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丞天下》 正文 第1章 城 小巷,少年,白色的校服,将近的夜色。 “怎么,王乐,一起去玩玩吧?”红发的少年半开玩笑半威胁道。周围几个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也跟着起哄。 “是啊,乐乐,你看我们又不会对你怎么样,就是去玩玩嘛reads;。ktv?去唱歌喜欢吗?” 被围在中间的少女穿着件涂鸦的校服,头发挑了一缕染成了蓝色,脸上画着不符合年龄的浓妆。她看着红发的少年,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宋哥,我恐怕去不了了,我哥在家等我回去。” 红发少年似乎很诧异的样子,“咦,你有个哥?我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说着他抬手就亲昵地去摸王乐的头发,看着她浑身僵硬的样子心中越发愉悦起来,他低声诱哄着:“乐乐,你不是骗宋哥吧?” 王乐整个人抵着墙,看不见的地方指甲死死抠着墙,“宋哥,我怎么会骗你呢?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红发少年吸着劣质的烟,低头唾了一口,“晚回去一会儿有什么关系?再说,我怎么觉得你是故意的,不想陪我们去玩?”说这句话的时候,他逼近王乐,嘴中的烟气喷到了王乐脸上。 王乐被烟呛了下,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却忙压下了,也不敢别开脸。那强撑的样子让那红发少年低低笑起来。 笑声一起,所有混混都开始笑。有人起哄道:“王乐,别扫兴。你哥不是我们吗?”接着又是一阵放肆的笑。 王乐的脸色彻底白了。她初涉这圈子,被几个嘴里口口声声说着要罩她的学姐扔在这堆人中间,这情景她没法不慌。 “她哥是我。”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从巷尾传出来。 所有人回头朝小巷深处望去,昏黄的灯光下,少年缓缓插着兜踱步而来,细密的刘海下一双琥珀色的眼。 “哥?”王乐惊呼。 王悦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混混们反应过来,看了眼王乐,又看了眼王悦,均是一阵诧异,宋哥笑开了,“还真有个哥?那个谁是吧,我们要带你妹妹出去玩玩,我们和你妹妹是同学。这事你没意见吧?”宋哥说着和身后几个人相视一笑,看着王悦的眼神更是轻蔑。 在他们眼里,王悦瘦弱到不堪一击。 “恐怕不行。”灯光下,只能看见一件松松垮垮的黑色外套,一条肥大的直筒裤子,王悦整个人都显得很老实。他把书包带往上挑了挑,“王乐,回家了。” 王乐一开始没有动,直到王悦抬头淡淡扫了她一眼,那眼神平静而冷漠。 她终于朝王悦的方向走了一步,却被宋哥伸手拢着肩拦下了。“别急,我们和你哥再商量一下嘛!”说罢宋哥看向王悦,“那个谁,怎么,不卖我这个面子?” “你算什么东西。”这句话的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王悦伸手将书包放下了。 宋哥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朝王悦走过来,他不说话,只是轻蔑地盯着。他身后所有的混混都跟着他走过来。一时间,整个小巷的气氛都冷了起来。宋哥低头狠狠吸了口烟,而后将烟掐灭了,“你他妈再说一遍。” 王悦似乎低头笑了一下,“你算,什么东西。”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声音落下,宋哥整个人被王悦一脚踹了出去,砰一声重重地砸在了七八米远的地上。重物落地扬起一地灰尘,王悦慢条斯理地松了松领口,琥珀色的眼睛里泛着冷冷的光。 “靠!给我上!”有人吼了一句。 整个巷子陷入了混乱。王悦低头摘了黑框眼镜。 五分钟后,王悦走到墙边看了眼王乐。 “走吧reads;。” 王乐震惊地看了看王悦,,又看了眼地上横躺的众人,满脸的不可置信。王悦见她发怔,朝她伸出了手,又说了一遍,“没事了,走吧。” 王乐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似的,啪一下紧紧拽上了王悦的袖子,跟着他走出了逼仄的巷子。 就在兄妹俩人要走出巷子的那一瞬间,王悦忽然伸手把低着头的王乐揽在了怀里。 一枚刀就这么狠狠扎进了王悦的肩,王悦闷哼了一声,回身朝那从地上爬起来的红发混混狠狠踹了一脚,那一脚力道极大,那名唤宋哥的混混竟是给他直接踹地飞了出去,身体离地的那种飞,而后轰一声重重坠地。 从地上爬起来的宋哥死死盯着王悦,狠狠一抹嘴角的血,一望见王悦的目光却是不敢再动了。王悦的目光太渗人,他像是一惧,而后就是一阵恼羞成怒,这一晚过去,他颜面扫地,不找人把这小子弄得半死他不姓宋,心里如此想,却仍是只在王悦的目光下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王乐,婊/子,你有能耐就等着。” 王乐的脸色一瞬间就白了。 王悦一下子明白过来,他这么做倒是被这群人缠上了。这群人是混混,一旦盯上一个人就像一堆蚂蟥一样难以摆脱。要是自己一个人就算了,可他不可能无时无刻照看着王乐。 王悦单手把肩上的水果刀□□,脱下外套摁在肩上。接着朝宋哥走过去。这种人,他两世人生,倒是第一次见。他身形很快,手腕一动,那把刀干净利落地飞过去钉在了那混混的的肩上。动作快得让宋哥几乎连惨叫的时间都没有。 “我叫王悦。”灯光下,他的一双眼折射出光,手拽着那名混混的衣袖将人拎起来,“静海中学高中生,你有空可以来找我。如果王乐哪天没有按时回家,我就废了你的手脚。” 语气越是平静,越发让人听得不寒而栗。宋哥的瞳孔一瞬间放大,“你,你是静海中学的?”他的视线落在王悦去了外套的短袖上,黑色的校徽散着寒意。他忽然就慌了起来,“对,对不起。” 王悦心中诧异于他的变化,脸上却依旧平静。 “对不起,哥,我们不知道你是静海中学的。我们也不知道王乐是你妹妹,哥,误会,误会,绝对不会有下次了。” 王悦站起来,没再看一瞬间赔笑着讨好他的宋哥,反而是看向巷子口的王乐。 她就那么冷冷地看着王悦,浓妆下一双眼里全是恶毒的冷光,那眼神不像是看着个亲人,倒像是看着一个不共戴天的仇敌。 王悦的声音响起来,“王乐,回家了。”那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淡漠,仔细听却是有些温和。 王乐忽然扭头朝外走。 直到王乐转身离开,王悦才微微松开了自己压着伤口的手,低头看了眼,一片猩红。他皱了皱眉,没理会那还在结结巴巴道歉的混混,把外套压得更紧了些,朝王乐的方向走去。 兄妹俩一前一后,一直走到一家深夜的烧烤店前。王乐径自走了进去。 王悦不知道该怎么做,顿了一顿,进去陪着她坐了下来。 “老板,一瓶啤酒,十根串。”王乐朝老板大声喊道,那样子轻车熟路,脸上也不见刚才的仓皇与瑟缩,反倒是显得王悦有些拘谨。 “一碗粥。”王悦的声音紧跟着响起来。 “好勒。” 油腻的餐桌前又只剩下了两兄妹,深夜的烧烤摊今夜没有什么人reads;。 “你觉得我会谢你吗?”王乐像是故意喝给王悦看似的,仰头狠狠灌了一大口酒,一双眼恶狠狠的。 王悦自然是知道她没有醉,她只是想趁机发泄情绪而已。王悦没有接话静静听着王乐发脾气,正如这一年来的许多次一样,那件刚刚捂着伤口的外套重新整齐地穿在了他身上,看起来他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学生而已,一点都没有方才下手的狠厉。 “凭什么?”王乐看着王悦,咬牙愤恨道:“我们是亲兄妹,同样是爸妈生的,你能上贵族高中,我却只能在一个全是流氓混混的中学上学,你周围全是权贵子弟,我周围全是一群垃圾人渣,你出门只要亮一下校徽就能轻易摆平所有的事情,我却得赔笑得忍着,王悦你刚才一定很风光吧?很得意吧?” 王悦静静地听王乐吼着,他知道这些话王乐憋在心里很久了,久到流脓生疮。以往王乐骂他都是骂些不入流的脏话,很少带内容。 “爸妈在世的时候,家里什么都有,钱权名利全部你王家大少爷一个人享受了。爸妈死了,家里什么都没了,结果你王大少爷早早就被安排好了上静海,三年初中三年高中,所有全都打点好了,你王悦还是那个王家少爷,住在豪宅名苑里吃喝玩乐,爽吧?痛快吧?你过好日子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我?我是你亲妹妹,在这城市的另一头每天靠着一点救济金活得跟条狗一样,到哪儿被哪儿看不起,我去餐馆打工端盘子,过去的朋友挨个上门看笑话一样说,哎,那不是王家小公主?” 王乐故意模仿了那些人说话的语气,阴阳怪气地衬着她一张浓妆的脸越发扭曲,她忽然极为恶毒地咬字道:“我恨不得掐死了那些人王悦,你他妈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下来的吗?” 王乐的眼睛发红,却没有哭。 “为什么同样是爸妈生的,我他妈却变成了这样?”她猛地把啤酒瓶往桌上一摔,“如果爸妈一碗水端平,我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鬼样子,王悦,你说你他妈怎么不去死?” 王悦垂了眼没有说话,人生,他还有人生吗?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还活着。他看着又哭又骂的王乐,等她折腾累了,伸手将自己面前的粥推到王乐面前,“喝点吧。” 王乐猛地抬手把那碗粥泼在了王悦的脸上。 流质的粥糊了一脸,幸而不算烫,王悦平静地抹了把脸,站起来看着自己十五岁的亲妹妹,“闹够了没?闹够了就跟我回去。” 王乐倔强地看着他,眼泪终于却在王悦把话说完的那一瞬间忍不住落了下来。 “哥。”她哽咽着,“你把机会让给我好不好,你本来成绩就不好,你在静海读书也没有什么用的,但我不一样,我从小到大学习就好,一直都是第一名,你让我去静海上学好不好?我一定再不跟那些混混来往了,哥,你帮帮我好不好?” 王悦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却到底什么都没应,“回去吧。” 他留下这句话转身走出了烧烤店。夜风中传来王乐的嘶吼,“王悦,你他妈就是自私,你他妈根本不配做我哥!王悦你怎么不去死啊!”王乐骂到最后也不知是难过至极还是气疯了,接着酒劲儿抡起一旁的椅子就砸。那老板见势忙上前来拦着她。 “哎!同学有话好好说!” 王悦走在长街上,脚步声一下又一下,身后的喧闹声一阵阵传来,他耳边响起了夏末的知了声。 他抬起头看着那轮月亮,沧海桑田,唯有月亮,还是一千八百年前的清丽模样。王悦仿佛又看见了那个人走过他面前的模样。他禁不住思念,禁不住感怀,一下子又有些疲倦。 “你说的没错。”王悦叹了口气,“离了王家我当真什么都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章 城 回学校的时候,寝室已经关了门,王悦一没有钱,二没有肯帮他的同学。 他在宿舍楼底下找了个干净的角落坐下了,打算就这么先睡一晚,明天早上寝室开门再回去换件衣服。由于伤口的灼痛感,王悦迷迷糊糊却总是睡不深,一闭眼就是两辈子的事情在脑海里转悠。 一下子,他是家道中落的现代高中生。 一下子,他是东晋门阀豪族世子,琅琊王氏大公子。 两段人生在他的脑海里,交织重叠,无数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奔腾不息。 王悦最终还是睁开了眼,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额头,发觉有点烫。他觉得自己今晚大概是睡不成了。 静海有很多树,葱茏茂盛极有生气,王悦靠在一株樟树下,一只手撑着膝盖,思绪开始游离。 他不是王悦,王悦早就死了,他比谁都清楚。那一天他看着少年面目狰狞疯狂挣扎,却还是被一群人摁在角落里,拳头密密麻麻落在他身上。那个才是真正的王悦,他被人一脚踹下了池塘。池塘水浅本来是死不了人的,可谁也没有想到,王悦承受不住了,那个被欺凌了整整一年多的少年痛苦地抽搐着哭泣着,情愿将头蒙在池塘里也不愿起来面对他的生活。 一抹来自一千八百年前的孤魂,附上了他的身。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宿命,他也叫王悦reads;。 东晋初期第一门阀豪族琅琊王氏世子,东晋丞相王导嫡长子,王悦,字长豫,年十九,死于一场谋杀,杀手身上有淡淡的青梅酒味,蒙面。 再睁眼,云烟已逝近两千年。 王悦错愕过,质疑过,最后平静地接受。 他不再是建康街头打马而过的世家少年,眼前没有诗酒佳人,辞赋云歌,他是王悦,家中父母双亡,有一个小他四岁的妹妹,他在一个贵族学校艰辛但依旧努力自尊地活着。 自尊。王悦自嘲地笑了笑,没想到,他王长豫也有这么一天。 卑贱下作,仰人鼻息。王悦的眼前浮现出东晋寒门世子的脸,从前打马街头路过也会瞥见他们不甘隐愤的脸,这一刻忽然意识到他们何其相像。 王悦紧了紧外套,闭上了眼不愿深思。这一闭眼居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直到清晨的脚步声在王悦耳边响起,几乎是瞬间王悦就睁开了眼,光一瞬间涌入了他眼前。他下意识眯了眯眼,抬手遮了下光看去。 那是一个很高挑的少年,背着黑色的单肩包,白色t恤,黑色长裤,干净利落的一身。他从王悦眼前走过去,连一眼都没有落在王悦身上。 王悦看着他的背影皱了皱眉,勉强清了一遍脑海中的记忆后,他发觉自己对这人没有印象。 那是王悦第一次在现代见到谢景,那只是清晨匆匆的一瞥,连轮廓都模糊不清。可是很久之后,王悦在另一个世界回忆起这一天总是觉得感慨不已。 人生若只如初见。 那时候他和谢景只不过是两个世界的人偶然遇上了,然后错开,这相遇简简单单,再好不过。 王悦回寝室换了一件校服,时间太紧,他也没来得及换里面带血的短袖,只是拿另一件校服遮住了。寝室是单人的,里面除了床条颜色诡异的被子和一个破旧的衣柜外什么都没有。 他从床底下翻出一本课本塞到书包里,接着就飞奔着朝教室而去。 现代的课很多王悦都跟不上,什么物理化学生物,王悦理解都有障碍,唯一好点的就是语文和历史了。但是他不大可能天天上这两门课。 这一堂很不巧是数学课。王悦在最后一排的角落坐下了。 “王悦!你站起来说说这题。” 忽然被点到名,王悦皱了皱眉,却还是站了起来,挺老实地回了一句,“我不会。” “这么简单的题你不会?”女教师尖锐的声音响起来,她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一样激动起来,“王悦你怎么听课的?你是不是没有听课?” 王悦在现代呆了三个多月,骨子里的戾气敛了不少。他没有说话。 “瞧瞧你现在的样子,王悦,都这样了还不肯好好学,你真给你爸妈争脸。”女教师的声音有些阴阳怪气,“不想听课就滚,别在这儿浪费我和同学们的时间。” 王悦能听见周围同学放肆的笑,忍了。他暗自扫了一圈周围的人,低下头暗了眸子。他的心性在众多王家子弟中是最不稳的,恐难成大器,这是他父亲对他的评价。啧,王悦心想,这话该重新打量一下了。 他王长豫忍得了输得起。他太清楚这情况不能由着自己性子来了。 这群人不是街头的混混,他们是权贵子弟,父辈的势力极深reads;。他们真想整王悦,能把王悦整死。 王悦必须忍,虽然忍得久了也会难免烦躁。 忽然,教室的另一个角落响起来一道声音,“老师。”清澈淡漠的音色一下子就让整个教室静了下来。 谢景扫了眼暗自低着头的王悦,轻轻地笑开了,“这道题我来做吧。” 女老师的脸有些发白,似乎没反应过来今天这什么情况。教室里五十多个人,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王悦心中惊异,下意识看了眼谢景。阳光打在少年的脸上,那是一个极为清俊的陌生少年,那样貌不输王悦两世所遇任何人。谢景正打量着王悦,一双漆黑的眸子静静的。 王悦的心就那么骤停了一瞬,异样的熟悉感浮上心头,这双眼王悦竟是有种在哪儿见过谢景的错觉。 出乎所有人意料,谢景竟然真的站起来走上讲台,在触摸屏上写下了自己的答案,字迹清爽干净。他回头看向女教师,后者脸色阴沉没有说话,直到谢景轻轻皱了皱眉。“老师?” 女教师立刻走上前去,明显有些尴尬却仍是硬着头皮赞赏,“嗯,谢景同学的答案很对,就是这么解的,哈。”她望着这个刚转来静海不过两天的转校生,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她昨天晚上收到的那份学生背景简介。 那上面一片空白。 “老师,这一题是早上王悦教我的,今早我在宿舍楼下遇着他了,王悦是个很认真的同学。”谢景温和地笑着,眸子里却没有什么情绪。 “啊?”女老师明显很尴尬,忙将思绪扯回来,她不好意思地看了眼王悦,连话都开始结结巴巴起来,“那个,王悦,你先坐下吧。” 王悦倒是大方地坐了。全班人的目光都暗自在王悦和谢景之间打转,连王悦都忍不住抬头瞟了几眼谢景。后者走回位子坐下,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浮动,依旧是温和里带着淡漠。 疏远,隔离,清傲,不可接近。这些词在王悦脑海中回荡,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他太熟悉这些人了,上一辈子他什么权贵子弟没接触过,谢景这种人,绝对不属于会出手相助他的那一类。 “咳,王悦同学下回上课要认真啊,那我们先继续上课吧。”女老师尴尬地开口,语气里带着些僵硬的温柔,那声音打断了王悦的思路。 讲课的女声又重新响了起来。 一节课就这么气氛诡异地过去了。 王悦不时也会打量一两眼谢景,后者依旧坐在角落里看书写字。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无关。王悦脑子里还盘桓着疑惑与不解,盯着谢景的视线就有些异样。 忽然,谢景抬头,恰好对上王悦直视他的目光,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撞上,王悦直直看入那双漆黑的眼,一下子竟有些莫名失神。熟悉感,铺天盖地的熟悉感。 谢景静静看着他,脸上读不出任何情绪。 片刻后,两人同时转开了视线。 谢景翻动书页的手停了下来。他随手拿起笔,在书本的空白处,写下了两个字,“王悦。” 他一笔一划写得很重,很深,目光定定望着那空白处那两个端端正正的字。良久,他不着痕迹地握住了自己的左手手腕。 他忽然想起那少年的一双眼,淡琥珀色的眸子,光影折射间极为绚丽夺目,忽然睁开的那一瞬间简直让人转不开眼,谢景忽然不自觉地轻轻笑了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章 城 下了课,王悦背上书包朝图书馆走去。 由于上节课谢景的异常举动,王悦难得没被刁难,就这么毫无障碍地走出了教室。他想了想,觉得不管谢景的目的是什么,谢景这名字还是有点用的。 走进图书馆,王悦直接来到了历史文献那一块,从书架上随意地抽出晋书的一册。 他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了,翻开书页,看着那些相差无几的文字,熟悉的人名地名,他的内心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只有在这个时刻,他才有一种微弱的家乡感觉。他如今已经是彻底的流亡者。东晋所有人的结局都展现在他的眼前,他却很难把这些故事和他记忆中的人联系起来。这些于他人而言是几行书墨,几页纸,于他而言却是淋漓的人生。 忽然,他的手停了下来,目光定在纸上,他下意识缓缓伸手轻轻地触了触一个名字。 司马绍。 明帝司马绍。他脑海中一下子浮现出一个场景,烟柳如画,建康城暴戾纨绔的世家少年,沉默寡言的皇族子弟,两人隔着条长街勒着马遥遥相望,中间稀疏几行人。 只是想一想王悦就觉得难以忍受。他记忆中的少年终于从皇太子殿下变成了明帝陛下。可只当了三年的君王就病死在了帝位上。王悦捏着书脊的手指节一瞬间发白,司马绍死的那一年只有二十七岁。那一刻他记起很多人事,愉快的不愉快的全都涌上心头,汹汹而来。 明帝不夭,中原其复乎?书册上这一行字就这么映入了王悦的眼。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书。 少年空负凌云志,欲揽神州静胡沙。这些都是一千八百多年前的旧事了,就连建康的王城都化为了万丈烟尘。可王悦闭上眼的那一瞬间,他还是能听见那人清朗从容喊他名字的声音。 “王长豫。” 只两个字王悦却忽然觉得浑身发疼。他记起那把刺客捅进他胸口的匕首,记起毒酒带来的腹中绞痛感,记起那股淡淡的青梅酒味。 “王悦。”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来,让人几乎猝不及防。 王悦刷的一下站起来,回过头看着来人。他眼中的情绪根本没有任何掩饰,片刻后却又是一怔。“谢景?” 谢景把王悦所有的情绪收入眼底,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他本来是偶然撞见王悦,瞧见他坐在位子上发呆,正认真打量着却鬼使神差地喊了他的名字。刚喊出口,他自己也有些诧异,结果就撞见了王悦那双眼。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对视。最后还是王悦先开口,“今天早上的事,谢谢你了。” “你受伤了。”谢景的视线落在王悦的肩上。淡淡的血迹氤氲开来,却不明显reads;。 王悦没想到谢景只是在他站起来的时候瞥了眼就看出来自己受了伤,他扯了下身上的外套,“不小心磕到,没什么大碍。” 谢景抬眼看向王悦,许久转开了视线踏步离开。说不上心中是什么情绪,谢景觉得自己的状态有些异样,下意识握了下左手手腕,随即又立刻松开了。 王悦看着他的背景,疑惑慢慢浮上眼底。谢景这个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冷意,这让他觉得有些不安。王悦有点摸不透谢景想干什么,这让他有些忌惮。下一次看见谢景还是早点避开,潜意识告诉王悦,谢景这个人相当危险,至少不像他看起来这么无害孱弱。 正如他叔父王敦所说,人最好还是多相信一下自己的直觉。 今天是周末,王悦想着晚上还是回去看一下王乐。说起来王悦对王乐这个妹妹的感情是有些复杂的。琅琊王氏世家大族,王悦有许多的姐妹,却全都不是同胞。王悦的母亲曹淑是王导正室,毕生只有王悦这么一个儿子。在王悦七岁的时候,曹淑诞下一个女儿,不足满月便夭折。 那个王家早夭的嫡女,也叫王乐。 王悦没有想到的是,王乐今天没有上学。他是在一间高级ktv里找到王乐的,王乐穿着制服画着浓妆,端着酒从一个包厢里走出来,将不合年纪的高跟鞋踩得哒哒响,接着仰头走进另一个包厢。王悦望着她这样子先是一愣,“王乐?” 走廊上,两兄妹隔着三四米的距离。王乐像看个陌生人一样平静地看了眼王悦,而后端着酒若无其事地别开了眼,她推开包厢的门走了进去。 王悦缓缓走到包厢外,手放在门上,却忽然怎么都推不下去了。门内的声音传到他的耳朵里,让他浑身都开始发冷。他曾经也是世家贵胄,他也曾冷眼看着那些歌姬坊里欢笑的女子如何缓解衣裳,如何为了千金当众躺在玉台之上供世家子弟摆弄亵玩。晋朝金粉味道极重,贵族更是糜烂到了骨子里,那些寻欢场景再寻常不过了。 那时候满眼都是繁华绮丽,哪里会想到那女子也许也有父亲兄弟,也曾清高自重? 王乐,他脑海中一遍遍闪过她年轻的脸庞,她才十五岁。而当初王悦见过的章台女子,最小的甚至只有才七八岁,大部分都是江北流亡至江东的平民女儿,也不乏落魄的贵族女子他与司马绍在其中甚至还遇上过前晋的公主。 人命,真的分什么高低贵贱吗? 忽然,门内传来一声惊慌的尖叫声,王悦瞳孔猛缩,利落地一脚踹开了门。和现代这些整日游手好闲的公子哥不一样,王悦跟着他叔父王敦在军营里闯荡过一阵,拿过刀杀过人,他是真正见过战场的人。 门一被踹开,王悦就看见抱着头蹲在角落里的王乐,由于下蹲的姿势和制服的设计原因,她几乎整个后背和腿都露在外面。王悦的眼一瞬间闪过戾气,他大步走过去脱下外套披在了王乐身上,手抚上王乐的背,“没事了。” 这一回,王乐没有推开王悦,而是立刻把纤细的手环在了他的脖子上哽咽着,看起来吓得不轻。王悦扫了眼包厢里的人,巧了,居然都是熟人。 这些都是静海里王悦有点印象的同学。很明显也有人立刻认出了王悦。 “哟,王悦?你怎么在这儿?” 王悦看了眼在场的情形,大致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大周末的一群富家子弟出来浪,不知怎么不去高级会所反而来了这家ktv,在这种场合自然是少不了喝酒摆谱炫富。喝多了就调弄一下女服务员,要是经验老道的服务生也就配合一下过去了没什么大事,可王乐却是第一次见这架势。 心下了然,抱起吓得腿脚发软的王乐,王悦转身朝门口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章 城 “站住。”一道尖细的声音响起来,“王悦,今天你要是就这么走出去了,信不信明天你得爬着回静海?” 王悦的脚步顿了一下,回头冷冷看去,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寒意。他到底是琅琊世子,上辈子建康城里呼风唤雨的人物,这一眼的气势瞬间压过了在场的所谓权贵子弟。满座噤声。他回头平静地往外走。 刚才开口的人叫宋竟,等他反应过来,发现自己竟然被王悦的眼神唬住了,心头邪火忽然就蹿上来了。他被王悦给唬住了? “给我拦住他。”宋竟猛地拍了下桌子,一群权贵子弟出门带了不少保镖,瞬间就把王悦团团围住了。 王乐被这阵仗吓得不轻,她搂着王悦的脖子忍不住紧张地喊了声,“哥。”话一出口,已然带上了哭腔,也不知刚才是被怎么为难了才吓成这样。 “没事。”王悦轻轻拍了下她的背,扭头看向坐在沙发上的宋竟。 宋竟一听见那服务生喊王悦“哥”,忍不住笑了,“你是她哥?王悦,你还有个妹妹?来这儿做服务生的妹妹?”他似乎一下子来了兴致,朝着自家的保镖喊了声,“给我把门关上,我同他好好唠会儿。” 王悦掂量了一下形势,手紧了紧,这些都是训练有素的专业保镖,不是那些街头混混,而他还带着王乐,真打起来他也没什么全身而退的把握。眼见着门上了锁,他回头看向宋竟,“你想怎么样?” 宋家是北京城老牌权贵,宋竟虽然年纪不大,但骨子的狠厉却是完全继承了他父辈的痞性。他盯着王悦,半晌竟是轻轻笑了,“王悦,你我好歹同学一场,这服务生既然是你妹妹,我就给你个面子,不为难她了。”他边说边拿起桌子上的酒,“这周末同学聚一块儿玩玩,我给了你面子,你不如也给我个面子,赏个脸坐下喝杯酒?” “我还有事儿,先走了,下回吧。”王悦说着就往门口走,却被保镖直接堵住了。 他身后宋竟盯着王悦那身宽松校服上的精致校徽,笑得很是渗人。“王悦,你以为你谁呢?”他这话说的低沉,威胁的意味很足。他平日里与王悦交情不深,只知道王悦原先成绩不错,家中有那么点势力,唯独性子有些软,后来家道中落,学校里几堆人有事没事儿就往死里折腾他取乐,宋竟也撞见过那场景几次,只觉得那少年低着头拼命磕头求饶的样子有些败他的兴。 宋竟这人脾气怪,人越是像狗一样他越是提不起兴致,而王悦现在这模样就挺对他胃口。他笑道:“王悦,过来,坐!” 王悦回过头,他隐隐觉得今天怕是没法善了。 其实宋竟也不是有如传言里的那种无法无天c喜好折磨人的二世祖,今天虽说是欺负了王乐,但也是瞧着她小小年纪当服务生起了点好奇心调弄了几下,真干点什么他倒不至于。他今天的戾气其实是被王悦挑起来的,他看不惯王悦那眼神,那语气,还有那张脸。 这眼神,你配吗? 宋竟当着王悦的面,把那高脚酒杯斟满了,然后覆手倾斜倒了一地。 “喝了它,今天我就放你们走,王悦还有你那个什么服务生妹妹,谁喝都行。”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对兄妹,他只等着王悦求他reads;。 王乐彻底僵住了,她总以为权贵就是富贵人生,要什么有什么,却从未真正尝过这种钱权压人的屈辱感。她紧紧抱着王悦一个字不出话来。 王悦却是抱着王乐差点失笑出声,这也算是侮辱? 建康的纨绔,那手段才是真的手段,他曾亲眼见过自己的叔父因为心情不佳,连斩了数位敬酒的歌姬,血溅当堂头颅滚地,满座衣冠贵胄无人敢发一言。滔天权势前,人命草芥,那才是真正的侮辱。 王悦唯一没想到的,是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被侮辱的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滋味真是一言难尽。 宋竟见王悦迟迟不动,一时也失了耐心,把酒杯随手一抛,“还愣着干什么,他不愿意喝,你们不会请他喝吗?”他扫了眼自家的保镖。 那保镖瞬间反应过来,伸手就去抓王悦。王悦眼神一凛,报紧了王乐就打算出手。 忽然角落里响起一道淡漠的声音,“王悦。” 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宋竟浑身一僵,似乎不太相信自己听到的声音,他回头看去,角落里昏暗处走出来个少年,黑色短发一身简单打扮。 谢景。 宋竟的脸上难掩意外。 谢景越过人群,走到了王悦的面前,灯光流光溢彩,他清瘦地立着,周身萦绕着清冷的气质。 “伤好些了没?”谢景边说边从兜里掏出一盒药递了过去。 王悦盯着谢景,却只看见了面前人深不可测的平静眸子,他在谢景脸上看不出任何别的东西,顿了片刻,他伸手接过了那药,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了一句,“多谢。” “时间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谢景双手插兜,平淡道:“明天上课别迟到。” 王悦没是能从谢景的脸上看出任何的异样情绪,落在别人的眼里却仿佛两人相识已久,良久王悦点点头,抱着王乐转身离去,在场没有一个人敢拦,王悦就那么走了出去。 包厢里静悄悄的,谢景回头看向宋竟,那眼神清清冷冷。 宋竟的心一顿,迎着谢景的视线没退缩,却也只能撑到了这地步,自始至终他都没再说一个字。这圈子里,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宋竟这种看上去玩得极疯的人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 谢景插着兜,径自推门走了出去。 等到谢景走出去后,宋竟才皱着眉冷冷问了一句,“谢景?他怎么在这儿?”他都好些年没见过谢家人了,若不是谢景那样貌着实是让人难忘,他刚怕是认不出来,想着宋竟背后竟忍不住冒上些许凉意。“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许久,一个胖胖的男生嗫喏道:“我我不知道。”那声音几乎低得听不清。 宋竟瞬间拧了眉喝道:“你不会说话了是吧?” 那胖子几乎都快哭了,他原先再不清楚这转校生的底细,此刻在宋竟的眼神下也懂了些,他怯懦道:“今天下午我写通知的时候,写的是请全班同学来聚聚。我没想到谢景也会到,我看他来了也只是坐在角落,就没多留意。我真不知道。” “别哭了。”宋竟一看他那副怂样心里火气更大了,“我说什么了,你哭个屁啊!” 那胖子哭得更厉害了,却丝毫不敢发出声音。宋竟呼了口气,觉得脑仁疼,他朝着另一个人问道:“谢景和王悦怎么扯到一块儿去的?” “不,不知道啊reads;。”那瘦子瑟缩道,“几天前,早上,上课的时候,那转校生还帮王悦出头来着。大家都看愣了。” “我怎么不知道?”宋竟诧异道。 宋少,你那时候还躺宿舍楼里没醒呐。半晌那瘦子委婉道:“那是上午,第一节课。” 宋竟没说话,似乎陷入短暂的沉思,抬起头,他朝着自己的保镖说了声,“回去仔细让我哥查查王悦的资料。”那样子竟是沉稳异常。 那保镖点点头,应了下来。 这边出了门的王悦轻轻把王乐放了下来,小巷街道对着风口,王乐下意识缩了下脖子。她抬眼看着王悦,终于轻轻喊了声,“哥。” 王乐想说句对不起,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今天发生的事儿实在有些多。 王悦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以后别来这种地方了,回家吧。” 王乐红着眼,终于忍不住低低说了声,她也算是强硬的人,此刻难得这么服软,竟也是忍不住红了眼睛,“学费,交不上了。” 王悦顿住了脚步,看向王乐。他与王乐之前的关系一直算不上好,因着王乐的抵触和仇视,两兄妹之间基本没有接触,他没想到王乐的处境会这么糟糕。按道理来说,王家父母留给王乐的钱虽不多,但是学费和基本生活费应该是有保障。 “我我把钱用没了。”王乐低着头没敢抬眼看王悦。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正是青涩的年纪,周围人都打扮地漂漂亮亮的,王乐心中也忍不住发痒,谁不喜欢些好看的衣服首饰。一来二去,便没了节制,到最后钱也不知道扔去了哪儿。 王悦听她低声解释了一遍,没生气,反而是有些心疼。他想,若是琅琊王氏的嫡长女没早夭,依着他母亲曹淑的性子,怕是恨不得捧上满江东的珍宝珠玉给自己的女儿吧。 半晌,王悦低缓了声音道,“学费我来想办法吧。” “哥,我想去静海。”王乐红了眼轻轻拽了下长兄的袖子,还在强撑着,那眼神真是倔强至极,“我真想去,你让我去吧。” 王悦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许久,他开口道:“静海我不去了,那边学费我明天试着能不能退一部分,先帮你把学费补上。”事实上王悦早想这么做了,静海那边的课程他跟不上,环境也不是很适应,最重要的是,王乐这个年纪太需要一个人陪着了,行差踏错她这一生就毁了。 “哥。”王乐猛地抬眼看向王悦,“我” “不行,你不能去静海。”王悦声音漠然了下来,“想想你今天遇上的那群人,王乐,仔细想清楚。” 说完这一句,王悦没再说一个字。他不是没办法让王乐彻底死心,可真的看着王乐,他却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他该怎么劝王乐?他只要一看着王乐,他就想起那些年建康城的狂放岁月,那些曾经卑微小心偷偷仰望着他的寒门子弟的脸忽然就浮上心头。 两人在巷口站了不知多久,终于,王乐垂了头,“我们回去吧。” 王悦轻轻嗯了一声。 回到家,逼仄的房间里充斥着各种混杂的劣质香水味,屋子里内内外外胡乱地堆着女孩子的衣服裙子,饶是王乐也忍不住咬了下唇,偷偷看了眼王悦,却发现王悦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怒气与厌恶,他只是对屋子里的脏乱有些诧异,却连问都没有开口多问一句。 “你早点休息。”王悦缓过神对王乐说了这么一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章 城 王悦第二天一大清早就找了教导主任。 油光满面的男人一脸为难,偏偏又暗自刺两句,“静海这么多年还没出过一个学生要退学费的呐?王同学,你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反腐进去了吧?这年头这种事多着呐,放宽心。” 王悦不卑不亢地问了几句,对方却忽然沉了脸,语气也恶劣了起来,“学校有学校的规矩,何况这里是静海,这钱是肯定没法退了,你要是实在缺钱,自己去组织个同学募捐。毕竟同学一场,大家一人扔点饭钱,你肯定饿不死。” 王悦的手紧了紧,却没有发作reads;。他如今才是高二,按道理高三那一年的学费应该是退的回来,即使不能全退,也能退上一部分。却不成想,这无论古今,官僚做派倒是一点没变。 “老师。”王悦暗自吸了口气平复了下情绪,“能不能先退一部分?我最近有急用。” “呵,年纪轻轻的,有手有脚不去干活,惦记着父母那点钱,你爸妈死了都不瞑目吧?”男人伸手把烟给掐了,“行了行了,这是规矩,钱肯定是退不了。你也别求我可怜你,这天下可怜的人多了去了,我凭什么可怜你?有时间还不如出去打份零工养活自己,还当如今自己是什么少爷公子哥了?” 男人出身不好,在静海上班,每天对那些二世祖们低声下气,心中对这些靠家世背景的人一边是不屑,一遍偏偏还要讨好,早就积怨已深,此时面对着失势的王悦,自然极尽嘲讽之事。 王悦的手已经捏得很紧了,他还想说什么,男人却不耐烦地往屋里走。“回去回去,今天就是你跪下来求我,钱也不能退给你。” 看着那男人的背影,王悦许久还是松开了自己的拳头。 “老师。”他朝着那男人喊。 “又怎么了?”那男人极不耐烦地回头。 王悦捏起桌上的烟灰缸,准确地飞了出去砸中了男人的头,那力道极狠,直接把人砸昏了过去。 王悦这才站起身,平静地往外走。到底骨子还是暴戾的世家纨绔,王悦忍了这么些天,也差不多是绷到了极限。上一世,放眼整个东晋王朝,连元帝司马睿见了自己也得客客气气。 他再落魄,到底还是王长豫。 摄像头在他身后亮着荧荧的光。 一走进教室,王悦就察觉到了同学们的眼光较平时有些异样。他没多在意,直接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收拾起了东西,说是收拾,其实就那么三两本教科书,王悦直接往破旧的书包里一塞,正打算背着往外走的时候,余光却在这时候扫到了桌子上压的一张纸,他抽出来看了眼。 是张成绩单,所有科目没有一门及格。王悦觉得很正常,不说他是个晋朝人,对现代的课程接受有障碍,他原本就对读书没兴趣。整个建康城的世家大族都知道,琅琊王氏世子王悦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 王悦把那张成绩单揉成一团,准确地抛入了垃圾桶,他,不干了。 背起书包,王悦就往外走。就在王悦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撞上了迎面而来的班主任。年轻的男班主任一眼就认出来王悦,问道:“快上课了,你干什么去?请过假没?” 王悦避开班主任就往外面走,却在这时候那班主任一把拽住了书包,王悦没料到他会出手,被拽得踉跄了两步。 班主任对王悦的印象很不好,最鄙夷的无非是,家境中落却自甘堕落,吸着父母的血却不求上进。他一把将人拖了进去,王悦没想到他竟然还会动手,而且是大庭广众之下,他一个失神竟被他直接拖了回去。 班里的同学大抵都在,班主任管教这种全是家世背景雄厚的学生的班级,最难的就是立威。而这一次,王悦分明是最好的对象。 “你知道你这次期中考了多少分吗?王悦?我问你,你是不是不想读书了?”班主任将手里的教科书啪一下甩在了桌子上,漠然地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 王悦轻轻皱了下眉,没有说话。 “王悦,你和大家不一样你知道吗?我对你一直抱有很大的希望,一直多照顾你点,你以前学习成绩都挺不错的,最近是怎么了?”班主任猛地拍了下讲台,“说话啊你reads;!怎么,少爷脾气回来了?” 王悦这才冷冷扫了眼那班主任的脸,心中冷冷一笑,若是真照顾,之前的王悦是怎么被活活折磨死的?之前的王悦觉得读书是他唯一的出路,是他摆脱这灾难人生的唯一途径,所以疯了一样的苦读,可到底,那少年也没等到出人头地的一天。 班主任见王悦的眼神,对于素来逆来顺受的少年突来的反叛,他忽然就怒不可遏,在他眼里,王悦就是少爷脾气上来了欠收拾。想着他直接就抡起讲台上的书砸了过去,“说你两句怎么了?考出这种成绩你对得起你父母吗?我说你两句怎么了?” 王悦看着那书朝着自己的脸而来,抬手挡了一下。 这动作彻底激怒了班主任,他习惯了王悦的不反抗,习惯了王悦默默承受一切的样子,在他潜意识里,王悦已经没了反抗的资格。而如今这一下,就像是挑战了他的权威一样。班主任怒极反笑,“还打不得你了是吧?行,我不碰你,大少爷,我可不敢碰你了,你多金贵啊。最好你爸妈瞧见你这出息模样,气得活过来!那说不定你还真能继续做你的小少爷啊。” 王悦原本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可刚才在办公室对着教导主任那一下似乎把他的脾气挑上来了,他盯着班主任气得发抖的脸,拳头松松紧紧。 “期末总分加起来不到一百,王悦,你真给我张脸,说出去是我教的我都嫌丢人。”班主任伸手拿出成绩单,猛烈地翻了几页,戳着王悦那一行,几乎把指甲都戳进去了,“我说王悦,你真不想读书了是吧?大半天的当着我的面旷课,考试成绩又烂成这样,来,你告诉我,你到底还有什么资本这么狂?谁给你惯的?” 王悦觉得他不能在这儿待下去了,这么下去他会忍不住动手。大庭广众之下,他现在动手绝对不是个明智之举。无视了面前的班主任,王悦回身就朝着门口走,松松垮垮的校服,破旧的灰色书包一下下拍着他的肩。 班主任见他居然真的就这么走了,猛地拿起一旁的黑板擦狠狠扔了过去,“王悦!你今天走出去了,以后就别想再走回来!你以后都别读书了!” 王悦没避开,直接被那黑板擦砸中了后脑勺。黑板擦上的灰扑了王悦一身,他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王悦!”班主任几乎彻底失了风度,“我看你怎么养活自己!” 王悦脚步顿了一瞬,他抬手从自己的校服前,一把撕下精致的校徽,随意地扔在了地上。而后,他踏着校徽气定神闲地走了出去。 刚走出这栋楼不远,他就撞见了迎面而来的谢景。谢景的视线若有若无落在他身上,将王悦所有狼狈尽收眼底。 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谢景忽然伸手抓住了王悦的袖子,“你怎么了?”他说这话的时候,难得皱起了眉。 “没什么。”王悦心里记得谢景两次解围,他对此感激是有的,但到底两人也算不上熟稔,有些话他也是点到即止。 听见王悦语气疏离的三个字,谢景的眉似乎皱得更紧了,连带着素来平淡的脸色都一点点寒了下去,“你上哪儿去?” “一点小事儿要回家处理下。”王悦这话说的敷衍而模糊,他当谢景也就是随口一问。 谢景的眼底的锐利一闪而过。半晌,他松开了手,“早点回来。” 王悦含糊地点了下头,背着只旧书包插着兜走了,一点没有沾泥带水的意思。他心里清楚,自己这一走,就没打算再回来,只是这些话,他也没必要对谢景说得太清楚。 谢景却是立在原地,一直注视着王悦懒散的背影,随着那人渐行渐远,谢景的眸光越发深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章 城 王悦站在大街上,望着来来往往的人一下子不知道自己该上哪儿去弄钱?前世一掷千金早风流惯了,哪里想得到他琅玡王长豫也有为钱操心的一天?王悦心中啧了一声,不免又开始怀念起乌衣巷里他那高官厚禄的憨厚父亲,也不知道王导如今怎么样了。 养了近二十年的不肖子忽然就死了没了,不过出门赴场普通的夜宴而已,再见面却是天人两隔的怪异场景。 建康城第一风流的世家纨绔竟就这么莫名死掉了,没死在北境疆场,也没死在歌姬床上,他就这么在吃饭时被刺客一刀给捅死了。 谁也想不到啊。王悦摸了下鼻子不愿深想,开始收回思绪想着自己到底该上哪儿弄钱。王乐的学费得尽快补交上去,自己如今离开了学校也需要钱吃饭,哪儿都要用钱啊,王悦叹了口气,开始盘算自己能找个什么样的工作混饭吃。 坐在街道边手支着下巴想了半天,王悦不得不承认,在建康风头无两的琅玡王氏嫡长子的确只适合当个混吃等死的废物,没了太子司马绍与他那位高权重的丞相父亲,他的确称得上百无一用。 在街头兜兜转转盘桓了几天,高中文凭都没有的王家大公子连端盘子都没餐馆愿意收他,王悦身上的钱不多,花了两天,一来二去就没剩下多少。王大公子再不食人间烟火也开始头疼起来。 这一日王悦正在给王乐收拾屋子,他刚将画得乱七八糟的课本从地上捡起来,余光忽然像是扫见了什么似的顿住了,他翻开那课本到最后一页,果然是一排熟悉的印刷古体行书。 王悦盯着那上面的字帖缓缓皱起了眉,他怎么瞧着这字有些眼熟? 王悦正疑惑地拿着书看,放学回家的王乐恰好于此时推门进来,王乐一见王悦拿着她的课本翻看,浓妆艳抹的脸上顿时皱了下眉,却也没说什么。倒是王悦问了一句,“这字是谁写的啊?” 王乐平日里也不带搭理王悦,却难得破天荒地看了一眼,“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天下第一行书,你不认识?” 王悦手里的书一下子没拿稳差点给掉地上,望着王乐的眼神瞬间就怪异了起来,“王王羲之?东晋琅玡王氏的那个王羲之?” “嗯,是他。” “你知道王羲之?” 王乐怪异地回望了王悦一眼,“谁会不知道王羲之,大名鼎鼎的书圣啊,古往今来最伟大的书法家,没有之一。”说完这一句,王乐甩了鞋子进门,没在理会神色异样的王悦,心中却不由得想,她在王悦眼里就这么没有文化? 王悦又低头看了眼那课本上的字帖,忽然嘴角就忍不住抽了一下。王羲之?书圣?大名鼎鼎?古往今来? 他一下子就想起在他十岁那年那位从长安逃难过来投奔他父亲的远房堂叔王旷,在没见到王旷前,他就没想象过他王家居然也能有这么穷酸的亲戚,那亲戚还拖家带口,他那二儿子年纪比王悦小几岁,一副骨瘦如柴风吹就跑的竹竿样儿,偏偏还爱掉眼泪,吃饭掉眼泪,睡觉掉眼泪,说着说着话又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偏偏一群四五十岁的东晋老臣还称赞他年纪小小便懂得故土情怀,整日陪着他一起叹气掉眼泪。 王悦忍了几天,带上同样被恶心的够呛的幼弟王恬抄了家伙上门,啧,那两千遍他跪着抄完的王氏家训真是毕生难忘,到现在他还记得他与王恬跪在祠堂抄书时那瘦竹竿挂在他父亲王导身上一团鼻涕一团眼泪却就是不敢再哭出声的模样。 书圣?王羲之?大名鼎鼎?古往今来? 王悦将这几个词又回忆了一遍,毫不意外地嘴角又抽了下,脑海中不停回荡着那瘦竹竿追着自己与王恬满院子结结巴巴喊“大c大堂哥,二c二堂哥”的声音reads;。那的确是王悦为数不多的几个童年阴影之一。 王悦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睛一亮,他转身从杂物堆里翻出一支塑料毛笔,又倒腾出半瓶墨水,随意地抽了张草稿纸,试了下手感后蘸墨落笔写了三个字。 “王长豫。” 王悦望着那笔墨腾飞的三个字,又低头扫了眼课本上那一页字帖,没觉得自己哪里输了那瘦竹竿。王家人的字好是晋朝出了名的,准确来说,晋朝的公卿贵族大抵都写得一手好字,哪怕再不肖纨绔如王悦也不例外。王悦不喜读书,腹中没什么笔墨,但是这一手字的确是货真价实的漂亮,这些年上门奉承他父亲王导的人多得快踏碎他家门槛,每每奉承他说得最多的便是一句“令郎真是写得一手好字”。 王悦这一手好字全是在祠堂罚抄家训时练出来的,抄书许多年,倒着背算什么?他已炉火纯青到能将任意一卷王氏家训从外到里c从里到外一圈圈背出来。王悦追忆往事到此,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阵心酸。刚犯怔,王悦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记起他上一次被罚抄家训的事儿了,他皱了下眉,随即敛了眼底的情绪,低头看向那印刷字帖。 忽然他又忍不住笑了下,低喃道:“琅玡王氏众多子弟,后世名声最盛的竟然是你?王逸少,挺出息呐。” 吃了饭,同前几日一样,王悦继续打起精神拿着小本子按着地址在街上挨个商户地敲门找工作,不知怎么的,今年商户似乎人手过剩,王悦找了许多天连个洗碗端盘子的工作都没找见,有些没主意的王悦坐在阶上对着广场上的鸽子发呆。 忽然远处走来一老一少两人,其中那老人正在背着只蛇皮麻袋拾捡塑料瓶,那小孙女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祖孙两人从王悦面前走过去,王悦下意识多看了她们一眼,恰好对上那小女孩好奇而胆小的打量视线。一见王悦看她,那小姑娘瞬间低下了头,片刻后又扭扭捏捏地往这王悦这边走了走。 王悦看了眼脚下不知谁扔下的塑料瓶,心下了然,随手就捡起来递了过去,“给你吧。” 那小女孩的眼睛刷一下就亮了,走过来接了那瓶子,却站在原地没有走。王悦不解地望着她,却忽然瞧见那小姑娘上前抱了一下自己,他一下子浑身都僵住了,鼻子底下全是那小姑娘身上一股不知名的酸臭味,搁在上一世,哪里有平民敢这么对他?尤其这一身的酸臭脏乱,怕是近身点就给侍卫粗暴地撵走了。 王悦一下子不知道该做什么,却忽然听见那抱着他的小孩羞涩地低头说道:“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说完这一句,未等王悦接话,那看着羞涩胆子却不小的小女孩却是忽然跑回了她奶奶身边躲了起来,那拾荒的老妇人一直望着这一幕,瞧见王悦的视线,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说了句什么,那话乡音太重,王悦没听懂,却仍是笑了下。 那奶奶牵了小姑娘的手走远了,王悦望着她们的背影有些失神。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似的。 这梦真实得不可思议。 坐在广场上休息了一阵子,快到傍晚时分,王悦终于起身。曾经满脑子都是风花雪夜儿女情长的王家大公子脑海里终于清静了,清净地只剩下找钱了。 这钱还真是不好找。 王悦一边走在大街上一边琢磨,刚走过一处地方,他脚步一顿,退了两步又走回来,直勾勾地盯着街角那处所边的告示看。 不至于吧?王悦嘴角抽了下,觉得自己应该没落魄到这地步,他扭回头继续往前走。 半个小时后,王悦抱着手摸着下巴站在了那莫名有些阴气森森的建筑物前头,脸色有些阴郁reads;。站了片刻后,他转身往那房子里走,进门后四下看了眼,走到一旁敲了下那前台的桌子,“你们这儿找人写字?” 那前台的中年男人看了眼他,手指了指那大堂角落里的桌子,“写个字看看。” 王悦不到片刻就取了一张字过来,那中年男人先是百无聊赖地扫了眼,而后顿了下,又恢复了百无聊赖,“行,一副对联短的五毛,长的七毛,若是词篇就两块七。” 王悦听了这报价后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又道:“你觉不觉得我的字其实跟王羲之挺像的,你认识王羲之吧?” 那中年男人抬头扫了眼王悦,慢吞吞问道:“你要加钱?” “算了,当我没说!”王悦拍了下桌子,抓起一旁的一叠纸就往那小桌子处走。提笔蘸墨,落笔那一道力有千钧。 那中年男人开口吩咐道:“好好写,别心浮气躁。” 王悦掀起一张纸对着他,脸上那叫一个坦荡自若,“这样行吗?” 穿着黑色工作服的男人看了眼那纸上端端正正的两行大字。 “灵魂驾鹤去,正气万古存。” 殡仪馆的灵堂忽然吹过一阵风。 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王悦正撸着袖子两只手各执着三支笔奋笔疾书,他以为是王乐回家,随口就喊了句,“进来吧,门没锁。” 门被人推开了,咿呀一声响。 王悦写了一下午的挽联,乍一看见逆着光走进来的人还有些蒙,那人一身黑色,就跟活脱脱从遗照里走出来似的,王悦满脑子都是抄了一下午的“福寿全归”c“含笑九泉”,最后他忍不住拿笔端压了下自己的眉头,这才看清门口那穿得一身丧一身黑的人是几日不见的谢景。 谢景?王悦又是一愣,他来做什么? “你的伤怎么样了?”倒是谢景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啊?”王悦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想起谢景指得是他肩上的伤,“哦,挺好的。” 王悦的声音客气疏离,极有分寸,谢景听得却是莫名又一皱眉。他盯着那卷着袖子执着笔的人,“你这几日没上学?” “这几日家中有点事儿。” “什么事?” “一点私事。” “什么事?” 王悦语塞,望着谢景的眼神有些异样,他怎么看谢景都不觉得谢景是那种多管闲事刨根问底的热心人,特意上门来多管闲事更是奇了。不是王悦不识相不知好歹,而是谢景这人王悦怎么看都觉得他是个危险人物。 “谢景,”王悦轻轻撂下笔,直说了,“前两日的事情多谢你,不过今后我不打算继续上学了,也不打算回学校了,多谢。”王悦等着谢景继续刨根问底问为什么,谢景却忽然没了话,一双眼就这么盯着自己,那眼神极为冷静,王悦心底忽然有些凉,他没怎么看懂谢景到底什么意思。 谢景耳边全是王悦喊他名字的声音,谢景,仅两个字,简直魔怔。他盯着王悦看了半天,终于开口问道:“你不去学校是因为你妹妹王乐的事儿?” 门口刚准备推门走进来的王乐忽然就定住了脚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章 城 谢景走后,王悦一个人在屋子里坐了会儿,他有些想不明白谢景这人到底什么意思,想着他下意识就伸手去够桌上的水杯。 王乐在门口静静听了许久,推门出来的谢景望了她一眼,一怔,随即错肩而过径自走远了。王乐将手放在门上良久,终于伸手推开了门,“我回来了。” 王悦正想着谢景的事儿,喝了口水随意地抬头看了眼王乐。 “噗。”他一口水就这么直接喷了出来,“咳咳。”他忙伸手去擦嘴角的水渍,边将桌子上溅湿的宣纸捡起来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王乐,他整个人都看懵了,“你” 王乐一见王悦那震惊神色,忽然就想起来了一件事儿,她今天中午翘了节课去随意地弄了下头发。 “你”王悦盯着王乐那一头亮眼的粉红色大烫卷,想说句什么,喉咙像是被封住了一样,那抹亮丽的粉红色潋滟而粉嫩,晃得王悦脑子里噼噼啪啪的响,他镇定地端起刚泼了一半的水又喝了一口,仔细看去,他捏着玻璃杯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王乐想伸手理一下刘海,忽然又想到脸上还有浓烟熏妆,硬生生忍住了,她甩脚脱了鞋子径自往自己的房间走reads;。 一声关门声响起,王悦这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回头望着那紧闭的房门半晌,忍不住又抬手喝了口水压惊。 次日清晨,王悦起床的时候,意外地发现王乐竟然已经起了,她正坐在桌前一口口慢慢喝着粥,椅子背上挂着只画得乱七八糟的米色书包。王悦看着那一幕微微一愣,视线里还是那丛挥之不去的亮粉红色,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王乐已经吃完准备起身走了。 从椅子上捞起书包,王乐随意地一回头,忽然就猝不及防地对上了王悦的目光,她看了王悦一会儿,低头扯了下衣领,“我走了,早上有课。” 王悦点点头,也不知道说什么。就在王乐转身的那一瞬,他忽然反应过来,王乐今天好像穿得特别清爽,一身天蓝色校服,一双白色平底鞋,脸上似乎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妆。 “王乐。”他开口喊了她一声。 走到门口的王乐顿下了脚步,手抠着门,回头看向王悦,“什么事?” 晨光中的少女依旧是一头亮眼的粉红色蓬松卷发,天蓝色校服,斜背着一只涂画着乱七八糟涂鸦的书包,眉眼极为清秀。“我要迟到了。” “唔。”王悦犹豫了片刻,“头发这颜色挺好看的,嗯。” 王乐清秀的脸似乎有一瞬间的尴尬,极为奇怪地看了眼王悦,顿了一会儿,“噢。”她什么都没再说,转身就直接走了。 宽敞干净的公寓里没有多余的家具装饰,客厅地板上整整齐齐地堆满了一摞摞建筑图纸,柜子里还锁着十几沓厚厚的手写图纸,唯一的一张书桌上随意而漫不经心地扔着直尺圆规与各种各样的铅笔,穿着件简单衬衫的少年坐在桌子前,修长的手翻动着今日刚查到的资料,最后啪一声合上了文件夹。 望着电脑屏幕上的录像画面,谢景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忽然,他手指从桌上随意地勾了支铅笔过来,抽过一张空白的纸,笔尖斜斜扫了几笔。空白的纸张上浮现出一个少年的侧脸剪影,草草几笔,□□跃然纸上。 谢景轻轻皱着眉,盯着那纸上的少年再次陷入了沉思。 薄暮的阳光从落地窗里打进来,空荡的房间里极为安静,没有严丝合缝关上的窗户里漏进一两丝风,谢景手边画了一半的建筑图纸被轻轻吹动了一下,他侧头看了眼,随手压了下。 王悦接到王乐班主任电话的时候,他笔墨刚停正打算喝口水歇会儿。挂了电话,他伸手捞了外套就往外走。 王悦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教学楼下罚站的王乐,那一头亮丽的粉色太过显眼,王乐就这么毫不在乎地斜倚着墙,脚边扔了只书包。 “王乐。”王悦喊了她一声,朝她走过去。 王乐听见王悦的声音先是一愣,随后就是极为不耐烦的神色,低声骂了句脏话,“操!有病吧她叫你过来?”她别开视线,烦躁地一脚踢开了脚步的书包,低着头没看王悦。 下课铃正好响起来,下了一节课的王乐的班主任刚好走出来,撞见了迎面走来的王悦。她以前见过王悦,知道王乐父母双亡就剩下一个哥哥,她当下就将人喊住了,“你是王乐的哥哥?叫王悦是吧?那个你过来一下。”她皱着眉扶了下眼镜,转身往办公室走。 王悦本来朝着王乐走过去,一听这声音扭头看了眼那中年班主任一眼,顿了片刻后他朝那班主任走了过去。 进了办公室,那班主任也没把王悦当什么能管事的人,自己在位置上坐下了,喝了口水,开口道:“听说你家里去年出了点事儿,王悦,你家现在没人能教王乐是吧?” 王悦不清楚情况下也不好得罪她,“老师费心了reads;。” “费心?别,我又不是你爹妈你七大姑八大姨,我没工夫替你家教女儿,你家这娇贵公主我也没法教了,打不得骂不得,王悦你趁早领她回家算了,别耽误其他同学的学习。”那老师说着话,眼睛却没看一眼王悦,一味低着头自顾自玩手机刷微信。 王悦看着她,良久问道:“老师,我能问一下出什么事儿了吗?” 那老师冷笑了声,“你问问她,她王乐在学校哪一天不找事?你看她那头发,学校规定不准烫发染发,早上纪律委员说了她两句,她直接抡起椅子就砸了过去,公主脾气还真大啊,幸好人女同学没出什么大事儿,要不然我看你们家连医药费都赔不起吧?”说着她终于扫了眼王悦那身杂牌衣服,“还有你家那饭费学费拖欠了多久了?不打算交了?办公室的人都催我了,你们这是打算赖过去还是指望着我给她交?没爹没妈的人多了去了,我一个个都得帮我这日子还过不过了?我是教师,不是你们王家的保姆。” 王悦闻言沉默了一会儿,手紧了紧。 “老师” 半小时后,王悦才终于与那班主任聊完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他带上了门,视线落在不远处靠着柱子一脸不耐的少女身上,他朝她走过去。 王乐也回头望着他,兄妹俩的视线在空中对上,王乐别开了眼。王悦却一下子就发现了她的异样,走得近了,他发现王乐的校服像是被人撕扯过,校服拉链坏了,头发被人剪过,她的脸上也有伤,王悦一眼就认出那是巴掌印,打人的人下手极重,五道红色手指印在白净的脸上异常清晰,王乐半张脸都肿了起来。 王悦看了她一会儿,转身往外走。学校门口就是药店,他拿出身上所有的钱买了点药。 王乐以为王悦失望走了,正踹着书包,一抬头却看见王悦拿着药走了回来。穿着宽大外套c直筒肥裤子的少年看上去有些瘦弱,一张清秀的脸隐在额前碎发下,隐约可见一双沉默隐忍的淡琥珀色眸子。 王乐往先瞧见王悦这样子只觉得他没出息书呆子,此刻却忽然有了丝异样的感觉。她记起自己被人堵在巷子里被一群学姐狠狠扇巴掌,王悦却只是低着头抱着课本装作什么都没瞧见路过,同时她又记起那个夜晚,她被一群混混围着,那少年逆着光背着书包踏进巷子的清秀模样。 王悦不知道王乐在发什么呆,他前世虽然也认识不少王乐这个年纪的姑娘,但是照顾这年纪的妹妹却是极为陌生的体验。扯过王乐在廊下坐下,王悦慢慢给她上药,难得王乐没有说什么。 “还有哪有伤?”他擦着药问了一句。 “没了。”王乐自己从王悦手中拿过药涂了起来,有些别扭地看向别的方向,忽然她的视线就顿住了。中午的下课铃打起来,上完早上课程的学生纷纷走出教室去往食堂,几个穿着校服的女生瞧见了她与王悦,慢慢停了脚步,在一旁边窃窃私语边打量。 “那人谁啊?老班不是说喊家长了?” “她爸妈早死了,那估计是她哥吧,你看他打扮就看出来了。” “她居然还有个哥,哈?”那领头的女生刻薄地说了句什么,一抬头却见王乐正望着自己,她先是一顿,而后笑起来,当着王乐的面从兜里掏出一大把粉红色的头发挑衅地看了眼王乐。那眼神意味太明显:头发我就剪了扯了,你能怎么样? 一旁的女生见状却是忽然地从那女生手里扯过头发扔在了垃圾桶里,“脏死了脏死了,你留着这东西干什么?恶心死了,我还要去吃饭,走了走了。” “等等。”那女生忽然勾着那同学的肩将人扯了过来,脸上带笑,似乎有些诧异王乐还挺沉得住气,搁往常早冲上来厮打了,这会儿怎么这么安静?她目光扫过王乐身边正在低着头给他上药的王悦,忽然笑开了,“过来reads;!你看他穿得,跟个刚进城的油漆工似的,这两人还是真是一个妈生的,一路货色,亲兄妹啊。” 这群女生的窃窃私语声音还真不小,王悦一字不落全听在耳中,王乐如今身份尴尬,同学师生关系都紧张,他能忍就尽量忍了。 就在王悦想着这事儿该怎么办的时候,王乐忽然猛地挥开了他的手站起来,刘海下一双猩红的眼平静到渗人,“王迅,我□□妈,你他妈有本事把话给我再说一遍。” 那被点到名的女生一怔,随即停了脚步笑起来,一字一句故意加重语气道:“我说,你看她那哥,娘里娘气的,浑身骚气就跟那街上出来卖的一样,你们知道男人也能出来卖吧?” 王悦还未来得及拽住王乐,王乐抡起一旁的书包就狠狠冲了过去,“王讯我□□妈,你和你妈全家都是出来的卖的!”她将书包砸了过去,那女生没想到她动作这么快,慌乱地避开了,一回头却见双眼猩红的王乐从一旁抡起铁质椅子就砸了过来。 “操!王乐你找死啊!” 王悦见状也吓了一跳,忙上前去拦王乐,眼见着那群女生也伸手回教室抡椅子,局势一片混乱间,办公室里走出来脸色极为难看的班主任。 “造反了?”她直接吼了一句,全场都静了一瞬。 王乐正拖着椅子,回头冷冷看了眼那班主任,随即就听见那名唤王迅的女生从教室里冲出来,“妈!” “你也不像话,她没爹没妈没教养你也跟着没教养了?我怎么教你的?”那班主任朝着那女生骂了句,回头看向王乐语气极为厌恶,“王乐,你到底还想不想读书了?一天到晚你能消停会儿吗?” 王乐拖着那椅子往前走了一步,对着那微微得意的女生狠狠踹了椅子,哐当一声巨响,她一字一句骂道:“王迅,你妈你全家全他妈出来卖的婊\子。” 班主任的脸色一瞬间铁青,怒极反笑,“王乐你长出息了啊?没人教你什么叫丢人,你就一天到晚在这儿丢人现眼,你真行啊!”她正骂着,王迅也跟着附和起来。 场面一度混乱起来,不知是谁忽然伸手推了王乐一把,王乐退了两步,伸手就抄起了砸在地上的书包扔了过去,一阵叫骂声后,又是一片彻底的混乱。 局势在逐渐失控,不少学生都聚了过来围一圈看热闹,办公室里老师全出来劝架,可场面仍在持续失控。 忽然,哐当——一道巨响在所有人身后响起来,那一声动静实在太大,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了一瞬,视线被吸引了过去。 王悦面无表情地收回脚,多余出来摆在外面的一张桌子被踹开砸在了窗上,玻璃哐地碎了一地飞溅起来。 他望着那群呆住的人,一脚扫开了那横在他面前的椅子,被踹到变形的椅子从墙上反弹回地上又是哐当一阵巨响。 王悦揣着兜走过去,在那班主任的面前立定,一双眼平静而淡漠,气势极为摄人。 那班主任忍不住心中一阵心悸,回神却发现自己竟是被一个黄毛小子的气势摄住了,她当下挺直了腰,声音气得有些抖,“王悦你想干什么?这儿是学校!我叫保安了!” 王悦面对着明显底气不足的班主任,打量了她一会儿,忽然动了下身形。 他伸手从她脚下将书包捡起来拍了两下灰,而后转身走到头发与衣服又是一团糟的王乐身边。 “走了,回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章 城 王悦发现王乐似乎尤其喜欢亮粉色,水气泱泱一片潋滟的粉色,两人大摇大摆从教学楼里走出来,全然无视了脸色铁青依旧小声骂骂咧咧的班主任,王乐从学校车棚拖了辆粉色自行车,开锁后甩手就将钥匙扔给了王悦。 “走吧。” 王悦下意识伸手接了,一抬头就看见王乐顶着一头粉色蓬蓬头啪一下坐在了自行车后座上,王悦视线低了低,看着王乐身下那辆亮粉色自行车。 琅玡王氏大公子沉默了一会儿,慢慢掀起眼皮看向王乐。 一阵叮叮当当的车铃声后,学校小巷后拐出一辆自行车,穿着件天蓝色校服染着粉色头发的少女迎着风骑着车,一双眼清澈而锐利,自行车后座上坐着个普普通通的清秀少年,第一次坐自行车的少年有些局促不安,手臂忽高忽低地动,似乎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拽上少女的校服。 自行车碾过一块石子猛地颠簸了下,后座少年立刻五指作爪利落地拽紧了少女。 王乐一直面无表情的脸终于裂了条缝,她嘴角狠狠一抽,偏头张了张口,风灌进她嘴里,她咽了一口。 到家后,王乐锁了自行车在楼道里盯了王悦半天,结果大半天也没憋出句什么,她扭头转身上楼了。 王悦跟在她身后慢慢走,视线一直落在王乐身上,他倒是没有王乐那些小心思,他只是想起些旧事。 王乐的样貌轮廓,有那么一丝神似他的生母曹淑。 有那么一瞬间,王悦忽然想起了他远隔了两千年烟尘的母亲,堂前柳新燕□□,王家的家母捏着只小巧的珍珠鞋坐在窗前,絮絮叨叨地和陪嫁老婢女说着闲话,记忆中她谈起过去的事,说起八王之乱时她暂避长安,于长安八月诞下王氏嫡女,而后北方战乱愈演愈烈,婢女报喜的家书尚未送到东海王幕府王导手中,王家长女就在避乱的奔波中夭折了。 往者不可追,那是曹淑提起往昔战乱岁月最常说的一句话。 北方战乱时,王悦年纪尚小,对战乱也没什么太多的记忆,只记得曹淑提起一两句,说的最多的便是王乐,王乐出生在长安,而长安曹家旧宅老树下至今仍埋着坛女儿红,之后? 之后,胡人乱华,洛阳长安相继沦陷,愍怀二帝受辱而死,北方尽覆,西晋亡reads;。 王悦十六七岁的时候,胆子正熊到没天,曾偷偷潜入到世叔王敦的军营和一群军痞老油条你来我往称兄道弟,恰逢北方政权也是一天换个皇帝的混乱样子,他在王敦的军营里潜伏了几天,胆子冒油光,竟是孤身一人窜到了彼时胡人的地盘——长安。 王敦刚开始接到底下人的报告还没放心上,后来得知窜到长安去的那兔崽子姓王,他差点没当场掀了军帐,一群幕僚将军被他连着骂了三个月,骂得狗血淋头。到最后,王悦自己一个人估摸着日子从长安溜了回来,一进门发现走丢了世子的琅玡王家比长安还乱,他见着王导第一眼,扑通一声直接就给跪下了。 王导一个尚儒雅之风的文臣之首,东晋的丞相,在王家家祠对着不肖子破口大骂,差点没把列祖列宗骂醒。若不是曹淑和几位家中叔伯拦着,王悦觉得他脱身前少说得脱层皮。 到最后,连元帝司马睿都听闻此事过来特意求了个情,看在皇帝和各位七大姑八大姨的份上,王导没打得下手。王悦被罚先跪个几天,老规矩,跪着抄家训,不抄完不准起身。 那可是整整五千遍的王氏家训啊! 大半夜王悦正抄王氏家训抄到双手发软,听见院门咿呀一声响,原来是曹淑的老婢女心疼他,偷偷给他带了点面团糕点,王悦抄书抄到双眼冒金星,一见到吃的双眼都绿了,狼吞虎咽吃得跟只猴一样。 那老婢女瞧了更是心疼,开口就要絮叨着说两句王悦,王悦忙趁着她开口前从胸前掏出样东西胡乱塞了过去,说了一番好话喊了好几声姑姑才终于把人劝走了。 那姑姑走后,王悦见四下没有人,换了个姿势瘫在蒲团上揉跪软了的膝盖,正松看口气,忽听牌位后传来一声嗤笑,王悦心里猛地一哆嗦。 王家列祖列宗显灵了? 他抬头望去,牌位没动,反倒是自家房梁上跳下一人,蒙着面都是一股挡不住的光风霁月,王悦当时就啧了声,这人不是当朝最能装孙子的太子殿下是谁? 司马绍平日里在皇帝在群臣面前沉默寡言,那叫一个温柔贤惠知书达理,实则性子里带着不少的兵戈锐气,这人打小就爱看自己笑话,这一趟人太子殿下摆明了是吃饱了撑着特意赶过来看自己笑话,这事王悦能看不出来? 他一眼就瞧出来了。 两人假惺惺地坐在王家宗祠里推心置腹了一番,最后没怎么读过书的王悦没能假惺惺过太子殿下,终于当着列祖列宗面无表情地抬起腿对着假惺惺的当朝太子一脚踹了过去。 司马绍被他踹蒙了,一抬头眼神也不对了,咬牙翻身就扑了过来,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 后来,他罚抄五千遍的家训又翻了五倍。 王悦低头笑了下,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家门口失神很久了,王乐正撑着门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了?笑什么?” 王悦脑子里像是过电一样瞬间清醒过来,“没事。” “喊你怎么没反应?”王乐抱怨了一句,见王悦的视线终于有了焦距人却还是没动,她不耐烦地问道,“你到底进不进来?” 王悦这才意识到自己站在门口顿住了,他点了下头,忙走了进去,王乐有些说不上来的别扭,甩了鞋子自己回了房间。王悦看着她的背影,下意识又是一瞬间的走神。 司马绍那一日和他扭打成一团,却仍是没忘半是戏谑半是认真地问他没事跑长安去做什么。 其实王悦真的没做什么,他只是潜回了长安的曹家旧宅,把满目疮痍的院子里所有的树都刨了一遭reads;。 他从一颗枝叶茂盛的树下把那坛子女儿红和那只珍珠鞋挖了出来,风尘仆仆几千里,他将那只鞋轻轻放在了他母亲的窗前。 王家鲜少有人提到王乐的名字,甚至没什么人记得这位生于八月长安死于流离战火的王家嫡女,她在北方京都出生,最后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死在江河以北,和许多饱受战火折磨无名无姓的西晋百姓一样,她永远留在了故土之上。 东晋初年江东许多士族都是原来北方的门阀世家避乱迁徙过江而来,家族荣衰够写一部荡气回肠的家族史,他们中无数的族人乃至血亲手足都死在了长江以北,东晋初立,许多在江东立稳脚跟的世家大族的人开始在江边凭吊祭奠死在北方的亲人,哭声哀彻江河两岸,元帝与丞相王导觉得此举不利于江东王朝政权稳定,于是下令禁止。 那一带江河隔离了两个年代,隔离了两个王朝,滚滚东流水,混着战乱年代中两代人的血泪。 王悦倚着窗户望着楼下现代灯火,忽然觉得今天他似乎格外的感怀,在现代待了近一年,他从一开始的不可置信到后来的淡定,这之间其实他的心境变化很大,他已经开始慢慢接受现代的命运了。 过去的那些事儿曾经夜夜入梦,后来他被现代的一些事儿弄得焦头烂额,那些事儿就渐渐淡了,偶尔午夜梦回,简直有恍然隔世之感。今日不知怎么的,忽然比往常感怀一些。 大抵是有些累了,人累了就难免开始念家。 王悦也察觉到经历过一年的时间的各种事儿,自己的性子变了,却转念想想经历了这么多事儿能和从前一样才是奇怪,他没变太多,他只是终于开始适应了。 这里的日子,这里的生活,这里的一切,他开始慢慢适应这一切。王悦正劝自己来日方长不用急,脑子里却冷不丁忽然划过一人的身影。 王悦先是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一怔,谢景? 怎么忽然想起他?没摸着头脑的王悦有些蒙,半晌才摇了下头回了房间。 在晋朝吧,读书这个事情是件很简单的事儿,有钱有权的人家自己请几十位先生名士天天轮着教孩子一年到头不带重样的,没钱没势的人家就别读了,老实种地耕田,哪怕应征入军都比读书有指望多了,别的地儿王悦不知道,单说东晋建康,寒门士子就是读书读破天读成圣贤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九品中正制,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基本上掌权的官职都是几个大族的垄断,寒门子弟皓首穷经一辈子没背景什么用都没有。 而反过来士族就不一样了,哪怕你不学无术只会声色犬马斗鸡走狗,只有你有个拿得出手的姓,稳稳的天纵英才,国之栋梁。要知道王悦在东宫当太子侍讲的时候他才十三岁,官从四品,那时候王悦的文化水平低到连司马相如是晋朝人还是汉朝人都分不清。 因为对现代情况的不熟悉,王悦一开始虽然也觉得王乐不去上学不合适,但是他没意识到这事儿到底有多严重。父母双亡,家中一贫如洗,哥哥打零工,妹妹辍学在家,这一家子称得上是隔壁邻居大妈茶余饭后日常谈论的重点话题了。 王悦偶然撞见过一次她们的议论,听了两句,有些反应过来了。 一日吃着饭,他对着正躺在旧沙发上玩手机的王乐忽然说了一句,“你重新开始上学吧。” 王乐正玩着手机,闻言偏过头看了眼王悦,半晌把头转了回去继续戳着屏幕消灭星星。隔了很久,她终于回头又看了眼王悦,果然看见王悦还在盯着自己,她一皱眉,“钱上哪儿去弄?” 王悦从兜里抓出一把纸币,红红绿绿都有,犹豫了一下,他将手伸进另一只裤兜里,掏出一把硬币堆在了纸币上,看了眼王乐,他伸手将钱推了过去reads;。 王乐原本被这情景逗得想笑,可是看着王悦伸手真的将那堆混着硬币的散钞推过来,她不知怎么的,心里想笑,脸上却怎么挤都没什么反应。“这都是你最近挣的?” 王悦点了下头,“一个学期应该够了。” 王乐将手机甩进沙发内侧翻身起来望着王悦,“上回你得罪了我班主任你记得不,她死活不能让我回去的,这事儿你知道吗?” “可以再想想办法,可以换个班?” “人学校凭什么听你的?” 王悦噎了下,半晌狐疑地看了眼玩手机玩得没日没夜的王乐,“你不想去上学?” “读了十多年我都读恶心了,再说,读这些东西有什么用?”王乐反问了一句,重新躺了回去。 王悦终于有些诧异地看了眼王乐,寒门光凭读书就能出人头地改变身份地位,这可是魏晋两代皇族耗尽心血都没办到的事儿,而如今实现了,居然还真有人无动于衷。王悦看了王乐半天,看得王乐终于把视线从屏幕上转开幽幽地看了眼他。 “你想说什么?” 这若是王恬王逸少或是别人,王悦兴许就直接说开了,但是这是王乐,王悦就是说不出什么重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憋了半天,忽然想起隔壁拿群大妈议论这事儿的一句话,于是他开口道: “知识改变命运。” 王乐手中手机差点没拿稳给摔地上,她看着神色一本正经说出这一句的王悦,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半天利落地回了个字。 “操!” 王悦其实打心眼里也觉得王乐之前待的那学校不行,他虽然提是这么和王乐提,却不觉得这是个上策。 正在琢磨着上策的王悦打开冰箱,一开门却发现里面空了。他一顿,关上了冰箱门。大晚上的,隔壁房间的王乐已经睡了,王悦过去看了眼,顺手给她掩了手被子,转身自己拿了钥匙出了门。他刚一出门,王乐刷一下睁开了眼睛,从被子底下拿出还亮着屏幕的手机,她发了条微信出去。 “我哥好像出门了。” “那不正好?” 王乐似乎有些犹豫,看了会儿床头柜上王悦今天给她的钱,正失神的时候,手机忽然震动起来,王乐低头看了眼,骂了句脏话后接了起来。 “喂?” 在大街上晃荡着的王悦买了瓶水,天气正好,他拧开瓶盖喝了口水,没回家反而慢慢在街上逆行着走,边走边想事情,想的最多的仍是该上哪儿弄钱。想了大半天,他忍不住又喝了口水。 王悦走了挺久,绕着广场走了两圈,夜里的人还是挺多,王悦站在原地看了会儿这热闹的城市景象,忽然觉得心里也热闹了些,他笑了下,慢慢转身走了。 不远处是施工工地,正逢周末,施工的地方静悄悄的,刚起了个头的工程建筑静默地竖在夜幕里,一两盏灯在工地角落里昏暗地亮着,远远看去团团暖色,王悦没进去工地,他觉得自己走得够远了,喝着水慢慢往回走。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两声动静,王悦回头朝小巷口看了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章 城 小巷子里隐隐约约有人声,男人市井味极重的北京腔脏话飙得极快,仔细听里头还夹杂着老人与小女孩的哭腔,“那是我们的!” 一青年伸手就去掏老人兜里的钱,拖着蛇皮袋的老人拽着裤兜的内侧不放手,那青年扯了两把没扯动,又给同伴催促地不耐烦,对着那喊着“救命”的老人反手就一耳光甩了过去,直接将人打的掀了出去。 “老不死的。”那青年咒骂了一句,上前一把扯过钱袋,抖开看了眼,没怎么数直接就塞到了兜里,低头看着那倒地咿呀叫唤不止的老人,吐了口痰冷笑道:“怎么着?上我这儿碰瓷来了?” 讲着话他伸脚踹了下那老太太,却没想到那一旁哭得鼻涕眼泪一团的小女孩直接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腿张口就死死咬了下去。 “啊!操!”他疼得一哆嗦,抬起另一只脚就去踹那女孩的头,一脚没踹开,他狠狠又踹了两脚将人踹了下来,“操!丫头片子我弄死你信吗?”他捂着大腿的伤,一抹,“操,他大爷的见血了!” 那小女孩正往她奶奶的方向爬,那青年见状一脚就朝她的背踩了下去,刚抬起脚,忽然被人拽了一个踉跄。 砰一声响,原本在巷口吸烟唠嗑的混混们听见动静回头百无聊赖地看了眼,“我说你” 他们不耐烦的声音戛然而止。 王悦修长的手捏着那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青年的肩,他低下身,那青年的哀嚎声一瞬间响起来,他从他兜里将钱掏出来,而后起身对着他的脸一脚踩了下去。 “啊!”一声惨叫声响起。 欺男霸女恃强凌弱的事儿,过去建康城里头不少见,王悦从前当琅玡王氏大公子时看不太惯的事儿,如今换了地界,依旧看不怎么惯reads;。 扶了下厚厚的近视眼镜,王悦踩着人看向那一群混混。 那帮混混一愣,有些原本蹲着的人也站了起来,一个个眼神也变了。大半夜他们一群人刚从烧烤摊吃饱喝足走出来,正好撞见这拾荒的老太婆收拾了摆的小摊子往回走,瞧着有点不顺眼就想问她借点钱,这在他们看来不过一点小事儿而已。 “你谁啊?”其中一人扫了眼他脚下哀嚎的混混,掀起眼皮看了眼王悦,“别多管闲事,听见没?” 王悦将那老太太和小孙女扶起来,转身脱了外套随手将那老太太散落在地的摆摊小物件和钱一包,往她们怀中一塞,“走吧。” 一看清那鼻青眼肿的小女孩,王悦就认出来她们是他上回在广场上撞见的那对外地祖孙。 那老太太抖得话都说不清楚了,满脸眼泪,她似乎是道了声谢,搂紧了钱拽着小孙女颤颤巍巍逃似的往外走。 “站住!再走一步试试?”不知道是谁喊了声。 “没事,走吧。”那老太太一哆嗦,慌忙拽着孙女走得更快,王悦看了眼她们,随即回头看向那群无业青年,对视两秒后,对面瞧王悦学生模样又是一个人,也不二话,卷了袖子就冲上来一人。 “找死啊?”一巴掌直接就对着王悦的脸扇了过来。 王悦看了眼他。 小巷里动静不小。 约莫二十分钟后。 地上躺着不少人,王悦喘着粗气一头都是汗,抵着墙,手关节震得隐隐发颤。这身体太虚了,他看向对面不断从地上爬起来的人,终于忍不住抬手擦了把汗。 那群青年彻底被激怒了,叫骂的声音充斥着王悦的脑海,从一开始带着轻蔑的侮辱到最后暴怒之下的脏话和威胁,王悦不是当地人,那些话口音太重,他只零星听懂几句。 “操!挺能打啊!” “堵住,把巷子口堵上老子看他跑哪儿去!” “妈的,去隔壁工地找摞钢筋来!” “喊人过来!” 这巷子里的人比王乐那一次要多了三四倍,而且越来越多,王悦看见有人爬起来打电话,那时候他手里刚撂下一个,腾不开手。 他身上也挨了不少腿脚,往后退了两步抵着墙,王悦偏头看向被堵得严严实实的巷口。 “怎么?想跑了?老子看你能的,你倒是继续打啊!”一人吐了口混着血的唾沫,抬头恶狠狠地看着王悦。 王悦看向说话的那人,忽然耳边响起一阵熟悉的车铃声,越过人群,王悦看见巷口骑过一辆粉色自行车,恰好那骑车的少女也回头随意地看了一眼。 月光之下,小巷深处的景象模糊不清,那少女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一怔。 自行车没有丝毫的停顿,车铃声逐渐远去,王悦暗暗松了口气,刚才一瞬间捏紧的拳头慢慢松开了。这情况似乎有些棘手,他抬头看了眼那群看着他跃跃欲试的混混,知道这帮人是在等着自己力气耗尽。 深吸了口气,王悦咬了下牙,没办法。 又是一轮,撂倒一个又起来一个reads;。 王悦正踹着一人忽然觉得背后有人,他险险侧身避开,不知道什么东西重重砸在他肩上,手臂瞬间麻了,他回头就是利落的一脚。踹开了那人,他朝着巷子口走去,眼神阴沉。 忽然,他脚下一重,原本躺在地上的一人拽住了他的腿,狠狠一扯,王悦一时没站稳摔了下去,刚落地就看见迎面有人拿着广告牌的架子朝他甩过来,他下意识抬手去挡,却忽然听见一阵带着回音的重击声。 他抬头看去,拎着根刚找来的工地铁铲的王乐对着那倒地昏迷的青年就是一顿哐当哐当的重砸。 “我操□□妈!日你妈!”王乐抡着铁铲抄得双眼通红。 王悦坐在地上看呆了一瞬,随即喊了声:“王乐!” “王你妈!跑啊!”王乐一把从地上扯起王悦,自己却是差点一个踉跄,她刚冲进来的时候那群青年光注意王悦了,冷不丁被她后背后一锤子一铲生生砸蒙了。 王悦见状,二话没说,拉过王乐就跑,巷子里的风吹得他和王乐的头发衣服全鼓了起来,王乐甩了下粉色头发,回身朝着追上来的人就是一铲子砸了过去,王悦跑着偏头看了眼她,“你这么晚在外面做什么?” “我日!王悦这时候你妈逼的跟我说这个?” 王悦拽过紧张就开始飙脏话的王乐拐进了一条小巷,身后还是有人声传来,王悦四下看了眼,忽然一把将王乐拽停了。 “跑啊!追上来了要!”王乐压低声音吼道。 这地界有些偏,没怎么开发过,小巷的墙也是高矮不齐,王悦看了眼身边的墙,回身直接一把扯住王乐的腰,抱起她就往墙上扔。 “我操!王悦你干什么?”王乐低声吼道,手一下子扒住了墙头。 “你从后面巷子直接回家,我带着他们跑两圈,你自己注意动静。”王悦说着话,利落地将王乐推了上去,还不忘替她扯了下掀起来的短裙,王乐还要说什么,底下的王悦却忽然抬头看她,一双眼清亮如雪,那双眼看得王乐心中咯噔一声。 王悦欲言又止,半晌终于开口问了句: “你这么晚在外面做什么?” “操!”王乐利落地转头,撑着墙头慢慢往巷子那头下,“我回家了。” 王悦转头看了眼巷口,人声越来越近了,耳边忽然传来一句低沉的话。 “王悦,你他妈逼的跑快点!” 王悦闻声忽然忍不住一笑。 半晌他点了下头,“嗯。” 在巷口出现人影的那一瞬,他转身朝着工地的地方飞奔而去,工地用蓝色铁皮围了圈墙,王悦翻身就进去了。 “在那!” 王悦一来担心王乐动作不快没跑远,而来他眼镜在斗殴过程中不知道丢哪儿去了眼前一片模糊,他犹豫片刻,一扭头朝着工地有亮光的地方跑了过去,大晚上的工地也就零星几盏灯亮着,王悦以为应该没人,却没想到那灯下隐隐约约有个人影。 不知怎么的,那人的身影特别扎眼,王悦鬼使神差地朝那人的方向多跑了两步。 忽然,那人回头看了眼,两人的视线隔着黑漆漆的夜砰一声对上了。 王悦近视看不清东西,半晌之后,他听见一声莫名熟悉的声音reads;。 “王悦?” 那语气里带着的个人特征太明显,清清冷冷,随便至极。 王悦听得一蒙,那人认识自己?忽然他浑身一震,下意识加快了速度,他一直跑到离那人的面前极近处,这才终于看清了那人的样貌,“谢景?” 居然真是他? “你在这儿干什么?”王悦没反应过来谢景大半夜的这是在做什么。 灯光下,刚起了个头的施工工地水泥和砖头堆了一排,谢景就站在那堆砖头前,灰色工作服,黑色牛仔裤,一双白色水泥作业手套,头上还带着一只橘黄色的安全帽。谢景手里拿着根长长的准线,一旁的脚下砖头压着一叠建筑图纸,他看着跑的满头是汗的王悦,视线忽然落在他额头上的伤口上,他下意识皱了下眉。 “出什么事了?” 王悦正想开口说话,不远处的动静忽然传了过来,王悦回头看了眼,“我今天有点事,先走了。” 他刚走两步,谢景忽然伸手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王悦诧异地回头看去,灯光下谢景一双漆黑的眼暗暗的,眼底没什么光亮。 王悦被他那眼神看得心里莫名一阵心悸,他挣了下竟是没挣开,扭头看了眼越来越近的那群人,“这事我有空同你解释。” 谢景扭头看了眼那群追上来的人,拽着王悦的手没松开,忽然,王悦猛地朝他扑了过去,一把扣着他的肩将他压在了墙上,灯光的阴影下不知何时绕过来一人,拎了根水泥锹就朝着两人砸了过来,砸了个空。 王悦护着谢景,回身二话没说,对着那人的脸直接就是一拳,力道极大直接将人震昏了。打完后,他回身看了眼靠在墙角极为清瘦的谢景,皱眉道:“你没事吧?” 王悦其实想问的是,你刚扯着我做什么? 谢景没应他,反而慢慢移开了视线,落在了那群终于追上来的人身上。王悦回身看了眼,火气终于上来了,这还追个没完了是吧?他收了下拳头,关节处一阵响,他随手就拿起了手边的一根不知道作什么用的铁棍。 王悦动手的那一瞬间,谢景眼底是有那么一丝诧异划过的,王悦的动作很利落,很稳,没有一点多余的花架子,行云流水。那样子哪里是资料上养尊处优的王家大少爷? 王悦正挥着棍子,身后有风声,他避闪不及索性不避了,抬手对着面前那穷追不舍的人就是一棍子,直接将人敲昏了。等了半天,他也没等到背后传来重击,疑惑地回身看了眼,那一眼看得王悦整个人傻在了原地。 在他眼里清瘦而文弱的谢景一砖头直接将那人撂下了,那力道,那狠劲,那股闲散自若,王悦直接给看傻了。谢景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左手拎着块砖,基本一敲昏一个,动作麻利而迅速,毫不拖泥带水。 “你”王悦看着他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了。 谢景忽然看向他,扬手就是一板砖砸了过去。 王悦身后一人迎面被抡了一板砖瞬间哀嚎出声。 谢景慢慢走过来,有些疑惑地看着盯着着自己走神的王悦。 “你身手不错啊。”王悦完全没想到谢景这么能打,他低头看了眼谢景刚刚卷起来袖子的右手。 这人的确是瘦,但衣服下全是一根根压得极紧的肌肉线条,这要是全脱了衣服,这人的身体简直就是一副活生生力的素描reads;。回忆了一下谢景的动作,王悦忍不住怀疑,即便是换回自己的身体,他和谢景一对一单挑估计都要够呛。 王悦别的不行,看人身手几斤几两特别准,他打小不爱读书,就爱些当时天潢贵胄看不上的刀枪棍棒,不爱结交些清流名士,就爱结交能打的武夫游侠。 谢景这边刚撂完人,一回头却看见王悦还在盯着自己走神,那双眼简直有温度,盯着自己一片灼热,谢景被王悦看得下意识一挑眉。王悦那眼神一副要活吃了他的样子。 “怎么了?”谢景忍不住问了句。 王悦回神抬头望了眼谢景,谢景刚好站在灯光暗的地方,只看得见一团模糊的身影,王悦看了一眼,熟悉感忽然汹涌而来,浇了他满头满脸,他莫名其妙脱口一句,“谢景,我是不是以前认识你?”刚问完他就觉得这一问可笑。 一个是晋朝的世家公子,一个是背景神秘的现代高中生,他们之间隔的不是空间,而是时间,整整一千八百年旧时光阴。 听见王悦这一句,谢景袖子里的手却是猛地一抖,他抬头盯着王悦,目光一点点沉下来,他比王悦更清楚,他们两人在过去的十多年从没有任何的交集。 可是 谢景下意识又抓了下左手的手腕。 场面一下子静了下来,谢景抬头看了眼王悦。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动静,像是车辆的动静,谢景扭头看了一眼,忽然拽过尚未反应过来的王悦的手沿着工地的侧道飞奔起来。王悦不知道什么情况,“怎么了?” 他回头看了眼,下一刻工地的大门被人瞬间踹开,几辆面包车停在了工地大门口,每一辆上面下来一大群青年人,同样的气质,同样的打扮,手里全是各种管制刀具。 被谢景拽着跑的王悦一愣,随即听见谢景的声音在混着耳边风声响起来。 “看清楚了?” 王悦一个字都没说,拽过谢景整个人瞬间加速飞奔。 这帮人的架势绝不是两个人能扛的。 谢景分明比王悦要熟悉工地的地形,边在黑暗中借着月光确认路线,边伸手从兜里掏出手机。他可以说是带着王悦在黑暗中飞奔。 王悦喘气声节奏越来越乱,跑了大半个晚上又打了这么久,他这副身体早就到了极限,谢景也察觉到了,跑过一个拐角的时候,忽然伸手揽住了他,带着他避了进去。 谢景伸手撑着墙,低头看着王悦,黑暗中手机屏幕发着荧荧的光,他手指飞快地拨号,视线却是落在怀中王悦的脸上。“没事吧?” 累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王悦一见谢景拿出手机就反应过来了,拽着谢景袖子的手一下子紧了。 是啊,不就是斗殴吗?叫人啊!他当年纵横建康城时,有一段时间和庾家那小子杠上了,庾氏也算是东晋大姓,可架不住琅玡王氏人多势重他王悦又惯能仗势欺人,最后他可以说如愿将梁子和亲事都一起结下了。那门亲事后来虽然几经波折最终也没成,但是由此可见,斗殴这事儿必须要叫人,这是条古今定律。 王悦当下有些激动,想来古今权贵子弟应该都差不多,这喊人的场景太熟悉,王悦于是压着声音问道:“你署下多少人手?够吗?” 谢景看了眼莫名兴奋起来的王悦,不知道该怎么接王悦这话,他有些疑惑地皱了下眉,电话那头很快就接了起来。 谢景:“喂,辖区派出所?嗯,这儿有人涉嫌聚众斗殴和故意伤害,地址你记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章 城 工地上一响起警车呼啸声,在工地里打砸的混混们瞬间就炸开了,四散着朝工地各个路口逃窜,一个个翻墙越野就跟飞一样,王悦第一次见到这架势整个人都呆住了,警车鱼贯而入,场面几乎是瞬间就被控住了。 最后,一群持械的青年才俊,但凡没跑掉的全上了警车,谢景与王悦也跟着去了趟派出所做了个笔录,一路上没见过这架势的王悦紧紧绷着神经,谢景低头看了眼王悦抓着自己的手,不着痕迹地反握住了。 “没事,待会儿我来说就可以,不会太久。” 王悦终于扭头看了眼谢景,后者脸上依旧是一派无波无澜的平静。人面对完全陌生未知的情况都难免有些慌,王悦也不例外,他强撑着镇定,却忍不住一眼又一眼望向谢景。 谢景被他盯了全程做完了笔录,他见王悦在封闭的空间似乎愈发心绪不宁,索性将王悦扯到了自己身边,自己一个人边对答如流边填完了两份资料,两人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两人站在路边打车的时候,谢景忽然问了一句,“没来过警局?”他扭头看向王悦。 王悦经过一晚上的折腾心中也明白过来,警局这地方就跟晋朝那官衙是差不多的性质,官衙他没少去,但是这经历倒真是头一次,他想着慢慢点了下头,大概是觉得自己难得怂一把,他忍不住轻轻笑了下。 谢景静静看着他笑起来的样子,他还是第一次看见王悦笑,那一双淡色的眸子在夜色中温润极了,那就是个该有的少年样子。谢景莫名没能转开眼。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王悦头上的伤口上,一辆出租车停在两人面前,谢景拉开了车门,忽然伸手将王悦推了进去。 “干什么?”王悦被推了一个踉跄,不解的抬头看向谢景。 谢景撑着车门低眸看着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抛到了王悦怀中,“给你妹妹打个电话报个平安。”说完这一句,他扬手关上了车门,从另一侧上了出租车。 王悦拿着那手机,看了眼窗外,又看了眼身侧的谢景,一头雾水。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出租车停在了一条胡同口,谢景拉着王悦下了车,一直走到最深处的幽静院子,推门走了进去。 “这你家?”王悦站在黑洞洞的门口问了一句,话还没问完,直接被谢景一把拽了进去。 谢景进了屋,上楼翻出药箱和纱布,一下楼就看见王悦站在昏暗的大堂下飘来飘去地转悠,谢景拿着药站在楼梯口看了他一会儿,看到他伸手去拿书柜上的照片时却差点脱手摔地上的时候,谢景这才慢慢往下走。 王悦被一个人扔着他就开始坐不住,自小走亲戚串门他都是被人当祖宗供着,故而也没什么做客人的礼仪自觉,见屋子里书柜中摆着两排照片伸手就捞出来看,却忘了肩上挨的那一记闷棍,扯动的一下疼得他差点将照片脱手摔出去。他刚手忙脚乱地将照片捞回来,总算没摔着,耳边却忽然脚步声。 他一回头看去,谢景正正好在打量着他,那眼神说不上什么意味,觉得他有些好玩?王悦忽然就清醒过来了,忙将手中的照片放回去,放好之后,见谢景还望着自己,他脑子一抽开口嚷道:“我刚放回去了!” 谢景偏头看他,忽然笑了下,“嗯,我看见了,你放回去了。” 王家家族有件鲜为人知的秘闻,王悦的伯父有个小儿子,生来智力有些问题,王悦觉得谢景此时看他那眼神就跟从前他二伯父看他那智障儿子一样。 谢景伸手将王悦扯了过来,这院落是典型的老北京四合院,他们所处的这间屋子很大,里头却没什么东西,只有靠窗两排书柜和正中央的一架雪青色云纹布蒙着的大件物事,总体看着屋子里空空荡荡的reads;。谢景开了灯,拉着王悦在窗边唯一一张老藤椅上坐下了,从药箱里拿出棉签沾着药酒轻轻擦着王悦脸上的伤口。 王悦下意识想避开,脸却忽然被人掰着下巴扶正了,“别动。” 王悦没动了,他一下子瞪圆了眼睛,震惊地保持着这个角度看着谢景,谢景的手就这么扣在他的下巴处!他没动,谢景也没动,王悦脑子轰得一声,这姿势他熟悉吗?这姿势他太熟悉了! 东晋世家大族尚旷达任诞,朝饮夜宴,笙歌达旦,这动作往先都是他在宴会上对着别的歌姬娈童做的,那是他王家世子的拿手好戏,手撑着桌案,食指勾起来轻轻挑一下,嘴里慢慢悠悠吐出一个字,“赏!”那股风流劲可谓倜傥无比。王悦堂堂正正活了一辈子,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掰着下巴。 王悦看着谢景的眼神都不对了,谢景正给他上着药,忽然感觉到一道锐利的视线射在他脸上,他垂眸对上王悦的视线,忽然觉得衣领一沉身体猛地往下俯。 王悦一把扯着他的衣领把他狠狠拽了下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瞬间极近,谢景啪一下伸手扶住了藤椅的扶手,整个人悬在了王悦上方。他低头看了眼王悦重重拽着自己领口的手,又看了眼同样才刚反应过来一样的王悦,问道:“你干什么?” 王悦也蒙了。 他扯谢景干什么?他伸手扯谢景干什么?!他有毛病啊他扯谢景! 谢景看着王悦那副样子,见他半是震惊半是愣,就是不松手,谢景对着他的视线半晌,食指一敲扶手,忽然俯身向下逼近了王悦。 王悦刷一下就松手了,他差点没吓得从藤椅上摔下去,还是谢景眼疾手快伸手捞了他一把。 “王悦你想什么呢?” 想拍案而起,吼一声堂下侍卫,把你叉着架出去。王悦好歹还记得这是人家家里,不是他家丞相府,他低咳了声,坐正了,正欲说话,谢景却是看着他轻轻笑起来,不着痕迹地拦了下王悦下意识抬起来的手,继续给他处理伤口。 “不用,我自己来。”王悦忙伸手去夺谢景手上的药,却扑了个空,他伸长了手去够,谢景看了他一眼,抬高了手,王悦够了半天没够到,一抬头就看见谢景正偏头打量着自己,那眼神真的跟他伯看着他那叔那智障儿子一模一样。 王悦脸色当下一黑,谢景却是没忍住终于轻笑出声,“第一回见你你就是刚和别人打了一架睡在宿舍楼下,王悦,我怎么回回撞见你,你都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他扯过王悦的手,看着裂了一半的中指指甲,蹲下身从药箱里掏出一根新的棉签。 谢景其实更想问,王悦,你怎么能看着那么傻气? 王悦一听谢景这话,一下子就记起他和谢景第一次遇见的场景,那天清晨他在树下看着谢景头也没回的从他面前走过去,谢景那真是一眼都不带横的,他还以为谢景没看见他呢。王悦脑子里冒出来这么一句,呦呵,这人挺能装啊。 “肩上的伤给我看一眼。”谢景松开了王悦的手,起身看向他。 王悦的手压了下肩膀,看了眼一脸泰然自若的谢景,犹豫了片刻,伸手将衬衫扣子解开了几颗,自己把衬衫扯下了肩,谢景看了眼那伤,眼神忽然就阴沉了一瞬,王悦没听见他的动静,回头疑惑地看了眼他,见他没动作,王悦伸手去够他手上的药,“还是我自己来吧。” 谢景准确地抓住了王悦的手腕,声音也淡了下来,“等等,我去给你换种药。” 王悦看了眼谢景,不知道说什么好,“哦”了一声reads;。 谢景这回没说话也没别的奇怪动作,简单而迅速地上完药,他伸手将王悦的衣服扯回了肩上,而后两人就在屋子里一站一坐,大眼瞪小眼,这都是大半夜了,屋子里静悄悄的,外面更是黑的连一丝光亮都没有。王悦扭头看了眼窗外,多年养尊处优养成了他好逸恶劳的性子,天这么晚又这么黑,他则是又困有累,这一眼瞬间就打消了他现在回家的念头。 反正是谢景带他回来的,这个点儿将自己赶出去,这也不是他们大户人家的待客之道吧?王悦想着就看了眼谢景,谢景倚着书架正望着他,王悦与他对视了一眼,然后慢慢镇定地转开了视线,他扫了圈空空荡荡的屋子。 从这屋子看起来,这谢景家里好像也不是多有钱的那一种大户人家。 他的视线转着,最终还是越过了中央那件蒙着布的物件落在了对面的书架上,那说是书架,其实是两排柜子,最上面两排没关玻璃,里头摆着两层照片,王悦丢了眼镜看不清那照片上的人。 实际上,王悦还是在现代待得日子太短,眼力不够,这院落年纪挺大了,吊灯还是民国的绿琉璃款式,仅有的几件家具如藤椅和院中的秋千那都是民国风格,院中天井边架着一丛丛爬山虎,沁绿沁绿的,一派盎然生气。 这是个标准的民国老北京胡同四合院。 谢景见王悦的视线落在他身旁的那排照片上,随意地伸手从架上拿了张照片下来,那照片还是黑白的,上面是个儒雅气质的青年人,穿着件白色大褂,兜里插着支黑色钢笔。 王悦也是没事找事没话找话,见谢景看照片,问了一句,“这谁啊?” “我爷爷。”谢景伸手将照片放了回去,“是个工程师,建国前在苏联做科研,这儿以前是他回国后的住所。”谢景看了眼明显半个字都没理解的王悦,伸手把照片放了回去。 王悦起身走到谢景身边,隔得近了,他的视线忽然落在了一张照片上,看了眼倚在一旁的谢景,又看了眼那照片,他忽然指着那照片问道:“这是你?” 谢景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点了下头,“是我,我小时候。” 王悦伸手把那张合照拿了出来,那照片的背景分明还是这个四合院,谢景在照片上看上去不过三四岁大小,一小团,穿着件黑色袄子坐在院子天井边,他面前摆着一堆比他还高的积木,一个穿着圆领毛衫的老人正在教他抽出积木长块做建筑架构。王悦看了眼那照片上的头发花白满脸褶皱的老人,又看了眼谢景刚刚放回去的那张照片,那照片上穿着白色大褂的青年单手插兜站在实验室里,风华正茂。 王悦偏头看向谢景,一抬头却正好对上谢景望着他的视线,谢景也没有遮掩的意思,见王悦看向他也是一派淡然从容。王悦觉得这种人搁在晋朝就是那种能一腔正气地做下三滥事儿的人。他问道:“这也是你爷爷的照相?” 谢景点了下头,“他建筑学的也不错,不过建筑不是他主攻。我对建筑也挺有兴趣,今天撞见你的时候,我刚好在工地测点数据。” 王悦听个大概明白吧,他想起今日撞见谢景的场景,那时候谢景正在工地里拿着根不知名的细线神神叨叨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王悦的视线就开始在谢景身上扫视,谢景一进门就给他拿药去了,衣服没来得及换,仍是一身宽松的灰色上衣黑色牛仔裤,身上手臂上甚至还有头发上都还沾着水泥灰。王悦不知怎么地就记这人拽着自己在工地黑暗中飞奔的场景,心中忽然一热。 谢景见王悦盯着自己看了半天,也顺着他的视线低了下头看了眼,这才发现衣服没来得及换,一层层的水泥灰沾在上面,他伸手随意地拍了下,手却是忽然被人拽住了,他一怔,抬头看向王悦。 王悦眼睛一锐,掰着他的手,拽着他蹲下,他有样学样的从脚边的药箱里拿出棉签和药酒,掀开谢景一只手袖子,果然是一道颜色极深的淤青,王悦暗赏自己就是近视眼力也着实好,拿过药酒和棉签轻轻戳着擦药reads;。 谢景看着王悦低着头的样子,棉签触上他伤口的那一瞬,他忽然就短暂的僵了下,脱口而出,“我自己来吧。” 他话音未落,王悦就刷一下抬头掀起眼皮望了他一眼,那眼神阴测测的。谢景眉头下意识一跳,半晌才道:“你来你来。” 王悦这才重新低下头上药,王悦上得还挺认真专注,一点点小心地戳着,拽着谢景的手腕不松手。上完药后,王悦不知道是今天实在累得精神恍惚还是怎么的,脑子里忽然出现小时候他顽劣弄一身伤回来时他母亲给他上药的场景,曹淑平生就王悦这么一个孩子,极尽溺爱,平日里对着王导吆五喝六,对王悦那确是百依百顺,乃至每次上完药都会凑近了吹吹伤口,柔声安慰。 王悦捏着谢景的手,脑子里一下混乱了,他忽然凑上去朝着那伤口吹了口,“不疼了啊。” 那一句话一出口,谢景愣了下,王悦也愣了下,下一瞬间,王悦差点没咬着自己的舌头,他半天没敢抬头,最后终于僵硬地抬头看向谢景,他以为自己又能瞧见谢景如同看待智障一样的眼神,却猝不及防地直直对入了一双极为清澈深邃的眼。 那眼里的情绪像是层层漩涡,揉着光影一点点往里旋,简直摄人。 王悦一怔,忽然瞧见谢景对着他轻笑了下。 砰。 砰砰。 王悦那么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手里握着谢景的手腕忽然滚烫了起来,王悦说不上来那一刻的感觉,非得描述,他觉得那感觉就像是他十二岁第一次随叔父王敦上疆场,站在北方吹来的胡沙腥风里,他第一次听见了战鼓声,咚,咚,一声又一声,雄浑如这个王朝的鲜活脉搏声。 王悦盯着谢景看傻了,那一刻,他真觉得他愚蠢至极,愚蠢得自己都想甩自己两耳光。 不疼了啊。这四个字就这么在王悦的脑海里盘桓,不是,王长豫你哄孩子呢?你在干什么啊?你觉得自己还在梦里吗? 谢景望着王悦,笑了下却是没多说什么,他抽回自己的手,起身的时候顺便将面无表情的王悦也拉了起来,他的视线落在那屋子中央的雪青色云纹布遮盖的物事上,越过王悦他慢慢走过去,伸手掀开那布的一角。 那是一架钢琴,很旧了,太多年过去了,甚至有的地方难免都生了锈,不过也难怪,那都是上个世纪的事儿了。 谢景手指轻轻按了下去,屋子里忽然响起一串清越而短小的钢琴声,他抬头看向自觉坐回藤椅上努力平复心境的王悦,忽然开口喊了声他的名字。 “王悦。” 王悦闻声看向谢景,下一刻,黑白琴键上十指行云流水,乐声轻轻叩了下人心。王悦那一瞬间连手扣着扶手压出印子都没察觉。 作遮盖作用的雪青色布幕滑落在地,浑身上下沾着灰甚至头发上都能看见水泥灰的少年立在钢琴前,灰色宽松上衣,黑色长裤,他就那么随意地站着,十指在琴键上翻飞游走,闲散至极,那一幕王悦挖空心思都没能想出句话来描述,他就只能这么呆呆看着。心中直叹,那真是一张极为好看的脸,那真是一个极俊的少年。 王悦这辈子出生于东晋一流士族之门,前半生可谓享尽人间富贵,绮靡也好,清欢也罢,无一不曾享过腻过,皇宫相府丝竹弦声响彻,再难拨动心弦。可那一瞬间,他分明地听见心底有道晶莹的长线被人拿指尖轻轻撩了下,铮一声轻响,低不可闻。 那一瞬间他觉得这曲子,他是真的曾经听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章 城 王悦躺在谢景家的床上辗转反侧,困的确是困,但不知怎么的就是睡不着,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人,他瞪着眼看了会儿天花板,脑子一片空白。 王悦自来了现代后,极少有特别安稳的睡眠,回回一睡深了就是两个朝代的事在梦里转悠,尤其是他死前的那一幕场景一直反反复复出现。幸而他一般也睡不深。 躺了一会儿,王悦百无聊赖地翻过身闭上了眼,临睡前看了眼身后的那堵墙。 这会儿谢景应该睡了吧?王悦没什么意思地想,闭上了眼,慢慢睡着了。 宾客满堂,花月春风,堂下竹林里乐伎抚筝而奏,正好奏的是一曲大汉《凤求凰》。 王悦视线一转。 白梅屏风后走出一人,刺客袖中翻出匕首,他手中酒杯应声而落,呆怔地抬头看向那刺客,匕首捅入后立刻被□□,温热的血溅了那刺客一脸,他正欲说什么,匕首利落地再次□□他胸膛,就着伤口搅了下捅深了些。 宴会一下混乱起来,有人隔着人海望着他,他想说句什么,一张嘴却是大口大口滚烫腥气的血喷涌而出。 王悦猛地睁开了眼,刷一下翻身坐了起来,他的动作幅度太大,手臂将床头的一叠厚厚的书全挥到了地上,砰一声巨大声响。王悦大口喘着气,额上全是淋漓冷汗,他下意识就去摸自己的心口。 没有血,没有伤口,王悦扯开衣服看了眼,胸膛上什么都没有。他这才转头四下看了眼,神经绷得太紧人一时蒙住了,他这是在哪儿? 坐在床上冷静了一会儿,记忆慢慢找回来了,他这是在谢景家,对,谢景的家。 王悦翻身下床蹲下,边把地上的书一本本捡起来边整理思绪,正摸黑捡着,忽然听见咔嚓一声钥匙开门声,他回头看去,谢景的食指正好压着灯的开关,啪嗒一声,房间里顿时有了光亮。 谢景看着赤脚蹲在地上捡书的王悦,恰好对上王悦有些诧异的视线,他轻皱了下眉,走过去扯着王悦的肩将人拎到了床上,弯腰把书一本本捡了起来,“你怎么了?我敲了半天门你没听见?” “刚做了个梦,有些恍惚,没听见声。” “噩梦?”谢景将书重新摆回原位,扭头看了眼坐在床上的王悦。 王悦犹豫了一下,点了下头。那,应该也算噩梦吧? 谢景看了眼王悦那一头的冷汗,转身去拿了块毛巾伸手给他慢慢擦着,王悦受惯了人伺候,一时之间竟也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合适,谢景看他没什么反应,那样子好像还没彻底缓过来,他手垫着毛巾蹭了下他的脸,低声问道:“那梦里有什么?” 王悦一听这话下意识又摸了把胸口,按了两把没觉得疼,这才看向谢景,正好对上谢景的目光,他一下子就觉得谢景这人真的挺好的,沉默半晌,他开口道:“有人想杀我reads;。”顿了一会儿,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慢慢道:“很多人。” 谢景的手一顿,盯着王悦的目光凝了凝,手中毛巾却忽然被人抽走了。 王悦拿了毛巾擦了把颈后和背上,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他擦完后轻轻甩了下头发,自从来现代后他就没剪过头发,额前碎发一下遮住了眼,王悦下意识又甩了下,越甩越乱,他皱了下眉,养尊处优不想伸手,他忽然凑近了谢景。 谢景眉头一跳,看着王悦半晌,就在王悦快察觉出哪儿不对的时候,他忽然伸出手一点点替他将碎发撩开了,碎发下一双清澈的淡色眸子正望着他,谢景的手忽然就一抖,却没收回来。 “你说梦里有人要杀你?他们为什么要杀你?”谢景问道。 王悦望着谢景心中暗道,这缘由可就多了去了,说到底,总归和他姓王脱不开干系,东晋门阀倾轧,马王天下,王悦望着谢景良久,忽然轻笑了下,一千八百年的旧事忽然就风流云散。他开口道:“就是个梦而已,哪有你这许多为什么?” 谢景打量了王悦一会儿,淡淡道:“就是个梦而已,把你吓成这样?那看起来你胆子也没有看上去的大。” 王悦一下子瞪圆了眼看向谢景,却忽然想起自己还在人家的家里,盯了半晌,他也没想好自己该回句什么,半天才吞吐道:“你又不算了解我。” “那如果我想了解,我该怎么了解你?”谢景望着王悦的脸反问了一句,王悦被他问得一噎,没能说话。谢景看着他,忽然撑着床整个人凑了上去,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瞬间被拉近,静得王悦都没来得及反应就直直对上了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他瞳孔一瞬间大了些。 “王悦,不如你自己介绍一下你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了解一下。”谢景垂眸看着他,看着他脸上有如被针猛扎了一把的惊骇神色,忽然笑了下,“怕了?” “怎么可能?”王悦脱口而出。他琅玡王长豫这辈子大江南北何曾怕过谁?连晋朝皇室他都没放在眼里过,他怕谢景?谢景这人看着分明就比他多数故友人畜无害多了。轻咳了一声,他稳声道:“我这人什么样?我,我” 王悦冷不丁就词穷了,盯着谢景的脸,他记忆中的一幕忽然就扑棱地闪烁了下。 鲜衣怒马少年儿郎,他醉得不省人事却仍是对着灯火长街上一人叫嚣道:“本世子琅玡人士,家有泼天富贵,大晋纨绔第一人,王悦!王长豫!老子是琅玡王长豫!” 那一幕太快,王悦一下子没能捕捉到对面的人像,对上谢景的打量视线,他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电光火石般颤了下,瞳孔瞬间猛缩,他一把狠狠拽住了面前谢景的衣领,“不对,你到底是谁?” 谢景本来就离得近,被王悦这猛一下拽差点整个人压在了王悦身上,他轻轻挑了下眉。 “谢景,我是谢景。” 王悦就这么生生噎住了,他一双眼看着近在咫尺都快贴着他的谢景,看了眼自己仍拽着谢景衣领的手,他下意识咽了下口水,啪嗒一下回神了。 他刚说了什么来着?脑海中又回忆了一下,哪里还有丝毫刚才所想片段的记忆?准确来说,他在东晋猖狂成那样,喝醉了上街对谁都这么喊,哪里记得清是那次是哪一回哪一人? 王悦觉得他一遇上谢景他整个人就开始不对劲儿reads;。“我我刚不是那个意思,我刚睡醒还有些恍惚,我” 谢景看着王悦一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隐忍和沉思,没起身,反而就这么保持着极近的距离望着他。 王悦面有尴尬地松开了扯着谢景领口的手,伸手推了把谢景,示意他可以起开了,谢景没动,王悦的眼神慢慢狐疑起来,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就在王悦觉得谢景不会说话了,谢景忽然开口了。 “王悦,你最近很缺钱?” 王悦眼皮一跳,他不是最近很缺钱,而是他死了之后他一直很缺钱,有一段时间王悦抄挽联,他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琅玡王家那群人是不是光记得哭忘了给他烧纸钱。这一年的穷困潦倒和低三下四那真是让王悦彻彻底底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哀民生之多艰。 谢景看了他半晌,忽然起身,手拉开床头柜从里头掏出一支笔,拽过了王悦没受伤的那只手,一把掀开了他的袖子。 王悦一惊,伸手就把手往回拽,“你干什么?” 谢景掀起眼皮看了眼王悦,打开笔盖,手腕轻轻一动在王悦的手臂上写了一行数字。 “我手机号,背下来。” 王悦将手臂收回来,看了眼那上面的数字,好在这一年他十个阿拉伯数字都认全了,他看了几遍,扭头看向谢景。 “真的有事就打这个号码找我。”谢景没离开房间,反而直接扯过半边被子在床上躺下了。 王悦没看懂他什么意思,伸手推了他一把,“你睡这儿了?” “这儿是我家。”谢景伸手按了灯,房间里一下子就黑了,他一把拽着王悦的衣领将人拽了下来,扯过被子就盖在了身上只给他露了个脑袋。 谢景闭上眼半晌,忽然重新睁开了,他扭头看向一旁,果然看见王悦睁着双眼震惊地盯着自己,那双眼反射着光萤萤的,看得谢景心中一处忽然跳了下。他没说话,偏着头看王悦,看他想做什么。 王悦明显是被谢景一句“这儿是我家”给弄词穷了,想说句什么,可谢景都已经躺好睡下了,顺手还特良心地给他也盖了被子,王悦原先想说些什么,可又觉得谢景这人的确是仁至义尽,他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保持着这么一种复杂的想法,他就这么静静看着谢景,眼神相当复杂。 他自然也看见谢景偏头看他,沉默了一会儿,他伸手轻轻推了下谢景,默默转开了话题,“你今天晚上奏的那曲子,是什么曲子,叫什么名字?”他是真的觉得他在哪儿听过那曲子。 谢景忽然沉默了下,黑暗中,他望着王悦,眼底忽然就起了圈淡淡的涟漪。 良久,他低声缓缓道:“二战结束时,我爷爷从苏联回国,这是他给我奶奶谱的曲子,他回来的时候正逢暮春,这曲子的名字就叫‘暮春,与你重逢的日子’,‘暮春’是我奶奶的小字。” 他转头看了眼皱着眉沉思的王悦,“不过我奶奶觉得这名字欠了几分文气,给这曲子另题了个名。” “什么名?”王悦下意识撑起手肘看向谢景。 谢景看着王悦,“落花时节又逢君。” 空气仿佛静了一瞬。 谢景伸手扯过被子将王悦压了回去,“行了,睡吧,总不会一晚上同一个噩梦做上两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章 城 王悦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他刚推开了门,就看见王乐闻声从屋子里快速冲出来。 王悦看了她一会儿,开口道:“我回来了。” 简陋的餐桌前,王悦手里捏着盖子,一双眼望着面前王乐刚端上来的粥,半晌,他拿起勺子舀了口,顿了下,他抬头看向王乐,卷起袖子一口口慢慢舀着粥吃了起来,“还没凉,挺好的。” 王乐明显暗自松了口气,见王悦喝着粥还打量她,她忽然抓了手机靠着椅子看起来。刷了会儿微博,她忽然开口了。 “我早上饿了,自己熬得时候熬多了。” 王悦捏着勺子的手一顿,“嗯”了一声。舀着粥,他视线动了下,慢慢道:“昨天晚上,你一个人上街做什么?” 王乐一下子抓紧了手机,她抬起头扫了眼王悦,见王悦还是一副缓缓喝粥的样子,她指甲忽然抠了下手机壳,滋啦一声响。 王悦听见那尖锐声响抬头略带疑惑地看了眼王乐。 “王悦,你能借我点钱吗?” 王悦一顿,“多少?” “一千八reads;。” 王悦望着王乐眼神忽然有些复杂,王乐却是忙道:“我以后肯定会还你的。” 王悦还没来得及说话,王乐却是地盯着王悦手上的伤口包扎猛地起身,她似乎一下子又懊恼和烦躁起来,迅速道:“算了算了,当我没提,我今天约了朋友出门我先走了。” 说完这一句,王乐直接抓了书包就走,王悦一口粥还没咽下去,她整个人都已经窜出去大门口老远了。王悦扭头看了她的背影一眼,不知道说什么好。 良久,他回过身,静默了一会儿,抬手端起桌上的碗,他张开口将腥咸的粥一口口慢慢吐了出来。 吐干净后,他擦了把嘴角,捏着碗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大街上,王乐一个人踩着双平底鞋来来去去在同一个街口转悠,身边没有她所谓的朋友,她一个人在人群里时走时停,书包随着她的动作一下下拍着她的背,忽然,她拽着那书包带子,有些烦躁地扯了把头发。 王悦插着兜不紧不慢远远跟了她五六条街,比起当年的鲜卑军匪,王乐的警觉性在王悦这儿明显有些不够看,他慢腾腾跟了一路,终于看见王乐在广场一处停下了。 王乐站在人来人往的展览会门口,像是忽然一下子安分了起来,目光穿过玻璃静静投在会场内,一头潋滟的粉色蓬松头发被风轻轻吹着。 她就这么静静扯着书包带子站着,不算高挑的她在人潮中几乎被淹没,王悦在她身后不远处插着兜望着她那一团粉色头发,忽然看见她微微垂了下头。 王悦的视线落在了王乐面前那展览会上,若有所思。 忽然,他的余光瞟到了一副漫画。 张扬的人像,在王悦看来异常失衡扭曲的五官比例,一切都显得很是怪异。那巨幅的漫画就这么挂在会场外,画上粉红长发的动漫人物穿着水手服翘着二郎腿从容笑着坐在王座上。 王悦看着那粉发动漫人物雪白的大腿忽然回想起件事儿。 他是在收拾屋子角落里那一堆化妆品和脏衣服杂物的时候翻到那一叠脏乱画稿的,以他淫浸东晋流俗多年的眼光来看,线条还算是流畅吧,画稿上人像与建筑各种皆有,不过绝大多数都是些漫画人物草稿,王悦回忆了一下,觉得那些画稿和这会场里的画似乎有着很相似的画风。 费了点劲打听到这漫展昨天晚上弄了个什么晚会活动后,王悦忍不住抵上下巴思考了会儿,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明白了,但是又不怎么理解。王乐她这是想学画这种画还是怎么的? 回到家,王悦从角落里又把那叠画稿给重新翻了出来,他站在窗户边借着阳光一张张随意地翻看着。 出租屋的墙上挂着几张照片,那还是王悦父母没有出事时拍的,挨着全家福的是一张王乐的独照,穿着雪白裙子腰间勒着流苏的小女孩坐在堂前弹着钢琴,背景里散落着画板与画稿,阳光打在她一头乌黑及腰长发上。 王悦正翻着,手忽然一颤差点没把画稿抖落,他定了下神,把那一页的画稿抽了出来。 那是一张极为干净大气的工笔画,大雪纷纷,天地间海晏河清,长乐与未央两座宫殿矗立在雪中,飞檐瓦当下系着汉时青铜铃。 那是古汉晋皇城,长安城。 王悦眼前忽然就一片大雪颜色。 王乐的确想学漫画,她有八年的素描底子,王家父母一开始就是把她当才女培养的,王乐也的确不负王家父母的期望,钢琴c书法c素描c舞蹈,但凡王乐沾过的,她无一不展现出了极高的天资reads;。在王家出事前,王乐的性子其实很乖巧,十多年她没有与父母顶过一句嘴,没有说过一句脏话,她的人生是在王家出事后一朝倾覆的。 王家父母出事前做的打算是,让王悦好好读书成才,他年纪大,读书读上去了再回过头帮衬着王乐,兄妹两人相依为命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而在原先的王悦眼里,王乐走到今天,这是她自己不争气,不识好歹。 王乐就像是温室崩溃后里头抽出来的花,失去了庇佑也失去了禁锢,一朝之间忽然像野草般疯长,大口地呼吸。 王悦没猜错,王乐的确想学画。 时隔多年,她再一次见到了小时候最喜欢的漫画家开的漫展,他漫画里的女主角怯懦而勇敢,卑微而强大,经历过无数风浪依旧披荆斩棘,所向披靡。 所向披靡。 傍晚,王乐回来了,王悦刚好在准备晚餐,一抬头看见王乐坐在了自己的面前。 “我想回去上学了。” 王乐伸手从书包里抓出一把钱,全是上回王悦给她的,连一个硬币都没少。 王乐抓了把头发,“我刚回来路上去了趟学校,和我原来那班主任见了一面,她说只要补上欠的费用,我明天就可以回去继续上学,我就是和你说一声。” 王悦手里的动作顿了下,抬头扫向王乐,略显淡漠地问道:“你答应她什么了?” 王乐从王悦面前的盆里挖了块豆腐塞到了嘴里,含糊而随意地开口道:“明天升国旗时就随便做个检讨道个歉就行了,现在国家规定九年义务制教育,她一个初中班主任才不敢真的让我辍学在家,现在有未成年人保护法,还是教育法来着?”王乐舔了下手指,忽然又甩了下头发,“操,管他呢。” “道歉?”王悦扔了块毛巾给王乐擦手。 王乐翘起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看向王悦,“就是随便说两句对不起我错了,老师我今后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负您的期望成为一个对国家和社会有用的人才。”王乐就像背书一样侃侃而谈,顺便还和王悦探讨了一下这事儿的技巧和经验。 王悦看着边说话边偷偷端走他面前豆腐回房间的王乐,全程没能插上一句嘴,他看着王乐进了屋,视线转向一旁的角落。 那里压着一叠画稿,最上面一张长安城复原图。 王悦的动作慢慢停了,拿过被王乐甩在一旁的毛巾慢慢擦着手,一双眼暗暗的。 夜里。 坐在极窄的玻璃窗窗沿上沉思良久,一直到天都黑透了,王悦终于伸手从兜里慢慢掏出手机,转了两下,他抿着唇,那样子犹豫至极。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他轻敲了下屏幕。 试试。 他按下一个个数字,最后拇指停在确认键上良久,轻轻按了下。 手机嘟了两声,忽然一空。 “喂?” 熟悉的随意淡漠语气从手机里传来,王悦心中忽然砰一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章 城 挂了电话,王悦想想忽然觉得有些惭愧,他在现代待了一年多,大半年多的光阴费在了消化他穿越这事上,剩下小半年时间则是麻木得厉害,这一年他没为未来做过丝毫的打算,更从未想过试着在现代结交些朋友。 旧时就学东宫,王悦算是纨绔里头的纨绔,上个街都要呼朋引伴,揽马跨春风,怎么招摇怎么来,怎么得意怎么来。那时候狐朋狗友也多,乌压压的一群锦衣少年常年扎推在建康街头,一边唾沫横飞地畅谈家国鸿业,一边没日没夜地大肆吃喝嫖赌。 就这么群看着忒不上道的人,后来还真个个成了玩意儿,占去了大晋朝文武大半壁江山。 一壶酒喝完了,少年人一拍两散各自回家娶妻生子去了,狐朋狗友该四散天涯的四散天涯,该忘的也忘得差不多,山□□上桂花又开一年,重逢摆酒不谈风花雪月,两人按剑往树下一坐,到那会儿才真是打算谈些家国鸿业了。 也真到那时才察觉到,原来我姓王,你姓司马,这个姓庾,那个姓周,无怪乎志不同道不合,毕竟原是五湖四海天下人。 和那些个同窗旧友比起来,王悦的确是没大出息的人,难怪这群人瞧不上他了。他上辈子死的莫名其妙,那几刀子下来,他算是被朋友这两个字彻底捅了个透心凉,再也不敢奢求些什么,毕竟还活着他就觉得已经很够本了。 但是,谢景这个人有点不同,王悦春风得意时知交满天下,潦倒时却只遇上了一个谢景。 鉴于谢景这回的确帮了他不小的忙,王悦想了很久,决定请谢景吃顿饭。 吃了这顿饭,你我便是朋友了,这便宜我占得也心安理得多了。 王悦思来想去没觉得有什么更好的主意,当下就敲定了。懒得做饭的王悦上街逛了圈,找了间他看着还算干净顺眼的店走了进去,看了眼菜色,王悦觉得还算可以吧,正打算打个电话给谢景问他有没有空,空气中忽然飘过一缕极浓的酒香,王悦眉头狠狠一跳。 “这什么酒?” 此时才九点多钟,店里没什么人,那带着袖套的老板娘在一个老主顾面前放了酒,回身对着王悦笑着介绍道:“这酒啊?这是我们家古法酿的青梅酒,传了几千年了,非物质文化遗产呢,我店里这儿还有块市里发的牌子,按朝代推我家这酒能推到西汉末年呢。”那老板娘说着就去指那店中央挂着的牌子,笑得很客气,“想来点尝尝?同学你成年了吗?”她撑着桌子上下打量王悦。 “将军令。” “什么?”王悦声音太低,那老板娘一下子没听清,“什么,你在说什么?什么令?” 王悦忽然将手机一把塞回兜里,看向那老板娘,“给我上一坛。” 王悦坐在靠门的角落看着面前还带着新泥的酒坛子,手忽然有些抖,他定了下神,伸出手将那酒揭子慢慢撕开了。熟悉的酒味扑面而来,王悦在现代待了一年了,他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再闻到这股味道,一瞬间连脸色都变了变。 建康王城城墙上,落日余晖洒遍江山,少年咬开酒揭子,抬手就将一坛子烈酒直接泼在了手臂上的狰狞伤口上,抬头就朝着对面那少年骂道:“司马绍你看傻了啊?把纱布扔过来啊reads;!” “王悦。” 少年王悦抬头,一顿,“你怎么了?” 素来以谦逊为名的皇子捏着纱布一字一句道:“以后我来做这大晋的皇帝,你琅玡王长豫来做这大晋的丞相,你我一齐澄清这天下,我们一定不会像我们的父辈一样。” 少年王悦一愣,片刻又忽然笑起来,“司马绍,你傻了啊,我们当然不会像我们的父辈一样。”王悦站起来,城头大风卷王旗,他负手而立,伸手从一旁拎起枪。 “司马绍,我还真不愿给你做丞相,做丞相有什么用啊?”风卷起他长发猎猎,少年回过头,“不如赐我一道将军令,司马绍,我要做你的将军,为你挥师中原,为你征战这天下!” 手臂上的伤淌着血,建康城头,少年横枪而立,笑得太嚣张。他面前是彻底震骇住了的大晋皇太子。 三年后。 江左大旱,元帝下令,京师三十里禁酒三月。东晋战乱多,粮食贵重,而酿酒太费米面,故而东晋酒禁频繁,每逢粮食歉收的年份酒禁更是一开便是数月。 一般来说,琅玡王氏这般世家大族实际上是不受酒禁约束的,但那年丞相王导行为士先,亲自为百官做了个表率,下令王家诸子弟均戒酒一年。 消息传来,王家大公子不信邪,就王导那酒鬼能戒酒一年?于是王家大公子顶风作案偷偷塞了坛子酒到他爹王丞相床下,次日被人出卖,跪祠堂,抄家训。 远在江州督军的太子司马绍听闻此事,笑了下,从江州街道旁打了一坛子酒寄回了建康,酒坛子上狼毫腾飞,只书了三个字。 “将军令。” 没人懂这位太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倒是王家大公子捧着那坛子酒就这么在院中坐了一夜,坐的满身满头都是霜。 儿时一诺,斗升酒换将军令,一腔热血浇满头。 王悦坐在角落里喝了不少,那酒一入喉咙忽然就滚烫起来,烫的他的血都沸了。记忆中的皇族太子仍是一副儒雅模样,爽朗清举,东晋皇室一窝废物就单单只出了一个司马绍,那是他王悦一路把命豁出去护着的大晋天子! 王悦一个人喝得兴起了,醉意上头,忽然觉得一个人喝酒怪冷清的,从袖中掏出手机直接打了个电话出去。 “谢景,出来!我请你喝酒。” 五分钟后,谢景挂断了手机。 坐在他对面的老人扶了下眼镜,放下了笔,“是家中出什么事了吗?” 谢景看了眼手边的建筑图纸,抬头看向那老人,“不好意思陈老师,我一朋友好像出了点事儿,我现在过去看看。” “行行,没事儿,你去吧,图纸留下我再看看。”那老人脸上笑呵呵的,“有什么麻烦,记得和陈老师说一声,你如今一个人在北京,总有不方便的地方,要记得开口。” 谢景望着那老人笑了下,“行,我知道。” 等谢景一路猜着地址在店里找着王悦的时候,王悦已经扒着垃圾桶吐了很久了。 “王悦!” 王悦正吐得胃一抽一抽的时候,忽然感觉有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扶住了他,他回头看了眼,盯着谢景看了会儿,愣是没认出来,“你谁?” 谢景见王悦双眼一片清明,神色也如常,唯独那眼中的疑惑是真真切切,他也不二话,抬手就掰起王悦下巴,“喝了多少?” 王悦满脑子就一个念头reads;。本世子认识你吗?想着,他就皱了下眉,一偏头甩开了谢景的手,这回他直接整个把头往垃圾桶里埋。 谢景动作快,扯着王悦的领子一把将王悦从垃圾桶里拽了出来,抬脚就把垃圾桶踹远了,“王悦!” 王悦在他手底下不耐烦地挣扎起来,竟是没挣开,心里本来就憋着股气,一下子烦躁上头忽然就点爆了,反手一把揪起谢景的领子将人狠狠扯了过来,“你谁啊,真上赶着找死呢?本世子”他话没说完忽然低头干呕了起来,膝盖一软就往地上跪。 谢景忙伸手揽住了他的腰,店里人渐渐多起来,一个个吃饭的全往这儿瞟,谢景呼了口气,忽然屈膝半跪在地上,手拍上王悦的背替他顺气,“没事吧?” 王悦吐得上气不接下气,回头看向谢景,也不认识人,一双眼猩红猩红的,那副样子看得谢景心中狠狠一跳。 谢景感觉到王悦拽着自己胳膊的那只手力道极大,刺痛感传来,他一双漆黑的眼定定望着王悦。 忽然,王悦笑了下,那笑看得谢景下意识拽紧了王悦。 “我王长豫这辈子到底哪儿对不住你,司马绍,我哪儿对不住你,你非得杀了我不可?”王悦说着话,额头青筋一根根爆出来,他垂着头,像是忽然站不起来了,“你说啊!我听着!你说啊!” 谢景当下就觉得王悦不对劲儿,双眼猩红,手用力按着地,指甲都快被掀开了,血丝丝地往外渗,谢景的眼神一锐,伸手一把捞过王悦的肩将人从地上抱了起来,“王悦?王悦?” 王悦觉得他胸膛里像是压了太多的话要说,但是到了喉咙口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耳边有人在说话,他也听不分明他到底在说些什么,他满脑子都是史书上的片段,明帝崩,年二十七,帝聪明有机断,尤精物理,骑驱遵养,以弱制强,潜谋独断,廓清大昆 忽然,周围一下子都静了,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谢景抱着王悦,伸手手拢住了他的耳朵,将人压在了怀里,“好了,冷静点,没事了。” 他抱了一会儿,眼见着王悦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谢景松了口气,拿食指指节轻轻蹭了下王悦的脸颊,试探性地问道:“没事了吧?行,没事了那我送你回去。”谢景扶着王悦,正想着怎么把王悦带回去,忽然感觉一双手轻轻环上了他的脖子抱了上来。 谢景愣住了,一低头,细碎的头发下一双淡色的眸子,掺着血丝,王悦正望着他,酒气全在一双眼里。谢景的呼吸忽然就这么微微一滞,看了会儿,他的手按上王悦的脑袋,忽然一把将人压在了怀中。 “好了没事了,我现在带你回家。” 王悦嗯了一声,抱紧了谢景,没再说话。他也分不清抱着他的这个人到底是谁,他就是忽然觉得累了,这人身上淡淡的味道很好闻,感觉上去像个好人。 谢景带着王悦出了门,本来出门想叫辆出租车,没想到王悦根本不愿意上车,谢景抱着挣扎不止的王悦在出租车前僵持了半天,终于放弃。 小巷子里,谢景背着王悦慢慢走着,青石板一块块接着蔓延到极远处,胡同深处草木芳香,谢景走了一程,忽然听见均匀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他偏过头看了眼,王悦闭着眼把头搭在自己肩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谢景停下来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低声问道:“王悦,你一天到晚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章 城 王悦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金戈铁马南国风光,最后,他牵着马在建康城街头走走停停四顾张望。 暖风酒香,醉意熏熏,一回头,杏树下酒旗招摇,酒旗下立着个酤酒的良家子,一把皎皎素团扇轻轻扇着风,风吹来她身上淡淡的脂粉味,扑面清香,王悦看着看着,忽见那女子放下了团扇露出了脸,王悦腿一软,忽然有些走不动道了。 那女子一会儿看着像庾文君,一会儿像幼时温家那小女儿,一会儿又像王悦一愣,扑棱着眼认了大半天,一回头他的马都跑没影了。 谢景正背着王悦在巷子里正走着,忽然感觉背上的人似乎要醒过来了,他扭头看了眼,王悦枕着他的肩,眉头皱了下,睁开了眼。 谢景慢慢停下了脚步,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就这么看着睡眼惺忪的王悦,背都背了大半天了,他现在想把王悦一个过肩摔扔出去也迟了reads;。 “醒了?” “水。” 谢景顿了会儿,将人放下了,他扶着王悦走到墙边,让他靠墙站着。王悦丝毫没有挣扎的意思,全程都很顺从,谢景正惊异于王悦难得的乖巧,一抬头,正好对上王悦一双幽暗的眼,心中咯噔一声。 王悦却是忽然向后靠倚在了墙上,额前碎发遮住了他的眼,酒气淡淡散开,一瞬间他整个人都慵懒起来。 谢景觉得王悦盯着自己的眼神有股说不上的异样,犹豫了一会儿,见王悦没有别的动作,他伸手将王悦外套上的兜帽给他戴上了,“我去买水,你站这儿别动,等我回来。” 王悦轻点了下头。 谢景买了水,回来一看,墙边哪里还有人影?谢景望着空空荡荡的巷子,眉头没忍住跳了下,他有些没想明白自己到底做什么来了。 “王悦!” 在错综复杂的巷子里来来去去找了一大圈,怎么喊都没有任何回应,谢景伸手将额前碎发往后甩了把,忽然看见迎面有个小孩骑着自行车过来,一双眼瞪得大大的,正望着自己的上方。 谢景一顿,缓缓转身仰头看了眼,眉头轻轻一抽。 十多米高的槐树上坐了个人,清秀少年模样,枝桠横飞,他斜倚着树干一只手撑着下巴,正静静打量着下方的人,那样子像是在树冠里看了大半天戏了。 谢景仰头看了半天,低了下头,狠狠倒吸了口凉气。谢景就一个想法,他到底是怎么窜上去的?他是只猴吗? “王悦你给我下来!”谢景忽然仰起头,一字一句冷声道。 王悦手一抖,被那眼神看得背后飕飕凉了起来,他醉意上头,神志有些不清晰,心里懵懵懂懂地明白好似是自己将这人惹恼了,刚想下来,忽又一激灵,本世子凭什么要听你的?王导我都没放在眼里,你又姓甚名谁排行老几? 王悦那骨子里是真傲,一抬脚就撑上了一丛树冠,望着谢景的眼神那叫一个轻蔑至极,那叫一个嚣张,“你让我下去就下去?”他淡淡问道。 谢景眉头狠狠一跳,看了眼那摇摇欲坠的树冠,又看了眼横卧在十几米高树上嚣张得意的王悦,稳住气心平气和道:“你别动。” “你让我别动我就不动?”王悦那叫一个应得痛快,一脚踢过去,树冠又是一阵剧烈的抖动。 “王悦你别动!”谢景心中一紧,一双眼蓦地阴沉。 王悦被谢景那眼神震了下,愣了一瞬神,一下子竟真没敢动了。随即又反应过来,我怕你做甚?当下他就抬起两只手撑着树冠居高临下地看着谢景,嘟囔称奇道:“本世子以前好像没在建康见过你啊,刚北渡过来的士族吗?”想着他张口喊道:“喂!你叫什么名字?家中何方人士?” 谢景看着那摇摇欲坠的细树枝,慢慢走了过去,他仰起头看向树顶的人,觉得自己大概也是疯了。 王悦哪里看的懂谢景的神色,高处空阔,四面来风,他满脑子都是些东晋风流,正风光无匹。低头扫了眼谢景,恰好对上谢景的视线,他忽然又想起刚才在街头遇见的酤酒良家子,心中忽然一跳,他说这人怎么瞧着眼熟呢?哎,这不是刚才那扑棱着团扇的小姑娘吗? 呦呵,这人老是缠着自己,从街上一直跟到这儿,刚刚还扮做卖酒的,这会儿又抱着树痴痴望着自己,这不是也心悦自己吧?完全分不清自己在梦里梦外的王家大公子当下就爽快了,反正在他眼里男男女女都是差不多的,自诩大晋朝一流人物,他琅玡王长豫鉴人识人只论美丑,不拘小节,说白了,他王长豫不挑食,男女通吃reads;。 你不喜欢我你盯着我追着我做什么?你可不就是喜欢我?街上这么些人,男女老少,你怎么不去追人家偏偏就追着我偏偏就看着我? 这可不就分明是心悦我?王悦刷一下通透了,“喂,你”往下望了眼,王悦话没说完人忽然一愣。 人呢?人上哪去了? 王悦盯着空荡荡的树下愣是没反应过来,手臂上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力道。 谢景单手撑着树干,一把将躺在树上春风正得意的王悦扯了过来,防止王悦挣扎,谢景将人扯过来后直接拦腰一把狠狠抱住了。 王悦震惊地抬头看他,这人什么时候跑树上来的?这人还挺放诞豪爽,瞧着文文弱弱还喜欢来强的?他当下就诧异道:“你是只猴吗?爬树都没有声音的?” 谢景隐忍了一会儿,吐了口气,心平气和道:“王悦,你真行,我服。” 王悦没听懂这人什么意思,忽然感觉腰上一紧,谢景揽着他的腰往下望了眼,看样子是打算拎着他往下爬。王悦二话没说,啪一下捞住了谢景身后的枝干,不放手了。他说了不下去就不下去。 王悦见谢景阴沉着视线望着自己,忽然猛地倾身,将谢景一把压在了树干上,脚下树枝承受不住两个人这么折腾,咔嚓一声崩裂声,谢景呼吸停了一瞬。 那树枝咔嚓了两声,没断。 谢景慢慢抬眸扫向整个人压在自己身上的王悦,眸光暗沉,一下子没敢再动。 王悦看着被自己压着的谢景,那真是身心舒畅,兴致大好,尤其是谢景一动不动地任凭他压着,王悦更肯定谢景定是心悦于自己,这人瞧着眼熟,说不准是幼时哪一位同游故交他给忘了的,问这人是谁这人也不说,估计是记恨自己把他忘了吧,王悦心中称是,转念又想,这当世之人万万数怎么他偏偏遇上的全是些睚眦必报心胸狭隘的? 想着,他挑了下眉,“别生气了啊。” 谢景看着他,那真是一言难尽。 王悦以为他真生气了,当下心里忽然又有些过意不去,心里也软了下来,他可瞧着这人挺顺眼的,没打算真的把人气成这样。王悦自小在王家被人捧着长大,性子被养的有些恶心人。越是看得上的人,他对人家越是得寸进尺咄咄逼人,真把人逼过头了又偷偷摸摸心底后悔。 “真生气了啊?”王悦看了会儿谢景,“那我哄哄你,我刚说的话都是不算数的,我挺喜欢你的,你让我不动那我不动就是了。”说着他就抬起手。 谢景清晰地听见两人脚下的树枝又是咔嚓一声,“王悦你别动!”他忙低声喝道。 王悦被他吓了一下,手僵在了半空中。 谢景抬头望向他,神色忽又有些异样,“你刚说什么?” “你让我不动我就不动了。”王悦望着谢景,凑近了才闻到这人身上的味道,清冽干净,的确是好闻。王悦忍不住吸了下鼻子,片刻后脑子里忽然划过一场景,电光火石的一瞬,老胡同里深院落,这人给自己上药,王悦眉头一跳,抬眸淡淡扫了眼谢景。 谢景看着王悦这眼神,心里一咯噔,他又打算干什么?正疑惑着,忽然就觉得下巴被人一把掰住了,谢景扶着树枝的手一下子攥紧了,他差点没把扶着的那树枝给折了。 王悦掰着谢景的下巴,强迫谢景把头抬起来,直视着他的眼睛,谢景整个人都僵住了,漆黑的眸子里遮都遮不住的诧异,王悦离得很近,看得很爽reads;。风吹过树梢,窸窣一阵碎响,两人埋在树冠里,阳光漏进来,王悦心中爽畅,正好这么对上了谢景的一双眸子,瞧着瞧着,半天了,心中忽然砰一声。他手一抖。 这人真的有点意思啊! 王悦眼中亮了,手上用上了力道,掰过谢景的下巴,又觉得欺负这人太有意思,他忽然眯了下眼,“笑一下,笑给我看看。”王大公子此时此刻那真是兴致大好。 谢景紧紧贴着树干,怕王悦这人醉翻了一头栽下去,他的手还放在他腰上,这一会儿猛地就烫了起来,他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后背紧紧贴着树干,冷汗不知道什么已经湿透了衬衫。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第一次遇上有人敢对他耍流氓的,还耍得一副天经地义的样子。 谢景此刻其实是整个人是懵住的,却又莫名,心跳如擂鼓。 “你笑一个给我看看。”王悦不依不饶,见谢景不动,王悦性子一通脱还当自己是在逛窑子,当下就勾着谢景的下巴道:“笑不笑,不笑我脱你衣服了,不笑我亲你了啊!” 谢景看着他,贴着树,一手的冷汗。一双眼却是忽然暗了下来。 “还不笑?不笑我真的亲你了啊,我亲你了啊!”王悦望着谢景那一动不动的样子,心道这不是吧?怎么着来点反应啊!你不是欲拒还迎也该甩手来个巴掌骂句登徒子啊!王悦没见过这情况,忽然猛一下子凑近了谢景,“你不是吓着了吧?我真的亲” 王悦作势就倾身上去,话音未落,谢景忽然抬起了手。 两人原就离得近,一下子直接就贴在了一起,谢景抬手狠狠扣住王悦的头,忽然低头吻了下去,那一下真是力道极大,谢景连手都是抖的。 王悦刷一下睁大了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脸,酒意一下子醒了大半,活生生吓出一身冷汗,抬手就把谢景狠狠推开了。这一下动作太大,两人脚下树枝直接给王悦踩崩了,他一个没站稳整个人直接往下栽,还没反应过来呢,腰上猛地一紧。 谢景反应快,一只手拽上了树另一只手拦腰揽着王悦,两人的重量猛一下子全落在他拽着树枝的手上,手心瞬间传来剧烈的疼痛,谢景没哼声,伸脚去够下方的另一条横树枝。 踩稳那树枝后,谢景这才垂眸眸看了眼王悦,那一眼冷冷清清,凉意彻骨,王悦头上冷汗瞬间下来了。 谢景拎着王悦下了树,王悦一副喝懵了的样子,望着被树干刮出一手血的谢景也不知道该干什么,他有些没怎么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望着谢景那满手的血脑子一片空白。 谢景抬眸看了眼王悦那样子,走上前离得近了些,“酒醒了没?” “醒c醒了吧?”王悦背抵着墙,有些不怎么确定地看了眼谢景。 “记起我是谁了?” “谢c谢景?”王悦觉得他整个人就跟张纸一样牢牢贴在了墙上,连冷汗都不敢抬手抹一把。 “行。”谢景点了下头,走上前伸手将王悦从墙上撕了下来,“有始有终。”他抬手扣住王悦的头,低头直接吻了下去。 论比狠,他谢景这辈子还真没输过。唇齿间全是浓烈酒味,胸膛心脏跃动如战鼓,谢景从未尝过这么震颤的感觉,所有感官都被彻底放大,每一个最细微的动作都是剧烈刺激,听见呜咽声的那一瞬间,谢景感觉左手手腕处“王悦”二字一片灼热滚烫,烫得他心中震颤不止。 世上男儿心中皆有块垒,烈酒浇之,不平事,平生事,全都一笔尽勾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章 城 脚边堆了一摞图纸,谢景坐在书桌前,手里捏着支铅笔,笔下的建筑线条有些杂乱无章,他静心画了很久,忽然顿了笔。 他看了那图册很久,忽然一把撕下了最上面的一页。 笔尖狠狠划过雪白的纸发出一道钝响,他手腕微动,而后啪一下甩了下笔,盯着纸上的两个字一瞬不瞬,心中霎时一片敞亮,就像暗了多年荒原陡然照见阳光,风霜雨雪惊蛰春雷接踵而来。 纸上楷书端端正正,仅两字: 王悦。 谢景抬眸,视线穿过窗户一直落到极远垂天之际,晨曦泼洒,金光粼粼,一夜没睡的谢景忽然就微微怔了下,似乎在诧异这天是什么时候大亮的。 王悦从昨天回家起整个人就有些精神恍惚,连过去的事儿都放一边了,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来来回回转悠,谢景这人,这人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这事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王悦琢磨了一夜,终于隐隐约约感觉出那么点意思,谢景这意思莫不是看上他了?王悦捧着粥坐在餐桌前,这想法一出,顿时有醍醐灌顶之感,脑海中思绪清晰无比,王乐在一旁跟他说话他“嗯”了半天愣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满脑子都是,谢景看上他了? 王乐有一茬没一茬地找了半天话,渐渐地,她看着王悦的眼神就开始不对劲了,这人今儿怎么看着奇奇怪怪的?前言不搭后语就算了,怎么感觉他今天有些慌?王乐觉得奇了,她跟王悦处了这么久,快一年了吧,她还是第一次看见王悦这副样子,像是忽然有了丝人情味,有了点人气。 怎么说呢?王乐总觉得王悦身上似乎自带一股距离感,他整个人和这个世界是就像是分割开来的,无论王悦做什么说这么,王乐都觉得这人像是在冷眼旁观。她以前见过王悦走在街上的场景,人潮汹涌熙熙攘攘,王悦的背影一眼就能认出来,整一条街道这么些人,唯独他的背影看着突兀,怎么看怎么格格不入。那样子就像是个多余的人,而王悦似乎也从来都知道他自己多余,王乐总觉得王悦在刻意保持这种距离感。 非得形容一下,王乐觉得王悦每天活得就像个仙女一样,他这人不怎么食人间烟火,也没什么七情六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喝露水长大的。 而王悦现在这模样,王乐觉得像是仙女飞得好好的猛地一头栽地上了reads;。 王乐忽然就被自己想法莫名逗乐了,正想和王悦说这事儿,结果低头一瞟时间,瞬间浑身一激灵,顾不上别的扯起椅背上的书包伸手从桌上抓了根油条就走。 “王悦我迟到了,我先走了,你慢慢飞。”她快速踩了平底鞋出门就飞奔。 “什么飞?”王悦没反应过来,皱眉问了句,王乐摆了下手一眨眼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什么什么飞?王悦一头雾水,这一次是真没怎么懂。 家里冰箱空了,王悦打开看了眼,转身出门打算买些菜,刚走到楼梯口正好撞见对面的租户王阿姨也拎了只环保袋出门买菜。 “呦,王悦啊!你上哪儿去啊?好久没见你了啊,这几天跑哪儿去了?” 王阿姨那嗓门一下子就扯开了,两人租的房子隔对面,王悦以前和她见过几面,刚说了句话,那王阿姨一听他也奔菜市场,当下熟络地扯了他就走。 “巧!阿姨今儿也去菜市场,顺路一起走,热闹还有个伴!”王阿姨也是顺道,又想着王悦和王乐这两孩子年纪小小没了爹妈,当下有些怜惜,扭头对王悦道大声:“这孩子一看就实诚,平日也不知道吃多少苦了瘦成这样,来,今儿阿姨带你一起去,阿姨今儿教你砍价啊!” 王悦有些尴尬,一下子不知道应什么好,他也没见过这情况。王阿姨见他那样子,还道是王悦这孩子胆小,正好家里儿媳新给她添了个孙女,一时之间对儿孙辈怜惜之情就上来了,又想王悦年纪轻轻辍学还得养妹妹,懂事是真懂事儿,这说起来真是命啊。 王阿姨一路上那是挺感慨的,又是问王悦家中情况又是说他懂事儿,拽着他就上了公交,王悦全程连话都搭不上,只听见王阿姨操着一口带浓重乡音的普通话和他唠了全程,王悦自己都佩服自己,十句话八句没听懂他还愣是接上了。 王悦也没打算真买太多东西,两人到了菜市场,他想着也就随便拿些东西就走了,正想着,忽然看见菜市场不远处角落里有人支起了个摊子,他瞟了两眼,也没多在意。正好手机响起来,他以为是王乐落了什么东西在家让他送过去,走到一旁就接了电话。 “喂?” 那边静了两三秒,“王悦。” 王悦的手忽然就一抖,半晌才道:“谢景?” “是我。” 王悦一下子接不上话了,那边谢景也忽然没了声音,两个人谁都不开口,菜市场里人声喧沸,王悦立在人潮中,耳边却是静悄悄的。 良久,手机那边传来一句平淡的话,“你人在哪?” “我刚出门了。” “我知道,我现在你家楼下。你人在哪?”谢景倚着信箱抬头看了眼,平房没有阳台,王悦家的窗沿上摆了盆郁绿茂盛的万年青,一切都是蓬勃朝气的模样。 王悦愣了下,谢景现在人在他家楼下?半天他才开口道:“家里没东西了,我出来买点菜,我现在人在菜市场。” “哪个菜市场?” 王悦四下看了眼,瞧着那牌子报了个名字。话一出口,他忽然顿住了,谢景他什么意思?他要过来?王悦下意识就攥紧了手机,手心莫名又开始冒汗,“你,找我有事儿?什么事?” 谢景插在兜里的手忽然收紧了,良久,他低声道:“见面说吧。”说完这一句,他挂了手机,起身往街道上走去。 王悦听着手机里一阵阵的忙音,忽然觉得唇舌有些发燥reads;。一看手心,他嘴角抽了下,不着痕迹地在抓过袖子擦了把汗,擦完汗后,他抬头看了眼菜市场来来往往的人,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他看着看着莫名就开始没底了起来,好像谢景下一秒就能从人群哪个角落窜出来一样,这青天白日的,王悦觉得自己也是够莫名其妙,他到底在怕什么? 他一没做亏心事二没寒碜人,昨天那事儿说起来就是个意外,非得狡辩一把,那他还能说谢景他乘人之危呢。他在这儿心虚什么?他在晋朝那也算个风流俊秀的青年才俊,当朝丞相之子,堂堂中枢朝臣,对他有意的士女公子那才叫多了去了,想和他家联姻的朝官能踏破门槛,他那时候都不见慌,这会儿就一个谢景有什么好怵的? 王悦想明白了,心神也定了定,收了手机。 刚一回头,他忽然想起件事儿,不对啊,他打了半天电话了,王阿姨呢? 他四下看了眼,视线瞟过菜市场角落的时候顿了下,他看了眼,慢慢走了过去。 角落里蹲着个精瘦的男人,他面前就地铺了张报纸,上面按着几个色子和铜钱,还有几个碗盅。王阿姨和一群看热闹的人凑在一堆,那精瘦男人看着对面那老大爷,慢慢掀开了碗盅。 周围的人顿时热闹了,王悦不明所以地看了眼王阿姨,这才发现这群看热闹的人大多年纪都挺大的。王悦没什么钱,租的屋子离市中心那不是一点两点的偏,周围的邻居也大多是外地进城务工的,菜市场这周围一块儿地界更是了,房子便宜,交通不便,很多农民工和工人没钱的都住这儿,还有不少住到城里照顾儿孙的老人。 此时,一群人都对着那中央摆摊子的男人指指点点说些什么,王悦看向那男人,只见那男人似乎有些懊恼地从兜里掏出钱包,刷一下抽出一叠百元大钞,数了五张就递给了面前那老大爷。 “大爷,您今儿手气真不错啊!这都赢了小两千了。” “再来最后一把,赢了我就不玩了,这运气不能一下子全了了不是?”那大爷笑呵呵的,伸手把那五百块钱扔下了。 那精瘦男人一看就笑了,“行,大爷兴致好,我陪大爷再来一把,解解闷子。” 王悦看了眼色子,那男人伸手就将那碗盅扣上了,抬手就晃了起来,王悦听着那声音,眉头忽然轻轻挑了下。 一局开,周围那声音更热烈了,那精瘦男人脸色都变了,看了眼那大爷半天,忽然笑了下,“行,大爷手气好,这一千算我孝敬大爷的,大爷您就拿着小三千给儿孙买点好吃好玩的,回家你好好乐呵,这手气我今儿算是服气了。” 说着那男人从兜里掏出钱包,数都没数,直接扒拉出来,“大爷,多的算是我给你家小孩买吃的买玩的,你老好好收了,仔细别路上丢了。” 那大爷收了钱,说不玩还真不玩了,起身数了把钱笑呵呵地走了,那位置一空,一旁犹豫着走上去另一个大妈,从兜里掏出钱,“我刚好买菜还剩了四十几。” “行,坐坐!” 王悦在一旁看了会儿,那大妈赢了两把,小三百块钱吧,不管那男人怎么劝她就是不愿意玩了,起身收了钱就走,脸上喜色有些压不住。她一走开,忙有人上去跟着压,他一压上,跟风压的人越来越多。几局下来,有输有赢,一时之间压的人兴奋起来,看得人更是兴奋也跃跃欲试了。 王悦看着王阿姨从兜里掏了个黑色钱包出来,犹犹豫豫,凑上前去了。他没动,看着那男人又摆了一局,色子和铜钱声叮叮当当,他看着那男人的手没有说话。眼见着这一局完了之后,他伸手从兜里掏出带出来的五十块钱,走上前去。 “我能押吗?”王悦低下身看了眼那男人,挺客气地笑了下reads;。 那男人忙点头,漂亮话说了一堆,王悦点了下头,看着他一手摇了色子和另一手抛了铜钱啪一声盖了碗盅。 这赌局规则挺简单的,男人摇碗盅,赌客猜大小与正反,猜对了大小是赢的钱比赌注多一倍,猜对了正反赌注翻三倍。似乎赢率挺高的,玩不起的压大小,玩得兴起的压正反,多数人一开始压大小,玩着玩着就红了眼压正反。 色子落地一声响,铜钱又是一声响,王悦抬头看了眼那男人,把钱轻轻按在了报纸上的“反”字上,其余人也纷纷各自压注。 赢了。 王悦没说什么,压了第二局,而后是第三局,第四局,第五局 渐渐地,有人开始注意到了王悦,就连那男人都频频看向王悦,没输过,王悦开局以来,一局都没输过。 周围人心里有了计较,见王悦压了,纷纷跟着他的注压,到最后基本就是王悦一个人在和那男人赌,那精瘦的男人看着王悦,忽然笑了下,“同学,手气不错啊!挺好!” 王悦看了眼那男人的手,笑了下,没说话。 那男人摇了骰盅,抬手就抛了铜钱拿碗盅啪一声盖下了,那男人按着碗盅看了眼王悦,王悦扫了眼,伸手将赢的所有钱全部压在了“反”上。 一声笑传来,那男人忍不住笑道:“又压反呐?行,行,那我可开了。” 王悦点了下头,就在那男人揭开碗盅的那一瞬间,他忽然伸手按住了下他的手腕,那男人诧异地抬头看向王悦,王悦笑了下,没说话,扯这男人的手把那碗盅揭开了。 赢了。 周围人群刷一下沸腾了起来,屏着气的人全都大出了口气,那男人的脸色终于有了丝异样,盯着王悦脸上没笑也没懊丧,倒是带了几分打量。 王悦任由他看着,问道:“还赌吗?” “这话那该是我问你啊,小同学,还赌吗?”男人从兜里掏出钱包,数了数推给了王悦。从一旁忽然又拎起骰盅抛起了铜钱。 王悦没说话,铜钱落地的那一瞬间,他伸手将钱尽数推到了“反”字上,刚收回手,一抬头忽然顿住了。一群中老年人中央站了个高中生,清瘦高挑,眉目舒朗,一身清冽气质。 谢景随意地插着兜立在那儿,一双漆黑的眼正静静望着王悦,那样子像是已经站了许久了。 王悦的手按在地上的手,忽然就那么一抖,他就那么一失神,那精瘦男人抬手就掀开了碗盅,周围一阵惊诧倒吸气声,王悦猛地低头看去,嘴角下意识一抽。 输了? 王悦手没动,看向那笑着把钱收回去的男人,忽然伸手压下了碗盅,“最后一局,赌你身上所有钱。” 那男人看了眼王悦,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同学你还有钱吗?这你拿什么下注啊?” 王悦一怔,下意识就看了眼谢景。 谢景望着他,从兜里掏出钱包,抬手漫不经心地抛了过去。王悦伸手就接住了,众人一愣,连带着那摆赌局的男人都一齐纷纷抬头看向谢景。穿着件黑色运动衫的少年立在人群中,闲散而随意,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王悦捏着那钱包迎着谢景的视线,隔着人群,他忽然看着谢景轻笑了下,王悦一晃神,一十九年的人生,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不知所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章 城 那摆赌局的男人扭头看了眼谢景,犹豫了片刻,伸手去摸那地上的铜钱。 铜钱落地的一瞬间,王悦伸手将整只钱包押到了“反”字上,没收回手,抬手顺势直接挥开了那人的手一把掀开了碗盅。 他抬眸看向那男人,两千年都过去了,这帮人赌局上玩的竟还是他们当年剩下的,教他能说些什么好? 毫无悬念,赢了,赢得很干脆。 男人似乎有些懊丧,看了眼那钱包,囔了句“运气不行”,边把一堆钱推给王悦边收拾报纸,起身走了。人群也渐渐散了,王悦低头看了眼面前一堆百元钞票,忽然抬起了头。 谢景走到了他面前,王悦缓缓支起下巴看向他,从地上拾起钱包递了过去,“还你了。” “这一手跟谁学的?”谢景没去接那钱包,反而好整以暇地打量起了坐在地上的王悦。 王悦一听谢景这话反倒是忽然放松了下来,他小时候在皇宫读书没干别的,钻研此道,炉火纯青,多年后混迹军营,凭着一手赌术在军营里混得风生水起,身份被拆穿时,同营的士兵愣是没一个敢信他能是琅玡王家大公子。这放眼大晋朝,谁家贵族公子会一见锅灶里有点肉沫就双眼放狼光,去敌营刺探军情还不忘偷只鸡,大雪天光着膀子叼着根草,背着长官通宵开赌局一夜单挑军帐四十多号人? 王悦回忆了下往事,忽然觉得自己前半生净是些什么玩意儿。 随意地敷衍了几句,他将钱包抛还给了谢景,低头扫了眼自己面前刚赢的一大堆钱。 谢景看了他一会儿,低下身与他平视,“王悦。” “干什么?”王悦一见谢景离近了,下意识就往后退了点,随即又反应过来,他莫名其妙慌什么?他就喝醉了有点失态也没做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儿,也没对不起谢景,这事儿还没天理了是吧? 定了定神,王悦又问了一遍,“你找我干什么?” “这钱是□□reads;。” 王悦正想说什么,话头一下子噎住了,“什么?” 谢景伸出食指与中指从王悦面前那堆钱里捏起一张纸币,手指轻轻搓了下,王悦就这么看着谢景把那纸钞上的人头搓没了。 