乌鸡蛋那么大的夜明珠。” 邓奉挠着头,“小姐就把喜欢的金海棠c金豆子c金瓜子,还有红芷姐姐要的手帕荷包留下了,其他的都吩咐小的入库了。” 白前只觉得眼前一花,要不是邓奉眼疾手快的扶了他一把,估计他都得从台阶上栽下去。 这叫个什么事儿啊?王爷让他把夜明珠送过来,问他“送夜明珠是不是太单薄了。”他就顺带给出了个主意,说不如送个“如意箱”过去,把夜明珠放到如意箱里,再搁些女孩子喜欢的小物件儿,看着也喜庆。 这下好了,小物件儿全都收了,那夜明珠却给拾掇进仓库里去了,他可怎么向王爷交代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55:秋絮 这事儿白前也不敢隐瞒祁霖玉,他满腹心事的回了荣王府,将邓奉的话一五一十的说了,祁霖玉果然黑了脸:“巾州总号和邰州总号的红赏都不要给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白前错愕,半晌才反应过来,那乌鸡蛋大的夜明珠是巾州总号孝敬上来的,白云点翠是邰州总号收上来的王爷是不是没听懂自己的意思啊。 “王爷,今年的红赏已经赏下去了,这会儿恐怕都已经到地方了” 祁霖玉把茶碗盖使劲儿一磕,怒喝:“那就让他们给我送回来。” 白前腿肚子打颤,只好应着“是”下去传话,等他忙乎回来都快到睡觉的时候了,祁霖玉竟又有了吩咐:“雕金海棠是谁的主意?” 朋来商号金银有四个标准,一两是圆形的豆子,二两是烙着福字儿的方饼,五两是梅花形,十两是元宝。 白前回道:“金海棠是衜州总号副总管郭于世的主意,这人从前祖上是开金楼的,最初只是在家里头给弟弟妹妹熔金子打花样,衜州大总管六月份的时候不是调到躅国去了嘛,他一直暂理着商号的事,正好赶上熔年节时的金元宝,他就做主给熔了金海棠出来,他不敢直接在衜州上市,一共熔了四盒,每个金海棠十两,一盒里有四十个,年底报账的时候带到总号来让孟总管拿主意,正巧孟总管又不在,就直接送到府上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想,这郭于世恐怕要平步青云直接升做衜州总号大总管了,没成想祁霖玉若有所思的想了半天,决定道:“让他年后来京都述职,做金楼总管。” 白前愣了,从邰州分号的副总管到京都总号的金楼总管,升的可不是一级两级啊。 ※※※ 承平侯府雏云阁里的沈雀欢自然不知道有人会因为自己得以升贬,她被红芷c秋絮和新来的小丫头初雯服侍着试穿明日祭祖时的族袍,秋絮的目光却落在床榻上多出来的几只手帕上,这些手帕样式讲究,质地和丝线都不是俗品,就算京中有名的玉华苑都未必能做得出这么讲究的手帕,她想到耳房旁边那个从来都不让人靠近的仓库,里面究竟有什么呢?她这些东西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秋絮从小姐绣楼里出来,叫住二等丫头初环。“我让你问初霜的事你问了吗?” 初环面露难色的道:“初霜套了初雯一晚上的话,初雯只说是邓奉安排她帮着往库里搬东西,那库是两间的,她和廖妈妈把东西放到外间就走了。”初环瞧秋絮脸色不好,又说:“昨天好几家都送了年节礼来,宋府的嫡小姐,荣王府的靖安王侧妃,还有许多夫人太太,都是求老爷办事的,当时所有的东西都堆在避室里,邓奉只抬了一箱子东西到正房里给小姐看,出来之后就入了小库了。” 这件事秋絮知道,当时她瞧见邓奉把东西往屋子里送,就紧跟着往正房里走,没想到却被廖妈妈给拦住了,说小姐和邓奉在里头说事儿,不让旁人进去。 秋絮总觉得这个三小姐神神秘秘的,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无害”,自己是练家子,这么长时间都不知道小姐也有身手,隐藏的这么深总让秋絮有些不安。 她对初环说:“我出去一趟,小姐问起来你就说我去府膳堂问明天的菜谱了。” 秋絮急匆匆的去了西园红林院,崔妈妈把她引到了葵园斋,陈氏正穿着一件墨绿色的常服在围榻上念经。 秋絮走过去屈膝行礼,给老夫人问了安。便将沈雀欢神秘小金库的事同老夫人说了。“奴婢并非捕风捉影,只不过那小金库的账簿由红芷亲自管着,奴婢以为是小姐倚重红芷,可最近院子里来了一个嬷嬷一个小厮和一个三等丫头,进来不过一天就能上手小姐交代的事,特别是这个邓奉,还能像红芷一样出入小姐的私库,还有那个初雯,嘴巴紧得连缝都撬不开” 秋絮倒豆子似的将她的不安说了出来,抬头却瞧见老夫人正目色凉凉的看着自己,秋絮心里“咯噔”一声,不知道刚才哪句话说错了。 不等老夫人说话,崔妈妈已经恨铁不成钢的训斥起来:“秋絮,老夫人派你到二房去干什么的?你从前在大夫人那也没现在这么沉不住气,你要是办不好差就明说,咱们可不止你一个在二房支应。” 秋絮伏在地上不敢动,身体已经不受控制的打起了颤。 屋子里静的只剩下老夫人捏着念珠的声音,隔了半晌,才听到老夫人和风细雨般的开口:“你伺候惯了大夫人,摸透了大夫人的路子,换了地界难免不适应,自从你被三小姐留在雏云阁的时候我就提点过你,小事自有初环她们上心,你别局限在这种小事上,她不信任你你也不要浮躁,人心隔肚皮这是常态,你只管好好的伺候三小姐,别人鼓动什么下作事儿你也只当没瞧见,什么时候用你我自会让崔妈妈同你说,不用你也不表示就忘了你的功劳,你父兄在田庄里健健康康衣食无忧的,就是我给你的赏赐了。” 再没有比老夫人说话更和煦的人了,秋絮却觉得是被人用刀刃在骨头上刮了一个遍。 待命!大用处!到二房侍奉之前老夫人叫了她父母说话,她比任何人都知道父母的心思,只要她三个哥哥能安心在田园里娶妻生子,她的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秋絮只觉得心被一丝一丝凉透,遍体生寒。 ※※※ 第二天便是春节,像承平侯府这样传承了二十几代的世家,过年的头等大事就是祭祖。 天还没亮,沈雀欢就得起身沐浴,被初雯等人伺候着穿上了族袍朝祠堂的方向去了。 正经的沈氏祠堂在坷县的一处田庄里,是景历十一年时由承平侯出资修筑的祖祠。家里有供奉牌位的小祠堂,用以供奉香火经文和年节祭祀而设。 沈雀欢和乌眼青似的长儒一块出现的时候,窃窃私语声有了短暂的停滞,马上便掀起了更大的,看样子大家都听说了沈雀欢去东伯府打人的事。 沈雀欢只当没看见,却发现长儒正用一种“有女如你,别无他求”的目光瞧着自己,沈雀欢心想,怪不得你要四海游历,就你这脾性在府里压根也活不了几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56:宅子 等了一会儿承平侯就由沈宏程陪着来了,跟在后头的还有沈敏,是承平侯的亲弟弟,娶了母老虎后分家单过的那个。 沈雀欢瞧着家里的男丁按照位份次序陆续进了祠堂,她和沈雁君等人立在画廊里等着将各房的经书奉烧给祖先。 这种场合只有正妻才能到场,而世家大族里的正妻是十分明确的,就算长久以平妻姿态示人又掌管了府中中馈大半辈子的陈氏,也不能踏入祠堂半步,更不要提由妾室扶正的四房太太历氏。除了这两位,府上的其他夫人太太都在祠堂外的空地上给祖先行叩拜之礼,林氏扶着老安人跪在最前头,面容庄严肃静。 祠堂里头就是另一副景象了,虽然沈宏程还如往年一样早早的去了承平侯院里伺候,但进入祠堂时承平侯自然而然的把长儒叫到了身侧,竟是和自己一起上香叩拜,然后才是二叔公沈敏和其他小辈。 祭祖结束后,要在离老安人的景泰院最近的三清堂用膳,用膳前众人给老安人c承平侯磕头,吃粟米粥,喝祀酒。整个过程十分的安静,好像任何额外的声音都是对祖先的亵渎似的。 沈雀欢按部就班的完成了仪式,往年三清堂的早膳结束后,要放上一刻钟的鞭炮,今年有慧王的丧期,鞭炮是不能响了,沈家子嗣在台阶下响亮的唱喝了几句“身康体泰,福泽绵长”,便各回各家,准备应付中午的家宴了。 沈雀欢带着红芷和初雯去了庆云堂,陈南枝正立在正屋看丫鬟给长儒整理新衣,衣服是陈南枝亲手做的,青柠色的儒士袍绣着喜鹊登梅图。 沈雀欢忍不住去摸那只栩栩如生的喜鹊,“就像真的一样。” 陈南枝有点不好意思,羞涩道:“我照着陈许送给老爷的扇面画的,我本来让陈许给画个莲花,觉得莲花配老爷的高洁气质,陈许说老爷已经是大雅之人了,还不如画个俗气点的图案,把老爷往俗尘里头拽一拽。” 幸亏陈许没画莲花,大樾朝中哪个官员衣服上不绣莲花,取意“清廉”,长儒又没出仕,干嘛去凑热闹。 “俗气点儿好,俗气点儿好。”沈雀欢忍不住称赞,又在桌案上瞧见了和衣服花样一模一样的扇子,心道,这陈氏姐弟也算是煞费苦心了。于是问起了陈许,“他没事了吧?” 陈南枝说到弟弟时总是兴致很高:“多亏了老爷,替阿许辞了悟更堂的营生,把水井胡同的宅子给他住,为了让他安心应考,还拨了个小厮过去。”她说的高兴,瞧见沈雀欢好像错愣了一下,这才觉悟到小姐恐怕还不知道这件事,连忙解释:“陈许本来不想搬进去的,可老爷说现在过年了,总不好让陈许还和董家在一条街上住着,陈许搬出来也换换心情,他这才搬进去的。” 沈雀欢却不是那么计较的人,陈许从前在学府巷住,承平侯府在梅花巷,这附近小宅子多的是,为什么要南辕北辙在西城边儿上买房子。 长儒提点她:“那栋宅子前几天就买好了,屋主姓徐,生意人。” 沈雀欢眼睛亮闪闪的,徐?难道和天香楼的徐老板有关? 长儒不露声色的对她笑了笑,落实了她的猜测。“徐老爷说地契丢了,在户部查了留底,只要徐老爷蜀川老家的族人写好证明信送到户部,就能办理咱们的地契和房契了,不过从蜀川到京都往返要三四个月,陈许怕我被骗,让那家写了文书去官府盖了官印,银票也是当着官府的面儿给那家的。” “还是陈许牢靠。”沈雀欢满心称赞,又道:“重新做地契的时候不如就用陈许的名字吧。” 陈南枝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这怎么行,那宅子一千多两,陈许怎么受得起。” 长儒却语出惊人:“我写的你陈姨娘的名字,你要觉得不妥,再改成陈许的也行。” 陈南枝结结实实的打了一激灵,整个人都透不过气来似的,又听沈雀欢道:“还是别改了,陈许这么拈花惹草的,别再因这房子被人惦记上了。” 陈南枝本能的想反驳那句“陈许没有拈花惹草”,但她又觉得这当口似乎不是反驳这句话的时候,她支支吾吾的听着父女俩在议论买房子的过程,半句话都插不进来。 红芷在一旁看着不忍,拽了陈姨娘的衣袖,小声说:“姨娘还是别见外了,老爷和小姐都不是计较这些的人。” 陈南枝还是吊着半颗心,自从昨天老爷回来说起房子的事,陈南枝就一直七上八下的,这会儿老爷又说那房子过到了自己名下,她整个人都懵了,一千多两银子的两进院儿啊。三小姐让她管庆云堂的收支,每个月一百两的花销,她都胆战心惊的,冷不丁砸下来一宅子,还不得活活把她拍死。 陈南枝怎么想都拐不过那个弯儿,她追着沈雀欢出了庆云堂,诚心的求她:“小姐,您还是让老爷把那房子过给别人吧,那么大一宅子我这心忽悠忽悠的” 红芷和初雯听见了忍不住笑出来,沈雀欢瞪她俩,转过头耐心的开解陈南枝:“我爹和我刚回来,府上人盯的紧,我俩名下要是多出来宅子,得有多少人惦记使坏,所以这房子一不能写我爹的名字,二不能写我的名字,你自己琢磨琢磨,我爹还能写谁的名字?” 陈南枝讷讷的,想了好一会儿,眸子里骤然一亮:“我懂了,这宅子见不得光,老爷是借我” 沈雀欢打住她的话,摆了个“你明白就好”的表情,陈南枝的眼睛就更亮了。 沈雀欢又给庆云堂的仆妇小厮们打赏了银子,这才回到雏云阁,换了一件菖蒲紫色双层裙,搭了个同色白狐镶边比甲,坐在正屋的堂椅上接受丫鬟仆妇的叩拜礼。 一番跪拜之后,沈雀欢示意红芷给每人下发红赏,一等丫头和廖妈妈给十两的银锭子,其余人全都是六两的银块儿,另外,表现好的几个丫头还得了手帕c荷包和香囊做赏赐,邓奉刚来,沈雀欢说他那去东伯府办事利落,赏了金梅花。 众人被沈雀欢如此大手笔的红赏砸得晕头转向,初环从正屋里出来就慌了,逮了个机会抓住秋絮问:“这什么情况,那些帕子荷包什么的不是给各院儿小姐们送的吗?怎么全赏了下人?” 秋絮手里捏着刚赏下来的十两银子和正月梅的帕子,心想,各院小姐和雏云阁丫鬟受了同样的礼,还能是什么意思。 但这话她不能像初环挑明,要想取得沈雀欢的信任,她只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有时候还要把无关紧要的情报透露给沈雀欢才行,她可不能因为这种小事而前功尽弃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57:打牌 正阳院儿的午宴是承平侯府过年的重头戏,今年没了鞭炮和舞狮,热闹劲儿却没减,因各院的主子数目实在是太多,家宴的时候只能带一个贴身服侍的丫鬟。 因之前商量好长儒要来雏云阁吃年夜饭,沈雀欢便让红芷和初雯留在雏云阁里准备,自己带着秋絮去了正阳院。 沈雀欢到的时候茶厅都已经坐满了,她前脚迈进去就听见空气里的说话声为之一顿,想必话题还围绕在她大闹东伯府那件事上。 老安人c林氏c陆氏还有沈敏的夫人小陈氏在打叶子牌,小辈们都围着看,妇人们则大多数围着老夫人陈氏在闲聊说话。 看见沈雀欢进来了,老安人就招呼她:“坐到我这儿来。” 沈鹊春和沈鹛珍不约而同的撇嘴,沈雁君坐在林氏的身边倒是云淡风轻的模样,陆氏对沈雀欢淡淡微笑,小陈氏则上上下下的打量起沈雀欢来。“这就是宏儒的闺女?” 小陈氏是老夫人陈氏的堂妹,年纪相差了十几岁,以前在一个府里住着为了好区分便叫她小陈太太,她不过徐娘半老的样子,除了身材有些走样,和西园儿的陈氏瞧不出半点相像来。 老安人对这个儿媳妇一直不满意,可也不能当着一众小辈儿埋汰她,只略沉了沉脸,任沈雀欢规规矩矩的与她见礼,然后吩咐小丫头给沈雀欢搬凳子:“坐我旁边儿,帮我看着,这些人合起伙来圈我的钱。” 众人讳莫如深的笑,厅堂里的气氛似乎大好,又似乎暗涌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波纹。 沈雀欢既来之则安之,踏踏实实的坐在老夫人身后。 这时候沈鹂歌和魏雪琴跑进来,一人手里握着一枝红梅,“曾祖母,您快看看”沈鹂歌瞧见沈雀欢坐在老安人身后,语气不由顿了一下,从前甭管什么场合,都是自己陪在老安人身边的,沈雀欢坐的位置让她的心就像被冷水浇了一遍似的,但她表情却没什么不妥,走过去嘱咐丫鬟们把梅花插起来,自己自然而然的挤在了老安人身侧。“鹂儿给您把着牌,省得我娘惦记您的私房银子。” 沈鹂歌向来这样的口吻说话,大家笑一笑也就过去了,沈雁君却若有似无的把目光落向沈雀欢,沈鹂歌挤过去的时候沈雀欢有点错愕,紧接着眉头不由自主的斜了斜,是个不耐烦的表情。沈雁君不由轻笑,什么心思都表现在脸上,这个沈雀欢也不过如此。 牌打了一圈儿,老安人输了十多两银子,林氏也输了,陆氏勉强平牌,小陈氏是大赢家。老安人心里不痛快,眼看着就到午宴的时间了,福妈妈进来瞧了两次,可林氏和陆氏也没有办法,老安人不想让小陈氏赢,偏小陈氏还是个脸厚的,牌风一把比一把顺。 沈鹂歌瞧不出牌场上的明争暗斗,转身问魏雪琴:“快开席了吧?我都闻到香味儿了。” 老安人心里头添堵,“你往远了坐,暖炉热你还往前凑,热得我脑子眼睛都不便利。” 沈鹂歌被堵得一愣,不明白老安人这股无名火是打哪儿来的,虽然在坐的谁都没把老安人赌气的话当回事,但沈鹂歌的脸还是不由自主的红起来。她坐在那儿不敢往前凑,也不好意思真的走开,只觉得丢脸,后背都慢慢沁出了汗。 老安人没再理她,摸了牌又开了一圈儿,没一会儿又到了局口,老安人要胡八索,摸了个六索就要把九索往外扔,忽觉耳边一阵风,沈雀欢忽然从后头伸出手把七索给扔了下去。 “哎哟!”老安人这个心疼哟,“你这孩子” 沈雀欢堆着笑,“您这把不赢,我贴您银子。” 老安人心里头更堵了,谁要你的银子,这不是添乱嘛。 没想到两个来回,沈雀欢拆了老安人的一副顺搭,凑了三个六索,正胡那张九索。老安人觉察出了什么,小心翼翼的下手,果然自摸了一张九索。 “啊哈!”老安人眸子锃亮,高兴着:“胡牌了,胡牌了” 众人目光朝沈雀欢脸上落去,小陈氏干脆拽了老安人的牌看,惋惜的说:“我早就要胡六索,敢情全在您这儿呢。” 陆氏手里有两个九索,老安人摸到的九索是最后一个。 老安人纳闷,询问的看向沈雀欢,沈雀欢却从袖子里摸了个金豆子出来,“您坐庄,我添个彩。” 林氏和陆氏互望了一眼,小陈氏却见钱眼开似的盯住了金豆子,“行呐,看看谁有这手气。” 四人又一轮摸牌,老安人入手的牌平平,那边小陈氏已经露出沾沾自喜的模样,牌好不好不言自明。 茶亭里的人都开始关注起牌桌,林氏和陆氏看起来也比之前更谨慎了。老安人每摸一张牌都要故意“偷偷摸摸”的亮给沈雀欢看,沈雀欢哭笑不得,但也在关键时候碰一碰老安人的手臂,没一会儿就又到了局口。 胡的是自粘,一张四饼一张七饼,牌桌上已经打了两张七饼,却没有一张四饼,老安人就想把七饼往外扔。沈雀欢又伸了手,却不是抢那张四饼,而是和老安人想的一样,把七饼给扔了出去。 牌桌上的另外三人齐齐的一顿,紧接着又一张七饼打了出来,老安人直叹气,再摸一圈儿,四饼竟从小陈氏手里漏了出来。 “呀,在这儿呢。”老安人大喜,竟被小陈氏点了炮,这可比自摸高兴多了。 小陈氏目瞪口呆:“怎么能够?”把老安人的牌拿过来看才大呼“上当了”,陆氏在一旁装傻充愣:“怎么就胡了四饼?二婶婶要是不扔我就跟着扔出来了。”说着还把自己握在手里的四饼给众人看。 小陈氏的儿媳妇泰大奶奶周氏心里却是明镜似的,这一家子人明摆着要她婆婆掏钱,自己婆婆却是个脑袋没弯儿的,那副表情就够愉悦众位的了。 小陈氏心疼的往外掏钱,“刚还赢着,一把就输光了,还搭了十几两。”老安人坐庄,架不住那颗金豆子赔钱呐 沈雀欢高高兴兴的把银子往老安人的荷包里装,抬头像是刚瞧见福妈妈似的:“唉,福妈妈在这儿,是不是要开宴了。” 福妈妈妥帖的笑着:“是,三小姐,侯爷和众位爷都已经到前厅了。” 老安人“哎呀”了一声,拿手指头点着沈雀欢的脑袋:“都怪你,把年饭给误了怎么得了。” 林氏和陆氏忙上前来扶老安人,林氏笑道:“放心吧祖母,来得及,来得及。” 老安人牵了沈雀欢的手,“快走,快走” 众人簇拥着热热闹闹的走了,一会儿的功夫茶亭里变得冷冷清清,小陈氏唉声叹气的和媳妇抱怨“大过年的输钱可怎么得了,一会儿吃完饭还得再开几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58:年饭 周氏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她快步往正厅走,却瞧见沈雀欢回首来招呼她的丫鬟,那小丫鬟两三步的跑上去,沈雀欢塞了一把什么给丫鬟,那丫鬟受宠若惊似的连连谢赏。 周氏走过的时候朝那丫鬟手里瞧,竟然是刚刚赢她婆婆的那些银子,竟然竟然随手赏了丫鬟这这不是成心作践她婆婆吗? 正屋酒菜已经摆上了桌,因是四辈同堂,老安人是府上名副其实的“老祖宗”,按规矩是要和承平侯同席而坐的,但老安人又不喜欢听他们讲那些朝局之事,所以每年都给老安人单设一桌,由老安人的近侍嬷嬷和常在老安人身边走动的媳妇子伺候。 今天,老安人连林氏都没用,只拉了沈雀欢一个在身边儿,她拍着沈雀欢的手“你陪曾祖母吃个年饭。” 承平侯见到这场景目光顿了顿,却也不置可否。 宴席开始,沈雀欢在福妈妈的指引下给老安人布着菜,女席上众人的表情越来越耐人寻味。 每年老安人那桌需要林氏c陆氏两个左右服侍的,小辈里更有嘴甜的沈鹂歌哄老安人开心。沈雀欢口才是真没有沈鹂歌好,布菜的时候往往是老安人问一句“这是什么?”,她还要看看福妈妈的嘴形才能答出来,就算这样也哄得老安人十分高兴。 沈鹛珍隔着两三个人的位置揶揄沈鹂歌,“我以为你哄人有一套,看来只有一套可是不行的。” 沈雀欢捏紧了筷子,表情仍能表现出懵懂和天真,她朝沈鹛珍笑:“这人呐都喜欢新鲜的,我只能等老安人新鲜劲儿过去了。” 七岁的沈莺飞在桌子底下扯沈鹂歌的裙子,目露担心的问:“姐,那你今年还能分给我和鸢卉金瓜子吗?” 沈鹂歌每年伺宴,午宴结束后不仅老安人有红赏,老夫人陈氏也会给她一包金瓜子做奖励,莺飞和鸢卉就吵着讨赏,沈鹂歌也会分几颗给两个妹妹。 可今年伺宴的不是她,她又上哪儿得那包金瓜子,沈鹂歌不耐烦的呵斥莺飞:“我娘早上不是给你们红赏了吗?这么小就往钱上头盯,你娘是怎么教你的?” 莺飞一双大眼睛立刻蓄出眼泪来,委委屈屈想哭又不敢哭。 鹊春被她们吵的不耐烦了,汤匙“吧嗒”一声丢进碗里,沈鹂歌知道她是在给自己脸色看,要是平时她肯定要呛她几句,可今天二姐坐在沈鹊春身边,那张过分精致的面孔和何时何地都冷漠淡然的神态,让包括沈鹂歌在内的小姐们都十分的忌惮。 沈鹂歌只得强忍下来。 这时候已经有人陆续到老安人面前敬酒,轮到长儒的时候,老安人抓着沈雀欢的手直夸:“帮爹打架,帮曾祖母打牌,再也没有这么好的丫头了。” 沈雀欢哭笑不得。 长儒汗颜的对沈雀欢说:“你以为你曾祖母不会打牌?你曾祖母是想给你二叔公家些贴补,每年才故意输给你二叔婆些银子,你打乱了你曾祖母的牌经,等你二叔婆回家寻思过味儿来,还不找你二叔公撒气?” 沈雀欢去看老安人,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话不能这么说。”老安人宽慰的看着这对父女,“往年是我自欺欺人罢了,还找你大伯母和三婶婶帮着照应。”她看向长儒:“一会儿我给你一百两银票,你悄悄的给你二叔,我的钱你二叔不要,他从前最喜欢你,你孝敬他的他一定收。” 长儒亲自盛了一碗汤给老安人,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这件事您就甭操心了,年前我已经在朋友那打点过了,我想让我二叔去坷县做教谕。” 老安人眼前一亮,就要惊呼出声。 长儒示意她稍安毋躁:“这不是说话的地方,晚上我去给您磕头,再把详细的情形告诉您。” 老安人神色这才安静下来,等长儒回到了承平侯身边,她才若有所思的对沈雀欢道:“你爹是真的在帮你二叔公,不像别人,给个几十两银子,就避之唯恐不及似的,就像打发那叫花子。” 沈雀欢也明白长儒的考虑,如果二叔公像老安人形容的那样惧内,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二叔公从家里的圈子走出来,坷县教谕虽然只是个八品官儿,但坷县富裕,离京城又近,以小陈氏的性子断不会跟二叔公去任上,二叔公一旦体会到了自由的好处,想必也不会再把小陈氏当一回事了。 午宴时间很长,老安人吃了些东西就有些倦了,沈雀欢也无意在宴厅里久留,就陪着老安人去景泰院了。安顿好老安人,瞧见陈南枝身边的冬桦和秋絮站在景泰院外的廊壁下等她。 沈雀欢略显意外,问冬桦:“你怎么在这儿?” 冬桦朝沈雀欢福礼道:“回禀小姐,我家陈姨娘说有要紧事找您,奴婢刚才去正阳院儿寻您,正阳院儿的人说您来了景泰院,奴婢就跟着找来了。” “你家姨娘什么事?”沈雀欢一边走一边问冬桦,冬桦也不知道内情,只说:“开宴前陈姨娘兄弟身边儿的小厮来找陈姨娘,说了会儿话后陈姨娘就慌慌张张的,或许是许公子那边出事儿了。” 陈许的事儿沈雀欢也没瞒着雏云阁上下,自然也不怕秋絮听到这些,三个人回了雏云阁,陈南枝却摒退了下人,将一张纸交给了沈雀欢。“阿许让小厮带这个给我。” 沈雀欢打开纸一看,竟是一张海捕文书,画像是自己带着维帽的样子,沈雀欢不由迟疑:“陈许没见过我,他怎么知道这上面画的是我?” 陈南枝一听,脸就开始发绿:“我的姑奶奶,这还真是你啊阿许昨日听说了你在东伯府的事儿,说要是沈三小姐是这样的人,那海捕文书上这个成也是沈三小姐。” 沈雀欢无言以对,陈南枝又问她:“小姐昨天去东伯府的时候戴没戴维帽?” “戴了啊。” “那可遭了,阿许说既然他能把这两件事联想到一起,肯定有其他人能想到这儿,陈康达是个小人,俗话说惹君子避小人,小姐从今往后可千万不要出府了。” 沈雀欢把海捕文书叠起来塞进陈南枝手里,“就凭这么一张纸,谁能证明这个是我?京都卫也真行,为了巴结太子的小舅子竟贴出这种文书来,说到哪儿他们也都没理。” 陈南枝无话可说了,陈许也同她说过同样的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59:瓮中 沈雀欢忽略掉陈南枝目光中的黯淡,正好庆云堂的人过来传话,说老爷已经下了宴,让小姐去庆云堂等他。 陈南枝“咦”了一声,“怎么这么早就下宴了?我出来的时候让庆云堂下人们自个儿过年来着,老爷回去别再没人伺候。”她把海捕文书的画像收进袖子里,嘀咕着“要毁掉这东西才行”。沈雀欢劝她:“不必太计较,上面又没画我的脸。” 陈南枝却觉得小心谨慎为好,两个人刚从正房里走出来,就听见初环叫“陈姨娘”,两人齐齐回头,初环好像刚瞧见小姐似的,连忙道:“奴婢不知道小姐回来了,以为小姐还在宴上。奴婢想请教陈姨娘喜鹊的绣法,所以才叫住陈姨娘。” 陈南枝绣的喜鹊登梅可在今天露了大脸,听她这么说,高兴道:“也不是什么难事,你要想学我教你就是了。”陈南枝是个挺热心的人,别人对她一分好她就能还人十分,往常她来雏云阁从来没有丫鬟主动和她亲近,初环今天的态度让陈南枝有那么点受宠若惊,她匆匆的拍了拍沈雀欢的手:“您快去忙正事儿吧,我反正也闲着。” 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陈南枝却没有发现,转身离去的沈雀欢,眸中有一抹晦暗的精光闪过。 沈雀欢迈着沉稳的步子朝庆云堂的方向,身边是红芷和二等丫鬟初霜,沈雀欢问初霜:“秋絮去哪儿了?” 初霜小心翼翼的答:“小姐刚回雏云阁,宋管事就追了过来,说安大奶奶不知怎么岔了气,寻秋絮姐姐过去给顺一顺,秋絮姐姐会一手推拿功夫。” “哦?”沈雀欢淡淡的笑起来,那笑意却没有蔓进眼底。 沈雀欢主仆三人走进了庆云堂,因是过年,小丫头们都在偏屋里嗑瓜子打叶子牌,只有二门外伺候的老妈子瞧见了三人,一个跑过来迎,另一个则往里跑去知会众人。 沈雀欢吩咐红芷:“你去说一声,该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不必出来伺候。” 红芷应声而去,初霜走上来扶住沈雀欢的胳膊,问那二门妇人:“老爷回来了吗?” 妇人躬着身子:“老爷还没有回来,不过灵松刚来知会老奴,说若是小姐来了就到书房里等一等。”那妇人身体蜷缩,模样和声音让人联想到朽败的老树根。 沈雀欢记忆力极好,她到庆云堂的次数很多,对这个老妪的印象从来都是干练结识的,不知道为什么在万象更新的节日里,她为何会表现出这副腐朽的姿态。沈雀欢目光微敛,看着前方与平日无异的院落,稳步前行。 初霜比平日殷勤许多,穿过月亮拱门的时候她轻声提议说:“奴婢听说小姐今天给老安人侍宴,想必小姐没有吃好,不如奴婢去寻一些点心过来给小姐沾沾口?” 一丝浅笑隐没在沈雀欢嘴畔,她淡淡的说了句“好”,任由初霜在门口停了脚朝红芷的方向迎了过去。“姐姐,小姐想吃些糕点,我去厨上瞧瞧都有什么。” “能有什么?你还是去雏云阁把熙香楼的那个十酥盒取来吧。”红芷招呼两个小丫头进去伺候,人已经先一步去茶房张罗了。 沈雀欢听见初霜的声音渐渐的远了,才把书房里间的帘子撩开。 红芷吩咐小丫头去壁房里泡茶,“茶要过三遍才能给小姐喝,小姐不喜欢热茶,也不要往茶里放冰糖” 小丫头一边应着,一边随红芷往壁房里走,等茶泡出来已经快一刻钟了,不知道为什么,红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抬头瞧见庆云堂的两个三等丫头都在院子里侯着,并没有去正房伺候小姐,她有些蹿火,心想织锦姑姑一不在,这些小丫头就散了架,看样子还得寻一些老成些的丫鬟来。 她亲自端着茶往正房走,刚迈开步,院子里传来老爷的声音,间或还能听见其他人的笑闹声。 红芷不由奇怪,庆云堂可是轻易不来客的,走出去正和这些人撞见,她连忙搁下茶盘行礼。 竟是乌泱泱的一群男人,有三老爷,四老爷,大爷,三爷,四爷,还有二老太爷家的沈泰沈大老爷。而长儒正被这些人簇拥在中间,嘴里还念叨着什么“愿赌服输”“开开眼” 四老爷酒喝的有点多,他在红芷脸上扫了一眼后称赞长儒:“二哥,你院子里的丫鬟比我那儿的好看多了。” 红芷听闻一阵心悸,头几乎要埋到地上了,但她瞧见老爷直把这些人往书房里带,当即出声道:“老爷,三小姐在您书房里。” 众人闻言一愣,四老爷咧着嘴笑:“正好,三侄女在,一会儿咱们谁动了手,她也有的是力气拉架,我听说三侄女儿是个练家子”说着竟一掀帘子进了屋。 红芷暗叫不好,连忙爬起来吩咐下人:“喊人出来伺候。” 她话音刚落,里头喧嚣的声音一窒,只听四老爷“啊呀”的一声。 红芷心跳到了嗓子眼儿,想到小姐背着外人时不羁的举止,定是被这些人给撞见了。她不露声色的往书房里走,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先生吩咐我在书房里读书,不想惊扰到了贵人,还望恕罪。” 读书?惊扰?老爷的书房里怎么会有个男人?那小姐 红芷连忙冲了进去,屋子里只有面面相觑的众人,四老爷一脸错愕的指着书案后的年轻男子,那男子身长玉立,长相虽然普通,但眸光沉静内敛,一副翩翩书生模样。 红芷不安的四处张望,书房就这么大块儿地方,边边角角一目了然,连只猫都未必能藏得下,何况是她家小姐。红芷强自压下心跳,小姐不在屋子反倒是好事,否则一个私会男子的名声可就要坐实了。 可是,外头有小丫头看着,小姐不可能凭空消失啊 这时候屋外传来了泰大奶奶和四太太的声音,“你家姨娘不在庆云堂吗?这院子怎么这么冷清?泰大奶奶说要二老爷那衣服的花样子”听那声音是在往书房的方向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60:人和 红芷心生奇怪,今天的事情太蹊跷了,什么八杆子打不着的人都往庆云堂里钻?说来要绣花样子?陈姨娘早就分院子出去了她们难道不知道吗?织锦和灵松都到哪里去了?院子里的奴才好像脱缰野马似的不服管教。她顾不得书房里诡异的气氛,人已经掀了帘子走出来,余光瞥着刚才在院子里当值的几个丫鬟,都远远的站在壁廊下,身前站着的是那个在二门当值的仆妇。 红芷朝两位行礼,笑着道:“奴婢见过四太太,泰大奶奶。”她挡在书房的门口,笑容善意的朝壁廊下的丫鬟吩咐:“还不招呼两位太太到偏厅稍作,众位爷在里头谈事,茶房上的丫头都去哪儿了,等了这么半天也不见茶水上来。”又向两位解释:“陈姨娘在雏云阁,奴婢吩咐丫鬟去寻一寻。” 泰大奶奶周氏笑容复杂,与四太太历氏对视了一眼,诧异似的:“爷们儿在里头?我瞧这院子里竟没一个小厮。” 红芷和煦的笑起来,心中升起莫名的情愫,想了想,忽然一惊,若此时小姐在书房里头,这些人岂不是会“一不小心”撞见。 面对眼前的种种反常,红芷再看不清那就成了傻子了,她又朝壁廊下头看了一眼,丫鬟们全都垂目轻颤,大难来临的模样。只有那个二门妇人,规规矩矩的立着,好像早就预料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四太太“啊呀”了一声,想到什么似的:“我们家四老爷肯定喝多了,难不成到二老爷这儿来胡闹了?这可不行,我得把她带回去” 说着一把扫开红芷,急匆匆进了书房,红芷心中泛起一阵寒凉。 周氏怎么可能放掉这么好看的戏码,竟也跟着历氏走了进去,但两人进了屋就傻眼了,书房里众位爷围坐在一块儿,几案上摆着一副画,一名形容清朗的年轻人正伺候在长儒身后,瞧见两人闯了进来,全都微微蹙起眉头。 “这”长儒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那年轻男子更是避之唯恐不及似的侧了侧身子。 后院妇人在自己家里都不能见外男,何况这么大咧咧的往叔伯兄弟书房里冲。 沈宏庆脸憋的通红,朝历氏怒喝:“脸都让你给丢尽了,还不滚出去。” 历氏和周氏哪里还敢在书房里久留,连忙面红耳赤的退出了书房,两人刚打了帘子出来,正要问“这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忽然听见院子里清脆阴鸷的一声:“什么风把两位吹过来了。” 历氏表情还好,周氏身边的婢女干脆“妈呀”一声惊叫。 一身轻装手握宝剑的沈雀欢,正立在书房台阶下,冷冷看着她们。 历氏比周氏要沉得住气,她脸色变了两变,仍勉强露出了笑脸:“三小姐这是”她目光一直落在沈雀欢手里的宝剑上,生怕下一刻剑锋就朝自己的方向而来。 周氏早已牙齿打颤,两个腮帮子硬邦邦的鼓着,哪里还能说得出一句话。 “我等我爹等的无聊,就到后院儿松了松筋骨,竟不知道两位长辈到访。”她笑容可亲的朝廊壁下侧首:“还不伺候两位夫人上房稍坐?” 那二门妇人早已吓得跪地筛糠,小丫头们踌躇了一会儿,有胆大的听了沈雀欢的吩咐,跑进茶房里倒水了。 历氏和周氏可不想在庆云堂里再待下去,历氏笑容越来越僵硬,“我们是来找陈姨娘要绣样的,既然陈姨娘不在,我们还是改日再来吧。” 两人正要走,书房里陆续走出几个人,长儒和那位男轻男子落在最后,长儒望向沈雀欢时目光诚诚,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又仿佛一切都心知肚明。 沈雀欢握剑而立的样子,让众位男人的脸色为之一变。 沈宏辉最先笑起来:“果真是将门虎女啊,侄女和二哥头一年回来过年,恐怕还有许多话要说,咱们也别在这儿碍事儿了,酒留着明天喝,上我那打牌去吧?” 众人纷纷告辞,沈雀欢退到路边执剑拱手,那动作行云流水英气逼人,直到院子里的“外人”退的干干净净,气氛沉浸到了一片死寂之中。 心里有鬼的二门妇人像是回过神儿来似的,起身就要往外逃。 泥塑一般的沈雀欢,漠然的抬起眼睑,长剑出手,“扑”的一声后,那仆妇捂着穿胸而过的剑刃错愕的倒在地上。 满院仆妇有一个算一个,俱都定在了原地,垂首抿唇,一副生死边缘的模样。血腥气慢慢弥漫在院落上空。 站在长儒身后的年轻人就是陈许,他极力的咬着唇齿,堪堪忍下翻涌而上的一阵恶心。 长儒转身回屋,陈许定了定神,提着发颤的两条腿跟了上去,身后传来一个轻轻淡淡的女子声音:“红芷,给我泡杯茶,庆云堂里所有人都在院子里站着,走一个死一个。” “啊?”红芷灵魂出鞘一般的错愕。 陈许只觉浑身寒毛都跟着一激灵,连忙加快脚步。 陈许彻底稳定下心神的时候已经是一盏茶之后,众仆妇都在院子里站着,长儒和陈许各坐一隅,沈雀欢随意的靠在围榻里,像一只吃饱喝足后犯懒的豹子。 陈许默默的说着他刚刚经历的一切:“我给姐姐带了海捕文书后已经离开了梅花巷,还没走出两条街就被一个小厮给追上了,说是先生您找我回去,我以为事关重大就跟着那小厮从侧门进了侯府,那小厮直把我领进了庆云堂,就刚才那个仆妇把我领进了书房。”说到这儿,陈许似乎想到了那仆妇的死状,不由直起腰背,起了个毒誓:“我要是有一句谎言,就和她那样死不瞑目不,死有余辜不不不不” 长儒不由给了他一个不耐的眼神,挥手道:“往下说,后来怎么回事。” 陈许朝沈雀欢瞥了一眼,吞吞吐吐的说:“我就在书房里等您然后就觉得有些口渴然后然后身上也觉得燥热无比然后”他瞧见长儒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又直了直腰杆,道:“我没撒谎,我什么都不知道,人完全不受控制,要不是三小姐一杯水把我给泼醒我我可能可能” 可能就成了遭人陷害的“奸夫”了。 长儒轻轻摇着扇子,像是要把陈许的话仔细推敲似的谨慎模样。 陈许心里七上八下的,其实他只说了个大概,细枝末节远远不止这些。当时他不仅觉得燥热无比,还自己动手脱得只剩了个牛鼻裤,而沈雀欢也不是用茶把她泼醒的,而是把他从后窗扔了出去,被数九寒天活活冻醒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61: 困惑 想到这儿陈许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先生这么儒雅温润的人怎么会有这么个彪悍的女儿。他当时肯定是被人下了药了,但那药似乎对她没有一点作用,她到底是不是女人?哦不,她到底是不是人呐 陈许忍不住偷偷去瞧沈雀欢,她像个男人一样盘膝坐着,裙子是菖蒲紫色的,即没有“禁步”也没有“束裹”,腰间是暗紫色镶银边的腰带,裙装外头穿着黑色毛皮甲衣,陈许头一次见女人这样穿衣服,但那自成一系的穿衣风格衬着那张顾盼生辉的面庞,又似乎万般皆宜了。陈许想到她刚刚挥剑杀人的模样,当时只觉得惊恐,过后再想一想,连男人都未必有那样飒爽的动作,他都不知道那剑是怎么飞出去的 陈许呆呆的,又想起她从门外走进来,看到自己那副模样动作干脆的就把他给扔了出去虽然粗鲁了一点儿 陈许想得一阵脸红,忍不住又去瞧那人,刚刚抬了个头就看见了静静地寡淡地阴鸷地注视着自己的沈雀欢。 陈许惊得一跃而起,连同椅子都跟着“乒乒乓乓”的响。 “?”长儒关切的看他。 “没事没事”陈许吓出了一身汗,警醒自己:你往哪里想?你往哪里想?那人半个时辰前刚刚干脆利落的杀了人,那人冲进房间看到那副模样的自己第一反应不是尖叫捂眼,而是像处置一条咸鱼一样冷静睿智,她已经脱离了女人的范畴,这分明就是蛇精! 门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邓奉的声音。沈雀欢喊他进来。邓奉恭敬的给长儒和沈雀欢行礼。 “小姐,属下去寻初霜和初环的时候,宋总管带了消息,说几个小丫头在浮澜浅水上滑冰,冰裂了淹死了几个人,其中有初霜c初环c尹奴c陈姨娘身边的冬桦c庆云堂的罗姑还有泰大奶奶身边的彩云。” 只有陈许露出惊讶的神色,长儒和沈雀欢像是早就料到了似的。 沈雀欢问:“织锦和灵松找到了吗?” 邓奉说:“织锦被安大奶奶拖在了正阳院儿,灵松遇到了一个嘴边带痣自称是雏云阁的外院儿的小厮,说是小姐命令他不要惊动老爷,去假山后头找她,灵松到假山后就被人敲晕了。” 陈许大惊:“引我进府的小厮嘴上也带着痣。” 谁都没理他。 沈雀欢对长儒道:“陈许到府只能算是偶然,照陈许的说法,他不过是让小厮进去送海捕文书,恐怕海捕文书还没到陈姨娘手中的时候,一张无形的网便把他罩了进来。那个嘴边带痣的小厮c我院里的初环c初霜,庆云堂的相关之人,在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各就各位蓄势待发,有人到书房里放熏香,正阳院便有人把你往局里引,还找来周氏和历氏推波助澜,天时地利人和都在随机应变之下归位。”沈雀欢露出一个惫懒却似鹰兽般的恻然笑意:“说承平侯府是战场,一点都不夸张。” 陈许早被沈雀欢这番话惊的目瞪口呆了,虽然从承平侯府出来之后他也在心中有了一番推测,却没有沈雀欢这样看得清理得顺,而且完全超出他看问题的格局,陈许发自内心的发问:“难道幕后之人不是四老爷。” 凭他在书房里的反应,凭四太太历氏的紧随其后 “他还不够格。”沈雀欢说这话的语气有些鄙夷,“能随时发动这么多人,能让局面环环相扣的发生,就绝对不会让自己暴露在人前。” 长儒点了点头,这也是他心中所想,“比起四房,那个沈泰家的媳妇知道的可能更多。” 陈许:“为什么?” 因为周氏身边的婢女看到沈雀欢后的那声惊呼,以及最终被灭口的结局。但无论是长儒还是沈雀欢都懒的跟陈许解释。 陈许有些尴尬,端起茶杯喝了好几口。 长儒喝了一口茶,吩咐邓奉:“你先下去吧,给许公子安排个客房休息,我和小姐还有话说。” 陈许闻声站了起来,就要从房间里退出去,可不知为什么邓奉却仍然垂首而立,像是没听到似的,陈许和长儒都错愕的盯着他看,直到沈雀欢朝他挥了挥手:“听先生的,下去吧。” 邓奉这才相安无事的应了声“是”,竟是只听沈雀欢的吩咐,连长儒的话都不放在心上。 长儒看着邓奉离去的身影,嘴角隐隐抽搐。 沈雀欢的心思全放在这个“并不高明”的圈套里,她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好像自己被一团雾霭给遮住眼睛似的。 一刻钟后,刘保亲自到庆云堂禀报了今日“浮澜浅水”发生的这起事,侯爷已经将这件事定性为“失足”,对庆云堂二门妇人为何会利剑穿胸,也是讳莫如深。 “大年发生这样的事总归不好,老祖宗吩咐,今年年夜饭都不必去景泰院里吃了,各房需虔心念经,以求来年顺遂祥和,福报绵延。” 刘保走后,沈雀欢望着庆云堂里的沙漏发呆,她是个执拗的脾气,眼里心里容不得一点杂陈。无论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谁,承平侯都不该这样处事,这种潦草的解决手段让沈雀欢很不舒服。 是为了掩盖什么吗?难道背后主使不是她所想的那样姓“陈”? 想到后来实在是头疼,抬头却发现长儒正目色诚诚的望着自己,沈雀欢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问他:“我脸上有东西吗?” 长儒手里的扇子一开一合,他穿着“喜鹊登梅”的里袍,居家的月白款式,在橙黄色灯影之下呈现着一种奢华的暖意。 “你和你娘一样,存着疑惑的时候浑身都不自在。” 沈雀欢看着他,眸子里有什么东西暗了下去。“如果我能有我娘一分的聪明就好了。” 远处皇宫的方向已经开始燃放烟火,她背着光,看不清表情,浑身都透着孤寂之感。长儒在心里叹气,平日里无论多坚强,到这种万家灯火合家团圆的时候,她还是会变成那个十六岁的小姑娘。 “江浅” 沈雀欢身体顿了一下,自从半年前和长儒在城外汇合后,她就再没听过他叫自己“江浅”。她慢慢扬起头来,眸子里亮晶晶的。 两人间似乎能听见沙漏丝丝的声响,隔了好一会儿,长儒微微垂下眼睛,说“其实出事之前你娘送了样东西给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62:密室 沈雀欢闻言精神一震,刚刚还泛着泪光的眸子颤了颤,下一刻马上变得蹿火一般,她两步来到长儒面前:“你太不够意思了。” 刚才那么点儿相依为命的感触仿佛一瞬间全化解了。长儒有点后悔这么轻易就说出刚才的话,但沈雀欢此时正俯首盯视,眼睛都眯成了小兽模样。 “罢了,罢了。”长儒露出破釜沉舟的神情,脸微微朝沈雀欢身后一转,唤了声:“阿斛”。 沈雀欢心中一沉,木然转身,竟仓皇的朝后退了一步。 一个无声无息的黑影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面前。 原来长儒的暗卫叫“阿斛”,这个名字令沈雀欢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另一个人。 寒意从镂空雕花窗外透进来,她看向长儒的表情透着不解和迥异:“这暗卫不是靖安王派给你的?” 长儒的轻叹幽深而低回,在各种情绪竞相出现之后,长儒还是对沈雀欢微微笑了出来:“你想到了什么?” 沈雀欢盯着长儒的目光良久,才说道:“我娘的暗卫叫阿斗,我是见过的。” 长儒垂眼看着扇坠上银线镶刻的花纹,沈雀欢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听出他开口说话时微微的艰涩:“你外祖母临终前留了阿斗和阿斛给我们兄妹,阿斗随护你娘,阿斛随护我,二十几年从未离身。” 沈雀欢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那阿斗呢?”这话是在问堂前的黑影,他半个身子隐没在黑暗里,稍不留意就会以为那只不过是一片灯影。 阿斛无言,长儒说道:“你娘临死前让阿斗将一个箱子带给我,那时候阿斗已经中了毒,撑到面见我时已经油尽灯枯的模样。” 沈雀欢浑身一凛,她不禁再看向阿斛,衣帽遮不住的那片肌肤上,有着沟壑一样深邃的皱纹,这么大年纪还有这样身手的影卫,真的会那般轻易的中毒吗? 长儒看到她的瞳仁几乎被疑惑的雾霭湮没了,他朝阿斛吩咐:“你在外面守着,别让人靠近。” 阿斛无声无息的离去,连灯影都没晃动一下。 长儒起身,走到沈雀欢刚才落座的榻边,轻轻踢动靠墙的那只床脚,只听轻微的“咔嚓”声,随即便有持续的齿轮转动声传来。 沈雀欢赶紧凑上去,她从小接触奇门遁甲这些东西,怎么就没想到长儒屋子里也会有密室。 齿轮声音骤停,床板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顶起来,露出只容一人通过的入口。 长儒两条腿有千斤重似的,他垂首回望着沈雀欢,这丫头的注意力已经全被暗道吸引去了。长儒心中歉疚,有一个念头在脑袋里闪过,如果当初他没有插手,面前的少女会不会以更简单的方式报仇? 虽然凶险,虽然未必会找到那个真正的幕后主使,但至少她不会磨光了属于江浅的心性,他宁愿她永远是个单纯快意的人。 “想什么呢,快走吧!”沈雀欢笑眯眯的推着长儒,神情和刚刚天差地别,仿佛身体里有小火苗正往上蹿,长儒勉强笑了笑,转身走进了密室里。 密室很深,往下足有百余台阶,脚底触感却十分平实,似乎每一级台阶都经过了细心的打磨,起初沈雀欢不明白暗道里为何会有影影绰绰的微光,待步履平地时才发现廊壁上镶嵌着一颗乌鸡蛋大小的夜明珠。 夜明珠的光亮有限,但光源映在头顶无数晶光闪闪的琉璃珠上,让这些琉璃珠子也成为了光点。 沈雀欢暗自称奇,就见长儒在石壁边上鼓捣了几下,石壁轻转出现了一个侧身可过的缝隙。沈雀欢跟着长儒走进去的时候不忘朝石壁边上看去一眼,是一只手握大小的滚珠,被排成了七星北斗的方阵。 沈雀欢不由皱了下鼻眼,用七星北斗阵做钥匙,也不过如此。 到了真正的密室里,沈雀欢忍不住“嚯”了一声,刚才在廊壁上瞧见那颗乌鸡蛋大小的夜明珠已经足以惊艳到她了,但这内室里头竟然在十二方位上各嵌了一枚夜明珠,形状大小和廊壁上的一模一样。 “啧啧啧,看不出来,你还真有钱。”沈雀欢走到离她最近的一颗前仔细琢磨,“这东西是怎么嵌进去的?以后还能不能抠出来” 长儒眼睛含笑的望着沈雀欢,估计此时她已经在心里将这些珠子同粮草比价了。 “来。”长儒叫她,“这里的东西比那些珠子更值钱。” 沈雀欢转过身,长儒单手覆在一只陈旧的紫檀木匣子上,他正凝视着沈雀欢,看着她坚定而澄澈的目光,长儒脸上忽然浮起一丝笑意,亲手将那木盒子打开。 沈雀欢向匣子里瞧去,里面摞着十几本厚厚的册子,最上边的那一册上写着个魏碑字样的“沈”字。 “这是什么?”沈雀欢拿起一本翻开,看了几行眉头就不由自主的凛了起来。 上头罗列着许多名字,最初沈雀欢并没有看懂,但看到“沈瑞”之后再向下看,竟是与沈瑞同辈的所有沈氏祖人。 再往后翻,以沈瑞开始,分别有沈瑞身边每个人的注解和小像,用来介绍陈老夫人的就足足有半册之多,连她身边的丫鬟,哪一年入府哪一年到了老夫人身边,又是哪一年出了府,出府之后做什么,嫁给了谁,子女都在做什么 事无巨细,分门别类,条理清明 沈雀欢仿佛看到了一张无形之中的巨网,将每一个人都兜在了一张网中 她不由去拿箱子里其他的册子,沈家c陈家c陆家c宋家c江家c王家。 曾经的京都六大家,全都在册,虽然其余五家没有如沈家这样清晰详细,但家族重要人物的关系c升迁任免c生死婚嫁全都有所提及。 沈雀欢呆呆的望着名册上的字迹,这是她母亲的亲笔,不知怎的,沈雀欢的手指有些发抖,迎着密室里淡薄的灯光,表情一点点的转淡,目光却一点点的加深。 “你还记得有一年中秋,我去渠延找你母亲吗?”长儒小心掸落座椅上的灰尘,聊天似的开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63:管中 沈雀欢稍稍回忆后,眉目一松:“当然记得,就是我去那若府行刺之后?” 长儒点头,坐下来道:“那时候你刚刚杀了那若,我问你娘为什么不拦着你,你娘的表情很奇怪,很沉重很无奈的样子,她在纸上写了个名字给我。”长儒执笔,在桌案上的草纸上写了三个字:“慕容璋” 沈雀欢疑惑似的:“我知道这个人,他是慕容老将军唯一的孙子,璋军就因他而得名,可他最后死在西北战场上,连后嗣都没留一个,他们慕容一族如今只剩了寄养在皇宫的锦容郡主。” 可她不明白慕容璋和当年她去那若府行刺有什么联系。 长儒说:“我当时也不明白,但两年后我在躅国听说了关于慕容璋的传闻,说躅军当时轻松的占领了时郗城,并不是因为躅军骁勇,而是因为当时城中根本就没有领兵之人。” “城中无将?”沈雀欢简直不敢相信。 长儒确实极为肯定的口吻:“对,躅军攻占时郗城时包括慕容璋在内的所有将领都已经死了。我当时也百思不得解,之后我便想到了你母亲写在纸上的那个名字。” 沈雀欢知道母亲绝对不会写一个毫不相干的名字出来,她感觉自己正面对许多根线头,说不定哪一根后头就有这件事的真相,这种感觉使她看上去十分烦躁:“你不会觉得我娘早在两年前就预测到了慕容璋的死吧?” 长儒到军营的次数屈指可数,沈雀欢记得那次长儒的到来,正值焦州役惨败,她奉母亲之命到前线将新的战略部署传给胡英归,待大军攻下东境要郡奎临得胜回营时,舅舅刚到渠延两日。 也正是这场战役,她和哥哥被破格升为四品将军。 “母亲当时怎么说?” 长儒:“你母亲告诉我,当时她怀疑你父亲的死与璋军有关,她甚至怀疑璋军里头有一个至关重要的棋子,以璋军的手操控着四方战局。” 四方战局这个词沈雀欢也在母亲口中听说过,大樾四境,东有江家羽驰军镇守,南有王家军雄踞,西北两方都是璋军,那时候璋军已经分成了两支,一支姓祁,分拨给皇上胞弟简亲王分化成了藩军,另一支也就是真正的璋军,有六万是慕容家在属地征召的常备军,慕容家的军营离衜州十分近,每逢战事会由藩镇节度使负责招募新兵,所以真正慕容家招募的世袭兵,也只有五六万人。 长儒说:“你去那若府行刺前你母亲已经笃定东境的重要棋子就在慕容璋身边,后来也证实,慕容璋的母亲就是东境人,而且还是那若的亲姐姐,她知道弟弟被江家人杀死,便让慕容璋在暗中制造江家企图拥兵造反的假象。” 沈雀欢仔细回忆了一下时间,纳闷的说:“可我不记得那若死后,皇上对羽驰军有什么嫌隙的征召啊?而且如果我没记错,那若死后两个月,躅国便起兵突袭,慕容璋在突袭中死在时郗城中了啊。” 长儒做了个“少安毋躁”的手势,“你母亲说,她之所以怀疑东境有个重要的人物潜伏在慕容璋身边,是因为皇上那些年对慕容璋不同寻常的态度。” 长儒随手翻看一本名册,翻到最后,只有寥寥数页记载着慕容家当年的情形。 “当时你母亲有两个怀疑,第一,是皇上的长女乾宁公主喜欢慕容璋不是一天两天了,但皇上却宁愿让公主相思成疾也不愿意让其嫁给具有英才之名的慕容璋,第二,慕容璋那些年身边多出来的副将里,有三人都是皇宫侍卫出身。凭这两点你娘就已经怀疑,皇上当时盯上了慕容璋,或许皇上和你娘一样,也在等那个东境的王牌献身。” 沈雀欢愕然,她想起去杀那若之前过于松弛的营防,以及回营之后母亲几乎是守株待兔一样,命人责打了她二十军棍,这对于擅离职守擅自行动的罪责来说,未免也太潦草了些。 她母亲从来都是严于制下,对亲近之人比对外人更加严格。 原来她当时的“鲁莽”竟是被母亲“默许”的? 她还记得自己被打得下不了床,曾听见哥哥与母亲激烈的争执哥哥在她的床前说:“对不起,哥哥没用”母亲含泪摸着她的脸,“浅儿,如果你父亲活着该有多好,那样,你或许就会有一个弟弟,那样娘就不会让你” 一滴泪从沈雀欢眼眶里滚下来,滴在她的手背上。当时她竟什么都不懂 长儒脸上的表情复杂,沈玉岚于江浅来说总是毫无瑕疵的。他还记得沈玉岚当时的模样,她说自己看着女儿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她觉得身心都被掏空了,她是那样愤恨男女之别的女人,到了儿女身上却还是选择了让女儿去涉险,只因为江深那时候已经成了江家的唯一男人,男人意味着传宗接代,她给了女儿男人一样的生活,却给不了她男人的运命。 当时对着夜空默默流泪的沈玉岚,该是对自己失望至极了吧? “别怪你娘,没有一个母亲愿意做这样的选择。” “我只是觉得抱歉,当时只觉得她不明白我,我还说我爹有多好,你都忘了吗?”沈雀欢垂着眼睛,紧紧咬着嘴唇。 长儒别过脸,生硬艰涩的转开话题:“那若的死的确会让许多人方寸大乱,慕容璋的母亲也就是那个时候暴露了行迹。” 沈雀欢对着虚空叹了口气,“我娘看似让羽驰军成了众矢之的,其实是拿江家做局,让皇上对慕容家起了必杀之心。” 如果当年躅军攻下时郗城时慕容璋已经死了,那么有实力将慕容璋杀死并以一座城池障眼的人,必然是当今圣上。 可是沈雀欢仍然觉得蹊跷,如果这些都说得通,那导致慕容家灭族的根源其实就是沈雀欢了,又或者说,慕容一族的死在母亲的策划之中。 长儒见她又困住了似的,点拨道:“当时慕容家和江家势均力敌,若说江家的优势在哪儿,唯独在子嗣上头,你三位叔叔虽然都战死沙场,但你父亲年富力强,还是江家最优秀的儿子” 沈雀欢木在当下,觉得嘴唇都不是自己的了,麻木地微微张合:“是慕容璋向东境泄露了军机,是慕容璋害死了我父亲?” “至少脱不了关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64:窥豹 沈雀欢遍体生寒,一场战事关乎几万人的生死,全部取舍于某一人的心念之间,她只觉得自己像蝼蚁般渺小。指尖轻抚过名册里的墨迹,仿佛那些并不是鲜活的生命,而是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 长儒拿起封页上写着“沈”字的那本,将今日死在浮澜浅水的那几个人的名字找到,并指给沈雀欢看。 “我当时告诉你这些人的来历,并不是靠着谁打探出来的,全凭你母亲留给我的这些,她将她毕生的心计都留给了我,这也是我有底气回京的原因之一。”长儒在每个人的批注里找到相同的关键词,“这些都是陈氏的人。” 沈雀欢精神一震,将名册拿过来仔细查看。初环c初霜c尹奴,今日死在浮澜浅水里的所有人,无一例外都和陈氏有盘根错节的联系,这种联系并不是轻易可以查到的,而是经过两次甚至三次的转折。 沈雀欢一时出神,有什么东西困在她的思绪里,将她的认知网住了似的,半晌,沈雀欢猛的抬起头,本来握在手中的名册也被她推了出去,“不是陈氏。” 沈雀欢心口隐隐起伏着,暗自整理着刚刚产生的荒谬却令人振奋的想法,“之前我就觉得不对,这人若有这么大的能力,怎么会让我轻易就察觉到了异样?当时初环叫住陈姨娘的时候我就已经看出了破绽,就算我看不出初环的破绽,我也看得出初霜拿糕点时的破绽,最可疑的就是房间里的迷情香,那么强烈的味道,陈许上当有情可原,可我整天在你书房里转悠,没道理闻不出那味道来。”她来回踱了几步,肯定道:“看似是我破了局,其实根本就是有意让我发现破绽可是,陈氏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长儒提醒她:“别忘了这件事的结果,死在浮澜浅水的那些人可都是我们势必要清除的。” 沈雀欢脑子里一炸,几乎不能自已的“啊”了一声:“局中局?” 长儒认同的点头,他之所以能想到此处是因为有沈玉岚的关系名册垫底,沈雀欢之经她稍稍的引导就能想通个中悬系,看来她也并非如她自己说的那样见识浅薄。“这个局的前提是你看得出破绽,而这件事发生在侯府众人都知道你身手不俗之后,这是针对你布下的局,目的是让某一人或某一股势力损兵折将。”长儒轻笑一声,“那个嘴边有痣的小厮才是此局的关键,他不仅送陈许入局,还蒙蔽了众人的眼睛,以为这是一场由陈氏指使针对你的陷阱,有些人选择作壁上观,有些人则积极响应,甚至原本不应该出现在局内的势力也要来添上一把柴。” 这样说来,四房和二叔公一家未必就知道所有内情,只不过在某一个契机之下令自己踏了进来。 可是如果这才是事情的真相,那幕后主使又会是谁呢,这是比临时布局更让人恐惧的力量,侯府里真的有比陈氏隐藏的更深的力量吗? 沈雀欢开始犹豫:“我们会不会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会不会就只是陈氏设了一个不完美的圈套呢?” 长儒:“那就要看承平侯的反应了。” 除了陈氏之外最有可能谋划此事的是承平侯,但长儒不能确定,承平侯是否敢于破坏承平侯府如今的平衡。这件事发生之后承平侯一定会先去找陈氏问清楚,凭他对陈氏的了解,可能会很快排除陈氏的嫌疑,那么接下去,承平侯势必会对东府有所疑心。 若长儒和沈雀欢之间在谋划着什么,以长儒对承平侯的了解,他会选择绕过足智多谋的儿子,选择急攻沈雀欢,来窥探今日之事的真相。毕竟沈雀欢在承平侯眼里也只是个不足为据的小姑娘。 而就像长儒预测的那样,第二日一早,承平侯的长随刘福山亲自到雏云阁请沈雀欢。 承平侯住在鸿宁院,是一间四进的院落,在外有灰衣府兵分班巡走,于内有年轻侍卫森然林立,走进鸿宁院的一瞬,沈雀欢仿佛觉得自己踏入了某个青天衙门。 承平侯穿着明棕色常服,袖裾和袍角绣着仙鹤和莲池,屋子里的味道不好闻,苏合香掺杂着宿醉的酒气,承平侯也不似往日那般精神奕奕,显得有些安详,让人联想到了“中气不足”这个词儿。 隔间有人在布着早餐的碗筷,承平侯显然没有要留她吃饭的心思,一边由丫鬟们伺候着洗脸,一边问她:“听说你昨日杀了人?” 沈雀欢垂着手,自失的一笑,“祖父也知道,我爹和我的院子里总有些让人不舒服的人,所谓杀人,不过是不想用阴晦的手段解决罢了,我爹性子懦弱,我若也是个软柿子,那我俩还活不活?” 承平侯转过身来,冷漠的情绪淡了下来,是他小瞧这丫头了,只是过了一个晚上,居然这么潇洒自如的提及“人命”,沈雀欢的态度让承平侯决定开门见山:“你是怎么将这些人连在一条线上的?” 沈雀欢心里咯噔一声,承平侯和这件事也关系不大,这个幕后之人既不是陈氏也不是承平侯,那会是谁呢? 心念急转后,沈雀欢把她如何联合陈许引众人入局的“始末”娓娓道来,承平侯那双眼睛一直像狐狸似的盯着沈雀欢看,仿佛只要沈雀欢表现出一丁点的闪烁,他就会立即将她打回原形。 可惜长儒帮沈雀欢想的说辞,天衣无缝。承平侯眼神中的压力不自觉的减弱了,他或许已经相信,是沈雀欢或者是长儒一手策划了这场局中局。 沈雀欢离开后,一个瘦削却精敛的中年男人从屏风后走出来,这人是给承平侯做了三十年幕僚的章函富。承平侯向隔间里的餐桌指了指,两人一前一后入席,承平侯问:“章先生怎么看?” 章函富亲自给承平侯盛了一碗粥,笑说:“若三小姐年纪轻轻就有这般谋划手段,那章某人简直就可以告老归家了。” 承平侯摇头苦笑,章函富又道:“若说是二爷在后头帮着谋划,倒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二爷在外多年,澄空法师也是精通圣法大学的高人。” 承平侯慢慢吮着那碗汤,直等汤见了底,才幽幽的道:“这手法却像是妇人所为,老二或许有这样的本事,却未必会用这样的手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65:赐婚 承平侯问章函富:“会不会是靖安王那边有什么人在指点那丫头,她身边的那几个人都查过了吗?” “查过了,都不是什么大角色,那个廖婆子从前是朋来商号里的杂仆,红芷和初雯都是邯州荣王府从邯州官伢那里挑出来的,那个身手不错的小厮叫邓奉,兄长是衜州朋来商户的长工,他被兄长推荐到京都,因为不识字儿,就被拨到了荣王府做小厮,半年多光景就走了官伢的路子进了咱们侯府。二爷身边的人更是简单,织锦是老安人拨下去的,他身边的长随是焦山一个富商的儿子,是二爷在外游学的时候结识的故人之子。” 承平侯暗自点头,“这样看来老二和靖安王的交情也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深。” 章函富说:“靖安王这个人脾气十分古怪,几位皇子与之也相交甚少,他能对二爷举手相帮已经算是难得之事。”他瞧了一眼承平侯的脸色,换了个轻松的表情道:“属下觉得,三小姐无论有怎样的心机,都该是不防事儿的,若属下记得没错,三小姐过了年就该十七了,在咱们大樾,十七c八岁的姑娘都该嫁做人妇了,三小姐毕竟姓沈,嫁娶之事似乎也应该提上日程了。” 承平侯听他这么说顿时上了心,身子一倾,笑道:“我怎么把这档子事儿给忘了?” 章函富笑着恭维:“这本该是陈老夫人操心的,她毕竟和二爷有嫌隙,二爷后宅又没一个当家的,要不章程早该提到您面前来了。” 承平侯透了一口气,心中唏嘘,却也放下心头巨石一般:“事情已然这样了,你便再尽些心,把京城里合适的那些世家子都择一择。” 章函富听他说这件事的语气竟像是要摘菜似的,不由附和而笑,缓缓说:“不过说起京城的世家子,属下倒是想起一件事来。”他起身扶着承平侯到了客厅,才接着说下去:“不知道侯爷听没听过一个叫陈康达的人?” 承平侯凝眉,在所认识的陈姓人里搜罗了一番,摇头:“怎么?陈家又出了什么人物不成?” 章函富笑了起来:“也不能算是人物,她是太子府陈良娣的胞弟,近些年才被纳进陈氏一族来的。” 承平侯闻言轻笑了一声,他深知陈系世族的这个“习惯”,甭管什么旁支侧系,只要有出类拔萃的什么人,都能拉到京都的直系来,往好了说是为了正名添宗,说句不好听的,就是满天下搜罗颜色给自个儿添彩。 章函富却说:“腊月二十九那日,日头西斜的时候,属下正好瞧见这个陈康达在向府里人打听三小姐的事。” 章函富不等承平侯细问,便将那日的情况详细说了。 原来陈康达听说沈雀欢在杏林胡同打了乔家老三,便联想到了多日寻找未果的那个“女侠”,他来到侯府向门房打听三小姐初十那日有没有出府,正巧被经过的章函富给瞧见了。 “属下昨日一早就派人去天香楼打听,原来腊月初十那天陈康达曾在天香楼和一位身手极好的女子起了冲突,他还因此废了两根手指,属下又派人去问了府中的门房和车夫,腊月初十那天,三小姐虽然没用府中马车,但她确实出过府,时间也都对得上。” 承平侯沉着脸,他见识过沈雀欢的身手,也知道那是个谁都敢惹的脾气,所以并没有打断章函富的话。 章函富接着说:“太子府的陈良娣对这件事也颇多微词,不过属下瞧那陈康达的意思,仿佛对三小姐十分敬佩,有不打不相识之感,还问门房小厮三小姐有没有许配人家” “什么?”承平侯表情有些嫌恶似的,“就凭那么个不入流的浪荡子,竟也敢觊觎侯府的小姐?” 章函富道:“侯爷息怒,属下却觉得这不失为一段好姻缘,据说这个陈良娣十分受太子喜欢,在太子府里说话的分量几乎和太子妃相当,陈家对陈良娣也十分看重,曾让京都直系的三位陈姓公子到太子府上给陈良娣问礼。” 承平侯端着茶碗,半晌都没将茶水送进嘴里,想到最后他直接放下了杯子,摇头道:“这件事可没那么简单,陈良娣是陈家巾州的旁支,巾州是陈公义的地盘,陈家巾州旁支都站着陈公义的码头,外人只当太子要提携陈公义在陈家的势力,但若真是提携,陈公义的儿子为什么乡试都不得过?我们沈家不能在这个时候趟浑水。”他微闭着眼睛摆摆手,决定似的说:“这件事绝对不行,你吩咐下去,内院的事都给我守死了,给三小姐院子多拨两个小厮的名额,她那么愿意往外跑,还是要防范着些。” 章函富没有再说什么,点头应是,从鸿宁院出来后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叫来小厮吩咐道:“你去一趟白马胡同,亲自给陈公子带个话。”他顿了顿,琢磨了一下措辞,“就说‘栈道不易明修’。” 既然不能明修栈道,那就只能暗渡陈仓了?小厮领命而去。 小厮刚走,手下匆匆的进来禀告:“先生,皇宫今早的消息,昨晚万岁爷在年夜上给靖安王和淮王都赐了婚,赐宋世峰长女宋阿娴为靖安王正妃,赐陈氏女襄云为淮王侧妃。” 这消息太出人意料,章函富站起身便往鸿宁院走,一边走一边问:“消息可靠吗?圣旨下了没有?” “圣旨已经到了宋陈两家府上,昨日年宴皇上并没有让朝官列席,只和众位皇子,另荣王,简亲王,庄亲王,靖安王一同用了年饭,据说万岁爷在年宴上一时兴起就给靖安王赐了婚,淮王是喝醉了,又和靖安王坐得极尽,张口就说自己看上了陈家的女儿,请皇上赐婚,皇上不想扫兴,所以一并应允了,不过靖安王赐的是正妃之位,淮王则赐的侧妃位。” 说着两人已经进了鸿宁院,朝着正房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66:再旨 陆太妃见太后的语气有些沉闷,不由缓了神情,笑说:“兰妃在世的时候常同臣妾说,天下最英俊的男人都在皇家了,陆家又善出美人儿,两样最美的遇上,所以堇王殿下才会长得那般英俊。” 太后颌首笑起来,“可不就是英俊,堇王,还有那个霖玉,皇子里头最俊的就是他们俩兄弟了。” 陆太妃陪笑说:“臣妾记得,当初万岁爷给堇王殿下定下慕容家的姑娘,兰妃还跑到您跟前来闹别扭,说什么堇王那么俊,怎好找个那么丑的王妃,要是这个王妃姓陆就好了,说不定能生出个天底下最最俊的闺女。” 太后笑意更浓,兰妃是个直爽的心性,又是从小在她身边寄养大的,她说完那些别扭的话,不仅没气着太后,还被大家笑话了好些年,“堇王后来可不就纳了个陆家的女郎做侧妃,一连生了两个都是小子,个顶个的英俊。” 嬷嬷们端上莲子羹,陆太妃接过一碗端给太后,亲自伺候她垫了隔热的巾子。太后瞧她有心事似的,关切的问了两句,陆太妃也没说出什么,直到两人相对用完羹汤,陆太妃脸上那抹欲言又止仍没有褪去,太后才觉得事情要紧,吩咐屋子里伺候的人都退下,问她:“什么事儿扰得你这般?都这把年纪了,你还和我拐弯吗?” 陆太妃嗫嚅了半晌,抿唇说“其实,腊月的时候方涛家的进宫想求臣妾同您讨个旨。”她两条远山眉间氤氲着愁云,似乎困扰了好些日子。 陆方涛是陆家这一代的正宗传家,任殿前都指挥使,从二品的差,相较于已经告老的陆阁老,陆家这一代怎么说都是败落了。一部分原因是子侄不争气,还有一个原因,要怪陆方涛夫人娘家不得势,帮不上陆家在朝中周旋。 太后对陆方涛的夫人向来不待见,听陆太妃无从开口的语气,以为那人又来向陆太妃要东西了呢,太后“哦?”了一声,问道:“讨旨?他们家那几个小子不是连会试都没过,要讨什么旨?” 陆太妃面露尴尬,陆方涛这一支虽然和她算是两脉,但她毕竟也姓陆,太后说者无心,她还是不由红了脸畔:“嗨,这事儿其实怪我,方涛家的腊月里来宫中看臣妾,说起兰妃曾经授意过她婆婆,要给靖安王指个陆家的嫡姑娘做正妃。” 太后一听这话,身子都坐直了。 陆太妃接着说:“陆家从前年岁上没有合适的,也就一直没提,但如今靖安王正妃一直虚悬,陆家姑娘今年正月又正好及笄,方涛家的说是兰妃的心念促成,本是一桩好事,臣妾原打算过了十五慧王的事儿过了,再向您来讨旨,可没成想” “唉呀!”闻及此,太后也可惜的叹了一声,皇帝也一直是要赐陆氏殊荣的,陆家这么多年也没一个身份合适的。太后惋惜道:“这事儿赶巧儿了,那日年宴后皇帝来看哀家,说他瞧见霖玉孤零零坐在殿前,还是个孤僻的性子,身边儿连个亲厚的人都没有,他也已经二十好几了,太子长子都快比他高了,从前皇上一直想把宋家的宋阿娇指给霖玉,但宋阿娇的娘毕竟是那样的身份,他不想委屈了霖玉,这次宋知章请旨改立开国侯世子,皇帝一下子就想到了指婚,这才成全了他和宋家。” 腊月时开国侯忽然上书要改立开国侯世子,年逾四旬的吏部侍郎宋世平告病辞官,并将开国侯世子之位转给兄长宋世峰,宋世峰任宜文殿学士c秘书少监,倒也称得上世子之位,但他夫人白氏是商贾出身,所以年宴上皇帝才会忽然将宋世峰的长女宋阿娴指给靖安王,一则巩固宋世峰世子之位,二则也了却荣王爷当年对宋家的亏欠。 陆太妃瞧见太后有些心急,忙宽慰道:“这事儿还是怪臣妾,不过臣妾后来也想,万岁爷这么做也是顾念着荣王爷和宋家,兰妃毕竟已故,靖安王这么多年夹在宋陆两家中间也实在可怜,万岁爷下旨断了陆家的念想,也是好事。” 整个后宫,能直白白的说出“陆家的念想”的人恐怕也只有陆太妃了。太后不禁唏嘘,长长叹了一口气道:“霖玉连宋阿娇都瞧不上又怎么可能瞧得上宋阿娴,初一那天早上皇帝就来问哀家,是不是做错了,哀家还能说什么,只有宽慰着他,可怜他为人父为人君,其实这么多年宋陆两家熬磨着荣王,何尝不是在熬磨着皇帝?皇帝曾对哀家说过,霖玉这孩子对他恭敬有余,却始终有那么点嫌隙似的,毕竟都是他的骨血,六个儿子留在宫里偏把他给了别人,其实皇帝何尝不是过不去那道坎儿,那年兰妃生霖玉,太医院二十几个太医抢救了三天,还是问他‘保大人还是保孩子’,皇帝想都没想,说保大人,结果兰妃舍不得,生下霖玉后人就去了,皇帝恨得就要把霖玉往砖地上摔,要不是江贵妃拦下他,霖玉的命怕也就没了。” 这么多年了,太后一想起当年的情形就觉得后怕,皇帝整整一个月都抱着兰妃的衣服睡觉,那孩子更是看也不看一眼,后来若不是慧王给太后出了个“过继”的主意,恐怕这对父子中间隔着的就是铜墙铁壁了。 陆王妃说:“好在万岁爷的心结慢慢的开了,对靖安王比对其他亲王都用心,臣妾记得那年中秋宴,恰逢简王岁贡归京,他简王叔开玩笑说要给霖玉保媒,娶慕容氏那个锦容郡主,靖安王当着王公贵臣的面儿直接和他简王叔怼上了,说什么你喜欢你就娶,他的婚事还轮不到简王插手,简王气得杯子都摔了,要搁别的皇子身上,二十板子肯定是少不了的,咱们万岁爷却大笑不止,说靖安王怼的好,说什么儿子的婚事得老子做主,荣王和他都还没说话,简王管得也忒宽了些。” 太后也想到了这件事,笑道:“可不是,老六气得宴也不吃了,摔了筷子就来找哀家评理,哀家哪里能给他评理,人家父子俩人搭伙打擂台,哀家能把人家怎么着?”笑过之后太后又觉得辛酸不已,恨道:“想起来都怪这个荣王,他对不起宋家却要霖玉来还这个债,想起来哀家心里就窝着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67:吵架 沈雀欢觉得牙疼,她推开蜜饯盒子,朝桌上的茶壶指了指。红芷连忙给她倒了一杯温茶来,茶水是用甜草橘皮金银花熬的,沁肺下火,她喝了两杯才觉得心口舒坦了一些。 她把杯子递还给红芷,问:“什么时辰了?怎么天还不见亮?” 红芷说:“刚四更,还早的呢。” 怎么才四更?沈雀欢眉头又要皱起,目光落在菩萨像前的几锭金海棠上,那海棠雕工精细,送来的那些多数都在她手里头存着,她在渠延那种苦寒之地长大,除了对粮食着魔外,就数对金银的态度最虔诚,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看一看这些金子,什么样的滞闷都能消散,可那金海棠在屋子里摆了两天了,她确实越看心越堵。 “初雯,把那些金子全都收起来,看得我晃眼。” 初雯愣了愣,依着小姐的吩咐将那些金海棠收紧妆匣子里,正动作着,忽然听见外间门扉忽然大开,邓奉的声音隐约从后头想起来。 沈雀欢腾的一下起床,一步跨到了门边上,廖妈妈却先一步从外面走进来:“小姐,王爷来了!”说着便朝初雯寻了一眼,初雯马上反应过来,急忙对小姐说:“小姐,王爷怕是有急事,您穿着小袄出去可怎么行,奴婢还是先给您换衣服吧?” 说话间一道墨紫色的身影真的走进了外堂,沈雀欢顿在了门帘里。深更半夜,少女闺房,贴身丫鬟竟一个都没觉得他逾越吗?她被红芷初雯伺候着换衣,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事儿憋屈,可听见外厅里头那人的脚步声,心情又变得局促忐忑,这这是什么事儿啊? 沈雀欢听祁霖玉在外厅里压着声音说了句什么,又听邓奉支支吾吾的声音:“王爷,奴才奉命保护主子,这里毕竟是小姐的闺房,您这三更半夜的过来,还是待奴才通传后” “”红芷忍俊不禁,撩起眼皮偷窥小姐的脸色,沈雀欢狠狠瞪她一眼,别过脸时唇角也不由自己的向下压了压。 初雯却看不过去了,抄着手走到外头,“邓奉你个木头,敢挡王爷的驾,死了算了。”她一边扶起邓奉一边往外面退安,邓奉仍然一脸的不确定,退出去前还强自争辩着:“可主子闺阁,闲杂人等” 只听唔哝着好大一声消失在了院廊里,想来是被初雯捂着口鼻拽走了。又听初雯站在院子里的声音:“都回去睡吧,有老鼠进了小姐的屋,已经逮到了。” 红芷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祁霖玉不无狼狈的弹了弹满身尘土,朝门帘后头呵斥似的说了句:“你教他的?” 沈雀欢失笑,人是他调教出来的,教成一副榆木样儿倒怪起别人了。 红芷伺候沈雀欢换衣梳髻,一会儿功夫,沈雀欢已经换上了一件珍珠蓝云团百鸟绣小袄,掀开帘子后也不看来人,极其敷衍的福了一礼,“见过王爷”,客气极了。 红芷和廖妈妈暗笑着退了出去。 祁霖玉自顾自坐在茶桌边的貂毛椅子里,那是白天沈雀欢坐过的地方,一本《侠林传》半扣在桌上,椅子边的暖笼里已经重新置上了香炭,把一间屋子两个人氤氲在一片香暖的气氛里。 沈雀欢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祁霖玉睨了她一眼,冷声:“站着干什么?” 这是她闺阁里的外堂,只有搁在香妃椅前小丫头打扇坐的小凳子,如今椅子被他坐着,她也只能坐到凳子里。沈雀欢倒是也不介怀,一屁股坐在了茶桌边儿上,两个人虽然隔着一只小茶桌,但也靠的极近。 “听说你去王府里找我了?”祁霖玉心情似乎不错。 沈雀欢的心情随着他这句话又要低落起来,但她在这人面前向来克己,亲手为对方斟了一杯温茶后,叹气说:“本来是有件要紧的事的,但后来想了想,又觉得不能怪王爷。” 她垂着眼睫,灯下有种孱弱的美。祁霖玉嘴角压也压不住,心想:就凭她这般患得患失的模样,就没枉费本王星夜兼程过来见她,皇上赐婚又如何,她大概不知道,他身侧的这个位置已经异了好几次手,天底下除了他首肯的女人,任何人都甭想塞上一个给他。 不过祁霖玉笑不过一瞬,沈雀欢手指头摩挲着杯盖上的十色芙蓉,声音低低沉沉的:“祁湛比我可怜,他像白瓷杯里没有一点儿杂质的水,我不想让他掺和到我的事里来。” 祁霖玉眼皮一跳,上扬的唇角也慢慢的冷却下来。 沈雀欢不查,她继续说着:“祁湛娶陈襄云这个主意虽然损了点儿,但我知道您肯定也是站在我的立场上想出来的,只是旁人怎么想没关系,我却不能这么对他,他毕竟是我表哥,天底下除了我舅舅就数他和我最亲。” 她与祁霖玉其实挨得极近,膝上的裙裾甚至一不小心都会蹭触到他的袍角,可她却丝毫不察,自然也就没发现,祁霖玉本来舒展的手掌因这一句话不自觉的蜷曲起来。祁霖玉微微侧着身子,像被人兜头泼了一桶碎冰碴子。 “我想,若王爷有办法,能否让皇上或者陈家毁了这门亲事。” 沈雀欢艰巨的说了这些话,她心里头不是滋味,好像有什么不明不白的情绪总是撩拨她,让她有脑子说出这番话却没心思去细究。 她话音刚落,却听见祁霖玉手里的书册“啪”的一声合了起来,沈雀欢不解的看向他,那人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出口却让沈雀欢忍不住一缩,“你初一那天找我就为了这事?” 外面好似下了场雪,泥土味从窗棂处飘进来,将满屋子的香暖冲散开来。 “什什么?” 她脸被灯光照得红扑扑的,双眸里闪烁着平常不易瞧见的亮色,祁霖玉却越发觉得心寒体凉,他强压着,腰封里有个准备送给她的礼物,此时却硌得他有些心烦。 “这事儿我帮不上你,他自己请的旨” “我不信。”沈雀欢瞪着眼睛,脑袋歪过来大声反驳:“这主意也就你能想的出来,你别告诉我和你没关,反正我不信。” 祁霖玉心上被压制住的火星子“嚯”的一下蹿了上来,书册子被他使劲的掷在地上,“皇上赐婚,你怎么不去皇城里发牢骚?你若觉得他委屈,以后也别在他面前藏着掖着,我看他那白瓷碗里的干净水盛不盛得下你那龌龊的心思。” 沈雀欢喉头哽了一下,“你骂谁龌龊?我怎么龌龊了?我还没说你这主意龌龊呢” 祁霖玉肺都要气炸了,两手叉腰在地上来回踱步,心里头黄莲似的发苦,他虽然是个被过了继的亲王,可天底下也没几个人敢这么不待见他,一颗心渐次往外泛着冷,整个人都跟着森寒起来。可恨他平日铁血手腕,到了见真章的时候,嘴里头空有火星子却只能烫自己。 他在屋子里兜圈子,沈雀欢别着脸,撂下狠话:“你愿意自己兜着,往后也别有事没事来求我,可恨我没一个厉害的表妹,就活该让你这么糟践。” 说完便甩了袖子转身,沈雀欢哪里是好相与的,她脑袋一阵泛空,趁着祁霖玉还没跨出门槛,腾起一脚便踢中了他的后腰。 祁霖玉毫无防备,脚底下一滑,四仰八叉的摔到了台阶下。 空气里有一种强烈的窒息感压迫而来,沈雀欢没敢出屋,她怕祁霖玉那些后知后觉的暗卫们把她剁成肉泥。 祁霖玉跌了份儿,在众人都没反应回味儿来时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沈雀欢有点忐忑,也有点心虚,不过压抑了多日的心绪似乎被他这么一搅和,变得四通八达了。 管他的呢,反正火是他先挑起来的,说祁湛那婚事和他没关?啧啧啧,武功尽失也就算了,连大丈夫的磊落也失的差不多了。 刚才的动静实在弄的太大,廖妈妈等人善后归来,看沈雀欢的眼神都有点复杂。 沈雀欢却瞧见了床跟儿上一直被她忽略了的木头箱子,她没事人儿似的问:“那是什么?” 初雯捡起《侠林传》,把它端端正正的放到小几上,苦着脸道:“那是王爷带过来的,奴婢也不知道是什么。” 廖妈妈和红芷离的远远的,一个给沈雀欢收拾床榻,一个忙着拾掇茶盏杯碗,俩人也和初雯一样,满脸的苦涩。 沈雀欢在榻上盘了腿,不是滋味的问:“本小姐踢走一个夜闯闺阁的登徒子,你们苦个什么劲儿啊?” 红芷瞧她家小姐一扫阴霾的模样,从心口叹出一口气来,“咱们这是替小姐着急,小姐要是也着急一些就更好了” 沈雀欢还没说话,初雯搭腔道:“以前在荣王府的时候,陆氏侧妃的同族妹妹到府上做客,就因为一不小心把茶水洒到了王爷的袍角上,得了王爷一句‘以后再也别来了’,那小姐的族亲就把她送到了家庙里当了姑子。您这一脚倒是痛快了,奴婢就是可怜王爷,他那么风尘仆仆的来见小姐,还被一脚踢了出去,以后要如何自处?” “小姐,甭管王爷之前怎么不对,您也不该当着这么多属下的面踢他啊。”廖妈妈也憋不住了,她叹着气出门,费劲的把箱子往屋子里挪。一边挪还一边嘀咕:“咱们王爷再没比今天更迭份儿的时候,他还上赶的送东西过来,回去的路上心都该凉透妈呀——” 廖妈妈猝不及防的一声惊呼,屋子里仨人连忙走出来瞧,听到声音的邓奉也赶了过来。 “又怎么了?”邓奉这个晚上简直比对付十几个帐房先生还闹心。 廖妈妈紧捂着胸口,脸上煞白煞白的,指着半开的箱子直念叨:“吓死老奴了真是要吓死了” 红芷和初雯闻言不由向后看小姐,这种需要胆量的事情她们向来倚靠小姐的。 沈雀欢心里头无数个念头闪过,能把廖妈妈吓成这样,不会是尸体吧? 沈雀欢把箱子欠了个逢,随之而来的是发自肺腑的惊喜:“呀!哈?” 竟然是一张老虎皮! 红芷和初雯看到箱子里的东西,最初都是脸色一变,紧接着俩人面面相觑,都是一副无语的样子。 沈雀欢爱抚的摸着老虎皮,“太漂亮了呀老虎头也在呢。” 话音未落,红芷和初雯惊呼一声钻进房间里去了。 邓奉看着眼前的一切直摇头,这事儿闹的,踢男人后腰的女人,送女人老虎皮的男人,还真是般配。 雏云阁众人折腾了一晚上第二天都是蔫蔫的,只有沈雀欢一改平日的萎靡,看上去精神奕奕。 沈雀欢到底还是对昨天的事儿心虚,晌午时特意到庆云堂里找长儒聊天,她讲到与祁霖玉讨论祁湛婚事的那一段,长儒忽然打断她,转头吩咐灵松:“去给我抓点降火药回来。” 灵松“嗳”了一声,真的去了。 沈雀欢睨了他一眼,嘀咕:“一个两个的全都买通了。” “这事儿你真错怪王爷了,我这两天也打听了,是陈襄云的婢女冒死求祁湛相救,祁湛才想到迎娶这一策,和王爷没什么关系。” 沈雀欢心中一紧:“陈襄云的婢女求祁湛相救?这什么跟什么啊?” 长儒叹气:“这个陈襄云小时候进宫冲撞了太后,祁湛搭了把手,才免于获罪,而且陈襄云和你堂姐江渔的感情很好,江渔嫁到浔阳前嘱托祁湛照顾陈襄云,而陈襄云在私底下也毫不掩饰自己爱慕祁湛,所以这件事怎么说都和王爷没有关系。” 江渔是大伯父的遗腹子,性子温和,容貌出众,是江家名副其实的掌上明珠,她和二伯母的女儿江溪年龄相当,陈襄云又是江溪的表妹,彼此走的近似乎也说的过去。 江家倾覆后,已嫁作人妇的江氏子女中,江渔出家,江溪暴毙,江沁贬妻为妾移至田庄。 江家的女儿,除了江溪之外全都免于灾祸。时隔一年,陈襄云为什么忽然向祁湛求助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68:阴天 一石激起千层浪,荣王府东苑的丫头小厮们连脚步都放得静静的,主子这些日子心情不佳,院子里头成日笼罩着一层阴云,昨个晚上连老天的憋不住了,到底闷出了一场大雪,厚厚的足能没过脚踝。 东苑总管常贵正抱着一大摞帖子等在廊下,两只脚几乎冻僵,却不敢踩踏出一丝儿声响,脸上苦兮兮一副可怜相。 白前进去多时总算掀了帘子走出来,将昨日批复的折贴交到常贵手上,摇头小声提携他:“今日这些无论多要紧都别往里头塞了。” 常贵脸上更苦,转身叫过小跟班,才将手上的东西腾了空,他拉着白前到背人的地方,眼睛朝正屋斜了斜:“分府的事情怎么说?” 今儿早上老荣王示下,要将荣王府一分为二,东门改头换面叫靖安王府,南门还叫荣王府。 白前两手插在袖管里,点头:“这事儿王爷应了,你和刘安商量商量,这两天就请工匠来修隔墙吧,不过王爷说了,望京楼得归到咱们东苑里头。” “这我可不好做主,还得请荣王爷示下才行。”常贵又问起新王妃院落分置的事儿:“既然分了府,少王爷是不是也得往正位院儿上挪腾挪腾,王妃和侧妃的院子您也给咱出个主意,少王爷的脾气小的实在是摸不准。” 白前心想,甭说你摸不准,我现在也越来越没准头了,但白前还是提醒了常贵一句:“要是在东边开门,王爷这院子肯定是不能住了,偏的没了方寸,我瞧着你还是找工部归置出一个版图,看哪个院子在正位上头,重新修葺扩充就是了,至于王妃的院子,东苑这么大,归置出一个后府不难,王妃自然占着后府的主位,地方先选好,里头的景致等王爷有兴致的时候再操持不迟。” 白前总归是在靖安王身边伺候久了,说话办事全落在点子上,来的时候常贵还和没头苍蝇似的,这会已经明白该往哪里使劲儿了,他连连道谢,又邀功似的说:“往宋家和陆家送的定礼都已经准备好了,过了十五就得送出去,总得让王爷过目才是,您看什么时候送过来合适?” 白前摆摆手:“且等吧,你今天早上也瞧见王爷是怎么把户部侍郎拒之门外的,咱们王爷是户部和工部的财神爷,他们都见不着,你这小事儿干脆靠边站。” 常贵脑袋又要往大了涨,叹气说:“爷这是怎么了,眼瞅着一个正月都阴着天,什么时候才得放晴呐。” 白前歪脖子朝天上看,“要放晴也得有太阳呐,且等吧。” 打发了常贵,白前又被以春拦住了,王爷这几天脾气不对,里头只敢派以春张罗,眼瞅着以春嘴边儿都蹿起火泡,人也瘦了一大圈。 白前接过以春捧着的香炉,问:“这是怎么了?香炉子怎么也撤出来了?” “说是香料太熏人,硬说这香的配方让丁总管给改动了,说什么一个两个的都想糊弄他,还让你端着这炉子去京都号质问丁宽河怎么回事呢。” 白前和以春心里都明白,这哪里是香料的事儿,又是在吹毛求疵了,以春嘀咕:“照我看呐,咱们王爷现在就像厨房里头的抹布,怎么都不是个味儿。”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可真敢说啊。”白前做势要捂她的嘴,可瞧见她嘴边拱起来的火泡,手停在半空又耷拉了下来。 他们王爷正常的时候哪哪儿都好,再没比他更全乎的男人了,可要是翻起脸来,又是天底下最拧巴的那个。 可这有什么办法呢,流着龙血的双字儿亲王,整个大樾国也只有他这么一个,老荣王是个得过且过的,生了乐郡王就像是完成大任似的,成天钓鱼遛鸟,把逍遥王爷的名头做成了大樾朝头一份儿,今天早上刚接了圣旨,就约东伯翁去海子湾凿冰窟窿钓鱼去了。 说出来外人都未必相信,王爷舞勺之年就已经能帮荣王爷收拾烂摊子了,再说句大不敬的话,皇宫里那位还要时不时的插上一手,户部缺薪,工部缺银,哪一次不是找王爷当冤大头。更不要提陆家和宋家。 白前八岁起就跟着靖安王,一路走来没觉得王爷有多风光,倒是真心实意替他委屈叫苦。 所以王爷对沈三小姐的那点特别,在他们这些自己人看来都是难能可贵,也乐得王爷能将心思往儿女私情上使劲,无奈沈三小姐那头是个不开窍的,这么好的一个王爷,怎么说踹就踹出来呢? 白前这边儿心里头泛苦,沈雀欢不可抑制的打了好几个喷嚏,恰皇帝再旨封侧妃的事传到她耳朵里,她也良心发现似的可怜起祁霖玉,这下子天下人都知道荣王府夹在宋陆两家不好做人,如今皇帝竟也平息不得,赐了宋家正妃紧跟着就搭上个陆家侧妃进去。 沈雀欢几乎能想象到靖安王接旨时的那副冰块脸,但她不敢往深去想,自从那天把他踢出去后,她心思就有点不受控制,总在自己没察觉的时候傻呵呵的笑起来。 沈雀欢觉得自己有点危险,江家满门等着她沉冤昭雪,她可不能有那闲心往别处动心思。 不过沈雀欢总比祁霖玉容易翻篇儿,因为这两日的确有要紧的事儿找上门来。 陈许在水井胡同的宅子总算有了动静,说是初六那日来了一群人,自称是房子的正主,抄家似的把陈许的过契给搜了出来,三两下撕了个粉碎,陈许也被轰了出来。 长儒听了陈许的话,不怒反笑,“不算大事儿,这过契我们当时在户部留了底,屋主留了姓名和手印,你只要让户部再开一张就行了。”长儒给了陈许一张名帖,嘱咐说:“这是侯爷的名帖,你拿这个过去,开好过契后让小厮拿给三小姐,后头的事她自会告诉你怎么做。” 陈许一听到三小姐的名讳心里就开始打突,但还是跑了趟户部,黄昏的时候陈许就把过契交到了邓奉手上。 邓奉早得了三小姐的旨意,嘱咐陈许:“你今晚先到客栈里将就一晚,明天早上咱们在水井胡同汇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69:陈宅 正月初八早上,沈雀欢和长儒看着外头的雪景吃了一顿羊肉火锅,便各行各事出了府。沈雀欢让邓奉在武馆里请了十几个人,一同来到了水井胡同,陈许觉得这次一准还要武力解决,临出门的时候还在客栈里借了一把铁铲子助阵。 他们在街口会面的时候,沈雀欢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的彻彻底底打量了陈许一番,最后露出了一个十足十的鄙视眼神。陈许只得悄悄扔了铁铲,闹了个大红脸出来。 水井胡同徐宅,不,现在应该叫陈宅,并没什么所谓的屋主,只不过有三两个彪形大汉坐镇,刚开始还趾高气扬的,但瞧见那几个武馆里的熟人,就势缩脖子道:“哎哟,这不是姚大吗?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碰上了一家人小的也是收钱办事,徐夫人雇我们兄弟四人来看家,答应一天给我们一两银子。” 邓奉扔了个银锭子给他,“这院子是咱们陈家的,你去向徐夫人跑个腿,就说当初买这间院子陈家花了一千一百两,契约凭证在官府都是有底子的,闹到官府里头也是咱们有理在先。” 那几个人得了银子高高兴兴的走了,邓奉招呼着武馆的人进院儿休息,他曾经在朋来号里历练过几年,最会和江湖朋友结交,没一会儿那些习武之人都和他称兄道弟的。 沈雀欢则背着手参观起陈许的这个院子来,这院子荒置了多年,许多合抱粗的大树都成了空壳子,上头斑驳的全是虫子洞,院子里有个小池子,看样子陈许重新修整过,蓄上了半池水,因为下雪的缘故,大片的浮冰在水上漂着,倒是晶莹的很耐看。 “董家又来找过你吗?”沈雀欢用木棍子戳着浮冰,有一搭没一搭问陈许。 陈许在沈雀欢面前一刻也不敢放松,“来过一次,张文对董夫人说我回乡去了,就再没来过。” 张文是陈许的小厮,和他一样木木讷讷的一个人,但陈许是真木讷,张文是心里透着机灵。 “我看那董小姐还是算了吧,娶回来也是个麻烦,以后你当了官儿,喜欢你的小姑娘指不定要成群数呢。”她是个千金小姐,说起这些来脸不红心不跳的,往那池子边上一蹲,就和外头那些武夫没个两样。 陈许暗自审忖着,嘴上却不敢质疑,闷声的应了几句也不知道应了什么。 邓奉跑过来蹲到她身边儿,堆着笑说:“小姐,外头姚大哥听说您是躅国王家小姐,想和您过几招。” 陈许眼睛瞪得鸡蛋大,心想到底是三教九流出来的,怎么好意思和小姐过招,他正要帮沈雀欢推辞,沈雀欢已经拍拍裙子站了起来。 “行,找个宽敞的地方。”她快步朝外院儿走去,过了月亮门听见她和那群武行打哈哈:“比武可不行干巴,总得下点注才行。” 外头一阵哄笑,有人朗声道:“不白比,要是小姐赢了,咱们这趟分文不收。” “那感情好,要是我输了双倍给你们结算。” 随即一片叫好声。 陈许连忙往外跑,跨过月亮门时沈雀欢已经和一个瘦猴子一样的男人交起手来,陈许上次亲眼见过沈雀欢杀人,那般的快准狠绝,却第一次见她与人交手,陈许紧握的手忽然松动,双眼一瞬不瞬再难移开。 这个瘦猴显然是那些武行里最小最弱的,三两式败下阵来,沈雀欢也不及他们再选旁人,直接朝那领头的姚大起了攻势。 她身子似也不用蓄势发力,手肘借助姚大的肩臂,人已经腾空而起,快如闪电,要不是姚大经验老道,人八成就被她反擒。姚大上身松力,反向朝沈雀欢下肋袭击。姚大擅长突袭,又是直射而出,平常人躲过已属不易,沈雀欢忽然侧身下腰,脚背上弹直击姚大后脑,姚大堪堪躲过,沈雀欢竟侧旋而起横向踢中姚大前胸。 “噗”的一声,卸去内力后不轻不重的一招,但懂武的人都知道,这脚要是加注内力,该是极其凶狠的一记。 姚大被迫后退,拱手认输:“姚某服了。” 其他人七嘴八舌的取笑他:“让你姚九曲认输可不容易啊。” 沈雀欢放下裙裾,笑着拱手:“承让,姚大哥知道我是女人,所以避讳着用上路拳法,我也是讨了个巧,要是快攻不下,是绝对无力和姚大哥再过十招的。” 有人说:“我们自家武馆的兄弟能和姚师兄过十招已属不易。” 还有人附和:“是啊是啊,不愧是大将军王演的外孙女,将门虎女c将门虎女啊。” 沈雀欢明亮的表情稍稍晦涩,她的确是将门虎女,从来都是。 陈许还在原地愣着,眼前是沈雀欢刚刚弯下的那抹弧形,那弧度实在是漂亮,如一弯弦月,又像山羊倒挂的犄角。 邓奉瞧着陈许已经看傻了,忍不住用胳膊肘拐他:“怎么样,满京城都找不到比三小姐身手更好的小姐了吧?” 陈许心头一跳,掩饰着一阵仓皇,接口道:“男人身手也未必能及。” 邓奉十分赞同,瞧着三小姐混在众位男人中间也毫不违和的身影,心中叹息:这么好的三小姐可惜当不成靖安王妃了,真是可惜。 院子里正热闹着,一直在外门守着的张文前来禀报:“外头来了几名官差,小的瞧着像是京都卫的人。” 众人心头一紧,沈雀欢不紧不慢道:“哦,是我爹找来的,他怕我被人欺负,一早就去京都卫给我找帮手。” 众人又是面面相觑,怕人欺负她?怎么瞧都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儿啊,而且找帮手不应该请打手吗?怎么一找就把京都卫给找来了? 沈雀欢拱手朝武馆众人告辞:“今天真是叨扰诸位了,邓奉明日会到馆里给诸位结算工钱,改日得空,我做东请诸位好汉到馆子里喝酒。” 这话说的可满口的江湖气,说的众位别提多舒坦。 姚大豪爽的道:“工钱就免了,请喝酒是一定要的,到时候咱们兄弟好好宰三小姐一顿可好?” “好说好说,那工钱就换成酒钱,到时候我置办酒菜到武馆里找你们。” 一番客套后武馆的人才陆续离开,京都卫十几个人又鱼贯而入,个个拱手朝沈雀欢行礼,打头的是一位姓方的统领,他穿着一身便装,人高马大的立在院子中间,自有一股杀伐凛然的气场:“这位可是三小姐?属下奉都指挥使丁大人之命,到府上嗯小坐。” 陈许诧异的无所适从,他平日在大街上瞧见京都卫行走,腿肚子都要不自觉颤上一颤,现在十几个人阴森森的聚在院子里,他后背的汗都要把棉衣浸透了。 沈雀欢恢复了亭亭玉立的淑女模样,嘴角噙着合仪的笑,福礼说:“小女新买的宅子总是不得安宁,诸位军爷能够前来坐镇,小女万分感激。” 陈许腔子里发出“咕咚”一声,冷汗流的更快了。 邓奉招呼众位官兵到屋子里喝茶,方统领找陈许询问事情始末,但介于陈许在方统领面前只剩牙齿打颤的份儿,连话都说不清楚,还是沈雀欢兼顾了讲解的职责。 正说到他们早上把徐家人“请走”,外院大门传来“砰”的一声,紧接着乌泱泱冲进来二三十个人,里头还有穿着兵部官府的兵爷,站在这些人最前头的是一位容长脸儿,土黄肤色,戴了满头金钗子的中年妇人,想必就是徐夫人无疑。 她被两个高挑的丫鬟左右搀扶着坐在一个石凳子上,说话前锃亮的眼睛先挨个扫视一通,“听说过抢金抢银抢女人,今儿还头一回听说要抢宅子,这宅子的地契房契都在我的手里,我倒要看看谁能从我手里把这宅子抢走?” 方统领只听命来看院子,却没想到真遇上了找茬的人,他正要起身,却见三小姐给他递了个稍安毋躁的眼神,方统领顿了顿,回首朝门帘内已经就位的手下使了个“且慢”的眼神。 三小姐身后的小厮则先一步走到阶前,厉声:“当初我们老爷买院子时,徐老爷称房契地契被贼人偷了,还带我们老爷到户部查了记档,房契地契上头均写着徐严徐老爷所有,户部官差也给咱们作证,钱宅先行异手,地契房契等蜀川徐氏宗族出具徐严徐老爷身份证明信件后,由户部补办地契房契,再行转至陈府名下,还开出了房屋过契,之前那份被你们的人撕了,不过没有关系,我们老爷昨日已经差人补办了一份。” 邓奉将过契文书从怀里掏出来,展示到众人面前,没想到他刚做了个“举”的动作,徐夫人身边的一个丫头忽然上前一把抢过来,三两下撕得粉碎。“别一口一个户部,一口一个官府的压咱们,地契和房契都在我们夫人手里攥着,他户部凭什么给另办?看你们不像本地人吧?我可警告你们,在京城的地界里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的好。” “你”邓奉也无语了,他对牙尖嘴利的小姑娘向来没辙。 方统领目光落向沈雀欢,见她莲步轻迈,直接掠过这个趾高气扬的奴婢,朝徐夫人说道:“徐夫人可看仔细了,这被撕毁的契书上头可按着户部的官印,我朝律法里似乎有这么一条,恶意撕毁官契文书者,重则落狱轻则杖刑。”她朝那婢女看了一眼,两人身高虽有悬殊,但那婢女在沈雀欢面前,竟渐渐的收起了跋扈的神韵,不自禁的向徐夫人身后躲了躲。 徐夫人“腾”的站了起来,朝那丫鬟骂道:“没用的东西,撕了东西怕什么,咱们姑爷不也在六部当差。”她扭动着已经老迈的腰肢,走到穿着兵部官差服的几个侍卫身边,扭头朝沈雀欢等人道:“谁说那官文是咱们撕的。几位兵爷作证,它明明就是这位小姑娘撕毁的。”她手指朝沈雀欢指去,又虚虚抬起扶了扶鬓边的一朵金牡丹,笑道:“小姑娘刚刚也说了,撕毁官文可要下大狱打板子的。” 那苍老带着沟壑的表情看得直觉得慎人,让沈雀欢想到了吐着信子的毒蛇。她不由在心里琢磨,徐表小姐若是她的女儿,与她不像倒还好说,但凡沾了她三分的脾性,就必定也是个蛇蝎。 沈雀欢“哦?”了一声,满满走回到阶前站好,肃容道:“这官文明明是你这奴婢撕碎的,既然徐夫人眼神儿不济,非要说是咱们撕的,那小女也耍个赖好了,嗯”她似认真的思考起来,半晌侧过头对方统领道:“小女觉得,这官文该是徐夫人撕坏的。” 方统领嘴角微微上扬,摇头苦笑,一副“小姐的话自然是最正确”的无奈模样。 徐夫人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她在家里被丈夫无视惯了,所以对旁人的无视十分敏感,眼下瞧着沈雀欢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一团心火猛的窜上来,当即朝兵部官差道,“几位官爷,还不带这位姑娘去充实兵部牢狱。” 天色阴沉沉的,像是黯沉的铅云闷在头顶,台阶上的几个人谁都没有动,包括陈许在内,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肃然的。 兵部几位兵差显然常帮徐夫人办事,听了徐夫人的话竟像是得了军令似的,纷纷抽刀出鞘,一步步向台阶众人逼去。 与此同时,只听方统领来自胸腔的一声震喝:“出!” 气氛忽然一窒,仿佛有千钧气浪从旁边耳房里冲了出来,十几个京都卫个个肃杀而出,场面似大军临境。 兵部所谓的官差,名头虽响,吃的却是闲差,这些人都是从京都州郡招募,每三年换一次岗。这些兵卫大多数会晋升为捕快再分放到各州郡衙门,只要身家清白,又肯花三十两银子就能在六部衙门捐一个兵卫的闲职出来。 京都卫则由五城兵马司统领,每一位兵士都由大樾五所大营精兵校练而出。 所以,徐夫人带来的这些兵卫,在看到京都卫玄黑色的戎装时,就已经面如死灰,有的甚至丢掉了佩刀,像犯人一样蹲在了地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70:叙旧 京都指挥使丁济昌府上,长儒手起棋落。只听年过五十的丁大人一阵哀声:“哎呀,上当了不行不行,你退回去一步不,退三步” 长儒也不计较,认真的将三步之前的棋局摆好。 屋子里燃着苏合香,热笼比平日更要旺,丁济昌只穿了一件双层纱羽的道士袍,右手执棋左手攥着汗巾子,盯着棋盘看了许久,终于一个不耐烦,挥手将棋子全都打乱,负气道:“真不知道天下还有没有人能够胜过你。” 有婢女端上观音茶,两人从棋座移向茶座,长儒笑说:“我女儿棋艺也颇好,近年来我与她对弈常有败局。” “哦?”丁济昌表现出好奇的样子,他年轻的时候算是英俊高大,人到中年微微发福,武将出身好在底子不错,现在给人以虎背熊腰之感。“你女儿及笄了没有?我那闺女也爱玩儿棋。” 丁济昌话里的意思,是想让小女儿们日后互相走动,长儒笑说:“已经及笄了。”却是把后面的那句话给忽略了去。 丁济昌笑容如故,亲手为长儒斟了一杯茶。 两人从沈雀欢身上说到了陈年旧事,“当年我陪父亲到普音寺还愿,澄空法师就曾对家父说过,他坐下三名弟子中唯与长儒有博弈之趣,如今再想起来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话及故人,两人不免唏嘘,茶过一盏时,一个身高八尺的侍卫进来回禀:“大人,派去水井胡同的人回来了,说是押扣了两个官兵私用的兵部侍卫,还押了一个女人,是兵部库承司库令史孙大人的岳母。” 丁济昌愕然,旋即在桌子上猛拍,骂道,“岂有此理,我瞧着孙恒易的官儿当的是太舒坦了。” 兵部尚书孙恒易是丁济昌父亲的门生,与丁济昌同年为官,私交也不错。 长儒却在丁济昌这句话里得到了警醒,兵部尚书是孙恒易,那可是寒门走上来的仕途大元,孙刚也姓孙,能在护国公府案中成为悬系之人,难不成会是孙恒易的子侄,想想又不能够,孙恒易好不容易做到了六部,他今年也不过四十三四,再使使力气做个宰相阁老也不是不能的,这样的人往往不会在自己制下给亲戚谋什么官位,何况孙刚的风评是有目共睹的不好。 长儒将思绪压下去,朝丁济昌郑重道谢。 这一日丁济昌亲自将长儒送出了府邸,回到内堂丁夫人埋怨丈夫道:“您何必为了一介布衣得罪孙大人?” “你懂什么?”丁济昌由夫人服侍着换上常服,幽幽说道:“当年先帝爷病中与老侯爷c田阁老c遵淳郡王商议传位之事,本来皇上心中属意信王,就在田阁老准备落笔之时,忽然有宦官禀报,说澄空法师请见,先帝竟然立即摒退众人召见了澄空。” 丁夫人听闻已是大骇,不由问:“在那个节骨眼上?摒退了三位重臣要见一位法师?” 丁济昌沉沉的点头,这件事老侯爷当年也只在临终前和他说过一次,他望着窗外皑皑白雪,接着说道:“最让人觉得惊讶的,召见过澄空之后一个时辰,先皇便让田阁老立即拟旨,传位当时的景王,也就是如今的万岁爷。” 丁夫人使劲按着胸口,仿佛一口气堵在那七上八下的难受,半天才吐出一句:“我的天,竟还有这样的事” 丁济昌瞧她那副样子,不禁肃下脸提醒她:“我告诉你这些是为了让你在后宅之事上小心谨慎,虽不至于巴结那位沈三小姐,但是若遇到和沈三小姐有关的事,能避则避,不能避的千万不能与之对立,这件事悬系甚广,当时的三位老臣都是到死谨守这个秘密,知道的人不外乎我和遵淳郡王家的世子,至于田阁老,据说他死在任上,连遗言都没能留上一句,这个秘密估计也没有传下去。所以,你听了只记在心里就好,千万不能对任何人说,就算对儿子女儿也要紧口莫言。” 丁夫人白着脸,只说“明白”。可这件事哪里只是明白就能按奈住的?丁夫人想到了儿子,他的心思一直不在仕途上,入阁拜相显然已经不能了,凭老爷的能力能给他谋个五品外官儿,可丁夫人一直不舍得,心里头嫉恨儿子那不中用的岳家,不仅帮不了儿子,还要给儿子拖后腿。 丁夫人心里头懊悔不已,若不是老爷早早给儿子定下了这门亲,那儿子现在说不定就能娶长儒先生的女儿,那可是承平侯府嫡孙小姐,凭老爷的官望,也不算是高攀了的,到时候说不定连老爷的官运也能更加畅通了。 丁夫人想着自己的心事,丁济昌思绪也渐渐的飘远了。 其实还有另一件事丁济昌没有与丁夫人道明,当年澄空法师圆寂之后,皇帝曾在户部调出两百万两银子,谁都不知道那笔银子去了哪里,但丁济昌却发现,宗华寺从那个时候开始修建空恩宝殿,空恩宝殿建好之后据说在躅国请了一尊金身回来,丁济昌怀疑,空恩宝殿里供奉的就是为澄空法师修建的,这也正好解释了,为何皇帝每年都要亲写《阿弥陀经》到宗华寺里焚供。 澄空座下三名弟子,大弟子行走于四国行踪不定,二弟子常驻躅国万安寺,而长儒是澄空唯一的俗家弟子,他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不言自明。 但丁济昌也有不明白的地方,长儒在外游学十九载,此番归京不可谓不高调,但无论是长儒先生的名号,还是沈家嫡子的身份,长儒现在所处的环境,未免也太安静了些。 这样的安静太诡异,不说别的,太子曾遍寻天下以求纳长儒先生为座上宾,他既已知道长儒归京,为何又这样远远的冷着呢? 丁济昌想,大家应该都在观望,这样一个能颠覆朝局的谋士,站在谁的身后,谁便拥有了一半的胜算。可这毕竟是天子脚下,任何人的企图都不能堂而皇之,他们只能瞧着长儒先生望梅止渴,等待着那个合适契机的到来。 丁济昌有预感,这样的契机应该不会太远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71:徐家 东郊徐府门前迎来了一辆轻乘马车,门房下人一见到驱车之人,连忙跑出来抢着掀车帘子。“小的给大小姐请安,大小姐您今天怎么有空” 话还没说完,车帘子“唰”的一下从里头掀开,徐碧媛冷着眉眼骂道:“滚开。” 门房下人烫到似的缩回了手臂。府里天气好不好,全看大小姐的脸色佳不佳,徐府的下人已经深谙其道,自然不敢再上前触霉头。 徐碧媛下了车,她不似平日那样浓妆出门,只简单穿了件莓粉色袄裙,头上的钗子也是随意插上去的,她被两个丫鬟一个婆子簇拥着往里走,迎头遇见徐府刘管事,也不等对方行礼,厉声问道:“老爷在不在?” 这两日大夫人总来东郊触老爷的霉头,徐老爷早出去躲清闲去了,刘管事硬着头皮说:“老爷好几日没回来了” 徐碧媛不等他说完,已然不耐烦的样子:“出去找,告诉他,这次他惹了大麻烦了。” 大麻烦?刘管事朝大小姐脸上打量,这位大小姐往常都是这么诓老爷回府的,等老爷回来了她便翻着花的替她娘抱不平,这是大小姐常用的伎俩,甭说老爷,连刘管事都不信了。 徐碧媛瞧着他那表情,钝钝发疼的脑袋里更压得难受了,她朝身边的丫鬟摆摆手,“你跟他去,把今天的事儿说清楚,他要是还想当缩头乌龟,那就等咱们老爷回来拿他当个伐子,把我娘给换回来。” 徐碧媛长相上乘,尖下巴高鼻梁,这种长相在怒火中烧的时侯却又是最可怖的,刘管事心中一惊,听得出大小姐话里话外的不一样,忙灰溜溜的应声离去。 刘管事一走,徐碧媛叫过贴身婆子,有气无力的说:“把那个姓苏的叫过来,我有话问她。” 徐碧媛说的是徐老爷的外室,叫做苏丽娘,在京都里叫得上号的美人坯子。 婆子应声去了,丫鬟叠翠接过底下人泡好的茶水,亲自给徐碧媛递了过去,小心的说道:“小姐,趁着天色还早,还是去孙府知会二小姐吧,咱们老夫人还在京都卫里押着,那哪里是人待的地方?” 去年年初,徐碧媛的妹妹徐红娟嫁到了兵部尚书府做了妾室,京都卫扣下了老夫人,按理说去找二小姐才是正理儿,可徐碧媛总觉得事情蹊跷。 徐碧媛的脸色如秋日阴霭的湖面,她盯着茶杯里浮起的茶沫,摇着头若有所思:“这个姓陈的,恐怕没表面上那么简单。”她看了看外头的天色,烦躁的问:“孙勇还没回来吗?” 叠翠:“奴婢已经派人去知会二爷,让他打听好了就到这儿来找夫人。” 徐碧媛微微颌首,勉强道:“他要是春林胡同那个陈姓也无妨,老爷还能向陈尚书递上话去,不过陈家和丁济昌不是没多少交情吗?怎么能够惊动京都卫?怕只怕和皇城里的哪位主子扯上关系。” 叠翠宽慰她:“如今老爷不在京都,一切还是等二老爷回来再行定夺吧,您也别急坏了身子,老夫人还等着夫人您去营救呢。” 徐碧媛何尝不想营救母亲,可现在的情况还真不好说,京都卫和兵部一直都是一团和气的,这次气氛太诡异了,丈夫明早回京后能立刻救出母亲已是万幸,若连夫君都捞不出人 徐碧媛心里头泛空,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可她的这对父母却没一个能够省心的,从前她和孙刚夫妻恩爱,有什么事都在一处商量,就因为她娘家这些烂糟事儿,孙刚对她越来越不耐烦了。 这时候奴婢们簇拥着那个风姿绝代的苏丽娘走了进来,苏丽娘画舫出身,对付女人一向得心应手,却时常在这位大小姐面前打杵,老爷虽然很多事都瞒着她,苏丽娘还是隐隐的发现,在徐家,这个大小姐似乎立过什么大功,以至于合府上下都供菩萨似的供着她。 苏丽娘自然不敢和徐碧媛针尖对麦芒,她一进门就端了个客气的笑容出来:“哎哟,什么风把大小姐给吹来了?” 徐碧媛冷冷的撩起眼皮,深暗的眸子里有一抹狠厉直刺在苏丽娘脸上,苏丽娘的笑容立刻消失了,站在那诺诺的问:“这这是谁惹到您了?” 苏丽娘心里隐隐有所怀疑,想着她必定是为了水井胡同那栋宅子来的,最初徐夫人答应徐老爷在外头另辟宅院养着她,前提条件就是把那些宅子全都给她,但徐夫人是个没见识的,不知道过户宅院还得到官府立文书,她便给老爷出了主意,让老爷把那些房契地契原样的给那头,等到有人要买宅子的时候,再由他出面去官府里过户。如今也正因为当初留的那份心,水井胡同的宅子一下子卖了一千一百两,这钱刚在自己手里捂热乎,苏丽娘说什么都不会再往外掏了。 可这件事徐碧媛当初也是知道的啊,要细说起来,这件事当时是得到徐碧媛默许的,今天怎么反过来这副模样? 苏丽娘心中憋屈,挤出个笑脸,问道:“大小姐,您是为了水井胡同那宅子来的吧?这件事您可真愿望我了,宅子是老爷卖的,老爷如今拿了钱也不知道去哪儿鬼混了,您要是想撒气还是等老爷回来吧。” 徐碧媛仿佛没有听见苏丽娘说话似的,问道:“当初姓陈的那家是什么人来和你交涉的?你派了谁去卖房子?当时都是怎么谈的?” 苏丽娘还想狡辩,徐碧媛冷冷的警告她:“我既然问了你,就没打算拿这件事为难你,但你若是不说实话,我也就不必念着旧情了。” 苏丽娘的脸立刻拉了下来,不悦道:“大小姐这话是怎么说的,您凭什么说那房子是我卖的?我已经说了,这事儿是老爷的主意” 她话没说完,徐碧媛朝身边的叠翠一个示意,叠翠二话不说,走上去一巴掌打在苏丽娘脸上,直打得苏丽娘眼冒金星,她身旁的几个丫鬟惊得不知所措,连忙簇拥上去扶住自家主子。 苏丽娘捂着脸,不可置信的嚷嚷,“你凭什么打人?” 徐碧媛端正的坐在椅子上,目空一切,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苏丽娘,当初我爹喜欢上的女人不少,多数都是玩一玩儿,性子过了拿银子打发了,是我看你还有几分手腕,能够收得住男人,才同意让他纳了妾,在外头置了庄子给你们,说白了,你只不过是我用来拴着我爹的玩物,你栓得住他不让他出去惹事儿,才有资格在我的地界儿上撒欢儿,可你要是得意过头了,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我也不介意让你清醒清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72:如鲠 苏丽娘瞪大眼睛看着她,强忍着才没有哭出来。 “刚才的问题,你现在能说了吗?” 苏丽娘咬着嘴唇,嗫嚅着不知道如何开口,她已经感觉到了事态严重,大小姐从前虽然厉害,却从未有过狠辣的神情,而且她现在几乎是在逼迫着自己回答。 就在苏丽娘踌躇的时候,叠翠再次上前,扬手又是三个巴掌抽下去,苏丽娘大叫着求饶,“我说,我说宅子是我兄弟出面张罗的,也是我兄弟带着老爷的名帖去户部做的文书。” 苏丽娘的兄弟叫苏大全,在同街天香楼里当总管,三教九流全都门清。 “陈家办事的人是谁?” 苏丽娘瘫软在地上,一边儿的脸已经钟得老高,她不敢再犹豫,把知道的一股脑都说了。“那家办事儿的是陈公子的姐夫,名字过在他姐姐的名下,他姐姐似乎是他姐夫的小妾,其他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徐碧媛琢磨着苏丽娘的话,陈公子的姐夫亲自来帮他置办宅子?那宅子并不是什么大宅子,充其量算是位置好的小院落,这么说的话,难道那人并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可为什么京都卫宁可得罪孙尚书也要把人扣下呢,最主要的是,还扣下了兵部的那些官差。 众人看出徐碧媛脸色不对,全都摒气凝声的静立着,大气都不敢喘。 这时候孙勇匆匆忙忙的赶进来,徐碧媛也不顾礼数了,连忙摒退了下人,连苏丽娘都没让留下。 “怎么样?打听清楚了吗?”徐碧媛急急的问道。 孙刚微喘着说:“那人叫陈许,他姐姐是承平侯府二老爷沈宏儒的小妾,今天带人在水井胡同抓人的是承平侯府的三小姐。” “承平侯府?”徐碧媛瞪大了眼睛,她怎么都没想到会扯到承平侯府上头去。又问:“孙尚书那有消息了吗?他什么反应,会不会牵连到你大哥?” 孙勇表情里透着勉强,“嫂子,孙大人那边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我刚才去兵部衙门打听,孙大人到开国侯世子家喝酒去了,好像要躲着这件事儿似的。” 这太奇怪了,徐碧媛心情更糟了,她想去找妹妹商量个主意,可夫君很早就提醒过她,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去尚书府里去找红娟,不能让尚书大人以为他们把红娟当台阶使,这样红娟才能坐得稳爬得高,日后遇到大事的时候,红娟才能帮得上忙。 可徐碧媛不知道,今天的事算不算得上大事。 承平侯里的众位却悠哉的很,今天在水井胡同里打了个大胜仗,红芷一早就在雪地里沁了两壶清风酌月酒,晚上长儒请客,在庆云堂里蒸螃蟹吃。 大伙直吃到月上柳梢头,才意犹未尽的散了席。回到雏云阁里一阵忙碌后,内院儿的灯渐渐的熄了。 秋絮拾掇完二院儿的琐事,一个人回到宿处坐下,年三十那天的变故之后,雏云阁丫鬟奴婢被换了血,秋絮以伺候不周的罪责贬成了二等丫鬟,管理着清理洒扫的琐事,她虽然也能支配着底下的人,可终究不能在小姐身边伺候了,入夜之后连内院儿都进不去。 秋絮在床榻上坐了一会儿,将明日早起需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出来,刚要就寝,门外忽然传来初映的低唤声,“秋絮姐姐,奴婢来借火剪子” 秋絮敛眉坐了一会儿,才走过去给初映开了门。 初映是这次新拨过来的三等丫头,十三四岁的家生仆,只在外人面前“秋絮姐姐”的叫她,到了没人的时候,眉眼总是耷拉着,好像别人都欠了她什么似的。 “秋絮,前天晚上内院儿到底怎么了,你打听到了没?那么大动静,内屋外屋的灯全点着,肯定是出什么事儿了。” 秋絮垂眼整理着案头的几件衣服,敷衍说:“我和你一样,进不到里头去,廖妈妈不是说小姐屋里进了老鼠,大伙儿起来逮老鼠吗?” 初映“呸”了一声,“鬼才信,正屋四外圈儿埋着香壳子,夏天里蚊虫都靠近不得,何况是冬日里的老鼠。”她斜了一眼秋絮,讽刺道:“你怎么这么没用,就算和红芷搭不上话,和初雯也能说上两句吧,问上两句就不能?不过也难怪你这么有恃无恐的,老子哥子都被安顿好了,可你这么明哲保身,要是被主子知道了,你就不怕把你卖到胭脂巷去?” 秋絮动作顿了顿,抬眼瞧她:“自扫门前雪,咱们还是各顾各的吧。” “你”初映脸色泛青,她两个姐姐都在府上做事,虽然也是奴婢的身份,但都身居要职,大姐更是在承平侯身边伺候茶水,大家因着她的身份,都不敢给她脸色,这个田庄出身的秋絮凭什么给她摆脸。但初映又不能和她真闹掰了,她和秋絮吊在一根绳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秋絮毕竟还在近前伺候过,就凭这个,上头就应该高看她。 初映悻悻的,“你也别和我置气,上头说了,让你十八之前把我弄到内院儿去,这件事做好了,就给你脱了奴籍,发回庄子里做事去。” 秋絮猛的抬头,但欣喜只在眼底闪过一瞬,初映是替沈林氏做事的,和她不一样,她不仅替林氏做事,林氏后头还有个真正的主子,那才是她的正主,若让她知道自己有别的心思,恐怕她这辈子都别想回田庄去了。 秋絮稳了稳心神,对初映说:“我见机行事。” 初映也知道这个人,应承了的话自是说一不二,又忍不住提醒她:“别忘了,正月十八之前,可别坏了主子的事儿。” 秋絮眼皮子耷拉下来,是个送客的姿态,初映心里不屑,甩了脸子走人了。 秋絮却再难入睡,半夜里起了风,窗棂透过来的寒意一点点蚕食掉屋子里所有的温度,秋絮在棉被里紧紧抱着自己,眼泪无声无息的落湿了枕头。 就在今天早上,她大嫂到府里来和她哭穷,说侄子得了风寒没钱看病,又说母亲年节都没钱填制新衣,秋絮知道大哥一家是喂不熟的,却还是拿了六两银子给她周济。 她全部家当也不过十两,这些年被他们轮番的搜刮,得的赏银再多也都用没了。她大嫂却嫌银子少,临走的时候指桑骂槐的说她“养不熟”“白眼狼”,秋絮身心俱疲,好像一个人走在黑夜里,四下没有一丁点的亮光,她要摸索着往前爬,还要防着野兽蹿出来咬她一口,她不知道还要走多久,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最终的地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73:喝酒 正月初十,徐碧媛亲自带着水井胡同的房契和地契来到承平侯府求见沈三小姐,事情在昨天夜里发生了变故,她夫君孙大人刚入京就被京都卫的人扣下连夜审讯,今天早上得到的消息,孙刚以擅职之罪被撤官职,押都察院续审,徐夫人仍然被扣押在京都卫大牢里,生死不明。孙尚书大门紧闭,拒绝了徐家人的求见。 徐碧媛再傻,也明白自己得罪了不可得罪之人。 只是徐碧媛来的不巧,沈雀欢一早就带着红芷邓奉出府了,去的还正是徐家老巷天香楼对面的酒铺。 沈雀欢来赴初十之约,不仅策划了一出好戏,还顺便请了武馆新结识的豪杰兄弟。 姚九曲以为沈三小姐昨日不过随口敷衍,没想到她真履行承诺请他们吃酒,但他也不是那么没眼色的人,只叫了昨日帮忙的几个兄弟,和武行里的两个女把式,另自己的妻子程七娘。 程七娘是程家武行的独生小姐,因为初七生人,所以叫了程七娘这名字,程师傅前年因病去世后,姚九曲就挑了武行的担子,不仅赡养身有残疾的程夫人,还赚钱供程家小少爷读私塾。程七娘和姚九曲从小一块长大,心甘情愿的做了姚家妇。 沈雀欢与程七娘一见如故,骨子里都透着豪爽,性格磊落不输男儿,而且沈雀欢对程七娘的打扮十分感兴趣,大樾武行女把式的装束其实在街上很是常见,做买卖抛头露面的妇人都像程七娘这种穿法,但程七娘将衣服改良,手腕和脚踝都是收紧的,腰带上绣着兰花,和衣服上的相呼应,显得人十分精神。 “这衣服哪里能买到?”沈雀欢现在不能穿男装,每次出来鬼混都要为穿衣服发愁,她摸着程七娘身上的花样子,艳羡的说:“这才是女人该穿的衣服,真好看。” 程七娘朝姚九曲白了一眼,“听见没,三小姐都说我这衣服好看。” 直把姚九曲给说的黑了脸。 众人哄笑,程七娘对沈雀欢豪爽的说:“这衣服是我自己缝的,谁规定女把式的衣服上就不能绣花,当初我绣个燕子绣个蜻蜓什么的,这些老爷们儿还笑话我。” 红芷在一旁压着嘴角笑,她也不跟程七娘客气,笑着说:“那一会儿我跟着姚夫人回去娶一套替换的衣服,也学着样子给我们小姐做上一套。” 程七娘嘴角翘起来,不好意思的说:“按理说我应该给三小姐做上一件的,可你也看见了,我的针脚也就能糊弄糊弄我自个,实在不敢送出去丢人,所以我也不和你客气了,一会儿你还是和我走一趟吧。” 她腼腆的模样直让酒楼包间里笑声不断,程七娘给沈雀欢介绍自己的两个徒弟,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武行里的女把式,浑身透着精灵朝气。 众人笑闹之后便入席喝酒,整个晏安城也没什么人大清早的喝酒吃肉,沈雀欢进门的时候就说了,挑最好的菜上,不贵不吃。 小二即新鲜又激动,把店里最好的藏酒都挖出来献宝了。 红芷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觉得小姐是个异类,可今天这种情况下,反倒觉得小姐混得如鱼得水,反而是自己,帮着小姐添酒夹菜还被人家笑话。红芷索性也不伺候了,和那两个女把式坐一块儿吃起席来。 “三小姐,昨天的事儿我们后来都听说了。”姚九曲给沈雀欢倒满酒碗,神情掩不住的激动。“真是痛快,我们这些舞刀弄棍的,还以为把人打一顿才算出气呢,没想到还能更高明的招数。” 两只酒碗“呯”的碰到一起,姚九曲喝了两大口,又接上刚才的话:“姓徐的仗势欺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咱们武馆从前有个小兄弟,亲姐姐到那家厨上帮工,前后也就三天的功夫就被那姓徐的给糟践了,我那小兄弟脑子不拐弯儿,提着刀就去算账,终了被他那姑爷给下了大狱,我们前前后后去找了好几个狱所,都说没这么个人,现在连那小兄弟的音讯都没了,八成啊” 姚九曲叹了口气,拳头上泛着隐忍的青筋。程七娘最明白丈夫的心,那小兄弟不过十四岁,肯学,人也实诚,出事之前姚九曲本打算要收做徒弟的。 程七娘给姚沈二人满了酒,接了丈夫的话,说:“不知道徐家这跟头栽得够不够狠,要知道徐家这事儿一出,多少人拍手叫好呢。” 红芷剥着盐青豆,笑着搭茬:“你们就擎等着看好戏吧。” 几个精壮汉子不由交换眼神,姚九曲问:“怎么,这还没完?后头还有漂亮的?” “那是。”沈雀欢弹了个花生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说:“我爷爷从小就教我,天底下恶人要是比好人还多,那就有违天道了,就得有人出来替天行道。” “好!好一句替天行道” “好!” “说的好!” 众位纷纷举起酒碗,程七娘也喝了一大口,激动的说:“三小姐,你爷爷说的太好了。” 沈雀欢一昂脖子,把碗里的酒喝得精光。红芷望着她,愣了一瞬,小姐说刚才那番话是出自她爷爷之口?她爷爷不是侯爷吗?就算侯爷能说出那番侠肝义胆的话来,小姐也不会这般感触吧。 红芷只觉得心间有一道尖锐的痛感闪过去,她能感觉到那是极为重要的情愫,却没有在第一时间抓住它。 红芷稳了稳心神,邓奉这时候跑上楼来,“小姐,姓陈的已经来了。” 小酒馆二楼就只有沈雀欢他们这一桌食客,邓奉这么一吆喝,姚九曲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谁是“姓陈的”,那指路的小二已是一惊,脱口就问:“小哥说的是对面天香楼守株待兔的那位陈公子?” 邓奉好脾气的拍了拍小二的肩膀,一副“小子真不错”的表情,姚九曲等人恍然,扭了头望床边走,听见对面乌泱泱一阵嘈杂声。 “都给我去楼上藏着,看见人下车就抓起来带回府,大爷我今晚还等着洞房呢。” 这事陈康达的声音,此话一出,紧接着一片应和之声 又有手下吩咐,“你们两人一岗,从巷子口开始埋伏住,马车一进来就把巷道封死。” 许多人嘴里应着“是”跑远了。姚九曲收回目光,转头看向桌边自斟自饮的沈雀欢身上,“三小姐,这” 一大清早的来天香楼对面喝酒,还有邓奉刚刚上楼时说的那句话,他不由脱口问道:“这就是您说的好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74:好戏 邓奉拿过小二递上来的手巾,使劲儿擦了把脸,听到姚九曲的疑惑,笑着走过去解释:“姚大哥听没听说天香楼腊月初十那档子事儿?” 姚九曲眉目深凝,七娘却“哎呀”了一声,“我知道这个姓陈的是什么人了,可不就是被两位侠女掰断手指的陈康达吗?” 这事儿在京城里闹的沸沸扬扬,经她一提醒,姚九曲也记起来了,不由侧目朝楼下一行人里望去,脸色跟着黑沉下来,“今天也是初十,这小子是来报仇的?” 邓奉呵呵的笑,吩咐小二给自己添双筷子,小二也趴在隔间的窗户边上看热闹,忙取了筷子给邓奉添置上,随口说:“自从上个月出了那事儿,陈公子就时常来天香楼找茬。” “活该。”武行的兄弟接了小二的话,“这天香楼不就是那个徐老爷开的吗?” 思及此,姚九曲和七娘等人同时朝沈雀欢看了过去,难道难道她说的好戏,就在今天? 沈雀欢但笑不语,等小二走了,邓奉才炫耀似的向众人道:“你们猜,上个月惩治陈康达的那两位侠女是谁?” 姚九曲眉头蹙了蹙,随即豁然睁大了眼睛,“是” 七娘一下子坐到了沈雀欢身边,挽着她的胳膊问:“邓小哥说的可是真的?三小姐可是那位女侠?” 沈雀欢沉默的笑,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红芷也在一旁搭腔:“还有我,那天小姐还拽起我踢了那人一脚。”红芷比了个侧踢的姿势,她不会武功,大家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姚九曲简直啼笑皆非,对妻子笑说:“七娘,你不是说要拜那女侠为师吗?如今师傅就在这儿,还不磕头?” 姚九曲惯常逗弄自家娘子,七娘也不生气,瞪了他一眼说:“你有什么好笑话我的,三小姐就是侠女,惩恶扬善替天行道,你们这些男人听着不觉得丢脸?” 姚九曲不说话了,甭说别的,单凭沈雀欢先后收拾了陈公子和徐老爷,就够让他们这些男人自惭形愧的了。 “唉,话不能这么说。”沈雀欢站起来,把酒碗重新塞进姚九曲手里,对着七娘道:“昨天要不是姚大哥先前做铺垫,徐家人也不会找官差来帮忙,咱们也未必能抓个现型,所以兄弟几个谁都是功不可没。” 昨日姚九曲几人走的时候,还埋怨说“白跑了一趟”,此时听沈雀欢讲起个中悬系,无不挺直腰背,姚九曲说:“总归和沈小姐结识一场,今后若是有用得到兄弟们的,只管开口。” 沈雀欢要的就是他们这句话,她从小就和兵痞子打交道,和这些人在一块儿甭管有没有所求,至少比宅门后院儿里待着舒服。 这时候对面天香楼又是一阵喧闹,有人压着声音喊:“公子,马车进巷了。” 七娘等人已经耐不住好奇走到了窗前,姚九曲问:“既然三小姐和红芷姑娘都在这儿,这会儿来的人是谁?” “贵客!”沈雀欢神神秘秘的吐出两个字。 可不是贵客吗,可花了她大价钱的。 陈康达急切的问手下:“你可看好了?是那女人?” 手下拍着胸脯应:“肯定是,刚那女人撩帘子朝外瞅了一眼,我亲眼瞧见了。” 三辆马车碾压着老巷斑驳街砖,慢悠悠停在天香楼门前。瞧热闹的人早把天香楼围得水泄不通,人们急不可待的往车帘后头看,只见一个身着天青色棉布裙,头戴同色维帽的曼妙女子从车里走了出来。 人群里有人发出倒抽气声:“就是她,上次女侠也是这副打扮。”显然是上个月有幸目睹过“女侠”身姿了。 还有人在人群里大喊:“女侠快跑,陈康达已经在里边儿了。” 人群中还埋伏着陈康达的手下,他们听闻此言,也顾不得许多,乌泱泱一股脑全都冲了出来。 霎时间,天香楼门口聚集了三十几个身穿深棕色布衣的手下,个个手持棍棒,将马车前的青衣女子围在了中间。 陈康达从天香楼里跑了出来,一出门就闷头踹了领头的手下一脚:“谁让你出来的,没我吩咐你擅自行动?怎么能对女侠这般无礼呢?” 被踹到一边的手下堆着笑脸爬起来,神情中没有一星半点的歉意。七娘看到此情形,蹙起眉头暗骂:“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分明是一早编排好的。” 陈康达腆脸搓手的走下台阶,他穿着一身橘子色的锦袍,腰带是镶金攒银的图样,脚上鞋尖处还嵌着赤金打造的云头护顶,两只手上各戴着两只金玉戒指,浑身上下,富丽堂皇。 他正想对那“女侠”说些什么,马车里却传出一个尖嗓子的女人笑声:“哎哟喂,我当这是谁,这不是陈公子嘛。” 声音在前,人随后踏着车阶而出,姚九曲身后一个八尺高的汉子一眼认出了他,“唉?这不是栖霞院的张妈妈么?” 栖霞院,那可是胭脂巷最大的门面,七娘嫌恶的朝那汉子瞪了一眼,顺便也瞪了自家男人。 姚九曲黑着脸:“你瞪我干什么?是葛四认出来的,我又不认识。” 七娘给了他一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眼神,说:“三小姐请你们几个看戏,那是在敲打你们,让你们知道知道男人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懂不懂。” 葛四狡辩:“姚大有家有室的人,去那地方才算犯错误,咱们都是光棍一个,偶尔去一次也不算什么吧。” 姚九曲还想说什么,邓奉凑过去帮腔,“就是就是,你们不算做错事,做错事的是姚大哥。” 四下里不怀好意的笑起来,七娘冷着面孔,脑门上似乎写着“回家咱们好好说道说道。” 沈雀欢和红芷俩人站在窗棂后头往楼下看,听见这边儿插科打诨的嚷嚷,红芷不乐意了:“七姑娘,别理他们,好戏马上来。” 七娘跳下窗台,嫌弃似的从那堆男人中间走出来,挤到沈雀欢身边去了,七娘一走,她那两个女徒弟也凑到红芷身边儿,姚九曲那个八尺精壮的汉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这下子没有事儿也说不清了。 大家不怀好意的劝他:“唉,大师兄,及时行乐,及时行乐,认错的事儿等晚上熄了灯慢慢说” “好你个葛四,看我” 说话间几个男人乒乒乓乓的撕吧开了,沈雀欢一边儿看着眼前的热闹,还兼顾着楼下的热闹,简直惬意极了。 就在姚九曲几个人打得不亦乐乎的时候,窗跟前一人惊掉魂儿似的招呼:“我的天,快看快看,真是大手笔” 只见栖霞院张妈妈和陈康达攀了几句交情之后,捏了帕子压着嘴角往车里头招呼起来:“姑娘们,快下来,你们的陈公子也在呢。” 话音一落,三辆马车里呼啦啦走出来十三四个“女侠”,她们全都穿着同样的衣服,戴着同样的维帽,下车后往陈康达身前一站,客客气气的弯腰行礼:“陈公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75:幌子 人群里马上议论成了一锅粥,陈康达再笨也明白过味儿来,这次恐怕又被“女侠”给耍了。他气得一阵晕眩,手下人见势立刻扶住他,“公子,现在怎么办?” 陈康达缓过一口气来,一脸怒色地盯着栖霞院的这些糟践货,咬着牙骂:“把她们的帽子全摘下来。” 手下还没应声,张婆子已经“哎呀”一声惊叫出口,“陈公子,可不能摘帽子,请咱们来捧场的贵客可说了,没露出脸给二十两,露出脸只给二两银子,陈公子要想摘咱们姑娘的帽子也成。”她摊出一张瘦枯的手掌来,“那可得把银子放在前头。” 外头这时人声哄哄,就有人喊:“说不定这女侠就混在栖霞院姑娘里头。” 栖霞院的姑娘也都不是凡俗之物,闻言挥动起手帕,朝陈康达的那些手下调戏着嚷嚷“二十两银子,我就把帽子摘给你看” 人群里一窝蜂似的乱笑。 “岂有此理。”陈康达脸涨得青红,“老子想摘就摘。”说着,陈康达的手下一哄而上,场面顿时一阵混乱。 天香楼的一众伙计都拿着木棍子护在门边上,生怕哪个不长眼的进店里来殃及池鱼,可也不知道谁起的头,人群里的议论声忽的变了调。 “这天香楼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啊,仗势欺人” “对,仗势欺人” 忽然,从人群里窜出几个脸生的男人,他们朝人群里振臂一挥,大喊:“走,砸了这黑店。” 有人陆续从人群里冲出去,围观群众里也有人得以响应,一时间二十几个人越过陈康达的手下,直冲进天香楼,一阵乒乓声传来,一早在天香楼里订了位置准备看热闹的食客们,纷纷抱头逃窜,一股脑从楼里冲了出来。 场面更加混乱,栖霞院姑娘们的惊叫声,陈康达手下的厉喝声,天香楼伙计的吵嚷声。 姚九曲目光再次落在沈雀欢身上,收拾陈康达只是她的幌子,那几个冲进天香楼的人才是她行此事的真正目的。 她究竟和徐家人有什么深仇大恨,瞧这架势,怕是要把徐家根枝全都砍断似的。 姚九曲压住心中惊疑,思忖道:这人不过及笄的年纪,行事作风怎么如行军打仗般的有勇有谋呢? 沈雀欢自然没注意到姚九曲的打量,她全部的心思都落在街道之上,繁杂的人群里,即使刘二英乔装成路人,她也能一眼辨识而出,可楼下围集的数百人里,并没有刘二英的身影。 这么久了,二英为什么还不回京,是有事耽搁了?还是遇到了险境? 沈雀欢心里空落落的。 七娘发现沈雀欢的脸色不对,收起看热闹的心思,关切问:“怎么了?” 沈雀欢勉强笑了笑,不知道说什么。 邓奉和红芷对视一眼,今日之事全都是小姐吩咐邓奉去办的,无论是栖霞院的姑娘,还是冲进天香楼的打手,都是小姐一力策划而成,邓奉仅是帮忙跑跑腿便已经觉得激动莫名,怎么小姐反倒有一种“未达目的”的惆怅呢? 可是,小姐的目的难道不是砸酒楼,顺便挫败陈康达吗? 红芷的疑惑和邓奉如出一辙,小姐的心思越来越难猜了,她似是最了解小姐的人,却似乎根本看不透她。 这时候,巷子口忽然传来震天的鸣锣之声。 在京都地界上,用这种战场上发号施令的锣鼓开道,就算是皇亲在此也要识趣的避让。所以楼下嘈杂的场面因为三短一长的锣鼓声,得以迅速的平息。 众人朝老巷街口望去,六个戎甲骑兵在前,后头一队森然的黑衣卫兵,从远及近的来到了天香楼前。 沈雀欢目不转睛的盯着这支列队,这是前锋军阵列,后头押着铁笼子马车才是重头戏。 沈雀欢问七娘:“这些是什么人?” 七娘解释道:“这是刑狱司在向刑部大牢提审犯人。” “刑狱司?”沈雀欢眉头皱的更紧,那不是兵部用来关押战场罪犯的牢狱吗? 她感觉到心口有什么东西一丝丝的溢上胸腔,她朝那铁笼子囚车看去,只听耳畔“铮”的一声,沈雀欢忽然按住了窗橼,秦戊! 沈雀欢以为他早死了,没想到他一直被关在刑部,可刑狱司为什么要提审秦戊呢?难道抓到了要犯? 心思百转,许多个念头从脑子里闪过,这时候囚车从她的窗底下行过,每个军士脸上都阴沉着杀伐之气,这些不是普通的卫兵,这是在战场的血海里爬出来的精卫,沈雀欢平生也只见过两只这样的队伍,一支是祖帅的亲卫,叫做青羽的骑兵队伍,另一只是东境的夜煞军,沈雀欢真正的仇人。 她从来都不曾想到,大樾国都,繁花似锦的热闹街市中,竟会有这样精悍的一直军队走街串市,护送一名前羽驰军小兵。 沈雀欢感觉到了事情的蹊跷,目光从那群人身上收回来,掠过秦戊的时候沈雀欢的眸子忽然锐利的一簇,她看到了秦戊的手,被反绑住手臂的男人,手指别扭的蜷曲着,可能他身上的伤痕过于恐怖,谁都没注意那只扭曲了的手型,以为那是刑部重刑后的结果。 沈雀欢却是一阵心惊,那是羽驰军特定的行军手势,天下间看得懂的人不足千人,秦戊当年是宋奕的亲随,自然在熟知者之列。 最重要的,那手势代表的意思让沈雀欢浑身剧烈的一颤,她听见自己胸腔里发出一阵低喃,“有有诈?” 七娘靠在她身边,只听见一个“诈”字,转过头瞧见三小姐脸色都白了,“三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红芷和邓奉闻言都凑了过去,沈雀欢勉强的按住心神,“没什么,前几日病了一场,可能还没恢复。” 红芷倒了杯水给小姐,“您刚才喝了不少酒,奴婢给您要一碗醒酒汤吧?” 沈雀欢挥了挥手,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别让七娘和姚大哥笑话,回头他们背着人骂我矫情就不好了。” 七娘闻言松了口气,姚九曲一直旁观着,心情却越加不得放松。这队人马出现在老巷时姚九曲就悄悄打量着沈三小姐,她的反应全都落在了姚九曲眼中,姚九曲心中万分震惊,他瞧得出,沈三小姐与那囚车上的人应该是认识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76:信折 沈雀欢回府直奔庆云堂,将在老街瞧见秦戊的事同他说了,长儒寻思了半晌,觉的事关重大,建议去荣王府和靖安王商议一番。 “我不去。”沈雀欢立刻不乐意了,她那天可是把人家给踢出去的,这么上赶找他,他不得找出几百个玉坠子让她打结啊? 沈雀欢的别扭全表现在了脸上,长儒恨铁不成钢的叹着气,把沈雀欢说的事情写成了信折,让灵松去荣王府跑一趟。 这时候初雯找了过来,趁着老爷小姐说完话的时候,上前打福道:“老安人派人来告知小姐,说明日寒松院就要开馆了,小姐第一次入馆要,说是女学的先生娘子还要考一考小姐的学问。” 沈雀欢入女学是为了陈襄云去的,现在祁湛横插了那一手,沈雀欢对女学也兴致寥寥,她问长儒:“你说,陈家会让陈襄云去寒松院吗?” “应该不会,淮王毕竟是皇子,虽然失了势,陈家也不会怠慢,为了防止节外生枝,陈襄云或许能被解禁,却未必能出得了府门。” 听说陈襄云一直寄养在嫡母屋里,直到陈氏夫人去世,陈襄云直接住进了单独的院落,从未和自己生母亲近过,由此可见,陈家对陈襄云还是很上心的。 沈雀欢支着腮走神,回京这么久了,看似谜团有了许多缺口,可现状仍让人觉得杂乱无序,除了徐家一事尚在掌控之中,其余事情几乎全都要靖安王插手才能继续下去。 这让沈雀欢十分憋屈。 灵松来到荣王府的时候,孟益正巧也在祁霖玉的书房里,他是被户部和工部逼着来触霉头的。当然,他心下更加好奇的是,面前这个人此等失调的情绪,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白前看到灵松,简直像是见到了菩萨,小跑着就把人迎了进来,灵松个子出挑了许多,乡音也有了很大的改善,把来意和白前说了,白前立刻接过灵松的信折,吩咐几个丫鬟好好招待他。 灵松摸摸脑袋不明所以,以前也没见他这么客气啊,这怎么几日不见,客气成这样了呢? 白前迈着愉悦的步子走进书房,“王爷,长儒先生身边的灵松过来了,带来一封信。”说着,恭恭敬敬的把信折递了出去。 祁霖玉歪在黑熊皮团椅上,手里把玩着两枚掌珠,闻言撩起眼皮瞧向白前手里的信,“哼”了一声,“你看看有没有要紧的,没要紧的就扔一边儿吧。” 这话说的那叫一个酸,白前心里头明镜似的,但还是依言拆了信,阅了两行就顿住了,抬头道:“王爷,您还是亲自看看吧,恐怕事情紧急。” 祁霖玉这才不情不愿的坐起来,空着的手不耐烦的朝白前伸了伸,白前连忙递上信,只不过一个收的早一个递的晚,俩人正好错了个手,屋子里也不知道哪里来了阵风,那信轻飘飘的往地上落,一下子给吹到火炉子上头了。 只听“啊呀”一声,祁霖玉已经出手,生生从火里头把那纸给捡了出来。 孟益冷眼旁观,前一瞬还恶作剧般的窃喜,后一瞬笑容就塌了下来。 白前立刻上前查看王爷的伤势:“我的爷,您烫着没有啊?”心里却暗自嚼着舌头,疯了,疯了,王爷真是疯魔了,火中取栗这种事儿都做出来了。 祁霖玉没功夫搭理白前,赶紧查看纸上的字迹,一目十行的看完,脸色黑下来,侧脸朝着白前大骂:“让你递个信你也拿不住?” 白前已经瞧见那纸上头的破损,就纸边儿上留白的地方有两块儿烧黑了,字迹上一字儿没落,全都好好的呀。 白前瞠目结舌:“王爷,这信不是好好” 祁霖玉烦闷的把信团起一扔,重新回榻上躺着了。 孟益和白前大眼瞪小眼,这什么情况?这怎么个意思?这哪儿跟哪儿啊? 孟益忍不住好奇,把团起的纸展开来看过,忽然“咦?”了一声,“竟然是这么回事儿。” 祁霖玉远远的睨了他一眼,不耐烦:“你懂什么” 孟益笑容止不住的在脸上荡漾开,“哎呀,我终于懂了,这是兵部设下的一个局,兵部的人想用这个叫秦戊的,引出更多羽驰军余孽,我跟你说啊,就老巷这个街口,就曾经有三次劫持事件发生,腊月的时候还发生过一次呢。” 祁霖玉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有了几分兴趣,用眼神示意他说下去。 孟益:“我从前不是琢磨着把万和祥那店给盘下来吗?但我上那一打听,从去年署伏开始,那地方一直不安生,不是遭贼就是遭兵,伙计前前后后请了四个,有仨都死于非命,我琢磨着,和这件事八成有关。” 祁霖玉坐了起来,沉声问他:“你刚说曾经抓过几波人?是怎么回事。” “这个很容易打听,这个秦戊每个月能有两三次提审,都是从刑部大牢提到兵部刑狱司里去,如果沈三所言非虚,那这恐怕是兵部针对羽驰余孽设的一个套,想让羽驰军营救秦戊,从而入网,八成啊,就是为了套江浅的。” 祁霖玉想起之前甫占禀报说,秦戊曾经被提审去指证犯人,时间也正是腊月左右,这么说,腊月时有个羽驰军大人物去劫囚未成,反遭落狱? 祁霖玉沉思,白前这时候忍不住悄声问:“王爷,灵松还在外头等呢,您看这事儿属下怎么让他传?” “事关重大。”祁霖玉慢悠悠转了两下掌珠,沉声道:“还是那边儿过来一趟当面说吧。” 那边?白前简直佩服死他家王爷了。他从书房里退出来,站在台阶上仰着脸看了会儿天,天上还是阴沉沉的,这几天大雪断断续续的下,就没个见日头的时候。不过自家王爷这儿的天色,怕是能缓上一缓了。 白前背着手高高兴兴的往灵松落脚的地方走,迎头碰见以春,她问一句:“呦,什么事儿您这么高兴呐?” 白前把她拽到自己跟前,在她耳朵边上小声嘀咕了两句,以春人马上就振奋起来,“真的?” “我还能骗你?” 不过以春随后又担心起来,她提醒白前:“三小姐可是个没谱的,别介天没放晴,再拱出几道惊雷来,苦了咱们事小,王爷那脾气可也是没谱的。” 白前眸中一惊,是啊,他只顾高兴了,怎么把这茬忘了,这俩人儿可没一个是正常人,白前稳了稳心神:“不行,我得亲自走一趟,有些话得先和三小姐透透底。” 说罢,白前一溜小跑找灵松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77:请尊 白前自不能空着手来承平侯府,他带了三大箱宝贝,都是从靖安王私库里搜罗出来的,有前朝的宝剑,没什么人能拉得开的宝弓,一些兵谱阵法,还有几件躅国传来的侠女装。 沈雀欢喜不自胜的收了下来,天底下没有女人不喜欢收礼,这么浅显的道理连白前都明白,偏祁霖玉守着天下首富的名号,讨好女人却一直不得其法。 白前心里头泛苦,脸上却堆着谄媚:“三小姐,小的临出来时还听王爷夸您机敏,隔了那么远都瞧见了那人的手势,这要没您提醒,咱们王爷哪天心血来潮去救人,折在里头也说不定了。” 沈雀欢摆弄着那张弓箭,听他这么说,暗忖道:我当然机敏,不过你家王爷可没那么多好心去救人,那是个怕管闲事的人,每一件都拎的那么清楚,给几两银子还要补上一个玉坠结扣,天底下最较真的男人都被她给遇上了。 白前瞧着沈雀欢悻悻的,知道她和王爷一样还没转过弯儿来,面上笑容不减,指着堂前贵妃榻上的那块大虎皮说:“哎呦喂,这皮子搁到您这儿可真好看,咱们王爷三十儿晚上接到邯州号的消息,说邯州虎啸山上瞧见了一只花斑虎,王爷连夜骑马过去,在那林子周围寻了一整天,到底亲手猎着了。” 亲手?沈雀欢狐疑的朝那块大虎皮看去,她也知道那是块儿好皮子,瞧那身量就知道老虎的个头不小,每一根皮毛都像是刷过油似的,可见那老虎活着的时候也该是个凶猛的主,可这样的猛兽真会是那人猎到的?沈雀欢满眼不信,可到底收下了人家的东西,还是赞和了一声:“皮子是不错。” 白前那个心累啊,好在红芷走进来,瞧着他问了一句:“唉?白前,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外头下着雪,红芷“噗噗噗”的弹着身上的雪沫子,根本没把白前当外人儿。 白前笑了:“王爷让我来请先生小姐过府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说着,白前拿眼睛使劲的挤巴起来,红芷愣了愣,看小姐丝毫没有要出门的意思,马上明白了。 红芷知道自家小姐吃软不吃硬子,示意初雯去拿洗漱的东西,温声劝道:“外头又下起雪了,奴婢知道小姐不愿意动弹,可今天的雪下的可漂亮了,又白又厚,门廊边上不知道谁还堆了个雪人儿呢。” 沈雀欢眼睛总算是亮了亮:“雪人儿,那还真新鲜。” 初雯托着一个梳妆盘子走进来,张罗着:“梅花最映雪景,奴婢特意找了些鲜艳的首饰。” 白前瞧着沈雀欢起了身,心想八成有辙,凑上去陪笑:“小姐,满京城最适合看雪的地界就是咱们王府里的望京楼了。” 沈雀欢白了他一眼,就着初雯的手站了起来,“行呐,我就去你们那楼上看看雪,顺便去和你们王爷说说事儿吧。” 那口气可真是不乐意。红芷和初雯一边儿一个偷偷的笑出声。别人不知道,她俩可最明白,小姐早就在等王爷的台阶下了。 长儒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识趣,让灵松来雏云阁告知白前,他忽然肠胃不适不宜出门了,王爷要是有交代的事,全由沈雀欢决定好了。 灵松表情严肃,目光无比的认真,仿佛王爷将要与之讨论的事生死攸关一样。 沈雀欢攥了攥拳头,只得一个人上了马车。 荣王府这几日正在忙着隔园子,其实隔府也不难,反正王府已经被晏水河隔开了,索性把横在晏水上的石桥全拆了,再将原本的河道拓宽,修成天然湖的模样,晏水河就成了荣王府与靖安王府的楚河汉界。 不过沈雀欢来的时候,第一座桥的护栏才刚刚被拆下去,而从北门到东苑的长街却已经被堵死了,要登望京楼必须从另一个稍远一点的石桥绕过去,费时费力更重要的是,沈雀欢其实根本不想看什么雪景。 可话已经说出口了,沈雀欢只能硬着头皮登楼,在瑟瑟的北风中冻了个透心凉,下楼的时候看向白前的目光透着一股肃杀。 白前此时已经顾不得沈三小姐的反应了,吩咐人小心翼翼的护送着,到底把人带到了东苑。沈雀欢脚踏进东苑门,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白前思忖着:我的王爷啊,人我可是已经给你拐来了,您可不能再跌份儿了。 沈雀欢再来荣王府,心里已经抱着豁出去的打算了,上次自己做的太绝了,可长儒也说了,她冤枉了人家。她从来都是个光明磊落的,要是放在别人的身上,沈雀欢肯定第一时间向人家赔礼道歉。到了祁霖玉这儿,沈雀欢却有点怯场了,她想到自己毕竟是个女人,是女人总得有些特权才是 直到白前到府里来请她,她已经猜到请她来是借口,他们两人都需要个下台阶的契机,这个台阶由他砌出来,沈雀欢心里十分满意。 所以,白前带自己走进那人的书房时,她的心竟抑不住的忐忑起来。她怕那人碍面子揪着从前不放,还怕他说出什么她承受不起的话,更怕他们彼此点着了对方的火爆脾气。 昨天她还听廖妈妈说,要是靖安王妃入主王府,长儒或许还能像平常那样自由出入王爷的书房,但她却是不能了,每一次入府依着礼仪,得先去给王妃请安,那是作为女子的本份。 沈雀欢眼中似有愁云闪过,看来她能在他面前放肆的时光怕是已经不多了。 白前进去通报了半天,沈雀欢在门口等得有点心急,一抬头却见祁霖玉披着个玄黑色的白银纹路斗篷被白前伺候着走出来。 沈雀欢一愣,不是要商量正事儿吗?怎么像是要出门儿呢? 沈雀欢心里沁着遗憾,退到门边上给他曲了曲膝,说道:“王爷既然有事,小女还是先回了。” 祁霖玉半张脸埋在斗篷上的熊皮领子里,一双皓月明星般的眼睛在她身上落了一会儿,回首对白前道:“她穿的太少了,把我那件赤狐皮披风给她拿过来。” 白前愣了愣,才应了个“是”去向王爷的卧房,见到以春时悄声说道:“王爷要从前的那件赤狐披风。” 以春也是一顿,停下手中的活计问他:“是王爷亲手猎到的那件赤狐吗?” 白前肃着神色,缓缓点了点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78:踏雪 白前把披风拿到主子面前,沈雀欢刚听祁霖玉说是他穿过的披风,以为要大得出奇呢,可被他亲自盖到身上,衣裳底角正好在脚踝上头,竟是和她的身量刚刚相称。 “这是你小时候的衣服?”沈雀欢好奇。 祁霖玉摸着赤狐皮毛,淡淡的:“十年前的衣裳了。”那时候他随圣驾去行宫狩猎,康王和太子围剿这只火狐狸,他千方百计的护住,用网子活捉了带回圣驾前,他以为凭着皇上对他的喜爱,能够让他把这狐狸放生。 没想到他的仁慈却让皇上心生反感,火狐狸变成了一块儿皮子,和一碗狐肉汤。 这狐狸斗篷他只穿过一次,那年他的两个王叔岁贡回朝,在初一晚上的朝宴上向皇上哭穷,众臣见皇帝脸色不愈,遂将苗头转到了祁霖玉身上,说什么朋来号富可敌国,借着皇家的旗号做买卖,不能当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两位藩王推波助澜,非要在朋来号参股,所谓参股不过是空头允诺,用利钱顶本钱,无本万利。 盯着朋来号这块肥肉的人不在少数,两位皇叔却是不顾脸面的强取豪夺。祁霖玉当时只说了一句话:“朋来号借的是皇上的势,和你们有何相干?” 那日朝宴不欢而散,没过多久,两位藩王在藩地不入流的勾当摆在了皇上的御案前,自此两藩节度使全部换人,皇帝勒令两藩以田养藩,十年内不再分拨银钱。 谁都明白这是祁霖玉的手段,皇帝问他:“可曾想过那两位都是你的血亲?” 他当时回答:“是你教我不能妇人之仁。” 后来祁霖玉奉旨送两位皇叔出京的时候就穿了这件赤狐轻裘,那年他不过十三岁,朋来号也不过开到二十七家。可是自此,整个大樾朝谁都不敢再小看他。 可是如今,大雪飘飞的黄昏,祁霖玉亲手将这件披风穿到了沈雀欢身上。那猩红的颜色似乎代表着某一种象征,好像被烙下了属于靖安王的印记,谁来惦记,谁就与他祁霖玉为敌。 沈雀欢哪里知道一件披风代表的意义,她摸着赤狐柔软的皮毛,心里想着,这件儿看起来就价值不菲,不知道能换成多少粮草了。 “陪我走走,我有话对你说。”祁霖玉不擅长询问别人,说出的话都是不容置疑的味道。 沈雀欢悄悄撇了撇嘴,还是跟着他下了台阶。白前和甫占远远的跟在后面,两人出了远门,走在空无一人的长巷上。 分府后,靖安王府里新添了许多侍卫,这些人健硕出挑,身材身高几乎一样,穿着天灰色的侍卫锦服,脖领子和袖口都是黑色毛皮,腰带是嵌银丝的黑色,绣着通红的鱼形纹路,沈雀欢知道,朋来号的镖旗上也有这样的鱼纹。 靖安王府和平日好像不一样了呢,好像各处都透着一股欣欣向荣的意思,沈雀欢稳步的跟在祁霖玉身后,心里没来由的发紧,这些改变全都是因为王府未来的女主人吧? 沈雀欢忽然有种大梦方醒的感觉,她是叛臣之女,他是贵胄亲王,他们原本就是不可能相交的两条线。 拐过一栋跨院儿,眼前一下子豁然开朗。这里从前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四外圈连颗树也没有,房屋远的挨不着边儿,竟是一处宽阔的空场。 祁霖玉脚步慢下来,侧过身朝沈雀欢伸出了一只手,“前面路不好走。”他声音磁沉,有一种凉风古意的错觉,似乎忘了她才是武功高强的那一个。 可不知怎么的,沈雀欢堵着的那颗心好像松动了一块儿,她已不由自主的伸出了手去,原本只当他隔着袖子拽自己一把,没成想他竟与她指肤相握,男人的手掌又大又厚,将她的整个包裹了严实。 白前眼睛就像是被烫到了似的,连忙拽住甫占,两人刻意离远了许多。 天渐渐黑起来,两人踩在雪地里的脚印已经只能寻的见轮廓,风停了,雪像撒盐一样飘下来,落在两人的肩头。 他们在一处高地上站定,身前身后都是楼阁墙院,竟是将东苑收进了眼中。 沈雀欢却一直惦记着自己被握紧了的左手,两人一站定,她就试着把手往回抽,不成想那人却陡然用了力,抓的更牢了。 沈雀欢惊愕,微微侧目朝他看,祁霖玉正瞧着朝南的一片,两颗眸子在暗夜里熠熠生辉,“看见那颗香樟树了没?” “啊?哪儿啊?”沈雀欢目光追了上去,不明白黑咕隆咚的能看到什么,结果还真瞧见了一颗参天的香樟树,“看见了,真高。”那旁边有处院子,点着夜灯笼,殿火通明的。 祁霖玉:“你觉得,那处院子怎么样?” 沈雀欢微一怔,行军之人对方位向来敏感,从她所站的方向来看,这处院子正对着靠北的正殿,应该是后院的主殿。沈雀欢心里有种说不上的情绪堵在了嗓子眼里。 祁霖玉也没等她说出具体,幽幽的对她解释道:“我从前也没仔细琢磨过东苑的地界儿,昨日管家把版图拿过来,我才知道院落上有挺多讲究。” 沈雀欢哽的难受,忍不住说:“是,那院子不错,处在坤位上,风水上讲‘山管人丁,水管财’你这院子背靠山,前迎水,谁住进去谁人丁兴旺发大财。” 祁霖玉一脸惊奇:“你还懂这些?”不过想想也是,从小研习奇门遁甲的人对风水总是触类旁通。 祁霖玉语气温和,看着她说:“我昨个给那院子起了名,叫合欢院。” 沈雀欢听着他话和语气都不对劲,心怦怦的提了起来,只装木讷,缄口不言。 祁霖玉指尖在她手背上磨蹭着,声音变得幽寒:“父亲曾经也主张过分府,我总推脱麻烦,其实只是不愿意让身边更加空寂罢了。” 他口中的父亲,指的是荣王爷。 四下里寂静无声,有时候沈雀欢到他这东苑来,也觉得周遭的肃穆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祁霖玉目光落在香樟树下的院子里,合欢合欢,他从记事起就期望的词儿,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实现的?他攥着沈雀欢的手更紧,语气在寂寥的夜里盖过了冰雪的凉意。 “这次分府,我倒是有满心期待,只是不知道,你”他顿了顿,转过身垂视着她。“你,什么时候能让我得偿所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79:诉请 沈雀欢被踩了猫尾巴似的把手抽了出来,直退了两步才说出话来:“你你胡说什么呢?”心腔里揣了兔子似的,蹦达个没完没了。 祁霖玉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的脸颊红上来,孟益说的果然没错,天下间最实用的招数就是出其不意,若不是他下定决心单刀直入,恐怕也不能瞧见她此刻嘴上抵赖脸上娇羞的模样。 掌心里还存着她手里的余温,祁霖玉不禁勾起了嘴角,看着她在暗夜里如星的眸子,直通通的问:“景历二十二年的时候我帮皇上平了二百万两的剿匪银,皇上金口玉令,说我的王妃之位由我自己决定,我决定不了他才会插手管上一管。” 沈雀欢心口的兔子越蹦越快,别过头气闷的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浑身上下都在撇清似的。 祁霖玉也不急,拨弄了两下腰间的玉绦,笑着说:“就是想跟你说说,我对皇帝的赐婚不满意,想换个有能耐的王妃。” 沈雀欢脸更红,他什么意思,他难道是在说她吗?他疯了? 表情都落到了祁霖玉眼里,他不由在嘴边噙出个笑,身子微微前倾,鼻息就抵在她耳朵边上:“你不是很有能耐吗?” “没有没有没有”沈雀欢两手在空气里一阵摆划,人已经跳到老远:“我是丧家之女,您是天潢贵胄,我再有能耐也不能和您凑一对儿去。” 如果真要拒绝,何必把那由头将在最前面,巴不得让他知道自己多身不由己似的。 她抬眼偷瞄了一下祁霖玉的脸色,只觉得他眼睛里格外亮,和平时都不一样,沈雀欢着急了,语无伦次的说:“小女家仇未报,今后是生是死都不知道,绝不能贪恋儿女私情就算有朝一日大仇得报,可小女也想像我爹娘那样一生一世一双人,我绝对不会和别人共享一个男人的王爷注定此生妻妾成群,所以你我本就是殊途,王爷还是早日断了这念想的好” 一番话说完,祁霖玉只抓住了话里的四个字:“儿女私情”,他歪了歪脑袋,盯着她的表情:“你说儿女私情?也就是说你觉得咱俩这是儿女私情?” “啊?”沈雀欢傻眼了,可一瞬间的反应也暴露了她最直接的心思,她不敢承认,也不忍心否认,战场上削敌军脑袋时都没怯懦过的女人,在这个男人面前即心虚又惶惑,好像他一个眼神就能将她从前全部的认知推翻干净。 祁霖玉也看明白过来了,在男女情爱上头,他还是不如孟益有眼见,他说‘好玉尚要三年磨’,自己又怎能下决心想出这么个软磨硬泡的主意。 祁霖玉也早过了情不能自控的年纪,他知道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今日既然已经知道了她心中存着自己,那他所做的一切也都成活了。越是坚强的人,那颗心越是要慢慢的焐,一瓢滚烫的开水往心上抡,那是仇人才能做的事儿。 祁霖玉心中百转千回,“唔”了一声,温声道:“你的心思本王知道了,听说你明日到寒松院就学,正好铺子给你赶制了马车,一会儿我找人给你送回去。” 他踏着雪地咯吱咯吱的往回走,走了一段儿才回过身来招呼她:“想什么呢?还不快走?” 沈雀欢魂不归位,愣怔怔的看着他。这什么人呐?什么叫“你的心思本王知道了?”他知道什么了啊?还有什么马车?和马车有什么关系呐? 可是沈雀欢还能再说什么,四周黑压压的一片,她踏着他踩出来的脚印,任命的往来时的方向走,心腔里冷热交替,既委屈又气恼,这算怎么个事儿,把她叫过来说一堆似是而非的话,把她搅和得丢了魂儿,他又像个没事人儿似的拍拍屁股走人了? 祁霖玉时不时回头,瞧着她闷头跟着,眼睛里的神色也变得柔下来,等走到白前和甫占面前,他才转回身,对着面色潮红的女人解释:“你来之前堇王派人找我过府,我让白前送你回去,刑狱司的事我已经派人去打听,你既然已经知道是陷阱,且不可轻易动手。” 话落时,他还伸手紧了紧她身上的斗篷,那样子别提多亲昵。 沈雀欢无所适从,可也不能当着他手下的面把他的爪子打掉吧?错失了先机,他一晃就已经走远了,沈雀欢自怨自艾顿感灰心,耷拉着脑袋和白前一道往回走。 出了府门早就不见了靖安王的双马宝车,看样子他赶的十分急,沈雀欢的心力早被他刚才那么一闹给耗没了,这时候显得有气无力似的,不过看到那辆朋来阁赶制的马车,沈雀欢还是不禁眼前一亮。 这车太漂亮了,海棠紫的云锦缎子,坠着大朵大朵的合欢花,那绣工精致的能把蝴蝶引过来,车窗上绷着薄薄的蚕纱,看着空无一物似的,尘屑轻易刮不到车里头去。 白前瞧着沈雀欢满意,在一旁应和道:“这车从前年秋天就开始着手了,整整做了一年,别说大樾头一份儿了,天底下再没比这更细致的做工。” 沈雀欢的脸隐藏在披风的帽斗里,也不说话,就着白前的手,上了车,车是好车,马是好马,在静寂的夜色里,只听得见马车棚角的铃铛声,四平八稳的朝暮色中驶去了。 荣王府北门前的这一幕,被夜风吹进阴暗处的车帘里,一辆毫不起眼的青丹色马车里,以翠就着小灯笼的光晕,瞧见了对面女子毫无颜色的面孔。 以翠心底暗笑,脸上却不敢有一丝快意显露出来,她对那女子说:“四小姐,您也看到了,那位就是承平侯府的三小姐,咱们侧妃怕您没防备,嫁进来后也和她似的被动,才让奴婢带您来看一看。”她顿了顿,又说:“说句奴婢不该说的话,您和咱们侧妃不一样,您有能商量的人,咱们侧妃只能一个人慌着。”说着,以翠悲从中来,眸子里泪影闪闪的,不禁拿帕子掩了掩,“奴婢听说您正月十六也来府上为慧王殿下诵经,到时候沈三小姐也会到的,两相碰上了,姑娘可千万不能露出异样来。” 以翠口中的四小姐就是前几日皇帝亲赐的侧妃陆拂生,她是京都陆家二房嫡女,父亲也不是什么高官显要,最初这婚事应该落到大房嫡女陆瑾之头上的,可不知怎么的,那日陆家的姑奶奶陆太妃给她祖父带了话,让祖父将她的名籍也递到宫里去,而且第二日宫里就下了旨,赐她靖安王侧妃之位,与正妃一起入府,享正妃礼遇。 她虽是二房的姑娘,可这些年家族在靖安王身上付出的心力她也是耳濡目染,自赐婚之后,家族对她的待遇也不知道好出多少倍,大房的陆瑾之c陆甯之姐妹瞧见她时也不再鼻孔朝天。 向来谨言慎行的自己,也开始享受起飘起来的快感,可是今日她才有了深彻的感悟,靖安王那样的人,或许根本不会把御赐的女人放在眼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80:马车 次日一早,承平侯府众位小姐的马车驶到北门的时候,大家才知道沈雀欢今日也要跟着一起到寒松院。 这些人里只有沈鹂歌知晓内情,却还要装成什么都不知道,在沈鹊春和沈鹛珍面前纳闷的问:“昨天晚上我还在祖母那儿吃饭,怎么没听说这件事?” 七八个姑表小姐闻言也都凑了过去,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历敏问:“三小姐学问应该不错吧?” 魏雪琴笑起来:“她不是将家出身吗?腊月时候那档子事儿都传开了呢,身手那般好,学问上肯定要耽误的,是吧四姐?” 鹊春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眉宇间的担忧却没有散去。 沈鹂歌和沈鹭婷站在人群的最外头,不由自主的看了对方一眼。 今天的事谁都摸不准,老安人悄没声息的让沈雀欢入了学,若她真如她们猜测的那样什么都不懂,老安人何必要这般低调行事,还是沈雀欢真如大家说的那样,学问上根本拿不出手呢? 鹛珍此时想到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一会儿她来了坐谁的马车?” 府里派给小姐们入学的马车有四辆,一辆是大房备置的马车,鹊春和鹛珍坐,一辆是三房的马车,沈鹂歌和三房表亲姐妹坐,一辆是四房的马车,沈鹭婷和历敏等姐妹坐,第四辆里头就比较挤了,像魏雪琴这样的旁系小姐坐。 这么看来,沈雀欢坐谁的马车都不合适。 沈鹭婷和历敏的马车是公中的配车,历敏生怕再挤进来一个人,忙建议道:“四姐c五姐的马车最宽敞了,肯定要和你们坐呀。” 不仅没有人附和她,大家的目光全都朝鹊春的脸上看去,谁都知道大房和二房只是表面上相安无事,历敏和她母亲一样,脑袋里头没有几个弯,话总是说出来才知道后悔。 一口浊气堵在鹭婷的胸口,她早烦透了这个表妹,现在还不得不帮她打圆场。她嗤了历敏一声,说道:“她自己莫非想不到吗?就算她想不到,老安人身边多得是献殷勤的,自然早想到了。” 历敏此时也明白鹭婷是在替自己解围,可还是不由自己的瞪了鹭婷一眼,悻悻的回马车去了。 大家聚着也觉得没意思,纷纷朝马车的方向走,鹊春刚踏上脚登,就听见行车长巷尽头“叮当叮当”的铃铛声。 鹊春顿了顿,转身朝那铃声的方向望去,不仅是她,众人或下车或趴窗的,朝着声音看去。 两匹泛着油光的骏黑高马稳稳的驱车而来,四蹄踏雪的声调震在众人的耳廓里,紧扣心弦。慢慢的,那蝶栖合欢的浮绣香车也落进了眼中。 四下里静寂无声,鹊春等人脸上的表情像是绽在风里颤颤的梨花,她们心里已经来不及嫉妒,她们甚至不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是真的。 那何止是金丝银线所能图绘的锦绣? 鹊春的心像是在火上烤似的,她听见鹛珍小声嘀咕:“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那个从未被人证实的传言恐怕是真的,沈雀欢得到了天下首富靖安王的垂爱。 沈鹭婷掀着帘子的手忍不住的发抖,心中更是五味陈杂,历敏瞧着她的模样忍不住讥笑:“那就是沈家三小姐?说起来她和你还沾着亲呢吧?” 一瞬之间,沈鹭婷眼中冰刃骤起,盯得历敏不由向后缩了缩,“我母亲可是你姨母,你要是还说刚才那样的话,我就写信给舅舅,让他送你回邯州去。” 历敏贝齿轻咬,甩了车帘:“有什么了不起。” 车帘晃晃悠悠的在沈鹭婷眼前合稳,落在眼中最后一个画面是沈雀欢的丫鬟走下车给沈鹊春见礼,她是众所周知的嫡系,自然不必亲自下车与众人客套,无论是那样的身份,还是那样的马车,都能当作沈雀欢的底气。 在这个冬日的早晨,承平侯府的马车里没了往日的杂乱,每个人各怀心思的沉默,不知道是出于震撼还是出于嫉妒。 沈鹭婷紧攥着裙角的流苏,心里窜出许多个声音,凭什么?凭什么她能眼高于顶?凭什么她能得到仪仗?沈玉岚是她姑姑,她的身份明明也很尴尬,凭什么所有人都不去揭穿? 她压不下心底烦乱的念头,合欢香车的马蹄声像是魔咒,像是要蚕食她所剩无几的自尊,她听见最后的一道声音,“凭什么把我踩进泥里” 坐在合欢香车里的沈雀欢正在听红芷回禀昨日老巷里的后续,“徐大老爷和徐碧媛昨晚都去了天香楼,邓奉亲自去听了墙角,说徐碧媛怀疑这件事和水井胡同的宅子有关,徐大老爷开始不信,后来有管事回禀说找了许多个闲工都不愿意帮他们修铺子,徐大老爷这才相信了徐碧媛的话,吩咐人去孙尚书府里找二女儿商量去了。” 沈雀欢点了点头,她一直避着徐家的人就是想让他们去找解决的门路,不管徐二小姐是不是与这件事有关系,最后能求到自己面前或者逼着自己不得不让步的人,才是她最终要找的。 她又问起昨天押解犯人那件事:“邓奉怎么说?” “邓奉说还摸不清押解的规律,有时候几天押解一次有时候一个月押解一次,不过从夏末开始,老巷那边出了好几次事,说有好几拨人在老巷那个南北道口的地方劫囚,跑了几个,也抓到过几个,而且那边的店铺一直不安生,连万和祥都做不下去了,前几天把铺子都兑了出去。”红芷不由犯着嘀咕,“奴婢就不明白了,既然有人在道口那边被擒了,怎么还有人再去道口劫囚呢?” “货摊和店铺多适合潜伏,人群杂乱可以分散兵卫的注意力,路况四通八达方便得手后撤离,从刑部到京都卫,只有老巷道口最容易得手。”说这话的时候沈雀欢眼中一片清亮,还有一点她没有说,在势单力薄的情况下只有借助外界因素才能牵制身手了得的兵卫。 这算是巧功。 红芷自然不懂这些,她心里有另外的困惑,昨日邓奉告诉她那些劫囚之人十有八~九是羽驰军残部,她心慌难耐,可小姐听了这个消息后却显得很是平常,好像她早就知道了似的,可羽驰军远在渠延,她是怎么知道的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81:寒松院 寒松院男学叫做三途斋,女学叫做彼岸斋,少学叫盈诃斋。 又因为不久后就是春围,许多过了乡试马上要入场会试的学子,都在鹤耕斋里研修,当然了,也有少数学子找到了门路,去大儒大学家中研习。所以三途斋里的学生还不及平日的一半。 沈雀欢到寒松院后要去翰林堂入试考,而关于沈雀欢就学的消息已经在寒松院里传开了。 左相府二小姐林美姝焦急的等在彼岸斋外头,瞧见沈鹊春被人簇拥着过来,忙上前拦住了她。“听说你们府那个三小姐到了?” 沈鹊春卸掉板了一路的笑脸,没精打采的点了点头:“我也没听母亲提起过,不知道怎么今天突然就来了。” 林美姝面容清丽,是那种知书达理的长相,微微蹙起眉头时的样子和鹊春的母亲林氏像极了六分,她压低声音悄悄告诉鹊春:“陆瑾之和高灵馨在里头,刚还说起了牡丹园踏春的事儿。” 鹊春神色一凛,马上跺脚恨道:“这个陆瑾之,就算我不是承平侯的嫡孙女,我还是工部侍郎的嫡亲女儿,我姐姐还是三品乡君,她倒是惦记上这事儿了。” 牡丹园踏春是每年正月末时,公主们组织的一场闺秀聚会,届时京都里能叫得上名号的闺秀都将到场,而且还会按照尊卑顺序在宴中落座。往年各位公主都坐在主位上,左侧下首第一位是慕容遗孤锦容郡主,右侧第一位坐得就是二姐雁君和她。其次才是陈佩珍c宋阿娇等人,陆瑾之往年都要坐在第四次位或第五次位上。 林美姝提醒她:“陆家今年不是有了个陆拂生吗?位次上,陆瑾之肯定要沾陆拂生的光,至少要前移两位呢。” “两位?”鹊春闻言眉头皱的更紧,“不是还有宋阿娴吗?她还能越过宋家去?” “我听说宋阿娴那已经下了小定了,下了小定靖安王府的人都要改称王妃了,她肯定不能去牡丹园的,陆拂生是侧室,侧室哪有小定这一说,所以她还能到各府参加宴会,我听说这些天邀请她过府的帖子已经用筐抬了。”林美姝不无艳羡的叹了一口气,“谁能想到陆拂生能飞上枝头呢,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别看陆瑾之在咱们面前一股子得意劲,指不定也要羡慕她呢。” 提到陆拂生和靖安王,沈鹊春就不由想到沈雀欢的那辆马车,直觉告诉她,靖安王对沈雀欢格外关照,这种关照到底是源于她二叔沈宏儒,还是源于沈雀欢自己呢? 鹊春临着书斋洛娘子进门的时候才跟着跨进门去,各式各样的眼神都落在她身上,可当着洛娘子的面大家都不敢议论,只听得见一阵窃窃私语。 鹛珍c鹂歌c鹭婷等人就没那么好运了,就在林美姝和沈鹊春在外头说话的功夫,以陆瑾之为首的众闺秀,可把她们好一顿奚落。 洛娘子将众位学生在腊月时布置的临帖都收了上去,对其中几个写的好的字略做点评,又说“夫子在翰林堂主持入学考,大家今日还是临摹列女传。” 鹊春耐着性子落笔,身旁如蚊蝇般的私语声不绝于耳,外头有奴仆在清扫阶前落雪,一墙之隔的三途斋隐隐有男子爽朗的笑语。在一切不平常的气氛里又显得如此的平常,就像春芽破土般的蠢蠢欲动,沈鹊春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生活或者将会被这个沈三小姐搅成一团乱麻。 好不容易到了课歇的时候,常跟在洛娘子身边的女徒弟小跑着来禀报。“娘子,刚才入考的那位沈小姐已经到三途斋旁听了。” 随着她的话出口,彼岸斋里的呼吸跟着一窒,随即一石激起千层浪般的喧沸声一下盖过一下。 历敏仿佛不能相信似的追上那小婢大声质问着:“你刚才说的是沈雀欢吗?她明明什么都不会怎么可能到三途斋旁听呢?” 洛娘子闻言一愣,神情不悦起来:“历小姐,我刚才也是听了沈小姐一半的入考才出来的,说句毫不夸张的话,沈小姐若是男儿,得进士不在话下。” 历敏傻在了当下,今天早上她姑姑还翻箱倒柜的找出最好的首饰,说什么沈雀欢今日丢了人,她可就在婆婆面前露了脸,以后再没人敢怠慢她了。可沈雀欢却是实实在在的风光了一回,那么她那个提议沈雀欢入学的姑姑,从来都没在婆婆面前抬起过头来的姑姑又该是什么下场? 历敏恨恨的朝人群最后的沈鹭婷看去,沈鹭婷此时却是在看沈鹂歌,她没有在沈鹂歌脸上看到半分的意外,沈鹭婷才知道,自己上当了。 沈雀欢被三途斋的小书童从侧门引进到了第三尊屏风后,一抬头竟然看到了宋阿娇,两个人悄悄的打了招呼。 宋阿娇旁边还有个空着的位置,不出意外应该是陈家小姐陈佩珊的,但她今日没来,沈雀欢有点失望。 而对三途斋里的公子们来说,新晋了一位女同窗到底还是新鲜的,男人对后宅秘事并不如女人灵通,有人质疑起承平侯府突然到来的三小姐,打趣沈家三郎沈晔:“我怎么从来没听说你哪个妹妹才华横溢啊?莫不是你们家在旁支里寻了个才女过来充数吧?” 沈晔臊的没脸,他又不能和众人解释沈鹊春早已经被挤成四小姐了,林氏六郎林长峻却是知道内情的,他悄悄问沈晔:“就是二房的那个小姐?” 沈晔暗暗点头,陆家四郎陆荣臻又开始揶揄起他,“其实你家完全不必这么着急,我听说今年沈赫和沈覃都通过了乡试,虽然成绩都不怎么样,保不齐一不小心就过了会试呢?” 向来以陆荣臻马首是瞻的众学子们,哄笑不断。偏偏沈晔一点回嘴的余地都没有,谁都知道沈家这一代还没有出过进士,而陈c陆c宋甚至是王家都不止一位进士了,沈赫两考不中,今年终于考上了,却比沈覃考的还差,连父亲都不看好这个长子,何况是外人。 更重要的是,沈宏程一心入阁,可后嗣不中用却是硬伤,以至于在京城五世家里沈家只排了第四。 众人有意要沈晔下不来台,屏风后头的沈雀欢却像个没事儿人似的,好像外边被言语夹攻的人和自己根本就不是一家人。 宋阿娇纳闷了,压低声音提醒她:“他们在说你兄长,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沈雀欢不像宋阿娇那样跪坐在学桌前头,她盘着腿,手肘搭在膝盖上,塌腰驼背的翻着书,闻言朝宋阿娇摆手道:“我又不认识他,何况男人的事女人还是少插手的好。” 说的好像宋阿娇多想管闲事似的。宋阿娇瞪了她一眼,转回头自个看书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82:闺蜜 就在议论声越演越烈的时候,屏风外头的说话声短暂的一停,好像有什么人走进了三途斋,紧接着就听见有人惊呼:“王兄,你什么时候回京了?” 沈晔总算从话题中心脱离开,众人纷纷朝着门前迎去,宋阿娇听见有人称呼来者为“王兄”,也忍不住透过屏风之间的空隙朝门外瞧了一眼,当即“咦?”了一声,嘀咕:“王青臣怎么来了?” 沈雀欢翻书的动作一滞,“谁?” 声音有点大,宋阿娇忙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压着声告诉她:“王青臣,王氏宗孙王青臣。” 沈雀欢欠着身子也朝那屏风缝里看,宋阿娇被她撅着屁股趴门缝的姿势吓了一跳,忙把人给揪了回来,“你疯了?这屏风是纱做的,外头能看见人影。” 饶是宋阿娇拽的快,沈雀欢还是瞧见了那位故人,还能是哪个王青臣呐?就是在邯州荣王府说自己是宗孙不能与沈雀欢欢好的王青臣。 沈雀欢气不打一处来,盘腿坐回去一副牙疼的模样。 外头自然也不知道屏风后头发生的情景,王青臣可是三年前乡试的解元,要不是会试前接到了祖父丧讯,说不定三年前的状元郎就要姓王了。 有人问:“青臣兄这次也一道下场会试吗?” “对,我今年也下场,刚才来拜见周夫子。”王青臣清冷的与众位公子周旋,目光却望向堂前第三尊屏风,看到那个模糊的身影时,心口处好像被一根轻柔的羽毛轻轻刮了一下。 王家九郎王青书此时懵懵的站了起来,自家四哥是个什么性子他再清楚不过,别说主动走进来了,就算他们这些人在屋里千呼万唤他也未必会搭理一下。 王青书走过去怯懦的问:“四哥亲自过来可是有事?”他才不相信什么来找周夫子的鬼话。 王青臣淡笑着,笑容不见眼底似的:“无事,我刚听夫子提起长儒先生的千金到了三途斋,我与长儒先生在邯州有过一面之缘,想进来拜会一番。” “长长儒先生?”王青书和众人全都朝第三尊屏风看去。 沈雀欢却在屏风后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什么叫做一面之缘?一个宅子里住了近两月的木头疙瘩。 想归想,沈雀欢却不想再和这人牵扯不清,她站了起来,透过屏风给王青臣款款施了一礼。但也只是一礼,这个王青臣有多自作多情沈雀欢是见识过的,当初一本兵谱给她惹了那么多笑话,这要是当着众人的面和他搭讪,岂不会让彼此更加闹心? 一直到三途斋放学,王青臣还被那些学子们围在中间,宋阿娇和沈雀欢肩并肩从侧门而出,一出了学所,宋阿娇就忍不住揶揄她:“你是来出风头的吧?” 沈雀欢讪讪然的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女学是这样的。” 宋阿娇笑道:“不过你能认识王青臣也真不错,王家是将门之家,王青臣是王家宗孙,全家唯一一个弃武从文的,听说当年他祖父就是听说了他得中解元而高兴死的” “你这些消息都是哪儿听来的。”沈雀欢打断她,别人她未必知道,王青臣的祖父她可知之甚多,“王青臣回乡奔丧前还不知道自己得中解元呢,再说王老先生是德高望重之人,你可别和那些无知妇孺一样传这些有的没的。” 宋阿娇被噎了一下,斜眼睛瞧她:“王老先生是不是德高望重我不知道,但听你这口气,我猜你和王青臣之间绝对不简单。” 沈雀欢也不遮掩,三两句把邯州那档子事同宋阿娇说了,她叹着气:“弄得好像我倾慕于他似的,我都不知道那么木讷的一个人怎么能考得上解元。” “哈?”宋阿娇满脸的生无可恋,她到底听到了什么?“沈雀欢,你哪来那么厚的脸皮,未婚嫁的女儿家送东西给情郎,那不是示爱那是什么?你肯定是被人家拒绝了才装出这么一副拿乔的样子是不是?” 沈雀欢气得捏了捏宋阿娇的脸:“你说话的腔调和我认识的一个婆婆特别像。” 宋阿娇一下子打掉她的手,脸上被捏的火辣辣的,少女呲牙裂嘴的骂道:“你才像老婆婆呢。” “我说的是真的。”沈雀欢一本正经的缠着宋阿娇,俩人走在寒松院花园深处的小道上,沈雀欢说:“就是荣王府的满粟姑姑,她以前也和我说过同样的话,非说我看上了王青臣。”她嘿嘿的笑起来,没心没肺的。 宋阿娇打量了沈雀欢半天,才相信沈雀欢是真的对王青臣没意思,她侧过头不解的问:“你也不小了,你家怎么还不给你议亲?” 大樾朝女子及笄礼的时候就要商量着议亲了,到时候把合适的儿郎名帖全摆到明面上,当家人挑挑拣拣的就把女婿给选定了。 “我娘不是走的早吗?我爹又不靠谱。”沈雀欢和宋阿娇在一块儿说话忒随意,连宋阿娇都听习惯了。 不过沈雀欢马上想到了宋阿娇的婚事,忙问:“你不是宋家正经八本的嫡小姐吗?怎么不见你们宋氏宗族为你考虑婚事?” 宋阿娇略显英气的远山眉微不可查的斜了斜,眼睛里透着苦涩,勉强的笑了笑,说:“我又看不上王青臣,我要是个男人说不定也会考个解元会元。” 沈雀欢愣了一下,这样的宋阿娇让她忍不住想起一个人,那个嫁到浔阳去的堂姐江渔。 气氛一时间沉寂下来,宋阿娇忽然转过头,很认真的看了沈雀欢一会儿,直把沈雀欢看得发毛,正要问她怎么回事,宋阿娇忽然明朗一笑,“沈雀欢,你是因为你姑母的关系才与我交好吧?” 沈雀欢呆住了。 宋阿娇看着她轻易就被说中的样子,叹气道:“我还以为你城府有多深,这么一句话就被拆穿了。” 沈雀欢感觉身体里“咕嘟咕嘟”冒着气泡,她盯着宋阿娇,感觉再也没有那样勉强的表情了。沈雀欢忍不住问:“你母亲如今” 刚说她没城府她就问出这么一句,宋阿娇彻底没脾气了,她在亭子里坐了下来,表情又些释然:“你没听说吗?我父亲已经辞官了,他宁愿放弃仕途和宗子之位也不愿意休妻。家族已经呈请皇上,只等正月十五之后启印,这件事就该尘埃落定了。” 放弃了宗子的身份,那宋阿娇就不再是宋氏嫡女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83:几家愁 沈雀欢闷闷的,两个肩膀耷拉下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爹要是没辞官,说不定你现在就是靖安王妃了,靖安王那种人,小心眼,睚眦必报,根本不像个男人,他一点都配不上你。” “啊?”宋阿娇不知道她是怎么把话题引到靖安王身上的,瞧她那副计较的样子,宋阿娇差点气笑了:“你这话要是被我祖父听见了,嘴都要气歪了。” 沈雀欢想起昨天晚上祁霖玉那些怪异的举动,心里开始发紧,她不想再和宋阿娇说那人,生硬的转移了话题:“正月十六你也去望京楼吗?” 沈雁君登楼祭灵的事京中大小世家都已经知道了,有的甚至还特意进宫讨旨,想要自家女儿参与。 是登楼诵经,不是登楼弹琴,弹琴的人只有沈雁君一个,其他人都是众星捧月陪衬的那些星星。 宋阿娇打心里不想去掺和,可荣王妃是她的姑母,宋家肯定要派人过去,靖安王府已经向府里下定了,大姐待嫁之身不能进荣王府,宋雪羡又是个不省心的,不知道怎么打动了祖母竟然要替阿娴登楼,大伯母怕宋雪羡惹事,亲自找到她让她正月十六那天跟着去望京楼。 沈雀欢看宋阿娇的表情就知道宋府里的复杂,她叹息一声:“那天我本来想装病的,不过你要是去,我也去凑凑热闹好了。”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你们出府后要搬到哪里住?还在京都吗?我能去府上看你看你吗?” 沈雀欢其实想去看看宋阿娇她娘,话到嘴边又觉得这么直接不好,宋阿娇却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我回去问问我娘吧,她被我祖母禁足一年了,我爹说等皇上准许他辞官,他要带我娘天南海北的转一转。” 沈雀欢以为日后能常常去宋家做客呢,不过她也真的为姑母开心,至少宋阿娇他爹比那几个姐夫都靠谱的多,江家总算剩了个囫囵圆满的女人。 回到雏云阁后,沈雀欢开始翻箱倒柜的找东西,宋阿娇要搬家了,无论搬到哪儿都应该庆贺庆贺,沈雀欢有了送礼的理由,最重要的是,她要以沈玉岚侄女的身份给江家姑母送礼。 “小姐,不如送一套宝石头面吧,阿娇姑娘这两年肯定要说婆家的,出嫁的时候就可以戴连。”红芷对正在箱笼前头挑挑拣拣的小姐建议说,毕竟小姐的首饰太多了,光头面就有二十几套,而且红芷有自信,日后那位王爷肯定还会把源源不断的首饰送进来,可她家小姐明明是不戴首饰的人呐。 “不行,我是给姑母送礼,又不是给阿娇送礼。”沈雀欢打开一个香料盒子闻了一鼻子,马上被呛出好几个喷嚏,她把盒子扔远接上之前的话:“再说阿娇和我这么好,她看上什么直接拿就好了,我的就是她的。” 红芷暗自咂舌,小姐你败家不要紧,要是王爷知道你把这些东西破烂货一样送给别人,不知道又要起什么幺蛾子了。 可这话红芷只敢在心里说,她合上首饰箱子,找出几匹名贵的玄纱,对小姐说:“奴婢昨天晚上问白前什么料子做女把式装合适,白前今天早上就送了这些料子来,奴婢觉得您不如也给姑小姐送匹这样的料子吧?” 沈雀欢目光落在红芷手中的料子上,心念忽动,问红芷:“不如送几件常衣过去?” 红芷也觉得这提议好,女把式装毕竟是市井流行起来的,送给姑小姐并不合适,闺中女眷们也多有送家居常衣的习惯,这样姑小姐也不会觉得突兀,何况常衣讲究宽松,也省得去问姑小姐衣服尺寸。 决定了送什么就好办了,沈雀欢差了邓奉陪红芷一块儿去云华绣坊买衣服,邓奉说:“云华绣坊哪里有朋来阁好?咱们朋来号的裳月楼还给宫里的贵人裁衣服呢。” 红芷以为小姐还要和朋来阁划清界限呢,忙朝邓奉使了眼色,没想到沈雀欢却应了邓奉的话。“那就去裳月楼吧。”又吩咐红芷,“把七娘那个衣服样子带过去,让他那的裁缝给看看。” 邓奉嗔目结舌,让他那的裁缝给看看?小姐不会以为裳月楼是裁缝店吧?就算丞相府的当家夫人也要亲自去量身才好定衣服的。不过话说回来了,小姐那几个大箱笼里装着的衣服,好像都是裳月楼做出来的。 雏云阁这边忙着送礼,四房所在的碧桐花院里却如数九寒天,人人脸上都压着一层阴云。 陈氏一得知沈雀欢去了寒松院,就叫崔妈妈传了历大奶奶过去,也不问情由,只说历大奶奶请安不勤,给儿媳妇上规矩,让下人在佛龛前铺了石头子儿,罚历大奶奶跪了一个时辰。 历大奶奶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临出门的时候又遇见了西府陈姨娘,说什么沈晔在三途斋里受了气,学馆里的人都知道长儒先生名号,让他带了许多拜帖回府 沈陈氏听了,竟将手里的紫檀茶碗狠狠朝历大奶奶砸了过去,要不是历大奶奶身边的冬薪替着挡了一下,后果还不知道是什么。 历大奶奶回到碧桐花院就让身边的婆子去打听情况,这下才知道,沈陈氏最近正联动沈家族人商量承袭之事,沈宏程是沈家在朝中职位最高之人,按照惯例,承平侯爵位传袭给沈宏程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在这件事没有落实之前,沈陈氏不希望京都文人墨客过多关注二房,沈陈氏明白,若长儒的盛名传到沈家那些老顽固耳朵里,肯定会将沈宏程承袭这件事搁置下来。长儒先生虽有盛名,但京都的几个皇子谁都没有动作,虽有暗涌,湖面毕竟无波,谁知道这打破平静的第一块儿石头竟然出自寒松院。而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便是历氏。 历大奶奶听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后气的差点晕厥过去,而历敏和沈鹭婷也下了学回到了碧桐花院,历敏将今天见到的事添油加醋的说了出来,历大奶奶当即怒火中烧,拾起手边的一个茶碗盖子就朝沈鹭婷额头上砸去。 沈鹭婷可没有忠心护主的奴婢,碗盖砸在她的额发上,血珠子顺着鼻梁滑了下来,当时就晕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84:搭桥 沈鹭婷醒来的时候先闻见了杂物的霉臭味儿,窗格子透过来朦胧的月光,照亮了她身边的一应事物。 这是碧桐花院放杂物的后罩房,这一年来她不知道在这地方度过了多少个夜晚,她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姑娘,从前亲娘虽然不受宠,她也从没落得被人欺辱了的份儿,自从那件事之后,她这个七小姐就成了承平侯府最不入流的一个。 正房里时不时传来历敏的唱调,历敏会几句昆曲,当初送沈鹭婷到邯州避难,历敏就因为这一技之长取悦了她姑母历氏,等他们回京之时也一并带到了京都来,在外人面前说是给自己添个伴,可这碧桐花院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在历大奶奶眼里,沈家七小姐还不如这位历敏的分量重。 有丫鬟敢对沈鹭婷颐指气使,却没人敢给历敏脸色看。 沈鹭婷身体向后缩了缩,将冷透了的身子陷进草堆里,眼前浮现沈雀欢从合欢香车里走出时的样子。 那样惫懒,那样不耐烦,那样有底气,那样无所顾忌,那样的自信仿佛就长在骨子里。 沈鹭婷不由轻笑,那样的人,名门之后,嫡出之身,衣食无忧,恐怕一生都不知道什么是隐忍和委屈吧? 第二日,历氏接到了兵部尚书府徐姨娘的帖子。 历氏娘家是商户,能够认识沈家四老爷还多亏徐姨娘的父亲徐老爷,那时候徐家在同街开了天香楼,父兄去道贺时认识了沈四老爷,没几天沈四老爷被兄长带回家吃饭,她娘让她在槐树底下唱小曲儿,装作不期而遇。结果真被沈四老爷看上了,虽然是做小妾,但进门后就添了儿子,比正房还要受宠。 历氏也知道徐老爷的二姑娘给尚书大人做小妾,过年过节的都送节礼过去,但徐姨娘却是第一次给她下帖子过府。 历氏喜出望外,穿了最体面的衣裳又借了三房的马车,到了孙大人府上。 徐姨娘在小花厅接待了她。 徐姨娘这个人性情温和,又因为孙大人疑心重,对后院要求严格,所以徐姨娘轻易不请人到府里来,她借着庆年牡丹开花的由头,请了三四个姐妹到她院子里做客。 聊了一个时辰便说要留各位在府中用膳,众人都不是没眼色的,知道徐姨娘在尚书府里守的规矩多,孙大人的夫人又是有名的泼辣货,大家都不想节外生枝,纷纷借口告辞。 徐姨娘却单独留了历氏到屋里说话。 到了徐姨娘的内室,她也不拐弯子,开门见山的问历氏:“你们府上的二老爷可是个厉害的人物?” 历氏愣了一下,以为徐姨娘是受了尚书大人的命令来探她的口风,便也没藏着掖着,说:“说厉害也算不上厉害,听说外头有名有誉,结交的也都是文人,不过二老爷毕竟是个白身,在京城这地方,无权无财,哪里就能叫做厉害呢。” 徐姨娘脸色这才稍稍松范了一点儿,几句话把娘家和沈家二房的冲突告诉了历氏,历氏听得嗔目结舌:“竟有这事儿?” “这事儿原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徐姨娘慢慢道,语气中透着几丝谨慎。“实话和你说,我姐夫孙刚的父亲曾经是我家大人的亲随,早些年我家大人去巾州平寇,孙刚的父亲为了救他丢了性命,所以我家大人对孙刚和对别人不一样,那是当半个儿子养活的。” 历氏听得张口结舌,“竟还有这层关系。”心里想的是,徐姨娘肯定是被孙刚推荐给孙大人的,要不怎么就她当了姨娘了呢? 徐姨娘既然这么说了,也不怕历氏非议她,她叹了口气说:“但是这么多天了,我家大人不仅没去京都卫关照我娘和孙刚,还命令门房不让我娘家姐姐见我。” 徐姨娘眼眶湿润起来,她身边伺候的丫鬟忙拿了帕子递过来,徐姨娘擦了泪,才又说道:“昨天晚上我得了我家大人的准信,说这件事的症结在你们承平侯府的二房上头,让我告诉我姐姐,想办法和你们侯府搭上桥,至少能递个话过去,有什么事大家好商好量,我们徐家和我姐夫孙刚都愿意服这个软。” 历氏听明白了,想到二房三小姐那性子,这事儿八成和她有关系。她略一琢磨,觉得这件事还是不好满口应下来,于是留了口风道:“你还不知道我们侯府,各房都泾渭分明的,二房的人刚回京,我说话未必好使,我回去请我家老爷给拿拿主意,明天我再到您这儿来回话可好?” 徐姨娘自然欣喜,亲自送了历氏出侧门,又让丫鬟塞了五两银子的车马费过去。 历氏刚回家就叫了贴身婆子周妈妈在一起商量,周妈妈从前侍奉过历氏的宗妇,很有主意的中年妇人,她也觉得这件事关系重大,在心里筹谋了一会儿,说道:“太太,这是个好事,您想啊,徐姨娘既然得到了孙大人的口风,就说明孙大人对这件事也很头疼,咱们要是把这件事给弄明白了,不说别的,就算向二房递进几句话,也算是立了功了,老爷今后的官途咱们或许不用依靠大房,也能向上窜一窜,而且有了这么一件事垫底,还怕徐姨娘不帮衬咱们?” 话虽这么说,大年三十浮澜浅水淹死那些个人,历氏可是历历在目的,老爷已经警告过她要离二房远着点儿,再说了,有大年那件事儿搁着,二房指不定怎么看她呢,怎么可能给她面子。 周妈妈也明白这件事的难处,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恰巧历敏下了族学来给历氏请安,外头守门的丫鬟早得了历氏的话,没让历敏进去。只是身影一晃的功夫,周妈妈心里忽然窜出一个念头,只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就被身后不由自主沁出的冷汗给警醒了,她忙摇了摇头,提醒自己不能再想了。 她这副样子却被历氏瞧见了,历氏有点不高兴:“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弄得我也七上八下的。” 周妈妈忙告罪,犹豫了一下还是凑到历氏耳边低低的说了一句话。历氏身子一顿,望着她的目光仿佛有团火,明明灭灭就是压不下去。半晌,历氏冷着脸嘀咕了一句:“这件事,我得和老爷商量商量。” 周妈妈忙提醒她:“太太糊涂,这件事若要做,您可得摘得干干净净,您忘了老夫人的手段,就算老爷同意了,日后也得把帐算到您的头上。 历氏心急:“那怎么办?难不成白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周妈妈沉吟道:“不如给七小姐提个醒?让七小姐偷偷的去找三小姐。” 历氏哼了一声,“日后东窗事发,那丫头第一个就要把我给咬出来。” “这好办,您可以让敏丫头帮你敲打她。” 历氏琢磨着,心里头还是不踏实:“她要是把那件事说出来?” “不会!”周妈妈脸上是极为肯定的笑容,“别的老奴不敢保证,七小姐肯定不会和三小姐说那件事,您忘了,当时咱们是怎么知道内情的?” 历氏眸中一亮,一直不安稳的心火渐渐的平稳下来,最后淹没在一潭深暗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85:不安 午膳时历敏亲自侍奉历氏吃饭,饭后历氏就留了她半个时辰,从历氏屋里出来的时候,历敏的表情说不上是高兴还是惴惴不安,就像是心里头揣了只兔子似的。 她回到自己房里躲了半个时辰没出来,出来后就直奔沈鹭婷所在的后罩房,周妈妈一直派人盯着历敏,听说她去见了七小姐,神色间露出了尘埃落定的决绝。 后罩房里常年堆积杂物,尘土烟尘熏得历敏不住的咳嗽,从昨天族学回来沈鹭婷就没有吃饭,额头上的伤口被布包着,隐隐透着血色。 凭着历敏进门后的那几声咳,沈鹭婷已经知道来人是谁,她并没有起身,仍然面对着墙壁侧躺在草堆里。 历敏朝着她的背影皱了皱鼻子,反手关了门,口气不逊道:“你甩脸子给谁看,这个院子里如今也只有我愿意来瞧你。” 沈鹭婷闭着眼睛,像是屋子里根本不曾进来过人似的。 历敏咬牙切齿,半天才按捺住,她朝沈鹭婷“哎”了一声,说道:“别怪我没提醒过你,我姑母要把你嫁给邯州白家老二。” 话音刚落,沈鹭婷腾的一下坐了起来,转过脸的时候已经满脸惊恐。“你说什么?” 沈鹭婷的表情取悦了历敏,历敏强忍着才没露馅,她装出心急的样子说:“今天姑母想去二房找三小姐求个情,三小姐连见都没见姑母,她回来时正在气头上,正巧邯州那边有信到,说白二公子正在议媒,让姑母给介绍几个京城好人家的庶女” 沈鹭婷虽然只在邯州历家待了几个月,却也知道这个白府二公子的秽名,都说他被白老爷的续弦溺养长大,吃喝嫖\赌就没有他不拿手的,十五六岁时奸\污了白老爷的小妾,白家为了保全名声竟以小妾不守妇道之命将其沉塘。 在邯州,但凡是闺阁小姐,听到白二少爷的名字都要闻风色变,更不要说嫁到白府去了。 沈鹭婷知道历氏有这个胆子算计她,为了保全沈家的名声,或者父亲c祖父祖母,甚至老安人都会答应 沈鹭婷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在渐渐流失,生的希望如同残烛一般摇曳飘渺 她一把抓住了历敏的手:“我要去见她,她不能这么做,她难道就不怕我出去说些不该说的?” 历敏眸子一颤,这样的话沈鹭婷头一回说出口,可历敏却知道自己姑母对沈鹭婷一直有着忌讳似的,她想抓着这句话问一问,又想到此行来的目的,强按下惊慌的心,“你也别着急,姑母这几天正忙着和你们三小姐周旋,一时半会不会把这件事敲定,我来只是给你提个醒,要是你被放出去一定要给她服个软,说不定她就此放弃嫁你的念头。” 放弃?沈鹭婷苦笑,这么好的主意她怎么可能放弃,说不定她在已经琢磨很长时间了。不过沈鹭婷听到历敏说“三小姐”,还是心声敏感,问了句:“她和三小姐周旋什么?” 历氏就等着她问这句,心下一松,表情却苦恼起来。“她想和三小姐搭上话,好像是要帮别人办事,但二房那里油盐不进,连见都不见她,我刚听她和周妈妈说,只要谁让她和三小姐搭上话,她就去给谁烧高香。” 历敏一面说一面观察着沈鹭婷的表情,只见她眸子里忽明忽暗的,一看就是有了主意。历敏心下稍安,又和沈鹭婷闲扯了几句,就去给姑母回话去了。 沈雀欢却不知道徐家正在走四房的路子,她这两天每天都去天香楼对面的酒肆等着,她想探一探兵部押解秦戊的时间规律,可等了三天也没见到有什么犯人大张旗鼓的过街,倒是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巧合”,这三天里,她几乎每天都在老巷看到了程七娘。 程七娘却不知道自己的行踪落在了沈雀欢眼里,她神色间显得几分神秘,在街口的茶水摊子上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和沈雀欢一样,陈七娘这几天也一无所获。 沈雀欢回府后叫来邓奉,“你找人暗中跟着程七娘,看她在老巷等什么人。” 邓奉沉沉的应了声“是”。 自从那天在老巷回来,邓奉就一直在外头跑,沈雀欢觉得什么事都扔给邓奉不是个事儿,叫来红问她:“你备上两个礼盒,拿些料子去一趟成家武馆,就说谢谢她的衣服样子,顺便问问她有没有机灵点儿的小子,岁也好十来岁也好,我想让邓奉帮着带两个人出来。” 红芷闻言一顿,前两天邓奉已经委婉的和小姐说,靖安王那边有很多合适的伙计,可以直接带过来用。可听小姐如今的口气,好像不打算用靖安王的人。 沈雀欢见她支支吾吾,也明白她在寻思什么,干脆明了说:“总靠着王爷也不好,王爷就快大婚了,以前王爷容着我们随随便便的是看我爹的面子,以后这些事势必要让王妃知道,要是传出什么误会就不好了,何况以我们现在的能力,培养几个人还是能办到的。” 沈雀欢说这话的时候眼角眉梢清清冷冷的,红芷觉得小姐考虑的有道理,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心里闷闷的,透不过气来。 “那奴婢也留心一下底下的丫鬟吧,内院儿只有初雯一个肯定不够,廖妈妈也和奴婢说过,想在手底下带上一个人帮她的忙。” 沈雀欢闻言点了点头,“让廖妈妈仔细查查底细,年龄不用太大,笨不要紧,别是个不开窍的。” 红芷明白小姐话里的意思,沉声应是,退了出去。 当天她就跑了一趟程家武馆,回来后到小姐面前复命,“七娘说入馆五六年的孩子品行好,但是都大了,年纪不合适,刚入馆的都没管束过,她也不敢往您面前推,七娘说这些日子馆里的大师傅到田间地头去挖苗子了,她让人留意一下,要是有老实本分的人家孩子多养不起,就给您推荐一个过来。” 沈雀欢暗自点头,“七娘考虑的周到,上次她说武馆里的小子大多数都是游手好闲在姚大手里犯过事儿的,他们服姚大却不一定服我,就算服我,保不齐沾了富贵就起妄念。”这些沈雀欢其实都想到了,她让红芷去问,就是想探一探七娘对她的态度,要是她随便在武馆里给自己送个人过来,沈雀欢或许从此就和她陌路了。 她既然真心诚意的待自己,说明在老巷的那些举动,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沈雀欢几不可查的松了口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86:赴会(上) 正月十六一早,沈雀欢穿了件青纹百福锦绣袍裙,外罩一件灰鼠皮比甲,坐着府中准备的马车,随沈雁君一起去往荣王府。 她和沈雁君c沈鹊春挤在一辆马车里,众人伺候的丫鬟坐另一辆马车,一路上沈雀欢两耳不闻窗外事,她不想在今天这种场合成为别人的靶子,前所未有的低调起来。 马车顺着京华街一直走,刚拐过桂树胡同几句和几两金顶华盖的公主座驾挤了个正着。 和承平侯府的马车一样,许多世家车驾都被堵在了巷子口。从上车起就没有说话的沈鹊春,忽然轻呼一声:“看,是锦容郡主的迎春香车。 在大樾,闺阁小姐豪华座驾被誉为香车,沈雀欢去了寒松院之后,京城闺秀里都在议论沈雀欢的那辆“合欢香车”,而在沈雀欢之前,同样由朋来阁打造的锦容郡主座驾,在京都贵胄圈里一直是独一无二的。 沈鹊春虽然在对自己的姐姐说话,眼角眉梢却一直落在沈雀欢脸上,当她看到沈雀欢半点都没动容的表情,忍不住撇了撇嘴唇,露出个不屑的表情。 沈雁君闭上秀美狭长的凤眼,漠不关心。 马车在荣王府前停稳,马上有荣王府管事走上前来,听闻是承平侯府座驾,犹豫着询问了一句:“沈三小姐可同车而来?” 沈雀欢眉头微蹙,常年混迹在沙场上的人对五感都很敏感,她听得出这声音是荣王府东苑总管常贵的声音。 好在红芷办事稳妥,车外已经听见她和常贵交谈的声音。 “原来是常总管,我们府上二小姐c三小姐c四小姐都到了,府上还有几位帮着搬琴的粗使婆子一同过来,还望常总管帮着支配支配。” 沈鹊春闻言一惊,今日母亲派了身旁的大丫鬟夏至跟着来了,这个红芷竟然越俎代庖,越过她们姐妹去和荣王府里的人交涉? 沈雀欢直觉一道犀利的目光朝自己刮了过来,她只当未见,等着小丫鬟掀了车帘子请他们下去。 被派来支应二小姐c四小姐的夏至也是个沉得住气的,不仅有条不紊的指挥着粗使婆子们搬琴,面对沈雀欢时也是不卑不亢的模样。沈雁君的丫鬟秋语板着脸站在小姐身后,沈鹊春的丫鬟秋谈就欠了些火候,自振旗鼓似的冷哼一声。 沈雀欢心中微叹,她娘从小就教导她,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她可不想在这种场合下成为众矢之的,特别是在荣王府的地盘上。 所以,明知道常贵此刻在一旁谄媚的朝她笑,她还是视而不见似的,做出本份的模样跟在沈雁君两姐妹的身后。 过了两道门槛,一排十几辆青油小轿边上围着莺莺燕燕的许多人,两位公主和几位郡主正被几位世家千金围在中间,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承平侯府的小姐到了。” 齐刷刷的目光拢过来,脸上欢欣的表情似都在一瞬间淡了稍许。 这一次大家没有像从前那样在国色天香的沈雁君身上多做停留,而是越过沈雁君朝她身后的沈三小姐身上打量。 只见一个修长的丽影,肤色如玉,乌发随意绾了个纂,头上连个簪子都没有,却似根本不需要任何修饰一般,显得整个人妖媚出尘,如明珠旁落让人移不开眼睛。 刚才正被公主c郡主们围着介绍认识的陆拂生,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她忽然明白了陆太妃送她到靖安王身边的真正原因。 似乎也有人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纷纷朝陆拂生脸上打量,原来她和沈雀欢眉眼间有三四分的相似,特别是那双眼睛,杏目含晶,透着几分英气。 人群中另外一个人确实若有所思的露出一抹冷笑,她穿着郡主盛装,正是慕容遗孤,锦容郡主。 待沈雁君等人走过去给众位贵人行礼之后,林美姝率先走出来,挤在沈雁君姐妹中间,携了沈鹊春的手,朝雁君娇嗔:“我们都在等你呢。” 沈雁君被沈陈氏养在深闺里,抛头露面的机会不多,从前大伙也只在宫中宴席上看到她献技,从来都没亲亲热热的和谁聚在一起。 不等沈雁君开口,沈鹊春已经帮她搭了话:“姐姐的凤鸣琴搬出来一次十分不易,可废了一些功夫。” 都知道林美姝这么说是在为沈家人晚到解围,朝宁站在人群里沉沉的瞧了沈雀欢一会儿,瞧她那打扮,再看她不显山不露水的落在姐妹身后,已然知道她今日抱着什么样的心态,遂也不愿意多看,转身吩咐婢女:“上轿吧,别耽误了时辰。” 嘉宁不情不愿的和朝宁坐轿离去,娇容也跟着离去,林家人和几位功勋世家的小姐才陆续的上了青油小轿。 轿少人多,沈雀欢等人来得最晚,夏至看只剩下了两抬轿子,直截了当的朝沈雀欢开口:“三小姐,奴婢先陪二小姐和四小姐去把琴架好,想来很快就有轿子返回来,奴婢让初薇在这儿陪您一会儿吧。” 意思说二小姐c四小姐都有要事,您还是识相点等下一波轿子吧。 红芷朝沈雀欢看了一眼,见她无可无不可的样子,就朝夏至微微福身,客气道:“姐姐请便。” 夏至没想到三小姐竟然这么容易就妥协了,反倒愣了一下,随后忙伺候着二小姐和四小姐上轿了,生怕三小姐反悔似的。没一会儿最后两乘小轿也晃晃悠悠的走远了,和沈雀欢一样留下来等的有三四位小姐,忍不住窃窃私语,时不时朝沈雀欢睃上一眼。 红芷脖子挺得笔直,小声朝小姐嘀咕:“小姐您也忒让着她们了。” 沈雀欢露出一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笑容,反倒安慰起红芷:“这宅子本来就邪乎,咱们还是按部就班的来吧,我不怕惹事儿却怕惹女人,女人最不好惹了。” 搁到从前,小姐说这些怪里怪气的话红芷总会被逗得笑起来,可这会儿红芷却怔了一怔。 小姐和从前不一样了,好像就是那日见过靖安王爷之后,那天晚上小姐一个晚上辗转难眠,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从第二天开始,小姐好像就变了,初雯在小姐面前提了句“王爷”,小姐竟然冷了脸罚她抄了十遍《心经》,后来廖妈妈来和小姐对账,她又听见小姐说,把和靖安王沾边儿的东西都另外造册,就是那天她和小姐在私库里给阿娇小姐备礼品,小姐也没忘让廖妈妈记上一笔。然后是给邓奉找帮手,让自己寻丫鬟 小姐好像刻意在回避着靖安王,强迫自己划清界限似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87:赴会(下) 这时,抄手游廊的方向忽然传来银铃似的一声笑,红芷和沈雀欢齐齐转过头去,只见一个身着月白色夹棉锦衫,前襟裙裾辉映翠绿色牡丹花纹,外穿奶白色兔毛斗篷的少女,被几个丫鬟簇拥着走了过来。 女孩姿容上乘,衣裳首饰非金即银,反倒将她璞玉般的模样遮去了几分颜色。和她并肩而行的还有一位身着荣王府贵婢衣饰的丫鬟。 沈雀欢听见身边有人窃窃私语:“瞧,是宋阿妙,她姐姐被封了靖安王妃不能来,果然派她过来了。” “一个妾生的小姐罢了,你瞧她那装扮,笑死人了。” “不过荣王妃身边的大丫鬟霞珠亲自去迎,摆明了想给宋家人面子了。” 众人的议论声在宋阿妙靠近时意犹未尽的淡了下来,宋阿妙早就感受到了自己出现后气氛的变化,她脖子挺得像只骄傲的孔雀,对几个没落功勋世家的小姐看都不屑一看的样子,目光经过沈雀欢的时候微闪,打量她时用的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情,然后不屑似的别过了头,脖子挺得更直了。 “霞珠姐姐,怎么一辆小轿都没有了?”宋阿妙的声音透着不耐。 霞珠唇边有两只浅浅的梨涡,在任何时候表情都是和煦的。“怠慢姑娘了,年后咱们少王爷府邸从荣王府里分拨出去了,那边朝东开了府门,朋来阁定制的小轿还没有送到,咱们荣王妃就把老王府里的轿子先拨过去一半给少王爷使。”她朝长街尽头张望了一眼,又道:“八福堂离这里不远,估计马上就有小轿往回返了。” 八福堂是望京楼前的正厅,今日侧妃陆兮若坐镇招待到府千金,茶水点心都摆在八福堂里。 霞珠的话音刚落,就见一乘小轿晃晃悠悠的返了回来,宋阿妙躲在仆妇撑起的竹伞底下,紧了紧身上的斗篷,随口和霞珠搭着话。“晏水上头的那三座桥真的要拆吗?留下一座也好啊,以后我姐姐来拜见婆婆,难道还要坐半个时辰的马车,从东门绕到北门来吗?” 霞珠脸上的微笑有片刻的停顿,她从前就听说宋家除了宋阿娇再拿不出一个上得了台面的女儿,看来这话不是没有道理。宋阿娴要不是因为姓宋,怎么可能嫁到靖安王府里来,荣王妃之所以同意分府,也是想磨一磨儿媳妇的心性,靖安王十二岁才免了晨昏定省,宋阿娴嫁进来势必要把礼数做全,现在倒好了,人还没过府呢,先开始嫌晨昏定省麻烦了,这宋阿妙说话完全不经过脑子。 