搓没了?! 王悦愣住了,看着谢景手中那张没了人头的纸钞,“这是假的?” 谢景被他问得一时没话说,伸手将那张纸钞放下了,“王悦,你没发现一件事儿,他每次输了以后,递出来的钱全是从他自己钱包里掏出来的吗?” 王悦迅速回忆了一下,一懵。半天才有些结结巴巴道:“私铸钱币是重罪。” “对,所以我刚顺手给你报了警。”谢景点了下头。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骚动,王悦略显僵硬地扭头看了眼,几个穿着警服的男人穿过人群从他们面前飞奔而过,一把扯住那跃上摩托车的摆摊男人,扬手就把人掀了下来。那年纪偏大的警察扭着手臂一把将人扣下了,利落地上了手铐,“跑啊,逮你们几个兔崽子半个月了!跑啊!”他甩手啪一声挥在了那还在挣扎的男人头上。 王悦看呆了,下意识拽了下谢景的手,示意他快看过去。 “三年起步,最高无期吧。”谢景低头看了眼王悦拽着他的手,缓缓道。 王悦闻声刷一下回头看向谢景,恰好对上谢景一双漆黑的眼,背后莫名一凉。他忽然就回忆起很久之前一件事儿,大概是他十四五岁时吧,他去京口时得罪了驻扎京口的一位郗老将军,回家之后他把这事儿当笑话同家里人讲了,当时他亲爹王导正坐在堂前喝着茶,闻声掀起眼皮看了眼他,淡淡开口道:“你得罪错人了。” 多年后,王悦仍记得当年那种背后仿佛被人插了一刀的感觉。 那感觉跟现在一模一样。他看着谢景一双漆黑的眼,顿时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王悦没想到,谢景会带着他回家,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莫名跟着谢景走了,一直到走到谢景家楼下,进了电梯,看着谢景缠着绷带的手从兜里掏出钥匙,王悦才惊觉他已经站在了谢景家门口。 谢景推开了门,没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眼,解释了一句,“上回带你去的那屋子位置有些偏,我不常住,平时我都住这儿。” 王悦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一进屋子他就被屋子里的景象震撼了。屋子很宽敞,只有零星几件样式简单的家具,其余全是图纸,玻璃柜连带着地板上堆了许多叠半人高的图纸,正中央摆着台书桌,上面摆着电脑c纸笔和许多王悦不认识的东西,书桌对面就是一扇落地窗,落地窗外是这个城市的俯瞰图,楼层太高,一眼望去,城市彻底抽象成了一堆线条,王悦看了一眼,脑子划过四个字。 荡气回肠。 东晋有门学问,就叫识鉴,说白了就是从细微处看一个人的品性前途,王悦忍不住扭头看了眼谢景,少年立在落地窗前,一身简洁利落的衣衫,长身玉立,眸光沉沉。 君子坦荡当如是。 王悦先是觉得自己可能看错谢景了,半天转念一想,不对啊,他把我带他家来做什么?王悦忽然觉得脊梁处传来一阵冷意,背一下子就僵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章 城 王悦坐在桌子前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向谢景,“所以你带我来你家,就是让我陪你吃饭?”他嘴角有些忍不住地抽搐。 谢景伸手将盘子放下了,扫了眼王悦淡淡道:“你要是觉得你陪我吃饭有些不自在,可以换个角度想想,比如换成我请你吃饭。” 王悦捏着筷子的手一顿,这么一想,果然好多了。 看着一筷子一筷子挑肉吃的王悦,谢景忽然觉得王悦这人还挺好养活,挺好打发。他就这么看着王悦挑完了一盘菜里所有的肉,暗自抽了下眉毛,他不动声色地将手边的一盘竹笋肉丝推了过去。 王悦的筷子一顿,抬眸看向谢景,想了会儿,他开口道:“谢谢reads;。” “客气了。”谢景端起碗,夹了一筷子菜慢慢吃起来。 看王悦吃了半天,谢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很喜欢吃肉?” 王悦点了下头,似乎没觉得这事儿有什么不妥,也没觉得有什么上不了台面,他自小爱吃肉,伸手又夹了一筷子肉,他开口道:“小时候生了场病,跟着家里一位世叔在寺庙里住了几年,几年没怎么沾过荤腥,特别馋,那时候每日就心心念念指望吃上顿肉,每次念经馋得厉害了就舔舔自己的手,后来有次我正舔着手,刚好被我伯父撞见,太可怜了,他就把我抱回家去了。” “你在寺庙里住过?” 王悦忽然想起这儿没人认识王长豫,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说顺嘴了。忙改口道:“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信佛,对,我信佛。”王悦夹了块肉,镇定道:“我这人信佛,不怎么吃肉。” 谢景皱了下眉,“所以你现在是?” “我这个人,我不怎么虔诚。”王悦镇定地解释。 谢景:“” 王悦还真没说谎,他幼年时还真跟着世叔王潜在珈蓝佛寺里住过几年。应该是□□二年吧,他世叔王潜年十八,正当风华正茂前途无限时忽然遁入了空门,别了一切红尘事,连琅玡王氏的姓都不要了,他改姓了竺,自称竺法深,立誓终身长伴青灯古佛,此事也算是琅玡王氏族中轰动一时的大事。后来他世叔在洛阳开坛布道,慕名而来者济济一堂,那也算是当时的一大盛况了。 王悦小时候爱折腾,三天两头翻墙爬树落一身伤,有一年闹出了场大乱子,自己也生了场大病,刚好当朝著作侍郎郭璞上门做客,那郭璞是有名的神棍,算天算地算经纬,他见了王悦后大吃一惊,对着王悦他娘曹淑道,命火式微,令郎这怕是早夭的命数。 曹淑和王导吓得不轻,惊慌过后,两人商量了下,把王悦拾掇拾掇送到了他世叔竺法深那儿,王悦在寺院里待了小两年吧,他伯父王敦打荆州回了建康,到寺院看望遁入空门的幼弟,正好撞见王家小世子坐在蒲团上对着观音菩萨一边流着哈喇子一边津津有味地啃着手,久经沙场的王大将军当下就被震惊了。 了解前因后果后,王敦一拍桌子,男儿重横行,刀兵煞事镇邪祟,他抱着王悦就回了家,没多久就拎着倒霉的王家小世子上战场辟邪去了。 想起家里的人事,王悦看着碗里的肉眼神温柔了许多。 谢景静静看着王悦,将他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也没多问。 吃了饭,王悦正欲起身,谢景按着他的肩就将人压回了位子上。 楼层是复式的,二楼是个开阔的天台,上面除了几块画板和一张椅子外什么都没有,王悦见谢景在厨房洗碗,自己摸上了楼。 那楼层是真的高,低头看去几乎有眩晕感,王悦撑着栏杆往下扫了眼,轻叹了口气,这天下山河是真的变了。一代又一代人,皇图霸业,王侯将相,辉煌荣耀都散了,说好听了,人生真不过大梦一场。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王悦回头看去,谢景正好端端地望着他。 “想什么呢?” “以后富贵了,也买你这样的屋子。”王悦漫不经心地扫了眼脚下的城市。 谢景似乎没想到王悦会说这么一句,他这人其实相当能凑合,住哪儿真不挑,以前研究建筑结构时他连工地都能躺下将就一晚,住这儿是因为这儿离学校和陈老师家近,比较方便。他问道:“你喜欢这房子?” “嗯reads;。”他扭头看向谢景,“上回王乐的事儿,多谢你了。” “客气了。”谢景没什么太大反应,“我看你最近挺缺钱?” 王悦望着谢景的视线一顿,他想起早上怀疑谢景看上他了这事儿,思绪飙得太快他一时没能拉住,谢景现在这话什么意思?上辈子恶事儿做多了,王悦脑子里顿时浮现出一副副场景。 谢景这意思不是打算包养他吧?一向只有拿钱砸别人,打出生起没被别人拿钱砸过的王大公子一下子蒙了。爹,娘,我难不成现在都沦落到这地步了? 谢景见王悦愣愣望着自己,那样子就跟活被雷劈了一样,他皱了下眉,“你怎么了?” “我我觉得”王悦沉了视线,正想说什么,一抬眸正好对上谢景那张脸。 阳光清丽,少年眉目舒朗,白玉无暇,王悦脑子砰一声溅过吊儿郎当的两个字。 极品。 “觉得什么?”谢景不明所以,随即看见王悦刷一下别开了视线,竟是有些意外地微微涨红了脸。谢景回想了一下自己刚说了什么,还没想出点头绪就看见王悦忽又转头看向自己,谢景被他凝重复杂的眼神震了下,手不着痕迹地抓紧了栏杆,犹豫道:“你干什么?” “你刚想说什么?”王悦的眼神有些复杂。 谢景看着他的复杂视线,一下子语气犹豫了很多,“我刚想说,你要是缺钱,我可以先帮你介绍份工作,或者重新入学籍。” 王悦一口气还没吐上来生生闷在了心口,他张了张口想说句什么,喉咙里没一点声音发出来,他看了谢景半晌,撑着栏杆慢慢别开了视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嗯,他小人,他认。 谢景:“你怎么了?” 王悦沉默了会儿,“等会儿,我现在心口疼。” 谢景:“你还好吧?” 还真别说,谢景提了这么一句后,王悦难得再次正视了一下自己未来的出路,日子一天混一天,他总感觉冥冥中有天意,没去做长远的打算。一夜又一夜的梦,有时候突如其来的恍然感与焦灼感似乎都在向他昭示着什么。 前世的亲眷与故人,那些尚未做完的事,前尘隔山海,他雾里看花,总觉得冥冥中有那么些意思。 王悦思及此心中忽然就平静了下来,“多谢了,不过,还是不用了。”他看了眼谢景,那一眼,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一瞬间拉开了。 谢景的眼底忽然就泛过一层幽暗,漆黑的眸子深了深,片刻后,他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别开了视线没再说话。 两人下了楼,谢景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他走到一旁接了起来。 谢景电话打了挺久,王悦下意识避开了,自己在楼下转了一圈,最后视线忽然落在厨房里的水池上,他随手就摸了一下,温水瞬间淌了下来,他有些愣住了,收回了手。 水停了。 他试探地将手放回去。 水淌下来。 他将手缩回来。 水停了。 王悦在现代一年多了,也不是没见过水龙头,但是谢景家这个似乎有些不一样reads;。王悦走回客厅百无聊赖地看了眼还在窗边打电话的谢景,而后走回厨房,看了眼那水龙头一眼,他忍不住又伸出了手。 谢景挂了电话,循着水声走进厨房,正好看见王悦在玩水。他捏着手机的手一顿。 王悦巧好也回头看了眼,拨着水花的手一僵。 哗哗水声在两人耳边不息,谢景顿了会儿,收了手机,“我有点事儿要出去一趟,前两日放在老师那儿的几张图纸出了点问题,我现在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你”谢景看着王悦放在水龙头下的手,“你在这儿等我,我待会送你回去。” 被抓了正着的王悦镇定地点了下头。 谢景看着王悦,他总感觉王悦没听见他在说什么,收了手机,他开口道:“我尽快回来。” “嗯。” 谢景站着看了会儿王悦,良久,他转身往外走。 谢景一走,王悦刷一下从水龙头下收回手,颤着手从架子上扯了块毛巾就往外走,王悦觉得他心口隐隐作痛,一抽一抽的那种痛。王悦发现他对别人都能不要脸,但是他一遇上谢景,他好像忽然要脸多了。被人骂了十多年“不害臊”,王悦第一次觉得他还是很害臊的。 王悦哪里需要谢景送自己回家,他也就是当谢景客气了一句,谢景走后没多久,他也离开了谢景的家,走了大概有四十多分钟吧,他伸手随意地插了下兜,忽然感觉指尖碰到了什么东西,他下意识就将那东西掏出来了,低头一看。 谢景的钱包? 他什么时候拿的谢景的钱包?王悦捏着那钱包一下子顿住了,他记得他把钱包还回去了啊!出门顺手又给塞兜里了?他也没这毛病啊? 一脸迷茫的王悦盯着那钱包想了半天,转身重新朝着谢景的家走过去,打算把钱包放回去,他是走楼梯上去的,走了不知道多少层吧,他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儿,他没谢景家钥匙啊,他要怎么将钱包送回去? 正犹豫着,他已经慢慢走到了谢景家门口,忽然,他的视线猛地顿住了。 底下门缝似乎有水渗出来? 王悦低头摸了一把,忽然睁大了眼。 等等,他走前那水龙头还在淌水吗? 王悦算了一下,从离开到现在前前后后大概一共两个半小时。两个半小时,他伸手就去拽门,拍了两下后忽然从兜里掏出手机拨了电话出去,那边很快就接了起来,王悦忙开口道:“谢景,你家钥匙放哪儿?” “怎么了?” “我我有点东西落在你家了,我现在人在门口。” “门上有密码锁,我把密码报给你。” 王悦点了下头,手有些抖地按了几个键,伸手猛一下推开了门,入眼的一幕让他瞬间攥紧了手机。 “王悦?”谢景没听见王悦的声音,皱了下眉,“王悦你没事吧?” “没事。”王悦迅速说了一句,盯着从厨房源源不断淌到客厅的水,伸手啪一下挂了手机。王悦看着客厅里堆着的一叠叠图纸,扭头就冲进了厨房。 他试着关了一下,水一直在淌,无论他怎么弄,水龙头都没有丝毫的反应,他扯过一块布直接布塞上了。 镇定,镇定reads;。 王悦回忆了一下上回他家漏水王乐是怎么弄的,忽然反应过来,水闸,找水闸。 王悦手忙脚乱地就去找水闸,从厨房一直翻到客厅,从客厅一直找到卫生间,而后走又走回了厨房,乱了好一阵子,王悦忽然反应过来,他不认识谢景家水闸长什么样啊! 我去。 王悦翻了好一阵子,忽然,他视线一顿,看向厨房的一角。在一旁,布早就被水龙头冲开了,王悦看着它水势越来越大,扭回头看向那他不怎么熟悉的东西,没办法,那必须是水闸了。 他上去观察了一会儿,也没来得及细看,用力掰着那闸门,他掰了半天没掰动,手下猛地加大了力道,半晌他松了手迅速甩了下快勒断的手,从兜里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出去。 “喂,王乐,水闸怎么关?” “家里漏水了?你找着水闸了没,你转一下就好了。” 王悦一只手正用力掰着那闸门,闻声手一哆嗦,“转,转一下?不是掰下来?” “你傻啊,水闸你怎么可能掰的动?” 王悦手一顿,立刻改为去转那,手却没反应过来,用的还是掰的力道,崩的一声,王悦猛地抬手遮住了脸,水猛地喷了他全身,王悦什方寸都没了,伸手啪一下就去盖住那闸门。 “我操,王悦?什么声音这么大?你干什么了?”手机那边传来王乐的声音。 王悦别开视线凑了个水溅不到的角度,平静地擦了把脸,看着那喷射而出的水柱。 “王乐,它好像被我拆下了。” 王乐:“” 王悦挂了电话,什么都没说直接冲进客厅,那一屋子图纸下部浸泡在水里,王悦摸了把脸上的手,伸手就将图纸抱起来放在了桌上,但凡能放在高处他全给叠在了高处,一看屋子还有这么多,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抬头看了眼二楼。 他抱着一叠图纸直接上二楼,刚一放下也顾不上查看什么,回身就下楼,跑了多少趟他也不清楚,他刚大口喘着气放下了手里的一叠,正准备下楼继续搬,他就那么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 下一刻,他狠狠倒吸了口凉气。 高处有风,恰好迎面一阵卷过去,王悦看着那堆图纸刷一下全掀了起来,在空中四散翻腾,乘着风越过栏杆哗一下全卷着往楼外飘。 那是一栋三十多层的楼。 王悦撑着栏杆看着那些乘风而下的纸,忽然觉得腿有些软,他看了两三秒,回身就往楼下冲。 谢景回来的时候,还没走到楼下,迎面卷过来一张纸飘着就下来了,他伸手随意地接了,刚低头看了一眼就愣住了。他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猛地抬头望去,远处单元楼外无数白色图纸飞舞流散,一阵又一阵,有如大雪纷飞。 他站着看了一会儿,有些愣住了,半天才捏着那张潮湿的图纸走回去,楼下情况更是了,几十米范围内都落着纸片,草丛里刷一下站起个人,手里草草地拽着一叠图纸,谢景站在原地看着他在草坪里窜。 忽然,那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僵直了背慢慢回头看了眼。 两人隔了十多米,中间飘着卷下几张图纸,谢景看了那表情僵硬的人良久,终于开口问了一句:“王悦,你在干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章 城 谢景带着王悦上了楼,推开了门,只看了一眼,谢景伸手重新将门关上了。手撑着门,他回头看向王悦。 “怎c怎么办?现在怎么办?”王悦浑身湿透了,手里捏着沓稿纸,尴尬地望着谢景。 谢景打量了王悦几眼,沉默片刻后开口道:“打电话找物业吧。”说完这一句,他忽然推门走了进去。 王悦看着谢景推门走进去,自己一个人立在门口,一下子尤其尴尬。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图纸,慢慢伸手把揉皱了的一角抓平了,王悦一眼就能看出谢景在这些图纸上所耗的心血,这种精细程度绝不是草草就能做到的,王悦想起那堆满了一屋子的图纸,心里忽然有些发凉。 从数量看来,那怕是经年累月的心血。 王悦觉得他要是谢景,怒从心头起,这会儿他杀人的心都有。 谢景踩着水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王悦一动不动地愣在那儿,头发衣领袖口全湿漉漉地滴着水。谢景手里捏着块干毛巾,朝着他走过去。 王悦犹犹豫豫地抬头看了眼谢景,“我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我”王悦噎住了,他现在一穷二白,倾家荡产都没什么可以赔谢景的。想了半天,他忽然就觉得,谢景这人遇上他,那可真够倒霉的。 谢景看了会儿王悦带着水渍的脸,极轻地叹了口气,伸手拽着王悦的胳膊将人扯了过来,抬手拿毛巾擦着他脸颊上的水,感觉到王悦一瞬间的僵硬,谢景低眸扫了眼他,手贴着毛巾顺着雪白的脖颈一点点往下仔细擦着。 王悦顿了半天,终于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没生气?” “嗯。” 平平淡淡一个字,不知道为什么,听得王悦心中忽然颤了下,他微微抬起头一瞬不瞬呆怔地望着谢景,两人隔得很近,这个角度刚刚好,王悦不知觉就看愣了。忽然,他卷了下湿漉漉的袖口,将还沾着碎草屑的手默默抬高了些。 谢景一顿,看了眼伸到他面前的手,又抬头看了眼王悦,静默半晌,他伸手捏上了王悦的手腕,拿毛巾慢慢把他的手也仔细地擦干净了reads;。 要说起顺杆爬和得寸进尺,放眼整个东晋,王家大公子那也是数一数二的。 很久之后,东晋建康城乌衣巷王家府邸,琅玡王家二公子王恬有天没忍住,问了不学无术的长兄那么一句话,兄长,你为何总是找谢家人的麻烦? 王悦静了很久,就在王恬觉得王悦不会应时,端着茶的王家世子低声道了一句,“我就是想看看,他生气时是什么样子。” 王悦这辈子的孽,大部分都是自己造的。 鉴于家里水漫金山一片狼藉,没地方睡的谢景拖着王悦回了老胡同巷子,进门后,他走进浴室调了下热水,从柜子里翻出套自己的衣服,伸手就将浑身湿透隐约吸着鼻子的王悦拽了进去。 王悦洗完澡走出来的时候,谢景抬头看了他一眼,眼底忽然就暗了下。 王悦个子比谢景小一些,也要更瘦些,一身白衬衫套在他身上有些宽松,领口随意地敞着,头发有些乱,湿漉漉地滴着水遮住了眼。谢景看了一会儿,拿了块毛巾走过去,按着王悦把人弄床上坐下了,抬手把毛巾盖在了他头上,谢景慢慢擦了起来。 王悦回头看了眼身后的谢景,犹豫半晌,他把头微微仰了仰让谢景擦得更顺手些。 静了很久后,王悦忽然回头问了一句,“那些东西,你画了多久啊?” 谢景揉擦着王悦的头发,闻声看了眼他,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的少年一双琥珀色的眼正望着自己,那模样竟是有几分难得的乖巧,谢景手一顿,淡淡道:“四五年吧。” 王悦震惊了一下,回过头没敢多问。他开始有点佩服谢景的性子了,四五年的心血一朝付诸东流,这换成一般人,指不定能不能扛过去,谢景这人真的挺抗打击的。 谢景将王悦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揉着他的头忽然问了一句,“你一直都像这样冒冒失失的?”一直这么冒失,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王悦猛一下子被戳中了,没敢吭声。之前在晋朝,王家人都习惯了,王长豫每隔三天捅一小篓子五天捅一大篓子这事儿还真一点都不稀奇,所有人包括曾经被气得半死的王悦他亲爹王导都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平日里也没什么人会去说他什么,反正王家多得是叔伯显贵乐意给他收拾烂摊子。要说王家这帮人,那全是跺一跺脚建康城震三震的狠角色,王悦别说捅娄子,就是把天捅一个窟窿他们也能补回去。 在他们眼里,王家小世子就该是在江东横着走,不傲那还算什么琅玡王家人? 王悦回忆起自己做过的混账事,脸上略微有些挂不住,扭头看了眼谢景,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人比人,他这一衬托立刻就显出谢景温文尔雅君子风尚了。王悦摸了下鼻子没说话。 说起来,讲真,上辈子王悦还真不喜欢这一类人,东晋君子,荣名扇于前,党羽炽于后,君子皮囊下尽是些道貌岸然之人。 不过有一个家族据说例外,陈郡谢氏,传闻他们家子弟各个修雅玉质,谦冲和煦,晋朝名士草木君子只认竹,王悦小时候常听长辈以竹赞喻谢家人,听得多了,总觉得谢家是一窝竹子成精了。 东晋初年江左政局是司马家和琅玡王氏的天下,就连江东小儿牙牙学语时都唱道,王与马,共天下,相比较于王家子弟荣贵满朝堂,那窝竹子精却是一直不温不火,王悦只依稀记得后来他们家许多子弟好像外镇了荆楚二州,荆楚是江左门户,北面就是虎视眈眈的刘石,这窝竹子精这么些年约莫是一直替天子守着国门,难怪是默默无闻。 王悦和谢家人不熟,王谢两家同在建康时也没什么太硬的交情,乌衣巷太广太热闹,王悦小时候多的是左右邻里朋友知交,东晋初年朝堂政局不稳,王悦的朋友也是随风换了一茬又一茬,幼年的事儿三三两两都忘得差不多,后来有人提到陈郡谢氏,王悦唯一记得就是他们家一窝竹子精reads;。 谢景给王悦把头发擦干净了,拿吹风机吹了会儿,揉了两下王悦的脑袋,看着这人又在他眼皮底下走神,谢景摸着他的头发静静看着他。 这样子倒是真的乖巧。 谢景学了很多年建筑,随手就能画出精确的黄金分割,他清楚地知道什么样的比例最美,什么样的线条最流畅漂亮,什么样的色调搭配最容易引起共鸣,可有那么一瞬间,他揉着王悦的脑袋静静看着他,忽然怀疑十多年所学皆成荒诞,这一幕没有经过任何的设计,而这个少年微微垂着头走神的模样,真的可爱。 谢景收回了手,找了套衣服进了浴室,掀开袖子看了眼。 左手手腕上清晰的两个字,王悦。谢景看了一会儿,伸手把袖子盖上了,很少有人的胎记会成字,还是这么清晰的字,可谢景自打记事以来就手上就有这两个字,他不是不觉得奇怪,第一次在学校听见王悦的名字时,他其实心中很诧异,下意识就多上了点心。 世上怪异的事儿多了去了,顺其自然,随遇而安,谢景觉得这些东西都算缘分。 等谢景从浴室里洗完澡走出来的时候,王悦正坐在床上一下又一下地按着遥控器,忽然,他停了下来,坐在床上裹着被子挺直了背,一双眼静静盯着电视画面。老屋子这台电视年代挺大了,清晰度有些差,偶尔还闪一下雪花,王悦却是看得很认真。 谢景倚着浴室的门看了会儿王悦的神色,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王悦看着电视的目光,带着一股发自心底的庄重虔诚, 比他说他信佛时虔诚多了,就跟打出生起没怎么见过电视似的。 谢景随意地看了眼王悦看的电视,古装剧,他走过去在王悦身边坐下了,王悦偏头看了眼谢景,犹豫片刻裹着被子挪了下,给谢景腾出了一小块位置,示意谢景随便坐,然后他回过头继续盯着电视看。谢景眉头抽了下,没说话。 王悦和王乐租的屋子里没有电视,他一直只是在街上看见过这个,一年多来第一次抓到实物,上回住这儿的时候,他就盯着这台电视看了很久,没敢下手。 谢景盯着王悦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去隔壁屋子抱了台笔记本过来,他有时候也会住这儿,索性在这儿也放了台处理图纸的笔记本,他抱着电脑一进门,王悦就紧紧盯着他的手了。 王悦的确有手机,那还是王乐几年前前淘汰下来的旧手机,按键式,基本只能打电话。他平日里接触最多的智能电子产品是王乐的手机,但是大部分时间只是静静看着王乐玩,用王乐的话来说,没事别瞎翻别人的手机,这是基本社交礼貌。王悦对王乐一直很有礼貌。 他盯着谢景看了会儿,谢景伸手把那台跳着雪花的电视关了,抱着笔记本上了床,看了王悦一眼。 王悦裹着被子默默靠近了些,看了一会儿,又沉默良久,他看向谢景,问了一句,“你在干什么?” 谢景没回答,从一旁扯了网线过来,手指在键盘上敲了两下,点开了视频,王悦看着那屏幕上跳出来的清晰画面,眼睛亮了一下,裹紧了被子,他慢慢蹭到谢景身边盘腿坐下了,一声不吭。 半个小时后,王悦坐在谢景怀里,紧了紧两人的被子,盯着电脑屏幕双眼一瞬不瞬。 谢景看了眼窝在他怀里看电视的王悦,少年低着头,露出来小半截雪白的脖颈,那样子要多认真有多认真,谢景看了眼自己被他拽着的胳膊,下意识挑了下眉,没说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章 城 凌晨两点。 肩上忽然微微一沉,谢景看了眼困得下意识窝在他怀里睡过去的王悦,伸手轻轻将笔记本关上了reads;。两人还真就这么坐在床上看了一晚上的古装宫斗剧,谢景就看着王悦一下又一下点着头最后窝在他怀里睡过去了,他收了电脑,低头看着王悦,抱了一会儿,忽然他伸手轻轻揉了下他的脑袋,低声叹道: “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刷了一晚上剧,王悦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清晨的阳光从窗户里打进来,他惺忪着睡眼从被子里钻出来,抬手抓了下头发,忽然看着陌生的房间摆设一愣。 想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自己这是在谢景家,下一刻,他刷一下掀开被子翻身下床,推开门就往楼下走,刚沿着楼梯走了两步,身形忽然一顿。 穿着件宽松灰色毛衣的少年站在桌子前,修长的手捏着白瓷勺子,轻轻搅着砂锅里的白粥,清晨的阳光穿过藤蔓绕满的旧窗户静静铺在他身上,白玉无暇,温文尔雅。 王悦忽然莫名就转不开眼了,满堂都是暖暖的日光,日光里站着个暖暖的少年。 王悦见过很多好看的佳人少年,可第一次遇上像这样好看的,他站在楼梯上,一下子竟是看怔了。 木质的楼梯传来几声咿呀声响,谢景知道是王悦下来了,可一会儿就突然没了动静,他略带疑惑地回头看了眼。王悦身上还套着他的白衬衫,赤着脚踩在楼梯上,头发有些乱,一双的琥珀色眼睛呆愣地看向自己,看上去像是有些迷茫。 谢景看了会儿,“你醒了?”他的视线落在王悦的一双脚上。 王悦嗯了一声,赤着脚沿着楼梯慢慢往下走,一直走到谢景身边,盯着谢景面前砂锅里的粥看,半晌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早餐,银耳莲子粥。”谢景话音刚落,就看见王悦一声不吭地抬起头,一双圆圆的琥珀色眼睛就这么看着自己。 谢景忽然轻轻抽了下眉,捏着勺子的手顿了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收回视线,执着白瓷勺子舀了一小勺粥,他低头抿了口试了下温度,一抬头发现王悦正紧紧盯着自己的动作,谢景一顿,把粥慢慢咽了下去。 “你在干什么?”王悦手肘撑着桌子,视线落在谢景捏着勺子的手上。 谢景看了他半晌,伸出手将白瓷勺子轻轻凑了过去,“尝尝。” 王悦眼神微动,抬头看了眼泰然自若的谢景,他慢慢伸长了脖子,低头就这勺子喝了一小口,抿着唇半晌,他抬头看向谢景,一声不吭。 谢景觉得王悦那眼神就跟街边等着投喂却没人搭理的小动物一样,那眼神看得他忽然就特别想揉一下他的脑袋,下一刻,他就意识到自己已经伸出了手。 王悦正趁着谢景走神低头凑近了他的勺子又喝了口,忽然感觉谢景的手放在了自己头上,他一顿,略带疑惑地抬头看去,“你做什么?” 谢景不着痕迹地收回手,“去把鞋穿上,我给你盛一碗。” 王悦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扶了下桌子就转身往楼上跑。 在他身后,谢景静静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一双眼忽然温柔了起来,良久,他低头就着王悦没喝完的粥喝了口,而后伸手从一旁端起了只白瓷碗。王悦下楼的时候,正好看见谢景卷着袖子在盛粥,他看了看,走下了楼。 很多年后,王悦依旧清晰地记得这一幕,清晨阳光下,穿着件灰色毛衣的谢景捏着白瓷勺子给自己盛一碗粥,粥里放了银耳和莲子,熬得恰到好处。这么些年,愿意陪他一醉方休的人数也数不清,可在清晨为他熬一碗粥的却仅此一人而已reads;。风吹雨打,乌衣巷荣辱沉浮,琅玡王氏祠堂又添新草,他在建康街头醉别了无数故人知交,在深夜的街巷吐得直不起腰,有人来捡他回家,他却只是抱着那人嚷着要喝粥,粥里要加银耳,要加莲子,要熬得恰到好处。 谢景送王悦回家,今天是周六,推门进去的时候,王悦一眼就看见了放假待在家里的王乐,脚步猛地就顿住了。 王乐正低头不耐烦地扯着汉服的带子,听见动静抬头看了眼,随口道:“王悦你回来了?你这两天干什么去了?”她一边说着话,一边用力扯着那汉服的一角想把它掰正,扯的手上青筋都跳出来了,忽然她狠狠一甩手骂道,“操!这什么反人类的设计!” “你在干什么?”王悦看了眼王乐身上套的乱七八糟的衣裳,那是套竹青色的汉服,看上去应该经过了简化,但保留了汉服最基本的特色。王悦看着那件款式熟悉的衣裳,望着屋子中央穿着古装的王乐,忽然有些怔住了。 身穿汉服的王乐。 王乐扯了半天腰带和衣襟,皱着眉开口道:“学校有个文艺晚会,我们班排了个节目,每个人都要穿汉服上台,还要带一副字过去,这衣服是我们班班长管学校艺术团借的衣服,我试一下大小。”她说着话攥着那衣襟一角又去扯。 王悦看得眉头一紧,“别拽那儿,这衣裳不是这么穿的,王乐你别拽它。”他走上前,下意识就伸出了手理了下那衣裳的衣摆,动作轻车熟路。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衣裳款式,他看了眼王乐,“把手抬起来。” 王乐看了眼帮他整理衣裳的王悦,先是诧异,犹豫过后慢慢抬高了手。 王悦一点点慢慢替她整理着衣襟,最后伸手环住她的腰从背后将腰带轻轻系上了,轻轻一声响,他起身看向王乐,眼中忽然就静了。 亭亭玉立的古装少女,细腰广袖,眉眼清丽,正像是旧时画上走下来的魏晋士女。王悦一直没能想象得出来王乐穿古装的样子,可这一幕真的出现在眼前,他脑海中一下子就想象出了王乐走进乌衣巷王家府邸的模样,采了捧沾雨的杏花,坐在庭院里煮茶看书,那就是琅玡王氏养出来的女儿。 王乐看着对着自己发愣的王悦,皱了下眉,“怎么了?我穿得哪儿不对吗?很奇怪?” “不,没有。”王悦摇了下头,“你这样穿很好看。” 谢景倚着门看着这一幕,他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王悦。 王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从一旁的椅子上拿了只东西过来,“对了,王悦,这斗篷怎么戴?” 王悦看了眼王乐手中的竹戴笠,看着她拿在手里翻来覆去,他眼神微微动了下,伸出手轻轻将那戴笠拿到了手上。 王乐打拿到那戴笠起就没停过对它的嫌弃,开口道:“这也太丑了吧?我去!这要怎么往头上戴?” 王悦闻声掀起眼皮淡淡看了眼王乐,单手捏着那戴笠的边缘,抬手轻轻戴上了,他的动作很熟练,可谓驾轻就熟行云流水,压了下戴笠边缘,他抬眸扫向王乐。 王乐忽然就瞪大了眼,这人这人怎么戴起来那么好看? 青黄色竹戴笠,淡灰色轻纱,少年如画,眉宇间淡扫三千风月,唇角间勾销风流云烟。好像巍巍魏晋两百年尽剩下了风流。 谢景原本只是静静看着,直到王悦抬头那一瞬间,他眼底忽然起了浩瀚波澜,他望着王悦,没有说话。 王悦伸手将那戴笠摘下了,递还给了王乐,开口道:“你刚说你们每个人还要带一副字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章 城 王悦提笔蘸了墨,正要落笔却手腕忽然顿住了,写什么呢? 挂肠搜肚,王大公子发现他这个人,他的确没什么文采可言。这辈子唯一背的滚瓜烂熟的书也就一篇王氏家训,那还是他从小抄到大抄了十多年才记住的,你让他写辞赋文章,有点为难他了。 王导在王悦小时候可谓是对他寄予了厚望,不耐其烦地从深山老林里请了一位又一位中朝名士回家教王悦读书,无奈王悦自己不上道,天天变着法子欺负幼弟王恬让他去糊弄那几位夫子,自己则是一个人在花街柳巷欺男霸女吊儿郎当,后来到了建康皇宫读书时,王家人一个没留意,他一转眼就又勾搭上了太子司马绍,这下彻底好了,他自己不学无术,还整日带着司马绍一起游手好闲,几位老太傅看得抓心挠肺,奈何这两人一位是东宫太子,一位是丞相世子,忍无可忍,咬碎了牙还得继续忍。 东晋王朝重文轻武,同级别的文臣地位要比武将高上不少,像王悦这种不读书的世家子太少见,尤其是后来玄学兴起之后,王悦这种人尤其稀有reads;。 东晋初年,曹魏尚儒的风气早已经去了七七八八,上流世家大族都开始讲起了玄道,世家大族的子弟不会讲几句玄学出门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单就说王导一代名相纵横一世,入了江左,那也得老实跟着大家一起品玄论道提高自身修养,正经事儿都不干了整日就坐在新亭陪着一群江东土著豪阀唠嗑。文臣尚且如此,武将莽夫地位如何不尴尬,要是稍微不入流一些的武将那则更是不被人待见了。 北方几位乞活军流民帅,手掌重兵坐镇江东,陶侃c祖逖c郗鉴c苏峻,谁不是一流人物?可这帮人连挤进东晋上流权贵圈子的资格都排不上,唯一一个出身相对相对还行的郗鉴,那也得和江东几大豪族联姻来稳固和抬高自己的地位。 可就这么一个各家各户都讲究读书论道的环境下,王悦他就是对读书不上心,也许是自小和伯父王敦混得多了,他打心眼里不怎么看得起东晋这群读书人,绣花枕头装装门面还成,真拖出去上战场,胡人铁骑扫荡一轮还能剩下点什么? 更何况,就这种收入门下撑撑场子混个好名声的君子名士,王悦真想要,他招一招手能滚过来一沓,没意思。 兢兢业业的王导王丞相自从发现自家儿子长歪了后没少苦口婆心地劝,偶尔见王悦太不上道了也会骂一两句,奈何王家小世子后台硬背景黑,他当爹的打不得骂不得,反倒回回把自己气得够呛,后来王丞相索性就撒手不管了,热枕太满,肠子太直,你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吧,反正以后栽了跟头,有的是人教你重新做人,王家这这么大的家业,你败一败长点记性想来也无妨。 王悦自己不喜欢读书,小时候各种诗书都还是司马绍帮着混过去的,这会儿忽然让他写点什么,一下子有些不知道怎么弄了。 想了一整个下午加半个晚上,终于,犹豫了良久的王悦蘸了墨,看着底下雪白的宣纸,他双眼暗了暗,沉住气落笔写了起来。 他将写好的字卷了卷,放在了王乐书包旁。那套汉服叠得整整齐齐摆在一旁,王悦抱起来看了眼,一双眼静悄悄的。他忽然就想,也不知道王导怎么样了,自己死的太突然,身后事也而不知道王导会怎么安排,十九,未及弱冠而亡,按规矩他的牌位不能入王家祠堂。他也没有子嗣妻妾,灵堂前也不知道是谁替他守灵,谁为他上这一炷香。 如果棺木不能入王家陵墓,那兴许最后就是入了珈蓝佛寺,毕竟他还有个当住持的高僧世叔,回想前世一十九年,最对不起的就是这位世叔了,幼年于青灯古佛前约好了一起侍奉慈悲我佛,一老一少还曾击掌为誓,后来后来的事儿还是别提了,杀人放火金腰带,这富贵命挡不住煞啊。 王悦放下了那汉服。 一大清早,起迟了的王乐匆匆忙忙拽着鞋子从屋子里窜出来,一头粉色头发乱得跟被人刨过一样,王悦坐在桌子前喝着水,顿了会儿,而后静静看着王乐满屋子手忙脚乱地窜。 王乐发现自己迟到了,准确来说,她觉得自己都快旷课了,她慌乱地将那汉服一把塞到书包,伸手就从一把抓过了王悦昨夜些的大幅字帖,看都来不及看,他抓了转身就跑,冲出门的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浑身零件都在抖,这他妈绝对迟到了! 王悦见王乐连脸都没洗就漱了下口,忍不住探头喊了声,“你不吃早膳了?” “不吃了!” “那什么我写的你看” “我知道了!有事回来说!”王乐的声音从大老远楼下飘过来,逐渐远去直至彻底没了声。 王悦慢慢将手里的杯子放下了,思忖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写的东西应该没什么问题,点了下头,他抬手又端起杯子慢慢喝了口水,转身回厨房找吃的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章 城 王乐走了没多久,王悦忽然顿了下,起身又把笔墨收拾出来了,他总觉得昨晚那几个字其实没写的太好,打算重新写写找点感觉。 面前摆着裁得整整齐齐的雪白宣纸,漆黑的墨汁,王悦提笔想写些什么,写了一两行却总是觉得不甚满意,静默半晌,他甩手把笔轻轻撂下了reads;。 心境不对。 胸中有浩然之气,笔下才能腾出巍巍气象,他如今的心境不对。 王悦从桌子抽屉里翻出王悦的课本,看着上面那篇兰亭集序,眉头轻轻跳了下。书圣,继往开来,大名鼎鼎,琅玡王羲之。王悦记起一幕场景,抽着鼻涕擦着眼泪的小孩团坐在他家堂下写字,院中桂花树开得正好,一转眼春来冬往,忽而玉树临风一少年。 王悦低头正看着那字,心中一阵怅然,正愣着,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那声音不急不缓,王悦隔着门脑海中忽然浮现一个人的形象。 开门一看,穿着件高领黑色毛衣的谢景静静立在门口,长身玉立,眸若星辰。 王悦的眼微微亮了一瞬,不知怎么的,他望着这人皎皎的样子竟是转不开眼,“进来吧。”他侧过身拉开了门。 其实谢景说不上找王悦什么事儿,心不在焉地上了一早上的课,出了校门,漫不经心地在大街上走了一程,忽觉自己已经立在了王悦家楼下。谢景这才察觉到,原来自己是想见见他。 王悦让谢景进屋坐了,见屋子里有点乱,他扒拉了一两下桌上的笔墨,正准备收拾宣纸和课本,面前忽然伸过来一只莹白修长的手,王悦手中的宣纸被轻轻抽了出去。 谢景垂眸扫了眼宣纸上的字,这还是他第一次认真端详王悦的字,只一眼他倏然就暗了眸子。谢景出身算半个书香世家,家中长辈收藏有不少字画古玩,他自幼耳濡目染也习了不少鉴赏的门道,一般字画很少有能入眼的。但这副字却意外让他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笔墨横飞,豪气干云,笔力之雄浑全然不像是个少年人书写的。他抬眸地看了眼王悦,眼神一下子意味深长起来。“这是你写的?” 王悦点了下头,“我写的。”东晋琅玡王氏,满门书法大家,从未浪得虚名。王悦这辈子什么都混,唯独一手字是货真价实的好,幼年受罚一抄就是几千几万字,这一手的好字那绝对是实打实从根基上练出来的。 谢景手里捧着宣纸,望着王悦半晌,忽然轻笑了下,“一手好字呀。” 王悦被谢景的笑莫名又晃了一下,难得见谢景的眼中有赞赏的意味,他脸上忽然就一热,低头扫了眼手中的兰亭集序,他破天荒就起了些卖弄的意思。这事儿还真是奇怪了,打出生起,琅玡王氏大公子一身铮铮傲骨就从没讨好过谁,他用得着卖弄来白白掉自己的身价? 王悦望着谢景的脸,顿了半晌,忽然撂了那写着《兰亭集序》的课本,一把扯了他的胳膊就往外走。 “上哪儿去?” “请我喝酒。” “什么?” 小胡同里的老牌饭店包厢,谢景坐在包厢里看着对面瞪着一双圆圆眼睛的王悦,忽然觉得头有些疼,又偏偏不知道为什么,唇角不自觉轻轻上扬。他盯了王悦半晌,再三确定后,招手喊了一旁的服务生过来,开了两瓶酒精浓度不怎么高的酒。 就在王悦给自己倒酒的时候,谢景没忍住忽然伸手压住了他的手腕。王悦抬头疑惑地看去,“你做什么?” 谢景看了王悦一会儿,转身去柜台拿了瓶果汁,伸手从王悦手中捞过杯子,他往王悦的酒里兑了半杯橙汁,递了回去,“好了,喝吧。” 王悦不知道谢景加了些什么东西,低头抿了一口尝了尝,他突然就僵了一下,半天才慢慢抬头看向坐在对面不苟言笑的谢景,“你” 谢景忽然捞过斟满酒的杯子,抬手碰了下王悦的杯子,一声清越声响,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reads;。 王悦一怔。 “我干了,你随意。”谢景放了杯子,抬眸看向王悦,正好笔直撞入王悦的视线。 少年那一双眼漆黑深邃有如长夜,夜色太撩人,王悦心头一跳,捏着杯子的手情不自禁地狠狠抖了下,杯中酒洒出去大半。他来不及收拾,满脑子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这个人衣服穿得整整齐齐,为人也堂堂正正,可怎么看怎么正派的一个人,为什么落在他眼里一举一动都是凛凛邪气?都是那么摄人? 王悦刷一下低头喝了一大口酒,倚着椅子侧过身别开了视线,这以前召伎寻欢作乐怎么没见王长豫你这么怂过? 一口一口猛灌酒压惊的王悦没注意到对面谢景的眉头轻轻抽了下。 谢景只是在暗想,王悦这人,怎么这么不经撩呢? 半个多小时后,谢景偏头看了眼喝着喝着就蹭自己身上来的王悦,顿了半晌,他伸手将人捞了过来,伸手掰起他的下巴看了眼他。 除了眼角微红外白皙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丝毫异样,一双淡色眸子清澈而干净,这样子真不像是醉了的人,谢景看着他只要一松手就往他怀中埋的王悦,终于觉得他今天有些失策了。他看王悦那豪爽样子,还以为是多能喝的人,谁知道抿这人两口就醉,酒量还不如只兔子。 又加上王悦醉了的时候装模作样的坐在那儿给自己倒酒,那样子跟清醒的时候一模一样,谢景破天荒就走眼了一次,等他意识到王悦醉了的时候,王悦已经默默蹭着坐到了自己腿上。 谢景抓住了王悦扯着他领口的手,按住了,抬头看着面露疑惑的王悦,他再也忍不住问了句:“你干什么?” 王悦手里还拽着谢景的领子没松手,听见这人问他话,他皱了下眉,犹犹豫豫地问道:“你谁啊?” 谢景:“” 王悦忽然又跟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把甩开了谢景的按着他的手,摸了下谢景的脸道:“想起来了,对,谢景,你谢景”他拽开了谢景环着他的手,伸手就去桌上抓筷子,嘴里低声嘟囔着什么。 谢景也听不懂他在讲些什么,一愣神的功夫就看着王悦甩了筷子去拿酒,他忙从他手里将酒换了下来,“别喝了,行了差不多了。” 王悦回头看着他,那双眼平平静静,他忽然开口道:“谢景,我写个字给你看吧。” 谢景眉头一跳,抱着王悦没说话,还别说,这人喝醉了酒正经起来的样子,那真是怎么看怎么好欺负。良久,他低声问道:“你喝醉了你知不知道?” “本世子能醉?”王悦一下子瞪圆了眼。 谢景:“” 好了,没法沟通了。 谢景原想带着王悦走,谁知道这人赖在了店里不愿意走,扯着谢景的领口非得要纸笔。谢景偏头盯着醉了之后就没安分过的王悦,问道:“你要纸笔干什么?” “写字给你看啊。” “为什么要写字给我看?” “因为本世子看得起你,本世子喜欢你啊reads;。”王悦答得那叫一个爽快,那叫一个理所应当,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他转身就去桌上扒拉筷子了。 谢景抱着他,僵了半晌,忽然拽着王悦的领口将人一把扯了过来,王悦一个没防备倒头就栽他怀里了,谢景按着他的手腕,忽然一字一句问道:“你说你喜欢我?” 王悦这姿势有些不舒服,挣了两下硬是没挣开,他疑惑地看着谢景,这人看着弱不禁风,力气怎么这么大?他下意识就想抬脚踹,刚动了一下,莫名有觉得有些舍不得,踹不下脚,他正慢慢垂下头纠结着,忽然下巴被人扣住了。 谢景掰着他的下巴问道:“你喜欢我?对吧,王悦。” 王悦闻声二话不说,抬脚就狠狠踹了过去,刚一动,整个人就被掀开了。 “疼疼疼!疼!手!手疼!” 谢景反剪着王悦的双手扣着脖子利落地将人反按在了桌子上,随即就听见王悦在喊疼,他一愣,随即皱眉看了眼身下挣扎不止的王悦,一下子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忙收了手将人扶起来,随即就看见一双水气泱泱的眸子望着自己,委委屈屈。 “你先动手你还有理了?”谢景嘴角一抽,扶着王悦坐好,慢慢揉着他的手腕。 “你还有理了?”王悦盯着谢景质问道,一双眼染了醉意湿漉漉的,一副愤愤的样子。 谢景看着他,一顿,半晌点头道,“我的错,嗯,我的错,好了,你别哭。” 王悦像是忽然又被气到了,这一下子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猛一下子从谢景的手中将自己的手狠狠抽了回来,“你别碰我,你再碰一下试试?” 谢景:“王悦” “本世子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王悦忽然拔高了声音打断了谢景的话,瞪了他一眼道:“真不要命了?” 谢景沉默了一会儿,“我的错。”他抬头看向王悦,“你刚要什么,纸和笔是吧?行,我现在去给你买,行吧?” “还有墨和砚台!” 谢景又是一阵沉默,这辈子从没被人吆五喝六过使唤过的人静静盯着王悦,半晌,他揉了下太阳穴,“等我回来。”他起身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处,他忽然顿住了脚步。 他回身看了眼,王悦坐在桌子前,雪白脖颈清秀面庞,一双眼圆圆的,正紧紧望着自己。 谢景放在门把手上的手顿了良久,忽然他抽身往回走,一把从桌前将坐着的王悦拦腰捞了起来,丢给怀中人三个字,“一起去。” 半小时后。 谢景倚着树看着坐在大马路牙子上抱着团宣纸的心满意足的王悦,风过长街,吹动少年柔软的黑色碎发,露出一双蒙着水气的淡色眸子,看着真是个文文静静的少年,此时那少年嘴里正在神神叨叨念念有词。 王悦似乎浑然不觉异样,一个人团坐在地,握着支笔在纸上戳,墨汁弄了他一手,他不管不顾地低头认真写字,写着写着,良久,眼前却渐渐开始模糊起来。他记起一些事儿,洛阳城,长安城,建康城,他的父辈,他父辈的父辈,巍巍魏晋几百年,那些事儿不知道为什么也是模模糊糊的,最后满脑子都静了,只剩下一幕场景。 西风残照,汉家八百里陵阙。 就在王悦抬起沾满了墨汁的手想揉一下眼睛让自己清醒一会儿的时候,一只手拽住了他的手腕。 谢景在他面前低身蹲下,“干什么呢?”他见王悦一愣一愣的,忍不住伸手揉了下王悦的头发,笑了下,淡淡问道:“写完了?” 王悦点了点头,从地上抓起宣纸递到谢景面前reads;。 谢景低头扫了眼,看着那宣纸上狗刨一样的字,一阵微妙的沉默,他伸手接了。 “你觉得如何?”王悦忽然凑近了问道。 谢景抬头看向眼中全是期待的王悦,忍着笑意揉了下他的头发:“挺好的,真的。” 王公子明显对这个评价很不屑,反问道:“挺好的?”就只一句挺好的? 一辈子没奉承过人的谢大少略略思索了一会儿,无师自通,望着王悦点头颇为认真道:“一字千金,名不虚传。” 王公子眼中一下子就得瑟多了,“比起王逸少的《兰亭集序》如何?” “那他怎么能比得上你呢?”谢景一句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抓过王悦的手替他仔细地擦着墨汁,或许是见王悦这人脸上得意之色太甚,他顿了会儿,忍不住低声笑道:“王悦,谁比得上你能耐?是吧?”他抬头看向王悦。 王悦一下子就觉得奇了,他这辈子,打出生起,就没听过这么顺耳舒服的奉承话。上辈子谄媚讨好的话他客真是什么都听尽了,打小家中仆人朝中大臣哪一位对他不是挑着好听的说,他听多了只觉得没意思,可面前这个人,这奉承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自己听了为什么就跟春风吹心坎似的? 怎么听了,浑身都发软呢?王悦有些怔怔地望着谢景。 谢景正低头仔细擦着王悦的手上的墨汁,忽然感觉王悦靠了上来,他一顿,抬眸看去,只看见一双水气泱泱的淡色眸子,随即他感觉脖颈一沉。 王悦抬手攀上了他的脖颈,抱紧了没撒手,看了半天,他忽然低沉着嗓音喊了他一声: “谢景。” 那声音带着些醉意,漫不经心的,偏偏又像是极为认真,王悦低声慢吞吞地唤了他一声。 谢景的手忽然狠狠一抖,连宣纸脱落都没有察觉,他慢慢抬眸看向王悦,眼中一瞬间幽暗浩瀚,他没了动作。 王悦见他不搭理自己,轻皱着眉头又喊了一声,“谢景?” 良久,谢景才低声道了一句:“嗯,是我。” “你在啊?” “嗯,我在。”谢景伸手揉了下王悦的脑袋,忍不住轻轻笑了下。 这名字被人喊了千万遍,他从来只道是寻常,却不知道原来有人能把这名字念得这样好听,谢景望着王悦泛着雾气的眼睛,拿手轻轻蹭了下他的下巴,“我在,所以你还想吩咐些什么?”真是难哄呀。 王悦挣开了谢景的手,攀着他的肩睡在了他的背上,爽快地喊了声:“走了,回家。” 谢景被王悦勒得有些喘不上气,偏头看向他,正好看见王悦惬意地将头埋在自己的肩头,搂着自己也不说话,低头一味地笑着。 “谢景。” “嗯。” “谢景。” “嗯。” “谢景?” “嗯?” 大街上,树荫下,王悦趴在谢景的背上扯着他的领子喊他的名字,一声又一声,他也不知道自己喊了多少声,越喊心中越喜欢,听着这人一句又一句散懒的应答,王悦脑海中渐渐地什么都没了,这世上仿佛就只剩下了这人温和的嗓音,他紧紧拽着他的领子将头埋在他颈间,忽然就怎么都舍不得放开手了reads;。 谢景背着他走了一程,忽然没听见王悦的声音了,他以为这人睡过去了,扭头一看,却看见王悦抖擞着精神盯着不远处。谢景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是个新开的商场,远远望去极为热闹喧哗。 看上去是个剪彩仪式,最前面站着一排西装革履的男人与穿着大红旗袍的礼仪小姐,往内是几个四五十岁神清气爽的中年男人,从打扮上看去地位不低,应该是高层管理人员,人群最中央站着一个穿着毛衫的老人,娉婷的主持人捧了笔墨纸砚送到他面前,那样子看上去是要他题个字喜庆喜庆。 王悦忽然扯了下谢景的脖颈,谢景一不留神,王悦已经从他身上跳下来了,差点摔一踉跄。 谢景伸手去扶,还没扶稳就感觉袖子一紧,下一刻他就被王悦拽着往那仪式现场走。 谢景以为他是想看热闹,也没将他拽回来,看他那副站都站不稳还往人群里闯的样子,下意识靠近了将人圈着护住了,谁料到下一刻,王悦直接拽着他横冲直撞地闯了进去,维护秩序的保安喊了一句,伸手就去推王悦,王悦拉着谢景侧了下身,结果喝醉了人也迷迷糊糊的,一个没站稳直接摔着进去了。 谢景心中一紧,“王悦!”下一刻,他就看见王悦利索地拍了拍灰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刷一下回头看向自己,那一双眼真是亮得惊人。 “过来,我写副字送你!”王悦朝谢景招了下手,回身就往里冲,他动作太快太自若,竟是没人拦他。 “王悦!回来!”谢景猛地沉了眸子,见有保安上去动手扯王悦,谢景手上忽然一用力将拦着他的那保安掀开了,他抬脚就往王悦走去。 那中央穿着灰色羊毛衫的老人正提笔蘸了墨,尚未来得及落笔,猛地从背后被人一把拎开了,倒头就往阶下栽,几声惊呼声响起,场面忽然混乱起来。就在同一瞬间,谢景一把扶住了那往下摔的老人,低声道了句“抱歉”,伸手就去拉王悦。 一旁的保安冲上来就去扯王悦的领口,谢景眼一沉,护在了王悦身后。 一片混乱中,王悦却是捏着支笔站在了那宣纸前陷入了安静的沉思,酒意在胸膛啸开,大半生荣华富贵转眼云烟,唯记得快马平生c浪迹青云,乌衣巷世家子一骑白马出了皇城,斗升酒换将军令,大言不惭要收拾这故国河山。 王悦那一瞬间记起太多事儿,江山大雪,转眼就是一十九年。他忽然转了下笔,狠狠一蘸墨,落笔二字极尽张狂。 那是几欲腾飞的魏晋行书,铁画银钩,一字千钧,他仅写了两个字,写的是: 得意。 落款:琅玡王长豫。 平生,也不过这二字而已。最后那一笔几乎是砸落下去的,落笔太狠,笔墨都溅到了他脸上,王悦啪一声重重甩了笔,随即感觉被人一把拥入了怀中。他抬头看去,气质清冷的少年一双好看至极的眉眼,王悦不知道他为什么紧紧盯着自己,他只觉得谢景一双眼粲然得让他战栗。 “谢景?” “嗯,是我。”谢景低头看着王悦,对上那双眸子的瞬间,他心中一处莫名狠狠颤了下,脑海中忽然就浮现出一句词:东风夜放花千树。 傍晚reads;。 王悦揉着太阳穴从床上爬起来,脑子晕晕沉沉的,第一反应是恶心,第二反应是找水,他下意识就摸索着下床找水,脚还没落地,忽然被一只手扯着拎了回去。他一蒙,蹬了两下脚发现蹬不到底,良久,他才反应过来慢慢转头看去。 谢景手里端着杯水,看着他那副懵懂的样子,问道:“又不记得了?” 王悦慢慢皱起眉沉思了一会儿,他记得他想找找写字的感觉,拉了谢景去喝酒,谢景这人往他杯子里倒橘子汁水还骗他是酒,接着?王悦有些蒙,他好像一不留神喝多了?喝多了,然后呢? 他扭头奇怪地看着谢景,谢景见他那副样子,伸手将水杯递到他的嘴边,喂他抿了一小口。王悦还在想自己干了些什么,一时之间十分乖巧配合,喝了几口后,他问道:“我喝多了?” “嗯。”谢景点了下头。 “我没干什么吧?”王悦想起上次他喝多了,脑子忽然轰一声蒙了,连说话也结结巴巴了,“我我没对你干什么吧?” 谢景闻声看了眼王悦,良久他低声淡淡问道:“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王悦一听谢景这话,汗毛都竖起来了,脑子也不晕了,胃也不恶心了,连手脚都麻利多了,他忙伸手接了谢景手中的杯子将人拉着在床上坐下了,“我我c我干什么了?”谢景还没说话呢,王悦忙接着道:“我喝多了人比较混,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你c你别放心上。” 谢景看了眼王悦,半晌他开口淡淡道:“你没干什么,喝多了我就送你回来了。” 王悦手一抖,半天才反应过来谢景是说自己没干什么,没干什么!他心中突然猛松了口气,他这人有个毛病,他喝酒了喝多了就开始放浪,他这人他喝多了他就什么都做得出来,王悦心中这一瞬间只觉得庆幸,还没庆幸完呢,忽然听见谢景淡淡开口了。 “不过你在路上闯入了一个剪彩仪式非得要写副字,我没拽得住你。” 王悦先是一紧张,而后松了口气,“写字?就写了副字,那应该没事儿啊。”他顿了半晌,加重了语气词,“啊?” 谢景看着他低头喝水,开口道:“也没别的事儿,就是后来那原本题字的老先生看上你写的那副字了,说你写得挺好。” “哈?是吗?”王悦喝了口水抬眸看向谢景,“我写了什么?” “写倒是没写什么,就是后来那老先生看上你的字了,说愿意出个价买了,你拒绝得干脆,一点没给人留面子。” “是吗?”王悦嘴角一抽,脑子里鬼使神差地浮现出一幕场景,他扯着嗓子不屑地指着那老人家叫嚣着本世子如何如何,本世子如何如何,本世子如何如何光是想象一遍,王悦都觉得那场景非常之魔幻,他慌忙停了思绪,没敢继续想。 一抬头见谢景望着自己,他随口问了一句,“他愿意出价买了?那他应该是真的挺喜欢的啊?他出多少钱?” “二十万。” 王悦一口水噗一声全喷了出来,他睁大了眼看向谢景,惊得声音都变了,“多少?” “那老先生是位收藏家,觉得你那副字气象很广,有魏晋古风,说是愿意出二十万收了。” “我我拒绝了?”王悦的声音有些抖,“我真的拒绝了?” “你说,你王家不差这点钱。” 王悦:“” “你怎么了?” 王悦慢慢弯下腰,“等等,我心口有点疼,让我缓一缓reads;。” 谢景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伸手轻轻拍了下王悦的背,犹豫道:“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王悦深吸了口气慢慢直起腰,“嗯,二十万,也才二十万,没事儿。” “对了,那老先生他见你态度坚决,又实在真心喜欢你这副字,见你喝醉了听不进去话,就问我是不是你朋友,他说是愿意再翻一倍价格收这副字。” 王悦一愣,伸手掐着指头算了一下,慢慢抬头看向谢景,“四十万?” 谢景看着他,轻轻点了下头。 王悦觉得他父亲王导说得真对,富贵病,要人命,他看向谢景,“你你” 谢景看了他一会儿,从兜里掏出一张卡递了过去,淡淡道:“钱货两讫,四十万,那副字我替你出了。” 王悦的眼睛刷一下锃亮,就跟回光返照似的盯着谢景的手,“四十万?” “四十万。”谢景点了下头,将卡放在了王悦面前,见王悦低头看着那卡失神,他伸手揉了下他的脑袋,唇角轻轻上扬。 哎,你说这人,怎么傻得可爱呢? 天降横财,王悦觉得自己可能是时来运转了。谢景见他发呆,问了两句话也不见他应,转身回房间把煮好的粥倒了一碗递到王悦面前。 王悦喝了两口,忽然问了一句,“现在几点了?” “下午五点半。”谢景扫了眼手表回道。 王悦忽然偏头看向谢景,“哎,不对啊,王乐呢?这时辰她不是早该回来了?”半晌他又点头自言自语道:“哦,对,她今儿学校有什么活动来着,不过说起来,这个点还没结束吗?” 王乐一直自嘲自己是个脸皮厚如老城墙的伪汉子,一大中午,班委喊了声让她上,她动作利落,套了件汉服拎着那副字就上去了。 艺术节,班里排的国风节目,为增强趣味性大家上台前也没统一过每人手上的字画写了些什么,台上清一色的汉服小姑娘,挨个走上前抖落字画,大多是些讨巧的吉利话,也有的是些激励自己的话,最惊艳的是有人拿了一副泼墨山水上去,抖落那一瞬间实在美不胜收。 王乐自来心大,上台前也懒得翻王悦给她的那副字,她只当这活动也就走个过场,抖完走人,还能提早放个学,挺美。 想着就轮到了她,她走上去,装模作样行了一礼,甩手啪一声将字画抖开了。 前排的评委和学校领导本来说着话,忽然一下子全安静了下来,静默了两三秒,后排的人也突然安静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就连台下偷偷摸摸玩手机的学生都抬头看向王乐。 王乐站在台上,一抬头发现全校师生的视线都聚焦在了自己的身上,场面一时之间特别安静。 王乐慢慢拧起了眉,忽然就觉得背后阴嗖嗖的,犹豫了一会儿,她低头扫了眼手里的字画。 斗大的四个狂狷大字,真的是斗大的四个狂狷大字。 绝代佳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2章 城 谢景站在王悦家书柜前,扫了一眼,发现全是有关东晋历史的书,他伸手从最上面抽出一本,低头随意地翻阅起来。 书上没有备注与笔记,只有红笔圈出的寥寥几个人名,忽然,他的视线在一个名字上顿住了,太子绍,东晋皇族司马为姓,那就是司马绍。 谢景一下子就记起了很久之前王悦喝醉酒朝着他嘶吼的样子,那时候王悦整个人都在抖,声音更是抖得厉害,谢景眼中忽然锐了一瞬记得,他当时王悦当时喊的那名字好像就是司马绍。他顿了一会儿,低头看着面前一摞东晋历史书籍,若有所思。 看样子,是真的特别喜欢东晋呀,他回头看了眼王悦。 王悦正在捏着手机考虑要不要给迟归的王乐打个电话,正犹豫着,忽然就看见谢景回头望着自己,他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 “没事。”谢景将书塞了回去,漫不经心问道:“你很喜欢东晋?” 王悦的手轻轻一抖,他低头看了眼,不着痕迹地掩饰了过去,“嗯。”他点了下头。 谢景走到他身边低头看他,“你喝醉的时候,为什么总是自称世子?” 王悦顿了一下,抬头看向谢景镇定道:“那是你没见王乐醉了,她自称朕。”他一副“你真是没怎么见过世面”的神色静静望着谢景。 谢景:“”沉默半晌,“当我没问。” 一直到谢景转身走到了桌子旁,王悦才猛地松开了拽着袖子的手。松了口气,他慢慢拧起眉,沉思片刻后,他扭头看了眼那柜子上的书reads;。 这酒,以后还是别喝了,他暗暗想。 次日清晨,宿醉之后头晕得厉害的王悦坐在窗户上吹风,桌子前坐着一勺一勺平静喝粥的王乐。 王悦吹了会儿风,看了眼打昨日回来起就没怎么说过话的王乐,心情有些微妙,怎么了这是?他很识相地辨别出了王乐“拒绝沟通”的气场,保持了观望的态度,没去主动找不自在。 王乐平静地喝完粥,从椅子上捞起书包往外走,王悦目送她走出去大老远,眼见着她没人影了才收回视线,刚扭过头不到一分钟,门哐当一声又被砸开了,他回头看去。 杀回来的王乐一句话都没说,伸长手臂从门后的垃圾桶里掏出卷东西,掏完走人,一句废话都没撂下,她连看都没看王悦一眼。 王悦整个人静止了片刻,回想了一下,他觉得王乐从垃圾桶里掏出的那东西,那形状样式看上去好像有点像之前他写给她的那副字画。他若有所思地望着王乐离去的方向,慢慢点了下头,一面觉得自己好像懂了,一面觉得自己好像没怎么懂,不过也正常,他一直感觉王乐这个人有点别扭。 王悦觉得应该没出什么事儿,转头看向楼下,继续吹风,忽然,他视线凝住了。 楼下墨绿的信箱旁立了个高挑的少年,谢景随意地插着兜,一双眼正静静地望着自己,那样子也不知道是站了多久了。 王悦先是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喊了一句,“谢景?” 谢景穿了身相当休闲的衣服,背着只简单的黑色背包,他站在道路上,背景是笔直街道,寥寥行人。 王悦开口道:“你找我有事儿?” “周末放假,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金陵。” 王悦突然愣住了,脑子轰一声后彻底空白。 金陵帝王州,金陵,那就是建康啊。 谢景看着王悦的样子,嘴角上扬笑了下,“中午十一点的飞机,南京,去不去?”他伸手从兜里慢慢掏出两张飞机票。 王悦几乎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冲下楼的,一直到被谢景带着过了安检,验票后坐在了飞机上,他才忽然攥紧了手,连呼吸都不自觉轻颤起来。他偏头看向坐在一旁的谢景,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灼烧,凉了很久的血忽然再次滚烫。 飞机尚未起飞,谢景环着他替他将安全带仔细扣上了,“睡一会儿,到南京还要几个小时,到了我叫你。” 飞机起飞的那一瞬间,谢景忽然感觉到王悦一下子抓紧了自己的手,那力道极大,他扭头看去,王悦浑身都僵住了,一双眼紧紧盯着自己。谢景顿了一会儿,忽然反手猛地用力将他的手扣紧了。 当站在南京老城墙下的那一瞬间,王悦整个人彻彻底底地愣住了,他仰着头静静望着那一截残存的破败老城墙,呼吸艰难。 人来人往,杨柳依依,六朝古都的南京城立在云天下,多少旧事尽付了野史笑谈。王悦站在那儿,忽然觉得眼前乾坤颠倒,东晋巍巍皇城迎风而起,万丈烟尘里故人穿梭不息。有人斟了酒,坐在桂花树下喊他的名字。 “王长豫!” 王悦一瞬间脸上血色褪尽,他太失神,连谢景在一旁喊自己的名字都没听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3章 城 乌衣巷,秦淮河,桂华道。 王悦拎着书包站在长街上看着来往奔流不息的人潮,将夜的暮光从地平线上浩荡卷来,朱红的灯笼,灰暗的屋檐,闪烁的银霜,王悦看着这座一千八百年来历经沧桑的古城,分明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狠狠贯穿他的胸膛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忽然记起一桩旧事,洛阳沦陷多年后,一位久经战乱的宫廷乐师流落了建康,王导听闻后请他来了府上做客,席间,堂中有后辈轻佻地命那乐师弹首曲子助兴,曾经名扬洛阳而今白头又眼花的宫廷乐师温和笑了下,击箸而歌,甫一开口无数旧时洛阳权贵纷纷泪洒长襟。 一片各自压抑的呜咽声中,唯有那愣愣的轻佻后辈不明所以,只听那白头乐师低声一遍遍唱着那一句“游子思故乡”。 游子思故乡。 王悦忽然攥紧了拳,他像是被五个字彻底击中了,脸色苍白,竟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放眼望去,眼前的一切都渐渐开始模糊,在他眼前浮现的是一千八百年前的东晋皇城,朱衣云集,东风摇酒旗reads;。 那是真正的一流繁华。 谢景扭头看了眼王悦,见他又愣住了,心中忽然就笼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霾,心头藏着些不安,他伸手牵住了王悦,喊了声他的名字。 “王悦?” 王悦猛地回过神来,回头看向谢景,“什么?”他问道:“你说什么?” “先把东西放酒店,吃点东西,晚上再出来逛逛也不迟。”谢景没等王悦开口,牵了王悦就往街道另一头走,“晚上想吃什么?” “呃,都可以。” “一点不挑?”谢景回头看向王悦。 王悦下意识就犹豫了一下,一抬头,正好撞上谢景注视自己的视线,“不挑,不挑。”他忙摇头道,“饭桌上我不挑事儿。” 谢景看着他那副样子,忽然觉得很可爱,王悦这北方儿话音说得就像个刚开始学说话的软绵孩子似的,他下意识勾唇笑了下,淡淡道:“走吧。” 他极为自然地带过了王悦的肩,拢着他往外走。 秦淮河上有风吹过来,远远望去,画舫龙舟灯火剔透,江清月近人,走了一程,谢景低头看了眼,意料之中地又见王悦开始失神,他极轻地皱了下眉,却终究没说什么。 他伸出手轻轻将王悦的帽子戴上了,侧过身不着痕迹地替他挡了点风。 这样子,倒的确不太像是高兴的样子。 吃了饭,王悦坐在酒店里隔着落地窗打量这个城市,一看就难免又失神了。 他的过去和现在分割得太严重,这让他有时候会突然分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哪儿,想不清楚这个朝代和过去到底有无联系,越是不清楚越是想,想得多了他心中也会忽然莫名恐慌起来,不能确定自己和这个世界到底谁是真实,亦或是谁都不真实。 直到这一刻,他站在了这儿,真真切切地看见了这座一千八百年后的建康城,这条一千八百年后依旧流淌的秦淮河。 那一瞬间,月照山河,他清晰地看清了自己的过去。 他琅玡王长豫生于此,长于此,即便所有旧朝痕迹都烟消云散,他依旧认得这儿的水云与江月,认得这儿是他故乡。 王悦静静看着窗外那一带秦淮流水,眼神温柔。 身后忽然响起了脚步声,他回头看去。 谢景将伞放在了柜子上,走上前在他身后站定,“看什么呢?” “外面下雨了?”王悦看了眼谢景放在一旁的伞。 “嗯,小雨,走街上感觉不出来。”谢景顺着王悦的视线望了眼窗外,夜色中的古城愈发宁静,给人一种茫茫然静水流深之感。他看了会儿,随意地揉了下王悦的头发,“想什么呢?整个下午一直在走神。” 王悦望了眼窗外,良久,低声开口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好看,看了心中很喜欢。” “是吗?”谢景揉着王悦头发的手极为短暂地顿了下,他望着王悦侧脸,眼中暗了暗,“真喜欢这儿?” “嗯。”王悦点了下头,心中低叹道,故乡旧山河,如何能不喜欢? 谢景看了他一会儿,视线有些幽深,却也没说什么reads;。 “我们下去走走吧?”王悦忽然扭头看向谢景,“沿着秦淮河走走?” “外面正下雨,天色又阴冷,风吹容易着凉,你今天赶了一路也累了,不如先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早上我陪你下去看看。”谢景看着王悦,一番话说得不紧不慢极具说服力。 王悦犹豫了一会儿,见谢景静静望着自己,半晌,他终于轻点了下头,这事儿刚定下,忽然他又猛地想起什么似的看了眼房间中唯一的一张床,略带疑惑看向谢景道:“对了,今晚我睡哪儿?你就租了一间房?” 谢景看了那张宽敞到可以四五个人睡的床,又看了眼王悦,淡淡问道:“要不你睡床,我睡地板凑合一晚?” 王悦忙摇头:“不不不,那算了,我们一起睡吧。” 谢景:“哦。” 躺在床上,王悦夜里不知怎么的,莫名睡得有些不踏实,似乎一直在半梦半醒的状态,几回都惊醒过来,可睁开眼他却记不清楚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梦。 不知道第几次惊醒后,王悦摸了把自己满头的冷汗有些不明所以,呆了会儿,他忍不住抬手揉了下太阳穴,隔着黑暗看向睡在另一侧的谢景。 一片昏暗中他只能模模糊糊看个大致轮廓,心中却莫名就定了定,犹豫了一会儿,他试着慢慢往谢景那儿靠了下,半天,见谢景没醒也没别的动静,他大着胆子把脑袋放在了谢景的枕头上,两人一下子贴近了。 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王悦听了会儿,没听见谢景醒过来的声响,他轻轻呼了口气,闭眼安稳地睡了。 这一觉忽然就踏实了些。 睡得正迷糊的时候,王悦似乎感觉到身上的被子轻轻地覆上了他的肩,他困得睁不开眼,下意识顺势缩了下脖子往温暖处贴了贴,窝得舒舒服服,而后放宽心渐渐睡过去了。 黑暗中,一只手轻轻抱住了他,摸了摸他的脸,又摸了下他的头发,而后静静在他背上顿住了没再动。 谢景睁开眼打量着窝在自己怀中熟睡的安静少年,静悄悄的没发出一点动静。这翻来覆去大半个晚上,看这样子总算是打算好好睡一觉了。 谢景轻轻勾了下唇,极低地叹了口气,抱着王悦也慢慢闭上了眼。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谢景都快睡过去了,手上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颤栗。 王悦猛地睁开了眼,手狠狠攥紧了被子,他像是受了巨大的惊吓一下从睡梦中惊醒,整个人都还是呆的,浑身都在压抑不住地颤抖。鬓角流下的冷汗划过眉梢眼角狠狠砸在了谢景的手背上,触及皮肤一阵冰凉。 王悦撑着床直起身体,不可思议地慢慢回过头看向窗外的秦淮河,细雨中,一切都是模糊的,河岸,水月,画舫,所有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王悦却是看怔了,心底有什么东西像是疯狂地呼之欲出。 他回头看了眼没被惊动的谢景,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地翻身下了床,他连鞋都没穿,放轻了声音,他直接赤脚踩着地毯走到了门边,推门走了出去。 夜里的雨下得有些大了,王悦没带伞,直接淋雨往外走,旧时的都城和如今的城市有很大的差异,他找了很久却一直都在街头毫无头绪地打转,他慢慢顿住了脚步,天地间四顾茫茫都是雨,他一个人站在原地理思路,浑身冰凉的雨水,一阵又一阵彻骨的寒意。 忽然,他猛地回头往一个方向走,凌晨两三点的街道上行人较平时稀少,他一路循着记忆往回跑,路上撞了两三个人,他连道歉都顾不上就继续走,一直跑到了一处长街,他才猛地顿住了脚步,前方不远处是栋临江的酒楼,再过去就是秦淮河reads;。 王悦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手轻轻凌空划了一道,“扬c扬安渡口”他忽然扭头朝一个地方看去,下一刻他整个人拔腿朝这那个方向飞奔而去。胸膛中心脏跳跃如擂鼓。 紧闭着大门街巷,极为狭窄的小牌匾上提了乌衣巷三个字,在夜雨中更显得黑漆漆的。 王悦站在那儿狼狈而呆愣地看着那三个字,愣住了。这儿真的不是什么豪华的地方,一米多宽的大门口,一扇窄窄的门紧紧闭着,看起来破败而寒酸,这一切全然不能让人信服这儿就是乌衣巷。 可王悦还是看呆了,视线中有什么东西散开,他立在原地浑身僵硬,仿佛眼前看见的不是这破败狭窄的旧胡同,而是那百丈宽的康庄大道,而是一千八百年前那云集了大半中枢权贵豪门的东晋第一流地界,无数谈笑晏晏的士子清流鱼贯而入。 这里是他的家。 王悦脸色几乎没有一点血色,仰着头看了半晌,他突然抽身往一个方向飞奔,穿街走巷不知跑了多久后猛地刹住了脚步,猛一下彻底定在了当场。 那是条通往民居的昏暗街道,新修的牌坊安安静静地立在不远处,一片肃穆。 雨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大起来的,一阵阵砸在脸上有些生疼,王悦立在原地看着面前空荡昏暗的街巷,耳边只闻雨声。 水泥砖瓦旧城区,谁能想到这儿曾是一千八百年前东晋第一豪族琅玡王氏供奉着列祖的祠堂。 王悦忽然就清晰地记起了那个他一直做却又一直记不分明的梦,白绫高悬,风中传来几声招魂幡上的青铜铃声,撕心裂肺的哭声在他耳边响彻不息,他站在祠堂前想冲进去看看,却怎么都跨不进去大门,伸长了脖子却又怎么都看不清那里头的景象,只能模糊地辨认出那是个灵堂。 那是谁的灵堂?谁在哭? 王悦的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一下子没站稳竟是摔跪在了地上,大雨倾盆,他撑着地的手一点点攥紧,在地上磨得刺疼,血水一瞬间就被雨水冲刷干净了。 他跪在地上,良久,几近无声地低声沙哑道:“母c母亲。” 那被他刻意遗忘,他一直不愿意深思的一份痛苦,忽然徜徜徉徉铺在他了面前,胸膛中疼痛一下子蔓延开来,王悦猛地攥紧了手。 没过多久,雨中就有脚步声响起,一声又一声。 王悦撑着地回头慢慢看了眼,雨夜的小巷,一个人淋着雨缓缓朝自己走来,碎发下一双散着凉意的眸子。王悦轻轻扇了下睫毛,辨认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声音皱眉问道:“谢景?” 谢景浑身都湿透了,一身黑色高领毛衣更是从袖口衣摆都在成线地滴水,他走进了,低下身蹲在王悦面前,垂眸静静看着一身狼狈的王悦。 “你怎么了?”这一句话问得极为平静,平静到有些渗人。 王悦抬头望向他,眼中有些错愕,他没想到谢景会出现在这儿,他没说话。 谢景忽然伸手掰住了王悦的下巴,低沉着声音开口:“我再问一遍,你到底怎么了?” 王悦下意识偏了头,雨水遮住了他的视线,他闭了一瞬眼,再睁开时他的声音已然淡漠了许多,他低声道:“谢景,你让我一个人静静。” 那一瞬间,隔着雨幕,王悦看不清谢景的脸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4章 城 王悦其实话一说完,他就有些后悔了,尤其是见谢景听了他那一句话一动不动沉默了很久,王悦心中莫名烦躁更甚。 “谢景。”他有些疲倦地开口,“我我今晚有点累了,没事儿,我就是出来走走,我”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见谢景仍是沉默,他索性也没接下去,撑着地慢慢站了起来,拿袖子擦了把手上的血。 雨还在下,王悦随意地抹了把脸,抬头看着黑漆漆一片根本望不见尽头的街巷,忽觉人生可笑,他是王长豫,琅玡王氏大公子王长豫,该死的,他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王悦慢慢回身往来的方向走,刚走了两步,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平静的声音。 一直没开口的谢景出声喊他的名字,“王悦。” 王悦闻声脚步一顿,轻皱了下眉,良久才低声疲倦道:“我先回去了。”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夹杂在一片嘈杂雨声中。王悦忍不住揉了下眉心,不知道怎么同谢景解释今天的事儿,说句实话,他的确也不太想解释,身后的脚步声渐渐停了下来。 王悦闻声回头看去,下一刻整个人就被一把拽着胳膊扯了过去,他尚未反应过来,就已经狠狠撞上了谢景的胸膛。 大雨如注,谢景箍住了他,一手扣着他的下巴,一手按着他的后脑勺,忽然低头。 谢景吻了下去。 王悦猛一下子愣住了,瞪大了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的脸庞,明明是那么黑暗的夜色,他却如此清晰地看清了这人的脸,谢景闭着眼,脸上全是冰冷的雨水,他下意识就开始猛地去推谢景,却忽然感觉到谢景在啮咬着自己的下唇,他一下子僵住了。 从来没有一个人教过王悦这时候应该怎么做,他推不开谢景,他浑身都在发软,心底掀起狂澜,所有的意识在一片颤栗中顿时灰飞烟灭。 谢景,谢景,谢景,满脑子都是这两个字,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他和谢景,这个清冷的人此时此刻浑身上下从发梢到指尖都是暖的,暖的滚烫。王悦猛地睁大了眼。 雨下得轰轰烈烈。 酒店。 谢景坐在沙发低着头,捏着王悦的手有条不紊地给他清理伤口,自打把淋了一生雨冻得浑身哆嗦的王悦抱进门起,谢景就没说过一句话,从给王悦利索地换了身干净睡衣又吹干了头发,到如今抓着人给他处理伤口上药,谢景全程连一个字都没扔给王悦。 如此泰然自若,实在是远超了王悦的意料。 谢景正抓着王悦的手,拿棉签擦着王悦手上的伤,忽然看见那手指轻轻动了下,蹭了蹭他手中的棉签reads;。他缓缓抬头看向王悦。 王悦看了他一会儿,开口慢慢道:“我从前喜欢过一个姑娘。” “是吗?”谢景神色未变,伸手从一旁的盒子里拿了支干净的棉签,“什么样的姑娘?” 王悦却忽然沉默了,思索良久,他别开视线慢慢道:“她家与我家是世交,她兄长与我同窗多年,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才七八岁,穿着件水红色襦裙跟在她兄长身后,白白胖胖的,像一枚胖面团子,我还逗她来着,那时我也没想到她以后长开了能这么好看。” 谢景看了眼王悦,“后来呢?她长开了之后没看上你?” 很多事忽然就随着谢景这一句漫不经心又带着些许调侃的话涌上了心头,王悦一下子有很多的话想同谢景说,可是低头的那一瞬间望着他却不知道怎么的哑了声音,他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良久才低了声音,“她,的确是有些看不上我。” “是吗?”谢景说不上有多大的兴致,他只是很安静地在听王悦说话而已,他接着问道:“那你呢?你喜欢她,她却看不上你,那你不是很难过?” 王悦看着谢景一双漆黑清亮的眼,拧着眉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忍不住笑了下,点了下头慢慢道:“还好。” “真的?”谢景抬眸看向王悦。 “真的。”王悦继续点头,一副输人不输阵的倔强,“我觉得我自己还好。” “还好,那就还好啊。”谢景若有所思,淡淡道了这么一句,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可王悦黏在他身上的视线却是怎么都收不回来了,从前只觉得谢景这个人性格温柔,脾性极好,这一瞬间却忽然觉得这个人,是哪儿都好。 王悦喜欢过的那个人,是庾文君。 庾家彼时和王家只算是小门户,东晋士族之间有规矩,士庶不通婚,王悦耐着性子磨了他父亲王导三个月,被他念叨得直掉头发的王导终于亲自上门向给他向庾家提亲。琅玡王氏一流豪族,主动与庾家结亲,庾家人大喜过望,当堂就把这门亲事定了下来。 王悦坐立不安等了一整个上午消息,听说事情成了以后立刻飞奔出门,连杯子甩到了幕僚脸上都没工夫看一眼,结果人尚未出大门,就传来了庾文君自缢的消息。 庾文君被及时发现的庾家人救了下来,这事儿与打王家人的脸无异,听闻此事的王家众位叔伯震怒,王悦赶到王家时,堂中众人正喧哗。 局势一片混乱时,王悦一个人翻墙进了庾文君的院子。 院子里静极,连个仆人都没在门口候着,王悦推门进去,坐在了庾文君的床头,庾文君躺在床上睡深了,他伸手轻轻拨开她领口看着那道青紫色的勒痕,却忽然看见庾文君睁开了眼。 他啪一下收了手冷冷笑道:“真自尽了?庾文君你够贞烈啊。” 王悦怒极反笑,见她不说话,从一旁给自己慢慢悠悠地倒了杯茶,抿了一口后,他淡淡道:“你真以为你死了,我就拿你没办法?”他偏头看向她,“庾文君你尽管死,死了那也得是我的人,你真死了咱就冥婚,尸体埋我王家坟堆里,等我百年后,你就天天和我躺一块儿,到时候你打我我绝不还手,骂我我绝不还口,你看行吧?”他伸手轻轻拍了下庾文君苍白的脸,笑道。 彼时的庾文君已经奄奄一息,一听到他这话仍是慢慢吃力地扶着床沿起了身。 王悦看着她那副模样,心中发凉,忍不住笑着问道:“庾文君,我哪儿欠你了你这么不待见我?要没我当年舍命救你,你早死了你知不知道?人书里都说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当以身相许,你这人也读了挺多多书,读不明白,嗯?” 庾文君抬头看了他一眼,沙哑着声音淡漠反问道:“舍命救我?” 王悦与她对视了会儿,忽而攥紧了手,倚着床点头道,“行,这事儿过去挺多年了,我也不同你算了,我同你把今日的事儿说清楚啊,你这女人读书读傻了,今日这一出闹下来,你兄长你双亲算是被你亲手推火坑里了,王导本来就瞧你庾家不顺眼,这事没完,知道吗?” 他见庾文君一言不发,又见她头发散乱衣襟大敞,随意地抬起手想替她把领口扯扯遮住伤口,手刚碰到庾文君衣襟,庾文君忽然从床头捞起钗子狠狠抵上了他脖颈reads;。 王悦一顿,垂眸扫了眼她轻微颤抖的手,感觉到脖颈上的冰冷,他几乎要笑出来了,他说:“庾文君,你没病吧?” 庾文君苍白着脸色,良久,她开口了,那声音淡漠至极,“舍命救我?我如今还清了,王悦你放过庾家吧。”她忽然利落地收了手,下一刻,她狠狠朝着自己的脖颈扎了下去。 血一道道顺着手臂流淌下来,砸在了被褥上猩红一片。 一片死寂。 “我记得你幼时不是这样的。”王悦想不明白,他真是一点都想不明白。 她抬头看他,一双眉眼极为清丽。 王悦伸手牢牢握着她的手,钗子几乎把他的手掌扎穿了,血从指缝里迅速溢出来,见庾文君不松手,他伸出另一只手拍了下她,看着她缓缓松开了手。他这才收回手,一点点慢慢地将金钗从自己的掌心□□,他看着汹涌而出的血,没觉得有多疼,倒是觉得很疲倦,他抬头看向庾文君,终于疑惑地问了最后一句。 “我这人到底哪儿不成,让你一点都看不上眼。” 庾文君看着他那一手的血,有些轻微的颤抖,脸色苍白,良久,她才冷笑了一声,“根本没人看得上你,王长豫,若是不姓王你算什么东西?” 王悦一时默然,张了张口,却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全是徒劳啊。 听闻此事的赶过来的王恬正气愤地站在堂前,王悦刚一靠近庾家大堂就听见他那自幼舞枪弄棒的二弟气沉丹田痛斥庾家的人的声音,那叫一个中气十足。王悦心道王导心也是黑,这是嫌自己骂人失了身份所以放了王恬出来?啧,伪君子啊伪君子。 王悦掀了下衣摆进堂,也没同脸色不怎么好看的庾亮和庾家二老打招呼,伸手扯了一旁滔滔不绝的王悦的脖子就走。 “兄长。”王恬一见到他眼睛刷得一亮,随即闻到一股血腥味飘来,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忙诧异问道:“兄长你手怎么了?” “没怎么啊!” “你c你没事儿了?”王恬看着一脸坦然的王悦,有些蒙,他出门前王导可是拉着他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拽着点王悦,别出什么事儿,可他看王悦,这压根不像有事儿的样子啊。 王悦扭头扫了眼自家二弟,拍了下他的背笑道:“没事儿,我能有什么事儿,天下之大,女子才德双全者何处没有?他庾家人我高攀不上,走了。” 思绪忽然戛然而止,王悦看着面前的谢景。 谢景已经替他处理干净了伤口,也上了药,此时正在收尾,王悦看着他的侧脸,一下子忽然觉得当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其实也算不上什么事儿。 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看不上也就是简简单单地看不上眼罢了,管你王侯将相,看不上就是看不上,能奈何?难怪他一直想不明白庾文君这事儿,他难得对喜欢的人讲一次道理,却不知道感情这事儿是世上诸事中最不讲道理的一桩了reads;。 你痴痴付出一腔真心人家当你不要脸,那也只能说明你的确是不怎么要脸。 后来那事儿的结局,也证明并不是庾文君读书读傻了,而是王悦自己上赶着丢人现眼。王悦只道庾文君不喜欢自己,却没想到除看不上自己外,庾文君也还真是看不上他琅玡王家。 庾文君,那可不是一般闺中女子。 那是后来的当朝太子妃,未来的明穆皇后,晋成帝生母,明帝继位后不久便逝世,她作为大晋皇太后,辅佐幼帝,垂帘临朝,摄政天下。 王导一开始就告诉了他,庾家那小女不是池中物,不是他这种人能喜欢的,偏偏王悦自己脑子转不过来,还觉得王导年老智衰。那可是庾文君啊,一转眼还是当年那穿着水红色襦裙放纸鸢的胖乎乎小姑娘,怎么不能喜欢了?那一股与她大哥天壤之别的真性情怎么能教人不喜欢? 王悦撑船奔着阴沟就去了,王导拖都拖不住啊。 王悦如今想想,他父亲王导这个人吧,虽然时常老神在在,平日里一副昏庸怯懦的老汉模样,但是这个人说的话,真的是字字戳心见血。 他记起自己从庾家回到王家,王导正坐在堂前喝着茶,他母亲曹淑气愤地骂了两句庾家,王导摇着羽扇温声细语安慰了妻子一番,回头对着自己淡漠道:“你情我愿倒也罢了,如今就你一个缠着人家不放,这一厢情愿说开了不就是你不要脸吗?” 王悦深深看了眼谢景,早知道当时再多问一句王导了,他这如今算是个什么状况?这说是一厢情愿好像不大对,说是两情相悦感觉就更奇怪了,王悦忽然脑子一抽,脑海里浮现出王导喝着茶淡淡吐出一句。 “通奸。” 王悦猛地吓回神了,刷得一下瞪大了眼看着谢景。 谢景看了眼他略显惊恐的视线,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问道:“所以后来呢?” “什么后来?” “你说你以前喜欢一个姑娘。” “哦庾文君她啊,她,后来就没联系了。”王悦回过神点了下头,“嗯,很久没联系了。” 一个是当朝太子妃,一个朝中官员,一个在内廷一个在外朝,庾文君孩子都给司马绍生了俩了,她和自己之间还能有什么联系?他就是望着谢景忽然又想到这事儿,从前啊,他不管上哪儿结交了谁,总是忍不住念着庾文君最后那句话,可这一瞬间,他觉得最后一面庾文君那一句话没说准。 他看上谁,谁看上他,这事儿和他姓不姓王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从前他没用,没人看得出来,如今他仍是一样的没用,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可他终究还是遇上了谢景。 有生之年,这个人出现他的生命中,实在是远超他的意料。这是意外之喜。 王悦偏头望了眼窗外的夜雨秦淮,故乡山河,耳边一切似乎都静了下来,王家祠堂的夜雨声在一片静寂里轻轻响起来,他忽然有种强烈的直觉,他在慢慢走向尽头,从谢景出现的那一瞬间起,他就已经不知不觉间开始了行程。 他的生命,他的一切,都在走向尽头,这具身体不属于他,这份人生也不属于他。 王长豫已经死了,可他仍有牵挂,他能听见他母亲悲伤痛哭的声音,能看见王家祠堂白绫高悬,他能清楚的听到有人隔着数千年的光阴喊他的名字reads;。 如果,能再来一次? 他忍不住看向谢景。刚换了件干净毛衣的谢景抬手潦草地擦了把湿透的头发,一抬头就见王悦盯着自己看,他慢慢挑了下眉,问道:“看什么?” 王悦摇了下头,翻身从沙发上下来,钻到了床上的被子里给自己盖上了被子,“困了。” 谢景看了会儿,见王悦是真的打算睡了,他随手就关了灯,“头发干了没?”他走上前去。 王悦随手抓了一把,随即就感觉一只手揉了下他的头,他抬头看去,谢景收回了手,将床头的灯按了,“行了,睡吧。” 王悦微微抬起身体看着转身往客厅走的谢景,皱了下眉,“你不睡啊?” “我吹会儿头发,你先睡吧。”谢景回头看了他一眼,“真的挺晚了。” 王悦皱了下眉,重新躺下了。 客厅里,谢景一只手擦着头发,另一只手飞快地在键盘上打字,搜索着什么,他将上回那份王悦的资料又翻出来看了一遍,连带着所有王家父母的资料都看了一遍,忽然,他的手轻轻一抖。 庾文君,可王家父母,根本没有姓余或者庾的故交啊。 穿着水红色襦裙,是穿着件襦裙啊。 谢景忽然觉得背后散上来一阵凉意,他盯了屏幕半晌,像是想到了什么,点开浏览器慢慢在搜索栏敲了五个字 琅玡王长豫。 搜索结果跳了出来,第一条就是: 王悦,东晋官员,王导长子。 谢景的眉头就这么狠狠地一跳。 王悦没怎么睡踏实,睡了一会儿慢慢睁开眼,却看见客厅还亮着盏微弱的灯。他疑惑地爬下床走过去看了眼,谢景盯着电脑似乎在失神,连他走过去都没有察觉。 他走过去好奇地看了眼他大晚上盯着什么东西发呆,下一刻就见谢景猛地伸手合上了电脑。 屏幕在王悦面前一闪而过,他只看见了一个聊天框,里面全是英文,只有中央一句英文里夹着四个字中文,他也只看懂了那四个字,于是他偏头疑惑地问谢景,“你干什么呢?” “你没睡?”谢景看向他,见王悦一副皱着眉疲倦的样子,他顿了下,手按着电脑声音温和道,“怎么还不睡?” “刚醒了。”王悦揉了下太阳穴,撑上谢景的肩低头看向他,半晌他问道: “什么是精神分裂啊?” 谢景的手忽然就极轻微地颤了下,那动作几乎不能被察觉到,他扭头看向一脸疑惑的王悦,反问道:“什么?” “不是你在看吗?”王悦伸手从谢景的手里将那电脑拿过来,翻开了,又按了一下,忽然他猛地睁大了眼,怎么,怎么不见了?“不是,这儿刚才有个框,这么大的。”他拽过谢景的手在屏幕上比了一下,“刚就在这儿,你看见了吗?” 谢景看了眼锁屏的电脑,又慢慢抬眸看了眼王悦,没说话。 王悦:“不是我刚真看见了。”迎着谢景的视线看了半天,王悦一下子竟是反应不过来了,懵了半天他忍不住揉了下太阳穴,“算了算了别管了。”他猛地伸手合上了电脑,关了灯拽着谢景就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5章 城 王悦离开南京的时候,南京的雨还没停,他隔着人海望着这座种满梧桐的老城,谢景撑伞跟在他身边静静看着他。 王悦衣服没穿整齐,衬衫领口掖了进去,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懒散无神,谢景看了一会儿,伸手替他把领口仔细翻出来了,“走吧。” “谢景,你说了人死了之后,到底会变成什么呢?”王悦缓缓回头看向谢景reads;。 谢景闻声顿了很久,他撑着伞,看着那个皱着眉满眼疑惑的少年,伞外细雨落满川,终于,他淡淡道了两个字,“思念。” 思念?王悦猛地震住了。 脑海中骤起波澜,熟悉感伴着模糊记忆汹汹滚来。这话这话,他好像幼年时在哪儿听过类似的? 下着大雨的夜,雷电劈亮了苑中山石,有人抱着不知所措浑身发抖的他,念着童谣低声安抚,记不清那人的脸了,也不记得那是哪一年的事儿了,那时候年纪似乎很小,记忆揉了一团,模模糊糊的,只依稀记得那人念的是:“山之高月之小我有所思在远道” 我有所思在远道 “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我心悄悄。” 脑海中忽然就浮现出这一句,王悦下意识睁大了眼。他随即忙思索了会儿,发现这好像是太久之前的事儿了,别的他实在是有些想不起来了。正冥思苦想,他抬头随意地看了眼谢景,一怔。 这人 谢景看他呆得厉害,忍不住揉了下他的头发,忍不住无奈叹道:“想什么呢?” 王悦看了谢景半天,慢慢道:“谢景,我跟你说件奇怪的事儿。” “嗯?” “我感觉,我似乎认识你许多年了。”王悦犹豫了片刻,点头道:“很多年了。” 谢景站在那儿,望着王悦的视线一下子忽然温柔了起来,他很久都没说话,良久,他才终于抬手揉了下王悦的头发,问道,“一见如故?” “一见如故。”王悦觉得这个词用得太对了,就是一见如故。与君初相识,有如故人归。 “那不是挺好的。”谢景拉了王悦走,轻笑着缓缓道:“怎么就是奇怪的事儿了?” “这事儿不奇怪吗?我以前分明没见过你。”王悦有些错愕道。 谢景回头看向他,有些说不上来的欲言又止,看了半天见王悦还是这副样子,他终于忍不住无奈问道:“王悦你以前真的有喜欢过谁吗?” “有啊。”王悦点点头,又补充道:“很多啊。” 谢景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见王悦呆呆地还打算问个没完,心里有些哭笑不得,他忙伸手拽了王悦就走,“别多想了,再慢要误机了。”他暗暗揉了下眉心,头也是疼得厉害,他觉得那医生说的不对,王悦这症状不像是精神分裂,他这就是脱线,在他眼前整日活得跟个没心没肺的傻子一样。 王悦不明所以地被谢景拽着往前走,谢景拽得急,他被谢景扯得脚下走两步一踉跄,他莫名其妙地看谢景的侧脸,看着看着竟是觉得忽然想笑。 “谢景?” 谢景没搭理他,拽着他的手径自往前走。 王悦忽然跑了两步走到谢景面前刷一下拦住了人,站定,“谢景。”他仿佛有好多话说,一抬头望着谢景喉咙却是忽然一紧,不知怎么的,竟是久久都说不上一句话。 不知过了多久,王悦慢慢点了下头,望着面前的人低声道:“我会记得你的,谢景,真的,我会记得你。” 那一瞬间,风从秦淮渡口吹来,撑着伞的谢景站在细雨中,长身玉立,眸光沉沉。 良久,王悦耳边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他看着谢景轻笑着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reads;。 “嗯。” 回到家的王悦慢慢沿着楼梯往上走,走到一半,他忽然回头看了眼,谢景还站在那儿,两人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间,谢景忽然轻轻笑了下。 破败萧索的街道,昏昏沉沉的灯光,这一瞬间仿佛所有的颓气都烟消云散,天地间只剩下这么一个对着自己轻笑着的黑发少年,他站在那儿,静静注视着自己,像是已经站了数不清的多少年。 王悦鬼使神差地攥紧了扶手,脱口喊了他一声,“谢景。” 谢景看了他一会儿,“上去吧。” 王悦不知道说什么好,最终还是点了下头,回身往楼上走,拿出钥匙推开门走了进去。他心里悄悄的,也说不上什么滋味,忍不住走到窗户边往楼下看,过了一会儿,他才看见谢景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就在王悦看着谢景的背景失神的时候,他忽然看见隔着一道长街的少年顿住了脚步,回头看了眼,于此同时,一只手拍在了王悦的肩上。 “王悦!” 王悦猛地回头看去,两三天没洗脸没刷牙头发乱如枯草的王乐穿着件吊带背心和短裤衩站在他身后,歪着头,一脸“你上哪儿冒出来的”的疑惑神色打量着自己。 王悦愣了两三秒,啪一下伸手狠狠拉上了窗帘。 桌子前,王悦看了眼蓬头垢面低头用力吸溜着面条的王悦,又看了眼桌脚边浸泡着餐巾纸的方便面盒,他忍了一会儿,一抬头看见王悦的头发正往面汤里挂,他终于没忍住伸手替她撩了下头发,疑惑地问道:“你多久没吃点干净东西了?我给你留了钱啊,你没看见?” “你一说这个,我给你看样东西。”一脚踩上人字拖,王乐滑着就去了角落翻东西,王悦看着自家妹子那身有伤风化的两条大白腿,憋了半天没憋住,“王乐你裤子呢?” “找到了!”王乐忽然叫了声,从一本书里掏出一张画纸,噔噔噔就跑回了王悦身边,“我这两天画的,很多年没动笔了,王悦你觉得怎么样?还行吧?”她捏着那画纸凑到了王乐的面前。 王悦接了那画纸,低头看了眼,是张循规蹈矩的水墨画,他却是看得手忽然一抖。他抬头看向凑在他身边王乐,问道:“画的是汉长安?” “不知道,美术老师随便给的模板,我哪儿知道画的是什么?”王乐看了眼王悦,忽又笑道:“我画得还行吧?”窝着连画了两天,她连饭都没吃,光底稿她就改了六七遍,虽然比不上那些专业的,但是王乐自我感觉还是挺不错的。 王悦偏头看她,问道:“你亲手画的?” “是啊,画得不错吧。” 王悦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开口道:“把笔拿过来。” 王乐刷一下看向王悦,皱眉道:“你干嘛?” 王悦站在桌子前,卷着袖子,在王乐的画上添了寥寥几笔,心里却是失笑,长安雍容,怎么会是这副细柳烟云的小家碧玉模样?那可是长安,大汉的百年皇城,一国之都,龙蟠虎踞,连随便下阵雨下场雪都是一副覆灭山河的豪壮。 胡马,匹夫,刀枪,美人舞剑黄金台,将士百战穿金甲,这才是巍巍大汉的长安,遥对着八百里秦川的大汉长安。王悦啪一声扔了笔,掐了思绪。 那一声响却是把呆住的王乐给叫回魂了,她不可思议地盯着王悦的手看,“你你什么时候学了画的?”好顺的笔法,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的矫揉造作,简到了极致,下笔勾一道全是筋骨reads;。 王悦看了她一眼,“想学?” 王乐的眼睛刷一下亮了,点点头,又用力点点头,往王悦的身上贴了贴,“哥,你想吃点什么啊,你在外面跑了两天你累不累啊?哎,这手怎么还受伤了啊?” 王悦往后避了下,顿了片刻,他开口道:“王乐你先去把衣裳穿上。”淡漠地瞟了眼王乐的平角裤衩,“还有裤子。” 王乐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俏丽短裤,抬头嘴角抽了下,“哥,我们是亲兄妹。” 王悦:“我也没说我们不是啊,王乐你先找条裤子穿上。” 王乐:“”王悦你是从封建社会穿过来的吗? 客厅里,王悦坐在一旁看着认真洗着笔画画的王乐,时不时握着她的手带两笔,更多的时候则是王乐问一句他应一句。王乐盘腿坐在地板上,难得轻拧着眉弄得挺认真,暖色的灯光勾勒着她的侧脸,乍一眼极为清丽文静。 王悦看了一会儿,缓缓伸出手,试探性地轻轻摸了下她乱蓬蓬的粉色头发。王乐的笔微微一顿,抿着唇没说话继续画着。王悦的嘴角忽然就轻轻上扬,他轻轻揉着王乐的脑袋,没说话。 母亲,如你所愿,是个很秀气乖巧的小女儿呢,终有一天,也会一身英气,也会成为独当一面的飒爽女子吧。 时间到了十二点,王悦看着画了大半个晚上画的王乐,催促她回房间睡一会儿,明天还要上学。 王乐难得没跟王悦犟,熬了几天夜,她也是又困又累快不行了,张开手伸了个懒腰,她歪头看了眼收拾笔墨的王悦,“王悦。”她忽然凑近了,“对了,差点忘了问你了,你这两天上哪儿去了?” “我同你说过了。” “再说一遍呗。”王乐凑近了问道:“你跟你那同学一起去的?” 王悦捏着画纸的手一顿,转头看向王乐,“你说谢景?” “对,就你老跟着的那个长得特好看的。”王乐点头,片刻后忍不住又咂舌道:“我去,那人长得是真他娘好看,啧,那脸简直了,王悦你真跟他一起去的?” “嗯。” “他为什么要陪你去啊?你跟他关系很好?他以前是你同学吧?哎,他为什么和你关系这么好啊?说起来我以前好像没听过他啊,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王乐连珠炮似的问个不停,王悦连插句嘴的空档都没有,等王乐终于消停下来,王悦才慢慢皱着眉回了一句,“时间不早了,洗洗睡吧。” “你肯定有他电话号码,要不王悦你给我一个呗,我没事儿我也去试试啊,万一他说不准就看上我了,这近水楼台先得月啊。”王乐拽着王悦,想了半天,一撸袖子一拍大腿,“这事儿我看行,他家估计还很有钱,你同学肯定都有钱,我去勾引一下,长得好看又有钱,这万一成了我操这就绝了啊!王悦这事儿可以啊!一步直接脱贫致富啊!”王乐说着忽然跳起来拍了下王悦的背。 王悦被她这一巴掌拍得猛地咳嗽起来,目瞪口呆地看着激动的王乐,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 王乐自嗨了半天,一回头看王悦,嘿嘿笑了声,问道:“王悦你怎么了?” “早点睡。”王悦想了半天道了这么一句,拍了下王乐的肩,他点了下头,“嗯,别想太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6章 城 王悦是从睡梦中惊醒的。 他死死拽着被子大口喘着气,脸色苍白,就跟个溺水的人一样,穿着件睡衣的王乐站在他床头,吓得不轻。 “王c王悦,你怎么了?” 王悦抬头看向结结巴巴的王乐,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还在抖,他抬手慢慢抹了把脸,全是冰凉的冷汗。 “王悦,你,你哪儿不舒服啊?”王乐看着王悦的脸色,忽然就慌了reads;。她睡到半夜,突然听见隔壁房间有动静,她循着声音过来,一进屋就看见王悦满头冷汗蜷缩在床上,脸色苍白得不像活人,她吓得忙伸手去推他,大声喊他的名字,却怎么都叫不醒他,“王悦,你没事吧,你,你怎么了?” 王悦看了她一会儿,眼前有些模糊,他忍不住揉了下太阳穴,慢慢才看清了惊慌失措的王乐,“没事。”他顿了片刻,轻摇了下头,“做了个梦,没事。” “你的手好冰啊。”王乐伸手去握王悦的手,却差点就叫出声来,脑海中第一反应竟然是,这温度简直不像活人的体温。她惊魂未定道:“王悦,你没事吧?” 王悦看着攥着他的手不放的王乐,心头一处忽然就软了下。王乐穿着件松松垮垮的睡衣,赤着脚蹲在他床边,一头粉色头发乱糟糟的,眼中有拼命压抑掩饰的紧张。 “我没事。”王悦伸手把她拉起来,见王乐的脸色还是不好,他忍不住摸了下她的脸,“没事啊。” 走到水池边,王悦捧了点水洗了把脸,脑子一下子清醒多了,他抬手捞过毛巾擦了把脸。 王乐站在他身后盯着他看了半天,冷静下来后,她终于没那么惊慌了,她开口问道:“王悦,你做了什么梦啊?” 王悦捏着毛巾的手一顿,垂眸没说话,良久他才若无其事地开口道:“没什么,就是梦见些过去的事,一不留神魇住了。” 王乐一听王悦提过去的事,心里忽然一紧,她紧紧盯着王悦,脸色有些苍白。家里已经没有别人了,爸妈已经走了,从前那些亲戚已经多年没管过他们两人的死活了,她从前一直看不惯王悦,可即便是那时候,她也从不希望王悦出点事,毕竟这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她忽然开口喊了声,“王悦。” 王悦回头看去。 穿着件睡衣的王乐赤着脚站在那儿,忽然扑上来紧紧抱住了自己,情之所至,咬着牙也不说话,闷着头埋在了自己怀中。王悦低头睁大了眼,有些诧异地看着王乐。 良久,他慢慢地,犹豫地伸出手揉了下王乐的头发,没听见王乐说什么,倒是看见王乐的耳根忽然一片赤红。兄妹俩从小就不怎么亲热,后来家中出事,说好听了两人之间是疏离而客气,说直白了就是井水不犯河水,王乐还真是破天荒第一次跟王悦这么亲近。 王悦长这么大,那也是头一回见着这么别扭的撒娇,这手劲勒得他都快喘不上气了。说是这么说,他到底没把人拽下来,抬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背,忍不住笑了下。 王乐慢慢松开了手,“王悦,我”她看向王悦,刚想说句什么,脸上忽然刷一下褪尽了所有血色。 王悦看着她一瞬间震惊起来的神色,有些不明所以。 “血c王悦,血!”王乐抬手指着王悦的脸,声音已经颤得变了音色。 王悦皱着眉,看着王乐震惊的神色,有些犹豫着伸手轻轻摸了下,低头随意地看了眼,一愣。 修长莹白的手上,猩红粘稠的血染红了指节,隐隐约约可见凝结的血丝。 王乐猛地转身去桌子上拿抽纸,颤着手啪一下猛地按在了王悦的鼻子下,血一下子就浸透了厚厚的纸巾染红了她的手,她甚至能感觉到那血的温热,心里狠狠一颤,她抬头看向王悦,“王悦!” 王悦有些疑惑地皱着眉,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什么情况,下一刻他就有些愣了。 血流得太凶,王乐抬手替他按着,那血竟然浸透了厚厚的纸巾顺着王乐的手臂往下淌,一滴滴砸在地板上reads;。 王乐也看见了,颤着手忙去抽新的纸巾,结果她一抬头就彻底懵了,意识像是被轰散了,“王悦!” 王悦本来想张口想安慰她一句,却忽然发现嘴里有东西,他张口的那一瞬间,一大口血从嘴里涌出来,全吐在了王乐的手上。 血流得太快,从鼻腔倒流到嘴里了。 王悦眼前忽然就有些模糊,脑子像是缺氧一样昏昏沉沉起来,他慢慢伸手扶住了墙,费力地保持清醒,却明显感觉到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在消散。他想安抚王乐,眼前却是一阵阵的发黑。 “王悦!”王乐终于反应过来,哆嗦着手从兜里掏出手机叫救护车,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她还没意识到什么,眼泪就已经滚下来了,“喂!中心医院吗?” 王悦像是反复在做同一个梦。 漆黑的狭小空间,浓烈的烟灰味道,他沉沉睡着,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在说话,那些声音他全都觉得熟悉,费力想睁开眼看看,却怎么都醒不过来。 忽然,他听见一片嘈杂喧嚣声里响起一道压抑着怒气的声音,那声音太过熟悉,王悦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王恬,那是他二弟王恬。 王悦想听他在骂些什么,意识却忽然开始消散,只依稀听见王恬拍案而起震怒的一句“放肆!” 王悦忽然就回神了。也在同一时刻,他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逼仄阴暗,散着木料的冷香气。他脑子里倏然划过两个字:棺椁。 第二天,医院。 谢景捏着王悦的冰凉的手没说话,忽然感觉有人轻轻拽自己的衣袖。他扭头看了眼。 王乐的脸色有些苍白,“王悦他没事吧?他怎么还不醒啊?” 谢景看了眼王乐,“不会有事,别多想了。” 谢景回头看向王悦,抬手替他掖了下被子,没再说话。 病房一下子又恢复了那种逼人崩溃的安静,真的,王乐第一次觉得安静是种精神折磨,这都快八个小时了,这个人从坐这儿起就一句话都没说,连姿势都没换一个,简直平静得渗人。 墙上时钟一点点走着,滴答一声又一声,这就是八个小时来这所病房唯一的动静。王乐真的觉得她快被这种安静逼疯了,她终于忍不住扭头看向谢景,憋了半天开口问了一句,“你叫什么来着?” 谢景闻声看向王乐,看了会儿,他开口道:“谢景。” “哦。”王乐点了下头,随即又下意识皱了下眉,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谢景看着她的时候,她都有些不怎么敢和他说话,真是奇了怪了。没怎么想明白的王乐重新看向王悦,看了会儿,她忽然有些忍不住想伸手晃一下他c喊两声试试,正想动手,暗暗看了眼旁边的谢景,她生生又给忍住了。 王乐皱着眉,坐在病床前看着王悦的脸,硬生生继续憋下去。心里却是忍不住道,王悦你到底行不行啊?流个鼻血这么吓人,你这也是没谁了。 想了半天,她又有些后怕起来,她昨晚那真是给王悦吓傻了,喊了救护车后,她就看着王悦一点点昏迷过去,她跪在地板上给王悦脸上的血,结果血越擦越多,根本止不住,有那么一瞬间,她摸着王悦冰冷的手,真的以为王悦失血过多死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到给谢景打电话的,当时家里只有她和王悦两个人,救护车又没到,她瘫坐在地板上,从王悦兜里掏出手机,颤着手拨号,电话接通那一瞬间,凌晨三点,她又怕又慌,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隔着电话对着谢景哭得跟个傻逼似的reads;。 现在想想,她都不怎么能想象谢景凌晨三点接到那电话听见自己哭喊“我哥好像死了”是种什么心情。 谢景赶到她家的时候,她正跪在地板上边哭边喊王悦的名字,兄妹两人身上都是血,沾着血的纸巾扔了一地,那场景整个就跟一命案现场一样。 如今回忆起来,王乐真是不能想象谢景当时什么感觉。 墙上时钟已经快走到十二点了,病房里实在太压抑,王乐真心不太想继续待下去折磨自己的精神,斟酌了半天,找个借口问道:“谢景,你饿不饿啊,你要不要吃点什么啊?”一整个上午,谁也没吃过东西,连水都没沾过,王乐真心又饿又困,惊魂未定后还心累,她真的有些撑不住了。 “你出去吃点东西吧。” “你不吃啊?” 谢景捏着王悦的手,看了一会儿后淡淡道:“我没事,你自己去吧,有事打我电话。” “那好吧。”王乐看着他,点了下头,转身往病房外走。 门被打开后又重新关上了。 谢景看着王悦,阳光透过白色窗帘静静打在少年苍白的脸上,那样子沉静极了,他慢慢拢住了王悦的手,敛了眼中的情绪,没再说话。 王悦醒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谢景静静坐在他床边,见他醒了,伸手摸了下他的脸,低声问了句:“醒了?” 那声音淡淡的,说不上多缱绻温柔。王悦的感觉,就像是他窝在谢景这儿打了个时间很短的盹,醒来时,那人漫不经心却又低声缓缓地问一句,“醒了?” 王悦看着他的脸回忆了一阵,忽然发现人有些对不上,他有些疑惑地问了句:“王乐呢?”话一出口,他就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 “刚出去吃东西了,待会就回来了。”谢景抬手给他倒了杯水,扶着他起身,“你感觉怎么样?有哪儿不舒服的吗?” 王悦皱着眉摇了下头,吸了下鼻子。 谢景端着杯子凑到他嘴边喂了点温水下去,看着低头皱着眉小口抿着水的王悦,他忽然问道:“头疼?” 王悦诧异地看了眼谢景,半晌点头道:“有点。”脑子里乱糟糟的,一阵阵地刺疼。 谢景从一旁床头柜前捞过药,看了眼盒子,拆开一板药给王悦喂了两粒。刚喂下去,水还没凑过去,他就看见王悦猛地皱了下眉,谢景一顿,看着面色奇怪的王悦,他忽然抬手掰了下王悦的下巴,半晌才皱眉问道,“你把药咬开了?” 嘴里药味又腥又苦,忍着没吐的王悦依旧没察觉出哪儿不对,望着谢景眨了眨眼。 谢景一瞬间真不知道说什么好,真有些无言以为了,三岁孩子都没这么不懂事儿的。看着边扭曲着脸边大口喝水的王悦,他终于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下他的脑袋,“王悦。”那一瞬间,心境之沉浮复杂,语言单薄难以描述。 王悦抬头看向他。 谢景静静看着他,一双漆黑的眼深邃至极,良久,他才慢慢低声叹道:“你昨晚真的吓着我了。”那声音有些低,平平静静,再寻常不过。 他说,你昨晚真的吓着我了。王悦听着这个人说这一句话,心中一处像是被人轻轻敲打了一下,有些意外,有些震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7章 城 简单做了个检查,好像也没查出什么大事儿,医生同谢景在病房外说了几句话,没过几天,王悦就从医院里全须全尾地出来了。 王悦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外,能吃能喝,还真没什么事儿。王乐在超市买了一沓卫生纸,每天一放学回家就兢兢业业盯着王悦,生怕王悦鼻血忽然就喷出来,盯了几天,王悦一点事儿也没有。王乐有些纳闷,纳闷之余,心却是渐渐定下来了。 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了啊,这也省的谢景天天往她家跑。 这日,王乐正在学校上课,低头正刷着手机,忽然听见讲台上老师说了句什么,她皱了下眉,伸手拍了下前桌的人,“喂,她刚在讲了什么?” 那穿着蓝色校服的平头少年侧过头,压低了声音,“她刚说,隔壁图书馆办了个传扬国学的历史讲座,让我们有空可以去听听。” “我刚听她说魏晋?” “这一期好像是讲魏晋历史的。”那平头少年忽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涨红了脸,低声咬牙道:“快把手机收起来,老师走过来了啊!” 王乐刷一下将手机塞到书本下,一脸凝重的正气,她抬头迎着语文老师的视线,装作若有所思的样子轻点了下头。脑子里想的却是,魏晋?王悦不是喜欢魏晋来着?唉,是魏晋吧? 放学后,王乐绕了个远,专门跑到图书馆买了两张门票。 周六,王悦坐在席位上,看了眼左右稀稀拉拉坐着的两三个中年人,而后她回头看向捧着盆爆米花低头玩手机的王乐,伸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耳机。 王乐倏然抬头,摘了耳机,“啥?王悦你说啥?” “这什么地方?” 王乐环视了一圈人数寥寥的听众席,心里直叹我操,这地方简直比她想象的还要凄凉冷清啊。果然这年头国学情怀不好卖。她看向王悦,“是个讲座,讲魏晋历史的,你不是喜欢这种东西?” “魏晋历史?”王悦的脸色一下子就怪异了起来,忍不住问道:“和我讲?” “废话,这是个讲座,不和你讲和谁讲?来都来了,听一会儿,听不下去就走人,没事啊。”王乐安慰性地拍了下王悦的肩,“这讲师水平很高的,老教授,历史学者,专家reads;!”说着话,王乐伸手把王悦转了回去。 然后她扫了眼台上的讲桌,默默抬手带上了耳机听歌。 不知道过了几个小时,耳边的歌声戛然而止,王乐看着没电了的手机,终于抬起手慢慢揉了一下脖颈,她看了眼周围,本来就不多的人如今更少了。轻轻啧了一身,她抬头看了眼前面一动未动的王悦,先是一顿,随即佩服之情油然而生。 这该是有三个多小时了吧,这姿势都没换一个过啊? 她忍不住也好奇地竖起耳朵听了两句,正好听见那中年男人喝了口水清了嗓子说叹六朝旧事,“东晋这一朝,主弱臣强,它的根基就是坏的,东晋自诩是华夏正统,可真论起来,它甚至还不如刘渊创立的前汉靠谱。晋朝皇族司马氏怎么取的天下?只有北方的羯人石勒说了句大实话,司马父子,欺他孤儿寡妇,狐媚以取天下,就司马家也配论道义和正统?笑话了。 再说说晋朝那一群子家臣,西晋开国那几位中流砥柱,说穿了就是丛墙头草,嘴里念着忠义,自诩是清流名士,可转头啊就用沾着旧主曹魏鲜血的双手来侍奉司马家了,被司马懿灭了三族的何晏,被质问高贵乡公何在的贾充,其实都是同一类人,就这群人,你能指望他们有多高的政治觉悟? 八王之乱,司马王氏引狼入室,北方大乱,这帮人把数百万孱弱无依的百姓丢在五胡的马蹄下任人践踏,自己逃到了江东做继续寻欢作乐,喝酒啊赋诗啊赏花啊,偏安一隅苟且自在,他们哪里还记得管这旧国数百万黎民的死活?这说的就是东晋那些个豪门士族啊。东晋代代都有君臣喊着要收复中原,打着北伐的大旗,样子做得是十足,可谁看不出这群人的心思,北伐就是个好看的幌子,军权争夺和门户私计才是真的,祖逖死后,这些东晋清流还有谁真心惦记着北方百姓的死活? 东晋门阀凌驾于皇帝之上,尤其是东晋初期,君权竟然是臣子赋予的,那真是君主看不顺眼可以废了再立,家族利益必须千秋万代。在东晋那帮门阀大户的眼中,北方汉人的死活可不关他们的事,巩固家族地位才是首要。就说琅玡王氏好了,政治黑暗时,王导身居高位手掌重权,本当肃清朝堂,给东晋换点新鲜的血想办法让这个王朝活得更久些,可他却宥于门户私计,晚年更是尸位素餐,专业和稀泥,而他不仅不觉得羞愧,还洋洋得意说后人当思他愦愦。后来的桓温有句话,说的是王家的王衍,可我觉得这句话和琅玡王家其他人也挺配的,遂使神州陆沉,百年丘虚,王夷甫诸人不得不任其责。 后来的王导之所以没落个王衍一样的凄惨下场,无非是他的运气比他从兄稍好些罢了,若是同样落在石勒手上清算一笔,无非又是个王衍之流。东晋诸位臣子,大抵如此。”那位学者说完了,抬手从一旁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王悦一直走在那儿看着那人,他静静听着,一字一句,他听得都很清晰。 一千八百年前的旧事,两百年风云,轻描淡写不到四个小时便说尽了。 王悦忽然记起那年并州冷却的烽烟,记起那个从并州远道而来吊儿郎当的少年将军,他记起那年凉州疆场,战死东晋将士的尸首被饥民蚕食到只剩一副副苍白骸骨,他记起那年幽州漫山遍野浸着血色的鹅毛大雪。 他还记起那一年王家祠堂草木深,他跪在王氏列祖面前,王导第一次对他动家法,他跪在地上浑身是血,却仍是笔直着腰背一字一句淡漠地背着王氏家训。 “君子不让,修身以齐家,泯躯以济国” 书生轻议冢中人,冢中人笑尔书生气。望着台上的人,王悦想的是,你算什么东西? “王悦!” 王乐忽然开口喊了声,伸手去拽王悦的袖子,拽了个空,她朝着忽然起身离开的王悦喊道:“哎!王悦你干什么去?哎呀怎么回事啊?”她忙收了手机,起身跟了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8章 城 瓷杯压住了淡青色的宣纸,毛笔蘸了墨,王悦负手立在桌前,面色淡漠,执笔的手腕微动。 王乐在房门口靠着门框皱着眉看着他,也不知道他怎么了。自打听了讲座回来,就一个人站在屋子里写毛笔字,从傍晚一直到现在,一刻都没停过。不知不觉间天色都已经很晚了,屋子里一片沉沉的黑暗,他却还是立在那儿,腰背笔直,就像把刀一样。 王乐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只隐约察觉到王悦现在心情不好,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明明出门前还好好的呀。不解地看了半天,王乐的眉头越来越紧,却到底没出声打扰王悦,她伸手将房间里的灯摁开了。 屋子里一下子亮堂多了,王乐看了眼依旧负手写字的王悦,转身往客厅里走。 王乐走到厨房给自己下了碗方便面,坐在客厅里边看手机边吃面,吃完面后就窝在客厅里拿出画笔和画板开始练习,一幅底稿不知不觉画了好几个小时。 封闭的房间里,王悦提笔一遍遍写着,满篇写得全是“得意”二字。 他一遍遍地写,笔下淡青色的宣纸上似乎浮现出一幕幕鲜活的场景,很多人熟悉的声音从记忆的遥远处传来,他不停笔,他一遍遍地写。 胸膛中所有的意气同时剧烈翻涌,撞上的那一瞬间,他脑海中意识一扫而空,只剩下了这两个字。 得意。 生而琅玡王长豫,如何不得意? 一滴粘稠鲜红的血顺着下巴滴下,砸在了淡青色的宣纸上,而后是第二滴,第三滴王悦的眼前渐渐开始模糊。 灵堂reads;。 黑魆魆的棺椁摆在正中央,招魂幡一动不动,青铜铃铛没有丝毫的声响,灵堂前,描金的棺椁被人蛮横地掀开了棺盖。 紫衣的贵妇人苍白着脸色摇摇欲坠地坐在棺椁边,一双眼却是杀气极重,她横眉扫了眼冷冷阶下跪着的一众缟素男女,眼神过处,众人纷纷敛声屏息,连大气不敢喘一口。 曹淑慢慢起身,握住了棺中覆着白布的少年的手,一点点握紧了,她替他暖着手,眼神也渐渐温柔了起来,曹淑从怀中掏出系着红绳的长命锁,小心翼翼地缠着少年的手腕,她低着头淡漠开口,略带沙哑的声音在一片死寂的灵堂里响起来。 “死的人,是当朝丞相的嫡长子,堂堂武冈侯世子,大晋朝的中书侍郎。”曹淑回头看向站在堂中沉默不语的男人,一字一句缓缓道:“王茂弘,死的人,是我唯一的儿子。” 见男人默然不应,曹淑回身轻轻攥着少年冰凉的手,就像王悦小时候一样轻柔地摸着他的脸,她苍白着脸色,一双眼却是温柔,她低声道:“皇族又如何?当朝太子又如何?司马绍,他得给我儿子偿命!” 话音刚落,堂下所有跪着的仆人全都猛地扑通一声伏地,浑身颤抖得有如惊弓之鸟。那男人看着悲痛的结发妻子,听了那一句极为大逆不道的话竟是难得没有开口劝两句,他只是疲倦地立在那儿,一言不发。 许久之后,灵堂里又只剩下了曹淑和那躺在棺椁里的少年,她静静坐着,摸着少年手腕上精致的金丝长命锁没说话。不知坐了多久,她轻轻吸了下鼻子,抹了眼泪看向那少年,轻声笑道:“冷吗?长豫啊,这儿实在凉得很,母亲再给你抱床被子过来,等着啊。”说着话,她起身拖着酸软的腿往外走。 “母亲!” 曹淑刚走下台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这一句,整个人轰然一震,她浑身一抖,猛地回头看去。 清冷幽静的灵堂,月下林木扶疏,一两只飞燕振翅掠过檐下,惊起青铜铃一道清越声响,空无一人。 她怔了片刻,而后猛地冲了回去,烛光婆娑,她扶着棺椁强撑着笔直站着,颤着手摸着棺椁中没了气息的少年的脸庞,低声哄道:“长豫,母亲在啊,母亲在这儿呢,母亲哪儿也不去坐在这儿陪着你啊。” 一句安慰的话说到最后,沙哑哽咽到几乎没了声音,曹淑猛地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抬手随意地揩了眼泪,温柔地低声缓缓笑道:“长豫,别怕啊,母亲在这儿呢” 房间里。 王悦猛地睁开了眼,“母亲!”昏黄的灯光直直照进了他睁大了的双眼,无数纷飞的光点涌入了他的视线,亮晃晃的一片,他大口地喘着气,“母亲!”用尽全身力气从地上爬起来,脚一软,竟是重新摔了回去,他低头看了眼,鼻血还在止不住地淌,顺着下巴滴滴砸在地上,膝盖边已经淌了一大摊鲜红了。 王悦看着一地的血发蒙,脑子里却还是刚才的画面,有些震惊,有些不可思议,他刚才刚才是看见了什么? “母亲。”王悦撑着凳子一点点站起来,低头一看,发现手里还捏着那支毛笔,笔端已经吸饱了血。他颤着手撑着墙,想稳住自己的身形,忽然听见咿呀一声推门声。 王乐画了好几个小时的画,困得直打哈欠,随意地看了眼墙上的钟,她忽然诧异地发现这都快零点了。她回头看向王悦的房间,心中咯噔一声,心道不是吧?王悦还在写字?她放了画笔往那还亮着灯光的房间走,还没走到,忽然听见里面传来砰的一声,像是有人狠狠摔跪在地上的声音。 就在同一时刻,王乐伸手推开了门,入眼的血腥一幕差点吓得她魂飞魄散,开口就喊了声,“王悦!” 王悦倚着承重墙,一只手擦着脸上的血,另一只手颤抖着捏着笔,白色的衣襟已经血染透了,一大片刺眼的血红色,这一幕就已经够吓人了,更别说地上还有一大摊血reads;。 王乐刷一下惊得回魂了,她立刻飞奔出去拿了纸巾回来,冲回来抬手就替王悦堵住了鼻子,“王悦!你c你别怕,我给你叫救护车!对,救护车!”她颤着手就去掏兜,掏了半天忽然想起手机落在了客厅,她转身就想跑去客厅拿手机,忽然胳膊被人拽住了。 王悦眼前又开始发黑,头脑却是异常的清醒,他一手拽着王乐,另一手沉稳地擦着脸上的血,低咳了声缓缓道:“王乐,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说个屁啊!操!”王乐猛地拔高了声音骂道,这都什么时候了,王乐甩了王悦的手就跑去客厅找手机,慌乱地找到后,颤着手疯狂地按键,半天才发现手机没电了,“操!”她转身就跑回房间,“王悦你手机呢?王悦!手机呢!?” 王悦看着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到处翻找手机的王乐,怕自己这一脸血吓着她,强打起精神从一旁抓过一把纸巾按住了血,随便地抹了两把,低声道:“王乐,过来。” 王乐正在找手机,闻声一回头却忽然发现王悦脸色难看得跟个死人似的,眼见着他似乎要倒下来,她猛地冲上去紧紧攥住了他的手,声音开始发抖,“王悦!王悦你别吓我啊,撑着点啊!” 王悦抬眼望着她,昏黄的灯光下,惊慌失措的清秀少女顶着一头潋滟的粉色头发,这样貌就像他一直觉得那样,实在漂亮得过分。这样貌真的像一个人。 他想伸手摸一下她的头发,却在看见自己那一手血时生生忍住了,他抹了下鼻子开口道:“王乐,你床头的柜子里有张卡,卡里有四十万,我让谢景帮着拿了你的生辰做密码,二月二,我” “操!王悦你在干什么啊?你哪儿来的钱?”王乐吓得更厉害了,这回她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开始抖起来了,“别,王悦,你别说了,你手机放哪儿啊?操!王悦你妈逼的你说话啊!” “王乐。”王悦按住了鼻子,鼻血跟刚才相比已经少流了不少,王悦眼前却依旧在发黑,他撑着墙笔直地站着,看着手忙脚乱的王乐,“别找了。”他低声道,“王乐,别找了。” 王乐刚从纸堆里摸出了手机,看见屏幕亮起的那一瞬间,她猛地捂住了脸,眼泪不知道为什么就下来了,她边拨号边碎碎咒骂着,“王悦你他妈流个鼻血跟要死了一样,你他妈的你敢死了留我一个人试试?你妈逼的,回回都吓我,我他妈就你一个哥了啊,你他妈当我爱管你死活?!王悦你王八蛋!” 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王乐眼泪瞬间就飙下来了,“医院?操这儿快死人了你们他妈的快过来啊!” 王悦想说句什么,不,应该说他想交代句什么,可那一瞬间,看着惊慌失措的王乐,他竟是一字都说不上来,他到底不是王悦。 他是王长豫,琅玡王长豫。 他在这儿耽误得太久了。这儿的日子安逸,平稳,没有算计与谋杀,更没有那些要人命的繁华,他在这儿浑浑噩噩过了两年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过得稀里糊涂的,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过得尚好,总之是一转眼就过下来了。回想这两年时光,他竟是也会有那么一瞬间贪恋这儿的安逸,贪恋这里的太平。 这儿没有兵荒马乱,没有饥馑和瘟疫,没有山匪强寇,比起兵荒马乱人命草芥的晋朝,这儿实在算得上是太平盛世。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这种海晏河清的太平对王悦来说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他们这一代建康门阀子弟大多是是西晋乱世流亡者的后人,家国天下是他们从小听着父辈一遍遍讲下来的,天下太平是他们这一代江东少年人的情怀。 可这儿再安逸,他再欣赏,这儿到底不是他的家国啊。正如昨日那人所说,他的家国,狼烟滚烫,数百万汉人还在北方被人践踏,那是他曾许诺与人一起守护的疮痍天下,这些少年志谁忘记了都可以,他不行,他琅玡王长豫绝不能忘reads;。 屈指算一笔,他的家,他的国,他的姓氏,他的双亲,还有他的少年得意,他王长豫到底负了多少? 王悦咬牙撑着墙,一点点站稳了,待到眼前的黑暗散了些,他抬手抹了把血,抬腿往外走。 王乐正打完了电话心里正发慌,一转头就看见王悦径自往外走,她心中一紧,上前就一把扯住了他,“王悦你干什么去?” 王悦回过头,王乐巴掌大的脸上全是紧张和惊慌失措。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跑哪儿去啊?”王乐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一对上王悦的眼神,她整个人忽然就彻底慌了,拽着王悦不撒手,“王悦,你没事吧?你怎么了?王悦你他妈的你别吓我啊。” 王悦看了她一会儿,忍不住伸手轻轻揉了下王乐的粉色头发,低声道:“差点忘了你了。” 王乐也听不懂王悦神神叨叨说些什么,就是下意识拽着他的胳膊知道不能撒手,正慌张着,却忽然感觉到王悦揽住了自己的肩轻轻抱了下自己。 “没事啊。” 王悦浑身都是狼藉的血迹,靠着墙才能站稳,看上去尤为狼狈,可就是这么个虚弱的人,他抬手摸着自己脑袋的那一瞬间,王乐的心却忽然莫名就定了下来。王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都觉得安定多了,抬头看了眼王悦,眼泪一个没收住又突然啪嗒往下掉,惹得她自己也尴尬,偏偏一边尴尬一边眼泪又掉个不停。 王悦摸着王乐的头发,轻轻抱着她听着她轻微的抽泣声,没说话。 医院。 喂了两粒药,脑子里昏昏沉沉地犯困,王悦窝在病房的床上竟是不留神睡过去了。王乐没敢叫醒他,念着他好不容易睡一会儿,坐在床边替他生疏地盖好了被子。身后有开门声响起来,王乐回头看去。 手里捏着化验单和病历本的谢景推门走进来,看了眼窝在床上沉沉睡去的王悦,放轻了脚步。 王乐看着谢景,忽然就有些不好意思,她和王悦对医院啊化验啊这些事儿都不懂,这些天忙里忙外的全是谢景一个人,她还回回凌晨两三点打电话把人叫过来,也亏得谢景这人心地好,脾性耐心都极好,肯三番四次地出手帮她和王悦,要是没了谢景,王乐都不知道这些事她该怎么办了。想着,她看向一旁的谢景,忍不住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道了句谢。 谢景扫了眼她,没说什么,视线落在床上睡得正沉的王悦身上。 王乐犹豫片刻,压低了声音问道:“我哥c我哥他到底怎么了啊?”这他吗的一天天的实在太吓人了,王乐觉得再来这么一两次,她估计能给王悦吓傻了,这哪儿受的了啊,她看着谢景,怕吵着王悦小声地问道:“我哥他,他回回这么流血,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谢景望着王悦沉默了一会儿,而后低声回到:“没事,天快亮了,你去隔壁睡一会儿,这儿我来守着。” 王乐抬手揉了下自己的黑眼圈,听谢景这么一说,忍不住就打了个哈欠,回头看了眼还安稳睡着的王悦,良久才道:“那谢谢你了。” “嗯。”谢景在床边坐下了,伸手将王悦的半露在外面的手轻轻放到了被子里。 王乐出门前忍不住回头透过门缝看了眼,病房里遮光窗帘拉上了,随着门渐渐合上,房间里也愈发昏暗,谢景坐在王悦床头,微弱的光勾勒着他的脸廓,看不清表情。 王乐只看了一眼,心头莫名一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9章 城 安静的房间里,手机忽然就震了起来,谢景看了眼屏幕,视线一凝。他抬眸看向熟睡的王悦,顿了片刻按了下接听键,起身走到病房外。 “老师。”谢景斜斜倚着墙低着头,接了电话。 良久,他沉默之后,缓缓开口:“我知道。” 挂了电话,他伸手将手机塞回到兜里,轻倚着墙望着空荡荡的走廊陷入了沉思,走廊尽头是一扇落地窗,阳光洒进来,光影交割,他望着那一片金色泱泱的阳光,眼中一片沉沉幽静。 王悦醒过来的时候,恍惚了很久,才看清坐在他身边的人是谢景。他轻轻眨了下眼,打量着同样正望着他的谢景。昏暗的光细细勾勒着清俊的脸,说不上来的舒服耐看。 君子如玉,上辈子王悦在东晋见了无数所谓的谦谦君子c清流名士,无一人能与眼前之人相比。 手被轻轻握着,也不知道是握了多久了,王悦莫名有些怅然,刚想抽回手,手却突然被谢景紧紧攥住了。他抬头看了眼谢景,心忽然就一颤,“做什么?” “我家里出了点事,我今晚要离开一趟,最迟后天回来。” “你要走?” “不会太久,快的话明天晚上就能回来,正好你刚做的检查,有几项化验的结果还要等些日子才能出来,你先安心休息等消息,我这边约了个心理医生,回来后我陪你去看看,这两天你先在医院住下。” 王悦听了一会儿,没怎么听懂,他开口问道:“你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谢景握着王悦的手,漫不经心地轻摇了下头,“一点很琐碎的事,拖了挺久了,我过去签两个字就可以,不会耽搁太久。”他抬眸望着王悦,良久才低声缓缓道:“我很快回来。”说这话,他抬手替王悦把遮住眼睛的头发轻轻撩了下。 就在谢景抬手的那一瞬间,王悦余光忽然瞥见了什么,他伸手轻轻抓住了谢景的手腕,翻过来看了眼,他忽然就一怔,谢景手臂上清晰刻着两个字,王悦。这不是他的名字?他抬头愣愣地看向谢景,“你写的?”他哪儿想得到这么一笔一划清晰无比的字会是胎记,他下意识就觉得这是谢景拿笔自己写上去的。 谢景看着他那副诧异样子,忽然觉得挺可爱,看了片刻,他随口应道,“嗯,我写的。” “你写这个在手上做什么?” “我这人记性不好,别哪天给你忘了丢了,到时候还得到处找你,那多费劲。”谢景开着玩笑,忍不住抬手轻轻揉了下王悦的脑袋,眼神却是一点点温柔起来,缱绻又幽深,“你说是吧?” 那悠悠的一问落在王悦的耳边,他心中忽然一阵发烫,胸腔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烧灼,他怔怔望着谢景的一双眼,喉咙发紧竟是说不出一个字,“谢景” 谢景感觉到王悦猛地攥紧了自己的手臂,手不住发颤。他抬眸看向王悦,那一瞬间,多少思绪念想浮上心头,竟是无一字可道。良久,他伸手轻轻抚了下王悦的脸颊,低低叹了声,“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哪儿不舒服还是我说错什么话了?”他见王悦精神不太好,有些放心不下,但那边的事儿他已经拖了太久再耗下去怕是要出事,临走前他小心地哄两句怎么还哄得人脸色越来越差了。 谢景垂眸看了眼王悦抓着自己的手,低声缓缓道:“我明天晚上回来。”他捞过王悦的肩轻轻抱住了他,把人按在怀里良久,他开口轻轻叹道:“瘦成这样,难怪身体不好,平时多吃点东西。”王悦的身体,各项指标普遍看着都挺正常,关于他总是流鼻血这事儿,医生也说不上个所以然,后续的事儿还要看进一步的化验结果出来,医生如今只是嘱咐谢景多注意他的心理状况,说是颅内血压波动幅度似乎有些异常,病人的情绪不宜有太大波动reads;。 谢景轻轻揉着王悦的头发,眸光沉了一瞬,而后垂眸扫了眼王悦抓着自己的手,略带散漫地开口轻笑道:“真这么舍不得我啊?” 王悦仍然攥着谢景的手,他的手明明颤得很厉害,却是怎么都松不开。 他总感觉,这一放开手,怕是这辈子都无缘相见了。 云水迢迢,他从一千八百年前远道而来,借着这个名叫王悦的少年的身体,握紧了这人的手,不肯松开了。 王乐趴在床沿一觉睡醒,窗外天色已然是漆黑一片,她抬手看了眼表,发现都快晚上十点了。她歪着头伸了个懒腰,起身往王悦的病房走,脑子乱糟糟地想着,也不知道这个点王悦吃了东西没?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病房里一片黑暗,她还以为王悦睡了,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一回头,手里端着杯凉白开穿着件病号服的王悦正疑惑地望着她。 “你做什么?” 王乐:“” 病房里,王悦看着窝在他身边打着哈欠的王乐,伸手轻轻摸着她蓬松的粉色头发,眸光一点点沉下去。他转头看向窗外,黑沉沉的天幕上一轮干净明亮的月,流云千里,星垂天地间。 他忽然记起一幕场景,也是这样清澈如水的夜,他躺在王家祠堂的屋顶休息,吹着风太过惬意,一不留神睡了过去。夜半凉意侵人,他被冻醒,睁开眼正好撞见风流云散,银汉横空。 千年过去了,晋代衣冠成古丘,王家祠堂早已不复当年肃穆荣华模样,风月却仍是旧时模样。王悦看盯着看了很久,看着看着,忽然就一怔。 王家祠堂? 脑子像是过电似的,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浑身一震。就在同一瞬间,带着浓烈腥味的血迅速地顺着他的下巴流下来,一滴滴砸在王乐白皙的手腕上。王乐窝在王悦怀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沉沉闭着眼无知无觉。 瑞士。 谢景插着兜立在风里,望了眼融汇了古西欧和古中国两种风格的宅院。 穿得整整齐齐的年轻金发律师笔直地立在门口,端正得像是一具优雅雕塑,已经等了很久脸上却没有丝毫的不耐,望见谢景时,他脸上露出极为标示性的微笑,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问道:“谢大少?” 谢景扫了眼他,开门见山地问道,“他们人呢?” 金发律师微笑道:“路上耽搁了一些,谢先生和谢夫人怕是要晚些到家。” 谢景闻声极轻地皱了下眉,那西装笔挺的金发律师引着他进了门,笑着问道:“谢大少不如先等一会儿,茶还是咖啡?” “有烟吗?”谢景淡淡扫了一眼过去。 那律师微微一愣,随即点头道:“有。” 谢景没有在书房里坐下,接了那盒烟转身往外走。这地方不错,瑞士和法国的交界处,清澈的日内瓦湖静静在阿尔卑斯山脚下流淌,宅院就坐落在湖边,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往外看,一汪蔚蓝色浩浩淼淼。 那金发律师站在落地窗前打量着坐在不远处湖边的谢景,一瞬不瞬,听说这少年才十九岁啊,那看着还真是不像呢。 一片泱泱金色阳光下,穿着件款式极简的黑色毛衣的少年随意地坐在乱石中,轻轻叼着烟,烟灰四落,他抬眸望着不远处的蔚蓝色湖泊,眸光沉静reads;。 那金发律师打量了许久,一时竟是不能琢磨出这少年的深浅。在确认谢景的确是孤身一人过来时,极好的职业素养让他面上依旧不显山不露水,但是说不诧异是假的。怎么说呢,这位谢家大少爷,的确是有几分气魄的。 前些年谢家老爷子死后,遗嘱里写定,谢家大部分东西全在在这位谢家大少爷即谢老爷子他亲孙子的名下,这些年这些资产全在瑞士银行里运作,数目说出来吓人,要说本来这也就是件普通家务事,都是一家人也不必分什么你我。可惜谢家原配夫人死得早,且这位谢大少的亲生父亲也不是很喜欢这位不怎么做正经事儿的儿子,他父亲没隔两年就又娶了当年在苏联读书时两情相悦的同窗,育有一双甚得他欢心的伶俐儿女。 这些年眼见着这位谢家大少年纪渐长,谢氏夫妇越发不好掌控,加上谢家人在中国和政治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谢氏夫妇担心这位素来不怎么和家里亲近的谢家大少心有不甘闹出些什么不适宜的事儿来,谢夫人更是一天比一天担心他拿了自己儿女的那一份东西,两人就想着剪了他的羽翼先煞煞他的锐气。首要的,就是把这位谢大少名下的东西收回来。 普通的财产纠纷,却因为数额的巨大和谢家人身份的敏感,一时之间极为棘手。 那金发律师正斟酌着下一步该怎么走,忽然看见那坐在湖边的少年起身走了回来。他忙转身往门外走,迎了上去,微笑道:“谢大少” 他话未说完,就被谢景打断了。 “文件呢?”谢景扫了眼他,“拿过来。” 金发律师一愣。 珊瑚色的桌案上摆着一大摞文件,少年拿着支黑色钢笔,淡漠而迅速地签着字,一笔带过就是两个字,谢景二字锐利如刀。那金发律师站在一旁都看蒙了,连翻开文件递过去都来不及,手忙脚乱。屋子里只听得见他哗哗哗翻文件的声音。 谢景根本没看文件的内容,他甚至未曾扫一眼,那金发律师递过来他提笔就签,动作利落而迅速,毫不拖泥带水。 那金发律师脸上终于露出些惊诧神色,怎么都掩饰不住了,他看向谢景,一时之间竟是忘了立场开口问道:“谢大少您不请您的律师过目一下?”这就算你不请律师,你自己也至少看两眼啊,他之前看谢景一个人孤身过来,还有些忌惮,想着这人怕是很有把握了,结果这又是什么情况? 谢景终于抬眸轻轻扫了他,转着笔淡淡道:“我赶时间。” 金发律师竟是被这四个字堵得无言以对,赶时间?他真是有些无话可说啊。“你赶时间行,那我替你翻开。”他伸手就去捞桌上的文件有些慌乱地哗啦啦翻页。 近百份文件,不到半个小时就签完了,金发律师送谢景出门的时候,他整个人还是恍惚的,甚至连告别的话都忘了说,望着少年离开的背影,他是真真正正地呆怔住了。他现在怀疑,就算刚才他把让谢景放弃继承权的文件递过去,这位谢家大少怕也会看也不看就签下去。 当了二十多年律师的金发男人想了想,觉得这事儿简直是可怕啊! 谢景往机场走,金色泱泱的阳光照耀着这座城市,随处都是风光,他算了一下时间,这个时候中国应该是凌晨天未亮,王悦昨天睡了挺久,晚上如果不闹腾,现在该是醒了,他从兜里掏出手机,犹豫了良久,终于还是没忍住,慢慢拨了个电话出去。 滴了七八声,就在谢景想着王悦该是没醒的时候,电话忽然就通了。猝不及防的雨声从手机那端传来,人声却是一片死寂。 谢景一顿,“王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0章 城 王乐发现王悦不见了的时候,墙上时钟刚好走到了晚上十一点钟,她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手忽然碰到了什么,她低头看了眼,枕边放了张纸。 她捏起来看了眼,忽然猛地睁大了眼。 下一刻,医院里猛地冲出来一人,她飞奔到大街上,伸手就招了辆出租车,“禄口机场!” 一下车,王乐几乎是在用生平最快的速度飞奔,“王悦!”她边跑边喊,凌晨的机场没什么人,唯有几个流浪汉好奇地打量了她两眼,王乐拿手狠狠梳了把头发,声嘶力竭地站在大厅门口喊:“王悦!你他妈出来!”她喊了一阵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猛地转身跑到大厅售票处,一把挤开了排队的二三人,急问道:“今晚有到南京的飞机吗?” 那服务人员看了眼她,“两个小时前有一班。” 王乐一算,两个小时?王悦之前没买票,那应该是没赶上。她猛地回身往外跑,“王悦!”她喊着名字找了两圈,二十多分钟后,她哑着嗓子后退了两步,气力不支地低腰扶住了膝盖,大口喘着气,“混蛋!”她猛地扯了外套狠狠甩了地上,“王悦你他妈跑哪儿去了?!你他妈给我出来!” 嗓子一片沙哑,声音都变了。王乐忽然蹲下了身蒙头抓了把头发,一时竟是有些气得想哭。 这都什么事儿啊?大晚上的一声不响跑南京去了,留个信就跟交代后事似的,你他妈写遗书呢?王八蛋!王乐抱着膝盖就坐地上了,碎碎骂着人,从兜里掏出手机,不知道第几次尝试给王悦打电话,按着按着键,眼泪忽然就下来了,“王悦你他妈有病吧?!王八蛋!” 她怕什么?她怕王悦那个傻子出事,她怕他死了。 王乐听着电话那边无人接听的提示音,一瞬间心底忽然极为委屈,她忙抬手抹了把眼睛,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眼泪啪嗒啪嗒不停地掉。她擦了一会儿,忽然就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从前王悦待自己好,她总觉得是寻常,还总是嘲弄这人的笨拙和土气,可这会儿一个人狼狈地坐在地上,脑子里却是止不住地疯狂地想他的好,想到心底全剩了委屈。 生离死别,非经历过的人不能体会。王乐坐在那儿蒙着头,眼前一片模糊,“哥,我怎么办啊?我一个人,我怎么办啊?” 一个路过的人见王乐哭的凶,又看了眼四周只是一味观望的人,犹豫了片刻,伸手想把王乐扶起来,手还没碰到王乐的胳膊,手腕忽然被人拽住了。他一愣,抬头看向面前一身病气手劲却是极大的淡漠少年。 王悦转身看向蒙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王乐,慢慢蹲下了。他伸手轻轻揉着王乐的头发。 王乐忽然就一震,刷一下抬头,眼里还含着眼泪,一看清面前的人,她浑身都一抖,猛地扑了上去,紧紧抱住了王悦的脖子。她竟是说不出话来,呜咽地骂着人,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王悦知道她在喊自己的名字,他抬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背,而后一脸淡漠地擦了把鼻子下流出来的血,他吸了下鼻子,开口声音同样是沙哑的,“好了,别哭了啊。” 王乐还未来得及说话,就感觉到肩膀上一阵热流,她忙抬头看了眼,捂着口鼻的王悦脸色苍白的像个纸人,鲜血从指缝里一点点渗出来。 “王悦!”她猛地伸手替王悦去捂住口鼻,拿袖子擦血,“王悦,你撑着点,我们回医院,你别生气啊,你别动情绪,冷静点啊!”她哆哆嗦嗦说着话,前言不搭后语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一时慌乱竟是连扶着王悦站起来的气力都没有。 一旁默默围观的看到王悦忽然就开始流鼻血,终于流露出些许诧异,喊了声手忙脚乱的王乐,“打救护车啊reads;!” 王乐像是受惊一样忽然跳起来,“对!救护车,王悦你撑着,我给你打”她刚摸到手机,一只带血的手忽然按住了她的手腕。她抬头看去,猛地怔住了。 王悦一只手捂着口鼻,脸上手上都是血,就连衣襟上也有一大滩干涸发黑的血迹,这样子真是吓人极了,可王悦的眼却是一片平静,那是真真正正的平静,你在他的眼里看不见一丝的慌乱,看不见过去,也看不见未来,那双眼沉沉的,平静中带着浩然汹涌的摄人气势。 王乐忽然就定住了。 火车站。 将两张身份证狠狠甩在了售票处,王乐擦了把手上沾着的王悦的血,隐约觉得自己是可能真是疯了,她抬眸锐利地望着那窗口里的人,“两张去南京的车票,最快的。” 人工售票处的服务人员看了眼面色阴沉的王乐,又看了眼她身后满衣领干涸血迹的王悦,良久,她才慢慢伸手从玻璃底下捡起了那两张身份证,查了一下后开口道:“两小时后有一班还有空位置,凌晨两点钟发,六点十分到南京。” 入秋的天气早晨天色暗得晚,凌晨六点的南京天色还没大亮,这座六朝古都悠悠飘着雨,老城墙下旧苔痕又添新绿。 王乐浑身都在打着寒战,凉意一点点渗入骨子里,她抖着手,在一旁的流动摊位前买了把伞。回头看向王悦,少年苍白着脸色,望着她轻轻笑了下。雨幕和昏暗的天色遮去了很多东西,王乐站在那儿定定望着王悦,也不知道是怕的还是吓的,眼泪忽然就再次涌出眼眶,她狼狈地别开头,撑开伞走过去将伞撑在了王悦的头顶。 “你要去哪儿?南京我不熟,不知道怎么走的。” 王悦其实已经很虚弱了,他没告诉王乐,他眼前此时是一片黑暗,轻轻眨了下眼,他开口问道:“你又哭了?” 王乐喉咙发紧,没说话。 王悦眼前的黑暗散了些,他在一片昏暗中轻轻摸了下王乐全是冰凉雨水的脸,“别哭了啊。”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所谓亲人,不过是看你一人孤独,人世结伴走一遭。这一程走完了,终究是要散的。 王乐慢慢捂住了眼,良久才凄然笑着问道:“王悦,你到底要做什么呀?”她红着眼,轻咬着嘴唇笑着看面前的虚弱少年,“谢景说了,你不会有事的,王悦,你不会有事的,是吧?” 王悦静了很久,沙哑着声音低叹道:“王乐,喊我一句兄长吧。” 雨声淅沥,周围人来人往,风雨如晦,王悦隔了很久,耳边才响到一句压到了极致却仍是轻颤的细微声音。 “兄长。” 霎时间,无数细雨飞溅,砸出天地间一片浩浩雾气。王悦忽然就红了眼睛。 水泥街道旧城区,昔年草木幽深的王家祠堂旧址。王悦静静站在雨里,撑着伞,长身玉立,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大的,狠狠冲刷着伞面。天色未亮,加上风雨交加,乌云遮蔽,周围都是阴沉沉的一片,王悦立在那儿,眼前的景象却是一点点晕散开来,他看见平地楼阁层层而起,他看见老树新芽叫昏鸦,他看见了肃穆辉煌的祠堂里,黑漆漆的王家列祖的牌位静静列了数行。 王乐站在雨里屏着气看王悦,不敢说话,她想冲上去那站在雨里发愣的人拽过来,脚却像是定住了似的动不了,她不知道王悦到底怎么了。 站了很久,王悦放下伞,平静地屈膝跪下了。 “琅玡王氏不肖子孙王长豫,叩见列位先祖reads;。” 沉默良久,一道平静不带波澜的声音响起来,此时此刻,王悦心中一片宁静,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听得更是清清楚楚。 那是他背了无数遍默了无数遍的琅琊王家家训。 君子不让,修身以齐家,泯躯以济国 曾经有口无心敷衍着念着的话一句一句从嘴里慢慢吐出来,那一瞬间,竟是有如浩然长风贯穿胸膛。王悦笔直地跪着,血一滴滴砸在地上,而后立刻被雨水冲刷地干干净净,有一部分血逆流回嘴里,他喉咙里一片翻涌的血腥锈味,每说一个字,声音都渐渐低下去,眼前黑暗一点点再次聚集,半晌,他擦了血,淡漠地继续背下去。 从前王导拿着戒尺让他背这段,他囫囵地背了,王导问他这段什么意思,他却是总是支支吾吾随便说些什么敷衍过去,他一直就不喜读书,也开不了窍,可这一瞬间,心底却是突然一片透彻,明朗无比,这一段家训洋洋洒洒说了许多,不过一句而已。 天生七尺男儿立于天地间,自当顶天立地。 从前不懂的,忽然一瞬间就懂了。人生天地间,都有一肩重任要担。 站在不远处的王乐看着这一幕,血水和雨水混在一起,那少年跪在雨中浑身都湿透了,可腰背却依旧笔直如刀。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就抑制不住地哭出声,慌忙伸手死死捂着嘴,她咽着声音,立在原地动弹不得。明明是她带王悦来的南京,王悦疯魔,她也跟着疯魔,她想,她怎么就会真的带王悦来南京呢? “王悦。”王乐站了很久,忽然冲了上去,脚下一踉跄不留神竟是跪摔在了王悦的面前,她说:“王悦,我错了,我们现在就回去。”她伸手就去扯王悦起身,没扯动,反而腿一软重重摔了回去,王悦伸手接住了她。 王乐拽着王悦的手,终于哭弯了腰,哑声喊道:“操,王悦你别死啊,你他妈混蛋!” 王悦眼前发黑,正想对王乐说句什么,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嗡嗡声在大雨声几不可闻,王悦却是一下子就察觉到了,他伸手去摸手机,摸了好久才摸到,王乐替他按了接听键。 他压着喉中血腥沉默了一会儿,听见对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王悦?” 王悦攥着手机的手猛地紧到指节发白,手背青筋一根根跳出来,脸上彻底褪尽了血色。 谢景半天没听见声音,“王悦,你怎么了?”对面那是雨声? 王悦喉咙里压着句话,几乎就在嘴边了,他忽然狠狠咬了下嘴唇,疼痛感传来,血腥味一瞬间更烈,他硬是把那句话咽了回去。 谢景一点点攥紧了手机,一片死寂后,他开口打破了沉默,“王悦你在哪儿?你怎么了?” “谢景,”王悦随意地抹了把嘴边的血,苍白的脸上忽然扯出一抹轻笑,他低沉着声音认真道: “谢景,我会记得你。” 眼前终于是一片浓艳血色,王悦伸手捂住了嘴,血疯狂地溢出来,呛得他咳嗽起来,那咳嗽声越来越低,越来越低,而后终于是一片安静。 “哥!哥!”王乐推王悦,却是轻而易举地将人推在了地上,她一愣,而后忽然猛地扑过去拍王悦的脸,“哥!哥!”王乐触及王悦鼻息的一瞬间,脑子轰然一蒙,“哥!” 慌乱至极的叫喊声从手机对面传来,谢景站在街道旁,手机忽然从手中倏然滑落。阳光铺了一整个城市,到处都是泱泱的金色,他立在那儿,忽然就怔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1章 城 谢景王乐见着第一眼的时候,王乐正抱着膝盖窝在警察局的角落,愣愣的,缩了一团。 谢景大步走到她面前,开口直接问道:“王悦呢?” 王乐抬头看向面前浑身湿透的谢景,慢慢捂住了嘴,捂紧了。 “谢景,我把我哥弄没了。” 谢景一怔,那一瞬间,他竟是听不懂王乐这话是什么意思。 七日后。 谢景撑着把黑色的伞静静立在墓前,一双眼极为平静,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沉默地望着雨中漆黑的碑。 王乐贴着墓碑坐下,手里紧紧攥着朵殡仪馆送的黑花,脑子里像是有根弦绷断了,她已经感觉不到悲痛了,她只是觉得茫然,心里仿佛一下子空了。 两人一站一坐,谁也没有说话,一直到雨下小了,傍晚天色一点点暗下来。 终于,谢景平静地开口道:“我会照顾你。” 王乐闻声抬头看了眼谢景,慢慢抱住膝盖,低头贴紧了王悦的墓碑,没说话。她以前总觉得王悦是个没用的人,跟着他在一起生活特别没前途,整日担心钱担心这儿那儿的,可这一瞬间,她却发现仅仅是贴着这人的碑,她就能有这么强烈的安全感reads;。 谢景看出王乐的抗拒,没说话。苍白的指节平稳地握着伞,一双眼隐在淡淡的阴影下,他望着那碑,与之对视了很久。 “对了,王悦去南京前给我留了封信,我后来回去医院收拾东西,发现床头柜上还压着一封信,是给你的。”王乐伸手从兜里掏出那张有些揉皱了的纸,怕抹糊了字迹,只敢捏着边缘,递给了谢景。 谢景望着那张被雨渐渐打湿的纸,撑着伞,指节一寸寸发白。 他伸手接了那纸,轻轻打开看了眼。 王乐看着谢景低头读信,眼前忽然就一片模糊,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抹都来不及。她是看过那信的。 那封信上,除了托谢景照顾自己外,再无别的内容。王乐猛地抱紧了膝盖,贴着那冰凉的墓碑,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哥。”她捂着嘴,忽然就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深夜,未开灯的书房。 浑身湿透了的谢景坐在桌前,沉默地望着面前被雨打湿模糊了字迹的信,水顺着发梢一滴滴砸在地板上,滴答一声又一声。除此之外,房间里真是静极了。 不知过了多久,谢景伸手,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副字,一点点缓缓推开了卷轴。 他还记得王悦写这副字的样子,醉出了一身痞气,扬手蘸墨点画便成书,铁画银钩,一字千钧,仅书了两字。 得意。 多少年的浩荡意气都被他书尽了,字潇潇洒洒,人更是爽爽然一股正气。写完后,他回头找自己,找半天才找着了,眉眼忽然就笑得弯了起来,那一笑实在好看的惊人。 昏暗的房间里,谢景平静地望着那副字,望了很久,忽然伸手撑住了桌案,眼前一阵发黑。 东晋太兴三年,江州长史府,夜。 一人忽然睁开了眼,从睡梦中瞬间惊醒过来。夜色正深,房间里一片昏昏沉沉的黑暗,他望着头顶的帷帐,思索了一会儿,思绪终于一点点从记忆中抽回来了。 男人撑着床起身,从一旁捞过青色发带随意地挽了下头发,扶着床案,一点点挪着身体,坐在了床前的轮椅上。 皱着眉,他伸手拿指腹轻轻揉了下眉心,淡淡星辉从半掩的窗户里洒进来,照见男人一张清俊的脸。 男人穿着件略显宽松的淡青色衣袍,青色发带随意地挽着发,他抬起头望了眼窗外,淡漠的脸上清清冷冷一双黑色眸子,目光有点漫不经心,有些悠远。 窗外竹影婆娑,风摇影动,寒鸦一两声。 他看了一会儿,慢慢推着轮椅到了案前,捞起青瓷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茶,凉了的茶水入口全是涩味,他喝了两口,捏着杯子没说话。 庭院中突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他回头望了眼,随即听见一声敲门声在夜里响起来。 “大公子?”那幕僚敲着门,手在不住抖,却是下意识压着声音慌张,若不是事发突然,局势又实在紧张,打死他他也不敢在半夜来敲门,他苍白着脸色,立在门口开口道: “大公子?建康那边出事儿了,三日前皇城那边传来的消息,王丞相家的世子,中书侍郎王长豫于太子夜宴上遇刺身亡。” 寂静的夜,房间里忽然就响起一声清脆的杯子摔碎的声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2章 城 深夜的祠堂,穿戴得整整齐齐的王恬跪在祠堂前替他同父异母的大哥c琅玡王家的世子守灵,在这儿跪了两天两夜,一双腿早已没了知觉,他却仍是笔直地跪着,满身缟素透出几分肃杀意味。 王家主母曹淑不眠不休地守了儿子的尸首三天,终于气力不支昏倒在棺木前,如今仅仅剩了他一人替这位生前风光无两的琅玡王氏世子守灵。他望着那一枕檀木棺,想起他这位大哥平日里的放浪模样,一时心里静极。 琅玡王长豫,生前那是多少得意的人啊,当街带人殴打过皇子,孤身一人敢上荆州叫板都督六州诸军事,横行建康十余年,纨绔声名如雷贯耳。宁可得罪司马皇族,也别去招惹王丞相他儿子,这道理建康权贵圈子众所周知。普天之下,再没有比琅玡王长豫更得意的人了。 王恬静静盯着那棺木。他至今仍然不敢相信,这么个风光得意的人,居然真的说死就死了。他从前一直看不惯王悦那副朱衣怒马盛气凌人的模样,可当太子司马绍上门要求开棺验尸的时候,那一瞬间他突如其来的暴怒他自己都觉得震惊。 这是当朝丞相的大儿子,武冈侯世子,堂堂大晋朝中书侍郎,你们什么人,也配开他的棺验他的尸?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拍案而起怒喝了一声“放肆!”。 这人风光了一辈子,得意了一辈子,死后能落在你们手上糟践? 王恬如今想来,他觉得自己仍是看不惯王悦的所作所为,看不顺眼王悦这个人,可他是敬重他的。 他是真的敬重那年石头城点将台上无畏横枪的世家纨绔子,敬重那个挡在司马绍面前浑身浴血却依旧笑得玩世不恭的朱衣少年郎。他怎么都没想到,他头一回见到南渡士人早已消磨干净的血性,会是在这个人身上,虽然只有那么一瞬,但确实难忘。 烛火一动不动地笔直立着,列了数行的王家先祖牌位一片森森,王恬跪在那儿望着棺木,静静想着他这位同父异母的兄长糟糕的平生,心中怅然。 深夜的祠堂一片沉沉安静。 他正想地入神,耳边忽然响起一声轻微的动静,王恬一开始脑子混沌还未反应过来,静了片刻,砰的一声巨大声响在祠堂里响起来。 王恬被那动静惊得一愣,循着声音他刷一下看向堂中的那副棺木,猛地睁大了眼,这棺材这棺材在响?是这棺材在响?reads;!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砰! 这一声动静极大,震得棺材盖都跳了一下,移开了条缝。 王恬被那动静猛地惊了一大跳,瞳孔一瞬间放大,他望着那块被人踹得一抖又一抖的棺材板,看傻了。 这c这应该是梦吧?他是在做梦?王恬跪在那儿,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一声又一声巨大的声响,那条棺材缝越震越大,烛光漏进去,空气忽然静了片刻。 而后,一只苍白的手从那条缝里伸了出来。 王恬只能瞪大了眼看着那只手,他看得那么清楚,甚至连那手腕上系着的长命锁和手背上的青筋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摸了摸棺材盖,而后紧紧扒住了棺材盖的沿。 那只手在推开棺材盖!有东西!窸窸窣窣的东西!有什么东西正撑着棺材内壁从里头探出来。 王恬眼见着那一团黑色的东西往外冒,脑子里突然就反应过来了。 他啪一声猛扑了上去,用上了军营里下死手的劲儿将那团黑色的东西狠狠按了回去。砰的一下,他把棺材推上了。 那只未来得及收回去的手就这么被死死地夹住了,里头砰一声极为剧烈的声响,似乎还夹杂着人声,王恬脸色一白,手上下意识加大了力道,压的更紧了。 压了片刻,他拖着没了知觉的腿猛地退了退,伏在地上朝着那棺材狠狠一叩头,颤着声音大声喊道: “兄长,你c你且放心地去吧!家中诸事有我,你且瞑目吧!” 祠堂仿佛一下子突然安静了,那剧烈震动的棺材在他说话的瞬间猛地没了动静,王恬伏着地胸口剧烈颤着,等了半天没动静,慢慢抬头看向那棺材。 一道平静里压抑着暴怒的声音极为沉缓地响起来,一字一句极为清晰。 “王c敬c豫!” 王恬一听那声就蒙了。 死里逃生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从棺材里艰难地爬出来然后被自家二弟按着头摁了回去,并且被压紧了棺材盖还差点被夹断一只手的的王家大公子表示:王敬豫我敬你是条汉子。 终于反应过来,哆哆嗦嗦把人棺材里扶起来的王恬脸色一片惨白,他看着饿鬼一样爬出来从桌上扒着自己祭品的王悦,颤着声不可置信地喊了一句,“兄c兄长?” 王悦饿的眼前发昏,他咬着梨,拿手指按掉了嘴边的汁水,刚才用了老命推棺材盖,这会儿他连骂一句王恬的力气都使不上。 “兄c兄长你你”王恬结结巴巴的,甚至还咬了下舌头,他已经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这c这到底什么情况? 王悦闻声,慢慢嚼着口梨,回头看了眼双腿发软跪在他身边的王恬,看了半天,他松手将核轻轻抛下了,抬头看去,数列琅玡王氏先祖的牌位在昏暗烛光中狰狞而肃穆。 这什么情况?王悦想说,这还能什么情况? 王悦瘫跪在桌案前撑着地,良久,他缓缓咬着字,一字一句冷冷地吐出句话,“老子王长豫回来了。” 忽然间,前尘尽付了一场大梦,只剩胸中豪气干云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3章 城 很多年后,王恬回忆起那惊魂的一夜,仍旧会忍不住汗毛直竖,胸口被捅穿死了三天尸体都僵了的人竟然就这么当着他的面从棺材里爬了出来,活生生的人,死了死活了活,闹着玩似的。 王恬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冲出祠堂去喊人。 曹淑与王导赶到的时候,乌压压的一群仆人幕僚团团围着祠堂,一群人惊骇得连礼数规矩都忘了戳在那儿跟一根根木桩似的。王导第一个大步走进祠堂,一眼就瞧见了跌在地上又昏死过去的王悦。 “长豫!”曹淑刷一下冲上去,从地上将人扶了起来,“长豫?”她连着喊了好几声,颤颤巍巍地抬手探了下王悦的鼻息,感受到那一点温热的气息的瞬间,曹淑忽然就愣住了,五指猛地钳紧了王悦的胳膊,她猛地回头大声嘶吼了声,“大夫!喊大夫过来!” 王悦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己的床上,浓重的药味充斥着整个房间。他皱着眉慢慢睁开了眼,眼前一花,盯着床头模糊的人影视线不动了。 守了两天的曹淑猛地抬手紧紧捂上了嘴,膝上的佛经与佛珠滑落在地,啪一声清响。 王悦认真而仔细地望了她一会儿,眼前一点点清晰起来,良久,他忽然扯了下嘴角,“母亲。” 好几天没说过话的喉咙发出的声音沙哑极了,几乎难以辨认出字音,曹淑却是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肩膀剧烈颤抖起来。她伸手去摸王悦的脸,抖着嘴唇,一时之间竟是连话都说不出来。这是她的孩子,她唯一的孩子,他们把她唯一的孩子还给她了。 王悦任由那只手慌乱而用力摸着自己脸庞,他望着曹淑良久,终于扯出抹轻笑,他轻声安慰道:“母亲,你别哭呀。” 曹淑抚着王悦的手狠狠一顿,下一刻泪水夺眶而出,“长豫!” 站在床尾守了妻儿两天的王导望着这一幕,望了很久,这辈子恬淡闲散的老丞相终于别开发红的眼笑了下,低低咒骂了一句,“孽畜!”他上辈子得是做了多少孽欠了这人多少,才惹得这一世这孽畜投胎到他膝下来讨债啊。王导红着眼,心里不住叹息。 败家的赔钱货,缠人的讨债鬼,真是怕了他了。 一月后。 在曹淑的院落里避不见人静养了多日,王悦的精神气也恢复了一些,他的伤还没痊愈,如今依旧天天被灌各种腥苦的草药,但总体来说日子还过得去。那刺客下刀狠是狠,但是偏了点,没伤着心脏,致命的反倒是在那杯毒酒,王悦如今死了一遭,怂多了,非常怕死,安安分分每日按时喝药,配合大夫一点点慢慢清身体里的毒素。 这条命既然捡回来了,那就不能糟践是吧? 王悦陪着曹淑坐在她院落的佛堂里陪她念经,有口无心地念了两句就有些不想念了,专心坐在蒲团上听着曹淑念reads;。 曹淑念了一阵,偏头看向坐在她身边撑着下巴打量自己的王悦,放下了手中的佛珠串,“你望着我做什么?要望着菩萨。”她双手合十看向那尊白玉观音,给王悦做了个示范,而后她扭头看王悦。 王悦支着下巴望着她,良久弯了下眼睛,讨好般笑道:“菩萨有什么好看的,她哪有母亲来的贤淑貌美啊。” 曹淑噗嗤笑了一声,微微瞪了眼坐没坐相的王悦,低低骂了句,“胡闹!”她回过头望向那菩萨,“失敬失敬,家中小儿不懂事,善哉善哉。” 王悦歪着头望着一本正经向菩萨告罪的曹淑,轻轻笑开了,“曹女长安第一俏,冠盖京华帝王家?” 曹淑刚板了会儿脸,一听这话没绷住,回头看向笑得吊儿郎当的王悦,忍不住笑骂道:“这话你上哪儿听的?真是愈发惯的你不像话了。” “姑姑同我讲的。”王悦抬头看向立在一旁的蓝衣女婢,“曹女长安第一俏,我母亲年轻时真是了不得的美人,你说是吧?姑姑?” 那四十多岁的姑姑嘴角一抽,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 曹淑见王悦那副得意样子,拿佛经轻轻敲了下他的脑袋,“你可算是行了!越活年纪越小了。”她问道:“陈大夫开的药今日吃了吗?” “得,忘了。”王悦拍了下脑袋,慢慢从蒲团上站起来, “那母亲我先回房了,吃了药再过来转。” “嗯。”曹淑点了下头,目送着王悦出了门,看着他拂开了上前搀他的仆人的手,忍不住叮嘱道:“你小心点。” “行。”王悦摆了下手。 一直到王悦走远,曹淑才慢慢将手中的佛经放下了,她回头望向龛中的面目慈悲的菩萨,捏着檀木佛珠串双手合十。 房中只剩下了那蓝衣的中年女婢与曹淑,过了一会儿,那姑姑低低开口道:“大小姐,前几日元帝下诏,原湘州刺史甘卓改镇了梁州,大将军请命以从事中郎陈颁刺梁州,昨夜皇宫方才下诏,驳回了大将军的上书,迁谯王司马承为梁州刺史。” 曹淑顿了一会儿,“司马承,你说司马元敬?” “是。” 曹淑的眼神悠远了一瞬,“刘隗,刁协,如今又是司马元敬,看样子皇帝这是终于打算明面里打压王家了。”良久,她叹了口气淡淡道:“王处仲一介横暴武夫,心性傲,又是个不耐挑拨的,怕是要出事儿。” “大小姐不如劝丞相让他劝劝大将军?” “王处仲外镇诸州,手掌兵权数十年,他本就是个骄躁横暴的人,祖逖死后,他没了忌惮雄霸一方,这两年愈法嚣张恣睢,他能听王茂弘这等没出息的书生劝诫?”曹淑心中暗叹了一句遇人不淑啊遇人不淑,想起他那纸糊一样好脾性的夫君,摇了下头笑道:“算了吧。”她看向那姑姑,忽又转了话题问道:“你觉得长豫这两日如何?” “世子这两日时常有些心不在焉的。” 曹淑挑眉,“你也瞧出来了?我看他这轻佻模样还当是我做母亲的多心了,你说他是怎么了?” 那姑姑忽然一阵沉默,而后低声开口道:“奴婢不知,只是这两日,除了世子以往诸位朋友外,太子时常登门。丞相以世子身体抱恙为由推辞干净了。” 曹淑捏着佛珠的手一顿,良久才慢慢道:“司马绍此人心思诡谲,无论是不是他下的手,长豫毕竟是在他那儿出了事,偌大个守卫森严的太子府邸,一个连刀都捅不准要害的蹩脚刺客居然杀了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当朝中书侍郎后还能全身而退,司马绍没插手这事儿谁能信?” 曹淑垂眸从地上慢慢拾起经书,良久,她平了心境缓缓道:“近两日中朝不安宁,皇帝盘算多年,如今既然动手了,就不会只有就这么点动静,继司马元敬刺梁州,其他的事过两日也该出来了reads;。长豫这两日身体虚弱,正值建康多事之秋,我这两日在考虑送他去他世叔竺法深那儿养伤。你觉得如何?” “山寺佛门清净地,是个清幽好去处。” 曹淑点了下头,“自惠帝以来,妇人不预中朝政事,朝堂那些事儿我们女流之辈也做不了什么,只不过到底为人父母,怎敢不为儿女盘算?过两日,青娣你收拾一下东西陪着长豫去吧竺法深那儿吧,还真得你去,别人我总归是放心不下。” 那姑姑轻笑着,点了下头,“是,大小姐。” 自西晋将门曹氏长女加入琅玡王家,到如今近二十五年了,美人白头,青娣却仍是唤她一声大小姐,在她眼里,似乎面前盘算着儿孙之事的妇人永远是当年长安曹府那位待字闺中的曹家大小姐。 曹女长安第一俏,冠盖京华帝王家。长安将门世家曹家有女,二八芳华,听说原是许了皇子,后来不知怎么的看上了琅玡王氏一个愣书生,那书生当时可没这么威风,靠着与东海王幕僚他同族从兄王衍的一点裙带关系在朝堂谋了个差事,陪着个落魄王族来江东南蛮之地安抚人心,那真是怎么瞧怎么没出息,怎么瞧怎么没前途。 可偏偏,她就是喜欢。曹家大小姐和王家没出息小吏的故事,这一开始讲,弹指就是二十五年。青娣望着那个在菩萨前虔诚地双手合十的妇人,轻轻笑了下, 三日后。 没啥用处且遭父母嫌弃的王家大公子收拾了一下东西告别了双亲打算投奔他遁入空门的世叔去了,刚出门,马车走了还没多远,忽然一个猛停。 王悦差点冷不丁从位子上被甩出去,皱着眉刷一下掀开了帘子,“什么”话未说完,他忽然就一怔。 西风垂柳,南燕翻飞,马车前站了个二十多岁的弱冠公子,紫衣金绶,眉疏目朗。 王悦怔了会儿,下了马车,盯着那人看了良久,他在马车前慢慢抬手拱袖行了一记大礼。 “臣王悦,参见太子殿下。” 素来以修雅有礼出名的皇族太子怔怔望着那低腰行礼的少年,不知是忘了还是怎么的,竟是没回一句“平身”。良久,他看着依旧弯着腰一动不动的少年,开口问了第一句话,“王长豫,你不信我?” 王悦心中仿佛被突然刺了一下,疼,真的是有些疼,他慢慢平身看向面前的人。 街上的人慢慢多了起来,大家都注意到了从马车上翻下来的王悦,顿时聚集在了远处不住观望。议论声顿时轰然散开。 “就是他!王家死而复生的那个世子!”“真的是他!真的没死啊!”“听说王家灵堂都设起来了!吊唁的人把他家大门都堵上了!竟然没死啊!”“听说这位世子是那就是那钟山的”“你说真的,妖怪?!”“青牛妖怪?两头的青牛妖怪!?”“据说是狐狸啊,他命里星宿对阵天狼,你看他眉庭” 这一惊一乍的声音实在是响了些,装作听不见都不成,王悦略显头疼地抬手揉了下太阳穴,总算是明白了些曹淑与王导这两日对外面之事避而不谈是为了什么。事出有异必有妖,这是把他当妖怪了?王悦简直哭笑不得,这幸好他是琅玡王家人,看这架势,这要是换成平头百姓,估计这群人能把他活活烧死。 王悦听了一阵,尴尬地看了眼司马绍,扭头看向被王家侍卫拦着的那群人,半晌,瞧着架势愈演愈烈,他一顿,没完没了了?他负手一挑眉,扫了一圈,嘴里缓缓吐出三个字,“活腻了?” 这儿是建康reads;! 空气顿时一静,看热闹的百姓白着脸慢慢退了,嘴里含糊地说着些什么,不一会儿就散干净了。 王悦这才摇了下头,回头看向对面的司马绍,一时之间,王悦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于司马绍而言,那场宴会是三天前的事儿,于他而言,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儿了,他已经整整两年没见这个人了,乍一眼竟是有些眼生。 想起司马悦质问他不信任他,王悦有些想笑,那他到底该怎么信他?他王长豫,是真的死过一遍了啊。他望着司马绍,忽然就很感慨,从前两小无猜称兄道弟的两人,随着年纪的增长愈发疏远,后来更是形同陌路,他这儿还拿司马绍当兄弟,司马绍看样子这是拿他当傻子啊。 他死于非命的那场西池宴会,王舒王含等琅玡王氏子弟也去了,王悦本来没收着请柬,听闻他伯父手底下这群狼崽子去砸场子,怕□□这群人性子软给人欺了,这才厚着脸皮不请自来,谁曾想会被摆这么一道。 司马绍还欲说什么,他尚未开口,王悦却是压低了声音淡淡开口了,他扯了下嘴角无奈笑道:“殿下,那刺客我认出来了。”他顿了一会儿,忍不住又笑了下,“司马道畿,你我多年的情分摆在这儿,我如今只认真问你一句话,你其实是知道我那杯酒,是下了毒的吧?” 司马绍脸色一白,忽然就没了声音,他想说什么,却立在原地再没说出口。 王悦望着他,等了半天不见他解释句什么,低头笑了下。 算了。 他退了一步,拱袖行了一礼,“殿下,臣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说完这一句,王悦转身往马车上走,一直跳上马车,他才顿了一下,良久,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紫衣金绶的皇族太子仍旧立在那儿,似乎就像小时候一样,那时候两人才七八岁吧,小太子受委屈了,闹脾气了,被他欺负惨了冤枉惨了,就一个人静静地站在西池的桃林里,每当这时候,他就会蹬蹬蹬找过去哄他开心,那时候他自己也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和性子温顺的司马绍全然不是一个样子,年纪小还什么都不懂,只是觉得这个太子殿下实在窝囊废啊,这太子当得真太可怜了,想着想着他就忍不住又颠颠地跑去哄司马绍了。 回回把人欺负惨了的是他,回头去哄的还是他,哄完了接着往死里欺负,乐此不疲。那时候哪里知道该怎么待喜欢的朋友好?只知道拿石头砸人的时候,最大的那块一定要留着砸司马绍的脑袋。 后来才知道,这便是朋友了。 王悦扶着车轩,眼底一点点沉下来,忽然翻身上了马车,放下了帘子,“姑姑,走吧。” 宽敞的道路上,微微摇晃的马车从沉默的皇族太子身边缓缓驰过,交错的那一瞬间,司马绍忽然狠狠攥紧了袖中的手。 极为偏僻的街道拐角,一个十多岁的蓝衣少年站了很久,终于忍不住扭头看了眼旁边坐在轮椅上的男人。那男人二十七八岁的模样,穿着件寻常的月白色长衫,头发拿一根青色发带简单地挽在了身后,容貌极为清俊,整个人清清冷冷的。即便是双腿残废坐在轮椅上,那男人一身落拓清冷的气质依旧不减分毫。 那蓝衣少年忍了半天,终于蹲下身同那白衣的男人平视,不解地问了句,“堂兄,你在看什么啊?” 那男人一听这话,似乎微微怔了下,良久,他才缓缓道了两个字,“故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第 34 章 王悦枕着手臂叼着草,躺在略显颠簸的马车里闭目养神。马车在大道上已经行进了多日。 颠颠的车轮滚过余杭三月的浅草,他随手掀起帘子往外看了眼,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停车!”他忽然开口,刷一下振袖翻身下了车。 山不算高,却极幽静,傍着一带钱塘江,远远看去,绿瓦青墙的珈蓝佛寺仿佛立在潮头水云间。 嗡嗡嗡嗡,漫山遍野都是蜜蜂嗡嗡声,王悦沿着山道往上走,只听得见嗡嗡声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山腰全是黄澄澄的油菜花,花丛中立了个灰衣的僧人,戴着顶竹青色的戴笠正在逗弄蜜蜂,听见脚步声懒懒回头看了眼。 “世叔!”王悦喊了声。 山寺住持摘了戴笠,眯眼看了会儿王悦等人,笑道:“哟,小世子好大排场啊。” 王悦看了眼周围稀稀拉拉的一群侍从,嘴角一抽,回头朝着年轻的僧人喊道:“放心,食宿我出钱,不吃大师你家米粮。” 竺法深一听这话,眼就笑弯了,忙回身一拂袖,“来来来,世子山上请。” 王悦看着那油菜花丛中笑得一脸假惺惺的年轻僧人,眉头一抽,半晌噗嗤笑了声。这不要脸的德性,这假仁假义的嘴脸,多年不见还真是让人很怀念啊。 琅玡王氏嫡系子弟王潜,十七岁脱了朱衣华服放弃了大好前程遁入空门,如今余杭一隐世僧,闲云野鹤近二十余年,平生无所好,唯好养蜂与数钱,在钱塘修了几座绿瓦青墙的寺庙,自己做住持,手底下养了一批刁僧,一群人专宰过路的达官贵胄,揩油水可谓余杭一绝,月月收一茬香火,每逢佳节更是赚的钵满盆满。 琅玡王家第一有钱人,当仁不让。 王悦揽着他的肩踏入了山寺,一进门就看见西面侧殿里横卧着一睡佛,泥塑金身,灿灿然荣华加身。王悦本来就不怎么注重吃穿,在现代穷了挺久,骄奢淫逸的习惯更是去了七七八八,一看见那金身佛就下意识挑了下眉。 竺法深径自拉着王悦在那佛前坐下了,颇为亲热道:“我前两日收到了你父亲的来信,说是你遇刺了?” 王悦有些不太好判断竺法深脸上那是不是幸灾乐祸的神色,于是他没说话,点了点头。 竺法深极为自然地牵过王悦的手把了会儿脉,忽然一顿,他抬头望向王悦,半晌笑呵呵道:“没大事儿,没事儿,还成。”他顿了会儿,接着道:“好好养一段时日,少年人身体好得很,什么病什么灾的,很快便好了,更别说你壮得更头牛似的,好得快,好得快!” 像牛一样壮的王家大公子沉默了一会儿,点了下头,“是!那还是世叔说的是!”有钱人,那必须得供着。 竺法深看王悦那副模样,轻笑了下,半晌又倚着桌案轻瞟了一眼门口坐在桂花树下休息的一丛王家侍卫,叹了口气道:“这两年中朝局势变得快呀,就连我这儿,这两个月上山拜佛的人都较平时少了许多,你看看这人来人往,这还不到去年这时候的一半。”他一顿,慢慢接着道:“香火也减了不少,看来这如今的世道,的确艰难呀。”他轻笑着摇了下头,而后看向对面的王悦。 王悦往门外看了眼,心领神会,从袖中掏出一枚钱袋轻轻放在案上,咧嘴笑道:“修点善缘,还望世叔在佛祖面前多给侄子美言几句。” 竺法深扭头深深看了眼王悦,朝一旁的小沙弥轻轻招了下手。那沙弥立刻甜甜笑了下蹬蹬蹬拎了只青瓷壶过来给王悦倒茶。竺法深这才重新看向王悦,敲了下桌案低声道:“你既来了,便安心住下,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真拿世叔当外人?”他伸手捞了那钱袋扔给那倒完茶的小沙弥。 “不敢不敢。”王悦忙笑道。这么多年,他被竺法深扒干净皮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穿金戴银而来,两袖清风而去,这种事儿,一回生二回熟,他现在都很识相的。他低头喝了口茶,看向对面浅浅笑着的僧人,脑海中忽然想起他父亲王导从前对这位年轻时不羁放荡的王家子弟的一句评语。 一脚踏红尘,一脚踏空门,脑门响当当一个钱字,心中清寂寂一个佛字。 佛个屁。 王悦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装模作样低咳了声后,他抬头看向竺法深,看了很久,他起身走到大厅正前方,施施然对着那灰衣住持行了一礼,“许久不见,长豫拜见世叔。” 竺法深忽然眯了下眼,淡淡笑开了,良久,他抖了下袖子将人轻轻扶了起来,“来都来了,心放宽些,前尘无非一个空字,过去的都过去了。” 王悦坐在榻前,一听这话捏着杯子的手忽然微微一抖,很久之后,他才点了下头,“是了。” 过去的事儿,便是过去了,万千前尘不过一个空字。 王悦垂眸笑了下,低头慢慢喝了口茶,竺法深看着他,忽然开口道:“其实这世道也不是非常难,世道就是世道,它摆在那儿了不依谁的,主要是看人怎么过。” 王悦端着杯子抬头望向他,“什么意思?” “就打个比方说吧。”竺法深费力地捞了腿上榻,神色间全是指点山河的飒爽,他指了指门外,“最近上山的人是少了,香火钱也少了,那怎么办呢?想个主意让他们上山的人多捐点呗,你上山拜佛要摇个签吧,得了,摇一枚签二十两吧。签筒里上上签我大部分全替成了下下签,这世道当官的谁不怕事儿,抽个下下签准不乐意呀,想再抽?得,付钱呗。再说那香,一炷香我定了四十两,满殿这么多菩萨佛陀,你就买一炷香插人面前是瞧不起别的菩萨?这年头花钱铺路子的官谁不怕得罪人?想讨巧,拿钱呗。” 王悦目瞪口呆地看着竺法深,良久,他伸手竖了下大拇指,“高!”世叔你不去做官,你这太可惜了! 竺法深轻轻一笑,瞟了眼王悦手中的杯盏,“这年头当官的都讲究个排场,讲究弄点门面,上山了得喝点好茶吧,我这儿的茶,那全是拿去年新雪烹的嫩竹尖,一杯两百两打底。” 王悦正喝着水,噗一声猛地喷了竺法深一脸。 竺法深一顿,沉默片刻后抬手拿袖子一点点把脸擦干净了。一抬头却见王悦把嘴里的茶没喷完的茶小心地全吐回了杯子,连沫子都吐进去了。竺深嘴角一抽,“你干什么?” 王悦把那杯盏推到了竺法深面前,“喝不起,喝不起。”他摆摆手。 竺法深:“” 深夜禅院。 王悦睡在禅院屋顶上,吹着风望着头顶横空的一带银汉,眼神有些悠远。山月枕潮头,蜜蜂嗡嗡嗡声彻夜不歇,王悦躺了一会儿,无知无觉地竟是闭上眼睡过去了。 睡得正朦胧,当一声巨响,王悦猛地睁开眼翻身坐了起来,下意识睁大了眼望着眼前的景象,却忽然一下子愣住了。夜半钟声雄浑而辽阔,一声声在天地间悠悠荡开,大江涌月,潮头翻雪,满江皓皓之白中飘着一叶孤舟,乌蓬船头有个老叟一竿一竿慢慢倒行船。 这一幕太宁静,王悦看怔了,心事一瞬间翻腾不止,横冲直撞,来势汹汹。他忽然攥紧了手。 白天举杯邀盏谈笑风生,他还能自在从容,怕的是这样的夜,这样的安静,忽然什么都刹不住了。 王悦想起些人事,想起一个粉红色头发的小姑娘,想起灯红酒绿,想起逼仄交错的胡同街巷,想起一个眸如点漆的少年。 王悦在屋顶一动不动地坐了很久,忽然,他翻身一跃而下。 正殿点着零星两三盏灯,守夜的两个灰衣小沙弥卧在蒲团上睡熟了,殿中静悄悄的,佛祖端坐在莲台之上,悲悯地半垂着眼,他的面前摆了一钵未开的莲。王悦站在那儿看了那佛祖一会儿,忽然就想起住在这儿十余年的那位养蜂嗜钱的年轻住持,如今很多人都唤他一声道人或是住持,极少有人记得,那人原名琅玡王潜,原是族中叔伯长辈最为器重的王氏子弟之一。 琅玡王潜,一提起这四个字,恍然间就已经二十年了。王家三郎,征西大将军王敦亲弟,少年时放浪形骸,整日厮混于花街柳巷,醉卧胡姬床,敞衣胡乱弹一曲琵琶,笑傲了多少规规矩矩的少年人。 关于这位世叔的事儿,王悦了解的实在不多,只知道他十八岁时忽然就弃了琅玡王氏的姓氏入了空门,别的事儿,奇怪的是整个王氏家族皆讳莫如深。他从前一直觉得这位世叔是天生的不羁浪子,做出这些惊世骇俗的事儿那都是个性,直到他十四岁那年恋上庾文君碰了不少钉子,来到这儿找这位僧人世叔吐苦水,他拉着竺法深说了大半晚,最后实在是心中憋闷,随口问了一句,“世叔,你这种修佛的道人,遁入空门后就真的没有喜欢过女人啊?” 灰衣的僧人捏着串珠子,嘴角一抽,问道:“观音菩萨算不算?” 王悦一阵无语,正想说当然不算,忽然就看见了青灯下那位清秀僧人的一双眸光淡淡的眼,他猛一下子没了声音。烛光下,灰衣的僧人坐在蒲团上,望着佛前那钵半开的莲花,眼神温柔而缱绻。 王悦抽回思绪,打量了眼前金闪闪黄灿灿的金身佛,又看了会儿那钵未开的清水莲花,抬手从一旁佛祖的面前捞了盏灯转身往殿外走。 王悦到处转了转透透气,实在不知道去哪儿,最后走到了后山,他将灯挂在了一旁的桂花树上,自己摸了块石头对着一池水坐下了。心里有点乱,灰蒙蒙的想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他伸手从一旁随手捡起块石头像小时候一样在这池子里打起了水漂。 一块石头跳了七八下才没了动静,激起清越的水声。王悦坐在石头上,对着那池子开始百无聊赖地打水漂,听着水声乐呵乐呵。 王悦觉得自己是有够无聊的,怕自己又开始胡思乱想,他索性随手支着下巴就开始想正事儿,他在这儿肯定待不了太久,到余杭是为了安抚曹淑,过两天他肯定得跑回去。跑回去后第一件事儿就该去见见从前的那群朋友,庾亮庾翼c周家那几个小子,还有温峤,然后再到处在各士族家转转,既然打算干点事儿,首要的就是在各位同僚面前混个脸熟。 堂堂一个中书侍郎,连朝堂上的人都认不全,确实是有些过分了,同样是世家子,看看庾亮,再看看他,啧! 王悦暗了下眸子,手腕用力,将手里的石头狠狠甩了出去。他起身拍拍手,打算回房。刚起身,三两声清越水声后,忽然轰一声巨响。 天色太黑,王悦一愣,不知道什么情况,随手拿了灯照了眼。 被石头砸烂的巨大蜂巢塌在地上,无数黑压压的蜜蜂涌出来,嗡声如雷。 王悦猛地瞪大了眼,啪一下扔了灯回身就撒腿跑,“操!” 林间飞鸟闻声惊散,后山忽然就喧哗了起来。王悦这辈子就没这么玩命跑过,跑得都快喘不上气了还在翻山越野,少不更事时捅过一次蜂巢,一想起来王悦冷汗就下来了。 玩命跑了一阵,他猛地停下拍了下脑门,“傻了傻了!钻水里啊!”他回头看了眼极远处的水池,冷不丁撞上近在咫尺的暴怒蜂群,他倒吸一口凉气,拔腿就跑。 水?哪儿有水来着?对,山寺北边的禅房。王悦哗哗哗拍着脸上身上的蜜蜂,一边骂着竺法深他大爷,一边跳着往禅房狂奔。 “啊!操!”眼睛忽然一阵剧烈刺痛,王悦猛地捂住了眼,啪一下抹掉了眼上的蜜蜂,伸手扒住墙上野草他翻身就跃了进去,头也不回就扑腾着跳水池里了,春天夜里的水池还是凉意彻骨,那一下子王悦冻得牙床直抖,脸上手上传来刺痛感,尤其是一双眼,火辣辣的疼。 池子挺宽,大概两三丈深,王悦捂着眼闷在水下,刚踩着块边缘的石头站稳,脚底忽然一滑。那一瞬间,王悦觉得他这条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要被收回去了。 他用尽全力去抓岸边的石头想浮起来,却一把拽了丛水草,正慌乱地扑腾着水,一只手忽然稳稳握住了他的手腕。 王悦下意识反手抓紧了救命的那只手,他神经绷得紧,没能注意到那只手忽然的一僵。夜色下,穿着件月白色长衫的男人扶着石头,将人慢慢从水池里拉了上去。 王悦一上岸,狼狈地捂着眼吐着水,顺带还吐了点水草,他没地方扶着自己,下意识就拽紧了手边的东西,“咳咳!”他狼狈地低头剧烈咳嗽着。 一只手轻轻拍上了他的背,替他一点点顺着气。 “多谢。”王悦闭着眼,手狠狠压着眼睛,眼睛实在疼得厉害,他心里一凉,完了完了,要瞎。一慌,手下意识就去用力揉眼睛,正用力,一只手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没事吧?” 清冷的声音一响起,王悦就跟被雷劈中了一样,整个人瞬间傻了,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猛一下朝那人扑过去,睁大了眼看着那人。 夜色深了,眼睛一睁开疼得直冒眼泪,模模糊糊的一片他也看不清面前的人脸,只依稀看出那人儒衫长发,心里一瞬间就冷了下去。他顿了一会儿,猛地松开了拽着那男人的手,“抱歉。”他低头想捂住刺痛的眼,却被那人按着手掰开了。 “别揉了,伤眼睛。” 那略带清冷的声音一响起,王悦就听出了不一样,音色很近,但明显年纪对不上。他疼得厉害,低着头仍是想伸手揉眼睛,忽然脸被人捧了起来,一阵冰凉。王悦下意识侧脸去躲。 “是药。” “你随身带着药?” “嗯,连云寺多蜂,上山的时候随身带着。”那男人解释了,一点点给王悦搽着药,看着王悦肿起来的大半张脸,一双眼更是肿得跟水泡似的,搽着搽着,他忽然忍不住扬起嘴角笑了声。 王悦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这人笑什么,皱了下眉,下一刻就反应过来了,他脸肿的连眉头都皱不起来了!这回脸真的是丢干净了,丢没了! “没事,没伤着眼。”男人没往敢往王悦眼睛上搽药,只仔细看了两眼,顺便不着痕迹地挥掉了下王悦揉眼睛的手。指腹一点点顺着王悦的脖子往下轻轻搽药。 每次这男人一说话王悦就忍不住失神,也没注意细节,憋了半天问了一句,“你住这儿?上来拜佛的?” “嗯。”清清冷冷一个字,一点也不像是多话的样子。男人捞起王悦的手腕慢慢上药。周围点着淡淡的熏香,看样子像是驱蜂的。 王悦闭着眼半天,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儿,等等,自己抱着的是什么?他左右摸了下,忽然一顿,诧异道:“你你是个废人?”这人好像是坐在轮椅上啊! 那男人的手微微一顿,而后望着脸肿的不像话的王悦,唇角上扬轻笑了下,淡淡回了一个字,“嗯。” 王悦也马上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极为失礼,张了张口,“抱歉,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忙松开了抓着那人腿的手,“抱歉。”王悦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事。”那男人捞过王悦的手上,替他手上的伤仔细上了药,心里却淡淡叹了声,这么些年了,冒冒失失的性子真是丁点没变。 王悦本来想说句什么,问句这人的姓名日后送点钱道个谢,忽然又反应过来,他脸肿成这样,鬼都认不出来啊!这么丢人的事儿,打死他也不承认是他王长豫啊!王悦硬生生憋了回去,憋了半天又觉得这好像不太厚道,还是问了句:“你是哪家的人?” “陈郡谢氏人,住这禅房的香客。”男人好像脾性极好,说什么都是清清冷冷不缓不慢的。 王悦只记了个陈郡谢氏,怕这人问自己的名字,没敢再问。上完了药,也没敢逗留,从地上扒拉扒拉站了起来,男人回个房拿件干净衣裳的工夫,王悦肿着一张脸跑了,临走前眯着眼看不清路,狠狠磕了下墙,疼得他下意识眼泪瞬间就飙出来了。王悦吃痛地捂着额头,麻溜地捂着脸赶紧就翻墙走了。 男人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院子已然空无一人,他挑了下眉,看了眼那堵高墙,捏着件干净衣服没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第 35 章 次日。 慢腾腾从床上起来,竺法深打着哈欠,披了件僧衣往院子里走,眉头忽然轻轻一抽。 庭院中央,戴着顶竹戴笠的少年随意地坐在石头上喝茶,广袖朱衣,殷红胜火。竺法深看了两眼。 “长豫?” 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王悦回头看了眼他,从石头上掀了衣摆一跃而下。 “早。”他径自往屋里走。 竺法深的视线紧紧跟着他的身影,歪着脖子看了一会儿,问道:“你怎么了?” 王悦抬手压了下戴笠,刷一下卷袖在榻上坐了。竺法深跟着他进了屋,坐在他对面仔细打量了他两眼,忽又笑道:“这又是出了什么事儿啊,世子?是哪个不长眼的又惹着你了?” 戴笠下王悦的嘴角一抽,开门见山地问道:“你这寺庙里住了个双腿残废的香客?陈郡谢氏的,二十七八岁样子。” 竺法深想了一阵,“你说谢陈郡?对对,陈郡谢氏大公子,你是撞见他了?他比你早来两天,奉元帝的旨意来寺庙给两位老太妃祈福,捐了不少银子的。”他一顿,“他招你了?” “没,这倒没有。”王悦立刻接了句。 “我想也是。”竺法深这才点了下头,人谢家大公子一老老实实的残废,他还真不信他会这么不长眼招上王悦。他抬头看向王悦,懒懒敲了下桌子给自己倒了杯水,“怎么?你问他做什么?” “谢陈郡?我以前怎么没听过他?”王悦皱了下眉,“陈郡谢氏大公子?” 竺法深喝着水,闻声抬头望向王悦,呵呵一笑,“陈郡谢氏算不上什么一流门户,这些年又一直挺低调,你没听过谢陈郡倒也正常,他是太常卿谢幼儒的长子,七八年前外镇了江州,后来便一直在江州待着,这么多年的确是没什么动静。”他望着明显没什么印象的王悦,想了一会儿忽又道:“对了,你还记得你幼年时你伯父府里的那位长史吗?那个戴着青纶巾弹得一手好曲子的幕僚?谢鲲,谢幼舆。” 王悦想了半天才想起当年王敦府里好像是有这么个人,犹豫地点了下头,“有点印象。” “谢陈郡便是他的世侄。” “是吗?” “嗯。”竺法深随意地点了头,手揭着杯盏,他忽然顿了会儿,思索半晌后抬头看向王悦,缓缓低声道:“谢陈郡此人,其实有点意思。” “你什么意思?”王悦看向高深莫测起来的竺法深追问道。 竺法深端着杯子良久,一时对着王悦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懒懒笑了下,松手撂了杯子,懒散道:“这人可惜了,若不是个残废,说不定还真是个一流人物。” “这话怎么说?”王悦来了兴致。 竺法深望了眼王悦,轻笑着问道:“知道他为何叫谢陈郡吗?” 王悦摇了下头。 “谢逢君少聪颖,有高名,风神秀彻,族人以之为望,称谢陈郡。”他懒懒望了眼王悦,“谢陈郡,意为陈郡谢氏第一人。” 王悦一愣,陈郡谢氏第一人,这名号好重啊。 竺法深看着王悦的样子,忽然又笑了,“不过那些都是过去很多年的事儿啦,你看他如今的样子就该知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他年纪轻轻便伤了腿落了残疾,如今不过是江州刺史府的长史,江左大小数百门户,他家陈郡谢氏这门第在江左也排不上太好的名号,谢陈郡这辈子,大抵也就这样了。” 在如今的世道,谢陈郡实在算不上什么所谓人物。竺法深之所以记得这位谢家大公子,那是因为多年前他曾于琅玡王府与他见过一面,彼时这位谢家大公子尚未残废,又正值风华正茂,谦谦君子少年儿郎,的确是个不俗的人。 王悦静静听完了,想到昨天晚上的事儿,想到那个双腿残废的男人,一时之间心里也起了点同情的意思,想着改日还是找人上谢家送点东西道个谢。昨晚那情况,人家也算是仗义出手相助,这人情他能还就还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他想着下意识轻轻点了下头。 竺法深的手被王悦的戴笠磕了下,他抬头看了眼王悦那顶碍眼的戴笠,忍了忍,终究是没说什么。心里却暗自这一大清早,跟乌鸦似的戴个斗笠做什么呢? 门口忽然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两人闻声一齐回头看去,一个七八岁的光头小沙弥手里攥着封信正蹬蹬蹬往里跑,进门的时候太急了还给绊了下。 “住持,扬州来的信!”他举高了信晃了下,“大将军府的信!” 王悦动作快,抢在竺法深前顺手就从那小和尚的手里捞了信,径自就拆开了。大将军,扬州的大将军,不是王敦还能是谁?王悦大致扫了眼这位伯父的来信,看完后心里忽然一闷。 没抢着信的竺法深悬着手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缓缓看向王悦。 王悦心里藏着事儿,一回头冷不丁给竺法深吓了一大跳。这位世叔坐在那儿抬着手,跟老婆给人偷了一样幽怨地望着自己。 “行行行,给你给你!”王悦忙啪一下把信塞回了竺法深怀中。趁着竺法深看信的空当,他抬头若有所思,伸手漫不经心地压了下戴笠,“世叔,我今儿怕是得回去了。” 竺法深扫完了信,伸手将信撂下了。他望向王悦,模仿着王悦的语气挑眉问道:“怎么你昨日才刚到余杭,今儿就走?” “回去有事。” 竺法深想起王敦信上的内容,颇为好奇地扫了两眼王悦,半晌挺认真地问道:“长豫,世叔问你一句,你觉得你回去了,有什么用处没?你打算做点什么?你到底想清楚没?” 王悦一顿,回头看了眼竺法深。 竺法深不紧不慢地开口:“自永嘉之乱以来,北方大乱,后来你父亲与琅玡王也就是如今的元帝奉东海王的诏令到了江左,一齐定下了晋朝的国祚,你父亲坐镇中朝,你伯父于上游领兵征伐,王氏诸子弟皆布列显要,时人有谚,王与马,共天下。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这话是说琅玡王氏与司马皇族一起共有的这大晋天下。你说说看,时人为什么会这么说?” 王悦看了眼竺法深,低声缓缓道:“元帝得以立足江北,琅玡王氏首居其功。” 竺法深轻轻点了下头,“你也知道,琅玡王原是晋朝皇族的旁支弱室,北方八王之乱惠帝这一脉死的干净,他这才成了正统。当初五马过江,除了他之外另有四位宗室亲王,元帝声名不显,势力单薄,他之所以能坐稳这位置,靠的是琅琊王氏等一众士族的拥护。没你父亲,就没今日的元帝,就没有今日南北相望的局面,长豫,你的父亲,确实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王悦低头抿唇轻笑了下,良久才低声道:“我知道。” “如今的琅玡王氏声名势力早已盖过了皇室,皇帝忌惮王家,这再寻常不过了。你父亲为人谦冲,身居高位这么些年一直恪守君臣之礼,未敢逾矩一步,你家中的几位叔伯兄弟却不像他,说实话,王家多的是桀桀鹰犬,你眼中的诸位慈爱长辈友爱弟兄,在外人眼中也许是一群猖狂的暴徒。王家这么些年权倾朝野,忌惮王氏的不止有如芒在背的司马皇族,更有被王氏压得喘不上气的诸多豪贵士族。” “这我也知道。” “长豫,小时候同你父亲下过棋吧?” “下过。”王悦点了下头,忍不住道:“王导这人棋品太烂,棋艺上不了台面,输多了还赖我不让着他,转头还同我母亲叨叨我不孝顺。” 竺法深笑出了声,而后才慢慢道:“你父亲这一辈子都在下棋啊,长豫,你看这中朝衮衮诸公,黑白汹涌,你父亲这一生都在里头啊。”他看向王悦,“这是一场博弈,博弈,长豫你懂博弈是什么吗?” 王悦隔着灰色戴笠的帘子深深望了眼竺法深,良久,他才慢慢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别的我倒是真不太懂,不过你既然说起王家,我便只记得那神叨叨的郭璞的一句话,当年王导初过江,请他给算了一卦,他说的那一句话我至今还记得呢。”王悦边说着话边轻轻放下了杯子,啪一声清响,“淮流绝,王氏灭。”他缓缓抬头看向对面的竺法深,忽然轻佻地笑了下,“世叔知道这话什么意思吗?” 王悦不紧不慢地接下去,“这话是说,但凡秦淮河水流淌一日,琅玡王氏不崩不灭。” 竺法深望着王悦,脑海中一瞬间浮过零星的思绪,他打量着面前的少年人,眼中倏然幽暗了一瞬。良久,他点点头,扯出抹笑,而后叹息道:“你真想回去就回去吧,不过要记得一点,”他望着王悦,“一旦出了这山门,长豫,记住了,这便是你自己选的路了。” 王悦望着那灰衣草履的僧人,良久,他收回视线,轻轻点了下头,“嗯。” 太兴四年,晋元帝下令诏以流民失籍,使条名上有司,为给客制度。同年又颁布诏令,免中州良人遭难为扬州诸郡僮客者,以备征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第 36 章 乌衣巷。院落里栽着几行青竹,风过庭院,叶影轻拍轩窗。 “自北方战乱以来,长安洛阳相继沦陷,北方饱受战乱□□的流民一股股接踵南来,他们有的是由南渡的世家大族率领,有的是分散行动,大部分流民流滞在江淮之间,也有零星的渡过长江,自当今陛下奉诏南渡后,有一部分流民也随之流入江东。自此,这股滞留在江北豫扬诸郡之间的流民势力便一直引得朝野各路人马争夺斗力。” 王悦漫不经心的神色忽然一敛,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眼,半晌,他转身盘腿在树下慢慢坐下了,“你说的这些,我也知道。” “流民滞留在江淮之间,有很大一部分依附了门阀大姓,你自幼便十分熟悉的家中诸位佃客c典计c还有衣食客之类的幕僚,他们有许多曾经就是自北土而来的流民,他们在王家当差,无须课税也无须服徭役,不认朝廷皇族只认琅琊王氏。这也是数年前石头城这些人敢伤当今太子却不敢动你的缘由,他们不认什么天子太子,在他们眼里,他们只认得你是琅玡王氏世子。” 王悦弯着手指轻叩着膝盖,闻声轻轻一顿。 “你也瞧出来了,这些流民其实已经算王家的私人武备了,他们有的负责护卫王家,有的在府中负责出谋划策,有的在则是在王家各处田产为王家躬耕务农,他们已然完完全全姓王了,朝廷管不了也不敢多管。不止是王家如此,但凡是南北大族,无论是南渡的士族还是原先吴地的豪族,皆流行荫占流民来壮大门户势力,在这样政局飘摇的乱世,这些流民组成的私人武备意味着什么,你也该明白。” 王悦缓缓开口:“朝廷这次下诏在扬州江南诸郡施行给客制给原本被士族荫占的流民补上了籍贯,有籍可稽之后,这股流民势力掌控起来相对容易许多。这便是朝堂给客制度的初衷了。”王悦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皇帝是在限制南北大姓豢养私军。” 卧榻之侧安得他人酣睡,元帝再有容乃大,也不会任由士族在他眼皮底下光明正大地养私人军队,这早已经触及皇室的底线了。从前元帝势单力薄还隐忍不发,如今皇族已然在江左经营了十余年,朝堂上也扶植了刁协c刘隗等亲信势力,到今天终于打算拎出王家开刀了。 “是这么个意思。”笑起来一额头褶子的中年妇人围着张灰布坐在地上摘着蒿菜,回头看向王悦,眯眼羞涩地笑了下,“世子,奴婢知道是奴婢年纪大了,在外面丢了世子跟夫人的脸,可让奴婢跟着世子,这到底是老丞相的吩咐,世子这回可别再为难奴婢啦。” 王悦一听见“老丞相”三个字,思绪啪一声崩断了,他看向坐在地上摘菜的青娣,嘴角一抽,思绪一下子回到几天前。 几日前,他回到建康打算干点实事,王导坐在堂前看了眼风风火火赶回来一副打算大展拳脚救王家于水火样子的长子,和一旁的曹淑对视了一眼,老夫老妻噗嗤一声同时笑了出来 王悦还没说他想干什么,王导就从兜里掏出点碎银子朝王悦抛了过来。 王丞相的原话是:“长豫啊,近日朝中多事,父亲也顾不上你,你若是实在闲着无事,就拿着银子去逛逛歌舞坊,买些喜欢的姬妾,吃吃喝喝散散心,玩得开心些。钱不够再问父亲要就是。”说罢,王丞相一脸慈爱地拍了拍王家大公子的肩。 王悦低头看了眼怀中的钱袋,被这一席话震得目瞪口呆,回来的路上已经做好了忍辱负重承担家族兴亡大任准备的王家大公子蒙了一下,抬手把王导一把拽了回来,“等会!你等会!” 经过一番掏心掏肺的长谈,王大公子竖着耳朵认认真真地听完了他亲爹的一席话,听完后醍醐灌顶,天灵盖都清爽了。 王导的话,总结一下就是四句话:王家屁事儿没有,你不要多想,就算真出点屁事儿,你也没啥屁用。 王导的意思是,该吃吃,该喝喝,王长豫你该干嘛干嘛去,真出事儿还有你爹你世叔你伯父你堂兄再不济还有你几个堂弟顶着,你吃喝嫖赌玩得开心些别添乱就行。 王悦听蒙了,他忙仔细回忆了一下从前自己是不是真的这么没心没肺这么浪,一想,嚯,还真是! 这从前吧,他但凡一有空就和司马绍厮混在一起,两个人就跟一个娘胎出来似的黏糊,王家的事儿他从来不过问,家中情况甚至还不如他二弟王恬知道的多,后来司马绍外镇广陵,建康没人搭理他了,他便自己一个人去外头浪,走四海山川,路过荆州的时候还稀里糊涂地被人拉入军队上了疆场。 多年来,他把少年意气与平生志愿全一股脑地系在了司马绍身上,立志为他抛头颅洒热血,为他建功立业。斗升酒换将军令,他一十九年的人生,全是围着太子司马绍在转,比起诸位同辈王家子弟,他甚至不太像个王家人。 王导说的差不多了,又塞了发怔的王悦一些金子,随便地敷衍了几句后打算走了,刚转身,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拍案声。 “等会!” 王导吓了一跳,回头看了眼拍案的王悦。 经过父子之间再次掏心掏肺的一番长谈,王导看了眼眼前一副洗心革面浪子回头模样的王悦,太阳穴一跳,王悦这副颇为上道的样子,他一时之间还真是有些不适应,竟是不知道该说句什么好。 王悦清晰地在王导的眼中读出了一系列复杂的心思。 毕竟是自己儿子虽然不争气了点但到底是亲生的还是个嫡长子,养了这么多年就算是条狗也养出点感情了,难得见他这么想争口气为人父母也不好太打击他,要不还是勉强糊弄一下,家和万事兴,家和万事兴 于是,得到了父亲首肯的王大公子得到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位专属幕僚,据说是位在王家当差多年的老人,忠心耿耿,地位极高。 王悦收回思绪,再次认真打量了一眼面前低头边碎碎念边摘菜的老实妇人,看了一会儿,他抬手慢慢拍了下额头。 不敢置信。 放眼整个建康城,有谁家青年才俊初入政坛,带的幕僚会是自己四十八岁的乳母?还有谁?! 王悦这回真他妈服了。 吃过饭后,一老一少就坐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晒太阳,王悦陪着自己四十八岁的幕僚坐在太阳底下聊了一会儿,他没坐住,起身打算找点事儿做。王导已经这么寒碜他了,他自己总不能跟着寒碜自己,少年儿郎当自强。 青娣一见王悦起身,绣着花的手停了下来,眯眼问道:“世子,你这是打算上哪儿去?” “出门转转,没事!没事!姑姑你坐!你坐!”王悦忙伸手把他四十八岁的幕僚扶了回去,“我就自己一个人上街转转。” “去找朋友啊?”青娣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音道:“世子,你可别再去找太子了,给夫人知道了,准气得拿家法罚你。” 王悦捣蒜般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不去东宫,姑姑你放心,我就是随便上街转转,对了,你刚不是说到流民吗?我找个人问问,回来同你接着唠啊。” 青娣一顿,狐疑道:“你找谁问去?” 王悦也就是这么随口一说,没想到青娣会问这么一句,一时语塞,支吾了半天,他含糊道:“我我随便找找,看看这两日东南六州有没有来建康的官员,我去问问。” “这两日回来的边境朝官啊?”青娣拧着眉替王悦想了会儿,“我记得温大人原是并州刺史的幕僚,世子所交好的建康朋友里面,也就他曾外镇过,不过荆扬一带同并州可不近,他怕是也不甚了解荆扬流民的情况。” 王悦忽然一顿,“等等,边境打边境回来的朝官?”他脑子里一下子划过一人,“姑姑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个人。”他轻皱着眉慢慢道。 谁啊?谢陈郡啊! 王悦算了一笔,按道理来说,自己回建康已经一月有余了,来去路上还耽误了不少工夫,而上回竺法深同他说,谢陈郡是奉旨上连云寺给两位太妃祈福捐香火,那这都这么久了,谢陈郡即便是个残废他也应该已经回了建康向元帝复命吧?王悦算了算,觉得应该差不多了。 上回王悦肿着一张脸回来,一到家便命府里的人拿了点东西送到了谢家,谢家也没什么动静,后来这事儿他自己都快忘了。如今想想,打边境回建康的朝官,谢陈郡他不是江州刺史府的长史吗?江州位于长江上下游折冲中枢,正好是流民活动最频繁的地区之一,这事儿兴许真可以问问谢陈郡啊。 王悦一琢磨,觉得这事儿还真行。王谢两家也不是一直没有来往,谢陈郡的伯父在他伯父王敦府里当差,他去谢家走动一下说是非常突兀也不尽然。到底是同朝为官,结识一下也没坏处。 闷在院子一上午快憋到发霉的王悦点了下头,拂袖起身往外走,“姑姑,我出门找个朋友。” “哎!世子你上哪儿去?你找谁去啊?”青娣喊了两声,王悦应了两句,她没怎么听清,正在反应的空当里,王悦却是已经走远了。青娣皱眉细细梳理了一下,半天没想出眉目。这是找谁去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第 37 章 王悦绕了很远才找着谢家府邸,同在乌衣巷,相比较于门前车水马龙的王家,谢家清寂得不像是朝官门第。他倚在门口打量了谢家一会儿,想着来都来了,逛逛也无妨,他抬脚走上了台阶。 看门的几个青衣小厮盯着他的脸直接给看愣了。这建康城,还真没几个人是不认识这张脸的。反应了半天,那青衣的小厮才端着袖子慌忙迎了上来,“参见侍郎大人。” 幽静的庭院里,一人正坐在树荫下看书,略带急促的脚步声忽然在院外响了起来。 “大公子,门外琅玡王家的世子求见。” 男人翻页的手忽然轻轻一抖,他抬眸看了眼通报的人,半晌才问了句,“王长豫?” “是。” “他同谁一起来的?” “只有他一人。” 男人微微一愣,按在书脊上的修长指节似乎紧了下。 王悦坐在大堂里,喝着茶等人,等了半天也没动静。王悦一下下拨着杯中的茶叶,半天轻轻撂了杯子,抬头看向立在一旁的黄衣侍女。那黄衣侍女一见王悦盯着自己,脸色微微一白,袖中的手也慢慢抖了起来。 王悦闲着无聊就跟她聊了起来,“今日你家太常大人呢?” 那侍女低着眉,“太常大人今日受左仆射周大人的邀约去了新亭赴洗尘宴,怕是隔日才回来。 “谢裒去赴周顗的宴?那现在谢家能管事的不是只剩了谢陈郡一人?” 那侍女嗯了声,低着头没敢多说话。 王悦从小就缺乏自知之明,他哪儿知道自己声名狼藉,只当是这姑娘胆小才这一副瑟缩样子,他喝了口茶,杯底一空,那侍女就忙上来给他沏了杯新的,他看着走上来倒水的姑娘,脑子里忽然想起件事儿,随口问道:“话说回来,谢陈郡,这应该不是你家大公子原本的名字吧?他原来叫什么来着?” 那侍女低声回道:“郎君陈郡谢氏人,单字景,字逢君。” 王悦手忽然狠狠一抖碰翻了那杯子,滚烫的水泼了他的一手,他抬头震惊地看着那侍女,那侍女也吓着了,下一刻两人同时听见轮子滚动声在耳畔突兀地响起。 王悦回头看了眼,坐在轮椅上的清冷男人恰好直直对上了他的视线。 轰一声,周围一切霎时间都静了。 王悦一点点慢慢睁大了眼盯着那男人的一张脸,脑子突然空了,空无一物的那种空,什么都捉不到什么都握不住的那种空,他仿佛又回到了余杭的那一夜,他坐在寺院屋顶望着夜泊的孤舟,耳边是漫山遍野的蜜蜂轰鸣声。嗡嗡嗡,嗡嗡嗡,轰轰烈烈,经久不歇。 谢景打量了王悦许久,见他迟迟没有说话,终于先开口打了声招呼,“多日不见,世子别来无恙?” 那道声音熟悉而陌生,落在耳中,再寻常不过的一句简单寒暄。 王悦却在他开口的瞬间浑身一震。 这声音,这脸,一模一样,简直是一模一样。 王悦震惊地望着面前这位据说是陈郡谢氏残废了多年的大公子,杯子从桌案边缘滚落啪一声摔碎在地,王悦却是毫无察觉似的,他彻彻底底僵在了原地。 傍晚,从谢家魂不守舍地走出来后,王悦猛地用力拍了下脸让自己清醒过来,那手劲一时没收住,脸上赫然两道红印子,他却像是察觉不到疼似的,立在那儿浑身开始发抖。他从见着谢陈郡起就没能说出一句话,他全程死死扒着桌子盯着他看,脑子里只剩了一个念头轰鸣不止。 像,实在太像了! 不止是脸和声音,就连举手投足都像极了,尤其那身气质简直一模一样,谢陈郡开口的瞬间,活脱脱就是个谢景! 王悦站在谢家大门口,搓了下冰冷的手,压下了颤抖。“这不可能”站在街上倒退了两步,他忽然抹了把脸回头往家飞奔。 谢陈郡的履历,谢陈郡的过去,谢陈郡的所有事儿,王悦忽然就想把这个人的一切扒出来看一看。 自八岁之后,王悦又一次硬闯了王导的书房。一溜排的幕僚立在阶下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在当朝丞相书房粗暴地扫荡着的少年,凉气倒吸了一口又一口。 “世子!慢着!世子!” 谢景,字逢君,陈郡谢氏人,少时就职镇东将军府,年十七迁国子监,永嘉四年,琅玡王迁其为江州长史,外镇江淮。 王悦听着府中幕僚的话,脑子忽然就一蒙,谢陈郡这个人,他竟然在国子监待过? 永嘉年间,元帝尚未登基,按永嘉四年来算,他那时候应该是七岁,谢陈郡差不多是十五岁,他们一个在国子监祭酒门下当学官,一个在国子监学宫读书,他当年是见过谢陈郡的! 王悦坐在榻上望着幕僚递上来的文书,惊诧地说不出话,他竟是认识谢陈郡的!翻着文书,王悦啪一下合上了书页,他猛地想通一件事儿,难怪他在现代的时候,总觉得谢景很眼熟。 这张脸,他是曾见过的啊。 十年前国子监的那个雷雨夜,他去学宫找司马绍,却被人反锁在了学宫里,他从傍晚一直捱到深夜才等到人来找他。 那个撑着竹骨伞淌过水来找他的人,那个面容模糊的少年,那个抱着惊慌失措的他在学宫林苑里躲了一夜雷雨的人,那竟然是谢陈郡啊。 模糊了多年的记忆随着谢景那张脸的清晰忽然就清楚了起来,王悦之前从来没把谢景和记忆中的人联系起来,直到这一瞬间,醍醐灌顶不过如是。 所有的记忆就像珠子一样一颗颗串在了线上,线的那头绕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轻轻系在了一个少年的手上,那少年眉目舒朗,一身清冽气质。 十年前的谢景,十年后的谢陈郡。 王悦脸色一白,猛地攥紧了手中的文书,几乎是下意识开口喃喃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啊。” 若谢陈郡是谢景,刚才在谢家,甚至说上回在远山寺,他就该认出自己的啊!刚刚谢陈郡看着自己的眼神,那眼神怎么都不像是认识自己啊。 王悦脑子里一下子极乱,想不清楚了。 屏退了所有人,王悦把自己关在院子里,盘腿坐在地上认真地开始梳理思绪,七八个时辰过去了,一直到了深夜,他还皱着眉坐在地上。 忽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抬头,眼睛刷一下亮了。 碎碎念了一下午,怕王悦把自己饿坏了的青娣拎了盒吃的,凑近了王悦的院落,她抬手刚想敲门,手却是又顿住了。她猫着腰凑近了些眯起一只眼,透过门缝往里头偷偷看了眼,忽然她微微一愣。 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地胡乱撒着的废纸张,风吹过,哗啦—— 陈郡谢家。 王悦刷一声掀起赤色衣摆,扶着墙轻轻一跃而下,落地无声。他抬头望了眼沉沉夜色中的谢家府邸,眼微微一沉。这种朝官的府邸,好处就在于大同小异,格局定的极死,什么身份的人住什么方位的院子,主次尊卑泾渭分明。 谢陈郡是谢家大公子,谢家众子弟年纪都小,他们家除了他父亲谢裒便是他的地位最高,他的院子好找。王悦没花太大功夫就找着了。 翻墙进去的时候,王悦也在思索自己堂堂一个琅玡王家世子为什么要跟个做贼的似的飞檐走壁。 他一时也没想出来是为什么。 卷了袖子一掀衣摆,他翻进了谢陈郡的院子。出乎他的意料的时候,谢陈郡的院子里没人,一个人都没有,王悦一开始想着谢陈郡既然双腿残废,侍从应该比一般的世家子要多些,却没想到他的院子里空荡荡的一片。 深夜,灯早熄了。王悦四下看了眼,推门走了进去,适应了一会儿黑暗,他直接拐到了内室绕过屏风站在了床头。 月光从半开的轩窗里投进来,屋子里不算是太暗,王悦定在床边看了那床上的人良久,听着均匀的呼吸声,双手发颤,他猛地深吸了口气,掀起衣摆在床头坐下了。 拳头松松紧紧几个回合,他放轻了动作,将手伸到了被子里把熟睡的男人的手捞了出来。他动作很缓,极为小心,屏着呼吸,他慢慢去揭男人月白色的中衣袖子,一点点往上卷。 露出手腕的那一瞬间,王悦的呼吸骤然停了一瞬。 他睁大了眼死死盯着谢景手腕上的两个字,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瞬间在翻滚不息。 王悦,谢陈郡手腕上赫然刻着这两个字,在霜色月光下竟是透出些狰狞意味。王悦自小喜欢拿刀枪,对伤口一类的异常敏感,他一眼就认出来这不是拿笔写上去的,这是有人拿着锐器一笔一划刻上去的。 万籁俱寂的深夜,一道熟悉的清冷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松手。” 发怔的王悦还没反应过来,背后率先一凉,他僵着脖子慢慢抬头看向床上的人。 醒了大半天c忍了大半天的谢景睁开眼,抬眸略显淡漠地扫了眼坐在他床头双眼猩红的王悦,朱衣世家子打扮的少年正死死握着他的手,那力道他想假装没感觉都不行。 两人的视线一对上,房间里瞬间静得渗人,谢景见王悦半天没反应,眸子微微一冷,“松手。” 王悦闻声不但没松手,反而由于心中一慌下意识加大了力道握得更紧了,他浑身都在抖,那种拼命压抑着却依旧不由自主的颤抖,太阳穴青筋隐隐约约地跳,他觉得他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炸开了,忽然,他扣着谢景的手腕,猛地用力将人压在了床褥上,他欺身凑近了,红着眼低声道:“谢” 砰的一声巨大声响,重物落地的声响夹杂着一道闷哼声,未说完的话就这么硬生生地给截了。 谢景皱着眉,动了下手腕,撑着床一点点坐了起来,“你做什么?” 猝不及防被掀翻在地的王悦手脚并用地想从地上麻利地爬起来,“没事!我没事!”他朝谢景摆了下手,点头道:“嗯,没事。”说着他随意地抹了把鼻子里流下的两道血。 谢景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王悦抬头看着轻皱着眉的谢景半天,一点点攥紧了拳头,忽然,他没忍住轻低头笑出了声,笑完了之后浑身都在不住发抖。他慢慢抬起头看向谢景,“谢景。” 谢景看着坐在地上鼻子底下淌着两道血c浑身发抖c双眼猩红却还在咧嘴笑的朱衣少年,心头忽然一跳。顿了片刻,他朝坐在地上似乎爬不起来了的王悦慢慢伸出了手,“先起来吧。” 他话还没说完,王悦忽然从地上爬起来朝着他扑了过来,狠狠撞上了他的胸膛,谢景一愣,低头看着撞进他怀里的少年,身体一下子僵住了。 琅玡王家。 青娣推门走进了王悦的院子,弯着腰将散落了一地的纸一张张捡起来,捡完收拾好后,她在院中坐下了,随意地扯过一张纸看了眼。年纪大了,她眼睛有些差,模模糊糊看不清字,她点了盏灯,凑近了灯继续看。 扫了一眼,她的注意力落在了几个名字上。 谢景,谢陈郡。 青娣视线一顿,望着这名字半天,忽然就皱了下眉,谢景这人好像在哪儿听过啊? 坐在院中怀疑自己老了的青娣沉思了大半个晚上,忽然猛地拍了下腿。 记起来了。 快二十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王导未曾封侯拜相,曹家大小姐嫁入王家,次年给王家诞下了一位小公子,王导高兴之余,宴请洛阳同僚庆祝弄璋之喜,满月宴会上给自己的嫡长子取名,说是取一个单字悦,字长豫。前堂酒宴热闹之余,她在后院哄着新出生的小公子睡觉,期间有事儿离开了一会儿,等她同曹淑一起回来的时候,屋子里的侍女全都不见了,床前站了个□□岁的小孩,手里紧紧抱着大哭不止的王家小公子。 初为人母的曹淑一听自己幼小的孩子在大哭一下子就心疼了,上前伸手就去抢,谁料竟是没抢过来,反倒惹得尚在襁褓的王悦吓着了,一瞬间哭得更凶了,那□□岁的小孩忽然就抬头冷冷望了眼她们,那一眼竟是寒意逼人,她与曹淑两个将门出来的人居然被个半大孩子给一下子震住了。 再后来,那孩子的父亲到了,她与曹淑才知道那孩子是谢裒之子,陈郡谢氏人。 曹淑在王悦的脸上发现有摔出来的淤青,抱着王悦脸色一下子就青了,自此对谢家的人没丁点好感。 青娣仔细回想了一下,她记得那孩子的名字好像就是叫谢景,是了,谢景,太常卿谢裒的长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第 38 章 大半夜睡得好好的被人吵醒,被迫起床陪着不知道怎么了的王家大公子聊天的谢景心里叹了口气,掖着袖子给人倒了杯水,“世子,你怎么了?” 昏暗的烛光下,王悦一听这话脸色忽然煞白,“我”他望着对面神色淡漠的男人,喉咙一下子堵住了。 谢景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王悦开口,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世子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谢景”王悦张口喊了声他的名字,却在男人客气而疏离的目光下瞬间哑口无言。想说的话太多了,他甚至来不及细想为什么谢景会在这儿,为什么谢景会成了谢陈郡,他只想抓着这男人的手同他说话,可是对上男人淡漠视线的一瞬间,他忽然就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你不认识我?”王悦干着嗓子问了句。 谢景闻声顿了会儿,抬眸扫了眼脸色莫名有些差的王悦,良久才慢慢道:“世子说笑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谢景”你是谢景吧?王悦忽然就不确定了,面前的人浑身都是清清冷冷的,这清冷样子真是像极了谢景,却一点不像是谢景望着他的样子。他记得谢景望着他时候的样子,一双温润漆黑的眸子亮亮的,笑起来带着暖意。 视线缓缓移动,他看向谢景的腿,视线一下子顿住了,他看着男人残废的双腿有些失神。 谢景极轻地皱了下眉,他没说话。 “你手上的字是怎么一回事儿?”王悦忽然抬头问了句。 谢景一顿,不着痕迹地掖了下袖子,半晌才开口淡淡道了一句,“世子,这算是我的私事,说起来啰嗦怕是世子也不爱听,今夜若是没什么事,世子就早点回去吧。” “你怎么知道我不爱听,说来听听。” 谢景的视线微微一冷,袖中缓缓敲着桌案的手指顿了下,他一时不好判断王悦今晚到底干什么来了。 王悦却是盯着谢景敲着桌案的手愣住了,这动作真是同谢景一模一样啊,他望着那双手,满脑子想的都是,真的是他啊。忽然,他一把紧紧抓住了谢景放在案上的手。 谢景又是一顿,稍微挣了下,没挣开,他抬眸看向王悦,视线一下子暗了。 “我觉得你像个人。”王悦抓着谢景的手,声音有点发颤,他自顾自低声说着,“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谢景这一回莫名就沉默了很久,一直到王悦整个人都沉浸在回忆中了,他才缓缓开口:“是吗?那倒是挺巧。”他从王悦手中将手抽回来,“世子,天色真的晚了,早点回去吧,别让丞相与夫人挂心。” 王悦一顿,抬头看向谢景,谢景神色如初,王悦却是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怎么忽然感觉谢景似乎有些有些不快?王悦一下子注意力全被吸引过去了,全然没有被下了逐客令的自觉,他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谢景微微皱了下眉,望着王悦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王悦一看谢景皱眉头,心一下子又紧了。的确是不一样,谢景这儿看着他就跟看个陌生人似的,从前谢景拿他没主意,但无论怎么头疼,他都不会这么淡漠而疏离地望着自己。王悦心里忽然有些慌,怕些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 谢景看了他半天,终于抬手揉了下眉心,“世子” 王悦猛地就记起自己走前接的那个电话,那句在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的话,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开口了,“谢景,我喜欢你。”这一句干脆利落极了,速度快的像是怕人拦着他不让他说下去似的, 谢景手猛地一僵,抬头不可置信地望了眼王悦,“你说什么?”他一下子竟是回不过神来。 王悦出口的一瞬间自己也傻了,张着口半天,舌头都开始打卷,“我我说我喜欢你。” 谢景微微睁大了眼,半晌他忽然按住了桌案,开口冷冷扔出去两个字,“出去!” “不是,我我是说真的啊。”王悦慌了,他刚怎么给说出来了?望着一下子神色异样起来的谢景,王悦心里顿时就凉了,这回是真的拔凉拔凉的。 “我让你出去!” 王悦被突如其来的一句冷喝声弄懵了,他看着眼里冻得刮刀子的谢景,结结巴巴道:“不是,不是谢景你别生气啊,我我说着玩的,我不当真,你别急啊。” 谢景盯着他,王悦背后像是被人拿刀子抵住了似的,冷汗瞬间下来了,他刷一下从榻上站起来,“行,你别生气,那我先回去了,我我走了,我”他也有些蒙,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点什么,临走前,他看了眼谢景穿着件月白色单衣坐在轮椅上,扶着门框的手忽然一顿。 他定在原地片刻,刷一下走了回头,脱了朱红色的外衫不由分说地拢在了谢景的肩上,“我我刚是说真的。”王悦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憋了半天扔了这一句,怕谢景让他滚,自己立刻麻利地转身拉开门就往外跑。他打出来以来第一次这么识相。 愣在原地的谢景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还留着少年体温的衣服,又看了眼快跑没影了的王悦,对着门外漆黑的夜色,袖中的手蹭得一下子攥紧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第 39 章 王悦走出谢家后,没回家,他魂不守舍地站在谢家外一直站到了天亮。 一连几天,王悦一有空就忍不住拐去谢家,谢家人看在他的身份上倒是不拦着他,客客气气地奉茶接待,再客客气气地在傍晚将人送出门,完全可以看出是个门风雅正的大方之家,待客之道一点都不缺。 王悦也察觉到谢景待自己的冷淡,可又不知道怎么打破僵局,只能一天天尴尬下去,到最后他自己都有些隐隐烦躁。谢陈郡对他的态度,说好听了是客气,说直白了就是没把他当回事儿,王悦心里有些急,莫名还夹杂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失落。这一天到晚混得跟个透明人似的,总有种拳头打在软棉花上的憋屈感。 正在桌前呼呼扇着大扇子吹着心中焦躁的王悦深吸了口气,猛地加大了摇扇子的手劲儿,眼睛却是一直盯着案上的名单。他如今刚开始熟悉朝中之事,干得第一件事儿就是背各种官员的人名和职称,这会儿也没落下。 正费力背着,忽然他的目光锁在了一个名字上,正摇着扇子的手一顿。 国子监。 王悦倚着门户,打量着那坐在角落里认真温书的少年,那少年十一二岁的模样,穿着件蓝色儒衫端端正正跪坐在案前,看上去文静而温驯,王悦扫了眼那少年袖口的银白色琼花纹章,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 这便是谢尚了,谢鲲之子,谢景他从弟,听说曾被誉为座中颜回,如今一见,这一身儒雅气质果然名不虚传。 王悦望了眼学堂里稀稀拉拉的一群建康世家子,不出所料还瞧见几个熟悉的王氏子弟,众学子都在热闹地说话闲聊,一片喧哗声中,唯有谢尚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压着袖子认真低头看书。王悦心里轻轻啧了声,听说这孩子自幼跟着谢陈郡,如今看来,这谢尚身上的确是有几分谢陈郡的气质的。 王悦想了想,有了主意。 那一天谢尚很晚才回到谢家,十一二岁的孩子老实极了,这么大了从来学不会告状,只一味低着头坐在院子里的树下沉默,也没吃晚饭。 谢景来看他的时候,谢尚抱着袖子坐在树下,眼睛红红的。 “怎么了?”谢景看了会儿,低声问道。 谢尚低着头,良久才抬头说了一句,“堂兄,我明日明日不想去国子监了。”他捏住了袖子,紧紧抿着唇。 “出什么事儿了?” “没有。” 谢景低头略略扫了眼,谢尚正紧紧攥着袖子上的琼花纹章,指节都白了。他眸光暗了下,“怎么回事?” 问了半天,谢尚才低声闷着声把来去经过说了一遍,说的是突然冒出来的王家世子凶神恶煞地拦着他不让他回家,把他扣在了学堂里,还嘲笑他打扮得像个女儿家。谢尚越说越激动,家风极好儒雅有礼的少年哪里见过这么一本正经无赖的人,一时气得胸口短气,开口对着谢景骂王悦道:“堂堂一个王家世子,竟是个这般胡搅蛮缠的无耻之徒,难怪就连他们王家的子弟都瞧不上他!” 谢景没头没脑听了一段,闻声忽然抬头看了眼气愤的谢尚。 谢尚自幼心气高,在谢家子弟里算是豁达大气的人,不怎么与人一般见识,今日能气到这副样子,也不知道王悦是怎么开罪他的。 谢尚说的激动,脱口就接下去了,“真不知道他狂什么,他有什么好狂的,如今王家” “仁祖。”谢景忽然开口打断了谢尚的话。 谢尚猛地没了声音,看了眼面前神色淡漠的堂兄,自觉自己差点说错话,咬了下嘴唇没再说话。 谢景看着红着眼低下头去的谢尚,心底叹了口气,抬手略显吃力地揉了下眉心,半晌才道:“王长豫这人孩子气重了些,你性子稳,能让就让着他一些。” “堂兄?”谢尚不可思议地看了眼谢景,他让着王悦?王悦孩子气?王家那混账无赖今年都二十了啊,是二十不是十二!那无赖都快大了自己一轮啊。谢尚一瞬间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堂兄” 谢景对王悦的性子摸得还算挺透,王悦是典型的人来疯,你不搭理他他自己慢慢就没兴致了,你越是反应大他越是受了刺激一样穷折腾,尤其是最近看着王悦那状态不大对,那真是像是受了不小刺激,急躁得像是火烧一样。 他抬头看向谢尚,淡淡开口道:“王家再动荡,毕竟还是江左第一大族,王长豫再没个人样,毕竟还是王家的世子,他还没到能被人随便指摘的地步,你再气愤躁烈也要守住应有的分寸。”他顿了下,忍不住又拿手揉了下眉心,“他这人倒也不是真的是会欺凌后辈的人,你别把他放眼里就是了,能避着就多避着点,别同他打交道,他这人没什么分寸,也没什么脑子,要说糊弄还是挺好糊弄的。” 谢尚依旧憋屈得不行,到底是个孩子,见谢景松口了,他又忍不住开始骂,“他这人就是欠人收拾,横成这样子,好像谁不知道他是王家世子似的,简直寒碜王老丞相,王家的脸都给他丢尽了他还活在梦里!” 谢景听着谢尚的话,忽然轻轻笑了下,伸手给气得不行委屈得不行了的谢尚仔仔细细地理好了袖子,捏着那袖口的银白色琼花纹章,他低声缓缓道:“是了,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想起一出是一出。”顿了很久,他极轻地笑了笑,“活得像个傻子。” 若有若无一声叹息声,若有若无的温柔意味。 王悦在家好整以暇地等了一整天,朝臣已经见了几茬都没见着谢家人上门找他算账,悬着的心沉沉浮浮抖了又抖,最后剩下他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月上枝头,星移斗转,晨光初放,他僵着背坐在与高楼相齐的树上,望着钟鸣鼎食的建康城发怔个不停。 “世子。” 树下有人喊他,王悦低头看了眼,穿着件灰绿色衣衫的妇人提着盒膳食仰头望着自己。 王悦这才猛地反应过来天色已经大亮了。 “吃点东西啊。”青娣在桌上摆了简单的小食,“今天府里有的热闹了,世子不吃些东西,怎么应付晚上的宴会呢?” 王悦正往树下爬,闻声回头看向青娣,“什么热闹?” “世子这几天鲜少见过往的朋友呢,世子还记得祖约吗?半月前镇西大将军祖逖逝世,皇帝陛下下诏,命侍中祖约接替了病逝兄长的职位,封平西将军,刺豫州,这两日就要前往豫州赴任了,丞相今夜邀了数十位朝臣,于家中摆下了酒宴为平西将军送行呢。豫州是朝廷重要门户,又比邻北方石氏父子,平西将军一介文弱少年,年纪轻轻便要担此重任,丞相与夫人怜惜得不行。” 王悦差点没从树上摔下来,“等等等等!祖约?我没听错,你刚说的是祖约吧?祖士少?” “是呀,镇西大将军的同胞幼弟,侍中祖士少。” 王悦惊得一拍案,“祖士少他刺豫州?平西将军,豫州刺史哈?这主意谁想出来的啊?”王悦震惊了,祖约刺豫州,朝廷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不打算要这江左三大门户之一了吗? 王悦有很多狐朋狗友,但是够得上和他称兄道弟资格的人极少,像祖约这种不仅能同他称兄道弟并且混账程度旗鼓相当的,那更是绝无仅有。建康城有很多有出息的青年才俊,像是庾亮,像是温峤,像是周琳,这些人的资质放在全天下来看都是上乘,如果说这些人是东晋王朝的栋梁,那王悦与祖约就属于不可雕的那种朽木。 祖约,豫州刺史c镇西大将军祖逖的胞弟,他哥是个带兵的军阀,他哥的朋友是手掌兵权的军阀,他家里一窝都是手掌兵权的军阀,他自己是个硬邦邦的军阀之后,但是这些并不能改变他是个窝囊废的事实,这就像王导是个善处兴废的东晋名相不能改变王悦是个二傻子的事实。 相似的背景使得王悦对这位朋友的感觉是很复杂的,他们惺惺相惜,并且相互嫌恶,两人一个是东晋最伟大的将军的胞弟,一个是东晋风流名相的嫡长子,都是属于那种让人痛惜并使人打心底产生一种“这种人怎么这么会投胎”的痛心质问的人。 对了,王悦一拍脑门,差点忘了还有个阮孚,竹林七贤阮咸之子,那个拿着官帽上的金貂换酒钱被人告到元帝面前还不要脸哭穷的阮家败家子,要数没出息不要脸,他们三人是公认的不相上下。 祖约镇豫州,王悦光是想象了一下那场景,就觉得自己后颈上冷飕飕的。 他想不明白,王导和司马睿的头是被驴踢了吗?你们派头驴去守豫州都比派祖约强啊。 抱着一种极为复杂的心情,当天晚上,王悦还是穿着件朱红色长衫坐在了夜宴上,自家的宴会,他随便就挑了位置坐下了,也没去理什么主次尊卑,反正没人敢同他抢位置。刚一坐下,他抬头扫了眼,忽然僵住了。 紫衣金绶的皇族太子坐在案前,旁边坐着一脸恬淡的庾家公子,再一旁是拎着壶酒边倒边往两人方向走的醉鬼温峤。 司马绍抬头看了眼王悦,王悦的手忽然就一抖,下一刻他猛地扭头看向座上一脸平静的王导。王导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抬头看了眼王悦,那眼神平平淡淡,注意到了自家儿子的异样,他贴着杯盏的手轻轻动了下,示意王悦起身换个位置。 王悦僵住了,他实在没想到会在这儿看见司马绍,又一想毕竟是平西将军的送别酒宴,元帝让太子到场也是惯例,只是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提前和他说一句?王悦坐在那儿望着朝他使了个简单眼色的王导,一时极为尴尬。 正好宴会的主角姗姗来迟,刚升官并且又娶了七八房小妾的祖约祖家小将军到了,身后跟着哒哒踩着木屐闲庭信步的阮家公子。祖约一眼就瞧见了王悦,忽然挑眉笑了下,走过去正准备开口打个不咸不淡的招呼。 还没开口,王悦忽然站起来,“许久不见啊,将军?”他一把扯过还没反应过来的祖家窝囊废就反手狠狠按席位上了,“坐!” 刚升官发财的祖小将军傻眼了,“王长豫你” “我敬你一杯,来!”王悦打断了祖约的话头,抬手就端起面前的杯子一饮而尽,手按着桌案就推了杯酒过去,“喝!” 祖约憋了半天,“哈?”看着手里的杯子,他不明所以地瞪大了眼,王长豫你有病吧?老子和你很熟?你以前干的那些缺德事儿你当老子忘了? 王悦把喝空了的杯子啪一声按在了桌上,凑的最近的时候,他压低声音开口了。 “爱喝喝,不喝滚。”你还得瑟上了,也不看看这儿什么地儿? 说完这一句,王悦微笑着拍了下惊呆了的祖小将军的肩膀,一副温和大方的样子,他转身往外走。 “我啥?王长豫你说啥”祖约终于反应过来了,习惯性就用力撸袖子。 “别别别!别!”阮孚忙伸手去拽祖约,碎碎劝道:“算了算了,你又打不过他,以前又不是没打过,算了算了!士少,算了!”阮孚也好笑,祖大将军你穿了身武将服饰还真当自己是武将了?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男子,你耍流氓给谁看呢? 王悦回头看了眼祖约,忽然笑了,祖约瞪了他一眼,气鼓鼓地喝了口酒。王悦一下子就笑出了声,穿着件不合身武将衣白袍的少年坐在桌案前,气得牙痒痒,一双圆圆的猫儿眼恨恨地望着自己,好玩得紧。是了,这位将门出身的纨绔子,长了张实在人畜无害的可爱小圆脸,动怒的时候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简直是惹人怜爱。这哪里是能上战场的人啊? 就这么个二流货色,如今竟然也当了当朝大将军,王悦回想起了当年在国子监这位二世祖拿着本兵书背了两年连两页都没背全的事儿,一时之间哆嗦了下,他忽然就很为大晋朝的国祚忧心。 这朝野风向不对劲儿啊! 王悦找了个偏僻角落坐下了。 刚坐下没多久,他的视线一顿,被对面的一个蓝衣少年吸引过去了,那少年的袖口绣着一整簇的银白色琼花,团团织锦美不胜收。王悦看着谢尚一瞬间难看的脸色,心道,呦!挺巧。 这不是谢家那个被人称作当世颜回的小孩谢尚?王悦打量了两眼他那身花里胡哨的衣裳,暗自好笑,昨天他调戏了几句,这位小颜回是气得回去连夜又绣了几朵肥硕的白琼花上去?果然神童和他们这种纨绔不大一样,这要是他小时候,他非得闹个鸡飞狗跳才肯罢休,这孩子倒是性子好。 昨天气得直发抖,这会儿还能心平气和地和自己坐对面,看样子奉行的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 王悦想着,抬手慢慢拿了块糕点塞嘴里了。谢尚看了他一眼,别开视线,也若无其事地从案前拣了块梅花糕放嘴里了。王悦撑着手肘打量了谢尚一会儿,一面是觉得自己多大了个人了还和人一孩子过不去着实不像话,一面又忍不住想,也不知道他真把谢陈郡惹着了会是个什么样子? 王悦觉得自己这么下去估计要变态了。谢陈郡再晾他几天,他指不定干出什么事儿来,想着自己房间书架上摆着的暗格里的图册子,王悦忽然抿唇敲了下杯子,仰头灌了一大口酒。 不一会儿,细微的喧哗声忽然传来,王悦闻声抬头看向对面。 却只见谢尚涨红了脸,摇着头对着一旁的人慌忙地解释些什么,王悦还没反应过来他怎么了,却只见一红衣少年从位子上站起来,那少年十一二岁的模样,长得极为清秀,他对着谢尚挑眉道:“怎么了?平西大将军的送别酒宴,让你跳支舞助兴都不成?谢祖仁,你这不是驳了平西大将军与王老丞相的面子?谁给你的胆子?” 那红衣少年旁边坐了个十四五岁的尴尬少年,正拼命拽那喋喋不休的红衣少年的袖子,看上去像是那少年的哥哥,“别说了!快别说了。” 谢尚脸色有些发白,却只见邻座的另一少年起身朗声起哄道:“是啊,谢祖仁,你舞得可是那般曼妙痴醉,那日见你翘起脚尖在北窗下弹琵琶,飘飘然有洛神风姿啊!”说话的那少年有种让王悦眼前忽然一亮的感觉,他啧了声,清朗俊秀,斯文里透出股豪迈之气,这是谁家的少年,好俊的风骨啊! 那边谢尚忍了半天才忍住,低喝道:“桓温你够了!” 名叫桓温的少年耸了耸肩,十多岁的少年却是摆着一副地痞无赖的样子,“跳支舞助兴而已,谢世叔,你说是吧?”他看向谢尚旁边的谢裒笑道。 谢裒尴尬极了,看了眼气得脸色发青的谢尚,又看了眼视线被吸引过来的上座诸人,当触及到王导视线的那一瞬间,谢裒心里直骂这帮崽子不识分寸,也不看看,这是你们能闹腾的场合?他缓了缓僵硬的脸色,回头看向身边的谢尚,“仁祖?”谢尚的手猛地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这回真是气得不轻。 座上的王导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终于开口问了句,“幼舆,你那儿发生了何事如此热闹?” 问清楚来龙去脉后,王导忽然轻轻笑了,“我从前也听闻谢家小郎君善歌舞,尤善鸲鹆舞,如今适逢盛宴宾朋满座,诸位都渴望一睹小郎君的风采,不知谢家小郎君意下如何?” 王悦闻声一挑眉,忍不住看了眼座上神神叨叨的王导,王导今儿是真的脑子给驴踢了? 谢尚的脸色忽然就平静了下来,从位置上端着袖子站了起来,王悦偏头看了眼,不出所料看见这孩子攥得极紧不住发抖的手,心里暗叹了句这孩子真的能忍,这年纪能做到这份上,不容易。 王导看了他两眼,问道:“小郎君可愿跳支舞让在座诸位瞧瞧?” 谢尚平静地端着袖子行了一礼,“好。” 一听见这个字,那边一群半大孩子顿时沸腾了,尤其是那红衣的少年与名叫桓温的少年,就差站桌子上敲杯助兴了。王悦看了眼正在披上青色衣裳戴上头巾的谢尚,忽然轻拍了下案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谢家小郎君还会跳舞?鸲鹆舞,鸲鹆那不是八哥鸟吗?”王悦挑眉看了眼他一开口手狠狠抖了下的谢尚,慢慢走上前去在谢尚面前站定。 谢尚戴好帽子,回身平静地行了一礼,“侍郎大人。” 王悦看着头上插着青色羽毛的谢尚,忽然忍不住笑开了,会跳舞,会唱歌,喜欢穿花衣裳,身上还佩戴着香囊,不是他挤兑,而是谢尚看上去真的像个小姑娘啊。 一旁的歌姬正在轻轻扫着琵琶,乐声一声声,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谢尚的身上,王悦站在他面前打量了他两眼,走到一旁的歌姬身旁,勾了下手。 那府中的歌姬一愣,“世子?”犹豫片刻,她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睁大了眼。 王悦从她手中景致捞过琵琶,一掀衣摆直接在那桌案上坐下了,抬手懒懒一扫弦,铮一道清越声响。 他抬脚放上桌案,一袭朱红色官服莫名丽的惊人,他扫了两下弦试了音,抬头看了眼盯着他愣住了的众人,而后看向那傻在原地不知所措的谢尚,冷冷一挑眉笑道,“跳啊,本世子亲自弹首曲子给你助兴,如何?”说着话,他回头看了眼错愕得说不出话来的王导,淡淡道:“本世子也十分想让在座诸位都亲眼堵一睹本世子的风采,本世子弹小曲那也是一绝,是吧?” 王导嘴角一抽,回头看向一旁同样满脸震惊的曹淑,低声问道:“他今儿是磕了五石散?” 曹淑刷得回头看向立在一旁的青娣,“他磕了多少?” 青娣:“” 王悦弹的不怎么样,很不怎么样,错了多少音他自己都数不清,可是他坐在那儿弹琵琶,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壮丽的事儿,乐声中,他抬头看向正中央的起舞的谢尚,穿着青色广袖头戴青色头巾的少年跳得很好,虽然看得出来很紧张,但是跳的非常好,自然,大气,振袖有鸿鹄欲飞之感。 越跳下去,王悦看着谢尚的眼神就越诧异,满堂宾客都在看着那堂中舞着的少年,着实是惊艳。 鸲鹆舞是晋朝一位空怀家国天下却抑郁不得志最后白发苍苍归隐山林的落魄士人所创,模仿鸲鹆的飞翔姿态,抒发心中仍有鸿鹄之志的豪壮情感,慷慨激昂,气象极广。王悦之前以为谢尚这群同窗撺掇他跳舞是想让他当众出丑,却没想到谢尚这孩子跳的真的极好。 那名叫桓温的少年没说错,的确是痴醉,家国大梦,鸿鹄壮志,如何不痴醉? 座上的王导认真地看着那堂中泰然自若振袖的少年,弦声停的那一瞬,他忽然低低说了句。 “这孩子,让人想起王安丰。” 曹淑忽然看向王导,眼中诧异神色一瞬间毫不掩饰,“王安丰?” 王戎,字安丰,琅玡王氏人,西晋竹林七贤之一,曾任豫州刺史c建威将军,加光禄大夫,位极人臣一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第 40 章 曲终人散, 王悦主动表示他要亲自送这位能歌善舞的谢家小颜回回家,谢裒自然是说好,谢尚抱着那花团锦簇的袖子,一时之间没说也没说不好。 王悦领着谢尚走出王家大门,天色已经很晚了,王悦朝谢家的马夫招了下手, 领着谢尚往那儿走, 正走着,夜里一块拳头般大的朝着谢尚的脑门就狠狠砸过来了,王悦眼疾手快, 一把拎起谢尚避了下, 那石头砸空了朝路边滚去, 王悦冷冷一皱眉, 抬头看向那马车。 那马车上坐着个眉目极为清秀的少年,正是一开始舌灿莲花的那红衣少年,旁边蹲着他生无可恋抵着脑门的兄长。 那红衣少年眯眼笑着喊道:“谢仁祖,刚乐死我了, 你跳舞真的很像一只八哥鸟啊!扑哧扑哧。”他挥了下袖子, 忽然又认真道:“小八哥, 我以后叫你小八哥好不好?” 谢尚的脸色一下子就青了。 “小八哥,来,跳支舞给大爷瞧瞧!”那红衣少年全然不顾一旁恨不得挠墙的兄长的拉扯,一个劲儿地叫唤得欢。 谢尚憋了半天,明显气得不轻,嘴唇都气得发抖却由于脏话词汇太少骂不出来,王悦看了眼谢尚,在他耳边淡淡道: “不要脸,□□大爷,狗娘养的,滚。” 不数不知道,一数,王悦忽然发现自己在现代学了不少东西啊! 谢尚抬头看了眼王悦,涨红了脸,忽然扭头对着那少年骂了句,“泼妇!” 王悦摇着把大扇子直接傻了,那马车红衣的少年一愣,空气仿佛静了一瞬。 正好吃饱喝足白白蹭了一顿晚饭的无赖少年桓温咬着只鹿腿打门口路过,一出门恰好看见这僵着的一幕,狐疑地问了句,“你们做什么?” 那红衣的少年猛地一掀衣摆从马车上跳下来,“谢祖仁你有胆子给我再说一遍试试?你说谁泼妇?本小姐泼你家大门了!?” “泼妇!袁女正你”谢尚停了一瞬,张口就骂道:“不要脸!□□”他将王悦刚说的话全骂了出来,懵懵懂懂也听不懂什么意思,就是一个字,骂。 王悦惊恐地睁大了眼看着迎面脱了鞋像道刺破黑夜的闪电一样冲过来的少女,猛地拎了还在背书似的骂人的谢尚转身就跑。 “谢祖仁,你才不要脸,你才操操!”少女也不是特别清楚这些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反正一股脑嚎着骂回去就是了,眼见着谢尚跑,她狠狠甩了下头发,甩着鞋拔子就追上去了。 束发的金簪子被甩落,猎猎长发在月光下一瞬间飞舞流光,少女猛地扯过路边的黑色马匹,一个利落地回旋翻身上马,月下一声马嘶,而后四蹄飞溅。 桓温倚着门框啃着鹿角看着热闹,眼睛都看直了,乖乖,大戏啊,这一出真是大戏啊!一见王悦一把拽着谢尚上了王家的马车绝尘而去,他忙挥着鹿腿跳了起来大声喊道:“哎!袁女正谢仁祖你们别跑啊,有话好好说,说起来今天谢祖仁你舞跳得不错啊!改日请我吃饭啊!吃饭啊!记得啊!” 一旁蹲在马车上的袁家大公子袁耽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幺妹一骑绝尘,嘴张得都快闭不上了,他僵硬地回头看向石阶上一蹦又一蹦的桓温,顿了片刻,他抖着手脱下鞋子,扬手一鞋拔子稳准狠地甩在了桓温的脸上。 让你个穷鬼混进丞相府吃吃喝喝!让你个祸害唯恐天下不乱!属你桓温天底下最能耐!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暴怒的袁家大公子什么风度都不要了,从车夫手里夺了鞭子朝着桓温就扑了过去。 一身简陋布衣的少年抱着根鹿腿睁大了眼,干笑着摆了下手退了两步,“袁彦道?”顿了片刻,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扭头撒丫子在街上逃窜飞奔,跟着灰扑扑的野兔似的一溜烟就没影了。 王悦拽着谢尚上了马车,回头看了眼月下红衣烈马的袁家少女,手忽然一哆嗦,“这谁家的女儿,怎么这么凶啊?” “光禄勋袁冲之女。”谢尚扒着马车回头看了眼,头皮瞬间麻了,忽又转头看向缩着脑袋一脸惊叹的王悦,涨红了脸道:“你c你不是堂堂丞相世子吗?你赶紧撵她走啊!” 王悦闻声扭头深深看了眼谢尚,顿了片刻,他觉得也是啊,深吸了口气,他慢慢伸手扶上车栏,看了眼那骑着胡马一脸横暴的少女,张了张口,他猛地缩手回身啪一声紧紧贴上了车门,“她父亲是光禄勋袁冲是吧?我明日一大清早就写封信送给她父亲,这怎么养的女儿?也太不像话了!我明天定要好好骂一骂他。” “”谢尚看了眼王悦半晌,瞪大了眼,“什么?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王悦:“” 谢尚惊呆了。 王长豫,你堂堂一个丞相世子当朝侍郎,你的出息呢?不是说欺男霸女恶贯满盈吗? 王悦在谢尚的注视下沉默了一会儿,缩头摸了下鼻子没说话,回头看了眼马车外,忽然发现袁女正稳稳勒住了马,不追了,王悦顿时一个激灵。 月夜中,少女腰杆笔直如刀,她抬手随意地拿手梳了下散开的头发,一双眼冷冷地望着远去的马车。 王悦莫名就盯着那少女的月下剪影看愣了,忽然低声道:“噫,这样看去,倒是有几分像庾” “像谁?”谢尚问了句。 王悦的声音戛然而止,顿时怀疑自己脑子是不是进水了,这袁家的小女儿又烈又凶,而庾文君是出了名的温婉端庄,这两人性子南辕北辙,哪里像了,长相更是没可比性,这袁家小女儿长得英气,而庾文君却是柔美妩媚,这哪里有丁点相似的地方? 王悦正想着,忽然被谢尚拽了下袖子,谢尚指着袁女正远去的背影,声音吓得都变了,“她c她在往我家的方向去!” 王悦一愣,刷一下抬头看向路的尽头,却只见那红衣的少女牵着马负着手闲庭信步地走在街上,一头及脚踝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身后随着身形轻轻波动,讲真,王悦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男人的背影,一时震住了。 这股爷们的霸气简直甩谢尚十几条街啊! 很多年后,豫州刺史府流传着一桩趣事儿,镇西大将军c豫州刺史的夫人闲来无事常常召集一群贵妇喝茶赏花,聊聊家常聊聊孩子,日子舒坦而滋润。某一日茶会,在场的诸位夫人直叹将军夫人命好,伉俪情深看得人眼红,座中忽然有好事人问及将军夫人当年是如何得遇这大好姻缘,那紫衣的将军夫人喝着茶闻声忽然笑开了,挑眉淡淡道:“也没什么得遇不得遇的,就是有一日我发觉自己甚是中意他,闲来无事,我便去他家强上了他,他没法子便哭着娶了,新婚之夜抹了一宿的眼泪呢,你说是吧,谢镇西?” 紫衣华服眉眼清俊的女子懒懒回头瞟了眼,廊下猫着腰带着一群幕僚正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园子去后堂议事的谢大将军脚下一个踉跄,砰一声栽下了台阶。 一直在街上转了好几圈,王悦才拎着缩头缩脑的谢尚回了谢家,谢尚从马车里探出了个脑袋来谨慎地看了眼四周,伸手招了下门外的青衣老仆,“刘叔,今晚有什么人来家里找我吗?她走了吗?” 刘叔伸手给谢尚把门打开了,“走了走了!”他欲言又止了一会儿,开口道:“小公子快进来吧!” 王悦闻声,拎着谢尚翻身下了马车,拖着他就往里面走,刚走进门,他忽然抬头看了眼天色,折腾了大半晚,这时辰真的是很晚了。王悦不是什么爱管闲事的人,他送谢尚回来就是想蹭着见谢景一面,可这时辰都这么晚了,谢景怕是都睡熟了,王悦顿时有种大半晚白折腾的感觉。 谢尚不知道这位没出息的王家世子站在他家门口又在犯什么傻,打了这一番交道后,他也算终于看出来这位凶神恶煞的王家世子就是个二傻子,于是索性不装了,说话也简单直接了许多,他问道:“你怎么还不走?”他催促着王悦赶紧走。 王悦闻声低头看了眼才到他腰高的谢尚,觉得这孩子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真是一绝啊,他蹲下身子,忽然一把拽过谢尚的衣襟开口道:“谢仁祖我问你件事儿,我回回来你家,我瞧你家上下都不是很待见我,是我瞧错了?还是说你们谢家人真的不怎么待见我?” 谢尚深深看了眼王悦,“嗯,你没感觉错。”他点了点头,“你若不是王家世子,世叔怕是早不耐烦让人扔你出去了。” 王悦没想到谢尚回的这么直接,震惊地瞪大了眼,他原本也就是这么客气地问一句,没想到被堵这么结实,一时懵了,谢尚他世叔,那不是谢景?谢景这么不待见他? 这些日子王悦天天往谢家跑,隔三差五地还在夜里翻个墙偷窥,谢尚之前觉得王悦应该不至于觉得谢家人真的对他的恶劣行径一无所知,但是现在他觉得王悦的确是个挺实在的傻子,这事儿还真不好说。谢尚看了眼一脸震惊的王悦,想起这人夜宴上给自己解围的事儿,犹豫了片刻开口道:“你还是早些走吧,别总是来谢家找我世叔了,你天天过来,家里上下都烦了,你就没看出来世叔不想见你的吗?你老是来谢家做什么呢?” 王悦还没从谢尚上一句话里缓过来,又被这一句轰得蒙了,“你说谢景不想见我?等会你等会,我是哪儿得罪你世叔了吗?他为何不想见我?” “这我不知道,世叔说你这人想起一出是一出,没什么分寸,总之不怎么入流,我世叔他很少同人打交道,他”谢尚忽然一顿,发现自己说顺嘴了,他抬头看了眼王悦,见王悦的脸上没有愤怒神色,他才接着慢吞吞说下去,“趁着我世叔没发现,你今夜早点回去吧,往后还是少来谢家了。” 从前上哪儿不是被人巴结奉承的王悦没见过这情况,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谢尚这是让他麻利地滚,而谢陈郡不待见自己原来是因为自己人傻没用还不入流,他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一点点挑起眉不可思议道,“我不入流?”他猛地看向谢尚,“哈?” 谢尚看了眼王悦,没好意思说什么,一面是觉得这位王家世子其实还成,自己的话好像说重了,一面又是想不通王悦这是何必呢?海阔鱼跃,天高鸟飞,人各有各的活法,不是东晋的每个人都想着巴结攀附琅玡王家的,谢家人不是心高气傲看不上王家人,而是活法不同,他从没见过他世叔谢陈郡这辈子向人低眉折腰,这真的不是故作姿态,只是种活法而已。 朝野之中能入他世叔谢陈郡眼的人屈指可数,谢尚粗略一想就记得三位,一位是刚逝世的镇东大将军祖逖,一位是面前这人的父亲,还有便是余杭白雪里那位隐世僧人竺法深,若是还得再挑一位,国子监他那个名叫桓温的同窗也排得上号,不过桓温年纪实在小了些。 但无论怎么排,那都是万万不可能轮上王长豫这种纨绔子的。 王悦慢慢暗了神色,心一点点沉下去,谢尚心里忽然有些过不去,这位王家世子虽然行为不端了些,但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他正打算开口安慰两句,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咳声,谢尚浑身猛地一僵,刷一下回头看去。 一片沉沉暗色里,坐在不远处斜廊尽头的男人正静静望着他,一身白衣清寒胜雪,也不知道是坐那儿听了多久了。 谢尚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回身端起袖子捏着手忙慌乱地行了一礼,“世叔。” 世叔?王悦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起身僵着脖子看向走廊尽头的人,当触及谢景视线的一瞬间,他脸色忽然有些发白,这场景被撞破,其实是相当尴尬的。王悦现在想夹着尾巴跑了当没听见谢尚这一席话都不成了,僵在原地很久,他干着嗓子朝谢景开口道:“我看天色晚了,顺道就送谢尚回来。” 顺道?谢尚诧异地看了眼不知所云的王悦,他不是从王家把自己送出来的吗?这哪儿顺道了? 谢景沉默了片刻,开口淡淡道:“刚袁家的小女儿来过了,事情她都同我说了。”抬眸看了眼王悦,他缓缓道:“麻烦世子了。” “没事,没事。”王悦摇了下头,摆手笑了两下,又是一阵尴尬的安静。 搓了下手,王悦忽然开口道:“那什么,我忽然想起,我还有些事儿,对,祖约不是要去豫州上任吗,我去送送他,那什么,我就改天再来了。”说着话,他慢慢往门口退,点了下头笑了下,他退了出去,怕谢陈郡突然来一句“你走吧”塞心,王悦伸手砰一声利落地带上了门,转身就往阶下走,走着走着脚步都快比得上跑了,到最后,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跑些什么。夜里的风冷得他浑身哆嗦。 谢景看了眼逃似的离开的王悦,看着那扇黑色木门眼中忽然沉了沉,隔了很久,他转头看向立在阶下纹丝不动地端着袖子的谢尚。 谢尚一见谢景看向他,袖中的手抖了下,镇定地走上前去,镇定道:“世叔。” 谢景看了他一会儿,“今日的事我都听说了。” “世叔!我刚刚我刚刚不是那个意思。”谢尚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忽然整个人开始发慌,“世叔” “没事。”谢景见他的慌张样子,淡淡打断了他的话,“你年纪小,王长豫也不是多睚眦必报的人,他不会将你的话太放心上。” 谢尚如今想想,他刚对王悦所说的那番话实在没有分寸,王悦到底是王家世子,这么撂他的脸面让他难堪,极得罪人,这不是聪明人会干的事儿,他看了眼谢景,小声问道:“世叔我,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谢景抬头看了眼谢尚,心里暗叹了口气,到底是个孩子,又一直被他养在谢家不与人打交道,再沉稳也免不了小孩性子,比起桓家那左右逢源的浪荡少年桓温,谢尚身上总给他缺了点什么的感觉。他伸手轻轻捞过谢尚的手,替他将发皱的袖口仔细地理了理,“没事。说来你倒是挺喜欢王家世子,很少见你这么坦诚地同人说话。” “我看他总是来谢家。” “嗯。”谢景点了下头,“最近的确是来得勤,也不知道是出什么事儿了。”他抬头看向谢尚,想说句什么,最终也没说出口,“算了,你早点回房休息吧,天色晚了。” 谢尚见谢景没有不悦的神色,心中稍微定了定,点了下头不知道说什么,“那世叔我先回房了。”他又行了一礼,转身往廊下走,刚走了两步,他忽然又顿住了脚步,回头忍不住看向坐在廊下的谢景,“世叔。” “我同袁女正说了,她不会再找你麻烦,明日你安心去国子监,她前脚刚走你们就到了,我派人送她的回的袁家,有十几个人陪着,路上出不了事。” 谢尚明显松了口气,人一下子清爽了很多,朝谢景点了下头,他转身往下走。 所有人都走空后,谢景还静静坐在廊下,栏杆外一丛又一丛馥郁的紫色菊花,花期早过了,只剩下泥泞颜色的几瓣碎花烂在了土上,谢景看了很久,眼中浮出细碎的光。 他记起很多年前的一件旧事儿,十多年前吧,王悦那时□□岁的样子,熊得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国子监的大殿原是东吴大帝孙权的别苑旧址,荒废多年,莺飞草长,后来得了王导兴学的倡导,改成了东晋第一学宫国子监,彼时王悦刚入学,非常兴奋,整日在国子监的各殿屋顶跳来跳去,没人劝得下来。他那段时间什么都没干,整日暗暗盯着王悦,拿他没办法又怕他从屋顶上摔下来。原先的国子监种了许多尖竹子,初春时地上常有冒尖的竹笋,头疼了好一阵的他想了个馊主意,挖去了所有的竹子改栽了枝叶柔软的紫色菊花,紫色菊花底下则是铺满了干草甸子,王悦后来摔了几次没觉得疼还觉得挺好玩,有事没事就拽着太子司马绍跳两回,野得让人糟心。 这么多年了,国子监一直没有竹,在东晋象征高洁君子的竹,那儿一株都没有,国子监一代又一代的学子总是忍不住问他们的夫子为什么学宫里没有竹,至今也没哪位夫子能说出个所以然,这事儿传着传着似乎就添了些神秘色彩,那日他听见谢尚同他的同窗一本正经地在园子里讨论这事儿,什么气运鬼神风水都扯上了,他听得眉头直跳。 天下文枢的国子监为什么没有竹?因为那年国子监的年轻学官着实脑子笨,偏偏又遇上了一个斗智斗勇皆比他强的纨绔学子。 谢景静静望着廊外枝叶繁茂的花中君子,手扶上栏杆,他慢慢捏紧了手没说话,如水夜色中,男人一双眼沉默而悠远。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二十年都守过来了,七千多日夜,瞧着他从个牙牙学语的孩童一点点长成了如今鲜衣怒马的少年,从当年一听见打雷就抱头躲树洞里的小孩,到后来敢领着群狐朋狗友堵着人姑娘的画舫隔江大唱《凤求凰》的纨绔少年,他便一直静静地看着他像江南三月的野草一般疯长,看他意气风发,看他朋友知交满天下,看他得意又潦倒c潦倒又得意,他如何会不待见他? 谢景忽然就有些头疼,现下这感觉与东晋建武元年的除夕夜他在街上撞见王悦的那感觉极为相似,那年他外镇江州不久,忽然听闻了太子娶庾家小女儿为太子妃的事儿,他有些放心不下王悦,于是回建康想看看他,正好在街上撞见喝得烂醉如泥的王悦,东风夜放花千树,王悦穿着身鲜艳朱衣,抱着盏不知道从谁家小孩手里抢来的兔子灯,吐得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就这样了,还不忘仰着脖子朝路边的树扯着嗓子喊,“你看什么!老子是王长豫!琅玡王长豫!没见过啊?” 骂完不识相的槐树后,王家小世子抱着盏兔子灯红着眼回过头,正好撞见坐在轮椅上静静打量他半天的谢景,一下子眼神都看直了。 烂醉的王家小世子当下猖狂一挑眉,咻得吹了声轻佻的口哨,“喲,美人啊?!” 话音刚落,撒酒疯的王悦就被追上来的司马绍扯着脖子猛地拽了个踉跄,“王长豫你少现眼,走了走了!”忍无可忍的当朝太子拖了这丢人现眼的王家败家子就走。 谢景静静看着远去的两少年,争论声隔了大老远还零星地传来,他听了一会儿,慢慢低腰伸手从地上捞起王悦丢在地上的那盏兔子灯,拍了下灰。兔子是用最便宜的青纸糊的,这样子的灯在江东很常见,逢年过节家家户户的小孩都会央父母做这种灯,小孩子的玩意儿,哄小孩挺好使的。 的确还是个小孩。 谢景坐在廊下,看着庭院中如水月色,忽然极轻地叹了口气。 王悦走出谢家后,缓了一阵子后回神了,猛地停下脚步拍了下脑门,他跑什么?他有什么好跑的? 回去找谢景把话问清楚,自己人模人样的,怎么就不招他待见了?哪里不成,大不了他改,还能是什么翻了天的事儿?什么都行,他今儿非得把话摊开来讲清楚,谢陈郡别再这么一天天晾着他,再晾下去,他得憋屈成傻子。 王悦想着,撑着墙又进去了。 站在谢景房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又定住了脚步,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他有些不知道待会儿进去怎么同谢景说,就说一句“我中意你”好像不怎么有力道,说些别的,他又嘴笨得不行说不出什么好听的,万一没说对,到时候谢景又像上次似的赶他走,天知道他这回可真不想夹着尾巴回去继续熬了。他堂堂一个王家世子,整日伤春悲秋搞得跟个闺中怨妇似的简直作孽啊。 站在门口摸着下巴思索了很久,思绪开始翻飞,王悦脑子里莫名就开始浮现过去那些日子的点点滴滴,想着想着,他就有些失神,从当初那个不慌不忙熬着粥的少年,到余杭山寺里的牵着他的手的男人,两世都是他,是他谢景,王悦认得出来。他不知道谢景到底怎么了,不知道谢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不知道为什么谢景会是谢家的大公子,但他是那么的确定,这人就是谢景,是那个他很久之前就很喜欢的那个谢景,是同样喜欢着自己的谢景。 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能让他这么慌乱失措过c这么喜欢过。 有些话他在另一时空不敢说,说了怕耽误别人的一辈子,一直藏着,终于藏成了一段心事。 自别之后,不敢相忘,重逢以来,更是诚惶诚恐,天天过来看着他,整夜整夜的失眠过来盯着他的屋子,哪怕是谢家人再不待见他也厚着脸皮跑过来,王悦是怕自己一失神,谢景就没了,就像是上辈子他消失在谢景的世界里一样,他怕谢景忽然就消失在自己的世界中,这天大地大的,他哭都没地方哭去。 要是可以,他真想收拾收拾将谢景绑回去藏起来,不让他见天日整日就对着自己一个人,王悦想的都快魔怔了。他是真的很喜欢谢景,喜欢到心坎里去了,喜欢到恨不得把眼睛粘在谢景的身上日夜守着他,别说谢景是个残废,即便是谢景傻了疯了,他也要跟着他,没有人知道谢景这个人有多好。 这个人到底有多好?他好到王悦想找个安静的夜,把嘴笨说不出来的话全都藏心里,然后把心掏出来偷偷放在这人的枕边,让自己的心温温柔柔地给这人讲上一夜酸的掉牙的情话。 出息呢? 站在冷风里很久,王悦忽然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猛地狠狠扯了下衣襟,豁出去了,速战速决,这阵子事儿多,他真的没耐心同谢景耗了,细水流长的事儿他等不了了,他性子就是急,伤春悲秋能活活逼疯他,他这种人还是适合干混账事儿,君子?君子就让给谢景当就好了。 王悦屏了声息,一双眼阴森森的,他悄悄地猫腰走上前翻开窗户,像一尾鱼似的轻轻滑了进去。 房间里,谢景已经躺了大半夜,一直没怎么睡着,正闭着眼冥想,耳边忽然传来一道极轻的动静,像是衣裳摩擦的声响,谢景忽然一皱眉,那声音一听就是极好的细葛布料,这建康城穿锦衣华服的人不少,但单单穿细葛还会溜门撬锁的人,他只认识一个。正闭着眼在想这位又怎么了,大晚上是从来不睡吗?手腕忽然就被人轻轻抓住了,身上一重,似乎有人跨着坐了上来,他浑身一僵,随即感觉到手上缠了圈什么。 王悦第一次干这种事儿,手都在哆嗦,连连出岔子,头上汗都冒出来了,外面虽然传言他是个阅人无数的纨绔,但是天可怜见他王长豫长这么大,连大姑娘的手都没牵过,这头一回干这种缺德事儿,心里一抖一抖的。 王悦原先是想把谢景的手先绑起来的,结果做贼心虚手忙脚乱半天地差点把自己的手给绑起来,他边拆着自己手上的绳子,又担心把谢景吵醒了,脸都紧张得憋红了,深吸了口气,他捏着绳子平复了下心情。忽然,他握着绳子顿住了。 等等,谢景这一世是个残废啊,王悦猛地睁大了眼,是啊,谢陈郡他是个双腿残疾的病秧子啊!他本来就跑不了啊!自己学了这么多年武,随便拿点力气就能将人压得死死的,他想对谢景做什么,谢景都没有反抗的可能啊! 王悦睁大了眼,一边唾弃自己真他妈禽兽不如,一边猛地亮了眼睛低头看谢景,他跨坐在谢景身上,低头凑近了些,“喂,谢景?醒醒。”他轻轻摸了下谢景的脸,“谢陈郡,醒醒,我有点事儿同你说。” 谢景觉得自己真是个能忍的,被喊了半天,他终于淡淡抬眸扫了眼身上的王悦。 王悦在谢景睁开的那一瞬间,浑身都忍不住哆嗦,血全都沸开了,他用力抓着谢景的领口,一双眼清亮如星子,他低声笑道:“喂,谢陈郡,我想同你上床。” 谢景瞳孔骤缩,气息一下子顿了,良久,他一字一句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王悦逼良为娼似的扯着谢景的衣带,嘴里碎碎念劝道:“我是说,我要同你上床,谢陈郡你待会儿别喊啊,你住的地方这么偏,你喊哑了也不会有人过来救你的,你真的听话些别喊啊,我现在有些紧张,你别吓着我。我这个人要是被吓着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能干出什么事儿来。”说着话,王悦伸手去解自己的衣带钩,一声轻响,玉带钩轻轻落在床上,他开始扯着衣襟麻利地脱衣裳,一身朱红色长衫三下五除二就脱下来了。 他低头看了眼盯着他一脸发怔的谢景,轻轻笑了下,伸手去解自己的中衣,还没脱下来,手忽然被人按住了。 “出去!”谢景忽然伸手从一旁捞过王悦的衣服狠狠甩在了他的脸上。 王悦伸手将衣服从脸上慢慢扯下来,居高临下地坐在谢景身上看着他,忽然挑眉挑衅般笑了,“我的事儿你说了算?谢陈郡,我今儿要和你上床,知道什么意思吗?你再这副样子,那我只能把你绑起来了,我这人下手没轻没重的,你别挑事儿知道没?” “王悦,你别胡闹。”谢景看了眼依旧在不紧不慢脱着衣服的王悦,呼吸忽然就滞了一瞬,气息猛地浑浊了起来,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了点警告意味,“出去。” 王悦伸手将头上的红色发带一把扯了下来,利落用手把头发往后梳了下,低头看了眼谢景半晌,他忽然伏低了逼近他,不管不顾地掰正了谢景的脸,什么都没说,低头对准了他的唇就狠狠压了上去,就像是很久之前谢景对他做的那样,他掰着谢景的下巴撬开谢景的唇齿卷了进去,清冽的味道一下子充斥了他的脑海,他彻底兴奋了,刺激强烈得他头皮都在发麻。 谢景像是怔住了,任由王悦摆弄竟也不反抗,像是彻底震惊地做不出反应来了,王悦捧着他的脸,极为生涩却又极为蛮横地咬着他,情之所至,他忽然低声贴着谢景的脸柔声笑道:“我喜欢你谢景,我喜欢你。” 第一句“我喜欢你”小心翼翼的,第二句却像是宣告主权一样斩钉截铁,极为流氓蛮横。 我喜欢你,这四个字像是有摧折山海的力量,谢景猛地僵住了,战栗从心底层层涌上来,下一刻他狠狠攥紧了手,盯着一身胆气的王悦倏然暗了眼睛,“停下来。” 王悦食髓知味,擦着嘴角的津液低头看向谢景的衣襟。他忽然抬头看向谢景,开玩笑般道:“谢景,你喜欢我,对吧?” 谢景的手猛地狠狠一抖,脸色发白,他冷冷望着王悦,一言不发。 王悦感觉谢景这回怕是真气得不轻,这玩笑开得有些似乎不合时宜,尴尬地咳了声,他伸手拿手中的发带给谢景把眼睛蒙上了,“没事儿,真不喜欢,以后想起来了,就会喜欢了。”顿了顿,他又笑道:“没事儿,想不起来也没事,我这人挺好的,你多看两天就喜欢了。” 谢景的眼睛被遮住,眼前一瞬间暗了下来,可感官却一瞬间锐利起来,他本来就是极为警觉的人,黑暗中听着声音完全能判断出王悦在做什么。 王悦看了眼谢景,捏紧了手深深吸了口气,他虽然像个流氓,但这事儿他还真没什么经验,拿着从家中幕僚那儿抢来的册子学了几天,唯一的感觉是这些图上的姿势真是极费腰力,他一个学了十多年武的,身体已经相当柔软了,做那些资势却仍是做得很吃力,难以想象世上真有人能把这上头的花样玩个遍的,王悦摸了下鼻子,心道这一整套若是坚持下来估计不死也快废了吧? 他伸手替谢景解着衣服,之前问过他家那幕僚这档子事儿,那幕僚被他堵在墙角,怕他父亲王导发现浑身哆嗦得跟只鸭子似的,只敢隐晦地提点了两句,说是若是世子第一次玩,世子下手千万轻着点,对方容易受伤,那幕僚还拿了本册子抖着手给他讲了讲,王悦一副低头琢磨的样子。 受伤?那不成,谢景不能受伤,那幕僚打死都想不到,他们家世子就根本没想过玩人家,他们家世子舍我其谁的牺牲觉悟不是开玩笑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第 41 章 谢景望着窝在床上睡得极为舒坦踏实的王悦, 忽然有种不怎么真实的感觉,他当然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少年满是情/欲的喘息声似乎还在耳边,王悦疼得直抓床单却仍是一遍遍疯魔似的不停地喊着自己的名字,他只能一遍遍耐心地安抚才能让王悦稍微安静些,到最后连他自己都红了眼, 理智烧得干干净净。 谢景从前觉得, 王悦傲归傲,到底还是个孩子,是个少年, 可昨晚王悦在自己身下一点点打开身体的时候, 他才发现这具常年习武的身体年轻而富有力量, 看这上面布着的这些年受的乱七八糟的伤, 他忽然意识到,这已经是个年轻而骄傲的男人了。 这是琅玡王家人寄予厚望的世子,是东晋第一门阀豪族的唯一继承人。 谢景静静看着床上的王悦,一双漆黑的眼忽然沉了, 幽幽暗暗的看不见光亮, 他伸手轻轻摸了下王悦的脸, 而后将散落在床边的长命锁捡了起来。昨天晚上折腾地太过,长命锁是他硬生生从王悦手腕上扯断的,他捏着那枚锁看了会儿,伸手从被子里将王悦的手拿出来,将红绳一圈圈重新系在了王悦的手腕上。 刚系好,谢景忽然感觉到一股极为炽热的视线投在他脸上,他缓缓抬眸看去,果然看见刚睡醒的王悦睁着一双眼,眸光亮得惊人。 王悦反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刚睡醒浑身都欠力气,手劲软绵绵的。“谢陈郡,昨晚感觉怎么样?”王悦回忆起昨晚的狂乱场景,忽然问了句,他浑身酸软,嗓子都还是哑的,一说话喉咙隐隐的疼。 谢景扫了眼王悦紧紧抓着自己不放的手,顿了会儿,没说话。 “知道我什么感觉吗?”王悦慵懒地眯了下眼,扯过谢景的手覆住了脸。 谢景抬眸看向他。 “睡了谢陈郡,”遮住眼的王悦嘴角猛地上扬,“爽!” 琅玡王长豫,睡了阳夏谢陈郡!陈郡谢氏大公子!什么感觉?一个字,爽! 爽得让人骨头发颤,即便他知道自己昨天晚上在谢景身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颤抖,真正的丑态百出。可一想到昨晚抱着进入自己身体的人是谢景,他依旧觉得爽,很爽。 非得要说嘛,毕竟他最后也爽到了,王悦躺在床上给自己找借口,虽然一开始很疼,但最后是真的挺舒服的,尽管那时他完全已经没有力气了,而且还在止不住地哭。王悦偏头看了眼衣冠齐整的谢景,穿着件月白色长衫的男人坐在那儿,清俊得跟画里走出来似的,谢景似乎被他的话说怔了,微微睁大了眼。王悦看着难得犯傻发怔的男人,心里砰一声响,手忍不住颤了下。他忽然起身去拽谢景的领口,拽了个空。 谢景稳稳抓着王悦的手,“做什么?” 王悦看了半天,忍不住低头笑了下,他挺认真地问了句,“谢陈郡,我怎么这么喜欢你啊?” 谢景盯着王悦看了会儿,终于慢慢道:“你不过见了我几面而已,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张口就谈喜欢?” 王悦心中一凛,谢陈郡这是吃干抹净爽完了打算翻脸不认人?他立刻开口道:“谢陈郡,你同我上了床的。” 谢景被堵得一阵无话,他总感觉王悦和他似乎不在一条思路上。 王悦心里一阵扎心的凌乱,他见谢景沉默还以为谢景后悔了,当下急了想警告两句,“谢陈郡!”他起身就去拽谢景的袖子,结果起得太猛,身体内部忽然传来一阵疼痛,“嘶!”他疼得倒吸口凉气,还没摔回去就被一只手稳稳揽住了。 谢景抱着王悦心里一阵紧张,低头刚想问句“没事吧”,忽然就感觉王悦揽住了自己的脖子狠狠磕了上来,他手猛地一僵,抱着王悦没敢动。 王悦亲了半天也没见谢景给点反应,心瞬间凉了,停下来结结巴巴道:“谢陈郡你你不至于吧?”这会儿跟他装不食人间烟火?“我不是,谢尚说你不待见我,你到底不待见我哪儿?我这人,不是,你说说看,我” 王悦急急忙忙未说完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谢景忽然拿手垫住了王悦的后脑勺,抱着他低头用力吻了上去。 王悦睁大了眼看着压着自己的男人,心跳瞬间如擂鼓,下一刻猛地收拢手臂抱紧了面前的男人,任由这人极深地吻着自己,“谢景。”他含糊不清地喊着他的名字,浑身都在轻微颤抖。 谢景深深吻着王悦,到最后自己都忍不住震颤起来,压着王悦的手腕将人扣在床上,他力道越来越大,一点点攫取着王悦的呼吸,半是强迫地让王悦仰起头回应自己,偏偏,却又是温柔而沉溺极了。这么些年的复杂心事,欲言又止的心思,沉默与隐忍,所有一切都像是都在这一吻里诉尽了。 终于,谢景停下来,静静打量着怀中的人。王悦躺在他怀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抬起一只手随意地梳了下汗涔涔的头发露出一双极为清亮的眼,他偏头擦了把唇角的津液,轻轻笑开了,“谢景。” 那一笑极为摄人,谢景的眼一瞬间深了,抱着王悦很久都没说话,良久,他忽然忍不住也轻轻地勾了下唇,“嗯。” 王悦心头一颤,猛地伸手拽住了谢景的领口将他扯了下来,“你同我上床了。” “嗯。” “我昨晚真睡了阳夏谢陈郡?” “嗯。” 王悦一点点笑开了,“你的床睡得我头疼。” 谢景从袖子里拿出手,王悦抬头看了眼,那只手修长莹白,漂亮极了,下一刻,他忽然感觉到男人的指腹轻轻揉着他的太阳穴,一下又一下,力道极为舒服。他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谢景,开口喊了他一声,“谢景。” “嗯。” “我昨晚睡过去的时候,好像听见你说喜欢我?” “嗯。”谢景低头看了眼王悦,忽然极轻地勾了下唇。 王悦一瞬间只觉得浑身发软。 屋子里。 “谢陈郡,你既然不是残废,你整日坐轮椅干什么?不能走路吗?” 谢景正捡着王悦的衣服,手忽然一顿,他看了眼王悦,良久才淡淡道了一句,“我以后试试。” 这一句有些莫名其妙,王悦没怎么听懂,还想追问,身上却忽然被披了件衣裳,王悦低头看了眼,“这不是我的衣裳啊。” “嗯,你身上那件是我的,这件才是你的。”谢景从地上捡起件撕得七零八落的衣裳。 王悦看了眼,轻轻挑了下眉,慢慢拢紧了身上的衣服没再说话。 “时辰还早,你想吃点什么?” 王悦从背后凑上去,想了一会儿道:“我想喝你熬的粥。” 谢景下意识回头看向王悦,却忽然感觉腰被人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低头看了眼那白皙手腕上系着的银色长命锁,气息微微一滞,半天才道了个简简单单的字,“好。” 等谢景有些生疏地熬完粥回来,王悦却是困得打不住,团了一团窝在窗边的榻上晒着太阳睡过去了,谢景看了会儿,将粥放在了一旁,给睡得直流口水的王悦披了件外衫,坐在一旁静静打量着他。 谢景算了算,似乎很多年都没这么近的看过王悦了,上一次离得这么近还是那年国子监的雷雨夜,那时候王悦被雷声吓得躲在树洞里哆嗦,无论他怎么安抚,王悦都抖个不停,最后他只能陪他坐在夜雨中,抱着他耐着性子生涩地哄,手忙脚乱的。 多少年了,欺软怕硬c得寸进尺的性子真是丁点没变。谢景嘴角忍不住轻轻上扬,伸出手极轻地抚着王悦的脸,眼中缱绻而温柔。。 王悦在谢家一直待到了下午,赖着同谢景一起吃过了午饭才慢吞吞地回了王家,刚一到家,他就被王家的鸡飞狗跳惊着了。 王家内院的仆人在院子里跪了一地,从侍卫到厨子全都整整齐齐地跪着,一旁廊下站着几个神色不好看的幕僚,王悦被这阵仗吓着了,不知道出什么大事儿了,正想扯个人起身问问怎么回事,忽然大堂里响起一阵剧烈的哗啦声,王悦一怔,抬腿就往里头跑,刚一进门,就看见他母亲曹淑铁青着脸色站在一地的琉璃碎片陶瓷碎片中,他父亲王导目瞪口呆地解释些什么,却猛地被曹淑喝断了。 “王茂弘!你堂堂丞相窝在祠堂里看这些下作的东西,脸是不要了?”曹淑戳着案上的一本书,猛地甩到了地上,“外头这些个侍御,你倒是看上几个了?” “小君,小君,这书它不是”王悦听见自家父亲王导正在结结巴巴地解释,一时口舌有些打卷,明显被骂懵了。 王悦一看老夫老妻吵嘴,没大事儿,松了口气,他当儿子的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看王导笑话更是有兴致,想着他兴趣盎然地低头扫了眼地上那书,想看看是什么东西惹得曹淑这么震怒,只看了一眼,他下意识浑身一僵,眼猛地直了。 地上躺着本青纸订的的图册子,恰好摔开了一页,上面那扭曲着身体的两个少年就这么直直地对上了王悦震撼的眼,他愣了几秒,这这不是他藏房里的画册子?反应了一阵后猛地回头看向门外廊脚,那幕僚浑身冷汗缩在角落哆嗦地跟个筛子似的,一对上王悦的震惊视线,那是幕僚差点没腿软啪一声跪下。王悦心里哗得倒吸一口凉气,刷得看向堂中的一对闹得天翻地覆的老夫老妻,心里惊觉不好。 要出事儿! 王导还在挣扎着试图解释这本画着龙阳之事的册子不是他的,他只是在祠堂捡着了,便翻开瞧了两眼,老眼昏花没看清,这才蒙头凑近了仔细看,并不是津津有味,更不是情动不已。 王悦在一旁越听血越凉,他有些知道这事儿怎么一回事了,上回他拿着那册子搁祠堂屋顶翻了一夜,起身的时候约莫是落下了,册子从屋顶滚落,恰好滚在了地上,被昨天夜里打祠堂路过的王导捡着了,王导年纪大,脑子缺点机灵劲,捡着了册子借着祠堂的烛光眯着眼翻了翻,不知怎么的正好被曹淑撞个正着。 王老丞相急了,说着册子不是他的,结果越描越黑,越解释越不干净,曹淑又是个一点就着的,然后就成了这副狼藉模样。 王老丞相也纳闷,思来想后十分想不明白庄严肃穆的王家祠堂为何会出现这种下作淫秽的东西,王家哪个仆人郎君敢带着这种东西上王家供着列祖列宗的祠堂?活腻了? 他之前一直想不明白,直到王悦冷不丁地出现在眼前,他忽然拍了下案,“王长豫你站住!” 正猫着腰往后退的王悦脚倏然一顿,回头看了眼,干巴巴的打了声招呼,“父亲,母亲。” 王导皱眉道:“你昨晚上哪儿去了?” 王悦一顿,“昨晚我送谢家那位小郎君回去了。” “你送他做什么?”王导十分难以理解地看着王悦,眼神一下子怪异起来,“而后呢?你上哪儿去了。” “我我去街上随意地转了下。” “转了下?” “对,转了下。” 曹淑却是忽然听得不耐烦了,猛地一拍案,啪的又碎了只杯子,王导与王悦同时一抖肩。 “王茂弘,你逼问我儿子做什么?你一大把年纪了上祠堂当着列祖列宗做这种下作事儿,自己脸都丢尽了,还腆着脸教训儿子?”曹淑骂得眼睛发红,骂了半天,回头看了眼立在一旁浑身僵硬的王悦,呼了口气,“长豫,你先下去。” “不是,小君我问问他,他”王导看向背后冒冷汗的王悦,皱眉道:“我问你,长豫,这书” “不是。”王悦立刻摆手打断了王导的话,不着痕迹地拎了下领口遮住了脖子上的吻痕,“母亲,这不是儿子的,从来没见过。” 曹淑看了眼一脸正气的王悦,转头看向王导冷笑道:“怎么?想推我儿子身上?我儿子堂堂王家世子我养了二十年,我能不知道他的脾性?你别什么事儿都往他身上推,他能喜欢男人?王茂弘,你今儿把话给我交代清楚了,这书到底是哪个下作不要脸的人给你的,我倒是要瞧瞧王家哪个聪明人如此通悉这讨好人的门道?如此不要命?”最后一句已然带了些王家主母的盛怒杀意。 门外的那个幕僚脸色刷得苍白如纸,脊梁一瘫差点没给吓得趴下,王悦冷汗瞬间滚下来了,后背立马一片汗涔涔,他看了眼曹淑,又看了眼王导。心里吸了口凉气,不好,这要出事儿! 王导看了眼脸色不大对的王悦,依旧想问两句,“长豫” “不是。”王悦立刻摇头撇个干净,“父亲你”他看了眼曹淑,再望向王导的视线已然是沉了许多。 他沉着嗓子,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父亲你这回,着实c着实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王导:“不是,我是问你” 王导的话没说完又被曹淑猛地打断,曹淑让王悦先下去,王悦看着愈演愈烈的局势,慢慢转过身,临出门前,他神色十分复杂地看了眼王导。 曹淑啪得又一拍案,“王茂弘你瞧瞧连个孩子都比你知羞耻!” 王悦肩膀猛地一抖,转身快步退了下去,路过廊脚的时候,他猛地扶了把快跪地上的幕僚,将人拎直了,压低了声音极快地道了一句:“想陪我跪水牢?” 那幕僚撑着墙壁才没倒下,哆嗦地看向王悦,“世世子。”那声音都快带了哭腔,一个快五十多岁的男人,朦胧着泪眼像个被逼良为娼的黄花大闺女似的。 王悦被他看得一哆嗦,猛地又将这软骨头拎直了,“那书是王导的,和你我没关系,听见没?” 见那幕僚忍着眼泪点了下头,王悦这才拍了下他的肩,怕人瞧见他镇定地转身往外走,刚走两步忽然听见身后曹淑一句激烈的骂声,脚下猛地一踉跄,他差点没摔下台阶。 两个时辰后,王家侧门,王家二公子王恬拿着钱袋,回头看了眼抱着袖子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兄长,转头给那委委屈屈被赶到外院的男侍从递了几两碎银子。 “去吧,买点吃的给孩子买身新衣裳。”王二公子笑了下,拍了下他的肩,而后又掏出另一袋碎银子对着他身后的人道:“你也是,给孩子买点吃的。”王恬说着话,忍不住又看了眼身后一言不发的王悦。 曹淑是晋朝公卿夫人里出了名的善妒,年轻的时候曾因为怀疑王导与侍女有染,赶走了王家内院所有的侍女,并禁止王导配有贴身侍御,多年来王导的妻妾除了王恬的生母雷氏外便再无一人,家宅内院清清静静的。王恬的母亲雷氏曾经于南渡之时于曹淑有恩,曹淑这些年对她与她生的儿子睁只眼闭只眼,对别人却是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 东晋蓄养男宠之风盛行一时,曹淑为人谨慎,检查丈夫是否检点时连他的侍卫男仆都要一一检查过去,关于惧内这档子事儿,王导曾被司徒蔡谟嘲弄了整整数年,后来王家闹出了件更荒唐的事儿,王导唯一的妾雷氏这些年借着王导宠妾之名收受了不少朝官的贿赂,但凡有朝官想打通王家门路都找这位丞相宠妾行/贿,蔡谟才放过嘲笑王导惧内,改嘲笑王导在家养了位“雷尚书”,气得王老丞相大骂后生无礼。 王二公子有些想不明白,今儿这事儿是怎么闹出来的。他看了眼被曹赶出内院的一众内院仆众,又看了眼王悦,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又不太想问王悦到底怎么了,于是听王悦的吩咐继续给这些被莫名其妙赶到外院的仆人送些银子。被赶出来还不只仆人,甚至年轻貌美的幕僚都被撵了不少,这回王导身边真是一位不干不净的狐媚都没了,王家主母雷厉风行果然名不虚传。 一般被赶到外院的仆从待遇比起在内院稍微差了些,大多苦着张脸,王二公子刚送走了几位,忽然瞧见一个年纪十二三岁的小门僮,那小门僮没去接他手里的银子,反而望着王恬顿住了,犹豫了很久忽然红着脸问道:“郎君,丞相,他他真的喜欢男”他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羞红了一张脸。 “走!拿着银子买身新衣裳!”一旁一直静静听着到此终于忍无可忍的王悦猛地跳出来,从兜里掏出所有银子塞到了那门僮手里,“走走走!你走!快走!” 王悦觉得自己真他妈造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第 42 章 谢家水榭。 青巾长衫的老大夫皱了下眉,慢慢收回了手, 沉吟片刻开口低声问道:“郎君,这伤,敢问一句郎君是多少年前受的伤的?” “五六年了。” “如何受的伤?” “坠马。” 那老大夫犹豫了会儿, 缓缓道:“大公子这伤年份久了, 骨头已然长好了,怕是不好治了呀。” “我知道。”谢景轻轻拂了下袖,抬头看向对面的一身药香的老大夫,半晌他忽然开口问了句, “能不能试试折了骨头重接一遍?” 那老大夫一瞬间愣了, 敲折了重接?这得受多大罪啊!万一没接正呢?医者父母心,他忙开口道,“大公子可要考虑仔细了,这伤年份久了,打折了重新接骨活受罪不说,还不容易好全, 万一不小心伤了哪儿,又没将养好, 这以后刮风下雨天怕是疼得很, 大公子如今年纪轻不怕这些,可等以后年纪大了,人一老,毛病就都出来了,冬日下雪天挨几遭寒气,伤减寿数啊。” 谢景淡淡笑道:“我一直是最惜命的人,伤了便好好养,平日吃睡也讲究,闲散富贵人一个,贪生得很。”他看了眼那大夫,“人生百年都觉得短,唯恐自己活得不够长,怕死到我这份上,肯让自己伤减寿数?治吧,治得好再好不过,治不好便继续养着,即便是双腿废了如何,风转水转,我这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 那老大夫微微张口静了片刻,终于慢慢道:“公子是个有福气的人。” 谢景轻轻笑了下,抬手给那老大夫递了杯茶水。 那是一只修长漂亮的手,掌中小巧的青瓷杯子里腾出一盏雾气,老大夫伸手接了那茶,用力地吸了下鼻子,清冽的茶香一瞬间沁人心脾。他抬头看去,湖心凉亭微风徐徐,着月白色长衫的男人随意地坐在案前,头发拿一根桃木枝轻轻挑挽着,一身儒雅书生气。 这气质与晋朝流行了几十年的倜傥放诞相去甚远。 那老大夫端着茶忍不住多打量了两眼这位谢家大公子,风过的一瞬间,这位自称闲散富贵人的世家公子随意地抬手抿了口茶,长袖鼓风,衣冠胜雪,这一身儒雅书生气忽然间占尽了魏晋风流。 自从曹淑将王导的贴身侍御全撵到外院后,王悦便一直战战兢兢的,安置好那些人后,他坐在自家屋顶想了想,若是曹淑与王导知道他和谢景的事儿会是什么光景,曹淑与王导就他这么一个儿子,嫡长子。王家的世子若是跟着人跑了,那人还是个男人。 王悦觉得王导约莫会当着祠堂列祖列宗的面将自己活活打死。 王悦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谢景的脸,斟酌了一下,他觉得打死也值了。要是演出苦肉计就能让王导与曹淑同意他与谢景这事儿,王悦绝对不躲不避,由着王导打,打死不亏,残废稳赚。 他别的倒是真不怕,就是怕王导这人头脑发热找谢家人麻烦,这就比较棘手了,他自己再混账毕竟是王家世子王导他亲儿子,王导养了这么多年就算养条狗都该养出感情了,可谢景不一样,谢家人与王导非亲非故的,王导不会给他们留情面。 王悦思索了一会儿,觉得这事儿得瞒着,能瞒多久瞒多久,等他二弟王恬以后成了家有了子嗣,这事儿他再想办法和王导谈。曹淑那儿,则是能拖就拖,拖一辈子他也得硬着头皮拖。曹淑就他这么一个儿子,知道他看上个男人不打算娶妻生子了,曹淑能疯。 次日。 从尚书台出来,王悦翻着花名册往外走,旁边跟着他高寿四十八的乳母幕僚,他正翻着,手忽然一顿,“戴渊封了镇西将军镇合肥,刘隗封了镇西将军镇淮阴?还带了数万兵马?这什么时候的事儿?都督司c衮c豫c并c雍c冀六州,可我记得那地方不是豫州刺史祖逖的地盘?他们两人跑去做什么?” “朝廷说是派他们去帮着祖大将军戍边备胡,这是祖大将军逝世前的事儿了,他们两人带去的兵,是之前皇帝征发的荆扬一带的士族僮客。” “士族僮客?皇帝抢人家世家大族的私兵去打仗啊?”王悦一顿,轻轻拍了下花名册,“这不是将南北世家大族得罪干净了?” 一个靠着士族起家的皇族,将扶植自己的势力得罪了遍,皇帝这一手有些过河拆桥的意味啊,忍气吞声了这么些年,终于打算玩一手富贵险中求?也不怕玩砸了。 王悦琢磨了一会儿,忽然又是一顿,“不对啊,豫州轮的上他们一群半吊子去备胡?”豫州那地方是祖逖的地盘,祖逖死后是祖家人的地盘,他们家是典型的流民帅世家,手底下的兵马全是他们从北方带来的流民部队,那部队的战斗力都是这些年跟胡戎真刀真枪干出来的,哪里是戴渊与刘隗带着一群杂七杂八临时征发的兵可以比得上的? 这事儿不靠谱啊!祖逖刚死不久,他那没出息的纨绔胞弟祖约前几日才走马上任,豫州乱着呢,一群人窝那儿做什么?王悦忽然回头看了眼脚程比他慢一拍的青娣,“姑姑,豫州附近有什么人吗?等等,豫州附近?”他忽然愣了下,诧异道:“皇帝派这两人镇合肥与淮阴,不是在防着世叔吧?” 王敦正好是坐镇荆州啊。 青娣深深看了眼王悦,忽然敛了袖子转了话题问道:“世子前两日可是去送了祖小将军?世子与祖小将军快十年的交情了吧?” “你说祖约?”王悦看向青娣,挑眉道:“我去送他做什么?我同他有交情?你非得要提,我当年拉着司马绍阴他,结果那傻子以为是自己的妻妾要杀他,大半夜骑着马出逃,最后被人当做奸细套着麻袋绑回来,在皇帝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这算不算?这便是我与他唯一的交情了。”王悦看向青娣。 青娣嘴角一抽,“也c也算吧。” 王悦把花名册抬起来遮了下略显刺眼的阳光,漫不经心道:“我刚才才算想明白,皇帝心里怕着呢,像祖逖这些北方来的流民帅,烧杀劫掠连逃难的汉人都不放过,占了山便是王,手里又掌着兵,朝廷心中忌惮又得罪不起,毕竟一群人全指望他们守东南六州呢。祖逖死了,他手底下那群兵马全然不听朝廷的,只认他们祖家人,王导与皇帝能不知道祖约是个废物?可人姓祖啊,祖大将军的亲胞弟,除了他还有谁能压得住祖逖手底下那帮流民军?王导与皇帝那是没办法,让这么个废物去守江左门户,我猜皇帝夜里做梦都要吓醒。” 王悦看了眼青娣,笑道:“果然还得掌了兵权,说话才有分量,是吧?” 青娣一下子竟是听愣了,是这么个理,但是这番话是从王悦的嘴里说出来的?她正愣着,随即又看见王悦刷得一下又换回了无赖的脸,甚为痛惜道:“早知道投胎时我同祖约那废物换个身份了,他来当这王家世子,我去做那将军胞弟,皇帝何愁睡不着?我若是做将军,那定是大晋将军第一人。” 青娣被王悦这股不要脸的自信惊着了,多日未闻,她家世子的脸皮似乎又厚了!她忙开口道:“那是,那是!” 王悦扭头看了她一眼,眯着眼笑了下,拿那册子遮了光继续往前走,他似乎是闭着眼,脚下却走了条笔直的直线,头顶阳光正磊落,他一身猩红朱衣,走得潇洒坦荡。 青娣看着这位王家世子的背影,莫名就看怔了,乍一看,竟是有些不凡气度的。 然后青娣就看见自家一身不凡气度的世子嘚瑟着,哐一声狠狠撞到了一人身上。“噫!”青娣看得就觉得脑门疼,忙提着裙子跑上去,心疼地喊,“世子!你头撞坏了没?” 王悦捂着头,闻声一哆嗦差点没站稳。 好巧不巧,王悦撞上了打尚书台晃荡出来的旧日好友温峤,温峤旁边还站了个人,王悦看了眼,忽然觉得这人有几分眼熟。 “世子。”那人朝捂着头的王悦笑着打了声招呼。 王悦猛地想起来了,“你是谢鲲!” 这是谢景他伯父啊,原来在王敦的府里当过幕僚,喜欢穿着件青衣衫的那位! 谢鲲笑了下,“世子别来无恙?” “无恙无恙。”王悦揉着头,一把扯过站在原地的温峤,“温太真你胸口放了什么东西这么硬?”刚那一下,轰一声差点没给他磕昏了。 整日里只知道卖弄风骚的太子中庶子温峤一脸恍然大悟,从胸口摸出块脸盆般大的护心镜,“刚与歌姬耍,给她们露了一手胸口劈大石,还没来得及摘,哎哟,世子你没事儿吧,这可疼吧?来来,世子我给你揉揉,”说着话他猛地“啪”“啪”两声在手心唾了两口唾沫,一搓手,抬起胳膊就往王悦头上摸,“来来,我给世子你揉开!我给你吹!” “别别!滚滚!你滚!”王悦跟见鬼了一样跳着往后退,这一股冲天的酒味啊!王悦差点给呛出眼泪,哪个不长眼的把这酒鬼放出来的? 温峤一脸无辜地看着嫌弃他的王悦,眨了眨眼,青葱如玉好模样。 王悦头皮一阵发麻,温峤你好歹是个武将,在并州和刘琨一起守过城杀过人,你堂堂一个将军天天混得跟个出来卖的似的就算了,还非得是不要钱倒贴的那一种,王悦一时也是无话。 回头头不再理会温峤的醉气朦胧含情脉脉的视线,王悦看向谢鲲,还没打招呼呢,一个黄灿灿硬邦邦的东西朝着他脑门就砸过来了。王悦猝不及防,被砸了个正好,哐当一声他差点觉得自己耳朵被震聋了。 温峤像个害羞的小闺女一样用战场上扔枪砸人的手劲儿扔完了护心镜,一抬头,正好对上王悦懵逼的视线,醉酒倒簪花的温将军低头羞涩一笑。 王悦捂着一脑门的血,蒙头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温太真,你打我做什么?”你拿个跟秤砣一样重c脸盘一样大的护心铜镜砸我做什么? 王悦蒙了,然后看见那位温大将军就像个天真烂漫不通世事的少女一样捂着嘴偷乐。 王悦顿了半晌,左右看了眼,没瞧见庾亮也没瞧见司马绍,他伸手慢慢去撸袖子,朝这位旧日好友招了下手,“来来,温太真,你过来,我和你说句话” 谢家。 被谢鲲领过来止血的王悦按着头上的伤,尴尬地与面前的谢景对视。 谢景听完了事情的简单始末,嗯,这始末是真的简单。 沉默了一会儿后,谢景命人拿了药过来。谢鲲本来就还有事儿,将王悦送到了谢景拜托谢景给他包扎伤口,交代了两句便急匆匆地走了,青娣回府复命,房间里只剩下了王悦与谢景。 王悦坐在席子上仰着头,谢景扶着他的脑袋给他慢慢上药,快上完时候,谢景忽然开口问了句:“知道温峤从前是做什么的吗?” “知道。”王悦这些日子把朝野诸人的底细全背得一清二楚,随口就道:“十七岁入仕,因弹劾散骑常侍声震京师,后被并州刘琨招至麾下,加建威将军,督护前锋诸军事,不久因战功迁为右司马,并州刺史府刘琨账下第一人,履历极为辉煌,建武元年,奉刘琨之意入建康,在我父亲手底下做长史,嗯,拼酒一人能干翻一整个丞相府。”王悦点了下头,漫不经心道:“之后他滚了,如今是太子中庶子,拼酒单枪匹马能干翻一整个东宫。” 谢景把一边说着话一边暗暗趴自己腿上的王悦稍稍拎起来了些,这人怎么骨头这么软,还嘲笑人温峤像个女儿家,自己都还像个缠人的小姑娘。 王悦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看向谢景,笑道:“谢景你知道吗?温峤不只喜欢喝酒他还喜欢赌钱,从前他天天在秦淮河上的画舫里和人赌钱,赌到衣服都不剩一件,连朝廷官印都压那儿了,跟人签卖身契,一签就是七八张,临了没钱还债就蹲在船头,等庾亮与我下了学从国子监出来,他就开始在船头扯着嗓子喊庾亮和我去给他赎身。”王悦忍不住想,自己当年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他当初就该拽着庾亮让那庄家把这小子扒干净喂鱼。 谢景看了眼王悦,似乎想起些什么,半晌才慢慢道:“嗯,记得,有一回温峤输了太多,卖身契签了四十多张,你与庾亮都没带够钱,于是你就把身上的钱拿出来说是要和那船家对赌。”他低头看了眼王悦,“最后,你拖着庾亮,算上温峤,三个人一共签了三百多张卖身契。” 王悦一顿,猛地抬头看向谢景,睁大了眼,“你怎么知道这事儿?” 那事儿王悦记得太清楚了,那群秦淮河上摆赌局的是江淮一代来的客商,路子挺野的,王悦幼年时常常把一身衣服穿得破破烂烂,那群人没认出来他是王家世子,他也没脸说,拽着同样输到怀疑人生的庾氏大公子庾亮,三人对着三百多张卖身契傻眼了,温峤后来同庾亮说,他这辈子都没感觉自己这么值钱过。 王悦愣了一会儿,望着谢景结结巴巴道:“当年当年是你把我们赎回来的?不会吧?那人是你啊?” 谢景眼中忽然静了下来,他望着王悦没说话。 “真是你啊?”王悦震惊了,看着谢景一下子竟是说不出话来。竟然是谢景?当年他和庾亮温峤猜了整整一年啊,压根猜不到会是毫不沾边的谢景啊!他拽上了谢景的袖子,“你当时怎么会想到赎我们?” “我想过了,毕竟琅琊王家的世子c东阁祭酒c还有庾家大公子的卖身契还是挺少见的。”谢景从王悦手中抽回了手,转开了话题淡淡道,“温峤的门第被排在江左第二流,但他自己绝对称得上一流,继祖逖刘琨之后,现今东晋朝堂之上,论的上将才的,唯有温峤一人,他不是太简单的人物,你多留心些。” “你忘了我世叔,将才,你忘了我世叔王敦。”王悦轻轻挑了下眉。镇东大将军王敦,手掌重兵,坐镇东南,将才不将才不知道,但是武将第一人是该当之无愧吧? 谢景低头看了眼莫名其妙和自己犟起来的王悦,良久才淡淡道:“你世叔他不算。” “为何?” 谢景静默了一会儿,没说话,忍不住轻轻摸了下王悦的头发,摸到那柔软头发的一瞬间,他手心一阵酥麻,顿了片刻见王悦没什么反应,他才放心地轻轻揉了下。 王悦没听见谢景回答,等了会儿,也没再问下去。忽然,他开口问道:“你说温太真他喝酒,他是真的喝醉了,还是装疯?”抬手压了下伤口边缘,王悦陷入了短暂的沉思,半晌他忽然自言自语笑道:“不过我知道,温太真曾醉酒杀人,血泊里泰然和衣而眠。这倒是真的。” 谢景抬眸看了眼王悦。 王悦站了起来,抱起手臂斜斜倚上了窗户,扬眉爽朗一笑,无所谓道:“管他是真醉还是装疯,这人打小就一句话,不打不识相。” 谢景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越过王悦的肩看了眼窗外,草木扶疏间,他依稀看见一间阁楼隐在亭台水榭间。 顺着谢景的视线看了眼,王悦忽然回过头开口问道:“谢景。”他静静望着那男人,“你是不是很早便认识我?” 谢景望向脸上带笑的王悦,没说话。 “你手上那字到底哪儿来的?” 谢景依旧没说话,他坐在那儿静静望着王悦。 王悦低下身,望着面前男人熟悉的清俊脸庞,轻轻抓住了他的手,“谢景。”他低低喊了声他的名字,低头抵上他的手,忽然笑了,“谢陈郡,你能和我好好说句话吗?”这整日爱答不理的,到底算怎么一回事啊?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人,没一天好脸色给自己,王悦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谢景盯着王悦看了会儿,“你想我说什么?” “你手上的字哪里来的?”王悦记得当初第一次在现代看见这字的样子,他自己就是个学书的,对字极为敏锐,一下子就记住了,一笔一画勾折撇捺都记得一清二楚,他掀开谢景的袖子看上面的字,看着看着忽然又开始失神。 谢景将人从地上拎起来,刚看着他拎直了,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极为匆忙的脚步声,两人一齐回头看去。 “什么事儿?”谢景问了句。 那侍者似乎没想到王悦也在,脚步猛地顿住了,退了两步,他忽然低身跪在了阶下,颤着声道:“大公子,镇东大将军反了。” 谢景立刻抬头看向王悦,王悦怔了下,刷地冲上去一把扯起了那侍者的衣襟,厉声道:“你刚说什么?谁反了?” 那侍者肩膀抖得跟个筛子似的,竟是不敢看王悦,王悦看了他两三秒,猛地松了手,刷得起身大步往外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第 43 章 王悦回家的时候, 家里已经乱作了一团, 堂前明镜下,朱衣正冠的诸位王氏叔伯济济一堂, 面容肃穆。王悦粗略扫了一眼, 中领军王遂c左卫将军王廙c侍中王侃c王彬c王含c王应几乎所有在朝的王家的叔伯全在场, 王导孤身在上座,一身猩紫色描金官服, 长冠紫绶,面容平静。 王彬见着了匆匆忙忙闯进来的王悦, 起身揽住了他的肩。 “小世叔。”王悦喊了他一声。 王彬搭着王悦的肩,紧了紧手, 笑了下,“没事啊,长豫。” 堂中诸位王家叔伯也抬头看过来, 见是王悦,阴沉的脸色均是微微一缓。王彬轻轻拍了下王悦的肩, 低声道:“长豫, 先出去, 叔伯们同你父亲商量点事儿, 改日小世叔再陪你聊聊。” “伯父他真的起兵反了?”王悦看向王彬。 王彬一阵沉默,良久才温和道:“没事。”他捏紧了王悦的肩,“你伯父他不是造反,而是清君侧,诛宵小奸邪,这同造反可不是一回事。” “长豫你过来。”王导忽然开口喊了声王悦。 王悦回头看去,踏步走上前。 王导冷眼打量了一会儿王悦,忽然从一旁捞起封檄文扔了过去。 “堂兄。”王彬正要上前阻止王导,王悦却是已经刷得一下将那檄文摊开了。 杀气一瞬间扑面而来。 横列太子太傅刘隗十宗罪状,满篇皆是四字:宵小当诛。 只是一张檄文而已,王悦都能感觉到王敦毫不掩饰的杀气。这位手握重兵加江c扬c荆c湘c交c广六州诸军事c控制着整个长江中上游的镇东大将军,用了最直截了当的方式宣泄着自己的愤怒,嚣张无匹。 将军一怒,十万虎狼将士直扑长沙。 王悦脸色微微一白,抬头看向座上的王导,王导倒是挺镇定,丝毫没有疾风骤雨来前的慌张失措,他缓缓问了句,“知道这该当何罪吗?” 王悦咽了下口水,半晌才干着嗓子开口:“够得上夷九族了。” 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起兵孤立皇帝,气焰如此嚣张,完全把皇家颜面踩在了脚底下踏了个粉碎,这事儿搁在哪朝都是满门抄斩的重罪。 顿了会儿,王悦忍不住拿着那份檄文拍了下额头。这还真是他伯父王敦能干出来的事儿! 皇帝这些年一直明里暗里针对士族,在朝野州郡遍植亲信打压南北士族,在这场皇权与士族的角力中,名列士族之首的琅玡王家首当其冲。王敦之前多次上书恳求皇帝亲贤明远小人,言辞恳切,没想到却越发引起了元帝的忌惮与厌恶。戴渊刘隗镇守合肥与淮阴,说是备胡,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实际上是在防备着中上游的王敦。 对峙局面已然形成,坐镇豫州的祖逖大将军眼见着局势日益恶化,忧虑晋朝内乱,最终抑郁而终,他年轻胞弟接手了他的兵马,至此,王敦于西面再无丝毫忌惮,今日终于揭竿而起。王悦几乎能猜到王敦的布置,亲率兵马直扑长沙c越石头城,最终直逼大晋腹心——建康城。皇帝不给他颜面,他今日干脆就让皇家尊严荡然无存。 王敦意思很简单:天子又如何?琅玡王家人当年怎么捧你上去,今日也能同样将你拽下来,十万铁血雄师今日教你睁大眼看看,这天下到底是谁打下的天下? 想起他那位杀人面不改色的伯父,王悦忽然觉得,这建康城怕是要变天了。凭着王敦的性子,盛怒之下血洗建康又何妨? 皇帝c江□□c士族c皇亲国戚c寒门士子风起云涌,江山一瞬间飘摇动荡了起来。 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檄文,顿了片刻,他忽然去扯自己的衣领。 “你做什么?”王导看了眼正在宽衣解带的王悦。 “去给皇帝请罪,你去不去?”王悦粗暴地脱着从尚书省出来还没来得及换下的猩红色官服,猛地扯下官印啪一声扔在了王导面前。 清君侧?这就是板上钉钉的造反!王敦他就差拿把刀架在一国之君脖子上逼他俯首称臣了!就算晋元帝他是只兔子,逼急了他也跳起来咬人啊!何况是这种巴掌往他脸上扇的羞辱。 王悦紧紧看着王导。 顿了片刻,王导抬手,啪一声,他将攥在手心半天的紫金官印撂在了案上,“去尚书台。” 尚书台。 脱了朝服摘了冠冕,二十多位王氏宗族子弟恭恭敬敬地站在殿前,王导端着袖子站在最前面,布衣青袖,脸色平静。 来往的侍者朝官纷纷侧目,直到一位满头大汗的宦者拎着根雪白毛绒拂尘从里头小跑出来,他在王导面前站定,挥了下拂尘低声劝道:“老丞相,回去吧。” 领着王氏子弟在这儿已经站了一上午王导淡淡扫了眼这位年轻的宦官一眼,没说话。 他低手捞起衣摆,慢慢抖开,屈膝平平静静地跪在了阶下。“臣王导,求见陛下。” 那宦官吓得连伸手去扶王导都忘了,一国文臣冠冕,士族之首,就这么恭恭敬敬地掀了衣摆跪在了殿前,跪在了他面前,对着尚书台c对着这大殿c对着那块匾平静地屈膝跪下了。 他身后,王悦一顿,随即坦然地拂袖,刷一下紧跟着王导屈膝而跪,膝盖撞上石阶,咚一声清响。 同样的声音接连而来,二十多位王氏叔伯子弟,当朝显达重臣,全都纷纷拂袖而跪,异口同声道: “臣,求见陛下。” 那宦官惊得脸色惨白,望着跪了一地的王氏宗族子弟,惊骇地合不拢嘴。他退也不是进也不是,看了片刻,他猛地一挥拂尘,极为慌乱地避开了这一地的人,转身逃似的回去复命。 王悦笔直地跪着,端着袖子微微仰起头,他看向正前方的王导,和煦阳光下,这位一手开创了东晋初年太平局面c被称为江左管夷吾的大晋丞相端着袖子恭敬地跪着,所有担子似乎一肩轻易扛了。 王悦看着他,忽然就记起十多年前在洛阳的一些琐碎的小事儿,他与王导之间的事儿。 十多年前,那时候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的晋怀帝还好好的活着,洛阳还没有沦陷,他刚识字的年纪吧,跟着王导回琅玡祭祖,那时候王导还不是什么权倾朝野的大人物,琅玡王家声名最盛的人是王衍,王导一个年轻后生混在一群王家人里头根本瞧不出来什么特别。祭祖的时候,他一不留神跑丢了,只能拽着王家其他叔伯问王导在哪儿。王家叔伯逗他,说是在王家没听过这号人物,他急了,刚识字的年纪,涨红了脸张口争辩道:“你们认识王导的,他是王家第一人!天下第一人!” 哄堂大笑。周围人纷纷聚过来逗弄起了王悦。 王导循声找过来的时候,他正吃力地甩着块比他脑袋还大的石头追杀王家各路青年才俊,王家出了名能打能浪还护犊子的的王敦王小将军就像尊门神似的护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擦着刀。 丢人丢到千里外的王导目瞪口呆,连忙冲上去把这无法无天的一老一少给拽住了。 最后,老实巴交的王导同各位族里叔伯道完歉,一手抱起自家脾气不好的儿子,一手拖过还在阴森森擦刀的王小将军,连忙将这俩丢人现眼的带回家。 王悦记得自己当年年纪小,回家的路上,他勒着王导的脖子,一遍遍咬牙悲愤道:“王导,你根本不是天下最有本事的人!”他那时候的声音奶声奶气的,骂人的声音软软的,逗得王导忍不住轻声笑起来。 “你骗我!”王悦气得扯王导的头发。 “是呀。”王导眯眼笑道,看了眼怀中一脸悲愤备受打击的王悦。 脑袋轻轻一撞脑袋。 年轻低调的世家子搂着自己的年幼的儿子,低声笑道:“王长豫,我瞧你比我有出息多了,这今后出门,别人要是问我是谁,我就同他们道,我是王长豫他父亲,天下一流人物王长豫他父亲,如何?” 王悦犹豫了一会儿,悲愤骂道:“不要脸!” “今后还望王小郎君多指教了。” “你这么没用丢人死了!不许和别人说你是我父亲!王导你不要脸!你不许说!” “苟富贵毋相忘啊!” “王导你不要脸!” “王小郎君,家中几十口人今后就仰仗小郎君你了。” 王悦气得够呛,骂了整整一路,王导就抱着他笑呵呵地奉承了一路,最后王小公子骂得嗓子都哑了,趴王导肩上鼓着腮帮子憋着气,累得完全不想说话。摸着刀的王敦跟在两人身后听着这父子俩拌嘴,笑得根本停不下来。 当天晚上,攥着拳头躺在床上思考了大半夜,王小公子气得脸都涨红了,翻来覆去大半宿,又是不甘又是纠结,终于,他翻身下床赤脚跑了出去。 深夜,敲门声响起。 王导披了件单衫下床,打开了门,门外星辰点点,月色温柔如水,阶上站了个赤脚的小孩,还不及他的腰高。 王导慢慢低下身与他平视,“怎么啦?” 纠结了一夜,气鼓鼓的王悦扯过了王导的衣袖,不情不愿道:“我想过了,我不去国子监的时候,可以过来指教你一点点,你c你以后出门可以报我的名号,我保护你,但是” 王悦的话还没说完,王导却是忽然愣住了。 “但是”王悦正说着,一只手猛地拥住了他,把他紧紧搂在了怀中,王悦猛地刹住了话头,愣愣地看着这个抱着他笑个不停的年轻世家男人。 何谓春风化雨? 一颗心几乎化开了,再没一丝强硬与锐气,所有筹谋算计都被抛在脑后,只剩下了此时此景此情,一颗心柔软得不像话,初为人父的王导搂着这个闹别扭的赤脚小孩,第一次知道原来世上当父亲的,真的可以疼孩子疼到这地步。明知道儿子不该这么养,却仍是想把他宠到骨子里,宠得像个小姑娘,宠得无法无天也所谓,摘天上星捞海中月,为之倾其所有,耗上一生心血依旧甘之若饴。 天下父母心,寸草三春晖。 接连几天,王导每日清晨都率着二十多位王氏宗族子弟跪在尚书台前请罪。 在另一方面,王敦上书列了刘隗十宗罪后,不久又在芜湖上书列了皇帝宠臣刁协的罪状,逼皇帝杀刁协刘隗清肃朝堂。元帝看了这封杀气腾腾的奏疏当堂拍案而起,震怒之下,立刻下令刘隗戴渊进京护卫,并诏令天下,有能诛杀王敦者,封五千户侯。 元帝不阻止王导领着王氏子弟跪在尚书台前,既不罚他也不接见他,混个眼不见为净,皇帝自己也拿不准自己到底该拿王家怎么办,时不时召见几位大臣探探他们的口风,看得出是在仍是深为忌惮王敦。局势紧张,许多作壁上观的百官纷纷噤声。王导求见皇帝未果,一日正好看见同僚周顗从面前走过,他素来与周家人交好,终于忍不住开口喊了声“伯仁”,却不料周顗只装作未听见,一脸淡漠径自进殿求见元帝。 王导脸色微微一白,叹了口气未再多言。 王悦跪在他身后静静看着他。 刘隗奉诏令到达建康的时候,百官夹道相迎,局势似乎对刘隗一片大好,他神色泰然地下了马,与众人打过招呼后直接进宫见元帝,路过尚书台的时候,正好看见每日都跪在那阶下的一众王氏子弟,他挥手叫停了侍从,打量了两眼那群王家人,忽然抬腿走了过去。 “王老丞相。”他开口唤了声王导,在他正前方站定,正好居高临下地望着王导。 王导抬头看了眼他,端着袖子恭敬有礼地回了句,“刘将军。” 被王敦列了十宗罪状点名诛杀的镇西将军刘隗淡淡低头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文臣冠首,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王老丞相别来无恙。”不远处一众迎接他回来的朝官静静看着这一幕,均是敛了声息,气氛一瞬间莫名剑拔弩张到极点。 一位是王敦“清君侧”要求处死的小人,炙手可热的当朝大将军。 一位是王敦的从弟,琅玡王家的掌权人,位极人臣的当朝丞相。 别的朝官在王敦叛逆这事儿上还有些许站队的余地,站皇帝还是站王家,南北士族心里其实都有自己的计较。但刘隗却是一丝选择余地都没有,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被王家整死,要么把王家整死。和别的朝官观望不一样,他根本没必要同王导虚与委蛇,这局势你死我活,他与王家人彼此心知肚明。 刘隗故意站在了王导面前,远远望去,王家人在他脚下跪了一地,这位自来以铁血无私出名的原太子太傅负手慢慢走了两步,淡淡开口道;“记得前两年老丞相腿脚便不怎么爽利,如今怎么跪这儿了?夜里寒气重,白天暑气重,老丞相即便是心中悲痛,也该注意自己的身子不是?” “家门出了个叛臣,着实是没有脸面披这一身官服,更没脸面顾惜这罪臣之身了。” “老丞相言重了。不过既说了是罪臣,跪着罪名也脱不干净,跪又何必?” 跪在王导身后的王悦闻声终于抬眸扫了眼刘隗,刘隗恰好也看向他,偏头仔细看了眼,笑道:“呦,世子也在?多日不见,听闻你上回于夜宴遇刺,我一直挂心着,世子如今身体可还好?” 王导替王悦应了句,“小儿身体无恙,烦太傅挂心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刘隗这副居高临下叙旧的样子带着浓烈的侮辱性质,王导却是神色泰然,跪在他脚下不卑不亢地应着他的话,不失风度。