心思百转而过,脸上却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她只等把这烫手的山芋快点送到八福堂去,好回去向荣王妃交差。目光聊赖之间,突然掠过人群中的沈雀欢,此时沈雀欢正和红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什么,神情自若坦诚,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落落红尘中顾盼生辉间,直让人精神一震似的。 霞珠还是第一次这样打量人,以至于小轿已经到了宋阿妙跟前她都没什么动静,还是宋阿妙身边的小丫鬟犹犹豫豫的叫了她一声。 霞珠恍然醒神,无懈可击的笑容马上递过去,就发现宋阿妙的小丫鬟已经走过去掀轿帘了。霞珠的目光微不可查的一凝,这宋阿妙也太没有眼色了,这么多小姐等着,她怎么能连话都不说就堂而皇之的上轿? 可木已成舟,霞珠只能硬着头皮跟过去,却听见树荫下有人沉着声音喊了一句:“等一下。” 霞珠和众人一块儿望过去,却见一直侍立在空场边的粗使婆子已经站在了宋阿妙三步开外,她肤色泛着黄,衣裳板板正正的掖在腰带里,正佝偻着腰对宋阿妙直言:“这位小姐,您莫要着急,旁人都已经等候多时了。” 霞珠听那沙哑的声音不觉一震,竟然是满粟姑姑制下的荆婆子。 红芷其实早发现了这边的情形,刚才那小轿抬过来时她本来要扶着小姐上前的,可不知怎的,小姐忽然叫住了她,眼神晦暗的朝她摇了摇头。小姐最恨助纣为虐,红芷不明白她为何会放纵这位宋家小姐。 没想到竟有粗使婆子上前直言。 此时宋阿妙一只脚已经踏上了轿子,身子却僵住了。她感觉到周围人马上涌起了非议声,有人捂着帕子瞧热闹,有人凛起眉眼小声议论起“没教养”,看宋阿妙的眼神多少都带着些敌意。宋阿妙怒火中烧,只能硬生生忍住。 不过宋阿妙并不着急,她索性把腿收了回来,朝众位闺秀笑道:“瞧我,想着先去给王妃请安,竟然没看见众位姐姐还在太阳底下等着。”说着,款款向旁边侧了身,朝众位闺秀颌首道:“众位先请吧。” 她侧了身,却不退后,任谁都看得出来她是假意相让。大家又忌惮宋家与靖安王府姻亲关系,心中虽然不悦,却还是别开目光,。 宋阿妙冷笑,朝荆婆子轻蔑的落了一眼。对一旁的丫鬟道:“你去和姑母禀一声,家里的仆妇怠慢客人,还是赶出去的好。” 宋阿妙话音未落,身体被人一蹭,冷不丁的晃了一趔趄。她怒容登面,“嚯”的一下转过身来。却见沈雀欢稍一错身,直接坐进轿子里去了。 宋阿妙描得细细的柳眉飞扬而起:“你” 轿帘已经被红芷放下,只听到轿中清冷的一句:“红芷,打赏。” 红芷愣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从腰间摸了个银梅花,塞到荆婆子手里,旁的废话一句没说,吩咐轿夫起轿,娉娉婷婷的护着小轿走远了。 银梅花?那可是五两银子。荆婆子也有几分胆色,朝沈雀欢的轿子躬身行了礼,规规矩矩的走到原来侍立的位置站着去了,仿佛刚才的事情从来都没发生似的。 宋家仆妇均是面面相觑,隔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人群里有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宋阿妙到底欠了几分火候,小脸儿憋的通红,一支明显与年龄不符的簪子在她发髻便摇摇欲坠,有些滑稽可笑。 霞珠走上来:“姑娘,又有轿子到了。”她是荣王妃身边的大丫鬟,别说阿妙是宋家庶出小姐,就算她如宋阿娴一样已经飞上枝头成了靖安王妃,听见霞珠明显冷淡下来的口气,还是会本能的谨慎几分。 长巷尽头已有七八抬青油小轿朝她们这边赶了过来,宋阿妙只得忍气吞声,她盯着沈雀欢远去的轿子,沉声问身旁的丫鬟:“那是谁?” 丫鬟们见识有限,此时她又被其他小姐孤立起来,显然是打听不到什么了,宋阿妙脸上讪讪的,贝齿咬得更紧了。 霞珠的目光也落在远去的轿子上,心里一个念头闪过:或许是沈三小姐? 当初柳妈妈在荣王妃面前提起“沈三小姐”的时候,荣王妃还觉得那只不过是少王爷的障眼法,就像这么多年来少王爷辜负过的众多女子一样,如当年的锦容郡主,如府里的陆兮若,都是靖安王用来迷惑众生的一颗漂亮棋子儿罢了。 可见到了三小姐本人不知道为什么,霞珠却觉得一股莫名的情愫自心底窜上来,若她真是沈三小姐,事情怕就没那么简单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88:反问(上) 坐在青油小轿里的沈雀欢,伸手抚着小轿内锦饰的纹路,轻轻叹了一口气。 有些时候就算自己想避,心也是避不开的。 知道那仆妇可能因为仗义直言而被牵累,她还是按耐不住的出了头。大多数人都在视而不见,可到自己这儿,为什么就不行呢? 沈雀欢有些懊恼,回京之后自己就一直束手束脚,她好像完全不能适应与女人周旋。刚刚她听说宋阿妙是宋阿娴的妹妹,心口竟然不可抑制的郁涩起来,以至于红芷要抢在那人前头拦轿的时候,她想都没想就阻止了。 隐忍?谦让?自卑? 灭门家恨都没让自己失去底气,到底是什么让她这样患得患失? 沈雀欢使劲揉了揉额角,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或许自己根本就不适合当女人。 轿子落在八福堂院门前,立刻有训练有素的小丫鬟来给她们引路,那小丫鬟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低着头走路,眼睛也不敢乱晃一下。沈雀欢瞧着她,不知怎么就对荣王府好奇起来。 她只在母亲那里听过荣王的事,对荣王妃也是知之甚少。她能感觉到荣王府东西苑泾渭分明,在外人眼里或许觉得靖安王是因为赐婚才要分府,其实荣王府里早就有了明确的楚河汉界,而且两处的规矩繁复敏感,隐隐透着一股分庭抗挣的势态。 细想起来也很好理解,祁霖玉是贵不可及的继子,皇上决定过继儿子的时候恐怕没料到荣王会再有自己的子嗣,所以,当荣王有了更适合承袭的儿子,祁霖玉的存在就显得十分尴尬了。 沈雀欢以前从来没想过这些,她心里只有护国公府,只有羽驰军,只想要揭开真相,从来没有想过,神一般存在的祁霖玉也会有这样那样的窘迫。 或者自己一直都明白,可她连自己的事都想不透,干嘛去探究别人的人生呢?有一种陌生的情绪从自己心底蔓延上来,好像自己遇到的那个肆意的男人不过是一缕幻影,有些人,有些事,只存在于幻梦罢了。 随着一阵阵笑语声传来,沈雀欢如在梦中清醒一般,她抬眸朝殿中望去,笑闹声似乎弱了一瞬,随即有人朝她们走来。 红芷在沈雀欢身边低语:“小姐,以翠来了。” 沈雀欢望过去,混沌的眸色一点点清明起来。 “沈三小姐,您可算到了,咱们侧妃念叨了您半天了。”以翠比在邯州的时候瘦了许多,下巴显得更尖了,眼睛里透着从未见过的谄媚,沈雀欢愣了一下,才将她和那个牙尖嘴利的以翠联系到一起。 沈雀欢笑了笑,她不想和陆兮若有太多的交集。 以翠好像根本感受不到她的冷漠,抢先一步虚扶了沈雀欢的胳膊朝殿中走。红芷目光微闪,瞧见小姐眼中也透出了警惕的神色,才略略安心。 众人的目光纷纷探了过来,紧接着就是按捺不住的议论声,听不清内容,却透着不尽的疑惑。 沈雀欢则感觉到了人群中几道锐利的目光,她抬了眸子,正对上陆兮若无可挑剔的笑容。 荣王府奉太后懿旨接待京中世家小姐登楼诵经,荣王妃自恃身份年龄悬殊,称病躲了清闲。陆兮若难得有这样露脸的机会,兴致勃勃的尽着地主之谊。 在京中世家女子的印象里,陆兮若从来都是华丽美艳的代名词,当年“巾州第一美”被靖安王金屋藏娇,三年独宠,好锦好缎的供着,每一件衣服首饰都足以引领京中时尚。虽然知道不久后靖安王府里就要迎来新王妃,但至少在今天,陆兮若是独一无二的女主人。 所以当陆兮若朝着沈雀欢展颜一笑,亲自迎上前去的时候。许多人的眉眼都不由自主的挑了挑。 陆兮若温婉的声音透着软糯清甜:“邯州一别,妹妹过的可好?” 沈雀欢不动声色的避开了她伸出来的手臂,客客气气的躬身福礼:“劳陆侧妃挂念。”像对所有人一样,没有多一分亦没有少一分: “是吗?有没有不习惯的地方?”陆兮若笑盈盈的望着沈雀欢,坠着南珠的簪子在发髻边熠熠生辉。“廖妈妈她们过去服侍你可还尽心?要我说王爷何必舍近求远到铺子里挑人给你,王府里的下人多的是,到你身边去总归要放心的多。” 陆兮若声音清丽,话音刚落,旁边那几道目光更加锋利的朝沈雀欢戳来。原本可以维系的欢愉气氛都跟着冷了几分。 沈雀欢神色微微一沉,她看到陆兮若望着自己的眸子透着几分快意。沈雀欢明白过来,陆兮若一定是因为赐婚的事慌了手脚,想要在这样的场合把自己推出来当出头鸟,陆兮若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只有把水搅浑,她才能渔翁得利。 而且在刚见面的情况下,冷不丁的问出这句话,她以为沈雀欢一定会措手不及。 陆兮若擎着一抹笑,她已经过府三年了,靖安王的脾气她也摸透了几分。宋阿娴和陆拂生算得了什么,靖安王没有博了圣意不过是想把宋陆两家的嫌隙摆到明面上来,等两家闹的不可开交的时候,王爷肯定会堂而皇之的去向皇帝请旨,迎娶沈雀欢。 可是如果沈雀欢提前暴露在宋c陆两家的视线下,情况就不一定会那么糟了,宋陆两家或许会很默契的平息肝火,只要王妃入主,她沈雀欢再怎么招人喜欢也只能来当妾。 所谓花无百日红,陆兮若还能倚老卖老在妾中称个大,她沈雀欢容颜老去的一天,难道一辈子梗着脖子不低头吗? 所以,皇上赐婚之后,陆兮若就已经看清了眼前的形势,宋阿娴是王府里真正的女主人,决定她生死荣辱,她不能惹,陆拂生是陆家的筹码,她得当成后路。要想让今后的日子好过,她必须给这两人找一个共同的敌人,而沈雀欢,再合适不过。 殿中莺莺燕燕,环翠萦绕,声音生生的停顿了片刻,随后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沈雀欢一直微笑着站在那儿,好像愣住了,看在陆兮若眼里就像是不知所措。 陆兮若拿绢子掩了掩嘴,粉饰太平似的:“瞧我,真是高兴过头了。”言毕,扶了以翠的手就要在太师椅上落座。陆兮若好像料定了沈雀欢会打落牙齿和血吞。 “王妃这是听谁说的?” 听得这一声,本来还在窃窃私语的女人们再一次静了下来,不自觉地朝陆兮若看去,只见陆兮若笑容僵在脸上,正扭着身子审视沈雀欢。 沈雀欢挑起的唇勾勒出一丝和婉,又问了一遍:“陆侧妃,不知刚才您所说的话,是在哪里听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89:反问(下) 陆兮若预想过沈雀欢的无数反应,觉得她会垮着脸对自己怒目而视,会露出被揭开面具后的凛冽,会咬着后牙槽阴测测的盯着自己却从未想过,沈雀欢会在愣了短短一瞬后,反问自己“听谁说的?” 陆兮若总不能对众人说她是打听来的吧?难道说是听王爷说的不不不,陆兮若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王爷或许会容忍自己不分场合的对沈雀欢殷勤,却不会放任自己拿他的名头做伐子。 陆兮若嘴角微颤,竟被沈雀欢一句话问得愣在了当场。 以翠看在眼里,连忙打岔说:“沈三小姐,您这是干什么,我家主子可是高高兴兴的盼着见您” 以翠话音未落,沈雀欢突然慢悠悠向后退了一步,当着所有人的面竟跪了下来。 陆兮若始料不及,伸手扶住了椅背,只听沈雀声音肃清:“陆侧妃,近日坊间的确有靖安王爷对小女青眼有加的传言,但那都是子虚乌有的事,若说礼遇也全仗家父与王爷的莫逆之情,还请陆侧妃收回刚才的臆测之言,以免有心人误会。”声音里透着惶恐和急切,刻意避重就轻,四两拨千斤的反咬了陆兮若一口。 大家都是精明人,把陆兮若和沈雀欢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目光都恍然似的落在了陆兮若身上,陆兮若好像被小火炙烤似的,强撑着不知道垮没垮掉的笑容。 攥着拳头急瞪了以翠一眼,以翠这才急忙上前搀扶起沈雀欢:“三小姐这是干什么?”其余的话以翠也说不囫囵了,质疑她小题大做吗?万一这个沈三小姐再说出什么诛心的话出来,恐怕更难掌控了吧? 红芷侧了身抢先把小姐扶了起来。 正好宋阿妙走进殿里,感受到了殿里压抑的气氛,十分突兀的“咦”了一声,“不是去望京楼吗?怎么都聚在这儿。” 霞珠一进来就发现沈雀欢身子笔直的站在陆兮若面前,帕子搁在口鼻处,虽然是个孱弱欲泣的模样,却怎么都产生不出怜悯之情,再加上她身边陆兮若灼灼如焰的眸子,傻子都看得出这俩人正杠在一块儿。 偏宋阿妙缺根筋似的冒出这么一句,不仅是霞珠,连殿里看热闹的人都不约而同大感“扫兴”,以至于投向宋阿妙的目光掩也掩不住的鄙夷。 虽然一半宾客已经去往望京楼,留下来的一半除了晚到的,几乎全都是来陪陆兮若说话的陆家人,此时陆瑾之也发现了陆家人所处的境地,她本就是陆家嫡出,对陆兮若的来历和境遇心知肚明,也马上明白过来陆兮若这么做的用意。 但她又不得不审视起这位沈家三小姐,她这番撇清干系的话真的可信吗?寒松院的合欢香车,与陆拂生四分相似的容貌,难道都是巧合吗? 陆瑾之按捺住心中惶惑,干脆的笑了一声:“后头估计都等急了。”她淡淡含笑,余光所及之处,看见陆兮若摇摇欲坠似的僵立着,心中更是凉下三分,牵起陆拂生的手,摆出亲昵的姿态:“四妹,就当你提前尽一尽地主之谊,陪姐姐登楼去吧?”话末,眼梢轻蔑的经过陆兮若和沈雀欢,顺带也刮了宋阿妙一眼。 陆拂生脸色娇红,被她亲亲热热的牵着手扬长而去。 地主之谊?也不知是在打宋家的脸还是在打陆兮若的脸。 沈雀欢收起用来“拭泪”的帕子,含着一缕宁静的笑意,恍若冷风中傲然枝头一朵清梅,她再次向陆兮若福了一礼,用所有人都能听的到的音量,“无论陆侧妃是道听途说还是受奸人蒙蔽,您刚才的话已经影响到了小女的闺誉,想必家父定会过府讨要说法,届时希望陆侧妃从容应对。” “你”陆兮若踉跄了一步,一手扶着以翠,一手紧紧按住心口。可除了一个“你”字,陆兮若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败了,彻底败了,陆兮若敢用这样的主意去碰王爷的逆鳞,不过是想着沈雀欢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亲口默认下她那句臆测之言。 沈雀欢怎么可以反问她?她不是想当靖安王妃吗?她难道没有想过这么做太后娘娘会怎么看她?皇上和荣王会怎么看她?凭她今日的言谈举止,别说嫁进王府,世家议婚都会把她摒除在外,她怎么敢一点退路都不留,她怎么敢 陆兮若脸上已经毫无血色,完了,王爷第一个就饶不了她。 ※※※ 望京楼里又是另一番景象。 登楼诵经是沈雁君的主意,她那举世闻名的凤鸣琴此刻正端放在望京楼八层楼台上,沈雀欢从楼下仰头瞧了一眼,想起“高处不胜寒”这个词。 红芷此刻还是惊魂未定,她走上来问:“小姐,用不用去和邓奉知会一声?” 沈雀欢明白她的意思,以邓奉的敏锐,他肯定会去找靖安王府的人来支应她,沈雀欢摇了摇头,脸都撕破了,她还有什么可顾及的。 红芷还是觉得有些不安,暗地里琢磨,靖安王爷难道真的不在暗中照应一下小姐吗? 一路上走来,大家的目光都明晃晃的落在沈雀欢身上,好像在看怪物似的,红芷不敢松懈,紧紧的跟在沈雀欢身后。穿过抄手游廊时,沈雀欢忽然想起一件事,“红芷,你刚才看到阿娇没?” 红芷微怔,马上摇头道:“没有,奴婢一直没看到阿娇姑娘。” 沈雀欢眼底闪过一丝犹疑,想了想,吩咐红芷:“一会儿你去宋家下人中间打听打听,阿娇今天为什么没来?” 那日在寒松院,阿娇明明说过会代表宋家到场,如今却派了个不入流的宋阿妙撑场,沈雀欢总觉得事有蹊跷。 红芷暗暗记下,陪着沈雀欢从善如流的进了望京楼。 望京楼与八福堂辉映,亦有八层,同街里的青照楼虽然只比望京楼矮了一层,却是不及望京楼一分的奢华。 望京楼一到三层供奉108件各式各样的观音像,楼柱c台阶和墙壁上篆刻着漆金经文,特别是第一层入楼时的一面三人高屏风上,密密麻麻全都是用金线绣出来的梵文经书。四楼以上,墙壁依旧能看到漆金经文,但宝蓝色镶着百子献寿图的羊绒地毯c五彩销金的门廊台阶c镂空嵌铜纹路的多宝格c只在夏季和暖房里才会盛开的珍稀花卉每一寸都显示着荣王府独一无二的富贵锦绣。据说荣王和靖安王父子还在这栋楼里接待过躅国使臣和南岳国国君。 纵使众人莺莺燕燕而来,登楼后也都按捺住眼中的惊异,少了话,多了些慎重和小心在脸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90:登楼(上) 特别是陆家和宋家众人,她们虽然曾经有幸进府,却难有登楼的机会,在御旨赐婚之后,陆瑾之和陆甯之还在心里暗自腹诽,想那陆拂生幼时丧母,被祖母悉心调教着长大,到头来不过是落得个小妾的下场。可是真正踏入到了荣王府,登上四海闻名的望京楼,陆家这两位嫡出小姐对陆拂生,恐怕也只剩下羡慕的份了。 不知是不是有心安排,沈家c陆家c宋家c陈家c王家被安排在了第六层,地毯上放置了蒲团和水晶镶金字的经文屏风,八位小姐被丫鬟们伺候着盘膝而坐,陆兮若再没脸面亲自撑场,但府里的管事婆子仍然有条不紊的支应待客。 没多会儿,望京楼高处便传来一阵轻灵袅袅的琴声。 凤鸣琴,沈雁君六岁时太后娘娘所赐,与大樾女子常弹的长琴不同,凤鸣琴音调悲鸣淳净,绕耳浑厚,既适合弹奏大音也可以容纳小律,沈雁君的琴技虽然只在宫宴上施展两回,却也被赞誉为“绝妙仙音”。 一首长宁曲完整的奏下来不过两刻钟,沈雁君用来调琴的时间就要用上半个时辰。坐了一会儿,千金们也没什么拘束的聊起了家常。 沈雀欢和宋阿妙成了不合群的两个,前者是没人敢理,后者是没人愿理。沈雀欢却在暗自打量着陈家小姐。 陈家只来了一位小姐,也就是即将在三月末嫁给沈赫的陈佩芯。她穿了一件葡萄色的妆花褙子,梳着复杂的发髻,目光流转间带着几分少女的明亮犀利。 她和沈鹊春聊的正欢,眼角眉梢时不时往沈雀欢身上打量。从她和沈鹊春的只言片语里,就知道这是个广修善舞c八面玲珑的人物。 不过,她好像对身外之物特别在意似的,眼睛总是往人的衣服首饰上打量,而且对望京楼里的奢华,表现出毫无保留的艳羡。“这种毯子咱们都是摆在内室里的,荣王府竟然铺了一整栋楼,太奢侈了。” “你还没到顶楼的水晶台去看呢吧?”搭茬的是沈鹊春,她的声音足以让八位小姐全都听见。“我刚才帮二姐去楼上安琴,透过水晶顶还能瞧见天上的云,那琉璃的颜色也正,楼台上热腾腾的,我二姐只穿了件绸裙坐在里头。” “那水晶是什么颜色的?”陆甯之十二三岁,忍不住好奇的问沈鹊春。 “是枫叶色的。” 大樾京都看不到枫叶,大家知道枫叶还是因为巾州织造局去年在万寿节上的绣品《枫满西楼图》。 陆瑾之顶瞧不上沈鹊春的傲慢劲,讪笑一声说:“水晶顶算什么?你们可知道这地毯下头铺的是什么?”大家果然被陆瑾之的话吸引了去,有几个靠墙站着的丫鬟还忍不住朝脚底下打量,陆瑾之笑道:“是玉石,八种颜色的玉石,每一层楼的玉石颜色都不一样,现在是冬天,怕咱们脚滑才要铺毯子,等夏天的时候毯子揭开去那才叫一个漂亮。” 这些话陆瑾之都是听母亲说的,最初她只当母亲夸大其词,如今想来却是自己夜郎自大了。 有人真就掀开地毯的一角验证,“呀,真的是玉石。”随即是一片艳羡之声,有人开始打趣陆拂生:“真羡慕你,以后到了夏天干脆到楼里避暑算了。” 陆拂生正心不在焉,闻言愣了愣,才后知后觉的红了脸。陆瑾之则看向沈雀欢,见她无动于衷的样,暗骂一声“矫情。” 另一个被孤立着的宋阿妙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她今日代表宋家嫡系赴会,怎么能让陆拂生抢了风头,她立即给贴身丫鬟使了个眼色,小丫鬟机敏的很,装作不经意的问她家小姐:“奴婢听大小姐说,靖安王已经请工部做好了新府版图,据说后府主院旁边的六个院子都扩了进去,仅主院就占了后府一半还多。”她用帕子轻轻的捂着嘴角,不好意思似的:“等那园子扩好了,小姐可得带奴婢来开开眼界,奴婢回去也好和小姐妹们显摆显摆。” 沈雀欢听她说起靖安王府后府的主院,想起那晚和祁霖玉眺望过的院子,怪不得那时候觉得院子空旷,原来是重新修葺过的。想到这儿沈雀欢心情不免滞涩,那可是宋阿娴要住的地方。 宋阿妙没注意沈雀欢,她嗔着眉眼笑话小丫鬟:“说你没见识你还不信,所谓男主外女主内,整个靖安王府的后院儿还不都是大姐的,王爷扩进几个院子算什么,大姐嫁进去可是要主持中馈的,就算扩进几位小妾,也全凭姐姐高兴。” 和贴身丫鬟一唱一和,谁还听不出这话里的意思,大家都去看陆拂生,只见她心思根本不在话里头,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阿妙见了心情更加惬意,那边陆瑾之却哼笑了一声:“呀,这位是宋家小姐吗?看起来好面生,怎么不见你们家二小姐和那个宋雪羡?” 宋阿妙一愣,瞧着陆瑾之热情有余,不像是在奚落她,也忍不住放缓了语气:“家父是宜文殿学士宋世峰,靖安王妃是我的嫡亲姐姐,我叫宋阿妙。”心虚之人总是将噱头坠在自己名子之前,众人心照不宣,暗自撇着嘴角。 陆瑾之则露出一副迷惑的神情:“怪不得,从前我也只和宋阿娇打交道。”说着,她忽然莞尔,声音清脆的笑道:“皇上赐婚书下来的时候我都不知道宋阿娴是哪一个,当时还以为宋阿娴就是当初那个宋雪羡。” 宋雪羡是谁,她为什么被宋家人收进嫡支,又为什么能常在荣王府里走动,别人不知道陆家人可是心知肚明的。 宋阿妙瞧她用帕子掩着嘴诡计得逞的笑起来,气恨不已,狠狠揉着帕子也不知道要如何应对,心里不由想起宋阿娇来,她虽然很不喜欢这个二姐,但至少在外人面前宋阿娇从来没让宋家人被人踩了去。 好在沈雁君的琴声缓解了尴尬的气氛,大家都各顾各的坐好,宋阿妙“哼”了一声,也由小丫鬟扶着盘坐在蒲团之上。沈雀欢从善如流的坐好,经文搁置在双膝之上,双手合十,一片虔诚。她瞧见丫鬟们鱼贯的退了出去,红芷已经和宋阿妙的丫鬟搭上了话,一副热络的样子。 沈雀欢的心境很快安宁下来。父亲去世后母亲便开始长斋念佛,每日早晚念经从不歇怠,她说:人经历得事情越多,越相信命途无常,天地广褒。 沈雀欢从前不懂,现在却越发觉得自己如尘粒一般渺小。 时间过半的时候,沈雀欢忽然感觉有人拽她的衣服,侧首就看见有位眼生的小丫鬟凑在了她的身边。“三小姐,我家公主想见你。”她声音很轻,只有身旁一直注意着自己的沈鹊春睁眼看了看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91:登楼(下) 沈雀欢不由纳闷,公主?嘉宁公主和自己没什么交集,难道是朝宁公主,可诵经到一半叫自己出去可不是朝宁的性格,难道她找自己有什么要紧事? 沈雀欢略一思忖,起身随着那丫鬟走了出去。众位千金的丫鬟们都轻声轻语的聚在五楼的小阳台前,沈雀欢走出来时能听到她们的说话声,但没有人注意到沈雀欢走了出来。 沈雀欢被那个小丫鬟引到了六层的拐角,她看见朝宁从六楼走了下来。小丫鬟朝沈雀欢恭敬的行了礼,退后几步给二人留了说话的空间。 朝宁看到沈雀欢后先是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沈雀欢以为她还要说青照楼那档子事儿,却听她用小心谨慎的语气开口:“你还是抽空先走吧,我刚听见锦容的婢女说,一会儿要当众给你些颜色,那个人跋扈惯了,连我和嘉宁都不会放在眼里。”冷淡的声音带着几分上位者的威严,眉宇间似带着一抹焦灼。 沈雀欢微一怔愣,问:“锦容郡主?” 沈雀欢在长儒的密室里研究过这个女人,慕容璋死前她就被寄养在慈宁宫,被繁花似锦簇拥着,和公主们住一样的宫殿,吃穿用度都仿照公主例制。慕容璋死后她从质子变成了慕容家的遗孤,有十万璋军为她撑腰,除了享受公主俸禄,还接受藩王每年万两贡银,简王动用藩兵修整河道还需要亲自进京讨她那半块儿军符。 若说她从小到大遇到的最大波折,莫过于对靖安王求而不得。 沈雀欢马上明白了个中悬系,想必郡主不知道在哪里听说了她这号人物,想要搓揉一番罢了。 沈雀欢苦笑着摇头,抬眸时正对上朝宁询究的眸子。 “锦容是慕容家的那位。”朝宁可能不理解沈雀欢的从容淡定,以为她根本不知道个中厉害。 沈雀欢心思却放在了朝宁身上。怎么这么奇怪,她明明被朝宁算计过一次,为什么每次见到她都不觉得讨厌,好像对眼前这个人丝毫提不起防备似的。 “喂!”察觉到沈雀欢走神,朝宁眉毛不可控制的斜了起来。竟和宋阿娇有那么点儿相似。 沈雀欢扶额:“比起郡主刁难,违背太后懿旨,给我扣个不诚不孝的帽子,罪责恐怕更大吧?”她指的是诵经诵到一半出来偷懒这件事。 说到这儿,沈雀欢唇齿微顿,其实朝宁这样半途叫自己出来,也是违抗懿旨的吧?沈雀欢心思不由暗沉,抬眸时眼里闪过一抹锐利:“公主,你为何这时候喊我出来?”刚刚诵经前歇息了那么长时间,岂不是更好说话吗? 朝宁闻言却是一愣:“我?不是你派人叫我出来的啊——”朝宁困惑的表情还没有褪去,忽然被人扯住了肩膀,一股莫名的擎制带着她朝护栏外翻去。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发生,沈雀欢也措手不及,一个腾身后将将抓住朝宁的手腕。 心中刚爬上一丝庆幸,谁料后颈突然疾风而至,沈雀欢如果侧身闪避势必要脱开朝宁的手,沈雀欢在一瞬之间做出了选择,她屈膝向后一蹬,借着返回来的力道和朝宁一齐坠了下去。 与此同时她听见有丫鬟们齐齐的惊呼声。 朝宁只知道沈雀欢抓住了自己,刚感觉到了劫后余生,却发现沈雀欢竟也跟着“跳”了下来,朝宁心里顿时空成了壳子,眼睛当即一花,等缓过神来发现自己仍被悬空着,沈雀欢一手拽着她一手攀着楼瓦边上的木头楞子,竟然吊在了半空 处境连着番的大起大落,朝宁早就吓得魂飞魄散。更大的惊呼声从头顶方向传来,她听见有人喊“快来人”,但更多的是女人惊慌失措的声音。 朝宁被沈雀欢拽着的胳膊断了似的,人也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沈雀欢用右脚敏捷的探勾住镂空的雕花瓦楞,扭头问她:“没事吧?” 朝宁两排牙紧紧的合着,分也分不开似的,哪里还能回答她的话。 两人正悬在五六层之间,不上不下的位置上,已经有人站在五楼和六楼的围栏后头嚷嚷“坚持住喽”“马上找人来”“千万别松手”以及丫鬟小姐们惊慌失措的哭泣声。 沈雀欢稳了稳心神,就位置来看还并不是绝境,但朝宁不知道受伤了没有,也不知道用自己的办法脱困会不会伤到她。她朝四周张望了几眼,心想,祁霖玉这些暗卫也不知道在不在家,都是老朋友了怎么不见支把手,抠门抠到姥姥家了,跟什么主子学什么气性,忒没江湖道义。 沈雀欢百转千回的骂着人,垂头瞧见朝宁脸色惨白惨白的,害怕向下看还不敢闭眼睛。沈雀欢想不通自己为啥和这样的人倍感投缘,罢了罢了,已经引火烧身,哪里还有后路了? 沈雀欢清了清嗓子,喊朝宁:“哎,你闭上眼睛。” 朝宁以为沈雀欢坚持不住打算把她扔掉,瞪着眼睛摇头,一使狠劲儿另一只手也攀了上来。 沈雀欢无奈,手腕忽然提力,将朝宁整个人抛了起来,然后在女人的一片尖叫声中将朝宁拦腰揽住,惊呼未过又是一阵惊呼,沈雀欢双脚连番的几个蹬踏,朝宁身子如陀螺似的旋了整整一圈儿后朝五楼的人群里跌了过去。 惊呼声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尖利,一锅粥似的。 朝宁只觉得身子先是被一股巧力藤住,然后不受控制的划了道弧,就算最后摔到地上,滚了几下,还带倒了好几个人,也没感觉到疼。与此同时,沈雀欢动作轻盈的攀住了栏杆,紧接着一个回旋的纵身,人也跌落在五楼的阳台上,只不过沈雀欢落地后腾身而起,动作里不沾半分的烟火气。 围观众人全都傻了眼,之前看沈雀欢像是怪物,现在看却像看到了神仙。沈雀欢站稳之后就发现朝宁正费劲的往起爬,沈雀欢不由皱眉,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把朝宁从一锅粥似的人堆儿里拽起来,“没事儿吧?” 朝宁眼前天昏地暗,直对上了沈雀欢焦急的眸子才觉身心放空,连话都没说出口,人已经昏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92:指认(上) 周围丫鬟婆子这才回过味儿来,连忙上前,扶人的扶人,照看的照看,身份尊贵的世家小姐们早就被护送到楼下,几个孔武有力的王府婆子伴着杂乱的脚步声赶过来,场面一片混乱。 红芷刚才一直在六楼,这会儿磕磕绊绊的跑过来一把将小姐给抱住:“小姐小姐” 沈雀脑子里却是一片清明,她朝红芷做了个“无碍”的表情,转身再次站到了围栏边上,她还记得刚才传话的小丫鬟的样子。 红芷不明所以,但她看到小姐目色中一片镇静,知道她这么做必然有自己的用意,于是也颤巍巍的跟着往下看去。 她看到白前正领着两个脚步轻盈的侍卫从八福堂赶来,不由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沈雀欢目光停在望京楼的楼门处,嘉宁公主和一位锦络华服的少女正被宫婢们护送着出了望京楼,随后是几位世家小姐,她看到沈雁君也被扶着走了出去,这些人全都不约而同的朝楼上张望,也正好对上沈雀欢如鹰的审视目光。 沈雀欢将每个人的眼神尽收眼底,当扫过一个步履仓皇的身影时,沈雀欢突然朝白前大喝:“那个系青色腰带的女人,抓起来。” 她常年混迹在军中,声音从胸腔里发出来又沉又响。白前身后的两个侍卫比白前的动作还快,在众人都还没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将人给擒服。 红芷看得激动:“抓到了,抓到了” “晚了!”沈雀欢的声音轻的像一缕浮烟。 侍卫虽然在第一时间钳住了那女人的脸颊,以防止她服毒自尽,可在侍卫的手还没接触到对方时,女人的身子已经不受控制的战栗开了,随后有大股的血色从那侍卫的手指间涌了出来。 在一片女子的惊叫声中,沈雀欢的心一寸一寸的凉了下去,以这样的手段和反应速度,沈雀欢只想到了一种人——东境死士。 终于来了! 她感觉到自己一只脚已经踩进了虎穴里。 沈雀欢转身下楼,快走出楼门口的时候她听见楼下隐有喧哗之声,走出后就看到森然的京都卫兵立在院子里,朝宁被人抬着出了望京楼,那些护卫严严实实的把公主保护起来,看样子,不打算将这件事定义为偶然事件。 作为当事人的沈雀欢,势必也要随之进宫了? 进宫也好,至少在路上能照应着朝宁,还不知道那个东境死士是冲着朝宁来的还是冲着她来的。 思忖间,忽然听见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她身侧响起,“来人!” 沈雀欢对上一个锦衣华服的明艳少女,她梳着云罗暨,耳朵上翡翠水滴坠子悠悠的晃动在脸颊两边,她有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姿色和沈雁君不分伯仲。 应该是锦容郡主。 沈雀欢肃然的站在那,就见锦容纤指忽然朝她指过来,“抓住她,我看到她与朝宁起了争执,推了朝宁。” 众人一片哗然。 沈雀欢没有忽略掉她脸上露出的那抹狠厉,紧接着一阵训练有素的脚步声,沈雀欢已经被京都卫围在了中间。 一句话,沈雀欢成了导致朝宁坠楼的罪魁祸首。 沈雀欢盯着锦容:“我既然推了公主,为什么还要救她?若公主醒来,我岂不是要露馅了吗?” “救公主,你可以暂时瞒天过海,逃出荣王府亡命天涯,但若你不救公主,你会立即被捉拿,两害取轻,你差一点就蒙混过关了。”锦容郡咄咄逼人,半分余地都不打算留。 “那这个丫鬟呢?你难道会说她是和我一伙的?” 锦容讪讪然笑着:“这个人行事做法分明就是受过训练的,或者你在故布疑阵,又或者正如你说的,她和你分明就是同谋!” 沈雀欢与她沉默的对望,不对,她的表情太笃定了,好像料定了朝宁不会醒过来。 沈雀欢向朝宁的方向寻了一眼,那里有层层卫兵守护,婢女侍卫一大堆,可不知道为什么,沈雀欢的心还是不受控制的揪了起来。 两相对峙,沈雀欢忽然感觉肩膀一重,侧身却看到丫鬟初雯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后,正将祁霖玉送给她的那件赤狐披风穿在她的身上。 “小姐,小心着凉。”初雯的语气一如平常的清婉。 沈雀欢目色一顿,她并没有带初雯出来,她怎么在这儿?而且大家这会儿瞧她的目光为何显得惊惧?周围气氛瞬间凝滞了似的。 沈雀欢去看锦容郡主,她的目光停在她身上的披风上,脸色像纸一样白。嘉宁公主和沈雁君目露惊恐,其他不明所以的人也被这几人的表情所摄,特别是这些穿着黑色缎袍的京都卫,竟然犹豫的缩回了针锋相对的矛戈刀佩。 沈雀欢不由皱眉,朝初雯寻了一眼,初雯低着头,额角几不可查的紧绷着,是一个强自镇定的神情。 有人低声轻呼:“真真的是赤狐轻裘吗?” 赤狐轻裘?沈雀欢抬手摸了摸初雯罩在她身上的这件披风,再想了想刚才众人的反应,难道这件披风代表着什么不成? 沈雀欢眉头微蹙,心中腾起一股莫名的憋闷。 这算什么? “三小姐。”一直沉默着的白前,忽然走了出来,他神情肃穆,对沈雀欢拱手道:“让您受惊了,小人带您到前厅休息吧?” 锦容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她的眼睛泛红,急促的呼吸让她气息哽咽:“休想!”竟是色厉内荏的口气。“谋害公主,其罪当诛,还不给我就地正法。” 如果刚才的锦容郡主尚属镇静从容,那么现在的她已经毫无理智。 白前微向前迈出一步,挡在沈雀欢身前,笑着起来,叙旧似的道:“郡主可曾听说,景历十九年,望京楼刚建好那会儿,躅国使臣在望京楼坠亡,躅朝二皇子震怒,斥责咱们大樾朝居心叵测,当时咱们王爷只用了半个时辰,就查出谋害躅国使臣的凶手就是二皇子身边的侍卫之一。”说到这儿,白前声音微顿,“郡主,您可想知道王爷是怎么把凶手给找出来的?” 白前平时随和机敏,从来都不曾用沉稳内敛的一面示人,锦容和她也打过几次交道,她目中些许犹惑,强自镇定道:“白总管是想暗示本郡主,这件事应该交给靖安王殿下解决吗?”她嘴畔挑起一抹讥讽的笑,“今日大伙奉的是太后懿旨,受伤的是当朝公主,靖安王想要护短,还是亲自到皇上面前陈情吧。” 经锦容一提醒,这些京都卫立刻明白过来,这件事牵连甚广,关系到公主的性命安危,就算是靖安王,也未必能消除皇帝的怒火。 所以,锦容话音刚落,那些侍卫撂下的佩刀再一次朝沈雀欢指了过去。 只不过这次被刀锋围住的,还有初雯和白前。 白前却是笑了,“郡主,小人提到躅国使臣之案,只是想说今天这件事和当初那件多少有些相似,就像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没有证人时,咱们找到了不止一个证人。” 锦容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白前却朝望京楼四面环绕的巨松林中望去,不知什么时候,二十几个人影从松枝后露出了身形。 四下皆惊。 白前声音沉沉入耳。“这些人幼时聋哑,由专门的画师教授画技,当年躅国使臣坠亡案,有十一个人看到了当时的情景,而且这些人画出的情形一模一样。”他将目光从远处收回,缓缓落向人群中的锦容,她额头上沁着薄汗,掩也掩不住的仓皇从眼底流露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93:指认(下) 接下去的事情,出奇的顺利。 白前吩咐人去库里取了一颗“还清丹”,用水化开后给朝宁喂了下去,只消片刻,朝宁便清醒过来。 事情至此真相大白,沈雀欢从嫌疑人,变成了当事人,由靖安王府的护卫,护送进宫,向大理寺陈述当时的情形。 此后,太后代皇上召见沈雀欢,略作询问,赏赐一株上等人参,便把她放出了宫。 承平侯长随刘福山亲自驱车将她接回了府中,承平侯以及大房老爷c三房老爷c四房老爷齐聚书房,询问沈雀欢至深夜,并责令她十日禁足。 四更末,五更初,尘嚣落尽。 雏云阁正屋却是灯火通明。 沈雀欢穿着家常海棠色绣花好月圆图的锦袄,端坐在黄杨木的贵妃榻上。手中的青玉茶盅已经感觉不到热度,茶叶在碧青的水蕴中晃来晃去,一如她此刻看着堂前三人的心情。 廖妈妈c邓奉,垂首而立,初雯跪伏在堂前。 她抽抽泣泣的将赤狐轻裘的来历说明白后,沈雀欢已经沉默了一炷香的时间。 窗外刮起了风,雪沫子拍在窗棂上噼啪响,衬得初雯的呜咽声,心底生寒。 这算是什么?烙上了靖安王的标记吗?让皇上c太后还有各位上权者都知道她是靖安王的人吗?她不久前刚刚在众目睽睽之下向陆兮若撇清她和祁霖玉的关系,现在算是自己打自己脸吗? 沈雀欢半阖上眼帘,疲惫至极:“邓奉,把他送回荣王府吧。” “不——”初雯惊呼,抬起头来一片泪痕:“小姐,奴婢这么做也是为了您好,这赤狐轻裘代表着王爷,她穿在您的身上,就算万岁爷想发落小姐都要斟酌一下” “啪”的一声,青玉茶盅在初雯面前摔的粉碎,初雯满眼诧异,她从没见过小姐这样动怒过,“小小姐” 沈雀欢轻吁了一口气,仿佛无限头疼。她也懒得再说什么,朝邓奉挥了挥手。 邓奉已知初雯再无留下的可能,只得上前扶她,初雯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大哭不止:“小姐,奴婢不明白,奴婢真的不明白,奴婢是为了替小姐解围才会出此下策的啊。” 邓奉上前拽她,她干脆膝行到小姐身边,使劲磕着头。 红芷看着不忍,别过了脸去。 直到初雯额头上糊了一片血渍,沈雀欢还是无动于衷。初雯冷静下来,她不再磕头,跪伏在地上哭着呢喃:“奴婢都是为了小姐奴婢都是为了小姐” “为了我?”沈雀欢目中一片凉薄。沈雀欢盯着窗棂边上吊着的压角荷包,问她:“早上夏至派人来说,只能带一个丫鬟进府,我带了红芷,你马上对她甩了脸色,我只当你年纪小不沉稳,那时候你没提过这件披风,那么之后,你是如何自己带了披风去王府,又是怎么预知到我会在荣王府里遇险?” 初雯背脊一颤,“是是奴婢听说” 沈雀欢却并不想让她回答什么,打断她:“还是说你只想在我面前展示你荣王府丫鬟的能耐?展示你处处比红芷高出一头?” 初雯一时语顿,沈雀欢却不想放过她,说出的话又沉又冷:“你口口声声说这件披风为我解了围,可我穿上了这件披风后,锦容郡主甚至要立刻至我于死地。还是你根本就不在乎我会处于何种境地?” 初雯扬起脖子,两只眼睛里闪着熠熠的光泽。“锦容郡主是因为嫉妒,王爷对小姐那么好,肯定会护着小姐的。” 她话音刚落,沈雀欢忽然怒喝:“我不用任何人护着” 初雯只觉得脑袋一紧,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蹿了出来,她父辈都是朋来号的伙计,等她到靖安王府的时候父亲叔叔们都成了管事,她被人甩脸色的时候都少,何况是这样,像要杀了她一样。 初雯这才感觉到害怕。 “奴奴婢是靖安王府的”话到嘴边她又猛的停住了,她若是被送回靖安王府去,父亲根本保不住她。身体一软,初雯像卸掉所有力气似的歪到了地上。 沈雀欢刚才只是淡漠,现在浑身都散发着森寒,话从牙缝里一字一句的砸下来:“靖安王只不过赏了我一件破衣裳,你以为我得到的是什么?还是你想要让我得到什么?” “不,不不不。”初雯一边摇头一边向后挪蹭:“不会的不会的,靖安王明明对小姐青眼有加,奴婢只是想助小姐一臂之力而已,那不是一件破衣裳,那是赤狐轻裘,那衣服代表” 廖妈妈再也看不下去了,她忙上前扯起初雯,朝邓奉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她的嘴堵上,送到孟总管那里去。” 初雯浑身发抖:“不” 邓奉也狠了心,立时上前去堵了她的嘴,他从前只当初雯机灵通透,偶尔有些小毛病也值得教,现在看来,是他们的放纵才惯成了初雯的不知天高地厚。 他们都是孟总管替靖安王爷挑选出来伺候沈三小姐的,当时孟总管只吩咐了一句话:今后,沈三小姐就是你们唯一的主子。 他早就听说过孟总管的手腕,如果再任由初雯无礼下去,说不定被送回去的就是他们三个。 还好廖妈妈沉着冷静,邓奉后心冒汗,见初雯还不知悔改的唔哝,一个手刀劈下去,直接把初雯给敲晕了。 廖妈妈已经跪到沈雀欢面前:“小姐,都是老奴平日管束的少,那天小姐从王府回来的时候老奴就认出了这件衣裳,老奴想提醒小姐,又见小姐并不是十分喜欢的样子,刚脱下来就让红芷姑娘入了库,老奴心想,小姐以后不穿也就罢了,要是想起来老奴再来提醒也不迟,可是老奴没有想到,初雯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自作主张陷小姐于不义,出了这样的事老奴也没脸见您。”她深深的磕了头。“小姐,老奴自请离去,还请小姐息怒。” 邓奉也跪了下来:“小姐您有所不知,被朋来号栽培出来的奴才,若是犯了错被遣回,多会被送到巾州做蚕奴,廖妈妈年纪大了受不得那样的苦,求小姐开恩。”说着,也开始磕起头来。 “你们起来吧。”沈雀欢坐回到贵妃榻上,红芷给她换了杯热茶,相处了这么长时间都有了感情,红芷的眼圈也是红红的,但她不敢替邓奉和廖妈妈说话,今天的凶险红芷是亲身经历过的,她从前觉得靖安王对小姐好,现在才知道,因为靖安王的那份好,小姐才会被一个又一个的人污蔑c陷害。 小姐的路已经够坎坷了,她不能再扰乱小姐的决定。 沈雀欢见廖妈妈和邓奉都不肯起来,示意红芷去扶,两个人这才站了起来,规规矩矩的垂着手,初雯则倒在门前的花盆旁。 沈雀欢声音疲惫:“她的错我不会牵连你们,今日的事是个教训,原本我在承平侯府已经四面树敌了,今天又成了众矢之的,别说锦容郡主,就是宋家和陆家都够我吃一壶的了,我今后的路恐怕更不好走,但我也不想永远靠着别人走下去,我能用的人不多,前些天我让红芷给你们物色合适的丫鬟和小厮,你们着手带些得力的人出来,带人的时候宁缺勿滥,我不想再看见第二个c第三个初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94:招奴(上) 第二日,红芷就把两个丫鬟的名字报给了沈雀欢。 “一个叫初晓,父母是葛家庄人,因为父亲身体不好,又逢灾年,她自己签了卖身契,在府上针线房帮着二等师傅做点杂活儿,还有一个叫初映,咱们院儿三等丫鬟,她爹曾是咱们老爷的田庄管事,后来老爷的田产过给了大姑小姐当嫁妆,初映的爹不想去江家,讨了老安人的旨意,在外头一个空宅子里经营菜园和花棚子,府上的花花草草都是从他那里养出来再搬到府里来的。” 沈雀欢琢磨着红芷的话,“你说这个初映的家里人也在府里做事?她家里还有什么人?” 当初吩咐红芷选人的时候就嘱咐过她,尽量避开府里的家生奴,这些奴才关系利益盘根错节,所以红芷说初晓的时候,沈雀欢就觉得十分满意,对初映显得有些谨慎。 红芷自然明白小姐的担忧,忙道:“奴婢本来也不考虑家生奴的,可这个初映挺有意思,奴婢有一次去茶水房,这丫头帮着婆子们守门儿,秋絮正好来了,说要一点儿枸杞,小姐您也知道,秋絮拿的是一等丫鬟的例钱,比这些小丫头大了四五岁,就算被您罚到二院做事儿,这些小丫头没一个不怕她的,要是搁到平时,茶水房里的人早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给她了,可这个叫初映的硬是死拦着不给,到底等到了茶水房的婆子回来,为这事儿秋絮没少给这丫头小鞋儿穿。” “是吗?”沈雀欢听着好笑,“要是这样,就让廖妈妈带些日子看看吧。” 红芷应了声“是”,又说起邓奉带来的消息。 “邓奉说,靖安王三天前就出城了,昨天早上咱们的马车刚离开侯府,就有人到府上来接先生,先生也出了城,至于去干什么,邓奉还没有打听到。” 昨天出了那么多的事儿,不管是承平侯府还是宋陆两家,都没什么动静,祁霖玉什么时候出城的她不知道,但长儒昨日没露面却让沈雀欢觉察出了异样,这才派邓奉去打听。 “原来是出城了。”沈雀欢的手指轻扶着茶杯沿,若有所思:“是靖安王的人请先生出城的吗?” 红芷摇了摇头:“奴婢也这么问过邓奉了,邓奉说昨天有两个人给了门房小厮二两银子,让门房小厮帮着找一找灵松,那小厮得了银子就把灵松给找出来了,他们就在门房墙根的地方说了几句话,灵松好像很着急似的,马上跑进府去了,那两个人也没走,就在门房墙根底下等着,没一会儿灵松就带了先生出来,看样子很着急,门房小厮平日给先生行礼,先生都是客客气气的,这一次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上了马车就走了。” “是府上的马车,还是那来人的马车。” “门房小厮说,不是府上的马车。”这件事红芷也觉得挺奇怪,特别是那小厮说,先生连话都没说直接上车走了,她就更觉得奇怪。她们先生是什么人,那可是天塌下来都要迈方步的,要是他神色急切,那应该真的是碰到急事儿了。 沈雀欢当然也想到了这点,而且昨天晚上她回府的时候,大房c三房c四房老爷都在承平侯的书房,唯独缺了长儒,而且承平侯似乎对长儒的缺席,很不在意似的,难道,承平侯知道长儒去了哪里? 当然,这不是沈雀欢最应该在意的,长儒毕竟有阿斛护着,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想透昨天发生的那些事。 沈雀欢让红芷给她准备笔墨纸砚,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静心沉思。 她现在纸上写了“死士”两个字。 昨天离开望京楼的时候,她特意查看了一下那个服毒自尽的小丫鬟的尸体,心里已经对她的身份肯定了六分。 就算她不是东境死士,也必然是某个高位者培养出来的“效忠者” 然后沈雀欢在纸上写了自己和朝宁的名字。这是死士的两个目标,她或她,或者,她们。 如果目标是自己,或许因为靖安王的垂青起了杀机,她在自己名字旁边写了靖安王三个字。或许因为家族利益起了杀机,她在自己名字旁边写了承平侯府。或许是因为身份暴露起了杀机她顿了顿,在自己名字旁边画了个圈。 如果朝宁是目标,沈雀欢只知道一种可能,慧王之死。因为朝宁揪着慧王的死不放,让某些人起了杀念。除此之外,沈雀欢不知道朝宁还会得罪什么人。所以她在朝宁的名字旁边写了一个“慧”字。 如果自己和朝宁全都是目标,沈雀欢想到了青照楼,沈雀欢不禁目光上移,笔尖停顿在那个“慧”字上。 沈雀欢又觉这种全凭臆测的推断根本站不住脚,于是换了另一张纸。迟疑了一会儿,写了“望京楼”三个字。她想将所有人的名字都呈现在眼前,一个一个排除,但刚把“楼”字收笔,沈雀欢眼前豁然一亮,笔下一蹴而就的书了“沈雁君”三个字。 她怎么能忽略掉沈雁君?她们之所以会登楼诵经,不就是她在太后面前请的旨,请旨当天她也在,退出寿安宫时沈雁君站在台阶上说的那几句话她记得还很清楚。 她说到“青照楼”说到“楼高易摔” 沈雀欢当时以为她只不过是拿话来讽刺自己和朝宁。 难道? 沈雀欢一把捡起刚刚扔掉的那张纸,最后笔锋犹豫之处,“慧王”二字狠狠敲进眼中。沈雁君!慧王!请旨赐婚? 莫非,慧王的死真的与沈雁君有关,而纸张中心,被加重的“死士”二字,也让沈雀欢的心越攥越紧。 沈雁君会不会与东境死士有关系呢? 可惜自己被禁足了,要不然正月十九,沈陈氏生辰宴的时候,她就可以设计试探一番。 想到这儿,沈雀欢忽然就不耐烦起来,她把两张纸狠狠的揉在一起扔进火炉。 想当初父亲在世的时候就说过,天底下有阴谋也有阳谋,娘就是阴谋的好手,但江深和江浅却随了父亲,擅长的都是阳谋,可是大多数时候,阳谋都是建立在阴谋之上的。 沈雀欢抱着脑袋,这种伸不开拳脚的感觉还真是憋屈。长儒在就好了,这种费脑子的活比较适合他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95:招奴(下) 正月十九这一天,承平侯府宾客齐聚,外院内院加起来摆了一百二十桌席面,三大戏班从早到晚轮流开锣,一整天都是人声鼎沸的喧闹喜庆。 沈雀欢因为被禁足,避免了抛头露面,姚大正好带了两个十来岁的小子,来给沈雀欢过眼。 这两个孩子一看就是庄家娃,大的十二岁叫三耕,小的十岁叫四犁,俩孩子是亲兄弟,都姓管。 “家乡发大水,全家十六口就剩了娘和我们兄弟俩,现在在王家庄落脚,我娘给庄户们做饭,不要工钱,就给我们兄弟俩挣口饭,眼瞅着我和弟弟都大了,庄户老爷总嫌我们吃的多,所以求了姚大哥带我们出来。”管三耕说话很流利,胆子也很大,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娘不想让我们给人当奴才,怕我们什么都不懂,惹恼了老爷太太也没有个帮衬的人我娘我娘以为我和弟弟要进武馆的” “哦?”沈雀欢瞧着两个孩子整整齐齐,衣服破旧却也干净,想必母亲对兄弟俩的期望颇高,她不由放缓了表情问:“那你是想到武馆,还是想来做小厮?” 管三耕瞅了瞅弟弟:“我想自己当小厮,让弟弟去武馆,我供着他。” 沈雀欢嘴角微翘,“你到我府上当小厮,我供你弟弟读书,如何。”她以为管三耕肯定会眼前一亮,谁知这孩子马上拒绝了沈雀欢的好意:“不,我自己的弟弟我知道,他不是读书的料,一听庄户少爷背书他就发困。” 一直垂着脑袋的管四犁总算动了动,小声辩了句:“哥,我不笨。” 众人均是忍俊不禁。 沈雀欢本意是留一个,供养另一个,这样也会相互牵制,当初在渠延,娘想要提拔人,第一个考察的就是后院和出身,家宅不安的人,娘是万万不会重用的。 沈雀欢叫来廖妈妈:“你和邓奉去一趟王家庄,和他们母亲商量商量,要是他们母亲不同意你们也不要强求。” 廖妈妈笑着应了声“是”,带着两个孩子下去了。 姚九曲见沈雀欢做事条理清楚,并不摆大家小姐的架子,也打消了来前的担忧,他站起身就要告辞,“三小姐行事周全,小人就等邓小哥的消息了,要是管家大嫂不同意,我再上门收到武馆来,到时候府里有什么事,让邓小哥直接去找小人就是。” 沈雀欢却不忙着端茶,“姚大哥先别急,红芷前几天在铺子里定了几套把式装,你来正好给七娘带回去一套。”说着沈雀欢给红芷使了个眼色,红芷愣了愣,忙应道:“是,奴婢这就去取衣裳过来。” 说着,红芷就出了花亭。 大家族里的规矩,未婚女子无论出嫁前后,都不能和男子独坐一室。红芷一走,姚九曲就像浑身爬了蚂蚁似的不自在。沈雀欢哪里看不出来,只好邀了姚九曲去看看院子里的梅花桩。 姚九曲果然自在多了,一时技痒,还在梅花桩上比划了几招。 沈雀欢趁着姚九曲摆弄她那些刀枪棍棒的功夫,有意无意的问他:“七娘平日里忙不忙?红芷这几次去都没看到她,我以为她每天都在武馆里带徒弟呢。” “她哪坐得住。”姚九曲显得有些无奈,“她朋友多,人很仗义,总爱帮别人打抱不平。”说到这儿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她也总惹祸。” 沈雀欢却在想前些日子老巷遇到七娘的情形,如果七娘是在仗义助人,那她帮助的人和秦戊有没有关系呢? 红芷拿了包袱走过来,姚九曲接了包袱告辞,沈雀欢告诉他,以后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来找她。 姚九曲没有多想,拿着包袱离去了。 沈雀欢希望姚九曲和程七娘真的不要有什么麻烦。 沈府的寿宴热闹了整整一天,黄昏时云生班在府里加了几场戏,唱的是昆调,咿咿呀呀的连雏云阁都听的到音。 廖妈妈带着初晓和初映正在收拾小姐装衣服的箱笼,“冬衣外穿的留下十套,再过半个月就是小姐的入祠礼,把那套正红色的单独放起来,春裳按衣料质地放,六件一个箱笼,按颜色装箱,和衣裳搭配的鞋袜另装盒子放到箱笼上头,每个箱笼里放四只香包,上下左右各一只,府里头送过来的香包你们几个分着用吧,小姐不喜欢檀香味儿,千万别和咱们自己的香包弄混了。” 初晓和初映刚看到这些衣裳的时候就已经震惊不已,三小姐平日只穿宽松的常服,颜色就那么几样。可她们到今天才知道,小姐仅冬裳就装了整整九个箱笼,还不算搭在冬裳外头的比甲褙衣c斗篷披风。往年这个时候府上正开始做夏裳,可她们分明瞧见,比冬衣多上一倍的夏裳就放在东墙的几个箱笼里,这些衣裳样式质地都属上乘,根本不是府上针线下人的活计。 小姐平时并不喜欢打扮,也不知道这些衣裳都是从哪儿来的。 两人心里犯着嘀咕,却不敢真的问出来,从晌午到黄昏,俩人的心力都放在这些衣服上。 廖妈妈看她们做事细心,不像没见过世面的小丫鬟那样,看着衣服料子好就不停的摩挲。于是晚饭之前,廖妈妈回禀小姐时特地给二人求了两块儿帕子做打赏。 初晓和初映接过帕子时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那帕子一面绣着野山菊,一面绣着圆福字,竟然是双面绣。云华绣庄里也只有镇馆师傅会这样的技艺,小姐怎么拿这么珍贵的东西打赏她们? 初晓和初映面面相觑。等回到下榻处她们才知道,院儿里并不是只有她们俩有这样的帕子,小厨房的初芳因为做汤圆做的好,也得了这样一块,还有二等丫鬟初寇,曾经的一等丫鬟秋絮都得了帕子。 初映睡不着了,人像烙饼似的翻腾了整个晚上,天快亮的时候她小心翼翼的下了炕,同屋睡着的初晓听到动静,“初映,你怎么了?” 初映捂着肚子:“昨天不知道吃什么了,肚子疼得厉害。” “外边儿刮着风呢,你披上袄子。” 初映小声道着谢,批了厚棉衣往后头的官房去,快走到夹道的时候,初映小心的打量了几眼四周,快步朝右侧的巷子拐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96:求助(上) 初映去了秋絮那里。自从年三十雏云阁的那场变故,秋絮就开始管外院儿的杂事,也是整个雏云阁起的最早睡的最晚的人。初映蹲在墙根儿敲她窗户的时候,秋絮已经起床了。 “谁”秋絮侧耳听着屋外的动静,听见初映应了她一句,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黯沉,她还是给初映开了门。 初映脸色不好,坐在炉子旁边的小杌子上暖身子,见秋絮洗漱完,才幽幽的开口:“秋絮,你知道三小姐的那些衣裳都是从哪里来的吗?” 秋絮在镜子里抬起眸子,审了初映一眼,才说:“朋来阁。” “你说什么?”初映惊得站了起来,衣袖扫倒了手边的茶盅,温热的水洒在她身边的方桌上,她都顾不上似的。两步走到秋絮的身后,透过镜子瞧着她漠然的表情:“你说的可是真的?” “这有什么可惊讶的。”秋絮整理着鬓边的碎头发,“朋来号的管事每个月的初六c十六都要来一次,你只看到了她的衣服,你不妨注意着她每次出门时头上都戴着什么。何况她从来都不藏着掖着。” 初映面无血色:“难道那些传言是真的?三小姐真的是靖安王的人?” 秋絮把银钗别在发间,对着镜子照了照,闻言看向初映,语气有些清冷:“那不是你要操心的事,在三小姐身上操心的人又不会少,你只要做好你本分的事就行了。” 初映咬着唇,心思不定的样子,半晌才喃喃的问:“可夫人为什么突然让我收手呢。” 原本在昨日寿宴之前,初映接了吩咐要做些手脚的,可昨天三更天的时候,秋絮得了夫人的命令,让她暂且“按兵不动”。昨天她去膳房里取三小姐的午膳,厨房里的婆子七嘴八舌的在说“荣王府”,还说三小姐得了靖安王的青眼,侯爷怕她招摇太过,才给小姐禁了足。 一桩桩一件件在她脑子里搅和,让初映特别不踏实。 秋絮收拾好后,拿了块儿布擦干桌子上的水渍,心里却有自己的一番思量。三小姐和靖安王的事在府里传得沸沸扬扬,她虽然不知道起因是什么,但瞧那些“流言”的劲头,定是在小姐去登楼诵经时发生了什么事。 而在这样的当口,沈林氏让身边的丫鬟找到自己,让她转述给初映一句“按兵不动” 这是不是正说明,三小姐如今,轻易动不得呢? 思绪百转千回,她收拾好了桌子,瞧见初映还在愣神,眼里闪过一丝轻蔑,自从陈姨娘得势后,沈林氏的日子恐怕越来越不好过了,要不然像初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被她当成棋子用呢?秋絮定了定神,下了逐客令:“你回去吧,一会儿廖妈妈就要起了。” 初映点着头,走到门边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伺候三小姐的时候知不知道她贴身穿的衣服都放在什么地方?” 秋絮心里一紧,她虽然知道初映受了沈林氏的指派到三小姐身边去,却不知道她究竟要怎么操作。初映问起“贴身衣物”,难道是要在三小姐的衣服上下手? “在三小姐卧房的角柜里,一直是红芷收着,而且落了锁。”最后几个字秋絮刻意说的很慢,初映听到果然凝了凝眉头。 原来初映在打三小姐贴身衣物的主意,秋絮却知道凭初映的本事,得手很难。她在想,这件事要不要对老夫人说呢? 初映从秋絮屋里出来,又绕到官房处,再往回走。幸亏她绕了远路,初晓惦记着她半天没回来,正披了衣服出来找她,瞧见她从官房里出来,着急的问:“怎么样?肚子可好些?” 初映朝她摆了摆手,“我肠胃向来这样,府上医婆给过我几个药丸子,我回去吃了就好了。” 初晓不疑有他,搀着初映往内院里走,刚跨过垂花门就听见有人“嘤嘤”的哭,两个人同时一惊,快步朝里走。 只见初寇正抓着一个丫鬟往廖妈妈房门口拖,初寇那是出了名的不好惹,那丫鬟一边哭一边紧紧护着被扯的头发,旁人看一眼就知道得有多疼。 初晓和初映俩人忙跟上去瞧,廖妈妈也听见了声音,从屋子里走出来。见情况先呵斥初寇:“怎么让她这么哭?小心吵到了小姐?” 廖妈妈对下人严厉,声音不大却十分威严,初寇心里打杵,直接把人甩在了地上。“妈妈,奴婢早上去下事处倒灰,回来就瞧见这人从外头的槐树往里翻,奴婢喊她,她没了命似的往北边儿跑,幸好被守门的婆子给追回来了。” 廖妈妈眉头微蹙,瞧着那丫鬟十四五岁的模样,穿的是府里下人衣裳,呵斥:“你是哪个院儿的,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 那人遇见初寇的时候就已经吓傻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半天都听不清在说什么。 廖妈妈“哼”了一声,吩咐初寇:“掌她的嘴,看她还说得清说不清。” 初寇伸手就要去拽,可能是被吓怕了,那人忽然爬到了廖妈妈身边,大声嚷起来,“奴婢有要事见三小姐。奴婢有要事见三小姐。” 廖妈妈一怔,眉皱的更深了:“三小姐可是你说见就能见的?” “事关重大,否则奴婢怎么敢来爬雏云阁的院子,求妈妈去向三小姐禀报一声。” 她被初寇扯得狼狈,头发遮着大半张脸,可初映一听她这声音,马上就认出了来人:“是七小姐身边的秋梢” 秋梢?秋字辈,名字里带木的丫鬟,那可是进府年的掌事丫鬟。 初寇闻言人就往后缩,好像被烫到似的。 廖妈妈走过去抬起那丫鬟的下巴,她进府时日短,但见这丫鬟眉宇不凡,被她这么打量也不慌不乱的,心下也信了七八分。 廖妈妈松了手,吩咐初映:“去看看红芷姑娘起来了没有,请姑娘过来一趟。” 红芷平日睡在正房的夹间,平常有什么要紧的事儿找红芷,都在正房后窗户底下叫她。 初映闻言立刻去了正房,没一会儿红芷也来了。秋梢咬紧牙关只说有要事,任红芷和廖妈妈如何吓唬都不再多言。 红芷和廖妈妈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回禀了沈雀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97:求助(下) 沈雀欢听后,却没立刻见她。穿戴洗漱过后,吃了早饭,又到梅花桩前活动了几下筋骨,回屋后又是一阵换洗,这才让红芷把秋梢叫到小花厅里。 秋梢被磨得心里发慌,跪在地上半天都不敢抬起头来。 “说吧,你不是有事吗?”沈雀欢歪在香妃榻上,手里还端着一本《大樾周国志》。 秋梢跪伏在地上,有些不安地开了口:“三三小姐,求您求您救救我家小姐吧。” 沈雀欢只见过沈鹭婷一次,平时也没有什么打交道的地方,听见秋梢张口就要让自己救人,太阳穴还是不受控制的抖了两抖。难道是自己搭救朝宁公主的事传开了?让人误以为她是行侠仗义的活菩萨,什么人求过来都能搭把手? 沈雀欢有点气闷,说话也直了一些:“我和七小姐不熟,红芷,送客。” 秋梢猛的抬起头,整个人都呆住了,她万万没有想到三小姐连话都不想听完,直接都开口拒绝了。 红芷已经来拽她,秋梢慌了,额头狠狠得磕在地上:“我家小姐给三小姐带了句话,说您听了一定会救她。” 沈雀欢不为所动,来求人还七拐八拐的绕圈子,她顶瞧不上这号人。 秋梢已经被拽到门口,秋梢眼眸中满是惶恐和慌乱,再也顾不上别的,大声说:“我家小姐的生母叫江六姑” “什么?”如石破惊天,沈雀欢猛的坐了起来,表情骇然。“你刚才说什么?” 秋梢眸子瑟缩了一下,强迫自己镇定,才敢再一次重复着说:“我家小姐我家小姐的生母叫江六姑。” 周遭的气氛立刻尖锐起来,沈雀欢站起身紧走几步,一把拎起秋梢,那动作就像拎起一只待宰的小鸡。 秋梢哪里经历过这些,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净。 红芷见状连忙走出去,吩咐守在门边儿的几个人:“你们站远了些。”自己则忐忑的侯在门前,耳边久久回荡着秋梢刚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屋子里,秋梢跪在沈雀欢面前,颤声说着:“奴婢从七岁开始就伺候七小姐,那时候小姐身边就只有丫鬟和乳娘,四夫人并不和老爷c小姐住在一起,而是一个人住在后山的家庙,直到去年,四夫人患了痨病,撑了一个月就走了。奴婢也不知道四夫人叫什么,几天前小姐惹了我们大奶奶生气,被关到了柴房里,我们大奶奶又被人撺掇着要把小姐嫁到邯州白家,那白家公子是邯州有名的浪荡子,不仅荒淫无度还还养过小官儿。我们小姐被饿了三天三夜,实在是到了穷途末路,才告诉了奴婢那样一句话,让奴婢想办法告诉三小姐。” 沈雀欢沉默的听着,眉宇间虽然平静下来,目光依旧咄咄逼人:“你家小姐让我怎么救她?” 秋梢闻言目露惊喜,“小姐说我们大奶奶想借三小姐的面子帮尚书府徐姨娘的忙,我们大奶奶和三小姐说不上话,所以才成天着急,要是三小姐能帮一帮我们大奶奶,再向大奶奶提一提我家小姐,大奶奶肯定会卖三小姐的面子。” 沈雀欢眼底忽明忽暗的光亮如烟火般转瞬即逝。 徐碧媛,原来搭上了历氏。 “你先回去吧,这事我会看着办的。”她端起茶杯,秋梢心里虽然没底,却也不敢再违逆,只好先退了下去。 秋梢走后,红芷马上走了进来,“小姐。”担忧之色掩不住的从眼底眉梢流露出来。 沈雀欢却是问她:“江六姑怎么会嫁给沈宏庆,我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红芷一愣,“小姐,江六姑是谁?奴婢从没听说过这么一个人。” “没听过?”沈雀欢直起腰背。见红芷眸中一片坦荡,显然说的是真话。 沈雀欢慢慢变了脸色。 江六姑曾经在渠延军营里做伙房厨娘,沈雀欢之所以知道这个人,是因为二伯父战死的那场战事里,就是江六姑把二伯父的尸体背回了军营,她也因此被祖父收做义女,后来江六姑回京报丧,国公夫人就把她留在了自己身边,当年沈雀欢父母成亲之后,母亲就是从江六姑口中得知战场上的人和事,才不顾家里人的阻拦,变卖嫁妆田产只身去往渠延找父亲。 可红芷为什么会说,从来都没听过这样的人呢? “奴婢十一岁进府,一直在国公夫人身边伺候,从三等丫鬟到侍奉茶点的一等丫鬟,整整八年,确信从未听说过江六姑这个名字。”红芷抬手发誓,当听说她是国公爷认下的义女,脸色变得素纸似的苍白。“奴婢确信,这个江六姑并不在府里,老夫人只有两个女儿,一位是宫里头的那位贵妃主子,另一个就是宋夫人,两位姑小姐相差十二岁,都是属鼠的。” 沈雀欢慢慢坐回到香妃榻上,江六姑的事母亲不止一次的提起不对,上次和母亲一起回京,母亲也从来没问起过江六姑这样看来,红芷所言非虚,江六姑并不在护国公府,这件事母亲也是知情人可江六姑又是怎样悄无声息的嫁到承平侯府来的呢?沈家人知不知道江六姑是谁呢不,沈家人肯定是知道的,否则沈鹭婷的丫鬟说话的时候也不会是讳莫如深的模样,而且怎么那么巧,江六姑也是去年死的 心念百转,沈雀欢抚着迎枕上的流苏扣,半晌无语。 红芷心也揪的紧紧的,以小姐的反应来看,她必然十分肯定有江六姑这个人,而且也笃定江六姑和护国公府有关系。 红芷震惊于忽然出现的这个人,更震惊于三小姐对护国公府的了解,这种了解和自己又有不同,自己是八年来的身临其境都未必有她看得清,三小姐似乎通过另一个角度,对护国公了如指掌。 虽然小姐和国公府的三夫人有着血亲关系,但这样的关系又似乎不足以支撑这么深谙的了解。 红芷目露迷茫,忍不住朝小姐打量,小姐微微蹙着眉头,姣好如玉的脸上蒙着薄薄的凉意,红芷心头一凛,不禁开口问:“小姐,您真的要帮七小姐吗?” 徐家人递了好几次帖子小姐都没有见,难道就这样便宜了徐家? 沈雀欢却轻轻的笑了一声,“这个秋梢说出的话太严谨了,一点破绽都没有似的,反而惹人怀疑。” 红芷不懂:“难道七小姐在说谎?” “那倒未必。”沈雀欢凝眉,“这些话肯定是有人教秋梢说的,她口口声声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会把话说得这么滴水不露,至少,江六姑这个名字不是谁都能说出口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98:敲诈(上) 隔天,徐府的拜帖又递进了承平侯府。这一次,前来送拜帖的婆子并没被拒之门外,听说沈三小姐肯见一见徐家人,仍像没头苍蝇似的徐碧媛当即装了二百两银票的封红,到了承平侯府。 徐碧媛没有直接去见沈雀欢,而是找到历大奶奶跟前,将沈雀欢答应见她的事说了,希望历大奶奶能陪她一块儿去见三小姐,这样成事的几率或许也大一些。 历大奶奶二话不说,带了丫鬟冬薪,和徐碧媛一块儿去了东府雏云阁。在花厅足等了两盏茶的功夫,才等到姗姗来迟的沈雀欢。 她穿着家常的玉色薄棉布长衫裙,头发随意的挽成髻,发间颈上没有丝毫点缀,凤眼浓眉入画,行走间朝来人轻轻一扫,英凛的光束如同寒冰里淬炼出的一把剑,摄人心神。 只一眼,徐碧媛双手一抖,腻白的骨瓷茶盅差点从手上滑下去,“你” 沈雀欢正和历大奶奶见礼,闻言平静的抬眸凝了她一瞬,随即惶惑道:“这位是孙夫人?怎么” 历氏见徐碧媛直直的打量沈雀欢,忙解围道:“瞧你,我们三小姐就那么好看?竟让你看直了眼睛?” 徐碧媛忙掩饰般的笑了笑,给沈雀欢见了礼,木然的表情半晌都没缓过来。 三人分主客落座,下人换下历氏和徐碧媛刚刚喝过的茶,换上红花底细瓷茶碗,里头沁着两朵小胎菊花c两颗圆滚滚的小绿橘。 徐碧媛这两年也见过了不少世面,今日瞧这花厅里的摆设和用具,竟比尚书府孙夫人的排场还要大。 徐碧媛越想越觉得不踏实,特别是她的样貌,分明和三夫人沈对啊,三夫人沈玉岚那可是沈家嫡小姐,和这三小姐有几分相似那也是正常的。 心思百转,历大奶奶已经略略说明了来意。 “我刚还对孙夫人说,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孙大人在兵部任职,孙夫人的妹妹可是兵部尚书孙大人的枕边人,孙大人和你大伯父同朝为官,那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四婶婶便托了这回大,来帮孙夫人说这么个情儿,那水井胡同的宅子就白送给小陈公子了,看看能不能先跟京都卫那边说说,先把徐老夫人和孙大人放出来,这之后的事儿,咱们再慢慢商量。” 历氏可真是没见外,能说的不能说的,一句话全道了出来。 徐碧媛不由去看沈雀欢的脸色,只见她微微笑了笑,吮了一口茶,才缓声开口:“这件事我知道的不多,当初宅子是我爹给陈姨娘置办的,他老人家第一次经手庶务,被骗也只当长了教训,但后来的事儿怎么就越演越烈,我也不太明白,四太太也该知道,我爹他成天往书里头钻,待人处事是最随和不过的了,我也挺纳闷,他怎么就犯起了脾气了。” 历氏称自己是“四婶婶”,沈雀欢却只肯叫她“四太太”,历氏怎么可能听不出里头的疏远,她不由看了徐碧媛一眼,笑道:“二老爷的确是最随和的一个人儿,我听说那天还惊动了京都卫?” 徐碧媛忙接了话茬:“说一千道一万,这件事全都是我的错,不怕三小姐和沈太太笑话,我爹前些年背着我母亲养外室,被我母亲发现后答应把所有的田产地契都给我母亲,我母亲哪里知道咱们京都的田房地铺在户部都是有记档的,这才让我爹钻了空子。”说着,徐碧媛掏出帕子擦起了眼泪,“那天我娘也是气昏头了,以为陈公子和我爹合起伙来诓她的房子,可她一妇道人家又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到我家里去找我家大人,也是赶巧,那天我们家大人出城公干不在家,我娘六神无主,也该着她走背运,正好我家大人手下的两个兵卫到家里来送年节礼,听说我娘遇到了麻烦,就把这事儿给揽上了身,我娘哪里懂得这些,更不知道这么做会连累到我家大人。” 徐碧媛脸上布满了忧色,更兼了几分愤愤不平。沈雀欢只是轻轻“唔”了一声,微微抬了抬眼皮,目光清和如平静无澜的古井:“孙夫人,您难道不知道,我当时也在场吗?” 徐碧媛浑身一凛,被沈雀欢一句话堵的哑口无言,她怔怔的看着沈雀欢,这人怎么能这样?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都是心知肚明,自己这么说不过是想给双方一个台阶下罢了,她既然肯见自己,难道不想要台阶吗?怎么能当众把话戳破? 历氏心里也没了底,这件事错在徐家,可当着人家的面儿说这些太不留情面了。 沈雀欢管她听了舒服不舒服,她从来都不屑拐弯抹角,她把茶杯搁到了一边,正色道:“这件事我本来没立场掺和,没道理我爹在前头发火,我跟着在后头拆台,甭说别的,我家陈姨娘先得和我有了嫌隙,不过昨日我家七小姐忽然来找我,说了四房和你们徐家有这么点关联,让我给她长长脸。”说到这儿,她看到历氏的脸色青一下白一下,确有惊讶,但并不骇然,沈雀欢嘴边便噙起一抹冷笑,“七小姐和我毕竟都是姓沈的,我不看四老爷的面子也得顾念着老安人,所以我才让丫鬟接了孙夫人的帖子,我也愿意当这个中间人,说白了你们徐家和我家陈姨娘之间的那点疙瘩根本不算什么。” 沈雀欢像砸刀子一样说了这番话,徐碧媛和历氏的脸全都挂不住了。 她怎么能说的这么直接?这不是在打徐家人的脸吗? 可沈雀欢的话也让徐碧媛悬着的心稍稍安定下来,只要她肯松口,就算她现在真的一巴掌挥过来,又能怎样。母亲和丈夫都在大牢里关着,是生是死都不知道,这十几天来她求人求神都找不到门路。 现在既然沈雀欢愿意下坡,无论条件是什么,她都只能接受。 徐碧媛想通了这一层,脸色就缓和了不少,唇边勾勒出一丝淡然的笑纹,诚恳道:“三小姐,您是个爽快人,我们徐家愿意低这个头,除了水井胡同的宅子,我们愿意把四象胡同的一间三进院子赔给陈姨娘,只望陈姨娘能消消火气,在二老爷面前为咱们说两句好听的,让二老爷放过我母亲和我家大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99:敲诈(下) 从雏云阁里出来,徐碧媛脸上的表情就褪了个一干二净。 历氏也有点儿挂不住脸,一边走一边愤然道:“我们府里的这位三小姐,连我婆婆都要忌惮三分,没想到竟然这么不懂礼数。” 不懂礼数?徐碧媛苦笑,她何止是不知礼数,简直就是个强盗。天香楼那铺子入手就要两万两银子,现在老巷那边已经成了气候,好好一块儿肥肉竟然把狼给招来了。说不定水井胡同这件事就是那个陈姨娘设的陷阱,自己没有就去抢别人的,徐碧媛可真是长了见识。 不过历氏毕竟给她搭了这条线,何况那沈三小姐还提到了历氏的闺女,看样子历氏的闺女和沈三小姐关系更近些,如今母亲和孙刚还身陷牢狱,她可不能卸磨杀驴,让历氏跟着不舒坦。 徐碧媛勉强的笑了笑,由着历氏把她送到大门口,临别的时候徐碧媛把早准备好的封红塞给了历氏。“得亏有姐姐,不管怎么样,我母亲和我家大人算是有着落了,总比我每天心悬在嗓子口,求天不应求地无门。” 说着,徐碧媛鼻子一酸,眼睛里蓄了满眶的眼泪,历氏连忙宽她的心:“姐姐惭愧,一个侯府里住着,人家是嫡枝儿,咱们是庶系,您想必也看得出来,那三小姐是一点脸面不给我留,全看在我那闺女的份儿上,不过能帮你一把我也就心安了,这件事成或不成,姐姐也尽了全力了。” 徐碧媛拉过历氏的手拍了拍,面色稍稍见霁,“姐姐帮了我的大忙,等这件事过了,妹妹定会备下厚礼来谢姐姐。” 历氏目送着徐碧媛的马车走远,脸上堆着的笑,大水冲刷了一样的褪了个干净。 她快步回了碧桐花院,叫来了周妈妈。“刚才三小姐当着孙夫人的面儿提到了鹭婷,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周妈妈斟茶的手不由自主的一顿,凝眉道:“三小姐当着您的面儿把七小姐求她的事儿说出来了?” “可不就是。”历氏脑子里糊糊的,觉得自己好像有什么事弄巧成拙了。“也不知道历敏是怎么和鹭婷说的,还有那个秋梢,和鹭婷一个鼻孔出气,到底提没提到江到底提没提到那个女人。” 周妈妈心里困惑,嘴上却道:“太太别担心,要是七小姐没提那位,三小姐哪能给七小姐面子,别人不知道,三小姐是个什么脾性,您今天也该心里有数了。” 历氏缓缓点头,“你说的对,她肯定说了你说,她当着我的面提鹭婷,会不会发现这件事是我挑唆鹭婷的。” “太太。”周妈妈立刻提醒她:“这话您千万要烂在肚子里,这件事和咱们没有任何关系,这是七小姐为了讨好您,自己拿的主意。” “对,你说的对。”历氏忽然想起徐碧媛塞给她的封红,连忙让冬薪拿了出来。打开一看,周妈妈和她全都傻眼了。“二百两?这么多?” 她今年给邯州娘家送年节礼,全家人都算上也不过四十七两银子,徐碧媛竟然一下子给了她二百两。 历氏连忙把银票收了,刚刚心里的那点忐忑,也全变成了欣喜,“徐家果然有钱,咱们帮他们家这么大一个忙,孙夫人说事成后还有大礼”历氏动作一顿,忽然抓住了周妈妈的手,“对了,还有徐姨娘呢。” 她立刻吩咐冬薪给她准备马车,“我得亲自去孙府一趟,得让徐姨娘承了我的人情,以后老爷说不定在仕途上就有了底气。” 周妈妈连忙帮历氏换衣服,一阵手忙脚乱后,历氏便上了马车,奔着孙大人的尚书府去了。 消息传到雏云阁,沈雀欢慢慢吮了一口茶,接过红芷递过来的热帕子擦着手,“丁大人那边早就顶不住了,他想卖孙尚书一个面子,咱们何必死抓着不放,我只是担心一件事,你说,七小姐怎么那么笃定,我听到江六姑这三个字,一定会帮她?” 这个疑问也在红芷的心里乱翻腾,毕竟连她都不知道江六姑是谁,“再不,小姐去见一见七小姐?” 沈雀欢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这件事咱们知道的信息太少,到时候人家有心算无心,咱们定然落了下成,总归她的处境更急切些,我们还是等着她找过来吧。” 红芷赞成的点着头,还是小姐考虑的周全,当务之急还是要盯着那边的动静,可她们能用的人太少,老爷又没有音讯,不免感觉到有些力不从心。 想到这儿,红芷提起了去王家庄的情形,“管大娘开始怎么都不同意大儿子来当小厮,提到大户人家就更不愿意,还是邓奉灵机一动,说小姐找小厮不过是为了去族学的时候带在身边照应一二,那管大娘一心想让儿子长点学问,这才松了口,给管三耕签了活契,又同意姚大哥送小儿子去武馆学艺。”说到这儿,红芷不由失笑。“也不知道管大娘是怎么想的,不让大儿子做小厮,小儿子去学武却是一口应了下来。” 沈雀欢听了,笑容淡下来:“管三耕是长子,以后是要撑家养老的,管大娘在大儿子身上总是要计较些,小儿子就不一样了,只要有一门吃饭的手艺,身体康健无病,就算在兄长的庇荫下活一辈子,她也不会担心了。” 红芷就想起了自己的爹娘,护国公府出事之后她再没找过他们,如果他们当初像管大娘对儿子那样的用心,她的生活会不会更简单呢? 第二天,陈姨娘火急火燎的来找沈雀欢。 “小姐,小姐,不得了了,出大事了。”陈南枝穿着一件家常的翠绿色妆花褙子,头上珠钗摇摇晃晃,因为走的急,额头上全都是汗。 沈雀欢知道徐家人定然是找到陈许谈店面过户的事了,她抬手让初晓和初映退出去,没一会儿,红芷亲自给陈姨娘端了杯茶进来。 “陈姨娘,您先歇一歇,有什么事慢慢说。” 陈南枝哪里还顾得上喝茶,她直接坐在了沈雀欢香妃椅边的小杌子上,压低声音道:“徐家人给陈许送了样东西过去。”说着,她四下里打量了一番,确定门窗紧闭,屋子里只有沈雀欢和红芷,才神神秘秘的从怀里掏出两张纸。 沈雀欢就着她的手,展开看了一眼,一张是老巷天香楼的地契房契,另一张是水井胡同没完善的契约。 沈雀欢笑了笑:“让陈许约徐家人去一趟户部,先把铺子过道你的名下再说。” 陈南枝浑身一颤,一趔趄差点摔到地上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0:来人(上) 勒索徐家一间酒楼何其容易,怎么让陈南枝理解并接受可是费了沈雀欢九牛二虎之力。 特别是陈南枝说出那句:“咱们虽然是女人,但女人做事脊梁更要比男人直,这样才能叫人看得起。” 沈雀欢半张着嘴,果断打断她。“这件事是我爹吩咐的。” 陈南枝哽了一下,“哦,原来是这样。”被她推了三次的文书,终于收了起来。“老爷这么做定然有他的计较。” 沈雀欢乜了她一眼,这件事就此揭过,她问陈南枝:“我爹走的时候和你说什么了吗?” 陈南枝摇头,“春纸说连灵松都没留话。” 长儒给庆云堂的四个丫鬟取名“笔墨纸砚”,春纸算是针线上的大丫鬟,是陈南枝的耳报神。 “不过”陈南枝好像想到了什么,瞅瞅四周,忽然神神叨叨的前倾了身子。“听说老爷前脚走,侯爷身边的刘福山就到了庆云堂。还问了老爷的去向。” 沈雀欢若有所思,已经四天了,以长儒的性格,应该派人给她报个平安才是。承平侯在这个时候禁她的足,会不会只是不想让她知道些什么呢? 可是沈雀欢对官场上的消息动向又十分闭塞,更别提那些贵胄官宦盘综错杂的厉害关系,沈雀欢预感一向很灵,她总觉得长儒的消失并不简单。 陈南枝走后,沈雀欢叫来邓奉:“你去荣王府一趟,问问白前是怎么处置初雯的,顺便探一探先生的去向。” 邓奉领命而去,晌午的时候带回了消息:“小姐,白总管说朋来号的孟掌柜不在,初雯还关在荣王府里没有发落,他说王靖安王帮着堇王办事儿去了,至于先生是不是也跟着去了,他就不得而知了。” 沈雀欢垂目思索了一会儿,问他:“这个孟总管在朋来号是怎样的位置。” 邓奉想了想:“在咱们大樾,除了王爷就是孟总管说得算,他每年只在京都停留三个月,其余时间都在大樾各处商号巡视,王爷待他也像是亲亲兄弟。” 沈雀欢抓住了邓奉表情一瞬间的异样,眉宇间立刻锋锐起来。 邓奉不敢再瞒她:“我从前在邯州帮工的时候,铺子里都传,孟益孟总管其实是是荣王爷外室所生的儿子。” “啥啊?”饶是沈雀欢心里警觉,听到这么个八卦还是不受控制的打了个激灵。 邓奉挠着脑袋,措了半天的辞才把话给说囫囵:“荣王爷在躅国有一位平妻,本来是瞒的密不透风,后来,大概七八年前,躅国来了个使团,盯上了咱们大樾的铁矿,那个什么皇子十分狡诈,没和咱们万岁爷明说,先唱了一出反间计,说咱们朋来商号在躅国已经在私售生铁,还把老荣王在躅国娶妻生子的事儿给捅了出来。” 邓奉见沈雀欢听八卦听得目色熠熠,后背直冒冷汗,但还得硬着头皮往下说。“万岁爷生性多疑,把咱们王爷哦不不不,把靖安王留在宫中十日,派亲卫去躅国彻查,结果发现私贩生铁这件事根本就子虚乌有,但老荣王这事儿却是真的,他在躅国不仅有妻有子,还建了个比荣王府还富丽堂皇的宅子,躅国人并不知道他是大樾的王爷,当地人都叫他孟老爷。” 沈雀欢“啧啧啧”了数声,她娘说的果真不错,老荣王真的是实打实的老纨绔,他那风流债都倜傥到了躅国去了。 “那桂花胡同那位正经王妃没闹腾?”女人都爱听八卦,沈雀欢好像已经忘了自己问这些话的目的。 邓奉心里发苦,尴尬的笑了笑:“哪能不闹腾,整个宋家都来找荣王讨说法,整整闹了大半年,还是靖安王给摆平的,但到底是怎么摆平的,坊间传言五花八门,实在是不好说了。” 沈雀欢听着,想笑又笑不出来,这么说那个叫孟益的总管和祁霖玉关系非比一般了?但他偏偏这个时候也不在京城。 出了什么事呢? 不过,沈雀欢并没有担心太久,正月二十三,华灯初上,沈雀欢刚换了件家常小袄,准备找个舒服的姿势把新出的那本《侠林传》看完。 邓奉急慌慌来禀:“曹东亭求见小姐。” 曹东亭是谁,邓奉一句话就解释得清:他是王爷的结拜哥哥,曾经单枪匹马去东境给王爷偷解药。” 沈雀欢警觉,东境曾给祁霖玉下过毒?这与祁霖玉手刃那若有关,还是与他武功尽失有关? 另外,她终于能够肯定,长儒是奔着祁霖玉去了,而此时祁霖玉身边举足轻重的兄弟幕夜来见,是否可以说明长儒要帮祁霖玉办的事儿,遇到了麻烦? 沈雀欢让邓奉把人请进庆云堂外厅。 沈雀欢在褙子外头罩了件灰鼠皮披风,刚接过庆云堂大丫鬟春笔递过来的一盏热茶,门外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缓缓传来,顷刻间,门厅处就出现了一身灰貂皮大氅的八尺男人。 他身量高,却非魁梧,长眉斜鬓,星目炯深,是个宽厚温润的长相,大氅里隐隐路出黑色行装,看样子不仅来的匆忙,简直就是星夜兼程奔她而来。 沈雀欢心里咯噔一声,正要站起来福礼,曹东亭身后又现出两个人来,一个是祁霖玉近卫甫占,另一个尖酸猥琐之人她也觉得眼熟。 沈雀欢瞧见甫占若有所指的朝身边那人斜了一眼,是个提醒的眼色。 沈雀欢这才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朝着来人略略一福,曹东亭和甫占均是拱手还礼,只有那个尖酸样的中年男人,笑着朝她走了过来。 “三小姐,属下姓章,坠名函富,在侯爷书房里候职,两位公子递了靖安王名帖求见小姐,侯爷顾及小姐闺誉,特让属下跟着一块儿来了。” 这人一报上名讳,沈雀欢就知道他是谁了,再听曹甫二人是递了帖子来见的,心中暗自思量,难道这件事,绕不过承平侯? 沈雀欢缓缓屈膝朝章函富一福,并不多言,直接略过他询问他身后的人。“曹公子?” 曹东亭表情微微一怔,随即再次拱手:“邯州巡录使曹东亭。” 这次换沈雀欢一怔,巡录使是这几年才新增的官儿,和巡察使职责雷同,只不过巡察使属吏部,巡录使属户部。只比巡抚次了半个级别。 沈雀欢再打量了此人一眼,绝没有三十岁,若非年轻有为,便是背景深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1:来人(下) 曹东亭目光沉静而安详,有种从容不迫的镇定。 “曹某陋夜前来实在是失礼,但,事情紧急” 沈雀欢皱眉:“你说重点。” 曹东亭和章函富都露出错愕的表情,只有甫占眉目间一片坦然,习以为常似的。 曹东亭正了正神色,言简意赅:“堇王世子奉旨于三通城剿匪,需要女子佯装被掳里应外合,世子殿下听闻躅国王演将军是三小姐外祖父,又因长儒先生极力举荐,曹某遂有此行。”他微垂着头,发冠上的束带微微有些凌乱,但整个人的气场仍可赞一句“风度翩翩”。 沈雀欢看向章函富,“侯爷什么意思?”她表情温和有礼,却带着一点点疏离,让与之第一次打交道的章函富感觉到了压迫感。 章函富不打算绕弯子,“侯爷的意思,剿匪毕竟属军务,三小姐尚字闺中,此行若能解世子之困,留个义名也无不可,可八千京军都解决不了的麻烦,小姐此去” 也就是说,不行了? 沈雀欢朝曹东亭挑眉,毫不客气的把难题抛了过去。 曹东亭果然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他朝沈雀欢拱手道:“在下已为小姐备好男装,知情者尚不足五,若小姐心存顾虑,曹某执令符进宫向圣上请旨,想必军机为上,万岁爷定会应允。” 沈雀欢端起半凉的茶水啜了一口,目光扫过章函富,纵使老谋深算如狐狸一般,也还是被曹东亭堵得哑口无言。 令符是专为战事设置的“通关令牌”,无论何事,保准能在半个时辰内直达圣听。他还说什么“知情者尚不足五”,说什么“军机为上”。章函富在心底狠狠的“呸”了一声。 不过侯爷让他想办法拦住三小姐,他也不好擅自做这样的决定,只道:“曹大人刚刚并没有提及个中厉害,容小人去见过侯爷,再” “不必了。”沈雀欢撂下茶碗,眼底有一丝轻蔑掠过:“曹大人有令符在手,侯爷就算是想面见圣上替我求情,也得到明日早上了,到时候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她站起身,抖抖袖子上并不存在的尘土,朝曹东亭移目:“需要我准备什么吗?比如弓箭c佩刀?” “”曹东亭被噎了一下,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 即使甫占早熟悉了沈雀欢的另类,此时还是露出“刮目相看”的表情。 章函富自不用说,脸色青红难辨,几欲插口却不知如何而为,惶急的站在那一个劲儿的给沈雀欢使眼色。 曹东亭定了定神,马上明白了沈雀欢的意思,脸上表情稍稍缓和下来,“朋来号应有尽有,在下已吩咐管事将细软备齐了。” 细软?沈雀欢皱了皱眉。忍住了想说的话,转身对章函富道:“章先生去和侯爷回禀一声吧,既然军机为上,我也不好再耽搁,这就随曹先生去一趟。” 章函富张口结舌,沈雀欢哪里还会再理他,和红芷交代两句,连雏云阁都没回,直接上了曹东亭准备的马车。 甫占亲自驱马,鞭子腾空“啪”地一抽,两匹枣驹撒开蹄子跑出了梅花巷。 正是各家各户吃完饭的时候,放到大街上又叫做“晚集十分”,马车在同街上长驱直入,最后停在一栋壮阔的三层楼阁处,流光溢彩的五色灯笼映出三个鎏金大字“朋来阁” 往日客人络绎不绝的当口,今天却大门紧闭,四个身穿褐色锦缎短衫的伙计站在台阶下,阻挡前来求见的达官贵人。 甫占的马车刚一停稳,已有好几辆马车的车帘子被掀开,沈雀欢也不遮挡,快步走进店中。 甫占最后跟进,把更大的嘈杂声阻隔在了门外。 沈雀欢从没来过朋来阁,入眼全是铺着锦缎的茶座,二三十只矮几错落有致的摆放在厅堂里,什么琳琅满目,什么锦衣林罗全都不见,好像走进的不是铺子而是专司茶水生意的棋室。 曹东亭侧身引路,七八个宝蓝色长袍打扮的中年男人,连着步子朝三人迎过来,曹东亭略一震袖,这些人便刹了车似的停住,静默谨慎的立在两旁。 “这是咱们总号的管事。”曹东亭一句带过,领着沈雀欢直奔三楼。 甫占则留下来一通吩咐:“开马棚,装鞍,干粮和水备足” 管事应着声,袍子下角掖在腰带里,连跑带纵的去忙碌了。 曹东亭将沈雀欢带到朋来阁天字一号间,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听沈雀欢清冷的问:“说吧,王爷是不是出事了?” 震惊的神色立刻出现在曹东亭脸上,他快有十年不曾这样频繁的对人刮目相看了,他扭着腰身就那么僵在那里,眼神也比之前锋利数倍,就好比老虎和兔子相对,表情不显,骨子里透着轻视,可老虎若遇见了豹子,连毛发都会是紧绷的。 曹东亭是男尊女卑意识十分严肃的,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至少现在,他用平等的心态看待面前的女人。 “王爷身边高手如林,若非深处尴尬境地,绝不会舍近求远来找我。” 如果王爷早有打算,当初叫长儒走的时候就会捎带上她,而且曹东亭刚才在章函富面前给出的说辞,是让他潜伏进贼窝里应外合,祁霖玉虽然心胸狭窄,却不屑让女人涉险求胜,唯一的解释是,祁霖玉自己,深陷困局。 而曹东亭一瞬间的表情也正说明了,她至少猜对了一半。 “时间紧迫,我只能长话短说。”曹东亭从腰间取出一块粗麻布,展开来上头有用木炭画出来的草图,曹东亭用手指给她看。“三通城位置险要,是衜州至京城必经之路,这里流寇猖獗,朝廷几次派兵都清剿无果。”他在图中一个画圈的位置点了点,“这是尖角寨,去年八月之前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匪窝,八月之后,寨子里来了个六当家,只用了三个月时间,就兼并了周围大小六处贼窝,并在三通城三处要道设下关卡,向来往商队勒索路税,并在三通城内扬言,永不盗抢良民。三通城自此再也没遇到过流寇抢城,有些家境贫寒之人还自愿上山做起了土匪,一些小寨子也自愿投诚,尖角寨从最初区区百人,成了现在的千人大寨。”曹东亭话急且清,顿了顿,转入正题:“腊月里事情报到了朝廷,皇上下令招安,张阁老和谭阁老共同举荐堇王世子,圣上封世子爷为招安使,赏云麾宝剑,统八千剿匪军赶赴三通城,堇王觉得事情蹊跷,让王爷去衜州支应,王爷赶到三通城的时候得到消息,世子爷到达三通城当夜就被贼寇劫持了,王爷让人连夜送长儒先生出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2:奔赴(上) 问题的重点在于,急招长儒出京后还是遇到了困局? “所以,王爷也进山了?”沈雀欢如是猜测,警惕的望着曹东亭的反应,结果真被她猜对了,曹东亭有些惶然的点了点头。 “不是有八千军吗?匪军区区千人,唾沫星子也能淹城了,怎么请我这么瓢远水?”沈雀欢两条眉毛斜斜的凛了起来,让人感觉有点强势。 曹东亭被震得不轻,但好在也被震过好几次了,他踌躇道:“张阁老和谭阁老都是太子的人,这时候不举荐协领五城卫的太子,把堇王世子推出来必定不怀好意,而且太后在这件事上似乎也推了世子爷一把” 沈雀欢皱眉沉思,想了半天也想不起这个堇王世子究竟有过什么建树,“堇王的儿子不过十一二岁吧?皇上怎么让一毛孩子去剿匪?” 沈雀欢到底是刀尖舔血的日子里走过来的,话及战事,一身杀气外露,让曹东亭也不得不谨慎应对。“世子爷已过了束发之年,还曾献计清剿忽灵山悍匪,当时万岁爷龙颜大悦” 沈雀欢烦躁的挥手打断他,在她看来那些被幕僚们合力想出来的计策多是华而不实,她更关心实际的问题:“剿匪军首将是谁?” 曹东亭额角似要冒汗:“是刘旌同。” “啪”的一声,沈雀欢挥手打在檀香木八仙过海屏风上,那灌了铅铁的硕大屏风底座竟随着她的掌风晃了一晃。“他娘的,刘舂放身边儿一个狗腿子家奴竟然也做起了游击将军,兵部的大门儿开到他家茅房里了?熏他娘的一窝。” 曹东亭抚额,一手汗渍。他刚才还想要解释解释这刘旌同的来历,没想到她反应会这么敏锐。 甫占进门前正听见这句,脸色黑沉沉的,朝二人问道,“准备好了,实在不行路上说?” 曹东亭如释重负,朝沈雀欢道:“给姑娘准备了男装,还请姑娘移步。” 沈雀欢身上的血液似乎被开了阀,一时半会还收不回去。闻言也不罗嗦,快步朝门外走去。门外早有管事候着,一路躬身引着她去了隔间。 甫占见沈雀欢身影拐进了房间,好整以暇的倚了门框,打量曹东亭:“我说的没错吧?” 原本曹东亭在三通城时并不看好所谓的“求助沈三小姐”,在他的潜意识里,男人都解决不了的事儿,女人根本连边儿都沾不上。 现在曹东亭的潜意识简直翻天覆地,好像七窍串了道,怎么都不是个劲儿,嘴上不承认心里早把祁霖玉骂了个彻底。 不过曹东亭星夜兼程回京接人,一路上都觉得很憋屈,现在却是稍稍的松了口气。他没理甫占,坐下来自顾自的喝茶,身上刚有了一丝儿暖意,不远处的隔间一阵脚步临近,曹东亭迅急的站了起来,迎上已经穿好男装,正皱眉冷对他的沈雀欢。 “咋了?”曹东亭的声音都有点坚硬了。 沈雀欢把那管事准备好的棉袍子扔给甫占:“给我准备护腿和护心甲。”她盯着曹东亭上下打量了一番,又打量甫占一通,两相比较了一下,最后指着甫占一直没来得及脱下去的貂皮大氅,“这么厚的大氅给我也来一件儿,还有你刚才戴的那帽子。” 沈雀欢一边说话,一边着手把自己头上的发髻打散,抓着头发三两下束成冠,竟是一丝不苟。 曹东亭惊愕:“你你这是要自己骑马?” 沈雀欢给了他一个“不然呢”的眼神:“马车至少两天三夜能到,骑马能省下一半的时间,过稼安县的时候正好能歇一晚上。” 曹东亭忽然发现,不知道从哪会儿开始,沈三小姐好像突然就进入到了她深谙熟悉的领域,连个契机都没有。 甫占不等曹东亭应声,已然搭话:“话可是你说的,千里马咱朋来号有的是,你别半路犯孬,到时候我可没地儿给你找马车去。” “谁孬谁是王/八。”沈雀欢嘴角撇着冷笑,朝甫占扬手:“行军干粮最好有干肉,再找点细葛布蒙脸,要不到了三通城,脸都开裂了对了,记得装酒,拿大点的皮壶”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去了,曹东亭久久不能回神,他想起临行之前孟益在自己耳边神神叨叨的那一句:“你稳重点儿,那没准就是靖安王妃呢” 王王妃?曹东亭在心里构思了一番,曹东亭发现在短暂的接触里,他对这个沈三小姐印象上乘,而且是他所见过的女人中最干净纯粹的人了,从她脸上几乎能读懂她心底的任何情绪,她的爱与憎都是鲜明而强烈的,这样的性情几乎不可能发生在女人身上。 曹东亭虽然知道,这必定和她的出身和际遇有关,但将门虎女曹东亭也见过无数,能够保持一腔赤诚,太难了。祁霖玉喜欢上她,曹东亭一点都不意外,但作为一个旁观者,理智为上的评价:这样的性格绝不能够胜任靖安王妃。 那个位置上的女人,必须要敛去锋芒,仅仅这一点,这女人就不够资格。 念头从心底闪过,一种莫名的情绪几乎填满了曹东亭的心,他窃窃的想,若祁霖玉只是个普通人,过的不是刀刃上行走的生活,那这女人于他来说,就不失为良配了。 世间缘分总是错过的多,抓住的少,可惜! 曹东亭想的有些出神,等一切都置办妥当,甫占来招呼他下楼,他才甩了甩脑袋,跟了上去。 甫占也是个直来直去的性格,从前和沈雀欢点到即止的打交道,彼此互相瞧不上眼,一旦有了同盟相对的机会,几乎是立刻便可以打成一片。 这会儿,甫占的情绪已经变化的很明显了。 曹东亭欲盖弥彰的板着脸,下楼后忍不住去打量那个女扮男装的人。他看见那个丽影翻身上马,灰棕色大氅在她身后划出漂亮的一道弧线,她明眸皓齿回眸淡笑,若非亲眼所见,绝不相信她深入骨髓般的乔装手艺。 沈雀欢把细葛布缠得只露出口鼻和眼睛,羊皮帽子,熊皮护膝,还有一双翻毛皮的胡靴,就算夜里只能看得清她露在外边的一双眼睛,但那股英武劲儿还是惹来周围人凝望驻足。 听说她女扮男装长在军营,现在想来,做女人可能更为难她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3:奔赴(下) 三人日夜不歇直走了一天一夜,中途真的在稼安县歇了脚。一路上甫占和沈雀欢在前头急奔,曹东亭心思留出几分来打量沈雀欢,反而落在了最后,等到了稼安县城,沈雀欢大汗淋漓的吃了一通羊蝎子火锅,直言不讳的建议:“曹大哥,你的脚程实在不怎么样,不如我和甫占先行,你殿后,咱们在三通城汇合?” 曹东亭恨的牙痒痒,第二日马鞭抽得啪啪响,三人你追我赶竟比原计划早到了小半日。 八千兵驻扎在三通城南三十里,于尖角寨成犄角趋势。意外的是,刘旌同和他手下三个副将,三个千户,两个总旗,以及亲兵若干,离营而就,住在三十里外的三通城内。沈雀欢还是头一回听说这样的驻营方式。 三人快马临城,那城门首将一见三人一身毛皮打扮,吓得吹了迎军号,惹得大腹便便的刘旌同也登了城门儿往下看。 当年,刘舂放在隆川大营里当卫长的时候,就想着要把这个刘家家奴出身的刘旌同塞进羽驰军里头去,可刘旌同总嫌渠关苦寒油头少,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像刘旌同这样从来没上过战场,靠捞军饷蹭军功往上爬的,被他们叫成兵蛆。 沈雀欢坐在马上仰头望城,泛着泥土味儿的风沙刮在她蒙面的葛布上。觉得这些年老天真是格外的不开眼,像这样的兵蛆都坐上了京军卫长,派兵出来还能做个总兵,这一趟要是干的漂亮,他刘旌同难道要做万军都督? 刘旌同自然是没有见过江浅的,他在城楼上眯缝着眼睛,认清了甫占坐骑上的鱼纹图形,竟然像庄稼汉那样露出了两排大白牙,大笑道:“是靖安王的人回来了总算回来了。” 刘旌同那边吆喝着开城门,甫占催马前行临近沈雀欢,低声提醒:“王爷来三通城前得到确切消息,这个刘旌同就是太子派来的搅屎棍。” 沈雀欢不露声色的再次抬头,刘旌同在最初的“大喜过望”之后,也开始打量起城门外的三个人,其中目光停留最久之处当属沈雀欢。 刘旌同知道靖安王进寨之前把曹东亭和近身侍卫甫占派走了,他以为会有一队亲卫前来照应,从数量上预计,没有一千怎么都得有五百。所以刘旌同审视沈雀欢的时候,自然而然拿她与五百精兵做了比较。 难道这个人比百军千军还管用? 刘旌同对沈雀欢的身份十分好奇,他决定亲自到城门口迎一迎。 沈雀欢三人进城的时候,就看见一身玄黑盔甲的刘旌同笨拙的朝城门口疾步而来。沈雀欢眉角微蹙,领兵之人都知道的规矩,除非有战事将近,否则将士们不得在城中着盔甲战袍。因为在百姓眼里,盔甲和战争都代表着杀戮,他们会因为眼中看到的讯息而产生心理的恐慌。 刘旌同是真的不懂?还是分明故意? 曹东亭也瞧见了刘旌同,他记得自己出城的时候,这个刘旌同还曾百般阻挠过,甚至还出言质疑“邯州巡录使不在邯州效力,为何到衜州来凑热闹。”,曹东亭自然不屑与之耽搁,可不过前后三日,这人对自己的态度竟有这么大的转变? 曹东亭不由朝沈雀欢看去,只见她笔挺挺的坐在马上,一点都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曹东亭心领神会,朝甫占略施眼神,跟着沈雀欢一路长驱直入进程去了。 刘旌同看着从他身边带起一路尘土的三人三马,一时没能回过神来,“怎么回事?”他扯过身边一位总旗,问道。 总旗也不明所以,支支吾吾什么都说不出来。刘旌同已经有七八年没被这样无视过了,他气不打一处来,吩咐亲兵:“跟上去,打听清楚。” 亲兵领命,朝着长儒所在的临时住所赶了过去。 长儒刚来三通城的时候,城中所有的客栈都被刘旌同的那些兵给强占了,祁霖玉索性在城中买了一个小院子,即能让长儒和灵松落脚,有什么重要事也能在其中相商。 沈雀欢三人沿途走来,街道上随处可见提着兵戈的军人,他们在商铺和摊位边上留恋,拿得多买的少,百姓敢怒不敢惹,表情苦不堪言。一些孩子瞧见三人高壮的坐骑,忍不住站到街边瞧热闹,他们的肤色是带着衜州特色的土黄,许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神骏的马匹,眼神熠熠发亮。可是目光一旦和沈雀欢等人相碰时,则和他们的父母一样,变得茫然而防备。 沈雀欢心里发紧,孩子的眼神直接而单纯,她觉得这场面太过讽刺,老百姓把军人的当贼防,这些兵却打着为民除害的名义。 这种荒唐的心情几乎压得沈雀欢喘不过气来,好在她马上就见到了长儒。 长儒好像早知道他们这时候到来,他穿着素白的棉绒斗篷站在院门口等着他们,瞧见沈雀欢时眼神焕然闪烁,有那么点儿久别重逢的心境。 马未停稳,沈雀欢已经从马上跳了下来,站在长儒身后的灵松瞧在眼里,马上与有荣焉的招呼道:“小姐总算来了,先生已经侯了您半个时辰。” 沈雀欢用马鞭的一端轻戳少年肩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又把长儒从上到下的打量一番,确认他并没有少一块儿肉,才笑着说:“你不在的时候我惹了大麻烦,不知道这次你兜不兜得住。” 长儒瞧着她那双任何时候都一片澄澈的眼睛,苦笑着说:“可见,能力总是被人逼迫出来的。” 沈雀欢缺心眼儿似的笑了起来,朝身后曹甫二人欢快的下了逐客令:“我和我爹单独有话说,承蒙二位一路照拂,想必都累了,这就各自歇了吧。”话末,她还极其正经的朝二人拱手作揖,曹甫二人不得不咬着后牙槽与之还礼。 旅途中建立起的那点默契好感,差一点就毁光了。 沈雀欢从来不在意这些虚的,二人还没走远,她已经拉着长儒进了院子,迫不及待的问:“这个尖角寨的六当家究竟是什么人,他不知道劫持世子是死局吗?他赌上全寨的命会不会有别的图谋?” 长儒听着眼神一顿,看着她半晌都没有说话。 她在战事上向来敏锐,曹东亭对内情知道的不多,就算一路上对她知无不言,她所知道的也不会比曹东亭多多少,可她到底在这些只言片语般的信息里抓住了重点,竟然一语中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4:解局(上) 沈雀欢看着他那表情,带着些许的欣慰和些许的沉重,复杂又难懂,让沈雀欢心里直打鼓,正要再问,长儒已经摆出了正襟危坐的姿态:“事情很复杂,坐下来慢慢说。” 沈雀欢依言落座,灵松给她倒了一杯热茶,自觉出去守门去了,长儒这才打开话题,提到了三通城城民,“来时你都看到了吧?觉不觉得这些城民很奇怪?” “嗯。”沈雀欢脸色不俞,问长儒:“我刚从城门过来,城里发生这么大的事,为什么衜州巡抚不过来坐镇,难道真让刘旌同那个半吊子主持大局?” “衜州巡抚若是个清官,老百姓为什么宁信匪不信官?”长儒很少用这种凉薄的口气说话,显然对三通城官吏已深恶痛绝,他说:“这些年朝廷连着派了三次剿匪军,每次都是土匪没赶尽,军队先吃哭了老百姓。” 沈雀欢眉头皱的更深,她没有想到局势已经这样严峻,自古以来民怨比外敌来得更加棘手,她想到了一种可能。“所以两位阁老提出三通城的招安计,原本就是个困局?” “总兵派了刘旌同,城外军营里的不是新征兵就是老兵油子,显而易见是太子的手段。” 沈雀欢觉得自己好像一脚踏进了河塘般满脚是泥,她不由感叹:“太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怎么对一个小孩子用这么狠的手段?” “不论太子是什么样的人。”长儒表情严峻,目光认真,让沈雀欢明白他接下来说的这些才是问题的关键。“朝中有能力和太子争的人只有堇王,而承位的另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就是子嗣,堇王世子虽然十五岁,相较于太子世子而言,简直是才子比孩童,在堇王世子羽翼尚未丰满之时动手,是最保险的举动了。” 沈雀欢心里虽然对皇权的暗涌震惊不已,眼底也不过闪过一丝异然,她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她问长儒:“局面复杂如此,你是怎么解决的?需要我做什么?” 长儒没想到她消化的这么快,愣了一下,反倒笑了:“哦?你怎知有解?” 沈雀欢乜了他一眼:“你和我娘太像了,我娘要是解决了什么困局,也会像你这样处处显得高深莫测。”她支起下巴,满眼是笑:“你表现的还算沉稳,我娘就比较浮躁,别人看了总觉得她是在显摆,所以她在渠延时和其他军师相处的都不好。” 长儒听了“呵呵”的笑出声来,少女眼中有如同龄人般的明媚闪现又消失。“不过我娘当军师的时候,从来都不用这么多话做铺垫,行就是行,答应了就得做到,从来不问‘你有几成把握’。” 长儒的笑容勉强起来,这丫头大多数时候很窝心,有的时候也挺戳心的。他欲盖弥彰的咳了咳,重拾话题。“我倒是想出一计,只是有些为难王爷。” 在大樾,能被长儒亲切称之为“王爷”的人只有一个祁霖玉。 沈雀欢“哦?”了一声。 长儒:“三通城之困,困在一个‘人’字上,尖角寨最初只是个几十人的小寨子,半年时间扩了倍,你可想过这些人哪里来?” 沈雀欢想了想,若说其他山头拉拢而来,人数上的确太少了些,她犹豫着问,“是良民?” 长儒点头,“三通城旱灾五年,庄家颗粒无收,农户为了养家糊口不惜上山去当土匪喽罗,在三通城,三户农里有两户都投了匪。因为在三通城里当土匪是比较不错的出路,所以解困的关键是给这些农户们找到比土匪窝更好的饭碗。” “还能有什么好饭碗?你难道能说动老天给他们一个好收成?” 长儒苦笑,“劳力并非只有农业一条出路。” 沈雀欢属于一点即通的人,她看着长儒半晌都没有说话。 在大樾,劳力不放在生产上就只有当兵这一条路走,长儒指的是这个?沈雀欢沉默半晌,首先否定了这种可能,如果以此脱困,还有什么计策可言?恐怕之前来剿匪的前辈们早就试过无数次了。 长儒点拨她,用手沾了茶水在桌上画了个简单的地形图。沈雀欢歪着脖子看了半晌,目中忽然一豁,“邢河?颍州?这是蜀川吗?” 果然是军营里长大的,对守卫的这片国土,几乎是印在脑子里般的熟悉。而像她这样敏锐的人,只要只言片语的提醒,几乎立刻就想到了问题的关键。 长儒又在距离这些点中间画了很多横线代表屏障,又从蜀川向南延伸了一条长长的弧形线,停顿处有大小不等的水渍圆圈代表地点。 沈雀欢看着看着,忽然身体一僵,紧接着“腾”的站了起来。“开商路?”她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长儒,声音涩然:“你的意思是‘以工代剿’,让尖角寨的人当工兵?” 长儒心中一片欣慰,这个想法在来三通城的路上在脑中成型,提出来的时候连王爷也吓了一跳。就反应和理解来看,王爷比面前的丫头还要略逊一筹。 长儒招呼她坐下,沈雀欢却皱着眉头一脸烦躁:“你太异想天开了,你可知道邢河和蜀川中间有多少山?军队过此尚且要绕行,连人都进不去谈何‘以工代剿’。” 可沈雀欢也知道,这个异想天开的事一旦做成,大樾的经济将有质的飞跃,需要三四个月水路进京的茶叶和丝绸,或许在半个月之内便能送到。 这种愚公移山的举措,也只有长儒这个疯子敢说出来。 而让沈雀欢更纳闷的是,“王爷难道和你一起疯?” 长儒笑着摆了摆手,笑容温和中带着些许的狡黠:“我只所这是个对策,并没说过它一定会付诸实践。” 沈雀欢蹙着眉头死死的盯着他看。 长儒笑容更甚,开解道:“如今症结有三,其一,世子必须立功,其二,尖角寨要招安,其三,老百姓要活路。” 沈雀欢沉思半晌,的确如此,世子已经入局,无功而返该为输,就算世子认输,堇王也未必肯让世子认输,祁霖玉来应该便是受了堇王的托付,令世子带功而返。而且世子如果没有被掳,招安势在必行,现在世子已经被掳了,不论世子安危如何,劫持皇家子嗣只有一条路,灭寨。老百姓的活路自不用说,他们仪仗土匪掳劫商队而维持生计。不论是被招安还是被剿灭,势必让老百姓再次陷入困顿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5:解局(中) 沈雀欢想了想,如果是这样,修路之计的确可称之为“破局之计”,破局的关键并不是真的要修一条路出来,而是需要这样足够震撼的计策,让皇帝动容,让三方局面暂时解困。 沈雀欢想起长儒最初的那句话“我有一计,只是会让王爷为难。” 祁霖玉是大樾首富,修路需要大量的人力财力,届时他一定会成为众多冤大头商人中最冤的一个。 “只要尖角寨愿意‘以工代剿’,世子就有了缓兵上书的理由,届时世子将收获有目共睹的才能,还将收获仁义的好名声,堇王之托也可相付了。不管是世子还是王爷,都将乐见其成。”沈雀欢沉默的说着,说到最后心情越发的沉重。 就像她刚刚所说的那样,这只是缓兵之计,对尖角寨而言,将会面临两条路,若朝廷真的会修路,他们将以工兵的形式被朝廷临时征召,若朝廷不准备修路,将会有另外一些人来进行新一轮的招安抑或是剿匪,而世子不会掉进同一个陷阱里,届时招安使就未必是世子殿下了。 对老百姓而言,失望大于心死,只要有“修路招工”的流言不断传出,三通城的城民便会满怀希望而活。 如此,沈雀欢也明白了祁霖玉进寨的意图,可见祁霖玉虽然行事古怪,却不是个儿戏的人。 可最重要的问题来了,祁霖玉已经入寨六天了,以长儒对事态的把握来看,事情应该在三天内得以解决,难道山寨里发生了什么外界不知道的事情,以至于计划有变? 沈雀欢还打算问,曹东亭不请自到,带来了让沈雀欢十分震惊的消息。 “王爷之前猜测的不错,之前刘旌同的几个手下频繁在军营里挑起事端,确实是经人授意的。”曹东亭掏出刚刚从京都传来的信笺,上面写了触目惊心的四个字:军乱民反。 沈雀欢腾的一下坐直身子,战场上杀戮堆积起来的戾气瞬间从目中迸发出来。 曹东亭为之一惊,人不可能生来就有精锐的眸色,那是红尘浆洗岁月摩挲才能沉淀出的色泽。 长儒幽冷的声音打破静寂:“堇王世子招安失败尚构不成大错,若由他带出去的剿匪军发生军乱,三通城百姓发起民乱,其罪可以当诛。”他鲜少对未来妄下判断,此时却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凭这四个字,也绝不能让太子登位。”连黎民和军队都可以拿来做伐子,这样的人一旦登上大宝,将会是苍生之祸。 曹东亭再惊,长儒先生回京后一直对权位漠不关心,如今说出这句话,已然算是明显的站队之言了。 沈雀欢强自收敛心神,如果说刚刚她只是决策的参与者,那么现在她比任何人都希望攻破困局。长儒话音刚落,她已开口问道:“军营里现在情况如何?” 见她瞬间进入状态,曹东亭也不废话,直言不讳的道:“京军有十年没遇到战事,像刘旌同这样没提过刀的半吊子,足有半数之多。” 沈雀欢心头一震,看向长儒,像是对曹东亭的话不可置信似的。 “怎么会这样?”沈雀欢把喝水的海碗朝桌上重重一磕:“京军军饷比璋军c隆川军多一成,比羽驰军多两成,比王家军多出一半,就算没养出精兵来,也不至于都养成刘旌同那样啊?” 曹东亭说:“军饷多c升迁快c无战事,据说在兵部,五十两银子就能入京军籍,一百两还能捐个小旗,这里头还有一些是京中世家里不争气的庶子,寻摸着在军中混个资历,家里人打点一番就能派个外官。” 沈雀欢眼里蹿火,“自古武将升迁靠得是刀尖血脚下尸,这等害群之马” “不是害群之马。”曹东亭沉静的提醒她,“是整群马都是一路货色。就这样一群人,别说去贼窝里救人了,就算让他们去捉几个贼,也是徒劳。” 他是在提醒沈雀欢,京军已然这样了,多说无益,还是尽快想一想应对之策吧。 沈雀欢果然将脸上的愤然收了起来,凝目沉思良久,问:“世子是在哪儿被掳的?” “在军帐里。”曹东亭有点难以启口似的,八千兵,大小将领四十几个,愣是没人知道世子是怎么被掳的,“当时大帐里留了字条,写着‘擒贼擒王,按兵留人,兵至人死’。” 擒贼擒王?说出去沈雀欢都嫌丢人,哪个王这么轻易就让人擒住了?她问曹东亭。“刘旌同为什么不住在营帐里?” “世子被掳之后,刘旌同害怕回京后被上头责难,要杀几个人顶罪,可他一共四个副将,不是功勋王侯的庶子就是达官贵人的亲戚,最后他打上了百夫长马俊良的注意,这人没什么背景,两年前皇家狩猎时帮康王猎住一头熊瞎子,被康王点到京军里当中郎将,后来康王获罪,马俊良被上峰排挤,一路贬至百夫长。” 在前朝,中郎将是介于将军和校尉之间的职位,但景帝登基后,武将官位繁复,中郎将成了正四品,但对于京军来说也属于不小的官职。 沈雀欢皱着眉:“刘旌同没有得逞?”要不然怎么是刘旌同住到三通城里来了。 曹东亭说:“对,马俊良这个人在京军里是个异类,那些出身不好的兵士和他抱成了团,和那些富家子们泾渭分明,刘旌同低估了马俊良的影响力,有一千多人将马俊良围起来和他抗衡。” 刘旌同面对的虽然是一千人,但剩下的七千人却并不和他站在一处,所以刘旌同借着迎接靖安王的名头,带着三百多亲卫,住进了三通城衙门。 “营帐那边什么情况?”沈雀欢又问。 “闲兵都是隔岸观火的,来打仗就像来遛街,穷兵按部就班,不出漏子也不出头,再就是一群兵油子,左右逢源见风使舵。” 沈雀欢没有接着问下去,局面已经再清楚不过了,刘旌同这根搅屎棍发挥了效应,再加上有些人的推波助澜,已经能够用“一触即发”来形容了。 她沉默了半晌,忽然点头“哦”了一声,便再无下文,长儒没再问,曹东亭虽然着急,看长儒一副有数的样子,强忍着把剩下的话憋了回去。 在曹东亭看来,避免即将到来的“兵乱”已经是迫在眉睫了,他不知道沈雀欢这是沉得住气还是无能为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6:解局(下) 中午刘旌同要给曹东亭办接风宴,沈雀欢装作没听见,合衣躺在长儒书房的简榻上睡了过去,这一觉从天光大亮睡到月上柳梢,曹东亭和甫占轮番来见数次,她都没有醒来的征召。 晚膳过后,曹东亭和甫占一块儿来了,沈雀欢依然仰面躺在榻上,脸上盖着那条用来遮面的葛布,冷不丁看上去,真像个死人。 甫占觉得后背发凉,问一边看炉子的灵松,“你家先生呢?” 灵松在这两位面前一向唯唯诺诺的,回答道:“小姐睡下前说要吃肉,先生去街上买肉饼了。” 甫占和曹东亭闻言面面相觑,肉肉饼? 灵松面色不变,给二人沏了茶水,招呼道:“两位公子稍坐,等我家先生把肉饼买回来,小姐闻到肉香,马上就能醒了。” 曹东亭抚额,甫占嗔目,俱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更难以置信的还在后头,二人临桌坐下后,甫占总觉得背脊凉飕飕的,浑身都不得劲儿,回头一看,吓得“妈呀”一声蹦了起来,只见沈雀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瞪着一双眼睛看着房梁发呆,她脸上阴着大片的灯影,得亏甫占这两年沉稳了不少,要是头些年经此一吓,必定拔刀砍过去。 曹东亭也吓得够呛,两人站在沈雀欢榻边,脸色越来越黑,“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和鬼似的?” 像是应验了这句话,沈雀欢立时直挺挺的坐了起来,甫占和曹东亭只觉得后背寒毛乍起,都感觉到了沈雀欢的异常。 沈雀欢眸子里没有焦距似的枯坐了一会儿,忽然转过头对上曹东亭:“你出发回京时是哪一日?” “啊?”曹东亭心底发空,半天才反应过来她问了句什么,“三天前!”准确的说是三天半之前。 沈雀欢盯着他,像是在寻求什么答案似的:“也就是说王爷进寨三天之后才让你去接我?”她眸子里忽然闪了一下,急急的问:“他是怎么传出消息的?” 曹东亭收敛起面上所有的表情,甫占脸上也带了异样,两人都震惊于沈雀欢的敏锐。 半晌,曹东亭正色道:“王爷让人带了两张叶子牌出来,一张四万一张六万,并带出一句话,防民反防兵乱。”正是今日曹东亭收获信笺上的四个字,靖安王早在三天之前已经预料到了。 叶子牌?四万!六万!加起来就是十万!沈雀欢喃喃:“十万火急?” 曹东亭赞许的点头:“长儒先生也是这样说的,当时我们之中没有擅长治兵之人,先生想到了你,让我和甫占去京都接你。” 沈雀欢在心里将他这番话一个字一个字咀嚼一遍,忽然蹙起了眉头,不,不对,这中间一定遗漏了什么,否则甫占在明知道王爷深陷险境的情况下,绝对不会长途跋涉的回京。 甫占可是祁霖玉的侍卫总管,她听白前说过,祁霖玉能见光不能见光的所有侍卫都归他管。 他怎么能够离开祁霖玉的视线范围? 而且,尖角寨里的人明明知道掳劫世子会有灭寨的风险,还是走了这一步,他们分明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招安。 再者就是曹东亭,他是邯州巡录使,出现在这儿,只是因为他是祁霖玉的结义大哥? 诸多疑问涌进沈雀欢的脑子,她在千丝万缕中寻找着突破口,最后她把目光盯在了甫占身上,“你们肯定有什么事瞒了我王爷是不是”在曹甫二人中,她显然更相信甫占,曹东亭见状眼神晦暗的闪了闪。 “没有!”甫占立刻否认道,“王爷来三通城之前请了匪帮有名的结义堂二当家和他一块进了寨,结义堂在江湖上广有侠名,他们土匪之前总有几分义气,何况王爷身边还有高手保护,绝对不会有危险,至于”甫占飞快的睃了曹东亭一眼,他是个直肠子,想不通许多的弯弯绕绕,可话到嘴边就犹豫起来。 曹东亭目不转睛的望着沈雀欢,事到如今,她那双眸子里仍然看不见一丝杂质,他忽然就开了口:“因为王爷送来的叶子牌上画了羽毛的印记,是羽驰军军络的形状。” 沈雀欢脸色刹那间煞白,嘴唇颤了颤,片刻后所有的表情都被满脸焦虑所取代,几乎是喃喃的念叨了一句:“这样全都解释通了。” 甫占有点不忍看她那表情,沈雀欢毕竟是女人,解决问题之前习惯于碰触感情,连甫占都知道,如今的局势容不得沈雀欢感情用事。 曹东亭冷静的开口:“如果太子原本就知道尖角寨有羽驰余残将,局面恐怕会更加复杂,世子招安不成有失圣心事小,若招安成功,羽驰军的这位残将就会和尖角寨众匪一样被纳入正规军,这无异于在世子甚至是堇王的身上埋了一颗随时会发作的毒药。” 如果是这样,什么修路大计,什么以工代剿,全都是空话。因为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尖角寨里正在发生着什么,寨子里的局面已经在长儒的可控范围之外了。 沈雀欢想起上次祁霖玉强行催动内力时的凶险,想起他临行前为她披上的赤狐轻裘 “我要上山。”话一出口,沈雀欢已从床上翻起,不由分说,一手拎过一旁的大氅,一手拾起长矛往外走去。 帐帘一掀,长儒的身影让沈雀欢的身形为止一顿,两个人有短暂的对视,谁也没有说话。 甫占忍了半晌没有忍住,说道:“王爷临上山前就料到你会冲动,王爷说山上之事他会解决,让你放心。” 沈雀欢似在艰难抉择,犀利的目光直直的锁向甫占,不掩失望之色。 “你走了,军中之事再无能担之人。”长儒说这话的时候,不知为何,先是越过沈雀欢,在曹东亭的脸上深深落了一眼,随后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对沈雀欢道:“你上山,对王爷来说是下策。” “我明白,我可以穿男装” 长儒打断她:“世子还在山上,你来三通城的事在京都并不是秘密,他日世子回京,肯定会因此猜到你的身份。” “那我就穿女装” “可你要如何面对那个羽驰旧人?你自己适应了多久才真正适应了你身上的妇孺裙裾,你难道都忘了吗?要是这些不值当你在乎,那你就想想是谁请你来三通城,你如果在这时候暴露了身份,第一个被你牵连的人就是王爷。” 沈雀欢失语,曹东亭却惊愕的抬起头来。 原来当初差他回京的时候,长儒执意强调要经过承平侯找到沈三小姐,并不是在为她的名誉做考虑,而是为了这番话做铺垫,断了她上山的念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7:治军(上) 第二日一早,沈雀欢只穿了一件棉袍子便出了门。从长儒的院子向右拐两道,就上了三通城最繁华的一条大街,虽然空气里透着萧条和沉闷,却还是影响不了老百姓过日子。 店铺多数都开着张,小二穿梭在桌椅板凳之间。小贩吆喝声,孩童嬉戏玩闹声,除了众人望向他,警惕而冷漠的眼神,其他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异常。 沈雀欢心中忧虑更重,就算是渠延那样常年被战争所扰的镇子,百姓的眼神依然带着憧憬。她忽然意识到,这里的老百姓经历了十年匪患,五年天灾,在他们眼里,尖角寨是救世主,是将他们解救出水火中的英雄。而朝廷,在过去十年里剿匪数次毫无成效,那些如刘旌同一样的武官们,明征暗抢,所作所为与强盗土匪并无差别。 当身为土匪的救世主和身为官兵的强盗们碰撞到一起,便有了老百姓眼里的警惕。 沈雀欢站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晨阳如刀,寒冬冷心,她感觉黄沙粗砺的刮在脸颊上,戳进她的心里。 回到长儒的院子,穿着宝蓝色金丝云锦缎袍子的孟益,格格不入的站在院子中央,瞧见沈雀欢先是一愣,随后大咧咧的把她从头到脚的打量一番,最后“啧啧啧”的问她:“祁霖玉到底是看上了你男人的一面,还是女人的一面呐?” 沈雀欢嘴角斜出一抹警告的笑,孟益的脸色果然垮了下来。心里暗忖,娘的,我对祁霖玉打杵也就算了,对他的女人竟然也开始心虚了 沈雀欢此时心中虽然隐着一团火,但轻重缓急还是拎得清的,长儒说的没错,当务之急是要安抚民心,重振军心。在这两样没有做好之前,她不会擅离职守,但这两样都没有后顾之忧的时候,再没人能拦得住她。 沈雀欢稳了稳心神,坐去了院子里的青石凳上,招呼孟益过来坐,孟益盯着冒着寒气的冷石凳,犹豫了半晌,自己进屋里取了个棉褥子坐到了屁股底下。 沈雀欢目瞪口呆的望着这一场景,很是艰难的压下讽刺的话,直接展开正题道:“我需要请孟公子去衜州一趟,在当地请几位说书先生来。” “说书先生?”孟益眼皮子微跳,“你想听书啊?” 沈雀欢目光清亮,表情温和,耐心的解释道:“以前在渠延,每每遇到战事,总会让军中善于说书之人到渠延城里摆摊说书,无非是一些老百姓爱听的侠肝义胆的大义故事,以此达到巩固民心的目的。”沈雀欢接过灵松端上来的茶壶,亲自给孟益斟了一杯茶,接着道:“三通城的城民被错误的领袖迷惑太久了,使用强硬手段容易矫枉过正,不如找几位擅长说大义故事的说书先生,先在老百姓心里形成一个模糊的印象,这和战前安民是一个道理。” 孟益虽没上过战场,但听沈雀欢这么说也觉得很有道理。当即正色起来:“好,我这就命人去衜州安排。”说完他竟立刻起身往外走。 沈雀欢没想到他温温儒雅的表象之下竟然是个急躁的性子,忙叫住他,“唉,我话还没说完。” 孟益在院子里兜了个圈儿又绕回到桌前,也不觉得尴尬,笑着问:“还有什么?” “我需要一种叫黄胆草的草药,是给马治口疮的,平常的中药铺未见的有,你派人去衜州的兽医铺子帮我寻一寻。” 孟益纳闷:“谁的马得口疮了?咱们朋来号千里马多得是”那口气和甫占说这句话时如出一辙。 沈雀欢想扶额,祁霖玉身边这些人好像全都没有“财不外露”的觉悟。 沈雀欢多了不说,只道:“你买回来就是,我着急用。” 孟益亦不是深究的性格,知道她再没别的事,便去吩咐手下了。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好生奇怪,我怎么越活越像个小厮了? 曹东亭和甫占自大营归来,来到长儒院子里时,瞧见沈雀欢正围着炉子上的一锅炖鱼吃馒头。走近一看锅中浮顶满满的都是辣椒油。长儒坐在她对面,一手捧书一手端茶,悠闲自得云淡风轻。 “吃了吗?”沈雀欢屈起一边的膝盖踩在凳子上,说话的时候馒头塞了一嘴,瓮声瓮气的。 曹东亭觉得祁霖玉错过这样的场景真是人生一大憾事。他摇了摇头,坐去了长儒旁边。 甫占却被勾起了食欲,他也不客气,自己舀了一碗鱼汤,笑着说起沈雀欢交代孟益的那件事:“衜州那些说书先生孟公子都不满意,他决定自己亲自上阵,明天就到正街那棵歪脖子树底下支摊儿去。”说着,甫占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摸出一小包药草,“给,你要的什么胆草。” 并没问是用来干什么。 沈雀欢头也没抬,一碗辣鱼汤三两下入了肚子,才说了句“谢了啊。” 曹东亭看她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嘴唇边上都是油烘烘的辣渍,那做派,没在兵痞子中间混上个七年八年,绝对做不出那味道。 这难道就是“现原形”吗? 他有点想笑,但心里到底还存着担忧,笑到嘴边又隐了回去,就此话题问道:“仅凭一个说书人就能安抚住百姓吗?这未免有点太儿戏了吧?” “当然不止。”沈雀欢洗了把脸,从屋里走出来,问他:“咱们这次带了多少自己人?” 曹东亭:“二百。” 沈雀欢皱眉,再次确认道:“我的意思是,堇王和王爷的人加到一起。”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称呼靖安王也和长儒一样,只叫“王爷”,这是不是就叫做亲疏立见? 曹东亭不傻,自然明白她指的什么,遂重新答道:“三百!堇王二百亲兵,靖安王一百亲兵。” 沈雀欢心里漫过一层水似的,垂目暗忖,曹东亭第一次回答“二百”,是站在堇王的立场,原来他不仅是靖安王的义兄,还是堇王的亲信。 抬头,沈雀欢半分迟疑都没有,对曹东亭说道:“挑二十个嗓门大的,明日听我指挥,再留五十人,明日辰时开始每隔半个时辰到城中巡逻,遇到欺压老百姓的兵卫全都抓起来,就地打板子,记住,只许抓当兵的,不许抓老百姓,老百姓就算杀人放火也让他们推到衙门去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8:治军(中) 曹东亭看了甫占一眼,隐隐明白了沈雀欢的用意,曹东亭问:“不怕刘旌同阻挠吗?” 沈雀欢漾起一抹冷笑,“不会!明日卯时,你派人将刘旌同和他那四个副将给掳出城,只说觉察到老百姓有异动,城中已经不安全,不得已才用非常手段劫他们出来,咱们明日卯正时在城外汇合。” “调虎离山?”甫占双目炯炯。 “虎?他也配?”沈雀欢扬眉,认真的看向曹东亭,“三通城总要留一人镇守,我把能用的人想了个遍,觉得唯有曹公子可以胜任。” 曹东亭一愣,很认真的看了沈雀欢一眼,她的目光没什么改变,还是澄澄澈澈的。甫占也在旁边赞同道:“曹大哥心思细,更何况孟益那个不着调的还在城里,也只有曹大哥能治得住他。” 话及此,似已是板上钉钉了,曹东亭却垂着一双眼睛深思熟虑的样子,半晌抬头,拒绝道:“我看还是甫占留下,第一,我的应变能力不如他,若真发生什么意外他可以带着孟公子轻松脱困,第二,我不在,刘旌同未必会听信于你。” 他反对的清晰明了,两条任意一条似乎都很棘手,沈雀欢含笑听他说完,又转向甫占问道:“你的意思呢?”好像她对曹东亭的婉拒并无质疑。 甫占听曹东亭的话觉得也很有道理,反而不知道如何决定好了。 沈雀欢当机立断:“那就甫占留城,晚上我将可能出现的情况和应对事宜都写下来,明天一早给你。” “行。”甫占也十分痛快。 曹东亭对沈雀欢的反应很意外,难道他刚才的感觉错了?刚才他答“二百人”的时候已知自己口误,以沈雀欢的敏锐不可能听不出来,她究竟是真的对自己没有芥蒂,还是想要试探他呢? 曹东亭想到随祁霖玉来三通城前堇王对他的交代:想办法得知长儒先生的心思,确定他最终属意的人是谁。 这么多天接触下来,曹东亭越发觉得长儒和沈雀欢这对父女的诡秘,他们是完全不同性格的两种人,在同一件事的认知上,却超乎平常父女的默契,有很多时候,长儒完全是把她当儿子看。 曹东亭出身没落世家,甚至这种对女儿的过分倚重在当今大樾是完全无法形成的,女儿在一定程度上是家族用来笼络旁支力量的筹码,可长儒,好像从来都没往这上头用过心思。 总而言之,这对父女处处透着反常,幸好之前长儒曾明确表示过对太子掌权的担忧,在曹东亭看来,长儒对堇王虽然不见上心,对太子却绝对已经失了辅佐之心。 这也是曹东亭放心让长儒父女掌控局面的原因之一。 ※※※ 第二日天色破晓,屋舍间升腾起炊烟袅袅,鸡鸣声渐次传来,三通城像往常一样在尘世间渐渐苏醒。 城外官道上前后五十余骑,沈雀欢被围在众人中间,刘旌同骑马与之保持着一个身位的距离,目光时不时游离在这个少年将军模样的“男子”身上。 他今天天没亮就被人从被窝里揪了起来,本以为是被强盗掳了去,到了城外见到曹东亭等人,才知悉潜伏在三通城中的匪兵想要发起民乱,城中已经不安全,只能紧急撤往军营。 刘旌同一路上都在纳闷,不能够啊,他昨日才让属下将那些流言散播出去,按理说暴动不会来得这么快啊,还是说这些刁民原本就已经计划好了暴乱,是他没有察觉而已呢? 刘旌同心中惴惴的,不落声色的朝身边这些人打量,他原本的亲卫只出来四五个,另外三名副将身边更是连亲卫都没有,而身边这些侍卫都面生的很,显然不是出自京军,难道是堇王的亲兵? 他这个人虽然是个半吊子,却并非没有脑子,这样的局面对他来说实在算不上是好情况。他暗沉下心思,加紧马腹凑到沈雀欢身边,端出一副惴惴不安状,问道:“这位大人不知怎么称呼?” 沈雀欢看也没看他,曹东亭已策马隔在刘旌同身侧,面色不悦:“刘将军,我听说您曾在大樾三个军营里效力过?”竟是硬生生截断了话题。 被曹东亭这么一打岔,沈雀欢的马离刘旌同更远了,刘旌同心不在焉的和曹东亭打着官腔,聊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问道“曹大人,要是真乱起来上头会不会?” 曹东亭倒是笑了,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反嗤他:“你弄丢了一个世子,又赔进去一个王爷,还怕民乱不成?” 刘旌同被噎,拉着缰绳的指关节捏的白森森,脸上笑容一点儿都没垮,依旧笑言:“这事儿靠谱吗?”话末,还特地朝沈雀欢的方向撇了一眼。 “你指的是人还是事儿?”曹东亭噙着丝冷笑,看透了刘旌同似的。半晌,曹东亭忽然幽幽的说了一句:“你就等着开眼吧。” 刘旌同脸色有点垮,当时曹东亭和甫占把这人给请来时,甫占那小子就晦涩的说起过这人的身份,好像是靖安王十分看重的人物,具体什么职务又不明说,他心中存疑,但瞧那人在马上精神抖擞的派头还有刚刚出城后不久,他们原本驱马急奔,这人忽然执剑远射,竟然一箭射死只兔子 此时的刘旌同根本想不到沈雀欢为何在赶路时和一只兔子过不去,他整个人都被那动作和准头给摄住了,射箭可不是一两个月就能练成手,更别说她当时是在颠簸的马上。就说那反应,都需要穷年累月的沉淀。 刘旌同不是个好兵,却自认为见兵无数,这样的身手在他见识的范畴里,尚不足三人。 沈雀欢的形象立刻高大的树立起来。再加上像曹东亭这样只对堇王马首是瞻的人物,此时都要落后半骑以示尊重 种种迹象让刘旌同不得不对沈雀欢的身份信了八分。他从前是刘舂放的奴才,此时奴性使然,对沈雀欢不免表现的卑微起来,而他身后看他脸色行事的副将们,也都纷纷摆出了下属姿态。 所以,当众人一路轻骑来至剿匪军大营时,营中众将领军士自然而然把沈雀欢当成了大人物。并很是谦卑的将沈雀欢安置在最贴近大帐的一处营帐中。 安置妥当后,曹东亭带了十几个人去见她,这些人都是他跳出来嗓门大的。沈雀欢把这十几个人单独叫到一起,前后吩咐了不过一刻钟,这些人带着满脸的不明所以先后从大帐里退了出来。 曹东亭忍不住了,亲自到营帐里找她商量:“你说半个时辰后集结全军?这把握吗?” 沈雀欢闻言,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用人不疑,这一次我就不和曹大哥计较了。” 曹东亭咬了舌头似的,长儒和甫占都留在三通城里,换句话说军营中知道沈雀欢底细的只有自己一个,沈雀欢越是不露怯色,他越是觉得心中没底。 到此时他才意识到一个早应该意识到的问题,面前这个女人,仅仅十七岁而已。他竟将全局交给一个十七岁少女掌控,他到底是被沈雀欢迷惑了,还是真的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9:治军(下) 曹东亭的焦虑沈雀欢视而不见,她直视曹东亭,眸子里黝黑清亮:“集结全军前,我需要你一句保证。” 曹东亭后背僵直,目中瞬息万变。 “一会儿无论我做了什么,你都不要把这种露怯的表情放在脸上。” 曹东亭一怔,随即似被火燎了一般皱起双眉,沈雀欢却在他发火之前笑了起来,她随手抓起身旁的弓箭,看似无意的道:“你的目的是挽救局势,我的目的是助靖安王脱困,我们之间没有相悖的地方,所以我做什么你都要替我兜着,你兜不住还有堇王,堇王兜不住靖安王一定能兜得住,你只要记住这一点,待会儿我无论怎么做,你都不会怯场了。” 曹东亭没想到沈雀欢会对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几乎戳着他的老底直接把遮挡物全都揭开,曹东亭措手不及,半晌都无法在惊讶中抽神,等他回过神来,沈雀欢正握着弓箭往外走,留下一句:“我还需要个刽子手,你给我找个刀法稳的吧。” 刽子手?她她要阵前杀人? 曹东亭完全被这句话给惊乱了心神,也就没有注意沈雀欢刚刚提到的那句“堇王兜不住靖安王一定能兜住。”,这是再明白不过的立场了。 半个时辰后,八千军集结于点将台前,沈雀欢穿着一身轻甲由百名亲兵护送着来到阵前,校场上黑压压全都是人,却半点没有军队该有的肃穆,她想起那年渠延大捷,校场上密密麻麻的战俘也和今天这些人的姿态一样,放任c随意c破罐子破摔。 沈雀欢把目光收了回来,朝旁边光秃秃的高台看了一眼,随即纵身一跃,两三个踢蹬过后,人已经站在了高台之上。 这副身手,令原本嘈杂不屑的场面为之一静。随之而来的是众人冷眼旁观的表情,这些人在军中都混成了人精,会一时惊赞,却不会轻易服软。 有这样心态的当然也包括刘旌同,他看着校场上弯腰榻背的兵油子,不由在心底冷笑:我倒要看看你堇王派这么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过来,能折腾出什么花儿来。 沈雀欢睥睨众生般的扫视全军,下一刻,忽见她提胸顿气,唇齿微张,自胸腔中发出一声震天呼喝:“嗬——” 八千将士不约而同肃然谨身,这些当兵吃油水走过来的懒兵,像被施了回神术,每个人的脸上都布满了震惊。 就连刘旌同等人,身体都是不由自主的绷直的。 只听说过每每两军交战前领军会在点将台上振臂高呼,眼下这些人恐怕是第一次身临其境的体会到。且不说这声呼喝怎样的振聋发聩,整个京军里再没一个人能喊出这等雷霆万钧的气势。这才是真正身经百战c死人堆里筛出来的军人。 沈雀欢站在高台上,表情不容分辩,但那股岿然如松的精神头锁住了所有人的目光。“嚯——”第二声号令镇空耳起,和第一声一样的振聋发聩。而且随着沈雀欢这声呼令的发出,高台之下,兵士之前,十几个士兵领命似的发出同样振聋发聩的一声:“嚯——”手中银枪随着声音铿锵跺地。 声音传向四面八方,响彻天地,怎一个震撼可以形容。 八千军士的脊梁被压直了似的,有人犹犹豫豫的将银枪跺在地上,声音稀稀拉拉,场面有些混乱。 沈雀欢再发一声,“嚯——”十人随即再次附和。 众将士领悟过来,枪杆一端掷地,发出“嗑嗑嗑”之声。 “嚯——”第三声破腔而出,比前两声更加醇厚空远,似天空中猛然砸下来的惊雷。 众将士银枪戳地之声铿锵有力,有人亦随声应和出生,“嚯——” “嚯——”第四声,在黄沙烈空中炸响,沈雀欢攥着马鞭的拳头振臂挥出。 “嚯!嚯!嚯!”八千将士,雷霆万钧。 那声音直让地面都跟着抖了三抖,曹东亭双全攥于身侧,眼睛一直盯着高台上的那抹身影,身心都被掏空了似的,一个词儿突然从脑子里冒了出来:军魂! 曹东亭忽然明白“生于边关,长于战场”的经历意味着什么,他管中窥豹一般小看了沈雀欢。 沈雀欢飞身跳下高台,人在黄土地上滚起一阵尘嚣后翻身上马,。烈马人立嘶鸣,稳健的朝八千将士中健步而去。 有人本能的躲开,所到之处如羽箭飞掠静湖,分水惊澜。但更多的人围了上去,一人一马须臾便站在了军士中间。 刘旌同等人站在高台下的空地上,看着策马转身,目光如锋刃般回转的沈雀欢。竟然不自禁的簌起一阵惊寒,不知为什么,刘旌同的心没来由的提了起来。 刘旌同瞧见远得只能看见身形的那个人,马鞭突然在空中抽出一声裂响。 “好舌利齿,妄为是非者,杀!居心叵测,诟陷他人者,杀!调拨军士,怠军误军者杀!欺民霸市,至民哀怨者,杀!”她声音浑厚激荡,久久飘荡在八千人的耳边,之前随之呼喝的十名士兵,将她这句带着四个“杀”字的话,完完整整清清楚楚的喊了一遍。 一时间校场上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绷着根神经,直盯着马上发号施令之人,不明白她在校兵之后突然说出的这四个“杀”字,意欲何为。 刘旌同也不明所以,或者他正觉得沈雀欢摆谱摆得有点过了。但几乎是马上,刘旌同脸上的不屑垮得一干二净,因为沈雀欢手里的马鞭所指的方向,竟然是自己? 刘旌同心头一震,眯起眼睛想要靠近去瞧,不知怎的,突然就迈不动步子了,刘旌同愣愣地垂下眼睛,然后愣愣地看着自己被拦腰砍成两段 “啊将将军你你你你们” 手起刀落的人是堇王亲兵中的一个,沈雀欢和曹东亭要的那名刽子手。果真是手起刀落,稳当又血腥,半点不含糊。 地上断成两截的人,瞬间染成血泊的一片黄土,刘旌同瞪成牛目的一双眼睛 四名副将同时掏出佩剑,可颤抖的双腿让他们实在迈步动步子,紧接着,一支羽箭不知从何处飞叉而来,“噗”的一声,一个副将被利箭穿胸的力道带着连退数步,人还没倒下,另一支箭已经穿透另名副官的胸膛。 另外两名副将马上反应过来,他们瞧见站在军士中间的一人一马,马背上的人,正搭剑弯弓 “我大伯是固成侯——我大伯是固”箭羽穿透他的喉咙,声音戛然而止。 随后,一名副将,一名参将,数名亲卫全都丧命于利箭之下,刘旌同带来的亲信手下中,只剩下两个总旗,这会儿也已经吓得晕死过去。 八千人,鸦雀无声。三名功勋世家旁系子嗣,一名当朝阁老的庶子,各种显赫背景的亲卫参将数人,连同效忠军主帅刘舂放的干儿子刘旌同此行剿匪军所有主帅,全都变成了血泊中的尸体。 血腥味充斥在漫漫黄沙之中,瘫软在当下的士兵何止寥寥,有人晕倒在恐惧中,有人经不住骇然尿了裤子,更多的人茫然无助不知如何自处。 沈雀欢的声音再次响彻在校场之上:“此番剿匪,京军将首玩忽职守,令三通城内民怨肆起,特按军规阵前斩杀,如今,军中缺将,愿领百夫者今日初更来见,愿领千夫者,今日二更来见,愿做将首者随时来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0:当机 黄昏之时,沈雀欢阵前杀将的消息传至三通城, “服了!”孟益穿着一件橘红色百锦千飞的袍子,何时何地都要鲜衣倜傥示人的翩翩佳公子,第一次把钦佩的辞藻斩钉截铁的说出来。“不怪东境王十万金悬赏,非得要人家江家命绝,这还只是个丫头” “我听说江帅身死之后,渠延城中人人戴孝,许多人家里供奉江帅牌位,到现在还在日日拜祭,刘舂放在那里也活得艰难,江帅从前重用过的武将死得死贬得贬,纵使留下精兵无数,却没有善用之人,东境王现在正忙着对付躅国那个定远侯,要让他缓过劲儿来,渠关八成就要沦陷。”甫占还没从震撼中缓过劲来,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样的消息他反而不如孟益那样振奋,心里泛着一股子同情。 他想起昨天晚上沈雀欢单独问他“刘旌同的那些手下里有没有良善之辈?” 甫占当时说:“有两个总旗人还堪用,其他人都和刘旌同一个德行。” 如今营中消息传来,好巧不巧就留了两个总旗的命,他又想起王爷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所杀之人得是该死之人,手执利器之人更应慎重。 原来沈雀欢和他家王爷一直是一路人。 孟益见甫占半晌不说话,忍不住笑话他:“甫占,我怎么记得你从前和我说,这沈三只是徒有其表的武夫,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也就祁霖玉拿她当盘唔”孟益武功不及甫占,嘴里被硬塞进半熟的果子。他被酸得直咧嘴,骂道:“你他吗自己咬了舌头,还不让人说?” 甫占闷着头,最后还是开口道:“之前的话我收回,等回了京都,我拿最好的酒向她赔礼。”说着,口气变得很惋惜,“她要是个男人,我我跟她结拜都行。” 连一向淡漠的长儒都被这话给激出一阵呛咳,孟益忍不住伸手捶他,“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你要是敢和沈三结拜,第一个饶不了你的就是你家王爷。” “”甫占愣了愣,随即狠狠的点起了头。 长儒笑容噙在嘴边,目光却从二人的打趣中抽离出来,朝天幕尽头看了过去。他心中隐隐有种担心,此时沈雀欢已经在军中立威,她要是硬要上山,恐怕曹东亭未必拦得住。 长儒不禁琢磨起曹东亭这个人来,他和靖安王爷拜在一个师傅门下习武,由靖安王引荐给堇王得到重用。但靖安王同他说起这个人的时候,却不像对孟益c甫占那般,总觉得有些疏远避讳。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总会在不经意间被环境和人所影响,经历凡尘还能保持初心,谈何容易? 当年曹东亭会千里走单骑为靖安王取解药,换成今日,他未必还会有那样的抉择。靖安王将沈雀欢就是江浅的秘密告知于他,会不会是下策呢? ※※※ 沈雀欢在八千兵前立了威,回到帐子里第一件事就是睡觉,皮帽子搭在眼睛上头,直睡得昏天黑地。醒来的时候天边坠着烈火似的晚霞,炊鼓声敲了第三遍,军营里那股子离群索居的味道在她心间久久盘恒不去。 曹东亭端着一碗肉汤两个馒头走进来时,正看到她出神的模样,曹东亭有片刻的沉默,最后还是开口道:“饿了吧?” 沈雀欢回神,有一瞬间表情坠成了冷硬,又马上对来人恬淡一笑,像是在掩饰回忆和现实的落差似的。 “饿了!” 她接过晚饭,很快的吃了个干净,军人吃饭时都有“快”的毛病,仿佛什么东西都不用咀嚼似的,她在邯州那会儿,改这副吃相就耗了大把的心力。 可如今她深处军营,从前的习惯都不用她召唤,举手投足就流露得淋漓尽致。 曹东亭苦笑,做江家的女儿,真不知是她的荣幸,还是她的悲哀。他在沈雀欢对面坐下来,忽然说:“之前的事对不住。” 沈雀欢埋头喝着碗里的汤,看不清表情:“言重,各为其主罢了。” 曹东亭被噎了一下,她还真是直脾气。 “你怎么知道靖安王不是站在堇王的阵营里?”曹东亭决定也来次直接的,“他们可是至亲兄弟。” “曹大人,站在哪位皇子的阵营是您最关心的事情了吧?”沈雀欢提高声音说道,透过烛光,可以看到她的嘴角紧紧的抿着,“现在的朝廷,像刘旌同这样的酒囊饭袋数不胜数,忠臣想要有所作为想到的第一个词恐怕就是‘独木难支’,你所仰仗的那个主子,要真是明君首选,他就该琢磨什么人放到什么位置才是大樾之福,而不是把自己的利益摆在最前面。” “你——”曹东亭猛的抓起沈雀欢的衣领,双眸中早已被愤火填满,“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冷笑就挂在沈雀欢的唇边,在曹东亭盛怒之下,她仍然直言不讳的讽刺他。“戳到你的痛处了吗?你这么急着帮堇王行拉拢之事,不就是因为手脚束缚的时间太长了吗?哼,邯州巡录使!” 曹东亭怒极,随手拔出腰间的佩刀,直朝沈雀欢砍去,沈雀欢不躲不避,刀锋刮着沈雀欢的鬓边凛风而过,束发的冠带断裂,长发在沈雀欢的头上四散开,顷刻间墨发如瀑。 沈雀欢直直的看着他,曹东亭身形微微晃了晃,就势坐在了椅子上,垂眸半晌:“无知妇孺。” 外面的风顺着帘子钻了进来,惹得烛台上的火苗一连几个忽闪才渐渐地稳了下来。 沈雀欢也垂着眸子,脸上带着男儿才有的冷峻。“你认识祁霖玉比我久得多,他那个人虽然大多数时候不近人情,却是个极有原则的人,他认为对的事就会不遗余力,他不想做的事很少有人能让他妥协,我从前只觉得他骄傲太过,可你比我更清楚,离皇权这么近的人,能够独善其身得有多不容易,你要是真把他当朋友,就不要为难他。王爷若不顾念与堇王的手足之情,恐怕根本不会来淌这趟浑水。” 沈雀欢一口气说完,反手束发,大踏步走出了营帐。隔壁帐子里前来申报百夫长的人不绝于耳,许是瞧见沈雀欢从营帐里出来,喧杂声有一瞬间的停顿。 曹东亭望着大帐帘子头疼欲裂,他想把茶碗使劲儿的摔到地上,举起来半晌,胳膊似灌了铅似的沉。 沈雀欢的那一句“忠臣独木难支”彻底击溃了他。现在的朝廷可不就是这样一番局面,忠良空有抱负去施展不开,想做什么事不是遇到了谁家的爪牙就是触到了权贵的逆鳞,就拿这次治匪来说,衜州知府不知在哪里听到了要来三通城治匪的消息,竟六百里加急上奏称自己得了中风,请求暂时解任衜州知府一职回京养病。 他是真病还是假病另当别说,区区一个衜州知府,消息竟比他们这些钦差还快,到底谁给他通风报信,又是谁给他出了这么个告病的主意? 以至于堇王世子初到三通城的时候,连个衙门的人都见不到。 还有三通城城民的那股防备的眼神 曹东亭毕竟是个有血有肉有抱负的年轻人,不可能无动于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1:立断 沈雀欢带了两个亲兵去巡营,掐算着时间才回了营帐,只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才刚回到自己的帐下,茶还未喝一口,那个叫马俊良的百夫长已经坐在那里恭候,见她进来,跪地磕了个头:“末将愿担军首之职。” 马俊良和她想的不一样,并不是战场上惯常见到的那种人高马大黄脸牛眼的男人,他背脊有点驼,头发和脸色一样的蜡黄,穿最窄的军装也大了一寸似的,像个庄稼地里随处可见的老头儿。除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外,全身似乎都没什么可取的地方。 马俊良也在打量沈雀欢,长身玉立的翩翩少年郎,发丝一丝不苟,衣裳也比旁人穿的都要妥帖,行动间透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淡定,看到他的第一眼眉头毫无掩饰的一簇,反倒平添了几分豁达坦荡。 “小时候闹饥荒,人没长开,将军莫怪。”马俊良打趣着,笑出一口大黄牙。 沈雀欢毫不见外的拍着他的肩:“你这小身骨,能给我当将军吗?” “您信得过我,我就能。”斩钉截铁,半点不打磕。 沈雀欢这人对武将都多有礼遇,特别是马俊良这样经历过大起大落之人,当即让人去寻曹东亭,打算连夜商量大计。 曹东亭接到传话的时候正窝在榻上想事儿,想的最多的一件就是接下去要和沈雀欢如何相处,这要是在京都那地方,他大可以老死不再见,可这是军营,沈雀欢除了自己再没任何可以拿主意的人了。 想到这儿,曹东亭有点愤愤然,他从没见过腹背受敌的人还把仅剩的稻草往外扔。 传令兵来营帐里找他,说“沈将军让您过去一趟共商大计。” 曹东亭心里就更别扭了,合着人家根本没把刚才的事儿当回事儿,他怎么感觉反倒是自己小家子气呢? 他呵斥传令兵:“什么沈将军?她算哪门子沈将军。” 传令兵是靖安王的亲兵,这些人和他们的老大甫占一样,总有那么一点儿的傻气,闻言不由的纳闷:整个军营都叫她将军,怎么到这儿来就不成了呢? 曹东亭换了件衣服,好好的整理了一番着装,这才大步朝沈雀欢的营帐而去,人还没见,先听见一声爽朗的欢笑声,竟是沈雀欢的声音。 沈雀欢正和马俊良坐在茶炉子边上说话,瞧曹东亭进来,笑着招呼他:“快来。” 曹东亭心中尴尬,面上却不显,受了马俊良一礼后,也坐了下来。 沈雀欢指着马俊良介绍:“这是咱们剿匪军的新任首将。” 马俊良和曹东亭俱是一愣,这这也太直接了这么简单就成了首将了? 沈雀欢一边着手给曹东亭斟茶,一边对马俊良笑道:“我们谁都不是钦差,能让你当首将的人只有战功,曹大人为人仗义,你差事办的漂亮,他自会在堇王面前提携于你。” 曹东亭心里咯噔一下,合着找他来是让他擦屁股的? 沈雀欢在校场上杀伐果断的举动,早已成为众人心中的偶像,马俊良哪里注意得到曹东亭,他全部的心思全放在沈雀欢身上,听沈雀欢一句话拍了板,声音里带着几分激动道:“还是那句话,只要将军信得过。” 曹东亭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沈雀欢只当没见,该点拨曹东亭的话她已经全说了,至于他要不要暂时站在王爷这边那还得看人的觉悟,再深的话她说不出来。 沈雀欢笑着打断马俊良:“你别叫我将军,我也不是什么将军,从今以后你只当从没见过我这么号人。” 马俊良心里就打了一个突,不过他马上就想通了,这次他们是跟着世子爷出来的,朝中的水又浑又深,眼前这个人的身份肯定十分敏感,他也顾不得太多,郑重道:“不叫您将军,那我叫您公子好了,甭管您是什么人,您把这帮乱麻似的兵都给缕顺了,我马俊良打心眼里服,既然您给咱们开了个好局,今后咱唯您马首是瞻。” 沈雀欢摆手:“不敢当,我单枪匹马一个人,没你们也成不了事儿,咱们把话说到前面,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甭管剿匪还是招安,只能进不能退,否则班师回朝也只剩个死,你明白我说的话吗?” “明白!”马俊良表情绷得严严的,黄油油的肤色在蜡烛底下显得异常森然。 “好。”沈雀欢探过身子拍了拍他的肩,又对曹东亭说:“我刚才到外面看了一下,来了四十几个人要当百夫长,还有几个要当千夫长的,一会儿你再去挑一挑,宁缺勿滥,这些人都归马俊良支配。” 曹东亭没想到沈雀欢会对自己用这么亲和的口气,好像一个时辰前两人之间的那点不愉快根本就是他曹东亭做的一场梦。他不由道了个“是”,用的是属下才会有的口气。 沈雀欢又问马俊良:“我想要一二百人做前锋军,身手要好,箭要射得好,而且能听你的令不会临阵脱逃,你能给我把这个前锋军组建起来吗?” 马俊良不敢擅下结论,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两遍,才谨慎回答:“一百人尚可,二百人有些勉强。” 沈雀欢喜欢他这股认真劲,当即说:“那就一百人,限你两日之内找好人,还是那句话,宁缺勿滥,但要在暗地里进行,明面上还是要和大伙一起,等接到我的号令后,要保证这些人在一刻钟内到达我所制定的地点,能办到吗?” “能。” 物以类聚,马俊良这几年虽然在走下坡路,所结交之人却都是侠肝义胆的真男人。 曹东亭不解:“那这些百夫长和千夫长” 沈雀欢脸上现出一抹诡异的微笑,她瞧着马俊良:“这些人想必也有些胆色,接下来的几天,你要利用这些百夫长千夫长把兵营看好,看着这些兵每天操练,让他们有事可做,却不能逼得太急,更不能让他们知道寨子里的动向,至少能够做到,没有你的命令不得轻举妄动。” 曹东亭和马俊良齐齐愕然,“你想让这些百夫长看人?” 沈雀欢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几乎是强势的下了命令:“尖角寨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咱们人数多未必就能占尽优势,这些人被我震了这么一遭,就算觉察到局势的不对,肯定也不敢轻举妄动,就怕时间拖的有点长,到时候被他们反应过来,恐怕他们中的一些人会强行离开,甚至会引起兵变。”她顿了顿,瞧马俊良表情虽然十分震惊,却也理解了她话里的意思,于是继续道:“眼前这局势,就算世子和王爷毫发无损,招安这条路无论如何都走不通了,总归是要拼个你死我活,到时候真打起来,还能指望他们冲锋陷阵?我只求这些人不要自乱阵脚拖后腿,谁也不想真拿自己人试刀子。” 马俊良尚在转着这个弯儿,曹东亭那边已经惊醒过来,他震惊的站了起来:“你这是打算进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2:进寨 沈雀欢怕曹东亭在这件事上与她争执,语气不由放缓了许多。“这有什么可惊讶的,总得有人去里应外合,明日马大哥和我一起熟悉一下攻寨路线,我今天瞧见营里还有几只强弩能用,还有行动讯号也要合计一番,王爷在里头待的越久对咱们来说越是被动,除了速战速决没有第二条路。” 曹东亭虽然知道沈雀欢这番话句句在理,他千里迢迢的把她接来也正是为了今天这个决定,可不知道为什么,曹东亭忽然觉得心口发堵,半晌才犹豫的说:“是不是太仓促了些?长儒先生不是说” 仓促?她决定奔赴三通城时难道不仓促?决定守城治军时难道不仓促?现在她将事事后路都想到了,他反而觉得仓促了吗? 至于长儒的那些担心 沈雀欢笑了,看来自己刚刚和他开诚布公的那些呛白,还是起作用了,至少曹东亭现在是真的在为她和祁霖玉的安危做考虑。沈雀欢坦诚道:“这得需要你们两个配合,你们每日到我这间营帐里碰个面,要商量什么事都到这里来,别人难道还能硬闯进来不成,只要你们两个能证明我一直在军营里。” 曹东亭懂了,就算在山寨里她亮出了江浅的身份,只要“沈三小姐”一直在营帐里,大多数人还是不会将这两个身份想到一处去的,毕竟,仅是想一想就太匪夷所思了。 曹东亭再无可反驳之言。 一直在旁边听着的马俊良忽然问了一句:“需要进山几日?” 说到这里,房内寂静得落针可闻。马俊良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如果她也像靖安王一样进寨后就杳无音信,那外头的人又该如何行事。 “最多三日。”她看着曹东亭:“三日后若我不回,你带上马俊良,天涯海角亡命去吧。” 沈雀欢语气冷凝,马俊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感受到她的锋芒,背后已经渗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第二日天刚破晓,沈雀欢就带着马俊良进山部署,一直到下午午正十分才回营。草草的吃了午膳,沈雀欢用孟益给她找来的黄胆草将肤色涂成了天然黝黄,换上一身长袍,套上鼠皮小袄,看上去与朋来号众多管事的装扮如出一辙。 曹东亭见了也不由眨了眨眼睛,亏孟益还专门去南岳学了一次乔装数,效果也未必如沈雀欢这手法。 “我让人给你兑了两箱金子,你就打着上山赎人的幌子。马车就停在营地外的山坡底下。”他不由分说,又塞给她十张一千两银票,以及一小包银锭子。“土匪不认银票,但认朋来的字号,银锭子给你防身用。” 沈雀欢已经被他这么大手笔给震懵了,一边儿抛着银锭子一边儿打趣他:“防身?用银锭子当暗器吗?你还不如给我几个飞镖防身。” 曹东亭微愣,立刻吩咐手下:“去把我帐子里那袋子铜珠拿过来。”他回头朝沈雀欢解释:“那东西适合当暗器。” 不沈雀欢无语,这曹东亭对她态度转变的未免也太快一些了吧?她连忙婉拒:“天色不早了,我得赶在天黑前进寨。” 说着提步就走,动作里有那么股壮士断腕的决绝。 沈雀欢在曹东亭所指的位置找到了金子,由守金子的两个亲卫护送她上山,他没有骑马,坐在装金子的马车上仰头看着天,三通城的天大多数时候都是昏黄的,她把眼神放的很远很远,忽然在唇边酝出一抹浅笑 原来是这样的心情,上山c涉险千里相见。她总算也能为祁霖玉做些事了。 沈雀欢是带着这样的心情到山上去的,她看着尖角寨森然的大门在她面前打开,拉着金子的马车吱呀吱呀的跟在她的身后,她瞧见按照乾坤十二位分布的哨楼,以及正戒备盯向自己的匪兵。 沈雀欢越往前走,脊梁骨越是不由自主的挺直,如果这是那位羽驰旧人的杰作,那么这个人曾经至少是个副将的职位。 沈雀欢眼观六路,来到索桥的一端。有穿着皮袄的男人从索桥对面朝她吆喝:“金子放下,人快走吧。” 沈雀欢也扯着嗓子:“这位侠士,我们王爷从小没过过苦日子,您能不能通融一下让小人留下来照顾我家王爷吧?小人这里有一千两银票,是单独为您准备的。” 那土匪听说有银票的时候,还是稍稍犹豫了一下,但沈雀欢还是在他的神色里看到了明显的惧意。好在沈雀欢声音够大,那土匪旁边的小喽罗忍不住开始心痒痒,不知道上前说了些什么,那土匪嘴里一边骂着脏话,一边对沈雀欢喊:“你等着,我去里头问问当家的。” 沈雀欢思忖,一个土匪寨子规矩定的像军营似的,别说半年扩八倍了,照着样下去,再过个三年五载的,说不定衜州周边的小匪窝都得被他们归拢了。 土匪没一会儿就转了回来,吩咐人落桥接人,“只能进一个,你让你那两个手下回去吧。” 沈雀欢见目的达到,稍做吩咐就上了索桥,摆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把许诺的一千两银票递了过去。那土匪果然先在朋来号的章子上瞧了几眼,才放心的收入囊中,上下打量沈雀欢:“你还算有些眼色,你是衜州朋来号的?” 沈雀欢:“是,都是替主子办事儿,我们高总管说了,等这茬过去,他定好好酬谢各位。” 靖安王好歹是大樾首富,他的手下能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这土匪感觉倍有面子,当即朝旁边烧火的一个婆子喊:“麻脸儿,你带这位小兄弟去找莲二当家。” 被叫做“麻脸儿”的婆子笑盈盈地迎了过来,沈雀欢以为自己听错了,“莲二当家?我我要找的是我们家靖安王爷。” 麻脸儿“嗨”了一声,很懂行情的道:“莲二当家不就是你家王爷的相好?每天三餐都吃一块儿。”她朝沈雀欢头顶上指了指天色,“现在正吃晚饭的当口,你去莲二当家那,一去一个准儿。” 麻脸儿的话就像片乌云盖在了沈雀欢的脸上,她原本被黄胆草装饰过的脸色简直让人看不下去。 莲二当家?怎么又冒出来一个莲二当家?沈雀欢想了半天,想起甫占好像说过,祁霖玉来三通城前找了个土匪头子和他一块儿上山,难道说的就是这个莲二当家? 沈雀欢脚底生风,急匆匆跟上麻脸儿婆子,心底好像也起了风似的,吹得她一阵烦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3:飞醋 尖角寨外紧内松,过了索桥就如进了民风质朴的村子,妇女们围在一处家长里短的闲唠,除了偶尔听见某个大嗓门飚几句脏话,其实和普通村子没什么差别。这麻脸儿也没一个土匪婆子的样,一路上随随便便,碰着谁就介绍一句:“这是朋来阁派来伺候那个王爷的,孙胜今儿可走了狗屎运,刚还得了这位小哥一千两银子的打赏” 她每每咬着后牙槽报出“一千两”这个数字,对方的目光都会亮闪闪的朝沈雀欢上下打量,仿佛看到了行走的金元宝。 沈雀欢越走越不是个味儿,越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件蠢事儿。照眼前这个情形看,祁霖玉根本不是被困住脱不了身,这完全就是陷进美人窝无法自拔的节奏。 那自己废了这么多心力上山,岂不成了笑话? 沈雀欢站在莲二当家的院门前时稍稍有点后悔,麻脸儿已经很熟捻的推门进院儿,迎面和一小丫头搭上了话。“这大冷的天儿,姑娘怎么站在外头?” 一个长相机灵的小丫头,正在给麻脸儿做“噤声”的手势,小丫头十三四岁的模样,挤眉弄眼的很是暧昧。一侧头看见沈雀欢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院门口:“诶?你是谁啊?”声音清朗欢快如清澈的泉水。 沈雀欢想对人家小姑娘笑一笑,却没成功,强颜道:“小人朋来号衜州管事常喜,奉孟公子和高总管之命过来照看王爷几日。”常喜是靖安王府常贵的弟弟,据说过几年就要支到铺子里去的,孟益觉得这身份说得过去。 小丫头闻言捂着嘴上下打量沈雀欢,“咦,衜州朋来号的管事我都熟悉,怎么从来没听过有叫常喜的?” 沈雀欢一时语顿,心就像被风股起来半晌没着地的皮球。 “常喜!”屋门口忽然传来熟悉清冷的声音,沈雀欢的心狠狠向下一坠,这声音像蜜一样浸在心底,五脏六腑都跟着暖了起来。 沈雀欢莫名就有点激动,朝声音的方向瞧,不易察觉的欣喜在看到来人的时候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屋门口站着两个人,祁霖玉穿着一身酱紫色压福字绣纹长袍c眉目清朗c英姿绰绰,他身后半步还站着个女人,头戴赤金镶嵌猫眼石簪子,身着芙蓉白色祥云团花褙子,肤白唇润,俨然从美人图中走出来的姿色。 莲莲二当家? 沈雀欢如遭电击,心头立时有股酸意升起来,压都压不住。她想起自己脸上c手上c脖子上涂的黄胆草汁,想起身上这身半新不旧的棉袍子,想起为了乔装不得不半躬着的身形 沈雀欢心里五味陈杂,完全没有在意祁霖玉从刚刚开始就呈现在眸子里的喜色。 莲二当家的小徒弟叫翠翠,听见靖安王也道出了常喜的名字,不疑有他,笑着赏了麻脸二两银子,回身招待沈雀欢:“原来是常管事,你们高总管还真是有心,一路上累了吧,走,我带你去喝点水,歇歇脚?” “不用了。”沈雀欢垂着头,声音闷闷的,拒人千里之外。“小的来给王爷请个安,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就退下了。” 祁霖玉立刻察觉到了她的情绪,蹙眉打量,发现她唇角紧紧的抿着,浑身都绷着个劲儿似的,心思转了个弯儿立时警醒,难不成她这是犯了醋? 祁霖玉又惊又喜,却不能表现在脸上,忙用拳抵唇掩饰的咳了咳。 莲二当家闺名叶小莲,她没注意到祁霖玉的表情,但听见他的这声咳嗽,关切的问:“你不舒服吗?” 祁霖玉欲盖弥彰般的摆了摆手,似不经意的又望了沈雀欢一眼,只见她连鬓边的青筋都快现出来了,祁霖玉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心情就像炉子上放了块儿糖,眼瞅着就化成了一滩蜜,他心猿意马差一点又喜上眉梢,只得再次咳了咳掩饰窘迫。 叶小莲眉头微凛,旋即伸手在他额头上探了探。这动作做得忒出其不意,祁霖玉始料不及,恰巧沈雀欢正好抬了抬眸子瞧了个正着。 少女眸子里明明灭灭,不知道是不是祁霖玉的错觉,只觉得那双眶子里的小火苗几乎要把整个院子都燎起来 “一定是昨晚和我彻夜下棋受凉了。”叶小莲断言,她长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一副懊恼的表情。 祁霖玉:“” 沈雀欢咬着后牙槽在心底骂了句娘,天底下果然没一个好男人,幸好自己没把他之前的话当真,沈雀欢感觉自己在悬崖边上刹住了车,可不知道怎的,心情并不是庆幸,反而有那么一点的失落c失望失控。 叶小莲要为祁霖玉把脉,祁霖玉再腹黑也知道飞醋这东西吃多了没准会变成毒药,他很有眼力的婉拒了:“时候不早了,可能高总管还让他带了话给我,我这就回去了。” 沈雀欢跟在祁霖玉身后出了院子,感受着来自院门口久久不去的目光,好像后背都要着火似的。 两人走了不远,麻脸儿就从道旁钻了出来,腆着脸道:“呦,王爷今天回这么早啊?” 祁霖玉脸色险险的垮了垮。他毕竟是被滞留在寨子里的,行动上再宽松也不能想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麻脸儿就负责每天领着他。 麻脸儿这些日子得了祁霖玉不少赏钱,时常把山下的形势透露一些给他们,反正是无关痛痒的情报,所得的酬劳比她男人下山抢一次分的还多。而且,她听说眼前的这位王爷,是富甲天下朋来号的大掌柜,级别相当于他们尖角寨里的大当家。这几天宅子里的媳妇儿姑娘们,个个来向麻脸儿婆子打听,有问他长的俊不俊的,有问他脾气好不好的,还有问他有几个老婆的。麻脸儿哪知道这些,眼前这人处处显露出高人一等的尊荣和气势,进寨第一天她家男人就警告过他,“这人的阴险手段天下闻名,你罩子可要放亮些,你死了,我抢个婆娘照样过。” 麻脸向来怕她男人,到现在对这位都是远远的敬着。 他们一路朝祁霖玉住的院子走,拐过一个土坡,入眼是一个接一个的农家院儿,三人一路走过来,挨家挨户都蹿出头来瞧上一眼。麻脸儿沾沾得意,呵斥他们:“看什么看?看什么看?狗剩家的,把你那哈喇子擦一擦老王家二丫头,你把你那衣裳穿好喽,大冬天的也不怕你那脖子冻出缝来哎呀十一当家,您怎么穿了女装出来了?今天又不唱戏” 冷不防瞧见祁霖玉身后的沈雀欢一副杀气腾腾:“哎呦这位朋来小哥,您别见外,咱们山寨里的男人都是歪瓜劣枣,婆娘们只瞧几眼,不上手,您家王爷缺不了二两肉,您何必像看杀父仇人似的看咱们呢” 沈雀欢这才发现自己表情有些失控,她连忙朝祁霖玉打量,只见他侧脸如画,下颌紧紧的绷着,是一个忍笑忍得很难过的侧脸。 沈雀欢恨恨的别过脸,心中生出一种不可名状的胶着来,这这算是怎么个事儿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4:一室 祁霖玉住在一个偏僻的农舍,院门口有两个土匪把守,见麻脸儿带着祁霖玉走过来,挺客气的给他们开了院门。想必这二人也没少得祁霖玉的好处。 麻脸儿“送”到院门口,客气道:“寨子里房子少,这位小哥既然是来伺候王爷的,婆子就在王爷屋里给您支个床板将就几晚上吧?” 沈雀欢:“不!” 祁霖玉:“好!” 异口同声。 麻脸微怔,自然听了王爷的那个“好!”字,吩咐看院儿的土匪忙乎去了。沈雀欢强自摆正心态:怕什么?从前大军开拔的时候不也和老爷们躺一个土坡上睡觉,他祁霖玉也没三头六臂,大不了再把他踹出去好了。 祁霖玉背着手,立在见方的院子里,等着麻脸儿指挥那些人忙乎,忙乎完了示意沈雀欢给人家打赏,沈雀欢那个气啊,还是找了个最小的银锭子出来递了过去。 麻脸儿原本就丰富的面孔上仿佛变了好几次颜色,看沈雀欢也不像之前那么热络了,走远了还能听见她和那俩土匪抱怨:“太抠门了,他主子从前一赏可就是十两。” 十两?沈雀欢嗔目结舌,十两够请他们全村人吃饭了。 沈雀欢心忍不住抽抽起来,完全忘了之前经她的手送来的两箱黄金和一千两银票。 她此时脑海里又浮现出叶小莲的样子,那女人峨眉似月,唇红齿白,身姿英爽中带着几分清雅,实在和其名讳“莲二当家”太过违和,而且她刚刚瞧见那女人的腰身 沈雀欢用手粗略的比量一下,竟然有女人比自己的腰还细,怎么可能? 沈雀欢脑子里嗡嗡乱响,她还没忘了此行上山的目的,山上是什么情形?他打算怎么做?是突围下山还是让人上山营救?今天晚上必须要商量出一个章程。她在心里默念了三遍“大局为重”,才推门进了房间。 刚一踏进去,人就被一个蛮横的力道拽到了墙边,沈雀欢反应力是极其敏锐的,后背刚贴上墙壁,膝盖便要往人家要害上顶,好在祁霖玉早有了防备,身子向前一倾,躲过了致命的下路招数,嘴唇直接盖到了沈雀欢的嘴唇上。 虽然是短暂的触碰,但唇上那抹暖暖的,独特的触感让沈雀欢整个人都僵了下去,就好象从脚底心冒上来一个激灵直通天灵盖。 沈雀欢气急:“混混蛋”抬手又要出招,不知怎的,祁霖玉仿佛看透了她的招数,两只手臂结结实实被他禁锢在墙壁上。古井一样幽深的眸子,虽然脸上面无表情,可是眸子里已露出一抹柔情笑意。 “你”沈雀欢望着他,距离太近了,她脑子被搅成一团浆糊,竟然慢慢流失了招架能力。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不中用?”男人磁沉的声音传来,清冷中带着狡黠,是沈雀欢对他认知范围之外的神情。 沈雀欢错愕的望着他。 然后他突然冲她笑了笑,低下头在她唇上又轻轻啄了一下:“本王不太习惯被女人搭救,特别是喜欢的女人。” “谁说我是来救你的。”沈雀欢终于恢复了理智,使劲推开他。“我爹让我上山瞧瞧你有没有死。”她腮边浮着两团红云,故意让自己显得彪悍。。 祁霖玉就势后退,只是眼睛似有意似无意,带着那么点意犹未尽的在她胸口睃了一眼。 沈雀欢脑袋“铮”的一声,她想到刚刚两人近在咫尺,他的胸膛贴着她的“你个混蛋——” 这次她的脚带着十足的力道朝着他的胸膛踢去,只不过还是被祁霖玉给料到了,他迎着她的腿劲儿攀上来,玉足在他手中一托,整个人堪堪跌落在他的臂弯里,竟被祁霖玉打横抱了起来。 沈雀欢原本愤怒的神情被一丝惊诧取代,不敢置信的瞪着祁霖玉,她每回和祁霖玉过招怎么都像武功尽失似的? 蜡烛火苗很配合的晃了几晃,淡淡的光影氤氲在沈雀欢的脸上,天地之间所有的光亮都聚集在她眼睛里似的,祁霖玉只觉得身体里压抑许久的一团火有燎原的趋势,这才发现自己有些不得控,窘迫的松开她,嘴里却道:“你怎么总是动手动脚的呢?”说完又觉得不够,摆了个嫌弃的表情:“你脸上抹的是什么?好像有股子怪味儿。” 沈雀欢心头千军万马呼啸而过,她很想和他讨论一下到底是谁在“动手动脚”,不过她更先一步想起莲二当家那肤白如脂的模样,话一出口却拐了个弯儿:“我脸上这草药有色无味儿,您这是美人窝里泡久了哪儿哪儿都不顺眼吧?” 祁霖玉又好气又好笑,这女人吃醋时候说出的话都像是不经过脑子似的,他不由悻悻然摸摸鼻子,小声说了句:“我分明是在醋缸里泡着。” 沈雀欢没听见,以为他顾左右而言他,七窍都堵了棉花似的憋屈。祁霖玉瞧见她气得腮帮子鼓了起来,未免令她的火气变得不可控,他决定先行强势的转移话题。 “莲二当家是女中豪杰,等这件事过了我再好好介绍你们认识。”他坐到临窗大炕上,用烛剪子挑了挑灯芯,招呼她过去:“儿女私情先放一放,说正事儿吧。” 沈雀欢正陷在他那句“女中豪杰”的评价上拔不出来,她常常以女中豪杰自居,平生最讨厌有人在自己面前夸别人是女中豪杰。 祁霖玉哪里知道醋缸里的女人九曲十八弯的心思。话题直接进入正事:“有件事你有个心理准备,这个六当家一定是羽驰旧人。” “你怎么发现的。”沈雀欢果然换了一副神情,满脸惊诧的在他对面坐下,两人中间只隔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炕桌,蜡烛台就竖在炕桌上,把她涂了草汁的面孔照得清楚又生动。 这样的沈雀欢让祁霖玉感到莫名的安逸。 “你看到我给长儒送过去的那个羽毛图样了吗?”祁霖玉若有所指的朝沈雀欢胳膊内壁望了望,意思再明显不过。“我刚进山寨的时候派人去探世子的消息,我的人与六当家交过手,那个军络就刻在他手臂内侧,和你的那个位置一样。” 沈雀欢噎了一下,有点欲盖弥彰的垂下了两条胳膊,用动作回击他:你又没见过,你怎么知道是什么样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5:秉烛 不过沈雀欢从祁霖玉的话里抓住了更让她敏感的辞藻——探听? 沈雀欢问:“为什么说去探听消息?你难道没见到世子?” “见到了。”祁霖玉的表情在烛影下时明时暗,“我总觉得有些异常,他好像并不想见我,看到我时目光有些躲闪。” “怎么讲?” “他入寨第三天我就进了寨,他和我一样没有被囚禁,而且我发现世子身边有一名暗卫,足以将他带离。” 能走不走?沈雀欢神情跟着暗了下来。 “世子一定和尖角寨的人达成了某种默契,说不定某人许给了他一个诱人的承诺。”祁霖玉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一直落在沈雀欢脸上,当他说完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沈雀欢的双眉果然齐齐的跳了跳。 她是个再敏锐不过的人,目光立刻刀尖一样的戳过来,“你的暗卫打听不出来吗?”换句话说:你能不能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 祁霖玉望着沈雀欢殷切的目光,被沈雀欢一如既往的直率感染了,遂温声直言。“这个六当家打算投诚堇王,为堇王私用。” 私用?一个皇子屯集私兵仿佛只有一个目的:意图谋反? 沈雀欢只觉得身上冷飕飕,世子竟然为这样的条件所动摇?还是堇王的确有谋反的心思?她不由想到另一件事,这次长儒和祁霖玉这么帮堇王,是不是已经被迫上了堇王的船? 祁霖玉瞧见沈雀欢用明晃晃赤果果探究的目光瞧他,心中泛苦,不得不说:“有些事你未必明白,世子的生母是慕容璋的亲姐姐,生下世子后不久就病逝了,堇王至今没有正妃,也并不像众人说的那样与慕容王妃伉俪情深,而是因为堇王天生谨慎小心,在皇上面前小心经营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行差踏错的时候,他知道皇上不满太子与外戚交往过密,所以一直以情深之由拒绝再立正妃。” 没有正妃就谈不上与外戚勾结,堇王为了得到皇上的看重,还真是苦心经营。 沈雀欢记得当年慕容璋“战死”的时候,原本慕容璋保管的兵符一分为二,一半由藩王简王爷保管,另一半的归属却争论不休。 毕竟锦容郡主当时只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人又是在太后膝下长大,就算握住小半块儿兵符也改变不了什么。 另一个人选是堇王,因为堇王是慕容家的女婿,也有承袭兵符的权利。但当时堇王半点不犹豫的拒绝了,说:“我们姓祁的,岂会计较你们璋军那丁点儿的小利?” 皇上也正是被他这句话触动,才会把自己手中的璋军兵符分了一半,合简王剩下的那一半,凑成真正意义上的半块兵符交给了锦容郡主。以保证锦容郡主的绝对权力。 当年堇王的这句话也受到朝中文武全臣的大力赞赏,当时祖帅江戚还说堇王“正气不谀”,现在想想,恐怕堇王当年这么做也是为了不让皇帝疑心吧。 沈雀欢注视着祁霖玉,他这般静冷的面容,波澜不惊的陈述,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在他眼里一切仿佛只是司空见惯,他只是个旁观者,一切都丝毫不曾令他动容。 祁霖玉也在盯着她,他以为沈雀欢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没想到她听了这段话后明显的沉寂下来,思绪好像转了个弯似的。 祁霖玉不由伸手在桌面上磕了磕,“我说世子有慕容家的血统,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沈雀欢在长儒的暗室里早已把璋军的那点猫腻捋清了,所以对世子的身份并不惊讶,此时不知道祁霖玉究竟想表达什么,一时间有点怔神。 沉默了半晌,她垂着的眼睑突然一颤,对啊,堇王妃是慕容璋的亲姐姐,两人的母亲是东境潜伏在大樾的死士,那世子祁延舟岂不是也有东境人的血统这样的人,绝对不可能有机会继承大统的。 沈雀欢抬眼,“堇王为什么还要立他当世子?” “他只能立延舟当世子。”祁霖玉安静的看着她,波澜不惊。 的确,堇王有嫡子却不立嫡子,岂不是更让皇帝怀疑?那皇帝呢?是否也正用堇王世子的这层关系考验着这个比太子优秀百倍的儿子? 沈雀欢明白了,皇上从来都没有异储的念头,一切的争端都来源于太子的心虚和堇王的妄想。 景帝该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看着这一切的呢?沈雀欢几乎不能想象。 祁霖玉缓缓的说:“延舟在外人看来十分受堇王的爱戴,实际上他自己也感觉到了他父王在私下里对他的冷漠和苛刻。”说到这儿他叹了一口气,像一个长辈那样显得有些无奈。“延舟从小寄养在皇宫里,性格本来就自卑多疑,从记事起就很在意堇王对他的态度,以至于任何能让堇王对他称赞的事情他都会十分尽心,这也是为什么他会不自量力的踩进太子的陷阱里来。” “什么叫不自量力踩进来?”沈雀欢追问他:“难道来三通城招安这件事世子不是被动的?” 祁霖玉表情发苦,半晌点了点头:“丁济昌有个门生在巾州一代治匪颇有威望,皇上打算重用,已经定好了人选。可是临上朝前太后派人去请了皇上,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皇上上朝后便决定了让延舟来当这个招安使,堇王安排在慈宁宫的人带出消息,说那天早上延舟去过一趟慈宁宫,应该是自请去了。” 堇王叫祁霖玉到王府商议的时候,连“养不熟的狼崽子”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可想而知已是气急。当时衜州巡察使请旨奏折又是急报,相当于朝堂上刚一决定谁来当这个招安使,当天晚上军队就要启程去往衜州。 沈雀欢听祁霖玉这么说,半晌都不知道说什么。堇王世子分明就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出京的,这对父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是不是叫做自作自受? 她有些无语,原本还觉得只要让世子殿下看清问题,尖角寨的困局就不难解决,现在看来,不仅困局更加棘手了,稍微处理不得当,世子殿下的脆弱内心恐怕就要坍塌了。 沈雀欢叹气支腮,看祁霖玉这副状态,恐怕连他都没那个本事唤醒世子殿下的自知之明。这还真是个烂摊子。 祁霖玉看着她满脸的愁容,思忖:女人把什么情绪都摆在脸上,的确坦诚直爽,可日后还不知道她要在这上头吃多少亏。而这么直白坦荡的模样他却又真的喜欢,不像他,喜欢的人就这么咫尺的坐着,想的不是如何扑倒她,反倒压着心底的那点蠢动和她聊堇王聊世子聊土匪窝?也真是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6:静夜 两人沉默了半晌,沈雀欢想通了其中关节似的,忽然直起腰背:“那就只有在六当家这边下手了,如果他和世子之间建立的联盟不好瓦解,那就釜底抽薪,断了他的后路,让尖角寨和他之间的联盟垮掉。” 这想法和当初祁霖玉的想法不谋而合,但祁霖玉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多少豁然,眉头反而纠结的更深了。 沈雀欢大感不妙:“怎么?也有困难?” “尖角寨这个大当家也有些抱负,莲二当家曾试探过他几次,发现无论是尖角寨的大当家还是寨子里的兄弟家小,对这个六当家都十分信任依赖。” 沈雀欢在心里权衡了一下,试探着问:“杀了他可能也不会解决问题不然我接触一下这个人?” “没有必要。”祁霖玉没有否认自己曾经想杀了这个人,“世子就算收服了这些土匪,也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他会先说服我和他站在一起,所以这个六当家一定会开诚布公的和我谈一次,我有把握瓦解他,不需要你面对这些。”说完,他好像觉得自己语气有点强硬,又道:“你放心吧,如果真到了杀他的地步,我也会来问过你的意见,毕竟” “没有必要!”沈雀欢斩钉截铁的打断他,“我祖父毕生的信念是保家卫国,他身后站的是大樾子民,刀尖指的是奸侫敌寇,违背了他的信念,就绝不配做羽驰军。” 祁霖玉微怔,盯着沈雀欢良久,沈雀欢并不回避。一年,太多的事会发生,谁又能知道别人在这一年里都经历了什么。 沈雀欢轻轻笑了笑,若有所思的说道:“我不知道祖帅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料理,也许是我心太冷,和人的情分说断就能断的干净。” 一年,她从没敢想羽驰军如今的情形,帅死将亡,对那些人来说又意味着什么?沈雀欢只觉视线开始模糊,连忙眨眼将泪意强压下去。 冷酷如祁霖玉,也被他烛灯下的这副样子触动了心房。半晌,他出言宽慰她:“你不能保证每个羽驰旧人的信仰都一样。“ 沈雀欢明白祁霖玉在说什么,当初父亲战死,母亲穿着一身素犒,所面临的不是如何报仇,而是如何让支持丈夫的那些副将同样听信于她,若他们的信仰原本就是相同的,何来这种那种的顾虑? 她勉强的笑笑,无尽疲惫。 二更时,两个人就“下榻之处”争论了半天,祁霖玉在这件事上很固执,最终把温暖宽敞的大炕让给了女人。 祁霖玉合衣躺在木板床的时候心里还窃想:我就不相信一男一女共处一室你能睡得着,还不是要在炕上“烙饼”,我这是为了你着想 但是祁霖玉真的是低估沈雀欢了,人家躺下没一会儿就传出了均匀的呼气声,彻彻底底的睡着了。 祁霖玉盘膝坐在木板床上嗔目结舌。 男人使劲儿弄出许多个动静出来,那边的呼吸反而更匀称了。 祁霖玉干脆抹黑下了床,她就不信军人出身的沈雀欢连这点机警都没有。 祁霖玉侧卧在沈雀欢的身边,月影透过窗板儿薄薄的照在她的脸上,映出棱角分明的美好曲线。 祁霖玉怔了怔,随即悻悻然摸摸鼻子,心道你对我还真是放心。 祁霖玉在这个破屋子里已经住了七八天,夜冷茶凉没人伺候,他富贵惯了实在不能习惯这样的萧瑟,如今只炕上多了这么个人,还是黄脸儿男人的打扮,他竟觉得花好月圆了? 祁霖玉感觉到身体里越发的热,他觉得自己不能再盯着她看了,否则受罪的还是自己,可那眼睛却又像被粘住似的不听使唤。 祁霖玉二十有三,少年时也对巫山之事浅尝辄止,却从未情动。他也曾想过随便娶个女人让自己活得轻松些,却总是觉得不甘。大樾宫廷礼仪森严,他虽是被过继的亲王,皇上和荣王待他都视如己出,也正因为如此,他自小就活得十分尴尬,在正牌皇子面前要处处留意言行,在荣王府里时时提防陷害。 他虽然有两个父亲,却好像从未做过谁的儿子,也从来都没有与他荣辱与共的手足。他从幼时起就是少年老成的样子,即使是拜师学武江湖闯荡的那几年,也总是以沉默内敛的模样示人。五年前武功尽失的时候他甚至想过一了百了,可那时他又想:该经历的苦都经历了,如果连一丝甜头都尝不到,岂不是白来人世走这一遭。 老天果然没让他白等,如今他等到了这个让他挖心掏肝的女人。祁霖玉看到了她对生命的渴望,看到她一步步从深渊里往上爬,就像看见一颗种子长成一朵花,他看到这一切自己也仿佛其中,从此再也不想回到只有自己的荒凉人生。 祁霖玉想,回京后他不能再等了,承平侯府狼窝一样的地界儿,还是把她安置在靖安王府更妥当。 沈雀欢踏踏实实的睡了个好觉,直睡到第二日清晨,薄暮晨光从窗板儿里泄进屋子,正照在她的脸上。 沈雀欢睁开眼愣了良久,忽然感觉身上的“被子”好像太沉了? 视线向承重的地方瞧过去,落入眼里的是穿着酱紫色衣袍的胳膊,正横在她胸前方寸,据沈雀欢震惊之下的有限感知,自己的两条腿正被他禁锢住动也难动一下。 沈雀欢顿时浑身筋脉塞堵,红愠从脖颈一路攀上脸颊,沈雀欢一咕噜爬起来,反脚把男人踹到了炕底下。“登徒子!” 祁霖玉迷迷糊糊腰间一痛,随即全身一痛,整个人都醒了,他艰难的爬起来看见斗鸡一样的沈雀欢,不明所以。 当想起自己昨晚看着看着就睡了过去,祁霖玉尴尬了,不过沈雀欢腮边那两团羞愤的红云,以及她用被子挡住胸口的举动,祁霖玉垂在身侧的两只手不禁抽了抽。 祁霖玉心底一片春意盎然,神情却依旧像一尊冷漠的千年铁树。“昨晚失礼了不过我会对你负责的。” 说完,男人转身去外屋洗漱去了,有那么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沈雀欢:“” 失礼?负责?沈雀欢心中又一次万马奔腾而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7:羹汤 祁霖玉收拾妥当,没事人儿似的招呼仍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沈雀欢。“时间不早了,咱们去莲二当家那吃早饭!” 沈雀欢本来就在气头上,听他这么一说差点岔了气,“我不去。王爷爱去自己去吧,我去没得让你不自在。” 祁霖玉不理解沈雀欢对叶小莲怎么一副天敌样,解释说:“莲二当家的徒弟很会做饭,我要不是把白前留在京城照应你,我也不会落得蹭人家饭吃的下场。” 他一提白前,沈雀欢本能的心虚起来,想起自己好像还没提那日登楼诵经的事。 祁霖玉瞧她那模样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笑道:“正月十六那档子事儿我已经知道了,你回京以后那些谣言就都烟消云散了。” 谣言?他指的什么?沈雀欢恍惚了一下,祁霖玉却不愿多谈的模样。沈雀欢只得压下犹疑,胡乱挥了挥手:“别去打扰别人吃饭了,我会做饭。” 祁霖玉一怔,这还真是出于意料。 沈雀欢收拾停当后去找麻脸儿,她把需要食材的事同麻脸儿说了,又拿出二两银子递到她面前。“麻烦了。” 沈雀欢很客气,麻脸儿却恹恹的瞧了那二两的碎银子,为难道:“这这也太少了吧?” 沈雀欢也没和她罗嗦,一抬手把那二两银子给收了回来,转身往外走。 麻脸儿“哎”了一声,连忙追出去。 沈雀欢到最近的一家农户用二两银子买了一只鸡和一舀子米回来,那户人家还好心的给了调料借了碗筷,还附赠了沈雀欢一个土篮子帮她提回了祁霖玉的院子。 麻脸儿脸色青红难辨,这些东西不到一两银子就能置办齐整,她刚才觉得沈雀欢给二两太少,一方面确实被祁霖玉的大手笔给惯坏了,另一方面麻脸儿打心底里还是希望这对主仆去莲二当家院子里吃饭的,因为每次她把祁霖玉领过去,莲二当家的小徒弟都会给她五两银子的打赏。 现在好了,鸡飞蛋打。 祁霖玉坐在临窗大炕上,看院子里的沈雀欢撸起袖子杀鸡,那活蹦乱跳的大公鸡到了沈雀欢手里,就像吓破了胆子的战俘,小眼神都是颤巍巍的。沈雀欢显然对“抹脖子”这项技术活很在行,无论是杀人还是杀鸡,手起刀落半点也不含糊。 沈雀欢所谓的“会做饭”,也属于简单粗暴的类型,无论是搁水还是放调料,都按照自己的心情来,但胜在一个“快”,不消一会儿功夫,一顿黄油焖鸡就上了桌。 祁霖玉挑剔惯了,吃第一口就知道鸡肉太老c调料太重c葱姜蒜肯定是一股脑放进去连斟酌一下都没有,但他却越吃越觉得可口。喜欢的女人为自己洗手做羹汤,天底下再没这么美满的事了。 沈雀欢心情也挺好,当年她在渠延的时候曾自告奋勇的给母亲兄长做过饭,但做了一次后二位亲人均表示以后不用她再做了。没想到祁霖玉喜欢吃这口,沈雀欢一边吃饭一边在她脑子里的私房菜谱中添上“黄油闷鸭”“黄油闷鹅”这两道。 早餐气氛前所未有的温馨。只是这种温馨在叶小莲师徒不请自到后立时瓦解了。 叶小莲和徒弟翠翠一踏进院子就闻到了炖肉的香味,两人不由对视了一眼,翠翠更是神色不明的低头瞧了瞧提着的食盒。 叶小莲神色温和娴静,在屋门前轻声道了声:“王爷,您在吗?”说是询问,门已经随着这声招呼轻轻的推了开。祁霖玉就瞧见沈雀欢眼底好不容易蓄起的一丝温存,瞬间就褪了个干干净净。 祁霖玉心底发苦,面上却如旧,朝来人招呼道:“你怎么来了?” 沈雀欢谨守一个做管事的本份,站起来迎客。祁霖玉在她吃剩一半的饭碗上落了一眼,有点发堵。对叶小莲师徒的到来就显得冷淡了许多,甚至没有起身,而是和二人说了句“稍坐”,仍旧慢条斯理的吃起了饭。 叶小莲面上不显,尴尬的耳朵发红。翠翠连忙走上去解围,“早上师傅和我左等右等都不见王爷来吃饭,以为王爷昨晚和常管事谈得太晚,干脆就带着饭菜过来了。”她把摆在祁霖玉面前的黄油焖鸡往旁边挪了挪,把餐盒里的三菜一汤给端了出来,像平日那般脆声打趣道:“翠翠可是最爱下厨的,您要是不爱吃翠翠做的菜了,那翠翠往后也不在师傅面前帮您说好话了。” 沈雀欢讪然的撇了祁霖玉一眼,祁霖玉就算不抬头也直觉的如芒在背。哪里还能再吃得下去饭,直接撂了筷子起身,一边拿湿帕子净手一边道:“这几日叨扰你们师徒了,孟益派了常管事来,我这里的膳食就不用劳烦了。”口气里带着明显的疏离。 叶小莲哪里听不出祁霖玉的意思,余光往沈雀欢身上移了移,却是朝翠翠佯怒道:“你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王爷夸你两句你尾巴都快翘上天去了,你若以后再这样甭想让我再带你下山。” 翠翠正色的应了声,目光扫过桌子上半筷子也没动的饭菜,不禁偷眼去瞧祁霖玉的脸色。 通过这几日的接触,翠翠心知这个富贵王爷是个面冷心热的男人,对她家师傅也透着几分的不同,翠翠以为二人有了尖角寨这番经历,关系自然要更上一层楼的。这些天王爷在师傅那吃饭,虽然连半句闲话都没见他说过,翠翠却能感觉到王爷对师傅已经不像初上山时那么客客气气了,有时候她开上几句玩笑,他也只当没听见似的,从来没在师傅面前表现出不悦。 今天怎么 这时候院子里又传来一声:“王爷可在?”不等沈雀欢迎出去,门前又出现了一个不请自到的人。 这人眉目恬淡,气质温和,穿着白灰色的棉布袍子,好似个普通的年轻书生。 沈雀欢正琢磨面前何人,那头翠翠已经热情的唤了一声:“何大当家也来了?” 沈雀欢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她想到当年在渠延帮着周边城县剿匪的情形,那些寨子里做当家的动辄连鬓胡子刀疤脸,何曾有过这么一副好样貌。 何大当家与叶小莲站在一块。男土匪不像男土匪,女土匪不像女土匪,啧啧啧,真是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8:试探 何大当家的目光并没有在沈雀欢身上多做停留,而凭他进屋后看叶小莲的那一眼,沈雀欢就知道这俩人是商量好一块儿来的。 沈雀欢着手给这些人斟茶,翠翠却轻车熟路的去取了茶碗和茶叶,直接指使沈雀欢烧水去了。 沈雀欢心思放在何大当家和叶小莲身上,对上窜下跳的翠翠并没有太在意。 何大当家与祁霖玉客气一番后,开诚布公道:“王爷到山上也有些日子了,今日趁着莲二当家也在,有些话何某想和王爷深谈一番。”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不经意的撇向沈雀欢和翠翠二人,“遣退”的意思在明显不过。 沈雀欢不想节外生枝,和祁霖玉碰了下眼色便决定回避,翠翠可能是早得了叶小莲的吩咐,匆忙端上茶水后也跟着走了出来。 两人正退出来的时候听见祁霖玉清冷的说:“既然深谈,那就叫来六当家一块儿吧。” 沈雀欢脚步一顿,随即快步出了屋子,就在她回手关门的时候,见叶小莲正若有所思的望着自己。沈雀欢只当未见,规矩的关好门,到院子一角劈柴去了。 有了早饭这个插曲,翠翠对沈雀欢的态度没了在人前那种热络,但她也不敢怠慢沈雀欢。昨天在靖安王带着这个常喜离去之后,师傅曾对她断言“这么个紧要的关头,孟公子即便往山上送人,怎么可能只送个管事过来,这个常喜绝不是个简单人物。 翠翠有意要探探沈雀欢的底,走过去帮沈雀欢规整劈好的柴火,一边天南海北的拉家常。 沈雀欢刚才瞧见叶小莲和何大当家之间的那股同气连枝的劲儿,就觉得一肚子窝火,连带看这个翠翠也不顺当。怎么说这个叶小莲也是来为王爷办事的,怎么没帮上忙反倒被人家给策反了? 翠翠鬼精鬼精的,只当没见沈雀欢那张臭脸,声音甜脆的问:“常大哥,外头如今是什么情形了?” 沈雀欢烦的不行,敷衍道:“什么情形?国泰民安呗,还能有什么情形?” 翠翠脸色几不可见的一僵,随即呛道:“常大哥何必把咱们当外人,我私服可是王爷三百里加急请来帮忙的,常大哥防备谁也不能防备咱们呐。”她声音百灵似的清脆,话里话外透着十足的委屈。 眼前若换了除沈雀欢外的别的什么人,恐怕早就一边儿赔礼一边儿告饶的把该知道的倒豆子似往外倒了。 沈雀欢却被她一口一个“常大哥”叫得连连打颤,只得停下手中动作,问她:“我防备你什么了?” 翠翠从没见过这么不上道的,跺脚嗔怒:“你被孟公子派过来分明就是照应王爷的,山下的情形怎么可能不知道?我们在山上困了这么久,对外面的事情毫无所知,成天心悬在嗓子眼上,你就算可怜我和师傅都是女儿家,也应该捡着能说的告诉一些吧,怎的非得摆出这么个油盐不进的模样。” 沈雀欢把斧子往地上一扔,两手叉腰,翠翠刚酝酿出来的几点泪花不禁往眶子里缩了缩,只听沈雀欢正色道:“该说的王爷自会和你师傅说,皇上不急你这急得是个什么劲儿。”说着沈雀欢冷鼻子冷脸的向后退了一步,“男女授受不清,姑娘请自重吧。” 翠翠怒急,她从没见过这么嘴欠的男人。 沈雀欢见她还气鼓鼓的在自己面前杵着,撂下一堆柴禾,拿起扫帚扫地去了。 她刚扫两下,就听院墙外守门的土匪恭敬的招呼:“六当家,您来了。” 有人沉着声音应了一声,随后就见一魁梧的身形走了进来,这人身量奇高,有一双剑眉,双眸漆黑明亮,本是俊朗的外表,却被一条斜在左边眉眼间的伤疤破坏了美感。沈雀欢只看了一眼,连忙把头垂下去,心里惊涛骇浪的翻腾起来。 六当家只随意看了眼院子里的人,就提步进了屋子。 沈雀欢捏着扫帚的手微微有些发颤,竟然是时老九。 焦州之役时被宋奕派去巾州奔丧,后来被自己当成幌子甄别奸细的那个前锋军副左将军。 屋子里的谈话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沈雀欢已经劈好了小山似的一垛柴。何大当家与时老九最先走出了院子,叶小莲落在祁霖玉身后,像是憋着什么话不知如何出口,一双眼睛瞧着祁霖玉时越发的含情脉脉。 时老九脸色不太好,一如来时那样把沈雀欢忽略掉了,离开的样子显得有些沉郁。 祁霖玉和叶小莲送走两位当家之后,叶小莲本想回屋和祁霖玉再详谈一番,祁霖玉却在院门口微微顿住了脚步,对叶小莲说:“莲二当家也请回吧,今晚我会准时赴宴。” 叶小莲敏感的抓住了祁霖玉口气里的冷淡,一种不祥的感觉兀然而生,她不由自主地皱着眉,急声道:“王爷也怨怼小莲了对吗?可这件事对所有人来说都算是好事啊。” 祁霖玉看着她,什么话都没有,看在叶小莲眼里,已经确信今日所谈之事已被祁霖玉彻底否决了,她不由咬了咬牙,勉强道:“是小莲逾越了,想必王爷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 祁霖玉并没有像从前那样低声安慰她几句,而是淡然道:“你先回去吧。” 翠翠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惶急的跟在叶小莲的身后,惴惴的离开了。刚拐过两个院子,叶小莲撑在脸上的一点温润就褪了个干干净净,翠翠忍不住问:“师傅,难道王爷真的不答应吗?” 叶小莲的脸色青红难辨,用手紧紧按着胸口才将一口浊气呼了出来。她摇了摇头,一想到刚才祁霖玉的坚决,她就莫名觉得心寒。 翠翠从小就跟在叶小莲身边,对她此时的心情感同身受,她眼睛里蓄起了眼泪,怨道:“也不知道王爷在担心什么,师傅等这一天等了这么久,不为别人也该为了您” 叶小莲抬手制止她说下去,她怕翠翠再说下去自己会发狂,她沉声问翠翠:“那个常喜怎么说?” 翠翠忙道:“他嘴巴紧得很,根本探不清炉子。”她见叶小莲脸色沉得厉害,试探着问:“徒儿不明白,常喜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叶小莲目光拉的很远,她和祁霖玉认识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他和什么人能这般相处,举手投足连一个眼神都带着默契似的。叶小莲和祁霖玉身边那些朋友关系也都不一半,所以对常喜的身份才会如此敏感。 这些话她自然不会和翠翠明说,只道:“我总觉得,这个人能影响王爷的决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9:条件 沈雀欢耐着性子又劈了两捆柴才掩人耳目似的提了柴火进屋。一进去就瞧见祁霖玉盘腿坐在炕上,一只手无意识的轻抚着玉绦上的那几个“疙瘩”。 沈雀欢目光在那玉坠子上落了一眼,心思漏了一瞬似的,却听祁霖玉问道:“能确定那人的身份吗?” 沈雀欢整肃了心神,道:“是前锋军副左将军时老九,宋奕的亲信。” 祁霖玉好像有点意外,嘴里无意识的喃喃道:“是个副将?” 沈雀欢也上了炕,和他隔着个炕桌坐着,直言道:“你记不记得我和你提过的焦州之役,当时因为所谓的前锋军叛变,导致焦州失守,也是羽驰军十年间最难看的一场战事。” 祁霖玉点了点头,他对这件事有印象。 沈雀欢将当年的事重提了一遍:“当时前锋军听了错误的军令,被引入不明村落后全军覆没,祖帅和我娘都坚信宋奕不会叛变,我娘猜测军中出了奸细,派我暗中调查,最初这件事毫无破绽,我便用宋奕手底下的这个时老九做了回幌子,制造我正在怀疑时老九的假象,果然,在之后陆续出现的失踪人员中,有数人跟着我的思路指认了时老九,可时老九当时被宋奕秘密派到巾州奔丧去了,根本不可能是奸细。” 之后的事祁霖玉也顺理成章的联系上了。最重要的,沈雀欢回京后一心寻找最后一名嫌疑人秦戊,才侥幸逃过护国公府的浩劫。 更加没有想到的是,那个被沈雀欢拿来当幌子的时老九也成了那场浩劫的幸存者。 祁霖玉若有所思,“他或许知道渠延当时发生了什么。” “这不重要。”沈雀欢对除了感情之外的任何事都拎得很轻,她朝祁霖玉摆了摆手道:“朝廷已经十几日没得三通城的消息,即使堇王使出铁血手腕,京中还是会有流言传出来,当务之急是让世子下山,其余的事情都不重要,而且”有些话她不好明说,从见到时老九的第一眼,沈雀欢心中就隐隐泛着思量:怎么会这么巧,焦州役幸存c羽驰军幸存,这会儿又陷入到挟世子投诚的事里来。 但事情没想通之前沈雀欢不打算说出来影响祁霖玉的判断,她朝祁霖玉勉强正色的问:“刚才你和他们谈了什么,竟然当场谈崩了?” 祁霖玉瞥她一眼,叹了口气说:“他们愿意以降匪的身份和世子归京陈情,促成以工代剿之事,但要我答应三个条件。” “什么条件?” “第一,和他们一起面圣,促成大修商路之事,第二,替他们向堇王投诚,第三,为前衜州巡抚叶大人平反。” 除了第二条沈雀欢还能理解外,其余两条让沈雀欢感到莫名其妙。“南方水患北方饥荒,国库里有没有银子都还两说,皇上就算赞赏这主意也不会选在这时候劳民伤财,还有这个叶大人又是个什么鬼?” “这个叶大人还真就是个鬼。”祁霖玉忽略掉表面上最棘手的第一条,直接回答了沈雀欢第二个问题,“叶大人是景历九年的状元,在衜州巡抚任上连任了七年,那时候衜州附近别说匪患了,连乞丐都看不见一个。皇上听闻他做官做得一贫如洗,就把安禄伯家的县主赐他为妻。据说这个叶夫人本来一心想要入宫的,知道自己这一生都不可能再入宫了,就把希望寄托在了女儿身上,为了能让女儿入宫,她在衜州散播谣言,说女儿出生时高僧曾言其有母仪之相。这件事没传进皇上耳中却先被康王听了去,并在暗中帮叶小姐和太子搭上了线,当时太子为了叶小姐还想过要和王家退亲,结果纸包不住火,这件事最终传进了皇上的耳朵里,当庭震怒,不仅把太子怒斥了一顿,还让吏部彻查叶大人,吏部的人向来会察言观色,弹劾的折子变着花样往御前送,而叶小姐这时候查出怀有身孕,声称是太子的孩子,到最后林家坐不住了,直接派人秘密处死了叶小姐,不久后叶大人也死在了流放的路上。”说到这儿,祁霖玉忽然瞧了沈雀欢一眼,补充道:“叶家血脉相继遭了毒手,只剩下叶大人当时只有十岁的小女儿活了下来。” 沈雀欢冷静一想,马上想到了叶小莲,立刻瞥了祁霖玉一眼:“那个叶家遗孤就是叶小莲?” 猜测立刻得到了证实,祁霖玉坦言:“是,当时我师傅受人所托,派我和东亭去流放之地救下她,安置在了结义堂,后来她得到结义堂老堂主的赏识,认作了干闺女,抬成了二当家。” 沈雀欢打心底冷哼一声,看来不仅是红颜知己,还是救命恩人?话说祁霖玉什么时候这么好心,怎么不让人家以身相许呢? 想着想着沈雀欢忽然一僵,猛然发现自己也是被祁霖玉救了命的。沈雀欢不情不愿的咽下即将出口的讽刺,很一本正经的问他:“叶小莲和何大当家达成了什么协议吗?怎么忽然把她给掺和进来了?” 祁霖玉本以为她要醋上一醋,没想到她直接问到了重点,于是言简意赅道:“结义堂分舵遍布大樾,其中有两万多人能受叶小莲支配,而且叶家和太子的仇怨足以加大说服堇王的筹码。” 祁霖玉从没直呼过莲二当家的名字,在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时候就适应了沈雀欢说话的风格,这让他不禁为之一愣。 沈雀欢却是一拍桌子:“打得好算盘。” 他们知道祁霖玉不可能不管世子,在太子和堇王之中祁霖玉即便不站队也会偏向于亲手足堇王,所以才会这么有恃无恐,一面对世子精神绑架,一面把事态搅和得更加复杂。最可气的是叶小莲,竟然也倒戈去了祁霖玉的对立面。 “现在怎么办?干脆杀出去算了。”沈雀欢忽然想到马俊良和他手下百十来人的前锋军,亮着眼睛提议:“不如把世子抢出来直接开打吧,山下已经布置好了,我把刘旌同和他四个副将都杀了,没人拖后腿,我至少有七成的胜算,杀光了尖角寨,世子再不肯面对也只能面对了。” 沈雀欢很少说这样的泄气话,祁霖玉却惊出了一头冷汗,即便料到她杀伐果断,料到他会用杀人的方式震慑军队,却没想到她把刘旌同和那四个背景深厚的副将都杀了。 祁霖玉脑子很久都没这么发紧过了,看来脱困还不算完,怎么给她扫尾才是大难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0:破局(上) 何大当家和时老九从祁霖玉处出来后,直接去了世子所住的院子。祁延舟穿着被劫持上山时的那件大氅,瞧见两人一前一后进来,脸色都是灰败难看,立时站了起来,像冷水把他浇了个透心凉似的,急走两步。 “怎样?王叔不同意?” 何大当家和时老九此时虽然心烦意乱,却不好在祁延舟这个金主面前表露太过,两人齐齐朝祁延舟摇了摇头。 祁延舟这些日子已经被磨得心力交瘁,一股寒意窜上来,抬脚就踢翻了脚边的一个炭盆。“他从来就不待见我,他成心盼着我死” 这些日子他们一直压着祁延舟没让这对叔侄见上面,一则不想让祁延舟了解局面。刚把祁延舟带上山的时候,他们就借着太子要除掉他的借口,说明尖角寨一心想投靠堇王,实际上是将世子从太子的圈套里解救出来的,让世子以为如今只有到皇上面前死谏这一条路可走,二则,让祁延舟误以为靖安王之所以不答应觐见,是舍不得朋来阁的银子,怕皇上指派他筹款修这条商路。 世子从始至终都不知道,以工代剿这个计策是祁霖玉透露给何大当家的。 时老九见祁延舟额头上布满青筋,开口劝慰道:“事情的关键在靖安王身上,我和大当家商量了一下,决定晚上在正院儿设宴,如果不行”时老九抿了抿唇角,决然道:“如果还不行,我倒是还有一计。” 祁延舟果然眼前一亮,问道:“六当家,事到如今你还藏着掖着做什么,即便让我挟持王叔回京,我都能应。” 挟持靖安王?时老九在心中苦笑,这个堇王世子也太自不量力了,祁霖玉是什么人,要是他那么好控制,这些人还在这儿愁个什么劲儿。 心中鄙夷,面上却丝毫不显,时老九犹豫了一下,说道:“据我所知,京军中多是酒囊饭袋之辈,三通城百姓多年来也被朝廷剿匪军剥削良多,如果京军内乱或是三通城民乱,性质便上升到了京军都督以及衜州巡抚治下的问题上,或者对世子来说,不失为围魏救赵之计。” 祁延舟虽然已经慌不择路,却还没到失心疯的程度,他一听到“兵反民乱”四个字,立刻摇头:“不行,即便查出这两人治下不严,于我来说也只能是祸事,八千剿匪军是我带出来了,进三通城也是我的命令,二乱一起,我只有死路一条。” 时老九不禁看了何大当家一眼,何大当家沉了沉口气,斥了时老九一声:“你这不是病急乱投医吗?