倾轧朝堂这么些年,一朝得志的人王导见得多了,刘隗除了处处针对王家外,与其他得志的人其实也没什么不同,和这些人较劲没意思,这道理王导二十多年前就知道了。 刘隗也看得出来王导恭敬下的敷衍,索性不走了,随口扯着天南海北的事儿,无非是些路上所见所闻,时不时拿王敦叛乱敲打两句王导,王导也没什么脾气,一一应了。 王导身后,王悦跪在地上神色不变,袖中的手却是一点点地攥紧了。眼见着刘隗一句句说个没完没了,他忽然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起得太猛,跪了太久的膝盖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他差点没给又跪回去,“呵。”低头笑了下,他慢慢撑着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看向刘隗,“太傅,国子监一别,许久不见了,长豫还记得太傅教长豫读书的场景,恍如昨日啊。” 王悦一点点站稳了。 刘隗闻声看向王悦,教他读书?他想了想,倒还真的有这档子事儿,他原是太子太傅,教导太子司马绍时,是顺手带了两天这位王家世子,他从来便不怎么喜欢这位整日带着司马绍出去鬼混的纨绔子弟,私下劝了司马绍多回却未果,继而对这位王家世子的印象差极。他望着面前这位貌似在同他套近乎的王家世子,多年不见,废物样子一点没变,想来王导聪明一世,生了这么个儿子,也算得上是一大败笔了。 王悦似乎是不怎么识相般,朝着刘隗走上前去,无视了他的淡漠神色自顾自挂着笑道:“刘太傅,我从前听闻太子殿下说,刘太傅是个极好的人” “长豫!”王导开口打断了王悦的话,皱眉道:“退下。” 王悦笑着径自接下去道,“要我说,我瞧着刘太傅也是个极好的人,从前太傅教我道理,我一直不敢忘,‘竭肱骨之力,效之以忠贞’,太傅说的话,我一直记着,没事儿便拿出来提点一下自己。” 刘隗一顿,一开始他以为王悦要讽刺他两句,没想到王悦给他来这么一句,他微微诧异了会儿,良久才慢慢道:“你倒是真记住了。”停了会儿,他又道:“你性子收了不少。” 会忍了,有长进。 只可惜生在了琅玡王家被王家人骄纵成了个纨绔,幼年时又太不上进,底子烂了。刘隗见王悦还想说话,开口淡淡打断了他的话,“行了,别在我身上花心思了,回去继续跪吧,我自来不喜欢你,你也不是不知道,看在太子殿下的份上才勉强教了你两天,世子你若是想喊我一句‘夫子’,我的确受不起。”刘隗对王悦比对王导直白多了,王悦说起来到底是个晚辈,教训起来很顺口。 “夫子说笑了。”王悦笑得挑不出错,“一言也是师,便是只教了这一句话,太傅那也是长豫的夫子了,师生之谊,长豫绝不敢忘,欺师灭祖的事儿,长豫更是不敢做,因此即便太傅不喜欢长豫,长豫仍是要喊一声‘夫子’,夫子,长豫再次谢过夫子当年知遇的恩情。” 知遇?刘隗给王悦噎了一下,似乎没想到王悦的脸皮居然能这么厚。 “夫子” 刘隗打断了他的话,“我说了,你不用喊我夫子。” “夫子说笑了,一言也是师,便是只教了这一句话,太傅那也是长豫的夫子了”王悦开始背书似的重复刚才的话。 刘隗看着喋喋不休的王悦,皱眉冷声道:“我说了,你不是我弟子。” “夫子说笑了,一言也是师,便是只教了”王悦继续重头背。 “我说了不要叫喊我夫子。” “夫子说笑了,一言也是师,便是只教了”王悦眼观鼻鼻观心面不改色。 “你!” “夫子” “你知不知耻?” “知。汉许慎《说文解字》有言,耻,辱也,从心,耳声。” “” “夫子教的好。”王悦微笑不减。 刘隗猛地没了声音,停顿半晌,他刷得摆了袖子转身离开。 “夫子,有空来王家坐坐啊!”王悦朝着他的背影,漫不经心地招了下手,“不送啊!”到底骨子里是个儒生,披了身戎装却还是免不了端着汉儒的架子,既拉不下脸同他一个晚辈吵起来,又被一句句毕恭毕敬的“夫子”恶心得够呛,刘太傅啊,你脸皮这么薄,不适合在朝堂混啊!王悦悠悠地想。 王导看着王悦,他今天才发现王悦不要脸起来,比他能膈应人多了。 王悦一直目送着刘隗离开,而后回身走到王导面前,掀开衣摆蹲下身,伸手慢慢地帮王导擦着刚被刘隗踩着的宽大袖子,半敛着眼一言不发。 王导看了会儿低着头不言语的王悦,“你何必出这个头?” “反正得有人哄着他,你来倒不如我来,你连母亲都哄不好。”王悦将那袖子擦干净了,重新掖好了,他抬头看向王导,“从前刚陪着皇帝到江东,皇帝威望不够,士族不服他,也是你上门一家一家把人哄好,如今母亲好不容易等到你出息了,若是看见你今天还得低声下气哄着这些人,怕是要活活气死。” 王导忽然就有些哭笑不得,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一会儿,他抬手抚上了王悦的脸,缓缓道:“再忍忍。” 再忍忍,压压性子也好。 王悦看着他,低声问道:“昨儿周顗那事儿,伤心了?”平日里在家老是念叨周伯仁多好多好,结果你跪这儿喊他,人压根不带看你一眼,心里头凉了吧? 王导被这问题问得相当尴尬,低咳了声想收住,半晌却是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他看着王悦,半晌,点点头。 王悦觉得这时候不该嘲笑,他抿唇忍住了,低声道:“嗯,没事,别伤心,谁这辈子没瞎过一两回啊?” 王导苦着脸笑。 王悦静静盯着王导,看了很久。 “怎么了?”王导问了句。 “王导,我从前是不是很丢你的脸?” 王导轻轻一挑眉,问道:“从前,难道现在不是?” 王悦一顿。 王导慢慢悠悠接下去道:“那又如何?你是我儿子。” 你是我儿子,王家的世子,丢我的脸又如何?我都没说你一句不是,轮得着别人指手画脚? 青天白日,脸蓦地一热,王悦在王导的视线下脸居然腾得一下就红了,火烧火燎的,他愣了半晌,猛地一拍脸,僵硬地别开视线,“我回去继续跪了!” 吃不消吃不消,听王导夸他,王悦觉得自己真吃不消。没想到啊,王导这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平时看着正经,没想到煽起来情来跟个情场老手似的,煽得人面红耳赤,煽的人手脚发软,煽得人丝毫没有招架之力啊!被煽得七荤八素的王悦麻溜地就爬回去了。 王导回头看着默默爬回去跪好的王悦,忍了半天,没忍不住,抿唇笑了下。 片刻后,他回过头重新看向尚书台,望着那远天,他的视线一瞬间幽深悠远起来。 鱼相忘于江湖,人相忘于道术,这位刘隗刘太傅当年回王家人的这句话,如今回想起来,的确是有点意思的。这是个有点本事的人,恰好撞上了好时候,这世道就是容易出这样的人,王导如是想。 傍晚,王悦扶王导从地上站起来。 王导看了看他,伸手替他轻轻拍了下衣裳的灰,回头看了眼那尚书台高悬的牌匾,他对王悦道:“今日就到这儿,先回家吧。” 其实跪这儿告罪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思,但是如今造反杀人的毕竟是琅玡王家人,王导得拿点态度出来,给天下人与皇帝一个交代,哪怕只是做个样子而已。这是一出真正的大戏,看不穿的全是局外人,看穿了的如今都在忙着入戏,皇帝踌躇不前,南北士族态度模棱两可,东南六州各方流民帅势力蠢蠢欲动,就连边境的后赵都嗅到了东晋王朝山雨欲来的气息在隔岸观望,而站在风暴的中央,白袍的王家将军正倚着城头漫不经心地以酒浇剑。 王悦回到家,在佛堂陪着曹淑说了会儿话,把人乖乖地哄睡了,王悦才回房打算躺一会儿,他这两天也是累得够呛。 回到自己的院子,他忽然看见一人心神不宁地站在房门口,那人一看见他,忙抬脚走了上来。王悦一眼就认出来,那是王导唯一的侍妾c他二弟王恬的生母雷夫人。 “世子!”那雷夫人慌乱地朝着他行了个礼,还没来得及说话眼泪就掉下来了,“敬豫他一整天没回来了,世子,我奴婢知道近日家中乱,不敢打搅丞相与夫人,奴婢实在不知道该同谁说,敬豫他早上被谯王世子喊出去,这个时辰都还没回来世子,我”她忽然就哆嗦得厉害,拼命压着哽咽道:“我该拦着他,我该拦着他!世子,现在可如何是好啊?谯王府的人说是没见着他,他们如何会没见着他?” “你先别急,把话慢慢说清楚,王恬他早上出的门,谯王世子,那就是司马无忌那儿是吧?司马无忌派人找他,他去了,现在还没回来,是这么个意思?” 那雷夫人满脸泪水地点点头,王悦同这位夫人交情不深,她能找上自己,明显是走投无路慌得不行了。“世子,谯王,谯王素来与王家不合,而今谯王于湘州起兵勤王,我听闻大将军派数万人攻打湘州敬豫在谯王世子那里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王悦明显也想到这一层,极轻皱了下眉,“没事,你先别慌,我现在带人去司马无忌那儿找找,如今朝野局势紧张,这事儿你先别声张,我把人带回来再说。” “多谢世子了!”那雷夫人屈膝就跪,王悦忙伸手将人扶了起来。 雷氏这些年在府外为人嚣张,收受朝官的贿赂c明码标价买卖官职,被司徒蔡谟戏称为“雷尚书”,然而她在家里对曹淑却是极为恭敬。王悦也知道她于南渡之时对曹淑有恩,这些年王悦虽说是不如何喜欢她,却也不讨厌,不打交道而已,对于王导为何会娶她,上辈人的恩恩怨怨,王悦一向敬而远之。 他安慰了雷氏几句,捞了件披风出门,出门伸手招了两三人,他沉声道:“走吧,去谯王府看看出什么事儿了。” 那赶车的年轻马夫眼见着王悦翻身上车,犹豫了很久,终于抓着缰绳低声开口了,“世子。” “嗯?”王悦回头看向他,“怎么了?” “世子,今日谯王世子派人来寻二公子的人里,有个人的面孔我瞧着很是眼熟。” “谁?” “像是像是长沙郡公家二公子的侍从。” 王悦反应了一下,忽然一顿,“你说陶瞻?” 长沙郡公陶侃的儿子陶瞻,和那废物祖约一样有个极为霸道的父亲,为人相当嚣张。要论起陶家人同王家的隔夜仇有多少,王悦能不眠不休数个三天不带一件重样的。家族恩怨就不提了,单说说陶瞻这人吧,王悦同这位陶家二公子的恩怨有多深呢? 秦淮河有多深他们之间的恩怨就有多深,随便挑一件小事儿说吧,王悦被他套上麻袋沉过秦淮河。 起因是他觉得王悦睡了他妹妹。 王悦听到陶瞻这名字,扶着车厢整个人明显顿了片刻。 “世子?还c还去吗?” 王悦在考虑,他也许可以先去秦淮河试着捞一捞王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第 44 章 王悦四五岁时曾问过他伯父镇西大将军王敦一句话, 为何整个天下都在打仗,大晋朝的公卿大人们却瞧不起武将? 彼时王家将军穿着件绣花的殷红袍子在帐中午睡, 被王悦吵醒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一把举起王悦放到了腿上, 倚着床榻, 他懒懒扫了眼账中满架刀。 满眼霜雪色。 王家大将军平生嗜刀,称刀为三尺美人, 最魔怔的时候甚至娶了把刀做夫人, 夜夜枕刀而眠。王悦至今都还记得王敦执那把刀的样子, 眼中全是温柔和喜欢,就像血气方刚的男儿握着心爱女子的手一般。 “他们哪是瞧不起武将?他们是瞧不起出身卑微却爬到了他们头上的武将, 你当真以为阮籍当年那句‘时无英雄, 使竖子成名’说得当真是楚汉之事?”王敦笑着捏了把王悦的脸, 握着四五岁的王悦的手细细擦拭着手中的刀。 陶瞻的父亲广州刺史陶侃,便是一位出身卑微却爬到了许多人头上的武将。 陶侃身世不好,年轻时穷困潦倒偏偏野心极烈, 使劲浑身解数巴结权贵想往上爬, 一会儿这边认个爹一会儿那边认个妈, 谄媚嘴脸看得人牙齿发酸, 真正的权贵高门哪里看得上他这种人?西晋的诸位名流将他当条听话的狗耍弄了一番后便将他踢开了,四十多岁的陶侃仅仅混了个荒村县令,被现实磨得一点脾气都没剩下,原本,陶侃这人一生也该就这样了。 偏偏乱世烽火又掀起,轰轰烈烈的八王之乱席卷了整个北土。 乱世出英雄啊。 陶侃先是投身军旅被荆州刺史赏识,几番波折后,他于江左白衣领职率兵一举剿灭了华佚,快五十岁的陶侃终于名扬天下,将这些年受的窝囊气吐了个干净。 王家与陶家的梁子怎么结下的呢?陶侃声名窜得太快,终于引起了同在东南六州的大将军王敦的注意,卧榻之人岂容他人酣睡,王敦打量了两眼,抬腿就是一脚,利索地将还在雄心勃勃往上爬的陶侃给狠狠踹下去了。 陶侃到底比不上财大气粗又有琅玡王氏撑腰的王敦,掂量了一下,果断认怂滚了。 接下来,脾气不怎么好的王敦王大将军身体力行地给一把年纪的陶侃演示了什么叫落井下石c什么叫得寸进尺c什么叫趁你病要你命,他大咧咧地占了陶大人的地盘c敲锣打鼓地清理完了陶大人的部下,最后还犹豫着想在鸿门宴上给一把年纪的陶大人来个一刀痛快。 被吓得不轻的陶侃侥幸逃过一劫,立刻马不停蹄地滚了。 这些年陶大人待在广州静心养精蓄锐,暗自扶植了不少势力,兵权在手,腰杆渐渐硬了,说话底气也足了,武将拥兵易骄,他现在不仅凭着实力爬到了很多人的头上,他现在还会在人家头上跺脚了。 这些年风头大盛的陶侃的猖狂程度绝不亚于王敦,活脱脱就是个王敦第二。陶瞻陶家二公子作为陶侃的亲儿子,很多方面都像极了他老子,陶瞻浪起来时骨子里那股狂劲儿就连见多识广的王悦都得写个服字。 王悦到了谯王府的时候,府门口安安静静的,仅有个打着瞌睡的老仆在守门,和平时的肃穆景象相去甚远。王悦看了两眼,抬腿往上走。 脚步声响起,那老仆看了眼孤身往阶上走的王悦,没理会他,侧个身继续打瞌睡。王悦顿了片刻,自己伸手咿呀一声推开了门,盯着黑洞洞的谯王府看了会儿,他刷一声掀开衣摆,抬脚大步走了进去。 陶道真,你今儿还能剁了我怎么的? 王悦大步走进去,绕过长廊的时候从头顶摘了盏昏暗的灯,直接踏步就往内堂走。 灯火阑珊,有三两乐声从内堂传来,似乎有人在吹笛子,吹的是扬州城的金粉旧曲,调子缠缠绵绵的。 有人轻轻拍着手和着拍子,忽然,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许久不见,陶家二公子别来无恙?” 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从远及近地响起,吹着笛子的女子浑身一震,与堂中昏昏沉沉的众人一起抬头看向推门走进来的人。清秀的少年一身猩红朱衣,肩上随意地搭着件披风,修长挺拔,走路带风。 横躺在榻上等了大半宿都快等睡着了的陶瞻闻声立刻清醒了大半,刷一下拖着袖子从榻上坐起来,“王长豫?” “是我。”王悦打量了一眼周围,视线极为短暂地一顿,他意外地看见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前两日刚被他打过的太子中庶子温峤软着骨头躺在左侧榻上,头倚着端端正正坐着的庾家大公子的肩膀,在两人身后,坐着个紫衣金绶的淡漠少年。当朝太子安安静静地端着只青瓷杯子,一口酒喝了大半晚上。 王悦看见司马绍的时候的确是愣了一下的,片刻后他才扭头扫了眼在场的其他人。 司马无忌,陶瞻,还有几个王悦太久没打交道已经记不住名的世家子全在场,王悦一眼瞧出来这帮人是在夜饮聚会,而且已然是浪了大半晚了,看那一地的杯盘狼藉和几人脸上的倦意就能知道。 整个屋子里充斥着一种使人沉醉的熏香味道,半掩着肩膀的歌姬舞女坐在珠帘后低声说着话,斟酒的侍女支着下巴倚着桌案看向王悦,眯眼温驯地笑着。陶瞻披着件苍青色的袍子大咧咧地坐在堂中央,腕上系着根红绳,红绳一角拴着只做工粗糙的青铜铃铛,看了眼周围一群昏沉沉的人,他拿手用力地拍了拍案,“醒醒醒醒!打起精神来!王家世子到了一个个没听见?”他狠狠踹了脚一旁睡得流哈喇子的司马无忌,“来人了!醒醒!” 搓了把脸,陶瞻抬头看向王悦,正好看见王悦伸手撂下了披风坐在了他面前。 王悦漫不经心地敲了下桌案,“在喝酒?” “怎么?世子也想试试?”陶瞻摊手往后仰,懒懒斜眼打量着王悦,指了指案上的酒壶,他竖起两根手指,“凉州的酒,两杯就倒,听说能喝多了能喝死人。” 凉州的人和酒,都烈得一绝,那地方的水土最养大好男儿,兵马悍勇甲天下。 “不了,我沾酒就倒。”王悦推开了侍女的手,一副好脾气的样子浅笑着问道:“我二弟人呢?” 陶瞻看了会儿王悦,忽然抬手用力拍了拍手,袖子滚下来,“醒醒!一个个全醒醒!王家世子说陪我们大家喝酒!起来全给我灌一轮!起来起来!”他拿着杯子随手狠狠朝一旁朦胧着睡眼的少年掷了过去,“起来!” 王悦一顿,慢慢掀起眼皮看了眼陶瞻,忽然安静领口被人狠狠一把攥住了,他猝不及防地往前倾了倾。陶瞻扯着他的衣领,打量了一会儿笑道:“来都来了,喝两杯?赏个脸,如何?世子。” 王悦顿了一会儿,伸手将陶瞻扯着自己衣领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抖了下衣襟,他好整以暇地坐了回去,“我不太会喝酒,怕是要闹笑话,还是不必了吧?” 陶瞻笑了下,凑近了压低声音道:“王长豫,没事儿,我就爱看你笑话。说来你最近天天跪尚书台,腿跪软了没?” 王悦没理会陶瞻,慢条斯理地问道,“我二弟呢?是死是活陶道真你倒是先给句话呀!” “没事,没事儿,死不了,你放心。”陶瞻忍不住笑起来,盯着王悦,他抿了唇没再说话。 灯昏夜沉,两人身边的歌姬慢慢坐直了,屏住了声息不敢出声。 王悦与他对视了很久,忽然笑了下,振袖狠狠一拍案,力道传过桌案震得陶瞻抖了抖。 “上酒!”王悦干脆利落地喊了一嗓子,他回头扫了眼那锦衣的公子,“这么点不够啊!司马无忌,上酒啊!不是说喝一轮吗?” 全场都安静了,端着杯子一直未发一言的司马绍闻声终于扫了眼王悦。 被王悦一嗓子吼得一怔的陶瞻马上反应过来了,脸上猛地绽出抹笑,他起身砰得踩了下桌子,用力拍掌道:“一个个聋了?给世子上酒!” 丝竹声骤起,珠帘后琵琶声铮铮,端着酒的侍女鱼贯而入,桌上狼藉一扫而空,昏暗的灯添上了油猛地窜出火苗,堂中一瞬间亮堂起来,笙箫声起,气氛霎时就不一样了,王悦一身赤红朱衣坐在案前,手随意地支着屈起的左脚膝盖,望着陶瞻眼中肃杀锐气一闪而过,他忽然笑了下。 青衣的侍女端着酒壶捞起袖子斟满了王悦面前的酒,未系紧的一头青丝柔顺地垂下一两丝。 王悦接过那女子递过来的酒,对着陶瞻一抬手,仰头一饮而尽。 陶瞻脚搭着桌案,看着王悦这副爽快样子,轻轻拍了下手,“世子好酒量!”他端起一旁的杯子喝了口,覆手倾杯,懒懒望着眼前这位大口喝着酒的王家世子,陶瞻忽然就觉得,果然是风水轮流转啊,当年陶家由于功高惹得王敦忌惮,他父亲陶侃于宴会上被王敦羞辱丢尽了颜面,那时候整个建康城的世家仿佛都被笼在琅玡王家的阴影下,谁想得到琅玡王氏也有今天?想得到王长豫你也有今天? 陶家不是什么世家大族,他们与东吴四大姓或是南渡几大士族所站的阵营都不一样,他们家是流民帅世家,是寒素将门,平时依仗得不是朝廷而是自己手底下的兵马,如今闹出王敦造反这事儿,他们这群流民帅阵营的,既不站皇帝,也不同其他士族一样站王家,故而陶瞻没有任何的顾忌,纯粹看看热闹,反倒是皇帝一直私底下在拉拢他。 陶瞻望了眼不远处的太子司马绍,摸着手腕上青铜铃铛,眼中有些意味深长,陶家毕竟和王敦有旧日恩怨,皇帝势力弱,想拉拢他们流民帅之流的也是理所应当。看了片刻,他扭头重新看向王悦。 王悦拿手随意地梳了下头发,将半松的发带重新系紧了,丝竹弦声急,王悦捏着杯子忽然笑道:“我上回喝酒差点被人捅死,陶道真,我今儿不会再挨刀子吧?” 一直静静坐在一旁的司马绍捏着杯子手猛地攥紧了,他望着堂中拎着坛酒笑得云淡风轻的少年,半晌,他低头抿了口酒。 陶瞻听了王悦一句话,懒懒笑开了,随意道:“喝!王长豫,你让我痛快了,我今日保你活着回王家,如何?” “你的话能信?” 陶瞻抬脚就踹了下桌案,挑眉冷笑道:“我陶瞻说的哪句话不算数?当年你狂成那样,我还不是说沉了就沉了,何时有过二话?” “行!”王悦点了下头,端起杯子灌了口酒,忽而他看向陶瞻,“喝!不是说轮着敬我?” 陶瞻拍了拍手,“给世子满上!” 揭开那酒坛子的封泥,王悦直接拎了整坛子的酒就转身去敬人,那陶瞻说的凉州烈酒,王悦喝水似的,仰头直接往喉咙里灌,被他敬酒的人连推杯换盏都来不及,端着杯子被王悦这股不要命的劲头震住了。 王悦一身朱衣沾酒简直像染了一身血一样,桀骜成这样子,建康城独此一家。 王悦喝完一轮回来,坛子直接空了,他抹了把唇角的酒渍,把坛子扣在了桌上,啪一声撑上桌案。 “陶道真!这酒我今天喝了,你想喝多少我王长豫奉陪到底,你想喝多久我就陪你喝多久,但凡说个‘不’字我打今日起不姓王。”吸了口气,他从一旁拎起一坛子新酒,扬手揭了盖子,慢条斯理接下去淡淡道:“但陶道真我要同你说一句,王家还没散,琅玡王家一日没倒,建康城我王长豫愿意我依旧横着走,一日是一日!你请我那没出息的二弟喝酒叙旧不打紧,别扯上你我的旧事,你和我之间的事儿,当面说就挺好,是吧?” 王悦说着话,扯着的坛子边缘倒了一大碗酒朝陶瞻推了过去,“当年之事,我有哪儿不是的,我王长豫今日给你赔礼道个歉,喝过了这一场,你愿意当那些事儿过去了,那今天这场酒我没白喝。说句实话,这建康城我待了快十年了,打过江起没服过谁,这些年陶瞻你算第一个!你今日若是肯给这个面子,我只当恩恩怨怨一钟酒,酒我干了,敬你陶家二公子这一身胆气,今后建康城头再相见,结交个朋友如何?” 陶瞻伸手抵住了王悦递过来的酒盏,看着王悦良久,他慢慢抬手喝了口酒,一饮而尽,酒入喉肠,他忽然咧了嘴冷笑道:“王长豫这话可是你说的,我想喝多久你陪我喝多久?” 王悦挑眉冷冷一笑,“我说的!”接了酒,他抬手重重撞了下陶瞻的杯子,仰头干了。 王悦酒量的确不好,平时很容易就醉了,说是沾酒就倒都不为过,但是今天一杯杯下肚,他愣是没倒,拎着坛子一圈圈敬酒,越喝越精神,反倒是那些世家子由于一开始喝了不少,此时又喝,再加上这凉州的酒的确是烈,他们被王悦敬了两轮下来已经有些恶心了,素来酒量差的司马无忌已经兜着歌姬的裙子在蒙头大吐了。陶瞻骂骂咧咧地过去踹了两脚,最后拎了坛酒,狠狠跺了下桌子自己敬王悦。 王悦一句话都没说,喝! “不要命了?”在角落看了王悦半天的温峤忽然忍不住抿了下唇,他嗜酒如命,喝得多了自然道行深,一眼就看出王悦这喝法简直不要命。他正想起身去拦,却忽然被一只手按住了肩,他回头看了眼,庾亮轻轻摇了头。 温峤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端着只青瓷杯子的皇太子殿下静静坐在案前,淡漠地垂着眸,未发一言。 王悦喝多了,骨子里的狠劲也往外钻,忽然翻身越过桌案扯着陶瞻坐下了,“喝!”他仰头自己灌了一口,随即反手给陶瞻硬灌下去,“喝啊!陶道真我今天陪你喝个够!” “王长豫!”陶瞻也喝红了眼,这辈子和人斗狠,陶家二公子也是没输过。 半炷香后。 “王长豫!你说你当年有没有碰我妹妹?”陶瞻拽着王悦的领口,额头青筋一根根蹦出来,明显是喝高了。 王悦正低头大口吐着,领口都快被陶瞻扯碎了,他也没能抬起头,“陶道真你把王敬豫给老子放了!我”说着话,他猛地低头又吐起来,若不是陶瞻扯着他,他差点一头栽地上。 陶瞻忽然抬脚一脚狠狠踹在王悦背上,冷笑道:“王长豫你挺能喝啊?” 王悦被陶瞻一脚直接踹的眼前冒金星,死死掰着桌案才勉强稳住了身形,正想说话,忽然胃里一阵翻腾,他猛地低头吐了起来,酒水混着酸水往上冒,他眼前一阵发黑。 “你行不行了?王长豫你不是要喝死了吧?”陶瞻抱着酒坛子在王悦背上用力踩了两脚,“起来起来!别装死!王长豫老子还没喝够,起来!”满身酒气的陶家二公子一身狠戾劲毫不掩饰,卷着袖子冷笑道:“起来!” 王悦手死死撑着地,片刻后,他拿手随意地抹了把嘴角,扶着桌案一点点从地上爬起来。 你还真别说,陶瞻看着这人又站起来,狠狠踹了两脚没把人踹回去,再看王悦时,心里居然还有些佩服,他笑着缓缓道:“王长豫你可以啊!”陶瞻挺能喝的这他自己知道,他没想到的是王悦居然也挺能喝,这凉州的酒喝起来是真够劲啊!好久没这么爽过了! 王悦伸手去抓酒坛子,忽然看见陶瞻转身走到灯盏旁,掏出一锦盒。陶瞻咬开锦盒盖子就往酒坛子里倒东西,随后往王悦面前重重一摔坛子,“喝!”他冷笑道:“王长豫这可是好东西!”说着话,他抹了下盒子,把沾着粉末的手指慢慢放在了自己的嘴中。 王悦醉得和陶瞻差不多,也没顾得上他说些什么,仰头喝了一口,却忽然被那股辛辣呛到了,他猛地低头咳嗽起来,“什么东西?” “好东西!”陶瞻单膝跪下,自己仰头灌了口,抬手扯着王悦不管不顾地就就直接拿坛子给他灌了下去。 王悦刚开始还挣扎,后来忽然感觉到一副异样的快感,那酒劲混着股其他的东西猛地往他脑子里钻,本来疼得不行的脑子忽然就舒服了很多。 “舒服吧?”陶瞻看了眼不再挣扎的王悦,扯了个满是醉意的冷笑。 王悦闭眼良久,终有张口缓缓念了个名字,“五石散。” 陶瞻呵了一声,“果然还是王家世子见识高!” 王悦伸手捞了那酒坛子,抵着头没说话,的确是舒服,像是这些日子所有糟心的事儿都忘干净了,轻轻松松的,浑身舒畅。五石散,西晋何晏首先推崇人人皆服的药散,天价之物,一般百姓根本接触不到,只有真正的世家大族出身的人才能享用,王悦虽然没服过,但毕竟琅玡王家吃这个的子弟不少,识货还是识的。 陶瞻低身,将王悦扯着肩扶了起来,药劲上头,不知为何有些淡淡的怅然,他懒洋洋笑道:“曹孟德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他肯定没服过这东西,酒和这东西比起来,算的了什么啊?你说是吧?” 王悦没说话,低低哼了声,却没再碰那酒。 陶瞻自己蒙头喝得痛快,自觉平生快事全在眼前,他仿佛又瞧见那个紫衣裳的小姑娘对他笑,握着酒坛子的手一寸寸紧了,“王长豫,你到底有没有碰我妹妹?” 王悦是真的解释累了,那药舒服是舒服,但莫名使他心底燥烈。 “王长豫,你说我妹妹她那么喜欢你,你凭什么瞧不上她?她哪儿配不上你了?” 王悦这回没听完,抬脚对着陶瞻就直接踹了过去,“滚,谁碰她了?老子喜欢男人!听清楚没?老子我喜欢男人!”他拎着陶瞻的领口,抬手就灌了口酒,“还喝吗?”他翻手浇了醉醺醺的陶瞻一脸酒,“喝喝喝!喝个够,不喝你今天是我孙子!” 陶瞻没想到王悦忽然发疯,猝不及防下意识闭眼伸手去挡,却依旧被浇了个满头,等王悦浇完了,他抬头慢慢抹了把满脸的酒,额上青筋跳了跳,“你说什么?” 王悦五石散的药劲正在散,头疼得几乎要炸了,他一点点扶着桌案坐在了地上,“我说,老子喜欢男人!我现在喜欢男人了!孙子你听清楚没?”他捞起袖子抹了把脸,一动不动地挨着陶瞻坐着,实在没力气动,他忍了半天,终于开口骂道:“我没事我碰你妹干什么?她金子做的还是怎么的?” 陶瞻似乎是愣住了,坐在地上,一瞬间眼中竟是有些失神,低声念了个名字,他慢慢捂住了嘴,终于低头猛地大口吐了出来。 王悦自己也难受得够呛,眼见着陶瞻吐得一副浑身骨头都要散架的模样,半天,终于忍不住拍了下他的背,“你没事吧?喂,陶道真,你吐我身上了,你吐我身上了,喂,吐我身上了!”王悦看着蒙在自己袖子里大口吐着的陶瞻,半晌,他忍着骂人的冲动抬手揉了下太阳穴,“操!” 正费力地扯着袖子,王悦忽然听见吐得不省人事的陶瞻跪在地上一遍遍低声念着一个人的名字,手里紧紧攥着那坛子酒。 “东篱东篱” 那是陶家小女儿的字。 王悦一顿,慢慢低头看向陶瞻,脑子里莫名就想起当年陶瞻不要命一样给他套了麻袋绑着石头往秦淮河里扔的场景,那时候的陶瞻以为他欺负了他妹子,那样子简直就跟疯了一样,双眼一片猩红,跟条疯狗似的一拳拳往被套在麻袋里的自己身上砸,手上虎口都裂了,满手的血。 王悦记得,陶家的小女儿是许了人家的,许的是名士孟嘉,出嫁那日是个艳阳天,建康城所有人都看见陶家的二公子亲自牵着幼妹的手送人出的门,上花轿前,素来浑身狠劲的陶家二公子忽然拽住了新娘,从兜里摸出枚淡紫色的花,小心翼翼地别在了那少女的头发中。那天城中过半女子都在艳羡那名陶家小女儿,一是因为金玉良缘,二是因为兄妹情深。 王悦再低头看着这吐得快把眼泪逼出来的陶家二公子,盯着他手腕上的青铜铃铛看了半晌,他忽然一顿。 猛地扯了袖子起身,王悦没再理会陶瞻,他抬脚就往司马无忌那儿走,拍了拍睡死过去的脸,大声问道:“王敬豫人呢?” 司马无忌撑着额头,擦了把嘴角的口水,指了指一个方向,“花厅” 王悦抬脚就往后堂走。 一直静静坐在角落里看完了整场闹剧的温峤看着王悦有些踉跄的背影,忽然低低道了句,“我这心里头有些过意不去,该如何?”他看了眼庾亮。 庾亮看了眼握着杯子几乎没怎么动的司马绍,又回头扫了眼温峤手中几乎没怎么动的酒杯,他淡淡问道:“今夜没喝酒?” 温峤回想了一下王悦一边吐一边灌酒的样子,慢慢起身往外走,“他们喝得我有些恶心,戒了也罢!”他摆了摆手,径自走出了门。 谯王府门外,天都快亮了。 “兄长?”王恬用力扶着低腰吐得反酸水的王悦,“你没事吧?” 王悦摇了摇头,脸色有些难以掩饰的苍白,他抹了把嘴角,低声问道:“你跑这儿来做什么?” 王恬手紧了紧,眼中杀意一闪而过,他咬牙缓缓道:“赴宴,我没想到司马无忌真的敢扣人。兄长!”他眼见着王悦慢慢往地上跪,忙伸手去扶他,“兄长你没事儿吧?”一见着王悦的苍白脸色,他瞬间捏紧了手,“这群人简直” “没事。我没事。”王悦猛地打断了他的话,慢慢坐在了地上,伸手重重抵上自己的头。 头疼,真的疼,疼得他眼前一片猩红色,王悦坐在那儿,听得见王恬在他耳边说话,却又一字都听不清楚,“敬豫。”他忽然开口打断了王恬的话,捂着头低声道:“什么时辰了?” “天快亮了。” 王悦捂着头沉默了片刻,头疼得他手都在抽搐,终于,他低声问了句:“家中还有五石散吗?” “有!” “回家。” 琅玡王家。 王悦服了五石散,坐在院子里吹风,头似乎不疼了,浑身都有种异样的舒畅感,冷风吹在脸上竟也不觉凉,脑海中一片清明,他抬手轻轻梳了下头发,撩起袖子看了眼手臂。 一手臂的细孔还在一丝丝地渗着血。 “兄长?” “没事,我怕自己喝醉了误事,走的时候从你母亲那儿要了根簪子。”王悦从袖中掏出那簪子扔给了王恬,“你回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王恬似乎愣住了,望着那坐在院子里一身狼藉浑身酒渍的王悦,颤着声喊了声,“兄长?” 五石散似乎起了作用,王悦坐在那儿,手脚冻得冰凉,心里却是一阵暖热,他已经察觉不到难受了,浑身通透舒畅,头一点都不疼,甚至还有些兴奋。王悦陷入了一种极为错乱的感觉,所有的乱七八糟的事儿都被抛在了脑后,徜徉在快感与舒适中,恍恍然不知今夕何夕,他忽然低声含糊地喊了个名字。 “兄长你说什么?”王恬蹲下身看着王悦那苍白到几乎没有血色的脸,摸了把他冰凉得几乎没有活人温度的手,心狠狠一颤,“兄长?你在说什么?” 王悦有种身体与意识已经分离开了的感觉,他丝毫感觉不到身体的不适,只觉得通体舒泰,一双眼极为精神,而另一方面,他的脸色却是差极,那样子落在王恬眼中,渗人极了,看得他心里凉意一阵阵往上冒。 王悦看了眼王恬,慢慢地一点点攥紧了手中包着五石散的青纸,低声道:“我没事,你走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第 45 章 王悦从失去意识到再睁开眼, 不过几个时辰而已, 他也不知道天是什么时候亮的,一睁开眼就看见廊外澄澈的天光静静照着院子,那一幕宁静美好极了,他睁大了眼一时看怔了,竟是不舍得眨眼,良久, 他捂着头艰难地从地上慢慢爬起来。 打了点井水洗了把脸, 他稍微清醒了点,起身往外走。 皇宫一大清早便传来了令人振奋的消息。 王导率领宗族子弟日日清晨跪在尚书台请罪,今日清早,皇帝终于召见了王导。 君臣相见, 王导跪地喟然长叹,自古皆有乱臣贼子, 未料到如今竟是出在了他琅玡王家,语毕,伏地长跪请罪, 一代元勋提及这些年君臣相互扶持的点点滴滴, 竟是不住数次凝噎。 昔年君臣携手治天下c辟百六掾c抵御强辱, 十年江山鸿业尚在眼前,伤心岂独老臣心?从孤弱宗亲到一步步到如今的天下正朔,皇帝看着这位陪了自己二十多年始终不离不弃的臣子,依稀看见的还是当年洛阳城皇庭的那位文静书生,伸出手将人扶起来的那一瞬间,这位素来心软的帝王忽然忍不住泪洒长襟。 “这是说得什么话?王茂弘你这是说得什么话啊?” 王导听着这话,心中怅然不已,二十多年君臣,若不是真的交过心,岂会拿出身家性命扶持这人坐上皇位?当年洛阳初见,自己还不过只是一位普通低调的世家子,这人是名不见经传的偏远封国郡王,两人因着志同道合偶然走到了一起,相互扶持支撑,到如今风雪二十载,书生老白头,儿女忽成行,两人一位是文臣冠首,一位是九五之尊,再忆起当年之事,茫茫然昨夜星辰昨夜的风,一场大梦。 皇帝命人重新端来了朝服,亲自递到了王导手中,中午即诏令天下,封王导为前锋大都督,代掌政令,赐安东将军符节,命其领率六军平王敦之乱。 这场王家与皇帝的之间的角力,终于以皇帝一道诏令落幕。 皇帝用赠与兵权的方式昭告天下,皇族依旧是信琅玡王氏的,他元帝司马睿依旧是信着琅玡王氏的! 煌煌一族,满门忠烈,这些年王氏的功勋,天下人有目共睹,不是他皇帝一人能抹杀的,王悦倒是不觉得皇帝真的心软,与其说皇帝是顾念着旧情,倒不如说是顾忌着王氏一族冠绝南北的功勋以及琅玡王氏在士族中的卓越地位,此时辱没王家实在不是个明智之举,更有一方面,兴许是顾忌着北面来势汹汹的王敦。 无论到底这事儿到底是处于什么原因,王悦从幕僚那儿听见这消息的时候,还是猛地松了口气,露出了这些日子唯一一个真心的笑。 无论如何,这事儿终于算是稍微平静了些,和别人不一样,他倒是不怎么担心他那打着清君侧旗帜揭竿而起的伯父王敦。王敦为人虽然又傲又莽,实力又极为强悍,但是这人耳根子软,听劝。王家众多子弟大都怕这位不苟言笑的大将军,唯独王悦不怎么怕他,王敦听劝,尤其听得进去他父亲王导的话。 如今的事儿闹得虽大,但也不是没有挽救办法,王敦打得是清君侧而不是造反的旗帜,这事儿有很大的商量余地,只要有一方让一步这事儿就能稳住。退一万步说,王悦也不觉得就凭着刁协刘隗那群乌合之众能打得过王敦,王敦横行江左数年,实力是摆在那儿的,皇帝实在小瞧他了。 事情稍微一缓下来,王导领了兵符,很多人就开始走动。 王导自己忙着处理王敦之乱,王悦作为王家世子,一手揽了所有其他的事宜。 王敦这事儿,其他的士族的态度至关重要,这些年皇帝启用刁协刘隗明里暗里打压士族,除了琅玡王氏外,其他的士族也是极为不满,这次皇帝拨给刁协刘隗的兵马更是从这些士族手里头硬夺过来的,可以说限制士族占有流民夺私兵这事才真正的触怒了众多士族,最终导致大部分士族倒戈站在了王家一方。 经过几日与其他世家大族的接触,王悦隐隐察觉到一件事儿,王敦起兵,士族大多持观望态度,其实也暗暗存了让王敦清君侧洗朝堂的心思。他们竟然是欢迎王敦的! 王悦被这群人的这念头深深惊着了。 皇族利益触犯了士族门阀利益,士族便毫不犹豫地背弃了皇帝,世家大族的猖狂程度王悦早就知道,但是他没想到的是皇权竟是真的衰弱至此,难怪元帝坐不住了。 换谁都坐不住! 王悦一边心惊一边继续同其他士族打交道,政堂水深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他算是彻底长了见识。他同士族打交道的方式也很简单,赴宴!这是当年王导刚到江东拉拢士族所用的法子之一,意外地极为好用。 鉴于陶瞻起了个好头,王悦赴宴更是精简到了只剩一步,喝酒。 人人见着王悦都要请他喝酒,王悦第一次体验到了什么叫醉生梦死,喝了吐,吐了喝,循环往复,喝到天昏地暗,偏偏晋朝士族就好一这一口,朝中大臣谁见了王悦都赞不绝口,说是这股放诞潇然大有正始名士之风。 王悦喝酒吐到肠胃抽搐,面对这言论也不知道该不该笑,他这些天除了五石散和酒几乎没吃过其他东西,写字手都是抖的,五石散一停,他难受得连站起来都难,身体也糟蹋得干净,一个学了十多年武的人,虚的连走路都不大稳。除了这些,其他的异样也渐渐浮现出来,服散量太大了,单说一件最明显的,服过散后,他除了精神状态不太对外,浑身皮肤变得很敏感,敏感到穿衣裳都疼,有的地方甚至能磨擦出血来。 但偏偏在大晋朝,就是这种病态的颓丧美感最受人追捧,潇然于世,不羁与时,服散后飘飘然有仙人风流姿态,这便是诸多正始名士大为推崇的名士风流,所谓的正始遗风。 自己这是不是正始遗风王悦不知道,他只深切地感悟到了为什么诸多名士会如此推崇五石散,这东西一旦用了就停不下来。 一旦断服,浑身如蚁噬,极为痛苦,王悦觉得自己已经算是能忍的人,药/瘾发作,他连小半个时辰都撑不过去。兴许是体质的缘故,也兴许是他服用的剂量太大,他似乎比许多服了多年散的王家子弟的症状都要严重,王悦隐隐也觉出自己的不对劲儿,但是一来最近赴宴喝酒太伤身体没有五石散他根本撑不下去,二来许多人都推崇这东西,王悦也没太放心上,拿五石散当提神的东西在吃。 这一日,陈郡谢氏的谢鲲邀人赴宴,谢家给王悦也递了帖子。 王悦刚去义兴周家喝完一场,正吐得眼前发黑,青娣在一旁拿着热水替他擦着脸,心疼得手都在抖,侍者进来通报又有宴会要王悦赴的时候,王悦下意识浑身一哆嗦,心头一阵恶心哗的一下又吐了出来。 “不去了!”青娣忽然张口大声骂那侍者,“没瞧着世子身子不舒服,今日谁家都不去了!” 王悦知道青娣在迁怒,但是他现在实在吐得腰背酸软,也没有什么力气劝,他低头想着索性要不装死推了这一次算了,陈郡谢氏也不是什么大族 等等! 王悦猛地抬头看向那侍者,“你刚说谁家的宴会?” “陈郡谢氏” “去了!”王悦狠狠抹了把脸,“晚上是吧?那还有些时候,打水!我先洗一洗换身干净衣裳,衣裳记得烫一烫去去酒气。”王悦一口气说完这一句,猛地低头扶着盆又哗得一声吐了出来。 “世子!世子你没事吧?”青娣看得手抖,心里疼得一缩一缩的,“世子你哪儿不舒服?要不再服一贴散?” “不了。”王悦低着头擦着嘴角的污渍,摆手道:“不了,我歇一会儿就好,歇一会儿就好。”他安抚了两句,抵着盆没再说话,一点点压着心头的恶心。 挺久没见谢陈郡了,王悦觉得,自己怪想他的。 之前他一直想去偷偷看两眼谢景,却又怕王家的事牵连到谢家,一直忍着没去,后来则是整日喝酒几乎没个清醒时候,他怕谢景不喜欢他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便又是拖着没去,一来二去便是拖到了今日,这都快一个多月没见着谢陈郡了。 王悦想见他,说句直白的,他觉得他还想同他上床。 洗漱完毕,王悦换了身新衣裳坐在书房里熏了一下午的熏香去酒气,又灌了两大碗醒酒汤,确定自己身上一丝酒气都没有之后,这才安心地出了门。见别人那无所谓,见谢陈郡,那必须收拾干净,面色不能差,王悦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显得精神点。 临出门前,王悦想了想,回身去书房把里头的王恬给拎了出来。 夜色中,陈郡谢家。 王悦带着二弟王恬到的时候,人已经聚了不少了,简单寒暄过后,王悦带着王恬在上座坐下,扫了一圈,果然没瞧着谢陈郡,他心下了然,宴会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轻轻拍了拍王恬的肩。 “我现下有些事儿,这儿交给你了,别喝多了。” “兄长?” “没事儿,对了,我今夜不一定回王家,宴会散了,你便自己回去,回去后若是姑姑问起,你便说我喝醉了留宿谢家。”王悦说完这一句,留下一头雾水的王恬,自己不声不响低调地绕开了侍从,往谢家后院晃去。 别院一片安静,风吹动竹影,一片沙沙婆娑。 房间里点着盏昏暗的灯,一人静静地执笔写字,窗户半掩,清风徐徐,星辰点点,男人一双手修长干净,说不出的修雅漂亮。 忽然,他手腕微微一顿,抬眸看向窗外。 朱衣的少年一只手扶着窗棂,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墙上,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到的。王悦扶着窗,对着他清爽地笑了下,漫不经心低声道:“谢陈郡,许久不见啊。” 谢景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笔下莫名地错了一道。 王悦见他没说话,接下去道:“大晚上写字啊?写什么呢?”他瞟了眼案上的纸,忽然笑道:“说起来,这么些天也不见你来找我,好歹我们也上过床了,谢陈郡,你这人挺绝情啊?” 谢景看了他一会儿,搁下了手中的笔,“夜里挺凉的,穿这么少不冷?” “快冻死了。” 谢景静静打量着王悦,忽然没忍住极轻地笑了下,他淡淡问道:“那你站在院子里吹风做什么?” 王悦眼睛一亮,手撑着窗户利索地翻了进来,本来极为简单的一个动作,却由于脚下虚浮差点没站稳,他忙稳住了身形,抬头看向谢景。 谢景看了他的脚两眼,“你怎么了?” 王悦起身,往谢景这儿走,看不出什么异样,“刚站久了,有些腿软。”他单手撑在了谢景面前的桌上,居高临下盯着谢景,忽然轻笑着问道:“这些日子你做什么呢?一点动静都没有。” 谢景闻声抬头看了眼他,没说话。一月前他看了几个大夫,等他从私事中回过神的时候,王家已经出事了,虽不是毫无预兆,但动静之大还是让他稍微诧异了下。观望了两天,事态一直挺正常,后续的事儿他基本猜的不离十,见情况一直没脱离王导的控制,他便没多插手。王家最近这些事儿比王悦想的要复杂,他若是贸贸然插手容易打乱王导的布置,他也知道王悦跪了几天尚书台,考虑了许多,忍着没多管,这些日子,他关注得比较多的反而是王敦那端的局势。 王敦之乱,后赵石勒父子趁乱袭取了豫州大片土地,朝廷自顾不暇,王敦又忙着清君侧,边境之乱愈演愈烈,豫州已经丧失了过半土地,许多人不知道,边境局势其实要比朝廷局势紧张许多。 “怎么不说话了?”王悦打量着谢景,“想什么呢?” 谢景伸手从一旁捞了件披风递过去,“不是说冷?” 王悦一双眼忽然亮极,他没去接那披风,紧紧盯着谢景的手看了会儿,良久,他抬头看着这张熟悉的脸,低声轻轻喊了他一声。 “谢景。” 谢景捏着披风的手纹丝不动,望着王悦,手指却是暗自一点点攥紧了。 “你喜欢我,是吧?” 谢景没回答,一双眼静静望着王悦。 王悦忽然笑了起来,朝他扑了过去,谢景偏头避了下,没避开,王悦掰住了他的肩将人死死压住了,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谢景,笑道:“谢陈郡,你抬头瞧我一眼,我常听人道,看一人的眼眸能看出人心底的心思,所思所想,都能从眼眸里瞧出来,你敢看我一眼吗?敢吗?”王悦也不知道激将法对谢景管不管用,这人软硬不吃,他随便试试。 谢景听了他的话,一瞬间有些头疼,从前只瞧出来王悦傲,没瞧出来这人这么无赖啊,“起开。” 王悦看谢景沉声呵斥的样子,丝毫没觉得怕,他略略低下身,撑着椅子望着谢景笑道:“谢陈郡,你怕什么?什么见不得人的龌龊心思怕被我瞧着?若既不是见不得人也不龌龊,那你谢陈郡坦荡君子,藏着掖着做什么?把头抬起来!”他好整以暇地望着谢景。 谢景以前没领受过王悦这副缠着他不放的无赖姿态,他从未想到王悦也有这么一面,这些天下来,他真是长了不少见识,扫了眼王悦压着自己肩膀的手,他顿了半晌,终于沉声道:“松开。” “谢陈郡。”王悦静静盯着谢景,忽然低声叹道:“谢陈郡,我近日好累,你别这样。” 谢景心中一顿,抬头看向王悦,“你” 王悦在他抬头的一瞬间猛地扣住了他的下巴,掰了起来,得逞般笑道:“谢陈郡,早这般不就行了?你我又不是生人,瞧我一眼有多难?”王悦眼中得意神色毫不掩饰,“说,中不中意我?” 谢景猛地没了声音,他真的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真是一点未变啊。”王悦望着这张熟悉到极致的脸,低声念了一句,忽然笑开了,“谢景,这儿是我的地界,你跑过来做什么?你怎么过来的?” “什么?” 王悦摇了下头,低声忍不住笑了下,“没事儿,谢景,我说梦话呢。” 人生一场大梦。王悦真想拽着这人去问问余杭他那养蜂的僧人世叔,佛家讲究一个缘分,他们俩之间到底是多深的缘分才换来这一场重逢。王悦望着面前依旧温和的男人,盯着他的眸子,忽然低声道:“谢景,你从前不喜欢我,我就不同你计较了,不过你近来瞧着我,有没有觉得比从前更喜欢了些?”见谢景半天都没回答,王悦沉默了片刻,自己给自己强行撑场子,“没事儿,慢慢来,我们有的是大把日子慢慢耗,话说,你今日想不想上床?” 谢景看着身上的少年,没动一下,也没说话。 王悦终于慢慢皱起了眉,低声问道:“你到底是哪儿看我不顺眼?” 等了半天,又是死一样的沉默,王悦终于挫败地低下头深吸了口气,“行!你行!我” 他话未说完,一只手忽然扣住了他的后脑勺,他猝不及防地往下低头,随即被堵上了唇,顿了片刻,他刷地睁大了眼,不可思议地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下一刻他浑身都忍不住战栗起来。 谢景稳稳地扶着他,将王悦用力地扣在怀中深深地吻着他,撬开唇齿,那一吻极尽温柔缠绵,他一下下轻轻抚着王悦的头发,任由王悦伸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脖子,谢景低头吻得认真而情深,克制隐忍了许多年,到这一刻忽然再也压抑不住,手轻微颤抖起来,“傻子。”他终于低声说了两个字,声音里压抑着颤抖。 “谢景。”王悦含糊不清地喊着他的名字,低着头回应着谢景的吻,胸膛心跳声如擂鼓,“谢景。”他低声喊着他的名字,不管不顾一遍遍地喊。 一听见王悦含糊呜咽的声音,谢景的眼中瞬间暗了下来。他手轻轻抚着王悦的头发,一点点慢慢顺着脊背往下,发梢处,他摸着了王悦的玉带钩,轻轻拿手指挑了下,一声轻响,他将那块玉钩拆开了。 手顺着衣裳慢慢往里游走,他低头细碎地吻着王悦。 王悦感觉到这个人的温柔,一瞬间眼睛竟是发热,“谢景你” 谢景忽然就打断了他的话,“是喜欢的。”他摸了下王悦的脑袋,极轻地笑了下,略带无奈道:“是喜欢的,安静些。” 王悦在听见这人说喜欢二字时,猛地勒紧了谢景,他浑身颤抖地紧紧抱着他,像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一般,“谢景”他哑着声音喊他的名字,半晌才压住心中的激荡与震颤,低声道:“我也喜欢” 话未说完,谢景轻轻吻了下他,“嗯。”手轻轻王悦解着中衣的衣带,谢景低声安抚道:“我知道。” 王悦猛地将头埋在了谢景肩上,抱着这男人浑身震颤不已,他清晰地感觉到衣带被抽开的感觉,谢景微凉的手轻轻抚着他的背,他微微一僵,红了脸没敢再动。 “我这两日腿脚有问题,尚未好全,可能站不起来。”谢景望了眼王悦,低声道。 “那怎么办?”话一出口,王悦立刻接道:“我来,我自己来!”怕谢景反悔,他伸手就去解自己的衣裳,一副“我已经在脱衣裳了你反悔你也迟了”的样子紧紧盯着谢景。 谢景又是一阵沉默,真的,不是他不搭理王悦,而是很多时候,他的确不知道该怎么搭上王悦的话。 王悦正脱着衣服,忽然手控制不住地一阵哆嗦,他猛地一愣,刷一下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这时候?王悦盯着自己颤抖不止的手整个人蒙了。这时候犯药瘾? “怎么了?”谢景看王悦的神色有异样,问了一句。 王悦顿了片刻,忽然颤着手将衣服一件件迅速套回去,“谢景,我我今晚还有些事儿。” “什么?”谢景看着抖着手穿衣服的王悦,“你怎么了?”怎么看着忽然这么慌? 王悦连多说一句话的工夫都不敢耽误,从地上拾起玉带钩,迅速地穿好了衣裳,起身就往外走,“谢景,我今晚还有事,我明日我过两日找你。”说完这一句,王悦几乎是头也没回地走了出去,怕谢景看出自己的异样,他一刻钟都没敢多待,药瘾犯的时候,他整个人简直狼狈不堪,那样子他根本不想第二个人瞧见,更何况是谢景了。 王悦慌慌张张地也没多想,只觉得药瘾犯了会失态,却不觉得吃五石散有什么问题,一直到出了谢家,他整个人脚下发软摔在地上,他才猛地反应过来当时该问谢景拿了药再出来的。 王悦想再站起来,却愣是手脚虚浮,扶了半天都没能站稳,第三次摔地上的时候,一只手从他身后稳稳扶住了他,他回头看了眼,一愣,“敬豫?” 王恬点点头,从袖中掏出一包青纸给王悦递过去。 “你怎么在这儿?” “我记得你出门前没带五石散,散宴后,我没找着你,不放心就在这儿等了会儿。”王恬扶着王悦,看着他那一头的淋漓冷汗心中暗暗惊心,“兄长你没事吧?” 王悦紧紧攥着那青纸,脸色苍白地没有几乎没有一丝血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第 46 章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刚才开口的人叫宋竟,等他反应过来,发现自己竟然被王悦的眼神唬住了,心头邪火忽然就蹿上来了。他被王悦给唬住了? “给我拦住他。”宋竟猛地拍了下桌子,一群权贵子弟出门带了不少保镖,瞬间就把王悦团团围住了。 王乐被这阵仗吓得不轻,她搂着王悦的脖子忍不住紧张地喊了声,“哥。”话一出口,已然带上了哭腔,也不知刚才是被怎么为难了才吓成这样。 “没事。”王悦轻轻拍了下她的背,扭头看向坐在沙发上的宋竟。 宋竟一听见那服务生喊王悦“哥”,忍不住笑了,“你是她哥?王悦,你还有个妹妹?来这儿做服务生的妹妹?”他似乎一下子来了兴致,朝着自家的保镖喊了声,“给我把门关上,我同他好好唠会儿。” 王悦掂量了一下形势,手紧了紧,这些都是训练有素的专业保镖,不是那些街头混混,而他还带着王乐,真打起来他也没什么全身而退的把握。眼见着门上了锁,他回头看向宋竟,“你想怎么样?” 宋家是北京城老牌权贵,宋竟虽然年纪不大,但骨子的狠厉却是完全继承了他父辈的痞性。他盯着王悦,半晌竟是轻轻笑了,“王悦,你我好歹同学一场,这服务生既然是你妹妹,我就给你个面子,不为难她了。”他边说边拿起桌子上的酒,“这周末同学聚一块儿玩玩,我给了你面子,你不如也给我个面子,赏个脸坐下喝杯酒?” “我还有事儿,先走了,下回吧。”王悦说着就往门口走,却被保镖直接堵住了。 他身后宋竟盯着王悦那身宽松校服上的精致校徽,笑得很是渗人。“王悦,你以为你谁呢?”他这话说的低沉,威胁的意味很足。他平日里与王悦交情不深,只知道王悦原先成绩不错,家中有那么点势力,唯独性子有些软,后来家道中落,学校里几堆人有事没事儿就往死里折腾他取乐,宋竟也撞见过那场景几次,只觉得那少年低着头拼命磕头求饶的样子有些败他的兴。 宋竟这人脾气怪,人越是像狗一样他越是提不起兴致,而王悦现在这模样就挺对他胃口。他笑道:“王悦,过来,坐!” 王悦回过头,他隐隐觉得今天怕是没法善了。 其实宋竟也不是有如传言里的那种无法无天c喜好折磨人的二世祖,今天虽说是欺负了王乐,但也是瞧着她小小年纪当服务生起了点好奇心调弄了几下,真干点什么他倒不至于。他今天的戾气其实是被王悦挑起来的,他看不惯王悦那眼神,那语气,还有那张脸。 这眼神,你配吗? 宋竟当着王悦的面,把那高脚酒杯斟满了,然后覆手倾斜倒了一地。 “喝了它,今天我就放你们走,王悦还有你那个什么服务生妹妹,谁喝都行。”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对兄妹,他只等着王悦求他。 王乐彻底僵住了,她总以为权贵就是富贵人生,要什么有什么,却从未真正尝过这种钱权压人的屈辱感。她紧紧抱着王悦一个字不出话来。 王悦却是抱着王乐差点失笑出声,这也算是侮辱? 建康的纨绔,那手段才是真的手段,他曾亲眼见过自己的叔父因为心情不佳,连斩了数位敬酒的歌姬,血溅当堂头颅滚地,满座衣冠贵胄无人敢发一言。滔天权势前,人命草芥,那才是真正的侮辱。 王悦唯一没想到的,是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被侮辱的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滋味真是一言难尽。 宋竟见王悦迟迟不动,一时也失了耐心,把酒杯随手一抛,“还愣着干什么,他不愿意喝,你们不会请他喝吗?”他扫了眼自家的保镖。 那保镖瞬间反应过来,伸手就去抓王悦。王悦眼神一凛,报紧了王乐就打算出手。 忽然角落里响起一道淡漠的声音,“王悦。” 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宋竟浑身一僵,似乎不太相信自己听到的声音,他回头看去,角落里昏暗处走出来个少年,黑色短发一身简单打扮。 谢景。 宋竟的脸上难掩意外。 谢景越过人群,走到了王悦的面前,灯光流光溢彩,他清瘦地立着,周身萦绕着清冷的气质。 “伤好些了没?”谢景边说边从兜里掏出一盒药递了过去。 王悦盯着谢景,却只看见了面前人深不可测的平静眸子,他在谢景脸上看不出任何别的东西,顿了片刻,他伸手接过了那药,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了一句,“多谢。” “时间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谢景双手插兜,平淡道:“明天上课别迟到。” 王悦没是能从谢景的脸上看出任何的异样情绪,落在别人的眼里却仿佛两人相识已久,良久王悦点点头,抱着王乐转身离去,在场没有一个人敢拦,王悦就那么走了出去。 包厢里静悄悄的,谢景回头看向宋竟,那眼神清清冷冷。 宋竟的心一顿,迎着谢景的视线没退缩,却也只能撑到了这地步,自始至终他都没再说一个字。这圈子里,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宋竟这种看上去玩得极疯的人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 谢景插着兜,径自推门走了出去。 等到谢景走出去后,宋竟才皱着眉冷冷问了一句,“谢景?他怎么在这儿?”他都好些年没见过谢家人了,若不是谢景那样貌着实是让人难忘,他刚怕是认不出来,想着宋竟背后竟忍不住冒上些许凉意。“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许久,一个胖胖的男生嗫喏道:“我我不知道。”那声音几乎低得听不清。 宋竟瞬间拧了眉喝道:“你不会说话了是吧?” 那胖子几乎都快哭了,他原先再不清楚这转校生的底细,此刻在宋竟的眼神下也懂了些,他怯懦道:“今天下午我写通知的时候,写的是请全班同学来聚聚。我没想到谢景也会到,我看他来了也只是坐在角落,就没多留意。我真不知道。” “别哭了。”宋竟一看他那副怂样心里火气更大了,“我说什么了,你哭个屁啊!” 那胖子哭得更厉害了,却丝毫不敢发出声音。宋竟呼了口气,觉得脑仁疼,他朝着另一个人问道:“谢景和王悦怎么扯到一块儿去的?” “不,不知道啊。”那瘦子瑟缩道,“几天前,早上,上课的时候,那转校生还帮王悦出头来着。大家都看愣了。” “我怎么不知道?”宋竟诧异道。 宋少,你那时候还躺宿舍楼里没醒呐。半晌那瘦子委婉道:“那是上午,第一节课。” 宋竟没说话,似乎陷入短暂的沉思,抬起头,他朝着自己的保镖说了声,“回去仔细让我哥查查王悦的资料。”那样子竟是沉稳异常。 那保镖点点头,应了下来。 这边出了门的王悦轻轻把王乐放了下来,小巷街道对着风口,王乐下意识缩了下脖子。她抬眼看着王悦,终于轻轻喊了声,“哥。” 王乐想说句对不起,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今天发生的事儿实在有些多。 王悦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以后别来这种地方了,回家吧。” 王乐红着眼,终于忍不住低低说了声,她也算是强硬的人,此刻难得这么服软,竟也是忍不住红了眼睛,“学费,交不上了。” 王悦顿住了脚步,看向王乐。他与王乐之前的关系一直算不上好,因着王乐的抵触和仇视,两兄妹之间基本没有接触,他没想到王乐的处境会这么糟糕。按道理来说,王家父母留给王乐的钱虽不多,但是学费和基本生活费应该是有保障。 “我我把钱用没了。”王乐低着头没敢抬眼看王悦。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正是青涩的年纪,周围人都打扮地漂漂亮亮的,王乐心中也忍不住发痒,谁不喜欢些好看的衣服首饰。一来二去,便没了节制,到最后钱也不知道扔去了哪儿。 王悦听她低声解释了一遍,没生气,反而是有些心疼。他想,若是琅琊王氏的嫡长女没早夭,依着他母亲曹淑的性子,怕是恨不得捧上满江东的珍宝珠玉给自己的女儿吧。 半晌,王悦低缓了声音道,“学费我来想办法吧。” “哥,我想去静海。”王乐红了眼轻轻拽了下长兄的袖子,还在强撑着,那眼神真是倔强至极,“我真想去,你让我去吧。” 王悦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许久,他开口道:“静海我不去了,那边学费我明天试着能不能退一部分,先帮你把学费补上。”事实上王悦早想这么做了,静海那边的课程他跟不上,环境也不是很适应,最重要的是,王乐这个年纪太需要一个人陪着了,行差踏错她这一生就毁了。 “哥。”王乐猛地抬眼看向王悦,“我” “不行,你不能去静海。”王悦声音漠然了下来,“想想你今天遇上的那群人,王乐,仔细想清楚。” 说完这一句,王悦没再说一个字。他不是没办法让王乐彻底死心,可真的看着王乐,他却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他该怎么劝王乐?他只要一看着王乐,他就想起那些年建康城的狂放岁月,那些曾经卑微小心偷偷仰望着他的寒门子弟的脸忽然就浮上心头。 两人在巷口站了不知多久,终于,王乐垂了头,“我们回去吧。” 王悦轻轻嗯了一声。 回到家,逼仄的房间里充斥着各种混杂的劣质香水味,屋子里内内外外胡乱地堆着女孩子的衣服裙子,饶是王乐也忍不住咬了下唇,偷偷看了眼王悦,却发现王悦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怒气与厌恶,他只是对屋子里的脏乱有些诧异,却连问都没有开口多问一句。 “你早点休息。”王悦缓过神对王乐说了这么一声。 王悦拎着书包站在长街上看着来往奔流不息的人潮,将夜的暮光从地平线上浩荡卷来,朱红的灯笼,灰暗的屋檐,闪烁的银霜,王悦看着这座一千八百年来历经沧桑的古城,分明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狠狠贯穿他的胸膛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忽然记起一桩旧事,洛阳沦陷多年后,一位久经战乱的宫廷乐师流落了建康,王导听闻后请他来了府上做客,席间,堂中有后辈轻佻地命那乐师弹首曲子助兴,曾经名扬洛阳而今白头又眼花的宫廷乐师温和笑了下,击箸而歌,甫一开口无数旧时洛阳权贵纷纷泪洒长襟。 一片各自压抑的呜咽声中,唯有那愣愣的轻佻后辈不明所以,只听那白头乐师低声一遍遍唱着那一句“游子思故乡”。 游子思故乡。 王悦忽然攥紧了拳,他像是被五个字彻底击中了,脸色苍白,竟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放眼望去,眼前的一切都渐渐开始模糊,在他眼前浮现的是一千八百年前的东晋皇城,朱衣云集,东风摇酒旗。 那是真正的一流繁华。 谢景扭头看了眼王悦,见他又愣住了,心中忽然就笼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霾,心头藏着些不安,他伸手牵住了王悦,喊了声他的名字。 “王悦?” 王悦猛地回过神来,回头看向谢景,“什么?”他问道:“你说什么?” “先把东西放酒店,吃点东西,晚上再出来逛逛也不迟。”谢景没等王悦开口,牵了王悦就往街道另一头走,“晚上想吃什么?” “呃,都可以。” “一点不挑?”谢景回头看向王悦。 王悦下意识就犹豫了一下,一抬头,正好撞上谢景注视自己的视线,“不挑,不挑。”他忙摇头道,“饭桌上我不挑事儿。” 谢景看着他那副样子,忽然觉得很可爱,王悦这北方儿话音说得就像个刚开始学说话的软绵孩子似的,他下意识勾唇笑了下,淡淡道:“走吧。” 他极为自然地带过了王悦的肩,拢着他往外走。 秦淮河上有风吹过来,远远望去,画舫龙舟灯火剔透,江清月近人,走了一程,谢景低头看了眼,意料之中地又见王悦开始失神,他极轻地皱了下眉,却终究没说什么。 他伸出手轻轻将王悦的帽子戴上了,侧过身不着痕迹地替他挡了点风。 这样子,倒的确不太像是高兴的样子。 吃了饭,王悦坐在酒店里隔着落地窗打量这个城市,一看就难免又失神了。 他的过去和现在分割得太严重,这让他有时候会突然分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哪儿,想不清楚这个朝代和过去到底有无联系,越是不清楚越是想,想得多了他心中也会忽然莫名恐慌起来,不能确定自己和这个世界到底谁是真实,亦或是谁都不真实。 直到这一刻,他站在了这儿,真真切切地看见了这座一千八百年后的建康城,这条一千八百年后依旧流淌的秦淮河。 那一瞬间,月照山河,他清晰地看清了自己的过去。 他琅玡王长豫生于此,长于此,即便所有旧朝痕迹都烟消云散,他依旧认得这儿的水云与江月,认得这儿是他故乡。 王悦静静看着窗外那一带秦淮流水,眼神温柔。 身后忽然响起了脚步声,他回头看去。 谢景将伞放在了柜子上,走上前在他身后站定,“看什么呢?” “外面下雨了?”王悦看了眼谢景放在一旁的伞。 “嗯,小雨,走街上感觉不出来。”谢景顺着王悦的视线望了眼窗外,夜色中的古城愈发宁静,给人一种茫茫然静水流深之感。他看了会儿,随意地揉了下王悦的头发,“想什么呢?整个下午一直在走神。” 王悦望了眼窗外,良久,低声开口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好看,看了心中很喜欢。” “是吗?”谢景揉着王悦头发的手极为短暂地顿了下,他望着王悦侧脸,眼中暗了暗,“真喜欢这儿?” “嗯。”王悦点了下头,心中低叹道,故乡旧山河,如何能不喜欢? 谢景看了他一会儿,视线有些幽深,却也没说什么。 “我们下去走走吧?”王悦忽然扭头看向谢景,“沿着秦淮河走走?” “外面正下雨,天色又阴冷,风吹容易着凉,你今天赶了一路也累了,不如先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早上我陪你下去看看。”谢景看着王悦,一番话说得不紧不慢极具说服力。 王悦犹豫了一会儿,见谢景静静望着自己,半晌,他终于轻点了下头,这事儿刚定下,忽然他又猛地想起什么似的看了眼房间中唯一的一张床,略带疑惑看向谢景道:“对了,今晚我睡哪儿?你就租了一间房?” 谢景看了那张宽敞到可以四五个人睡的床,又看了眼王悦,淡淡问道:“要不你睡床,我睡地板凑合一晚?” 王悦忙摇头:“不不不,那算了,我们一起睡吧。” 谢景:“哦。” 躺在床上,王悦夜里不知怎么的,莫名睡得有些不踏实,似乎一直在半梦半醒的状态,几回都惊醒过来,可睁开眼他却记不清楚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梦。 不知道第几次惊醒后,王悦摸了把自己满头的冷汗有些不明所以,呆了会儿,他忍不住抬手揉了下太阳穴,隔着黑暗看向睡在另一侧的谢景。 一片昏暗中他只能模模糊糊看个大致轮廓,心中却莫名就定了定,犹豫了一会儿,他试着慢慢往谢景那儿靠了下,半天,见谢景没醒也没别的动静,他大着胆子把脑袋放在了谢景的枕头上,两人一下子贴近了。 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王悦听了会儿,没听见谢景醒过来的声响,他轻轻呼了口气,闭眼安稳地睡了。 这一觉忽然就踏实了些。 睡得正迷糊的时候,王悦似乎感觉到身上的被子轻轻地覆上了他的肩,他困得睁不开眼,下意识顺势缩了下脖子往温暖处贴了贴,窝得舒舒服服,而后放宽心渐渐睡过去了。 黑暗中,一只手轻轻抱住了他,摸了摸他的脸,又摸了下他的头发,而后静静在他背上顿住了没再动。 谢景睁开眼打量着窝在自己怀中熟睡的安静少年,静悄悄的没发出一点动静。这翻来覆去大半个晚上,看这样子总算是打算好好睡一觉了。 谢景轻轻勾了下唇,极低地叹了口气,抱着王悦也慢慢闭上了眼。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谢景都快睡过去了,手上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颤栗。 王悦猛地睁开了眼,手狠狠攥紧了被子,他像是受了巨大的惊吓一下从睡梦中惊醒,整个人都还是呆的,浑身都在压抑不住地颤抖。鬓角流下的冷汗划过眉梢眼角狠狠砸在了谢景的手背上,触及皮肤一阵冰凉。 王悦撑着床直起身体,不可思议地慢慢回过头看向窗外的秦淮河,细雨中,一切都是模糊的,河岸,水月,画舫,所有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王悦却是看怔了,心底有什么东西像是疯狂地呼之欲出。 他回头看了眼没被惊动的谢景,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地翻身下了床,他连鞋都没穿,放轻了声音,他直接赤脚踩着地毯走到了门边,推门走了出去。 夜里的雨下得有些大了,王悦没带伞,直接淋雨往外走,旧时的都城和如今的城市有很大的差异,他找了很久却一直都在街头毫无头绪地打转,他慢慢顿住了脚步,天地间四顾茫茫都是雨,他一个人站在原地理思路,浑身冰凉的雨水,一阵又一阵彻骨的寒意。 忽然,他猛地回头往一个方向走,凌晨两三点的街道上行人较平时稀少,他一路循着记忆往回跑,路上撞了两三个人,他连道歉都顾不上就继续走,一直跑到了一处长街,他才猛地顿住了脚步,前方不远处是栋临江的酒楼,再过去就是秦淮河。 王悦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手轻轻凌空划了一道,“扬c扬安渡口”他忽然扭头朝一个地方看去,下一刻他整个人拔腿朝这那个方向飞奔而去。胸膛中心脏跳跃如擂鼓。 紧闭着大门街巷,极为狭窄的小牌匾上提了乌衣巷三个字,在夜雨中更显得黑漆漆的。 王悦站在那儿狼狈而呆愣地看着那三个字,愣住了。这儿真的不是什么豪华的地方,一米多宽的大门口,一扇窄窄的门紧紧闭着,看起来破败而寒酸,这一切全然不能让人信服这儿就是乌衣巷。 可王悦还是看呆了,视线中有什么东西散开,他立在原地浑身僵硬,仿佛眼前看见的不是这破败狭窄的旧胡同,而是那百丈宽的康庄大道,而是一千八百年前那云集了大半中枢权贵豪门的东晋第一流地界,无数谈笑晏晏的士子清流鱼贯而入。 这里是他的家。 王悦脸色几乎没有一点血色,仰着头看了半晌,他突然抽身往一个方向飞奔,穿街走巷不知跑了多久后猛地刹住了脚步,猛一下彻底定在了当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第 47 章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谢景被他盯了全程做完了笔录, 他见王悦在封闭的空间似乎愈发心绪不宁, 索性将王悦扯到了自己身边,自己一个人边对答如流边填完了两份资料, 两人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两人站在路边打车的时候, 谢景忽然问了一句, “没来过警局?”他扭头看向王悦。 王悦经过一晚上的折腾心中也明白过来, 警局这地方就跟晋朝那官衙是差不多的性质, 官衙他没少去,但是这经历倒真是头一次, 他想着慢慢点了下头,大概是觉得自己难得怂一把, 他忍不住轻轻笑了下。 谢景静静看着他笑起来的样子,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王悦笑,那一双淡色的眸子在夜色中温润极了, 那就是个该有的少年样子。谢景莫名没能转开眼。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王悦头上的伤口上, 一辆出租车停在两人面前, 谢景拉开了车门,忽然伸手将王悦推了进去。 “干什么?”王悦被推了一个踉跄,不解的抬头看向谢景。 谢景撑着车门低眸看着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抛到了王悦怀中,“给你妹妹打个电话报个平安。”说完这一句,他扬手关上了车门,从另一侧上了出租车。 王悦拿着那手机,看了眼窗外,又看了眼身侧的谢景,一头雾水。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出租车停在了一条胡同口,谢景拉着王悦下了车,一直走到最深处的幽静院子,推门走了进去。 “这你家?”王悦站在黑洞洞的门口问了一句,话还没问完,直接被谢景一把拽了进去。 谢景进了屋,上楼翻出药箱和纱布,一下楼就看见王悦站在昏暗的大堂下飘来飘去地转悠,谢景拿着药站在楼梯口看了他一会儿,看到他伸手去拿书柜上的照片时却差点脱手摔地上的时候,谢景这才慢慢往下走。 王悦被一个人扔着他就开始坐不住,自小走亲戚串门他都是被人当祖宗供着,故而也没什么做客人的礼仪自觉,见屋子里书柜中摆着两排照片伸手就捞出来看,却忘了肩上挨的那一记闷棍,扯动的一下疼得他差点将照片脱手摔出去。他刚手忙脚乱地将照片捞回来,总算没摔着,耳边却忽然脚步声。 他一回头看去,谢景正正好在打量着他,那眼神说不上什么意味,觉得他有些好玩?王悦忽然就清醒过来了,忙将手中的照片放回去,放好之后,见谢景还望着自己,他脑子一抽开口嚷道:“我刚放回去了!” 谢景偏头看他,忽然笑了下,“嗯,我看见了,你放回去了。” 王家家族有件鲜为人知的秘闻,王悦的伯父有个小儿子,生来智力有些问题,王悦觉得谢景此时看他那眼神就跟从前他二伯父看他那智障儿子一样。 谢景伸手将王悦扯了过来,这院落是典型的老北京四合院,他们所处的这间屋子很大,里头却没什么东西,只有靠窗两排书柜和正中央的一架雪青色云纹布蒙着的大件物事,总体看着屋子里空空荡荡的。谢景开了灯,拉着王悦在窗边唯一一张老藤椅上坐下了,从药箱里拿出棉签沾着药酒轻轻擦着王悦脸上的伤口。 王悦下意识想避开,脸却忽然被人掰着下巴扶正了,“别动。” 王悦没动了,他一下子瞪圆了眼睛,震惊地保持着这个角度看着谢景,谢景的手就这么扣在他的下巴处!他没动,谢景也没动,王悦脑子轰得一声,这姿势他熟悉吗?这姿势他太熟悉了! 东晋世家大族尚旷达任诞,朝饮夜宴,笙歌达旦,这动作往先都是他在宴会上对着别的歌姬娈童做的,那是他王家世子的拿手好戏,手撑着桌案,食指勾起来轻轻挑一下,嘴里慢慢悠悠吐出一个字,“赏!”那股风流劲可谓倜傥无比。王悦堂堂正正活了一辈子,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掰着下巴。 王悦看着谢景的眼神都不对了,谢景正给他上着药,忽然感觉到一道锐利的视线射在他脸上,他垂眸对上王悦的视线,忽然觉得衣领一沉身体猛地往下俯。 王悦一把扯着他的衣领把他狠狠拽了下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瞬间极近,谢景啪一下伸手扶住了藤椅的扶手,整个人悬在了王悦上方。他低头看了眼王悦重重拽着自己领口的手,又看了眼同样才刚反应过来一样的王悦,问道:“你干什么?” 王悦也蒙了。 他扯谢景干什么?他伸手扯谢景干什么?!他有毛病啊他扯谢景! 谢景看着王悦那副样子,见他半是震惊半是愣,就是不松手,谢景对着他的视线半晌,食指一敲扶手,忽然俯身向下逼近了王悦。 王悦刷一下就松手了,他差点没吓得从藤椅上摔下去,还是谢景眼疾手快伸手捞了他一把。 “王悦你想什么呢?” 想拍案而起,吼一声堂下侍卫,把你叉着架出去。王悦好歹还记得这是人家家里,不是他家丞相府,他低咳了声,坐正了,正欲说话,谢景却是看着他轻轻笑起来,不着痕迹地拦了下王悦下意识抬起来的手,继续给他处理伤口。 “不用,我自己来。”王悦忙伸手去夺谢景手上的药,却扑了个空,他伸长了手去够,谢景看了他一眼,抬高了手,王悦够了半天没够到,一抬头就看见谢景正偏头打量着自己,那眼神真的跟他伯看着他那叔那智障儿子一模一样。 王悦脸色当下一黑,谢景却是没忍住终于轻笑出声,“第一回见你你就是刚和别人打了一架睡在宿舍楼下,王悦,我怎么回回撞见你,你都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他扯过王悦的手,看着裂了一半的中指指甲,蹲下身从药箱里掏出一根新的棉签。 谢景其实更想问,王悦,你怎么能看着那么傻气? 王悦一听谢景这话,一下子就记起他和谢景第一次遇见的场景,那天清晨他在树下看着谢景头也没回的从他面前走过去,谢景那真是一眼都不带横的,他还以为谢景没看见他呢。王悦脑子里冒出来这么一句,呦呵,这人挺能装啊。 “肩上的伤给我看一眼。”谢景松开了王悦的手,起身看向他。 王悦的手压了下肩膀,看了眼一脸泰然自若的谢景,犹豫了片刻,伸手将衬衫扣子解开了几颗,自己把衬衫扯下了肩,谢景看了眼那伤,眼神忽然就阴沉了一瞬,王悦没听见他的动静,回头疑惑地看了眼他,见他没动作,王悦伸手去够他手上的药,“还是我自己来吧。” 谢景准确地抓住了王悦的手腕,声音也淡了下来,“等等,我去给你换种药。” 王悦看了眼谢景,不知道说什么好,“哦”了一声。 谢景这回没说话也没别的奇怪动作,简单而迅速地上完药,他伸手将王悦的衣服扯回了肩上,而后两人就在屋子里一站一坐,大眼瞪小眼,这都是大半夜了,屋子里静悄悄的,外面更是黑的连一丝光亮都没有。王悦扭头看了眼窗外,多年养尊处优养成了他好逸恶劳的性子,天这么晚又这么黑,他则是又困有累,这一眼瞬间就打消了他现在回家的念头。 反正是谢景带他回来的,这个点儿将自己赶出去,这也不是他们大户人家的待客之道吧?王悦想着就看了眼谢景,谢景倚着书架正望着他,王悦与他对视了一眼,然后慢慢镇定地转开了视线,他扫了圈空空荡荡的屋子。 从这屋子看起来,这谢景家里好像也不是多有钱的那一种大户人家。 他的视线转着,最终还是越过了中央那件蒙着布的物件落在了对面的书架上,那说是书架,其实是两排柜子,最上面两排没关玻璃,里头摆着两层照片,王悦丢了眼镜看不清那照片上的人。 实际上,王悦还是在现代待得日子太短,眼力不够,这院落年纪挺大了,吊灯还是民国的绿琉璃款式,仅有的几件家具如藤椅和院中的秋千那都是民国风格,院中天井边架着一丛丛爬山虎,沁绿沁绿的,一派盎然生气。 这是个标准的民国老北京胡同四合院。 谢景见王悦的视线落在他身旁的那排照片上,随意地伸手从架上拿了张照片下来,那照片还是黑白的,上面是个儒雅气质的青年人,穿着件白色大褂,兜里插着支黑色钢笔。 王悦也是没事找事没话找话,见谢景看照片,问了一句,“这谁啊?” “我爷爷。”谢景伸手将照片放了回去,“是个工程师,建国前在苏联做科研,这儿以前是他回国后的住所。”谢景看了眼明显半个字都没理解的王悦,伸手把照片放了回去。 王悦起身走到谢景身边,隔得近了,他的视线忽然落在了一张照片上,看了眼倚在一旁的谢景,又看了眼那照片,他忽然指着那照片问道:“这是你?” 谢景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点了下头,“是我,我小时候。” 王悦伸手把那张合照拿了出来,那照片的背景分明还是这个四合院,谢景在照片上看上去不过三四岁大小,一小团,穿着件黑色袄子坐在院子天井边,他面前摆着一堆比他还高的积木,一个穿着圆领毛衫的老人正在教他抽出积木长块做建筑架构。王悦看了眼那照片上的头发花白满脸褶皱的老人,又看了眼谢景刚刚放回去的那张照片,那照片上穿着白色大褂的青年单手插兜站在实验室里,风华正茂。 王悦偏头看向谢景,一抬头却正好对上谢景望着他的视线,谢景也没有遮掩的意思,见王悦看向他也是一派淡然从容。王悦觉得这种人搁在晋朝就是那种能一腔正气地做下三滥事儿的人。他问道:“这也是你爷爷的照相?” 谢景点了下头,“他建筑学的也不错,不过建筑不是他主攻。我对建筑也挺有兴趣,今天撞见你的时候,我刚好在工地测点数据。” 王悦听个大概明白吧,他想起今日撞见谢景的场景,那时候谢景正在工地里拿着根不知名的细线神神叨叨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王悦的视线就开始在谢景身上扫视,谢景一进门就给他拿药去了,衣服没来得及换,仍是一身宽松的灰色上衣黑色牛仔裤,身上手臂上甚至还有头发上都还沾着水泥灰。王悦不知怎么地就记这人拽着自己在工地黑暗中飞奔的场景,心中忽然一热。 谢景见王悦盯着自己看了半天,也顺着他的视线低了下头看了眼,这才发现衣服没来得及换,一层层的水泥灰沾在上面,他伸手随意地拍了下,手却是忽然被人拽住了,他一怔,抬头看向王悦。 王悦眼睛一锐,掰着他的手,拽着他蹲下,他有样学样的从脚边的药箱里拿出棉签和药酒,掀开谢景一只手袖子,果然是一道颜色极深的淤青,王悦暗赏自己就是近视眼力也着实好,拿过药酒和棉签轻轻戳着擦药。 谢景看着王悦低着头的样子,棉签触上他伤口的那一瞬,他忽然就短暂的僵了下,脱口而出,“我自己来吧。” 他话音未落,王悦就刷一下抬头掀起眼皮望了他一眼,那眼神阴测测的。谢景眉头下意识一跳,半晌才道:“你来你来。” 王悦这才重新低下头上药,王悦上得还挺认真专注,一点点小心地戳着,拽着谢景的手腕不松手。上完药后,王悦不知道是今天实在累得精神恍惚还是怎么的,脑子里忽然出现小时候他顽劣弄一身伤回来时他母亲给他上药的场景,曹淑平生就王悦这么一个孩子,极尽溺爱,平日里对着王导吆五喝六,对王悦那确是百依百顺,乃至每次上完药都会凑近了吹吹伤口,柔声安慰。 王悦捏着谢景的手,脑子里一下混乱了,他忽然凑上去朝着那伤口吹了口,“不疼了啊。” 那一句话一出口,谢景愣了下,王悦也愣了下,下一瞬间,王悦差点没咬着自己的舌头,他半天没敢抬头,最后终于僵硬地抬头看向谢景,他以为自己又能瞧见谢景如同看待智障一样的眼神,却猝不及防地直直对入了一双极为清澈深邃的眼。 那眼里的情绪像是层层漩涡,揉着光影一点点往里旋,简直摄人。 王悦一怔,忽然瞧见谢景对着他轻笑了下。 砰。 砰砰。 王悦那么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手里握着谢景的手腕忽然滚烫了起来,王悦说不上来那一刻的感觉,非得描述,他觉得那感觉就像是他十二岁第一次随叔父王敦上疆场,站在北方吹来的胡沙腥风里,他第一次听见了战鼓声,咚,咚,一声又一声,雄浑如这个王朝的鲜活脉搏声。 王悦盯着谢景看傻了,那一刻,他真觉得他愚蠢至极,愚蠢得自己都想甩自己两耳光。 不疼了啊。这四个字就这么在王悦的脑海里盘桓,不是,王长豫你哄孩子呢?你在干什么啊?你觉得自己还在梦里吗? 谢景望着王悦,笑了下却是没多说什么,他抽回自己的手,起身的时候顺便将面无表情的王悦也拉了起来,他的视线落在那屋子中央的雪青色云纹布遮盖的物事上,越过王悦他慢慢走过去,伸手掀开那布的一角。 那是一架钢琴,很旧了,太多年过去了,甚至有的地方难免都生了锈,不过也难怪,那都是上个世纪的事儿了。 谢景手指轻轻按了下去,屋子里忽然响起一串清越而短小的钢琴声,他抬头看向自觉坐回藤椅上努力平复心境的王悦,忽然开口喊了声他的名字。 “王悦。” 王悦闻声看向谢景,下一刻,黑白琴键上十指行云流水,乐声轻轻叩了下人心。王悦那一瞬间连手扣着扶手压出印子都没察觉。 作遮盖作用的雪青色布幕滑落在地,浑身上下沾着灰甚至头发上都能看见水泥灰的少年立在钢琴前,灰色宽松上衣,黑色长裤,他就那么随意地站着,十指在琴键上翻飞游走,闲散至极,那一幕王悦挖空心思都没能想出句话来描述,他就只能这么呆呆看着。心中直叹,那真是一张极为好看的脸,那真是一个极俊的少年。 王悦这辈子出生于东晋一流士族之门,前半生可谓享尽人间富贵,绮靡也好,清欢也罢,无一不曾享过腻过,皇宫相府丝竹弦声响彻,再难拨动心弦。可那一瞬间,他分明地听见心底有道晶莹的长线被人拿指尖轻轻撩了下,铮一声轻响,低不可闻。 那一瞬间他觉得这曲子,他是真的曾经听过。 和那些个同窗旧友比起来,王悦的确是没大出息的人,难怪这群人瞧不上他了。他上辈子死的莫名其妙,那几刀子下来,他算是被朋友这两个字彻底捅了个透心凉,再也不敢奢求些什么,毕竟还活着他就觉得已经很够本了。 但是,谢景这个人有点不同,王悦春风得意时知交满天下,潦倒时却只遇上了一个谢景。 鉴于谢景这回的确帮了他不小的忙,王悦想了很久,决定请谢景吃顿饭。 吃了这顿饭,你我便是朋友了,这便宜我占得也心安理得多了。 王悦思来想去没觉得有什么更好的主意,当下就敲定了。懒得做饭的王悦上街逛了圈,找了间他看着还算干净顺眼的店走了进去,看了眼菜色,王悦觉得还算可以吧,正打算打个电话给谢景问他有没有空,空气中忽然飘过一缕极浓的酒香,王悦眉头狠狠一跳。 “这什么酒?” 此时才九点多钟,店里没什么人,那带着袖套的老板娘在一个老主顾面前放了酒,回身对着王悦笑着介绍道:“这酒啊?这是我们家古法酿的青梅酒,传了几千年了,非物质文化遗产呢,我店里这儿还有块市里发的牌子,按朝代推我家这酒能推到西汉末年呢。”那老板娘说着就去指那店中央挂着的牌子,笑得很客气,“想来点尝尝?同学你成年了吗?”她撑着桌子上下打量王悦。 “将军令。” “什么?”王悦声音太低,那老板娘一下子没听清,“什么,你在说什么?什么令?” 王悦忽然将手机一把塞回兜里,看向那老板娘,“给我上一坛。” 王悦坐在靠门的角落看着面前还带着新泥的酒坛子,手忽然有些抖,他定了下神,伸出手将那酒揭子慢慢撕开了。熟悉的酒味扑面而来,王悦在现代待了一年了,他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再闻到这股味道,一瞬间连脸色都变了变。 建康王城城墙上,落日余晖洒遍江山,少年咬开酒揭子,抬手就将一坛子烈酒直接泼在了手臂上的狰狞伤口上,抬头就朝着对面那少年骂道:“司马绍你看傻了啊?把纱布扔过来啊!” “王悦。” 少年王悦抬头,一顿,“你怎么了?” 素来以谦逊为名的皇子捏着纱布一字一句道:“以后我来做这大晋的皇帝,你琅玡王长豫来做这大晋的丞相,你我一齐澄清这天下,我们一定不会像我们的父辈一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第 48 章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 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谢景打量了王悦几眼,沉默片刻后开口道:“打电话找物业吧。”说完这一句, 他忽然推门走了进去。 王悦看着谢景推门走进去, 自己一个人立在门口, 一下子尤其尴尬。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图纸, 慢慢伸手把揉皱了的一角抓平了, 王悦一眼就能看出谢景在这些图纸上所耗的心血,这种精细程度绝不是草草就能做到的,王悦想起那堆满了一屋子的图纸, 心里忽然有些发凉。 从数量看来, 那怕是经年累月的心血。 王悦觉得他要是谢景, 怒从心头起, 这会儿他杀人的心都有。 谢景踩着水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 一眼就看见王悦一动不动地愣在那儿,头发衣领袖口全湿漉漉地滴着水。谢景手里捏着块干毛巾,朝着他走过去。 王悦犹犹豫豫地抬头看了眼谢景, “我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我”王悦噎住了,他现在一穷二白,倾家荡产都没什么可以赔谢景的。想了半天,他忽然就觉得, 谢景这人遇上他, 那可真够倒霉的。 谢景看了会儿王悦带着水渍的脸, 极轻地叹了口气, 伸手拽着王悦的胳膊将人扯了过来,抬手拿毛巾擦着他脸颊上的水,感觉到王悦一瞬间的僵硬,谢景低眸扫了眼他,手贴着毛巾顺着雪白的脖颈一点点往下仔细擦着。 王悦顿了半天,终于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没生气?” “嗯。” 平平淡淡一个字,不知道为什么,听得王悦心中忽然颤了下,他微微抬起头一瞬不瞬呆怔地望着谢景,两人隔得很近,这个角度刚刚好,王悦不知觉就看愣了。忽然,他卷了下湿漉漉的袖口,将还沾着碎草屑的手默默抬高了些。 谢景一顿,看了眼伸到他面前的手,又抬头看了眼王悦,静默半晌,他伸手捏上了王悦的手腕,拿毛巾慢慢把他的手也仔细地擦干净了。 要说起顺杆爬和得寸进尺,放眼整个东晋,王家大公子那也是数一数二的。 很久之后,东晋建康城乌衣巷王家府邸,琅玡王家二公子王恬有天没忍住,问了不学无术的长兄那么一句话,兄长,你为何总是找谢家人的麻烦? 王悦静了很久,就在王恬觉得王悦不会应时,端着茶的王家世子低声道了一句,“我就是想看看,他生气时是什么样子。” 王悦这辈子的孽,大部分都是自己造的。 鉴于家里水漫金山一片狼藉,没地方睡的谢景拖着王悦回了老胡同巷子,进门后,他走进浴室调了下热水,从柜子里翻出套自己的衣服,伸手就将浑身湿透隐约吸着鼻子的王悦拽了进去。 王悦洗完澡走出来的时候,谢景抬头看了他一眼,眼底忽然就暗了下。 王悦个子比谢景小一些,也要更瘦些,一身白衬衫套在他身上有些宽松,领口随意地敞着,头发有些乱,湿漉漉地滴着水遮住了眼。谢景看了一会儿,拿了块毛巾走过去,按着王悦把人弄床上坐下了,抬手把毛巾盖在了他头上,谢景慢慢擦了起来。 王悦回头看了眼身后的谢景,犹豫半晌,他把头微微仰了仰让谢景擦得更顺手些。 静了很久后,王悦忽然回头问了一句,“那些东西,你画了多久啊?” 谢景揉擦着王悦的头发,闻声看了眼他,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的少年一双琥珀色的眼正望着自己,那模样竟是有几分难得的乖巧,谢景手一顿,淡淡道:“四五年吧。” 王悦震惊了一下,回过头没敢多问。他开始有点佩服谢景的性子了,四五年的心血一朝付诸东流,这换成一般人,指不定能不能扛过去,谢景这人真的挺抗打击的。 谢景将王悦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揉着他的头忽然问了一句,“你一直都像这样冒冒失失的?”一直这么冒失,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王悦猛一下子被戳中了,没敢吭声。之前在晋朝,王家人都习惯了,王长豫每隔三天捅一小篓子五天捅一大篓子这事儿还真一点都不稀奇,所有人包括曾经被气得半死的王悦他亲爹王导都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平日里也没什么人会去说他什么,反正王家多得是叔伯显贵乐意给他收拾烂摊子。要说王家这帮人,那全是跺一跺脚建康城震三震的狠角色,王悦别说捅娄子,就是把天捅一个窟窿他们也能补回去。 在他们眼里,王家小世子就该是在江东横着走,不傲那还算什么琅玡王家人? 王悦回忆起自己做过的混账事,脸上略微有些挂不住,扭头看了眼谢景,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人比人,他这一衬托立刻就显出谢景温文尔雅君子风尚了。王悦摸了下鼻子没说话。 说起来,讲真,上辈子王悦还真不喜欢这一类人,东晋君子,荣名扇于前,党羽炽于后,君子皮囊下尽是些道貌岸然之人。 不过有一个家族据说例外,陈郡谢氏,传闻他们家子弟各个修雅玉质,谦冲和煦,晋朝名士草木君子只认竹,王悦小时候常听长辈以竹赞喻谢家人,听得多了,总觉得谢家是一窝竹子成精了。 东晋初年江左政局是司马家和琅玡王氏的天下,就连江东小儿牙牙学语时都唱道,王与马,共天下,相比较于王家子弟荣贵满朝堂,那窝竹子精却是一直不温不火,王悦只依稀记得后来他们家许多子弟好像外镇了荆楚二州,荆楚是江左门户,北面就是虎视眈眈的刘石,这窝竹子精这么些年约莫是一直替天子守着国门,难怪是默默无闻。 王悦和谢家人不熟,王谢两家同在建康时也没什么太硬的交情,乌衣巷太广太热闹,王悦小时候多的是左右邻里朋友知交,东晋初年朝堂政局不稳,王悦的朋友也是随风换了一茬又一茬,幼年的事儿三三两两都忘得差不多,后来有人提到陈郡谢氏,王悦唯一记得就是他们家一窝竹子精。 谢景给王悦把头发擦干净了,拿吹风机吹了会儿,揉了两下王悦的脑袋,看着这人又在他眼皮底下走神,谢景摸着他的头发静静看着他。 这样子倒是真的乖巧。 谢景学了很多年建筑,随手就能画出精确的黄金分割,他清楚地知道什么样的比例最美,什么样的线条最流畅漂亮,什么样的色调搭配最容易引起共鸣,可有那么一瞬间,他揉着王悦的脑袋静静看着他,忽然怀疑十多年所学皆成荒诞,这一幕没有经过任何的设计,而这个少年微微垂着头走神的模样,真的可爱。 谢景收回了手,找了套衣服进了浴室,掀开袖子看了眼。 左手手腕上清晰的两个字,王悦。谢景看了一会儿,伸手把袖子盖上了,很少有人的胎记会成字,还是这么清晰的字,可谢景自打记事以来就手上就有这两个字,他不是不觉得奇怪,第一次在学校听见王悦的名字时,他其实心中很诧异,下意识就多上了点心。 世上怪异的事儿多了去了,顺其自然,随遇而安,谢景觉得这些东西都算缘分。 等谢景从浴室里洗完澡走出来的时候,王悦正坐在床上一下又一下地按着遥控器,忽然,他停了下来,坐在床上裹着被子挺直了背,一双眼静静盯着电视画面。老屋子这台电视年代挺大了,清晰度有些差,偶尔还闪一下雪花,王悦却是看得很认真。 谢景倚着浴室的门看了会儿王悦的神色,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王悦看着电视的目光,带着一股发自心底的庄重虔诚, 比他说他信佛时虔诚多了,就跟打出生起没怎么见过电视似的。 谢景随意地看了眼王悦看的电视,古装剧,他走过去在王悦身边坐下了,王悦偏头看了眼谢景,犹豫片刻裹着被子挪了下,给谢景腾出了一小块位置,示意谢景随便坐,然后他回过头继续盯着电视看。谢景眉头抽了下,没说话。 王悦和王乐租的屋子里没有电视,他一直只是在街上看见过这个,一年多来第一次抓到实物,上回住这儿的时候,他就盯着这台电视看了很久,没敢下手。 谢景盯着王悦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去隔壁屋子抱了台笔记本过来,他有时候也会住这儿,索性在这儿也放了台处理图纸的笔记本,他抱着电脑一进门,王悦就紧紧盯着他的手了。 王悦的确有手机,那还是王乐几年前前淘汰下来的旧手机,按键式,基本只能打电话。他平日里接触最多的智能电子产品是王乐的手机,但是大部分时间只是静静看着王乐玩,用王乐的话来说,没事别瞎翻别人的手机,这是基本社交礼貌。王悦对王乐一直很有礼貌。 他盯着谢景看了会儿,谢景伸手把那台跳着雪花的电视关了,抱着笔记本上了床,看了王悦一眼。 王悦裹着被子默默靠近了些,看了一会儿,又沉默良久,他看向谢景,问了一句,“你在干什么?” 谢景没回答,从一旁扯了网线过来,手指在键盘上敲了两下,点开了视频,王悦看着那屏幕上跳出来的清晰画面,眼睛亮了一下,裹紧了被子,他慢慢蹭到谢景身边盘腿坐下了,一声不吭。 半个小时后,王悦坐在谢景怀里,紧了紧两人的被子,盯着电脑屏幕双眼一瞬不瞬。 谢景看了眼窝在他怀里看电视的王悦,少年低着头,露出来小半截雪白的脖颈,那样子要多认真有多认真,谢景看了眼自己被他拽着的胳膊,下意识挑了下眉,没说什么。 那穿着蓝色校服的平头少年侧过头,压低了声音,“她刚说,隔壁图书馆办了个传扬国学的历史讲座,让我们有空可以去听听。” “我刚听她说魏晋?” “这一期好像是讲魏晋历史的。”那平头少年忽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涨红了脸,低声咬牙道:“快把手机收起来,老师走过来了啊!” 王乐刷一下将手机塞到书本下,一脸凝重的正气,她抬头迎着语文老师的视线,装作若有所思的样子轻点了下头。脑子里想的却是,魏晋?王悦不是喜欢魏晋来着?唉,是魏晋吧? 放学后,王乐绕了个远,专门跑到图书馆买了两张门票。 周六,王悦坐在席位上,看了眼左右稀稀拉拉坐着的两三个中年人,而后她回头看向捧着盆爆米花低头玩手机的王乐,伸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耳机。 王乐倏然抬头,摘了耳机,“啥?王悦你说啥?” “这什么地方?” 王乐环视了一圈人数寥寥的听众席,心里直叹我操,这地方简直比她想象的还要凄凉冷清啊。果然这年头国学情怀不好卖。她看向王悦,“是个讲座,讲魏晋历史的,你不是喜欢这种东西?” “魏晋历史?”王悦的脸色一下子就怪异了起来,忍不住问道:“和我讲?” “废话,这是个讲座,不和你讲和谁讲?来都来了,听一会儿,听不下去就走人,没事啊。”王乐安慰性地拍了下王悦的肩,“这讲师水平很高的,老教授,历史学者,专家!”说着话,王乐伸手把王悦转了回去。 然后她扫了眼台上的讲桌,默默抬手带上了耳机听歌。 不知道过了几个小时,耳边的歌声戛然而止,王乐看着没电了的手机,终于抬起手慢慢揉了一下脖颈,她看了眼周围,本来就不多的人如今更少了。轻轻啧了一身,她抬头看了眼前面一动未动的王悦,先是一顿,随即佩服之情油然而生。 这该是有三个多小时了吧,这姿势都没换一个过啊? 她忍不住也好奇地竖起耳朵听了两句,正好听见那中年男人喝了口水清了嗓子说叹六朝旧事,“东晋这一朝,主弱臣强,它的根基就是坏的,东晋自诩是华夏正统,可真论起来,它甚至还不如刘渊创立的前汉靠谱。晋朝皇族司马氏怎么取的天下?只有北方的羯人石勒说了句大实话,司马父子,欺他孤儿寡妇,狐媚以取天下,就司马家也配论道义和正统?笑话了。 再说说晋朝那一群子家臣,西晋开国那几位中流砥柱,说穿了就是丛墙头草,嘴里念着忠义,自诩是清流名士,可转头啊就用沾着旧主曹魏鲜血的双手来侍奉司马家了,被司马懿灭了三族的何晏,被质问高贵乡公何在的贾充,其实都是同一类人,就这群人,你能指望他们有多高的政治觉悟? 八王之乱,司马王氏引狼入室,北方大乱,这帮人把数百万孱弱无依的百姓丢在五胡的马蹄下任人践踏,自己逃到了江东做继续寻欢作乐,喝酒啊赋诗啊赏花啊,偏安一隅苟且自在,他们哪里还记得管这旧国数百万黎民的死活?这说的就是东晋那些个豪门士族啊。东晋代代都有君臣喊着要收复中原,打着北伐的大旗,样子做得是十足,可谁看不出这群人的心思,北伐就是个好看的幌子,军权争夺和门户私计才是真的,祖逖死后,这些东晋清流还有谁真心惦记着北方百姓的死活? 东晋门阀凌驾于皇帝之上,尤其是东晋初期,君权竟然是臣子赋予的,那真是君主看不顺眼可以废了再立,家族利益必须千秋万代。在东晋那帮门阀大户的眼中,北方汉人的死活可不关他们的事,巩固家族地位才是首要。就说琅玡王氏好了,政治黑暗时,王导身居高位手掌重权,本当肃清朝堂,给东晋换点新鲜的血想办法让这个王朝活得更久些,可他却宥于门户私计,晚年更是尸位素餐,专业和稀泥,而他不仅不觉得羞愧,还洋洋得意说后人当思他愦愦。后来的桓温有句话,说的是王家的王衍,可我觉得这句话和琅玡王家其他人也挺配的,遂使神州陆沉,百年丘虚,王夷甫诸人不得不任其责。 后来的王导之所以没落个王衍一样的凄惨下场,无非是他的运气比他从兄稍好些罢了,若是同样落在石勒手上清算一笔,无非又是个王衍之流。东晋诸位臣子,大抵如此。”那位学者说完了,抬手从一旁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王悦一直走在那儿看着那人,他静静听着,一字一句,他听得都很清晰。 一千八百年前的旧事,两百年风云,轻描淡写不到四个小时便说尽了。 王悦忽然记起那年并州冷却的烽烟,记起那个从并州远道而来吊儿郎当的少年将军,他记起那年凉州疆场,战死东晋将士的尸首被饥民蚕食到只剩一副副苍白骸骨,他记起那年幽州漫山遍野浸着血色的鹅毛大雪。 他还记起那一年王家祠堂草木深,他跪在王氏列祖面前,王导第一次对他动家法,他跪在地上浑身是血,却仍是笔直着腰背一字一句淡漠地背着王氏家训。 “君子不让,修身以齐家,泯躯以济国” 书生轻议冢中人,冢中人笑尔书生气。望着台上的人,王悦想的是,你算什么东西? “王悦!” 王乐忽然开口喊了声,伸手去拽王悦的袖子,拽了个空,她朝着忽然起身离开的王悦喊道:“哎!王悦你干什么去?哎呀怎么回事啊?”她忙收了手机,起身跟了上去。 “噗。”他一口水就这么直接喷了出来,“咳咳。”他忙伸手去擦嘴角的水渍,边将桌子上溅湿的宣纸捡起来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王乐,他整个人都看懵了,“你” 王乐一见王悦那震惊神色,忽然就想起来了一件事儿,她今天中午翘了节课去随意地弄了下头发。 “你”王悦盯着王乐那一头亮眼的粉红色大烫卷,想说句什么,喉咙像是被封住了一样,那抹亮丽的粉红色潋滟而粉嫩,晃得王悦脑子里噼噼啪啪的响,他镇定地端起刚泼了一半的水又喝了一口,仔细看去,他捏着玻璃杯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王乐想伸手理一下刘海,忽然又想到脸上还有浓烟熏妆,硬生生忍住了,她甩脚脱了鞋子径自往自己的房间走。 一声关门声响起,王悦这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回头望着那紧闭的房门半晌,忍不住又抬手喝了口水压惊。 次日清晨,王悦起床的时候,意外地发现王乐竟然已经起了,她正坐在桌前一口口慢慢喝着粥,椅子背上挂着只画得乱七八糟的米色书包。王悦看着那一幕微微一愣,视线里还是那丛挥之不去的亮粉红色,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王乐已经吃完准备起身走了。 从椅子上捞起书包,王乐随意地一回头,忽然就猝不及防地对上了王悦的目光,她看了王悦一会儿,低头扯了下衣领,“我走了,早上有课。” 王悦点点头,也不知道说什么。就在王乐转身的那一瞬,他忽然反应过来,王乐今天好像穿得特别清爽,一身天蓝色校服,一双白色平底鞋,脸上似乎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妆。 “王乐。”他开口喊了她一声。 走到门口的王乐顿下了脚步,手抠着门,回头看向王悦,“什么事?” 晨光中的少女依旧是一头亮眼的粉红色蓬松卷发,天蓝色校服,斜背着一只涂画着乱七八糟涂鸦的书包,眉眼极为清秀。“我要迟到了。” “唔。”王悦犹豫了片刻,“头发这颜色挺好看的,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第 49 章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 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躺了一会儿, 王悦百无聊赖地翻过身闭上了眼,临睡前看了眼身后的那堵墙。 这会儿谢景应该睡了吧?王悦没什么意思地想,闭上了眼,慢慢睡着了。 宾客满堂,花月春风, 堂下竹林里乐伎抚筝而奏,正好奏的是一曲大汉《凤求凰》。 王悦视线一转。 白梅屏风后走出一人, 刺客袖中翻出匕首, 他手中酒杯应声而落,呆怔地抬头看向那刺客,匕首捅入后立刻被□□, 温热的血溅了那刺客一脸, 他正欲说什么,匕首利落地再次□□他胸膛, 就着伤口搅了下捅深了些。 宴会一下混乱起来,有人隔着人海望着他,他想说句什么,一张嘴却是大口大口滚烫腥气的血喷涌而出。 王悦猛地睁开了眼, 刷一下翻身坐了起来,他的动作幅度太大,手臂将床头的一叠厚厚的书全挥到了地上, 砰一声巨大声响。王悦大口喘着气, 额上全是淋漓冷汗, 他下意识就去摸自己的心口。 没有血,没有伤口,王悦扯开衣服看了眼,胸膛上什么都没有。他这才转头四下看了眼,神经绷得太紧人一时蒙住了,他这是在哪儿? 坐在床上冷静了一会儿,记忆慢慢找回来了,他这是在谢景家,对,谢景的家。 王悦翻身下床蹲下,边把地上的书一本本捡起来边整理思绪,正摸黑捡着,忽然听见咔嚓一声钥匙开门声,他回头看去,谢景的食指正好压着灯的开关,啪嗒一声,房间里顿时有了光亮。 谢景看着赤脚蹲在地上捡书的王悦,恰好对上王悦有些诧异的视线,他轻皱了下眉,走过去扯着王悦的肩将人拎到了床上,弯腰把书一本本捡了起来,“你怎么了?我敲了半天门你没听见?” “刚做了个梦,有些恍惚,没听见声。” “噩梦?”谢景将书重新摆回原位,扭头看了眼坐在床上的王悦。 王悦犹豫了一下,点了下头。那,应该也算噩梦吧? 谢景看了眼王悦那一头的冷汗,转身去拿了块毛巾伸手给他慢慢擦着,王悦受惯了人伺候,一时之间竟也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合适,谢景看他没什么反应,那样子好像还没彻底缓过来,他手垫着毛巾蹭了下他的脸,低声问道:“那梦里有什么?” 王悦一听这话下意识又摸了把胸口,按了两把没觉得疼,这才看向谢景,正好对上谢景的目光,他一下子就觉得谢景这人真的挺好的,沉默半晌,他开口道:“有人想杀我。”顿了一会儿,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慢慢道:“很多人。” 谢景的手一顿,盯着王悦的目光凝了凝,手中毛巾却忽然被人抽走了。 王悦拿了毛巾擦了把颈后和背上,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他擦完后轻轻甩了下头发,自从来现代后他就没剪过头发,额前碎发一下遮住了眼,王悦下意识又甩了下,越甩越乱,他皱了下眉,养尊处优不想伸手,他忽然凑近了谢景。 谢景眉头一跳,看着王悦半晌,就在王悦快察觉出哪儿不对的时候,他忽然伸出手一点点替他将碎发撩开了,碎发下一双清澈的淡色眸子正望着他,谢景的手忽然就一抖,却没收回来。 “你说梦里有人要杀你?他们为什么要杀你?”谢景问道。 王悦望着谢景心中暗道,这缘由可就多了去了,说到底,总归和他姓王脱不开干系,东晋门阀倾轧,马王天下,王悦望着谢景良久,忽然轻笑了下,一千八百年的旧事忽然就风流云散。他开口道:“就是个梦而已,哪有你这许多为什么?” 谢景打量了王悦一会儿,淡淡道:“就是个梦而已,把你吓成这样?那看起来你胆子也没有看上去的大。” 王悦一下子瞪圆了眼看向谢景,却忽然想起自己还在人家的家里,盯了半晌,他也没想好自己该回句什么,半天才吞吐道:“你又不算了解我。” “那如果我想了解,我该怎么了解你?”谢景望着王悦的脸反问了一句,王悦被他问得一噎,没能说话。谢景看着他,忽然撑着床整个人凑了上去,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瞬间被拉近,静得王悦都没来得及反应就直直对上了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他瞳孔一瞬间大了些。 “王悦,不如你自己介绍一下你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了解一下。”谢景垂眸看着他,看着他脸上有如被针猛扎了一把的惊骇神色,忽然笑了下,“怕了?” “怎么可能?”王悦脱口而出。他琅玡王长豫这辈子大江南北何曾怕过谁?连晋朝皇室他都没放在眼里过,他怕谢景?谢景这人看着分明就比他多数故友人畜无害多了。轻咳了一声,他稳声道:“我这人什么样?我,我” 王悦冷不丁就词穷了,盯着谢景的脸,他记忆中的一幕忽然就扑棱地闪烁了下。 鲜衣怒马少年儿郎,他醉得不省人事却仍是对着灯火长街上一人叫嚣道:“本世子琅玡人士,家有泼天富贵,大晋纨绔第一人,王悦!王长豫!老子是琅玡王长豫!” 那一幕太快,王悦一下子没能捕捉到对面的人像,对上谢景的打量视线,他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电光火石般颤了下,瞳孔瞬间猛缩,他一把狠狠拽住了面前谢景的衣领,“不对,你到底是谁?” 谢景本来就离得近,被王悦这猛一下拽差点整个人压在了王悦身上,他轻轻挑了下眉。 “谢景,我是谢景。” 王悦就这么生生噎住了,他一双眼看着近在咫尺都快贴着他的谢景,看了眼自己仍拽着谢景衣领的手,他下意识咽了下口水,啪嗒一下回神了。 他刚说了什么来着?脑海中又回忆了一下,哪里还有丝毫刚才所想片段的记忆?准确来说,他在东晋猖狂成那样,喝醉了上街对谁都这么喊,哪里记得清是那次是哪一回哪一人? 王悦觉得他一遇上谢景他整个人就开始不对劲儿。“我我刚不是那个意思,我刚睡醒还有些恍惚,我” 谢景看着王悦一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隐忍和沉思,没起身,反而就这么保持着极近的距离望着他。 王悦面有尴尬地松开了扯着谢景领口的手,伸手推了把谢景,示意他可以起开了,谢景没动,王悦的眼神慢慢狐疑起来,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就在王悦觉得谢景不会说话了,谢景忽然开口了。 “王悦,你最近很缺钱?” 王悦眼皮一跳,他不是最近很缺钱,而是他死了之后他一直很缺钱,有一段时间王悦抄挽联,他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琅玡王家那群人是不是光记得哭忘了给他烧纸钱。这一年的穷困潦倒和低三下四那真是让王悦彻彻底底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哀民生之多艰。 谢景看了他半晌,忽然起身,手拉开床头柜从里头掏出一支笔,拽过了王悦没受伤的那只手,一把掀开了他的袖子。 王悦一惊,伸手就把手往回拽,“你干什么?” 谢景掀起眼皮看了眼王悦,打开笔盖,手腕轻轻一动在王悦的手臂上写了一行数字。 “我手机号,背下来。” 王悦将手臂收回来,看了眼那上面的数字,好在这一年他十个阿拉伯数字都认全了,他看了几遍,扭头看向谢景。 “真的有事就打这个号码找我。”谢景没离开房间,反而直接扯过半边被子在床上躺下了。 王悦没看懂他什么意思,伸手推了他一把,“你睡这儿了?” “这儿是我家。”谢景伸手按了灯,房间里一下子就黑了,他一把拽着王悦的衣领将人拽了下来,扯过被子就盖在了身上只给他露了个脑袋。 谢景闭上眼半晌,忽然重新睁开了,他扭头看向一旁,果然看见王悦睁着双眼震惊地盯着自己,那双眼反射着光萤萤的,看得谢景心中一处忽然跳了下。他没说话,偏着头看王悦,看他想做什么。 王悦明显是被谢景一句“这儿是我家”给弄词穷了,想说句什么,可谢景都已经躺好睡下了,顺手还特良心地给他也盖了被子,王悦原先想说些什么,可又觉得谢景这人的确是仁至义尽,他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保持着这么一种复杂的想法,他就这么静静看着谢景,眼神相当复杂。 他自然也看见谢景偏头看他,沉默了一会儿,他伸手轻轻推了下谢景,默默转开了话题,“你今天晚上奏的那曲子,是什么曲子,叫什么名字?”他是真的觉得他在哪儿听过那曲子。 谢景忽然沉默了下,黑暗中,他望着王悦,眼底忽然就起了圈淡淡的涟漪。 良久,他低声缓缓道:“二战结束时,我爷爷从苏联回国,这是他给我奶奶谱的曲子,他回来的时候正逢暮春,这曲子的名字就叫‘暮春,与你重逢的日子’,‘暮春’是我奶奶的小字。” 他转头看了眼皱着眉沉思的王悦,“不过我奶奶觉得这名字欠了几分文气,给这曲子另题了个名。” “什么名?”王悦下意识撑起手肘看向谢景。 谢景看着王悦,“落花时节又逢君。” 空气仿佛静了一瞬。 谢景伸手扯过被子将王悦压了回去,“行了,睡吧,总不会一晚上同一个噩梦做上两遍。” 笔尖狠狠划过雪白的纸发出一道钝响,他手腕微动,而后啪一下甩了下笔,盯着纸上的两个字一瞬不瞬,心中霎时一片敞亮,就像暗了多年荒原陡然照见阳光,风霜雨雪惊蛰春雷接踵而来。 纸上楷书端端正正,仅两字: 王悦。 谢景抬眸,视线穿过窗户一直落到极远垂天之际,晨曦泼洒,金光粼粼,一夜没睡的谢景忽然就微微怔了下,似乎在诧异这天是什么时候大亮的。 王悦从昨天回家起整个人就有些精神恍惚,连过去的事儿都放一边了,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来来回回转悠,谢景这人,这人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这事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王悦琢磨了一夜,终于隐隐约约感觉出那么点意思,谢景这意思莫不是看上他了?王悦捧着粥坐在餐桌前,这想法一出,顿时有醍醐灌顶之感,脑海中思绪清晰无比,王乐在一旁跟他说话他“嗯”了半天愣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满脑子都是,谢景看上他了? 王乐有一茬没一茬地找了半天话,渐渐地,她看着王悦的眼神就开始不对劲了,这人今儿怎么看着奇奇怪怪的?前言不搭后语就算了,怎么感觉他今天有些慌?王乐觉得奇了,她跟王悦处了这么久,快一年了吧,她还是第一次看见王悦这副样子,像是忽然有了丝人情味,有了点人气。 怎么说呢?王乐总觉得王悦身上似乎自带一股距离感,他整个人和这个世界是就像是分割开来的,无论王悦做什么说这么,王乐都觉得这人像是在冷眼旁观。她以前见过王悦走在街上的场景,人潮汹涌熙熙攘攘,王悦的背影一眼就能认出来,整一条街道这么些人,唯独他的背影看着突兀,怎么看怎么格格不入。那样子就像是个多余的人,而王悦似乎也从来都知道他自己多余,王乐总觉得王悦在刻意保持这种距离感。 非得形容一下,王乐觉得王悦每天活得就像个仙女一样,他这人不怎么食人间烟火,也没什么七情六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喝露水长大的。 而王悦现在这模样,王乐觉得像是仙女飞得好好的猛地一头栽地上了。 王乐忽然就被自己想法莫名逗乐了,正想和王悦说这事儿,结果低头一瞟时间,瞬间浑身一激灵,顾不上别的扯起椅背上的书包伸手从桌上抓了根油条就走。 “王悦我迟到了,我先走了,你慢慢飞。”她快速踩了平底鞋出门就飞奔。 “什么飞?”王悦没反应过来,皱眉问了句,王乐摆了下手一眨眼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什么什么飞?王悦一头雾水,这一次是真没怎么懂。 家里冰箱空了,王悦打开看了眼,转身出门打算买些菜,刚走到楼梯口正好撞见对面的租户王阿姨也拎了只环保袋出门买菜。 “呦,王悦啊!你上哪儿去啊?好久没见你了啊,这几天跑哪儿去了?” 王阿姨那嗓门一下子就扯开了,两人租的房子隔对面,王悦以前和她见过几面,刚说了句话,那王阿姨一听他也奔菜市场,当下熟络地扯了他就走。 “巧!阿姨今儿也去菜市场,顺路一起走,热闹还有个伴!”王阿姨也是顺道,又想着王悦和王乐这两孩子年纪小小没了爹妈,当下有些怜惜,扭头对王悦道大声:“这孩子一看就实诚,平日也不知道吃多少苦了瘦成这样,来,今儿阿姨带你一起去,阿姨今儿教你砍价啊!” 王悦有些尴尬,一下子不知道应什么好,他也没见过这情况。王阿姨见他那样子,还道是王悦这孩子胆小,正好家里儿媳新给她添了个孙女,一时之间对儿孙辈怜惜之情就上来了,又想王悦年纪轻轻辍学还得养妹妹,懂事是真懂事儿,这说起来真是命啊。 王阿姨一路上那是挺感慨的,又是问王悦家中情况又是说他懂事儿,拽着他就上了公交,王悦全程连话都搭不上,只听见王阿姨操着一口带浓重乡音的普通话和他唠了全程,王悦自己都佩服自己,十句话八句没听懂他还愣是接上了。 王悦也没打算真买太多东西,两人到了菜市场,他想着也就随便拿些东西就走了,正想着,忽然看见菜市场不远处角落里有人支起了个摊子,他瞟了两眼,也没多在意。正好手机响起来,他以为是王乐落了什么东西在家让他送过去,走到一旁就接了电话。 “喂?” 那边静了两三秒,“王悦。” 王悦的手忽然就一抖,半晌才道:“谢景?” “是我。” 王悦一下子接不上话了,那边谢景也忽然没了声音,两个人谁都不开口,菜市场里人声喧沸,王悦立在人潮中,耳边却是静悄悄的。 良久,手机那边传来一句平淡的话,“你人在哪?” “我刚出门了。” “我知道,我现在你家楼下。你人在哪?”谢景倚着信箱抬头看了眼,平房没有阳台,王悦家的窗沿上摆了盆郁绿茂盛的万年青,一切都是蓬勃朝气的模样。 王悦愣了下,谢景现在人在他家楼下?半天他才开口道:“家里没东西了,我出来买点菜,我现在人在菜市场。” “哪个菜市场?” 王悦四下看了眼,瞧着那牌子报了个名字。话一出口,他忽然顿住了,谢景他什么意思?他要过来?王悦下意识就攥紧了手机,手心莫名又开始冒汗,“你,找我有事儿?什么事?” 谢景插在兜里的手忽然收紧了,良久,他低声道:“见面说吧。”说完这一句,他挂了手机,起身往街道上走去。 王悦听着手机里一阵阵的忙音,忽然觉得唇舌有些发燥。一看手心,他嘴角抽了下,不着痕迹地在抓过袖子擦了把汗,擦完汗后,他抬头看了眼菜市场来来往往的人,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他看着看着莫名就开始没底了起来,好像谢景下一秒就能从人群哪个角落窜出来一样,这青天白日的,王悦觉得自己也是够莫名其妙,他到底在怕什么? 他一没做亏心事二没寒碜人,昨天那事儿说起来就是个意外,非得狡辩一把,那他还能说谢景他乘人之危呢。他在这儿心虚什么?他在晋朝那也算个风流俊秀的青年才俊,当朝丞相之子,堂堂中枢朝臣,对他有意的士女公子那才叫多了去了,想和他家联姻的朝官能踏破门槛,他那时候都不见慌,这会儿就一个谢景有什么好怵的? 王悦想明白了,心神也定了定,收了手机。 刚一回头,他忽然想起件事儿,不对啊,他打了半天电话了,王阿姨呢? 他四下看了眼,视线瞟过菜市场角落的时候顿了下,他看了眼,慢慢走了过去。 角落里蹲着个精瘦的男人,他面前就地铺了张报纸,上面按着几个色子和铜钱,还有几个碗盅。王阿姨和一群看热闹的人凑在一堆,那精瘦男人看着对面那老大爷,慢慢掀开了碗盅。 周围的人顿时热闹了,王悦不明所以地看了眼王阿姨,这才发现这群看热闹的人大多年纪都挺大的。王悦没什么钱,租的屋子离市中心那不是一点两点的偏,周围的邻居也大多是外地进城务工的,菜市场这周围一块儿地界更是了,房子便宜,交通不便,很多农民工和工人没钱的都住这儿,还有不少住到城里照顾儿孙的老人。 此时,一群人都对着那中央摆摊子的男人指指点点说些什么,王悦看向那男人,只见那男人似乎有些懊恼地从兜里掏出钱包,刷一下抽出一叠百元大钞,数了五张就递给了面前那老大爷。 “大爷,您今儿手气真不错啊!这都赢了小两千了。” “再来最后一把,赢了我就不玩了,这运气不能一下子全了了不是?”那大爷笑呵呵的,伸手把那五百块钱扔下了。 那精瘦男人一看就笑了,“行,大爷兴致好,我陪大爷再来一把,解解闷子。” 王悦看了眼色子,那男人伸手就将那碗盅扣上了,抬手就晃了起来,王悦听着那声音,眉头忽然轻轻挑了下。 一局开,周围那声音更热烈了,那精瘦男人脸色都变了,看了眼那大爷半天,忽然笑了下,“行,大爷手气好,这一千算我孝敬大爷的,大爷您就拿着小三千给儿孙买点好吃好玩的,回家你好好乐呵,这手气我今儿算是服气了。” 说着那男人从兜里掏出钱包,数都没数,直接扒拉出来,“大爷,多的算是我给你家小孩买吃的买玩的,你老好好收了,仔细别路上丢了。” 那大爷收了钱,说不玩还真不玩了,起身数了把钱笑呵呵地走了,那位置一空,一旁犹豫着走上去另一个大妈,从兜里掏出钱,“我刚好买菜还剩了四十几。” “行,坐坐!” 王悦在一旁看了会儿,那大妈赢了两把,小三百块钱吧,不管那男人怎么劝她就是不愿意玩了,起身收了钱就走,脸上喜色有些压不住。她一走开,忙有人上去跟着压,他一压上,跟风压的人越来越多。几局下来,有输有赢,一时之间压的人兴奋起来,看得人更是兴奋也跃跃欲试了。 王悦看着王阿姨从兜里掏了个黑色钱包出来,犹犹豫豫,凑上前去了。他没动,看着那男人又摆了一局,色子和铜钱声叮叮当当,他看着那男人的手没有说话。眼见着这一局完了之后,他伸手从兜里掏出带出来的五十块钱,走上前去。 “我能押吗?”王悦低下身看了眼那男人,挺客气地笑了下。 那男人忙点头,漂亮话说了一堆,王悦点了下头,看着他一手摇了色子和另一手抛了铜钱啪一声盖了碗盅。 这赌局规则挺简单的,男人摇碗盅,赌客猜大小与正反,猜对了大小是赢的钱比赌注多一倍,猜对了正反赌注翻三倍。似乎赢率挺高的,玩不起的压大小,玩得兴起的压正反,多数人一开始压大小,玩着玩着就红了眼压正反。 色子落地一声响,铜钱又是一声响,王悦抬头看了眼那男人,把钱轻轻按在了报纸上的“反”字上,其余人也纷纷各自压注。 赢了。 王悦没说什么,压了第二局,而后是第三局,第四局,第五局 渐渐地,有人开始注意到了王悦,就连那男人都频频看向王悦,没输过,王悦开局以来,一局都没输过。 周围人心里有了计较,见王悦压了,纷纷跟着他的注压,到最后基本就是王悦一个人在和那男人赌,那精瘦的男人看着王悦,忽然笑了下,“同学,手气不错啊!挺好!” 王悦看了眼那男人的手,笑了下,没说话。 那男人摇了骰盅,抬手就抛了铜钱拿碗盅啪一声盖下了,那男人按着碗盅看了眼王悦,王悦扫了眼,伸手将赢的所有钱全部压在了“反”上。 一声笑传来,那男人忍不住笑道:“又压反呐?行,行,那我可开了。” 王悦点了下头,就在那男人揭开碗盅的那一瞬间,他忽然伸手按住了下他的手腕,那男人诧异地抬头看向王悦,王悦笑了下,没说话,扯这男人的手把那碗盅揭开了。 赢了。 周围人群刷一下沸腾了起来,屏着气的人全都大出了口气,那男人的脸色终于有了丝异样,盯着王悦脸上没笑也没懊丧,倒是带了几分打量。 王悦任由他看着,问道:“还赌吗?” “这话那该是我问你啊,小同学,还赌吗?”男人从兜里掏出钱包,数了数推给了王悦。从一旁忽然又拎起骰盅抛起了铜钱。 王悦没说话,铜钱落地的那一瞬间,他伸手将钱尽数推到了“反”字上,刚收回手,一抬头忽然顿住了。一群中老年人中央站了个高中生,清瘦高挑,眉目舒朗,一身清冽气质。 谢景随意地插着兜立在那儿,一双漆黑的眼正静静望着王悦,那样子像是已经站了许久了。 王悦的手按在地上的手,忽然就那么一抖,他就那么一失神,那精瘦男人抬手就掀开了碗盅,周围一阵惊诧倒吸气声,王悦猛地低头看去,嘴角下意识一抽。 输了? 王悦手没动,看向那笑着把钱收回去的男人,忽然伸手压下了碗盅,“最后一局,赌你身上所有钱。” 那男人看了眼王悦,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同学你还有钱吗?这你拿什么下注啊?” 王悦一怔,下意识就看了眼谢景。 谢景望着他,从兜里掏出钱包,抬手漫不经心地抛了过去。王悦伸手就接住了,众人一愣,连带着那摆赌局的男人都一齐纷纷抬头看向谢景。穿着件黑色运动衫的少年立在人群中,闲散而随意,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王悦捏着那钱包迎着谢景的视线,隔着人群,他忽然看着谢景轻笑了下,王悦一晃神,一十九年的人生,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不知所措。 谢景抬眸,视线穿过窗户一直落到极远垂天之际,晨曦泼洒,金光粼粼,一夜没睡的谢景忽然就微微怔了下,似乎在诧异这天是什么时候大亮的。 王悦从昨天回家起整个人就有些精神恍惚,连过去的事儿都放一边了,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来来回回转悠,谢景这人,这人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这事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王悦琢磨了一夜,终于隐隐约约感觉出那么点意思,谢景这意思莫不是看上他了?王悦捧着粥坐在餐桌前,这想法一出,顿时有醍醐灌顶之感,脑海中思绪清晰无比,王乐在一旁跟他说话他“嗯”了半天愣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满脑子都是,谢景看上他了? 王乐有一茬没一茬地找了半天话,渐渐地,她看着王悦的眼神就开始不对劲了,这人今儿怎么看着奇奇怪怪的?前言不搭后语就算了,怎么感觉他今天有些慌?王乐觉得奇了,她跟王悦处了这么久,快一年了吧,她还是第一次看见王悦这副样子,像是忽然有了丝人情味,有了点人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第 50 章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 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王悦自来了现代后, 极少有特别安稳的睡眠,回回一睡深了就是两个朝代的事在梦里转悠,尤其是他死前的那一幕场景一直反反复复出现。幸而他一般也睡不深。 躺了一会儿, 王悦百无聊赖地翻过身闭上了眼,临睡前看了眼身后的那堵墙。 这会儿谢景应该睡了吧?王悦没什么意思地想,闭上了眼, 慢慢睡着了。 宾客满堂, 花月春风,堂下竹林里乐伎抚筝而奏, 正好奏的是一曲大汉《凤求凰》。 王悦视线一转。 白梅屏风后走出一人,刺客袖中翻出匕首,他手中酒杯应声而落,呆怔地抬头看向那刺客, 匕首捅入后立刻被□□, 温热的血溅了那刺客一脸, 他正欲说什么, 匕首利落地再次□□他胸膛,就着伤口搅了下捅深了些。 宴会一下混乱起来, 有人隔着人海望着他, 他想说句什么,一张嘴却是大口大口滚烫腥气的血喷涌而出。 王悦猛地睁开了眼, 刷一下翻身坐了起来, 他的动作幅度太大, 手臂将床头的一叠厚厚的书全挥到了地上,砰一声巨大声响。王悦大口喘着气,额上全是淋漓冷汗,他下意识就去摸自己的心口。 没有血,没有伤口,王悦扯开衣服看了眼,胸膛上什么都没有。他这才转头四下看了眼,神经绷得太紧人一时蒙住了,他这是在哪儿? 坐在床上冷静了一会儿,记忆慢慢找回来了,他这是在谢景家,对,谢景的家。 王悦翻身下床蹲下,边把地上的书一本本捡起来边整理思绪,正摸黑捡着,忽然听见咔嚓一声钥匙开门声,他回头看去,谢景的食指正好压着灯的开关,啪嗒一声,房间里顿时有了光亮。 谢景看着赤脚蹲在地上捡书的王悦,恰好对上王悦有些诧异的视线,他轻皱了下眉,走过去扯着王悦的肩将人拎到了床上,弯腰把书一本本捡了起来,“你怎么了?我敲了半天门你没听见?” “刚做了个梦,有些恍惚,没听见声。” “噩梦?”谢景将书重新摆回原位,扭头看了眼坐在床上的王悦。 王悦犹豫了一下,点了下头。那,应该也算噩梦吧? 谢景看了眼王悦那一头的冷汗,转身去拿了块毛巾伸手给他慢慢擦着,王悦受惯了人伺候,一时之间竟也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合适,谢景看他没什么反应,那样子好像还没彻底缓过来,他手垫着毛巾蹭了下他的脸,低声问道:“那梦里有什么?” 王悦一听这话下意识又摸了把胸口,按了两把没觉得疼,这才看向谢景,正好对上谢景的目光,他一下子就觉得谢景这人真的挺好的,沉默半晌,他开口道:“有人想杀我。”顿了一会儿,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慢慢道:“很多人。” 谢景的手一顿,盯着王悦的目光凝了凝,手中毛巾却忽然被人抽走了。 王悦拿了毛巾擦了把颈后和背上,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他擦完后轻轻甩了下头发,自从来现代后他就没剪过头发,额前碎发一下遮住了眼,王悦下意识又甩了下,越甩越乱,他皱了下眉,养尊处优不想伸手,他忽然凑近了谢景。 谢景眉头一跳,看着王悦半晌,就在王悦快察觉出哪儿不对的时候,他忽然伸出手一点点替他将碎发撩开了,碎发下一双清澈的淡色眸子正望着他,谢景的手忽然就一抖,却没收回来。 “你说梦里有人要杀你?他们为什么要杀你?”谢景问道。 王悦望着谢景心中暗道,这缘由可就多了去了,说到底,总归和他姓王脱不开干系,东晋门阀倾轧,马王天下,王悦望着谢景良久,忽然轻笑了下,一千八百年的旧事忽然就风流云散。他开口道:“就是个梦而已,哪有你这许多为什么?” 谢景打量了王悦一会儿,淡淡道:“就是个梦而已,把你吓成这样?那看起来你胆子也没有看上去的大。” 王悦一下子瞪圆了眼看向谢景,却忽然想起自己还在人家的家里,盯了半晌,他也没想好自己该回句什么,半天才吞吐道:“你又不算了解我。” “那如果我想了解,我该怎么了解你?”谢景望着王悦的脸反问了一句,王悦被他问得一噎,没能说话。谢景看着他,忽然撑着床整个人凑了上去,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瞬间被拉近,静得王悦都没来得及反应就直直对上了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他瞳孔一瞬间大了些。 “王悦,不如你自己介绍一下你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了解一下。”谢景垂眸看着他,看着他脸上有如被针猛扎了一把的惊骇神色,忽然笑了下,“怕了?” “怎么可能?”王悦脱口而出。他琅玡王长豫这辈子大江南北何曾怕过谁?连晋朝皇室他都没放在眼里过,他怕谢景?谢景这人看着分明就比他多数故友人畜无害多了。轻咳了一声,他稳声道:“我这人什么样?我,我” 王悦冷不丁就词穷了,盯着谢景的脸,他记忆中的一幕忽然就扑棱地闪烁了下。 鲜衣怒马少年儿郎,他醉得不省人事却仍是对着灯火长街上一人叫嚣道:“本世子琅玡人士,家有泼天富贵,大晋纨绔第一人,王悦!王长豫!老子是琅玡王长豫!” 那一幕太快,王悦一下子没能捕捉到对面的人像,对上谢景的打量视线,他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电光火石般颤了下,瞳孔瞬间猛缩,他一把狠狠拽住了面前谢景的衣领,“不对,你到底是谁?” 谢景本来就离得近,被王悦这猛一下拽差点整个人压在了王悦身上,他轻轻挑了下眉。 “谢景,我是谢景。” 王悦就这么生生噎住了,他一双眼看着近在咫尺都快贴着他的谢景,看了眼自己仍拽着谢景衣领的手,他下意识咽了下口水,啪嗒一下回神了。 他刚说了什么来着?脑海中又回忆了一下,哪里还有丝毫刚才所想片段的记忆?准确来说,他在东晋猖狂成那样,喝醉了上街对谁都这么喊,哪里记得清是那次是哪一回哪一人? 王悦觉得他一遇上谢景他整个人就开始不对劲儿。“我我刚不是那个意思,我刚睡醒还有些恍惚,我” 谢景看着王悦一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隐忍和沉思,没起身,反而就这么保持着极近的距离望着他。 王悦面有尴尬地松开了扯着谢景领口的手,伸手推了把谢景,示意他可以起开了,谢景没动,王悦的眼神慢慢狐疑起来,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就在王悦觉得谢景不会说话了,谢景忽然开口了。 “王悦,你最近很缺钱?” 王悦眼皮一跳,他不是最近很缺钱,而是他死了之后他一直很缺钱,有一段时间王悦抄挽联,他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琅玡王家那群人是不是光记得哭忘了给他烧纸钱。这一年的穷困潦倒和低三下四那真是让王悦彻彻底底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哀民生之多艰。 谢景看了他半晌,忽然起身,手拉开床头柜从里头掏出一支笔,拽过了王悦没受伤的那只手,一把掀开了他的袖子。 王悦一惊,伸手就把手往回拽,“你干什么?” 谢景掀起眼皮看了眼王悦,打开笔盖,手腕轻轻一动在王悦的手臂上写了一行数字。 “我手机号,背下来。” 王悦将手臂收回来,看了眼那上面的数字,好在这一年他十个阿拉伯数字都认全了,他看了几遍,扭头看向谢景。 “真的有事就打这个号码找我。”谢景没离开房间,反而直接扯过半边被子在床上躺下了。 王悦没看懂他什么意思,伸手推了他一把,“你睡这儿了?” “这儿是我家。”谢景伸手按了灯,房间里一下子就黑了,他一把拽着王悦的衣领将人拽了下来,扯过被子就盖在了身上只给他露了个脑袋。 谢景闭上眼半晌,忽然重新睁开了,他扭头看向一旁,果然看见王悦睁着双眼震惊地盯着自己,那双眼反射着光萤萤的,看得谢景心中一处忽然跳了下。他没说话,偏着头看王悦,看他想做什么。 王悦明显是被谢景一句“这儿是我家”给弄词穷了,想说句什么,可谢景都已经躺好睡下了,顺手还特良心地给他也盖了被子,王悦原先想说些什么,可又觉得谢景这人的确是仁至义尽,他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保持着这么一种复杂的想法,他就这么静静看着谢景,眼神相当复杂。 他自然也看见谢景偏头看他,沉默了一会儿,他伸手轻轻推了下谢景,默默转开了话题,“你今天晚上奏的那曲子,是什么曲子,叫什么名字?”他是真的觉得他在哪儿听过那曲子。 谢景忽然沉默了下,黑暗中,他望着王悦,眼底忽然就起了圈淡淡的涟漪。 良久,他低声缓缓道:“二战结束时,我爷爷从苏联回国,这是他给我奶奶谱的曲子,他回来的时候正逢暮春,这曲子的名字就叫‘暮春,与你重逢的日子’,‘暮春’是我奶奶的小字。” 他转头看了眼皱着眉沉思的王悦,“不过我奶奶觉得这名字欠了几分文气,给这曲子另题了个名。” “什么名?”王悦下意识撑起手肘看向谢景。 谢景看着王悦,“落花时节又逢君。” 空气仿佛静了一瞬。 谢景伸手扯过被子将王悦压了回去,“行了,睡吧,总不会一晚上同一个噩梦做上两遍。” 屋子里一下子亮堂多了,王乐看了眼依旧负手写字的王悦,转身往客厅里走。 王乐走到厨房给自己下了碗方便面,坐在客厅里边看手机边吃面,吃完面后就窝在客厅里拿出画笔和画板开始练习,一幅底稿不知不觉画了好几个小时。 封闭的房间里,王悦提笔一遍遍写着,满篇写得全是“得意”二字。 他一遍遍地写,笔下淡青色的宣纸上似乎浮现出一幕幕鲜活的场景,很多人熟悉的声音从记忆的遥远处传来,他不停笔,他一遍遍地写。 胸膛中所有的意气同时剧烈翻涌,撞上的那一瞬间,他脑海中意识一扫而空,只剩下了这两个字。 得意。 生而琅玡王长豫,如何不得意? 一滴粘稠鲜红的血顺着下巴滴下,砸在了淡青色的宣纸上,而后是第二滴,第三滴王悦的眼前渐渐开始模糊。 灵堂。 黑魆魆的棺椁摆在正中央,招魂幡一动不动,青铜铃铛没有丝毫的声响,灵堂前,描金的棺椁被人蛮横地掀开了棺盖。 紫衣的贵妇人苍白着脸色摇摇欲坠地坐在棺椁边,一双眼却是杀气极重,她横眉扫了眼冷冷阶下跪着的一众缟素男女,眼神过处,众人纷纷敛声屏息,连大气不敢喘一口。 曹淑慢慢起身,握住了棺中覆着白布的少年的手,一点点握紧了,她替他暖着手,眼神也渐渐温柔了起来,曹淑从怀中掏出系着红绳的长命锁,小心翼翼地缠着少年的手腕,她低着头淡漠开口,略带沙哑的声音在一片死寂的灵堂里响起来。 “死的人,是当朝丞相的嫡长子,堂堂武冈侯世子,大晋朝的中书侍郎。”曹淑回头看向站在堂中沉默不语的男人,一字一句缓缓道:“王茂弘,死的人,是我唯一的儿子。” 见男人默然不应,曹淑回身轻轻攥着少年冰凉的手,就像王悦小时候一样轻柔地摸着他的脸,她苍白着脸色,一双眼却是温柔,她低声道:“皇族又如何?当朝太子又如何?司马绍,他得给我儿子偿命!” 话音刚落,堂下所有跪着的仆人全都猛地扑通一声伏地,浑身颤抖得有如惊弓之鸟。那男人看着悲痛的结发妻子,听了那一句极为大逆不道的话竟是难得没有开口劝两句,他只是疲倦地立在那儿,一言不发。 许久之后,灵堂里又只剩下了曹淑和那躺在棺椁里的少年,她静静坐着,摸着少年手腕上精致的金丝长命锁没说话。不知坐了多久,她轻轻吸了下鼻子,抹了眼泪看向那少年,轻声笑道:“冷吗?长豫啊,这儿实在凉得很,母亲再给你抱床被子过来,等着啊。”说着话,她起身拖着酸软的腿往外走。 “母亲!” 曹淑刚走下台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这一句,整个人轰然一震,她浑身一抖,猛地回头看去。 清冷幽静的灵堂,月下林木扶疏,一两只飞燕振翅掠过檐下,惊起青铜铃一道清越声响,空无一人。 她怔了片刻,而后猛地冲了回去,烛光婆娑,她扶着棺椁强撑着笔直站着,颤着手摸着棺椁中没了气息的少年的脸庞,低声哄道:“长豫,母亲在啊,母亲在这儿呢,母亲哪儿也不去坐在这儿陪着你啊。” 一句安慰的话说到最后,沙哑哽咽到几乎没了声音,曹淑猛地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抬手随意地揩了眼泪,温柔地低声缓缓笑道:“长豫,别怕啊,母亲在这儿呢” 房间里。 王悦猛地睁开了眼,“母亲!”昏黄的灯光直直照进了他睁大了的双眼,无数纷飞的光点涌入了他的视线,亮晃晃的一片,他大口地喘着气,“母亲!”用尽全身力气从地上爬起来,脚一软,竟是重新摔了回去,他低头看了眼,鼻血还在止不住地淌,顺着下巴滴滴砸在地上,膝盖边已经淌了一大摊鲜红了。 王悦看着一地的血发蒙,脑子里却还是刚才的画面,有些震惊,有些不可思议,他刚才刚才是看见了什么? “母亲。”王悦撑着凳子一点点站起来,低头一看,发现手里还捏着那支毛笔,笔端已经吸饱了血。他颤着手撑着墙,想稳住自己的身形,忽然听见咿呀一声推门声。 王乐画了好几个小时的画,困得直打哈欠,随意地看了眼墙上的钟,她忽然诧异地发现这都快零点了。她回头看向王悦的房间,心中咯噔一声,心道不是吧?王悦还在写字?她放了画笔往那还亮着灯光的房间走,还没走到,忽然听见里面传来砰的一声,像是有人狠狠摔跪在地上的声音。 就在同一时刻,王乐伸手推开了门,入眼的血腥一幕差点吓得她魂飞魄散,开口就喊了声,“王悦!” 王悦倚着承重墙,一只手擦着脸上的血,另一只手颤抖着捏着笔,白色的衣襟已经血染透了,一大片刺眼的血红色,这一幕就已经够吓人了,更别说地上还有一大摊血。 王乐刷一下惊得回魂了,她立刻飞奔出去拿了纸巾回来,冲回来抬手就替王悦堵住了鼻子,“王悦!你c你别怕,我给你叫救护车!对,救护车!”她颤着手就去掏兜,掏了半天忽然想起手机落在了客厅,她转身就想跑去客厅拿手机,忽然胳膊被人拽住了。 王悦眼前又开始发黑,头脑却是异常的清醒,他一手拽着王乐,另一手沉稳地擦着脸上的血,低咳了声缓缓道:“王乐,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说个屁啊!操!”王乐猛地拔高了声音骂道,这都什么时候了,王乐甩了王悦的手就跑去客厅找手机,慌乱地找到后,颤着手疯狂地按键,半天才发现手机没电了,“操!”她转身就跑回房间,“王悦你手机呢?王悦!手机呢!?” 王悦看着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到处翻找手机的王乐,怕自己这一脸血吓着她,强打起精神从一旁抓过一把纸巾按住了血,随便地抹了两把,低声道:“王乐,过来。” 王乐正在找手机,闻声一回头却忽然发现王悦脸色难看得跟个死人似的,眼见着他似乎要倒下来,她猛地冲上去紧紧攥住了他的手,声音开始发抖,“王悦!王悦你别吓我啊,撑着点啊!” 王悦抬眼望着她,昏黄的灯光下,惊慌失措的清秀少女顶着一头潋滟的粉色头发,这样貌就像他一直觉得那样,实在漂亮得过分。这样貌真的像一个人。 他想伸手摸一下她的头发,却在看见自己那一手血时生生忍住了,他抹了下鼻子开口道:“王乐,你床头的柜子里有张卡,卡里有四十万,我让谢景帮着拿了你的生辰做密码,二月二,我” “操!王悦你在干什么啊?你哪儿来的钱?”王乐吓得更厉害了,这回她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开始抖起来了,“别,王悦,你别说了,你手机放哪儿啊?操!王悦你妈逼的你说话啊!” “王乐。”王悦按住了鼻子,鼻血跟刚才相比已经少流了不少,王悦眼前却依旧在发黑,他撑着墙笔直地站着,看着手忙脚乱的王乐,“别找了。”他低声道,“王乐,别找了。” 王乐刚从纸堆里摸出了手机,看见屏幕亮起的那一瞬间,她猛地捂住了脸,眼泪不知道为什么就下来了,她边拨号边碎碎咒骂着,“王悦你他妈流个鼻血跟要死了一样,你他妈的你敢死了留我一个人试试?你妈逼的,回回都吓我,我他妈就你一个哥了啊,你他妈当我爱管你死活?!王悦你王八蛋!” 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王乐眼泪瞬间就飙下来了,“医院?操这儿快死人了你们他妈的快过来啊!” 王悦想说句什么,不,应该说他想交代句什么,可那一瞬间,看着惊慌失措的王乐,他竟是一字都说不上来,他到底不是王悦。 他是王长豫,琅玡王长豫。 他在这儿耽误得太久了。这儿的日子安逸,平稳,没有算计与谋杀,更没有那些要人命的繁华,他在这儿浑浑噩噩过了两年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过得稀里糊涂的,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过得尚好,总之是一转眼就过下来了。回想这两年时光,他竟是也会有那么一瞬间贪恋这儿的安逸,贪恋这里的太平。 这儿没有兵荒马乱,没有饥馑和瘟疫,没有山匪强寇,比起兵荒马乱人命草芥的晋朝,这儿实在算得上是太平盛世。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这种海晏河清的太平对王悦来说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他们这一代建康门阀子弟大多是是西晋乱世流亡者的后人,家国天下是他们从小听着父辈一遍遍讲下来的,天下太平是他们这一代江东少年人的情怀。 可这儿再安逸,他再欣赏,这儿到底不是他的家国啊。正如昨日那人所说,他的家国,狼烟滚烫,数百万汉人还在北方被人践踏,那是他曾许诺与人一起守护的疮痍天下,这些少年志谁忘记了都可以,他不行,他琅玡王长豫绝不能忘。 屈指算一笔,他的家,他的国,他的姓氏,他的双亲,还有他的少年得意,他王长豫到底负了多少? 王悦咬牙撑着墙,一点点站稳了,待到眼前的黑暗散了些,他抬手抹了把血,抬腿往外走。 王乐正打完了电话心里正发慌,一转头就看见王悦径自往外走,她心中一紧,上前就一把扯住了他,“王悦你干什么去?” 王悦回过头,王乐巴掌大的脸上全是紧张和惊慌失措。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跑哪儿去啊?”王乐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一对上王悦的眼神,她整个人忽然就彻底慌了,拽着王悦不撒手,“王悦,你没事吧?你怎么了?王悦你他妈的你别吓我啊。” 王悦看了她一会儿,忍不住伸手轻轻揉了下王乐的粉色头发,低声道:“差点忘了你了。” 王乐也听不懂王悦神神叨叨说些什么,就是下意识拽着他的胳膊知道不能撒手,正慌张着,却忽然感觉到王悦揽住了自己的肩轻轻抱了下自己。 “没事啊。” 王悦浑身都是狼藉的血迹,靠着墙才能站稳,看上去尤为狼狈,可就是这么个虚弱的人,他抬手摸着自己脑袋的那一瞬间,王乐的心却忽然莫名就定了下来。王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都觉得安定多了,抬头看了眼王悦,眼泪一个没收住又突然啪嗒往下掉,惹得她自己也尴尬,偏偏一边尴尬一边眼泪又掉个不停。 王悦摸着王乐的头发,轻轻抱着她听着她轻微的抽泣声,没说话。 医院。 喂了两粒药,脑子里昏昏沉沉地犯困,王悦窝在病房的床上竟是不留神睡过去了。王乐没敢叫醒他,念着他好不容易睡一会儿,坐在床边替他生疏地盖好了被子。身后有开门声响起来,王乐回头看去。 手里捏着化验单和病历本的谢景推门走进来,看了眼窝在床上沉沉睡去的王悦,放轻了脚步。 王乐看着谢景,忽然就有些不好意思,她和王悦对医院啊化验啊这些事儿都不懂,这些天忙里忙外的全是谢景一个人,她还回回凌晨两三点打电话把人叫过来,也亏得谢景这人心地好,脾性耐心都极好,肯三番四次地出手帮她和王悦,要是没了谢景,王乐都不知道这些事她该怎么办了。想着,她看向一旁的谢景,忍不住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道了句谢。 谢景扫了眼她,没说什么,视线落在床上睡得正沉的王悦身上。 王乐犹豫片刻,压低了声音问道:“我哥c我哥他到底怎么了啊?”这他吗的一天天的实在太吓人了,王乐觉得再来这么一两次,她估计能给王悦吓傻了,这哪儿受的了啊,她看着谢景,怕吵着王悦小声地问道:“我哥他,他回回这么流血,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谢景望着王悦沉默了一会儿,而后低声回到:“没事,天快亮了,你去隔壁睡一会儿,这儿我来守着。” 王乐抬手揉了下自己的黑眼圈,听谢景这么一说,忍不住就打了个哈欠,回头看了眼还安稳睡着的王悦,良久才道:“那谢谢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第 51 章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 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王导在王悦小时候可谓是对他寄予了厚望,不耐其烦地从深山老林里请了一位又一位中朝名士回家教王悦读书,无奈王悦自己不上道,天天变着法子欺负幼弟王恬让他去糊弄那几位夫子,自己则是一个人在花街柳巷欺男霸女吊儿郎当, 后来到了建康皇宫读书时,王家人一个没留意, 他一转眼就又勾搭上了太子司马绍, 这下彻底好了, 他自己不学无术, 还整日带着司马绍一起游手好闲, 几位老太傅看得抓心挠肺,奈何这两人一位是东宫太子, 一位是丞相世子,忍无可忍,咬碎了牙还得继续忍。 东晋王朝重文轻武, 同级别的文臣地位要比武将高上不少,像王悦这种不读书的世家子太少见,尤其是后来玄学兴起之后,王悦这种人尤其稀有。 东晋初年,曹魏尚儒的风气早已经去了七七八八,上流世家大族都开始讲起了玄道, 世家大族的子弟不会讲几句玄学出门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 单就说王导一代名相纵横一世, 入了江左,那也得老实跟着大家一起品玄论道提高自身修养,正经事儿都不干了整日就坐在新亭陪着一群江东土著豪阀唠嗑。文臣尚且如此,武将莽夫地位如何不尴尬,要是稍微不入流一些的武将那则更是不被人待见了。 北方几位乞活军流民帅,手掌重兵坐镇江东,陶侃c祖逖c郗鉴c苏峻,谁不是一流人物?可这帮人连挤进东晋上流权贵圈子的资格都排不上,唯一一个出身相对相对还行的郗鉴,那也得和江东几大豪族联姻来稳固和抬高自己的地位。 可就这么一个各家各户都讲究读书论道的环境下,王悦他就是对读书不上心,也许是自小和伯父王敦混得多了,他打心眼里不怎么看得起东晋这群读书人,绣花枕头装装门面还成,真拖出去上战场,胡人铁骑扫荡一轮还能剩下点什么? 更何况,就这种收入门下撑撑场子混个好名声的君子名士,王悦真想要,他招一招手能滚过来一沓,没意思。 兢兢业业的王导王丞相自从发现自家儿子长歪了后没少苦口婆心地劝,偶尔见王悦太不上道了也会骂一两句,奈何王家小世子后台硬背景黑,他当爹的打不得骂不得,反倒回回把自己气得够呛,后来王丞相索性就撒手不管了,热枕太满,肠子太直,你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吧,反正以后栽了跟头,有的是人教你重新做人,王家这这么大的家业,你败一败长点记性想来也无妨。 王悦自己不喜欢读书,小时候各种诗书都还是司马绍帮着混过去的,这会儿忽然让他写点什么,一下子有些不知道怎么弄了。 想了一整个下午加半个晚上,终于,犹豫了良久的王悦蘸了墨,看着底下雪白的宣纸,他双眼暗了暗,沉住气落笔写了起来。 他将写好的字卷了卷,放在了王乐书包旁。那套汉服叠得整整齐齐摆在一旁,王悦抱起来看了眼,一双眼静悄悄的。他忽然就想,也不知道王导怎么样了,自己死的太突然,身后事也而不知道王导会怎么安排,十九,未及弱冠而亡,按规矩他的牌位不能入王家祠堂。他也没有子嗣妻妾,灵堂前也不知道是谁替他守灵,谁为他上这一炷香。 如果棺木不能入王家陵墓,那兴许最后就是入了珈蓝佛寺,毕竟他还有个当住持的高僧世叔,回想前世一十九年,最对不起的就是这位世叔了,幼年于青灯古佛前约好了一起侍奉慈悲我佛,一老一少还曾击掌为誓,后来后来的事儿还是别提了,杀人放火金腰带,这富贵命挡不住煞啊。 王悦放下了那汉服。 一大清早,起迟了的王乐匆匆忙忙拽着鞋子从屋子里窜出来,一头粉色头发乱得跟被人刨过一样,王悦坐在桌子前喝着水,顿了会儿,而后静静看着王乐满屋子手忙脚乱地窜。 王乐发现自己迟到了,准确来说,她觉得自己都快旷课了,她慌乱地将那汉服一把塞到书包,伸手就从一把抓过了王悦昨夜些的大幅字帖,看都来不及看,他抓了转身就跑,冲出门的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浑身零件都在抖,这他妈绝对迟到了! 王悦见王乐连脸都没洗就漱了下口,忍不住探头喊了声,“你不吃早膳了?” “不吃了!” “那什么我写的你看” “我知道了!有事回来说!”王乐的声音从大老远楼下飘过来,逐渐远去直至彻底没了声。 王悦慢慢将手里的杯子放下了,思忖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写的东西应该没什么问题,点了下头,他抬手又端起杯子慢慢喝了口水,转身回厨房找吃的去了。 王乐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只隐约察觉到王悦现在心情不好,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明明出门前还好好的呀。不解地看了半天,王乐的眉头越来越紧,却到底没出声打扰王悦,她伸手将房间里的灯摁开了。 屋子里一下子亮堂多了,王乐看了眼依旧负手写字的王悦,转身往客厅里走。 王乐走到厨房给自己下了碗方便面,坐在客厅里边看手机边吃面,吃完面后就窝在客厅里拿出画笔和画板开始练习,一幅底稿不知不觉画了好几个小时。 封闭的房间里,王悦提笔一遍遍写着,满篇写得全是“得意”二字。 他一遍遍地写,笔下淡青色的宣纸上似乎浮现出一幕幕鲜活的场景,很多人熟悉的声音从记忆的遥远处传来,他不停笔,他一遍遍地写。 胸膛中所有的意气同时剧烈翻涌,撞上的那一瞬间,他脑海中意识一扫而空,只剩下了这两个字。 得意。 生而琅玡王长豫,如何不得意? 一滴粘稠鲜红的血顺着下巴滴下,砸在了淡青色的宣纸上,而后是第二滴,第三滴王悦的眼前渐渐开始模糊。 灵堂。 黑魆魆的棺椁摆在正中央,招魂幡一动不动,青铜铃铛没有丝毫的声响,灵堂前,描金的棺椁被人蛮横地掀开了棺盖。 紫衣的贵妇人苍白着脸色摇摇欲坠地坐在棺椁边,一双眼却是杀气极重,她横眉扫了眼冷冷阶下跪着的一众缟素男女,眼神过处,众人纷纷敛声屏息,连大气不敢喘一口。 曹淑慢慢起身,握住了棺中覆着白布的少年的手,一点点握紧了,她替他暖着手,眼神也渐渐温柔了起来,曹淑从怀中掏出系着红绳的长命锁,小心翼翼地缠着少年的手腕,她低着头淡漠开口,略带沙哑的声音在一片死寂的灵堂里响起来。 “死的人,是当朝丞相的嫡长子,堂堂武冈侯世子,大晋朝的中书侍郎。”曹淑回头看向站在堂中沉默不语的男人,一字一句缓缓道:“王茂弘,死的人,是我唯一的儿子。” 见男人默然不应,曹淑回身轻轻攥着少年冰凉的手,就像王悦小时候一样轻柔地摸着他的脸,她苍白着脸色,一双眼却是温柔,她低声道:“皇族又如何?当朝太子又如何?司马绍,他得给我儿子偿命!” 话音刚落,堂下所有跪着的仆人全都猛地扑通一声伏地,浑身颤抖得有如惊弓之鸟。那男人看着悲痛的结发妻子,听了那一句极为大逆不道的话竟是难得没有开口劝两句,他只是疲倦地立在那儿,一言不发。 许久之后,灵堂里又只剩下了曹淑和那躺在棺椁里的少年,她静静坐着,摸着少年手腕上精致的金丝长命锁没说话。不知坐了多久,她轻轻吸了下鼻子,抹了眼泪看向那少年,轻声笑道:“冷吗?长豫啊,这儿实在凉得很,母亲再给你抱床被子过来,等着啊。”说着话,她起身拖着酸软的腿往外走。 “母亲!” 曹淑刚走下台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这一句,整个人轰然一震,她浑身一抖,猛地回头看去。 清冷幽静的灵堂,月下林木扶疏,一两只飞燕振翅掠过檐下,惊起青铜铃一道清越声响,空无一人。 她怔了片刻,而后猛地冲了回去,烛光婆娑,她扶着棺椁强撑着笔直站着,颤着手摸着棺椁中没了气息的少年的脸庞,低声哄道:“长豫,母亲在啊,母亲在这儿呢,母亲哪儿也不去坐在这儿陪着你啊。” 一句安慰的话说到最后,沙哑哽咽到几乎没了声音,曹淑猛地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抬手随意地揩了眼泪,温柔地低声缓缓笑道:“长豫,别怕啊,母亲在这儿呢” 房间里。 王悦猛地睁开了眼,“母亲!”昏黄的灯光直直照进了他睁大了的双眼,无数纷飞的光点涌入了他的视线,亮晃晃的一片,他大口地喘着气,“母亲!”用尽全身力气从地上爬起来,脚一软,竟是重新摔了回去,他低头看了眼,鼻血还在止不住地淌,顺着下巴滴滴砸在地上,膝盖边已经淌了一大摊鲜红了。 王悦看着一地的血发蒙,脑子里却还是刚才的画面,有些震惊,有些不可思议,他刚才刚才是看见了什么? “母亲。”王悦撑着凳子一点点站起来,低头一看,发现手里还捏着那支毛笔,笔端已经吸饱了血。他颤着手撑着墙,想稳住自己的身形,忽然听见咿呀一声推门声。 王乐画了好几个小时的画,困得直打哈欠,随意地看了眼墙上的钟,她忽然诧异地发现这都快零点了。她回头看向王悦的房间,心中咯噔一声,心道不是吧?王悦还在写字?她放了画笔往那还亮着灯光的房间走,还没走到,忽然听见里面传来砰的一声,像是有人狠狠摔跪在地上的声音。 就在同一时刻,王乐伸手推开了门,入眼的血腥一幕差点吓得她魂飞魄散,开口就喊了声,“王悦!” 王悦倚着承重墙,一只手擦着脸上的血,另一只手颤抖着捏着笔,白色的衣襟已经血染透了,一大片刺眼的血红色,这一幕就已经够吓人了,更别说地上还有一大摊血。 王乐刷一下惊得回魂了,她立刻飞奔出去拿了纸巾回来,冲回来抬手就替王悦堵住了鼻子,“王悦!你c你别怕,我给你叫救护车!对,救护车!”她颤着手就去掏兜,掏了半天忽然想起手机落在了客厅,她转身就想跑去客厅拿手机,忽然胳膊被人拽住了。 王悦眼前又开始发黑,头脑却是异常的清醒,他一手拽着王乐,另一手沉稳地擦着脸上的血,低咳了声缓缓道:“王乐,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说个屁啊!操!”王乐猛地拔高了声音骂道,这都什么时候了,王乐甩了王悦的手就跑去客厅找手机,慌乱地找到后,颤着手疯狂地按键,半天才发现手机没电了,“操!”她转身就跑回房间,“王悦你手机呢?王悦!手机呢!?” 王悦看着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到处翻找手机的王乐,怕自己这一脸血吓着她,强打起精神从一旁抓过一把纸巾按住了血,随便地抹了两把,低声道:“王乐,过来。” 王乐正在找手机,闻声一回头却忽然发现王悦脸色难看得跟个死人似的,眼见着他似乎要倒下来,她猛地冲上去紧紧攥住了他的手,声音开始发抖,“王悦!王悦你别吓我啊,撑着点啊!” 王悦抬眼望着她,昏黄的灯光下,惊慌失措的清秀少女顶着一头潋滟的粉色头发,这样貌就像他一直觉得那样,实在漂亮得过分。这样貌真的像一个人。 他想伸手摸一下她的头发,却在看见自己那一手血时生生忍住了,他抹了下鼻子开口道:“王乐,你床头的柜子里有张卡,卡里有四十万,我让谢景帮着拿了你的生辰做密码,二月二,我” “操!王悦你在干什么啊?你哪儿来的钱?”王乐吓得更厉害了,这回她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开始抖起来了,“别,王悦,你别说了,你手机放哪儿啊?操!王悦你妈逼的你说话啊!” “王乐。”王悦按住了鼻子,鼻血跟刚才相比已经少流了不少,王悦眼前却依旧在发黑,他撑着墙笔直地站着,看着手忙脚乱的王乐,“别找了。”他低声道,“王乐,别找了。” 王乐刚从纸堆里摸出了手机,看见屏幕亮起的那一瞬间,她猛地捂住了脸,眼泪不知道为什么就下来了,她边拨号边碎碎咒骂着,“王悦你他妈流个鼻血跟要死了一样,你他妈的你敢死了留我一个人试试?你妈逼的,回回都吓我,我他妈就你一个哥了啊,你他妈当我爱管你死活?!王悦你王八蛋!” 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王乐眼泪瞬间就飙下来了,“医院?操这儿快死人了你们他妈的快过来啊!” 王悦想说句什么,不,应该说他想交代句什么,可那一瞬间,看着惊慌失措的王乐,他竟是一字都说不上来,他到底不是王悦。 他是王长豫,琅玡王长豫。 他在这儿耽误得太久了。这儿的日子安逸,平稳,没有算计与谋杀,更没有那些要人命的繁华,他在这儿浑浑噩噩过了两年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过得稀里糊涂的,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过得尚好,总之是一转眼就过下来了。回想这两年时光,他竟是也会有那么一瞬间贪恋这儿的安逸,贪恋这里的太平。 这儿没有兵荒马乱,没有饥馑和瘟疫,没有山匪强寇,比起兵荒马乱人命草芥的晋朝,这儿实在算得上是太平盛世。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这种海晏河清的太平对王悦来说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他们这一代建康门阀子弟大多是是西晋乱世流亡者的后人,家国天下是他们从小听着父辈一遍遍讲下来的,天下太平是他们这一代江东少年人的情怀。 可这儿再安逸,他再欣赏,这儿到底不是他的家国啊。正如昨日那人所说,他的家国,狼烟滚烫,数百万汉人还在北方被人践踏,那是他曾许诺与人一起守护的疮痍天下,这些少年志谁忘记了都可以,他不行,他琅玡王长豫绝不能忘。 屈指算一笔,他的家,他的国,他的姓氏,他的双亲,还有他的少年得意,他王长豫到底负了多少? 王悦咬牙撑着墙,一点点站稳了,待到眼前的黑暗散了些,他抬手抹了把血,抬腿往外走。 王乐正打完了电话心里正发慌,一转头就看见王悦径自往外走,她心中一紧,上前就一把扯住了他,“王悦你干什么去?” 王悦回过头,王乐巴掌大的脸上全是紧张和惊慌失措。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跑哪儿去啊?”王乐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一对上王悦的眼神,她整个人忽然就彻底慌了,拽着王悦不撒手,“王悦,你没事吧?你怎么了?王悦你他妈的你别吓我啊。” 王悦看了她一会儿,忍不住伸手轻轻揉了下王乐的粉色头发,低声道:“差点忘了你了。” 王乐也听不懂王悦神神叨叨说些什么,就是下意识拽着他的胳膊知道不能撒手,正慌张着,却忽然感觉到王悦揽住了自己的肩轻轻抱了下自己。 “没事啊。” 王悦浑身都是狼藉的血迹,靠着墙才能站稳,看上去尤为狼狈,可就是这么个虚弱的人,他抬手摸着自己脑袋的那一瞬间,王乐的心却忽然莫名就定了下来。王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都觉得安定多了,抬头看了眼王悦,眼泪一个没收住又突然啪嗒往下掉,惹得她自己也尴尬,偏偏一边尴尬一边眼泪又掉个不停。 王悦摸着王乐的头发,轻轻抱着她听着她轻微的抽泣声,没说话。 医院。 喂了两粒药,脑子里昏昏沉沉地犯困,王悦窝在病房的床上竟是不留神睡过去了。王乐没敢叫醒他,念着他好不容易睡一会儿,坐在床边替他生疏地盖好了被子。身后有开门声响起来,王乐回头看去。 手里捏着化验单和病历本的谢景推门走进来,看了眼窝在床上沉沉睡去的王悦,放轻了脚步。 王乐看着谢景,忽然就有些不好意思,她和王悦对医院啊化验啊这些事儿都不懂,这些天忙里忙外的全是谢景一个人,她还回回凌晨两三点打电话把人叫过来,也亏得谢景这人心地好,脾性耐心都极好,肯三番四次地出手帮她和王悦,要是没了谢景,王乐都不知道这些事她该怎么办了。想着,她看向一旁的谢景,忍不住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道了句谢。 谢景扫了眼她,没说什么,视线落在床上睡得正沉的王悦身上。 王乐犹豫片刻,压低了声音问道:“我哥c我哥他到底怎么了啊?”这他吗的一天天的实在太吓人了,王乐觉得再来这么一两次,她估计能给王悦吓傻了,这哪儿受的了啊,她看着谢景,怕吵着王悦小声地问道:“我哥他,他回回这么流血,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谢景望着王悦沉默了一会儿,而后低声回到:“没事,天快亮了,你去隔壁睡一会儿,这儿我来守着。” 王乐抬手揉了下自己的黑眼圈,听谢景这么一说,忍不住就打了个哈欠,回头看了眼还安稳睡着的王悦,良久才道:“那谢谢你了。” “嗯。”谢景在床边坐下了,伸手将王悦的半露在外面的手轻轻放到了被子里。 王乐出门前忍不住回头透过门缝看了眼,病房里遮光窗帘拉上了,随着门渐渐合上,房间里也愈发昏暗,谢景坐在王悦床头,微弱的光勾勒着他的脸廓,看不清表情。 王乐只看了一眼,心头莫名一悸。 “走吧。” 王悦下意识伸手接了,一抬头就看见王乐顶着一头粉色蓬蓬头啪一下坐在了自行车后座上,王悦视线低了低,看着王乐身下那辆亮粉色自行车。 琅玡王氏大公子沉默了一会儿,慢慢掀起眼皮看向王乐。 一阵叮叮当当的车铃声后,学校小巷后拐出一辆自行车,穿着件天蓝色校服染着粉色头发的少女迎着风骑着车,一双眼清澈而锐利,自行车后座上坐着个普普通通的清秀少年,第一次坐自行车的少年有些局促不安,手臂忽高忽低地动,似乎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拽上少女的校服。 自行车碾过一块石子猛地颠簸了下,后座少年立刻五指作爪利落地拽紧了少女。 王乐一直面无表情的脸终于裂了条缝,她嘴角狠狠一抽,偏头张了张口,风灌进她嘴里,她咽了一口。 到家后,王乐锁了自行车在楼道里盯了王悦半天,结果大半天也没憋出句什么,她扭头转身上楼了。 王悦跟在她身后慢慢走,视线一直落在王乐身上,他倒是没有王乐那些小心思,他只是想起些旧事。 王乐的样貌轮廓,有那么一丝神似他的生母曹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第 52 章 王悦走进军帐的时候, 忽然发现多了个人, 他一愣, “父亲?” 当朝丞相正捧着那案上的白玉貔貅把玩,闻声回头看了眼, 轻笑了声, 重新看向对面的王敦,“他有无给你招惹麻烦?” 王敦张大了口, “啊,茂弘你要说起这” 王悦忙上前一步,啪一下坐在了两人身侧, 拍案狠狠喝道:“人呢?看茶啊!都愣着做什么?没瞧见大将军与丞相都到了!” 王敦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王悦,手一下下摸着刀柄上的红色穗子。王导偏头看着头上冒汗的长子, 轻轻哦了一声,“世子好大的排场。” 王悦看了眼两人, 呵呵笑了下,从侍女手中接过茶壶亲自给王导倒了一杯茶水, “丞相大人, 喝茶!这一路舟车劳顿,大人那真是辛苦了,这是什么时辰到的呀也不给我通个信?早知道我派个百十人沿路敲锣打鼓恭迎丞相大驾啊!” 王导冷眼看着王悦抖机灵,不过仍是接过王悦递上来的茶水抿了口, “前两日你大伯父王含给我来了封信, 你与王应是怎么一回事?” 王悦微微一顿, 随即缓缓笑道:“实话说吧, 我瞧他不顺眼。” 王导皱了下眉,却听见一旁的王大将军轻咳了声,他抬头望去,王敦摇摇头,“近来连日阴雨,胸口闷燥,我啊,总是有些喘不上气,一喘不上气就容易咳嗽,咳。” 王悦最先反应过来,抬手给这位替自己解围的伯父沏了杯茶,“伯父你要保重身子啊,这几日天上就没见过日头,雨又下个不停,是容易胸闷,还容易气短呢!” “咳,是吗?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是有些气短。”王敦抬手抵上自己的额头,“我这头也有些疼,咳。”他看了眼王悦,手指微微拨了拨,动了动唇无声道,“快走。” 王悦当即反应过来,猛得握了下王敦的手,“瞧这手凉的,伯父,我这就去给你喊个大夫过来瞧瞧。” “嗯。”王敦点点头,又装模作样地低低咳嗦了声。 王导坐在一旁淡漠地看着这一幕,低头喝了口茶,挑了下眉没说话。他看着王悦起身往外走,自始至终都未发一言。 一直到王悦的背影看不见了,王导这才看向对面色红润有光泽的王大将军,王敦低咳了声,“咳,他们孩子闹着玩,你当真做什么?” “王应差点死在城外,他可是你手底下的将军,前两日才过继到你膝下的儿子,以后他是要继承你爵位的。”王导缓缓道。 王敦闻声憨笑了下,没说话,那样子有些令人难以捉摸。 王导被他看得想发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王敦看了王导一会儿,眼中吊儿郎当收敛了,“早同你说了,当初若是你听了我的话,立年幼王孙为帝而不是立了个司马睿,如今王家也不至于险些遭受灭门之灾,不过现在还不算太迟。” 王导倒是没说什么,摸着王悦递上来的那杯茶,盯着那青色茶叶在水中沉沉浮浮。 “回京师吧。”良久,他对着王敦道了这么一句,温和笑了下,“有什么事儿回去再商量。”他敷衍了一句,低头抿了口茶,没再说话。 王悦回到王家的时候,家中景象与他走时大不相同,一扫沉闷,焕然一副新气象。乌衣巷依旧有朱衣紫衣的公卿坐着马车牛车招摇过市,时不时有世家少年纵马飞奔而过,惊起一街的扬尘,与石头城阴雨绵绵的景致不同,建康这儿虽然也下雨,却是一副润物无声的祥和气象。 王敦清扫了朝中大半文武势力,大刀阔斧地换上了一大批王家的心腹人马,皇帝地位一落千丈,各南北望族私底下聊天,都是暗暗叹这朝廷已然改姓了王——琅玡王氏的王。 纵观大晋朝各州郡,琅玡王家所有子弟全部位列州郡显要,太守刺史将军姓王的多如牛毛,王敦一改王导谦冲作风,铲除异己,扶植心腹势力,野心昭然若揭。 琅玡王家自立足江东以来便一直权倾朝野,但到了这种程度还真是头一回。 王家族中诸位叔伯兄弟在前往各州郡赴任前,在乌衣巷齐聚一堂,生离死别,人生憾事,送行宴上,王导亲自为诸位王氏子弟斟酒,一番肺腑之言说得人双眼发红,他说这家,说这国,说这天下,三杯吴地老酒,一敬在场数十位王家大好男儿,二敬这大晋二十年兵荒马乱,三敬这风和日丽大好江山! 王悦喝了不少,什么时候倒得都不知道,等他躺床上醒过来的时候,头疼得几乎要裂开,他摸着床榻醒过来,发现这是在自己的房间。 他起床拿井水洗了把脸,深夜去了趟王家祠堂。 王悦也不知道自己坐在祠堂里是想要干什么,盘腿随意地坐在冰冷的地上,他借着昏暗烛光仰头与各位王家列祖列宗大眼瞪小眼,兴许是烛光的作用,那一列牌位有些狰狞,王悦盯着那些名字,似乎要将他们一个个全记住。 那是先祖的名字。 次日。 王悦坐在自家廊下和王有容闲聊,聊着聊着两人谁也没话说了,王悦就支着下巴心灵手巧的王有容扎草人,廊外雨下个不停,日子似乎一下子清闲了起来。王悦除了自己分内的事儿外很少插手朝堂其他的事儿,比起来其他忙得不可开交的王家子弟,他反倒成了最闲的那一个,这一比较,就给人一种他整日游手好闲的错觉。 但是这位王家世子的话很有分量,这是王家从下至下目前公认的一件事儿。 王恬推门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被王悦瞒着曹淑藏在内院的那小白脸幕僚正在教他那大哥扎草人,两人专心致志的,时不时说两句话,“这样绑?”“要更上面点,不容易散开。”“这样?”“差不多。” 王恬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傻愣愣地站在那儿,竟是有些不敢上前。 还是王悦先瞧见的他,“敬豫?” “兄长。”王恬走上前,对着王悦行了一礼。 王悦捏着草人的手一顿,打量了两眼王恬,问道:“有事?” 王恬似乎有些尴尬,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后,王悦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就在王恬觉得背后有些冒冷汗的时候,王悦终于开口淡淡问道,“你想让我帮你从牢狱里捞个人?” 王恬望着王悦,袖中的手慢慢紧了,他明显感觉出来面前这位兄长脾性较从前深沉了许多,第一次,他竟是有些退却的意思。 王悦忽然笑了下,“王敬豫,你怕我做什么?”他看了眼王有容示意他退下,而后放下手中的东西,“坐吧。” “那人是我的朋友。”王恬沉默良久,说了这么一句。 “他的家世籍贯官阶风评,犯了什么事儿,得罪了什么人,这案子归谁审?”王悦淡漠地问道,一双眼观察着王恬的反应。王恬的身份绝对不算低,王家二公子,凭他的身份要捞个什么人不难,犯不上来这儿找自己,只能说明这是件麻烦事儿,那人是个很麻烦的人,王恬搞不定。 王恬又是一阵沉默,王悦等了一会儿,开口道:“你不是打算我自己猜吧?” “是陶瞻手底下的人,世叔亲手扣下的。”王恬的脸色有些难看,望了眼王悦。 “陶瞻的人,世叔扣下的,”王悦反应得挺快,却仍是顿了片刻,望了眼王恬。 “是个细作,军营中的细作,是吧?” 王恬的脸色有些白。 王悦低头笑了下,摸了下腕上的长命锁,“陶瞻找的你?我记得他平日同你没有交情,你答应他什么了?”他抬头看了眼王恬,“还是什么东西落他手上了?” 王悦觉得陶瞻这人挺有意思,他想起他与陶家二公子那些前尘旧怨,一时心情有些微妙。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王悦在歌姬坊里见到了□□的陶家二公子,后者依旧是那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横样,王悦看了两眼左拥右抱腿上还颠着俩小姑娘的陶瞻,简洁地评了一句,“陶二公子雄风不减当年。” 陶瞻让其他歌姬都退下了,只留下一个醉得直叮咛的小姑娘抱在腿上,抬手给王悦推了坛子酒过去,“喝点?” 王悦置若罔闻,“你兜了这么大圈子不就是找我?有话直说吧。”这事儿吧,王悦都不用派人查,很简单,陶瞻想捞个人,而自己不好拿捏,他于是干脆从王家二公子那儿找了个突破口,想同自己谈谈条件,谈谈交情。 陶瞻盯了王悦半天,忽然冒出一句,“王长豫,你脸挺白啊,白得跟个女人似的?你搽什么粉了?” 王悦喝着酒的手顿了下,抬眸淡淡看了眼陶瞻,“想动手?” 陶瞻脑子里想起从前同王悦打架的场景,眉头抽了下,“还是不了,说正事,我今日倒是的确有件小事想找你帮个忙。” “说来听听。” “前两日有个陶家的侍从不知为何跑到了大将军账下,闹出点误会。”陶瞻深深看了眼喝着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王悦,接下去道:“那人傻得出奇,又不懂规矩,冒犯了王大将军,我也觉得他活该,可又念及这么些年的主仆情分也着实不忍心看着他身首异处,这么着好了,我替他向世子与王大将军赔个不是,这单子算是赔礼,还望大将军看在我的面子上,教训他一顿便是,别伤了他的性命。” 说着话,陶瞻将那一单子推过来,王悦伸手接了,打开随意看了眼,“挺大手笔啊,陶二公子,这人的命看样子很值钱呐。” 陶瞻一下下摸着怀中姑娘的头发,眼中有复杂情绪一闪而过,片刻后才缓缓道:“不值钱,烂命一条,可到底养了这么些年,我即便是养条狗也有了感情,救总归是要救一下的,否则不是显得我陶家人寡薄?” “你什么时候同我二弟有的交情?”王悦忽然岔开话题问了句。 陶瞻倒是极为大方,微笑道:“他喜欢上我家里的一个乐伎。” 王悦哦了一声,从陶瞻身上收回了视线。 “说来挺有意思的啊,他上回同我说要娶她呢!堂堂琅玡王家二公子,扬言要娶个乐伎。”陶瞻毫不掩饰眼中的笑意,低咳了两声才压住笑意道:“挺有意思是吧?王长豫,我记得你家二弟可是与人定了婚约的,对家也是个江南豪族,那女儿叫什么来着,什么来着我有些忘记了。” 王悦忽然轻笑一声打断了陶瞻的话,“陶道真,你真觉得我会为了一个勾引我二弟的乐伎而得罪王家武将给你捞个细作?行,那乐伎你留着吧,我走了,今日一事到这儿为止。” 就在王悦起身的那一瞬间,陶瞻开口道:“你不是说你我是朋友?”他挺无奈地摊了摊手,“行了,别演了,活成这样王长豫你累不累啊?开个条件吧,我那仆从的确是什么都不知道,你亲自派人审一审就知道了,上什么刑你随意,不过人我今儿必须活着带回去,这事儿算我陶瞻欠你个人情。” “乐伎归我,单子我留下。” “可以。” 王悦点了下头,“人在城东一间医馆里,自己去找吧,单子上的东西尽早送过来王家,多了可以,少一件我要找你的。”王悦从案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欠我人情,记着。” 说完这一句,他拂袖转身往外走,陶瞻望着那人潇洒的背影,嘴角抽了抽。 这人怎么看着这么欠呢? 王悦当日就收到了陶家二公子送来的肮脏贿赂,他倒是没客气,照单全收,一旁的王有容一直盯着王悦,一副深深怀疑王悦作奸犯科发横财的样子。王悦没搭理他,清点了东西,命人录入册子送到了库房。 “世子,还剩下一样。”王有容放下了誊录的笔,指了指案上一只黑色匣子。 王悦拨开盒子随意地看了眼,忽然极轻地挑了下眉,缓缓道:“五石散。” 王有容伸长脖子看了眼,“留下?” 王悦随手将盒子里撂下了,“留下吧。” 王有容看了眼王悦,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终于,他斟酌道:“我记得前朝裴秀便是死于五石散,五石散服用后该喝热酒,而他误喝了冷酒,一代名臣死于非命,很是可惜。” 王悦抬眸望向王有容,王有容立刻摆手道:“我随口一提,随口一提。” 王悦望着窗外许久,终于低声道:“人这辈子不过屈指百年而已,痛快便是了,计较这么多做什么?何况我都是个死过一回的人了,这一趟痛快就好。” 王有容闻声看向王悦,想说句什么,最终仍是什么都没说。 夜晚。 王悦在书房看书,他幼时读书的时候有大把的时间,但他却一点都不喜欢看书,如今他忙得几乎没有时间读书,反倒是如今能沉下心来,窗外夜雨淅沥,王悦翻着书听着雨声,脑子里有一茬没一茬的想着,江南这场雨连续下了小半个月了,下得所有东西都带上了潮气,蚁行的苔痕,翻土的蚯蚓,以及那股挥之不去的粘稠霉味,王悦揉了下眉心,忽然就觉得有些烦躁。 目光落在那盒子五石散上,王悦静了很久,终于伸手将那盒子捞了过来。 服了一点,喝了热酒,王悦枕着手臂闭目养神,脑子里想的是白日王恬的事儿。大概过了一刻钟左右吧,王悦终于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了,寒食散服用后会浑身发热他知道,但是怎么会这么燥热?王悦下意识扯了下领口,给自己倒了杯水,半刻钟过后,王悦猛地起身拿了那盒五石散奔向药房。 不对劲。 “你说什么?”王悦脸上有一瞬间的不可置信,“你再说一遍?” 被深夜扯起来的王家大夫望着王悦略带狰狞的脸,整个人抖得跟只筛子似的,颤声道:“这味五石散,混c混入了几味催情的药,世子,一般般五石散,是可以这么用的,世子,世子你” 五石散本来就被许多名士拿来做床笫之上增进□□的药,俗称壮阳,这东西本身就有一定的催情兴奋作用,混入□□是很常见的一种食用方法。那大夫哆哆嗦嗦地给王悦解释了一遍,眼见着这位世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七老八十的王家老大夫忽然抖了一下,紧了紧领口,“世子,世子你没事儿吧?世子要不要唤两个侍女过来?”这味五石散里放的□□貌似还挺烈的。 王悦白着脸,一口气喘得断断续续,他猛地转身往外走。 小半个时辰后,浑身发软的王悦单手撑着岸,脸冻得几乎没有血色,忽然,他猛地从水池中站起来,起身往外走。 他现在真的杀了陶瞻的心都有。 深夜的谢家。 谢尚脸色发白地躺在床上,手边睡着个长头发的小姑娘,那小姑娘睡着了的样子文静极了,丝毫没有平时的凶悍恶劣,被强迫和她躺在一张床上的谢尚都快哭了,这要是给人知道,谢尚想一想就觉得后背发凉。 偷偷摸摸做贼似的从自己房间出来,谢尚屏着口气,连伞都不敢带就往雨中冲,一直跑到了大门口手还是抖的,他背抵着墙,想起刚才袁女正捏着他的手的感觉,忽然感觉自己的手一片滚烫。 从谢家出来,谢尚也不知道自己去哪儿,又不敢回去,站在雨中淋着雨发呆,站了大半天,他忽然听见角落里传来一道窸窣声响,雨声有些大,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角落黑暗中一团黑色的东西忽然映入了他的视线,谢尚一愣,定睛又一看。 好像是个人? 谢尚犹豫了一下,走过去看了眼,问了两句话没反应,他伸手去碰那人的肩,“你怎么了?” 看清那人脸的一瞬间,谢尚简直有种给雷劈了的感觉,“王长豫!” 王悦眼前一片发黑,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药瘾犯了还是别的,依稀听见有人在雨中大声喊他的名字,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忽然猛地安静下来,他费力地抬头看了眼面前的人,莫名的心中一凉。 有什么东西擦过他的唇角, “酒,五石散,”谢景闻着那味道沉默了很久,碾了下食指,“还有慎恤胶。” 一旁站在雨里不敢说话的谢尚望着谢景的脸色,忽然下意识打了个寒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第 53 章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 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王悦的筷子一顿, 抬眸看向谢景, 想了会儿,他开口道:“谢谢。” “客气了。”谢景端起碗, 夹了一筷子菜慢慢吃起来。 看王悦吃了半天, 谢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很喜欢吃肉?” 王悦点了下头, 似乎没觉得这事儿有什么不妥,也没觉得有什么上不了台面,他自小爱吃肉, 伸手又夹了一筷子肉,他开口道:“小时候生了场病, 跟着家里一位世叔在寺庙里住了几年,几年没怎么沾过荤腥, 特别馋,那时候每日就心心念念指望吃上顿肉, 每次念经馋得厉害了就舔舔自己的手, 后来有次我正舔着手,刚好被我伯父撞见,太可怜了,他就把我抱回家去了。” “你在寺庙里住过?” 王悦忽然想起这儿没人认识王长豫, 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说顺嘴了。忙改口道:“不是, 我的意思是我信佛, 对, 我信佛。”王悦夹了块肉,镇定道:“我这人信佛,不怎么吃肉。” 谢景皱了下眉,“所以你现在是?” “我这个人,我不怎么虔诚。”王悦镇定地解释。 谢景:“” 王悦还真没说谎,他幼年时还真跟着世叔王潜在珈蓝佛寺里住过几年。应该是□□二年吧,他世叔王潜年十八,正当风华正茂前途无限时忽然遁入了空门,别了一切红尘事,连琅玡王氏的姓都不要了,他改姓了竺,自称竺法深,立誓终身长伴青灯古佛,此事也算是琅玡王氏族中轰动一时的大事。后来他世叔在洛阳开坛布道,慕名而来者济济一堂,那也算是当时的一大盛况了。 王悦小时候爱折腾,三天两头翻墙爬树落一身伤,有一年闹出了场大乱子,自己也生了场大病,刚好当朝著作侍郎郭璞上门做客,那郭璞是有名的神棍,算天算地算经纬,他见了王悦后大吃一惊,对着王悦他娘曹淑道,命火式微,令郎这怕是早夭的命数。 曹淑和王导吓得不轻,惊慌过后,两人商量了下,把王悦拾掇拾掇送到了他世叔竺法深那儿,王悦在寺院里待了小两年吧,他伯父王敦打荆州回了建康,到寺院看望遁入空门的幼弟,正好撞见王家小世子坐在蒲团上对着观音菩萨一边流着哈喇子一边津津有味地啃着手,久经沙场的王大将军当下就被震惊了。 了解前因后果后,王敦一拍桌子,男儿重横行,刀兵煞事镇邪祟,他抱着王悦就回了家,没多久就拎着倒霉的王家小世子上战场辟邪去了。 想起家里的人事,王悦看着碗里的肉眼神温柔了许多。 谢景静静看着王悦,将他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也没多问。 吃了饭,王悦正欲起身,谢景按着他的肩就将人压回了位子上。 楼层是复式的,二楼是个开阔的天台,上面除了几块画板和一张椅子外什么都没有,王悦见谢景在厨房洗碗,自己摸上了楼。 那楼层是真的高,低头看去几乎有眩晕感,王悦撑着栏杆往下扫了眼,轻叹了口气,这天下山河是真的变了。一代又一代人,皇图霸业,王侯将相,辉煌荣耀都散了,说好听了,人生真不过大梦一场。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王悦回头看去,谢景正好端端地望着他。 “想什么呢?” “以后富贵了,也买你这样的屋子。”王悦漫不经心地扫了眼脚下的城市。 谢景似乎没想到王悦会说这么一句,他这人其实相当能凑合,住哪儿真不挑,以前研究建筑结构时他连工地都能躺下将就一晚,住这儿是因为这儿离学校和陈老师家近,比较方便。他问道:“你喜欢这房子?” “嗯。”他扭头看向谢景,“上回王乐的事儿,多谢你了。” “客气了。”谢景没什么太大反应,“我看你最近挺缺钱?” 王悦望着谢景的视线一顿,他想起早上怀疑谢景看上他了这事儿,思绪飙得太快他一时没能拉住,谢景现在这话什么意思?上辈子恶事儿做多了,王悦脑子里顿时浮现出一副副场景。 谢景这意思不是打算包养他吧?一向只有拿钱砸别人,打出生起没被别人拿钱砸过的王大公子一下子蒙了。爹,娘,我难不成现在都沦落到这地步了? 谢景见王悦愣愣望着自己,那样子就跟活被雷劈了一样,他皱了下眉,“你怎么了?” “我我觉得”王悦沉了视线,正想说什么,一抬眸正好对上谢景那张脸。 阳光清丽,少年眉目舒朗,白玉无暇,王悦脑子砰一声溅过吊儿郎当的两个字。 极品。 “觉得什么?”谢景不明所以,随即看见王悦刷一下别开了视线,竟是有些意外地微微涨红了脸。谢景回想了一下自己刚说了什么,还没想出点头绪就看见王悦忽又转头看向自己,谢景被他凝重复杂的眼神震了下,手不着痕迹地抓紧了栏杆,犹豫道:“你干什么?” “你刚想说什么?”王悦的眼神有些复杂。 谢景看着他的复杂视线,一下子语气犹豫了很多,“我刚想说,你要是缺钱,我可以先帮你介绍份工作,或者重新入学籍。” 王悦一口气还没吐上来生生闷在了心口,他张了张口想说句什么,喉咙里没一点声音发出来,他看了谢景半晌,撑着栏杆慢慢别开了视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嗯,他小人,他认。 谢景:“你怎么了?” 王悦沉默了会儿,“等会儿,我现在心口疼。” 谢景:“你还好吧?” 还真别说,谢景提了这么一句后,王悦难得再次正视了一下自己未来的出路,日子一天混一天,他总感觉冥冥中有天意,没去做长远的打算。一夜又一夜的梦,有时候突如其来的恍然感与焦灼感似乎都在向他昭示着什么。 前世的亲眷与故人,那些尚未做完的事,前尘隔山海,他雾里看花,总觉得冥冥中有那么些意思。 王悦思及此心中忽然就平静了下来,“多谢了,不过,还是不用了。”他看了眼谢景,那一眼,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一瞬间拉开了。 谢景的眼底忽然就泛过一层幽暗,漆黑的眸子深了深,片刻后,他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别开了视线没再说话。 两人下了楼,谢景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他走到一旁接了起来。 谢景电话打了挺久,王悦下意识避开了,自己在楼下转了一圈,最后视线忽然落在厨房里的水池上,他随手就摸了一下,温水瞬间淌了下来,他有些愣住了,收回了手。 水停了。 他试探地将手放回去。 水淌下来。 他将手缩回来。 水停了。 王悦在现代一年多了,也不是没见过水龙头,但是谢景家这个似乎有些不一样。王悦走回客厅百无聊赖地看了眼还在窗边打电话的谢景,而后走回厨房,看了眼那水龙头一眼,他忍不住又伸出了手。 谢景挂了电话,循着水声走进厨房,正好看见王悦在玩水。他捏着手机的手一顿。 王悦巧好也回头看了眼,拨着水花的手一僵。 哗哗水声在两人耳边不息,谢景顿了会儿,收了手机,“我有点事儿要出去一趟,前两日放在老师那儿的几张图纸出了点问题,我现在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你”谢景看着王悦放在水龙头下的手,“你在这儿等我,我待会送你回去。” 被抓了正着的王悦镇定地点了下头。 谢景看着王悦,他总感觉王悦没听见他在说什么,收了手机,他开口道:“我尽快回来。” “嗯。” 谢景站着看了会儿王悦,良久,他转身往外走。 谢景一走,王悦刷一下从水龙头下收回手,颤着手从架子上扯了块毛巾就往外走,王悦觉得他心口隐隐作痛,一抽一抽的那种痛。王悦发现他对别人都能不要脸,但是他一遇上谢景,他好像忽然要脸多了。被人骂了十多年“不害臊”,王悦第一次觉得他还是很害臊的。 王悦哪里需要谢景送自己回家,他也就是当谢景客气了一句,谢景走后没多久,他也离开了谢景的家,走了大概有四十多分钟吧,他伸手随意地插了下兜,忽然感觉指尖碰到了什么东西,他下意识就将那东西掏出来了,低头一看。 谢景的钱包? 他什么时候拿的谢景的钱包?王悦捏着那钱包一下子顿住了,他记得他把钱包还回去了啊!出门顺手又给塞兜里了?他也没这毛病啊? 一脸迷茫的王悦盯着那钱包想了半天,转身重新朝着谢景的家走过去,打算把钱包放回去,他是走楼梯上去的,走了不知道多少层吧,他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儿,他没谢景家钥匙啊,他要怎么将钱包送回去? 正犹豫着,他已经慢慢走到了谢景家门口,忽然,他的视线猛地顿住了。 底下门缝似乎有水渗出来? 王悦低头摸了一把,忽然睁大了眼。 等等,他走前那水龙头还在淌水吗? 王悦算了一下,从离开到现在前前后后大概一共两个半小时。两个半小时,他伸手就去拽门,拍了两下后忽然从兜里掏出手机拨了电话出去,那边很快就接了起来,王悦忙开口道:“谢景,你家钥匙放哪儿?” “怎么了?” “我我有点东西落在你家了,我现在人在门口。” “门上有密码锁,我把密码报给你。” 王悦点了下头,手有些抖地按了几个键,伸手猛一下推开了门,入眼的一幕让他瞬间攥紧了手机。 “王悦?”谢景没听见王悦的声音,皱了下眉,“王悦你没事吧?” “没事。”王悦迅速说了一句,盯着从厨房源源不断淌到客厅的水,伸手啪一下挂了手机。王悦看着客厅里堆着的一叠叠图纸,扭头就冲进了厨房。 他试着关了一下,水一直在淌,无论他怎么弄,水龙头都没有丝毫的反应,他扯过一块布直接布塞上了。 镇定,镇定。 王悦回忆了一下上回他家漏水王乐是怎么弄的,忽然反应过来,水闸,找水闸。 王悦手忙脚乱地就去找水闸,从厨房一直翻到客厅,从客厅一直找到卫生间,而后走又走回了厨房,乱了好一阵子,王悦忽然反应过来,他不认识谢景家水闸长什么样啊! 我去。 王悦翻了好一阵子,忽然,他视线一顿,看向厨房的一角。在一旁,布早就被水龙头冲开了,王悦看着它水势越来越大,扭回头看向那他不怎么熟悉的东西,没办法,那必须是水闸了。 他上去观察了一会儿,也没来得及细看,用力掰着那闸门,他掰了半天没掰动,手下猛地加大了力道,半晌他松了手迅速甩了下快勒断的手,从兜里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出去。 “喂,王乐,水闸怎么关?” “家里漏水了?你找着水闸了没,你转一下就好了。” 王悦一只手正用力掰着那闸门,闻声手一哆嗦,“转,转一下?不是掰下来?” “你傻啊,水闸你怎么可能掰的动?” 王悦手一顿,立刻改为去转那,手却没反应过来,用的还是掰的力道,崩的一声,王悦猛地抬手遮住了脸,水猛地喷了他全身,王悦什方寸都没了,伸手啪一下就去盖住那闸门。 “我操,王悦?什么声音这么大?你干什么了?”手机那边传来王乐的声音。 王悦别开视线凑了个水溅不到的角度,平静地擦了把脸,看着那喷射而出的水柱。 “王乐,它好像被我拆下了。” 王乐:“” 王悦挂了电话,什么都没说直接冲进客厅,那一屋子图纸下部浸泡在水里,王悦摸了把脸上的手,伸手就将图纸抱起来放在了桌上,但凡能放在高处他全给叠在了高处,一看屋子还有这么多,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抬头看了眼二楼。 他抱着一叠图纸直接上二楼,刚一放下也顾不上查看什么,回身就下楼,跑了多少趟他也不清楚,他刚大口喘着气放下了手里的一叠,正准备下楼继续搬,他就那么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第 54 章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谢景。”他有些疲倦地开口, “我我今晚有点累了, 没事儿, 我就是出来走走,我”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见谢景仍是沉默,他索性也没接下去, 撑着地慢慢站了起来,拿袖子擦了把手上的血。 雨还在下,王悦随意地抹了把脸,抬头看着黑漆漆一片根本望不见尽头的街巷, 忽觉人生可笑, 他是王长豫,琅玡王氏大公子王长豫, 该死的, 他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王悦慢慢回身往来的方向走, 刚走了两步,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平静的声音。 一直没开口的谢景出声喊他的名字,“王悦。” 王悦闻声脚步一顿,轻皱了下眉, 良久才低声疲倦道:“我先回去了。”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夹杂在一片嘈杂雨声中。王悦忍不住揉了下眉心, 不知道怎么同谢景解释今天的事儿, 说句实话, 他的确也不太想解释,身后的脚步声渐渐停了下来。 王悦闻声回头看去,下一刻整个人就被一把拽着胳膊扯了过去,他尚未反应过来,就已经狠狠撞上了谢景的胸膛。 大雨如注,谢景箍住了他,一手扣着他的下巴,一手按着他的后脑勺,忽然低头。 谢景吻了下去。 王悦猛一下子愣住了,瞪大了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的脸庞,明明是那么黑暗的夜色,他却如此清晰地看清了这人的脸,谢景闭着眼,脸上全是冰冷的雨水,他下意识就开始猛地去推谢景,却忽然感觉到谢景在啮咬着自己的下唇,他一下子僵住了。 从来没有一个人教过王悦这时候应该怎么做,他推不开谢景,他浑身都在发软,心底掀起狂澜,所有的意识在一片颤栗中顿时灰飞烟灭。 谢景,谢景,谢景,满脑子都是这两个字,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他和谢景,这个清冷的人此时此刻浑身上下从发梢到指尖都是暖的,暖的滚烫。王悦猛地睁大了眼。 雨下得轰轰烈烈。 酒店。 谢景坐在沙发低着头,捏着王悦的手有条不紊地给他清理伤口,自打把淋了一生雨冻得浑身哆嗦的王悦抱进门起,谢景就没说过一句话,从给王悦利索地换了身干净睡衣又吹干了头发,到如今抓着人给他处理伤口上药,谢景全程连一个字都没扔给王悦。 如此泰然自若,实在是远超了王悦的意料。 谢景正抓着王悦的手,拿棉签擦着王悦手上的伤,忽然看见那手指轻轻动了下,蹭了蹭他手中的棉签。他缓缓抬头看向王悦。 王悦看了他一会儿,开口慢慢道:“我从前喜欢过一个姑娘。” “是吗?”谢景神色未变,伸手从一旁的盒子里拿了支干净的棉签,“什么样的姑娘?” 王悦却忽然沉默了,思索良久,他别开视线慢慢道:“她家与我家是世交,她兄长与我同窗多年,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才七八岁,穿着件水红色襦裙跟在她兄长身后,白白胖胖的,像一枚胖面团子,我还逗她来着,那时我也没想到她以后长开了能这么好看。” 谢景看了眼王悦,“后来呢?她长开了之后没看上你?” 很多事忽然就随着谢景这一句漫不经心又带着些许调侃的话涌上了心头,王悦一下子有很多的话想同谢景说,可是低头的那一瞬间望着他却不知道怎么的哑了声音,他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良久才低了声音,“她,的确是有些看不上我。” “是吗?”谢景说不上有多大的兴致,他只是很安静地在听王悦说话而已,他接着问道:“那你呢?你喜欢她,她却看不上你,那你不是很难过?” 王悦看着谢景一双漆黑清亮的眼,拧着眉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忍不住笑了下,点了下头慢慢道:“还好。” “真的?”谢景抬眸看向王悦。 “真的。”王悦继续点头,一副输人不输阵的倔强,“我觉得我自己还好。” “还好,那就还好啊。”谢景若有所思,淡淡道了这么一句,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可王悦黏在他身上的视线却是怎么都收不回来了,从前只觉得谢景这个人性格温柔,脾性极好,这一瞬间却忽然觉得这个人,是哪儿都好。 王悦喜欢过的那个人,是庾文君。 庾家彼时和王家只算是小门户,东晋士族之间有规矩,士庶不通婚,王悦耐着性子磨了他父亲王导三个月,被他念叨得直掉头发的王导终于亲自上门向给他向庾家提亲。琅玡王氏一流豪族,主动与庾家结亲,庾家人大喜过望,当堂就把这门亲事定了下来。 王悦坐立不安等了一整个上午消息,听说事情成了以后立刻飞奔出门,连杯子甩到了幕僚脸上都没工夫看一眼,结果人尚未出大门,就传来了庾文君自缢的消息。 庾文君被及时发现的庾家人救了下来,这事儿与打王家人的脸无异,听闻此事的王家众位叔伯震怒,王悦赶到王家时,堂中众人正喧哗。 局势一片混乱时,王悦一个人翻墙进了庾文君的院子。 院子里静极,连个仆人都没在门口候着,王悦推门进去,坐在了庾文君的床头,庾文君躺在床上睡深了,他伸手轻轻拨开她领口看着那道青紫色的勒痕,却忽然看见庾文君睁开了眼。 他啪一下收了手冷冷笑道:“真自尽了?庾文君你够贞烈啊。” 王悦怒极反笑,见她不说话,从一旁给自己慢慢悠悠地倒了杯茶,抿了一口后,他淡淡道:“你真以为你死了,我就拿你没办法?”他偏头看向她,“庾文君你尽管死,死了那也得是我的人,你真死了咱就冥婚,尸体埋我王家坟堆里,等我百年后,你就天天和我躺一块儿,到时候你打我我绝不还手,骂我我绝不还口,你看行吧?”他伸手轻轻拍了下庾文君苍白的脸,笑道。 彼时的庾文君已经奄奄一息,一听到他这话仍是慢慢吃力地扶着床沿起了身。 王悦看着她那副模样,心中发凉,忍不住笑着问道:“庾文君,我哪儿欠你了你这么不待见我?要没我当年舍命救你,你早死了你知不知道?人书里都说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当以身相许,你这人也读了挺多多书,读不明白,嗯?” 庾文君抬头看了他一眼,沙哑着声音淡漠反问道:“舍命救我?” 王悦与她对视了会儿,忽而攥紧了手,倚着床点头道,“行,这事儿过去挺多年了,我也不同你算了,我同你把今日的事儿说清楚啊,你这女人读书读傻了,今日这一出闹下来,你兄长你双亲算是被你亲手推火坑里了,王导本来就瞧你庾家不顺眼,这事没完,知道吗?” 他见庾文君一言不发,又见她头发散乱衣襟大敞,随意地抬起手想替她把领口扯扯遮住伤口,手刚碰到庾文君衣襟,庾文君忽然从床头捞起钗子狠狠抵上了他脖颈。 王悦一顿,垂眸扫了眼她轻微颤抖的手,感觉到脖颈上的冰冷,他几乎要笑出来了,他说:“庾文君,你没病吧?” 庾文君苍白着脸色,良久,她开口了,那声音淡漠至极,“舍命救我?我如今还清了,王悦你放过庾家吧。”她忽然利落地收了手,下一刻,她狠狠朝着自己的脖颈扎了下去。 血一道道顺着手臂流淌下来,砸在了被褥上猩红一片。 一片死寂。 “我记得你幼时不是这样的。”王悦想不明白,他真是一点都想不明白。 她抬头看他,一双眉眼极为清丽。 王悦伸手牢牢握着她的手,钗子几乎把他的手掌扎穿了,血从指缝里迅速溢出来,见庾文君不松手,他伸出另一只手拍了下她,看着她缓缓松开了手。他这才收回手,一点点慢慢地将金钗从自己的掌心□□,他看着汹涌而出的血,没觉得有多疼,倒是觉得很疲倦,他抬头看向庾文君,终于疑惑地问了最后一句。 “我这人到底哪儿不成,让你一点都看不上眼。” 庾文君看着他那一手的血,有些轻微的颤抖,脸色苍白,良久,她才冷笑了一声,“根本没人看得上你,王长豫,若是不姓王你算什么东西?” 王悦一时默然,张了张口,却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全是徒劳啊。 听闻此事的赶过来的王恬正气愤地站在堂前,王悦刚一靠近庾家大堂就听见他那自幼舞枪弄棒的二弟气沉丹田痛斥庾家的人的声音,那叫一个中气十足。王悦心道王导心也是黑,这是嫌自己骂人失了身份所以放了王恬出来?啧,伪君子啊伪君子。 王悦掀了下衣摆进堂,也没同脸色不怎么好看的庾亮和庾家二老打招呼,伸手扯了一旁滔滔不绝的王悦的脖子就走。 “兄长。”王恬一见到他眼睛刷得一亮,随即闻到一股血腥味飘来,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忙诧异问道:“兄长你手怎么了?” “没怎么啊!” “你c你没事儿了?”王恬看着一脸坦然的王悦,有些蒙,他出门前王导可是拉着他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拽着点王悦,别出什么事儿,可他看王悦,这压根不像有事儿的样子啊。 王悦扭头扫了眼自家二弟,拍了下他的背笑道:“没事儿,我能有什么事儿,天下之大,女子才德双全者何处没有?他庾家人我高攀不上,走了。” 思绪忽然戛然而止,王悦看着面前的谢景。 谢景已经替他处理干净了伤口,也上了药,此时正在收尾,王悦看着他的侧脸,一下子忽然觉得当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其实也算不上什么事儿。 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看不上也就是简简单单地看不上眼罢了,管你王侯将相,看不上就是看不上,能奈何?难怪他一直想不明白庾文君这事儿,他难得对喜欢的人讲一次道理,却不知道感情这事儿是世上诸事中最不讲道理的一桩了。 你痴痴付出一腔真心人家当你不要脸,那也只能说明你的确是不怎么要脸。 后来那事儿的结局,也证明并不是庾文君读书读傻了,而是王悦自己上赶着丢人现眼。王悦只道庾文君不喜欢自己,却没想到除看不上自己外,庾文君也还真是看不上他琅玡王家。 庾文君,那可不是一般闺中女子。 那是后来的当朝太子妃,未来的明穆皇后,晋成帝生母,明帝继位后不久便逝世,她作为大晋皇太后,辅佐幼帝,垂帘临朝,摄政天下。 王导一开始就告诉了他,庾家那小女不是池中物,不是他这种人能喜欢的,偏偏王悦自己脑子转不过来,还觉得王导年老智衰。那可是庾文君啊,一转眼还是当年那穿着水红色襦裙放纸鸢的胖乎乎小姑娘,怎么不能喜欢了?那一股与她大哥天壤之别的真性情怎么能教人不喜欢? 王悦撑船奔着阴沟就去了,王导拖都拖不住啊。 王悦如今想想,他父亲王导这个人吧,虽然时常老神在在,平日里一副昏庸怯懦的老汉模样,但是这个人说的话,真的是字字戳心见血。 他记起自己从庾家回到王家,王导正坐在堂前喝着茶,他母亲曹淑气愤地骂了两句庾家,王导摇着羽扇温声细语安慰了妻子一番,回头对着自己淡漠道:“你情我愿倒也罢了,如今就你一个缠着人家不放,这一厢情愿说开了不就是你不要脸吗?” 王悦深深看了眼谢景,早知道当时再多问一句王导了,他这如今算是个什么状况?这说是一厢情愿好像不大对,说是两情相悦感觉就更奇怪了,王悦忽然脑子一抽,脑海里浮现出王导喝着茶淡淡吐出一句。 “通奸。” 王悦猛地吓回神了,刷得一下瞪大了眼看着谢景。 谢景看了眼他略显惊恐的视线,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问道:“所以后来呢?” “什么后来?” “你说你以前喜欢一个姑娘。” “哦庾文君她啊,她,后来就没联系了。”王悦回过神点了下头,“嗯,很久没联系了。” 一个是当朝太子妃,一个朝中官员,一个在内廷一个在外朝,庾文君孩子都给司马绍生了俩了,她和自己之间还能有什么联系?他就是望着谢景忽然又想到这事儿,从前啊,他不管上哪儿结交了谁,总是忍不住念着庾文君最后那句话,可这一瞬间,他觉得最后一面庾文君那一句话没说准。 他看上谁,谁看上他,这事儿和他姓不姓王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从前他没用,没人看得出来,如今他仍是一样的没用,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可他终究还是遇上了谢景。 有生之年,这个人出现他的生命中,实在是远超他的意料。这是意外之喜。 王悦偏头望了眼窗外的夜雨秦淮,故乡山河,耳边一切似乎都静了下来,王家祠堂的夜雨声在一片静寂里轻轻响起来,他忽然有种强烈的直觉,他在慢慢走向尽头,从谢景出现的那一瞬间起,他就已经不知不觉间开始了行程。 他的生命,他的一切,都在走向尽头,这具身体不属于他,这份人生也不属于他。 王长豫已经死了,可他仍有牵挂,他能听见他母亲悲伤痛哭的声音,能看见王家祠堂白绫高悬,他能清楚的听到有人隔着数千年的光阴喊他的名字。 如果,能再来一次? 他忍不住看向谢景。刚换了件干净毛衣的谢景抬手潦草地擦了把湿透的头发,一抬头就见王悦盯着自己看,他慢慢挑了下眉,问道:“看什么?” 王悦摇了下头,翻身从沙发上下来,钻到了床上的被子里给自己盖上了被子,“困了。” 谢景看了会儿,见王悦是真的打算睡了,他随手就关了灯,“头发干了没?”他走上前去。 王悦随手抓了一把,随即就感觉一只手揉了下他的头,他抬头看去,谢景收回了手,将床头的灯按了,“行了,睡吧。” 王悦微微抬起身体看着转身往客厅走的谢景,皱了下眉,“你不睡啊?” “我吹会儿头发,你先睡吧。”谢景回头看了他一眼,“真的挺晚了。” 王悦皱了下眉,重新躺下了。 客厅里,谢景一只手擦着头发,另一只手飞快地在键盘上打字,搜索着什么,他将上回那份王悦的资料又翻出来看了一遍,连带着所有王家父母的资料都看了一遍,忽然,他的手轻轻一抖。 庾文君,可王家父母,根本没有姓余或者庾的故交啊。 穿着水红色襦裙,是穿着件襦裙啊。 谢景忽然觉得背后散上来一阵凉意,他盯了屏幕半晌,像是想到了什么,点开浏览器慢慢在搜索栏敲了五个字 琅玡王长豫。 搜索结果跳了出来,第一条就是: 王悦,东晋官员,王导长子。 谢景的眉头就这么狠狠地一跳。 王悦没怎么睡踏实,睡了一会儿慢慢睁开眼,却看见客厅还亮着盏微弱的灯。他疑惑地爬下床走过去看了眼,谢景盯着电脑似乎在失神,连他走过去都没有察觉。 他走过去好奇地看了眼他大晚上盯着什么东西发呆,下一刻就见谢景猛地伸手合上了电脑。 屏幕在王悦面前一闪而过,他只看见了一个聊天框,里面全是英文,只有中央一句英文里夹着四个字中文,他也只看懂了那四个字,于是他偏头疑惑地问谢景,“你干什么呢?” “你没睡?”谢景看向他,见王悦一副皱着眉疲倦的样子,他顿了下,手按着电脑声音温和道,“怎么还不睡?” “刚醒了。”王悦揉了下太阳穴,撑上谢景的肩低头看向他,半晌他问道: “什么是精神分裂啊?” 谢景的手忽然就极轻微地颤了下,那动作几乎不能被察觉到,他扭头看向一脸疑惑的王悦,反问道:“什么?” “不是你在看吗?”王悦伸手从谢景的手里将那电脑拿过来,翻开了,又按了一下,忽然他猛地睁大了眼,怎么,怎么不见了?“不是,这儿刚才有个框,这么大的。”他拽过谢景的手在屏幕上比了一下,“刚就在这儿,你看见了吗?” 谢景看了眼锁屏的电脑,又慢慢抬眸看了眼王悦,没说话。 王悦:“不是我刚真看见了。”迎着谢景的视线看了半天,王悦一下子竟是反应不过来了,懵了半天他忍不住揉了下太阳穴,“算了算了别管了。”他猛地伸手合上了电脑,关了灯拽着谢景就走。 养了近二十年的不肖子忽然就死了没了,不过出门赴场普通的夜宴而已,再见面却是天人两隔的怪异场景。 建康城第一风流的世家纨绔竟就这么莫名死掉了,没死在北境疆场,也没死在歌姬床上,他就这么在吃饭时被刺客一刀给捅死了。 谁也想不到啊。王悦摸了下鼻子不愿深想,开始收回思绪想着自己到底该上哪儿弄钱。王乐的学费得尽快补交上去,自己如今离开了学校也需要钱吃饭,哪儿都要用钱啊,王悦叹了口气,开始盘算自己能找个什么样的工作混饭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第 55 章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 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坐在街道边手支着下巴想了半天, 王悦不得不承认,在建康风头无两的琅玡王氏嫡长子的确只适合当个混吃等死的废物,没了太子司马绍与他那位高权重的丞相父亲,他的确称得上百无一用。 在街头兜兜转转盘桓了几天, 高中文凭都没有的王家大公子连端盘子都没餐馆愿意收他, 王悦身上的钱不多, 花了两天, 一来二去就没剩下多少。王大公子再不食人间烟火也开始头疼起来。 这一日王悦正在给王乐收拾屋子,他刚将画得乱七八糟的课本从地上捡起来, 余光忽然像是扫见了什么似的顿住了,他翻开那课本到最后一页,果然是一排熟悉的印刷古体行书。 王悦盯着那上面的字帖缓缓皱起了眉,他怎么瞧着这字有些眼熟? 王悦正疑惑地拿着书看, 放学回家的王乐恰好于此时推门进来, 王乐一见王悦拿着她的课本翻看, 浓妆艳抹的脸上顿时皱了下眉,却也没说什么。倒是王悦问了一句, “这字是谁写的啊?” 王乐平日里也不带搭理王悦, 却难得破天荒地看了一眼, “王羲之的兰亭集序, 天下第一行书, 你不认识?” 王悦手里的书一下子没拿稳差点给掉地上, 望着王乐的眼神瞬间就怪异了起来, “王王羲之?东晋琅玡王氏的那个王羲之?” “嗯,是他。” “你知道王羲之?” 王乐怪异地回望了王悦一眼,“谁会不知道王羲之,大名鼎鼎的书圣啊,古往今来最伟大的书法家,没有之一。”说完这一句,王乐甩了鞋子进门,没在理会神色异样的王悦,心中却不由得想,她在王悦眼里就这么没有文化? 王悦又低头看了眼那课本上的字帖,忽然嘴角就忍不住抽了一下。王羲之?书圣?大名鼎鼎?古往今来? 他一下子就想起在他十岁那年那位从长安逃难过来投奔他父亲的远房堂叔王旷,在没见到王旷前,他就没想象过他王家居然也能有这么穷酸的亲戚,那亲戚还拖家带口,他那二儿子年纪比王悦小几岁,一副骨瘦如柴风吹就跑的竹竿样儿,偏偏还爱掉眼泪,吃饭掉眼泪,睡觉掉眼泪,说着说着话又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偏偏一群四五十岁的东晋老臣还称赞他年纪小小便懂得故土情怀,整日陪着他一起叹气掉眼泪。 王悦忍了几天,带上同样被恶心的够呛的幼弟王恬抄了家伙上门,啧,那两千遍他跪着抄完的王氏家训真是毕生难忘,到现在他还记得他与王恬跪在祠堂抄书时那瘦竹竿挂在他父亲王导身上一团鼻涕一团眼泪却就是不敢再哭出声的模样。 书圣?王羲之?大名鼎鼎?古往今来? 王悦将这几个词又回忆了一遍,毫不意外地嘴角又抽了下,脑海中不停回荡着那瘦竹竿追着自己与王恬满院子结结巴巴喊“大c大堂哥,二c二堂哥”的声音。那的确是王悦为数不多的几个童年阴影之一。 王悦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睛一亮,他转身从杂物堆里翻出一支塑料毛笔,又倒腾出半瓶墨水,随意地抽了张草稿纸,试了下手感后蘸墨落笔写了三个字。 “王长豫。” 王悦望着那笔墨腾飞的三个字,又低头扫了眼课本上那一页字帖,没觉得自己哪里输了那瘦竹竿。王家人的字好是晋朝出了名的,准确来说,晋朝的公卿贵族大抵都写得一手好字,哪怕再不肖纨绔如王悦也不例外。王悦不喜读书,腹中没什么笔墨,但是这一手字的确是货真价实的漂亮,这些年上门奉承他父亲王导的人多得快踏碎他家门槛,每每奉承他说得最多的便是一句“令郎真是写得一手好字”。 王悦这一手好字全是在祠堂罚抄家训时练出来的,抄书许多年,倒着背算什么?他已炉火纯青到能将任意一卷王氏家训从外到里c从里到外一圈圈背出来。王悦追忆往事到此,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阵心酸。刚犯怔,王悦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记起他上一次被罚抄家训的事儿了,他皱了下眉,随即敛了眼底的情绪,低头看向那印刷字帖。 忽然他又忍不住笑了下,低喃道:“琅玡王氏众多子弟,后世名声最盛的竟然是你?王逸少,挺出息呐。” 吃了饭,同前几日一样,王悦继续打起精神拿着小本子按着地址在街上挨个商户地敲门找工作,不知怎么的,今年商户似乎人手过剩,王悦找了许多天连个洗碗端盘子的工作都没找见,有些没主意的王悦坐在阶上对着广场上的鸽子发呆。 忽然远处走来一老一少两人,其中那老人正在背着只蛇皮麻袋拾捡塑料瓶,那小孙女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祖孙两人从王悦面前走过去,王悦下意识多看了她们一眼,恰好对上那小女孩好奇而胆小的打量视线。一见王悦看她,那小姑娘瞬间低下了头,片刻后又扭扭捏捏地往这王悦这边走了走。 王悦看了眼脚下不知谁扔下的塑料瓶,心下了然,随手就捡起来递了过去,“给你吧。” 那小女孩的眼睛刷一下就亮了,走过来接了那瓶子,却站在原地没有走。王悦不解地望着她,却忽然瞧见那小姑娘上前抱了一下自己,他一下子浑身都僵住了,鼻子底下全是那小姑娘身上一股不知名的酸臭味,搁在上一世,哪里有平民敢这么对他?尤其这一身的酸臭脏乱,怕是近身点就给侍卫粗暴地撵走了。 王悦一下子不知道该做什么,却忽然听见那抱着他的小孩羞涩地低头说道:“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说完这一句,未等王悦接话,那看着羞涩胆子却不小的小女孩却是忽然跑回了她奶奶身边躲了起来,那拾荒的老妇人一直望着这一幕,瞧见王悦的视线,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说了句什么,那话乡音太重,王悦没听懂,却仍是笑了下。 那奶奶牵了小姑娘的手走远了,王悦望着她们的背影有些失神。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似的。 这梦真实得不可思议。 坐在广场上休息了一阵子,快到傍晚时分,王悦终于起身。曾经满脑子都是风花雪夜儿女情长的王家大公子脑海里终于清静了,清净地只剩下找钱了。 这钱还真是不好找。 王悦一边走在大街上一边琢磨,刚走过一处地方,他脚步一顿,退了两步又走回来,直勾勾地盯着街角那处所边的告示看。 不至于吧?王悦嘴角抽了下,觉得自己应该没落魄到这地步,他扭回头继续往前走。 半个小时后,王悦抱着手摸着下巴站在了那莫名有些阴气森森的建筑物前头,脸色有些阴郁。站了片刻后,他转身往那房子里走,进门后四下看了眼,走到一旁敲了下那前台的桌子,“你们这儿找人写字?” 那前台的中年男人看了眼他,手指了指那大堂角落里的桌子,“写个字看看。” 王悦不到片刻就取了一张字过来,那中年男人先是百无聊赖地扫了眼,而后顿了下,又恢复了百无聊赖,“行,一副对联短的五毛,长的七毛,若是词篇就两块七。” 王悦听了这报价后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又道:“你觉不觉得我的字其实跟王羲之挺像的,你认识王羲之吧?” 那中年男人抬头扫了眼王悦,慢吞吞问道:“你要加钱?” “算了,当我没说!”王悦拍了下桌子,抓起一旁的一叠纸就往那小桌子处走。提笔蘸墨,落笔那一道力有千钧。 那中年男人开口吩咐道:“好好写,别心浮气躁。” 王悦掀起一张纸对着他,脸上那叫一个坦荡自若,“这样行吗?” 穿着黑色工作服的男人看了眼那纸上端端正正的两行大字。 “灵魂驾鹤去,正气万古存。” 殡仪馆的灵堂忽然吹过一阵风。 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王悦正撸着袖子两只手各执着三支笔奋笔疾书,他以为是王乐回家,随口就喊了句,“进来吧,门没锁。” 门被人推开了,咿呀一声响。 王悦写了一下午的挽联,乍一看见逆着光走进来的人还有些蒙,那人一身黑色,就跟活脱脱从遗照里走出来似的,王悦满脑子都是抄了一下午的“福寿全归”c“含笑九泉”,最后他忍不住拿笔端压了下自己的眉头,这才看清门口那穿得一身丧一身黑的人是几日不见的谢景。 谢景?王悦又是一愣,他来做什么? “你的伤怎么样了?”倒是谢景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啊?”王悦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想起谢景指得是他肩上的伤,“哦,挺好的。” 王悦的声音客气疏离,极有分寸,谢景听得却是莫名又一皱眉。他盯着那卷着袖子执着笔的人,“你这几日没上学?” “这几日家中有点事儿。” “什么事?” “一点私事。” “什么事?” 王悦语塞,望着谢景的眼神有些异样,他怎么看谢景都不觉得谢景是那种多管闲事刨根问底的热心人,特意上门来多管闲事更是奇了。不是王悦不识相不知好歹,而是谢景这人王悦怎么看都觉得他是个危险人物。 “谢景,”王悦轻轻撂下笔,直说了,“前两日的事情多谢你,不过今后我不打算继续上学了,也不打算回学校了,多谢。”王悦等着谢景继续刨根问底问为什么,谢景却忽然没了话,一双眼就这么盯着自己,那眼神极为冷静,王悦心底忽然有些凉,他没怎么看懂谢景到底什么意思。 谢景耳边全是王悦喊他名字的声音,谢景,仅两个字,简直魔怔。他盯着王悦看了半天,终于开口问道:“你不去学校是因为你妹妹王乐的事儿?” 门口刚准备推门走进来的王乐忽然就定住了脚步。 最后,一群持械的青年才俊,但凡没跑掉的全上了警车,谢景与王悦也跟着去了趟派出所做了个笔录,一路上没见过这架势的王悦紧紧绷着神经,谢景低头看了眼王悦抓着自己的手,不着痕迹地反握住了。 “没事,待会儿我来说就可以,不会太久。” 王悦终于扭头看了眼谢景,后者脸上依旧是一派无波无澜的平静。人面对完全陌生未知的情况都难免有些慌,王悦也不例外,他强撑着镇定,却忍不住一眼又一眼望向谢景。 谢景被他盯了全程做完了笔录,他见王悦在封闭的空间似乎愈发心绪不宁,索性将王悦扯到了自己身边,自己一个人边对答如流边填完了两份资料,两人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两人站在路边打车的时候,谢景忽然问了一句,“没来过警局?”他扭头看向王悦。 王悦经过一晚上的折腾心中也明白过来,警局这地方就跟晋朝那官衙是差不多的性质,官衙他没少去,但是这经历倒真是头一次,他想着慢慢点了下头,大概是觉得自己难得怂一把,他忍不住轻轻笑了下。 谢景静静看着他笑起来的样子,他还是第一次看见王悦笑,那一双淡色的眸子在夜色中温润极了,那就是个该有的少年样子。谢景莫名没能转开眼。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王悦头上的伤口上,一辆出租车停在两人面前,谢景拉开了车门,忽然伸手将王悦推了进去。 “干什么?”王悦被推了一个踉跄,不解的抬头看向谢景。 谢景撑着车门低眸看着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抛到了王悦怀中,“给你妹妹打个电话报个平安。”说完这一句,他扬手关上了车门,从另一侧上了出租车。 王悦拿着那手机,看了眼窗外,又看了眼身侧的谢景,一头雾水。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出租车停在了一条胡同口,谢景拉着王悦下了车,一直走到最深处的幽静院子,推门走了进去。 “这你家?”王悦站在黑洞洞的门口问了一句,话还没问完,直接被谢景一把拽了进去。 谢景进了屋,上楼翻出药箱和纱布,一下楼就看见王悦站在昏暗的大堂下飘来飘去地转悠,谢景拿着药站在楼梯口看了他一会儿,看到他伸手去拿书柜上的照片时却差点脱手摔地上的时候,谢景这才慢慢往下走。 王悦被一个人扔着他就开始坐不住,自小走亲戚串门他都是被人当祖宗供着,故而也没什么做客人的礼仪自觉,见屋子里书柜中摆着两排照片伸手就捞出来看,却忘了肩上挨的那一记闷棍,扯动的一下疼得他差点将照片脱手摔出去。他刚手忙脚乱地将照片捞回来,总算没摔着,耳边却忽然脚步声。 他一回头看去,谢景正正好在打量着他,那眼神说不上什么意味,觉得他有些好玩?王悦忽然就清醒过来了,忙将手中的照片放回去,放好之后,见谢景还望着自己,他脑子一抽开口嚷道:“我刚放回去了!” 谢景偏头看他,忽然笑了下,“嗯,我看见了,你放回去了。” 王家家族有件鲜为人知的秘闻,王悦的伯父有个小儿子,生来智力有些问题,王悦觉得谢景此时看他那眼神就跟从前他二伯父看他那智障儿子一样。 谢景伸手将王悦扯了过来,这院落是典型的老北京四合院,他们所处的这间屋子很大,里头却没什么东西,只有靠窗两排书柜和正中央的一架雪青色云纹布蒙着的大件物事,总体看着屋子里空空荡荡的。谢景开了灯,拉着王悦在窗边唯一一张老藤椅上坐下了,从药箱里拿出棉签沾着药酒轻轻擦着王悦脸上的伤口。 王悦下意识想避开,脸却忽然被人掰着下巴扶正了,“别动。” 王悦没动了,他一下子瞪圆了眼睛,震惊地保持着这个角度看着谢景,谢景的手就这么扣在他的下巴处!他没动,谢景也没动,王悦脑子轰得一声,这姿势他熟悉吗?这姿势他太熟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第 56 章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 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雨还在下, 王悦随意地抹了把脸,抬头看着黑漆漆一片根本望不见尽头的街巷, 忽觉人生可笑,他是王长豫, 琅玡王氏大公子王长豫,该死的,他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王悦慢慢回身往来的方向走,刚走了两步,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平静的声音。 一直没开口的谢景出声喊他的名字,“王悦。” 王悦闻声脚步一顿,轻皱了下眉,良久才低声疲倦道:“我先回去了。”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夹杂在一片嘈杂雨声中。王悦忍不住揉了下眉心,不知道怎么同谢景解释今天的事儿, 说句实话, 他的确也不太想解释,身后的脚步声渐渐停了下来。 王悦闻声回头看去, 下一刻整个人就被一把拽着胳膊扯了过去,他尚未反应过来, 就已经狠狠撞上了谢景的胸膛。 大雨如注,谢景箍住了他, 一手扣着他的下巴, 一手按着他的后脑勺, 忽然低头。 谢景吻了下去。 王悦猛一下子愣住了,瞪大了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的脸庞,明明是那么黑暗的夜色,他却如此清晰地看清了这人的脸,谢景闭着眼,脸上全是冰冷的雨水,他下意识就开始猛地去推谢景,却忽然感觉到谢景在啮咬着自己的下唇,他一下子僵住了。 从来没有一个人教过王悦这时候应该怎么做,他推不开谢景,他浑身都在发软,心底掀起狂澜,所有的意识在一片颤栗中顿时灰飞烟灭。 谢景,谢景,谢景,满脑子都是这两个字,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他和谢景,这个清冷的人此时此刻浑身上下从发梢到指尖都是暖的,暖的滚烫。王悦猛地睁大了眼。 雨下得轰轰烈烈。 酒店。 谢景坐在沙发低着头,捏着王悦的手有条不紊地给他清理伤口,自打把淋了一生雨冻得浑身哆嗦的王悦抱进门起,谢景就没说过一句话,从给王悦利索地换了身干净睡衣又吹干了头发,到如今抓着人给他处理伤口上药,谢景全程连一个字都没扔给王悦。 如此泰然自若,实在是远超了王悦的意料。 谢景正抓着王悦的手,拿棉签擦着王悦手上的伤,忽然看见那手指轻轻动了下,蹭了蹭他手中的棉签。他缓缓抬头看向王悦。 王悦看了他一会儿,开口慢慢道:“我从前喜欢过一个姑娘。” “是吗?”谢景神色未变,伸手从一旁的盒子里拿了支干净的棉签,“什么样的姑娘?” 王悦却忽然沉默了,思索良久,他别开视线慢慢道:“她家与我家是世交,她兄长与我同窗多年,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才七八岁,穿着件水红色襦裙跟在她兄长身后,白白胖胖的,像一枚胖面团子,我还逗她来着,那时我也没想到她以后长开了能这么好看。” 谢景看了眼王悦,“后来呢?她长开了之后没看上你?” 很多事忽然就随着谢景这一句漫不经心又带着些许调侃的话涌上了心头,王悦一下子有很多的话想同谢景说,可是低头的那一瞬间望着他却不知道怎么的哑了声音,他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良久才低了声音,“她,的确是有些看不上我。” “是吗?”谢景说不上有多大的兴致,他只是很安静地在听王悦说话而已,他接着问道:“那你呢?你喜欢她,她却看不上你,那你不是很难过?” 王悦看着谢景一双漆黑清亮的眼,拧着眉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忍不住笑了下,点了下头慢慢道:“还好。” “真的?”谢景抬眸看向王悦。 “真的。”王悦继续点头,一副输人不输阵的倔强,“我觉得我自己还好。” “还好,那就还好啊。”谢景若有所思,淡淡道了这么一句,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可王悦黏在他身上的视线却是怎么都收不回来了,从前只觉得谢景这个人性格温柔,脾性极好,这一瞬间却忽然觉得这个人,是哪儿都好。 王悦喜欢过的那个人,是庾文君。 庾家彼时和王家只算是小门户,东晋士族之间有规矩,士庶不通婚,王悦耐着性子磨了他父亲王导三个月,被他念叨得直掉头发的王导终于亲自上门向给他向庾家提亲。琅玡王氏一流豪族,主动与庾家结亲,庾家人大喜过望,当堂就把这门亲事定了下来。 王悦坐立不安等了一整个上午消息,听说事情成了以后立刻飞奔出门,连杯子甩到了幕僚脸上都没工夫看一眼,结果人尚未出大门,就传来了庾文君自缢的消息。 庾文君被及时发现的庾家人救了下来,这事儿与打王家人的脸无异,听闻此事的王家众位叔伯震怒,王悦赶到王家时,堂中众人正喧哗。 局势一片混乱时,王悦一个人翻墙进了庾文君的院子。 院子里静极,连个仆人都没在门口候着,王悦推门进去,坐在了庾文君的床头,庾文君躺在床上睡深了,他伸手轻轻拨开她领口看着那道青紫色的勒痕,却忽然看见庾文君睁开了眼。 他啪一下收了手冷冷笑道:“真自尽了?庾文君你够贞烈啊。” 王悦怒极反笑,见她不说话,从一旁给自己慢慢悠悠地倒了杯茶,抿了一口后,他淡淡道:“你真以为你死了,我就拿你没办法?”他偏头看向她,“庾文君你尽管死,死了那也得是我的人,你真死了咱就冥婚,尸体埋我王家坟堆里,等我百年后,你就天天和我躺一块儿,到时候你打我我绝不还手,骂我我绝不还口,你看行吧?”他伸手轻轻拍了下庾文君苍白的脸,笑道。 彼时的庾文君已经奄奄一息,一听到他这话仍是慢慢吃力地扶着床沿起了身。 王悦看着她那副模样,心中发凉,忍不住笑着问道:“庾文君,我哪儿欠你了你这么不待见我?要没我当年舍命救你,你早死了你知不知道?人书里都说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当以身相许,你这人也读了挺多多书,读不明白,嗯?” 庾文君抬头看了他一眼,沙哑着声音淡漠反问道:“舍命救我?” 王悦与她对视了会儿,忽而攥紧了手,倚着床点头道,“行,这事儿过去挺多年了,我也不同你算了,我同你把今日的事儿说清楚啊,你这女人读书读傻了,今日这一出闹下来,你兄长你双亲算是被你亲手推火坑里了,王导本来就瞧你庾家不顺眼,这事没完,知道吗?” 他见庾文君一言不发,又见她头发散乱衣襟大敞,随意地抬起手想替她把领口扯扯遮住伤口,手刚碰到庾文君衣襟,庾文君忽然从床头捞起钗子狠狠抵上了他脖颈。 王悦一顿,垂眸扫了眼她轻微颤抖的手,感觉到脖颈上的冰冷,他几乎要笑出来了,他说:“庾文君,你没病吧?” 庾文君苍白着脸色,良久,她开口了,那声音淡漠至极,“舍命救我?我如今还清了,王悦你放过庾家吧。”她忽然利落地收了手,下一刻,她狠狠朝着自己的脖颈扎了下去。 血一道道顺着手臂流淌下来,砸在了被褥上猩红一片。 一片死寂。 “我记得你幼时不是这样的。”王悦想不明白,他真是一点都想不明白。 她抬头看他,一双眉眼极为清丽。 王悦伸手牢牢握着她的手,钗子几乎把他的手掌扎穿了,血从指缝里迅速溢出来,见庾文君不松手,他伸出另一只手拍了下她,看着她缓缓松开了手。他这才收回手,一点点慢慢地将金钗从自己的掌心□□,他看着汹涌而出的血,没觉得有多疼,倒是觉得很疲倦,他抬头看向庾文君,终于疑惑地问了最后一句。 “我这人到底哪儿不成,让你一点都看不上眼。” 庾文君看着他那一手的血,有些轻微的颤抖,脸色苍白,良久,她才冷笑了一声,“根本没人看得上你,王长豫,若是不姓王你算什么东西?” 王悦一时默然,张了张口,却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全是徒劳啊。 听闻此事的赶过来的王恬正气愤地站在堂前,王悦刚一靠近庾家大堂就听见他那自幼舞枪弄棒的二弟气沉丹田痛斥庾家的人的声音,那叫一个中气十足。王悦心道王导心也是黑,这是嫌自己骂人失了身份所以放了王恬出来?啧,伪君子啊伪君子。 王悦掀了下衣摆进堂,也没同脸色不怎么好看的庾亮和庾家二老打招呼,伸手扯了一旁滔滔不绝的王悦的脖子就走。 “兄长。”王恬一见到他眼睛刷得一亮,随即闻到一股血腥味飘来,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忙诧异问道:“兄长你手怎么了?” “没怎么啊!” “你c你没事儿了?”王恬看着一脸坦然的王悦,有些蒙,他出门前王导可是拉着他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拽着点王悦,别出什么事儿,可他看王悦,这压根不像有事儿的样子啊。 王悦扭头扫了眼自家二弟,拍了下他的背笑道:“没事儿,我能有什么事儿,天下之大,女子才德双全者何处没有?他庾家人我高攀不上,走了。” 思绪忽然戛然而止,王悦看着面前的谢景。 谢景已经替他处理干净了伤口,也上了药,此时正在收尾,王悦看着他的侧脸,一下子忽然觉得当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其实也算不上什么事儿。 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看不上也就是简简单单地看不上眼罢了,管你王侯将相,看不上就是看不上,能奈何?难怪他一直想不明白庾文君这事儿,他难得对喜欢的人讲一次道理,却不知道感情这事儿是世上诸事中最不讲道理的一桩了。 你痴痴付出一腔真心人家当你不要脸,那也只能说明你的确是不怎么要脸。 后来那事儿的结局,也证明并不是庾文君读书读傻了,而是王悦自己上赶着丢人现眼。王悦只道庾文君不喜欢自己,却没想到除看不上自己外,庾文君也还真是看不上他琅玡王家。 庾文君,那可不是一般闺中女子。 那是后来的当朝太子妃,未来的明穆皇后,晋成帝生母,明帝继位后不久便逝世,她作为大晋皇太后,辅佐幼帝,垂帘临朝,摄政天下。 王导一开始就告诉了他,庾家那小女不是池中物,不是他这种人能喜欢的,偏偏王悦自己脑子转不过来,还觉得王导年老智衰。那可是庾文君啊,一转眼还是当年那穿着水红色襦裙放纸鸢的胖乎乎小姑娘,怎么不能喜欢了?那一股与她大哥天壤之别的真性情怎么能教人不喜欢? 王悦撑船奔着阴沟就去了,王导拖都拖不住啊。 王悦如今想想,他父亲王导这个人吧,虽然时常老神在在,平日里一副昏庸怯懦的老汉模样,但是这个人说的话,真的是字字戳心见血。 他记起自己从庾家回到王家,王导正坐在堂前喝着茶,他母亲曹淑气愤地骂了两句庾家,王导摇着羽扇温声细语安慰了妻子一番,回头对着自己淡漠道:“你情我愿倒也罢了,如今就你一个缠着人家不放,这一厢情愿说开了不就是你不要脸吗?” 王悦深深看了眼谢景,早知道当时再多问一句王导了,他这如今算是个什么状况?这说是一厢情愿好像不大对,说是两情相悦感觉就更奇怪了,王悦忽然脑子一抽,脑海里浮现出王导喝着茶淡淡吐出一句。 “通奸。” 王悦猛地吓回神了,刷得一下瞪大了眼看着谢景。 谢景看了眼他略显惊恐的视线,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问道:“所以后来呢?” “什么后来?” “你说你以前喜欢一个姑娘。” “哦庾文君她啊,她,后来就没联系了。”王悦回过神点了下头,“嗯,很久没联系了。” 一个是当朝太子妃,一个朝中官员,一个在内廷一个在外朝,庾文君孩子都给司马绍生了俩了,她和自己之间还能有什么联系?他就是望着谢景忽然又想到这事儿,从前啊,他不管上哪儿结交了谁,总是忍不住念着庾文君最后那句话,可这一瞬间,他觉得最后一面庾文君那一句话没说准。 他看上谁,谁看上他,这事儿和他姓不姓王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从前他没用,没人看得出来,如今他仍是一样的没用,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可他终究还是遇上了谢景。 有生之年,这个人出现他的生命中,实在是远超他的意料。这是意外之喜。 王悦偏头望了眼窗外的夜雨秦淮,故乡山河,耳边一切似乎都静了下来,王家祠堂的夜雨声在一片静寂里轻轻响起来,他忽然有种强烈的直觉,他在慢慢走向尽头,从谢景出现的那一瞬间起,他就已经不知不觉间开始了行程。 他的生命,他的一切,都在走向尽头,这具身体不属于他,这份人生也不属于他。 王长豫已经死了,可他仍有牵挂,他能听见他母亲悲伤痛哭的声音,能看见王家祠堂白绫高悬,他能清楚的听到有人隔着数千年的光阴喊他的名字。 如果,能再来一次? 他忍不住看向谢景。刚换了件干净毛衣的谢景抬手潦草地擦了把湿透的头发,一抬头就见王悦盯着自己看,他慢慢挑了下眉,问道:“看什么?” 王悦摇了下头,翻身从沙发上下来,钻到了床上的被子里给自己盖上了被子,“困了。” 谢景看了会儿,见王悦是真的打算睡了,他随手就关了灯,“头发干了没?”他走上前去。 王悦随手抓了一把,随即就感觉一只手揉了下他的头,他抬头看去,谢景收回了手,将床头的灯按了,“行了,睡吧。” 王悦微微抬起身体看着转身往客厅走的谢景,皱了下眉,“你不睡啊?” “我吹会儿头发,你先睡吧。”谢景回头看了他一眼,“真的挺晚了。” 王悦皱了下眉,重新躺下了。 客厅里,谢景一只手擦着头发,另一只手飞快地在键盘上打字,搜索着什么,他将上回那份王悦的资料又翻出来看了一遍,连带着所有王家父母的资料都看了一遍,忽然,他的手轻轻一抖。 庾文君,可王家父母,根本没有姓余或者庾的故交啊。 穿着水红色襦裙,是穿着件襦裙啊。 谢景忽然觉得背后散上来一阵凉意,他盯了屏幕半晌,像是想到了什么,点开浏览器慢慢在搜索栏敲了五个字 琅玡王长豫。 搜索结果跳了出来,第一条就是: 王悦,东晋官员,王导长子。 谢景的眉头就这么狠狠地一跳。 王悦没怎么睡踏实,睡了一会儿慢慢睁开眼,却看见客厅还亮着盏微弱的灯。他疑惑地爬下床走过去看了眼,谢景盯着电脑似乎在失神,连他走过去都没有察觉。 他走过去好奇地看了眼他大晚上盯着什么东西发呆,下一刻就见谢景猛地伸手合上了电脑。 屏幕在王悦面前一闪而过,他只看见了一个聊天框,里面全是英文,只有中央一句英文里夹着四个字中文,他也只看懂了那四个字,于是他偏头疑惑地问谢景,“你干什么呢?” “你没睡?”谢景看向他,见王悦一副皱着眉疲倦的样子,他顿了下,手按着电脑声音温和道,“怎么还不睡?” “刚醒了。”王悦揉了下太阳穴,撑上谢景的肩低头看向他,半晌他问道: “什么是精神分裂啊?” 谢景的手忽然就极轻微地颤了下,那动作几乎不能被察觉到,他扭头看向一脸疑惑的王悦,反问道:“什么?” “不是你在看吗?”王悦伸手从谢景的手里将那电脑拿过来,翻开了,又按了一下,忽然他猛地睁大了眼,怎么,怎么不见了?“不是,这儿刚才有个框,这么大的。”他拽过谢景的手在屏幕上比了一下,“刚就在这儿,你看见了吗?” 谢景看了眼锁屏的电脑,又慢慢抬眸看了眼王悦,没说话。 王悦:“不是我刚真看见了。”迎着谢景的视线看了半天,王悦一下子竟是反应不过来了,懵了半天他忍不住揉了下太阳穴,“算了算了别管了。”他猛地伸手合上了电脑,关了灯拽着谢景就走。 这人风光了一辈子,得意了一辈子,死后能落在你们手上糟践? 王恬如今想来,他觉得自己仍是看不惯王悦的所作所为,看不顺眼王悦这个人,可他是敬重他的。 他是真的敬重那年石头城点将台上无畏横枪的世家纨绔子,敬重那个挡在司马绍面前浑身浴血却依旧笑得玩世不恭的朱衣少年郎。他怎么都没想到,他头一回见到南渡士人早已消磨干净的血性,会是在这个人身上,虽然只有那么一瞬,但确实难忘。 烛火一动不动地笔直立着,列了数行的王家先祖牌位一片森森,王恬跪在那儿望着棺木,静静想着他这位同父异母的兄长糟糕的平生,心中怅然。 深夜的祠堂一片沉沉安静。 他正想地入神,耳边忽然响起一声轻微的动静,王恬一开始脑子混沌还未反应过来,静了片刻,砰的一声巨大声响在祠堂里响起来。 王恬被那动静惊得一愣,循着声音他刷一下看向堂中的那副棺木,猛地睁大了眼,这棺材这棺材在响?是这棺材在响?!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砰! 这一声动静极大,震得棺材盖都跳了一下,移开了条缝。 王恬被那动静猛地惊了一大跳,瞳孔一瞬间放大,他望着那块被人踹得一抖又一抖的棺材板,看傻了。 这c这应该是梦吧?他是在做梦?王恬跪在那儿,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一声又一声巨大的声响,那条棺材缝越震越大,烛光漏进去,空气忽然静了片刻。 而后,一只苍白的手从那条缝里伸了出来。 王恬只能瞪大了眼看着那只手,他看得那么清楚,甚至连那手腕上系着的长命锁和手背上的青筋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摸了摸棺材盖,而后紧紧扒住了棺材盖的沿。 那只手在推开棺材盖!有东西!窸窸窣窣的东西!有什么东西正撑着棺材内壁从里头探出来。 王恬眼见着那一团黑色的东西往外冒,脑子里突然就反应过来了。 他啪一声猛扑了上去,用上了军营里下死手的劲儿将那团黑色的东西狠狠按了回去。砰的一下,他把棺材推上了。 那只未来得及收回去的手就这么被死死地夹住了,里头砰一声极为剧烈的声响,似乎还夹杂着人声,王恬脸色一白,手上下意识加大了力道,压的更紧了。 压了片刻,他拖着没了知觉的腿猛地退了退,伏在地上朝着那棺材狠狠一叩头,颤着声音大声喊道: “兄长,你c你且放心地去吧!家中诸事有我,你且瞑目吧!” 祠堂仿佛一下子突然安静了,那剧烈震动的棺材在他说话的瞬间猛地没了动静,王恬伏着地胸口剧烈颤着,等了半天没动静,慢慢抬头看向那棺材。 一道平静里压抑着暴怒的声音极为沉缓地响起来,一字一句极为清晰。 “王c敬c豫!” 王恬一听那声就蒙了。 死里逃生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从棺材里艰难地爬出来然后被自家二弟按着头摁了回去,并且被压紧了棺材盖还差点被夹断一只手的的王家大公子表示:王敬豫我敬你是条汉子。 终于反应过来,哆哆嗦嗦把人棺材里扶起来的王恬脸色一片惨白,他看着饿鬼一样爬出来从桌上扒着自己祭品的王悦,颤着声不可置信地喊了一句,“兄c兄长?” 王悦饿的眼前发昏,他咬着梨,拿手指按掉了嘴边的汁水,刚才用了老命推棺材盖,这会儿他连骂一句王恬的力气都使不上。 “兄c兄长你你”王恬结结巴巴的,甚至还咬了下舌头,他已经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这c这到底什么情况? 王悦闻声,慢慢嚼着口梨,回头看了眼双腿发软跪在他身边的王恬,看了半天,他松手将核轻轻抛下了,抬头看去,数列琅玡王氏先祖的牌位在昏暗烛光中狰狞而肃穆。 这什么情况?王悦想说,这还能什么情况? 王悦瘫跪在桌案前撑着地,良久,他缓缓咬着字,一字一句冷冷地吐出句话,“老子王长豫回来了。” 忽然间,前尘尽付了一场大梦,只剩胸中豪气干云天。 两段人生在他的脑海里,交织重叠,无数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奔腾不息。 王悦最终还是睁开了眼,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额头,发觉有点烫。他觉得自己今晚大概是睡不成了。 静海有很多树,葱茏茂盛极有生气,王悦靠在一株樟树下,一只手撑着膝盖,思绪开始游离。 他不是王悦,王悦早就死了,他比谁都清楚。那一天他看着少年面目狰狞疯狂挣扎,却还是被一群人摁在角落里,拳头密密麻麻落在他身上。那个才是真正的王悦,他被人一脚踹下了池塘。池塘水浅本来是死不了人的,可谁也没有想到,王悦承受不住了,那个被欺凌了整整一年多的少年痛苦地抽搐着哭泣着,情愿将头蒙在池塘里也不愿起来面对他的生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第 57 章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王悦忽然攥紧了拳, 他像是被五个字彻底击中了, 脸色苍白, 竟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放眼望去, 眼前的一切都渐渐开始模糊,在他眼前浮现的是一千八百年前的东晋皇城, 朱衣云集, 东风摇酒旗。 那是真正的一流繁华。 谢景扭头看了眼王悦,见他又愣住了, 心中忽然就笼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霾,心头藏着些不安, 他伸手牵住了王悦, 喊了声他的名字。 “王悦?” 王悦猛地回过神来, 回头看向谢景, “什么?”他问道:“你说什么?” “先把东西放酒店, 吃点东西,晚上再出来逛逛也不迟。”谢景没等王悦开口,牵了王悦就往街道另一头走, “晚上想吃什么?” “呃,都可以。” “一点不挑?”谢景回头看向王悦。 王悦下意识就犹豫了一下,一抬头,正好撞上谢景注视自己的视线, “不挑, 不挑。”他忙摇头道, “饭桌上我不挑事儿。” 谢景看着他那副样子,忽然觉得很可爱,王悦这北方儿话音说得就像个刚开始学说话的软绵孩子似的,他下意识勾唇笑了下,淡淡道:“走吧。” 他极为自然地带过了王悦的肩,拢着他往外走。 秦淮河上有风吹过来,远远望去,画舫龙舟灯火剔透,江清月近人,走了一程,谢景低头看了眼,意料之中地又见王悦开始失神,他极轻地皱了下眉,却终究没说什么。 他伸出手轻轻将王悦的帽子戴上了,侧过身不着痕迹地替他挡了点风。 这样子,倒的确不太像是高兴的样子。 吃了饭,王悦坐在酒店里隔着落地窗打量这个城市,一看就难免又失神了。 他的过去和现在分割得太严重,这让他有时候会突然分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哪儿,想不清楚这个朝代和过去到底有无联系,越是不清楚越是想,想得多了他心中也会忽然莫名恐慌起来,不能确定自己和这个世界到底谁是真实,亦或是谁都不真实。 直到这一刻,他站在了这儿,真真切切地看见了这座一千八百年后的建康城,这条一千八百年后依旧流淌的秦淮河。 那一瞬间,月照山河,他清晰地看清了自己的过去。 他琅玡王长豫生于此,长于此,即便所有旧朝痕迹都烟消云散,他依旧认得这儿的水云与江月,认得这儿是他故乡。 王悦静静看着窗外那一带秦淮流水,眼神温柔。 身后忽然响起了脚步声,他回头看去。 谢景将伞放在了柜子上,走上前在他身后站定,“看什么呢?” “外面下雨了?”王悦看了眼谢景放在一旁的伞。 “嗯,小雨,走街上感觉不出来。”谢景顺着王悦的视线望了眼窗外,夜色中的古城愈发宁静,给人一种茫茫然静水流深之感。他看了会儿,随意地揉了下王悦的头发,“想什么呢?整个下午一直在走神。” 王悦望了眼窗外,良久,低声开口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好看,看了心中很喜欢。” “是吗?”谢景揉着王悦头发的手极为短暂地顿了下,他望着王悦侧脸,眼中暗了暗,“真喜欢这儿?” “嗯。”王悦点了下头,心中低叹道,故乡旧山河,如何能不喜欢? 谢景看了他一会儿,视线有些幽深,却也没说什么。 “我们下去走走吧?”王悦忽然扭头看向谢景,“沿着秦淮河走走?” “外面正下雨,天色又阴冷,风吹容易着凉,你今天赶了一路也累了,不如先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早上我陪你下去看看。”谢景看着王悦,一番话说得不紧不慢极具说服力。 王悦犹豫了一会儿,见谢景静静望着自己,半晌,他终于轻点了下头,这事儿刚定下,忽然他又猛地想起什么似的看了眼房间中唯一的一张床,略带疑惑看向谢景道:“对了,今晚我睡哪儿?你就租了一间房?” 谢景看了那张宽敞到可以四五个人睡的床,又看了眼王悦,淡淡问道:“要不你睡床,我睡地板凑合一晚?” 王悦忙摇头:“不不不,那算了,我们一起睡吧。” 谢景:“哦。” 躺在床上,王悦夜里不知怎么的,莫名睡得有些不踏实,似乎一直在半梦半醒的状态,几回都惊醒过来,可睁开眼他却记不清楚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梦。 不知道第几次惊醒后,王悦摸了把自己满头的冷汗有些不明所以,呆了会儿,他忍不住抬手揉了下太阳穴,隔着黑暗看向睡在另一侧的谢景。 一片昏暗中他只能模模糊糊看个大致轮廓,心中却莫名就定了定,犹豫了一会儿,他试着慢慢往谢景那儿靠了下,半天,见谢景没醒也没别的动静,他大着胆子把脑袋放在了谢景的枕头上,两人一下子贴近了。 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王悦听了会儿,没听见谢景醒过来的声响,他轻轻呼了口气,闭眼安稳地睡了。 这一觉忽然就踏实了些。 睡得正迷糊的时候,王悦似乎感觉到身上的被子轻轻地覆上了他的肩,他困得睁不开眼,下意识顺势缩了下脖子往温暖处贴了贴,窝得舒舒服服,而后放宽心渐渐睡过去了。 黑暗中,一只手轻轻抱住了他,摸了摸他的脸,又摸了下他的头发,而后静静在他背上顿住了没再动。 谢景睁开眼打量着窝在自己怀中熟睡的安静少年,静悄悄的没发出一点动静。这翻来覆去大半个晚上,看这样子总算是打算好好睡一觉了。 谢景轻轻勾了下唇,极低地叹了口气,抱着王悦也慢慢闭上了眼。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谢景都快睡过去了,手上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颤栗。 王悦猛地睁开了眼,手狠狠攥紧了被子,他像是受了巨大的惊吓一下从睡梦中惊醒,整个人都还是呆的,浑身都在压抑不住地颤抖。鬓角流下的冷汗划过眉梢眼角狠狠砸在了谢景的手背上,触及皮肤一阵冰凉。 王悦撑着床直起身体,不可思议地慢慢回过头看向窗外的秦淮河,细雨中,一切都是模糊的,河岸,水月,画舫,所有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王悦却是看怔了,心底有什么东西像是疯狂地呼之欲出。 他回头看了眼没被惊动的谢景,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地翻身下了床,他连鞋都没穿,放轻了声音,他直接赤脚踩着地毯走到了门边,推门走了出去。 夜里的雨下得有些大了,王悦没带伞,直接淋雨往外走,旧时的都城和如今的城市有很大的差异,他找了很久却一直都在街头毫无头绪地打转,他慢慢顿住了脚步,天地间四顾茫茫都是雨,他一个人站在原地理思路,浑身冰凉的雨水,一阵又一阵彻骨的寒意。 忽然,他猛地回头往一个方向走,凌晨两三点的街道上行人较平时稀少,他一路循着记忆往回跑,路上撞了两三个人,他连道歉都顾不上就继续走,一直跑到了一处长街,他才猛地顿住了脚步,前方不远处是栋临江的酒楼,再过去就是秦淮河。 王悦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手轻轻凌空划了一道,“扬c扬安渡口”他忽然扭头朝一个地方看去,下一刻他整个人拔腿朝这那个方向飞奔而去。胸膛中心脏跳跃如擂鼓。 紧闭着大门街巷,极为狭窄的小牌匾上提了乌衣巷三个字,在夜雨中更显得黑漆漆的。 王悦站在那儿狼狈而呆愣地看着那三个字,愣住了。这儿真的不是什么豪华的地方,一米多宽的大门口,一扇窄窄的门紧紧闭着,看起来破败而寒酸,这一切全然不能让人信服这儿就是乌衣巷。 可王悦还是看呆了,视线中有什么东西散开,他立在原地浑身僵硬,仿佛眼前看见的不是这破败狭窄的旧胡同,而是那百丈宽的康庄大道,而是一千八百年前那云集了大半中枢权贵豪门的东晋第一流地界,无数谈笑晏晏的士子清流鱼贯而入。 这里是他的家。 王悦脸色几乎没有一点血色,仰着头看了半晌,他突然抽身往一个方向飞奔,穿街走巷不知跑了多久后猛地刹住了脚步,猛一下彻底定在了当场。 那是条通往民居的昏暗街道,新修的牌坊安安静静地立在不远处,一片肃穆。 雨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大起来的,一阵阵砸在脸上有些生疼,王悦立在原地看着面前空荡昏暗的街巷,耳边只闻雨声。 水泥砖瓦旧城区,谁能想到这儿曾是一千八百年前东晋第一豪族琅玡王氏供奉着列祖的祠堂。 王悦忽然就清晰地记起了那个他一直做却又一直记不分明的梦,白绫高悬,风中传来几声招魂幡上的青铜铃声,撕心裂肺的哭声在他耳边响彻不息,他站在祠堂前想冲进去看看,却怎么都跨不进去大门,伸长了脖子却又怎么都看不清那里头的景象,只能模糊地辨认出那是个灵堂。 那是谁的灵堂?谁在哭? 王悦的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一下子没站稳竟是摔跪在了地上,大雨倾盆,他撑着地的手一点点攥紧,在地上磨得刺疼,血水一瞬间就被雨水冲刷干净了。 他跪在地上,良久,几近无声地低声沙哑道:“母c母亲。” 那被他刻意遗忘,他一直不愿意深思的一份痛苦,忽然徜徜徉徉铺在他了面前,胸膛中疼痛一下子蔓延开来,王悦猛地攥紧了手。 没过多久,雨中就有脚步声响起,一声又一声。 王悦撑着地回头慢慢看了眼,雨夜的小巷,一个人淋着雨缓缓朝自己走来,碎发下一双散着凉意的眸子。王悦轻轻扇了下睫毛,辨认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声音皱眉问道:“谢景?” 谢景浑身都湿透了,一身黑色高领毛衣更是从袖口衣摆都在成线地滴水,他走进了,低下身蹲在王悦面前,垂眸静静看着一身狼狈的王悦。 “你怎么了?”这一句话问得极为平静,平静到有些渗人。 王悦抬头望向他,眼中有些错愕,他没想到谢景会出现在这儿,他没说话。 谢景忽然伸手掰住了王悦的下巴,低沉着声音开口:“我再问一遍,你到底怎么了?” 王悦下意识偏了头,雨水遮住了他的视线,他闭了一瞬眼,再睁开时他的声音已然淡漠了许多,他低声道:“谢景,你让我一个人静静。” 那一瞬间,隔着雨幕,王悦看不清谢景的脸色。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见谢景仍是沉默,他索性也没接下去,撑着地慢慢站了起来,拿袖子擦了把手上的血。 雨还在下,王悦随意地抹了把脸,抬头看着黑漆漆一片根本望不见尽头的街巷,忽觉人生可笑,他是王长豫,琅玡王氏大公子王长豫,该死的,他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王悦慢慢回身往来的方向走,刚走了两步,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平静的声音。 一直没开口的谢景出声喊他的名字,“王悦。” 王悦闻声脚步一顿,轻皱了下眉,良久才低声疲倦道:“我先回去了。”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夹杂在一片嘈杂雨声中。王悦忍不住揉了下眉心,不知道怎么同谢景解释今天的事儿,说句实话,他的确也不太想解释,身后的脚步声渐渐停了下来。 王悦闻声回头看去,下一刻整个人就被一把拽着胳膊扯了过去,他尚未反应过来,就已经狠狠撞上了谢景的胸膛。 大雨如注,谢景箍住了他,一手扣着他的下巴,一手按着他的后脑勺,忽然低头。 谢景吻了下去。 王悦猛一下子愣住了,瞪大了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的脸庞,明明是那么黑暗的夜色,他却如此清晰地看清了这人的脸,谢景闭着眼,脸上全是冰冷的雨水,他下意识就开始猛地去推谢景,却忽然感觉到谢景在啮咬着自己的下唇,他一下子僵住了。 从来没有一个人教过王悦这时候应该怎么做,他推不开谢景,他浑身都在发软,心底掀起狂澜,所有的意识在一片颤栗中顿时灰飞烟灭。 谢景,谢景,谢景,满脑子都是这两个字,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他和谢景,这个清冷的人此时此刻浑身上下从发梢到指尖都是暖的,暖的滚烫。王悦猛地睁大了眼。 雨下得轰轰烈烈。 酒店。 谢景坐在沙发低着头,捏着王悦的手有条不紊地给他清理伤口,自打把淋了一生雨冻得浑身哆嗦的王悦抱进门起,谢景就没说过一句话,从给王悦利索地换了身干净睡衣又吹干了头发,到如今抓着人给他处理伤口上药,谢景全程连一个字都没扔给王悦。 如此泰然自若,实在是远超了王悦的意料。 谢景正抓着王悦的手,拿棉签擦着王悦手上的伤,忽然看见那手指轻轻动了下,蹭了蹭他手中的棉签。他缓缓抬头看向王悦。 王悦看了他一会儿,开口慢慢道:“我从前喜欢过一个姑娘。” “是吗?”谢景神色未变,伸手从一旁的盒子里拿了支干净的棉签,“什么样的姑娘?” 王悦却忽然沉默了,思索良久,他别开视线慢慢道:“她家与我家是世交,她兄长与我同窗多年,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才七八岁,穿着件水红色襦裙跟在她兄长身后,白白胖胖的,像一枚胖面团子,我还逗她来着,那时我也没想到她以后长开了能这么好看。” 谢景看了眼王悦,“后来呢?她长开了之后没看上你?” 很多事忽然就随着谢景这一句漫不经心又带着些许调侃的话涌上了心头,王悦一下子有很多的话想同谢景说,可是低头的那一瞬间望着他却不知道怎么的哑了声音,他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良久才低了声音,“她,的确是有些看不上我。” “是吗?”谢景说不上有多大的兴致,他只是很安静地在听王悦说话而已,他接着问道:“那你呢?你喜欢她,她却看不上你,那你不是很难过?” 王悦看着谢景一双漆黑清亮的眼,拧着眉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忍不住笑了下,点了下头慢慢道:“还好。” “真的?”谢景抬眸看向王悦。 “真的。”王悦继续点头,一副输人不输阵的倔强,“我觉得我自己还好。” “还好,那就还好啊。”谢景若有所思,淡淡道了这么一句,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可王悦黏在他身上的视线却是怎么都收不回来了,从前只觉得谢景这个人性格温柔,脾性极好,这一瞬间却忽然觉得这个人,是哪儿都好。 王悦喜欢过的那个人,是庾文君。 庾家彼时和王家只算是小门户,东晋士族之间有规矩,士庶不通婚,王悦耐着性子磨了他父亲王导三个月,被他念叨得直掉头发的王导终于亲自上门向给他向庾家提亲。琅玡王氏一流豪族,主动与庾家结亲,庾家人大喜过望,当堂就把这门亲事定了下来。 王悦坐立不安等了一整个上午消息,听说事情成了以后立刻飞奔出门,连杯子甩到了幕僚脸上都没工夫看一眼,结果人尚未出大门,就传来了庾文君自缢的消息。 庾文君被及时发现的庾家人救了下来,这事儿与打王家人的脸无异,听闻此事的王家众位叔伯震怒,王悦赶到王家时,堂中众人正喧哗。 局势一片混乱时,王悦一个人翻墙进了庾文君的院子。 院子里静极,连个仆人都没在门口候着,王悦推门进去,坐在了庾文君的床头,庾文君躺在床上睡深了,他伸手轻轻拨开她领口看着那道青紫色的勒痕,却忽然看见庾文君睁开了眼。 他啪一下收了手冷冷笑道:“真自尽了?庾文君你够贞烈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第 58 章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一下子, 他是家道中落的现代高中生。 一下子, 他是东晋门阀豪族世子, 琅琊王氏大公子。 两段人生在他的脑海里, 交织重叠,无数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奔腾不息。 王悦最终还是睁开了眼,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额头, 发觉有点烫。他觉得自己今晚大概是睡不成了。 静海有很多树, 葱茏茂盛极有生气,王悦靠在一株樟树下, 一只手撑着膝盖, 思绪开始游离。 他不是王悦, 王悦早就死了,他比谁都清楚。那一天他看着少年面目狰狞疯狂挣扎, 却还是被一群人摁在角落里, 拳头密密麻麻落在他身上。那个才是真正的王悦, 他被人一脚踹下了池塘。池塘水浅本来是死不了人的,可谁也没有想到,王悦承受不住了, 那个被欺凌了整整一年多的少年痛苦地抽搐着哭泣着, 情愿将头蒙在池塘里也不愿起来面对他的生活。 一抹来自一千八百年前的孤魂,附上了他的身。 也许是巧合, 也许是宿命, 他也叫王悦。 东晋初期第一门阀豪族琅琊王氏世子, 东晋丞相王导嫡长子,王悦,字长豫,年十九,死于一场谋杀,杀手身上有淡淡的青梅酒味,蒙面。 再睁眼,云烟已逝近两千年。 王悦错愕过,质疑过,最后平静地接受。 他不再是建康街头打马而过的世家少年,眼前没有诗酒佳人,辞赋云歌,他是王悦,家中父母双亡,有一个小他四岁的妹妹,他在一个贵族学校艰辛但依旧努力自尊地活着。 自尊。王悦自嘲地笑了笑,没想到,他王长豫也有这么一天。 卑贱下作,仰人鼻息。王悦的眼前浮现出东晋寒门世子的脸,从前打马街头路过也会瞥见他们不甘隐愤的脸,这一刻忽然意识到他们何其相像。 王悦紧了紧外套,闭上了眼不愿深思。这一闭眼居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直到清晨的脚步声在王悦耳边响起,几乎是瞬间王悦就睁开了眼,光一瞬间涌入了他眼前。他下意识眯了眯眼,抬手遮了下光看去。 那是一个很高挑的少年,背着黑色的单肩包,白色t恤,黑色长裤,干净利落的一身。他从王悦眼前走过去,连一眼都没有落在王悦身上。 王悦看着他的背影皱了皱眉,勉强清了一遍脑海中的记忆后,他发觉自己对这人没有印象。 那是王悦第一次在现代见到谢景,那只是清晨匆匆的一瞥,连轮廓都模糊不清。可是很久之后,王悦在另一个世界回忆起这一天总是觉得感慨不已。 人生若只如初见。 那时候他和谢景只不过是两个世界的人偶然遇上了,然后错开,这相遇简简单单,再好不过。 王悦回寝室换了一件校服,时间太紧,他也没来得及换里面带血的短袖,只是拿另一件校服遮住了。寝室是单人的,里面除了床条颜色诡异的被子和一个破旧的衣柜外什么都没有。 他从床底下翻出一本课本塞到书包里,接着就飞奔着朝教室而去。 现代的课很多王悦都跟不上,什么物理化学生物,王悦理解都有障碍,唯一好点的就是语文和历史了。但是他不大可能天天上这两门课。 这一堂很不巧是数学课。王悦在最后一排的角落坐下了。 “王悦!你站起来说说这题。” 忽然被点到名,王悦皱了皱眉,却还是站了起来,挺老实地回了一句,“我不会。” “这么简单的题你不会?”女教师尖锐的声音响起来,她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一样激动起来,“王悦你怎么听课的?你是不是没有听课?” 王悦在现代呆了三个多月,骨子里的戾气敛了不少。他没有说话。 “瞧瞧你现在的样子,王悦,都这样了还不肯好好学,你真给你爸妈争脸。”女教师的声音有些阴阳怪气,“不想听课就滚,别在这儿浪费我和同学们的时间。” 王悦能听见周围同学放肆的笑,忍了。他暗自扫了一圈周围的人,低下头暗了眸子。他的心性在众多王家子弟中是最不稳的,恐难成大器,这是他父亲对他的评价。啧,王悦心想,这话该重新打量一下了。 他王长豫忍得了输得起。他太清楚这情况不能由着自己性子来了。 这群人不是街头的混混,他们是权贵子弟,父辈的势力极深。他们真想整王悦,能把王悦整死。 王悦必须忍,虽然忍得久了也会难免烦躁。 忽然,教室的另一个角落响起来一道声音,“老师。”清澈淡漠的音色一下子就让整个教室静了下来。 谢景扫了眼暗自低着头的王悦,轻轻地笑开了,“这道题我来做吧。” 女老师的脸有些发白,似乎没反应过来今天这什么情况。教室里五十多个人,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王悦心中惊异,下意识看了眼谢景。阳光打在少年的脸上,那是一个极为清俊的陌生少年,那样貌不输王悦两世所遇任何人。谢景正打量着王悦,一双漆黑的眸子静静的。 王悦的心就那么骤停了一瞬,异样的熟悉感浮上心头,这双眼王悦竟是有种在哪儿见过谢景的错觉。 出乎所有人意料,谢景竟然真的站起来走上讲台,在触摸屏上写下了自己的答案,字迹清爽干净。他回头看向女教师,后者脸色阴沉没有说话,直到谢景轻轻皱了皱眉。“老师?” 女教师立刻走上前去,明显有些尴尬却仍是硬着头皮赞赏,“嗯,谢景同学的答案很对,就是这么解的,哈。”她望着这个刚转来静海不过两天的转校生,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她昨天晚上收到的那份学生背景简介。 那上面一片空白。 “老师,这一题是早上王悦教我的,今早我在宿舍楼下遇着他了,王悦是个很认真的同学。”谢景温和地笑着,眸子里却没有什么情绪。 “啊?”女老师明显很尴尬,忙将思绪扯回来,她不好意思地看了眼王悦,连话都开始结结巴巴起来,“那个,王悦,你先坐下吧。” 王悦倒是大方地坐了。全班人的目光都暗自在王悦和谢景之间打转,连王悦都忍不住抬头瞟了几眼谢景。后者走回位子坐下,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浮动,依旧是温和里带着淡漠。 疏远,隔离,清傲,不可接近。这些词在王悦脑海中回荡,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他太熟悉这些人了,上一辈子他什么权贵子弟没接触过,谢景这种人,绝对不属于会出手相助他的那一类。 “咳,王悦同学下回上课要认真啊,那我们先继续上课吧。”女老师尴尬地开口,语气里带着些僵硬的温柔,那声音打断了王悦的思路。 讲课的女声又重新响了起来。 一节课就这么气氛诡异地过去了。 王悦不时也会打量一两眼谢景,后者依旧坐在角落里看书写字。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无关。王悦脑子里还盘桓着疑惑与不解,盯着谢景的视线就有些异样。 忽然,谢景抬头,恰好对上王悦直视他的目光,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撞上,王悦直直看入那双漆黑的眼,一下子竟有些莫名失神。熟悉感,铺天盖地的熟悉感。 谢景静静看着他,脸上读不出任何情绪。 片刻后,两人同时转开了视线。 谢景翻动书页的手停了下来。他随手拿起笔,在书本的空白处,写下了两个字,“王悦。” 他一笔一划写得很重,很深,目光定定望着那空白处那两个端端正正的字。良久,他不着痕迹地握住了自己的左手手腕。 他忽然想起那少年的一双眼,淡琥珀色的眸子,光影折射间极为绚丽夺目,忽然睁开的那一瞬间简直让人转不开眼,谢景忽然不自觉地轻轻笑了笑。 王悦低头正看着那字,心中一阵怅然,正愣着,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那声音不急不缓,王悦隔着门脑海中忽然浮现一个人的形象。 开门一看,穿着件高领黑色毛衣的谢景静静立在门口,长身玉立,眸若星辰。 王悦的眼微微亮了一瞬,不知怎么的,他望着这人皎皎的样子竟是转不开眼,“进来吧。”他侧过身拉开了门。 其实谢景说不上找王悦什么事儿,心不在焉地上了一早上的课,出了校门,漫不经心地在大街上走了一程,忽觉自己已经立在了王悦家楼下。谢景这才察觉到,原来自己是想见见他。 王悦让谢景进屋坐了,见屋子里有点乱,他扒拉了一两下桌上的笔墨,正准备收拾宣纸和课本,面前忽然伸过来一只莹白修长的手,王悦手中的宣纸被轻轻抽了出去。 谢景垂眸扫了眼宣纸上的字,这还是他第一次认真端详王悦的字,只一眼他倏然就暗了眸子。谢景出身算半个书香世家,家中长辈收藏有不少字画古玩,他自幼耳濡目染也习了不少鉴赏的门道,一般字画很少有能入眼的。但这副字却意外让他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笔墨横飞,豪气干云,笔力之雄浑全然不像是个少年人书写的。他抬眸地看了眼王悦,眼神一下子意味深长起来。“这是你写的?” 王悦点了下头,“我写的。”东晋琅玡王氏,满门书法大家,从未浪得虚名。王悦这辈子什么都混,唯独一手字是货真价实的好,幼年受罚一抄就是几千几万字,这一手的好字那绝对是实打实从根基上练出来的。 谢景手里捧着宣纸,望着王悦半晌,忽然轻笑了下,“一手好字呀。” 王悦被谢景的笑莫名又晃了一下,难得见谢景的眼中有赞赏的意味,他脸上忽然就一热,低头扫了眼手中的兰亭集序,他破天荒就起了些卖弄的意思。这事儿还真是奇怪了,打出生起,琅玡王氏大公子一身铮铮傲骨就从没讨好过谁,他用得着卖弄来白白掉自己的身价? 王悦望着谢景的脸,顿了半晌,忽然撂了那写着《兰亭集序》的课本,一把扯了他的胳膊就往外走。 “上哪儿去?” “请我喝酒。” “什么?” 小胡同里的老牌饭店包厢,谢景坐在包厢里看着对面瞪着一双圆圆眼睛的王悦,忽然觉得头有些疼,又偏偏不知道为什么,唇角不自觉轻轻上扬。他盯了王悦半晌,再三确定后,招手喊了一旁的服务生过来,开了两瓶酒精浓度不怎么高的酒。 就在王悦给自己倒酒的时候,谢景没忍住忽然伸手压住了他的手腕。王悦抬头疑惑地看去,“你做什么?” 谢景看了王悦一会儿,转身去柜台拿了瓶果汁,伸手从王悦手中捞过杯子,他往王悦的酒里兑了半杯橙汁,递了回去,“好了,喝吧。” 王悦不知道谢景加了些什么东西,低头抿了一口尝了尝,他突然就僵了一下,半天才慢慢抬头看向坐在对面不苟言笑的谢景,“你” 谢景忽然捞过斟满酒的杯子,抬手碰了下王悦的杯子,一声清越声响,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王悦一怔。 “我干了,你随意。”谢景放了杯子,抬眸看向王悦,正好笔直撞入王悦的视线。 少年那一双眼漆黑深邃有如长夜,夜色太撩人,王悦心头一跳,捏着杯子的手情不自禁地狠狠抖了下,杯中酒洒出去大半。他来不及收拾,满脑子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这个人衣服穿得整整齐齐,为人也堂堂正正,可怎么看怎么正派的一个人,为什么落在他眼里一举一动都是凛凛邪气?都是那么摄人? 王悦刷一下低头喝了一大口酒,倚着椅子侧过身别开了视线,这以前召伎寻欢作乐怎么没见王长豫你这么怂过? 一口一口猛灌酒压惊的王悦没注意到对面谢景的眉头轻轻抽了下。 谢景只是在暗想,王悦这人,怎么这么不经撩呢? 半个多小时后,谢景偏头看了眼喝着喝着就蹭自己身上来的王悦,顿了半晌,他伸手将人捞了过来,伸手掰起他的下巴看了眼他。 除了眼角微红外白皙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丝毫异样,一双淡色眸子清澈而干净,这样子真不像是醉了的人,谢景看着他只要一松手就往他怀中埋的王悦,终于觉得他今天有些失策了。他看王悦那豪爽样子,还以为是多能喝的人,谁知道抿这人两口就醉,酒量还不如只兔子。 又加上王悦醉了的时候装模作样的坐在那儿给自己倒酒,那样子跟清醒的时候一模一样,谢景破天荒就走眼了一次,等他意识到王悦醉了的时候,王悦已经默默蹭着坐到了自己腿上。 谢景抓住了王悦扯着他领口的手,按住了,抬头看着面露疑惑的王悦,他再也忍不住问了句:“你干什么?” 王悦手里还拽着谢景的领子没松手,听见这人问他话,他皱了下眉,犹犹豫豫地问道:“你谁啊?” 谢景:“” 王悦忽然又跟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把甩开了谢景的按着他的手,摸了下谢景的脸道:“想起来了,对,谢景,你谢景”他拽开了谢景环着他的手,伸手就去桌上抓筷子,嘴里低声嘟囔着什么。 谢景也听不懂他在讲些什么,一愣神的功夫就看着王悦甩了筷子去拿酒,他忙从他手里将酒换了下来,“别喝了,行了差不多了。” 王悦回头看着他,那双眼平平静静,他忽然开口道:“谢景,我写个字给你看吧。” 谢景眉头一跳,抱着王悦没说话,还别说,这人喝醉了酒正经起来的样子,那真是怎么看怎么好欺负。良久,他低声问道:“你喝醉了你知不知道?” “本世子能醉?”王悦一下子瞪圆了眼。 谢景:“” 好了,没法沟通了。 谢景原想带着王悦走,谁知道这人赖在了店里不愿意走,扯着谢景的领口非得要纸笔。谢景偏头盯着醉了之后就没安分过的王悦,问道:“你要纸笔干什么?” “写字给你看啊。” “为什么要写字给我看?” “因为本世子看得起你,本世子喜欢你啊。”王悦答得那叫一个爽快,那叫一个理所应当,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他转身就去桌上扒拉筷子了。 谢景抱着他,僵了半晌,忽然拽着王悦的领口将人一把扯了过来,王悦一个没防备倒头就栽他怀里了,谢景按着他的手腕,忽然一字一句问道:“你说你喜欢我?” 王悦这姿势有些不舒服,挣了两下硬是没挣开,他疑惑地看着谢景,这人看着弱不禁风,力气怎么这么大?他下意识就想抬脚踹,刚动了一下,莫名有觉得有些舍不得,踹不下脚,他正慢慢垂下头纠结着,忽然下巴被人扣住了。 谢景掰着他的下巴问道:“你喜欢我?对吧,王悦。” 王悦闻声二话不说,抬脚就狠狠踹了过去,刚一动,整个人就被掀开了。 “疼疼疼!疼!手!手疼!” 谢景反剪着王悦的双手扣着脖子利落地将人反按在了桌子上,随即就听见王悦在喊疼,他一愣,随即皱眉看了眼身下挣扎不止的王悦,一下子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忙收了手将人扶起来,随即就看见一双水气泱泱的眸子望着自己,委委屈屈。 “你先动手你还有理了?”谢景嘴角一抽,扶着王悦坐好,慢慢揉着他的手腕。 “你还有理了?”王悦盯着谢景质问道,一双眼染了醉意湿漉漉的,一副愤愤的样子。 谢景看着他,一顿,半晌点头道,“我的错,嗯,我的错,好了,你别哭。” 王悦像是忽然又被气到了,这一下子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猛一下子从谢景的手中将自己的手狠狠抽了回来,“你别碰我,你再碰一下试试?” 谢景:“王悦” “本世子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王悦忽然拔高了声音打断了谢景的话,瞪了他一眼道:“真不要命了?” 谢景沉默了一会儿,“我的错。”他抬头看向王悦,“你刚要什么,纸和笔是吧?行,我现在去给你买,行吧?” “还有墨和砚台!” 谢景又是一阵沉默,这辈子从没被人吆五喝六过使唤过的人静静盯着王悦,半晌,他揉了下太阳穴,“等我回来。”他起身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处,他忽然顿住了脚步。 他回身看了眼,王悦坐在桌子前,雪白脖颈清秀面庞,一双眼圆圆的,正紧紧望着自己。 谢景放在门把手上的手顿了良久,忽然他抽身往回走,一把从桌前将坐着的王悦拦腰捞了起来,丢给怀中人三个字,“一起去。” 半小时后。 谢景倚着树看着坐在大马路牙子上抱着团宣纸的心满意足的王悦,风过长街,吹动少年柔软的黑色碎发,露出一双蒙着水气的淡色眸子,看着真是个文文静静的少年,此时那少年嘴里正在神神叨叨念念有词。 王悦似乎浑然不觉异样,一个人团坐在地,握着支笔在纸上戳,墨汁弄了他一手,他不管不顾地低头认真写字,写着写着,良久,眼前却渐渐开始模糊起来。他记起一些事儿,洛阳城,长安城,建康城,他的父辈,他父辈的父辈,巍巍魏晋几百年,那些事儿不知道为什么也是模模糊糊的,最后满脑子都静了,只剩下一幕场景。 西风残照,汉家八百里陵阙。 就在王悦抬起沾满了墨汁的手想揉一下眼睛让自己清醒一会儿的时候,一只手拽住了他的手腕。 谢景在他面前低身蹲下,“干什么呢?”他见王悦一愣一愣的,忍不住伸手揉了下王悦的头发,笑了下,淡淡问道:“写完了?” 王悦点了点头,从地上抓起宣纸递到谢景面前。 谢景低头扫了眼,看着那宣纸上狗刨一样的字,一阵微妙的沉默,他伸手接了。 “你觉得如何?”王悦忽然凑近了问道。 谢景抬头看向眼中全是期待的王悦,忍着笑意揉了下他的头发:“挺好的,真的。” 王公子明显对这个评价很不屑,反问道:“挺好的?”就只一句挺好的? 一辈子没奉承过人的谢大少略略思索了一会儿,无师自通,望着王悦点头颇为认真道:“一字千金,名不虚传。” 王公子眼中一下子就得瑟多了,“比起王逸少的《兰亭集序》如何?” “那他怎么能比得上你呢?”谢景一句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抓过王悦的手替他仔细地擦着墨汁,或许是见王悦这人脸上得意之色太甚,他顿了会儿,忍不住低声笑道:“王悦,谁比得上你能耐?是吧?”他抬头看向王悦。 王悦一下子就觉得奇了,他这辈子,打出生起,就没听过这么顺耳舒服的奉承话。上辈子谄媚讨好的话他客真是什么都听尽了,打小家中仆人朝中大臣哪一位对他不是挑着好听的说,他听多了只觉得没意思,可面前这个人,这奉承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自己听了为什么就跟春风吹心坎似的? 怎么听了,浑身都发软呢?王悦有些怔怔地望着谢景。 谢景正低头仔细擦着王悦的手上的墨汁,忽然感觉王悦靠了上来,他一顿,抬眸看去,只看见一双水气泱泱的淡色眸子,随即他感觉脖颈一沉。 王悦抬手攀上了他的脖颈,抱紧了没撒手,看了半天,他忽然低沉着嗓音喊了他一声: “谢景。” 那声音带着些醉意,漫不经心的,偏偏又像是极为认真,王悦低声慢吞吞地唤了他一声。 谢景的手忽然狠狠一抖,连宣纸脱落都没有察觉,他慢慢抬眸看向王悦,眼中一瞬间幽暗浩瀚,他没了动作。 王悦见他不搭理自己,轻皱着眉头又喊了一声,“谢景?” 良久,谢景才低声道了一句:“嗯,是我。” “你在啊?” “嗯,我在。”谢景伸手揉了下王悦的脑袋,忍不住轻轻笑了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第 59 章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 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这日,王乐正在学校上课,低头正刷着手机,忽然听见讲台上老师说了句什么, 她皱了下眉,伸手拍了下前桌的人,“喂,她刚在讲了什么?” 那穿着蓝色校服的平头少年侧过头, 压低了声音,“她刚说, 隔壁图书馆办了个传扬国学的历史讲座,让我们有空可以去听听。” “我刚听她说魏晋?” “这一期好像是讲魏晋历史的。”那平头少年忽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涨红了脸,低声咬牙道:“快把手机收起来, 老师走过来了啊!” 王乐刷一下将手机塞到书本下, 一脸凝重的正气, 她抬头迎着语文老师的视线, 装作若有所思的样子轻点了下头。脑子里想的却是, 魏晋?王悦不是喜欢魏晋来着?唉, 是魏晋吧? 放学后,王乐绕了个远, 专门跑到图书馆买了两张门票。 周六,王悦坐在席位上, 看了眼左右稀稀拉拉坐着的两三个中年人, 而后她回头看向捧着盆爆米花低头玩手机的王乐, 伸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耳机。 王乐倏然抬头,摘了耳机,“啥?王悦你说啥?” “这什么地方?” 王乐环视了一圈人数寥寥的听众席,心里直叹我操,这地方简直比她想象的还要凄凉冷清啊。果然这年头国学情怀不好卖。她看向王悦,“是个讲座,讲魏晋历史的,你不是喜欢这种东西?” “魏晋历史?”王悦的脸色一下子就怪异了起来,忍不住问道:“和我讲?” “废话,这是个讲座,不和你讲和谁讲?来都来了,听一会儿,听不下去就走人,没事啊。”王乐安慰性地拍了下王悦的肩,“这讲师水平很高的,老教授,历史学者,专家!”说着话,王乐伸手把王悦转了回去。 然后她扫了眼台上的讲桌,默默抬手带上了耳机听歌。 不知道过了几个小时,耳边的歌声戛然而止,王乐看着没电了的手机,终于抬起手慢慢揉了一下脖颈,她看了眼周围,本来就不多的人如今更少了。轻轻啧了一身,她抬头看了眼前面一动未动的王悦,先是一顿,随即佩服之情油然而生。 这该是有三个多小时了吧,这姿势都没换一个过啊? 她忍不住也好奇地竖起耳朵听了两句,正好听见那中年男人喝了口水清了嗓子说叹六朝旧事,“东晋这一朝,主弱臣强,它的根基就是坏的,东晋自诩是华夏正统,可真论起来,它甚至还不如刘渊创立的前汉靠谱。晋朝皇族司马氏怎么取的天下?只有北方的羯人石勒说了句大实话,司马父子,欺他孤儿寡妇,狐媚以取天下,就司马家也配论道义和正统?笑话了。 再说说晋朝那一群子家臣,西晋开国那几位中流砥柱,说穿了就是丛墙头草,嘴里念着忠义,自诩是清流名士,可转头啊就用沾着旧主曹魏鲜血的双手来侍奉司马家了,被司马懿灭了三族的何晏,被质问高贵乡公何在的贾充,其实都是同一类人,就这群人,你能指望他们有多高的政治觉悟? 八王之乱,司马王氏引狼入室,北方大乱,这帮人把数百万孱弱无依的百姓丢在五胡的马蹄下任人践踏,自己逃到了江东做继续寻欢作乐,喝酒啊赋诗啊赏花啊,偏安一隅苟且自在,他们哪里还记得管这旧国数百万黎民的死活?这说的就是东晋那些个豪门士族啊。东晋代代都有君臣喊着要收复中原,打着北伐的大旗,样子做得是十足,可谁看不出这群人的心思,北伐就是个好看的幌子,军权争夺和门户私计才是真的,祖逖死后,这些东晋清流还有谁真心惦记着北方百姓的死活? 东晋门阀凌驾于皇帝之上,尤其是东晋初期,君权竟然是臣子赋予的,那真是君主看不顺眼可以废了再立,家族利益必须千秋万代。在东晋那帮门阀大户的眼中,北方汉人的死活可不关他们的事,巩固家族地位才是首要。就说琅玡王氏好了,政治黑暗时,王导身居高位手掌重权,本当肃清朝堂,给东晋换点新鲜的血想办法让这个王朝活得更久些,可他却宥于门户私计,晚年更是尸位素餐,专业和稀泥,而他不仅不觉得羞愧,还洋洋得意说后人当思他愦愦。后来的桓温有句话,说的是王家的王衍,可我觉得这句话和琅玡王家其他人也挺配的,遂使神州陆沉,百年丘虚,王夷甫诸人不得不任其责。 后来的王导之所以没落个王衍一样的凄惨下场,无非是他的运气比他从兄稍好些罢了,若是同样落在石勒手上清算一笔,无非又是个王衍之流。东晋诸位臣子,大抵如此。”那位学者说完了,抬手从一旁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王悦一直走在那儿看着那人,他静静听着,一字一句,他听得都很清晰。 一千八百年前的旧事,两百年风云,轻描淡写不到四个小时便说尽了。 王悦忽然记起那年并州冷却的烽烟,记起那个从并州远道而来吊儿郎当的少年将军,他记起那年凉州疆场,战死东晋将士的尸首被饥民蚕食到只剩一副副苍白骸骨,他记起那年幽州漫山遍野浸着血色的鹅毛大雪。 他还记起那一年王家祠堂草木深,他跪在王氏列祖面前,王导第一次对他动家法,他跪在地上浑身是血,却仍是笔直着腰背一字一句淡漠地背着王氏家训。 “君子不让,修身以齐家,泯躯以济国” 书生轻议冢中人,冢中人笑尔书生气。望着台上的人,王悦想的是,你算什么东西? “王悦!” 王乐忽然开口喊了声,伸手去拽王悦的袖子,拽了个空,她朝着忽然起身离开的王悦喊道:“哎!王悦你干什么去?哎呀怎么回事啊?”她忙收了手机,起身跟了上去。 最后,一群持械的青年才俊,但凡没跑掉的全上了警车,谢景与王悦也跟着去了趟派出所做了个笔录,一路上没见过这架势的王悦紧紧绷着神经,谢景低头看了眼王悦抓着自己的手,不着痕迹地反握住了。 “没事,待会儿我来说就可以,不会太久。” 王悦终于扭头看了眼谢景,后者脸上依旧是一派无波无澜的平静。人面对完全陌生未知的情况都难免有些慌,王悦也不例外,他强撑着镇定,却忍不住一眼又一眼望向谢景。 谢景被他盯了全程做完了笔录,他见王悦在封闭的空间似乎愈发心绪不宁,索性将王悦扯到了自己身边,自己一个人边对答如流边填完了两份资料,两人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两人站在路边打车的时候,谢景忽然问了一句,“没来过警局?”他扭头看向王悦。 王悦经过一晚上的折腾心中也明白过来,警局这地方就跟晋朝那官衙是差不多的性质,官衙他没少去,但是这经历倒真是头一次,他想着慢慢点了下头,大概是觉得自己难得怂一把,他忍不住轻轻笑了下。 谢景静静看着他笑起来的样子,他还是第一次看见王悦笑,那一双淡色的眸子在夜色中温润极了,那就是个该有的少年样子。谢景莫名没能转开眼。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王悦头上的伤口上,一辆出租车停在两人面前,谢景拉开了车门,忽然伸手将王悦推了进去。 “干什么?”王悦被推了一个踉跄,不解的抬头看向谢景。 谢景撑着车门低眸看着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抛到了王悦怀中,“给你妹妹打个电话报个平安。”说完这一句,他扬手关上了车门,从另一侧上了出租车。 王悦拿着那手机,看了眼窗外,又看了眼身侧的谢景,一头雾水。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出租车停在了一条胡同口,谢景拉着王悦下了车,一直走到最深处的幽静院子,推门走了进去。 “这你家?”王悦站在黑洞洞的门口问了一句,话还没问完,直接被谢景一把拽了进去。 谢景进了屋,上楼翻出药箱和纱布,一下楼就看见王悦站在昏暗的大堂下飘来飘去地转悠,谢景拿着药站在楼梯口看了他一会儿,看到他伸手去拿书柜上的照片时却差点脱手摔地上的时候,谢景这才慢慢往下走。 王悦被一个人扔着他就开始坐不住,自小走亲戚串门他都是被人当祖宗供着,故而也没什么做客人的礼仪自觉,见屋子里书柜中摆着两排照片伸手就捞出来看,却忘了肩上挨的那一记闷棍,扯动的一下疼得他差点将照片脱手摔出去。他刚手忙脚乱地将照片捞回来,总算没摔着,耳边却忽然脚步声。 他一回头看去,谢景正正好在打量着他,那眼神说不上什么意味,觉得他有些好玩?王悦忽然就清醒过来了,忙将手中的照片放回去,放好之后,见谢景还望着自己,他脑子一抽开口嚷道:“我刚放回去了!” 谢景偏头看他,忽然笑了下,“嗯,我看见了,你放回去了。” 王家家族有件鲜为人知的秘闻,王悦的伯父有个小儿子,生来智力有些问题,王悦觉得谢景此时看他那眼神就跟从前他二伯父看他那智障儿子一样。 谢景伸手将王悦扯了过来,这院落是典型的老北京四合院,他们所处的这间屋子很大,里头却没什么东西,只有靠窗两排书柜和正中央的一架雪青色云纹布蒙着的大件物事,总体看着屋子里空空荡荡的。谢景开了灯,拉着王悦在窗边唯一一张老藤椅上坐下了,从药箱里拿出棉签沾着药酒轻轻擦着王悦脸上的伤口。 王悦下意识想避开,脸却忽然被人掰着下巴扶正了,“别动。” 王悦没动了,他一下子瞪圆了眼睛,震惊地保持着这个角度看着谢景,谢景的手就这么扣在他的下巴处!他没动,谢景也没动,王悦脑子轰得一声,这姿势他熟悉吗?这姿势他太熟悉了! 东晋世家大族尚旷达任诞,朝饮夜宴,笙歌达旦,这动作往先都是他在宴会上对着别的歌姬娈童做的,那是他王家世子的拿手好戏,手撑着桌案,食指勾起来轻轻挑一下,嘴里慢慢悠悠吐出一个字,“赏!”那股风流劲可谓倜傥无比。王悦堂堂正正活了一辈子,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掰着下巴。 王悦看着谢景的眼神都不对了,谢景正给他上着药,忽然感觉到一道锐利的视线射在他脸上,他垂眸对上王悦的视线,忽然觉得衣领一沉身体猛地往下俯。 王悦一把扯着他的衣领把他狠狠拽了下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瞬间极近,谢景啪一下伸手扶住了藤椅的扶手,整个人悬在了王悦上方。他低头看了眼王悦重重拽着自己领口的手,又看了眼同样才刚反应过来一样的王悦,问道:“你干什么?” 王悦也蒙了。 他扯谢景干什么?他伸手扯谢景干什么?!他有毛病啊他扯谢景! 谢景看着王悦那副样子,见他半是震惊半是愣,就是不松手,谢景对着他的视线半晌,食指一敲扶手,忽然俯身向下逼近了王悦。 王悦刷一下就松手了,他差点没吓得从藤椅上摔下去,还是谢景眼疾手快伸手捞了他一把。 “王悦你想什么呢?” 想拍案而起,吼一声堂下侍卫,把你叉着架出去。王悦好歹还记得这是人家家里,不是他家丞相府,他低咳了声,坐正了,正欲说话,谢景却是看着他轻轻笑起来,不着痕迹地拦了下王悦下意识抬起来的手,继续给他处理伤口。 “不用,我自己来。”王悦忙伸手去夺谢景手上的药,却扑了个空,他伸长了手去够,谢景看了他一眼,抬高了手,王悦够了半天没够到,一抬头就看见谢景正偏头打量着自己,那眼神真的跟他伯看着他那叔那智障儿子一模一样。 王悦脸色当下一黑,谢景却是没忍住终于轻笑出声,“第一回见你你就是刚和别人打了一架睡在宿舍楼下,王悦,我怎么回回撞见你,你都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他扯过王悦的手,看着裂了一半的中指指甲,蹲下身从药箱里掏出一根新的棉签。 谢景其实更想问,王悦,你怎么能看着那么傻气? 王悦一听谢景这话,一下子就记起他和谢景第一次遇见的场景,那天清晨他在树下看着谢景头也没回的从他面前走过去,谢景那真是一眼都不带横的,他还以为谢景没看见他呢。王悦脑子里冒出来这么一句,呦呵,这人挺能装啊。 “肩上的伤给我看一眼。”谢景松开了王悦的手,起身看向他。 王悦的手压了下肩膀,看了眼一脸泰然自若的谢景,犹豫了片刻,伸手将衬衫扣子解开了几颗,自己把衬衫扯下了肩,谢景看了眼那伤,眼神忽然就阴沉了一瞬,王悦没听见他的动静,回头疑惑地看了眼他,见他没动作,王悦伸手去够他手上的药,“还是我自己来吧。” 谢景准确地抓住了王悦的手腕,声音也淡了下来,“等等,我去给你换种药。” 王悦看了眼谢景,不知道说什么好,“哦”了一声。 谢景这回没说话也没别的奇怪动作,简单而迅速地上完药,他伸手将王悦的衣服扯回了肩上,而后两人就在屋子里一站一坐,大眼瞪小眼,这都是大半夜了,屋子里静悄悄的,外面更是黑的连一丝光亮都没有。王悦扭头看了眼窗外,多年养尊处优养成了他好逸恶劳的性子,天这么晚又这么黑,他则是又困有累,这一眼瞬间就打消了他现在回家的念头。 反正是谢景带他回来的,这个点儿将自己赶出去,这也不是他们大户人家的待客之道吧?王悦想着就看了眼谢景,谢景倚着书架正望着他,王悦与他对视了一眼,然后慢慢镇定地转开了视线,他扫了圈空空荡荡的屋子。 从这屋子看起来,这谢景家里好像也不是多有钱的那一种大户人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第 60 章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 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她捏起来看了眼, 忽然猛地睁大了眼。 下一刻,医院里猛地冲出来一人,她飞奔到大街上, 伸手就招了辆出租车, “禄口机场!” 一下车,王乐几乎是在用生平最快的速度飞奔, “王悦!”她边跑边喊,凌晨的机场没什么人, 唯有几个流浪汉好奇地打量了她两眼, 王乐拿手狠狠梳了把头发,声嘶力竭地站在大厅门口喊:“王悦!你他妈出来!”她喊了一阵忽然想到什么似的, 猛地转身跑到大厅售票处, 一把挤开了排队的二三人, 急问道:“今晚有到南京的飞机吗?” 那服务人员看了眼她, “两个小时前有一班。” 王乐一算,两个小时?王悦之前没买票, 那应该是没赶上。她猛地回身往外跑,“王悦!”她喊着名字找了两圈, 二十多分钟后,她哑着嗓子后退了两步, 气力不支地低腰扶住了膝盖, 大口喘着气, “混蛋!”她猛地扯了外套狠狠甩了地上, “王悦你他妈跑哪儿去了?!你他妈给我出来!” 嗓子一片沙哑,声音都变了。王乐忽然蹲下了身蒙头抓了把头发,一时竟是有些气得想哭。 这都什么事儿啊?大晚上的一声不响跑南京去了,留个信就跟交代后事似的,你他妈写遗书呢?王八蛋!王乐抱着膝盖就坐地上了,碎碎骂着人,从兜里掏出手机,不知道第几次尝试给王悦打电话,按着按着键,眼泪忽然就下来了,“王悦你他妈有病吧?!王八蛋!” 她怕什么?她怕王悦那个傻子出事,她怕他死了。 王乐听着电话那边无人接听的提示音,一瞬间心底忽然极为委屈,她忙抬手抹了把眼睛,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眼泪啪嗒啪嗒不停地掉。她擦了一会儿,忽然就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从前王悦待自己好,她总觉得是寻常,还总是嘲弄这人的笨拙和土气,可这会儿一个人狼狈地坐在地上,脑子里却是止不住地疯狂地想他的好,想到心底全剩了委屈。 生离死别,非经历过的人不能体会。王乐坐在那儿蒙着头,眼前一片模糊,“哥,我怎么办啊?我一个人,我怎么办啊?” 一个路过的人见王乐哭的凶,又看了眼四周只是一味观望的人,犹豫了片刻,伸手想把王乐扶起来,手还没碰到王乐的胳膊,手腕忽然被人拽住了。他一愣,抬头看向面前一身病气手劲却是极大的淡漠少年。 王悦转身看向蒙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王乐,慢慢蹲下了。他伸手轻轻揉着王乐的头发。 王乐忽然就一震,刷一下抬头,眼里还含着眼泪,一看清面前的人,她浑身都一抖,猛地扑了上去,紧紧抱住了王悦的脖子。她竟是说不出话来,呜咽地骂着人,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王悦知道她在喊自己的名字,他抬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背,而后一脸淡漠地擦了把鼻子下流出来的血,他吸了下鼻子,开口声音同样是沙哑的,“好了,别哭了啊。” 王乐还未来得及说话,就感觉到肩膀上一阵热流,她忙抬头看了眼,捂着口鼻的王悦脸色苍白的像个纸人,鲜血从指缝里一点点渗出来。 “王悦!”她猛地伸手替王悦去捂住口鼻,拿袖子擦血,“王悦,你撑着点,我们回医院,你别生气啊,你别动情绪,冷静点啊!”她哆哆嗦嗦说着话,前言不搭后语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一时慌乱竟是连扶着王悦站起来的气力都没有。 一旁默默围观的看到王悦忽然就开始流鼻血,终于流露出些许诧异,喊了声手忙脚乱的王乐,“打救护车啊!” 王乐像是受惊一样忽然跳起来,“对!救护车,王悦你撑着,我给你打”她刚摸到手机,一只带血的手忽然按住了她的手腕。她抬头看去,猛地怔住了。 王悦一只手捂着口鼻,脸上手上都是血,就连衣襟上也有一大滩干涸发黑的血迹,这样子真是吓人极了,可王悦的眼却是一片平静,那是真真正正的平静,你在他的眼里看不见一丝的慌乱,看不见过去,也看不见未来,那双眼沉沉的,平静中带着浩然汹涌的摄人气势。 王乐忽然就定住了。 火车站。 将两张身份证狠狠甩在了售票处,王乐擦了把手上沾着的王悦的血,隐约觉得自己是可能真是疯了,她抬眸锐利地望着那窗口里的人,“两张去南京的车票,最快的。” 人工售票处的服务人员看了眼面色阴沉的王乐,又看了眼她身后满衣领干涸血迹的王悦,良久,她才慢慢伸手从玻璃底下捡起了那两张身份证,查了一下后开口道:“两小时后有一班还有空位置,凌晨两点钟发,六点十分到南京。” 入秋的天气早晨天色暗得晚,凌晨六点的南京天色还没大亮,这座六朝古都悠悠飘着雨,老城墙下旧苔痕又添新绿。 王乐浑身都在打着寒战,凉意一点点渗入骨子里,她抖着手,在一旁的流动摊位前买了把伞。回头看向王悦,少年苍白着脸色,望着她轻轻笑了下。雨幕和昏暗的天色遮去了很多东西,王乐站在那儿定定望着王悦,也不知道是怕的还是吓的,眼泪忽然就再次涌出眼眶,她狼狈地别开头,撑开伞走过去将伞撑在了王悦的头顶。 “你要去哪儿?南京我不熟,不知道怎么走的。” 王悦其实已经很虚弱了,他没告诉王乐,他眼前此时是一片黑暗,轻轻眨了下眼,他开口问道:“你又哭了?” 王乐喉咙发紧,没说话。 王悦眼前的黑暗散了些,他在一片昏暗中轻轻摸了下王乐全是冰凉雨水的脸,“别哭了啊。”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所谓亲人,不过是看你一人孤独,人世结伴走一遭。这一程走完了,终究是要散的。 王乐慢慢捂住了眼,良久才凄然笑着问道:“王悦,你到底要做什么呀?”她红着眼,轻咬着嘴唇笑着看面前的虚弱少年,“谢景说了,你不会有事的,王悦,你不会有事的,是吧?” 王悦静了很久,沙哑着声音低叹道:“王乐,喊我一句兄长吧。” 雨声淅沥,周围人来人往,风雨如晦,王悦隔了很久,耳边才响到一句压到了极致却仍是轻颤的细微声音。 “兄长。” 霎时间,无数细雨飞溅,砸出天地间一片浩浩雾气。王悦忽然就红了眼睛。 水泥街道旧城区,昔年草木幽深的王家祠堂旧址。王悦静静站在雨里,撑着伞,长身玉立,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大的,狠狠冲刷着伞面。天色未亮,加上风雨交加,乌云遮蔽,周围都是阴沉沉的一片,王悦立在那儿,眼前的景象却是一点点晕散开来,他看见平地楼阁层层而起,他看见老树新芽叫昏鸦,他看见了肃穆辉煌的祠堂里,黑漆漆的王家列祖的牌位静静列了数行。 王乐站在雨里屏着气看王悦,不敢说话,她想冲上去那站在雨里发愣的人拽过来,脚却像是定住了似的动不了,她不知道王悦到底怎么了。 站了很久,王悦放下伞,平静地屈膝跪下了。 “琅玡王氏不肖子孙王长豫,叩见列位先祖。” 沉默良久,一道平静不带波澜的声音响起来,此时此刻,王悦心中一片宁静,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听得更是清清楚楚。 那是他背了无数遍默了无数遍的琅琊王家家训。 君子不让,修身以齐家,泯躯以济国 曾经有口无心敷衍着念着的话一句一句从嘴里慢慢吐出来,那一瞬间,竟是有如浩然长风贯穿胸膛。王悦笔直地跪着,血一滴滴砸在地上,而后立刻被雨水冲刷地干干净净,有一部分血逆流回嘴里,他喉咙里一片翻涌的血腥锈味,每说一个字,声音都渐渐低下去,眼前黑暗一点点再次聚集,半晌,他擦了血,淡漠地继续背下去。 从前王导拿着戒尺让他背这段,他囫囵地背了,王导问他这段什么意思,他却是总是支支吾吾随便说些什么敷衍过去,他一直就不喜读书,也开不了窍,可这一瞬间,心底却是突然一片透彻,明朗无比,这一段家训洋洋洒洒说了许多,不过一句而已。 天生七尺男儿立于天地间,自当顶天立地。 从前不懂的,忽然一瞬间就懂了。人生天地间,都有一肩重任要担。 站在不远处的王乐看着这一幕,血水和雨水混在一起,那少年跪在雨中浑身都湿透了,可腰背却依旧笔直如刀。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就抑制不住地哭出声,慌忙伸手死死捂着嘴,她咽着声音,立在原地动弹不得。明明是她带王悦来的南京,王悦疯魔,她也跟着疯魔,她想,她怎么就会真的带王悦来南京呢? “王悦。”王乐站了很久,忽然冲了上去,脚下一踉跄不留神竟是跪摔在了王悦的面前,她说:“王悦,我错了,我们现在就回去。”她伸手就去扯王悦起身,没扯动,反而腿一软重重摔了回去,王悦伸手接住了她。 王乐拽着王悦的手,终于哭弯了腰,哑声喊道:“操,王悦你别死啊,你他妈混蛋!” 王悦眼前发黑,正想对王乐说句什么,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嗡嗡声在大雨声几不可闻,王悦却是一下子就察觉到了,他伸手去摸手机,摸了好久才摸到,王乐替他按了接听键。 他压着喉中血腥沉默了一会儿,听见对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王悦?” 王悦攥着手机的手猛地紧到指节发白,手背青筋一根根跳出来,脸上彻底褪尽了血色。 谢景半天没听见声音,“王悦,你怎么了?”对面那是雨声? 王悦喉咙里压着句话,几乎就在嘴边了,他忽然狠狠咬了下嘴唇,疼痛感传来,血腥味一瞬间更烈,他硬是把那句话咽了回去。 谢景一点点攥紧了手机,一片死寂后,他开口打破了沉默,“王悦你在哪儿?你怎么了?” “谢景,”王悦随意地抹了把嘴边的血,苍白的脸上忽然扯出一抹轻笑,他低沉着声音认真道: “谢景,我会记得你。” 眼前终于是一片浓艳血色,王悦伸手捂住了嘴,血疯狂地溢出来,呛得他咳嗽起来,那咳嗽声越来越低,越来越低,而后终于是一片安静。 “哥!哥!”王乐推王悦,却是轻而易举地将人推在了地上,她一愣,而后忽然猛地扑过去拍王悦的脸,“哥!哥!”王乐触及王悦鼻息的一瞬间,脑子轰然一蒙,“哥!” 慌乱至极的叫喊声从手机对面传来,谢景站在街道旁,手机忽然从手中倏然滑落。阳光铺了一整个城市,到处都是泱泱的金色,他立在那儿,忽然就怔住了。 曹淑与王导赶到的时候,乌压压的一群仆人幕僚团团围着祠堂,一群人惊骇得连礼数规矩都忘了戳在那儿跟一根根木桩似的。王导第一个大步走进祠堂,一眼就瞧见了跌在地上又昏死过去的王悦。 “长豫!”曹淑刷一下冲上去,从地上将人扶了起来,“长豫?”她连着喊了好几声,颤颤巍巍地抬手探了下王悦的鼻息,感受到那一点温热的气息的瞬间,曹淑忽然就愣住了,五指猛地钳紧了王悦的胳膊,她猛地回头大声嘶吼了声,“大夫!喊大夫过来!” 王悦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己的床上,浓重的药味充斥着整个房间。他皱着眉慢慢睁开了眼,眼前一花,盯着床头模糊的人影视线不动了。 守了两天的曹淑猛地抬手紧紧捂上了嘴,膝上的佛经与佛珠滑落在地,啪一声清响。 王悦认真而仔细地望了她一会儿,眼前一点点清晰起来,良久,他忽然扯了下嘴角,“母亲。” 好几天没说过话的喉咙发出的声音沙哑极了,几乎难以辨认出字音,曹淑却是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肩膀剧烈颤抖起来。她伸手去摸王悦的脸,抖着嘴唇,一时之间竟是连话都说不出来。这是她的孩子,她唯一的孩子,他们把她唯一的孩子还给她了。 王悦任由那只手慌乱而用力摸着自己脸庞,他望着曹淑良久,终于扯出抹轻笑,他轻声安慰道:“母亲,你别哭呀。” 曹淑抚着王悦的手狠狠一顿,下一刻泪水夺眶而出,“长豫!” 站在床尾守了妻儿两天的王导望着这一幕,望了很久,这辈子恬淡闲散的老丞相终于别开发红的眼笑了下,低低咒骂了一句,“孽畜!”他上辈子得是做了多少孽欠了这人多少,才惹得这一世这孽畜投胎到他膝下来讨债啊。王导红着眼,心里不住叹息。 败家的赔钱货,缠人的讨债鬼,真是怕了他了。 一月后。 在曹淑的院落里避不见人静养了多日,王悦的精神气也恢复了一些,他的伤还没痊愈,如今依旧天天被灌各种腥苦的草药,但总体来说日子还过得去。那刺客下刀狠是狠,但是偏了点,没伤着心脏,致命的反倒是在那杯毒酒,王悦如今死了一遭,怂多了,非常怕死,安安分分每日按时喝药,配合大夫一点点慢慢清身体里的毒素。 这条命既然捡回来了,那就不能糟践是吧? 王悦陪着曹淑坐在她院落的佛堂里陪她念经,有口无心地念了两句就有些不想念了,专心坐在蒲团上听着曹淑念。 曹淑念了一阵,偏头看向坐在她身边撑着下巴打量自己的王悦,放下了手中的佛珠串,“你望着我做什么?要望着菩萨。”她双手合十看向那尊白玉观音,给王悦做了个示范,而后她扭头看王悦。 王悦支着下巴望着她,良久弯了下眼睛,讨好般笑道:“菩萨有什么好看的,她哪有母亲来的贤淑貌美啊。” 曹淑噗嗤笑了一声,微微瞪了眼坐没坐相的王悦,低低骂了句,“胡闹!”她回过头望向那菩萨,“失敬失敬,家中小儿不懂事,善哉善哉。” 王悦歪着头望着一本正经向菩萨告罪的曹淑,轻轻笑开了,“曹女长安第一俏,冠盖京华帝王家?” 曹淑刚板了会儿脸,一听这话没绷住,回头看向笑得吊儿郎当的王悦,忍不住笑骂道:“这话你上哪儿听的?真是愈发惯的你不像话了。” “姑姑同我讲的。”王悦抬头看向立在一旁的蓝衣女婢,“曹女长安第一俏,我母亲年轻时真是了不得的美人,你说是吧?姑姑?” 那四十多岁的姑姑嘴角一抽,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 曹淑见王悦那副得意样子,拿佛经轻轻敲了下他的脑袋,“你可算是行了!越活年纪越小了。”她问道:“陈大夫开的药今日吃了吗?” “得,忘了。”王悦拍了下脑袋,慢慢从蒲团上站起来, “那母亲我先回房了,吃了药再过来转。” “嗯。”曹淑点了下头,目送着王悦出了门,看着他拂开了上前搀他的仆人的手,忍不住叮嘱道:“你小心点。” “行。”王悦摆了下手。 一直到王悦走远,曹淑才慢慢将手中的佛经放下了,她回头望向龛中的面目慈悲的菩萨,捏着檀木佛珠串双手合十。 房中只剩下了那蓝衣的中年女婢与曹淑,过了一会儿,那姑姑低低开口道:“大小姐,前几日元帝下诏,原湘州刺史甘卓改镇了梁州,大将军请命以从事中郎陈颁刺梁州,昨夜皇宫方才下诏,驳回了大将军的上书,迁谯王司马承为梁州刺史。” 曹淑顿了一会儿,“司马承,你说司马元敬?” “是。” 曹淑的眼神悠远了一瞬,“刘隗,刁协,如今又是司马元敬,看样子皇帝这是终于打算明面里打压王家了。”良久,她叹了口气淡淡道:“王处仲一介横暴武夫,心性傲,又是个不耐挑拨的,怕是要出事儿。” “大小姐不如劝丞相让他劝劝大将军?” “王处仲外镇诸州,手掌兵权数十年,他本就是个骄躁横暴的人,祖逖死后,他没了忌惮雄霸一方,这两年愈法嚣张恣睢,他能听王茂弘这等没出息的书生劝诫?”曹淑心中暗叹了一句遇人不淑啊遇人不淑,想起他那纸糊一样好脾性的夫君,摇了下头笑道:“算了吧。”她看向那姑姑,忽又转了话题问道:“你觉得长豫这两日如何?” “世子这两日时常有些心不在焉的。” 曹淑挑眉,“你也瞧出来了?我看他这轻佻模样还当是我做母亲的多心了,你说他是怎么了?” 那姑姑忽然一阵沉默,而后低声开口道:“奴婢不知,只是这两日,除了世子以往诸位朋友外,太子时常登门。丞相以世子身体抱恙为由推辞干净了。” 曹淑捏着佛珠的手一顿,良久才慢慢道:“司马绍此人心思诡谲,无论是不是他下的手,长豫毕竟是在他那儿出了事,偌大个守卫森严的太子府邸,一个连刀都捅不准要害的蹩脚刺客居然杀了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当朝中书侍郎后还能全身而退,司马绍没插手这事儿谁能信?” 曹淑垂眸从地上慢慢拾起经书,良久,她平了心境缓缓道:“近两日中朝不安宁,皇帝盘算多年,如今既然动手了,就不会只有就这么点动静,继司马元敬刺梁州,其他的事过两日也该出来了。长豫这两日身体虚弱,正值建康多事之秋,我这两日在考虑送他去他世叔竺法深那儿养伤。你觉得如何?” “山寺佛门清净地,是个清幽好去处。” 曹淑点了下头,“自惠帝以来,妇人不预中朝政事,朝堂那些事儿我们女流之辈也做不了什么,只不过到底为人父母,怎敢不为儿女盘算?过两日,青娣你收拾一下东西陪着长豫去吧竺法深那儿吧,还真得你去,别人我总归是放心不下。” 那姑姑轻笑着,点了下头,“是,大小姐。” 自西晋将门曹氏长女加入琅玡王家,到如今近二十五年了,美人白头,青娣却仍是唤她一声大小姐,在她眼里,似乎面前盘算着儿孙之事的妇人永远是当年长安曹府那位待字闺中的曹家大小姐。 曹女长安第一俏,冠盖京华帝王家。长安将门世家曹家有女,二八芳华,听说原是许了皇子,后来不知怎么的看上了琅玡王氏一个愣书生,那书生当时可没这么威风,靠着与东海王幕僚他同族从兄王衍的一点裙带关系在朝堂谋了个差事,陪着个落魄王族来江东南蛮之地安抚人心,那真是怎么瞧怎么没出息,怎么瞧怎么没前途。 可偏偏,她就是喜欢。曹家大小姐和王家没出息小吏的故事,这一开始讲,弹指就是二十五年。青娣望着那个在菩萨前虔诚地双手合十的妇人,轻轻笑了下, 三日后。 没啥用处且遭父母嫌弃的王家大公子收拾了一下东西告别了双亲打算投奔他遁入空门的世叔去了,刚出门,马车走了还没多远,忽然一个猛停。 王悦差点冷不丁从位子上被甩出去,皱着眉刷一下掀开了帘子,“什么”话未说完,他忽然就一怔。 西风垂柳,南燕翻飞,马车前站了个二十多岁的弱冠公子,紫衣金绶,眉疏目朗。 王悦怔了会儿,下了马车,盯着那人看了良久,他在马车前慢慢抬手拱袖行了一记大礼。 “臣王悦,参见太子殿下。” 素来以修雅有礼出名的皇族太子怔怔望着那低腰行礼的少年,不知是忘了还是怎么的,竟是没回一句“平身”。良久,他看着依旧弯着腰一动不动的少年,开口问了第一句话,“王长豫,你不信我?” 王悦心中仿佛被突然刺了一下,疼,真的是有些疼,他慢慢平身看向面前的人。 街上的人慢慢多了起来,大家都注意到了从马车上翻下来的王悦,顿时聚集在了远处不住观望。议论声顿时轰然散开。 “就是他!王家死而复生的那个世子!”“真的是他!真的没死啊!”“听说王家灵堂都设起来了!吊唁的人把他家大门都堵上了!竟然没死啊!”“听说这位世子是那就是那钟山的”“你说真的,妖怪?!”“青牛妖怪?两头的青牛妖怪!?”“据说是狐狸啊,他命里星宿对阵天狼,你看他眉庭” 这一惊一乍的声音实在是响了些,装作听不见都不成,王悦略显头疼地抬手揉了下太阳穴,总算是明白了些曹淑与王导这两日对外面之事避而不谈是为了什么。事出有异必有妖,这是把他当妖怪了?王悦简直哭笑不得,这幸好他是琅玡王家人,看这架势,这要是换成平头百姓,估计这群人能把他活活烧死。 王悦听了一阵,尴尬地看了眼司马绍,扭头看向被王家侍卫拦着的那群人,半晌,瞧着架势愈演愈烈,他一顿,没完没了了?他负手一挑眉,扫了一圈,嘴里缓缓吐出三个字,“活腻了?” 这儿是建康! 空气顿时一静,看热闹的百姓白着脸慢慢退了,嘴里含糊地说着些什么,不一会儿就散干净了。 王悦这才摇了下头,回头看向对面的司马绍,一时之间,王悦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于司马绍而言,那场宴会是三天前的事儿,于他而言,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儿了,他已经整整两年没见这个人了,乍一眼竟是有些眼生。 想起司马悦质问他不信任他,王悦有些想笑,那他到底该怎么信他?他王长豫,是真的死过一遍了啊。他望着司马绍,忽然就很感慨,从前两小无猜称兄道弟的两人,随着年纪的增长愈发疏远,后来更是形同陌路,他这儿还拿司马绍当兄弟,司马绍看样子这是拿他当傻子啊。 他死于非命的那场西池宴会,王舒王含等琅玡王氏子弟也去了,王悦本来没收着请柬,听闻他伯父手底下这群狼崽子去砸场子,怕□□这群人性子软给人欺了,这才厚着脸皮不请自来,谁曾想会被摆这么一道。 司马绍还欲说什么,他尚未开口,王悦却是压低了声音淡淡开口了,他扯了下嘴角无奈笑道:“殿下,那刺客我认出来了。”他顿了一会儿,忍不住又笑了下,“司马道畿,你我多年的情分摆在这儿,我如今只认真问你一句话,你其实是知道我那杯酒,是下了毒的吧?” 司马绍脸色一白,忽然就没了声音,他想说什么,却立在原地再没说出口。 王悦望着他,等了半天不见他解释句什么,低头笑了下。 算了。 他退了一步,拱袖行了一礼,“殿下,臣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说完这一句,王悦转身往马车上走,一直跳上马车,他才顿了一下,良久,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紫衣金绶的皇族太子仍旧立在那儿,似乎就像小时候一样,那时候两人才七八岁吧,小太子受委屈了,闹脾气了,被他欺负惨了冤枉惨了,就一个人静静地站在西池的桃林里,每当这时候,他就会蹬蹬蹬找过去哄他开心,那时候他自己也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和性子温顺的司马绍全然不是一个样子,年纪小还什么都不懂,只是觉得这个太子殿下实在窝囊废啊,这太子当得真太可怜了,想着想着他就忍不住又颠颠地跑去哄司马绍了。 回回把人欺负惨了的是他,回头去哄的还是他,哄完了接着往死里欺负,乐此不疲。那时候哪里知道该怎么待喜欢的朋友好?只知道拿石头砸人的时候,最大的那块一定要留着砸司马绍的脑袋。 后来才知道,这便是朋友了。 王悦扶着车轩,眼底一点点沉下来,忽然翻身上了马车,放下了帘子,“姑姑,走吧。” 宽敞的道路上,微微摇晃的马车从沉默的皇族太子身边缓缓驰过,交错的那一瞬间,司马绍忽然狠狠攥紧了袖中的手。 极为偏僻的街道拐角,一个十多岁的蓝衣少年站了很久,终于忍不住扭头看了眼旁边坐在轮椅上的男人。那男人二十七八岁的模样,穿着件寻常的月白色长衫,头发拿一根青色发带简单地挽在了身后,容貌极为清俊,整个人清清冷冷的。即便是双腿残废坐在轮椅上,那男人一身落拓清冷的气质依旧不减分毫。 那蓝衣少年忍了半天,终于蹲下身同那白衣的男人平视,不解地问了句,“堂兄,你在看什么啊?” 那男人一听这话,似乎微微怔了下,良久,他才缓缓道了两个字,“故人。” 王悦不卑不亢地问了几句,对方却忽然沉了脸,语气也恶劣了起来,“学校有学校的规矩,何况这里是静海,这钱是肯定没法退了,你要是实在缺钱,自己去组织个同学募捐。毕竟同学一场,大家一人扔点饭钱,你肯定饿不死。” 王悦的手紧了紧,却没有发作。他如今才是高二,按道理高三那一年的学费应该是退的回来,即使不能全退,也能退上一部分。却不成想,这无论古今,官僚做派倒是一点没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第 61 章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 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暖风酒香, 醉意熏熏,一回头,杏树下酒旗招摇, 酒旗下立着个酤酒的良家子,一把皎皎素团扇轻轻扇着风,风吹来她身上淡淡的脂粉味,扑面清香,王悦看着看着, 忽见那女子放下了团扇露出了脸, 王悦腿一软,忽然有些走不动道了。 那女子一会儿看着像庾文君, 一会儿像幼时温家那小女儿,一会儿又像王悦一愣, 扑棱着眼认了大半天,一回头他的马都跑没影了。 谢景正背着王悦在巷子里正走着, 忽然感觉背上的人似乎要醒过来了,他扭头看了眼,王悦枕着他的肩, 眉头皱了下,睁开了眼。 谢景慢慢停下了脚步,他面上没什么表情, 就这么看着睡眼惺忪的王悦, 背都背了大半天了, 他现在想把王悦一个过肩摔扔出去也迟了。 “醒了?” “水。” 谢景顿了会儿,将人放下了,他扶着王悦走到墙边,让他靠墙站着。王悦丝毫没有挣扎的意思,全程都很顺从,谢景正惊异于王悦难得的乖巧,一抬头,正好对上王悦一双幽暗的眼,心中咯噔一声。 王悦却是忽然向后靠倚在了墙上,额前碎发遮住了他的眼,酒气淡淡散开,一瞬间他整个人都慵懒起来。 谢景觉得王悦盯着自己的眼神有股说不上的异样,犹豫了一会儿,见王悦没有别的动作,他伸手将王悦外套上的兜帽给他戴上了,“我去买水,你站这儿别动,等我回来。” 王悦轻点了下头。 谢景买了水,回来一看,墙边哪里还有人影?谢景望着空空荡荡的巷子,眉头没忍住跳了下,他有些没想明白自己到底做什么来了。 “王悦!” 在错综复杂的巷子里来来去去找了一大圈,怎么喊都没有任何回应,谢景伸手将额前碎发往后甩了把,忽然看见迎面有个小孩骑着自行车过来,一双眼瞪得大大的,正望着自己的上方。 谢景一顿,缓缓转身仰头看了眼,眉头轻轻一抽。 十多米高的槐树上坐了个人,清秀少年模样,枝桠横飞,他斜倚着树干一只手撑着下巴,正静静打量着下方的人,那样子像是在树冠里看了大半天戏了。 谢景仰头看了半天,低了下头,狠狠倒吸了口凉气。谢景就一个想法,他到底是怎么窜上去的?