依我看,若靖安王不松口,咱们就绕路进京去见堇王,到时候堇王殿下一定能想出办法解救世子,说不定堇王一句话,靖安王不得不答应与世子一块儿面圣呢。” “行不通。”世子当即打断何大当家,在他看来,他宁可走兵反民乱那条路也不去主动触堇王的逆鳞,他直言道:“我这个王叔脾气很怪,我父王这次能让他出来,肯定许了他什么条件。” 两位当家听他话说得模棱两可,惊觉这对亲生兄弟之间难道还有什么嫌隙。时老九略略思忖,问道:“堇王和靖安王之间莫非并不” 祁延舟摆了摆手,“总之一句话,我父王使唤不动我这个王叔。” 何大当家和时老九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从祁延舟的院子出来,何大当家不无担心的问时老九:“要不,投诚之事再从长计议?” 时老九就知道他会退缩,开解道:“大哥,世子的心胸到底怎样你也瞧在眼里了,当日老四没和人商量就把人给掳了上来,咱们就已经到了绝路,若是不能得到堇王的认可,这位世子即便不会马上对付咱们尖角寨,日后肯定也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回来寻仇。” 何大当家眉间氤氲着一团愁云,恨声道:“这个老四,喝了酒就犯浑,早知道他会闯下这种祸事,当日就该听你的让他分寨单过去。” “说这些已经晚了。”时老九叹了口气,眼光往四周一转,对何大当家伏耳轻声道:“今晚还是按计划来,咱们和兄弟们控制住祁霖玉,让老四和老七去城中c军中报信,两方同时乱起来,还怕祁霖玉不点头?” 何大当家蹙眉沉思,半晌,点头道:“也只能破釜沉舟了。” 到了晚上,寨子里三大正院儿灯火通明,尖角寨十七位当家人拖家带口的来了十一个,但凡是有头有脸的角色都到了。 祁霖玉被奉为上宾,就坐在何大当家身边,叶小莲当陪客,坐在祁霖玉另一边,沈雀欢则找了个树影的位置,和几个喽罗嗑瓜子打牙祭,目光却一直锁在要紧的几个人身上。 祁霖玉和沈雀欢都知道,现下拼的不是谁能先发制人,而是谁能把这口气沉到最后。 而今天这情景让沈雀欢心中略略松了一口气,今晚所有人都到了,唯独缺了堇王世子,这就是这些人的破绽,他们不敢让世子和祁霖玉当面接触。这恰恰也是祁霖玉料定的情形之一,那么之后的事,应该全在祁霖玉的算计之中了吧。 沈雀欢忍不住朝四周风影随动的密林中看去,想着她从未见过的那些影卫,这两日她一直和祁霖玉在一处,他究竟是怎么把事情吩咐下去的呢?太神奇了! 酒过三巡,何大当家终于坐不住了,他站起来朝诸位举杯,“众位兄弟,何某三岁学武,十岁落寇,幸得老寨主赏识提携,十八岁的当口入赘成了咱们尖角寨的大当家,你们当中有不少人都是被老寨主捡回来的,有人当年还笑话过咱们尖角寨像个乞丐窝。” 人群中有人笑起来,有人骂两句,场面嘈嘈杂杂了半天,何大当家才继续说道:“咱们老寨主临终前同我说过,尖角寨的每一个兄弟都像是他自己的孩子,让我好好带着大家,钱多的时候一块儿花,钱少的时候一块儿饿,千万不能把兄弟给抛下。” 这一次众位的响应更加积极,沈雀欢朝人群中一扫,好几个人都悄悄抹起了眼泪,沈雀欢暗忖,这个何大当家原来是个赘婿,难怪,小白脸一个没什么真本事,除了靠女人上位还能靠得了什么?瞧这鼓舞士气的本事,快赶上他们羽驰军的战前动员兵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1:破局(中) “寨子里最近发生了很多事,弄得大家人心惶惶。”何大当家摆出一副痛定思痛的样子,沉声道。“借着今天的机会,何某就把事情摊开了和大伙交个底。” 他表情一团和气,趁机朝靖安王端了端杯子,可惜并没有得到这位冷漠王爷的回应。 沈雀欢看在眼里,不由在心里暗暗地赞了一声,与有荣焉的噙了抹微笑出来。 何大当家到底不是什么凡夫俗子,见祁霖玉表情淡漠,举起的杯子稍稍一转,指向了叶小莲。叶小莲笑得有些勉强,却也举起了酒杯,又仰头喝下,迎来一片叫好声。 沈雀欢却瞧见她落杯后小心翼翼的去看祁霖玉的脸色,那举动暧昧的很,与一日之前初见叶小莲时她居高清雅的模样相差太多了,沈雀欢几乎有些失神。利益不可能瞬间改变一个人,也许是叶小莲在利益的驱使下不知不觉的歇下了伪装。 利益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何大当家的声音再次响起:“世子殿下奉圣旨到咱们三通城,想要对咱们招安,但四当家之前却听到了错误的消息,误认为世子是要来此剿匪,你们也知道老四的脾气,竟没和我商量,直接把世子殿下给请上了山。” 他说这个“请”字完全是碍着祁霖玉的面子。不少人不怀好意的笑起来,意有所指。 祁霖玉岿然稳坐,叶小莲见状亲自为他斟了一杯酒。 有人大声问:“既然误会解开了,咱就招安呗,当兵还能领饷。” “你他吗就知道银子。”一个络腮胡子大骂道:“皇帝老儿不给咱们大当家和六当家分个将军,咱们干球给他们拼命,尖角寨难道少了你那几个饷银?” “你懂什么,不招安,下次就得来剿匪。” “就是,土匪匪一窝,咱当土匪,咱婆娘就是土匪婆子,她又没偷没抢过凭的什么?” “你以为招安是个什么好营生,还容得你在衜州待?咱就一千人,分个四五波往天南海北各大营里一充,都知道咱是土匪出身,一打起仗来还不让咱在最前边当灰?” 众人七嘴八舌,何大当家瞧见大家情绪都被带了起来,及时收住了话题。“眼下有条好路,世子爷打算回京上请皇上,将咱们收进工兵里头帮朝廷修路,工兵属于朝廷临时征兵,五年兵役服满就有平民籍,大家商量看看,这条路可行不可行?” 何大当家果然是动员的好手,话一出,群情激愤,只听群众中有人立刻质疑:“没听说咱衜州附近有修路这档子事儿?” 何大当家又耐着性子把有关商路的开通c修建c造福效益解释了一遍。群众意见立刻一面倒,全都赞成招安当工兵。 “这感情好,我听说工兵的军饷比普通兵多出一倍多,一个工兵能养一大家子,要真是这么大一工程,怎么都得修上个七八年,到时候咱们三通城可就有了活路了。” “我以前去过蜀川,你们可知道那边码头的货船有多少?足有好几百条,水路造价那么高,这些码头上的货都得从新商路过,咱到时候就算在路边上卖水,也能发他娘的一窝。” 有还算冷静的,犹豫的问何大当家:“大当家,这两年到处都是灾,我听说再往北正闹饥荒呢,朝廷能在这节骨眼上修路吗?” 此话如同一瓢浮满冰碴子的水。 大伙纷纷朝何大当家看去,何大当家的脸色也并不如刚才那般坚定,他朝祁霖玉瞧去一眼,一副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模样。 有人急了:“大当家你这不是逗咱们玩儿呢吗?” “就是,那个世子连毛都没长齐全,他去向皇帝陈情?皇帝要是不同意,还不立马把咱给咔嚓了?” “对,这就是世子那小子的脱壳计,大当家你可别让他给忽悠了。” 何大当家似涌动着无限的哀伤,仰头把碗里的酒一口喝光了。于是轮到了时老九上场,他今日坐在兄弟们中间,也没起身,就那么勾肩搭背的和大伙聊开了。“你们急个什么劲儿,你们能想到的大当家难道想不到,主意已经想好了。” 他抬手往嘴里倒了一口酒,故意卖了卖关子。 “哎呀六当家,到底是什么主意,您这不是故意往咱心上挠呢吗?” 时老九抄起一只馒头就扔了过去:“娘的,老子又不是你婆娘,稀罕挠你?” 压抑的气氛顿时缓下来不少,大伙骂着脏话说着荤段子,话题岔开挺远,沈雀欢从前在军营和大老爷们混惯了,脏话段子听进耳朵里脸不红心不跳,碰上两句说的好的,还会应景似的笑上两声。 沈雀欢端着酒碗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冷不丁对上祁霖玉的视线,只见他凛着眉,那模样就如刚睡醒的狮子懒懒的盯着一只兔子蹦达。 沈雀欢一口酒呛住,猛咳起来。 身边土匪喽罗笑话她,她哪还有心思,转脸再朝祁霖玉的方向看。那人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正悠哉悠哉的把玩腰间的玉坠。 沈雀欢心口发涩,自己这是怎么了? 而六当家那头已经将话题引回到了“以工代剿”上头,不以为意似的宽慰众人:“问题很简单,靖安王爷不是也来了吗?咱们靖安王爷可是朋来号的大股东,只要王爷帮着世子爷向万岁爷承情,那这事儿估计就成了一多半了,修路是造福后代的大好事,咱们王爷也正在考虑中,想必” “这件事我已经考虑好了。”燃烧的火把映衬在祁霖玉身后,把他本就冷峻的表情照得棱角分明,同样都是穿毛皮大氅就坐的许多人中,他是一眼就让人分得清尊卑的人物。此言虽是他在宴席上当众说出的第一句,而且声音低缓沉闷,不及六当家一半响亮,可就在一瞬之间,院子里能听到的只有篝火的噼啪声,竟是满堂皆静。 祁霖玉就在万众瞩目中抬起眼睑,声沉如旧:“本王朝中无职,空挂着亲王头衔,你们看在眼中以为尊贵,其实是华而不实,何况天下人都知道本王是个十足十的商户,六当家极力推荐本王去向皇上陈情,难道以为皇上会让本王出银子修路吗?” 祁霖玉像是看傻子一样看向时老九,那眼神似乎在问:“你把本王当猫逗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2:破局(下) 气氛随着祁霖玉这头狮子忽然的“苏醒”,变得有些剑拔弩张。沈雀欢把这些人的反应都收进眼底,开始佩服起祁霖玉这天潢贵胄的气势,啧啧啧,真是段位决定一切呐。 可能大伙也都反应过来,问题的症结似乎全在祁霖玉的“应诺”上,而何大当家打得如意算盘或许就是让朋来号当这个冤大头。 很多人缺心眼儿似的觉得,这主意真不错。 也有人心眼多,觉得,六当家这人真是不遗余力给兄弟们谋福利,不错不错。 祁霖玉就在这片带着傻气的贪婪目光中,凉凉的笑了:“本王很想知道,如果没有修路这条计策,各位想要如何处置世子?” “王爷。”何大当家站了起来,有点当和事佬的那股子劲头,笑着道:“老四劫了世子爷也是得到误报,说朝廷派了八千兵来围剿咱们,把世子爷留在山上也是不得已为之,后来知道了这个完全的计策,咱们不是积极配合挽回局面吗?” 祁霖玉手指在桌子上轻轻磕了几下,忽然撩起眼皮,朝尖角寨一众土匪问道:“既然列位和世子都到了骑虎难下的境地,本王倒也很想当这个和事佬,要破局其实很简单,是在坐中有人故意把事情弄复杂了。”祁霖玉的目光从六当家时老九以及何大当家脸上各扫了一眼。 何大当家无懈可击的表情终于有了要垮的趋势,而时老九心中已暗生警惕,瞧祁霖玉的目光丝毫友善也无了,他不等祁霖玉开口,先抢声道:“王爷,有些话咱们必须要说在前面,修路之计若是成,对咱们尖角寨和世子爷来说都算是上上签,但是如果,皇上没有同意此计亦或是留中不发,将这件事无限期的搁置,那么对世子爷无丝毫影响,可是对咱们尖角寨来说却是到了死路上。” 时老九终于当众撕破了这道屏障,沈雀欢将目光从他身上抽离开,朝四周阴暗处寻了一眼,果然,在正院屋漏的拐角暗处,她瞧见了衣袍一角,连日来堵在心口的最大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下去。 之后,再无后顾之忧了。 她将心神再次转向祁霖玉的方向,他在百余土匪中间依旧姿态清贵,孤军奋战的样子让沈雀欢想到了千军万马中的一骑翩然绝尘。沈雀欢心跳有点失调,第一次觉得站在他的身后是一种很窝心的体验。 场上,时老九蚍蜉撼树般的斗法才刚刚开始,他说出的一番话惹得群情又欲激荡,但大伙的注意力反倒全都集中在了祁霖玉身上。 “六当家不妨说的再直白一些好了。”祁霖玉站起来,拍了拍衣袍上的褶皱,已经不耐烦和他兜圈子,直言道:“难不成,六当家的投诚大计还没向寨子里众位好汉明说吗?” 投诚二字一出,气氛就如油锅里泼了一瓢凉水,炸裂般的疑惑声登时响了起来。 投诚?意味着这些人从土匪变成了逆贼。 时老九阴鸷的看了祁霖玉半晌,忽然朝在坐众人挥了挥手,声音被强压下来似的,隐隐却能感觉到涌动的暗流。 时老九也站了起来,和祁霖玉对峙似的,冷笑道:“不错,我和大当家的确打算向堇王殿下投诚,若不走这条路,难保世子回京后不会秘密寻仇,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这也是在保证尖角寨一众兄弟无后顾之忧。”说着,他转向众位兄弟,拱手郑重道:“此时悬系甚广,大当家和我还没来得及向列位说明,其实这件事也没什么好说的,众所周知,堇王殿下曾前往各地督查水渠防患,经他治理过的受灾地,民众赞誉一片,满朝皇子也只有这位是真正能替老百姓办事的主子,咱们拿出诚意来投奔明主,想必即便世子对咱们心存怨怼,也会碍于堇王的情面与咱们化干戈为玉帛。”话到此,他又是一顿,目光看向叶小莲,“当然了,尖角寨区区前人,堇王怕是不会放在眼里,私下里大当家也和莲二当家商量过,结义堂也愿意和咱们尖角寨一块儿,投诚堇王。” 堂上鸦雀无声,叶小莲脸色苍白,她握紧了手中的杯盏,她没想到六当家会将没落实的事情摆到了明面上,她当初分明说过,这件事若是靖安王同意,那她也愿意率两万结义堂兄弟向堇王投诚。可眼下看,靖安王分明还未松口,他这是在逼靖安王入伙不成? 叶小莲冷笑,这个六当家把祁霖玉当成了什么人?东境那若当年倒是逼得他无路可退,可结果怎么样,但凡被他缓过来一口气儿,就千里单骑去东境寻了仇。你们以为那若真是那江浅杀的?东境皇族都知道,那抹脖子的一下,便来自于祁霖玉当年的佩剑“戒月”。 叶小莲悲观的情绪越发浓重,祁霖玉这次连目光都不曾在她身上落下来丝毫。 “投诚堇王?”祁霖玉意味深长的把这四个字嚼了一遍,“可在本王看来,这分明就是一条绝路。”他嘴角浮起一抹鄙夷的笑,侧过头把相关人等扫视一遍,冷声:“你可知道投诚堇王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天底下屯集私兵的皇子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造反,远了不说,一年之前康王谋逆还历历在目,结果是什么?而现在我们尖角寨区区一千人,你们往天上比划比划就以为能把天给捅个窟窿吗?你口口声声说为了一众兄弟,却在算计着他们怎么从土匪变成反贼?” 众人的酒都有点喝不下去了,有些人瞧着时老九的目光有些犹豫,但时老九在这一年里毕竟已经成了众人的精神领袖,一两句话还不足以瓦解他在众人心中的形象。 何大当家又来做和事佬,他未语先笑,却是一改平日的温润,沉声道:“自古乱世投明主,上头那个要真是明君,咱们又何苦落草为寇?兄弟们别的没有,就剩下这一腔子血性,给天下换个好主子,咱们拼他娘的一回。” 动员的结果还算显著,有人摔了酒碗,附和:“对,拼他娘的。” “拼了” “拼个好前程!咱儿子也能当他娘的公子哥。” 时老九一口气刚缓到一半,祁霖玉幽冷入骨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别人壮士断腕本王还好理解,但六当家”话在他唇齿间转了转,意味深长似的,“本王听说,六当家做这谋逆的行当可不是头一次了。” 时老九面上平静无波,一双瞳仁里却狠狠一抖,立刻正色:“王爷,话可不能乱说。” 祁霖玉瞥了他一眼,手指扶着腰间玉坠上的结扣,一字一顿道:“本王记性向来不差,恍惚记得曾在要犯通缉名录上瞧过六当家的画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3:收网(上) 时老九心绪渐乱,只得极力自持,厉声道:“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 “时老九?”祁霖玉清清楚楚的念了个名字出来。“羽驰军前锋营副左将军,本王应该没看错吧?” 大家都被祁霖玉的话惊的不轻,人群中有人不能相信似的稀稀落落站了起来,而何大当家好像早知道内情,垂下眉目的时候嘴角不可抑制的颤了颤。 时老九虽然向大当家表明过自己效力过羽驰军,却从未在人前提过自己的职务和军中名讳,而面前这个商贾出身的王爷,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揭开了他最后的那层面纱。 祁霖玉趁他暂时乱了心神,逼迫似的快声说道:“一年前的这个时候,羽驰军受康王连累,江帅一家含冤灭门,作为羽驰残将,不是应该最痛恨造反谋逆吗?本王不明白,时将军为何要背弃羽驰军诫,硬着头皮还要往这条路上奔?” 就见时老九忽地目眦欲裂,脸上的刀疤让他的表情有些骇然。他忽然明白过来,祁霖玉这是想让他成为众矢之的,没那么简单。 时老九指着祁霖玉,痛呼:“别和我说什么羽驰军诫,江戚在渠延秘密训练的两万亲兵难道不是用来谋逆的?三朝帅府还不是走了异军而起这条路?江家只不过投错了明主,如果康王像堇王这样得民心,如果江戚助的不是康王而是堇王,那么江家一门忠良怎么可能尽数被诛?” 时老九这话就有点难以接受了,他完全小看了江帅在大樾子民心中的影响力,江戚是一个国家的英雄,这些土匪恐怕就是听着江戚为原型的启蒙故事长大的。 所以时老九说完这话之后,高涨的气氛陡然一滞,大多数人的眼里都露出惊诧。让他们震惊的不是时老九说出的这番言论,而是不相信自己耳朵听到了这样的说辞。 时老九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沈雀欢听着这些话,心底有些对她来说十分重要的东西正一点点的流走,她有点无能为力。 祁霖玉颇有深意的说,“以你的意思,江帅手握三十万雄兵都做不到的事,凭你们尖角寨一千余众就能达成?别说你现在是在痴人说梦,就算你有朝一日真走了狗屎运,像诟陷旧主这样的事你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事是你不能做的?” 暗影中的沈雀欢紧紧的捏着拳头,有那么一瞬间泪盈于睫,但她明白哭从来都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她需要冷静的头脑,清醒的思路。 时老九心头已经一团烦躁,他还不知道自己从来稳稳站住的阵脚已经塌了一大半,他强自撑着,嘶声:“你说这么多还不是想置身事外,咱们尖角寨的兄弟若是听了你的挑拨,明日山下的八千军就会把咱们的寨子踏平。” “谁告诉你投诚是唯一的破局之法?”祁霖玉见时老九额头冒出大颗的汗来,轻蔑一笑:“我早说了,有更简单的路,是你不想让尖角寨的兄弟们去走。”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一脸苍白的叶小莲站了起来,“王爷,如果真有简单的办法您就直说吧。”事到如今任谁都看得清局面,她不想从今之后站到祁霖玉的对立面。 祁霖玉环视众人:“民言为重,本王已经派人在三通城内收集‘万民策’城中七万民众,收集一万人谏言想必不是难事,尖角寨可以趁机举债联同,一则给七万城民当个表率,二则也用行动支持了世子,届时世子殿下携‘万民策’直达天听,就算圣上会将工期拖后几年,也断不会出兵针对三通城周边匪患,至于你们所担心的世子寻仇?这自始至终都是六当家一个人的臆测,试问,修商路需要的是壮丁,世子返回来把你们都杀了,谁还将他这完美的计划落实?更何况天下人都不是傻子,尖角寨如果被灭,不管是不是世子做的,这个锅一定会是世子背,这种情况下,他想办法保护众位都来不及,何来寻仇之说?” 时老九涨红着眼就要说话,祁霖玉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另,本王允诺,以五年为期,服工兵役五年,脱籍后享良民籍,子孙后代可享科举制,在役期间免向朝廷交纳田赋税收,本王还会向圣上谏言,衜州即将作为通商要地,希望皇上在当地征收良民扩充城守营,届时诸位可以到征兵处报名。” 场面一瞬间嘈杂起来,显然这个建议可比什么投诚堇王更有吸引力。 时老九满头满脸的汗,他不禁朝何大当家求助,可何大当家此时正满脸阴郁低头喝酒,他这人若非时老九到尖角寨后的一番作为,根本就会一辈子和事佬一样的过活,他凭着左右逢源娶了寨主女儿,还以为再能左右逢源出一个将军当当。得亏何大当家临掉下悬崖前找到了自知之明,他勒住了马,正是心神俱惊的当口,怎么可能会好心到对时老九出手相救? 时老九气急,指着祁霖玉的鼻子开骂:“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这是在混淆视听,兄弟们不要听他的,世子一旦离开,咱们只有死路一条。” “时老九。”祁霖玉断喝一声,“本王日前得到消息,有羽驰奸细以投诚之名,专为朝中势力排除异己诟陷忠良,你要领着尖角寨投诚堇王,不要说堇王不会屯集私兵,就你这番举动,堇王第一个就会被你牵累。本王倒是想问问你,当年你身为羽驰军前锋营副左将军时,是不是也用的此等手段?” 时老九横眉,发现一个时辰前还对自己马首是瞻的土匪们,现在瞧自己的目光竟然有着薄雾般的戒备,“可笑!可悲!”他指着这些人狂笑不止,转身看着祁霖玉,刀疤随着他的面部表情轻微的发颤:“你不过是一个被过了继的商户,少在这里危言耸听,我时老九空有一腔抱负,想要投奔明主却被你说成是奸细?你空口白牙,有什么证据?你说你听到消息,尖角寨防守严密你能听到什么消息?”说到这儿,他忽然想起前天被放上山的朋来号管事,开始在人群里搜寻这人的影子,最终发现不远处阴影里的人站了起来,他不管不顾走过去,对着祁霖玉大笑:“你所谓的消息就是他带上来的吗?可笑可” 随着沈雀欢走出树影,她挺直了脊梁,虽然脸上的草汁色泽依旧,但周身的气场就像一颗萎靡不振的树忽然间耸立参天,双目中与祁霖玉如出一辙的漠然冷意,把时老九所有的警惕全都勾了出来。 “是是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4:收网(下) 沈雀欢在众目睽睽之下淡淡的笑起来,迷惑一般:“时将军你认识我吗?” 时老九只觉得五内如沸,脑子仿佛在瞬间要炸开了一样,记忆深处的那个人终于和眼前的人影合二为一。“你是江浅你果然没死你竟然投奔了靖安王?你竟然投奔了靖安王”时老九几乎语无伦次。 听闻此言,满院皆惊,许多人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何大当家和叶小莲对视一眼,也是震惊不已。 祁霖玉却摇头笑起来:“六当家,我说你什么好呢?被揭了老底不敢认,竟然说我的手下是闻名天下的江浅?”他笑得出声,走到沈雀欢身边与其并肩而立,笑进眼底似的:“他说你是江浅啊。” “祁霖玉,你想赖也没用,不信你们可以看他的手臂,看他有没有羽驰军络。”时老九“刺啦”一声撕开衣袖,现出他手臂内侧羽毛样的羽驰军络。他看着沈雀欢,眸光坚定中带着星星点点的希翼,心想,真是峰回路转,你祁霖玉还不是藏着全天下头一号的逆贼? “六当家,你诓人也要把眼睛擦亮些,你指认谁不好?偏指认我是江浅?”说着,她走到酒席中间,掏出怀里的帕子在祁霖玉的酒杯里沾了沾,将脸上的草汁尽数抹去。 叶小莲从头到尾看在眼里,当细腻如白瓷般的皮肤从蜡黄色的掩盖下重现出来时,叶小莲已经意识到了全部,她身影不可抑制的一晃,险险扶住身边的翠翠。 沈雀欢擦掉了草汁,伸手朝头上冠带上一扯,三千青丝倾泻而下,须臾之间,沈雀欢就以女人的姿态呈现在了众人眼中。 满场哗然。 翠翠一双妙目瞪得铜铃一般,惊慌失措:“师傅怎么怎么会?” 何大当家只是盯着沈雀欢心中思量。 时老九一见之下虽然震惊,却犹不死心,指着沈雀欢大吼:“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说着就要在人前与沈雀欢动手。 沈雀欢急退一步,身前被一坚实的脊背所挡,酱紫色的衣袍令沈雀欢在这纷乱的环境里瞬间安宁。 片刻后,沈雀欢扬声朝围观众人道:“可请寨子里的妇人出来,与小女一起到屋里验明正身,为防六大当家死不认账,还请多派几个妇人进来。”说罢,她向祁霖玉递了个“无碍”的眼神,转身朝正屋去了。 事关紧要,众人不敢怠慢,麻脸而和几个婆子踌躇着从人群里走出来,跟着沈雀欢进了屋子。叶小莲给翠翠递了个眼色,翠翠也跟着去了。须臾之后,众人走了出来,麻脸儿急不可待的向众人澄清:“的确是女儿身。” 翠翠也从人群中走出来,她面色阴郁,朝着叶小莲微微颌首。叶小莲脸上最后一片血色也退了出去。 时老九身边的人下意识的与之拉开了距离,他们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时老九,好像在说:这种慌你也说的出来,可见是走到末路了。 有人忽然嚷嚷起来,“六当家,你为什么要陷兄弟于不义?” 时老九百口莫辩,刚要说话,另一个人打断了他,喝道:“咱们也该醒一醒了,这一年要不是他,咱们寨子也不会被朝廷盯上,从前的日子虽然清贫,却也不至于面临灭寨之祸,都是他” “对,羽驰军江帅那可是大忠大义执人,我绝对不相信他会做苟且谋逆之事。” “对,谋逆就是苟且,咱们已经是土匪了,不能再当逆贼。” “咱们赞成写万民策” “赞成” “赞成!” 灯火阑珊处,祁霖玉眼里只看得到沈雀欢,她的表情很悲伤,那是一种因为洞悉了一切却又无能为力的悲伤。 时老九如果一直效力于太子,沈雀欢或者只会叹自己眼力不及,可时老九若是在江家覆灭,羽驰军军魂不在之后才走上歧途,那对于沈雀欢来说,痛楚要加深百倍千倍。 她终于意识到,一年前的那场灾难,对她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黑暗中,她垂在身侧的手紧紧的抓住了祁霖玉,像是抓到了一块儿浮木。祁霖玉反手握住了她,掌心的温度经过她指尖的冰凉,缓缓的暖进了心里。 至此时老九的表情忽然变成了平静,但在那平静之下,却有比暴怒更可怕的一种憎恨,他透过质疑的人群,开始寻找沈雀欢,目光经过院门口的时候,整个人都窒住了。 “你你怎么?”时老九看到了那个本应被死守起来的底牌:堇王世子祁延舟。他身后站着数位黑衣人,手中均握着森寒冷剑。 沈雀欢第一次见到堇王世子祁延舟,他身量很高却很单薄,好像连身上的毛皮大氅都很难支撑似的。刚才发生的一切他都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他站到众人的视线中,凉薄憎恶的看着时老九。 与此同时,有土匪来报:“大当家,不好了,四当家和七当家被被山下的剿匪军给擒住了。” 一时激起千层浪,何大当家到底坐不住了,朝祁霖玉眉目一肃:“靖安王,难道这就是你的诚意吗?” 祁霖玉斜睨了他一眼,“你自己倒是忘了,这两位当家下山是去干什么了?” 何大当家语凝,心知此事彻底败露,语气不由缓了下来:“开宴前何某并不知道王爷心中有计,王爷此时若与咱们反目恐怕对大局无利,何况咱们寨子里的兄弟也都受了奸人挑唆” 时老九:“你” 祁霖玉并不想看这种狗咬狗的戏码,对何大当家直言道:“本王是生意人,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答应大家的事自然能够做到,但是有个条件。”他露出一个比冰还冷比刃还锋利的笑容,从时老九身上扫过一眼:“他死,你们活!” 话音未落,沈雀欢握着他的手忽然紧了紧:“留活口。” 祁霖玉“哦”了一声,一点都没有命令被驳的恼意,朝祁延舟身后的一众黑衣人命令道:“没听见吗?活口!” 只觉空气中杀伐之气骤起,黑衣人从四面八方聚拢,直逼时老九而去,薄纸一样维系在表面的平静“刺啦”一声被撕了个粉碎。 叶小莲远远地看着沈雀欢,她一直紧绷着下颚,一脸平静冷淡,置身事外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与她身后的祁霖玉如出一辙。 一时间叶小莲什么都不想考虑,她穿过人群径直走到二人面前,直勾勾的看向祁霖玉问:“带我走吧,随便去哪儿,随便什么身份,我想过正常女人的生活,你曾经答应过杨师傅会好好照顾我。” 沈雀欢本能要避开,祁霖玉却加重了手劲,两个人肩并肩的站着,祁霖玉的话稳稳的落进两个女人的耳朵里。 “我答应堇王来此一趟,为你父亲翻案算是原因之一,堇王如今怕是已经在着手弹劾衜州巡抚之事,事情过后想必师傅在九泉之下也能心安了。” 叶小莲眼睛一亮:“你说你说你是因为我才来此涉险?” “此因尚属其次”,祁霖玉眼里的光亮柔和,和他平时不太一样。“重要的是,堇王已经应允,极力促成我与沈三的婚事。”说着,祁霖玉侧眸朝同样震惊的沈雀欢看了看,对叶小莲介绍道:“这位是承平侯府三小姐,沈雀欢,将是我的正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5:归来(上) 回程时祁霖玉并没有与长儒c沈雀欢同行,做戏要做足全场,他要留在三通城帮祁延舟收拾烂摊子。但他派了衜州朋来号最顶级的商队护送长儒父女归京。 一路走走停停没了来时的急迫,沈雀欢的脑子也像这赶路的节奏似的,怎么都转不快。 临启程的时候,祁霖玉只在她耳边交待了一句:“好吃好睡,一切有我。” 可沈雀欢现在还怎么能吃好睡好? 长儒听见她这一路上唉声叹气,猜也猜得到是二人之间有了进展,他也不点破,约莫快进京的时候才问了她一句:“你心里能容下的东西那么多,难道容不得这点小的不能再小的欢情吗?” 话刚落地,天边寒鸦悲凉的鸣了一声,沈雀欢掀开车帘望去,瞧见冬日光秃的枝头上正落着一双鹫鸟,这种鸟和秃鹫长的很像,形状却小的很多,是乌鸦的一种,却天生形单影只。 如今却被沈雀欢瞧见了一对儿 是预示了什么,还是天意如此呢? 辗转三通城不过十日,而京城就在目力所及之处,沈雀欢忽然有个念头钻上来,如果她只是个深宅里普通的无知妇人,永远不知道朝中的暗涌和险恶,只要衣服好看,男人争气,那么这一生也都圆满了。 未时三刻,入城。 朋来号的镖队和马车直把长儒父女送到承平侯府,灵松早在过驿站时提前一步回府告知,此时承平侯府大总管刘保以及邓奉等人在府外迎接。 二人先是去了景泰院给老安人请安,话径均是统一好的说辞,说到具体的解困时,一概用‘军机要事不便严明’的表情给搪塞了过去。老安人瞧见二人全都平安已是满意。二人又去了承平侯面前,把能说的又都说了一遍。 承平侯听到“靖安王阵前杀将,刘旌同等人全都伏法。”时,狠狠的惊了一惊,目光在二人身上轮番的审视。 可官方说辞就是如此,三通城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者只能靠各方势力的暗探,以及日后的谣言所联想了。 从承平侯处出来,沈雀欢迫不及待的回了雏云阁。 还好,红芷等人都还活蹦乱跳的,她不在这几天,脸色还红润了不少。 “看来真是我小人之心了。”沈雀欢半躺在浴桶里,由着廖妈妈帮她修剪指甲。“我以为我走后西府那边总要来找你们些麻烦呢。” 廖妈妈蔑视似的笑了笑,红芷端着薄荷水走进来时听见了,也露出一副和廖妈妈一样的神情来。“哪里是那头好心,实在是忙得顾不上咱们。” “哦?”沈雀欢在浴桶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懒洋洋的问:“是不是沈鸣驰的婚事提上日程了?” “咱们府的赫大爷的确是要娶媳妇了,不过人家要效仿娥皇女英,一块取两位陈小姐回来。” 沈雀欢眼睛一亮,刚回京就听到这么提神的消息,她连困意都没了。“说说,说说。” 廖妈妈无奈的摇摇头,瞪了红芷一眼,意思说,既然小姐愿意听你就给说说吧。 红芷笑开了,眉飞色舞的把这些日子府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咱们赫大爷原本不是要和陈家二房小姐陈佩芯成亲吗,结果正月里老夫人做寿那日,陈家长房的两位小姐打巾州回京省亲,便一块儿来了咱们府上,结果不知怎的,陈家长房的妍小姐和咱们赫大爷就瞧对了眼,仅仅就那么一面,啧啧啧”红芷半仰着脑袋感慨起来,冷不防被沈雀欢和廖妈妈一人打了一巴掌。 “快说。”沈雀欢佯怒。 红芷也不好卖关子了,说道:“也怪道老天揉搓,这位妍小姐头一日见了赫大爷兴许也只是心动,可第二日陈家长房夫人又带着妍小姐来了,说是陈大老爷在巾州任上不太顺遂,让咱们老夫人给拿拿主意,老夫人便让四小姐c五小姐陪着妍小姐去狮子湖看水里的冰雕,好巧不巧,赫大爷正和妍小姐的兄弟陈公子在狮子湖边的亭子里做对子。这些少爷小姐的就都在亭子里坐下了,吟诗作对谈古论今好不热闹。结果赫大爷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把墨蹭到了妍小姐的裙子上,妍小姐只得去换四小姐的衣裳,听说赫大爷也跟到了四小姐的院门外,那副手足无措的模样许多丫头都瞧见了。” 沈雀欢觉得她说的有些太细致了,她忍不住催促道:“直接说重点,这俩人怎么搞弄到一起的?” 红芷乐不可支,继续道:“这个妍小姐当时穿了件水粉色的衣裳走出来,咱们赫大爷一间当时就赋诗一首”红芷跃跃欲试想要把那首酸诗给念出来,沈雀欢却不耐烦的推了她一把:“重点!!” 红芷无奈,悻悻然说:“妍小姐听了这首诗后直接转头走了,一边走一边哭,赫大爷慌了,立刻追上去问是不是自己唐突了,妍小姐摇头说‘不,妍儿只是后悔,为何去年没有陪父亲回来,那样也许’,妍小姐说完这一句,赫大爷就满脸震惊的呆住了,随即大声说了两个字‘不晚’,就急慌慌的闯到老夫人屋里,说想退掉和芯儿小姐的婚约,另娶妍儿小姐。” 红芷学起妍小姐那副娇滴滴的模样简直惟妙惟肖,把沈雀欢和廖妈妈都笑得前仰后合。沈雀欢:“那位答应了?” “怎么可能。”红芷眼睛亮闪闪的,说道:“老夫人当时就让人把赫大爷给关了起来,对陈家大夫人又是赔礼又是道歉,可陈家大夫人却听进了心里,回去后就把这事儿告诉了陈家老太太,老太太找二房大小姐陈佩珍过去商量,结果陈佩珍当天就来了咱们府上,对咱们老夫人说,既然赫大爷喜欢上了旁人,芯儿小姐也不是不识趣的,只是沈家已经下了定,如果这时候反悔得需要沈家一个保证,第一,必须给芯儿小姐找一户好人家,第二,芯儿小姐嫁人之后,赫大爷才能和旁人议亲。” 沈雀欢转头问廖妈妈:“陈家二房一直是这个陈佩珍在当家吧?” 廖妈妈点头,“陈尚书倒是有个续弦赵氏,但刚进门儿就被这位大小姐给收拾服帖了,现在陈大小姐不仅管着二房,还打理着老阁老家的庶务。” 沈雀欢眼角微微一挑,笑容淡了下去,在心里仔细思量起这件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6:归来(下) 陈家老太爷陈彦昌在阁老的位置上致仕,遂朝中得他提拔的官员都尊称他为老阁老。 陈彦昌统共有两个儿子,长子陈公义庶出时任巾州知府,次子陈公明嫡出是当朝吏部尚书,在大樾朝开国以来,谁家也没有两位同朝三品的亲兄弟,若是这两位陈大人手足情深必然会让百年陈府欣欣向荣,可年纪相差了十余岁的嫡庶兄弟,却硬是把家宅闹得风雨不停,先是在老阁老的灵堂前撕破了脸,而后又为家产分配不均而闹到了御前。 影响最大的就是后辈婚嫁问题。两位陈大人膝下儿女足有十几位,却只有陈大老爷家的长公子娶上了媳妇,堂堂吏部尚书陈公明,儿子女儿一大堆,除了陈襄云刚刚被指给了淮王当侧室,其他儿女统统没有着落。京中媒婆都敢直言不讳的说“你家后宅太乱了,京中恐怕没人愿意。” 陈佩芯因着沈陈氏的关系,和自己的表哥搭上了姻缘,这本来也只是解决了一个女儿的麻烦,可被赫大爷这么一闹,别人好不好暂且不论,他们陈家这回可有两个闺女有了着落。 沈雀欢想,如果她是陈家人,那看这买卖定然是只赚不赔的。不过这会儿她却想到了那个陈佩珍,如果她真如外界说的那么厉害,会不会这样的解决办法就是她想出来的呢? 洗了澡,沈雀欢全身都乏得厉害,连听沈赫八卦的兴致都寥寥的了,只听红芷在她耳边念叨了几句西边儿的反应,临要歇下了,红芷才像想起什么似的,“哎呀”了一声,“小姐,有件要紧的事儿奴婢忘了和您说了。” 沈雀欢睡意被驱了一半,认真琢磨要不要把红芷送到刘大总管那再深造一番,总这么没心没肺的,她这个当主子的是最直接的受害人。 红芷:“宋家也出事儿了。” 沈雀欢腾的一下坐直,“出什么事儿了?” 那日登望京楼的时候宋阿娇没来,沈雀欢就隐隐觉得不对。 廖妈妈见沈雀欢的脸色,连忙白了红芷一眼,“你这丫头,没的这么吓唬主子的。”她接过红芷端着的安神香囊,一边往沈雀欢帐子上挂,一边把宋家的事顺带说了。 “皇上没同意宋侍郎辞官,平级外放到浔阳当知府去了。” 沈雀欢心还坠得发慌,又听廖妈妈道:“世袭的爵位也没动,本来宋家大房老爷,那个宜文殿学士宋世峰已经稳妥妥的袭爵升官了,结果正月初六,宋世峰养在邯州的外室带着儿子寻到了京城,要让儿子认祖归宗,宋夫人白氏要去母留子,可那孩子已经九岁了,宋家老太太怕给孩子留了阴影,日后嫉恨宋家,做主把娘俩都接进了府,还道白氏善妒,自己没有嫡出的儿子还容不下小妾的孩子,可能话说的有些重了,结果宋白氏发了狠,叫自己做御史的堂哥参了丈夫一本,说他在国丧期间生子,结果皇上派人一查,那偏房的儿子果真是十年前皇上生母淳德太后国丧时怀上的,皇帝震怒,去了秘书少监的实惠官职,留了宜文殿学士的虚职,恐怕今后也再难重用了。” 沈雀欢木然道:“这是怎么说的?怎的把自己男人给告了?” 廖妈妈解释:“白氏嫁给宋世峰的时候,宋家二爷宋世平已经考中了进士,宋家的规矩谁先得功名谁承袭爵位,所以宋世平理所当然的成了开国侯世子。宋世峰在仕途上就略显的灰心,白氏嫁进来的时候宋世峰在宋家爹不亲娘不爱的,半点地位都没有,而且宋世峰三考不中之后宋家老太爷就有了让长子管理庶务的念头,白氏当时借着娘家的权势硬是推拒了,还用自己的嫁妆帮着宋世峰进京谋划,宋世峰大受感动,第二年就考进了二甲,后来也由白氏帮着从一个修史小吏走到了四品半宜文殿学士的位子。” “所以白氏对宋大人有恩,可这个宋大人反过来却嫌弃了糟糠之妻?”沈雀欢冷笑。 廖妈妈叹了口气,“这位宋夫人颇有几分傲骨,说她从未惦记过开国侯的爵位,更是视这爵位为阿堵物,她自己男人几斤几两她自己清楚,还没坐实这世子之位便丑恶尽现,若将来真做了开国侯,还指不定做出什么丧家灭德的丑事来,不如就此绝了他的念想,她嫁过来的时候他便什么都没有,就算他被皇上发配了,她也不怕过那苦寒日子。” 可见这宋白氏是个明白人,可她这么做,外界怎么看她暂且不论,婆家和男人定然要和他翻脸了。 沈雀欢想到了即将嫁进靖安王府的宋阿娴,心底忽的一惊,宋阿娴本就是凭着开国侯世子嫡女的身份才有资格嫁给祁霖玉的,这样一来宋阿娴岂不是尴尬了,这件事不会和祁霖玉有关吧? 转念又一想,也未必,祁霖玉就算再怎么手眼通天,也不可能掺和到宋府后宅去,另外她现在最该在意的,是姑母和阿娇。 沈雀欢不由问道:“宋二夫人和阿娇小姐可是要和宋二老爷到任上去?” 没想到廖妈妈却摇了摇头,“宋世峰出了这样的事,宋家老太太直接把宋大老爷一家赶出了府,大儿媳妇指不上,宋二夫人又是那样的身份,宋老夫人把管家权给了自己大归的闺女,还让宋二夫人带着儿女留在京中侍疾。” 沈雀欢听了,半晌无语,她想起阿娇对她说过,她爹娘本打算去游山玩水的。横生了这么多事端,对姑母来说恐怕是祸多过是福吧。 廖妈妈看小姐沉沉的不再说话,不禁宽慰道:“宋二夫人也是个明白人,留了阿娇在京都,让宋二老爷带十岁的儿子去上任,说宋二老爷要顾着儿子的功课,老太太没办法才松了口,只不过听说宋知府上任的时候,老太太把自己屋里最漂亮的丫鬟拨给了儿子做通房,让他带着一块儿去浔阳了。” 沈雀欢心里一阵堵,儿子媳妇相濡以沫,做娘的倒是看不过眼,非要折腾点事出来。 廖妈妈又道:“宋二夫人其实比大夫人有心,她的一双儿女都是自己带大的,不像白氏,两个庶子倒是还好,自己的亲闺女从小就被老太太养着,脾气秉性和老太太一般无二。”廖妈妈总和荣王府里的人打交道,对宋家的事知道的很清楚。 沈雀欢也想到了那日在荣王府里遇到的宋阿妙,多问了一句:“宋大老爷一家被赶出去以后,两位小姐也跟着出府了吗?” 廖妈妈轻笑一声,无限感慨似的:“白氏倒也想带着闺女,可两位小姐却不愿意跟着爹娘。” 沈雀欢微愣,随即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刚她还觉得这个白氏做人很成功,现在看来,她断了丈夫的仕途恐怕最先仇视她的就是自己的女儿了。 特别是那个已经一脚迈进靖安王府的宋阿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7:内宅(上) 沈雀欢睡了个实诚觉,第二天早上爬起来精神奕奕,她决定去寒松院与阿娇碰碰头,问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 临出门的时候初映拿了一个小篮子过来禀报:“小姐,七小姐一大早就来了,也没让奴婢通传,说给小姐做了些小东西,让小姐打赏底下丫头用,再没说别的就走了。” 沈雀欢看了那篮子一眼,里头都是些女红,她看惯了朋来阁送来的东西,很不地道的想:雏云阁的丫头都被她惯坏了,这些东西恐怕都不会入她们的眼的。 于是吩咐初映把东西给廖妈妈,让她帮着收了。 沈家的几个小姐都知道沈雀欢回京的消息,满府上下对沈雀欢消失几日的去向都讳莫如深,一面明着说她不懂规矩有违闺训,一面暗地咂舌骂她上赶纠缠靖安王,不知廉耻。 沈雀欢只把这些人五彩斑斓的脸色抛到脑后,坐着那辆招摇的合欢香车,去了寒松院。只是临行前她在人群里扫了扫,沈家小姐里独独缺了沈鹭婷。 到了寒松院后,更多的世家小姐投来更多意味不明的目光,但经过望京楼上救公主那么一出,也有不少人对沈雀欢的看法急转直上形成了崇拜之情。 沈雀欢刚进院门的时候,就听见陆家五小姐陆甯之的一声惊喜欢呼:“看那,是沈雀欢。”紧接着朝身边未曾经历过望京楼事件的几位小姐夸耀似的说,“她比男人都厉害” 沈雀欢身影险险晃了晃,加快步子离开了是非之地。她从侧门进了三途斋,本以为会见到宋阿娇,却瞧见一位身穿明蓝儒生女服,模样清秀的小姐坐在位子上,看见沈雀欢来,只朝她微微颌首,既不像旁人那样惊诧打量,也没傲慢的不屑一顾。 反倒让沈雀欢为之一怔,想到,这恐怕就是陈佩珍了。 沈雀欢与她隔着宋阿娇的空位坐了下来,后来直到先生走进来授课宋阿娇都没有来,沈雀欢心里惴惴的,直觉宋家的事并不像廖妈妈打听到的那么简单。 一个时辰后授课结束,沈雀欢起身要走,冷不防衣服被人扯了一下,一张字条塞到她的手上,而陈佩珍已经从她身边绕过,仿佛无关之人般离开了。 沈雀欢打开字条一看,四个字:阿娇有难。 猜测得以证实,阿娇真的出事了,沈雀欢哪里还顾得上陈佩珍的用意,急匆匆离开了三途斋。 今日红芷要陪陈姨娘去老巷整理天香楼空出来的铺子,跟着沈雀欢来学堂的是丫鬟初晓,人就等在三途斋和彼岸斋之间的小路上。 沈雀欢一见到她就吩咐:“去知会行车管事一声,我要去一趟宋府,就不跟着众小姐回府了。” 初晓单看小姐的脸色就知道事有紧急,连忙小跑着去了。沈雀欢快步朝停马车的地方走,冷不丁从斜处走出一个人。 “这位姐姐可是沈三小姐?” 沈雀欢抬头,瞧见一个穿着橙色百罗裙的女子,云髻高梳,杏眼明眸,颊上两个浅浅的梨涡,一眼瞧见就觉得天生丽质。可沈雀欢从未见过这位小姐。 “想必是找对人了,小女王府六女,单名一个芮字。”她朝沈雀欢盈盈福了一礼,起身又补上一句:“王青臣是小女家兄。” 沈雀欢闻言,忍不住内心无力,也朝王小姐福了一礼,问:“王小姐可是有事?” 王芮对沈雀欢的反应很意外,旁的小姐听说“王青臣”的名号都是一副面含娇羞的模样,她已经见怪不怪了,可这位沈三小姐未免有些太过淡漠了。 她心下思忖,面上却不显,笑着道:“过几日母亲要在府里为祖父办寿,王家已经有些年没操办过宴席了,父亲也会请旨回京祝贺,虽然到时候必会有请帖送到沈府,可芮儿还是觉得亲自邀请沈姐姐比较有诚意,所以就冒昧过来了。” 王芮的亲姑姑是当朝太子妃,所以她自小便跟着公主c郡主在芳华院读书,而芳华院也不是日日开课,每月逢五逢十才去一次。 所以今日王芮,完全是奔着沈雀欢来的。 沈雀欢也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她惦记着宋阿娇,也没说什么拒绝的话,客气的道了句“王小姐客气了。”便打算告辞。 王芮将门出身,也不是罗嗦的人,临别时很有深意的说道:“芮儿可是把话带到了,沈姐姐到时候可要早点过来。” 意思是,今日是王青臣托她过来邀请的。 沈雀欢脚步顿了顿,没再说什么。 出了寒松院,马车就直奔宋府而去,宋家在榆钱胡同,离寒松院不算太远,两炷香便也到了,可沈雀欢在宋家门口就足足等了半个时辰。 并非宋府人有意怠慢,实在是前去通报的太尽心,把沈三小姐到府的消息直接报给了宋老夫人。宋老夫人坐井观天似的人物,如何知道沈三小姐如今在京都里风头正劲,再加上孙女宋阿妙在一旁夹枪带棒的介绍了一番,宋老夫人气得七窍生烟:“瞧她教出来个什么东西,成天和这些不入流的小姐结交,宋家的脸都被她给丢尽了。” 管事瞧这情形,直接出来撵人,沈雀欢压着气性没动粗,想了想问邓奉,“朋来阁有香铺吗。” 邓奉道:“有,叫百蝶轩,在冋巷。” “走,带我去看看。” 邓奉虽然不明所以,依旧二话没说直奔了百蝶轩。 朋来阁香铺总管叫做丁宽河,是朋来阁分店总管里头最有能耐的一个,当伙计来禀说:“沈府的合欢香车到了。” 丁宽河直接撂下一摊子事,亲自出来接待。铺子里的伙计丫鬟也都不敢怠慢,沈雀欢刚坐进雅阁,茶水点心什么的全都挑了最好的摆了出来。 丁总管带着三个管事的走进来,客客气气的道:“沈三小姐大驾,百蝶轩真是蓬荜生辉。” 沈雀欢也不和他废话,开门见山的说:“我想买一种名字里带‘安’字儿的香,甭管是香粉c香露还是香脂,单挑了最贵的三样拿来给我瞧。” 丁宽河闻言不禁冷汗,这沈三小姐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和传闻一般彪悍呐。 丁宽河不敢耽搁,连忙亲自下去督促,一会儿便拿了三只托盘上来,一一给沈雀欢介绍。沈雀欢选了一瓶“豆蔻金安露”,时价三百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8:内宅(下) 沈雀欢匆匆来匆匆走,百蝶轩一个大掌柜三个副管事目送合欢香车离去后,均是面面相觑。 初晓捧着个印有鱼纹图案的锦盒颤巍巍的看她家小姐,“也就小拇指般大,怎就三百两,三百两能在京郊买个宅子了。” 沈雀欢也不搭茬,皱眉沉思着,快到宋府的时候吩咐初晓:“你去和宋府门房说,咱们也不是要见阿娇小姐,只是阿娇小姐要寻这豆蔻金安,我给她买到了,让宋小姐将我要的东西给送出来就行。” 初晓依言去了,邓奉却暗叹自家小姐聪明,这盒子上刻着鱼纹,下人们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觅下,那宋老太太看在东西名贵的份上也会知会阿娇小姐一声。要是东西只进不出,小姐也找到了闯进去的由头,冲进去便是了。 豆蔻金安,是在问阿娇小姐是否安好吧? 果然,两炷香的功夫,宋府管事把一个方方正正的锦盒交给初晓,态度和之前大相径庭,带着十足的恭敬。 邓奉得了小姐的令,驱车离开,刚拐出榆钱胡同,沈雀欢就叫了停车,邓奉迫不及待的问:“小姐,有何吩咐?” 车帘掀开,沈雀欢手里的盒子开着,九颗金豆子躺在里头。 九?救! 邓奉暗暗心惊。沈雀欢已道:“把车停到桂树胡同前的那片桂林边上,你去把白前叫出来见我。” 邓奉照做,不想白前得知沈雀欢回了京,一大早拉着祁霖玉列出的一单子物件儿去了承平侯府,沈雀欢和邓奉又往回赶,最后两辆马车在天桥底下碰了个正着。 白前听邓奉说沈雀欢找他有事,连忙走到车窗前请示:“您看,桥那头是罗记茶楼,再往前走就是同街,朋来总号这会儿也该清静着,您看” 意思再明白不过,要是事情紧急就去朋来号,要是事情不急就到罗记坐坐。 虽然沈雀欢知道一天里连着光顾朋来号两间店有些不好,但还是选了朋来阁。 和白前一块儿进店还是有好处的,至少总号里的众位不会如临大敌般的招待她,有些人干脆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似的,任凭白前领着沈雀欢去了三楼。 白前让小管事领初晓邓奉下去喝茶,自己则亲自在天字一号招呼沈雀欢。 沈雀欢见他又是斟茶又是张罗高点的,有点不耐烦的打断他:“我不是来喝茶的,我要问你宋家的事。” 白前顿了一下,马上就满脸堆起了笑:“姑娘是要问宋阿娴什么时候才歇下靖安王妃的名头吧,小的给您个准信儿,快了,王爷回来之前,这王妃的位置肯定给空出来。” 沈雀欢怔了怔,随即耳根就感到一阵热,先不论白前的话是什么意思,嚷嚷道:“我要问的是宋阿娇,陈佩珍给了我一张纸条,说阿娇有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二小姐?”白前蹙着眉头,“三小姐什么时候和陈佩珍有了交情?那可不是什么好人,您可别”眼瞧着沈雀欢脸色有点儿危险,白前忙搂住了话题,说:“那日出城送宋二老爷的时候我还瞧见宋二小姐和二夫人江氏来着。” 看样子不比廖妈妈知道的多多少,这正是沈雀欢所担心的。 “我刚才去了趟宋府。”沈雀欢将在宋府门前发生的事告诉了白前,白前听了也觉得不对劲,想了想忽然“哎呀”一声,“我想起一件事儿来,我好像听常贵说,东伯府家长夫人派了媒人去宋家。”他仔细琢磨了一下,“东伯府家只有乔三公子尚在议亲,他不会是打上阿娇小姐的主意了吧?” 沈雀欢敛容:“东伯府三公子?不会是乔振吧?” “对对对,就是上次被您打成猪头的那个乔三。”白前也想起来了,“他前段时间正经消停不少,要不东伯府怎么想到要给他续弦呢。” “续弦?他已经有过一个夫人了?”沈雀欢惊的不轻。 白前面色却难看起来,言简意赅道:“乔三从前借口做生意,骗他夫人把陪嫁都拿出来参股了,后来才知道他用那笔钱养了个瘦马,在晏水河船上逍遥了一整个夏天,他夫人直接疯了,在乔府养了大半年后就没了,这件事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沈雀欢竟是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隔了半晌才问道:“宋老夫人为什么这么坑自己的亲孙女?” 白前组织了一下措辞,琢磨了一下才道:“宋二老爷并非宋老太太亲子,是宋老太爷外室生的,入府时去母留子,对外只说是嫡次子。” 沈雀欢彻底无语了,又是嫡庶,又是去母留子,她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 不知怎的,沈雀欢新年忽的一转,想到了自己。 三通城那段经历之后,她曾仔细想过她和祁霖玉之间的事。沈雀欢发现自己并非不中意这个男人,而是横在他们中间的事太多了,祁霖玉背后的皇权c荣王府c靖安王府还有那个一直令她十分忌讳的堇王,祁霖玉就像被好几方势力擎制住的棋子,往哪里走,未来在哪里,都由不得自己。 而她呢,不但帮不了她,还背着灭门之恨,在她从江浅转换至沈雀欢的一年里,几乎事事都需要祁霖玉伸出援手。 这样的爱,是不平衡的,她连站在他身后的勇气都没有,更不要提帮他治理家宅,做一个无所不能的当家主母。 沈雀欢一时间满脸灰败,一直困扰她的那个疙瘩,似乎结得更紧了。 白前一直注意着沈雀欢的神情,见她忽然缄默下来,若有所思的模样,半晌忍不住道:“不如我派人去宋家一趟?” 沈雀欢回过神,微微怔忡了一会儿,才凝重道:“让我好好想想。” 让白前以祁霖玉的身份介入,真的有必要吗?如果是自己解决沈雀欢第一反应便是冲进宋府把人给抢出来,可是在那之后呢? 姑母和阿娇要何去何从,难道真的忍心看姑母和宋二老爷合离吗? 沈雀欢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所能用到的办法,在京都内宅里并不实用,她又感到了强烈的束缚感,大军压境都不曾这般困扰她。 其实连沈雀欢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正在尝试着用后宅妇人的思维看待问题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9:老姜 当天晚上,沈雀欢烙饼一样翻了一夜,期间好几次翻身起床,打算夜袭宋府把人偷出来算了,另一个声音却坚定的告诉她:江浅,你那套不行,应该用沈雀欢的思路想问题了。 第二天一早,沈雀欢便去了景泰院。和老安人吃了一顿寡淡的早饭后,终于忍不住试探的问了几句。 “老祖宗,我昨个听了个戏本儿。”沈雀欢手里把着一个梨子,到底把心里的事儿说了出来。“戏里头讲,一个混蛋想娶一个千金小姐,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说动了千金小姐的恶毒祖母,那祖母把这位小姐给看了起来,到了婚期那天捆起来送进花轿给嫁了,结果那位小姐是烈女子,宁死不从。” 自从沈雀欢盯着两个黑眼圈来到景泰院,老安人就知道这孩子心里有事儿想不通了,她仔细听着沈雀欢说的话,前后一思量,语出惊人的问:“怎么?宋家老太太想把他们家二姑娘许配给乔三?” 沈雀欢手里的梨子吧嗒一下就掉了,她张着嘴巴半天都说不上话来。 老安人白了她一眼,吩咐屋子里伺候的丫鬟都退下去,奚落道:“小心你那下巴,都快掉到炕沿上了,这般直肠子,真替你老子愁得慌。” “关我爹什么事?”沈雀欢顺口道,身子不由朝老安人蹭了蹭,难得亲密的问:“您老人家可真神,怪不得都说内宅里的长寿的女人都能成精。快说说,您是怎么猜出来的。” 老安人抬手便打,一旁伺候的福妈妈也忍俊不禁,笑道:“府上也就三小姐说话实诚。” 这哪里是实诚,满京城的宅门里,哪个姑娘感这么说自个曾祖母的? 许是被沈雀欢忤逆惯了,老安人连气都懒的生了,索性摆出一副的老人精模样,说道:“你哪里是听戏的性子,说是戏文明明就是你自己困住的事儿,能让你上心的千金小姐不就一个宋阿娇?而且她那个祖母就如你说的那样不是个东西,再者就是你口中的那个混蛋,能得你这么形容的想必也是个实至名归的,老太太我想了想,东伯府这些日子正张罗着量媒说亲,那乔三还曾打过咱们家珍姐儿的主意,所以我就想,八成是这个乔家老三了。” 沈雀欢不得不竖起大拇指,称一声:“姜还是老的辣。” 可乔振打过鹛珍主意这件事她可是头一回听说,鹛珍虽然是个伶俐人,无奈却是个庶出,怪不得能被这等无赖惦记上,看来长儒回京前就咬定了给自己正名,还是比较有先见之明的。 沈雀欢心思百转,面上却笑容明媚,她贴着老安人殷勤的问:“依老祖宗的意思,这件事要怎么转寰?” 老安人捏着佛珠,轻叹一声,“自古婚嫁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管这件事定或没定,宋二小姐自己是不能做主的。” 沈雀欢立马就要反驳,老安人无奈的挥了挥手,示意她不要这么急,听她慢慢说,“宋家那位,脑子里的弯弯绕绕太多,但你别忘了,她从前不敢打娇姑娘的主意,怎么这会就敢做这等逼婚的龌龊事了?” 沈雀欢顺着老安人的思路,沉声道:“因为宋二夫人娘家灭了门。” 老安人点了点头,“从前是奇货可居,如今是卖不出去,娇姑娘可谓是从天上掉到了泥坑里,所以宋老太太敢做这个主,可若是娇姑娘被人从泥坑里拽出来,那这件事她还敢独断独行吗?” 沈雀欢想了想,还真就是这个道理,可要怎么才能拽阿娇姑娘一把呢?她不由朝老安人投去求解的目光。 老安人神色不变道:“既然宋家对娇姑娘态度的改变,源于她母族失势,不妨给娇姑娘找一个靠得住的干亲,亦或者干脆找一个肯娶娇姑娘也能对宋家有所助力的男人。” 显然,前者比后者要容易的多,别说沈雀欢段时间内找不到敢取阿娇的男人,就算能找到,就凭姑母对阿娇耳濡目染的爱情教育,宋阿娇也绝对不会随随便便找个男人嫁了。 如此说来,便只有仅剩的一条路。而老安人话尽于此,再馊的主意怕是也想不出来了。 沈雀欢在心里权衡着一些人的名字,当然最好不过的就是祁霖玉了,若他能在这时候认下宋阿娇当干妹妹,想必宋老夫人便会立刻打消逼嫁的念头,可祁霖玉一时半会回不了京城,这样的事情让白前去做又根本没有力度。 再想,承平侯的这些人也都不可能,更不要说其他根本不熟悉的世族强援,沈雀欢再一次困惑了,再一次求知般的往老太太身上靠。 老安人怒其不争,拿指头狠狠戳了她一记,骂道:“好好想想,谁能在这关键时候给娇姑娘撑一撑腰?” 沈雀欢迷茫了,她很想说自己可以,却感到莫名的心虚,这种感觉一点都不好受,好像她就是个孤魂野鬼,对那些伤害自己的魑魅魍魉一点办法都没有,自己偷生苟活竟然一点意义都没有。 半晌,老安人到底沉不住了,哼道:“淮王,祁湛。” 沈雀欢忽的一醒,当即脑中一片清明,她怎么把祁湛给忘了。要说阿娇的母族何尝不是祁湛的母族,而祁湛再不得势也仍是留着皇血的淮王,只要他这个时候摆明态度护着阿娇,那么宋老太太就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了。 想通了这些,沈雀欢一把搂过老安人,在她脸上“叭”的亲了一口,“老祖宗,您可真行。”说完一溜烟下炕,脚底抹油的走了。 老安人扬声大骂,“小兔崽子,你这叫卸磨杀”想了想,觉得这是在自个骂自个,悻悻的收了嘴,转头吩咐福妈妈:“在我这儿给她收拾个屋子,这丫头该学学怎么做女人了。” 福妈妈笑着:“老奴今天听着也觉得惊奇,三姑娘想事情愿意拐这个弯儿,可真是不容易。” 老安人叹了口气,“她说的没错,内宅里的老不死都是人精,兰姐儿那时候是我没本事,如今到了她侄女这儿,我总得醒醒神了,过了年三丫头就十七了,这内宅里的事儿她也该参详参详了,我也好防着那头琢磨着怎么变卖了她。”说着,她轻轻啜了口茶,又道:“你那些老姐妹都还联系着吧?这些日子来回走走,咱们三丫头,到时候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0:淮王府(上) 沈雀欢一回到雏云阁就筹备着如何去见祁湛,想到祁湛她不由就要去想陈襄云,也不知道这俩人到一起怎么样了,她一直没明白自己要不要去碰陈襄云这条线索,如果陈襄云无碍还好,若陈襄云真的关系深大,那日后祁湛又要如何自处? 沈雀欢坐在香妃榻上一脸愁苦,许多事情都在她脑袋里转,她把每一个自己需要在乎的人都考虑了一遍,最后再一次发现了自己的渺小 只是千想万想,沈雀欢万万没有想到,进淮王府的门竟成了天大的难事。 当日,沈雀欢便乘着侯府的马车,协邓奉c红芷c初晓三人去往白马胡同的淮王府。和大多数世家宅门一样,邓奉向淮王府森严的门卫递交拜帖一张,却被告知:拜帖都是提前一天递交,第二日再来登门的。 沈雀欢气结,第二日又驱车赶往淮王府,那待客的总管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道:“昨夜万岁爷招王爷下棋,宿在宫中没回来,你们明日再来吧。” 邓奉为难的看向车内,沈雀欢咬牙道了声,“回府。” 第三日,沈雀欢依然如故,仍是那位总管来回话,这次连他都不耐烦了,站在台阶上大声呵斥:“你们是真不懂规矩还是装糊涂?女眷拜访都要先去拜访女主人,有什么事由咱们侧王妃转述给淮王爷,哪有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来见咱们王府主子的。” 邓奉也急了:“合着你这两天都没给咱们通传,是少了你的赏钱还是少了你的体面?怎的头一日不与咱们说明?” 那总管脸上浮现一抹讪笑,“就你那丁点赏钱咱们还不稀罕。”说罢就吩咐左右护卫赶人。 沈雀欢坐在马车里顺了半天气,决定还是走那条简单粗暴却有效的路线好了,“邓奉,我们走。” 那管事立在台阶上,直到沈雀欢的马车走远了,才轻蔑的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待他转回到门房处,正遇见侧王妃身边的一等丫鬟昙心来给他送点心,连忙上前招呼道:“哎呀,昙心姑娘太客气了,让小丫头送过来得了,您还亲自来一趟。” 昙心生的娇小,偏眼睛大如铜铃,机灵的模样再加上机敏的性格,是陈襄云身边除了管事妈妈外最得力的丫头。 昙心笑说:“刘管事办差得力,这点心是小厨房做下的,主子赏了三处,您这儿是头一处。”说着,昙心朝门口的方向看了看,意有所指:“那位,又来了?” 刘管事一脸谄媚:“来了,刚小的依着姑娘昨日教的话给打发了,若这位沈小姐真有什么要紧事儿,定然要拜见侧王妃了,可那位却立刻生了脾气走人,可见正如姑娘所料是存了歪心思的。” 昙心拿帕子沾了沾额头上的汗,轻笑道:“殿下刚在外头开府,要是连个门禁都没有,岂不是什么三教九流都能往咱们殿下眼跟前凑。”她又缓了颜色,对管事轻轻一福,托道:“还如咱们主子吩咐的,以后过府的帖子按着尊卑筛选后再禀给殿下,至于那些想折腾点幺蛾子的,刘总管直接给回了便是,免得咱们殿下名声受损,刘管事差办的好,昙心回去定向侧王妃明禀。” 刘管事自然千恩万谢。 再说沈雀欢在淮王府门前“打道回府”后,让邓奉把马车驾到白马胡同隔壁的槐树胡同,把两个丫头遣下马车,自己在马车里换上了一件宽松的素色女把式装。整理一番后,攀着车壁两番蹬踏,直接翻墙而入。 邓奉和红芷已经见怪不怪,再加上刚刚被淮王府的刁奴气的够呛,此时均是解气般的目送自家小姐翻墙。初晓却是第一次瞧见小姐这副身手,惊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憋得满脸通红。 沈雀欢很有自知之明,她想到,就连祁延舟那样的孬蛋都有个随护的暗卫,保不齐淮王府里高手如云。 她一路小心翼翼的潜进去,穿过一片杂役房,又穿过一片花园田圃,遇到的丫鬟小厮倒是很好混弄,可那个貌似议事书房门口立着的四枚大汉沈雀欢砸吧了一下嘴,硬闯的话或有三成胜算,可她很久都没做过胜算如此低的冒险事了。 她决定找棵枝桠茂密又舒服的树,等待祁湛自己出来。从前沈雀欢在渠延时潜伏侯敌,曾在树上潜伏了一天一夜,可那毕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富贵生怠,沈雀欢等了一个时辰眼见着就不耐烦了,幸好淮王府正到了午膳的点。 随着满府的饭香,祁湛穿着一件天青色的常服从书房里走出来,那甲衣上的如意纹被日头一照,满院都跟着清贵起来。 沈雀欢微微愣了愣,当初那个追着他比试的小子,仿佛一眨眼就变得顶天立地了,可谁又知道这过程里他经历了怎般的削骨割肉。沈雀欢有点不敢看他,稳了稳心神才轻悄悄的从树上落了下去。 不过,马上沈雀欢就有些哭笑不得,她刚直立行走了不足五步,耳畔处便是冷刃过耳,幸亏她下盘极稳,瞬间把身子弯成弓状才躲过一劫。 看看立住,就瞧见祁湛正背着手站在十步开外,而袭击她的人,正是当日在青照楼朝宁身后的那个侍卫何砚,沈雀欢朝他轻蔑的一笑,他果然是祁湛的人。 “几日不见,沈三小姐精进了不少。”祁湛背手浅笑。 沈雀欢见过的皇子有限,但祁湛这副戏谑的姿态和祁霖玉却是如出一辙。 沈雀欢的视线从祁湛处挪到何砚身上,这人的刀锋还朝着自己的方向,让沈雀欢很是不爽,口气自然也有些不逊,“小女有事请殿下帮忙,烦请殿下清退左右。” 祁湛还没怎么样,何砚眸子里已经窜出两团怒火,并毫不客气的上下打量沈雀欢,意思是:就你?还敢自称“小女”? 祁湛好脾气的笑了,“何砚,你先下去。” 何砚尤自不忿,但主子发话他不敢不从,只得恨恨的退下。 沈雀欢一直目送他走出去二十步,眉眼一蹙,不耐烦的朝他摆了摆手,意思是:再远点儿。 远远的,就见何砚垂在身侧的两只手臂,艰难的颤了颤。 祁湛没有说话,只审视般的瞧着她,那眼神让沈雀欢如芒在背,不得不正眼对上他,本打算直述来意,速战速决,话在舌尖一转,却拐了个弯:“小女已经连着三日求见殿下,府上管事都说殿下不在,所以小女才出此下策。” 祁湛眉峰几不可查的一蹙,沈雀欢心下了然,果然自己猜的没错,祁湛根本不知道自己求见这档子事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1:淮王府(下) 沈雀欢这睚眦必报的性子眼见是改不掉的,现下她的气果然顺了许多,才悠悠的转入正题道:“并非小女不知礼数,实在是事态紧急,宋家想要把宋二小姐嫁给东伯府三少爷乔振,小女能力有限,所以才出此下策来寻殿下相帮。” 沈雀欢鲜少说这种矫情的话,可在祁湛面前她浑身每一寸都是谨慎的。 祁湛初闻此言心下一惊,可他看着低眉敛目的沈雀欢,不知道哪个动作触动了他,让他忽然有些晃神。 思忖间竟脱口道:“你怎么不去找靖安王?” 沈雀欢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但祁湛瞧见她的脊背微微僵了僵,随后她便直起了脖子,“殿下,小女带着诚意前来” “什么诚意?”祁湛淡笑着打断她。 沈雀欢一时语顿,但马上她便正色道:“只要殿下肯出手相救,随便什么条”她话说的溜。从前她自恃能力出众,总拿这番言辞送人情,可话说了一半她忽然咬了舌头似的顿住了。 不,她不能再这样轻易的许诺了,何况,解救阿娇并非自己一个人的义务,他祁湛不是更应该倾力付出吗? 沈雀欢盯着他,将刚才没说完的话再说了一遍:“若宋二小姐化险为夷,小女愿意吃斋一年,向菩萨诚心祷愿淮王殿下顺遂平安。”这才应该是大家闺秀的思维模式。 只是她前一句话说的太溜了,这后一句话便显得有些做作,祁湛玩味的笑起来,“沈雀欢,你知道我为什么相信你不是江浅吗?” 沈雀欢敛容,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祁湛冷冷道:“江浅若真是女人,绝不会贪恋王权富贵,他会离皇权远远的,不会去招惹祁霖玉,更不会自以为是的去掺和别人的事情,人各有命,你永远不懂,活着对某些人来说比活好更要紧。” 沈雀欢窒了一下,随即心腔空了一片,她有点不敢相信祁湛的这种腔调,她极力挽回心神,正色道:“殿下莫非不想再牵扯到往事里,想要和这些人保持距离了?” 她话带着刺,且一击即中,祁湛垂在两侧的手猛然一攥,眉眼都凛了起来,隐隐带着一股王者之气:“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殿下应该明白小女说的是什么。”沈雀欢恻然看着他,一字一顿:“说句不好听的,我姑姑姓沈,我于宋二小姐还隔着两层关系,但我却知道雪中送炭的道理和手足相帮的本分。” 祁湛周身泛着寒,冷声道:“雪中送炭?留着命已经不易了,何况嫁的还是京中权贵,沈三小姐会不会太过妄自菲薄了。” 沈雀欢冷眼:“小女的确是妄自菲薄了,不过小女有一句话想问问殿下,贵妃娘娘当初极力保下殿下,难道就是为了让您亲眼目睹手足们在世间痛苦煎熬吗。” 祁湛猛然一震,疾步向前一把钳住沈雀欢的脖子,她挑衅的眸子和他咫尺相距,祁湛失去理智般一寸一寸加紧力道,却见沈雀欢眸中清泪滚滚而落,他竟如烫到一般,一瞬间心慧顿开,连忙松开了手。 沈雀欢从未被人钳住死门,刚一获赎,便瘫软到地上大口呼气。 祁湛愣愣的站在一边,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已经看明白了,这女人是在故意激他。 沈雀欢说不出话,刚才说出的那番诛心之言何尝不是对着自己,偷生一命,自己也受尽煎熬的手足之一呢。她努力想让自己值得依靠,有时候却也无力的奢望,能不能停一停歇一歇,找一个坚实的胸膛让自己靠一靠。或者一梦醒来,她还躺在渠延大营的小小营帐内,耳畔是校场操练之声铿锵置地,二英奉了娘亲之命从外面走进来,将她从被窝里拎出来,扔进数九寒天的操练大军当中,校场上站着白须白发的祖帅,冷眼望过来,她所有的困意尽数褪去 可这不是梦,刚才窒息的瞬间沈雀欢甚至软弱的想:被他掐死了,未尝不是好事。 祁湛最终拂袖而去,沈雀欢则被何砚亲自送出了府,待何砚转回到祁湛书房的时候,里头传来清脆的瓷器掷地之声。 何砚握着佩刀的手捏得骨节尽现,一年前从那场浩劫里走一遭都未曾乱了心智的主子,却被,他恨恨的念了一遍沈雀欢的名字,发誓要把她挫骨扬灰一般。 祁湛从正午一直静坐至深夜,这期间陈襄云连着两次派丫鬟过来查看,都被何砚给挡到外头了。 陈襄云自正月初十嫁进淮王府,祁湛对她一向和煦,她也是自小爱慕祁湛,自进府后便行事体贴,生怕抓不住这天泼天的福分,何况这姻缘还如救命稻草一般。 所以,陈襄云在淮王身上的用心就略显的敏感了一些。自她听说淮王不知何故没来吃午饭,反而把自己闷在书房里谁都不见,她的心便如蚂蚁啃咬似的慌乱起来。 终于派去打听的丫鬟茉心总算赶了回来。 “主子,不好了。”茉心不顾大丫鬟昙心的呵斥,直走到陈襄云身边禀道:“主子,刚才殿下让何砚请了门房处刘管事去问话,不知道说了什么,竟然把刘管事绑了发配到奴下所去了。” 奴下所是亲王府邸犯事下人的最常去处,发配到那里就等于打入贱民籍,干的活计不是饲马就是刷夜桶,人数要是实在太多,还会往矿营里发配一些。 昙心听了双腿打颤,问道:“这是怎么说的,我晌午时候还去和刘管事说了会子话。”她此时是怕有什么事牵连到自己。 茉心说:“我刚去门房处打听了,说是刘管事挡了什么人进府,被殿下知道了。” 陈襄云脸上血色尽失,晌午的时候昙心已经来禀过她,这两日承平侯府的沈小姐连着找了殿下几次,刘管事想要因着此事献忠,那沈小姐上门头一日就来禀过陈襄云了,陈襄云只觉得是狐媚子使手段,何况祁湛已经把管家之权交给了她,便吩咐下去不用回禀殿下。 没想到那沈小姐接二连三的来,昙心自告奋勇的出了主意,陈襄云觉得无伤大雅,便也默许了。没想到竟撩起殿下这么大的火。 陈襄云心中没底,吩咐茉心赶紧去叫娘家带来的景妈妈。 昙心见主子已经失了分寸,料想这次的事定然会祸及自身,当即也吓得脸色惨白。正踌躇不知如何是好的功夫,帘子一掀,满头灰发的景妈妈从外头走了进来。 “来人,把昙心堵住嘴,捆起来。” 昙心大惊失色,马上意识到景妈妈要拿自己当伐子给主子挡灾,连忙回身抱住陈襄云的裙摆,哭道:“小姐,您可怜可怜我,我可是跟着您苦熬过来的” 陈襄云也被景妈妈那一声喝给惊住了,现下昙心这一声哭求,她也立刻明白过来。 可别人谁都行,只这昙心从十岁就跟着她,就连她被囚进家庙做姑子的这一年,都是昙心陪在自己身边。她的表情在脸上微微一凝,刚要伸手去扶昙心,景妈妈冷静的声音响起:“侧王妃要想清楚,是要她活,还是您自己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2:挡灾 陈襄云伸出去的手猛的冻在半空,往事忽然针刺一般的回至心间,那日她被人押着到了祖母的院子,父亲和大姐都在,向来疼惜自己祖母沉着脸甩下一条白绫,无论她如何哭如何求,祖母和父亲都是一脸漠然,要不是大姐说了一句:“现在死未免惹人非议,先关起来,对外称病吧”,她此时恐怕已经 陈襄云猛然心颤,她是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 她的变化看在昙心眼里,心中最后一点希望也跟着灭了,不等她哀嚎求饶,景妈妈已经对进来的粗使婆子使了眼色,那些人三两下就把昙心架了出去。 院子里传来沉闷的板子声,景妈妈扶着颓然失神的陈襄云坐到楠木床上,温声劝慰道:“主子,您莫要伤心,别的老奴不知道,却知道昙心这蹄子,绝不是个善类,当初她自告奋勇留在庵堂,还不是大夫人许了她娘家兄弟田庄管事的差。” 京都陈氏,水深似谭,大房和二房从来都是泾渭分明。大年三十一道赐婚御旨砸下来,笑面虎一般的大夫人便给自己塞了四个丫鬟,看似要送来照顾自己,可到底存着怎样的心思大家都是心知肚明。 陈襄云茫然的听着,只觉得院子里行刑的声音快要把她整个人吞噬进去,两行清泪忍不住落了下来。 景妈妈只得俯下身,在陈襄云耳畔嘀咕了几句,陈襄云眉头轻蹙,转过头不确定的看向景妈妈:“这样行吗?” 景妈妈道:“殿下并非多疑之人,主子尽管这么做,到时候有什么话,妈妈帮着主子向殿下回禀。” 陈襄云手里的帕子已经捏成一团,她望着外头黑暗的天色,心仿佛也暗了下去。 祁湛今日没打算去陈襄云的住处,可何砚得他吩咐去查门房处之事,回禀却是:侧王妃正在发落犯事的奴婢,内宅下人都在侧王妃院子里。 祁湛闻言,阴沉的脸色更加难看,他最不喜内宅私刑,他见惯了王侯内宅把丫鬟奴才不当人似的作践,建府以来今日是头一次把奴才发落到奴下所去。他在气头上都不会给奴才行刑。闻言立刻起身,奔着陈襄云的院子而去。 他带着十足的气过去,进了门却瞧见陈襄云病弱游丝般的坐在院子中间的太师椅上,他有些吃惊。 他对陈襄云其实有那么几分怜爱的,毕竟是江二夫人的亲侄女,当年在江府走动时最是活泼开朗的一个人。如果说江家大难是一场滔天大火,那么陈襄云就如被这火舌舔到的小小生命,无奈c无力c无辜。所以当陈襄云来求助自己的时候,祁湛想都没想便伸出了援手。 虽然是御赐婚姻,但陈家称其病弱,并没有大肆操办,几乎是悄无声息的将她送进了淮王府。她刚来的时候,小心翼翼,瞧着她的时候就如受了惊的小兔子,祁湛当时就想:我虽无力撼天,却能够全力护一人周全吧。 所以,看到这般柔弱的陈襄云,祁湛的心狠狠的一揪,火气自然也消去了大半。 “这是干什么?” 昙心被打得气息奄奄,丫鬟奴婢们跪了一地,陈襄云一双眼睛哭得桃红,表面上还真看不出来发生了什么。 陈襄云像是刚发现祁湛进来,连忙起身福礼,她身旁一众丫鬟也跟着下跪,呼呼啦啦的折腾了一会儿,陈襄云忽然眼眶一热,又泣了起来:“殿下妾身妾身没脸见您。” 祁湛示意丫鬟扶住陈襄云,随即朝景妈妈呵斥:“到底怎么回事?” “禀殿下,咱们侧王妃冤枉。”景妈妈一脸惶恐,连声的下跪道,“有些事殿下您可能不知,咱们侧王妃当初在陈府受尽冷待,就算是出嫁了也不得安生,不说旁的,只说今日这一件,下午时老奴陪着侧王妃在院子里消食,走得远了正路过下人的院子,便听到昙心正在呵斥小丫头,说什么她是侧王妃娘家送过来的陪房,只等得侧王妃怀孕便要到前头伺候殿下的侧王妃念在昙心是老夫人赏赐之人不想把丑事戳破,便叫老奴带着她离开那是非之地,谁道临走前却听见昙心吩咐那个小丫头,让她去外院支应管事,说是侧王妃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这个时候去打扰殿下,因为她要前去书房送送汤。” 景妈妈嗫嚅了一下,抬眼瞧了瞧祁湛的脸色,又道:“侧王妃觉得情形不对,让老奴去把昙心支开,茉心则拿着昙心温在小厨房的汤盅去找府里的医婆子,谁道” “如何?”祁湛听得脸色沉成铁青,已然猜到了大概,却还是对着院中肃立的医婆喝了一声。 祁湛平日里鲜少动怒,但只这一声便给人以雷霆万钧之感,隐现着皇家气势。那医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启禀殿下,老奴在茶盅里发现了催~情之药。” 霎时间,满院的奴仆死灰般寂静。 此时一个十来岁的丫鬟似被吓坏了,筛糠似的扑倒在陈襄云面前,语不成调,“奴婢该死,昙心自到淮王府后便对咱们颐指气使,说是临来之前得了大夫人的许诺,等到合适的时机便会让主子劝着殿下抬成良娣的,她还让奴婢们在人参和鹿茸上头扣斤两,有人瞧见她见天儿的出府卖去药铺换银子,奴婢虽然觉得昙心可恨,但昙心的母亲在陈府里当着管事嬷嬷,咱们不敢和她作对,所以一直不敢在主子面前揭穿,望主子恕罪,望主子恕罪。” 祁湛火气支拱上来,他面上倒没了怒容,只扫视着满院的奴才冷笑道:“好个陈家,养的好奴才,打得好算盘。” 陈襄云正在抹泪,闻言不由心惊,却想着景妈妈刚才的吩咐:殿下若是让主子自己发落昙心那是最好,若是殿下真动了怒,想要拿主子娘家带来的奴才发泄,那也不尽然是坏事,朝堂上有孤臣,咱们也能效仿,让殿下把不得心的奴婢全都发落出去,留下主子您得用的一两个,让殿下觉得您和陈家那头断了恩情,日后便会加倍的体恤您。 景妈妈是大姐派给自己的,他那个大姐派景妈妈来虽然也有目的,却不像陈家大房那些人存着龌龊的念头,在群狼环伺的当下,反倒是值得信任的人。 心念微沉,陈襄云扶着茉心的手站了起来,目色诚诚的看向祁湛,模样看上去有些决然。“殿下,今日之事妾身当担首错,妾身明知道身边丫鬟存着异心,还视而不见般的纵容,妾身以为自己忍一忍便会天下太平,不曾想”她微咬了咬唇,仿佛难以启齿,“不曾想会陷殿下于不义,如此,妾身便求了殿下的指意,我身边的这些丫鬟,除了茉心从小和我一块长大,景妈妈像亲妈妈一样照看我,其余众人您您全都处置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3:庇护 此言一出,寂静的院子里如炸开锅一般,七八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惊慌失色,有的沉不住气惊叫出来:“主子,您怎能这般对咱们?” 有的已经看明白了陈襄云的打算,转身便去跪求淮王:“殿下,奴婢们绝没存那歪心思,侧王妃心中忌惮咱们,所以才会往咱们身上抹脏泥,求殿下明鉴,求殿下明鉴。”这丫头许是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一边声泪俱下,一边娇嗔含冤,动作里透着一股子做作的媚态。 祁湛冷眼旁观,像是开了眼界似的把心凉了个透,怪道沈雀欢敢说那般诛心之言,瞧瞧他现在沦落到了什么地步,竟连这种下作东西都敢忌惮他那半张床榻。 陈家,他就不信江家的仇与他们无关,只恨自己上有需要回护的母妃,下有需要自己照拂的手足残亲,否则,一柄利刃在手,将那些阴诡小人全都杀绝 祁湛心思百转,目中那抹平日里蓄着的薄凉渐渐转化成狠厉,垂在身侧的两条胳膊用力的绷着,仿佛满院的嘈杂求饶声都听不进耳中。 而此时的陈襄云,杏眼红肿c乌发凌乱我见犹怜,让祁湛瞬间在心底筑起了一道坚固的高墙,一面是丑态毕露恶奴刁婢,一面是丧家失护孤苦无依的池鱼之亲。 祁湛咬紧牙关,脸上浮起狰狞的恨意。 ※※※ 而夜幕下的雏云阁,此时也并不安宁。 从淮王府回来后,小姐脖子上狰狞的红痕,让身边的人俱是心惊,事关重大,邓奉不得不去禀了长儒,这次长儒却没有亲自来雏云阁瞧闺女的笑话,而是支了陈姨娘过来略做开解。 陈南枝刚见到沈雀欢,便捂着嘴巴从喉咙里发出“啊”的一声,清晰的指痕,鲜红的贯横在沈雀欢白嫩的肌肤上,陈南枝只觉得自己的脖颈都跟着僵硬了。 “这是哪个王一八蛋下的黑手?”陈南枝眼泪说来就来,她在沈雀欢面前从来没露出过粗鲁彪悍的潜在本性,显见是真的急了。 沈雀欢朝她勉强的笑了笑,却不想开口说话,嗓子里火辣辣的,她刚才安慰了红芷半天,声音像老妪一般。 初晓捡着能说的说了几句,其实她也不清楚小姐翻墙进府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连陈姨娘口中所骂的那个“王一八蛋”,大伙也至今不知究竟是谁。所以,初晓就着重说了被淮王府拦了三次的糟心事。 陈姨娘也是个心腔没弯儿的,听后很是彪悍的把皇家的龌龊骂了个遍,最后陈词:叫我看,陈许也不要春围了,当官的都没个长命的。 虽然陈姨娘说的是个悖论,根本做不得数,但沈雀欢还是好心的规劝她一句;“你可别把你兄弟的前程葬送了,我还指着他发达,收份子钱呢。” 正月里陈姨娘又孜孜不倦的给兄弟寻了个好姑娘,陈许也有心安生过日子,但手头的田产和铺子都只是挂到他们姐弟名下,陈许实在不敢打这上头的主意,所以求到沈雀欢这里,白纸黑字借了二百两银子准备下定。 沈雀欢让他许诺,若是中了进士当了官儿,这二百两银子便双倍还她,若是这次名落孙山,那这钱她也不打算要了。 当时陈许觉得沈雀欢这样的债主很另类,通常都是“高中不还,落地还”,她倒反了个,不过细一琢磨,陈许当即明白过来,沈雀欢这是在激励他,意思是:“你要是不考个进士回来,就别来见我了。” 这做派颇具长儒先生的做事风格。 每每沈雀欢提及此事,陈姨娘总是含羞的笑笑,顺便夸自己兄弟几句,话题便也跟着带歪了。 这次也是一样,陈姨娘足夸了陈许一盏茶的功夫,不过说到陈许近日帮长儒办的几次差,她忽话锋一转,同沈雀欢提起了老巷店铺的那档子事,“徐家人走的时候留了一干伙计,当时老爷和您都不在,我便做主一个没留,每人给了二两银子打发了。” 沈雀欢一愣,嘶哑着声音问:“统共几个伙计?”一旁伺候的廖妈妈压着嘴角笑了笑,知道自家小姐又在钱银上较真了。 陈姨娘:“二十个。” 沈雀欢在心底默默心疼了一下四十两遣散银子,觉得还是不要为这点事责难陈姨娘,万一她撂了挑子自己上哪儿再给长儒寻个女人去。 于是,沈雀欢点了点头,示意陈姨娘继续说。 陈姨娘:“徐家也没敢使坏,天香楼牌子一摘,许多租户都上门求租,想把那铺子盘下来,也是因为老爷和您不在,我又不好做主,就找了几个人洒扫一番,空置起来了。” 沈雀欢再次点头,“你做的不错,我和我爹商量过了,打算开一个茶楼,还是你来当老板。” 陈姨娘噎了一下,脸色像生吞了鸡蛋一般,半晌才道:“不过,好像瞧出一点儿不对劲儿。”她不知道如何去说,有些单凭臆测的言语说出来又怕沈雀欢觉得小题大做。 沈雀欢却精神一震,“哦”了一声,问:“哪里不对劲?”一副极为好奇的模样。 陈姨娘这才小声道:“我去了那地方两次,总觉得有人在盯着。” “你可有瞧见?”沈雀欢目露鼓励,不想让陈姨娘漏掉任何片段。“是盯着你,还是盯着店?” 陈姨娘想了想,“都有,我瞧见对面二楼的窗户虚掩着,我也趴到窗户后头往过窥,发现那窗户后头有个人,直直的盯着铺子门口。后来我让丫鬟坐我的马车在前,我和陈许租了马车跟在后头,发现有另外一辆马车一直跟到梅花胡同,半天都没走。” 这下,连沈雀欢都不得不称赞一句:“做得好。” 陈姨娘诚惶诚恐的笑了,好像自己做对了一件十分要紧的事。陈姨娘走后,沈雀欢就叫来邓奉,问道:“徐家的那个好女婿如今怎么样了?” 邓奉答:“孙刚在狱中似乎受了刺激,回府之后就没见着出来,听说这期间还抬了位小妾。” 沈雀欢嘴畔显出一抹讥笑,吩咐:“你去打听一下,孙大人的这位小妾姿貌如何,如果太过平常,咱们就好好给孙大人寻摸一个更贴心的。” 邓奉表情有些异样,到承平侯府这么久,还是不太习惯小姐她这种阴测测的说话方式,感觉一条蛇从身上爬过去似的,慎得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4:县主(上) 是夜,红芷连着起了三回给沈雀欢的脖子上药,饶是折腾了一个晚上,第二日脖子上的红痕仍然很是明显。 沈雀欢对着铜镜又在心里把祁湛骂了一遍,吩咐红芷:“派人到寒松院告个假,就说我偶感风寒。” 红芷挺意外,走出去示下后,回到沈雀欢身边终于忍不住问:“小姐回来后,人变了好多。” 沈雀欢一怔,红芷已道:“变的嗯矫情了!” 沈雀欢从镜子里深深的望了红芷一眼,看得红芷心里发毛,连声澄清道:“奴婢说的矫情是好的矫情,您从衜州回来后变得比从前细致了,比如比如您从前洗澡从来不洒花瓣,喝茶也不挑瓷器,眼睛也从未往衣服首饰上多打量,如果搁到从前,您才不会在乎脖子上的伤”红芷词汇匮乏,说了这么多颇有些心力交瘁的意味。 而她话里的意思沈雀欢却是听明白了,不知道为什么,脸上一阵莫名的热,欲盖弥彰似的斜了她一眼,“话都说不明白,底下的人也会服你?” 红芷闻言,直了直腰板,正色道:“奴婢别的不利索,狐假虎威的本事可熟着呢,您瞧初寇那丫头在院儿里这般泼辣,到奴婢面前还不是噤声细气儿的。”她得意洋洋,收服初寇那丫头颇费了一番周折,每每想起来红芷就觉得十分有成就感。 沈雀欢听了眼一横:“你别总和初寇纠缠,你是我的掌事丫鬟,如今也就初晓带着还应手一些,搁到别院儿你可算失职的。” 这话红芷没法反驳了,新提拔上来的几个丫头,只初晓一个还算得小姐认可,她嗫嚅了一会儿,不解道:“奴婢觉得初映那丫头也不错,您为何” “她?”沈雀欢眉头微微起皱,“她不是不好,我总觉得她那双眼睛不安分,可要真说错处,廖妈妈私下里也查了”沈雀欢眉头凝的更深,“总之,还是让她管着杯盏器皿这些琐物,看看再说。” “哎。”红芷应道,“实在不成,奴婢去外头的官伢子处寻摸几个?” 沈雀欢摇摇头,提起初进府时长儒送来的那位俞妈妈,“她还在小厨房吧?你让她私下里帮着瞧瞧人,有时候底下的人瞧事情比咱们眼睛亮。” 红芷称是,帮沈雀欢梳了个居家的发髻,便下去办了。 沈雀欢因着脖子上的印子,不得不成天困在屋子里,连下人都不敢让瞧见,她不是怕府里人笑话,只是算着日子祁霖玉怕是该回京了,她不想让某些人再起幺蛾子。 这种想法的形成让沈雀欢自己也觉得挺奇怪,就如红芷早上时说的,她从衜州回京后,正在以自己都未有意识的发生着变化,洗澡,穿衣,照镜,甚至行走间都觉得不得劲儿。 沈雀欢愣愣的出神,她并没有觉得自己变好了。 思绪间,红芷忽然匆匆走进来禀道:“小姐,初晓回来了。” 沈雀欢一早便让初晓去宋府前头侯着,想办法打听一下府里的动向,却没想到她才侯了一个上午就来回话了。 “叫她进来。”沈雀欢走到屋里的太师椅上坐下。 初晓掀帘子走进来,对着沈雀欢一福,喜滋滋道:“小姐,奴婢刚瞧见了宋二小姐。” 沈雀欢诧异的挺直身子:“真的?她现在如何?” 初晓却是摇摇头:“奴婢站的远,当时宫里的马车停在宋府门口,几个侍卫把路人远远的隔了开,等那马车走了奴婢才上前去打听,那宋府的门事处说是宫里的马车来接宋二小姐进宫的。” “宫里的马车?宫里什么马车?”沈雀欢脑袋里一团乱,想起当初祁湛想要搭救陈襄云,不惜在年宴上奏请赐婚。这蠢货千万别再故伎重施了,虽然是姑表妹,可宋阿娇可不是能强扭的瓜啊。 初晓赶紧道:“小姐您别急,奴婢瞧宋府下人的口气,不像是坏事,他们一脸的得意,好像二小姐给他们宋家挣了面子似的。” 这就更可疑了,还有比一桩天赐的婚姻更能让宋家人与有荣焉的吗? 沈雀欢坐不住了,连忙叫来邓奉,“你快去问问白前,能不能打听出阿娇进宫为的什么事。” 话音初落,邓奉和红芷齐齐一怔,俩人不由朝沈雀欢望了一眼,又忍不住彼此对了下眼色。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困惑:小姐从前不是要和靖安王府划清界限的吗?现在怎么吩咐白前如吩咐自家下人似的呢? 邓奉带着犹疑去办事了,一个时辰后消息传来,“皇上念郑太妃无嗣,感念其深宫孤苦,特封宋氏阿娇为清辉县主,驻往福熙宫为郑太妃侍疾。” 沈雀欢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一半,她急忙赶去向长儒求解,这个郑太妃为何有这么大面子能站出来给宋阿娇撑腰。 长儒正在擦拭新得的玛瑙棋子,听见“郑太妃”这个名字,连顿都没顿一下,便开始给沈雀欢答疑解惑:“郑太妃是御医世家郑氏的独女,先帝爷在位时的郑太医刚正不阿,不知为先帝挡了多少次毒药,为此也得罪了多方势力,后来郑太医因体内积毒而终,临终前先帝问他可有未了心愿,郑太医说‘唯一独女留世恐被祸及’,于是先帝便纳了郑氏女为贵人,却并没有对其恩宠,也不像对其父那般信任于她,如此过了数年,直到先帝临终,当着三位内阁,多位大臣的面传下口喻,五个字:‘善待郑贵人’。” 说到这儿,长儒摇头苦笑:“郑太妃进宫时不过十六,先帝爷当时已是半百之岁了,我还在一本秘辛里得知,郑太妃曾拿祖传的续命丹药为先帝爷强撑了十天的阳寿。” 沈雀欢一怔,十天?她记得景帝是从藩地秘密进京继的位,见了先帝最后一面,见面后不到一个时辰,先帝便崩逝了,而且听闻景帝自藩地到京城这一路,连着遭遇数次行刺,左相林晖当时还是个莽撞少年,与景帝换了装扮,命人暗中护送景帝绕路回京,自己则假扮景帝与沿路歹人周旋,他还在巾州遭遇围剿的时候,景帝已经进了紫禁城,所以这么多年来,不论林晖行事如何,他依然是皇上最信任的朝臣。 可是,如果当时先帝并没有撑到景帝归京,而是早在十日前就升了天,那么景帝也许错失的就不是与先帝的最后一面,很有可能,他还会与那张龙座失之交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5:县主(下) 沈雀欢一口气闷在心口,真不知道先帝爷当年撑着这最后一口气,值不值得。她知道当时京都里许多势力相互掣肘,景帝继位全靠先帝部署严密,当时阁老位置上的那几个但凡有一个是侫的,这位置也轮不到如今的皇上。 可若不是他 沈雀欢想到在藩地蛮横暴戾的简王,早年被景帝清除的誉王c固王至少景帝治下的前二十年,勉强能算太平盛世了。 长儒见她神情廖落,又是一阵摇头,“你既知道宋二小姐被郑太妃所救,就不要对不相干的事伤春悲秋了。”他小心翼翼的将擦好的棋子摆进琉璃碗中,很是乐在其中。 沈雀欢还是不甚明白:“照你说的,郑太妃应该是个很低调的人呐,她怎么会为阿娇出头呢?” 长儒笑得高深莫测,他在提到自己了然的问题时,一向这般。“别人或许请不动她,但淮王一定能请得动。”说到这儿,他忽然撩起半边眼皮,瞧了沈雀欢一眼:“你兴许也能。” 沈雀欢受够了长儒卖弄似的吊她胃口,当即巴掌一拍,震得桌子都跟着晃了一晃,长儒忙不迭护住自己的宝贝琉璃碗,下颚绷的紧紧的,是个敢怒不敢言的表情。 “她娘和你祖母是闺中密友,郑太妃原本是要嫁给你二伯的,你二伯佩刀上不是烙了个瑞香花吗,郑太妃闺名就叫瑞香,懂了没?”长儒脸上丝毫没有谈及故人八卦该有的愧疚,反而对沈雀欢的一双手十分警惕,生怕他对自己刚得的宝贝动手似的。 沈雀欢表情有点复杂,这! 不过,沈雀欢悬着的另外半颗心总算也能落下了。宋阿娇成了清辉县主了,要谈婚论嫁得先向皇上请旨。现在就看宋老夫人的觉悟,和东伯府识不识相了。 当晚,沈雀欢着实睡了个好觉。 ※※※ 只是沈雀欢不知道,这个晚上也有许多人没睡踏实。就在沈雀欢在庆云堂虚心向长儒请教的时候,沈氏大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决定了沈赫的婚期。 在决定沈赫婚期之前,吏部尚书陈公明次女陈佩芯与淑阳郡主长子何文信定下了婚约。 淑阳郡主是已故西亭侯独女,丈夫虽然只是个祭酒,但西亭侯爵位可以由淑阳郡主的子嗣承袭,淑阳郡主有三个儿子,虽然还未上奏袭爵,却也内定了长子何文信,更重要的是,这个何文信原本是林氏为沈鹊春挑好的夫婿。 “听说陈家妍小姐被咱们赫大爷”廖妈妈面对着满屋子的黄花闺女,不知道接下去的话要怎么说才好理解。 她正踌躇着措辞,抬眼瞧见小姐和红芷脸上爬起可疑的红晕,红芷也就算了,姑娘家听到这些难免要羞涩一番的,可廖妈妈不明白,平日里一向很大条的自家小姐,脸红又该怎么理解呢? 初晓这丫头比较憨直,眼见着廖妈妈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着急的把话接了过去,“妈妈的意思是,那个妍小姐失贞了。” “” “” “” 红芷最先反应过来,上去就拍了初晓一把,“大姑娘家的,什么混话都往外说,仔细廖妈妈下去掌你的嘴。” 廖妈妈御下极严,现在又正是给下头人立规矩的时候,动辄就要打手板,初晓没有其他丫头聪明,真是被廖妈妈给打怕了,闻言连忙低眉顺眼的靠边站,连看都不敢看廖妈妈一眼。 沈雀欢瞧着初晓这副憨样,有些忍俊不禁,越接触的久了越觉得她的眼神很像当年在渠延时候的刘二英,想到二英,沈雀欢目色不由淡了淡,沉默了一会儿,对红芷道:“跟邓奉说一声,开茶楼的事要快,争取三月初十前收拾利索。” 红芷还没在刚才的八卦中转过弯儿来,顿了一下才应“是”,又道:“奴婢事眼见着多起来,得力的丫头实在太少,奴婢在二等丫头里挑了两个,昨日织锦妈妈说庆云堂用不上太多的奴婢,有两个好的想拨到咱们院子里来,要不小姐您抽空看看?” 其实在自己院子里挑上来的二等丫头是今天早上俞妈妈推荐的,而昨日沈雀欢和红芷提到丫鬟事宜之后,红芷便想到了庆云堂,织锦毕竟是老安人拨给长儒的,调理出来的丫鬟个顶个的利索,所以红芷就厚着脸皮讨了两个过来。 又介着初晓在场不便明说,才找了刚才的说辞。 初晓听到这句话,垂着的睫毛隐隐颤了颤,忍不住抬头瞧了一眼沈雀欢的脸色。 沈雀欢却没注意到这些,她把手里的书扣到一边,直接让红芷把人带了进来。 不多会儿,便有四个丫鬟跟着红芷走了进来,两个十一二岁的,两个十四五岁的,长的都很端正。沈雀欢一番问询之后,点了院儿里叫初绒的一个二等丫头进内院,又点了庆云堂的一个丫鬟填补二等空职。 初晓朝初绒的脸上寻了一眼,甭说别的,单说她名字里坠着的草丝旁,就知道是没跟没底进府不到两年的奴才。她心里有些犯嘀咕。 从小姐房里出来,刚回到自己的住处初映便跟着走了进来,初晓见她反手关了门,便知道她要问什么。 “刚我瞧见好些丫头进了小姐屋子,怎么着?又有人进内院儿了?” 现在小姐内院里行走的总共四个丫鬟,红芷算是大丫鬟管着财务和院子里的日常庶务,下头除了初晓管着针线,初寇管着洒扫,初念管着书墨,其他人并不能够随时在内院行走,而且有的时候小姐和二老爷说事,或是和红芷c廖妈妈说事,她们这些内院丫鬟还要在院子中间,能见范围之内,听力范围之外站着。 而初映,虽然负责着接客器具,却也是在有客来的时候才到内院,而前些时候历大奶奶和一位孙夫人到访的时候,小姐也只是让初映端了茶进去,那之后便让她退下了,并没有让她近前。 初晓和初映是同一天被引荐到小姐面前的,所以初晓很能理解初映的心情,这些日子每当初映问她一些事的时候,初晓也是挑着能说的和她说上几句,只是每每听到这些事,她的心情反倒更加烦闷,两人更是在一个屋里住着,弄得平日里气氛都很敏感似的。 “你说小姐让初绒进院儿了?”初映压着嗓子却压不住满脸的羞愤,“凭什么?初念也就算了,那是老安人身边的福妈妈推荐来的,可那初绒算什么?黄毛丫头一个,刚来的时候指着人参说甘草,她也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6:方寸 初映在雏云阁鲜少这般言辞犀利,初晓闻言先是一愣,不由想起昨日回到住处时初映百般试探打听,当即心里一惊,朝初映一阵打量。 初映刚刚激怒,这会儿也觉察出了自己失态,忙勉强笑道:“妹妹别见怪,姐姐我这是急的,你我一块儿提拔到内院儿,也不知道姐姐我做错了什么,总是不得姑娘看重。”语末,她掏出帕子按着眼角,一副灰心至极的模样。 初晓看着不忍,劝慰道:“姑娘不是刚从外面回来吗,等过些日子事情多了,姑娘就记得姐姐的好了。” 初映咬着唇齿点了点头,趁着初映没防备,忽说道:“老爷也真是的,小姐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得千里迢迢的带到衜州去,就说小姐有些身手,可没的耽误了小姐的名声呐。” 初晓在心中暗应:谁说不是。可脸上却不显,反倒越发的警惕起来,只道:“兴许老爷是带小姐出去散心了吧。” “怎么可能。”初映打断她,“哪个当爹的能不顾闺女名声,除非”她眼睛一转,试探的问:“你说,老爷会不会暗示小姐去攀那位的高枝。” 初晓闻言脸色大变,惊叫:“姐姐慎言。”她朝门外寻了两眼,转过身来对初映正色道:“小姐待咱们不薄,旁人如何说小姐也就罢了,咱们自己人如何能这般猜测。” 初映心道:你若是心里没存过这样的疑惑,干嘛被吓成这样。可却不好怨怼,只连口称歉,搀住初晓胳膊道:“姐姐这不是急糊涂了吗,我何尝不想盼着自己主子好,只有小姐好了,咱们才有好日子过。” 她把初晓推到胡椅上坐下,亲自倒了杯热茶,哄道:“可我也真是着急,你不知道,我爹娘早盘算着让我做咱们府上哪位哥儿的姨娘,可我咽不下这口气,咱们小姐是个有主见的,我是盼着能在小姐面前得脸,好救我出水火呢。” 这话初映并不是第一次说,这也是初晓一直可怜着她的最主要原因,但凡是有些骨气的姑娘,都不愿意去给人家做小遭作践。 初晓有些心软,初映趁机哀求:“好妹妹,如今看来我是惹了小姐不满了,可我死也要死的明白,求妹妹趁着小姐心情好的时候帮姐姐提上一句,哪怕自此将姐姐发卖了,姐姐也死心了呀。” 初晓心里不愿,可经不住初映一天八遍的苦求,只得答应试试看。 第二日,府里的消息和宫里的消息相继传来,赫大爷和陈佩妍的婚事大家早就议论开了的,反倒兴趣寡寡的失了八卦的兴致。而宋阿娇被封县主,却如晴天闷雷,把满府小姐的酸意都砸了出来。 特别是鹊春,她虽然本就看不上那个何文信,但自己看不上是一码事,被人诓了去又是另一码事儿,她正郁郁寡欢无处发泄的间隙,忽闻宋阿娇被封县主,当时便将一整套百蝶穿花珐琅杯盏给推到了地上。 丫鬟秋谈在一旁劝道:“姑娘莫气,奴婢听说那宋家二小姐是因为进宫侍疾才被封县主的,侍疾可是苦差事,咱们宫里还有婉妃娘娘呢。” “你懂什么?”鹊春冷哼,“郑太妃住的可是福熙宫,听祖母说那位主子可是皇上十分敬重的人物,宋阿娇本来已经跌进泥巴浑身泥,没想到她竟有这样的机遇,硬生生翻了身。”她强自压抑着心口愤恨,冷道:“瞧着吧,宋家那些半吊子再难困住这只土凤凰了。” 宋阿娇被封县主,着急的何止这些未出阁的姑娘,连林氏都跑去和沈陈氏商量,唯恐宋阿娇横插一杠挡了沈雁君的路。 这一次沈陈氏竟也觉得意外,亲笔书信送至太后宫中,刚刚得到太后身边张嬷嬷的四字回执:静观其变。 沈鹊春瞧得见祖母和母亲脸上的担忧,可她刚刚去过姐姐院里,却见姐姐仍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仿佛和该父母兄弟帮她去谋那条富贵路。 沈鹊春微微闭起眼睛,吩咐秋谈伺候她洗脸梳妆,越是意难平,越不能让旁人瞧出分毫的挫败。 而在沈鹛珍的房间里,陈姨娘的心情就显得有些幸灾乐祸了。 “县主?呵,比咱们那位乡君还高出一头去,世家女里算是头一份儿了吧?”陈姨娘歪靠在迎枕上,瞧着女儿试穿一件宝蓝色嵌金菊纹的裙子,慢悠悠的说道。 鹛珍在镜子里嗔了母亲一眼,“小心您这话说得顺了,在爹爹面前漏了嘴。” 陈姨娘毫不在意:“你爹爹最近被赫哥儿气得够呛,我称了病,没往他身边凑和,没得当了人家的炮灰。” 春围在即,沈赫被陈家小姐这么一闹腾哪里还会有什么好成绩,倒是三房的沈覃,每日勤勤恳恳的做学问,还常去庆云堂找二老爷答疑解惑,沈宏程瞧见过几次,看他满脸小胡茬,一副学无止境的模样,再看看自己的长子,心里头的火直往天灵盖儿上窜。 陈姨娘哪里会在这个时候找晦气,她见女儿对镜恹恹的模样,稍稍收敛起脸上的笑意,提起一件事:“我听说王家夫人给林氏递了帖子,她家老爷子似要做寿了,林氏可与你提起此事?” 鹛珍心头忽的泛起一阵廖落,把手里的腰带“啪”的扔在桌子上,回首道:“她怎么可能与我提这些。” 陈姨娘闻言黑了脸,直起腰板问:“她竟没同你说?王家这次分明就是给那王四郎相看媳妇儿的,你和鹊春都在论嫁的年口,她凭什么不与你提?” 鹛珍腔子里一阵阵发紧,斥道:“她凭什么与我提?我又不是她的亲闺女,她素来和姨娘你对付还来不及呢,这当口更要提防着我,何况何况”鹛珍说着说着便说不下去了,回身坐去了椅子里,贝齿轻咬,几欲落泪。 陈姨娘急了,连忙追问,“怎的?她挤兑你了?” “还用她来挤兑吗?”鹛珍嗤笑,想起早上去林氏房里请安时,那送帖子的婆子说的一番话,越想越是羞愤,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王家人帖子里写的明明白白,叫夫人带着鹊春和二房的那位赴宴,就连鹂歌都” “鹂歌?你怎的要去和鹂歌相比?她算个什么东西”陈姨娘压着声音尖叫,好像受了奇耻大辱般,“这个王家还真是会看人下菜碟。”她又想起了什么,眉头微蹙,问鹛珍:“你刚说帖子上写着邀请二房那个沈雀欢?” 鹛珍眼泪连珠,默默垂了垂头,“姨娘莫要再提了,王家是何等的人家,怎是咱们能去高攀的” 她话还没说完,陈姨娘便“蹭”的站了起来,她一双丹凤妙目里沉着锋锐的冷意,腔子里一鼓一鼓的,极尽忍耐的样子。“王家怎么了?你也是承平侯府的正经小姐,你爹是堂堂的侍郎,你堂舅舅是一州知府,他王家算得了什么,你等着,娘一定让你风风光光的去王家赴宴,看谁敢瞧不上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7:段位 就在陈姨娘豪言壮语要亲自给姑娘谋划的时候,沈雀欢被老安人叫去了景泰院。 “老太太我最近身上不舒坦,你搬过来和我住些日子。”老安人半眯着眼睛斜在临窗大椅上,不紧不慢的在沈雀欢脸上落了一眼。 “我?”沈雀欢挺纳闷,不是不愿意,只是她白天夜里的琢磨花花肠子,景泰院规矩这么多,要是被老安人发现什么就不好了。“我脾气不好又没耐性,再不您叫六妹妹来吧。”沈鹂歌应该十分愿意到景泰院里尽孝。 老安人手掌不耐烦的往茶几上一磕:“老太太我可没和你商量。”她眉毛朝福妈妈的方向飞了飞,福妈妈立刻笑着下去了,就听隔间里福妈妈对红芷等人的吩咐:“回去给你们小姐收拾收拾箱笼,她这些日子搬到老安人这里侍疾。 沈雀欢想要扶额,她只听说过给媳妇和孙媳妇立规矩的老年人,都是自己人,何必呢? 老安人冷瞥她一眼,忽然问:“淮王请动郑太妃救你那姐妹,你一定十分高兴吧?” 沈雀欢低眉顺眼的站在一边,不置可否的模样。 老安人挑了挑眼角,似是早料到了曾孙女会是这样的情绪,她声音微微冷下来:“哼,我要是你,绝不好意思说这‘高兴’二字。” 沈雀欢微顿,抬头看向老安人。 “那日我和你说淮王可救宋阿娇,你便急不可耐的去了淮王府?”老安人一双精目里仿佛漾着一池金波浮曳,只听她缓慢讽刺道:“我还以为你行事虽乖张,却不是个鲁莽的人,看来,是我高看你了。” 沈雀欢不明所以,但她不是个随随便便就会认错的人,在心里仔细思索一番,才问:“鲁莽?” 老安人心中微霁,这丫头对人对事十分诚挚,虽然不轻易承认错误,但也从来不回避错误。什么事都求个明白,这是好事,也是坏事。老安人目光移向窗外,“自你和你爹回京后,我便时常听闻你的战绩,什么挥拳惩恶霸,什么高楼救公主,呵,所行之事怎一个洒脱了得。”紫玉佛珠在她手里缓慢的拨弄着,语气轻蔑。“你生于将门,从小随你父亲在外漂泊,很多时候拳头刀剑的确很容易解决麻烦,可你不要忘了,你如今是在大樾国都,你前脚打了东伯府的三公子,你祖父后脚就对外表明了态度,你以为东伯府那桩子事儿是你用拳头摆平的?”说到这儿,老安人立刻捕捉到了沈雀欢略显不忿的嘴脸,冷笑道:“你觉得你当时是惩恶扬善?可自那以后你的名声比那东伯府三公子的还要臭,人家胜在男儿之身,在京都做了这么多年的恶霸,仍然有好人家的女儿愿意往他跟前贴,你呢?若你没有躅国大将军外孙女这个名号,恐怕早就成了京都女学的反面教本了。你那拳头只能解决表面,京都内宅的水深着呢,做到‘刀不见血,水过无痕’,那才是真本事。” 这是一句正经的大实话,沈雀欢垂着头,已经听了进去。 “这一次更不用说,老身向你提及淮王,你便翻墙入府,险些让人把你脖子掐断。” 沈雀欢豁的扬起头,难掩惊异,“您您是怎么” 老安人讪笑一声:“老身十七岁嫁进承平侯府,在府里静观了近七十年,老身不仅知道你被人掐了脖子,还知道淮王的那个姓陈的侧妃,第二天便派人向府里下人打听出了你的底细。” 沈雀欢愕然,是啊,像沈陈氏c林氏这样的人都眼线深布了,老安人在承平侯府养尊处优了一辈子,岂不是眼界更加灵光。不知怎的,沈雀欢忽然涌起一阵气恼,那感觉就好比友军直白的告知你:你身边有我的眼线,你放心好了。 老安人端着白玉茶盏浅饮了一口,抬起头,话锋却是一转:“你可知道宋阿娇的母亲,也就是你姑母的小姑子江月英?” 沈雀欢顿时觉得脑子被绞得有点疼,她愁闷的望着老安人,心想,你不会是瞧出我的身份了吧?嘴上却敷衍的应着:“知道这么个人。” 好在老安人话题并没往沈雀欢警惕的方向转,而是忽然伤感起来:“那也是个将门虎女,身处闺阁时连府里的侍卫都不是她的对手,你姑姑刚嫁进护国公府那时侯,有一次回来看我,说江三郎和她小姑子江月英过招,被人家卸了胳膊。”想起往事老安人恬然微笑,好像这事儿就发生在眼前似的。“你姑姑心性小,因这事儿和江月英一直别着劲儿,但是没过多久,江月英出嫁了,进了宋氏宗门成了宗妇,你姑姑好几次回来跟我说,她小姑子如果是个男儿就好了,可惜” 老安人停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吐纳间仿佛把心中悲悯全都掩了去,继续道:“后来我知道,江月英嫁进宋家许多年后,宋家人才知道她武艺高超,她从没用武力解决过问题,那时候她已经悟到,拳脚,是最下乘的手段。” 沈雀欢抬起眼,有点听不下去了:“下乘?明枪算下乘,暗箭难道算上乘?” 老安人苦笑着摇头,“伤人容易,不损自身却是难中之难,就拿这次淮王府一事看,你的确救了宋家小姐,可你想过没有,倘若淮王心性不纯,拿此事找你承人情,让你去做一件你本不愿意去做的事,又或者淮王侧妃误会你和淮王有什么,暗地里给你使绊子,你说,这都要算在救宋小姐的代价里吗?” 沈雀欢似要抢话,老安人摆了摆手,打断她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肯定要说,你不在乎,有什么只管向你招呼,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吗?”老安人笑的更加讽刺,“你别忘了这只是一件,你如今在京都已经树敌无数,你那一反深闺常态的做派已经让许多闺阁小姐反感,你能招架东伯府的乔振,能招架淮王,能招架那个陈侧妃,那些你不知道的,根本防备不了的人来暗算你,你又当怎样?” 沈雀欢垂着眸子,下颚绷得紧紧的,无话可说了。 老安人看着他:“若老身是你,根本不会亲自去淮王府,只要找人把陈佩珍给你的字条送到淮王案前,你以为淮王会置之不理吗?” 沈雀欢愕然抬头,回想当时事由,忽然就有些不确定起来。亲见淮王或许不易,但往淮王案前送个物件还是不难的,就像当时去给宋阿娇送香露,奴仆下人瞧见装香露的锦盒不是凡物,便不敢轻易打开或贪觅,是以那香露也顺理成章的送到了宋阿娇面前。 长儒书房里精巧的锦盒多的是,只要贴上个亲启的封条,让邓奉谎称自己是陈府的管事送到淮王府 沈雀欢思量一番后,忽然觉得,老安人说的全都是事实,她所用的路数,段位太低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8:虚心 沈雀欢看向曾祖母,忽然明白了老安人对她说这些的用意,她这是在教她“生存之道”,她想起自从回京后便像捆住手脚似的束缚,她的头脑越来越不灵光,做事情像是真气打在棉花上,总是效果乏乏。 “是,我好像走了一条弯路。”半晌,沈雀欢才悠悠的说了一句。 老太太听了这句话,紧绷的一根弦也放松下来,这也是沈雀欢的另一个有点,虚心受教,只要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她总是很放得下面子。老太太慢慢坐了起来,盯着曾孙女微笑道:“后宅里的事自有后宅的道法,江月英当年经国公夫人的一番点化,几个月时间不仅收服了丈夫,还让宋老太太亲自把掌家之权交付于她,时至今日,娘家都败了,她还能在关键时候钳制住她婆婆。” 沈雀欢豁然心惊,宋阿娇被召进宫侍疾,自己最担心的便是独自留在宋府的姑母了,可多方打听都没有确切的消息,听老安人的口气,她似乎知道些内情。 果然,老安人有些兴味的开了口,“昨日她让人给淮王府送去了谢礼。” 沈雀欢看着老太太的眼睛:“她猜到是淮王相助了。” 不论之前宋宅里发生过什么,姑母既然能够就范,肯定是受到了要挟,而丈夫和儿子都已去了浔阳,京都里能够要挟江月英的事就只有宋阿娇了。不过既然女儿已经脱离了宋家的挟制,江月英自然没了受制之处。 沈雀欢略略心安,只听老安人道:“从护国公府遭祸之后,江月英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生死关口,但她从未求助过淮王,淮王也从未登门探望过这个姑姑,外人只当他们心有余悸,怕皇上忌惮,可江家亡了,江月英连靠山都没了,有什么好忌惮的,她不过是把淮王留做后手,不到关键时候是绝不会轻易去碰的。”她端起茶,呷了一口,“这不就用在刀刃上了?” “您是说,即便我不去找淮王,宋夫人也会去走这一步?” “她已经在走这一步了,要不,东伯府把议亲的事瞒的死死的,又怎么会传到陈家呢?” 陈佩珍来递这封求援信也是沈雀欢一直不明白的地方,又想了想,忽然明白过来,陈襄云是淮王侧妃,通过陈家来递这个消息最好不过,这也许是姑母最初的打算,如果陈家不上道,她或许会让议亲的事闹得人尽皆知,总之,淮王迟早会听到消息。 可陈佩珍为什么不给陈襄云送信,反而来找自己呢。 老安人似乎看透了沈雀欢,她眸色微冷,哼道:“陈佩珍想来试试你的水有多深罢了。”至此,老安人的脸上才显出一抹老谋深算般的怅然,“你的这番举动,倒是让陈家放心了。” 沈雀欢哑然,站在那久久都回不过神来,“所以” 所以老安人才只告诉她去找淮王,却不告诉她如何行事,她在这件事上的笨拙鲁莽,反而迷惑了陈佩珍的试探。 当日,沈雀欢让廖妈妈和初寇留待雏云阁,她和红芷c初映c初念三人搬去了景泰院。 初映和初念一个老实本分,一个敏锐机灵,一切收拾停当后,初映还好,像是换了个新环境,忙而不乱的适应着,初念是被福妈妈一手调教出来的,到了原先的地界反倒收敛起来,处处透着谨慎小心,特别是见到福妈妈和大丫鬟春实的时候,活脱脱老鼠见到猫。 而且沈雀欢发现,景泰院里的奴婢虽然不多,但每个人都不容小觑,大丫鬟里春实是负责管束下人的,春客是料理膳食的,春容是负责针线的,春宝是负责笔墨的,春宴是待人接客的,五个大丫鬟下头又带着三个一等丫鬟,三个二等丫鬟和三个三等丫鬟,这些丫鬟按照品级受大丫鬟支配,体系清楚,制度明晰,管理严格。 从沈雀欢主仆四人进院,到一切收拾停当,该讲明白的都讲明白,用时不过半个时辰,红芷又激动又钦佩,沈雀欢瞧她自个裁了个本子,写写记记的一副受教样。 沈雀欢忽然觉得任重道远起来,自己要学的东西简直太多了。 好在老安人并不在琐事上计较,她深知要教的是曾孙女不是儿媳妇,成天立规矩什么的就免了,让沈雀欢平常做什么到这儿来还做什么,知识是潜移默化吸收的,哪怕沈雀欢平时在老安人身边坐一坐,来客人的时候在旁边伺候个茶水点心什么的,学到的东西就够沈雀欢消化一阵的。 三日不到,沈雀欢从最初的饭点儿出现,变成了之后的没事儿就来,后来干脆就赖在老安人屋里了,陪老太太打牌,赏花,唠闲嗑什么的,日子过的反而十分充实。 三月初一,府中女眷分卯正c辰正c巳正前来请安。这些日子大伙虽然都知道沈雀欢住去了景泰院,但景泰院内紧外松,任何消息内情都打听不出,所以初一c十五的请安日子,大伙的表情都带着些许的讳莫如深。 卯正时,沈陈氏带着三个儿媳妇来了,一番问安过后,林氏拿出了两张邀贴,一张是在长公主府举办的三月三赏花会,邀请承平侯府三个房头的嫡女,一张是王家老太爷的寿宴,邀请鹊春和雀欢两姐妹。 念第一张的时候,四太太历氏脸色发绿,承平侯府总共就四个房头,只有他们四房的鹭婷没有邀请到,不过念到第二张的时候,三太太的脸色也不好看了,四房的鹭婷拿不出手,可她家鹂歌怎么了?凭什么把鹂歌也撇在外头? 作为被邀请人,沈雀欢的表情就显得太过淡漠了,林氏热络的拉着她的手,笑容可掬:“三丫头不用担心,我已经给你和四丫头赶订了春裳,明天一早就能送进府里,不过后天的赏花会毕竟是在长公主府,还是让府里的礼仪嬷嬷过来给姑娘讲一讲的好。” 沈雀欢笑的越发的勉强,还是老安人体恤的问了一句:“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哪儿学这股扭扭捏捏的劲儿。” 沈雀欢如释重负,当即表态:“我不去!” 众人皆惊,满脸的“你确定?”“你没病吧?”和“没娘的孩子到底什么都不懂。”,总之表情十分丰富多彩。 婆媳四人走后,老安人谆谆教导:“王夫人和她婆婆斗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把王老太太给熬走了,可临了怎么样,到底不是做宗妇的料,满大樾问问,谁家相看媳妇不是男找女,哪有点名道姓找大家闺秀上门相看的,做派不入流也就算了,一下子叫了这么多小姐上门,她想干什么?”老安人轻蔑一笑,“去?傻子才去。” 沈雀欢心中感叹,曾祖母,您可是把刚才那四位都骂进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9:良归 辰正,沈家的这些小姐们也陆续到了,沈雀欢也走到小姐们中间,依长幼顺序给老安人行礼,一屋子莺燕轻语,沈鹂歌的声音最是清亮。 “老太太,您也太偏心三姐姐了,去年中秋我要来陪您住,您说怕拘着我,现在怎么愿意拘着三姐姐了?” 姐妹们哄笑沈鹂歌话说的酸,老安人也气恼她嘴皮子利,骂道:“小混蛋,你三姐姐才回来几日,从前大把的精力都便宜你这个白眼狼了,你这张嘴到底不饶人。” 沈鹂歌满面都是甜笑,嘻皮笑脸道:“反正我心里头泛酸,不如您让春客姐姐亲自做佛手酥来堵曾孙女的嘴吧?” 老安人笑得前仰后合,沈雀欢可是瞧见过沈鹂歌的尖酸相的,真没想到她做出这副混不吝的模样竟然手到擒来。 鹊春和鹛珍坐在一块儿,目光时不时落在沈雀欢身上,她今日穿了一件鹅黄绣赤紫叶纹的妆花褙子,梳了堕马髻,头c项c耳三处毫无修饰,只一反常态的在脖子上戴了个金项圈,再看那项圈下头坠着的椭圆玉丸,成色和水头都是上乘的,别说市面上很难买到,一看就是公侯世家世代相传的物件。 两个姑娘面色微变,不由互相对视一眼,平日不常出来走动的大姐沈鹃丽,已经抢在前头开了口,“哎呀,三妹妹,你脖子上戴的这个可真是个好东西。”她和沈雀欢中间还隔着沈雁君,可她从小养在田庄里,没什么见识教养,竟大咧咧的伸手去摸。 沈雀欢倒是挺淡定,却把沈雁君惊的低呼一声,秀目瞪过去,沈鹃丽手在空中僵了僵,尴尬的缩了回去。 沈雁君今天穿了一件石榴红遍地金通袖罗裙,家常的款式,穿在美人儿身上却是别样的温柔妩媚。不过,沈雁君在家里也是不常笑的,是个正经的冷美人。 她脸色一变,姐妹几个都有些不自在,老安人看在眼里便有些不悦,对丫鬟春实吩咐:“去把那几个金项圈拿来。” 春实应声去了,不多会儿就领着两个小丫头端着两个大红色的托盘走了进来。众人一看,正是沈雀欢脖子上戴的那款项圈,只是有项圈无美玉,光秃秃的。 “祥瑞阁送来的新样子,我瞧着打得不错,给你们姐儿九个每人都订了一个,三姑娘先得了就戴上了,又在她祖母的陪嫁里找了块成色好的玉给她坠了上去,回去你们也坠个金坠个玉什么的,看着好看。” 姐妹几人齐声道谢,沈鹂歌在老安人身边,嘟囔一句:“回头您老人家的好东西也给咱们姐妹漏上两样吧,咱们上哪儿找那般成色的美玉去。”她撅着嘴,一副天真烂漫,沈雀欢闻言却不由蹙了蹙眉头。 谁知道老安人脸色却拉了下来,茶碗不轻不重的磕在茶案上,奚落道:“我倒是想把自己的东西拿出来赏人,可三丫头她祖母临去之前陪嫁都搁在了我手里,难免有那些心术不正的以为我贪墨儿媳妇的东西,还不如干脆做实了一毛不拔的吝啬名声,铁公鸡总比龌龊鬼好听许多。” 几个人脸色都变了,沈鹂歌勉强笑着,掐着帕子道:“老太太真是的,曾孙女儿就是和您开个玩笑,您怎么当真了。” 老安人不置可否,抬起茶碗呷了一口茶叶,也没去搭沈鹂歌的茬,转头对大姑娘沈鹃丽道:“前日邯州那边来信了,刘家孝期已过,刘家新太太过两日亲自来京商议你和刘家二小子的婚事,我刚才已经和你祖母c母亲商量过了,钱嬷嬷今日便住进你那院子里去,她是宫里司仪的老嬷嬷了,你跟她好好学学规矩,没的到夫家让婆母妯娌笑话。” 沈鹃丽已经十九了,十六岁那年订了邯州刘家的婚事,婚期都已经订了,刘家主母却得了急症去世了,刘家二爷刘仕林要守孝三年。刘家祖业虽然不尽殷实,好在刘家子嗣在举业上都很顺利,而且刘仕林有意要攀附沈宏程,对这门亲事殷勤又上心。 沈鹃丽羞红了脸,诺诺的应了声“是”,头都要埋进脖领里了。别说沈雁君瞧不惯这副上不了台面的模样,就连八小姐和九小姐这对双生,都齐齐掩着嘴吧笑了起来。 那笑声听上去很是鄙夷嘲讽。 待这些人走了,沈雀欢扯住福妈妈问:“大小姐不生气吗?她们怎么那么对她?” “大小姐小时候长在庄子上,要议亲了才回了侯府,教养上不免落了些去。” 其实,沈鹃丽的亲娘张姨娘是林氏的通房,还是在林氏怀着沈赫的时候有了身孕的,通房侍主通常都要喝避子汤,林氏一是不察,竟让张姨娘买通了同屋丫鬟,把汤药全都倒了,最后被大着肚子送到了庄子上。 张姨娘一心筹划着生儿子,可她却不明白,若生下了儿子自己八成就要去母留子了,好在她生下了鹃丽。林氏的命就好的多,头胎生了沈赫,当时她一心扑在儿子身上,根本不想照顾个姨娘生的女儿,索性让张姨娘在庄子里自己养闺女。 沈鹃丽有这样的身世,她娘还有那样的过往,怎能在众妹妹前面抬起头来,于是平日里她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自己窝在院子里绣花穿线,连府上得势的丫鬟都敢奚落她。 对此,红芷有她自己的见解:“大小姐终究是大老爷的亲闺女,别人再嘲笑她,她也照样嫁得体体面面的,丫鬟们得了势逞一时威风,觉得就能越过大小姐去,可真到了论嫁的时候,最得势的丫鬟也不过嫁个民籍,主子体恤的或者能嫁给外院的管事,可大小姐的女婿已经是四品同知了,怎么比得了呢。” 沈雀欢听她如此拎得清,一张粉面气鼓鼓的,含羞带怨似的。 沈雀欢不由一顿,她忽然意识到一个十分要紧的问题,红芷今年已经十九了,在承平侯府,这个年纪的丫鬟都要放出府去找婆家了,她竟然从来都没往这上头想过。 沈雀欢下意识的去看红芷脸旁无端生起来的红晕,可,可她上哪给红芷去找个婆家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0:路遇 巳正时,借住在承平侯府的女眷陆续来景泰院给老安人请安。 这种场合沈雀欢自是不需要参加的,她借口去庆云堂看望父亲,便领了红芷和初晓出了景泰院。 迎面却瞧见二叔公家的一众女眷打浮澜浅水拐过来,两厢碰了个对面,只能上前请安。 沈雀欢对着一众人轻轻一福,陪在小陈氏身边的却不是那位泰大奶奶周氏,而是二儿媳妇冯氏,沈康的夫人。 因着过年那天周氏或多或少参与到了雏云阁那档子事里,小陈氏就算再装蒜,也不敢再把周氏带进承平侯府里来。她瞧见沈雀欢朝自己行礼,面上有些讪讪的,给二儿媳妇介绍道:“这是三小姐,雀欢。” 康大奶奶目中一豁,表情就像是被猫挠了一下似的,“啊,这就是三侄女,我是你二堂婶。”冯氏为显亲热,特意从腰间取出一个小小荷包,“头回见,三侄女不要嫌弃。” 话说的很是奉承,却忘了自己面对的是晚辈,“嫌弃”这个词儿让小陈氏的脸色很是抑郁。 沈雀欢不想和这家子人兜搭,客客气气的收了,便借口有事告辞了。昨日长儒来给老安人请安的时候已经说了,二叔公那个坷县教谕的小缺定下来了,这几日便能启程赴任,小陈氏这趟来八成是来讨程仪的。 小陈氏也不愿意和这个不阴不阳的三小姐套近乎,待人一走远,狠狠瞪了二儿媳妇一眼,“平日在我面前也不见你嘴皮子这么软乎,早上出来吃了蜜还是吃了油?小心别让油把心个糊住了。” 冯氏连忙肃身称不敢,她刚进门不久,正是立规矩的时候,这个婆婆正经给了她许多苦头。 小陈氏也不欲多言,快步进了景泰院。 而刚经过浮桥,准备拾阶而上去往雏云阁的沈雀欢,又遇到了突发状况。 沈鹭婷正和丫鬟秋梢一块,等在去往雏云阁的必经之路上,神色慌张。 沈雀欢心想,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秋梢眼力好,远远就瞧见了沈雀欢一行,连忙提醒自家小姐。沈鹭婷闻言先是朝这边确认了一番,马上又往四周寻了寻,确定没什么人经过,才壮着胆子迎着走了过来。 沈雀欢一直注视着她,待来人到了近前,也仍然端着一张审视的面容,让沈鹭婷与之对视时不禁恍惚怯然,帕子在手里狠狠的绞着,脸红一片。 “三三小姐。”没有热络的称呼“三姐”,而是像奴婢似的喊了她“三小姐”。不可否认,这一声称呼让沈雀欢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找我?”她说话硬邦邦的,不冷不热。 沈鹭婷退意更剧,似有一肚子要紧的话,偏卡在嗓子眼里出不来。沈雀欢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而且她识人的眼力很毒,沈鹭婷以及她身后的丫鬟秋梢,都让她很不安稳。 这种心情很奇怪,如果她是江六姑的女儿,她应该怜悯她多一些才对,可她心中生出的却是不安。 更理智点说,上次她为沈鹭婷解围之后,这人似乎还欠着自己一番解释,而现下,她似乎并不像来解释什么,反而像是又要有所求似的。 心中的不耐更盛,沈雀欢忽然提步,轻巧的绕过她,往雏云阁而去。 丫鬟秋梢急得失了心神般,竟然伸手去拦,沈雀欢已经被这主仆二人扰得气血不畅,余光里感受到突然而来的一只手,想也没想,右手将她往前一带,左手抡圆了挥出去,“啪”的一声,秋梢应声倒地,不仅脸畔迅速肿胀充血,下颚竟被打得脱了臼,嘴巴仓皇的张着,口水慢慢的从嘴中流了出来,不忍直视。 沈鹭婷“啊”的一声惊呼,连忙扑过去护住秋梢,向沈雀欢求饶道:“三小姐您息怒,是咱们唐突了,是咱们自不量力,求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闭嘴。”沈雀欢脸上的泛起薄薄的冷意,“你自己摆出一副贱骨头,就别怪旁人作践你。” 沈鹭婷眼中水光潋滟,跪在地上狠狠咬着唇齿,不知如何是好。 沈雀欢别过脸,“你这个奴才实在不怎么样,上次她来雏云阁闹,我没有惩治她是看在你娘的面子,今日”沈雀欢有些烦躁,“你有什么事直说吧。” 沈鹭婷先是被“你娘的面子”震得僵直,随后便有满腔的失落感铺天盖地,她缓缓站起身,像个泥胎木雕人儿一般,半晌才说出了来意。“三姐想必知道东伯府的三公子乔振吧?我家太太已经答应了乔家的提亲,三日后便要下定”说完,她颤颤巍巍的慌了慌,随即捂着脸哭了起来。 沈雀欢傻眼了,就连红芷和初晓都不由互视一眼,主仆皆是默默。 这个乔三公子,还真是阴魂不散呐。 景泰院里,春宴送走了小陈氏婆媳,福妈妈亲自端着一碗初雪映梅燕窝走进来,服侍老安人进用后,方在她耳边低言了几句。 老安人歪靠在迎枕上,闻言眸中的色彩亮了几分,“哦?”了一声,缓缓问道:“这么说,鹭婷向三丫头求援了?” 福妈妈坐在炕边的杌子上帮老安人捏腿,含笑道:“该是这情形,不过似是惹了三小姐不痛快,老奴听闻那个叫秋梢的丫头被三小姐卸了下巴骨。” “咳咳咳”饶是人老成精,还是被福妈妈最后一句呛了满口。 福妈妈连忙上前帮着捶背,却发现老安人咳着咳着大笑起来,福妈妈看着她老人家的神色,也跟着笑了起来。“老奴最快,忘了刚听这句的时候也惊的够呛,不过这做派满京都也就咱们三小姐能做得出来。” 老安人渐渐平复,来不及收尽的笑意让她看上去十分精神,“秋梢那蹄子眼见着不像个样子,这样也好,看哪个奴才还敢持主自恃,没眼高低。” “您说的是,秋梢眼瞅着就要配嫁了,帮着七小姐上窜下跳的撺掇,无非是想落个好处去,老奴已经知会孙婆子,下巴治好了远远的发配了便是。” 老安人提醒道:“生契还是握在你手里的好,没的她到外面胡说,还有她那老子娘对了,她那兄弟如今也在府上吧?” “您心里透亮。”福妈妈笑应着,“她兄弟在高勇手下帮衬,人还算利索,进府的时候已经表过态了,他姐姐的去除全凭府里做主。” 老安人暗自点头,半晌又加了一句:“给他兄弟寻个合适的婆娘,帮衬着吧。” 这便是要留个后手了,万一秋梢做出什么背主之事,第一个要发落她的定然是她的娘家人。 福妈妈微微正色:“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1:心软 这一夜沈雀欢睡的很不踏实,跟着值夜的初晓连着看顾了两次,天快亮的时候还能听见小姐烙饼似的翻身。 初晓穿鞋下床,取了把蒲扇过去,轻声问:“小姐,是不是睡的闷,奴婢帮您打扇吧。” 在雏云阁,沈雀欢的卧房从来都只许放一个炭炉子,小姐不喜欢闷热的环境,平日红芷值夜的都要穿着薄棉小袄睡觉,可小姐却从来不觉得冷。 可景泰院的卧房里用的不是炭炉,而是烧着热热的地龙暖炕,人待在屋子里只需着一件薄春衫。 沈雀欢在黑暗里坐了起来,任初晓给她打着扇子,恍惚的看向窗外:“几更天了?” “五更初了。”初晓帮她披上褂子,沈雀欢闻言却道:“帮我穿衣,我到院子里转一转。” 初晓顿了顿,小姐可是从来不爱早起的,何况今日根本就是还没睡过,她有些犹豫,沈雀欢已经起身下炕,初晓也只能着手忙活。 睡在隔间的红芷听到声音,披着衣服走进来。瞧见初晓正在帮沈雀欢穿那件薄棉的女把式衣,什么也没问,直接上手帮忙。待一切收拾停当后,她朝初晓温声道:“你去睡一会儿,这里有我,卯正还要陪小姐去寒松院呢。” 初晓想了想,道了谢,又把二人送出屋子,才合衣睡了。 沈雀欢也没走出景泰院,只在罩房后的台阶底下耍了一套拳,直练的浑身冒汗,天也已经微微透出了鱼肚白,才停下来吩咐红芷:“今日不去寒松院了,让管三耕帮我跑跑腿。” 红芷知道,小姐这便是冲破了心防,决定帮七小姐一把了,可不知为什么,她隐隐存着担忧,总觉得这样的忙帮多了,小姐的心也变软了,有些事想甩都甩不掉了。 但她没有质疑小姐的习惯,只是问道:“那奴婢让三耕到雏云阁茶厅里等着。” “不必。”沈雀欢用帕子擦着脑门的汗,说“就在景泰院见吧,辰时三刻,待我给老安人请过安,你带他去游廊下头侯着。” 这次红芷却是很明显的吃惊了,“小姐这是不是不妥?”可究竟哪里不妥红芷也说不上来。 沈雀欢抬起眼笑道:“你放心吧,这儿可比咱们的雏云阁安全的多。” 的确,这里的耳报神只有一个主子,雏云阁的耳报神却效力于各式各样的主子,两害取轻,老安人至少不会害她。 辰时三刻,管三耕穿着一件侯府下人的青蓝小袍被领进了景泰院,沈雀欢正坐在抄手游廊的壁画下头看着远处奴仆洒扫。管三耕过来后先是恭恭敬敬的给沈雀欢磕了个头,随即道:“小姐可有吩咐?” 沈雀欢见他不过跟了邓奉几日,人越发显得精神练达,规矩也做的有板有眼,和前些日子那个庄户出来的小子判若两人。 沈雀欢挺满意的点了点头,吩咐道:“你去帮我盯个人,东伯府三公子乔振,看他平日常去的地方有哪些,都和些什么人接触,具体应该怎么做可以问问邓奉。”又吩咐红芷:“给他五十两银子花销。” 这是管三耕在沈雀欢这儿领的第一份差事,甭说别的,但这五十两银子的事银,就砸得他脑仁儿犯疼,可他心里打鼓,脸上却半分都没含糊,忙不迭应“是”,又转头对红芷恭敬道:“那就有劳红芷姐姐了。” 分寸十足,看得沈雀欢和红芷都极为欣赏。 沈雀欢又问了管三耕几件琐事,他一一答来都十分顺畅,该说的话说,不该说的话全都称“小的愚钝,问过师傅再来回小姐的话。” 沈雀欢这才知道,他已经认下邓奉做师傅。 邓奉今年也十九岁,没想到已经出了师,沈雀欢心中慰藉,一个念头忽在心头窜起,咦,再不把邓奉和红芷凑一对好了,多省事? 她从没做过媒人,也知道这种事绝不是把两人叫道跟前一阵撺掇就能成事的,成了尚好,万一不成这两日日后为自己效力,恐怕要生隔阂,受苦的还是她自己。 千难万难,沈雀欢决定去请教曾祖母。 老安人听了她的困惑,却大摇其头,“你这主意说的好了叫肥水不流外人田,说句不好听的叫缺心眼,甭说别的,这俩人要是搭了伙,外头里头岂不是全都他们一家把持,容损都是一窝,这是内宅大忌。” 沈雀欢听不惯她口中什么“肥水”什么“一窝”的,但还是不耻下问道:“那要是他俩彼此喜欢呢?” 老安人嘴角噙笑,“那就把这个小厮挪个差事,再不去料理你的庄户,再不帮你去做点买卖,但内府的事却不能再叫给他办,这不是防人,这是防着日后有人盯上他们夫妻。” 沈雀欢似懂非懂,却也隐隐明白,这条路似是行不通了。好不容易提起的精神,半刻钟没到,又被压了下去。 她从老安人房里退出来,坐在房间里发呆。 红芷坐在小杌子上算账,被她那胶着的目光盯得不自在,总觉得身上爬了几只蚂蚁似的,“小姐,奴婢是不是惹您不高兴了?有什么事奴婢改就是了,求您别这么盯着奴婢了。” 沈雀欢听了这话,叹气道:“没心的丫鬟偏遇见了没心的主子,咱俩还真是一窝。” 红芷背心霎时发凉,就在她快要被小姐盯绝望的时候,初晓忽然压着眉间喜色从外头走了进来,“小姐。” 她按捺着喜色,盈盈福了一礼,禀道:“奴婢刚才去寒松院告假,回来的时候正安门清道,说是堇王世子今日返京了。” 沈雀欢立刻精神一焕,“真的?” 初晓本以为小姐不喜欢下人这么明目张胆的和他提“那位”,可瞧小姐的反应,喜悦全都挂在脸上了,于是也再无顾忌,高高兴兴道:“真的,午正进城,听说差事办的好,万岁爷命三品以下京官儿到宫门口相迎呢。” 三通城后续的事,长儒那里已陆续得到消息,万民策上足足写了两万余人的名字,加急呈至御前时,皇上让太监将那万民策陈列在御书房最显眼的位置,以达鞭策之用。 不过这些沈雀欢全都不在意,她忽的从炕上下来,吩咐红芷:“收拾东西,咱们今晚去跟老爷通宵下棋。” “啊?”初晓愣愣的,实在不明白小姐怎么突然想起了下棋。 红芷却心如明镜,依着靖安王的性子,回京后当夜只怕就要到庆云堂去见小哦不,去见先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2:御下 可沈雀欢连着两个晚上和长儒执棋通宵,庆云堂外头硬是连点儿风丝儿都没动过。沈雀欢勉强压抑住心里的火苗,天光大亮时才推倒了最后的几颗棋子,“困死了,我要去睡觉。” 长儒淡然的笑着,带了一股子莫名其妙的幸灾乐祸。嘴里却还是开解道:“王爷回京首日被皇上留在了宫中,昨夜堇王府里又为他和世子洗尘,今夜,今夜为父再陪你下一晚” 沈雀欢挤出一丝干笑,抓起棋盘上为数不多的几粒玛瑙棋,劈头朝长儒砸了过去,长儒无力招架,又不舍得宝贝棋子摔倒地上,只能硬生生用身体接了下来,再抬眼,沈雀欢已经走掉了。 景泰院沈雀欢的住处,已经摆了两件新做的春裳,衣料华丽繁复,一看就是礼服,初映和初晓站在一起,见小姐回来了,连忙上去行礼道:“小姐,大夫人把衣裳送到了雏云阁,奴婢怕小姐穿着不合适,忙着送过来给小姐试试。” 初映规规矩矩的站在那,笑眉笑眼的模样。 沈雀欢心里烦闷,闻言抬头望了初映一眼,“廖妈妈让你来的?”临挪院儿的时候沈雀欢嘱咐过廖妈妈,院子里的奴婢都要看好,趁她不在发落几个不安分的,所以她才有此一问。 初映的笑容淡了几分,谨慎道:“妈妈一早去宋管事那对明帐了,衣服送来的急,奴婢就做主给您送过来了。” 沈雀欢脸上还看不出什么,初晓却已是眉头深皱了,她心知小姐走前同廖妈妈的一番交代,即便初映没寻到廖妈妈,也该让初寇来跑这一趟,可初映却急巴巴的自己来,初晓心中焦急,却也知回天乏力,小姐平日里虽然是再宽和不过的,但在要紧事上也从不姑息,初映这一次,怕是再难到内院里服侍了。 “你把衣服拿回去,让廖妈妈收了吧。”沈雀欢拿茶盖轻刮着碗里的浮茶,她在喝茶这件事上并不细致,反而是心有所觉时才会做一些看似细致的动作。 果然,初映立刻凉津津的冒起汗来,心几乎坠到了谷底,她只不过想找个由头来小姐面前露露脸,想着衣服送到了,她就当没事儿人一样回雏云阁去,可小姐现在要让她连同衣服一块儿拿回去,那岂不是要到廖妈妈面前认这逾越的罪? 初映强笑,“可是小姐,这衣裳不是您明日去长公主府要穿的”她那声音仓皇的厉害,仿佛已经不像是自己的了。 沈雀欢没再说什么,撂下茶碗,在香妃榻上闭目斜坐。 初晓见这情形,忙拉着初映退了出来。刚一走出屋子,初映便脱力似的抓住了初晓,“我我该怎么办?” 初晓脸上丝毫神色也不露,只道:“你快回去吧。”说罢就要往屋里走。 初映已顾不得许多,手下一紧,嘴角已泛起一缕冷笑:“肯定是你,我当姑娘怎么对我越加防备,定然是你嫉妒我,连着番的告恶状对不对?要不姑娘怎么不提防别人偏偏对我这么苛责?” 初晓眉心骤紧,真是平白惹了一身腥,这样的人得亏她没往姑娘身边引,否则岂不是陷姑娘于不义,她当即甩开初映,道:“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好自为之吧。”言尽于此,初晓转身回了屋,只留初映恨恨的站在门前,半晌也自行离去了。 初晓回到屋中,发现沈雀欢斜倚在榻上,正懒懒的瞧她。那目光并非不舒服,而是让初晓觉得忽然无所遁形。 “她求了你很多次吧?”沈雀欢的面容上隐着犀利的冷。 初晓吓得眼都直了,连忙跪地求饶:“小姐赎罪,奴婢的确曾想过要帮初映一把,可奴婢可奴婢”到底觉得不踏实,更不愿意因此失去自己刚刚得到的信任,索性将初映的请求一拖再拖,直到发现初映并不如她平日见的那般质朴单纯,连她自己都未必知道,她每次见自己得了赏赐回去时,嫉妒都会从她眼里一闪而过,可她偏偏要以笑脸掩饰,强装着为自己高兴,说一些言不由衷的夸赞出来,每当这时,初晓就会觉得她像是黑夜里侯在暗地里的一只毒蛇,不知何时趁她不注意便会咬上一口。 果然,刚刚初映情急之下说出的那番话,将薄纸一样的掩饰全都撕破了。 初晓心中只剩下后怕,幸好,幸好她没有向小姐提过一句。 沈雀欢看着她跪在地上暗自垂泪,饶有趣味的问她。“那你为何不来向我进言?” 初晓脊背一僵,顾不得许多,只得实话道:“奴婢觉得初映不踏实,而且初映和奴婢一块儿进了内院服侍,同在廖妈妈手下学规矩,最后奴婢有幸留在内院,初映却被送回原职,奴婢虽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优点,却也知道小姐不用初映是有道理的,所以奴婢不敢逾越,更不敢失了本分。” 沈雀欢问初晓,“初映来找你说情,你能推辞能搪塞,如果改日宋总管来寻你,又或者陈姨娘和西府的那些主子来寻你说情,你又要如何搪塞呢?” 初晓被问住了,她生性软弱,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最爱躲避,对初映是这样,对雏云阁其他人的巴结也是一样,她忽然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她应该在初映第一次求她的时候就果断回绝,而不是明知道不可为还要给她希望 初晓不禁抬头,小姐斜在明晃如水的日光下,目中没有责怪嗔怒,而是娴和如风的望着她,轻声问,“今后要如何做,你懂了吗?” 初晓有一瞬间的恍惚,泪在一瞬间无可遏制的落下来。 当日,雏云阁传来消息,初映被廖妈妈罚了二十板子,打得皮开肉绽送回到宋管事处发落了,初晓则带着沈雀欢的令折,亲自到大总管处,正式由初晓更名为秋晓,成了沈雀欢回京后第一个提拔上位的大丫头。 消息传至西府,大夫人林氏拍案而怒:“一个两个都是不中用的东西,她老子娘把她夸的天上地下,还不是个扶不上墙的。”她转头吩咐丫鬟夏至,“去庄子上寻人,挑老实本分的,照着那个初晓的秉性找,我就不信了,她还能把个院子管得水泄不通?” 夏至应声,犹豫了一下,劝道:“夫人,您不是说靖安王在堇王府里已经” 林氏敛容,缓缓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那就看沈三小姐在那个王爷眼中值几两的情分了,我倒想瞧瞧,她听闻那样的消息,还能不能这样有恃无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3:枝节 林氏主仆在自家院子里咬牙切齿的时候,福妈妈也到了老安人屋子里,摒退左右后,说道:“老太太,堇王府里传出消息,靖安王和那个陆家四小姐,已经行了合席礼,人已经被堇王府的人送回靖安王府了。” 老安人闻言坐直了身子,淡定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阴沉,忙问道:“怎会这样?” 福妈妈道:“听说昨夜堇王府设宴,靖安王喝得有些醉,在堇王府里留宿,去往住处的时候碰见了正在堇王府暂住的陆四小姐,结果” 老安人想也知道接下来怎样,顿时气道:“枉我还觉得他是可托付之人,哼,你这就去把三丫头的生辰贴给我找出来,我要亲自给她议亲。” 福妈妈哪里不知道老安人说的都是气话,连忙拾起蒲扇给老安人降火气,一边扇一边道:“老太太您先别气,老奴瞧着这事里头有蹊跷,听说靖安王今早五更时就离了堇王府,那陆家四小姐是堇王派人送到桂树胡同的,靖安王也根本没有回府,而是去朋来阁里待了一日,去打听的人说,朋来总号今日各大总管进进出出,似是与靖安王商议要事。” 老安人微微卿侧身子,倒没有立刻置掇,而是捏着小叶佛珠静默半晌,慢吞吞伸手拿过茶碗,呷了一口才又问道:“三丫头知不知道这件事?” “刚才春实瞧见,雏云阁的廖婆子来了一趟,三小姐那院子的奴才都在屋外头远远的站着,正经说了好一会儿话,显见的是知道。” “哦?”老安人沉了沉,旋即又问:“那她反应如何?” “春实说,那婆子走的时候倒是眉眼平静,三小姐的院子也回府如常,并不见任何异样。” 老安人这才略略缓身,露出丝欣慰来,“沉得住气就好,沉不住气反落了下乘。” 与老安人隔着一座院墙的沈雀欢,何止沉得住气,心里雪亮雪亮的,正在屋子里来回踱步飙脏话,骂的却不是祁霖玉,却是那个坑人的堇王殿下。 当沈雀欢又一次问候堇王祖宗八代的时候,红芷听不下去了,“小姐,堇王和靖安王爷是嫡亲兄弟,您这不是把王爷也骂了。” 谁知,沈雀欢轻蔑一笑,反问她“他不该骂吗?” 刚从初晓改了名的秋晓,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心里正嘀咕着,莫非小姐和那位商贾王爷真有一腿?这也太大胆了吧?这这不就是私相授受吗? 沈雀欢哪里顾得上丫鬟的反应,心口像堵着一块儿铁,压得她呼吸困难。若说不气是根本不可能的,前头说叮嘱说“吃好喝好一切有他”,后脚就有了个女人充实后院,放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只怕也要气得七窍升天。 可比气恼更加强烈的情愫是憎恶和怜悯,憎恶堇王,怜悯那个帮兄弟赴汤蹈火结果却被兄弟反摆一道的傻子。 她想起在尖角寨与土匪头子针锋相对的情形,想起他拍着痛哭的祁延舟轻声安慰“没事了”时的模样。 那样的祁霖玉,也许是生命里仅剩的一些柔软,怎能让人这般的糟践。她想起廖妈妈刚才所说的话。 “王爷回京首日,并没有机会和万岁爷说起退婚之事,第二日在堇王府宴席上,堇王侧妃举杯向王爷道‘恭喜’,王爷固执一词,说他已心有所属,会请皇上妥善安置宋c陆两家小姐,堇王在宴上并未表现出不悦,但随后却发生了和礼之事。” “和礼”,从空有妾之名,到有了妾之实。最初听到这些的时候,沈雀欢只觉得心中生痛,仿佛看见那人隐忍落寂的身影。 “红芷,让邓奉打听一下,王爷如今何处。” 红芷在一旁看着,几番犹豫才道:“小姐,您这是要去找王爷吗?可是这会不会” 太主动了?越是主动越会落了下乘,这是不灭的玄奥啊。 沈雀欢失神的看着窗外:“他不来见我,我就去见他,何必走弯路,省得再给人可乘之机。” 红芷心头一颤,“小姐,难道您和王爷已经” 沈雀欢愣了愣,鄙夷的看着她:“你脑袋里乱七八糟的都是什么,能不能纯洁一点。”说罢让初晓跟着换衣服去了。 红芷站在那嗔目结舌:我不纯洁?人家男人刚出了状况你就要找上门去,是个人都要往歪处想,何况我只是怀疑你们郎情妾意,又没怀疑你以身相许,有什么不纯洁的?小姐你这反应是不是叫做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秋晓心中也自有一番思量,跟了小姐这么久,小姐做事前向来都是深思熟虑的做派,虽然偶尔也会霸气外露一些,可今日未免露的也忒多了些啊。 秋晓斟酌劝道:“要不要让邓奉去找那位呃,找那位王爷过来?” 秋晓刚被沈雀欢收服,一时半会儿还不太适应。 沈雀欢正在穿一件崭新的蜜糖色千福裙,那腰身绷的几乎能掐出水来,外头罩一件深色云锦比甲,又精神又贵气。 秋晓看着看着,就想起了一个词儿:女为悦己者容。 于是她很有自知之明的咽下了想说的话,决定还是当个旁观者吧。 沈雀欢不常打扮,却胜在经验十足,在边关的时候她娘每日把布衣棉裙穿出诰命夫人的款儿,连带着她也倍儿有品味。 在确定祁霖玉身在朋来商号后,沈雀欢便带着红芷c秋晓以及邓奉三人,浩浩荡荡的去往同街。 合欢香车招摇过市,刚进同街巷口朋来号里便得了消息,有人上楼通知主子,有人出门迎接贵人。 出来迎接的陪着笑脸和小心,本本分分,那位上楼示主的显然是个新手,听管事惶急的咋呼:完了,正主兴师问罪来了,快去通知王爷。 不想那小伙计竟原话叙述:“王爷不好了,正主找上门来了。” 朋来阁天字一号房,七个京都分店总管,七个行镖总管,再加上三个帐房大掌柜,齐齐看向门外,目光闪烁间不禁暗自向上首那位脸上睃去,只见祁霖玉先是露出一个不知所以的眼神,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左边的眉毛颤了两颤后向上飞快的一挑,是一个了然,并且了然的很愉悦的表情。 “是吗?”他为难的朝众位笑了笑,“各位到偏间躲一躲,容在下先安抚下后院再说。” 啥?众人像见鬼似的瞧着祁霖玉那抹愉悦的笑容,心里暗忖:传说中的那位母老虎都打上门来了,难道不应该王爷您暂时躲避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4:哭诉 白前和甫占正在二楼隔间里帮孟益折腾账本,一个小管事小跑着前来禀报,“白小哥,不好了不好了,合欢香车进了同街,奔着咱这儿来了。”小管事如临大敌,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看得屋中三人心都攥了起来。 白前木着一张脸自觉的起身,“得,我先试着拦一拦吧,那祖宗精明着呢。” “去吧去吧。”孟益翘着二郎腿不怀好意:“咱朋来阁虽然只有三层楼,可那小娘子劣迹斑斑,回头再把咱们大老板踹出去,咱找谁说理去。” 白前“呸”了他一声,转身走了。甫占却一脸担忧的出了神,觉得孟益刚才的说的不无道理,于是起身也走了出去。 孟益叫他:“唉你这个木头,你抓紧给我回来。” 甫占转过身,一本正经的说:“我躲屏风后头伺机行事。” 孟益无语了,他身边怎么全是这样人物,就不能来个稍微正常一点的让他近朱者赤一下? 白前脚程很快,合欢香车一到,白前便亲自上前给沈雀欢撩了车帘子。 沈雀欢乜了他一眼,就着他的手下了车,一旁红芷控制不住情绪,极小声的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奸。”她想说的其实是非奸即盗,不过觉得两个“奸”字更能应景,白前却是想歪了,整张脸由绿到紫转了十八种颜色。 最后只得朝身后的一应小管事们斥责道:“都堵在这儿干什么?”前来迎接的小管事们一应全都走了,废话,要不是大管事们都在楼上开会,他们这些人群龙无首,也不会摆出迎接皇后娘娘的阵仗。 沈雀欢一边走一边奚落白前,“白大总管好大的款儿。” 白前扫了旁边捂嘴偷笑的红芷秋晓一眼,露出有些害怕的神色来,立刻紧追上几步小声道:“三小姐,小人同您求个情,您见咱们王爷之前能不能听小人说两句肺腑之言。”他目色诚诚,沈雀欢微顿了脚步侧首看着他,半晌露出一个不置可否的表情。 白前立刻吩咐下人开了二楼走廊最里侧的休息室,并让人将和那休息室相邻的几个房间全都清空,以保证谈话的安全性。 秋晓第一次见识这种场面,跟在红芷身后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红芷过来人似的安抚她:“你别怕,这个姓白的最会给自己搭场子,这是在狐假虎威,拿鸡毛当令箭呢。” 前来招呼她们的小丫鬟听到这句,吓得背脊冰凉,那好歹是他们王爷的贴身小厮,成天形影不离的心腹,怎能把白前兄弟说得像是个狗腿子呢? 红芷哪在乎这些,她现在也在狐假虎威,而且自己家主子还是能够镇住大老虎的母老虎,姿态自然比旁人要高的多。 沈雀欢见丫鬟们来回穿梭的沏茶倒水摆点心,也有些烦了,瞧着白前冷道:“你有话快说,别拐弯抹角的。” 谁知道,白前摒退了下人之后,又亲自关上了房门,神神秘秘的折腾半天,回首刚对上沈雀欢的眼睛,竟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嚎啕大哭:“三小姐,小的对不起您” 饶是沈雀欢连日来被老安人教养得十分沉得住起,也没经住白前这一声哀嚎,猛的一下向后靠去,撞得后背生疼。 白前在祁霖玉面前都鲜少下跪,何况他现在就在她脚边的位置,一个坐一个跪,甭提多别扭。 白前却不为所动,恨不得去抱沈雀欢的大腿,“三小姐,咱们王爷太苦了,您要是来跟咱们王爷兴师问罪,那您可就错怪他了” 他刚开了个头,沈雀欢脸上的惊愕瞬间褪去,她端起茶碗,慢悠悠喝了一口,那样子似乎在说:你哭把,我看你能哭出什么花儿来。 白前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再轻轻地呼出来,悲声道:“想必小姐听说了昨晚之事。”他又要往外挤眼泪,冷不防瞧见沈雀欢不耐的神色,当即决定把原本准备的煽情环节都省略掉,“那夜堇王府宴席上,太子爷忽然到访,送了一壶贵妃醉应景,那贵妃醉十分浓烈,王爷不胜酒力喝醉了,堇王便让下人给王爷收拾客房,小的和甫占一左一右搀着王爷往客房走,半路上却瞧见那陆拂生穿了一件和赤狐轻裘八分相似的狐狸斗篷迎面走来,王爷当时已经醉得恍惚,那陆拂生又与姑娘您六分相似,所以”白前不敢看沈雀欢的脸色,强咽下喉咙里的一口干沫,才又道:“甫占和小人以为王爷要和陆姑娘说话,可越瞧越觉得不对劲儿,就听王爷说什么‘你怎么比我还着急?’‘这才离开几日?’‘哪有大家小姐主动上门的,你怎么一点都不矜持’” 白前很有原则的一句不落的叙述着当时王爷的话,沈雀欢却听不下去了,茶碗重重的往茶几上一搁,“说重点。”,耳根却热到了脸上,压也压不住。 白前胆子大了些,继续说道:“我和甫占上前阻拦,劝王爷还是早早歇了,甫占更是口不择言,说出‘王爷,您得顾及一下小姐的名声’这样的话,王爷虽然酒醉,但似乎被这句话给说动了,正要吩咐我等离开,却不想那陆拂生举止轻浮,竟当着我和甫占的面儿一下子扑进了王爷的怀里”白前似是想到了当时的情形,微偏着头,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这姑娘在咱们王爷耳朵边上说了句什么,结果王爷像是被施了法术似的,抱起陆拂生便进了屋子。” 最后几个字白前几乎磕磕巴巴的说完,抬眼去瞧沈雀欢,见她眼睛里亮亮的,注意力并不在自己身上,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于是放下心来,重新走上煽情路线:“小的对不住王爷,对不住三小姐,您要是想怪就怪小的吧,再不您踢我几脚好了,千万别为难咱们王爷,小姐您可能有所不知,咱们王爷已经对身边的暗卫下的赦免令,说无论您对他做出什么样的举动,那些人都不得插手,您这要是把我家王爷打出个三长两短来,小的非得和那些个暗卫一块儿给王爷陪葬喽” 眼瞅着他便要哭得声嘶力竭,沈雀欢不耐烦的扫了他一眼,哭声戛然而止,只听沈雀欢说:“你这话我半句都不信,你家王爷呢?抓紧让他来见我。” “啊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5:拆穿 白前不可置信的望着面前的人,只见她好整以暇的模样,他挤出一丝笑来,有些干涩地道:“不不信?小姐您不信什么?” 沈雀欢端起茶碗,再一次慢吞吞的呷了一口茶,“第一,太子送酒意欲不明,你家王爷怎么可能任由自己喝醉而陷入险境,第二,若说他身边只有你一个或许会被人坑,可他身边好歹有个甫占,甫占那人连我都看不顺眼,能任由陆拂生对你家王爷施展美人计?第三,你家王爷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怎么可能被这种低级圈套套进去?第四,我被那赤狐轻裘坑过一次,怎么还会再穿,你脑子不够以为你家王爷脑子也不够吗?第五,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沈雀欢放下茶碗,嘴边噙出一抹讥讽的笑:“我和陆拂生哪里相似了?说什么六分像,眼睛瞎了吗?” 白前汗都下来了,僵着脖子嘴巴张得能塞下鸡蛋。 沈雀欢神色复杂,摇着头,对白前谓然长叹:“说吧,你编了这么个故事来诓我,打的是什么主意?” 白前凛然:“您怎么不怀疑是我家王爷编的?”话一出口,恨不得狠甩自己大嘴巴。 沈雀欢与有荣焉似的:“你家王爷编不出这么漏洞百出的故事来,不是你编的就是孟益编的。” “唉?”白前不明白了,“你怎么不说是甫占编的?” “甫占根本不会编故事。”他要是真编得出故事,肯定不会有这么跌宕起伏的剧情,说不定还会说陆拂生武功盖世,他家王爷的所有暗卫都不是对手,他家王爷只好含恨那什么了。 沈雀欢恶趣味的想着。 这时候屋子里的一面墙忽然发出“咔嚓”一声,三个人从墙后头走出来,甫占和孟益脸色不善的走在前,祁霖玉背着手好整以暇的走在后。 白前歪了歪嘴角,一屁股坐在地上,长叹气道:“刚得了一百两赏钱,输了个精光。” 甫占闻言,也莫名的心虚,闷头走到角落里的凳子上坐了,悻悻然的模样。 孟益的表情就丰富多了,如丧考妣?反正怎一个衰字了得。 沈雀欢一对上祁霖玉那副奸计得逞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她不顾闺誉大张旗鼓的过来是为了给他加油打气的,可不是帮他助兴去骗手下钱财的。 联想起临出门时福妈妈不顾年纪追到二门阻拦,就知道老安人定然也知道了消息,可见这件事分明已经在京都四散传开了,他祁霖玉怎么可能拿自己的笑话调剂别人?只有一种可能,这件事分明就是祁霖玉刻意为之的。 沈雀欢心思百转,看祁霖玉的目光便有些复杂。 祁霖玉多日不见他,正目不转睛的注视佳人,冷不丁发现佳人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善,祁霖玉一怔,隐隐生出一丝不妙的感觉,连忙正襟轻咳:“你们都退下吧,白前,去游舫通知一声,说我和三小姐要到舫上吃晚饭。” 白前能塞下鸡蛋的嘴巴终于合紧了,还发出咯噔咯噔咬牙的声音,孟益死活不走,他赖在椅子上:“让我走可以,赢我的钱折一半回来。” 祁霖玉不为所动,走到沈雀欢身边伸手,“走,上楼去我书房,那里清静。” 屋子里咬牙的声音更响了。 也不怪孟益用劲儿的咬牙,白前和甫占下了一百两的赌注,他孟益翻了二十倍,下了两千两。 “他缺心眼儿吗?”沈雀欢听闻此事后简直呆掉了。 男人凑到他嘴边:“因为我的赌注是孟益的二十倍。” 沈雀欢一怔,用一种“你是不是有病”的目光上下打量他,完全没顾及到此时男人与自己咫尺相距。 直到发现祁霖玉越发笑得俊雅迷人,她才后知后觉的仓皇后退,身子抵在紫檀木雕十八罗汉屏风上。想到越是这样的情形,越是要显得坦然无谓,她拔高了音量:“你少顾左右而言他” 话一出口就知道说错了,脸畔不受控制的开始发烫,一把推开他,镇定道:“王爷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好歹知会小女一声。”自己都不知道,伴随着这句话的,是红霞登面,眼波轻荡,亦娇亦嗔,怎一个明媚了得。 祁霖玉心里软成一团,他盯着她,一双眼睛深不见底。“怕了吗?” 他看到女人眼里的光轻轻颤了一下,答案已经那么明显,可她还是很倔犟的摇了摇头。 怕代表在乎,话说出口容易,后果她却不知道能不能承担,披荆斩棘的爱情对她来说太奢侈了。 可沈雀欢不知道,她的心已经不受控制的前行了,朝着那一个方向,坚韧的c无所畏惧的靠拢。 祁霖玉看在眼里,自得的勾起了唇角,心想这丫头别的都好,就是脑袋和心总转不到一块儿去,那点心思本就浅显,她还用力的压着,她不怕自己陷进去,而是怕拖累别人,却不知道自己早已深陷其中了,要不怎么能够驾着合欢香车走街串巷的奔他而来。 她这是在为他叫屈,在为他壮势呢。 她心纯至性,在感情上却笨拙的可爱,他忽的有了谋划一场身陷囹圄的戏码,到时候看她还怎么躲得过自己的心劫,正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c舍不得孩子 “喂” 胸膛被她不轻不重的推了一把,这才发现自己的两个胳膊正把她禁锢在屏风之间,是个霸道又暧昧姿势,祁霖玉骇的不轻,自己是多么克制的一个人呐,怎么能够动由心生呐? 他连忙抽回了手,转到唇边欲盖弥彰的轻咳,“那个,朋来阁建了第一艘游舫,待会带你去舫上吃饭。” 她身旁的鼎内萦萦升苏合香的味道,让祁霖玉的心神半天都没能归位。 她果然是个缺心眼的,听他这一句,竟然问起了游舫来:“大冬天的,晏水上还结着冰呢,怎么到那么个地方遭罪。” “我让人把冰给凿开了。”祁霖玉随口敷衍着,“这游舫去年秋天就开始建了,磨磨蹭蹭这会儿才建好,总归这两日要带你去的,既然你这会儿来了,不如今日就去,也好给游舫开个张。” 沈雀欢尤自为那句“我让人把冰给凿开”出神,后头他说什么沈雀欢却没听太清,等半个时辰后,祁霖玉搭了她的合欢香车去到晏水河畔,这才发现冋巷尽头不知什么时候临水而建一规模宏大的酒楼,临楼水泊,是一个精致的船港,二十几艘游舫整齐停靠,婢子小厮穿着一致的忙碌于船舱之中,琵琶女c评弹娘子c说书散人,坐镇风格迥异的游舫之中,有的调琴,有的架鼓,远处游舫寰唱之声不绝于耳 沈雀欢看着眼前的一切,猛然忆起,去年夏天他被她当成人质,挟持在小船里的情景,似乎好像可能 “当时泊船靠岸的地方是不是就是”沈雀欢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亮如白昼的船港。 手被一温暖的掌心包裹住,声音在清冷的夜里显得温润如春:“你记性不错。”他似欣慰女人惊诧的表情,调侃道:“不都说美人倾国倾城吗?我好歹是个首富,一个水榭就把你惊喜成这样,你以后就别拿美人自居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6:游水 沈雀欢以为自己不过是赏光来吃顿便饭,却没想到还顺便帮朋来阁第一家酒楼揭了彩。一众丫鬟小厮都是极有眼力的,山呼“祝王爷生意兴隆”之后,还捎带上加了一句:“合家圆美” 之后二十几艘游舫声势浩大的离港,不消多时便如满天星子分布于晏水河中,同街冋巷上临水而建的酒肆雅阁中,立时升起呼喝沸腾之声。 沈雀欢坐在团云蜀锦掐金丝绣椅上,听着河畔偶尔一句尖嗓门儿传来。 “到底是靖安王的手笔,从今往后晏水河上的船舫生意恐怕又要被他垄断了” “从前只见到有人封路动土,却没想到琼楼拔地而起,朋来水榭一开,同街冋巷生意可要廖落了。” “你当朋来阁的水榭是有钱就能进的?快去打听打听,需要怎样的门槛,咱们也好去筹划筹划” 沈雀欢转回头,祁霖玉靠着玄黑白羽纹的榻椅,背后垫着明紫色合欢花椅枕,紫檀小几是他触手可及的高度,上头摆着翠色薄胎玉碗和一个巴掌大的小熏炉。 那熏炉里袅袅升起苏合香,让他的面孔看起来模糊而温暖。 真是个绝佳的独处环境,可沈雀欢还是不由在心底叹上一口滞气,再一次问他:“你确定这船是给我的吗?” 船头立着鱼形旗的游舫总共有六艘,外观上看不出任何区别,里头的陈设却各有各的门道,好处是不容易让人探查行踪,坏处是沈雀欢根本无法在外观上分清哪一艘是属于她的。 这问题她已经问了七次,祁霖玉早就不耐烦了,在他告知这船是送与她的时候,这女人没有半点欣喜感激,反而好奇的问他“你干嘛不送我银子?” 在那个时候祁霖玉已经糟心透了。 不过船舱里只有他们两个,独处的气氛让他的心情渐渐挽回,他慢吞吞斟了杯茶,喝一口,才悠然道:“你可以和你的亲信在船上碰头,以后不想去王府找我,也可以到这来等我。” 沈雀欢神色微赧,她现在还没有需要在船上碰头的亲信,但不确定日后没有,这样看来,她的确很需要这样一艘船。 于是沈雀欢很后知后觉的道了谢,缓神正色的问起了心中困惑。“太子真的去堇王府送酒吗?那个陆拂生又是怎么回事,你买通了她?” 他似是心情颇佳,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声音极冷,“堇王不胜酒力,太子送酒,意思很浅显,不过是过招后的表面文章罢了。” 这让沈雀欢很是意外,“可是如果这是你做出来的圈套,那醉酒是一切的前提呀,堇王不胜酒,太子不送酒你又如何会喝醉?” “太子过府,实属意外,而且我从没想过让堇王中计。”他忽然一笑,充满了邪恶的味道,“你刚才问我有没有买通陆拂生,这女人不是我买通的,而是堇王的好儿子,祁延舟。” 沈雀欢诧然抬起眼,他们刚刚帮这人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他怎么能够反过来害他。就算这件事是祁霖玉设的局,祁延舟若没存歹毒的心,怎么可能会被算计进来。 沈雀欢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祁霖玉缓缓吐了一口气,“陆家到这一代,恐怕就算是到头了。” 京都陆氏,祖上出过一位宰相,两位阁老,最辉煌的时候祖孙三代同朝为官,门生遍布京都要职。可老树总有腐朽的一日。 “陆家长房老爷叫陆方涛,三年前自户部尚书丁优后归家,想要起复,所要仰仗的只有堇王,二房陆方铎自不用说了,举业上没有建树,捐了个五品同知,整日里上窜下跳的惦记着祖业,就这样一家子人,也想来算计我?”他脸上阴鸷之气渐浓,翠玉茶碗握在他手里像是握着什么人的脖子,让人倍感凉薄。“我只不过让白前和陆方铎走得勤一些,又向工部打听了一下有无空缺,他陆方涛就坐不住了。” 据说从前陆方涛打算让陆瑾之争这个靖安王妃的,不想陆太妃横插这么一刀,点了二房的陆拂生,这让本就不安生的陆方铎更是上窜下跳,再加上陆方涛起复一直悬而不觉,这个时候他能仰仗的人只有堇王。 可陆家人都很有自知之明,从前堇王羽翼未丰的时候或许还把陆家当作助力,可时至今日,陆家在朝堂上的能力有限,而靖安王不仅财力雄厚,在工部和户部之间斡旋钻营,比统管两部的阁老说话还要好使,更何况靖安王留爵去权,受到皇上的信任和倚重,这些对堇王来说才是真正需要的,而陆家则是堇王用来联系靖安王的一张绝妙的亲情牌,时刻提醒靖安王,他们来自同一母族,他们身上的血液是一模一样的。 换句话说,堇王需要一个擎制靖安王的陆氏王妃,却并不在乎这个人是出自长房还是二房。 所以,谣言一经传出,陆方涛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他预感到自己将要成为一枚废棋。 所以,他也入局了。 “杀了陆拂生岂不是更简单?”沈雀欢完全理解不了这个陆家长房老爷的行事作风。 祁霖玉难得的笑了,他给沈雀欢斟了一杯茶,笑着说:“那样做太明显了,二房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何况陆方涛知道堇王心思缜密,他不敢明目张胆的去碰堇王的逆鳞。”他叹了一口气,仿佛想起了当初步步为营算计这些时的疲惫,人又斜靠向榻椅里,缓缓道:“我买通了陆方涛的幕僚,递两句话,一句是,如果靖安王妃是长房小姐就好了,那就没陆方铎什么事儿了,第二句是,靖安王最忌被人强迫。” 沈雀欢能感觉到,祁霖玉说最后几个字时目光格外阴鸷。 “所以陆方涛把陆拂生送进堇王府了?这不也是更加明目张胆吗?你若和堇王反目,堇王第一个就会发作他吧。” 祁霖玉眉头一挑,不知道该夸她还是该觉得灰心,这丫头嗅觉向来敏锐,竟然猜到了最终目的是与堇王反目。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陆方涛老谋深算,他让后宅妇人委婉的告知二房,我这次愿意去三通城协助世子剿匪,是为了攒功劳,到时候好在皇上面前提出毁婚另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7:谈婚 毁婚另娶?沈雀欢无语了,这个陆方涛还真想的出来。她不禁怀疑:“陆方铎竟然也信了?” “由不得他不信。”祁霖玉乜了沈雀欢一眼,“你忘了我送你赤狐轻裘那件事?还有你这次身赴三通城,这两件事任谁都会觉得咱俩是郎情妾意,而且我什么时候那么好心帮堇王办事了?何况”祁霖玉意有所指的看着沈雀欢,直看得她大窘,那眼神好像在说:你怎么知道我没这么打算来着。 鬼才信!沈雀欢暗忖,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祁霖玉惬意的挪了挪姿势,言归正传:“陆方铎怕我殿前毁婚时把他闺女的名声也顺便毁了,所以买通了堇王府媵妾,唆使世子的人在宴中酒水里做手脚,那媵妾本来买通的是世子的乳娘,结果世子回府后得知此事,为保事情稳妥,就自愿参与其中了。 沈雀欢张口结舌,这个堇王世子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还有那个陆拂生,沈雀欢心中升起悲催之感:“后宅女子太可悲了,陆拂生岂不是被自己亲爹给害惨了?” “哼”祁霖玉鼻腔里哼出一声不屑,可悲?为了能够稳妥的,还藏了迷情香在身上,这样的女子有什么可悲的? 不过详细事情他就不打算和盘托出了,毕竟他当时的确亲手撕了那女人的衣服,虽然他那时候的心情与撕白菜撕账本没什么区别,但他却不能确定女人的歪心思不往旁的地方联想。 根据经验,沈雀欢脑子里的弯绕和其他女人的差异很大,他至今还没有真正摸透。 屋子里一时寂静起来,今年的春日迟了很久,河里的浮冰似还很坚硬,偶尔撞在船身上,发出细小的“嘚嘚”声,游舫沿着同街冋巷绕了个回字,此时已经能隐隐瞧见远处的船港了。 祁霖玉的目光落在沈雀欢脸上,她正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独处的空间,别过脸的美人儿,祁霖玉很是挫败了一会儿,“你不问我要如何处置陆拂生吗?” 沈雀欢拿了茶盏在手里,淡淡道:“像陆兮若一样,择个偏僻的院子,禁止出入吧?” 她从三通城回京后,廖妈妈就已经说过陆兮若的下场,当时廖妈妈的原话是:“人还没有疯,不过也快了,若是从前直接处置了就是,王爷这么做,显见着是顾着小姐您的名声呢。” 这次想必也一样,陆家毕竟是他的母族,就算陆拂生死了,陆家也再难把女人送到祁霖玉身边,祁霖玉应该不会把事情做绝。 到底是流着皇血的人,在府宅里也弄冷宫那一套。 祁霖玉走到她身边,就在他身后的绣墩上坐下,他的胸膛与她的后背分寸相距,沈雀欢却不想转过头去。这动作已经说明了沈雀欢的猜测。 “我答应你,三年后她再也不会碍着你的眼,我会把她安置在西苑的家庙里。” 沈雀欢很想反驳他,“关我什么事。” 可她忽然就不想在这件事上浪费唇舌了,她看着晏水里晶莹的浮冰,心里也是一片沁凉。“你还是把她安置在东苑吧,就算不把陆家放在眼里,也要给堇王留些余地。” 祁霖玉身子一顿,忽然笑起来:“你不会以为我留那女人是心有顾忌吧?”他扳过沈雀欢的身子,眼角微扬:“我用她来恶心堇王罢了,靖安王府寸土寸金,我凭什么因着陆家和堇王分给她一席之地,你们女人的脑子怎么长的。”说着抬手便刮了沈雀欢鼻子一下。 沈雀欢有些愣神,轻轻浅浅的呼吸着,好像在仔细思考为什么要恶心堇王,随即抿唇笑起来,她真够笨的,堇王夺位之心昭然若揭,原本祁霖玉这么做就是为了和堇王撇清关系,而外人所认为的堇王用来恶心祁霖玉的陆拂生,反而能够时时提醒着这两位血亲兄弟之间的嫌隙。 这样看来,陆拂生的确应该好好的活着。 祁霖玉对沈雀欢木讷的反应不太满意,太后捏住她的下巴,微微俯身去瞧她眼睛,入眼有他读得懂但又不敢确定的内容。 沈雀欢却被他这个动作给惊醒了,一巴掌打开他的手,警惕的贴在舱壁上,像个戒备的母狮子,“王爷自重。” 手也牵过了,嘴也亲过了,她还要他“自重”?沈雀欢自己也挺没底气,她瞧着男人春风化雨般的面色,忽然泄气似的,“这些日子我仔细想过了。” 她目光闪烁的调开视线,声音闷闷的,让祁霖玉心中一跳。 只听她幽幽说道:“我隐约知道曾祖母和侯爷打算给我议亲” 她只说了个开头,他就变脸似的成了冰坨子,“你放心,不管谁打你的主意,我都有本事让他们白忙活。” 她略顿了一下,喃喃道:“这件事我爹也和我略谈过几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总归绕不过家中长辈去,而且我爹的意思,我现在是闺中小姐的身份,局限顾忌太多,成天只在内宅里连腿脚都施展不开,更不可能谈及报仇” 话题急转直下,祁霖玉险些招架不住,他不由心急:“先生也太危言耸听了。这什么意思,难道想把闺女往哪个宅门里一扔,再谋复仇大计吗?这也太不负责任了。” 沈雀欢嘴角眼角同时抽了抽,看来自己还是不适合拐弯抹角的说话,银牙暗咬,突然提高音量道:“我爹说与其让承平侯和沈陈氏拿捏住我的婚事不如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把婚事确定了。” “真是乱”愤懑的声音戛然而止,祁霖玉脸上的表情冻住了一般,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沈雀欢,她此时像抱着个火炉子,额角鬓边都是汗,两团红晕挂在脸颊上,倒像是打了一场大仗似的。 “你”祁霖玉心情别提多复杂,说惊吧,心中所求得以实现,再没有比这圆满的事了,说喜吧?可不知道是不是喜过头了,怎么心里空落落的,砸吧了半天他才回过味儿来,她怎么能这么轻易的把话说出来,怎么半点女人的矜持都没有?歹求婚的话该是他来说啊,要是她知道自己准备了什么跟她求婚,她会不会后悔的哭死。 沈雀欢拳头捏的紧紧的,她当年头次修炼内家功,真气游走小周天都没这么难受过,索性把当时同长儒的话原原本本的道出来,“我跟长儒说,我虽然身负血仇,却想像父母那样有个真心相对的夫婿,我知道这很奢侈,但我还是忍不住这样打算。”她羞怯的抬起眼,睃了祁霖玉一下,又道:“我其实也不懂喜欢,只是先看到了你,便看别的男人都不如意,不知是因为你太好了,还是因为我尚未遇到更好的男人,长儒说” 祁霖玉挑眉,预感到长儒此处不会有什么好话,事实也正是如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8:莺燕 长公主府的赏花宴从申正时分一直开到夜幕四合,戏台子上《琵琶记》正唱到蔡婆以为五娘暗藏美食,后发现媳妇竟然在吃糠,愧疚之下气塞身亡这段。 锦容郡主听着,嘴角撇出一抹不屑,这女人简直傻透了,男人已经被别人招了婿了,她还自己吃糠照顾公婆,怪不得现在的男人越来越凉薄,都是这些戏文儿把内宅妇人的脑子给洗了,这本子肯定也是个男人写出来的。 她当即失了兴味,这时候被派去打听沈雀欢为何没出席宴会的女官悄声从外头走进戏楼,俯身在锦容郡主的耳边低语了几句,锦容身子一下子直了起来,脸色说不出的难看。但碍于上首坐着长公主,只能贝齿轻咬暂时压住了愤懑。 随后台上唱的是什么她便再也听不见了,似陷入了某种情绪里拔也拔不出来,半晌,锦容才轻声在女官耳边说了句什么。女官的脸色变了变,随即应诺离去。 锦容的举动落进一旁朝宁的眼里,自从得知那次望京楼后续之事,朝宁就觉得自己当日遇险与这个锦容脱不了关系,后来太后不知道和父皇说了什么,父皇不仅没再追查陷害她的元凶,反而发落了她身边的几个宫女,甚至罚她禁足。 解禁之后朝宁就发现自己身边的眼线多起来,她几次找机会想要面见父皇都没成功,今日的赏花宴她本来是奔着沈雀欢来的,她想让沈雀欢帮她出个主意,可沈雀欢没来,这些世家女子一如既往的逢高踩低,朝宁百无聊赖的坐着却发现了锦容的异样。 朝宁有预感,这个锦容郡主一定又要害人了。 果不其然,戏台子上紧锣密鼓的换场,唱蔡伯喈的白小楼却迟迟没能上台,台下人等的着急,班主却急匆匆的跑进来跪地求饶:“公主殿下,白小楼不知为何昏迷不醒,扫了殿下的兴致,请殿下恕罪。” 朝宁心中一跳,目光转向锦容的方向,果然,锦容嘴边正噙着一抹得逞的诡谲。 朝宁顿时觉得心底恶寒,她素来听说锦容被太后娘娘教养得蛮横霸道,却没想到这分明就是一条阴险的蛇。 长公主坐在主位上,身后是用牡丹铸成的花墙,却没有一朵牡丹能盖过长公主的雍容。她闻言并没有露出扫兴的样子,而是温言问了句:“可有大碍?” 长公主号元宁,今年已经二十有三,却是林皇后唯一的女儿,或许是因为林皇后早年的溺爱,以及丧母后父亲的骄宠,以至于养成了特立独行的性子。二十岁之前先后否定了六位钦定驸马人选,二十岁的当口,躅国三皇子亲自前来求娶,连景帝都喜不自禁,却不料元宁一声不吭的去了京德庵要当尼姑,好说歹说劝回宫中,皇上再也不敢擅自为女量媒,只得任其搬入长公主府,像男人一样潇洒快意的活着。 远离宫惟的长公主倒是隐去了乖张的性子,成日于诗书琴棋为伍。 得亏今日的主宾是她,长公主不仅没有过多责难,还询问了白小楼的病情,并原数打赏了白云班一众,这才怏怏的向众位小姐抱歉:“今日真是对不住了,昨日父皇赏了两筐樱桃,不如大伙移步到翠柳居尝个新鲜?” 大伙都不是没眼色的人,长公主这么说分明就是在遣客了,朝宁却朝锦容望过去,只见她随着众位小姐起身,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哎呀”了一声,“瞧我这记性。” 长公主迈出去的脚步微顿,寻向锦容,问道:“可是有什么麻烦?”又想起她前段时间被太后娘娘责难,不禁笑道:“莫非你又要宿在我这里?今日可不行,皇祖母特意派人看着你,我可不敢再留你。” 元宁是个温吞的性子,却并不是没有脾气,她一直觉得这个锦容骄纵的太厉害了,一个郡主,自恃有军队扶持,事事就要压着公主,若她没有反叛之心,必然是个真正的二货,元宁更相信后者。 这句不轻不重的话说出来,锦容脸色跟着变了变,但还是自嘲的笑说:“殿下放心,锦容今日无论如何都是要回宫去的,只不过”她刻意瞧了瞧旁人,见多数世家女都在似有若无的打量这边,便压着声音道:“靖安王爷在同街街尾建了个船港酒楼,今日正是开张之日呢。” “哦?”元宁心思微转,她和祁霖玉虽然谁都看不上谁,可实际上这两人彼此有那么点惺惺相惜的意思,而且皇上在私底下也曾说过,他众多儿女里元宁和祁霖玉的脾气最像。 她早听说祁霖玉花大价钱买了同街街尾的一片地,却没想到他竟能想到在京都寸土千金的地界建船港,虽然心里有那么股子不忿,却也有了去助兴的念头。 锦容见她面色有所松动,忙紧着劝道:“殿下,今日白小楼扫了兴,择日不如撞日,您带着咱们去那船港见识见识,你也知道,靖安王那脾气,也就能卖您的面子了。” 元宁怎么看不出她对祁霖玉的那片心思,但她却不甚在意,一则,她不觉得锦容能降服得住祁霖玉,再则就算祁霖玉阴沟翻船,锦容也不会落得好下场。 所以元宁几乎没做思考便叫来了长公主府大总管何四,吩咐道:“你去同街支应一声,就说小姐们听戏听的烦了,想借借朋来分铺开张的喜庆,来个夜游晏水。” 何四很痛快的应着“是”,心里却痛快不起来,离去之前在心底狠狠将锦容骂了一番,她倒是想一出是一出,紧着撺掇,可今日来了这么多名门小姐,仅安排侍卫就够他忙活的,他一边从戏楼里退出来一边在心里琢磨,干脆拿着长公主的名帖去请京都卫好了。 朝宁看穿了锦容的目的,知道她是奔着靖安王去的,倒也不甚感兴趣,听说大伙都要去晏水河边凑热闹,佯装身体不适对身旁的嘉宁道:“我有点不舒服,就先回宫了,你一会儿和锦容一块儿回去吧。” 嘉宁本来就不愿意和这个古板的姐姐在一块儿,自从慧王被害事件之后,熹宁和她走动的也少了,嘉宁不知什么时候起便和锦容凑到了一起,虽然多数时候这俩人都不欢而散,但听姐姐这么说,嘉宁还是象征性的说了句“那你小心”,显然是更乐意和锦容为伍的。 朝宁又去和元宁致歉,一旁的锦容似是没见到她这么个人似的,与元宁的女官商量着出府后的座驾安排。元宁嘱咐一番后,朝宁才从喧嚣之地抽身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9:多姿 一出了戏楼,朝宁便被料峭的春风吹的一阵哆嗦,丫鬟映雪忙上前扶住她,“殿下,您身子正虚着,奴婢把轿子喊过来吧。” 朝宁摆了摆手,站在原地缓了缓才吩咐:“你去和卫营的人说一声,派几个人送我回宫,多留些人护着嘉宁,戌正之前无论如何也一定要送她回宫。” “是”,映雪盈盈一福,嘱咐道:“那殿下暂且在这儿等等奴婢,奴婢去去就回。” 朝宁疲惫的点了点头,待映雪一走远,她忽然神情一肃,从袖裾里掏出一条绢帕,吩咐身后另一个丫鬟:“你从二条胡同过白马街去承平侯府一趟,路上经过巧意坊时买上一盒帕子,把这一条和其中一条替换掉,就说是我感念她望京楼救命之恩,亲自绣来给她的,不必非要亲自交予,只交给她院儿里的掌事婆子或是体己丫鬟就行。” 那小丫鬟十分机灵,默默记住后又道:“回宫后映雪姐姐要是问起” “只管如是说就好了。” 小丫鬟再无疑惑,悄声离去。 不消多时,元宁等人便走街过巷浩浩荡荡的出了长公主府,在此之前,前来赴宴的宋阿娴因要顾及即将到手的靖安王妃的身份,不敢行差踏错,只得依着礼数先行告退。 由于此行均是女眷,各府的马车若要全都跟上不免招摇太过,所以干脆全用了长公主府的车驾,宝顶华盖四人乘,共六驾,走在同街街路上倒也不容易被人看出车中何人。 马车虽宽敞,可这些平日里独来独往惯了的千金小姐们却很不习惯与人共乘的气氛。特别是陆瑾之乘坐的这一辆,因是锦容自告奋勇安排的坐乘,她很恶趣味的把宋阿妙安排在了陆家人的马车里。 除了宋陆两家人外,车里还有一个沈鹂歌,她虽和沈雁君c沈鹊春姐妹同来,但缘着和陆家表亲关系,也莫名其妙的加入到了陆家阵营。 宋阿妙直被这仨人的目光瞧得外焦里嫩,陆拂生的事已经在京都闺秀圈里传开了,刚才在宴席上,宋阿娴就很不客气的把陆家人奚落了一顿,宋阿妙不由气结,怎么出气的事儿轮不到她,受气事儿全让她给摊上了。 不过现在到底是在大街上,两家人还都尚存着理智,除了眼神交锋便再没有别的冲突举动,这让一路上都在观察这边的锦容,很是觉得乏味。 如是一路行去,柳暗花明之时,不知是谁忽然惊出一声:“天,这么大的手笔?” 众女都坐不住了,每辆车都有人悄悄在车帘后头窥探,惊叹声不绝于耳,一行马车里传出银铃般的嘈杂声。 元宁的马车在入口处停下,何四小跑着过来回禀:“殿下,靖安王刚刚已经亲自示下,让朋来水榭的秦总管带着殿下和众位小姐夜游晏水,里头什么都准备好了。”光影衬着他脸上的一片喜色,只听他感叹着说:“靖安王爷这次可真是大手笔,总共有三十多艘船舫,靖安王吩咐用最好的游舫招待咱们。” 何四的声音不小,后头许多马车上的闺秀们都听见了,顿时一片惊喜之声,元宁却是秀眉微蹙,“靖安王也在里头?” 何四惯会察言观色,不禁也整肃了心神,道:“靖安王爷正在陪朋友。” “哦?”元宁不知道该惊还是该笑,他祁霖玉竟然还有朋友。 这时锦容似发现了什么似的,弯着一双明丽的眼睛对着街路尽头的一辆马车呼道:“咦,那不是合欢香车吗?” 马车里数位闺秀,心中同时掠过一丝异样,只见很多车厢的帘子被掀开,大家目光所向之处均是长街尽头。 车铃清脆,在这亮如白昼的船港街巷像是勾住人心魄的音律。 就连元宁,也忍不住下了马车,站在那驻足翘首。她消息一向灵通,自然知道这合欢香车的归属,更加知道这车主人在短短数月间在京都掠起的诡谲波澜。 “这就是靖安王的那位朋友?” 让他情愿忽略掉两位公主,一位郡主,以及闺秀若干,也要亲自相待。这位,果真如传闻那样被靖安王看重吗? 锦容虽然极尽撺掇之事,可真的在一片空港上瞧见这驾合欢香车,心里却并不是滋味。嘉宁与她并肩站着,忽然笑道:“怪不得今日在长公主府没见到沈三小姐,原来三小姐赶着来恭贺靖安王船港开张啊。” 锦容唇边立即浮现一抹毫不留情的讥笑,沈雁君和沈鹊春刚刚从车上走下来,她们原本不想下车,可长公主带头走下来,其他人也都陆续的跟上,却没想到刚出现便被嘉宁呛了这样一句。 沈雁君依旧如往常一样,看众人如同看红尘俗物,眼角眉梢带着冷冷的不屑。沈鹊春却不由暗自思忖,明日沈雀欢不顾闺誉抛头露面的名声肯定要传开了,别人一定会连着把沈家所有小姐都笑话进去,她们凭什么要受这份连累。 此时便也撇清般的冷着脸,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沈鹂歌却无论如何都欠了些修养,一条帕子被她绞得像杀父仇人似的,她想起今天早上,二舅母兴冲冲的来找母亲,说四表姐陆拂生与靖安王在堇王府宴席上和礼了,昨天四表姐就被送去了靖安王府,他们陆家连婚礼都不用准备了。 沈鹂歌听闻后尤自错愕,可母亲和二舅母一样,丝毫不觉得四表姐未嫁有什么不妥,反而都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大幸。 个中原因沈鹂歌隐隐也明白,那靖安王是什么人?那可是大樾首富,她娘攒一年体己银子都不够买那里一件首饰,虽然士农工商里,商户最是低贱,可靖安王却是龙血龙脉,谁又会去质咄他的出身。 沈鹂歌没办法像母亲和二舅母一样的高兴,因为她觉得自己和四表姐比起来,除了年龄上小了那么一点,其余条件都不止高过她一筹。小时候玩儿在一起的姐妹,事事不如自己,凭什么她可以给靖安王当侧妃? 如果说今天早上沈鹂歌嫉妒陆拂生的心思只有一分,那么当下,她看到合欢香车的一刹那,她对沈雀欢的嫉妒便有十分。 合欢香车伴着铃铛声缓缓驶近,众人这才发现,压在合欢香车后头的,是靖安王的那驾双马宝车,整个大樾国独一无二的亲王座驾,这下连元宁的脸色都变得复杂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1:闺训 长儒理都不想理他,到了承平侯府,直接和灵松回庆云堂了,景泰院的春实在二门口侯着,瞧见沈雀欢从马车上下来,走过去福礼,“三小姐,老安人让奴婢接您过去。” 沈雀欢看向春实的眼神越发的温柔,试着问道:“曾祖母不会真的在生我的气吧?” 春实真想把三小姐伸过来的胳膊打落下去,她没好气的,“小姐可把老安人给气坏了,连同二老爷都落了埋怨,叫过来狠狠骂了一顿。” 长儒在景泰院里很是吃的开,春实不自觉的就带着一股子怨气,好像二老爷被三小姐拖累了似的。 沈雀欢愕然:“老安人竟然把我爹都给骂了?”怪不得他刚才那脸色阴的像块银锭子似的。 “您以为呢。”春实毫不留情的朝沈雀欢翻了个白眼,“老安人也气病了,心口疼了好半天,一会儿你见了她老人家可别犟嘴,别再气着老太太了。” 沈雀欢不由心滞。她的行为放在男人身上叫做率性,搁在女人身上就叫不要脸,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只有男人才能率性而活。老安人并不知道她做男人的经历,应该以为她骨子里很轻贱吧。 沈雀欢打算等会好好的认错,否则真给打一顿板子就没地儿说理去了。 没想到老安人根本不想见她,直接让春实把人带到了小佛堂,罚她思过抄写闺训十遍,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放她出来。 等沈雀欢耐着性子写完,早已经是第二日正午,她又累又困,在心底把祁霖玉骂了好几遍,才低眉顺眼的去见老安人。 老安人穿着件石青色福纹常衣,外头搭着件黑底墨绿芙蓉花的坎肩,半阖着眼睛,正一粒儿一粒儿的捻着迦南念珠,沈雀欢跪在地上,好话说了一箩筐,她才悠悠的问了一句:“昨日你爹不去,你打算如何应对郡主的刁难?” 沈雀欢咽了口干沫,说实话,昨日那样的情形,若换成她自己应对,八成会悄悄的躲起来,她也知道女人的手段,她若是明目张胆的和祁霖玉站在一块儿,不等别人动手,承平侯为了保住家族声誉,肯定会第一个跳出来抹她的脖子。 沈雀欢以为老安人仍要在这件事上挑她的错处,却不想老安人下一句就用了审判的口吻,“我昨晚让你爹给靖安王爷带了话。” 沈雀欢张了张嘴,僵着脖子不知所措。昨晚,难道把她拘起来,是为了做什么决定吗?她心里莫名的忐忑。 老安人停下手上的动作,好像手中的念珠有千斤重似的承受不住。问她:“你希望你爹怎么对他说?” 沈雀欢紧盯着她,若换了旁人,此时定然羞愧得垂首敛目,她却直愣愣的抬着眉眼,生怕错过老安人脸上任何表情似的。 这何尝不是个明白人呢? 老安人终是叹了一口气,不想再绕弯子了:“靖安王原打算在今天早朝之上,向皇上讨了你。” 沈雀欢心中的压抑再难找到疏解之法似的,一下子将她闷了个严实。她敏锐的抓住了一个词眼——原本。 “昨夜我和你爹商量之后,他便去了靖安王府,今早宫里人带话出来,金銮殿上按功论赏,靖安王没有请旨,而是为荣王讨了个封赏。” 沈雀欢先是一怔,随即静默下来,虽然心里仍然十分的复杂,但刚刚被郁结堵得喘不上气的感觉似乎有缓解的趋势。 老安人打量一眼沈雀欢,瞧她面色还算淡定,悬着的心才算放下了大半,她示意福妈妈扶她起来,缓了口气道:“你爹倒也没说别的,只告诉他,我并不看好你们的亲事。” 沈雀欢眉眼几不可察的一跳,就这么简单? 老安人哪里看不出她的情绪,“哼”了一声,冷道:“依着我原本的意思,他就此打消殿前求娶的念头,那我便将你放出来,若他听不得旁人的意见,只按照自己的路子蛮横,那我宁愿一辈子把你关在佛堂里。” 这话一出,沈雀欢的表情再也平静不下去了,老太太这么做,难道是在试探祁霖玉? 她不敢置信的回望老太太。 老太太面色稍松,隐约还带着点志得意满。“现在他能因为我的一句‘不看好’就改变原先的计划,看的可不是承平侯府的面子,他是怕你为难,这么看来,这个靖安王倒不似传闻中那样冷血冷心。” 老安人似是在向她解释宽慰一般,沈雀欢莫名就觉得耳根发红,连忙抬首掩饰似的呛了一句:“我本就没应承,倒是我爹,他真的那样转述?别不是拿话把那人哄住了吧?您也看出来了,我这块贫地栽的是棵赖秧,攀不上那样的高枝去。” 话音刚落,老太太拾起手边的烟袋就朝她抡了过来,“你个小混蛋”烟袋杆儿在空中旋了半圈稳稳的落进沈雀欢手里,老安人气的咳起来,沈雀欢只得仍了烟袋杆过去给她捶背,理所当然的迎了老太太不轻不重的几下捶打,老安人这才平息似的,喘着粗气骂:“你还知道你是棵赖秧?你先别着急气我,我昨天和你爹已经商量好了,你现在的行为举止没有半点女子规仪,现在让你成亲只会给承平侯府丢人,给你议亲的事往后推迟一年再说。” 没想到沈雀欢却满脸高兴:“一年我也学不利索,不如您发发慈悲,留我两三年,我给您养老。” 老安人又要抬手去打,却被她最后几个字说的动容,忽然僵住了。不过马上老安人又恢复了原有的强势,指着她的鼻子说:“两三年?你要是真想等我也养得起你,不过你爹是承平侯嫡子,将来是要接管宗祠的,你是他唯一的女儿,他将来有子承嗣也就罢了,若是他一直没有子孙源,你干脆永远都不要外嫁,在家里招婿成婚。” 沈雀欢吓得朝后狠退了几步,脸色惨白,招婿?“您您不是存心的吧?” 老安人看她兔子似的急红了眼睛,心中微霁,嘴上仍然硬邦邦的“我可不是开玩笑,爹生不出儿子,做闺女的自然要大留,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孝道了。”她不仅又想起沈雀欢她爹,昨晚要不是她把症结纠结在子嗣上头,恐怕他也不肯去靖安府走那一趟。 哼,爹不像个爹,闺女不像个闺女,没个体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0:下车 许是稳步驰来的马车也察觉到了这边的异样,在前的合欢香车忽然放慢的速度,待停在众位面前的时候,已经是双马宝车在前了。 车橼上坐着白前,车还没停稳就跳下来给元宁行礼:“小人给长公主请安。”与此同时,折扇挑帘,那张清寡绝尘的冷面自车帘后头现了出来,看到车外莺莺燕燕一群女人,眉头明显的蹙起一抹不悦,问长公主:“你怎么带了这么多人来?”口气里沁着浓浓的责怪。 他嘴上无德的名声早就享誉京都,长公主都习惯了,她身后那一众没见过世面的小姐们,却半是娇羞半是惶恐的垂下了头。 “因为我不像你这么抠门,开张这样的好事竟然也藏着掖着,怕穷亲戚打秋风吗?你越是这样我越要来来寒碜寒碜你。”元宁只比祁霖玉小一岁,小时候玩儿到一块的人,说话自没什么顾忌。她一边说一边用余光打量后头的合欢香车,车帘子纹丝不动,看来车里的人是不打算下车见礼了,元宁嘴角噙起玩味。却不挑明:“你有事就忙你的去,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今日可没带银子来,是赊账是免帐王爷要先给个话才行。” 祁霖玉一脸嫌弃,收回扇子时吩咐白前:“告诉秦总管,好好招待我这位穷亲戚。” 白前应了一声,直接招来小厮低声嘱咐了几句,便朝长公主辞礼:“慢待公主殿下了。” “等等。”锦容到底按奈不住了,上前一步,赤着脸问:“沈三小姐不下车见礼吗?是不是太不把长公主放在眼里了?” 元宁眉头几不可查的一蹙,锦容已经又道:“咱们公主殿下邀约赏花,沈三小姐可是称病的,怎么会跑到咱们王爷的船港来,病这么快就好了吗?” 在场之人无不侧目。 双马宝车的帘子再度撩开,祁霖玉瞟了她一眼,慢条斯理的问:“原来郡主也出宫了,太后娘娘如今也太过仁慈了,竟然只禁了你这么几日。”他眸中忽的闪过阴鸷:“不过你要是仍然屡教不改,那本王倒是不介意为皇上太后分忧。” 锦容愕然,从前祁霖玉就算对她带搭不理,却从未这么不留情面,当即泪盈于睫,有点不管不顾了:“靖安王是在警告锦容吗?锦容只不过提醒沈三小姐不要失了礼数,王爷就这般袒护纵容,就算皇上太后在此,锦容也没有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王爷何故刺猬一样随口胡说。” 白前忍不住上前,插嘴道:“郡主,后头车上坐着长儒先生,因众位闺秀在此才不便下车,怕是” “谁信?”锦容锋芒毕露。她今日总归是刺激到了靖安王,她倒要看看这个沈雀欢到底有怎样狐媚子招数,能让靖安王当众偏袒。 元宁看着这一切,又看了一眼神色不郁的祁霖玉,气定神闲:“好了,成什么样子。”转向锦容,冷色道:“你劝着咱们来此,到底是来游湖的还是来找靖安王麻烦的,你自己可要想清楚。”她声音钝钝的,已隐隐透着不悦。 锦容抿紧了唇,不肯罢休似的站在那,面色由红转白,极尽隐忍的样子。 这时候合欢香车的方向忽然铃声微动,元宁等人循声望过去,只见一身着灰褐色披风,眉目清朗,儒雅俊逸如谪仙般的男人站在合欢车边垂首行礼:“长儒冒犯,见过长公主殿下。” 霎时间,用万籁俱静来形容眼前的气氛是绝对不为过的,不过这种寂静也只维持了一瞬,随着元宁猛然别过头去,这些大家闺秀才知道见到陌生男子的正常姿态,纷纷低眉顺眼的垂首,有机灵点的奴才甚至拿出了维帽给小姐们戴上,场面一时间有些慌乱。 锦容脑中一片空白,竟然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里。”她声音微微的喘,又惊又惧。 长儒微微拱手立着,风吹动他腰间白玉,发出簌簌的脆响,他的声音也如风似的煞凉。“事关小女闺誉,长儒不得不下车见礼。” 周围一片寂静,只闻得见锦容胸腔起伏的愤懑声。 锦容不甘的朝着祁霖玉的方向看去,他的车帘早已落下,声音却依旧冷簌传来:“元宁,你愿意给人当伐子我管不着,别再拿这种事恶心我。” 锦容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当众讥讽,何况还是她喜欢的男人。“祁霖玉!”她断喝一声。 无奈起步的马车阻挡了她憋在肚子里的所有话,两辆马车就在她面前绝尘而去了。锦容忽然感觉到脸上痒痒的,伸手一摸,自己也被骇到了,竟然触手冰凉。 她竟然哭了?霎时间,委屈c嫉恨c不满统统夺眶而出,向来霸道强势的锦容,竟然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哭了起来。 有女官走到元宁身边询问:“公主,您看这” “回府。”元宁觉得自己很久都没这么糟心过了,哪里还有游湖的心思,她信自上了车,大声吩咐何四:“派侍卫护送公主郡主回宫。” 另一边,渐渐远离船港的合欢香车上,沈雀欢正耷拉着脑袋屈膝而坐,他对面正坐着沉默不语的长儒。 马车稳行了一会儿,停下来,白前站在车窗下头出声道:“先生,前头就是白马街了,王爷说先生和小姐今日也都累了,就不到府上叨扰了,就此告辞。” “王爷客气了,咱们就此别过吧。”长儒语气没有平时那般恭敬,有些负气似的。沈雀欢听了心里咯噔一声。 刚才她和祁霖玉正在谈事,甫占划了小舟靠过来禀报,说是长儒来接沈三小姐回府。 沈雀欢和祁霖玉都有些吃惊,待他们的游舫靠了岸,见到长儒,他就劈头盖脸的一顿埋怨:“瞧你的行事,哪里像个闺女,幸亏沈家是个破落户,要是家规森严,你怕是早被浸了猪笼了。” 沈雀欢从没见过长儒发这么大的火,心里没底,反复思量自己今日的举动,似乎真的很不让他省心,于是也便低眉顺眼的和他上了车,没想到半路会遇见这群女人。 现在沈雀欢心里更是没谱,她讨好似的腆着脸,笑道:“您真是料事如神,竟然知道她们来找我的麻烦,您老受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2:原因 沈雀欢这边正在挨训,春宴苦着脸前来禀报。“老安人,六小姐来了,说是听说您病了,要来侍疾。” 福妈妈瞧了一眼老安人的脸色,看她并没有应允的意思,说了句:“老奴出去看看吧。”便领着春宴出去了。 院子里传来沈鹂歌甜糯的说话声,“今早去给祖母请安的时候,得她老人家好一顿训斥,说老安人病了,姑娘里只有三姐姐有那份孝心,特派了鹂歌过来帮着三姐姐一块儿侍奉老安人” 福妈妈的声音沉稳内敛:“老夫人言重了,今早已经给老安人请过太医,诊断说老安人是被年后这些嘈杂事儿给累着了,建议他老人家静养,六小姐这时候来不太合适,还是等老安人病好一些再来陪她老人家说说话吧。” 沈雀欢一边听着一边没心没肺的笑,她几乎能看到沈鹂歌僵硬的笑容。老安人瞪了她一眼,恨铁不成钢。 沈鹂歌的声音又传了来,“我只在罩房里伺候汤药,不到她老人家面前烦扰” “六小姐。”福妈妈语气里透着几分不容置疑,“咱们景泰院侍奉汤药都是有规制的,即便是婆子我,也不能插手去做,老安人的脾气您也知道春宴。”她忽然扬声吩咐,“老安人让把今早侯爷带过来的六样果脯给六小姐带回去,你去取来,顺便送一送六小姐。” 说罢,沈雀欢就听见棉帘响动,福妈妈已经回身进屋,面上的表情和离开时没有丝毫差别。 沈雀欢不由深深叹服,这言语这做派,简直了。 老安人瞧她那表情,出声道,“你倒是能笑得出来,我瞧着你身边就没一个像样的人,两三个月的功夫,就只有一个秋晓勉强被扶了起来。”她乜着沈雀欢,“你以为问题是在下人们身上?那是因为你这个做主子的既不着调,又不能给她们长脸,她们凭什么死心塌地的效忠你?” 老安人的话渐渐说的重了,沈雀欢低头沉思,竟也觉得这话说的很在理。 福妈妈见气氛沉闷,亲自去夕照间给祖孙俩端了两碗三花茶,清热降火。 一来一回,屋子里谁都没出声,沉默中的老安人目光落在虚空里,拔不出来似的。 沈雀欢瞧着一愣,不由和福妈妈对了对眼色。 却听老安人忽然叹声说:“当年我就是对你姑姑太宽纵了,她嫁到护国公府三个月,来拖我办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她找个手艺好的针线嬷嬷,亲自教她做针线。” 沈雀欢听着,眼底闪过一丝讶异,记忆中她和哥哥从小到大的贴身衣物都是娘亲亲手做的,可听老安人的意思,她好像嫁给爹之后才开始学针线?那自己岂不是随了娘? 她这边尤自出神,老安人眸子里却隐隐一跳,忽然板起脸吩咐福妈妈:“去和春容说一声,她手上的活计都放一放,从明天起教三小姐针线。” 沈雀欢和福妈妈均是一愣,随即一个苦兮兮的说:“不不用了吧?” 另一个则笑着赞成:“春容手上正带着两个丫头,三小姐身边的初念针线不错,不如让一块儿学了,日后三小姐回了雏云阁,也好时时督促。” 沈雀欢虽然才到景泰院几日,却也知道老安人身边的大丫鬟里,数春容治下最是雷利。 这么想着,就见老安人颌首加了一句:“你再提点春容一句,怎么教下头的人就怎么教三小姐,甭管用手板用板子,一个月内让她给我缝双袜子出来,否则她日后就甭再掌针线了。”老安人的袜子绣的可都是妆花纹,沈雀欢闻言,像是掉进万丈深渊似的。 待伺候老安人歇了午觉,福妈妈领着沈雀欢往外走时,实在看不下她那憋闷的表情,只得出言道:“三小姐,老太太这都是为了您好,你可知道当年姑奶奶为何要向老安人讨针线嬷嬷?” 沈雀欢脚步微顿,好奇的看向福妈妈,“为何?” 福妈妈未语先笑,凑到沈雀欢耳朵边轻声道:“因为姑奶奶不想让你姑父穿别人缝的亵裤。” “”沈雀欢无语,她娘未免也太矫情了吧? 折腾了一天一夜,沈雀欢身心俱疲,回屋就躺到了大炕上,由着红芷和秋晓服侍她换洗。 初念则三言两语把昨天的事一股脑说了。 “昨天福妈妈没拦住小姐您,回来就把咱院子里的丫鬟全都叫过去罚了跪,奴婢跪在正房廊子底下,正好听见老安人嚷嚷咱们老爷。”初念是红芷手把手教出来的,说话也如红芷一样没个规矩。 沈雀欢从前不在意,可能是刚刚被福妈妈的那套做派给刺激到了,这会儿看初念就有些挑剔,不过她不打算现在教奴才,反正春容马上就要住过来了,到时候她一定能把初念的毛病全改过来,说不定红芷的毛病也能一块儿改了,她有点期待,不过现下,沈雀欢只是用一个和煦的表情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初念不知道她家小姐正在琢磨着如何整治自己,瞧见小姐笑容比往日都要可亲,叙述起来也就更加的卖力:“最初,奴婢隐约听见老爷极力的为小姐说情,说您知道分寸,还说您出身将门,这么直来直去的反而率真。” “哦?”沈雀欢纳闷,昨天在朋来船港见到长儒的时候,他那表情说是去捉奸也不为过了,她以为长儒也在怪她不知分寸的,这么看来让他生气的并不是她的行为了? “奴婢可不敢骗您。”初念笑得没心没肺的:“后来老安人似乎谈到了议婚什么的,老爷好像和老安人争执了几句,老安人就扯着嗓子喉老爷‘你和你爹一个德行,当年要不是你爹对你姐的事毫不上心,你姐议亲的事又怎么会一拖再拖,她又怎么会遇上江家三郎?你莫非要重蹈你爹的覆辙?’。”初念学起老安人的语气惟妙惟肖,可屋子里的红芷和秋晓都没有笑出来,而是如沈雀欢一样,有些担心的砸味着初念的话。 “你是说,老爷因为这句话生了气?”沈雀欢心里发苦,他以为长儒应该是站在娘和爹这一边的,如果长儒因为这样的话就立志改变她,那岂不是也承认娘亲嫁给父亲是个错误? 这更难让沈雀欢接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3:无度 谁知道初念立刻打消了沈雀欢的忧虑。“不是为这事儿。”她大喘气似的咽了咽口水,“老安人吼这些的时候老爷根本就没吭声,奴婢偷偷瞧了一眼窗影,老爷正耷拉着脑袋,分明就是左耳朵听右耳朵出的样子。” 红芷总算听不下去了,上前推了初念一把:“你好好说话。” 初念对红芷还是有些忌惮的,忙整肃了下心神,又道:“若说老爷生气,奴婢倒是能够确定,应该是老安人说那句:要想让三丫头这模样嫁人也成,你明日就给我续弦,生儿子,什么时候有子承嗣什么时候让你姑娘穿嫁衣,要是你一直没儿子,你闺女就只能大留招婿。”初念又学着老安人的语气,压着声嚷嚷了一通,又信誓旦旦的说:“老爷当时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和老安人理论‘我续不续弦和她嫁不嫁人有什么关系?’老安人拿定了主意不松口,嚷嚷说‘生儿子或是留女儿,你选一样,我就算不念着沈家,也得念着你那绝了户的外祖父振国公’。”许是知道这最后一句话很要紧,初念不仅没学老安人的语气,说话时还很谨慎小心的盯着沈雀欢的脸色。 沈雀欢的脸色果然变了,又气又惊,合着长儒兴师动众的去同街逮她,就是决定了不要儿子,要把女儿留下来垫背?再想想当时他那副神情,的确有点“你怎么总拖累我”的嫌弃。 可沈雀欢渐渐的沉下了心,她几乎能够确定,长儒肯定是因着老安人最后那句关于老振国公的话才反常起来的。他用实际行动表明,他宁可把闺女从靖安王的富贵窝里拽回来,也不想生养儿子。 这就容易解释,老安人为何会对自己这么出格的行为轻轻掠过了,因为她更担心长儒这种负面情绪。 可是长儒为什么不想生养子女呢? 这个疑惑恐怕只有长儒自己才有答案。 沈雀欢让红芷赏了个十两的银票给初念,并很随意的把春容明日要来教针线的事说了,并通知了初念明天也要跟着学,以后要挑起针线上头的这一重担。 初念的脸隐隐发绿,退下去的时候甚至撑不住似的朝秋晓歪了一歪。 屋子里只剩了红芷,沈雀欢问起了交代管三耕办的事。 “今天早上三耕过来回话了。”红芷坐在小杌子上,拿着美人捶给沈雀欢捶腿,小声对沈雀欢感慨着。“小姐您猜怎么着,不怪东伯府这个乔振这般道貌岸然荒淫无度,原来东伯翁五个儿子里有四个都身有隐疾,只有这个老三乔振是个囫囵人儿,咱们大樾的铁律,想要继承三代世袭的爵位,那得要礼部上呈皇上决议,东伯翁可是为难坏了皇上,这矬子里头拔大个都拔不出一个来。” 沈雀欢想笑却没笑出来,他在长儒的密室里看过东伯府的简短介绍,初袭的老东伯翁是翰林出身,却是个难得的孤臣,侍奉了先帝一辈子,改朝换代时也成了新皇第一个要削权的对象,不止赏了个三代世袭的爵位,还为当时的世子,也就是如今的东伯翁赐了婚,娶的却是个在闺阁里便名声有亏的大家小姐。 常言道:女德有亏,祸及三代,不知道是不是这位东伯夫人德行亏缺太盛,以至于子辈上就成了这般。 红芷又说:“管三耕这几天一直跟着乔振,这人上午一般都在东伯府里,午膳则是在西郊的一处园子里吃,管三耕花了十两银子打听出乔振在那里养了外室,而且”红芷顿了顿,红着脸倾着身子小声说:“而且不止一个。” “不止一个?”沈雀欢也来了精神,不顾红芷的脸已经像苹果一样红,还是追问了一句:“许多个外室养在一个园子里?” 红芷点头,捶腿的动作明显密集起来,惶然道:“三耕是这么说的,而且” 还有而且?沈雀欢眸子里闪着晶晶亮的光彩。 “说是乔振在外宅里吃过午膳,下午就到冋巷附近的赌馆里消遣,不论输赢晚上都去都去”红芷结结巴巴,实在是说不出来,最后一咬牙,终于道:“晚上都要去冋巷巷尾的四宜馆。” “四宜馆?什么地方?青楼?” “不是南风馆。”红芷一想到今天早上自己也如小姐这副表情问管三耕同样的问题时,管三耕的那副吃瘪的模样。耳朵根子就像被烙铁烫穿了一样。 沈雀欢愕然,不禁挠了挠头,这这这这这这 红芷强自镇定的稳固着话题:“小姐,您看接下来要怎么做?” 沈雀欢好像真的被乔振糜烂的生活作风给震到了,久久没有说话,最后才低低叹了一声:“这可比我想象的容易多了。” 红芷想到连管三耕说起乔振时都是一脸鄙夷的模样,就觉得对这个乔振下怎样的狠手都不为过,她隐隐有了期待。连忙伏耳过去,听沈雀欢一一吩咐。 主仆二人商量了一盏茶的功夫,沈雀欢便实在困极了,草草收了尾,让红芷去转述给管三耕。就合衣睡着了。没想到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秋晓伺候她起床的时候直言不讳:“昨晚上好几拨丫鬟轮着过来叫您起身,您睡得颠三倒四的,摸起枕头下的安玉就要往外扔,还是初念机灵,用裙子给接住了。” 秋晓瞥了一眼楠木床的方向,那块上好的安枕玉如今完好无损的放在那。 沈雀欢很有精神,不仅没追问过程,还很关切的问及初念:“那有没有伤到你?” 初念一大早已经去春容那里领了不少的规矩,如今正怏怏的,像是生了一场大病,闻言欲哭无泪的说:“奴婢倒真希望您下手狠一点来着,那样就不用”她声音越来越小,不过最后她说了些什么,沈雀欢想也想得出来。 她没再关心这个,而是去问刚进来的红芷:“庆云堂那边怎么样?”她昨日临睡之前吩咐红芷去陈南枝那里探探情况来着。 红芷禀道:“老爷昨晚歇在靖安王府了,陈姨娘说还让灵松给准备了三天的换洗衣服。” 沈雀欢嘴巴动了动,咽下了喉咙里的脏话,却没咽下一脸气愤,红芷见状忙解释:“奴婢昨晚去膳房取莲子的时候,听说荣王府这几天似乎有什么事,老爷兴许是去办正事了。” 沈雀欢不以为意,坐在妆台前面由着秋晓侍弄头发,正在决定是插银簪还是插玉簪的时候,廖妈妈来了。 “小姐,昨日早朝,靖安王为荣王爷请了个封赏,为荣王躅国的那位平夫人讨了个二品诰命,皇上考虑了一天,今早竟然就下旨应允了,荣王府如今可乱了套了。” “啊?哈?”沈雀欢嘴巴惊的合也合不拢。 祁霖玉竟然给他爹的二房请封诰命?这也太标新立异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4:封存 何止标新立异,听说靖安王已经派人去躅国接这位孟夫人了。而沈雀欢却想到,如果孟益真是老荣王外室子,那他和祁霖玉岂不是成了名义上的兄弟了? 不过沈雀欢却顾不得别人的八卦,她现在连自己都有点顾不上了。 早上去给老安人请安的时候被告知,自己被变相的禁足了,不仅寒松院不用去了,连回雏云阁都要先和福妈妈打招呼,得到准许后还要带着春容一块儿回去。 春容接了改造三小姐的艰巨任务,就大刀阔斧的搬去了三小姐所住的东厢房。她是个圆盘脸,小小的丹凤眼略微向上翘着,是笑起来憨厚不笑时心机狡猾的相貌。 春容对着沈雀欢自然是笑语盈盈,面对红芷c秋晓和初念便没有半分的笑意相奉,特别是初念,虽然没有在春容手底下学过规矩,但景泰院里这几个大丫鬟从来都是沆瀣一气,蛇鼠一窝的,初念从这天早上开始,一直到搬离景泰院,期间再没露出过笑脸。 “福妈妈嘱咐过奴婢,这头一个月每日下午有两个时辰教小姐针线,小姐身边的丫鬟下值后要加两个时辰,这期间咱们东厢院儿的所有事就暂且由奴婢管制了。奴婢也不是没有眼色的人,该管什么不该管什么奴婢心中自有分寸,要是奴婢做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三小姐直接训示奴婢便是。”春容笔直的站在沈雀欢面前,她身后还立着三个徒弟,每个都短褂围裙的打扮,全都是在针线上任职的。说完了一段场面话后,她吩咐红芷把沈雀欢的所有箱笼都打开,“老安人说了,来历不明的东西小姐都暂且先封存了吧。” 三四个小徒弟七手八脚的一阵倒腾,沈雀欢四箱笼春装只剩了两件,一件翠色妆花常服,一件妃红色通身罗裙,都是府上针线房为沈雀欢做的。 在那么多衣服里,准确剔除了这两件,可想而知眼力有多么独到。 春容瞧着那一件一件名贵异常的布料做工,不由在心底微叹:朋来阁的绣娘到底是正宗名派。当目光落在沈雀欢香妃榻上的那张老虎皮时,春容一时没忍住,伸出手去小心翼翼的抚摸起来,“它可真漂亮。”那表情是发自内心的。 沈雀欢莞尔,心想靖安王的这张虎皮大旗,今后就算是不能用了。 春容走后,红芷c秋晓c初念仨人眼里几乎都噙出水来,他们从雏云阁带过来的好东西,竟就这样被没收了? 沈雀欢看着窗外明媚的春日,轻叹:“这样也好。”从前不明不白的受了人家那么多好处,到底是拿人手短,她从前没有拒绝的底气,现在坏人都让老安人做了,她该感念她老人家才是。 她吩咐秋晓:“你去和廖妈妈说一声,但凡是朋来阁送来的东西都封存了吧。” 等她把一切都捋清楚,希望也能看清自己的心。 半个时辰后,春容去给老安人回话:“三小姐让丫鬟回了趟雏云阁,把朋来阁送过去的东西都封存了。” 老安人捏着迦南珠,等春容禀完话退出去,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福妈妈见状,端着茶碗走过去,劝道:“您老人家对三小姐可是真尽心了。” 老安人显得有几分廖落,“但愿她明白就好了。” 福妈妈笑道:“老奴瞧着靖安王爷对三小姐真是不俗,刚才东厢房的东西入库时老奴也瞧了一眼,说句没见识的话,那些东西可够高门大户的世家小姐置办一整套嫁妆了。” 老安人眉目一跳,好笑道:“不是说就一些衣服首饰小玩意儿吗?你可别言过其实了。” “老奴可一点儿都没夸张。”福妈妈掰起了手指,“有轻轻薄薄的羽纱,有金丝香木熏枕蝉珠,有羊脂十二样茉莉簪,有珐琅嵌八宝妆花盒子,还有那衣料质地,玫瑰红广绫蹙金,飞鸟描花,烟霞云罗,织纹锦羽” 福妈妈一样一样的数着,老安人的脸色却越来越沉,福妈妈不由一顿,知道她老人家忌讳“无功而物”,便打趣道:“老奴井底之蛙,让您老见笑了。” 老安人瞥了她一眼,“你不是井底蛙,你和我想的一样,恐怕” 恐怕三丫头是真的入了靖安王的眼了。 “三丫头和她姑姑一样,都是有大沟壑的,却铸了个女儿身。女人空有大鸿图没有小智慧,是很难在后宅立足的,她姑姑当年遇见了江三郎,不论是幸还是不幸,总归没陷在内宅里这个靖安王,是不是又一个江三郎,谁又能知道呢。” ※※※ 春容正式开始教授沈雀欢女红,和所有技艺一样,春容最先验了验三小姐的基本功,结果很愕然的发现,三小姐连握针的姿势都不对,根本就是从来没拿过针线的人。 春容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三四岁时的学习内容,便让徒弟给三小姐绘了几张花样子让她描,沈雀欢在笔墨上天分一向很高,却还是整整描了三日。 第三天,红芷趁着春容被府中针线房的人叫出去的时候,悄悄溜进了临时为沈雀欢布置的绣房,她俯在沈雀欢耳边低声禀道:“小姐,管三耕的事办成了。” “哦?”沈雀欢微微露出几分喜色,“怎么办成的?说说。” 红芷压着声音,却压不住语气里的雀跃,“管三耕按照小姐的吩咐,把事情大致同姚大哥说了,姚大哥办事特别利索,趁着别院里的一位小妾去脂粉铺子,和七娘一唱一和把乔振在南风馆一掷千金养小倌的事透露了出去,那女人听了脸都吓白了,立刻回了西郊别院传消息,当天晚上这些女人一块儿奔着冋巷去了,竟然捉了个当场。” 原来乔振两年前集花样似的收了七八个女人在别院里,允诺自己袭爵之后就把她们都接进东伯府去,刚开始乔振也下了血本养活这些女人,可乔振夫人死后,乔家人找上门来把乔三奶奶的陪嫁全都收了回去,乔振没钱养外室,就开始在银钱上敷衍这些女人,借口自己正在做生意,还骗了这些女人的体己银子出来挥霍。 “奴婢怕管三耕办事不利索,今天早上特意在咱们府前头的早集上转了转,结果都在说东伯府三公子的艳闻,奴婢听着这事儿都快臭了街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5:知悉 沈雀欢听到这些后沉默了一会儿,脸上有一种“告一段落”似的讪然。 红芷看在眼里,跟着叹了一口气,“乔家这样,四太太就算为了四老爷的名声也不能再议亲了吧?” 希望如此。 谁知道晚膳后,四太太历氏竟然来景泰院求见老安人。当时沈雀欢正在帮老安人捏腰,闻言就要回避,老太太却叫住她。 “你也听听,估计是为七丫头的事儿。”老太太神色如常,沈雀欢却惊的够呛,难道老安人早就知道自己掺和了沈鹭婷的事儿? 历氏知道景泰院的规矩大,而且老安人根本瞧不上自己,侯在外边的时候额头上就忍不住的微微冒汗。待到她提气噤声的走进去,一抬眼,就瞧见了歪躺在迎枕里的老安人,以及为老安人按摩的沈雀欢。 历氏进府也有些年月了,得见老安人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在她记忆里老安人不是正襟危坐的睨着她,就是老僧入定的无视她,从没用这种舒适随意的姿态“召见”过她。 历氏不由深看了沈雀欢一眼,露出笑脸道:“呦,三小姐可真孝顺。” 老安人看都没有看她,更不会去搭她的茬,沈雀欢自然也不会贸贸然的在这种场合说话,只当没听见,低眉顺眼的做着自己的事儿。 历氏脸色有些泛白,强自笑着:“妾身听闻祖母身体微恙,带了两支上好的人参来给祖母补身体。”说着吩咐丫鬟把东西交给景泰院的妈妈。 历氏的丫鬟冬薪躬身献礼,景泰院的丫鬟却一动不动,就见冬薪的脸色也白了起来,两条胳膊还微微的打着颤。 历氏笑容殷勤的脸上出现了一道裂痕。 “有事说事,没事你就回去吧。”老安人被沈雀欢捏的通体舒畅,声音里都不带一丝儿严厉,可听在历氏耳中却如尖针戳心。 往常婆婆让她立规矩也就算了,太婆婆见到她也是没一句好话,同样都是孙媳妇,三太太每次来老安人都会问询几句,体恤半晌,再看对她,分明就如对个府里的姨娘,好像她扶正不扶正都没区别似的。 何况今天还有小辈在场,历氏又碍着徐家的事不得不对三小姐和煦几分。 历氏心中不忿,脸上却一如既往的殷勤,“是这么回事儿,东伯府侯夫人今日派了媒人过府,说是瞧上了咱们家鹭婷,想给他们家三公子提亲,妾身虽然是这孩子的母亲,可也不敢贸然应允,刚才到婆婆那禀了,婆婆让妾身来和老安人商量商量。” 老安人明显感觉到沈雀欢手底下的力道滞了稍许,她只当未察,敛容问历氏:“你想商量什么?” 历氏似是早知道会吃瘪,连忙道:“乔家是世袭的爵位,乔家五个儿子,有四个都身有残疾,日后袭爵的肯定是三公子,而且侯夫人身体也不好,准备娶了媳妇就让出管家权,让宗妇接任东伯府中馈,鹭婷嫁进去不到半年就是东伯府的宗妇了。” 老安人感觉到沈雀欢的手劲儿渐渐紊乱起来,显然是气着了,她不由转目瞧了一眼,还成,表情没有变,还算沉得住。 “你婆婆如何说?”老安人问历氏。 历氏眼睛一亮,连忙道:“我婆婆也觉得鹭婷嫁进乔家很不错。”却不是嫁给乔三公子如何,而是以家族的利益做衡量。 沈雀欢很想呛她几句,可老安人显然不想再和她兜搭了,端了茶碗,道:“你们婆媳决定吧。” 沈雀欢愣住,历氏却大喜过望,心想老安人怎么破天荒这么好说话了?她生怕迟则生变,连忙福身告辞,“那妾身就不打扰祖母歇息了,这便告辞了。” 老安人微闭了闭眼睛,很不耐烦似的。 历氏走后,沈雀欢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她瞧着老安人静默的侧脸,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 老安人似太阳穴上长了眼睛,问她:“觉得我答应的太随便了?” 沈雀欢在老安人身边盘腿坐下来,蔫蔫的:“曾祖母,您是怎么知道的?” 老安人睃一眼过去,“你是怪我明知道东伯府怎么样,还默许了七丫头的亲。” 沈雀欢没有说话,显然心中也是这么想的。 老安人脸色有些不好看,深深的瞧着她:“七丫头是不是跟你说过什么?” 沈雀欢心惊,却摆出狐疑的样子抬起头,编了套说辞出来:“她说她亲娘也姓江,毕竟我姑姑嫁去了江家,我便对七妹妹多加关注了些。” 这次换沈雀欢去探究老安人的神色了,却见老安人眸中风轻云淡,毫不怀疑沈雀欢的这个“幌子”,反倒极轻蔑的笑了笑,“也姓江?七丫头竟然也是知情的。” 沈雀欢心中一窒,她猜测过老安人或许知道些内情,可她没想到老安人竟然这么平淡的提及沈鹭婷的亲娘,她没等来沈鹭婷的解释,没想到会在老安人这儿遇到蹊径,为了让这件事彻底柳暗花明,沈雀欢摆出虚心受教的姿态,那副做小伏低的模样还真的取悦了老安人,老安人忍不住在她鼻子上狠狠捏了一把。 “狼崽子,小狐狸,和你姑姑一个脾性,见到好就变猫。” “我这不是没往深处想吗?”沈雀欢见福妈妈端着安神汤过来,连忙下炕亲手接过,一勺一勺的伺候着老安人服下,才又腆着脸说:“何况我这不全看着姑姑的面子” 想到这儿,沈雀欢忽然咯噔了一下,她记得刚回京那会儿沈陈氏还特意叮嘱过她,不要在老安人面前提江家和沈玉岚,因为老安人还被蒙在鼓里。可现在沈雀欢忽然萌生了一种猜测,老安人会不会知道了些什么,或者隐约觉察出了什么,故意在试探自己呢? 她不禁谨慎起来,不经意的朝福妈妈看了一眼,只见福妈妈目光晦涩不明,略显担心的望着老安人。 两相沉默间,谁知道老安人接下去的一句便是:“你不要找福妈妈的眼色了,护国公府遭了难,岚姐儿殉了夫家,这些我都知道了。” 沈雀欢大骇,再次望向福妈妈,福妈妈脸上氤氲着苦涩,朝她微微颔首,印证了老安人的话。 “曾祖母”沈雀欢鼻子发涩,像掉进冰窟窿似的手脚发寒,面前的老人已经八十九岁高龄了怎么受得住 “你帮七丫头,不是看在你姑姑的面子,其实是有疑惑想要解开吧?”老安人突然直视着沈雀欢,目中尽是冷厉,“你实话告诉我,你和你爹回京,是不是为了帮你姑姑报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6:试探 一句话,仿佛在沈雀欢最软的肋骨上戳了一把刀子,她心头一阵发慌,几乎不加考虑就说道:“老太太,您多虑了。”她不知什么时候站起了身,看着老安人,目光空的一无所有。 有些事她无论如何都是承认不起。 屋子里好一阵安静,却好像有冷风一阵阵的吹进来,直吹进沈雀欢的骨头缝里。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老安人才再度捻起佛珠,仿佛是接受了她的话,又仿佛根本就不相信。“你爹和你姑姑从小感情就好,如果你姑姑没能瞑目,这世上还能为你姑姑挣口气的,除了那个下落不明的江浅,恐怕就只有你爹了。” 仿佛一记闷雷轰隆隆砸下来,老安人犀利如针的目光又落在沈雀欢的脸上,沈雀欢情难自持,却仍勉力的回视,尽力让目光直接一些,最好充满了询问,探究和愚钝。 她不知道自己过关没有,但她能明显感觉到老安人身上的戾气正在一点点消弭。 沈雀欢正要松一口气,却听老安人悠然道:“你们不必瞒我,江家是忠是奸我不予评论,但我自己的孙女我知道,如果当时给她一条生路,她也未必会抛下国公夫人自个儿偷生,即便她还活着,那么活着的每一天都该在算计着如何为夫家报仇。”她的目光没有焦距的落在烛灯之上,仿佛是在回忆,又仿佛是在等待一个她永远都解不开的答案。“何况,那样的人家,即便是谋逆,也不会孤注康王。” 最后一句话,像是在沈雀欢的心口上撕开一道口子,她隐约觉得这句话很有深意,偏偏此时没有问清楚的立场,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 老安人表情却松动下来,缓缓叹了口气道:“七丫头的生母叫江六姑。” 沈雀欢眼角几不可察的跳了跳,不禁问道:“是江家的姑奶奶吗?”她一副求索的模样,心却噗噗噗跳的厉害。 “也算是吧。”老安人布满褶皱的面孔在灯光下恍惚不定,她幽幽的道出了些许实情。“她是国公夫人的养女,据说对江家有恩,也是被你姑姑亲自从边关送回到护国公府的。” 这些沈雀欢都知道,她有点着急,但在老安人面前她再也不敢松懈心防。她总有一种被虎狼悄然盯视的错觉。 也不用她问,老安人本就是要给她阐明疑惑的,于是详细的说了起来:“你姑姑送她回来本是好意,国公夫人收留她也是大恩,可江六姑毕竟长于乡野,从边关到上京,简直从泥入云。那一年国公夫人六十整寿,江贵妃因怀着淮王,又刚册封为贵妃,便请了旨意亲自回护国公府为国公夫人贺寿。”老安人神色微峻,略待片刻才又道。“当时我也在场,大厅里正热闹着,江贵妃不知道闻到了什么,胸闷不爽,就由丫鬟服侍着到外头透透气,过了好一会儿,国公夫人问起了江贵妃,吩咐下人去外头照应,丫鬟去了没一会儿就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在国公夫人耳边念叨了几句,国公夫人脸色大变,只说亲自去看看,很多人察觉到了异样也想跟着去,却被国公夫人不露声色的拦住了,随即正厅里便多了许多孔武有力的婆子,说是照应宾客,实际上是把我们胁制住了。” 沈雀欢惊愕的望着老安人,“是江贵妃出事了?” “本该是江贵妃出事。”老安人轻轻的抿了抿唇角,一副不堪回首的模样,“出了这样的事,天色也的确有些晚,宾客们陆陆续续都告辞了,却有江府的管事妈妈悄悄的叫住了我,把我和沈陈氏单独留了下来,我当时很是不悦,却发现沈陈氏一改往日的淡定,鬓角都浸了汗出来,我马上就想到了你三姑姑婉妃娘娘,她在入宫后一向视江贵妃为死对头,那时侯她刚流了第一个孩子,或是因此生恨趁着江贵妃出宫谋划了什么也未可知,我这一生从未像那日一样后怕,被丫鬟护送着往后罩房走,感觉整个承平侯府都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口,却不想在后罩房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老安人眼底复杂的情绪涌露,最后低低一叹,目光一瞬间就寂寥了起来,“我瞧见你四叔被人捆在地上,浑身上下只一件亵裤,脸上欲色之气还未褪尽,而他旁边跪着的正是江六姑。” “怎么会?”沈雀欢吃了一惊,心中百感交集而过,一个坚定的声音油然而起。“不可能!” 的确不可能,按照老安人所说,事情发生在祁湛未出生的时候,如果江六姑真和四老爷做出苟且之事,娘亲绝对不会与江六姑保持长达八年的书信来往。 老安人却对沈雀欢的这句“不可能”暗自惊心。她当年都不曾立刻确定的事情,这丫头竟然如此笃定,除非是她姑姑生前向她或她爹提起过江六姑,抑或是江六姑就如她料想的那样,和江家的覆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父女查到了江六姑身上。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说明了一个事实,三丫头在关注着她姑姑的死,如果说不为了报仇,那查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老安人没有马上揭穿她,而是继续说起了当年之事。“你四叔当时服食了五石散,闯进了江贵妃歇息的后罩房,可不知为什么,躺在后罩房里的人却不是江贵妃,而是江六姑。” 若搁在从前,沈雀欢或许会骂四老爷沈宏庆机关算尽,可如今她却也看得明白,后宅之事并不是眼前看到和众人都能想象到的那样简单,先不论沈四老爷一个外男是如何进得护国公府内宅,就说江贵妃出宫时身边所带的护卫,也不可能让一个外男接近到江贵妃的下榻之处。 这中间串联着数不尽的弯弯绕绕,沈雀欢没耐心一一探究,她问老安人,“江六姑就是这样嫁给了四老爷吗?” 不仅在婆家青灯古佛了却了余生,还被江家人讳莫如深的抹却了所有痕迹,连红芷这样的家生奴才,都不知道江六姑是谁,做过什么,可想而知当年的事能被掩盖,是费了怎样一番计较。 老安人自然也不会将这里头的龌龊翻出来,她略点了点头,道:“那件事本就是沈陈氏做的魑魅,自然是人家说什么我们就得应承什么。” 沈雀欢紧问了一句:“那您后来没再查一查这里面的事儿吗?” 老安人呷了一口茶,“后来据你四叔说,她被人下了药,做过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如何会进了内院,所以最初我也以为是你三姑姑和沈陈氏合伙针对江贵妃做的伐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7:当年 听老安人的口气,分明真相与她料想的截然不同,沈雀欢只觉得脑袋里钝钝的,转也转不动似的。 只听老安人道:“江六姑嫁进来后,沈陈氏便禁止她随便走动,眼不见心不烦,但你三姑姑对江六姑的态度却并不厌恶,只是略微有些尴尬,甚至还说过让你四叔好好过日子的话。” “这是为何?”本以为拨开明月了,谁知一潭水又浑浊起来。 老安人蹙着的眉头不见松动,她摇了摇头,“具体为什么我不能确定,但我感觉的到,自从那件事之后,你三姑姑和江贵妃之间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似的,互不侵犯了,直到” 沈雀欢一直注视着老安人,可不知为什么,老安人话说到一半眸中忽然闪现一抹仓皇,好像说错了什么话似的,但也只是一瞬,快到沈雀欢几乎以为从未出现过。 “直到护国公府倾覆。”老安人端起茶杯,垂首喝茶,神色湮没在灯影里,看不真切。 待抬起脸看过来时,已是满脸疲惫。“甭管怎么说,江六姑在承平侯府都是个忌讳,她自愿进家庙修行,也是她的造化,至于七丫头”老安人长长的透了一口气,“有些债,父母还不完,总要累及子女的。” 父母还不完的债?沈雀欢心底泛苦,自己与沈鹭婷其实都是在还债吧。 “她毕竟姓沈,嫁到了东伯府,旁人提起来也叫她一声沈氏。”沈雀欢有意为沈鹭婷做最后的努力。 老安人泄了气似的朝她摆了摆手,“这件事上你已做了八分的功,只是还差两分的火候,你既然已经参透了这一层,回去就好好想一想该如何化解。”她朝沈雀欢摆了摆手,“你回去吧。” 沈雀欢看着老安人疲惫的容颜,把剩下的疑问全都收了起来。 回到东厢房后,沈雀欢对着绣百鸟的帐子顶看了一整夜,她却不知道景泰院正房的灯也亮了一整夜。 福妈妈第三次拧了帕子为老安人擦脸,许是年纪大了,想的越多说的越多身上就越发没了力气,好像满腔的真气都那么轻易的掏空了。 福妈妈就在一边劝她,“许是三小姐好奇,才问的详细一些。” 老安人摇了摇头,她已经能够确定,自己的嫡亲孙子曾孙女忽然回京,是为了什么了。“我倚老卖老,她关心则乱,仅凭她话里的几个字儿,眼里的几丝儿异样我也能确定了七分。” 福妈妈缄默下来,老安人在识人断物方面向来敏锐,何况经过今夜这番长谈,福妈妈也觉得沈雀欢心里藏着大乾坤,直觉告诉她若非是替姑小姐报仇,那也是和姑小姐的死有关系。 用一段江六姑的陈年旧事,来确定老安人心中的疑问,也算是值了。可福妈妈看着老安人眼里的红丝,老安人的泪已经在去年夏天流干了 第二日,邓奉被叫到景泰院东厢房,沈雀欢开门见山的吩咐他。“陈许快要春围了,你买些笔墨纸砚送到水井胡同去,顺便让他在闲暇的时候帮我做些事。”她压低声音,与邓奉交代了几句,邓奉眼睛一亮,随即应声离去。 站在一旁的红芷不解道:“四老爷和大老爷都不在乎七小姐的事,您让许大爷去跟那些儒生谈论,难道就能解决问题吗?” 沈雀欢但笑不语,陈许所在的学斋,恰好有一位承平侯门生家的公子,与陈许私交不错,沈鹭婷这件事如果由内宅妇人禀到承平侯面前,他或许一时计较不出利害得失,但若是向他通气的人是自己的门生,以承平侯视官声为性命的性格,肯定会以雷霆手腕毁了这门亲,毕竟东伯府对承平侯府的助力微乎其微,就算他想糟践江六姑的女儿,嫁一个寒门农户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果然,不到两日,邓奉便打听到承平侯的门生火急火燎的进了府,在章函富的书房里说了一阵话,两人形神严峻的去找了承平侯。 沈雀欢正一手握布一手拿针学码花边儿,身边的胡床上摊着被她码废了的一堆细葛布。经过那日与老安人夜谈的那一席话,沈雀欢便没再抱怨学女红这件事,她甚至恨自己手笨眼拙,如果自己当初听了母亲的话,偷着学上一些,或许现在就能亲手为老安人做一双袜子了,也不至于临时抱佛脚了。 不,要做两双,一双是自己的孝心,另一双是替母亲孝敬老安人。如果母亲在天之灵看到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春容对三小姐的勤奋也十分满意,景泰院东厢房的一众奴婢也在三小姐的带领下,形成了一派蓬勃向上的学习氛围。 其中,初念是早就在针线上十分精进的,众人在学习码花边儿的时候,她已经能够每天绣出一条帕子,两天缝一双福字花的袜子,三天做一件家常通袍衣裳了。 红芷刚得了初念给绣的一条迎春花的帕子,拿在手上啧啧称赞了一番,又叹气道:“可惜了咱们原先的那些好东西都没收了,连帕子都没给留一条,幸好初念会绣帕子,要不咱们几个这些日子可就要带块素布充数了。” 秋晓满手都是针眼窟窿,嘶嘶的哈着气,纳闷道:“雏云阁库房里应该还有一些能用的,我下午回去找找吧?” “我早就去过了。”红芷泄气道,“各院的帕子都是丫鬟给绣的,咱们从前用不着针线丫鬟,临要用才捉了急,好在前些日子朝宁公主派人送了一盒帕子过来,要不咱们小姐也没帕子用了。” 沈雀欢比平常的大家小姐活动量多的多,帕子的使用率也就多的多,话及此,初念赧然道:“可惜我技艺不精,要不也能给小姐绣帕子了。” 不是初念帕子绣的不好,而且沈雀欢用惯了朋来阁的帕子,眼光变的十分挑剔,她哪里不知道自己的毛病,故意逗初念道:“你甭着急,左右你是我屋里针脚最好的,除非老安人舍得把春容姐姐赏给我,否则你雏云阁针线大丫鬟的地位就稳稳当当的坐着吧。” 老安人已经为春容找了合适的婆家,只等秋末办喜事了,所以绝对不可能半路赏给沈雀欢。 初念哪里听不出来这些,由着他们哄笑,嘴上却气道:“奴婢哪里着急了,实在不成自己贴银子去巧意坊给姑娘置办就是了。” 众人更是笑的不行,春容这时候从外面走进来,听到“巧意坊”的名字,笑着问:“怎么说起巧意坊了?觉得姑娘我技艺不够,难不成要去巧意坊另觅良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8:玲珑 丫鬟们立刻站了起来,恭敬的把春容让进了屋,沈雀欢瞧着他们谨慎的样子直想笑,朝着春容缓和道:“咱们这会正说到朝宁公主送过来的几条帕子,知道的说您逗趣我这些丫鬟,不知道的以为您杯弓蛇影呢。” 春容眯缝着眼睛笑,奇怪道:“这个朝宁公主也真奇怪,宫里头的物件那么多,怎么去买巧意坊的东西送礼。”她随手拾起沈雀欢放在桌上的帕子,犀利道:“巧意坊胜在花样简朴大气,自认为和云华绣坊分庭抗礼,可人家云华绣坊行走在高门内宅是极寻常的事儿,巧意坊搭上的不是官太太就是小家碧玉的,怎么好比” 春容正说着,忽然自顾自的“咦”了一声,沈雀欢闻言望过去,就见她正捏着帕子上的针脚,满脸的纳闷。“这不是巧意坊的绣工。”她笃定的下结论,把帕子拿到眼睛底下自己打量起来,眸底忽然一闪,惊呼了一声:“这上头有字。” 有字?沈雀欢撂下手里的活计,把帕子接了过来,几个小丫头闻言也都凑了过来。 “我就说,巧意坊绣品上的字都是恢弘大气的笔体,何曾有过这样深闺小楷的字体。” 沈雀欢摸着上头的纹路,仔细辨认起来,初九王家?“初九王家!” “这是什么意思?”春容目露警惕,用这种隐晦的法子显然是为了掩人耳目的。可朝宁公主干嘛要这样行事?她可是一国公主。 春容的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沈雀欢的脸上,沈雀欢则是若有所思,帕子上的字,时间地点俱全,朝宁这是在约她见面呢。她们的确应该见上一面,望京楼那档子事一直在她心里悬着,皇上不轻不重的处置了几个奴才,却掩盖不了它原本的真相。 沈雀欢不禁思考起这件事的可行性,初一那天她已经对西府的那些人说了,自己不会去赴宴,还因为礼服的事处置了初映,后天就是初九,这节骨眼上反口,她要找个怎样的借口向老安人说呢? 要不要把朝宁的事,以及朝宁对腊月里慧王之死的诸多猜测告诉老安人呢? 沈雀欢有些拿不准,自己是老安人的曾孙女,沈雁君何尝不是呢,而且沈雁君对沈家来说绝对比她重要的多。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起那日在寒松院拦住她,诚心邀她去王家赴宴的六小姐王芮。要不要去拜托她呢?想了想,沈雀欢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一则她不想把脸丢到外面去,二则她也不想让王青臣因此误会。以为她是为了他的邀约才到王家去的。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却没料到下午的时候,难题便迎刃而解了。 沈雀欢午睡刚醒,春实便亲自来东厢院找她。“三小姐,苏家老夫人到府里来看望老安人,老安人让我来瞧瞧,说您要是醒了就到正房去见一见。” 苏家?沈雀欢并不记得京城里有姓苏的官宦人家,但她也不敢怠慢,一边让小丫鬟们伺候着洗漱,一边问春实:“这个苏家老太太是什么人,是老安人的朋友吗?” 春实帮她递着帕子,笑说:“是卯阳老家过来的,已经六十高龄,叫咱们老安人一声姑姑,和老安人极为投缘。” 沈雀欢琢磨着春实的话,在心里预计出了一个朴实的老太太形象,收拾停当后,沈雀欢恭恭敬敬的去了正房,门帘子刚一掀开,就听见一个软糯唔哝的女子笑声,不知道刚刚在说些什么,她笑得虽然很节制,却掩盖不住心中畅意。 春实已经先一步禀道:“老安人,三小姐来了。” 笑声微顿,就见一位满头白发,精神矍铄,面容却像四十岁妇人,十分雍容华贵的老太太。沈雀欢从未瞧见过这么年轻贵气的老太太,一看见就挪不动眼睛似的。 屋子里的人见了都哈哈大笑,老安人招呼沈雀欢:“到曾祖母这儿来。” 沈雀欢走过去,由老安人介绍着见礼。 “这是苏家老夫人,是咱们在卯阳老家的邻居,你要叫一声姑奶奶,她身后这位你叫婶婶,是苏老夫人的媳妇安氏。”沈雀欢对着二人行礼,安氏从腕子上褪下一个镯子当作见面礼,沈雀欢推辞了一番便也收了下来。 老安人看起来心情格外的好,看沈雀欢不自在,笑着打趣道:“你不是常说我是老妖精吗?今日见了这位姑奶奶,可是知道什么才是老妖精了吧?” 沈雀欢微赧,有点不适应这种内宅妇人齐聚的氛围,不过瞧苏老夫人的模样,眼角鼻翼别说褶子了,连条纹路都没有,皮肤嫩得像酪子,一双杏眼里黑白分明,若是那三千白丝换成黑色,说她三十岁也定有人相信的。 苏老夫人也在打量沈雀欢,青丝随意的地绾了个纂儿,头上不着任何修饰,甚至连个簪子都没有,衣裳也是家常最普通的宝蓝色常服,京都最普通的人家都没有这么简朴的装扮,可面前这个人却被衬托的格外惹人眼,那张欺霜赛雪般的面孔也更加的轮廓分明,仿佛一朵含苞待放的兰花似的,高洁英挺又带着几分的妩媚。 苏老夫人看着看着,就露出了一个欢欣喜悦的笑容来。“我说姑姑您怎么一口一个三姑娘,如今见了面,才知道这真是个顶顶的妙人儿。”说着,就把脖子上的一条猫眼珍珠串摘了下来往沈雀欢的手上递。 这下连老安人都有些吃惊了,忙打住她:“知道你银子多,可一个小孩子,你别吓坏了她。” 沈雀欢闻言,就知道这串猫眼珠定是价值不菲,连忙将手背过去,推辞道:“姑奶奶,我不识货的,您还不如送我一锭银子,更高兴。” 苏老夫人一愣,随即便听到屋子里的人轰然大笑,苏老夫人更是喜欢的不得了,不由分说的将那猫眼珍珠塞到沈雀欢手里。“姑奶奶从不带银子,这珠子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你曾祖母没见识,你尽管收了,等你嫁人的时候,姑奶奶定用金子给你铸个大箱子,让你风风光光抬到夫家去。” 沈雀欢听了就直冒冷汗,她朝老安人望过去,老安人朝她微微颌首,笑说:“这可真不容易,你能让铁公鸡卸下一撮毛来,也算和你姑奶奶有缘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9:来客 沈雀欢只好把那一串猫眼珍珠给收了起来,屋子里的众人这才又说起刚才的话题,都是些卯阳老家的陈年旧事,沈雀欢听着,知道苏老夫人一家也很久没回卯阳了,听她的话风,苏家老爷似乎在巾州任职。 她知道陈家长房老爷陈公义在巾州任知府,沈赫那个偷梁换柱的未婚妻陈佩妍就是陈公义的女儿,可沈雀欢却听说陈家给女儿的嫁妆只有金银没有田产,华而不实罢了。连巾州知府都这般的小家子气,巾州怎么会出了苏家这么个富贵官呢。 想了想,沈雀欢马上就想明白了,她在长儒那间密室里研究过大樾朝的官吏制度,在巾州还真有一个富贵衙门——地方盐运司。 果然,苏老夫人说起了儿子:“他做运同已经第三年了,我们这次进京一是为了去王家贺寿,二则也想寻一处合适的宅子,准备入秋就把家眷搬过来。” 运同,既盐运司同知,正四品的官职,和顶头上司转运使只差了半级,但转运使常驻京都,算是半个京官,盐运司同知则是驻地外官。苏老夫人说要来京都置产,难道暗示着苏老爷即将升任转运使了? 等等,刚才苏老夫人似乎说去王家贺寿? 沈雀欢支起了耳朵听,却是越听越糊涂,苏老太太不知怎么的开始说起一位叫做“莹瑞”的老朋友,说什么从前的苦日子,说什么兢兢业业为子为孙,说什么把儿媳妇教成了二货 苏老太太和老安人沉浸在话题里无法自拔,苏老太太的儿媳妇安氏却瞧出了沈雀欢的困惑。她笑着拉沈雀欢到自己身边坐,小声说:“我婆婆和已故的王老夫人是嫡亲姐妹,王录王将军得称我婆婆一声姨母。” 沈雀欢愕然,那岂不就是王青臣的姨奶奶,这这也太巧了吧? 安氏就问她:“你是不是也接到了王家夫人的帖子?” 沈雀欢颌首,实话实说:“初一的时候就接到了。” 安氏笑眯眯的瞧着她:“你曾祖母是不是不准备让你去?” “是。”沈雀欢自然而然的露出一副愚钝的模样,“老安人说于理不合。” “的确是于理不合。”安氏笑道:“我婆婆初四进京,是王将军亲自转道巾州接的她,我们到京都驿站的时候邯州白家正好在驿站酒肆里送别友人,当时就说起了王老太爷做寿的事,话里话外的笑话王家人恃子而沽,王将军听了当时就变了脸色,回京后的第一件事就把四郎遣到东郊宅子里闭关待考去了。” 沈雀欢笑了两声,觉得王将军此举连亡羊补牢都称不上,因为寿宴上王青臣无论如何也不会到内宅里见客的,王夫人摆宴的目的分明就是婆婆在相媳妇。 安氏看出了沈雀欢眼底的讪然,她觉得眼前这个小姑娘真的挺有意思,心里想的掩都不屑掩饰一下的露在眼里,“王将军是个有主见的,说四郎春围在即,让王夫人到东郊去照应儿子去了。” “啊?”沈雀欢愕然,王夫人怎么说都是王家主持中馈之人,这不是当着京中贵妇的面打王夫人的脸吗?“那王家寿宴又是谁主持?” “三房夫人邵氏。”安氏言简意赅。 沈雀欢眉心一跳,邵氏,她可是如雷贯耳的。和当初的江三夫人沈玉岚一样,王家这位三房夫人邵氏,是继沈玉岚后第二个随夫征军的女人,她虽然没有沈玉岚军师的头脑,却因出身商贾,天生是管理庶务的好料子,据说将王家军的军务管理的井井有条,是远近闻名的巾帼女杰。王录调离南境到隆川大营任职,王家三老爷王寻就接管了王家军,腊月里的时候封了副都督,封邵氏为二品夫人,这次王老太爷做寿,王三夫人归京贺寿是理所应当的。 思及此,沈雀欢便也释然,安氏却有些意外,她本想为沈三小姐介绍一下这位厉害的姑表嫂子,可瞧沈雀欢的样子,似乎早就心知肚明似的。 正纳闷的时候,上首一直和苏老夫人说着话的老安人忽然叫了沈雀欢一声,“你苏家表姐也是个机灵鬼,既然她邀请你,那后天你也去王家热闹热闹吧。” 苏家表姐?沈雀欢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但听老安人的意思,竟是让她后天去参加王家的寿宴。 安氏笑着解释:“我们苏家就一个姑娘,叫宜香,是我大哥大嫂的宝贝女儿,这次和我们一块儿来了京都,我大嫂是个练家子,宜香也颇有乃母之风,和三小姐肯定能一见投缘。” 沈雀欢淡淡的笑着,心想,苏老夫人不会是拿着自己小孙女当幌子,借着回京探友的名义,到各府再把闺秀们邀请一遍吧?这样看来,甭管是王录还是王老太爷,对苏老夫人都是极为信任和尊敬的。 苏家婆媳二人留在景泰院吃了晚饭,正欲告辞的时候福妈妈禀道,林氏和三房陆氏听说苏老夫人来了,也过来拜见。 老安人听了,目露不悦,却还是让人把两个孙媳妇给叫了进来。 林氏和陆氏规规矩矩的给老安人和苏老夫人请了安,就听林氏八面玲珑道:“我从外头回来,瞧见了王家的马车,一问之下才知道是苏老夫人到了,连忙叫了三弟妹过来了。” 苏老夫人眼中露出几分笑容,许是累了,沈雀欢总觉得那笑容不似原先那般由心,还是这苏老夫人原本就不喜欢沈陈氏的这两个儿媳妇呢? 不过,林氏和陆氏能够不顾面子不请自到,想必这位做盐运同知的苏大人,十分了得。 众人在景泰院里又是契阔了一阵,苏老夫人便道“时候不早了”,大伙簇拥着她和安氏,寒暄送别。 老安人嘱咐沈雀欢:“你替我送送苏老夫人和苏太太。” 沈雀欢笑着应是,林氏和陆氏却不露痕迹的互视了一眼。 到了二门口,苏老夫人临上车前拉着沈雀欢的手:“后天一早你就过来,我让你苏表姐在门口迎你。” 沈雀欢礼貌的道谢,说:“到时一定早早过去。” 而苏老夫人只对林氏和陆氏略略一笑,算是道过别了。 马车在众人目光里绝尘而去,三太太陆氏到底绷不住了,朝沈雀欢微笑着询问:“苏老夫人刚才说后天让你过去?是去什么地方?” 林氏虽不屑陆氏的做派,却也含笑在一旁看着沈雀欢,仿佛也在等待答案似的。 “去王家贺寿。”沈雀欢语气谦和,神色间有些无奈,“原本是不打算去的,这么一来倒是不好推据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0:冲突 陆氏明显的怔忡了一下,“苏老夫人约你去王家?” 林氏也讶然,却马上明白了个中悬系,对陆氏解释道:“苏家和王家是表亲,苏老夫人是王将军的亲姨母。” 要不怎么苏家人进京,他们谁都没得到消息,要不是刘保认出了苏家随车的管事来回禀她,她也不相信苏老太太这时候过来了。想着,林氏就有些不高兴,问沈雀欢:“怎么苏老夫人来看老安人,也没人去内院知会一声,也好让家里的晚辈出来拜见,这要是传出去了,还以为咱们侯府慢待苏老夫人呢。” 沈雀欢没有接话,感觉林氏是不是计较的有点过了?再看陆氏,脸上微微泛着白,好像对苏王两家的关系十分震惊似的,看沈雀欢的眼神也没了刚才的和煦。 随后三人各怀心思的回到了景泰院,沈鹊春和沈鹂歌却站在景泰院的二门口,正和春实大眼瞪小眼的对峙着。 “这是怎么了?”林氏呵斥一声,众人纷纷转过头来。 “娘。”沈鹊春像是撇清关系似的走了过来,“娘不是说来给老安人请安,我到这来找您,却遇见了六妹妹。” 意思是说,这和我没有半分关系。 春实避过乌眼鸡似的沈鹂歌,走到林氏和陆氏面前见礼,“两位夫人,老安人今日累了,已经提早歇下了,特命奴婢来禀二位夫人一声。”她恭恭敬敬的,侯府的诸位小姐也没她端的这样稳。 陆氏自听说了沈雀欢被苏老夫人邀请去王家赴宴,心中就憋着一口浊气,皱着眉道:“鹂歌,怎么回事?” 沈鹂歌这才走回到母亲身边,杏眼欲泣,楚楚可怜:“母亲,我现在连看望一下老安人都不成了吗?老安人是不是有了三姐姐就不稀罕鹂歌了?派一个丫鬟把我堵在外头算是怎么回事?” 她满腔抱怨,不仅斥责了春实,还夹枪带棒的把沈雀欢也怨怼了进去。 沈雀欢决定置身事外,她从两位夫人身后绕过去,直接向二门里走了进去。 “三姑娘。”陆氏忽然出声,口气里带着一丝锋芒。 沈雀欢不由回过身来。 陆氏皱着眉:“三姑娘,你这会儿该是去给老安人回话的吧?带你六妹妹一道过去。”说着,她在沈鹂歌后背上轻推了一把,语带双关的说:“都是曾孙女,你们曾祖母不会区别相待的。” 林氏一听,忙给沈鹊春使了个眼色,她听说苏老夫人到府,就连忙让夏至去叫沈鹊春到景泰院来,想让女儿在苏老夫人面前露个脸,没想到苏老夫人走的这么快。她敏感的觉得,苏老夫人突然到访是带着深意的,既然老安人不打算同她们明说,让女儿去老安人面前打探一下就显得十分必要了。 沈鹊春不情不愿,却也走到沈鹂歌的身边,温和道:“你快别哭了,我陪你一块儿去。” 沈鹂歌没想到沈鹊春反应这么快,连忙挽住了她的手,坚定的朝沈雀欢走了过去。 沈雀欢眉头微蹙,这算什么?她朝春实望了一眼。 春实已经不露声色的站在了沈雀欢的身边,朝着正欲进门的两人福了福:“两位小姐,老安人已经歇下了” “放肆。”陆氏眼角氤氲着狰狞之色,“你不过是个奴才,竟敢阻拦小姐到老祖宗面前尽孝,你到底是受谁指使,怀的又是什么心思?”如果说陆氏最初的色厉内荏是心情作祟,那么现在,她完全就是在置气了。 陆氏最初虽然不知道苏家老夫人和京都王家之间的关系,但苏老夫人的独子,盐运司同知苏大人,在巾州当地可是只手遮天的人物,当刘保家的刘佟氏来告知她“苏老夫人去了景泰院”,她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这才和林氏在院外迎面遇上。 林氏打的什么主意她心知肚明,为沈鹊春看好的夫家现在便宜给了陈佩芯,那么给沈鹊春议亲就成了大房的当务之急。大房能力在那,鹂歌被鹊春挡在前头她没什么可怨的,可二房凭什么能掺和进来,二老爷说白了就是个客卿,以他这个年纪,在仕途上就算是彻底无望了,还有什么前途可言,可就是这么一对父女,不仅堂而皇之的去勾引靖安王,还牵绊着老安人觊觎着王家和苏家。 在她眼里,景泰院里的这些奴才,分明就是得了沈雀欢的好处,做着逢高踩低的勾当。 沈雀欢也看出来了,陆氏这话明着是在为难春实,其实全都是说给她听的,不过景泰院的大丫鬟岂是她几句话就能吓唬住的?沈雀欢余光里瞧见春实坚挺的腰杆和凉薄淡然的模样。 “三太太请您慎言。”春实上前一步,两手端在小腹之前,一派恭敬凛然,“奴婢受老祖宗的吩咐侯在这里,便有阻拦闲杂人等的责任,三小姐也是奉了老祖宗的吩咐去送客人,三小姐办完了差事到老祖宗面前回禀,也是责任,依照三太太的意思,难不成让已经歇下的老祖宗强打精神起身看看六小姐才算承了六小姐的一番孝道吗?” 一段话说的不卑不亢,铿锵有力。沈雀欢简直佩服死春实了,想着自己若是在老安人身边待个三年五载,也修炼出这样两片嘴皮子就好了。 陆氏气得手都忍不住哆嗦,“你好你逢高踩低的下贱东西”竟然口不择言,有些要泼妇骂街的架势了。 林氏见状,顿生不妙之感,让陆氏再这样撒泼下去,有理也变的没理了,她目光闪烁,冷冷的道:“三弟妹,你怎么和个下人吵起来了,有什么事明日见过老祖宗,老祖宗还能为个顶撞主子的奴婢撑腰?” 她朝两个小的使了眼色,沈鹂歌早气得不行,连忙走回去站到母亲的身后扶住她,沈鹊春却不想和这对泼妇似的母女牵扯太多,不露声色的回到了林氏身侧,看样子是不打算和沈鹂歌同仇敌忾了。 陆氏也知道在这儿闹腾起来是自己没理,还不如听了林氏的话明早来见,到时候老安人还能再挡她一次不成?她的目光化作了锐利的刀锋,却是越过春实,稳稳的落在了沈雀欢身上。 沈雀欢微愣,这这算怎么回事?她可是一句顶撞的话都没说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1:征兆 就在大伙在景泰院门前对峙的时候,大房和三房院里的管事妈妈前后脚的赶了过来,两人俱是惶急的面色,林氏和陆氏瞧见了齐齐问了一声:“什么事这么慌张?” 林氏院里的婆子抢在前头回禀:“侯爷在红林院发了脾气,叫西府各房都到红林院去。”红林院是沈陈氏的住处,林氏和陆氏都感到了一丝不妙。 三房的婆子不甘落后似的,急急插了一句:“似乎是为着四房的事儿,奴才听说侯爷已经让人把四爷捆到祠堂去了。” “什么?”两房夫人的脸色全都绷不住了。大房和三房平日里虽然总做些窝里反的事,但在涉及到西府的事由上,沈陈氏名下的三个房头,还是深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两帮人哪里还有心情去见老安人,各自让仆妇们掺着快步朝红林院沈陈氏的院子赶去了。 沈雀欢和景泰院的一众下人面面相觑,春实到底比她们多了些火候,不仅没有表现出凯旋后的喜悦,还板起脸来呵斥了看热闹的小丫鬟。 沈雀欢看着她就像看着渠延军营里治军校尉时的心情。在她看来能用一张嘴解决问题的人,都不可小觑。 她一脸钦佩的走进景泰院,直接去了老安人卧房里回禀。老安人正由福妈妈亲自服侍着洗脚,屋子里热腾腾的,隐隐还能闻到檀香和艾草的味道。 这场景让她莫名就觉得安定下来,她想也没想的走过去接了福妈妈手里的巾子,亲自服侍着老安人洗脚。她的面孔隐在一片蒸汽里,还带着那么一股子恬淡,突如其来的举动让老安人和福妈妈都有些愣神。 沈雀欢却尤不自知,絮絮叨叨的问:“苏老夫人到底是什么人,她今天来是不是帮着王家收拾烂摊子呢?看样子王将军很是敬重她,竟然让一个老太太出来斡旋。” 老安人像醒过神似的,在沈雀欢脑门上使劲戳了一下,“怎么说话呢,你好歹还得了人家一串猫眼珠,那珠子有市无价,朋来阁二百多个铺子也得不了这种品相的猫眼。” 沈雀欢动作一滞,这是继那夜长谈之后,老安人第一次提到和那个人相关的事,她有些不知所措,傻愣愣的仰着脖子瞧着老太太。 老安人却是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抽了脚由福妈妈侍候着上炕,歪到了迎枕上头。 沈雀欢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小丫鬟,又让人伺候着洗了手,本打算这就回屋了,却见老安人摆出了一副长谈的样子。 沈雀欢安静的坐到了一边,檀香c艾草c温室,以及空气里充盈着的老年人独有的气息,她忽然明白自己刚刚为何发自本能的侍候老安人洗脚。 很就以前,久得如同前世的每一个夜晚,沈雀欢也这样耐心的伺候过祖帅洗脚,他老人家膝盖受过伤,需要每晚临睡前用药草热敷,这项差事自他们兄妹二人六岁开始,便成了责任。沈雀欢曾经对这些长年累月又极有规律的事情很不耐烦,有时候干脆数月撂挑子,把责任一股脑的推到江深那里,直到自己犯了错,需要在祖父面前讨好卖乖,才十分自觉的把差事从江深手里抢过来。 思绪渐飘渐远,以至于老安人叫了她两声,她才回过神来。“哦我在想苏老夫人” 她说了个不太高明的幌子,老安人却没有深究。而是将刚才问过的问题,又问了一遍:“你大伯母和三婶婶可有问过你些什么?” 沈雀欢把送苏老夫人出府的经过告诉了老安人,略去了在二门前问她的那段,以及在景泰院前争执的那段,着重说起林氏陆氏对苏老夫人的寒暄奉承,她面露奇怪之色:“三婶婶紧赶慢赶的过来这还算好理解,可大伯母今天是不是有点过了?” “她原本就是那样,和她婆婆一个德性。”老安人很少这样色厉内荏的说话,而且这话也太犀利了些。 不过沈雀欢在心里却十分认同,差一点就忍不住的点头了。 “西府的这四个女人,格局太小,她们以为和人相处不过那三三两两的门道罢了。”老安人轻蔑的“哼”了一声,“你不知道这其中的悬系,苏老太太最是瞧不上陈氏,连带着她三个儿媳妇也得被牵连。” 沈雀欢讶然:“她们有仇啊?”话一出口,自己都听得出幸灾乐祸的味道。她讪讪然的笑了笑,做出一副虚心聆听的模样出来。 老安人就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讲起了当年的事:“新皇刚登基那会儿,我和苏家侄女赶到一起回卯阳老家,那时候你亲祖母刚过世,你祖父想趁着回老家的机会把陈氏扶正,我们沈家和苏家在卯阳大筒山遇了个正着,当时苏家侄女穿了一件粗布短褐,住在山上庙宇里为多病的儿子守长命灯,陈氏是个没眼识的,竟以为她是哪个田庄的娘子,非逼着人家给我们侯府家眷让出厢房,还是我赶到认出了苏家侄女,这才化解了一番干戈,后来陈氏知道了苏家侄女是遵淳郡王的次女,竟然同你祖父说什么,遵淳郡王不过在先帝面前得势,如今改朝换代了,还不是个没落的命运,要不她好端端一个遵淳郡王的次女,为何要嫁给一个商贾为妻。你祖父听了之后摔了一尊前朝的玉鼎,让她把你大伯和你二姑姑都送到我院里教养,一年之后,她受封了三品淑人,我才顺水推舟把那两个孩子还给了她,就算到了那时候,她仍然没明白过来为何会惹恼了你祖父。”说到这儿,老安人忽然释然的一笑,“不过,时至今日她也不得不明白了。” 沈雀欢听着,心中渐渐的清明。遵淳郡王和先帝爷是姑表兄弟,一直辅佐先帝直至先帝殡天,他也是手握继任天书的三大重臣之一。景帝登基后,遵淳郡王以身体怀疾为由卸任朝事,连续十年隐居在家不见来客,就在外界都以为景帝因遵淳郡王曾经推举信王继位,而冷落打压遵淳郡王的时候,景帝忽然下了一道旨意,封遵淳郡王为遵淳王,封藩陵蜀,成了大樾朝独一份儿的尊爵异姓王。 而遵淳郡王的两个女儿,大女儿的夫婿也就是如今的王老太爷,创建了王家军,二女儿的夫婿垄断了陵蜀c蜀川c巾州等地的漕运,而遵淳王的老来子德硕郡王,原本在藩地做富贵郡王,可是年前的腊月里忽然被皇上召回京都,打算让他停藩留京,以堪大用。 而长儒也同沈雀欢提起过,皇帝之所以召德硕郡王回京,恐怕与遗照有关,德硕郡王和他的父亲一样,可能将成为皇帝的托诏大臣。 而王老夫人已经过世,德硕郡王的这位二姐姐苏老夫人,自然而然水涨船高,成了京都人争相巴结的人物,也难怪林氏要拿热脸往上贴了。 可另一种疑惑在沈雀欢心中骤然萌生,她皱着眉头问老安人:“老祖宗,您说这个苏老夫人帮王家跑前跑后的周旋,会不会别有深意啊。” 老安人乜了她一眼,“你还算是个通透的。”她目光暗沉,视线从沈雀欢身上挪到了一片灯影处,久久才透出一句,“这个时候不周旋,难道要看着王家走护国公府的老路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2:计较 冷凛之色从沈雀欢的眼底一闪而过,护国公府的老路?莫非老安人知道护国公府倾覆的真正原因?她感觉自己被隔在一堵高墙之外,墙内是她想知道的所有秘密,她离得很近,却不知道墙内正发生着什么。 偏偏,她什么都问不了。 服侍老安人歇息之后,沈雀欢一个人回了东厢房,春容正带着四个针线婆子等在外间厅里。 “三小姐,老安人吩咐要赶制您后天穿的衣服。”春容将一叠厚厚的布样递到沈雀欢手上,“这是景泰院私库里所有的料样。” 沈雀欢就和一屋子丫鬟挑起了花样子,期间秋晓瞧准机会把廖妈妈刚才特地送来的消息小声禀报给了沈雀欢。 “侯爷为七小姐和乔家的婚事发了怒,打了四老爷二十板子,还迁怒了西府老夫人,听说侯爷已经让人去毁婚了。” 毁婚?这么说四房已经和乔家下了定,要是这件事再晚一些,生米煮成熟饭,那说什么可都晚了呀。不知道为什么,沈雀欢觉得心口一直堵着的一口浊气,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渐渐的驱散了,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庆幸的情愫从心底溢出来。 沈雀欢不禁苦笑,日子真是太舒坦了,她竟然有了怜悯之心? 第二天一早,沈雀欢照例去给老安人请安,在门前遇见了承平侯身边的长随刘福山。春容一个人在台阶上严阵以待似的立着,瞧见沈雀欢来了,连忙走过去小声禀道:“三小姐,侯爷来了,正在和老安人说话,春实姐姐带着春客c春宴在里头布置早饭,看样子是要留侯爷在景泰院吃饭了。” 至于要来谈什么,这在承平侯府已经不算秘密,昨天晚上红林院折腾了一夜,三更鼓的时候还有婆子听见沈陈氏在骂历氏的声音,沈陈氏发起火来一向口不择言,什么不留情面的话都往外倒腾。今天早上府里下人不仅知道历氏在七小姐这件事上是如何苦心经营的,还知道了历氏如何从妾室上位,如何整治四房的姨娘,甚至连她帮大户里的姨娘买下作药的事都捅了出来。 不过,沈陈氏在沈鹭婷这件事上还是把自己给择清了,说历氏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在老安人面前说沈陈氏对这桩亲事没意见,在沈陈氏面前说老安人已经默许,其实无论是老安人还是沈陈氏都是活出道行的人精,怎么可能说出十分明确的应承话。可历氏却钻了这中间的空子,承平侯刚得知这件事的时候还不相信,派了刘福山去查,这才知道东伯府已经和四房定了聘,媒人已经在两家奔走商议婚期了。 沈雀欢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就觉得心底恶寒,且不论这婚事如何仓促,仅凭沈鹭婷的年纪,要是真嫁过去,恐怕就应了那句“羊入虎口”了。历氏是做后娘的,这么做可以说她心思歹毒,可四老爷呢?他可是沈鹭婷的亲生父亲,难怪承平侯第一个发落的就是他了。 承平侯在景泰院陪老安人吃了顿早膳,期间沈雀欢进去请了个安,承平侯平平淡淡的受了她的礼,说了一些要孝顺守礼的话便让她退下了。 承平侯走后,春容一脸唏嘘的给沈雀欢透露消息。“听说让七小姐和五少爷住去了红林院,由西府老夫人亲自教养。” “就就这样?”几个丫头都露出讪讪然的表情,红芷更是直言不讳的问:“这处置未免也太轻了些吧?” 春容解释:“听说四太太之所以相中了东伯府,是因为乔家夫人答应为四老爷谋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一职。” 四老爷沈宏庆,年后已经升任都察院经历司经历,是正六品,别说以乔家现在的实力根本不能让四老爷连升两级到右佥都御史,就算乔家有这个能力,沈宏程这个工部侍郎还放在那,皇上也不会同意都察院里有沈宏程的亲弟弟。 说四太太天真?还是痴人说梦呢?沈雀欢一笑了之。 三房所在的荷风院里,“砰”的一声脆响,一只绿釉嵌孔雀羽纹花瓶碎在了宴息室的青砖地上,沈鹂歌瞪着一双桃红的眼睛发着脾气,三太太陆氏只觉得头疼欲裂,捂着太阳穴呵斥道:“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你哥哥这次春围高中了,你还不是在府里横着走” “娘——”沈鹂歌没等母亲把话说完,尖声打断她:“哥哥是封侯是拜相自有未来嫂嫂偷着高兴,将来我若是嫁得好,肯定会助力于哥哥,可我要是嫁给个低门小户,没准还要三天两头的来找哥哥嫂嫂接济,您就算是心眼全偏在哥哥身上,也得想到这一层才是。” 陆氏只觉得一阵眩晕,要不是身边孙妈妈架着,她恐怕就要瘫倒在地上,偏偏沈鹂歌还觉得母亲如果拿出为哥哥钻营的一半心力来帮她,她也不会被那个不入流的沈雀欢给比下去。 “娘,我不过是求您去跟陆家舅母说说,让瑾之表姐把我带在身边,这有什么难的,瑾之表姐比我的亲姐姐还要亲,只要您去说,舅母肯定会同意的。”沈鹂歌挨着母亲,摇晃着陆氏的胳膊,两只桃眼马上又溢出水来。 陆氏恨铁不成钢:“你怎么什么都不懂?你瑾之表姐也到了议亲的年纪,我上次去你舅舅家,你舅母还向我打听王青臣,显然是要帮你表姐相看的,你这时候急巴巴的跟着,小心和你舅母生了嫌隙。” 沈鹂歌却听不进去:“娘,你怎么总这么小心翼翼的,再说谁告诉您我是奔着王青臣去的,王家虽好,到底是武将人家,您瞧咱们巷子里住着的何将军,这么好的地段置产,一家子却像住在田间地头,满府都是菜园子,我可不想嫁到武将的人家去。” 她一个还没及笄的小姑娘,说起嫁人来竟是一点都不害臊,陆氏手脚冷的像冰块,“瞧不上王家?”陆氏恨得心口发疼,只恨没在女儿身上多花些心力,她忽然什么话都懒的说了,直接问道:“你是不是听说苏家进了京,想去打苏子康的主意?” 知女莫若母,自从她与女儿说起苏家老夫人过府之事后,她便发了疯似的要去参加王家寿宴。现下,她只能冷冷的打击女儿:“苏子康是苏老夫人的长孙,也是苏家宗孙,将来可是要支应门庭的,娘知道自从五年前你同娘回巾州看望你外祖母,你就对苏子康很是上心,可你知不知道苏家如今是个什么人家,别说是你,就算大房捧在手里的沈雁君,在苏老夫人眼里也没几分重量,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些念头,你现在还小,前头又有鹊春拦着,绕过这一年,等鹊春的亲事定下来,你还怕你祖母不给你寻门好亲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3:算尽 陆氏一番话说的语重心长,没想到沈鹂歌却猛的甩开了她的手,“说白了,您还是不愿意为我去求人,别的母亲都盼着女儿高嫁,你可倒好,生怕我用光了你在舅舅那边的情分,怕到时候舅舅在哥哥的仕途上不尽心,还怕我被祖母看不起,连累哥哥得不到家族的助力,可您这么步步为营,旁人难道就会高看您一眼吗?您也不想一想,若是女儿嫁的好,您无论在夫家还是娘家都站稳了脚跟,何至于您一个巾州陆氏的嫡女来给京都陆氏做小伏低,说白了,我那个舅母的出身可是半点都不如你呢。” 陆氏脸上的血色褪的干干净净,举起巴掌就要往女儿身上拍,屋子里的丫鬟婆子连着声的阻拦,有的扶陆氏,有的拉小姐,鸡鸣狗叫乱成了一锅粥。 可是做母亲的终究拗不过女儿,第二天一早,沈鹂歌高高兴兴的站在了母亲面前,她身上穿着一件橘色妆花百褶裙,上身着同色素面春衫,头上是垂珠却月钗,耳垂下的发髻上还别着个蜻蜓草虫样的玉簪,手上腰间更是繁复,好像把自己所有的好东西都要展示出来似的。 陆氏亲手给她摘下几个腰饰,又把垂珠却月的头钗,换成了与蜻蜓草虫颜色相仿的水玉玲珑钗。 昨天晚上,在沈雀欢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哭求下,陆氏终于答应给她想想办法,她并不想因为女儿的无理取闹去麻烦京都陆家的亲戚,最终让她想到了一个并不高明却很实用的法子——赶鸭子硬上架。 母女俩急匆匆的吃了早饭,就往景泰院的方向赶。 “你记住了,在你三姐姐面前只说是和你四姐闹了别扭,千万不能说出你祖母默许你去或是你大伯母答应你去这样的话,要是让人抓住了把柄,你祖母第一个就饶不了你。”陆氏叮嘱着沈鹂歌,却想起了前天晚上被婆婆责难了的四太太,她不就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一个不小心让人抓了把柄去,想一想婆婆沈陈氏,那可真是个会折磨人的,连着两天给四太太立规矩,原本文秀娴丽的一个人儿,被折磨的如同个浆洗婆子,人都跟着老了十岁。 想到四太太,陆氏心里就无端的发虚,可再瞧一早上欢欣雀跃如同百灵鸟似的女儿,又不免心生怜惜。 沈鹂歌这会儿哪里还听得进母亲的唠叨,她昨晚听了母亲的打算,就觉得这主意好,赶在沈雀欢出门的时候硬蹭她的车过去,就算待会遇见了大伯母,也只当她说动了老祖宗,同意了她一同过去。 沈鹂歌心里美滋滋的,眼瞅着景泰院就要到了,却瞧见两抬青油小轿从里头走出来,朝着浮澜浅水的方向去了。 沈鹂歌和母亲对视了一眼,同时感觉到了事情不妙,连忙赶到景泰院门口,恰遇见送小轿出去的春容,还没等这对母女问话,春容已经惊喜似的朝二人福了福身,“六小姐,老安人刚还念叨着想你,让奴婢去荷风院把您接过来,没想到您这么早就到了。”春容用帕子按了按鼻翼上的薄汗,奉承道:“六小姐您可真是体恤奴婢。” 沈鹂歌脸色有点僵,她忍不住朝浮澜浅水方向的两顶轿子寻了一眼,似是不经意的问:“什么人比我和我娘还早?” 春容一边把陆氏和沈鹂歌往里头让,一边道:“是二老爷,一早过来陪老安人用了早饭,说是接三小姐一块儿去王家。” “什么?”母女俩齐齐轻呼。 沈鹂歌脸上的血色褪干净似的,显得她整个人仓惶无措,脱口道:“她怎么这么早就去王家?” 陆氏也是一副极力自持的模样,不过她问出的话却与沈雀欢无关,她更在乎的是长儒,她问春容:“王家难道也邀请二老爷了吗?” 据她所知,王老太爷这些年精神始终不济,王录怕热闹太过了反倒影响父亲身体,所以此次宴请的男宾还不如女客的一半人数,就拿承平侯府和陆府两家来说,侯府只给大房下了帖子,陆家只给二房下了帖子,据说宋家竟然一个帖子都没接到。 可春容的回答却是斩钉截铁:“是啊,王家给二老爷单独下了帖子。” 陆氏满心骇然,他不是个客卿吗?不是像幕僚一样的闲散谋士吗?为何王家会这般礼遇一个草民,还是说二老爷和王将军有着不一样的交情,他只是从来都没向家里人透露过呢。 思及此,陆氏便想打道回府,她必须给远在楽县的丈夫写封信,提醒他要格外注意这件事,可她刚转了个身,就听门廊处福妈妈温和醇厚的声音。 “给三太太c六小姐见礼了。” 陆氏一愣,有点回不过神来。 福妈妈却是亲自撩了花厅的帘子,招呼道:“三太太,六小姐快进去吧,老安人早起就和老奴念叨,说是很久都没和三太太打叶子牌了,正好拉了三太太c六小姐来攒局。” “我”沈鹂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半晌才想到一个不算高明的借口。“福妈妈,我昨日的功课还没有做完,不如我差人去把大姐叫过来,让她陪老安人支两局?” “是呀是呀。”陆氏满脸堆笑,“鹂歌原本打算给老安人请过安,就回去赶功课的,寒松院因为王家寿宴歇课三日,留了一大堆的课业给她们” “三太太。”福妈妈毫不客气的打断她,“前天晚上您不是还说,小姐们到老祖宗身边服侍是最要紧的孝道吗?老安人还听说,六小姐来了好几次都不巧她老人家有事缠身,今天老安人特意推掉了诸多琐事,想着和三太太c六小姐好好练练手气呢。” 笑容擎在福妈妈的脸上,却没有给人一丁点的和煦感觉,反而把陆氏母女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另一边,青油小轿顺着浮澜浅水一路朝着府中二门的方向而去,那里停着一辆普普通通的绽青色缎壁马车,灵松和邓奉都侯在车前。一个侍奉着父女二人下了轿,另一个则利落的掀开车帘。 一阵寺庙才有的禅香之气瞬间从马车里飘了出来,沈雀欢上车的动作一顿,视线落在车厢里一个蒙着红布的篮子上,里头隐约露出一些祭祀物品。 沈雀欢只觉得头顶天雷滚滚,看长儒的眼神都是颤巍巍的:“人家摆寿宴,你带着祭祀品当贺礼,您是不是不想活了?王录可是镇南王,徒手擒白虎,弯腰拔青松,十个我都不是对手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4:路祭 自从上次长儒将沈雀欢从蓬莱船港寻回来之后,就对她不冷不热的,到景泰院去看望老安人,也是看看就走,从不叫沈雀欢过去见他。现下沈雀欢像个公鸭子似的朝他嚷嚷,长儒只淡漠的瞟了她一眼,自顾自的上了马车。 沈雀欢看着长儒强自摆出的一股彪悍凶煞的气质,又好气又好笑,跟上去挨着坐一块儿,嘿嘿笑着:“你还生气呢啊?我都不生气了,你可真小气。” 长儒嫌弃的往旁边坐了坐,沈雀欢追着坐过去,长儒再挪,沈雀欢干脆把他挤到车角,长儒像个炸了毛的小动物似的把她推开。嚷嚷“你怎么这么不矜持?” 她一边笑一边厚颜无耻的点头:“这优点是从我爹那传过来的。” 沈雀欢把长儒的脾气摸的很透,往常只要她提到亲爹,长儒都特不待见的接上一句“好的不随”,可这一次不知为何,长儒闻言神情有片刻的僵硬,看沈雀欢时目光里多了几分的柔软。 沈雀欢看得出来,这是一种赤一裸一裸的怜悯之情,沈雀欢眼底飞快闪过一丝警惕,想了想,目光再次落向马车一角的祭祀篮子上。“这些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马车正经过梅花巷口的早集,嘈杂的声音将车内的气氛衬托的更加静异,长儒看了她一会儿,淡淡吐出两个字:“城北。” 沈雀欢的脊梁僵得笔直,她不知道城北现在有什么,她只知道曾经的护国公府是城北最大的一间宅子。她呼吸都有些困难似的,问:“没关系吗?” 长儒轻轻摇着头,“隔三祭,无妨。” 三月初六是护国公府遭难的日子,今天是三月初九,在大樾,祭奠非亲友人时往往隔三日祭奠。 沈雀欢垂下头,盯着玉色裙裾的一角,良久无语。 她在雏云阁的库房里设了个无名牌位,初六那天晚上曾给牌位磕过三个头,她也想偷着到城北去看看,都说含冤孤魂会在死去的地方盘桓三年,理智告诉她,肯定有许多双眼睛在盯着三月初六,江家的头年祭,谁形迹可疑的出现,谁便会落网,沈雀欢含恨选择了按兵不动。 她没想到长儒把这事一直放在心上。沈雀欢泪盈于睫,极力咬住唇齿才没让眼泪流下来。 马车穿街走巷,很快就到了城北喜鹊胡同,当年的护国公府足足占着一整条街,护国公府覆灭之后,城北一夜之间成了不毛之地,兴旺了百年的老宅子被大火焚烧得只剩下断垣残桓,附近的店铺c住户陆续搬离,时隔一年仍然能看到被烧成黑色的墙壁砖瓦,还有喜鹊胡同口的一颗参天古槐,不知是不是被血和火轮番考验,现在却像个被抽干了血肉的嶙峋老人,无望的守着再无嘈杂显赫之声的街巷古宅。 死寂,大樾京都的北城看上去就像坟场。 只是连长儒都不曾想到,来隔三祭的人不只他和沈雀欢,马车自进入喜鹊胡同后,连灵松和邓奉的脊背都不由紧绷起来。 “先生您您看。” 车厢里的父女二人对视一眼,便挑了帘子朝外看去,只一眼,两人俱是面露惊骇。 只见入巷后的街道两旁,密密麻麻摆放着香炉祭案,有焚香袅袅的四羊方尊,有堆放在地上整只整只的三牲祭品,还有五谷杂粮堆积成的粢盛,有的香案似是准备的十分仓促,一应祭品皆无,却独独端放着三碗烈酒,有的香案又是五花八门,长矛c匕首c木盾c鞋袜c银碗c佛珠c拂尘 只是来送祭品的人匆匆的来,静静的走,长儒和沈雀欢下车的空隙里,就有两三波人摆好了物什又匆匆离开了。沈雀欢呆立在当下,身体里一直紧绷的力量忽然见就有了溃不成军的趋势,她捏着拳头静默良久,终是没忍住,一扭头就冲回到了马车上,压也压不住的哭了。 一年了,她即便是在梦里也从没回到过这个地方,许多个画面一股脑涌回脑中。 那天早上,雨后初霁,空气里充斥着淡淡的泥土味,早膳吃的是蔬菜团子和小米粥,因为不爱吃团子里的青豆,二英帮她把豆子一颗一颗的挑出来,她一时心血来潮,夹起一颗豆子就朝树梢上的燕子窝弹了出去,结果却是没打中,她和二英就把青豆当成暗器,一下一下的练准头。 还没分清胜负,母亲拿着一件新做好的袍子走了过来,她穿着一件蜜色的春装,江浅忍不住摩挲着那掐金线的料子,问母亲那衣服能卖多少钱。母亲笑着告诉她:“能给你和你哥哥换两把宝剑回来。” 江浅央求:“我想要一张弓,别人拉不开那种,最好江深和我师兄都拉不开,只有我能拉得动。” 娘亲装出一副愁眉状:“这可就为难我了。” 清晨的阳光衬着母亲和煦的笑容,她问起了查找奸细的事,叮嘱她:“事情到了这一步,也不用太过着急,晚膳还是在家里吃吧,你不在,你祖母每次吃的都很少。” “晚膳吃的少,对身体好呀。”江浅绕过娘亲,拉着刘二英逃出门。身后是渐渐飘远的叮嘱声:“出门小心,早些回家,不要欺负人” 可是自此之后她再也没有了家。 铺天盖地的血腥气,嘈杂凄厉的叫喊声,被牵连的路人,无知弱小的孩子 她在梦里无数次的问询祖帅,“您后悔了吗?您恨吗?就算我揪出了幕后黑手您也不可能瞑目对吗?” 那晚的一切,铸成了如盔甲般坚强的面具,她有信心能够阻挡任何的冲击,却从来没有想过,揭开面具的根本不需要强力,或者是一阵清风,或者是一抹眼泪,现在,那坚固如堡垒般的壳子竟已经摇摇欲坠了。沈雀欢这才知道,坚强过头的人一旦软弱下来,竟是这样的无力。 邓奉就站在车橼边上,马车里隐忍呜咽的声响把他们的心都揪了起来,他想了想,还是朝一旁静立着的长儒走过去,“先生,您看要不要先把马车挪到别处?” 长儒的目光停留在虚无的半空,想了想,应了句:“不必了。”就算掩人耳目,他们刚踏进喜鹊胡同的时候早就引人注意了,“让她自己在里头缓一缓,你和灵松把祭案摆上。” 他指了古树下的一处背阴地,邓奉和灵松领命,一个去解马车后头的长桌,另一个人蹑手蹑脚的把祭品从车里腾挪出来。 正忙碌着,忽听巷子尽头有人声缓缓传来,车外三人俱是微愣,寻声望去,只见十几个人一同从残骸一样的宅邸里走出来,走在最前头的须首俱白。 长儒稍稍辨认,立刻纳闷的嘀咕了一声:“王老将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5:重逢 从宅邸里走出的一群人也正瞧见了巷子里唯一的马车,邓奉等待长儒示下,长儒皱眉在那群人里扫视一番,忽的吩咐:“去告诉小姐,不要出来。” 邓奉凛然,悄声走去马车的方向,而长儒,则整肃了神情朝着众人迎了上去。 而本该在府中摆宴的王家一行人中,也有人认出了长儒。 “请问,可是长儒先生?”与之见礼的人是个五十多岁年纪的男人,穿的虽然是长身锦袍,举手投足间却带着武将才有的凛然正气。 长儒回礼:“正是,想必这位便是王充王将军。”王充是王录的堂兄,在王家族人里排行第三,王录常年在外,就是拖了王充代为在父亲床前尽孝。 王充脸色微变,他从未见过长儒,刚才也只不过听叔父的幕僚说起这人的名讳,可他却是毫不犹豫的道出了自己的名字。 长儒已是朝王老太爷深深福礼,“王世叔。” 王老太爷秉性严肃,戎马半生,不过七十几岁就病痛缠身,他佝偻着腰,缓缓眯起眼睛,认真打量着长儒,半晌才“哦”了一声,“是沈家的二小子?”他声音里沉着一丝了然,似已经明白这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王充稍一联想,也明白过来,连忙重新施礼,却再无多做缀言,有那么股“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味道。 按理说打过招呼,两帮人就该各行各事才对,王老太爷却忽然叫过身后一位年轻人,引荐给长儒道:“这个也算是故人,是你胡啸胡世叔的儿子。” 转过头,又给那年轻人介绍:“英归,这是江三郎的妻弟,你要叫一声舅父。” 他的这句话就如裂开的蒙脸布,长儒c王充c并所有的随从小厮都把目光射向胡英归,寂寥的街巷似是风瑟肆起,吹得人心中寒凉。 胡英归的父亲胡啸是江戚这一生收过的唯一弟子,胡英归更是生在军营长在军营,这样的一个人却因为种种因缘际会躲过了渠延的那场浩劫。 面前的男子长身玉立,穿一件丁香色的直裰,五官硬朗且英俊,有京都男子不具备的刚毅,莫名的,长儒就想到了许多张面孔。 胡英归走上前,给长儒深深施礼:“舅父!” 长儒欣慰,抬手虚扶他,却是什么话都没说。 气氛一时间滞涩下来,最后还是王老太爷说道:“一会儿你来我家,我今日做寿,你你来陪我喝上几杯。” 长儒道“是”,侧过身让出路来给众人,却见王充身后的妇人似瞧见了什么似的浑身一颤,长儒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就见沈雀欢正站在马车边上,目色诚诚的望着他们。 长儒怔了一下,有意无意的去看胡英归的反应,和原本预料的不同,此时的胡英归微微垂着眉眼,像是个凉薄的过客,却是和大多数人的表情相同。 长儒心中生疑,沈雀欢曾说过,这世上能一眼认出她的恐怕只有一个胡英归,可看当下的形式,他眸中甚至都没有一丝的惊愕,难道真有人会心思深沉到表里无窥? “让世叔见笑了,这是小女,闺字雀欢。”长儒朝沈雀欢微微招手,就见她走过来向众人福礼:“见过众位长辈。” 胡英归和众人一样,略抬了抬头,却又马上垂了下去。这一次长儒看得分明,胡英归是真的没有认出眼前的人。 而沈雀欢袖裾里的手不禁微微发颤,她也意识到了相同的问题。 只是让长儒和沈雀欢都没有想到的是,就在王家人从父女二人身边擦身而过准备离开时,一抹明蓝色的身影忽然闪至,细如发丝的掌力朝着沈雀欢的面门刮过,沈雀欢双目中霎时寒气冰冷,弯腰躲过一掌后马上踢出一脚,整个人似乎都进入到了战备状态,与来人连着数招交手,最终侧身避掌时用膝上的力道顶在对方腰际,对方踉跄两步总算停了手。 “得罪了。”沈雀欢凉凉的朝对方施礼,从第二招后,沈雀欢就认出了来人,正是王三夫人,邵氏。 邵氏没掩饰表情里的一丝失落,她第一眼看到沈雀欢的时候就像凭空迎了一记闷雷,她与沈玉岚c江浅只有一面之缘,可笑的是,在胡英归都没能认出女儿身的江浅时,邵氏忽然福至心智般的产生了“这就是江浅”的念头。 所以邵氏才出手相探,江家的武功路数她再了解不过了,只是她没有想到沈雀欢当初就怕会有人在武功路数上揭穿她,早早的抹掉原有的招式套路,连本能的招式都见不到从前功路的影子了。 “我试试小姑娘的身手。”邵氏笑着朝面前错愕的众位解释,并诚心向长儒致歉:“沈兄勿怪。”邵氏虽然身着女裙,行事做派却与男人相仿,可也并不让人觉得违和似的,明丽中带着三分飒爽,三分华贵,让人很难出言责怪。 长儒看了看身旁的沈雀欢,语调平稳:“三夫人行事,长儒早有耳闻。”不轻不重的,还是责怪了一句。 邵氏苦笑,将长儒归到“防备心太过的慈父”一类。 而胡英归,早已护送着王老太爷消失了身影。 沈雀欢心里有些空,也有些慌,她没想到王老太爷寿宴,王录回京祝寿会把胡英归也带回来,更没有想到,王老太爷会在自己寿辰的当日,亲自到这片京都禁忌之地来祭奠亡灵。 有太多的事她都来不及想,抬首朝长儒望了望,对方目中也有和她一样的不解和不安。 王家人走后,沈雀欢跪在护国公府朱门前叩了三个头,将祭奠之物亲手摆放之祭案之上,整个过程表情淡然沉稳。站在旁观者的视角,长儒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她身体里缓缓流失,这是从江浅到沈雀欢,从青涩尖锐走向沉稳成熟的重要一步。 离开前,又有马车出现在巷子口,一个身影从马车上走下来,身量高,背着光,但是长儒和沈雀欢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是靖安王。 长儒看了已经怔愣住跟个木偶没什么区别的沈雀欢一眼,忽然道:“是我让他来的,你们之间的事还是早些弄明白的好。” 沈雀欢看着长儒,他的表情柔和,没有半分的不悦。 长儒走到祁霖玉处和他说了句什么,便径自朝着马车的方向去了,沈雀欢站在树荫底下,斑驳的光影透过树叶落在她的脸上,那个人一步一步的走过来,先是在她身旁的祭案上添了三炷香,才又转身走回到她的身边。 有好一会,两个人谁都没有说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6:暧昧 祁霖玉的出现,令原本就很低落的心情往更深的地方沉了下去,长儒这是干什么?不是说不同意她和这个人拎不清吗? 可他幽深的瞳孔,明亮又炙热,像有一团细细的火焰正在燃烧,忽明忽暗,却柔韧不断,让沈雀欢坚硬如铁的心总是时不时的柔软下来。 沈雀欢莫名的就开始浮躁起来:“我曾祖母不让我单独见你。”硬邦邦的,祁霖玉听在耳朵里,无异于生吞了一块铁砣。 “唔。”祁霖玉含糊了一声,点头道:“她是为你好,我理解。” 沈雀欢双眉齐齐上挑,像被人踩了尾巴似的,“不,你没理解。我曾祖母说,让我在她身边安安心心的待上一年,而且而且我的婚事我的婚事”她有点说不下去,要停下来稳一稳神,才又道:“我想明白了,我其实是需要一桩婚事的,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祁霖玉忽然打断她,眸子里有什么东西闪了闪,让沈雀欢想到正在确认领地的豹子。就听祁霖玉凉凉的说:“你想找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哪怕是仇人,这样有朝一日你就可以全须全尾的脱身,一点犹豫一点遗憾都不必留下。” 多狠的心,多冷漠的女人。 沈雀欢毫无征兆的呆住,他他竟然猜到了? 自己之所以会把他排斥在心房之外,就是因为有朝一日,她要无牵无绊的离开这个让他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地方,而在那之前,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一段爱情在这些事面前显得微乎其微,她不仅要找到护国公府覆灭的真相,还要找到散落于世的那些如星子一般的亲人,帮他们从炼狱一样的命运里挣脱出来,这才是他苟活的真正意义。 可是若要做这些事,她自己首先就不能被束缚,她能带着长儒逍遥于世,却没有信心带着未来的丈夫,丈夫的家族,或许还有自己为夫家所生的子女。 所以,她要嫁的人并不一定是好人,至少能说放下就放下,毫不拖泥带水,即便维系两人关系的只是利益。 利益和感情,她相信前者割断起来更容易。 这些想法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可她没想到会被眼前这个人看透,显然,他比自己预想的更了解自己,这份了解,就已经让沈雀欢承担不起了。 沈雀欢就更急躁了,她抬起头来嚷嚷:“您别瞎猜了,我已经这么惨了,绝不会拿婚姻做儿戏,那天在朋来水榭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您自己都是个烂摊子,再挂我这么块破帆,咱俩今后甭说往前走,不翻船都算好的了,可我已经翻过一次了。”她指着祁霖玉身后被烧成灰黑色的护国公府大门,“您瞧,这么大一艘都翻了,我上辈子得吃了多少斋才偷了一条命,如今我仅剩了那么一丁点的命数,金贵着呢。” “你嫌弃我?”祁霖玉歪着脑袋问她。 沈雀欢抿了抿嘴唇,下定决心似的:“不是我嫌弃您,您地位高,长得也俊俏,不只宋家陆家等着您挑拣,文武大臣家的妹子闺女,谁不想攀着您的高枝儿,主位上您有宋阿娴,再好好筹划着纳几位高门大户的深闺做侧妃,还不是一条康庄大路铺在前头,您何必把我这么个破落户当个宝,小心您一个兜不住,不仅自己栽在里头,连着跟您混日子的那些忠仆义兄都被牵累,若是那样”沈雀欢说着说着,鼻子没来由一阵酸,眼泪扑簌簌的掉下来,砸在她端在腹间的手背上。 她还没反应过来,对面就伸过了一只大手,在她脸上轻轻摩挲了两下,温声道:“要是连女人都护不周全,我还配当这个天下首富吗?” 沈雀欢傻了眼,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别扭? 没想到祁霖玉马上就转了话音:“要不,咱俩打个赌,一年为期,我把我的这艘破船给修补齐全,保证翻不了你。” 顿时,沈雀欢的心上就像淋了层油,煎熬过后腻腻的,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这才知道祁霖玉是早有预谋,擎等着到这一步,答应他?俩人之间又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不答应他?那她今后甭说查谜底找疑团了,应付他就糟心糟力了。 沈雀欢咬着腮帮子,气得个半死。她想跳起来好好和他掰扯掰扯,然而时间不对,长儒在她目力所及的地方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地点也不对,她总觉得头顶三尺有三百多双眼睛在瞧她的热闹,脊梁骨都有些泛冷。 她站了一会儿,才淡淡“嗯”了一声。 一年不算短,她至少不用一次一次的和他周旋,她感觉自己就快在这种暧昧的气氛里沦陷了,而且谁知道一年后又是什么样的光景,他和宋阿娴至今还没撤婚,生米煮成熟饭她就更有理由拒绝了。 祁霖玉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似的,忽然不阴不阳的补充了一句:“不过有个前提,你不可以答应任何人的提亲,就算是就算是胡英归也不许。” 胡英归?沈雀欢纳闷,这关胡英归什么事儿啊?那个混蛋连她女装的模样都认不出来,她准备日后要好好和他清算清算的,怎么忽然提到了提亲? 沈雀欢正想细问,巷子口忽然传来一阵马车轮碾压青石板的声响,这是宫中华车才会有的声音,正在大眼对小眼的祁霖玉和沈雀欢,眸子里齐齐一跳,同时转过头去。 就见一辆福纹团锦华车已经停在了祁霖玉和沈雀欢的马车中间,从车上跳下来一个小厮,小跑着给车上的人打帘子。 就见一个水绿色身影被前呼后拥的扶下来。 “阿娇?”沈雀欢大喜过望,她以为再见宋阿娇难于登天了,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见到了。 她立刻扔下祁霖玉,朝宋阿娇的方向赶过去,宋阿娇下车后第一眼便瞧见了沈雀欢,刚开始还碍着规矩小步的往沈雀欢的方向走,越是到近前越是控制不住似的,提起裙裾小跑着过去,一把抱住了沈雀欢。 沈雀欢听到了少女温暖又带着艰涩的语调:“沈三沈三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就要羊入虎口了哦不,是羊入癞蛤蟆口,要是真让我嫁给乔振,我非抹了脖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7:不清 沈雀欢忍俊不禁,站在一旁被两人无视了的祁霖玉,凉凉的跟了一句:“羊?哼” 沈雀欢感到搂着她脖子的宋阿娇斗鸡似的僵了僵,马上直起身来。她泪眼婆娑的扭着脖子,瞧见竟然是靖安王,偃旗息鼓似的对沈雀欢小声嘀咕:“他怎么在这儿?” 满脸的嫌弃。 沈雀欢哑然失笑,“这话应该问你吧?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已经是县主了吗?”说着,沈雀欢忽然想到了什么,笑着就要给宋阿娇福礼,宋阿娇连臊得通红,一巴掌拍在沈雀欢胳膊上。“够了你,我是来祭奠我外祖母的,她可从来都不喜欢你姑姑,小心她老人家唔” 嘴巴被沈雀欢不由分说的捂住了,嘴里念念有词:“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被晾了好半天的祁霖玉不禁压了压嘴角,结果被眼力很好的沈雀欢逮到,凌厉的刮了道冷光过来。 祁霖玉讪讪然,他原先准备好的一肚子话才倒出一半,可沈雀欢现在只顾和宋阿娇叙旧了,大有把他当成隐形人的趋势。祁霖玉不是没眼色,他刚才试探她和胡英归的那番话还没说完,他准备等宋阿娇去祭扫的时候和沈雀欢再说道说道。 宋阿娇对祁霖玉的印象本就不太好,她用一种“你怎么还不走”的眼神瞟了他一眼,然后大咧咧的对沈雀欢说:“郑太妃待我很好,她特意派人带我来这儿。”说着命令身后的宫人把祭扫物品都拿了出来,然后对着长街上慢慢的祭案感叹:“外祖母脾气那么臭,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人感念她。” 沈雀欢额头微汗,什么叫做外祖母脾气那么臭?好吧,虽然他也觉得那老太太脾气很古怪,但是今时今日,又是这么个场景之中,宋阿娇也太不积口德了吧? 宋阿娇却拉了她:“你帮帮我,我带了好几人份的祭品过来。”好像故意不让祁霖玉接近似的。 沈雀欢看了看被晾了半天的祁霖玉,有点不好意思。“我俩很久没见了” 没想到祁霖玉来了脾气,呛道:“你和我难道每天都见?”更像个抢地盘的狮子了。 沈雀欢微赧。 已经走远的宋阿娇听了这一句却微笑着走了回来,不落痕迹的将沈雀欢向自己身后扯了扯,“王爷虽然马上就要做我的大姐夫了,可男女大防还是要顾及的。”她俏生生的对祁霖玉福了一礼,“阿娇恭送王爷了。” 祁霖玉脸色立刻黑下来,姐夫?外人不知道难道她身为宋家人也不知道,祁霖玉留着这门婚事一则是为了给宋家留体面,二则是觉得荣王府里最近不消停,宋阿娴占着这个王妃之位,宋家人对靖安王府的后院就惦记的少了,等到他把沈雀欢搞定了,再把宋阿娴踢出去也来得及。 所以,他自给宋家下定后,便将纳妃之事晾了下来,至今连婚期都没定,祁霖玉本来没把这当回事,可宋阿娇的这句“姐夫“,还是当着沈雀欢的面喊他“姐夫“,还是把祁霖玉给刺激到了。 他有些不悦,深深的看了宋阿娇一眼,看得宋阿娇差点缩脖子,这才阴测测的转了身,竟真的走掉了。 沈雀欢看着祁霖玉的背影哭笑不得,这算怎么回事儿啊? 宋阿娇却是语出惊人:“你以后还是离他远一点,你知不知道,他就是条毒蛇,就因为荣王妃找了宋氏族长提了提乐郡王承袭之事,靖安王竟然就殿前请旨,把躅国的那位孟夫人接回了京都,靖安王已经是一品亲王了,还想操控荣王的爵位,成心和宋家人过不去。” 沈雀欢虽然不知道这其中的弯绕,但听宋阿娇的口气,在荣王府这件事上,她和宋家人一样,是站在荣王妃的立场的。 想想也是,宋阿娇虽然是江家的外孙女,却也是宋家的嫡亲血脉,又是从小受家族教育长大的女孩,这样想,才是正常的吧? 宋阿娇根本不觉得在沈雀欢面前说祁霖玉的坏话有什么关系,她打心眼里不希望沈雀欢和祁霖玉搅和在一起,她把郑太妃赏赐给她的宫人介绍给她。 “这是温竹,这是掌木,这是令尖”都是花草的名字,听起来就心欣欣向荣。 沈雀欢在手腕上褪下三个手镯,这是临出景泰院时老安人让春实拿给她的,她两条胳膊上金银手镯各戴了十个,说是去别人家做客都是这样的规矩,特别是见到看得顺眼的晚辈,就当是给打赏了。 沈雀欢本还觉得多余,没想到这就用上了。 宋阿娇却对她这举动很是意外,“沈三,你好像变了。”从前她可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也不会在自己面前含蓄的笑,现在的她明媚中带着点内敛,是宋阿娇所不熟悉的。 “是吗?”沈雀欢没在意,和宋阿娇一起收拾着香案,却瞧见篮子里放着五个香炉,沈雀欢纳闷:“怎么这么多?” “我娘和我各一个。”宋阿娇一边把香炉往外捧,一边念叨,“这是帮淮王摆的,这是帮我大表姐摆的,最后这个是给我二表哥摆的。” 沈雀欢很努力的转动着脑子,才知道宋阿娇所说的大表姐是江渔,可这二表哥,莫非 宋阿娇看了看四周,神神秘秘的伏耳过去:“嘘,别嚷嚷,是替江浅供奉的。” 她清澈的眼眸像泉水,倒影着沈雀欢的身影。沈雀欢感觉心底不知名的地方,咕嘟咕嘟的冒起了泡泡,也不知道怎么的,竟然说了句:“我给你做一双袜子吧?” “呀?”宋阿娇怪叫了一声,比见鬼更让人意外似的,还夸张的来回磨蹭自己的小臂,“你什么时候从良了?快看看,我鸡皮疙瘩都被你吓出来了。” 沈雀欢无语,决定真给她做一双袜子出来,到时候看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闹归闹,宋阿娇摆好香案后恭恭敬敬的磕头,因为帮的人实在是太多,她指示沈雀欢:“我磕头磕的有点头晕,你帮淮王和江浅把头给磕了吧。” 沈雀欢哭笑不得,只得也跪下来,恭恭敬敬的拜了六下。 起身时沈雀欢过去扶了宋阿娇一把,却瞧见宋阿娇手臂上一道深深的刮痕。沈雀欢微愣:“你这是怎么弄的?”她口气有些冷,以为是宋家人当时的杰作。 宋阿娇却不以为意的说:“哦,四天前乐妃娘娘在宫里举办了个赏花宴,结果花棚塌了,我这是不小心刮到的。” 沈雀欢“哦”了一声,瞧她那伤口只是伤了浅表,并没有大碍,也就没往心里去,不想宋阿娇却幽幽的叹了一句:“不过朝宁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沈雀欢从心底打了个激灵,“你说朝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9:寿宴(上) 长儒看了她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知道他们这些当过兵的,总是怀揣着惺惺相惜之感,不觉摇头失笑,提醒她:“这次你可别一言不合就动手了啊?这次你可是同我一个马车来的,你不要名声不要紧,也得顾及一下我的名声。” 长儒就瞧见,沈雀欢的笑容像是被人撕了道裂缝似的,眸子里马上精光一闪,恶狠狠的朝他瞥来。 长儒就想起了今天早上老安人悄悄同他说的一番话:“前日你苏家姑母过来,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瞧上了你闺女,只是不知道是王家四郎瞧上了眼,还是为她那个大孙子苏子康来铺路,总之,你心里要有个数才是。” 长儒不由苦笑,他实在看不出沈雀欢哪里招人喜欢,连他这个做亲舅舅的,养她也从没有养闺女的觉悟,反而潜移默化的把她当成了半个儿子。大有一种有了沈雀欢下半辈子什么都不用愁的错觉。 试问这样的一个姑娘,怎么就有那么多男孩子瞧对了眼呢? 沈雀欢感觉到了长儒犀利的目光,她转过去朝长儒挑了挑眉,大咧咧问他:“你那是什么眼神?怎么学得像个女人一样欲说还休了?” 长儒汗颜,看来不是女儿没养好,是养的太失败了。 男宾和女眷并不在一处入府,长儒还是很体贴的把沈雀欢送到了偏门,因为隆川兵在街口挡了那么一道,王家府邸门前就显得格外的井然有序,沈雀欢下车时甚至还瞧见穿着镇南军军服的女子,帮着调遣安置马车。 沈雀欢心里不是滋味,大樾朝有女子编制的军队始于羽驰军的,名曰飞燕部,挑的是七八岁的小姑娘,重点学习骑射和攀爬,专门针对渠延陡峭的地势,如果羽驰军没遭那么大的劫难,这些小姑娘都可以下沙场立军功了。 可羽驰军变成了效忠军,那些小姑娘的下落也不得知了,本来是要指着这群小姑娘一鸣惊人的,可却让镇南军的女部先在京都圈里亮了相。 看着这些十三c四岁的小姑娘,穿着改小了的军装,精神奕奕的模样。沈雀欢心中不免升起一抹萧条之感。 沈雀欢告别了长儒,一个人朝着王府侧门走去,红芷早就先一步等在门廊下,听见有人报沈家三小姐的名讳,连忙跟着王家的仆妇迎了出来。 就听见不知道谁家的丫鬟,不怀好意的念了句“怎么又来了个沈家小姐?话说这沈家人分了宗吗?怎么一会儿来一个,一会儿又来一个。” 这话不仅红芷听见了,连步伐比旁的小姐快许多的沈雀欢也听了个正着,她又不是那种藏着掖着的性格,听到了就循声望了过去,反而让那些嚼舌根的仆妇们慌了神,纷纷躲闪开,好像沈家三小姐看过来的不是眼神,而是什么暗器似的。 看来,沈家三小姐的“侠名”在京都早就传开了。 沈雀欢有点讪讪然,低声问红芷:“我又哪里出错了吗?”以前她再怎么不济,也没一上来就遭奚落的呀。 红芷表情愤愤的,一边服侍着小姐往里头走,一边小声道:“您不知道,咱们承平侯府今天丢脸可是丢大了。” 沈雀欢却眼睛一亮,问:“怎么说?”那模样倒是比任何人都巴望着好戏似的。 红芷被噎了一下,嘴上却毫不迟疑的把今天发生的事倒豆子一般的说了。“咱们府上只有四小姐和您得了帖子,没想到四小姐今天早上脸上出了疹子,大夫人竟然让二小姐拿着四小姐的帖子陪她来了。” “沈雁君?”沈雀欢想起家里那个只应天上有的美人儿,那分明就该好好的被人观瞻的人物啊,西府的那些人不是成天供着她,让她迈出二门槛都像是对她的亵渎似的吗?怎么今天会让她到王家寿宴上抛头露面了? 没想到红芷的话还没说完,“这还不算完呢,大夫人和二小姐刚到不久,门口又有人喊‘沈家小姐到了’,奴婢以为是您来了连忙出去迎,没想到却是五小姐蹭大老爷的马车来了。” “啊?哈?沈鹛珍?”沈雀欢又是嗔目又是点头的,喃喃道“那可真是丢人丢大了。” 看不出来,西府的陈姨娘还有这样的本事,能让庶女出身的沈鹛珍也来凑了热闹,从结果上来看,陈姨娘可是比三太太陆氏手段高明多了。 想到老安人为了不让沈鹂歌出来丢人,亲自出手把人留在了景泰院,要是让她知道沈家姑娘还是让沈家成了众人眼中的笑话,不知道会不会气得七窍生烟呢? 沈雀欢在心里苦笑数声,总觉的一路上向她行礼的那些王家仆妇,眼神也是瞧笑话似的。沈雀欢的那点神清气爽,也渐渐的萎靡下来。 拐过二门,便有内院的王家的管事婆子上来引路,沈雀欢瞧着那婆子的步子,就知道这必定是有些身手的,王家到底是武将世家,别说是毛贼了,就算是江洋大盗要来王家打打秋风说不定都要有去无回。 那婆子待人很是和善,不仅介绍着沿路的院落,还能准确的说出珍惜树木盆景的出处和年份。 王家宅邸是景历十九年的时候皇上赏赐给王家的,子孙四代都住在里头,和平常的世家宅邸不同,里头的花园湖泊都改建成了一块一块的空地,想必是为了给家族子嗣练武所用,而用来充当景物的,则是许多光怪陆离的奇石,就连抚廊前头的一片松杨林,地上也都是密密麻麻的一层碎石子。这对看惯了花草的京都女眷来说,倒也别有一番情致。 “承平侯府三小姐到了。” 沈雀欢刚走近茶厅的垂花门,领路的婆子就扬声报了名字,院子里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的几波人,不约而同的循声望了过来。 沈雀欢已经习惯了这种复杂的关注度,就算她从今天开始学着低调,恐怕也是不成了,还不如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别人想看就让他们看好了。 只是没想到,有人竟然闻言惊讶的叫了一声,“是沈三小姐吗?” 沈雀欢朝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就见王芮穿着一件玫红色织金缠枝比褙,像个欢快的百灵鸟般朝自己跑了过来。上前就亲亲热热的挽了沈雀欢的胳膊,“你可算来了,要不可让我怎么交代。” 她话里意有所指,听在沈雀欢耳朵里不由大蹙眉头,她怎么把王芮和王青臣这一茬给忘了,她原本是来赴朝宁公主邀约的,朝宁因伤不能出宫,那她出现在这儿,岂不是让王芮误会她是奔着王青臣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0:寿宴(中) 沈雀欢忽然就有些错愕,既然知道朝宁不来王家,她刚刚就应该借口不舒服打道回府的,她干嘛还要来赴宴哪? 可是走肯定来不及了,沈雀欢琢磨着如何让王芮打消误会,王芮却是笑眯眯的把她带到了自己的姐妹周围。这些小姐几乎都是将门世家的闺阁,他们对沈雀欢从前的那些轶事都十分感兴趣,其中一位千金竟然问沈雀欢:“不是说你在望京楼单臂垂挂救公主吗?我瞧着你的肩膀和手臂都不粗啊。” 练武的女人骨骼和臂膀都要比平常女子略微宽一些,沈雀欢因为身量高,又有内家功打低,并没有练武娘子身材上的弊端。 沈雀欢正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另一个女子又问道:“听说躅国振国将军王演是你的祖父,那你学的是腿法?咦,不是说小腿长不适合练腿法吗?” 这个问题沈雀欢也不知道如何回答,难道她要炫耀自己虽然腿长但还是把王家的腿法练得很好吗?要知道,练武之人,特别是练武的女人,自尊心都比旁人强好多。 沈雀欢不说话,众人对沈雀欢的品评也变得大胆起来,有的甚至要约沈雀欢比试一番,这时候抄手游廊边上忽然传来一个凉凉的声音,“咦,刚才在宴客厅里瞧见了两位沈小姐,怎么这里还有个沈小姐?” 沈雀欢不由一怔,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就见一个小姑娘,穿着一件桃红色绣黄蕊茶花的锦裳,鬓角插了支石榴包金丝珠钗,一对儿红彤彤樱桃坠儿晃悠悠地坠在颊边,整个人显得活泼明媚,要不是她看向沈雀欢的眼神有那么点不善,沈雀欢肯定要本能的朝她微笑了。 “咦?孙嘉?”王芮认出了来人,笑着走上去寒暄:“我刚怎么没瞧见你?你是和你母亲来的?” 孙嘉就顺势挽了王芮的手,亲亲热热的走过来,“我娘去看苏老夫人,说是苏表姐出来寻人了,让我来寻一寻。” 王芮听了就有点讪讪的,苏宜香算是她的表姐,可那人清冷的很,从来不和她玩儿在一块儿,所以对孙嘉的话也不置可否的模样,拉着她给沈雀欢介绍:“这是兵部尚书孙大人家的千金孙嘉,这是承平侯府沈三小姐沈雀欢。” 沈雀欢在心里忍不住的“哦?”了一声,孙嘉的唇角则似笑非笑的一勾,“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沈三小姐,瞧我这么没眼色,在二门外没见到合欢香车,就以为沈三小姐你今天不会来了呢。” 此时,诺大的院子有片刻的寂静,院子里三三两两闺秀们就像什么都没有听见,又像是什么都听明白了似的,互相打起了眼色。 沈雀欢觉得有意思,兵部侍郎家的千金来参加王录父亲的寿宴,这其实很正常,可从未谋面的孙嘉却对自己百般奚落,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王芮此时也略有些语穷,她看看孙嘉又看看沈雀欢,不知道这俩人之间有什么嫌隙,正琢磨着要怎么化解,邵氏从茶厅里走出来。 她是个泼辣的性子,穿着一件宝蓝色叶子纹样的妆花褙子,因为她今天代为管理王府中馈,人刚在台阶上站定,后头便簇拥起了个管事婆子,以及几个等待示下的镇南女兵。 这样的人一出现,就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我听说沈家三姑娘来了?”她笑着走下台阶,早有管事婆子为她领了路,朝着沈雀欢的方向而来,在所有人都为之错愕的当下,亲热的拉起了沈雀欢的手。“早上真是对不住,你不会怪婶婶吧?” 沈雀欢从前就对邵氏的印象很好,而且对邵氏今早试探的举动没什么反感,反而觉得她有着练武之人的直率和爽利,于是笑着拱手道:“三夫人言重了。” 两人笑得讳莫如深,看在别人眼里,倒不像是只有两面之缘的关系,反而像是早就认识,并且私交不浅似的。孙嘉眼底飞快闪过一丝讶异之色,笑着给邵氏福礼:“三夫人还记得嘉儿吗?” 邵氏在孙嘉面上寻了寻,“是孙尚书的千金吧?你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你,怎么没见你母亲?”语气虽是热络,但那双手还是亲亲密密的拉着沈雀欢,反倒显得与孙嘉生分了。 孙嘉的笑容似乎跟着沉了沉,勉强笑道:“母亲在鹤松馆陪苏老夫人说话,苏老夫人没看见苏表姐,派嘉儿出来寻一寻。” 事实上是她非要吵着见苏表小姐,苏老夫人说人去前头了,她就自告奋勇的出来找人而已。 邵氏深知苏老夫人的脾气,如何猜不出来,但还是和小丫头周旋了几句,最后问沈雀欢:“你见过你大伯母没有?” “还没有。”沈雀欢如实回答,想起孙嘉出场时说的那句话,有点恶趣味的问,“孙小姐刚才说,今日到府的沈小姐特别多,难道除了我二姐,沈家还有别的小姐过来吗?” 邵氏和孙嘉俱是一愣,后者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前者则是对沈雀欢坦然的态度有些意外。 邵氏看都没看孙嘉一眼,笑着说:“是沈家五小姐,我还没见到人,一会儿你来为我介绍认识吧?” 沈雀欢对邵氏恭敬的一笑,随即被邵氏挽着手,朝宴客厅去了,王芮在原地愣了愣,慌张的叫了沈雀欢一声:“三小姐” 沈雀欢和邵氏一齐回过头来,王芮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昨天晚上哥哥已经派小厮捎信回来,托她午正之前带沈三小姐到石卢后头的草亭见面,王芮还什么都没和沈三小姐说呢,就横生了这么多的枝节。 邵氏见她支支吾吾的,好笑的问她:“你是不是想一块儿去宴客厅?” 王芮眼前一亮,邵氏却话锋一转,道:“今天可是你自己要求接待各府小姐的,这会却要扔下各位千金自个去玩儿了?”她宠溺的刮了一下王芮的鼻子,“快陪孙小姐,刘小姐她们到茶厅去坐,仆妇们已经端了西瓜和梅子过去,你们好好玩儿吧。” 沈雀欢也看出了王芮的心思,觉得她一定是要和自己说王青臣的事,她有点鸵鸟心态,觉得与其让王青臣兄妹误会,还不如借了邵氏这棵大树,躲开的好。 至于孙嘉?沈雀欢佯装不在意的看了孙嘉一眼,她的目光一直落在沈雀欢身上,瞧见她望过来,不自觉的挺了挺脊背,却看到沈雀欢嘴角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容,那笑容一闪而过,快得只有孙嘉捕捉到了,与沈雀欢恬淡的面色混杂在一起,让她看起来像是一条发出警告的毒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1:寿宴(下) 孙嘉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蹿了出来似的,等她反应过来,沈雀欢早就随着邵氏走远了。 孙嘉的美眸霍地瞪起,朝着沈雀欢的背影呸道:“得意什么?” 别人听不见,王芮可是听了个正着,她纳闷的看向孙嘉:“你和沈三小姐有过节吗?” 孙嘉见闺秀都在,便有心要让沈雀欢没脸,扬声道:“就是觉得沈三小姐的风评太差,既然坐了靖安王的合欢香车,就不要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我就是看不惯这种四处撩拨处处留情的女人。” 王芮闻言一怔,顺口便道:“靖安王哪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肖想的?你不要妄自菲薄了。” 不是在为沈雀欢正名,话里话外都偏颇着靖安王。 孙嘉奇道:“我怎么妄自菲薄了?”话一出口,她便想到了一件陈年旧事,眼睛里顿时精光一闪,“诶?我记得你和靖安王是同门呐,你还要叫靖安王爷一声师兄呢吧?” 王芮顿时觉得耳根发烫,“哎呀呀”一迭声的岔过话道:“我和靖安王算哪门子同门,我不过是曾在五峰山养病罢了,你别忘了太子殿下和他是同辈,他算是我的叔叔辈了。” 太子妃是王芮的亲姑姑,大家果然七嘴八舌的议论起太子和太子妃来,孙嘉冷眼旁观,却捕捉到了王芮话末如释重负的一抹羞怯,颇感意外之余,心中泛起了冷冷的鄙夷。 而另一边,沈雀欢在跟着邵氏去往宴客厅的路上,见到了从宴客厅折返,正欲往松鹤馆方向去的一行人。 打眼望去,有林夫人和林家小女儿林美姝,陆夫人和陆瑾之,以及沈林氏和沈雁君。 这样的中馈夫人和贵府嫡女的组合,可谓是大阵仗里的豪华阵容。仅是后头侍奉的丫鬟婆子就足有二十几个。 沈雀欢避无可避,只得跟着邵氏上前打招呼。 这些夫人小姐的表情也出奇的一致,先是在邵氏身上深看一眼,再略过邵氏往她身后的沈雀欢身上深看一眼,最后露出惶惑不解又难掩吃惊的笑容,好似在说:你们怎么走在一块儿? 可无论是邵氏还是沈雀欢,都不会把今天早上发生在喜鹊胡同的事堂而皇之的说出来的。 众人热络的见礼之后,邵氏偏过头看着沈雀欢笑着说:“不知道怎么,我和沈三小姐一见投缘,就想着带她到宴客厅去,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众位夫人小姐。” 三位夫人都是内宅里的人精,闻言只是笑着夸赞沈家小姐个个出挑,话里话外的倒是把沈林氏给推了出来。 林氏刚才已经被沈鹛珍气了个半死,如今却见到沈雀欢和邵氏亲亲密密的模样,心中的火气郁结在胸口,还要强忍着去应和别人言不由心的恭维。 而沈雁君c林美姝和陆瑾之的表情就丰富多彩多了,沈雁君还是冷美人的模样,只是看沈雀欢的时候目光犀利了许多,林美姝和陆瑾,一个不屑一个不忿,两人同时朝两边别过了脑袋。 沈雀欢就奇了怪了,她到底是做了什么?她分明什么都没做啊,她们干嘛每次看到她,都像个斗鸡一样的拿自己当敌人? 沈雀欢有些不信邪,邵氏说什么,她便应和什么,从未有过的温和体贴,试图刷新自己在众人心中的印象,却没想到会适得其反,面前的夫人小姐们直觉得她是在惺惺作态,表情更加不忿了。 邵氏也看出了些许端倪,她笑着朝沈林氏道:“既然沈夫人要去松鹤馆,那我就不拉着沈三小姐到处逛了,她也还没给苏老夫人请安,正好和沈夫人一块儿过去。” 邵氏并不知道苏老夫人曾经亲自到访承平侯府看望沈家老安人,自然也就不知道林氏在这件事上的心结。可当着众人的面儿,她就算再不愿意,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应承下来,毕竟沈家人怎么闹,在外人眼里,京都里只有承平侯府这么一个沈家,他们是外人眼里真真正正的一家人。 这可真是糟心,她刚是打发了沈鹛珍,才带着女儿奔着松鹤馆去的,不仅为了让女儿在苏老夫人面前留下好印象,还因为太子妃今天一早就过府来陪苏老夫人说话,她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和太子妃巩固感情。 没想到刚出宴客厅就和陆家林家遇上了,林家奔着太子妃去无可厚非,人家林相是太子的亲舅舅,属于亲戚间的拜见走动,可陆家凑得哪门子热闹,还把陆瑾之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一看就知道存了歪心思。 这还不够,半路竟然又杀出了程咬金,她瞧见沈雀欢穿着的一身衣服,这可不是沈家公中为她置办的一套,显然是老安人差使了家里针线上的老仆妇偷着赶制的,这是在防着她吗?她毕竟主持着府里的中馈,哪里就这么不待见她了? 这还不算,王三夫人邵氏又是怎么回事?她早听说王家的这个三夫人不简单,整个镇南军的军务都是她在主持,她还听说邵氏在南境以女儿之身抛头露面和那些行商打交道,不仅用军田养兵,还对漕运之事有所涉及,不过几年的功夫,镇南军俨然成了隆川军的后给部队,去年腊月时甚至向朝廷上缴了十万两银子的军田税,还主动捐粮捐银供朝廷赈灾。 这样一个铁娘子式的人物,林氏在来之前就计划着好好结交的,可刚刚沈家马车到府时,邵氏也只是点头相迎,寒暄客套的话加起来也不如这会儿说的多,沈雀欢却能和她挽手相携,亲热寒暄的劲头俨然忘年之交。林氏觉得今日真是不顺到了极点,寻思着一会儿到了鹤松馆可不能让沈雀欢再露了脸去。 可是事情往往朝着事与愿违的方向发展,沈雀欢刚一走进鹤松馆,就瞧见院子里站着一个肤白如雪,聘婷俏丽的美人儿。她落落大方的朝着众位夫人见礼,忽然眸光一转,略过众人直盯上了沈雀欢。 沈雀欢只觉得“咯噔”一声,心想:是不是因为自己曾经十几年装男人的缘故,就特别能招惹这些好看的小姑娘? 她对着那美人儿款款微笑,对方却笑着走过来,“是沈三小姐吧?” 沈雀欢略显吃惊,不知道她如何能从许多女子中认出了自己。 “我是苏宜香,你可让我找的好苦。”她一边说一边挽着沈雀欢的手唠叨起来。“我刚去宴客厅寻你,沈家五小姐说你没去过宴客厅,我又到茶厅去找你,茶厅的人也没见过你,我只好去了二门,不知道是不是咱俩走岔了路,二门的仆妇竟然说你早就到了,于是我只得转回到松鹤馆守株待兔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2:惊悉 沈雀欢简直对王家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她们好像都有一种自来熟的潜质,无论是王芮还是邵氏,现在又出现了一个更胜一筹的苏宜香,她甚至才第一次见到这个姑娘。 怎么自己的人际关系,总处在两个不同的极端呢? 面前的少女真是漂亮,杏眼灵动,睫毛如蝴蝶的两个翅膀,鼻翼小而巧,嘴唇薄而盈。和沈雁君比起来,苏宜香是牙月妩媚,沈雁君是满月皎洁,各有各的美,谁都不输谁,让简朴的鹤松馆瞬间变成王母的后花园似的,廊子下垂立的仆妇都忍不住朝这二人打量。 不过,谁都没有沈雀欢打量的这么赤一裸一裸,她那双眼睛总有审视人的毛病,说话的功夫已经把苏宜香从上到下,从下到上的打量了数遍,最后很煞风景的问她:“你多大?” 她其实是想问人家,该叫她表姐还是该叫她表妹。 苏宜香眉宇间的几分世故淡了不少,“我今年十八了,你应该叫我表姐。” 十八?三位夫人面面相觑,如果她们的消息来源没错,这位苏小姐至今还没有议亲,而苏老夫人这个时候把他带回京都来,意欲不言自明。 她们开始在心里各自盘算起来,就连林氏都忽略掉了沈雀欢刚刚所出的风头,反倒是沈雁君,对着苏宜香生出了那么一股王不见王的敌视,却是被苏宜香毫不客气的无视了。 众人推让着进了鹤松馆的宴息室,原本就陪着苏老夫人聊天的太子妃王旗,扶着苏老夫人从内室里走了出来。 沈雀欢和苏宜香落在众人的最后,不知怎么的,看到太子妃的一瞬就愣住了。她颧骨很高,两颊瘦削,脖颈上的纹路和暗黄的肤色诚实的暴露在空气里,她不是个美人,甚至比同龄的女人显得格外的苍老,她却没有用脂粉去遮掩脸上的风霜,她用很质朴的模样出现在外人面前,却没有任何人觉得她很丑陋。 因为她有一双皇家人所特有的眼睛,每一个表情都带着居高临下的睨视,就连沈雁君和苏宜香这样正当年纪的美人儿,在她面前都不自觉的自惭形秽。 太子今年已经三十八岁,王旗甚至比太子还要大四岁,沈雀欢不禁向沈雁君的方向看了一眼,心底忽然闪过一阵尖锐的情绪,周遭的空气似乎都朝她逼仄而来。 是了,她怎么忘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沈雁君是沈家孤注在未来皇后宝座上的砝码,那眼前这个女人,今后要何去何从呢?不,王家人可不是傻子,王家女儿为了太子的皇位殚精竭力了二十几年,到头来却让别人鸠占鹊巢?除非太子想要看王家造反。 沈雀欢像一只潜伏在草丛里的猎豹,默默的注视着面前这些人的态度和反应,她瞧见沈雁君不露声色的来到太子妃面前,盈盈一福后,被对方微笑着携起手腕。沈雀欢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指上,她瞧见太子妃用另外一只手轻轻的c富含深意的向沈雁君的手背上拍了拍。 沈雀欢的眉心不由一跳,随着这个动作,太子妃脸上分明就是如母亲般慈爱的神情,沈雀欢像是窥探到了不可思议的事似的,整个人都陷入一种深深的惶惑之中。莫不是自己看错了?难道承平侯把宝押在了太子世子的身上?沈雀欢本能的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不可思议,她打定主意回去后要和长儒好好聊一聊,她总觉得长儒和祁霖玉之间有许多事情并没有打算让她知道。 从前她觉得知道或是不知道,于她来说关系不大,可随着她在谜团里越陷越深,她总有一种感觉,或许解开问题的关键,和储君之位有着莫大的关联。 思绪正无法自拔之时,手边忽然被什么人戳了一下,她猛的醒神,就瞧见满屋子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的身上。 这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苏老夫人和煦的向她招手,“到我身边来。” 沈雀欢并不知道,在她愣神的间隙里,苏老夫人已经连着唤了她两声了。 沈雀欢只得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了过去,老夫人左手边坐着太子妃,她便将沈雀欢拉到了右手边的小杌子上,“你就坐在这儿。”又吩咐仆妇给众位夫人小姐看坐。 甭说屋子里的夫人小姐了,就连太子妃都很是诧异的看了沈雀欢一眼,她瞧见沈雀欢眉目间微有笑意,脸上却是淡淡的,透着一股子从容不迫,便奇怪道:“这是沈家三小姐?” 沈雀欢被点了名,连忙站起来福礼,太子妃招呼她坐下,笑着说:“真没想到长儒先生竟然有这么大的女儿,听说你母亲是躅国振国将军王演的女儿?” 大樾的镇南王家,和躅国的振国王家据说有些渊源,长儒曾经游历躅国的时候,当时已是身居东宫太子妃之位的王旗,就曾亲自到躅国寻访长儒先生,以求长儒能为太子所用。 如今她又提到了躅国王演,别人听不出里头的含义,沈雀欢却是知道的,她只有装傻充愣,恭恭敬敬的回道:“家母确是躅国王家之女,不过母亲仙逝多年,小女和父亲云游在外,已经多年没有回去过了。” 太子妃微微颌首,朝身边的婢女扬了扬脸,就见那婢女从腰间取出一只通体白玉的玫瑰花簪,无论是雕工还是品相,都是不可多得的上品。 沈雀欢微愣,那婢女已经把簪子递给了沈雀欢。 太子妃笑着道:“拿着吧,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就当本宫赏赐自家外甥女了。” 这么说,沈雀欢倒是不知道该不该接下来了,倒是苏老夫人趁机朝她努了努嘴,“快拿着,没得一会儿娘娘反悔,你就得不到便宜了。” 屋子里的女人闻言含笑附和,沈雀欢只得接了簪子,冰凉的玉质碰着她的掌心,一寸一寸凉进了她的心里。 她总觉得太子妃刚才的那句“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透着深意似的,就像有人在黑夜的屋子里放进了一条蛇,你永远不知道这条蛇有没有毒,也永远不知道它在什么时候咬上你一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3:熙来 太子妃对沈雀欢格外的眷顾,算是宴息室里的一段小插曲。紧接着沈c林c陆三家的夫人小姐,各领风骚似的惹得苏老夫人和太子妃笑语连连。 而苏老夫人,除了最初叫沈雀欢到自己身边坐,仿佛也并没有对她多加眷顾似的。 众人的话题转到了即将到来的春围上,但凡世家宅门,都会有一两个考生要在今年春天下场,话题一经抛出,就得到了满屋子妇孺的响应。 苏宜香就趁着这个时候走到苏老夫人身边,小声禀道:“祖母,让沈三小姐陪我出去走一走吧?” 苏老夫人自然乐见其成,嘱咐了一句:“别走得太远了,马上就要开宴了。” 苏宜香自然百般好的答应下来,沈雀欢早就适应不住屋子里脂粉气了,两个人正要往外走,陆瑾之和林美姝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 林美姝和苏宜香早就认识,只是苏宜香性子孤傲,两人私交不多,但在今天的场合,林美姝说话的口气要比其他人随意的多。“宜香表姐,我也同你一块儿吧,我听说你养了一株双色牡丹,不知道还在不在花期。” 陆瑾之正愁没有合适的理由,连忙附和,“真的吗?那我也想见识见识。” 沈雀欢离苏宜香十分近,自然也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烦躁尽收眼底,只是苏宜香似乎很习惯于处理这种人情世故,表情稍纵便换成一脸欣然。“两位小姐也一道来吧,只是牡丹已经谢了,花棚里的迎春开的也不错。” 林美姝和陆瑾之双双跟了出来,沈雀欢瞧见林氏不露痕迹的碰了碰沈雁君,只是冷艳美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根本不屑与她们为伍。 出了宴息室,苏宜香一路领着三人往后罩房改建的花房而去,“我只是喜欢养花,林小姐所说的双色牡丹其实是舅母送给我的,并不是我自己所种,不过暖房的迎春却是我在回京途中,路过邯州时买的,当时还都是花骨朵,昨天早上不知怎么的竟然就开花了。” 林美姝和陆瑾之就连连称赞,沈雀欢心里存着事儿,一路缄默的跟着,苏宜香朝她寻了几眼,也没有多说什么,任由林美姝和陆瑾之一左一右的和她闲聊。 拐过一道垂花门,再经过挑抄手游廊就是鹤松馆的花房,这时就瞧见王芮和她的丫鬟从另一条路上拐了过来。 “芮儿表妹。”林美姝极喜欢活泼开朗的王芮,待她到了近前,掏出自己的帕子帮她擦额头上挂着的汗珠:“瞧你这汗,不知道的以为你刚刚打过一架呢。” 陆瑾之就好奇的问:“芮小姐的身手是不是也很了得。” “我可是差远了。”王芮说着笑盈盈的挽住沈雀欢的胳膊,“我还想什么时候见识见识沈家三姐姐的身手呢。” 沈雀欢迟钝的笑了笑,王芮已又道:“你们这是去花房吗?苏表姐是想拉着沈三小姐给你当苦力吧?”她笑着开玩笑,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显得她格外的俏皮可爱。 大家都笑了起来,花房里的仆妇听到声音,三三两两的迎了过来,有的给众人引路,有的掀帘子,有的拐进罩间给众位小姐沏茶,各司其职,忙而不乱,林美姝和陆瑾之看了也默默的点头。 虽然是临时搭建的花房,但里头的花木品种着实很多,四个人里也只有林美姝能看出一些门道,与苏宜香大有品花知音的感觉,陆瑾之虽然不懂花,却也在两人身后听得津津有味。 王芮就招呼了沈雀欢到花房里的小藤椅上坐,仆妇们鱼贯的进来,摆上茶点蔬果。王芮亲自给沈雀欢斟了茶,“我那里还有些果茶,是前些日子父亲回京时专门带给我的,最适合女孩子喝,一会儿我让丫鬟给三姐姐装一些带回去。” 沈雀欢笑着应谢,王芮又在几案上的果盘里挑拣了一番,方桌原本就不大,王芮衣袖上又恰好坠着流苏,正要把樱桃盒子递过去,搁在沈雀欢面前的茶碗就被流苏扣刮下了茶几,偏沈雀欢正心不在焉,只来得及挪开膝盖,茶碗连着滚烫的茶水“啪”的一声碎在了沈雀欢的脚边。 “啊”王芮惊呼。“三姐姐。” 红芷也从侍女堆里跑了过来:“小姐你有没有伤到?” 在远处看花的三人自然也听见了,走过来就瞧见沈雀欢裙裾已经湿了一整片,苏宜香连忙扶住沈雀欢坐到一边,“三小姐,你有没有被烫到?” 沈雀欢的脚踝的确有微微的刺痛感,不过这些小伤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她朝王芮和苏宜香无碍的笑了笑,“我没事,让我的丫鬟送我去马车上换件衣服就好了。” 王芮早就吓得泪盈于睫,哽咽着给沈雀欢道歉:“都是我不好,我总是毛毛躁躁的,这要是伤着了三姐姐,可怎么是好。” 沈雀欢怕她真的哭起来,反倒转过来安慰起王芮,“是我自己不小心,想事情走了神,而且我这不是没有伤到吗?” “小姐。”王芮的婢女上前劝道:“沈小姐的裙子湿的厉害,这么走出去恐怕会落人口舌,不如奴婢取了小姐的披风过来,送沈小姐到小姐的屋子里坐坐,等沈小姐的随侍去沈家马车里取了衣服,直接送到小姐屋里可好?” 王芮听了,就像快要枯萎的花被人浇了一瓢清水似的,连连拍掌:“还是你想的周到。” 红芷听了,询问似的看向自家小姐,只见沈雀欢朝自己微微颌首,她连忙跟着王家的仆妇出去了。 苏宜香却叫住了王芮的丫鬟,“不必麻烦了。”又转身吩咐自己的丫鬟:“去我屋里取件披风来。”小丫鬟干脆的应了个是。 王芮的丫鬟微微有些错愣,悄然看向王芮。 苏宜香笑道:“一会儿就去我那儿换衣服吧,我的院子离鹤松馆近一些。” “还是去我那儿。”王芮眼底闪过一丝慌乱,走过去摇着苏宜香的胳膊,央求:“苏表姐总得给芮儿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吧?要不然我会内疚死的。” 今天是王老太爷的寿宴,最忌讳说“死”字,王芮刚说出口就自知失言的捂了嘴,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像个委屈可怜的小动物。 苏宜香虽然再没有强求,但却深深的看了王芮一眼,“那芮儿妹妹可要谨慎一些,别再犯错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4:攘往 王芮诧异的看了苏宜香一眼,眼睛睁得溜圆,片刻后才笑着说:“姐姐放心吧,我不会再出错了。” 于是王芮和沈雀欢告别众位,朝着王芮的住处玲珑居而去。 和京都大多数小姐的闺阁一样,王芮居住的院子里也有一栋绣楼,只是王芮曾在北方长居,比起楼阁更习惯冬暖夏凉的正屋。 “王家和我同辈的兄弟姐妹就有九个,奇怪的是我们小时候都不在一个地方居住,你今天见到的我三姐,连我都是前不久才见到第一面。”王芮给人的感觉很热情,就算性格再冷漠的人和她待在一块儿,也会不由自主的被带进她的话题里。 只是越往玲珑居的方向,沈雀欢脚下的步子就越加慎重。而且对一个闺阁小姐来说,玲珑居显得有些太过冷清了,这种冷清并不是源于外界事物,而是静寂的气氛透着的几分古怪。 而且越往里走,王芮的话题越是敷衍,说出的话都是轻飘飘的,透露着她略显浮躁的心绪。 沈雀欢脚步不由慢了下来,隐隐猜到了些什么,她的视线就落在正屋紧闭的门扉上。这个季节,正午之前都是室内通风的好时辰,除非是屋子里有人,否则一般人家的正屋门都会敞开以驱散寒潮的。 在朝院子里扫了一圈,只有两个婆子远远的站在抚廊下,两进的小院儿冷冷清清,一丝儿人气都没有似的。 沈雀欢心中不由一声感叹,到底还是来了,她如果没有猜错,王青臣必然在屋子里等她了,到底有什么事不能堂堂正正的来见,一个大男人总做一些后宅妇人才会使的伎俩,沈雀欢心底油然升起一丝厌倦。 “六小姐。”沈雀欢在院子中间停下来,就在正屋之前十步开外的地方,好像面前有一道鸿沟,如何都不肯再迈一步似的。 王芮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沈姐姐” “有件事我想六小姐可能是误会了。”沈雀欢看到王芮的表情更加坚定了心中的猜测,她淡淡的笑了笑,把自己如何推据王家请帖,又是如何不得不答应曾祖母过来一趟的前因后果,几句话表述出来,最后道:“上次六小姐在寒松院说的那番话,我其实并没有放在心上。” 王芮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却还在强撑着。“沈姐姐你先进去换衣服吧,有什么话等你换好了衣服咱们再说。” 沈雀欢没有动,王芮的丫鬟就要上前搀扶她,却被红芷很有眼色的挡开了。看着王芮一怔之后再也维系不下去的脸色,沈雀欢表情里的和煦也彻彻底底的收了起来。 “今日王家老太爷的寿辰,我这副样子实在有些扫兴了。”她解下披风,交给红芷,红芷会意后不由分说的将披风塞回到王芮丫鬟手里,只听沈雀欢道:“烦请六小姐替我在苏老夫人和王三夫人面前略做陈情,他日我再登门致歉,就此告辞。” 王芮没想到她竟如此不识颜色,一张脸顿时涨的通红,“沈小姐。”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强忍着委屈道:“沈小姐就这么不待见我哥哥吗?是因为我哥哥曾经拒绝过你吗?” 沈雀欢脸沉如水,淡淡的看着她:“我不会向无关的人解释,何况在这件事上我不认为我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王芮心里恼火沈雀欢说话无礼,此时却也只是笑道:“实不相瞒,我哥哥就在里头等你,有些话沈小姐不想听我哥哥亲口同你说一说吗?” 只是还没等沈雀欢说话,院门口快速闪过一道丽影,“芮儿表妹。” 苏宜香端庄的朝二人走了过来,王芮脸色一白,随即换了副为难的表情,和苏宜香打招呼:“宜香表姐你来的正好,沈姐姐可能是真生芮儿的气了,连屋都不进就要走。” 苏宜香听了王芮的话,却根本没打算理她,径自朝着沈雀欢说道:“沈小姐,实在抱歉,我已经派人去支应侯府的马车,这就差了小轿过来送您到侧门去,待这几日宾客少了,宜香一定亲自到侯府向沈小姐致歉。” 此言一出,王芮就像是歇下面具似的,一下子就黑了脸,“宜香表姐,你怎么” 你怎么不帮着我说话,反倒去帮着一个外人? 沈雀欢也有些意外,瞧苏宜香不容置疑的表情,这人似乎也猜到了王芮拉她来玲珑居的目的,可王芮毕竟才是和她一个屋檐下住着的表亲姐妹,她为什么要这么明显的帮自己呢? 想归想,沈雀欢的脸上还是一丝表情都欠奉,从今天来赴宴开始,无论是谁亲亲密密的贴过来示好,沈雀欢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这样子她本是在长儒那里耳濡目染来的,和长儒接触的多了,总觉得不食人间烟火其实也挺好的,烟火气太旺,太容易引火烧身。 沈雀欢无心再在此纠缠,向二人客气的点了点头,就带着红芷风轻云淡的出了玲珑居。 两人在和玲珑居一墙之隔的夹道上等苏宜香准备的小轿,毕竟自己现在的样子太狼狈了,她不想让今天的事成为宴席上的谈资。 红芷则愤愤的“哼”出一口气,“亏奴婢还觉得这个王小姐活泼和善,简直就是个笑面虎。” 沈雀欢担心的却是,王芮刚刚轻易的说起邯州时的那个误会,显然王青臣并不觉得那是误会,她和王青臣打过交道,知道他不会在这件事上做文章,可王芮就不同了,这个小姑娘年纪虽小,心思手段都非常多,她在花房里打翻那杯茶的时候,沈雀欢甚至都没发现她是出于故意,这样有心思的小姑娘,做出的事往往会不计后果。 若是王芮把邯州时发生的事透露给王家长辈,承平侯府和王家会不会因此阴差阳错把她和王青臣往一块儿凑合呢?与之雷同的事在娘亲留下来的那些人事秘辛里可是屡见不鲜的。 要不要先发制人,把王青臣的事同老安人说一说,让她帮着给出个主意呢? 沈雀欢发现,自从自己住进了景泰院,她请教老太太的事都比请教长儒的事情多了,老太太吃的盐到底更多一些,提出的解决办法往往一针见血,毫不拖泥带水。 思绪不定时,一个尖利的声音忽然穿破高墙深瓦冲进了二人耳朵里。 “哥哥你这是怎么了?谁把你弄成这个样子的?来人快来人” 竟然是王芮的声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5:日短 王芮的尖叫声太过突兀,沈雀欢和红芷对望一眼,从彼此的目光中都瞧出了一丝诧异。 红芷有些犹豫的问小姐:“小姐,不会是发生了什么事吧?” 沈雀欢却是打定主意不想招惹这家人,她瞧见夹道尽头姗姗而来的一顶小轿,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王家好歹也是将门,咱们就别去凑热闹了。”沈雀欢脸上挂着几分倦色,人情世故这种东西对她来说还是有些棘手了。 红芷想了想,也觉得小姐说的有道理,心里不禁思忖:难道王家公子见小姐不成,急怒攻心,晕倒了?啧啧啧,和咱们靖安王比,这王公子未免也太逊了。 小轿刚在二人面前停下,就听苏宜香隔了一段距离叫“沈小姐”,沈雀欢身形微顿,转过了身子。 从对方脸上的笑容来看,苏宜香并不是为王青臣而来的,至少在另一个方面也说明了,王青臣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碍。 “沈小姐,今日真是抱歉。”苏宜香微喘,鼻子上沁出一层薄薄的汗,让她看上去平添了几分亲近。 沈雀欢则还是那句不咸不淡的话,“苏小姐言重了。” 苏宜香却毫无芥蒂的笑了起来,她从腰间取出一枚玉佩递过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没想到宜香还是险些晚了,这句抱歉宜香应该说的。” 沈雀欢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低头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东西,眉目齐齐一跳,鱼纹佩? 沈雀欢的反应好像早在苏宜香的意料之中似的,她抿着嘴笑起来,“吓了你一跳吧?” 沈雀欢抬起头,眉间不解,也没有伸手去接那枚代表朋来商号的玉佩。但心里隐隐的一丝不快还是压也压不住的冒了上来。 “靖安王爷和我父亲是同门同宗,我要叫他一声七师叔,我小的时候他还在我家里住过一阵子。”她把玉佩在手里晃了晃,调侃似的。“无所不能的七师叔竟然来找我这个姑娘家帮忙,他昨天对我说王青臣对你不怀好意,我还悄悄骂他小人之心来着,现在看来,是我妄自菲薄了。” 她把玉佩又往沈雀欢面前推了推,沈雀欢恬淡的静立着,依旧没动。她淡淡的问:“那六小姐刚刚的那声尖叫也是靖安王爷的手笔吗?” 苏宜香能感觉到沈雀欢略显疏离的态度,她吃了一惊,谨慎道:“王青臣被严严实实的捆在了堂屋柱子上,至今还不知道是谁干的,我想七师叔那样身份的一个人,应该不会” “苏小姐。”沈雀欢忽然打断她,口气听上去有些不礼貌,“我和王青臣算得上是朋友,我今天不去见他,是不习惯这种遮遮掩掩的行径,还望苏小姐给王家兄妹带一句话,就说想见我就大大方方的到我府上下帖子,别像个娘们一样让人看不起。”沈雀欢对面前苏宜香主仆五光十色的表情视而不见,她微微颌了颌首,道:“王老太爷寿宴,小女失礼了,烦请向苏老夫人及家中长辈陈情,这便告辞了。” 苏宜香瞪着眼睛看着沈雀欢离开,半晌都没回过神来,沈雀欢难道是在告诫她,靖安王和自己的做法是画蛇添足多管闲事吗? 饶是温和沉稳惯了的性格,苏宜香还是忍不住低低“呵”了一声,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就算心里再不痛快也不能就这样直通通的发作出来啊?而且苏宜香不明白,她到底有什么可不痛快的。 沈雀欢乘着小轿一路出了王府,没想到甫占也和邓奉一块儿等在马车前头,沈雀欢一看见甫占,脸上绷着的平静就碎成了渣渣。 “你在这儿干什么?”那赤一裸一裸的嫌弃,让邓奉都为之一肃。 甫占更是有点傻眼,他以为三通城一事过后,自己怎么说也算得上是沈三小姐的半个朋友了吧,怎么还是和从前一样说翻脸就翻脸。 甫占的脸也马上黑下来,把手里的几本书拍到邓奉身上,“这是最新的侠林传,我家王爷让我送过来的。” 沈雀欢挤出一个冷冰冰的笑出来:“邓奉,把东西还给人家,这么贵重的本子咱们可消受不起。”说罢她还使劲瞪了甫占一眼,利索的掀帘子上车了。 甫占那个气啊,眼珠子都快鼓出来了,那样子恨不得把人揪出来痛痛快快的打一场。邓奉和红芷连忙一左一右的把他拦下。 红芷用又快又小的声音提点他:“王爷这不是好心办坏事吗?既然看不惯王公子你们把人带到林子里打一顿就好了干嘛找一姑娘悄没声儿的暗地里护着我家小姐我家小姐用的着别人护着吗还拿个鱼纹佩来刺激咱们你这个做侍卫的脑子也进水了吗?” 连珠炮似的,砸得甫占懵懵蹬蹬,邓奉赶紧把红芷推上马车,自己则一扬马鞭,主仆三人绝尘而去。 甫占呆了半晌,然后发现二门上立着的王家小厮,都用很关切的目光瞧着他,他像是遭了晴天霹雳似的马上醒过神来,再看哪里还有沈三小姐的影子,他咯吱咯吱的咬着后牙槽,转身回去给自家主子报信去了,等着吧,这种脾气的人要是当了靖安王府的主子,举头三尺肯定天天电闪雷鸣乌云盖顶,他怎么就这么倒霉。 而沈家的马车刚拐出春林巷,沈雀欢就吩咐邓奉:“去老巷。” 他们从徐家人手里讹诈来的“天香居”已经改成了“陈记茶楼”,沈雀欢还一次都没去过呢。 红芷为了缓和车厢里的气氛,便借机说起了茶楼:“陈姨娘前些日子每天都过来照看,三耕那天还来和我讨主意,说是她娘想包西郊的几亩果田,到时候茶楼的水果茶点能不能让他娘帮着采买,还有四耕,他说姚师傅那学武的人很多,没活计的时候都吃不开饭,能不能优先考虑一下用姚师傅那的人当伙计。” 沈雀欢没想到管家这两个兄弟脑子转的这么快,茶楼刚开张,客源都还没有,他们就把门庭若市后的事情想好了。 沈雀欢暗自思索着,琢磨着这两件事的可行性。马车慢悠悠的停在了陈记茶楼,沈雀欢刚从马车上迈下来,就看到一辆招摇的马车急急的朝这边奔了过来。 沈雀欢不由眉头大蹙。 红芷脸都有些变了:“小姐,是双马,不不会是靖安王爷追过来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断桥残雪 176:心长 的确是靖安王的座驾,双马宝车,马脖子上叮叮当当的铃铛声一下子吸引了各色路人,甚至还有人从隔壁酒家的阳台上探出头来。 “是双马宝车……” “快看,是朋来商号靖安王座驾……” “哎呀,靖安王不会又惦记上老巷的生意了吧?听没听说谁家盘了铺子给朋来号?” …… 各种声音像洪水一样一股脑的挤进沈雀欢的耳朵里,沈雀欢的心情也像溺了水似的糟透了。这个人今天早上刚说过会给她时间距离,这才不过几个时辰,他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找过来了,他好歹也是皇帝的儿子,一言九鼎这样的好品质他为何半点都不效仿一下呢? 沈雀欢心中无力,快步走进茶楼,大声吩咐邓奉:“关门,看谁敢放他进来。” 茶楼里已经鱼贯而出三四个小伙计,他们虽然都没见过沈雀欢,但沈雀欢身后的邓奉却是时常见的,自然也就猜出了沈雀欢的身份,连忙帮着邓奉去关大门。 茶楼里还有三三两两的茶客,见状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红芷一边护送着自家小姐往楼上走,一边朝楼下的茶客们点头哈腰赔不是。“诸位见谅,外边太吵了,关了门大家才好安安心心的听书喝茶。” 邓奉更是豪情万丈的站出来打圆场:“诸位安心的喝茶听曲,今天的茶水东家请了。” 客人们这才陆续的缓了脸色,邓奉则和三四个伙计在门前严防死守,心里百感交集,这万一靖安王真的不管不顾来敲门,那他这个朋来商号前伙计堵在这儿,分明就是在找死啊。 邓奉冷汗直流,可是等了好半天,外面只有看热闹的嘈杂声,却迟迟没见有人敲门。邓奉正觉得纳闷,红芷从楼上“蹬蹬蹬”跑下来,气喘吁吁的指着楼上,“邓……邓奉……快……王爷上楼了。” “什么?”邓奉浑身都被汗给浸湿了,心中暗暗叫苦,他家王爷这么要面子又这么不按套路出牌,怎么可能来敲大门呢,人家身边高手如林,肯定要翻墙走瓦曲线救国的啊。 邓奉连忙跑上了楼,三四个小伙计站在那面面相觑,犹豫着问红芷:“红芷姑娘,这……这大门还堵不堵了。” 红芷没好气的瞪了他们一眼,“继续堵。”如果这时候把门打开,岂不是告诉街坊邻里靖安王已经用自己的法子进了茶楼吗? 邓奉三步并两步的跑上了楼。 甫占带着满脸的优越感,奚落他:“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一道门也能拦得住咱们王爷吗?” 邓奉许是被甫占给激将住了,好死不死的呛了一句:“有本事就别缠着我家小姐。” 甫占的脸立马像个砸碎了的番茄,而一墙之隔,将两人对话尽收耳中的祁霖玉眉眼都没动一下,他手里摆弄着一只橘子,有意无意的抛来抛去,和沈雀欢闲扯道:“你这茶楼怎么还没找说书先生?我在巾州认得一个老头还不错,你要是不生气了,我就帮你叫过来。” 沈雀欢无动于衷,哗啦哗啦的翻着桌上的一本帐,祁霖玉就凑过去看,沈雀欢把帐簿啪的一声合起来,拿过一把扇子悠哉悠哉的扇起来。 祁霖玉讪讪的,“你这分明就是吃醋了。” 沈雀欢几不可闻的冷笑,依旧不想搭理他。 祁霖玉声音软下来,“行,就算我出尔反尔,我就是看那个王青臣太不顺眼了,我找了六个人在前厅轮番敬他的酒,他还贼心不死,往后院奔,这种人不给他点教训我心里过意不去。” 沈雀欢抬起眼睛,凉凉的扫了他一眼。 祁霖玉心情显得有点低沉,像是要发火:“你这是心疼了?我刚答应和你保持距离,你就左手王青臣右手胡英归的,这让我怎么能放心?” 沈雀欢凝了眉,嗤道:“你怎么总提胡英归,关他什么事?” 祁霖玉很不喜欢沈雀欢这种维护的口吻,在心里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爹都告诉我了,胡英归和你青梅竹马。”他艰难的缓了口气,好像要把胸腔里所有的积垢都呼出来似的,最后决然的道:“当然了,这件事我不会在意,但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该想开也要想开了吧?” 沈雀欢睨着他:“你胡说什么呢?”再一深想,长儒或许是用“青梅竹马”来敷衍祁霖玉,想让他离自己远一点,想到这儿沈雀欢话锋一转,道:“这好像和你也没什么关系吧?” 沈雀欢看到祁霖玉和煦的面孔上,忽然剧烈的颤了颤,她这才惊觉自己说话伤人,心里也不可避免的涌上了一种怪异的感觉,她赶紧岔开话题道:“我记得你今天早上还说过要给我时间给我留余地。” 祁霖玉盯着她,缄默如冰。 沈雀欢终于败下阵来,泄气似的道了句:“王青臣对我有点误会。”然后她把在邯州荣王府里自己送王青臣离别礼,反被他误会成是对他求好的事同祁霖玉说了,最后长叹一口气,道:“之后满粟姑姑和我爹都觉得是我做的不对,连宋阿娇也觉得我的行为很容易让人误会,我早晚都要和王青臣把话说明白的。” 其实今天要不是时机不对,她还真想和王青臣好好说道说道,想当初在邯州荣王府的时候,那人虽然木讷了一点,好歹是个坦荡的翩翩公子,现在呢,学的一手后宅妇人行径,哪里还有一点男人的样子。这么想着,她又想起祁霖玉捆了人家这档子事,眉头就又蹙了起来,“你这么横插进来算怎么回事?只会让他们误以为我是因为你才对王青臣不咸不淡的,你这不是添乱吗?” 一句话说得可是亲疏立现,祁霖玉就如大夏天喝了一碗绿豆汤,从心到肺妥妥贴贴的,别提多舒服了,昨天他得到消息,王青臣那小子连夜从王家别院赶回了春林巷的宅子,祁霖玉就知道他肯定为见沈雀欢回来的。 现在听沈雀欢的口气,对王青臣显然是没别的心思,祁霖玉心中微霁,可他又隐隐的担心起来,沈雀欢肯定想不到,祁霖玉从三通城归京的时候,王青臣曾到京都驿站里求见他,当面求证他和沈雀欢的关系。 祁霖玉当时答的肯定,可回京后一件事接着一件事,王青臣肯定也知道了长儒和沈家对他的态度,所以才会孤注一掷想要最后博一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断桥残雪 177:心旌 偏偏王青臣的事情还没有完,祁霖玉又得到了胡英归回京的消息。而且就在刚才,祁霖玉还得到了关于胡英归的密报,他本来是打算瞒着沈雀欢的,可他现在忽然就想试一试她的反应。 “胡英归不是没认出你。”祁霖玉一瞬不瞬的盯着沈雀欢,看着她一刹之间就完全怔住了神情,熠熠生辉的眸子里带着星星点点的期希,祁霖玉甚至能听得到她砰砰乱跳的心。 他忽然就后悔了,如果他看到了自己最不想看到的反应,又要如何呢? 沈雀欢见他忽然不说话了,显得有点着急,祁霖玉看在眼里,心情就又往下沉了沉,最后他微微闭了闭眼睛,淡淡道:“他伤了眼睛,只看得到模糊的人影……” 沈雀欢就那么静静的望着他,好像十分艰难才能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她张了张嘴,声音就像钳住了嗓子似的,眼泪就那么猝不及防的落了下来。 祁霖玉的声音也微微的沉了下去:“江帅的三千亲兵被围剿的时候,有人在风口投放白英灰,不论人还是战马都遭了暗算,胡英归执意亲自去给你祖父收尸,被山谷里漂浮的白英灰粉末伤了眼睛,半年时间都看不见东西,王录去年拖朋来号寻找名医白行止,就是为了给他治眼睛。” 沈雀欢用手捂着心口,那里好像滞着一口气,令她痛不欲生。 “……不……”她痛的不能自己,后背贴着墙壁一寸一寸的往下落。 祁霖玉这才一个寒战回过神来,他怎么能拿这件事试探她?渠延的事对她里说是埋在心底最阴暗处的心结,他怎么能够亲手戳痛它? 祁霖玉连忙上前拥她在怀,轻声安慰:“江浅,过去了,都过去了。” 怀里的人儿抽去所有力气一般,任由她拥着抱着,她身体里发出如野兽一般的“呼噜”声,那是花费全身力气才能忍下来的悲痛。 “……不,不会的……他是羽驰军的骑营校尉,是祖帅的前锋将军,我的箭射都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他怎么可以没了眼睛?”坚定的口气变成咬住唇齿的呜咽。 祁霖玉愧疚的无以复加,“对不起,我不该告诉你。”他脸上坠着寒意,把女人紧紧的搂在怀里。 沈雀欢没有力气反抗,也没去反抗,她来来回回的絮叨着那几句话,人都像抽走了魂魄似的。最后不知是嗓子哑了还是最后的力气也没了,她连话都不再说了,像个了无生气的木头人。 祁霖玉把她扶到榻椅上坐下,他想出去给她倒杯水,沈雀欢却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眼睛里有着深深浅浅的恐惧。 祁霖玉心都要碎了,他坐下来任她依靠着,像是飘荡的浮萍落在了树上,他再也不想让她漂浮无依。 一直到夜幕初上,甫占、邓奉和红芷已经等得心力交瘁,甫占刚刚偷偷从外面攀上去瞧过,两个人坐在榻上,沈三小姐靠着王爷的肩,眼睛里空空的,冷丁一看吓得甫占浑身冒汗。 要不是王爷搂着三小姐的那只手,正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拍着,甫占甚至以为屋里的这俩人已经遭了难了。 可是如今这样可是比遭难更诡异,以至于邓奉和红芷再怎么求他去看一看,他都很果断的拒绝了。 他甚至在心里默默的念着佛号,祈祷过两年王爷发善心,把他扔去哪个大营里历练历练,伺候一个古怪的王爷已经够他受的了,这俩人显见着是要往一块儿凑的了,他可不想每天都过得心力交瘁。 可这么等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三个人商量之后决定让红芷去敲门。红芷死活都不去,就在这时候有小伙计来禀,说是陈许来了。 因为马上就春围了,陈许每天晚上都带着同科好友到茶楼里喝茶,顺便讨论研究一下制艺文章。因为茶楼里现在还没有稳定的说书先生,一般夜幕初上的时候客人就几乎走光了,他们这时候来正好清静。 可今天来了之后却发现茶楼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变了,伙计们不仅没偷懒,还兢兢业业的干着些洒扫之类的活计,只是眼睛时不时的往楼上打量。 一问之下才知道,沈三小姐在楼上已经待了一个下午了,连晚膳都没有吃呢。 陈许连忙让小伙计上去通禀,没想到红芷听到他来了,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连忙整理了着装去敲小姐的房门。 “小姐。”红芷舔了舔嘴唇,轻轻敲了两下门板,小声禀道:“陈许陈公子来了。” 等了半天,里边都没有人应声,红芷百感交集,甫占和邓奉在身后给她打气,红芷只好硬着头皮再敲,手刚举起来,门便从里头打开了。 红芷吓的“妈呀”一声轻呼,瞧见是自家小姐走了出来,连忙走上前:“小姐……” 面前的人分明是哭过了,一双眼睛红红的没什么精神,而且小姐最潦倒的时候肩膀都是挺挺阔阔的,从来都没像现在这样耷拉着,没有生气似的。 红芷瞧着小姐这副样子,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她想问问小姐发生什么事了,余光往屋子里一扫,发现靖安王正目光幽远的望着沈雀欢。 靖安王凉薄的样子红芷不是没见过,却从未像现在这样,像是心里所有的情绪都被他压了起来,唯独留了懊悔和沮丧氤氲在眉目里。 王爷为什么要用沮丧的表情看小姐呢?他又在懊悔什么呢?她上前扶住小姐,对方好像忽然找到支撑似的,沉沉的靠过来,红芷就觉得小心脏剧烈的颤了两下,莫非……莫非……莫非王爷刚才对小姐…… 红芷吓的心惊胆战,心里沉甸甸的,忽然就心疼起小姐来,眼泪止不住的落下去。 甫占和邓奉瞧见这样的红芷扶着沈雀欢走出来,眼睛里都猝然的颤了颤,然后很默契的别过脸去,显然,两人也和红芷想到一块儿去了。 等红芷扶着沈雀欢往楼下走,邓奉的激愤无处发泄,转过头恶狠狠的朝甫占“哼”了一声。 这声“哼”里包含的情绪简直太多太复杂了,甫占眉头蹙了蹙,生生的忍了下来。 楼下传来陈许给沈雀欢问好的声音,朗朗的音线,以及他身后七八个年轻人紧接着附和出的见礼声,让沉浸在懊悔和自责情绪里的祁霖玉瞬间像是醒过神似的。 他从房间里走出来,皱着眉问甫占:“楼下什么人?” 甫占很想用鄙夷的目光把自家主子刮上一遍,忍了又忍,忽然撂挑子似的说了句:“都不是坏人。” 其实真正想说的却是:和你比都不是坏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断桥残雪 178:摇曳 祁霖玉平生头一次觉得自己把事情给办砸了,老荣王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女人让人头昏”,都念叨了二十多年了,他怎么就没听进心里去呢?还以为沈雀欢是因为他给了苏宜香玉佩而吃了醋,早知道他还不如留在王家攻克未来老丈人长儒呢。 祁霖玉一路无话,却没有回靖安王府,而是绕道去了同街,去找孟益。 孟益正在和朋来金铺的郭于世鉴赏他新近做出来的金雕摆件,瞧见祁霖玉一脸寒霜的走了进来,两人齐齐起身。 孟益先是朝祁霖玉身后的甫占看了一眼,见甫占一脸抑郁,表情十分复杂,便朝郭于世道:“你先回去,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郭于世见大老板的机会少之又少,没想到好不容易见到了竟然碰到了他脾气差的时候,孟益刚一发了话,郭于世便连忙告辞,半刻也不想待的样子。 没想到祁霖玉却叫住了他:“你是那个雕金海棠的郭……郭……” “郭于世。”孟益提醒他。 祁霖玉把他从上倒下打量了一遍,忽然问:“你最近雕东西了没有?” “啊?”郭于世有些傻眼,连忙把还没来得及收进盒子里的几个摆件拿给祁霖玉看,祁霖玉拧着眉毛一样一样的看过去,显然没有一个称心的,郭于世的汗就哗啦哗啦的流下来,止也止不住。 祁霖玉就烦躁的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郭于世几乎是夹着尾巴退出去的,孟益就有点琢磨不透了,问:“你怎么对金子感兴趣了?” 祁霖玉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做了件错事,想弥补。”她最喜欢金子了,可祁霖玉看到郭于世雕的那些金子,才想起他送给沈雀欢的那些东西都被承平侯府的老安人给收起来了,就算他现在送一座金山过去,沈雀欢也不一定能看得到。 祁霖玉有点灰心,孟益则是瞪大了眼睛,这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活得久还真是什么都能遇见,祁霖玉的嘴里竟然能听到“做错了”,孟益忍了好久才忍住不去摸祁霖玉的脑袋,他不会是发烧了吧? 祁霖玉却根本瞧不见孟益五光十色的表情,随口问:“你从前哄小姑娘的招数说出来听听,我这两天可能会用到。” 孟益的表情就更复杂了,脱口问他:“小姑娘不都围着你转吗?你用得着招数吗?”不过孟益马上就想到了沈雀欢的身上,笑着“哦”了一声,问他:“你是不是把你那只母老虎给得罪了?”他笑得不怀好意,手指在空气里点来点去的笑话他:“哈,这下你可倒大霉……诶……” 话没说完,手指头就被祁霖玉使劲儿一掰,要不是孟益反应快,恐怕他现在就要去找大夫接骨了。孟益气鼓鼓的退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却也不敢再撩拨他,正经八本的替祁霖玉想主意,“现在这种状况其实都怪你,你太心急了,搞不好沈雀欢没搞定反而把长儒先生给折进……”一抬眼瞧见祁霖玉半眯着眼睛瞧着自己,马上汗森森的咽了口干沫,正襟道:“不过您这么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家财万贯,解决问题的能力可是强多了。” 祁霖玉忍不住叹了口气,他都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了,明知道孟益的主意都是馊的,偏偏还忍不住想去听听。 “你从前也没少给沈家三小姐送东西,若是金银都打动不了她,如果不是沈三视金钱如粪土,就是你送的没诚意没新意没含义。”孟益掰着手指头乜了祁霖玉一眼,一副过来人的样子。 祁霖玉仔细回想了一下,很快就否定了前者,沈雀欢简直就是见钱眼开,成天恨不得和金子睡一块儿,怎么可能视金钱为粪土。 “第二种!”祁霖玉简单直白的说。 孟益忍着没笑,拍手道:“我想也应该是第二种,当然了,我的意思不是说沈三小姐贪财,我是觉得像你这种二十几岁没给人送过东西的,根本就送不到点子上。” 祁霖玉倒真有些愣住了,孟益瞧他这样就知道自己肯定是猜对了,就凭祁霖玉每年给自己那点年节礼,孟益就知道他根本不懂什么投其所好,他完全是依着自己的喜好,想送人家什么自己高兴,从来不管人家高兴不高兴。 不过孟益可不敢直言不讳的说出来,他婉转道:“送礼往往会有三种效果,一种是让对方高兴属于下等,二种让对方记在心上属于中等,第三种,也是最上乘的效果,是让对方心存感激,是谓上等。”孟益笑着看祁霖玉,故意问“你送沈三小姐东西的时候,达到了哪种效果啊?” 祁霖玉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看得孟益舒服极了,祁霖玉恐怕连这三种都谈不上,送了礼不让沈三小姐记恨就好不错了。 “所以,送东西这种事情,要不就别送,要送就投其所好,送到人家的心窝里,当然了,前提条件是你得看得清她的心。”话已经说的很直白了,祁霖玉反倒又开始迷糊起来。 向来自以为是的年轻王爷,决定静下心来反思反思。 而另一边,沈雀欢回到承平侯府以后,借口脚踝被烫伤,就把自己关到了房间里,红芷前去给老安人回话,愤愤不平的把在王家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却没有说靖安王追到茶楼的事。 老安人听后震惊不已,问红芷:“你的意思是说,苏家小姐帮着靖安王爷关照三丫头,避免了三丫头与王家小子罩面?” 红芷对老安人向来畏惧,想了想,诚恳道:“奴婢不敢欺瞒老安人,我家小姐听苏小姐说出真相后十分生气,还把靖安王的侍卫骂了一顿,当时王家二门伺候的小厮仆妇都听到了的,小姐又怕靖安王追到府里来,就让邓奉把车驾去了老巷。” 老安人皱眉问:“老巷?去老巷干什么?” 红芷忙道:“老爷在老巷给陈姨娘的兄弟陈许陈公子盘了个茶楼,陈姨娘就吩咐陈公子把二楼留出来给老爷待客用,小姐想要躲清静,就去了那里。” “二郎给陈姨娘的兄弟置了产业?”老安人眉毛拧的就更紧了。 红芷立刻点头:“不敢欺瞒老安人。” 老安人想了想,若是这么说,倒也算不上奇怪,她知道二郎在外结交的人做什么的都有,前些日子还有个马夫来府里求见二郎,门房的下人不知道那人是二郎的好朋友,硬是给哄了出去,这件事还闹得二郎很不高兴,说是给陈姨娘兄弟置产,还不如说二郎在外头弄了个会朋友的地界,也省得承平侯府的门槛太高,碍着他“交友广阔”的名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断桥残雪 179:看清 老安人若有所思,让红芷离开后,脸上就有些不虞,她问福妈妈:“二郎经常去陈姨娘屋里?” 福妈妈知道老安人对妾室有着天生的反感,二老爷给陈姨娘的兄弟置产,让她老人家不高兴了,福妈妈谨慎的笑道:“二老爷一个月有七八回歇在陈姨娘屋里,对陈姨娘的兄弟也很照拂,老奴听说前些日子陈家许大爷日日进府,和咱们府上的覃大爷一块儿受二老爷指点制艺文章。” 覃大爷是三房的沈覃,字誉达,今年第一年下场考的就比沈赫好,老安人向来喜欢这个曾孙子,也因着这个曾孙子格外的爱戴沈鹂歌和陆氏。 听福妈妈这么说,老安人似乎出神,过了半晌:“你明天去北园子一趟,和那里的婆子漏个口风,就说我打算给二房添人。” 北园子就是府中的北域,住着那些借住在侯府的亲戚,这话要是传过去,有心人肯定会上心。福妈妈不禁暗叹老安人城府深,给二老爷纳姨娘也盯着那些小门小户的好姑娘,这要是二老爷松了口同意续弦,老安人还指不定要怎么给二老爷筹谋呢。 景泰院这边琢磨着给二老爷纳妾,林氏所在的玉兰山房却被妾室搅得鸡犬不宁。 原来,自下午从王家回来,林氏就把陈姨娘叫过来骂了个没脸,陈姨娘在大房专宠了十几年,何况今天早上是老爷把沈鹛珍带去王家的,陈姨娘并不觉得自己错了,她不仅对林氏的呵斥不服气,还出言不逊说林氏厚此薄彼慢怠庶出女儿。 两个人最后还闹到了红林院,沈陈氏正在和崔妈妈商量着找什么机会宴请苏老夫人和王三夫人,瞧见两人不顾体面,当着一众仆妇的面竟然一路吵到这儿来,差点背过气去,直接吩咐崔妈妈把两个人给赶了出去。 当晚,沈宏程回府后也被沈陈氏训了个没脸,他气冲冲的去了玉兰山房,劈头盖脸一通责难:“要不是蔷薇昨天晚上向我提起珍姐儿的事儿,我还不知道你拦着她去王家,家里头待嫁的姑娘难道只有鹊春一个?这是你一个当家主母的度量?” “老爷!”林氏腾的一下站起来,嗓子又尖又颤,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老爷,您说的是什么话,你可知道今天是什么场合?苏老太太好不容易进京,太子妃亲自去给王家捧场,我为了让雁君去讨太子妃的喜欢,连鹊春都拘在屋里没让出去,要是妾身知道您带了珍姐儿去,怎么也得捎带上四丫头,反正丢了脸,不如一次丢尽,也省得在这儿受你的责难。”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沈宏程还不知道今日跟着林氏去赴宴的是沈雁君,听说太子妃也去了,沈宏程气焰弱了下来,冷声说了一句:“这么大的事儿,你应该来和我商量。” 吵架这种事,从来都是敌强我弱,敌弱我强,林氏听见丈夫的口气缓和下来,反倒收了眼泪,挺直了腰板道,“我不是没想和您商量,今天早上我刚得到太子妃会去贺寿的消息,就派了崔妈妈到陈姨娘那寻你,迎头却被陈姨娘身边的婆子给拦住了,说什么您还没有起床,让崔妈妈稍等,隔了两刻钟崔妈妈又去请,可人家说您正在吃早饭,最忌讳有人打扰您吃饭,崔妈妈没办法只好再等,可后来怎么着,崔妈妈总算把您给等出来了,只说了一句‘老爷,夫人有要紧事想和您商量’,老爷您又是怎么说的?” 沈宏程缄默下来,今天早上陈姨娘格外的贴心,缠了她好几次不让走,等他出门上朝的时候已经快来不及了,所以直接打发了崔妈妈,说了句“有什么事让她和母亲商量吧。” “我去找母亲商量,是母亲给我出了主意,让雁君替了她妹妹去王家。”林氏想到今天早上盛装打扮好只等出门的鹊春,听闻自己不能前去王家,那副懂事又委屈的样子,含着眼泪和她说“娘,我都明白,还是让姐姐去吧。” 再想到沈鹛珍大言不惭的和雁君一块坐在宴客厅里,她的心就一绞一绞的疼,她的声音也黯淡下来,苦口婆心道:“王老太爷从未操办过寿宴,苏老夫人又远道而来,说句您不爱听的,谁都看得出来,王家这是要给王青臣议亲了,满京城的姑娘都挤着往王家苏家面前露脸。”她走到桌案边抽出王家的请帖,摊到沈宏程身边的茶几上,“老爷您瞧瞧,王家的请帖是怎么写的,别说是鹛珍这样的庶女了,连鹂歌都没份儿。” 沈宏程第一次瞧见这请帖,皱着眉头哼了一声“王录真是办的一场好宴,请帖上头筛了一波,巷子口还有兵士守卫,他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林氏心想,王录的连襟是盐运同知,满朝廷最有钱的官职之一,小舅子是德硕郡王,皇上的托诏大臣,这不算一盘菜,难道还以为如今的承平侯府算得上一盘菜吗?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温言攻陷:“老爷,您可知道今日都去了谁?”她坐在沈宏程身边的太师椅上,没有尖锐的质问,也没有讽刺和埋怨,而是用一种推心置腹的口吻对丈夫说道:“有安平侯府的县主,有同诚王府的乡君,简王爷留在京中的惠阳郡主也到了,其他陈家、林家、陆家、宋家的小姐就更不用说了,听嫂子说,陆夫人带着姑娘缠了苏家小姐一整天,而且我还听说鹂歌那丫头早上去景泰院想要蹭了三姑娘的马车同去,结果让老安人拘在景泰院一整天,我总觉得三弟妹一定在陆家听说了什么,才这样连脸面都不顾硬是想让女儿去现眼。” 沈宏程闻言,也不由思索起来,他这个弟弟他最清楚,什么事都听老婆的,要是真琢磨点什么事,还真不好察觉。 林氏看沈宏程的脸色已经彻底的缓了下来,掏出帕子抹了抹眼角,委委屈屈的说道:“您说,这样一个情况,珍姐儿去合适吗?甭说别的,今天参加宴席的有一个算一个,就咱们沈家去了个庶女,苏老夫人和王家人可不会觉得我大度,把家中女儿都带来露脸,她们只会觉得我不知礼数,没有眼色,幸好去给太子妃请安的时候把珍姐儿留在了宴客厅,要不让太子妃生了厌,影响了咱们雁君可就不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断桥残雪 180:治妾 沈宏程这下子不仅脸上的阴云全都消失殆尽,甚至还附和的点了点头,轻声说了句:“你做的对,不能影响了雁君。” 林氏就又道:“再过几天就要春围了,王家世代武将,只出了王青臣这么一个下场的,而且王公子也并非只懂八股不懂武功,我听说从小他父亲就把他带在身边培养,给王老夫人守孝那三年,也一直在王录的军营里,兼顾书令官。”林氏亲手给沈宏程斟了杯茶,又道:“如今王录统管着隆川大营,那镇南军说白了还不就是他们王家军?万岁爷要是不信重他,怎么可能让他拥兵在外?您说,王青臣今科但凡中了个进士,那还不是想去什么位置就去什么位置,这样一个前途似锦的公子哥儿,京都世家里谁不惦记,说句您不爱听的,我都怕咱们鹊春配不上人家,你倒是许着珍姐往前凑。” 她不轻不重的“哼”了声,说是埋怨还不如说是嗔怒,沈宏程素来知道这个妻子严谨端方,从未见过她做小伏低这一面,何况今日之事他也悟清了是自己的过失,索性也软了心性,说了句:“是我考虑不周了。” 林氏心中微动,险些酸了鼻子,话说出口就更加的诚恳,“要说错,妾身何尝不是做错了,我平日对珍姐儿视如己出,鹊春有的我便也让府里给珍姐儿备上一份儿,这孩子平日和鹊春亲亲密密,我都是看在眼里的,今日索性我已经丢了颜面,静下心来想一想,珍姐儿平日里可从来都没有这么刁钻的心思,怕只怕有人教了她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生生把个好姑娘给带歪了,旁的不说,鹛珍这次在王家闹了这么一出,以后我还怎么给她量个好亲事?老爷您就算偏心陈姨娘,也得顾念顾念珍姐儿的前途,小户人家陈姨娘自然是不稀罕的,若是再来这么一遭,那珍姐只能去给高门大户做小了。” 这话就像一根尖针,直刺向沈宏程的心窝子里。话糙理不糙,林氏每一句话都说道了点子上,昨天晚上陈姨娘趴在他肩头说了半宿,说当初陈家要把她嫁到衜州去,她一门心思的奔着沈宏程,她自己遂了心思,可却连累了女儿,和鹊春一样到了议亲的年纪,鹊春能去王家赴宴,她却只能窝在房间里绣花。 沈宏程听了之后心里酸楚,陈蔷薇从小失了母亲,后母和父亲在任上过着小日子,把她送到了京都陈家寄养,沈宏程和她从小就认识,虽然算不得青梅竹马,但陈蔷薇每一次露出弱柳扶风的姿态,沈宏程就会生出怜悯之情,一来二去的,当沈宏程知道陈蔷薇喜欢上了他这个表哥,还愿意不顾身份嫁进沈家来做小,沈宏程的心便跟着沦陷了。 以陈蔷薇当时的闺誉,虽然嫁不到高门大户去,嫁给一个知州甚至是知府都是可行的,可她偏偏一颗芳心暗许给了沈宏程,沈宏程就觉得亏待了他,不顾全家人的反对硬是纳了她进门。 林氏身后有左相府,陈蔷薇自从提出嫁给沈宏程做小,陈家便觉得丢不起那个人,和她划清了界限,所以陈蔷薇嫁进门后,沈宏程便在很多事上偏颇陈蔷薇。 林氏生长于宅门,这样的事见惯不惯,而且她向来端方好面子,即便沈宏程对陈蔷薇专宠十几年,林氏也不曾向沈宏程低头。 可是今天,林氏为了家族的名誉,竟然这样低声下气的和他说话,他才发现自己可能是对陈蔷薇娇宠太过了,和儿女情长比起来,家族利益对沈宏程来说更重要。 沈宏程犹豫了,孙妈妈这时候进来请示林氏:“夫人,赵姨娘派人送来两篮子新鲜雪梨。” 林氏闻言就偷偷的看了沈宏程一眼,见他只是顿了顿,没有什么不悦之色,心中稍安。 又在玉兰山房坐了一会儿,沈宏程就推脱有事告辞了,出来后,自然而然的往陈姨娘的住处走,陈姨娘身边的丫鬟仆妇早早的等在玉兰山房的夹道边上,好像料准了沈宏程不会歇在上房似的。 沈宏程忽然就有些警惕,难道蔷薇院子里的人已经开始给夫人使眼色了吗?他想到林氏刚才说到的崔妈妈去陈姨娘处找他的事,再看看面前这些仆妇们一副早有预料和理所当然的模样,他忽然顿住了脚步。 不,这不是他想要看到的,他虽然宠爱陈蔷薇,却也爱重林氏,如果说陈蔷薇是他的温柔乡,那么林氏就是与他相携白首的依伴,他的功名利禄,他今时今日的权誉声威,离不开林氏娘家的辅助,也离不开林氏这些年在妇人圈子里的小心钻营。 蔷薇院的仆妇瞧见老爷的脸色,也纷纷收敛了谄媚的笑,有个平日里常在沈宏程面前行走的婆子,谨慎的上前:“老爷,陈姨娘特意给您炖了五珍汤,等着您过去呢。” 沈宏程从心底油然生起一丝厌烦,他没再理会路旁的仆人,甩袖拐去了赵姨娘处。 赵姨娘是林氏托人从江南寻来的琵琶女,腊月里才送到沈宏程面前,无论姿色还是手段都属上乘,但刚送来的时候陈姨娘不知道在哪里给沈宏程找来个道士,说沈宏程今年犯鼠,赵姨娘偏偏就是属鼠的,沈宏程向来信运,不得已才把赵姨娘晾了起来。 可这个晚上,沈宏程忽然就不想信命了。 而玉兰山房里,林氏已经由丫鬟伺候着洗了脚,舒服的倚靠在楠木床上,和孙妈妈说着体己话。 “这个佩珍,还真不能小看,随随便便的几句话就这么好用了。”她穿着一件真丝绣木芙蓉的睡袍,长发披散在肩膀上,看着说不出的雍容端秀。 孙妈妈就叹了一声,今天黄昏的时候,林氏和陈氏刚被陈老夫人给赶了回来,陈家佩珍小姐就来了玉兰山房,她原本是来给林氏下帖子的,妹妹陈佩芯的婚事定在了三月十五,可看到林氏红肿的眼睛,陈佩珍不由问起了缘由。 林氏想着陈蔷薇怎么说都是陈家的人,她和陈佩珍说道说道,没准陈家人碍着面子也要去说一说陈蔷薇,于是就把今日发生的事同陈佩珍说了个大概。 陈佩珍作为一个陈家的晚辈,不仅没帮着陈蔷薇说话,还给林氏出了个主意。不仅教她如何在沈宏程面前斡旋,还告诉她像陈姨娘这样以色事人的女子,最好以色异色,找个比她年轻而且姿色更出众的人给沈宏程,这样,陈姨娘在沈宏程面前也就变得一无是处了。 林氏想了想,府里可不就有个赵姨娘,当时娘家兄弟送这么个人过来,她还觉得腻烦,可如今却觉得,娘家人肯定和神佩珍想到一起去了,要不怎么就给想睡觉的人送来了枕头呢? 所以林氏就让孙妈妈去知会了赵姨娘,赵姨娘也机灵,知道这时候送一篮子梨过来,这样沈宏程在对陈姨娘灰心之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断桥残雪 181:消沉 林氏和陈蔷薇明里暗里斗了这么多年,从来都没像今天晚上这么舒坦过,孙妈妈知道忠言逆耳,却还是忍不住的劝了林氏一句。 “夫人,老奴寻思着,佩珍小姐帮您,还是因着早些年陈姨娘和陈夫人的那些嫌隙,要不以佩珍小姐那性子,能说这么多话都是难得了。” 林氏脸上笑容不减,却也在心里仔细琢磨了一番,发现说不定还就如孙妈妈说的那样,当年陈蔷薇以旁支堂小姐的身份借住在陈家,她那时候还没和老爷论亲,有一次去陈家做客,就听见陈蔷薇当着外人的面在陈老夫人面前讲陈夫人的刻薄。 林氏当时只觉得陈夫人是那种尖酸的嫂子苛待婆母和小姑,可自己成了家,有了儿女,却知道陈夫人当年的不易,那时候陈家长房还没有入仕,只是个一心科考的穷酸秀才,陈佩珍父亲这一房仕途正在瓶颈之处,整个京都陈家都要陈佩珍的母亲陈二夫人打点。 那么一大家子人,能够让外人瞧着繁花似锦还不知费了怎样的心力。 想起往事,林氏自然而然想到了陈佩珍大多数时候呆滞空灵的眼睛,就像一条毒蛇正修养伏蛰着,谁要是招惹她,她必然会在第一时间吐出蛇信子,用最毒的毒液来招待来犯之人。 陈蔷薇就是个很好的例子,虽然陈蔷薇早已嫁人,早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可就因为她当初招惹了陈佩珍,以至于多年以后在自己都没料到的情况下,被人狠狠的咬了一口。 “宁惹地府小鬼,不沾陈家佩珍,这话,说的不无道理啊……” 翌日,沈雀欢一大早就去给老安人问过安,又陪老安人吃了早饭后,就窝在房间里做袜子,外人看来只当三小姐转了性,终于肯向着女儿家的模样努力了,可像红芷和秋晓这样近身伺候的人却知道,小姐一个上午,已经扎了满手的针眼,前一刻还见她认真的码着十字针,后一刻就见血珠子把白绫布染的星星点点,而她尤自发着呆,连针扎在肉里都不知道。 红芷无计可施,可也没什么办法,任哪个女子遭了那样的欺负也会不正常的吧?没人的时候红芷也默默的流泪,顺带着每天把靖安王骂他个三百遍。 秋晓看着气氛不对,还以为小姐在王家寿宴上受了欺负,听春容说苏家老夫人特地派身边贴身的妈妈过来给三小姐送赔礼,秋晓觉得自己的猜测更加靠谱了,就自顾自把王家和苏家骂了三百遍。 眼看着沈雀欢一天一天变瘦,三月十七迎来了春围,连老安人都每天三炷香的祈求沈家仕途顺遂,求今年入场的沈赫和沈覃能够考中进士光耀门楣。 沈雀欢总算放下了针线,跟着老安人一块儿吃斋念佛,只是在菩萨面前求的就和沈赫沈覃无关了。 九天之后,沈赫和沈覃整整瘦了一大圈,被大房和三房心肝肉一般的接回了府,足足养精蓄锐了十几天才缓过气来似的。 科考就是这样,就像是神仙的一场厉劫,总要刮骨割肉的经历一回。 四月初三,迎来了大爷沈赫的婚礼。 三月十五的时候陈家二房二小姐陈佩芯成了亲,沈家也按着陈家当初提的要求,把婚期定在了陈佩芯之后,挑了十七这一天仓促的摆了喜宴。 旁人不知道个中悬系,沈家人却猜了个**不离十,沈宏程把婚礼选在发榜之前,就是怕到时候沈赫再次落榜,在陈家和前来喝喜酒的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而这个时候的沈雀欢,人已经瘦了一大圈,原本精神奕奕的,变得有些纤瘦弱柳的模样。 她便索性称病,回避了沈赫的婚礼。 老安人也不强求她,把红芷和秋晓叫过来问了很多次,两个人都是三缄其口,只说小姐在小佛堂抄经的时候染了风寒,她自己没说,奴才们发现时病已经有些严重,喝了几幅汤药到底伤了元气似的。 老安人就把春宝也派到了沈雀欢那,每天变着法的给沈雀欢调理。 沈赫的婚礼办的十分热闹,苏老夫人虽然没有亲自来,却是把刚到京都的儿媳妇给派了过来,景泰院里客人都是进进出出的,在东厢房里都能听见热热闹闹的笑语声。 沈雀欢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门心思的做那双她永远都做不成的袜子。 红芷好像已经习惯了小姐的缄默,也拿了个撑子坐在一旁绣手帕。 忽然,窗棂上突然“啪”的一声响,红芷皱了皱眉头,嘀咕“哪个丫头值守?这么不尽心?” 隔了一会儿,又“啪”的一声,红芷坐不住了,放下手里的活计走了出去,院子里立刻传来红芷训斥小丫鬟的声音:“当值的时候睡觉?皮子痒了吗?还不给我站起来……” 小丫鬟抽抽搭搭:“不知道怎么的就睡过去了,刚还不困呢……” 红芷压着声数落了小丫头一顿,转回到屋里差点叫出来,刚还坐在榻前缝袜子的小姐,忽然就不见了。 红芷急得在屋子里团团转,又翻箱又倒柜的找人,可惜任何一个能藏人的几角旮旯都没有她家小姐的影子,红芷一屁股摊到了地上。可她也不敢可劲儿嚷嚷,今天到府的客人这么多,万一她家小姐被那个不着调的靖安王给掳走了,这要是嚷嚷出去被人知道,她家小姐的闺誉可就全完了。 红芷猜的也**不离十,她家小姐的确是被靖安王给掳走了。 甫占肩膀扛着个被点了穴的大活人,飞屋走瓦翻墙跨院儿,没一会儿就来到了距离梅花巷不远的一个小树林里,那里停着一辆普普通通的青布马车,祁霖玉正摇着扇子站在马车前。 甫占轻手轻脚的把人立到地上,想要去解开穴道,就听祁霖玉制止他:“等等,我先和她说几句话。” 甫占心里头不齿,趁着人家大穴尽封,不会又想占人家便宜吧?沈三小姐这么好一姑娘,怎么招惹了他家王爷这么一个混蛋。 主子虽然是个混蛋,可甫占却不得不听命,他担忧的看了沈雀欢一眼,转身退下去了。 祁霖玉却被甫占离开时的那个眼神给刺激到了,自那日在老巷回来后,甫占就对他恭敬有余诚心不足,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惹着这头闷驴了,今天更是奇怪,他从前不是最看不上沈雀欢的吗?刚刚他怎么瞧着,这人明显是在偏帮外人呢? 这女人可真厉害,也没瞧她做过什么事儿,竟然让他身边的人个个心悦诚服似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断桥残雪 182:重逢(上) 甫占退下,祁霖玉和沈雀欢就那么面对面的站着,当然,这种和平的气氛全都建立在穴道被封的前提之下。 沈雀欢牙齿都要咬碎了,想着:你最好永远都别解开我的穴道…… 祁霖玉看到她波云诡谲的眸子,就知道她此时在想些什么,他有些自嘲又有些无奈的笑了起来,想趁着这个机会捏捏她的脸,逗逗她,好好缓和一下两人之间的气氛。 好在祁霖玉并不是任何时候都不着调,他强忍着没抬手,而是摆了一副芝兰玉树的模样出来。“事出有因,不得不用这个方式带你出来。”他顿了顿,正经道:“胡英归明日离京,趁着今日你们承平侯府的人注意不到你,你不如去见一见他。” 祁霖玉就瞧见沈雀欢目光里犹豫、期待、思虑、顾及、烦扰等情绪连着番儿的涌出来,祁霖玉的心就像漏了一拍似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想过了,他既然看不清东西,你不妨还用从前江浅的模样去见他,告诉他你还活着,或者……或者说一些你想嘱咐他的话……” 沈雀欢纠结的情绪立刻清明了似的,用一种诚诚的目色瞧着他,祁霖玉快烦死了。 “但有件事你必须答应我。”他一本正经的讲着条件,“你现在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安全,而且胡英归知道的多负担也多,待会你见了他,无论他怎么问你,你都不要把你现在的境况告知于他。” 沈雀欢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要不是被封了穴道,她估计这会儿就要连连点头了。祁霖玉的心就又沉了下去,怪不得父亲总说他少年老成,比别人都要深沉,如今他才知道他的心到底有多深,每次都觉得快要沉到底了,却还是没有尽头似的。 祁霖玉就举起了两只胳膊,对沈雀欢说:“如果你能做到,就看着我的右手,如果你做不到,或者不想见他……” 他话说了半截,沈雀欢的眼珠骨碌一下就转到了他右手处,一瞬不瞬的盯着,祁霖玉气结,真想用那只右手抽自己一大嘴巴。 他默默的看了面前的女子一会儿,扬声叫来甫占帮她解穴,甫占很利索的依命行事。 被人点穴的滋味很不好受,沈雀欢只觉得浑身都酸酸疼疼的,刚一获释就一脚踢在了甫占腿上,甫占本能就要和她交手,无奈祁霖玉在旁边瞪眼睛威吓,甫占只能悻悻的别过脸,决定再一次和沈三小姐划清界限。 “马车里准备了衣服。”祁霖玉看了眼马车,又往甫占身上睃了一眼,“一会儿甫占和你一块儿去,也好有个照应。” 沈雀欢正在晃荡着胳膊腿,闻言顿了顿,“我自己去就行。”声音刚发出来时还有些嘶哑。 祁霖玉的心向着无底深渊坠了下去,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以为他指派甫占过去是为了监视她吗?好吧,他的确吩咐过甫占,事后将她对胡英归说过的话一五一十的转述给自己,并且不允许这两人离开甫占的视线,但是他大部分的用意,还是想要甫占去保护她呀,她怎么能这样嫌弃的拒绝他的好意? 祁霖玉的脸色说明了他的心情,沈雀欢摸了摸鼻子,很识相的转了话锋:“当然了,甫占要是能帮我,那是最好。”她大咧咧的往甫占肩膀上一拍,好兄弟似的。 祁霖玉看着甫占那被沈雀欢拍中的肩膀,已经什么心情都感觉不到了。 沈雀欢就高高兴兴的钻进了马车,甫占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然抚着腰间佩刀,站在马车前头尽忠职守的样子,好像防着什么人会去偷窥似的。 这个二货,难道看不出这里只有他主子一个人吗?他还想过些日子把甫占放到隆川大营去历练历练,现在看来还是往远了发配吧,省得他给自己丢人。 车帘子一掀,沈雀欢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青褐色男袍,身姿笔挺,身长玉立,凤彰之姿,冠玉之貌。当男人的时候偏偏俊朗,做女人的模样英气妩媚,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万般皆宜的女子? 祁霖玉别过视线,将这样的女人推到别的男人面前,他真是疯了。 沈雀欢瞧祁霖玉好像很不高兴的朝自己挥了挥手,撵苍蝇似的,她舔了舔嘴唇,想说的话欲言又止,跟着甫占往林子的出口走,走出去很远后又折了回来。 祁霖玉见女人去而复返,直勾勾的看着她。 沈雀欢感觉现在的自己,就像枯萎了好长时间的小草,忽然被人浇了一身的水,整个人都振奋复苏了似的,她想对祁霖玉说句谢谢,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两个字就卡在喉咙里头怎么都说不出来。 祁霖玉又有点不高兴了,沉声嘱咐她:“王录带了许多亲信回来,你去王家别掉以轻心,打不过就跑,别逞能。” 沈雀欢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容就像雨后的花骨朵,一瞬间就盛放了似的,看得祁霖玉移不开眼睛。他心里就更难受了,忍痛催促她:“你快去……快去快回。” 沈雀欢想了想,上前一步捡起他腰间的玉绦,就像之前很多次那样,麻利的系了个结。祁霖玉没想到沈雀欢会这么做,她与他近在咫尺,她的头发差一点就摩挲了他的下巴,他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子似的,沉下去的心就一点一点的挪了上来。 孟益原来没骗他,他不过稍微割舍了一点,她就肯主动上前了。 沈雀欢系完玉结,后退一步朝他笑起来,“祁霖玉……我……我……” 祁霖玉期待的看着她,心也跟着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心想孟益情场浪子的虚名不是白得的,经他提点这么一次,难道就要被他得手了?他简直就要心花怒放。 “我……”沈雀欢绞着手指头,羞赧的低下头去,半晌才下定决心似的看向祁霖玉,郑重的道:“祁霖玉,我给你做一双袜子吧?” “……” 沈雀欢说完就小跑的追上甫占,两人很快离开了树林,朝着春林巷王家而去。 沈雀欢不知道的是,在那之后的许多天,祁霖玉总是毫无征兆的忽然抬眸问甫占:“沈三最后和我说的那句你听见了吗?” 甫占当然听见了,但他还不想死,只得不厌其烦的告诉自家主子,“属下虽然什么都没听见,但属下看得出沈三小姐一副感激高兴的样子。” 每当这时候,祁霖玉就自得的点了点头,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断桥残雪 183:重逢(下) 可能是因为明天就要离京了,王录从隆川大营带回来的那些黄巾兵,陆续出府置办物品准备带回营里去,防卫就相对于平时松懈了很多。沈雀欢和甫占的身手都不错,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到了王家外院。 甫占还掏出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地图,轻车熟路的找到了胡英归所住的偏东的厢房。这个时间外院客房都静寂无声,胡英归的院子相对比较偏僻,一个小兵卫哼着南境腔,在扫院子,一个中年仆妇忙忙碌碌的在晒被子,沈雀欢和甫占对视一眼,很默契的各司其职,当那不成调的唱腔戛然而止时,中年仆妇连叫都没叫出声,就被沈雀欢一记手刀敲晕在地。 只是两人刚从对方那里看到“搞定”的眼神时,两支羽箭就穿破了窗户纸一前一后的朝甫占和沈雀欢的方向而来。 两人堪堪躲开,均是狼狈之态,而第三箭和第四箭接踵而至,这一次并不是针对两个人,而是齐齐朝着沈雀欢的方向而来,沈雀欢躲过了第一箭,却被第二箭刮伤了手臂,鲜血渗透衣服料子染红了一片。 甫占看在眼里,不觉心惊,胡英归虽然伤了眼睛,却能凭着两个微小的声音确定出他和沈雀欢所在的方位,根据两人的接招反应又迅速判断出了相对于较弱的一方,并且毫不留情的双箭齐发。这是敌强我弱时惯常的解决办法,先集中消除一方,从而使自己和对方势均力敌。 幸好沈雀欢深谙胡英归的套路,在躲过第一箭的时候就已经防备着第三箭和第四箭了。 甫占立刻闪身到了沈雀欢身边,压低声音问她:“怎么样?”一脸自责。沈雀欢胳膊肘顶了一下甫占,意思让他闭嘴。 甫占也收起了轻敌之心,放轻步子朝房门口潜去,沈雀欢张了张嘴,想提醒他一句,话到嘴边很不合时宜的露出了一个戏谑的神色,好像放好了陷阱等待着小鸟入笼似的。 以沈雀欢对胡英归的了解,接下来可有甫占受的了。 果然,甫占的手刚贴上门板,门缝一线之中忽然刺出薄如蝉翼的利刃,甫占灵巧躲过,膝盖顺势要把门给顶开,这是练武之人常用的路子,没想到膝盖还没碰到门板,又一把匕首从里头刺了出来,要不是甫占躲得及时,他的一条腿此时已经废了,而且他躲的也是拖泥带水,膝盖外侧的皮肉已经被利刃削掉了一块。甫占怒火攻心,闪身直接破窗而入,只听“啊”的一声低呼,沈雀欢连忙跑过去瞧,就见甫占左肩以及半个后背,扎着密密麻麻的小钉子。 沈雀欢刚要发笑,刀锋已从她右侧刮风而至,沈雀欢下腰躲闪,“咚”的一声,她旁边的砖墙被削铁如泥的佩刀切豆腐似的切下了半块,沈雀欢从小和胡英归过招,知道自己硬碰硬讨不到好处,就借着地势的便利连滚带爬的躲到了院子里的水井后头。 以沈雀欢对胡英归的了解,他必定会先来解决自己,等甫占缓过劲儿来他只能是腹背受敌,所以沈雀欢还没在水井后头趴稳,胡英归就轻巧的从破损的窗户里头跳了出来,直直朝着沈雀欢的方向逼近。 沈雀欢扒着井沿,就见到了身长玉立、眉眼轮廓刀削斧裁一般挺括的胡英归,忽然间就热泪盈眶了。 可胡英归却不知道面前之人是谁,沈雀欢只觉得头顶罩下一片刀影,夹裹着风声罩顶而来。沈雀欢大喝一声:“停。” 就像曾经无数次,或暗着偷袭,或明着比试,武功套路偷奸耍滑统统不成之后,求饶耍赖似的喊出的声音一模一样。 霎那之间,胡英归脸色就变了,生生将刀锋拐了方向,因为急促的催动内力,嘴角立刻顺下一股红血。 沈雀欢连忙爬起来:“师兄……” 胡英归整个人僵住。目力能及之处,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刻来到了他的面前,他一把就钳住了来人的肩膀,沈雀欢“啊呀”一声:“疼疼疼疼疼” 胡英归眉间就是一松,“二浅?真的是二浅?”无论大伤小伤,喊疼必然喊够五声,也只喊五声的臭小子。 胡英归喜不自胜,一把就将沈雀欢拥在了怀里,男儿泪夺眶而下,“你活着,你果然还活着……” 在渠延大营,相熟的人都叫江浅为二浅,一则她总和刘二英混在一块儿,二浅、二英,叫起来朗朗上口,二则她总做一些让人觉得犯二的事,比如校场练兵最紧张的时候,从怀里掉出一个包子,而结结实实挨了十军棍,比如仿实战对决时,被江深俘虏后自告奋勇的去给自己人下泻药,结果被江帅吹起胡子追着打了好几圈。 沈雀欢仿佛又看到了自己无忧无虑的日子,她觉得当男人真好,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生气了就发泄,委屈了就骂人,恨东境人就去战场上痛痛快快的杀一场,不喜欢京都就天高皇帝远的呆着,十几年都不回去一次。 最初只是有些鼻酸,可胡英归的胸膛太熟悉了,一年来所有的隐忍和委屈一股脑都袭进了脑子,她忽然就不想忍了,痛痛快快的无所顾忌的呜呜哭起来。 她一哭,胡英归身上反倒一僵,他有点不确定的把沈雀欢给隔开,又放低姿态眯缝着眼睛想要使劲看清楚她的样子。 沈雀欢对胡英归这副样子很陌生,连忙问他:“师兄,出什么事了?” 胡英归看不清她,干脆拿手摸着她的脸,沈雀欢明白了,他这是在确定是不是真的江浅,“你不会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吧?”沈雀欢有点气恼。 而站在两人身后五步之遥的甫占,脸都绿了,见到胡英归之前他觉得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还是不要转述给他家王爷,以免节外生枝。可他肩膀和后背密密麻麻的刺痛感提醒着他,有些事还是描述的越详细越好。 胡英归摸了半天,终于肯定了面前的人是货真价实的江浅,忽然眉毛一皱,一巴掌呼在沈雀欢脑门上,呵斥道:“你刚才哭的怎么像个娘们似的?” 沈雀欢张口结舌,有点心虚的略略别过了脸,“是……是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断桥残雪 184:当时(上) 胡英归请了两人到屋子里坐,这院子看着不错,屋子却正经不大,单间带一个罩房,一进屋就能闻到淡淡的汤药味儿。 “你们把伺候我茶水的人给打晕了,就匀个人出来沏个茶水吧?”胡英归开着玩笑,好像并不在乎自己是个半盲。 沈雀欢看了门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甫占一眼,很识相的去沏了茶水,胡英归则是到柜子里摸了个小瓷瓶出来,走到甫占面前:“我帮你看看伤?” 甫占沉声:“不用” “钉子上有毒”胡英归和沈雀欢异口同声的提醒他,这种久别重逢的默契使得二人嘴角又不约而同噙上一抹了然的笑。 看得甫占直往天灵盖上蹿火,他咬了咬牙,一把夺过解药瓶子,发现里面只有一粒丸药。 他几不可查的“哼”了一声,随即双肩内收,忽然催动内力,二十几个小银钉噼里啪啦打在他身后的门板上,然后一仰头,喝了解药。 胡英归又笑了笑,很是善意。 正常人瞧见他站在门口干笑,肯定会很识趣的离开,留了空间给两人叙旧,甫占却不想那么干,他拿了杯茶水在手上,拎过凳子坐到了门口。 胡英归露出一个淡然的笑,走回到沈雀欢身边问她:“他是来监视你的?” 看,这么明显! “不是。”沈雀欢笑了:“他是我朋友,可能刚才被你给刺激到了,想给你添堵罢了。” 甫占像是什么都没听见,拍了拍袍子上的褶皱,眉头却不听话的蹙成了川字。 “你一直在京都?”胡英归猝不及防的发问。 沈雀欢顿了一下,应道:“嗯,一直在。” 胡英归静默不动的望着面前的人,那双空洞的眼睛显得莫名幽深,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深潭,将这一年里所有的波诡云谲都深深的掩藏住,晦暗又沉痛。 “去年,你是怎么躲过去的?” 他很自然的谈到那件事,就像重逢之人问对方,“你过得好不好?”,沈雀欢有些意外,却还是将自己回京之后昼伏夜出的寻找焦城役残部的事说了。 胡英归微微的点头:“嗯,你很幸运。” 沈雀欢听了却不是滋味,她看了看胡英归,别人也许看不出他伤了眼睛,可沈雀欢却知道,如果他现在能够看得清明,肯定会用一种逼迫的目光紧紧的盯着自己。 从前任何时候,她连祖帅都骗得过去,唯独骗不了这个男人。 “你呢?”沈雀欢问胡英归,“渠延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调开了视线,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全都消失了,沈雀欢甚至在他脸上看不到任何情绪,等了半天,他才像是回忆似的缓缓道:“三月初三,渠延大营江帅帐外值夜兵被刺,箭羽上有夜煞的标记,三月初四,左前锋将军石康和石康手下的三名副将,经过中岭时被夜煞军突袭,三十九人只剩了回营报信的一人。” “石康?”沈雀欢大骇,江帅有两位前锋将,左将石康,右将胡英归,此二人一个擅长布阵,一个擅长破阵,是江帅亲手培养而出。“祖父……他……”他一定恨透了,伤透了。 胡英归拳头微攥,苦涩道:“这只是开始,三月初六,轻燕部……” 沈雀欢缓缓站了起来,她是轻燕部首将,而此刻她却有了不好的预感。 “轻燕部二十六个人莫名其妙的失踪了。” “二十六?”沈雀欢面色大变,除了刘二英,轻燕部共有二十六名女兵,她着急起来:“你说清楚点。” 胡英归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女人,二十六个女人失踪了,两天之后,三月初八,在朗山一带找到了尸首,全部……”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尸首,说明已经死了,让胡英归难以启齿的后面半句,却令沈雀欢遍体生寒:“如何?全部怎么样了?她们怎么了?” 胡英归漠然半响,到底说出了那两个字:“奸`杀” 沈雀欢的脸一下子变成了死灰色,目光骤然冷如寒霜。“是东境夜煞?” “是!”胡英归没打算瞒她,在这个世上再没有谁能比她更应该知道真相。 “这些畜生,这些……”沈雀欢身体剧烈颤抖,仿佛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要呕心沥血似的,那可是一群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明珠朝露一般,她想起那日看到王家三夫人领回来的那些女兵…… 胡英归艰难的抿了抿唇角,虽然知道她现在心如死灰,却还是残忍的继续道:“三月初九……” 沈雀欢豁然抬头,还有?这还不算完?难道残忍远远不止这些? 胡英归像是用了很大的决心,才又一次说道:“三月初九,三个穿着京都卫衣服的参将到渠延大营求援,说兵部送过来的军资遭到了一群黑衣黑面人的突袭,两千多人困在了长云坳,被夜煞军撩拨了数日的渠延大营,杀声震天,江帅……江帅毅然决定亲率亲卫兵五百人,羽驰骑兵一千人,伏虎部五百人,飞龙部五百人,白龙部五百人,共三千人赶往长云坳,我和宋奕奉命留营镇守,江帅离开后半个时辰,肖令则带伤回营,只说出了三个字‘有埋伏‘,便口吐黑血坠马而亡了。” 肖令则是岭北驿站的百夫长,曾经照顾过江帅的起居,是个亲信式的人物。 那之后的事和祁霖玉说的差不多,祖帅带着五部尖兵在长云坳中了石英灰暗算,全军覆没。沈雀欢好像看到了事件的一个轮廓,夜煞数次撩拨,无非是想引得祖帅亲自率兵,夜煞想要对付羽驰军,就不可能让祖帅这样军魂似的人物活着。 离真相越来越近,也就意味着离风暴中心越来越近,只是令沈雀欢不解的是:“可是为什么京报上却说江帅投奔东境,被京都卫射杀了呢?” “我带着三千兵去增援江帅,快到长云坳的时候却被京都卫前指挥使谭平山的人截住,企图控制我和宋奕,宋奕被伏,我拼死挣脱,去往长云坳的时候已经晚了。” “后来,我为江帅收尸的时候,伤了眼睛,被人抬回大营控制了起来,一直到刘舂放接管了羽驰军,我才知道江帅是被定为谋逆罪,护国公府已经覆没了。” 沈雀欢的思绪锁定在了“谭平山”这个人身上,去年她在邯州荣王府的时候,谭平山因为贪墨案被流放了,听说死在了路上,看来回去后她还要去长儒的密室里看看这个人的背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断桥残雪 185:当时(下) 屋子里一时间静默异常,半晌,沈雀欢打破了沉默,眉头深锁的问胡英归:“你知不知道当时控制渠延军的京都卫有多少人?” 胡英归暗叹,江浅还和从前一样,任何事摆到眼前,她总会在脑子里缕清楚,准确找到最重要的问题。他想了想,说:“具体数量虽然不清楚,但看守我和宋奕的身手都不凡,不像是士兵,倒像是……暗卫。”胡英归说出自己的怀疑。 想想也该知道,能把胡英归和宋奕软禁在渠延大营里,肯定不会是普通人,沈雀欢想问一问宋奕,因为她离开渠延的时候宋奕还是个活死人,瘦骨嶙峋的,听胡英归的意思,宋奕不仅醒了过来,还恢复的不错。 只是她话还没问出口,隔壁院落里就传来了三三两两的说话声,胡英归皱了皱眉头,解释道:“可能是有人回来了。”他目光落在残破的窗子上,问沈雀欢:“你在哪里落脚?”显然是打算中断话题,从长计议。 沈雀欢挠了挠头,在心里好好寻思了一番,诚恳道:“我在暗中调查这件事。”她怕胡英归不信,想起秦戊那档子事儿,说道:“我之前不是调查焦城役那件事吗?有个叫秦戊的,如今被京都卫抓起来了,让他指认羽驰军,人就关在兵部刑狱司,有人好像想用他来钓我上钩,据说已经有很多羽驰兵中了圈套,我就是为这件事留在京都,顺便调查谋害江家的幕后黑手。” 胡英归皱眉,快速做了决定:“刑狱司那个人你不要管了,太危险,你还是尽早离开京都。”他语气里带着命令的口吻,“我想办法给你弄个身份,隆川大营不行,你还是去南境,那里能认出你的人不多,我已经查到了一些眉目,这件事你脱手吧,等我查到了结果一定告诉你,到时候让你手刃仇人。” “师兄!” 胡英归强势的打断他:“你现在住在哪里?我派个人照顾你。”他第二次问到沈雀欢的住处。 沈雀欢牵了牵唇角:“师兄,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现在很安全。”。 “别废话。”胡英归雷厉风行的站了起来“推着沈雀欢往罩房里去,“你先在里头躲一躲。” 几乎是立刻,院墙处就有人叫他的名字“老胡,你窗户怎么了?” 胡英归走了出去,“刚教了骡子几招。” 骡子好像是那个唱南境腔的小兵,可听在甫占耳朵里,却是在拐着弯儿的骂人。 他火气又要上头,一瞥眼瞧见沈雀欢若有所思的站在罩房的屏风处,他轻声问:“怎么办?” 她垂着眼睛,半晌做决定似的,“他若想留我,咱俩都不是对手。” 甫占不屑的“哼”了一声,嗤了句:“歪门邪道” 沈雀欢听着外头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声,咬了咬牙:“走吧!” 人已经见到了,以胡英归的脾气,定然要把她扣下发配到他认为安全的地方,她不确定那样会不会暴露长儒和祁霖玉。 “走!”语气已经是毋庸置疑。 甫占提醒她:“其实王爷不止派了我一个保护你,你要是还有话对他说,其实不用担心能不能离开的问题。” 沈雀欢一瞬不瞬的望着他:“我其实也可以把你扔在这儿一个人走。” “……” 沈雀欢和甫占还是低估了王家,正所谓入瓮容易出瓮难,两人刚离开胡英归的小院儿,就感觉到了树木之上茂林之中乌鸦叫嚣着飞起,昏暗处涌动着越来越明显的杀气。 两人在甬道尽头站定,都是深谙其道的高手,身边气氛的变化他们全都感觉到了。 “怎么回事?我怎么感觉有上万人。”甫占紧锁着眉头。 “有阵。”沈雀欢果断道,“王录擅长用阵。”沈雀欢微闭了闭眼睛,仔细辨着风向和声动,甫占知道她是破阵高手,此时也不再自负,而是静静的等待着她判断出阵眼的位置。 谁知沈雀欢却“嚯”的一下睁开眼,眼神中极快的闪过一丝犹豫:“退!” 宽袖中的右手微动,一把暗器顺势朝甬道两侧的树枝上头射去,如浇入油锅的一瓢冷水,霎时间林影大动,密密麻麻的羽箭从树枝中间倾泻而来。 沈雀欢和甫占都是反映极快的人,却还是感觉到衣服和皮肉被羽箭刮破刮伤。就在沈雀欢以为自己的后背就要被扎成筛子眼的时候,一股森寒的剑气将那羽箭之威生生截断。 沈雀欢不可置信的回头,就见十余个通身黑紫色夜服暗卫,用剑气为她们隔出了一道屏障。 沈雀欢嘴角控制不住的抽搐了一下,祁霖玉的暗卫,她终于看到了祁霖玉的暗卫…… “快走。”甫占一把扯过她,朝着不远处的石庐潜去,如果他没有记错,石庐后头有一排书斋,再往后就是春林巷尾的铁匠胡同。 沈雀欢自然也看出了甫占的意图,仗着自己轻功比甫占好,竟然逃得比甫占还要快。须臾两人便以石庐为盾,找到了绝佳的守备地点,接下来的任务是,确定石庐书斋四周有没有埋伏。 甫占看着此时的沈雀欢,身姿华贵,意气风发,不合时宜的想,这丫头要是个男人多好。他回首忘了一眼波诡云谲的甬路,忽然侧头问沈雀欢:“刚才为何不以阵眼突围?” 沈雀欢喘着粗气,乜着他:“没有阵眼。”她竖起大拇指,诚心佩服道:“无眼阵,王家果然有精通奇门的高人,这种阵对我来说太难了。” 甫占不懂什么是无眼阵,但当初祁霖玉救下沈雀欢的时候,曹东亭曾评判过江浅的解阵之术,说是世间再无二人可比。 他看了看甬道的方向,看来官方的介绍果然不可信。她只是技术比自己好些罢了,甫占在心里窃窃的想。 甫占见她凝神静气的看着四周,不禁问:“如何,可有埋伏?” 沈雀欢朝他摆摆手:“不打紧。”她指了指远处用茅草修葺的屋顶,问甫占:“那里可以出去,你轻功怎么样?” 甫占看了沈雀欢一眼,不咸不淡的说:“管好你自己。” 沈雀欢笑意渐浓,她喜欢和甫占这种虽然二但很爽快的人打交道。两人就又一前一后的往外走,甬道方向的声响也渐渐弱了下去,看来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甫占目色凝重,那些人都是跟着王爷十余年的人,他不能说舍弃就舍弃,于是在两人借着茅草屋顶跃向街道的时候,甫占将手指抵在唇边,发出尖利的一声哨响。 这应该是暗卫撤退的警告,那些暗卫听没听见不知道,沈雀欢显然是听到了,不仅听到,她还因此吓了一个趔趄,整个人重心不稳“哐当”一声掉进了茅草屋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断桥残雪 186:绝情 沈雀欢只觉脚下一轻,随即腰胯像是砸中了桌椅板凳,疼得沈雀欢眼前一黑,全身都要散了架了。 “你他娘的……”沈雀欢杀了甫占的心都有,她躺在一堆碎木头上呲牙裂嘴,努力了好几次都没爬起来,她吭吭唧唧又骂了一会儿,感觉一个人影从她头顶罩下来。 沈雀欢吓得一蹦三尺高,哪里还顾得上一身酸,一个燕子跃起身,灵巧的站了起来。她对上了屋子里唯一的人……“王……王青臣?” 王青臣穿着一件暗色福字纹道袍,坐在太师椅上,手中尤自提着笔,面前是刚刚被沈雀欢砸碎的书案,沈雀欢的袍角衣襟沾了一片墨渍…… “沈……沈三小姐?”他好像被自己说出的话吓到了,把沈雀欢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她穿这身衣服可真像个男人,衬得她更加英气了。 真是疯了,莫不是刚刚想到了她,就做了个令她从天而降的梦?他缩在袖裾里的右手狠狠的掐了自己大腿一下,疼得直咧嘴角。 沈雀欢悔得肠子都要青了,她怎么能叫出他的名字呢?这可是王录的儿子,走出这间屋子王青臣就打听得到刚刚发生了什么,那她岂不是要暴露身份? 沈雀欢盯着她,认真思考要不要灭口。 王青臣却是先看到了她的伤:“你受伤了?”他急切的向前几步,踩着碎木头就走到了沈雀欢跟前,他身上有属于读书人竹墨的香气,让沈雀欢刚起的杀机溃散了似的。 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读书人…… “公子!”门外有人沉声应门。 沈雀欢袖口微震,一只胳膊顺势扭住了王青臣的脖子,另一只手上,尖长的暗器就抵在了王青臣后背心,她不知道王青臣的表情,只觉得他身体微僵,并不打算反抗似的。 门外之人又叫了一声:“公子?” 沈雀欢用匕首柄断戳了他一下,王青臣这才如梦初醒似的:“有什么事?” 外头的人好像站在台阶之下,两级台阶像是主仆二人无法越过的屏障。 “前院发现了刺客,您这里有没有异状?” “没有!”王青臣大声道,“别打扰我。” 门外的人似乎很害怕这位小主子,连忙告饶着退去,沈雀欢感觉围绕着茅草屋的紧绷之气渐渐消弭,这才放开了王青臣。 她决定不对王青臣做任何解释,总归她名义上是江三夫人的外甥女,这是全京城都知道的身份,如果王青臣真的去向王录告发,那她大可以一口咬定是回京替姑姑调查真相的。 王青臣却眼睛不眨的盯着沈雀欢看,他看到她下颌优美的弧度,侧面高挺的鼻梁,眸子里令人赏心悦目的光芒。 他很喜欢这个女人,当时邯州一别,他茶饭不思漏液不寐,就是想给自己找一个借口,那时候的自己尚不能因为一个女人而弃家族于不顾,可当他知道沈雀欢就是京都承平侯府嫡女时,他觉得悬横在他们之间的屏障,一夜之间全都没有了。 他以为只要自己在会试中一举得中,他就能要求母亲去沈家提亲了,可就在这个时候,她和靖安王的艳闻,在京都里传得沸沸扬扬。 难道他和沈雀欢之间真的印证了那一句“一步错步步错”?难道真的再没有挽回的机会了吗? “上次我祖父寿宴”王青臣停了一下,才淡淡的开口,“是我考虑不周,那时候我娘正在为我议亲,我的理智有点……” 岂止是在为他议亲,说选秀也不为过了,而且沈雀欢的风闻已经传到了母亲的耳朵里,沈雀欢在第一轮就已经被母亲筛除了。那时候他觉得自己一定要做些什么才行,于是就听从了妹妹的建议,反倒惹得沈雀欢不齿。 后来冷静下来,王青臣也想到了沈雀欢的脾性,与其拐弯抹角伤春悲秋,不如直来直去光明磊落。 沈雀欢怔了怔,扬起眉毛对他微微一笑,神情纯善,她说:“有些事情也是我没说清楚,让你误会了。” 王青臣心里咯噔一声,女人摆出这样的腔调,拒绝意味其实已经很浓了。他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急切的上前一步:“不,是你误会了我,那时候我没有收下你的兵谱,是因为我在那个时候没有能力自己决定婚事,如果我们不是去年遇到,而是今年……” “王兄。”沈雀欢轻轻说,“虽然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但有句话我还是要说清楚。”她垂了眼睑思忖片刻,抬起头,目色清明的说:“邯州的时候我从没接受过闺阁教导,尚不知女子送出去的东西是有说头的,如果我们是今年遇到,我不会在闲暇时去找你下棋,更不会给你离别赠礼,就算不交你这个朋友,我也不想让你误会。” 立刻,沈雀欢能感觉到面前的人猛然一颤,很有点不知所措。 沈雀欢拱手,转身就要踏着屋子里的木柜离开,王青臣忽然叫住她:“是因为祁霖玉吗?” 这次换沈雀欢身体微顿,她回过头看王青臣,平心而论,王青臣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他相貌英俊,举止儒雅,和三途斋那些贵公子相比,简直就是京都贵胄界的一股清流,当初沈雀欢选择去向王青臣打听消息,也是看在王青臣心性纯善,没那么多花花肠子。 可是这样的男人,她为何连将他存在心里的机会都不给呢? 王青臣等着沈雀欢的回答,沈雀欢却是半晌都没说话,王青臣眼中的不悦渐重,这算什么意思?连王青臣自己都没有发觉,他此刻的表情显得有些执着,好像一个非黑即白的孩子,硬要讨个答案似的。 “是。”沈雀欢忽然开口,眉宇间再也没有粉饰太平的意味,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定从容之色,“这辈子如果我能嫁人,我一定要嫁给我喜欢的人,如果我办不到,我或许……” 或许会嫁给我的仇人! 这话说出来王青臣未必会懂,沈雀欢抿了抿唇角,给话题加了个生硬的结尾。“如果我办不到,我就谁都不嫁。” 王青臣不傻,他听得出,她所谓的喜欢的人并不是自己,而她说话之前所说的那个“是”字,也承认了祁霖玉在她心中不凡的地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断桥残雪 189:认亲 沈雀欢就看见周围好多人的眼睛不约而同的亮了,有的像小陈氏和冯氏那样表情有些木然,大多数人则是七嘴八舌的小声嘀咕去了,只是眼角眉梢时不时的往沈雀欢身上瞥上一眼。 历氏深觉自己说错了话,忙朝沈雀欢歉意的一笑,“瞧我,那日和孙夫人去陈记茶楼里坐了坐,觉着陈公子经营的好,这才说上一句……” 沈雀欢一双眼睛寒星似的,“外面的事我知道的不多,只听父亲说起过,陈公子若是能有幸考中进士,会在茶楼里摆喜茶,我也会和陈姨娘一起去宗华寺还愿。” 在大樾,有铺子的人家逢喜事时总会摆上几桌“喜茶”,有的摆茶水和瓜果糕点,有的则摆的是肉食酒菜,这些“喜茶”都会请寒门穷户们免费吃,沈雀欢此时提到这句,也表明了二房对陈姨娘和陈许的态度,至于最后一句话。 如果历氏和徐碧媛真的有事找她,肯定会打听好他们启程的日子,到宗华寺与他们“偶遇”的。 历氏欲言又止,还想说什么,这时候拜过祖先的沈赫和新妇陈佩妍走进了正堂。 沈赫穿着一身猩红色袍服,肩头袍角绣着金丝蝙蝠,陈佩妍身着一件正红福字纹掐金锦绣华服,朝阳五凤挂珠钗,金镶红宝石耳坠,胸前垂挂着多子多福宝福锁项圈。 新郎高大挺拔,新妇端庄秀美,从外表看,郎才女貌十分登对。 可众人脸上的表情却又耐人寻味,特别是林氏,笑容不达眼底,连沈雀欢都看得出,她对这桩亲事不满意。 怎么可能满意呢?原本让儿子和陈家结亲,就是老夫人沈陈氏强势决定的,她瞧着陈佩芯温婉柔弱是个好拿捏的,当初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把陈佩芯带在身边好好教几年,也不失一桩良配。可现在倒好,陈佩芯变成了陈佩妍,不仅房头变了,性情脾性样样她都不中意,最可气的是陈佩妍不知道给儿子使了什么蛊,儿子被揉扁搓圆还如丢了魂似的非她不娶。 这亲事就如同在林氏面前挖了个火坑,跳不跳都不由她。 大总管刘保满脸喜庆的唱喝:“新人给侯爷,侯夫人行礼,敬茶。” 沈赫和陈佩妍跪在了堂前的锦团上,给承平侯和那张空着的太师椅行了礼。新媳妇接过仆妇的茶敬给承平侯,承平侯接过来沾了一口,说了一些彼此宽容,敬爱长辈,绵延子嗣的话。 刘保又唱道:“新人给父母行礼。” 二人又相沈宏程和林氏行了礼,陈佩妍将媳妇茶奉上,承平侯和沈宏程夫妇将见面礼递给二人。 陈佩妍则送上了亲手做的鞋袜,作为媳妇礼。 接着沈赫就带着新妇依着长幼给在座众人行礼,男子一般送上的都是红封,二叔公送上的是五十两,平常亲戚这样的数目也算合理了,可二叔公毕竟是这里除承平侯外最尊敬的长辈,五十两银票唱出来,林氏的脸变得更沉了。 好在长儒的礼厚重又特别,刘保打开匣子看了一眼,大声唱道:“八两金元宝九对,二老爷祝新人长长久久圆圆满满。” 大樾金银市价,一两金元宝兑换八两白银,八两九对金元宝,那可顶得上千两银票了。 正堂气氛齐齐一滞,沈宏程和林氏全都露出了惶恐的神色,承平侯则是喜上眉梢,连称了几个“好”,弄的站在长儒身后的三老爷沈宏辉,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把手里的红封交出去。 女眷里则响起了不绝的议论声,刚才还觉得沈家二老爷不是良配的众女眷,这会儿看长儒的目光别提多和缓了,好像天底下再没这么全乎的一个人了。 沈雀欢的石榴银饰不显山不露水,可老夫人加进去的红宝石耳铛却正经的珍贵,陈佩妍很高兴,把红宝石的石榴耳铛拿在手里,瞧了半天,“三妹妹有心了。” 沈雀欢思忖,老太太这是想看到他们后辈和恰,不想让大房和二房生了嫌隙吧,毕竟甭管是哪个房头的老爷,都是她的亲孙子,虽然嫡庶有别,却是手背和手心。 沈雀欢苦笑,这些人里又有多少人记着着老太太的好呢? 认了亲,沈雀欢无意在正堂久留,她感觉到历氏投过来殷切的目光,但她不想这样轻易的让历氏尝到甜头,她在徐家人身上撒了那么多饵,临到收线的时候,怎么也得让她们在钩子上头难受难受。 沈雀欢回到了景泰院,先去老安人面前说了说认亲的情形,老安人看着沈雀欢身后初念拿着的那双新妇袜子,取笑沈雀欢:“你瞧,成了亲的女子第一关就是针线,我让你做的袜子,你到现在还没做成呢吧?” 沈雀欢讪笑,她这里不仅老安人的袜子还没着落,外头还欠着宋阿娇和祁霖玉一人一双。沈雀欢觉得天都暗了。 回到东厢房,秋晓跑过来急急的道:“小姐,红芷好像有些不好,要不要禀了春容姐姐?” 沈雀欢连忙去了红芷的住处,昨天沈雀欢莫名其妙的失踪,红芷提心吊胆了一整天,沈雀欢回来的时候更是脱了力似的晕了过去,开始众人只当她是吓的,瞒着春容和春实,让秋晓照顾了她一整夜,没想到竟然严重了。 红芷、初念、秋晓都住在一处,一条通炕上紧挨着三副行李,红芷住在最外头的位置,头上盖着额帕,嘴唇龟裂,鼻翼翘着干燥的薄皮,烧的不成样子。 “红芷。”沈雀欢心急如焚,凑到她耳边急切的叫了一声。 随后走进来的初念和秋晓见状吓得不行,连忙把沈雀欢拉开,初念急声道:“小姐,怕是会过了病气的,奴婢瞧着还是把红芷姑娘挪出府去吧?” 秋晓却是一惊,不是挪出景泰院,而是挪到府外去,这是大宅门里对待将死下人的规矩。她不由朝主子看过去,沈雀欢鼻尖上冒着微薄的汗,人已经恢复了平日的镇定,只是两只眼睛泛着异样的红,在她身边伺候惯了的人就知道,小姐每每强迫自己镇定,都是这副模样。 秋晓心中略安,小姐应该不会把红芷送出府去。 果然,沈雀欢只稍稍思索便有了决定:“初念,你去找廖妈妈来,秋晓,你去和春容姑娘禀报一声,就说红芷昨晚值夜着了凉,我要把她送回雏云阁去,换初绒过来伺候,请春容姑娘紧着调教两天。” 