他是只猴吗? “王悦你给我下来!”谢景忽然仰起头,一字一句冷声道。 王悦手一抖,被那眼神看得背后飕飕凉了起来,他醉意上头,神志有些不清晰,心里懵懵懂懂地明白好似是自己将这人惹恼了,刚想下来,忽又一激灵,本世子凭什么要听你的?王导我都没放在眼里,你又姓甚名谁排行老几? 王悦那骨子里是真傲,一抬脚就撑上了一丛树冠,望着谢景的眼神那叫一个轻蔑至极,那叫一个嚣张,“你让我下去就下去?”他淡淡问道。 谢景眉头狠狠一跳,看了眼那摇摇欲坠的树冠,又看了眼横卧在十几米高树上嚣张得意的王悦,稳住气心平气和道:“你别动。” “你让我别动我就不动?”王悦那叫一个应得痛快,一脚踢过去,树冠又是一阵剧烈的抖动。 “王悦你别动!”谢景心中一紧,一双眼蓦地阴沉。 王悦被谢景那眼神震了下,愣了一瞬神,一下子竟真没敢动了。随即又反应过来,我怕你做甚?当下他就抬起两只手撑着树冠居高临下地看着谢景,嘟囔称奇道:“本世子以前好像没在建康见过你啊,刚北渡过来的士族吗?”想着他张口喊道:“喂!你叫什么名字?家中何方人士?” 谢景看着那摇摇欲坠的细树枝,慢慢走了过去,他仰起头看向树顶的人,觉得自己大概也是疯了。 王悦哪里看的懂谢景的神色,高处空阔,四面来风,他满脑子都是些东晋风流,正风光无匹。低头扫了眼谢景,恰好对上谢景的视线,他忽然又想起刚才在街头遇见的酤酒良家子,心中忽然一跳,他说这人怎么瞧着眼熟呢?哎,这不是刚才那扑棱着团扇的小姑娘吗? 呦呵,这人老是缠着自己,从街上一直跟到这儿,刚刚还扮做卖酒的,这会儿又抱着树痴痴望着自己,这不是也心悦自己吧?完全分不清自己在梦里梦外的王家大公子当下就爽快了,反正在他眼里男男女女都是差不多的,自诩大晋朝一流人物,他琅玡王长豫鉴人识人只论美丑,不拘小节,说白了,他王长豫不挑食,男女通吃。 你不喜欢我你盯着我追着我做什么?你可不就是喜欢我?街上这么些人,男女老少,你怎么不去追人家偏偏就追着我偏偏就看着我? 这可不就分明是心悦我?王悦刷一下通透了,“喂,你”往下望了眼,王悦话没说完人忽然一愣。 人呢?人上哪去了? 王悦盯着空荡荡的树下愣是没反应过来,手臂上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力道。 谢景单手撑着树干,一把将躺在树上春风正得意的王悦扯了过来,防止王悦挣扎,谢景将人扯过来后直接拦腰一把狠狠抱住了。 王悦震惊地抬头看他,这人什么时候跑树上来的?这人还挺放诞豪爽,瞧着文文弱弱还喜欢来强的?他当下就诧异道:“你是只猴吗?爬树都没有声音的?” 谢景隐忍了一会儿,吐了口气,心平气和道:“王悦,你真行,我服。” 王悦没听懂这人什么意思,忽然感觉腰上一紧,谢景揽着他的腰往下望了眼,看样子是打算拎着他往下爬。王悦二话没说,啪一下捞住了谢景身后的枝干,不放手了。他说了不下去就不下去。 王悦见谢景阴沉着视线望着自己,忽然猛地倾身,将谢景一把压在了树干上,脚下树枝承受不住两个人这么折腾,咔嚓一声崩裂声,谢景呼吸停了一瞬。 那树枝咔嚓了两声,没断。 谢景慢慢抬眸扫向整个人压在自己身上的王悦,眸光暗沉,一下子没敢再动。 王悦看着被自己压着的谢景,那真是身心舒畅,兴致大好,尤其是谢景一动不动地任凭他压着,王悦更肯定谢景定是心悦于自己,这人瞧着眼熟,说不准是幼时哪一位同游故交他给忘了的,问这人是谁这人也不说,估计是记恨自己把他忘了吧,王悦心中称是,转念又想,这当世之人万万数怎么他偏偏遇上的全是些睚眦必报心胸狭隘的? 想着,他挑了下眉,“别生气了啊。” 谢景看着他,那真是一言难尽。 王悦以为他真生气了,当下心里忽然又有些过意不去,心里也软了下来,他可瞧着这人挺顺眼的,没打算真的把人气成这样。王悦自小在王家被人捧着长大,性子被养的有些恶心人。越是看得上的人,他对人家越是得寸进尺咄咄逼人,真把人逼过头了又偷偷摸摸心底后悔。 “真生气了啊?”王悦看了会儿谢景,“那我哄哄你,我刚说的话都是不算数的,我挺喜欢你的,你让我不动那我不动就是了。”说着他就抬起手。 谢景清晰地听见两人脚下的树枝又是咔嚓一声,“王悦你别动!”他忙低声喝道。 王悦被他吓了一下,手僵在了半空中。 谢景抬头望向他,神色忽又有些异样,“你刚说什么?” “你让我不动我就不动了。”王悦望着谢景,凑近了才闻到这人身上的味道,清冽干净,的确是好闻。王悦忍不住吸了下鼻子,片刻后脑子里忽然划过一场景,电光火石的一瞬,老胡同里深院落,这人给自己上药,王悦眉头一跳,抬眸淡淡扫了眼谢景。 谢景看着王悦这眼神,心里一咯噔,他又打算干什么?正疑惑着,忽然就觉得下巴被人一把掰住了,谢景扶着树枝的手一下子攥紧了,他差点没把扶着的那树枝给折了。 王悦掰着谢景的下巴,强迫谢景把头抬起来,直视着他的眼睛,谢景整个人都僵住了,漆黑的眸子里遮都遮不住的诧异,王悦离得很近,看得很爽。风吹过树梢,窸窣一阵碎响,两人埋在树冠里,阳光漏进来,王悦心中爽畅,正好这么对上了谢景的一双眸子,瞧着瞧着,半天了,心中忽然砰一声。他手一抖。 这人真的有点意思啊! 王悦眼中亮了,手上用上了力道,掰过谢景的下巴,又觉得欺负这人太有意思,他忽然眯了下眼,“笑一下,笑给我看看。”王大公子此时此刻那真是兴致大好。 谢景紧紧贴着树干,怕王悦这人醉翻了一头栽下去,他的手还放在他腰上,这一会儿猛地就烫了起来,他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后背紧紧贴着树干,冷汗不知道什么已经湿透了衬衫。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第一次遇上有人敢对他耍流氓的,还耍得一副天经地义的样子。 谢景此刻其实是整个人是懵住的,却又莫名,心跳如擂鼓。 “你笑一个给我看看。”王悦不依不饶,见谢景不动,王悦性子一通脱还当自己是在逛窑子,当下就勾着谢景的下巴道:“笑不笑,不笑我脱你衣服了,不笑我亲你了啊!” 谢景看着他,贴着树,一手的冷汗。一双眼却是忽然暗了下来。 “还不笑?不笑我真的亲你了啊,我亲你了啊!”王悦望着谢景那一动不动的样子,心道这不是吧?怎么着来点反应啊!你不是欲拒还迎也该甩手来个巴掌骂句登徒子啊!王悦没见过这情况,忽然猛一下子凑近了谢景,“你不是吓着了吧?我真的亲” 王悦作势就倾身上去,话音未落,谢景忽然抬起了手。 两人原就离得近,一下子直接就贴在了一起,谢景抬手狠狠扣住王悦的头,忽然低头吻了下去,那一下真是力道极大,谢景连手都是抖的。 王悦刷一下睁大了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脸,酒意一下子醒了大半,活生生吓出一身冷汗,抬手就把谢景狠狠推开了。这一下动作太大,两人脚下树枝直接给王悦踩崩了,他一个没站稳整个人直接往下栽,还没反应过来呢,腰上猛地一紧。 谢景反应快,一只手拽上了树另一只手拦腰揽着王悦,两人的重量猛一下子全落在他拽着树枝的手上,手心瞬间传来剧烈的疼痛,谢景没哼声,伸脚去够下方的另一条横树枝。 踩稳那树枝后,谢景这才垂眸眸看了眼王悦,那一眼冷冷清清,凉意彻骨,王悦头上冷汗瞬间下来了。 谢景拎着王悦下了树,王悦一副喝懵了的样子,望着被树干刮出一手血的谢景也不知道该干什么,他有些没怎么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望着谢景那满手的血脑子一片空白。 谢景抬眸看了眼王悦那样子,走上前离得近了些,“酒醒了没?” “醒c醒了吧?”王悦背抵着墙,有些不怎么确定地看了眼谢景。 “记起我是谁了?” “谢c谢景?”王悦觉得他整个人就跟张纸一样牢牢贴在了墙上,连冷汗都不敢抬手抹一把。 “行。”谢景点了下头,走上前伸手将王悦从墙上撕了下来,“有始有终。”他抬手扣住王悦的头,低头直接吻了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第 62 章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 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最后,一群持械的青年才俊,但凡没跑掉的全上了警车, 谢景与王悦也跟着去了趟派出所做了个笔录, 一路上没见过这架势的王悦紧紧绷着神经,谢景低头看了眼王悦抓着自己的手, 不着痕迹地反握住了。 “没事, 待会儿我来说就可以,不会太久。” 王悦终于扭头看了眼谢景,后者脸上依旧是一派无波无澜的平静。人面对完全陌生未知的情况都难免有些慌, 王悦也不例外,他强撑着镇定,却忍不住一眼又一眼望向谢景。 谢景被他盯了全程做完了笔录,他见王悦在封闭的空间似乎愈发心绪不宁,索性将王悦扯到了自己身边,自己一个人边对答如流边填完了两份资料,两人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两人站在路边打车的时候, 谢景忽然问了一句, “没来过警局?”他扭头看向王悦。 王悦经过一晚上的折腾心中也明白过来,警局这地方就跟晋朝那官衙是差不多的性质, 官衙他没少去, 但是这经历倒真是头一次, 他想着慢慢点了下头, 大概是觉得自己难得怂一把, 他忍不住轻轻笑了下。 谢景静静看着他笑起来的样子,他还是第一次看见王悦笑,那一双淡色的眸子在夜色中温润极了,那就是个该有的少年样子。谢景莫名没能转开眼。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王悦头上的伤口上,一辆出租车停在两人面前,谢景拉开了车门,忽然伸手将王悦推了进去。 “干什么?”王悦被推了一个踉跄,不解的抬头看向谢景。 谢景撑着车门低眸看着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抛到了王悦怀中,“给你妹妹打个电话报个平安。”说完这一句,他扬手关上了车门,从另一侧上了出租车。 王悦拿着那手机,看了眼窗外,又看了眼身侧的谢景,一头雾水。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出租车停在了一条胡同口,谢景拉着王悦下了车,一直走到最深处的幽静院子,推门走了进去。 “这你家?”王悦站在黑洞洞的门口问了一句,话还没问完,直接被谢景一把拽了进去。 谢景进了屋,上楼翻出药箱和纱布,一下楼就看见王悦站在昏暗的大堂下飘来飘去地转悠,谢景拿着药站在楼梯口看了他一会儿,看到他伸手去拿书柜上的照片时却差点脱手摔地上的时候,谢景这才慢慢往下走。 王悦被一个人扔着他就开始坐不住,自小走亲戚串门他都是被人当祖宗供着,故而也没什么做客人的礼仪自觉,见屋子里书柜中摆着两排照片伸手就捞出来看,却忘了肩上挨的那一记闷棍,扯动的一下疼得他差点将照片脱手摔出去。他刚手忙脚乱地将照片捞回来,总算没摔着,耳边却忽然脚步声。 他一回头看去,谢景正正好在打量着他,那眼神说不上什么意味,觉得他有些好玩?王悦忽然就清醒过来了,忙将手中的照片放回去,放好之后,见谢景还望着自己,他脑子一抽开口嚷道:“我刚放回去了!” 谢景偏头看他,忽然笑了下,“嗯,我看见了,你放回去了。” 王家家族有件鲜为人知的秘闻,王悦的伯父有个小儿子,生来智力有些问题,王悦觉得谢景此时看他那眼神就跟从前他二伯父看他那智障儿子一样。 谢景伸手将王悦扯了过来,这院落是典型的老北京四合院,他们所处的这间屋子很大,里头却没什么东西,只有靠窗两排书柜和正中央的一架雪青色云纹布蒙着的大件物事,总体看着屋子里空空荡荡的。谢景开了灯,拉着王悦在窗边唯一一张老藤椅上坐下了,从药箱里拿出棉签沾着药酒轻轻擦着王悦脸上的伤口。 王悦下意识想避开,脸却忽然被人掰着下巴扶正了,“别动。” 王悦没动了,他一下子瞪圆了眼睛,震惊地保持着这个角度看着谢景,谢景的手就这么扣在他的下巴处!他没动,谢景也没动,王悦脑子轰得一声,这姿势他熟悉吗?这姿势他太熟悉了! 东晋世家大族尚旷达任诞,朝饮夜宴,笙歌达旦,这动作往先都是他在宴会上对着别的歌姬娈童做的,那是他王家世子的拿手好戏,手撑着桌案,食指勾起来轻轻挑一下,嘴里慢慢悠悠吐出一个字,“赏!”那股风流劲可谓倜傥无比。王悦堂堂正正活了一辈子,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掰着下巴。 王悦看着谢景的眼神都不对了,谢景正给他上着药,忽然感觉到一道锐利的视线射在他脸上,他垂眸对上王悦的视线,忽然觉得衣领一沉身体猛地往下俯。 王悦一把扯着他的衣领把他狠狠拽了下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瞬间极近,谢景啪一下伸手扶住了藤椅的扶手,整个人悬在了王悦上方。他低头看了眼王悦重重拽着自己领口的手,又看了眼同样才刚反应过来一样的王悦,问道:“你干什么?” 王悦也蒙了。 他扯谢景干什么?他伸手扯谢景干什么?!他有毛病啊他扯谢景! 谢景看着王悦那副样子,见他半是震惊半是愣,就是不松手,谢景对着他的视线半晌,食指一敲扶手,忽然俯身向下逼近了王悦。 王悦刷一下就松手了,他差点没吓得从藤椅上摔下去,还是谢景眼疾手快伸手捞了他一把。 “王悦你想什么呢?” 想拍案而起,吼一声堂下侍卫,把你叉着架出去。王悦好歹还记得这是人家家里,不是他家丞相府,他低咳了声,坐正了,正欲说话,谢景却是看着他轻轻笑起来,不着痕迹地拦了下王悦下意识抬起来的手,继续给他处理伤口。 “不用,我自己来。”王悦忙伸手去夺谢景手上的药,却扑了个空,他伸长了手去够,谢景看了他一眼,抬高了手,王悦够了半天没够到,一抬头就看见谢景正偏头打量着自己,那眼神真的跟他伯看着他那叔那智障儿子一模一样。 王悦脸色当下一黑,谢景却是没忍住终于轻笑出声,“第一回见你你就是刚和别人打了一架睡在宿舍楼下,王悦,我怎么回回撞见你,你都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他扯过王悦的手,看着裂了一半的中指指甲,蹲下身从药箱里掏出一根新的棉签。 谢景其实更想问,王悦,你怎么能看着那么傻气? 王悦一听谢景这话,一下子就记起他和谢景第一次遇见的场景,那天清晨他在树下看着谢景头也没回的从他面前走过去,谢景那真是一眼都不带横的,他还以为谢景没看见他呢。王悦脑子里冒出来这么一句,呦呵,这人挺能装啊。 “肩上的伤给我看一眼。”谢景松开了王悦的手,起身看向他。 王悦的手压了下肩膀,看了眼一脸泰然自若的谢景,犹豫了片刻,伸手将衬衫扣子解开了几颗,自己把衬衫扯下了肩,谢景看了眼那伤,眼神忽然就阴沉了一瞬,王悦没听见他的动静,回头疑惑地看了眼他,见他没动作,王悦伸手去够他手上的药,“还是我自己来吧。” 谢景准确地抓住了王悦的手腕,声音也淡了下来,“等等,我去给你换种药。” 王悦看了眼谢景,不知道说什么好,“哦”了一声。 谢景这回没说话也没别的奇怪动作,简单而迅速地上完药,他伸手将王悦的衣服扯回了肩上,而后两人就在屋子里一站一坐,大眼瞪小眼,这都是大半夜了,屋子里静悄悄的,外面更是黑的连一丝光亮都没有。王悦扭头看了眼窗外,多年养尊处优养成了他好逸恶劳的性子,天这么晚又这么黑,他则是又困有累,这一眼瞬间就打消了他现在回家的念头。 反正是谢景带他回来的,这个点儿将自己赶出去,这也不是他们大户人家的待客之道吧?王悦想着就看了眼谢景,谢景倚着书架正望着他,王悦与他对视了一眼,然后慢慢镇定地转开了视线,他扫了圈空空荡荡的屋子。 从这屋子看起来,这谢景家里好像也不是多有钱的那一种大户人家。 他的视线转着,最终还是越过了中央那件蒙着布的物件落在了对面的书架上,那说是书架,其实是两排柜子,最上面两排没关玻璃,里头摆着两层照片,王悦丢了眼镜看不清那照片上的人。 实际上,王悦还是在现代待得日子太短,眼力不够,这院落年纪挺大了,吊灯还是民国的绿琉璃款式,仅有的几件家具如藤椅和院中的秋千那都是民国风格,院中天井边架着一丛丛爬山虎,沁绿沁绿的,一派盎然生气。 这是个标准的民国老北京胡同四合院。 谢景见王悦的视线落在他身旁的那排照片上,随意地伸手从架上拿了张照片下来,那照片还是黑白的,上面是个儒雅气质的青年人,穿着件白色大褂,兜里插着支黑色钢笔。 王悦也是没事找事没话找话,见谢景看照片,问了一句,“这谁啊?” “我爷爷。”谢景伸手将照片放了回去,“是个工程师,建国前在苏联做科研,这儿以前是他回国后的住所。”谢景看了眼明显半个字都没理解的王悦,伸手把照片放了回去。 王悦起身走到谢景身边,隔得近了,他的视线忽然落在了一张照片上,看了眼倚在一旁的谢景,又看了眼那照片,他忽然指着那照片问道:“这是你?” 谢景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点了下头,“是我,我小时候。” 王悦伸手把那张合照拿了出来,那照片的背景分明还是这个四合院,谢景在照片上看上去不过三四岁大小,一小团,穿着件黑色袄子坐在院子天井边,他面前摆着一堆比他还高的积木,一个穿着圆领毛衫的老人正在教他抽出积木长块做建筑架构。王悦看了眼那照片上的头发花白满脸褶皱的老人,又看了眼谢景刚刚放回去的那张照片,那照片上穿着白色大褂的青年单手插兜站在实验室里,风华正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第 63 章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 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你不认识我?”王悦干着嗓子问了句。 谢景闻声顿了会儿, 抬眸扫了眼脸色莫名有些差的王悦,良久才慢慢道:“世子说笑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景”你是谢景吧?王悦忽然就不确定了, 面前的人浑身都是清清冷冷的,这清冷样子真是像极了谢景,却一点不像是谢景望着他的样子。他记得谢景望着他时候的样子, 一双温润漆黑的眸子亮亮的, 笑起来带着暖意。 视线缓缓移动, 他看向谢景的腿,视线一下子顿住了, 他看着男人残废的双腿有些失神。 谢景极轻地皱了下眉,他没说话。 “你手上的字是怎么一回事儿?”王悦忽然抬头问了句。 谢景一顿,不着痕迹地掖了下袖子,半晌才开口淡淡道了一句,“世子,这算是我的私事,说起来啰嗦怕是世子也不爱听,今夜若是没什么事, 世子就早点回去吧。” “你怎么知道我不爱听,说来听听。” 谢景的视线微微一冷, 袖中缓缓敲着桌案的手指顿了下, 他一时不好判断王悦今晚到底干什么来了。 王悦却是盯着谢景敲着桌案的手愣住了, 这动作真是同谢景一模一样啊, 他望着那双手,满脑子想的都是,真的是他啊。忽然,他一把紧紧抓住了谢景放在案上的手。 谢景又是一顿,稍微挣了下,没挣开,他抬眸看向王悦,视线一下子暗了。 “我觉得你像个人。”王悦抓着谢景的手,声音有点发颤,他自顾自低声说着,“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谢景这一回莫名就沉默了很久,一直到王悦整个人都沉浸在回忆中了,他才缓缓开口:“是吗?那倒是挺巧。”他从王悦手中将手抽回来,“世子,天色真的晚了,早点回去吧,别让丞相与夫人挂心。” 王悦一顿,抬头看向谢景,谢景神色如初,王悦却是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怎么忽然感觉谢景似乎有些有些不快?王悦一下子注意力全被吸引过去了,全然没有被下了逐客令的自觉,他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谢景微微皱了下眉,望着王悦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王悦一看谢景皱眉头,心一下子又紧了。的确是不一样,谢景这儿看着他就跟看个陌生人似的,从前谢景拿他没主意,但无论怎么头疼,他都不会这么淡漠而疏离地望着自己。王悦心里忽然有些慌,怕些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 谢景看了他半天,终于抬手揉了下眉心,“世子” 王悦猛地就记起自己走前接的那个电话,那句在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的话,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开口了,“谢景,我喜欢你。”这一句干脆利落极了,速度快的像是怕人拦着他不让他说下去似的, 谢景手猛地一僵,抬头不可置信地望了眼王悦,“你说什么?”他一下子竟是回不过神来。 王悦出口的一瞬间自己也傻了,张着口半天,舌头都开始打卷,“我我说我喜欢你。” 谢景微微睁大了眼,半晌他忽然按住了桌案,开口冷冷扔出去两个字,“出去!” “不是,我我是说真的啊。”王悦慌了,他刚怎么给说出来了?望着一下子神色异样起来的谢景,王悦心里顿时就凉了,这回是真的拔凉拔凉的。 “我让你出去!” 王悦被突如其来的一句冷喝声弄懵了,他看着眼里冻得刮刀子的谢景,结结巴巴道:“不是,不是谢景你别生气啊,我我说着玩的,我不当真,你别急啊。” 谢景盯着他,王悦背后像是被人拿刀子抵住了似的,冷汗瞬间下来了,他刷一下从榻上站起来,“行,你别生气,那我先回去了,我我走了,我”他也有些蒙,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点什么,临走前,他看了眼谢景穿着件月白色单衣坐在轮椅上,扶着门框的手忽然一顿。 他定在原地片刻,刷一下走了回头,脱了朱红色的外衫不由分说地拢在了谢景的肩上,“我我刚是说真的。”王悦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憋了半天扔了这一句,怕谢景让他滚,自己立刻麻利地转身拉开门就往外跑。他打出来以来第一次这么识相。 愣在原地的谢景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还留着少年体温的衣服,又看了眼快跑没影了的王悦,对着门外漆黑的夜色,袖中的手蹭得一下子攥紧了。 安静的房间里,手机忽然就震了起来,谢景看了眼屏幕,视线一凝。他抬眸看向熟睡的王悦,顿了片刻按了下接听键,起身走到病房外。 “老师。”谢景斜斜倚着墙低着头,接了电话。 良久,他沉默之后,缓缓开口:“我知道。” 挂了电话,他伸手将手机塞回到兜里,轻倚着墙望着空荡荡的走廊陷入了沉思,走廊尽头是一扇落地窗,阳光洒进来,光影交割,他望着那一片金色泱泱的阳光,眼中一片沉沉幽静。 王悦醒过来的时候,恍惚了很久,才看清坐在他身边的人是谢景。他轻轻眨了下眼,打量着同样正望着他的谢景。昏暗的光细细勾勒着清俊的脸,说不上来的舒服耐看。 君子如玉,上辈子王悦在东晋见了无数所谓的谦谦君子c清流名士,无一人能与眼前之人相比。 手被轻轻握着,也不知道是握了多久了,王悦莫名有些怅然,刚想抽回手,手却突然被谢景紧紧攥住了。他抬头看了眼谢景,心忽然就一颤,“做什么?” “我家里出了点事,我今晚要离开一趟,最迟后天回来。” “你要走?” “不会太久,快的话明天晚上就能回来,正好你刚做的检查,有几项化验的结果还要等些日子才能出来,你先安心休息等消息,我这边约了个心理医生,回来后我陪你去看看,这两天你先在医院住下。” 王悦听了一会儿,没怎么听懂,他开口问道:“你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谢景握着王悦的手,漫不经心地轻摇了下头,“一点很琐碎的事,拖了挺久了,我过去签两个字就可以,不会耽搁太久。”他抬眸望着王悦,良久才低声缓缓道:“我很快回来。”说这话,他抬手替王悦把遮住眼睛的头发轻轻撩了下。 就在谢景抬手的那一瞬间,王悦余光忽然瞥见了什么,他伸手轻轻抓住了谢景的手腕,翻过来看了眼,他忽然就一怔,谢景手臂上清晰刻着两个字,王悦。这不是他的名字?他抬头愣愣地看向谢景,“你写的?”他哪儿想得到这么一笔一划清晰无比的字会是胎记,他下意识就觉得这是谢景拿笔自己写上去的。 谢景看着他那副诧异样子,忽然觉得挺可爱,看了片刻,他随口应道,“嗯,我写的。” “你写这个在手上做什么?” “我这人记性不好,别哪天给你忘了丢了,到时候还得到处找你,那多费劲。”谢景开着玩笑,忍不住抬手轻轻揉了下王悦的脑袋,眼神却是一点点温柔起来,缱绻又幽深,“你说是吧?” 那悠悠的一问落在王悦的耳边,他心中忽然一阵发烫,胸腔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烧灼,他怔怔望着谢景的一双眼,喉咙发紧竟是说不出一个字,“谢景” 谢景感觉到王悦猛地攥紧了自己的手臂,手不住发颤。他抬眸看向王悦,那一瞬间,多少思绪念想浮上心头,竟是无一字可道。良久,他伸手轻轻抚了下王悦的脸颊,低低叹了声,“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哪儿不舒服还是我说错什么话了?”他见王悦精神不太好,有些放心不下,但那边的事儿他已经拖了太久再耗下去怕是要出事,临走前他小心地哄两句怎么还哄得人脸色越来越差了。 谢景垂眸看了眼王悦抓着自己的手,低声缓缓道:“我明天晚上回来。”他捞过王悦的肩轻轻抱住了他,把人按在怀里良久,他开口轻轻叹道:“瘦成这样,难怪身体不好,平时多吃点东西。”王悦的身体,各项指标普遍看着都挺正常,关于他总是流鼻血这事儿,医生也说不上个所以然,后续的事儿还要看进一步的化验结果出来,医生如今只是嘱咐谢景多注意他的心理状况,说是颅内血压波动幅度似乎有些异常,病人的情绪不宜有太大波动。 谢景轻轻揉着王悦的头发,眸光沉了一瞬,而后垂眸扫了眼王悦抓着自己的手,略带散漫地开口轻笑道:“真这么舍不得我啊?” 王悦仍然攥着谢景的手,他的手明明颤得很厉害,却是怎么都松不开。 他总感觉,这一放开手,怕是这辈子都无缘相见了。 云水迢迢,他从一千八百年前远道而来,借着这个名叫王悦的少年的身体,握紧了这人的手,不肯松开了。 王乐趴在床沿一觉睡醒,窗外天色已然是漆黑一片,她抬手看了眼表,发现都快晚上十点了。她歪着头伸了个懒腰,起身往王悦的病房走,脑子乱糟糟地想着,也不知道这个点王悦吃了东西没?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病房里一片黑暗,她还以为王悦睡了,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一回头,手里端着杯凉白开穿着件病号服的王悦正疑惑地望着她。 “你做什么?” 王乐:“” 病房里,王悦看着窝在他身边打着哈欠的王乐,伸手轻轻摸着她蓬松的粉色头发,眸光一点点沉下去。他转头看向窗外,黑沉沉的天幕上一轮干净明亮的月,流云千里,星垂天地间。 他忽然记起一幕场景,也是这样清澈如水的夜,他躺在王家祠堂的屋顶休息,吹着风太过惬意,一不留神睡了过去。夜半凉意侵人,他被冻醒,睁开眼正好撞见风流云散,银汉横空。 千年过去了,晋代衣冠成古丘,王家祠堂早已不复当年肃穆荣华模样,风月却仍是旧时模样。王悦看盯着看了很久,看着看着,忽然就一怔。 王家祠堂? 脑子像是过电似的,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浑身一震。就在同一瞬间,带着浓烈腥味的血迅速地顺着他的下巴流下来,一滴滴砸在王乐白皙的手腕上。王乐窝在王悦怀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沉沉闭着眼无知无觉。 瑞士。 谢景插着兜立在风里,望了眼融汇了古西欧和古中国两种风格的宅院。 穿得整整齐齐的年轻金发律师笔直地立在门口,端正得像是一具优雅雕塑,已经等了很久脸上却没有丝毫的不耐,望见谢景时,他脸上露出极为标示性的微笑,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问道:“谢大少?” 谢景扫了眼他,开门见山地问道,“他们人呢?” 金发律师微笑道:“路上耽搁了一些,谢先生和谢夫人怕是要晚些到家。” 谢景闻声极轻地皱了下眉,那西装笔挺的金发律师引着他进了门,笑着问道:“谢大少不如先等一会儿,茶还是咖啡?” “有烟吗?”谢景淡淡扫了一眼过去。 那律师微微一愣,随即点头道:“有。” 谢景没有在书房里坐下,接了那盒烟转身往外走。这地方不错,瑞士和法国的交界处,清澈的日内瓦湖静静在阿尔卑斯山脚下流淌,宅院就坐落在湖边,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往外看,一汪蔚蓝色浩浩淼淼。 那金发律师站在落地窗前打量着坐在不远处湖边的谢景,一瞬不瞬,听说这少年才十九岁啊,那看着还真是不像呢。 一片泱泱金色阳光下,穿着件款式极简的黑色毛衣的少年随意地坐在乱石中,轻轻叼着烟,烟灰四落,他抬眸望着不远处的蔚蓝色湖泊,眸光沉静。 那金发律师打量了许久,一时竟是不能琢磨出这少年的深浅。在确认谢景的确是孤身一人过来时,极好的职业素养让他面上依旧不显山不露水,但是说不诧异是假的。怎么说呢,这位谢家大少爷,的确是有几分气魄的。 前些年谢家老爷子死后,遗嘱里写定,谢家大部分东西全在在这位谢家大少爷即谢老爷子他亲孙子的名下,这些年这些资产全在瑞士银行里运作,数目说出来吓人,要说本来这也就是件普通家务事,都是一家人也不必分什么你我。可惜谢家原配夫人死得早,且这位谢大少的亲生父亲也不是很喜欢这位不怎么做正经事儿的儿子,他父亲没隔两年就又娶了当年在苏联读书时两情相悦的同窗,育有一双甚得他欢心的伶俐儿女。 这些年眼见着这位谢家大少年纪渐长,谢氏夫妇越发不好掌控,加上谢家人在中国和政治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谢氏夫妇担心这位素来不怎么和家里亲近的谢家大少心有不甘闹出些什么不适宜的事儿来,谢夫人更是一天比一天担心他拿了自己儿女的那一份东西,两人就想着剪了他的羽翼先煞煞他的锐气。首要的,就是把这位谢大少名下的东西收回来。 普通的财产纠纷,却因为数额的巨大和谢家人身份的敏感,一时之间极为棘手。 那金发律师正斟酌着下一步该怎么走,忽然看见那坐在湖边的少年起身走了回来。他忙转身往门外走,迎了上去,微笑道:“谢大少” 他话未说完,就被谢景打断了。 “文件呢?”谢景扫了眼他,“拿过来。” 金发律师一愣。 珊瑚色的桌案上摆着一大摞文件,少年拿着支黑色钢笔,淡漠而迅速地签着字,一笔带过就是两个字,谢景二字锐利如刀。那金发律师站在一旁都看蒙了,连翻开文件递过去都来不及,手忙脚乱。屋子里只听得见他哗哗哗翻文件的声音。 谢景根本没看文件的内容,他甚至未曾扫一眼,那金发律师递过来他提笔就签,动作利落而迅速,毫不拖泥带水。 那金发律师脸上终于露出些惊诧神色,怎么都掩饰不住了,他看向谢景,一时之间竟是忘了立场开口问道:“谢大少您不请您的律师过目一下?”这就算你不请律师,你自己也至少看两眼啊,他之前看谢景一个人孤身过来,还有些忌惮,想着这人怕是很有把握了,结果这又是什么情况? 谢景终于抬眸轻轻扫了他,转着笔淡淡道:“我赶时间。” 金发律师竟是被这四个字堵得无言以对,赶时间?他真是有些无话可说啊。“你赶时间行,那我替你翻开。”他伸手就去捞桌上的文件有些慌乱地哗啦啦翻页。 近百份文件,不到半个小时就签完了,金发律师送谢景出门的时候,他整个人还是恍惚的,甚至连告别的话都忘了说,望着少年离开的背影,他是真真正正地呆怔住了。他现在怀疑,就算刚才他把让谢景放弃继承权的文件递过去,这位谢家大少怕也会看也不看就签下去。 当了二十多年律师的金发男人想了想,觉得这事儿简直是可怕啊! 谢景往机场走,金色泱泱的阳光照耀着这座城市,随处都是风光,他算了一下时间,这个时候中国应该是凌晨天未亮,王悦昨天睡了挺久,晚上如果不闹腾,现在该是醒了,他从兜里掏出手机,犹豫了良久,终于还是没忍住,慢慢拨了个电话出去。 滴了七八声,就在谢景想着王悦该是没醒的时候,电话忽然就通了。猝不及防的雨声从手机那端传来,人声却是一片死寂。 谢景一顿,“王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第 64 章 王悦在姑苏城外见着了这位年仅十六岁的东海王世子司马冲, 年轻的藩王世子身子很单薄,清秋时节却套了件厚厚的白色狐裘,一张清秀的脸隐在雪白的毛色中更显孱弱, 十六岁的少年看上去才十三四岁大小。 “世子。”他低低唤了声王悦,唇角有清澈的笑容。 王悦看着他略显稚嫩的面庞, 有瞬间的失神。 这一笑实在是像极了十五六岁的司马绍。 这位东海王的年轻世子, 其实同当朝的太子殿下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也曾是名正言顺的当朝三皇子。 这件事儿的原委要一直追溯到当年浩浩荡荡的八王之乱,武帝死后,惠帝继位,各地藩王群起追逐中原, 东海王司马越便是参与其中的藩王之一,要说起这位东海王, 那也是青史中赫赫有名的奸雄,生前祸乱中原风光无两,死后被一群胡人围着他的棺材鄙夷唾弃,儿子被杀, 妻子裴妃被胡人低等士卒轮番羞辱最后被像个牲口一样掠卖, 一门下场均极为凄惨。 不过庆幸的是, 这位被公认为西晋乱王的藩王平生还是做对了几件事, 其中一件便是提携了彼时还是琅玡王的元帝司马睿。 多年后, 司马越身死北方, 司马睿在江东立国, 感念东海王昔日的恩情, 从北方迎回了他饱受苦难的妻子裴妃,划分了江东毗陵作为东海王的封地,更念及东海王世子毗身死,东海王一脉无后,将自己的亲生儿子过继给东海王,替他这一脉延续香火。 这位儿子便是石婕妤诞下的当朝三皇子司马冲。 王悦幼年时在皇宫里见过这位三皇子几面,彼时司马冲年纪小,如今年纪也不大,只觉得是个文静怕生的孩子,性子有几分像他长兄司马绍。 王敦此时将这位东海王世子送到自己身边,意味很耐琢磨。王悦看了眼司马冲,开口道:“殿下,我先带你回客舍。” “好。”司马冲点点头,跟着王悦走。 “我没收着朝中的消息,殿下此行来姑苏,是私底下临时安排的?”王悦问了一句。 “嗯。”司马冲望向前头的王悦,忽然放慢脚步,走了两步,他忽然走上前一把轻轻握住了王悦的手。 王悦被他的动作惊了一下,回头看他,却只瞧见少年巴掌大的苍白脸庞,王悦为这少年的孱弱暗暗心惊,却仍是皱眉问道:“你做什么?” “长豫大哥” “叫我王长豫。”王悦皱眉打断了他的话。 司马冲的脸色更加白了几分,噤声不敢再说话,手却仍是紧紧抓着王悦。 “殿下?”王悦的声音已经冷了几分下来。 司马冲苍白着脸嗫喏道:“大将军,大将军让我跟着你。” 蚊子一样响的声音,却是听得王悦心头一跳。司马冲到姑苏这事儿他刚听着就觉出不对了,姑苏不算安稳地方,司马冲他一个藩王世子他离开毗陵跑这儿做什么?王敦还特意派人嘱咐他照顾这位小世子,这事儿简直可笑,他司马冲一个有手有脚的人又不是残废,有什么好让他照顾的? 王悦打量了两眼司马冲,少年紧紧攥着他的手不放,清瘦的身板在轻微颤抖,手上的力道却是极大。 王悦的心骤然沉了下来。 联想到荆州道上莫名惨死的谯王司马承以及刚让他踢回建康的谯王世子司马无忌,瞧着眼前的东海王世子,一个让王悦战栗不已的念头浮上他的心头。 眼见着这位病弱的世子一副被甩下就要断气的模样,王悦皱眉许久,终究没甩开他的手。 一个身不由己的孩子而已。 王悦带着司马冲回了客舍,住处是王有容安排的,幽静的小院,院中水井旁栽着两株柳树,王悦将人送进去,转身便要离开。 “世子!”司马冲忽然急匆匆地喊住了他,一副惊恐的样子,他扯住了王悦的衣摆。 王悦回头看他。 “你你不住这儿?”司马冲结结巴巴问道。 “我有另外的住处,你在这儿安心住下,不会出事。” “你你住哪儿?我可以同你一起住的。”司马冲眼见着王悦又要走,忙开口道。 王悦终于皱了下眉,“我说了,你在这儿住下,我过后会派人送你回晋陵。” 司马冲的脸色刷得一白。 王悦转身往外走,他刚走出去两步,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扑通声响,他回头看了眼,瞳孔骤缩。 “殿下!” 司马冲摔跪在地上,倚着水井浑身颤抖,他紧紧捂着嘴,鲜红的血从他指缝里溢出来。 王悦冲上前一把扶住他的肩,回头朝人大声吼道:“大夫!去找大夫!” 司马冲满是血的手一点点抓住了王悦的袖子,嘴中一张一合有血溢出,“别c别走。”他抬眸看向王悦,一双眼的情绪极为强烈。 我不想死。 王悦扶着他的手狠狠抖了一下。 房间里,王悦坐在床头,司马冲面上一丝血色都没有,虚弱到这地步,他的手仍是紧紧抓着王悦的手,王悦看了他一会儿,转头看向那大夫。 “他怎么样了?” “小公子的气血虚,一时急火攻心才会呕血,如今下了剂蛮横之药止住了血,幸而没有伤心脉,暂无大碍,但是小公子身体太虚弱,实在需要好好调养。” 那老大夫说到这儿,顿了许久,才接下去道:“这身子若是再不好好调养,怕是有伤寿数。” 王悦沉默了片刻,朝王有容使了个眼色,王有容随即带着大夫离开了房间。 王悦看向躺在床上的司马冲,司马冲立刻攥紧了握着王悦的手。 王悦没想到,司马冲的身体真的差到这地步了,晋陵有关他的消息这些年很少传回建康,一个颜面丧尽的东海裴妃与一个被过继的三皇子的确不是建康公卿所看的上的,王悦只知道司马冲身体不好,却不曾想这么严重。 过去,他与司马绍在国子监读书,司马冲年纪比他们俩都小,又因为体弱多病常年足不出户,王悦记得许多次他同司马绍路过长平宫,这位小皇子就孤零零坐在门内不远处羡慕地看着他们二人,王悦瞧他可怜,时不时也会站住同他多说几句话,也会带些宫外的小玩意送他,什么孔明灯兔子灯还有些蟋蟀兔子什么的,后来他离开了国子监入了尚书台,就几乎没再见过这位三皇子了。 王悦对司马冲的印象不算深,就是当年送他小玩意也出于可怜他,压根没真的上多少心思,后来两人不再见到了,唯一的印象便只剩下,这是司马绍他三弟。 “你吃药调理身体了吗?”王悦问了一句。 司马冲点点头,“一直有在吃。” 王悦看了他一会儿,“这些年在晋陵住的不习惯?我瞧你身体差了不少。” “是我自己太没用了,晋陵的人待我一直很好,裴妃待我也很好。”司马冲低声道,瞧见王悦没有丢下他的意思,微微松了口气。 王悦见他小心翼翼地掩饰情绪,沉默片刻,没再说话,抬手给他掖了下被子。 待到司马冲终于撑不住睡过去后,王悦这才从他的手中将自己的手抽回来,起身往外走。 王有容走上前在他身旁站定。 “他这些年在晋陵到底境况如何?” 王有容低低叹了口气,“裴妃自己尚且无力保全,全靠寄人篱下活,哪里顾得上他的死活。他一个失势的皇子孤身一人在晋陵多年,身旁没一个熟人,就连宫人都知道跟着他没出路,走的走逃的逃,余下的那些晋陵官员更是了,我们也是同官员打交道的人,这些人有多踩低捧低我们也知道,三皇子这些年的确相当不容易,前些年京师还有他生母石婕妤挂念他,可前两年,石婕妤又诞下了一名新的皇子。” 王悦没有说话。 王有容看了眼他的脸色接下去道:“要说他也是堂堂三皇子,和太子比起来,不过是一个早生一个晚生的区别罢了,可谁料得到两兄弟命数相差如此之大。” “司马绍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皇族子弟,哪个容易了。”王悦开口淡淡道:“前些年清河公主被掠卖到吴地商人家当奴婢,要论可怜,帝王家有的是比他更可怜的人。” 王有容自觉碰了一鼻子灰,抬头看了眼王悦,心道这心思还挺决绝。 王悦负手望着院中柳树,眸光沉沉。 “那世子打算?” “你先回去灵岩寺知会谢景一声,”王悦顿了一下,“我今晚在这儿先住下了。” 王有容饱含深意地看了眼王悦,低头毕恭毕敬回了一个字,“是。” 王有容走后,王悦仍是一动不动地立在屋前,他静静望着那院中的柳树,忽然想起刚才司马冲大口吐着血却仍是拼命扶着树站起来的样子。说到底也不过是十六岁的少年,又久居深宫不谙人事,心思单纯简单。 不过是想好好活着而已。 不过这样简单的一个念头,于他而言却是千难万难。这世上已经没人愿意朝他伸出手了。 王悦心中微微一刺,脑海中却是另一张熟悉的脸划过。 的确是亲兄弟,一个比一个惨。 王敦的心思到底如何王悦已经不敢深猜了,浅浅的看,他将司马冲送过来,无非是想让自己中意司马冲,继而照拂这位东海王小世子,来之前王敦怕是也警告过司马冲讨好自己,不然司马冲应该不至于这样,那副笨拙的取悦模样王悦一眼就看穿了,无非是一个字,怕。 怕被自己抛弃,怕彻底在王敦那儿失去利用价值,怕死的不明不白悄无声息。 王敦对司马冲这份心思,隐隐能嗅出让人不安的味道。 那是野心的味道。 王悦忽然闭了一瞬眼,日光轻轻洒进院中,他负手立在阶前,一身鲜红朱衣像是染尽了鲜血模样。 漏开一条缝的栅窗,一双眼正透过缝淡淡望着那窗外阶下的朱衣世家子,面上没什么血色的少年垂了眸,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腰间的白玉权筹,笑了下。 “挺有意思的。”少年低沉着声音,抬手遮住了眼,一身与刚才截然不同的优雅气质。 皇兄,这大好江山,分一杯羹可好? 王悦留宿在在了小院中,司马冲夜半总是有些睡不安稳,一直断断续续地在咳嗽,有时候甚至能咳出血,王悦看他病情反反复复,坐在他床头大半晚几乎没合过眼,找来的大夫也没什么主意,急匆匆地开了两服药,怕出事儿自己从后院溜了。 王悦派人出去找新的大夫,他抬手试了下司马冲的体温,这少年一直在低烧,情况似乎有些棘手,他下意识皱起了眉。 司马冲却是忽然轻轻笑了下,那笑苍白极了,王悦抬眸看他,随即感觉手被人握住了,他顿了下,没说话。 “长豫大哥” “王长豫,喊我王长豫。”王悦皱眉打断他的话。 司马冲看了会儿王悦,张了张口,终于低声问道:“世子,我离开建康许久了,不知不知建康城如今是什么样子。” “跟从前一样。”王悦敷衍地答了一句,将他的手塞回被子里。 “我我c我母亲她身体可还好?” “石婕妤,挺好的。”王悦点了下头,“前些天在宫宴上见着一次,气色不错。” “我在晋陵听闻皇兄娶了庾家的女儿为妻,还为父皇诞下了小皇孙。” “几年前的事儿了,小皇孙都挺大了。”王悦忽然沉默,随即笑了下,“挺好的。” 王悦忽然就想到,若是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他与司马绍的日子过得应该还不错,曾经的少年如今已经为人父为人夫,当年建康城的世家纨绔,如今都已经日渐长成了沉稳庄重的男人样子,他不是听闻庾亮与温峤也要各自娶妻了?日子似乎过的特别快,昨日还是指点江山的激昂少年,一转头的工夫,忽然就间儿女成行,彼此的小日子皆过得花好月圆,再不复少年时候得过且过的浪荡模样。 王悦不禁想,若是没有这些权谋算计,没有所谓家国动荡,这日子又该是怎么一番模样? 想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想出来的王悦笑了下。 司马冲忽然问道:“世子,你娶妻了吗?” 王悦看向他,良久才开口道:“没有。” 司马冲有些愣,看了会儿王悦,低低开口道:“晋陵太守为我相了一门亲事。” 搁在司马冲这年纪,别的皇子都已经三妻四妾了,王悦倒是没对这句话表示诧异,淡淡问了句,“是吗?喜欢对方女儿吗?” 司马冲脸微微一红,望了眼王悦,看了一会儿,神色忽然又一黯,“我身体如今这样,便不要祸害别人了,说不准我过两年便走了,留下她一人一个人过日子,太苦了。” 王悦抬眸望向司马冲,司马冲忽然又低低咳嗽起来,王悦将干净的布递过去,“没事吧?” 于此同时,院外敲门声响起来。 来人越过侍卫直接走到了门外,抬手敲了下门。 王悦下意识觉得是王有容,回头喊了声,“王有容,我让你找个大夫过来!你大晚上跑哪儿去了?大夫呢!” 门被咿呀一声推开。 “你找着没”王悦的骂声猛地戛然而止,声音猛地一软,“你怎么来了?” 谢景走进满是药味与血腥味的屋子,极轻地皱了下眉,见他不像是受伤的样子才终于开口道:“来看看你。” “我没事儿。”王悦看向床上拼命压抑着咳嗽的司马冲。 谢景将视线投向司马冲,“他是?”看了会儿,他认出来了,淡淡又问了句,“他怎么了?” “东海王世子,犯了宿疾,一直在咳血。” 谢景走上前,在王悦身边坐下,王悦忙给他让位置,他扭头看了眼王悦,随即才卷起袖子伸出手。 “将手伸出来。” 王悦忽然就记起谢景懂医术,自己哪次生病受伤不是谢景给自己收拾的。谢景比大夫靠谱多了!他立刻对司马冲道:“把手拿出来,让他给你看看。” 司马冲低咳了两声,看了眼王悦,缓缓朝谢景伸出了手。 修长的手指轻轻压住了腕上青色的筋脉,听了一会儿,谢景忽然抬眸看了眼司马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第 65 章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 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这会儿谢景应该睡了吧?王悦没什么意思地想,闭上了眼,慢慢睡着了。 宾客满堂, 花月春风,堂下竹林里乐伎抚筝而奏, 正好奏的是一曲大汉《凤求凰》。 王悦视线一转。 白梅屏风后走出一人, 刺客袖中翻出匕首, 他手中酒杯应声而落,呆怔地抬头看向那刺客,匕首捅入后立刻被□□,温热的血溅了那刺客一脸, 他正欲说什么,匕首利落地再次□□他胸膛, 就着伤口搅了下捅深了些。 宴会一下混乱起来,有人隔着人海望着他,他想说句什么,一张嘴却是大口大口滚烫腥气的血喷涌而出。 王悦猛地睁开了眼, 刷一下翻身坐了起来, 他的动作幅度太大, 手臂将床头的一叠厚厚的书全挥到了地上, 砰一声巨大声响。王悦大口喘着气, 额上全是淋漓冷汗, 他下意识就去摸自己的心口。 没有血, 没有伤口, 王悦扯开衣服看了眼,胸膛上什么都没有。他这才转头四下看了眼,神经绷得太紧人一时蒙住了,他这是在哪儿? 坐在床上冷静了一会儿,记忆慢慢找回来了,他这是在谢景家,对,谢景的家。 王悦翻身下床蹲下,边把地上的书一本本捡起来边整理思绪,正摸黑捡着,忽然听见咔嚓一声钥匙开门声,他回头看去,谢景的食指正好压着灯的开关,啪嗒一声,房间里顿时有了光亮。 谢景看着赤脚蹲在地上捡书的王悦,恰好对上王悦有些诧异的视线,他轻皱了下眉,走过去扯着王悦的肩将人拎到了床上,弯腰把书一本本捡了起来,“你怎么了?我敲了半天门你没听见?” “刚做了个梦,有些恍惚,没听见声。” “噩梦?”谢景将书重新摆回原位,扭头看了眼坐在床上的王悦。 王悦犹豫了一下,点了下头。那,应该也算噩梦吧? 谢景看了眼王悦那一头的冷汗,转身去拿了块毛巾伸手给他慢慢擦着,王悦受惯了人伺候,一时之间竟也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合适,谢景看他没什么反应,那样子好像还没彻底缓过来,他手垫着毛巾蹭了下他的脸,低声问道:“那梦里有什么?” 王悦一听这话下意识又摸了把胸口,按了两把没觉得疼,这才看向谢景,正好对上谢景的目光,他一下子就觉得谢景这人真的挺好的,沉默半晌,他开口道:“有人想杀我。”顿了一会儿,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慢慢道:“很多人。” 谢景的手一顿,盯着王悦的目光凝了凝,手中毛巾却忽然被人抽走了。 王悦拿了毛巾擦了把颈后和背上,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他擦完后轻轻甩了下头发,自从来现代后他就没剪过头发,额前碎发一下遮住了眼,王悦下意识又甩了下,越甩越乱,他皱了下眉,养尊处优不想伸手,他忽然凑近了谢景。 谢景眉头一跳,看着王悦半晌,就在王悦快察觉出哪儿不对的时候,他忽然伸出手一点点替他将碎发撩开了,碎发下一双清澈的淡色眸子正望着他,谢景的手忽然就一抖,却没收回来。 “你说梦里有人要杀你?他们为什么要杀你?”谢景问道。 王悦望着谢景心中暗道,这缘由可就多了去了,说到底,总归和他姓王脱不开干系,东晋门阀倾轧,马王天下,王悦望着谢景良久,忽然轻笑了下,一千八百年的旧事忽然就风流云散。他开口道:“就是个梦而已,哪有你这许多为什么?” 谢景打量了王悦一会儿,淡淡道:“就是个梦而已,把你吓成这样?那看起来你胆子也没有看上去的大。” 王悦一下子瞪圆了眼看向谢景,却忽然想起自己还在人家的家里,盯了半晌,他也没想好自己该回句什么,半天才吞吐道:“你又不算了解我。” “那如果我想了解,我该怎么了解你?”谢景望着王悦的脸反问了一句,王悦被他问得一噎,没能说话。谢景看着他,忽然撑着床整个人凑了上去,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瞬间被拉近,静得王悦都没来得及反应就直直对上了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他瞳孔一瞬间大了些。 “王悦,不如你自己介绍一下你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了解一下。”谢景垂眸看着他,看着他脸上有如被针猛扎了一把的惊骇神色,忽然笑了下,“怕了?” “怎么可能?”王悦脱口而出。他琅玡王长豫这辈子大江南北何曾怕过谁?连晋朝皇室他都没放在眼里过,他怕谢景?谢景这人看着分明就比他多数故友人畜无害多了。轻咳了一声,他稳声道:“我这人什么样?我,我” 王悦冷不丁就词穷了,盯着谢景的脸,他记忆中的一幕忽然就扑棱地闪烁了下。 鲜衣怒马少年儿郎,他醉得不省人事却仍是对着灯火长街上一人叫嚣道:“本世子琅玡人士,家有泼天富贵,大晋纨绔第一人,王悦!王长豫!老子是琅玡王长豫!” 那一幕太快,王悦一下子没能捕捉到对面的人像,对上谢景的打量视线,他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电光火石般颤了下,瞳孔瞬间猛缩,他一把狠狠拽住了面前谢景的衣领,“不对,你到底是谁?” 谢景本来就离得近,被王悦这猛一下拽差点整个人压在了王悦身上,他轻轻挑了下眉。 “谢景,我是谢景。” 王悦就这么生生噎住了,他一双眼看着近在咫尺都快贴着他的谢景,看了眼自己仍拽着谢景衣领的手,他下意识咽了下口水,啪嗒一下回神了。 他刚说了什么来着?脑海中又回忆了一下,哪里还有丝毫刚才所想片段的记忆?准确来说,他在东晋猖狂成那样,喝醉了上街对谁都这么喊,哪里记得清是那次是哪一回哪一人? 王悦觉得他一遇上谢景他整个人就开始不对劲儿。“我我刚不是那个意思,我刚睡醒还有些恍惚,我” 谢景看着王悦一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隐忍和沉思,没起身,反而就这么保持着极近的距离望着他。 王悦面有尴尬地松开了扯着谢景领口的手,伸手推了把谢景,示意他可以起开了,谢景没动,王悦的眼神慢慢狐疑起来,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就在王悦觉得谢景不会说话了,谢景忽然开口了。 “王悦,你最近很缺钱?” 王悦眼皮一跳,他不是最近很缺钱,而是他死了之后他一直很缺钱,有一段时间王悦抄挽联,他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琅玡王家那群人是不是光记得哭忘了给他烧纸钱。这一年的穷困潦倒和低三下四那真是让王悦彻彻底底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哀民生之多艰。 谢景看了他半晌,忽然起身,手拉开床头柜从里头掏出一支笔,拽过了王悦没受伤的那只手,一把掀开了他的袖子。 王悦一惊,伸手就把手往回拽,“你干什么?” 谢景掀起眼皮看了眼王悦,打开笔盖,手腕轻轻一动在王悦的手臂上写了一行数字。 “我手机号,背下来。” 王悦将手臂收回来,看了眼那上面的数字,好在这一年他十个阿拉伯数字都认全了,他看了几遍,扭头看向谢景。 “真的有事就打这个号码找我。”谢景没离开房间,反而直接扯过半边被子在床上躺下了。 王悦没看懂他什么意思,伸手推了他一把,“你睡这儿了?” “这儿是我家。”谢景伸手按了灯,房间里一下子就黑了,他一把拽着王悦的衣领将人拽了下来,扯过被子就盖在了身上只给他露了个脑袋。 谢景闭上眼半晌,忽然重新睁开了,他扭头看向一旁,果然看见王悦睁着双眼震惊地盯着自己,那双眼反射着光萤萤的,看得谢景心中一处忽然跳了下。他没说话,偏着头看王悦,看他想做什么。 王悦明显是被谢景一句“这儿是我家”给弄词穷了,想说句什么,可谢景都已经躺好睡下了,顺手还特良心地给他也盖了被子,王悦原先想说些什么,可又觉得谢景这人的确是仁至义尽,他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保持着这么一种复杂的想法,他就这么静静看着谢景,眼神相当复杂。 他自然也看见谢景偏头看他,沉默了一会儿,他伸手轻轻推了下谢景,默默转开了话题,“你今天晚上奏的那曲子,是什么曲子,叫什么名字?”他是真的觉得他在哪儿听过那曲子。 谢景忽然沉默了下,黑暗中,他望着王悦,眼底忽然就起了圈淡淡的涟漪。 良久,他低声缓缓道:“二战结束时,我爷爷从苏联回国,这是他给我奶奶谱的曲子,他回来的时候正逢暮春,这曲子的名字就叫‘暮春,与你重逢的日子’,‘暮春’是我奶奶的小字。” 他转头看了眼皱着眉沉思的王悦,“不过我奶奶觉得这名字欠了几分文气,给这曲子另题了个名。” “什么名?”王悦下意识撑起手肘看向谢景。 谢景看着王悦,“落花时节又逢君。” 空气仿佛静了一瞬。 谢景伸手扯过被子将王悦压了回去,“行了,睡吧,总不会一晚上同一个噩梦做上两遍。” “早。”他径自往屋里走。 竺法深的视线紧紧跟着他的身影,歪着脖子看了一会儿,问道:“你怎么了?” 王悦抬手压了下戴笠,刷一下卷袖在榻上坐了。竺法深跟着他进了屋,坐在他对面仔细打量了他两眼,忽又笑道:“这又是出了什么事儿啊,世子?是哪个不长眼的又惹着你了?” 戴笠下王悦的嘴角一抽,开门见山地问道:“你这寺庙里住了个双腿残废的香客?陈郡谢氏的,二十七八岁样子。” 竺法深想了一阵,“你说谢陈郡?对对,陈郡谢氏大公子,你是撞见他了?他比你早来两天,奉元帝的旨意来寺庙给两位老太妃祈福,捐了不少银子的。”他一顿,“他招你了?” “没,这倒没有。”王悦立刻接了句。 “我想也是。”竺法深这才点了下头,人谢家大公子一老老实实的残废,他还真不信他会这么不长眼招上王悦。他抬头看向王悦,懒懒敲了下桌子给自己倒了杯水,“怎么?你问他做什么?” “谢陈郡?我以前怎么没听过他?”王悦皱了下眉,“陈郡谢氏大公子?” 竺法深喝着水,闻声抬头望向王悦,呵呵一笑,“陈郡谢氏算不上什么一流门户,这些年又一直挺低调,你没听过谢陈郡倒也正常,他是太常卿谢幼儒的长子,七八年前外镇了江州,后来便一直在江州待着,这么多年的确是没什么动静。”他望着明显没什么印象的王悦,想了一会儿忽又道:“对了,你还记得你幼年时你伯父府里的那位长史吗?那个戴着青纶巾弹得一手好曲子的幕僚?谢鲲,谢幼舆。” 王悦想了半天才想起当年王敦府里好像是有这么个人,犹豫地点了下头,“有点印象。” “谢陈郡便是他的世侄。” “是吗?” “嗯。”竺法深随意地点了头,手揭着杯盏,他忽然顿了会儿,思索半晌后抬头看向王悦,缓缓低声道:“谢陈郡此人,其实有点意思。” “你什么意思?”王悦看向高深莫测起来的竺法深追问道。 竺法深端着杯子良久,一时对着王悦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懒懒笑了下,松手撂了杯子,懒散道:“这人可惜了,若不是个残废,说不定还真是个一流人物。” “这话怎么说?”王悦来了兴致。 竺法深望了眼王悦,轻笑着问道:“知道他为何叫谢陈郡吗?” 王悦摇了下头。 “谢逢君少聪颖,有高名,风神秀彻,族人以之为望,称谢陈郡。”他懒懒望了眼王悦,“谢陈郡,意为陈郡谢氏第一人。” 王悦一愣,陈郡谢氏第一人,这名号好重啊。 竺法深看着王悦的样子,忽然又笑了,“不过那些都是过去很多年的事儿啦,你看他如今的样子就该知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他年纪轻轻便伤了腿落了残疾,如今不过是江州刺史府的长史,江左大小数百门户,他家陈郡谢氏这门第在江左也排不上太好的名号,谢陈郡这辈子,大抵也就这样了。” 在如今的世道,谢陈郡实在算不上什么所谓人物。竺法深之所以记得这位谢家大公子,那是因为多年前他曾于琅玡王府与他见过一面,彼时这位谢家大公子尚未残废,又正值风华正茂,谦谦君子少年儿郎,的确是个不俗的人。 王悦静静听完了,想到昨天晚上的事儿,想到那个双腿残废的男人,一时之间心里也起了点同情的意思,想着改日还是找人上谢家送点东西道个谢。昨晚那情况,人家也算是仗义出手相助,这人情他能还就还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他想着下意识轻轻点了下头。 竺法深的手被王悦的戴笠磕了下,他抬头看了眼王悦那顶碍眼的戴笠,忍了忍,终究是没说什么。心里却暗自这一大清早,跟乌鸦似的戴个斗笠做什么呢? 门口忽然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两人闻声一齐回头看去,一个七八岁的光头小沙弥手里攥着封信正蹬蹬蹬往里跑,进门的时候太急了还给绊了下。 “住持,扬州来的信!”他举高了信晃了下,“大将军府的信!” 王悦动作快,抢在竺法深前顺手就从那小和尚的手里捞了信,径自就拆开了。大将军,扬州的大将军,不是王敦还能是谁?王悦大致扫了眼这位伯父的来信,看完后心里忽然一闷。 没抢着信的竺法深悬着手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缓缓看向王悦。 王悦心里藏着事儿,一回头冷不丁给竺法深吓了一大跳。这位世叔坐在那儿抬着手,跟老婆给人偷了一样幽怨地望着自己。 “行行行,给你给你!”王悦忙啪一下把信塞回了竺法深怀中。趁着竺法深看信的空当,他抬头若有所思,伸手漫不经心地压了下戴笠,“世叔,我今儿怕是得回去了。” 竺法深扫完了信,伸手将信撂下了。他望向王悦,模仿着王悦的语气挑眉问道:“怎么你昨日才刚到余杭,今儿就走?” “回去有事。” 竺法深想起王敦信上的内容,颇为好奇地扫了两眼王悦,半晌挺认真地问道:“长豫,世叔问你一句,你觉得你回去了,有什么用处没?你打算做点什么?你到底想清楚没?” 王悦一顿,回头看了眼竺法深。 竺法深不紧不慢地开口:“自永嘉之乱以来,北方大乱,后来你父亲与琅玡王也就是如今的元帝奉东海王的诏令到了江左,一齐定下了晋朝的国祚,你父亲坐镇中朝,你伯父于上游领兵征伐,王氏诸子弟皆布列显要,时人有谚,王与马,共天下。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这话是说琅玡王氏与司马皇族一起共有的这大晋天下。你说说看,时人为什么会这么说?” 王悦看了眼竺法深,低声缓缓道:“元帝得以立足江北,琅玡王氏首居其功。” 竺法深轻轻点了下头,“你也知道,琅玡王原是晋朝皇族的旁支弱室,北方八王之乱惠帝这一脉死的干净,他这才成了正统。当初五马过江,除了他之外另有四位宗室亲王,元帝声名不显,势力单薄,他之所以能坐稳这位置,靠的是琅琊王氏等一众士族的拥护。没你父亲,就没今日的元帝,就没有今日南北相望的局面,长豫,你的父亲,确实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王悦低头抿唇轻笑了下,良久才低声道:“我知道。” “如今的琅玡王氏声名势力早已盖过了皇室,皇帝忌惮王家,这再寻常不过了。你父亲为人谦冲,身居高位这么些年一直恪守君臣之礼,未敢逾矩一步,你家中的几位叔伯兄弟却不像他,说实话,王家多的是桀桀鹰犬,你眼中的诸位慈爱长辈友爱弟兄,在外人眼中也许是一群猖狂的暴徒。王家这么些年权倾朝野,忌惮王氏的不止有如芒在背的司马皇族,更有被王氏压得喘不上气的诸多豪贵士族。” “这我也知道。” “长豫,小时候同你父亲下过棋吧?” “下过。”王悦点了下头,忍不住道:“王导这人棋品太烂,棋艺上不了台面,输多了还赖我不让着他,转头还同我母亲叨叨我不孝顺。” 竺法深笑出了声,而后才慢慢道:“你父亲这一辈子都在下棋啊,长豫,你看这中朝衮衮诸公,黑白汹涌,你父亲这一生都在里头啊。”他看向王悦,“这是一场博弈,博弈,长豫你懂博弈是什么吗?” 王悦隔着灰色戴笠的帘子深深望了眼竺法深,良久,他才慢慢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别的我倒是真不太懂,不过你既然说起王家,我便只记得那神叨叨的郭璞的一句话,当年王导初过江,请他给算了一卦,他说的那一句话我至今还记得呢。”王悦边说着话边轻轻放下了杯子,啪一声清响,“淮流绝,王氏灭。”他缓缓抬头看向对面的竺法深,忽然轻佻地笑了下,“世叔知道这话什么意思吗?” 王悦不紧不慢地接下去,“这话是说,但凡秦淮河水流淌一日,琅玡王氏不崩不灭。” 竺法深望着王悦,脑海中一瞬间浮过零星的思绪,他打量着面前的少年人,眼中倏然幽暗了一瞬。良久,他点点头,扯出抹笑,而后叹息道:“你真想回去就回去吧,不过要记得一点,”他望着王悦,“一旦出了这山门,长豫,记住了,这便是你自己选的路了。” 王悦望着那灰衣草履的僧人,良久,他收回视线,轻轻点了下头,“嗯。” 太兴四年,晋元帝下令诏以流民失籍,使条名上有司,为给客制度。同年又颁布诏令,免中州良人遭难为扬州诸郡僮客者,以备征役。 这会儿谢景应该睡了吧?王悦没什么意思地想,闭上了眼,慢慢睡着了。 宾客满堂,花月春风,堂下竹林里乐伎抚筝而奏,正好奏的是一曲大汉《凤求凰》。 王悦视线一转。 白梅屏风后走出一人,刺客袖中翻出匕首,他手中酒杯应声而落,呆怔地抬头看向那刺客,匕首捅入后立刻被□□,温热的血溅了那刺客一脸,他正欲说什么,匕首利落地再次□□他胸膛,就着伤口搅了下捅深了些。 宴会一下混乱起来,有人隔着人海望着他,他想说句什么,一张嘴却是大口大口滚烫腥气的血喷涌而出。 王悦猛地睁开了眼,刷一下翻身坐了起来,他的动作幅度太大,手臂将床头的一叠厚厚的书全挥到了地上,砰一声巨大声响。王悦大口喘着气,额上全是淋漓冷汗,他下意识就去摸自己的心口。 没有血,没有伤口,王悦扯开衣服看了眼,胸膛上什么都没有。他这才转头四下看了眼,神经绷得太紧人一时蒙住了,他这是在哪儿? 坐在床上冷静了一会儿,记忆慢慢找回来了,他这是在谢景家,对,谢景的家。 王悦翻身下床蹲下,边把地上的书一本本捡起来边整理思绪,正摸黑捡着,忽然听见咔嚓一声钥匙开门声,他回头看去,谢景的食指正好压着灯的开关,啪嗒一声,房间里顿时有了光亮。 谢景看着赤脚蹲在地上捡书的王悦,恰好对上王悦有些诧异的视线,他轻皱了下眉,走过去扯着王悦的肩将人拎到了床上,弯腰把书一本本捡了起来,“你怎么了?我敲了半天门你没听见?” “刚做了个梦,有些恍惚,没听见声。” “噩梦?”谢景将书重新摆回原位,扭头看了眼坐在床上的王悦。 王悦犹豫了一下,点了下头。那,应该也算噩梦吧? 谢景看了眼王悦那一头的冷汗,转身去拿了块毛巾伸手给他慢慢擦着,王悦受惯了人伺候,一时之间竟也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合适,谢景看他没什么反应,那样子好像还没彻底缓过来,他手垫着毛巾蹭了下他的脸,低声问道:“那梦里有什么?” 王悦一听这话下意识又摸了把胸口,按了两把没觉得疼,这才看向谢景,正好对上谢景的目光,他一下子就觉得谢景这人真的挺好的,沉默半晌,他开口道:“有人想杀我。”顿了一会儿,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慢慢道:“很多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第 66 章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 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王悦捏着勺子的手一顿,“嗯”了一声。舀着粥,他视线动了下,慢慢道:“昨天晚上, 你一个人上街做什么?” 王乐一下子抓紧了手机,她抬起头扫了眼王悦, 见王悦还是一副缓缓喝粥的样子,她指甲忽然抠了下手机壳, 滋啦一声响。 王悦听见那尖锐声响抬头略带疑惑地看了眼王乐。 “王悦, 你能借我点钱吗?” 王悦一顿,“多少?” “一千八。” 王悦望着王乐眼神忽然有些复杂,王乐却是忙道:“我以后肯定会还你的。” 王悦还没来得及说话,王乐却是地盯着王悦手上的伤口包扎猛地起身,她似乎一下子又懊恼和烦躁起来, 迅速道:“算了算了, 当我没提,我今天约了朋友出门我先走了。” 说完这一句, 王乐直接抓了书包就走,王悦一口粥还没咽下去, 她整个人都已经窜出去大门口老远了。王悦扭头看了她的背影一眼, 不知道说什么好。 良久, 他回过身, 静默了一会儿, 抬手端起桌上的碗, 他张开口将腥咸的粥一口口慢慢吐了出来。 吐干净后,他擦了把嘴角,捏着碗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大街上,王乐一个人踩着双平底鞋来来去去在同一个街口转悠,身边没有她所谓的朋友,她一个人在人群里时走时停,书包随着她的动作一下下拍着她的背,忽然,她拽着那书包带子,有些烦躁地扯了把头发。 王悦插着兜不紧不慢远远跟了她五六条街,比起当年的鲜卑军匪,王乐的警觉性在王悦这儿明显有些不够看,他慢腾腾跟了一路,终于看见王乐在广场一处停下了。 王乐站在人来人往的展览会门口,像是忽然一下子安分了起来,目光穿过玻璃静静投在会场内,一头潋滟的粉色蓬松头发被风轻轻吹着。 她就这么静静扯着书包带子站着,不算高挑的她在人潮中几乎被淹没,王悦在她身后不远处插着兜望着她那一团粉色头发,忽然看见她微微垂了下头。 王悦的视线落在了王乐面前那展览会上,若有所思。 忽然,他的余光瞟到了一副漫画。 张扬的人像,在王悦看来异常失衡扭曲的五官比例,一切都显得很是怪异。那巨幅的漫画就这么挂在会场外,画上粉红长发的动漫人物穿着水手服翘着二郎腿从容笑着坐在王座上。 王悦看着那粉发动漫人物雪白的大腿忽然回想起件事儿。 他是在收拾屋子角落里那一堆化妆品和脏衣服杂物的时候翻到那一叠脏乱画稿的,以他淫浸东晋流俗多年的眼光来看,线条还算是流畅吧,画稿上人像与建筑各种皆有,不过绝大多数都是些漫画人物草稿,王悦回忆了一下,觉得那些画稿和这会场里的画似乎有着很相似的画风。 费了点劲打听到这漫展昨天晚上弄了个什么晚会活动后,王悦忍不住抵上下巴思考了会儿,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明白了,但是又不怎么理解。王乐她这是想学画这种画还是怎么的? 回到家,王悦从角落里又把那叠画稿给重新翻了出来,他站在窗户边借着阳光一张张随意地翻看着。 出租屋的墙上挂着几张照片,那还是王悦父母没有出事时拍的,挨着全家福的是一张王乐的独照,穿着雪白裙子腰间勒着流苏的小女孩坐在堂前弹着钢琴,背景里散落着画板与画稿,阳光打在她一头乌黑及腰长发上。 王悦正翻着,手忽然一颤差点没把画稿抖落,他定了下神,把那一页的画稿抽了出来。 那是一张极为干净大气的工笔画,大雪纷纷,天地间海晏河清,长乐与未央两座宫殿矗立在雪中,飞檐瓦当下系着汉时青铜铃。 那是古汉晋皇城,长安城。 王悦眼前忽然就一片大雪颜色。 王乐的确想学漫画,她有八年的素描底子,王家父母一开始就是把她当才女培养的,王乐也的确不负王家父母的期望,钢琴c书法c素描c舞蹈,但凡王乐沾过的,她无一不展现出了极高的天资。在王家出事前,王乐的性子其实很乖巧,十多年她没有与父母顶过一句嘴,没有说过一句脏话,她的人生是在王家出事后一朝倾覆的。 王家父母出事前做的打算是,让王悦好好读书成才,他年纪大,读书读上去了再回过头帮衬着王乐,兄妹两人相依为命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而在原先的王悦眼里,王乐走到今天,这是她自己不争气,不识好歹。 王乐就像是温室崩溃后里头抽出来的花,失去了庇佑也失去了禁锢,一朝之间忽然像野草般疯长,大口地呼吸。 王悦没猜错,王乐的确想学画。 时隔多年,她再一次见到了小时候最喜欢的漫画家开的漫展,他漫画里的女主角怯懦而勇敢,卑微而强大,经历过无数风浪依旧披荆斩棘,所向披靡。 所向披靡。 傍晚,王乐回来了,王悦刚好在准备晚餐,一抬头看见王乐坐在了自己的面前。 “我想回去上学了。” 王乐伸手从书包里抓出一把钱,全是上回王悦给她的,连一个硬币都没少。 王乐抓了把头发,“我刚回来路上去了趟学校,和我原来那班主任见了一面,她说只要补上欠的费用,我明天就可以回去继续上学,我就是和你说一声。” 王悦手里的动作顿了下,抬头扫向王乐,略显淡漠地问道:“你答应她什么了?” 王乐从王悦面前的盆里挖了块豆腐塞到了嘴里,含糊而随意地开口道:“明天升国旗时就随便做个检讨道个歉就行了,现在国家规定九年义务制教育,她一个初中班主任才不敢真的让我辍学在家,现在有未成年人保护法,还是教育法来着?”王乐舔了下手指,忽然又甩了下头发,“操,管他呢。” “道歉?”王悦扔了块毛巾给王乐擦手。 王乐翘起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看向王悦,“就是随便说两句对不起我错了,老师我今后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负您的期望成为一个对国家和社会有用的人才。”王乐就像背书一样侃侃而谈,顺便还和王悦探讨了一下这事儿的技巧和经验。 王悦看着边说话边偷偷端走他面前豆腐回房间的王乐,全程没能插上一句嘴,他看着王乐进了屋,视线转向一旁的角落。 那里压着一叠画稿,最上面一张长安城复原图。 王悦的动作慢慢停了,拿过被王乐甩在一旁的毛巾慢慢擦着手,一双眼暗暗的。 夜里。 坐在极窄的玻璃窗窗沿上沉思良久,一直到天都黑透了,王悦终于伸手从兜里慢慢掏出手机,转了两下,他抿着唇,那样子犹豫至极。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他轻敲了下屏幕。 试试。 他按下一个个数字,最后拇指停在确认键上良久,轻轻按了下。 手机嘟了两声,忽然一空。 “喂?” 熟悉的随意淡漠语气从手机里传来,王悦心中忽然砰一声。 在街头兜兜转转盘桓了几天,高中文凭都没有的王家大公子连端盘子都没餐馆愿意收他,王悦身上的钱不多,花了两天,一来二去就没剩下多少。王大公子再不食人间烟火也开始头疼起来。 这一日王悦正在给王乐收拾屋子,他刚将画得乱七八糟的课本从地上捡起来,余光忽然像是扫见了什么似的顿住了,他翻开那课本到最后一页,果然是一排熟悉的印刷古体行书。 王悦盯着那上面的字帖缓缓皱起了眉,他怎么瞧着这字有些眼熟? 王悦正疑惑地拿着书看,放学回家的王乐恰好于此时推门进来,王乐一见王悦拿着她的课本翻看,浓妆艳抹的脸上顿时皱了下眉,却也没说什么。倒是王悦问了一句,“这字是谁写的啊?” 王乐平日里也不带搭理王悦,却难得破天荒地看了一眼,“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天下第一行书,你不认识?” 王悦手里的书一下子没拿稳差点给掉地上,望着王乐的眼神瞬间就怪异了起来,“王王羲之?东晋琅玡王氏的那个王羲之?” “嗯,是他。” “你知道王羲之?” 王乐怪异地回望了王悦一眼,“谁会不知道王羲之,大名鼎鼎的书圣啊,古往今来最伟大的书法家,没有之一。”说完这一句,王乐甩了鞋子进门,没在理会神色异样的王悦,心中却不由得想,她在王悦眼里就这么没有文化? 王悦又低头看了眼那课本上的字帖,忽然嘴角就忍不住抽了一下。王羲之?书圣?大名鼎鼎?古往今来? 他一下子就想起在他十岁那年那位从长安逃难过来投奔他父亲的远房堂叔王旷,在没见到王旷前,他就没想象过他王家居然也能有这么穷酸的亲戚,那亲戚还拖家带口,他那二儿子年纪比王悦小几岁,一副骨瘦如柴风吹就跑的竹竿样儿,偏偏还爱掉眼泪,吃饭掉眼泪,睡觉掉眼泪,说着说着话又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偏偏一群四五十岁的东晋老臣还称赞他年纪小小便懂得故土情怀,整日陪着他一起叹气掉眼泪。 王悦忍了几天,带上同样被恶心的够呛的幼弟王恬抄了家伙上门,啧,那两千遍他跪着抄完的王氏家训真是毕生难忘,到现在他还记得他与王恬跪在祠堂抄书时那瘦竹竿挂在他父亲王导身上一团鼻涕一团眼泪却就是不敢再哭出声的模样。 书圣?王羲之?大名鼎鼎?古往今来? 王悦将这几个词又回忆了一遍,毫不意外地嘴角又抽了下,脑海中不停回荡着那瘦竹竿追着自己与王恬满院子结结巴巴喊“大c大堂哥,二c二堂哥”的声音。那的确是王悦为数不多的几个童年阴影之一。 王悦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睛一亮,他转身从杂物堆里翻出一支塑料毛笔,又倒腾出半瓶墨水,随意地抽了张草稿纸,试了下手感后蘸墨落笔写了三个字。 “王长豫。” 王悦望着那笔墨腾飞的三个字,又低头扫了眼课本上那一页字帖,没觉得自己哪里输了那瘦竹竿。王家人的字好是晋朝出了名的,准确来说,晋朝的公卿贵族大抵都写得一手好字,哪怕再不肖纨绔如王悦也不例外。王悦不喜读书,腹中没什么笔墨,但是这一手字的确是货真价实的漂亮,这些年上门奉承他父亲王导的人多得快踏碎他家门槛,每每奉承他说得最多的便是一句“令郎真是写得一手好字”。 王悦这一手好字全是在祠堂罚抄家训时练出来的,抄书许多年,倒着背算什么?他已炉火纯青到能将任意一卷王氏家训从外到里c从里到外一圈圈背出来。王悦追忆往事到此,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阵心酸。刚犯怔,王悦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记起他上一次被罚抄家训的事儿了,他皱了下眉,随即敛了眼底的情绪,低头看向那印刷字帖。 忽然他又忍不住笑了下,低喃道:“琅玡王氏众多子弟,后世名声最盛的竟然是你?王逸少,挺出息呐。” 吃了饭,同前几日一样,王悦继续打起精神拿着小本子按着地址在街上挨个商户地敲门找工作,不知怎么的,今年商户似乎人手过剩,王悦找了许多天连个洗碗端盘子的工作都没找见,有些没主意的王悦坐在阶上对着广场上的鸽子发呆。 忽然远处走来一老一少两人,其中那老人正在背着只蛇皮麻袋拾捡塑料瓶,那小孙女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祖孙两人从王悦面前走过去,王悦下意识多看了她们一眼,恰好对上那小女孩好奇而胆小的打量视线。一见王悦看她,那小姑娘瞬间低下了头,片刻后又扭扭捏捏地往这王悦这边走了走。 王悦看了眼脚下不知谁扔下的塑料瓶,心下了然,随手就捡起来递了过去,“给你吧。” 那小女孩的眼睛刷一下就亮了,走过来接了那瓶子,却站在原地没有走。王悦不解地望着她,却忽然瞧见那小姑娘上前抱了一下自己,他一下子浑身都僵住了,鼻子底下全是那小姑娘身上一股不知名的酸臭味,搁在上一世,哪里有平民敢这么对他?尤其这一身的酸臭脏乱,怕是近身点就给侍卫粗暴地撵走了。 王悦一下子不知道该做什么,却忽然听见那抱着他的小孩羞涩地低头说道:“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说完这一句,未等王悦接话,那看着羞涩胆子却不小的小女孩却是忽然跑回了她奶奶身边躲了起来,那拾荒的老妇人一直望着这一幕,瞧见王悦的视线,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说了句什么,那话乡音太重,王悦没听懂,却仍是笑了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第 67 章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 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王悦捏着筷子的手一顿,这么一想,果然好多了。 看着一筷子一筷子挑肉吃的王悦,谢景忽然觉得王悦这人还挺好养活,挺好打发。他就这么看着王悦挑完了一盘菜里所有的肉, 暗自抽了下眉毛,他不动声色地将手边的一盘竹笋肉丝推了过去。 王悦的筷子一顿, 抬眸看向谢景,想了会儿,他开口道:“谢谢。” “客气了。”谢景端起碗, 夹了一筷子菜慢慢吃起来。 看王悦吃了半天, 谢景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很喜欢吃肉?” 王悦点了下头,似乎没觉得这事儿有什么不妥,也没觉得有什么上不了台面, 他自小爱吃肉,伸手又夹了一筷子肉,他开口道:“小时候生了场病,跟着家里一位世叔在寺庙里住了几年,几年没怎么沾过荤腥,特别馋,那时候每日就心心念念指望吃上顿肉, 每次念经馋得厉害了就舔舔自己的手, 后来有次我正舔着手, 刚好被我伯父撞见,太可怜了,他就把我抱回家去了。” “你在寺庙里住过?” 王悦忽然想起这儿没人认识王长豫,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说顺嘴了。忙改口道:“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信佛,对,我信佛。”王悦夹了块肉,镇定道:“我这人信佛,不怎么吃肉。” 谢景皱了下眉,“所以你现在是?” “我这个人,我不怎么虔诚。”王悦镇定地解释。 谢景:“” 王悦还真没说谎,他幼年时还真跟着世叔王潜在珈蓝佛寺里住过几年。应该是□□二年吧,他世叔王潜年十八,正当风华正茂前途无限时忽然遁入了空门,别了一切红尘事,连琅玡王氏的姓都不要了,他改姓了竺,自称竺法深,立誓终身长伴青灯古佛,此事也算是琅玡王氏族中轰动一时的大事。后来他世叔在洛阳开坛布道,慕名而来者济济一堂,那也算是当时的一大盛况了。 王悦小时候爱折腾,三天两头翻墙爬树落一身伤,有一年闹出了场大乱子,自己也生了场大病,刚好当朝著作侍郎郭璞上门做客,那郭璞是有名的神棍,算天算地算经纬,他见了王悦后大吃一惊,对着王悦他娘曹淑道,命火式微,令郎这怕是早夭的命数。 曹淑和王导吓得不轻,惊慌过后,两人商量了下,把王悦拾掇拾掇送到了他世叔竺法深那儿,王悦在寺院里待了小两年吧,他伯父王敦打荆州回了建康,到寺院看望遁入空门的幼弟,正好撞见王家小世子坐在蒲团上对着观音菩萨一边流着哈喇子一边津津有味地啃着手,久经沙场的王大将军当下就被震惊了。 了解前因后果后,王敦一拍桌子,男儿重横行,刀兵煞事镇邪祟,他抱着王悦就回了家,没多久就拎着倒霉的王家小世子上战场辟邪去了。 想起家里的人事,王悦看着碗里的肉眼神温柔了许多。 谢景静静看着王悦,将他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也没多问。 吃了饭,王悦正欲起身,谢景按着他的肩就将人压回了位子上。 楼层是复式的,二楼是个开阔的天台,上面除了几块画板和一张椅子外什么都没有,王悦见谢景在厨房洗碗,自己摸上了楼。 那楼层是真的高,低头看去几乎有眩晕感,王悦撑着栏杆往下扫了眼,轻叹了口气,这天下山河是真的变了。一代又一代人,皇图霸业,王侯将相,辉煌荣耀都散了,说好听了,人生真不过大梦一场。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王悦回头看去,谢景正好端端地望着他。 “想什么呢?” “以后富贵了,也买你这样的屋子。”王悦漫不经心地扫了眼脚下的城市。 谢景似乎没想到王悦会说这么一句,他这人其实相当能凑合,住哪儿真不挑,以前研究建筑结构时他连工地都能躺下将就一晚,住这儿是因为这儿离学校和陈老师家近,比较方便。他问道:“你喜欢这房子?” “嗯。”他扭头看向谢景,“上回王乐的事儿,多谢你了。” “客气了。”谢景没什么太大反应,“我看你最近挺缺钱?” 王悦望着谢景的视线一顿,他想起早上怀疑谢景看上他了这事儿,思绪飙得太快他一时没能拉住,谢景现在这话什么意思?上辈子恶事儿做多了,王悦脑子里顿时浮现出一副副场景。 谢景这意思不是打算包养他吧?一向只有拿钱砸别人,打出生起没被别人拿钱砸过的王大公子一下子蒙了。爹,娘,我难不成现在都沦落到这地步了? 谢景见王悦愣愣望着自己,那样子就跟活被雷劈了一样,他皱了下眉,“你怎么了?” “我我觉得”王悦沉了视线,正想说什么,一抬眸正好对上谢景那张脸。 阳光清丽,少年眉目舒朗,白玉无暇,王悦脑子砰一声溅过吊儿郎当的两个字。 极品。 “觉得什么?”谢景不明所以,随即看见王悦刷一下别开了视线,竟是有些意外地微微涨红了脸。谢景回想了一下自己刚说了什么,还没想出点头绪就看见王悦忽又转头看向自己,谢景被他凝重复杂的眼神震了下,手不着痕迹地抓紧了栏杆,犹豫道:“你干什么?” “你刚想说什么?”王悦的眼神有些复杂。 谢景看着他的复杂视线,一下子语气犹豫了很多,“我刚想说,你要是缺钱,我可以先帮你介绍份工作,或者重新入学籍。” 王悦一口气还没吐上来生生闷在了心口,他张了张口想说句什么,喉咙里没一点声音发出来,他看了谢景半晌,撑着栏杆慢慢别开了视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嗯,他小人,他认。 谢景:“你怎么了?” 王悦沉默了会儿,“等会儿,我现在心口疼。” 谢景:“你还好吧?” 还真别说,谢景提了这么一句后,王悦难得再次正视了一下自己未来的出路,日子一天混一天,他总感觉冥冥中有天意,没去做长远的打算。一夜又一夜的梦,有时候突如其来的恍然感与焦灼感似乎都在向他昭示着什么。 前世的亲眷与故人,那些尚未做完的事,前尘隔山海,他雾里看花,总觉得冥冥中有那么些意思。 王悦思及此心中忽然就平静了下来,“多谢了,不过,还是不用了。”他看了眼谢景,那一眼,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一瞬间拉开了。 谢景的眼底忽然就泛过一层幽暗,漆黑的眸子深了深,片刻后,他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别开了视线没再说话。 两人下了楼,谢景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他走到一旁接了起来。 谢景电话打了挺久,王悦下意识避开了,自己在楼下转了一圈,最后视线忽然落在厨房里的水池上,他随手就摸了一下,温水瞬间淌了下来,他有些愣住了,收回了手。 水停了。 他试探地将手放回去。 水淌下来。 他将手缩回来。 水停了。 王悦在现代一年多了,也不是没见过水龙头,但是谢景家这个似乎有些不一样。王悦走回客厅百无聊赖地看了眼还在窗边打电话的谢景,而后走回厨房,看了眼那水龙头一眼,他忍不住又伸出了手。 谢景挂了电话,循着水声走进厨房,正好看见王悦在玩水。他捏着手机的手一顿。 王悦巧好也回头看了眼,拨着水花的手一僵。 哗哗水声在两人耳边不息,谢景顿了会儿,收了手机,“我有点事儿要出去一趟,前两日放在老师那儿的几张图纸出了点问题,我现在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你”谢景看着王悦放在水龙头下的手,“你在这儿等我,我待会送你回去。” 被抓了正着的王悦镇定地点了下头。 谢景看着王悦,他总感觉王悦没听见他在说什么,收了手机,他开口道:“我尽快回来。” “嗯。” 谢景站着看了会儿王悦,良久,他转身往外走。 谢景一走,王悦刷一下从水龙头下收回手,颤着手从架子上扯了块毛巾就往外走,王悦觉得他心口隐隐作痛,一抽一抽的那种痛。王悦发现他对别人都能不要脸,但是他一遇上谢景,他好像忽然要脸多了。被人骂了十多年“不害臊”,王悦第一次觉得他还是很害臊的。 王悦哪里需要谢景送自己回家,他也就是当谢景客气了一句,谢景走后没多久,他也离开了谢景的家,走了大概有四十多分钟吧,他伸手随意地插了下兜,忽然感觉指尖碰到了什么东西,他下意识就将那东西掏出来了,低头一看。 谢景的钱包? 他什么时候拿的谢景的钱包?王悦捏着那钱包一下子顿住了,他记得他把钱包还回去了啊!出门顺手又给塞兜里了?他也没这毛病啊? 一脸迷茫的王悦盯着那钱包想了半天,转身重新朝着谢景的家走过去,打算把钱包放回去,他是走楼梯上去的,走了不知道多少层吧,他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儿,他没谢景家钥匙啊,他要怎么将钱包送回去? 正犹豫着,他已经慢慢走到了谢景家门口,忽然,他的视线猛地顿住了。 底下门缝似乎有水渗出来? 王悦低头摸了一把,忽然睁大了眼。 等等,他走前那水龙头还在淌水吗? 王悦算了一下,从离开到现在前前后后大概一共两个半小时。两个半小时,他伸手就去拽门,拍了两下后忽然从兜里掏出手机拨了电话出去,那边很快就接了起来,王悦忙开口道:“谢景,你家钥匙放哪儿?” “怎么了?” “我我有点东西落在你家了,我现在人在门口。” “门上有密码锁,我把密码报给你。” 王悦点了下头,手有些抖地按了几个键,伸手猛一下推开了门,入眼的一幕让他瞬间攥紧了手机。 “王悦?”谢景没听见王悦的声音,皱了下眉,“王悦你没事吧?” “没事。”王悦迅速说了一句,盯着从厨房源源不断淌到客厅的水,伸手啪一下挂了手机。王悦看着客厅里堆着的一叠叠图纸,扭头就冲进了厨房。 他试着关了一下,水一直在淌,无论他怎么弄,水龙头都没有丝毫的反应,他扯过一块布直接布塞上了。 镇定,镇定。 王悦回忆了一下上回他家漏水王乐是怎么弄的,忽然反应过来,水闸,找水闸。 王悦手忙脚乱地就去找水闸,从厨房一直翻到客厅,从客厅一直找到卫生间,而后走又走回了厨房,乱了好一阵子,王悦忽然反应过来,他不认识谢景家水闸长什么样啊! 我去。 王悦翻了好一阵子,忽然,他视线一顿,看向厨房的一角。在一旁,布早就被水龙头冲开了,王悦看着它水势越来越大,扭回头看向那他不怎么熟悉的东西,没办法,那必须是水闸了。 他上去观察了一会儿,也没来得及细看,用力掰着那闸门,他掰了半天没掰动,手下猛地加大了力道,半晌他松了手迅速甩了下快勒断的手,从兜里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出去。 “喂,王乐,水闸怎么关?” “家里漏水了?你找着水闸了没,你转一下就好了。” 王悦一只手正用力掰着那闸门,闻声手一哆嗦,“转,转一下?不是掰下来?” “你傻啊,水闸你怎么可能掰的动?” 王悦手一顿,立刻改为去转那,手却没反应过来,用的还是掰的力道,崩的一声,王悦猛地抬手遮住了脸,水猛地喷了他全身,王悦什方寸都没了,伸手啪一下就去盖住那闸门。 “我操,王悦?什么声音这么大?你干什么了?”手机那边传来王乐的声音。 王悦别开视线凑了个水溅不到的角度,平静地擦了把脸,看着那喷射而出的水柱。 “王乐,它好像被我拆下了。” 王乐:“” 王悦挂了电话,什么都没说直接冲进客厅,那一屋子图纸下部浸泡在水里,王悦摸了把脸上的手,伸手就将图纸抱起来放在了桌上,但凡能放在高处他全给叠在了高处,一看屋子还有这么多,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抬头看了眼二楼。 他抱着一叠图纸直接上二楼,刚一放下也顾不上查看什么,回身就下楼,跑了多少趟他也不清楚,他刚大口喘着气放下了手里的一叠,正准备下楼继续搬,他就那么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 下一刻,他狠狠倒吸了口凉气。 高处有风,恰好迎面一阵卷过去,王悦看着那堆图纸刷一下全掀了起来,在空中四散翻腾,乘着风越过栏杆哗一下全卷着往楼外飘。 那是一栋三十多层的楼。 王悦撑着栏杆看着那些乘风而下的纸,忽然觉得腿有些软,他看了两三秒,回身就往楼下冲。 谢景回来的时候,还没走到楼下,迎面卷过来一张纸飘着就下来了,他伸手随意地接了,刚低头看了一眼就愣住了。他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猛地抬头望去,远处单元楼外无数白色图纸飞舞流散,一阵又一阵,有如大雪纷飞。 他站着看了一会儿,有些愣住了,半天才捏着那张潮湿的图纸走回去,楼下情况更是了,几十米范围内都落着纸片,草丛里刷一下站起个人,手里草草地拽着一叠图纸,谢景站在原地看着他在草坪里窜。 忽然,那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僵直了背慢慢回头看了眼。 两人隔了十多米,中间飘着卷下几张图纸,谢景看了那表情僵硬的人良久,终于开口问了一句:“王悦,你在干什么?” 他忽然记起一桩旧事,洛阳沦陷多年后,一位久经战乱的宫廷乐师流落了建康,王导听闻后请他来了府上做客,席间,堂中有后辈轻佻地命那乐师弹首曲子助兴,曾经名扬洛阳而今白头又眼花的宫廷乐师温和笑了下,击箸而歌,甫一开口无数旧时洛阳权贵纷纷泪洒长襟。 一片各自压抑的呜咽声中,唯有那愣愣的轻佻后辈不明所以,只听那白头乐师低声一遍遍唱着那一句“游子思故乡”。 游子思故乡。 王悦忽然攥紧了拳,他像是被五个字彻底击中了,脸色苍白,竟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放眼望去,眼前的一切都渐渐开始模糊,在他眼前浮现的是一千八百年前的东晋皇城,朱衣云集,东风摇酒旗。 那是真正的一流繁华。 谢景扭头看了眼王悦,见他又愣住了,心中忽然就笼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霾,心头藏着些不安,他伸手牵住了王悦,喊了声他的名字。 “王悦?” 王悦猛地回过神来,回头看向谢景,“什么?”他问道:“你说什么?” “先把东西放酒店,吃点东西,晚上再出来逛逛也不迟。”谢景没等王悦开口,牵了王悦就往街道另一头走,“晚上想吃什么?” “呃,都可以。” “一点不挑?”谢景回头看向王悦。 王悦下意识就犹豫了一下,一抬头,正好撞上谢景注视自己的视线,“不挑,不挑。”他忙摇头道,“饭桌上我不挑事儿。” 谢景看着他那副样子,忽然觉得很可爱,王悦这北方儿话音说得就像个刚开始学说话的软绵孩子似的,他下意识勾唇笑了下,淡淡道:“走吧。” 他极为自然地带过了王悦的肩,拢着他往外走。 秦淮河上有风吹过来,远远望去,画舫龙舟灯火剔透,江清月近人,走了一程,谢景低头看了眼,意料之中地又见王悦开始失神,他极轻地皱了下眉,却终究没说什么。 他伸出手轻轻将王悦的帽子戴上了,侧过身不着痕迹地替他挡了点风。 这样子,倒的确不太像是高兴的样子。 吃了饭,王悦坐在酒店里隔着落地窗打量这个城市,一看就难免又失神了。 他的过去和现在分割得太严重,这让他有时候会突然分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哪儿,想不清楚这个朝代和过去到底有无联系,越是不清楚越是想,想得多了他心中也会忽然莫名恐慌起来,不能确定自己和这个世界到底谁是真实,亦或是谁都不真实。 直到这一刻,他站在了这儿,真真切切地看见了这座一千八百年后的建康城,这条一千八百年后依旧流淌的秦淮河。 那一瞬间,月照山河,他清晰地看清了自己的过去。 他琅玡王长豫生于此,长于此,即便所有旧朝痕迹都烟消云散,他依旧认得这儿的水云与江月,认得这儿是他故乡。 王悦静静看着窗外那一带秦淮流水,眼神温柔。 身后忽然响起了脚步声,他回头看去。 谢景将伞放在了柜子上,走上前在他身后站定,“看什么呢?” “外面下雨了?”王悦看了眼谢景放在一旁的伞。 “嗯,小雨,走街上感觉不出来。”谢景顺着王悦的视线望了眼窗外,夜色中的古城愈发宁静,给人一种茫茫然静水流深之感。他看了会儿,随意地揉了下王悦的头发,“想什么呢?整个下午一直在走神。” 王悦望了眼窗外,良久,低声开口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好看,看了心中很喜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第 68 章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 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一青年伸手就去掏老人兜里的钱,拖着蛇皮袋的老人拽着裤兜的内侧不放手,那青年扯了两把没扯动, 又给同伴催促地不耐烦, 对着那喊着“救命”的老人反手就一耳光甩了过去,直接将人打的掀了出去。 “老不死的。”那青年咒骂了一句,上前一把扯过钱袋,抖开看了眼,没怎么数直接就塞到了兜里,低头看着那倒地咿呀叫唤不止的老人,吐了口痰冷笑道:“怎么着?上我这儿碰瓷来了?” 讲着话他伸脚踹了下那老太太,却没想到那一旁哭得鼻涕眼泪一团的小女孩直接扑了过来, 一把抱住了他的腿张口就死死咬了下去。 “啊!操!”他疼得一哆嗦, 抬起另一只脚就去踹那女孩的头, 一脚没踹开,他狠狠又踹了两脚将人踹了下来, “操!丫头片子我弄死你信吗?”他捂着大腿的伤, 一抹, “操,他大爷的见血了!” 那小女孩正往她奶奶的方向爬,那青年见状一脚就朝她的背踩了下去,刚抬起脚, 忽然被人拽了一个踉跄。 砰一声响, 原本在巷口吸烟唠嗑的混混们听见动静回头百无聊赖地看了眼, “我说你” 他们不耐烦的声音戛然而止。 王悦修长的手捏着那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青年的肩,他低下身,那青年的哀嚎声一瞬间响起来,他从他兜里将钱掏出来,而后起身对着他的脸一脚踩了下去。 “啊!”一声惨叫声响起。 欺男霸女恃强凌弱的事儿,过去建康城里头不少见,王悦从前当琅玡王氏大公子时看不太惯的事儿,如今换了地界,依旧看不怎么惯。 扶了下厚厚的近视眼镜,王悦踩着人看向那一群混混。 那帮混混一愣,有些原本蹲着的人也站了起来,一个个眼神也变了。大半夜他们一群人刚从烧烤摊吃饱喝足走出来,正好撞见这拾荒的老太婆收拾了摆的小摊子往回走,瞧着有点不顺眼就想问她借点钱,这在他们看来不过一点小事儿而已。 “你谁啊?”其中一人扫了眼他脚下哀嚎的混混,掀起眼皮看了眼王悦,“别多管闲事,听见没?” 王悦将那老太太和小孙女扶起来,转身脱了外套随手将那老太太散落在地的摆摊小物件和钱一包,往她们怀中一塞,“走吧。” 一看清那鼻青眼肿的小女孩,王悦就认出来她们是他上回在广场上撞见的那对外地祖孙。 那老太太抖得话都说不清楚了,满脸眼泪,她似乎是道了声谢,搂紧了钱拽着小孙女颤颤巍巍逃似的往外走。 “站住!再走一步试试?”不知道是谁喊了声。 “没事,走吧。”那老太太一哆嗦,慌忙拽着孙女走得更快,王悦看了眼她们,随即回头看向那群无业青年,对视两秒后,对面瞧王悦学生模样又是一个人,也不二话,卷了袖子就冲上来一人。 “找死啊?”一巴掌直接就对着王悦的脸扇了过来。 王悦看了眼他。 小巷里动静不小。 约莫二十分钟后。 地上躺着不少人,王悦喘着粗气一头都是汗,抵着墙,手关节震得隐隐发颤。这身体太虚了,他看向对面不断从地上爬起来的人,终于忍不住抬手擦了把汗。 那群青年彻底被激怒了,叫骂的声音充斥着王悦的脑海,从一开始带着轻蔑的侮辱到最后暴怒之下的脏话和威胁,王悦不是当地人,那些话口音太重,他只零星听懂几句。 “操!挺能打啊!” “堵住,把巷子口堵上老子看他跑哪儿去!” “妈的,去隔壁工地找摞钢筋来!” “喊人过来!” 这巷子里的人比王乐那一次要多了三四倍,而且越来越多,王悦看见有人爬起来打电话,那时候他手里刚撂下一个,腾不开手。 他身上也挨了不少腿脚,往后退了两步抵着墙,王悦偏头看向被堵得严严实实的巷口。 “怎么?想跑了?老子看你能的,你倒是继续打啊!”一人吐了口混着血的唾沫,抬头恶狠狠地看着王悦。 王悦看向说话的那人,忽然耳边响起一阵熟悉的车铃声,越过人群,王悦看见巷口骑过一辆粉色自行车,恰好那骑车的少女也回头随意地看了一眼。 月光之下,小巷深处的景象模糊不清,那少女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一怔。 自行车没有丝毫的停顿,车铃声逐渐远去,王悦暗暗松了口气,刚才一瞬间捏紧的拳头慢慢松开了。这情况似乎有些棘手,他抬头看了眼那群看着他跃跃欲试的混混,知道这帮人是在等着自己力气耗尽。 深吸了口气,王悦咬了下牙,没办法。 又是一轮,撂倒一个又起来一个。 王悦正踹着一人忽然觉得背后有人,他险险侧身避开,不知道什么东西重重砸在他肩上,手臂瞬间麻了,他回头就是利落的一脚。踹开了那人,他朝着巷子口走去,眼神阴沉。 忽然,他脚下一重,原本躺在地上的一人拽住了他的腿,狠狠一扯,王悦一时没站稳摔了下去,刚落地就看见迎面有人拿着广告牌的架子朝他甩过来,他下意识抬手去挡,却忽然听见一阵带着回音的重击声。 他抬头看去,拎着根刚找来的工地铁铲的王乐对着那倒地昏迷的青年就是一顿哐当哐当的重砸。 “我操□□妈!日你妈!”王乐抡着铁铲抄得双眼通红。 王悦坐在地上看呆了一瞬,随即喊了声:“王乐!” “王你妈!跑啊!”王乐一把从地上扯起王悦,自己却是差点一个踉跄,她刚冲进来的时候那群青年光注意王悦了,冷不丁被她后背后一锤子一铲生生砸蒙了。 王悦见状,二话没说,拉过王乐就跑,巷子里的风吹得他和王乐的头发衣服全鼓了起来,王乐甩了下粉色头发,回身朝着追上来的人就是一铲子砸了过去,王悦跑着偏头看了眼她,“你这么晚在外面做什么?” “我日!王悦这时候你妈逼的跟我说这个?” 王悦拽过紧张就开始飙脏话的王乐拐进了一条小巷,身后还是有人声传来,王悦四下看了眼,忽然一把将王乐拽停了。 “跑啊!追上来了要!”王乐压低声音吼道。 这地界有些偏,没怎么开发过,小巷的墙也是高矮不齐,王悦看了眼身边的墙,回身直接一把扯住王乐的腰,抱起她就往墙上扔。 “我操!王悦你干什么?”王乐低声吼道,手一下子扒住了墙头。 “你从后面巷子直接回家,我带着他们跑两圈,你自己注意动静。”王悦说着话,利落地将王乐推了上去,还不忘替她扯了下掀起来的短裙,王乐还要说什么,底下的王悦却忽然抬头看她,一双眼清亮如雪,那双眼看得王乐心中咯噔一声。 王悦欲言又止,半晌终于开口问了句: “你这么晚在外面做什么?” “操!”王乐利落地转头,撑着墙头慢慢往巷子那头下,“我回家了。” 王悦转头看了眼巷口,人声越来越近了,耳边忽然传来一句低沉的话。 “王悦,你他妈逼的跑快点!” 王悦闻声忽然忍不住一笑。 半晌他点了下头,“嗯。” 在巷口出现人影的那一瞬,他转身朝着工地的地方飞奔而去,工地用蓝色铁皮围了圈墙,王悦翻身就进去了。 “在那!” 王悦一来担心王乐动作不快没跑远,而来他眼镜在斗殴过程中不知道丢哪儿去了眼前一片模糊,他犹豫片刻,一扭头朝着工地有亮光的地方跑了过去,大晚上的工地也就零星几盏灯亮着,王悦以为应该没人,却没想到那灯下隐隐约约有个人影。 不知怎么的,那人的身影特别扎眼,王悦鬼使神差地朝那人的方向多跑了两步。 忽然,那人回头看了眼,两人的视线隔着黑漆漆的夜砰一声对上了。 王悦近视看不清东西,半晌之后,他听见一声莫名熟悉的声音。 “王悦?” 那语气里带着的个人特征太明显,清清冷冷,随便至极。 王悦听得一蒙,那人认识自己?忽然他浑身一震,下意识加快了速度,他一直跑到离那人的面前极近处,这才终于看清了那人的样貌,“谢景?” 居然真是他? “你在这儿干什么?”王悦没反应过来谢景大半夜的这是在做什么。 灯光下,刚起了个头的施工工地水泥和砖头堆了一排,谢景就站在那堆砖头前,灰色工作服,黑色牛仔裤,一双白色水泥作业手套,头上还带着一只橘黄色的安全帽。谢景手里拿着根长长的准线,一旁的脚下砖头压着一叠建筑图纸,他看着跑的满头是汗的王悦,视线忽然落在他额头上的伤口上,他下意识皱了下眉。 “出什么事了?” 王悦正想开口说话,不远处的动静忽然传了过来,王悦回头看了眼,“我今天有点事,先走了。” 他刚走两步,谢景忽然伸手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王悦诧异地回头看去,灯光下谢景一双漆黑的眼暗暗的,眼底没什么光亮。 王悦被他那眼神看得心里莫名一阵心悸,他挣了下竟是没挣开,扭头看了眼越来越近的那群人,“这事我有空同你解释。” 谢景扭头看了眼那群追上来的人,拽着王悦的手没松开,忽然,王悦猛地朝他扑了过去,一把扣着他的肩将他压在了墙上,灯光的阴影下不知何时绕过来一人,拎了根水泥锹就朝着两人砸了过来,砸了个空。 王悦护着谢景,回身二话没说,对着那人的脸直接就是一拳,力道极大直接将人震昏了。打完后,他回身看了眼靠在墙角极为清瘦的谢景,皱眉道:“你没事吧?” 王悦其实想问的是,你刚扯着我做什么? 谢景没应他,反而慢慢移开了视线,落在了那群终于追上来的人身上。王悦回身看了眼,火气终于上来了,这还追个没完了是吧?他收了下拳头,关节处一阵响,他随手就拿起了手边的一根不知道作什么用的铁棍。 王悦动手的那一瞬间,谢景眼底是有那么一丝诧异划过的,王悦的动作很利落,很稳,没有一点多余的花架子,行云流水。那样子哪里是资料上养尊处优的王家大少爷? 王悦正挥着棍子,身后有风声,他避闪不及索性不避了,抬手对着面前那穷追不舍的人就是一棍子,直接将人敲昏了。等了半天,他也没等到背后传来重击,疑惑地回身看了眼,那一眼看得王悦整个人傻在了原地。 在他眼里清瘦而文弱的谢景一砖头直接将那人撂下了,那力道,那狠劲,那股闲散自若,王悦直接给看傻了。谢景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左手拎着块砖,基本一敲昏一个,动作麻利而迅速,毫不拖泥带水。 “你”王悦看着他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了。 谢景忽然看向他,扬手就是一板砖砸了过去。 王悦身后一人迎面被抡了一板砖瞬间哀嚎出声。 谢景慢慢走过来,有些疑惑地看着盯着着自己走神的王悦。 “你身手不错啊。”王悦完全没想到谢景这么能打,他低头看了眼谢景刚刚卷起来袖子的右手。 这人的确是瘦,但衣服下全是一根根压得极紧的肌肉线条,这要是全脱了衣服,这人的身体简直就是一副活生生力的素描。回忆了一下谢景的动作,王悦忍不住怀疑,即便是换回自己的身体,他和谢景一对一单挑估计都要够呛。 王悦别的不行,看人身手几斤几两特别准,他打小不爱读书,就爱些当时天潢贵胄看不上的刀枪棍棒,不爱结交些清流名士,就爱结交能打的武夫游侠。 谢景这边刚撂完人,一回头却看见王悦还在盯着自己走神,那双眼简直有温度,盯着自己一片灼热,谢景被王悦看得下意识一挑眉。王悦那眼神一副要活吃了他的样子。 “怎么了?”谢景忍不住问了句。 王悦回神抬头望了眼谢景,谢景刚好站在灯光暗的地方,只看得见一团模糊的身影,王悦看了一眼,熟悉感忽然汹涌而来,浇了他满头满脸,他莫名其妙脱口一句,“谢景,我是不是以前认识你?”刚问完他就觉得这一问可笑。 一个是晋朝的世家公子,一个是背景神秘的现代高中生,他们之间隔的不是空间,而是时间,整整一千八百年旧时光阴。 听见王悦这一句,谢景袖子里的手却是猛地一抖,他抬头盯着王悦,目光一点点沉下来,他比王悦更清楚,他们两人在过去的十多年从没有任何的交集。 可是 谢景下意识又抓了下左手的手腕。 场面一下子静了下来,谢景抬头看了眼王悦。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动静,像是车辆的动静,谢景扭头看了一眼,忽然拽过尚未反应过来的王悦的手沿着工地的侧道飞奔起来。王悦不知道什么情况,“怎么了?” 他回头看了眼,下一刻工地的大门被人瞬间踹开,几辆面包车停在了工地大门口,每一辆上面下来一大群青年人,同样的气质,同样的打扮,手里全是各种管制刀具。 被谢景拽着跑的王悦一愣,随即听见谢景的声音在混着耳边风声响起来。 “看清楚了?” 王悦一个字都没说,拽过谢景整个人瞬间加速飞奔。 这帮人的架势绝不是两个人能扛的。 谢景分明比王悦要熟悉工地的地形,边在黑暗中借着月光确认路线,边伸手从兜里掏出手机。他可以说是带着王悦在黑暗中飞奔。 王悦喘气声节奏越来越乱,跑了大半个晚上又打了这么久,他这副身体早就到了极限,谢景也察觉到了,跑过一个拐角的时候,忽然伸手揽住了他,带着他避了进去。 谢景伸手撑着墙,低头看着王悦,黑暗中手机屏幕发着荧荧的光,他手指飞快地拨号,视线却是落在怀中王悦的脸上。“没事吧?” 累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王悦一见谢景拿出手机就反应过来了,拽着谢景袖子的手一下子紧了。 是啊,不就是斗殴吗?叫人啊!他当年纵横建康城时,有一段时间和庾家那小子杠上了,庾氏也算是东晋大姓,可架不住琅玡王氏人多势重他王悦又惯能仗势欺人,最后他可以说如愿将梁子和亲事都一起结下了。那门亲事后来虽然几经波折最终也没成,但是由此可见,斗殴这事儿必须要叫人,这是条古今定律。 王悦当下有些激动,想来古今权贵子弟应该都差不多,这喊人的场景太熟悉,王悦于是压着声音问道:“你署下多少人手?够吗?” 谢景看了眼莫名兴奋起来的王悦,不知道该怎么接王悦这话,他有些疑惑地皱了下眉,电话那头很快就接了起来。 谢景:“喂,辖区派出所?嗯,这儿有人涉嫌聚众斗殴和故意伤害,地址你记一下” 王乐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只隐约察觉到王悦现在心情不好,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明明出门前还好好的呀。不解地看了半天,王乐的眉头越来越紧,却到底没出声打扰王悦,她伸手将房间里的灯摁开了。 屋子里一下子亮堂多了,王乐看了眼依旧负手写字的王悦,转身往客厅里走。 王乐走到厨房给自己下了碗方便面,坐在客厅里边看手机边吃面,吃完面后就窝在客厅里拿出画笔和画板开始练习,一幅底稿不知不觉画了好几个小时。 封闭的房间里,王悦提笔一遍遍写着,满篇写得全是“得意”二字。 他一遍遍地写,笔下淡青色的宣纸上似乎浮现出一幕幕鲜活的场景,很多人熟悉的声音从记忆的遥远处传来,他不停笔,他一遍遍地写。 胸膛中所有的意气同时剧烈翻涌,撞上的那一瞬间,他脑海中意识一扫而空,只剩下了这两个字。 得意。 生而琅玡王长豫,如何不得意? 一滴粘稠鲜红的血顺着下巴滴下,砸在了淡青色的宣纸上,而后是第二滴,第三滴王悦的眼前渐渐开始模糊。 灵堂。 黑魆魆的棺椁摆在正中央,招魂幡一动不动,青铜铃铛没有丝毫的声响,灵堂前,描金的棺椁被人蛮横地掀开了棺盖。 紫衣的贵妇人苍白着脸色摇摇欲坠地坐在棺椁边,一双眼却是杀气极重,她横眉扫了眼冷冷阶下跪着的一众缟素男女,眼神过处,众人纷纷敛声屏息,连大气不敢喘一口。 曹淑慢慢起身,握住了棺中覆着白布的少年的手,一点点握紧了,她替他暖着手,眼神也渐渐温柔了起来,曹淑从怀中掏出系着红绳的长命锁,小心翼翼地缠着少年的手腕,她低着头淡漠开口,略带沙哑的声音在一片死寂的灵堂里响起来。 “死的人,是当朝丞相的嫡长子,堂堂武冈侯世子,大晋朝的中书侍郎。”曹淑回头看向站在堂中沉默不语的男人,一字一句缓缓道:“王茂弘,死的人,是我唯一的儿子。” 见男人默然不应,曹淑回身轻轻攥着少年冰凉的手,就像王悦小时候一样轻柔地摸着他的脸,她苍白着脸色,一双眼却是温柔,她低声道:“皇族又如何?当朝太子又如何?司马绍,他得给我儿子偿命!” 话音刚落,堂下所有跪着的仆人全都猛地扑通一声伏地,浑身颤抖得有如惊弓之鸟。那男人看着悲痛的结发妻子,听了那一句极为大逆不道的话竟是难得没有开口劝两句,他只是疲倦地立在那儿,一言不发。 许久之后,灵堂里又只剩下了曹淑和那躺在棺椁里的少年,她静静坐着,摸着少年手腕上精致的金丝长命锁没说话。不知坐了多久,她轻轻吸了下鼻子,抹了眼泪看向那少年,轻声笑道:“冷吗?长豫啊,这儿实在凉得很,母亲再给你抱床被子过来,等着啊。”说着话,她起身拖着酸软的腿往外走。 “母亲!” 曹淑刚走下台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这一句,整个人轰然一震,她浑身一抖,猛地回头看去。 清冷幽静的灵堂,月下林木扶疏,一两只飞燕振翅掠过檐下,惊起青铜铃一道清越声响,空无一人。 她怔了片刻,而后猛地冲了回去,烛光婆娑,她扶着棺椁强撑着笔直站着,颤着手摸着棺椁中没了气息的少年的脸庞,低声哄道:“长豫,母亲在啊,母亲在这儿呢,母亲哪儿也不去坐在这儿陪着你啊。” 一句安慰的话说到最后,沙哑哽咽到几乎没了声音,曹淑猛地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抬手随意地揩了眼泪,温柔地低声缓缓笑道:“长豫,别怕啊,母亲在这儿呢” 房间里。 王悦猛地睁开了眼,“母亲!”昏黄的灯光直直照进了他睁大了的双眼,无数纷飞的光点涌入了他的视线,亮晃晃的一片,他大口地喘着气,“母亲!”用尽全身力气从地上爬起来,脚一软,竟是重新摔了回去,他低头看了眼,鼻血还在止不住地淌,顺着下巴滴滴砸在地上,膝盖边已经淌了一大摊鲜红了。 王悦看着一地的血发蒙,脑子里却还是刚才的画面,有些震惊,有些不可思议,他刚才刚才是看见了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第 69 章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 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谢景站在王悦家书柜前, 扫了一眼, 发现全是有关东晋历史的书,他伸手从最上面抽出一本, 低头随意地翻阅起来。 书上没有备注与笔记,只有红笔圈出的寥寥几个人名,忽然,他的视线在一个名字上顿住了,太子绍,东晋皇族司马为姓,那就是司马绍。 谢景一下子就记起了很久之前王悦喝醉酒朝着他嘶吼的样子,那时候王悦整个人都在抖,声音更是抖得厉害, 谢景眼中忽然锐了一瞬记得,他当时王悦当时喊的那名字好像就是司马绍。他顿了一会儿,低头看着面前一摞东晋历史书籍,若有所思。 看样子, 是真的特别喜欢东晋呀, 他回头看了眼王悦。 王悦正在捏着手机考虑要不要给迟归的王乐打个电话,正犹豫着, 忽然就看见谢景回头望着自己,他不明所以, 问道:“怎么了?” “没事。”谢景将书塞了回去, 漫不经心问道:“你很喜欢东晋?” 王悦的手轻轻一抖, 他低头看了眼,不着痕迹地掩饰了过去,“嗯。”他点了下头。 谢景走到他身边低头看他,“你喝醉的时候,为什么总是自称世子?” 王悦顿了一下,抬头看向谢景镇定道:“那是你没见王乐醉了,她自称朕。”他一副“你真是没怎么见过世面”的神色静静望着谢景。 谢景:“”沉默半晌,“当我没问。” 一直到谢景转身走到了桌子旁,王悦才猛地松开了拽着袖子的手。松了口气,他慢慢拧起眉,沉思片刻后,他扭头看了眼那柜子上的书。 这酒,以后还是别喝了,他暗暗想。 次日清晨,宿醉之后头晕得厉害的王悦坐在窗户上吹风,桌子前坐着一勺一勺平静喝粥的王乐。 王悦吹了会儿风,看了眼打昨日回来起就没怎么说过话的王乐,心情有些微妙,怎么了这是?他很识相地辨别出了王乐“拒绝沟通”的气场,保持了观望的态度,没去主动找不自在。 王乐平静地喝完粥,从椅子上捞起书包往外走,王悦目送她走出去大老远,眼见着她没人影了才收回视线,刚扭过头不到一分钟,门哐当一声又被砸开了,他回头看去。 杀回来的王乐一句话都没说,伸长手臂从门后的垃圾桶里掏出卷东西,掏完走人,一句废话都没撂下,她连看都没看王悦一眼。 王悦整个人静止了片刻,回想了一下,他觉得王乐从垃圾桶里掏出的那东西,那形状样式看上去好像有点像之前他写给她的那副字画。他若有所思地望着王乐离去的方向,慢慢点了下头,一面觉得自己好像懂了,一面觉得自己好像没怎么懂,不过也正常,他一直感觉王乐这个人有点别扭。 王悦觉得应该没出什么事儿,转头看向楼下,继续吹风,忽然,他视线凝住了。 楼下墨绿的信箱旁立了个高挑的少年,谢景随意地插着兜,一双眼正静静地望着自己,那样子也不知道是站了多久了。 王悦先是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喊了一句,“谢景?” 谢景穿了身相当休闲的衣服,背着只简单的黑色背包,他站在道路上,背景是笔直街道,寥寥行人。 王悦开口道:“你找我有事儿?” “周末放假,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金陵。” 王悦突然愣住了,脑子轰一声后彻底空白。 金陵帝王州,金陵,那就是建康啊。 谢景看着王悦的样子,嘴角上扬笑了下,“中午十一点的飞机,南京,去不去?”他伸手从兜里慢慢掏出两张飞机票。 王悦几乎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冲下楼的,一直到被谢景带着过了安检,验票后坐在了飞机上,他才忽然攥紧了手,连呼吸都不自觉轻颤起来。他偏头看向坐在一旁的谢景,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灼烧,凉了很久的血忽然再次滚烫。 飞机尚未起飞,谢景环着他替他将安全带仔细扣上了,“睡一会儿,到南京还要几个小时,到了我叫你。” 飞机起飞的那一瞬间,谢景忽然感觉到王悦一下子抓紧了自己的手,那力道极大,他扭头看去,王悦浑身都僵住了,一双眼紧紧盯着自己。谢景顿了一会儿,忽然反手猛地用力将他的手扣紧了。 当站在南京老城墙下的那一瞬间,王悦整个人彻彻底底地愣住了,他仰着头静静望着那一截残存的破败老城墙,呼吸艰难。 人来人往,杨柳依依,六朝古都的南京城立在云天下,多少旧事尽付了野史笑谈。王悦站在那儿,忽然觉得眼前乾坤颠倒,东晋巍巍皇城迎风而起,万丈烟尘里故人穿梭不息。有人斟了酒,坐在桂花树下喊他的名字。 “王长豫!” 王悦一瞬间脸上血色褪尽,他太失神,连谢景在一旁喊自己的名字都没听见。 王乐走了没多久,王悦忽然顿了下,起身又把笔墨收拾出来了,他总觉得昨晚那几个字其实没写的太好,打算重新写写找点感觉。 面前摆着裁得整整齐齐的雪白宣纸,漆黑的墨汁,王悦提笔想写些什么,写了一两行却总是觉得不甚满意,静默半晌,他甩手把笔轻轻撂下了。 心境不对。 胸中有浩然之气,笔下才能腾出巍巍气象,他如今的心境不对。 王悦从桌子抽屉里翻出王悦的课本,看着上面那篇兰亭集序,眉头轻轻跳了下。书圣,继往开来,大名鼎鼎,琅玡王羲之。王悦记起一幕场景,抽着鼻涕擦着眼泪的小孩团坐在他家堂下写字,院中桂花树开得正好,一转眼春来冬往,忽而玉树临风一少年。 王悦低头正看着那字,心中一阵怅然,正愣着,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那声音不急不缓,王悦隔着门脑海中忽然浮现一个人的形象。 开门一看,穿着件高领黑色毛衣的谢景静静立在门口,长身玉立,眸若星辰。 王悦的眼微微亮了一瞬,不知怎么的,他望着这人皎皎的样子竟是转不开眼,“进来吧。”他侧过身拉开了门。 其实谢景说不上找王悦什么事儿,心不在焉地上了一早上的课,出了校门,漫不经心地在大街上走了一程,忽觉自己已经立在了王悦家楼下。谢景这才察觉到,原来自己是想见见他。 王悦让谢景进屋坐了,见屋子里有点乱,他扒拉了一两下桌上的笔墨,正准备收拾宣纸和课本,面前忽然伸过来一只莹白修长的手,王悦手中的宣纸被轻轻抽了出去。 谢景垂眸扫了眼宣纸上的字,这还是他第一次认真端详王悦的字,只一眼他倏然就暗了眸子。谢景出身算半个书香世家,家中长辈收藏有不少字画古玩,他自幼耳濡目染也习了不少鉴赏的门道,一般字画很少有能入眼的。但这副字却意外让他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笔墨横飞,豪气干云,笔力之雄浑全然不像是个少年人书写的。他抬眸地看了眼王悦,眼神一下子意味深长起来。“这是你写的?” 王悦点了下头,“我写的。”东晋琅玡王氏,满门书法大家,从未浪得虚名。王悦这辈子什么都混,唯独一手字是货真价实的好,幼年受罚一抄就是几千几万字,这一手的好字那绝对是实打实从根基上练出来的。 谢景手里捧着宣纸,望着王悦半晌,忽然轻笑了下,“一手好字呀。” 王悦被谢景的笑莫名又晃了一下,难得见谢景的眼中有赞赏的意味,他脸上忽然就一热,低头扫了眼手中的兰亭集序,他破天荒就起了些卖弄的意思。这事儿还真是奇怪了,打出生起,琅玡王氏大公子一身铮铮傲骨就从没讨好过谁,他用得着卖弄来白白掉自己的身价? 王悦望着谢景的脸,顿了半晌,忽然撂了那写着《兰亭集序》的课本,一把扯了他的胳膊就往外走。 “上哪儿去?” “请我喝酒。” “什么?” 小胡同里的老牌饭店包厢,谢景坐在包厢里看着对面瞪着一双圆圆眼睛的王悦,忽然觉得头有些疼,又偏偏不知道为什么,唇角不自觉轻轻上扬。他盯了王悦半晌,再三确定后,招手喊了一旁的服务生过来,开了两瓶酒精浓度不怎么高的酒。 就在王悦给自己倒酒的时候,谢景没忍住忽然伸手压住了他的手腕。王悦抬头疑惑地看去,“你做什么?” 谢景看了王悦一会儿,转身去柜台拿了瓶果汁,伸手从王悦手中捞过杯子,他往王悦的酒里兑了半杯橙汁,递了回去,“好了,喝吧。” 王悦不知道谢景加了些什么东西,低头抿了一口尝了尝,他突然就僵了一下,半天才慢慢抬头看向坐在对面不苟言笑的谢景,“你” 谢景忽然捞过斟满酒的杯子,抬手碰了下王悦的杯子,一声清越声响,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王悦一怔。 “我干了,你随意。”谢景放了杯子,抬眸看向王悦,正好笔直撞入王悦的视线。 少年那一双眼漆黑深邃有如长夜,夜色太撩人,王悦心头一跳,捏着杯子的手情不自禁地狠狠抖了下,杯中酒洒出去大半。他来不及收拾,满脑子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这个人衣服穿得整整齐齐,为人也堂堂正正,可怎么看怎么正派的一个人,为什么落在他眼里一举一动都是凛凛邪气?都是那么摄人? 王悦刷一下低头喝了一大口酒,倚着椅子侧过身别开了视线,这以前召伎寻欢作乐怎么没见王长豫你这么怂过? 一口一口猛灌酒压惊的王悦没注意到对面谢景的眉头轻轻抽了下。 谢景只是在暗想,王悦这人,怎么这么不经撩呢? 半个多小时后,谢景偏头看了眼喝着喝着就蹭自己身上来的王悦,顿了半晌,他伸手将人捞了过来,伸手掰起他的下巴看了眼他。 除了眼角微红外白皙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丝毫异样,一双淡色眸子清澈而干净,这样子真不像是醉了的人,谢景看着他只要一松手就往他怀中埋的王悦,终于觉得他今天有些失策了。他看王悦那豪爽样子,还以为是多能喝的人,谁知道抿这人两口就醉,酒量还不如只兔子。 又加上王悦醉了的时候装模作样的坐在那儿给自己倒酒,那样子跟清醒的时候一模一样,谢景破天荒就走眼了一次,等他意识到王悦醉了的时候,王悦已经默默蹭着坐到了自己腿上。 谢景抓住了王悦扯着他领口的手,按住了,抬头看着面露疑惑的王悦,他再也忍不住问了句:“你干什么?” 王悦手里还拽着谢景的领子没松手,听见这人问他话,他皱了下眉,犹犹豫豫地问道:“你谁啊?” 谢景:“” 王悦忽然又跟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把甩开了谢景的按着他的手,摸了下谢景的脸道:“想起来了,对,谢景,你谢景”他拽开了谢景环着他的手,伸手就去桌上抓筷子,嘴里低声嘟囔着什么。 谢景也听不懂他在讲些什么,一愣神的功夫就看着王悦甩了筷子去拿酒,他忙从他手里将酒换了下来,“别喝了,行了差不多了。” 王悦回头看着他,那双眼平平静静,他忽然开口道:“谢景,我写个字给你看吧。” 谢景眉头一跳,抱着王悦没说话,还别说,这人喝醉了酒正经起来的样子,那真是怎么看怎么好欺负。良久,他低声问道:“你喝醉了你知不知道?” “本世子能醉?”王悦一下子瞪圆了眼。 谢景:“” 好了,没法沟通了。 谢景原想带着王悦走,谁知道这人赖在了店里不愿意走,扯着谢景的领口非得要纸笔。谢景偏头盯着醉了之后就没安分过的王悦,问道:“你要纸笔干什么?” “写字给你看啊。” “为什么要写字给我看?” “因为本世子看得起你,本世子喜欢你啊。”王悦答得那叫一个爽快,那叫一个理所应当,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他转身就去桌上扒拉筷子了。 谢景抱着他,僵了半晌,忽然拽着王悦的领口将人一把扯了过来,王悦一个没防备倒头就栽他怀里了,谢景按着他的手腕,忽然一字一句问道:“你说你喜欢我?” 王悦这姿势有些不舒服,挣了两下硬是没挣开,他疑惑地看着谢景,这人看着弱不禁风,力气怎么这么大?他下意识就想抬脚踹,刚动了一下,莫名有觉得有些舍不得,踹不下脚,他正慢慢垂下头纠结着,忽然下巴被人扣住了。 谢景掰着他的下巴问道:“你喜欢我?对吧,王悦。” 王悦闻声二话不说,抬脚就狠狠踹了过去,刚一动,整个人就被掀开了。 “疼疼疼!疼!手!手疼!” 谢景反剪着王悦的双手扣着脖子利落地将人反按在了桌子上,随即就听见王悦在喊疼,他一愣,随即皱眉看了眼身下挣扎不止的王悦,一下子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忙收了手将人扶起来,随即就看见一双水气泱泱的眸子望着自己,委委屈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第 70 章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 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谢景被他盯了全程做完了笔录,他见王悦在封闭的空间似乎愈发心绪不宁, 索性将王悦扯到了自己身边, 自己一个人边对答如流边填完了两份资料,两人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两人站在路边打车的时候,谢景忽然问了一句,“没来过警局?”他扭头看向王悦。 王悦经过一晚上的折腾心中也明白过来,警局这地方就跟晋朝那官衙是差不多的性质, 官衙他没少去,但是这经历倒真是头一次, 他想着慢慢点了下头,大概是觉得自己难得怂一把,他忍不住轻轻笑了下。 谢景静静看着他笑起来的样子,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王悦笑,那一双淡色的眸子在夜色中温润极了, 那就是个该有的少年样子。谢景莫名没能转开眼。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王悦头上的伤口上,一辆出租车停在两人面前, 谢景拉开了车门, 忽然伸手将王悦推了进去。 “干什么?”王悦被推了一个踉跄,不解的抬头看向谢景。 谢景撑着车门低眸看着他, 从兜里掏出手机抛到了王悦怀中,“给你妹妹打个电话报个平安。”说完这一句, 他扬手关上了车门, 从另一侧上了出租车。 王悦拿着那手机, 看了眼窗外,又看了眼身侧的谢景,一头雾水。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出租车停在了一条胡同口,谢景拉着王悦下了车,一直走到最深处的幽静院子,推门走了进去。 “这你家?”王悦站在黑洞洞的门口问了一句,话还没问完,直接被谢景一把拽了进去。 谢景进了屋,上楼翻出药箱和纱布,一下楼就看见王悦站在昏暗的大堂下飘来飘去地转悠,谢景拿着药站在楼梯口看了他一会儿,看到他伸手去拿书柜上的照片时却差点脱手摔地上的时候,谢景这才慢慢往下走。 王悦被一个人扔着他就开始坐不住,自小走亲戚串门他都是被人当祖宗供着,故而也没什么做客人的礼仪自觉,见屋子里书柜中摆着两排照片伸手就捞出来看,却忘了肩上挨的那一记闷棍,扯动的一下疼得他差点将照片脱手摔出去。他刚手忙脚乱地将照片捞回来,总算没摔着,耳边却忽然脚步声。 他一回头看去,谢景正正好在打量着他,那眼神说不上什么意味,觉得他有些好玩?王悦忽然就清醒过来了,忙将手中的照片放回去,放好之后,见谢景还望着自己,他脑子一抽开口嚷道:“我刚放回去了!” 谢景偏头看他,忽然笑了下,“嗯,我看见了,你放回去了。” 王家家族有件鲜为人知的秘闻,王悦的伯父有个小儿子,生来智力有些问题,王悦觉得谢景此时看他那眼神就跟从前他二伯父看他那智障儿子一样。 谢景伸手将王悦扯了过来,这院落是典型的老北京四合院,他们所处的这间屋子很大,里头却没什么东西,只有靠窗两排书柜和正中央的一架雪青色云纹布蒙着的大件物事,总体看着屋子里空空荡荡的。谢景开了灯,拉着王悦在窗边唯一一张老藤椅上坐下了,从药箱里拿出棉签沾着药酒轻轻擦着王悦脸上的伤口。 王悦下意识想避开,脸却忽然被人掰着下巴扶正了,“别动。” 王悦没动了,他一下子瞪圆了眼睛,震惊地保持着这个角度看着谢景,谢景的手就这么扣在他的下巴处!他没动,谢景也没动,王悦脑子轰得一声,这姿势他熟悉吗?这姿势他太熟悉了! 东晋世家大族尚旷达任诞,朝饮夜宴,笙歌达旦,这动作往先都是他在宴会上对着别的歌姬娈童做的,那是他王家世子的拿手好戏,手撑着桌案,食指勾起来轻轻挑一下,嘴里慢慢悠悠吐出一个字,“赏!”那股风流劲可谓倜傥无比。王悦堂堂正正活了一辈子,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掰着下巴。 王悦看着谢景的眼神都不对了,谢景正给他上着药,忽然感觉到一道锐利的视线射在他脸上,他垂眸对上王悦的视线,忽然觉得衣领一沉身体猛地往下俯。 王悦一把扯着他的衣领把他狠狠拽了下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瞬间极近,谢景啪一下伸手扶住了藤椅的扶手,整个人悬在了王悦上方。他低头看了眼王悦重重拽着自己领口的手,又看了眼同样才刚反应过来一样的王悦,问道:“你干什么?” 王悦也蒙了。 他扯谢景干什么?他伸手扯谢景干什么?!他有毛病啊他扯谢景! 谢景看着王悦那副样子,见他半是震惊半是愣,就是不松手,谢景对着他的视线半晌,食指一敲扶手,忽然俯身向下逼近了王悦。 王悦刷一下就松手了,他差点没吓得从藤椅上摔下去,还是谢景眼疾手快伸手捞了他一把。 “王悦你想什么呢?” 想拍案而起,吼一声堂下侍卫,把你叉着架出去。王悦好歹还记得这是人家家里,不是他家丞相府,他低咳了声,坐正了,正欲说话,谢景却是看着他轻轻笑起来,不着痕迹地拦了下王悦下意识抬起来的手,继续给他处理伤口。 “不用,我自己来。”王悦忙伸手去夺谢景手上的药,却扑了个空,他伸长了手去够,谢景看了他一眼,抬高了手,王悦够了半天没够到,一抬头就看见谢景正偏头打量着自己,那眼神真的跟他伯看着他那叔那智障儿子一模一样。 王悦脸色当下一黑,谢景却是没忍住终于轻笑出声,“第一回见你你就是刚和别人打了一架睡在宿舍楼下,王悦,我怎么回回撞见你,你都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他扯过王悦的手,看着裂了一半的中指指甲,蹲下身从药箱里掏出一根新的棉签。 谢景其实更想问,王悦,你怎么能看着那么傻气? 王悦一听谢景这话,一下子就记起他和谢景第一次遇见的场景,那天清晨他在树下看着谢景头也没回的从他面前走过去,谢景那真是一眼都不带横的,他还以为谢景没看见他呢。王悦脑子里冒出来这么一句,呦呵,这人挺能装啊。 “肩上的伤给我看一眼。”谢景松开了王悦的手,起身看向他。 王悦的手压了下肩膀,看了眼一脸泰然自若的谢景,犹豫了片刻,伸手将衬衫扣子解开了几颗,自己把衬衫扯下了肩,谢景看了眼那伤,眼神忽然就阴沉了一瞬,王悦没听见他的动静,回头疑惑地看了眼他,见他没动作,王悦伸手去够他手上的药,“还是我自己来吧。” 谢景准确地抓住了王悦的手腕,声音也淡了下来,“等等,我去给你换种药。” 王悦看了眼谢景,不知道说什么好,“哦”了一声。 谢景这回没说话也没别的奇怪动作,简单而迅速地上完药,他伸手将王悦的衣服扯回了肩上,而后两人就在屋子里一站一坐,大眼瞪小眼,这都是大半夜了,屋子里静悄悄的,外面更是黑的连一丝光亮都没有。王悦扭头看了眼窗外,多年养尊处优养成了他好逸恶劳的性子,天这么晚又这么黑,他则是又困有累,这一眼瞬间就打消了他现在回家的念头。 反正是谢景带他回来的,这个点儿将自己赶出去,这也不是他们大户人家的待客之道吧?王悦想着就看了眼谢景,谢景倚着书架正望着他,王悦与他对视了一眼,然后慢慢镇定地转开了视线,他扫了圈空空荡荡的屋子。 从这屋子看起来,这谢景家里好像也不是多有钱的那一种大户人家。 他的视线转着,最终还是越过了中央那件蒙着布的物件落在了对面的书架上,那说是书架,其实是两排柜子,最上面两排没关玻璃,里头摆着两层照片,王悦丢了眼镜看不清那照片上的人。 实际上,王悦还是在现代待得日子太短,眼力不够,这院落年纪挺大了,吊灯还是民国的绿琉璃款式,仅有的几件家具如藤椅和院中的秋千那都是民国风格,院中天井边架着一丛丛爬山虎,沁绿沁绿的,一派盎然生气。 这是个标准的民国老北京胡同四合院。 谢景见王悦的视线落在他身旁的那排照片上,随意地伸手从架上拿了张照片下来,那照片还是黑白的,上面是个儒雅气质的青年人,穿着件白色大褂,兜里插着支黑色钢笔。 王悦也是没事找事没话找话,见谢景看照片,问了一句,“这谁啊?” “我爷爷。”谢景伸手将照片放了回去,“是个工程师,建国前在苏联做科研,这儿以前是他回国后的住所。”谢景看了眼明显半个字都没理解的王悦,伸手把照片放了回去。 王悦起身走到谢景身边,隔得近了,他的视线忽然落在了一张照片上,看了眼倚在一旁的谢景,又看了眼那照片,他忽然指着那照片问道:“这是你?” 谢景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点了下头,“是我,我小时候。” 王悦伸手把那张合照拿了出来,那照片的背景分明还是这个四合院,谢景在照片上看上去不过三四岁大小,一小团,穿着件黑色袄子坐在院子天井边,他面前摆着一堆比他还高的积木,一个穿着圆领毛衫的老人正在教他抽出积木长块做建筑架构。王悦看了眼那照片上的头发花白满脸褶皱的老人,又看了眼谢景刚刚放回去的那张照片,那照片上穿着白色大褂的青年单手插兜站在实验室里,风华正茂。 王悦偏头看向谢景,一抬头却正好对上谢景望着他的视线,谢景也没有遮掩的意思,见王悦看向他也是一派淡然从容。王悦觉得这种人搁在晋朝就是那种能一腔正气地做下三滥事儿的人。他问道:“这也是你爷爷的照相?” 谢景点了下头,“他建筑学的也不错,不过建筑不是他主攻。我对建筑也挺有兴趣,今天撞见你的时候,我刚好在工地测点数据。” 王悦听个大概明白吧,他想起今日撞见谢景的场景,那时候谢景正在工地里拿着根不知名的细线神神叨叨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王悦的视线就开始在谢景身上扫视,谢景一进门就给他拿药去了,衣服没来得及换,仍是一身宽松的灰色上衣黑色牛仔裤,身上手臂上甚至还有头发上都还沾着水泥灰。王悦不知怎么地就记这人拽着自己在工地黑暗中飞奔的场景,心中忽然一热。 谢景见王悦盯着自己看了半天,也顺着他的视线低了下头看了眼,这才发现衣服没来得及换,一层层的水泥灰沾在上面,他伸手随意地拍了下,手却是忽然被人拽住了,他一怔,抬头看向王悦。 王悦眼睛一锐,掰着他的手,拽着他蹲下,他有样学样的从脚边的药箱里拿出棉签和药酒,掀开谢景一只手袖子,果然是一道颜色极深的淤青,王悦暗赏自己就是近视眼力也着实好,拿过药酒和棉签轻轻戳着擦药。 谢景看着王悦低着头的样子,棉签触上他伤口的那一瞬,他忽然就短暂的僵了下,脱口而出,“我自己来吧。” 他话音未落,王悦就刷一下抬头掀起眼皮望了他一眼,那眼神阴测测的。谢景眉头下意识一跳,半晌才道:“你来你来。” 王悦这才重新低下头上药,王悦上得还挺认真专注,一点点小心地戳着,拽着谢景的手腕不松手。上完药后,王悦不知道是今天实在累得精神恍惚还是怎么的,脑子里忽然出现小时候他顽劣弄一身伤回来时他母亲给他上药的场景,曹淑平生就王悦这么一个孩子,极尽溺爱,平日里对着王导吆五喝六,对王悦那确是百依百顺,乃至每次上完药都会凑近了吹吹伤口,柔声安慰。 王悦捏着谢景的手,脑子里一下混乱了,他忽然凑上去朝着那伤口吹了口,“不疼了啊。” 那一句话一出口,谢景愣了下,王悦也愣了下,下一瞬间,王悦差点没咬着自己的舌头,他半天没敢抬头,最后终于僵硬地抬头看向谢景,他以为自己又能瞧见谢景如同看待智障一样的眼神,却猝不及防地直直对入了一双极为清澈深邃的眼。 那眼里的情绪像是层层漩涡,揉着光影一点点往里旋,简直摄人。 王悦一怔,忽然瞧见谢景对着他轻笑了下。 砰。 砰砰。 王悦那么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手里握着谢景的手腕忽然滚烫了起来,王悦说不上来那一刻的感觉,非得描述,他觉得那感觉就像是他十二岁第一次随叔父王敦上疆场,站在北方吹来的胡沙腥风里,他第一次听见了战鼓声,咚,咚,一声又一声,雄浑如这个王朝的鲜活脉搏声。 王悦盯着谢景看傻了,那一刻,他真觉得他愚蠢至极,愚蠢得自己都想甩自己两耳光。 不疼了啊。这四个字就这么在王悦的脑海里盘桓,不是,王长豫你哄孩子呢?你在干什么啊?你觉得自己还在梦里吗? 谢景望着王悦,笑了下却是没多说什么,他抽回自己的手,起身的时候顺便将面无表情的王悦也拉了起来,他的视线落在那屋子中央的雪青色云纹布遮盖的物事上,越过王悦他慢慢走过去,伸手掀开那布的一角。 那是一架钢琴,很旧了,太多年过去了,甚至有的地方难免都生了锈,不过也难怪,那都是上个世纪的事儿了。 谢景手指轻轻按了下去,屋子里忽然响起一串清越而短小的钢琴声,他抬头看向自觉坐回藤椅上努力平复心境的王悦,忽然开口喊了声他的名字。 “王悦。” 王悦闻声看向谢景,下一刻,黑白琴键上十指行云流水,乐声轻轻叩了下人心。王悦那一瞬间连手扣着扶手压出印子都没察觉。 作遮盖作用的雪青色布幕滑落在地,浑身上下沾着灰甚至头发上都能看见水泥灰的少年立在钢琴前,灰色宽松上衣,黑色长裤,他就那么随意地站着,十指在琴键上翻飞游走,闲散至极,那一幕王悦挖空心思都没能想出句话来描述,他就只能这么呆呆看着。心中直叹,那真是一张极为好看的脸,那真是一个极俊的少年。 王悦这辈子出生于东晋一流士族之门,前半生可谓享尽人间富贵,绮靡也好,清欢也罢,无一不曾享过腻过,皇宫相府丝竹弦声响彻,再难拨动心弦。可那一瞬间,他分明地听见心底有道晶莹的长线被人拿指尖轻轻撩了下,铮一声轻响,低不可闻。 那一瞬间他觉得这曲子,他是真的曾经听过。 这会儿谢景应该睡了吧?王悦没什么意思地想,闭上了眼,慢慢睡着了。 宾客满堂,花月春风,堂下竹林里乐伎抚筝而奏,正好奏的是一曲大汉《凤求凰》。 王悦视线一转。 白梅屏风后走出一人,刺客袖中翻出匕首,他手中酒杯应声而落,呆怔地抬头看向那刺客,匕首捅入后立刻被□□,温热的血溅了那刺客一脸,他正欲说什么,匕首利落地再次□□他胸膛,就着伤口搅了下捅深了些。 宴会一下混乱起来,有人隔着人海望着他,他想说句什么,一张嘴却是大口大口滚烫腥气的血喷涌而出。 王悦猛地睁开了眼,刷一下翻身坐了起来,他的动作幅度太大,手臂将床头的一叠厚厚的书全挥到了地上,砰一声巨大声响。王悦大口喘着气,额上全是淋漓冷汗,他下意识就去摸自己的心口。 没有血,没有伤口,王悦扯开衣服看了眼,胸膛上什么都没有。他这才转头四下看了眼,神经绷得太紧人一时蒙住了,他这是在哪儿? 坐在床上冷静了一会儿,记忆慢慢找回来了,他这是在谢景家,对,谢景的家。 王悦翻身下床蹲下,边把地上的书一本本捡起来边整理思绪,正摸黑捡着,忽然听见咔嚓一声钥匙开门声,他回头看去,谢景的食指正好压着灯的开关,啪嗒一声,房间里顿时有了光亮。 谢景看着赤脚蹲在地上捡书的王悦,恰好对上王悦有些诧异的视线,他轻皱了下眉,走过去扯着王悦的肩将人拎到了床上,弯腰把书一本本捡了起来,“你怎么了?我敲了半天门你没听见?” “刚做了个梦,有些恍惚,没听见声。” “噩梦?”谢景将书重新摆回原位,扭头看了眼坐在床上的王悦。 王悦犹豫了一下,点了下头。那,应该也算噩梦吧? 谢景看了眼王悦那一头的冷汗,转身去拿了块毛巾伸手给他慢慢擦着,王悦受惯了人伺候,一时之间竟也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合适,谢景看他没什么反应,那样子好像还没彻底缓过来,他手垫着毛巾蹭了下他的脸,低声问道:“那梦里有什么?” 王悦一听这话下意识又摸了把胸口,按了两把没觉得疼,这才看向谢景,正好对上谢景的目光,他一下子就觉得谢景这人真的挺好的,沉默半晌,他开口道:“有人想杀我。”顿了一会儿,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慢慢道:“很多人。” 谢景的手一顿,盯着王悦的目光凝了凝,手中毛巾却忽然被人抽走了。 王悦拿了毛巾擦了把颈后和背上,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他擦完后轻轻甩了下头发,自从来现代后他就没剪过头发,额前碎发一下遮住了眼,王悦下意识又甩了下,越甩越乱,他皱了下眉,养尊处优不想伸手,他忽然凑近了谢景。 谢景眉头一跳,看着王悦半晌,就在王悦快察觉出哪儿不对的时候,他忽然伸出手一点点替他将碎发撩开了,碎发下一双清澈的淡色眸子正望着他,谢景的手忽然就一抖,却没收回来。 “你说梦里有人要杀你?他们为什么要杀你?”谢景问道。 王悦望着谢景心中暗道,这缘由可就多了去了,说到底,总归和他姓王脱不开干系,东晋门阀倾轧,马王天下,王悦望着谢景良久,忽然轻笑了下,一千八百年的旧事忽然就风流云散。他开口道:“就是个梦而已,哪有你这许多为什么?” 谢景打量了王悦一会儿,淡淡道:“就是个梦而已,把你吓成这样?那看起来你胆子也没有看上去的大。” 王悦一下子瞪圆了眼看向谢景,却忽然想起自己还在人家的家里,盯了半晌,他也没想好自己该回句什么,半天才吞吐道:“你又不算了解我。” “那如果我想了解,我该怎么了解你?”谢景望着王悦的脸反问了一句,王悦被他问得一噎,没能说话。谢景看着他,忽然撑着床整个人凑了上去,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瞬间被拉近,静得王悦都没来得及反应就直直对上了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他瞳孔一瞬间大了些。 “王悦,不如你自己介绍一下你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了解一下。”谢景垂眸看着他,看着他脸上有如被针猛扎了一把的惊骇神色,忽然笑了下,“怕了?” “怎么可能?”王悦脱口而出。他琅玡王长豫这辈子大江南北何曾怕过谁?连晋朝皇室他都没放在眼里过,他怕谢景?谢景这人看着分明就比他多数故友人畜无害多了。轻咳了一声,他稳声道:“我这人什么样?我,我” 王悦冷不丁就词穷了,盯着谢景的脸,他记忆中的一幕忽然就扑棱地闪烁了下。 鲜衣怒马少年儿郎,他醉得不省人事却仍是对着灯火长街上一人叫嚣道:“本世子琅玡人士,家有泼天富贵,大晋纨绔第一人,王悦!王长豫!老子是琅玡王长豫!” 那一幕太快,王悦一下子没能捕捉到对面的人像,对上谢景的打量视线,他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电光火石般颤了下,瞳孔瞬间猛缩,他一把狠狠拽住了面前谢景的衣领,“不对,你到底是谁?” 谢景本来就离得近,被王悦这猛一下拽差点整个人压在了王悦身上,他轻轻挑了下眉。 “谢景,我是谢景。” 王悦就这么生生噎住了,他一双眼看着近在咫尺都快贴着他的谢景,看了眼自己仍拽着谢景衣领的手,他下意识咽了下口水,啪嗒一下回神了。 他刚说了什么来着?脑海中又回忆了一下,哪里还有丝毫刚才所想片段的记忆?准确来说,他在东晋猖狂成那样,喝醉了上街对谁都这么喊,哪里记得清是那次是哪一回哪一人? 王悦觉得他一遇上谢景他整个人就开始不对劲儿。“我我刚不是那个意思,我刚睡醒还有些恍惚,我” 谢景看着王悦一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隐忍和沉思,没起身,反而就这么保持着极近的距离望着他。 王悦面有尴尬地松开了扯着谢景领口的手,伸手推了把谢景,示意他可以起开了,谢景没动,王悦的眼神慢慢狐疑起来,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就在王悦觉得谢景不会说话了,谢景忽然开口了。 “王悦,你最近很缺钱?” 王悦眼皮一跳,他不是最近很缺钱,而是他死了之后他一直很缺钱,有一段时间王悦抄挽联,他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琅玡王家那群人是不是光记得哭忘了给他烧纸钱。这一年的穷困潦倒和低三下四那真是让王悦彻彻底底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哀民生之多艰。 谢景看了他半晌,忽然起身,手拉开床头柜从里头掏出一支笔,拽过了王悦没受伤的那只手,一把掀开了他的袖子。 王悦一惊,伸手就把手往回拽,“你干什么?” 谢景掀起眼皮看了眼王悦,打开笔盖,手腕轻轻一动在王悦的手臂上写了一行数字。 “我手机号,背下来。” 王悦将手臂收回来,看了眼那上面的数字,好在这一年他十个阿拉伯数字都认全了,他看了几遍,扭头看向谢景。 “真的有事就打这个号码找我。”谢景没离开房间,反而直接扯过半边被子在床上躺下了。 王悦没看懂他什么意思,伸手推了他一把,“你睡这儿了?” “这儿是我家。”谢景伸手按了灯,房间里一下子就黑了,他一把拽着王悦的衣领将人拽了下来,扯过被子就盖在了身上只给他露了个脑袋。 谢景闭上眼半晌,忽然重新睁开了,他扭头看向一旁,果然看见王悦睁着双眼震惊地盯着自己,那双眼反射着光萤萤的,看得谢景心中一处忽然跳了下。他没说话,偏着头看王悦,看他想做什么。 王悦明显是被谢景一句“这儿是我家”给弄词穷了,想说句什么,可谢景都已经躺好睡下了,顺手还特良心地给他也盖了被子,王悦原先想说些什么,可又觉得谢景这人的确是仁至义尽,他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保持着这么一种复杂的想法,他就这么静静看着谢景,眼神相当复杂。 他自然也看见谢景偏头看他,沉默了一会儿,他伸手轻轻推了下谢景,默默转开了话题,“你今天晚上奏的那曲子,是什么曲子,叫什么名字?”他是真的觉得他在哪儿听过那曲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第 71 章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昏暗的烛光下, 王悦一听这话脸色忽然煞白, “我”他望着对面神色淡漠的男人,喉咙一下子堵住了。 谢景等了一会儿, 没等到王悦开口, 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世子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谢景”王悦张口喊了声他的名字, 却在男人客气而疏离的目光下瞬间哑口无言。想说的话太多了,他甚至来不及细想为什么谢景会在这儿,为什么谢景会成了谢陈郡,他只想抓着这男人的手同他说话, 可是对上男人淡漠视线的一瞬间, 他忽然就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你不认识我?”王悦干着嗓子问了句。 谢景闻声顿了会儿,抬眸扫了眼脸色莫名有些差的王悦, 良久才慢慢道:“世子说笑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谢景”你是谢景吧?王悦忽然就不确定了, 面前的人浑身都是清清冷冷的, 这清冷样子真是像极了谢景,却一点不像是谢景望着他的样子。他记得谢景望着他时候的样子,一双温润漆黑的眸子亮亮的, 笑起来带着暖意。 视线缓缓移动, 他看向谢景的腿,视线一下子顿住了, 他看着男人残废的双腿有些失神。 谢景极轻地皱了下眉, 他没说话。 “你手上的字是怎么一回事儿?”王悦忽然抬头问了句。 谢景一顿, 不着痕迹地掖了下袖子,半晌才开口淡淡道了一句,“世子,这算是我的私事,说起来啰嗦怕是世子也不爱听,今夜若是没什么事,世子就早点回去吧。” “你怎么知道我不爱听,说来听听。” 谢景的视线微微一冷,袖中缓缓敲着桌案的手指顿了下,他一时不好判断王悦今晚到底干什么来了。 王悦却是盯着谢景敲着桌案的手愣住了,这动作真是同谢景一模一样啊,他望着那双手,满脑子想的都是,真的是他啊。忽然,他一把紧紧抓住了谢景放在案上的手。 谢景又是一顿,稍微挣了下,没挣开,他抬眸看向王悦,视线一下子暗了。 “我觉得你像个人。”王悦抓着谢景的手,声音有点发颤,他自顾自低声说着,“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谢景这一回莫名就沉默了很久,一直到王悦整个人都沉浸在回忆中了,他才缓缓开口:“是吗?那倒是挺巧。”他从王悦手中将手抽回来,“世子,天色真的晚了,早点回去吧,别让丞相与夫人挂心。” 王悦一顿,抬头看向谢景,谢景神色如初,王悦却是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怎么忽然感觉谢景似乎有些有些不快?王悦一下子注意力全被吸引过去了,全然没有被下了逐客令的自觉,他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谢景微微皱了下眉,望着王悦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王悦一看谢景皱眉头,心一下子又紧了。的确是不一样,谢景这儿看着他就跟看个陌生人似的,从前谢景拿他没主意,但无论怎么头疼,他都不会这么淡漠而疏离地望着自己。王悦心里忽然有些慌,怕些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 谢景看了他半天,终于抬手揉了下眉心,“世子” 王悦猛地就记起自己走前接的那个电话,那句在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的话,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开口了,“谢景,我喜欢你。”这一句干脆利落极了,速度快的像是怕人拦着他不让他说下去似的, 谢景手猛地一僵,抬头不可置信地望了眼王悦,“你说什么?”他一下子竟是回不过神来。 王悦出口的一瞬间自己也傻了,张着口半天,舌头都开始打卷,“我我说我喜欢你。” 谢景微微睁大了眼,半晌他忽然按住了桌案,开口冷冷扔出去两个字,“出去!” “不是,我我是说真的啊。”王悦慌了,他刚怎么给说出来了?望着一下子神色异样起来的谢景,王悦心里顿时就凉了,这回是真的拔凉拔凉的。 “我让你出去!” 王悦被突如其来的一句冷喝声弄懵了,他看着眼里冻得刮刀子的谢景,结结巴巴道:“不是,不是谢景你别生气啊,我我说着玩的,我不当真,你别急啊。” 谢景盯着他,王悦背后像是被人拿刀子抵住了似的,冷汗瞬间下来了,他刷一下从榻上站起来,“行,你别生气,那我先回去了,我我走了,我”他也有些蒙,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点什么,临走前,他看了眼谢景穿着件月白色单衣坐在轮椅上,扶着门框的手忽然一顿。 他定在原地片刻,刷一下走了回头,脱了朱红色的外衫不由分说地拢在了谢景的肩上,“我我刚是说真的。”王悦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憋了半天扔了这一句,怕谢景让他滚,自己立刻麻利地转身拉开门就往外跑。他打出来以来第一次这么识相。 愣在原地的谢景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还留着少年体温的衣服,又看了眼快跑没影了的王悦,对着门外漆黑的夜色,袖中的手蹭得一下子攥紧了。 一下子,他是家道中落的现代高中生。 一下子,他是东晋门阀豪族世子,琅琊王氏大公子。 两段人生在他的脑海里,交织重叠,无数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奔腾不息。 王悦最终还是睁开了眼,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额头,发觉有点烫。他觉得自己今晚大概是睡不成了。 静海有很多树,葱茏茂盛极有生气,王悦靠在一株樟树下,一只手撑着膝盖,思绪开始游离。 他不是王悦,王悦早就死了,他比谁都清楚。那一天他看着少年面目狰狞疯狂挣扎,却还是被一群人摁在角落里,拳头密密麻麻落在他身上。那个才是真正的王悦,他被人一脚踹下了池塘。池塘水浅本来是死不了人的,可谁也没有想到,王悦承受不住了,那个被欺凌了整整一年多的少年痛苦地抽搐着哭泣着,情愿将头蒙在池塘里也不愿起来面对他的生活。 一抹来自一千八百年前的孤魂,附上了他的身。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宿命,他也叫王悦。 东晋初期第一门阀豪族琅琊王氏世子,东晋丞相王导嫡长子,王悦,字长豫,年十九,死于一场谋杀,杀手身上有淡淡的青梅酒味,蒙面。 再睁眼,云烟已逝近两千年。 王悦错愕过,质疑过,最后平静地接受。 他不再是建康街头打马而过的世家少年,眼前没有诗酒佳人,辞赋云歌,他是王悦,家中父母双亡,有一个小他四岁的妹妹,他在一个贵族学校艰辛但依旧努力自尊地活着。 自尊。王悦自嘲地笑了笑,没想到,他王长豫也有这么一天。 卑贱下作,仰人鼻息。王悦的眼前浮现出东晋寒门世子的脸,从前打马街头路过也会瞥见他们不甘隐愤的脸,这一刻忽然意识到他们何其相像。 王悦紧了紧外套,闭上了眼不愿深思。这一闭眼居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直到清晨的脚步声在王悦耳边响起,几乎是瞬间王悦就睁开了眼,光一瞬间涌入了他眼前。他下意识眯了眯眼,抬手遮了下光看去。 那是一个很高挑的少年,背着黑色的单肩包,白色t恤,黑色长裤,干净利落的一身。他从王悦眼前走过去,连一眼都没有落在王悦身上。 王悦看着他的背影皱了皱眉,勉强清了一遍脑海中的记忆后,他发觉自己对这人没有印象。 那是王悦第一次在现代见到谢景,那只是清晨匆匆的一瞥,连轮廓都模糊不清。可是很久之后,王悦在另一个世界回忆起这一天总是觉得感慨不已。 人生若只如初见。 那时候他和谢景只不过是两个世界的人偶然遇上了,然后错开,这相遇简简单单,再好不过。 王悦回寝室换了一件校服,时间太紧,他也没来得及换里面带血的短袖,只是拿另一件校服遮住了。寝室是单人的,里面除了床条颜色诡异的被子和一个破旧的衣柜外什么都没有。 他从床底下翻出一本课本塞到书包里,接着就飞奔着朝教室而去。 现代的课很多王悦都跟不上,什么物理化学生物,王悦理解都有障碍,唯一好点的就是语文和历史了。但是他不大可能天天上这两门课。 这一堂很不巧是数学课。王悦在最后一排的角落坐下了。 “王悦!你站起来说说这题。” 忽然被点到名,王悦皱了皱眉,却还是站了起来,挺老实地回了一句,“我不会。” “这么简单的题你不会?”女教师尖锐的声音响起来,她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一样激动起来,“王悦你怎么听课的?你是不是没有听课?” 王悦在现代呆了三个多月,骨子里的戾气敛了不少。他没有说话。 “瞧瞧你现在的样子,王悦,都这样了还不肯好好学,你真给你爸妈争脸。”女教师的声音有些阴阳怪气,“不想听课就滚,别在这儿浪费我和同学们的时间。” 王悦能听见周围同学放肆的笑,忍了。他暗自扫了一圈周围的人,低下头暗了眸子。他的心性在众多王家子弟中是最不稳的,恐难成大器,这是他父亲对他的评价。啧,王悦心想,这话该重新打量一下了。 他王长豫忍得了输得起。他太清楚这情况不能由着自己性子来了。 这群人不是街头的混混,他们是权贵子弟,父辈的势力极深。他们真想整王悦,能把王悦整死。 王悦必须忍,虽然忍得久了也会难免烦躁。 忽然,教室的另一个角落响起来一道声音,“老师。”清澈淡漠的音色一下子就让整个教室静了下来。 谢景扫了眼暗自低着头的王悦,轻轻地笑开了,“这道题我来做吧。” 女老师的脸有些发白,似乎没反应过来今天这什么情况。教室里五十多个人,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王悦心中惊异,下意识看了眼谢景。阳光打在少年的脸上,那是一个极为清俊的陌生少年,那样貌不输王悦两世所遇任何人。谢景正打量着王悦,一双漆黑的眸子静静的。 