初念愣了愣,秋晓却明白了小姐的意思,让她去向春容禀报一件小姐决定了的事情,春容定然不会再去驳小姐的意,至于初绒,教好教不好不过是个幌子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190:惊病 两个丫头依命去办,到底还是惊动了福妈妈,她亲自过来看过红芷,又吩咐小丫鬟拿着自己的景泰院的腰牌去请府里的医婆到雏云阁医治。 这已经是下人里天大的体面了,景泰院里包括春实在内的一众下人,都在暗想:老太太对三小姐这般体恤,连她身边的丫鬟竟然也照顾到了。 沈雀欢谢过福妈妈,消息传到庆云堂,陈姨娘则派了体己丫鬟给福妈妈送了一双狐狸皮护膝。福妈妈也没推辞,谢过后收下了。 红芷搬回雏云阁后连着请了三个医婆都看不好,终于惊动了宋管事,她立刻去禀了大总管刘保,刘保为这事儿还亲自到景泰院里说项。 “老奴也去看了一眼,红芷姑娘倒不像是病了,好像是被什么东西魇着了。” 老安人的面色就有了些许的犹豫,沈雀欢从前倒是不信这些,可红芷受了惊才变成这样的,这一点却是没错。 沈雀欢问刘保:“刘总管知不知道,魇着了该怎么医治?” 刘保和老安人都愣了愣,没想到沈雀欢也相信这种事。愣过后,刘保马上躬身回道:“老奴曾听说,受惊之人可以找僧道做法,也有人请巫医念咒。” “可有病愈者?”沈雀欢急急的问。 “这……”刘保面露为难,显然他对这些也知之甚少。 老安人看着沈雀欢的表情里露出了些许苦涩,宽慰她道:“行不行总要试试,但无论是做法事还是找巫医,都不能再留在府里。” “不!”沈雀欢像防贼一样立刻反驳。 老安人不悦的皱起眉头,“送到我西郊的田庄去也不行?” 老安人的反应让刘保心中大为惊异,他是沈家的世仆,在大总管位置上也效力了十几年了,老祖宗是个什么样的脾气,他比谁都清楚,这府里头有一个算一个,可没人敢像三小姐这样大声忤逆她老人家的,更重要的是,老祖宗不仅没有生气,还用一种商量的口吻劝慰三小姐。 刘保眼观鼻,鼻观心,声音不改平常的沉稳,轻声道:“三小姐,老奴也说句实在话,红芷姑娘在府里不比在外头,您也知道府中规矩大,白日里寻医问药尚且经过府中回事处周旋,到了晚上,要是想请个大夫入府,那是得寻了大夫人中馈令牌才能成事的,程序繁琐而且还耽误时间,反不如把人安置在外头。” 刘保的话,沈雀欢都听得懂,她微微颌首,执拗道:“那我也搬到田庄去。” “孽障,孽障”老太太恨铁不成钢的狠劲敲着炕桌,“她要不是你的丫头,我早让人把她扔东郊死人坑了,现在给你拨了庄子出来你还要得寸进尺?” 老安人骂声震天,语气里的迂回多过于斥责,沈雀欢垂着眼睑不说话,红芷和别人怎能一样,这一年来她们如同姐妹一样的相处,能推心置腹,能把后背留给对方的信任,现在她病得不醒人事,她怎么可能把人丢到田庄不管不顾? “把人送出去也行。”沈雀欢咬着腮帮子松了口,抬起头来泪眼婆娑:“您把我爹叫来,我有事儿交代他。” 这样的妥协,分明就是在说:我信不着府里的人,我要找信得过的人办这件事。 刘保心中发苦,他已经很久没被人这样明着打脸了,心里头不得劲儿,却对这个三小姐生不出反感来,内宅的事情看多了,这样直率纯性的姑娘可真难得。 老安人觉得,既然红芷是二房的丫鬟,找长儒来解决这件事也未尝不可,心中却又觉得苦涩,二房到底缺了个主持中馈的人,堂堂一个房头的老爷,竟然帮着闺女处理丫鬟的事。 她的心思直接转到了替长儒量媒上头去了,对这件事就有些听之任之:“那就找你父亲解决,今天晚上落钥之前把人挪出去。” 沈雀欢应了个“是”,知道让老安人在这种事情上妥协,实在是不孝,之后也没再为这件事麻烦她,跟着刘保就退出了正房。 在去往庆云堂的路上,沈雀欢详细询问做法事和巫医的事情,刘保知无不言:“高门大户里做法事一般都求白云观的慧聪道长,白云观在盎山后头,香火鼎盛,只是家中信道之人不多,最好是找一位在慧聪道长面前说得上话的夫人,帮着将人请下山来。” 沈雀欢马上皱起眉头,问:“那巫医呢?” 刘保失笑,却还是娓娓道来:“巫医常活动于东郊和北郊一代,春林巷附近有几个有名的巫医,西郊也有,不过擅长的是妇科,最近同街那边好像有个十分有名的大夫,小姐不妨请二老爷过去看看。” 沈雀欢难掩失望之色,已经打定主意让长儒去找那个很厉害的神医,也不知道那个叫白行止的在不在京城。 到了庆云堂,长儒听说此事后,颇为棘手的样子:“白神医行踪不定,找他看病的人有时候要等上一年半载,远水解不了近渴,我还是去给你打听打听别的大夫。” 刘保见二老爷把事情揽了过去,也不在这件事上纠结,只说:“那老奴派人去收拾庄子,天黑之前就将人挪过去吧?” 长儒笑着摆手:“不用,就把人送到水井胡同的宅子,请大夫也方便。” 刘保再孤陋寡闻,也知道水井胡同的宅子是二老爷给陈姨娘兄弟置办的产业,这孤男寡女的,二老爷是真的不懂还是没有想到呢?他为难的看了看沈雀欢。 沈雀欢到底在老安人身边耳濡目染了这些日子,看刘保那眼色也知道他在顾忌什么,她抿着唇角想了想,“送水井胡同也好,看大夫也方便,就让陈许去茶楼里住些日子,那边反正也正缺人手打理。” 刘保这才松了口气,长儒看了看刘保,又看了看女儿,觉得沈雀欢现在做事真是越来越周全了。 当天下午,红芷就被送出了承平侯府,廖妈妈亲自跟过去照顾,沈雀欢还让管三耕去请程七娘,在水井胡同里安排两个女把式顾着红芷和廖妈妈的安全。 只是,邓奉一直误会靖安王,以为他在王家寿宴那日对他家小姐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何况这一次红芷生病,归根结底也是靖安王强行带走了小姐所致。 所以这一次红芷出府,邓奉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第一时间把消息带给白前,而是找了程家武馆的姚九曲帮忙,代为打听可靠的民间大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191:巫灵 四月十五,冋巷一个叫满月楼的风月场迎来了又一个华灯初上,食客恩客们相继走进,歌舞声喧闹声充斥着这家并不豪华的香楼。 满月楼可以说是冋巷里最老的招牌,也正因为它的老旧,使得每一块砖瓦台阶都有着一股腐朽的味道,还有敷着厚厚脂粉的老鸨,随处可见三十几岁徐娘半老的姑娘,以及廉价的房舍和酒菜。 唯独二楼最里间,被一块红布遮挡起来的房间,给人以新鲜和神秘。 去年八月十五,满月楼里便迎来了这位与众不同的姑娘,她常年披散着头发,一身雪白色粗布巫袍从未沾染上任何尘渍,见过她的人都说,她的脸色比那衣服更白,还有一双没有瞳仁的眼睛,空洞洞,像看不见底的深渊。 巫灵香月,食人罪孽,助人消灾,她有一本可以消除世间万恶的“无字薄”,不论是疾病还是罪恶,只要事主有所求,巫灵香月总会找到消除的办法,且万试万灵,从未失手。 但巫灵香月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只在月圆之日见客,且只见一位客人。 今日恰好月圆,每一位走进满月楼的客人,眼神都不由自主的瞟向二楼并没有亮起的月型灯笼。问上一句“怎么?香月姑娘的客人还没到?” 老鸨神色黯然的摇头,要知道香月每笔酬金最低也要一千两,要是没有香月这个活招牌,满月楼去年就关门停业了,楼里头三十几位姑娘其实都在靠香月一个人养活。 上一笔生意她足足进了两千两,每位姑娘都得了二十两银子的红赏,她还买进了几个瘦马,连着青楼的生意都跟着蒸蒸日上起来。她原打算这个月得了酬金,要把满月楼装修一番,可若是香月被放了鸽子,下个月的花销捉急倒是其次,万一香月的名声因此受损,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她连忙叫来伙计,悄声问:“你可知道这个月是谁的约见?” 整个满月楼只香月处有“约见”这一说,伙计当然听得明白,可眸子里还是露出了无知的神色,他唏嘘道:“您也知道,约见了什么人只有香月自己知道,从来都是由那个叫什么澜的丫鬟把人秘密送进来,小的连怎么送人进来怎么送人出去都还没琢磨明白,哪里会知道约见了谁。” 老鸨气得狠狠敲他的脑壳:“我养你有什么用,说这么多废话没一句有用的。” 小伙计抱着脑袋哭丧着脸:“那个什么澜神神叨叨的,只要有人迈过她的戒线,她就像个黑无常似的立刻现身,翠红不就被她吓病了,瘦得像个枯木头。” 老鸨抬手又是一阵捶敲,直打得小伙计连连叫饶,“那你就去戒线外头喊她,看看里头是个什么情形。” 小伙计苦着脸不想去,老鸨吓唬他:“你这个月的工钱不想要了?” 小伙计只得硬着头皮上了楼,可不需多时,小伙计连滚带爬的跑了下来,半张脸血淋淋的,吓得满月楼一众香客惊声连连。 老鸨也吓傻了,以为是香月的丫鬟吴澜下的毒手,老牙紧咬的骂了句祖宗,连忙让其他伙计扶住他。 可小伙计像抱住救命浮木一样的一把抱住了老鸨的大腿,“不好了,出大事了,香月姑娘被人掳走了……” “不可能。”老鸨尖利的一声,直让满楼的香客为之一静,“吴澜又不是吃干饭的,谁能在她手里把人掳走?”她浑身都微微发着颤,脑袋里百转千回的寻思,香月这颗摇钱树要是没了,她后半辈子可怎么活? 小伙计已经语无伦次“……吴澜不是对手……一个女人……用匕首只要吴澜卸下武器,就对她礼遇相待吗?” 沈雀欢恨铁不成钢的瞪着邓奉:“你当我傻?你和我俩人都对付不了她一个,要不是我临出门前带了一包花椒粉,咱俩今天就栽到这儿了……礼遇?我这已经算是最大的礼遇了。” 刚还骂人家用阴招,往人脸上撒花椒粉难道不是阴的?邓奉惧其淫威,再不敢质疑,只是在沈雀欢看不见的时候悄悄帮吴澜把头上的水草清了清。 又到呜咽不止的香月身边轻声安慰:“姑娘,你别害怕,我们小姐其实是个好人。” 哭了快半个时辰的香月,茫然的抬起头,脸上是被泪水刮掉的白泥似的痕迹,殷红色的嘴唇不住的颤抖,是个想骂人却十分忌惮的表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192:阴鸷 水井胡同的宅子可谓是外松内紧,陈许的小厮张开,依旧每天天不亮就去街角买豆花,洒扫的仆妇还是乐于和人趴墙头说闲嗑,就连门前的一条大黄狗,也如这栋宅子一样没精打采的。 可水井胡同的内院,被一扇斑驳的木门阻隔着的,却是与往日不同的另一番景象。 管三耕和管四耕兄弟带着姚九曲的几个徒弟,五步一岗的在院墙底下蹲守,程七娘和两个女把式换上了丫鬟衣服,进进出出如自家一样的忙活,但眼睛毒辣的人也能发现陈家宅邸的不同,比如马厩旁边的料间大白天也紧紧的锁着,已经是初夏,正屋还挂着厚重的布帘子,还时不时有人警觉似的站在窗前向外打量,好像一只潜伏在黑暗处的猫。 而就算眼神再毒的人也不会知道,屋子里看不到的地方正驾着一柄弯弓,耳房房话,一看就知道她隐瞒了什么,只是不打算对沈雀欢说。 姚九曲和邓奉都知道沈雀欢的脾气,他们不忍去看香月颤巍巍的眸子,刚别过脑袋就听见“啪”的一声巴掌响,小姑娘整个人都被掀翻在地,晕死过去了。 饶是知道沈雀欢铁血手腕,姚九曲和邓奉也还是十足十的惊呆了。 “去把料房那个带过来。” 谁都看得出这主仆二人有着不为人知的背景,谁也不知道第二波袭击什么时候又会以怎样的形式出现,沈雀欢正在用一种极端的方式,逼迫二人说出解决办法。 她从不相信有人会消病消灾,必定有一股幕后组织在帮着这二人解决事主的麻烦,沈雀欢想要知道的是二人背后隐藏的人,究竟是谁。 吴澜被姚九曲带了进来,一眼就看见躺在地上脸畔肿成茄子的香月,那双寒气肆意的眸子猛的撑大,双肩一抖竟然挣脱了姚九曲向沈雀欢扑了过去。 姚九曲和邓奉大惊,好在沈雀欢早有防备,只见吴澜如猛兽般的动作在沈雀欢一步开外生生停住,众人瞧见沈雀欢手里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正抵在香月姑娘完好无损的半边脸颊上。 “唔……”吴澜从喉咙里发出一股压抑着的嚎叫,听得邓奉二人不禁后背浸汗。 “把她嘴里的东西拿开。”沈雀欢眸子里寒星点点,若此时的吴澜是头豹子,那沈雀欢无疑是一头凶悍的狼。“你主子说,我的丫鬟中了毒,告诉我解救的办法。” 吴澜嘴里的软布被拿开后,第一件事就是朝沈雀欢的方向吐了口带血的唾沫,沈雀欢不为所动,吴澜明白她想要知道的是什么,她从吴澜的眼睛里,就能看到聪明人才会有的闪烁光芒。 她冷冷的盯着她,直到对方眸子里的坚毅越来越闪烁,她才幽幽出声,“三!”握着匕首的腕子绷的笔直,任谁都能预见到她的意图。 “我杀了你……”吴澜眼睛里迸着红丝,脚底却像是被钉住了似的,如何都不敢向前一步。 “二!”沈雀欢不屑的瞥着嘴角,邓奉瞧着她那森寒的模样都不由在心中发杵。 吴澜心绪已乱,颤声道:“我承认,我家小姐接下事主所求,由我秘密去打听有用的消息,这才有了我家小姐无所不知的假象,至于消病消灾,我家小姐有祖传的续命药方,有病的人吃了可以神志清明,将死的人吃了可以延缓一年的寿命,至于中毒,我家小姐从来没接过中毒之人的拜帖。” 话说的严丝合缝,让人挑不出瑕疵,可沈雀欢平静的表情一刹之间凶狠莫名,她连那个“一”都没说出来,手起刀落,随着满屋之人的惊呼,香月的脸上已现出长长的一道血痕。 “你这个疯子……”吴澜亮招,可她心神俱乱,被沈雀欢轻巧的避过,刚划破少女脸颊的匕首,此刻已经抵住了少女的心窝。 这下,连邓奉和姚九曲的脸色也白了起来。 “你究竟想怎么样?”吴澜歇斯底里的喊道,一双凶狠的眸子里噙着点点血泪。 沈雀欢则已恢复到阴鸷淡漠的模样,对着她一字一顿的说:“谁能救人?” 吴澜的身体稍显坚硬,沈雀欢也不逼迫她,等着她一点一点的卸下心防。让一个忠仆亲口说出主人都不曾松口的秘密,这是一个瓦解的过程,且是一个残忍的过程。 就在吴澜即将把那个名字脱口而出的时候,门窗突然被一股大力震破,十几道黑影霎那间破窗而入,从破损的窗户可以看到,院子里还有许许多多的黑影已经把管家兄弟等人牢牢控制住,而从他们破窗的那一刻,姚九曲和邓奉也被那股莫名的震力震出了内伤,一个倒在屋中央昏迷不醒,另一个则被黑衣人用刀架住了脖子。 吴澜的目光一直停在沈雀欢的手上,令她不可置信的是,不论事发多么的突然,沈雀欢竟然纹丝不动,若不是她嘴角处正淌出一道血色,吴澜甚至以为她有着高深莫测的内家功。 眼前是吴澜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形,鱼死网破,她的底牌已经亮出,而沈雀欢手上依然握着她的死门。 输了!虽站在敌对的立场,吴澜还是在心底心悦诚服的叹了口气,面前这个女人,有着狼人一般的反应和定力。 她几乎立刻猜到了沈雀欢的经历,“你……上过战场?” 只是不等沈雀欢自己回答,屋外有个清冷的声音钻入吴澜的耳中。“不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193:杀意 这个声音并不会让吴澜吃惊,让吴澜觉得诧异的是沈雀欢骤然松弛下来的脸色,几乎在同时,沈雀欢握着匕首的那只胳膊,垮垮的垂了下去。 “孟益?” 受了内伤的邓奉也惊喜的叫了出来:“孟益,怎么是你?” 吴澜愕然的回头,孟益穿着一件深灰色的袍子,站在众多黑衣人身前,正冷冷的瞧着沈雀欢。 沈雀欢背心一凉,她之前也猜测过巫灵香月背后的势力和祁霖玉有关,但第一次来水井胡同袭击的夜行人,无论身手和实力都和祁霖玉那些手下大有悬殊,沈雀欢这才放心的对香月二人使出铁血手段。 可面前站着孟益,他周身散发的气场,和她从前所见所感截然不同。 沈雀欢的身体甚至在微微的发抖,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面前的孟益或者并不是和祁霖玉有关的那个孟益,或者这两个人的确是同一个人,却有着不同的身份甚至是使命,而她,踩中了他的雷池。 沈雀欢松开巫灵香月,与孟益四目相对。 吴澜瞧见主子像根羽毛一样缓缓落地,她连忙上前扶住,待接触到香月的时候,人却不由自主的僵了一下。 “吴澜。”孟益挺拔而卓绝的站着,声音又缓又轻,“带白小姐回去。” 白小姐?沈雀欢的脑子飞快转了起来,这个香月竟然姓白,在她有限认知的范畴里,除了祁霖玉身边的白前,还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医白行止,她会和这两个人有所联系吗? 吴澜把香月打横抱起,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孟益眸光微闪,是一个警告的表情。 吴澜再无异议,带着香月离开了。 孟益定定的看着沈雀欢,唇角微微上扬,却丝毫看不出笑意,反而显得他周身围绕着刻薄的气场,原来卸去华丽的外衣,孟益是一个冷漠决绝的人。 他走过去弯腰捡起沈雀欢扔在地上的匕首,放在手中把玩,那上头残留的鲜血在烛光中显得有些刺眼。 “江浅。”孟益缓缓开口,“东亭说的没错,你不是个省油的灯。” 若面前是她从前所熟悉的孟益,沈雀欢此时肯定要反唇相讥,骂一句“彼此彼此”,可他的语气和神态让沈雀欢觉得恍惚,她甚至有些看不清面前的人。 在诸多疑问中,沈雀欢选了一个对孟益来说相对无害的问题,问道:“祁霖玉与这件事有关吗?” 孟益深吸一口气,舒展眉毛笑了一笑,反问:“你希望有关对吗?”想了想,他又自己否定了自己:“哦不,你不会希望他与这件事有关,因为任何人知道了我的秘密,都只有一条死路,死在我手上你至少恨的浅一些。” “不,我希望有关系。”她朝楠木床内侧,灯影都照不到的地方指了指:“她昏迷着,什么都不知道,你救她,我任你处置。” 沈雀欢并不是个无私的人,只是在现今的情况看,沈雀欢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拖延时间,等待长儒。就算真如孟益说的,她窥探到了他们不可告人的秘密,她相信长儒也必是知情人之一,他们想得到长儒的帮助,就不能轻易的处死自己;二、退而求其次,减轻最少的伤亡,红芷他们能救一个是一个。她把这些人的生机寄托在祁霖玉身上,因为她心知肚明,孟益绝对不会卖她的面子。 果然,孟益看透了她的心思,嗤笑道:“我不救她,你难道还有活路吗?” 看来,孟益的杀心已起,沈雀欢不明白,究竟自己做了什么,让孟益宁可不顾长儒和祁霖玉,也要灭她的口。 是那位白小姐?她刚才很认真的观察过孟益的神情,特别是吴澜带着香月离去的时候,孟益的眉眼一片平静,那位白小姐或者是一位至关重要的人物,却不至于让他将事做绝。 那就只有一种解释,沈雀欢无意中揭穿了巫灵的秘密?孟益设计巫灵香月这个局肯定是要针对什么人,她无意之间踏了进来,可能会让他的计划功亏一篑,可为什么一定要让她死呢? 沈雀欢思绪飞梭间,孟益朝她逼近一步,脸上的微笑比风还轻:“你其实早就应该死。” 沈雀欢眼眸沉沉,露出不解的神色,直言道:“你把话说清楚些。” 死到临头,沈雀欢还是一副执拗的样子,丝毫没有悲愤怨尤,好像死亡这件事对她来说,从来都不如真相来的重要。 这样一个奇女子,为什么会掺和到他们的事情里来呢?从前他还觉得沈雀欢是个很好的复仇伙伴。 事到如今,她却成了他复仇路上最迫切需要清理的那一个, “江浅。”孟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淡淡道:“你知道你的仇人是谁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眉眼中生出几许自嘲的沧桑。 沈雀欢沉稳的表情就此裂了一道缝,双眉之间凛冽肃然:“这是我的事。” 孟益的声音陡然尖锐:“可很多事因为你而改变了。” 沈雀欢心里一紧,她和孟益的交际是什么她心知肚明,这句话隐含的意思绝不是她乐见其成的。 孟益瞧着她,嘲讽道:“你打乱了我们原本的计划,就因为你和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任何可能影响你复仇的决策都被祁霖玉否决,他原本是魔,却为了你踏入红尘,你可知道他为了你舍弃的是什么?” 沈雀欢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你凭什么肯定,我的仇人就是你以为的那个。”眼前却晃过初见祁霖玉时他如鹰似蛇的眸子,那片深潭里绝对没有红尘的颜色,沈雀欢垂在衣侧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她不想承认的事却令她心绪渐乱,这意味着什么? 孟益向沈雀欢步步逼近:“你自己猜不到吗?东境死士和大樾皇权,被混杂的皇族血脉,被瓦解了的璋军,你不是早就查清楚了吗?” 沈雀欢一把推开他:“我要的是真相,我江家四百口含冤的真相。” 孟益钳住她的手,将人狠命摔向床头镂花的格栅,沈雀欢后背剧痛,使劲眨了眨眼睛才将晕眩感挥走,抬头就对上了孟益凶狠决绝的表情。 他和吴澜有什么地方很像,特别是那种隐忍着即将爆发的表情,简直如出一辙。 沈雀欢有片刻的恍惚,就听孟益从喉咙里低吼道:“就因为你所谓的真相,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仇人动不得杀不得。”她一把掐住沈雀欢的脖子,面容狰狞的如同炼狱之鬼。 窒息感让沈雀欢面孔憋胀的即红又紫,她艰难的张了张嘴,可是什么声音都已发不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194:绝地 沈雀欢试着运了真气,孟益就用真气抵制住她,沈雀欢能感觉到身体的气力一点点的流失,恍惚的意识,很多画面从她记忆深处浮现出来。 她看到了无边无际的水,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淬着冰的渠水河,她和江深穿着单薄的衣衫一动不动的躲在水草深处,她的心肝都要冻透了,她看着江深发紫的嘴唇,问他:“我的样子还成吗?” 脑中的画面一转,她看到了灯下为她缝补衣服的母亲,她有一双细致纤长的手,灯影里的侧颜柔美脱尘,她支着下巴对母亲傻笑:“娘,你可真好看。” 母亲的面孔渐渐淡去,氤氲的水汽里现出了白须白发祖帅的面孔,他脸上每一道沟壑都像是一条战功,他是江浅不容置疑的精神领袖,可面前的人穿着白色的家常布衫,因为膝盖的旧伤,脸色微微泛着白,他疲惫的坐在床边,笑着望向她:“别让你娘着急,祖父闭眼前肯定想办法给你找个婆家。” 他老人家笑容那样温暖和煦,手向她伸过来,却怎么都碰触不到。他的样子一点点被火光笼罩,照亮了整片夜空的大火,大火里的百年之家,还有滔天的火光之外,祁霖玉撩起车帘望着她的样子。 “江浅,别轻易死,你的命是我的。” 仿佛开天辟地的一道惊雷,从心中最深处油然窜起一股生息,就像那一点燎原的火光,四肢百骸瞬间有了知觉,袖裾里的右手微微一动,暗器冰凉的触感顺着小臂滑入手中,然后反手向上,孟益怎么都想不到,气息已经微弱如丝的濒死之人,竟然能够绝地反生,而且那尖利的暗钉正朝着他喉底的命门刺过来,他甚至连躲的时机都没掌握好,命门得保,却将软肋量在了尖钉之下,疼痛直刺入骨,她竟然将整根钉子从他的腋下刺入。 孟益眼前一黑,沈雀欢得了生机,下意识去钳他的脖子,可到底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眩晕感铺天盖地的袭来,她看到孟益变得无比惊悸的神色。 原本站在院子里的黑衣人已经图穷匕见,铮亮的寒刃把沈雀欢团团围住。 沈雀欢失去了挟持孟益的先机,到底成了瓮中之鳖。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感受到孟益的凝视,扬起脸目露鄙夷:“你……你的仇人……是太后吧?” 以她对祁霖玉的了解,如果九五至尊是他要索仇的对象,那么他绝对不会与孟益有所联盟,那毕竟是他的生父,人伦纲常,他也许会令那个人生不如死,却绝对不会致他于死地。 而且沈雀欢在长儒暗室里所得到的信息,无论年龄和经历,以及这些年敏感事件的巧合,都显示太后与东境有着某种潜移默化的联系,她猜测孟益的复仇对象与太后有关,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她曾在卷宗中了解到,作为太后唯一的儿子荣王爷,在长达三十几年的时间里,从未踏足过寿安宫,两人唯一共同出席的一次宴会,却以荣王爷错食栗子糕昏死告终。 孟益的手无意识的轻轻一攥,继而松了下来,他什么都没说,沉默却足以承认一切。 沈雀欢一笑道:“别拿我当傻子,太后只是东境人的一个棋子,绝对不是我要找的幕后之人。”她缓缓站的笔直:“所以,你根本就不是因为祁霖玉对我的态度而要杀我灭口。” 她看到孟益眸子里有微光一闪,就更加断定了心中的猜测,“巫灵!”她缓缓吐出这两个字,沙哑艰涩。“因为我撞破了你与巫灵香月之间的联系,这才是你要杀我灭口的原因。”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吐出,沈雀欢感觉到屋子内的气氛一下子变了,原本不算太紧张的针锋相对,因为这句话而骤然加重。 沈雀欢看到他暗自竖起了掌风,那是个绝杀的动作,看来她猜对了,孟益和孟益身后的这些黑衣人与祁霖玉没有半分的关系,他们脱离于祁霖玉而存在,却被自己无意中撞了个正着。 夜凉如水,沈雀欢的脸上现出了一抹浅淡的笑。 因为她看到了院子里缓缓而来的无比熟悉的身影。在寥寥凡世之中,有这么一个人只要一出现,就会令她莫名的安心。 一直凝视着她的孟益,也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什么,他猛然转身,破损的门扉之外,站着祁霖玉,月华照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他卓然的轮廓,以及周身莹白的冷色。 孟益的脸上瞬间闪过了仓皇,“你……你不是……” 他得到消息后,特意让人扮成了沈雀欢的样子去了朋来水榭,祁霖玉知道后也在第一时间前往,孟益自认为这个釜底抽薪的计策天衣无缝,可为何他会这么快的出现在这里。 他看着祁霖玉越过众人走到沈雀欢身边,连看都没朝自己看一眼,目光深深的印在她脖颈的勒痕上。 孟益的心沉了下去:“霖玉,这个女人是你的克星,你清醒清醒吧。” 祁霖玉却像是听不见似的,抬手在沈雀欢的脖颈处轻轻碰了碰,沈雀欢并不是个矫情的人,不知怎么的,在当下竟然也随着痛感深深的蹙了下眉头。 “孟益。”祁霖玉的声音就像沉在最深的深潭,森然肃杀,没有一丁点的温度,“你若是杀了这个女人,就永远别想和我站在一起。” 言毕,他牵起沈雀欢的手,缓步走出屋子,孟益额角青筋直冒,快步追了出来,却被甫占伸手拦下,孟益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甫占,朝着那个决绝的背影吼道:“为了一个女人,你放任那个老贱妇自在的活着,为了一个女人,你要和你的兄弟为仇,你是不是疯了,祁霖玉你这个疯子……” “公子!”声音被白前冷冷的打断,“你让香月做的事王爷早就知道了,是我同意香月去帮你,但你不该拿感情骗她。” 孟益看着白前不同于往常的深邃眼神,大声骂道:“你们都中了那女人的毒吗?她刮花了香月的脸,她把香月毁容了你知不知道?” “没有。”白前眼底闪过若有若无的悲哀:“三小姐先用匕首割破了自己的手,血由匕首沾染到香月的脸上。” 不仅如此,孟益用内功强行入室,要不是沈雀欢用内力护了香月一道,以香月这个完全没有功底的小姑娘,恐怕已经被强大的内力震去了半条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198:泥牛 羽驰军与东境王图格周旋了十余年,沈雀欢对图格这个人可以说十分的了解,他y险狡诈善于混淆视听,甭说别的,天灾地震这样的事,如果发生在大樾,都是一国之君先要站出来写罪己诏,祭天祭祖后往往要斋戒七七四十九日,来向天下人赎罪的。 图格倒好,直接赖到了大樾旧主的身上。 沈雀欢失笑道:“图格以为英宗会顺着他的话,追加明宗之过吧?” 祁霖玉望着烛火映在窗棂上跳动的影子,沉吟了一下,叹道:“英宗是位难得的明君,别说他不知道铁矿所踪,就算他知道,也不会应一个蛮夷小国的要挟。” “所以,大樾对东境开战了?” “你与东境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可听说过建昌年间大樾与东境有过交锋?” 沈雀欢垂目想了想,忽然道:“祖父好像说过,与东境的冲突是景历元年之后才有的,那时候东境出了一位擅长布阵的将军,就是忽别。” 祁霖玉笑着点了点头,“英宗时期东境根本没有能力应战,却不是因为没有可靠的将领,是因为英宗下令在渠延设营,驻兵三十万。” “啊。”沈雀欢不由用手扶额,是啊,祖帅明明同她说过,羽驰军的存在是为了震慑东境国,她怎么把这件事给疏忽了。 “羽驰军进驻渠关的那一年,英宗也将国境内其他军营打乱重组,分成了如今四方对阵的局面,包括掌控羽驰军的江家,璋军的慕容家和镇南军的王家,都是英宗在当时提携的新锐力量,特别是你们江家,在建军之初就封江帅为都督,权利比藩王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雀欢微微点了点头,其实事到如今,就算羽驰军变成了效忠军,它也是整个大樾规模最大的一处战备军。可见当时英宗对付东境的决心。 祁霖玉却说:“其实江家所授军命远不止是守家卫国,更重要的是在东境国外围成了一个密实的大网,七年时间里,羽驰军截获东境密探千人之多。” 截获消息才是英宗的真正目的,敌明我暗正适合以静制动。想必英宗在这些密探的口中打听到了不少消息。 在这种高压迫的调查之下,沈雀欢实在无法相信,铁矿囤积在哪里仍然是个不解之谜。 沈雀欢给祁霖玉倒了杯茶,沉吟着说:“祖帅说过,引起战争的原因不外乎两个,利益和仇恨,东境对大樾却是两个原因都占了,战争是不可避免的。” 过去,现在,或是将来。都不可避免 祁霖玉的目光在沈雀欢的脸上逗留了一会儿,才道:“英宗确实没有发现有关明宗利益集团的更多真相,却在当时发现了一个线索,东境王图格和图格的父亲,就是当年与明宗里应外合,极力促成铁矿开采的关系人物,而为了巩固和确保这层关系,图格曾向明宗进献过十位少女,这十位少女被明宗安置在了亲信和与开矿有关的涉事官员身边。” 就如同流入大海的十条小毒鱼,你永远不知道她们游去了什么地方,繁衍了多少后代,会在何时何地释放她身上的毒y。 沈雀欢脸上的血色褪的干干净净,随后一副火眼金睛的模样咄咄*人地问祁霖玉:“十个女人?那这些人都找到没有?” 祁霖玉面无表情,摇头道:“谈何容易。” 沈雀欢愕然的望着他,这些人如果活到现在,可都是为人祖母的年纪了,那她们的子孙后代,岂不都有可能成为东境人的j细?沈雀欢只觉得从心底泛起一阵寒意,“怎么会这样……” 祁霖玉安静的搂着她,似乎是有了依靠,沈雀欢忽然感觉到无边无际的疲惫,从全身各处叫嚣着袭上来,她觉得头上有千斤重,轻轻的靠在了男人的肩头。 “别怕。”祁霖玉想到她从小就仇视东境人,现在却告诉她,东境j细早就在她所保护着的家国里生根发芽,长达五六十年的潜踞,在未知的地方蚀骨挖心,甚至会混淆大樾臣民的子嗣血统。 她想到军人有着异于常人的信念和坚守,让她接受这一切,其实很残忍。 祁霖玉颇有些感怀,缓缓的道:“我不知道英宗当年得知这一切的时候是什么心情,父亲和我提及此的时候……”他自嘲的笑了笑,“我感到恶心,想离开。” 沈雀欢想到他的身世,想到荣王府,想到刚刚他说到,太后和荣王都是东境人,她忽然意识到,祁霖玉所背负的种种,可能与这十个东境女人有莫大的关系。 她歪着脑袋看他,他精致的轮廓在灯影下y晴不定,明明是冷硬的气场,唯独对她体贴温柔,“你……就是因为这样被过继给荣王吗?” 从英宗到景帝,即便知道泥牛入海意味着什么,还是会尽帝王的责任,不论多久,付出多少代价,都要将这些人挖骨连筋的揪出来,因为这些人将要腐蚀的是大樾朝的国本。 既然荣王的身份已经确认无疑,沈雀欢怀疑,景帝将祁霖玉过继给荣王,也与这件事有关。 她直言不讳的问出来,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看祁霖玉的目光就越加的怜悯。 祁霖玉失笑,她所思所想从来都这么轻易的出现在眼睛里,自己常常混迹在朝廷和商贾之中,反而不太习惯这样的直接。 “的确有关系,可也不止因为这些。”他挪了挪身子,重新将沈雀欢搂住,说道:“英宗当年为此设立了一个秘密的调查组织,分为三宗,一宗混迹于江湖中,从武林的角度展开调查,一宗融入朝中重臣宅府,专司内宅之辛,另一宗参商成贾,游走于四国之间,从市井中挖掘消息。” 沈雀欢听到“参商成贾”时,自然而然想到了朋来阁。她望着祁霖玉,用探究的眸子打量他,纤长浓密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轻轻地颤着,祁霖玉看着这样的她,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承认道:“你猜的不错,朋来商号的前身就是英宗时期的商宗,而我和父亲也的确在为皇上调查与东境j细相关的事。” “荣王?”沈雀欢眉毛一挑,稳稳的抓到了关键点,“皇上不知道荣王爷是东境人吗?……不对啊,皇上若是没察觉也不会将你过继给荣王啊?……为什么皇上仍然把这件事交给荣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06:谢师 沈雀欢到庆云堂的时候,陈许正提着谢师礼来看长儒,自从帮着长儒打理茶楼之后,陈许身上多了干练内敛的气质,加上他原本就具备的温文尔雅,不攀附也有自己的真知灼见,短短的半年中,他已然结交了属于自己的小圈子,整个人看上去都更加自信了。 沈雀欢拍着陈许的肩膀打趣他;“看不出来啊,你还真有两把刷子。” 陈许难为情的笑了:“都是先生教的好。” 长儒见了这样的陈许甚是欣慰:“树能参天,靠的是根基,你底子好我才能下手修剪,要是你原本就是块烂木头,我早就要把你剪秃了。” 陈许连道不敢,陈南枝脸上挂着笑,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落,“你如今这样,就算现在我死了,也能瞑目了……” 陈许胸腔也跟着一涩,想起这些年姐姐为了他所作的牺牲,他“扑通”一声跪到了陈南枝的面前,脑袋在砖地上“咚咚咚”的磕了三下,“姐,陈许不孝,这些年让您受苦了。” 陈南枝一把搂住弟弟,呜咽声变成了啼哭,屋子里的丫鬟仆妇们见到这情景无不感动的抹泪。 “姨娘,你快别哭了。”沈雀欢走过去把这俩人拉开,一把拿过秋晓抱着的匣子,塞到了陈南枝怀里,“你还不打起精神,先把红赏银子准备好,这两日道贺的人上门,水井胡同又没有个主持中馈的,我看你还是到外面准备几桌席面预备着吧,对了,你派人去给陈许未来的岳父报喜没有?” 一连串问题问的陈南枝直发愣,等回过神儿来哪里还顾得上伤春悲秋,“对对对对,瞧我这糊涂劲儿,包银子……包银子……备席面……报喜……报喜……” 听到沈雀欢提醒“未来岳父”的时候,陈许眼神闪了闪。会试之前陈姨娘做主,把陈许的亲事定了下来,对方是翰林院检讨章大人的庶出侄女。当时待选的亲事有三个,章家小姐无论家事还是品貌都不是最好的,但媒人提了一句“非翰林不入内阁”,陈姨娘便像是被人点开了心智般,急慌慌的把这亲事给说了下来。 原本陈许也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但就在会试之前,媒人上门提出要求,说是章家要求陈许写好聘书放到媒人处代为保管,等高中进士后,再由媒人和陈家的全福人送到章家下聘。 陈许起初并不明白其中的弯绕,在姐姐的授意下写了聘书交给了媒人,后来听朋友说,这是章家怕陈许考不上,让媒人代为接管陈许的聘书,陈许考中自然是皆大欢喜,到时候媒人也乐于把聘书送到章家去,也防着陈许因为身份抬高而瞧不上这门亲。可要是陈许没考中,媒人再去送聘书,章家只消让人出来拒收即可,对女方来说毫无损失。 陈许至此心中别提多不是滋味,妻子还没过门,岳家就把他当小人一样防着算计着,好像他高攀了章家似的。 现在他考中了,他当初寄放在媒人那里的聘书自然生了效,说不定这会儿都已经被送到章家去了。 一想到这儿,他心底就像是充满了遗憾似的,别别扭扭。 众人中只有长儒发现了陈许表情的异常,本要询问一句,恰这时候三房的管事小厮奉三太太的命令来给长儒送谢礼。 沈雀欢和陈姨娘回避去了屏风之后,长儒才让人将人请进来。 原本以为,沈覃即便这会儿抽不出时间来给长儒磕头谢恩,三房也得按照大户人家的礼数,给长儒送上十篮子十全十美谢师礼过来。 可三房的管事一进来,庆云堂的丫鬟仆妇们全都面面相觑。只见那管事后头只跟了一个小厮,一手提着一个篮子,一篮子水果一篮子红鸡蛋,竟然是来送喜蛋的。 “二老爷,小的是来替二少爷给您送喜蛋的,二少爷高中进士,景泰院老安人赏了开门红的鸡蛋,二少爷说他能够稳稳当当的发挥,多亏了大老爷的照顾和二老爷平日的督促,特让小的拎了这开门红蛋来孝敬二老爷,还让小的代他给您磕个头。”那管事笑容堆面的跪了下来,在长儒面前恭恭敬敬的扣了三个头,起身后又说:“临来之前三太太说,二少爷从前学的虽然扎实,但心浮气躁,多亏了二老爷帮着提点了几次,正好三老爷的同僚给送了几篮子杨梅,也让小的一块儿送过来了。” 杨梅?这两日石桥边上到处都是卖桃子卖李子的,陈许今天过来,就是用圆盘装了一盘桃一盘李,寓意“桃李满园”,陆氏不可能连这个都不懂吧? 长儒脸上倒是不喜不怒的,让灵松把早就准备好的红封找出来,“誉达这一辈儿他还是第一个考中的,你把这个带回去,就说是我鼓励他更上一层楼的。” 那红封沉甸甸的,触手就知道不是银票,似是金牌或是玉牌之类的物件,三房管事强忍着心中的惊讶,道了谢便退了出去。 他一走,沈雀欢和陈南枝就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 沈雀欢脸上倒是不显郁色,陈南枝气不过似的:“什么叫做‘提点了几次’?我可记得二少爷每天早出晚归的往咱们这儿跑了小半年,现在怎么就变成是‘督促’了?” 长儒老好人似的笑:“我原也没怎么提点他,陈许和他都争气。” 陈南枝仍然愤愤的,沈雀欢倒是和长儒一样释怀了,“我爹也不是为了三房的谢礼才教他,人各有志,我爹在仕途上帮不了他,稍做提点也算是尽了长辈的力了。” 沈雀欢这番话没开解到陈南枝,反而让陈许和长儒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前者是因为刮目相看,后者是出于欣慰。 三房不让沈覃用谢师礼拜长儒,分明就是在和二房划清界限,而满府之中也只有大房对此行为乐见其成。 三房取悦大房,目的只有一个,为了沈覃的仕途。长儒能力再通天,毕竟也是个白身,仕途上还得靠沈宏程那一房出力。 陈许定定的瞧了沈雀欢一会儿,上次还是在茶楼里匆匆一别,那时候她心情似乎不好,满脸的疲惫沮丧,现在再看她,变化可真大,不论是刚刚教姐姐打赏、订酒席的那些琐事,还是对沈覃态度的看法,都与小半年前那个刺猬一样的少女不一样的。 她的刺还在,只不过除了那些明晃晃的刺,她似乎得到了更好的武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07:争执 三房所在的荷风院,处处彰显着扬眉吐气的喜庆劲儿,陆氏笑眯眯的吩咐着孙妈妈。“去开我陪嫁的箱笼,把那对前朝哥窑的赏瓶拿出来摆上,还有那套百莲描金茶碗也摆到茶亭里待客,对了,还有茶亭门口的八仙过海屏风也换了,到库房里瞧瞧可有应景的,要是没有就去多宝斋买上一个《苍松青柏图》的回来。” 孙妈妈满脸的喜气劲儿,把主子的原话记住,又笑着叙述了一遍,话末提醒道:“老奴记得上回陆家舅爷送了个马上封侯的扇面,您瞧着要不要让取出来给少爷应应景。” 陆氏合掌笑道:“我怎么把那扇子给忘了,取出来取出来,顺便给鹂歌寻一对素雅点儿的头面戴上,最好是莲花荷花的,你去瞧瞧我箱笼里有没有,要是没有一并吩咐去锦石轩瞧瞧,我早上看她戴了一套红宝石的,他哥哥中的是进士,又不是要娶媳妇,戴出去多让人笑话。” 孙妈妈诺诺的称是,正要退出去,就见沈覃的小厮泉山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孙妈妈连忙呵斥:“经不住事儿的东西,怎么这么没规矩?” 泉山气喘吁吁,“夫人,二爷听说赵管事给二房送了喜蛋,发起了脾气,要亲自到庆云堂给二老爷请罪呢。” 陆氏脸上的喜色瞬间退的干干净净,她“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什么请罪不请罪的,主子说错了话,你们这些当奴才的满天下的嚷嚷不成?” 景山连忙住了嘴,唯唯诺诺的立在一边等着陆氏或是孙妈妈给他拿个主意。 陆氏在儿子面前向来是有求必应的,儿子的话对她来说就像是圣旨,唯独在对待二房这件事上,她没少和沈覃起争执。 最初她腆着脸去求二老爷指导一下沈覃的课业,不过是听闻二老爷与那些翰林院学士走的都很近,想通过二房在沈覃的仕途上推助一把。 可这么长时间下来,他看似对儿子点播指导很是上心,可要是真上心,早就把沈覃介绍给他那些故交挚友了。 陆氏刚刚到景泰院见老安人的时候,老安人竟说什么:“还是他二伯有能耐,统共带了两个学生,全都中了进士,这可真是家门之福啊。” 听老安人那口气,好像没有二老爷,自己的儿子就考不中进士似的,她越想越是憋屈,回到荷风院就让赵管事去二房送喜报,也让府里的人知道知道,她儿子高中可没二房什么关系,那可都是自己儿子争气。 陆氏在沈覃的事情上从不怠慢,这次也是带着孙妈妈和景山立刻去了西跨院儿,去送礼的小厮正被按在台阶底下挨板子,赵管事哭丧着脸,瞧见陆氏就像瞧见了观世音菩萨似的,连忙迎了上去。 “三夫人……” 陆氏看都懒的看他,径直进了沈覃的书房,丫鬟小厮跪了一地,堂前还碎了一套锦石轩的衜州官窑笔洗。 陆氏看得火气直往头上涌,抬头瞧见沈覃穿着一身天青色常服,眉清目朗,端端正正的坐在书案前,火气就如遇到了一股清泉,如何都发作不起来了。 喘了两口长气,心中的愤懑也消弭殆尽,她回首叫着孙妈妈:“午膳还要去景泰院,让人进来伺候二爷换衣服……” “娘。”沈覃打断母亲,并非厉声断喝,而是用一种倦怠的声音,轻轻的叫了她一声。 陆氏从没见过这样的儿子,不禁又激动起来:“你瞧瞧你这是什么样子?全家人都在替你高兴,你娘我盼星星盼月亮的盼你成才,你好不容易得了进士,就用这样一副样子对待为娘?” 这么多年,陆氏对沈覃冷脸的次数屈指可数,可无一例外,开口总要说这样一番话出来先定他一个不孝,即便他心里存了再多的话,在这样一个高帽子面前也只得败下阵来。 所以,陆氏话音刚落,沈覃就不禁闭了闭眼睛,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得知自己得中进士时的那抹欣喜,对母亲这么多年含辛茹苦的感念,都淡的像个笑话似的。 可他面对的是自己的母亲,有些话他不说,旁人更不会说给她听,与其让她云遮雾罩的过一辈子,还不如他来当这个不孝子,和母亲把事情说开。 这么想着,他看母亲的目光便软了下来,摒退了下人后,主动起身把陆氏扶到椅子里坐下,陆氏见他这种态度,眼睛里的酸涩也收了回去,别了脸,恰瞧见书案上红彤彤的信封上头压了一块儿美玉。 陆氏虽然珍宝美玉见的不少,却从未见过这样好成色的配玉,小孩手掌一般的大小,也不知道出自哪位名匠的雕工,竟然将白玉里天然的一抹翠色,雕琢成了竹子的形状,寓意步步高升。 “誉达,这……这是……?”陆氏语凝,这样的一块玉石,少说也要几千两银子,她想当然的问:“是你曾祖母送给你的?”话一出口陆氏又觉得不对,“不不不,刚才去景泰院,你一直和我在一起……难道,难道是你祖母送的?” 陆氏虽这样猜测,却也拿不准,自己婆婆虽然出自于陈家,当年却因为是平妻入府,嫁妆也只给了二十四抬。而且陈家真买她帐的人也不多,她虽成天摆出个清高的模样,三个儿媳妇却都知道,她手里头真正攥着的也是寥寥无几,再说,以自己婆婆的性子,会把这么一块儿好东西流到三房来吗? 沈覃知道自己母亲在想什么,他把那“步步高升”往陆氏面前推了推,开门见山说:“二伯刚刚让赵管事带回来的。” “什……什么?”陆氏惊道,“二房竟然有这样的好东西?”转念又一想,二房怎么无缘无故的这么大方?还不是自己房头子嗣单薄,见她的儿子有了出息,想要今后得仗誉达。她嘴角现出一抹不屑,哼道:“儿子,你看到没有,你有了出息,家里的风向全都往你身上倒,你是不是因为你二伯送了你这东西心里觉得过意不去,娘同你说,这都是人情往来的事儿,你是咱们承平侯府这一代第一个考中进士的子嗣,从今往后你要得的东西多着呢,娘说过,只要你有出息,你曾祖母和你祖父一定会向着你,承平侯的爵位……” “娘!”沈覃再也忍不下去了,一声断呵,院子里站着的一众奴才都被惊的缩了缩脖子。 沈家二爷从来都是温文有礼的,何曾这样声嘶力竭过,而且竟还是对着他平日里最尊敬的母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08:浮木 陆氏不可置信的看着儿子,嘴角嗡动了两下,抬手就要往儿子身上打,高高举起来终究不忍心,头晕似的坐回了椅子里。 沈覃看着母亲,强忍着没有上前搀扶她,而是咬紧牙关道:“有些话我说出来您一定不爱听,我自己有几斤几两的能耐我自己清楚,要不是这小半年二伯对我的指点,我绝无可能第一次下场就得中进士。” “住口!”陆氏大喝了一声,这次是真真正正的一阵晕眩,她坐在那摇摇晃晃了半天,沈覃也没去扶她,反而一撩袍长跪在地。陆氏眼里掩饰不住的失望,这……这还是他那个温文尔雅体贴孝顺的儿子吗?“这种话你以后说也不要再说,你大哥是个不中用的,沈家日后还指着你光耀门楣,你二伯指点教导你那是沈家男人的本分,这是他的义务和责任!” “娘,别再说了,若是儿子这个年纪就要学着忘恩负义过河拆桥,那儿子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世上立足。” “你不要同我讲这些冠冕堂皇的话。”陆氏眼珠子乱颤,冷笑道:“你这个傻子,你连他们存的什么心都看不出来,你二伯要是真心帮你,怎么不给你介绍翰林院的那些大儒们认识?我倒是听说和你一块举业的陈许,这一届二甲第七名,已经和翰林院检讨章大人的侄女结了亲,非翰林不入内阁,你二伯可是给陈许铺了一条好路,他在陈许身上花的心思可比你多了得多了。” “娘,二伯不是那种人,何况别人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刚刚考中了进士,你就让我和二伯那边划清界限,先别说外边的人怎么看我,就连这府里的人以后都要戳我的脊梁骨。” “你可是沈家头一个进士……” “那又怎么样?”沈覃仰着脖子,身子直挺挺的僵着,就像昨天还需要你护着的小树苗,一夜之间就长成了撼挪不动的大树。 陆氏目光里闪了闪,这才发现后背上已经沁出了薄薄的汗,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她一直期望儿子能做展翅的雄鹰,可她忘了雄鹰翅膀硬了之后,是要飞上天的。 她愣愣的坐在椅子里,听沈覃用一种平淡却坚韧的语气说:“今年是我,三年后就会有别人,有些话您从没和我明说,但我也知道您存了什么心思,您一定觉得儿子考中了进士,成了这一辈里的头一份儿,就有资格去竞争那个爵位了吧?” “你……”陆氏紧紧捏着手边的茶杯,她的心思在荷风院里早不是秘密了,可被儿子当中戳穿,她还是气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覃看着母亲眼里的失望,却还是把最后的那层窗户纸给捅破了,“不可能的……” “啪”的一声,陆氏用自己都没料到的反应,扬手给了沈覃一巴掌,待那痛感穿透掌心袭遍全身,陆氏身上的力气也似被带走了一般,“混帐……混帐……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你……你存心气死我……” 这一巴掌打的不轻,沈覃脸畔微红,他没有动,晃都没晃一下,就如他的决心一样坚决。“娘,你让我和二伯划清界限,一定是觉得这样做,大伯就会在我的身上费心吧?” 陆氏很是诧异,她的确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可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沈赫不是个入仕的材料,大老爷愿意十年八年的供着他,她佩服大老爷的耐心,可儿子已经有了功名,大老爷在公为家族利益,在私为儿子日后有个帮衬,也会为沈覃的仕途出一份力的。 如果这时候沈覃和二房纠缠不清,大老爷一定会以为他们三房在左右逢源,大房二房的路子一块走,倒是后只怕是未必有多尽心了。 沈覃看着母亲的表情,在心里苦笑,他看着母亲的眼睛,“大伯如果想帮咱们,早就伸手了,可这些年他可曾在父亲的仕途和我的学业上费过心思?何况大伯不止有大哥一个儿子,三年后,鸣铮也已经十九了。” 陆氏目光里颓然的一闪,她何尝不知道大房还有鸣铮和鸣哲两兄弟,所以她才要事事为儿子筹谋在前,她的儿子不比任何人差,却一个依靠仰仗的人都没有,她不禁又想起自己那个不思上进的丈夫,这么多年了,他在外为官,对家里的事不闻不问,何曾关心过儿子的前途命运。 想起这些,陆氏不由心疼起儿子,声音也跟着软了下来,“誉达,你从小到大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这么多年你父亲都在外为官,娘和妹妹也因为有你才在这个家里抬得起头来,娘知道你受了很多的委屈,可不管怎么样,你现在有了出息,等你考过了庶吉士,你的事娘再也不会管,好不好?” 沈覃太了解母亲了,她就像哄小孩子吃药时总要拿出糖来诱惑,完全不在乎那药是不是真的对症。 沈覃隐隐有一种想法,或者这里根本就是一片泥沼,“考中进士”就像泥潭里浮着的一块木头,他从前努力的往这块儿木头上爬,以为靠着它便能上岸,可如今他真的抓到了这块儿木头,却发现,原来它根本救不了你。 荷风院里再怎么折腾,到了午膳十分,母子二人谁都不敢缺席景泰院的午膳。陆氏抹了厚厚的脂粉才盖住通红的眼圈,可沈覃脸上莫名的一块红印还是让有心人的眼中闪出了复杂的情绪。 午膳摆了四桌,承平侯与他的诸多儿子孙子坐在最大的首桌,厅堂中间隔了纱帘,女眷们按长幼尊卑凑成两桌,老安人吃斋,仍是自成一桌,在一旁伺候布菜的则是陆氏母女。 老安人这里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在杯碗碰撞声中完毕,饭后女眷陪老安人到小厅里吃茶,男人们则留在正厅里商量沈覃考中进士后续需要筹划的事情。 虽然两个厅堂分至两域,可中间只隔了一道多宝格,这也算是变相意义的“旁听”了。 众人先是闲聊了一会儿,就听承平侯对着沈宏程开了口:“誉达他父亲不在京都,你是做大伯的,誉达的事儿你怎么看?” 承平侯此言一出,女眷们说话的声音也小了起来,大家都想听听沈宏程的表态。 就听沈宏程温朗的声音响起:“贡生的路就那么三条摆着,入翰林,六部观政,外放为官,还是得看看三弟和誉达是怎么想的。不过……”沈宏程顿了顿,笑道:“今年要往翰林院挤的人不少,誉达虽然考中了,勉强在二甲的尾巴上,翰林院这条路怕是不太好走。” 陆氏不可置信的看着儿子,嘴角嗡动了两下,抬手就要往儿子身上打,高高举起来终究不忍心,头晕似的坐回了椅子里。 沈覃看着母亲,强忍着没有上前搀扶她,而是咬紧牙关道:“有些话我说出来您一定不爱听,我自己有几斤几两的能耐我自己清楚,要不是这小半年二伯对我的指点,我绝无可能第一次下场就得中进士。” “住口!”陆氏大喝了一声,这次是真真正正的一阵晕眩,她坐在那摇摇晃晃了半天,沈覃也没去扶她,反而一撩袍长跪在地。陆氏眼里掩饰不住的失望,这……这还是他那个温文尔雅体贴孝顺的儿子吗?“这种话你以后说也不要再说,你大哥是个不中用的,沈家日后还指着你光耀门楣,你二伯指点教导你那是沈家男人的本分,这是他的义务和责任!” “娘,别再说了,若是儿子这个年纪就要学着忘恩负义过河拆桥,那儿子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世上立足。” “你不要同我讲这些冠冕堂皇的话。”陆氏眼珠子乱颤,冷笑道:“你这个傻子,你连他们存的什么心都看不出来,你二伯要是真心帮你,怎么不给你介绍翰林院的那些大儒们认识?我倒是听说和你一块举业的陈许,这一届二甲第七名,已经和翰林院检讨章大人的侄女结了亲,非翰林不入内阁,你二伯可是给陈许铺了一条好路,他在陈许身上花的心思可比你多了得多了。” “娘,二伯不是那种人,何况别人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刚刚考中了进士,你就让我和二伯那边划清界限,先别说外边的人怎么看我,就连这府里的人以后都要戳我的脊梁骨。” “你可是沈家头一个进士……” “那又怎么样?”沈覃仰着脖子,身子直挺挺的僵着,就像昨天还需要你护着的小树苗,一夜之间就长成了撼挪不动的大树。 陆氏目光里闪了闪,这才发现后背上已经沁出了薄薄的汗,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她一直期望儿子能做展翅的雄鹰,可她忘了雄鹰翅膀硬了之后,是要飞上天的。 她愣愣的坐在椅子里,听沈覃用一种平淡却坚韧的语气说:“今年是我,三年后就会有别人,有些话您从没和我明说,但我也知道您存了什么心思,您一定觉得儿子考中了进士,成了这一辈里的头一份儿,就有资格去竞争那个爵位了吧?” “你……”陆氏紧紧捏着手边的茶杯,她的心思在荷风院里早不是秘密了,可被儿子当中戳穿,她还是气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覃看着母亲眼里的失望,却还是把最后的那层窗户纸给捅破了,“不可能的……” “啪”的一声,陆氏用自己都没料到的反应,扬手给了沈覃一巴掌,待那痛感穿透掌心袭遍全身,陆氏身上的力气也似被带走了一般,“混帐……混帐……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你……你存心气死我……” 这一巴掌打的不轻,沈覃脸畔微红,他没有动,晃都没晃一下,就如他的决心一样坚决。“娘,你让我和二伯划清界限,一定是觉得这样做,大伯就会在我的身上费心吧?” 陆氏很是诧异,她的确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可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沈赫不是个入仕的材料,大老爷愿意十年八年的供着他,她佩服大老爷的耐心,可儿子已经有了功名,大老爷在公为家族利益,在私为儿子日后有个帮衬,也会为沈覃的仕途出一份力的。 如果这时候沈覃和二房纠缠不清,大老爷一定会以为他们三房在左右逢源,大房二房的路子一块走,倒是后只怕是未必有多尽心了。 沈覃看着母亲的表情,在心里苦笑,他看着母亲的眼睛,“大伯如果想帮咱们,早就伸手了,可这些年他可曾在父亲的仕途和我的学业上费过心思?何况大伯不止有大哥一个儿子,三年后,鸣铮也已经十九了。” 陆氏目光里颓然的一闪,她何尝不知道大房还有鸣铮和鸣哲两兄弟,所以她才要事事为儿子筹谋在前,她的儿子不比任何人差,却一个依靠仰仗的人都没有,她不禁又想起自己那个不思上进的丈夫,这么多年了,他在外为官,对家里的事不闻不问,何曾关心过儿子的前途命运。 想起这些,陆氏不由心疼起儿子,声音也跟着软了下来,“誉达,你从小到大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这么多年你父亲都在外为官,娘和妹妹也因为有你才在这个家里抬得起头来,娘知道你受了很多的委屈,可不管怎么样,你现在有了出息,等你考过了庶吉士,你的事娘再也不会管,好不好?” 沈覃太了解母亲了,她就像哄小孩子吃药时总要拿出糖来诱惑,完全不在乎那药是不是真的对症。 沈覃隐隐有一种想法,或者这里根本就是一片泥沼,“考中进士”就像泥潭里浮着的一块木头,他从前努力的往这块儿木头上爬,以为靠着它便能上岸,可如今他真的抓到了这块儿木头,却发现,原来它根本救不了你。 荷风院里再怎么折腾,到了午膳十分,母子二人谁都不敢缺席景泰院的午膳。陆氏抹了厚厚的脂粉才盖住通红的眼圈,可沈覃脸上莫名的一块红印还是让有心人的眼中闪出了复杂的情绪。 午膳摆了四桌,承平侯与他的诸多儿子孙子坐在最大的首桌,厅堂中间隔了纱帘,女眷们按长幼尊卑凑成两桌,老安人吃斋,仍是自成一桌,在一旁伺候布菜的则是陆氏母女。 老安人这里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在杯碗碰撞声中完毕,饭后女眷陪老安人到小厅里吃茶,男人们则留在正厅里商量沈覃考中进士后续需要筹划的事情。 虽然两个厅堂分至两域,可中间只隔了一道多宝格,这也算是变相意义的“旁听”了。 众人先是闲聊了一会儿,就听承平侯对着沈宏程开了口:“誉达他父亲不在京都,你是做大伯的,誉达的事儿你怎么看?” 承平侯此言一出,女眷们说话的声音也小了起来,大家都想听听沈宏程的表态。 就听沈宏程温朗的声音响起:“贡生的路就那么三条摆着,入翰林,六部观政,外放为官,还是得看看三弟和誉达是怎么想的。不过……”沈宏程顿了顿,笑道:“今年要往翰林院挤的人不少,誉达虽然考中了,勉强在二甲的尾巴上,翰林院这条路怕是不太好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09:划清 听沈宏程话里话外的口气,很难不让人觉得他这是在推脱,陆氏在老安人身边就有点坐不住了,又听承平侯问,“老二,你怎么看?” 长儒没有像沈宏程那样马上给出主意,思忖了片刻道:“其实也不急于马上给他定了去向,誉达年纪小,下一科尚要再等三年,不如先给他找一位老师,带着历练一年。” 他这话刚说出口,小厅里女眷们的脸上都露出了讥讽的神色,刚才大房虽有推脱之词,可好歹也留了六部和外房两条路,这二房也太可笑了,好不容易考中了进士,难道不趁热打铁的谋官,反而拜师待仕吗? 陆氏的脸色已经难看之极,若非自持身份,现在早就出言相击了。 沈雀欢坐在小厅的角落里,把一屋子热的表情看了个彻底,今天老安人身边有百般殷勤的沈鹂歌,人家总算也是扬眉吐气了一回,沈雀欢可不想上前去触她的霉头。 何况,今日她本就应该低调,大房能够帮着沈覃那自然好,可若大房不想伸这个手,她也不希望长儒将这事揽到自己身上,她虽然没和沈覃接触过,但无论是陆氏还是沈鹂歌,都让沈雀欢觉得腻味。她有预感,若是长儒真管了这件事,八成也是费力不讨好,有那时间精力还不如给陈许筹谋筹谋,至少陈许那小子良心不错,懂得感恩,万一长儒以后真不考虑子嗣了,有陈许给他养老,她也放心。 沈雀欢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正厅那里的讨论也越发的热闹起来。 四老爷沈宏庆就是个搅屎棍,一会说“大哥在工部,誉达不如就去工部观政吧,朝廷有人好做官,有你大伯提携,你还不得三年升两品?” 一会儿又说:“留京也不是长远之计,誉达你爹马上就该回京述职了吧,到时候咱们家三个京官儿,再加上你,皇上得怎么看咱们沈家?你不如趁这个机会让你大伯给你参谋个富庶的州县,外放几年,银子也捞满了,到时候你大伯、你爹还有我,也都雁过不留名了,你再回来也不迟呐。” 过了一会儿,他话锋又变了,“你二伯给你指的这条路也不错,你大伯二伯在朝中认识的人多,先把人脉攒足了,到时候入仕,得到的也不仅仅是沈家的助力了。” 一番话说的,直让承平侯骂了一句“闭嘴”,四老爷也已经四十开外的人了,在一众小辈面前还被一家之主这样没皮没脸的训斥,显见着是不得待见的。 连着小厅里的气氛也跟着一变,老安人的神色别提有多肃然,沈陈氏则直接瞪向了历氏,恨不得在这儿媳妇身上戳上几个窟窿。 八小姐莺飞,虽然听不出大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却知道祖母对四房始终不待见,她坐在沈鹭婷的身边,用姐妹们才能听的见的声音问:“七姐姐,祖母是因为你才不喜欢四太太吗?” 鹭婷原本沉闷的像个隐形人似的,闻言后背一僵,“什……什么?” “哦,昨天我和鸢卉从碧桐花院经过的时候,听见你哭的很大声,还有四太太……” 莺飞一副讲不下去的样子,可那意犹未尽的话却是每个听到的人都听懂了。 沈鹭婷脸色微变,昨天历敏说是小日子来了,让沈鹭婷到北域历家舅母处给她取参姜片,没想到历家舅母住的院子里站着个外男,沈鹭婷一时躲避不及撞了个正着,她原本并没有放在心上,回碧桐花院没一会儿历家舅母就找上门来,说她坏了历敏的好事,原来站在院子里的男人姓郑,是历氏和历家舅母想给历敏相看的,那位郑公子把沈鹭婷当成了历敏,竟然说相中了。 沈鹭婷就把历敏来了小日子,拖她去北域拿参姜的事说了,历氏和历家舅母把历敏找过来问,历敏一副茫然的模样,竟然说她撒谎,历敏身边的丫鬟也作证,说她家小姐根本没来小日子,而是她骗历敏说寒松院先生多加了两张小楷的课业,历敏赶着写字才去晚了。 谁都知道历敏是能躲懒就躲懒的性格,她身边的丫头把历敏没写完的课业拿出来作证,所有人几乎立刻就相信了。 沈鹭婷百口莫辩,被历氏当着众人的面抽了三十下藤条,她今天为了遮挡手臂上的伤,穿了一件盖住手背的长袖春衫,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莺飞竟然当众把这件事给说了出来。 众人看向沈鹭婷的眼神即厌恶又怜悯,很是复杂。 沈鹭婷感觉自己都快被这样的目光湮没了,三房的这对双生姐妹虽然只有九岁,可九岁面孔下的心思却并不单纯,她们定然是觉得今日三房得势,而父亲又在长辈面前出了那样的披露,想着借机踩她几脚罢了。 不满又如何,委屈又怎样,就算不是今日这样的场合,难道她也敢教训这对没规矩的庶女吗?别看陆氏在荷风院里不待见这对姐妹,可出了荷风院,陆氏张口闭口可的视如己出,没少提这对姐妹撑腰做势。 沈鹭婷的手心渐渐捏出了汗,这时,坐在他们对面的沈雀欢忽然沉着嗓子开口:“浮澜浅水不是在修桥吗?你们凫水去的碧桐花院?”她嘴边绽出一朵梨花般的浅笑,满含嘲讽:“两位妹妹还真有兴致。” 莺飞两姐妹的脸腾地一下红的仿佛可以滴出血来。 众人这才想到,浮澜浅水这些日子的确在修桥,他们从西府、北府到景泰院自然不经过那里,可碧桐花院在府里的东北方,要从荷风院去往碧桐花院,浮澜浅水上的小石桥是必经之路,这两日管事们去那个方向,都是从北门出府,再从东门进府,在府外绕路才能前往,秋晓这两日每次回雏云阁取东西,也都要来找她拿腰牌。 而沈莺飞和沈鸢卉是府中小姐,两人若是绕路去往碧桐花院,在门房处肯定是有记录的,若是不存在记录,那就只有一个办法,凫水。 这对姐妹会不会凫水还当另说,可她们身边的仆妇若是真由着小姐们胡来,也就离死不远了。 所以,沈莺飞刚才说自己经过碧桐花院,必然是在说谎,她一定是从哪里听说了沈鹭婷挨打,想要让沈鹭婷丢脸,所以才故意说出来的。 两姐妹咬着唇齿,眼睛里晃荡着满眼的泪,一副小可怜的模样,看向沈雀欢的时候好像在问“三姐姐,你干嘛欺负我们?” 这就是半小不小孩子的好处,做对了丁点的事可以说成是懂事,做错了多大的事,都可以归为人小无知。 沈雀欢垂了眼睑,更坚定了和三房划清界限的想法。 听沈宏程话里话外的口气,很难不让人觉得他这是在推脱,陆氏在老安人身边就有点坐不住了,又听承平侯问,“老二,你怎么看?” 长儒没有像沈宏程那样马上给出主意,思忖了片刻道:“其实也不急于马上给他定了去向,誉达年纪小,下一科尚要再等三年,不如先给他找一位老师,带着历练一年。” 他这话刚说出口,小厅里女眷们的脸上都露出了讥讽的神色,刚才大房虽有推脱之词,可好歹也留了六部和外房两条路,这二房也太可笑了,好不容易考中了进士,难道不趁热打铁的谋官,反而拜师待仕吗? 陆氏的脸色已经难看之极,若非自持身份,现在早就出言相击了。 沈雀欢坐在小厅的角落里,把一屋子热的表情看了个彻底,今天老安人身边有百般殷勤的沈鹂歌,人家总算也是扬眉吐气了一回,沈雀欢可不想上前去触她的霉头。 何况,今日她本就应该低调,大房能够帮着沈覃那自然好,可若大房不想伸这个手,她也不希望长儒将这事揽到自己身上,她虽然没和沈覃接触过,但无论是陆氏还是沈鹂歌,都让沈雀欢觉得腻味。她有预感,若是长儒真管了这件事,八成也是费力不讨好,有那时间精力还不如给陈许筹谋筹谋,至少陈许那小子良心不错,懂得感恩,万一长儒以后真不考虑子嗣了,有陈许给他养老,她也放心。 沈雀欢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正厅那里的讨论也越发的热闹起来。 四老爷沈宏庆就是个搅屎棍,一会说“大哥在工部,誉达不如就去工部观政吧,朝廷有人好做官,有你大伯提携,你还不得三年升两品?” 一会儿又说:“留京也不是长远之计,誉达你爹马上就该回京述职了吧,到时候咱们家三个京官儿,再加上你,皇上得怎么看咱们沈家?你不如趁这个机会让你大伯给你参谋个富庶的州县,外放几年,银子也捞满了,到时候你大伯、你爹还有我,也都雁过不留名了,你再回来也不迟呐。” 过了一会儿,他话锋又变了,“你二伯给你指的这条路也不错,你大伯二伯在朝中认识的人多,先把人脉攒足了,到时候入仕,得到的也不仅仅是沈家的助力了。” 一番话说的,直让承平侯骂了一句“闭嘴”,四老爷也已经四十开外的人了,在一众小辈面前还被一家之主这样没皮没脸的训斥,显见着是不得待见的。 连着小厅里的气氛也跟着一变,老安人的神色别提有多肃然,沈陈氏则直接瞪向了历氏,恨不得在这儿媳妇身上戳上几个窟窿。 八小姐莺飞,虽然听不出大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却知道祖母对四房始终不待见,她坐在沈鹭婷的身边,用姐妹们才能听的见的声音问:“七姐姐,祖母是因为你才不喜欢四太太吗?” 鹭婷原本沉闷的像个隐形人似的,闻言后背一僵,“什……什么?” “哦,昨天我和鸢卉从碧桐花院经过的时候,听见你哭的很大声,还有四太太……” 莺飞一副讲不下去的样子,可那意犹未尽的话却是每个听到的人都听懂了。 沈鹭婷脸色微变,昨天历敏说是小日子来了,让沈鹭婷到北域历家舅母处给她取参姜片,没想到历家舅母住的院子里站着个外男,沈鹭婷一时躲避不及撞了个正着,她原本并没有放在心上,回碧桐花院没一会儿历家舅母就找上门来,说她坏了历敏的好事,原来站在院子里的男人姓郑,是历氏和历家舅母想给历敏相看的,那位郑公子把沈鹭婷当成了历敏,竟然说相中了。 沈鹭婷就把历敏来了小日子,拖她去北域拿参姜的事说了,历氏和历家舅母把历敏找过来问,历敏一副茫然的模样,竟然说她撒谎,历敏身边的丫鬟也作证,说她家小姐根本没来小日子,而是她骗历敏说寒松院先生多加了两张小楷的课业,历敏赶着写字才去晚了。 谁都知道历敏是能躲懒就躲懒的性格,她身边的丫头把历敏没写完的课业拿出来作证,所有人几乎立刻就相信了。 沈鹭婷百口莫辩,被历氏当着众人的面抽了三十下藤条,她今天为了遮挡手臂上的伤,穿了一件盖住手背的长袖春衫,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莺飞竟然当众把这件事给说了出来。 众人看向沈鹭婷的眼神即厌恶又怜悯,很是复杂。 沈鹭婷感觉自己都快被这样的目光湮没了,三房的这对双生姐妹虽然只有九岁,可九岁面孔下的心思却并不单纯,她们定然是觉得今日三房得势,而父亲又在长辈面前出了那样的披露,想着借机踩她几脚罢了。 不满又如何,委屈又怎样,就算不是今日这样的场合,难道她也敢教训这对没规矩的庶女吗?别看陆氏在荷风院里不待见这对姐妹,可出了荷风院,陆氏张口闭口可的视如己出,没少提这对姐妹撑腰做势。 沈鹭婷的手心渐渐捏出了汗,这时,坐在他们对面的沈雀欢忽然沉着嗓子开口:“浮澜浅水不是在修桥吗?你们凫水去的碧桐花院?”她嘴边绽出一朵梨花般的浅笑,满含嘲讽:“两位妹妹还真有兴致。” 莺飞两姐妹的脸腾地一下红的仿佛可以滴出血来。 众人这才想到,浮澜浅水这些日子的确在修桥,他们从西府、北府到景泰院自然不经过那里,可碧桐花院在府里的东北方,要从荷风院去往碧桐花院,浮澜浅水上的小石桥是必经之路,这两日管事们去那个方向,都是从北门出府,再从东门进府,在府外绕路才能前往,秋晓这两日每次回雏云阁取东西,也都要来找她拿腰牌。 而沈莺飞和沈鸢卉是府中小姐,两人若是绕路去往碧桐花院,在门房处肯定是有记录的,若是不存在记录,那就只有一个办法,凫水。 这对姐妹会不会凫水还当另说,可她们身边的仆妇若是真由着小姐们胡来,也就离死不远了。 所以,沈莺飞刚才说自己经过碧桐花院,必然是在说谎,她一定是从哪里听说了沈鹭婷挨打,想要让沈鹭婷丢脸,所以才故意说出来的。 两姐妹咬着唇齿,眼睛里晃荡着满眼的泪,一副小可怜的模样,看向沈雀欢的时候好像在问“三姐姐,你干嘛欺负我们?” 这就是半小不小孩子的好处,做对了丁点的事可以说成是懂事,做错了多大的事,都可以归为人小无知。 沈雀欢垂了眼睑,更坚定了和三房划清界限的想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10:邀请 只是,沈雀欢这么清冷的一个人,怎么就忽然为沈鹭婷出头了呢?周围的目光满含复杂的投向这两个人。 鹭婷也十分吃惊,在她的印象里,三姐一直是恨不得与她划清界限的态度,怎么就突然为她撑了腰? 鹭婷只觉得心口扑通扑通的跳,她害怕被人打量,可是这种感觉可真好,就像原本已经枯萎的朽木上,长出了崭新的嫩芽。 而就在大家各怀心思的时候,林氏身边的孙妈妈急匆匆的走进小厅,先给老安人和沈陈氏告了个罪,然后用谁都听的见的声音,同林氏禀报道:“夫人,王家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送来了拜帖,说是明日约您过府赏花。” 林氏就像被金元宝砸中了脑袋,又惊又喜:“那位妈妈走了没有?她还说了什么?除了我还有哪家的夫人在邀请之列?你给了人家封赏了没有?” 孙妈妈眉眼弯弯的道:“禀夫人,那位妈妈说了,王夫人要让她得了您的话再回去,明日赏花王夫人也只邀请了您一人,老奴自作主张,封了那婆子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小厅里的人都面露惊诧,府里最有体面的婆子年赏才得十两银子,这个孙妈妈没经主子允许竟然自作主张的封了二十两? 可林氏却并不觉得孙妈妈逾越,而是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你去回个话,就说明日我一定到。” 孙妈妈得令退了出去,林氏脸上的得意却久久不散,因着沈覃得中进士而隐着的那股子闷气也一下子消弭殆尽了,目光故意从陆氏脸上扫过,只见陆氏下颚绷得紧紧的,是一个极为隐忍的表情。 林氏别提多畅快了,想了想,忽然蹙起眉头对婆婆说:“这王家怎么说都是武将世家,规矩上还是欠着一些,既然都已经派人过来了,怎么不连同覃哥中进士的事儿也一并贺了。” 沈陈氏手里捏着一串佛珠,笑容不达眼底似的,却没有反斥林氏的话,反倒说:“王家根基毕竟浅,没有家族底蕴,仕途上再顺遂也缺乏后力,所以王家选媳妇不是盯准勋贵世家便是打量耕读传世的人家,这样的百年家族于王家来说才是最大的助力。” 林氏一副受教的样子,再看众人五味陈杂的表情,想必都想明白了,王夫人在这个节骨眼上邀约她入府的目的,除了谈儿女亲家,哪还有更要紧的事了? 起初她还觉得上次王老太爷寿宴,沈家给王家人留下了不好的印象,现在看来真是自己多虑了,放眼京都勋贵,再没有比自己的一双女儿更拿得出手了。 老安人的目光却落向了远处的沈雀欢,上次苏老夫人过府,分明暗示过她,王家四郎对三丫头有意思,可若是对三丫头有意,为何要叫林氏过府呢? 最憋屈的要数陆氏,好不容易盼到了儿子成才,扬眉吐气还不到一日呢,就又被林氏给盖了过去。 只是陆氏并不知道,林氏的喜色也没维持过一日去。 第二日晌午,林氏就穿了一件银红色的妆花褙子,描眉化眼,精心打扮了一番,去往春林巷王家。 可见到了只穿了件家居常服,薄施粉黛的王夫人,林氏的眼底不由闪过一丝失望,用怎样的待客之道招待什么级别的夫人,这在京都里都是有讲究的,王夫人这样的穿戴,或许会让人觉得她没把林氏当成外人,可王夫人温和有礼的表情下的一点点疏离,还是让林氏很有自知之明的摆正了位置。 王夫人这是压根就没把林氏当成贵客招待。 不过林氏自己也明白,若真是王家看中了鹊春,以承平侯府现在的地位,也都算是高攀了的,为了女儿的幸福,林氏就算心里再不痛快,脸上的笑容也半点都不含糊。 但,到了小花厅,林氏瞧见了此行待看的两株牡丹,心中的那股别扭劲而就更加强烈了。 这两株牡丹的品相实在连中等都算不上,起初林氏还以为王家是武将之家,和他们勋贵之门没的比,所以把品相差的牡丹当成了好牡丹也说不定,可当林氏瞧见了装牡丹的两个花盆,脸上的明媚立刻不复存在了。 那分明就是从花匠那买来,还没来得及移盆的下等货。 眼巴巴叫她来,还拿这样的礼数招待她,林氏就算再为着女儿,也觉察出了一丝不对劲。 果然,一盏茶后,王氏将话题从牡丹引到了自己儿子身上。 “皇上的旨意下来了,封了翰林院修撰,这两日就要到翰林院点卯。”王夫人提起儿子,寡淡的神情显出了几丝欣慰。 这让体会了两次儿子落榜的林氏,显得有些不自在,她违心的笑道:“王夫人的福气,满京都谁能可比呢。”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王夫人嘴角带笑,“可有些福气我却是羡慕不来的。”他微斜的看着林氏,带着居高临下的优越感,“你也知道,因着四郎他祖母的孝期,四郎的举业和婚事都拖了下来,好在他没有辜负老太爷和老太太的教诲,也算是步入仕途了,只是这婚事……”王夫人微微叹了口气,将手里天青色的茶盅放到了桌子上,却没了下文。 林氏心怀忐忑,听王夫人这口气,似乎不是来和自己商量儿女婚事的。其实林氏想的过于理所当然了,自古男女量媒,何曾听说过婆婆亲自找到媳妇的娘家人直说的,还不是委托了媒人或是全福人,先探探口风,透个话把什么的。 只是林氏身在其中,一时看不清罢了。 谁知王夫人刚提了一句,忽然就不说了,整肃了神情冷不丁的问了句:“我听说贵府的三小姐是个妙人儿?” 林氏听了这句,一时有些发懵,因着沈雀欢没回承平侯府之前,自己的闺女鹊春占着三小姐的名头,林氏一时不能确定,王夫人这是在问沈雀欢还是在问鹊春。 所以,林氏含糊道:“妙不妙不敢当,总归还算懂事罢了。” 王夫人平静地看着林氏,伸手抚着紫檀茶壶托上坠着的流苏,淡淡道:“我也是听四郎提过一句,说他在邯州荣王府借住的时候,沈三小姐曾送给他一本兵谱。”王夫人掩着嘴,笑声在小花厅里幽深而低回:“我们家四郎是个木纳的,守着男女大礼竟然驳了三小姐的美意,后来渐渐明白了些事理,同我说起这件事别提多不好意思。” 林氏脑中一懵,全然一片雪白。她家鹊春从来没离开过京城,而沈雀欢回京之前也确实是在邯州荣王府里借住的,那王夫人口中的三小姐就一定是沈雀欢了,可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11:八面 后来王夫人说过什么话,自己答了些什么,林氏都有些记不清了,王夫人也自始至终没有谈及过鹊春,可林氏也并不能确定王夫人刚刚那番话确切的意思。这是在暗示她,王青臣瞧上了沈雀欢吗?可若真是这样,王夫人找自己过来又是什么意思呢。 她只觉王夫人目光明澈,自己愤懑郁结,心下密匝匝地刺进无数的酸楚与感慨。在心底暗骂沈雀欢狐媚手段,把一个靖安王迷的五迷三道,如今又勾搭上了王青臣,她也真不嫌害臊,一个没娘教养的女子怎么可能嫁如豪门,简直是痴心妄想。 林氏在王家坐了一个时辰,就借口家中有事告辞了,林氏一走,王夫人就让丫鬟去叫女儿王芮。 王芮一进门就瞧见母亲脂粉都掩饰不住的烦闷之色,不禁问道:“娘?沈夫人怎么说?” 王夫人朝女儿招了招手:“话我已经递过去了,沈夫人也好像是听明白了。” 王芮又问了问对方的反应和态度,马上明白了林氏当时的心境,不由面露不屑道,让人把昨日去承平侯府送帖子的婆子给叫了来。 “我问你,昨天你去承平侯府的时候,府里人是怎么招待你的?”王芮下巴微翘,眼底闪过一丝笃定。 那婆子也没隐瞒,将在承平侯府如何被当成上宾一样礼遇,又如何得了二十两银子的赏,她推辞的时候林氏身边管事婆子说的那句意味不明的“都不是外人”等等,全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王夫人虽然总做一些不着调的事,可也算通透,前后这么一联系,也立刻明白过来,“她不会以为我相中了他自己的女儿吧?”转头看见自家女儿似笑非笑的样子,忽然一阵火气拱了上来:“显见着这沈夫人也是个没谱的,自己也不拿面镜子照照,她怎么敢想?你爹也是,怎么就昏了头了,瞧上了这样的人家” 王芮脸色阴郁:“还不是哥哥去求了父亲,父亲成日在军营里,咱们家又没什么啊咋事,哪里晓得这后宅夫人的鬼魅阴私。” 沉默半晌,王夫人像是做了决定似的,出神道:“这门婚事,无论谁同意,我都不会松口的。” 王芮神色如常的劝慰了母亲几句,表情虽然和母亲一样的忧思,可心情却是格外松弛的。 待从母亲房里出来,身旁的丫鬟有些不明白的问自家小姐。“小姐,您之前不是想帮衬着四少爷成事吗?怎么如今……” 王芮嘴畔现出一抹冷意的笑,却斥了丫鬟一句:“你懂什么?” 丫鬟立刻知趣的住嘴,可之后的事她又看不懂了,从夫人那里出来后,王芮直接去了松鹤馆的西跨院,苏宜香的住处。 一进门,王芮就摆出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样子,“姐姐,芮儿有一事儿实在是憋的难受,满府里也没一个可以说话的,就来找姐姐坐一坐。” 苏宜香性子冷,平日里不愿意和人接触,可王芮都已经找来了,又一副小女儿家的抑郁模样,她也不好直接将人撵回去,只得吩咐丫鬟给王芮看茶,两姐妹坐在花厅的吊椅上,开了话匣子。 王芮也没卖关子,直述来意,“姐姐还记得沈家三姑娘吗?” 苏宜香一听,眉头不由的蹙了起来,她自然想到了王老太爷寿宴那日,靖安王拖自己做的事儿,以及王芮的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本能就感觉到一阵腻烦。 “妹妹好端端的,怎么又提起沈三小姐了?” 王芮显得有些尴尬,眼眶带泪道:“芮儿知道姐姐还怪当日芮儿的鲁莽,早前芮儿尚且看不明白,以为哥哥喜欢的姑娘,我这个做妹妹的怎么都得帮哥哥一把,可昨日……昨日……” 苏宜香听着奇怪,不由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王芮眼泪一下子冲出了眼眶,撇嘴道:“姐姐,昨日芮儿无意中听见,原来哥哥之所以对沈三小姐有好感,是因为当初哥哥在邯州荣王府借住的时候,沈三小姐对哥哥以物求好。” 苏宜香“腾”的站了起来:“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王芮信誓旦旦:“妹妹说的千真万确。”她抹着眼泪,期期艾艾的说:“起初妹妹也吓坏了,以物求好岂不就是私相授受,若是传了出去,哥哥的名誉可就全毁了,何况大家族里出来的女子,谁会做这么轻佻的举动,而且……而且我还听说……听说靖安王为了博她欢心,送了辆合欢香车给她,她整日坐着那车招摇过市,族学里都在传,说她和靖安王不清不楚的。” 王芮虽说的都是捕风捉影之事,可说的也都算是实话,早在那日寿宴之后,苏宜香就在哥哥那里听说了沈三小姐的风评,当时她并不在意,只觉得靖安王喜欢结交侠义女子,他待沈雀欢不过是知己间的帮扶结交罢了。 可若是关系近到赠送“香车”的地步…… 苏宜香想起早些年锦容郡主风头正劲的时候,曾经在御宴上朝靖安王索要香车,却被靖安王直言拒绝,为此锦容郡主不服气,硬是求得了太后娘娘的懿旨,命令朋来号给锦容郡主做个香车出来。 锦容郡主自此才得了一辆香车,这在大樾朝也算是头一份儿。 可沈三小姐竟得了靖安王亲送的合欢香车? 苏宜香手指抚着桌子上的一处雕痕,暗自出神。王芮眼中有狡黠之色一闪而过,脸上却是愁肠百结的模样,伤怀道:“只恨芮儿知道的太晚了,哥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和父亲袒露了心意,父亲写信给母亲时提到了沈三小姐,父亲说他很赞同这门亲事,让母亲着手准备和沈家说亲,芮儿原本该为哥哥得偿所愿而高兴,可芮儿这心里就像是有虫子在爬似的,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王芮说的情真意切,苏宜香心思百转,也只当她为王青臣纠结,问道:“四表哥呢?他知道表舅来过信吗?” “不知道。”王芮摇头说,“姐姐也知道我娘的性子,她怕是根本瞧不上沈三小姐,今日还叫了沈家大夫人过府问询了一番,沈夫人走后母亲脸色越发的不好,芮儿多嘴问了一句,却听说,沈夫人竟然误以为我娘相中了沈家长房的闺女,就是上次来过的四小姐沈鹊春,但一听说我娘向她打听的是三小姐,沈夫人的脸色立刻就不好了,午饭都没留,气冲冲的离府了。” 苏宜香那淡定的神色也保持不下去了,她直觉得匪夷所思,“竟还有这种事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12:心思 苏宜香并不是个好糊弄的,王芮深知这一点,所以在苏宜香面前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可待查证的。而且王芮的目的也并不是让苏宜香去说服哥哥。 打鹤松馆出来,王芮回屋换了件衣服,由丫鬟陪着出了府,到隔壁军器监刘大人家小坐了一会儿。 刘家小姐对王芮的到来感到受宠若惊,王芮给出的理由是:“我想绣个帕子,一时不知道绣什么花样好,刘姐姐绣工好,想着过来借鉴借鉴。” 刘家小姐比王芮大了四岁,是个八面玲珑的性子,她听王芮这么一说,自然像是哄小祖宗似的把自己的花样册子拿出来让她挑,嘴里打趣道:“这可真新鲜,咱们芮儿妹妹的心思竟然也落到女红上去了。” 话一问出口,刘家小姐的手莫名的顿了顿,怀疑的朝王芮的脸上寻去,只见王芮虽然笑盈盈的模样,可眉宇之间氤氲着愁云似的。 她是个经不住事儿的,当即试探着问:“芮儿妹妹,你是不是……要说婆家了?”像王芮这样在京都贵女界首屈一指的小姐,恐怕也只有置办嫁妆才需要自己亲手绣帕子了,也难怪刘小姐会疑心。 王芮脸“腾”的红了,忙不迭的嗔道:“没有没有,我……我……”王芮一副有口难言的模样,最后实在是“我”不下去了,“哎呀”了一声道:“我兴许快要有嫂嫂了,想绣个拿得出手的荷包,给嫂嫂当见面礼。” 刘小姐眼前一亮:“王公子的婚事定了?”也难怪刘小姐这副反应,实在是这个新出炉的三元及第,金科状元,太炙手可热了,关于王青臣婚事的猜想,都快成京都贵女圈第一悬案了。 如今刘小姐竟然因着邻居的便利得到第一手消息,自然喜不自胜。 王芮却面有难色:“八字还没一瞥呢,我就是听我娘她们说说来着。” 刘小姐哪里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忙亲亲密密的挽住王芮的胳膊,急道:“快说说,快说说,我肯定不告诉别人。” 不告诉别人?这个刘小姐可是出了名的守不住嘴,否则也不会十八岁了都没说上亲事。 王芮继续装着为难,刘小姐则一个劲儿的央求,最后终于经不住似的,说道:“是沈家三小姐沈雀欢。” 刘小姐脸色一僵,脱口叫道:“怎么会是她?” 显然,沈雀欢在京都贵女圈的名号不是一般的响,虽然和别人响的方式不一样,但到底是众所周知的。 刘小姐自知自己失言,正不知道如何把话音给扭转回来,却听王芮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娘其实也是挑花了眼,前几天还觉得孙嘉好呢,沈家夫人一上门,就觉得沈三小姐也不错了,只可惜了我白高兴一场,要是孙嘉当了我嫂子,咱们又是知根知底的,就不必担心内宅里的啊咋事儿了。” 王芮这最后一句话刘小姐可不敢苟同,谁不知道尚书府的孙嘉孙大小姐不是个省油的灯,她原先以为王芮也是知根知底的,现在看王芮一副天真无知的模样,心想她到底是小了几岁,竟然被孙嘉给糊弄住了。 孙嘉对王家四郎的那点心思,京都贵女圈里恐怕都不是秘密了,而孙嘉莫名其妙的瞧不上沈雀欢,也已经众所周知。刘小姐不无恶意的想,要是让孙嘉知道,曾经就要到手的王四郎被沈雀欢劫了胡,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念头刚从心底冒出来,刘小姐的眼中就闪出了一抹诡谲。而她自己却不知道,同样的一抹诡谲,也从王芮的眼中过了一遭。 此时的沈雀欢却并不知道,王家六小姐在自己身上费了这么多的心思,她正大张旗鼓的吩咐丫鬟们整理佛经、购置香烛、拴铜钱,因为明日一早,长儒就要带着她和陈南枝、陈许去宗华寺还愿了。 沈雀欢没想到陈南枝竟然从自己屋里搬出了两个箱笼的佛经,陈南枝不好意思的说:“我平日里闲的很,不是绣花就是抄经。”她指着箱笼里分门别类的好几摞经本,“这个是给老爷抄的平安经,这个是给小姐您抄的如意经,那个是给陈许抄的阿弥陀佛经。” 沈雀欢没想到还给自己抄了经,而且陈南枝给长儒和自己的抄的经本要比给陈许的多出好几倍。 沈雀欢有点感动,她自己也常抄经,但只在思念娘亲感念亲人时抄一些往生经,想让自己摒除心魔多过于对逝者的遂愿,所以说她写的经并不算心诚。 而依照陈南枝这样数量的经文,显见着她每日都要抄一些,当抄经这件事成了每日必做的事,那便是最大的诚心了。 沈雀欢不由想起今天晚膳时在老安人屋子里遇到的事。 一直客居在承平侯府的旁支姑小姐沈蔓之,和沈蔓之的女儿魏雪琴,下午就到景泰院来陪老安人说话,没想到竟然留了晚膳,更意外的是,平日里因着沈鹂歌的原因与自己泾渭分明的魏雪琴,今日显得十分的热络。沈雀欢吃饭的时候不过在那道清蒸鲫鱼上多动了一筷子,魏雪琴就十分有眼力的一直帮自己夹这道菜。 果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晚膳过后,老安人提到了给长儒纳妾之事。“这种事本来不能和你一姑娘商量,可你爹执意不续弦,你爹那里你也是个能拿主意的。”她朝沈蔓之稍稍颌首,说道:“蔓之,这件事你和三丫头说一说。” 沈蔓之挺意外,赏二老爷一个贵妾罢了,老安人何须要和一个小辈儿商量,还要自己亲自同这个侄女讲,难道她还能拒了自己不成? 心里虽纳闷,脸上的笑意却丝毫不减,“瞧瞧,咱们三小姐这么小的人儿就能主持一房中馈了,到底是在外面见过世面的,雪琴,你看看你三姐姐,以后你姑姑入了你二舅舅院儿,你可要常走动,多和你三姐姐学学。” 沈蔓之话虽说的委婉,但沈雀欢是个一点即透的人,如今府里各房恨不得都能变出个亲戚往二房这里塞,可一时间哪里就能寻到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合适人儿,这个沈蔓之倒也算是歪打正着。 沈蔓之鳏了的丈夫家薄有资产,家里人也曾经为丈夫捐了个七品典薄的官儿,无奈丈夫命浅无福消受。她当时执意带着女儿大归,也是因为在丈夫死后,婆家实在就是烂摊子。三个待嫁的小姑子不说,还有两个弟弟等着成才。原本沈蔓之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和那户人家有所牵连,可是前不久,当她得知老安人在府里放出消息,说要给二房添人的时候,沈蔓之立刻想到了自己的婆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13:算计 沈蔓之原先婆家的境况沈雀欢是知道的,自然也明白沈蔓之如此钻营为的是什么,可老安人既然开诚布公的找到自己,显见着是对魏家的这位姑娘十分满意的。 沈雀欢也没拐弯抹角,姿态摆的如同菜市场买菜的模样,说道:“身价品相侄女就不多问了,暂且问一问琴棋书画这些雅事可有哪一样是精通的?” 沈蔓之没想到沈雀欢竟有此一问,一时竟被问住了,这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她这个小姑子别的不说,仅这样貌,连老安人都是认可的,但若要论起琴棋书画,沈蔓之可拿不准,但心里也知道,魏家之后的几年已经在走下坡路,维持生计尚属艰难,又怎么可能让个女孩子学那些雅趣儿。 沈蔓之笑道:“三姑娘毕竟年纪小,这妾室哪里……” 沈雀欢一点都不客气的打断她:“可您刚刚不也说了吗,我在外面见过世面,也主持的了一房中馈,何况老祖宗既然同我说,不也是因为认可我的能力,觉得我能当重任吗?” 一句话把沈蔓之的嘴堵的是严严实实,沈蔓之素来听闻三小姐不好惹,这还是她第一次和沈雀欢交锋,没想到竟是这样一副形容。 “老太太,您看这……”沈蔓之没有办法,只得去求助老安人,刚才沈雀欢来之前,老安人可是觉得满意了的。 老安人也没想到沈雀欢是个有主意的,她耐着性子问她:“你刚才说琴棋书画,可是你爹这么要求过?” 沈雀欢很随意的搬了个小杌子坐在了老安人下首,模样却显得十分尊敬,有些语重心长的道:“我爹什么脾气什么眼光您老比我可清楚多了,这两年他游历在外,什么样的美人儿没见过?要是我爹是个多情的,这么多年朋友送他的扬州瘦马都能把您这宅子给填满了,可我爹不得意这口。” 沈雀欢的一番话说的头头是道,说的沈蔓之母女目瞪口呆,连老安人都觉得这话在理,接着话茬问道:“那你说你爹喜欢什么样的?” “知趣儿的。”沈雀欢笃定的道,见老安人神色凝重起来,她耐着性子轻声细语的开解:“您得给我爹找个解语花。” 沈蔓之忙道:“哎哟哎哟,再没比雪琴她姑姑更解人心意的了。” 沈雀欢怼她:“怎么解?我爹弹琴的时候她能和曲儿吗?我爹写诗的时候她能画画吗?我爹最爱鉴赏古董字画,她能看得出朝代和价值吗?” “这……这……”这话可怼到沈蔓之嗓子眼儿里去了,“这”了半天也没“这”出下文来,还是她闺女魏雪琴反应快,立马说道:“这哪里是寻妾,大户人家里娶妻也没这么高的要求啊。” “魏姑娘,你还太小,其实这样的人最好找了,就看你用心不用心。”沈雀欢说的是实话,要不怎么官员们总爱往同僚屋里送美人呢,要是送上司送下属都送一些青楼女子,那还不得和人家结了仇怨呐? 据沈雀欢所知,大樾不乏培养良家子的雅阁,为的就是到大户人家当姨娘笼络权贵,以沈蔓之魏雪琴这样的身份自然少有耳闻,但老安人却是个见多识广的,她心里未必就没有个主意。 她也不消和沈蔓之母女废话,转过头对老安人道:“老祖宗,打蛇还要打七寸呢,您给我爹纳妾不过是为了让他传宗接代,身后有个供奉香火的,这是为我爹好,我自然是乐见其成,可我爹的脾气我最清楚,他是宁缺勿滥,要想攻破他那老顽固,就非得出其不意,并且一招即中,像您这样甭管好的赖的都拿给我爹试,甭说我爹心志坚定,就是个不坚定的,也得给您弄腻烦喽。” 沈蔓之母女脸都绿了,什么叫“甭管好的赖的都拿来试”,这不是拐着弯骂人呢吗? 可老安人显然是把沈雀欢的话听进去了,起初老安人以为沈雀欢和她爹是站在一条线上的,并没有把寻良妾的事说给她听,现在既然知道沈雀欢是这个态度,那自然是一老一少怎么商量怎么来。 “找人倒是简单,但你爹那边儿你能使上劲儿?”老安人这么问,意思自然就是没那魏家姑娘什么事儿了。 沈雀欢不看也知道沈蔓之母女的脸色,她意有所指的说:“成不成也比您这赶鸭子上架的胜算强。” 沈蔓之气的倒仰,无奈老安人着了道似的频频点头,就当她们母女俩不存在一样。 其实并非沈雀欢帮着外人算计长儒,实在是沈雀欢心中有疑,特别是知道东境人混淆大樾世家血脉后,她总觉得长儒清心寡欲不思子嗣的原因,并不简单。关键是沈雀欢曾直言不讳的问过他缘由,他只给了沈雀欢四个字作为交代:“心无旁骛” 沈雀欢信他才有鬼。 所以她想将计就计试一试长儒,不过当她瞧见陈南枝抄的那些经本,又觉得也应该和陈南枝透个口风,要是陈南枝真是个有心的,能够破釜沉舟一举把二老爷拿下,那她也不用见天儿的操心姨娘小妾这些糟心事儿了。 第二天一早,长儒带领着自家姨娘和闺女,以及新出炉的进士陈许,小厮丫鬟等数人,前往大业山宗华寺还愿。 沈雀欢穿着一件浅棕色女式长袍,大樾朝的女子都喜欢鲜亮的颜色,沈雀欢喜好偏深,这是因为深色衣遇血不显,每到沈雀欢觉得危机四伏的境地,她总会穿深色系的衣服。 这个习惯宽心少肺的红芷不曾察觉,却被心思缜密的秋晓看出了端倪,所以这一路上秋晓连觉都不敢睡,还将一把银勺子藏在袖子里准备防身。 红芷生病,初念可疑,这次出门沈雀欢只带了秋晓,也有要试探历练她的意思,不过现在的沈雀欢却无心去观察秋晓的反应了,因为临出门之前,一直被她冷处理小火熬磨着的秋絮,忽然塞了张纸条给她。 上面写了几个字:“祸起贴身之物” 意思笼统,预警之意却十分明显,秋絮可信不可信暂且不论,但秋絮的这一举动至少说明了一点,有人要对自己动手了,而且迫在眉睫。 薄薄的纸片在她内力的作用下顷刻化为灰烬,不管秋絮是奸是忠,沈雀欢都不能不提防,可这件事来的确实不是时候,因为今日她算好了要让徐家那些人入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14:还愿 自从在沈赫认亲宴那日沈雀欢向历氏吐露,会在陈许高中之后到宗华寺还愿。徐碧媛就上了心,眼巴巴的在宗华寺准备了厢房,只等沈雀欢到的那一天。 不怪徐碧媛心急,实在是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变故,自从孙刚丢了兵部的差事,整个人就像是被抽掉精气神儿似的,不仅整日荒淫无度,名声也较之前一泻千里。 徐碧媛求到自己妹妹那里,妹妹虽然是孙尚书的姨娘,可不知怎么的,自从徐家出了事,孙尚书就像是把徐姨娘打入冷宫一般,不仅对徐姨娘不冷不热,但凡徐姨娘替孙刚和徐碧媛说说话,孙尚书肯定要发脾气。徐姨娘花了大银子才买通了夫人身边的小丫鬟帮着打听,才知道孙尚书是觉得他们徐家人无眼,得罪了承平侯府二老爷。 徐姨娘虽然不知道承平侯府的一个白身二老爷有什么可让尚书大人忌惮的,但她还是敏锐的感觉到,这件事的症结恐怕就在承平侯二房老爷身上。 所以才有了徐碧媛千方百计想求见沈雀欢一面。 而长儒和沈雀欢也正准备着台阶,想让徐家人接近自己,所谓不破不立,想要把徐碧媛这条线突破了,打消彼此的戒心,就是第一个关键。 只是不管是长儒还是沈雀欢,都低估了徐碧媛。 他们在宗华寺禅院里“偶遇”了徐碧媛和历氏,只是在二人身边还站着一个娇滴滴如月影珠华一般的美人儿。 沈雀欢的笑容变得很微妙,她看到因顾及男女大防而退场离开的长儒,抛给她一个“警告”的眼色。 昨天晚上沈雀欢在景泰院的那番“宁缺勿滥”“一击即中”的话早就由长儒的眼线传到了他的耳朵里,还没等他好好的和这个白眼狼说道说道,“艳遇”就自己找上门了。 长儒是真怕沈雀欢“将计就计”了。 长儒还真了解这个冤家,一直到历氏请沈雀欢到禅房稍坐,并让小丫鬟沏茶斟水,沈雀欢那眼睛都像被粘住似的离不开那位美人儿。 徐碧媛既意外又欣喜,重新介绍道:“这是我南边儿来的干妹妹,映柔。” 南边?那九成九就是扬州瘦马了,沈雀欢笃定的想,心中暗忖,要不是知道老安人的御下手段,也知道历氏几斤几两,她甚至都要怀疑是历氏给徐碧媛透了口风,知道她现在正缺这么一个能取悦长儒的美人儿,这可真是想睡觉就有了枕头。 想归想,沈雀欢还没自大到真帮长儒做决定,她只是觉得把这么个美人儿放到后院,时不时的透露些蛛丝马迹,徐家这位表姑娘肯定会更快踩到她的陷阱里来。 历氏十分尽职尽责的介绍着这位映柔姑娘,最后表明来意:“映柔姑娘千里迢迢的来到京都,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她欲言又止的顿了顿,难以启齿似的:“映柔姑娘擅长诗词歌赋琴曲雅律,在南方的时候就听说过长儒先生的风雅,所以……” “哦。”沈雀欢很懂行情似的点了点头,“想和我爹切磋一番是吧?” 映柔姑娘脸色有点垮,历氏已抢着道:“要是能与长儒先生坐下来谈古论今自然是极好。” “这种事情我也见怪不怪了,在躅国的时候每天登门求见面的姑娘都要排满一大街,这样吧,映柔姑娘你把你自己最得意的诗词写在纸上,我帮你带给我爹,我爹要是觉得好,自然会给你回赠诗词。” 徐碧媛笑容有些尴尬,她不信沈雀欢不懂这其中的意思,可人家明显就是撇清关系,她也不是没有后招的人,于是道:“这件事不急,这些日子我府上事情多,托了四太太照顾我这干妹妹,四太太已经答应让映柔去贵府住上几日,到时候让她常去三小姐那儿走动便是。” 这事儿历氏已经答应了的,自然也没有询问沈雀欢的意思,沈雀欢抬手喝茶,顺着话题往自己的事情上引:“这些日子我爹他大多数时候也不住在府里,映柔姑娘去茶楼找他,说不定几率还要大一些。” 历氏以为沈雀欢这是推脱之词,毕竟一个姑娘家怎好在茶楼那种地方抛头露面,可徐碧媛却敏感的抓到了沈雀欢话里的意思。“哦?二老爷这些日子都在老巷那边住?那不是个茶楼吗?住在那儿是不是有点委屈了二老爷?” 沈雀欢心底暗笑,嘴上叹气道:“委屈也没办法,他最近在户部认识了几个朋友,介绍他和内务府做生意,我爹成天的与人应酬,要不是这次陈许高中,我也见不着他,也不知道他做的是什么生意,在我这儿来来回回拿了四五千两银子周旋了。” 徐碧媛和历氏面面相觑,前者是因为诧异沈三小姐怎能在外人面前这般说自己的父亲,后者却暗惊,二房平时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竟然随随便便就能拿出四五千两银子做买卖。 徐碧媛接话道:“不知二老爷和户部的什么人牵的线?”话出了口徐碧媛也觉得自己这话有点太露骨了,连忙解释道:“三小姐也知道,我爹就是个经商的,这两年我家老爷也和户部的人多有接触。” 沈雀欢眼前一亮,忙道:“听说是一个叫胡钱翁的。” 徐碧媛立刻“啊呀”一声:“你说的是胡千峰吧,那可是个混不吝,无利不起早的主,早两年他就犯过事儿,二老爷八成是让他给骗了。” 沈雀欢着急道:“怎么会,不是说这个人是个钱口袋,最会捞钱赚钱的人,所以才有了钱翁的绰号吗?” “那人惯会那样骗人的,二老爷定然是被骗了。”徐碧媛神色笃定,历氏听到这儿也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了,看样子是不知道该瞧热闹还是该跟着担心了。 沈雀欢急的直在屋里转圈子,“我爹那头犟驴,劝肯定是劝不住了,可有破解的法子?” 徐碧媛眼睛里瞬息几变,半晌才慎重的道:“小姐要是信得过我,我可以把内务府副总管喜公公介绍给先生,只是……”她顿了顿,脸上显得有些尴尬,“以天香楼现在的面子还不足以和这位贵人搭上边,还得小姐在长儒先生身边规劝两日,待我打通了关系,定然立刻拖喜公公出面,揭穿这个胡骗子的真面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15:向佛 沈雀欢露出一个略略放心的表情,拉住徐碧媛的手,道:“那孙夫人可要快一些,我爹已经快被人骗的魔障了。” 徐碧媛连连应是,这事儿发生的突然,她本想着让美人儿映柔帮衬着自己缓和她与承平侯府这位二老爷的关系,没想到竟被她遇到这么一件举手之劳的事儿。 这件事对徐碧媛来说的确算是举手之劳,徐家明面上只有个天香楼的生意,私底下孙刚没少帮孙尚书捞银子,所以和内务府的关系也相当的不错,她之所以要拖上两天,一则顾及着孙尚书,怕暴露了孙尚书捞钱的途径,毕竟孙尚书才是她和孙刚仰仗的最大靠山,二则她并不能确定,孙刚能不能背着孙尚书,帮沈二老爷这个忙,不论怎么说,都是沈家人害得他丢官丢脸。 应承下了这么一档子事儿,徐碧媛也不在宗华寺待了,和沈雀欢告辞之后,急匆匆的下了山,历氏也告了辞,那位叫映柔的美人儿则被历氏带回了承平侯府。 沈雀欢去找长儒,他穿着一身僧袍,手持念珠,盘膝坐在蒲团上闭目念经。 沈雀欢进门的时候就看愣住了,长儒本来就有那么几分超凡脱俗的气质,再穿上这么一件衣服,直让人感觉他就要顺着烟囱飞升云霄去了。 长儒也察觉到了沈雀欢的脚步,并不睁眼,沉声问了一句:“人走了?” 沈雀欢取了另一个蒲团放到长儒身边,紧挨着坐下去,只不过沈雀欢弯腰榻背的模样,就如坐在自家的炕头上,更显得长儒的谪仙风姿。让走进来送茶水的灵松,都忍不住的唏了唏。 沈雀欢瞪了灵松一眼,腆脸笑问长儒:“你问的是谁?徐家人还是那个小美人儿?” 长儒额角的青筋闪现又消失,看得沈雀欢不住的乐。 “你不用试探我。”长儒老僧入定的坐着,声音飘忽忽的。 沈雀欢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长儒默了默,捏着佛珠的手不停,清晰道:“我不是东境人。” 沈雀欢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垮塌,然后没趣儿的挠了挠脑袋,长儒开诚布公的说出来,反而让沈雀欢觉得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长儒:“我曾在佛祖面前发过誓,孑然一身,孤独终老,待你娘的事了了,我会出家为僧。” 沈雀欢惊呆了,她一轱辘爬起来,使劲儿在长儒肩膀上捶了一下:“说什么疯话呢?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她一边说着一边双手合十,在屋子里的佛龛前拜了拜。 长儒缓缓睁开眼睛:“王爷可曾告知你,关于澄空法师的事?” 沈雀欢慢慢转过身,看着他,面上虽波澜不惊,眼里却暗潮汹涌。 长儒一僵,旋即道:“你猜到了?” 沈雀欢依旧没说话,自从祁霖玉与她开诚布公的谈过一次,她心里就有了一个怀疑,只是那怀疑太过匪夷所思了,她有些不愿意相信。 两个人一个站一个坐,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彼此。 只听长儒道:“澄空法师就是镇北侯。” 沈雀欢嘴角颤了颤,果然如她所料。祁霖玉曾说过,先帝曾创建三宗,剑宗和商宗归一,另外潜藏在各世家腹地的一宗他却只字未提,而在说先帝临终前揭露信王真面目的那些话端里,沈雀欢捕捉到了“澄空法师”的名字。 关系到京都世家血统,先帝肯定要寻个信得过的人竖起第三宗的大旗,先帝能信任的人不多,而关于镇北侯的死因却鲜少有人知道,所以沈雀欢很敏锐的将两者联系到了一起。 虽然答案被揭晓,可沈雀欢仍然有许多的不明白,最不明白的一点就是:“这和你娶不娶媳妇有什么关系?” 长儒表情清清淡淡的,没接沈雀欢的话茬,反而进一步加固了沈雀欢对澄空法师的猜想:“他是我的祖父,你的曾外祖父,也就是替先帝代管信宗的宗主,自从先帝发觉明宗及铁矿事情以来,他就决定假死抽身,专司探听各府消息之事,一直到他八十九岁高龄身逝。” 沈雀欢默默的听着,并不接话。 “你还记得你娘手里的那些册子吗?”长儒站起身,背手走到窗前,幽幽的道:“你外祖母还有你娘,都参与到了信宗的事情上,当时你娘执意要到渠延大营里随军,也和信宗有关。” 沈雀欢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我娘?”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娘亲当时是怎么把渠延的消息传回京都的?江家的覆灭会不会和信宗有关系。 长儒又怎么看不出她的担心,正色道:“你娘在没有嫁给你爹之前,的确是信宗的宗主接班人,那时候你娘和你差不多大,可连她自己都没想到,会爱上了江三郎。” “所以,她嫁给我爹之后,就不是宗主了?可她仍然和曾外祖父保持着联系?” 长儒看了她一会儿,诚实的摇了摇头,“开始的确是那样,不过后来……”他有点不知道怎么说下去,却经不住沈雀欢炙热的审视。 “你爹死后,你娘书信你曾外祖父,提出脱离信宗。” 沈雀欢眉眼一动,马上想到了他爹去世前后娘亲常常彻夜不眠的情形,难道是当时娘亲发现了什么? “我娘不会无缘无故的做那样的决定,会不会是我爹的死和信宗有关?”沈雀欢直白的问。 长儒仍然摇头:“我当时亲自到渠延去找你娘,但你娘似乎有着什么担忧,对我也很防备。” 沈雀欢看长儒的目光就更加锐利了,甭说当时她娘怀疑,就是如今长儒亲口对她说出这番话之后,她也本能的怀疑这个叫信宗的组织有问题。 只是她仍然不明白,这和长儒生不生孩子到底有什么关系? 就在这时候,长儒忽然将话题一转,说道了躅国大将军王演的身上。“你不是一直问我,王演将军为什么会给你一个身份吗?”他苦涩的笑了笑,抬起头直视沈雀欢:“因为我曾经的确是王演的女婿,我离开躅国去往渠延寻你母亲时,躅国王家遭到一群黑衣人的夜袭,其他人安然无恙,唯独我的妻女命丧黄泉,而事后查证,那场暗杀是针对我的。” 沈雀欢惊的说不出话来,在她爹战死后不久,又有东境人千里迢迢去往躅国暗杀她的舅舅。她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脑中一闪而过,可它闪现的太快了,沈雀欢并没有捕捉到,可她隐隐的觉得,那一定就是问题的关键。 杀戮!那个时间点,围绕着她的母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16:依靠 沈雀欢站在长儒面前,逆着光,眼神却如鹰隼般凌厉,“黑衣人是东境人还是信宗里的人?” 长儒笑了笑,不知是在赞赏她的敏锐,还是对过去的一股讽刺,总之,长儒的表情让沈雀欢心底生凉。 “是信宗的新任宗主。” 沈雀欢心口一窒,“为什么?” “你曾外祖父去世后,新任宗主怀疑你曾外祖父将信宗里最隐秘的一股势力交给了你娘,所以在她探听到璋军和东境军勾结,意欲针对你爹进行埋伏的时候,并没有在第一时间通知你娘,而是选择隐瞒下了消息,她以为你娘受了丧夫之痛,必然会启动那股秘密势力,可她却不知道,你曾外祖父根本就没给你娘留下任何东西,又怎么可能有所异动,于是又有了躅国将军府的那场暗杀。” 长儒所说的每个字,都像是带刺的鞭子,缓而重地拍在沈雀欢的心上,她定定地看着长儒,半晌之后才幽幽地问了几个字:“信宗的宗主是谁?如今可还在位?” 长儒的神情平静至极,缓缓的摇头,若是那么轻易就打听的到,也不能称之为信宗了。 沈雀欢瘫坐在椅子里,明明是春末夏初的宜人之季,她却感到寒冬料峭的冰冷。 门外传来陈许的声音,“先生,靖安王爷到了。” 沈雀欢被那一句“靖安王”唤得回过神来,几乎是本能在驱使着她急步朝外走去。 长儒喊她的声音被远远的抛在了身后。 祁霖玉可不是和长儒约好了来的,自从上次在荣王府,老荣王和长儒开诚布公的谈起了儿女亲事,长儒虽然回答的模棱两可,私底下却把祁霖玉防的严严实实的,要不是邓奉去荣王府找廖妈妈说事儿,无意间透露了他们今日的行踪,祁霖玉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来了大业山。 祁霖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按理说这两日忙的紧,一个人分两个使都不够用,可还是不受控的跟着来了。 站在了宗华寺禅院的门口,祁霖玉才算是清醒了一点,他不是十分肯定,这么频繁的惹恼长儒,会不会真遭了他的反感。 就在这时,他瞧见沈雀欢小鸟一般的从禅院里“飞”了出来,祁霖玉心猿意马,走近一看,美人儿脸畔竟全都是泪痕。 祁霖玉眼中的温存瞬间褪的干干净净,“怎么了?”自己都没发现,出口的语气竟然这样的冷。 沈雀欢跑出来只是想问祁霖玉,信宗的宗主到底是谁,可看到祁霖玉后她鼻子里的酸意更加严重,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当年去东境太子府杀那若,自己往那若身上捅刀子的时候一回身就看到了一双冷漠的眸子。 可是谁又能想到,当年千刀万剐的畅意远远不够,她的杀父之仇原来只报了一半。 一瞬之间,深深的疲惫从心底升了起来,她好像忽然没了力气去面对最后的真相。 祁霖玉看着她在距离自己三步远的距离戛然止步,一双深眸里明明暗暗的变了又变,最后定格的那抹光亮带着深深的疲惫绝望。 祁霖玉心中闪过一丝尖锐的疼,就像是又薄又利的纸片在心口划了一道。他微微向前迈了一步,比自己动作先一步的,是沈雀欢缓慢的无助的走向他,她的头靠在了他的前胸,无关情爱,就像累极了的一个人,停在了一片宁静的船港。 长儒追出来,正望见这一幕,眼睛里密布的愁云变了变,成了更复杂的一种情愫。 隔了好久沈雀欢才道:“带我出去转转吧。”当然,只用祁霖玉能够听得到的声音。 大业山香火鼎盛,香客络绎不绝,要想找一个清静的适合散心的去处,非得往远了走,出了这片地界。 祁霖玉吩咐人备马,两人共乘一骑,须臾就消失在了山路上。 其实两人也并没有走远,转过大业山,策马疾驰一盏茶的功夫,就能瞧见漫山遍野的黄杜鹃。饶是沈雀欢心情颓败,入目一片璀璨的黄色,还是令她目中一豁。 祁霖玉就坐在她的身后,他的双手从她的两臂外侧向前拉着缰绳,沈雀欢自从学会了骑马就从来没让别人控制过马缰,因为在大多数人面前她属于强者,承担起保护角色的一类人。 平生第一次,她的后背靠在坚实温暖的胸膛里,心情一寸一寸的妥帖下来,沈雀欢这颗冰一样坚硬的心,好似也被这温暖融化了。 两个人许久都没有说话,马也是上等好马,稳稳当当的立在山道上,在那遍地黄花衬托之下,真像是一副美轮美奂图。 这一默竟然就默到了黄昏日斜,在回去的路上,沈雀欢忍不住问祁霖玉。“你说,我会不会和先帝一样,到死都看不清这一切呢?” 男人的呼吸就在她的耳后,沈雀欢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竟然一点都不排斥这种亲密的距离。 “不会。”男人语气里透着笃定,“五年之内,天底下再没有东境这个名字。” 沈雀欢背脊一僵,这便是要与东境开战的意思,她略显艰难的向后侧了侧,看到男人沉静深沉的双眸,她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人背负的使命,何尝不算是一种仇恨呢。 沈雀欢忽然就有些好奇:“你……累吗?”背负了那么多,走了那么久,难道不觉得累吗? 男人的瞳仁里映着她的面孔,“从前累,现在不会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放置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是个类似于安抚的提醒。 沈雀欢把脸转了回去,听见心口复苏一样的跳起来。 回到宗华寺的禅房,大家都很默契的没有提起刚才的事,但沈雀欢知道,祁霖玉和长儒长谈了一夜,话题的内容大概与己有关。 第二日晨暮微晓的时候,祁霖玉就离开了,等到沈雀欢他们回到承平侯府,听到的第一个消息竟然是“宋阿娴待嫁期间不甘寂寞与荣王府乐郡王私通,皇上法外开恩,将宋阿娴赐予乐郡王为贵妾,靖安王妃人选稍时再议。” 这可真是京都十几年来最大的一桩丑闻,沈雀欢听在耳中却不是滋味,那日在荣王府,老荣王分明当日就进宫去退婚了,隔了那么久都没有结果,显而易见是皇上不同意的,可怎么昨日在大业山见了一面,半天的功夫这件事就解决了呢? 若说祁霖玉在这里头没有使阴招,沈雀欢是万万不信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17:陪嫁 而满京城和沈雀欢一样想法的人不是没有,荣王府的宋王妃应该是最气愤的一个,她的确是希望宋阿娴和自己儿子往一块儿凑,可要是宋阿娴德行有亏,还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去,那就另当别论了。 宋王妃不相信这件事和祁霖玉没有关系,可这件事要真查起来,她自己也不能全身而退,因为这些日子也是她一直放纵着儿子去和宋阿娴接触。 宋王妃不知道是真病了还是假病了,总之太医连着番的往荣王府去,整个荣王府的上空,好像停着一片阴云。而宋王妃却不知道,接下来迎接她的将是狂风暴雨。 搁下荣王府暂且不说,沈雀欢那日从宗华寺回到承平侯府之后,廖妈妈就带了两个丫鬟进来,“小姐,王爷知道小姐身边缺人,说这两个丫鬟小姐先用着,等事情过了,是走是留全凭小姐处置。” 沈雀欢看这两人的第一眼就知道,这是一双会功夫的小丫头。 “你们叫什么名字?” 略高一点儿的回答说:“奴婢叫金杏,这个是奴婢的妹妹,叫银杏。” 姐妹俩规规矩矩的垂着眼睛,但长相却是极好的,见了礼后沈雀欢吩咐她们下去安置,廖妈妈才将二人的来历说了出来。 “这两个丫头的父亲原先是从四品的骑都尉,犯了官司全家流放,被官奴辗转卖到了邯州,王爷原本要培养成暗卫,知道小姐正是用人的时候,就给送来了。” 沈雀欢知道,这两人若是经过了祁霖玉的手,后头的事她是不用担心的,何况但凡能当暗卫的人,祁霖玉手中必然会握有把柄的。沈雀欢不在乎这些,她只是对自己此时的心态暗自心惊,不过是几个月的功夫,她怎么面对祁霖玉送来的人,如此心安理得了? 从前不是最烦他手伸的长吗? 廖妈妈见小姐半天没说话,以为她不喜,在一旁劝道:“小姐,如今红芷姑娘的事还没查明白,按说您身边的丫鬟全都要提防,现在又出来个纸条的事,咱们能用的人实在是……” 沈雀欢如何不明白,她倚着迎枕浅浅一笑:“妈妈多虑了,其中利害我省得,只是纸条上所说的话咱们也不能全信,不如让银杏从宋管事那里入府,光明正大的拨到我身边,金杏则暂且在暗中保护,待这件事过了,再同银杏一样,到我身边伺候。” 廖妈妈觉得这样安排甚好,又道:“王府那边王爷另派了得力的嬷嬷,老奴看着红芷姑娘恢复的不错,小姐您看,老奴是不是不必日日过府,改成三五日去一次?” “好,水井胡同那边的人也撤了吧,帮我给姚大哥备一份厚礼。” 廖妈妈应声而去,秋晓和初念这才走进来伺候,刚刚廖妈妈带金杏银杏过来,她们都是看见了的,忍不住问:“小姐,咱们这儿是要添新丫头了吗?” 沈雀欢由两人伺候着换洗,随口道:“把那个小的留下了,你们两个没事儿的时候多教教她。” 两人自是应允。 游廊下有婢女请安,然后脚步声渐渐近来,帘子一打,长儒进了茶厅,秋晓和初念连忙相迎,长儒看了沈雀欢一眼,方道:“我已经和老安人打过招呼了,你们明日就搬回雏云阁去。” 三人都很意外,沈雀欢问:“可是有什么事?” 长儒挥手摒退了屋里的秋晓和初念,在茶厅的太师椅里坐下,“最近宫里要有嬷嬷进府。” 沈雀欢心底一慌,她以为祁霖玉真的请动了御旨,要将自己赐婚与他呢。 长儒也知道她想歪了,眉头不悦的一蹙:“不是你,是沈雁君的好事近了。” “真的?”沈雀欢的嗓音像尖锐的刀子划破了一片宁静的天。 长儒沉沉的点头,“昨日太子将议亲的折子呈给了圣上,圣上招了林相、户部尚书以及两位阁老商量此事。” 而沈雀欢猜的果然没错,这次议亲之人是太子世子祁延亭。 自从沈雀欢在王家老太爷寿宴那日,见到太子妃对沈雁君的态度,就猜到了沈雁君准备嫁的人是太子世子。 可沈雁君已经十七了,比太子世子整整大了三岁。 第二日,沈雀欢便辞别了老安人,搬回了雏云阁,老安人估计也得到了消息,早先婉妃娘娘入宫之前,教养嬷嬷便是入住了景泰院,在老安人的院子里教导沈玉宛的,所以这一次教养嬷嬷过府,肯定也会沿袭老规矩,所以沈雀欢在景泰院里住就有些不合适了。 沈雀欢在景泰院里住了小半年,当时虽然带的东西多,可后来因着整理祁霖玉送的东西,她几乎算得上是净身入住,可回来的时候却大大小小搬回了八个箱笼,老安人平日里赏赐的添了两个箱笼,景泰院的针线房给做的四季衣裳添了两个箱笼,其余四个箱笼都是老安人今天早上让福妈妈亲自添置的。 除此之外,老安人还将四本帐册交给了沈雀欢,语重心长道:“这是你祖母留的陪嫁,原本是要分成两份的,如今你姑姑不在了,你爹又是个甩手掌柜,即便今后他有了续弦,这些东西我也不放心交给你爹,所以我想让你来帮着你爹看管,至于你姑姑那份,你就在宗华寺给她点一盏灯吧。” 沈雀欢没想到老安人会如此安排,但搬回雏云阁这件事是仓促决定的,而那四本帐册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这么想来,老安人的决定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沈雀欢当时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毕竟她和老安人的心思一样,这笔财产本来就该属于娘亲和舅舅的,娘亲如今不在了,长儒能将全部财产继承过来沈雀欢也乐见其成,至于续弦不续弦的,自从沈雀欢知道了长儒和躅国王家的往事,她就对长儒的子嗣之事看得淡了,与其逼着他生儿育女,不如在他老了的时候琢磨一个合适的人过继身下,为他养老送终。 在那之前,沈雀欢有义务管理和分担长儒的一切,这是她的责任。 可是回到雏云阁,沈雀欢打开那四本帐册一看,一下子就不淡定了。这哪里是嫁妆,田庄地产金银珠宝古董字画,密密麻麻的陈列在上头,看得沈雀欢一阵头晕。她连忙抱着账本去找长儒。 “仅田庄就十六处,铺子店面三十九处,还有金泰钱庄的兑票,还有还有……”沈雀欢说不下去了,感觉捧着帐册的手不住的发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18:安置 长儒略怔了一下,问:“老祖宗把那些陪嫁给你了?” 沈雀欢瞧着他那一脸的吃惊,好笑道:“原来你早就知道有这笔陪嫁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知道这么多财产,也不见你上个心。” 长儒脸色依旧,眉头氤氲着不知道想什么。沈雀欢则一脸审慎的翻着账本,过了好半天再一抬头,长儒还是原先那副样子,沈雀欢这才察觉到对方的异样。 “怎么了?”她伸出手在长儒眼前晃了晃。 长儒心不在焉的挥了一下手,像挥苍蝇似的。 沈雀欢丝毫不能理解,放着这么一大笔财产,他竟还能摆这样云淡风轻的款儿,悻悻的奚落他:“我看你也不用去当和尚了,你这么清心寡欲,在哪儿待着都得飞升九霄。” 长儒听了,眉头蹙的更紧了,骂道:“你只看得到钱?” 沈雀欢微愣,低下头去翻账本,嘀嘀咕咕:“除了钱还有可多……” “啪”的一声,账本被长儒抢过去使劲儿扣在了桌子上,脸上简直阴云密布。 沈雀欢缓缓坐直了身子,她太了解这个舅舅了,每每心中不快都是这副样子。而每次沈雀欢毫无底线的摆出惶恐无措的神情,长儒九成九会先说那句“抱歉”。 无一例外,这次也是如此。长儒见沈雀欢嘴唇抿成一条线,眸子里颤巍巍的模样,直接别过了眼睛,长吁一声后,道:“抱歉。”只不过脸上仍然是那种气血逆行的模样。 沈雀欢心里也收起了玩儿心,谨慎的问:“可是有什么不妥?” 长儒调过视线,淡淡的瞥她一眼,“值钱的可不在这账面上。” 沈雀欢一时没明白,又要去拿那账本看,长儒直接在那账本上头拍了一巴掌,恨铁不成钢的道:“铺子、庄子,都得要人经营,这些里最值钱的是人!” 最后一个字音调拉的格外长,把沈雀欢说的直接愣住了,这样的话换了十样人,便能听出十样的意思,可沈雀欢立刻就听出了他最想表达的那一层意思。 她一把抓住了长儒的袖子,“信宗是不是利用这些庄铺藏人了?” 石破天惊一样,长儒微阖起眼睛点了点头。 沈雀欢一屁股跌回到座上,“也就是说,澄空法师没有传给信宗宗主的秘密势力……其实在你这儿?” 长儒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半天才说出一个字:“是。” 怎么会这样?那个她如何都套不出来的信宗宗主,其实并不是小人之心,她的曾外祖父临终的时候,真的隐藏了一股秘密势力。 沈雀欢心思百转,那信宗宗主又为何会怀疑娘亲呢?是娘亲做过什么还是曾外祖父给出了让人怀疑的假象? 不,不不不,她的仇人可以是残忍嗜血的东境王,可以是心胸狭隘的信宗宗主,却绝不能是她的亲人,即便他是曾外祖父,即便他已经故去许多年,如果她恨了他,那长儒于她来说又算什么? 沈雀欢只觉得一股火直蹿进四肢百骸里,她拾起账本就朝长儒扔了过去,一本、两本、三本、四本,全都扔完了上手就去捶他的肩。 长儒不躲不闪,直等沈雀欢的拳头一下轻过一下,最后就像是棉花似的落在身上,沈雀欢无声的哭,长儒搂过她,眼眶也红了。 其实长儒隐藏了更残忍的事情,他原本也以为是澄空法师制造了假象,为的是牺牲孙女保住孙子,可在后来发现的诸多线索中,长儒发现,所谓让人误会的假象,其实是姐姐故意而为之的,她在渠延与东境人频繁的接触,以她的聪明敏慧恐怕早就猜到了祖父隐藏中心势力的真正目的。 她决定暴露,她准备好了牺牲,可却没有想到,那个人会以那种方式逼她就范。 就像他回到躅国将军府,看到红漆大门上方挂着的白灯笼,他一步一步的走进去,身体里的生息被那满路的白色一寸一寸的剥走。 “江浅,你爹的仇,你娘的仇,都让舅舅来报……” 沈雀欢的眼泪把长儒衣襟都给印湿了,等哭够了,胸口的那股浊气都憋回去了,沈雀欢才仰起脸。 眸子里空空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又仿佛包含一切,长儒有些恍神,这丫头和她娘太像了,每当需要强迫自己坚韧的时候,都是这副目空一切的模样。 仿佛刚刚在他肩头哭泣的样子,才是她的假象。 “老祖宗说三日内把祖母陪嫁的箱笼送到我那,你想个办法帮我拒绝,无论如何不能让你暴露于人前。” 沈雀欢一旦冷静下来,就会很准确的找到那个最重要的点。长儒对待这份陪嫁的态度,表明他在庄子里安置人的做法,是在暗中进行的,只是沈雀欢不知道老安人是不是知情者。 长儒盯着她看了良久,才摇了摇头,灼然的望着她:“老安人应该是察觉到什么了,这些年这些庄子铺子都是她的人在经手,当初你曾外祖父把那些人安置在那些地方也有灯下黑的意思,她把东西转交给你,试探的成分更多些,你只当什么都不知道,该怎么打算还怎么打算,其他的事情我来料理。” 沈雀欢略蹙了下眉头,眼睛里许多种情愫升腾而起,长儒明白她在怀疑什么,“不是你想的那样,如果你曾祖母有问题,我也不会把这些东西交给她保管。” 沈雀欢很明显的松了一口气,长儒只觉心中发苦,到底还是到了步步为营的境地。 沈雀欢打起精神,又抱着那四本帐册回了雏云阁,下人们已经将该收拾的都收拾利索,院子里又见到一派有条不紊的景象。 沈雀欢强迫自己表现出一副喜滋滋的样子,丫鬟们见了,只觉主子遇到了什么好事,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 只是当屋子里只剩下了沈雀欢和廖妈妈,那强撑起来的笑容还是经不住似的一下子消失了。 廖妈妈瞧着吓了一跳,“小姐,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雀欢脸上已经蒙了一层严霜,她吊着嘴唇勉强笑了笑,却没有提账本的事,而是问了句:“针线上的事可查清了?” 自从沈雀欢得到了那张写有“祸起贴身之物”的字条,就把自己所有的贴身物件全都查了个遍,其实沈雀欢的贴身之物从前都是红芷经手的,她“生病”之后也是由廖妈妈看顾,为此廖妈妈还专门去了一趟靖安王府,问了问红芷这上面的情况。 可是无论怎么查,都毫无收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19:凡响 廖妈妈以为沈雀欢是在为这件事担心,试探着问:“要不要去问问秋絮?” 沈雀欢摇了摇头,秋絮是第一批派到雏云阁的丫鬟,也是她第一个确定了身份的丫鬟,在明知道身份曝光的情况下依然潜伏在雏云阁,就知道这个人是个宠辱不惊,十分懂得隐忍的人。 这是一个考验沈雀欢的机会,何尝不是考验秋絮的机会。而无论秋絮打的是什么主意,沈雀欢都不觉得她会在这个时候开诚布公的说实话。沈雀欢赌她沉不住气,自己露出破绽。 “让管三耕看住了秋絮家里人,这些日子他们每个人做了些什么,都要事无巨细的报给你。”沈雀欢沉声吩咐道。 廖妈妈应“是”,提起了四房:“小姐刚刚去庆云堂的功夫,四太太带着那位映柔姑娘来过一次,说是知道小姐您今日搬回了雏云阁,特带着那位映柔来认门儿。” 沈雀欢嗤笑了一声,“这才两天就忍不住了?我当是个什么人物。”可她也觉得心累,当时只想着怎么为长儒的子嗣考虑,也就对这位映柔姑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若她真能爬上长儒的床,她也有办法让她和徐家人反目。 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长儒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亲近任何女人了。 不过两天的功夫,京城贵胄圈里几乎都知道了沈雁君即将要做太子府世子夫人了,但是直到大半个月之后,那道坐实身份的圣旨都没有颁下来。 老天也趁着机会渲染着承平侯府的这份胶着,连着几日的高温下来,别说乌云蔽日了,连点风丝儿都贵得奢侈。 就在这样逼仄的气氛里,承平侯府三房传出了好消息,沈覃被分派到礼部祠祭司观政。 以沈覃庶吉士考试的成绩,留在六部观政肯定是凭了沈宏程的关系,只是连承平侯府的人都鲜少知道的是,陆氏为了儿子的前程,给了大房两万两银子代为打点。 虽然两万两银子几乎刮掉了三房的骨头,可陆氏听到好消息后,还是欣慰的朝西天连着三拜。 承平侯也高调的表示,要在府里大摆三日谢师宴。 只是无论承平侯府的气象如何变幻,对沈雀欢来说都是无关痛痒的。这些日子沈雀欢一直静不下心,忽又想起她外头还欠着三双袜子的外债,索性成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缝袜子。 这一日,沈雀欢正跟着秋晓学裁剪布料,外头台阶处传来初念气急败坏的声音。 “听好了,以后你们谁去府里的针线房,都得给我摆最臭的脸,一群逢高踩低的东西,我擎等着她们摸到二爷的房里去。” 雏云阁内院里,初寇是个话不饶人的,初念这般色厉内荏还是第一次,秋晓忙走出去唤道:“瞧你都说的什么话,小心污了小姐的耳朵。” 初念憋着气,和秋晓一道走了进来,竹筒倒豆子似的对沈雀欢抱怨:“小姐您是不知道,针线房的人忒势利眼了,奴婢去给小姐取衣裳,那些婆子绣娘说要给六小姐赶制二少爷谢师宴的礼服,其他的活计全都搁下了,还说小姐从前看不上府里的活计,她们不敢随便敷衍咱们,可她们那脸色,明摆着就是奚落的样儿。” 其实府里一半的绣娘都去给沈雀欢赶制嫁衣,林氏为了风风光光的嫁女儿,特意去江南请了制衣局的老嬷嬷进府,专门在芙蓉阁给沈雁君绣嫁衣,那位老嬷嬷架子却端得狠,要了府里半数的绣娘过去给她打下手。 府里的中馈都是林氏在管,这种小事她自是当即应允,可谁知道这个节骨眼上二爷沈覃的差事定了,各院都要赶制礼服以求在宴席上露脸,沈覃去礼部观政对承平侯府来说的确算是大事了,可因着林氏知道沈覃的差都是丈夫跑下来的,所以也没把三房当回事,依旧让那些绣活好的绣娘在芙蓉园伺候江南来的老嬷嬷。 针线房左右还剩下一半的绣娘,可是要应付全府的衣裳,自然忙得不可开交,这个时候哪个院儿得势,哪个院受冷,都是显而易见的。 要不是昨日老安人特地叮嘱,要让长儒和沈雀欢一定对沈覃的谢师宴上心,以全了她那一片“家族共荣”的心,沈雀欢也不会让初念去针线房取衣裳。 “算了,就穿春容给做的那件吧。”沈雀欢实在是无力为这种事情烦心。 “可那件小姐已经穿过一次了……”初念苦口婆心的劝着。 沈雀欢蹙了蹙眉:“无妨。” 秋晓看得出小姐这是烦心了,连忙给初念使了眼色,初念这才不情不愿的出去了。 待初念离开,沈雀欢才抬头问秋晓:“陈许那边儿还没消息?” 比陈许成绩差的,差事都有着落了,没道理陈许在二甲拔尖,反而久久都安置不下吧。 秋晓回话道:“听陈姨娘身边的冬穗说,陈姨娘这两日脸色不太好,好像是陈公子那位未来的岳父想带着陈公子去他兄长那里周旋,让陈公子直接给回绝了,现在两家僵了起来。” 陈许未来的媳妇儿是翰林院检讨章大人的庶出侄女,按说陈许的岳父提出此意也是为陈许考虑,不过沈雀欢多少了解陈许,他的一切努力和上进,恐怕都是为了不让他姐姐和他自己再在人前低头,这也是为什么陈许越来越反感章家这门亲事的原因。 可这又怎么样呢,陈许已经成了进士,对他来说一切与德行有亏的行为,都将成为他仕途上的污点,所以陈许再不乐意,也不可能退婚。 而以陈南枝的见识,恐怕也很难想的长远。 只是这些都不是沈雀欢该头疼的,因为自从沈雀欢知道长儒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她就有预感,长儒一定会在这件事上帮陈许。 果不其然,在承平侯府谢师宴的前一日,另一个消息在京都里响雷一般的炸开。 陈许在庶吉士考试中表现优异,被国翁李邦原收为门生,入国翁府攻读三载。 李邦原之所以能以白身的身份,被景帝赐予国翁之衔,实在是他的门生无一例外都在为国效忠。 其中三品以上能叫得上名号的,有国相首辅林晖,内阁学士谭平山,太子三师,何、董、林三位大人,户部左右侍郎,吏部右侍郎,都察院右都御史等二十九位。更不要提那些已经入仕还在往三品大元前赴后继的青年才俊们。 而李邦原因为身体的原因已经有近十年没收门生了,不知道他如何在芸芸学子中选中了陈许。 一时之间,陈许成了京都青年才俊中响当当的人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20:将计(上) 三房摆谢师宴,能来的人物级别有限,可沈覃毕竟是这一辈第一个进入仕途的,性质就上升到了承平侯府的高度。京都各大世家也因着各种各样的关系都到了人捧场。 沈雀欢是个不合群儿的,而且东西两域泾渭分明,她自从来到承平侯府还没一次走过狮子湖上的那座白玉桥。 沈雀欢比较矫情,在她的身上就从没有过勉强的事儿,所以她耍了个心思,一大早就去了景泰院,反正女眷们进府都要来拜见老安人的,她以这种形式出场,也算是给三房面子了。 要不是老安人掩耳盗铃般的求什么“家族齐心”,她肯定早早的就躲开去了。 老安人哪里不知道沈雀欢的心思,竟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纵她,只是经不住沈雀欢名声在外,每个过来请安的夫人太太都忍不住朝她身上打量,沈雀欢到底脸皮薄了一点,借口去官房,就赖在了茶水间里,偷吃春宝做的点心。 沈雀欢在景泰院里住了这么久,丫鬟婆子们早就把她当成了自己人,进进出出的竟然没一个觉得意外,春实听说她在茶水间偷懒,还亲自来一趟,给她塞了一把衜州产的西瓜子。 沈雀欢简直都快舒服死了,打算着垫垫肚子,一会儿在宴席上露个脸就算完成任务。 她心里想的好,可惜不多久福妈妈就派了春宴过来寻她,说是苏家小姐到了,老安人点名让沈雀欢帮着陪。 沈雀欢不是不意外,上次王老太爷寿宴的时候,她和苏宜香最后显见着是有些不愉快,她不信老安人事后会不知道,这么强把他俩人凑一块儿,得多别扭啊。 苏宜香原本听老安人说让沈雀欢过来,也觉得挺别扭,可当沈雀欢穿着一件鹅黄单色罩薄纱的长裙,配珍珠白绣云纹妆花比甲,落落大方的走进来,苏宜香倒像是松了口似的。 谁让她现在一旁贴着殷勤百态的沈鹂歌,另一旁贴着胭脂味呛人的沈鹛珍呢?和这两位沈小姐相比,苏宜香对沈雀欢的那点别扭,也就全淡了。 大家见了礼,说了几句闲话,就有丫头来报,说是请京云班来演的水上戏开场了。 老安人便也撵着姑娘们往外去:“你们去玩儿吧,离水远一点,多找几个婆子看顾着。”最后一句话是吩咐春宴的。 春宴应声道“是”,就领着众位小姐们去狮子湖了。 这两年京云班的水上戏名头十分响,但凡府里有水有湖的,几乎在宴请时都会请上一出,七八个舞女或弹或舞的立在水中事先搭好的梅花桩上,岸上看去,就如湖中的莲仙,灼灼近妖。 “听说京云班每年到京城只接三场宴请,第一场西亭侯府摆喜酒那天,被淑阳郡主请到了,第二场,荣王妃为贺荣王爷寿宴,请去了,咱们府上这是第三场呢。”沈鹂歌今日格外的神采奕奕,可说出的话却不经脑子,先头提到的西亭侯府,就是陈家嫡次女陈佩芯后来嫁给的何家,陈佩芯的婆婆就是西亭侯的独女淑阳郡主。后头提到的荣王爷寿宴,据说荣王妃请来了京中近百名贵妇,却独独没有请来老荣王,早被满京人当成了笑柄。 提这两件也不要紧,问题是沈鹂歌这话,岂不是在说,承平侯府的能力和西亭侯府以及荣王府比肩了吗? 沈雀欢听的都有些心虚,苏宜香再也忍不下去了,也不管失礼不失礼了,转过身来问沈雀欢:“三小姐,你上次不是说要给我看点稀罕玩意儿吗?” 都是聪明人,沈雀欢瞧着苏宜香眼里的神色,就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她淡淡的笑了一下:“那就走另一条路吧。” 沈鹂歌听着脸色微愠:“苏小姐,前头就是水上戏了,咱们还是去那边瞧瞧吧。” 苏宜香笑道:“我听着那边的声音太吵了,离开宴还有一会儿,六小姐怎么说都算是半个东道,这里有三小姐陪我,六小姐快去忙吧。”至于沈鹛珍,一个庶出小姐,还有那一身廉价的胭脂味,苏宜香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沈鹂歌哪里肯放苏宜香,今天苏宜香能来她都够意外的了,何况今日来的小姐们,哪一个不想来巴结苏宜香,沈鹂歌这会就算自己不能近水楼台,也决不能给沈雀欢创造机会。 沈鹂歌笑着上前去携苏宜香的手,却被苏宜香不露痕迹的躲开,沈鹂歌愣了,有些慌张的看向苏宜香,她没有想到苏小姐是个脾气大的,而沈鹂歌在承平侯府每次惹恼了谁,都会立刻示弱装可怜,这是她的杀手锏,绝对不会让气氛垮掉,而且百试不爽。 而沈鹂歌却是想错了,她不知道苏宜香还见过此种把戏玩转的更胜一筹的王芮。 “六姑娘,我和你三姐有旁的话说,先失陪了。”苏宜香的话冰冰凉凉的,看得出她对沈鹂歌半分好感都没有。 “苏姐姐……我是不是做错了?”沈鹂歌继续装。 沈雀欢看不下去了,拉了苏宜香一下,接口说:“没事儿,我替你向苏小姐赔不是。” 她话说的风轻云淡,并且不等沈鹂歌气急败坏,已经拉了苏宜香走远了。 直走了很远,舞乐声都快听不见了,苏宜香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你们家姑娘可真是奇葩。” 她虽然有感而发,沈雀欢却是个半点不吃亏的,接了句:“彼此彼此。” 苏宜香微愣,竖起眉毛盯过去,却发现心里一丁点的脾气都没有,反而一个没忍住,抿嘴笑了起来。 甭说,这个沈鹂歌和王芮还真有那么点相似。 沈雀欢从没做过东道主招待过别人,更不打算把苏宜香带到雏云阁去,绕了几个弯在白玉桥前头停下,这是狮子湖的另一座桥,离水上戏的地方远一些,离沈雁君的芙蓉阁却很近,沈雀欢急着把苏宜香这个烫手的山芋扔给别人,所以打定了主意往人多的地方走。 两人并各自的丫鬟都上了白玉桥,还没走到桥中,迎面莺莺燕燕走来许多人,被围在最中间的竟然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沈雁君。另外陈家、林家、陆家、的小姐来的也很齐全。 大家瞧见苏宜香和沈雀欢这种组合,全都不约而同的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21:将计(下) 苏宜香的性子多少和沈雀欢有些相似,她不喜欢女人多的地方,也不擅长和女人周旋,只是两方人已经面对面的碰上,无论她再不喜欢,也得端出笑脸来周旋。 苏宜香身姿灼灼的往前走,可不知为什么,身旁的沈雀欢忽然脚步一顿,苏宜香回头,就瞧见沈雀欢眸光微动,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苏宜香讶然的望着她,“三小姐?” 沈雀欢惊醒似的瞬间恢复了一片清明,她朝苏宜香勉强笑了笑:“没什么。” 而她严肃的表情,分明就表示“有什么”。 苏宜香不好再问,提脚再走,膝盖处忽然一阵剧痛,她“哎呀”一声去扶白玉栏杆,却是手下一空,整个人以措手不及的方式向桥下栽去。 沈雀欢尤在愣神,也只来得及抓住苏宜香的裙裾一角,眼睁睁的看着她掉下水去。 “啊……” 这种情况认谁看了都吓的够呛,人群里传来好几声惊呼,苏宜香不通水性,在水里扑腾了两下就呛住了口鼻。 沈雀欢无需多想,果断的跳下水去救人。 沈雀欢擅水,三两下就把苏宜香托了起来,桥上早来了粗使婆子前来接应,待苏宜香被人拽了上来,沈雀欢也不知道用了怎样的动作,鲤鱼跃水似的就跳到了桥上。 动作干净漂亮,只可惜甭管沈雀欢还是苏宜香,此时里里外外都已经湿透了。 “来人,还不给苏小姐和三小姐就近找一处院子安置?”吩咐人的是沈雁君,她姣好的面容带着高位者才有的冷冽,对苏宜香说话也不见缓和:“苏小姐,想必府上的丫鬟带了您的换洗衣服,不如先暂行移步,等丫鬟们把衣服取来,再到雁君的芙蓉阁一坐?”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办。初念和初绒跟着沈雀欢一块儿出来,初念忙吩咐初绒:“还不回去取衣服。” 初绒忙不迭的去了,沈雀欢则由初念并一众粗使婆子送去了离此处最近的储水小筑。 这里原就是府中小姐们会友的地界,沈雀欢的目光却不经意的朝沈雁君的鞋上看去。 她记性向来好,刚才要不是看到了这双鞋子,沈雀欢也不会任由着苏宜香掉下水去。 她收回目光朝储水小筑走,脑袋里许多个画面闪过去,她认得那鞋上的花样,当初朝宁公主在荣王府望京楼遇刺,埋伏在望京楼附近的画奴所画图案,以及朝宁让阿娇带出宫的那方帕子上所绣的图案,和沈雁君这双鞋一模一样。 虽然画上的是冬鞋,她现在穿的是一双薄口绣花鞋。但上头的花色分布与构局都是一致的。 沈雀欢坐在储水小筑的内室里出神,苏宜香与她一墙之隔,她丫鬟没好气的数落声清楚的传了过来。“小姐,我看那个沈三小姐分明就是故意的,上次在王府六小姐弄湿了她的衣服,现在她就敢把您给推河里去。” 初念听到后就要出声反驳,沈雀欢却拦住她,做了个息事宁人的表情。毕竟的确是自己走了神,才错过了解救苏宜香的最佳时机。 隔壁的苏宜香也道:“不怪三小姐,是我不知道怎么的崴了一下……” 其实苏宜香没敢声张,她刚刚自己悄悄看过,膝盖下方有一小片的青紫,像是用内力弹出石子儿打中而形成的,有人故意害她落水,而以方向和角度来看,绝对不可能是沈雀欢。 沈雀欢却并不知道这些,初绒没一会儿就捧了个包袱赶了过来,初念把东西接了,吩咐初绒“你去外面守着,别让人闯进来了。” 初绒应“是”就退了出去,初念把包袱解开,一件一件的鼓捣出来,半晌“咦”了一声,“怎么没有小衣?” 沈雀欢眉眼微不可查的动了动,目光转去初念手中的那些衣服上,问:“没有小衣吗?”即便她此时心绪再混沌,也想到了纸条上“祸起贴身之物”的字眼,难道这便是字面上的意思? 初绒被叫了进来,只听初念呵斥道:“你是怎么办事的?小姐的小衣怎么没拿?” 初绒哼哼唧唧:“衣服是廖妈妈准备好的,奴婢接手的时候也没有查看,不知道里面没有准备小衣。” “你还敢顶嘴。”初念气急败坏,“自己办事不利还想赖到廖妈妈身上,还不滚回去取来。” 初绒掉了满脸的金豆子,连忙就要往回跑,却被沈雀欢叫了回来:“马上就要开宴了,先将就着换上吧,苏姑娘还在外头等着呢。” 心里想的却是,不妨将计就计,她倒想看看,是谁闹一出怎样的把戏。 沈雀欢出了储水小筑,苏宜香便前来告辞,她再好脾气也不会在发生了此等事故之后还有心情参加宴席,和上次沈雀欢的举措如出一辙,苏宜香提前离开了承平侯府。 只是沈雀欢以为的“危险”并没有如期而至,她平平淡淡的吃了宴,又被引到荷风院的小花厅做了一会儿,可均是相安无事。 时间很快到了下午,有女眷陆续离开,也有人留下来听戏,吃夜席。沈雀欢自问没那个闲心给三房这么大一面子,刚刚也许是自己草木皆兵了,便提前回了雏云阁。 走在回雏云阁的路上,沈雀欢一直在想沈雁君那双鞋子的事,沈雁君的衣服鞋袜都有专门的嬷嬷准备的,沈陈氏为了将孙女培养成一名合格的皇后,从小就在府里安置了两位宫里头出来的嬷嬷在她身边。 所以那鞋子的花纹一定是沈雁君身边的某位绣娘绣的,只是这也说明不了沈雁君就和当时望京楼推人的事件有关,除非沈雀欢能够证明鞋子上的花纹是独一无二的,这世界上只有沈雁君一个才可能拥有的。 这虽然很困难,却是一个清楚的方向,这让一直雾里看花的沈雀欢,在心底舒了一口气。 只是这口气刚松了一半,身旁的初念“噗”的一声倒在了地上,沈雀欢觉得耳边劲风袭来,她两个躲闪挥拳出招,与一个穿着夜行衣的盘发蒙面女人交开了手。 一个回合不到沈雀欢就暗叫糟糕,这人内力深厚自己根本不是对手,而且她右手掌心里还攥着一把寸长的小尖刀。 又一个回合,沈雀欢招架不住,肩膀上被那刀子划开了皮肉,她疼得龇牙,摸到腰间的暗器上正要还手,忽觉眼前一片模糊,她晃了两下脑袋,还是不受控制的晕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22:就计(上) 京云班白天场水上戏,晚上又在狮子湖边上的春晖园唱正宗戏,虽然白天的宾客走了一多半,只留了平日里走的比较近的几家筵了晚宴,饶是这样,春晖园还是一副人挤人,热闹喜庆的气氛。 陆氏忙里忙外,一副主持中馈的模样,可明眼人看来,怎么都觉得她那副样子有一种越俎代庖的滋味,到底不是大府出来的小姐,看上去就没林氏有身份,镇得住气场。 再看小姐里头的沈鹂歌,叽喳活泼的模样,身边围着的都是小门小户的小姐,那些真正的大家闺秀,都静静的端坐在位子里,眼角眉梢都放在沈雁君和沈鹊春的身上。 承平侯府难得举行的一场宴会,东风何在,一眼便知。 其实宴席摆到这里,算得上圆满了,可惜陆氏万万没有料到,就在快结束的时候砸了场子。 戏唱到半路,一个管事丫鬟忽然急匆匆的走进来,面带惊慌之色,她走到林氏身边低语了几句,眼尖的立刻发现林氏的脸色立时变了。 更奇怪的是,台上的锣鼓点儿也停了下来,无论是台上的武生还是台下的宾客,都面面相觑的望向林氏。 看得出林氏心里震惊,却还是笑容得体的站了起来,抱歉道:“狮子湖那边儿许是走水了,风向朝着咱们这边儿,怕众位贵人呛着嗓子,不如咱们到旁边的水榭里坐一坐?” 众人的脸色一夕数变,饶是林氏说的轻松,底下还是不可避免的骚乱了一番,林氏瞧见陆氏早就慌的没了谱,无奈只得亲自带路,领着众人过了穿堂。 刚踏上水榭的石头板,就有人“呀”的一声叫起来,“你们看,真的走水了。” 水榭的位置和走水的院子其实只隔了一个狮子湖,实际距离十分近,却因水榭近水,又非风口,黑烟飘不到这里,反而是个绝佳的“观看”之地。 眼瞧着那一进的小院子火花肆起,浓烟飘飘升空,大有失控之势。有人已经在私底下小声嘀咕:“这可比台上的戏好看多了。” “是啊,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沈家二爷刚入朝,一把火就在自个家里烧起来了。” 听到的人无不掩嘴偷偷的笑,沈家的一干人等可笑不出来,早有管家婆子来向林氏禀告:“夫人,刘总管已经亲自带人过去扑火了,这些日子天干物燥,火势不太好控制。” 林氏压着声音问:“那院子很久都没人住了,怎么会走水?” “老奴也不知道,只是刚才有人发现有烟从正房里飘出来,火也正是从正房里起的。” 只见那灰瓦粉墙的院子,果真是正房里的火势更大一些,正在细细打量的时候,好些人不约而同的“啊”了一声,“有人,那院子里跑出来一个人。” 听闻此声,众人都朝湖对面看去,本也离的不远,就见一个赤膊上身的男子从院子里冲了出来,引得闺秀小姐们纷纷拿袖遮眼,惊呼一片。 夫人太太们倒是见怪不怪,林氏更是朝对面的刘保等人大喝一声:“把人抓起来。” 那人自从逃出火场就要往湖水里头钻,想要趁乱开溜,刘保等人眼疾手快,三两下给擒住了,又看他的样子实在是不雅,寻了快破布把人裹了起来,带到了林氏面前。 那人也实在吓得紧了,匍匐在地上,手脚都不得用,颤巍巍的,像风里的竹摆子。 饶是这样,人群里还是有人认出了此人,“这不是陈康达吗?” 陈康达的名字可谓是臭名昭著,而且自从沈雀欢在天香楼门前用妓子戏耍了这人之后,他的名声就更臭了。 听人这么说,有好些人原先都不相信,这陈康达出现在哪儿也不可能出现在承平侯府的宴席上呐,可是有人拿火把往他脸上一凑,人群里一气儿传来倒气声,“还真是……” 林氏冷面如霜,“陈公子为什么会出现在咱们承平侯府?要是本妇记得没错,今日的宴请名单里可没有陈公子的大名。” 陈康达抖如筛糠,哪里还说的出话来。 一旁的管事婆子得了林氏的眼色,上去狠踹了一脚,直把陈康达踹得掀翻在地。 又听人惊叫:“那是什么?”只见陈康达被那婆子踹了一脚,原本攥在手里的东西一下子脱了手去,不想有人眼疾手快的瞧见了,陈康达慌忙去拾,早有人先一步捡了去,摊开一看,满园皆惊。 竟然是粉嫩嫩一个肚兜。 这下连伺候的丫鬟婆子们都忍不住别过脸去,那陈康达像是还了魂儿,牙齿颤了半晌,忽然惊恐的一嚎:“快去救人,三小姐还在里头……快去救救我的三小姐。” 只见众人羞愤的脸上,均骤起哗然之色。 沈鹂歌目光灼灼的,急声问:“哪个三小姐?你说清楚点儿……” 陈康达哪里还说的清,早就磕头如捣蒜求恩赎了。 有人撇嘴低声道:“说的多清楚,这不是明摆着吗?” 有人掩口偷笑,暗道:这场戏可是太好看了。 林氏脸色一冷,厉声吩咐刘保:“还不快救人?” 刘保在听到陈康达的那一句“三小姐”时,已经心惊肉跳了,此时哪里还敢耽搁,忙不迭的去湖对面吩咐去了。 就在这时,众人耳边突然传来女子带着几分冷淡笑意的声音:“有人在叫我吗?” 水榭上的人不约而同的望过去,瞧见那张脸,又全都瞪大了眼睛。 沈鹂歌倒吸一口气:“你怎么在这儿” 只见沈雀欢一脸淡漠的站在人群之外,目光却朝沈鹂歌望去,直看得对方一个激灵。 陈康达更是见了鬼似的:“你……你怎么……”又马上意识到了什么,扑过去就要去夺管家婆子手里拿着的肚兜。 管家婆子慌了下神,连忙避开:“你想干什么?” “肚兜!肚兜!肚兜上面有字……” 林氏心中生疑,忙令人拿过火把来照亮,可肚兜上除了绣着的并蒂莲,哪里有什么字。 这时候只见刘保等人用门板抬着一个人赶了过来,从那人的衣裳来看,竟是上等的锦绣罗缎。 待人被抬到跟前,沈鹂歌身边站着的沈鹛珍差一点瘫坐在地上,哪里还顾得上别的,直冲上去哀嚎:“姨娘……姨娘……” 这个人不是别人,竟是沈鹛珍的母亲,陈姨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22:就计(下) 陈康达早已面白如纸,也不知道哪里生出一股子狠劲,竟然一下子挣脱了承平侯府小厮的束缚,手脚并用的一下子窜到了湖里。 谁都没料到这样的变故,离水近的惊呼着躲避,刘保等人紧跟着去逮人,场面简直乱成了一锅粥,陈康达竟然极熟水性,人一入水就如泥鳅一样往湖中心游去。 “不好,那里抄近路就是外院儿的侧门。” 承平侯府的小厮陆续入水追赶,可哪个也没有陈康达游的快,这时候那个冷静如斯的鹅黄色身影一动,只听水面上“噗噗噗噗”几声连响,沈雀欢已经踏水如地般的轻功而过。 瞧热闹的人已经看呆了,直恍惚瞧见了一只燕子飞过去似的。看到了这一幕,想起白天那劳什子的水上戏简直就像个儿戏。 沈三小姐一路踏水追至陈康达处,却也不去逮人,玉足起落之间直将陈康达的脑袋踩进了水底,陈康达是个极会闭气的,竟然瞅准机会在湖底游行,只是脑袋刚要露出来换气,沈三小姐的绣花鞋又先一步的踩了下来,如此三四回,陈康达已无力潜游,沈雀欢逗猫心肆起,也不全力压制他,只许他喘息一口,可谓是吊着一口气看着他受尽折磨。 没一会儿陈康达就体力不支,人脱力一般的向湖底沉去,沈雀欢这才收起了玩心,伸手一扯,在水上踢踏几下却没原路返回,而是朝着另一边轻功而去。 林氏脸色如冰,沈家的几位小姐脸色均有不安,因为沈雀欢所去的方向,此时正站着瞧热闹的男客。饶是这边的女眷再怎么想看热闹,也要顾及着男女大防,只得将好奇心压了下去。 可人群中猜忌之声隐隐的传开“沈三小姐这明摆着是不相信沈家大房的人,知道抓住了人往男主子面前带。” “我瞧着那陈姨娘怕是救不回来了,这事儿忒蹊跷,陈康达口口声声叫的三小姐,兴许是这府上的主子设计不成反要灭陈康达的口?” …… 总之,承平侯府这一次的宴请,无疑好戏连台,仅一个晚上的功夫,就传得满京城的人津津乐道。 沈雀欢将陈康达扔到长儒面前,连交代的话都没有,朝众位款款行礼后,婀娜多姿的离了场。 秋晓早在狮子湖边上的柳树下头等她了,刚才水上的那一幕她瞧的清明,今天晚上的这一切她也看得清明。 待小姐走近,秋晓颤巍巍的跟上,小声问她家小姐:“初念如何处置?” 沈雀欢步幅不变,慢悠悠的,像个正在散步的闲散公子,“绑了,等我晚上回去审。” 晚上回去?秋晓忍不住仰头看天,黑压压的云头上遮着半边月,这不正是晚上了吗? 沈雀欢朝她摆了个“再见”的背影,人已经朝着庆云堂的方向去了。 如今能让沈雀欢这样喜滋滋去见的人,自然只有一个靖安王。 事件回归到一个时辰之前,沈雀欢遇袭,感觉自己被扛在人的肩头上,她身体虽软的没有一丝力气,可脑中尚算清明,就像五岁那年偷喝大哥带回来的神仙醉,整个人都飘起来似的,踩着云,简直就是个活神仙。 她哪里不懊恼,人一旦自信过头了,总是会摔的很厉害,她自以为武功了得,外人即便是害她,也绝对不会来硬碰硬,只会耍一些阴诡手段,而她又有自信,能够火眼金睛见微知著,从而化险为夷。 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大,令她栽了个狠硬的跟头。 有人将她摔到了床上,然后她听见两个女人的说话声,具体说什么她分辨不清,她强撑起来的意志正在一点点飘离,就在失去最后一丝知觉之前,她听到两声闷哼,紧接着腰间似被人紧紧一握,再然后人中穴上尖锐的一痛。 就如漆黑的天幕被人“刺啦”一下撕开了一道口子,意识与清明如洪水一般回归到了身体里。 他听见有人轻轻的唤着她,眼前最先出现的,是暗紫绣银纹的袍袖一角,沈雀欢错愕的回头,发现自己正靠在祁霖玉的怀里。 “你怎么来了?”沈雀欢还有些晕,而且有点想吐。 祁霖玉也不说话,握在她腰上的力道再度一紧,这一次竟带着沈雀欢腾空一跃,两个人稳稳当当的坐到了房梁上。 沈雀欢一切混悬的感觉全都消散了,她感觉一个激灵从脊梁骨一直窜去了天灵盖,“你……你内力不是……” 对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往底下看,却见甫占将一个穿着夜行衣的盘发银丝女人扛了出去,沈雀欢认得出,那就是刚刚在路上行刺自己的女人,而屋子中唯一的一个床榻上,此时正趴着一个穿桃粉色锦绣螺纹夏裳的女人。 沈雀欢在脑中稍一回忆,就猜到了这人是陈姨娘,她今天虽然没在宴席上出现,但府里穿锦绣螺纹裳的人却只有她一个。 沈雀欢蹙眉望向男人,眸子里有着诸多的不解。 祁霖玉那样的男人即便坐在房梁上,也一副风流倜傥冷峻贵胄的模样,他拉着一张万年冰块儿脸,显然不准备解释任何事。 这时候门扉“吱吖”一声开了,昏暗的屋子里窜进了一个男人的身影,沈雀欢缩着脖子往下看,怎么都认不清来人是谁,她那暴脾气,哪里还意识不到此人来此的用意,要不是祁霖玉的右手还搂在她的腰上,她这会儿早就冲下去擒人了。 祁霖玉表现出一副“稍安毋躁,好戏在后头”的模样,月华透过窗子映出屋子里的轮廓,他的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比月华的光辉还要清冷。 沈雀欢寒毛发紧,这人……怎么好像是在生气呢? 看不真切,沈雀欢就想靠近了看看清楚,这时候屋子里忽然传来细碎的声响,像什么东西在茅草堆里蠕动似的,沈雀欢好奇,竖起耳朵听了听,发现那声音来自于床榻之间,不多会儿连那床都摇晃了起来。 沈雀欢一骇,一双眼睛清澈澄澄的瞪着,黑白分明的直瞅着那张床,看不清那人在干什么,好像很费力似的,越是看不清她就越想看明白,缩着脖子眼巴巴的瞅。 那人一动一动的,冷不防瞧他大手一挥,竟将上头的衣服脱了个精光,沈雀欢脸色一“白”,连忙把脖子缩了回来,脑子里立时就清明了。 他娘的,这人不会是在…… 不经意的侧头,就瞧见祁霖玉皱着眉,目色瞬变的盯着她,沈雀欢肩膀心虚的一缩,黑暗中脸畔如柿子一般红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23:审讯(上) 月影下祁霖玉看着那梨花白嫩的脸一点点变红,从懵懂变成了然的眸子,不亚于在男人滚烫的心火上烧油,祁霖玉感觉到身体的躁动,皱着眉眼别过头去。 祁霖玉眼里的那团火,也烧得沈雀欢浑身不自在,这……这算是怎么回事儿啊? 好在祁霖玉还没荒唐到非要一看到底,屋子里堆满了干柴,祁霖玉将火折子向下一丢,一直放在沈雀欢腰间的手,再度握紧。 待二人离开了屋子,沈雀欢被男人悬抱在侧,心底挡也挡不住的愉悦涌了出来,他的眸子在月夜里如最亮的一颗星子,以至于离开那鬼地方许久,她都微醺似的任由他抱着。 祁霖玉眼底含笑的盯了她半刻,“好看吗?” 鬼使神差的,沈雀欢“嗯”了一声。 祁霖玉的脸色却立刻冷了,手劲儿一松,沈雀欢以为自己要跌下去,没成想两脚踉跄的落地,这才知道是逃脱升天了。 “你……你你你明明就有内力。”沈雀欢没介意祁霖玉的冷淡,紧追几步,质问,“上次青照楼是怎么回事?” 他冷着脸往前走,声音更冷:“上次是你太沉了” 沈雀欢听的七窍生烟,“你少敷衍我,你明明就内力深厚,你是假中毒吧?可你是怎么让内力隐藏起来的啊?独门绝技?不传秘门?丹药……呜……” 男人的嘴唇恶狠狠的砸上来,将她一肚子话都堵了回去,沈雀欢眼睛睁的大大的,四下里安静极了,一片乌云飘过,挡住了皎洁的月色,天地间也为之一暗。 沈雀欢的脚不太自在的微微向后蹭了蹭。 这个吻……有点长了…… 祁霖玉是个气性大的,握了人家的腰,亲了人家的嘴,好处都占遍了,最后还是气冲冲的去了庆云堂。 能不气吗?要不是他留着后招,今晚陈姨娘那个位置上的人就是眼前这个二货了。 待沈雀欢去水榭露了脸,生擒了陈康达,又命人绑了丫鬟初念,一个人往庆云堂走的时候,才略微感觉到有点后怕,至此也明白过来,祁霖玉为何要把他拽去房梁上瞧那些不堪入眼的事情了。 沈雀欢站在庆云堂门口有些晃神,被救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 祁霖玉显然是气大了,不仅气,而且累,沈雀欢兴冲冲的跑过来帮忙审讯刺客的时候,竟然被直接拦在了外头。 甫占尽职尽责的拦门,“沈三小姐,您别让小的难做。” 沈雀欢语气从没这么软过:“我就算是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呢……” 甫占凉凉的瞧着她:“那沈三小姐就回去好好打个盹吧。” “……” 白前也在庆云堂的院子里头,上次因为他妹妹巫灵香月的事还和沈雀欢冷着,可今时不同往日,怎么说这俩人也帮着祁霖玉救了她。沈雀欢凑过去,腆着脸:“我听说巫灵香月叫白薇是吧?白薇和白前都是草药的名字吧?你是不是也会医术?王爷的内力是怎么回事?他是不是吃了什么丹药?是你炼的丹药吗?啊?……喂!” 她话还没说完白前抬起脚进屋去了,沈雀欢想跟上,又被甫占尽责的拦了下来。 沈雀欢好脾气用尽,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跳脚:“这好歹是我的事吧?你也太仗势欺人了。” 甫占干脆闭了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沈雀欢悻悻的回到雏云阁,越想越生气,她原本是想用那刺客的刀子戳她几十个窟窿的,怎么就惹了祁霖玉那个活阎王发了脾气呢? 廖妈妈和秋晓等在正屋廊下,俩人脸色都不好,金杏刚刚已经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同二人说了,她被沈雀欢安置在暗处,目的就是防着后招,当时沈雀欢遇袭的时候,金杏看的清清楚楚,初念根本就不是刺客打晕的,而是自己装晕的,并且在刺客将沈雀欢扛走的时候,初念自己爬起来走到更暗一些的角落,等着东窗事发之后她好能撇清嫌疑。 当然了,能说的金杏都说了,像靖安王如何出现,如何亲自救下小姐的事,她则是很尽职尽责的略了过去。 现在金杏银杏俩姐妹在柴房审讯初念,刚刚秋晓奉了小姐的命令过去问进展,就见银杏前襟沾血的走了出来。 秋晓盯着那片血迹,眼前一黑就晕过去了,廖妈妈和银杏俩人合力掐人中才给缓过气儿来。 现在又过去一个多时辰了,庆云堂的灵松带信过来,说是陈康达在正阳院由承平侯亲审,太子府的管事奉了陈良娣的命令前来领人,承平侯直接差人去太子府请了太子的幕僚程先生。 现在程先生得了太子的准信,陈康达此人与太子府没有任何关系,生死不论。 沈雀欢嘴边噙起一抹讪笑,问灵松:“那个刺客呢?审出什么没有?” 灵松顿了顿:“那人原本就是要咬毒赴死的,被王爷的人识破,刚摘了她藏在牙齿里的毒药,那人就……就自个用内力震碎了内脏。” 沈雀欢心累似的,闭了闭眼睛,心里明白,祁霖玉都没审出来的人,她也未必就能得手。 灵松试探着问:“王爷还让小的问问小姐您,那时候在水榭,可有照应此局之人。” “我看谁都可疑。”沈雀欢泄气道,可她说的也是实话,林氏、沈雁君、沈鹂歌、沈鹛珍、沈鹊春……,当时那种“你不是应该在里面”似的眼神,足以说明他们都是知情人,特别是沈鹂歌,瞧见陈康达手里的肚兜上没有雏云阁的字样,那种如遭雷劈的震惊以及深深的懊恼,简直展露得淋淋尽致。 这样反而将水面弄成了浑浊。 廖妈妈此时也只剩下了后怕:“幸好咱们提前得了消息,府里送过来的小衣全都被老奴藏了起来,可初绒上午来取小姐的衣裳,老奴明明放了一个合欢花的肚兜在里头……” “应该是初念拿走了肚兜。”只是合欢花的肚兜怎么会变成后来的并蒂莲肚兜呢?沈雀欢猜,应该是祁霖玉的杰作,可偏偏他又冷着不见自己,这种话也不能让灵松转达。 男人耍起小性子来,可真够麻烦的。 沈雀欢扶额,“等初念的供词出来,要是没有有用的信息,就只能问秋絮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24:审讯(下) 第二天一早,灵松又跑到雏云阁来,说是陈康达昨夜一口咬定,是他自己想找沈雀欢的麻烦,才诱骗陈姨娘,允诺撮合五小姐和太子次子祁延宏,代价就是陈姨娘帮他把沈雀欢引到那处空院子,其余的事情他一概不知道,连那刺客都是陈姨娘找来的。 “可是陈姨娘一直都没有醒,大夫诊断说不像是烟呛晕的,倒像是中了毒了。” 沈雀欢心中漫过一阵悲凉,这瓮中之计看似漏洞百出,其实这些乱象大部分都是用来迷惑人的,或许人人都知道她要中计,可真正的执行者,关键的步骤,却谜团丛生,让人摸不透彻,抓人也抓不到点子上。虽然至此大家已经心知肚明,幕后主是定然非沈陈氏莫属,可一切却又在陈姨娘身上戛然而止,让人揪不出沈陈氏的半点错处。 沈雀欢想,要不要把沈鹂歌那个废柴吓上一吓呢?昨天瞧她那反应,就算不知道全部,也肯定知道一二分的。 就在这时候,银杏急匆匆过来禀报:“小姐,初念肯开口了。” 沈雀欢满眼赞许,这个银杏平时闷声闷气的柔弱样,关键时候也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她都说了什么?” 银杏见屋子里不仅有廖妈妈和秋晓,还有她从没见过的灵松,于是先看着沈雀欢踌躇了一下。 沈雀欢哪里看不出她的意思,“你放心,屋子里的都不是外人。” 饶是这样,银杏还是显出了几丝局促来,她在肚子里将话囫囵了一遍,才谨慎的开口道:“沈陈氏身边的崔妈妈是初念的干娘,初念登记在册的爹娘都不是亲的,她说她从小被人贩子拐到这边来,是崔妈妈买了她,安置在了如今的爹娘身边。” 初念的爹娘,一个负责着老安人的田庄,一个负责老安人的铺面,这俩人可谓都是老安人的心腹,而且老安人和这对夫妻的关系外人知道的也并不多,这也是沈雀欢在一群丫鬟里重用初念的原因。 这么看来,初念原先也许是准备安插在景泰院的,沈雀欢心想,沈陈氏还真看得起她,埋这么一颗棋子没有七八年的时间不能成,而且不到万不得已不启用。 沈雀欢有点纳闷,沈陈氏这一次似乎显得急切了些。 “那这次的事是沈陈氏指使的了?”沈雀欢问银杏。 “不是,初念说她一直受陈姨娘指派,陈姨娘先是让她给红芷下毒,目的是让她成为小姐身边得力的丫鬟,她也不知道红芷在水井胡同遇袭是怎么回事,当时小姐说红芷已经醒过来了,初念确实慌了手脚,也是陈姨娘给她出的主意,让她用治嗓子的糖试探真假,如果邓奉得到那些糖后,没有起疑心直接带去给红芷,那么红芷毒解的事八成就是真的,如果邓奉接到糖后显得意外,并且没有马上出府,甚至向小姐您汇报,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小姐怀疑有了内鬼,这个时候更要以不变应万变,” 沈雀欢心中一凛,当时她到底没沉住气,竟被初念给识破了。 银杏又道:“初念承认,初绒拿给她的衣服里有肚兜,那时候小姐换衣服的地方,廊子下站着两个小丫鬟,都是来照应这件事的,她在包袱里找到肚兜,趁着小姐不注意偷偷将肚兜放到了桌上的针线篮子里,等她和小姐换好了衣服走出去,廊下侯着的小丫头就会进来把肚兜拿走,但初念不知道合欢花肚兜为什么会换成了并蒂莲肚兜。” 沈雀欢缄默着,屋子里的人都知道,这个主子越是烦恼的时候越是不动声色,在此之人全都微微垂目,等着银杏将话说完。 “初念原本说到这里就称什么都不知道了,幸亏姐姐法子更多,寻了只老鼠来要往初念嘴里塞……”银杏与有荣焉的样子,却不想屋子里除了沈雀欢外,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秋晓更是两腿一软,险险的扶住柱子才没倒下。 廖妈妈插嘴道:“银杏,说重点,这种污糟事儿如何能对小姐说。” 沈雀欢挥了挥手,道了句:“无妨”。 昨晚要是换成她审,更污糟的事儿都有初念受的,要不是顾念着与初念的那点主仆情分,当年羽驰军拷问奸细的手段,她可是驾轻就熟的。 银杏早看出来了,这位主子可没那么简单,昨天晚上刚开始审的时候她还放不开,没成想小姐让邓奉给她们找了许多趁手的器具,像拔指甲的钳子,梅花形的小烙铁,各种各样的匕首尖钉…… 要不是这样,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说喂老鼠的事儿。 “禀主子,初念说最开始她以为陈姨娘这么做是为了五小姐的婚事,初念虽然感念崔妈妈的恩,却不想帮陈姨娘母女,所以初念去崔妈妈那里陈情,想让崔妈妈说动陈姨娘将这件事交给秋絮办,但是崔妈妈却没同意,还告诉了她一件至关紧要的事。”说到这儿,银杏脸上的神情全都转为肃然,可想而知她是审到了关键事情上头,沈雀欢也因此格外屏气凝神。 “崔妈妈告诉初念,沈陈氏之所以要费这么多的心思,是因为二小姐的婚事有了变故,太子的确向皇上请旨娶二小姐为太子世子夫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太子世子亲去面见圣上,说他不想娶沈雁君,而是想娶沈……。”银杏不禁心虚的抬眼看沈雀欢的脸色,沈雀欢心里咯噔一下,果然,银杏接下去的话就是:“太子世子说是瞧中了小姐您。” 沈雀欢脑子里“嗡”的一声,脸色霎时间煞白,嘴唇止不住的颤抖起来:“那……那那那那那……那皇上最后……” 银杏摇头表示无知:“初念就知道这些,至于皇上为什么迟迟没下圣旨,奴婢也觉得有些奇怪……” 沈雀欢整个人都泄了气似的,“怎么会这样……” 她连太子世子是谁都不知道,长儒好像说过一句,这个太子世子祁延亭和堇王世子祁延舟长的颇为相似。沈雀欢一想到祁延舟那只小狼崽子,就忍不住想飙脏话。 廖妈妈到底比她们多吃了几年盐,震惊之后开始冷静的分析:“小姐,这件事恐怕没有想象中那么棘手,太子大半个月之前就已经递交请婚折子了,太子世子虽然横插一杠,但到底皇上还没有松口,能让皇上考虑十多天都踌躇不定的事,想必不会是太子世子一句话就能说动的。而且……”廖妈妈尽量平复着心情,笑着说:“而且,王爷也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的,小姐您该相信咱们王爷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25:抢手 廖妈妈一番话,对沈雀欢来说可谓是醍醐灌明白了,没想到他等在这儿插一脚,现在好了,骑虎难下的是我,卑鄙。” “现在骑虎难下的不是你。”长儒讽刺道,“你命带桃花三千枝,现在也算是化险为夷了。” “什么意思?你说话能不能不拐弯抹角的,这都什么时候了?” 长儒:“我的意思是,昨天晚上淮王也出来凑热闹,直接跪到皇上面前说是要娶你当正妃。”他在沈雀欢面前两手一摊,“现在你是奇货可居,不如你在这三波人里挑一挑,要是皇上真宣了为父问话,为父也好给你周旋一二。” 沈雀欢侧头,晴天三声雷,砸得她连思考的能力也没了,嘴角嗡嗡了好一会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长儒不想看她,暗自叹着气:“别人一家有女百家求算是人生福事之一,为父也不知得罪了何方神圣……” 沈雀欢此时却在想淮王,她不敢认真地去追究,这到底算是一种变相的解救,还是在别的什么,但她知道长儒提起“淮王”的时候,心底的诧异于听说王家求婚时是截然不同的。 她略微有点心疼,也略显的有些无措。 其实按照现在的局面来看,做淮王府的正妃岂止是一举数得之事,她不仅能更加接近皇权,而且能接近陈襄云,从而离真相更紧。 可为什么…… 沈雀欢不禁抬手抵着心口,这里面的憋闷和难受,却是实实在在清清楚楚的。 理智恢复进脑袋里,一个明紫色的身影压也压不住的从脑中闪过,如破云而出的太阳。 长儒虽是来找她出气,可瞧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终究是不忍,他叹了一口气,“皇上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你这么一个人,这件事便不会轻易掠过,如果这里面仍然没有人松口,皇上势必要来问过沈家人的意思,沈家毕竟还是侯爷当家,在皇上宣他进宫之前,我需得知道你心中的想法。” “王爷是什么意思?”没有停顿和思考,包含着潜意识的话像没经过脑子似的脱口而出。 长儒虽然心中早就有底,却也为沈雀欢的心境感到震惊。 她从前可不是这样的,她性子太冷,江家覆灭之后她骨血里更像是结了冰似的,没有人能轻易走进她,她自己也不想走出来。 这件事如果发生在一年之前,长儒很肯定沈雀欢要在这三个人里仔细权衡一番,而且很有可能,他最终选择的人是祁延亭。 越是接近仇人的圈子,越能通过蛛丝马迹参透真相,这是丧亲丧家后江浅的做事风格。 可是现在,她自己都未曾发现,她的心境被某些事情潜移默化的改变了,她至少意识到了一点,复仇之路的捷径很多,但她的赴死之心却渐渐的弱了,她要看到真相,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也会毫不吝啬的付出生命,却也只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 她其实是被复仇路上的风景迷住了。 晌午,西府有消息传来,五小姐的生母陈姨娘伤重不治,断气了。豪门大宅里对小妾后事的料理都是潦草的,虽然陈姨娘为沈宏程生了两子一女,受尽他半生的宠爱,却也如繁花入泥,无声无息的陨落了。 沈家安置小妾的祭田与正式的族田相隔很远,大致在一个荒瘠的山坡上,坟冢上没有标注名字,事后连祭奠都不知要哭哪一座坟, 有专司红白事的壮力用席子将人给裹了,从一处不起眼的小门抬出去。当日装殓,当日下葬。身后留有子女的,只准闭门带孝一日,府中为防晦气,反要鸣鞭鸣炮以驱散阴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26:奇货 许多人都因陈姨娘的死感念自身,承平侯府仿佛又被罩实话沈雀欢反而觉得孙嘉这样更舒服些。 满月宴聊天的主题都是孩子,沈雀欢一直在话题之外,可是和闺阁小姐们又有些格格不入,一顿饭吃下来不仅沈雀欢觉得累,孙家上上下下估计也累的够呛。 有与孙夫人交好的官宦太太看不过眼,故意当着沈雀欢的面说起王家的事。“王夫人可是真病了,我昨日去看她,瞧她瘦了一大圈,要我看儿子出息还在次要,最重要的是要拿得住。” “这话说的在理”有人凑着搭茬,“王夫人过的也真是窝囊,早先年拿捏不住婆婆,婆婆去了拿捏不住丈夫,现在呢,儿子倒是成才了,她连儿子也拿不住,以后再娶个厉害的媳妇儿,啧啧啧,她这一辈子哟。” 沈雀欢能感觉到,这人在说到“厉害的媳妇”时,眼角眉梢看似不经意的朝她的方向撇了一眼,意思不言自明。 沈雀欢垂目轻蔑一笑,那笑容里的意思,也是明明白白。 气氛不由为之一静,京都女眷圈子里的贵妇们何曾见识过这么嚣张的姑娘?当即就有人坐不住,好在孙夫人还没忘自己今天的任务是什么,连忙笑着打圆场。“儿孙自有儿孙福,要我看呐,王夫人那是管的太宽了。” 她抬手吮了一口茶叶,正要在儿孙福上头再岔一岔话题,一直没怎么吭声的孙嘉忽然凉凉的冒出一句:“娘,你说这话好没道理,你给我大哥挑了这么好的一位大嫂,那王夫人也是要做婆婆的,怎么她拦着狐媚子进家门就是错的了?” 孙嘉说这话的时候,一双大眼睛骨碌碌的转,好一派天真率直,可说出的话却让屋子里的静寂更甚了一层。孙夫人的脸色也不好看了,斥道:“小姑娘家,说的是什么话,没的让各位长辈笑话你。” 孙嘉反言:“各位长辈才不会笑话我。”最后这个“我”字说的可是九曲十八弯,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众位此时不笑话她,因为是在笑话别人,那个别人,自然就是沈雀欢。 有人忍不住用帕子遮了口,不怀好意的笑,更多的人目露轻蔑,看好戏似的往沈雀欢身上瞧。 沈雀欢倒不生气,抬手吮了一口茶,好奇的问孙夫人:“孙小姐年纪也不小了,也到了说亲的时候了吧?” 孙夫人面色一僵,众所周知,作为兵部尚书孙大人的独女,孙嘉的性格和教养在京都世家圈里都是出了名的差,以至于孙嘉到了十五岁的年纪,也没有一家上门提过婚事,就连孙夫人受邀到下属官员家里吃饭,一说到自己的姑娘,总能在别人的脸上看到明显的防备,好像恐怕她存了结亲的心思,要把女儿硬塞给他们似的。 女儿的婚事就相当于孙夫人的痛疾,不说好好,一提起来都像是揭伤疤,扯着心肝肺都一块儿跟着疼。 孙嘉脸早红了一片,哪个少女不思春,有三个身份极贵的男人争着娶沈雀欢,有人说她是奇货可居,有人说她是贵兰近妖,到了自己这里,别说比那兰花兰草了,简直就像是卖不出去的隔夜大白菜。孙嘉自认自己的长相不差,和沈雀欢之间的距离还没有到遥不可及的地步,而且就闺誉来说,她沈雀欢的闺誉只会比自己更差。 这样的一个人,凭什么就奇货可居了? 孙嘉简直快要被妒火给烧着了,“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说罢,甩了袖子离开了宴客厅。 沈雀欢只当刚才的事没发生,素着脸起身告辞道:“惹了孙小姐不快,小女实在内疚,也不好再厚着脸待下去,这就告辞了吧。” 孙夫人脸色铁青,强忍着笑道:“时间尚早,不如我陪三小姐到后头花厅里歇一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27:翻车 沈雀欢客气道:“花厅就不必了,我到园子里等一等父亲。” 从入府开始,长儒就被孙刚邀请到小厅里喝茶,该谈的事情估计谈的差不多了,沈雀欢和长儒都不是拖拖拉拉的人。 孙夫人追着沈雀欢出了宴客厅,“三小姐请留步。” 沈雀欢回头,对方将一个精致的珐琅盒子递向自己,沈雀欢抬了眸子却没接:“孙夫人,这……” 孙夫人在心里暗晒一声,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可既然沈小姐愿意把话放在明面上说,她也不再藏着掖着,温声道:“这是刘公公让妾身转交给三小姐的,刘公公还让妾身带一句话给三小姐,刘公公说,这两日三小姐的忧扰即可尽数斩清,请三小姐静候佳音便是。” 沈雀欢一怔,刘公公指的莫非是她的亲事吗?可他又如何知道自己中意的是何人?还是他这话只是逢场之言,好听而已? 可沈雀欢又不得不上心,像刘公公这种常在万岁爷面前走动的宦官,天生就会察言观色,对皇上的心思而言,太子都未必比这些公公更会猜测龙心。 沈雀欢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盒子接了过来,道了谢后再没停留,去了二门外沈府的马车上。 手里的盒子有些分量,木质看不出什么,但盒子盖上镶嵌的一水珐琅宝石,还是说明了这盒子的价值。 沈雀欢着手打开盒子,饶是她在祁霖玉那里看遍了奇珍,也不由的稍稍愣了愣,只见盒子里躺着两只红彤彤的宝珠,一个上头刻着“花好月圆”另一个上头刻着“和顺美满”,瞧那宝珠的成色品相,绝对不是市面上能见的普通玛瑙石,看上去倒像是……红玉。 沈雀欢心里惴惴的,刘公公送这么一件宝物,看来所求之事也不会小了。 邓奉刚刚奉了沈雀欢的命令去前院找长儒,这会儿回到沈雀欢的马车前禀报,“小姐,老爷说还有些事,让咱们先行回府。” 出来的时候两人明明商量好,不管孙家的人有多热情,只可待到宴散,最开始得先吊一吊他们的胃口。 沈雀欢不放心,问邓奉:“是老爷亲口交代你的吗?” 邓奉点头:“是老爷亲口说的,好象是遇到了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沈雀欢沉着眉点了点头,心中却还是有些不放心,让邓奉留下来照顾老爷,她先坐马车打道回府了。 马车晃晃悠悠的穿街过巷,沈雀欢心里有事儿,一路上都在想刘公公那句意味不明的话,谁料,马车经过石街的时候忽然猛烈的一偏,沈雀欢就觉得身子大力的向外甩去。 要不是她身手不错,将将的抓住了石桥栏杆,此时恐怕连同那马车一块儿从石桥上摔进宴水河了。 秋晓坐在车辕上就没能幸免,“扑通”的一声落了水,马车悬在沈雀欢头顶方寸间的桥栏上,像是被桥上什么东西挂住了故而悬在半空,可沈雀欢再一仔细打量,就瞧见马车后头的轮子不知何踪,显然是车轮松动,下桥的时候速度不受控,将车轮给别开了。 车夫哪里还敢踌躇,连忙脱了鞋子下水救人,沈雀欢见他动作也算娴熟,便打消了下水的念头,她张臂一撑,灵巧的在栏杆上翻回地面,蹲下来仔细瞧那车轮处。 果然,车轮被人动过手脚,锯齿处有人为的割痕,至使整个车轴都断裂了。意外的是,马车之所以没有入水,并非被什么东西挂住了,而是一条细而刃的丝线,牢牢的缠住了车顶的一处凸起,另一端固定之处在旁边的一刻大槐树上。 沈雀欢顺着那丝线向下寻,就见到围观的人群中,一个长相极为普通,眼神却尤为暗沉的男人,他站在人群里,朝沈雀欢微微颌首,低头的时候,沈雀欢瞧见他冠带上绣着的鱼形纹。 朋来号!祁霖玉的人。 原来祁霖玉早就在派人暗中保护她了。 沈雀欢不动声色,走回到马车边查看秋晓的伤势:“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秋晓如今也算是有了些见识,心底虽然惊慌,脑子却格外清明,她已经从车夫口中得知马车被动了手脚。“小姐,奴婢给您再雇辆马车来吧?” “不用,让车夫先送你回去。”沈雀欢冷静的下着命令,她心里记挂着长儒,孙家既然明着对自己用了手段,就绝对不该是这种段位,她担心孙家人针对的人其实是长儒。 秋晓自然不敢质疑小姐,目送沈雀欢离去之后,立刻回承平侯府禀报廖妈妈。 而长儒走出孙府的时候,正瞧见去而复返的沈雀欢,微微一愣。沈雀欢因为心急,没有雇马车,而是雇了一匹马。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穿着长裙锦裳策马而立的沈雀欢,可能是气质使然,她的一身闺阁行头坐在马上竟毫不违和,看向长儒时眼神里有焦急和担忧,更多的却是凛冽的杀伐之气。 这让站在长儒身边的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眉心一跳。 “你这是……”长儒下阶走了过去。 沈雀欢利落的从马上跳下来,直接走到长儒的马车边查看四个车轮子,果然,在长儒的座驾上,同样的位置也有同一程度的锯痕。 沈雀欢眼中寒意毕现,一脚踹过去,那个动过手脚的车轮立刻脱离了轴梁,马车应力而倒,满场骇然。 沈雀欢不会无缘无故的这么做,长儒立刻想到了什么,视线落在脚边的车轮上,目色渐冷。 孙刚得了孙恒易的眼神上来询问,“先生,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寻着长儒的眼神看,也瞧出了端倪。“这……” 沈雀欢转过身,气质从霸气外露瞬间转成了亭亭玉立,只是眉眼间的那股冷意,越聚越多,她直接略过孙刚走到阶前五步处,轻蔑的一笑:“这种伎俩还不足以要了我们父女的命。” 说的台阶上的众人全都不悦的皱了皱眉头,孙刚走回去在孙恒易耳边嘀咕了几句,孙恒易眉头微蹙,吩咐下人:“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孙府的管事跑过去查看,须臾便回来禀报:“回大人,马车确实被人动过手脚,不过锯断面不大,安全的回到承平侯府应该没有……” “那好”沈雀欢大声打断他,这管事恐怕是不想受牵连,所以才急着撇清孙府的关系。沈雀欢笑出来:“那就请你家老爷坐着这辆马车去我们承平侯府喝杯茶吧?” “你这……”那管事或许没见过这般没有教养的女子,刚一出口,话又被沈雀欢打断。 “顺便……把我的那辆马车在石桥下头的晏水河里捞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28:情仇 沈雀欢在孙府门口的一番表现,直接刷新了她在京都的知名度,当时沈雀欢打心眼里觉得这件事是针对长儒的。因为这种程度的手段不可能对沈雀欢造成致命伤害,可那车里若是坐着长儒,后果就可想而知了。 而孙恒易也挺气闷,因为这件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今日请长儒先生过府,是为了笼络刘公公的,也为了缓和自己和长儒先生之间的罅隙。 孙恒易可不是傻子,要想要沈氏父女的命他也不可能在自己府里动手,更不可能让人当场拆穿。 孙恒易十分憋屈,他认定是有人想挑拨他和刘公公之间的关系,所以在宴席散去之后,孙恒易便下令全府彻查。 而令孙恒易始料不及的是,这件事竟然是自己的宝贝女儿孙嘉所为。 自从孙嘉无意中在军器监刘大人家小姐的口中得知,王青臣的母亲其实最先看中的儿媳妇人选是自己,一股怒火就架在了她的心口上,以至于在她听说父亲邀请沈雀欢父女到家里做客,孙嘉更是走火入魔一般,想要致沈雀欢于死地。 所以她命人买通了府中车事处的管事,在沈家的马车上动了手脚,而沈家的马车长的都是一模一样,被收买的管事不知道哪一辆是沈雀欢的马车,所以将两个马车全都动了手脚。 孙恒易气的半死,从没对女儿动过手的尚书大人,当场命人把孙嘉打了二十板子。 孙夫人心疼女儿,可也知道老爷想搭上刘公公这条线,而刘公公现在急需和靖安王攀上关系,沈家父女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得罪的。她十分了解自己的丈夫,知道在利益和自身面前,他什么都能舍弃,她怕孙恒易一时气急,做出对女儿更加不利的事情来,于是自告奋勇的去沈家赔不是。 而沈雀欢那里也是在当天晚上知道的内情,秋晓回府将事情告知廖妈妈后,廖妈妈直接去了靖安王府,等晚上回到雏云阁的时候,也带回了“孙嘉才是幕后主使”的消息。 沈雀欢当时极为错愕,她并不知道孙嘉是因为王芮在刘小姐面前编排的一番话才失去理智的,她把这件事直接记在了王青臣的头上,捏着拳头说“这事儿没完”。 而廖妈妈不仅带回了消息,还将一个盒子交到沈雀欢手里。 “这是什么?”沈雀欢接过来打开一看,竟然是“豆蔻金安露”,当时宋阿娇在宋家身陷囹圄,沈雀欢就是通过这么一瓶“豆蔻金安露”探听出宋阿娇当时的安危。 沈雀欢看着盒子里的小瓶子,心口微微一动,祁霖玉送“豆蔻金安露”给自己,是想让自己安心吧? 廖妈妈瞧主子的表情,就知道她已经了解了王爷的一片心意,“王爷说,刘公公送给小姐的那两颗珠子,成色太差不适合小姐,王爷他亲自帮您处置了。” “啊?”沈雀欢这才想起被自己落在马车上的珐琅盒子,更惊讶于祁霖玉竟然知道刘公公送给她的东西是什么,而且听廖妈妈话里的意思,那两颗珠子已然很神奇的落在了祁霖玉手中了。 她不置可否的笑起来,笑容里隐隐透着一种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甜意。 哪个女人不喜欢这种程度上的呵护呢?沈雀欢就算是块铁,也都快被祁霖玉给暖化了。 所以第二天孙夫人上门求见,沈雀欢干脆称病不起,直接把人给拒之门外了,反正他们二房也没有个主持中馈的当家主母,孙夫人好歹是尚书夫人,更不会去找陈南枝周旋。 不过孙夫人却故伎重施,找到了徐碧媛和厉氏,只是这次厉氏也被拦在了门外。 廖妈妈对厉氏笑容可掬的模样,言辞间却极具冷硬:“四太太,我们小姐那日去孙府赴宴,许是受了惊吓,回来后就病下了,大夫说要静养,不宜见客。” 厉氏早在徐碧媛那里知道了当日所发生之事,有心从中调停几句,可廖妈妈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借口三小姐身边离不开人,竟把厉氏扔给小丫鬟们伺候,自己先行离开了。 厉氏气的半死,她在沈雀欢这里受气也就算了,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奴才都能对自己下脸子,自己在这承平侯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厉氏想起了前些日子被自己带回府里的扬州瘦马映柔,那可真是个烫手山芋,全身的娇贵之气,在自己那就如个大家小姐一样的差使下人。偏偏二老爷却不吃她这一套,这么久了,别说见二老爷一面了,就连她写的小诗都原封不动的让那个叫灵松的给退回来了。 厉氏这时候想了个主意,决定让映柔自己主动去庆云堂,这些扬州来的女人总是有些手段,到时候就算勾引不成,女儿家的名声也算是留在庆云堂那个小院儿了,到时候还怕她当不了二房的姨娘? 厉氏打的主意极好,而且让厉氏惊喜的是,黄昏的时候映柔就悄悄去了庆云堂,过了一个晚上人都没有再回来,厉氏心中晒然,看来再正经的男人都抵不过温玉软香入怀,她还真当二老爷是个扛得住的。 厉氏一个早上都没停了脸上的笑,可到了快晌午的时候厉氏就彻底笑不出来了,因为映柔再次出现在了碧桐花院,一身的妇人打扮,而且不再叫自己四太太,直接开口叫出“太太”。 厉氏心底“咯噔”一声,脸上的血色褪的干干净净。 原来映柔昨天刚进庆云堂就被人给扣下了,她连长儒的面都没见着就被点了穴道关了起来,后来又趁着夜色送到了一间画舫里,画舫里有好多人,送他去的人直接叫了四老爷沈宏庆的名字。 “四老爷,别人送给我家老爷一个扬州美人儿,我家老爷不知道如何处置,想到四老爷后院儿还没个体己人儿,就来让小的问问,看您能不能帮我们家老爷把这麻烦给解决了。” 四老爷沈宏庆原本还挺意外,他和这位二哥可没什么交情,怎么无缘无故给送了个美人儿进来。那小厮又凑到四老爷耳边说了一句:“这女人原本是四太太娘家送到您这儿来的通房,四太太怕您被这女人勾了去,就想送到我们二房来,我家老爷知道以后这才又给四老爷您送了回来。” 四老爷在心里略一琢磨,怪不得这两日院儿里人都说西厢来了位表小姐,当即就信了六七分,再看映柔那一双含羞带怯的眼睛,那身段,那姿态……,脑子里所有的不确定也都通通打消了。 映柔也是个心气儿高的,长儒至少算得上温文儒雅,可这四老爷却是个尖嘴猴腮样,无奈自己被点了穴,只能任由四老爷把自己搓扁揉圆,春宵一夜之后,她就算心中有多少不甘,也只有四房姨娘这一条路可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29:赐婚(上) 厉氏那边打落牙齿肚里吞,徐碧媛那颗和血的牙齿却卡在心口不上不下的,沈二老爷把她送过去的女人转送给了别人,这分明就是在态度强硬的表示:我不吃你们这套。 徐碧媛一边在心里骂孙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边再次登门求助孙夫人。 孙夫人这时更是热锅熬油,昨天晚上孙尚书知道孙夫人没有见到沈三小姐,当时就存了疑惑,还说:“是不是对嘉丫头的处置太轻了?沈家人不满意?” 孙夫人当时脊背上都渗了密密的汗出来,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当年他一心要往尚书的位置上爬,不惜将两个侄女都做了政治联姻的牺牲品,一个嫁给了糟老头子,一个送去了简王藩地做了妾室。孙夫人真怕丈夫会把自己的女儿也当成了脚踏石,所以从小就教孙嘉如何讨好自己的父亲。 她以为女儿的确是丈夫的心头肉,这么多年来也再没在这件事上操心,可如今只不过出了个需要拉拢的刘公公,丈夫竟然就动了牺牲嘉儿的心思。 孙夫人心中一片寒凉,可也无能为了,只能在这件事上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期望丈夫能看在自己的份儿上,对嘉儿宽容一些。 孙夫人想起女儿信誓旦旦的告诉自己,说王夫人曾经有意让她做儿媳妇,后来沈雀欢不知道使了什么狐媚手段,竟然让王夫人改变主意,说动王将军请旨赐婚。 这番话孙夫人原先一个字都不信的,可孙嘉做出了这种事后,孙夫人心中才有了怀疑,难道女儿说的都是真的,女儿对王青臣存的那点心思她不是不知道,自从四年前女儿在宗华寺里同王青臣遇上一面后,就心心念念的要嫁到王家,为此向来高傲如孔雀一般的女儿,还不惜伏低做小去捧着王家芮小姐。 孙夫人在心里做了个决定,她想把刘公公拉拢沈三小姐的事透露给王夫人,好让她看清沈雀欢和靖安王的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说不定嘉儿的人生就有了转寰的余地。 只是还没等孙夫人找到合适的理由去王家,皇城里一道圣旨先一步砸到了王青臣头上。 本已在翰林院做了修撰,前途一片光明的王青臣,被皇上封做衜州巡查副使,派往衜州配合工部勘察修路之事。圣旨上还说,因皇上体恤王青臣尚未婚配,特赐婚清辉县主,限十日内大婚,大婚后立即前往衜州赴任。 这看似是打一巴掌赏颗红枣,可在王青臣看来,这分明就是皇上打了他两个响亮的耳光。 王夫人强撑着病体接了圣旨,宣旨太监一走,王夫人跳起来一巴掌打在王青臣的脸上。“这下子你满意了?六品修撰是何等前途?巡查副使又是什么前途?王家的祖宗基业还比不上你心中一个狐媚子女人?” 王青臣跪在地上,眸子里空荡荡的,好像有什么东西瞬间塌陷了一样。 沈雀欢知道这个消息已经是半日之后,她的心情复杂极了,一面庆幸自己终于解脱了王青臣的一厢情愿,另一方面却为宋阿娇担心。 如果阿娇知道,王青臣原本请婚要娶的人是自己,她会不会很失望呢?要是王青臣娶了阿娇之后对她不好,她又该怎么办呢? 沈雀欢彻夜不眠,像翻烙饼似的翻腾了一夜,第二日起床眼睛底下挂着明显的两团黑。连自己都看不过去了,她让小丫鬟拿了胭脂水粉过来,沈雀欢平日里很少往脸上涂东西,秋晓几个兴致勃勃的帮小姐打扮,黑眼圈掩住了,还涂了口脂和红腮。 弄完一看,秋晓和丫鬟们全都愣住了。 “小……小姐……”秋晓愣愣的,手里还拿着用来扑粉的棉团。 沈雀欢以为她们把自己给画丑了,急忙让人拿镜子过来,嘴里喊着:“你们这帮刁奴”,胳膊立刻把脸挡了个严实。 秋晓嘴角抽搐了一下,连忙阻止小姐把脸上的脂粉蹭下来:“小姐……小姐小姐,你太美了,你这么画太好看了。” 秋晓身后的小丫鬟全都随声附和,点头如捣蒜似的,秋晓见沈雀欢还是不信,直接把镜子捧到沈雀欢的面前:“不信,您看。” 沈雀欢看着西洋镜里的自己,粉面桃腮,红唇若樱,比较往常英气中带着一丝妩媚,沈雀欢也愣了愣,不禁左右对照着细细打量起自己,不过当她发现丫鬟们都在热切的看着自己,忽又把镜子放了下来。 “好看什么,猴子屁股似的。” 这回,满屋子的小丫头嘴角都开始抽搐,是忍笑的模样。 沈雀欢一看,立刻急了,撵了小丫鬟们出去,待屋子里人都走光了,沈雀欢才又端起镜子仔细的看,左看看右看看,心生奇怪,她从前长这样吗?容貌怎么好像有变化了呢?她不由摸了摸自己尖削的下巴,好像是长胖了,再摸摸皮肤,好像也没有以前水润了。 眼睛盯向镜子里的那抹红唇,妃红的颜色,透着一股妖艳的美,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柔软了许多,这让她忍不住想起祁霖玉的那个长长的吻。 想起来,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了,不知道他还生不生自己的气了,话说祁霖玉这个人分明就是得了便宜又卖乖,唇都让人家给亲了,还有什么可气的。 这么一想,沈雀欢那腮边的颜色就更红了,她连忙扔了镜子,拿手里的帕子扇起风来,只不过刚一抬眼,就发现房梁上坐着一个人,正目含笑意好整以暇的望着她。 沈雀欢“妈呀”一声,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屋子外头秋晓听见了,赶忙冲了进来,就瞧见沈雀欢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愣在那里。 秋晓也吓坏了,“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沈雀欢回过神来:“哦……哦哦,老鼠……我看到一只老鼠跑出去了。” 秋晓也害怕老鼠,吓得花容失色,赶紧吩咐小丫鬟们满屋子找。 沈雀欢做贼心虚的呵斥她们:“找什么找,我刚不是说已经跑出去了吗?还不把门关上,提防它在窜进来。” 沈雀欢的话说的合情合理,可不知为什么,秋晓和之后赶紧来的银杏,都觉得自家小姐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但具体哪里不对,她们又实在看不出来。 待所有人都退出了房间,银杏才挠着脑袋问秋晓:“唉,秋晓姐姐,小姐什么时候怕老鼠了?上次柴房里闹老鼠不还是咱们小姐一只一只亲自清除的吗?” 秋晓一听见老鼠就毛骨悚然,打了个哆嗦道:“快找找吧,可千万别再吓着小姐了。” 银杏的声音渐行渐远:“小姐把老鼠吓到了还说不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30:赐婚(下) 沈雀欢听着,恨的牙痒痒,这些奴才简直被她给惯坏了,竟然把自己说的这么彪悍,上次柴房统共就有两只老鼠,说什么是她一只一只抓出来,好像她抓了多少数似的。 再看房梁上的祁霖玉,果然一脸嫌弃的模样。 沈雀欢黑了脸,“王爷怎么这么喜欢做梁上君子,我说你是老鼠也不冤吧?” 祁霖玉潇洒的落地,明明是飞贼常做的动作,被他做起来竟然带着那么点仙风道骨的气度,沈雀欢心气难舒,“你这内力显然是全都恢复了?” 这两日沈雀欢对祁霖玉那失而复得的内力也仔细思考了一番,觉得应该是体内之毒被解了,才会有这样的效果。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祁霖玉走到沈雀欢刚才落座的地方,拨弄着桌子上那些描眉画眼的物件,云淡风轻的“嗯”了一声。 沈雀欢脸上一阵红,连忙把那些东西划拉开,正色问他:“这里好歹是女子闺房,王爷是不是太随便了?” 祁霖玉身子忽然前倾,认真仔细的盯着她看,半晌,品评道:“的确像猴屁股。” 沈雀欢头的吧? 沈雀欢应了一声:“我马上过去。”身上忽然袭来一股萧瑟悲凉之感,都说感情升温的阶段是最疯魔的,他们偏偏在这种要命的阶段分道扬镳。 沈雀欢鼻酸眼胀,垂着眼睛说了一句“你走吧”,就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因为所有的委屈都卡在喉咙里,她想把自己最好的样子留给他,而不是让他今后想起自己,脑袋里出现的就是个痛哭流涕的女人,沈雀欢对自己的哭相实在是没什么信心。 她以为祁霖玉也会有同样的情绪,她显然高估了男人,只见男人将眉笔放回妆台前,拍了拍身上的褶皱,忽然说起了宋阿娇:“你不用对这件事有负担,王家向皇上请婚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她虽然深居宫中也不会毫不知情,而且这件事是郑太妃亲自同皇上开的口,要是宋阿娇不同意,郑太妃何必多此一举。” 沈雀欢微愣,不是因为宋阿娇这件事上的立场,而是眼前的男人怎么会在他们分手的时机说出这么无关痛痒的话出来,难道他早就抽身而出,在心里头先一步“风过水无痕”? 沈雀欢心跟着往下坠,可这不正是自己最希望看到的吗? 祁霖玉看不清她垂着的脸色,微微一笑,转过身,大步走了。 沈雀欢的心也跟着那门扉一开一合,整个人的精气神儿都跟着那人走了。 男人在感情上果然比女人干脆些,说放下就能放得下,沈雀欢气的掉眼泪,扑到床上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 傍晚的时候,宫中传出消息,淮王正妃人选已然敲定,这个人沈雀欢也认识,正是苏宜香。 如果说王青臣赐婚的旨意在京都闹的沸沸扬扬,那么淮王正妃人选的出炉,无异于在滚烫的油锅里浇了一瓢冷水。 自羽驰案后,淮王一直是京都贵胄里的大冷门,虽然贵为亲王之身,但也没有任何一个世家想巴结这位在皇帝面前处处碰壁的淮王。 任谁都知道,江贵妃身在冷宫,只要皇上看淮王一眼,就会想起自己亲子和爱妃对他的背叛。 可若说京都贵胄圈里最抢手的闺中女子,恐怕连美不似凡人的沈雁君都比不上这位苏宜香苏大小姐。 毕竟她身上的标签太过华丽丽了,她身后站着的是德硕郡王和王录,父亲还是炙手可热的盐运司同知,祖母更是为数不多能在皇上面前说上话的贵妇之一。 这样一位香饽饽,怎么就放进了淮王的那处冷灶呢? 而皇上对淮王态度的改变,最紧张的莫过于太子和堇王,当今圣上并不是善男信女,做出的每一件事都有它准确的目的,此二王不相信皇上只是随便找了苏宜香这么个人。 只是太子和堇王两方还没等打听出个中原由,针对于淮王的另一道圣旨,晴天而落。 淮王封藩东北广林,命三月内就藩属地。淮王祁湛,成了我朝开年以来第一位就藩的亲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31:夜汇 ?x?dfb??u{j?5l????c??n?[ob?%e?b??y??^??,??0o??上封藩圣旨下达的当天晚上,沈雀欢做了一个梦,梦中还是少年模样的祁湛和江浅,在护国公府的桂树林里比武,阳光透过层叠的枝桠映在他们的脸上,白色的桂花从树上落下来,被两人的拳风剑气飞刮着飘散一片。 这个梦太清晰了,沈雀欢甚至能看清祁湛冠带的颜色,衣角的纹饰,鬓边吹乱的发丝,以及他的话:“江浅你放心,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站在你这边,和江家在一起……” 沈雀欢猛的坐了起来,黑暗中纱帐笼罩下来的楠木床上,只听得见她急促的喘息声。 沈雀欢叫了一声秋晓,没有人应答,她用手掀开帘子,又叫了一声,屋子里安安静静。 暗夜中沈雀欢的眸子如鹰隼般凌厉的一闪,手摸向枕头底下的匕首,和衣下床,站在了窗边。 原本在窗跟处守夜的婆子倒在地上,不知是睡熟了还是晕了过去,而原本应该在外间榻上陪床的秋晓,已经不知所踪。 秋晓比红芷还要谨慎许多,她不会无缘无故的离开卧房,沈雀欢将手中的匕首捏紧,轻轻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夏日的阁楼,每一步楼梯都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在夜半时分这样的声音足让整个房间的人清醒。 她记得初寇今晚睡在了阁楼的一楼,可沈雀欢只看到了有人睡过的痕迹,人和秋晓一样,均不知所踪。 沈雀欢默默的走到门前,“吱呀”一声将门打开。神色微微一凝。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怀疑此刻是梦境还是现实,因为祁湛就站在不远处的槐树底下,静静的看着自己。 沈雀欢在门前站了半晌,才提起裙子缓步走过去,夏日的夜并不寒凉,但月光映着她两颗乌黑的眼珠,却让她看上去凉浸浸的。 其实祁湛不知道,沈雀欢此时瞧他时,也格外注意到他那双清冽的眸子,那是她从前并不熟悉的,是长居高位者历经坎坷洗练才能磨出的眼神。 “你找我有事?”忽略掉丫鬟失踪,被人半夜潜入,沈雀欢直接问在了问题的关键上,若是没有要紧事,祁湛不会在深夜里来她的院子。 祁湛瞧着她,停了半晌才说:“我送你几个身手好的奴才吧。”他目光微微朝院子一角瞟过去,秋晓和初寇,以及两三个三等丫鬟并排坐靠在墙边,昏睡着。 沈雀欢没有搭他的茬,回过头来直视着对方,等待她刚刚那个问题的答案。 祁湛在沈雀欢这里从来就没讨到过好,祁湛抿起唇,是一个想笑但没成功的表情。然后冷不丁冒出了一句:“我没想到你是真的喜欢上了靖安王。” 沈雀欢那两条眉毛很是不悦的蹙了起来,他不是应该先解释一下为什么要向皇上求婚吗? 祁湛看她那样子,倒是真现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出来,只是并不由心,“虽然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可我还是想让你想清楚,他能给你的我未必不能给你,但我能给你的,他绝对给不了。” 沈雀欢有点心烦,特别是他用这种笃定的语气将她和祁霖玉捆绑在一起的时候,更烦。“你误会了,我和祁霖玉已经……” “城郊马场后头有个两进的宅子。”祁湛忽然打断他,他心口有一种钝钝的痛感。 “什……什么?”沈雀欢莫名其妙。 祁湛看着她,眼珠里无波无澜的。“那里有些东西我想让你帮我处理一下。” 沈雀欢有点面无表情,她从前就知道祁湛有打断别人说话的毛病,虽然极不喜欢,却让沈雀欢觉得很亲切。她只是不明白祁湛为什么会交给自己这么一件事,无论如何祁湛和沈雀欢之间还没有这种帮着料理事情的交情,而且他前后话题转折的是不是有点太突然了? 她把所有的心思都表现在了脸上,祁湛的表情却更加认真:“以后你要是遇到什么麻烦,也可以在那宅子里的白杨树上系一条绳子,自会有人出来帮你。” 祁湛说完,等了一会儿,沈雀欢仍然面无表情,既不开口拒绝,也没有要接受的意思,过了半晌,她后退一步,慢慢说:“淮王的好意小女心领了,只是……” 她话没说完,祁湛又一次打断她:“我听说你和程家武馆走的很近,姚九曲、程七娘、葛力……” 沈雀欢眼里波澜不惊,笑着说:“对,程家武馆的姚馆主是我的朋友,他也帮了我很多忙。” “很巧,本王恰与程家武馆也有些渊源,我表弟曾经有个副官,因为保护他而战死沙场,表弟曾经修书与我,让我帮他照顾这位副官的家人,所以我暗中将他们安置在了京都,虽没有出面帮过他们,却在暗中照顾着他们的生意和生活,后来他们生活渐渐的稳定,开了个武馆,就是你知道的这个程家武馆。” 沈雀欢眉眼不动,似听而非听地站在祁湛面前,只是隐在袖裾里的两只手,不禁颤了颤。“很巧,我也在表哥那里听说过他副官的事情。” 祁湛垂了垂眼皮,对她的说辞不置可否似的,忽然递了一样东西过来,沈雀欢猝不及防的接住,拿在眼底一看,是一条绣着鹰脸图腾的冠带,那花样沈雀欢见过,祖帅送给祁湛的第一把宝剑,剑柄上就刻着这样的纹路。 “姚九曲认得这个,你要是有一天指使不动他的时候,可以把这个拿给他看。” 沈雀欢怔忡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两粒点漆一般的眼珠直直盯着祁湛,说不上是什么,她觉得今天的祁湛和以前任何时候都不一样,是她从来都不认识,也从没熟悉过的。 祁湛没给沈雀欢拒绝的机会,朝她淡淡一笑,转身离开了。 沈雀欢看到他转出角花门时何砚的身影,再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冠带,那是一条比较旧的带子了,除了鹰脸图腾的纹路,冠带尾端还用银线绣着“祁湛”二字。 沈雀欢没来由觉得心口发窒,眼眶里有一滴泪“吧嗒”一下掉在那鹰脸图腾上。 那一年,她和祁湛坐在静心亭的台阶上,忽然聊起了很久以后的事情。 祁湛问江浅:“你以后想做什么?像外祖那样的大英雄?” 江浅摇头:“有我哥做大英雄就够了,我要像我娘那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都拦不住她。” 祁湛感慨:“我也是,等我在大一些就请父皇遣我去藩地,天高皇帝远,睡到日上三竿也没人管的着我。” 那时候江浅还曾笑话他没理想没报复没志气,时过境迁,祁湛终究走上了封藩这条路,可此一时彼一时,他走上这条路时的心情,永远都不会是愿望达成的欣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32:烦乱 ?_s1 .v?????f??-z?od??,??8??^??????gf%vt?kbt.??,秋晓等人一早走进来伺候,说话间就听秋晓说:“昨天晚上好奇怪,奴婢和初寇他们几个脖子都睡落枕了。”几个人脸上蜡黄蜡黄,像打了蔫的隔夜菜。 沈雀欢睡的也不好,由他们伺候着洗漱穿衣,并拒绝了小丫鬟们为她化妆的提议,并很郑重的说了一句:“以后我的房间不要再摆脂粉胭脂,我闻不得那个味儿。” 小丫鬟们平时里见惯了沈雀欢的随和,还是头一次见她板着脸,吓坏了似的不敢出声。 秋晓忙吩咐她们出去,伺候小姐梳头的时候,小心谨慎的说:“廖妈妈说,昨天晚上秋絮去找她了,提了个要求。” 沈雀欢“哦”了一声,秋晓继续道:“秋絮说他一家全都攥在沈陈氏手里,她爹和她兄弟怎么样她不想管,她就想把她娘给保出来,只要她娘过的好,她愿意一辈子为小姐所用。” 沈雀欢对着镜子,慢慢笑出一声来,“我可不敢用她。” 秋晓梳头的技术很好,不繁复,简单又大气,十分合沈雀欢的心意,而且沈雀欢也是个很随意的人,梳好头发后甚至都不拿倒镜瞧一瞧,直接点头起身,问起了红芷的事。“这么久了,长胖了没有?在那边可还好?” 秋晓昨天刚去看过红芷,回禀道:“已经大好了,昨天奴婢去的时候,红芷姐姐还问奴婢,什么时候能让她回来呢。” 自从祁霖玉那天亲口说出“一年之约食言”的话,沈雀欢就有接回红芷的打算了,她想了想,让秋晓把邓奉叫过来。 秋晓领命而去,不一会儿沈雀欢在花厅见了邓奉,开门见山的吩咐他:“你去备上一车礼,到靖安王府去一趟,把红芷接回来。”她把一沓红封交给邓奉,“这些你拿着,打赏这些日子照顾红芷的丫鬟,到那边客气一点。” 邓奉顿了顿,应了一声“是”,沈雀欢又说:“你想办法给秋絮她娘寻个差事,让她娘从家里先出来。” 秋絮的事邓奉知道内情,之前还怕小姐心软真用了秋絮,现在听小姐冷静的吩咐,知道小姐这样安排,那就是不打算用秋絮了,于是痛痛快快的应下了。 等出了雏云阁在儿门口遇上廖妈妈,邓奉才不解的问:“妈妈,你说小姐干嘛多此一举把红芷给接回来?” 廖妈妈也是一愣,“小姐要你去接红芷了?” 邓奉点头,举了举手里的红封:“是啊,还让我给那边的丫鬟打赏呢。” 廖妈妈想了想,说:“红芷毕竟是小姐信得过的人,小姐可能觉得出嫁这么大的事,得让她帮着回来张罗吧。” 邓奉想了想,了然道:“那我就知道了,我这就去靖安王府把红芷姑娘接回来。” 邓奉这一趟还特痛快,半个时辰就把红芷给接回来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沈雀欢非又传了邓奉到面前复命,邓奉不明所以,将接人的过程一五一十的说了。 “小的进府之后,常喜总管直接带小的去禀了王爷,王爷招了小的问了问,听说是小姐您的意思,也同意了。” 沈雀欢脸色不太好,冷声问:“还有呢?” “啊?”邓奉一时没弄明白,仔细想了想,说:“王爷说这些日子太忙了,有些事情照顾不到,让小姐您万事小心。” 沈雀欢好笑的冷哼一声,眉眼之间凉凉薄薄的。邓奉看着莫名其妙,退下去之后不住的挠头,他好像也没说错话啊? 这时候秋晓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烫金的帖子:“小姐,盐运使苏大人府上的苏小姐递了帖子,说邀您今日下午去同街街西的阳春小筑坐一坐。” 盐运使苏大人,就是苏宜香的父亲,半个月前苏大人回京述职,已经正式由四品运同升至为三品盐运使,并由圣上钦赐了艳阳胡同的府邸。 艳阳胡同和承平侯府所在的梅花巷很近,离同街可是正经远的路程。 看样子,苏宜香邀请沈雀欢,是有事情要说。 沈雀欢想起昨天晚上月下的祁湛,缓缓透了口气,点头道;“告诉来送帖子的人,说我下午一定到。” 秋晓退下去,走到小门的时候听见小丫鬟们一边儿扫地一边说闲话。 “听说红芷姐姐一回来,小姐就将总管权交回给她了,现在廖妈妈正和红芷在小库房里交接呢。” “啊?我还以为小姐会把总管权交给秋晓姐姐呢。” “就是啊,秋晓姐姐这段时间暂管着院子里的大小事,我总觉得她比红芷姐姐合适。” “谁说不是呢,红芷姐姐就会拿小姐出来吓唬人,有几个人真是她自己管得住的,最后还不得廖妈妈出来帮她,你看秋晓姐姐就不一样了,从来不在小姐面前说三道四,本本分分的,虽然对咱们也严厉,但从没拿权利压过咱们。” 秋晓原本是打算绕道过去的,可听到这儿忽然顿下脚步,走过去,冷了声音:“是不是活太轻,人太闲了?小姐还在花厅里呢,你们就敢这么嚼舌根子,自己去张妈妈那领板子,每人十下,下次再犯,领二十。” 小丫鬟吓得瑟瑟发抖,哭着说“不敢了”,秋晓没再理他们,冷着脸走了。 红芷和廖妈妈这时候从角门另一侧走了出来,红芷因为吃药的缘故,不见消瘦反倒有那么点丰腴,笑起来带着那么点儿从前没有的福气,她对廖妈妈恭敬的说:“妈妈您看,秋晓是个扶的起来的,您再稍稍提点提点,院子里的事儿她定然能管的起来。” 廖妈妈若有所思,说实话她其实也很欣赏秋晓这丫头,可小姐更加信任红芷,对红芷的态度就如对自己的妹子似的,所以沈雀欢在问廖妈妈“红芷和秋晓谁合适管事时”她虽然想的是秋晓,却还是提了红芷的名字。 可现在红芷自己提了出来,廖妈妈反倒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红芷见廖妈妈犹豫,笑着说:“妈妈你还不知道我吗,从前是小姐赶鸭子硬上架,我有几斤几两您可看的最清楚了,现在小姐身边最缺人,能用的上的就只有这么几个,我想着正好空出手来,帮小姐好好带几个贴心的人,要是小姐真嫁了人,也不至于没人可用。” 廖妈妈明白了红芷真正的意思,她略略的点了点头,应承道:“我去跟小姐提一提,但小姐到底是什么意思,妈妈我也不能左右。” 红芷微微给廖妈妈行了礼:“妈妈受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33:约见(上) ??55?n??m23z?????`??l??z~????f??6?=?7????45‘????e}??将红芷的意思同沈雀欢说的时候,沈雀欢还是犹豫了一下,说“让我想想。” 红芷是跟着她一路走过来的人,经历了这次死里逃生,沈雀欢感觉到了她身上的变化。当初在她手底下的小丫鬟里,红芷最喜欢的就是初念,说她懂事有眼色,做事周到又细心。 可就是这样周到细心的好姐妹,将她害得去了一趟鬼门关,红芷的心已经被凉透冷透,她也再不是当初那个没心没肺又热血的姑娘了。 而此时的沈雀欢,对自己的结婚对象还处在迷茫的阶段,王青臣和淮王都已经被皇上赐婚,有心人都能从这两桩婚事中看出,皇上对此二人请旨赐婚的事心怀不满,而一个被发配一个被封藩的下场,也相当于是在惩戒了。 皇上的态度既然是这样,可想而知对沈雀欢的态度又好得到哪里去。不过,连沈雀欢都看得出承平侯府和太子府联姻的目的,作为九五至尊的皇帝又怎么会被蒙在鼓里,而沈雀欢的出现,或者正是充当了帝王的一颗破局之棋。 沈雀欢也绝对不相信,西府上次一招未果,就会偃旗息鼓不再反击,她们在沈雁君的身上倾注了怎样的心血,只有她们自己能够体会。 所以这一次去同街赴宴,沈雀欢破天荒的借用了长儒的暗卫阿斛。 阳春小筑坐落在同街的一处河道转寰处,地理位置极佳,因为老板是个女人,所以常常会被京都名闺光顾。 苏宜香虽然只回京数月,却也在短时间内成了阳春小筑的常客。 沈雀欢从马车上下来,就瞧见了三楼临水悬窗的露台上,站着一个穿着桃红色罗裳的曼妙女子。 苏宜香其实是个很大气的美人儿,也许是她的举止太过端正淑女,使得外人总是最先看到她过人的气质,而忽略了她的样貌。但沈雀欢在阳春小筑楼下与苏宜香对视的这一眼,却让鲜少承认别人优点的沈雀欢,在心里赞了一声,“美人!” 苏宜香今天的这身桃红色轻纱罗裳,简直将苏宜香的美衬托的淋漓尽致,沈雀欢在京都里从没见过这样的裙子,里面是刺绣繁复的湘式罗裙,外头罩着很多层薄如蝉翼的雾纱,使得被刺绣精湛的罗裙包裹住的曼妙身材,显得婉约玲珑,有一种影影绰绰的仙姿之美。 这让已经和苏宜香当面见过了礼,各自入座的沈雀欢,仍然挪不动眼睛。 苏宜香亲自为沈雀欢斟了一杯茶,“尝一尝,这是木香山,是我偶然得来的。” 沈雀欢微笑着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木香山”这种茶只有朋来号有的卖,而且出自祁霖玉之手。祁霖玉是制茶高手,有一次在和长儒谈到茶叶的时候,长儒无意中说起在南岳游历时,看到当地人用含香味的树皮泡水喝,后来长儒在一本叫“草本志”的书上发现,这种树名字就叫木香山,不仅含有茶香,还是一味调理女人身体的补药。 长儒当时说的随意,沈雀欢听了就开玩笑说:“那这树皮做成茶叶岂不是很好卖。” 没想到祁霖玉在沈雀欢的话里听出了商机,两个月后,有人就在南岳为祁霖玉弄来了许多木香山的树皮,祁霖玉亲手做了第一盒茶块,送给沈雀欢时,很惋惜的说:“可惜木香山属于奇珍异草,在南岳已经不多见了,要想再制下一盒,恐怕要等到五年之后了。” 沈雀欢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在盒子里取了一小块出来,说是尝尝鲜,又因为那香味太过浓烈,所以沈雀欢还是把那盒茶块还了回去,换了一盒精品绿茶。 当时沈雀欢是想,既然这茶这么珍贵,又是祁霖玉亲手做的,那还是还给人家自己收藏吧,她对茶叶也不挑剔,免得夺人所爱。 可是今日,在阳春小筑的茶案上,在另一个女人的亲手泡制下,沈雀欢又一次闻到了“木香山”的茶香,可不知道为什么,当初觉得浓郁太过的香味,此时闻起来,竟然显得是那样的宜人美好。 是她心态变了吗?一年前得到这盒香块的时候她还不是个合格的女人,也可能从前那木香山触手可及,所以她并不珍惜,现在她从别的女人手里再遇上它,才真正看到了它的美吗? 沈雀欢盯着袅袅的茶气,微怔了怔神。 就在沈雀欢怔愣的时候,苏宜香开门见山的开了口,“三小姐可听说了我的亲事?” 这话如果问别人,可能会让对方觉得很突兀,但经过多次的接触,苏宜香知道沈雀欢是个直接的人,她便也收起了对待大多数人的那些弯弯绕绕。 沈雀欢果然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还说了句“恭喜”。很是真心实意。 苏宜香听在心里,却表现的很是落寞:“我其实早知道我的婚事自己不能做主,所以我从未对任何男人心存过幻想,如今我嫁了人,夫纲为天,这就是我一生要走的路。” 饶是沈雀欢再能感同身受,却还是觉得苏宜香这话说的有些没头没尾,可苏宜香接下来的一句,却让沈雀欢立刻明白了她说这番话真正的意思。 苏宜香说:“我知道淮王心里的人是你,也知道他向皇上求娶的人是你,而且昨天晚上……”苏宜香顿了顿,转过脸,淡淡的笑着说:“我知道他去找过你。” 沈雀欢是一个很不屑用表情掩饰内心的人,但当苏宜香以这样的口吻提起昨晚的事,心里虽然有那么一点不舒服,但她还是让自己表现出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因为眼前的人将会成为祁湛的妻子,她也希望苏宜香对祁湛好好的,如果苏宜香有那个能耐解开祁湛的心结,那她也乐意看到两个人恩恩爱爱的模样。 所以沈雀欢破天荒头一次向无关紧要的人摆正了态度,“我和淮王之间没有什么,希望你不要误会。” 沈雀欢以为,自己这么站不住脚的一句话说出来,苏宜香肯定会翻脸,她已经做好了再次解释的准备,可苏宜香却十分无奈的笑了。“我知道,如果昨天晚上你们决定了什么,或者说你给了他希望,那他就不会在外面喝的酩酊大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34:约见(下) ????%??`??&yf??m@??q??h?aa?u?30?a?y???h?p?}f??听着,笑容渐敛,目光中闪烁着些许意味不明的东西,她忽然意识到,苏宜香刚刚这么说,并不是想确定什么,而是她已经决定了什么。 “苏小姐,不管是出于误会还是出于别的什么,我还是那句话,我和淮王之间清清白白,不是你想的那样。”沈雀欢神色间依旧一派淡然从容。 苏宜香忽然笑了笑,她很少露出这副伤春悲秋的模样,但不得不说,很有气场。“沈三小姐,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之前我从没嫉妒过任何人,可我有点嫉妒你,你总是能轻而易举的得到男人的心,淮王是这样,靖安王……” “苏小姐”沈雀欢打断她,她已经知道她想要说的是什么了,她有点冷漠的站了起来,“我们之间还没有熟到说这种话吧?” 她垂眸便要告辞,苏宜香也站了起来,急切:“我没有恶意,我从前或许不了解你,可经过此事我看的很明白,我羡慕你,和淮王和靖安王都无关,我羡慕你做什么事都不违背自己的心,将什么事都看得清清明明,我也曾想做一个非黑即白的人,长大后逐渐妥协,我以为人都是这样……。”苏宜香一边追着她一边说出这么多话,沈雀欢不得不驻了足,回过身就看到了她万分真挚的笑容。 沈雀欢原本觉得苏宜香是个很直率洒脱的女人,今日这种形式的见面让沈雀欢很不舒服,她不由凉声提醒她:“苏小姐找我来有什么事,不妨直说吧,我脑子不太好用,你这么绕弯子,我未必能懂。” 苏宜香见识过这人的牙尖嘴利,心中微微不悦,脸上却不表现一分,反而笑着说:“你这样很好,好好待靖安王,他是个好人。” 沈雀欢有点腻烦:“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警告我别对淮王怀有不该有的心思吗?别说我现在对淮王没心思,就算将来,他成了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我也绝对不会对他有心思。” 苏宜香微怔,那句“就算将来他成了什么了不起的人物”,真正的意思是什么她和沈雀欢都是明明白白,而之前苏宜香之所以对沈雀欢喜欢不起来,也正是因为沈雀欢不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有那么一股“什么都敢什么都不怕”的气场,这是苏宜香所不具备的。 而在苏宜香的观点里,“什么都敢什么都不怕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真正有实力有资本的,一种是狂妄自大不自量力的,显然,在当下苏宜香将沈雀欢认定为后者。 她收去了脸上的善意,说出了一个没头没脑的问句:“沈三小姐可知道孟夫人这两日就要回京了?” 沈雀欢眉头蹙了蹙,想了半天才知道苏宜香口中的“孟夫人”是荣王爷躅国的平妻。沈雀欢的眉头就皱的更厉害了,不知道苏宜香为何在这时候提到了她。 苏宜香也不绕弯子了,先道了一声抱歉,“你知道我为什么到了这个年纪还没有许亲吗?是因为孟夫人早在三年之前就问过我的意思,她想让我做靖安王的妻子。” 沈雀欢看着她,有什么东西从心口的地方划了过去,让她的心又疼又乱,这件事显然祁霖玉是知情的,可她从来都没告诉过自己,而且在王老太爷做寿的那天,还让苏宜香来照顾自己。 她感觉自己真是傻到家了,自己整个心都被人看了个透,可他自己却捂了个严丝合缝。 “既然是这样,那你为什么不向皇上陈情?” 苏宜香淡淡的:“沈小姐听没听过一句话,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她把后几个字一字一顿的说出来,就像是拿一把钝刀子,一下一下的戳着沈雀欢。“我得不到淮王的心,所以我觉得他更好。” 沈雀欢心想,这真是一语中的,她当时拒绝祁霖玉拒绝的理直气壮,可还是被他一步一步的沦陷了,现在他知道了自己的心,就那么轻易的否掉了“一年之约”,就算是她最终没有嫁给太子世子,他也不会再履行那个一年之约了,因为她的心,他已经得到过了。 而苏宜香的选择在沈雀欢看来简直是一石二鸟,她去用自己的温柔乡攻陷淮王的冷心肠,而苏宜香洒脱的在祁霖玉身边离开,说不定会让祁霖玉记挂一辈子。 虽然沈雀欢觉得,苏宜香今天叫自己过来,有那么一点儿立场对立的意思,她是故意想让自己的心里不痛快。可沈雀欢明明知道却还是陷了进去,沈雀欢的心都快难受死了。 沈雀欢回京之后在与女人的对峙中,从来都没有输的这么惨的时候,而且在回到承平侯府,经过了一日一夜,她仍然深陷在那句“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话里拔不出来。 沈雀欢越想越觉得憋屈,她翻出了已经为祁霖玉缝好的那一双袜子,咬了牙剪成了两截,还不解气,干脆把剪碎的袜子塞进了盒子里,吩咐邓奉给靖安王送过去。 这两日邓奉等人都隐约觉得小姐有些不对劲,因为虽然外人还没有得到消息,雏云阁里的重要奴婢,如廖妈妈、红芷、邓奉等人,都对沈雀欢的婚事讳莫如深,因为红芷在靖安王府养伤期间,总管常喜已经在着手准备靖安王的亲事了,而且从白前那里得到的消息来说,王爷已经说服了皇上,让沈雀欢做他的正妃,只是在宣布这件事之前,靖安王还有许多事需要安排,不能把事做的太过张扬。 而且那一日王爷到小姐房里待的那么一阵,廖妈妈也是心知肚明的,从靖安王离开时眉眼间的那抹尘埃落定的喜色,廖妈妈认定小姐也已经明白了王爷心意。 可事情又是怎么被沈雀欢想岔的呢? 原来祁霖玉当日在为沈雀欢画眉之后,所说的那一句“之前答应你的一年之约,恐怕……”并不是沈雀欢以为的“不能履行”的意思,祁霖玉所要表达的意思是“我可能要把时间提前了”。 沈雀欢低估了祁霖玉对自己的感情,祁霖玉也低估了沈雀欢脑子里的那些弯弯绕绕。并且在当时祁霖玉两次问寻沈雀欢“明不明白”,沈雀欢都信誓旦旦的说“明白”。 这也让祁霖玉单方面的认为,女人是因为害羞,所以才用了这种隐晦的方式。 所以,当这一日,祁霖玉忽然收到了沈雀欢送来的锦盒,并且高高兴兴打开之后,脸上除了震惊之外,还有那么一股的莫名其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35:添堵 4)%p??1??__?)??c?2?u??5c?r??f?6p??m???微微抬头看着白前,无声的询问。 白前朝盒子里看了一眼,愣了愣,垂首道:“属下去问问邓奉。” 祁霖玉“啪”的一声把盒子扣起来,显然心情低到了极点。白前躬身退出去,叫来邓奉问道:“那盒子是三小姐亲手给你的?她给你前你知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邓奉:“是小姐亲手给我的,不过我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那三小姐给你时的表情怎么样。” 邓奉想了想,蹙眉道:“很阴鸷” 白前觉得这么去给王爷回话,王爷非和他急不可,于是又派人去寻跟着沈三小姐的那个暗卫。那个暗卫也算是自己人,是甫占的侄子,叫甫达,很是沉稳内敛的一个人。 甫达恭恭敬敬的向白前禀报:“三小姐昨天去见了苏家大小姐,回来的路上脸色就一直不好。” 白前如是回禀给了王爷,祁霖玉正在抿茶的动作微微一停,抬头“哦?”了一声。 还有一件事白前不得不禀报:“今天早上常喜回禀说,苏小姐应王爷准许去总号挑选嫁妆时,只挑了两件。” 后面的话在祁霖玉的注视下变的越来越弱:“一件是白薇仿照王爷的手法做的一盒木香山,还有一件是朋来号今年唯一的一件雾纱。” 祁霖玉定定看白前半晌,突然怒极反笑,接着一伸手,把手边的一只薄玉茶盏碎在了地上。 屋子里侍立的丫鬟纷纷跪地,白前也大气不敢出。 隔了半晌,才听他沉声吩咐,“通知广林商号,铺子歇业半年,只通钱银不通货。” 饶是白前再有心里准备,也不禁抬起头瞟了一眼主子。 广林是流通山珍毛皮的重要商贾之地,这些年要不是朋来号在那里一家独大,呈垄断趋势,还不知广林知府要怎么为山匪盗贼头疼呢。 如今广林成了淮王的藩地,万事开头难,朋来号在这时候清撤半年,岂不是故意给淮王制造麻烦? 白前深深的吸了口气,应了一声“是”,退了下去。 祁霖玉坐在案前翻看账册,这些日子他简直忙翻了天。他打算在大婚之前将所有事都有个了断,无论是荣王府还是以堇王马首是瞻的陆家。孟益上次和他闹翻之后,就自请去躅国管理商路,从前大樾的铺子多由孟益管,现在事无巨细的都摊到了祁霖玉面前。 而且和三方势力抢亲,可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办到的,他不仅答应了皇上许多不平等条约,还要费脑子帮皇上权衡利弊,将最合适的人放到最合适的位置上。 把苏宜香配给淮王这个决定虽然仓促了点,但祁霖玉自认是一招好棋。苏家现在已经处在风口浪尖,太子和堇王的势力又错综复杂,苏宜香在这种情况下择婿人选少的可怜,而苏宜香又是个心高气傲的,她宁愿在家里做老姑娘,也不愿意嫁给一个配不上她的人。 而风头正劲的苏家马上就要涉及到“站队”的问题,苏大人想要在京为官,就要做非太子既堇王的选择。恰好淮王这个冷门亲王属于折中势力,而且淮王封藩,就相当于断了淮王的登位之心,不论未来皇位上坐着何人,苏家也依然会独善其身。 而站在儿女私情上头考虑,祁霖玉其实觉得这两个人很般配,苏宜香的身份,无论嫁给谁,都是锦上添花,对苏宜香来说婚姻就难免功利了一些,淮王就不一样了,他的功利心不重,与自尊心很强的苏宜香配在一起,很是相得益彰。 这件事错就错在,祁霖玉促成此事之前没有和苏宜香本人商量。以至于苏宜香才会用这种几乎是报复的举措,去找沈雀欢的麻烦,想让自己也跟着不痛快。 以苏宜香的聪明头脑和惯用的手段,祁霖玉甚至都能想象的到,沈雀欢捕风捉影患得患失的模样。可是只因为这样就剪了袜子送过来,是不是有点太刁蛮彪悍了? 祁霖玉脑袋有些涨,账本上的字密实的让他心烦。锦盒里头露出白色松江布的一角,以及并不细致的绣工码好的粗糙花边。眼前似乎出现女人挑灯缝袜时紧蹙的眉头,以及微微不耐烦的表情。 祁霖玉在无人的书房里,勾了勾嘴角,叹着气轻声:“就气成这样吗?” 其实祁霖玉心中也带着怨气,因为那日淮王夜探承平侯府的事,早就由甫达禀报上来,他表面上不以为意,可心中那股滋味只有自己体会的清。 这时候门口忽然出现了一个月白色的身影,祁霖玉目中寒意骤起,待看到来人,眼神不由自主的平淡下来,“小薇。” 白前的妹妹白薇,自从帮孟益假扮巫灵香月被识破之后,就一直住在靖安王府里,她端着一碗清肺茶走了进来。 “小薇新研制的茶水,拿过来给王爷尝一尝。” 祁霖玉对这个白老神医的独生女儿,白前的唯一堂妹,还是很有耐心,很是礼遇的,而且他听说白薇拿来的茶叫做“清肺茶”,觉得自己现在的确是应该清一清肺火。 于是朝白薇招了招手,“拿来,我尝尝。” 白薇其实大多数时候很怕这个冷面王爷,但她今日有事相求,恰好哥哥不在跟前,院子里的奴才又不知躲哪儿去了,这才大着胆子走进来。 祁霖玉喝了茶,把茶碗放回白薇端着的茶盘里,“你找我有事?”祁霖玉虽然已经表现的很温和了,但在白薇的眼里,他仍然是个喜怒无常的冷阎王。 她拢着眉心支支吾吾的不知道怎么开口 祁霖玉是什么人,自打这小姑娘壮着胆子走进来的时候,祁霖玉就知道她要求的是什么。“你是不是想问我孟益的事?” 白薇猛的抬起脸,眸子里闪闪亮亮的。“我听说他几天后到邯州,我想……我想和哥哥一起去邯州接孟夫人……” 孟益护送孟夫人来京,却推说躅国诸事繁杂等着他回去处理,打算把孟夫人送到邯州后他就返程,祁霖玉已经吩咐白前提前两天动身去邯州打点一切,算算日子,后天就要启程了。” 祁霖玉:“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 白薇没有想到祁霖玉竟然这么轻易的就拒绝了她的请求,少女眼眶里蓄满了眼泪,委屈的说:“可王爷明明说过,小薇解毒有功,日后会无条件答应小薇三个请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36:痴心 n?3??z?v?(??gr???j?e?>?vj?s????m???ēd?o?没有应白薇这句话。 一个月前,白薇的父亲白行止终于研究出了能解祁霖玉身上残毒的解药,而白薇作为白行止衣钵传人,从中也贡献了不小的力量。 祁霖玉于是便允诺了白薇三个要求。 能让祁霖玉无条件答应三个要求是多大的礼遇啊。可祁霖玉却没料到白薇会把这样一件小事当成要求说给他。祁霖玉从未对任何人食言过,当然也不想让这个小姑娘失望。 白薇见祁霖玉不说话了,心里不住的打鼓,眼睛里蓄满了眼泪:“霖玉哥哥,小薇知道您和孟益闹了脾气,你们之间的事小薇不敢质疑,小薇只是想见一见孟益……” 这小姑娘还是襁褓的时候祁霖玉就抱过她,对她也像自己亲妹妹一样照顾,他实在不忍心看到小姑娘哭的这么伤心,可白薇所求之事,又是他绝对不能答应的。 祁霖玉叹了一口气,问她:“你知道孟益的妻子这一次也随孟夫人到京吗?” 白薇的哭声立时顿了顿,半晌才说:“我知道,向真姐姐带着儿子女儿一块过来。” 祁霖玉以为自己提到孟益的妻儿,白薇一定会明白他的意思,可没想到这个小姑娘对孟益的爱恋如此执拗,执拗到已经痴魔的地步。 祁霖玉有点震惊,向来手腕狠毒的靖安王也有无措的一天。 好在白前这时候走了进来,这位平日里没少为妹妹的事头疼的年轻人,最近显得有些阴郁。“小人失责,望王爷恕罪。” 祁霖玉定定的看着这对兄妹,忽然松口说:“去邯州的时候,带上小薇吧。” 只见二人一个震惊一个惊喜,震惊的自然是白前,他不明白向来对别人的事袖手旁观的主子,为何突然做了这样的决定。“王爷……” 祁霖玉挥手打断他,语重心长的说:“你拦得住她的人,拦不住她的心,还不如让她和孟益见一面,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 白前沉默,他虽然不同意王爷的决定,却不会去质疑他的命令。 出了迦玉斋的书房,以夏正领着一群捧账本的小丫鬟进到正院,白薇跟在白前的身后,高高兴兴的叫了声:“以夏姐姐” 以夏也笑着同她见礼:“白姑娘,你的茶可烹制好了?奴婢刚刚经过您的院子,闻着香气扑鼻呢。” 白薇说:“已经烹制好了,回头让吴澜送给以夏姐姐尝尝。” 以夏受宠若惊似的:“那感情好,连王爷都时常称赞白姑娘的茶艺精湛。” 白前忽然在一旁凉凉说道:“刚才白薇给王爷送茶的时候廊子底下一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若今天进去的不是白薇而是其他什么人,以夏你可知道王爷的脾气?” 白前这个人平日里温温和和的,以夏却知道他是个不好接近的人,但凡是白前看不上眼的人,不论做多少努力,都不会轻易让他改变看法。 而白前和以春的关系极好,以夏无论怎么谄媚都不能让白前对自己更好,索性以夏对白前也冷冷淡淡的。 此时听他凉薄的语气,心中不悦,“迦玉斋怎么可能会有别人进去?里里外外这么多护……”以夏心口一惊,果断的将话戛然而止。 白前却若有所指的笑了:“我只是提醒你,毕竟以夏在王爷身边伺候的时间长了,怠心在所难免,就是别生了歧心就好。” “你……白总管,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前冷哼一声,撇下二人离去了。迦玉斋外松内紧,以春前来禀报事情都要层层通禀,怎么可能放着白薇如入无人之境?当时红芷住在迦玉斋的时候,以夏就使尽办法想套出关于合欢院未来主子的事情,好在红芷是个口风紧的,现在红芷不在了,孟夫人回京后要住到靖安王府里来,以夏又打上了白薇的主意,还不是看着白薇是孟夫人的干女儿,想从中掀一掀风浪罢了。 以夏没想到白前当众警告她,心中存怨,无奈公事在身,只能压着火气往书房里去。 迎面却见甫占陪着靖安王走出来,以夏一愣,主子已经连着五天在书房里处事了,吃睡也都在迦玉斋里,而且半个时辰之前,也是主子让她拿了鱼纹令亲自去朋来号取的账本,那时候主子还一副心烦意乱的模样,怎么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恢复到神清气爽似的? 甫占见以夏过来,冷着脸问一句:“外头伺候的丫鬟都哪去了?叫也没人答应。” 平日甫占从来不对迦玉斋的事指手画脚,他这么说,自然是靖安王先前有所不悦。 以夏连忙垂手恭立:“奴婢失职,回头定会管束下人。” 靖安王从她身边路过,只留了声音道:“你太忙了,还是让以春过来帮你管束些日子。” 以夏大骇,可靖安王的语气不容置疑。可是不多会儿甫占去而复返,在书房里取了个眼生的盒子,又走了出去。 “甫侍卫。”以夏忙叫住他,指了指身边小丫鬟们捧着的账册,“王爷还没有吩咐,这些账册……” 甫占擎着一张淡漠的脸庞,想了想,说:“找个箱子装起来,如果王爷需要,自会派人回来取。” 也就是说,这些日子王爷都不打算回迦玉斋了? 以夏满脸落寞,她和甫占并无交情,自然也不会去主动打听王爷的去向。可她还是忍不住的猜测,是什么让王爷忽然改变了心情,连周身的气场也改变了呢? 还能是因为什么?祁霖玉让甫占来拿那双被剪成两截的袜子,意图就十分明显了,攘外必先安内,他后院不宁怎么有心情忙活外头的事。 白前被火急火燎叫到王爷马车外的时候,很是摸不清头脑。“王爷要这个时候去金铺典库吗?那属下直接将沈三小姐接到金铺去吗?王爷可还有别的话需要属下带到?” 这才什么时辰,太阳还没下山呢,难道要让金铺提前打烊吗?以前王爷不是说过金铺属金阳气盛,开门、打烊或是歇业都要严格按照时辰走向,才能做的长久吗。 白前朝一边肃立着的甫占瞟了一眼,只见他一副哀叹状。 等靖安王的马车走了,白前忍不住捅了捅身旁的木头:“怎么回事?金铺那头出事儿了。” 甫占耷拉着肩膀,轻轻“嗤”了一声,“怪我,说错了话。” “啊?”白前不明所以。 “王爷刚问我,要哄女人开心送什么礼物最合适,我随口说了句‘金子’……” 白前嗔目结舌,可甫占这话答的绝对没有披露啊,需要王爷哄的女人只有一个沈三小姐,而他们这些了解沈三小姐的人都知道,她最喜欢的东西绝对是金子啊。 可……可……可是去金铺典库这种哄法,也太……逆天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37:尘埃 白前到承平侯府求见沈三小姐的时候,沈雀欢正在修剪一株蜀客双色海棠,一朵粉色一朵紫色,妖妖娆娆的停在枝头上,沈雀欢的剪刀就在那朵紫色上头盘桓不下,看得白前喉咙里忍不住“咕咚”一声。 沈雀欢像是这才想起屋子里还有白前这么一个人,“你说王爷还要让我当一回护卫啊?”她嘴角轻轻蔑蔑的一笑,“你家王爷不是恢复内力了吗?” 白前一惊,王爷内力恢复的事只有荣王爷知道内情,王爷竟然已经告知了沈三小姐。 不过白前的表情马上恢复如初,恭敬道:“王爷说这次的确是正事儿,还望小姐以大局为重。” 沈雀欢的手顿了顿,锋利的剪刀咔嚓一下就把那株紫色的海棠花给剪了下来,再抬起头时便瞟了一眼白前:“白总管稍等,容我换一件体面点的衣裳。” 说完,娉娉婷婷的回屋去了。 白前嘴角抽了抽,在花厅里足足等了半个时辰,天色都有些暗了,才见沈雀欢穿了一件石榴红色金织纹云绸罗裙走出来,她腰上系着一条银色底富贵牡丹图样的腰带,那腰身紧的,仿佛就要喘不过气似的,而且白前竟然在沈雀欢脸上看到了着妆的痕迹。 要不是沈雀欢摆着一副笑里藏刀的表情,白前几乎要叫一声“完美”了。 可惜,盛装打扮的沈雀欢,有点冷漠近妖的气质,看起来反而不像个好人。 白前还是忍不住在心里琢磨,沈三小姐向来是不屑于化妆的,今天这么反常,不会有什么不妥吧? 朋来金铺的总管郭于是已经不止一次见过沈三小姐了,而且根据自己的办事经验,但凡和沈三小姐沾边的事情,他都要提起十二分精神去应对。 沈雀欢由红芷扶着从马车上走下来,直接从后门进了铺子,沈雀欢一边走一边对白前漫不经心的笑:“这才什么时辰,竟然就已经要打烊了,你们朋来号的金铺不是要倒闭了吧?” 身后跟着的郭于是差点咬了舌头。 白前处变不惊的解释:“最近在周转银子,一些官银也要走朋来号的路子,王爷今晚要在铺子里典库,所以叫小姐来帮着看顾一翻。” 沈雀欢表情垮了垮:“看顾什么?看顾银子还是看顾你家王爷?” 她声音不小,郭于是的唇角再次抽了抽。 待到了金库门口,白前和郭于是齐齐驻足,白前和颜悦色的对沈雀欢说:“三小姐请进,若有什么事,拉动金库里的铃铛即可。” 朋来金铺的库房,没有祁霖玉的鱼纹配,是绝对无法进入的。 沈雀欢不知道祁霖玉在耍什么把戏,放缓脚步朝里走去,过了三个转角,眼前忽然豁然开朗,入眼满墙的金碧辉煌,竟然是一块一块小金砖垒砌起来的四面墙,沈雀欢僵得动都不能动了。 祁霖玉就坐在不远处的桌案后头,看到如料想中一样的这一幕,嘴角极力向下压了压。 沈雀欢这才发现祁霖玉那副看笑话的模样,一下子清醒过来,清清淡淡的给祁霖玉福了个礼:“参见王爷。” 抬起头,对上一双深邃狭长的眼睛。她也并没回避,直勾勾的望回去,时间一点一点的走过去,他仍然在打量她,可沈雀欢却感觉到了脸畔微微的热度,咬着牙率先别开脸。 祁霖玉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招呼她道:“过来,帮我个忙。” 沈雀欢虽然不乐意,但还是走了过去,瞥眼瞧见他手上厚厚的一沓账册,没想到他真的是来算账的。“不知王爷叫小女来有何吩咐。” 她每次自称“小女”的时候,都是即将要炸毛的时候。祁霖玉深谙其道,把手边的锦盒往沈雀欢面前推了推:“袜子不合适。” 沈雀欢嘴角一耷拉,再一次别过脸去,“小女技艺不精,只能做这样一双出来。” 祁霖玉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化了薄妆的脸蛋在满室金银的耀眼光线下,竟显得清丽、婉转、干净,眼睛里更是黑白分明,祁霖玉实在想不明白,苏宜香分明连她一根眉毛都不如,她干嘛自己给自己添堵。 “我这两天有点太忙了,一时没料到苏表妹会去找你。”祁霖玉其实在妥协了,只是他不该称呼苏宜香为“苏表妹”,他其实应该叫苏宜香为“那女人”,这样沈雀欢或许才会稍稍压一压脾气。 但话已出口,沈雀欢那双眼睛立时一片精光。女人对女人的敏感和敌意是男人永远都无法理解的。 就见她微微向后退了一步,眼睫垂了垂,硬邦邦的说:“小女才疏学浅,能帮王爷的事情有限,王爷不如派人去叫苏小姐过来。” 祁霖玉又好气又好笑,不得不站起来走过去,沈雀欢却连着后退了好几步,撇清关系似的:“王爷自重。” 祁霖玉被人婉拒在两步开外,破天荒的开口解释:“她是因为我干预了她的亲事,所以才找你出去,她找你的目的不是为了气你,而是为了给我添堵,而且……”男人把两手一摊开,很无奈的:“成功了!” 沈雀欢低着头态度很恭敬。“王爷说笑了,小女……唔” 猝不及防,嘴巴又被人家以霸道的方式给堵了。可这一次的沈雀欢却没有像前几次那样立时懵住,而是“蹭”的一下窜上一股无名之火,随后她牙齿一紧,只听男人一声闷哼,下唇竟然被咬破了。 祁霖玉脸色立即不好了,就见他眉尾一挑,手臂一伸,轻轻松松将沈雀欢禁锢在金堆之上。 整齐码放的金块发出清脆的磕碰声,沈雀欢本以为自己这下子撞的不轻,可回过神来才发现,后背撞到金块堆上时祁霖玉的一只手垫在她的后背处,形成一股缓冲之力。 沈雀欢没被祁霖玉这动作感动,心口的那股火却更加肆无忌惮了,就见她腿下一扫,祁霖玉堪堪避过,膝盖再一:“三小姐请进,若有什么事,拉动金库里的铃铛即可。” 朋来金铺的库房,没有祁霖玉的鱼纹配,是绝对无法进入的。 沈雀欢不知道祁霖玉在耍什么把戏,放缓脚步朝里走去,过了三个转角,眼前忽然豁然开朗,入眼满墙的金碧辉煌,竟然是一块一块小金砖垒砌起来的四面墙,沈雀欢僵得动都不能动了。 祁霖玉就坐在不远处的桌案后头,看到如料想中一样的这一幕,嘴角极力向下压了压。 沈雀欢这才发现祁霖玉那副看笑话的模样,一下子清醒过来,清清淡淡的给祁霖玉福了个礼:“参见王爷。” 抬起头,对上一双深邃狭长的眼睛。她也并没回避,直勾勾的望回去,时间一点一点的走过去,他仍然在打量她,可沈雀欢却感觉到了脸畔微微的热度,咬着牙率先别开脸。 祁霖玉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招呼她道:“过来,帮我个忙。” 沈雀欢虽然不乐意,但还是走了过去,瞥眼瞧见他手上厚厚的一沓账册,没想到他真的是来算账的。“不知王爷叫小女来有何吩咐。” 她每次自称“小女”的时候,都是即将要炸毛的时候。祁霖玉深谙其道,把手边的锦盒往沈雀欢面前推了推:“袜子不合适。” 沈雀欢嘴角一耷拉,再一次别过脸去,“小女技艺不精,只能做这样一双出来。” 祁霖玉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化了薄妆的脸蛋在满室金银的耀眼光线下,竟显得清丽、婉转、干净,眼睛里更是黑白分明,祁霖玉实在想不明白,苏宜香分明连她一根眉毛都不如,她干嘛自己给自己添堵。 “我这两天有点太忙了,一时没料到苏表妹会去找你。”祁霖玉其实在妥协了,只是他不该称呼苏宜香为“苏表妹”,他其实应该叫苏宜香为“那女人”,这样沈雀欢或许才会稍稍压一压脾气。 但话已出口,沈雀欢那双眼睛立时一片精光。女人对女人的敏感和敌意是男人永远都无法理解的。 就见她微微向后退了一步,眼睫垂了垂,硬邦邦的说:“小女才疏学浅,能帮王爷的事情有限,王爷不如派人去叫苏小姐过来。” 祁霖玉又好气又好笑,不得不站起来走过去,沈雀欢却连着后退了好几步,撇清关系似的:“王爷自重。” 祁霖玉被人婉拒在两步开外,破天荒的开口解释:“她是因为我干预了她的亲事,所以才找你出去,她找你的目的不是为了气你,而是为了给我添堵,而且……”男人把两手一摊开,很无奈的:“成功了!” 沈雀欢低着头态度很恭敬。“王爷说笑了,小女……唔” 猝不及防,嘴巴又被人家以霸道的方式给堵了。可这一次的沈雀欢却没有像前几次那样立时懵住,而是“蹭”的一下窜上一股无名之火,随后她牙齿一紧,只听男人一声闷哼,下唇竟然被咬破了。 祁霖玉脸色立即不好了,就见他眉尾一挑,手臂一伸,轻轻松松将沈雀欢禁锢在金堆之上。 整齐码放的金块发出清脆的磕碰声,沈雀欢本以为自己这下子撞的不轻,可回过神来才发现,后背撞到金块堆上时祁霖玉的一只手垫在她的后背处,形成一股缓冲之力。 沈雀欢没被祁霖玉这动作感动,心口的那股火却更加肆无忌惮了,就见她腿下一扫,祁霖玉堪堪避过,膝盖再一顶,祁霖玉的手在沈雀欢腰间撤回,轻轻一挡,沈雀欢手刀挥出,又被祁霖玉轻松闪过,如此十余招下去,沈雀欢累的气喘吁吁。 祁霖玉依然芝兰玉树般的站在她面前,并且破天荒的露出了一个促狭的笑容,“王妃这么容易动怒,本王今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38:落定 静谧之后,沈雀欢脑子里精光一闪,王妃?他为何会称呼自己为王妃?他当时不是说……脸上的表情霎时僵了下去。 祁霖玉一见沈雀欢的神色,也收起了调戏之意,轻声问:“怎么了?” “祁霖玉。”沈雀欢半晌才摆出一个快要哭了的表情,心里一上一下的,“你那天在我房里说不能赴一年之约,不会是……不会是……” 祁霖玉原本还不明白沈雀欢这突然急转的态度,认真的看了她一会儿,两颗黑漆一样的眼珠陡然一跳,蹙眉:“你要是告诉我你想歪了,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沈雀欢大梦初醒一般,泄气的蹲在了地上,心里如煮开的水,片刻都不得平静。 祁霖玉的火气一丝一丝冒出来,正要发火,发现蹲在地上的人肩膀一耸一耸的,仿佛是哭了。祁霖玉怔怔的,心火转成了心软,面前的人从来都是处变不惊风云不变的性格,何曾这样柔柔弱弱的哭? 这么多天,她还指不定怎样辗转反侧呢。 祁霖玉走过去,半蹲下轻抚她的后背,半晌女人抬起噙满泪花的脸。 她从前看不清自己的心意,以为嫁给太子世子对报仇也有诸多的好处,如果真到了那个地步她也不是不能接受。她原本就是个无欲心冷的女人,却不知道心已经被人给捂热了。 当祁霖玉说出那句让她误以为“一刀两段”的话时,她心虽痛,却还是本能的将心门关了起来。 她以为自己从来都是率性洒脱的江浅,心里只装得下复仇的江浅,冷心冷肺不懂半分情爱的江浅。 可面对祁霖玉的转身,她才忽然意识到,她这句江浅的身躯其实已经有了沈雀欢的灵魂。 祁霖玉看着面前痛哭的人,忽然就明白了她的那点胆怯和小心翼翼。在男人堆里长大,观念上接触的都是男人,母亲在还未教会她如何用女人的心态示人时,就先一步离她而去。 之后她身边没有任何一个可以教给她爱或被爱的女人,她只能自己摸索,自己判断,在所有的不确定面前她理所当然的选择逃避。 这样的沈雀欢让他心疼,他半跪在地上紧紧抱住她。“是我的错,以后再也不会了。” 沈雀欢任由他紧紧的抱着,哭声持续了很长时间。 当天夜里,白前奉命送沈雀欢回府的时候,沈雀欢的眼睛还肿的像个桃似的。而且回到雏云阁,她褪去一身的装束,坐在楠木床上的时候,神情十分木然呆滞。 众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廖妈妈还很不放心的,决定晚上亲自值夜。 沈雀欢也不知道是多晚才睡下的,但睡的很沉,第二日快中午的时候,廖妈妈瞧见她神清气爽的醒过来,并且破天荒的吃了六个包子,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依照经验来看,小姐一定又被王爷给哄好了,王爷真是厉害! 红芷也很高兴,昨天在金铺回来的时候小姐的表情都快把她吓死了,她还以为小姐和王爷又吵架了呢。 待沈雀欢吃完饭,红芷给她递消食茶的时候,试探着开口:“小姐,今天一早白总管送了一箱东西过来,小姐要不要看一看?” 连日来,沈雀欢对靖安王府的一应事务都表现的很是排斥,这让一向深谙小姐心思的红芷,也没了分寸。 好在小姐听完后神色如常,红芷心中落了块大石头般,吩咐人将那箱东西搬了进来。 打开一看,竟是满满一箱的雾影纱,别说红芷和秋晓了,就连廖妈妈也没见过这么薄的纱料。箱子角落里还放着一个小盒子,沈雀欢接过来打开,就瞧见码放的整整齐齐的木香山茶块儿,正是去年祁霖玉亲手制出来的那一盒。 盒子里的茶块芳香四溢,瞬间弥漫了整间屋子,秋晓忍不住的赞叹:“真香,比花还香。” 廖妈妈却是知道这木香山的来历的,“老奴听说,南岳的木香山树成材的几乎没有了,只有一些当地的药铺存着少量的存货,听说指甲盖大小的一块儿,就要五百两银子。” 红芷和秋晓已经听呆了,眼前这满满一盒的木香山,简直就是一盒子银山呐。 沈雀欢看起来虽然面不改色,但心底已经一丝丝的冒起了热气,就见她“啪”的一声将盒子盖住,吩咐秋晓:“把这箱子东西,连同这木香山,送到苏大人府上,再给苏大小姐带句话,广林是苦寒之地,可能买不到什么夏天穿的料子,我恰巧得了这么一箱,望苏小姐不要对我客气。” 沈雀欢这时候的确是笑着的,可即便那眼睛弯成了十分好看的弧度,给人的感觉也离温柔这个词远的很,秋晓甚至还觉得,小姐吩咐这句话的时候,有那么一股阴测测。 广林地处东北,一年四季里有三个季节都能看到满天飞雪,夏天自然热不到哪里去,那里卖的最好的东西除了山参就是兽皮,在那种地方,西施再世也驾驭不了雾纱这种料子的衣服。 而沈雀欢的礼物送到苏府的时候,朋来号广林分号歇业半年的消息也传进了苏宜香的耳朵。 鲜少动怒的娴静少女,当时就打碎了满桌的茶具,并且第一时间到靖安王府与祁霖玉对峙。 “宜香可是被王爷亲自谈了个高价,怎么转眼之间又将人往便宜里作践?王爷难道就这么不顾及同门之谊吗?” 祁霖玉正在挑选郭于是送过来的几个金样子,百忙之中连头都没抬:“给淮王找点事做,也省得他闲下来去惦记别的,本王其实是在帮你。” 苏宜香瞠目:“你……你知道淮王和沈雀欢……” 祁霖玉撩起眼皮给了她一抹警告,苏宜香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她实在不相信寡情冷欲的静安王竟为了个女人改变至此? 三天过后,皇上的第三道赐婚圣旨终于尘埃落定。 宣旨太监洋洋洒洒的念出了圣旨上的内容,沈家一众包括承平侯在内,无不错愕惊诧。 因为这一道赐婚圣旨其实安排了两桩婚事,第一桩,沈雁君得偿所愿的赐婚太子府,成了世子妃;第二桩,也是让众人意想不到的,封沈宏儒为宜文殿四品编修,其女沈雀欢赐予靖安王为正妃。 一道圣旨,长儒不仅官袍加身,沈雀欢竟然真的成了靖安王妃,这个京城里最大的冷灶,一夜之间成了最炙手可热的谈资。 并且大家很有兴味儿的发现,沈家二小姐沈雁君,在某种意义上还要称三小姐沈雀欢为一声皇婶。 蝉西说 最近在整理大纲,这章写完了一直没捉虫,如果有错别字望指正!!!!!三q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39:牡丹 外人一定觉得承平侯府这些日子该是一派扬眉吐气的氛围,可连府里的人都不曾想到,长房和二房接了圣旨之后竟出奇的平静。 特别是沈雁君,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天一夜。 沈鹊春端着燕窝羹去看她时,瞧见沈雁君正盯着窗台上的一只金丝雀愣愣的出神。 沈鹊春从没见过姐姐露出如此落寂彷徨的神色。她站在那里没有动,沈雁君也没有回头,隔了好半天沈雁君才幽幽的问了她一句:“鹊春,你想不想,再活一次?” 沈鹊春微微有些吃惊,随后无边无际的伤感蔓延而至。别人不懂沈雁君的落寂,可一路看着她走过来的沈鹊春,却比谁都看的明白。 如果说沈雁君是一株含苞待放的牡丹,那么她将要开放的颜色,将盛放的香气,以及她将要擎在枝头上的姿态,都已经通过最好的能工巧匠修剪培养完成。 为了迎合某一个人的品味和爱好,为了取悦看花人的虚荣和心情,沈雁君这株牡丹,从还是一颗幼芽开始,就要面临被修剪的未来。 谁也不知道,如果任由这株牡丹按照自己的格局开放,会不会比现在看起来更美。但沈雀欢的美注定只为取悦一个看客。 当这株牡丹总算成了含苞待放最好的模样,却惊闻那个让她心心念念想要取悦的人,其实早就喜欢上了一株野生的玫瑰。 最后经过大家苦口婆心的劝导,那人或是被误导,或是因为种种原因而被迫接纳了这株牡丹,将这株牡丹摆放在花房最耀眼的位置。 园艺师傅们全都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们的任务只是将那牡丹放到应该在的位置,至于主人会不会欣赏她,会不会喜欢她,那便是牡丹自己的事了。 在沈鹊春成长的道路上,曾无数次的羡慕、嫉妒沈雁君,无数次想取而代之成为她。可直到今天,沈鹊春看着那个落寂的背影,才发现,或许姐姐从来都没有快乐过吧。 虽然母亲刚刚千叮咛万嘱咐让沈鹊春来开解,可沈鹊春却没有打破屋子里的沉静,她关上门默默的退了出去,回到玉兰山房的时候,听见鹛珍在院子里的抽泣声。 母亲虽然不喜欢陈姨娘,对沈鹛珍却是千好万好的,印象里沈鹊春有的鹛珍都有,就算不是成双成对的好东西,林氏也会劝沈鹊春让给鹛珍。 最初沈鹊春并不明白母亲的用意,可是陈姨娘死后,父亲对鹛珍再没有从前那般的娇惯,甚至连看都不想看鹛珍的时候,沈鹊春才明白,母亲对鹛珍的娇宠和放任,意味着什么。 在沈宏程看来,陈姨娘用她的贞洁为女儿铺路,是对他尊严最大的亵渎。如果不是受君子这件外伪装所局限,沈宏程连一张裹尸的席子都不会给陈姨娘。 这种心情之下,他又如何看的惯沈鹛珍呢。 就算沈宏程和林氏都对鹛珍改变了态度,沈鹊春却过不了良心这一关。毕竟那是同她从小长到大的姐妹,他们身上有一半的血都是相同的。 沈鹊春缓步拐过垂花门,就瞧见鹛珍跪在院子里小声哭,她身边站着两三个婆子,正苦口婆心的劝她离开。其中一个婆子,正是玉兰山房的掌事孙妈妈。 孙妈妈也看到了向正屋走来的沈鹊春,脸上冷峻的表情立刻堆起了笑意。“四姑娘,夫人犯了头疾,老奴正要寻四姑娘过来呢。” 犯头疾不过是为了打发沈鹛珍的借口,沈鹊春深谙母亲的行事做派,却还是问了问病情。 沈鹛珍那双哭肿如杏桃的眸子,看向沈鹊春的时候,充满了恳切,她竟然膝行了两步,抓住了沈鹊春的裙摆。 饶是沈鹊春再过淡然,也还是惊的后退两步,“五妹妹,你这是做什么。” “求四姐帮帮妹妹,太子妃从前明明答应过要让我嫁给太子次子的,可求亲的却是太子三子,那人才十一岁,就已经有了四个通房两位妾室了,妹妹若是嫁过去,可怎么活啊。” 孙妈妈一边用力拉扯沈鹛珍,一边对四小姐陪笑:“四姑娘先进屋吧,夫人这会儿疼的厉害,正等着您呢。” 沈鹊春的神色微微有些不自在,她还是前两天见过鹛珍,那时候的鹛珍只不过柔柔弱弱的在母亲面前哭,可今天她却是一副据理力争的模样。 她看到这个样子的鹛珍,心里渗出一抹同情。“鹛珍,你先回去吧,你的事我帮你问问母亲。” 沈鹛珍和孙妈妈都愣住了,沈鹊春不想再在这里逗留下去,提步朝屋内走去。 而歪靠在临窗大炕上的林氏,也早就听见了女儿对沈鹛珍说的这句话,她没等女儿开口,已经气急败坏的朝女儿道:“你不要来问我,你可以帮她去问问你父亲,看你父亲是怎么个反应,且不说她娘都做过些什么,就说她自己的身份,能嫁进太子府那也算她几世修来的造化。” 沈鹊春亲手给母亲倒了一杯茶,递上去时劝道:“鹛珍刚才说的太子三子可是那个祁延开?” 林氏没有说话,闷声喝了一口茶。 “母亲,女儿就算深处闺中,也知道那祁延开是个什么人,就算不嫁给太子次子,也不用嫁给这种人呐,她要真做了姐姐的妯娌,日后姐姐和她见了面,也不自在啊。” 沈鹊春这话可谓是说到了点子上,林氏何尝不知道,沈鹛珍一旦和雁君做了妯娌,不使坏就已经烧高香了,她是绝对不会帮衬雁君的。 可林氏一想到沈鹛珍那心比天高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我同她说过,要是看不上祁延开,我再同你父亲商量商量,在他下属里找个合适的人,娶了她做正妻,再给她置两处田产,让她舒舒服服的过自己的小日子,可你五妹妹说了,陈姨娘用命换了太子次子这门婚事,她不能违背陈姨娘的心愿,非要我去跟太子妃争太子次子这门亲事。” 沈鹊春闻言不由睁大了眼睛,她一直以为母亲是对陈姨娘有心结,所以故意没有给鹛珍想别的出路,现在看来是自己错怪母亲了。 沈鹊春想不明白,鹛珍这样以卵击石的固执下去,就不怕父亲插手,到时候更没有她的好果子吃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40:绝处 林氏眼角噙着泪花,叹气道:“从小她极会讨你父亲的欢心,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只要是她提出的事情,你父亲总是宠着惯着,怪只怪这些年我的心还是太软了些,如果知道养出这么一只白眼狼,我就该……”林氏的话戛然而止,可里头的意思沈鹊春却是明明白白。 沈鹊春不想再听这些内宅里的污糟事儿,转移话题道:“太子府那边就没有转寰的余地了吗?” 林氏冷笑:“太子的庶子,就算再不受宠也是龙子龙孙,鹛珍她娘的事,在那么多人面前曝光,在京都早就传的沸沸扬扬,太子妃能履行承诺让她嫁给太子府那个最不成气的,就很是仁至义尽了。” 太子次子和太子三子虽然都是太子庶出的儿子,但次子的母亲是位良娣,三子却是太子风流债的产物,三子的母亲是个舞妓,在生下儿子后,就被处置了。 而且太子三子以十一岁的年纪就以风流之名名动京都,可想而知他该是怎样一个性情。 “那要是不答应把鹛珍嫁过去,还来得及吗?”沈鹊春想去劝劝沈鹛珍,毕竟以鹛珍的出身,嫁给一个刚刚起步的进士也是绰绰有余的,今年大考刚刚结束,父亲治下观政的年轻人应该不在少数。 林氏的表情有些y沉,她低低的说了一句:“如果放在从前,我或许还会帮她试试,但现在已经顾不上鹛珍了。” 沈鹊春一惊,不明白母亲是什么意思。 林氏见女儿一副为鹛珍着想的样子,不由叹气道:“听你祖母说,世子爷去向皇上求娶……那人的时候,太子最后也是妥协了的。” 沈鹊春惊的用帕子捂住了嘴唇,可还是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啊”的一声。她虽不知道陈、林、沈三家达成的是怎样的联盟,但她一直都知道,这个联盟之所以持续了十几年,是因为太子对这件事所抱的笃定态度。沈鹊春不敢想象,太子在经过权衡利弊之后,在沈雀欢身上妥协这件事,对这个联盟意味着什么。 “你姐姐的事需要稳中求进,在你姐姐成亲之前,所有人所有事都可以忽略。”鹛珍嫁不嫁给祁延开无所谓,在这个时候避免和太子府的隔阂,鹛珍的事会不会影响太子妃对沈雁君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 从前林氏不是个心急的人,可如今在女儿的事情上,她巴不得明天就是沈雁君的成亲之日。 沈鹊春此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看来鹛珍的婚事已经在母亲心里敲定了。 沈鹊春这会在可怜沈鹛珍,那厢离开玉兰山房,走在回去路上的沈鹛珍,却一点都没有感念沈鹊春的帮忙。 丫鬟秋艺劝自家小姐:“不妨去找老夫人说一说,毕竟老夫人向来是最疼小姐的。” 事到如今,沈鹛珍若是还相信沈家人疼爱着自己,那她就真成了最傻的傻子了。 她从小就知道如何在大人面前钻营,知道对什么人该说什么样的话讨好,更加知道他们看自己时的心情,并不像他们嘴上说的那样好,原本她以为父亲对自己是真心实意的,可经过了这么多事,她的心凉也要凉透了。 沈鹛珍十几年的修炼,岂会是对命运轻易服输,她要冲一条路出去,即便将会头破血流,也绝对不任她们这般的践踏。 沈鹛珍走上狮子湖上的白玉桥,湖对面就是连接北域的芙蓉趣园,有一抹身影从院子里穿过,朝着东域的地界去了。 “那是谁?”沈鹛珍站在桥头,微微眯起眼睛。 秋艺只瞧了一眼就看出了那人的身份:“小姐,是四房的七小姐。” 沈鹛珍对四房的沈鹭婷没有太多的印象,只知道去寒松院的时候,她总因为字写的不好受娘子的责备。 可见到沈鹭婷步履轻松的朝东域走,沈鹛珍还是忍不住的问了句:“她和东边那位很熟吗?” 秋艺蹙了蹙鼻子:“小姐忘了,上回二少爷高中,在正阳院吃的那顿家宴上,三小姐不还帮着七小姐给三房的双生小姐脸色瞧了吗?” 秋艺这么一说,沈鹛珍就想起来了,她当时还挺纳闷,沈雀欢那么一个油盐不进的人,竟然肯出手帮沈鹭婷。 原来,这俩人私下里就有交情,绝不是当时临时起意的。 沈鹛珍将手抚上白玉桥栏上的一处小石狮子,若有所思的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一直到那背影消失不见,她的目光还是没有收回来。 秋艺不知道小姐在想什么,可秋艺从小伺候小姐,知道小姐有什么重要决定的时候,总会是这样一副表情。 又过了一会儿,沈鹛珍的目光变得些许坚定,她侧过头来问秋艺:“七妹妹是不是有个表姐寄住在府里?” 秋艺听了愣了愣,随即说:“的确有个叫历敏的小姐住在碧桐花院。” “那就好。”沈鹛珍嘴边现出一抹冷笑,转身下了桥。 秋艺只得暂时按捺住心中的困惑,跟上小姐。 而被沈鹛珍注视了许久的沈鹭婷,却不知道有人已经把主意打到了自己身上。 沈鹭婷听说沈雀欢被皇上赐婚,特意过来送上几个自己亲手绣的鞋袜,鞋袜这种东西是用做成亲时新妇送与夫家女眷的,多由新嫁娘自己绣,也有娘家姐妹或闺中好友帮着绣的。 就比如沈赫的夫人陈佩妍,那一手绣活连老安人都赞一声细致。 沈雀欢刚接过圣旨的时候老安人就把她叫到景泰院耳提面命了一番,把春容都拨到她身边来提点她的绣工,老安人也许是希望能够通过有限的时间,速成出一个大家闺秀的表象来,只要过了婚宴和认亲的大关,其他事情就听天由命吧。 可沈雀欢自从做了三双袜子之后,对女红就彻底没了耐心,而且听说待嫁时做的鞋袜是要当成礼物送人的,沈雀欢就更没兴趣去学了。 她还记得老安人最初劝她学女红时说过,女人学着缝制东西,一是为了让长辈知道自己的孝心,二是为了让丈夫觉得贴心。 所以,当知道沈鹭婷送来自己做的鞋袜时,沈雀欢脸上虽然仍然平平淡淡的,心里却冒出一种陌生的情愫,沈鹭婷是第一个以姐妹的名义帮她解围的,这份心甭管是何出发点,对沈雀欢来说无疑是窝心的。 “银杏,去把昨天老安人赏的石榴给七小姐带回去,告诉她,她的心意我领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41:玉簪 在过去的小半年里,沈鹭婷隔三差五的送东西到雏云阁来,虽然都是些小东西,可每次都是她亲自送过来,也只有这一次,沈雀欢说了一句“心意我领了。” 沈鹭婷喜出望外,回去的路上都是喜上眉梢的样子。 丫鬟初翠刚跟了沈鹭婷不久,不以为意的劝小姐:“小姐每天绣这些东西把眼睛都熬坏了,奴婢看三小姐根本就不缺这些,您这又是何必呢?” “你懂什么?”沈鹭婷心情挺好,虽然是呵斥初翠,却没有一丝生气的样子。“你可知道今天三姐的反应可有什么不同?” 初翠懵懵懂懂的摇头。 沈鹭婷说:“石榴是老安人送的,是多子多福的喜果,肯定是不能轻易送人的,三姐却还是给了我这个。” 这至少表示,三姐对她是与众不同。 初翠心里不以为意,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转过芙蓉趣园的时候听见有人在凉亭里说话,沈鹭婷原本没打算停下来听,可那人说出的一句稳稳的落进沈鹭婷的耳朵里。 “老安人对三小姐真好,那么好的石榴竟然让三小姐拿去赏赐下人。” 沈鹭婷如春风拂面的脸上猛的一僵,脚步也像是冻住了似的。 初翠已然气得涨红了脸,“小姐,三小姐怎么能……” 沈鹭婷挥手打断了初翠的话,只觉得脑袋里涨涨的,只想快些离开这里。 沈鹭婷的身影刚离开,花丛里就闪出两个人的身影,秋艺笑着对自家小姐说:“小姐眼力真好,瞧见那篮子上的福字儿就知道是石榴。” 沈鹛珍用帕子按了按鼻尖上的薄汗,目光再次远伸,落在沈鹭婷的背影上。这一次沈鹭婷的步子可是并不欢快了,甚至还有些许的仓皇。 上午她去林氏屋里请安的时候,就见到了那盖着福字布绸的篮子,自然也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但沈鹭婷能在沈雀欢手里得到这样的好东西,可见沈雀欢对她的确不一般。 可那又如何呢?沈鹭婷现在知道那石榴其实是赏赐给下人的,还会觉得自己和沈雀欢的关系不一般吗?再牢靠的关系一旦有了裂缝,就只会越离越远。那种从喜悦跌入寒潭的感觉,应该很好吧。 就在沈鹛珍琢磨着如何让自己冲破逆境的时候,沈雀欢在没心没肺的缝袜子,在沈雁君伤春悲秋为自己的未来彷徨的时候,沈雀欢还是在没心没肺的缝袜子,在沈鹭婷被挑唆对沈雀欢产生罅隙的时候,沈雀欢依然故我没日没夜的缝袜子。 沈雀欢不知道其他人嫁人之前都在做什么,但她很郁闷的发现,自己除了缝袜子竟然无事可做。 而令沈雀欢意想不到的是,她在京都里唯一的好友,也是待嫁之身的宋阿娇,忽然派了帖子过来,邀请沈雀欢七月初七去安定门拜花神娘娘。 花神娘娘又叫嫁神娘娘,京都闺秀多会在七月初七这一天,安定门前的晏水河台里放入自己亲手做的花船,而在这一天上游河闸会开启半个时辰,届时闺秀们的花船会随着水流朝着花神庙的方向而去。 又因为同街冋巷离安定门很近,商户们还会自发组织舞狮歌舞助兴,总之是大樾京都难得的一场盛会。 沈雀欢终于扔下了袜子和针线,开始和雏云阁的丫鬟们设计花船的样子。 做花船就需要花,但花却不能提早采摘,大多数人家的小姐会做绢花花船,及经济又实惠,但贵胄之家的小姐们却不放过每一个攀比的机会,各府都会提前购买鲜花培植,等到花神盛会的前一天,再摘花做船,并由丫鬟们连夜洒水保持花朵新鲜。 但花船的样子,就需要提前设计好了。只唯有一样,京都六月开始各城郊花圃都已经被订单填满了,这个时候临时抱佛脚,肯定买不到什么好花。 可长儒总会做一些让人惊掉下巴事情出来,他也许是看沈雀欢这些日子太无聊了,花了五百两银子买了一株玉簪搔头。 据说这株玉簪搔头是广盛花圃今年的花王,一株花枝上可以开出二十几朵五颜六色的玉簪花。 沈雀欢不是没见过玉簪花,可五百两银子一株的玉簪花,委实是有些败家了。 不过当花圃的花农将这株玉簪搔头送到雏云阁时,雏云阁上下都为之惊艳了。 只见玉簪花的每一个花瓣都是圆润小巧的心型,整株玉簪上缀着繁星点点的玉簪花,就像盛开的朵朵凡心,白的洁净,粉的娇艳,不似牡丹的一枝独秀,就如姿态各异的美人竞相争艳。 只看了一眼,沈雀欢就觉得长儒500两银子花的值了。 沈雀欢下血本做花船的消息还是在承平侯府里传开了,最初传的还很写实,只提到了500两银子这件事,但越到后来,传的就越离谱,花神会前一天,银杏甚至听到“靖安王为未婚妻一掷万金买花王”的版本。 雏云阁里的所有人都错愕了。 红芷说:“长房和三房也都花大手笔做了花船,长房竟然命人去邯州运了两车牡丹回来。” 秋晓说:“三房也没闲着,这两日没少见花圃的人往三房搬东西。” 当时沈雀欢正拿着剪刀要去剪枝头上的玉簪花,忽然就兴致寡然起来。 银杏捧着用丝绸和蚕纱做出来的花船底座,笑嘻嘻地一挑柳眉:“小姐,明天咱们的玉簪花船一定能当花船中的花魁了。” 是啊,照刚送来时相比,这株玉簪搔头开的更盛了,心型的花瓣甚至比陪衬的叶子还要多,从满天繁星变成了九霄浮云,十分好看。 沈雀欢一朵都舍不得剪下,她泄气的放下剪刀,“算了,别做花船了,太可惜了。” 红芷和秋晓对视一眼,银杏“啊?”了一声,但是谁也没质疑。毕竟五百两银子的玉簪花,每一剪子都是心血了。 沈雀欢心疼的却不是银子,她看着莹润饱满的玉簪花,唇角一勾,吩咐银杏:“让你姐姐送到靖安王府吧。” 丫鬟们再次面面相觑,不过都是忍俊不禁的样子。 玉簪花的心形花瓣,难道代表着小姐的芳心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42:花神 沈雀欢的花刚送出承平侯府,靖安王府的常喜就亲自来了,好巧不巧,常喜也是来替自家王爷送“花”的。 沈雀欢当着下人的面打开常喜送来的锦盒,看到躺在锦盒里的两朵玉百合。 沈雀欢见过雕琢白玉的能工巧匠,却第一次看见能把百合花瓣雕琢的薄如蚕翼的手工。 沈雀欢看呆了,取了一朵花放在手心里,轻轻盈盈的,每一朵花瓣都栩栩如生。 常喜在一旁解释:“王爷听说三小姐明日要和好友结伴出游,这百合花是友谊之花,小姐不妨当个绢花戴一戴,也算应景儿。” 雏云阁众丫鬟在看到这两朵白玉百合的时候,嘴巴足能塞下一颗j蛋,但听常喜说靖安王竟然是让她们家小姐当绢花来戴,嘴巴张的十颗j蛋也容得下了。 到了第二天,沈雀欢清清淡淡的穿了一件鹅黄色的裙子,真的戴着那朵白玉百合出门了。雏云阁的丫鬟只偶感风寒的红芷留下来看家,其他人都被沈雀欢带着去逛花神节了。 沈雀欢的马车还没进同街就已经挪不动了,因为来参加花神节的人太多,马车显然已经进不了同街了。邓奉只好赶着马车多绕了好几条街,才从另一个方向去了安定门。 安定门前的热闹绝对不输于同街,在此之前沈雀欢不知道京都里竟然有这么多的大家闺秀,除了功勋世家的闺阁小姐,官宦之家的适龄女儿和名士商贾家的闺女,也到了安定门前凑热闹。 但贵贱尊卑还是在安定门前显露无疑,河台边上由侍卫圈起来的区域里,或站或坐着功勋贵宦家的小姐,几位公主被簇拥期间,这些人加起来也不足三十数,而人圈之外,则站着数以百计的莺莺燕燕,沈雀欢朝人群里望了一眼,赫然发现沈鹂歌也在其中。 沈雀欢这才知道,宋阿娇几天前送来的帖子,还是一帖“通行符”,沈雀欢的马车也因为这张邀请帖,而被放进护卫隔开的权贵圈中。 沈雀欢倒没觉得怎么样,车上的秋晓等人,却忍不住的冒起了冷汗,沈雀欢见了,笑着说:“金杏留下来就行了,你们去同街瞧热闹吧。” 金杏银杏姐妹,一个沉稳一个活泼,在今天这样的情形下,沈雀欢很默契的留下了金杏,一则是因为金杏越是人多的时候越是谨慎,二则,她也想让银杏去保护秋晓等人。 人群中有一抹淡红色的身影朝沈雀欢走来,正是许久未见的宋阿娇,沈雀欢先是愣了愣,宋阿娇的气质变了很多,如果从前只是株清雅的兰花,那么如今她的举手投足之间多少带了点雍容。 两位少女在众人注视之下相互福了礼,脸上的笑意掩饰不住的绽放出来。 一个说:“我怎么觉得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另一个说:“你给我缝的袜子呢?带来了没有?” 一提袜子,沈雀欢的嘴角就要往下耷拉,宋阿娇早就知道是这结果,“哼”了一声说:“你快把袜子给我做好,因为我也给你准备了新婚贺礼。”话末她还神神秘秘的压低声音:“是我亲手做的。” 沈雀欢挺不好意思,自己早就答应了宋阿娇缝袜子,她也确实缝好了三双,可那日见了祁霖玉的,又把老安人的那双拿到景泰院,祁霖玉不用说了,他是大人不计小人过,老安人则干脆把那袜子往桌子上一拍,说“你要是连袜子都做不好,我就让你父亲议亲的时候定明年的日子。” 沈雀欢彻底灰心了,所以才没拿宋阿娇的那双袜子出来现眼,不过好在沈雀欢准备了大礼,她从自己头上取下两只白玉百合的其中一只,献宝似的放到宋阿娇的手上。 宋阿娇前一刻还是佯装嗔怒,下一刻就“呀”的一声叫出来。 “沈三你真行,嫁给首富就是不一样。” 沈雀欢压着嘴角,破天荒的没反驳。 两个人携手走向众人。眼前都是十几岁的妙龄少女,豆蔻年华,环肥燕瘦各有春秋,再加上鲜衣入景,正如花团锦簇使人眼花缭乱。 沈雀欢站在人群之外朝众位见礼,抬起头,就见朝宁公主赫然其中。 和宋阿娇的变化相比,朝宁消瘦了不少,初见时让人精神一焕的颜色荡然无存了。 沈雀欢从长儒那里曾打听过朝宁的现况,知道她自从在宫中受伤之后,一直在太后宫中卧床静养,不久之前才因伤寒,被郑太妃接入了福熙宫。 朝宁公主和宋阿娇暂住在一个宫院里。 熹宁、朝宁和嘉宁三位公主,十分客气的同沈雀欢见礼,御赐成婚的消息大家都知道,她们现在已经在以审视王妃的目光来看待沈雀欢了。 锦容还是从前那样,一双凤目冷艳凌厉,比三位公主更显得孤高清傲,她在沈雀欢脸上睃了一眼,不屑的转过身和其他人说话去了。 往年的花神由元宁公主担任,今年却是婉妃娘娘的女儿熹宁公主坐在花神的位置上。她身边一左一右是嘉宁和朝宁。 沈雀欢转身的时候向朝宁看了一眼,她也在注视着自己,并不着痕迹的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沈雀欢瞬间就读懂了朝宁的意思,公主出宫难上加难,她们自望京楼一劫之后有太多的话想要问对方,今天是个好机会,无论如何她们都要找一个地方单独说说话。 沈雀欢微微颌首,两人就这样达成了默契。 随后沈雁君也到了,她身边是林美姝。沈雁君从前的人缘也并不好,或许是因为沈家出了一个比沈雁君人缘更加不好的沈雀欢,所以现在大家看沈雁君顺眼了许多。 沈雁君一到,担当花神角色的熹宁公主也离座相迎,她们是真正意义上的表姐表妹,这个时候不拧成一股绳一致对外,还等何时站在一起呢? 就在众人寒暄契阔的时候,一直在摆弄那只白玉百合的宋阿娇,忽然压低嗓子在沈雀欢耳边说了一句。“看到朝宁身边的那个穿水绿色衣服的婢女了吗?” 沈雀欢一愣,不落痕迹的点了点头。 “一会儿送花船,朝宁会去青照楼等你,但是得想办法把这个婢女给支开,她是太后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43:脱身 随后,宋阿娇又悄声将自己和朝宁商量的计划说给沈雀欢听。 宋阿娇说这些的时候脸上一直带着一种矜持的笑意,仿佛与沈雀欢只是在叙旧,而且她说的十分简洁,让一直偷眼瞧着她们的各色人们,都没有瞧出任何端倪。 沈雀欢听完后轻声叫过金杏,在她耳边吩咐了一句什么,金杏面色不改,去往沈家的马车里取了一把扇子送到沈雀欢手边。 一切看来,自然而随意,可就在这一来一回之间,沈雀欢已经把该做的照应全都吩咐好了。 终于,众星捧月的位置上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公主……公主你怎么了?” 坐在纱幕之后的公主席位上,现起一片嘈杂。沈雀欢也跟着众人朝那边睃了一眼,正是朝宁公主所在的位置。宋阿娇站起身赶了过去,须臾就听见她淡定的声音,“朝宁公主大病初愈,许是吹不得这江风,先将人送到背风的地方,传太医过来吧?” 随即有人凉凉的奚落道:“身体不适就不要出来。”是锦容郡主的声音。 “送到沁水亭里歇一歇吧。”熹宁公主用一种息事宁人的口吻,细心的人却也听的出,她口气里透着些许的不耐烦。 沁水亭在安宁门的晏水河台对面,是这里唯一背风的位置,因为水域不算宽,只需绕过一座小石桥和一座假山即可到达。往年的花神节,元宁公主总会在放置完花船之后到沁水亭里歇息。 有人忙落着要去传轿,朝宁声若游丝的声音传来:“盛典快开始了,让阿娇扶我过去就好了,大家不要扫了兴致。” 的确,各府的花船已经开始向水中搁置,沈雁君的那只六色牡丹花船刚放入水中,就引起了围观一阵唏嘘声。陆家姑娘的花船做成了栩栩如生的女儿形状,王芮的花船是用四种颜色的鲜花做成随风旋转的风车,胜在巧妙,林美姝的花船不知有何玄奥,竟引得河中鲤鱼争相追逐簇拥,热闹非常。 沈雀欢轻轻摇动着团扇,见朝宁公主在宋阿娇的陪同下,不急不徐的走上了石桥,朝宁戴着一个碧水天清色的维帽,那个穿着水绿色衣服的婢女走在最后面,从步子上来看,还是个练家子。 沈雀欢手执团扇掩住唇齿淡淡一笑,练家子都有个毛病,自信又毛躁,很容易上当。 就在一行人即将走下石桥的时候,假山后头忽然惊起雀鸟一片,前头的人仓皇后退,落在最后那个水绿色的身影左腿一软,身体直直朝桥下一栽。 千钧一发之际,那人竟用腿倒勾住了桥栏,婢女和太监们一片手忙脚乱,其他人可没有那么好的身手,万般艰难的将那人拽了上来。 狼狈虽然狼狈了些,却并没有成为落汤鸡。 “真是一群废物。”距离沈雀欢并不远的锦容,眼瞧着一场好戏落空,扫兴的说了句风凉话。 而沈雀欢隐在团扇后的嘴角,则是一个愉悦的弧度。因为此时的“朝宁”,已经拐过假山,坐到了沁水亭里去了。 沁水亭和假山之后,是个自成一片天地的小树林,顺着盘旋小径往里走,直通同街街尾的另一片树林。 而此时的金杏,已经在树林里照应了。金蝉脱壳完成了一半,接下来就看沈雀欢如何脱身了。 其实原本沈雀欢的脑子里并没有成型的办法,她以为只要朝宁脱了身,自己想要离开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但是很不幸,有人似乎格外的关注着她。 众位小姐的花船纷纷入了水,很快就有人发现,沈雀欢那个传闻中三色的玉簪搔头花船并没有出现,高门大户里养玉簪花的不少,真正培植出三种颜色并树一枝的玉簪花却闻所未闻。 所以沈雀欢用玉簪搔头做花船的消息不仅在承平侯府人人有所耳闻,在京都贵女圈中也早已经被传的沸沸扬扬。 最先询问的是林美姝,她因为喜欢调制花露,所以对培植花草也算是内行。“沈三小姐,我听说你今年的花船是一株玉簪搔头?可我怎么没有瞧见有玉簪花的花船?” 林美姝说这句话的时候原本并没有挑衅之色,但众人听到后的反应,却显得她是在挑衅。 沈雀欢正想着如何脱身,听见林美姝这么问,一时忘了回答。 宋阿妙指着另一片水域已经连成片的其他花船说:“我刚瞧见沈六小姐用荷花观音做的花船,也十分讨巧了,看来沈家的小姐个个都是爱花之人呐。” 可花神节拜的可是花神,三月三女儿节才要拜观音,宋阿妙哪里是在夸沈鹂歌,这分明就是在笑话沈鹂歌费尽心思的讨巧,却讨了一场笑话。 沈雀欢很想淡然处之,但她正在琢磨脱身的办法,此时被林美姝和宋阿妙一奚落,忽然就想到愤然离去的这条计策。 她当即摆出一副不悦的嘴脸,还微不可查的轻轻“哼”了一声。 连沈雀欢都没有想到,改变事态发展的情境出现了,有人看着晏水河台里的各色花船,忽然叫了一声:“看,那不是玉簪搔头?” 沈雀欢乍一听到,也暗暗有些吃惊,本能就觉得八成又是祁霖玉插手了,毕竟那株玉簪搔头可是在他那里。 其实沈雀欢想多了,她随着众人的目光一看,河水里停着一艘硕大的花船,并且是由密密麻麻的玉簪花镶嵌而成,并且花船之上的的确确是三种颜色的玉簪花,俗称搔头玉簪。 林美姝乍看之下都不由轻呼出声:“真的是玉簪搔头,白、红、粉三色,竟然能培植出红色,真是天外有天啊。” 有人不停的往沈雀欢身上打量,沈雀欢却觉得莫名其妙,正要开口解释,就听王芮在一旁说道:“林姐姐你误会了,这花船可不是沈三小姐的,而是咱们锦容郡主的手笔。” 林美姝微微错愣,目光灼灼的望了望锦容,只见锦容郡主大大方方的笑着,反观沈雀欢,开始还是一派愕然,随即脸色阴的像是要下雨似的。 沈雀欢的表情显然取悦了大众,锦容脸上的喜色快要飞起来似的,“哦?沈三小姐也做了玉簪搔头花船吗?”她拿着帕子的手轻轻按了按鬓角,风情万种的模样:“前些日子我到宫外的花圃里买来了所有的玉簪搔头,就怕和别人重了花样,不过那日倒是有一株品相不好的,被我扔在了花圃里,沈三小姐买的,不会是被我扔掉的那一株吧?” 她话音未落,沈雀欢的脸色又冷了几分,不悦之情溢于言表,这让从未见过她失态的锦容众人,窃喜异常。 就在大家等着看好戏之际,沈雀欢忽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甩袖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44:相信 众人眼中沈雀欢的惨败,却是正隔岸观火的宋阿娇眼中的完胜。宋阿娇一边为身边的“朝宁公主”打着扇子,一边催促身边的奴婢,“太医怎么还不到?” “县主,花神节原本就限制男子上街,太医要到安定门这里来,恐怕得需要一番周折。” 宋阿娇满脸的不耐烦,目光再次扫向对岸,穿着鹅黄色罗裙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同街上的青照楼绝对是闹中取静的地界,花神节是女子的盛会,男子在这一天不许进入同街,女子则纷纷走向晏水河畔放置花船,谁都不会到这高耸的青照楼上来。 不过有一类男子在这些莺莺燕燕中倒属另一种风景,那便是冷面冷脸维持秩序的京都卫士兵。 沈雀欢踏入青照楼的时候,赫然瞧见几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正在将五颜六色的花环往一个冷脸士兵的脖子上挂。 京都卫到底是训练有素,竟然能做到目不斜视,岿然不动,只是那场景过于好笑,沈雀欢上楼的时候都是忍俊不禁的样子。 朝宁已经坐在当初与沈雀欢发生冲突的那间包房里,瞧见沈雀欢走进来,少女憔悴的面色上出现了一抹如释重负的神情。 无需见礼,无需客套,朝宁第一句话就进入了正题。“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 沈雀欢说了一个“好”字,可朝宁下一句话却将沈雀欢浇了个透心凉,“沈三,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真的非靖安王不嫁吗?” 沈雀欢心口骤然发紧,脑子里飞速旋转着,却始终没有什么头绪,但朝宁一直一瞬不瞬的看着她,表情极为严肃,目光也无比的认真,仿佛这是件对她来说生死攸关的事一般。 鬼使神差的,沈雀欢毅然坚定的点了点头。 朝宁的表情很奇怪,不知是松了气还是揪了心,总之她目光复杂的看了沈雀欢半天,“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你记不记得慧王遇刺那件事,最后判定凶手是一个叫宝官儿的宦官” 沈雀欢脑中走马灯似的转起来,终于想起了这件事,“嗯,这我记得。” “那个宦官无缘无故的在宫里消失了,到现在也没有被抓到,我一直在查当日出入宫中能带走宝官的人,后来我发现,能带走宝官的只有一个……靖安王。” 沈雀欢感觉自己的额头好像有冷汗沁出来似的,不由干笑了一声,问:“为什么这么肯定是他?” 沈雀欢虽然这么问,但当日的情形还是清晰的出现在了脑中,她分明记得,慧王遇害的当天晚上,她坐在承平侯府的马车里,与靖安王府的那辆双马宝车错身而过。 沈雀欢的心里也如冒气泡一样钻上来许许多多个念头,但心中最坚定的那一个声音始终在说,“我相信他,我应该相信他”。 “靖安王当日有进宫的记录却没有觐见的记录,而且他进宫不足半个时辰就出宫了,最重要的是,他的双马宝车不必接受盘查。” “即便是这样也不能说明王爷带走了那个宦官。”沈雀欢这时或许显得比较固执,但她的心里的确这么想,这件事太重要了,她经不得一丁点的模棱两可。 朝宁看着她半晌没说话,半年的时间改变了太多的东西,朝宁从来都没想过,眼前的少女竟然会用这样坚定的信念去相信一个人。 “你可以不相信,但我不能不告诉你,而且……”朝宁顿了顿,脸色变的有些苍白,“我不仅遭遇了望京楼的那次暗杀,在宫中也遭遇了两次,其中一次我见到了那个刺客……” 沈雀欢心中漫过一阵的悲凉:“两次?什么时候?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朝宁略过前两个问题,直接回答沈雀欢的最后一问:“那人的嘴边有一颗红痣。” 电光火石之间,沈雀欢想起了另一件事,她记得过年那一天,发生在庆云堂用陈许引她上钩的那件事,当时灵松和陈许都指证,见过一个嘴边带痣的男人。 只是到底是红痣还是黑痣沈雀欢却是忘记了,如果朝宁所说之人和陈许那件事的人是同一个……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朝宁声音有些急切,连续三次的死里逃生,拥有再强大的内心也会像她一样变的草木皆兵。 沈雀欢没打算瞒着她:“我刚回京那会儿,也遭遇过一次暗算,好像也和嘴边带痣的人有关系,但我不确定是不是红痣,但这件事很好求证,我今天回去问一问我父亲身边的小厮就知道了。” 她记得当时灵松就是被嘴边带痣的人引到假山敲晕的。 朝宁大为吃惊,稍后马上联想到:“如果这两个人是同一个人,那我几乎能肯定幕后黑手就是婉妃了。” 和承平侯府以及皇宫有关的人,最大的可能就是婉妃,而且朝宁一直怀疑,婉妃知道慧王遇刺的真相。 朝宁经历过诸多磨难之后,心态有些浮躁了,这在沈雀欢的印象里是从来没有过的。沈雀欢知道这件事绝对不像表面那样简单,而且往往矛头指向的那个人,并不一定是幕后之人,偏偏沈雀欢不能将铁矿和三宗的事告知于她,沈雀欢现在纠结的是,要不要将望京楼上发现的那个鞋子花样的事说出来,毕竟她的确只在沈雁君那里见过那个鞋样子。 种种线索都指向承平侯府,偏偏沈雀欢身在其中。 两个人的脸上同时凝重起来,这时候朝宁的婢女走进来催促:“主子,时间不早了,太医恐怕马上就要到了。” 朝宁面容冷峻,眉宇间氤氲着一丝自己都没曾察觉的无可奈何,沈雀欢知道她现在处境险恶,但有些话却必须要交代她。“保护好自己,如果你自己不能保护自己,不妨去求助皇上。” 朝宁一怔,好像一时没明白沈雀欢的意思,在她看来自己的父亲虽然是九五至尊,但对于她这个女儿来说,那也是十分遥不可及的人物,那人甚至已经许久没光顾后宫了,连她的女人都没有一个能真正取悦于他,她这个做女儿的又如何能妄想受他庇护呢? 朝宁的脸色很难看,勉强朝着她笑了笑,转身离去的时候又听见沈雀欢说:“那个宦官的事等我问过王爷,得到了答案,会想办法通知你。” 朝宁后背僵了僵,这句话说明沈雀欢无论如何都会相信靖安王,可是像她这样在深宫长大的女子,都不可能会有“无条件相信”这样的情绪存在。即使是朝宁对沈雀欢的信任,也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般全心全意,在朝宁的眼里是种种磨难让两人被迫站在了一起,可沈雀欢用这样笃定的语气说她会相信一个人时,朝宁的心情很复杂,嫉妒却又害怕,想尝试却也经不起任何的意外。 在沈雀欢的眼里,朝宁最后的这个背影,特别沉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45:追击 沈雀欢从青照楼里走出来的时候,花船已经从上游缓缓的流经同街,再往前去就该到了水榭,许多公子哥已经雇好了船舫等在那里,每个临水而建的酒楼里探出头来的也都是翩翩少年郎。 不知道从哪一届花神节开始,花船所到何处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满载着少女心愿的花船将会在这片水域与这些男子相会相遇。 每一位佳人都希望遇到自己那个独一无二的才子。不管你承不承认,女人的归属总归是男人。 看着晏水河变成了花海,沈雀欢的目光在不经意间也柔成了一汪清泉。 金杏在这时候急匆匆的走来,“小姐,宋小姐那边可能遇到了事情。” 沈雀欢心里咯噔一声,本能的以为是朝宁的事情露馅了。 金杏却说:“刚刚宋小姐不知看到了什么,甩掉婢女朝水榭那边去了。” 沈雀欢二话不说就往水榭的方向赶,宋阿娇既然做了清辉县主,而且还寄居在宫中,就要遵守贵女出宫的规矩,能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人不顾一切的离开,那必然是有要事发生。 沈雀欢顺着人流,疾步走在青石板路上,心口没来由的发滞,她总觉得今天要出什么事,该死的第六感总是毫无征兆的出现,却始终抓不住摸不到。 金杏紧跟在沈雀欢的身后,主仆二人走到石桥中间的时候,水榭之中突然杂吵声一片,本来还只是一点,突然扩散开一般,渐渐变大。 沈雀欢和金杏不约而同向水里看去,只见三艘承载着京都卫的小船正驶向水中,遇到船舫就冲上人去查看,仿佛在找什么人似的。 “小姐你看……”金杏朝石桥左侧岸边指去,宋阿娇正站在人群里,焦急的望向河中。 沈雀欢也寻着宋阿娇目光所及之处望过去,就看到一艘普普通通的船舫,一动不动的立在河心。 不知道为什么,沈雀欢本能的感觉到,这艘船就是京都卫想要寻找的那只。 沈雀欢努力去看宋阿娇的表情,距离虽然隔的远,却依然能看到她眼睛肿肿的,鼻子红红的。 “阿娇!”沈雀欢站在桥上喊了一声,宋阿娇身上猛的一颤,就像数九寒天快冻僵的人忽然被人浇了一盆温水。 宋阿娇听的出沈雀欢的声音,她仓皇的四处寻找,沈雀欢又急切的叫了一声。“阿娇!” 宋阿娇终于对上了沈雀欢的眼睛,那表情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她的话在喉咙里滚动了一下,无声的说了两个字。 沈雀欢堪堪的向后退了一步,心如擂鼓。 “小姐,你怎么了?”金杏从她身后扶住她,关切的问:“阿娇小姐说了什么?” 沈雀欢脸白的像块布,金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冷峻的沈雀欢,不由微微一愣,紧接着就听到沈雀欢吩咐:“金杏,你去照应阿娇,把她带到安定门去。” 沈雀欢转头就走,金杏急急出声:“小姐……” 只听到沈雀欢轻轻的一句:“告诉她,一切有我。” 这一句又与之前的语气不同,透着从容淡定,自有一股胸有成竹的气势,让金杏稍稍心安了些。 主仆二人朝着两个方向下桥,金杏很快就来到了宋阿娇身边,“宋小姐,小姐让奴婢送您去安定门,小姐说,一切有她。” 宋阿娇一双眼睛空洞洞的,失了魂魄似的。 金杏于是又小声说了一遍,宋阿娇颤巍巍的眼睛里“吧嗒”掉下一滴泪来,“不,我不能走……” 金杏奉命在先,知道宋阿娇这时候恐怕是遇到了什么要紧事,她知道苦劝无用,倒也不废话,说了声“得罪了”,伸手点在了宋阿娇的穴位上,然后侧身一扛,众目睽睽之下将宋阿娇给扛走了。 金杏的身影在人群中引起了一小片骚乱,但是很快就像泥牛入海一般被人群淹没了,河中巡查的京都卫只来得及朝岸边寻来一眼,并没有发现异常。 若是金杏没有采取强硬措施,而是和宋阿娇纠缠拉扯,或许当天宋阿娇就会坏了大事。 就在金杏带着宋阿娇离去后不久,刚刚被宋阿娇盯着看的那艘船忽然一晃,只听桥上惊呼一片“啊……你看那人……” 只见河中一人单臂攀上船板,一个跃身钻进了船舱。 “在哪里啊?哪有人?” “刚才有个人从水里冒出来上船了。” “……你不会眼花了吧?” 桥上看到的人不在少数,一时间议论纷纷,就在质疑声音连成一片的时候,一个身穿鹅黄色罗裙的女子搀扶着一个黑衣人从船上跳进了水里。 “啊……有人……有人……” 两个人的身影绝对不可能做到悄无声息,何况那女子竟然将黑衣人绑缚在自己的身上,目力所及之处黑衣人的后肩有着触目惊心的伤口。入水之后很快将河水带起一片血红。 “在那!”这么大的响动必然会惊动京都卫,离的最近的搜寻船只很快朝那人追去。晏水两岸也听到“扑通”“扑通”的两声,是站在岸边的京都卫入水支援。 但那女子游水的速度太快了,她背上分明驼着一个人,可在众人眼里,她好像背着个极轻的包袱,丝毫不影响自己游水的速度,只有懂得凫水的人才知道,那是拥有强大体力而且有着强大毅力的人才能办到的事。 “不好,他们要上东岸了。”有人看出了端倪,急声喊了出来。 晏水河的东岸口连接一片密林,那里人际稀少,船只也容易搁浅,因为密林后头就是老巷菜场,所以河滩边上堆积了一大片腐臭的垃圾,在那里上岸却有个好处,两侧岸边追击的人很难通过,船只搁浅后,只有同样凫水的人才有可能追上。 果然,众人很快就看到京都卫的搜寻船只无法前行了,船上的人纷纷入水追击,但相距实在是太远,之前入水的二人中只有一人仍然保持着势均力敌的速度追击,另一个人早已体力不支,停了下来。 女子带着黑衣人很快着了岸,她似根本不畏惧岸边的恶臭,手脚并用如野兽一般的穿过了腐臭的垃圾场,待人影没入树林时,那个穷追不舍的京都卫正艰难的爬过那片腐臭,可不知是哪个动作有误,速度上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那人奔老巷去了,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46:杀招 花神节这天的老巷并不如平日嘈杂,很多摊贩都赶到同街口去凑热闹,老巷的熙熙攘攘远不及平日五分,正午的烈阳炙烤着街道,一队高头大马,从老巷一头奔驰入巷,惊起一片惊呼叫嚷。 一位身穿京都卫玄黑军袍的男人勒缰停马,身下的骏马堪堪跺了两步就定住了身形。紧接着赶上来的是同样装束的京都卫兵,黑压压的一群人瞬间就将老巷的几个重要巷口封锁拦截。 而随后而来的一队步行军中,有人竟然牵着两条凶神恶煞的大犬,说是犬也不尽然,因为那尖利的獠牙和灰亮的毛皮,乍看之下也分不清是犬是狼。 有兵士从马上一跃而下,走到黑袍男人面前禀道:“大人,那二人确实蹿进了老巷,在西口处还发现了血迹。” 黑袍男人扫视了一眼,冷声:“搜!” 手下领命而去,五六十个京都卫军井然有序的四散开,没入老巷各个店铺中,那两条狼犬被人牵着往西口方向去了。 有人在暗处小声议论:“那是谁啊这么威风?” “他啊,京都副指挥使田增。” 听到的人无不暗自噤声,有胆子大的压低声音好奇道:“京都卫的活阎王田增竟然亲自带队来搜人?” “刚刚我在六部衙门那边过来,那边戒严了,听说刑狱司有人劫狱,估计是在搜查劫匪。” 众人正议论纷纷的时候,老巷深处突然传来迭声的狗叫,那声音振聋发聩,街上的行人无不翘首观望。 田增更是精神一震,策马扬鞭直奔狗吠之处。 好事之人全都跟了过去,却见黑压压的一队人把巷深之处的一家茶楼围的水泄不通。 大白天的茶楼门窗紧闭,两条狼犬在茶楼外头连着声的吼叫。紧张之势不言自明。 田增侧身自马上跃下,就听其中一个牵着猎狗的士兵上前禀报:“大人,小人沿着腐臭之气查至此处。” 另一只牵着猎狗的士兵,大声:“小人搜寻血腥之气亦查至此处。” 一身黑袍的田增眉宇间一片平静,嘴角还噙着一丝笑意,好似这个人并不是前来抓人的,而是丢了只宠物,找找而已。 但只要看到田增的那双眼睛,瞧见那无波无澜黑仁中的冰寒孤冷,就知道这是一个常年嗜杀的人,因为只有杀惯了人,才能有这样阴鸷的一双眸子。 而他的口气,也如他人一般的阴鸷。“抓活的!” 几十个京都卫士兵,发出振聋发聩的一声应和:“是!” 这声音震得人耳膜发疼,正当众人被这声音吓得无法动弹的时候,陈记茶楼的门“吱呀”一声先一步开了。 人挤人的巷子中,顿时静的鸦雀无声,围观之人全都惊呆了,一时无法确定眼前的情景。 只见一位婀娜娉婷的少女,穿着湖水绿绣缠枝花的纱衫,白色银丝掐线的裙子,鬓边一支水波连天白玉簪,正目露惶恐的站在黑压压刀枪之前。 正是沈雀欢。 “这位大人,小店今日歇业,若要听书,明日请早吧。” 或许是这女子话说的太过镇定,人群中不知道是哪个不要命的,竟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田增也笑了,一双带着黑葛布手套的手,从黑袍的袖子里露出来,闲适的在胸前搓了搓,好像无可奈何似的,“听书就不必了,姑娘或许有朋友需要在下帮着医治医治。” 沈雀欢看着田增,一年之前执行护国公府灭门之令的就是这个田增。他手上沾着江家的血,沈雀欢一刻都没忘。 此时此刻,沈雀欢却只能展开眉心,扯起嘴角,笑问道:“大人此话,小女听不明白。” 田增也笑了,却不再废话,伸手朝前一挥,军士蓄势待发。 沈雀欢却在门前岿然不动,有士兵走上前想要拿下她,却见她玉手突发,一侧身直接钳住了来者的脖子,霎时间只闻阶下佩刀出鞘之声,首当其冲的兵士却被沈雀欢翻手甩进人群里。 要不是京都卫见势不对立即收刀,否则那刀刃定然刺进了飞来士兵的后背。 沈雀欢依然在笑,那笑容淡淡的挂在嘴角,如同面孔之上罩着一层薄纱,飘渺、轻透,好像风一吹就会无影无踪了。 她的声音也如纱丝一般轻盈,“官府入宅还要寻个由头,光天化日之下这位大人未免太过罔顾王法了。” 一丝冷厉从田增的眼中入水般荡漾开来,而且越来越大,流淌到他的眼角眉梢,终于他脸上的暖色一丝不剩的换成了薄冰,与此同时在他牙缝里也淬出一个冰冷的毫无耐性的字眼。 “杀!” 此话一出,就如静待弓上的羽箭破空而出,十几个京都卫首当其冲,沈雀欢袖口一震,冰凉的暗器贴着她的肌肤破袖而去,十人中有四人应声倒地,另六人瞬间形成围攻之势。 可刚刚还如白天鹅一样亭亭玉立的女子,瞬间如开鞘饮血过后的一把利刃,骤然生出一股肃杀之气,招式也如潮水一般层起层生,以一敌六,竟然毫无颓势,随后再有十人踏阶而上,沈雀欢扯起门边的一根长棍,竟一夫当关将门前死死守住。 但一对十六到底还是吃力了一些,门虽然守住了,肩膀和后背被刮出两道口子。女子招招致命,出手干净利落,有围观的练家子竟瞧不出她拳脚里的招数。 就在这时,街尾忽然传来悠然自得的一阵铃声,连一直冷着脸观战的田增眉角忍不住跳了跳,因为只听这沉稳的缰铃之声其实就能知道来者何人。 整个京都,整个大樾,甚至四国之内,也只有一人拥有血统如此纯正、训练如此有素的两匹一模一样的蒙古马。 田增朝来者的方向侧了侧,默默注视着双马宝车直至停在眼前。 穿着蓝紫色云绸锦裳的男子,神色沉稳的走下车,在众人面面相觑的当下,直接略过田增走向正在交战的中心。 他身前身后各有一名侍卫,均是黑紫色劲装穿着,走在前头的那个也未见用了何种手段,似只是稍稍动了下手臂,面前的人就一个接一个的倒地昏厥。 与沈雀欢缠斗之人见到此状,纷纷掉转刀口砍向来人,当看清来人的样貌时,胸腹已被利刃刺穿,睁着眼睛扑倒在地。 沈雀欢也停了下来,她两手死死的握着长棍,额间沁着细细密密的汗,发丝凌乱,胸口一下一下的起伏着,当她看到来人时,鼻子里忍也忍不住的一阵酸涩。 就在刚才还势如破竹肃杀狠绝的女人,瞬间就把浑身的坚硬卸了下去。 “王爷……” 艰涩的一句被淹没在坚实胸膛中。“我来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47:依靠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沈雀欢哭了,在渠延边境刀尖舔血的日子没让她落泪,满门冤亡的最初她的眼眶也没有湿,可是孤军奋战,带着誓死之心想保护一个人的时候,忽然身后多了一片胸膛,这样的安宁竟让沈雀欢顷刻动情。 众目睽睽之下,靖安王祁霖玉,搂过心爱的女人,他身后是黑压压的京都卫和明晃锃亮的刀枪佩剑,田增的气场有他周身的杀伐之气所渲染,可衣冠楚楚的祁霖玉却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绝对比京都最纨绔的贵公子更具高贵的派头。 可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却给人一种比田增更加强烈的肃杀之气。 田增的手下已经将沈雀欢可能的身份告知了田增,田增表情显得很意外,用尽可能的礼貌态度对祁霖玉道:“下官眼拙,竟没瞧出是王妃殿下。” 祁霖玉搂着沈雀欢的那只手正轻轻的抚碰着女人背后的刀伤,并没有搭腔的意思。 田增虽然没和靖安王有过什么正面接触,但京城里谁不知道靖安王阴毒的性子,连太子都要对靖安王礼让三分。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田增自嘲的笑了笑,语气已经示弱了许多:“王爷,下官实在是公务在身,逃犯就藏在里边儿,王妃兴许是对咱们有所误会,现在王爷来了,下官也就放心了,只要让咱们进去搜一搜,犯人不在里边儿,下官一定立刻撤退。” 祁霖玉闻言抬眸一扫,笑了:“你还想撤退?” 修长澄澈的眼睛里浮现出的一点点笑意,不仅没让别人感觉到温暖,反而有种浑身恶寒的错觉。 霎时间,街头又是一阵骚动,另一支身着玄色铠甲的兵卫,步伐一致的朝这边走来。 田增眯起眼睛,竟然是禁军。 田增立刻想起,今日的花神盛会都是靖安王出钱出力筹办的,负责花神节的京都卫得到的御旨也是受命靖安王,靖安王能够支配京都卫,自然也能支配少量的禁军。 可带着禁军来和京都卫对抗,可就太说不过去了。田增也怒了,“王爷这么做,下官很为难啊。” 他话还没说完,祁霖玉已经带着沈雀欢转身,大大方方踏上了双马宝车。沈雀欢欲言又止,祁霖玉却在她的背上轻轻按了按,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沈雀欢霎时明白了,以祁霖玉的能力,早在他刚出现的时候,屋子里的人就应该被他转移走了。 身后传来甫占冷冽的声音:“来人,田大人欺压良民,押回京都卫交给丁大人。” “你……你们公然包庇,就不怕我告到皇上面前?” 甫占一句废话都不说,指着田增的一个副将:“你,带着你的人进去搜,有你们要找的人也就罢了,若是没有,就算你们不想去御前都不行了。” 沈雀欢被祁霖玉安置在双马宝车里的锦垫上,有些担忧的问:“这样会不会惹了麻烦?”田增是出了名的阴险小人,今天受辱至此,可想而知日后肯定会加倍报复。 祁霖玉容色淡淡:“他没有翻身的机会。” 沈雀欢再次了然了,论阴险,田增又怎么是祁霖玉的对手。 祁霖玉在暗格里拿出伤药,着手为她处理胳膊上的伤,他的动作轻柔细致,沈雀欢反倒因为自己的粗鲁而感到羞赧,气氛沉寂,隔了半晌祁霖玉才幽幽的问“你不好奇今天发生的事吗?” 沈雀欢转头看她,满肚子的疑问都快把她折磨死了,她就等着祁霖玉这样说。 祁霖玉叹了一口气:“如果我没猜错,那个人是宋夫人吧?” 沈雀欢怔愣,露出一副被人揭穿的表情。祁霖玉缓缓起身,拉着沈雀欢到一旁的茶桌坐下,然后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 沈雀欢迎着他的目光,“你是怎么猜到的?”问出这话沈雀欢又觉得这话有点幼稚,她身边不仅有金杏而且还有甫达,这些人都是祁霖玉的手下。 想到甫达,沈雀欢不由问道:“是甫达去通知你的?” 祁霖玉微微点头,“田增前几日放出消息,要在七月十五斩杀羽驰要犯,七月十五之前只有花神节京都卫增防同街和安定门,才有机会救人。” 沈雀欢咬了咬嘴唇,“田增又不傻,肯定要设伏。”这么浅显的道理,她不相信姑姑不明白,可明明预料到还要往刀口上撞…… 祁霖玉“哼”了一声:“你们江家的女人,毛病也都差不多。” 不计后果,不懂变通,能单枪匹马就绝不拖累朋友,就算希望微乎其微,也能舍了一条命去做。 有件事祁霖玉并没有同沈雀欢明说,宋夫人江月琴要救的那个人也只是羽驰军的一个副将,早已经反了水,是当初指认江家囤结私兵的证人之一。 祁霖玉的确也打算救他,那是为了日后为江家平反有备无患,可江月琴去鸡蛋碰石头,却是不知此种内情,也许江月琴的目的很简单,而且和江浅不谋而合,她们都认为自己活着已经是捡到一条命了,能救一人便是赚到,没什么可顾及的。 可沈雀欢舍身去救江月琴这件事,祁霖玉虽然能够理解,心却并不舒服。 眼前这个女人的心,可是真冷,说舍命就真去舍命,对自己所拥有的毫不留恋,祁霖玉想,到底要再付出多少真心,才能把这颗心给捂热呢? 沈雀欢也感觉到了祁霖玉情绪的低落,而且她也明白祁霖玉对自己有些失望,可是这样的事她又如何开口道歉呢?告诉他,决定救人之前想到的唯一一个人就是他?她自己心里的抱歉和羞愧其实并不比他少吗? 这样的话,就算沈雀欢有一日深谙女子之道,估计也不会说出口的。 马车驶入同街朋来号,二人下了双马宝车,沈雀欢一个人从朋来号的后门上了一驾普通的灰布马车。 走了约一刻钟的时间马车进了一栋宅院,听声音这宅子离同街不远,还能听见花神节歌舞的余音。 下了马车,沈雀欢就看到了金杏,她素手恭立的站在垂花门前,左边脸颊挂这个明显的巴掌印。 沈雀欢蹙了蹙眉头。 金杏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奴婢保护小姐不周。” 沈雀欢明白了,这一巴掌如果不是祁霖玉打的也该是甫占打的。如果是甫占打的,那是在惩戒金杏保护不周,可若是祁霖玉打的,那估计有一半的力气是想打在沈雀欢身上的。 怪自己鲁莽,不计后果,总之沈雀欢几乎能预见到,当时的祁霖玉气的不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48:冷血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沈雀欢看着金杏脸上的巴掌印,十分心虚,“对不住了。”沈雀欢语气挺诚恳,毕竟金杏是受了自己命令。 金杏却有些意外,她微微垂了垂头,用卑躬掩饰掉了自己所有的情绪。 沈雀欢问:“那位的伤怎么样了?” 金杏说:“大夫已经到了,正在尽力医治。” 也就是说,人还没有醒。 沈雀欢踏进船舱时看到的那些血,就知道江月琴伤的不轻,可沈雀欢没有想到,祁霖玉竟找了三个大夫一齐施救。 看着屋子里忙进忙出的一群人,沈雀欢心口微微的窒了窒。她真恨不得让祁霖玉也打自己一巴掌。 沈雀欢还没等进屋,金杏欲言又止的提醒道:“小姐,王爷说您现在正是众矢之的的时候,您看上一眼放了心,奴婢就送您回去吧。” 沈雀欢当然也知道,自己今天的这番举动是彻底让田增起了戒心,无论她想做什么都是不能够的。“好。” 沈雀欢抬脚迈了过去,围在榻边上的三个男人一个女人同时回过头来。 金杏小声在沈雀欢耳边解释:“这三位都是大夫,琴夫人有一处伤在胸口,所以王爷也叫了医婆过来。” 祁霖玉还真是细心,连男女大防的事都考虑清楚了,而琴夫人的称呼自然也是祁霖玉所授意的。 沈雀欢给四人行了礼,江月琴躺在床榻上,面色如纸,仿佛尸体一般。沈雀欢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才向大夫询问了几句她的病情。 得到的答案十分肯定:能救活,但要想续命须得花一番心思调养。对女人来说气血好不好直接决定寿命长不长,就算是个男人一下子流了那么多血,也要花点心思调理,沈雀欢总算放下心来。 离去的时候沈雀欢吩咐金杏:“回去以后告诉银杏,让她这些日子过来伺候,我让红芷也过来,有什么事及时通知我。” 金杏略显为难:“小姐,王爷已经派人在这里照应,其实不必再派人过来,何况奴婢和银杏是王爷派来保护小姐的,实在……” 金杏还不忘靖安王甩过来的一巴掌,沈雀欢也看出来了,金杏是彻底害怕上了祁霖玉。“那就让红芷自己过来吧。” 红芷毕竟曾经是江家的下人,江月琴要是醒了,想离开,或许红芷能拦上一拦。 这时候金杏看到了沈雀欢背上的伤,“小姐,你的背……” 刚刚在车上,祁霖玉给沈雀欢包扎了手臂,想要给沈雀欢处理背上伤口的时候被沈雀欢制止了,现在经金杏一提醒,沈雀欢才觉得后背一片火辣辣的疼,她皱了皱眉头,说了句:“回府后你帮我处理一下吧。” 可是回到了雏云阁,当沈雀欢在内室里解开衣衫,露出带伤的后背时,金杏都愣住了,只见雪白的肌肤上旧伤无数,深深浅浅错落着足有七八处,而新伤只有一条,因为褪下衣服时沈雀欢动作稍大,此时正缓缓的向外渗着血。 金杏的手指颤了颤,像她这样从小习武的都没有这么多的伤。 沈雀欢不是没把后背的伤当回事儿,而是实在是忘了这一茬,察觉到了金杏的神情,沈雀欢略略侧了侧身子,“伤的重吗?” 金杏怔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哦。”沈雀欢淡淡道:“那你先简单处理一下,我一会儿找先生有事,等晚上回来你再帮我换一次药。” 金杏道了声“是”,心中疑惑起来,小姐身后的这些伤显然不是一次留下的,有的旧伤已经成了银线似的一道,这是起码五六年前的刀伤了,有的伤仍然泛着深红的痕色,这样的伤一般只有两三年。 而且瞧小姐的态度,好像受伤这样的事早已是家常便饭了。 而金杏十分清楚,只有一种人能够形成这样的刀伤,那便是常年上阵杀敌的军士,可小姐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人,这样的伤就显得诡异奇怪了。 处理伤口的时候沈雀欢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而且熟练的缠上绷带,很是轻车熟路。 弄好一切后沈雀欢让金杏把红芷叫了过来。 红芷今天没有出府,银杏她们陆续回来后红芷就发现有那么一点不对劲,想来活泼爱闹的银杏什么话都不说,时不时的朝门前张望,好像在等什么似的。 但当沈雀欢将今天发生的事同红芷和盘托出后,红芷还是毫无征兆的湿了眼眶:“小姐,您怎么能这么冒险,就算那个人是……”红芷显得很激动,手都有些哆嗦“就算是……你也不能不要命了……” 沈雀欢愣了,她没想到红芷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话,也许祁霖玉或是长儒都想说出这么一番话,却被红芷本能的说了出来。 沈雀欢愣住,是因为连外人都明白的浅显道理,连外人都知道她不能轻言弃命,她是不是真的伤透了祁霖玉的心了? 红芷得知内情之后二话不说就决定去照顾江月琴,但她要沈雀欢保证,在这期间绝对不能离开承平侯府,连她都预见的到田增会对沈雀欢报复,她又生怕自己一走,沈雀欢身边更没有能够劝住她的人了,又逼着沈雀欢发誓,最后还是满怀担忧的离开了。 红芷走了,沈雀欢没再自怨自艾,而是连忙去找了长儒。 毕竟今天发生的事不仅有江月琴劫囚,还有一个让她更加不解的朝宁公主。 长儒早坐在庆云堂等她,要是放到往常,沈雀欢见到长儒之后就会质问他关于慧王身边那个宦官的事,可今天的长儒气场略显的冷淡,冲出嘴边的话被沈雀欢咽了下去,很识相的说了句抱歉。 “我今天太鲁莽了,没有顾及到后果,下次我肯定注意。” 虽然沈雀欢道歉的时候仍然嘻皮笑脸的样子,但对于向来我行我素的人来说,这已经很是难得了。长儒撩了下眼皮,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奚落道:“重来一遍,你就不会去救人了吗?” 沈雀欢被噎的不轻,长儒最是了解她,知道现在沈雀欢虽然是在道歉,可是再让她重来一遍,她还是会选择救人。 长儒沉默了片刻,忽然说了句让沈雀欢极为震惊的话。“若不是她,王爷此时或许已经将人救了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49:隐瞒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长儒这句话里透露了三个意思。 第一,祁霖玉也打算是在今天救人的; 第二,因为江月琴的关系,祁霖玉原本的计划被打乱,人没有救出来。 第三,江月琴所救之人和祁霖玉所救之人应该是同一个,而且这个人还有着极其重要的身份。 沈雀欢脑子里“嗡嗡”直响,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色厉内荏地道:“那是什么人?这么大的事儿你们凭什么瞒着我?” 长儒的样子很平静:“你今天不是得见朝宁公主吗?” 沈雀欢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那你们也不能瞒着我。” 长儒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意思再明显不过:就你这脾气,你好意思这么说吗? 沈雀欢被长儒看的火气更大了,拿起杯子走到靠窗的椅子上坐下,生闷气。 其实沈雀欢心里也明白,如果她早知道这件事也只有担惊受怕的份儿,最终她还是要去见宋阿娇,毕竟祁霖玉能有一百种办法救人,但宋阿娇和朝宁或许只会对自己袒露心声。 “原来你们早知道朝宁要见我。”她仍然气鼓鼓的,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 其实最让沈雀欢憋屈的是,如果这件事不是被姑姑江月琴给打乱,那么长儒和祁霖玉救出人之后,会不会对她和盘托出都要另当别论。 这么长时间,刑狱司关着让祁霖玉都觉得事关重要的人,她江浅竟然一直被蒙在鼓里。想起这些,沈雀欢就糟心不已,胸口仿佛有团火在烧。 长儒:“公主找你有什么事?” 他的话刚问完,沈雀欢就像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厉声尖叫:“你们什么都不和我商量,也别想在我这儿打听到事儿。” 说罢,气冲冲的走了。 长儒和听见声音赶进来的灵松面面相觑。 长儒今天的确对沈雀欢有点不耐烦,毕竟苦心筹谋的一件事说被人打乱就被人打乱了,而且打乱这件事的人和沈雀欢有着如出一辙的鲁莽和不计后果。 其次,长儒心里也有些害怕,当甫达不顾一切冲进朋来号报信的时候,仓皇急切的一声“小姐有难”,不仅让祁霖玉面露惊慌,长儒也是心口沉窒,有一种呼吸不上来的感觉。 所以沈雀欢质问为什么不事先告知的时候长儒心里十分的不爽,但沈雀欢发了脾气走人之后,长儒也渐渐想明白了沈雀欢的气点在哪里。 的确,如果这件事没有江月琴这个人冒出来,他们能按照计划顺利的救出人,那劫囚这件事或许会暂时隐瞒沈雀欢。 毕竟现在的沈雀欢身份正发生着微妙的改变,她不仅将是祁霖玉的妻子,在长儒心里,她也已经与女儿的身份全部融合。 在长儒和祁霖玉眼里,沈雀欢不再是那个出去打架一个顶十个的高手少女,而是他们需要护在身后保护着的人。 长儒微微叹了口气,特没脾气的带着灵松去了雏云阁。 结果沈雀欢并没有回雏云阁,她从庆云堂出来之后直接去找了陈南枝,打听到陈许现在的落脚地点,才转回雏云阁换了件男子的衣裳出了门。 两厢一耽搁,正好和长儒走了个错身。 换上一身清贵公子装束的沈雀欢,举手投足之间还真有那么一点儿风流倜傥的劲儿,和同样换了小厮衣裳,却难掩柔美的金杏相比,沈雀欢这何止是换了装束,简直就是换了个人呐。 沈雀欢挺有自知之明,知道祁霖玉能护的住她一时,她却不能肆无忌惮。若这期间真让田增这只急了眼的耗子咬上一口,那就有些得不偿失了。于是沈雀欢没有从正门出府,而是带着金杏跳了院墙。 承平侯府的墙外是一个狭窄的巷子,沈雀欢刚爬上墙头就瞧见巷子另一侧的院子里的大黄狗“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虎视眈眈的看着沈雀欢,而且胸腔里还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沈雀欢在墙头上愣了愣,心底的那股火气全都蹿了出来,她想起田增的那两条恶犬了。 她挥手朝金杏摆了摆,“你下去等我。” 说罢纵身一跳,从承平侯府三丈高的院墙上直接跳到了对面街一处低矮的房顶,那大黄狗张口就叫,但也只来得及叫三声,随即就听“唔”的一声呜咽,金杏就瞧见那狗的脑袋直接撞在了院子里的石墩子上。 竟然是沈雀欢一脚踢飞的。 金杏嘴角和额角忍不住的抽了抽,默默跳下墙,在巷子口等着。没一会儿沈雀欢潇潇洒洒神清气爽的走了出来。看表情就知道她心里窝着的那股火发泄的差不多了。 沈雀欢问金杏:“你身上带钱了吗?” 金杏点头,“带了几十两碎银子。” 沈雀欢微微一笑,面上露出无比惋惜的神情:“给刚才那家留上十两银子。” 那样成色的大黄狗,最多也就值三两银子,沈雀欢让留十两,不算多却也不少了。 金杏领命而去,临走之前还特谨慎的对沈雀欢说了一句:“小姐,你先在这儿等一等啊。” 金杏算看出来了,她家小姐真不是按寻常套路出招的女人,就算是男人也没他这么有个性的。 大樾京都的夜晚十分热闹,天桥边上全都是摊贩小商,沈雀欢带着金杏去国翁府,正好穿过最热闹的夜市天桥,一路上二人走走逛逛,还在路边的面摊儿吃了顿热乎乎的云吞面。 刚开始金杏吃的还比较斯文,但穿了男装的沈雀欢着实吃的比较来劲,“呲溜呲溜”的一口气吃了三碗。金杏使了个大劲儿才吃了一碗半。 沈雀欢看着金杏那实在吃不完的半碗,很不见外的拿过去三两下吃了个干净。 金杏握着筷子后背都僵了,小姐这是怎么了?这还是不是她家小姐了? “还是外头的东西好吃。”沈雀欢心满意足,无限感慨的说:“人就得到这种烟火气重的地方吃东西。” 沈雀欢毫不扭捏的打了个响嗝。 “小姐。”金杏总算忍不住了,十分好奇的问沈雀欢,“您以前常常到外头来吃饭啊?” 只见沈雀欢惬意的笑脸一下子裂了道口子。 金杏愣了愣,随即低声出口:“奴婢该死。”任谁都看得出来,金杏这个问句扫了沈雀欢的兴。 沈雀欢也愣了愣,神情也跟着收了回来,她对金杏笑了笑,“没事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50:书生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沈雀欢其实是想起了江深,在这个世界上和他相处时间最长,做事最默契,但性格相差最悬殊的双生兄妹。 他们从小在军营长大,能接触老百姓烟火气的次数不多,可兄妹俩每个月总有一次去渠延城里玩儿上一天,江深爱听书,江浅爱看书,江深更爱有血有肉的英雄传奇,江浅则只相信言之有物的经验之谈。 每次俩人偷溜到渠延城,总是分头行动,一个奔茶楼,一个奔书楼,等黄昏临近的时候,二人再到城中的一个面馆儿汇合。 直到今日,江浅仍然记得那面馆里做的葱花面的味道。 只是坐在自己对面那个只吃面不吃葱花的少年永远不会再出现了。 沈雀欢虽然是在笑,可那笑容却一点都没落进眼底,让坐在她对面的金杏,没来由的感觉到伤感和悲切。 之后两人一路无话,再没任何停留,直接赶去了国翁府。 国翁府并不是高门大户的府邸,因为国翁李邦原只是个白身,每年靠着国翁爵位俸禄过活的七旬老头,而且这人性子十分孤冷,学生三年学成,出去后就与国翁府再无关系,有人觉得李邦原门下儒生这么多,有宰相有阁老还有大官,每年靠着学生送的年节礼也该是个富翁,可谁能知道,李邦原不仅不收任何人的年节礼,甚至连这些学生的面都不见,平常上门来看望的直接让门童给打发走了。 若真有国事或是困顿之处需要寻求李邦原的点播,则写一封信即可,若李邦原觉得回信不足以说明此事,才会让这人过府来谈,可要是有人有事没事儿的给他写信,信上多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根本就是言之无物,那李邦原则会在国翁府大门上贴上示下横幅,痛骂“某某某”国家黎民需要你费心,你还有心思写这些无聊的东西,你是不是太闲了?用不用我上书圣上派你到苦寒之地历练几年,体会体会人间疾苦,省得你呆着没事儿无病呻吟。 李邦原不通情理又不讲道理,所以渐渐的,他的门生们也不敢再来碰钉子。 李邦原的家境一直十分贫寒,宅子是圣上赐下的,却没钱雇人修理,所以每一个到国翁府授课的学生,都还兼顾着料理李邦原的生活起居,及院落整修和打扫这些杂活。 沈雀欢来找陈许的时候,陈许正在和几个和他差不多样貌的年轻人修整花园旁边的一个坍了半截的垂花门。 门童很热情,领着沈雀欢直接到了花园处,还不忘解释:“陈许和今年的儒生都住在外院儿,前两天下雨,花园的角门被雨给冲塌了,陈许正领着人在那修墙呢。”说完还不忘加上一句:“陈许可是这么多年来,咱们这儿干活最利索的公子了,得亏他事先把正屋房顶给修了一遍,要不下雨冲塌的就不止是垂花门了。” 沈雀欢和金杏面面相觑,两人都记得前两天虽然多雨,但并没有暴雨或是大雨,都是淅淅沥沥的小中雨,就那样程度的雨都能把院墙给冲塌了,可想而知这墙得多年久失修啊。 而且,陈许是不是干活的料沈雀欢难道还不知道吗?当初在水井胡同,让他把院子里的杂草清理清理,他倒是风风火火的清理个干净,却累的在炕上趴了三天,这种程度的劳动力,怎么还成了国翁府的劳动主力了? 见到陈许本人,沈雀欢就全明白了,在这国翁府一群只会读书的学子面前,陈许简直是无所不能啊,沈雀欢远远的看着陈许那笨拙的和泥动作,好心情的笑了。 沈雀欢态度的转变让一旁一直小心翼翼的金杏十分纳闷,金杏顺着沈雀欢的眼睛看,就看到了撸着袖子大汗淋漓的陈许。 不知道为什么,金杏恍了那么一下,十分本能的想到了她家王爷那双阴测测的眼睛。 “公子,属下把陈公子叫过来说话吧?” “不用”沈雀欢大咧咧走过去,出声叫人“陈许?” 陈许手里的动作一顿,黄昏阴暗的光线下,陈许抬起头的目光亮晶晶的。将陈许这一动作尽收眼底的金杏,立刻生出一股警惕。 金杏阅人虽然不多,但朋友看朋友时该用什么样的眼神,金杏可是心知肚明的,这个陈许表面上虽然对沈雀欢恭恭敬敬,但他眼睛里的东西,似乎比“朋友”这个身份,复杂的多。 “怎么大晚上的砌墙?”沈雀欢一边和陈许打招呼,一边走过去摸了摸墙上的新泥。 一个比陈许小很多的年轻人吓得“哎呀”一声,“这位小哥你可千万别再碰了,好不容易把泥糊上去的。” 沈雀欢一时没明白,陈许不好意思的说:“我们从中午开始就在砌了,墙还好点儿,这个门总是沾不上泥,刚砌上就往下掉渣。” 沈雀欢看着那个刚砌了一半的垂花门,气笑了:“你们不会直接上泥吧?” 几个人面面相觑,包括陈许。 沈雀欢扶额,一旁站着的金杏也把脑袋给别了过去。 “你们可真行。”沈雀欢拿过陈许手里的泥铲子,“去给我找几根杆子来,长木头也行。” 那些人有些挠头:“府里没有这些东西。” 沈雀欢指了指金杏:“你们跟她去外边林子里砍几个树枝过来,要长的。” 金杏顿了顿,知道沈雀欢这是要把人全都支开,好和陈许说事儿,虽然这是她们此行来的目的,可金杏还是感觉不太舒服,好像自家小姐做了一件对不起王爷的事。 不过金杏还是服从了,因为那几个年轻书生看起来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样,要是她不去,他们估计得砍一个晚上的木头。 沈雀欢开始着手和泥,陈许知道沈雀欢的本事,自觉的充当了下手,俩人忙乎了半天,沈雀欢才忽然问了一句:“你还记不记过年那天你差点成了奸夫那件事?” 陈许一个重心不稳差点栽进泥里,身上虽然稳住了平衡,可两只手结结实实的插进了泥巴中,沾了满手。 沈雀欢乜着他,“我就是想问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嘴边带痣的男人。” 陈许脸色变了,“找到他了?” 沈雀欢看了一眼陈许的神情,道:“知道了他的一些线索,我来就是想问你,你还记不记得那个人嘴边的痣是什么样的?在什么位置?” 陈许记得清清楚楚,他用手指指了指自己右嘴角下方:“长在这儿,痣并不算大,但颜色很明显,是红色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51:乱麻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沈雀欢闻言,沉默了片刻,陈许有点耐不住性子,急急的问:“可有什么不对?” 沈雀欢倒是没想瞒他,只是她现在脑子里杂乱无序,就随口说了句:“有人在宫里看到过这样一个人。” 陈许张了张嘴:“那已经很明显了啊,能出宫也能入宫,只有宦官才能做的到啊,你们承平侯府也只有那位娘娘身边才有宦官呐。” 沈雀欢呆了一下,陈许和朝宁都觉得是婉妃,可不知道为什么,沈雀欢总觉得这件事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陈许见沈雀欢不说话了,有点着急,忍不住推了她一下:“这件事要查也简单,宫中的宦官在内务府都有肖像存档,先生最近不是和内务府的人走的很近吗?” 这兴许也是个办法,沈雀欢挺欣慰,“几天不见,有长进了啊。”她颇有长辈之风的在陈许头上拍了拍。 月光下沈雀欢的脸朦胧的有点不真实,陈许借着月光和不远处的一盏灯笼,竟然有些怔愣。 沈雀欢瞧他这样子,纳闷的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脸上有东西吗?” 陈许才猛然回神,尴尬的笑了笑,余光一转,赫然发现金杏正拎着个棍子站在不远处盯着他。 夜幕里猛然看到这样的情形,好人也得吓去半条命,何况陈许此时正心里有鬼,竟然慌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沈雀欢回身,正看见金杏,哈哈笑起来。 沈雀欢很够意思,虽然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事,却还是和金杏二人齐心协力帮陈许弄好了围墙和花门。 这些公子哥花费了两三个时辰都没弄好的事,沈雀欢主仆二人不到一刻钟就收拾的利利索索。 国翁府的儒生们一边看一边自惭形秽的叹气,陈许无疑是叹的最真诚的那个,因为只有他知道,面前二人其实是女儿身呐,他们不如男人也就罢了,竟然连女人都不如。 弄好后,长儒送二人出府,迎面正遇上从外面访客回府的国翁李邦原。 沈雀欢只得跟着陈许一块儿见礼。 只见从马车上挪下来一位白须白发的七旬老人,这人年纪虽然很大,但精神异常健硕,从他身上,沈雀欢仿佛看到了长儒七十岁以后的样子,原来白须白发又有那么点儿儒劲儿的老者,都像神仙似的。 李邦原下了车,就看到一旁拱手伺立的三个人,李邦原何等眼力,只在三人身上寻一眼,就看出了金杏的女儿身,他有些不悦,咳嗽了一声正要训斥,却发现沈雀欢浑身的气质很熟悉。 “陈许,这么晚了还有朋友到府吗?” 陈许知道老师的脾气,府中从来都不许女客进入的,他额头直冒汗,心虚道:“回禀老师,花园处的垂花门塌了半截,学生不才一直修不好,恰友人来访,帮学生砌泥筑墙,时间这才晚了些。 李邦原点了点头,忽然对沈雀欢道:“你抬起头来。” 沈雀欢一直垂着头,其实是怕李邦原看到她的脖子,她女扮男装再像,也不可能变个喉结出来,有眼力的人一看她脖子就知道她是个女人。 可李邦原开了口,沈雀欢只得抬起头来,这一抬不要紧,李邦原竟然踉跄了一步,脱口而出:“江……” 虽然最后一个字被他生生的咽了回去,但只凭他说出的一个“江”字,足以让沈雀欢心惊不已。 好在国翁府的灯笼不多,天上的月亮也不尽明亮,沈雀欢稍纵即逝的震惊并不是十分的明显。 她虽然不知道李邦原如何会认得出江浅,但她对这样的情形,早已经想好了对策。 沈雀欢微微朝李邦原躬了躬身:“先生该是将小女认成了小女的表哥。” “小女?”李邦原朝沈雀欢的脖颈处看去,眉头皱的更加深了,“你是女人?你表哥是?” 沈雀欢眉目低垂,不喜不悲的模样:“江浅。” 李邦原的表情一瞬数变,在他看来,江浅的名字尚属禁忌,可面前这个和江浅容貌九分相似的少女,竟然毫不避讳的叫出了那个名字。 李邦原平复了心绪,没再说什么,只对陈许道:“私带女子入府,成何体统,晚上给我在院子里好好反省。” 这便是要罚跪了,陈许诚恳认错,一直到李邦原走远了,他才直起腰来。 沈雀欢回了回神,对陈许说:“抱歉,连累你了。” 陈许其实想问一问,沈雀欢所说的那位表哥是谁,可他看沈雀欢的样子,已经有点心不在焉了,于是也没多废话,把沈雀欢送到了门外,看着她们拐出了巷子,才转身回了府。 沈雀欢和陈许却都没有发现,自刚才沈雀欢说出自己的表哥是江浅之后,金杏整个人的神情都变了。 直到出了国翁府,拐上了一条僻静的街道,金杏忽然出声:“小姐” 沈雀欢正为李邦原认出江浅的事百思不解,走出了两步才止住步子,回过头来就见金杏那双清澈深邃的眼睛里饱含热泪,下一刻,金杏已经“扑通”一声跪在了沈雀欢面前。 “小姐,奴婢全家得江家大恩,此前不知小姐与江家的悬系,如今知道内情,望小姐受奴婢三拜。” 沈雀欢两步上前扶住她:“你这是干什么?” 金杏满面泪痕,声音止不住颤抖:“奴婢父亲原本是缉捕营四品管带,奉命去浔阳缉拿要犯,在回程的途中遭遇劫囚,多亏江帅出手相救,我父才不至于命丧贼手,江帅不仅将我父顺便护送回了京都,还为我父求情,免于极刑之罪,也免于全家受祸,如今江帅命归黄土,请小姐代江帅受了奴婢这三叩……” 沈雀欢面容渐渐沉寂下去,“金杏,据我所知,江帅已有十年未曾回京面圣,更不曾踏出过渠延之境,你说这等谎言,是何用意。” 金杏面色惨白,在月光下她的眼睛里似有恍惑:“奴婢绝没说谎,江帅的的确确在浔阳境地救了家父。” 沈雀欢看着她,一字一字的问:“何时何地有何人为证?” “大前年十月初二,江家遇难的半年前,浔阳初雪,我父亲在浔阳城外三十里的一线天遇劫,回京后即刻羁押,兵部当有案底,当时和江帅一块入京的人,还有五城兵马司韩大人,镇南都督王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52:一团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沈雀欢定定的看着金杏,在月光下,这少女面容坚定,眸中熠熠闪着光华,按照沈雀欢毒辣的看人经验,她相信金杏没有说话。 大前年十月初二,那时她和母亲尚在归京途中,若金杏的父亲在浔阳遇到祖帅这件事是事实,那么祖帅该是在她和母亲启程后不久,便快马加鞭日夜不歇的从另一条险路回了京城。 “你父亲是什么时候回到的京都?” 金杏想了想,“十一月中旬,一个雪夜,当时城门已经关了,王寻王都督用令符叫开了城门,之后五城兵马司韩大人顺道将我父亲带回了兵部。” 而江浅入京却是在十一月十四,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祖帅和她们可能就是前后脚入的京。 可为什么满府上下都不知道祖帅回京了呢?那时候距离江家被诛,也不过几个月的时间,祖帅既然回了京,为什么没得到丝毫征兆呢?还是因为祖帅回京之后,皇上才临时决定问斩江家? 沈雀欢只觉头疼欲裂,踉跄扶住旁边的石桥栏杆,金杏哪里知道其中还有这样的联系,连忙上前扶住小姐。 沈雀欢却伸手一挣,侧目看她:“金杏,我最恨别人骗我,你可知道骗我的下场?” 金杏一怔,她不明白为何小姐会对这件事这般怀疑。金杏再一次跪地:“小姐,金杏用性命赌咒发誓,如若有半句妄言,愿遭天打雷劈。” 沈雀欢面色不变,她要的并不是金杏的赌咒,她想要的是面对这一切的勇气。 两年,太多的表象被推翻,这波诡云谲的皇城,让她越来越觉得恐惧。 主仆二人站在人际罕至的街道上,一时无言,隔了半晌,金杏忽然对着沈雀欢身后恭声:“王爷……” 沈雀欢背脊一滞,人却没有回头。 金杏默默的退下,沈雀欢感觉到有人朝她缓缓走来,在她身后一步处停下。 “这件事你又是早就知道,对吗?” 身后的人沉默半晌,“我知道江帅对金杏父亲有恩,具体是什么我却不知道。” 沈雀欢转回身,用一种审视又怀疑的目光直直的看他。 祁霖玉轻轻一笑,笑容中却带了十分的萧索:“刑狱司的那个犯人叫张得勇,羽驰军前锋将军宋奕的副将,也是指认江帅私囤亲兵的证人之一,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你的确是我的不对。”认错的话就这样像没有经过脑子似的脱口而出。 反倒让沈雀欢更加怀疑了。“只有这一件?” 沈雀欢的声音在静寂无声的街道显得有些尖利。 祁霖玉认真的想了想,最终闭了嘴。 沈雀欢气的,踢了面前的人一脚,泪水如同珠线般流了下去。 祁霖玉任她结结实实的踢中小腿,眉毛都没动一下,可看到女人哭,祁霖玉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别别别,你别哭,我保证下次有什么事儿一定不瞒你,就算你爹不让我说,我也偷着告诉你还不成吗?” 他这是在为自己狡辩,把错一股脑往长儒身上推。 沈雀欢蹲在地上,呜呜嘤嘤的,有些控制不住。 祁霖玉也蹲下,想摸摸她的脑袋,却被沈雀欢一巴掌给挡了过去。 祁霖玉口不择言:“这事你能全怪我身上吗?我刚才要不是听见你们说的话,我也不知道金杏身上还能挖出这样的事。” 沈雀欢斜起眼睛瞪他:“我身边全都是你的眼线,甫达和金杏什么事儿都告诉你,这还不够,你还要来偷听我和金杏的话?”沈雀欢使劲儿推了他一把,冷血冷心的靖安王被推坐在青石板街地上,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沈雀欢把脸埋在胳膊里,“你们这么做想过我的感受吗?这是我的仇,死的是我的亲人,我要的不是结果,我要的是真相,不管真相是什么,我都得尽力,你们可以不帮我,但不能隐瞒我,因为天底下最应该知道真相的人是我。” 祁霖玉语塞,他明明接到了金杏的传话,说这女人半夜到国翁府找陈许来了,他准备在成亲之前好好纠正一下她和其他男人之间过于随意的举止,可好不容易把人给等出来了,就听见金杏和她说的那番话。 祁霖玉也很震惊,当初收容金杏,是因为金杏在牢里差点杀了人,原因是对方说“江家天高皇帝远那么多年,谁知道是不是逆贼。”这样的话。 后来金杏承认江家对她有恩,但具体是什么恩情,金杏没说,祁霖玉也没问。 沈雀欢哭了一会儿哭够了,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抹泪道:“那我问你一件事,你要实话实说。” 俩人面对面坐着,祁霖玉只想让她快点缓过劲儿来,满口应道:“好,只要你问,我绝不骗你。” 沈雀欢抬起头来,直勾勾看着他:“慧王身边的小宦官是被你藏起来了吧?” 猝不及防,祁霖玉在自己的女人面前没有控制好表情。 沈雀欢望着他,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笑意,声音却是凉凉的:“朝宁怀疑是你,我还不相信,没想到真的是你。”沈雀欢也不想做的这么咄咄逼人,白天对朝宁那样斩钉截铁的肯定,简直就像抽在脸上的耳光。 却听祁霖玉一声无奈的叹息:“那个宦官的确是在我的手里。”他竟满口承认,但随后又说:“这件事和你关系不大,那个宦官是我需要的人。” 沈雀欢眼睛一刻也没放过他,神情变幻不定,显然是不相信了。 祁霖玉气笑了,“那个宦官是我母妃从小安插在慧王身边的人,我当时带他走,是不想让他说出不该说的。” 他竟然随随便便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下子沈雀欢的神情变的更厉害了,她斟酌的问:“那你知道慧王之死的真相了?” 祁霖玉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沈雀欢一轱辘爬了起来,又气又急,“你看你看你看,这么重要的事你还要瞒着我,你还说这件事和我关系不大?” 祁霖玉竟然一时语塞,望着沈雀欢仿佛有着层薄霜的脸庞,他又有些不忍心了。“这件事真的和你关系不大……” 沈雀欢又被踩了尾巴了:“你还这么说,那我告诉你,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朝宁就频繁被人刺杀,今天朝宁还同我说,她在宫里遇袭的时候扯掉了那人的面巾,看见一个嘴角带痣的男人,好巧不巧,过年那天在庆云堂设计害我的关键人里也有个嘴角带痣的人。” 祁霖玉精神一震:“嘴角带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53:亲传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看到祁霖玉这样的表情,沈雀欢皱眉道:“你也知道这样一个人吗?” 祁霖玉摇头:“那倒是没有,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会觉得害你和朝宁的这个人,和慧王之事有关?” “我和朝宁就是通过慧王那件事才认识的,除了那件事没有任何事能将我和朝宁联系到一起,而且……”沈雀欢目光闪了闪,“而且我们都怀疑这件事和沈雁君有关系,你还记不记得望京楼那些画奴捕捉到的片段,我在沈雀欢的脚上看到过那种鞋的图案。” “什么?”祁霖玉竟然腾身站了起来,“什么时候发现的?” 沈雀欢没想到祁霖玉反应会这么大,“就是沈覃谢师宴那天,我在狮子湖的白玉桥上看到沈雁君穿了一双那样的鞋。” “这么大的事儿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祁霖玉声音里有着自己也不知道的冷硬。 沈雀欢听着神色微愠,站起来直直的盯着他,意思仿佛在说: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祁霖玉愕然,随即也意识到刚刚自己说话的口气,别了脸没再说话。 沈雀欢却不依不饶:“你为什么这么激动,那双鞋是不是有问题?” 祁霖玉叹了一口气,“你应该能看得出来才对,那是东境大将忽别番旗上的图腾。” 沈雀欢瞪着眼睛半天都没说出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忽别那战旗上全都是花,十几二十种呢,你怎么就确定沈雁君脚上的一定就和忽别战旗上的一样?” 祁霖玉眸光骤冷,沉沉的看着沈雀欢,半晌,转身就走。 沈雀欢紧追上去喊他:“喂,你话不能说一半,我可是把我知道的全说了。” 祁霖玉猛然转身,“沈雀欢!” 沈雀欢一愣,整个人都僵住了,因为祁霖玉眼睛里像是要喷火似的。难道自己又把这块冰儿给惹毛了? 祁霖玉直视沈雀欢:“我有事瞒你是怕你去犯险,不知轻重,那你告诉我,你什么事都瞒着我是因为什么?” 沈雀欢呼吸一滞。 祁霖玉已经看透了她似的说了出来:“你还是不信任我对不对?”即便他已经将那鞋样的来历说了出来,沈雀欢的第一反应也还是怀疑。“我就这么值得怀疑吗?” 沈雀欢看着他眸子里渐渐凉下去的光束,就知道祁霖玉这次是真的寒了心了。想着想着沈雀欢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从前怀疑祁霖玉是因为他身上的秘密太多,现在真的没有必要了,祁霖玉已经将那么大的秘密告知了自己,世界上恐怕再没有第二女人比她看祁霖玉看得更清楚的了。 可能是自己疑心病太重了,刚才又屡屡听到震惊的消息,一时间话说的有点重了。 沈雀欢比普通的女人最强的一点就在于,当她意识到错误并头脑清醒的时候,绝对不会口是心非,更不会觉得自己是女人,就应该被对方妥协。 所以沈雀欢做了一件有生以来最迫切最主动最有效的一个举动。 就当祁霖玉再一次转身要走的时候,沈雀欢伸手抓住了祁霖玉的胳膊,身形向前,踮脚倾身,“吧”的一声,祁霖玉的脸畔就被女人亲了一口。 祁霖玉当时就呆了,转过头来的眼神,有点受宠若惊,有点不知所措,有点懵,还有点像是见鬼。 沈雀欢对男欢女爱虽然知之甚少,但女人如何制服男人的方式,沈雀欢却得到了娘亲沈玉岚的言传身教:当年不管父亲如何暴跳如雷,如何面沉如水,只要沈玉岚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一个咬唇委屈含了半框子眼泪的模样,就足可以将她爹治的服服帖帖,根本连道歉的话都不用说,弄不好她爹最后还要哄上一句“好了好了,是我不好,我态度太差了”。 不过祁霖玉毕竟不是江三郎,江三郎是偶尔沉着脸,祁霖玉是座万年冰山,沈雀欢拿不准祁霖玉会不会吃这一套,所以亲完了人,又加了三个字:“对不起。” 事实证明,祁霖玉虽然是座万年冰山,但抵抗能力或许还不如江浅她爹江三郎,沈雀欢说完这句“对不起”,祁霖玉伸手就把沈雀欢搂进了怀里:“是我不好,你别说对不起。” 沈雀欢的这句“对不起”准确无误的戳到了祁霖玉内心最柔软的位置,当然,这样的效果也归结于沈雀欢从前根本就不说这三个字,让骄傲又自负的沈雀欢说出这三个字,而且还是这样仓促,这样毫无原则,这样急切的说出来,祁霖玉觉得,自己简直该千刀万剐了。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和一个女子计较这么多呢? 祁霖玉诚心认识到自己有错。 沈雀欢口鼻埋在祁霖玉的肩膀上,一双眼睛滴溜溜的露在外面,眼角是微微眯着的,她觉得她娘简直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女人。 第二天早上,一面沈雀欢在战场上看了许许多多次的忽别战旗,送到了沈雀欢手里。 沈雀欢一手拿着望京楼几位画奴描绘出来的图样,一只手在那繁花似锦的战旗上轻轻划过,终于找到了和图样上一模一样的图案。 沈雀欢转身问长儒:“这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望京楼那件事之后,王爷就派人去调查这个图案,回话的人说,这是一种东境国才有的叶子,据说是忽别当年在书案上摆着的一种植物,而且据说忽别的战旗上每一种植物代表一个对他来说十分重要的人,而且忽别死后,他的亲信在战旗上绣下了一个月牙的图案。” 这种秘辛之事沈雀欢向来是嗤之以鼻,“看不出,忽别还是个老色鬼。” 长儒乜了她一眼:“这些画图也并非都是女人,忽别的副将占勒死后,忽别在战旗上填了个鸽子的图案。” 沈雀欢眼睛挣的大大的,“忽别口味挺重的啊。” 长儒手里的杯子差一点敲过去,沈雀欢悻悻的躲开他,言归正传:“沈雁君的年纪不大不小,要说她是当年送过来的那批死士,那肯定不是,要说她是那批死士的女儿,好像又太大了些……会不会是林氏?” 长儒摇了摇头,“这个图案只能说明沈雁君与东境有关,至于这种关系是不是和铁矿、死士有联系,现在还不能肯定,但能够肯定的是,在望京楼上袭击你和朝宁的人,绝对和她有关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54:教养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沈雀欢一时还没有回过味儿来,长儒又出言提醒:“你别忘了,你和朝宁公主是在沈雁君的琴声开始之后,才被叫出去的。” 长儒一说沈雀欢就想起来了,当即“啪啪啪”拍了自己三下脑门,“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她满心懊恼,长儒却盯着沈雀欢脑门上迅速红起来的颜色,心中微叹,这孩子虽然有了那么一点儿女人味儿,可差的未免也太远了些吧。 沈雀欢没察觉到长儒的目光,尤自分析道:“而且望京楼这件事就是沈雁君在太后面前提起的,这更说明她逃不开关系。”不过沈雀欢感觉这里面的疑点特别多,“沈雁君是不是有点太明目张胆了,东境死士可做不出这么浅显的事情。” 长儒搭腔:“对,这样看来,沈雁君或许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或许是和她关系比较近的人暴露她,以混淆我们的视线。” 沈雀欢想了想,“不错,有人利用她,或者有人陷害她。” 长儒:“沈雁君这个人生活轨迹很简单,接触的人也不多,能驱使她去做事的人,应该很有限。”长儒想到这里也觉得精神一震,走到案边写了几个字,沈雀欢想看看他写了什么,可长儒写完后就折了起来,眼睛微微朝上方虚空一抬。 沈雀欢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阿斛无声无息的落了下来,沈雀欢虽然和阿斛也很熟了,但总是对他这种无声无息如鬼魅般的行事作风不太习惯。 长儒把纸条交给他,什么话都没说,阿斛就什么都明白了似的领命去了。 沈雀欢龇着牙,忽然十分好奇:“唉,你现在是不是什么消息都能查到啊?” 长儒不想再搭理他,收了茶具意思是:你可以走了,有消息我再叫你。 沈雀欢撇了撇嘴,一本正经的:“你能查得到祁霖玉吗?” 长儒的表情好像是噎了一下。 沈雀欢笑嘻嘻的:“你帮我查查,他以前有过几个女人……” “滚出去!”长儒微微闭了闭眼睛,极尽忍耐。 “骂人就不好了吧。”沈雀欢还挺委屈,摆事实讲道理似的,“我听说女子嫁人之前,娘家就算不把女婿给查的底儿掉,也会关上门来给闺女支支招,你看,我娘死的早,你又不续弦,我还能靠谁,不是只能靠你吗?” 长儒十分认真的看着她:“沈雀欢,你怎么这么没羞没臊,女子能天天把嫁人放到嘴边儿吗?你看你这样儿,好像巴不得现在就嫁过去似的,你能不能给我矜持一点儿,啊?” 沈雀欢摸了个苹果放在嘴边啃,说话也有点含糊不清:“这有什么,当年我娘还不是倒追的我爹,我也没看我娘有多矜持,她不还和我爹恩恩爱爱的。” 长儒差点被她给气死,指着门外用他有史以来最大的音量,怒喊:“滚出去。” 沈雀欢很识时务的滚了,不过吃午饭的时候,景泰院的春实就到了。“三小姐,刚才二老爷去请示老安人,让她老人家给您请一位教养嬷嬷,老安人已经示下了,请了申嬷嬷来教小姐规矩。” 沈雀欢喝汤的汤匙“吧嗒”一下掉在汤碗里,溅了一身。 申嬷嬷从前沈雀欢也见过,就是第一次入宫时来给她讲规矩的那位,她人和随和而且对沈雀欢客客气气,只是越是这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沈雀欢心里越是发空。 申嬷嬷算是在雏云阁里安顿下来,沈雀欢几次想去庆云堂找长儒算账,可申嬷嬷搬出老安人来压着她:“三小姐,老祖宗说了,您什么时候把最基本的学好了,什么时候才能出门。” 不仅沈雀欢要学规矩,连沈雀欢身边的一众下人也没落着好,而且申嬷嬷的杀手锏很让人讨厌,沈雀欢只要一出现怠慢逆反情绪,申嬷嬷就给丫鬟们加大训练量,做不好轻则打手板,重则挨藤条。 这板子和藤条要是挨在沈雀欢身上,或许一点用处都没有,可只要沈雀欢看见金杏银杏姐妹挨手板时的那副要杀人的样子,就再也不敢消极怠工了。 雏云阁里一时间弄的怨声载道死气沉沉,不过在这半个月的阴暗日子里,总算是听到了一件开心事,金杏在某一天的早上小声对沈雀欢说:“王爷说已经安排白薇小姐到郑太妃的福熙宫学习医术,小姐若要给宋小姐带信,可以让白薇小姐代传。” 沈雀欢挺高兴,可要执笔写信的时候,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她总是忘不了花神节时宋阿娇站在桥边看向她的无助的眼神。 她停下来问金杏:“红芷那边有消息了吗?” 金杏摇了摇头:“红芷说,琴夫人醒来过两次,但神智仍然不清,但是高烧已经控制住了。” 江月琴这一次的的确确是在鬼门关上走过一遭。 没有江月琴醒来的消息,沈雀欢也不知道如何给宋阿娇带信,所以这封信就这样耽搁下来。 沈雀欢被禁在雏云阁无法出来,有人却着急见沈雀欢,没办法进院儿。 沈鹭婷在雏云阁门口盘桓了数日,都被丫鬟给劝了回去,沈鹭婷一再强调有要事找三姐,小丫鬟的态度冷冷冰冰:“我们小姐马上就要嫁人了,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七小姐如果有事,不妨同奴婢说说,奴婢转告给小姐便是。” 这小丫鬟不过是二门伺候的三等丫鬟,说起话来邻牙俐齿,初翠忍不住上前呵斥:“你一个三等丫鬟,怎么和七小姐说话呢?” 那小丫鬟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奴婢说的都是实话,七小姐每次来奴婢都是往里头通禀的,小姐没空见七小姐,奴婢也没有办法。” 初翠还想再说什么,沈鹭婷呵斥一声:“别说了。” 沈鹭婷素着脸,看不出是不是有了怒气,语气却还如往常一样;“三姐许是太忙了,我们改日再来吧。” 初翠心里憋气,可也只能这样,跟着小姐往浮澜浅水的方向去,刚拐过一颗槐树,初翠只觉手臂一痛,沈鹭婷已经拽着她躲在了槐树的后面。 “小姐……” 沈鹭婷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主仆二人就看到两个小丫鬟簇拥着沈鹛珍朝雏云阁去了。 初翠面上一惊,沈鹭婷则直直的看着那三个身影,就见有小丫鬟和刚刚打发了沈鹭婷主仆的那个奴婢交涉了两句,那奴婢依言进去通报了,不消多时,小丫鬟笑盈盈的走出来,将沈鹛珍和她的两个奴婢迎了进去。 “小姐?”初翠惊的叫出声来,“三小姐不是说没空……”初翠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她看到自家小姐的眸子里有一抹阴鸷的情愫一闪而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55:推心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小姐,五小姐来了,说是给您送来了几双绣鞋。”秋晓恭恭敬敬的站在沈雀欢的面前,连日来的教导,让秋晓俨然有一股大丫鬟的架势。 沈雀欢正在临摹字帖,并不是沈雀欢真的要修身养性,而是她做什么申嬷嬷都要管,唯独她静下心来写字的时候,申嬷嬷会远远的退开,用申嬷嬷的话说:“小姐既然在书画上有所造诣,以后在书画上便多花些心思吧。” 隐晦的意思是:小姐您就不要在女红上浪费时间了,已经没有希望了。 沈雀欢也乐于写字,写字可以静心,她正好想一想这些天来发生的事,可是沈鹛珍和她连话都没说过几句,怎么亲自上门了? 沈雀欢悬笔想了想,“回了吧,就说我身子不爽利,她的心意我领了。” 秋晓应“是”,口中不急不忙的又问:“请小姐示下,五小姐拿来的东西如何安置?” 沈雀欢觉得自己院子里的丫鬟被申嬷嬷调教过后,看着赏心悦目,用着舒服贴心,简直太圆满了。“赏下头的人吧,这些天你们也辛苦了。” 秋晓唇角微微牵动,若是平常肯定是小姐说什么她做什么,可申嬷嬷说了,小姐在处理人情世故上尚显生疏,这个时候她们这些做贴身奴婢的,遇到小姐做法欠妥的事,就要出言提醒一下。 秋晓谨遵申嬷嬷的教导,嗫嚅着说了一句:“小姐,万一日后五小姐知道了此事……” 她话还没说完,沈雀欢就瞪起了眼睛:“她是陈姨娘的亲闺女,我防她难道不应该吗?” 秋晓垂头,好吧,她家小姐向来睚眦必报,既矫情又不好惹,惹五小姐总比惹到小姐要好过。 秋晓退了下去,走到茶厅换了一副恭恭敬敬的笑脸:“五小姐,我家小姐可能是中了暑,这会儿昏昏沉沉的不方便亲自来谢,奴婢替我家小姐谢过五小姐了。”说着,秋晓款款的福了福身,动作那叫一个端正标准。 沈鹛珍不由上下打量了秋晓一番,都说雏云阁里的丫鬟最没规矩,今日一路走来,发现竟然是外松内紧的做派。这个三姐,那套无拘无束的表面功夫做的可真够迷惑人的。 沈鹛珍把目光从秋晓身上收了回来,扶了扶鬓边的芍药花,起身道:“我就是送几双鞋过来,姐姐出嫁妹妹总不能不帮衬,如此,那我就告辞了。” 沈鹛珍姣好的眉毛轻轻一挑,转身就走了。 秋晓和银杏将人送出了花厅,由小丫鬟一路向外送去。 银杏纳闷道:“她就是来送鞋子的?” 秋晓目光迟迟未从那么身影上收回,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五小姐今天有些奇怪,她从前可是听说,五小姐最是眼高于顶,平日里除了和四小姐处在一起,连二小姐她都不屑多说话的。 今日怎么巴巴的来了雏云阁,却什么都不求,就走掉了? 沈鹛珍带着自己的两个丫鬟走到二门的时候忽然就停了,沈鹛珍皱眉同自己的丫鬟道:“我鞋里好像进了沙子,你给我看看。” 小丫鬟忙蹲下来给小姐查看,送沈鹛珍出来的初绒,顺手扶住了五小姐。 而与沈鹛珍同来的另一个丫鬟秋艺,趁人不备,将一个荷包塞进了守门丫鬟的手里,眉眼饱含深意的对那小丫鬟笑了笑。 小丫鬟忙把荷包收进腰间,回以了然婉转的眼神。 这动作只在片刻之间,在沈鹛珍弄好了鞋袜时,秋艺朝初绒盈盈一笑,递上了两颗碎银子,初绒道谢接下,恭送主仆三人散步似的朝着浮澜浅水而去了。 走出去很远,秋艺对同来的丫鬟说:“你先回去,让小厨房做点酸梅汤用冰镇着,三小姐那么好的身体都中了暑,咱么也得防备着。” 丫鬟连连应是,小跑着就走开了。 秋艺这才卸下脸上的神情,一脸担忧的问道:“小姐,这件事不会穿帮吧?万一日后七小姐问到三小姐该如何是好?” 鹛珍勾了勾嘴角:“问?我这个七妹妹最是自卑的一个人,上次石榴的事,她但凡问上一嘴,也是不攻自破了,可你看她是怎么做的?把那石榴子儿抠下来喂了四房的那只猫。”沈鹛珍一双春水般的眼睛充满了讥讽。“她要是个安分守己的,我还钻不了这个空子,可你看她的那双眼睛,那可不是什么省心的主。” 秋艺缓缓的点了头,因为沈鹛珍唇边的笑意让人望之心安。秋艺向来都觉得,自家小姐有那种运筹帷幄的本事,在这个波诡云谲的承平侯府里,秋艺也相信,没有任何一个小姐可以和自家小姐比心思。 主仆二人过了浮澜浅水,并没有拐向西府,而是朝北处的芙蓉趣园走去。 这两日沈鹛珍已经将沈鹭婷的部分小习惯摸的门清,知道她若是心里存事儿定然会在芙蓉趣园的回字亭里发呆。 沈鹛珍拾阶而上,拐过假山,果然见到了沈鹭婷主仆的影子。 初翠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沈鹛珍,忙出声提醒自家小姐。沈鹭婷先是愣了愣,随即笑着迎了上去。“五姐姐。” 她的眼圈有点红,嘴角却含了一缕恰如其分的笑意,沈鹛珍似不经意的哂道:“呦,这是谁惹了七妹妹。” 沈鹭婷笑意不减:“在顶上吹了会儿风,哪里就有人招惹了。” 鹛珍侧身坐在了石椅上,随口道:“妹妹倒是会选地方,这里还真挺凉快。”两人素日里并无交情,鹭婷也不明白五姐今日为何这样热络,她只得陪着坐下来。 “五姐姐这是打哪儿来,平日妹妹可是遇不上姐姐。”沈鹭婷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平静极了,可心绪却异常的杂乱。 “哦,我去了三姐那。”沈鹛珍看着亭子下连成一片的屋舍,声音有些幽远,“七妹妹这两日,不是也有事要求着三姐吗?” 沈鹭婷笑容一敛,抬起头用一种审慎的目光瞧向沈鹛珍。 沈鹛珍也和她对视了一会儿,忽的一笑,侧目对着秋艺吩咐:“去给我和七小姐倒两杯茶来,这里暂时不需要人伺候了。” 秋艺早知小姐会有此吩咐,躬身应“是”,又对初翠和颜悦色的说:“这里的路我不熟,初翠妹妹陪着姐姐一道吧。” 鹭婷和初翠哪里还不明白沈鹛珍的意思,初翠把目光望向小姐,沈鹭婷点了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56:置腹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待两个丫鬟走远,沈鹭婷才对上五姐的眼睛。 沈鹛珍站起了身,踱步到回字亭头,从这个角度往下看,正看的清承平侯府北域的一片屋舍,半晌,才听她淡淡的一句:“这些人削尖了脑袋想住进来,也不知道是为的什么。” 沈鹭婷到底是年小几岁,心思都放在刚刚五姐那意味不明的话上头,随口答了一句:“有的为仕途,有的为姻缘,反正都是有所图就对了。” “姻缘。”沈鹛珍轻蔑的笑了笑:“侯府正经八本的小姐都没有个好姻缘,她们也真是会做梦。” 沈鹭婷眸底闪了闪,沈鹛珍下一句话就如晴天霹雳的落进沈鹭婷的耳中。 “七妹妹,我听说你们邯州白家的二夫人如今就住在北府。” 沈鹭婷的身子不受控制的晃了晃。心口本就不安的思绪更是乱麻一样。 白家二夫人住到承平侯府的事她也听说了。之前出了东伯府那档子事,沈鹭婷以为厉氏不敢再拿她的婚事当儿戏,她最初只是有所担心,但心中仍存着侥幸。 可历敏这两天看她的眼神却是暧昧不明的,那日鹭婷正在绣一件稠裙腰带,历敏看了还意有所指的说:“这种料子在邯州也算得上高档货了,可惜这款式恐怕……” 沈鹭婷绣的是带禁步的闺秀腰封,历敏提到款式,让沈鹭婷很难不忘歪了想,何况她还说到了“邯州”二字。 这两日沈鹭婷之所以每日到雏云阁求见,就是担心这件事成了真,她现在就像漂在水里的浮萍,唯一能靠一靠的就是三姐了,何况三姐马上就要嫁人了,以后她就算想靠也靠不到了。 可是如今,她竟然从沈鹛珍口中听到了这件事? 沈鹭婷丢了魂似的,一把拉住沈鹛珍:“五姐姐,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沈鹛珍的神色平静极了,如一面澄静如镜的湖水。“我听说白二夫人要和四太太提亲了,四太太那日和祖母说起了此事,祖母没有反对,说在二姐姐和三姐姐的日子定下来之后,再和祖父提一提,但我听祖母话里的口气,这件事恐怕八九不离十了。” 沈鹭婷身子一软,所有的声音在那片刻间都消失了似的,她的人倚着冰凉的亭柱缓缓滑下。 沈鹛珍没有去扶她,她的神情平静如初,看着面前的少女咬着拳头无声的哭,在这一瞬间,面前的人何尝不是自己呢? “哭什么?”沈鹛珍站姿显得有些僵硬,下颚也是绷的紧紧的,“我和你相差无几,你知道吗?夫人要把我嫁给太子三子。” 沈鹭婷朦胧着泪眼看向沈鹛珍,她对“太子三子”这个名词并没有什么概念。 “因为二姐要嫁给太子世子,祖母和夫人怕二姐在太子府没有依靠,所以要我去太子府里给二姐做个伴。”两行清泪从沈鹛珍的眼眶里潸然而落,“同样是承平侯府的小姐,同样是父亲的女儿,凭什么我就要去做那个陪衬,凭什么?” 最后三个字好像是从胸腔里嘶吼出来的,只是那吼声十分的压抑。 沈鹭婷其实并不能感同身受,即便沈鹛珍嫁的不如意,可她好歹也是嫁给皇亲国戚,以沈鹛珍庶女的身份,如果抛却沈雁君这个因素不提,这其实不失为一段好姻缘。 沈鹭婷的表情全看在沈鹛珍的眼里,她面上悲愤,心中却冷笑,伸手扶起鹭婷,无力的道:“你可知道我刚刚去三姐姐那做什么?” 沈鹭婷目光微闪,“难不成五姐姐是去向三姐求助了?” “是啊,我以为三姐坦率耿直,有着真性情,听到这样的事肯定会出手相救的。” 沈鹭婷心沉如水,最初,她也是这样觉得的。 沈鹛珍冷笑一声,“你知道三姐对我说了句什么?她说,‘怎么一个两个都觉得我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我难道看起来就有那么闲吗?” 沈鹭婷有些吃惊的抬头,她虽然料到了三姐会袖手旁观,却没想到三姐竟然有如此疾言厉色的一面。她一时愣住了。 难道她说的“一个两个”指的是她?……难道三姐每次看着她,也都是这么想的吗? 这种想法一旦萌生,就一发不可收拾,连沈鹭婷都没有发现,自己的脸上早已浸满了泪,她想到那一筐石榴,想到这些日子被拒门外,想到每次见到她时三姐那双凉薄的眸子,想到自己熬了几个通宵一针一线做好的鞋袜,就被她的丫鬟随手放到了一边…… 这些她都可以不在乎,可她那原本如死灰一般的心上,燃起的小小一团希望,又算是什么? 沈鹭婷把唇齿咬出一片血渍,拳头却一下一下垂着自己的心口,那里的疼,谁又能体会的到。 沈鹛珍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她从歇斯底里慢慢的转为平静,小半个时辰里,沈鹛珍都只是静静的看着,什么都没有说。 等沈鹭婷哭够了,那双澄澈的眼睛变成了幽深寒凉,沈鹛珍才一字一顿的开口,“你若不信命,我们姐妹,互相搭一把手,可好?” 沈鹭婷迟钝的看过去,眉头微蹙。 沈鹛珍由着她打量,她知道就算沈鹭婷再好骗,也肯定不会觉得她没有私心。 这时候,还不如开诚布公。 “原本妹妹和我井水不犯河水,这件事换做是一年之前,妹妹遇到了相同的情形,我是一定会置之不理的,说不定还会像看一场笑话,调剂一下人生?”沈鹛珍有些自嘲的笑了笑,笑容一点点淡开去,像消失在水面的涟漪。“我是走到了绝路了,我如果再不想着法子自救还能指望谁能救我呢?” 沈鹛珍的眼泪无声无息的坠落,沈鹛珍用阴暗丑陋的一面示人,反倒让沈鹭婷感到了一丝真诚。沈鹭婷直直的看着她,同样没有表情。 她其实已经听出了沈鹛珍话里的意思,沈鹛珍似乎想找她做帮手,可连沈鹭婷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如今还有什么可利用之处。“我能帮你什么?” 沈鹛珍直视着她,悠悠地说了四个字“姐妹异嫁!” 沈鹭婷“腾”的站了起来,“你说什么?”语声已经惊诧紧张的变了调,目瞪口呆的望着沈鹛珍。 沈鹛珍却十分淡定,轻轻的道:“五姐有办法,让你嫁给太子三子,这样,我们姐妹俩的困局,就全都解了。” 沈鹭婷被她眼中所透露出的坚毅和决心所震,沈鹭婷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57:到访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沈雀欢可以不见沈五,可尚书府的孙夫人,她是无论如何都要见上一见的,因为鱼饵已经撒进了池塘,她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鱼儿吃的欢不欢。 尚书府孙夫人到访,先是去景泰院和老安人热络了几句,又将孙大人从南岳带回来的稀罕小物件,按着房头发到了各位小姐手里。最后委婉道:“老安人,上次尚书府摆满月酒的时候,嘉儿一时淘气,惹恼了府上的三小姐,今日我出门之前,嘉儿特地嘱咐要让我给三小姐带几句话,希望三小姐能够原谅。” 上次在尚书府发生的事老安人亦有所耳闻,但老安人还是微皱了眉头,露出了些许不解的神色,又和煦的道:“小孩子之间磕磕碰碰在所难免,春实,你带孙夫人去雏云阁坐一坐,顺便看看那小蹄子待客的规矩学的怎么样了。” 孙夫人喜盈盈的跟着春实离开了,在路上,孙夫人忍不住问起了沈雀欢的婚期:“日子定下来没有?是秋天还是春天?” 大樾国冬季寒冷,婚事都避免在这个季节举行。 春实笑着说:“府上两位小姐前后出嫁,婚期商量上不免要仔细斟酌。”其实太子府商量婚期的人早就到了,只是沈雁君的婚服要从蜀川运往京都,路程上迟早还要两个月的时间,所以在婚期上一直商量不下。 而靖安王府……春实在心里叹了口气,为什么至今都没人来商量婚事呢? 孙夫人也是个心思百转的,但凡是模棱两可的话,都有不为外人道来的复杂。 孙夫人再没提沈三小姐的婚事,一路到了雏云阁。 沈雀欢这两日规矩学的不错,至少没像从前那样抬下巴摆臭脸,她站在花厅的台阶上,笑颜如花的迎客,看的孙夫人后背一阵泛凉。 春实等人都知是何故,连忙前呼后拥的把人请进了屋,只是每个人的嘴角都刻意的向下压着,心里同一个心思:三小姐的温柔以对真不是什么人都受得了的。 孙夫人受不了,沈雀欢装的也难受,一盏茶后,该客套该寒暄的都说完了,沈雀欢朝一旁伺立着的申嬷嬷恭敬道;“嬷嬷,我房里有一罐蜜茶,本打算送给孙夫人的,一时忘了拿过来,劳嬷嬷帮着取一趟。” 申嬷嬷自然知道小姐的意思,她留在花厅里不过是监督小姐的礼仪规范,她才没心思打探两人将要说的是什么。 于是申嬷嬷知趣的退了下去,临出门前还叫走了花厅里两个端茶的丫鬟,只留了秋晓一人在亭子里伺候。 申嬷嬷一走,孙夫人也没等沈雀欢问,直接说明了来意:“日前我去了王家一趟,知道了一些和三小姐有关的事,所以才亲自来了。” 沈雀欢以为孙夫人是为了内务府的事来的,就在前几天,长儒还帮着刘公公和靖安王达成了一笔不小的买卖,而在这里面起链接作用的孙尚书,无疑也尝到了不小的甜头,沈雀欢以为孙夫人是为了这件事上门致谢的。可她为什么又会提到王家? 孙夫人也看出了沈雀欢对她的话颇为不解,她笑着解释道:“这件事要从嘉儿上次冲撞了三小姐说起。” 原来当时孙嘉一口咬定王夫人曾经钟意于她,所以才会做出陷害沈雀欢的事,可后来孙夫人找人旁敲侧击的打探,发现王夫人从来都没有说出过想要让孙嘉成为自己儿媳妇的话,不仅没想过,当所托之人说起孙嘉的时候,王夫人还一脸的鄙夷嫌弃,好像这辈子都不想有关联一样。 孙夫人于是索根求源,最后追查到了军器监刘家小姐的身上,哄骗之下套出说辞,原来是王芮到刘家做客的时候亲口说的。 孙夫人几句话说明了查证的过程,最后哂然一笑:“如果说是王家小姐所为,这件事就很好解释了。” 沈雀欢听的目瞪口呆,但还是不知道孙夫人所说的“好解释”,指的是什么。 孙夫人一愣:“三小姐难道不知道王家小姐和靖安王之间的渊源?” 沈雀欢一脸困惑。 这次换孙夫人目瞪口呆了,“三小姐如何连这样的事都不知道。”将要做靖安王正妃的人,靖安王又是一个那样的人物,难道这个人事先都不做一做功课吗? 这下沈雀欢更是糊涂了,不解的问:“我需要知道什么事?” 孙夫人的神色变的神神秘秘,讲故事似的说了一件事。 “王夫人和王小姐早些年随军在外,并不常驻京城,当时南边儿匪寇横行,而王将军剿匪常用雷霆手腕,有一年清剿匪窝的时候不慎让一贼首逃脱,那贼首也是个狠辣之人,没有天涯亡命,而是潜伏在王将军治下的小镇伺机报复。那贼首足足潜伏了一整年,才寻到了一个机会,将王小姐给掳走了。王将军费了百般周折才将女儿救出,可那时候刚刚十岁的王小姐,变得痴痴傻傻神智不清,王将军遍寻医师无果,听闻受过惊吓之人只要百日之内住在能够吸收天地灵华的地界,就能挽回心智,王将军当机立断去了五峰山。” 提到五峰山,沈雀欢已经隐隐预感到孙夫人将要说的究竟是什么,因为祁霖玉便是师从五峰山,那里还有孟家没有绝宗的最后一系剑术传人。 孙夫人接着道:“五峰山真的是人杰地灵之地,王小姐住下没多久神智便有所恢复,但仍然不肯开口说话,王将军军务缠身,又不好置女儿病情于不顾,于是就让女儿拜在孟夫人门下。” “孟夫人?”沈雀欢终于忍不住问道:“是躅国的孟夫人吗?” “是,就是那位孟夫人。”可能是顾及到沈雀欢日后要随着靖安王一起尊敬孟夫人,所以言语间不自觉的带了敬畏之情,“因当时五峰山门主闭关,请了孟夫人到山上暂理庶务,所以王将军才有此一请,可孟夫人已经立下毒誓不收弟子,她为了让王将军放心,就收了王小姐做干女儿。” 沈雀欢是真的不知道王芮还和孟夫人有这样一段渊源,这原本根本说明不了什么,可沈雀欢却从未在祁霖玉口中得知过只言片语,反而像个白痴似的,从别人口中得知了这一段儿,这让心高气傲的沈雀欢心中十分不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58:态度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接下去的事沈雀欢仅靠想也能想到大概,她知道理智上她应该制止孙夫人再“八卦”下去,和一个并不熟悉的人面对面坐着八卦自己未来的夫君,再不懂人情世故也知道不是个事儿。 可她又很想知道,王芮的事有什么可值得隐瞒的。 孙夫人见沈雀欢仍然有听下去的兴致,那些原本不该直言的话,也说了出来,“王小姐在五峰山养了三年的病,具体是怎么好起来的我虽然不知道,但王小姐病好后,护送王小姐去王军大营的人,却是靖安王爷。”沈雀欢过于平淡的反应,好像让孙夫人很受鼓舞:“那时候兵部放粮使正在南境,还看见王爷离开的时候王小姐送了王爷一条腰带,那之后京都还有传言,说王家有意与靖安王结亲,只是不知道后来为何不了了之了。” 孙夫人话说的迂回婉转,沈雀欢的表情却没有多少变化,她端起茶杯吮了一口,淡淡的笑了:“孙夫人说这番话的意思……” 孙夫人一怔,随即意识到自己话说的深了,她原本只是想告诉沈雀欢,孙嘉是受王芮挑拨才会做出之前的事,怎么说着说着就把王爷从前的一段艳遇给说出来了? 孙夫人连忙澄清:“这件事也只是道听途说,我说给三小姐听也是怕三小姐无心对有心,王芮既然能挑拨嘉儿陷害三小姐,保不齐还会做些别的事让三小姐措手不及,至于王爷那里……”孙夫人顿了顿,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沈三小姐是什么脾气她早就见识过了,万一她听说此事后去找靖安王求证,那她岂不是把王爷给得罪了。 孙夫人冷汗淋漓,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把话说下去。 沈雀欢素着脸,眉宇间略带倦容,表情却十分的柔和:“王家小姐和我也有两分交情,至于说什么算计不算计的,闺阁女子之间的长短还谈不上是‘算计’,不过是‘计较’罢了,不管是孙小姐还是王小姐,我到底是比她们二人年长几岁,不能孙小姐卸了我的车轮子,我就要去计较她的命,事情也过去那么久了,孙夫人也要放心了才是。” 孙夫人原只有些微忐忑的心情不仅没平静,反而越加起伏起来,特别是当沈雀欢说到“要去计较她的命”的时候。 虽然孙夫人还不能确定沈雀欢是不是就这么轻易放过了女儿,但是沈雀欢的风评和手腕却不能不叫她忌惮。 孙夫人快速整理着思绪,话就越发没过脑子似的说了出来:“话说到这儿我也不瞒三小姐了,我家老爷因为前段时间对嘉儿倍感失望,就起了给嘉儿议亲的心思,如今已经有几家上门周旋,只是……只是……”孙夫人眼睛微闭,声音有些哽咽:“只是上门之人不乏东伯府与陈康达之流,老爷说是嘉儿自己自作孽,可我毕竟是嘉儿的母亲,我实在不忍心看着嘉儿因为一时的错处毁了一生……” 孙夫人竟鼻子一酸,作势要给沈雀欢跪下。 沈雀欢哪经历过这些,连忙收敛起肃容,一把架住了她的胳膊:“孙夫人,你这说的是哪儿的话?” 沈雀欢显然是被她这么一哭一诉给弄懵了。 孙夫人默默擦着眼泪,秋晓很有眼力的拿了湿帕子交给孙夫人带来的丫鬟。 孙夫人道了谢,有些自惭形秽的开口:“嘉儿议亲的消息刚放出去,第一个到府的就是东伯府,紧接着陈康达的婶子也来了,这两个人一到府,还有什么人敢再上门,老爷气的半死,痛骂了嘉儿一顿,嘉儿当时就说不要活了,说是有人要害他,老爷也觉得其中定有蹊跷,所以派人去查了查……” 孙夫人悄然看了沈雀欢一眼,不知道如何开口似的。 沈雀欢拧着眉毛:“你直说就是。” 孙夫人这才敢说:“东伯府的乔三和陈康达最近正在一块做北货生意,货源正是之前在广林给朋来号送货的猎帮。” 猎帮是东北的猎户群体。 遇到大雪封山的时节,猎户们独自进山太过危险,往往几户甚至几十户集结起来一块儿进山,长此以往这些猎户形成了默契,有的形成了群居的村落,有的则集结成帮,被称做猎帮的,往往底气比较足,他们已经不再为温饱打猎,更多的是有目的性的打猎,他们一边安排猎户进山的时间,一边联系商号分销毛皮和山货。 而像朋来号这样的大商户,所联系的猎帮肯定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并且绝对是垄断性的关系。朋来商号不可能让自己下属的猎帮给其他人供货,除非是经过朋来商号授意。 其实这只是朋来商号广林分号歇业半年的连锁反应,此时的众人尚不知道罢了。 而沈雀欢犯了和孙家人同样的错误,自然而然的认为乔陈二人能拿到北货货源,是祁霖玉在背后捣鬼。 可二人对此的理解又有偏差,孙夫人觉得祁霖玉是给了乔陈二人的好处才促使他们去打孙嘉的主意,沈雀欢却认为乔陈二人能做这个北货的买卖,也许也只是祁霖玉坑人的手段之一,目的是以恶治恶,一箭三雕,而且拐这么大弯儿算计孙嘉,也像是祁霖玉的做事风格。 让沈雀欢刮目相看的却是孙大人,竟然连广林那么远的消息都能查探回来。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 用这么狠辣的手段对付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即便那个人是孙嘉,沈雀欢也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沈雀欢不擅于掩饰心思,她沉默了一会儿,抬眸凛眉道:“孙夫人,你的话我大概明白了,但要是仅凭这么一件事就断定是王爷所为,那未免也太武断了,我只能答应在王爷跟前问一问这件事,但靖安王的性格想必孙夫人也有所了解,他执拗于此我也只能站在他那处,毕竟他是我未来的夫君,我不能帮着外人找他的不痛快,您说呢?” 孙夫人从没见过任何闺中小姐说出“未来夫君”这样的话还能如此的大义凛然,而且沈雀欢的话说的明明白白:就算王爷承认是他做的,她可能也帮不上任何忙,你们还是祈祷王爷大发慈悲吧。 怎么会有人这么理直气壮?这么得理不饶人?这么无理占三分?这么……不要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59:血亲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孙夫人走后,沈雀欢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写字写到晚膳十分,近身伺候的丫鬟都觉察到了小姐的情绪,谁都不敢多说什么,个个屏气凝神的做自己的事。 别人心中有事往往不思饮食,沈三小姐却恰恰相反,越是遇到困惑越要大吃特吃,而且无肉不欢。秋晓不是第一次见识到小姐的食量了,知道苦劝无用,只熬下了三人份的消食汤备着,准备等小姐发泄完了,端上来。 金杏银杏却是第一次看到此等场面,看着桌子上被沈雀欢堆成小山的猪蹄骨,羊腿棒,一个心中恶寒,另一个忍不住犯恶心。 吃光了所有的菜,沈雀欢又灌下一大碗羊杂碎汤,悻悻然的起身,“更衣,我要去后院练剑。” 金杏银杏姐妹俩不觉精神一震,她们只是听闻小姐武艺不凡,早就想领教一二了。 更衣净面,沈雀欢穿着男武袍,随意将头发挽了个纂,潇潇洒洒的武了一套王家腿法,她表情一直阴郁着,看的出心思不在招数上,即便是这样,还是练到了月上柳梢,一直没让金杏和银杏陪她过招。 两杏虽然心中失落,却也看的出小姐今天确实是心里有结没法解开,金杏给银杏使了个眼色,决定去搬救兵过来。 隔了两刻钟,金杏却没有搬来救兵,她显得有些仓皇,小声朝沈雀欢禀道:“红芷来信,琴夫人醒了,想要马上见您。” 沈雀欢堪堪收招,长棍扫过尘土一片,只淡淡道了两个字:“更衣!” 漏液离府,沈雀欢只带了金杏。银杏则躺在沈雀欢的床上掩人耳目。这一次沈雀欢没有穿男装,而是穿了一件极不适合夜行的罗裙。 待到了江月琴所居住所,红芷早已侯在正屋门外,看见小姐和金杏过来,连忙迎了上去。 沈雀欢问:“什么时候醒的?” “申正十分。”红芷给沈雀欢掀起帘子。 “怎么到现在才通知我?”沈雀欢的语气里有明显的不悦,这在从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红芷:“白姑娘说夫人刚醒还很疲倦,到了酉时,琴夫人的意识已经完全恢复,她执意要离开,奴婢只能说是小姐救了她,琴夫人虽然没再坚持离去,却强烈要求要见小姐一面。” 红芷快速的说着发生之事,穿过正堂走入后罩房,沈雀欢已然见到了红芷口中的“白小姐”,原来白薇也在这里。 白薇见到沈雀欢也没有意外,她收好床榻上的一包长针,站起身来。在楠木床看不到的阴影里,隐约能瞧见有个人半靠在迎枕上。 感觉有人进来,那人身子欠了欠,露出一张素白消瘦却在一瞬间震惊无比的脸,“你……” 江月琴剧烈的咳起来,白薇站在一旁劝沈雀欢:“病人不宜多说话,来日方长,还是先安抚好人再说别的吧。” 沈雀欢微微颌首,道了句谢。 看的出白薇很不习惯沈雀欢对她的礼遇,而且她显然是被沈雀欢给吓怕了,见到她的人就忍不住瑟瑟发抖,这会儿几乎是遁逃似的拎了药箱出门去了。 在这个过程里,江月琴一直死死的盯着沈雀欢,好像要在沈雀欢脸上戳出一个洞来。 屋子里的人都退了出去,沈雀欢才走过去,在江月琴床前拜倒:“小女沈雀欢,沈玉岚是小女的……亲姑姑。” 江月琴再一次剧烈的咳了起来,连番的咳嗽使她的脸看起来异常的红,胸口起伏的也越加厉害,沈雀欢起身走上去,缓缓给她顺着后背,屋子里安静的只剩下江月琴连绵的咳嗽声。 如此过了许久,江月琴的咳嗽才慢慢平息,她也终于抬起头来,她虽然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却因为常年练武,皮肤和身材都保持的很好,脸上甚至连一条纹路都没有。沈雀欢还从她的眉眼中看到了父亲两三分的影子。 心口开始微微发涩,面前这个人,也许就是世上和自己血脉连接最近的人了。 江月琴心口很艰难的喘着,她在仔细的打量沈雀欢,沈雀欢没有动,任她将自己的眉眼一寸一寸的看过,然后见她微微一笑,抬手轻轻抚过她如黑缎剪出的一边眉毛。 “天高云淡无羁绊……谁人不羡……沈玉岚,你和你姑姑……很像。” 已经极力压制情绪的沈雀欢,猝不及防落了泪,无声无息的从眼眶滑至脸畔。那年随母亲归京,姑父宋世平正担任赈灾使,在毫州一带筹款赈灾,姑姑也随至左右,听闻母亲归京,姑姑派人送回家信一封,字里行间不见闺中密友缱绻抒怀,尽是随行所见黎民之疾苦,两个心性胸怀不输男儿的刚烈女子,十几年里彼此羡慕彼此慰藉,柴米油盐和良缘夫婿都不足以成为二人之间的话题,她们所谈所想早已脱离了后宅的格局,也许普天之下只有这样的两个人才能称之为知己。 即便灾难突至,即便阴阳相隔,江月琴在见到一个酷似闺中密友的女子之时,第一句,仍然是掩饰不住的艳羡。 可是如今羡慕她什么呢?羡慕她能死在那场劫难里,而不是痛苦的活下来吗? 江月琴眼睛里一滴眼泪也没有,她只是淡笑着看已泪流满面沈雀欢,用羸弱的只能彼此二人才能听得见的声音说着:“阿娇说的密友就是你吧?” 沈雀欢已经不能说话,只能哽咽的点着头。她心中自责,那时候她全身心都在军务上,但凡对后宅之事存一分好奇,也该知道姑姑的境遇,正因为江浅的冷漠和不关心,她连姑姑家的表妹叫什么,从前都是一无所知。 江月琴仍然温和的看着她:“你父亲……知道你这么做吗?” 沈雀欢抬起眸子,坚定的再次点头。 江月琴笑容恬淡温润,就像长辈在看着自己喜欢的孩子,每一个表情都充满爱怜,“你父亲,怎么能让你插手呢?这毕竟是我们上一代的事。” 沈雀欢回握住江月琴的手,目光无比坚定,“我……我姑姑,于我有教导之恩,姑姑待我,如待女儿一般,亡母之仇怎能不报。”她声音很慢,特别是最后四字,一字一顿,铿锵有力。 江月琴挺意外:“你……知道要向谁报仇了?” 沈雀欢惭愧的摇头,江月琴了然,她目光从沈雀欢脸上移开,停在虚无的半空,幽幽然的叹了一口气,“三朝帅府,百年江家,就那么猝不及防……一夕之间……无缘无故的,没了。” 江月琴的眼中总算有了些许泪光,不知是不是哭的多了,那光亮闪了闪,就陷入到了无边无际的幽暗中,这样的江月琴,让人看出了几分无能为力。 时至今日,沈雀欢有幸能得长儒之力,靖安王之助,可是江月琴呢,就算以卵击石之力,恐怕也是仅剩的力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60:顺藤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沈雀欢抹了把眼泪,极力控制着语气里的颤抖,“夫人,您能告诉我,您是怎么知道刑狱司里关着张得勇?您又是为何要单枪匹马的去救人呢?” “张得勇?”江月琴困惑的看了看她,“我救的人不是张得勇。” “不是?”沈雀欢眉间蹙成了一个“川”字,两条眉毛更加英挺了,江月琴望着她的眉毛微怔,却听沈雀欢急切的说:“可我了解到的消息,那日你没有救成的人是田增前些日子宣布即将处决的羽驰钦犯,名叫张得勇。” 江月琴很不理解这种说法:“张得勇早就死了,那个人是江浅。” “江……”沈雀欢全身僵硬,乌黑的瞳孔里闪过一簇暗火,刚刚因为得到线索而生出的喜悦,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几乎是低喝着出了声:“谁告诉你那是江浅?” 这明显就是个陷阱,沈雀欢现在已经后怕,若是江月琴没有被自己所救,而是以救江浅之名身陷牢狱,那么她这个货真价实的江浅,无论如何都要现身了。 沈雀欢微愣,她看着江月琴,这难道就是她存在的意义吗?为了引出布告栏里穷凶极恶的亡家之贼江浅? 一股寒凉之气从脚心直窜向心口,更不妙的是,沈雀欢从江月琴眼里看到了一抹蹙生的警惕。 沈雀欢像被冷水兜头,知道是自己激进了,刚才白薇还提醒她不要说太多的话。她将江月琴扶靠在迎枕上,沉默了半晌。 江月琴却似已经被撩拨起了心绪,定定的看她:“我听说是你救了我,可你为什么要说刑狱司里的囚犯是张…张得勇呢?” 看样子“张得勇”这个名字对她来说的确很陌生。 沈雀欢稳定了一下心神,斟酌道:“我得到确切的消息,刑狱司里要被你救的人是张得勇,他是指认江帅囤结私兵的重要证人,就在你营救的当天,我们也准备了一场营救,只是阴差阳错全都失败了。” 江月琴满眼震惊,她沉默的想了想,最后很认真的说了一句:“如何让我相信你。” 沈雀欢语顿,江浅就站在你面前,可这样的话她又不能说出口。如果易地而处,沈雀欢只会更加小心。 江月琴在沈雀欢的词穷中,渐渐冷了眸子,“虽然你救了我,但这不足以让我相信你,你应该明白。” 江月琴的审视让沈雀欢有一种无所遁形的窘迫,她们江家人无一例外,都有一双直戳心房的眸子。 江月琴将握住沈雀欢的那只手,缓缓收了回来,无异于在沈雀欢脆弱的内心上再加一击。 “江浅……”沈雀欢咬着唇齿,垂着头,看着地面,终于开口了,“江浅并不在狱中,她在安全的地方……” 话音未落,江月琴就用尖锐的音调问道:“何以证明?” 沈雀欢抬眸:“我无法证明,但我有办法让你相信我。”说着,沈雀欢站起了身,将罗裙下摆掖进腰间,头发迅速的打散,再利落的挽成女冠,做完这一切,她气息微喘的站在江月琴面前。 只见沈雀欢缓缓平息着气韵,阖眼抬掌,脚步微挪,坐马运气,蓄力于虚,仅一个起势,江月琴就惊恐的坐直了身子。 紧接着沈雀欢拳掌游走,寸劲激发,一招一式如游龙戏水,正可谓身如桅杆脚如船,伸缩如鞭势如澜。 江家拳九式,江月琴自认还没有眼前之人精进。 沈雀欢将江家不外传拳法从头武到尾,自她三岁启蒙,由父亲亲传亲教,无论严寒酷暑,都有兄长陪着练习精进,九个招式已经揉血入骨。自研习躅国王家腿法,她便故意将江家拳隐藏,可那融入了生命的招式,就像潜藏在心底的一只猛兽,唯命是从,呼之既出。 屋子里半晌静寂。 沈雀欢不能说出她是江浅的事实,因为她不能磨灭江月琴心中的那丝执念,在她心里,江浅是她的侄子,是江家留存在世的唯一男丁,是江家星火燎原的唯一希望。 知道江浅是女人,比知道江浅死,更会令她绝望。 “你……”江月琴的泪泉涌而下,“你怎么会,你怎么会江……” “我表哥教我的。”沈雀欢身姿挺直如一杆标枪,“他被送到了安全之地,他是江家仅剩的血脉,不能留在京都,他将江家拳教授给我,让我用这套拳法,将陷害江家之奸佞,绳之于法。” 江月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女,良久没有说话,眼里掠过一丝艰难,然后她非常轻微的道:“不要让他再回来……” 沈雀欢的双手垂在身侧,紧紧攥成了拳头,脸上的表情却一直没变。 “夫人,您既已相信江浅所在,那么告知您去刑狱司救人的人,定然有隙。” 江月琴身体剧烈一阵,嘴里喃喃的说了句什么,然后瞳仁快速的收缩:“不……” 沈雀欢连忙上前一步,模样急切。 江月琴像是要在最短时间想清楚全部事情,她的样子很痛苦,也很慌张,一双手无意识的颤着,目中渐渐露出惊恐。 “是什么?到底是谁?谁给了夫人错误的消息让您去只身犯险,您知不知道,他们可能是想利用您引出更多的人。” 江月琴“嚯”的看向沈雀欢,急忙咽下心里升起的巨大惊讶,“京都卫副指挥使韩兴武,这些年都是他与我暗中联系,将刑狱司之事告知于我。” 沈雀欢扶住她的肩,“他是什么人?你为什么会相信他?” “他是江渔的小叔子,江渔的丈夫叫韩良均,韩兴武是他的弟弟,曾经得江帅推荐,做了侍卫,这两年官运顺遂,在京都卫可与田增齐名,江家遇难后,他暗中找我……”说到这儿,江月琴瞳仁微颤,冷汗密密的渗了出来。 沈雀欢微闭了闭眼睛,现在就算江月琴不说,沈雀欢也猜到了大概。 江月琴心思急转,似是想到了更要紧的事,惊容更剧,掀了被子就要下床,沈雀欢眼疾手快立刻扶住了她:“夫人,您这是做什么。” 江月琴执意要起身:“韩兴武知道的事太多,我不能留在这儿。” 沈雀欢以为她在担心会连累宋阿娇,急急劝道:“宋家那边您不用多虑,郑太妃已经给宋老夫人送过信,说留你在宫中多住几天,即便韩兴武有胆子去宋家揭发你,有郑太妃作证,他便不能证明你在花神节那天去劫了狱。” 江月琴一时反应不及,待听明白了沈雀欢的意思,眼中的疑虑却没有退去,“韩兴武没有证据揭发我,但这些年我所做的事情他也知道大概,我倾尽钱财赎救那些被江家牵连成奴的人,至今已救出三十余数,我将她们安置在老巷一家叫万和楼的针线铺子里,另外还有江浅部下的亲眷数人常在京都为我奔走,这些人韩兴武都是知道的……” “江浅部下”四个字一入耳,沈雀欢心就跟着提了上来:“江浅什么部下的亲眷?” 江月琴:“是江浅副将的家眷,姓程,在京都开武馆,她的武馆里也安置了一些身份特……” “七娘?程七娘?”沈雀欢惊呼出声。 江月琴霎时僵住,她此时所有的惊异都印证了沈雀欢的猜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61:临阵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江月琴用很简明的语句,将她与程七娘的因缘际会讲给了沈雀欢听。 沈雀欢眉头蹙的越发的紧,江月琴不知道祁湛和程家武官的关系,而且是程七娘通过一次一次施救示好,打消江月琴的顾虑。 沈雀欢几乎能肯定,是祁湛授意七娘这么做的。 “不能去找她们。”沈雀欢双手不自觉的捏紧裙角,“我那日在众目睽睽之下救了你,在田增面前暴露了身份,还明示了我和靖安王的关系,我以为我能用我与姑姑的身份掩饰过去,可如果韩兴武和田增蛇鼠一窝,他们肯定知道劫狱之人是你,我的能力微乎其微,可他们一定知道王爷有能力会查明一切,他们就一定会知道,你醒来之后会了解到真相,这样……” 沈雀欢没再说下去,她太了解田增,不管是多重要的棋子,只要成了废棋,就会毫不留情的抛弃。鱼死网破,他们没有证据证明江月琴就是劫囚之人,但他们会对那些官奴和程家武馆下手,他们不仅希望能从这些人口中审讯得到江月琴异动的罪行,更希望在她们身上榨出更多一些剩余价值。 说不定现在的程家武馆,已经被天罗地网包围,只等着江月琴自投罗网。 江月琴跌坐回床上,泪水滚滚而落,再次一声接一声的咳嗽起来。 沈雀欢不忍看她这样,极力压制着心中悸动,平和着表情安慰她:“夫人,七娘也是我的朋友,您要是信得过,这件事交给我来办吧……” 江月琴边咳边大口的喘气,她断断续续的说:“是我……连累……她们,我去……我去换她们……的性命……” 沈雀欢:“夫人,您应该知道,您出去也于事无补,她们抓到了您,也不会放过七娘她们,为今之计要先看看七娘他们的状况,还要到宫里打点一番,以防会连累到郑太妃和阿娇。” 江月琴的瞳眸骤然收缩,果然,宋阿娇的安危才是最让她牵心的。 沈雀欢平淡一笑,“这件事凭我之力无法解决,我必须要去和王爷商量,想必以王爷的能力,一定能让事态损伤的更少。” 她们都是理智的人,这个时候若还说“不会有危险”“不会有代价”这样的话,都是徒劳的。 江月琴看了她半晌,终于妥协。 沈雀欢起身告辞,出了正堂,金杏快步跟上:“小姐……” 沈雀欢脚步不停“去靖安王府。” 身后的人脚步却犹豫了一下,沈雀欢敏锐的回头,面露疑惑。 金杏一时被沈雀欢周身的将相之气所摄,虽然她这个时候并不知道她为何有这般气场,但回话的声音变得极为恭敬:“回小姐,王爷今早去邯州接孟夫人了。” 白前和白薇去邯州接人她是知道的,白薇怎么会中途回来,祁霖玉又怎么会临时决定过去…… 沈雀欢犹疑,可仍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她立即决定,她在院子中央站定,沉默思考,将脑子里每一条烦乱的线都理好,不知过了多久,沈雀欢终于开口,却是对院子一侧的虚空沉声:“甫达。” 一个穿着黑紫色夜行衣,模样与甫占有七分相似的男子出现在沈雀欢身边,垂手肃立,无声无息。 “去程家武馆附近查一查七娘她们现在的情况,切记,遇到任何情况你都要静观其变,回来禀报我后方可行事。” 沈雀欢用独属于战前施令的语气,甫达却不是金杏,他知道自己唯一的使命是保护小姐,除非像上次那样小姐有难,他在判断独立解救无法的情况下,才会离去搬救兵,否则…… “甫达。”暗夜里,沈雀欢眼神如鹰隼般凌厉,声音却比寒冰更阴冷,“如果我命令不了你,你就不必再当我的手下了。” 甫达微抬起眸,沈雀欢已经转身朝着跨院儿的方向而去,那里点着微弱的灯,沈雀欢知道白薇该是住在此处。 甫达对着那背影怔了怔,手中剑微微握紧,转身消失在夜幕中了。 沈雀欢对金杏吩咐:“帮我去准备纸笔,准备好后马上拿过来。” “是!”金杏领命,没有丝毫迟疑。 沈雀欢独自朝着白薇的厢房而去,到了门口却被吴澜拦了下来。“小姐已经睡下了。” “我有要事相求,麻烦你帮我……” “我知道你要求什么。”吴澜随口打断她,“是让小姐帮你往宫里带信吧?”看到沈雀欢眼里的诧异,吴澜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这件事王爷已经交代过,可是今天天色实在是太晚了,我家小姐白天为琴夫人施针已经十分劳累,她需要休息,左右今天晚上是没有办法进宫的,有什么事明天请早吧。” 这番话被取了笔墨至此的金杏听了个正着,“吴澜,小姐有要事见白小姐……” 吴澜轻哼一声,沈雀欢阻止金杏再说,“她说的对,左右现在已经不能进宫,我写好信,明早来找她。” 疲惫从沈雀欢脸上一闪而过,但还是匆匆朝院外走了。 吴澜看着沈雀欢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再次冷哼,转身回了屋子。 白薇正屈膝坐在楠木床上,看着吴澜,有些犹豫的问:“这样是不是不好?” 吴澜不以为意:“我又没有说错什么,王爷急吼吼的把你从邯州找回来,不就是为了帮她传信吗?她若不是为了送信找你,还能有什么事要来和你商量,不管怎么样,你今晚肯定是不能进宫了,明天早上你只管睡,我帮你挡着她。” 白薇于心不忍:“听她的语气好像真有急事,一会儿你去告诉她,若是有信,写好后交给你,明天早上宫门一开我就进宫。” “小姐。”吴澜见白薇一副心软的模样,只能也把心里的那点怨气压了几分,心不甘情不愿的说:“好吧,我一会儿去告诉她,你快点睡吧。” 白薇嘴角压笑:“姐姐,你其实只是表面凶而已。” 吴澜气结,心想,给你这么一只小白兔当护卫,我要也是只兔子,那咱们早就玩完了。 一个念头从心底闪过,吴澜直了直脊背:“小姐,王爷虽然说过让咱们帮她送信,可没说过不让咱们索要报酬。” 白薇刚钻进被子里,就被吴澜这句话给雷晕了,慌忙做起来,傻傻的问:“啊?朝她要银子啊?” 吴澜更气结,“我的傻小姐,她差使你,你也可以差使她呀,你不是想和孟益说清楚吗,你这次连孟益的面都没见到,不如让沈雀欢带你去邯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62:条件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白薇被吴澜的一番话说的一下子掀被而起,两只月牙似的眼睛瞪成铜铃一般,忽闪忽闪的,一扫连日来的沮丧。 不过马上白薇就又消沉了,“这……这么做不好吧?” 吴澜:“有什么不好的,孟夫人听说王爷要娶亲,怕自己的出现让王爷为难,所以才找借口留在邯州,王爷亲自去劝,沈雀欢作为孟夫人未来的儿媳妇,怎么都不好独善其身吧,这时候过去兴许还能让孟夫人对她多添点儿好感,要不凭她那德行,就算王爷把她娶回去,恐怕没多久也要被休掉。” 吴澜的这张利嘴从来都不知道饶人,白薇却仍有顾虑,“这是王爷的家事,我们没有资格……” “小姐,你难道不想去邯州吗?”一语中的,吴澜的声音更加急切,“小姐,您一定要和孟益说清楚谈明白,是他舍身取义休妻另娶,还是你斩断情丝和他一刀两段,已经三年了,您不能再这样自欺欺人了。” 白薇一呆,想开口说什么,却有一股从未有过的期望从慢慢动摇了她的坚定,一时她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吴澜把白薇重新安置到床上,轻声劝:“小姐,您就好好的睡一觉,这件事交给我来办。” 沈雀欢立在几案前沉思良久,该写什么不该写什么已然清明,她要让阿娇知道此事利害,却不能让她为母亲的安危铤而走险,斟酌之后再斟酌,才沉稳落笔,一蹴而就。 “金杏,给我找个火折子来。” 金杏起初不解,但拿来东西后,看到小姐将火折子一层一层揭开,取出火信,再将信卷进火折子里,一层一层卷好,最后用蜡烛泪把信口封过,用刀刃磨平,竟和最初一样无两。 金杏立时明白了,心中叹服:小姐真聪明。只是转念一想,小姐好像对这种事驾轻就熟似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熟练的运用这些技巧呢。 沈雀欢刚收拾好,吴澜就来了,她走进来给沈雀欢行了个礼,然后抱臂在书案边的太师椅上坐下:“小姐让我来取信,她答应明早帮你送到宫里去。” 沈雀欢示意金杏把东西给她,吴澜看到火折子,也是一愣,随即蹙眉深看沈雀欢,吴澜当然也看得出,这是什么人才会有的传信手法。 沈雀欢没有正视她的目光,淡淡道:“我不是要防你们,这封信关系重大,如果被别人拿到了,不仅我会死,你们也会死。” 吴澜悻悻的“哼”了一声,将火折子放进衣服里,然后没有任何铺垫的说出了来意:“我家小姐帮了你,你也帮我们小姐一件事吧。” 只要是沈雀欢答应的事就不会食言,所以她没有立刻应承,而是问:“什么事。” 吴澜抬着头,面无表情的看着沈雀欢脸上的风轻云淡,“送我们小姐去邯州。” 沈雀欢警惕,这么容易做到的事吴澜就足以完成,想了想,沈雀欢了然:“王爷不让你们去邯州?” 吴澜暗骂她敏锐,脸上却丝毫不显:“你不会不知道我家小姐因为什么急匆匆的赶回京城吧?” 因为要做沈雀欢和宋阿娇的“信使”,沈雀欢只要稍稍思考就能明白,沈雀欢看着她问:“白薇去邯州是为了孟益吗?” 竟然又被看穿了,吴澜目光微冷,没有说话。 沈雀欢叹了口气,“我最近有要事需要留在京都,而且……”而且她和孟益之间的过节在那摆着,她不想掺和在内,何况这件事她需要问过祁霖玉的意思,不管是白薇还是孟益,对她来说还只是外人。 吴澜一下子站起来,斜睨着她阴森森的微笑:“沈三小姐,你还是如传说中一样的霸道。” 沈雀欢垂眸,阻止金杏还嘴,她不想和她多费口舌,毕竟当下是她有事相求。 吴澜没料到沈雀欢遇事如此冷静,她原本还打算激她一激,来之前她以为沈雀欢没有不同意的立场。 吴澜想错了,不管是吴澜还是沈雀欢,都知道,那个没有立场的人是吴澜,因为不管沈雀欢答应不答应吴澜的条件,吴澜主仆都不能拒绝帮她送信。 吴澜转换了语气,决定从另一个立场功克面前的女人:“我家小姐去邯州的确是为了和孟益说清楚,可你难道不觉得,你更应该去一趟邯州吗?” 沈雀欢眼皮都没抬一下,默默的收拾着几案上的东西。 “孟夫人知道王爷要娶亲,怕她的身份会让你不舒服,所以决定暂时不回京都,在邯州过完年明年开春再回京,王爷听闻后亲自去邯州劝说,王爷和孟夫人情同母子,王爷大婚,心里一定希望孟夫人在场,希望孟夫人能喝上你的媳妇茶。”吴澜缓缓走到沈雀欢身侧,语气渐重,“你的所有事,王爷都安排的好好的,即便是她去了邯州,也要让我家小姐回来帮你的忙,可他自己的事,从来也都是自己扛,你既然和王爷情比金坚,为何不想着和王爷站到一起,一块儿面对,你不觉得你太自私,太利己了吗?你的眼里只有你自己的事,我从来都没见过比你还要冷血的人……” 金杏上前拽她:“吴澜,你够了。” 吴澜回过头:“金杏,你心里难道不觉得,这个女人对王爷太不公平了吗?” 金杏脸色有些僵,她的确也觉得王爷对小姐那么好,小姐对王爷有些太不上心了,可那是王爷和小姐的事,她只是做奴才的,虽然心里知道,却不会置掇。 “吴澜,天马上要亮了,这件事算是我求你家小姐,日后你家小姐有难我一定会鼎力相助。” 吴澜震惊了,她都说了这么多,刀尖都要把她的心戳烂了,她究竟有多冷,到了现在还是不肯松口。吴澜也急了,把火折子掏出来扔进金杏手里,掀开帘子就往外走。 天际已有些许白晕,再过一个时辰宫门就要开了,沈雀欢追出来,看到白薇披了件披风,站在院子里,正极力拉住吴澜。 “事关紧急,我的事以后再说。” 吴澜大吼:“你的事难道不重要?凭什么你能为了王爷回京相助,她就不能吃亏一回?” “吴澜。”沈雀欢站在台阶下,清晨微博的光亮在她周身打起一层冷硬的光,她静静的站在那,像战场上竖立在风中的一杆枪。“第一,我一时半会离不开京都,这里有需要我保护的人,第二,白薇因王爷才与我相识,这件我需确定王爷的意见。”她停了停,喉间微动:“做不到的事,我不会轻易许诺,这是我做人的原则,今天我的确相求在先。” 说着,她竟做了一件让整个院子为止惊骇的事,沈雀欢竟然跪了下去。 “小姐……” “沈小姐……” “……” 满院皆惊,包括刚刚赶到的甫达。 “白薇,只要这件事过去,我要守的人脱离危险,王爷也同意让你去见孟益,那么无论孟益身在何处,千里万里,我沈雀欢也会把你送到他面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63:部署(上)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小姐,武馆一切如常,但有人盯守。”甫达在沈雀欢身前拱手,她已经换了一件小厮的衣服,暗沉的粗布丝毫掩盖不住她周身的凛然之气。 沈雀欢正仔细的将两只匕首捆绑在小腿上。闻言,抬眼问:“有多少人?” “近处十九人,高处七人。” 沈雀欢脸色不好看,这是最坏的情况,田增如果派的人多,战斗值未必就强,可田增那样缜密的人,如果出了少股的力量,必然有决胜的打算,那么这些人就绝对不好对付。 恐怕高处的七个人才最难对付。 沈雀欢正在琢磨,要不要动用长儒和祁霖玉潜在的力量,可是念头刚在脑中产生,就被她果断的否决了。 田增还摸不清她的路数,如果此时动用了长儒和祁霖玉任何一股力量,那就真的是打草惊蛇了。 沈雀欢想起另外一条路。他抬头在甫达和金杏脸上各扫了一眼,“我现在要去搬救兵,你们要是能封的住嘴就跟我一块儿去,要是不能,那么这一次过后,你们就不要和我站在一块儿了。” 两人齐齐惊诧,又同时垂手,“谨听小姐吩咐。” 刚才在院子里,两人所看到的不是一个软弱屈服的女人,而是在大事面前仍然保持清晰的头脑,最快计算出得失利弊,并且能屈能伸,肯为大局做一切牺牲的领导者。 “你们放心,这种事我日后自会和王爷道尽详情,我只是不喜欢别人代为转述罢了。”沈雀欢没再废话,率先走出门,“先回侯府,然后出城。” 两人紧紧跟上。 回府要取祁湛留给他的鹰脸冠带,出城是为了去城郊马场后的那个二进的宅子。 淮王祁湛已经启程去了广林,他和苏宜香的婚礼办的无声无息,一个月的时间整理好所有的行李,安顿好一切事物,根本没有时间举办婚礼。 而就在一个月前,还口口声声说不用他帮忙的倔强少女,如今也要在现实面前低头了。 天明出城,三人快马直奔城郊马场,先在马场里存好马,金杏留下来掩护,沈雀欢和甫达去了马场后面的两进宅子。 再按照祁湛说的那样将绳子系在树杈上。 接下去就是等待。 三人坐在马场用来给客人临时歇脚的茶寮里,这里是出城进城主要的歇脚之地,没一会儿客人也多了起来,他们所坐的位置正好能看到后面宅子的那颗白杨树。 一个商队浩浩荡荡的经过,就着茶水吃了一些自带的干粮,然后又叫嚷着朝商路去了。还有两个骑兵营的人出京公干,在这里坐了一会儿,喝了茶水吃了馍,那马夫不但没收钱,还客客气气的把人送出大门口,只是回来的时候骂骂咧咧,引起了旁边很多人的共鸣。 沈雀欢身临其中,却又超然其外,她在心里每数五百下,就抬眼看一次白杨树,直数到第三十一次的时候,聚睛之处,发现那绳子已经被解下了。 “跟我随便去走走,这里太闷了。”沈雀欢付了茶水钱,吩咐马夫检查下马掌。 马夫痛快的答应声,高高兴兴的接了钱。 三人翻墙入院,杨树底下站着一个长随打扮的中年男人,身高长相都极为普通,是那种放到人堆里一抓一大把的面相。 沈雀欢站定行礼,那人却盯着沈雀欢发间的冠带些许出神。 半晌,他恭敬的行礼:“属下,詹午。” 沈雀欢没想到他会自称“属下”,连忙还礼:“不敢当,沈某有急事相求。” 詹午朝屋里做了个请的手势。 进了屋,沈雀欢将要救程家武馆的事同詹午说了,詹午听的眉头深锁,但可以感觉的出,这个詹午对祁湛十分忠诚,他甚至都没有问程家武馆为什么被围困,而是面有难色的说:“一部分人正护送主子往北去,京都能用到的手下不足十人?” “武力如何?”沈雀欢追问。 詹午一句话概括:“参差不齐。”也就是说,这十个人里武功有弱有强。 沈雀欢想了想,“会用弓箭之人几何?” 詹午沉思,“两人。” 沈雀欢回首看甫达:“你会射箭吗?” 甫达恭首。 沈雀欢再问詹午:“武功上等之人可有二人?” “有!” 沈雀欢脸上总算有了笑模样,“武功中等且臂力出众,我需要至少两人。” “可有四人!” 沈雀欢笑着起身,“好,能够一个时辰召齐吗?” 詹午惊诧,但还是坚定的说:“能。” 沈雀欢拱手:“那好,我们一个时辰之后再来。”她一边说一边往外走,神情看起来比来时轻松很多,却和甫达、金杏二人截然相反。 “沈兄”詹午送出门的时候忽然叫住了沈雀欢,他从没见过这么雷厉风行,这般效率动作的人,詹午已经在沈雀欢的身上察觉到了某种熟悉的影子,只是一闪而过没有抓到罢了,因为詹午虽然称呼沈雀欢为沈兄,却已经识破了沈雀欢女人的身份:“您可是东边儿来人。” 东边儿?最东边就是渠延了,沈雀欢能肯定他所隐晦的意义就是羽驰军。毕竟和祁湛有关,又会如此行事的,很难让人不往“东边儿”去想。 沈雀欢转身摇头,看到对方眸子里的光亮被水浇灭了似的。沈雀欢不由猜测起眼前人的身份。 和江家有关吗?可江家护卫全来自战场,有些能力手段的,她不会不知道啊。 现状容不得她多想,三人往马场的方向走,快到马场的时候沈雀欢忽然没头没脑的转过身,看向甫达,甫达猝不及防,整个人急刹,甚至还微微向后退了一步,显出了难得的一点仓皇。 “事情有点棘手。”沈雀欢凛着眉眼,一副商量的口气。 甫达理智的建议:“属下可支配靖安王府十名影卫。” 沈雀欢看着他摇头:“人已经不缺了,你说……”她买了个关子,提步向前,只是步幅慢下来很多。 甫达先是被她这句“人不缺”给惊到了,他要是刚刚听的没错,算是他们三人,现在也只有十人可用,对方不仅有强兵,而且还有暗卫,这难道还算不缺人? 沈雀欢走了一会儿,又转过头来,挠了挠头发尴尬的问:“你说,我要是去朋来号拿点儿东西,朋来号的人会给我吗?” “……” “……” 甫达与金杏俱是一愣,两人齐齐抬头。从昨天夜里到现在,小姐所面临的所有问题都没让她犯难,这会儿……难道是在为这样的事儿纠结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64:部署(下)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甫达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躬身道:“小姐需要什么无需亲自去商号,吩咐属下去办即可,王爷早对朋来号一众总管下令,但凡是小姐需要的东西,予取予求。” 一句“予取予求”反倒让沈雀欢有些怔愣了,心底泛上了一丝甜甜闷闷的感觉,是从来都没有过的。 她轻咳了一声,“我需要的东西不能见光,而且数量比较多,我怕……。” 金杏实在看不过去了,“小姐,你到底想要什么,还有什么是王爷那没有的?” 沈雀欢向二人靠拢过来,甫达和金杏都忍不住微微倾身,然后便听到沈雀欢压低声音的两个字:“火药” 甫达沉默,金杏咋了一下嘴唇。 两人的小表情被沈雀欢敏锐的捕捉到了。“怎么?你们王爷连火药都没有啊?” “有!”两人齐齐说,只是王妃第一次莅临朋来商号就要“火药”会不会吓着朋来总号的那些老古董啊? 吓没吓到老古董无从求证,因为他们三人没有明目张胆的从前门进商号。但是当朋来总号大总管杜卫,知道眼前的这位女扮男装英气逼人的大侠是他们钦定的女主子,而女主子此行之意是要他尽可能多的提供火药…… 杜卫很是本能的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不知小姐需要多少?” “我不太明白商号里怎么计算这东西,兵部分配给各军营的配给,火药上都用‘匝’算。”她用手比量了一下,比了个身宽的宽度:“大概这么大算一匝,二十匝足够。” 这倒是没多少,杜卫正要松气,沈雀欢补充一句:“我要皂丸。‘ 所谓的皂丸,就是伏火法炼制的丸般大小的火药丸,用硫磺、硝石研成粉末,混入皂角子中。 “另弩火药箭和弓火药箭……至少五百支。” “没……没有火药箭。” “油脂箭呢?”沈雀欢想了想,“硫磺也可以,现在做火药箭也来得及。” 杜卫的汗已经完全不能用手背擦干了。 杜卫去筹备“军资”后,沈雀欢让甫占和金杏,分别去程家武馆和老巷万和祥,将街路附近的地形,以及把守之人常站的位置全都记下来。 杜卫办事效率十分快,他还十分狗血的给沈雀欢拿来了一把宝弓,沈雀欢却没有接:“你记住,今天我没有来过,你从来都没有见过我。弓箭用最普通的就好,就算有人被擒,也无法通过兵器寻根索源,就算之后有人来查,也看不出任何破绽,你能做到吗?。” 杜卫微怔,旋即拱手:“王妃,这是小人的职责。” 刚才碍于沈雀欢还未正式嫁入王府,杜卫用了“小姐”的称谓,如今却是称“王妃”了。 半个时辰后,甫达和金杏也回来了。沈雀欢吩咐杜卫装好东西后,用船舶装运,停靠在离老巷最近的舶口。 三人马不停蹄赶回马场后宅,人都已经到齐了。众人纷纷拱手见礼,大家全都看到了沈雀欢的冠带,俱是露出震惊的表情。 沈雀欢也在打量众人,看到他们的身材体型,行走的姿态和握刀的习惯,推断这些人若非上过战场,也应该从事与拼杀相关的职业,比如镖师、侍卫。 