王悦的心就那么骤停了一瞬,异样的熟悉感浮上心头,这双眼王悦竟是有种在哪儿见过谢景的错觉。 出乎所有人意料,谢景竟然真的站起来走上讲台,在触摸屏上写下了自己的答案,字迹清爽干净。他回头看向女教师,后者脸色阴沉没有说话,直到谢景轻轻皱了皱眉。“老师?” 女教师立刻走上前去,明显有些尴尬却仍是硬着头皮赞赏,“嗯,谢景同学的答案很对,就是这么解的,哈。”她望着这个刚转来静海不过两天的转校生,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她昨天晚上收到的那份学生背景简介。 那上面一片空白。 “老师,这一题是早上王悦教我的,今早我在宿舍楼下遇着他了,王悦是个很认真的同学。”谢景温和地笑着,眸子里却没有什么情绪。 “啊?”女老师明显很尴尬,忙将思绪扯回来,她不好意思地看了眼王悦,连话都开始结结巴巴起来,“那个,王悦,你先坐下吧。” 王悦倒是大方地坐了。全班人的目光都暗自在王悦和谢景之间打转,连王悦都忍不住抬头瞟了几眼谢景。后者走回位子坐下,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浮动,依旧是温和里带着淡漠。 疏远,隔离,清傲,不可接近。这些词在王悦脑海中回荡,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他太熟悉这些人了,上一辈子他什么权贵子弟没接触过,谢景这种人,绝对不属于会出手相助他的那一类。 “咳,王悦同学下回上课要认真啊,那我们先继续上课吧。”女老师尴尬地开口,语气里带着些僵硬的温柔,那声音打断了王悦的思路。 讲课的女声又重新响了起来。 一节课就这么气氛诡异地过去了。 王悦不时也会打量一两眼谢景,后者依旧坐在角落里看书写字。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无关。王悦脑子里还盘桓着疑惑与不解,盯着谢景的视线就有些异样。 忽然,谢景抬头,恰好对上王悦直视他的目光,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撞上,王悦直直看入那双漆黑的眼,一下子竟有些莫名失神。熟悉感,铺天盖地的熟悉感。 谢景静静看着他,脸上读不出任何情绪。 片刻后,两人同时转开了视线。 谢景翻动书页的手停了下来。他随手拿起笔,在书本的空白处,写下了两个字,“王悦。” 他一笔一划写得很重,很深,目光定定望着那空白处那两个端端正正的字。良久,他不着痕迹地握住了自己的左手手腕。 他忽然想起那少年的一双眼,淡琥珀色的眸子,光影折射间极为绚丽夺目,忽然睁开的那一瞬间简直让人转不开眼,谢景忽然不自觉地轻轻笑了笑。 刷了一晚上剧,王悦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清晨的阳光从窗户里打进来,他惺忪着睡眼从被子里钻出来,抬手抓了下头发,忽然看着陌生的房间摆设一愣。 想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自己这是在谢景家,下一刻,他刷一下掀开被子翻身下床,推开门就往楼下走,刚沿着楼梯走了两步,身形忽然一顿。 穿着件宽松灰色毛衣的少年站在桌子前,修长的手捏着白瓷勺子,轻轻搅着砂锅里的白粥,清晨的阳光穿过藤蔓绕满的旧窗户静静铺在他身上,白玉无暇,温文尔雅。 王悦忽然莫名就转不开眼了,满堂都是暖暖的日光,日光里站着个暖暖的少年。 王悦见过很多好看的佳人少年,可第一次遇上像这样好看的,他站在楼梯上,一下子竟是看怔了。 木质的楼梯传来几声咿呀声响,谢景知道是王悦下来了,可一会儿就突然没了动静,他略带疑惑地回头看了眼。王悦身上还套着他的白衬衫,赤着脚踩在楼梯上,头发有些乱,一双的琥珀色眼睛呆愣地看向自己,看上去像是有些迷茫。 谢景看了会儿,“你醒了?”他的视线落在王悦的一双脚上。 王悦嗯了一声,赤着脚沿着楼梯慢慢往下走,一直走到谢景身边,盯着谢景面前砂锅里的粥看,半晌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早餐,银耳莲子粥。”谢景话音刚落,就看见王悦一声不吭地抬起头,一双圆圆的琥珀色眼睛就这么看着自己。 谢景忽然轻轻抽了下眉,捏着勺子的手顿了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收回视线,执着白瓷勺子舀了一小勺粥,他低头抿了口试了下温度,一抬头发现王悦正紧紧盯着自己的动作,谢景一顿,把粥慢慢咽了下去。 “你在干什么?”王悦手肘撑着桌子,视线落在谢景捏着勺子的手上。 谢景看了他半晌,伸出手将白瓷勺子轻轻凑了过去,“尝尝。” 王悦眼神微动,抬头看了眼泰然自若的谢景,他慢慢伸长了脖子,低头就这勺子喝了一小口,抿着唇半晌,他抬头看向谢景,一声不吭。 谢景觉得王悦那眼神就跟街边等着投喂却没人搭理的小动物一样,那眼神看得他忽然就特别想揉一下他的脑袋,下一刻,他就意识到自己已经伸出了手。 王悦正趁着谢景走神低头凑近了他的勺子又喝了口,忽然感觉谢景的手放在了自己头上,他一顿,略带疑惑地抬头看去,“你做什么?” 谢景不着痕迹地收回手,“去把鞋穿上,我给你盛一碗。” 王悦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扶了下桌子就转身往楼上跑。 在他身后,谢景静静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一双眼忽然温柔了起来,良久,他低头就着王悦没喝完的粥喝了口,而后伸手从一旁端起了只白瓷碗。王悦下楼的时候,正好看见谢景卷着袖子在盛粥,他看了看,走下了楼。 很多年后,王悦依旧清晰地记得这一幕,清晨阳光下,穿着件灰色毛衣的谢景捏着白瓷勺子给自己盛一碗粥,粥里放了银耳和莲子,熬得恰到好处。这么些年,愿意陪他一醉方休的人数也数不清,可在清晨为他熬一碗粥的却仅此一人而已。风吹雨打,乌衣巷荣辱沉浮,琅玡王氏祠堂又添新草,他在建康街头醉别了无数故人知交,在深夜的街巷吐得直不起腰,有人来捡他回家,他却只是抱着那人嚷着要喝粥,粥里要加银耳,要加莲子,要熬得恰到好处。 谢景送王悦回家,今天是周六,推门进去的时候,王悦一眼就看见了放假待在家里的王乐,脚步猛地就顿住了。 王乐正低头不耐烦地扯着汉服的带子,听见动静抬头看了眼,随口道:“王悦你回来了?你这两天干什么去了?”她一边说着话,一边用力扯着那汉服的一角想把它掰正,扯的手上青筋都跳出来了,忽然她狠狠一甩手骂道,“操!这什么反人类的设计!” “你在干什么?”王悦看了眼王乐身上套的乱七八糟的衣裳,那是套竹青色的汉服,看上去应该经过了简化,但保留了汉服最基本的特色。王悦看着那件款式熟悉的衣裳,望着屋子中央穿着古装的王乐,忽然有些怔住了。 身穿汉服的王乐。 王乐扯了半天腰带和衣襟,皱着眉开口道:“学校有个文艺晚会,我们班排了个节目,每个人都要穿汉服上台,还要带一副字过去,这衣服是我们班班长管学校艺术团借的衣服,我试一下大小。”她说着话攥着那衣襟一角又去扯。 王悦看得眉头一紧,“别拽那儿,这衣裳不是这么穿的,王乐你别拽它。”他走上前,下意识就伸出了手理了下那衣裳的衣摆,动作轻车熟路。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衣裳款式,他看了眼王乐,“把手抬起来。” 王乐看了眼帮他整理衣裳的王悦,先是诧异,犹豫过后慢慢抬高了手。 王悦一点点慢慢替她整理着衣襟,最后伸手环住她的腰从背后将腰带轻轻系上了,轻轻一声响,他起身看向王乐,眼中忽然就静了。 亭亭玉立的古装少女,细腰广袖,眉眼清丽,正像是旧时画上走下来的魏晋士女。王悦一直没能想象得出来王乐穿古装的样子,可这一幕真的出现在眼前,他脑海中一下子就想象出了王乐走进乌衣巷王家府邸的模样,采了捧沾雨的杏花,坐在庭院里煮茶看书,那就是琅玡王氏养出来的女儿。 王乐看着对着自己发愣的王悦,皱了下眉,“怎么了?我穿得哪儿不对吗?很奇怪?” “不,没有。”王悦摇了下头,“你这样穿很好看。” 谢景倚着门看着这一幕,他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王悦。 王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从一旁的椅子上拿了只东西过来,“对了,王悦,这斗篷怎么戴?” 王悦看了眼王乐手中的竹戴笠,看着她拿在手里翻来覆去,他眼神微微动了下,伸出手轻轻将那戴笠拿到了手上。 王乐打拿到那戴笠起就没停过对它的嫌弃,开口道:“这也太丑了吧?我去!这要怎么往头上戴?” 王悦闻声掀起眼皮淡淡看了眼王乐,单手捏着那戴笠的边缘,抬手轻轻戴上了,他的动作很熟练,可谓驾轻就熟行云流水,压了下戴笠边缘,他抬眸扫向王乐。 王乐忽然就瞪大了眼,这人这人怎么戴起来那么好看? 青黄色竹戴笠,淡灰色轻纱,少年如画,眉宇间淡扫三千风月,唇角间勾销风流云烟。好像巍巍魏晋两百年尽剩下了风流。 谢景原本只是静静看着,直到王悦抬头那一瞬间,他眼底忽然起了浩瀚波澜,他望着王悦,没有说话。 王悦伸手将那戴笠摘下了,递还给了王乐,开口道:“你刚说你们每个人还要带一副字过去?” 正费力背着,忽然他的目光锁在了一个名字上,正摇着扇子的手一顿。 国子监。 王悦倚着门户,打量着那坐在角落里认真温书的少年,那少年十一二岁的模样,穿着件蓝色儒衫端端正正跪坐在案前,看上去文静而温驯,王悦扫了眼那少年袖口的银白色琼花纹章,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 这便是谢尚了,谢鲲之子,谢景他从弟,听说曾被誉为座中颜回,如今一见,这一身儒雅气质果然名不虚传。 王悦望了眼学堂里稀稀拉拉的一群建康世家子,不出所料还瞧见几个熟悉的王氏子弟,众学子都在热闹地说话闲聊,一片喧哗声中,唯有谢尚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压着袖子认真低头看书。王悦心里轻轻啧了声,听说这孩子自幼跟着谢陈郡,如今看来,这谢尚身上的确是有几分谢陈郡的气质的。 王悦想了想,有了主意。 那一天谢尚很晚才回到谢家,十一二岁的孩子老实极了,这么大了从来学不会告状,只一味低着头坐在院子里的树下沉默,也没吃晚饭。 谢景来看他的时候,谢尚抱着袖子坐在树下,眼睛红红的。 “怎么了?”谢景看了会儿,低声问道。 谢尚低着头,良久才抬头说了一句,“堂兄,我明日明日不想去国子监了。”他捏住了袖子,紧紧抿着唇。 “出什么事儿了?” “没有。” 谢景低头略略扫了眼,谢尚正紧紧攥着袖子上的琼花纹章,指节都白了。他眸光暗了下,“怎么回事?” 问了半天,谢尚才低声闷着声把来去经过说了一遍,说的是突然冒出来的王家世子凶神恶煞地拦着他不让他回家,把他扣在了学堂里,还嘲笑他打扮得像个女儿家。谢尚越说越激动,家风极好儒雅有礼的少年哪里见过这么一本正经无赖的人,一时气得胸口短气,开口对着谢景骂王悦道:“堂堂一个王家世子,竟是个这般胡搅蛮缠的无耻之徒,难怪就连他们王家的子弟都瞧不上他!” 谢景没头没脑听了一段,闻声忽然抬头看了眼气愤的谢尚。 谢尚自幼心气高,在谢家子弟里算是豁达大气的人,不怎么与人一般见识,今日能气到这副样子,也不知道王悦是怎么开罪他的。 谢尚说的激动,脱口就接下去了,“真不知道他狂什么,他有什么好狂的,如今王家” “仁祖。”谢景忽然开口打断了谢尚的话。 谢尚猛地没了声音,看了眼面前神色淡漠的堂兄,自觉自己差点说错话,咬了下嘴唇没再说话。 谢景看着红着眼低下头去的谢尚,心底叹了口气,抬手略显吃力地揉了下眉心,半晌才道:“王长豫这人孩子气重了些,你性子稳,能让就让着他一些。” “堂兄?”谢尚不可思议地看了眼谢景,他让着王悦?王悦孩子气?王家那混账无赖今年都二十了啊,是二十不是十二!那无赖都快大了自己一轮啊。谢尚一瞬间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堂兄” 谢景对王悦的性子摸得还算挺透,王悦是典型的人来疯,你不搭理他他自己慢慢就没兴致了,你越是反应大他越是受了刺激一样穷折腾,尤其是最近看着王悦那状态不大对,那真是像是受了不小刺激,急躁得像是火烧一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第 72 章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 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国子监。 王悦倚着门户, 打量着那坐在角落里认真温书的少年,那少年十一二岁的模样, 穿着件蓝色儒衫端端正正跪坐在案前, 看上去文静而温驯, 王悦扫了眼那少年袖口的银白色琼花纹章,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 这便是谢尚了,谢鲲之子,谢景他从弟,听说曾被誉为座中颜回, 如今一见,这一身儒雅气质果然名不虚传。 王悦望了眼学堂里稀稀拉拉的一群建康世家子, 不出所料还瞧见几个熟悉的王氏子弟, 众学子都在热闹地说话闲聊, 一片喧哗声中, 唯有谢尚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压着袖子认真低头看书。王悦心里轻轻啧了声,听说这孩子自幼跟着谢陈郡,如今看来,这谢尚身上的确是有几分谢陈郡的气质的。 王悦想了想, 有了主意。 那一天谢尚很晚才回到谢家, 十一二岁的孩子老实极了, 这么大了从来学不会告状, 只一味低着头坐在院子里的树下沉默, 也没吃晚饭。 谢景来看他的时候, 谢尚抱着袖子坐在树下,眼睛红红的。 “怎么了?”谢景看了会儿,低声问道。 谢尚低着头,良久才抬头说了一句,“堂兄,我明日明日不想去国子监了。”他捏住了袖子,紧紧抿着唇。 “出什么事儿了?” “没有。” 谢景低头略略扫了眼,谢尚正紧紧攥着袖子上的琼花纹章,指节都白了。他眸光暗了下,“怎么回事?” 问了半天,谢尚才低声闷着声把来去经过说了一遍,说的是突然冒出来的王家世子凶神恶煞地拦着他不让他回家,把他扣在了学堂里,还嘲笑他打扮得像个女儿家。谢尚越说越激动,家风极好儒雅有礼的少年哪里见过这么一本正经无赖的人,一时气得胸口短气,开口对着谢景骂王悦道:“堂堂一个王家世子,竟是个这般胡搅蛮缠的无耻之徒,难怪就连他们王家的子弟都瞧不上他!” 谢景没头没脑听了一段,闻声忽然抬头看了眼气愤的谢尚。 谢尚自幼心气高,在谢家子弟里算是豁达大气的人,不怎么与人一般见识,今日能气到这副样子,也不知道王悦是怎么开罪他的。 谢尚说的激动,脱口就接下去了,“真不知道他狂什么,他有什么好狂的,如今王家” “仁祖。”谢景忽然开口打断了谢尚的话。 谢尚猛地没了声音,看了眼面前神色淡漠的堂兄,自觉自己差点说错话,咬了下嘴唇没再说话。 谢景看着红着眼低下头去的谢尚,心底叹了口气,抬手略显吃力地揉了下眉心,半晌才道:“王长豫这人孩子气重了些,你性子稳,能让就让着他一些。” “堂兄?”谢尚不可思议地看了眼谢景,他让着王悦?王悦孩子气?王家那混账无赖今年都二十了啊,是二十不是十二!那无赖都快大了自己一轮啊。谢尚一瞬间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堂兄” 谢景对王悦的性子摸得还算挺透,王悦是典型的人来疯,你不搭理他他自己慢慢就没兴致了,你越是反应大他越是受了刺激一样穷折腾,尤其是最近看着王悦那状态不大对,那真是像是受了不小刺激,急躁得像是火烧一样。 他抬头看向谢尚,淡淡开口道:“王家再动荡,毕竟还是江左第一大族,王长豫再没个人样,毕竟还是王家的世子,他还没到能被人随便指摘的地步,你再气愤躁烈也要守住应有的分寸。”他顿了下,忍不住又拿手揉了下眉心,“他这人倒也不是真的是会欺凌后辈的人,你别把他放眼里就是了,能避着就多避着点,别同他打交道,他这人没什么分寸,也没什么脑子,要说糊弄还是挺好糊弄的。” 谢尚依旧憋屈得不行,到底是个孩子,见谢景松口了,他又忍不住开始骂,“他这人就是欠人收拾,横成这样子,好像谁不知道他是王家世子似的,简直寒碜王老丞相,王家的脸都给他丢尽了他还活在梦里!” 谢景听着谢尚的话,忽然轻轻笑了下,伸手给气得不行委屈得不行了的谢尚仔仔细细地理好了袖子,捏着那袖口的银白色琼花纹章,他低声缓缓道:“是了,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想起一出是一出。”顿了很久,他极轻地笑了笑,“活得像个傻子。” 若有若无一声叹息声,若有若无的温柔意味。 王悦在家好整以暇地等了一整天,朝臣已经见了几茬都没见着谢家人上门找他算账,悬着的心沉沉浮浮抖了又抖,最后剩下他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月上枝头,星移斗转,晨光初放,他僵着背坐在与高楼相齐的树上,望着钟鸣鼎食的建康城发怔个不停。 “世子。” 树下有人喊他,王悦低头看了眼,穿着件灰绿色衣衫的妇人提着盒膳食仰头望着自己。 王悦这才猛地反应过来天色已经大亮了。 “吃点东西啊。”青娣在桌上摆了简单的小食,“今天府里有的热闹了,世子不吃些东西,怎么应付晚上的宴会呢?” 王悦正往树下爬,闻声回头看向青娣,“什么热闹?” “世子这几天鲜少见过往的朋友呢,世子还记得祖约吗?半月前镇西大将军祖逖逝世,皇帝陛下下诏,命侍中祖约接替了病逝兄长的职位,封平西将军,刺豫州,这两日就要前往豫州赴任了,丞相今夜邀了数十位朝臣,于家中摆下了酒宴为平西将军送行呢。豫州是朝廷重要门户,又比邻北方石氏父子,平西将军一介文弱少年,年纪轻轻便要担此重任,丞相与夫人怜惜得不行。” 王悦差点没从树上摔下来,“等等等等!祖约?我没听错,你刚说的是祖约吧?祖士少?” “是呀,镇西大将军的同胞幼弟,侍中祖士少。” 王悦惊得一拍案,“祖士少他刺豫州?平西将军,豫州刺史哈?这主意谁想出来的啊?”王悦震惊了,祖约刺豫州,朝廷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不打算要这江左三大门户之一了吗? 王悦有很多狐朋狗友,但是够得上和他称兄道弟资格的人极少,像祖约这种不仅能同他称兄道弟并且混账程度旗鼓相当的,那更是绝无仅有。建康城有很多有出息的青年才俊,像是庾亮,像是温峤,像是周琳,这些人的资质放在全天下来看都是上乘,如果说这些人是东晋王朝的栋梁,那王悦与祖约就属于不可雕的那种朽木。 祖约,豫州刺史c镇西大将军祖逖的胞弟,他哥是个带兵的军阀,他哥的朋友是手掌兵权的军阀,他家里一窝都是手掌兵权的军阀,他自己是个硬邦邦的军阀之后,但是这些并不能改变他是个窝囊废的事实,这就像王导是个善处兴废的东晋名相不能改变王悦是个二傻子的事实。 相似的背景使得王悦对这位朋友的感觉是很复杂的,他们惺惺相惜,并且相互嫌恶,两人一个是东晋最伟大的将军的胞弟,一个是东晋风流名相的嫡长子,都是属于那种让人痛惜并使人打心底产生一种“这种人怎么这么会投胎”的痛心质问的人。 对了,王悦一拍脑门,差点忘了还有个阮孚,竹林七贤阮咸之子,那个拿着官帽上的金貂换酒钱被人告到元帝面前还不要脸哭穷的阮家败家子,要数没出息不要脸,他们三人是公认的不相上下。 祖约镇豫州,王悦光是想象了一下那场景,就觉得自己后颈上冷飕飕的。 他想不明白,王导和司马睿的头是被驴踢了吗?你们派头驴去守豫州都比派祖约强啊。 抱着一种极为复杂的心情,当天晚上,王悦还是穿着件朱红色长衫坐在了夜宴上,自家的宴会,他随便就挑了位置坐下了,也没去理什么主次尊卑,反正没人敢同他抢位置。刚一坐下,他抬头扫了眼,忽然僵住了。 紫衣金绶的皇族太子坐在案前,旁边坐着一脸恬淡的庾家公子,再一旁是拎着壶酒边倒边往两人方向走的醉鬼温峤。 司马绍抬头看了眼王悦,王悦的手忽然就一抖,下一刻他猛地扭头看向座上一脸平静的王导。王导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抬头看了眼王悦,那眼神平平淡淡,注意到了自家儿子的异样,他贴着杯盏的手轻轻动了下,示意王悦起身换个位置。 王悦僵住了,他实在没想到会在这儿看见司马绍,又一想毕竟是平西将军的送别酒宴,元帝让太子到场也是惯例,只是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提前和他说一句?王悦坐在那儿望着朝他使了个简单眼色的王导,一时极为尴尬。 正好宴会的主角姗姗来迟,刚升官并且又娶了七八房小妾的祖约祖家小将军到了,身后跟着哒哒踩着木屐闲庭信步的阮家公子。祖约一眼就瞧见了王悦,忽然挑眉笑了下,走过去正准备开口打个不咸不淡的招呼。 还没开口,王悦忽然站起来,“许久不见啊,将军?”他一把扯过还没反应过来的祖家窝囊废就反手狠狠按席位上了,“坐!” 刚升官发财的祖小将军傻眼了,“王长豫你” “我敬你一杯,来!”王悦打断了祖约的话头,抬手就端起面前的杯子一饮而尽,手按着桌案就推了杯酒过去,“喝!” 祖约憋了半天,“哈?”看着手里的杯子,他不明所以地瞪大了眼,王长豫你有病吧?老子和你很熟?你以前干的那些缺德事儿你当老子忘了? 王悦把喝空了的杯子啪一声按在了桌上,凑的最近的时候,他压低声音开口了。 “爱喝喝,不喝滚。”你还得瑟上了,也不看看这儿什么地儿? 说完这一句,王悦微笑着拍了下惊呆了的祖小将军的肩膀,一副温和大方的样子,他转身往外走。 “我啥?王长豫你说啥”祖约终于反应过来了,习惯性就用力撸袖子。 “别别别!别!”阮孚忙伸手去拽祖约,碎碎劝道:“算了算了,你又打不过他,以前又不是没打过,算了算了!士少,算了!”阮孚也好笑,祖大将军你穿了身武将服饰还真当自己是武将了?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男子,你耍流氓给谁看呢? 王悦回头看了眼祖约,忽然笑了,祖约瞪了他一眼,气鼓鼓地喝了口酒。王悦一下子就笑出了声,穿着件不合身武将衣白袍的少年坐在桌案前,气得牙痒痒,一双圆圆的猫儿眼恨恨地望着自己,好玩得紧。是了,这位将门出身的纨绔子,长了张实在人畜无害的可爱小圆脸,动怒的时候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简直是惹人怜爱。这哪里是能上战场的人啊? 就这么个二流货色,如今竟然也当了当朝大将军,王悦回想起了当年在国子监这位二世祖拿着本兵书背了两年连两页都没背全的事儿,一时之间哆嗦了下,他忽然就很为大晋朝的国祚忧心。 这朝野风向不对劲儿啊! 王悦找了个偏僻角落坐下了。 刚坐下没多久,他的视线一顿,被对面的一个蓝衣少年吸引过去了,那少年的袖口绣着一整簇的银白色琼花,团团织锦美不胜收。王悦看着谢尚一瞬间难看的脸色,心道,呦!挺巧。 这不是谢家那个被人称作当世颜回的小孩谢尚?王悦打量了两眼他那身花里胡哨的衣裳,暗自好笑,昨天他调戏了几句,这位小颜回是气得回去连夜又绣了几朵肥硕的白琼花上去?果然神童和他们这种纨绔不大一样,这要是他小时候,他非得闹个鸡飞狗跳才肯罢休,这孩子倒是性子好。 昨天气得直发抖,这会儿还能心平气和地和自己坐对面,看样子奉行的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 王悦想着,抬手慢慢拿了块糕点塞嘴里了。谢尚看了他一眼,别开视线,也若无其事地从案前拣了块梅花糕放嘴里了。王悦撑着手肘打量了谢尚一会儿,一面是觉得自己多大了个人了还和人一孩子过不去着实不像话,一面又忍不住想,也不知道他真把谢陈郡惹着了会是个什么样子? 王悦觉得自己这么下去估计要变态了。谢陈郡再晾他几天,他指不定干出什么事儿来,想着自己房间书架上摆着的暗格里的图册子,王悦忽然抿唇敲了下杯子,仰头灌了一大口酒。 不一会儿,细微的喧哗声忽然传来,王悦闻声抬头看向对面。 却只见谢尚涨红了脸,摇着头对着一旁的人慌忙地解释些什么,王悦还没反应过来他怎么了,却只见一红衣少年从位子上站起来,那少年十一二岁的模样,长得极为清秀,他对着谢尚挑眉道:“怎么了?平西大将军的送别酒宴,让你跳支舞助兴都不成?谢祖仁,你这不是驳了平西大将军与王老丞相的面子?谁给你的胆子?” 那红衣少年旁边坐了个十四五岁的尴尬少年,正拼命拽那喋喋不休的红衣少年的袖子,看上去像是那少年的哥哥,“别说了!快别说了。” 谢尚脸色有些发白,却只见邻座的另一少年起身朗声起哄道:“是啊,谢祖仁,你舞得可是那般曼妙痴醉,那日见你翘起脚尖在北窗下弹琵琶,飘飘然有洛神风姿啊!”说话的那少年有种让王悦眼前忽然一亮的感觉,他啧了声,清朗俊秀,斯文里透出股豪迈之气,这是谁家的少年,好俊的风骨啊! 那边谢尚忍了半天才忍住,低喝道:“桓温你够了!” 名叫桓温的少年耸了耸肩,十多岁的少年却是摆着一副地痞无赖的样子,“跳支舞助兴而已,谢世叔,你说是吧?”他看向谢尚旁边的谢裒笑道。 谢裒尴尬极了,看了眼气得脸色发青的谢尚,又看了眼视线被吸引过来的上座诸人,当触及到王导视线的那一瞬间,谢裒心里直骂这帮崽子不识分寸,也不看看,这是你们能闹腾的场合?他缓了缓僵硬的脸色,回头看向身边的谢尚,“仁祖?”谢尚的手猛地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这回真是气得不轻。 座上的王导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终于开口问了句,“幼舆,你那儿发生了何事如此热闹?” 问清楚来龙去脉后,王导忽然轻轻笑了,“我从前也听闻谢家小郎君善歌舞,尤善鸲鹆舞,如今适逢盛宴宾朋满座,诸位都渴望一睹小郎君的风采,不知谢家小郎君意下如何?” 王悦闻声一挑眉,忍不住看了眼座上神神叨叨的王导,王导今儿是真的脑子给驴踢了? 谢尚的脸色忽然就平静了下来,从位置上端着袖子站了起来,王悦偏头看了眼,不出所料看见这孩子攥得极紧不住发抖的手,心里暗叹了句这孩子真的能忍,这年纪能做到这份上,不容易。 王导看了他两眼,问道:“小郎君可愿跳支舞让在座诸位瞧瞧?” 谢尚平静地端着袖子行了一礼,“好。” 一听见这个字,那边一群半大孩子顿时沸腾了,尤其是那红衣的少年与名叫桓温的少年,就差站桌子上敲杯助兴了。王悦看了眼正在披上青色衣裳戴上头巾的谢尚,忽然轻拍了下案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谢家小郎君还会跳舞?鸲鹆舞,鸲鹆那不是八哥鸟吗?”王悦挑眉看了眼他一开口手狠狠抖了下的谢尚,慢慢走上前去在谢尚面前站定。 谢尚戴好帽子,回身平静地行了一礼,“侍郎大人。” 王悦看着头上插着青色羽毛的谢尚,忽然忍不住笑开了,会跳舞,会唱歌,喜欢穿花衣裳,身上还佩戴着香囊,不是他挤兑,而是谢尚看上去真的像个小姑娘啊。 一旁的歌姬正在轻轻扫着琵琶,乐声一声声,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谢尚的身上,王悦站在他面前打量了他两眼,走到一旁的歌姬身旁,勾了下手。 那府中的歌姬一愣,“世子?”犹豫片刻,她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睁大了眼。 王悦从她手中景致捞过琵琶,一掀衣摆直接在那桌案上坐下了,抬手懒懒一扫弦,铮一道清越声响。 他抬脚放上桌案,一袭朱红色官服莫名丽的惊人,他扫了两下弦试了音,抬头看了眼盯着他愣住了的众人,而后看向那傻在原地不知所措的谢尚,冷冷一挑眉笑道,“跳啊,本世子亲自弹首曲子给你助兴,如何?”说着话,他回头看了眼错愕得说不出话来的王导,淡淡道:“本世子也十分想让在座诸位都亲眼堵一睹本世子的风采,本世子弹小曲那也是一绝,是吧?” 王导嘴角一抽,回头看向一旁同样满脸震惊的曹淑,低声问道:“他今儿是磕了五石散?” 曹淑刷得回头看向立在一旁的青娣,“他磕了多少?” 青娣:“” 王悦弹的不怎么样,很不怎么样,错了多少音他自己都数不清,可是他坐在那儿弹琵琶,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壮丽的事儿,乐声中,他抬头看向正中央的起舞的谢尚,穿着青色广袖头戴青色头巾的少年跳得很好,虽然看得出来很紧张,但是跳的非常好,自然,大气,振袖有鸿鹄欲飞之感。 越跳下去,王悦看着谢尚的眼神就越诧异,满堂宾客都在看着那堂中舞着的少年,着实是惊艳。 鸲鹆舞是晋朝一位空怀家国天下却抑郁不得志最后白发苍苍归隐山林的落魄士人所创,模仿鸲鹆的飞翔姿态,抒发心中仍有鸿鹄之志的豪壮情感,慷慨激昂,气象极广。王悦之前以为谢尚这群同窗撺掇他跳舞是想让他当众出丑,却没想到谢尚这孩子跳的真的极好。 那名叫桓温的少年没说错,的确是痴醉,家国大梦,鸿鹄壮志,如何不痴醉? 座上的王导认真地看着那堂中泰然自若振袖的少年,弦声停的那一瞬,他忽然低低说了句。 “这孩子,让人想起王安丰。” 曹淑忽然看向王导,眼中诧异神色一瞬间毫不掩饰,“王安丰?” 王戎,字安丰,琅玡王氏人,西晋竹林七贤之一,曾任豫州刺史c建威将军,加光禄大夫,位极人臣一时。 书上没有备注与笔记,只有红笔圈出的寥寥几个人名,忽然,他的视线在一个名字上顿住了,太子绍,东晋皇族司马为姓,那就是司马绍。 谢景一下子就记起了很久之前王悦喝醉酒朝着他嘶吼的样子,那时候王悦整个人都在抖,声音更是抖得厉害,谢景眼中忽然锐了一瞬记得,他当时王悦当时喊的那名字好像就是司马绍。他顿了一会儿,低头看着面前一摞东晋历史书籍,若有所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3.第 73 章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 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没事。”谢景将书塞了回去, 漫不经心问道:“你很喜欢东晋?” 王悦的手轻轻一抖, 他低头看了眼,不着痕迹地掩饰了过去, “嗯。”他点了下头。 谢景走到他身边低头看他, “你喝醉的时候,为什么总是自称世子?” 王悦顿了一下,抬头看向谢景镇定道:“那是你没见王乐醉了,她自称朕。”他一副“你真是没怎么见过世面”的神色静静望着谢景。 谢景:“”沉默半晌, “当我没问。” 一直到谢景转身走到了桌子旁,王悦才猛地松开了拽着袖子的手。松了口气, 他慢慢拧起眉,沉思片刻后, 他扭头看了眼那柜子上的书。 这酒,以后还是别喝了,他暗暗想。 次日清晨,宿醉之后头晕得厉害的王悦坐在窗户上吹风, 桌子前坐着一勺一勺平静喝粥的王乐。 王悦吹了会儿风,看了眼打昨日回来起就没怎么说过话的王乐, 心情有些微妙,怎么了这是?他很识相地辨别出了王乐“拒绝沟通”的气场,保持了观望的态度, 没去主动找不自在。 王乐平静地喝完粥, 从椅子上捞起书包往外走, 王悦目送她走出去大老远,眼见着她没人影了才收回视线,刚扭过头不到一分钟,门哐当一声又被砸开了,他回头看去。 杀回来的王乐一句话都没说,伸长手臂从门后的垃圾桶里掏出卷东西,掏完走人,一句废话都没撂下,她连看都没看王悦一眼。 王悦整个人静止了片刻,回想了一下,他觉得王乐从垃圾桶里掏出的那东西,那形状样式看上去好像有点像之前他写给她的那副字画。他若有所思地望着王乐离去的方向,慢慢点了下头,一面觉得自己好像懂了,一面觉得自己好像没怎么懂,不过也正常,他一直感觉王乐这个人有点别扭。 王悦觉得应该没出什么事儿,转头看向楼下,继续吹风,忽然,他视线凝住了。 楼下墨绿的信箱旁立了个高挑的少年,谢景随意地插着兜,一双眼正静静地望着自己,那样子也不知道是站了多久了。 王悦先是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喊了一句,“谢景?” 谢景穿了身相当休闲的衣服,背着只简单的黑色背包,他站在道路上,背景是笔直街道,寥寥行人。 王悦开口道:“你找我有事儿?” “周末放假,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金陵。” 王悦突然愣住了,脑子轰一声后彻底空白。 金陵帝王州,金陵,那就是建康啊。 谢景看着王悦的样子,嘴角上扬笑了下,“中午十一点的飞机,南京,去不去?”他伸手从兜里慢慢掏出两张飞机票。 王悦几乎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冲下楼的,一直到被谢景带着过了安检,验票后坐在了飞机上,他才忽然攥紧了手,连呼吸都不自觉轻颤起来。他偏头看向坐在一旁的谢景,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灼烧,凉了很久的血忽然再次滚烫。 飞机尚未起飞,谢景环着他替他将安全带仔细扣上了,“睡一会儿,到南京还要几个小时,到了我叫你。” 飞机起飞的那一瞬间,谢景忽然感觉到王悦一下子抓紧了自己的手,那力道极大,他扭头看去,王悦浑身都僵住了,一双眼紧紧盯着自己。谢景顿了一会儿,忽然反手猛地用力将他的手扣紧了。 当站在南京老城墙下的那一瞬间,王悦整个人彻彻底底地愣住了,他仰着头静静望着那一截残存的破败老城墙,呼吸艰难。 人来人往,杨柳依依,六朝古都的南京城立在云天下,多少旧事尽付了野史笑谈。王悦站在那儿,忽然觉得眼前乾坤颠倒,东晋巍巍皇城迎风而起,万丈烟尘里故人穿梭不息。有人斟了酒,坐在桂花树下喊他的名字。 “王长豫!” 王悦一瞬间脸上血色褪尽,他太失神,连谢景在一旁喊自己的名字都没听见。 书上没有备注与笔记,只有红笔圈出的寥寥几个人名,忽然,他的视线在一个名字上顿住了,太子绍,东晋皇族司马为姓,那就是司马绍。 谢景一下子就记起了很久之前王悦喝醉酒朝着他嘶吼的样子,那时候王悦整个人都在抖,声音更是抖得厉害,谢景眼中忽然锐了一瞬记得,他当时王悦当时喊的那名字好像就是司马绍。他顿了一会儿,低头看着面前一摞东晋历史书籍,若有所思。 看样子,是真的特别喜欢东晋呀,他回头看了眼王悦。 王悦正在捏着手机考虑要不要给迟归的王乐打个电话,正犹豫着,忽然就看见谢景回头望着自己,他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 “没事。”谢景将书塞了回去,漫不经心问道:“你很喜欢东晋?” 王悦的手轻轻一抖,他低头看了眼,不着痕迹地掩饰了过去,“嗯。”他点了下头。 谢景走到他身边低头看他,“你喝醉的时候,为什么总是自称世子?” 王悦顿了一下,抬头看向谢景镇定道:“那是你没见王乐醉了,她自称朕。”他一副“你真是没怎么见过世面”的神色静静望着谢景。 谢景:“”沉默半晌,“当我没问。” 一直到谢景转身走到了桌子旁,王悦才猛地松开了拽着袖子的手。松了口气,他慢慢拧起眉,沉思片刻后,他扭头看了眼那柜子上的书。 这酒,以后还是别喝了,他暗暗想。 次日清晨,宿醉之后头晕得厉害的王悦坐在窗户上吹风,桌子前坐着一勺一勺平静喝粥的王乐。 王悦吹了会儿风,看了眼打昨日回来起就没怎么说过话的王乐,心情有些微妙,怎么了这是?他很识相地辨别出了王乐“拒绝沟通”的气场,保持了观望的态度,没去主动找不自在。 王乐平静地喝完粥,从椅子上捞起书包往外走,王悦目送她走出去大老远,眼见着她没人影了才收回视线,刚扭过头不到一分钟,门哐当一声又被砸开了,他回头看去。 杀回来的王乐一句话都没说,伸长手臂从门后的垃圾桶里掏出卷东西,掏完走人,一句废话都没撂下,她连看都没看王悦一眼。 王悦整个人静止了片刻,回想了一下,他觉得王乐从垃圾桶里掏出的那东西,那形状样式看上去好像有点像之前他写给她的那副字画。他若有所思地望着王乐离去的方向,慢慢点了下头,一面觉得自己好像懂了,一面觉得自己好像没怎么懂,不过也正常,他一直感觉王乐这个人有点别扭。 王悦觉得应该没出什么事儿,转头看向楼下,继续吹风,忽然,他视线凝住了。 楼下墨绿的信箱旁立了个高挑的少年,谢景随意地插着兜,一双眼正静静地望着自己,那样子也不知道是站了多久了。 王悦先是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喊了一句,“谢景?” 谢景穿了身相当休闲的衣服,背着只简单的黑色背包,他站在道路上,背景是笔直街道,寥寥行人。 王悦开口道:“你找我有事儿?” “周末放假,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金陵。” 王悦突然愣住了,脑子轰一声后彻底空白。 金陵帝王州,金陵,那就是建康啊。 谢景看着王悦的样子,嘴角上扬笑了下,“中午十一点的飞机,南京,去不去?”他伸手从兜里慢慢掏出两张飞机票。 王悦几乎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冲下楼的,一直到被谢景带着过了安检,验票后坐在了飞机上,他才忽然攥紧了手,连呼吸都不自觉轻颤起来。他偏头看向坐在一旁的谢景,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灼烧,凉了很久的血忽然再次滚烫。 飞机尚未起飞,谢景环着他替他将安全带仔细扣上了,“睡一会儿,到南京还要几个小时,到了我叫你。” 飞机起飞的那一瞬间,谢景忽然感觉到王悦一下子抓紧了自己的手,那力道极大,他扭头看去,王悦浑身都僵住了,一双眼紧紧盯着自己。谢景顿了一会儿,忽然反手猛地用力将他的手扣紧了。 当站在南京老城墙下的那一瞬间,王悦整个人彻彻底底地愣住了,他仰着头静静望着那一截残存的破败老城墙,呼吸艰难。 人来人往,杨柳依依,六朝古都的南京城立在云天下,多少旧事尽付了野史笑谈。王悦站在那儿,忽然觉得眼前乾坤颠倒,东晋巍巍皇城迎风而起,万丈烟尘里故人穿梭不息。有人斟了酒,坐在桂花树下喊他的名字。 “王长豫!” 王悦一瞬间脸上血色褪尽,他太失神,连谢景在一旁喊自己的名字都没听见。 王悦也察觉到谢景待自己的冷淡,可又不知道怎么打破僵局,只能一天天尴尬下去,到最后他自己都有些隐隐烦躁。谢陈郡对他的态度,说好听了是客气,说直白了就是没把他当回事儿,王悦心里有些急,莫名还夹杂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失落。这一天到晚混得跟个透明人似的,总有种拳头打在软棉花上的憋屈感。 正在桌前呼呼扇着大扇子吹着心中焦躁的王悦深吸了口气,猛地加大了摇扇子的手劲儿,眼睛却是一直盯着案上的名单。他如今刚开始熟悉朝中之事,干得第一件事儿就是背各种官员的人名和职称,这会儿也没落下。 正费力背着,忽然他的目光锁在了一个名字上,正摇着扇子的手一顿。 国子监。 王悦倚着门户,打量着那坐在角落里认真温书的少年,那少年十一二岁的模样,穿着件蓝色儒衫端端正正跪坐在案前,看上去文静而温驯,王悦扫了眼那少年袖口的银白色琼花纹章,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 这便是谢尚了,谢鲲之子,谢景他从弟,听说曾被誉为座中颜回,如今一见,这一身儒雅气质果然名不虚传。 王悦望了眼学堂里稀稀拉拉的一群建康世家子,不出所料还瞧见几个熟悉的王氏子弟,众学子都在热闹地说话闲聊,一片喧哗声中,唯有谢尚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压着袖子认真低头看书。王悦心里轻轻啧了声,听说这孩子自幼跟着谢陈郡,如今看来,这谢尚身上的确是有几分谢陈郡的气质的。 王悦想了想,有了主意。 那一天谢尚很晚才回到谢家,十一二岁的孩子老实极了,这么大了从来学不会告状,只一味低着头坐在院子里的树下沉默,也没吃晚饭。 谢景来看他的时候,谢尚抱着袖子坐在树下,眼睛红红的。 “怎么了?”谢景看了会儿,低声问道。 谢尚低着头,良久才抬头说了一句,“堂兄,我明日明日不想去国子监了。”他捏住了袖子,紧紧抿着唇。 “出什么事儿了?” “没有。” 谢景低头略略扫了眼,谢尚正紧紧攥着袖子上的琼花纹章,指节都白了。他眸光暗了下,“怎么回事?” 问了半天,谢尚才低声闷着声把来去经过说了一遍,说的是突然冒出来的王家世子凶神恶煞地拦着他不让他回家,把他扣在了学堂里,还嘲笑他打扮得像个女儿家。谢尚越说越激动,家风极好儒雅有礼的少年哪里见过这么一本正经无赖的人,一时气得胸口短气,开口对着谢景骂王悦道:“堂堂一个王家世子,竟是个这般胡搅蛮缠的无耻之徒,难怪就连他们王家的子弟都瞧不上他!” 谢景没头没脑听了一段,闻声忽然抬头看了眼气愤的谢尚。 谢尚自幼心气高,在谢家子弟里算是豁达大气的人,不怎么与人一般见识,今日能气到这副样子,也不知道王悦是怎么开罪他的。 谢尚说的激动,脱口就接下去了,“真不知道他狂什么,他有什么好狂的,如今王家” “仁祖。”谢景忽然开口打断了谢尚的话。 谢尚猛地没了声音,看了眼面前神色淡漠的堂兄,自觉自己差点说错话,咬了下嘴唇没再说话。 谢景看着红着眼低下头去的谢尚,心底叹了口气,抬手略显吃力地揉了下眉心,半晌才道:“王长豫这人孩子气重了些,你性子稳,能让就让着他一些。” “堂兄?”谢尚不可思议地看了眼谢景,他让着王悦?王悦孩子气?王家那混账无赖今年都二十了啊,是二十不是十二!那无赖都快大了自己一轮啊。谢尚一瞬间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堂兄” 谢景对王悦的性子摸得还算挺透,王悦是典型的人来疯,你不搭理他他自己慢慢就没兴致了,你越是反应大他越是受了刺激一样穷折腾,尤其是最近看着王悦那状态不大对,那真是像是受了不小刺激,急躁得像是火烧一样。 他抬头看向谢尚,淡淡开口道:“王家再动荡,毕竟还是江左第一大族,王长豫再没个人样,毕竟还是王家的世子,他还没到能被人随便指摘的地步,你再气愤躁烈也要守住应有的分寸。”他顿了下,忍不住又拿手揉了下眉心,“他这人倒也不是真的是会欺凌后辈的人,你别把他放眼里就是了,能避着就多避着点,别同他打交道,他这人没什么分寸,也没什么脑子,要说糊弄还是挺好糊弄的。” 谢尚依旧憋屈得不行,到底是个孩子,见谢景松口了,他又忍不住开始骂,“他这人就是欠人收拾,横成这样子,好像谁不知道他是王家世子似的,简直寒碜王老丞相,王家的脸都给他丢尽了他还活在梦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4.第 74 章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 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肩上忽然微微一沉,谢景看了眼困得下意识窝在他怀里睡过去的王悦, 伸手轻轻将笔记本关上了。两人还真就这么坐在床上看了一晚上的古装宫斗剧,谢景就看着王悦一下又一下点着头最后窝在他怀里睡过去了, 他收了电脑, 低头看着王悦,抱了一会儿, 忽然他伸手轻轻揉了下他的脑袋,低声叹道: “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刷了一晚上剧,王悦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 清晨的阳光从窗户里打进来,他惺忪着睡眼从被子里钻出来,抬手抓了下头发, 忽然看着陌生的房间摆设一愣。 想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自己这是在谢景家,下一刻, 他刷一下掀开被子翻身下床, 推开门就往楼下走,刚沿着楼梯走了两步, 身形忽然一顿。 穿着件宽松灰色毛衣的少年站在桌子前, 修长的手捏着白瓷勺子,轻轻搅着砂锅里的白粥, 清晨的阳光穿过藤蔓绕满的旧窗户静静铺在他身上, 白玉无暇, 温文尔雅。 王悦忽然莫名就转不开眼了, 满堂都是暖暖的日光,日光里站着个暖暖的少年。 王悦见过很多好看的佳人少年,可第一次遇上像这样好看的,他站在楼梯上,一下子竟是看怔了。 木质的楼梯传来几声咿呀声响,谢景知道是王悦下来了,可一会儿就突然没了动静,他略带疑惑地回头看了眼。王悦身上还套着他的白衬衫,赤着脚踩在楼梯上,头发有些乱,一双的琥珀色眼睛呆愣地看向自己,看上去像是有些迷茫。 谢景看了会儿,“你醒了?”他的视线落在王悦的一双脚上。 王悦嗯了一声,赤着脚沿着楼梯慢慢往下走,一直走到谢景身边,盯着谢景面前砂锅里的粥看,半晌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早餐,银耳莲子粥。”谢景话音刚落,就看见王悦一声不吭地抬起头,一双圆圆的琥珀色眼睛就这么看着自己。 谢景忽然轻轻抽了下眉,捏着勺子的手顿了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收回视线,执着白瓷勺子舀了一小勺粥,他低头抿了口试了下温度,一抬头发现王悦正紧紧盯着自己的动作,谢景一顿,把粥慢慢咽了下去。 “你在干什么?”王悦手肘撑着桌子,视线落在谢景捏着勺子的手上。 谢景看了他半晌,伸出手将白瓷勺子轻轻凑了过去,“尝尝。” 王悦眼神微动,抬头看了眼泰然自若的谢景,他慢慢伸长了脖子,低头就这勺子喝了一小口,抿着唇半晌,他抬头看向谢景,一声不吭。 谢景觉得王悦那眼神就跟街边等着投喂却没人搭理的小动物一样,那眼神看得他忽然就特别想揉一下他的脑袋,下一刻,他就意识到自己已经伸出了手。 王悦正趁着谢景走神低头凑近了他的勺子又喝了口,忽然感觉谢景的手放在了自己头上,他一顿,略带疑惑地抬头看去,“你做什么?” 谢景不着痕迹地收回手,“去把鞋穿上,我给你盛一碗。” 王悦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扶了下桌子就转身往楼上跑。 在他身后,谢景静静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一双眼忽然温柔了起来,良久,他低头就着王悦没喝完的粥喝了口,而后伸手从一旁端起了只白瓷碗。王悦下楼的时候,正好看见谢景卷着袖子在盛粥,他看了看,走下了楼。 很多年后,王悦依旧清晰地记得这一幕,清晨阳光下,穿着件灰色毛衣的谢景捏着白瓷勺子给自己盛一碗粥,粥里放了银耳和莲子,熬得恰到好处。这么些年,愿意陪他一醉方休的人数也数不清,可在清晨为他熬一碗粥的却仅此一人而已。风吹雨打,乌衣巷荣辱沉浮,琅玡王氏祠堂又添新草,他在建康街头醉别了无数故人知交,在深夜的街巷吐得直不起腰,有人来捡他回家,他却只是抱着那人嚷着要喝粥,粥里要加银耳,要加莲子,要熬得恰到好处。 谢景送王悦回家,今天是周六,推门进去的时候,王悦一眼就看见了放假待在家里的王乐,脚步猛地就顿住了。 王乐正低头不耐烦地扯着汉服的带子,听见动静抬头看了眼,随口道:“王悦你回来了?你这两天干什么去了?”她一边说着话,一边用力扯着那汉服的一角想把它掰正,扯的手上青筋都跳出来了,忽然她狠狠一甩手骂道,“操!这什么反人类的设计!” “你在干什么?”王悦看了眼王乐身上套的乱七八糟的衣裳,那是套竹青色的汉服,看上去应该经过了简化,但保留了汉服最基本的特色。王悦看着那件款式熟悉的衣裳,望着屋子中央穿着古装的王乐,忽然有些怔住了。 身穿汉服的王乐。 王乐扯了半天腰带和衣襟,皱着眉开口道:“学校有个文艺晚会,我们班排了个节目,每个人都要穿汉服上台,还要带一副字过去,这衣服是我们班班长管学校艺术团借的衣服,我试一下大小。”她说着话攥着那衣襟一角又去扯。 王悦看得眉头一紧,“别拽那儿,这衣裳不是这么穿的,王乐你别拽它。”他走上前,下意识就伸出了手理了下那衣裳的衣摆,动作轻车熟路。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衣裳款式,他看了眼王乐,“把手抬起来。” 王乐看了眼帮他整理衣裳的王悦,先是诧异,犹豫过后慢慢抬高了手。 王悦一点点慢慢替她整理着衣襟,最后伸手环住她的腰从背后将腰带轻轻系上了,轻轻一声响,他起身看向王乐,眼中忽然就静了。 亭亭玉立的古装少女,细腰广袖,眉眼清丽,正像是旧时画上走下来的魏晋士女。王悦一直没能想象得出来王乐穿古装的样子,可这一幕真的出现在眼前,他脑海中一下子就想象出了王乐走进乌衣巷王家府邸的模样,采了捧沾雨的杏花,坐在庭院里煮茶看书,那就是琅玡王氏养出来的女儿。 王乐看着对着自己发愣的王悦,皱了下眉,“怎么了?我穿得哪儿不对吗?很奇怪?” “不,没有。”王悦摇了下头,“你这样穿很好看。” 谢景倚着门看着这一幕,他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王悦。 王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从一旁的椅子上拿了只东西过来,“对了,王悦,这斗篷怎么戴?” 王悦看了眼王乐手中的竹戴笠,看着她拿在手里翻来覆去,他眼神微微动了下,伸出手轻轻将那戴笠拿到了手上。 王乐打拿到那戴笠起就没停过对它的嫌弃,开口道:“这也太丑了吧?我去!这要怎么往头上戴?” 王悦闻声掀起眼皮淡淡看了眼王乐,单手捏着那戴笠的边缘,抬手轻轻戴上了,他的动作很熟练,可谓驾轻就熟行云流水,压了下戴笠边缘,他抬眸扫向王乐。 王乐忽然就瞪大了眼,这人这人怎么戴起来那么好看? 青黄色竹戴笠,淡灰色轻纱,少年如画,眉宇间淡扫三千风月,唇角间勾销风流云烟。好像巍巍魏晋两百年尽剩下了风流。 谢景原本只是静静看着,直到王悦抬头那一瞬间,他眼底忽然起了浩瀚波澜,他望着王悦,没有说话。 王悦伸手将那戴笠摘下了,递还给了王乐,开口道:“你刚说你们每个人还要带一副字过去?” 一阵叮叮当当的车铃声后,学校小巷后拐出一辆自行车,穿着件天蓝色校服染着粉色头发的少女迎着风骑着车,一双眼清澈而锐利,自行车后座上坐着个普普通通的清秀少年,第一次坐自行车的少年有些局促不安,手臂忽高忽低地动,似乎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拽上少女的校服。 自行车碾过一块石子猛地颠簸了下,后座少年立刻五指作爪利落地拽紧了少女。 王乐一直面无表情的脸终于裂了条缝,她嘴角狠狠一抽,偏头张了张口,风灌进她嘴里,她咽了一口。 到家后,王乐锁了自行车在楼道里盯了王悦半天,结果大半天也没憋出句什么,她扭头转身上楼了。 王悦跟在她身后慢慢走,视线一直落在王乐身上,他倒是没有王乐那些小心思,他只是想起些旧事。 王乐的样貌轮廓,有那么一丝神似他的生母曹淑。 有那么一瞬间,王悦忽然想起了他远隔了两千年烟尘的母亲,堂前柳新燕□□,王家的家母捏着只小巧的珍珠鞋坐在窗前,絮絮叨叨地和陪嫁老婢女说着闲话,记忆中她谈起过去的事,说起八王之乱时她暂避长安,于长安八月诞下王氏嫡女,而后北方战乱愈演愈烈,婢女报喜的家书尚未送到东海王幕府王导手中,王家长女就在避乱的奔波中夭折了。 往者不可追,那是曹淑提起往昔战乱岁月最常说的一句话。 北方战乱时,王悦年纪尚小,对战乱也没什么太多的记忆,只记得曹淑提起一两句,说的最多的便是王乐,王乐出生在长安,而长安曹家旧宅老树下至今仍埋着坛女儿红,之后? 之后,胡人乱华,洛阳长安相继沦陷,愍怀二帝受辱而死,北方尽覆,西晋亡。 王悦十六七岁的时候,胆子正熊到没天,曾偷偷潜入到世叔王敦的军营和一群军痞老油条你来我往称兄道弟,恰逢北方政权也是一天换个皇帝的混乱样子,他在王敦的军营里潜伏了几天,胆子冒油光,竟是孤身一人窜到了彼时胡人的地盘——长安。 王敦刚开始接到底下人的报告还没放心上,后来得知窜到长安去的那兔崽子姓王,他差点没当场掀了军帐,一群幕僚将军被他连着骂了三个月,骂得狗血淋头。到最后,王悦自己一个人估摸着日子从长安溜了回来,一进门发现走丢了世子的琅玡王家比长安还乱,他见着王导第一眼,扑通一声直接就给跪下了。 王导一个尚儒雅之风的文臣之首,东晋的丞相,在王家家祠对着不肖子破口大骂,差点没把列祖列宗骂醒。若不是曹淑和几位家中叔伯拦着,王悦觉得他脱身前少说得脱层皮。 到最后,连元帝司马睿都听闻此事过来特意求了个情,看在皇帝和各位七大姑八大姨的份上,王导没打得下手。王悦被罚先跪个几天,老规矩,跪着抄家训,不抄完不准起身。 那可是整整五千遍的王氏家训啊! 大半夜王悦正抄王氏家训抄到双手发软,听见院门咿呀一声响,原来是曹淑的老婢女心疼他,偷偷给他带了点面团糕点,王悦抄书抄到双眼冒金星,一见到吃的双眼都绿了,狼吞虎咽吃得跟只猴一样。 那老婢女瞧了更是心疼,开口就要絮叨着说两句王悦,王悦忙趁着她开口前从胸前掏出样东西胡乱塞了过去,说了一番好话喊了好几声姑姑才终于把人劝走了。 那姑姑走后,王悦见四下没有人,换了个姿势瘫在蒲团上揉跪软了的膝盖,正松看口气,忽听牌位后传来一声嗤笑,王悦心里猛地一哆嗦。 王家列祖列宗显灵了? 他抬头望去,牌位没动,反倒是自家房梁上跳下一人,蒙着面都是一股挡不住的光风霁月,王悦当时就啧了声,这人不是当朝最能装孙子的太子殿下是谁? 司马绍平日里在皇帝在群臣面前沉默寡言,那叫一个温柔贤惠知书达理,实则性子里带着不少的兵戈锐气,这人打小就爱看自己笑话,这一趟人太子殿下摆明了是吃饱了撑着特意赶过来看自己笑话,这事王悦能看不出来? 他一眼就瞧出来了。 两人假惺惺地坐在王家宗祠里推心置腹了一番,最后没怎么读过书的王悦没能假惺惺过太子殿下,终于当着列祖列宗面无表情地抬起腿对着假惺惺的当朝太子一脚踹了过去。 司马绍被他踹蒙了,一抬头眼神也不对了,咬牙翻身就扑了过来,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 后来,他罚抄五千遍的家训又翻了五倍。 王悦低头笑了下,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家门口失神很久了,王乐正撑着门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了?笑什么?” 王悦脑子里像是过电一样瞬间清醒过来,“没事。” “喊你怎么没反应?”王乐抱怨了一句,见王悦的视线终于有了焦距人却还是没动,她不耐烦地问道,“你到底进不进来?” 王悦这才意识到自己站在门口顿住了,他点了下头,忙走了进去,王乐有些说不上来的别扭,甩了鞋子自己回了房间。王悦看着她的背影,下意识又是一瞬间的走神。 司马绍那一日和他扭打成一团,却仍是没忘半是戏谑半是认真地问他没事跑长安去做什么。 其实王悦真的没做什么,他只是潜回了长安的曹家旧宅,把满目疮痍的院子里所有的树都刨了一遭。 他从一颗枝叶茂盛的树下把那坛子女儿红和那只珍珠鞋挖了出来,风尘仆仆几千里,他将那只鞋轻轻放在了他母亲的窗前。 王家鲜少有人提到王乐的名字,甚至没什么人记得这位生于八月长安死于流离战火的王家嫡女,她在北方京都出生,最后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死在江河以北,和许多饱受战火折磨无名无姓的西晋百姓一样,她永远留在了故土之上。 东晋初年江东许多士族都是原来北方的门阀世家避乱迁徙过江而来,家族荣衰够写一部荡气回肠的家族史,他们中无数的族人乃至血亲手足都死在了长江以北,东晋初立,许多在江东立稳脚跟的世家大族的人开始在江边凭吊祭奠死在北方的亲人,哭声哀彻江河两岸,元帝与丞相王导觉得此举不利于江东王朝政权稳定,于是下令禁止。 那一带江河隔离了两个年代,隔离了两个王朝,滚滚东流水,混着战乱年代中两代人的血泪。 王悦倚着窗户望着楼下现代灯火,忽然觉得今天他似乎格外的感怀,在现代待了近一年,他从一开始的不可置信到后来的淡定,这之间其实他的心境变化很大,他已经开始慢慢接受现代的命运了。 过去的那些事儿曾经夜夜入梦,后来他被现代的一些事儿弄得焦头烂额,那些事儿就渐渐淡了,偶尔午夜梦回,简直有恍然隔世之感。今日不知怎么的,忽然比往常感怀一些。 大抵是有些累了,人累了就难免开始念家。 王悦也察觉到经历过一年的时间的各种事儿,自己的性子变了,却转念想想经历了这么多事儿能和从前一样才是奇怪,他没变太多,他只是终于开始适应了。 这里的日子,这里的生活,这里的一切,他开始慢慢适应这一切。王悦正劝自己来日方长不用急,脑子里却冷不丁忽然划过一人的身影。 王悦先是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一怔,谢景? 怎么忽然想起他?没摸着头脑的王悦有些蒙,半晌才摇了下头回了房间。 在晋朝吧,读书这个事情是件很简单的事儿,有钱有权的人家自己请几十位先生名士天天轮着教孩子一年到头不带重样的,没钱没势的人家就别读了,老实种地耕田,哪怕应征入军都比读书有指望多了,别的地儿王悦不知道,单说东晋建康,寒门士子就是读书读破天读成圣贤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九品中正制,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基本上掌权的官职都是几个大族的垄断,寒门子弟皓首穷经一辈子没背景什么用都没有。 而反过来士族就不一样了,哪怕你不学无术只会声色犬马斗鸡走狗,只有你有个拿得出手的姓,稳稳的天纵英才,国之栋梁。要知道王悦在东宫当太子侍讲的时候他才十三岁,官从四品,那时候王悦的文化水平低到连司马相如是晋朝人还是汉朝人都分不清。 因为对现代情况的不熟悉,王悦一开始虽然也觉得王乐不去上学不合适,但是他没意识到这事儿到底有多严重。父母双亡,家中一贫如洗,哥哥打零工,妹妹辍学在家,这一家子称得上是隔壁邻居大妈茶余饭后日常谈论的重点话题了。 王悦偶然撞见过一次她们的议论,听了两句,有些反应过来了。 一日吃着饭,他对着正躺在旧沙发上玩手机的王乐忽然说了一句,“你重新开始上学吧。” 王乐正玩着手机,闻言偏过头看了眼王悦,半晌把头转了回去继续戳着屏幕消灭星星。隔了很久,她终于回头又看了眼王悦,果然看见王悦还在盯着自己,她一皱眉,“钱上哪儿去弄?” 王悦从兜里抓出一把纸币,红红绿绿都有,犹豫了一下,他将手伸进另一只裤兜里,掏出一把硬币堆在了纸币上,看了眼王乐,他伸手将钱推了过去。 王乐原本被这情景逗得想笑,可是看着王悦伸手真的将那堆混着硬币的散钞推过来,她不知怎么的,心里想笑,脸上却怎么挤都没什么反应。“这都是你最近挣的?” 王悦点了下头,“一个学期应该够了。” 王乐将手机甩进沙发内侧翻身起来望着王悦,“上回你得罪了我班主任你记得不,她死活不能让我回去的,这事儿你知道吗?” “可以再想想办法,可以换个班?” “人学校凭什么听你的?” 王悦噎了下,半晌狐疑地看了眼玩手机玩得没日没夜的王乐,“你不想去上学?” “读了十多年我都读恶心了,再说,读这些东西有什么用?”王乐反问了一句,重新躺了回去。 王悦终于有些诧异地看了眼王乐,寒门光凭读书就能出人头地改变身份地位,这可是魏晋两代皇族耗尽心血都没办到的事儿,而如今实现了,居然还真有人无动于衷。王悦看了王乐半天,看得王乐终于把视线从屏幕上转开幽幽地看了眼他。 “你想说什么?” 这若是王恬王逸少或是别人,王悦兴许就直接说开了,但是这是王乐,王悦就是说不出什么重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憋了半天,忽然想起隔壁拿群大妈议论这事儿的一句话,于是他开口道: “知识改变命运。” 王乐手中手机差点没拿稳给摔地上,她看着神色一本正经说出这一句的王悦,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半天利落地回了个字。 “操!” 王悦其实打心眼里也觉得王乐之前待的那学校不行,他虽然提是这么和王乐提,却不觉得这是个上策。 正在琢磨着上策的王悦打开冰箱,一开门却发现里面空了。他一顿,关上了冰箱门。大晚上的,隔壁房间的王乐已经睡了,王悦过去看了眼,顺手给她掩了手被子,转身自己拿了钥匙出了门。他刚一出门,王乐刷一下睁开了眼睛,从被子底下拿出还亮着屏幕的手机,她发了条微信出去。 “我哥好像出门了。” “那不正好?” 王乐似乎有些犹豫,看了会儿床头柜上王悦今天给她的钱,正失神的时候,手机忽然震动起来,王乐低头看了眼,骂了句脏话后接了起来。 “喂?” 在大街上晃荡着的王悦买了瓶水,天气正好,他拧开瓶盖喝了口水,没回家反而慢慢在街上逆行着走,边走边想事情,想的最多的仍是该上哪儿弄钱。想了大半天,他忍不住又喝了口水。 王悦走了挺久,绕着广场走了两圈,夜里的人还是挺多,王悦站在原地看了会儿这热闹的城市景象,忽然觉得心里也热闹了些,他笑了下,慢慢转身走了。 不远处是施工工地,正逢周末,施工的地方静悄悄的,刚起了个头的工程建筑静默地竖在夜幕里,一两盏灯在工地角落里昏暗地亮着,远远看去团团暖色,王悦没进去工地,他觉得自己走得够远了,喝着水慢慢往回走。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两声动静,王悦回头朝小巷口看了眼。 忽然,他的手停了下来,目光定在纸上,他下意识缓缓伸手轻轻地触了触一个名字。 司马绍。 明帝司马绍。他脑海中一下子浮现出一个场景,烟柳如画,建康城暴戾纨绔的世家少年,沉默寡言的皇族子弟,两人隔着条长街勒着马遥遥相望,中间稀疏几行人。 只是想一想王悦就觉得难以忍受。他记忆中的少年终于从皇太子殿下变成了明帝陛下。可只当了三年的君王就病死在了帝位上。王悦捏着书脊的手指节一瞬间发白,司马绍死的那一年只有二十七岁。那一刻他记起很多人事,愉快的不愉快的全都涌上心头,汹汹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5.第 75 章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 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王乐在房门口靠着门框皱着眉看着他,也不知道他怎么了。自打听了讲座回来,就一个人站在屋子里写毛笔字,从傍晚一直到现在,一刻都没停过。不知不觉间天色都已经很晚了, 屋子里一片沉沉的黑暗,他却还是立在那儿,腰背笔直, 就像把刀一样。 王乐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只隐约察觉到王悦现在心情不好,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明明出门前还好好的呀。不解地看了半天, 王乐的眉头越来越紧,却到底没出声打扰王悦,她伸手将房间里的灯摁开了。 屋子里一下子亮堂多了,王乐看了眼依旧负手写字的王悦,转身往客厅里走。 王乐走到厨房给自己下了碗方便面,坐在客厅里边看手机边吃面,吃完面后就窝在客厅里拿出画笔和画板开始练习,一幅底稿不知不觉画了好几个小时。 封闭的房间里, 王悦提笔一遍遍写着, 满篇写得全是“得意”二字。 他一遍遍地写, 笔下淡青色的宣纸上似乎浮现出一幕幕鲜活的场景, 很多人熟悉的声音从记忆的遥远处传来, 他不停笔,他一遍遍地写。 胸膛中所有的意气同时剧烈翻涌,撞上的那一瞬间,他脑海中意识一扫而空,只剩下了这两个字。 得意。 生而琅玡王长豫,如何不得意? 一滴粘稠鲜红的血顺着下巴滴下,砸在了淡青色的宣纸上,而后是第二滴,第三滴王悦的眼前渐渐开始模糊。 灵堂。 黑魆魆的棺椁摆在正中央,招魂幡一动不动,青铜铃铛没有丝毫的声响,灵堂前,描金的棺椁被人蛮横地掀开了棺盖。 紫衣的贵妇人苍白着脸色摇摇欲坠地坐在棺椁边,一双眼却是杀气极重,她横眉扫了眼冷冷阶下跪着的一众缟素男女,眼神过处,众人纷纷敛声屏息,连大气不敢喘一口。 曹淑慢慢起身,握住了棺中覆着白布的少年的手,一点点握紧了,她替他暖着手,眼神也渐渐温柔了起来,曹淑从怀中掏出系着红绳的长命锁,小心翼翼地缠着少年的手腕,她低着头淡漠开口,略带沙哑的声音在一片死寂的灵堂里响起来。 “死的人,是当朝丞相的嫡长子,堂堂武冈侯世子,大晋朝的中书侍郎。”曹淑回头看向站在堂中沉默不语的男人,一字一句缓缓道:“王茂弘,死的人,是我唯一的儿子。” 见男人默然不应,曹淑回身轻轻攥着少年冰凉的手,就像王悦小时候一样轻柔地摸着他的脸,她苍白着脸色,一双眼却是温柔,她低声道:“皇族又如何?当朝太子又如何?司马绍,他得给我儿子偿命!” 话音刚落,堂下所有跪着的仆人全都猛地扑通一声伏地,浑身颤抖得有如惊弓之鸟。那男人看着悲痛的结发妻子,听了那一句极为大逆不道的话竟是难得没有开口劝两句,他只是疲倦地立在那儿,一言不发。 许久之后,灵堂里又只剩下了曹淑和那躺在棺椁里的少年,她静静坐着,摸着少年手腕上精致的金丝长命锁没说话。不知坐了多久,她轻轻吸了下鼻子,抹了眼泪看向那少年,轻声笑道:“冷吗?长豫啊,这儿实在凉得很,母亲再给你抱床被子过来,等着啊。”说着话,她起身拖着酸软的腿往外走。 “母亲!” 曹淑刚走下台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这一句,整个人轰然一震,她浑身一抖,猛地回头看去。 清冷幽静的灵堂,月下林木扶疏,一两只飞燕振翅掠过檐下,惊起青铜铃一道清越声响,空无一人。 她怔了片刻,而后猛地冲了回去,烛光婆娑,她扶着棺椁强撑着笔直站着,颤着手摸着棺椁中没了气息的少年的脸庞,低声哄道:“长豫,母亲在啊,母亲在这儿呢,母亲哪儿也不去坐在这儿陪着你啊。” 一句安慰的话说到最后,沙哑哽咽到几乎没了声音,曹淑猛地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抬手随意地揩了眼泪,温柔地低声缓缓笑道:“长豫,别怕啊,母亲在这儿呢” 房间里。 王悦猛地睁开了眼,“母亲!”昏黄的灯光直直照进了他睁大了的双眼,无数纷飞的光点涌入了他的视线,亮晃晃的一片,他大口地喘着气,“母亲!”用尽全身力气从地上爬起来,脚一软,竟是重新摔了回去,他低头看了眼,鼻血还在止不住地淌,顺着下巴滴滴砸在地上,膝盖边已经淌了一大摊鲜红了。 王悦看着一地的血发蒙,脑子里却还是刚才的画面,有些震惊,有些不可思议,他刚才刚才是看见了什么? “母亲。”王悦撑着凳子一点点站起来,低头一看,发现手里还捏着那支毛笔,笔端已经吸饱了血。他颤着手撑着墙,想稳住自己的身形,忽然听见咿呀一声推门声。 王乐画了好几个小时的画,困得直打哈欠,随意地看了眼墙上的钟,她忽然诧异地发现这都快零点了。她回头看向王悦的房间,心中咯噔一声,心道不是吧?王悦还在写字?她放了画笔往那还亮着灯光的房间走,还没走到,忽然听见里面传来砰的一声,像是有人狠狠摔跪在地上的声音。 就在同一时刻,王乐伸手推开了门,入眼的血腥一幕差点吓得她魂飞魄散,开口就喊了声,“王悦!” 王悦倚着承重墙,一只手擦着脸上的血,另一只手颤抖着捏着笔,白色的衣襟已经血染透了,一大片刺眼的血红色,这一幕就已经够吓人了,更别说地上还有一大摊血。 王乐刷一下惊得回魂了,她立刻飞奔出去拿了纸巾回来,冲回来抬手就替王悦堵住了鼻子,“王悦!你c你别怕,我给你叫救护车!对,救护车!”她颤着手就去掏兜,掏了半天忽然想起手机落在了客厅,她转身就想跑去客厅拿手机,忽然胳膊被人拽住了。 王悦眼前又开始发黑,头脑却是异常的清醒,他一手拽着王乐,另一手沉稳地擦着脸上的血,低咳了声缓缓道:“王乐,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说个屁啊!操!”王乐猛地拔高了声音骂道,这都什么时候了,王乐甩了王悦的手就跑去客厅找手机,慌乱地找到后,颤着手疯狂地按键,半天才发现手机没电了,“操!”她转身就跑回房间,“王悦你手机呢?王悦!手机呢!?” 王悦看着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到处翻找手机的王乐,怕自己这一脸血吓着她,强打起精神从一旁抓过一把纸巾按住了血,随便地抹了两把,低声道:“王乐,过来。” 王乐正在找手机,闻声一回头却忽然发现王悦脸色难看得跟个死人似的,眼见着他似乎要倒下来,她猛地冲上去紧紧攥住了他的手,声音开始发抖,“王悦!王悦你别吓我啊,撑着点啊!” 王悦抬眼望着她,昏黄的灯光下,惊慌失措的清秀少女顶着一头潋滟的粉色头发,这样貌就像他一直觉得那样,实在漂亮得过分。这样貌真的像一个人。 他想伸手摸一下她的头发,却在看见自己那一手血时生生忍住了,他抹了下鼻子开口道:“王乐,你床头的柜子里有张卡,卡里有四十万,我让谢景帮着拿了你的生辰做密码,二月二,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6.第 76 章 王悦也没想到, 谢景说吃饭,就是真的给他弄了一桌子饭然后把勺子塞到他手心, 谢景说让他好好休息,就是真的在屋子里点了安神香然后陪着他睡在床榻上。烛光很暗, 王悦悄悄地起身伏在谢景身上打量他,腰却忽然被揽住了,他的身子猛地一低。 谢景随手将身上的人揽过来,揉了下他的头发,“睡不着?” 王悦看了会儿, 终于低声道:“我总有种在偷情的感觉。” 谢景抱着他极轻地笑了下, 一整天了, 魂丢了似的, 他轻轻捏了下他的腰, “想什么呢。” 王悦被捏得抖了一下,他凑近了谢景, “你听过士庶不通婚吗?士庶之别大于人畜之分, 这话你肯定听过。” 谢景思索了一会儿, 翻过身轻轻巧巧地将王悦压在了身下, 低头吻住了他。 王悦一下子就浑身发软,不说话了, 他微微仰着头,眼神发暗地抬手去抱谢景的脖颈, 双手却被抓着了按在了头顶上, 王悦一愣。 谢景低头看着他的脸, 忽然问道:“你世叔王潜,即竺法深,他过去的事你清楚吗?” 王悦摇了摇头。 “知道王导为何给你条路选吗?” 王悦摇头,随即诧异道:“你怎么知道王导他他给我了条路选?” 谢景极轻地笑了下,“若是你能将王敦一事处理好,他便不再干涉你与我之间的事,放弃郗王两家联姻,他是这么同你说的?” 王悦点点头,随即又忙摇头,望着谢景良久,最终还是点点头。 谢景没继续问,话锋一转,“知道王敦第一次进京是为了什么吗?” 王悦已经彻底一头雾水,这问得杂七杂八的都是些什么? 谢景低头望着王悦,眼神忽然就静了下来,他什么也没说,把王悦严严实实地圈在了自己的怀中,好像所有的一切都与王悦无关,风风雨雨的,都与之无关。过了很久,他看着那双仍然精神至极的黑色眼睛,终于轻笑了下。 王悦的脸色忽然有了变化,脸一点点红起来,他很清晰地感觉到谢景修长的手指进入他的身体不紧不慢地摸索着。他看着面色如常的谢景,忍住了想动的冲动,红着脸点点头,把头靠在了谢景的肩上,呼了口气,权当没感觉也没看见。 谢景低头看着王悦,一只手仍然扣着王悦的双手压在头顶上,另一只手感受着王悦身体里的温热,他看着轻微颤抖却不敢动的少年,低头吻了下他的侧脸,情c欲终于一点点染深了他的眼,他有些漫不经心地想,这人是他的,别人碰一下都不行,谁都不行。 清晨的阳光照进谢家宅院。 王悦披着件干净外衫老实地坐在床上,任由谢景给他收拾头发,脸一大早又开始红。 “你真要亲自送我回王家啊?”王悦忍了半天终于问出了口。 “嗯。”谢景正好将王悦的头发扎完,手忽然轻轻顿了下,他盯着王悦的脖颈看了会儿,起身走到一旁,翻了盒药出来。 “我可以自己回去。”王悦伸长脖子朝谢景低声道,“你不用非得陪着我去。” “你怕什么?”谢景走回来,打开药盒,手指沾了点药膏,把王悦脖子上的痕迹稍微遮了遮。 王悦心道我不是怕王导气急败坏,万一给你难堪怎么办,你何必淌这浑水? 谢景抬眸淡淡瞧了眼王悦,给他擦好了药,随手就将药盒放在了王悦的手心,看了会儿,忽然低声笑道:“下得了床吗?” 王悦:“” 王悦回家的时候,他已经够心虚了,结果没想到大门口正好给他撞见了郗璿和王羲之。四人的眼神一撞上,王悦发现郗璿和王羲之这两人竟然比他还心虚,四人之中只有谢景神色如常,王悦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等会儿,你们俩昨晚也没回家?” 郗璿低咳了声,若无其事地看了眼王悦与谢景,从袖中掏出一枚东西朝王悦扔了过来。“还你!” 王悦伸手接了,低头一看,笑了。 长命锁。 郗璿转身就潇洒大方地朝王家大门走进去,王羲之看上去比郗璿要局促很多,朝王悦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回头忙紧紧跟上郗璿。 王悦慢慢扭过头看了眼谢景。 “谢大公子?” 王有容听见通报迎了出来,在两人面前站定,他微微一笑,“丞相说了,来者是客,王家想留谢大公子喝杯茶。” 王悦还没来得及说话,谢景已经点了头。 “你做什么?”王悦诧异地看着谢景。 “恭敬不如从命。”谢景伸手给王悦整理了一下袖口,淡然道:“走吧。” 王悦没想到,王导会让自己回避。 两人坐在大堂里谈了许久,王悦在外头一个人等得有些心惊胆战,忽然感觉肩上被人拍了下,他回头看去。 “世叔?” 年轻的余杭僧人手里捏着顶斗笠,抬手轻轻往王悦头上一戴,“站这儿干什么呢?” 王悦摇了下头,“没事。” 竺法深盯着王悦看了会儿,忽然笑了下,“有空陪世叔喝杯茶吗?我留了点雨前新茶,你父亲都没喝过的珍品。” “不了吧,世叔我挺忙的。” “你有什么忙的,豫州与荆扬一带你早已经布置差不多了,你伯父那边也没大动静,此时比得就是谁沉得住气,你不闲谁闲?”竺法深拍了下王悦头上的斗笠,“你在这儿守着也没用,走吧,去我房间里喝杯茶。” 竺法深拉着王悦就走,王悦被拽了个踉跄。 “世叔?” “走吧!”竺法深揽上了王悦的肩。 回廊之上,竺法深伸手给王悦泡了杯茶,王悦也看不懂,瞧他技艺精湛地鼓捣了半天,最后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喝了口,没品不出什么所以然。他尴尬地看了眼满是期待的竺法深,支吾良久,开口道:“色香味俱全。” 竺法深嘴角一抽,心里明白这茶是又糟蹋了。 王悦低头闷声喝茶。 竺法深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你和谢家那后生的事儿,你父亲和我聊了,我听了觉得还挺有意思。” 王悦的手一顿,抬头看了眼竺法深,反应过来了,他开口道:“你来做说客?” 竺法深点点头,笑道:“是啊,你父亲请我来做说客,我想了几天,不知如何开口,可你父亲又已经拜托我了,我不说一番,你不听一番,这事儿咱们俩人都交代不过去。” 王悦犹豫了一会儿,“那你的意思?” “这么着吧,我同你讲个故事,我们出家人都喜欢讲故事,我随口一说,你随意一听,这事儿咱们就混过去了,你父亲同谢家那客人一时半会儿也聊不完,你也不差喝盏茶的工夫。” 王悦一点点转着手中的茶杯,“世叔你说。” 竺法深笑了下,清了清嗓子,“二十年前,洛阳城有户外地来的富贵人家,家底丰厚,令人钦羡。这家有位闲散公子,托祖上功德,吃穿不愁,二十年来活得潇潇洒洒,自以为是一号人物。既是洛阳金粉故事,这故事里头怎能没有美人?这平生顺风顺水的富家公子瞧上了家中的一位婢女,美人如玉,君子无双,两人一见倾心,互赠双鲤,不久便私结连理,故事要好听,那自然不能没点波折风浪。” 竺法深看了眼王悦,继续说下去,“不久,这两人的事教那富贵人家的长辈知晓了,原以为不过一对石崇绿珠的佳话,不料那公子气傲,说要许那婢女什么姻缘,这便是极不识相了,一介卑陋婢女,如何做得了这富贵人家的女主人?如此一来,便犯了众怒,那富贵公子自诩情深,也肯为那婢女豁得出去,扬言不带一金一银与那女子做避世去做一对乡野夫妻,那公子的双亲得知后大为震怒,书香人家,动不得刀兵,你猜他父母最后如何了?” 竺法深卖了个关子,望着王悦,王悦顿了会儿,“把那婢女赶出去了?” “错了,公子那双亲是朝中重臣,如何能让家丑外扬,他们拦下了那对可笑夫妻,心平气和地说要请两位喝碗茶,坐下聊聊。那公子喝完茶昏睡过去,醒来却发现那婢女已经成了他父亲的妾侍,公子大为愤怒,心疼发妻,又痛恨双亲言而无信,对着祖宗祠堂立誓平生不娶妻,不生子,灭绝人伦。” 王悦顿了会儿,“最后长辈妥协了?” “不。”僧人笑了下,“他们喊来了三十位貌美女子,将那公子绑在祠堂之上,每日灌入慎恤胶与米汤,□□了两月,直到有两名女子怀孕。那婢女啊,她被迫在一旁睁大眼看着,痛苦万状,终于找着机会一头直接撞死在了那公子的身旁,血溅了满地,而当时那位公子还在另一个女子的体内耸动。” 王悦手中的杯子倏然掉落,茶水泼了自己一身。 竺法深伸手将那杯子擦干净,重新放在了王悦的手中,他轻轻望着他笑。 王悦僵硬了很久,终于低声问道:“那公子,是不是在家排行第二?” 竺法深轻点了下头。 王悦的脸色刷一下惨白,他望着那笑着的僧人,压着颤音低声喊道:“二叔?” “故事讲完了。”竺法深收回手,望着坐在对面的子侄辈的王家少年,“这个故事,讲的是子嗣与人伦c讲的是情爱与门户,讲的是人间求不得。”他盯着王悦手中的茶杯。 王悦猛地起身扔了那只杯子,头脑随即一片混沌,站立不稳地他又重重坐了回去,手狠狠撑着桌案,青筋一根根跳出来,“二叔。”他抬头,不可置信又带着惊惧地望着喝着茶的僧人。茶里有药。 竺法深看了会儿王悦,“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王悦摇了摇头,冷汗一层层从后背冒出来,“二叔!”他想起身,可眼前又是一片发黑,浑身都没有力气。 竺法深看着王悦的脸色,脸上阴翳终于没绷住,扭头极轻地笑了声,强忍着笑,冷脸吓唬道:“现在知道怕了?也不想想,你父亲就你一个嫡子,你以为你什么都不要了,你便跑得了?” 王悦已经分不清什么情况了,一张纸按在了他面前,他勉强看清是张调令。 竺法深抬手给王悦倒了杯茶,递到了王悦手边,终于笑道:“你父亲说你最近胆子越来越大了,支我过来吓唬吓唬你,我骗你的,谁家父母能对亲儿子下这种手?” 王悦愣住了,“什么?” 竺法深笑了下,“你父亲看不下去了,让我过来警告你,把调令签了。” “什么调令?” “谢陈郡的调令,调他去广州当司马,你当断不断,非得到如今让别人帮你断。” 广州?广州离建康何止千里,这是变相地发配边疆!王悦忍着强烈恶心的冲动,低声道:“我不会签的,王导想调走谢陈郡,他可以自己写调令。” 不是你签的,谢陈郡能走?竺法深看着王悦这样子,心里直骂这孩子傻,抬手忙给他把桌上的茶灌下去了,“好点了?好点了吧?还恶心吗?”他极轻地拍着王悦的背,“腰直得起来吗?” “我不会签的。”王悦伸手把那张调令推开了。 竺法深慢慢收回手,看了会儿低着头的王悦,“我跟你保证,这东西签了没大碍,谢陈郡走两日我亲自让你父亲再把他调回来,你把东西签了。” 王悦已经慢慢恢复了些,“不行,我不能签。”他抬头平静地望着竺法深。 竺法深看了他一会儿,“知道为什么他非得走吗?” 王悦沉默了。 “你真的认识谢陈郡吗?不如去问问王有容,谢家大公子的心思之深,够淹死你千百回了,你靠着他,王家没人放得下心。”竺法深低声道:“长豫,你要记住,在这个世上,最靠得住的,永远是血亲,谁都会害你,生你养你二十年的父母不会。” “没有必要。”王悦抬头看向竺法深,“二叔,真没有必要,别逼他了。” 竺法深叹了口气,伸手轻轻将王悦扶起来,“长豫,你狠不下心肠,终究是有人会教你的,非得闹到那一地步?这王家家业迟早都是你的,忍一时,所有的一切,终究都是你的。” 不知过了多久。 “我签。”王悦卷起袖子,“拿过来。” 竺法深欣慰地点了下头,看着纸上笔墨腾飞。他轻轻地摸着袖中的双鲤鱼,望着少年隐忍的面庞笑了下,没有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第 77 章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 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是啊, 乐乐, 你看我们又不会对你怎么样, 就是去玩玩嘛。ktv?去唱歌喜欢吗?” 被围在中间的少女穿着件涂鸦的校服, 头发挑了一缕染成了蓝色,脸上画着不符合年龄的浓妆。她看着红发的少年,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宋哥, 我恐怕去不了了, 我哥在家等我回去。” 红发少年似乎很诧异的样子, “咦,你有个哥?我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说着他抬手就亲昵地去摸王乐的头发,看着她浑身僵硬的样子心中越发愉悦起来, 他低声诱哄着:“乐乐, 你不是骗宋哥吧?” 王乐整个人抵着墙, 看不见的地方指甲死死抠着墙, “宋哥, 我怎么会骗你呢?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红发少年吸着劣质的烟,低头唾了一口, “晚回去一会儿有什么关系?再说, 我怎么觉得你是故意的,不想陪我们去玩?”说这句话的时候, 他逼近王乐, 嘴中的烟气喷到了王乐脸上。 王乐被烟呛了下, 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却忙压下了,也不敢别开脸。那强撑的样子让那红发少年低低笑起来。 笑声一起,所有混混都开始笑。有人起哄道:“王乐,别扫兴。你哥不是我们吗?”接着又是一阵放肆的笑。 王乐的脸色彻底白了。她初涉这圈子,被几个嘴里口口声声说着要罩她的学姐扔在这堆人中间,这情景她没法不慌。 “她哥是我。”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从巷尾传出来。 所有人回头朝小巷深处望去,昏黄的灯光下,少年缓缓插着兜踱步而来,细密的刘海下一双琥珀色的眼。 “哥?”王乐惊呼。 王悦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混混们反应过来,看了眼王乐,又看了眼王悦,均是一阵诧异,宋哥笑开了,“还真有个哥?那个谁是吧,我们要带你妹妹出去玩玩,我们和你妹妹是同学。这事你没意见吧?”宋哥说着和身后几个人相视一笑,看着王悦的眼神更是轻蔑。 在他们眼里,王悦瘦弱到不堪一击。 “恐怕不行。”灯光下,只能看见一件松松垮垮的黑色外套,一条肥大的直筒裤子,王悦整个人都显得很老实。他把书包带往上挑了挑,“王乐,回家了。” 王乐一开始没有动,直到王悦抬头淡淡扫了她一眼,那眼神平静而冷漠。 她终于朝王悦的方向走了一步,却被宋哥伸手拢着肩拦下了。“别急,我们和你哥再商量一下嘛!”说罢宋哥看向王悦,“那个谁,怎么,不卖我这个面子?” “你算什么东西。”这句话的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王悦伸手将书包放下了。 宋哥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朝王悦走过来,他不说话,只是轻蔑地盯着。他身后所有的混混都跟着他走过来。一时间,整个小巷的气氛都冷了起来。宋哥低头狠狠吸了口烟,而后将烟掐灭了,“你他妈再说一遍。” 王悦似乎低头笑了一下,“你算,什么东西。”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声音落下,宋哥整个人被王悦一脚踹了出去,砰一声重重地砸在了七八米远的地上。重物落地扬起一地灰尘,王悦慢条斯理地松了松领口,琥珀色的眼睛里泛着冷冷的光。 “靠!给我上!”有人吼了一句。 整个巷子陷入了混乱。王悦低头摘了黑框眼镜。 五分钟后,王悦走到墙边看了眼王乐。 “走吧。” 王乐震惊地看了看王悦,,又看了眼地上横躺的众人,满脸的不可置信。王悦见她发怔,朝她伸出了手,又说了一遍,“没事了,走吧。” 王乐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似的,啪一下紧紧拽上了王悦的袖子,跟着他走出了逼仄的巷子。 就在兄妹俩人要走出巷子的那一瞬间,王悦忽然伸手把低着头的王乐揽在了怀里。 一枚刀就这么狠狠扎进了王悦的肩,王悦闷哼了一声,回身朝那从地上爬起来的红发混混狠狠踹了一脚,那一脚力道极大,那名唤宋哥的混混竟是给他直接踹地飞了出去,身体离地的那种飞,而后轰一声重重坠地。 从地上爬起来的宋哥死死盯着王悦,狠狠一抹嘴角的血,一望见王悦的目光却是不敢再动了。王悦的目光太渗人,他像是一惧,而后就是一阵恼羞成怒,这一晚过去,他颜面扫地,不找人把这小子弄得半死他不姓宋,心里如此想,却仍是只在王悦的目光下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王乐,婊/子,你有能耐就等着。” 王乐的脸色一瞬间就白了。 王悦一下子明白过来,他这么做倒是被这群人缠上了。这群人是混混,一旦盯上一个人就像一堆蚂蟥一样难以摆脱。要是自己一个人就算了,可他不可能无时无刻照看着王乐。 王悦单手把肩上的水果刀□□,脱下外套摁在肩上。接着朝宋哥走过去。这种人,他两世人生,倒是第一次见。他身形很快,手腕一动,那把刀干净利落地飞过去钉在了那混混的的肩上。动作快得让宋哥几乎连惨叫的时间都没有。 “我叫王悦。”灯光下,他的一双眼折射出光,手拽着那名混混的衣袖将人拎起来,“静海中学高中生,你有空可以来找我。如果王乐哪天没有按时回家,我就废了你的手脚。” 语气越是平静,越发让人听得不寒而栗。宋哥的瞳孔一瞬间放大,“你,你是静海中学的?”他的视线落在王悦去了外套的短袖上,黑色的校徽散着寒意。他忽然就慌了起来,“对,对不起。” 王悦心中诧异于他的变化,脸上却依旧平静。 “对不起,哥,我们不知道你是静海中学的。我们也不知道王乐是你妹妹,哥,误会,误会,绝对不会有下次了。” 王悦站起来,没再看一瞬间赔笑着讨好他的宋哥,反而是看向巷子口的王乐。 她就那么冷冷地看着王悦,浓妆下一双眼里全是恶毒的冷光,那眼神不像是看着个亲人,倒像是看着一个不共戴天的仇敌。 王悦的声音响起来,“王乐,回家了。”那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淡漠,仔细听却是有些温和。 王乐忽然扭头朝外走。 直到王乐转身离开,王悦才微微松开了自己压着伤口的手,低头看了眼,一片猩红。他皱了皱眉,没理会那还在结结巴巴道歉的混混,把外套压得更紧了些,朝王乐的方向走去。 兄妹俩一前一后,一直走到一家深夜的烧烤店前。王乐径自走了进去。 王悦不知道该怎么做,顿了一顿,进去陪着她坐了下来。 “老板,一瓶啤酒,十根串。”王乐朝老板大声喊道,那样子轻车熟路,脸上也不见刚才的仓皇与瑟缩,反倒是显得王悦有些拘谨。 “一碗粥。”王悦的声音紧跟着响起来。 “好勒。” 油腻的餐桌前又只剩下了两兄妹,深夜的烧烤摊今夜没有什么人。 “你觉得我会谢你吗?”王乐像是故意喝给王悦看似的,仰头狠狠灌了一大口酒,一双眼恶狠狠的。 王悦自然是知道她没有醉,她只是想趁机发泄情绪而已。王悦没有接话静静听着王乐发脾气,正如这一年来的许多次一样,那件刚刚捂着伤口的外套重新整齐地穿在了他身上,看起来他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学生而已,一点都没有方才下手的狠厉。 “凭什么?”王乐看着王悦,咬牙愤恨道:“我们是亲兄妹,同样是爸妈生的,你能上贵族高中,我却只能在一个全是流氓混混的中学上学,你周围全是权贵子弟,我周围全是一群垃圾人渣,你出门只要亮一下校徽就能轻易摆平所有的事情,我却得赔笑得忍着,王悦你刚才一定很风光吧?很得意吧?” 王悦静静地听王乐吼着,他知道这些话王乐憋在心里很久了,久到流脓生疮。以往王乐骂他都是骂些不入流的脏话,很少带内容。 “爸妈在世的时候,家里什么都有,钱权名利全部你王家大少爷一个人享受了。爸妈死了,家里什么都没了,结果你王大少爷早早就被安排好了上静海,三年初中三年高中,所有全都打点好了,你王悦还是那个王家少爷,住在豪宅名苑里吃喝玩乐,爽吧?痛快吧?你过好日子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我?我是你亲妹妹,在这城市的另一头每天靠着一点救济金活得跟条狗一样,到哪儿被哪儿看不起,我去餐馆打工端盘子,过去的朋友挨个上门看笑话一样说,哎,那不是王家小公主?” 王乐故意模仿了那些人说话的语气,阴阳怪气地衬着她一张浓妆的脸越发扭曲,她忽然极为恶毒地咬字道:“我恨不得掐死了那些人王悦,你他妈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下来的吗?” 王乐的眼睛发红,却没有哭。 “为什么同样是爸妈生的,我他妈却变成了这样?”她猛地把啤酒瓶往桌上一摔,“如果爸妈一碗水端平,我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鬼样子,王悦,你说你他妈怎么不去死?” 王悦垂了眼没有说话,人生,他还有人生吗?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还活着。他看着又哭又骂的王乐,等她折腾累了,伸手将自己面前的粥推到王乐面前,“喝点吧。” 王乐猛地抬手把那碗粥泼在了王悦的脸上。 流质的粥糊了一脸,幸而不算烫,王悦平静地抹了把脸,站起来看着自己十五岁的亲妹妹,“闹够了没?闹够了就跟我回去。” 王乐倔强地看着他,眼泪终于却在王悦把话说完的那一瞬间忍不住落了下来。 “哥。”她哽咽着,“你把机会让给我好不好,你本来成绩就不好,你在静海读书也没有什么用的,但我不一样,我从小到大学习就好,一直都是第一名,你让我去静海上学好不好?我一定再不跟那些混混来往了,哥,你帮帮我好不好?” 王悦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却到底什么都没应,“回去吧。” 他留下这句话转身走出了烧烤店。夜风中传来王乐的嘶吼,“王悦,你他妈就是自私,你他妈根本不配做我哥!王悦你怎么不去死啊!”王乐骂到最后也不知是难过至极还是气疯了,接着酒劲儿抡起一旁的椅子就砸。那老板见势忙上前来拦着她。 “哎!同学有话好好说!” 王悦走在长街上,脚步声一下又一下,身后的喧闹声一阵阵传来,他耳边响起了夏末的知了声。 他抬起头看着那轮月亮,沧海桑田,唯有月亮,还是一千八百年前的清丽模样。王悦仿佛又看见了那个人走过他面前的模样。他禁不住思念,禁不住感怀,一下子又有些疲倦。 “你说的没错。”王悦叹了口气,“离了王家我当真什么都不是。” 简陋的餐桌前,王悦手里捏着盖子,一双眼望着面前王乐刚端上来的粥,半晌,他拿起勺子舀了口,顿了下,他抬头看向王乐,卷起袖子一口口慢慢舀着粥吃了起来,“还没凉,挺好的。” 王乐明显暗自松了口气,见王悦喝着粥还打量她,她忽然抓了手机靠着椅子看起来。刷了会儿微博,她忽然开口了。 “我早上饿了,自己熬得时候熬多了。” 王悦捏着勺子的手一顿,“嗯”了一声。舀着粥,他视线动了下,慢慢道:“昨天晚上,你一个人上街做什么?” 王乐一下子抓紧了手机,她抬起头扫了眼王悦,见王悦还是一副缓缓喝粥的样子,她指甲忽然抠了下手机壳,滋啦一声响。 王悦听见那尖锐声响抬头略带疑惑地看了眼王乐。 “王悦,你能借我点钱吗?” 王悦一顿,“多少?” “一千八。” 王悦望着王乐眼神忽然有些复杂,王乐却是忙道:“我以后肯定会还你的。” 王悦还没来得及说话,王乐却是地盯着王悦手上的伤口包扎猛地起身,她似乎一下子又懊恼和烦躁起来,迅速道:“算了算了,当我没提,我今天约了朋友出门我先走了。” 说完这一句,王乐直接抓了书包就走,王悦一口粥还没咽下去,她整个人都已经窜出去大门口老远了。王悦扭头看了她的背影一眼,不知道说什么好。 良久,他回过身,静默了一会儿,抬手端起桌上的碗,他张开口将腥咸的粥一口口慢慢吐了出来。 吐干净后,他擦了把嘴角,捏着碗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大街上,王乐一个人踩着双平底鞋来来去去在同一个街口转悠,身边没有她所谓的朋友,她一个人在人群里时走时停,书包随着她的动作一下下拍着她的背,忽然,她拽着那书包带子,有些烦躁地扯了把头发。 王悦插着兜不紧不慢远远跟了她五六条街,比起当年的鲜卑军匪,王乐的警觉性在王悦这儿明显有些不够看,他慢腾腾跟了一路,终于看见王乐在广场一处停下了。 王乐站在人来人往的展览会门口,像是忽然一下子安分了起来,目光穿过玻璃静静投在会场内,一头潋滟的粉色蓬松头发被风轻轻吹着。 她就这么静静扯着书包带子站着,不算高挑的她在人潮中几乎被淹没,王悦在她身后不远处插着兜望着她那一团粉色头发,忽然看见她微微垂了下头。 王悦的视线落在了王乐面前那展览会上,若有所思。 忽然,他的余光瞟到了一副漫画。 张扬的人像,在王悦看来异常失衡扭曲的五官比例,一切都显得很是怪异。那巨幅的漫画就这么挂在会场外,画上粉红长发的动漫人物穿着水手服翘着二郎腿从容笑着坐在王座上。 王悦看着那粉发动漫人物雪白的大腿忽然回想起件事儿。 他是在收拾屋子角落里那一堆化妆品和脏衣服杂物的时候翻到那一叠脏乱画稿的,以他淫浸东晋流俗多年的眼光来看,线条还算是流畅吧,画稿上人像与建筑各种皆有,不过绝大多数都是些漫画人物草稿,王悦回忆了一下,觉得那些画稿和这会场里的画似乎有着很相似的画风。 费了点劲打听到这漫展昨天晚上弄了个什么晚会活动后,王悦忍不住抵上下巴思考了会儿,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明白了,但是又不怎么理解。王乐她这是想学画这种画还是怎么的? 回到家,王悦从角落里又把那叠画稿给重新翻了出来,他站在窗户边借着阳光一张张随意地翻看着。 出租屋的墙上挂着几张照片,那还是王悦父母没有出事时拍的,挨着全家福的是一张王乐的独照,穿着雪白裙子腰间勒着流苏的小女孩坐在堂前弹着钢琴,背景里散落着画板与画稿,阳光打在她一头乌黑及腰长发上。 王悦正翻着,手忽然一颤差点没把画稿抖落,他定了下神,把那一页的画稿抽了出来。 那是一张极为干净大气的工笔画,大雪纷纷,天地间海晏河清,长乐与未央两座宫殿矗立在雪中,飞檐瓦当下系着汉时青铜铃。 那是古汉晋皇城,长安城。 王悦眼前忽然就一片大雪颜色。 王乐的确想学漫画,她有八年的素描底子,王家父母一开始就是把她当才女培养的,王乐也的确不负王家父母的期望,钢琴c书法c素描c舞蹈,但凡王乐沾过的,她无一不展现出了极高的天资。在王家出事前,王乐的性子其实很乖巧,十多年她没有与父母顶过一句嘴,没有说过一句脏话,她的人生是在王家出事后一朝倾覆的。 王家父母出事前做的打算是,让王悦好好读书成才,他年纪大,读书读上去了再回过头帮衬着王乐,兄妹两人相依为命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而在原先的王悦眼里,王乐走到今天,这是她自己不争气,不识好歹。 王乐就像是温室崩溃后里头抽出来的花,失去了庇佑也失去了禁锢,一朝之间忽然像野草般疯长,大口地呼吸。 王悦没猜错,王乐的确想学画。 时隔多年,她再一次见到了小时候最喜欢的漫画家开的漫展,他漫画里的女主角怯懦而勇敢,卑微而强大,经历过无数风浪依旧披荆斩棘,所向披靡。 所向披靡。 傍晚,王乐回来了,王悦刚好在准备晚餐,一抬头看见王乐坐在了自己的面前。 “我想回去上学了。” 王乐伸手从书包里抓出一把钱,全是上回王悦给她的,连一个硬币都没少。 王乐抓了把头发,“我刚回来路上去了趟学校,和我原来那班主任见了一面,她说只要补上欠的费用,我明天就可以回去继续上学,我就是和你说一声。” 王悦手里的动作顿了下,抬头扫向王乐,略显淡漠地问道:“你答应她什么了?” 王乐从王悦面前的盆里挖了块豆腐塞到了嘴里,含糊而随意地开口道:“明天升国旗时就随便做个检讨道个歉就行了,现在国家规定九年义务制教育,她一个初中班主任才不敢真的让我辍学在家,现在有未成年人保护法,还是教育法来着?”王乐舔了下手指,忽然又甩了下头发,“操,管他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8.第 78 章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 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王悦正在捏着手机考虑要不要给迟归的王乐打个电话,正犹豫着,忽然就看见谢景回头望着自己,他不明所以, 问道:“怎么了?” “没事。”谢景将书塞了回去,漫不经心问道:“你很喜欢东晋?” 王悦的手轻轻一抖,他低头看了眼, 不着痕迹地掩饰了过去,“嗯。”他点了下头。 谢景走到他身边低头看他, “你喝醉的时候, 为什么总是自称世子?” 王悦顿了一下,抬头看向谢景镇定道:“那是你没见王乐醉了, 她自称朕。”他一副“你真是没怎么见过世面”的神色静静望着谢景。 谢景:“”沉默半晌,“当我没问。” 一直到谢景转身走到了桌子旁,王悦才猛地松开了拽着袖子的手。松了口气, 他慢慢拧起眉, 沉思片刻后,他扭头看了眼那柜子上的书。 这酒, 以后还是别喝了,他暗暗想。 次日清晨, 宿醉之后头晕得厉害的王悦坐在窗户上吹风,桌子前坐着一勺一勺平静喝粥的王乐。 王悦吹了会儿风, 看了眼打昨日回来起就没怎么说过话的王乐, 心情有些微妙, 怎么了这是?他很识相地辨别出了王乐“拒绝沟通”的气场,保持了观望的态度,没去主动找不自在。 王乐平静地喝完粥,从椅子上捞起书包往外走,王悦目送她走出去大老远,眼见着她没人影了才收回视线,刚扭过头不到一分钟,门哐当一声又被砸开了,他回头看去。 杀回来的王乐一句话都没说,伸长手臂从门后的垃圾桶里掏出卷东西,掏完走人,一句废话都没撂下,她连看都没看王悦一眼。 王悦整个人静止了片刻,回想了一下,他觉得王乐从垃圾桶里掏出的那东西,那形状样式看上去好像有点像之前他写给她的那副字画。他若有所思地望着王乐离去的方向,慢慢点了下头,一面觉得自己好像懂了,一面觉得自己好像没怎么懂,不过也正常,他一直感觉王乐这个人有点别扭。 王悦觉得应该没出什么事儿,转头看向楼下,继续吹风,忽然,他视线凝住了。 楼下墨绿的信箱旁立了个高挑的少年,谢景随意地插着兜,一双眼正静静地望着自己,那样子也不知道是站了多久了。 王悦先是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喊了一句,“谢景?” 谢景穿了身相当休闲的衣服,背着只简单的黑色背包,他站在道路上,背景是笔直街道,寥寥行人。 王悦开口道:“你找我有事儿?” “周末放假,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金陵。” 王悦突然愣住了,脑子轰一声后彻底空白。 金陵帝王州,金陵,那就是建康啊。 谢景看着王悦的样子,嘴角上扬笑了下,“中午十一点的飞机,南京,去不去?”他伸手从兜里慢慢掏出两张飞机票。 王悦几乎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冲下楼的,一直到被谢景带着过了安检,验票后坐在了飞机上,他才忽然攥紧了手,连呼吸都不自觉轻颤起来。他偏头看向坐在一旁的谢景,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灼烧,凉了很久的血忽然再次滚烫。 飞机尚未起飞,谢景环着他替他将安全带仔细扣上了,“睡一会儿,到南京还要几个小时,到了我叫你。” 飞机起飞的那一瞬间,谢景忽然感觉到王悦一下子抓紧了自己的手,那力道极大,他扭头看去,王悦浑身都僵住了,一双眼紧紧盯着自己。谢景顿了一会儿,忽然反手猛地用力将他的手扣紧了。 当站在南京老城墙下的那一瞬间,王悦整个人彻彻底底地愣住了,他仰着头静静望着那一截残存的破败老城墙,呼吸艰难。 人来人往,杨柳依依,六朝古都的南京城立在云天下,多少旧事尽付了野史笑谈。王悦站在那儿,忽然觉得眼前乾坤颠倒,东晋巍巍皇城迎风而起,万丈烟尘里故人穿梭不息。有人斟了酒,坐在桂花树下喊他的名字。 “王长豫!” 王悦一瞬间脸上血色褪尽,他太失神,连谢景在一旁喊自己的名字都没听见。 良久,他沉默之后,缓缓开口:“我知道。” 挂了电话,他伸手将手机塞回到兜里,轻倚着墙望着空荡荡的走廊陷入了沉思,走廊尽头是一扇落地窗,阳光洒进来,光影交割,他望着那一片金色泱泱的阳光,眼中一片沉沉幽静。 王悦醒过来的时候,恍惚了很久,才看清坐在他身边的人是谢景。他轻轻眨了下眼,打量着同样正望着他的谢景。昏暗的光细细勾勒着清俊的脸,说不上来的舒服耐看。 君子如玉,上辈子王悦在东晋见了无数所谓的谦谦君子c清流名士,无一人能与眼前之人相比。 手被轻轻握着,也不知道是握了多久了,王悦莫名有些怅然,刚想抽回手,手却突然被谢景紧紧攥住了。他抬头看了眼谢景,心忽然就一颤,“做什么?” “我家里出了点事,我今晚要离开一趟,最迟后天回来。” “你要走?” “不会太久,快的话明天晚上就能回来,正好你刚做的检查,有几项化验的结果还要等些日子才能出来,你先安心休息等消息,我这边约了个心理医生,回来后我陪你去看看,这两天你先在医院住下。” 王悦听了一会儿,没怎么听懂,他开口问道:“你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谢景握着王悦的手,漫不经心地轻摇了下头,“一点很琐碎的事,拖了挺久了,我过去签两个字就可以,不会耽搁太久。”他抬眸望着王悦,良久才低声缓缓道:“我很快回来。”说这话,他抬手替王悦把遮住眼睛的头发轻轻撩了下。 就在谢景抬手的那一瞬间,王悦余光忽然瞥见了什么,他伸手轻轻抓住了谢景的手腕,翻过来看了眼,他忽然就一怔,谢景手臂上清晰刻着两个字,王悦。这不是他的名字?他抬头愣愣地看向谢景,“你写的?”他哪儿想得到这么一笔一划清晰无比的字会是胎记,他下意识就觉得这是谢景拿笔自己写上去的。 谢景看着他那副诧异样子,忽然觉得挺可爱,看了片刻,他随口应道,“嗯,我写的。” “你写这个在手上做什么?” “我这人记性不好,别哪天给你忘了丢了,到时候还得到处找你,那多费劲。”谢景开着玩笑,忍不住抬手轻轻揉了下王悦的脑袋,眼神却是一点点温柔起来,缱绻又幽深,“你说是吧?” 那悠悠的一问落在王悦的耳边,他心中忽然一阵发烫,胸腔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烧灼,他怔怔望着谢景的一双眼,喉咙发紧竟是说不出一个字,“谢景” 谢景感觉到王悦猛地攥紧了自己的手臂,手不住发颤。他抬眸看向王悦,那一瞬间,多少思绪念想浮上心头,竟是无一字可道。良久,他伸手轻轻抚了下王悦的脸颊,低低叹了声,“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哪儿不舒服还是我说错什么话了?”他见王悦精神不太好,有些放心不下,但那边的事儿他已经拖了太久再耗下去怕是要出事,临走前他小心地哄两句怎么还哄得人脸色越来越差了。 谢景垂眸看了眼王悦抓着自己的手,低声缓缓道:“我明天晚上回来。”他捞过王悦的肩轻轻抱住了他,把人按在怀里良久,他开口轻轻叹道:“瘦成这样,难怪身体不好,平时多吃点东西。”王悦的身体,各项指标普遍看着都挺正常,关于他总是流鼻血这事儿,医生也说不上个所以然,后续的事儿还要看进一步的化验结果出来,医生如今只是嘱咐谢景多注意他的心理状况,说是颅内血压波动幅度似乎有些异常,病人的情绪不宜有太大波动。 谢景轻轻揉着王悦的头发,眸光沉了一瞬,而后垂眸扫了眼王悦抓着自己的手,略带散漫地开口轻笑道:“真这么舍不得我啊?” 王悦仍然攥着谢景的手,他的手明明颤得很厉害,却是怎么都松不开。 他总感觉,这一放开手,怕是这辈子都无缘相见了。 云水迢迢,他从一千八百年前远道而来,借着这个名叫王悦的少年的身体,握紧了这人的手,不肯松开了。 王乐趴在床沿一觉睡醒,窗外天色已然是漆黑一片,她抬手看了眼表,发现都快晚上十点了。她歪着头伸了个懒腰,起身往王悦的病房走,脑子乱糟糟地想着,也不知道这个点王悦吃了东西没?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病房里一片黑暗,她还以为王悦睡了,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一回头,手里端着杯凉白开穿着件病号服的王悦正疑惑地望着她。 “你做什么?” 王乐:“” 病房里,王悦看着窝在他身边打着哈欠的王乐,伸手轻轻摸着她蓬松的粉色头发,眸光一点点沉下去。他转头看向窗外,黑沉沉的天幕上一轮干净明亮的月,流云千里,星垂天地间。 他忽然记起一幕场景,也是这样清澈如水的夜,他躺在王家祠堂的屋顶休息,吹着风太过惬意,一不留神睡了过去。夜半凉意侵人,他被冻醒,睁开眼正好撞见风流云散,银汉横空。 千年过去了,晋代衣冠成古丘,王家祠堂早已不复当年肃穆荣华模样,风月却仍是旧时模样。王悦看盯着看了很久,看着看着,忽然就一怔。 王家祠堂? 脑子像是过电似的,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浑身一震。就在同一瞬间,带着浓烈腥味的血迅速地顺着他的下巴流下来,一滴滴砸在王乐白皙的手腕上。王乐窝在王悦怀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沉沉闭着眼无知无觉。 瑞士。 谢景插着兜立在风里,望了眼融汇了古西欧和古中国两种风格的宅院。 穿得整整齐齐的年轻金发律师笔直地立在门口,端正得像是一具优雅雕塑,已经等了很久脸上却没有丝毫的不耐,望见谢景时,他脸上露出极为标示性的微笑,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问道:“谢大少?” 谢景扫了眼他,开门见山地问道,“他们人呢?” 金发律师微笑道:“路上耽搁了一些,谢先生和谢夫人怕是要晚些到家。” 谢景闻声极轻地皱了下眉,那西装笔挺的金发律师引着他进了门,笑着问道:“谢大少不如先等一会儿,茶还是咖啡?” “有烟吗?”谢景淡淡扫了一眼过去。 那律师微微一愣,随即点头道:“有。” 谢景没有在书房里坐下,接了那盒烟转身往外走。这地方不错,瑞士和法国的交界处,清澈的日内瓦湖静静在阿尔卑斯山脚下流淌,宅院就坐落在湖边,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往外看,一汪蔚蓝色浩浩淼淼。 那金发律师站在落地窗前打量着坐在不远处湖边的谢景,一瞬不瞬,听说这少年才十九岁啊,那看着还真是不像呢。 一片泱泱金色阳光下,穿着件款式极简的黑色毛衣的少年随意地坐在乱石中,轻轻叼着烟,烟灰四落,他抬眸望着不远处的蔚蓝色湖泊,眸光沉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9.第 79 章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 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王悦提笔蘸了墨, 正要落笔却手腕忽然顿住了, 写什么呢? 挂肠搜肚,王大公子发现他这个人, 他的确没什么文采可言。这辈子唯一背的滚瓜烂熟的书也就一篇王氏家训,那还是他从小抄到大抄了十多年才记住的,你让他写辞赋文章,有点为难他了。 王导在王悦小时候可谓是对他寄予了厚望, 不耐其烦地从深山老林里请了一位又一位中朝名士回家教王悦读书,无奈王悦自己不上道,天天变着法子欺负幼弟王恬让他去糊弄那几位夫子,自己则是一个人在花街柳巷欺男霸女吊儿郎当,后来到了建康皇宫读书时, 王家人一个没留意, 他一转眼就又勾搭上了太子司马绍, 这下彻底好了,他自己不学无术, 还整日带着司马绍一起游手好闲,几位老太傅看得抓心挠肺,奈何这两人一位是东宫太子,一位是丞相世子, 忍无可忍, 咬碎了牙还得继续忍。 东晋王朝重文轻武, 同级别的文臣地位要比武将高上不少, 像王悦这种不读书的世家子太少见,尤其是后来玄学兴起之后,王悦这种人尤其稀有。 东晋初年,曹魏尚儒的风气早已经去了七七八八,上流世家大族都开始讲起了玄道,世家大族的子弟不会讲几句玄学出门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单就说王导一代名相纵横一世,入了江左,那也得老实跟着大家一起品玄论道提高自身修养,正经事儿都不干了整日就坐在新亭陪着一群江东土著豪阀唠嗑。文臣尚且如此,武将莽夫地位如何不尴尬,要是稍微不入流一些的武将那则更是不被人待见了。 北方几位乞活军流民帅,手掌重兵坐镇江东,陶侃c祖逖c郗鉴c苏峻,谁不是一流人物?可这帮人连挤进东晋上流权贵圈子的资格都排不上,唯一一个出身相对相对还行的郗鉴,那也得和江东几大豪族联姻来稳固和抬高自己的地位。 可就这么一个各家各户都讲究读书论道的环境下,王悦他就是对读书不上心,也许是自小和伯父王敦混得多了,他打心眼里不怎么看得起东晋这群读书人,绣花枕头装装门面还成,真拖出去上战场,胡人铁骑扫荡一轮还能剩下点什么? 更何况,就这种收入门下撑撑场子混个好名声的君子名士,王悦真想要,他招一招手能滚过来一沓,没意思。 兢兢业业的王导王丞相自从发现自家儿子长歪了后没少苦口婆心地劝,偶尔见王悦太不上道了也会骂一两句,奈何王家小世子后台硬背景黑,他当爹的打不得骂不得,反倒回回把自己气得够呛,后来王丞相索性就撒手不管了,热枕太满,肠子太直,你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吧,反正以后栽了跟头,有的是人教你重新做人,王家这这么大的家业,你败一败长点记性想来也无妨。 王悦自己不喜欢读书,小时候各种诗书都还是司马绍帮着混过去的,这会儿忽然让他写点什么,一下子有些不知道怎么弄了。 想了一整个下午加半个晚上,终于,犹豫了良久的王悦蘸了墨,看着底下雪白的宣纸,他双眼暗了暗,沉住气落笔写了起来。 他将写好的字卷了卷,放在了王乐书包旁。那套汉服叠得整整齐齐摆在一旁,王悦抱起来看了眼,一双眼静悄悄的。他忽然就想,也不知道王导怎么样了,自己死的太突然,身后事也而不知道王导会怎么安排,十九,未及弱冠而亡,按规矩他的牌位不能入王家祠堂。他也没有子嗣妻妾,灵堂前也不知道是谁替他守灵,谁为他上这一炷香。 如果棺木不能入王家陵墓,那兴许最后就是入了珈蓝佛寺,毕竟他还有个当住持的高僧世叔,回想前世一十九年,最对不起的就是这位世叔了,幼年于青灯古佛前约好了一起侍奉慈悲我佛,一老一少还曾击掌为誓,后来后来的事儿还是别提了,shā rén放火金腰带,这富贵命挡不住煞啊。 王悦放下了那汉服。 一大清早,起迟了的王乐匆匆忙忙拽着鞋子从屋子里窜出来,一头粉色头发乱得跟被人刨过一样,王悦坐在桌子前喝着水,顿了会儿,而后静静看着王乐满屋子手忙脚乱地窜。 王乐发现自己迟到了,准确来说,她觉得自己都快旷课了,她慌乱地将那汉服一把塞到书包,伸手就从一把抓过了王悦昨夜些的大幅字帖,看都来不及看,他抓了转身就跑,冲出门的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浑身零件都在抖,这他妈绝对迟到了! 王悦见王乐连脸都没洗就漱了下口,忍不住探头喊了声,“你不吃早膳了?” “不吃了!” “那什么我写的你看” “我知道了!有事回来说!”王乐的声音从大老远楼下飘过来,逐渐远去直至彻底没了声。 王悦慢慢将手里的杯子放下了,思忖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写的东西应该没什么问题,点了下头,他抬手又端起杯子慢慢喝了口水,转身回厨房找吃的去了。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见谢景仍是沉默,他索性也没接下去,撑着地慢慢站了起来,拿袖子擦了把手上的血。 雨还在下,王悦随意地抹了把脸,抬头看着黑漆漆一片根本望不见尽头的街巷,忽觉人生可笑,他是王长豫,琅玡王氏大公子王长豫,该死的,他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王悦慢慢回身往来的方向走,刚走了两步,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平静的声音。 一直没开口的谢景出声喊他的名字,“王悦。” 王悦闻声脚步一顿,轻皱了下眉,良久才低声疲倦道:“我先回去了。”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夹杂在一片嘈杂雨声中。王悦忍不住揉了下眉心,不知道怎么同谢景解释今天的事儿,说句实话,他的确也不太想解释,身后的脚步声渐渐停了下来。 王悦闻声回头看去,下一刻整个人就被一把拽着胳膊扯了过去,他尚未反应过来,就已经狠狠撞上了谢景的胸膛。 大雨如注,谢景箍住了他,一手扣着他的下巴,一手按着他的后脑勺,忽然低头。 谢景吻了下去。 王悦猛一下子愣住了,瞪大了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的脸庞,明明是那么黑暗的夜色,他却如此清晰地看清了这人的脸,谢景闭着眼,脸上全是冰冷的雨水,他下意识就开始猛地去推谢景,却忽然感觉到谢景在啮咬着自己的下唇,他一下子僵住了。 从来没有一个人教过王悦这时候应该怎么做,他推不开谢景,他浑身都在发软,心底掀起狂澜,所有的意识在一片颤栗中顿时灰飞烟灭。 谢景,谢景,谢景,满脑子都是这两个字,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他和谢景,这个清冷的人此时此刻浑身上下从发梢到指尖都是暖的,暖的滚烫。王悦猛地睁大了眼。 雨下得轰轰烈烈。 酒店。 谢景坐在沙发低着头,捏着王悦的手有条不紊地给他清理伤口,自打把淋了一生雨冻得浑身哆嗦的王悦抱进门起,谢景就没说过一句话,从给王悦利索地换了身干净睡衣又吹干了头发,到如今抓着人给他处理伤口上药,谢景全程连一个字都没扔给王悦。 如此泰然自若,实在是远超了王悦的意料。 谢景正抓着王悦的手,拿棉签擦着王悦手上的伤,忽然看见那手指轻轻动了下,蹭了蹭他手中的棉签。他缓缓抬头看向王悦。 王悦看了他一会儿,开口慢慢道:“我从前喜欢过一个姑娘。” “是吗?”谢景神色未变,伸手从一旁的盒子里拿了支干净的棉签,“什么样的姑娘?” 王悦却忽然沉默了,思索良久,他别开视线慢慢道:“她家与我家是世交,她兄长与我同窗多年,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才七八岁,穿着件水红色襦裙跟在她兄长身后,白白胖胖的,像一枚胖面团子,我还逗她来着,那时我也没想到她以后长开了能这么好看。” 谢景看了眼王悦,“后来呢?她长开了之后没看上你?” 很多事忽然就随着谢景这一句漫不经心又带着些许调侃的话涌上了心头,王悦一下子有很多的话想同谢景说,可是低头的那一瞬间望着他却不知道怎么的哑了声音,他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良久才低了声音,“她,的确是有些看不上我。” “是吗?”谢景说不上有多大的兴致,他只是很安静地在听王悦说话而已,他接着问道:“那你呢?你喜欢她,她却看不上你,那你不是很难过?” 王悦看着谢景一双漆黑清亮的眼,拧着眉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忍不住笑了下,点了下头慢慢道:“还好。” “真的?”谢景抬眸看向王悦。 “真的。”王悦继续点头,一副输人不输阵的倔强,“我觉得我自己还好。” “还好,那就还好啊。”谢景若有所思,淡淡道了这么一句,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可王悦黏在他身上的视线却是怎么都收不回来了,从前只觉得谢景这个人性格温柔,脾性极好,这一瞬间却忽然觉得这个人,是哪儿都好。 王悦喜欢过的那个人,是庾文君。 庾家彼时和王家只算是小门户,东晋士族之间有规矩,士庶不通婚,王悦耐着性子磨了他父亲王导三个月,被他念叨得直掉头发的王导终于亲自shàng én向给他向庾家提亲。琅玡王氏一流豪族,主动与庾家结亲,庾家人大喜过望,当堂就把这门亲事定了下来。 王悦坐立不安等了一整个上午消息,听说事情成了以后立刻飞奔出门,连杯子甩到了幕僚脸上都没工夫看一眼,结果人尚未出大门,就传来了庾文君自缢的消息。 庾文君被及时发现的庾家人救了下来,这事儿与打王家人的脸无异,听闻此事的王家众位叔伯震怒,王悦赶到王家时,堂中众人正喧哗。 局势一片混乱时,王悦一个人fān qiáng进了庾文君的院子。 院子里静极,连个仆人都没在门口候着,王悦推门进去,坐在了庾文君的床头,庾文君躺在床上睡深了,他伸手轻轻拨开她领口看着那道青紫色的勒痕,却忽然看见庾文君睁开了眼。 他啪一下收了手冷冷笑道:“真自尽了?庾文君你够贞烈啊。” 王悦怒极反笑,见她不说话,从一旁给自己慢慢悠悠地倒了杯茶,抿了一口后,他淡淡道:“你真以为你死了,我就拿你没办法?”他偏头看向她,“庾文君你尽管死,死了那也得是我的人,你真死了咱就冥婚,尸体埋我王家坟堆里,等我百年后,你就天天和我躺一块儿,到时候你打我我绝不还手,骂我我绝不还口,你看行吧?”他伸手轻轻拍了下庾文君苍白的脸,笑道。 彼时的庾文君已经奄奄一息,一听到他这话仍是慢慢吃力地扶着床沿起了身。 王悦看着她那副模样,心中发凉,忍不住笑着问道:“庾文君,我哪儿欠你了你这么不待见我?要没我当年舍命救你,你早死了你知不知道?人书里都说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当以身相许,你这人也读了挺多多书,读不明白,嗯?” 庾文君抬头看了他一眼,沙哑着声音淡漠反问道:“舍命救我?” 王悦与她对视了会儿,忽而攥紧了手,倚着床点头道,“行,这事儿过去挺多年了,我也不同你算了,我同你把今日的事儿说清楚啊,你这女人读书读傻了,今日这一出闹下来,你兄长你双亲算是被你亲手推火坑里了,王导本来就瞧你庾家不顺眼,这事没完,知道吗?” 他见庾文君一言不发,又见她头发散乱衣襟大敞,随意地抬起手想替她把领口扯扯遮住伤口,手刚碰到庾文君衣襟,庾文君忽然从床头捞起钗子狠狠抵上了他脖颈。 王悦一顿,垂眸扫了眼她轻微颤抖的手,感觉到脖颈上的冰冷,他几乎要笑出来了,他说:“庾文君,你没病吧?” 庾文君苍白着脸色,良久,她开口了,那声音淡漠至极,“舍命救我?我如今还清了,王悦你放过庾家吧。”她忽然利落地收了手,下一刻,她狠狠朝着自己的脖颈扎了下去。 血一道道顺着手臂流淌下来,砸在了被褥上猩红一片。 一片死寂。 “我记得你幼时不是这样的。”王悦想不明白,他真是一点都想不明白。 她抬头看他,一双眉眼极为清丽。 王悦伸手牢牢握着她的手,钗子几乎把他的手掌扎穿了,血从指缝里迅速溢出来,见庾文君不松手,他伸出另一只手拍了下她,看着她缓缓松开了手。他这才收回手,一点点慢慢地将金钗从自己的掌心□□,他看着汹涌而出的血,没觉得有多疼,倒是觉得很疲倦,他抬头看向庾文君,终于疑惑地问了最后一句。 “我这人到底哪儿不成,让你一点都看不上眼。” 庾文君看着他那一手的血,有些轻微的颤抖,脸色苍白,良久,她才冷笑了一声,“根本没人看得上你,王长豫,若是不姓王你算什么东西?” 王悦一时默然,张了张口,却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全是徒劳啊。 听闻此事的赶过来的王恬正气愤地站在堂前,王悦刚一靠近庾家大堂就听见他那自幼舞枪弄棒的二弟气沉丹田痛斥庾家的人的声音,那叫一个中气十足。王悦心道王导心也是黑,这是嫌自己骂人失了身份所以放了王恬出来?啧,伪君子啊伪君子。 王悦掀了下衣摆进堂,也没同脸色不怎么好看的庾亮和庾家二老打招呼,伸手扯了一旁滔滔不绝的王悦的脖子就走。 “兄长。”王恬一见到他眼睛刷得一亮,随即闻到一股血腥味飘来,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忙诧异问道:“兄长你手怎么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0.第 80 章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 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下一刻, 医院里猛地冲出来一人,她飞奔到大街上,伸手就招了辆出租车,“禄口机场!” 一下车, 王乐几乎是在用生平最快的速度飞奔, “王悦!”她边跑边喊,凌晨的机场没什么人, 唯有几个流浪汉好奇地打量了她两眼, 王乐拿手狠狠梳了把头发,声嘶力竭地站在大厅门口喊:“王悦!你他妈出来!”她喊了一阵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猛地转身跑到大厅售票处, 一把挤开了排队的二三人, 急问道:“今晚有到南京的飞机吗?” 那fu u人员看了眼她, “两个小时前有一班。” 王乐一算, 两个小时?王悦之前没买票, 那应该是没赶上。她猛地回身往外跑,“王悦!”她喊着名字找了两圈, 二十多分钟后,她哑着嗓子后退了两步,气力不支地低腰扶住了膝盖,大口喘着气, “混蛋!”她猛地扯了外套狠狠甩了地上, “王悦你他妈跑哪儿去了?!你他妈给我出来!” 嗓子一片沙哑, 声音都变了。王乐忽然蹲下了身蒙头抓了把头发,一时竟是有些气得想哭。 这都什么事儿啊?大晚上的一声不响跑南京去了,留个信就跟交代后事似的,你他妈写遗书呢?王八蛋!王乐抱着膝盖就坐地上了,碎碎骂着人,从兜里掏出sh一u ji,不知道第几次尝试给王悦打diàn huà,按着按着键,眼泪忽然就下来了,“王悦你他妈有病吧?!王八蛋!” 她怕什么?她怕王悦那个傻子出事,她怕他死了。 王乐听着diàn huà那边无人接听的提示音,一瞬间心底忽然极为委屈,她忙抬手抹了把眼睛,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眼泪啪嗒啪嗒不停地掉。她擦了一会儿,忽然就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从前王悦待自己好,她总觉得是寻常,还总是嘲弄这人的笨拙和土气,可这会儿一个人狼狈地坐在地上,脑子里却是止不住地疯狂地想他的好,想到心底全剩了委屈。 生离死别,非经历过的人不能体会。王乐坐在那儿蒙着头,眼前一片模糊,“哥,我怎么办啊?我一个人,我怎么办啊?” 一个路过的人见王乐哭的凶,又看了眼四周只是一味观望的人,犹豫了片刻,伸手想把王乐扶起来,手还没碰到王乐的胳膊,手腕忽然被人拽住了。他一愣,抬头看向面前一身病气手劲却是极大的淡漠少年。 王悦转身看向蒙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王乐,慢慢蹲下了。他伸手轻轻揉着王乐的头发。 王乐忽然就一震,刷一下抬头,眼里还含着眼泪,一看清面前的人,她浑身都一抖,猛地扑了上去,紧紧抱住了王悦的脖子。她竟是说不出话来,呜咽地骂着人,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王悦知道她在喊自己的名字,他抬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背,而后一脸淡漠地擦了把鼻子下流出来的血,他吸了下鼻子,开口声音同样是沙哑的,“好了,别哭了啊。” 王乐还未来得及说话,就感觉到肩膀上一阵热流,她忙抬头看了眼,捂着口鼻的王悦脸色苍白的像个纸人,鲜血从指缝里一点点渗出来。 “王悦!”她猛地伸手替王悦去捂住口鼻,拿袖子擦血,“王悦,你撑着点,我们回医院,你别生气啊,你别动情绪,冷静点啊!”她哆哆嗦嗦说着话,前言不搭后语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一时慌乱竟是连扶着王悦站起来的气力都没有。 一旁默默围观的看到王悦忽然就开始流鼻血,终于流露出些许诧异,喊了声手忙脚乱的王乐,“打救护车啊!” 王乐像是受惊一样忽然跳起来,“对!救护车,王悦你撑着,我给你打”她刚摸到sh一u ji,一只带血的手忽然按住了她的手腕。她抬头看去,猛地怔住了。 王悦一只手捂着口鼻,脸上手上都是血,就连衣襟上也有一大滩干涸发黑的血迹,这样子真是吓人极了,可王悦的眼却是一片平静,那是真真正正的平静,你在他的眼里看不见一丝的慌乱,看不见过去,也看不见未来,那双眼沉沉的,平静中带着浩然汹涌的摄人气势。 王乐忽然就定住了。 火车站。 将两张狠狠甩在了售票处,王乐擦了把手上沾着的王悦的血,隐约觉得自己是可能真是疯了,她抬眸锐利地望着那窗口里的人,“两张去南京的车票,最快的。” 人工售票处的fu u人员看了眼面色阴沉的王乐,又看了眼她身后满衣领干涸血迹的王悦,良久,她才慢慢伸手从玻璃底下捡起了那两张,查了一下后开口道:“两小时后有一班还有空位置,凌晨两点钟发,六点十分到南京。” 入秋的天气早晨天色暗得晚,凌晨六点的南京天色还没大亮,这座六朝古都悠悠飘着雨,老城墙下旧苔痕又添新绿。 王乐浑身都在打着寒战,凉意一点点渗入骨子里,她抖着手,在一旁的流动摊位前买了把伞。回头看向王悦,少年苍白着脸色,望着她轻轻笑了下。雨幕和昏暗的天色遮去了很多东西,王乐站在那儿定定望着王悦,也不知道是怕的还是吓的,眼泪忽然就再次涌出眼眶,她狼狈地别开头,撑开伞走过去将伞撑在了王悦的头顶。 “你要去哪儿?南京我不熟,不知道怎么走的。” 王悦其实已经很虚弱了,他没告诉王乐,他眼前此时是一片黑暗,轻轻眨了下眼,他开口问道:“你又哭了?” 王乐喉咙发紧,没说话。 王悦眼前的黑暗散了些,他在一片昏暗中轻轻摸了下王乐全是冰凉雨水的脸,“别哭了啊。”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所谓亲人,不过是看你一人孤独,人世结伴走一遭。这一程走完了,终究是要散的。 王乐慢慢捂住了眼,良久才凄然笑着问道:“王悦,你到底要做什么呀?”她红着眼,轻咬着嘴唇笑着看面前的虚弱少年,“谢景说了,你不会有事的,王悦,你不会有事的,是吧?” 王悦静了很久,沙哑着声音低叹道:“王乐,喊我一句兄长吧。” 雨声淅沥,周围人来人往,风雨如晦,王悦隔了很久,耳边才响到一句压到了极致却仍是轻颤的细微声音。 “兄长。” 霎时间,无数细雨飞溅,砸出天地间一片浩浩雾气。王悦忽然就红了眼睛。 水泥街道旧城区,昔年草木幽深的王家祠堂旧址。王悦静静站在雨里,撑着伞,长身玉立,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大的,狠狠冲刷着伞面。天色未亮,加上风雨交加,乌云遮蔽,周围都是阴沉沉的一片,王悦立在那儿,眼前的景象却是一点点晕散开来,他看见平地楼阁层层而起,他看见老树新芽叫昏鸦,他看见了肃穆辉煌的祠堂里,黑漆漆的王家列祖的牌位静静列了数行。 王乐站在雨里屏着气看王悦,不敢说话,她想冲上去那站在雨里发愣的人拽过来,脚却像是定住了似的动不了,她不知道王悦到底怎么了。 站了很久,王悦放下伞,平静地屈膝跪下了。 “琅玡王氏不肖子孙王长豫,叩见列位先祖。” 沉默良久,一道平静不带波澜的声音响起来,此时此刻,王悦心中一片宁静,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听得更是清清楚楚。 那是他背了无数遍默了无数遍的琅琊王家家训。 君子不让,修身以齐家,泯躯以济国 曾经有口无心敷衍着念着的话一句一句从嘴里慢慢吐出来,那一瞬间,竟是有如浩然长风贯穿胸膛。王悦笔直地跪着,血一滴滴砸在地上,而后立刻被雨水冲刷地干干净净,有一部分血逆流回嘴里,他喉咙里一片翻涌的血腥锈味,每说一个字,声音都渐渐低下去,眼前黑暗一点点再次聚集,半晌,他擦了血,淡漠地继续背下去。 从前王导拿着戒尺让他背这段,他囫囵地背了,王导问他这段什么意思,他却是总是支支吾吾随便说些什么敷衍过去,他一直就不喜读书,也开不了窍,可这一瞬间,心底却是突然一片透彻,明朗无比,这一段家训洋洋洒洒说了许多,不过一句而已。 天生七尺男儿立于天地间,自当顶天立地。 从前不懂的,忽然一瞬间就懂了。人生天地间,都有一肩重任要担。 站在不远处的王乐看着这一幕,血水和雨水混在一起,那少年跪在雨中浑身都湿透了,可腰背却依緎hā sh一u比绲丁k恢雷约何裁春鋈痪鸵种撇蛔〉乜蕹錾琶i焓炙浪牢孀抛欤首派簦16谠囟坏谩c髅魇撬踉美吹哪暇踉梅枘В哺欧枘В耄趺淳突嵴娴拇踉美茨暇┠兀?br /> “王悦。”王乐站了很久,忽然冲了上去,脚下一踉跄不留神竟是跪摔在了王悦的面前,她说:“王悦,我错了,我们现在就回去。”她伸手就去扯王悦起身,没扯动,反而腿一软重重摔了回去,王悦伸手接住了她。 王乐拽着王悦的手,终于哭弯了腰,哑声喊道:“操,王悦你别死啊,你他妈混蛋!” 王悦眼前发黑,正想对王乐说句什么,兜里的sh一u ji忽然震动起来,嗡嗡声在大雨声几不可闻,王悦却是一下子就察觉到了,他伸手去摸sh一u ji,摸了好久才摸到,王乐替他按了接听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1.第 81 章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 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王乐在房门口靠着门框皱着眉看着他,也不知道他怎么了。自打听了讲座回来,就一个人站在屋子里写毛笔字, 从傍晚一直到现在, 一刻都没停过。不知不觉间天色都已经很晚了, 屋子里一片沉沉的黑暗,他却还是立在那儿,腰背笔直,就像把刀一样。 王乐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只隐约察觉到王悦现在心情不好, 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明明出门前还好好的呀。不解地看了半天,王乐的眉头越来越紧,却到底没出声打扰王悦, 她伸手将房间里的灯摁开了。 屋子里一下子亮堂多了, 王乐看了眼依旧负手写字的王悦,转身往客厅里走。 王乐走到厨房给自己下了碗方便面, 坐在客厅里边看sh一u ji边吃面, 吃完面后就窝在客厅里拿出画笔和画板开始练习,一幅底稿不知不觉画了好几个小时。 封闭的房间里, 王悦提笔一遍遍写着,满篇写得全是“得意”二字。 他一遍遍地写, 笔下淡青色的宣纸上似乎浮现出一幕幕鲜活的场景, 很多人熟悉的声音从记忆的遥远处传来, 他不停笔,他一遍遍地写。 胸膛中所有的意气同时剧烈翻涌,撞上的那一瞬间,他脑海中意识一扫而空,只剩下了这两个字。 得意。 生而琅玡王长豫,如何不得意? 一滴粘稠鲜红的血顺着下巴滴下,砸在了淡青色的宣纸上,而后是第二滴,第三滴王悦的眼前渐渐开始模糊。 灵堂。 黑魆魆的棺椁摆在正中央,招魂幡一动不动,青铜铃铛没有丝毫的声响,灵堂前,描金的棺椁被人蛮横地掀开了棺盖。 紫衣的贵妇人苍白着脸色摇摇欲坠地坐在棺椁边,一双眼却是杀气极重,她横眉扫了眼冷冷阶下跪着的一众缟素男女,眼神过处,众人纷纷敛声屏息,连大气不敢喘一口。 曹淑慢慢起身,握住了棺中覆着白布的少年的手,一点点握紧了,她替他暖着手,眼神也渐渐温柔了起来,曹淑从怀中掏出系着红绳的长命锁,小心翼翼地缠着少年的手腕,她低着头淡漠开口,略带沙哑的声音在一片死寂的灵堂里响起来。 “死的人,是当朝丞相的嫡长子,堂堂武冈侯世子,大晋朝的中书侍郎。”曹淑回头看向站在堂中沉默不语的男人,一字一句缓缓道:“王茂弘,死的人,是我唯一的儿子。” 见男人默然不应,曹淑回身轻轻攥着少年冰凉的手,就像王悦小时候一样轻柔地摸着他的脸,她苍白着脸色,一双眼却是温柔,她低声道:“皇族又如何?当朝太子又如何?司马绍,他得给我儿子偿命!” 话音刚落,堂下所有跪着的仆人全都猛地扑通一声伏地,浑身颤抖得有如惊弓之鸟。那男人看着悲痛的结发妻子,听了那一句极为大逆不道的话竟是难得没有开口劝两句,他只是疲倦地立在那儿,一言不发。 许久之后,灵堂里又只剩下了曹淑和那躺在棺椁里的少年,她静静坐着,摸着少年手腕上精致的金丝长命锁没说话。不知坐了多久,她轻轻吸了下鼻子,抹了眼泪看向那少年,轻声笑道:“冷吗?长豫啊,这儿实在凉得很,母亲再给你抱床被子过来,等着啊。”说着话,她起身拖着酸软的腿往外走。 “母亲!” 曹淑刚走下台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这一句,整个人轰然一震,她浑身一抖,猛地回头看去。 清冷幽静的灵堂,月下林木扶疏,一两只飞燕振翅掠过檐下,惊起青铜铃一道清越声响,空无一人。 她怔了片刻,而后猛地冲了回去,烛光婆娑,她扶着棺椁强撑着笔直站着,颤着手摸着棺椁中没了气息的少年的脸庞,低声哄道:“长豫,母亲在啊,母亲在这儿呢,母亲哪儿也不去坐在这儿陪着你啊。” 一句安慰的话说到最后,沙哑哽咽到几乎没了声音,曹淑猛地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抬手随意地揩了眼泪,温柔地低声缓缓笑道:“长豫,别怕啊,母亲在这儿呢” 房间里。 王悦猛地睁开了眼,“母亲!”昏黄的灯光直直照进了他睁大了的双眼,无数纷飞的光点涌入了他的视线,亮晃晃的一片,他大口地喘着气,“母亲!”用尽全身力气从地上爬起来,脚一软,竟是重新摔了回去,他低头看了眼,鼻血还在止不住地淌,顺着下巴滴滴砸在地上,膝盖边已经淌了一大摊鲜红了。 王悦看着一地的血发蒙,脑子里却还是刚才的画面,有些震惊,有些不可思议,他刚才刚才是看见了什么? “母亲。”王悦撑着凳子一点点站起来,低头一看,发现手里还捏着那支毛笔,笔端已经吸饱了血。他颤着手撑着墙,想稳住自己的身形,忽然听见咿呀一声推门声。 王乐画了好几个小时的画,困得直打哈欠,随意地看了眼墙上的钟,她忽然诧异地发现这都快零点了。她回头看向王悦的房间,心中咯噔一声,心道不是吧?王悦还在写字?她放了画笔往那还亮着灯光的房间走,还没走到,忽然听见里面传来砰的一声,像是有人狠狠摔跪在地上的声音。 就在同一时刻,王乐伸手推开了门,入眼的血腥一幕差点吓得她魂飞魄散,开口就喊了声,“王悦!” 王悦倚着承重墙,一只手擦着脸上的血,另一只手颤抖着捏着笔,白色的衣襟已经血染透了,一大片刺眼的血红色,这一幕就已经够吓人了,更别说地上还有一大摊血。 王乐刷一下惊得回魂了,她立刻飞奔出去拿了纸巾回来,冲回来抬手就替王悦堵住了鼻子,“王悦!你c你别怕,我给你叫救护车!对,救护车!”她颤着手就去掏兜,掏了半天忽然想起sh一u ji落在了客厅,她转身就想跑去客厅拿sh一u ji,忽然胳膊被人拽住了。 王悦眼前又开始发黑,头脑却是异常的清醒,他一手拽着王乐,另一手沉稳地擦着脸上的血,低咳了声缓缓道:“王乐,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说个屁啊!操!”王乐猛地拔高了声音骂道,这都什么时候了,王乐甩了王悦的手就跑去客厅找sh一u ji,慌乱地找到后,颤着手疯狂地按键,半天才发现sh一u ji没电了,“操!”她转身就跑回房间,“王悦你sh一u ji呢?王悦!sh一u ji呢!?” 王悦看着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到处翻找sh一u ji的王乐,怕自己这一脸血吓着她,强打起精神从一旁抓过一把纸巾按住了血,随便地抹了两把,低声道:“王乐,过来。” 王乐正在找sh一u ji,闻声一回头却忽然发现王悦脸色难看得跟个死人似的,眼见着他似乎要倒下来,她猛地冲上去紧紧攥住了他的手,声音开始发抖,“王悦!王悦你别吓我啊,撑着点啊!” 王悦抬眼望着她,昏黄的灯光下,惊慌失措的清秀少女顶着一头潋滟的粉色头发,这样貌就像他一直觉得那样,实在漂亮得过分。这样貌真的像一个人。 他想伸手摸一下她的头发,却在看见自己那一手血时生生忍住了,他抹了下鼻子开口道:“王乐,你床头的柜子里有张卡,卡里有四十万,我让谢景帮着拿了你的生辰做密码,二月二,我” “操!王悦你在干什么啊?你哪儿来的钱?”王乐吓得更厉害了,这回她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开始抖起来了,“别,王悦,你别说了,你sh一u ji放哪儿啊?操!王悦你妈逼的你说话啊!” “王乐。”王悦按住了鼻子,鼻血跟刚才相比已经少流了不少,王悦眼前却依旧在发黑,他撑着墙笔直地站着,看着手忙脚乱的王乐,“别找了。”他低声道,“王乐,别找了。” 王乐刚从纸堆里摸出了sh一u ji,看见屏幕亮起的那一瞬间,她猛地捂住了脸,眼泪不知道为什么就下来了,她边拨号边碎碎咒骂着,“王悦你他妈流个鼻血跟要死了一样,你他妈的你敢死了留我一个人试试?你妈逼的,回回都吓我,我他妈就你一个哥了啊,你他妈当我爱管你死活?!王悦你王八蛋!” diàn huà接通的那一瞬间,王乐眼泪瞬间就飙下来了,“医院?操这儿快死人了你们他妈的快过来啊!” 王悦想说句什么,不,应该说他想交代句什么,可那一瞬间,看着惊慌失措的王乐,他竟是一字都说不上来,他到底不是王悦。 他是王长豫,琅玡王长豫。 他在这儿耽误得太久了。这儿的日子安逸,平稳,没有算计与谋杀,更没有那些要人命的繁华,他在这儿浑浑噩噩过了两年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过得稀里糊涂的,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过得尚好,总之是一转眼就过下来了。回想这两年时光,他竟是也会有那么一瞬间贪恋这儿的安逸,贪恋这里的太平。 这儿没有兵荒马乱,没有饥馑和瘟疫,没有山匪强寇,比起兵荒马乱人命草芥的晋朝,这儿实在算得上是太平盛世。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这种海晏河清的太平对王悦来说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他们这一代建康门阀子弟大多是是西晋乱世流亡者的后人,家国天下是他们从小听着父辈一遍遍讲下来的,天下太平是他们这一代江东少年人的情怀。 可这儿再安逸,他再欣赏,这儿到底不是他的家国啊。正如昨日那人所说,他的家国,狼烟滚烫,数百万汉人还在北方被人践踏,那是他曾许诺与人一起守护的疮痍天下,这些少年志谁忘记了都可以,他不行,他琅玡王长豫绝不能忘。 屈指算一笔,他的家,他的国,他的姓氏,他的双亲,还有他的少年得意,他王长豫到底负了多少? 王悦咬牙撑着墙,一点点站稳了,待到眼前的黑暗散了些,他抬手抹了把血,抬腿往外走。 王乐正打完了diàn huà心里正发慌,一转头就看见王悦径自往外走,她心中一紧,上前就一把扯住了他,“王悦你干什么去?” 王悦回过头,王乐巴掌大的脸上全是紧张和惊慌失措。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跑哪儿去啊?”王乐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一对上王悦的眼神,她整个人忽然就彻底慌了,拽着王悦不撒手,“王悦,你没事吧?你怎么了?王悦你他妈的你别吓我啊。” 王悦看了她一会儿,忍不住伸手轻轻揉了下王乐的粉色头发,低声道:“差点忘了你了。” 王乐也听不懂王悦神神叨叨说些什么,就是下意识拽着他的胳膊知道不能撒手,正慌张着,却忽然感觉到王悦揽住了自己的肩轻轻抱了下自己。 “没事啊。” 王悦浑身都是狼藉的血迹,靠着墙才能站稳,看上去尤为狼狈,可就是这么个虚弱的人,他抬手摸着自己脑袋的那一瞬间,王乐的心却忽然莫名就定了下来。王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都觉得安定多了,抬头看了眼王悦,眼泪一个没收住又突然啪嗒往下掉,惹得她自己也尴尬,偏偏一边尴尬一边眼泪又掉个不停。 王悦摸着王乐的头发,轻轻抱着她听着她轻微的抽泣声,没说话。 医院。 喂了两粒药,脑子里昏昏沉沉地犯困,王悦窝在病房的床上竟是不留神睡过去了。王乐没敢叫醒他,念着他好不容易睡一会儿,坐在床边替他生疏地盖好了被子。身后有开门声响起来,王乐回头看去。 手里捏着化验单和病历本的谢景推门走进来,看了眼窝在床上沉沉睡去的王悦,放轻了脚步。 王乐看着谢景,忽然就有些不好意思,她和王悦对医院啊化验啊这些事儿都不懂,这些天忙里忙外的全是谢景一个人,她还回回凌晨两三点打diàn huà把人叫过来,也亏得谢景这人心地好,脾性耐心都极好,肯三番四次地出手帮她和王悦,要是没了谢景,王乐都不知道这些事她该怎么办了。想着,她看向一旁的谢景,忍不住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道了句谢。 谢景扫了眼她,没说什么,视线落在床上睡得正沉的王悦身上。 王乐犹豫片刻,压低了声音问道:“我哥c我哥他到底怎么了啊?”这他吗的一天天的实在太吓人了,王乐觉得再来这么一两次,她估计能给王悦吓傻了,这哪儿受的了啊,她看着谢景,怕吵着王悦小声地问道:“我哥他,他回回这么流血,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谢景望着王悦沉默了一会儿,而后低声回到:“没事,天快亮了,你去隔壁睡一会儿,这儿我来守着。” 王乐抬手揉了下自己的黑眼圈,听谢景这么一说,忍不住就打了个哈欠,回头看了眼还安稳睡着的王悦,良久才道:“那谢谢你了。” “嗯。”谢景在床边坐下了,伸手将王悦的半露在外面的手轻轻放到了被子里。 王乐出门前忍不住回头透过门缝看了眼,病房里遮光窗帘拉上了,随着门渐渐合上,房间里也愈发昏暗,谢景坐在王悦床头,微弱的光勾勒着他的脸廓,看不清表情。 王乐只看了一眼,心头莫名一悸。 谢景被他盯了全程做完了笔录,他见王悦在封闭的空间似乎愈发心绪不宁,索性将王悦扯到了自己身边,自己一个人边对答如流边填完了两份资料,两人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两人站在路边打车的时候,谢景忽然问了一句,“没来过警局?”他扭头看向王悦。 王悦经过一晚上的折腾心中也明白过来,警局这地方就跟晋朝那官衙是差不多的性质,官衙他没少去,但是这经历倒真是头一次,他想着慢慢点了下头,大概是觉得自己难得怂一把,他忍不住轻轻笑了下。 谢景静静看着他笑起来的样子,他还是第一次看见王悦笑,那一双淡色的眸子在夜色中温润极了,那就是个该有的少年样子。谢景莫名没能转开眼。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王悦头上的伤口上,一辆出租车停在两rén iàn前,谢景拉开了车门,忽然伸手将王悦推了进去。 “干什么?”王悦被推了一个踉跄,不解的抬头看向谢景。 谢景撑着车门低眸看着他,从兜里掏出sh一u ji抛到了王悦怀中,“给你èi èi打个diàn huà报个平安。”说完这一句,他扬手关上了车门,从另一侧上了出租车。 王悦拿着那sh一u ji,看了眼窗外,又看了眼身侧的谢景,一头雾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2.第 82 章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 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昏暗的烛光下,王悦一听这话脸色忽然煞白, “我”他望着对面神色淡漠的男人,喉咙一下子堵住了。 谢景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王悦开口, 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世子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谢景”王悦张口喊了声他的名字, 却在男人客气而疏离的目光下瞬间哑口无言。想说的话太多了,他甚至来不及细想为什么谢景会在这儿,为什么谢景会成了谢陈郡,他只想抓着这男人的手同他说话,可是对上男人淡漠视线的一瞬间,他忽然就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你不认识我?”王悦干着嗓子问了句。 谢景闻声顿了会儿,抬眸扫了眼脸色莫名有些差的王悦, 良久才慢慢道:“世子说笑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景”你是谢景吧?王悦忽然就不确定了,面前的人浑身都是清清冷冷的, 这清冷样子真是像极了谢景,却一点不像是谢景望着他的样子。他记得谢景望着他时候的样子, 一双温润漆黑的眸子亮亮的,笑起来带着暖意。 视线缓缓移动, 他看向谢景的腿,视线一下子顿住了, 他看着男人残废的双腿有些失神。 谢景极轻地皱了下眉, 他没说话。 “你手上的字是怎么一回事儿?”王悦忽然抬头问了句。 谢景一顿, 不着痕迹地掖了下袖子,半晌才开口淡淡道了一句,“世子,这算是我的私事,说起来啰嗦怕是世子也不爱听,今夜若是没什么事,世子就早点回去吧。” “你怎么知道我不爱听,说来听听。” 谢景的视线微微一冷,袖中缓缓敲着桌案的手指顿了下,他一时不好判断王悦今晚到底干什么来了。 王悦却是盯着谢景敲着桌案的手愣住了,这动作真是同谢景一模一样啊,他望着那双手,满脑子想的都是,真的是他啊。忽然,他一把紧紧抓住了谢景放在案上的手。 谢景又是一顿,稍微挣了下,没挣开,他抬眸看向王悦,视线一下子暗了。 “我觉得你像个人。”王悦抓着谢景的手,声音有点发颤,他自顾自低声说着,“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谢景这一回莫名就沉默了很久,一直到王悦整个人都沉浸在回忆中了,他才缓缓开口:“是吗?那倒是挺巧。”他从王悦手中将手抽回来,“世子,天色真的晚了,早点回去吧,别让丞相与夫人挂心。” 王悦一顿,抬头看向谢景,谢景神色如初,王悦却是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怎么忽然感觉谢景似乎有些有些不快?王悦一下子注意力全被吸引过去了,全然没有被下了逐客令的自觉,他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谢景微微皱了下眉,望着王悦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王悦一看谢景皱眉头,心一下子又紧了。的确是不一样,谢景这儿看着他就跟看个陌生人似的,从前谢景拿他没主意,但无论怎么头疼,他都不会这么淡漠而疏离地望着自己。王悦心里忽然有些慌,怕些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 谢景看了他半天,终于抬手揉了下眉心,“世子” 王悦猛地就记起自己走前接的那个diàn huà,那句在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的话,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开口了,“谢景,我喜欢你。”这一句干脆利落极了,速度快的像是怕人拦着他不让他说下去似的, 谢景手猛地一僵,抬头不可置信地望了眼王悦,“你说什么?”他一下子竟是回不过神来。 王悦出口的一瞬间自己也傻了,张着口半天,舌头都开始打卷,“我我说我喜欢你。” 谢景微微睁大了眼,半晌他忽然按住了桌案,开口冷冷扔出去两个字,“出去!” “不是,我我是说真的啊。”王悦慌了,他刚怎么给说出来了?望着一下子神色异样起来的谢景,王悦心里顿时就凉了,这回是真的拔凉拔凉的。 “我让你出去!” 王悦被突如其来的一句冷喝声弄懵了,他看着眼里冻得刮刀子的谢景,结结巴巴道:“不是,不是谢景你别生气啊,我我说着玩的,我不当真,你别急啊。” 谢景盯着他,王悦背后像是被人拿刀子抵住了似的,冷汗瞬间下来了,他刷一下从榻上站起来,“行,你别生气,那我先回去了,我我走了,我”他也有些蒙,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点什么,临走前,他看了眼谢景穿着件月白色单衣坐在轮椅上,扶着门框的手忽然一顿。 他定在原地片刻,刷一下走了回头,脱了朱红色的外衫不由分说地拢在了谢景的肩上,“我我刚是说真的。”王悦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憋了半天扔了这一句,怕谢景让他滚,自己立刻麻利地转身拉开门就往外跑。他打出来以来第一次这么识相。 愣在原地的谢景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还留着少年体温的衣服,又看了眼快跑没影了的王悦,对着门外漆黑的夜色,袖中的手蹭得一下子攥紧了。 王家主母曹淑不眠不休地守了儿子的尸首三天,终于气力不支昏倒在棺木前,如今仅仅剩了他一人替这位生前风光无两的琅玡王氏世子守灵。他望着那一枕檀木棺,想起他这位大哥平日里的放浪模样,一时心里静极。 琅玡王长豫,生前那是多少得意的人啊,当街带人殴打过皇子,孤身一人敢上荆州叫板都督六州诸军事,横行建康十余年,纨绔声名如雷贯耳。宁可得罪司马皇族,也别去招惹王丞相他儿子,这道理建康权贵圈子众所周知。普天之下,再没有比琅玡王长豫更得意的人了。 王恬静静盯着那棺木。他至今仍然不敢相信,这么个风光得意的人,居然真的说死就死了。他从前一直看不惯王悦那副朱衣怒马盛气凌人的模样,可当太子司马绍shàng én要求开棺验尸的时候,那一瞬间他突如其来的暴怒他自己都觉得震惊。 这是当朝丞相的大儿子,武冈侯世子,堂堂大晋朝中书侍郎,你们什么人,也配开他的棺验他的尸?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拍案而起怒喝了一声“放肆!”。 这人风光了一辈子,得意了一辈子,死后能落在你们手上糟践? 王恬如今想来,他觉得自己仍是看不惯王悦的所作所为,看不顺眼王悦这个人,可他是敬重他的。 他是真的敬重那年石头城点将台上无畏横枪的世家纨绔子,敬重那个挡在司马绍面前浑身浴血却依旧笑得玩世不恭的朱衣少年郎。他怎么都没想到,他头一回见到南渡士人早已消磨干净的血性,会是在这个人身上,虽然只有那么一瞬,但确实难忘。 烛火一动不动地笔直立着,列了数行的王家先祖牌位一片森森,王恬跪在那儿望着棺木,静静想着他这位同父异母的兄长糟糕的平生,心中怅然。 深夜的祠堂一片沉沉安静。 他正想地入神,耳边忽然响起一声轻微的动静,王恬一开始脑子混沌还未反应过来,静了片刻,砰的一声巨大声响在祠堂里响起来。 王恬被那动静惊得一愣,循着声音他刷一下看向堂中的那副棺木,猛地睁大了眼,这棺材这棺材在响?是这棺材在响?!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砰! 这一声动静极大,震得棺材盖都跳了一下,移开了条缝。 王恬被那动静猛地惊了一大跳,瞳孔一瞬间放大,他望着那块被人踹得一抖又一抖的棺材板,看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3.第 83 章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琅玡王长豫, 生前那是多少得意的人啊, 当街带人殴打过皇子, 孤身一人敢上荆州叫板都督六州诸军事,横行建康十余年, 纨绔声名如雷贯耳。宁可得罪司马皇族, 也别去招惹王丞相他儿子, 这道理建康权贵圈子众所周知。普天之下, 再没有比琅玡王长豫更得意的人了。 王恬静静盯着那棺木。他至今仍然不敢相信, 这么个风光得意的人,居然真的说死就死了。他从前一直看不惯王悦那副朱衣怒马盛气凌人的模样,可当太子司马绍shàng én要求开棺验尸的时候, 那一瞬间他突如其来的暴怒他自己都觉得震惊。 这是当朝丞相的大儿子,武冈侯世子, 堂堂大晋朝中书侍郎, 你们什么人,也配开他的棺验他的尸?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拍案而起怒喝了一声“放肆!”。 这人风光了一辈子,得意了一辈子, 死后能落在你们手上糟践? 王恬如今想来, 他觉得自己仍是看不惯王悦的所作所为, 看不顺眼王悦这个人, 可他是敬重他的。 他是真的敬重那年石头城点将台上无畏横枪的世家纨绔子, 敬重那个挡在司马绍面前浑身浴血却依旧笑得玩世不恭的朱衣少年郎。他怎么都没想到, 他头一回见到南渡士人早已消磨干净的血性,会是在这个人身上,虽然只有那么一瞬,但确实难忘。 烛火一动不动地笔直立着,列了数行的王家先祖牌位一片森森,王恬跪在那儿望着棺木,静静想着他这位同父异母的兄长糟糕的平生,心中怅然。 深夜的祠堂一片沉沉安静。 他正想地入神,耳边忽然响起一声轻微的动静,王恬一开始脑子混沌还未反应过来,静了片刻,砰的一声巨大声响在祠堂里响起来。 王恬被那动静惊得一愣,循着声音他刷一下看向堂中的那副棺木,猛地睁大了眼,这棺材这棺材在响?是这棺材在响?!