众人来到屋中,沈雀欢开始进行部署,很快,什么人担纲什么职位,拥有怎样的武器,全都分派妥当,最后,众人来到了两张地图前。 沈雀欢:“两处需同时进攻,每处配箭手二人,营救前锋一人,掷手二人。” “什么?” 众人齐齐惊呼,原本就才十人,全攻一处胜算也不高,竟然还要两处同攻。 沈雀欢神情笃定,“你们没有听错,而且我们要在申正进攻。” 这下连议论声都戛然停止了,申正那可是黄昏。 “为什么不在晚间进攻?”詹午疑惑。 沈雀欢:“第一、白天夜晚两拨护卫换防在申末酉初,申正是他们最疲累困饿的时候;第二、他们必然也会认为我们会在晚上来,所以白天的警备相对于夜晚要薄弱,第三、也是最终要的一点,弓箭手在白天射击准度比夜晚强,对方暗卫在夜晚的战斗力比白天强,所以对我们最有力的战斗时间是申正。” 条理清晰,理智审慎,众人再没有异议。 詹午:“就算是这样,仅靠这十个人,获胜的关键又是什么?” 沈雀欢将手里的树枝向桌子上一扔,复杂的笑了笑:“关键看你们的记性好不好了。” 众人面面相觑。 有人问:“这和记性有什么关系?” 沈雀欢的嘴角拉开了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我要教大家一套阵法,每个人需记住十至二十个站位和应变方法,这……就是获胜的关键。” 申初,老巷后街一个普通的舶口,打扮成镖师模样的一队人马,用两辆马车装下四口大箱子,车队经过老巷东的一处树林的时候,十个人从车上走了下来,沈雀欢最后一个下车,此时她面前的每个,看向她的眼神都如看向领袖。 沈雀欢在车前站定,拱手深鞠,“大恩不言谢。” 众人神情肃穆,纷纷拱手还礼。 沈雀欢却还是端着拳头,她咬了咬下唇,略显艰难的说:“临行前沈某还有三件事要交待各位。” 众人也都拱手呈聆听状, 沈雀欢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第一件,今天的首要任务是将人转移出城,出城后诸位向东行三里,会有人等候接应。第二件,此次进攻乃突袭,快则胜,切忌拖延,以申正一刻为限,哨声为令,哨声一响,营救前锋需要做一件事”沈雀欢停了停,目光转向其中两个年轻人,正是此战的前锋二人,只听沈雀欢沉声吩咐:“哨声一响,未救出之人无论何数,均杀之。” 两人瞠目,面面相觑。 沈雀欢神色不改:“你们没有听错,哨声一响,营救变灭口,无论是,必杀之。”最后三个字从牙缝里咬出来,当下,众人鸦雀无声。 过了片刻,沈雀欢才舒了一口气,说出要交待的最后一件事,“第三,如果诸位之中有人被俘……” “属下以死效命。”众人竟齐齐应诺。 “不”沈雀欢正色,“众位只需记住一件事,沈某乃承平侯府二房小姐,名唤沈雀欢,无论你们中间谁人被俘,都不必扛命待死,众位只需供出在下即可。” “承平侯府二房小姐”几个字一经说出,众人中许多没看出沈雀欢女儿身份的人,无不错愕的张大了嘴。 但随后便被沈雀欢这番言辞所感动,众人再次抱拳,“属下以死效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65:突袭(上)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夏末的天气渐渐凉爽下来,黄昏里街道上的人反而比白日更多,车马粼粼,行人如织,随处可见缓缓而行的人们。 就在这时候,一辆普通的油布马车,似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马匹被惊,与迎面另一辆马车不偏不倚的撞到了一起,马匹痛鸣声,车辕断裂声,翻车所带来的撞击声,一下子引起了满街人的注意。 “两个马车撞翻了……” 有人叫嚷着,吸引着路人朝街头涌去。 有些摊贩甚至扔下手里的活计赶过去凑热闹。刚刚还车水马龙的老巷街心,片刻之间竟显得有些人影廖落。 在万和祥附近守了好几天的两个便衣兵卫,百无聊赖的朝街头看了看,兵卫甲:“听这声儿,撞的可是不轻。” 兵士乙剔着牙,抬头看了看阴晴不定的天:“快了,田大人说,再过两日,若是还没有异动,就……”他用手掌在脖子下比划了一下,意思不言自明。 兵卫甲听了,反而显得有些高兴:“早该动手了,真不知道田大人这次怎么这么有耐心。” 兵士乙唏嘘着:“我听说,田大人得到密报,江浅一直隐藏在京都,上次咱们费那么大劲,原本想钓一条大鱼,谁知道被沈家那个臭娘们给横插一杠子,不过你还别说,那娘们儿身手还真不错,我就没见过比她还厉害的女人。” “哦?”兵士甲挺好奇:“那田大人怎么没把那女的给抓起来?” “谁敢抓?”兵士乙哼了一声,“你知道羽驰军里的女军师三夫人吗?那是三夫人娘家侄女,承平侯府的小姐,要嫁的还是靖安王。” 最后三个字把那人给镇住了,“靖安王啊?” “可不是,啧啧啧。” 话音刚落,就听“砰”的一声,对面万和祥里震天一响。 两人均是一惊,随后就听见领兵大喝了一声:“拿人。” 两人一轱辘爬了起来,只隔着一条街道,兵士甲正提醒兵士乙“抓紧”,就觉得身边一声炸响,侧脸像被温热的茶水泼了一下似的,抬手一抹,竟然满手的血,再一回头兵士乙胸口被炸出一个血洞,人就像个大面袋子“噗”的一下栽倒在了地上。 正愣神,原本被软禁在万和祥里的一众人,全都从院子里涌了出来,二三十个人像是羊群一样,冲出铺子的大门就朝老巷街尾的密林跑去。埋伏在四周的京都瞬时从四面八方窜出来,紧接着连续的三声爆响,又是三人应声倒下,京都卫竟然连向前迈步都困难。 兵士甲闪进路边的棚子底下,探着脑袋向上看,就见京都卫影卫军的那些平日里冷着脸的影卫从街边的树上飞落下来,心中刚刚有了点谱儿,不知道打哪儿飞出的三支长箭,朝着影卫之首直追了过去,影卫之首岂是三箭齐发就能解决掉的角色,只见他一个回旋,三支箭矢在空中就被踢折了,兵士甲在心中叫了一声好,表情还没收,头顶虚空的方向忽然射出一根羽箭,而兵士甲之所以知道这支箭是从自己上空射出去的,是因为射箭的声音比普通的弓箭手力度大声音响,“铮”的一声几乎震在了他的耳膜上。 兵士甲连忙去捂耳朵,可眼前的一幕却将他惊呆了,刚刚还踢折了三支羽箭的暗卫,此时已被一箭穿头,直直钉在他身后的树干上。 而从他踢飞三箭,再一箭爆头,不过是发生在一瞬之间。 兵士甲踉跄的坐在了地上,已然明白,今日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眼看着万和祥里那些至关重要的人像被猎狗赶着的羊群似的撤退,兵士甲还是提剑冲了出去,不是他英勇,实在是知道这些人在田增心里分量很重,最初软禁的时候,田增就押回去五个管事,刚审讯了一个晚上,五个人全都咬舌自尽了。 今日正要再提人回去,谁知道出现此等变故。他们要是把这件事搞砸了,非得让田增一气之下杀掉不可。 许许多多京都卫似也和兵士甲一样的想法,他们拼了命的追击,都想抓住哪怕一个人质在手。 刚追了两步,身边火药炸响一片,这次兵士甲看的清楚,左右楼顶各分布着两个弓箭手和两名投掷手,投掷手身前挂着个大布袋子,正从里面源源不断的取皂丸,朝他们的方向仍。 但皂丸的杀伤力很小,只起到了迷惑和震慑人的作用,真正的战斗力是那两名弓手,以及充当“牧羊犬”的那名营救前锋,他在“羊”的身后,只要有人靠近,准能在三招之内将人解决掉。 其实三招之内即便解决不掉,那名威力最巨的弓箭手也会准确无误的射箭而至。 兵士甲从没见过这么紧密的配合,几乎每个人三步之内都会迎接到一枚皂丸,而且这些人似有队形,京都卫的影卫军,随便拿出一个都是能顶五个一等兵的杀手,现在也只剩下三个,他们竟然无法靠近那些弓手。 在如此密度的羽箭和皂丸的攻击下,不管是影卫还是京都卫其他人,都像是捆住了手脚一般,一点力都使不出来。 最后只能看到那些“羊”被越赶越远,最终消失在一片密林之中。 田增此次派遣的守军,都是极有经验之人,每次换防队伍都是曾经在一起配合过很多次的,在他们的有生之年,可能从未像这次一样被围堵的这么悲惨。26人的队伍,19个一等侍卫,7名影卫,最后只剩了五人。 七名影卫全被那名强弓给射穿了头颅。 剩下的人也都是残兵败将,这时候有人突然出声提醒:“快去程家武馆支援。” 程家武馆比万和祥要棘手的多,万和祥虽然人多,但这些人基本都是妇孺,已经被田增的人软禁了多日,遇到有人相救,让她们朝着密林的方向逃,她们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接受了,而且履行的也很好。 程家武馆就不一样了,田增怕打草惊蛇,并没有软禁程家人,介于程家人都是懂武之人,所派兵士要比万和祥这边强上很多。 而且练武之人都有个通病,那就是自负,万和祥的营救前锋进去后只说了句“朝密林方向跑”就足以带动每个人。 可在程家武馆中,沈雀欢不得不和营救前锋一块儿进去,战术上便不像万和祥那样紧凑。 沈雀欢用布蒙住口鼻冲进去的时候,姚九曲差一点本能的就要挥刀,幸好沈雀欢将冠带绑在了手上,将鹰脸图腾朝姚九曲一亮,大吼:“有埋伏,朝密林跑。”声音从胸腔里震出来似的。 即便是这样,在练武的武馆学徒们,还是面面相觑的愣了好半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66:突袭(下)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沈雀欢早就想到了这种情形,却没有想到,姚九曲和程七娘在看到了鹰脸图腾的情况下,也跟着愣了半天,看那两人的架势,好像还要上前和她询问一番似的。 程七娘甚至还踉跄的上前两步,想要给“鹰脸图腾”下跪。 沈雀欢怒不可遏,提气震喝 “跑——” 于此同时,金杏受沈雀欢吩咐,将皂丸提前砸响。姚九曲等人这才醍醐灌顶,纷纷有了反应似的朝门外跑去。 突袭战讲究的就是个先机,何况沈雀欢还充当着主箭手的职责,刚刚在万和祥,甫达之所以能够将影卫之首一箭爆头,就是因为位置和心理上都占了先机。 沈雀欢这个主箭手没有在影卫首领落下之前先发制人,就已经失了一半的战机。 而且沈雀欢最不想见到的情况出现了,姚九曲见京都卫来势汹汹,竟然带头回防与京都卫交上手了,导致投掷手怕伤及姚九曲等人险些乱阵。 沈雀欢借树登房,第一箭所射之处却是姚九曲脚下。 姚九曲错愕抬头,晚霞之下沈雀欢对投掷手振臂一呼:“违令者,杀——” 姚九曲不知道是明白了,还是被沈雀欢这股江帅之劲儿给震慑住了,这才速速脱手,朝营救前锋处赶去。 沈雀欢三箭搭弓,影卫之首与她的距离太近,已经不算是最佳射程,沈雀欢右腿猛的向后错力,弯腰一射,三箭朝着影卫之首射去,影卫根本无惧,两箭用脚挡开,就要用手去抓第三箭,令他万分错愕却无法再做思考的事情出现了,第三箭如火旋肉,被他握住后竟将他的人向后带了出去,极短的时间之内,第四箭紧追其上,直穿颈项。 三箭齐发所用之力已然惊人,没成想沈雀欢竟能迅速发出力度准度都在三箭之上的第四箭,可见箭术之惊奇。 影卫见状纷纷朝沈雀欢的方向靠拢过来,沈雀欢箭无需发,投掷手掩护成势,至此,罗网之阵才真正的显形。 沈雀欢殿后,其他人紧紧护住逃脱之人,亦向密林之中撤退。见人已经撤的差不多,沈雀欢忽然收势,堪堪在路中央停住。 这变化在原计划之外,见此情形的金杏也跟着猛然回身,定定的瞧着沈雀欢。 京都卫虽被突袭成功,死伤却没有万和祥多,追至此竟还有12人,而且有四名影卫。沈雀欢并未在箭筒取箭,而是在后身一拔,一根通体黝黑的黑色箭矢被拔了出来,那箭矢看上去就与普通羽箭不同,沈雀欢迅速搭弓,箭矢破弦而出,铮钟之声连金杏都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更让人惊惧的是,玄箭竟然连穿三人,最后钉入街边的木帷之上,入木三分,箭尾震颤嗡鸣不止。 沈雀欢迅速回防,在众人掩护下离去。 两处突袭来之急撤之快,在街头看翻车热闹的老百姓赶回此处,只看到了街道上被炸烂的街砖,以及随处可见斑驳的焦黑火药痕迹。 至于发生了什么,竟然鲜少人知道。 一刻钟后,田增等人骑马飞奔至此,田增不等马蹄停稳,便飞身从马上翻落下来,径直朝程家武馆走了进去。 八名幸存京都卫跪在地上,每个人脖子上都架着一把刀,包括其中的两名影卫军。 “废物!”田增抬脚朝一人踹去,竟将那人一口黑血踹了出来。 田增侧头:“可曾加派追兵?” 副将垂首:“已在出城要道设置关卡,至今仍无下落。” 田增不可置信的瞪着圆目,“四十几人,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副将头垂的更低“万和祥那边中途有一人崴了脚,被……被救援之人灭了口。” 田增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副将所说的意思,但不过片刻田增就想明白了,他唇边噙出一抹让人不忍直视的邪笑,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钻出来:“小白龙?江家还真是留了个好种。” 有侍卫从外面急奔进来,手里捧着玄黑箭矢:“大人,您看。” 田增额头遍布青筋,接过箭矢,眼底竟猛然一颤:“羽驰玄箭?” 一个中等身材却略微有些驼背的男人此时刚刚踏过门槛,猛然听得这句,连忙急步上前,“在哪里?” 此人正是京都卫副指挥使韩兴武,他一听说程家武馆和万和祥同时遭袭,就立刻赶来了,起初韩兴武还没明白外面那片狼藉因何而成,此时见到羽驰玄箭,竟像是什么都懂了似的。 田增最烦他那副故作神秘的模样,“如何?” 韩兴武脸色煞白,这支箭通体黑色,唯箭尾端有一小块白斑:“是江浅。” 此话一出,所闻之人俱是惊诧。追缴了两年的江浅总算现身了。 田增却为与江浅失之交臂而发出烦躁的一声咆哮。 田增身旁的副官惊诧过后,略显不解的问韩兴武:“韩大人,您如何确定这是江浅?” 韩兴武沉着脸说:“羽驰军箭羽营最强五十名射手才会用玄箭射敌,这种箭配上韧性好的强弓,可劲射四百步,就算用普通弓亦可劲射一百步到二百步。江浅向来自负,曾在战前与箭羽营校尉陆平打赌,射穿敌军数量多者为胜,为了区分二人箭矢,江浅将箭矢尾端涂白,陆平则将箭矢涂红,结果江浅险胜一箭,自此之后江浅的箭矢尾端一直涂有白色标记。” 还有一句话韩兴武因忌惮田增盛怒没有说。能够一箭射穿三人,仍能入木三分的,定然是经常使用玄箭并能熟练运用的人,毕竟箭重弓轻这种射法,还是羽驰军首先运用的,隆川军和镇南军里有不少人都效仿研究,硬弓射出近400步的有,轻弓射出200步却无一人,而羽驰军中,至少有五十人能用轻弓射出200步射程的玄箭。 这可不是任何人都能冒充的。 韩兴武心中骤起一片寒凉,他连忙上前拉住田增:“大人,江浅既然来救人,定然是知道了我,以他们江家人的性子,会来向我寻仇的。” 田增烦躁的挥了挥手:“无妨,我多派五十兵给你私用。”那口气,就像在对没吃饱的人说“下顿再吃”似的。 “这……五十人怎么行……大人……”韩兴武跟着田增出门,走至门口的时候,田增脚步未顿,却对副官随口说了句:“失职者,杀。” 韩兴武都还没反应过来,地上跪着的八个人,头颅已经应声落地,连一声惨叫都没有。 韩兴武吓得心肝剧烈收缩,顿起一阵眩晕感,但他马上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追着田增出了门:“大人……把影卫营的人借我一队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67:回城(今日第一更)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沈雀欢亲自将那些人送至大业山下朋来商号的秘密接洽点,这些人将由朋来镖队掩护,星夜兼程去往广林。 一路上,沈雀欢的面巾一直没取,她刚在阵前威慑姚九曲是情急所迫,可若是面对了姚九曲和程七娘二人,她也无法同他们解释自己的身份。 此事一过,田增虽然未必能马上将江浅和沈雀欢联系到一起,但和她一同作战的这些人,恐怕已有人怀疑了她的身份。更不要提那个早就疑心深种的祁湛了。姚九曲此去广林,肯定会将那日发生的事告知祁湛。 那她的身份在祁湛眼里就已成定论了。 待送走了众人,詹午也向沈雀欢告辞,“其他人都已经安顿好,只有两个人受了点轻伤,不碍事。”他目光落向沈雀欢已经包扎好的手臂,“小姐,您的伤?” 沈雀欢在手臂上扶了扶,是京都卫里有人用暗器所伤,万幸暗器上没有淬毒,“无妨,大恩不言谢,待此事风声掠过,小女定当千金酬谢。” 詹午笑了笑:“那倒不必,属下受主子吩咐留守京都,主子之命万死不辞。何况,若没有今日之劫,詹某也无缘见到这么完美的突防攻势”詹午拱手朝沈雀欢一敬:“詹某诚心敬服。” “不敢当。”沈雀欢腼腆的笑了笑,詹午是刚刚在程家武馆的营救前锋,论武功沈雀欢自知还不及他六分。 看着他,沈雀欢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内个……你家主子说在那宅子里存了点东西,需要我处理,究竟是什么?” 詹午闻言,脸上的笑容忽然一僵,随即蹙起眉头来,上上下下的打量起沈雀欢。 沈雀欢有点懵,不知道詹午为何这么大的反应。 好在詹午的反常只在片刻,恢复从容后,詹午的唇角出现了一点欣慰的笑意,看沈雀欢的目光也更加柔和了,“主子经历磨难后性格孤寂,他能将此事托付给小姐,想必与小姐之间情谊甚深,那宅子后头的库房里确实放着让主子心系之物,每隔一段时间主子都会一个人来此,在库房里一呆就是一整天,虽然主子临走前已将库房的钥匙交给属下,但里面装的是什么属下尤未可知,他日小姐亲至,如何做,还需小姐拿主意。” 沈雀欢不无意外,她以为祁湛会给她留点烂摊子,究竟什么东西能让祁湛乐在其中,隔些日子就要看一看呢?难道是银子? 沈雀欢没往心里去,在夹道边与詹午告辞,带着甫达和金杏往大业山的方向走。她交代过银杏,酉初若是没有人去承平侯府询问她的下落,才能将事情告知长儒,现在已经是初更,银杏应该已经到大业山接应了,沈雀欢需要换身衣服,最主要的是,田增已经在官道和夹道上设立了关卡,现在田增尚没有往她的身上怀疑,毕竟她给出了江浅现身的线索,在他的潜意识里,江浅还是个十足十的男人,若是在这个时候让他知道自己昨日出了城,恐怕他就要离真相不远了。 所以沈雀欢决定在宗华寺后的禅房里住上几日。 三个人俱都是沉默,沈雀欢是累的,甫达和金杏是被沈雀欢震的。在过去不到两日的时间里,他们在沈雀欢最近的位置,看到了一个又一个震撼。他们需要时间来消化。 田增的关防在第四日的时候总算有了松动,至少甫达带来的消息是田增本人不再盯着出城的关卡了。沈雀欢打算晌午启程,回京。 沈雀欢换了常服,月白色绣丁香罗裙衬暗紫色纱衣,梳了堕马髻,插着一支普普通通的银簪子,她沉默的倚靠在马车的大迎枕上,看上去是一副温柔妩媚的姿态。 只有金杏银杏知道,自从三日前来到大业山,小姐就不怎么说话,有一日她们到寺里进香,沈雀欢跪在佛陀面前双手合十,竟然整整跪了半个时辰,当时她嘴唇嗡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最初银杏还很刻意的缓和着小姐的心情,可是到最后,连银杏都放弃了,她在姐姐口中得知了那日营救的场面,可是她也纳闷,不是说“大捷”了吗?怎么小姐却是一副落败的样子。 邓奉驾车很平稳,能看到城门的时候,他把车停了下来,透着门帘小声问:“小姐,前面仍有关防。”沈雀欢用手轻轻掀开车帘,看到城门下遍布黑衣京都卫。里面隐隐约约有人骑着马,看样子官位不低。 “无妨,走吧。”她话音未落,手指忽然顿住,另一条官道上传来叮叮当当的车铃声。 “小姐!”邓奉惊喜的叫了声。 因为邓奉和沈雀欢一样,都看到了象征靖安王的双马宝车。如果现在的沈雀欢对关防仍有一丝顾虑,那么祁霖玉的出现几乎将她最后那丝顾虑也打消了。 只不过,沈雀欢心中的那块儿石头还没落踏实,她的好心情就立刻荡然无存了。 双马宝车的车窗帘子被一青葱玉指掀开一角,柳眉杏眼,粉黛略施,她不知和身后的人说了句什么,转回头来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散去,嘴角眉梢都洋溢着愉悦。 是王芮。 她身后有一个朦胧且高大的人影。 沈雀欢感觉有什么东西突然投到心里,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波浪。 “邓奉”沈雀欢淡漠的叫住正要驱车向前靠去的邓奉,意思再明显不过。 邓奉站在外面,比小姐的视野更加清晰,当然知道小姐是因为什么才喊住他。他有些摸不准,轻声提醒了一句:“小姐,前面还有关防。” 沈雀欢收回手,车帘落下,平静的声音轻轻传了出来:“不能总靠着别人。” 金杏和银杏对视了一眼,大气都不敢出。 邓奉没敢马上驱动马车,他想想也觉得挺憋屈,看前头的架势,待会在关防处一定是要检验的,没人认出自家小姐还好,若要认出来…… 靖安王先头带着王家小姐乘车入城,小姐后头轻车简从的跟着,两相对比,不到明日肯定要传遍京都。 正纳闷,就听见马蹄渐进,邓奉一抬头,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小……小小小姐……” 金杏暗骂一声,掀开帘子欲问何事,一眼就瞧见一小队人骑马由远及近,为首的二人,一个清贵翩然,深沉冷漠,一个硬朗挺拔,煞气灼灼。不是靖安王与甫占,还能是哪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68:护送(今日第二更)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沈雀欢看到这一幕,表情就算再平静,心跳还是不由自主的快了起来。 纵使她比所有男人都强悍,心里有块柔软的地方还是女人。 金杏最先回过神来,她忍不住问小姐:“小姐,要不要下车……” “不用了。”沈雀欢半靠在迎枕上,声音如常。 银杏偷偷撇了撇嘴,金杏灵机一动:“啊,这马车里太闷了。”一边说一边把门帘子窗帘子全都卷了上去。 这下可好了,就算沈雀欢不下车,靖安王殿下也能看的清清楚楚了。沈雀欢乜了二人一眼,扶了扶发髻,却没说要把帘子放下来。 金杏银杏压着嘴角,极力自持。 说话间祁霖玉已策马近前,就听见邓奉高高兴兴的给王爷请着安。 “免礼。”祁霖玉声音微扬,听起来心情甚好似的。 金杏银杏也下车给王爷行礼,祁霖玉纵身下马,微笑抬手后,竟然一个健步上了沈雀欢的马车。 祁霖玉这番动作行云流水般自然,还带着那么点迫不及待似的,车外的一众奴才脸色一僵,全都知趣的转过了身子,甫占倒是见怪不怪了,可甫占身后的一众侍卫个个都像见了鬼似的。 甫占低喝:“看什么看,转过去。” 侍卫们这才仓皇的牵马回身。 金杏、银杏、邓奉三人更是尴尬,挪到老远的地方呆着,金杏忍不住懊悔:“早知道就不把帘子掀起来了。” 车外尴尬,车里更是一片尴尬。 “你……”沈雀欢语声惊诧的变了调,目瞪口呆的看着男人在自己身前盘膝坐下,他看上去风尘仆仆的,有些疲态,唇边却浮起抑制不住的一点笑影。 说出的话却是让沈雀欢一愣:“你出城来接我?” 沈雀欢刚在心底浮起的一点感动,险些要垮,最后将头一歪,“我去大业山住了两天,刚巧遇上了?” “哦。”祁霖玉倒没怎么失望,只是对沈雀欢刻意的态度感到有些奇怪。 他连夜从邯州赶回来,要不是甫占说看到了邓奉在驾车,他可能就错过去了。就算不是刻意来迎他,这么凑巧的遇见,祁霖玉心里也挺高兴。 可祁霖玉的风轻云淡却把沈雀欢刺激到了,她几不可查的“哼”了一声:“真不凑巧,打扰王爷兴致了。”自己都没发现出口的话有多酸多矫情。 祁霖玉微怔,过了好半天,嘴角颤抖,忍也忍不住的笑出了声。爽朗的笑从马车里传了出来,马车外的所有人脸色全变了,特别是甫占,他还从没听见过王爷如此开怀的笑声。 沈雀欢脸色也变了,却是被气的,她那本来小的像针尖的心眼,此时正呼呼的向外喷火,抬脚就往男人要害处踹,天可怜见,沈雀欢这可真是本能,从前对付臭男人时这是最好使的招数,她只是用的太习惯了。 得亏祁霖玉困住内力的毒已经解了,他素手接住沈雀欢的脚,垂头看了看那足下方位,一脸骇然。 沈雀欢也意识到了,慌忙把脚抽了回来,一股热气从脖子以下直蹿天灵盖,这……这这这…… 祁霖玉也像是吓到了似的,愣了半晌,忽然一本正经的道歉:“苏宜香的哥哥苏子康你知道吗?我让他和我一起去邯州,没想到他把王姑娘也带了出来,王姑娘是孟夫人的义女,没办法我只能把人一块儿给带过去。”祁霖玉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忽然对着沈雀欢举起三根手指头:“我发誓,去的时候绝对是异车而坐,回来的路上不知怎么的王姑娘的马车坏了,她和苏子康只能来我马车里坐。” 祁霖玉那马车就像栋房子似的,去的时候竟然让苏子康和王芮异车而坐,好吧这虽然的确很符合祁霖玉霸道别扭的性格,可他这会儿一本正经的,难道是被自己那“踢……”的动作所摄? 沈雀欢脸烧的更红了,发现祁霖玉头垂的很低,忽然有些不忍心,正要说话就瞧见男人唇边强压着的嘴角,以及微微震颤的身体,是……竟然是在忍笑。 “喂!”沈雀欢声音陡然拔高,马车外一众浑身就是一哆嗦。随即祁霖玉更大的笑声传了出来,马车外一众又哆嗦回去了。 要不是对那俩人今后的关系心知肚明,祁霖玉那些和他脾气秉性十分相似的属下,会不会把沈雀欢当妖女给杀了? 祁霖玉见沈雀欢的表情的确有些危险了,才缓了缓神情,可那嘴角的笑意仍缀着,不由自主似的。“我去邯州办了件大事,今天太仓促,改日告诉你。”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有点惋惜的说:“进城吧,我给你当护卫。” 沈雀欢看着他起身要走,目光闪了闪,忽然拉住了他的衣角。 “内个……” 祁霖玉先是看了看她的手,又看向她红晕未消的脸,笑了:“我一天没换衣服,臭的厉害,再待一会儿熏到你了,乖,我出去骑马。” 啊? 沈雀欢呆了呆,她能说自己其实不是想挽留她吗? 狠下心终于鼓起勇气:“我其实想跟你说,我这次到大业山……是去避难的,三日前我在京都……嗯……闯了祸……可能……”她鼻子眼睛挤了挤,“可能闯的有点……大。” 祁霖玉怎么可能不知道三日前京都发生了什么,亏她还好意思说“有点”大。不过看她这副小猫需要狮子庇护的模样,祁霖玉连最初的那点埋怨也烟消云散了。 拍了拍她的手,“没事,本王兜的住。” 在沈雀欢表情彻底僵住的时候,祁霖玉笑着下了车,嘴角那抹笑一直延续到坐骑前,翻身上马后又恢复了清冷淡漠的样子。 他身后侍卫纷纷上马,祁霖玉对邓奉吩咐:“进城吧。” “啊?”邓奉张口结舌,“进……啊啊啊啊啊,进城,进城。” 金杏和银杏连忙钻进马车,沈雀欢还愣愣的没回过神来,只听银杏异常激动的对金杏说:“姐,你快掐掐我,真的是王爷在护车吗?” 向来风云不过眼的金杏也有点小激动,她朝车窗外偷瞄了一眼,通体黑色的高头大马上,那个不食人间烟火、冷心冷肠的靖安王,当护卫竟然当的如此惬意,如此潇洒,如此…… 祁霖玉冷眼瞥来,金杏浑身一紧正要垂头,就听见王爷凉凉的吩咐:“起风了,帘子放下吧。” “啊?……哦哦哦哦” 连金杏也特不争气的慌了手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69:寒心(今日第三更)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沈雀欢回到承平侯府还不到半个时辰,靖安王骑马护送未婚妻的事儿就如桃花瓣似的在府里传开了。 连膳房的烧火婆子听了,都说三小姐“歹人逢好运”。 只是沈雀欢的好运气却没维持多久,因为沈雀欢一直担心的事情出现了,她独善其身的做法彻底将老好人长儒给惹火了。 烈阳当头,沈雀欢跪在庆云堂的院子里,所有的丫鬟小厮摒气凝声,因为就在半个时辰前,性格比温开水还温润的二老爷,迎头给了三小姐一巴掌。 那巴掌许是打的太突然,三小姐竟然一个踉跄没站稳,差点摔了过去,金杏将自家小姐扶住,就瞧见她白净的面颊上迅速涨起了指印,可想而知这一巴掌该是倾注了多大的力度。 “滚!”长儒目眦欲裂的站在台阶上,嗓子扯得几近沙哑,“你沈雀欢既然谁都信不过,那就做你的孤魂野鬼,我不需要孝子贤孙,我经不起这份儿折腾。” 沈雀欢对着长儒猛然撞上的房门,不解释不申辩,默默的跪在台阶下,一跪就是一个下午。 这两日在宗华寺里,沈雀欢的心一直无法平静,当她再次拿起弓箭,再次用到阵法,再次一揽全局,做那个决定成败的核心。 她却没有如从前那样的充实,她竟然感觉到了一种心慌。 从在江月琴口中得知利害,再到亲自领队将人解救出,一环连着一环,她紧锣密鼓的布置一切,却忽略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她忘了交代。 在江浅历经的无数次战役中,她无论战前战后,总要对祖帅、对母亲、对兄长有所交代,她希望她最亲的人相信她,不要为她操心。也正是因为身后有人翘首期盼,她在战场上才更加谨慎。 她并不是羽驰军里最骁勇的战将,因为她一直有顾虑,一直有牵挂,一个心没有冷透的士兵,永远做不了真正的战神。 后来这些牵挂和顾虑一刹之间全都没了,她的心也一瞬间坚硬如铁,她一次又一次把祁霖玉推开,一次又一次拒绝长儒的帮助,即便二人都对她掏心掏肺,她也依然与之保持着一丈距离。 她的人虽然看似迈过了那一丈,可是她的心,却稳稳的站在原处。 她不想在举刀杀敌的时候想到那些与他们相处过的美好日子,更不想在亲情和爱情的温暖下,忘了身后血淋淋的骸骨。 她虽然接受了长儒和祁霖玉的帮助,却没有真正和他们站在一起,她一直把这两个人当成是自己的负担,是修成正果前的魔障,是看得见却留不住的海市蜃楼。 可是她忘了,无论是长儒还是祁霖玉,都是有血有肉的一个人,他们和军营门口翘首期盼自己战归的母亲一样,怀揣着一颗热热的心。 吴澜说的一点都没错,她的心太冷太硬了,她只知道自己看不到别人。 想一想长儒得到消息后的担惊受怕,明明气的要死却还能说出“经不起这份儿折腾。” 沈雀欢面容平静,心却在滴血。她错了,她不该去找詹午,她应该第一时间来找长儒。就算是去赴死,也要对长儒说一声“保重”。 夜幕压顶,沈雀欢双膝已经没有知觉,屋子里只有一盏微弱的灯,昏黄的摇曳着,一父一女都是一天没吃东西了。满院子下人急的焦头烂额,陈南枝硬着头皮过来,却只敢在一旁看着,无论哪一个都不敢劝。 而不论是庆云堂还是雏云阁,丫鬟小厮们亦都不敢去搬别的什么救兵,把自己院子的事捅到外面,一直是这大小两位主子的禁忌,没人敢违背。 就在这时,屋子里忽然发出“砰”的一声,众人还没反应过味儿来,就见沈雀欢一个激灵爬起来朝屋子里冲了进去。 她以为长儒饿晕了。 进去后就见长儒正弯着腰,去捡碎在地上的一只茶碗。 沈雀欢的动作戛然而止,她想朝长儒笑笑,但是没成功,尴尬的立在了门边。 长儒不想多瞧她,这是一匹他收不住的烈马,可笑他摔了一次又一次,还自不量力的去抓那根缰绳。 她怎么不用脑子想一想,他既然已经知道江月琴被人骗了去劫狱,这些天又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田增又是软禁又是监视的,他又如何得不到消息,既然有准备就会有防备,他已经为此留了后手。虽然他不得不承认这孩子的做法的确出人意料,也的确如利剑破空直击要害,可这种拿命去搏丝毫没给自己留退路的做派,简直把长儒的心戳了个窟窿。 她娘沈玉岚的冷心冷肺,她竟遗传了十之八九,捂不热的一窝。 沈雀欢在屋子里站着,垂着脸不说话,长儒坐回到书案前,端起书如人隔世外。 屋子里一时又是寂静无声。 “对不起。”也不知隔了多久,沈雀欢终于把那句话说了出来。伴着一行清泪,冲破层层心魔,总算破口而出。 长儒握书的手僵了僵,隔了半晌,听见他幽幽的叹了口气,“别学你娘,你娘好歹还为你爹活过一回,你也得往活人身上看,别总惦记着那些死了的……” 案边竖着的唯一烛灯下,那张脸虽然如谪仙一般,却尽显疲惫和沧桑。 沈雀欢面对问题总是冷静睿智,唯独面对感情,笨拙生硬,丝毫不动套路法门,如果今天换成除了沈雀欢的随便什么人,只要扑上去哭个痛快,俩人之间的冰墙也算是破了。 可沈雀欢除了月光下只有自己体会到的一行清泪,连脚步都像是钉在了地上。 那晚她也不知道是何时回到雏云阁,任由丫鬟们帮着敷脸上的巴掌印,她也是太累了,敷着敷着就仰头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沈雀欢起的格外早,穿了件常服就去了庆云堂。她知道长儒还悬着一口气,她心里也不是滋味,又不知道如何去做,只能用自己的方式示好。 只是这“好”示的有点无厘头,别人家的姑娘可能会给老爹做一顿热乎饭,可沈雀欢不会做饭,她一大早去庆云堂,把人家小厨房前的柴火都劈了,每劈一下那烧火的婆子心就跟着一哆嗦。 中午的时候沈雀欢又来了,院子里的六口大水缸也满了。 到了晚上,沈雀欢带领着庆云堂四个弱不经风的小厮,把后罩房旁边、凉亭前面的花秧全都挖了,开垦成了一大片菜地,黄瓜白菜水萝卜种了一大堆。 这一次却是收到了奇效,四名小厮因为不想再被拉去做体力活,纷纷进书房劝长儒消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70:拖延(今日第四更)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如此过了三天,长儒还是没有松动的迹象,老安人那边却是看不过去了,她把这爷俩叫到了景泰院,一边心疼的摸着沈雀欢还没消的巴掌印,一边儿数落孙子,“一个姑娘家,你也下的去狠手,得亏你那院子现在密不透风,要不让府里的人怎么看她。” 父女俩同时想:密不透风?还不是透到您这儿来了。 长儒不禁睃了一眼沈雀欢的脸,的确还有个红红的印子,但她皮糙肉厚的,胳膊带着伤不还是能砍一屋子的柴呢吗? 老安人乜着这爷俩,摇摇头,真是对冤家,她老人家咳嗽了一声,问到了正事儿,“昨天太子府的人来府上送定了,婚期定在了八月十二。”她说这话的意思是想打听一下靖安王那边什么打算,皇上赐婚就算是纳了采,可总要托媒人来问名吧? 没想到刚还乌眼鸡似的父女俩,这会儿全都一个模样的不吭声了。老安人气的一拍桌子:“现在都给我沆瀣一气了?” 长儒抬头看了一眼沈雀欢,这还是连日来长儒给沈雀欢的第一个正眼。沈雀欢这个憋屈呀,她虽然在人情世故上弱智了一点,可也知道婚姻大事父母做主,现在可好了,一个父亲,一个曾祖母全都答疑解惑似的望向了她。 这叫什么事儿啊。 老安人看她脸不红心不跳的眨巴着眼,心口就气的发鼓。二丫头昨天早上来她这儿请安,只不过提了一句婚期,那丫头腮边就笼上了两团红云,像是两朵娇艳欲滴的花儿似的。 再看眼前这位,一副没心没肺的样,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白跟着瞎操心。 老安人又转向长儒,语气有些不好:“你整日里都在忙什么,听说翰林院你也是去一天旷一天,整天和几个内务府的公公聚在一处,我倒不知内务府那些阉臜物也会吟诗作赋对你脾气了?” “祖母,你这话……也太难听了。”但也没说自己冤枉。 老安人哪里听不出来,手掌在炕桌上敲的震天响:“混帐东西,你是想气死我?” 父女俩再一次垂头不说话了。 老安人和这俩人气不起,叫了福妈妈来,全都给撵了回去。 出了景泰院,父女俩没有任何契机的并肩走在了一处。 长儒:“孙恒易这个人警惕心太重,刘公公深陷不拔,他还在犹豫不定,徐家人这些日子恐怕要来找你。” 沈雀欢点了点头,“我还是拖着吧,田增这边吃了亏,孙恒易肯定有所警醒,我在大街上亮明身份,也是想刺激一下姓孙的。” 长儒重重的“哼”了一声,沈雀欢自知理亏,说了句:“您别气了,下回我注意。”话说的水到渠成,一点都不矫情。 “嗯。”长儒很受用,轻轻巧巧就翻篇了,其实是今早灵松吓唬他,说三小姐打算挑粪给庄稼施肥,长儒就再也绷不住了,给个台阶就麻利的下来了。 走了一会儿,沈雀欢到底没忍住,问了个敏感话题,“荣王府那边怎么……” 长儒斜了她一眼,沉声教导:“矜持是女子的重要美德,你娘那么不矜持的女人,遇事儿也还算有点儿女人样,我没指望你和别的大家闺秀似的,但至少要和你娘差不多吧?” 看来长儒对她娘的做派也很有意见,沈雀欢没敢顶嘴。走了一会儿,长儒到底还是露了点口风给她:“王爷比你急,他在等一个人,等这个人到了,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沈雀欢听着心中“咯噔”一下,吴澜的话又在耳边响起,看来孟夫人对祁霖玉来说真的很重要,她不来京,祁霖玉就一直把婚期拖着,亲生母子做到这样也是极限了。 沈雀欢虽然能理解祁霖玉,也能很理智的觉得祁霖玉这么做没错,但她阻止不了心中的低落,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心里不痛快。 沈雀欢挺鄙视自己,回到雏云阁后为了发泄心中的那点不快,连自己院子里的柴火都给劈了。 夜幕十分,银杏正在给沈雀欢换药,金杏把一封信交到了沈雀欢的手上,“小姐,是邓奉在红芷姑娘那拿回来的,说是白小姐从宫里带回来的。” 沈雀欢连忙拆了信,宋阿娇的字迹饱满莹润,像她的人一样活泼。 信里的大概意思是,王家人已经到宋家纳了采,但因为阿娇的父母都不在府上,媒人也迟迟没有去问名,日前宋大人在浔阳来信,说是已经递折子请好了假,这个月20号就要回京了,到时候恐怕母亲的事再不好瞒,她和郑太妃商量了一下,决定将母亲接到福熙宫里,由郑太妃照顾阿娇的病,一切等父亲回来再说。 20号?不就是五日之后,可沈雀欢又有点拿不准,万一田增一直盯着宫门口,她们岂不是自投罗网? 沈雀欢长了记性,这种事问长儒再好不过了。 她连忙披衣起身,又去了庆云堂。 长儒这两日被沈雀欢折腾的够呛,已经早早的歇下了,听说沈雀欢有要事找他商量,只能撑起身子起床。 灵松都替他主子累得慌,全天下哪个当爹的能被闺女折腾成这样啊? 听沈雀欢三两句说明了来意,长儒对她这次处理事的态度挺满意:“无妨,既然郑太妃同意了,明天让王爷帮着送进宫去,自从你说朝宁公主在宫里遭到暗杀,王爷已经在福熙宫增派了人手。” 增派?那岂不是原先就有人手? 沈雀欢很敏锐的听到了关键词,长儒看她眼睛一闪一闪的,放缓了声音:“别的事儿你也不用着急,你着急王爷比你还着急,我听说你在给王爷缝袜子,这还像个女儿家做的正事儿,这两天你也安安心,申嬷嬷虽然不在雏云阁了,你也别太松懈了。” “啊?”沈雀欢有点懵,随即明白了长儒指的是什么,声音立刻拔高:“谁着急了?” “不着急你这么大声干什么?” “……” 长儒看着这丫头两颊闪出两团绯红,怔了怔,难道这丫头也会害羞吗? 沈雀欢气冲冲的走了,灵松在一旁很有眼力价的补充:“先生,灵松听出小姐话里的意思了,小姐是不是在说,连宋家小姐都已经纳采了,她这头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了。” 长儒对灵松刮目相看,“你这次见解很独到。” 灵松受到了莫大的鼓励:“其实灵松也觉得,王爷这次拖的有点过了。” 长儒点头,“是啊,还真是棘手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71:妥协(今日第五更)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到了八月初,承平侯府总算有了办喜事的样子,每天各种铺子里的伙计,端了稀罕物件给林氏过目,林氏等待女儿的这场婚礼等了不知多少年,着了魔似的想让女儿成为京都最“贵”的新娘。 和西府比起来,沈雀欢这边唯一还算着调的事情就是缝袜子,庆云堂以及雏云阁的丫鬟小厮们,甚至都不觉得自己家的小姐要出嫁了。每天还是柴米油盐的过日子,一点儿新鲜气儿都没有,只是白前偶尔送来些小玩意儿,比如黑夜里会发光的走马灯,传说中的广灵镜,一碰就会翻跟头的小人偶…… 当然了,作为靖安王未来的老泰山,长儒最近的笔墨纸砚档次上升了不止一点点。 一切都很默契的保持着沉静,大家都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终于有一天,长儒亲自过来同沈雀欢说,“你收拾一下,明天随王爷去一趟邯州。” 沈雀欢拿着针的手颤了一下,一滴鲜红的血瞬间染到了白色松江布上。 “你这丫头,怎么还是毛手毛脚的?”长儒连忙把她手里的东西挪出去,然后看到了沈雀欢手指头上至少十处的针窟窿,“这……你怎么……” 长儒想问她怎么学了半年缝袜子还能戳成这样,半天也没问出声,看来是有点心疼了。 沈雀欢却一个晃神,抬着眼睛问他:“是王爷说要我去邯州?” 长儒没注意到沈雀欢的表情变化,吩咐秋晓找棉花和药油来给她擦伤口。 沈雀欢却像是什么都听不见似的,心一个劲儿的往下沉。 这场僵持,祁霖玉最终还是选择让她去妥协了。 是因为心虚内疚,所以才没有亲自同她商量吗? 沈雀欢点头,低声询问着:“没说去邯州多久吗?我需要准备些什么?” 长儒随口说:“漂亮衣服,打扮的好看点就行了。”长儒从没在着装上要求过她,连他也觉得自己的妥协才是关键吗? 沈雀欢想了想,转头对金杏说:“你到王府去一趟,跟王爷说我要带白薇一块儿去,问他可以不可以。” 金杏想起那日沈雀欢屈膝一跪,事实上不管是甫达还是她,都很默契的没有将这件事告知王爷。现在见小姐仍要履行承诺,金杏忽然愤愤不平起来。 她找了个挺冠冕堂皇的理由:“小姐,您毕竟是和王爷单独出去,带上白小姐是不是不太好。” “无妨。”沈雀欢像是从肩上卸下了一件很重的东西,金杏以为小姐放下的是对白小姐的承诺,其实沈雀欢真正放下的,是这些日子心中的一丝期希。 就算一切都在情理之中,沈雀欢还是希望那个男人能为自己做一些情理之外的事,这也是沈雀欢从未主动问起过孟夫人的原因,没有一个女人不希望,在男人心里占据首要位置,即便压过自己的那个是未来婆婆。 沈雀欢的希望落空了,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释然。 第二日,沈雀欢穿了条樱桃红色烟雾锦罗裙,上衣和鞋子都是鹅黄嵌樱桃纹路的妆花缎子,头上破天荒的戴了一套珍珠头面,耳朵上两只红豆大小的浑圆珍珠,随着沈雀欢的步子一下一下的晃荡着。 虽然沈雀欢仍然没让丫鬟给自己扑粉,却涂了浅淡的口脂,一下子把整张脸都点亮了。 金杏和银杏看着这样的小姐,嘴都快合不拢了。 银杏没心没肺的问:“小姐,你涂了口脂是不是不会笑了?” 沈雀欢果然一直木着脸,这么漂亮也不见她笑一笑。 红芷看着沈雀欢这副样子,竟然噙出两点泪花,她家小姐可算是脱胎换骨了。 从东门出府,白前正守在合欢香车的边上,看到沈雀欢出来也是不禁一愣,旋即本分的低下头,叫了一声“三小姐” 这个白前,自从上次和孟益结梁子之后,就对沈雀欢规规矩矩的,再不像从前对她那样的随意了,沈雀欢没办法左右他的观念,可每次看到他那公事公办的表情,还是有些小失落。 沈雀欢看着合欢香车,露出不解的神情:“怎么坐这辆车?” “王爷说长途跋涉怕小姐累着,这车稳当些。” 沈雀欢略一思忖,心底又是一片凉意,祁霖玉真是面面俱到,不仅让她去邯州说项,还要让她坐着合欢香车这么高调的前往,非要让全京都的人都知道自己去给邯州那位低头了吗? 沈雀欢深呼吸了数次,才又稳住了心境。 一侧脸就看见合欢香车前头还有一辆宝蓝底嵌银花的锦车,放在大街上也算是豪华座驾了,可跟这辆合欢香车比立即显得有些单薄。 吴澜正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站在车前。 这合欢车足能坐下二十人,她可不像祁霖玉,能做出易车而行这样的事。她朝吴澜招了招手:“你俩到我这儿来坐。” 吴澜挺不领情,不耐烦的“哼”了一声。 沈雀欢是怕祁霖玉半路死皮赖脸的和她挤,她怕自己强撑着的这口气,没到邯州就全泄干净了。 “敢不敢和我手谈一局?”沈雀欢宁愿和瞧不上她的吴澜打交道,也不想单独面对祁霖玉。 吴澜果然上钩:“银子带够了没有,输了你可别哭。” 说着就把自家小姐给拉了出来,大模大样的上了合欢香车了。 沈雀欢无奈的摇摇头,虽然她瞧吴澜没一块儿好地方,可她这脾气,也算是对路子。 沈雀欢正想上车,白前却轻声叫住了她:“三小姐,属下有句话想与小姐单独说一说。” 沈雀欢顿了顿,侧身朝一边挪了挪,听见白前压低了的声音:“小姐,白前不知道小妹是如何说动小姐带她去邯州的,小妹心结难解,此去定然要与孟益有一番纠缠,白前是怕小妹越走越远,终究没有人能拉她回头,还望小姐在关键时候拉她一把,且不能让她再堕落下去了。” 沈雀欢看了他半晌,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她叫了一声,“白前。” 白前蹙眉望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一根弦感觉要断。 果然,沈雀欢下一句来了:“我既然答应帮忙,就会一帮到底,回来的时候再不她把孟益忘了,再不她把孟益给杀了,总会有个了结,你把心放到肚子里,等我们的好消息。” 嘴角现起一抹邪笑,转身,掀帘上车,却被猫在门口听“墙根”的主仆俩吓了一跳。 此时白薇和吴澜的表情都有点呆,显然是听到了沈雀欢最后那句。 沈雀欢也不多做废话,看了白薇一眼:“我这人挺较真,刚才的话都是真的,要不我也没法向……”沈雀欢顿了顿,把即将出口的“王爷”咽回肚子,一撇头,喊了句:“出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72:启程 合欢香车里飘着淡淡的檀香,沈雀欢执白子,吴澜执黑子,还未出城就已经结束了一局。 白薇挨着吴澜坐,手帕绞的紧紧的,吴澜自诩棋艺上乘,白薇虽然看不懂今天的棋面,却看的清吴澜的表情。 她时不时往沈雀欢脸上瞄,不知道是不习惯沈雀欢今天的打扮,还是摸不清她今天的气场,可能更多的是沈雀欢上车前的那番话令她惴惴不安。 总之,马车里的气氛很奇怪,谁都不说话,却自有一番波诡云谲。 马车平稳的出城,行了不足一里,就听见马骑声,沈雀欢眉眼微不可查的一乜,果然,合欢香车停了下来。 门外响起甫占的声音,好像换了一队人护车,吴澜要起身,沈雀欢:“别把我的棋经给打乱了。” 吴澜一听,果然不动了,白薇却有些犹豫:“可能是王爷……” 她话音未落,祁霖玉的人就已掀帘而入,吴澜和白薇本能的站起来行礼,沈雀欢虽然不情愿,但坐着显得的确有些突兀,只能也随着站了起来。 “王爷。” 祁霖玉抬了抬手,脚步都没顿一下,就来到了三人面前:“哟,下棋呢?战况如何?”姿态随意的就好像这地方原本就是他的书房,眼前三位都是伺候他的丫鬟。 吴澜恭恭敬敬的回话:“启禀王爷,三小姐棋艺远在吴澜之上。” 仅看桌子上堆着的碎银子就知道了,沈雀欢面前有十多颗,吴澜这边空空如也。 祁霖玉搓了搓手,惬意的:“本王帮你赢回来。”说着就坐在了吴澜刚才坐的地方。 白薇和吴澜自然识趣,只是都很后悔上了这辆该死的马车,纷纷挪到窗边看风景去了。 沈雀欢也坐了下来,她把祁霖玉这惬意的举动看成是在向她示好,很给面子的对着他坐下。 祁霖玉挑着眉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嘴角噙了一丝赏心悦目的笑。 沈雀欢脸有点热,在棋盘中轻轻落下一子。 祁霖玉盘坐在榻上,右手执棋,左手肘在膝盖上,风轻云淡的模样。 待棋盘上已经黑白遍布,祁霖玉忽然轻声问:“脸上的伤还没好吗?” “?”沈雀欢微愣,随即明白过来他指的是什么,脸上又要发烫,真是的,挨了打他竟然也知道。 祁霖玉又落了一子,淡淡说:“好了?那怎么一直板着脸?” 沈雀欢无语,嘴里冒出来一句:“因为涂了口脂。” 祁霖玉的嘴角似乎有些微不可见的抽动。 沈雀欢心中哀叫一声,天啊,我究竟在说什么? 连忙低下头,专心应对棋局,耳边传来白薇和吴澜的忍俊不禁声,心中发闷,随便落了一子,却被他杀落了一片。 这人,分明就是故意搅她棋经的。 下了三局都是平手,沈雀欢无心再下,因为对着这个男人她总是分心,片刻都安定不下来。 甫占让人把午膳送进来,因是赶路,吃食都放在温盒里,每一份独立分开,有菜有饭,看起来十分精致。 不仅是他们,就连外面的护卫也分到了这样的食盒。 沈雀欢很欣赏祁霖玉这种做法,想起这男人的苛刻从来都是对外人的,他对自己的人保护欲一直很强。 沈雀欢正要落筷,祁霖玉的筷子就先伸了过来,把她食盒里所有辛辣的食物都挑了出去。“你伤还没好,不宜吃辣。” 沈雀欢气结,声音有些尖锐:“我爹一读书人,就那么丁点儿力,我早好了。” 祁霖玉嘴角又抽了抽,筷子朝她受伤的胳膊指了指:“我说的是这里。” 这……这还真忘了。 白薇和吴澜却均有些惊讶的看了祁霖玉一眼,显然对祁霖玉的态度十分的不习惯。 吃完饭后,沈雀欢为了不让马车里的气氛更差下去,自己扯了张毯子,背对着众人躺倒。 大家好像都有些困了,吴澜也给白薇整理了卧榻,马车里越来越安静,一时只听得到马脖铃“叮当叮当”的韵律声。 沈雀欢感到身后有细微的挪动声,再然后她便闻到了熟悉的苏合香味儿,以及轻到不能再轻的翻书声。 声音离她很近,难道他是靠坐过来看书的吗? 苏合香味道让沈雀欢陷入安宁,渐渐的,人就睡了过去。 醒过来时马车已经停了,马车里只有微薄的光线,车窗外头竟然已经是天黑了。 “醒了?” 沈雀欢定了定神,发现车上只有祁霖玉一个。 “她们呢?”沈雀欢仍有点不清醒,声音有点嘶哑。 祁霖玉穿着一件居家的常服,正在一盏烛灯下看账本,闻言也没有抬头:“驿站到了,她们先进去安置了。” 他眉目淡淡地向沈雀欢看了一眼,“还真是能睡。” 沈雀欢有些迟钝,昨天晚上没有睡好,脑子里一直在想孟夫人的样子,到了天快亮的时候才勉强阖了眼,又被秋晓一大早拉着换衣服。她精力一向很好,照理说三天的路程就算不睡也是没关系的,也许是马车太稳了? 可她不醒,他便在这儿陪着她吗?沈雀欢的脸后知后觉的红了。然后肚子就很不应景的“咕噜”一声。 好吧,沈雀欢承认,在这个人面前,她已经不知道丢脸为何物了。 祁霖玉笑着回首,叫了外面伺候的人到车前,“把饭端进来吧。” 侍者应声而去。 “我也没有吃,陪着你吃点吧。” 灯影在他脸上照出一抹柔和的光晕,他似是很忙的样子,手里的笔不停的在账册间勾勾画画,让原本不太真实的他,像是有了那么股子凡人气。 “王爷”沈雀欢在毯子上盘腿坐着,鬼使神差的出了口,“孟夫人如果让你接纳别的女子,你会让我妥协吗?” 祁霖玉笔下一顿,抬头时眸光在比灯光更灼然。 沈雀欢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看起来竟有那么一点执拗。 祁霖玉虽然不明白她此时为何构建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但这话却莫名的让他觉得踏实,这块捂不热的石头竟然有患得患失的时候。 祁霖玉微微眯了眯眼睛,打量眼前人:“那你会妥协吗?” “会!”出乎意料的回答,只是眸子里没有半分柔软,却有一瞬如剑芒般摄人,“你另娶,我就另嫁,一拍两散,互不相欠。” 男人眼底的寒光如轻羽点水一样一闪而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73:别扭 白天睡的太久,晚上开始失眠,到了第二天早上,又开始犯困,沈雀欢在马车里睡觉的时间总比清醒的时间多。 昨晚祁霖玉用一句“把心放到肚子里”结束了两人间的谈话。 那之后他看起来仍然如常,表情和神态没差别,却再没让沈雀欢感觉到温和。 第三天下午,车队在离邯州不远的小镇河昰落了脚。沈雀欢等人都不明白为何要在距离邯州如此近的城镇落脚,再走一两个时辰,足可赶在邯州关城门前入城。 可祁霖玉的气场太强,谁都不敢出声问他,只能下车,由那些侍卫们引着在驿站里落了宿。 金杏一路骑马,看上去风尘仆仆的,她走到沈雀欢面前,一脸纳闷:“我刚听说,明天晚上就要返京。” 沈雀欢一怔:“这么急?”她以为孟夫人就算装装样子,也要和她耗上一两日,难道祁霖玉只是让她陪着来接人的,孟夫人其实一早已经同意了回京,只不过需要她的一个低头的动作? 沈雀欢没来由的一阵心烦。这样也好,倒省得自己多费口舌。 晚上沈雀欢还是无眠,这次不是因为睡多了,心里堵着东西怎么都透不过气来。 好不容易快睡着了,房门外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沈雀欢立时警醒,却听见金杏压着声音叫她。 沈雀欢起身开门,金杏手里捧着一件衣服:“小姐,王爷在外面等你。” 沈雀欢在门前呆了呆,叹了口气,拿起衣服回房换好,是一件鹅黄色的骑马装。 要骑马?这深更半夜的,难道要这个时候入城? 沈雀欢有点透不过气来,闭上眼睛缓了缓,才提步下楼。 外面只有祁霖玉和甫占,却是只有一匹马,是祁霖玉那匹通体黝黑的汗血良驹,皓月光华漫泻在祁霖玉暗紫色的衣服上,嵌银丝的发冠轻微的光泽一晃,看起来比远处的山峰更加冷硬孤傲。 他似是有什么事情想的出神,一时没有注意到沈雀欢的靠近。 沈雀欢略加思量,主动出声:“王爷。” 祁霖玉闻声,侧过头来,朝沈雀欢伸出了左手。 两人看来要共乘一骑。 沈雀欢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伸了出去。 快骑渐远,驿站前桅杆上的灯光被他们远远的撇在身后,祁霖玉握缰绳的手将她环环圈住,好像一方单独的世界。 沈雀欢轻微吐气,他清淡的熟悉的气息,甚至他平静冷漠的气场,都让她感到了一丝安宁。 向西疾驰了小半个时辰,祁霖玉的驱马的速度慢了下来,刚刚疾驰的时候还不觉得,此时才发现他的脸就在她的耳畔,呼吸间气息轻刮着她的耳廓,她的耳朵一点一点的红起来。 当黑骑的速度悠闲的像是在散步时,沈雀欢终于绷不住,问出了口“要去哪?” 隔了半晌,男人的声音才迟迟出现,却是答非所问:“男人喜欢温香软玉,我遇到你这么个又臭又硬的,怎么都要多费些心才行。” 他刚说完,女人的背就应着这话离开了他温热的胸膛,祁霖玉甚至都想象得到女人气急败坏却咬牙不发一言的模样。 他失笑摇头,“你这脾气都是从哪儿来的?第一天说涂了口脂板着脸,吃饭的时候你唇上的颜色全都吃到肚子里去了,后来也没见你脸色缓过来呀。” 他温声的说着安慰的话,听在沈雀欢耳朵里却是充满了责备。 沈雀欢身子一挣,直接从马上蹿了下去,祁霖玉措手不及,就见月光下穿着鹅黄色裙衣的少女,梗着脑袋瞪着眼睛抬头看他。 一个在马上一个在马下,一个莫名其妙,一个冷若冰霜。 对峙了好一会儿,祁霖玉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你到底怎么了?” “王爷带我到邯州做什么?”沈雀欢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王爷什么都不说,就别怪小女往歪处想,到时候坏了王爷的好事,小女可担不起责任。” 她只要不高兴的时候,就会用“小女”自称。 祁霖玉莫名其妙,“长儒没同你说吗?带你来见一个人。” “见什么人?怎么见?需要我做什么?需要我表达什么样的立场?王爷总要给小女一个交代吧?” 祁霖玉嘴角的笑意僵了僵,眼神也跟着冷下来,看了她半晌,才问:“你就是因为这个才闹脾气?江浅,你怎么总爱把我往坏处想,我就这么不值得你相信?” “你什么都不说,让我怎么相信你?”沈雀欢眼里星光点点,声音在无人的旷野里越发的尖锐。 祁霖玉那一刻的神色无奈极了,荣王不止一次告诫过他,“天底下最不容易理解的就是女人。”他如今才知道这话说的真是在理。 祁霖玉叹了口气,翻身下马,在沈雀欢猝不及防之下,竟然出手封了她的穴道。 沈雀欢一双眼睛瞪得铜铃似的,带着点不可置信,更多的是气急败坏。 祁霖玉好脾气的笑了笑,伸手把散落在女人额间的碎发拨了拨,叹气:“女人的无理取闹你倒是学的好,爱生气,又善妒,本王以后的日子可是不好过喽。” 沈雀欢眼中的凌光没有再出现,反而有点平静下来。 祁霖玉歪了歪头,看着她:“我现在带你去见一个人,一个对你很重要的人,我迟迟没有去侯府提亲,就是为了等他,我把穴道给你解开,你乖乖的,见了面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沈雀欢垂着眼睑,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大晚上的带她去见孟夫人,可事到如今,这件事也便这样板上钉钉了。 沈雀欢心里发空。 祁霖玉抬了抬女人的下巴,盯着她看了半天,也没看透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呐,我给你把穴位解开,你能乖乖的吗?” 翦瞳似水,黛眉英深,像蝶翼般的睫毛在祁霖玉的目光下温顺的眨了眨。 就像一根羽毛在祁霖玉心尖最软的地方挠了一下。 祁霖玉伸手轻抚她的秀发,然后顺着她的头发将手移到了穴位处,轻轻一戳。 沈雀欢眼睛里温润的一切片刻即逝,丹田聚气,膝盖和手腕同时出招,就见祁霖玉轻轻巧巧的避过上路,又略略的一侧身,左手将她的拳头向后反剪,沈雀欢脸上一惊,因为祁霖玉的右手再一次点中了她的穴位。 沈雀欢快气死了,她根本打不过他。 祁霖玉端正身子,对着她失望的摇摇头,扛人,上马,沈雀欢直接被他横着趴放在马身上,出发前这人还在她屁股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 沈雀欢又羞又恨,马蹄扬起的尘土还糊了她一脸,这……这算怎么回事儿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74:相见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西行不多时,祁霖玉拉紧马缰,缓缓停了下来。沈雀欢被她抱着下了马,双脚刚落地,穴道就被他给解了开。 沈雀欢堆积了一路的怒火汇集在拳头上,死劲朝祁霖玉胸膛上落,祁霖玉生生的挺着,脸色说不清道不明。 清冷的月光下,在捕捉到祁霖玉目光里的一丝“心疼”时,沈雀欢的手停在了半空。 她猛的回头,在不远处月夜孤山的缓坡上站着一个人,只看得到长袍和发冠的轮廓,但沈雀欢很清楚地感觉到那双眼睛,正看向自己。月华下他负手相望,立刻在沈雀欢的心上投下了一片孤寂的影子。 沈雀欢一时间有些怔忡,似有什么东西从脑子里一闪而过,直接扎在了自己的心口上。沈雀欢下意识的捂住了嘴。 四周悄无声息,祁霖玉从身后揽了揽她的肩膀,拉住她的手,一步一步朝山上走去。 沈雀欢眼睛一直落在那个身影上,仿佛他们之间有着千万年的光阴。 眼泪成珠,呜咽无声,当走到只剩二十余步的时候,沈雀欢像耗尽了一生的力气,缓缓蹲在了地上,颤抖哭泣。 一双黑色绣云纹图案的男靴停在沈雀欢面前,沈雀欢满脸泪痕的扬起头,一张比书生还要柔和的脸,一个如苍松挺拔的身影,紧抿的唇角,孤直的身影,冷漠刚毅。 “江深。”声音在他们之间淡的像一缕烟。 沈雀欢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袍角,她怕这只是月光下的一片幻影,风一吹,就没了。 江深半跪下来,将少女紧紧的搂进怀中。 空旷的山野间,少女的哭声悲戚成殇。 ※※※ “我现在是躅国司徒陌元麾下的前锋将军。”两人并排坐在一块儿空地上,祁霖玉不知去了哪儿,并不见身影。江浅仔细回忆了一下司徒陌元这个名字,隐约记得他的几场战事。 江深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说着这两年发生的事情。“你还记得我的副将吗?就是个子最小的那个。” 沈雀欢回忆起了一个人的轮廓,但面孔长的什么样,她有些不记得了。 江深知道她对无关紧要的人不走心,只说:“他是躅国人,叔叔是司徒陌元的师弟,他让我带着信物去找他叔叔。” “所以,你用了他的名字?”江浅随意的接着话,手里抓着一段树枝,在地上无意识的涂着。 “没有,我和他叔叔说了实情。”江深顿了顿,终于说到了事发时,渠延军营的事:“那件事之后,我打听到了一些事,怎么都觉得不可能,按照那时候的关防,京都卫连山都进不去,可山里却平白多了三千多箭弩兵,这些人是怎么进来的,又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我想不透。” 江深当时负责渠延大营的全部守卫,在他职责范围里鲜少有过披露。所以他的观察点和祁霖玉以及胡英归都不一样。江浅只是对他的口气感到意外,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听起来像个局外人。 “师兄说有京都卫的人到大营求援,说军资遭到了突袭,有两千人被困长云坳,江帅才亲自带兵结果中了埋伏。” 江深下意识的点头,但眉头始终是蹙着的,仿佛他正被一团迷雾罩着。 沉默了一会儿,也拿起一根木棍在地上无意识的划,过了半晌才说:“我总觉得,那几天祖帅有点不对劲。” “哦?” “他好像有所预料。”江深模棱两可的说了这么一句,却让江浅心中微悸。 兄妹之间特有的默契使得江浅没有马上问明原因,而是任他垂着头纠结了多时,然后他才又将话题捡了起来,声音飘忽忽的:“出事的时候我不在营中,我那时候已经被送走了。” 江浅张口结舌,她一直以为哥哥是在那场劫难中逃生的。 “可……可是……” 江深:“你和母亲刚离开后不久,祖帅称腿疾在大帐里养病,军医说祖帅需要静养,谁也不见,可我知道祖帅那些日子并不在营帐中。” “一直进入到了12月,祖帅才回到大营,那时候他的腿疾发作的厉害,我去看过他的伤势,是长途行马所致,膝盖处肿胀淤青,军医给祖帅排出淤血,又养了一个多月,祖帅才勉强能站立。” “他一定是回京了。”江浅像是在虚空中抓住了一条线,她把金杏父亲在浔阳附近被祖帅所救之事对江深说了。 江深眉目微拧,似是有什么事情想得出神。 江深更像父亲,江浅更像母亲,两人在看待同样的事情上角度并不相同,却能以最快的默契明白对方想表达的意思。 江深:“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那几日我帮祖帅值夜,祖帅总端着一张帛布发怔。” “帛?”战场上常用帛布书写战况,许多命令都是由战帛传递出去,“上面写了什么?” “很多人名。”江深挺懊恼,“我偷看了一眼,就被祖帅给吼出去了。” 这可真稀奇,祖帅最宝贝的孙子就是江深了,她可从来没见祖帅对江深红过脸,当场就把人给轰出去,那帛书恐怕真的是至关重要之物。 “祖帅后来把帛书给烧了。”江深叹着气说起来。“后来我的副将忽然跑过来和我讲了他的身世,莫名其妙的。” 在渠延大营里,江深性格有些冷漠,因为年纪小就担纲重任,所以他总以冷硬的一面示人,平时连他笑的样子都看不到,他的副官和他相处,都是小心翼翼的。 江浅几乎能想象得到当时江深听到那些话时的别扭。 “我问他是不是想回去看看,他没说话,告诉我如果他有一天死了,他希望有个人能代替他回去见叔叔一面。” 江浅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声音有点发飘:“他……他在暗示你要去找他叔叔?” “我感觉到他有些反常,听说祖帅找他去了次大帐,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可后来事情一件一件猝不及防的发生,我不得不去怀疑。” 江浅望着他:“那你到底是怎么离开军营的?” “祖帅叫我去帅帐吃饭。”江深眉目间拢上了一层轻愁,“一大早上让我帮他换腿上的药布,然后忽然问我,如果有一天不让你带兵打仗了,你想去做什么?我说想做铁匠,把他老人家那柄战刀好好修一修,祖帅后来再没说话,可是我吃过那顿饭之后的记忆就没有了,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躅国边塞邱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75:成约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江浅垂着头。 祖帅匆忙回京,又不顾腿伤疾马归关,看着不明帛书发呆,烧了帛书后将最器重的孙子迷晕送去他国,在这之前恰好有一名副官将躅国人的身份相告…… 江浅已经明白了,祖帅一定是在最短的时间里做了什么决定,并且尽可能的把江深送了出去。 有什么东西在江浅的脑子里出现又消失,她想抓住却还是错过了。她有些烦躁的把手指插进头发里,用简短的话把自己这两年发生的事说了出来,她说话的时候江深一直很平静的看着她,就像从小到大每一次一样。 最后江浅掰着手指细数:“皇上、京都卫、兵部、内务府……你的直觉是什么?” “兵部。”江深直言,“关键还是江家的定罪,四条罪针对的是祖母手上的三个免死金牌,这是非要逼着江家灭亡,这四条罪有三条由兵部上书告发。” 和江浅想的一模一样。 只是江深还有点不理解,他朝身后寻了一眼,目力所及之处是祁霖玉牵马慢行的身影,“他不是皇子吗?” 江浅有些尴尬,她刚才说了两年来发生的事,却故意避开祁霖玉不谈,看来江深对祁霖玉不是一般的好奇。 “他……他知道的事全都告诉我了,他不知道的事,皇上也必然没有告诉他。”江浅言简意赅的陈述。 一句话江深就什么都听明白了,包括祁霖玉对江浅的爱护,包括江浅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对祁霖玉的信任。 江深看江浅的目光变得温煦柔和,他的眉眼和父亲一模一样,“爹要是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高兴?” 江浅鼻子忽然发酸,父母为数不多的几次争吵,几乎都是为了她,父亲一直在为女儿的成长自责,父亲一直是感性的,母亲却是理智的。江深更像父亲,冷硬的身躯里是一颗柔软的心,她则更像母亲,心是硬的。 江浅回避他的眼神,“你天亮就要走吗?祁霖玉有没有跟你说过别的?……”犹豫了一下江浅还是自己开了口,“我和他要成亲了。” 江深不意外,看来祁霖玉把该说的都说了。两人之间尴尬的沉默了一会儿。 江深忽然伸手揽过她的肩膀,江浅知道他该走了,隔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到他胸腔有些发颤,江浅想抬头,却被他的手紧紧按着。 许久后,才听见艰涩的一句:“别总想着过去的事,人要往前看。” 几天前江浅才从长儒那里听到了同样的一句。 她心里空空的,她和江深从娘亲肚子里就在一块儿,他的话江浅肯听。江浅回抱他:“哥,我会好好的……你也好好的。” 她感觉到江深肩膀抖了抖,隔了半晌才听见沉闷的一声,“好。” 其实江浅比谁都明白,江深并不会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是在苟且偷生,他骨子里有江家人的执拗和担当,他一定是在另一个地方努力的做着什么。他们其实都在做同样的事,只是都没有告诉对方罢了。 报仇可能并不是为了恨,为的只是对信仰的一个交代。 东方天际已经泛起鱼肚白,到了离别的时候,江深郑重的将江浅的手送到祁霖玉的手中,温润一笑:“她比普通女人更麻烦一点,你……有点耐心,别欺负她。” 祁霖玉温暖的手包裹着江浅指尖的冰凉,“一定” “你们真是够了。”江浅吸着鼻子,别扭着朝一边侧了侧头。 “今此一别,再见还不知什么时候,王爷,江深有个不情之请。”江深朝祁霖玉略一拱手。 祁霖玉连忙虚扶一把,“长兄如父,舅兄言重了。” 这句“舅兄”还是让江浅尴尬了那么一瞬,祁霖玉可是比这俩人大了十岁呢,年纪和祖帅的副将石康差不多,他俩都要叫石康叔叔的。 江浅却没在江深脸上看到尴尬,反倒听到了更雷人的一句,“既然王爷说到‘长兄如父’,不知江深可否代替父母受你二人的成婚大礼?” “哥……”江浅先不乐意了,祁霖玉除了给皇上下跪,恐怕连荣王都很少受祁霖玉的跪礼…… 祁霖玉却握了握她的手,微笑的将她向后拉了拉,自己则率先郑重的跪了下去。 江浅大骇,鼻子酸酸涨涨的愣在那:“王爷” 祁霖玉微笑着拉了她一把,让她和自己跪在一起,百感交集翻上江浅的心头,一晚上的故作轻松猛然被一股酸楚狠狠揉过。 江浅随着祁霖玉郑重的叩首,清泪垂面,三拜成约。 江深一手扶起一个,江浅眼泪模糊,只觉得在这一刻,她抓住了她生命里最重要的全部,她假装没有看见江深看向自己的那一点黯然。他们再不是无忧无虑的少年少女,他们的每一次相见说不定就是一场诀别。 江深朝长揖一拜,转身上马,他的袍袖衣角在清冷的晨风里带着薄薄的冷意。 “江深。”祁霖玉声音徐徐温和,却又让人无法忽视的坚定,“妻仇夫共,妻债夫偿,大仇得报的时候我希望她还能看得见至亲。” 江深在马上停了停,半晌后,朝祁霖玉拱了拱手,无言离去。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旷野间,就如每一次他们在渠延山道赛马,江浅从来都赶不上他。 江浅的眼泪在脸畔干涸,任由祁霖玉在身后环着她,给她温暖。 “王爷,小女何德何能……”即将说出口的话,被他伸过来的手指抵在唇口,祁霖玉转过她的身,迎面将她搂在怀里,隔了半晌,才听见他来自胸膛的声音:“有了你,我也不再是一个人了。” 江浅想扬起脸看他,却被他按在身上,抱的更紧。 清冷的晨风吹过,江浅的周身却陷在温暖中,江浅想到了从前自己对他的苛刻,这一路的较真和别扭,她所计较和在意的细枝末节都显得那样廉价,委屈只是心尖上的一阵酸,却替代不了他每次感动她时窝心的痛,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为她做的一切,她又何曾偿还过一分呢? 他腰间一直挂着的玉绦,上头的结扣,他可是从来都没用过。 这个男人,即使她一生都看不透,她也心甘情愿的陷进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76:婚期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一直到日上三竿,两人一骑才回到小城驿站,兵士们正有条不紊的整理行装,沈雀欢忽然想起昨天金杏说到的回程之事,有些懊恼的朝祁霖玉侧了侧脸:“耽误了正事,现在进城还来得及吗?” 祁霖玉扶着她下了马,把缰绳递给跑过来的侍卫,带着几分了然:“白薇的事你不用担心,昨晚我已经派人送她进城了,正午应该就能回来。” 沈雀欢神情竟然有些慌乱:“白薇先进城了?”那孟夫人岂不是知道他们在驿站里住了一夜?江深的事祁霖玉肯定不会同孟夫人说的,那孟夫人会怎么想?白薇都能进城,她反倒拉着祁霖玉不让进城。 这不是明摆着闹脾气吗? 虽然她也的确闹了点脾气,可是…… 祁霖玉看着她一脸懊恼的模样,不解的问:“怎么了?” 沈雀欢抿了抿嘴,泄气似的:“算了,既然这样了,我们快去换身衣服进城吧。” 沈雀欢抬脚往驿站里走,祁霖玉从身后拽住她,满脸困惑:“你进城做什么?”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愣了半天,沈雀欢难得傻乎乎的样子问:“可……我不进城,怎么见孟夫人?你不是让我去劝孟夫人回京吗?” 祁霖玉眉头拧成了“川”字,把沈雀欢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神情里的不悦反倒露了出来:“你这是听谁说的?” 吴澜! 但沈雀欢显然是不会说的,她看着祁霖玉的反应,难道不对吗?她把事情的经过也从头到尾的捋过一遍,忽然意识到什么,她知道孟夫人住在邯州,知道孟夫人不打算参加他们的婚礼,知道祁霖玉亲自去邯州接人无果,就意味此行来邯州是为了见孟夫人。 可是…… 沈雀欢忍不住朝四周看了看,侍卫们在喂马备料,俨然是在为启程做准备了,可是去邯州城里筹备行车的粮食和备给,岂不是比小镇更方便。 “难道……” 祁霖玉一脸严肃的背着手,“你这一路上阴阳怪气的不会是因为这个吧?” “啊?”沈雀欢眼睛躲闪开,仅仅过了一个晚上,他怎么连男人微微蹙眉的模样都觉得带了压迫呢? 额头被猝不及防的弹中,沈雀欢疼的咧了咧嘴,祁霖玉剑眉微扬:“这次就算了,以后遇到任何不确定,都不要自己乱猜,你问我我不会骗你。” “所以不用我去请孟夫人?”沈雀欢还是有点不敢确定,结尾又加了一句:“我没关系的……” 祁霖玉板了板脸,“我说了不用就是不用,你是我的女人,你不用对任何人低头,包括我。” 可能是祁霖玉的话说的太郑重了,沈雀欢又愣住了。 直到正午时分,白薇和吴澜神色郁郁的回到驿站,沈雀欢才敢确定,祁霖玉是真的没打算带她去见孟夫人。 可是,已经到了这儿,过门不入更不好吧? 沈雀欢又要纠结了。 去的时候沈雀欢一个劲儿的睡觉,回去的路上祁霖玉霸占了那个软塌,竟然也睡了一路。 白薇主仆这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沈雀欢知道白薇一定见到了孟益,她想过要问一问情况,毕竟临出京城之前她对白前有过许诺。可是祁霖玉像是要尽快赶回京都去,这一路上脚程很急,沈雀欢不会在这个时候让祁霖玉为难。 回京再说吧,大不了她再带白薇出来一次。 回京次日,长亭侯夫人来到承平侯府,亲自为靖安王提亲。长亭侯夫人是皇帝的表姐,生育五子三女,是京城里寻也寻不来的全福人,请动长亭侯夫人提亲,满京城也算是头一份。 一时间承平侯府东府,像是春寒料峭的季节一下子花开遍地般的热闹起来,。 于此同时宋阿娇的婚期也已敲定,竟是比沈雁君还要提前几天,定在了八月十七。宋阿娇因此也要离开皇宫回宋家待嫁。 沈雀欢在宋家再见到江月琴和宋阿娇的时候,恍如隔世,几日前还为女儿身的原因对江月琴有所愧疚,现在见过了江深,再看江月琴心也变得柔软起来。 她把自己亲手缝的袜子交给宋阿娇,看她拿在手里对着上头粗陋的绣工摇头晃脑的模样,忽然明白了“好好活着”的意义。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有这么多人能够牵动她心的人。 沈雀欢对宋阿娇的亲事竟然比对自己的都上心,从嫁衣到首饰都交给朋来号负责。有一日她听说女子成亲都要在袖子里放一只苹果和一包白果,寓意平安顺遂,百年好合。 宋阿娇和王青臣是不是百年好合她管不了那么多,但因为那句“平安顺遂”,沈雀欢缠着朋来金铺的郭于是,给雕了一个实实在在的金苹果。 宋阿娇眼睛笑成了月牙,连连表示:“沈三,有你撑腰,我可是真有底气。”那表情可是比收到沈雀欢那几双袜子虔诚多了。看在一旁江月琴眼里,也忍不住无奈的笑起来。 沈雀欢恬淡的看着她们:“嗯,我以后给你撑腰。” 八月初十,王家的聘礼送到了宋家。 沈雀欢极其不自在的站在人来人往的客人中,手里抱着一个装鞋袜的篮子,过于刻意的笑容和紧绷的下颚,让场面看上去有点不协调。 但是谁都看的出来,沈雀欢是很努力的站在女方亲友里。 除了包括江月琴在内的少数几个人觉得有点难为沈雀欢了,其他人甚至都觉得沈雀欢是到宋家来砸场子的。 毕竟宋家只有宋阿娇和江月琴对她友善,沈雀欢本人虽然从没对宋家人做过什么,可沈雀欢毕竟是未来的靖安王妃,这个身份站在这儿就是对宋家最大的羞辱。 “小姐,来之前先生交代过了,今天要和小姐谈嫁妆的事儿,让您早点回去。”秋晓早就看不过去了,她们家小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 沈雀欢从官房里拐出来,接过秋晓的湿帕子,任由两个丫鬟给他整理着衣摆,心情也有点高兴不起来。 像宋阿妙这样的宋家直亲就不必说了,满院子宾客数过去就没有一个对她和颜悦色的,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竟然成了全京城的公敌? 心里埋怨,嘴上却不能这么说,她叹了一口气:“别人是别人的,阿娇出嫁,我不想置身事外。” 无论是在朋友的立场,还是在表亲姐妹的立场,江家人没剩多少了,江深都能为她千难万难跨破国界见面,她为了姑姑的唯一女儿,受这点冷遇又算得了什么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77:杀人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沈雀欢在宋宅内院里磨磨蹭蹭,几个面生的小姐凑在一起,时不时朝她瞟来一眼,一墙之隔的地方宾客满堂,这还只是送定礼,女人出嫁为什么这么麻烦? 出了角门沈雀欢脚步微顿,目光朝夹道尽头的门庭里落了一眼,她看到江月琴带着个沙弥模样的僧人朝那边出了,满园的红粉交织,反倒让那抹灰褐色的道袍极为扎眼。 她叫住路过的宋府奴婢,问了句:“今日可以请法师吗?“ 那丫鬟很是错愣,不知道沈雀欢说的是什么意思,沈雀欢于是指着江月琴消失的地方,问:“那里是什么地方?” 丫鬟“哦”了一声,“是客院,有几个亲戚住在那里。” 沈雀欢隔着喜气洋洋的一排灯笼,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被自己错过了。 这时候有个小男孩儿没头没脑的跑了过来,本来因为跑的急,迈过角门的时候险些绊倒,沈雀欢眼疾手快,握着他的手腕带了小半个弧度,小男孩堪堪立在了她的面前。 “沈三姐姐。” 是宋阿娇的弟弟,宋召。前些日子沈雀欢来府的时候他们见过一次。 “怎么慌慌张张的?”宋二老爷对宋召的管束极严,八九岁就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沈三姐姐,快去救我姐姐,宋雪羡疯了。” 宋雪羡?沈雀欢有多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当时在邯州王府初见宋阿娇的时候,这个宋雪羡还是宋家为祁霖玉培养的侧妃呢。 沈雀欢二话没说,用出在校场练跑的速度朝宋阿娇的院子冲去。 事情远比沈雀欢想象的严重,她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手里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就抵在宋阿娇的脖子上。院门外守着宋家的侍卫,宋二老爷宋世平正站在院子里好言相劝。 沈雀欢第一时间竟然没有认出宋雪羡,她要是没有记错,宋阿娇曾说过帮宋雪羡找了个举人做丈夫。可是她为何会以这副模样出现在这个时候? 沈雀欢略过最初的错愕,朝向院中走去,宋阿娇最先发现了沈雀欢,她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嘴角嗡动,沈雀欢却看的清楚“别过来” 沈雀欢心里“咯噔”一声,她应该想的到,宋雪羡和宋阿娇之间,最大的矛盾点就是沈雀欢。 当年宋阿娇作为家族风头最胜的嫡女,为了帮家族靠上靖安王这棵大树,不惜将小鸟一样的宋雪羡伪装成一只凤凰。 现在宋阿娇在家族对沈雀欢同仇敌忾的时候,选择站到沈雀欢的身边。 一切的一切还不都是因为她吗? 不知怎地,沈雀欢的心却突然静了下来,沉稳着步子走到宋世平的身边,对宋世平款款施礼:“伯父。” 宋世平愣了一下,随即猜出了沈雀欢的身份,她的目光从沈雀欢的脸上转向人群之中的二人,确定宋雪羡还没有看到这边,“沈小姐,你还是先离开吧。” 沈雀欢脊背挺得笔直,眉宇间威武外露,“伯父,请让院子里无关人等离开,我定会保阿娇无恙。” 宋世平瞧了沈雀欢一眼,这两日她从夫人的口中听说了这人的很多事,却没想到十几岁的小姑娘遇事真会如此内敛沉着。 宋世平把心中的一些俗世观念摒除,最后道一个“好”字。 当无关人等全都退出了宋阿娇的院子,宋雪羡的躁动反倒轻了,因为她终于发现了院子中间挺直站着的沈雀欢,被乱发挡住多半的眸子,散发出幽怨、憎恨的冷束,直直的索在沈雀欢的眉目之间。 宋阿娇甚至听见了宋雪羡来自胸腔沉闷的“呼噜呼噜”声,是怒极恨极却强迫隐忍的怨火。 此时的沈雀欢,眉宇间没有半点的妥协,反倒有与之匹敌的森然,她垂着手站在宋雪羡面前,让角门和院墙处围观的人想到了沈三小姐的凶狠风评。 静寂中,沈雀欢清冷的说:“放开她。” 宋雪羡手里的刀子动了动,立时惊起了院外一片惊呼,宋阿娇微微闭了闭眼睛,力所能及的冷静。 沈雀欢也纹丝不动,看着宋雪羡将脸贴在宋阿娇的耳朵上。 宋阿娇身上竖起了层层战栗,但她看到沈雀欢平静的眸子,不由自主也镇定下来。 “放开她,我给你一条活路。”沈雀欢的声音像冰潭里淬出的一把剑。 不知是宋雪羡手抖,还是故意,宋阿娇随之低呼一声,脖颈上应声出现一道红痕,浅浅的渗着血。 在剑拔弩张的当下,沈雀欢不退,反而向前迈了一步,宋雪羡似承受不住,“啊——”的一声喊出口。 “沈雀欢……你以为你是谁,你去死……你去死……” 沈雀欢的声音仍然无波无澜,她相信宋雪羡没疯,否则她就不会选在这个时机跑出来做傻事,她只是想逼自己出现罢了。 两方对峙,弱势的人绝对占不到好处,她狠,沈雀欢就要比她还狠,只有让她知道杀了宋阿娇她也讨不到便宜,她才会识时务。 沈雀欢望着宋雪羡的目光变的咄咄逼人,声音如旧:“她活,你还有活路,她死,我绝对会让你生不如死。” 宋雪羡眼睛里的恨已经被恐惧掩盖了大半,她胸腔里的愤恨也变成了急促的喘息。 就在沈雀欢又要再向前迈步的时候,宋雪羡终于脱口而出:“靖安王妃……” 沈雀欢以为她是在叫自己,可宋雪羡继续用阴测测的语气重复了三遍“靖安王妃。” 沈雀欢蹙了蹙眉,终于明白她想要的是什么了。 她想做靖安王妃,那个把她从蝼蚁变成凤凰的执念,成了宋雪羡的心魔。 沈雀欢好不容易筑建起来的坚韧有那么一瞬险些崩塌。 宋雪羡狂妄的笑起来:“我要做靖安王妃……我要做靖安王妃……我要做靖安王妃……”一声一声,从隐忍的心底迸发出来,嘶嚎尖叫,歇斯底里。 “沈雀欢,是选宋阿娇,还是选王爷,你自己做决定。” 沈雀欢错了,面前的人心有魔障,比疯子更可怕。 沈雀欢垂在身侧的双手攥紧了拳头。 “沈三。”宋阿娇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你走吧……” 宋雪羡的笑声越来越大,“我要当靖安王妃,我要把宋家人全都杀光,我要让宋家变成第二个护国公府,血流成河,一个不留……一个不……” “噗”的一声,就在宋雪羡仰头长啸目眦欲裂的时候,沈雀欢暗器出手,从眉心穿透头颅,钉在她身后的红漆柱子上。 与此同时一个黑紫色的身影从宋雪羡身后踢落她手中的匕首,一切都发生在片刻之中。 四下里鸦雀无声,每个人脸上都擎着不可思议的青白色,但下一幕却令所有人为之恐惧。 只见沈雀欢上前一步,在宋雪羡将将倒地之前捞起她的头颅,两手用力竟将宋雪羡的脑袋徒手拧了下来。 伴着一片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也已经吓傻了的宋阿娇听见了沈雀欢喉咙里发出的低吼。 “江家还没死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78:遁逃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沈雀欢在宋家杀了人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所有人好像都忽略了宋阿娇被救的事实。沈雀欢不是救人的英雄,她成了彻头彻尾的杀人女魔。 事情惊动了王家,送定的大喜日子死了人,无论如何都让人心里别扭,如果这婚事不是御赐,说不定王夫人当日就要去宋家退亲。 一直想要在孙女婚事上指手画脚的宋老夫人,抓着这件事不放,又将主持中馈的权利交给了自己大归的女儿。 发展到最后,连沈雀欢也觉得自己帮了倒忙。 屋漏偏逢连夜雨,在这个节骨眼上,王青臣失踪了。 消息传到沈雀欢耳中,已经是八月十五,距离正婚日也不过两天了,王家人早就把消息封锁,是王芮亲自找到沈雀欢。 “沈小姐,王芮也不瞒小姐,当初皇上限期我哥哥十日内大婚,哥哥宁愿抗旨去了镇南大营,被我叔叔打了一顿军棍送回京都,我叔叔亲自向皇上请旨,让皇上能够宽限三个月,待我哥哥把伤养好再行大婚赴任。”王芮说话的时候眼睛里含着晶莹的泪水,摇摇欲坠,但她的神情却是淡淡的,让人感觉无比坚韧。“我哥哥闭门不出一个月,总算被家人连番说动,答应成婚,可听了那送定礼上……” 王芮咬紧了牙关,“沈小姐你究竟有没有想过,你为了宋阿娇杀人,置我哥哥于何地?他会怎么想,他好不容易把你给忘了……” 沈雀欢与她隔着三步远的距离站着,此处是朋来商号的熙香楼,沈雀欢正打算买些点心去看宋阿娇,没想到却被王芮打听到了行踪,堵了个正着。 听到她说王青臣跑了,沈雀欢心里“咯噔”一声,连日来对宋阿娇的愧疚陡然增大,根本不理会王芮说的是什么,大声质问:“人跑了?你们王家是干什么吃的。” 王芮也急了,一把抓住即将离开的沈雀欢:“他是为了你才逃的,你想置身事外吗?你这样水性杨花,怎么对得起我哥,你不配嫁给王爷。” 沈雀欢的反应大大出乎王芮所料,她眼里淬着冰似的,话从牙缝里蹦出来:“别拿谁都当傻子,你们王家可是堂堂将门,若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可能让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活人逃走?你们怕担了违抗圣旨的责难,就想来寻我的晦气吗?王芮我不管你对祁霖玉有什么小心思,但你最好别触了王爷的底线,更不要来触我的底线。” 王芮瞪圆了眼睛,眼睁睁的看沈雀欢坐车离去,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还是几个月前内敛谨慎的沈雀欢吗?她现在分明就是锋芒毕露。 沈雀欢恨极了王青臣,这种完全不顾别人的感受,想什么时候玩儿一把就不顾后果玩儿一把的感觉让人快要发狂了。 让沈雀欢两天内把人找出来,她的确没有那么大的能力,找长儒找祁霖玉,无论如何都要尽快把王青臣找回来。 沈雀欢知道祁霖玉这些日子都在朋来总号,修建衜州商路的物资有一大半需要朋来号筹备,他此时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 相较于长儒来说,祁霖玉的效率必然更高。 沈雀欢的马车刚在朋来总号门前停下,呼啦啦跑出来好几个管事,虽然他们都知道大婚之前男女见面不合礼数,但也没有一个人敢把这个姑奶奶拒之门外。 沈雀欢坦坦荡荡,步子快的让那些管事措手不及。纷纷小跑着随她折回铺子里。迎头看到杜卫,沈雀欢招呼一声:“王爷在吗?” 杜卫懵了一瞬,连忙陪着沈雀欢往楼上走:“在,王爷这两日都在处理衜州商路的事。” 沈雀欢一边走一边问:“他屋里现在有人吗?” “有!”沈雀欢脚风太快,杜卫一边跟着一边擦汗:“衜州号的人昨夜过来了,这会儿正在王爷面前盘账。” 沈雀欢步子顿了顿,杜卫一时没收住,倒退了几步跟着沈雀欢进了三楼的一间空客房。 “有劳杜总管帮小女通禀一声,小女找王爷有急事。” “……”杜卫愣了愣,他第一次听说沈三小姐到这儿需要通禀。 天字一号房里一派热火朝天的盘账气氛,祁霖玉站在大通桌边上握着半个时辰前算出来的账目,眉头氤氲聚集不散,屋子里的气氛也压抑到了极致。 原本这个时候天塌下来也不敢有人来通禀的,杜卫硬着头皮进来在白前耳边小声说了几个字后,白前神情略显犹豫,朝杜卫点了点头,走到王爷身边小声说了几个字。 祁霖玉表情不变,扔下看了半个时辰的账本,急匆匆出了门。 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杜卫只说沈雀欢有急事,待祁霖玉急匆匆赶来问明详情后,又是无奈又是苦笑。这个女人有的时候脑子里九曲十八弯,有的时候又直通通的,王青臣当初上书请婚的时候闹的满城皆知,怎么也算的上祁霖玉的半个情敌了,现在沈雀欢竟火急火燎的让自己帮忙找他。 沈雀欢见祁霖玉歪着脑袋看自己,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 祁霖玉仍然苦笑,长叹气问她:“人找到后,强扭着二人成亲吗?” 沈雀欢愣了,她只想着别把阿娇的婚事搞砸了,却没有想到这层问题。 祁霖玉握着沈雀欢的手:“人我帮你找,这件事我看还是问一问宋小姐的意思,毕竟要嫁人的是她。”最后这个字拖的格外长,沈雀欢就算再心无旁骛,也听出了几分别扭。 细思过后眼珠一颤,才想到自己光顾着替宋阿娇着想了,竟忘了自己身份的尴尬,“内个……这……我不是……” 祁霖玉又好气又好笑,拿手指抵住沈雀欢的唇:“有什么事你第一个想到我我很欣慰,虽然这件事着实让人扫兴了一点,但看在你不顾待嫁之身跑到这儿来的份上,为夫便帮你这次。” 沈雀欢被祁霖玉这句“为夫”说的心跳如鼓,再往前推去,“待……待嫁……” 沈雀欢心凉半截,好像待嫁女不能随随便便的和夫家见面的,沈雀欢狠狠的闭了闭眼睛,暗骂一句,沈雀欢你怎么这点儿觉悟都没有呐?你就不能稳重点儿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79:坦诚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沈雀欢听了祁霖玉的劝,直接去了宋家,这次她行事比较低调,没有光明正大的从前门入府,而是带着金杏翻了院墙。 正是午后打盹的时候,摸到宋阿娇的院子没有废什么力气,还没进门却听见了宋阿妙的声音。 “二姐,你就是被沈雀欢给蒙了心了,你想想自从你把她当成朋友后,你都遭遇了什么事儿?好好的婚事现在变成了全京城的笑柄,我听外头都在传,王青臣当初求婚之人是沈雀欢,他一直对沈雀欢念念不忘,圣旨上明明说十日完婚,王家说王青臣病了,可外头都在说是王青臣不肯成婚,绝食抗议……” “小妹!”宋阿娇声音难得尖锐起来,“这种事情外面怎么传是他们的事,你是宋家小姐,这种话你怎么可以说出口,圣旨赐婚牵连的是两个家族,我的荣辱牵连着整个宋家的荣辱,而我自己的荣辱早就和王青臣连到一块儿了,这话在别人口中说出去没关系,可要是宋家人到处去说,就成了别人的把柄。” “阿娇……你……”宋阿妙似乎对二姐的反应很意外。 宋阿娇的声音却越发的平静:“宋雪羡的事情我不深究,当初她为什么被送走,又为什么莫名其妙的接回来你我心知肚明,沈三小姐也不是糊涂人,你以为她是因为忌惮宋家才不追究?就算她把宋家当回事,靖安王又何曾把宋家放在眼里?沈三小姐救了我的命,若是他日东窗事发,我绝对不会站在她的对立面,至于你们,好自为之。” 宋阿娇从来都没有这样色厉内荏的说过话。 宋阿妙许是急了,脱口道:“宋阿娇,你别忘了你姓宋。” “是你们不把我当宋家人。” “你娘是江家余孽,宋家还能容下你们母子三人已经仁至义尽了。” 宋阿娇顿了顿,虽然看不见她的样子,但她清冷的声线将室内的气氛带入了阴沉肃杀之中。 “护国公是我的外祖父,我从没有因此觉得丢人过,我身体里流着江家的血,所以我和我的母亲一样,绝不会对你们以怨抱怨。但是也请你们好自为之,毕竟江家人从来都不是好惹的。” 屋子里静了好久,沈雀欢将身子陷进阴影里,等宋阿妙走远了,才踱步到阿娇的门外。 阿娇的丫鬟正在用帕子拭泪,抬头看见沈雀欢在门前,吓的“啊”的一声尖叫。 宋阿娇跑了出来,沈雀欢本想为她刚才的言论拍拍掌,可眼睛里莫名就有些涩涩的,尴尬的笑笑:“我来和你商量王青臣的事。” 宋阿娇苍白的脸上显出笑容,眼眸里也是晶晶闪闪的,自从江家出事,每一次走到困境的时候她都是自己想办法挺过来的,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还会在另一个人身上得到依靠。 仿佛又回到了小的时候,因为她和娘身后有一个江家,祖母就算再不喜欢她们母女也依然会表面客气,娘遇到了什么难事也第一个想到回娘家找外祖母商量。 她从前不懂那叫依靠,失去了之后才知道什么是世态炎凉,她本以为永远都不会再有踏实的感觉了,可是面前只比她年长一岁的少女,竟在无形中给了她这么多的安全感。 有多少次生命受到要挟,只要看到她心里就是有底的,她从前不明白,可她那日说到“江家”她忽然就震醒了。 沈雀欢或许正是受了沈玉岚的嘱托,来拯救她们这些与江家息息相关的人。 宋阿娇上前揽住她,沈雀欢并不是个强壮的人,在宋阿娇看来她甚至还有些单薄,可是…… “沈三,你怎么那么傻。” 沈雀欢愣愣的被宋阿娇拥在怀里,她和宋阿娇虽然是最好的朋友,可也没有这么亲密的接触过,她的身体绷的紧紧的,脸色也显得有点僵,看在金杏眼里甚至还有些滑稽。 可不管是金杏还是宋阿娇身边的奴婢,没有人笑得出来。 沈雀欢有点腼腆的动了动,还是觉得王青臣的事才是当务之急,低声提醒她:“王青臣的事我需要听听你的意见,你到底要不要嫁给他,你若是不想嫁,我让靖安王帮你去求皇上。” 原本哀伤的气氛被沈雀欢这一句话给破坏了干净,宋阿娇没好气的笑出来:“你害不害臊,这还没嫁过去呢就天天把靖安王挂在嘴边上,支使王爷支使的也太理直气壮了吧?” 沈雀欢没办法理解宋阿娇又是哭又是笑的,她是真有点着急,拉着宋阿娇进了内室,低声将王青臣逃跑的事说了出来,宋阿娇不知道王青臣逃了婚,愣了一会儿,忽然扭头问沈雀欢:“你怎么看?” 沈雀欢被噎了一下,不过来之前她在马车上也想过了,她试探着问宋阿娇:“如果能退婚,你会觉得是好事吗?” 宋阿娇十分理智的摇了摇头,“你知道,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过王青臣若是退婚,我可以做个居士,到时候穿了姑子袍去游山玩水,做女长儒先生。” 沈雀欢认真的看着她:“阿娇,你真的想嫁给王青臣吗?你不觉得王青臣这个人很没有担当,很不负责任吗?王家满门将才唯培养出这么一个读书人,定然是要让王青臣走仕途入阁拜相的,他的身上寄予了整个王家的希望,可他却因为一个小坎坷就弃家族利益于不顾,还让家族为了他担风险,他这样的人根本保护不了你,你这不是要往火坑里跳吗?” 宋阿娇没想到沈雀欢会说这么掏心掏肺的话,她鼻子又是一酸,险些又哭出来,沈雀欢急了:“你还有心情哭,再过两天你就要大婚了,你到底想清楚了没有。” 她急得两条眉毛一挑,像个炸了毛的刺猬。 宋阿娇正色:“我嫁给他好处多过坏处。” 沈雀欢一怔,不解的看着她。 宋阿娇轻声:“不管是为宋家还是为江家,王青臣都是我最好的选择,沈三,有一句话我必须要问你,你能如实的告诉我吗?” 沈雀欢以为宋阿娇是想问她对王青臣有没有感情,还没等宋阿娇说,她就举起手赌咒发誓:“我从前对王青臣或许有点欣赏,但绝对无关情爱,到了现在我反而瞧不起他,更谈不上私情。” 宋阿娇却摇摇头,“和王青臣无关,这两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一件事接着一件事走过来,我一直有个疑惑,你……是为江家回来的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80:家族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沈雀欢一时之间哑了,她困惑地看着宋阿娇,那美丽的充满朝气的脸上,并不是探究的眼神,而是深深的笃定。 在宋阿娇面前沈雀欢向来是不加掩饰的。 “你……怎么这么问?” 宋阿娇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恬淡一笑:“我记得你说过,你在归京之前一直和长儒先生四海游历,你去过很多地方,知道很多事,那时候我就觉的很可惜,因为你从前经历的都是我梦寐以求的,我从小就想到外面看看,想把游记上的地方都转遍,所以我一直不明白,你还有长儒先生为什么要回来,外界都说长儒先生是因为想给你一个世家小姐的身份,所以才要回京,可我知道不是。” 她唇角的笑容深了一些,眼睛里的神色也变得复杂起来,这让她看上去像极了她的父亲。“长儒先生的游记我从小就有所拜读,曾经还会花重金求取,他骨子里就是个自由的人,他在一本游记上说,他将他妻子的骨灰装在行囊里,每到一个风景极致之处就撒一些,代表他妻子也来曾来过。而他那样自由浪漫的人,却甘心在世家权贵中穿梭交际,他绝对不是为给女儿寻个归宿而回来。” 沈雀欢没有打断宋阿娇的话,因为她知道,这已经没有意义了。 “沈三,你知道吗?你比长儒先生更不适合留在京都,你像个侠客,你比男人更有担当,可你却来到了世家内宅,你明明可以快意恩仇,却要与那些鬼魅魍魉纠缠,你还用拿着刀剑的手,去缝起了袜子,你用男人的方式与人相处,坦坦荡荡直来直去,可对于闺中女子的相处却是一窍不通,这样的你,却和长儒一样,硬着头皮留下来。” 宋阿娇脸上布满了泪,嘴唇嗡动,微微闭了闭眼睛:“你有你留下来的信念,那么现在,我明知道王青臣不是良配却仍要嫁给他,也是因为信念。” 沈雀欢不懂,想要说些什么,宋阿娇的目光却不容她打断,“江家……江家就是我的信念,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因为身后有江家,我的脊梁都比别人直,我父亲从小不受祖母爱戴,也因为娶了我娘,才有了地位,江家出事的时候我娘劝我爹休妻,我爹当着我和弟弟的面说,‘江家给过他的,该是他还的时候了’,那时候我不懂,后来经历的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我更明白了当初在江家得到的是什么。人要知恩图报,现在到了我该还的时候了,不管王青臣对我如何,我需要的是王家宗妇的地位,我甚至不需要做任何事,只是嫁过去,安安心心的过日子,我的亲人就会因为我而得到无形中的依靠,我的敌人也会因为忌惮我的身份,而收起那些不入流的伎俩,我会像当初江家保护我一样,保护我的亲人,保护还存在世上的江家人。” 沈雀欢的眼眶不由自主的湿了,她对江家的感情全来自于祖父、边关、沙场,对沈雀欢来说,渠延大营就是整个江家,和母亲回京不到半年,护国公府对她的意义除了奢靡就是束缚,那个大宅子对她来说,唯一值得尊重的一点,是那里住着大伯和二伯的遗孀。 所谓给护国公府四百冤魂讨个说法,那是江浅认为的宿命,是作为江家人必须要做的,无关亲情。 就连她所想要知道的真相,也多数围绕着祖帅、渠延、羽驰军。那个对江家事牵连甚广的陈襄云,她不还是任其跟着祁湛去了广林。 可在宋阿娇的眼里,江家是一棵树,他们都是树上的叶子,有的叶落成泥,有的枝桠却能培成新树。 宋阿娇这是要用自己的方式,开出另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去保护别人。 “沈三,刀剑的力量是有限的,你可以扭断一个人的脖子,却不能把幕后之人一个一个全杀光,而我,也不能一辈子依靠你,如果有一天你的庇护没了,我或许也会像你保护我那样去保护你,这才是家族的意义。” 沈雀欢沉默了许久,直到金杏走进来,沈雀欢才恢复了些许。 “什么事?”出声竟然有些低哑。 金杏禀道:“甫达来报,王青臣找到了。” 沈雀欢颌首,目光转向宋阿娇,她知道宋阿娇做了决定就会心坚志磐的走到最后,她的容貌像宋家,她的性格却遗传了江家。 可是让沈雀欢不顾宋阿娇的幸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还是做不到。“我带你去找王青臣,你能说服他接受这门亲事,我便听你的,如果不能,我明日定让靖安王进宫帮你退婚。” 这其实是很难为人的,宋阿娇是深闺女子,让她去见王青臣本就有示弱的意思,沈雀欢觉得以宋阿娇的心性,宁可嫁过去守活寡,也不会自降身份,可是沈雀欢想错了,宋阿娇连想都没有再想,就说了个“好”字。 王青臣被压制在朋来水榭里的一艘小船上,同街的夜灯火如昼,丝竹磬乐不绝于耳,沈雀欢站在岸边,目送承载着宋阿娇的小船,缓缓向湖心游坊而去。 有人轻轻将披风搭到她的肩上,熟悉的苏合香味萦绕在沈雀欢身边。紧绷了一日的肩膀像是卸下了全部的力气。 “王爷……” 男人“嗯”了一声,踱到她身侧站定,目光和她一道,注视着缓缓游走的小船,轻声说起:“其实,赐婚的事,是她自己求来的。” 沈雀欢侧头,不明所以。 “太子世子、王青臣和淮王同时求取,皇上因长儒先生的原因,一直不知如何下决定,在御花园遇到由宋小姐陪同采药的郑太妃,提起此事,宋小姐当即跪地,说已对王青臣爱慕甚久,恳请皇上赐婚。” 沈雀欢还是不明白,微蹙着眉头。 祁霖玉转过身来,凝望着她:“无论是太子世子还是淮王都不能娶你,长儒是三宗传人,三宗不能和皇脉有所牵连,皇上执意不下的其实只有王家,宋家小姐她不负聪慧盛名,在皇上与郑太妃交谈的三言两语之中就听出了他属意王家,而且当机立断,向皇上献策,说三道请婚折子都不准,没有厚此薄彼,才是最好的处置。” 要知道,这种程度的僭越,可是会被杀头的。 沈雀欢竟不知道,促使宋阿娇做决定的最初因素,却是自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81:立场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沈雀欢不知道当天宋阿娇对王青臣说了什么,待宋阿娇回岸并乘车离去后,一直意志消沉的王青臣,自己把船划到了岸边。 他看着和祁霖玉比肩而立的沈雀欢,轻轻颌了颌,没有任何表情的上了王家的马车。 沈雀欢不有喃喃的对身边的人疑惑:“你说,阿娇究竟说了什么呢?” 祁霖玉微微挑起眼睛,定定的看着沈雀欢:“本王觉得,王妃殿下是时候该操心一下自己的事了。” “啊?”沈雀欢的面孔微微一红,把目光瞥过去:“你忙完了?” 她其实还真有一件事要和祁霖玉商量。 祁霖玉眉眼挑的更高,一副尽管开口的模样。 沈雀欢琢磨了一下措辞,“嗯”了半天,还是决定直说比较好:“孟夫人是不是因为我和孟益的冲突才不肯回京?在这件事上我可以适当尽些力,我没你想象中的那么脆弱。” 祁霖玉倒是没想到她还在纠结孟夫人这件事,他看着眼前的女人,肌肤如雪,两条眉毛很长,一双黑眼睛点漆如墨,在平静温和的气氛下,是娇俏美丽甚至还带了点书卷气的面孔。 别人眼里杀人如麻的女魔,在自己面前竟是这样一番容貌。 祁霖玉抬手抚了抚她额前的头发:“孟益的事情我一直没有和你详说,你就快嫁过来,有些事你心里要有低。” 沈雀欢没想到祁霖玉会用这么温和的口吻说出这么一句严肃的话来,当即一肃:“你说。” 祁霖玉勾过她的手,两人就在河岸边的青石路上慢慢的走,“你之前不是知道巫灵香月吗?那其实有个典故,在躅国,巫灵的确有通神的能力,几年前躅国二皇子来到大樾,他身边就带了个巫灵,看到太后的第一面,就说‘太后身上有蛊’,最后竟然从太后身上引出了一条活着的蛊虫,太后对巫灵之术深信不疑。” 沈雀欢听着,轻声问:“虫子是怎么出现的?应该是二皇子的诡计吧?” 祁霖玉笑她聪敏,“是孟益无意中看到白薇在手臂上‘生药虫’,才用此计在太后心中埋了个种子。” 沈雀欢听到这句,脚步微微一顿,祁霖玉像是体谅她似的,也慢下了脚步。 沈雀欢不是不震惊的,她想象的到,太后刚接触到巫灵的时候肯定是会排斥怀疑的,那时候孟益只是按兵不动,一点点将太后的疑虑消除,这样的隐忍和潜伏竟然持续了几年。 当沈雀欢因为红芷的原因挟持了巫灵香月,孟益该有多么的怒火中烧。 祁霖玉看了沈雀欢一眼淡淡的道:“白薇是白神医唯一的女儿,从小对药理十分精通,小时候常常对着药草说些奇怪的话,把每一株草药当成人来对待,最开始只觉得她是童真,可是到了七八岁,大家都觉察出了不对劲,她先天心智有些不足,离开白神医的药芦就显得十分的焦躁。孟益在白薇那里学到了‘生药虫’的方法,又知道她还有很多让人感觉到神奇的‘鬼点子’,于是就生出了带她下山伪装成巫灵的主意。” 祁霖玉眼神飘向远处的点点繁星,带着一点无奈:“放任孟益带白薇下山,我们都有责任,因为白薇和孟益接触的久了,心智渐渐的和缓起来,和药草的对话渐渐少了,有时候还会和白神医聊天,我们就打算让孟益把她带出去,接触到红尘俗世,她的眼界开了,兴许人就好了,可是谁都没有想到,白薇竟然……” 竟然爱上了孟益。 沈雀欢忍不住在心中感叹,下山对白薇来说,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可是,这和孟夫人回不回京有什么关系呢?” 祁霖玉只是微笑,“你忘了荣王府还有位荣王妃吗?连她都没有资格受我的大婚叩拜,你觉得即便孟夫人回来,她能真正坐到婆婆的位置上受我们的礼吗?” 沈雀欢懵懵的:“那到时候……到时候要拜谁啊?” “皇上、父亲、还有空置着的我母妃的位置。”祁霖玉淡淡的说。 沈雀欢虽然知道他是皇上过继给荣王的儿子,可这不代表她能理解在皇宫里行大婚吧? 祁霖玉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孟夫人回京只会更尴尬。” 沈雀欢蹙眉:“可是她又为什么从躅国千里迢迢来京都,还半途住在了邯州呢?” 祁霖玉只是微笑,看在沈雀欢眼里却觉得那笑容有些发苦。 “为了孟益。” 孟益和祁霖玉之间有了隔阂,孟夫人千里迢迢,临京不入,不过是为了给这两个人创造磨合的机会。 毕竟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兄弟,因为女人而产生的罅隙或许根本就不算什么。 沈雀欢一下子就明白了,出口便问:“那是孟夫人自己要回来,还是孟益求了孟夫人回来。” 虽然这个问题很犀利,但祁霖玉不得不佩服女人看问题的角度,真是一针见血。如果是孟夫人主动提出回来,那么代表了孟夫人的立场,在这个立场里,沈雀欢算是局外人。她并不需要做什么,只等着孟夫人像慈母一样做个和事佬,给二人一个台阶下。 可若要是孟益求了孟夫人回来,那孟夫人只是孟益想重回京都的借口,那么沈雀欢无论如何都谈不上是局外人,因为他和祁霖玉的罅隙是因她而起。 祁霖玉没有瞒她:“是孟益求了孟夫人回京,孟夫人是在到达邯州之后才知道孟益的目的,夫人是个很好的人。”祁霖玉摸了摸沈雀欢的头发:“日后你们若有机会相处,就会知道了。” 沈雀欢微微点头,眉宇却没办法松懈下来,低声说:“孟益和你之间的裂痕原本就有吧?我只是让它提前裂开吧?我还带白薇去了邯州,怪不得你一直避免让他们见面。” “我和他的确有很多分歧,三宗到了本朝已经很难维系原有的模样,如果参杂了太多的利益,那恐怕三宗的本身比东境更加可怕,皇上这些年有意削减三宗的力量,在这个时候我所站的立场和孟益所站的立场,肯定会有偏差,我能给他的提示不多,希望我们不会有对立的一天。” 话题有些沉重,沈雀欢定定的看着男人,他的立场指的是皇上吗?他也和自己说过,会永远和她站在一起,这是不是就是说,他早就知道护国公府的倾覆和皇上没有关系?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圣旨是九五至尊所下,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让祁霖玉如此笃定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82:催妆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八月十九,沈雁君婚期前日,太子府的人派人来催妆,满眼看去一片大红官服,京都里但凡太子世子瞧得上眼的袭爵贵胄,官宦才子,都跟着前来凑热闹。 俨然一副上朝才有的热闹气氛。 整猪、整羊摆放在大红漆盘上,各色礼品应接不暇,鞭炮震天中,像一条络绎不绝的红河,流入了承平侯府。 沈赫和沈覃在花厅帮着陪酒,沈覃如今在六部已经略崭头角,宾客虽然都知道沈雁君是沈赫的妹妹,可是热闹寒暄之处显然以沈覃为中心。 宴请菜色更是华贵,鲍鱼熊掌鹿茸燕窝,酒是三十年陈酿女儿红,在一派富贵荣华中,沈雁君的嫁妆出了门。 头一抬是太后御赐福禄寿三翁,其次是婉妃娘娘赐送子观音娘娘,之后便是各式的金银器具,各式各样应有尽有,据说福禄寿三翁已经进了太子府,沈雁君那托妆的侍女还络绎不绝的从承平侯府往外出。 路上的行人无不驻足观看,就连来催妆的几位侯爷都不禁有些哑然。忙乱中谁也没有发现,前来催妆的人里,少了太子三子祁延开。 沈鹭婷穿着一件嫩白色秋衫,映衬的身如柳枝,风动杨摆,窈窕怡人。 和寻常的大家闺秀不一样,她清新的面孔上薄施粉黛,就如绿水中的一株白莲,清纯且赏心悦目。 就连那腮边的两行清泪,都衬得他格外的楚楚可怜。 “鹭婷,你放心,我已经买通了太子妃身边的嬷嬷,待世子的婚礼结束,肯定就到咱们的事了,我定不会让七小姐受委屈。” 说话的人身材并不挺拔,就像一根抽条的新树,被锦衣玉带衬托的略显干瘦,说话的时候眼神轻飘飘的,和他那身行头很是不符。 沈鹭婷用帕子按了按眼泪,“三殿下,鹭婷知道您为难,但母亲如今将鹭婷的婚事看的急,已经在与媒人商谈了,鹭婷怕没等到三殿下,母亲就把鹭婷便宜卖了。” 祁延开忙不迭走上前去,想要伸手去擦鹭婷的眼泪,鹭婷向外避了避:“怪只怪鹭婷当初不该答应五姐姐,陪她来见三殿下,更不应该对三殿下……动了心思。” 祁延开的心早柔成了一汪水,京都烟花柳巷什么样的姑娘他没见过,可像沈七小姐这样出水芙蓉一般,嫩骨朵一样的小美人他还从来都没见过。 半个月前,沈家五小姐托人给他传了书信,说想见一见面,祁延开原本对太子妃给他定的亲事不满意,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是太子妃想在他身边安插一个太子世子的人,到时候太子世子妃必然和他未来的正妻拧成一股绳。 祁延开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可是到了约定好的地方,却见到穿了男装,正惴惴不安小鹿乱撞的沈鹭婷,她被沈五叫出来陪她见人,可沈五转到对面铺子里看首饰了,让她一个人在那等。 祁延开一眼就看中了沈鹭婷,后来虽然也见到了沈五,可不知道为什么,沈鹭婷每一次小心翼翼的偷瞧他,他的心都像是被羽毛蹭到似的。 殊不知沈鹭婷为了学那个眼神,自己对着镜子练了不下十日,每一个举动,动几分静几许,都是沈五在陈姨娘那里言传身教,转授给沈鹭婷的。 陈姨娘徐娘半老仍能让沈宏程流连专宠,个中诀窍沈五早已学的七七八八,对付一个十一岁的毛孩子,沈五比沈鹭婷要在行。 祁延开这厢赌咒发誓,十日之内定有消息,并迫不及待的回府周旋去了,那厢沈鹭婷早收了眼泪,脸上挂着几分疲惫,自嘲的笑了笑。 沈鹛珍的丫鬟秋艺一直在旁边侯着,见状上前福礼:“恭喜七小姐,好事指日可待了。” 沈鹭婷望着狮子湖上的几片浮叶,有些出神。 秋艺朝狮子湖对面源源不断从玉兰山房抬出来的嫁妆,忽然若有所思的说:“其实二小姐的嫁妆也未必就是最好的。” 沈鹭婷不解,今日的场面她们有目共睹,说这是京都头一份儿也不为过了。 秋艺说:“那是七小姐不知道头两日宋家阿娇小姐的嫁妆。” 沈鹭婷“哦?”了一声,因前几日沈雀欢在宋家杀人之事闹的沸沸扬扬,宋阿娇的亲事也变得备受瞩目,只是不知道宋家竟然能拿出比沈雁君更丰厚的嫁妆给宋阿娇。 宋阿娇因为什么从京都首屈一指的才女,变成媒人避之不及的女闺,沈鹭婷心知肚明。在沈鹭婷的眼里,宋阿娇也是和自己一样,是被江家殃及的一条“池鱼”,所以秋艺提起她的嫁妆,沈鹭婷竟然莫名的好奇起来。 秋艺说:“其实嫁妆贵不在多,二小姐的重头在福禄寿和送子观音上,可七小姐您猜宋家阿娇小姐的头状是什么?” 秋艺卖了个关子,沈鹭婷就更好奇了,侧过了身子急急的问:“是什么宝贝?” “是一尊百子千孙树,巾州朋来号连夜送进京,两丈高一丈半宽,枝繁叶茂,结着金果子的一颗黄金树。” “啊……”沈鹭婷和身边的丫鬟初翠,闻言齐齐掩嘴轻呼。 可是震惊过后,沈鹭婷忽然抓住了其中的几个关键字,“巾州朋来号连夜送进京”,沈鹭婷心底微沉:“这尊树是何人所赠?” 秋艺“哼”了一声,愤愤不平道:“还能是谁,咱们的沈三小姐呗,奴婢就不明白了,沈三小姐不过是看在宋小姐是江家……”秋艺察觉到自己失语似的,话中戛然而止,不好意思的看着沈鹭婷,告饶“奴婢该死,奴婢妄言了。” 沈鹭婷手里的帕子已经被她揉的死紧,秋艺虽然话说半截,可接下去的话又有何不好理解。 宋小姐是江家正经八本的表小姐,沈雀欢的姑姑是江家的三夫人,就因为这么一点八杆子沾一下的关系,沈雀欢就对宋阿娇如此掏心掏肺? 而她呢?她又算是什么。 当初她还觉得江六姑的名字对她来说有些许意义,可是长久以来,沈鹭婷的小心陪笑,刻意逢迎,还换不来她的举手之劳吗?她从没奢想过沈雀欢也为自己杀人,难道朝自己看一眼,就真的那么难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83:将近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沈雁君大婚之日,是宋阿娇三日回门,因为宋阿娇马上就要同王青臣离京赴任,沈雀欢和宋阿娇约好了这一天见上一面。沈雀欢错开宴席,趁着宾客欲散的时候翻墙进了宋家。 可是赶的不巧,江月琴正巧从宋阿娇的院子里出来,两人撞了个正着。沈雀欢也不躲,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江月琴一脸嗔怪:“怪不得阿娇非说自己喝醉了,原来是在等你。” 宋阿娇酒量不凡,这沈雀欢也是知道的,竟不知应该怎么给她圆谎,就站在那傻笑了两声。正笑着,一袭青灰僧袍从院子里跟上来,先是对江月琴微微一笑,而后才对上沈雀欢。 沈雀欢想起王家送定那日,她便看到过一袭僧袍的身影,看来那日一定不是眼花了。 心中思忖间,面前的女尼却陡然睁大了眼睛,竟然失态的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沈雀欢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缩了缩手,可是这位女尼却死死的抓着,好像生怕沈雀欢会溜走似的。 江月琴先想通了什么,脸上的笑容顿了顿,侧身朝女尼解释:“她是三夫人的侄女,沈三小姐,沈雀欢。” 她这么介绍,沈雀欢也开始打量起来人,这一打量不要紧,英气的眉毛,狭长又微微上挑的眼睛,挺括的鼻子,还有略显薄削的嘴唇。第一个想到的面孔竟然是江深。 这个女尼竟然和江深长的如此之像,那么她是…… “江……江渔?”沈雀欢仓皇的出了声,竟然不由自己的后退了一步。 而对方略略舒展的眉头也正承认了沈雀欢的猜测,是了,她早知道江渔在浔阳出了家,送定那日她怎么就没往她身上想呢? “雀欢?你……你怎么了?”江月琴的声音将沈雀欢拉回了现实,一摸脸,竟然冰凉一片。 “哦,常听姑姑说起大小姐……有些……”沈雀欢连忙用袖子擦去脸上的狼狈,幸好她不施粉黛,否则这会儿定是要让人瞧笑话了。 江渔的手却仍然抓在沈雀欢的右手腕上,眉宇间有什么东西逐渐聚集,她好像在极力压制,但那究竟是什么,沈雀欢却不得而知。 “既然遇见了,我们不妨到里面去坐一坐吧。”江月琴笑着提议。 “不必了。”江渔勉强的笑一笑,收回手,在身前合十,“阿娇还在里面等沈三小姐,还是不打扰两位小姐了。” 沈雀欢有些失落,但她刚刚已经有些失态,这时候更不应表现得太过急切,于是微微颌首,与江月琴客气了几句,目送她们离开。 走至角门处的时候,江渔停下脚步回首看了沈雀欢一眼,那眼神里说不上有什么,却在沈雀欢的心上捏了一把似的。 见到宋阿娇后,沈雀欢迫不及待的问:“江渔怎么来了?” “你们已经见过了啊?”宋阿娇一直想让沈雀欢和江渔见上一面,可是江渔对宋阿娇口中的闺中密友却并不感兴趣,她人比较孤冷,宋阿娇不便强求,没想到歪打正着的真给遇上了。 “我爹不是在浔阳当知府吗?她丈夫是前任浔阳知府,衜州知府被皇上落罪后,她丈夫就使了关系去衜州了,她没有跟着,一直在浔阳的庵堂里出家,没想到我父亲后来去了浔阳,听说我要出嫁,父亲便请她一块儿来见母亲了。” “哦。”沈雀欢情绪很复杂,江渔和江深七成相似的容貌,只一眼就印刻在了自己心里,如何都挥之不去。 那可是和自己一样,流着一样血的江家血脉,是自己最亲厚的姐妹了。 宋阿娇没有看出她的不对劲,自顾自的拿出一个包袱,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鞋袜和帕子:“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你的亲事也该定了,早前我绣的都是蜀袜,秋冬穿不暖和,又做了一些棉布的,还有这些帕子,你这人好像从来都不用手帕,你瞧哪个小姐像你似的总用袖子擦汗,虽然你这样很特别,但你嫁到王府去,总是要收敛一些,要不然那些管事婆子呀,丫鬟小厮呀肯定会轻看你。” 宋阿娇絮絮叨叨的,嘴角却勾出一抹过来人的浅笑,沈雀欢看在眼里,忍不住问她:“王家人对你怎么样,王青臣他娘有没有亏待你?王青臣呢?他对你好不好?” 宋阿娇脸上飞起一抹红晕,笑容和和缓缓的:“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我婆婆原本不让我跟着相公去任上,可相公执意要带我走,女人嫁人图的不就是一个依靠,现在他肯给我撑腰,这比什么都值当了。” 沈雀欢却被宋阿娇那一口一个的“相公”给惊到了,愣愣的看了她半天,最后竟然直通通的问:“你们圆房了没有。” 原本宋阿娇的脸颊只抹上淡淡的一层红霞,现在可好,简直就像是两只红苹果,她气的在沈雀欢手上狠拍了一下,两条眉毛都竖起来了:“你害不害臊?” 沈雀欢被她打的手一缩,心想,现在害臊的明明是你。 待宋阿娇脸上的红晕消下去一些,才听她恬淡的回答:“其实那些不重要,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话外之音是,王青臣并没有和宋阿娇圆房。 不知道为什么,沈雀欢反而松了一口气,“这样也好,等你什么时候后悔了,也可以全身而退,大不了我和我爹带着你天涯流浪去。” 宋阿娇却一怔,天涯流浪?现在再说起来,可真是天方夜谭了。 第二日,靖安王府的人正式来与长儒商议婚期,没费什么周折,定在了九月初六。 雏云阁和庆云堂的人彻底忙碌了起来,丫鬟们每天说的都是关于成亲的事,老安人每天叫人三番四次的过来叮嘱,各式各样的东西赏赐下来,沈雀欢这才有了点即将出嫁的觉悟。 八月二十二,王青臣和宋阿娇启程赴任,沈雀欢乘了合欢香车去城门外送她,两人很有默契的带了花神节时戴的那株白玉百合,多余的话不说,只道了一声“珍重”。 去往衜州路经浔阳,宋二老爷和江渔也随王青臣等人同行。人群里王青臣对他的岳父大人恭敬有加,聊起某个话题时还会在二人眼角眉梢里察觉出一些莫逆的味道。 而宋阿娇每每看到这些时,都会露出恬淡欣慰的笑。 可能在宋阿娇心里,这些就已经足够了。而令沈雀欢更加欣慰的是,王青臣自始至终都没再用那种哀怨的目光瞧过来,不管阿娇那夜对他说了些什么,现下,的确算是最好的转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84:初定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沈雀欢看着刚才还人挤人城门下,退潮一样的走了个干干净净,她迷茫的站在那儿,瞧着远去的马车,心里隐隐有些空乏,沉甸甸,像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 这时候邓奉走上前来,手里捧着一个灰褐色的包袱,“小姐,刚刚有一位女师傅将这包袱交给了随车的把式,让他转交给小姐。” 沈雀欢一听,心中空的更厉害,心里责怪邓奉不早来告诉她,面上却不在人前显露,只攥紧了拳头。接了包袱回到车里。 “我一个人静一静。” 金杏扶了沈雀欢走上踏板,自己则坐在车帘外,吩咐车夫:“回府。” 车辆缓缓朝城门里行驶。 而合欢香车宽敞的车厢内,沈雀欢看着面前摊开来的三样东西,只觉耳中嗡嗡有声,秋风瑟瑟中,额头的冷汗簌簌而下,已然惊恐的无以名状。 一件火红嫁衣,一串佛珠,一封信 令沈雀欢震惊的是嫁衣衣领内侧,金线绣着的两个字——江浅。 与江渔初见的一幕电光火石的回荡在脑子里,她只知道江渔那日反应剧烈,却不知她竟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身份。 沈雀欢的心口像是被最薄最利的刀锋刮了一下,她两下拆开了信,上头只写了两行字“万事无不尽,见眉如见君。” “眉?”沈雀欢忙到车中储柜里翻找,终于找到了一面西洋镜,端在手上一照。什么都懂了。 她与母亲六七分相似,可眉毛却是江家人独有的峨眉,不用任何眉黛修饰,浓密狭长,眉角微微上斜,像画师精心勾勒的弧度。 “万事无不尽……见眉如见君……” 沈雀欢念着这两句,到底是哭了,眼泪簌簌的往下掉,打湿了手里的红色嫁衣,她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溢出来。万事无不尽,江渔何尝不是在说“不要看过去,要好好的活下去。” 八月二十三,皇上忽然颁下旨意,靖安王大婚按皇子礼,由礼部与司天监协办,内务府督办。 在皇上的诸多皇子中,除了太子之外,其他皇子成亲都是在开府之后,没有任何一位皇子是着三司督办。 一石激起千层浪,因婚期早已选定,初定就选在了八月二十五。 这一消息使得承平侯府众人措手不及。 连对沈雀欢婚事从未过问一句的承平侯,都如临大阵一般的找来族亲商量婚礼细节。 说来也奇怪,别的大户人家但凡有小姐要出阁,那肯定是内宅先忙个天翻地覆,才有前宅的忙头。 可是承平侯府却正相反,前宅每天被侯爷叫过来商榷事宜的不计其数,礼部一边帮着靖安王府张罗,一边还要抽空指点承平侯,办事官员每日跑来跑去不下十次。 可是承平侯府的后宅,虽然张灯结彩鲜花着锦,可不管是西府还是东府,都少了点儿办婚事该有的忙碌劲儿。 西府是懒的搭理,瞧热闹。而东府则是根本帮不上手,老安人把景泰院四个大丫鬟全都支过来帮她忙活,除了执意要穿江渔给做的那件嫁衣,其他事情沈雀欢连插手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她要学宫中参拜的各种礼仪,二日朝圣的规范步骤。每天对着申嬷嬷一个人,外面是个什么情景,却是无暇顾及。 但沈雀欢能感觉到,雏云阁四周好像多了很多武功高强之人,一日他叫来甫达询问,甫达回说:“属下从前可调十名暗卫,如今王爷给属下特权,可调百名。” 沈雀欢嘴角抽了抽,祁霖玉这是想把自己围成水桶吗? 严谨不仅体现在护卫身上,就连金杏银杏姐妹每天都小心翼翼,除了红芷、秋晓和廖妈妈,沈雀欢身边放不进任何丫鬟来,她的吃穿用度也都由这三个人经手。 八月二十五,初定。 赐币源源不断的从宫门里抬了出来,按照大樾皇子成婚规制,赐币中黄金和白银要走在前面,黄金一般赏赐十两,白银七百两左右,可此次的赐币仪仗,黄金就足有一百两,白银两千两,托着金元宝银元宝的侍女就有一两百人,更不要说皮革貂毛,首饰器皿等奢贵物件。 内务府副总管郭平禄虽然督办过堇王大婚和淮王大婚,也从没见过横向四列纵向不计的队列啊。而且那代替活雁的竟然是一尊白玉雁,那成色……啧啧啧。 这才是初定,而且东西全都是从皇上金库里搬出来的,靖安王这个大樾首富,还没见真彰呢。 此时承平侯府门前,承平侯和长儒身穿朝服,后领府中子侄迎于大门外。 护军早就将皇宫到梅花巷的必经街路清理妥当,待仪仗队浩浩荡荡的出现,刘保忙命人点起鞭炮,在一阵阵的鞭炮声和寒暄声中,承平侯和长儒率领仪币的队仗,先行进入正堂供奉,只是苦了章含富这个临时的司帐先生,眼瞅着一抬接一抬的赐币进了府门,八个唱喝的记礼舌头都快唱僵了,后头还有源源不断的往进抬。 最后正阳院儿里密密麻麻的摆满了赐礼,承平侯和长儒只能带领子弟在正阳院前的空场,向宫阙的方向行三跪九叩礼。 而诰命着装的老安人,则带着满府女眷,行六肃三跪三拜礼。 礼成,郭平禄细尖的嗓门高声上扬:“御赐酒宴六十桌,猪羊各三十只,黄酒六十瓶,钦此。” 按照大樾皇子成亲规制,皇子成婚赐宴五十桌为上限,太子赐宴即天家赐宴在百桌之内,而靖安王这多出来的十桌足以让府外侯着等待恭贺的官员们想入非非了。 所有不当班的公侯世爵、内大臣、侍卫和二品以上的官员及命妇,依礼都要来出席宴会,陈许早就得了长儒的吩咐,一步不落的跟在他的身后,国翁李邦原十年未参加过宴席,今日竟然也成了坐上宾。 内宅这边老安人亲自坐镇,分管一水的景泰院管事,从前到后均不假他人之手,仅仅身边的四个大丫鬟就将一场皇子规格的定亲宴协理的顺顺当当。沈雀欢穿着大红螺纹褙子,露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坐在老安人身边,面对来客的寒暄,全程只有一套说辞:“让您见笑了。” 殊不知多少人暗自咬碎了银牙,心中暗骂天道不公,但是谁都明白,今日之后,沈雀欢的身份便彻底敲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85:添妆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一日繁华落尽,承平侯府的夜竟比寻常时候更为寂静,沈雀欢已经换下了礼服,穿着一件鹅黄色常衣,给老安人轻轻揉捏着肩背。长儒坐在屋中的一把太师椅上一勺一勺的喝着醒酒汤。 福妈妈掀帘进来时看到这样的场景,鼻子竟然一阵酸涩,险些落下泪来。 “老太太,喝些安神汤吧。” 老安人示意她把汤药放在一边,笑着说:“你也来想一想,还有什么没有寻思到的?” 福妈妈知道老安人今天要趁热打铁将三小姐的陪嫁定下来,于是从怀里拿出一张单子:“老太太,这是咱们府上各院给三小姐的添妆,长房八百两,三房和四方各三百两,沈陈氏那边给了一千两,另北园众位亲眷合计有二百两。” 沈雀欢没想到西府这些人这么大方,老安人却不屑的皱了皱鼻子,“你去侯爷那禀一声,三丫头大婚,公中出两万两,我的私房里拿出两万两,让他掏出一万两来,凑五万两给三丫头添妆。” 沈雀欢险些被自己的唾沫噎住,“老安人……我不用……” 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老安人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一眼,福妈妈领命去了,老安人才抽出手来在沈雀欢脑门上戳了一记:“我看你那个叫红芷的丫头挺会管账的,这两日让福妈妈教教她,靖安王那边家大业大,你连一个雏云阁都管不好,到那边再没有些私房钱垫底,可怎么得了。” 沈雀欢理直气壮的:“管他们家为什么要用咱们的钱?” 老安人愣了愣,随即“扑哧”一声笑出来,笑的眼睛边都是亮晶晶的水汽:“你这个混丫头,可怎么说你好,你这要嫁过去,可要操碎了曾祖母的心呐。” 说着说着,笑泪变成了伤心泪,老安人暗自用帕子拭了拭,沈雀欢不知所措,长儒在一旁劝道:“你曾祖母也是为你好,莫要再惹她老人家伤心了,你收着便是,既然你曾祖母给你酬了五万两嫁妆,爹这边再出五万两,给你防身用。” 沈雀欢嘴角直抽抽,老安人则满眼欣慰:“这还有个当爹的样子。” 沈雀欢虽然爱财,但今日老安人这般高龄还要为她的亲事操碎心,沈雀欢实在是过意不去。沈雁君出阁时,老安人送了一万两银子,沈雀欢这边又是多了一倍去,沈雀欢真怕她把老安人的压箱底都给掏空了。 她若真是老安人的亲曾孙女还好,可她毕竟姓江,是拐带了她宝贝孙女的那个江三郎的亲闺女,要是老安人知道了真相,恐怕恨都来不及呢。 老安人见她垂着头,几捋头发搭在她光洁的前额上,两粒珍珠耳坠微微的动着,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不禁牵起了少女的手,轻声叮嘱:“女人前半生活给爹娘,后半生活给丈夫,孩子,凡事都要往前看,像那日在宋家的那档事,日后万万不能再做了。” 事隔多日竟然是老安人第一个提起这件事,没有责备没有数落,只是很委婉的告诉她,以后莫要再做。 沈雀欢就觉得鼻子有些酸,别人不知道,那日杀人之事确实是自己激进了,即便是杀也不该用那种残忍的方式,若祖帅活着,听闻这样的事恐怕军棍打死都不为过。 她被人击中了痛穴,被怒火蒙蔽了眼睛,事发后虽然表面上不显,但心里仍然惴惴不安,思量自己是不是真是个十恶不赦的女魔头。九泉下的父母知道后会不会失望。 可老安人却满眼温和的说:“以后莫要再做了。” 仅是长辈对后辈的叮嘱和训诫,语重心长。 有多久没受到过这样踏实的宽慰了? 沈雀欢不是个容易动感情的人,她的喜欢和不喜欢,往往只是展眉和蹙眉的两个动作,可是此时,她忍不住抱住了老安人的肩膀,就像在渠延大营时,每次为了躲避处罚,都张着手臂在祖父身边讨好卖乖,好像长辈为难一个孩子是多大的罪过。 沈雀欢能明显感觉到老安人脊背一僵,随即枯瘦的一双手抬起来,在沈雀欢头发上轻轻抚过,“孩子,以后也要这样,能示弱的时候就莫要逞强,你只是个丫头,除了保护你将来的儿女,你不必逞强去保护任何人,而你自己是应该被丈夫保护的,天地都有自己的衡律,千万别弄错了位置。” 沈雀欢用力的点头,“曾祖母,我记住了,我以后也会保护你的。” 福妈妈这时候走进来,看到屋里的情形不由一愣,随即笑着说:“老太太,侯爷让老奴将一万两银票带了过来,公中所出银票明早让刘保送到二老爷处。” 老安人这才略略宽心,殊不知今日皇宫赐币,又何止一两万两的数目。 一晃到了九月,在九月初一这一日,连长儒都没有想到,一队人马远道而来,浩浩荡荡的停在了承平侯府门前。 门房小厮瞧着这些人异域的打扮,连忙去叫了刘保。 一问之下才知,竟然是躅国大将军王演的长孙王长治,特来大樾给表妹送亲了。 这消息令长儒闻之都始料不及。甚至连承平侯都屈尊降贵的前去迎接,虽说远道来客,但毕竟只是个晚辈,承平侯如此热络,也是听闻王演的长子,王长治的父亲,是躅国储君最器重之人,在躅国地位玄重。 而王长治来为沈雀欢送亲,满朝文武知道这个消息,还不知要掀起何等的轩然大波。 沈雀欢是在客宴之后前去拜见的,她看着坐在长儒身边的年轻人,二十几岁的样子,身形挺拔,眉目平和,戴着碧玉冠,碧青的长衣锦带,衬得一副宽清磊落的骁勇风姿。 见到沈雀欢,执礼向沈雀欢拱手,竟是大丈夫之间的同辈之礼。 沈雀欢也拱手还礼,外人望去,她和王长治的气质倒真有那么几分的相似。那是独属于将门之家的凛然之气。 “表妹,祖父有礼物送给你。”说着他便朝身侧一个带着银灰色面具的侍卫伸出了手,那侍卫身后背着一个布袋子,见状便将布袋解下,交了出去。 沈雀欢面露疑惑,王长治直接将布袋子剥落,露出里头玄黑锃亮的一柄古弓,沈雀欢只觉得这弓箭看上去极为熟悉,可究竟在哪里见过一时半会竟然记不起来了。 长儒站在一边,肃然道:“是爹娘成亲时,你姑父送的成亲礼。” 爹娘?……姑父…… 沈雀欢嚯的抬头,“姑父”难道指的是她亲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86:瑟瑟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是了,沈雀欢终于想起自己是在哪里见过这把古弓,父亲去世后,母亲每每思念时所对的那张画像里,就画着这么一张玄黑古弓。 沈雀欢摸着弓箭上微微磨损的皮革,明明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垂着眼睑,道一声谢,然后将弓箭拿回院子里再好好琢磨,可沈雀欢还是没忍住,一时技痒,转身对着门外一棵柳树,搭弓拉弦,“铮”的一声,虽然弦上并没置箭,可代替箭矢的一股气流似锋刃一般,竟将初秋的柳叶震的“簌簌”作响。 沈雀欢叹:“好弓!” 王长治惊呼:“好内力!” 沈雀欢听到王长治这一声,当即醍醐灌顶的清醒过来,连忙去看长儒,长儒果然面有嗔怪,虽然并没有其他人在场,可满院子的丫鬟小厮们侯着,难保不会节外生枝。 “她能有什么内力,不过是弓好罢了。”长儒将王长治让回位子里,说起了王演将军的身体。 沈雀欢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恰这时候宋管事到庆云堂来送最近几日的拜帖,沈雀欢知道长儒这些日子在等内务府的一张帖子,见他和王长治聊的欢,便起身去了外厅。 宋管事一看是沈三小姐到了,连忙赔笑,“诶哟喂,三小姐多劳了。” 沈雀欢听他那声音像三月里的春风似的,听着就一阵的不得劲儿。 素着手问:“甭客气了,您说着我听着,二老爷在里面陪王家表哥,拜帖在哪儿,先拿来我瞧瞧。” 宋管事连忙把手里的四五封拜帖给递上去,点头哈腰的说:“这两日府里最大的事儿就是三小姐您的好日子了,小的先在这儿给三小姐磕个头,愿您和靖安王爷平安顺遂,白头到老。”说着就跪到地上给沈雀欢磕起头来。 宋四娣能稳稳的当着东府的管事,又不碍着西府的眼,看起来的确有几分本事。宋四娣磕头的功夫,沈雀欢已经把帖子看完了,果真有一封内务府郭公公的邀约帖。沈雀欢挺满意,把帖子合到一块,背过手看向眼前人。 “您别客气了,还有旁的事没有?没有就不送了,让邓奉给你装一筐橘子,犒赏你们这些天办事利落。” 宋四娣立马应谢,却是没急着走:“旁的事儿倒是不敢烦扰三小姐,府里最近还真有这么一件事,三小姐或许该听听。” 沈雀欢挑了眉毛“哦?”了一声。 宋四娣也没卖关子:“四房七小姐的婚事也定下来了,是太子府的三殿下。” 沈雀欢闻言心头一顿,就算再怎么“两耳不闻窗外事”沈雀欢也知道原定给太子三子的人选是沈五,压下心底纷乱的念头,沈雀欢笑问:“我没有听错吧,是四房七小姐?鹭婷?” 宋四娣笑意深绽:“三小姐没有听错,小的也没有说错,的确是四房的七小姐,据说是二小姐成亲那日,太子府三殿下在狮子桥上惊鸿一瞥,就相中了咱们的七小姐。” 沈雀欢神色微微一沉,宋四娣心里“咯噔”一声,可再朝三小姐看去,那寒意已蒸发的无影无踪,三小姐还是那样淡淡的事不关己的表情。 宋四娣长透一口气,再不敢废话,将此行最要紧的一件事禀报出来:“京中各世家联合宗华寺在大业山下给穷人们发放过冬棉衣和粮食,咱们府上四小姐、五小姐、六小姐、七小姐都过去,您看到时候三小姐您……” 沈雀欢表情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她垂着眸子想了一会儿,觉得应该趁机问一问鹭婷婚事是不是有问题,便问道:“是哪一日?” “初四,九月初四。” 沈雀欢让红芷记下来,又赏了几两碎银子,把人给打发了。 对于接济穷人这件事,沈雀欢既然应了下来,就不会像别人那样只做表面,第二天她就亲自上街,除了置办份额的100件棉衣,还让人去药铺抓了很多草药回来,让丫鬟们裁剪纱布,制作成一个一个的小药囊。 王长治听闻之后,也让随行人帮忙,这样一来小举措就变成了大工程,王长治的七八个侍卫以及两名侍女,全都加入到做药袋的行列中。 一时间满园的红庆喜色,夹杂起了悠悠的药香。 “这种白色的袋子是治伤风的,这种灰色的袋子是治冻疮的,这种黑色的袋子是治发热的。”红芷站在人群里,大声的向来帮忙的侍卫们解释,并且亲自示范装法。 王长治背着手和沈雀欢比肩站着,“没想到你还会活学活用,我只见过军营里给士兵们带跌打伤痛药囊的,我这一路过来,沿路上灾民数量繁多,像巾州和邯州,已经在城郊搭建灾民棚了。” “夏日水患,秋天就颗粒无收,只盼今年的雪不要太多,否则半数以上灾民,都熬不过冬天。” 沈雀欢用蹩脚的针线缝制着药囊的袋子,缝几针就肯定被扎中一下。王长治看了半晌实在看不过去了,把针线从沈雀欢手里接过来,“长戈易握,细针难拿,不如我找个人同你切磋切磋?” 沈雀欢好奇:“什么人?” 王长治朝人群里招了招手,那个带着银灰面具的男人走了过来。 “刘二,你去和三小姐切磋切磋。” 刘二应着王长治,眼睛却盯着沈雀欢,表情很宁静,却有种深邃的幽远,显得高深莫测。 沈雀欢心里怪怪的,总觉得这目光格外熟悉。 沈雀欢把人请到了后院儿的梅花桩上,刘二穿了件墨色的袍子,手脚都用布绳捆着,是典型的躅国人打扮,但她握刀拱手的姿势却是大樾军人常用的。 沈雀欢眉头拧的更深,好奇怪,这种气场让她觉得心闷。 究竟是什么,一时又说不清楚。 沈雀欢用脚挑起一根长戈,上桩对阵,长戈在手中呼啸了一个弧度,却并没有刀枪棍棒应有的恢弘,反倒有那么股气势如澜的味道。 可是长戈迎上刘二的那把利刃,丝丝凉意像是渗透其间,只几个挥臂,四周就鼓起瑟瑟秋风。 沈雀欢最擅长的不是长戈,但三招之内也知道她占在了上风,只不过那长戈的气势竟是越打越弱,十招未到沈雀欢竟然陡然停了下来。 沈雀欢脸色通红,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那银灰面具人竟是也不作声,就那样静静的站在梅花桩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87:刘二英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两人就那么面对面的站着,刚还在不远处看热闹的王长治,此时不知去了哪里,整个练武场就剩了沈雀欢和这个银面人。 沈雀欢默了片刻,手一翻,把握着的长戈当成了棍子,用力朝对方肩臂上抽了下去,一下两下三下,乱七八糟毫无章法。 那人也不躲,直愣愣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沈雀欢。 直到沈雀欢抽了六七下,方才控制住情绪,扔了手中的东西哭着骂:“你怎么才回来?” 银面人似是被沈雀欢的眼泪所摄,腾身下了梅花桩,双膝跪地:“将军,刘二英有负所托,来晚了。” 沈雀欢低头看了她片刻,仍然控制不住心绪,背着她席地而坐,闭上了眼睛,心里却像烧开了的水般翻滚不停。 将军!将军!这世界上还有哪个还能叫她将军! 两年里每日每夜都惦记的人,每月初十必会向老巷茶楼问及的人,当年因自己一声令下就凫水涉险两年未归的人。 竟然就这样站在自己面前了。 沈雀欢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咬着牙抱着双臂,肩膀一耸一耸的抽噎着。 两年改变的事情太多了,两年前她何曾会动辄流泪,两年后她竟是要嫁人了…… “你把面具摘下来,我看看你。”沈雀欢仍背着她,声音闷闷的。 身后的人动了动,随即绕到沈雀欢面前,单手解开耳后的悬绳,露出一张狰狞可怖的脸来。 沈雀欢大惊失色:“是谁把你弄成这个样子?” 只见一道既深且长的刀疤,从左额角开始贯穿了整张面部,沈雀欢甚至都无法辨认这是不是她的刘二英,因为那张脸已经不能称之为脸,或者是由于受伤之初,处理的不好,脸部正中鼻梁附近还能看到曾经溃烂过的痕迹。 沈雀欢心中抽搐难忍,她极力的捂住心口的位置,感觉那个地方被人使劲的拧着似的。 刘二英抬手擦了擦沈雀欢脸上的泪,“小姐,二英原本就长的不好看,有命在,二英已经知足了。”她嘶哑的声音像旧胡琴,透着几分悲凉。 沈雀欢用袖子抹了抹泪,亲手帮她把面具戴上,做完一系列的动作,声音已经稳定下来,“出了什么事?你回到渠延了吗?” 刘二英就在沈雀欢身边坐了下来,动作举止十足十的男人样,“回去了,但那时候胡英归眼睛受了很重的伤,被王录接走了,我正准备回京找你,却在出营的时候见到了宋奕。” 沈雀欢手掌不自觉的捏成了拳,宋奕?胡英归也提到了宋奕。 “宋奕把我安排在平乡的一个农户里,嘱咐我不要轻易走动,他过两个月带我出渠延,平乡离朗山很近,平乡有个村民去朗山打猎的时候跌进了一个山坳,看到了那里堆叠的女尸,还有女尸身上……” 沈雀欢已经知道刘二英说的是什么,朗山,二十六具女尸,死相奇惨,“我知道,是轻燕女部。” 刘二英愣了愣,“将军你怎么会知道?” 沈雀欢点了点头,把之前见到过胡英归的事同她说了,“师兄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 刘二英木讷的皱着眉头,半晌才接上之前的话:“我知道轻燕军的事之后,就偷着下山帮她们收尸入坟,结果被东境夜煞撞了个正着,我一人不敌,脸上还被砍伤,最后又被掳到了东境……” 沈雀欢听的心惊胆战,压低声音吼了出来:“你被掳到东境?” 刘二英淡淡的点头,好像这是一件不值一提的事似的:“我被严刑拷打了数日,他们问我知不知道一块玉佩,我忽然想起当时您交给我的那块儿军符,我进渠延大营之前怕护不住那兵符,在岭北驿站时,在驿站马槽底下挖了个两丈深的洞,埋了起来。” 岭北驿站是祖帅的亲信肖令则的地盘,何况肖令则早死在渠延大营了,刘二英把东西藏在那也算掩人耳目,只不过沈雀欢想不明白的是,渠延大营大小兵符十二块,她的兵符只能调动轻燕部,以及自己分管的那支不足三千的兵队,东境人所要找的玉佩会不会并不是刘二英手上的那一块?可如果不是,又会是什么呢?所谓的玉佩,又能用在何处呢? “那你是如何获救的?” 此话一出,刘二英整个人都精神起来,“是一个戴着鹰脸面具的男人救了我。” 沈雀欢脑袋里嗡的一声,一把抓住刘二英的胳膊:“什么样的鹰脸面具?” 刘二英被她问的一愣,随即皱眉问:“小姐也见过鹰脸面具?” 沈雀欢不耐烦了,在一边寻了个小石头塞给刘二英:“给我画一下。” 刘二英凭着印象在地上画了几笔,虽然画的十分潦草,但沈雀欢瞧那鹰脸的形状和主要轮廓,就知道刘二英见到的鹰脸,就是祁湛送给自己的那条冠带上的鹰脸。 沈雀欢似乎看到了一条虚无的线,想要抓到点什么,却好像还缺少一些必要的法门,这种感觉很让人郁闷,沈雀欢烦躁的抓了抓头皮,“他奶奶的,这两件事肯定有关系……” 刘二英知道小姐就是这个脾气,想不通的时候也不知道迂回,闷着脑袋直到想破为止。 刘二英唇边抑制不住浮起一点笑影,初见她女装模样时的那点不适全都烟消云散了,将军还是那个将军,只不过用女儿姿态掩饰住本性罢了。 刘二英这边神游天外,沈雀欢却仍是想不明白,她揉着额头问起刘二英被救之后的事。 刘二英如是道来。 那个带鹰脸面具的人让她去找王演,并将自己的身份如实说明,那时候刘二英带着一身的伤,直走了大半年才到躅国,找到王演又费了一番周折,直到今年六月,刘二英才在无意中遇上了王长治。 刘二英虽然说的轻巧,可是从一个国家逃亡到另一个国家,关山重重,她刘二英又要躲追兵又要防官差,一路上的艰辛竟只在寥寥数语里。 沈雀欢沉默了,鼻子又有些发酸,忍不住侧身环抱住刘二英的肩膀,好在你还活着,只要你活着怎样都无所谓。 刘二英实在是不习惯将军现在动辄动情的性子,她前倾着身子,叹了一口气,倒也有感而发伸手搂住了怀中人。 手臂刚碰到小姐的后背,身后冷冷的一声断喝:“放手!” 刘二英本能的持刀而起,却见一身着紫色锦衣的男子,满面严霜的立在十步开外。 沈雀欢拍拍屁股站了起来,“王爷,你怎么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88:善心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沈雀欢说出“王爷”的时候,刘二英已经知道来者何人,可对方周身散发着的气场却让刘二英松懈不下来。 敌意!不加任何掩饰的敌意。 刘二英侧头往沈雀欢身上看,见她微微抿着唇角,要笑不笑的样子。 这气氛…… 刘二英无法,拱手行礼:“属下,刘二英。” 靖安王深深的拧了拧眉,戾气渐敛,半晌嗔怪的朝沈雀欢脸上落了一眼。 沈雀欢乐不可支,刘二英却被她此时的笑容晃住了眼睛。 祁霖玉是听说沈雀欢为了参加宗华寺的那场布施,就快要把京都药铺里风寒药都买光了,才特意过来瞧上一眼,顺便问一问有什么能够帮的上忙的。 其实沈雀欢做的已经很好,朋来号里名贵的东西多,此时却派不上用场。沈雀欢其实缺的是粮食,照往年来看,饿死的灾民远比冻死的要多,再没有比粮食更能让灾民们踏实了,可沈雀欢也明白,堇王负责各州县赈灾,已经将祁霖玉的粮仓挖的捉襟见肘了,就算祁霖玉现在还有充足的粮食储备,也不好在堇王盯的紧的时候渡给沈雀欢去布施。 所以沈雀欢对粮食的事只字未提,只问了几句难民所的筹备,知道堇王正在紧锣密鼓的搭建,便没有再多问。 “其实,这个时候婚礼不宜太过奢侈的。”沈雀欢走在祁霖玉的身侧,悠悠然的说了这么一句,也是这几天让她百思不安的一件事。 祁霖玉停下来侧过身,眼底映出她的倩影,像望着一件珍宝,“我已经很低调了。” 沈雀欢凝望着他,眉宇间复杂的情愫都省去,认真的说:“我知道靖安王的婚礼应该是天底下最盛大的,但是今年的流民真的太多了,我看着你送过来的那些珠宝首饰,就想到几里外的大业山下还有成千上万的流民饥不果腹,王爷你可能没有挨过饿,我和哥哥有一年奉命去十里寒关查看地形,路上被东境人袭击,五十个人就剩了九个,我们在山洞里躲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漫天漫地的鹅毛大雪,路都看不清了,直走了二十日才和祖帅派来的人遇上,其实我们九个人的干粮在第七天的时候就已经全没了,草根树皮我都吃过,我们不敢生火,杀了马就生着吞了马肉,可那种饿的滋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祁霖玉把她搂进怀里,她听的见他稳健的心跳,那切实的温度带着动人心弦的力量一波一波传入她的心房,才让她一点一点放松下来。 半晌,才听她缓缓的说:“我永远都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沈雀欢在他怀里扬起脑袋,“那婚礼的事呢?” 祁霖玉把她的脑袋重新按在胸膛,无奈道:“首先,靖安王的婚礼之所以盛大,是因为要娶的人是你,其次,我虽然是个商人,却也没有赚过伤天害理的钱,我之所以能成为首富,不过是脑子好用罢了。” 沈雀欢闷闷的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祁霖玉声音也轻快起来:“所以我送给你的东西,你都不必觉得不舒服,还有……你能把心里话告诉我,我很欣慰,就依你,婚礼花销的半数,用来赈灾可好?” 沈雀欢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祁霖玉制止她:“只能半数,不能再多了,婚礼之后你想要怎么接济都听你的,但我得给你一个配得上你的婚礼。” 沈雀欢的脑袋还是挣脱手掌的束缚,脸上却是一片笑意:“曾祖母和我爹给了我十万两银子,说是给我防身用的,我哪里需要银子防身,不如也全用做赈灾吧?”有那么点没心没肺的。 祁霖玉抚摸她散在肩头的头发,目光柔软:“原来你爹和你曾祖母这么信不过我,竟然给你十万两傍身?” 沈雀欢嘴角微抿:“以后若是你的朋来号亏本了,我也可以养你。” 祁霖玉神色未变,静静注视着女人,沈雀欢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上去不是那么僵,她知道自己在赌,赌当一切尘埃落定后,他走到无路可走的时候,能知道还有最后一条路。 祁霖玉来了又走,站在门廊边上盯着沈雀欢的身影发呆。 不得不说,沈雀欢身材高挑,曲线玲珑,背脊挺得笔直,盼顾间有着寻常女子不敢表露的骄傲。但她目送男人离开时,只看背影就看出了一派婉转留恋的模样。 心下欣慰:三夫人一直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小姐在心里种下了情根,在爱这个方面,竟然无师自通了。 沈雀欢回房拿了鹰脸冠带,摊开在刘二英面前,问她:“你看,可与这个有不同?” 刘二英眼前一亮,心中惊涛骇浪,因为她看到了冠带下方绣着的两个字。“这件事难道和淮王殿下也有关系?” “一定是有关联的。”沈雀欢望着天际叹了口气,聪明人一看就知道这其中有蹊跷,可是没有更多的线索,蹊跷就永远是蹊跷。 “或者……”沈雀欢想到了马场后头,那间宅子里她还没打开过的仓库。转头问刘二英:“你回来有什么打算,留在我这儿还是王公子对你另有安排?” “公子奉了王将军的命令带属下来为小姐送亲,至于别的,公子没说。” “那你去和王公子说一声,今天晚上我想让你陪我去个地方。” “是!” 晚饭后王长治竟亲自送刘二英到了雏云阁,虽然他是异国人,可是这么不把闺阁门禁当回事儿,就有些太明目张胆了。沈雀欢还是感到了有些头疼。 王长治却不以为然:“我越是这么行事,才越像你的兄长,不是吗?” 沈雀欢语塞,好吧,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王长治目光落到沈雀欢身后的金银二杏身上,故意拉长音调:“何况,总要让那个什么王爷有点危机感,省得他动辄就来兴师问罪。” 今天祁霖玉之所以当着她的面疾言厉色,一方面是因为刘二英那身材体魄,连沈雀欢都不好意思说她是女人,另一方面也是银杏在看到祁霖玉到来的当下,用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拦了祁霖玉一把,在祁霖玉心中种了一颗疑惑的种子。 祁霖玉当时来到后院,身边自然有亲卫守备,在这样的情况下王长治竟然也了解到了个中始末了吗? 沈雀欢看了刘二英一眼,难道是刘二英向王长治禀报了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89:新粟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但看到刘二英那表情肃然的面孔,清亮磊落的眼神,她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王长治笑话她:“你别看刘二,我要是能收服她就不会千里迢迢的把人带过来见你,是你那个什么王爷太自负,见你的时候把暗卫都给摒退了,” 刘二英或者没看懂沈雀欢刚刚望过来的眼神,可是经王长治这么一提醒,刘二英眉眼都冷了下来,用冰凉凉的目光瞧沈雀欢,那意思是:你竟然怀疑我? 沈雀欢心虚尴尬,将拳头抵在唇边咳了咳:“表哥来此可是有事?” 王长治在刘二英身后推了一把,“呐,人我给你带回来了,算是表哥我送你的新婚大礼。” 沈雀欢刚刚得罪了刘二英,这会儿腆着脸把人给拽了过来,拱手谢过王长治。 王长治讪讪然,“你既然承情,不如施粥那日也带上表哥好了,表哥听说届时京中女闺尽数前往,啧啧啧……” 沈雀欢忍俊不禁,“好。” 漏夜,沈雀欢带着刘二英和金杏二人出了承平侯府,直奔马场后头的宅子。 直到如今金杏仍然不相信刘二英是个女人,一路上她总是拿眼睛偷瞄人家,还提出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小姐,二英姑娘以后入了王府,是住外院还是住内院啊?” “……” “……” 这,的确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这次沈雀欢来没有惊动詹午,直接跃墙进入了马场后头的两进宅子,原本以为轻车熟路的没什么顾及,可是刚跳进院里,就被四周骤起的杀气逼停了脚步。 她们隐约看见有一个人站在白杨树下的阴影里,手持长刃。 沈雀欢没想到会有武功如此高强之人在此镇守,她缓缓向前挪了一步,“是詹午吗?” 那人的身影似乎有些疑惑,待沈雀欢整个人出现在月光下,特别是那条代表着祁湛的冠带出现在那人视线中的时候,沈雀欢明显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 半晌,那人默默拱手,一个腾身,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是沈雀欢见过最厉害的暗卫,没有之一! 沈雀欢对着那人消失的地方看了一会儿,到底惦记着詹午口中的那个库房,提步朝屋后走去。 说是库房,其实比正屋的房子还要大,一尊黑压压的铁门,上头悬着个硕大的锁。 金杏懊恼道:“应该朝詹午取了钥匙再来,如今可怎么是好。” 刘二英却抱起了手臂,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 就见沈雀欢摩拳擦掌的靠了过去,“姑奶奶我好久都没练这手了,不知道能不能行。” 沈雀欢从发髻间拔了个精细的簪子,刘二英靠着墙壁说风凉话:“你是不是相中了这簪子细巧,所以才成天戴着啊?” “朋来阁的东西,说是玉手观音齐娘子的惯用之物,刚得到手就送我这儿来了。”沈雀欢一边说一边蹲地上鼓捣门上的大锁。 金杏也在一旁目不转睛,“小姐,我说王爷怎么想着送你个贼用的物件,原来您也会这一手啊。” 刘二英凉凉的对金杏道:“你们王爷就不怕她把朋来阁都偷空了?” 沈雀欢没心没肺的扬起脸:“嘿嘿,好想法。” 金杏眼里一片幽深,望过来的目光带着窥视,金杏敏锐的察觉到这个刘二英和她家小姐的深厚默契,而且身上也有一股杀伐果断的气场。 说是躅国来的女侍卫,和小姐从小就认识的。可这口流利的大樾关腔话,可是骗不了人的。 “咔嗒”一声,沈雀欢满脸喜色,退开一步叫道:“二英!” 刘二英走过去劈手就是一掌,沉重的锁头最后一环连扣也被震开了。刘二英力气极大,沉重的大铁门都没怎么费力就给推开了。 沈雀欢搓着手:“看一看,看一看,有什……” 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的笑容凝固,然后一点点隐去,最终消失不见了。不仅是沈雀欢,就连身后的二人也都呆立当下。 硕大的仓库里,堆积着满满的粮斗,一排一排密密麻麻的罗列着,放眼望去,千斗之数。 沈雀欢只觉得一股战栗窜上脊梁。 眼前闪过祁湛的少年模样,他拿着弓箭气鼓鼓的样子:“江浅,你让我一箭又如何?本王还没见过你这么小气的男人。” “如今殿下见到了……明年秋收时帮我往渠延送些新粟好了,你们兵部自从换了库令史,我再就没见过新粮,小爷已经吃了整三年的陈米了。” …… 詹午:“主子经历磨难后性格孤寂……那宅子后头的库房里确实放着让主子心系之物,每隔一段时间主子都会一个人来此,在库房里一呆就是一整天……” 祁湛,这就是你要让我帮着处理的物件吗?你是在试探我,会不会送去渠延吗? 沈雀欢慢慢在粮垛间挪步,金杏掏出火折子把角落几案上的烛台点燃,光线虽然弱小,却也将大半个仓库照亮。 当沈雀欢看清楚全部的时候,浑身犹如过电般大震,惊愕的立在那里再也没法子动弹了。 反而是刘二英朝着角落的祭台边扑过去,砰砰砰的磕起了头。 金杏也脸色惨白,转头看向沈雀欢,充满了震惊和疑惑。 仓库里整面墙壁,整整齐齐摆放着三十几个牌位,最上方最中间的俨然是“护国公江戚”。 静默了一会儿,沈雀欢才走过去,先是跪在刘二英身前磕了头,她已经在勉力自持,双手正不受控制的打颤,她咬着牙克制着,耗完了所有的力气,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站了起来。 入眼便看见祭台上一张白晃晃的纸标。 沈雀欢走过去拾起来,四个苍劲的大字跃然纸上:新粟已至 “小……小姐……您是……江家人?”金杏踌躇的站在两人身后,她从没见过小姐这副模样,脸也青了,眼也直了。过去的种种怀疑猜测翻江倒海的出现在金杏的心头。 “是,我是江浅。” 金杏仓皇的向后退了一步,面上泛出青白,隔了一会儿,也和二人一样跪地磕头,唇齿都咬出了血色。 而刘二英和金杏都没有注意到,在原本应该刻着江浅二字的牌位上,系着一根红绳,绳结成扣,与沈雀欢系在靖安王腰间玉佩下的一模一样。 这叫“战袍玉结”,是妻子给出征丈夫系在身上的平安结,曾经江浅也手把手教过祁湛如何打这样的一根结。 江浅低估了祁湛,他早就知道沈雀欢就是江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90:布施(上)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去宗华寺施粥应该是沈雀欢婚前的最后一次亮相。昨夜下过一场雨,树叶大多被雨水打落在泥里,去往大业山的一路,看上去极为萧索。 沈雀欢穿了一件姜黄色秋裳,青丝梳成坠马髻,左边一根极细的银簪子上垂下来一颗翡翠水滴坠子,颤悠悠的晃在头颈边,王长治从未想过,这么简单的装扮也能将人的妩媚衬托的淋漓尽致。 何况沈雀欢今日因为迁就王长治,并没有乘马车出城,而是像男人一样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 这丫头,还真是宜外宜家,万般皆宜啊 各府的车马相继从他们身边经过,时至今日,沈雀欢已经不再排斥自己成为京都焦点的事实,反正往事历历在目,她此时不招摇,也磨灭不了从前的斑斑劣迹。 索性连维帽都不戴了,迎着清冷的秋风,沈雀欢忽然开口对王长治道了句谢:“日后王兄若有需要小女帮忙的地方,小女定当竭尽全力。” 王长治对着沈雀欢的侧脸无奈的笑了一下:“早知道你这么见外,表哥我就不帮你了,省得日后你那个了不起的王爷知道了,不给我好脸色。” 王长治答应帮沈雀欢处理千斗粮食,并在今天搞一个大场面出来,这一切都在沈雀欢的运筹帷幄中,她本人却比王长治更加淡定从容。 沈雀欢摇头苦笑:“王兄放心,这件事我不会瞒着王爷,只不过事有轻重缓急,这件事王爷做不合适。” 清晨的太阳明晃晃的照在她的脸颊上,王长治将目光收回来,在她身边的几个亲随身上各落了一眼,心忖道:从前只听说江深是江戚培养出来的接班人,没想到连这么个丫头都有这样的魄力,刘二英被他好吃好喝的供了小半年,都还心心念念的回到这个人的身边,王长治之前还好奇这丫头有什么真本事。 现在看来,是真有本事,比男人更精准的决断力,绝非几场甚至几十场战役磨练出的,只有骨子里比男人强,才会让男人为之肝脑涂地。 祁霖玉,眼光不错。 一行人走走停停,沈雀欢不喜欢驱马慢走,可王长治总是能在廖落的秋景中找到感兴趣的事物,到达大业山的时候,竟已经临近晌午。 王长治这支充满异国特色的骑队一出现,就引起了山脚下各世家阵营的瞩目。何况骑队中间除了王长治外,还有近日话题的中心沈雀欢。 杀人女魔,靖安王妃,无论是哪一个标签,都足以让她成为今日的焦点。 只是到了大业山的山脚下,无论是王长治还是沈雀欢,都着实错愣了一番。 这哪里是施粥现场,各色华丽的帐篷林立在山坡上,鲜衣锦缎的小姐公子,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穿着各式秋袄的贵府奴婢穿插其间,最远的山坡上甚至有人架起了羊肉,秋风里还能闻到阵阵酒香。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道之隔,站在布施台前的千余难民,无论男女老幼都灰头土脸消瘦的厉害,有的孩子穿着松松垮垮看不出颜色的衣裳,直勾勾的看着山坡上的浮华众生相,干裂的嘴唇紧紧的抿着,仿佛那被士兵围起来的长长官道,是他们穷其一生都跨不过去的鸿沟。 沈雀欢眸色墨一样的阴沉,盯着山坡上的男男女女,片刻后那深不可测的眼眸里,居然露出一丝笑意。 王长治看着她的眸色,苦笑摇头,这丫头哪里都好,却总是随时随地的暴露心情,他随着沈雀欢的目光朝山坡上望去,再过一个时辰,你们将成为江家最好的陪衬。 “金杏。”沈雀欢朝身后叫道。 金杏领命上前。 沈雀欢:“把银两和棉衣交给堇王的人,告诉他们,我们要在官道外设棚。” 没一会儿,金杏就领着一个护军走了过来,沈雀欢和王长治已经开始着手搭建帐篷,那个小护军陪着笑脸招呼着:“这位可是躅国王将军的长孙王公子?” 王长治常以温文尔雅的模样示人,“正是在下。” 护军说:“堇王世子殿下听闻王公子亲自来为灾民们出钱出力,想请王公子到堇王帐中一叙。” 王长治微微一笑,看似书卷气十足的俊面上掠过英朗:“好,劳烦带路。” 小护军没想到王公子这么痛快,朝沈雀欢告了句罪,便屁颠屁颠的领着王长治去了。 沈雀欢平淡的面容一肃,低声吩咐身边人:“先发药材,务必在半个时辰内发完。” 众人领命,只留了两个人在沈雀欢这边,假装是在搭建帐篷,其余人全都拎着随身的袋子混进了流民之中,将三种药草逐一分发。 红芷凑了过来,小声在沈雀欢身侧嘀咕了两句。沈雀欢停下来朝山坡上稍稍抬头,就瞧见王芮正带着贴身奴婢朝自己的方向而来。 沈雀欢不动声色:“不妨,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红芷退下,沈雀欢歇了手上的活计,拍了拍身上的土,迎着王芮走过去。 王芮穿了一件宝蓝色绣白玉兰花的缎面小袄,鸦青色的头发斜斜的挽了个髻,上头缀着几枚黄蕊红玛瑙珠花,乌黑的眸子亮晶晶地,看上去天真无邪。 “妹妹是来向三姐姐道谢的。”王芮在沈雀欢三步开外款款的施了礼,说的是上次王青臣那档子事。 沈雀欢瞥她一眼,难得嘴角挂了抹笑:“王小姐言重了。” 王芮似乎对沈雀欢带来的大包小包很是好奇,“姐姐真是尽心,竟然还有药草香。” 沈雀欢这些日子在京城收购风寒药草,已经不是秘密,沈雀欢索性大大方方的说:“买不到更多的粮食和棉衣,只能取个巧了。” 王芮还要再扯些话来说,沈雀欢直接问一句:“王小姐找沈三,是否还有其他的事?” 王芮眉目淡淡地向沈雀欢看了一眼,便很有礼貌的朝她侧了侧身子,笑道:“王芮受人之托,想请沈小姐借一步说话。” 王芮此刻的面容几乎清净到没有任何情绪,完全不似她往日的性格,甚至在看到沈雀欢犹豫的时候,在嘴边抿出了一个阴沉沉的讥笑。“这件事原本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是白薇找到我,让我来请你过去。” 沈雀欢一听白薇的名字,眉眼罩了一层薄愠,她自认为已经把白薇当成自己人了,何曾想过她要见自己还去绕王芮这个弯子。 她想到了前几日无疾而终的邯州之行,心中到底亏欠,向银杏交代了两句,便示意王芮。“带路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91:布施(中)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王芮却带着沈雀欢乘了马车,朝大业山上的宗华寺而去。临下车前,王芮的眼波在沈雀欢面上意味深长的一转,然后满含笑意的收回目光。 沈雀欢只当未见,下了车由王芮亲自引着往禅院的方向而去。 禅院门口停着一辆石青色宝盖顶的马车,赶车的人竟然是靖安王府的总管常喜,他身边立着的人看着眼熟,等走上前去,沈雀欢疑惑的叫了一声:“以冬?” 常喜和以冬原本正焦急的站在门口,此时瞧见沈雀欢都像是见了鬼一般,以冬脸色惨白惨白的,“三……三小姐,怎么是你?” 沈雀欢不明所以,看常喜的反应更剧烈,两只手都簌簌的抖着,好像天都要塌下来似的。 沈雀欢再笨也知道事有蹊跷,她侧过头来用询问的眼神看王芮。王芮没有说话,嘴角上扬的朝面前的两人看了一眼。 气氛莫名的诡异,这时却听见女子凄厉的一声尖叫,从禅院里传出来。沈雀欢对声音极为敏感,她朝院子里迈步而去,以冬和常喜扑通一声齐齐跪地,正将院门死死的挡住。 “王妃,别进去,会污了您的眼睛……” “王妃,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您今天要是进去了,奴才和以冬的小命恐怕就要留在这儿了呀。” 屋子里又一声凄厉传来,沈雀欢紧紧盯着正对院门的那间紧闭的屋门,门上悬挂着一块红布,沈雀欢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但王芮既然引她至此,那就说明那屋子里的凄厉尖叫和自己脱不开关系。 “让开。” 常喜看见沈雀欢垂在衣侧的手死死攥紧了,吓得他心都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了。 这位王妃主子的手段,可是一点都不逊于他们家王爷,脸一沉,就像万年不化的坚冰,生生能冻掉人的一条命。 可常喜不敢让开,就像蚂蚁要去挡一只猎豹般的不自量力。 沈雀欢觉得胸口有些闷,但是她知道,让她害怕的也许不是屋子里有什么,而是这些人的反应代表了什么。 显然那个后果是和祁霖玉有关的。 沈雀欢冷静的:“常喜,你们两个让开,不管我为什么站在这儿,这件事和你们没有关系,我不会让王爷迁怒于你们的。” 以冬紧紧的攥着沈雀欢的袍角:“王妃,奴婢求您了,您不能看,不能看……” 饶是两个人的牵制,沈雀欢略一抬脚,还是轻松的挣脱了束缚,常喜和以冬跪行在身后,廊子底下正在烧水的两个小丫头也已经吓的不知所措,屋子里似乎有人听到了什么,门扉开了一道缝,一个四五十岁的婆子从里头探出脑袋。 “热水,快拿热水来。” 小丫头慌慌张张的不知如何是好,沈雀欢不顾那婆子的错愕,径直走过去,刚要推开门的时候,里头更加清晰的哀叫声冲破耳膜“啊———” 那声音就像一根针直将沈雀欢脑中最后一丝混沌也刺开了。 沈雀欢再也忍不住,一把推开那婆子,进了屋。 屋子分两间,吴澜在外间的椅子上坐着,见沈雀欢进来显得极为震惊,沈雀欢不理她,直接掀了帘子进内间。 不算宽敞的房间里堵着三四个人,屋子正中间是一张大床,一个女子痛苦的在床上呻吟,她嘴里咬着木棍,两只皓腕死命的拽着房梁上悬下来的绳子,虽然乱发和汗渍已经遮挡了大半的面容,但沈雀欢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正在生孩子的女人。 “陆……陆拂生?” 离产妇最近的一个身影,听到沈雀欢的声音猛的一顿,随即转过身来,正是白薇。 陆拂生好似感觉到满屋子的人都仓皇的站了起来,有些迷茫又有些不知所措的停在那里,包括白薇。 沈雀欢的脸有些发白,脑袋里飞快闪过几个念头,手指不受控制的战栗起来,一颗心就像被人揉碎了,结实踩了两脚似的。 陆拂生的眼中充满了惧意,摇着头含糊的说着“不” “不”什么?她难道怕自己会去母留子吗?沈雀欢眉头愈发聚拢,眼中的阴霾却骤然散去。 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说了两个字:“继续!” 抬脚转身时,白薇轻叫一声:“沈三!” 沈雀欢侧过视线看她,白薇的脸色惨白,连带嘴唇也没了颜色,那双眼睛雾霭沉沉,早不似沈雀欢初见时的那番灵动。 沈雀欢:“白小姐,请向孟益带句话,再一再二不再三,望他好自为之。” 即便是这么混乱的情况下,沈雀欢还是抓到了问题的关键。这个时候引她来此的目的,无非是想让她离开祁霖玉,能让白薇破釜沉舟的人,也只有孟益。 白薇的眸子陡然增大,“沈三,是我怕你被蒙在鼓里,所以才让你来见……” 沈雀欢轻轻浅浅的笑起来,她笑的时候其实很好看,眉眼里含着千山万水似的,却莫名的让人觉得远。 “白薇,我欠你哥哥一个交代,现在扯平了,以后,你还是叫我王妃吧。” 沈雀欢平静的走出来,看到廊下烧水的丫鬟还怯怯的站着,一挥手:“把水拿进去。” 院子里一站两跪的三个人,同时睁大了眼睛。全都不相信沈雀欢竟能这样平静。 沈雀欢迎上王芮探究的目光,却问常喜道:“王爷是否交代过,要秘密行事?” 常喜跪行向前,垂头道:“王爷嫌陆侧妃生产有污,恐冲撞了喜事,两个月前将陆侧妃送到别院静养,陆侧妃近日常被噩梦所扰,才从别院挪到此处。一行之人皆守口如瓶,不想还是污了王妃的眼” 沈雀欢轻笑,“常喜,你是真看不出来还是在这儿给我装糊涂,侧妃生产,连个护卫都没有吗?还容的一个外人在这里指手画脚?” 王芮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沈雀欢话里的意思她听的出来,王芮原本以为沈雀欢看到此情景,定然心灰意冷弃婚而去。这也是她为什么肯答应白薇,亲自去请沈雀欢过来的原因,她不过是在拿命赌。 可沈雀欢却平静如此,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那么她这个窥探到王府秘辛的外人,又该有怎样的下场? “沈小姐,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人我已经带到了,王芮不便再留,就此告辞。”王芮转身就走。 沈雀欢朝虚空中略一挥手,甫达闪电般的出现,并截断了王芮的去路。 王芮大骇,转身质问:“沈三,你别忘了,我姓王。” 沈雀欢唇边的一抹笑,直刮的人遍体生寒。“既然这样,甫达,派人护送王小姐到镇南军营邵夫人处,告诉邵夫人,让她把人给看严了,我能看在宋阿娇的面子上不动她,却不敢保证别人不给面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92:布施(下)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沈雀欢看了院子里众人一眼,不欲多言,经过常喜的时候吩咐:“你送我下山。” 常喜身形颤了颤,但还是紧紧的跟了上去。 沈雀欢坐在马车上,常喜亲驾马车出了宗华寺,一路上车厢里都没发出任何声音,快到大业山山脚的时候,常喜忍不住放缓了车速,小声朝车厢内解释。“王妃,其实王爷他……” “你不用说这些,做好你分内的事。”她声音听不出喜怒,平平的,像是乏累至极。 直到在灾民营前停了车,沈雀欢才沉声吩咐了一句:“侍卫有些少,让甫占派些人来吧。” 常喜怔怔的抬了眼,沈雀欢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神情,却无端让他的心跟着绞了一把。 这件事放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无论知道王爷有怎样的苦衷,都是要几近崩溃的吧?眼前这位,连眼泪都没流一滴。 金杏跟着沈雀欢往救济所里走,心里也是惴惴的,几次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了下去。 走了一会儿,沈雀欢的脚步慢了下来,用只有金杏能听的见的声音问:“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金杏垂首:“奴婢不知。”顿了顿,解释:“奴婢也是刚刚知道这件事,小姐,要不要奴婢去问一问甫占?” 沈雀欢摇了摇头,“还是先顾眼前的事吧,估计过一会儿王爷就该得到消息了。” 金杏咬着唇,打量着沈雀欢的神色:“小姐,您难道不生气吗?”金杏是个实心眼,此时脸上忧色重重,更兼了几分愤愤不平,反倒比沈雀欢的反应还大。 沈雀欢轻轻“唔”一声,微微抬了抬眼皮,脚步慢慢的停下来,目光清和如平静无澜的古井,“金杏,你说,我到底碍了这些人什么呢?” 金杏无从回答,别人只看得到她的幸运和张扬,却永远都不能明白,她背着怎样的重量。 金杏眼眶有些湿,沈雀欢再次提步,朝红芷银杏等人走过去。 “小姐。”红芷担忧的走过来,“您总算回来了。” 沈雀欢看了看天色,问:“都准备好了吗?” 银杏笑着说:“都准备好了。” 在一旁坐着的王长治不觉微微蹙眉,刚才回来的时候听说沈雀欢被王家小姐叫走了,他倒是没发现沈雀欢有什么异样,但那个丫鬟金杏,神色明显有些不对劲。 “怎么?有什么麻烦吗?”王长治走过去,淡淡的问了句。 沈雀欢摇了摇头,笑说:“谁敢找我麻烦?” 这倒也是,王长治自嘲的想。目光转向灾民的尽头,和刚才相比,灾民的数量正逐渐增多,夹道两边挤满了妇孺和老人。 沈雀欢不免担忧,肃容道:“一会儿场面肯定要乱,你还是到堇王那边照应一下,灾民里最好也混进几个身手好的……” 王长治苦笑了几声:“已经布置好了,不过你那个什么琉璃聚火,能不能管用?” 沈雀欢瞧了眼午正的太阳,“管用。” 阳光充足的秋日,与世家贵胄的栖息地遥遥相对的山坡上,来自十个方向紧绷的细线被薄透的水晶瓦虚掩着,水晶瓦之下干燥的草屑已经徐徐升起了细烟,火苗在草屑中一点一点的聚拢,须臾就成了小小的一簇,十根细线耐不住片刻就“铮”的一声四散断裂。 被细线牵制着的木车失去了束缚,轰隆隆从山坡上滑了下去。 “什么声音?” 沈雀欢身后的阵营里,升起了不小的骚动,更多的人从帐篷里走出来,沈雀欢站在夹道上,目睹捆绑着粮食的木板从山顶源源不断的滑下来。 沈雀欢背着手,将所有人的震惊尽收眼底,当然,这才只是开始,当六百石粮食在距离灾民三十米远的地方堆积成山后,山坡上一面巨型大旗铺展开来。 玄黑色的旗身,白羽纹路,猩红色的“羽驰”二字若隐若现。 “羽驰军!” 人群中的嘈杂声达到了鼎沸,祁延舟从堇王营帐里跑出来,瞪着对面山坡上巨型战旗,脸上的血色褪的干干净净。 “来人,去看看怎么回事” 护军领命而去,这时候灾民里有人发现了破损的袋子里流泻出的粟米,大叫着狂奔而去:“是米……是粮食……羽驰军给咱们送粮食来了……” 声音从之前的零零星星,演变成狂呼山啸,所有的灾民山洪一样涌了过去,原本想要靠近的护军被冲的零零散散,除了大喊“退下……退下……”再没有任何办法。 沈雀欢背在身后的手紧紧的攥着,她要让这些粮食物尽其用,还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是羽驰军的粮食,只是天下却没有完全缜密的计划,很多事情都是一夕之间可大可小,她最担心灾民中有踩抢的事情发生,就看王长治的人能不能梳理好秩序,千万不要有伤亡才是。 打着支持堇王赈灾旗号,谋划出这么一场京都豪门赈灾戏码的祁延舟,此时已经瘫软在地,因为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他能预料的范围。 就连沈雀欢和王长治,对接下去的一幕也是始料不及。 沈雀欢担心的抢粮事件没有发生,就见千余人的灾民,在涌至“粮山”下的时候,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有人带头下跪,有人掩面泣不成声, 有人嘶哑着嗓子喊“羽驰含冤,苍生不安,江帅来拯救黎民了啊……” 千余人的跪拜,千余人的悲悯,那含悲带戚,动人心魂的余音久久回荡,像一只千斤重的车轮碾在了沈雀欢的心上。 王长治就站在沈雀欢的身边,他忽然想看一看身后那些世家子弟的表情,侧首时却被沈雀欢腮边的一滴眼泪戳中了心魂。 心中颓然阵阵酸楚,人心本就难懂,在她缜密的计划里,其实已经把民心算计在内了吧?但在现实面前,当民心的赤诚与震撼赤`裸的呈现在面前,沈雀欢可能会很讨厌她自己吧。 堇王得到消息赶到的时候已经临近黄昏,当他看到千余人席地而坐对着“粮山”合十祈祷的时候,心中最后的一线希望也荡然无存了。 山坡上零落的帐篷已经收拾殆尽,世家贵族们像是丢了魂魄似的静静的整装撤离,连这些败家子都心知肚明,被千余人打了重重一记耳光的不仅是现场的所有人,还有紫禁城里高高在上的那一位。 而被灾民们朝圣般护在中间的粮食,该如何处置,是为今最该头疼的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93:手足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饶是最理智不过的堇王,也对着这样的场景深深的闭上了眼睛。 沈雀欢将视线从堇王的身上收回,用比风还轻淡的声音问金杏:“王爷在哪?” 金杏垂首:“在朋来阁。” 沈雀欢转身看着身边整理行装的众人,找到王长治的身影后,走了过去:“表哥,我让邓奉带你们回府,我可能要去……” “见你的王爷?”王长治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疑惑,按理说沈雀欢不用这么急吼吼的去见那个男人,但她为什么临时改变了计划呢?王长治猜测,一定是刚刚她只身去见王家小姐时发生了什么。 沈雀欢语顿,抱歉道:“有些其他的事,必须现在做。” 王长治站在娘家人的角度上好心提醒她:“再过两天你就要嫁给他了,女人要矜持。” 沈雀欢一怔,失笑道:“我明白。” 沈雀欢先一步离去,快马入城,直接来到了朋来阁,这一次杜卫连跑带赶的迎出来,却连一片衣角也没看见,沈雀欢横冲直撞直接去了天字一号。 甫占已经得到了常喜的消息,宗华寺禅院里发生的事也已经禀报给了王爷,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靖安王,闻言竟然一脚踹倒了三丈高的百宝阁。 整个朋来阁的人都噤若寒蝉,没有人敢靠近天字一号,包括甫占本人,只能任由祁霖玉一个人,在满地狼藉中负手静立。 甫占明白,王爷心底最隐秘的线,被人碰断了。甫占此时不免有些后怕,若是三小姐没有第一时间吩咐甫达送王芮离开,恐怕此时的靖安王第一个迁怒的便是王家。 想通了这一点,甫占不得不由衷的感慨,沈三小姐竟然如此冷静睿智,竟然如此了解王爷,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能把后果降到最低,这样的一个人,是不是对自己太过残忍了呢? 正思绪间,楼梯口飞快闪现一个人影,甫占提步欲拦,身形猛的一怔,马上换成了曲礼之势。 “王妃!”甫占的声音不小,足以让房间里的人听见。 沈雀欢脚步不停,长驱直入。 可是眼前的景象还是让她呆了一瞬,满地的碎瓷碎玉,断裂成一半的屏风,四散在角落的稀世珍宝,被掀倒的香炉熏成炭黑的地毯一角。 还有望向她,迈出小小的一步,却踌躇不前的落魄男人…… 沈雀欢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心底的一抹疼痛,再没任何顾及,她踩着碎瓷跑过去,一把抱住了男人。 祁霖玉在得知宗华寺一事后,设想过女人无数种反应,歇斯底里、沉默隐忍、怨由心生…… 唯独没有想过现在。 “江……江浅……”祁霖玉在黄昏微薄的光影下,周身暗淡。 女人搂的更紧,咬着牙骂出两个字:“傻子。” 祁霖玉脊背一僵,心口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他捧住女人的脸,认真凝望,“你……” “我猜到了。”沈雀欢抬着眼睛,两条峨眉微微拧在一起,“陆拂生怀了堇王的孩子,对不对?” 祁霖玉面色一白,看向沈雀欢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 沈雀欢咬着下唇,颤颤的握拳,声音仿佛从齿缝里露出来:“如果陆拂生怀的是你的孩子,她根本不会活到现在,所以陆拂生肚子里的孩子不是王爷的……当初我们在三通城回来,我就怀疑过当时发生的事,你说过堇王是个谨慎的人,他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也从来不会做没意义的事情,那么他明知道把陆拂生送进靖安王府没有任何用处,却还是打着堇王的旗号把人送了进来,那就只能说明,陆拂生身上必然存在让堇王觉得有意义,并且十分有把握的事情。我从前猜不到那是什么,现在,我全懂了。”沈雀欢仰着头,将祁霖玉眸底的一切看进心里。 祁霖玉从未有过如此悸动的时候,他手握成拳,再颤颤松开,伸出去,轻轻抚了抚女人的眉角。他的女人,太聪明了…… 他把女人揉进怀里,紧紧的抱住,半晌之后,才听见男人涩哑的嗓音:“我当初也没有你看的明白……” “别说了。”沈雀欢泪如雨下,她从来没觉得面前的人是如此需要人心疼。 祁霖玉用平静又低缓的声音说:“发现陆拂生怀孕后,我猜到了堇王送她进来的目的,我以为堇王是想让陆拂生通过孩子得以上位,我那时候只觉得堇王为了让我有个陆家的血脉,简直是用心良苦……可是后来……”祁霖玉胸膛起伏,艰难的再次开口:“我派到堇王身边的暗卫禀报与我,说当我身在三通城的时候,堇王秘密召见了南岳精通蛊术之人,他那时候正被堇王追杀,他告诉我,堇王要他过去是询问有何办法能蒙蔽滴血认亲这一关,南岳人告诉堇王,没有任何办法,除非这个孩子的父亲与需要认亲的人是……父兄关系……” “别说了,别再说了……王爷。”沈雀欢紧紧的抱着他,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至亲的手足利用一脉相承的骨血相残,更让人感到绝望的。 “那时候我仍觉得可笑,我捉了陆拂生的亲弟弟,当着她的面拿尖针往孩子的身上刺,陆拂生几近崩溃,终于把一切都说了,我们在三通城回来的时候,陆拂生已经怀上了那个人的孩子,陆拂生在堇王府里对我用迷药,只要我失去意识,不论有没有把关系做实,这件事都将是板上钉钉……只是他们不知道,我那时能够一直清醒。”祁霖玉把脸埋在沈雀欢的肩窝里,声音像条绵软的线,“被最亲的人亲手戴上了绿帽子……江浅,就算要瞒着你,我也不想将这样的一面给你看……可是你太聪明了……” 沈雀欢感觉到环抱他的人在浑身颤抖,无论多刻意的约束自己,无论怎样掩饰自己的内心,这时候的祁霖玉,比满门含冤的江浅更让人可怜。 “王爷,你若是想出气,这一次就袖手旁观吧?”沈雀欢沙哑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愉悦。 祁霖玉半晌才闷闷的发出“嗯?”的一声,他贪恋着女人的怀抱,却没有听懂女人话里的意思。 沈雀欢笑出了声:“六百石粮食,对堇王来说,可是不小的麻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94:送妆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九月初五,沈雀欢的嫁妆出了承平侯府的大门,头一抬是红玉雕福禄寿三翁,第二抬是白玉雕送子观音,前两样虽然贵重但在千呼万唤之后也能在可接受的范围,奇就奇在第三抬,竟然是一箩筐翠玉白菜,两个挑夫抬出门的时候,连前来催妆的各路郡王都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白菜乃“百财”,倒是十分应景,可也没有谁家用大箩筐挑三十几个翠玉白菜出门的吧? 还有各式各样的金银锡器,好像不要钱似的用箩筐往外抬,还有银两,首饰,衣料,皮草,绸缎……无不是用箩筐装盛。 被强行拉来催妆的苏子康,感慨道:“真是强强联合啊。” 众人连连附和,“都当长儒先生是一介白衣,怎么这么有钱?” “长儒先生是镇北侯的外孙子,当年长儒先生的母亲嫁到承平侯府阵仗比这个大了去了。” “我还听说长儒先生在其他国家备受礼遇,各国国主的赏赐数不胜数。” “不过啊,再有钱也多不过靖安王去,这么一看,靖安王和沈家三小姐还真是般配啊。” 有人神秘的提醒:“你听说了吗?昨天皇上颁下圣旨,让靖安王接管赈灾事宜,在六部行调派之权。” 苏子康“哼”了一声:“出了那样的事儿,能兜的住的也就今天这位了。” 众人纷纷点头,不知是谁应景的接了一句:“靖安王殿下连沈三小姐这么烫的山芋都敢接手,赈灾一事,何足挂齿。” 众人循声望去,正是穆王祁治,少年已褪了早年的稚气,走在众人中绝不是能被轻易忽视的角色,皇家锋芒毕露的人太多,像穆王这样安静的人反倒令人刮目。 他这话里的意思……却也挑不出什么错来。甚至还有人点头称是,一副赞成状。 送妆轰动全京,到了晚上,长儒想起了另一件头疼事儿。 按理说,出嫁前一天,母亲要给女儿传授讲解一本小册子,长儒苦思冥想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 无奈只得传来陈南枝,结结巴巴的说了一通,想看看她能不能给出个主意。 陈南枝满脸通红:“老爷,妾身……妾身……还是女儿身呢。” 这下换长儒脸红了,他总算想起来了,这女人是被自己耽误了,他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那你看……这事儿……还有谁合适?” 陈南枝想了半天,“再不问一问老安人?” “胡闹!”长儒急了,“老安人都多大岁数了,哪有曾祖母教曾孙女这些的?馊主意!” 陈南枝吓的脸色惨白:“那老安人身边……” 唉!老安人身边也没个合适的,这可怎么是好。 长儒头疼欲裂,在堂前来回踱步,江月琴要是还在京都就好了,这种事还是妥妥的娘家人最合适,这个王长治也真是的,来都来了,干嘛不把他娘也一块儿带来,假娘家人也说的过去啊。 最重要的是,那种东西一般都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现在让长儒上哪弄一本充数呢? 景泰院那边也在头疼同一件事,四个大丫鬟排排站在老安人面前,个个面红如霞,头都快埋到颈项里去了。 “你们四个不中用的,这么点儿事儿都办不好?让你们去送个东西有这么难吗?”老安人虽然声音洪亮,可这时候越是洪亮越透着心虚,人家四个黄花大闺女,怎么好意思去办这种事。老安人捶胸顿气,又朝福妈妈看了一眼,福妈妈连忙告饶。“老祖宗,您就饶了老奴吧。” 这事儿真就不好弄,按道理说应该找西府的哪位过来代劳,可沈三那脾气,保不准就给人家踹出来,二房里倒是有个姨娘,可让姨娘教,不得把人给教歪了啊。 春实给老安人出了个主意:“不如请二老爷过来想想办法?” “为今之计也只能这样,说到底都是他这个孽障弄出来的孽债,我看也不用叫他了,就把挑出来这三本拿过去给他,让他想办法送到他闺女那去。” “……这,这能行吗?” 二老爷不行就得她们四个硬上,想来想去,春实还是红着脸去找长儒了。 长儒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最后一狠心:“我去!” “……” “……” …… 长儒一鼓作气,风风火火的去了雏云阁,迎头瞧见了刘二英,当下一喜。把三本烫手秘笈扔给她:“这个,帮你家小姐学一学。” 刘二英瞧着舅老爷风风火火的来又急匆匆的走,看了看手里的包袱,转身去了小姐屋。 红芷和金杏都在,正给沈雀欢涂指甲,满屋子红彤彤的颜色,衬得沈雀欢红光满面,精神焕发。 刘二英把包袱往沈雀欢身边一扔:“长儒先生让你学。” “什么东西?”沈雀欢两只手都不便利,让红芷拆开来看看。 红芷兴高采烈的拆包袱,入眼“妈呀”一声,捂着脸跑出去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 “看看看看,是什么?”沈雀欢又指挥金杏。 金杏有了前车之鉴,小心翼翼的掀开包袱一角,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但金杏的定力比红芷要好,她没跑,只是绕到桌子边上欲盖弥彰的喝起水。 “嘿?”刘二英不信邪了,走过去拿起来一看,明白了,翻两下摊在沈雀欢面前:“我当是什么,弄的神神秘秘的。” 金杏的表情由慌乱转为了钦佩,就差给刘二英竖大拇指了。 沈雀欢端着鲜红的手指,面不红心不跳,“帮我翻一翻,画的不错。” “……”金杏手里的杯子“吧嗒”一下掉在了桌上,茶水洒了她一身。 刘二英好笑的乜了她一眼,“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将军那年负责整顿军务,一晚上把两个镇子的妓院都给端了,多少男人都被她赤`条条`的扔了出来。”刘二英举了举手上的册子,“这种东西我家将军查了没有上百本也有几十本,后来将军不管军务了,咱还指着那几本画册子赚了不小的一笔呢。” 沈雀欢连连称是:“要不是青巾部那个说蜀腔的小子去大帐告我,我至少还能搜出几十本出来。” 刘二英“哼”道,“要不是你抢了人家的孤本,他能狗急跳墙?” “唉……金杏,你去哪儿啊?……我指甲才涂了一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95:出嫁(上)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第二天早上,雏云阁的下人们个个神采奕奕。 沈雀欢一大早就把所有下人叫到一起说话。 沈雀欢站在阶前,先叫过二三等丫鬟:“大伙毕竟都是承平侯府的家奴,我不能把大伙都带走,可是主仆一场,众位如果想好了去处,可以到红芷这儿说一声,红芷会帮众位到刘总管那张罗张罗,若是有难处的,也可以说出来,我这里每人准备了五十两银子,日后大伙有麻烦,也可以到靖安王府找红芷,能帮的,咱们就绝不会袖手。” 有人用袖子抹着眼泪哭起来,天底下再没有这么好伺候的主子了,规矩少人随和,临走还给五十两银子。 红芷和秋晓开始给众位发银票,待这些人都退出去,邓奉带着管家两兄弟跪在了阶前。 邓奉是一定要和沈雀欢走的,沈雀欢看着管家兄弟,示意红芷把东西递给他们:“你们也大了,活契还给你们……” 她话还没说完,管家兄弟忙不迭的磕头,管二耕说:“三小姐,我们不要活契,我们想跟着你。” “你们别急,我还没有说完。”沈雀欢示意邓奉带着二人站起来,然后才说:“我在京都置办了两处铺子,正需要人打理,你们二人放手去做,只是有一样,你们是我的人,今后也只能替我一个人效命,你们要是真的忠心,有没有这一纸契约都无关紧要,你们要是想好了,能帮我撑起外头的事儿,今天就给我磕三个头,若是你们觉得没有那个本事,那日后还跟着邓奉,但你们的活契要入靖安王府,成为靖安王府的奴才。” 管家二兄弟闻言,想都没想,直接跪地磕了三个响头。沈雀欢欣慰一笑,让红芷把店铺的契书交给二人。 接下去就轮到红芷他们几个,这些都是必然要跟着她嫁人的,四个丫鬟加上刘二英和邓奉,一并站在台阶底下,沈雀欢在每个人脸上落了一眼,“该交代的我已经全都交代过了,最后叮嘱一句,我嫁给王爷,他的未必是我的,而我的全都是他的,进了王府的门,我便不是你们唯一的主子,明白吗?” 几个人面面相觑,最后同声道:“明白” 只有刘二英除外,她紧闭牙关什么都没说,她的生命里只有一个主子,就连沈雀欢都强求不得,沈雀欢望着她半晌,妥协道:“二英,就如尊敬我一样尊敬他,你做得到吗?” 刘二英沉声:“可以” 这边安顿好了丫鬟,那边福妈妈带着春宴等人过来,把布置新房的物件全都查看了一遍,又问了沈雀欢的意见,刚问妥,各院女眷相继过来探望。 雏云阁里一下子就热闹起来,秋晓有条不紊的指挥着下人们端茶倒水,北府的人来是怎样的礼遇,西府的人也一样是同等的礼遇,没有厚薄亲疏,沈雀欢那抹恰到好处的笑,从始到终一点儿没垮。 有人提起了沈雁君的婚事,“太子府的规矩重,又是错了一个辈份的,成亲第二天仅是磕头就没少受罪,还是三小姐有福气,拜的是圣上和兰妃娘娘的画像,据说成亲后就封一品诰命,比荣王府里的那位还高上一头。” 荣王妃是从侧妃提到正妃位置上去的,又是续弦,一直担着二品诰命。 这话林氏那边自然不愿意听,有人强出头来圆话:“几品诰命也挂着婆婆的头衔,荣王再不待见那位,三小姐一个做小辈的不还是得低头吗。” “可是我听说,靖安王府内不设中堂,荣王爷第二日入宫受礼,皇上只召了荣王没有召荣王妃,这里面岂不是……” 众人听的面面相觑,这不是皇上做主帮靖安王妃压制婆婆吗? 气氛不知怎么的变的有点奇怪。 外府的亲朋好友相继到了,沈雀欢被福妈妈安置在内室,嘱咐说:“外头自有愿意招呼的人去照应,今天有您累的,在里头歇一歇吧。” 沈雀欢感激,她今天早上一大早就去给老安人磕了头,老安人给了她一个盒子,里头放着几个金刚石,还有一些璀璨的宝石,晃得沈雀欢久久不能回神。 老安人眼中含泪:“送走了你,我便无憾了。却有一样你要答应曾祖母” 沈雀欢额头红痕触目,是刚刚磕头留下来的,老安人用枯瘦的手指轻轻抚着,形容哀伤:“不论沈家罪孽如何,都且等一等,等曾祖母走了……” “曾祖母!”沈雀欢慌的惊声而出。 老安人呆了一下,表情由哀伤转为迷离,任凭沈雀欢抱住自己,过了许久才哑着嗓子道:“人老了,总是想粉饰太平,活了这么久,老天不知是在爱惜老身还是在惩罚老身……” 沈雀欢把头埋在老安人的胸口上,过了半晌,她开口道:“我会养您老的,你说什么,我都听。” 老安人闭了闭眼睛,抬起一只手想要抚摸她的头发,但最终还是停住了,没有摸下去,眼底涌起很复杂的神色,有点柔软,又有点悲伤。 待新房里就剩了沈雀欢和红芷,沈雀欢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她歪在大迎枕上,拉住红芷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 这丫头已经二十了,沈雀欢提了几次她的婚事,她都支吾着避过去了,沈雀欢自知耽误了她,也知道有些话是时候同她讲明了。 “红芷,两年了。” 刚说了一句,红芷眼眶里就淌下一行泪来,从邯州荣王府,到京都承平侯府,一步步每一个脚印,红芷全都看在眼里。 沈雀欢伸手为红芷挂掉那抹泪珠,真心实意的笑了起来,“傻丫头,你可知道有件事我瞒了你两年。” 红芷吸了吸鼻子,“小姐不说一定有小姐的苦衷,红芷知不知道没有关系,红芷只知道红芷的命是小姐的,倘若有一日红芷能替小姐去死……” 沈雀欢捏了捏她的唇角,打断了她的话:“你听我说,这件事你必须要知道,虽然坦白的有些晚,但今天,必须要告诉你。” 红芷察觉出了小姐的郑重,一时错愕,稍纵便狠狠的点了点头。 “红芷,我不姓沈,我姓江,沈玉岚是我娘,江三郎是我爹,我是……江浅。” 红芷陡然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像后跌了出去,像受了惊似的直挪到了桌角处,只有沈雀欢能明白她的震惊,因为这丫头和自己一样,都是从那场劫难中逃出来的人。 “你……你是二少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96:出嫁(中)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沈雀欢端坐在楠木床上,神情肃然,用一种很凝重的声音缓缓道:“我从出生起就是女人,却被当成男人养大,直到江家覆灭后,我才恢复女儿身,谁能想到,天下人都在找的小白龙江浅,是个女人。” 红芷心头震撼,有些事情关心则乱,在马场后院的宅子里,当沈雀欢告知金杏自己的身份时,金杏几乎是立刻就接受并认同,可是红芷不一样,她曾经在国公夫人身边伺候过,在她根深蒂固的思想里,江浅不可能是个女人。 “有些事情你一时半会不能接受,今天告诉你,是想让你知道,江家的大仇有我,你的心思……我都明白,去到靖安王府,我帮你找个婆家,相夫教子好好过日子,至于别的,都忘了吧。” 红芷脸上露出一种很复杂的表情,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抬起头来,正对着沈雀欢:“小姐,别的话奴婢都能相信,可你刚刚说的……红芷一时半会……但是奴婢想起了一件事,二少爷被御封为五品将军的时候,老太君曾让人往渠延送了一样东西……” “戒尺!”沈雀欢轻轻的吐出两个字,“上刻,忠孝二字,哥哥封为四品将军时,祖母送了太祖父的玉扳指,上刻‘乾坤正气’,她喜欢我哥,不待见我。”沈雀欢自嘲的笑了笑。 红芷嘴角不停的颤抖,目光停留在沈雀欢脸上,情难自控。 沈雀欢走过去,把她拽到怀里来,“红芷,有些事情你知道的太多反而是负担,你只要知道有人为江家报仇,江家的人没有死光就够了,你不能把自己搭进来,找个男人好好过日子,江家的事你再也别想了。” “不”红芷忽然挣脱开沈雀欢,两只手在衣襟上慌乱的拆解,“少爷……少爷,我有东西要给你……” 沈雀欢心中一顿,目光落到她的手上,她的手指一直抖个不停。沈雀欢不由抓紧她:“红芷别慌,是什么东西,慢慢来……” 红芷脱掉外衣和中衣,手指触碰到肚兜的时候狠烈一扯,“刺”的一声,绣着兰心的肚兜被红芷扯裂了。 “红芷……你……” 目光落到红芷的手上,只见红芷从肚兜的夹层里拽出了一块儿布,红艳似血,轻薄如纱。 “这……” 红芷因激动颤抖的更加厉害:“康王谋逆时的红衣,那天晚上我在死人身上撕下来的,第二天一早,那些尸体全都没了,红衣也没有了,少爷你看……”红芷把衣料端到沈雀欢面前,“这不是普通的布料,这是宫纱。” 沈雀欢连忙把布料接过来,她不知道什么是宫纱,凭手感来看,这布料又软又韧,绝不是普通的布料。 沈雀欢显得很兴奋,江家四条死罪里最蹊跷的一条就是千件红衣,而且祁霖玉后来的调查中竟然没有找到任何一件当时的红色衣服,沈雀欢一直很奇怪,也一度怀疑那些红衣服上有所蹊跷,没想到红芷这丫头留了心,一直小心提防的护到了现在。 沈雀欢不禁回握住红芷的手:“太好了,这东西别人谁都没有找到,我一直查不明白宫里到底哪一股势力与江家作对,顺着这个线索,应该不难了。” 红芷喜极而泣:“真的吗?真的有用吗?” 沈雀欢重重的点着头,两人脸上都难掩激动。 房门外传来金杏的声音:“小姐,梳头的人来了。” 红芷这才后知后觉,今天是小姐的大喜日子。 沈雀欢把那宫纱收好,亲手帮红芷整理好衣服,红芷又拧了帕子给小姐擦脸,两人正忙乎着,红芷似想到什么,忽然抓住了沈雀欢的手,“小姐,您可千万别忘了徐家人,徐家人都不得好死。” 沈雀欢的眼神由浅转浓,回握住红芷:“你放心。” 请来给沈雀欢梳头的是宫里的郝嬷嬷,沈雀欢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茶房礼房都已经忙活起来,郝嬷嬷站在嘈杂的人群里,显得特别稳重。 沈雀欢上前行了个礼,坐去铜镜前准备。 “姑娘,您怎么没有开脸呐?”老嬷嬷端着沈雀欢的脸左看右看。 沈雀欢没办过及笄礼,自然不知道女人需要开脸。嗫嚅了一下,说:“嬷嬷觉得怎么好就怎么来。” 老嬷嬷在随身携带的囊袋里取出棉线,对沈雀欢的皮肤点评道:“姑娘的脸胜在白皙,肤质不算水嫩,日后还需多用木瓜乳调理。” 沈雀欢木着脖子,朝秋晓转了转眼珠:“记住!” 秋晓压了压嘴角,小姐现在是越来越注重外表了。 老嬷嬷手法娴熟,棉线绞着沈雀欢的面皮,“哒哒”作响,饶是沈雀欢身经百战,也被绞的呲牙裂嘴,落在几个丫鬟眼里,全都忍俊不禁。 此时外头又是一阵喧闹,银杏走进来禀报:“小姐,朝宁公主到了。” 沈雀欢“呀”了一声,人刚要起身,却被郝嬷嬷一把按了下去,“大姑娘开脸讲究一蹴而就,姑娘还是好生受着吧。” 沈雀欢嘴角抽了抽,那头银杏已经给朝宁掀了帘子,朝宁一进来就“哎哟”了一声,“郝嬷嬷,怎么是您啊。” 郝嬷嬷给朝宁蹲了个万福,“公主赎罪,容老奴先为三小姐开颊。” 朝宁也不拘谨,道了句“免礼”,走过去盯着沈雀欢笑。 沈雀欢一边疼的“咝咝”吸气儿,一边和朝宁说话:“你怎么出宫了?还在郑太妃那吗?阿娇成亲你都没出来,我还以为今天你也来不了了呢。” 朝宁倚着妆台悻悻的:“谁让你家王爷神通广大,早早的就知会了郑太妃。”她把一个小小的锦盒放到沈雀欢面前,“喏,送给你的。” 沈雀欢拿起来端详:“是什么?” “眉黛,南岳过来的,整个大樾也就三支。”她把眉黛拿出来摆在桌子上,沈雀欢倒是不懂,可郝嬷嬷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 郝嬷嬷说:“公主有心了,大樾的规矩,新嫁妇要描墨眉,有这支眉黛,三小姐这眉毛就容易着色了。” 宋阿娇出嫁时,画眉这道工序可是遭了老罪了,几乎是一根一根描成的。 沈雀欢满含感激的望着朝宁,目光从朝宁的眉间扫过,表情却是一僵。朝宁竟然也是峨眉,而且那峨眉的弧度…… 不知怎么的,“见眉如见君”这五个字就从心里蹦了出来。沈雀欢一阵心悸,连忙把目光收回来,心道自己未免也太疑神疑鬼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97:出嫁(下)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此时外面送亲的宾客都到了,沈雀欢的屋里反而没什么人,郝嬷嬷为沈雀欢开过脸,开始给沈雀欢梳头,一边梳一边唱:“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又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沈雀欢心中似被这古老的唱调填的满满的,不由自主的恬淡而笑。郝嬷嬷又精心为沈雀欢梳了一个凤头髻。“三小姐嫁与王爷为正妃,大樾朝只有皇后娘娘和各位王爷的正妃才能梳凤头髻,老奴能够有幸为王妃梳这凤头髻是老奴几世修来的福分,容老奴给王妃磕一个头。” 说罢,郝嬷嬷便跪在地上,深深拜倒,不仅郝嬷嬷,连与郝嬷嬷同来的两个丫鬟,以及沈雀欢身边的奴婢,也都跪下来拜了一礼。 沈雀欢有点懵,却被朝宁扶住了胳膊,小声提醒:“你要说,起身,打赏。” 沈雀欢愣了愣,依照做了,郝嬷嬷这才起身,从秋晓处接了封红,看沈雀欢的目光,转成了敬畏。 沈雀欢向镜中瞧了瞧,梳了这头发,的确不一样了,好像自带了几分王者的气场,而且头上的重量不轻,她不得不挺直后背和脖子,来保持身形的平稳。 忽然就明白过来,怪不得皇宫里的妃子个个端的住,原来蹊跷都在头发上了。 待闲杂人等都退出去,朝宁忍不住细细打量她:“真没想到,你真的会嫁给靖安王。” 沈雀欢腼腆的笑,她化了半妆,唇和腮还没有着色,却已经显得妩媚柔婉,褪了全身的姑娘气,有了几分风韵了。 朝宁问:“你可知道,朋来号自今日起大济三日,以你的名义在大樾各处流民聚集地发放赈灾品。” 沈雀欢目光在朝宁脸上停留了半晌,才问:“以我的名义?” 朝宁笑道:“不错,以你的名义,还给灾民发放红蛋,和喜币。”朝宁忍不住摇头慨叹,“到底是首富,别人家娶媳妇,请街坊吃喜蛋都算奢侈了,人家靖安王,竟然让朋来分号在全国各地发放喜蛋。” 沈雀欢蹙眉,两人之前已经商量好的,要把婚礼用度减少一半,这难道是减掉一半后的效果? 朝宁和沈雀欢膝盖对着膝盖坐着,难得侃侃而谈:“这还不算完呢,你可知道靖安王让朋来商号各分号,在辖地之内建造五十个帐篷的流民所,每个流民所配备工匠和工娘,教授壮丁木工和泥瓦手艺,制造车辕供工部配用,或由工部支配人力重建房舍。工娘教授妇孺织造和缝制衣物,为军队缝制军装,为工部制造帐篷。” 沈雀欢的睫毛不由的颤了一下,巴掌在膝盖上用力一拍:“这个法子好,以赈代工。”这和在衜州治理匪患的法子如出一辙。 “是啊,朋来号不愧是天下第一商,昨天晚上接到的任务,今天早上就已经在各地紧锣密鼓的施行,我刚才从宫门口一路过来,老百姓里也都传开了。”朝宁的声音是难以描述的轻快,“靖安王真是个厉害人,他还说动了父皇,让郑太妃广纳医女,集结成医队,去难民营里行医施药呢。” 沈雀欢被说的也很激动,难民所里妇孺和小孩居多,若是有医女和医婆去问诊那就再好不过了。 朝宁摆出羡慕的眼光:“沈三,我觉得你们真般配,都有一股济世为民的侠骨柔肠,如果我不是公主,你、我、阿娇,咱们三个一直不分开,那就好了。” 沈雀欢心中一酸,宋阿娇远去衜州,朝宁被宫墙困住了手脚,如今也只有她,顺遂如愿,嫁给了值得爱的男人。 朝宁揽了沈雀欢的肩膀,眼眶湿润的道:“沈三,你这么好,一定得幸福。” 俩人在屋子里一阵酸涩。来和沈雀欢话别的人陆续的进了屋,沈家的这些长辈和沈雀欢的关系都不近,反倒是厉氏因着和徐家的几分关系,戏谑着说:“哎哟,姑娘这会儿哭,把眼泪不是都哭尽了,等会出门该哭不出来了。” 众人应景的笑,随后同辈的小姐们进屋来道别,沈雀欢的目光一直停在沈鹭婷身上,前天在大业山下原本是要问问她成亲的事,结果被陆拂生那档子事儿给岔过去了,之后沈雀欢也一直没抽出机会细问,趁着沈鹭婷站在自己的近处,沈雀欢低声叫过她,说了句:“有事去王府找我。” 沈鹭婷脸色微变,半晌客气的给沈雀欢福了一礼。 沈雀欢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带着明显的疏离,和从前不太一样了。沈雀欢想,也许是自己现在身份变了,别人看待自己也跟着变了吧。 没一会儿王府那边的全福人就过来了,大家见过礼,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景泰院的四个大丫鬟开始里里外外的忙乎,为沈雀欢戴饰,穿衣,等穿戴好了,在炕上安坐,刘二英引了长儒和王长治走了进来。 女眷们该回避的回避,就剩了这四人在屋里。 沈雀欢妆戴整齐的端坐在那,让长儒心中酸涩难耐。 沈雀欢恬淡的笑着,眼中闪着两朵泪花,艰涩的叫了一句:“舅舅……” 王长治看不得这场景,连忙喊停:“人家都是出门哭,你别把眼泪哭没了,一会儿哭不出来。” 沈雀欢即将夺眶的眼泪一下子给怼了回去,他朝王长治翻了个白眼,为什么大家都觉得她哭不出来呢? 长儒也收起了表情,正色叮嘱了几句“相夫教子,收敛脾气的话”,许是觉得话题太沉重了,最后又加了一句“他要是欺负你,你告诉我,我给你出头。” 刘二英倚在门边上,凉凉的说:“您放心,我帮您护着呢。” 沈雀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鼻子又开始发酸。 远处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传来,外屋一阵喧闹声,银杏跑了进来:“小姐,花轿到了。” 沈雀欢倒是临危不乱的从容样,长儒却明显的慌了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叫丫鬟们进去,“快快快快……” 红芷和秋晓似被沈雀欢的从容感染,稳稳当当的扶着沈雀欢出了门,满园的喜色中间,沈雀欢一眼就看到了翩然而立的祁霖玉,他穿着大红喜服,站在那一切都成了陪衬。 喜乐声好似也淡化开,两人同时在嘴角晕出了一抹笑痕。千言万语、千头万绪都化在了这一笑之间。 郭公公尖细着嗓子唱呵:“新人辞别父母。” 沈雀欢由人扶着来到了长儒面前,沉沉的三叩,又面向老安人的景泰院,伏身三拜。 长儒紧抿着嘴角,将人扶了起来。 郭公公再唱:“新人上轿。” 长儒接过盖头,亲手为沈雀欢盖上,王长治走过来,背起沈雀欢。 鞭炮声此起彼伏,沈雀欢在一方红帕下,泪湿双腮。 祖帅、爹、娘、……你们看到了吗?你们最担心的浅儿,嫁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98:入主(上)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八人抬扛的大轿,也不见怎么晃动,行进甚为平稳,大樾宫廷喜乐相较于民间鼓乐来说,略显的低调了些,街道上来自于老百姓不绝于耳的祝贺声,一直围绕在喜轿周围。 如此行进半个时辰,轿子落在了靖安王府门前,沈雀欢一只手搭着红芷,迈下轿子,大红绸子塞进手中,从方寸的视线里,入眼便看到男人喜袍下摆缀着的玉绦,小小的结扣衬在大红色的布料上,让沈雀欢莫名感到安心。 拜过天地,新人由傧相搀扶着,进了新房。 靖安王的性子冷漠,同龄人里与之交好的人不多,年长的又都是权贵国亲,自然不会出现在新房里瞧热闹,满屋子都是皇亲国戚家的夫人,祁霖玉是唯一一个男子,卓然玉立,春风满面,看得众人心旷神怡。 祁霖玉在喜婆手里接过一杆赤金秤,小心翼翼的揭开沈雀欢的大红盖头。 虽然大家都在各种场合见过沈三小姐的真面目,可是当被凤冠霞帔衬托得妩媚娇羞的一张脸露出来,屋子里还是听见了一阵倒抽气声。 谁说沈家三小姐比男人还男人,谁说沈家三小姐手段雷利,谁说沈家小姐配不上靖安王的? 一直陪在沈雀欢身边的红芷和刘二英,与有荣焉的挺直了脊梁,脸上分明写着:我家小姐从前只是不修边幅罢了。 沈雀欢正对上祁霖玉温润的眸子,在红烛喜色的映衬下,祁霖玉如同踩着云朵的仙人被拉进了红尘俗世,别添了一分迷人的亲切。 红芷见小姐直勾勾的看着新郎官,一点娇羞的模样都没有,忍不住在旁边扯了扯她的袖子,沈雀欢眨巴了两下眼睛,这才十分自觉的垂下头去,在众人察觉不到的光线里懊恼的蹙了蹙眉头。 祁霖玉压下嘴角忍笑,被喜婆指挥着坐了过去,两个人的袍角系在一起,男女方的全福人用剪刀取下二人的一缕头发。 宫中女官用金银红三色丝线混着二人的发丝,巧妙的系出了同心结的形状。 结发之妻,男人的一生中有且只有一个能称之为“结发”的妻子,续弦再取都不能再行结发之礼。 然后那些皇亲国戚家的夫人们,便在喜盒里取出花生红枣,朝两人身上抛掷,沈雀欢之前在宋阿娇那里学到些经验,知道被人抛红枣,是要纹丝不动,老实挨着就行了,可祁霖玉连别人的婚礼都没参加过,何来经验之说,瞧着花生大枣迎面而来,本能的接了个满怀。 夫人们哄堂大笑,好像把这位冷面王爷,又往红尘里拉了几寸。 一个妇人端着一碟饺子走进来,递到面前,祁霖玉拿起筷子夹起一个,递到沈雀欢嘴边,这个习俗沈雀欢是知道的,当时她就怕自己在成亲的环节上出丑,问宋阿娇问的十分详细。 也许是太自信了,沈雀欢咬了一口饺子后,还没等祁霖玉问出那句“生不生?”她便铿锵有力的说出了“生!”字。 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沈雀欢的丫鬟们恨铁不成钢的别过了脸,然后不知道是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就连祁霖玉都用拳头抵着唇齿,笑出了声音。 刘二英看在眼里,在心中忍不住的叹气,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她家将军,如今竟也被迷的五迷三道了。 沈雀欢脸颊烧成两朵红云,尴尬的垂头,狠狠咬了一下舌头。 紧接着又有妇人用红玉茶盘端了两盏青玉小酒杯进来,酒杯底部用红绳系起来,沈雀欢和祁霖玉各拿了一杯,微微侧过身,共饮了合卺酒。 众人却盯着那红玉盘青玉杯啧啧称羡,这天下首富的婚礼,怎一个“豪”字了得啊。 礼成后,祁霖玉去了前面的正堂敬酒,沈雀欢朝着喜神的方向盘膝而坐,众皇亲国戚的夫人们也走了大半,只留了三四个妇人在新房里陪着说话。 沈雀欢这才看见一直站在角落的宋阿娴,按着礼数宋阿娴身为乐郡王的侧夫人,是不能到王妃的新房里凑热闹的,可圣上御旨让靖安王依照亲王礼成亲,省去了拜高堂的一项,荣王爷能够在前头招待贵客,荣王妃却不能跨越一墙之隔,到靖安王府里张罗宴请,于是就硬着头皮把宋阿娴给派了过来。 可宋阿娴的存在无疑使屋中气氛更加尴尬,沈雀欢并不知道宋阿娴与靖安王妃头衔失之交臂的真相,但她却看的出,宋阿娴并非自愿与乐郡王发生那样的事,或是被逼或是遭陷,其中内情沈雀欢不去细想,也猜的明白。 所以对宋阿娴笑脸下强撑着的敌意,也就同样不放在心上了。 大家硬着头皮寒暄了一会儿,就招待着沈家的全福人去花厅坐席了,王府派来服侍的丫鬟们也都退了出去,秋晓、金杏、银杏才齐齐的进屋,与红芷四人给沈雀欢行了礼,改口叫了:“王妃。” 沈雀欢睨着刘二英,她正嘎嘣嘎嘣的往嘴里扔着蚕豆,怎么都不肯改这一声,其余四个丫鬟早就和刘二英混熟了,当即拉过扭捏的人,七手八脚的按在沈雀欢面前,到底让她改了称谓。 几个人都饿的不行,沈雀欢让她们搬来小杌子,围到一块儿吃床上的花生。 秋晓和红芷惴惴的,“这花生能给咱们吃吗?” 刘二英看的开:“这么多呢,再说女人生孩子就如同闯鬼门关,生上一个两个就成了,哪能生的了这么多,那不成母猪了。” 金杏银杏觉得有道理,再没顾及的吃了起来,红芷和秋晓面面相觑,虽然知道这事儿肯定不能这么来,但满屋子飘起了花生香,这俩人也没禁得住诱惑。 正吃的欢,沈雀欢听见有人在外面说话,“两位夫人,不知到新房来所为何事?” 回话的声音脆脆糯糯的,带着一口好听的南帮腔,“小哥许是刚来府上伺候,这是我家孟大奶奶,这位是曹东亭曹大人的夫人,今儿个没去迎亲,来新房里看看新娘子。” 守门的不知道是什么身份,客客气气不卑不亢的:“请二位夫人见谅,王爷吩咐我等守住新房,没有王爷的命令,不得放任何人进入。” “呦”另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王爷这是防着谁不成?” 还没等护卫回话,就听一个柔弱的声音斥责道:“翠翠,不得无礼。” “请夫人们见谅。”守卫的声音硬邦邦像个石头。 沈雀欢却不由蹙起了眉头,刚刚那个柔弱的声音她好像在哪里听过,曹东亭的夫人?她好像没听说曹东亭娶妻了呀。可她又一时想不起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299:入主(中)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这个插曲刚过,沈雀欢手里的花生还没剥掉十颗,屋子外又传来了声音。还是刚刚的那个护卫。 “以夏姑娘,您来可是有事?” 以夏的声音不紧不慢,“宫里的女官叮嘱,要派人彻夜守着龙凤喜烛,顺便把王爷明早要穿的朝服送来,省得耽误了明天进宫。” 沈雀欢倒是没什么反应,屋子里包括刘二英在内的五个人,齐齐阴沉下脸色。 不过这个护卫十分的尽忠职守,依旧语气坚定:“请姑娘回禀王爷,得了王爷的命令,属下才能放姑娘进去。” “你……”有小丫鬟不满的出声,又好像被人拦住了。 这时候又一个声音由远及近:“以夏,你怎么在这儿?” 沈雀欢和红芷都听出来了,这是以春,沈雀欢问红芷:“以夏是什么人?” 红芷面色犹豫,只道:“是迦玉斋专门伺候笔墨的一等丫鬟。” 刘二英闻言,凉凉的哼了两声:“天下的男人没一个是不偷腥的。” 立刻遭到众人的连番白眼,花生壳扔了刘二英满脸。 屋外以春淡淡的声音又道:“你先回去吧,王爷说日后的事他自有安排。”也不等以夏反应,以春便朝护卫道:“麻烦您叫红芷姐姐出来一趟,王爷有件事忘了交代,命奴婢来知会一声。”从前都叫红芷“姑娘”,现在到了一个府上,按照年龄红芷比以春要大。 还没等红芷动弹,门外就有仆妇沉稳的通传:“王妃,不知可否让红芷姑娘出来一趟,王爷有话要交代。” 沈雀欢嚼着花生,给红芷一个“你去吧”的眼色。 红芷拍了拍衣服走出去,她从前在迦玉斋养伤,和以夏等人都认识,但这些人显然没想到红芷是沈雀欢的奴婢。 只见红芷立在台阶上,向以春施了一礼:“以春姑娘,不知王爷有何吩咐。”冷静的声音带着几分距离和威严。 以春也不意外,客气道:“也算不上吩咐,王爷说王妃折腾一天也累了,让红芷姐姐伺候王妃先行洗漱,柜子里为王妃备好了衣物” 红芷回礼,笑着和以春道谢,全程没往以夏身上看过一眼。 院子里的奴婢嗔目结舌,就这么一件小事还值当王爷特意吩咐了以春姑娘过来交代? 沈雀欢早被头上的凤冠压的脖子疼,红芷还没进来,就让秋晓她们抓紧给她摘下去,丫鬟们里里外外忙乎着给沈雀欢洗脸,从柜子里取了一身轻便的软罗红裙,拆开凤髻,沈雀欢又让刘二英使劲帮她捏了捏头皮,直捏的通体舒畅,才由秋晓伺候着挽了个发缵。 刚收拾好侧着躺下,门外侯着的仆妇又端了一碗阳春面过来,“王妃,新婚夜不兴吃旁的,吃一碗阳春面,今后顺顺当当,和王爷和和美美。” 红芷接过盘子的时候叫了那仆妇一声:“甄妈妈”。沈雀欢也朝那人点了点头,让秋晓打赏。 沈雀欢的确是饿了,但吃着面条,心却飞到了别处,到了这个时候,再迟钝的女人也该为即将到来的“春宵”心怀惴惴了。因此沈雀欢只吃了半碗就搁下了。 心里乱七八糟的,屋子里原本的香味掺杂了坚果和面汤的味道,让她有点透不过气来。 秋晓是个通透的,连忙把香炉挪了过来,不是苏合香,而是一种沈雀欢从来都没闻到过的淡然香气,很清,不像是花味,倒像是草香。 沈雀欢安静的坐着,一阵胡思乱想,丫鬟们也都知趣的禁了声,刘二英则去了门外,和刚才那个拦门的侍卫说起话来。 过了没多会儿,屋外一阵霍霍的脚步声传来,就听丫鬟护卫们齐齐唤道:“王爷!” 沈雀欢身体陡然僵直,老老实实的盘坐在床上,大气都不敢出。 祁霖玉独自推门进来,他面色微醺,站在烛光里显得有些不真实。 “王爷!”屋里的丫鬟蹲身问安。叫起后四个人有点面面相觑,按道理说新婚之夜,王府应该派人来给王爷更衣才是,可王爷身后空空如也,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红芷和秋晓为难的看了看沈雀欢,沈雀欢这个初来乍到的哪里知道该怎么做。 反倒是祁霖玉,云淡风轻的说了句:“退下吧。” 这就是不需要人伺候了?四个丫鬟脸上飞快闪过一致的红晕,低头沉默着出了新房。 两根龙凤蜡烛适时的爆出两朵烛花,沈雀欢只觉得脸上火烧一般的烫。 祁霖玉幽深的眸子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伸开手,朝沈雀欢挑了挑眉毛。 沈雀欢虽然在宋阿娇那里取了不少的经,但洞房这一篇儿她实在是没好意思细问,索性把心一横,不去多想,下了床踩着火红柔软的地毯走到他面前,伸出胳膊,环住了男人的腰。 祁霖玉愣了一下,胸腔里闷出“呵呵”的两声,沈雀欢扬起脸,有点无辜的看着他。 祁霖玉:“我还没有更衣。” 沈雀欢愣了愣,随即明白祁霖玉刚刚伸开胳膊朝她挑眉的动作,是在示意她过来帮忙更衣? 沈雀欢嗓子有点发干,尴尬的把手从他的腰上缩回来,干咳了两声。男人却捉回了她的手,按回到自己的腰际,重新把人搂入怀中。 轻唤道:“夫人!” 沈雀欢呆了一下,但马上被他炽热的胸膛感染,半娇半羞,配着那薄如胭脂的醉人红晕,温柔的回抱他。 相拥了许久许久,祁霖玉才闷闷的提醒:“夫人打算何时帮夫君宽衣?” 因那一句“夫君”,沈雀欢刚缓解下去的羞怯又无以复加的翻了上来。 祁霖玉张开手臂纹丝不动,沈雀欢笨拙的帮他脱掉喜袍,当面前的男人只剩下暗红色中衣的时候,竟还是执着的张着手臂,狭长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她,唇角噙出不怀好意的笑。 “良宵苦短,夫人莫要再磨蹭了。” 沈雀欢窘然,一团红云从面颊烧到了耳根,心里知道是祁霖玉故意戏弄她,却还是摆出了顺从的姿态,伸出手,帮他解开前襟的带子,看到赤诚的一片胸膛,手又烫到似的往回缩。 心里暗忖,从前在军营的时候那些兵痞子成天赤膊上身,她没看够一千也看过八百了,怎么越活越回去了,不就是给男人脱衣服吗? 当下一狠心,手下用力一拽,“刺啦”一声,祁霖玉身上的丝绸中衣,被沈雀欢扯掉了一片前襟。 老天爷作证,小白龙将军真不是故意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300:入主(下)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祁霖玉的神色变了数变,直勾勾的盯着女人。 沈雀欢暗骂自己“蠢货”,脸上不可避免的升起热气,却还是假装神情自若的将他身上挂着的布料,往男人肩膀上遮了遮。 祁霖玉那双璀璨眸子里的两簇小火苗,一下子晃动起来。下一刻,沈雀欢就感觉身体一轻,被男人陡然抱起,两步就跨到了床边。 沈雀欢做出了被扔出去的准备,他却轻轻的俯身,如珍如宝的将她放在了床上,男人的唇沿着她的脸和脖子往下,辗转缠绵,眸色也是深沉乌黑的一片。 沈雀欢生在军营长在军营,那些兵油子,兵痞子张口就能说上几个荤段子,十多岁的时候沈雀欢还没有身为女人的觉悟,只觉得那些不打仗就少根骨头的大兵们,一说起大姑娘小媳妇眼睛都是锃亮锃亮的,连管令旗的小结巴,说那事儿都能说上一个时辰不歇嘴儿。 沈雀欢可谓是耳濡目染备受熏陶,所以一直以来也没觉得今天晚上算什么难事, 可俗话说的好,纸上谈兵易,知易行更难。 沈雀欢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身上已经僵成了一块木头。 耳垂被男人温热湿软的含住,酥酥麻麻的感觉立刻传遍全身,沈雀欢不由打了个颤。 男人用胳膊擎起一方天地,声音是从来都没有过的沙涩。“本王教夫人如何宽衣。” 温热的手滞在胸襟上,薄如蝉翼的衣衫,在他的拨弄下顺服的松散开,露出她莹如玉脂的一片香肩。 沈雀欢一下子醒了,双手一把护住,冷不防坐了起来,要不是祁霖玉内功恢复,说不定这会儿已经被女人推下床去了。 帐子里红香玉暖,就是呼吸的空气都翻滚着丝丝热浪,祁霖玉蹙了蹙眉,浑身泛起猎豹一般的气场,手贴着衣衫从女人腰间滑了过去,惩罚似的用力一捏,耳边传来痴痴的笑声,“别怕。” 热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脖子上,狭长的眼睛几乎要发绿光了。 沈雀欢仍然死死抓着衣服,眼睛里波光一片,带着抵触和胆怯。 男人的手从腰间一路摩挲,攀上后背的时候手下一顿,随即迟钝的与她分开了一些距离。 沈雀欢微微闭了眼,咽喉里干涩,眼角却湿润一片。 “给我看看。”祁霖玉的手从沈雀欢的腰间退出来,缓缓拉开她紧绷的手,他早该想到的…… 沈雀欢轻轻的摇头,目露请求。 祁霖玉眼角眉梢带着坚定,隽黑深邃的眼始终对着她的目光,这令沈雀欢稍稍有些心慌,心中却慢慢开始熨贴,好像那抹坚毅是会传染似的。 祁霖玉拉着她与自己盘膝对坐,他轻柔且真挚的解下她衣裳的最后一根带子,红色的纱绸像水一样从她的肩头滑下,露出身上大红色鸳鸯肚兜,祁霖玉手指探到她颈项之后,维系最后一丝遮掩的那根带子,也被他轻轻巧巧的拆解开来。 入目肌肤如雪,只是雪肌上,颈臂间,有一道狰狞赤红的贯穿伤,如雪地里盛开的一簇红梅。 早前在邯州王府的时候,请来的医师便说起过她身有旧伤多处,祁霖玉给了医师三瓶千金难得的玉肌膏,玉肌膏可以生肌活肉,是去疤仙药,不敢想象,她这处伤在用过玉肌膏之前该是何样的面貌。 “……对不起。”沈雀欢知道男人看中冰晶雪肌完璧无瑕。 祁霖玉抬起炽热无比的黑眸,沉沉地,不失温柔的望着她,然后探起上身,温润的唇轻轻落在了她的伤处。 一下一下,细致的亲吻,就像一匹掩藏住本性的狼,正在舔舐伤口。 沈雀欢的泪悄无声息的落下来,像一场神圣的祭祀,沈雀欢颤抖的伸出双手,触碰到他腰间的矫健,缓缓的靠近,将一个孤独的灵魂献给神灵…… 男人喘着粗重的气息不断的吻舔着,直到两人相拥在一起的时刻,祁霖玉的吻迎上了女人的唇齿,手上摩挲的力道变得凶狠野蛮起来,沈雀欢的整颗心都交付了出去,此时只觉得恍恍惚惚,热烈感动。 温热的手掌在腰间徘徊不去,在不知不觉中已褪尽了女人的衣衫,而密实的吻几近让她窒息,祁霖玉总算掠夺尽了她唇齿间最后一丝气息,霸道的分开,两人像是从地府历了一道劫,大口贪婪的喘着粗气。 女人的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那些从军营里灌输进脑海的无限遐想,像是马上要从胸膛里钻刺而出,没等祁霖玉缓过一口气来,女人倾身一探,唇齿再次相融,整个人仿佛要揉进他的胸膛里,热烈主动。 祁霖玉的激情,仿佛一瞬间就被点燃了,已经徘徊很久的下身,就那样剧烈的闯了进去。 饶是正处在意乱情迷的当下,沈雀欢也疼的嘶叫了一声,脖颈后仰拉伸出一道优美的线弧。 他像是要将她的身体缓缓割开,在她的身体里横冲直撞。 女人被折腾的欲生欲死,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她攀着男人的脖颈问出了极煞风景的一句:“你……你从前有过多少个女人。” 男人胸膛里发出几声震颤,凑到她的耳边:“第一次。”然后是更加剧烈的攻击。 沈雀欢觉得自己就像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中摇摇欲坠。 终于在他无数个巨浪侵袭过后,随着男人猛烈的一颤,所有的风浪顷刻间凝成了深潭,他好像整个人被海水吞没,彻底崩塌在了女人怀里。 清晨薄阳,沈雀欢在男人的臂弯里醒来,那感觉就像是打了一场大仗,浑身上下哪里都疼,可又哪里都燃烧着喜悦,沈雀欢看着男人的眉眼想,这肯定是一场胜仗。 她不由伸手去碰那舒展的眉眼,从没见过他的神色这样的安详,手刚挨到眉峰,冷不丁被他握住,一个翻身压上来,禁锢在身下动也不能动。 沈雀欢脸上泛起不自在的潮红。 祁霖玉撑了一会儿,脑袋就沉沉的埋进她的颈边,胸膛里发出两声清朗的笑,“唉,娶了个将军真是累啊。” 啊?沈雀欢瞪着眼睛瞧那帐顶的流苏,失神般的静静的躺着。 祁霖玉用手支头,侧卧着看她,手还不老实的在她身上游走。沈雀欢越加羞赧,僵硬感爬满全身。“王……王王爷,时候不早了,该进宫朝圣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301:珍视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朝圣在早朝之后,回来后还要行认亲礼,这一天可够他们忙的,她要是一时兴起再来一次,那她今天估计就要歇菜了。 祁霖玉噙起嘴角,认真的问:“昨晚爱妃把本王的衣服扯烂了,待会丫鬟进来送朝服,你叫本王脸往哪儿搁。” 沈雀欢眼底闪过一丝窘然,想起在娘家时还给祁霖玉做了一身内衣,犹豫的问:“我这儿倒是有一套你的衣服,你要不要穿?” 祁霖玉知道是闺中女子给丈夫缝制的贴身衣,他故意板起脸“嗯?”了一声:“爱妃要称自己什么?” 沈雀欢眸子一颤,张了张嘴,红着脖子小声嘀咕了一句:“臣妾。”语气是自己都没预料到的柔软。 祁霖玉笑着在女人唇上啄了一口,“本王先去洗漱,爱妃昨晚辛苦,再躺一会儿吧。” 沈雀欢犹豫的问:“要不要叫丫鬟进来,得要准备热水的啊。” 祁霖玉就那么赤~条~条的起了身,踩着地毯朝浴间去了,一边走一边说了句:“本王习惯冷浴。” 须臾,隔间就响起了哗啦哗啦的水声,沈雀欢脸上的红越发的无法消退,索性也下了床,好在身上的薄裙质地上乘,经过了昨夜一番蹂躏还带着应有的坠感。 只是刚下床就感觉到铺天盖地的眩晕,腰不是腰,腿不是腿,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沈雀欢应景的想,那些兵痞子说的真没错,还真是脱胎换骨般的春宵一夜啊。 她扶着后腰在床前走了两圈,然后转到柜子处给祁霖玉找衣服,找到后拿在手上一看,不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看来绣工这东西,还是要勤练啊。 沈雀欢把衣服放到浴室门口的屏风上,转回到床边打算把祁霖玉昨夜的衣服收拾起来,要不待会红芷或是秋晓进来收,还不得把那俩丫头给臊死。 走过去却见床头摆着个盒子,有白色帛布的一角从里头探了出来,沈雀欢好奇,打开来一看,白色的绢帕上盛开着一朵血红色的玫瑰。 她昨晚被折腾的死去活来,哪里还想到去收自己的落红,她朝床帐里望了一眼,刚刚竟没有发现,那铺着的床单不知什么时候换上了新的,昨夜被女官铺上的白色薄单,此时正点点红斑的躺在床边的榻几上,上头还压着一把缠着红绳的剪子。 沈雀欢心里密密麻麻的暖起来,这男人从来都是被人小心翼翼的捧着的,谁能知道他还有这么细致体贴的一面,关键是天底下可能只有自己一人,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 “傻笑什么呢?”不知什么时候男人已经穿好了衣服站在了沈雀欢的身后。 沈雀欢一回头,就瞧见男人身上显得十分寒碜的中衣,沈雀欢满脸尴尬,走上前局促的给他扯了扯,衣服有些短了,两个袖子还不一边长,两条裤腿裹着他精壮的小腿肚子,看起来像刚从地里挖出来的大白萝卜。 沈雀欢懊恼的闭了闭眼睛,“我还是让人给你取件衣服进来吧。” 祁霖玉倒是不以为意,只是再次提醒了一句:“怎么还改不过口?待会到了宫里,爱妃要是说错了话,可是要打板子的,到时候夫君可救不了你。” 沈雀欢闷闷的“哦”了一声,鼻子就被人刮了一下,祁霖玉双手叉腰的发号施令:“自己先练三遍。” 红晕就从沈雀欢的脖子里爬上了脸颊,咬牙切齿的叫了三遍:“臣妾、臣妾、臣妾。” 祁霖玉探着脑袋吻了下去,胸膛震出闷闷的笑声。 沈雀欢翻了个白眼,走向浴房了。 祁霖玉朝门外唤了一声,“来人。”,两个丫鬟垂着脑袋走了进来,祁霖玉正要吩咐她们进去伺候王妃,却瞧见这两个丫鬟不是沈雀欢身边的人。 “谁叫你们进来的?” 两个丫鬟吓的连忙跪地,浑身上下瑟瑟发抖,哪里还答的上话来。 祁霖玉烦躁的朝门外喊道:“甄妈妈。” 甄妈妈立刻躬着身子走了进来,跪地告饶道:“回禀王爷,以夏姑娘一早就把朝服送了过来,听闻您起床了,叫丫鬟们进来伺候王爷更衣。” 祁霖玉的眼眸早已沉如深潭,“衣服留下,让以夏回迦玉斋闭门思过。”回身,拂袖,“这两个遣了吧。” 那两个小丫鬟一听,抖的就像筛糠一样,“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门外早有人进前,三两下就将人拉了出去,甄妈妈没动,询问道:“不如让红芷姑娘进来伺候?” 祁霖玉“嗯”了一声,却是说:“让人进来伺候王妃洗漱。” 至于谁来伺候穿朝服,祁霖玉不说,甄妈妈自然不敢再问。 屋外的一切都听在沈雀欢的耳中,昨晚这个叫以夏的到院子里来闹那么一出,沈雀欢就知道今天早上她肯定还要再来,所以吩咐红芷她们几个不必硬拦,结果以夏还真就有那么几分迎难而上的胆量。 沈雀欢早就做好了亲自服侍祁霖玉穿朝服的准备,到时候就让以夏在旁边站着教她好了。只是万万没有想到,祁霖玉竟然连门都没让以夏进来。 好吧,沈雀欢现在的心情的确无比的舒坦,但是一会儿要谁来教她给祁霖玉穿衣服啊。 祁霖玉早上的一把火不仅烧光了以夏的骄傲,也让沈雀欢身边的几个丫鬟吓掉了半个胆子,红芷、金杏、银杏大气都不敢喘的进了浴室,帮沈雀欢洗漱的时候也是规规矩矩的一副任劳任怨的姿态。 沈雀欢摇头,到底是流着皇血的,三两句话把她身边的奴才都给拾掇规矩了。这样的人,幸好是自己的男人。 这么想着竟然有些与有荣焉了。 待沈雀欢洗漱完毕,穿好里裳还有中衣出来后,就见祁霖玉已经自己穿好了朝服,正由秋晓帮着结冠,看得出秋晓也是赶鸭子硬上架,哆哆嗦嗦的都快哭出来了,祁霖玉眉头蹙成了一个“川”字,显然也是郁闷的不行,但对于沈雀欢身边的丫鬟,他还是收敛了几分怒火。 只在束发结束后,淡淡的扔了一句:“今日去和以春学学手艺吧。” 秋晓浑身冒虚寒,唯唯诺诺的应了个“是”。 沈雀欢走过去,祁霖玉大手一招,银杏端着沈雀欢的礼服走上前,祁霖玉随手把衣服甩开,叫她:“过来,我帮你穿这个。” 一屋子丫鬟顿时鸦雀无声,眉宇间都荡漾着掩饰不住的喜悦。 一方面高兴王爷王妃忒有情调,另一方面庆幸,看来以后伺候王爷穿衣这档子事儿落不到她们头上了。 阿弥陀佛,万幸万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302:彼此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进宫拜见了皇上,又去太后宫中拜见,最后到兰妃从前所住的宫殿,拜祭行礼。最后才又回到侧殿,对荣王爷行了新人觐见礼。 除了在太后宫中比较谨慎外,其他几个场合都是祁霖玉挡在前头应对,沈雀欢乐得轻松。 皇上比印象中要随和,竟然像普通人家的父亲那样,对祁霖玉叮嘱了一番“男人”“责任”“担当”“子嗣”之类的话,沈雀欢因着江家的关系,进殿行礼都是只有恭没有敬,此时却忍不住抬头瞧了一眼。 皇上的脸上竟然挂着欣慰的笑意。 不仅如此,皇上还当庭下封了沈雀欢的品级,诰封原本需要礼部一层一层审核落实,但因为有了口谕,沈雀欢等人还没出宫,那礼部的官员已经前往靖安王府送诰命书了。 而对于兰妃的故居,祁霖玉表现的淡淡的,“皇上念旧,这里只是他的一个念想。” 沈雀欢明白,他虽然出生在这里,可祁霖玉的出生也代表着母亲的死亡,恐怕他并不想来到这里吧。 进宫的时候荣王乘了自己的座驾,回府时三人同行,荣王爷自然要和祁霖玉、沈雀欢同乘双马宝车。 沈雀欢最初还坐的比较拘谨,但荣王爷这人实在是太随和了,一路上都在讲祁霖玉小时候的奇闻异事,什么好笑讲什么,简直把祁霖玉不为人知的幼稚一面全都说了个遍。 沈雀欢忌惮祁霖玉的底气场,表面上只是恬淡笑着应两句,其实早就忍笑忍的肚子疼。祁霖玉则一路板着个脸,离两人远远的。 下了马车,就看到礼部的官员捧着诰封旨意侯在门外,看热闹的人也围了不少,祁霖玉先一步下车,当秋晓正要上前去扶沈雀欢的时候,祁霖玉已经转身,伸出了左手。 沈雀欢愣了一下,四周的气氛有些诡异,不用看也知道那些围观者脸上吃惊的表情。 沈雀欢却坦坦荡荡的交出了自己的手,祁霖玉右手在女人腰间虚虚托了一把,轻轻巧巧的将人揽着下了车,至于碍着身份落在最后头的荣王爷,祁霖玉则很是理直气壮的给了个背影。 荣王嘴角直抽抽,瞪了一眼上前服侍的随从平泰,自己挺直了腰背踏着车阶走下来,只是下车后从牙齿缝里挤出的三个字被平泰听的清清楚楚。“不孝子!” 沈雀欢在正堂外领了旨,秋晓拿出了早已经备好的红封递了上去,荣王爷又吩咐荣王府总管刘安,给礼部送喜官员送上酬谢。 这样一来,明日沈雀欢还要穿着一身诰命装进宫去拜谢皇上和太后。 送走了礼部官员,已经是正午,这时候前来认亲的人已经聚集在荣王府了,荣王和祁霖玉这对父子,好像根本不在意似的,吩咐先行传膳。 三个人在正堂旁边的侧殿吃了午膳,沈雀欢原本要尽媳妇的本分,规规矩矩的站在两个男人的身后,想要伺候他们进餐。 结果荣王爷和祁霖玉同时回过头来,说了同一个字:“坐!” 沈雀欢赧然,只得在祁霖玉下首坐了,刚坐下,祁霖玉就夹了块儿红烧肉过来,惊的一旁伺候的丫鬟奴才以及上首的荣王爷齐齐一窒。 沈雀欢也挺惊讶,祁霖玉这个人规矩大毛病多,吃面条都是不出声的,沈雀欢和他为数不多的几次进餐,都是绷着一根弦从头吃到尾,弄不好饭后还要偷偷填一填肚子,因为根本就是遭罪。 所以祁霖玉这一筷子所产生的效果简直是毁天灭地的。 饶是饭桌上“食不言”,老荣王还是忍不住插了句嘴:“原来你会夹菜啊?” 的确,王府的规矩大,吃饭夹菜都有奴婢服侍,祁霖玉从会拿筷子开始,只要坐在王府的饭桌上,筷子就只在自己碗里动,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都不重要,王府饭桌讲究的就是一规矩。 沈雀欢有点感动,鬼使神差的夹了一筷子冬菇放到了祁霖玉的碗里。 这下,整间屋子里干脆传来了阵阵倒抽气声。 比王府的规矩更可怕的是,靖安王从来不与别人共享筷子,他的筷子都是朋来号专门定制的,而且白前和甫占身上随时要备着一双,都是为靖安王在外头进餐准备的。 然而,靖安王竟然夹起了冬菇,云淡风轻的送进了嘴里。 荣王爷下巴都快掉了,心里头怨念丛生:为父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媳妇这才刚进门一天…… 许是看出了荣王爷脸上的不愈,沈雀欢也没客气,夹了一筷子竹笋,递到了荣王爷碗里。 “……” “……” 丫鬟小厮们的眼睛都要掉地上了。垂头吃饭的祁霖玉则略略扬起嘴角,欣慰的看了沈雀欢一眼,眼睛里明晃晃的意思——“做的真好”。 吃完午膳,荣王爷先行回府,祁霖玉和沈雀欢回了合欢院,更衣洗漱,准备去荣王府认亲。 沈雀欢发现,祁霖玉的衣服此时已经装进了隔间的柜子里,和自己的几套衣服分隔着垂挂,空空的隔间一下子就显得充实了。 沈雀欢嘴角微扬,走进去挑了一件赤紫色锦服放在榻边,然后遣退了伺候的丫鬟,很是理所当然的为祁霖玉解去了朝服。 一件一件褪下来,看见今早勉强穿上去的那件中衣,皱皱巴巴,裤腿干脆已经窜到小腿上头去了。沈雀欢看着有些心酸,就那么半跪下来帮他整理,膝盖还没沾到地,却被祁霖玉一把捞了起来。 男人脸色微冷:“做什么?” 沈雀欢愣了一下,“你裤子窜到上面去了。” 男人凛着眉眼,自己提了腿整理了一番,“以后不许这样了,等我死了你再跪我,我活着的时候就免了。” 沈雀欢的心像是被狠狠的揪了一下,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不知是因为被人珍视而感动,还是为了那个“死”字而心悸,沈雀欢伸手轻置在祁霖玉唇上。“以后不许再说了。” 她从未说过这么婉转急切又矫情的话,可她的眼中却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执拗。 祁霖玉也愣了一下,随即抓起沈雀欢的手腕,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拍了一下,笑说:“以后不说了。” 然后两人相视一笑。 沈雀欢想:得抓紧给他多做几件中衣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303:认亲(上)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按照民间的流程,新婚第一天要给直系亲长磕头,然后认旁系亲戚,再然后开宗祠入族谱。 早上他们去了宫中拜了皇上,第一个程序算是揭过了,又因为按亲王礼成婚,今日也不必拜宗祠。只是这第二项,委实不太好办,荣王府的情况有些特殊,在旁系亲戚之前还有个不能忽视掉的荣王妃。 沈雀欢想问问祁霖玉究竟要怎么个做法,可想起刚刚在宫里他对自己的照顾,也就没太操心,毕竟自己能想到的事情,这个男人一定比自己先考虑到。 祁霖玉也真就没让沈雀欢操心,轻油小轿刚落到荣王府正堂门口,祁霖玉就亲自来给她掀了轿帘,然后一路把沈雀欢的手牵在自己手里,所到之处,惊的荣王府众人离魂儿似的。 沈雀欢在祁霖玉身边亦步亦趋的跟着,男人的肩膀巧妙的挡住她,她微微垂头,正好避开所有人探究的目光。 进了正堂沈雀欢才知道,把荣王妃考虑进可担心的范畴,的确是自己格局太低了,因为荣王妃根本就被略的影都没有。 太子、太子妃、堇王、穆王、淑阳郡主、元宁公主、朝宁和嘉宁公主等人全都已经坐在了堂上。一眼望去,满室的金碧辉煌。 沈雀欢不由在心里暗忖,刚刚为啥要在靖安王府吃午膳,难道这些人一直被晾在堂上不成? 沈雀欢拿眼睛扫过去,就在角落里不明显的地方看到了荣王妃的影子,当年沈雀欢劫持乐郡王要挟祁霖玉那把云泥小刃的时候,荣王妃可是颐指气使派头十分足,可和这些皇亲国戚混在一起,她那气焰只剩下了气,连点儿火星都不剩了。 祁霖玉进门的时候虽然自然而然的松开了沈雀欢的手,但也是足以让众人看在眼里的“松开”动作,气氛也因这个“动作”而诡异了几分。 荣王爷已在宫中受了礼,此时正和太子等人坐在一处聊天,那清贵凛冽的气场和刚刚沈雀欢所见到的简直判若两人。要不是荣王爷没有换下朝服,沈雀欢简直不敢去认。 见他们二人进来,除了荣王爷,满屋子的人都站起了身,荣王就笑着说了句:“他们是来认亲的,不管怎么样规矩还是要有,大家莫不要见外才是。” 太子清朗的笑了几声,“哎呀,真是不容易,还能喝到这小子的敬茶。” 满屋子的人笑不见眼底的附和起来。 沈雀欢半垂着眸子,侧站在祁霖玉身边,一副万般皆好的模样。 太子妃王旗挨着淑阳郡主凑在一边儿,唇上噙着雍容的笑意,“从前堇王成亲那会儿是在宫中设宴,吃着饭就把亲戚认全了,这宫外头认亲靖安王还是头一份儿,倒不知是怎么个礼数。” 王旗与沈雀欢是第二次见面了,之前出了太子世子请婚那档子事,太子妃早就对这个沈家三小姐怨气横生,但是在众人面前,她举止倒显得大度爽利,有那么几分将门之后的干脆劲儿,和当初在王家老太爷寿宴时见到的神情大相径庭。 沈雀欢不禁在心里想,怎么一个两个全都像戴着面具似的,而且还不止一张面具。 荣王闻言,把茶杯放了下来,起身说道:“这么着,为父来带你们小两口,走个过场。”说罢就上前一步,在祁霖玉身前侧了侧,正好让出了沈雀欢的位置。 众人大感意外,沈雀欢也不扭捏,上前一步给荣王行了礼:“谢父亲。” 于是荣王就开始带沈雀欢行认亲礼。 荣王先要介绍太子,太子却执意让新人先给宋老夫人行礼:“怎么说还差着辈份呢,还是宋老夫人先受礼。” 太子虽这么说,可沈雀欢却纹丝不动,一副只听荣王爷的模样。 荣王笑说:“霖玉成亲,行的是亲王礼,刚刚在宫里他已经拜过太后,自然要先从殿下这厢开始。” 道理再明白不过,祁霖玉以皇上儿子的身份成亲,他这个养父的小姨子只能算是旁亲的旁亲。 宋老夫人虽然显得比较尴尬,但显然也是认同的,连忙起身对太子连成“理应如此”“理应如此”。 太子想了想,转身问堇王:“既然如此,也该请陆家老夫人上前呐。” 的确,陆家老夫人是兰妃的堂姐,理应坐在上堂的,堇王朝陆方涛的方向撇了一眼,看他的神情也知道,定然是没想到这一层,把老母留在家中了。 堇王心中暗骂: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脸上却笑意丛生:“尊卑长幼,尊者为先,太子还是不要客气了。” 太子只得摇头苦笑,上前一步,受了沈雀欢的福礼,丫鬟端着茶盘就要递给沈雀欢,却不想祁霖玉直接把茶碗拿了起来,转交到了沈雀欢的手上。 那动作做的自然又体贴,仿佛私下里成天帮媳妇递水似的,如果这动作换个人做,堂上众人肯定是要嘲笑一番的。 可这人是靖安王,天下首富,过继了也依然行亲王礼的双字亲王,冷清冷性,清心寡欲,对什么都是过眼不过心的铁树冰山。 就连太子,看着被沈雀欢接到手上,又递到自己面前的一杯水,都深深的错愕了一下。 “这……这娶了媳妇就是不一样啊?”太子接了茶,意味不明的笑,随即在众人略显勉强的笑声中,喝了一口敬茶。接过太子妃递过来的锦盒,交到了沈雀欢的手上。 沈雀欢知道收了礼要让自己的丫鬟收着,可左看右看也不知道秋晓那丫头被挤到哪儿去了,实在没辙,直接递给了祁霖玉。祁霖玉压着嘴角的笑接了过来。 这媳妇,真上道!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秋晓跟在人群的最后,高兴极了,刚刚王爷百忙之中给了她一个眼色,她就知道王爷的花花肠子……哦不,王爷的算盘要打响了。 敬完太子、太子妃,之后就是堇王。 堇王的身份不同,是祁霖玉的亲大哥,接过茶喝了一口,缓声说了句:“霖玉年纪不小了,成了亲,做了父亲,得劝他行事稳妥有担当,三十岁了,行事还像个孩子怎么行。” 沈雀欢微笑的听着,作为祁霖玉的亲大哥,这话说的再妥帖不过了,可那句“做了父亲”指的恐怕不是对她的期望吧?他如此隐晦的当众提到子嗣,想必宗华寺的事儿堇王也都知道了,沈雀欢当时考虑到了白薇、孟益和王芮,是不是也要把堇王这层考虑进去呢? 沈雀欢行礼,一副受教的模样。 堇王眼睛里的深潭好似更沉了些,荣王已经转去了下首。 沈雀欢跟着荣王的脚步,抬眼间一抹杀气从眉梢露了出来,堇王一愣,再看去却是一片平淡,好像她从来都没抬过眼,那只是他的一个错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304:认亲(中)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所有参加认亲礼的人中,只有太子、太子妃和堇王需要敬茶,其余人不是位份没有祁霖玉高就是年纪比祁霖玉小。 沈雀欢不需要行福身礼,只要站着微微颌首就好了。 排在堇王后头的是穆王,以及元宁为首的一干未嫁公主。 因当初沈雀欢刚回京的时候,就经历了慧王之死,那时候对穆王祁治的印象是瘦瘦小小的一个稚童,仅仅过了两年,穆王不仅和他的哥哥们一样长的剑眉醒目十分英俊,而且在少年周身的气场里已经看得出几分独属于皇家的贵气了。 他对沈雀欢倒是十分恭敬,长揖行礼,喊了一句:“王嫂。” 沈雀欢接过祁霖玉送过来的红包,含笑递了过去。 穆王接过去掂了掂,对着祁霖玉斜起眼睛,“王兄可答应过祁治,东篱仙翁的棋谱,还有长儒先生的游记,一样都不能少。” 祁霖玉站在沈雀欢身后,沉沉的“嗯”了一声,语气透着那么一股子轻快。 沈雀欢很意外,没想到在皇子里头,祁霖玉对穆王倒是有那么几分兄长的做派。 元宁公主是长公主,按说不能站在小辈中间,但她没有成亲,算是老姑娘,男尊女卑,自然落在了穆王后头。 听见穆王说起“长儒先生的游记。”恨铁不成钢的戳了戳少年的额头:“长儒先生是你王嫂的爹爹,你不求你王嫂,倒求上那只铁公鸡了。” 平日走的近的贵胄们均是忍俊不禁,都知道元宁这两年做起了绣行的买卖,想要拉祁霖玉参股,好几次在祁霖玉那碰了钉子。 元宁转向沈雀欢的时候,笑容里都透着一股子明媚,“祁霖玉后院总算有了个像样的主母,这往后啊,姐姐要是有事啊,就来求弟妹,再不去活阎王面前受冤枉气了。” 沈雀欢屈膝给元宁行了礼:“公主见外了。” 元宁其实比祁霖玉要小几个月,可从小到大都是以姐姐自居,行完礼,沈雀欢就朝祁霖玉要红包,祁霖玉则好整以暇的把红包掐在手上:“她是姐姐,理应给你红包才是。” “祁……好你个铁公鸡。”元宁又气又笑,取下鬓边的一个翡翠玉簪子,直接插进了沈雀欢的发髻间,瞪了祁霖玉一眼,又笑着对沈雀欢说:“以后弟妹可得帮姐姐多拔他几根鸡毛。” 惹得正堂里一阵哄笑。 紧接着就是朝宁和嘉宁,这两对姐妹花齐齐朝沈雀欢福了礼,叫了声“王嫂。” 沈雀欢还礼,在行礼之间,沈雀欢和朝宁四目相碰,从彼此的眼眸里看到了祝福和幸福,都是同样的真挚,同样发自内心。 沈雀欢鼻子微微泛酸,济济一堂的众人里,恐怕也只有朝宁,是在真心为自己高兴吧。 再向下首走去,沈雀欢微愣,不是别人,正是沈雁君。 今天沈雁君难得穿的素净,一件碧青色薄纱浮锦裙,盈盈一握的腰身上系着翠色绸纱腰带,青丝梳成妇人斜髻,上头只插了一根碧水晴天的云头簪子。 再加上那京城头一份的好样貌,整间屋子也因为她注入了几分仙气儿似的。 沈雀欢的注意力却停在她身边这个面容清朗,身材硕长,看上去精明干练,完全不像是皇亲国戚的人身上,难道是太子世子? 男人并不逃避,磊落的回视,一丝笑意在黑眸中一闪而过,快的几乎捕捉不到。却让沈雀欢的心莫名漏跳一拍,她明明第一次见这人,可这眼神却好熟悉。 怔愣间二人已经行了晚辈礼。沈雀欢从祁霖玉手里接过红包,递给二人。 “多谢王婶。”祁延亭朗声笑道,声音磊落清亮。 “多谢王婶。”原本还算端的住的沈雁君,倒显得过于客气了。 众人不免拿帕子掩嘴讪笑,沈雁君名声在外这么多年,到头来还不是要对妹妹行礼称一声“王婶”,太子妃走过来,挽住沈雁君的手,笑说:“只能说沈家女儿生的好,以后你们姐妹啊,可要多帮衬。” 沈雀欢笑了笑,众人看到的是不置可否的模样,只有站在近处的几人,才察觉的到她笑容里的疏离。 太子妃正欲开口,沈雀欢忽然盈盈笑着问了一句:“听说七妹妹也要嫁到太子府去了?” 这话是对着沈雁君问的,沈雁君的性子有多孤冷,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于是便瞧见沈雁君表情里的怔忡:“七妹妹?” 沈雀欢恬淡的望着她:“就是四房的鹭婷,你可有印象?” 沈雁君其实是没什么印象的,她只是有点好奇,沈雀欢干嘛在这个场合跟她提起七妹妹,于是大家就在这位沈家二小姐眼里看到了一丝迷茫的情绪。 大伙简直惊呆了,世家大族就算再枝繁叶茂,也不可能连同族排的上辈份而且住在一个府宅里的姐妹都不认识吧。 沈雀欢笑意渐深,对着一旁明显脸色不好的太子妃欠身道:“娘娘莫怪,二小姐在我们沈家是藏在金窝里的凤凰,妾身出嫁前也只有幸和二小姐说过一句话。二小姐嫁到太子府,才是沈家之容,蓬荜生辉,至于妾身,也会像从前那样,尊敬二小姐的。” 一番话说的,话里话外把沈雁君抬的高高的,可但凡有个七窍玲珑心的人,都听的出来沈雀欢话里的意思:叔伯妹妹即将嫁做妯娌她都浑然不知,对一个出嫁前之说过一句话的姐妹,提帮衬二字,不嫌太晚吗? 沈雀欢施施然行了一礼,也说不上是对谁行的,抬眉间就见祁延亭嘴角淡笑别有深意的看着她。 沈雀欢心中升起一阵烦躁,这个男人的眼神虽然极具友好,但她还是产生不出任何好感,这种感觉绝非来自于之前请婚之事,至于是什么,沈雀欢一时想不通,但那绝对是她不想招惹的人。 之后的亲戚就都是荣王府的旁支了,按照身份来说,淑阳郡主是荣王的义妹,算是姑姑,沈雀欢上前行了礼,接过淑阳郡主递上来的一套红宝石头面。 然后就见她把身后跟着的少妇往前拉了拉,“佩芯,这位你要叫嫂嫂。” 沈雀欢抬眼,这就是陈佩珍费尽心思弄出姐妹异嫁的那个苦主陈佩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305:认亲(下)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陈佩芯和她姐姐陈佩珍有七八分相似,她穿着一身姜黄色细纹褙子,衬着白色挑线裙子,如瓷似玉的面孔,尖尖的下巴,略向上挑起的杏眼,却在她周身的安静气场下,减去了许多的世故,站在淑阳郡主的身后,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安逸感,婆媳二人的眼神交流,透着几分的和煦温暖。 沈雀欢有些意外,并不全因面前的陈佩芯,她记得出嫁前的一段日子里,沈家大爷沈赫,已经纳了一位名叫娇娥的姨娘。此时看着陈佩芯,再透过陈佩芯的归宿,想到当初极力扭转局势的陈佩珍。 那时候的陈佩珍,可能仅仅是想让亲妹妹过的更好吧。 在这一点上,挺值得敬佩。 然后是陆家众人,陆方涛、陆夫人、陆瑾之和陆甯之都来了。沈雀欢执意行后辈礼,可是她现在是一品王妃,无论是品阶和位份陆家人谁都受不起。 陆夫人在沈雀欢刚要福身的时候,连忙上前拦住了她:“都是自家亲戚,王妃这样可怎么使得。” 沈雀欢也没多谦让,接了陆夫人的礼物,又回身接过两枚红包送给陆家两位小姐。 陆瑾之和陆甯之给沈雀欢福了礼,“谢过嫂嫂。”却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退到一边,而是对着祁霖玉又福了一礼。“谢过表哥。” 这“表哥”二字可比“嫂嫂”叫的情真意切多了。 祁霖玉冷漠淡然,和从前许多次一样的不以为意,却瞧见沈雀欢在侧身的时候不动声色的瞪了他一眼。祁霖玉拳头搁在唇边,尴尬的咳了咳。 最后,总算到了宋家人面前,荣王妃和宋老夫人站在一起,后头跟着乐郡王祁霖玦、乐郡王侧夫人宋阿娴、宋氏长子宋世峰、宋夫人白氏、宋家孙辈的宋瑜、宋琪以及宋阿妙。 沈雀欢本以为荣王爷怎么都要指引她一番,却不想他老人家直接走去和太子、堇王闲聊了。 面前的荣王妃和宋老夫人,瞧那副端的住的架子,恐怕自己一个福身下去,二人肯定心安理得的受了。 所以沈雀欢也直接略过了福礼这一关,示意小丫鬟端杯茶来,祁霖玉望着他,眼里有询问也有制止,沈雀欢淡然一笑,手指微微握了握他的,好像在说:“我有分寸。” 茶端了上来,屋子里的气氛也因着这对伪婆媳的关系,变得暗流涌动。 沈雀欢接了茶向前,恬淡微笑,却在宋老夫人身前停住了脚步。 宋老夫人原本端的好好的架势,一下子泄掉了一半,表情中有那么几分的仓皇。 沈雀欢身子微微前倾,做出恭敬的模样:“妾身与阿娇情同姐妹,宋老夫人是阿娇的祖母,按照辈份本妃是要给您老人家磕头的,可刚刚来之前皇上亲封了诰命,本妃只能为您老人家敬杯茶了,望老夫人不要怪罪。” 宋老夫人容色是显而易见的僵硬,可沈雀欢说的一点错漏都没有,宋老夫人现在才是三品诰命,虽然来之前荣王妃一再交待她,要拿的起端的住,可是这会儿却也只得就着台阶下楼,她可不想给荣王妃当垫背。 于是还算得体的接了茶,吮了一口。她身后的小丫鬟递上礼物,沈雀欢交给秋晓收下,神色淡然的款款侧身,来到荣王妃身前,微微颔首。“见过王妃了。” 温和的目光,恬静的笑容,大方的举止,让她周身都透着一股淡定从容。 沈雀欢对荣王妃的态度早在众人的意料,虽然荣王妃只是二品诰命而沈雀欢已经身居一品,可真真切切的看到这样的情形,众人还是不免露出了怪异的神色。 荣王妃到底多吃了几年的盐,四平八稳的端着,挥手让丫鬟霞珠将赠礼递过去,没有一分示弱,也有一点强撑,好像根本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出现在这儿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沈雀欢想:能够在波诡云谲的荣王府屹立不倒,这位不可小觑。 两个硬茬被解决掉了,沈雀欢本以为接下去就剩下扫尾了,转到乐郡王和宋阿娴面前的时候,身旁一直站着的小男孩宋琪,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众人齐齐望过去,白氏急的够呛,连忙过去把孩子抱起来,笑着对沈雀欢道歉:“惊扰王妃了。” 沈雀欢对白氏印象还不错,只是无所谓的笑笑,道了句“无妨”,就听小男孩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问白氏:“母亲,这个人就是那个揪掉雪羡姐姐脑袋的女魔头吗?” 一句话,满室皆惊。 白氏整个人褪尽了血色似的,竟出于本能,一把将宋琪的嘴捂了起来。 众人的目光全都凝在沈雀欢身上,如果形容正堂里的气氛是一片暗潮汹涌的深潭,那么沈雀欢无疑是潭水上附着的一叶扁舟。 但沈雀欢脸上没有一丝的惊慌,那种处变不惊的气度并非一朝一夕促就而成,只有真正经历了血雨腥风,才能做到置身风云而不变色。 侯在门前的甫占微微向前迈了一步,祁霖玉却给了他一个“无妨”的眼神,祁霖玉了解他的女人,越是锋利的刀子,越是伤不到她分毫。 祁霖玉看着她,嘴角竟然噙起了笑意,他的女人在一屋子庸脂俗粉的女眷中如鹤立鸡群般的醒目、靓丽,光彩照人。 沈雀欢大大方方的侧过了身,定定的望着那个小孩子,轻轻道:“不错,不过你雪羡姐姐不是我一个人杀的。” 小男孩挣脱开白氏的手,大声嚷嚷:“还有谁?” 白氏急的满头是汗,宋世峰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呵斥白氏将孩子抱走,沈雀欢笑了,眼睛在宋家人身上掠过去,然后盯住小男孩的黑色眸子:“是你阿娇姐姐拜托我照顾的人。” 小男孩不懂,宋家人的脸色却全都变了,特别是宋阿妙,当时在宋阿娇房间里的那番话她原本并没有放在心上,可沈雀欢当着众人的面说起宋阿娇,难道她真的有所怀疑,只是碍于宋阿娇的面子才没有追查下去。 沈雀欢将众人的脸色收进眼底,当看到宋阿娴颤抖的紧握帕子的手,她开始为漂泊在外的宋阿娇感到高兴。 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阿娇一直的愿望是游历四方,也许她要的并不是自由,她只是不想留在京都,不想拿自己小小的身躯挡在这些蠢货的前头。嫁给王青臣,卸去了宋家嫡女的枷锁,宋阿娇其实比沈雀欢更懂得什么是好好活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306:适应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用过了午膳,认亲的仪式也就结束了。祁霖玉和沈雀欢负责送太子等人离去,其余女眷则移到了荣王府的花厅里聊天,打牌。荣王妃端着女主人的身份,请了京云班到府唱戏,只是留下来的宾客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到了晚上,祁霖玉带着沈雀欢回到靖安王府,常贵早早守在门口,回禀道:“王爷、王妃,孟公子和曹大人带着夫人过府了,如今正在迦玉斋里喝茶。” 祁霖玉的神情一丝未变,但沈雀欢还是从他微微变化的脚步幅度里看出来,祁霖玉有一些不悦。 常贵等不到祁霖玉的吩咐,有些尴尬的跟在身后,沈雀欢缓了步子吩咐他:“去说一声,王爷和我换了衣服就过去。” 常贵一愣,旋即朝王爷看去,王爷连头都没回,一副妇唱夫随的模样。 常贵这两天倒是见惯了王爷的做派,可是把门房小厮们看的呆了。 两抬轻油小轿停过来,祁霖玉将沈雀欢扶上轿子,轻声说:“过几天,你在府里不必乘轿,骑马好了。” 沈雀欢今天一整天,坐在轿子里头骨架都要摇散了,闻言眼前一亮,“可以骑马吗?” 祁霖玉莞尔,凑到她耳边轻声:“你先将养两天。” “……将……”意识到祁霖玉指的是什么,沈雀欢脸上“腾”的燃气两朵红云。“你这人……” 祁霖玉无声的笑着,坐去了另一顶小轿。 二人先回了合欢院换了衣服,沈雀欢经过早上的那番尝试,对给男人穿衣这件事已经显得熟门熟路,之后秋晓着手将祁霖玉的头发打散开,重新束了冠。 祁霖玉坐去外间喝茶,红芷、秋晓一边一个伺候着沈雀欢穿衣。 秋晓小声说:“以春姑娘今早来送过账本,说是王爷吩咐,把府里的账目明细,以及奴仆契书都交由王妃管理,另外以春还问奴婢,王妃打算什么时候受阖府拜礼。” 靖安王府既然有了主母,什么事情自然就要沈雀欢来拿主意,对此沈雀欢并不觉得棘手,当初娘亲一人管理整个军营的事物都是井井有条。她是江三夫人的女儿,触类旁通,看都要看会了。 可作为外来者,沈雀欢知道,以静制动才是最理想的战术,所以她还不打算这么早的立规矩。 “红芷,我明日早上见以春,让她把合欢院各管事的名字和管辖范围拟一份给我,其余的暂且不用,至于府里的事,你告诉以春,以前怎么做现在还怎么做,一切如旧。” 红芷应了个“是”,帮沈雀欢取下头上的饰物,秋晓帮她打了个简单的发髻,端出一匣子首饰给沈雀欢选。 沈雀欢原不打算戴东西了,目光扫过一对儿纯金的合欢花耳坠,小小的镂空花苞,里头坠着个莹润的小珠子,并不是多贵的东西,但胜在小巧别致。 秋晓帮沈雀欢拾起来戴上,两只花苞坠在沈雀欢的脖颈边,摇摇晃晃,平添了几分妩媚动人。 待沈雀欢从屋子里走出来,祁霖玉一眼就看到了她耳边的坠子,沈雀欢微仰着脸朝他笑,那坠子就在脖颈边轻轻摇荡,好像一副美人图被高人一笔点睛。 祁霖玉不由扶着她的肩膀仔细端详,屋子里的丫鬟都抿了嘴笑。 沈雀欢羞赧的避开祁霖玉的视线,说了句:“客人等久了。” 祁霖玉倒是不以为意,吩咐甫占:“告诉郭于是,他这手艺越来越精细了,本王甚是欣慰,今年的年赏给他翻倍。” 甫占应了声“是”。 沈雀欢脸上笑意渐弄,觉得祁霖玉这样有那么点小孩子气,正要催促他快点走,祁霖玉忽然叹了一口气,轻声说:“其实你大可以不去。” 婚前沈雀欢为什么会出现在宗华寺陆拂生的产房外,祁霖玉早已查的明明白白,白薇在邯州回来后一直郁郁的,后来去给陆拂生诊脉的次数也勤了,从别院搬去宗华寺也是白薇的主意,当时他只觉得陆拂生留在京城,未必是好事,送到宗华寺去看管也方便些,却忘了以白薇的心思,绝对不会将事情想的如此周到。 后来事发,常贵将那日发生的事一字不落的说与他听,当听到沈雀欢对王芮和白薇的处置,祁霖玉就知道,她的女人是不想让他将事情做绝。 白薇回邯州,王芮去镇南,算是每个人都发落了,却也是最仁慈的处置办法。 沈雀欢能在那样的状态下,直接找到解决的关键,这一点连祁霖玉都自愧不如。 可是仁慈归仁慈,祁霖玉也明白,如果不是自己横在她和孟益之间,就凭孟益做过的这些事,他的女人早就心起杀机了。 沈雀欢笑着对他微微摇头:“孟益能够主动示弱,对王爷来说是件好事,王爷不是告诉过臣妾,孟夫人是个极好的人吗?” 祁霖玉看着那张笑脸,觉得这世上再没有谁能有她更了解自己的了。 他在孟益这件事上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不都是顾及到孟夫人。她以为女人不懂,害怕她误会,觉得委屈,可她却真真正正的看懂了他的心。 合欢院离迦玉斋不算远,两人没有乘轿子,在青砖路上相携而行,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影子交汇在一起,两个人的心也像是融在了一起似的。 快到迦玉斋的时候,常贵连忙先进院子里支应,沈雀欢看着常贵的身影,不经意的问:“这些日子怎么没见到白前?” 沈雀欢其实早就想问这句话,以前白前可是在祁霖玉身边形影不离的,沈雀欢怕白前因为白薇的事受到牵连,私心里,沈雀欢还是希望祁霖玉身边有这么一个了解他又忠于他的随从。 祁霖玉握了握她的手:“他在我身边束缚的太久了,前些日子他自请去了巾州,那里缺少得力的人手,正好能让他放开手脚历练历练。” 沈雀欢“哦”了一声,声音有点低落,祁霖玉笑着说:“你不要多想,白前离开和白薇的事没有关系,白薇现在在邯州,过些日子就会随孟夫人回躅国。” 沈雀欢不免意外,和孟夫人回去?那不就意味着还要和孟益有牵扯?正要问个中原委,迦玉斋里迎出来三四个下人。 沈雀欢不便再多问,准备回去后再仔细与他商量。 上次来迦玉斋只是匆匆过客,今日一进这园子,直觉有清雅古朴之气扑面而来。因为是晚上,最好看的就是灯景,每隔五步就能见到一盏镂雕廊灯,不论雕工还是画工,都可称之为人间上品,每隔一盏廊灯,必有丫鬟侍立,见到来人双手合在腹间,也不出声,只恭敬的行礼,仿佛任何声响在这里都是罪过一般。 怪石嶙峋,雕梁画栋,沈雀欢一路上走走看看,祁霖玉也乐于停下来给她指引,待拐过垂花门,院里灯火通明,七八个侍候的丫鬟齐齐行礼:“恭迎王爷、王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307:叵测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听见行礼的声音,坐在院子西北角对月小酌的几人,纷纷站起身来。 曹东亭和孟益迎在前头,两个女子很自觉的走到丈夫身后。周围侍候着七八个奴婢。 祁霖玉走在前,待来到台阶时,微微侧身伸出一条胳膊,沈雀欢自然而然的搭了上去,眉眼一弯,目光在空中温和的碰了碰。 再看迎上来的几个人,面色都有掩饰不住的惊异。 这些日子,沈雀欢对这样的反应已经见怪不怪了,她也没打算装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毕竟,眼前二人对她都是知根知底的。 众人微笑寒暄,从前最不善言谈的曹东亭,反倒成了缓和气氛的那一个,先是将祁霖玉揶揄了一番,又很是郑重的朝二人拱手道贺。 沈雀欢也不扭捏,微笑着福礼,身子转向曹东亭夫人的方向,微微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看到的竟然是莲二当家,叶小莲。 叶小莲穿着绯红色十样锦妆花褙子,梳着妇人圆髻,秀丽的五官在院灯的映照下显得十分柔美。她眼底含笑的上前一步,“王妃,许久不见。” 原来,曹东亭竟然娶了叶小莲,她记得祁霖玉同她说过,当年是他和曹东亭一起接受师命去营救叶家人,叶小莲一直喜欢的是谁曹东亭未必不知,三通城一事后,曹东亭还愿意将她娶做良人,可见曹东亭并非对叶小莲无心,只是叶小莲若是真心相付还好,若只为了给叶家平反,她的存在会不会让曹东亭对王爷心存罅隙呢? 沈雀欢客气的回礼:“别来无恙。” 孟益在一旁站了半晌,此时也放下姿态给祁霖玉和沈雀欢行礼,“孟益见过兄嫂。”眼角眉梢郑重又恭敬。 若不是他之前锋芒毕露的太多,沈雀欢真要觉得他原本就是这样安静温润的人。 最后是站在孟益身侧的孟小夫人梅氏。 沈雀欢有些意外,孟益的妻子并不算是美人,眉眼均是平常,只是肤色极白,发深如墨,发间插着两根通红雪白的羊胭玉簪子,竹叶青的右衽沙衫,藕荷色的杭绸马面裙子,有一股小家碧玉的柔媚劲儿。 她上前给祁霖玉和沈雀欢行礼,“民妇见过王爷、王妃。” 她没有同孟益一样称“兄嫂”,在四人中显得十分客气见外。 祁霖玉一边携着沈雀欢进屋,一边问曹东亭衜州商路的事,众人说着话进了正厅,丫鬟们重新沏了茶,纷纷退了出去,只有两三个守在屋子里照应。 这时,一个一等丫鬟着装的女子端着两个青玉茶碗走了进来,无声无息的来到祁霖玉和沈雀欢之后,将两杯茶轻轻放在二人手边。 沈雀欢发现,自这个丫鬟走进来,厅上的四个人不约而同打量了一下祁霖玉的脸色。 一丝了然的笑意在沈雀欢的眼中如水波般簿漾开来,若猜的没错,这便应该是以夏姑娘了吧? 秋晓不动声色的走上来,在沈雀欢耳边说了一句,沈雀欢轻声说:“无妨。” 正在和曹东亭、孟益说话的祁霖玉,侧过脸来,问:“何事?” 沈雀欢笑着摇头,祁霖玉转向秋晓,秋晓在一旁轻声回话:“回王爷,王妃来之前喝过一盏参鸡汤,奴婢刚刚提醒王妃不宜喝茶。” 参与茶相克,同食会产生不适,秋晓一向细心,从以夏进到正厅,她就认出了来人,刚才在王妃耳边不仅提醒了茶的事,还提醒了身后所站何人。 祁霖玉点了点头,吩咐侧手边:“去给王妃和两位夫人熬一碗枣肉桂圆,王妃的那一碗不要放姜。” 沈雀欢低头整理着裙摆上的褶皱,闻言抬眼一笑,这个男人记性真好,当年在邯州王府的时候,就没少央着以冬帮她做。想到这儿,手指无意识地磨挲着裙摆上的牡丹花,微微有些走神,原来这么小的细节,他都记在心里。 而满屋子的众人目光都落在了以夏的背影上,自然也瞧出了以夏背脊的僵硬,向来高傲如孔雀的肩颈也微微的收拢,落荒而逃似的。 男人们聊完正事,话题总算引到了今夜来此的目的上,只听曹东亭说道:“几日前我路过邯州,邯州城外的灾民已经高达万人,我还听说邯州知府为了安抚民心,准备在十月初一寒衣节举办祭祀法会。” “这件事我也听说了”祁霖玉微侧着身子,想了想道:“多调集些祭祀品去邯州,或施舍或贱卖,让邯州万总管视情况而定。” 孟益说:“这件事我来调度吧,索性姑母也在邯州,有她老人家坐镇,应该没什么问题。” 祁霖玉若有所思,问起了孟夫人的身体,孟小夫人侧着颔首,“姑母前些日子总惦记着回躅,她老人家在大樾食住都不习惯,这次来姑母也叮嘱民妇来问一问王爷的意思,看能不能让人测算一下今冬的天气,能否十月初返程。” 沈雀欢微垂了眸子,心中暗道,别说十月初返程了,恐怕明年三月前王爷都不可能让孟夫人回去,整个大樾遍地都是流民,商队尚且不能明目张胆,孟夫人的车驾出了邯州,恐怕连浔阳都走不到,就得被流民抢劫一空。 人人都明白的道理,孟小夫人却当成正事一样的提出来,意思再明白不过:孟夫人执意要走,他们谁都劝不住,还得祁霖玉出马,正好邯州十月初一有个法会,王爷何不趁机前去,和孟夫人聚一聚。 为了让祁霖玉带着她去邯州吗?这些人也真是费尽心思。 祁霖玉沉默着,表情显得有些晦涩不明。目光仿佛不经意间从一直安安静静,面带笑意地坐在那里没有说话的沈雀欢身上掠过。 “你们先在京都里住上几日,我明日去和父亲商量一下,如果要走,恐怕时间要往前提一提,十月初的话,往巾州去路有些不好走。” 祁霖玉的话像响捶,一下子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沈雀欢也有些意外,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被祁霖玉温润的回视过来,“你前些日子还和我提过要去给孟夫人敬茶,我想着你现在身子不宜车马劳顿,准备今年去邯州过个年,看来还是事与愿违,只能等有机会带你去躅国敬见了。” 屋子里众人半晌都没有说话,只是沈雀欢的表情微微有些僵硬,什么叫做“你现在身子不宜车马劳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308:居心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迦玉斋的小厮常禄进来禀报道:“王爷,西亭侯带着夫人前来拜见王爷、王妃。” 西亭侯就是淑阳郡主的儿子何文信,前不久继承了老西亭侯的爵位,现如今是京都年纪最轻的侯爷。 众人闻言纷纷站了起来,祁霖玉让常禄请人进来,招呼曹东亭和孟益:“又不是外人,估计也是听说了邯州灾民的事儿急着过来。” 坐在孟益下首的梅氏以及曹东亭下首的叶小莲一同站了起来,梅氏说:“民妇和叶妹妹还是暂且回避为好。”梅氏看向沈雀欢:“来时姑母为王妃准备了礼物,不如烦请王妃移步,与民妇和叶妹妹去墨竹轩坐一坐?” 沈雀欢唇角微微牵动,“好!” 看向祁霖玉,露出一丝浅淡而和煦的笑意,如同三月里的好春光。 祁霖玉失笑,吩咐秋晓:“给王妃把披风穿上。” 秋晓嘴边含笑,觉得她们家王爷表现的太好了,虽然连秋晓都觉得王妃这种体质穿披风,有点太夸张了。 何文信带着陈佩芯走进院中的时候,恰巧见屋子里前后走出来三个妇人,虽然刚才认亲礼上何文信不在,这三人他一个都不认识,但从气质上看,何文信还是准确无误的朝着沈雀欢的方向行了一礼。 “何文信见过王妃。”身后的陈佩芯也跟着行礼。 沈雀欢还礼,“长亭侯里面请。”看向陈佩芯时,心底一亮,忽然说:“长亭侯夫人,不如同妾身一起,去墨竹轩坐一坐。” 有外人在,梅氏和叶小莲就算有话,也会斟酌着出口吧。 陈佩芯自然乐于前往,于是一行四人朝着迦玉斋西南角的墨竹轩走去。 “当时王爷要修迦玉斋,朋来号一百七十七家商号往京都送那些花香雅树,古玩珍品,王爷直挑拣了半年光景,在千余件物品里只挑了十来样。”一路上都是梅氏在说话,她是个长袖善舞的女人,每一个姿态都恰到好处似的。“那时候民妇还不明白这挑东西的难处,如今身临其境才明白,王侯勋贵之家的底蕴根本不是靠装饰的,就瞧那一排护园树,没有几十年也有十几年了,这满园的花草,随便挑出来一样,都能装点花厅了。” 叶小莲附和着,“满京都的勋贵,哪有能和靖安王府相提并论的,就像刚刚一路走来的廊灯,别说百余盏的挂在外边了,就是能挂上一两盏,都算是富贵人家了。” 对这样的话题,沈雀欢是完全没有能力接茬的,她才刚嫁过来一天,新奇度并不比这些人少,反倒还要摆出一副主人的姿态,简直太为难她了。 侧了侧头,瞧见一直安安静静的陈佩芯,心想,她姐姐是何等厉害的人物,亲妹妹竟然是个涉世未深的模样。 快到墨竹轩的时候,几个小丫头围在树底下正在拿杆子挑着什么东西,常禄瞧见连忙走过去呵斥:“放肆,王妃来了还不伺候着?” 小丫头们吓的差点把竹竿扔出去,纷纷跪地告饶,“奴婢该死,树上有一窝燕子,太吵人了,以夏姐姐吩咐让把鸟窝摘下来挪个地方。” 沈雀欢听了眉头微蹙,视线朝着那树枝深处的方向,果然看到了一团窝巢,已经被竹竿捅的出现了豁口。 陈佩芯的声音轻轻的从身后传来:“王妃,能不能把那窝雏鸟赏赐给臣妇。”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树间,满是怜悯。 “不行。”沈雀欢也望着树枝深处,出口的话让身旁三位妇人均是一愣,不明白她为何会拒绝的如此干脆。 陈佩芯刚刚只是出于不忍才开了口,如今已知逾越,连忙福身道歉:“是臣妇无礼了。” 沈雀欢朝她澄澈的笑了一下,“若是把鸟窝送给你,母燕归巢要去哪里寻孩子呢?” 陈佩芯不由吃惊的抬头,却见沈雀欢踱步朝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将披风解了下来,交给了身边的秋晓。 常禄忙上前道:“王妃,是小人管教不力,望王妃恕罪。” 沈雀欢也不多说,对着跪在地上的一个丫鬟说,“把你的头绳解下来给我。” “……奴……奴婢?”小丫鬟仓皇的抬起头,却被常禄一个眼刀刮醒了,七手八脚的把头绳给解了下来。双手递给了沈雀欢。 沈雀欢仰着头看了一会儿,忽然纵身一跃,脚在树梢上一个借力,直接半蹲在了树杈上,那一窝雏鸟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她擎着身子,别扭的在鸟窝边上鼓捣。 底下的人全都倒抽冷气。 常禄一个激灵就跑到了树下,做出一副双手接捧的姿势,好像生怕王妃会从树上掉下来似的。 秋晓拽了他一把,用眼神示意他“别大惊小怪的” 梅氏等人里,只有叶小莲见识过沈雀欢的真本事,却也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晃的一愣,梅氏的目光闪烁不定,神情变得有些复杂。 陈佩芯则有些看傻了,枝桠被风吹动,秋叶拂过肩头,脑子里忽然出现出嫁前姐姐同她说的一句话:“除了沈雀欢,沈家其他人都不必放在眼里。” 她以前也听过沈雀欢的一些事,可隐隐猜测、道听途说,和真正的看见,却是截然不同的。 沈雀欢用头绳修好了鸟窝,直接从树杈上跳了下来,常禄吓的半死,在沈雀欢跳的时候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沈雀欢笑着把他拉起来,关切说:“过两天你就习惯了。” 常禄:“……” 沈雀欢拍了拍手上的土,由秋晓帮着整理了一下衣衫,对地上跪着的丫鬟说:“心静耳自清,你们觉得吵,回去抄十遍心经吧。” 小丫鬟们早吓傻了,诺诺的称“是”。 沈雀欢却没有提命令她们来的罪魁祸首“以夏姑娘”,沈雀欢心想,这才嫁过来一天,还真是和这个以夏对上了。 到了墨竹轩里坐下,小丫鬟们鱼贯的走进来,手里端着泡着桂花的水给大家净了手,又有不同服饰的丫鬟端着托盘走进,上头放着的却是之前提到过的枣肉桂圆。另有丫鬟端来点心、拼盘、水果等小吃,简直络绎不绝。 忙乎了一阵,花厅里就剩了三个身着竹叶青色服饰的丫鬟伺候,其余众人有条不紊的退了出去,秋晓告诉过沈雀欢,着茶色衣服的丫鬟是二等,只有迦玉斋的二等丫鬟穿竹叶青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309:置身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秋晓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四周,欲言又止,沈雀欢沉得住气,知道秋晓计较的是什么。 出嫁之前和申嬷嬷学规矩不是白学的,王妃宴客的时候,屋子里至少有一个一等丫鬟。 沈雀欢看向梅氏,果然从她眼里瞧出了一丝不快,似乎比她更知道有什么人该出现而未出现在这里。 原来,是为着以夏来的?沈雀欢倒是好奇起来,究竟这个以夏有什么背景,敢第一个站出来挑衅当家主母,敢耍性子在差事上撂挑子,受了罚还有人来帮着解围? 梅氏从丫鬟手里接过一个盒子,走到沈雀欢身边双手递上:“这是临来京都之前姑母交给民妇的,说让民妇亲手交给王妃。” 沈雀欢起身,双手接过,打开来,是一只祖母绿的手镯,沈雀欢这种不识货的人,都看的出这东西有年头,是可以当作传家宝的物件。 沈雀欢将盒子郑重的盖起来,福身道谢:“还请孟小夫人替本妃谢过孟夫人。” 梅氏忙扶住:“这可不敢当,王妃贵为千金之躯。”说着,眉宇间似有动容,“姑母碍于身份不愿进京,虽然不能亲眼见到王妃,但知道王妃与王爷伉俪情深,想必姑母此去躅国,亦无憾了。” 沈雀欢知道刚刚祁霖玉在正厅的那番言辞,让这些人偷鸡不成反失米,沈雀欢虽然心里也觉得应该去邯州看望孟夫人,但是祁霖玉说出的话,沈雀欢就绝对不会在外人面前去质疑。 梅氏见她眉眼淡淡的笑,根本不来接自己的话茬,怔了怔,用帕子掩了掩眼角:“瞧我,让王妃见笑了。” 不知是不是梅氏故意,掏出帕子的时候一个荷包从手上掉了下去,身旁的丫鬟连忙拾起来,梅氏略显尴尬的说:“这是姑母让民妇带给以夏姑娘的,刚才民妇想着私下里给她,一直没见到她的人,所以……” 沈雀欢笑不见眼底,坐回椅子上,一副长叹的样子:“本妃刚嫁进王府,倒不知以夏姑娘和孟夫人还有渊源?” 梅氏:“以春姑娘和以夏姑娘都是从姑母那儿过来的,是有一年水患闹灾荒时姑母捡回来的孩子,后来王爷在五峰山养伤,都是由以春以夏两位姑娘侍候,之后便也跟着王爷回了京都,一晃已经快十年了。” “是么?”沈雀欢故作惊讶的样子,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应对:“十年可是够久的了。” “其实,这两个丫鬟能来京都,也是荣王爷授意,那时候靖安王爷后宅清冷,荣王爷便让夫君为靖安王爷寻找躅国美女充实后宅,姑母怕夫君办事不牢靠,寻一些品性不端的给王爷,坏了王爷的清誉,便做主把这两个丫鬟送过来做通房,不过回京后王爷把心思放在了朋来商号里,天南海北的跑,好几年都没有在京都常驻,于是就把这两位姑娘给耽误了。”梅氏像在唠嗑似的,将这样一番话笑着说了出来。 连一直安安静静的陈佩芯都有些忧虑的看向沈雀欢。 梅氏八面玲珑的模样,笑容里无懈可击,半晌,神情又忽然局促起来,为难的说:“这次姑母让民妇过来,其实还有个不情之请,也是关于这两个姑娘的,她们年纪也不小了,姑母说姑娘家家都被她给耽误了,所以想让王妃为这两个孩子做主,问一问她们的婚事,这也是姑母的一桩心事。” 不是“给她们说一门婚事”,而是“问一问她们的婚事。” 沈雀欢为难的看了看梅氏:“这件事本妃会放在心上,毕竟是跟着王爷的人,还要看王爷的意思。” 梅氏不由略有些失望,如果靖安王真的看中这两个丫头,早就收了房了,前些日子以夏写信过去让孟夫人帮着做主,孟夫人本是一口回绝的,是她觉得这件事有转寰的余地,才请示了姑母来探一探王妃的口风,毕竟王侯勋贵之家这样的事很是平常,静安王后院空置,主母多会寻一些体己人拴住夫君,给靖安王贴身丫鬟一个晋升的机会,其实对沈雀欢来说,未尝不是笼络人心的手段。何况以夏身后还有孟夫人,她以为沈雀欢一定会卖孟夫人这个面子。 心里到底有些不甘心,想了想道:“从前靖安王府没有主持中馈的主母,所以才耽误了两位姑娘,现在王爷有了王妃,想必……” 梅氏话音未落,门前忽然人影一晃,一下子栽进一个人来。 除了沈雀欢,其余众人全都惊的站了起来,只见花厅地上趴着穿橘色衣裳的一等丫鬟,她扑倒在地后,门前恭恭敬敬现出又一个身影,众人看着都以为是个男人,正是刘二英。 屋子里三个穿竹叶青衣的二等丫鬟,就要上前去扶,秋晓一声断喝:“放肆,王妃面前规矩何在。” 三个二等丫鬟均是僵立在场。 刘二英朝沈雀欢恭敬行礼:“禀王妃,此人在门外偷听。” 那人惊恐的抬起头,跪起身辩道:“奴婢没有,奴婢只是侯在门外等候差遣。” 梅氏脸色都变了,这人不是以夏还能是谁。梅氏又恼又气,对上以夏的眼睛,冲她摇摇头,做了个少安毋躁的眼色,然后唇角含了一缕恰如其分的笑意,对沈雀欢道:“以夏从来办事牢靠,许是有什么误会吧。” 沈雀欢凝眸看了以夏一眼,论姿色和气质,的确有孤傲的资本,她没什么表情,对陈佩芯抱歉道:“让侯夫人见笑了。”说罢,吩咐以夏和刘二英下去。 以夏表现的再坚强,眼睛里还是蓄满了泪光,她忍不住抬了眼去看沈雀欢,只见上头坐着的人,云淡风轻的模样,她分明坐在眼前,离自己不过五步之远,却像是站在一个她一辈子都不可能企及的高度之上,以夏心情骤然难过起来,想要说什么,沈雀欢抬手打断她,“有客人在,你先下去。” 简洁干脆,不容置疑,带着主母该有的冷漠疏离,却像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在以夏的脸上,入府十年,她从来都没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卑微。站起身,狼狈的退了出去。 沈雀欢忽然就生出了一丝烦躁,今日这事闹成这样,陈佩芯要是嘴严的还好,否则明日定要传的满京城人人皆知。 许是心有所感,抬眸时,就见陈佩芯遥遥对她投来一个微笑,那微笑坚定诚挚,似乎在对沈雀欢保证什么。 这笑容却让沈雀欢越发透不过气来,她忽然理解了祁霖玉这些年的冷漠和无情。 成为靖安王妃的一日一夜,她最先看到的“鼓励”竟然来自于素未有交集的陈佩芯,她的男人这些年,会不会每一日都是这般度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310:心累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从墨竹轩回合欢院的路上,沈雀欢没有坐轿,让秋晓和刘二英陪着她走走,其余人远远的跟着,低眉顺目。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前头清了路,一路走来,主仆三人没有遇到任何奴婢。 沈雀欢度过这漫长的一天,简直是腰酸背疼腿抽筋,衣服就换了三次,面对任何人都端着一张脸,感觉脸上的肉都要僵了,比快马飞奔三百里还累。 老安人说的可是真没错啊,做媳妇和做姑娘完全是两码事,在沈家,动辄甩脸色撂挑子,有恃无恐的得罪人,遇到不喜欢的直接耷拉下眼皮,谁都看得出她气有多不顺。虽然做了王妃之后,她大可以我行我素和从前一样,可不知怎么的,现在做什么事都站在祁霖玉的角度,心态转变之快,沈雀欢都始料不及。 可有些事她能和祁霖玉一个立场,但原则性的问题,她半点都不想让步。 “二英,你查到陆兮若被关在什么地方吗?”沈雀欢侧头问。 刘二英:“府里人都不知道这个女人去哪儿了。” 刘二英这两天和那些侍卫小厮混的铁熟,比秋晓她们如鱼得水多了。昨天一个晚上就打听到了陆拂生的下落,可是这个陆兮若被祁霖玉弄到哪里去了呢。 秋晓憋了一路,犹犹豫豫的问:“王妃,您难道真放任这个以夏不管?” 沈雀欢“嗤”了一声,唇边的笑意让人望之生怯:“你一会去吩咐以春,凡在府里伺候五年以上,至今没有婚嫁的一等丫鬟,明日午膳后到合欢院,我有事要问。” 秋晓听她主子这口气,就知道已经有了主意,扬声应了一声:“唉!” 刘二英却对以夏的事情不以为杵:“男人沾花惹草那是天性,这种事情打压肯定治不了根本,你看看石康,那么老实的一人儿,四年前误事儿不就是因为他把相好的藏在了城里,被东……被有心人给探见了吗?所以我说,你对男人还是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能像……不能像你姑姑那样专制。” 沈雀欢乜了她一眼,不想说话。沈雀欢觉得在对感情忠贞的问题上,她完全遗传了她娘的专制。 回到合欢院,祁霖玉还没有回来,沈雀欢洗漱换装,红芷趁机领了合欢院的几个丫鬟进来见礼。 打头的是甄妈妈和廖妈妈,其次是四个二等丫鬟,穿着蜜色秋袄,年龄都在十三四的模样,名字以花为意,分别叫慈菇、铃兰、木笔、鱼葵。 合欢院丫鬟虽多,但品级高的也只有这几位,祁霖玉想的很周到,这些人想必也都过了他的眼,沈雀欢自然没有再筛选一次的必要。 几个丫鬟给沈雀欢磕了头,接了打赏,便退了下去。 甄妈妈说:“老奴从前帮着满粟姑姑分管内院,满粟姑姑告老之后,就由老奴协管着后院事宜,日前王爷给了老奴恩典,让老奴将后院事交接给王妃后,便准老奴去侍奉满粟姑姑。” 沈雀欢点了点头,“既然是王爷的意思,那本妃就顺着王爷的意思办,只是说要交接,您老人家也不能全都撒手不管,这样吧,廖妈妈原本也是靖安王府的人,这些日子让她在您身边学着,您看可好?” 甄妈妈连称不敢,“这原本就是老奴的本分。” 甄妈妈走后,红芷又把这一天里发生的事挑重要的同沈雀欢说了。无非是府中针线、膳食、礼程等处的总管,来寻沈雀欢示下。 后天就要三日回门,礼程早就拟好了单子,就等王妃添减定数,还有针线和膳食,这两件都需要沈雀欢亲自过问,就像今早的一席早饭,沈雀欢只吃了清粥和馒头,小菜一口都没动,伺候膳食的人瞧王爷的脸色都快阴出水了,好在午膳的时候有荣王爷在,席间一派其乐融融。 最抑郁的就数针线房了,王爷的衣服都有朋来绣铺裳月楼定制,府里头只做一些针头线脑的东西,但也有专门为祁霖玉缝制贴身衣物的奴婢。可王爷今早却派人示下,不需要针线另做中衣了,她们惶恐之余,总得请示一下其他贴身衣物的制备变化呀,这马上可要到年节了。 “明天晚饭之前见吧。”沈雀欢没精打采的,一会儿功夫明天整日的时间都排满了。 正说到这句,祁霖玉进了门,“什么人需要你耽误饭食的功夫去见?” 屋子里的丫鬟都退了出去,只留了秋晓在一旁照应,沈雀欢一边起身一边说:“针线、膳食、礼程。”沈雀欢言简意赅。 祁霖玉转身吩咐秋晓:“你去见一见就行了,以后这种事情不必劳烦王妃。” 秋晓吓的连忙垂首:“是,王爷。” 沈雀欢身边这些人也就刘二英见了祁霖玉不打杵,她看着好笑,示意秋晓先下去,走到衣室帮祁霖玉取了件常服出来。见他这会儿功夫已经脱了外衫和鞋袜,歪到床榻上去了。 这样的祁霖玉还真让人刮目相看,沈雀欢走近,看到他眼角眉梢的疲色,将想问祁霖玉的几件事都往后靠了靠,走过去在床边坐下,问:“真的不准备去邯州吗?” 他们原先虽然没有打算到邯州过年,但回门礼过后,却是有意要抽空过去的,今日被孟益弄巧成拙,可沈雀欢总觉得,以祁霖玉的性子,还是要去一趟的。 “这件事我已经同父亲说了。”至于荣王是什么态度,之后又要怎么去做,祁霖玉没说清,沈雀欢便也没问,这件事也相当于不用她再操心了。 祁霖玉伸手揽过她,两个人在楠木床的大靠枕上并排坐着,沈雀欢有些不自在的枕着祁霖玉的肩膀,从最初的僵硬,一点点适应,最后慢慢的放松下来,发现,这真是一个很舒服的姿势。 “听说你今天在墨竹轩不痛快了?” 沈雀欢的反应平静极了,晚上的事就算别人不说,常禄也会同常贵禀报的。沈雀欢没否认,“嗯”了一声,祁霖玉肩膀轻颤,似是在笑。 沈雀欢吃不准他到底是真的无所谓,还是故意装出来的随意来宽慰她,有些话沈雀欢还是不想憋在心里,“王爷。” 她声音淡淡的,在舒服惬意的暖帐里,在男人的依偎下,音线并没有随着气氛变得柔软,反倒有些硬邦邦的。 “有件事臣妾得与王爷讲明白。” 祁霖玉环着她的大手,开始在女人腰间不老实,声音醇厚的“嗯?”了一声,有些调笑的意思。 沈雀欢眸色不改,不急不徐的说:“王爷从前有过几个女人臣妾管不着,但成亲之后,王爷最好还是洁身自好,身边那些闲花野草……唔……” 说到情急之处,直接被男人压住,堵住了嘴巴,一番霸道专横的亲吻过后,祁霖玉松开她唇齿上的禁锢,但整个人还半压在女人的身上,支肘托腮,笑的不怀好意:“这时候说洁身自好,是不是有点煞风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311:磨合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巳正时分,合欢院。 已经在院子里等了快两个时辰的以春,悄悄问红芷:“王妃当姑娘的时候也这么晚起床?” “哪会,王妃每天早上卯初起还要练功呢。”虽然卯初也绝非早起,但像今天这样,直睡到烈日当空,还真是头一遭。 以春表情里透着浓浓的担忧:“是啊,王爷每天可都是五更起的。”那么严于律己的人,今天这是怎么了? 红芷从荷包里拿碎银子,塞到刘二英手里,她们正在赌王爷王妃几时起床,刘二英是当之无愧的赢家,红芷输了二两,秋晓、金杏、银杏都输了四两。 向来对她们管束严苛的廖妈妈,此时不仅不责怪她们,反而笑眯眯的嘀咕:“那锅参鸡汤得一直温着才行……” 内室里沈雀欢正坐在绣墩上对镜蹙眉,镜子里正照见祁霖玉吊起的唇角,沈雀欢没好气的回头,压着声斥了一句:“都怪你。” 手掌捂着颈下方寸,那里有昨天晚上祁霖玉弄出来的一块儿红印,无论怎么用衣服遮,都是遮不住的,沈雀欢甚至都能想象得到,一会儿红芷她们进来了,看到她脖子上的因子,该是怎样的表情。 而且她全身酸疼的厉害,一想到昨晚祁霖玉的蛮横,沈雀欢脸上就忍不住的发烫。关键是,昨天的那番“洁身专一”的言论每一次从她嘴里说出来,都被祁霖玉用吻给打断,沈雀欢赌气的想,刘二英说的真没错,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男人一样色。 沈雀欢觉得在午膳之前把这件事掰扯明白,她就坐在绣墩上转了个身,对着支肘斜躺的祁霖玉,一本正经的问:“前天晚上,你不是说……你不是说你是……那个第一次吗?” 祁霖玉忍着笑,“嗯”了一声。 “我不信。”沈雀欢瞪着眼睛,申嬷嬷早就告诉过她,别说是宫中的皇子了,就算王侯功勋家的王爷世子,到一定的年纪,怕他们血气方刚到外面去胡闹,都会挑选一两个丫鬟安排在屋里,俗称“开蒙”。 祁霖玉都已经而立之年了,她才不信这男人过去十几年里都在吃素。 祁霖玉心里暗笑,成亲之前他就发现沈雀欢对男人的专一有一种执拗的霸道劲,他不仅不讨厌,还很喜欢,一想到她像防贼一样的防着对他虎视眈眈的女子,心里就更加熨帖了。 “我从前不是被封了内力吗?”祁霖玉循循善诱的提醒她,“受惊受吓都要病几天,何况是做那种事,亏得我这几年才遇上你,要是早些年,就你这股子媚劲,啧啧啧,我就算不死也得耗掉半条命。” 沈雀欢又气又急,上前一把捂住祁霖玉的嘴,瞪着眼睛,好像不敢相信刚才说出那番话的人,是这个万年冰山。 祁霖玉顺势将沈雀欢的手握在掌心,忽然一本正经的道歉:“昨天委屈你了,我从前不在意身边的这些丫鬟,没考虑到那么多,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你直接寻个错处打发了就是,至少在这个宅子里,我能任你随心所欲。” 他这么说,反显得沈雀欢小心眼了,女人撇了撇嘴,“你不说,我也要发落几个的。”梗着脖子,一副理应如此的模样。 祁霖玉不出意外的笑了起来,自成亲之后,沈雀欢发现祁霖玉的笑声也多了,他好像一夜之间变了个人一样,沈雀欢有时候都有点难适应。 沈雀欢去洗澡的时候,祁霖玉一件一件的穿着自己的衣服,沈雀欢成亲前一共做了两件中衣,祁霖玉今天穿的这一套还不如昨天的,袖子里露出小半截手臂,好在肩宽和裤长是合适的。 祁霖玉对着镜子苦涩摇头,笑着把外面的衣服穿戴整齐,才唤了丫鬟进来整理。红芷和银杏去帮沈雀欢洗澡,沈雀欢遮遮掩掩的说不用,把俩人赶了出去,红芷和银杏端着洗漱的东西面面相觑,祁霖玉却压着嘴角,走过去随手接了银杏手上的托盘,丢下一句:“你们退下吧。”自顾自进浴室里面去了。 红芷和银杏脸上瞬间红透,连忙退了出去。 真的收拾妥当,已经到了午膳时间,趁着丫鬟们在摆箸,沈雀欢草草看过以春拿来的管事名单,时不时的问两句,余光瞥见祁霖玉走进餐厅,沈雀欢故意漫不经心的好奇:“原先的陆侧妃现在住在哪儿?哦,就是巾州陆家的那位。”她看着以春,其实真正在意的是祁霖玉的反应。 “啊?”饶是以春沉得住气,也不由自主的朝祁霖玉的方向看了一眼。 沈雀欢原本心里就有数,见她踌躇,忍不住也在心里踌躇了一番,侧过头,发现祁霖玉正好整以暇的望着她,沈雀欢瞪过去,意思是,“怎么?不能问吗?” 祁霖玉觉得此时的沈雀欢就像个警惕的刺猬,满身的小尖刺,他苦笑着摇摇头:“那人做错了事,关在荣王府的颐波庵,落发为尼。” 轻轻浅浅的一句话,沈雀欢始料不及的愣住了,半晌,试探着问:“难道……是因为那年正月,她在望京楼……” 顶撞了自己? 祁霖玉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起身牵起她的手,一同来到餐桌边,顺便吩咐了以春一句:“以后王妃问到什么,直说便是。” 以春连忙告罪。 沈雀欢反倒不好意思了,“这不怪你,你先退下吧,午膳后还有事吩咐你。” “是” 沈雀欢顺便也让餐堂里其他丫鬟退了下去,走到祁霖玉身边坐下,有点小心翼翼的望向他:“王爷生臣妾的气了?” 祁霖玉没好气的夹了一块儿酥肉送到沈雀欢嘴里,嗔怪:“你从前想问什么从来不藏着,现在反倒要拐这个弯,你当我不知道刘二英每天帮你去打听消息,她要是靠得住的,也不会直接去问甫占。” “……”沈雀欢扶额,这个刘二英,问甫占那不相当于直接问祁霖玉了吗?不过看祁霖玉的样子倒没有真正怪她,沈雀欢悻悻的,“那一会儿我在正厅里给丫鬟们训话,你坐屏风后头听着。” 虽然不知道女人又在耍什么小心思,但祁霖玉很没脾气的答应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312:三条路(上)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午膳过后,趁着日头正好,沈雀欢就在茶厅外的院子里,见了以春等人。而祁霖玉,则穿了一套浅紫色的家居服,在茶厅西角的躺椅上悠哉悠哉的看书、品茶。 一等丫鬟里没嫁人的不算多,加起来也只有十几个。她们穿着同样规格的衣服立在院子里,但依照各自分管领域的不同,服饰的颜色亦略有区分,这可能也是为了方便让那个冷清寡兴的王爷更容易辨识。 以春、以夏、以秋、以冬四人算是府中规格最高的奴婢。 以春无疑是这四个人里的大姐大,雷厉风行,办事牢靠,满京城恐怕也只有皇宫里才能找得出与她水平相当的大丫鬟。她让满府奴婢心悦诚服的一点是“以身作则”,进府近十年,可能也只有今天早上在饭厅里得了祁霖玉一句埋怨。但人都有弱点,阖府都知道以春心软、顾念感情,有人犯了错她或许会板一个月的脸色,却不会真的拿板子打人。 但有些人并不是一句“心悦诚服”就能收拢住心思的,以春说白了,输在了脸皮不够厚,拉不下那个脸来。 特别是对以夏。 这两个人一同进府,一样的速度升职。没有分府的时候以夏并不得赏识,因为她那矫情的性子实在是很不讨喜,祁霖玉又是个一年里有十个月不在家的主子,所以那几年她没少被人穿了小鞋。 分府之后上头没了管束,以夏再不用夹着尾巴过日子了。又因为她诗文书画都很精通,被派到祁霖玉用来会客的迦玉斋,从此,她那股被压迫久了的心高气傲劲儿淋漓尽致的释放出来。 祁霖玉是个极其护短的人,只要以夏没有在外人面前做的出格,对于她的那些小姐脾气,祁霖玉在不烦的时候都是视而不见的。以至于有些刚进府的小丫头都分不清她和以春到底谁是说的更算的那一个。可视而不见和放纵信任之间悬着一条深深的沟壑,以夏以为她迈的过去,所以丢掉了那根叫做“本份”的安全索。 以秋和以夏截然相反,以秋看起来瘦削纤弱,是府里的医娘,住在白行止客居院落旁边的小院子里,算是老神医的半个徒弟,是个勤学苦干任劳任怨型的奴婢。不仅沈雀欢第一次见她,就连府里的许多二等丫鬟都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据说她因为胆子小,在祁霖玉面前打碎过茶碗,才被分到了活计重的药房,她整日就以药为伴,同样是一亩三分地,每次祁霖玉去找白神医的时候,以秋不仅不往前头凑,还很是刻意的避开,生怕再触了这位的霉头,让她再滚到别处从新开始。 所以来到合欢院后的以秋,紧张的就像跑了两公里,汗顺着鬓角往下不住的淌,隔一会就要用帕子擦一擦。 以冬和沈雀欢是最熟的了,在邯州的那些日子都是以冬在照顾她,以冬虽然不知道她是江浅,但绝对知道她身上有秘密,包括伤疤和被刻意掩藏的武功套路。 沈雀欢站在台阶底下,她个子高,就那么平平的站在一起也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和所有贵妇不同的是,沈雀欢在面对多人时总习惯姿态闲适,双手背后,说到认真的时候会很无意识的踱起步子。 刘二英看的明白,这神态其实和她每次盯着士兵校场操练时一模一样。 沈雀欢自以为很亲民的举止,却实实在在的给了众人极强的压迫感,连以春从始至终都是恭敬的半垂着脑袋。 沈雀欢是个习惯于开门见山的人,她今天找这些人过来只有一个目的,所以一出口就直奔主题:“本妃初来,府中事务繁重,本妃原打算过些日子等适应下来再过问府中事宜,但昨日孟小夫人前来,说府中因无主母主持中馈,导致众位未能在好年龄上得以婚配,既然这件事如此刻不容缓,本妃只好今日叫各位过来,询问一番。” 沈雀欢顿了顿,瞧见以春等人低垂的脸上浮现起惶恐,后头站着的几个甚至面面相觑,脸色青白。 谁都知道新官上任总要有三把火要烧,可这第一把火竟然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她们给摊上了?这算怎么回事儿啊? 沈雀欢神色不变,等她们诧异够了,再次恢复到摒气凝声的样子,沈雀欢才继续说道:“这件事不难,总归只有三条路选,第一,与靖安王府的侍卫或小厮结成连理……” 她话音未落,许多人都仓皇的抬起了头,这王妃到底在做什么?这种事情怎么能够大庭广众,以这种形式同她们说? 沈雀欢顿了一下,不由放缓了口气解释道:“本妃没有别的意思,只表明了本妃在这件事上的态度,本妃和你们无怨无仇,只会尽全力的帮你们,希望你们也收起猜忌怀疑,本妃喜欢开诚布公的说话,你们迟早也都会习惯。” 话末,沈雀欢扫视了众人一圈,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仍垂着脑袋,其他人都已经出于本能的抬起了头,沈雀欢话里话外都有“商量”的意思,虽然言辞很霸道,但她们感受到了“尊重”。 沈雀欢言归正传:“刚才本妃说的第一条出路,想必你们也听明白了,首先本妃会让人将阖府上下所有到了适婚适嫁年纪的人,统筹成名册,其次会分派府中的管事妈妈专门负责此事,征询男女双方的意见后为众位找到最合适的夫婿。另外,”说道这里,她语速又降了下来,用很慎重的口气,接着道:“凡夫妻二人同在靖安王府为奴的,本妃允诺,所生子女可以脱离奴籍,赏田亩入农籍,可科举可征兵,愿意留在王府的,可到商铺里学工。”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就连在屋子里伺候祁霖玉喝茶的甫占,都不由朝王爷的脸上睃了一眼。 王爷只是在看书,好像外头发生了什么,全然不知。 甫占想:脱奴籍?这在大樾国任何一个王侯功勋之家都是闻所未闻的,忠仆往往都是世仆,全家老小都拴在一块儿,培养世仆往往需要几十年的功夫,宅里的底蕴和这些世代忠仆也关联甚深。 屋外议论声有点乱,然后听见甄妈妈的声音:“王妃,老奴僭越,不知脱离奴籍之事,王爷是否答应?” 甄妈妈是个谨慎的人,连她的语气都有些变调,可想而知这个想法有多让人感到难以置信。 就听沈雀欢毋庸置疑的道了句:“在这件事上,本妃可以替王爷做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313:三条路(下)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原本这句话并不能让底下的人打消顾虑,可沈雀欢静默如树地站在那里,诚挚又坚定,令这些人渐渐被感染似的,须臾便安静了下来。 半晌,沈雀欢继续道:“第一条路你们好好考虑,如果家里已经说好亲事,或是不想在府里结亲的,还有另外两条路选,第二条路,本妃会指派专门的管事妈妈,将田庄、商铺,非奴籍适龄男丁且有意求娶王府奴婢的名单统计成册,规律事宜同第一条,但子女户籍的问题,王府不会过问,子女日后想要进府或是进得商铺,需要经过与外界同等的标准考核,这也是与第一条路不同的一点。” 说到这儿,底下的丫鬟听没听明白暂且不提,但甫占的眸子里忽的一簇,竟不由自主的朝紧闭的窗棂望了一眼。 而就在此时,目光仍落在书页上的祁霖玉,嘴角挑起了微不可查的弧线。 因为有了惊世骇俗的第一条作为铺垫,一等丫鬟窃窃的议论声并没有持续多久,而且大家静下来之后看着沈雀欢的目光里多少带着一丝期待,都想知道第三个可选项是什么。 沈雀欢还像刚刚那样的姿态站着,表情不变,可不知为什么,在什么都没变化的状态下,大家瞧她的气场,从和煦的春风转化成了清冷的秋雨,场面一时间有点瑟瑟,这让大家浑身都谨慎起来,支着耳朵听这第三选项。 不同于前两条,沈雀欢说第三条的时候声音缓慢,清澈中带着一丝威严:“第三条,算是捷径,众所周知,王爷后院不满,子嗣空虚,如果想留下来伺候王爷,本妃愿意给她指一条明路。” 此言一出,就连一直垂首的以春都“嚯”的扬起脸来。以春不是个蠢人,这两天看到她和王爷的相处状态,怎么会不知道王妃骨子里的那点独占欲。 可她此时分明又是开诚布公的姿态。饶是以春能够察言观色,也猜不明白王妃究竟想做什么。 而屋子里从始至终都在看书的祁霖玉,终于将视线从字里行间移开方寸,盯着地砖上的一块花纹蹙起眉眼。 沈雀欢也不待大家细想,吩咐秋晓、金杏、银杏,站到前面去。 “你们要是已经有主意了,就分开站好,选第一条路,站到秋晓身前,选第二条路站在银杏身前,选第三条路站在金杏身前。如果一时想不明白,可以站到外侧,本妃可宽裕三天时间考虑,本妃精力有限,这样的事情只会处理一次,也会亲历亲为监督把关,以后每年也会分派管事妈妈分管代劳。由于此事是本妃掌管王府的第一个章程,本妃允诺,凡此时站列者,本妃自拿体己,赏添箱银子一百两。” 饶是靖安王府的奴婢,也没有谁得过一百两这么多的添箱,王府里现在的规制,一等奴婢出嫁主子添箱都是三十五两。 以春表情已经由最初的镇定转成了慌张,她从不认为王妃是个好拿捏的主子,却也实在想不到,王妃能在第一天便定下这么大一规矩。 但以春到底是这些人里的表率,虽然她原本也不会为了一百两银子为自己的终身做决定,可这个时候王妃需要有个人站出来履行并信服她的权威。 以春暗自咬了咬牙,率先站到了秋晓身前。 气氛一时僵硬,但随之而来的便是簌簌的挪动声,以春感觉有人站在了自己身后,也有人站在了自己的身侧。她转头看了一眼,以秋竟然站在了银杏的身前,而且她一紧张就流汗的毛病好像暂时不在了,鬓角边干干爽爽的,带着那么股的坚韧劲儿。 再朝身后看,以冬赫然在列,正要抽回目光,却被那个最为熟悉的身影蛰了一下。以春心里“咯噔”一声,她看到以夏正抬头挺胸义无反顾的朝金杏的面前走去。 以春想去拦她,可谁都看得出她主意已定,而且因为她这一举动,竟然还有两个丫鬟同样走了过去,以春心中憋闷难言,回首去看沈雀欢,不由一颤——那绝不是一个放松领地的眼神。 众人站好,除了两个家里已经给找好婆家的奴婢站在外侧,其余众人全都站在了队列里,而且目光不约而同全都落在了以夏那边。 沈雀欢的站姿从始至终没有变,她缓缓扫视了众人,神色复杂地看了以夏一眼,收回目光后沉声吩咐:“以春,选两个得力的管事专门负责一、二事项。” 她吩咐的平静,语气不见波澜,以春福身应:“是” 沈雀欢再次看向第三列,目光中闪烁着一种难言的情绪,令她看上去更加不可捉摸,直静默了半晌,沈雀欢问:“三位决定好了吗?” 以夏脖子挺成了骄傲的孔雀,好像心中和她的表情一样,没有一丁点的涟漪,反倒让人有一种“理所当然”的视觉感。 沈雀欢再次收回目光,一抹狠厉悄悄然的从视线中流了过去,只听她突然朝虚空唤了声:“甫达!” 就在众人的错愕目光中,甫达神出鬼没般的已经跪在了阶前。“王妃。” “时逢灾年,以巾州为甚,本妃听闻灾民营里缺少合适的工娘,这三位都是王府培养出来的佼佼,你便辛苦一趟,送她们过去吧。” 以夏等三人闻言大骇,以夏更是脱口而出:“你出尔反尔。” 刘二英早就看不过眼了,上前一巴掌打在以夏的脸上:“放肆!” 沈雀欢纹丝不动,看着以夏脸颊上迅速泛起红肿,一丝血痕从嘴角溢了出来,目眦欲裂的盯向沈雀欢:“你没那个权利,咱们都是王爷的人,还轮不到你发落。” “哦?”沈雀欢忍不住笑了,抬起一只手轻摩眉梢,“金杏,刚才本妃说的第三条路,你替以夏姑娘重复一遍。” 金杏扬头:“王妃说,第三条,算是捷径,众所周知,王爷后院不满,子嗣空虚,如果想留下来伺候王爷,王妃愿意给她指一条明路。” 以夏一字一句的听着,就恍如一盆冷水倾覆而下,直将她从头寒到了脚。 沈雀欢斜起嘴角:“本妃说愿意指一条明路,以夏姑娘以为是什么?” 以夏袖裾里的手忍不住的颤着,却仍梗着脖子重复刚刚的挑衅:“我说了你没那个权利发落王爷的人。” “就因为你是靖安王府的奴才,本妃是靖安王府的主子,才不得不在这儿劳心劳力的发落你。”沈雀欢停了笑,眼眸深沉而阴鸷,一字一顿:“否则,就凭你觊觎我沈雀欢的男人,让你痛快的死,都对不住我如今的名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314:融洽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沈雀欢不想在院子里多留,道了一声:“散了吧。”便转身缓步进了茶厅。 以夏凄厉的反抗,却看到沈雀欢进门的时候,甫占正从茶厅里走出来。 甫占与祁霖玉形影不离,甫占出现在这里只说明一种情况,靖安王爷此时就在屋子里面。 以夏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朝门前疾跑两步:“王爷……救救以夏……” 却被甫占黑铁一样的面色吓住。 甫占根本不去看她,冷眸朝甫达的方向一瞟:“一个奴才都押不住吗?” 甫达肃立:“属下该死。” 以夏怔神的功夫,只觉得胳膊一阵剧痛,甫达单手将人反押,再一抬手人已经拖出去几米远,院子里惊呼一片。 向来眼高于顶的以夏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拖行至院中,另外不知好死选择了第三条路的两个丫鬟,早吓的脱了魂魄,跪地迭声的讨饶。 甫达只拖着以夏出门,那二人对视一眼,认命的跟了上去。 院中未散之人一时间鸦雀无声,脸上的血色消失的一干二净,仿佛一场寒霜骤然降临。 与之气氛迥然的,是屋子里,窗棂之下,茶厅西角的小几旁,沈雀欢正素手为祁霖玉泡茶,袖裾上一朵嵌金秋海棠,在午后的阳光里泛着温软的暖色,皓腕露出一截,晶莹剔透的白玉镯子时而磕碰着叶纹青玉茶碗,水流热腾腾将茶叶冲散,滤过浮沫沉底,如此三次反复,斟出青竹色的一杯。 男人目光停在书页上,在她递过茶盏的时候单手接过,放在鼻端闻了闻,评价了一句:“醋味太重。”然后送到唇边呷了一口。 隔了半会见女人不说话,到底还是抬起头,就瞧见沈雀欢没什么表情的盯着他看。 祁霖玉挑了挑眉,一副询问的模样。 沈雀欢在男人面前毫不避讳自己眼里流露出算计和计较,翘着嘴角问:“你怪我吗?” 祁霖玉探着身子过去,隔着小小的茶几,在女人鼻梁上一刮,“你想说的是你在怪我吧?” 敢情你什么都知道。 沈雀欢目光闪烁不定,最后把头一垂,盯着裙子底下露出的绣花鞋,“她是你的近身丫鬟,她对你存着心思你不会不知道,我不信这几天的事情你没放在眼里。”顿了顿,似乎为了说服自己似的,暗自咬了下唇:“你放纵她,我才会下毒手。” 她此时说的平静,梅氏昨夜当着外人提醒她给丈夫收房时的愤懑和委屈,就像烧开了的沸水似的,在心里咕噜噜冒着泡。 祁霖玉听着,实在是喜欢她这副计较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口中不急不忙地道:“我要是什么都管,你还怎么立威?” 沈雀欢一怔,有点不自信的盯着祁霖玉看,眸子里的光尖锐而冷清,看了半天语气越发硬冷起来:“反正人我也打发了,毕竟伺候了你十年,你要是觉得罚的狠了,背着我给她点贴补也成,但其他的你干脆免谈。别的事儿我让着你,这事儿半点不让。” 祁霖玉把手枕在脑后,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半晌,也板起脸来,悠悠开口:“要不是看她入府十年,凭梅氏来给她撑腰这档子事,她也早就没命了,你反倒还把这当成个事来办,还自己掏银子给丫鬟备嫁妆。”祁霖玉摇摇头,长叹一口气,“是你自己说的,嫁妆钱用你的,可别赖账。” 沈雀欢愣愣的看他。好像从没见过这个人似的。 祁霖玉没好气的翻了个身,继续看起书来,静默的气氛在俩人之间蔓延开,沈雀欢只觉得一阵委屈冲鼻,眉眼都凛了起来,突然,祁霖玉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哀怨的念了两个字:“妒妇!” “……” 沈雀欢脸上一红,不知怎么的,竟没觉得这话难听,反而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容从唇角蔓延到眼角,无缘无故的,就是想笑。祁霖玉的眼睛里也被染上了笑蕴,午后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二人身上镀上了一温润的光。 ※※※ 晚膳之后,沈雀欢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看明日回门的礼品名单,祁霖玉在她身后的迎枕里躺着,女人时不时回头问他一句。 当看到“纱帛十数”字样的时候,忽然“啊呀”了一声。 祁霖玉擎起身子,着急的问了句“怎么了?” 沈雀欢拿手在脑门上“啪啪啪”拍了三下,“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 沈雀欢想到红芷藏着的那块宫纱,原本成亲当夜就要给他看的,结果一件事接着一件事给岔过去了。 沈雀欢连忙起身,祁霖玉拽住她:“到底怎么了?” “大事儿忘了,你别动,我给你看样东西。”沈雀欢出门去找红芷,拿到宫纱后吩咐所有的奴才都在院子中间站着,不得靠近上房,这才放心的关了门凑到祁霖玉身边。 虽然祁霖玉觉得让奴才门到院子里待着实在是多此一举,但难得女人这么慎重,也就没多说什么,看向她神神秘秘摊在手上的东西。“一块儿布?” 沈雀欢压着声:“这是康王谋逆时的赤羽。” 没想到祁霖玉一听此言整个人都坐了起来,把那块布拿在手上仔细看。“哪儿找来的?我都没找到这个。” 沈雀欢:“红芷那天晚上就在街上,她在死人身上扯下来的,而且红芷说,这料子……” “宫纱!”祁霖玉拿过来一触手就知道是宫里的东西。 沈雀欢虽然已经在红芷那里听说,但得到祁霖玉的证实,还是十分激动。“也就是说,这料子只有宫里有?” 祁霖玉眸色晦暗,“王侯功勋里自然也有,但总归一两件,查抄江家的时候搜出来的可是三千件,而且……” 祁霖玉下意识的摩挲着手中的料子,淡淡道:“红色的宫纱上色极难,做成三千件怕并非一朝一夕之功,在用料和司裳宫女方面查,应该能查到线索,毕竟宫纱这种几近绝传的技艺,在司裳局里会的人也不多。” 沈雀欢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能查就好了。” 两年了,江家的事还是一团乱麻,希望这一次能看到曙光。 祁霖玉把手里的宫纱一撕成半,一半收在自己的袖子里,一半让沈雀欢放好,他瞧见沈雀欢略微有些怔神,明白她在想什么,嘱咐道:“宫里的事还是交给我办吧,毕竟宫里有太后,你还是少进宫为好。” 其实沈雀欢在想,要不要将鹰脸图的那件事也告诉祁霖玉呢,可要是说起这件事,必然要说到祁湛,沈雀欢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开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315:回门(上)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次日是回门的日子,沈雀欢和祁霖玉到底没再睡到日上三竿,刚吃了早饭,王长治就到了,后头不知道为何,还跟着个陈许。王长治算得上是沈雀欢的表兄,过来接妹子回门还说的过去,他陈许过来,是不是有点牵强了。 祁霖玉虽然知道长儒和陈许之间的师生之谊,但这小子每次看到沈雀欢时那眼神,是个男人都看的明白。所以待客的时候有意晾了陈许一会儿,沈雀欢反倒没心没肺的亲自给陈许斟了杯茶,问到:“我上次让你问国翁为何会把我认错,你问了没有?” 陈许目光在祁霖玉脸上巡了一下,这人气场太大了,不过在沈雀欢面前他还是故意装出镇定的样子,笑说:“问过一次,但先生好像不怎么高兴,我便再没有问过。” 王长治问沈雀欢:“国翁把你认错成了什么人?” 沈雀欢言简意赅:“江浅” 留下来伺候的人是红芷和金杏,也就是说除了陈许外其他人都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所以此话一出,气氛跟着滞缓了一瞬。 陈许不明所以,祁霖玉却凝眉思忖起来。 等到出门的时候沈雀欢故意落后两步,悄声问祁霖玉:“这个李邦原可是有什么不妥?” 祁霖玉乜了他一眼:“以后这种事你犯不着求着别人。” 沈雀欢不明所以,等到男人下了台阶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自己求陈许问话这件事……有点莫名其妙啊。 待众人坐着轻油小轿出了靖安王府二门,却见门外两辆马车堪堪停稳,第一个下车的竟然是沈家大爷沈赫。 沈雀欢不由去看王长治,王长治嘴角讽刺的一笑,低声:“你男人水长船高了。” 沈雀欢一时没明白这句话里的意思,却见随着沈赫下车的还有二爷沈覃,三爷沈晔,四爷沈濯。承平侯府这一辈儿的成年少爷竟然全到了。 饶是沈雀欢心理承受能力绝佳,看到这样的画面也还是狠狠的错愕了一番。 反倒是祁霖玉云淡风轻,站在原地等着沈家四人进来,寒暄客套了一阵后,沈赫十分热络的道了句:“今日王爷和三妹妹回门,祖父特遣了我们兄弟四人前来接轿。” 话虽说的过去,可这气氛还是有点太尴尬了,不过三房的沈覃到底还是比二房的正常,因为此时沈覃脸红的甚至都要滴血了,看,正常人都觉得这做法太恶心了。 祁霖玉伸手抚上沈雀欢的后背,安抚似的拍了拍,“时候不早了,上车吧。” 沈雀欢被祁霖玉揽着走上马车,新女婿则要骑马跟车护送,在沈雀欢踏上马车前,忍不住回首看了男人一眼,满眼的抱歉。 祁霖玉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牵着的手捏了捏,“上车吧,先生还等着呢。” 沈雀欢出嫁前,并不觉得娘家对自己有多重视,毕竟祁霖玉王爷头衔前除了“过继”还有个“商”字,士农工商,别管看着多么的花团锦簇,说出去到底还是不入流,何况沈雁君那位说出去才是名正言顺。 可仅仅过了两日,当双马宝车停在承平侯府门口的时候,沈雀欢从薄纱窗帘后深深蹙起了眉头。 但凡是平辈,能到的竟然都迎了出来,那些常年住在承平侯府北园的人,常来承平侯府走动的,族亲旁亲八杆子打不到的亲戚,竟然乌泱泱的把巷子围的水泄不通。 祁霖玉下马,依旧一副风云不过眼的模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车前,伸手递向沈雀欢,依旧揽腰一握,女人便轻巧的着了地。 从后头马车走下来的沈家四位少爷,正巧看到这一幕,全都惊骇的愣在了当下。 别说眼前之人是祁霖玉,就算京都里任何一个世家宗子,也未必能做到这样的周全。更让他们无法接受的是,这女人若是个弱柳扶风还好,偏偏她是京都女子的头一份,人人避之不及的女魔头,这么妩媚妖娆的被男人揽下车……实在让沈家阖府难以接受。 于是,整条街的气氛都好像窒息了一瞬,等祁霖玉牵着沈雀欢的手走到人前的时候,只有王长治和陈许还端得住风姿,朝门里喊了一句:“三姑爷、三小姐回门儿了——” 众人这才醍醐灌顶,沈赫三步并作两步的跟上,“王爷……王爷,家里人都在正阳院儿……” 沈雀欢脚步微顿,回首问沈赫:“老安人可在正阳院?” 沈赫微愣,“……老安人孀居……仍在……” 不等他说完,沈雀欢已经对管家刘保道:“我们去景泰院给老安人磕头。” 于情于理,新夫妇自然要去拜见老安人的,只是先头沈雁君回门的时候,是直接迎进了正阳院承平侯处的。 刘保垂首,恭敬的道了句:“是!” 在这位承平侯府的老家奴看来,靖安王爷可比那个太子世子靠谱多了。 去景泰院就要经过女眷云集的家和堂,那里头正由宗妇沈林氏招呼着来往宾客。祁霖玉和沈雀欢直奔这边来,倒是晃了满院仆妇一遭,不知是谁朝里头喊了一嗓子“三姑爷、三小姐来了。” “啊?这么快?”是陆氏的声音,紧接着便有人附和着:“咱们去迎迎,别怠慢了新姑爷。” 人刚出了门口,就见到浩浩荡荡的一队人从门前经过,朝着景泰院的方向去了。 目睹了这一幕的女眷小姐们,看见新姑爷牵着三小姐的手被众人簇拥而去的背影,有的凝住了笑意,目光冷淡,有的僵直了身子,却依旧神色如常。 但大多数人的脸上都不自禁的出现了“艳羡”的表情。 能让那样铁树一般的男人,小心呵护着走一程,此生真是无憾了。 沈雀欢走在祁霖玉身侧,发现祁霖玉嘴角是半抿着的,那是一个礼貌却不过心的微笑,沈雀欢忽然有些心疼,这个男人成亲前的三十年,哪怕是在摇篮里,可能都没谁真的让他违心的笑一笑吧,可他却能为了自己,端出这副平易近人的样子…… 沈雀欢不由紧紧的攥住祁霖玉的手,祁霖玉感觉到了她的情绪,微微垂头侧目,眼底含笑的望了望她,轻轻吐了两个字:“有我。” 沈雀欢茫然抬头,看见祁霖玉轮廓分明的侧脸。 半世浮沉,无论在沙场还是在深闺,沈雀欢面对亲人,面对朋友,面对弱者,总是那个习惯说“有我”的人。可是有多少年,她都没从别人口中听到过这两个字了。 她是强者,可她从来没想过,原来强者也是需要依靠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316:回门(中)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景泰院无论何时都如它的主人一样端宁沉稳。除了老安人面前新添的正红色绣百子千孙脚踏,这里几乎看不出特别的变化。 老安人端坐在上首,福妈妈伺候在身边,春实、春宴、春容、春宝有条不紊的伺候沈雀欢和祁霖玉行礼,其余人,包括沈赫在内,全都拦在了院子外头。 祁霖玉以皇子之礼迎亲,按理不必行跪拜之礼,祁霖玉却说:“在这儿,霖玉只是沈三的夫君,您老人家的曾孙女婿,磕头是应该的。” 福妈妈等人眉开眼笑,这才吩咐人取蒲团过来,祁霖玉携妻下跪,恭恭敬敬三叩之礼。 福妈妈又端了茶盅过来,二人分别向老安人敬茶。 老安人眉目慈祥,感慨着说:“真没成想,还能有今日啊……” 一句话,令沈雀欢不由湿了眼眶,手被老安人拉住,连忙起身凑到老安人身边坐下。 老安人朝着福妈妈递了个眼色,福妈妈立刻笑盈盈的端了个红漆匣子递给祁霖玉,“王爷,这是老安人给您的见面礼。” 见面礼都是成亲那日父母给的,但沈雀欢没有母亲,祁霖玉只接了长儒的红封,这份见面礼应该是替沈雀欢的母亲所赠,思及此,祁霖玉欣然接过,笑着同老安人道谢。 老安人微微颌首,忍不住打量起祁霖玉来,京都对这位冷面王爷的传言实在说不上好听,可今日一见,长身玉立,雍容俊朗,眉含远山,目藏千秋,在这满屋子的女人中,带着那么点醍醐似的气场。虽然因出身高贵,有那么点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但眉眼落在沈雀欢身上的时候,总是温和平缓,像换了个人。 老安人十分满意,喜欢之色溢于言表。 祁霖玉知道老安人有话要问沈雀欢,便找了个借口,出来和王长治等人等在了外头。 沈赫以及陪着来的众位,全都傻眼了似的。三房老爷沈宏辉刚刚赶到景泰院,瞧着祁霖玉坐在景泰院门口的石椅子上,旁边有一群人晦涩不明的围着,场面诡异又别扭,他连忙走上去拜见:“王爷,下官楽县知州沈宏辉,是三姑娘的叔叔” 祁霖玉未起身,客气的说了句:“幸会” 沈宏辉也没敢以长辈自居,回身问沈赫:“怎么回事?怎么让王爷坐在外头?”他朝院子里睃了一眼,“三姑娘呢?” 沈赫压着声音说:“老安人留她在里面说体己话。” 沈宏辉深深的错愕了,这回门礼都是夫妻一同的,沈三怎么能说把王爷晾在外面,就把王爷晾在外面呢。即便是老安人的意思,沈雀欢也该识趣的赶紧出来,她难道不知道正阳院里一群人正等着他们呢吗? 沈宏辉脸色铁青,上前与靖安王赔礼:“王爷勿怪,三姑娘与老安人感情深,难免多说了几句,下官这就让人去催……” 正与王长治闲聊的祁霖玉,到底还是侧过头来,给了沈宏辉一个正眼,只是那眼神中的冷意十分明显,“沈大人,时间尚早,你去承平侯爷那知会一声。” 语气里没有商量的意思,沈宏辉脸上闪过一丝恍惑,脑子里快速闪现外界对这位冷面王爷的评断,很有自知之明的笑着应了声“好”,“是下官考虑不周,多谢王爷提醒,下官这就去向家父容禀。” 这副场景看在沈赫眼里,实在是觉得三叔有点跌份儿了。但再看看周围,沈家平辈里能上得了台面的全在这儿陪着,若说跌份儿,恐怕早就已经跌干净了。 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沈雀欢才红着眼眶由春实和秋晓伺候着打帘而出。 祁霖玉站起身,十分自然的迎了几步,忍不住关切:“怎么哭了?” 沈雀欢笑着摇摇头,恢复平日里英气的模样:“就是觉得曾祖母老了,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 祁霖玉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他第一次看到沈雀欢在长辈面前的模样,“孝顺”二字是刻在骨子里的,沈家除了长儒外,恐怕她最惦记的就是老安人了。 祁霖玉揽过沈雀欢,一边走一边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句:“以后多回来看看,老人家送了我一颗龙眼玛瑙珠,鸽子蛋那么大。”他语气带着那么点夸张,好像小孩子似的。 沈雀欢不由“扑哧”一声,乜了男人一眼,他一大樾首富什么珠子没见过,龙眼玛瑙在沈家算是好东西,祁霖玉又怎么会放在眼里,他这么说无非是在哄她开心罢了。 两人姿态默契,相处自然,春实几个看到二人相携的手,忙低下了头,外头的那些人见此场景,个个眼观鼻鼻关心,掩饰住满脸的惊讶。 众人一齐朝正阳院的方向去,还是从浮澜浅水的桥上穿过,忽然一阵河风拂面,一阵清香飘进祁霖玉鼻端,他愣了愣,随即弯了嘴角:“本王当老安人留你何意,原来是偷吃了小灶。” 沈雀欢没想到祁霖玉竟冒了这么一句,当即脸红起来,小声解释:“没吃什么,就喝了一碗鸡汤。”说完自己小声嘀咕“这两天好像喝了很多鸡汤。” 祁霖玉掩不住笑意,“老安人心疼你才给你喝的。” 沈雀欢起初没明白,下了桥越想越觉得他话里有话,细思一会儿,“哎呀”了一声轻呼,难道老安人是绝对她这两日过分消耗…… 沈雀欢微微闭了闭眼睛,她想起了廖妈妈这两天给她端鸡汤时的那个眼神,还有刚才福妈妈,也是忍着笑似的,她还好死不死的搭了一句“这两日总觉得饿。” 再想到祁霖玉刚刚看好戏的样子,他分明是全都明白的,忍不住瞥了祁霖玉一眼,脸上迅速泛起的潮红褪也褪不去。 两人之间说的话别人或许听不清,但这二人的一举一动如今可全落在众人眼里。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谁能相信这是大樾朝出了名的铁树冰山? 在众人诡异的气氛里,他们穿过小半个承平侯府,才到了正阳院待客之处。一干亲戚都在正阳院里坐等吃茶。 祁霖玉和沈雀欢直接进了正堂。 承平侯和沈家的几位长辈坐在中厅的太师椅上和太子世子祁延亭说话,沈宏程等人坐在下首,身后站着子侄若干,林氏和陆氏等人聚在偏厅里,一群小孩子也在偏厅里聚着。 沈雀欢不由想到了景泰院,那里虽然没有待客的气氛,但每个人脸上都透着喜色,是真心实意在为她高兴。 再看眼前,不知道是因为等的时间长了,还是因为正堂有太子世子这样的贵人在,屋子里的气氛说不上欢快,连小孩子的嬉闹声都透着那么几分的拘谨,每个人都用一种晦涩的目光看着她们,脸上却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这场面,可比在荣王府认亲,难堪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317:回门(下)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长儒起身,几个晚辈和祁霖玉见了礼,承平侯等人也含笑与之寒暄。 客套一番后,沈家长辈们都去了东次间,长儒领着两人随后进去,承平侯坐在东次间上首的太师椅上,他旁边放着一把空置的椅子,椅子背缠着红布,代表承平侯的原配,长儒的亲生母亲。 承平侯含笑受了两人的拜礼,此番行礼祁霖玉拿捏了一下身份,未行三叩之礼,只跪拜了一次,但依照皇子制,二人大可以不必下跪的,在承平侯看来,祁霖玉已经很给他面子了。 其余人则点到即止,连沈宏程都是在祁霖玉即将稍稍欠身的时候很有眼色的拦了一把。 沈雀欢则低眉顺眼的跟在祁霖玉身后。 承平侯亲自领着祁霖玉和沈雀欢去了祠堂,给祖先磕头上香,禀告了喜事。 然后再次回到正阳院,正式认亲。 过程繁复却也简单,沈家人对沈雀欢都是客客气气的,对祁霖玉自然也不敢多做寒暄,满屋子人不到一刻钟就见完了。 话说的最随意的反倒是太子世子祁延亭。 他们前日才参加了男方的认亲礼,现在又因着沈雁君的关系参加了女方的认亲礼,可是两厢差着辈份,祁霖玉按道理得叫祁延亭一声姐夫。 可真的面对面,祁延亭先将话给圆了回去,“王叔,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侄子略过去好了。” 满堂自是凑趣的大笑。 祁霖玉也抿了嘴,将发放给晚辈的红包递了一个过去:“前日在王府刚领了一份,本王就当世子是来讨赏的。” 祁延亭笑声清朗,目光若有似无的落在沈雀欢身上,将一个小盒子递了过去,“就当小辈孝敬王婶的。” 认亲礼,长辈要送给晚辈礼物,刚刚两人也在沈赫手里接了认亲礼,到了沈雁君这儿虽然免了改口那一说,但若送上礼物,也在情理之中,可此时的沈雀欢分明看到,沈雁君的手里正攥着一个盒子。 瞧她那脸色,显然不知道祁延亭会准备礼物,甚至先于她送出礼去。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沈雁君嘴角的笑僵了僵,到底还是把盒子递了上去,“这个也是给三妹妹的。” 没有跟着丈夫叫王婶,但也没敢叫祁霖玉三妹夫。 一切都隐晦的藏在喉咙里,谁也不会戳破。 沈雀欢接过两人的盒子,随手放在身后的托盘里,和所有人的礼物堆在一处。然后才客气的应了句:“多谢世子殿下,世子妃殿下。” 然后转身,跟上祁霖玉的步子,那边祁霖玉已经先一步将另一个红包递给了沈覃。 可是祁延亭的眼神却在沈雀欢脑子里久久挥之不去,是熟悉的,如果在靖安王府的时候她只是怀疑,那么现在,她几乎能肯定那双眼睛她见过,是谁呢?沈雀欢苦思冥想,眉头不由自主的蹙在了一起。 认亲过后众人坐下来说话,按道理沈雀欢应该去偏厅女眷那里,但沈雀欢十分好奇沈家人今天为何要弄这么大一排场,于是在女眷张罗着去宴客厅的时候,不落痕迹的顿住了脚步。 祁霖玉怎会不知沈雀欢的心思,笑着携了她的手,安置在自己下首,“大樾国礼,一品阶衔可与男子同席,正好你刚才也走累了,休息一会儿,和岳父,舅兄一块入席可好?” 沈雀欢自然称好,其他人却均是愣住了,国礼确实有规定一品诰命可以与男子同坐厅堂,可那不是说在招待贵客时的礼仪吗?可没听说过回门礼的时候和娘家男子同坐一堂的。 沈宏程不由看了承平侯一眼,却见承平侯只淡淡的喝了一口茶,不置可否的样子,沈宏程自然也不能说什么。 因有沈雀欢在,大家聊了两刻钟的光景才渐渐将话题引入正轨。 “老夫听说,圣上已经采纳了王爷的赈灾十策,要以衜州、邯州、巾州为例,先行推行?”承平侯说这句话的时候,很难得的笑意沉沉,看祁霖玉的样子都透着欣慰似的,仿佛眼前的人不是他的孙女婿,而是他最看中的小儿子。 祁霖玉右边手肘搭在他和沈雀欢中间的小几上,姿态闲适,闻言摇头苦笑:“十策谈不上,皇上与几位阁老商量赈灾之策的时候本王提了两句意见,外界就说成了什么‘十策’,要不是延舟那小子在大业山碰上那样的事儿,本王也不会上赶的去皇上面前说三道四。” 前些日子,“羽驰军”在大业山造出粮山那档子事,最后的结论是“祁延舟替父效力,集结京中子弟在大业山布施,给了羽驰军可乘之机。”不仅祁延舟堇王世子头衔被夺,堇王也被免去了赈灾钦差大臣的实权。 祁霖玉这么说,很容易让承平侯理解为,他是在替堇王亡羊补牢,收拾烂摊子。 沈宏程搭话:“王爷谦虚,这赈灾十策的事在下也有所耳闻,据说皇上要设立赈灾总督,另选三位钦差大臣,再于六部及隆川营集结‘户、粮、工、兵’数千人,如今此事已经在朝中闹的沸沸扬扬。” 沈宏辉有点沉不住气,接着兄长的话说了句:“那日下官去陈公义陈知府府上,听闻不久前有钦差模样的一队人,到各灾情聚集地做过类似的勘察,他还得到消息,上头这次钦差大臣的筛选,重头在吏部。” 此言一出,连承平侯都不由自主的蹙了下眉头,看向沈宏辉带着明显的不满,沈宏辉自知言过,但众人的目光却都若有似无的落在祁霖玉这里。 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但沈雀欢已经听明白了。 皇上要派赈灾使臣以巾州、邯州、衜州为试点推行新策,众所周知,赈灾是户部、工部做大头,这次偏偏用了吏部的钦差大臣,意思再明显不过,皇上想治灾,更想治吏,此次如此规模的钦差团下放,这样严谨的筛选过程,连内阁都鲜少有消息传出,可想而知必然是一番大动作。 而沈家,承平侯暂且不提,沈宏程居工部侍郎,沈宏辉所在楽县分属巾州管辖,又是灾民聚集地之一。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要害。 他们这是想未雨绸缪,早做打算吧? 还是得到祁霖玉献策的消息,想打钦差大臣的主意? 沈雀欢暗自苦笑,这里恐怕还有陈家掺和其中。刚才沈宏辉说的再明显不过了,陈公义是巾州知府,陈公明以内阁大臣的身份兼任吏部尚书,他们都是一条线上拴着的蚂蚱,怪不得要弄今天这么一出。 沈雀欢端起茶杯吮了一口,暗想,你们用我倒是用的顺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318:下棋(上)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既然已经知道缘由,沈雀欢实在不愿意在这里再待下去,用手按了按额头,祁霖玉马上有所感应似的打住了话题,侧身过来询问:“怎么了?” “许是累了。”沈雀欢歉意的笑了笑:“臣妾去父亲院子里歇歇脚,王爷在这儿陪陪侯爷吧。” 沈雀欢也不去看众人的表情,就那么站起来福了个礼。 祁霖玉向身后吩咐:“甫占,送王妃过去。” 甫占领命,跟着沈雀欢出了正阳院。沈雀欢能感觉到,直到她跨出院门,屋子里的谈话声才又一次响起。 今日虽然是沈雀欢的回门礼,但从正阳院到庆云堂这一路上,遇见的亲戚朋友府中下人,没一个愿意主动上前同沈雀欢搭话的。 沈雀欢自然也不去搭理任何人,和甫占一前一后的走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沈雀欢:“皇上要让王爷当这个总督吗?” 甫占:“回王妃,皇上提过一次,王爷以新婚燕尔为由回绝了。” “……”沈雀欢:“赈灾总督总是要派皇子前去的,堇王在风口浪尖上,难不成是太子?” 甫占:“回王妃,王爷的意思,皇上似乎也有意让太子世子前往。” 沈雀欢脚步顿了顿,毫不客气的乜了甫占一眼,“你当我这么好糊弄?如果这个总督和太子那边有关,堇王肯定会想方设法的逼着王爷过去,就算是不给自己找麻烦,王爷也不可能让太子的人沾手。” 甫占垂首,尴尬的不行:“王妃英明。” 沈雀欢毫不客气的踢了他一脚,“你什么时候说话这么拐弯抹角了。” 甫占:“王妃,您是主子,王爷既然什么事情都告诉您,您去问王爷好了,何必来为难属下。” 沈雀欢抱着胳膊好整以暇的看他:“哦?现在倒是拎得清了,这两日您可没少赚银子吧?本妃听说你们靖安王府侍卫营这两天夜夜开赌。”沈雀欢笑颜如花,眸子里却阴测测的,“不知甫侍卫你们都赌的什么啊?” 甫占面无表情,但脸色比刚刚白了许多,他略过沈雀欢盯了不远处的刘二英一眼,眼风如刀似电。 沈雀欢抬手抚了抚发髻,妩媚的说:“今晚,甫侍卫准备押‘上’还是……” 甫占浑身一抖,拱手:“王爷虽未明说,但向甫占授意,查看何小侯爷最近都在做什么。” 沈雀欢嘴角噙笑,满脸欣慰的拍了拍甫占的肩。走进庆云堂的时候便开始若有所思了,何文信?没有道理啊? 金杏捅了捅刘二英,“什么情况?” 刘二英背着手,老神在在的说:“你不知道吗?侍卫营的那些人这两天每晚都在赌……赌将军在上还是王爷在上。” 不过刘二英没说,这赌局的发起人是自己罢了。 金杏呆立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额头冒汗,迅速在脸上腾起两团红云,骂道:“这些人太不要脸了,怎么能这么……这么……” 金杏说不下去了,刘二英从她脸上看到了好奇,哈哈笑着说:“你想知道答案呐,你去问甫占呗……” 沈雀欢在庆云堂坐了没一会儿,祁霖玉、长儒、王长治和陈许一块来了。 沈雀欢笑着迎出去,指挥着满院子的丫鬟张罗倒茶,举手投足间也有了那么点当家主母的做派。 长儒很满意,坐在上首,受了祁霖玉和沈雀欢的三跪之礼,吩咐灵松把两个锦盒捧了出来。 “这是为父为你们……” 说的没有动的快,接到礼物的沈雀欢已经利索的打开了盒子,把两颗葡萄大小的黑珍珠取了出来,竟然满脸失望,“哎呀,老安人刚送的可是鸽子蛋那么大的。” 长儒脸上一阵黑,看的灵松和陈许忍俊不禁。王长治在一旁说风凉话:“老话说的好,女生外向,表妹‘外’的很严重啊。” 祁霖玉把沈雀欢扶起来,郑重的给长儒鞠躬道谢,任由沈雀欢将两颗珠子塞进他的腰封里。 屋里众人看的十分清明,两日的时间这两人之间的默契就已经显而易见,若非真心与共,绝难姿态从容。 王长治嘴角噙笑,想了想,站起身来对长儒施礼:“姑父,趁着今日大家都在,外甥正好有一事相商,如今已近秋末,再不返程恐怕年前便难以成行,所以长治打算三日后启程归躅。” 众人闻言都纷纷站了起来。 长儒:“原打算要留你过年,怎走的如此匆忙?” “祖父年事已高,长治需得回去尽孝。如今知道表妹嫁的幸福,长治任务也算办的圆满。”王长治朝祁霖玉看了一眼,然后嘱咐沈雀欢:“你要是被欺负了,别忘了躅国还有个娘家,全家都是带兵打仗的,肯定能给你撑住腰。” 原本郁郁的气氛被他这么一说立刻变了味,沈雀欢:“你这是咒我呢。” 王长治别有深意的盯着祁霖玉:“但愿没有那一天。” 祁霖玉揽住沈雀欢的肩,正色:“舅兄杞人忧天了。”沈雀欢扭着脖子看他,妇唱夫随。 王长治苦笑着摇头,“那长治就先一步告退去收拾行装了,明日表妹可否带着表哥去你男人家的铺子里搜罗点礼物,回去孝敬长辈?” 还没等沈雀欢说“好”,祁霖玉抢先道:“不必了,本王已经吩咐躅国朋来商号备好了礼物,等舅兄归躅的那一日,自会送至府上。如若舅兄有特别想要送的人,明日您只管在京都朋来号里挑选,沈三眼光有限,未必能替舅兄分忧。” 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还真是让人恨的牙痒痒。屋子里一时十分尴尬,沈雀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男人还真是有仇必报一点都不肯吃亏啊。 待王长治告辞,长儒重新招呼三人到桌前落座,沈雀欢亲手为三人斟茶,心里想的却是:王长治也回躅国,王爷为何不拜托他护送孟夫人呢?难道王爷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送孟夫人回去? 长儒那厢却已经开门见山的切入主题:“刚才侯爷和沈家的意思,想必王爷已经听出来了,今早侯爷叫长儒过去密谈了一番,想让王爷保下一人。” 沈雀欢闻言抬起头来,祁霖玉却是在沈雀欢和陈许脸上各看一眼,笑着问:“你们二人来猜猜,承平侯想要力保之人,是谁?” 沈雀欢和陈许略一思忖,各自用手指在茶杯里轻蘸,于案桌上写下相同的名字——陈公明。 内阁学士兼吏部尚书陈公明,有他在,事态便不会出现最坏的结果。 祁霖玉眉毛微微挑了挑,唇角微翘的看了一眼长儒,但笑不语。 “不是?”沈雀欢最明白祁霖玉的表情。 陈许也满眼疑惑:“不是陈阁老?还有比陈阁老更值得去保全的吗?” 长儒将手里的折扇抵在桌面上,划出三个字的字形。 沈雀欢和陈许面面相觑:巾州知府陈公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319:下棋(下)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沈雀欢和陈许听了皆若有所思。 半晌,陈许犹豫着道:“会不会,他们担心巾州会有什么事情被揭发?” 不得不说,陈许在国翁府的这几个月受益匪浅。 长儒有意点拨他,问道:“你觉得是什么样的事情?“ 陈许凝神道:“难道是一桩牵连甚广的事件,这件事甚至比陈阁老的官职还重要,所能牵连的人非广即重,有可能会牵扯到一大批官员,也有可能会牵连到朝廷上比陈阁老更加位高权重的人物。”说到最后,陈许甚至有些激动。 然后与长儒对视,见到他眼中笑意,知道他是认同了自己的意思,再看祁霖玉,却正在若有所思的瞧着身边的女人。 陈许这才朝沈雀欢看去,只见她眉头紧凛,看着茶杯里的浮叶若有所思,好像老僧入定一般。 陈许正要提醒她,左右二人却各给了他一个阻止的动作,好像要任由沈雀欢如此神态的沉思下去。 屋子里一时静默下来,半晌后,却见沈雀欢眉头一动,轻声:“没那么简单。” 从陈许的角度看,不仅沈雀欢的眉头动了,长儒和靖安王的眉峰都跟着挑了挑。 “在别人眼里,我嫁给王爷,王爷就肯定会帮扶沈家,可是承平侯应该有自知之明,他连我都掌控不住又如何能够确保王爷会领他的情,所以,如果陈公义那里真的有什么悬系的话,承平侯绝对不会冒险告诉王爷,这么做无异于将王牌交到了敌人的手里。”沈雀欢说这话的时候丝毫没有把承平侯当成长辈似的,祁霖玉和长儒虽然都习惯了,陈许听在耳里,还是不由自主的愣了愣。 沈雀欢眉间的困惑却没有全都解开,若有所思的继续说:“在承平侯眼里,既然摆这么大阵仗来求人,又不是真当王爷是救星,那么应该便是把王爷当成了棋子。”她停下来念了一遍“陈公义”的名字,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这个人也绝非是轻易抛出来的弃子,沈宏辉三年未回京,恐怕在他嘴里亲口说出的那句‘有人在巾州调查’,才是他回来的真正目的,这句话只会让人觉得事情很玄妙,让人忍不住想去查。” 说到这儿,沈雀欢眼睛一亮:“一叶遮目?障眼法?” 陈许数次偷偷打量沈雀欢,她的分析的确比自己独到了不止一点,她好像总能将眼界放宽去看事情,而且把每个人都考虑到了,这方面陈许心悦诚服。 长儒和祁霖玉仿佛是在引导她,将她当成学生一般。 陈许忍不住问:“难道这个陈公义身上查不到事情吗?” 沈雀欢抿了抿嘴,“不,既然要用障眼法,自然要找一个高明的叶子,陈公义身上肯定有事,而且事情必然不小,否则如何能遮住王爷的眼睛呢?” 女人毫不吝啬的夸赞自己的男人,这让长儒挺不是滋味,心道,女生外向,诚不欺我啊。 祁霖玉伸过手去,将沈雀欢面前的冷茶倒进茶盂里,亲手为她斟上了一杯新的,姿态优雅闲适,一番动作做完,才开口道,“爱妃既然想到了这一层,何不再深想一层呢?” 沈雀欢不解,祁霖玉毫不吝啬的提醒:“沈宏辉。” 是啊,沈宏辉回京处处透着蹊跷,而且今日一见,并不觉得他是个城府很深的人,派这样一个人回来的目的…… 长儒旁敲侧击,“换一个角度想,别钻牛角尖。” 沈雀欢吮了一口茶,右手手指无意识的在桌子上“咄咄咄”的轻叩,大概叩了百十来下,沈雀欢眼中突然一亮:“我想浅了,沈宏辉回京必然惊动陈公义,而陈家不会冒着牺牲全族的危险陪沈家下这盘棋,唯一的解释是,真正的操控者里有陈家的人,而陈家……” 沈雀欢想起陈佩珍那双深沉的眸子,“如果用陈公义牵扯住王爷的精力,那么定然有另一件事是他们想要掩盖的,这件事是什么我们尤未可知,但我觉得,如果他们算准了第一片叶子无法遮目,那么他们所要掩盖的事……会不会是第二片叶子……究竟是什么人,值得他们如此费尽心力?” 陈许只觉得沈雀欢的想法匪夷所思,不由道:“三小姐,您是不是想的太复杂了?” 没想到陈许的话却给了沈雀欢提醒,沈雀欢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我明白了,他们要保的人是陈公明。” 陈许绕糊涂了,“怎么又绕回来了,刚才我们最初不就想到的是她。” 这一次沈雀欢神色十分笃定:“可你别忘了,当你和我听说承平侯想要保住的人是陈公义时,理所当然的将陈公明抛诸脑后,就算知道陈家是将陈公义当成弃子,也觉得他们想要掩盖的是一件更重要的事,而事实上,他们做这些,无非就是想让我们将视线从最初的、最显而易见的、最容易成为众矢之的的人身上,转移开。”沈雀欢冷笑一声:“舍己救人这样的事,不是陈家人的做事风格。” 话说到这儿,陈许也如醍醐灌顶一般的精神起来,祁霖玉吮了一口茶,抬头朝长儒夸赞:“好茶!” 沈雀欢和长儒闻言均是笑了,陈许的目光越发在沈雀欢脸上移不开,同样的事,同样的脑子,他竟不如沈雀欢分毫,原来他们之间的差距并不仅仅只有身份,这种悬殊感,快要把陈许压的喘不过气了。 陈许端起茶杯挡了挡自己的脸色,不想此番神态全都落入了祁霖玉眼里。 既然话已经说的如此通透,沈雀欢侧仰着头问自家男人:“王爷打算向皇上推荐何人呢?” 祁霖玉故作为难状:“陈家拥护太子,承平侯自然希望本王推荐一位太子系的人,可若是这样,堇王那里又实在不好交代,爱妃觉得本王应该如何下这第一步棋?” 沈雀欢其实早在甫占那里揭晓了答案,不过她有意试一试陈许,于是好整以暇的望过去:“陈许觉得呢?” 陈许微愣,刚刚明明是长儒和祁霖玉在考教他和沈三,现在情况竟然急转直下成了三个人考教他自己。 陈许只觉得心里被碾压得平平坦坦,这几个月来好不容易积攒点的自负和信心,渣渣都不剩了。 不过陈许还是强迫自己冷静分析一番,沉思半晌,说了个名字:“何文信。” “行啊你小子。”沈雀欢乐了,乐的特欣慰,还特意拎了茶壶给陈许把茶水蓄满,幽幽的道:“不枉费先生推荐你一场。” 陈许傻眼了:“推……推什么荐?” 沈雀欢朝长儒挤了挤眼睛:“先生若是不想推荐你,干嘛让你一早上去王府接我回门?还不是为了让你在王爷面前露脸,你小子还不给我爹和我男人敬茶,没眼色的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320:一屋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三日后,沈雀欢和祁霖玉亲自送王长治出京,同日,赈灾新策便响雷一般在朝中炸开,皇上钦定了三位钦差大臣,分别去往巾州、邯州、衜州三地,另从六部及朝官中抽调60位官员,以协助三位钦差大臣推行新策。所涉官员中,不仅有何文信这个冷门的钦差大臣,陈许、沈覃、陈家长子陈孝实、陆家长子陆荣则等人均在第一批公布名单之列。 除人员配置外,皇上所下达第一道旨意是针对粮商的,六个字——“严惩囤积居奇” 意思就是囤积粮食不出售,以及恶意收购抬高物价的,都将严惩。 只不过对于那个赈灾总督的人选,却迟迟没有下达。祁霖玉为了不趟浑水,干脆称病不出,每日待在家里侍弄花草,看书下棋。 九月中旬的时候,陈许到靖安王府,还带了妻子章氏章觅芸。 帖子刚送进来的时候,祁霖玉也不知怎么了,竟然直接说了句:“不见”,还是沈雀欢好说歹说,又陪笑脸又做小伏低的把人哄到了迦玉斋去。 沈雀欢则叫了章氏到合欢院的花厅说话。 陈许和章氏成亲的时候是夏天,那时红芷正中毒,她每天想办法找名医,也没顾上去喝喜酒。后来虽然让陈南枝转送了红封,可沈雀欢总觉得欠妥,于是让秋晓好好挑了几样东西准备出来。 秋晓原本不以为意:“奴婢听说陈太太心高气傲的很,在外面总说陈公子能有今日全靠她那个在翰林院的伯父,对咱们陈姨娘也不冷不热的……” 沈雀欢可能早就对陈许的婚姻有所预料,听到这些也不觉得气,只说:“陈姨娘也用不着她去巴结,陈许要是长进,还怕陈姨娘受苦不成?再说了,咱们给她东西是为了给陈许长脸,俩人冷不丁凑到一起过日子,总要磨上一段时间才看的出来呢。” 秋晓默默在身后吸了吸嘴,心想:您和王爷不也是新婚,也没见你们怎么磨合来着。 说话间银杏就带着章氏进来了,沈雀欢给了秋晓一个眼色,提醒她待会不要失了规矩。 进来的是个中等个,眉眼不算出挑,是个吊梢眉,但是那身行头很是精致,并蒂莲缠枝裙子,腰上束云纹锦镶汉白玉革带,颈、腕以及发间戴着象牙玉整套的七件。 竟是比秋晓准备出来的那套头面还要精致几分。 看到此情景,沈雀欢和秋晓不觉都是一愣。 章氏对着沈雀欢徐徐一福,规矩还看的过去,只是起身的时候章氏的丫鬟上前扶了她家主子一把。 沈雀欢眉眼一动:“莫非是……?” 章氏含羞带怯的回道:“不敢隐瞒王妃,妾身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是嘛!”沈雀欢高兴的直起了身子,吩咐银杏:“快扶陈太太坐。” 银杏应“是”,秋晓则指挥着丫鬟慈菇、铃兰二人,撤掉熏香和茶水,换上青玉环水的摆件,又换了麦味茶。 屋子里的人动作迅速有条不紊,看得章氏和身边的丫鬟寒毛都紧张的要竖起来了。 若是别人家的主母,这时候少不了要问一问胎相啊,反应啊,味觉啊什么的,可沈雀欢对这些一窍不通,只是心里忍不住高兴,觉得陈南枝若是听到这个消息肯定得乐坏了,于是便问了一句:“你姑姐知道消息了没?” 章氏脸色一顿,随即说:“前天大夫才来诊的脉,还没来得及同姑姐说。” 沈雀欢忙吩咐金杏:“你让邓奉跑一趟,去给陈姨娘报个信儿。” 金杏应声而去,秋晓却睃了一眼章氏的表情,果然,章氏微微垂了垂眸子,主仆俩都有些不快。 沈雀欢第一次没有目的的招待来客,寒暄的话就显得有些枯竭,场面时冷时热,看的出谁都没多自在。 最后到底问到了章氏的这身衣服:“本妃瞧着你这衣裳不错,不知在哪个铺子里做的。” 章氏唇角微扬:“禀王妃,这是京都云华绣坊的成衣,原本有一件更好的,只是查出了身孕,相公说要穿的宽松些,这才又匆忙置办了一件。” 沈雀欢不动声色的吮了口茶,心道:云华绣坊的成衣普通的尚且要几十两,陈许如今连俸禄都没有,这个章氏难不成用陪嫁银子置办衣服? 可她这样的身份,有必要穿的如此华贵吗? 待到人走了,沈雀欢命金杏和银杏分别去杏林胡同和云华绣坊查探此事,午觉醒来这俩人都带回了消息。 金杏说:“杏林胡同陈家这两日门庭若市,很多女眷上赶的去结交,前两日听说京都陈家派人送去了几大箱子礼物,章氏的丫鬟和邻居们聊天的时候说,陈许公子和京都陈家是三代内的族亲。” “放屁!”沈雀欢语出惊人,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屋子里的丫鬟吓的不轻,全都去瞧南窗边上正看书的男主子,见他并没有表现出多么惊奇,才又齐齐的如释重负的松下一口气。 银杏恐怕小姐再口不择言,连忙接上金杏的话:“小姐,云华绣坊那边也查清楚了,订衣服的人是赫大奶奶身边的丫鬟。” “陈佩妍?”沈雀欢拧着眉毛,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帐是谁家结的?” 银杏:“是赫大爷的小厮过去结的,一共做了三次,全都记的赫大爷的帐。” 沈雀欢气的在屋子里来回走,嘀嘀咕咕不知道是在说什么,但从表情上来看,绝对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丫鬟们的心又一次提了起来,就见祁霖玉在椅子上动了动,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也没见爱妃在本王身上费这么多心。” 除了沈雀欢,都听出了王爷语气里的不对劲。 沈雀欢却走过去坐在祁霖玉的对面,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姿态数落起陈许:“章氏如果再这么下去,陈许的后腿都要被她给拖断了,这事儿陈姨娘知不知道还不一定,当初长儒没回京,陈姨娘去投靠陈家的时候连门都没进去,后来争着口志气硬是把陈许供成了进士,要是她知道章氏这么干,非气的背过气去。” 沈雀欢骂的口舌发干,夺过祁霖玉手里的茶碗扬头喝了个底朝天,然后说道:“陈许任由章氏穿着那些衣服过来,肯定是心里有数的,他这样更寒他姐姐的心,这样,我把陈许叫过来,你好好数落他一顿,让他……” 祁霖玉忽然抬起头来,淡然的表情仿佛出现了一道裂缝,屋子里的气氛骤然冷了一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321:不扫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从刚才开始就注意着王爷反应的秋晓,看见王爷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微微攥紧了,吓的秋晓的心都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了。 忙给自家王妃使了个眼色。 沈雀欢根本不用看秋晓的眼色,因为她已经被祁霖玉刚刚的那道冷色给镇住了,不过祁霖玉瞬间的反应稍纵即逝,片刻后只感觉到他神色间的平淡。 祁霖玉将书合起来,也未去看沈雀欢,直接吩咐金杏:“你去承平侯府走一趟,将此事告知长儒先生。”然后对众人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沈雀欢察觉到祁霖玉的不快,可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他,和成亲之前不同的是,沈雀欢此时竟然有些许的不知所措,些许的忐忑不安。 祁霖玉将目光转向沈雀欢的时候,便看到她轻抿嘴角欲言又止的模样,拱起的火反倒消减了七七八八,调整了一下呼吸才说:“这件事不论你处在什么样的立场,都不好插手,交给先生去办吧。” 沈雀欢打量着祁霖玉的神色,确信刚才那股冷意不复存在了,才小声问他:“你刚刚好像不高兴了。” 沈雀欢就是这样,有什么事情不喜欢藏着掖着,祁霖玉看着她,不知道要怎么表达,难道要告诉她说:我吃了味儿,你每次为不相干的男人操心我心里就莫名的拱火。 沈雀欢微垂了眼睑,手指揉着裙子上的一处流苏,闷闷的说:“你总得让我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夫妻之间不就是应该有什么说什么吗?我不想我们之间总是要猜来猜去的,这样我心里很没底,而且……我也比较吃亏。” 祁霖玉由衷的想,女人可真是厉害,说话之前还觉得是他有理在先,两句话的功夫,祁霖玉已经被女人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折磨的恨不能抽自己俩巴掌。 祁霖玉既心疼又自责,“是我的错,下次不会了。”道歉的话就那么不经大脑毫无原则的说了出来。 沈雀欢还要说什么,甫占的声音忽然出现在门外,“王爷。” 成亲之后,甫占在合欢院就像个隐形人似的,这会儿忽然出现,必然有紧急的事情发生。 沈雀欢跟着祁霖玉走出内堂,丫鬟们都远远的避着,只听甫占压低声音禀报:“王爷,宫里传来消息,皇上有意让荣王爷担任赈灾总督。” “什么?”沈雀欢惊呼,祁霖玉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他回身对沈雀欢道:“帮我更衣,我立即进宫。” 沈雀欢不敢耽搁,匆忙帮祁霖玉收拾好,看着他匆匆离开了合欢院。 忐忑感久久未从心里淡去,荣王已经有近十年未涉朝政,而且又在三宗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皇上此番安排,到底是真想让荣王出山,还是想逼着祁霖玉把担子接过去呢? 在外人看来祁霖玉表面上冷情冷性,可沈雀欢知道,他对荣王,对孟家甚至是对堇王,都在心里存着一道跨不过去的线,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法维护着他们。 在沈雀欢看来,其实祁霖玉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妥协。 这一次,不知道他会不会再一次让步。 到了戌时,祁霖玉派人传回话来,说今夜要和荣王一道留宿宫中,让沈雀欢不必等他。 祁霖玉没回府,金杏却带回了长儒那边的消息。“先生听说此事后大发雷霆,下午就叫了陈公子过府,在书房里将陈公子大骂了一顿,说陈公子若是连修身齐家都做不到,就趁早辞官,还让陈公子把收到的礼物全都原封不动的送回去,另外先生还说,陈公子启程之前,让他将陈太太送到庆云堂陪陈姨娘住。” 沈雀欢知道长儒是把陈许当子弟教的,他是真的希望这个年轻人能在仕途上走得长久一些,他和陈姨娘唯一一次置气,就是得知陈姨娘擅自为弟弟定了亲事。长儒也曾无意中对沈雀欢叹气说:“后宅恐怕会成为陈许的软肋。” 这样想来,长儒的确是最适合处理这件事的人。只是陈南枝的性子,压不压的住章氏,可就难说了。 第二日一早,沈雀欢便拟了个单子,让金杏去朋来号取一些新奇难得又不算贵重的物件送去了陈姨娘处,另让金杏带了些珠宝首饰过去,也算是她在帮着陈南枝撑场面了。 午膳之后,祁霖玉总算回了府,他脸上看不出喜怒,沈雀欢也忍着没去问结果,着手帮他换衣洗漱。 等祁霖玉闲适的倚在大迎枕上,他才声音轻缓的开了口:“定下来了,父亲做这个总督,户部右侍郎李景彰为左副巡查使、吏部给事中刘永安为右副巡查使,另钦点李邦原的关门弟子丙正青随行,以及户、工、兵部郎中各一人,抽调五城兵马司护送,赐玄龙宝剑,握生杀大权。” 沈雀欢眉间氤氲:“我以为皇上走这一步是为了让你自请总督一职。” “我不合适。”祁霖玉一只手抚摸着腰间的玉绦,声音沉沉的:“无论是太子还是堇王,此时定然竭尽全力的挽回局面,我如果成了总督,表面上便有偏颇堇王之嫌,从最开始皇上可能就没有将我考虑在内。” 但是荣王就不一样的,他和堇王没有直接的关系,他做这个总督,祁霖玉定然会在暗中帮衬辅佐,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沈雀欢也不得不为皇上赞一句:漂亮。 可作为亲人…… 沈雀欢握了握祁霖玉的手:“父亲怎么说?” “他倒看的开,说是很久没出去游历了,就当活动腿脚。”祁霖玉苦笑摇头,“进宫之前我其实想好了备选之人,却是去晚了,父亲比我先一步进宫,已经答应了皇上。” 沈雀欢没说话,她已经听明白了,荣王爷这是不想让祁霖玉在亲生父亲面前为养父为难。 “既然事情不可变,那便着手为父亲加派人手吧,离出行的日子也不远了。” 祁霖玉点头,搂过沈雀欢,吻了吻她的额头:“父亲的事我总要亲自盯一盯,到时候恐怕动辄就会十天半个月不回来,就像昨晚那样……” 沈雀欢靠在祁霖玉的肩上,想起昨晚自己辗转难眠,总觉得床榻过于宽敞,少了依偎的温度,十分不踏实。 想必夜宿宫中的祁霖玉,也是一样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322:吵架(上)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祁霖玉接下来的日子可有的忙的,连着好几天都是早出晚归的,沈雀欢闲着没事儿想给祁霖玉多做两件贴身穿的衣服,找来以春打听,谁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把她教会。结果以春叫来了裳月楼金牌绣娘柳藏月。 虽然沈雀欢觉得兴师动众,但柳藏月这个人很对沈雀欢的脾气。 人家见了王妃不卑不亢的,丑话说在了前头:“您要是想两天内就学会,就别端王妃的架子,按着我的规矩来,要不您就去找别人。” 秋晓几个听的面面相觑,心想这姑娘还真敢说啊。 沈雀欢看着他游针走线,连裁带缝的一会儿功夫就做出了一套精致的中衣,沈雀欢看的浑身激动,当即拍着大腿答应:“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别嫌我底子薄就成。” “没关系,底子薄多吃点苦头就是了。”柳藏月说的云淡风轻,显得格外淡定从容。 可是一整天学下来,合欢院的丫鬟们集体不淡定了,隐隐感觉到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祁霖玉今天难得赶早回来陪沈雀欢吃完饭,一进院子就觉得奴才们的气氛有些诡异,全都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出的,祁霖玉进门之前问红芷:“怎么了?你主子发火了?” 红芷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祁霖玉看着蹊跷,提脚进得房中。 秋晓和金杏见王爷回来了,目光闪躲的躬立一边,表情和红芷如出一辙。 祁霖玉眉头不由轻蹙,可看沈雀欢的样子,并无半点异常,看到自己回来,喜上眉梢的拉他到床边,献宝似的:“看我给你做的衣服。” 只见床上平铺着一件针脚平整的海棠紫色中衣,旁边一条裤子刚做了一半,床边的桌子上放着零零落落的裁衣工具,杂物篓里已经堆满了废弃布料,看样子,女人正经费了一番波折。 祁霖玉的心像是被一双又软又暖的手轻轻捧了一下似的,男人活一辈子,图的不就是被人这么珍着重着吗? 祁霖玉把人抱进怀里,紧紧的搂着,口是心非的说:“谁让你做这些了,那两件让丫鬟勤洗着点就行了,你的手是握剑的,可不是……”他怜惜的去握女人的手,却听见女人“哎哟”的一声避开了。 秋晓和金杏齐齐闭了闭眼睛,心道:完了。 “怎么了?”祁霖玉忙要拉过她的手来看。 沈雀欢两手背在身后,很不高明的转移男人的注意力,“我饿了,王爷咱们开饭吧。” 祁霖玉眉头一皱,想起从前她做女红时手指头上扎的针窟窿,脸色当即就不好看了。 “给我看看。”祁霖玉板起脸。 沈雀欢堆起讨好的笑,负隅顽抗。 祁霖玉一把抓过来,摊在眼睛底下一看,愣在那半天没说话。但屋子里每个人都感觉的出来,祁霖玉此时就像暑热的人被兜头浇下一桶冰碴水似的,等他反过劲儿来铁定就是一个惊雷。 因为沈雀欢的左手不仅遍布针孔,手心还被打的像个发面馒头,这些自然都是柳藏月的杰作。 柳藏月是个不怕死的,人家敢把王妃像徒弟一样整治,她们王妃也是个实心眼,愿意像徒弟似的挨。不过这一天的成效却是显而易见的,当初老安人身边的春容教了小半年都没把人教会,人家可是一天的功夫就教的上了手。 但是,这件事虽然哪儿哪儿都对,可到了靖安王这儿,哪儿哪儿都得是死罪。 秋晓和金杏连忙下跪,齐齐请罪:“奴婢该死。” 沈雀欢缩了半天的手没缩回来,献媚的吊着嘴角笑:“这不是想学点手艺……哄你开心吗。”搁在半个月前,就算杀了沈雀欢她也说不出这么一句话来,可见人都是识时务的,趋利避害的本事无师自通。 她眼睁睁的看着祁霖玉的眉心拢起来,眼里的光被一寸寸烧着了似的。“谁来教你裁的衣服?” 祁霖玉不傻,想到她和从前天差地别的针脚,再想起院子里奴才的表情,已然猜中了七八分。 “你别生气。”沈雀欢期期艾艾的说,“这事儿是我自个愿意的,我不想再花上半年的功夫学这个,如今学会了不是正好,其实一点儿都不疼……” 祁霖玉的脸色果然更差了,说出的话却仍是平静:“敢这么做的无非就是裳月楼被惯坏的那几个,王妃不想说,我叫以春和以冬过来问也是一样。” 说罢就松了手大步出了房门,沈雀欢拔腿跟过去,心里明白其实祁霖玉问金杏秋晓也是一样的,之所以舍近求远,是因为他到此时还顾念着金杏秋晓是她的人,他要发落也只发落以春和以冬。 跟着人走出正屋,以春已经得了信赶过来,扑通一声就跪在了院子里,“王爷恕罪,奴婢自作主张去找了藏月姑娘,是奴婢考虑不周。” 沈雀欢急道:“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了,你们先下去。” 没一个人敢动,满院子的丫鬟奴才伏了一地,落针可闻。 祁霖玉长身玉立站在院子里,声音从冷水里淬出来似的:“来人,去裳月楼传令,即刻把柳藏月给我发到巾州去。” 沈雀欢急了,大声嚷嚷起来:“祁霖玉你没完了。” 没想到祁霖玉一句话吼了回来:“她打了我的女人。”声音大的连树上的鸟都惊飞了一片。 沈雀欢被吼的愣住了,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男人的怒火。 这才是祁霖玉原本的样子,最初见到他时就知道他是个睚眦必报,一点儿亏都吃不得的男人,被人冒犯往往要十倍还回去,一颗火星子能撩得他火烧连营。 虽然被他珍之重之的对待,可此时的沈雀欢却没半点的幸福感,像个被人踩了尾巴的猫,火一下子就给蹿了起来:“你太不讲理了,你要是想送,把我也一块儿送走好了。” 鼻子一酸,竟然气出两行泪来。 祁霖玉怔了怔,女人毫不客气的转身回屋,“砰”的一下从里头甩上了门。 ……院子里的气氛更静了。 甫占站在远处,双手都不由自主的捏出了汗,他就知道两个厉害人早晚都得呛呛起来,可没想到场面冲击力竟然这么大,他看着主子盯着那屋门站的挺直,打心眼里担心他下一刻要去拆了房子。 事实证明,靖安王爷成亲之后性子迂回了许多,站了半天也没见他有动作,只是胸腔里起伏的厉害,攥了拳头转身走出了院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323:吵架(下)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风吹着夹道两旁的树叶子沙沙作响,天已经黑下去了,祁霖玉背着手,快步朝迦玉斋的方向走,原本午膳就没吃什么,想着回来和她坐一块儿才吃的舒坦,结果气了一肚子饱。 恨不能找个人过来好好发作一顿,也好把心里的那口气给折腾出去。可夹道上就他一个人,那些侍卫都是训练有素的,早派人把路给清理干净了,祁霖玉到了迦玉斋门口也没消下火去,冷不丁一抬头,瞧见树上的那个鸟窝。 那日沈雀欢带着梅氏等人到迦玉斋的所说所做,事后自然有人转述给他听,当他知道沈雀欢上树修鸟窝的事,就命常贵给鸟做一个像样的巢屋,到今天也不过半个月的光景,鸟窝倒是好端端的在那,里头的燕子却已是人去楼空了,再华丽的鸟窝也阻挡不了雏燕展翅,燕子南回。 祁霖玉在树下驻足良久,心口的地方钝钝的空了空。 甫占离的远远的跟着,见王爷站在树下不动,过了一会儿提脚拐进另一条夹道,甫占纳闷的跟上,直到瞧见“春晖堂”的角灯,甫占才后知后觉的松下一口气。 春晖堂是府里的药堂,这个时候有伤又值得王爷亲自取药的,自然只有一人了。甫占从小就跟着王爷,知道他是个绝对强势的人,就算对着当今圣上,都从没妥协的这般痛快过。 可见,再厉害的男人,一旦被人拿捏住了心,也是怎么折腾都折腾不出脾气的。 祁霖玉在春晖堂取了玉肌膏,依旧背着手往回走,只是步子比来时稳健了许多,也不再闷头走路,视线平平的落在前头,看着虽然仍带着怒气,却也是消减得七七八八了。 刚拐过绕溪园,从抚廊里拐来一个人,是荣王府的侍卫万同,手里正拿着装折子的匣子,看到靖安王紧走两步,俯首禀报:“少王爷,主子让属下送来的六百里加急。” 这个时间送过来的折子都是要务,偏又在这么个节骨眼上,万同却看见少王爷好像犹豫了一下似的,隔了一会儿才接了匣子,提步朝迦玉斋的方向而去。 合欢院正房里又是另一副光景,沈雀欢盘膝坐在楠木床上打坐静气,红芷等人都在床边站着,刘二英一个人倚在窗户边儿,看着院子里没精打采的丫鬟。 “王妃,您就低个头吧,夫妻吵架最忌讳较真,王爷虽然脾气大,可您这回的脾气也没小喽。”红芷苦口婆心的劝了半天,嗓子都快冒烟了。 秋晓接着她的话,劝道:“那天陈太太过来您不是还同奴婢说吗,这夫妻过日子且得磨合呢,这都是小事儿,王妃您宽宽心,好歹把晚上的饭吃喽。” 金杏和银杏也想劝,却被刘二英一句话给打住了,“行了,要我看,王妃没错。” 话一出口,四个人齐齐瞪了她一眼。 刘二英“嘿”了一声,抱着胳膊走过来:“我说王妃没错,可我也没说王爷有错啊。”她半蹲着高高的个子,劝坐在床上的沈雀欢:“王爷刚才虽然心眼儿小了点儿,手段阴狠了点儿,也不太像个老爷们儿,不过好歹人家是心疼你才发落别人,可你刚才可是为了别人和王爷置气,还当着底下人的面儿,这不是寒着人家的心吗?这一点你肯定不占理,合该给人家赔个不是。” 刘二英虽然平时不着调,但在劝沈雀欢这件事上,还是准确的抓住了重点,四个丫鬟悄悄给她竖了个大拇指,调息多时的沈雀欢却绷不住了,扯起枕头就朝刘二英砸了过去。 刘二英接了个满怀,腆着笑蹲在床前头,“你看,让我给戳着了吧?可见你也觉得是这个理儿,你从前可不这样,是自己错从不推诿,所谓上行下效,你给咱们树立榜样,咱们以后也能坦坦荡荡的,你要是觉得面儿上难过,咱们让底下的人都退了,就您和王爷俩人,夫妻吵架床头床尾的事儿,你这么耗着万一让别人钻了空子,多不值当。” 旁边四个人点头如捣蒜,觉得刘二英话说的简直太周全了,她们费了半天嘴皮子都没这两句话说的戳心窝子。 沈雀欢哪里不知道自己给祁霖玉下了面子,可瞧着一众丫鬟全都一边倒的数落她,连一向回护她的刘二英也没能例外,沈雀欢那股子火就越发烧的心燥,她也不想说话,合衣掀了被子,面朝里躺了过去,给了众人一个倔强的后背,“退下吧,本妃困了。” 五个人脸上像是挨了一闷棍似的,得,不想讲道理的女人,说再多也是费口舌。 待她们退出去,诺大的屋子就剩了沈雀欢一个人,她才越发觉得空落落的,眼泪决堤似的往下掉。 脑子里回想她娘整治他爹的手段,思来想去发现,原来娘对爹的跋扈从来都是背着外人的,甭管爹在外头怎么惹到了娘,娘依旧能忍到没人的地方才发作,这样的事情她不止一次的看到,可自己真正经历才知道做起来有多难。 爹活着的时候,每逢自己犯错,总要找哥哥来替罚,告诫她不要因为自己的错连累别人。后来再长大一点,有了跟随者,能管制十几个人的时候,每当属下犯错,爹往往要第一个罚她御下不力。再然后,责难越来越少,她也就明白了“担当”两个字的含义。 所以今天有人因为她而担责,下属也因为她而遭牵连,这比她自己受责难更来的难受。她以为祁霖玉都明白,可他还是甩手就走到现在都不回来。 沈雀欢委屈的无以复加,眼泪把枕头晕湿了一片。 等祁霖玉以最快的速度打发了万同,急匆匆拿着药膏回来的时候,脚还没跨进门,就听见了里头呜呜咽咽的抽泣声,就像一拳撞进了他的心口上。 当即黑下脸色呵斥秋晓等人:“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晚上是秋晓和金杏当值,俩人齐齐的跪倒,秋晓声泪俱下的陈情:“奴婢实在劝不住,王爷走后王妃一直哭到现在,饭也没吃,谁劝也没用。” 祁霖玉一听,哪里还顾得上和她废话,一边吩咐:“让厨子备了饭菜过来”一边提脚快步进了屋。 秋晓看着王爷急吼吼的背影,脸上凄苦的表情当即一收,和金杏一样,如释重负的笑了起来。 这一回,还不是妥妥的把王爷给收住了,女人的金豆子还真是万灵丹啊,王妃可真行,比她们五个道行可是高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324:分歧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祁霖玉在门外呵斥丫鬟的时候沈雀欢就竖起耳朵听了个清楚,她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一句句听的心乱如麻,心口的地方有什么东西狠狠的揪了起来。 沈雀欢平生第一次体会到母亲当年那些梨花带雨并非无理取闹,女人的委屈和酸楚并不在于谁对谁错,而在于男人对自己的态度。 沈雀欢的抽噎渐渐停了,老安人说的没错,多坚强的女人一旦成了家,都会柔的像水,弱的像风里的柳丝,她觉得现在的自己特对不起祖帅、父母和长儒,她怎么就不能爬起来和男人打一顿呢,还没怎么样就掉起金豆子,而且忍也忍不住。 祁霖玉推门进屋,看见床里缩着的人,极力稳着身子装睡的模样,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来。 也顾不上别的,脱了鞋,整个人贴过去,沈雀欢听见男人上了床,身子就忍不住往里缩,结果被人家一把搂过去,后背和胸膛严严实实贴在一起。 沈雀欢挣了两下没挣开,鼻子又开始发酸,祁霖玉一摸,满手冰凉,枕头上和被角上都是湿乎乎的。 再顾不上别的,把人整个翻过来,狠狠揉在胸膛里。“以后再也不会了,再惹你,你就踢我。” 沈雀欢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她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溢出来。 祁霖玉心就像被晒干的白菜,又皱又脆的,一下一下抚着女人的后背,伏低做小,什么软话都说尽了,女人才渐渐止了哭。 祁霖玉心想,好家伙,甭管他武功多好,理占的多足,往后只要她用这招,自己肯定束手就擒,妥妥的陪着小心,从前只觉得俩人感情里她占着上风,可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副态势,祁霖玉对自己可真是刮目相看。 再瞧瞧沈雀欢,得,谁也别笑话谁,从前服个软都恨不得掉三斤肉的女人,前半生泪眼放不开,今天可算是开了闸门,十几年存的泪恐怕全都今天流了。祁霖玉又心疼又欣喜,心窝里沉甸甸的,从没有过的密实。 祁霖玉把她的手拿开,一双眼睛水泡似的,像个熟透的桃子,男人吻了上去,轻叹:“日后你生气,直接喊我名字,我肯定立刻道歉,你看这么着成吗?” 沈雀欢撇了他一眼,感觉自己现在丢人丢大了,可男人做小伏低的模样,她又看着不忍,半晌,才闷闷的说:“没下次了。” 从前她能干干脆脆的说:“你要是有别的女人我就去找别的男人。”,时过境迁,她连“下次我再也不理你”这样的狠话都说不出来。 感情里,女人终究是占着弱势的,无论你多么强悍。 “保证没有下次了。”男人举起三根手指,话就像没经过脑子似的脱口而出。 祁霖玉抱着女人去浴室里洗漱,被不留情面的推到外面,待换好衣服出来,祁霖玉仔细给女人的手心涂了玉肌膏。 女人才正经的问到“柳藏月”和“以春”。 “父亲明日要去邯州,我让柳藏月连夜赶制三套衣服。”祁霖玉淡淡的解释了一句。 沈雀欢定定的看着他,知道他如此处罚已经算是“饶恕”了,祁霖玉凡是依着她却不是毫无原则,能放低身段来哄自己,绝对不会忽略别人在这件事里的错误,只能轻判不能赦免,是祁霖玉的底线。 沈雀欢许久方把脸别了开,淡淡道:“那以春呢?” 祁霖玉抬头道:“我没有罚她,但府里的奴才都得有这个自觉,去嬷嬷那请板子是少不了的,我知道你回护奴才,你后头怎么拿银子弥补我都不管,但下次要是再让你伤着,我瞒着你也要发落她们。” 沈雀欢低眼垂首,缩在袖子里的五指狠狠捏了起来,沉着嗓子道:“下次再遇到这事儿,你罚我就是了,你这么做,我心里过不去。” “你要是真心疼他们,就别做让我心疼的事。” 王侯贵胄和将门之家的处事分歧,产生了。 第二天一早祁霖玉就去送荣王爷出城了,沈雀欢让秋晓和红芷去看以春,她自己亲自去了趟裳月楼。 裳月楼也在同街,离青照楼不远,沈雀欢第一次来,坐的又是陪嫁到靖安王府的马车,所以并没有朋来总好那种二三十人相迎的状况。 反倒让沈雀欢十分自在。 裳月楼有三层,十几个小丫鬟侯在门口,她们不知道莅临的这位是女主子,只当是新来的顾客,两个小丫鬟盈盈上前福礼,引着主仆二人进了楼中。 入眼便是满墙的成衣,一件挨着一件,小丫鬟解释说:“夫人定然是头一回来咱们裳月楼,咱们裳月楼的衣裳都是孤品,天底下都没有重件儿,别的铺子照样仿造都仿不出一模一样的。”小丫鬟打量着沈雀欢,卖衣服的第一眼便落在衣服上,沈雀欢今天穿了一件绛紫色秋裙,出自景泰院春容之手,简单大方的款式,料子上乘,做工也算得上精湛,小丫头一眼便瞧得出,这技术得是世家深宅才出的来的。 再看沈雀欢的样貌和气度,那种自带的雍容,绝对是宗妇才能有的。 小丫鬟看人七分准,于是径自带着沈雀欢去了二楼,二楼是一排一排的雅间,上头挂着牌名,林、陈、陆以及京都数得上名气的富贵人家,都有属于自己的雅间。 沈雀欢一眼望过去,倒数第二间上有个“沈”字。一打听才知道,这雅间的占用每年得几千两银子,就算空着不用,也是要缴费的。沈雀欢暗忖,沈家也就林氏舍得为闺女花这种银子。 其实沈雀欢不知道,沈家也是一年前才排的上号,是祁霖玉特意为她置办下的雅阁,倒数第一间是元宁公主,对面是长亭侯府。位置上绝对是上乘的,而且和林氏半点关系都没有。 沈雀欢没有进雅间的打算,直接表明来意说:“我想找藏月姑娘。” 小丫鬟一怔,柳藏月是裳月楼的金牌绣娘,宫里的主子想要让她绣点东西,还要按着她的规矩等呢,小丫鬟不由再次上下打量起沈雀欢。 金杏正要表明身份,沈雀欢拦了一下,对小丫鬟说:“我是藏月姑娘的徒弟,昨天刚认下的,你去禀报一声,她就明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听潮生 325:工艺 ,最快更新红尘浅欢最新章节! 沈雀欢坐在二楼的角厅里等,没一会儿柳藏月就急匆匆的下楼了,身后跟着三四个绣娘打扮的女子,以及三四个不明所以的丫鬟。 沈雀欢在柳藏月施礼之前拦住了她,莞尔笑道:“柳师傅。” 柳藏月微怔,随即明白沈雀欢的意思,朝身后轻声吩咐:“把上房收拾出来,其他人各做各的吧。” 上房指的是三楼的休息室,相当于朋来总号的天字一号间,一年里仅年终的几日招待各分号的掌柜。听柳藏月如此吩咐,丫鬟们互相对视了几眼,大概也猜出沈雀欢身份不一般。 待一切收拾停当,柳藏月摒退下人后,亲自为沈雀欢斟了杯茶,沈雀欢细心的发现,柳藏月十根手指里头有四根包着纱布。想来是昨晚替荣王爷赶工衣袍伤到的。 “昨天的事儿对不住。”沈雀欢深吸一口气,坦坦荡荡的说,“我没想到王爷会是那样的反应,是我考虑不周连累了你。” 柳藏月没想到沈雀欢这般直率,反倒有些不知所措起来,起身恭首:“王妃千万不要这么说,昨日是藏月僭越了。” 柳藏月在京都什么样的事没见过,从前陆兮若还是靖安王府独一份时,柳藏月便是眼高于顶的样子,也没见静安王怎么埋怨她,她便自以为王爷不屑去管后宅之事的。 直到昨天甫占亲自来找,罚的她连针都拿不稳,裳月楼上下都跟着担惊受怕,柳藏月才知道靖安王从前并不是懒的去管,而是让他屈尊降贵的人那时候并没有出现。 虽然只隔了一夜,柳藏月面对沈雀欢的态度就已经天差地别。 沈雀欢一时有些无语,倒没有不满,招呼她落座之后,笑着说:“我当你是朋友才来这一趟,你要是这么客气,那我以后不来就是。” 沈雀欢的态度,在京都里简直就是异类,但柳藏月的脾气也不好,两相对望了须臾,便默契的笑起来。 柳藏月举了举双手,“那你以后别叫我师傅了,你这徒弟我教着没底。” 沈雀欢也笑了。 屋子里有一面墙上摆着成千种的布料样子,沈雀欢从进来的时候就挺好奇,两人天南海北的说了会儿话,沈雀欢便站起身,负手过去瞧了几眼。 沈雀欢看的很细,特别是在那几块纱料上头,有一些还触手摸了摸。 柳藏月是个心思细的,问道:“王妃喜欢纱?藏月记得今年的雾影纱都送到了王府里,这里的料样便没有挂出来。” “除了雾影纱,还有别的纱料吗?”沈雀欢一副求知的样子。 柳藏月走到另一面墙的成排柜子里,熟门熟路的拿出一沓册子,翻开来全都是纱料布样。“除了蜀州失传了的水纱,其余叫得上来的纱料制艺工法都有详细的记载。”柳藏月将册子放到墙角的一张大桌子上,珍之重之的样子。 沈雀欢听说连制作工艺都有,当即激动万分。 可是走过去却发现柳藏月神情凝重的“咦”了一声,“怎么缺了一本。”说着又转回柜子的方向找了一遍。 柳藏月面上暗淡下来,蹙眉走出去喊了一个丫鬟的名字:“料册有谁动过?” 丫鬟会道:“几天前总号杜总管过来,让江掌柜取走了一本纱册。” 沈雀欢倒是有些意外,再一想觉得自己真是笨死了,她既然拜托祁霖玉查宫纱的事,他自然要从裳月楼懂这种料子的开始入手。 柳藏月回来后果然开门见山的问:“王爷和你都在找纱,是不是有什么事?” 沈雀欢想了想,找了个不太高明的借口,委婉的说:“清辉郡主成亲的时候想要一件宫纱质地的嫁衣,后来听说只有宫里的尚衣局才有这种料子,就想能不能让人学着纺一些,等朝宁公主出嫁的时候,也好送给公主。” 柳藏月嗔目结舌:“王爷难道拿了纱册去学纺纱了吗?” 沈雀欢嘴角微抽,竟没话反驳。 “不过。”柳藏月吃惊之后有些犹豫的开了口,“宫纱的技艺我倒是能仿个八九不离十,可嫁衣之色……” 沈雀欢听到前半句简直喜出望外,心想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可是听她在颜色上迟疑,便想起祁霖玉早前说的,红色不宜扎染一事。 柳藏月想了想,解释说:“宫纱胜在轻薄飘逸,红色花系里只有紫薇花能在宫纱上着色,但宫纱着色工艺耗时耗材,需要提取最纯的花汁反复扎染,染好一件衣服可能要搬空整间花房。” 沈雀欢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几千件衣服耗时暂且不计,仅用料上头就已经超出了沈雀欢的想象。 会不会弄错了呢?沈雀欢自欺欺人的想。 回府之后不久就下起了雨,沈雀欢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雨线中飘飘忽忽的树影,秋晓走进来,叫了两声沈雀欢才回过神来。 “王妃,太子妃三日后在太子府办赏菊会,给您下了帖子,另外太子府三公子和沈七小姐的日子,定在了下个月初四。” 沈雀欢早把沈鹭婷的事忘到脖子后头去了,此时经秋晓一提醒,也觉得是自己疏忽了,吩咐了秋晓挑一些首饰先送过去,“不需要太贵重的,太多了四太太那边肯定就觅下了,出嫁姑娘用的上的针头线脑手帕鞋袜多送一点,回头到了添妆的时候你再提醒我。” 秋晓应“是”,“那太子府赏菊宴要不要先做些准备?” 到了王府之后沈雀欢也适应了,但凡有出去的机会都是要穿新衣服的,这些衣服大多数从裳月楼送过来,今日沈雀欢只是想掩人耳目才穿了陪嫁的裙子。 更不要提沈雀欢去参加宴会的排场,她从前不在意这个,可名字终究和祁霖玉捆在一起,她也不好太落祁霖玉的面子。 秋晓这么问,沈雀欢倒是兴趣缺缺了,“这件事先放一放,我问问王爷能不能不去,省得自己找罪受。” 她说的会心,秋晓忍不住莞尔一笑,忽然想起件事来:“王妃,奴婢前晌去看以春姐姐,她说您认亲礼那一日,太子世子所送的礼物,是个有机关的盒子,她前日整理归档的时候才想起这档子事,说是一直没打开过,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沈雀欢“哦?”了一声,似乎想起祁延亭那天送过一个盒子,想了想,让秋晓去问以春要过来。秋晓领命而去,过了一刻钟拿了盒子返回来。 “小姐您看。”秋晓把手掌摊开,是个巴掌大的四方盒子,每个面上有分布不均的小凹槽,内行人都知道,这是奇门遁甲术的一种,叫做四方合,据说皇上的玉玺就装在类似这样的盒子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6:线索 四方盒被沈雀欢拿在手上,每个面都看了几眼,然后试着按了几个凹槽,做思考状良久,又拿来笔墨纸砚,写写画画了一炷香时间,最后眉头才轻轻展开,连续按动了十几个凹槽机关,最后终于听见“咔嚓”的一声。 站在一旁围观的秋晓c金杏c银杏,全都喜上眉梢。 “开了!” 四方盒内部机关被触动,“咔嚓咔嚓”的响了几声,然后从里头推出一个更小的绒布盒子,沈雀欢把东西拿出来。 打开一看,峨眉倏的一蹙,收敛了脸上的所有柔和。 丫鬟们却没发现主子的面色,全都被盒子里的东西惊呆了,“这是什么?是戒指?”秋晓看着盒子里像戒指一样的红霞玉,叹为观止“这玉的水头还真足啊。” “这是玉韘,也有人叫它扳指”沈雀欢淡淡的说,把东西拿起来环在自己的拇指上。 金杏身形微顿,她从小习武,却是第一次见到玉韘,这东西在中原其实并不普及,据说边境的一些小国常用它来增强箭术,大樾军队里的弓箭手佩戴铁韘,或木韘,只是太子世子给王妃送玉韘,到底是何用意呢? 沈雀欢的疑惑要比金杏深,那双似曾相识的眸子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决定回一趟承平侯府,到长儒的密室里找一找线索。 在赈灾新策推行这样的节骨眼上,沈雀欢如果以王妃的排场回承平侯府,肯定阖府不得安生,沈雀欢决定趁着天黑偷偷的去一趟。 午觉过后,雨势更大了些,以秋却冒着雨来到了合欢院。 “王妃,王爷临出门前吩咐,让奴婢这会儿过来给您上药。”以秋手里攥着一瓶玉肌膏,垂首站在沈雀欢面前。 沈雀欢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本要说已经没事儿了,可又想到昨天祁霖玉说的那些话,怕他连以秋也要埋怨,摇了摇头把手伸了出去。 以秋不像祁霖玉,用玉肌膏就像用芝麻油似的不要钱,以秋只取了豌豆粒一块儿,均匀的抹开,煞有介事的用细葛布包了。 沈雀欢看着她的处理手法,一时没忍住笑出来,以秋愣了愣,神色间平添了几分小心翼翼。 沈雀欢:“这种程度还要上药还要包,你也理解不了吧?” 以秋看着沈雀欢明亮的双眸就像夜间星辰似的,一时间鬼使神差的点了头。 屋子里伺候的银杏也“扑哧”一声笑了。 以秋一激灵,就势跪在地上:“奴婢该死。” 沈雀欢看着有意思,满含笑意的吩咐:“罚你把剩下的药膏给以春送去。” 以秋知道昨天以春在甄妈妈那里领了二十板子,府里人已经把这件事传的沸沸扬扬,原因众说纷纭,大多数人都说是王妃要烧三把火,拿以春立威。 以秋看着手里的药膏有些怔神,脸上隐隐透着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恍惑。 晚膳前祁霖玉回来了,沈雀欢给他换衣服的时候把去裳月楼的事情说了。 “这两天忙,没顾上和你说这事儿。”祁霖玉张开手臂任由沈雀欢帮他系衣服上繁复的扣子。一边说:“宫纱扎染是宫中秘传,只传入门弟子,学了宫纱扎染的司衣女官,一辈子不能出宫,而裳月楼记载的扎染工艺都是工纺的人研制出来的,属于笨方法,所以柳藏月所说的那些你不用放在心上。” 沈雀欢手指微顿:“那宫里会这门手艺的人多吗?” “我查过,不超过五人。”祁霖玉眼中划过一抹锋芒:“如今后宫无主,这件事细查下去恐怕会惊动太后,所以还需要从长计议。” 沈雀欢不由点头,“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点线索,还是稳着点来吧,要是让宫里的人察觉到异样,那就得不偿失了。” 祁霖玉不由微微勾唇,说道:“其实也没你想的那么难,这两天元宁有事求我,我躲着一直没见,估计这两日定要来府里寻你,宫里的事元宁知道的未必会少,你不妨旁敲侧击的问一问她。至于她求的入股一事,你自己看着办,喜欢参一股就玩儿玩儿,不喜欢再晾着她就行了。” 沈雀欢眼中一亮,抓起男人的胳膊:“这个办法好,长公主行事另类,她又在做丝绸生意,去宫里打听点事别人应该不会怀疑到咱们头上。” 祁霖玉刮了一下女人的鼻子,将她被细葛布缠的有些夸张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轻声道:“行事另类这一点上,她的确比你高明。” 沈雀欢无言以对,笨拙的转移话题:“我晚上想去长儒那一趟。”她把收到祁延亭玉韘的事说了,想了想,实话道:“我总感觉在哪儿见过他,这种感觉很不对劲,我想查一查这个人。” 沈雀欢一瞬不瞬的看着祁霖玉的脸色,毕竟祁延亭曾经向皇上求过婚旨,可祁霖玉却显得挺诧异,“我其实也觉得这个人有些问题。” 男人牵起她朝饭厅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思忖道:“倒不是你说的似曾相识,而是觉得这个人一直在阴影里窥探,让人浑身不舒服,你要是觉得碍眼,我找个由头把他弄出京城便是。” 沈雀欢嗔目结舌,一言不合就弄走?这男人难道从前就是这么行事的吗? 晚上,祁霖玉拗不过沈雀欢,到底陪她夜探了一回承平侯府,祁霖玉和长儒在书房里说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沈雀欢一个人进了密室,打开娘亲留给她的秘册。 这些册子她大致全都看了一遍,轻车熟路的找到与皇家相关的那一本,从头翻到尾,只在太子的那一册里看到介绍太子世子的一句:“世子稚龄急症,掷三十万金,密送子至躅国求医。” 稚龄?没说究竟多少岁,急症?不知所患何病,密送求医?归期模糊不清。 可是相对于祁延亭完全空白的人物秘档,这一句话所得之艰辛,可想而知。 沈雀欢回到书房,迫不及待的问祁霖玉:“祁延亭是多少岁的时候被送走的?” 祁霖玉表情里带着几分歉意:“我只知道当时这孩子病的十分蹊跷,很多太医都试过,谁都没把人治好,之后听说他就一直睡着,像个活死人,至于他有没有被送走过,这件事我并不知道。” 连祁霖玉都不知道的消息,足以堪称是惊天秘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7:夜声 原本是来答疑解惑的,结果线索乱的更加厉害,沈雀欢来之前还打算去看看陈南枝,这会儿也没那个闲心了。 长儒站在院子里,看祁霖玉握住沈雀欢的腰肢轻轻一带,两人就飞上了房顶,消失在夜色中了。 长儒对着那片夜色,心中五味陈杂,两个人的变化都是显而易见,两个曾经冷透了心的人,终于彼此捂暖了。 从庆云堂出来,要从东边的院墙翻出,需要经过两个相连的园子,此时秋风瑟瑟,经过临水的小榭时祁霖玉停下来帮沈雀欢紧了紧披风。 穿夜行衣罩披风,沈雀欢还是第一次这么穿,原本以为多此一举,但骤冷的秋风从披风底下蹿到身上,还是让沈雀欢不由缩了缩。 真是没用,成了亲竟然变得这么娇气了。 就驻足的这么一阵功夫,花园的假山后头忽然传来交谈声。说话的人极其小心,要不是祁霖玉和沈雀欢都是练武之人,五感比普通人要强上许多,估计也不会注意到深夜的假山后头还有人。 两人互望了一眼,默契的朝假山上一个腾身,轻的就像树叶划过石面,当假山下的一切尽收眼底时,祁霖玉瞧见沈雀欢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是沈鹛珍和历敏。 历敏穿着一件不起眼的青布短褂,是府里三等丫鬟的着装,入夜时分北府到内院来的门都已经关死了,只有值夜的丫鬟才能临时出入,想必历敏是买通了守门丫鬟才出现在这儿。 无论是她的做法还是她现在的神情,都显现出她的人很焦急,出口的话也尽显急态:“都到了现在了,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到了,你当初答应我的事也该兑现了吧?” 沈鹛珍相较于历敏则平静的多,但深夜出现在这儿,令这位曾经清高不凡的五小姐感到十分不耐,说话的时候四下里不住的张望。“我已经说了,鹭婷出府后,我自会去向父亲说,现在鹭婷这事儿在当口上,再提你的事,父亲怕是要怀疑。” “你当我是好骗的吗?”历敏从鼻孔里嗤笑一声,脸色变得狠厉:“蒲柳园儿的张婆子已经来了三次了,满京都都知道承平侯府的沈晔少爷要议亲了,你到现在还想骗我?” 沈鹛珍闻言,端起了胳膊睨着历敏:“你这是什么口气?你不会觉得凭你的身份能当我弟弟的正妻吧?” 历敏满脸惊诧,“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说只要让沈鹭婷上当,替了你和太子三子的婚事,你就让三少爷迎我过门吗?” “这话的确是这么说的。”沈鹛珍冷冷的一笑,“可门也分正门和侧门,我以为你有这个自知之明,万不会往正门那上头痴想,没想到你竟真这么” “你”历敏气急败坏,气过后又好像早有准备似的,脸色渐渐平静下来:“你以为你那庶子弟弟能找到什么好人家?你那嫡母恨你们姐弟还来不及,你嫌我门户低配不上你弟弟,谁又能保证,我的身份是不是你嫡母正想要的呢?” 沈鹛珍脸色不变,但气场分明又冷了几分。 历敏也不看她,径自在她面前来回踱步,声音在暗夜里显得格外尖削,“沈五,你不会真以为沈鹭婷到现在还不知道太子三子是个什么样的货色吧?她其实早就有退意了,要不是我手里捏着她的把柄,你以为她会不吵不闹的嫁过去?”历敏在沈鹛珍面前站定,盯着她看似平静如水的眼睛,幽幽的说:“你说,如果我向你嫡母告发,然后再去向太子三子告发你沈五会是什么下场。” 沈五终于急了,压着声音喝道:“你以为谁会信你的话?” “信不信有什么关系呢?”历敏脸上的表情全都褪去,换成一副破釜沉舟的样子。“就算我没有证据,就算我空口无凭,但只要我说出来,这件事不论是真的还是假的,你嫡母一定会相信,而太子三子若是知道了,恐怕你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去给他当妾,到时候沈鹭婷做大你做你还要给沈鹭婷磕头立规矩” “够了。”沈鹛珍连声音都快压不住了,她当时病急乱投医才找到了历敏,以为她是个好糊弄的,没想到小小年纪真能豁得出去,母亲活着的时候就教过她,越是低贱越是什么都没有的人越是不能惹。 看来,历敏是非要嫁给沈晔了。可是他绝对不能让弟弟娶这样的女人,弟弟可是她将来最可靠的靠山。 沈鹛珍沉下心思想了想,隔了一会儿退步道:“我弟的亲事我说了不算,但我能让林氏暂时放下给我弟娶亲的念头,到时候你让你娘说动蒲柳园的张婆子,我再给你和我弟制造两次见面的机会,成不成事,还得在你。” 这话听起来并不敷衍,其实沈五原本也要拖住林氏的,因为弟弟已经说动父亲,在明年端午之前帮他和沈五都确定下亲事,等亲事定下来,木已成舟,沈鹭婷说不定也在太子三子那里站稳脚跟了,历敏到时候就算说出了真相,谁还能当个事儿不成。 历敏虽然没察觉出沈五暗藏的心思,但还是讨价还价了一番:“三日内我便要见沈晔。我确定他会接纳我,我才会让沈鹭婷顺顺当当的成亲。” 沈五暗自松了口气,笑道:“真不敢相信,沈鹭婷连活着都是多余的人,竟然还能让别人要挟到这种地步。”她摇头苦笑:“难不成她还有比如今更坏的情形?” 说者无心,历敏也笑了起来:“沈鹭婷或者死了活该,但她绝对不想生不如死。” 不知道是不是最后四个字把沈五摄住了,两人竟许久都没有说话,半晌后二人商量了一番明日在何处“偶遇”沈晔,就各自离去了。 沈雀欢蹲在假山上,看上去十分萎靡,但一双眼睛炯炯闪烁,就像黑夜里蹲在树上的猫头鹰。 祁霖玉见已无戏可看,但沈雀欢还是蹲在那一声不吭,就知道她又在琢磨事儿了,伸手揉了揉女人的头发:“有什么事回去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8:举手 一路上沈雀欢将沈鹭婷的事简单的和祁霖玉说了说。“她娘江六姑和我娘算得上是密友,时有书信来往,据老安人说,沈陈氏和婉妃当年设局陷害江贵妃,给沈宏庆灌了药放进了贵妃歇脚的后罩房,结果却误打误撞的玷污了江六姑,之后承平侯府和护国公府为了掩盖丑事,把江六姑嫁给了沈宏庆,江六姑从此住进了沈家的家庙,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她才和娘亲断了书信来往。” 祁霖玉当然听的出,这事情并非表面上形容的那么简单,两人步行在去往合欢院的夹道上,祁霖玉半晌才说:“沈七因为你和江三夫人是姑侄关系才与你亲近,就说明她对江六姑的事并非全然不知。” 沈雀欢有些忧虑,沉默着半晌没说话。 作为旁观者,祁霖玉提醒她:“和宋家小姐相比,你对这个沈七似乎顾虑很多。” 沈雀欢苦笑了一下,转过头对男人抿嘴一笑,他果然了解自己。“我总觉得她对我隐瞒了什么,她看我的眼神太小心了,我不喜欢和不坦诚的人打交道。” 只是不喜欢是一回事,见死不救又是另一回事,知道沈鹭婷要嫁的并非出于本意,沈雀欢还是无法做到置之不理。 祁霖玉终于问:“需要我帮忙吗?”话说的如此理所当然。 沈雀欢笑出声,挽住男人的手,故意道:“我娘以前总和我爹说,男主外女主内,男人婆婆妈妈的事管多了,阴气就要重了。” 祁霖玉窒了一下,随即无奈的摇头,嗔怒:“你的事情堆了这么多,成亲都快一个月了,还是甄妈妈来向我报账,我怕再不出手帮你,你都忘了自己是靖安王府的主母了。” 沈雀欢假装缩了缩:“还不是靖安王府底子好,就算我再偷懒个一年半载的,也会风平浪静的。”她眼睛里有狡黠的光,如此依赖的口吻,放在成亲前祁霖玉是想都不敢想。 他伸手把女人拦在身边,“趁着这次元宁来找你,你不如就从内院走账去和她做做生意,也好给自己多赚些体己银子,省得你动辄就打赏一二百两,长儒知道了还要骂你是赔钱女儿。” “你就不怕我把你吃空?”沈雀欢从男人的怀里仰起脸来。 男人眯起眼睛:“但凭你的本事。”角灯的照映下,他飞扬的眼角都带着深深的温煦。 翌日,沈雀欢吩咐金杏和红芷一块去见一见沈鹭婷。 “红芷如果明着见不到人,金杏就暗着帮我带句话,告诉七小姐,她若不想嫁,我自会帮她。” 二人齐齐领命,带着之前备好的礼品去承平侯府了。 以春用了玉肌膏之后伤已经大好,特来合欢院叩谢王妃。 沈雀欢见她跪礼,连忙上前扶起以春,“这次是我连累了大家,之前没去看你,是怕甄妈妈难做,现在你既然好了,这些虚礼就收一收吧。” 以春:“奴婢惶恐。” 沈雀欢从来都不会用说话的方式笼络人心,但看到以春此事之后明显变得谨慎了许多,沈雀欢便瞧出了,这是个心思敏感的人,祁霖玉与她相处近十年,不可能不知道她性格上的缺憾,却仍然将这样一个人放到大丫鬟的位置上,只能说明以春身上的其他品质足以弥补她性格的缺憾。 而对于敏感的人,不说明反而会适得其反。 沈雀欢微微思忖了一下,问了一句让以春很难堪的话。“进府这么多年,你是不是第一次挨板子?” 以春脸上发红,承认道:“回王妃,是第一次。” 沈雀欢背着手,和以春面对面站着,语气真诚:“那本妃便给你个保证,这一次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以春脸上一“嚯”,不解的抬起头来。眼里闪烁着猜疑。 沈雀欢平静的:“你跟了王爷十年,王爷都没舍得罚过你,今后自然也不会因为我,害你再次挨罚。” 以春愣了,鼻子里不由自主的泛酸,不知道这句话里的哪一个字眼戳痛了她。 “我既然真诚对你,你以后也别再藏着掖着,你对王爷的了解不比我少,以后如果我做了什么会让王爷忌讳的事,不要碍于我的身份顺着我,有时候你提点我一句话要省了我不知多少弯路。” 沈雀欢的笑容落入以春的眼里,有一种直达人心的魄力。 以春明白沈雀欢说这话的意思,这次的事以春在最开始便看的清明,她知道王爷不会愿意让王妃学什么针线,但她还是没有违背沈雀欢的意思,找了个“速成”的“针线师傅”过来,然后在祁霖玉大发雷霆的当下,赶过来承担下所有的罪责。 以春以为这就是即不得罪王爷也不得罪王妃的权宜之策,谁知王妃像是能窥探到人心似的,一下子就说到了点子上。 可是再想一想王妃说的话,如果她当初能提点王妃一句,或许王爷就不会大发雷霆,她明明知道王妃是个直率的女人,却还是不敢性差她错,小心翼翼的对待,是自己过犹不及了吗? 沈雀欢见她沉思不语,苦笑着摇头,看着她:“那日在院子里商议亲事,你第一个站出来帮我撑场,再往前算,成亲那日你在院子里帮我阻拦以夏,你很明白自己的身份和职责,只是一涉及到王爷对我,你就自乱了阵脚。” 一语中的,以春恍然。 沈雀欢最后点拨她一句:“你忠于王爷,我也终于王爷,所以我们更应该站在一起。这些话你回去好好想想,从明天开始,以后每天晚膳之后你抽出一个时辰到我这来,争取用最短的时间教会我管家。你先下去吧。” 以春诚惶诚恐的退下,出了合欢院,转身看着院门怔愣了许久。 有时候人心中根深蒂固的东西很难被影响,十几年的处事习惯放在那,以春并不觉得自己会被改变,可是心里蠢蠢欲动的情愫,又确实真真切切的产生了。 抛却奴婢的身份,仅仅作为一个女人,以春也羡慕那样肆意的活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9:之劳 晌午,沈雀欢正在听秋晓念送去给太子府赏菊会的礼单。都是一些布景的摆设,朋来阁工房的东西居多,“以春姐姐说,靖安王府是第一次接到赏菊会的邀请,未分府之前荣王妃接到需要出席的帖子总会送戏班子过去添趣儿,这一次想必也邀请了荣王妃和乐郡王妃,以春姐姐参照其他王府送礼规程,觉得送些花房家具摆设也应景。” 沈雀欢点头,“明日宴请,今日就派人送过去吧,顺便跟太子府说一句,我身体微恙,明日就不过去了。” 秋晓应声去办,须臾之后又转了回来,“王妃,门上有人传,元宁公主的马车已经在路上了,即刻就到。” 沈雀欢起身,由秋晓伺候着换了间衣服,才吩咐说:“叫以春和我一道去二门迎驾,你和银杏都跟着,在一旁学着点。” “是,王妃。”秋晓应着,行动间不由自主的朝王妃脸上寻了一眼。 王妃似乎不太一样了,从前在承平侯府,她对后院之事是能避就避,现在则是主动在适应用自己的方法。 以春不愧是靖安王府的大丫鬟,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性子,到了关键时候,随便吩咐了几句,就妥妥的安排好了一切。 元宁从马车上走下来的时候,看到一身鹅黄秋裙的沈雀欢,站在一众仆妇的前头,迎接皇室的礼仪规矩没有半分的错漏。 身后的二十个身高身材穿着齐齐整整的丫鬟,正半蹲行礼恭迎公主驾,就算在皇宫也不过如此了。 元宁有些意外,她之前甚至觉得沈雀欢会一个人等在门口,随随便便的招呼她喝个茶水呢。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元宁牵住沈雀欢的手,笑着唤了一声:“王嫂。” 沈雀欢笑着摇了摇头,携着元宁进府了。 此时正是赈灾新策推行的风口浪尖,靖安王府的动向必然是各世家关注的焦点,只沈雀欢在门前露的这一面,估计须臾便会呈报给各家的主子。 元宁也不避讳这些,她选在这个节骨眼上过府,就不怕别人说闲话。“我听说荣王五日后便要启程?” “是,王爷这些日子都在忙父亲的事。” 元宁乜她:“得了吧,你不必给他找理由,前日我盯着他进的朋来号,后脚跟进去逮他,他那个总管都只说不在,要不是看他有了家事,我那日铁定要砸了他的铺子。” 沈雀欢扶额擦汗,竟还有这样的事。 一众人簇拥着进了迦玉斋,这里如今是以冬的管辖,自有一众丫鬟上前帮沈雀欢摘了披风,又引着两位主子在玉盆里盥手,元宁带来的奴婢自然不逊于靖安王府的丫鬟,两拨人在并不算宽敞的暖厅穿梭忙碌,竟显得有条不紊,看得秋晓等人直冒鸡皮疙瘩,自然也知道了自身不足的地方太多了。全都是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忙碌一番后,二人在贵妃椅上相邻而坐,面前方寸摆着八角香雾茶几,通体的红棕木质,桌子里嵌有特殊机关,只要茶杯放置到茶几上,带着香气的水雾就从茶几的诸多小孔里萦绕出来,仿若仙雾托茶,袅袅云端。 二人身侧的矮几也有名头,叫六十四玲珑格,每个格子里盛放着各式水果小食,几面上仅呈现八格,转动侧面摇杆,上头的八格自动旋转到了下方,另外不同的八格则被摇至最上,如此往替,共有八层,总数便是六十四个格子。 元宁也是极会享受之人,却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摆设,在贵妃椅上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半倚着感慨道:“我这还是头一次到霖玉府上来,从前他和那头住在一起,我不乐意去,后来分了府,他不待见我来。”她虽是笑着,看沈雀欢的目光里有着难掩的苦涩,“他是个有主见的,到底没在亲事上亏待了自己。” 其实皇上这么多儿女里,也唯独元宁和祁霖玉性子相近。 活在这世上的人都不易,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难处,元宁拿自己的伤疤做开山斧,让沈雀欢稍稍有些招架不住,毕竟她不是一个感性的人,更没有多余的感情用来和半陌生人斡旋。 元宁倒是喜欢沈雀欢的真性情,自嘲道:“和宅门内眷接触久了,人也就俗了,碰到王嫂这么个真性情的,反倒拎不清了,王嫂别见怪才是。” 沈雀欢笑着抬眸,伸手抚着贵妃椅上明紫色的花纹,淡淡说:“公主要是真不和我见外,那还是你我相称吧。” “好啊。”元宁莞尔一笑,转着手指上猫眼戒指,徐徐的动作,像是在转换着自己的心思,然后迟疑的说到了正题:“你也知道,我正在做丝绸生意,和蜀川的几个绣坊合伙做南绣锦也有一年多了。”她朝丫鬟招了招手,两个丫鬟捧着两个托盘走上前来,上面呈着正紫色的两件衣服。“特意为你和霖玉做的,霖玉不稀罕这种绣工,只是我的一点心意。” 沈雀欢示意以春拿到近前来,看上头绣着的花纹,和京都繁复的样式不尽相同,南绣锦注重意境,祁霖玉的那件绣的是黄沙双马迎初阳寓意得胜归来,沈雀欢这件绣的是廊前哺燕图寓意子孙满堂。 沈雀欢让以春收好,抬头笑着问:“铺子在什么地方?改日我过去叨扰可好?” 元宁:“我就不和你兜圈子了,今年年时不好,蜀川到京都商路闹匪,我那铺子也快支撑不下去了。” 沈雀欢自然不相信元宁会为一间铺子求到祁霖玉头上,元宁也自然不会只有一间铺子。 沈雀欢点头,“荒年欺商,我听王爷说朋来号从前日日出镖,现在也成了五日出镖,可见其中艰难。” 何止,京都从前自认为和朋来号相当的商铺,现在一个月出镖一次就已经很不错了,出了京都,往南往北都很艰难,防灾民防土匪,很多客商都在这几个月里销声匿迹了。 “我也不瞒你。”元宁轻轻一嗤,坐起身子,压低声音神秘道:“我已经联合了十七家南货铺子,想做成南货的商会,霖玉的主营都在北边,南货他瞧不上,所以和他的朋来阁并不冲突,我想着不如你们夫妻俩也参一股,也不用你们掏银子,用行镖入股,可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