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砰! 这一声动静极大,震得棺材盖都跳了一下,移开了条缝。 王恬被那动静猛地惊了一大跳,瞳孔一瞬间放大,他望着那块被人踹得一抖又一抖的棺材板,看傻了。 这c这应该是梦吧?他是在做梦?王恬跪在那儿,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一声又一声巨大的声响,那条棺材缝越震越大,烛光漏进去,空气忽然静了片刻。 而后,一只苍白的手从那条缝里伸了出来。 王恬只能瞪大了眼看着那只手,他看得那么清楚,甚至连那手腕上系着的长命锁和手背上的青筋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摸了摸棺材盖,而后紧紧扒住了棺材盖的沿。 那只手在推开棺材盖!有东西!窸窸窣窣的东西!有什么东西正撑着棺材内壁从里头探出来。 王恬眼见着那一团黑色的东西往外冒,脑子里突然就反应过来了。 他啪一声猛扑了上去,用上了军营里下死手的劲儿将那团黑色的东西狠狠按了回去。砰的一下,他把棺材推上了。 那只未来得及收回去的手就这么被死死地夹住了,里头砰一声极为剧烈的声响,似乎还夹杂着人声,王恬脸色一白,手上下意识加大了力道,压的更紧了。 压了片刻,他拖着没了知觉的腿猛地退了退,伏在地上朝着那棺材狠狠一叩头,颤着声音大声喊道: “兄长,你c你且放心地去吧!家中诸事有我,你且瞑目吧!” 祠堂仿佛一下子突然安静了,那剧烈震动的棺材在他说话的瞬间猛地没了动静,王恬伏着地胸口剧烈颤着,等了半天没动静,慢慢抬头看向那棺材。 一道平静里压抑着暴怒的声音极为沉缓地响起来,一字一句极为清晰。 “王c敬c豫!” 王恬一听那声就蒙了。 死里逃生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从棺材里艰难地爬出来然后被自家二弟按着头摁了回去,并且被压紧了棺材盖还差点被夹断一只手的的王家大公子表示:王敬豫我敬你是条汉子。 终于反应过来,哆哆嗦嗦把人棺材里扶起来的王恬脸色一片惨白,他看着饿鬼一样爬出来从桌上扒着自己祭品的王悦,颤着声不可置信地喊了一句,“兄c兄长?” 王悦饿的眼前发昏,他咬着梨,拿手指按掉了嘴边的汁水,刚才用了老命推棺材盖,这会儿他连骂一句王恬的力气都使不上。 “兄c兄长你你”王恬结结巴巴的,甚至还咬了下舌头,他已经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这c这到底什么情况? 王悦闻声,慢慢嚼着口梨,回头看了眼双腿发软跪在他身边的王恬,看了半天,他松手将核轻轻抛下了,抬头看去,数列琅玡王氏先祖的牌位在昏暗烛光中狰狞而肃穆。 这什么情况?王悦想说,这还能什么情况? 王悦瘫跪在桌案前撑着地,良久,他缓缓咬着字,一字一句冷冷地吐出句话,“老子王长豫回来了。” 忽然间,前尘尽付了一场大梦,只剩胸中豪气干云天。 这是当朝丞相的大儿子,武冈侯世子,堂堂大晋朝中书侍郎,你们什么人,也配开他的棺验他的尸?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拍案而起怒喝了一声“放肆!”。 这人风光了一辈子,得意了一辈子,死后能落在你们手上糟践? 王恬如今想来,他觉得自己仍是看不惯王悦的所作所为,看不顺眼王悦这个人,可他是敬重他的。 他是真的敬重那年石头城点将台上无畏横枪的世家纨绔子,敬重那个挡在司马绍面前浑身浴血却依旧笑得玩世不恭的朱衣少年郎。他怎么都没想到,他头一回见到南渡士人早已消磨干净的血性,会是在这个人身上,虽然只有那么一瞬,但确实难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4.婚事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这都些什么事啊? 司马绍坐在王悦的右手边, 手里捏着只青瓷的茶杯不停地缓缓转着, 脸色说不上难看, 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王悦终于受不了了,他反复解释了十多遍愣是没人信他,所有人都当他是在遮掩,他越是解释越是遮掩, 真是说不清了!为什么?因为堂堂琅玡王氏大公子, 除了心虚, 平生绝多不浪费口舌。王悦今日算是什么叫自食恶果,他从前傲惯了, 做人讲究个痛快, 别人知道他跋扈嚣张,把脏水祸事全偷偷地赖在他身上,他从来都懒得解释, 久而久之,所有人都觉得他不会解释,一解释便是心虚, 一心虚便是坐实了。 王悦想吐血, 他难得顾及司马绍的颜面多解释了几遍, 这事儿反倒成了他心虚? 说到底他也没觉得这是多大点事, 不就碰了一下吗?这帮夫子死板惯了, 一看到他与司马绍亲了一下, 立刻就想道床笫之欢, 就想到是龙阳之好,接着就是纲常崩坏,然后就是国之不国,然后就是晋柞覆灭。 王悦真是惊呆了!你们想的还真多! 有几个司马绍的夫子站在了司马绍面前,下一刻突然就开始掉眼泪,过了片刻那简直就是痛哭流涕泣不成声。 司马绍捏着杯子没说话,王悦看得目瞪口呆。 王悦忽然就火了,解释了你们不听,偏要疯疯癫癫的,多大点事儿,弄得跟大晋亡国了似的!他猛地拍了下案开口道:“吵什么?龙阳就龙阳!又如何?现在的江东哪家士族没几个好龙阳的子弟,我也没见你们上人家门口寻死去啊!你们不还鼓吹这是什么风流任诞吗?再说了,多大点事?我书是没读多少,但我也没听说古代哪个皇帝玩男人亡国的,龙阳不就一乐子吗?喝酒赌钱也就一乐子,一个乐子你们在这儿嚎什么嚎?我想如何就如何!”王悦猛地起身往外走。 乌烟瘴气的,他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夫子们愣在原地,他们猛地看向还坐在原地的司马绍,“殿下!“ 司马绍刷地一下起身,跟在了王悦的后头与他前后脚出了大殿。 “殿下!” 一直没有说话的年轻夫子站在阴影处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脸上瞧不出情绪。 这件事闹得挺大的,原本可以澄清的一件事儿,因为种种的误解又闹大了,最后王悦都已经把温峤拖过来解释清楚这就是个玩笑了,可众人想起王悦与司马绍平日里的景象,却仍旧觉得十分触目惊心。最终这件事儿还是闹到了皇帝与王导那里去了。 不曾想,皇帝与王导却是反应平平。 皇帝了解到事情来龙去脉后,愣了片刻忽然忍不住轻笑出声,对着堂下几位夫子道:“不过两人儿戏,你们倒是当真了。” 听闻此事的王导更是连眉头都没皱个一下,吃惊都懒得吃惊,知子莫若父,他太清楚自己那儿子是个什么德性了。龙阳?不会的,王悦那心性最多就随便玩玩,过两日又换了新鲜花样,而司马绍又是个什么性子?司马绍会跟王悦玩龙阳?满大街的人都要笑死了。 皇帝与王导两人都没把这事儿当回事,听过笑了就过了,但是太学的几位夫子真是坐立难安啊。若是单司马绍或是单王悦玩龙阳那也就罢了,可这两人居然凑到一块去了,太学的夫子们午夜梦回都是吓醒的,这事儿实在是让人不放心,这两人一位是大晋朝未来的皇帝,一个是琅玡王家未来的家主,若是真的出了岔子,他们这些教书的,以死谢罪都不够。 这事儿皇帝不管,王导也不管,夫子们商量良久,决定还是找个夫子去和那位王家小世子谈谈,给他讲讲道理,讲讲规矩,讲讲尊卑秩序。话是这么说,可其实谁都不太敢去,那位曾经执掌刑狱的刘隗刘夫子倒是想去,诸位夫子看着他那副要shā rén的脸色吓得赶紧把他给拦住了,最终兜兜转转的,众人的视线落在了一直没开口说话的人身上。 “谢大公子,你年纪轻,说出来的话他们小辈听得进去些,陈郡谢氏家风清正,大公子更是作风清端,若是由大公子出面同两位世子谈谈,说出来的话必然令人信服,不知大公子意下如何?” 谢景沉默了许久,轻轻点了下头。 太学的偏殿,王悦坐在了案上,手里转着块白玉佩,神色相当不耐。脚步声响起来,他皱着眉随意地抬头看了眼,手中的玉佩差一点脱落。 这不是那个一天到晚端着架子装清高的那谁吗? 王悦有些没想到。 谢景走进去,看着呆愣住了的王悦,从一旁的另一方案几上给王悦倒了杯茶,轻轻递过去。 王悦没去接,“不了,你自己留着喝吧!”王悦压住了心里的异样,他真不知道为什么,他瞧见这个人他心里就开始抖,说起来自己也没得罪过他,两人之间也没过节,王悦不知道这感觉从何而来,他莫名没怎么敢多看他,别开了视线冷冷道:“找我什么事?” 谢景看了他一会儿,“你今年十五了。” 王悦下意识觉得谢景是在问他,点了下头,他手里轻轻转着白玉佩,捏着玄黑色绳子的手有些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颤抖。 谢景看了眼那白玉佩,最终视线落在王悦转着白玉佩的手,他太熟悉王悦了,一眼就看得出来他心里害怕。 王悦看这人半天都没说话,慢慢攥紧了手中玉佩的绳子,他忽然开口道:“夫子,你有话便说,把我喊过来又晾在这里是个什么意思?拿我寻开心呢?” “世子近来与太子殿下交往甚密。” 王悦笑了下,“关你何事?我和他一直都这样。”他回头看了眼谢景,“上回在太学大殿里我讲得不够清楚?皇帝都不管了,你们还抓着不放,闲出毛病了?” 谢景望着他,“风声嘈杂,世子与太子殿下当注意言行。” 王悦从语气里听不出对方的情绪,他垂眸片刻,忽然笑了下,“夫子,我说过了,这是我的事。”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怕的,他是琅玡王家的世子,小时候害怕就算了,这会儿再输了气势简直对不起他这狼藉名声,王悦心里胡乱地想着,攥着绳子的手越来越紧。 谢景望着低着头的王悦,“无心之举有时也会招惹事端,你认为这是你个人的事,殊不知你和他都不是一般人。” “我说了八百遍了!小事!我和司马绍闹着玩而已,皇帝和王导都不管了!”王悦他想不明白这帮人是整日吃饱了没事儿干还是咋的啊?真这么清闲,你们学学人嵇康去打铁啊,学学人隐士去种田啊!抓着他和司马绍不放做什么? 谢景缓缓道:“有些事不是如你所想的那般简单。” 王悦一听这语调就受不了了,他问道:“行,给个痛快话!今天你找我来是打算断我的罪?还是要干什么?你要打我啊!” 谢景:“只是与你聊聊。” 王悦听了想吐血,这人故意针对他吧?他肯定,若是换个夫子,要训话绝对是去找司马绍而不是来找他。王悦想了想,开口道:“夫子,你要讲大道理,我们商量一下,你去对着司马绍讲成不?我读书少,我烂泥我扶不上墙,我就一草包,你饶了我成吧?司马绍读书多,他肯定听得进去,你有何想聊的只管跟他去聊!” 谢景看着满脸痛苦神色的王悦,“他的事与我无关。” “那我的事也与你无关啊!”王悦简直无语了,你谁啊?哪冒出来的啊?他仰头看着谢景,“夫子,你是叫谢陈郡吧,谢夫子,你去找司马绍吧!真的,你不知道,他特别欣赏你,说你是江东世家公子之首,说你温文尔雅,说你学识过人,真的!他很是仰慕你,你去和他聊吧!你饶了我!” 王悦忍不住开口求饶,他平日里不至于这么怂,但对着谢陈郡,他只有四个字:敬而远之。 他不是很想跟这人打交道,不然这些年两人同在太学,他也不至于躲瘟疫似的躲着他。 王悦忍不住抬头看着没有说话的谢景,“夫子,你放我一马成吗?这件事就这么放过去吧!不要再提了!”王悦看着明显无动于衷的谢景,忍不住低头骂道:“你到底想如何?” 谢景看着低头撑着额头的王悦,“你总要学着适应我。” “我为何要适应你?”王悦抬头莫名其妙地看着谢景,我躲着你都来不及我还适应你?当我傻啊!王悦觉得谢陈郡这人挺好笑的。 谢景从地上捡起王悦抓头发时从他手中掉落的白玉佩,抬手轻轻递了过去,“你渐渐弱冠chéng rén,许多事你总归要学着适应,你不是个孩子了。” 王悦一把从他手中将自己的玉佩拿回来,攥在了手心里没说话,他相当无语。他从来没和谢陈郡说过什么,今日下来,他觉得谢陈郡这人好像不喜欢说人话。 两人一时陷入了僵局。 王悦攥着那玉佩半天,忽然就豁出去了!他抬头定定地看了面前的人一眼,“夫子,即便说我与太子之间真有些什么,那也轮不着夫子你来过问吧?我指不定我就好龙阳这一口,我就乐意找司马绍,怎么了?你能如何?骂死我啊?”王悦觉得跟谢陈郡讲道理他肯定输,他还不如撒泼打滚,谢陈郡放着安生日子不过非得来他眼前装圣贤,那就别怪他耍无赖。 谢景沉默了片刻,他垂眸望着坐在案上的王悦,“你与他之间有悖于君臣纲常,没人容得下。”他低声道,“你年纪尚小。” 王悦直接给听笑了,“我跟司马绍有悖于君臣纲常?那要不这样,夫子,我看你挺忠君爱国的,咱们俩试试?”他伸手啪的一下抓了荡在空中的玉佩,仰着头看向谢景,“如何?” 谢景望着他,忽然就久久都没有说话。 王悦看着谢景那脸色,终于笑开了,“夫子,玩笑而已!瞧给你吓的!弟子怎敢拖着夫子?万一夫子要上吊我可拽不住。” 见谢景没说话,王悦心情大好,他拂袖起身,“夫子,记住了!有些事不该你管,便不要操心,本世子出了名的乖张顽劣,不比殿下那般讲道理,本世子能干出什么事本世子自己都算不到,今日这席话本世子权当没听过,本世子喊你一声夫子,还望夫子好自为之。” 王悦的意思很清楚:谢陈郡你高抬贵手别再玩我,把我逼急了,大不了我拖你下水,咱们同归于尽算了! 王悦说完这一句话,转身往外走,他一路走出了大殿,没有回头。 站在原地良久,谢景缓缓地敛了眼中的情绪。他没说话。 王悦出了门,整个人那叫一个神清气爽! 果然对着谢陈郡这种所谓君子耍无赖就是爽!只可惜当时没看清谢陈郡的脸,谢陈郡一准吓得不轻,脸色定然很好看,真是可惜了!王悦觉得自己当时就该盯着他多看会儿,还能多吓唬吓唬他!这事儿给谢陈郡留下的印象越深越好,最好让谢陈郡以后一见着他就想到,恶心也活活恶心死他。 王悦只要一想到谢陈郡那张脸素来刷了寒霜的脸上露出其他的表情,他便很想笑。 他转身去找司马绍,想和他说说这事儿,走到了一半忽然记起来这人今日朝中有事,他于是自己一个人去了城南。 王悦去喝酒了。 他一个人晃去了歌姬坊,在诸多寻欢作乐的世家公子中,王悦确实是股清流,他来歌姬坊就是为了喝酒。歌姬?琅玡王家多的是!王悦看上的从来就是歌姬坊的酒。 风尘中的酒似乎比别处更香醇,喝多了给人以横死温柔乡的错觉,最适合王悦这种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子弟了。 单间里点着安神香,竹枝屏风前摆了张梨花木桌案,王悦和往前一样,一个人喝多了,自己就闻着袖子的酒香趴在案上就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推开了。 王悦半梦半醒间隐隐约约有动静,皱着眉抬头看去,却看不清面前人的样子,他抬手慢慢地扶住额头,以为进来收拾的下人,他像往常一样随手从兜里把所有的钱掏出来往前一推,自己趴在桌案上又睡了。 王悦刚睡还没一会儿,又被吵醒了。 男人坐在他身边,伸出修长的手掰着他下巴,他望着神志不清的王悦,眼中一点点暗下去。 王悦不耐烦了,半天挣扎不开那人的手,他摇着头,不耐地骂了一句“放开!” 谢景静静看着他,手轻轻捏着他的下巴一点点用力,眼神渐渐变得淡漠。王悦别说是喝醉了,就是最能闹腾的时候都不是他的对手,王悦有几斤几两他太清楚了,王悦有什么他不知道的。 王悦感觉到疼了,神志似乎清醒了一瞬,可在看清面前人的面容之前他又陷入了混沌之中,他摇着头,红着眼睛用力地去掰这人的手,嘴里含糊地骂着人。明显是真的有些疼。 谢景没松手,也没继续用力,就这么低头静静看着他。 他红着眼,费力地去辨认面前的人。 谢景终于松开了捏着王悦下巴的手,手指轻轻抹了下王悦嘴角的津液,他摸着王悦的头发,低头看着他。 王悦猛地松了口气,下意识抬手摸了下自己的下巴,也不知道是醉的还是疼的,下巴都快没知觉了,他仰头看着谢景,眼中却没有焦距,他低声问道:“找死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5.会面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 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两只青花碗撞了下, 清越一声响。 王悦抬手一饮而尽, 相当爽快。 谢景静静望着他, 抬手喝了一口,平生第一次尝到酒味,尝不出别人说的辛辣也尝不出什么清冽,只是觉得有些涩,味道过去了, 又有些清苦。他习惯了清醒, 喝了一口就放下了,看着坐在对面的王悦一个人闷头喝。 王悦喝多了,其实他没有喝多少, 可是谢景知道他喝多了,少年一只手随意地放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捏着只空碗轻轻敲着桌案,瞧着百无聊赖的, 可实际上是因为喝醉了没缓过神来。 谢景伸手从他手里将那只敲着桌子的空碗拿出来,“怎么了?” 王悦抬头望向他,认了一会儿才认出来这人是谁。 他低下头,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好多话说不出来, 可憋在心底又感觉快要憋疯了。忽然, 他拿起筷子轻轻敲了下酒碗, 对着谢景笑道:“我给你唱个东西吧?” 谢景望着他, “好啊。” 王悦望着碗底的清酒,忽然笑了下,那是千年前的调子,应和着竹筷敲着瓷碗的节拍。 少年朗声唱道:“秦川中,血没腕,唯有凉州倚柱观” 王悦唱的很大声,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他喝醉了,手敲着碗,自己给自己打着拍子,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眼前人不是眼前人,眼前景不是眼前景,闭眼又是这江东滚滚东逝水。 他唱高贵乡公今何在,唱草木萌芽杀长沙。 他唱的有些兴起,眼前是家国动荡风雨飘摇,耳边是铁马冰河声。他敲着碗。 他唱刘将军孤悬塞北,唱中流击楫净胡沙。 他唱洛中朱衣冻死骨,他唱新亭对泣江左夷吾。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却又忽然高昂,男儿重横行,轻千金,犯意气,也曾有三两豪言壮志,要满弓射西北,醉酒杀天狼。 到如今,皆成空! 王悦敲着碗轻轻地笑了起来。 如何放得下? 当年仓皇南渡的衣冠长歌当哭,那一声声的依旧唱不休这东流水,唱不废这万古流,而今终于轮到了他。他知道自己从来就放不下。 这琅玡的草木,江东的春草,长安的雪又满了无人问津的长安道,如何放得下? 王悦在醉意中回忆起一些旧事。 二十年来他从来没唱过这词,当年北土动荡,胡人乱华,年轻的大晋皇帝着青衣为刘聪侍酒,侍中庾珉的痛哭声千里外的建康依旧依稀可闻,中原大乱,无数中朝衣冠仓皇南渡逃难,却在长江江头听见江东的孩童学唱长安童谣,中朝老少忍不住均放声痛哭,一夜之间,长安调子传遍了江东的大街小巷。 王悦听过这些童谣无数遍,但是他一个字都没唱过,也没哭过一场。那一日,他和司马绍坐在建康街头的酒旗下,听着这满城长安调子,淋着大雨喝了个痛快。 他喝醉了,敲着碗对那人说:“以后你当皇帝,我接管我伯父的兵马,我来给你做将军,我去为你挥师北上,咱们打回长安去。” 年轻的大晋皇子没喝醉,大雨浇酒碗,他开口只说了一个字。 “好。” 两只青瓷碗用力地一撞,哐当一声响,荡出了大半杯浊酒,撞出这十年生死交情。 你当将军,我做皇帝,我们一起回长安。 长安有什么?有箜篌有美酒有佳人,有花有月有东风! 去长安干什么?赏箜篌喝美酒睡佳人!看春花秋月,剑斩东风。 多少年后的今后,王悦坐在树下,用力地敲着碗,一个人唱着这百年家国,一个人唱这少年志,一个人唱这长歌行。古老的长安调在千年后的老皇城的角落里悠悠地响起来,日光越过皇城宫殿碧瓦飞檐轻轻落在少年的背上,喝醉的少年敲着筷子的手开始发抖,脸上却依旧带着笑,他像个迷路的人,固执地敲着碗,唱着歌,一遍遍说着那些再也无人提起的旧事,一遍遍讲述着那些扑朔迷离而又无人相信的历史传说。 百年家国,唱到最后是,“凭栏望,裂肝胆,谁与收拾小河山。” 王悦敲了最后一下碗,当一声清响,余音散开,到这一瞬间,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满脸都是眼泪了。 胡同巷子小饭馆,满座鸦雀无声,所有人一起愣愣地看着他。 王悦不知道自己难受些什么,脑海中一片混沌。 少年空负凌云志。 谢景猛地伸出手,将扒着桌案低头大口吐着的王悦一把用力地扶住了,王悦吐得太厉害,他明明没喝多少,可却弯腰吐得停不下来。谢景紧紧扶着他,抬手给他倒了碗白开水。 王悦吐干净了,抬头望向谢景,眼中有瞬间的迷茫。 谢景扶着他,抓着他的胳膊的手一点点紧了,他低头看着他,慢慢将人扶了起来,“没事吧?” 王悦看了他一会儿,“没事儿啊。” 不过是痴人说梦一场,有什么事?王悦笑了起来。 谢景给他喝了口白开水漱口,王悦坐在那儿轻轻按着太阳穴,整个人都慵懒起来。 他终于还是喝得开心了,彻底尽兴了,心里头畅快多了,就连撒酒疯都透出股寻常没有的猖狂,他望着谢景,正好手里还捏着筷子,于是他拿那根竹筷子去轻轻地挑他的下巴,认识倒还是认识他是谁,可脑子已经懵了,瞧着谢景长得好看,便开口说了一句前世不知哄过多少人的话。 “瞧你顺眼,以后跟着我算了。” 谢景扶着他,闻声看了他一眼。 王悦抹了把脸,笑道:“你要什么,我都能给,要钱要东西你只管开口,但凡我有的,你全拿去,你跟着我吃不了亏。”王悦其实就是想让这人陪陪自己,他现在一个人瘆得慌,他忘记了自己一无所有,开口就是钱,他说:“我王家有的是钱。” 谢景正在给他擦脸上的泪水,忽然一顿,缓缓低声问了一句,“我要什么,你都能给?” 王家大公子打出生起就没被人质疑过,钱,不就是钱?要么就是权!说到这儿王悦那就真的很得意了,他堂堂琅玡大公子,不差钱!还是出了名的有权有势!除了庾家那位大xiǎ一 jiě,他平生就没有在砸钱买高兴这条路上遇到过绊子。他望着谢景大方道:“什么都行,你开口!” 不就是钱?不就是权?老子有的是,拿钱什么买不到?从古到今,兜来转去不就这么点事儿? 谢景擦着王悦的脸,手中的动作慢了下来,“什么都行?” 王悦觉得这人实在太磨叽了,“什么都行!”他重重地敲了下碗,财大气粗的王家大公子表示:“来来来,别客气,说出来,全是你的!” 钱c权c美人c珍宝,说出来,这些全是你的。 谢景看了他很久,一直到王悦都等的有些不耐烦了,他才低声道:“这算是要我乘人之危?”他抬手轻轻抚了下王悦的脖颈,感觉到少年的温暖体温,他轻轻摩挲着,看着王悦因为嫌弃他手凉而缩了缩,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下。 王悦脸上眼泪都还没干,刚刚痛痛快快地发泄过情绪,如今整个人正处于“但求醉生梦死,不问昨日今朝”的状态,他一听谢景说这话便笑了,“你情我愿的事,怎么扯上乘人之危了?你不要以为我醉了,我清醒着呢,好多年没这么清醒过了,我说的话每一个字都算数!” 谢景扶住了一站起来就冷不丁往下摔的王悦,从兜里掏出钱包付过了钱,揽着他往外走。 刚走出饭馆没多远,胡同巷子冷清处,他被忽然发作的王悦一把揪住领子压在了墙上,谢景没什么办法,背抵着墙抬眸看着他,忽然感觉到王悦凑近了些,温热的酒气喷在自己的脸上。他有一瞬间的僵硬。 “谢景。” 王悦忽然低声唤了他的名字,那声音带着些醉意,漫不经心的,偏偏又像是极为认真,谢景听见喝醉了的王悦低声慢吞吞地唤了他一声。 谢景的手忽然就一抖,他垂眸望着王悦,没了动作。 王悦见他不搭理自己,轻皱着眉头又喊了一声,“谢景?” 良久,谢景才低声道了一句:“嗯,是我。” 王悦听见他应了自己,眼中似乎有片刻的清醒,却又瞬间混沌开来,“你上哪儿去?”他抓紧了谢景的胳膊。 谢景望着他,“我送你回家。” 王悦似乎怔了下,没了声音。 谢景抬手轻轻揉着他的头发,“我刚想了件事,王悦,我觉得我该和你说。” “什么?”他有些站不住,伸手攀上了谢景的肩,把这人用力地勒住了。 王悦听见谢景说了一句什么,但是他没记住,一下子就过去了,于是他点点头,装作自己听到了。他好像心里也知道些,其实他没别人了,就只剩下这个人还陪着自己,他下意识迁就着他,于是他点了头。 谢景望着王悦的眼神忽然就变得幽深浩瀚起来,他抬手抚上了他的脸,没说话。 王悦却笑了起来,“我有的,你只管都拿去。”他如今还有什么舍不出去的?人活一世,痛快就好,他用力地勒住了谢景,把自己所有的重量全压在了这人的身上。 其实王悦不重,可谢景感觉自己勒得有些喘不上气,他低头盯着他,正好看见王悦垂着头轻轻笑着,那笑好看极了。 王悦那天趴在谢景的肩头回家,整个人一下子清醒,一下子又糊涂,睡过去又醒过来,每一次他醒过来,他都要问一句谢景,他一遍遍地确认着,却总是忘记。 “谢景。” “嗯。” “谢景。” “嗯。” “谢景?” “嗯?” 王悦听着耳边那人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就觉得,日子在波澜壮阔之后竟也有几分宁静意味。不能说最好,却也说不上太糟糕,聊以慰藉。 城市的另一头,静安中学。 王乐一直自嘲自己是个脸皮厚如老城墙的爷们,一到中午,班委喊了声让她上,她动作利落,套了件汉服拎着那副字就上台去了。 艺术节,学校要举行汇演,班里排了出国风节目,为了增强趣味性,大家上台前也没统一过每人手上的字画写了些什么。台上清一色的汉服小姑娘,挨个走上前抖落字画,大多是些讨巧的吉利话,也有的是些激励自己的话,毕竟临近中考了,而最惊艳的是有人拿了一副泼墨山水上去,抖落那一瞬间实在美不胜收。 王乐一向心大,上台前也懒得翻王悦给她的那副字,她只当这hu一 d一ng也就走个过场,抖完走人,还能提早放个学,挺美。 她这样想着,上面就轮到了她,她甩了下自己那头噼里啪啦的潋滟粉红头发走上去,装模作样行了一礼,甩手啪一声将字画抖开了。 前排的评委和学校领导本来说着话,忽然一下子全安静了下来,静默了两三秒,后排的人也突然安静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就连台下偷偷摸摸玩sh一u ji的学生都开始抬头看向王乐。 王乐站在台上,一抬头发现全校师生的视线都聚焦在了自己的身上,场面一时之间特别安静。 王乐慢慢拧起了眉,忽然就觉得背后阴嗖嗖的,犹豫了一会儿,她低头扫了眼手里的字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6.承喏 “你近来可好?”司马绍忽然轻笑着问了一句, 问得王悦微微一愣。 两人的关系似乎一下子脱离了君臣,只一句简单寒暄,听得王悦失神了良久。 “挺好的。”王悦烤着火,想了半天回了这么一句,话是真心话,听上去却有些敷衍。他话一出口,意识到自己与司马绍到底是回不去了。 “什么叫挺好的?在朝堂混日子总归有不顺的地方, 有什么糟心的,说来让我听听。”司马绍一直望着王悦。 王悦低头笑了下, 他再不顺能有司马绍不顺?半斤八两,两人还在这儿喘上了。他轻轻搓着手, 低声道:“不顺的事, 我想想啊, 一个豫州, 一个荆州。” “荆州?你还真打算同你伯父翻脸了?” 王悦抬眸看了眼司马绍, 自古帝王心思难测,他一时之间竟是不能判断司马绍这话是在试探些什么, 顿了半晌, 他低声笑道:“我的性子你也知道, 王家四百多年的忠义招牌不能砸我手里头,王敦若是真的反了, 我必然给江东一个交代。” “你才二十岁, 说话怎么同你父亲一个腔调了?” 王悦听司马绍错开了话题他有些稍稍诧异, 他面不改色地接下去:“我也不能当一辈子傻子不是?王导老了, 这一大家子人我不养活谁养活?” “确实是。”司马绍点点头,“前些日子郗王两家大婚,我总觉得该是你,没曾想最后换了个人,怎么,你瞧不上人郗家xiǎ一 jiě?郗家家业可不小。” “陛下说笑了。”王悦笑了下,“哪关什么家业的事?郗家那xiǎ一 jiě打一开始便是是为了王羲之来的,两人一早便私定了终身,人郗家大xiǎ一 jiě说了,王羲之是个建康街头要饭的她也嫁,两家长辈瞧着这对没脸没皮的,心里头早骂了千百遍,这不是拿他们没主意嘛。” 司马绍终于笑出了声,“王长豫,你像防贼似的防着我,我不就问了你一句郗王两家联姻,你这撇得干干净净的。” 王悦看着司马绍,颇为无语,场面话他该说的能不说?他还没真被司马绍这么直接拆穿过,一时也有些哭笑不得。合着半天白装了。 司马绍笑道:“我看你确实是瞧不上郗家大xiǎ一 jiě,不过你年纪也大了,建康城里合适的女儿家也该挑一个了,喜欢上谁了,不如同我说说,念在同窗情谊,我帮你赐婚,如何?” “不急,这事我自己心里有数。”王悦说着话,心里头漫不经心地想,司马绍还操心上他的婚事了?不会是前段日子建康城传他与司马绍龙阳之好传得太广,司马绍为了清白名声要给他塞女人吧?王悦可是记得,司马绍是知道自己喜欢男人的。他开口道:“不必了,这事我自己考虑就成。” 司马绍看着王悦那副样子,忽然笑道:“你怕什么?我又不抢你东西,打小除了你拿我的东西,我动过你什么了?” 王悦望着他,闻声手微微一顿。 司马绍话一出口就反应过来了,他看了眼王悦,隔了半晌才低声笑道:“文君,她不算吧?”司马绍想起那位温柔贤淑的帝后,他的妻子,抬手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下火炉里的炭火。 王悦此时再想庾文君,年少的情愫真的是丁点没剩下了,他曾欣赏过那女子的桀骜与才华,翻阅过她的传记之后,对这位摄政天下的大晋皇后心怀敬佩,仅此而已。他抬眸盯着司马绍,从对庾文君的记载,忽然便记起这人在史书上的记载,尚未刹住便已经开口问了一句:“司马绍,你信命吗?” 话一出口,王悦就意识到,自己想问这事儿很久了。 说来也奇怪,王悦打现代回来晋朝也快一年了,曾经的那黄粱一梦在他的心底一直徘徊着,他偶尔也记起晋书上那些并不算准确也并不算详细的记载——关于这个时代的记载,但他却从未想过同任何人说这件事,哪怕是谢景,枕边之人,他都没提过一个字。谢景分明是不记得过去了,谢景依然是谢景,可他与过去的联系已经彻底断开了,王悦心里头有些不安,他不知道谢景是怎么来的,他更怕谢景哪天一走了之,干脆便将所有的过去都一并封存。 所有的事儿都被他压到了心底,直到这个下着小雪的黄昏,画舫中他坐对着年轻的帝王,思绪如大雪压在了他心头,一时竟克制不住。他觉得他和司马绍才是真正相似的人,他们都是走在历史之中的人。 王悦看着面前的司马绍,果然刚一问完话,司马绍就笑了。 你信命吗? 这话王悦自己也觉得问得可笑,他与司马绍是什么人?魏晋的水土养育出来的人,平生不曾有向谁低眉,他们对命数一说向来嗤之以鼻。 王悦没怕过,他自从活着回来,这条命都是白捡的,除了谢景,他真的没再怕过什么。 司马绍淡笑道:“这话不像是你能问出来的,我信命啊,为何不信?活到最后不过一抔黄土,这便是命了。”他烤着火,火光印在他的脸上,显得他整个人极为莫测,“往多了算,人活百年,三万六千日,明知是个死,难不成还不活了?” “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王悦点点头,颇为赞同。 说这话,一瞬间王悦整个人都鲜明慵懒了过来。 “嗯,还是要做。”司马绍盯着王悦看,如今的王悦在guān chǎng淫浸过一段时候,很少有像现在这样一刹那间锋芒毕露的时刻了,他与王悦两人骨子里有着极为相似的血性,王悦眼中有亮光的时候,他的血跟着在沸腾。 没人比他更了解王悦在想什么,倘若石头滚下来砸到他们的脊梁,他们是能疼到一块儿去的人。司马绍盯着王悦瞧了许久,没能转开眼。 说再多,日子还是要继续过,是这么个道理,怕也没用。王悦不知道为什么,坐在这儿和司马绍聊了会儿,一直悬着的心竟是稍稍松了些,大约是感觉到这世上还有更不容易的人,忽然觉得脚底下这条瞧不见尽头的路走起来也有个伴,心里安定了些。 他与司马绍自然不是一条道上的人,甚至可以说是敌对,但是两人境遇是一样的,两人走路,都是两眼一抹黑。八个字吧,聊以慰藉,与君共勉。 司马绍静静望着王悦,烤着火的手缓缓攥紧了,年轻的帝王很多年前就学会了不动声色,学会了隐忍,他盯着王悦,眼中漆黑一片。他只是有些怀念,过去的c过不去的,所有的一切他都在止不住地怀念,手竟是轻轻颤抖起来。司马绍的眼神一暗,扭头朝桌案看了眼。 他瞧见一旁的案上摆着酒,随手捞过来便倒了一杯,王悦瞧他那副自来熟的样子,心里暗笑这人也不怕他下毒,结果一抬头就看见司马绍将酒杯递过来了。 王悦觉得他真是低估司马绍了,这人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活成了人精啊。 皇帝赐的酒,不喝那是违抗君命。 王悦接过酒杯,低头喝了口,一尝到味道差点没忍住。 甜的? 糯米枣汤? 他低头看着手里头的杯子,脑海中瞬间想起一个人,王悦简直哭笑不得,他简直是服了谢大公子了,快一个多月了,自从郗王两家联姻后,他没沾着一点酒,犹记得当初忽然在王家绝迹的五石散,王悦有种预感,他可能一辈子都沾不了酒了。 司马绍那边低头也尝出了味道,含在嘴中顿了片刻,眉头极轻地抽了下,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他轻挑了下眉看向王悦。 王悦能说什么,镇定地抬手又喝了口,硬生生将甜枣汤喝出了一种烈酒滋味。对着司马绍,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司马绍看着他半晌,眉头终于极轻地抽了下。 王悦分明没什么心思继续聊下去了,他与司马绍确实没什么可聊的,两人坐在秦淮河的船舫里大半天,统共就没说几句话,最后两人纯粹是坐在里头烤着火听着江雪砸船篷,司马绍没说走,王悦也只能陪着皇帝陛下干耗在船上,眼见着黄昏一点点暗成了雪夜,炉子的火都快熄尽了,司马绍仍是没有起身的意思。 王悦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终于,夜一点点深了,船舫中是真的伸手不见五指了,王悦没办法起身去点灯,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司马绍的声音,隔着黑暗,他判断不出司马绍说这话是出于什么考虑,也猜不出年轻的帝王说着话到底脸上是什么表情。 “自王敦首叛以来,朝中许多事多亏你了,我该谢谢你,说实在的,我也颇没想到,在这种时刻你仍是向着我。” 王悦点着灯的手极轻地抖了下,他向着司马绍吗?不说是与不是,王悦觉得很有意思,两人早说清楚了,过往情谊全部作废,司马绍再提这些,他总觉得是帝王心术。王家以后必然是他掌家,他与司马绍便是活生生的又一版晋元帝与王导,放在这前提下,司马绍这一句话其实相当耐琢磨。 皇帝是与王家有求和的打算? 短短一瞬间,王悦的心思已经兜了几百圈,再开口时,已然是真真假假的怅然若失,“那是我的本分。” 司马绍笑了下,不知道在笑些什么,他说:“走吧,我累了,我瞧着你也累了,今日便到此为止。” 船夫撑着船一点点往岸上而去,司马绍起身去了船舱外走,王悦顿了片刻,跟了上去,一掀开帘子,冷气扑面而来,外头冬雪月夜,秦淮河上烟波浩荡缥缈,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这一艘孤舟行在大雪之中。 司马绍负手立在船头,瞧着这夜色中江山如画,雪落了他满头满肩。 王悦立在他身后不远处,觉得这背影确实是绝了,昂然魏晋风骨。他忽然开口道:“司马绍。” 司马绍明显僵住了,太久没听见王悦直呼他名字,他一时愣住了,他回头看去。风雪中立了个清秀年轻人,模样熟悉又陌生。 王悦看着他,道:“若是王敦有朝一日真的反了,琅玡王家绝不徇私,我可拿性命与你保证。” 司马绍望着他许久,终于开口道:“我相信你。” 王悦心中咚的一声闷响。 船靠岸停了,王悦护送司马绍回宫,等到那人消失在宫墙之中,他这才回身,猛地松了口气。如今与司马绍打交道,确实挺累的,这一晚上他浑身紧绷着就没有放松过。 王悦回身往外走,上了马车直接回王家,走到一半,忽然又想回去做什么?他命车夫转头往谢家走。 自打一喝到船上的酒,他就知道谢景什么都知道,这人本事真是通天了,对皇帝私下约自己这事不仅了若指掌甚至还提前做了安排,这事王导都不一样办得到。 王悦莫名想笑,按道理说他这人打小不喜欢被人管教,可对谢景,他真不敢有脾气。他怕谢景怕的要命。 王悦敲开谢家大门,推门走进谢景的院子里,雪落了他一身,他在屋檐下脱了外套抖了抖,推开了漆黑的屋子。 屋子里静悄悄的,这个时辰谢老大夫这种死板又讲究养生的人早睡了,王悦蹑手蹑脚地拨开床帐摸上了谢景的床,被窝里头很暖和,他乍暖之下哆嗦了一下,随即感觉一只手抱住了自己。 王悦诧异地抬头看去,他浑身都被裹到了温暖之中,寒意一下子散去。 大半夜没睡的谢景给王悦塞了塞身侧的被子,低头捂住了王悦冰凉的手,一点点替他暖着,没说话。 王悦感觉到脚下垫了个热乎的小圆炉子,他觉得好奇轻轻踹了下,随即被谢景压住了,没知觉的脚渐渐回温,他这才发觉自己手脚凉得跟块冰似的。 “你没睡啊?”王悦仰头低低问了一句,因为熬夜的缘故鼻音很重,听上去有些软,特别好欺负。 “嗯,你怎么没回王家?” 王悦心想回王家做什么?大冬天他可不想独守空房,他低声笑道:“我想你了阿。” 谢景感觉到王悦抱紧了自己,眼中一下子柔和起来,他轻轻抚着王悦的脖颈,“司马绍回宫了?” “嗯,在船上聊了大半天,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王悦一想起来就觉得累,“他大约是想与我和解,我倒是能懂他为什么这么想,如今的局势和王敦上回进京前已经大不一样了,他吃过一次亏,如今回来找我是必然,他也知道我肯定帮他,大抵便是这样,没别的东西了。” “太晚了,睡吧。”谢景忽然抬手将人裹紧了些。 王悦一愣,望了眼谢景,随即点点头,“嗯,好。” 谢景轻轻摸了下王悦的脖颈,看着他闭上了眼,在自己怀中沉沉睡去,他的眼神渐渐温柔了起来。过了许久,他将王悦一点点压入了怀中。王悦怕是不知道他为何醒着。 不知从何时起,他夜里便无法一人入睡了,他非得将王悦压在怀中才能睡得着。谢景觉得这是种病,且隐隐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他不想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7.压岁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 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王乐在房门口靠着门框皱着眉看着他,也不知道他怎么了。自打听了讲座回来,就一个人站在屋子里写毛笔字,从傍晚一直到现在,一刻都没停过。不知不觉间天色都已经很晚了,屋子里一片沉沉的黑暗,他却还是立在那儿, 腰背笔直,就像把刀一样。 王乐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只隐约察觉到王悦现在心情不好,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明明出门前还好好的呀。不解地看了半天, 王乐的眉头越来越紧, 却到底没出声打扰王悦, 难不成是生自己埋汰他的气了?她伸手将房间里的灯摁开了。 屋子里一下子亮堂多了, 王乐也不敢打扰,看了眼依旧负手写字的王悦, 转身往客厅里走。 王乐走到厨房给自己下了碗方便面, 坐在客厅里边看sh一u ji边吃面, 有点委屈,给你买张票陪你去听个讲座还给你听出脾气来了?王乐吸了下鼻子, 大口吃着面。 封闭的房间里, 王悦提笔一遍遍写着, 满篇写得全是“得意”二字。 他一遍遍地写, 笔下淡青色的宣纸上似乎浮现出一幕幕鲜活的场景,很多人熟悉的声音从记忆的遥远处传来,他不停笔,他一遍遍地写。 胸膛中所有的意气同时剧烈翻涌,撞上的那一瞬间,他脑海中意识一扫而空,只剩下了这两个字。 得意。 生而琅玡王长豫,如何不得意? 一滴粘稠鲜红的血顺着下巴滴下,砸在了淡青色的宣纸上,而后是第二滴,第三滴王悦的眼前渐渐开始模糊。 灵堂。 黑魆魆的棺椁摆在正中央,描金的棺椁被人蛮横地掀开了棺盖。 紫衣的贵妇人苍白着脸色摇摇欲坠地坐在棺椁边,眼睛发红,她横眉扫了眼冷冷阶下跪着的一众缟素男女,眼神过处,众人纷纷敛声屏息,连大气不敢喘一口。 曹淑慢慢起身,握住了棺中覆着白布的少年的手,一点点握紧了,她替他暖着手,眼神也渐渐温柔了起来,曹淑从怀中掏出系着红绳的长命锁,小心翼翼地缠着少年的手腕,她低着头淡漠开口,略带沙哑的声音在一片死寂的灵堂里响起来。 “死的人,是当朝丞相的嫡长子,堂堂武冈侯世子,大晋朝的中书侍郎。”曹淑回头看向站在堂中沉默不语的男人,一字一句缓缓道:“王茂弘,你不止一个儿子,但是如今死的人,却是我唯一的儿子。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见男人默然不应,曹淑回身轻轻攥着少年冰凉的手,就像王悦小时候一样轻柔地摸着他的脸,她苍白着脸色,一双眼却是温柔,她低声道:“我养了二十年的儿子,说没了就没了,凭什么?你凭什么不让我见他!” 话音刚落,堂下所有跪着的仆人全都猛地扑通一声伏地,浑身颤抖得有如惊弓之鸟。那男人看着悲痛的结发妻子,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疲倦地立在那儿,这些日子真的闹够了。 许久之后,灵堂里又只剩下了曹淑和那躺在棺椁里的少年,她静静坐着,摸着少年手腕上精致的金丝长命锁没说话。不知坐了多久,她轻轻吸了下鼻子,抹了眼泪看向那少年,轻声笑道:“冷吗?长豫啊,这儿实在凉得很,母亲再给你抱床被子过来,等着啊。”说着话,她起身拖着酸软的腿往外走。 “母亲。” 曹淑刚走下台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这一句,整个人轰然一震,她浑身一抖,猛地回头看去。 清冷幽静的灵堂,月下林木扶疏,一两只飞燕振翅掠过檐下,惊起青铜铃一道清越声响,空无一人。 她怔了片刻,而后猛地冲了回去,烛光婆娑,她扶着棺椁强撑着笔直站着,颤着手摸着棺椁中没了气息的少年的脸庞,低声哄道:“长豫,母亲在啊,母亲在这儿呢,母亲哪儿也不去坐在这儿陪着你啊。” 一句安慰的话说到最后,沙哑哽咽到几乎没了声音,曹淑猛地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抬手随意地揩了眼泪,温柔地低声缓缓笑道:“长豫,别怕啊,母亲在这儿呢” 房间里。 王悦猛地睁开了眼,“母亲!”昏黄的灯光直直照进了他睁大了的双眼,无数纷飞的光点涌入了他的视线,亮晃晃的一片,他大口地喘着气,“母亲!”用尽全身力气从地上爬起来,脚一软,竟是重新摔了回去,他低头看了眼,鼻血还在止不住地淌,顺着下巴滴滴砸在地上,膝盖边已经淌了一大摊鲜红了。 王悦看着一地的血发蒙,脑子里却还是刚才的画面,有些震惊,有些不可思议,他刚才刚才是看见了什么? “母亲。”王悦撑着凳子一点点站起来,低头一看,发现手里还捏着那支毛笔,笔端已经吸饱了血。他颤着手撑着墙,想稳住自己的身形,忽然听见咿呀一声推门声。 王乐画了好几个小时的画,困得直打哈欠,随意地看了眼墙上的钟,她忽然诧异地发现这都快零点了。她回头看向王悦的房间,心中咯噔一声,心道不是吧?王悦还在写字?她放了画笔往那还亮着灯光的房间走,还没走到,忽然听见里面传来砰的一声,像是有人狠狠摔跪在地上的声音。 就在同一时刻,王乐伸手推开了门,入眼的血腥一幕差点吓得她魂飞魄散,开口就喊了声,“王悦!” 王悦倚着承重墙,一只手擦着脸上的血,另一只手颤抖着捏着笔,白色的衣襟已经血染透了,一大片刺眼的血红色,这一幕就已经够吓人了,更别说地上还有一大摊血。 王乐刷一下惊得回魂了,她立刻飞奔出去拿了纸巾回来,冲回来抬手就替王悦堵住了鼻子,“王悦!你c你别怕,我给你叫救护车!对,救护车!”她颤着手就去掏兜,掏了半天忽然想起sh一u ji落在了客厅,她转身就想跑去客厅拿sh一u ji,忽然胳膊被人拽住了。 王悦眼前又开始发黑,头脑却是异常的清醒,他一手拽着王乐,另一手沉稳地擦着脸上的血,低咳了声缓缓道:“王乐,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说个屁啊!操!”王乐猛地拔高了声音骂道,这都什么时候了,王乐甩了王悦的手就跑去客厅找sh一u ji,慌乱地找到后,颤着手疯狂地按键,半天才发现sh一u ji没电了,“操!”她转身就跑回房间,“王悦你sh一u ji呢?王悦!sh一u ji呢!?” 王悦看着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到处翻找sh一u ji的王乐,怕自己这一脸血吓着她,强打起精神从一旁抓过一把纸巾按住了血,随便地抹了两把,低声道:“王乐,过来。” 王乐正在找sh一u ji,闻声一回头却忽然发现王悦脸色难看得跟个死人似的,眼见着他似乎要倒下来,她猛地冲上去紧紧攥住了他的手,声音开始发抖,“王悦!王悦你别吓我啊,撑着点啊!” 王悦抬眼望着她,昏黄的灯光下,惊慌失措的清秀少女顶着一头潋滟的粉色头发,这样貌就像他一直觉得那样,实在漂亮得过分。这样貌真的像一个人。 他想伸手摸一下她的头发,却在看见自己那一手血时生生忍住了,他抹了下鼻子开口道:“王乐”刚一张口,血就涌了出来。 “操!王悦你在说什么?”王乐吓得更厉害了,这回她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开始抖起来了,“别,王悦,你别说了,你sh一u ji放哪儿啊?操!王悦你妈逼的你说话啊!” “王乐。”王悦按住了鼻子,鼻血跟刚才相比已经少流了不少,王悦眼前却依旧在发黑,他撑着墙笔直地站着,看着手忙脚乱的王乐,“别找了。”他低声道,“王乐,别找了。” 王乐刚从纸堆里摸出了sh一u ji,看见屏幕亮起的那一瞬间,她猛地捂住了脸,眼泪不知道为什么就下来了,她边拨号边碎碎咒骂着,“王悦你他妈流个鼻血跟要死了一样,你他妈的你敢死了留我一个人试试?你妈逼的,回回都吓我,我他妈就你一个哥了啊,你他妈当我爱管你死活?!王悦你王八蛋!” diàn huà接通的那一瞬间,王乐眼泪瞬间就飙下来了,“医院?操这儿快死人了你们他妈的快过来啊!” 王悦想说句什么,不,应该说他想交代句什么,可那一瞬间,看着惊慌失措的王乐,他竟是一字都说不上来,他到底不是王悦。 他是王长豫,琅玡王长豫。 他在这儿太久了。这儿的日子安逸,平稳,没有算计与谋杀,更没有那些要人命的繁华,他在这儿浑浑噩噩过了两年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过得稀里糊涂的,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过得尚好,总之是一转眼就过下来了。回想这两年时光,他竟是也会有那么一瞬间贪恋这儿的安逸,贪恋这里的太平。 这儿没有兵荒马乱,没有饥馑和瘟疫,没有山匪强寇,比起兵荒马乱人命草芥的晋朝,这儿实在算得上是太平盛世。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这种海晏河清的太平对王悦来说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他们这一代建康门阀子弟大多是是西晋乱世流亡者的后人,家国天下是他们从小听着父辈一遍遍讲下来的,天下太平是他们这一代江东少年人的情怀。 可这儿再安逸,他再欣赏,这儿到底不是他的家啊。正如昨日那人所说,他的家国,狼烟滚烫,数百万汉人还在北方被人践踏,那是他曾许诺与人一起守护的疮痍天下,这些少年志谁忘记了都可以,他不行,他琅玡王长豫绝不能忘。 屈指算一笔,他的家,他的国,他的姓氏,他的双亲,还有他的少年得意,他负了多少?就像是忽然有道雷电劈下来,把眼前的一切照的明亮无比,王悦猛一下顿住了。他咬牙撑着墙,一点点站稳了,待到眼前的黑暗散了些,他抬手抹了把血,抬腿往外走。 王乐正打完了diàn huà心里正发慌,一转头就看见王悦径自往外走,她心中一紧,上前就一把扯住了他,“王悦你干什么去?” 王悦回过头,王乐巴掌大的脸上全是紧张和惊慌失措。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跑哪儿去啊?”王乐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一对上王悦的眼神,她整个人忽然就彻底慌了,拽着王悦不撒手,“王悦,你没事吧?你怎么了?王悦你他妈的你别吓我啊。” 王悦看了她一会儿,忍不住伸手轻轻揉了下王乐的粉色头发,低声道:“差点忘了你了。” 王乐也听不懂王悦神神叨叨说些什么,就是下意识拽着他的胳膊知道不能撒手,正慌张着,却忽然感觉到王悦揽住了自己的肩轻轻抱了下自己。 “没事啊。” 王悦浑身都是狼藉的血迹,靠着墙才能站稳,看上去尤为狼狈,可就是这么个虚弱的人,他抬手摸着自己脑袋的那一瞬间,王乐的心却忽然莫名就定了下来。王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都觉得安定多了,抬头看了眼王悦,眼泪一个没收住又突然啪嗒往下掉,惹得她自己也尴尬,偏偏一边尴尬一边眼泪又掉个不停。她说:“我喊了救护车了,王悦你撑着点啊!” 王悦摸着王乐的头发,轻轻抱着她听着她轻微的抽泣声,没说话。 医院。 喂了两粒药,脑子里昏昏沉沉地犯困,王悦窝在病房的床上竟是不留神睡过去了。王乐没敢叫醒他,念着他好不容易睡一会儿,坐在床边替他生疏地盖好了被子。身后有开门声响起来,王乐回头看去。 手里捏着化验单和病历本的谢景推门走进来,看了眼窝在床上沉沉睡去的王悦,放轻了脚步。 王乐看着谢景,忽然就有些不好意思,她和王悦对医院啊化验啊这些事儿都不懂,这些天忙里忙外的全是谢景一个人,她还回回凌晨两三点打diàn huà把人叫过来,也亏得谢景这人脾性耐心都极好,肯三番四次地出手帮她和王悦,要是没了谢景,王乐都不知道这些事她该怎么办了。想着,她忍不住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道了句谢。 谢景扫了眼她,点了下头没说什么,视线落在床上睡得正沉的王悦身上。 王乐犹豫片刻,压低了声音问道:“我哥c我哥他到底怎么了啊?”这他妈的一天天的实在太吓人了,王乐觉得再来这么一两次,她估计能给王悦吓傻了,这哪儿受的了啊,她看着谢景,怕吵着王悦小声地问道:“我哥他c他回回这么流鼻血,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谢景望着王悦沉默了一会儿,而后低声道:“没事,天快亮了,你去隔壁睡一会,这儿我来守着。”他在床边坐下了,伸手将王悦的半露在外面的手轻轻放到了被子里。 王乐出门前忍不住回头透过门缝看了眼,病房里遮光窗帘拉上了,随着门渐渐合上,房间里也愈发昏暗,谢景坐在王悦床头,微弱的光勾勒着他的脸廓,看不清表情。 王乐只看了一眼,心头莫名一悸。 西晋建兴五年三月,宋哲至建康,称受愍帝诏,令丞相琅邪王睿统摄万机。 初九,琅玡王司马睿称帝,改元建武,备百官,立宗庙,建社稷,大赦天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8.绸缪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太阳真的打西边出来了!王老板发钱了! 王悦一下子觉得日子有了盼头。 高利贷那事过去后, 王悦与王乐的关系一下子缓和了许多, 虽然两人还是不像亲兄妹似的亲热, 但王悦明显感觉到王乐对自己的态度变了,小姑娘心思细, 嘴上不说什么, 但一举一动都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而另一方面,高利贷公司那帮人似乎一夜之间销声匿迹,王悦本以为自己动手伤人,对方会恼羞成怒地报复回来, 没成想半个月过去, 什么动静都没有。他这些日子望着谢景,眼神总有些异样。 王悦忽然发现, 日子自打谢景出现起似乎开始变得顺风顺水了些,不知不觉间,这人帮了自己不少。 王悦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别人真心待他,他是感觉得出来的,只是他如今确实除了一句“多谢”外给不了谢景什么, 要依着从前王家世子快意恩仇的性子,绝不欠别人的人情, 谢景要什么他都能大大方方的给。 可到底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他一穷二白, 这人情还真是只能欠着, 王悦琢磨了半天,觉得也是谢景这人倒霉,没遇上他风光的时日。 而且谢景还不是王老板,也不知道他做这么多图什么。 就当他是传说中的菩萨心肠吧。 王悦想起这些日子谢景的照顾,忽然有些想请他吃顿饭,一顿饭算不上什么,但多多少少是他对活菩萨的心意,算是香火钱吧,江湖多风波,还望菩萨以后多照应。 其实王悦就是想请谢景吃饭,哪有这么多理由啊,全是胡乱编的。 如果换做是在晋朝,他就请谢景喝酒了。 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尽付笑谈中。 王悦在吃饭的时候把这主意和王乐提了一嘴,王乐一听,觉得王悦这木头终于上道了一次!就连她都看出来谢景那就是尊活菩萨了!人这么帮你也不图你什么,不是活菩萨是什么?这年头这种人傻钱多的权二代你打着灯笼都没地方找去!这还不好好巴结简直是作孽。王乐小说看多了,瞧谢景就跟瞧见言情男主似的,摸着良心说,这种人设,她真是头一回瞧见活的。 王乐一听王悦要请谢景吃饭,直接问了一句,“为什么不请喝酒?请吃饭多俗啊!” 王悦顿了一下,“是吗?” 王乐立刻点点头,“请吃饭有种还人情的感觉,不如请喝酒,有种交朋友的意味,听上去就很上道。” 王悦看着王乐良久,“可家里没酒啊。” “我去!王悦你请人吃饭喝酒不下馆子啊!你一开始不是打算自己做吧?!我去!”王乐瞪大了眼,“请他出去吃啊!” 王悦支吾着开口道:“可是没钱啊。” 王乐明显停顿了一会儿,“我有个比较卑鄙的主意你要听吗?” 王悦犹豫片刻,点点头。 听完后,王悦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王乐忽然拿筷子敲了下碗,当一声响,王悦吓了一跳,抬头看去,王乐支着下巴眯眼道:“无毒不丈夫。” 王悦顿了顿,要不是他知道王乐和他差了一千多年,他还真觉得两人是亲兄妹。 这主意王悦当年还真用过,在司马绍身上用的。 那时候两人才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他因为得罪了郗老将军被王导罚了三个月的月俸,身无分文的他想出个主意,硬扯着平日里人模人样滴酒不沾的司马绍去喝酒,一上场他就喝得烂醉如泥,最后大晋朝太子咬牙切齿地付了酒钱,认命地背着撒酒疯的他回家。那天王家世子一分钱没花喝了个尽兴。 这事不堪回首的还在后头,王悦喝高了错把司马绍当成他那时候喜欢的姑娘,在大街上对着他言语轻薄加上动手动脚,给司马绍吓得不轻,完全是念在王家与皇家这几十年的交情,温文尔雅的太子爷这才硬生生忍住了shā rén的冲动,听说两人还在街上撞上了国子监不知哪一位年轻夫子,司马绍情急之下差点没把张着嘴乱说话的他给捂死。 王悦想起过去的事,一时有些想笑,小时候的事,他回忆起来总觉得像是在做梦。人原是真的会变,是他明白得太晚了。 王悦收回了思绪,继续琢磨要不要同谢景喝酒这件事。最终王悦还是觉得,他跟谢景之间还是没熟到他和司马绍那份上,这么阴人家一老实人不厚道,王悦决定随便凑合着请人家吃顿饭,也不吃贵的,小餐馆二十块钱搞定,心意到了就成,接下来就看谢大少赏不赏脸。 谢景穿过小弄堂走进店里的时候,傍晚的清风正徐徐地吹过小院,王悦坐在树下转着号码牌,抬头看了一眼,正好撞上谢景四顾的视线。 谢景的视线一下子定住了,王悦朝他招招手,身后有树叶扑簌着飘下来。 “王老板给我推荐的店,应该还可以,想吃什么?”王悦望着在对面坐下的谢景,将菜单推过去。 谢景翻了翻菜单,忽然抬眸看向王悦。 王悦冷不丁瞧见谢景望着自己,心头一跳,半晌才道:“前些日子的事多谢你了,我如今也没什么好谢你的,请你吃顿饭。” 谢景听完了没说话,低头继续翻菜单,一直没怎么点东西。 王悦见他迟迟不点菜,忍不住道:“不想吃东西,那要不喝酒吧。” 谢景闻声翻着菜单的手一顿,抬眸看了眼王悦,少年一双眼紧紧盯着自己,却依旧看得出那种捏着分寸的疏离与客套。请客吃饭,也不一定意味着熟络。谢景忽然垂眸掩了情绪,没说话,他合上了菜单。 老板娘拎了两坛子土法酿的酒上来,临走前拍了拍王悦的肩,“你就是王老板说的那王悦?”见王悦点点头,她甩着水红色袖套轻轻笑开了,“我们家古法酿的青梅酒,传了几千年了,非物质文化遗产呢,店里还有块市里发的牌子,按朝代推我家这酒能推到西汉末年呢。”那老板娘说着就去指那店中央挂着的牌子,朝王悦挤挤眼睛,低声道:“喝得高兴点,老板娘瞧你俊,给你打七折!” 王悦看着那转身去招呼别桌的老板娘,他总觉得王老板认识的人,市侩俗气里都带着股行云流水的侠气。他转头看向对面的谢景。 谢景正好望着他,王悦觉得奇怪,他怎么什么时候看向谢景这人好巧不巧都在看他,王悦瞧了他几眼,抬手大大方方地给谢景倒了碗酒。 晋朝人嗜酒,文人骚客,高堂名士,均是无酒不欢。王悦从小就会喝酒,在晋朝,喝酒和喝水差不多,老老少少都会喝,不会喝酒的男人,出门带不出手,在家给人笑话。王悦在喝酒这方面还是挺男人的,毕竟琅玡王家一年三百六十五几乎天天行宴,流水的酒席喝下来,多多少少有点能耐。 可惜王悦忘记了,这不是他王家世子的身体,这是个多年来滴酒不沾的富家少爷的身体。 谢景坐在王悦对面,亲眼领会了一遍什么三杯倒。 王悦的酒品很烂,烂透了的那种烂。 他倒在谢景身上的时候,谢景微微僵了下,随即伸手将他抱住了。 谢景在抱住王悦的一瞬间闻到了他身上不算浓烈的酒味,王悦是撞进他怀中的,那是种很陌生的体验,他第一次抱住人,难得有些笨拙,手扶着王悦的背抱着他,怕他不舒服,竟是不敢动。 王悦没喝多少,神志时清醒时而混沌,盯着谢景的脸瞧了会儿,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可却忽然间脑子一懵,不认识这人了。 王悦傻眼了,这谁啊?没见过啊!他四下转了眼,更是呆住了,这哪儿啊? 他也是喝高了,坐在人家怀中,看着人直接就问了一句,“你谁啊?” 谢景闻声抬头看他,眼神顿时有些异样。 王悦吓了一跳,脑子真是一点弯都转不过来,盯着眼前这陌生的人,一双眼睛瞪得很圆。下一刻他就感觉这人伸出手捏了把自己的脸,王悦惊得彻底呆住了,他没张口扔给谢景一句“放肆”真的是很给他面子了,这人胆子真够大阿。 “怎么醉成这样?”谢景捏了捏王悦的脸,伸手轻轻揉他的头发,眼神忽然就很温柔。 大庭广众的,王悦被捏完脸又给摸了摸头,脾气本来就不怎么好的王家世子立马不干了,“我没醉啊,你哪位阿?” 谢景打量了一会儿怀中的人,问道:“你没醉啊?” “呵!老子喝过的酒比你喝过的水都多!”王悦下意识摇了下头,看着眼前的重影,“没醉啊!” 谢景闻声倒是顿了下,问道:“你经常喝酒?” 王悦其实脑子不会转,整个人已经傻掉了,开口道:“喝啊,我和司马绍前两天还喝酒来着,还有文君,还有元规。”王悦说到这儿,自己顿住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话一说出口,胸口忽然间就闷得厉害,说不下去了。脑子里混混沌沌的,他竟是记不清这些事儿到底是发生在什么时候。 谢景看着王悦忽然低下头去,揉着他头发低声问道,“司马绍是谁?文君和元规是谁?” “朋友。”王悦想了会儿,“要好的朋友,司马绍与我都喜欢文君,元规是文君的兄长。” 谢景的手一下子顿住了,望着轻皱着眉的王悦,良久才低声问了一句,“你喜欢谁?” “文君。”王悦像是清醒了一瞬,抬头用极为清明的眼神,望着谢景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重复道:“是文君。” 谢景看着王悦直视着自己的视线,王悦就直勾勾地看着他,看了不知多久,谢景终于点了下头,“知道了,你喜欢文君。”说着话,他的脸上没什么情绪波动,瞧不出喜怒,也瞧不出他在想什么。 王悦盯着他看,大约是因为以前没见过这人,他觉得很新鲜,“你是?” 王悦这会儿倒是瞧着很乖巧,也可能是酒劲上头反应不过来了。谢景低头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抚上他的脸颊,轻轻摩挲着,没说话。 “你看着眼熟。”王悦盯了许久终于斩钉截铁地开口道:“我们见过,我认识你的。” 谢景闻声望着他的眼睛,少年的眼睛里全是醉意,浑身上下又透出股得意劲和猖狂劲,全然瞧不出平日装的那副瑟缩胆小的模样,谢景记起那一日在雨巷里瞧见的王悦,不装模作样时的王悦丝毫没有那股逆来顺受的柔弱气质,眼睛里头一股蟒蛇吞天象的轻狂。 寻常家道中落的富家子落魄后,很难有王悦这份坦荡自若,王悦是真不自卑,他站直了,一身的傲。 这种雍容性子不是一般富贵人家养得出的。 王悦又开始折腾,掐着谢景的胳膊开始前言不搭后语地说胡话,谢景低头看了眼,将人抱紧了些,王悦忽然仰起头望着他,一双眼蒙着酒气。 谢景不知道他又想做什么,正看着,忽然感觉脖子被人环住了,王悦伸出手抱了上来。 谢景一愣。 然后王悦就趁着谢景愣神的工夫,自觉地趴在了他的背上,双手圈着勒住了他的脖颈,将头埋在了他的肩上。 谢景反应了好一阵子,才意识到王悦这是要自己背着他。 头一回领会王悦醉酒后的无赖和死缠烂打,谢景忍不住盯着趴在他肩头闭着眼睛的王悦看,忽然,他瞧见王悦睁开了眼睛,一双惺忪无辜的眼就这么对上了他的视线。 王悦勒紧了谢景的脖子,示意谢景背他。 谢景看了他很久,问道:“去哪儿?” 王悦趴在谢景的肩头似乎想了很久,低声道:“想回家。”他说完歪着脑袋看着谢景轻轻笑起来,有点自得,又有点吊儿郎当。 谢景看着他,本来想说“好”,可不自觉地忘了开口。 “走了。”曹淑看着王悦,“你上哪里去了?” “我去见个朋友。太子过来干什么?” “说是想见你,我说你出去了,他们便离开了。” 曹淑说得很是轻描淡写,她越是这样,王悦越是觉得心惊肉跳,“那父亲呢?” “去尚书台了。刚去的。” 王悦觉得更不对头了,在曹淑身边坐下了,犹豫了一会儿,仍是忍不住问道:“母亲,你刚和太子,你们说了些什么?” 曹淑闻声笑了下,“你觉得我为难他了?我不过是一介臣妇,我如何敢顶撞太子?如今情势不比过去,这点分寸母亲还是懂的。是太子听闻你不在,他便走了,他不过是陪着太子妃与小皇孙回趟庾家,顺道打王家路过,你以为呢?” 王悦噎住下,“就这么回事?” 曹淑点了下头,“就这么回事,是你父亲非得把你喊回来,我倒觉得大可不必。”她看了眼王悦,“你与你父亲有一点倒是生得像,怕事得很,一听太子到了,便忙不迭地来迎他。” “如今他风头正盛,我要能捧着他,我自然捧着他。”王悦没多解释,伸手给曹淑亲自倒了杯茶,“来,不说了,母亲请用茶。” 曹淑看着王悦殷勤倒茶的样子,“说,刚上哪儿去了?大白天瞧不见人影。” “我去见个朋友。” 曹淑毫不留情地讥讽了一句,“哟,你在这建康城还有朋友?” 王悦顿住了,小心地兜住了自己的自尊心,低声道:“有的有的,有的。” 次日清晨,王悦起床洗漱后,打算再去谢家磨一磨,昨日没磨出来,今日继续,他仰头将桌上的茶一饮而尽,“王有容!出门了!干活了!”他朝着院子外喊了几声,起身去穿外衫。 这年头睡得比主子早c起得比主子晚的幕僚也是没谁了。 王悦穿好衣服走出门,王有容打着哈欠走过来,一瞧见王悦,他忙换上一脸的殷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9.芜湖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 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王乐有一茬没一茬地找了半天话, 渐渐地, 她看着王悦的眼神就开始不对劲了, 这人今儿怎么看着奇奇怪怪的?前言不搭后语就算了,怎么感觉他今天有些慌?王乐觉得奇了,她跟王悦处了这么久,快一年了吧,她还是第一次看见王悦这副样子, 今儿像是忽然有了丝人情味,有了点人气。 怎么说呢?王乐总觉得王悦似乎天生自带一股距离感,好像他和这个世界没什么联系, 无论王悦做什么说这么,王乐都觉得这人像在冷眼旁观。她以前见过王悦走在街上的场景, 人潮汹涌熙熙攘攘, 王悦的背影一眼就能认出来,整一条街道这么些人, 唯独他的背影看着突兀, 怎么看怎么格格不入。那样子就好像他是个多余的人, 而王悦似乎也从来都知道他自己多余, 王乐总觉得王悦在刻意保持这种距离感。 非得形容一下,王乐觉得王悦每天活得就像个仙女一样,他这人不怎么食人间烟火, 也没什么七情六欲, 从天上掉下来一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喝露水长大的。 而王悦现在这模样,王乐觉得像是仙女飞得好好的猛地一头栽地上了。 王乐被自己想法莫名逗乐了,正想和王悦说这事儿,结果低头一瞟时间,瞬间浑身一激灵,顾不上别的扯起椅背上的书包伸手从桌上抓了根油条就走。 “王悦我迟到了,我先走了,你慢慢飞。”她快速踩了平底鞋出门就飞奔。 “什么飞?”王悦没反应过来,皱眉问了句,王乐摆了下手一眨眼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什么什么飞?王悦一头雾水。 仙女其实还是要食人间烟火的。王悦一直到喝完粥才忽然反应过来,他睡了一晚上根本没起来,王乐压根就不会做饭,既然如此,那他喝的这粥是谁熬的? 王悦愣愣地低头看向手里的空碗,忽然傻眼。 不c不会吧? 下午,在休息了满满一个月后,王悦回了王老板的店里帮忙。王老板挺高兴,瞧着一声不吭低头干活的王悦,坐在摇椅上抱着大花咧嘴笑,嘴里轻轻哼着小曲,依旧是那《游园惊梦》,“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 王老板的老婆从前是个戏剧团的角儿,咿咿呀呀唱了二十多年戏,王老板就学会了这么小一段,老婆死后哼了十多年。 王悦听了王老板这唱词不下几百次,头一回听进去了。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都付与断壁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 他放慢了擦着柜子的动作,一抬头,却看见门口立着个人。 简简单单一身白衣长裤,清俊得跟从墨水没干的画里刚走出来似的。 王悦望着他,耳边响起王老板惊喜的声音。 “呦!谢景啊!这好久不见了啊!王悦,上茶!” 王悦擦着柜子的手一抖,嘴角抽了下。 谢老板又来买茶叶了?他看了眼谢景,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转身走进隔间老老实实地去拿茶叶。 沏茶的时候,王悦正熟练地洗盏倒水,动作行云流水,一抬头,发现谢景一双眼正望着自己,他的手忽然就一抖,差点没捏住手里的杯子。他迅速地低了下头,心中却猛地腾起怀疑,昨天他喝醉撒酒疯到底干什么了?怎么大白天见着谢景心里头这么慌? 王悦没说话,低头将茶摆在了谢景面前,转身就走。 琅玡王家请名士专门教王家子弟们雅趣逸兴,这叫东晋门阀风流,王悦死活没想到,他少年时为了勾搭乌衣巷大家闺秀们跟着名士学了小半年茶道,结果大家闺秀没上钩,他最后在这儿天天尽给谢景端茶倒水。 谢景望着回去继续自得其乐擦柜台的王悦,看了会儿,没转开视线。 这边王老板笑呵呵的,顺着谢景的视线看向擦着桌子的王悦,又重新看向谢景,视线轻轻扫了个来回,他搭在案上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轻轻点了下,笑了笑没说话。 他起身走到柜子旁,叫王悦去高处的柜子里翻出对骰子。 王悦低头继续收拾,却忍不住看了眼对面的景象。王老板抱着只大橘猫,说什么都要陪着谢景玩两把。谢景看了王老板两眼,最终轻点了下头。 王悦慢慢擦着杯子看着这一幕,没说话。 傍晚的时候,王悦将柜台上的东西收起来,望向从上午起就坐在那赌的两人,嘴角抽了下。谢景面上依旧是寻常模样,坐在那儿瞧不出异样,还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这人从早一直输到晚,输到都快打欠条了!够沉得住气的,正儿八经的输了一天了。普通人一上赌桌,赌输赌赢都有些情绪波动,所以坊间有久赌必输这一说,但谢景这人不是,王悦长这么大头一回真真切切地领略到了什么叫“输得起”,真是眼睛都不带眨的。 厉害了。 王悦觉得要不是王老板还指望着放长线钓大鱼,王老板估计今天能把谢景薅到底裤都不剩。还卖什么茶叶啊!一两局骰子的事儿!王老板算是从今儿起发家致富奔小康了! 王悦看了眼谢景,忽然瞧见谢景正好抬眸望向自己,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上了,耳边是王老板摇着骰盅的骨碌碌声响。下一刻,王悦顿住了,视线落在谢景袖口露出的半截绷带上,盯了老半天。谢景不着痕迹地提了下袖口。 王悦看了谢景一会儿,别开了眼,转身去收拾柜子。 一连多日,王老板天天都拉着谢景入赌局,热火朝天充满ji qg,好像一夜之间年轻了十多岁。两人常常坐下一赌就是一整天,谢景回回就从上午日头出来开始输,一直输到隔壁小学打铃放学。死了老婆多年的王老板有如开了第二春,每天瞧着谢景,脸上仿佛写着四个大字:心花怒放。 王悦觉得谢景难道真的不是想睡王老板? 这么一路输下去,就连傻子都瞧出其中有些猫腻了!王悦走进店里,看着对面坐在两个大花圈下扔骰子的两人,眉头轻轻抽了下。他走到柜台前,王老头正在柜台前低头勾着背写挽联,忽然抬头慢吞吞地说了一句,“不义不取,不仁不问。”说着话的样子带着王老板说的一贯小家子气,老头抬头看了眼王悦。 王悦闻声微微一愣,看着王老头,随即听见身后传来心花怒放的王老板大声喊道:“王悦,给上茶!” 王悦朝王老头笑笑,转身去隔间拿茶叶。 王悦沏好了茶,将杯子摆在了谢景的手边,听着那骨碌碌的声响,站在一旁看了会儿,在又一局谢景伸手前,他忽然伸出手,将那赌盅轻轻压住了。 谢景侧过头看着他,王老板也顿住了。 “我也试试。”王悦扭头看了眼这些天来坐下就输得底掉的谢景。 王老板诧异地看了眼冒出来的王悦,又看了眼谢景,问道:“咋的,你也会这个,要替谢大少赢两把?” “不会。”王悦揭开赌盅看了眼,平淡道:“我试试。”他确实没玩过骰子,东晋这个玩意不常见。 谢景侧过头看着他,一双眼清亮而深,瞧不出情绪。 这边王老板一听就乐了,瞧着谢景没反对,大大方方地同意了。 “比大小。”王老板笑呵呵地给王悦介绍了一下玩法,接着道:“不难,上手容易得很,这一局比大,成吧?” 王悦点点头。 王老板摇了一阵赌盅,揭开条缝瞄了眼,笑了下,摊开了,“这头把你怕是难赢了,没事,运气还没到。” 王悦抬手看了眼赌盅底下的点数,揭开了,王老板抱着大花随意地一瞥,安慰的话刚说到一半忽然一噎。 三个六? 王老板诧异地抬头看向王悦,“今儿手气不错啊。”他揉了下怀中不安分的猫,抬手去摸赌盅,“再来。” 王悦望着手里头的赌盅没说话。 一连玩了四十多把,王老板盯着王悦眼睛都直了,这小子是假的吧?!把把手下三个六?! 王悦抱着钻进他怀中的大花,搂住了猫没说话,日头从身侧的窗户里照进来,他的一只手压着赌盅,瞧着面上依旧是平静模样。 “比小。”王老板猛地卷了袖子,瞪圆了眼吼道:“这局比小!” 王悦抬眸看了眼他,没说话。 手依旧是漫不经心地摇着赌盅,骨质的骰子在撞击着赌盅发出清脆的声响,少年微微低着头,将赌盅扣在了桌面上,轻轻揭开了。 王老板已经从位置上站起来了,叉着腰盯着王悦的手看,一连三十多把,把把三个一,他瞪着王悦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还来吗?”王悦抬头看他,结果给王老板的一眼瞪得差点手抖将赌盅掉下去,他忙低咳了一声,“咳。”在王老板的目光下低下头去,手却没移开赌盅,他今儿算是豁出去了。要玩?保准奉陪到你尽兴,就问你敢吗? 王老板瞪着一双眼看着相当不识相的王悦,低头看看桌案,又看看赌盅,忽然拍了下桌子,“玩个屁!做饭!”这么玩下去他底裤都要输出去了! 临走前,王老板回头剐了眼王悦,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王悦的手猛地抖了下,抬头看着抖着满身肉去隔间的王老板,咽了下口水。一扭头,正好看见谢景望着他,一双漆黑的眼似乎带着笑意,仔细看却又瞧不出情绪,只有一片黑色泱泱的幽暗,王悦的心不知道为什么就一抖,像是小声地颤了下。 王悦瞧见王老板转身走远了,猛地松了口气,随手捞过谢景面前的杯子灌了口茶定了定神。他肯定要不是谢景在这儿坐着,今儿他被王老板活剁了下酒都可能。 谢景望着一脸惊魂未定的王悦,没说话。 王悦抬头看他,又撞上这人盯着自己,他皱了下眉,“你老看着我干什么?” 谢景的手轻轻覆上赌盅,望向王悦,“这些你跟谁学的?” 王悦抬眸盯着谢景,半晌才开口笑道:“还用得着学?”他搁下了手里喝了一半的杯子。 从前跟着温峤一群人厮混在秦淮河一带的赌桌上,什么没耍过,这种骰子他确实没玩过,但王老板这出千的花样都是他们一千八百多年前玩烂的。他还记得他小时候在皇宫读书,一大帮子人没干别的,钻研此道,炉火纯青,一放学,一群大晋朝纨绔子弟勾肩搭背直奔秦淮河赌场,全是当朝尚书台一品二品大员的公子,走路都带风。 后来,他在王敦的军营里隐姓埋名待了两年,靠着赌桌上这点本事在全是流民兵痞的军营中混得风生水起,那时候乱世的当兵的人有了今日便没指望明日,大雪夜他在军帐里带头偷偷开赌局,人人嘴里叼根草,光着膀子在赌桌上杀红了眼,骂着各种祖宗十八代。那是王悦赌术最溜的日子。 在后来,古来征战几人还。王悦从军营出来后再没碰过这些东西,他知道,那种朝生夕死c酣畅淋漓的快感再也不会有了。 王悦收了思绪,望着坐在对面的谢景,忍不住开口念道:“其实我不太喜欢赌,光凭运气,赌久了总是会输。” 谢景静静望着他。 王悦的手指轻轻拨动着那骰子,眼神有些悠远。他十二三岁时很喜欢当这种赌徒的刺激感,赌桌之上,好像下一刻什么都能有,又有可能瞬间一无所有,瞬息之间,一切无常,他是琅玡王家大公子,要什么都有,就是没意思,于是他每天吃饱了没事儿干,天天找刺激寻新鲜。后来渐渐地就变了,他不再喜欢无常,他开始喜欢规规矩矩办事了,妥帖,不容易死人。 他一度以为下了赌桌便不用再赌,后来才知道,没这么简单,他这辈子还是得不停地去赌,上了赌桌后没人能下来。他没他父亲那么有本事,有些事儿只能时不时赌两把。 直到他失手。 赌什么不好去赌人心,这就像是小孩耍大刀,不知死活的人,活该是你轮到你死,王悦松开了那骰子,骰子落在案上发出清脆的滚动声响,滴溜地转了几圈,最终碰着了谢景的手,停了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0.乡音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 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王悦莫名有些呼吸急促,被谢景抱着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莫名其妙地就涨红了脸。 “有哪里不舒服吗?”谢景抬手轻轻摸着王悦的头发。 王悦望着他, 过了很久才说了一句,“有点疼。”王悦说这句话,是摸着良心的, 双腿好像没知觉了,那疼痛感让他心情复杂。他看向谢景, “你也第一次?” 谢景看了他一会儿,有些失笑,手上一点点用力地将人抱紧了, “再睡会儿, 我去给你买点药。” 王悦忽然就觉得很难得, 他还真以为谢家大少爷什么都会, 他看着谢景起身穿了衣服往外走,一直看到谢景走到了门口处,忽然瞧见了谢景回头看了他一眼。王悦愣了下, 没想到谢景会回头,连眼神都来不及闪避,直直地就看入了谢景的眼。 谢景的手轻轻放在门上, 忽然就低头轻轻笑了下, “我很快就回来。” 王悦不知道怎么回, 半天才憋出个字, “嗯。”听着非常之敷衍, 谢景走后,他有些想咬舌头。 在南京老巷兜兜转转地待了几天,雨下得有些大,王悦也没去太多地方,在乌衣巷和秦淮河附近走了走,买了个陶埙,也不管谢景是不是听得懂,坐在秦淮河水岸边对着他吹了一晚上的魏晋古曲,从悠扬婉转一直吹到热血衷肠,他自己吹得浑身发抖,最后还是谢景撑着把伞拉着他的手回了酒店。 谢景问他什么,他就说想起些以前的事儿,谢景倒也没追问。 王悦记起这个身体的正主也有个不怎么如意的过去,知道谢景可能想岔了,但是谢景没提,他也忍住了没问。魂穿这事儿放在古今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本来就心虚,更是一个字都不会和谢景提,他也不觉得谢景会想到这方面。但他还是发现,谢景最近常翻魏晋的书,南京放在过去是建康,街头巷尾时常有书店,里头多的是魏晋的书,他时常发现谢景陪着他逛街,走着走着,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就多了一两本书。 谢家少爷是个很聪明的人。 王悦瞧着坐在对面喝着粥的谢景,忽然伸手给他夹了个小笼包子。 谢景抬头看着他,看了一会儿,他夹起包子慢慢地吃了起来,吃得样子温温吞吞,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王悦盯着他看了会儿,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慢慢涌上心头,正失神,忽然感觉到放在桌子上的手被人轻轻握住了。他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去,谢景神色如常,修长冰凉的手轻轻握住了自己的手。 王悦忽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烫,餐馆中人来人往,他盯着谢景,示意他知廉耻。 谢景脸上表情丝毫未变,“我们明天回去吧,你觉得怎么样?” 王悦微微一愣,“怎么这么快?” 谢景望着他,“不想回去?” “你之前不是说”王悦顿了下,“来的时候不是说还有几天?” 谢景看着他心神不宁的样子,倒是没说什么,只说了一句,“先回去休息几天,你要是以后还想过来,我找时间订票。” 王悦看着他,没说话,他总觉得谢景这样子有些反常,可表面上又瞧不出什么。 谢景倒的确是骗王悦的,他握着王悦的手淡淡地想,这南京城,今后怕是再不会有机会踏入一步了。有些事,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就跟他今天早上扔了的那些魏晋书籍一样,就让它这么过去。而该留得还是得留。 王悦离开南京的时候,南京的雨还没停,他隔着人海望着这座种满梧桐的老城,谢景撑伞跟在他身边静静看着他。 王悦衣服没穿整齐,衬衫领口掖了进去,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懒散,谢景伸手替他把领口仔细翻出来了,“走吧。” “谢景,你说了人死了之后,会看见什么?”王悦缓缓回头看向谢景。 谢景闻声顿了很久,他撑着伞,看着那个皱着眉满眼疑惑的少年,终于,他淡淡说道:“人死了,就是结束了,看不见什么东西,等到没人记得了,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王悦沉默了。 谢景看他呆得厉害,忍不住抬手轻轻揉了下他的头发,低声缓缓道:“想什么呢?” “谢景,我跟你说件奇怪的事。” “嗯?” “第一次见着你,我感觉自己好像在哪儿见过你。”王悦犹豫了片刻,点头道:“好像在哪儿见过。”实在是记不清了,琅玡王氏世子一辈子见过的人数不胜数,他也不知道这感觉从何而来。 谢景站在那儿,望着王悦的视线一下子忽然温柔了起来,他很久都没说话,良久,问道,“一见如故?” “一见如故。”王悦觉得这个词用得太对了,就是一见如故。与君初相识,有如故人归。 “那不是挺好的。”谢景拉了王悦走,缓缓道:“怎么就成了奇怪的事了?” “这事不奇怪吗?”王悦有些错愕道。 “世上离奇的事多了去了。”谢景望了眼王悦,淡淡道:“别多想了,再慢要误机了。” 王悦不明所以地被谢景拽着往前走,他被谢景扯得脚下走两步一踉跄,他莫名其妙地看谢景的侧脸,看着看着竟是觉得忽然有些想笑。他也不知道想笑些什么。 “谢景?” 谢景这次没搭理他,牵着他的手径自往前走。 王悦开口认真道:“我要是在哪儿见过你,我肯定记得。所以我才奇怪来着。”见谢景不开口,他接着道:“你这样的人,见过了就很难忘记,我要是见过你,我就肯定记住了。”王悦忍不住念叨,想让谢景体会我这种很神奇微妙的心境,念了大半天,还在碎碎念着,忽然听见谢景开口了。 “嗯。” 谢景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微微低着头,眼中似乎有笑意一闪而过。他慢慢握紧了牵着王悦的手。 回到家的王悦慢慢沿着楼梯往上走,走到一半,他忽然回头看了眼,谢景还站在那儿,两人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间,谢景忽然轻轻笑了下。 破败萧索的街道,昏昏沉沉的灯光,这一瞬间仿佛所有的颓气都烟消云散,天地间只剩下这么一个对着自己轻笑着的人,谢景站在那儿,静静注视着自己,像是已经站了数不清的多少年。 王悦鬼使神差地攥紧了扶手,脱口喊了他一声,“谢景。” 谢景看了他一会儿,“上去吧。” 王悦不知道说什么好,最终还是点了下头,回身往楼上走,拿出钥匙推开门走了进去。他心里悄悄的,也说不上什么滋味,忍不住走到窗户边往楼下看,过了一会儿,他才看见谢景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 就在王悦看着谢景的背景微微失神的时候,一只手拍在了王悦的肩上。 “王悦!” 王悦猛地回头看去,两三天没洗脸没刷牙头发乱如枯草的王乐穿着件吊带背心和短裤衩站在他身后,歪着头,一脸“你上哪儿冒出来的”的疑惑神色打量着自己。 王悦足足愣了两三秒,啪一下伸手狠狠拉上了窗帘。 桌子前,王悦看了眼蓬头垢面低头用力吸溜着面条的王悦,又看了眼桌脚边浸泡着餐巾纸的方便面盒,他忍了一会儿,一抬头看见王悦的头发正往面汤里挂,他终于没忍住伸手替她撩了下头发,疑惑地问道:“你多久没吃点干净东西了?我给你留了钱啊,你没看见?” “你一说这个,我给你看样东西。”一脚踩上人字拖,王乐滑着就去了角落翻东西,王悦看着王乐的两条大白腿,憋了半天没憋住,“王乐你裤子呢?” “找到了!”王乐忽然叫了声,从一本书里掏出一张画纸,噔噔噔就跑回了王悦身边,“我这两天画的,很多年没动笔了,王悦你觉得怎么样?还行吧?”她捏着那画纸凑到了王乐的面前。 王乐最近迷上了画画。 王悦接了那画纸,低头看了眼,是张循规蹈矩的水墨画,他却是看得手忽然一抖。他抬头看向凑在他身边王乐,问道:“画的是汉长安?” “不知道,美术老师随便给的模板,我哪儿知道画的是什么?”王乐看了眼王悦,忽又笑道:“我画得还行吧?”窝在家中一连画了两天,她连饭都没吃,光底稿她就改了六七遍,虽然比不上那些专业的,但王乐自我感觉还是不错的。 王悦偏头看她,问道:“你亲手画的?” “是啊,画得不错吧。” 王悦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开口道:“把笔拿过来。” 王乐刷一下看向王悦,皱眉道:“你干嘛?” 王悦站在桌子前,思索了一阵子,卷着袖子,在王乐的画上添了寥寥几笔,心里却是失笑,王乐到底是没见过长安,长安是出了名的雍容,怎么会是这副细柳烟云的小家碧玉模样?那可是长安,大汉的百年皇城,一国之都,龙蟠虎踞,连随便下阵雨下场雪都是一副覆灭山河的豪壮。 胡马,匹夫,刀枪,美人舞剑黄金台,将士百战穿金甲,这才是巍巍大汉的长安,遥对着八百里秦川的大汉长安。王悦啪一声扔了笔,掐了思绪。 那一声响却是把呆住的王乐给叫回魂了,她不可思议地盯着王悦的手看,“你你什么时候学了画的?”好顺的笔法,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的矫揉造作,简到了极致,下笔勾一道全是筋骨。 王悦看了她一眼,挑眉道:“想学?” 王乐的眼睛刷一下亮了,点点头,又用力点点头,往王悦的身上贴了贴,“哥,你想吃点什么啊,你在外面跑了两天你累不累啊?哎,这手怎么还受伤了啊?瞧给我心疼的。” 王悦往后避了下,顿了片刻,他开口道:“王乐你先去把衣裳穿上。”他看了眼王乐的平角裤衩,平静道:“还有裤子。” 王乐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粉红色短裤,抬头嘴角抽了下,“这就是裤子,短裤。” 王悦顿了很久:“它可能不配。” 王乐:“”王悦你他娘的是从封建社会穿过来的吗? 客厅里,王悦坐在一旁看着认真洗着笔画画的王乐,时不时握着她的手带两笔,更多的时候则是王乐问一句他应一句。王乐盘腿坐在地板上,难得轻拧着眉弄得挺认真,暖色的灯光勾勒着她的侧脸,乍一眼极为清丽文静。 王悦看了一会儿,缓缓伸出手,试探性地轻轻摸了下她乱蓬蓬的粉色头发。王乐的笔微微一顿,抿着唇没说话继续画着。王悦的嘴角忽然就轻轻上扬,他轻轻揉着王乐的脑袋,没说话。 母亲,如你所愿,是个很秀气乖巧的小女儿。 时间到了十二点,王悦看着画了大半个晚上画的王乐,催促她回房间睡一会儿,明天还要上学。 王乐难得没跟王悦犟,熬了几天夜,她也是又困又累快不行了,张开手伸了个懒腰,她歪头看了眼收拾笔墨的王悦,“王悦。”她忽然凑近了,“对了,差点忘了问你了,你这两天上哪儿去了?” “我同你说过了。” “再说一遍呗。”王乐凑近了问道:“你跟你那漂亮的朋友一起去的?” 王悦捏着画纸的手一顿,转头看向王乐,“你说谢景?” “对,就你老跟着的那个长得特好看的。”王乐点头,片刻后忍不住又咂舌道:“我去,那人长得是真他娘好看,啧,那脸简直了,王悦你真跟他一起去的?” “嗯。”王悦的神色忽然就有几分异样。 “他为什么要陪你去啊?你跟他关系都这么好了?我还问过你,你们俩怎么认识的?哎,他为什么和你关系这么好啊?”王乐越问越觉得惊奇。 王乐问个不停,王悦连插句嘴的空档都没有,等王乐终于消停下来,王悦才慢慢皱着眉回了一句,“时间不早了,洗洗睡吧。” “那人长得就跟言情男主角似的,说真的这种人设,我头一回瞧见活的,很早我就想和你说了,这人绝了。”王乐琢磨了半天,“你肯定有他diàn huà号码,要不王悦你给我一个呗,你和他不就是聊熟开始的吗?我没事儿我也去和常去聊聊天套套近乎,他说不准就看上我了,这近水楼台先得月啊,日久生情也难说。”王乐拽着王悦,想了半天,一撸袖子一拍大腿,“这事儿我看行,他家估计还很有钱,他朋友肯定也都很有钱,我去勾引一下,这事儿万一成了我操这就绝了啊!一步直接脱贫致富啊!”王乐说着忽然跳起来拍了下王悦的背。 王悦被她这一巴掌拍得猛地咳嗽起来,目瞪口呆地看着激动的王乐,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 王乐自嗨了半天,一回头看傻眼的王悦,问道:“王悦你怎么了?” “早点睡。”王悦愣了半天开口了这么一句,抬手轻轻拍了下王乐的肩,他点了下头,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嗯,别想太多。” “你这人真没意思。”王乐撇撇嘴。 王悦看了她一会儿,“你主要觉得他哪里好?长相?气质?还是什么?” 王乐不假思索:“有钱。” 王悦:“” 司马绍看王悦就跟看傻子一样。 王悦问道:“世子殿下,你这样活法,挺累的吧?” 司马绍冷淡地瞥了眼王悦,“你以为谁都和你似的?” 王悦一开始觉得司马绍又在拐着弯骂他,琢磨了一下感觉不对头,好像是在夸他。 司马绍没理会略有纠结的王悦,开口道:“我想了一路,还是觉得你刚说的不大对,谢陈郡在太学院里头出了名温和儒雅,你说他对你凶?这话我是不信的。” 王悦冷不丁听司马绍提“谢陈郡”三个字,一下没反应过来,那人原来叫谢陈郡啊,名字听着倒挺好听的,他对着司马绍道:“信不信随你便,我反正是觉得他凶,我闲得慌去污他清白啊?” “谢夫子是陈郡谢家的大公子,十七岁便入了太学,是当年建康太学中最年轻的夫子。”司马绍怀疑地看了眼很容易就闲得慌的王悦,“他人挺好的。” 王悦无话可说,果然这年头长得好看的人就是霸道,哪哪都好,而像他这种纨绔子,便只会让人觉得哪哪都丧尽天良,他赶着去打人,懒得与司马绍争辩,随口道:“行行行,他谦谦君子哪哪都好,我不该污他清白,行了吧?世子殿下,不说他了成吗?”他转着玉佩摇了下头,抓过司马绍大步朝着江上的画舫走去。 湖心的画舫上果然有个赌得双眼发红的青年,瞧着也不过才二十的模样,比王悦想象的要年轻不少,身上倒是没穿官服,穿了件青色的长衫,王悦拧着眉看着那青年像是疯魔了一样用力地甩着头发摇着赌盅,怀疑这人脖子会不会突然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1.道歉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 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这事儿王悦是琢磨了很久的,他与谢家从未有过任何交情,突然shàng én拜访, 必然显得怪异而唐突,他得找个由头。那这事就得从头说起了,他调查过, 陈郡谢氏目前资历最老的两个人,一位是太常卿谢裒, 一位是长史谢鲲,后者和他伯父王敦有些关系,但是与他从没任何的来往。如今谢鲲不在朝中, 而谢裒又是出了名的老实, 说穿了就是没用, 两人都不像是如今谢家的掌权人。 王悦猜测, 谢家如今管事的怕是另有其人,谢家名垂青史的几个子弟如今年纪都尚小,最大的谢尚不过才十二, 一一排除后,王悦觉得最有可能的太常卿谢裒的长子,谢家大公子谢陈郡。 要说这位谢家大公子, 王悦随手翻过他的履历, 没瞧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还是个残废, 在朝堂里混了十多年, 如今才不过是个江州府的长史,混得确实不怎么样。 但既然是谢家年轻一辈里头为数不多的能干事儿的人,怕不是瞧上去这么简单,王悦琢磨了一阵子,拿着册子去找王导旁敲侧击了。 推门进去的时候,王导正在洗脚,明显是打算洗洗睡了,抬头瞧见王悦,他微微一顿。 王悦伸手让下人退下,自己卷了袖子上前在王导面前蹲下了,他伸手按住了水里的王导的脚。 王导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 王悦打小不上进,人又野,待家里人一直都不怎么样,他也知道自己在王导眼里什么德性,也没说什么,直接盘腿坐在了地上,慢慢地帮王导洗着脚。 王导看了他一会儿,做了半天准备,终于犹豫着问道:“你犯什么事了?” 王悦抿唇半晌,笑了下,“能犯什么事啊?我不就是想给你洗个脚,怎么了?犯法啊?” 王导顿了很久,压低了声音道:“这样,没事啊长豫,你先不用怕,你和父亲老实说,你犯什么事了?” 王悦抬头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出了声,“我真的就是给你洗个脚。” 王导沉默了一会儿,坐在那儿浑身有些僵硬。 这得是犯了多大的事啊? 王悦和王导解释了半天,终于勉强让多疑的王丞相相信了,他真没啥企图,他就是真的单纯地想给养育他二十年的老父亲洗个脚,一片真心苍天可鉴。 王导看着出门去倒洗脚水的亲儿子,伸手端起拿起桌上的热茶喝了口压压惊,又看了眼自己的脚,咽了下口水。这这挺意外啊。 没一会儿,王悦又拎着个盆走回来了,他在一旁坐下了。 王导看了他一会儿,问道:“累不累?”他给王悦倒了杯茶,“喝点茶。” 王悦端起茶杯喝了口,抬头看着又去给他端点心的王导,忽然笑了下,笑过之后,又有些说不上来的难受,他盯着王导的白头发看了会儿,把茶杯放下了,“父亲,我忽然想起件事,想问问你。” 王导给他端了几盘点心,闻声道:“问吧。”他抬手给王悦把凉糕推过去,“这个好吃,你尝尝。” 王悦捡起块糕点塞到嘴里,“挺好吃的。”他看向王导,“父亲,你知不知道谢陈郡?” “谁?” “是太常卿谢裒的长子,陈郡谢氏家的那位大公子,在江州做长史的那位。” 王导一听他说陈郡谢氏,抬眸看了他一眼,“这些日子你对陈郡谢氏倒是挺上心的,三句话不离他们家。”他给王悦又倒了杯茶,“怎么了?谢家那位大公子他惹着你了?” “不是,我就是问问,问问。”王悦喝着茶,一脸的真诚。 “谢陈郡啊。”王导想了一阵,“你问他做什么?” “我以前没听过他名字,前两日听见了,我就想过来问问你,听说是个残废?” 王导闻声忽然看了眼王悦,过了片刻,他才低声道:“陈郡谢氏算不上一流门户,这些年谢家人行事又低调,你没听过他的名字倒也正常,他是太常卿谢幼儒的长子,三年前外镇了江州,后来便一直在江州待着,一直没什么动静,你伯父府里有个长史名叫谢鲲,谢陈郡便是他的世侄。” 王悦点点头。 王导慢慢摩挲着杯盏,思索片刻后抬眸看着王悦,“谢陈郡此人,说起来其实有点意思。” 王悦就知道这人不简单,忙追问道:“父亲什么意思?” 王导端着杯子良久,一时也不知如何对王悦讲这些事儿,忽然松手撂下了杯子,懒散道:“这人可惜了,若不是个残废,兴许是个一流人物。” “这话从何说起?” “知道他为什么叫谢陈郡吗?”王导望着王悦笑了下。 王悦心想我怎么知道?他立刻摇头。 “谢逢君少聪颖,有高名,风神秀彻,族人以之为望,称谢陈郡。”他望着王悦,“谢陈郡这三个字的意思是,陈郡谢氏第一人。” 王悦一愣,这名头好重啊。 王导看着王悦的样子,忽然又笑了,“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看他如今的样子就知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他年纪轻轻地伤了腿落下了残疾,如今二十七八了,不过是江州府的长史,江左大小数百门户,谢家也排不上什么名号,谢陈郡这辈子,大抵就这样了。”王导低低对王悦说着话,脑子里却想起他头一次见着那男人的样子,彼时那位谢家大公子尚未残废,立在国子监中,风华正茂,谦谦君子,的确是个不俗的人。 可惜了。 王悦静静地听完了,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后,王悦坐在案前琢磨了许久,谢家这位大公子听着就像个油盐不进的人,这些年又一直过得不如意,难怪为人低调。这种人不好打交道啊,少年得意的人往往都傲,你全然不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万一会错了意,极容易得罪了他。 可陈郡谢氏是一定要拉拢的,谢陈郡脾气再古怪,他也得想办法把人拿下,手段不论。 王悦次日去了趟王家府库,挑了几样礼物,收拾了一下,打算亲自shàng én去会会这位谢家大公子。他从前与谢家没任何交情,此次登门拜访,实际上是想探探这位谢家大公子的虚实。 他知道谢陈郡平日里不见客,幸而他为人乖戾的名声早在建康传开了,谢家人就算觉得奇怪,也不敢把他赶出去,大不了今日就在谢家耍无赖,总之一定要见着谢陈郡。他压根没想学刘皇叔三顾茅庐礼贤下士,依着他目前对谢陈郡粗浅的了解来看,对付这种清高的人,讲礼节没用,他要是真学刘皇叔,谢家人估计能把他晾到十年后去。 王悦登门的时候,谢家的仆人望着他的脸全都愣住了。 这不是丞相府那位死而复生的大公子? 王悦径自推门进去,命人把东西放在了堂下,自己穿过庭院坐在了大堂中,相当自来熟地给自己倒了杯茶,他望着那愣住的谢府管家笑道:“你们家大公子呢?去通报他一声,就说是王家大公子求见,去吧。” 王悦说着话,抬手笑着喝了口茶。 那管家愣住了,大约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不知礼数的人,他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世子,我家大公子素有腿疾,平日里不见客。” 王悦回头看着他,笑道:“那也成,你告诉我,他在哪间屋子,我自己去他房里找他。” 一群知书达理的谢府下人们面面相觑。 幽静的庭院里,一人正坐在树荫下看书,略带急促的脚步声忽然在院外响了起来。 “大公子,琅玡王家的世子求见。” 男人翻页的手忽然轻轻一抖,他抬眸看了眼通报的人,低声问了句,“王长豫?” “是。” “他同谁一起来的?” “只有他一人。” 男人微微一愣,按在书脊上的修长指节似乎紧了下。 王悦坐在大堂里边喝茶便等人,等了半天也没动静,他一下下拿杯盖拨着杯中的茶叶,忽然轻轻撂了杯子,抬头看向立在一旁的侍女。那侍女一见王悦盯着自己,脸色微微一白,袖中的手也瞬间捏紧了。 王悦知道自己在建康权贵圈子里声名狼藉,于是望着那小姑娘微微一笑,果然瞧见那侍女脸色更白了,王悦望着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侍女颤着声音说了名字,声音低到王悦都没能听清。 王悦看了她一会儿,“你过来。” 那侍女浑身一抖,朝着王悦走了两步,膝盖猛地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世c世子。” 王悦看笑了,伸出手去扶她起来,心里却腹诽,他瞧着外面那群端正谦和的下人,还以为谢家的人都这样,没想到还有胆子这样小的。他伸手去扶那侍女,不打算吓她了,随口问道:“今日你家太常大人呢?” 那侍女低着眉,被王悦扶着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太常c太常大人今日受左仆射周大人的邀约去了新亭赴洗尘宴,怕是隔日才回来。” “谢裒去赴周顗的宴?那现在谢家能管事的不是只剩了谢陈郡一人?” 那侍女嗯了声,低着头没敢多说话,浑身都僵硬了。 王悦觉得好笑,说了句“你抖什么,本世子又不会吃了你。”话一说完,还没来得及收回手,门外就传来了动静。 王悦闻声回头看了眼,坐在轮椅上的清冷男人恰好直直对上了他的视线。 轰一声,周围一切霎时间都静了。 王悦盯着那个人的脸,耳边一阵轰鸣声,与此同时,那侍女猛地挣开他的手,退了两步低声恭敬道:“大公子。” 男人的目光落在满脸皆是错愕震惊的王悦身上,望了他一会儿,低声开口道:“世子,有失远迎。” 王悦盯着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迟迟回不过神来,出口只有低声两个字。 “谢景。” 话一出口,喉咙里一片血腥味,他猛地低头捂住了嘴,血疯狂地溢出来,他眼前一黑,有人上前来。王悦抬头看去,忽然用尽全力死死地抓住了面前人的手,“你是谁?” 男人正在帮他把脉的手一顿,他低头看着脸上血色褪尽的王悦,清冷的脸上有一丝罕见的动容。不过片刻就恢复了平静,他扶住了有些发抖的王悦,抬手按住了他的脉,低声道:“谢景,字逢君。” 王悦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下一刻猛地伸手去抓他的衣领,“你再说一遍?” 谢陈郡心中一动,望着王悦眼神有些异样,他低声道:“谢景,字逢君,陈郡谢氏人。” 王悦怔在了当场,下一刻猛地低头,却来不及把喉咙里的血气咽下去,一口血吐在了直接谢景的身上,他的手死死地拽着面前人的衣襟。 “世子?”谢陈郡立刻伸手扶住了他,回身对着手忙脚乱的谢家下人道,“去拿热水和银针。” 王乐一算,两个小时?王悦之前没买票,那应该是没赶上。她猛地回身往外跑,“王悦!”她喊着名字找了两圈,二十多分钟后,她哑着嗓子后退了两步,气力不支地低腰扶住了膝盖,大口喘着气,“混蛋!”她猛地扯了外套狠狠甩了地上,“王悦你他妈跑哪儿去了?!你他妈给我出来!” 嗓子一片沙哑,声音都变了。王乐忽然蹲下了身蒙头抓了把头发,一时竟是有些气得想哭。 这都什么事儿啊?大晚上的一声不响跑南京去了,留个信就跟交代后事似的,你他妈写遗书呢?王八蛋!王乐抱着膝盖就坐地上了,碎碎骂着人,从兜里掏出sh一u ji,不知道第几次尝试给王悦打diàn huà,按着按着键,眼泪忽然就下来了,“王悦你他妈有病吧?!王八蛋!” 她怕什么?她怕王悦那个傻子出事,她怕他死了。 王乐听着diàn huà那边无人接听的提示音,一瞬间心底忽然极为委屈,她忙抬手抹了把眼睛,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眼泪啪嗒啪嗒不停地掉。她擦了一会儿,忽然就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从前王悦待自己好,她总觉得是寻常,还总是嘲弄这人的笨拙和土气,可这会儿一个人狼狈地坐在地上,脑子里却是止不住地疯狂地想他的好,想到心底全剩了委屈。 生离死别,非经历过的人不能体会。王乐坐在那儿蒙着头,眼前一片模糊,“哥,我怎么办啊?我一个人,我怎么办啊?” 一个路过的人见王乐哭的凶,又看了眼四周只是一味观望的人,犹豫了片刻,伸手想把王乐扶起来,手还没碰到王乐的胳膊,手腕忽然被人拽住了。他一愣,抬头看向面前一身病气手劲却是极大的淡漠少年。 王悦转身看向蒙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王乐,慢慢蹲下了。他伸手轻轻揉着王乐的头发。 王乐忽然就一震,刷一下抬头,眼里还含着眼泪,一看清面前的人,她浑身都一抖,猛地扑了上去,紧紧抱住了王悦的脖子。她竟是说不出话来,呜咽地骂着人,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王悦知道她在喊自己的名字,他抬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背,而后一脸淡漠地擦了把鼻子下流出来的血,他吸了下鼻子,开口声音同样是沙哑的,“好了,别哭了啊。” 王乐还未来得及说话,就感觉到肩膀上一阵热流,她忙抬头看了眼,捂着口鼻的王悦脸色苍白的像个纸人,鲜血从指缝里一点点渗出来。 “王悦!”她猛地伸手替王悦去捂住口鼻,拿袖子擦血,“王悦,你撑着点,我们回医院,你别生气啊,你别动情绪,冷静点啊!”她哆哆嗦嗦说着话,前言不搭后语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一时慌乱竟是连扶着王悦站起来的气力都没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2.离间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王悦写完这四个字, 笔微微顿了下, 耳边响起白事店老板的声音。 “王悦, 字不错啊!”胖墩墩的中年老板靠着柜台打量着这在店里打了一年工的勤快少年, 眯眼笑道:“今天写挽联的老头去医院看白内障了, 我还说这麻烦了, 没想到你这深藏不露啊!” 这字一笔一划全是风骨啊, 瞧着何止是赏心悦目。老板瞧见店里来客人, 忙迎上去, 路过王悦的时候拍了下他的肩, “一张八毛钱!比老头贵两毛, 你别同他说啊,算我给你另加的, 你好好写!”说完他朝那客人迎上去,笑道:“这位先生,有啥需要的吗?您看看!” 王悦顿了下, 低头看着“万古长青”四个字, 心中有些无奈。 能不好看吗? 书法家辈出的魏晋豪族琅玡王氏教出来的书法, 与王羲之一脉相承的风骨, 这写出来的字能不好看吗? 王悦心里头瞎琢磨了一下,这要是教他那些先生们知道, 他王长豫在一千八百年后的今天竟然靠给人写挽联勉强糊口, 估计那群老夫子能气到从坟墓里蹦出来骂他有伤风化。 王悦想着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 捏着笔缓缓蘸墨。 这里的人瞧不出门道, 也看不出这少年洗笔蘸墨透出一股浑天天成的清贵气质,这少年举手投足间全是魏晋数百年逍遥养出来的风流味道。 人但凡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王悦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活。 他清晰地记得,在一千八百年前的东晋建康城,太子西池的宴会之上,觥筹交错间,有人轻轻哼着调子,ěi zhuāng成舞姬的刺客上前敬酒,将bi sh一u一点点送进他的心窝。 东晋初期第一门阀豪族琅琊王氏世子,东晋丞相王导嫡长子,王悦,字长豫,年二十,死于一场谋杀。 再睁眼,云烟已逝近两千年。 如今的王悦不再是什么人人赶着巴结奉承的琅琊世子,也不用每日琢磨着谁想要自己的命,一千八百年都过去了,就连建康的王城都化为了万丈烟尘,所有的故人旧事恩恩怨怨都早已风流云散,只剩下史书汗青三两行。 对于这荒诞的一切,王悦错愕过,质疑过,最终在一年多的平淡生活过程中接受了这一现实。 他琅玡王家世子王长豫没死成,反倒在一千八百年后的陌生时代重生了,很巧的是,他借之重生的这名少年也叫王悦,眉眼与他有几分神似。 现代的王悦死了,自杀,自己淹死了自己。 因为父母双亡带来的家道中落让少年饱受白眼与奚落,生活担子越来越重,与此而来的还有追债者花样百出的恐吓手段,最终,少年撑不下去了。被追债者剥光衣服涂满油漆绑在小区门口的第二天,他抛弃了上初中的幼妹,投水自尽。 一抹来自异世的孤魂附上了这具身体。 除了一声叹息,王悦也不知道对这少年该说什么,人活一世难免都有些难与人道的苦楚,人死灯灭,万事皆空。他自觉担起了照顾这少年èi èi的责任,算是回报这少年成全他重生。 王悦太想活着了,前世死的不明不白,什么都没留下,想起来种种遗憾难免饮恨。活着,便还有些什么希望,王悦说不上来这希望到底是什么,但就是这股气,撑着他走到了今天。 王悦重生后,为了避开追债的人,他带着名叫王乐的小姑娘搬了家,自己辍学在这店里打工挣钱,一年多过去了,日子还算风平浪静。从一开始看着满街车水马龙灯红酒绿茫然不已到后来渐渐学着融入其中,他熟悉现代的日子熟悉也还算可以,如今混在一群现代人中间,再也不会显得格格不入了。 也没人教,王悦自己花了一年时间熟悉生活,磕磕绊绊到如今,从新鲜趋于最终的平淡,好像日子也就只能过成这样了。 可常常就在王悦感觉自己已经麻木时,他却又会在噩梦中惊醒,头疼欲裂,逼迫他去回忆那段充满着血腥与权谋斗争的人生。 背叛c反目c谋杀c奸细c王权c杀戮c战争 这就是他前二十年的人生,琅玡王氏世子的人生,腥风血雨,荡气回肠。 睁开眼的那一瞬间,他脸色白的跟纸似的,手死死拽着被子,就跟个溺水的人一样大口喘着气,他抬头望去,穿着件粉红色睡衣的王乐站在他床头,瞧着吓得不轻。 “王c王悦,你怎么了?” 王悦抬头看向结结巴巴的王乐,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还在抖,他抬手慢慢抹了把脸,全是冰凉的冷汗。 “王悦,你,你哪儿不舒服啊?”王乐看着王悦的脸色,忽然就慌了。她睡到半夜,突然听见隔壁房间有动静,她循着声音过来,一进屋就看见王悦满头冷汗蜷缩在床上,脸色苍白得不像活人,她吓得忙伸手去推他,却怎么都叫不醒他,“王悦,你没事吧,你,你怎么了?” 王悦看了她一会儿,眼前有些模糊,他忍不住揉了下太阳穴,从床上坐了起来“没事。”他顿了片刻,轻摇了下头,“做了个梦,没事。” “你的手好冰啊。”王乐伸手去握王悦的手,却差点就叫出声来,她惊魂未定道:“王悦,你没事吧?” 王悦看着攥着他的手不放的王乐,心头一处忽然就软了下。王乐穿着件松松垮垮的睡衣,赤着脚蹲在他床边,一头粉色头发乱糟糟的,眼中有拼命压抑掩饰的紧张。 “我没事。”王悦伸手把她拉起来,见王乐的脸色还是不好,他忍不住摸了下她的脸,“没事啊。” 起床走到水池边,王悦捧了点水洗了把脸,脑子一下子清醒多了,他抬手捞过毛巾擦了把脸。 王乐站在他身后盯着他看了半天,冷静下来后,她终于没那么惊慌了,她开口问道:“王悦,你做了什么梦啊?” 王悦捏着毛巾的手一顿,垂眸没说话,良久他才若无其事地开口道:“没什么,就是梦见些过去的事,一不留神魇住了。” 王乐一听王悦提过去的事,心里忽然一紧,她紧紧盯着王悦,脸色有些苍白。家里已经没有别人了,爸妈已经走了,从前那些亲戚已经多年没管过他们两人的死活了,她从前一直看不惯王悦,可即便是那时候,她也从不希望王悦出点事,毕竟这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她忽然开口喊了声,“王悦。” 王悦回头看去。 穿着件睡衣的王乐赤着脚站在那儿,忽然扑上来紧紧抱住了自己,咬着牙也不说话,闷头就埋在了自己怀中。王悦低头睁大了眼,有些诧异地看着王乐。 良久,他慢慢地,犹豫地伸出手揉了下王乐的头发,没听见王乐说什么,倒是看见王乐的耳根忽然一片赤红。兄妹俩从小就不怎么亲热,后来家中出事,说好听了两人之间是疏离而客气,说直白了就是井水不犯河水,王乐还真是破天荒第一次跟王悦这么亲近。 王悦长这么大,那也是头一回见着这么别扭的撒娇,这手劲勒得他都快喘不上气了。说是这么说,他到底没把人拽下来,抬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背,忍不住笑了下。 王乐慢慢松开了手,“王悦,我”她看向王悦,刚想说句什么,脸上忽然刷一下褪尽了所有血色。 王悦看着她一瞬间震惊起来的神色,有些不明所以。 “血c王悦,血!”王乐抬手指着王悦的脸,声音已经颤得变了音色。 王悦皱着眉,看着王乐震惊的神色,有些犹豫着伸手轻轻摸了下,低头随意地看了眼,一愣。 修长莹白的手上,猩红粘稠的血染红了指节,隐隐约约可见凝结的血丝。 王乐猛地转身去桌子上拿抽纸,颤着手啪一下猛地按在了王悦的鼻子下,血一下子就浸透了厚厚的纸巾染红了她的手,她甚至能感觉到那血的温热,心里狠狠一颤,她抬头看向王悦,“王悦!” 王悦有些疑惑地皱着眉,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什么情况,下一刻他就有些愣了。 血流得太凶,王乐抬手替他按着,那血竟然浸透了厚厚的纸巾顺着王乐的手臂往下淌,一滴滴砸在地板上。 王乐也看见了,颤着手忙去抽新的纸巾,结果她一抬头就彻底懵了,意识像是被轰散了,“王悦!” 王悦本来想张口想安慰她一句,却忽然发现嘴里有东西,他张口的那一瞬间,一大口血从嘴里涌出来,全吐在了王乐的手上。 血流得太快,从鼻腔倒流到嘴里了。 王悦眼前忽然就有些模糊,脑子像是缺氧一样昏昏沉沉起来,他慢慢伸手扶住了墙,费力地保持清醒,却明显感觉到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在消散。他想安抚王乐,眼前却是一阵阵的发黑。 “王悦!”王乐终于反应过来,哆嗦着手从兜里掏出sh一u ji叫救护车,diàn huà接通的那一瞬间,她还没意识到什么,眼泪就已经滚下来了,“喂!中心医院吗?操!这里要死人了!” 王悦像是反复在做同一个梦。 漆黑的狭小空间,浓烈的烟灰味道,他沉沉睡着,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在说话,那些声音他全都觉得熟悉,费力想睁开眼看看,却怎么都醒不过来。 忽然,他听见一片嘈杂喧嚣声里响起一道压抑着怒气的声音,那声音太过熟悉,王悦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王恬,那是他二弟王恬。 王悦想听他在骂些什么,意识却忽然开始消散,只依稀听见王恬拍案而起震怒的一句“放肆!” 王悦忽然就回神了。也在同一时刻,他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逼仄阴暗,散着木料的冷香气。他脑子里倏然划过两个字:棺椁。那一瞬间,他遍体生寒,所有的词汇都描述不尽他那一瞬间的惊恐。 第二天,医院。 谢景捏着王悦的冰凉的手没说话,忽然感觉有人轻轻拽自己的衣袖。他扭头看了眼。 王乐的脸色有些苍白,“王悦他没事吧?他怎么还不醒啊?” 谢景看了眼王乐,“不会有事,别多想了。” 谢景回头看向王悦,抬手替他掖了下被子,没再说话。 病房一下子又恢复了那种逼人崩溃的安静,真的,王乐第一次觉得安静是种精神折磨,这都快八个小时了,这个人从坐这儿起就一句话都没说,连姿势都没换一个,简直平静得渗人。 墙上时钟一点点走着,滴答一声又一声,这就是八个小时来这所病房唯一的动静。王乐真的觉得她快被这种安静逼疯了,她终于忍不住扭头看向谢景,憋了半天开口问了一句,“你叫什么来着?” “谢景。” 王乐点了下头,随即又下意识皱了下眉,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谢景看着她的时候,她都有些不怎么敢和他说话,真是奇了怪了。没怎么想明白的王乐重新看向王悦,心又是一缩,看了会儿,她忽然有些忍不住想伸手晃一下他c喊两声试试,正想动手,看了眼旁边的谢景,她生生又给忍住了。她皱着眉,坐在病床前看着王悦的脸,硬生生继续憋下去。心里却是忍不住道,王悦你到底行不行啊?流个鼻血这么吓人,你这也是没谁了。 想了半天,她又有些后怕起来,她昨晚那真是给王悦吓傻了,喊了救护车后,她就看着王悦一点点昏迷过去,她跪在地板上给王悦脸上的血,结果血越擦越多,根本止不住,有那么一瞬间,她摸着王悦冰冷的手,真的以为王悦失血过多死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到给谢景打diàn huà的,当时家里只有她和王悦两个人,救护车又没到,她瘫坐在地板上,从王悦兜里掏出sh一u ji,颤着手拨号,diàn huà接通那一瞬间,凌晨三点,她又怕又慌,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隔着diàn huà对着谢景哭得跟个傻逼似的。 现在想想,她都不怎么能想象谢景凌晨三点接到那diàn huà听见自己哭喊“我哥好像死了”是种什么心情。 谢景赶到她家的时候,她正跪在地板上边哭边喊王悦的名字,兄妹两人身上都是血,沾着血的纸巾扔了一地,那场景整个就跟一血淋淋的命案现场一样。她又哭得极凶,不知道的还以为王悦真的死了。 王乐抬头忍不住抬头看了眼谢景,低声说了一句,“谢谢你了。” 谢景轻轻“嗯”了一声,神色瞧不出变化。 墙上时钟已经快走到十二点了,病房里实在太压抑,王乐真心不太想继续待下去折磨自己的精神,斟酌了半天,找个借口问道:“谢景,你饿不饿啊,你要不要吃点什么啊?”大半个晚上加一整个上午,谁也没吃过东西,连水都没沾过,王乐真心又饿又困,惊魂未定后还心累,她真的有些撑不住了。 “你出去吃点东西吧。” “啊?你不吃啊?” 谢景握着王悦的手,看了他一会儿后淡淡道:“我没事,你自己去吧,有事打我diàn huà。” 王乐看了他一会儿,又看了看床上的王悦,“我哥没事吧?” “没事,你出去吃东西,这里我守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3.水师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王悦诧异地抬眸看着他, 老实拘谨的样子差一点就没兜住, “做c做什么?” 谢景皱了下眉, “跑什么?” “我没跑啊。”王悦矢口否认。 谢景看了他一会儿, “刚才伤着哪儿没?” “没c没伤着,我刚才就是”王悦一下子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个事儿,要说动手,勉强算得上是他先动手,他先发制人一记顶膝, 那男人估计伤得不轻, 他自己倒确实没受什么伤,但他不好直接和谢景说这个事儿啊。 谢景看着王悦支支吾吾的腻歪样子,忽然拽了他一把, “跟我过来。” 房间里,王悦有些局促不安地坐在沙发上, 看着对面坐着的谢景,犹豫了一会儿后, 他从兜里掏出sh一u ji放在了桌案上, “东西我给你送回来了,我下午还有事, 我先走了。” 王悦觉得谢景这眼神不大对劲,他顿时失去了再纠缠下去的意思, 他起身想离开, 刚站起来, 谢景忽然开口,他一个激灵。 “你手怎么了?” 王悦闻声低头看了眼,他穿得是件旧校服,原来那件短袖校服洗了没干,身上这件是长袖。他伸出手瞧了眼,看见手腕上有几道很深的抓痕,“哦,没事,是店里的猫抓的。”王老板那只猫最近不知道怎么了,见他就往他怀里钻,脾气也暴,大白天忽然就挠他,一抓就是三道血痕。他伸手擦着伤口,“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他正擦着,手腕忽然给人抓住了,他微微一愣,抬头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来的谢景。 “等等。”谢景起身去柜子里翻出点药,回身朝着王悦走过来。 王悦忙起身,“不c不用了,我这很快就好了,我真有事,我先走了!”他话还没说完,忽然瞧见谢景抬眸瞥了他一眼,眼神冷冷清清。 王悦被吓了下,顿时没了声音,他看着谢景低头替自己擦着药,不知道为什么,浑身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他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莫名其妙,着实是谢景这个人表现得很奇怪,谢景一擦完药,他迅速抽回了手,抬头看了眼谢景,很快就低下头去。 “多谢。” 谢景没说话,打量了低着头装傻充愣的王悦一会儿,他的视线在王悦的脖颈处停顿住了,少年的肤色苍白,脖颈很是纤细,上面的伤已经看不出痕迹了。他看了会儿,伸出了手。 王悦哪里知道谢景想什么,迟迟听不见动静,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直接让他晃了神。 这人的眉眼,真的是似曾相识,太熟悉了。 谢景的手停住了,不着痕迹地转向一边,从从桌案上捞过sh一u ji,看了眼后,对望着他的王悦说:“多谢。” “不c不用。”王悦摇摇头,自觉状态不对劲,却仍是忍不住盯着谢景看,一直到谢景有所察觉,他才猛地别开了视线。他暗自心惊,这人他好像真的在哪儿见过?在哪儿呢? 东晋? 开什么玩笑?!他心头狠狠跳了下,抬眸望向谢景,一抬头正好撞上谢景望着他的视线。 谢景见王悦愣愣地看着自己,抬起手,一点点摩挲着他脸颊下方受过伤的地方,看着少年呆愣不设防的样子,忽然轻轻笑了下。 宿命确实妙不可言。 在谢家那场葬礼过去三个月后,一个普通的清晨,王悦像往常一样去王老板的店里帮忙,小巷子里头没什么人,他往里头走,一抬头看见白墙青瓦下立了个人,长身玉立,眉目舒朗。 那天清晨的日头很亮,粼粼的跟水似的,王悦盯着那日头底下的人看了看,忽然就转不开眼。他想,这个人大概是很闲,也是,古往今来的贵公子瞧上去都很闲。 王悦倒是没说什么,在谢景跟着进店的时候给他沏了杯茶,顺手将睡在椅子上的大橘猫拎起来扔到了柜子上,招呼谢景坐下。 谢景看着王悦行云流水的沏茶动作,微微一顿。 王悦没察觉到异样,他心里在盘算,清澈的茶水从壶口流出来,差不多了,他慢慢停下来,抬手微微一扣盏,将杯子推给了谢景。 谢景伸手接住了,倒是也没多说什么。 王悦也说不清楚两人是怎么熟稔起来的,好像挺自然而然的就熟悉了,一个整日装穷苦百姓老实人,另一个整日人傻钱多c老神在在,偶尔在街上撞上会打个招呼,谢景也会主动开车送王悦回去,或是去店里,两人在车上也会聊两句,推心置腹绝不至于,但勉勉强强算是超过了点头之交。 好像不知不觉间就混成了朋友。 至少王悦自己是这么觉得的,虽然他心底还是觉得这事挺出乎人意料。 即便是现在,他看谢景依旧跟看个移动的漏底钱袋子差不多,不过谢景这钱袋子比较漂亮,不,是相当漂亮。一个街头贴膜的能认识这么个漂亮的钱袋子,并且和他交朋友,无论是当事人还是旁观者,都觉得这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儿。 做死人生意的王老板瞧着谢景那眼神那就跟瞧见活财神爷一样,他甚至特意为了谢景开了项专门的活人业务,倒卖茶叶。 谢景目前已经在这家专攻丧葬的店里买了快两百多斤茶叶了,王悦要不是知道王老板是个年过半百的秃头胖子,按他从前的路数,他会觉得谢景是想睡王老板。 这些话王悦最多是放在心里念叨,断人财路有如shā rén父母,他对于王老板的茶叶业务一向是敬而远之,也直到这时候王悦才意识到自己有多良心,他对谢景顶多是薅几把,而王老板明显是立志要把谢景薅秃了,谢景如果他确实不想睡王老板,那他反正不差这点钱就是了。 还是说实话吧,他觉得谢景这人缺心眼。 王悦这么想着,抬头瞥了眼,穿着身白衬衣的清瘦少年坐在店铺里唯一一张藤椅上,怀中抱着王老板的大橘猫,那猫意外得温驯极了,谢景低着头,修长的手轻轻抚过橘猫的脊背,蓬松的暖橘色绒毛在他手底下画出一两道浅浅的印子。 王悦心头动了动,确实是太久没看见这么赏心悦目的场景了。 这一天,天闷热得厉害,傍晚外头灰蒙蒙的一片,几乎成了泥浆色,像是要下暴雨。 王悦瞧见王乐在屋里头梳头发,问了一句,“你要出门?” “嗯。”王乐敷衍地应了一句。 王悦看了眼窗外,回头对着王乐道:“天色不早了,夜里估计要下雨。” “嗯。”王乐没什么反应,咬着发圈利索地编着头发。 “你想去什么地方?” 王乐不耐烦地皱了下眉,“你管这么多干什么?吃饱了没事干?”她甩了下梳好的马尾,背了书包就往外走,头也没回,也没拿伞。 王悦站在原地看着她,一直等到王乐的背影消失不见,他才缓缓抬手揉了下太阳穴。一报还一报,他现在算是知道了当年他胡作非为时他母亲的心情了。 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他还是要找个机会和王乐谈谈。他当年什么事儿都敢做,那是因为琅玡王家和王导在后头给自己兜着,王乐不一样,十二三岁的年纪,走岔点路,她要后悔一辈子。 王悦敲定了主意,打算今晚等王乐回来和她聊一聊,思及此他有些无奈,王乐对他一向不领情,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说这些事。回忆了一下他爹王导是怎么做的,他决定先出门买点东西,边吃边聊,总比干坐着训话要强。 王悦出了门,去了趟菜市场,等他出来的时候,外头已经开始下暴雨了,天地间一片混沌,这雨下得可真大。 王悦索性等了会儿,想等雨小一些再走,可天色渐渐暗下来,雨不仅没小,甚至有越来越凶的趋势。 王悦没办法,刷一下撑了伞往外走,没走两步浑身都已经湿透了。 走到出租屋那边时,还没走进巷子,王悦就猛地察觉出不对劲,大雨模糊了视野,他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平房。他退出去,换了条路绕过去看了眼,眼中忽然一锐。 墙上和门上被泼了猩红的油漆,赫然写了几个字:“shā rén偿命,欠债还钱”。 那字迹没干,还在往下滴,看上去是刚写不久。 王悦对这些东西相当熟悉,他这具身体的正主怎么死的他还记得很清楚。 王悦对王家父母的事知道得不多,大致了解到王家父母是因为做买卖亏了钱,家底撒得干干净净还欠了一大笔高利贷,去找朋友借钱的路上出了车祸双双去世,留下一对完全不知道事的儿女对付高利贷公司。 之前的王悦把家里头所有的钱包括房子和车全部给了出去,被讨债的人逼得走投无路,最终因为被人扒光了泼上油漆绑在小区门口受不了羞辱投水自尽。王悦借着这身体重生,刚接手这烂摊子的时候,也是有些懵的。 对方其实不敢真的动手kǎn rén,主要手段就是恐吓威胁以及羞辱,王悦那时候住的地方每天被人泼红油漆泼鸡血,每天进屋就跟走进凶杀现场似的,一眼看去肠子流了一地,其实全是猪肠。 王悦那时候还不熟悉环境,待了两天后果断领着王乐搬家,两人走在大街上身上加起来没有二十块钱,浑身的家当就是几件旧衣裳。也就是这时,两人在巷子里撞见了满脸油腻做死人生意的王老板,王老板抱着只肥硕的橘猫,摸摸王乐的小脸,把两人领回家了。 王悦对被shàng én追债这件事儿的印象相当深刻。 他看了会儿那房子外头的字,慢慢退出了巷子,就在那一瞬间,他脑子里忽然想起件事儿。 王乐。 王悦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巷子里,穿着黑色背心的男人卷了把袖子,用力地扯着王乐的头发将她狠狠甩在了墙上。王乐脚下一滑,整个人重重地摔在了泥浆地里,裙子上掀,头发散落了一地。 王乐没哭没喊,胳膊上摔得全是血,她死死抓着书包,整个人不停颤抖着。 追债的人围了一圈,穿着黑色背心的男人蹲下,有人在后头给他撑着伞。他轻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支烟点上了,等了半天,他伸手轻轻拍了下王乐的脑袋,“你哥呢?” “出门了。” “去哪儿了?” 王乐低头抱紧了书包,很久才说了一句,“不知道。” 男人抽着烟,打量了她一会儿,问道:“真不知道还是骗人呢?” “我不知道。”王乐紧紧贴着墙壁,“我出门的时候他还在,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平时呢?”男人耐着性子问道,“他平时在哪?” “我不知道。”王乐低着头,攥着拳头,指甲狠狠掐进肉里一片发白。 男人看了她一会儿,笑了笑,抬手去摸她的头发,摸了两下,忽然猛地用力扯着她的头往墙上撞去,王乐猛地尖叫起来,狠狠地踹着面前的人,男人什么都没说,抓着她的头发把她望墙上撞了七八下,一直到王乐抽搐着失去力气,然后他起身一皮鞋利落地踹在了王乐的大腿内侧。 “啊!”王乐像是条鱼似的猛地弹起来,却又狠狠地摔趴在了泥水中,整个人蜷缩着颤抖不已。她用力地甩着头。 “想起来了吗?”男人蹲下身,轻轻拍了下王乐的肩,“你哥平时在哪?你们吃的喝的钱是哪儿来的?” 王乐颤抖着伏在地上,“我不知道,我和他关系不好,他不管我的。” 男人从王乐的手中扒拉出书包,打开倒了倒,全是些零碎的不值钱小玩意,便宜的眼影发圈还有些口红什么的,最后还倒出本书,他翻了两页书,问道:“你还在上学?学费哪里来的?” “借的。” “借的?”男人一下子来了兴致,摸摸王乐的脑袋,“向谁借的?你爸妈的朋友还是说以前的亲戚?你们现在吃的喝的都是他们供的吧?” 王乐半张脸全是泥水,她低着头,感觉到泥水一点点滑到嘴里,她张了张口,“我哥借的,我不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男人问了一句,看着低着头颤抖的王乐轻轻笑了下,吸了口烟看了眼旁边的人。 一旁走上来个精瘦的男人,扯着王乐衣领将人拎起来,伸手就去剥她裙子。王乐猛地尖叫起来,整个人疯了似的胡乱挣扎着,脑海中一片空白,全是要同这群人同归于尽的念头,混乱中她咬住了一个人的胳膊,下一刻裙子被撕开,她整个人被狠狠甩在了墙壁上,这一下力道极大,后脑勺撞到墙,嗡的一声。 王悦走进巷子看见的就是这一幕,所有的血仿佛全涌到了脑子里,轰的一声,他有一瞬间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压抑了许久的戾气从骨头里一点点渗出来,越渗越快,一点一滴最终汇聚成流在血液中奔腾呼啸,王悦杀过人,他知道想shā rén是种什么感觉,也知道杀意是怎么一回事。 天地间大雨倾盆,雨下得轰轰烈烈。 王悦放下手里的东西,朝着那巷子的那边走过去,那一瞬间他忽然就想起很多年的一幕,他陪着曹淑去扬州,渡江的时候,曹淑指着江流对面平静道,“你小èi èi就埋在那儿,上头还埋了坛女儿红。” 短发少女慢腾腾地穿着睡衣爬起来,走到桌前坐下,睡眼惺忪地喝了口粥,觉得不好喝,丝毫不给面子地噗一声又吐回了碗里。 王悦看了眼她。 王家父母重男轻女,两兄妹自小关系就很疏离,从前王家有钱的时候,王乐一直住校,几乎和兄长没有任何往来,甚至连兄长换了个人都丝毫没有察觉。以前的王悦对王乐也没什么太深的感情,大约是也打心底瞧不上这烂泥扶不上墙的èi èi。 琅玡王家姊妹兄弟众多,王悦却没什么亲近的人,他母亲曹淑一辈子就他这一个儿子,嫡长子,唯一的一个女儿在那场有名的东晋“衣冠南渡”大逃难之中早夭。幼小的尸体裹了布条随地埋了,胡人马蹄践踏而过,尸骨遗迹什么的丁点都没剩下。后来曹淑想起这小女儿,总是念叨这小女儿福薄,早早投胎去了太平盛世过好日子了。 巧的是,那小女儿也叫王乐。 王悦对着这样一个小姑娘,确实说不出什么重话,何况这名叫王乐的少女甚至和他母亲曹淑有几分神似,他看着她的脸,真像是瞧见了当年烽火里头那王家小女儿。 王乐没喝粥,顶着头蓬松的短发,拎了书包走了。 王悦叹了口气,觉得这小姑娘脾气真是够大,确实有王家人那股猖狂劲,他收拾了一下桌上的东西,打算去店里帮忙。 今天店里没什么人,天气热,老板趴在柜台上摊着胳膊上的肉打哈欠,瞧见王悦走进来,他招了下手。 “王悦!” 王悦抬头看去,只见老板弯腰从地上捞过一叠写好的挽联,他伸手接过来。 “殡仪馆打diàn huà过来,说是有家的老人走了,昨天夜里上的路,请店里王老头写副挽联送送他。”老板看着王悦心里暗自高兴,这帮工请得值,一个月八百块钱,使唤得太舒服,能打杂能写挽联还能jiān zhi跑腿,他将那两副挽联用黑纸包了包递给王悦,“你把挽联送过去,赶紧的。” “送哪儿去?”王悦接过来,心底知道这人又在偷乐着剥削他,他在现代的技能有一半多是这人训练出来的,欺负老实人这事儿我们王老板干得那是脸不红心不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4.天煞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 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他慢慢回身往来的方向走, 刚走了两步,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平静的声音。 一直没开口的谢景出声喊他的名字, “王悦。” 王悦闻声脚步一顿, 轻皱了下眉, 良久才低声疲倦道:“我先回去了。”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夹杂在一片嘈杂雨声中。王悦忍不住揉了下眉心, 不知道怎么同谢景解释今天的事儿, 说句实话, 他的确也不太想解释,这大概是他二十多年最狼狈的时候了,他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渐渐停了下来。 “王悦。” 王悦闻声回头看去, 下一刻整个人被一把拽着胳膊扯了过去,他尚未反应过来,就已经狠狠撞上了谢景的胸膛。 大雨如注, 谢景箍住了他,一手扣着他的下巴, 一手按着他的后脑勺,忽然低头。 谢景吻了下去。 王悦猛一下子愣住了,瞪大了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的脸庞,明明是那么黑暗的夜色, 他却如此清晰地看清了这人的脸, 谢景闭着眼, 脸上全是冰冷的雨水, 他下意识就开始猛地去推谢景,却忽然感觉到谢景在啮咬着自己的下唇,他一下子僵住了。 从来没有一个人教过王悦这时候应该怎么做,他推不开谢景,他浑身都在发软,心底掀起狂澜,所有的意识在一片颤栗中顿时灰飞烟灭。 谢景,谢景,谢景,满脑子都是这两个字,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他和谢景,这个清冷的人此时此刻浑身上下从发梢到指尖都是暖的,暖的滚烫。王悦猛地睁大了眼,他抱住了谢景,像是个孤独无助的人忽然抓住了眼前的什么东西,他死死地抱住了谢景,浑身颤抖不休。那一瞬间,他竟是想哭。 大雨中,谢景低头吻着他,手紧紧地压着这人的后脑勺,将瑟瑟发抖的王悦狠狠地勒在了怀中。 雨下得轰轰烈烈。 酒店。 谢景坐在沙发低着头,捏着王悦的手有条不紊地给他清理伤口,自打把淋了一生雨冻得浑身哆嗦的王悦抱进门起,谢景就没说过一句话,从给王悦利索地换了身干净睡衣又吹干了头发,到如今抓着人给他处理伤口给他上药,谢景全程连一个字都没扔给王悦。 如此泰然自若,实在是远超了王悦的意料。 谢景正抓着王悦的手,拿棉签擦着王悦手上的伤,忽然看见那手指轻轻动了下,他看见王悦的食指轻轻蹭了蹭他手中的棉签。他抬头看向王悦。 王悦缓缓开口道:“你为什么?为什么要” 谢景神色未变,伸手从一旁的盒子里拿了支干净的棉签,“瞧不出来?我喜欢你。” 王悦愣住了,谢景这话说得实在太直白,也太自然,他清清楚楚地听见了每一个字,可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忍不住问道:“你说什么?” 谢景抬眸望着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第一眼见着你,我就有些喜欢你。”他的语气极平常,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又明明白白。 “你”王悦不知道说什么好,望着谢景发怔。这个人,是怎么把这番话说得如此不卑不亢光明磊落的,这好像是他独有的本事,所有的东西经由他嘴里说出来,便是再正常不过。 王悦睁大了眼,有些震惊,又有些茫然,下意识想从谢景的手里把手抽回来,却感觉忽然被捏的更紧了。王悦挣脱不过,竟是不想松开了,他太累了,他握着这个人的手,像是攥住了夜里的一道光,溺水时眼前的一根稻草,他握住了,便松不开了。 “这么晚了,跑出去做什么?”谢景捏着王悦的手问了一句,他望着王悦。 王悦当然不知道怎么解释,他顿了很久,才编出个不怎么蹩脚的理由,“我睡不着,出去走走。” “睡不着?”谢景反问了一句,抬手试了试王悦的体温,确定他没发烧后放下了手,“怎么会睡不着?” 王悦心中本来就有些慌,脱口回了一句,“睡不着就是睡不着,我出去走走而已。” 谢景抬眸望着他,过了不知道多久,他低声问道:“你怕什么?” 你怕什么? 这四个字一出,王悦的脸色一瞬间血色褪尽,他像是被谢景一下子戳着了痛处,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起来,神经绷得太紧,人是容易崩溃的。他怕什么?他如今有什么可怕的?琅玡王家早没了,东晋已经覆灭了千年,他琅玡王氏大公子如今不过一条丧家之犬,他有什么可怕的?他还怕人知道不成? 他一个已死之人到底在怕些什么,在执着些什么?他已经回不去了。这儿多好啊,日子清静,又少纷争,不用尔虞我诈,也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他呆这儿有什么可怕的?他忽然有些想笑,这半生皆可笑,风光地活了大半辈子,最后竟是活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王长豫,你还敢口口声声说你不怨不恨?天下谁有你王长豫更道貌岸然,明明整个人都被恨意侵蚀得快腐烂生疮了,还要做出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你做给谁看?你究竟怕些什么? 王悦终于有些控制不住地低下头,脸色苍白,他现在感觉自己就跟个厉鬼似的,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终于颤着声音极低地说了一句: “谢景,我偷了人一样东西。” 我偷了一条命,一段人生。我原是个已死之人,一千多年前的已死之人,尸骨都已经腐烂透了,不知道葬在什么地方。王悦手脚冰凉,抬头看了眼谢景。 谢景的脸色顿时有些异样,他静静望着王悦。 王悦觉得浑身发冷,下一刻,他被人轻轻拥入了怀中,他控制不住地打颤,终于,他死死地拽紧了谢景的衣袖。 谢景抱住了王悦,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着他,他感觉到王悦抱住了自己,那种带着战栗的c用上了极大力道的拥抱。那一瞬间,他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王悦的情绪,逼近崩溃的那种恐慌c挣扎与茫然,于此同时,他还感受到了王悦对他全身心的信任,那种带着孤注一掷意味的c带着惨烈意味的信任。 “王悦。”谢景低声喊他的名字,手一点点慢慢地插进了他的头发,他想起八个字,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揽着王悦睡在床上,给他盖上了被子。 谁也不知道是谁先伸出的手,谁先拥抱住了谁。 外头夜雨大得惊人,打在窗户上噼噼啪啪的响,窗外一片漆黑。 谢景伸手慢慢解开了王悦的衣服扣子,一颗颗往下解着,他忽然抬手抚上了王悦的脸,黑暗中,他感觉王悦在抖,他低头细碎地吻着他,从未有过的体验让他的呼吸有些难得的不稳,他抱住了王悦。 王悦整个人都在颤抖,他感受着谢景的体温,那一刻他忽然记起很久之前的大街之上,他望着迎面走来的谢景,那人朝着他笑,那笑赏心悦目。他又记起谢景站在桌子前拿勺子慢慢地搅着粥,光铺在他身上,这个人整个人都是暖的。如今这个人离自己极近,黑暗中,他听见他的心跳声,听见这人低缓的呼吸声。王悦止不住地想发抖。 他偏过头,一双眼盯着低头吻着他侧颈的谢景,他知道谢景在干什么,那感觉很陌生,他有些紧张,却没有推开谢景。 谢景低头看着他,终于,他压着王悦的腰,一点点进入王悦的身体,听见王悦忍不住脱口而出低低的一声闷哼。 “难受吗?”谢景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喑哑得厉害。 王悦看了眼他,抖着唇没说话,脸色苍白得厉害,半晌才低声道:“有点疼。”他抓紧了谢景的胳膊,眼中有些发红。他有些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却死死地抱住了谢景,带着股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绝然。他忽然就记起来了,是他先抱住的谢景,他先伸出的手,是他想要谢景。 谢景低头看着他,亲了下他的额头,“忍着点,我轻点。” 肩上忽然微微一沉,谢景看了眼困得下意识窝在他怀里睡过去的王悦,伸手将电视关上。两人还真就这么坐在床上看了一晚上的古装宫斗剧,王悦眼里相当嫌弃可人还是很老实地看了一集又一集,连饭都不想吃,谢景就看着他坐在沙发里一下又一下点着头最后窝在他怀里睡过去了,他低头看着王悦,抱了一会儿,忍不住伸手轻轻揉了下他的脑袋。 他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过了二十年一个人的日子,忽然觉得两个人过也很舒服。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注意到王悦了,这个人和普通人瞧着并没有什么不一样,会玩小心思,会耍狠,也会装老实,这样的人在世上也是不少的,说来他好像其实和别人没什么不一样,却又真的是处处都不一样,连吃饭喝水都好像不一样。 从前觉得喜欢上一件东西或是喜欢上一个人是件遥不可及的事儿,可真遇上了,又觉得自然而然,他望着你,你就知道其实你在心底喜欢着他,你就会希望他也喜欢着你,接着便是两情相悦。世上感情之事好像就这么简单。 谢景低头看着窝在他怀中沉沉睡去的王悦,眼中有几分暗沉,刚喜欢的时候他总是有些担心自己这性子不知道如何去喜欢一个人,如今却又开始担心,会不会吓着他。 谢景没睡过,抱着王悦回了卧室,他盯着王悦看了大半个晚上,看着他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抱紧了自己。 刷了一晚上剧,王悦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清晨的阳光从窗户里打进来,他惺忪着睡眼从被子里钻出来,抬手抓了下头发,忽然看着陌生的房间摆设一愣。 想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自己这是在谢景家,然后呢? 他昨天淹了谢景的家。 王悦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他刷一下掀开被子翻身下床,推开门就往楼下走,刚沿着楼梯走了两步,身形一顿。 穿着件宽松灰色毛衣的谢景站在桌子前,修长的手捏着白瓷勺子,轻轻搅着砂锅里的白粥,清晨的阳光穿过落地窗静静打在他身上,温文尔雅的。 王悦忽然莫名就转不开眼了,满堂都是暖暖的日光,日光里站着个暖暖的人。他觉得谢景这个人好像特别衬阳光,就跟玉似的,在太阳光底下尤其惊艳。他上辈子混迹各种明镜庙堂花柳巷,什么样的佳人少年和世家君子没见过,可第一次遇上像这样气质好的,他站在楼梯上,一下子竟是看怔了。 楼梯传来几声脚步声,谢景知道是王悦下来了,可一会儿就突然没了动静,他略带疑惑地回头看去,王悦身上还套着他的白衬衫,赤着脚踩在楼梯上,头发有些乱,一双的琥珀色眼睛呆愣地看向自己,看上去像是有些迷茫。 谢景看了会儿,“醒了?”他的视线落在王悦的一双脚上。 王悦有些傻的“嗯”了一声,赤着脚沿着楼梯慢慢往下走,一直走到谢景身边,盯着谢景面前砂锅里的粥看,半晌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早餐,银耳莲子粥。”谢景话音刚落,就看见王悦一声不吭地抬起头,一双圆圆的琥珀色眼睛就这么看着自己。 谢景忽然轻轻抽了下眉,捏着勺子的手顿了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收回视线,执着白瓷勺子舀了一小勺粥,他低头抿了口试了下温度,一抬头发现王悦正紧紧盯着自己的动作,谢景一顿,把勺子凑到了王悦的嘴边。 “你在干什么?”王悦手肘撑着桌子,视线落在谢景捏着勺子的手上。 “尝尝。” 王悦眼神微动,抬头看了眼泰然自若的谢景,他慢慢伸长了脖子,低头就这勺子喝了一小口,抿着唇半晌,他抬头看向谢景,一声不吭。这人不做厨子真是暴殄天物了! 谢景觉得王悦那眼神就跟街边等着投喂却没人搭理的小动物一样,那眼神看得他忽然就特别想揉一下他的脑袋,下一刻,他就意识到自己已经伸出了手。 王悦正趁着谢景走神低头凑近了他的勺子又喝了口,忽然感觉谢景的手放在了自己头上,他一顿,略带疑惑地抬头看去,“你做什么?” 谢景不着痕迹地收回手,“去把鞋穿上,我给你盛一碗。” 王悦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扶了下桌子就转身往楼上跑。 在他身后,谢景静静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一双眼忽然温柔了起来,他低头就着王悦没喝完的粥喝了口,感觉还可以,而后伸手从一旁端起了只白瓷碗。王悦下楼的时候,正好看见谢景卷着袖子在盛粥,他看着他,走下了楼。 很多年后,王悦依旧清晰地记得这一幕,清晨阳光下,穿着件灰色毛衣的谢景捏着白瓷勺子给自己盛一碗粥,粥里放了银耳和莲子,熬得恰到好处。这么些年过去,天南海北愿意陪他一醉方休的人数也数不清,可在清晨为他熬一碗粥的却仅此一人而已。风吹雨打十多年,乌衣巷荣辱沉浮,琅玡王氏祠堂又添新瓦,他在建康街头醉别了无数故人知交,在深夜的街巷吐得直不起腰,有人来捡他回家,他在他的背上回忆前尘往事,忽然就忍不住哽咽到泪流满面。 那都是很久之后的事儿了,如今的王悦还可以安安心心地坐在桌子前,接过谢景递过来的碗,心满意足地消受。 谢景送王悦回家,今天是周六,推门进去的时候,屋子里没有人。 他让谢景坐下,去给他倒了杯水,谢景头一次走进来这屋子,落落大方地四下打量着。忽然,他的视线在床头那一堆书上顿住了,望着王悦道:“你喜欢历史?” “嗯。”王悦没多说什么,抬起杯子手喝了口水。 就在这时候,卧室的门忽然被拉开了,王悦就随意地回头看了眼。 “噗。”他一口水就这么直接喷了出来。 “咳咳。”他忙伸手去擦嘴角的水渍,边将桌子上溅湿的宣纸捡起来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王乐,整个人都看懵了,“你” 王乐一见王悦那震惊神色,有些诧异,“你活见鬼了?还是这水有毒?” “你”王悦盯着王乐那一头亮眼的粉红色大烫卷,想说句什么,喉咙像是被封住了一样,那抹亮丽的粉红色潋滟而粉嫩,晃得王悦脑子里噼噼啪啪的响,他镇定地端起刚手抖泼出去一半的水又喝了一口,仔细看去,他捏着玻璃杯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王乐想伸手理一下刘海,忽然又想到脸上还有妆,硬生生忍住了。她低头不耐烦地扯着汉服的带子,随口道:“王悦你总算是回来了?你这两天干什么去了?我昨天接着你diàn huà,听说你炸人家水管去了?”她一边说着话,一边用力扯着那汉服的一角想把它掰正,扯的手上青筋都跳出来了,忽然她狠狠一甩手骂道,“操!这什么反人类的设计!” “你在干什么?”王悦总算从那顶水色泱泱的粉色头发上转开了视线,打量了眼王乐身上套的乱七八糟的衣裳,他忽然一怔,那是套竹青色的汉服,看上去应该经过了简化,但保留了汉服最基本的特色。王悦看着那件款式熟悉的衣裳,望着屋子中央穿着古装的王乐,眼神停住了。 身穿汉服的王乐。 王乐扯了半天腰带和衣襟,皱着眉开口道:“学校有个文艺晚会,我们班排了个节目,每个人都要穿汉服上台,烦死了,还要带一副字过去,这衣服是我们班班长管学校艺术团借的衣服,我试一下大小。”她说着话攥着那衣襟一角又去扯,咬着牙道:“学校旁边理发店老板说他老婆跑了,要打折促销,老子昨天去染了个头发,二十块钱,不要钱似的。” 王悦看得眉头一紧,“别拽那衣角,这衣裳不是这么穿的,王乐你别拽它。”他走上前,下意识就伸出了手理了下那衣裳的衣摆,动作轻车熟路。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衣裳款式,他看了眼王乐,“把手抬起来。” 王乐看了眼帮他整理衣裳的王悦,先是诧异,犹豫过后慢慢抬高了手。 王悦一点点慢慢替她整理着衣襟,最后伸手环住她的腰从背后将腰带轻轻系上了,轻轻一声响,他起身看向王乐,眼中忽然就静了。 亭亭玉立的古装少女,细腰广袖,眉眼清丽,正像是旧时画上走下来的魏晋士女。王悦一直没能想象得出来王乐穿古装的样子,可这一幕真的出现在眼前,他脑海中一下子就想象出了王乐走进乌衣巷王家府邸的模样,少女穿着襦裙坐在庭院里煮茶看书,那就是琅玡王氏养出来的女儿。 王乐看着对着自己发愣的王悦,皱了下眉,“怎么了?哪儿不对吗?还是很奇怪?操!老子就说一定很奇怪!他妈的艺术团一群王八蛋非得要穿!” “不,没有。”王悦摇了下头,“你这样穿很好看。” 谢景倚着门看着这一幕,他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王悦。 “好看?我操!真的?!”王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从一旁的椅子上拿了只东西过来,“对了,还有这玩意,王悦,这玩意儿怎么戴?斗篷!” 王悦看了眼王乐手中的灰色的竹戴笠,看着她拿在手里翻来覆去,他眼神微微动了下,伸出手轻轻将那戴笠拿到了手上。 王乐打从拿到那戴笠起就没停下来过对它的嫌弃,此时定睛一看,这灰蓬蓬的跟块抹布似的,真是丑到一言难尽,她忍不住开口道:“我操!这他妈的也太丑了吧?我去!这要怎么往头上戴?靠!” 王悦闻声掀起眼皮淡淡看了眼王乐,单手捏着那戴笠的边缘,抬手轻轻戴上了,他的动作很熟练,可谓驾轻就熟行云流水,轻轻压了下戴笠边缘,他抬眸扫向王乐。 王乐猛地住了嘴,忽然就瞪大了眼,卧槽!这人这人怎么戴起来那么好看?卧槽! 青huáng sè竹戴笠,淡灰色轻纱,王悦抬眸静静望着他,眼中有山水,他轻轻敲了下戴笠的边缘,轻轻一声响,好像这巍巍魏晋两百年尽剩下了风流。 谢景原本只是静静看着,直到王悦抬头那一瞬间,他眼底忽然起了浩瀚波澜,他目不转睛地望着王悦,没有说话。 “就这样戴,不丑。”王悦伸手将那戴笠摘下了,递还给了王乐,开口道:“你刚说你们每个人还要带一副字过去?” 王乐愣愣地点点头。 王悦傻眼了,“怎c怎么办?现在怎么办?”他浑身湿透了,手里捏着沓稿纸,尴尬地望着谢景。 谢景打量了王悦几眼,“打diàn huà找物业吧。”说完这一句,他忽然又重新推开门淌着水走了进去。 王悦看着谢景推门走进去,自己一个人立在门口,一下子尤其尴尬。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图纸,慢慢伸手把揉皱了的一角抓平了,王悦一眼就能看出谢景在这些图纸上所耗的心血,这种精细程度绝不是潦草几笔就能做到的,王悦想起那堆满了一屋子的图纸,心里有些凉飕飕的。 从数量看来,那怕是经年累月的心血。 王悦觉得他要是谢景,怒从心头起,这会儿他剁了自己的心都有! 谢景踩着水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王悦一动不动地愣在那儿,头发衣领袖口全湿漉漉地滴着水,像是傻掉了。谢景手里捏着块好不容易找出来的干毛巾,朝着他走过去。 王悦抬头看了眼谢景,结结巴巴地开口道:“抱歉,我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我”王悦噎住了,他现在一穷二白,倾家荡产都没什么可以赔谢景的。想了半天,他忽然就觉得,谢景这人遇上他,那可真够倒霉的。 谢景看了会儿王悦带着水渍的脸,极轻地叹了口气,伸手拽着王悦的胳膊将人扯了过来,抬手拿毛巾一点点擦着他脸颊上的水,感觉到王悦一瞬间的僵硬,谢景低眸扫了眼他,手贴着毛巾顺着雪白的脖颈一点点往下仔细擦着。 王悦顿了半天,始终没听见谢景开口骂他,又觉得谢景这情绪貌似还算稳定,终于,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不生气?” “嗯。” 平平淡淡一个字,不知道为什么,听得王悦心中忽然颤了下,他微微抬起头一瞬不瞬呆怔地望着谢景,两人隔得很近,这个角度刚刚好,王悦不知觉就看愣了。忽然,他卷了下湿漉漉的袖口,将还沾着碎草屑的手默默抬高了些。 谢景一顿,看了眼伸到他面前的手,又抬头看了眼王悦,静默半晌,他伸手捏上了王悦的手腕,拿毛巾慢慢把他的手也仔细地擦干净了。 “为什么c不生气啊?”王悦呆住了,这人脾气真的好得过头了吧? 谢景擦着王悦的手,抬眸看了眼他,“有什么用?淹都淹了,就这样吧。” “我c抱歉啊。”王悦实在没别的话说了。 谢景没说话,一点点擦着王悦的手指,把上面的泥和水全擦干净了。 很久之后,东晋建康城乌衣巷王家府邸,琅玡王家二公子王恬有天没忍住,问了不学无术的长兄那么一句话,“兄长,你为何总是找谢家人的麻烦?” 彼时王家大公子坐在堂前喝茶,闻声久久没说话,就在王恬觉得他不会应时,端着茶的王家世子忽然笑了下,低声道了一句,“我就是想看看,他生气时是什么样子。” 王悦这辈子的孽,大部分都是自己造的。 鉴于家里水漫金山一片狼藉,没地方睡的谢景拖着王悦回了谢家老宅,进门后,他把湿漉漉的王悦安置在客厅,自己走进浴室调了下热水,接着从柜子里翻出套干净的衣服,然后出门将浑身湿透隐约吸着鼻子的王悦拽了进去。 王悦洗完澡走出来的时候,谢景抬头看了他一眼,眼底忽然就暗了下。 王悦个子比谢景小一些,也要更瘦些,一身白衬衫套在他身上有些宽松,领口随意地敞着,头发有些乱,湿漉漉地滴着水遮住了眼。谢景看了一会儿,拿了块毛巾走过去,按着王悦把人弄沙发上坐下了,抬手把毛巾盖在了他头上,谢景慢慢擦了起来。 王悦回头看了眼身后的谢景,犹豫半晌,他把头微微仰了仰让谢景擦得更顺手些。 静了很久后,王悦还是忍不住,忽然回头问了一句,“那些东西,你画了多久啊?” 谢景揉擦着王悦的头发,闻声看了眼他,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的少年一双琥珀色的眼正望着自己,那模样竟是有几分难得的乖巧,谢景手一顿,淡淡道:“四五年吧。” 王悦震惊了一下,忙回过头没敢多问。他开始有点佩服谢景的性子了,四五年的心血一朝付诸东流,这换成一般人,指不定能不能扛过去,谢景这人你别说他还真的挺抗打击的。 谢景将王悦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揉着他的头忽然问了一句,“你一直都像这样冒冒失失的?”一直这么冒失,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王悦猛一下子被戳中了,没敢吭声。之前在晋朝,王家人都习惯了,王长豫每隔三天捅一小篓子五天捅一大篓子这事儿还真一点都不稀奇,所有人包括曾经被气得半死的王悦他亲爹王导都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平日里也没什么人会去说他什么,反正王家多得是叔伯显贵乐意给他收拾烂摊子。要说王家这帮人,那全是跺一跺脚建康城震三震的狠角色,王悦别说捅娄子,就是把天捅一个窟窿他们也能补回去。 在他们眼里,王家小世子就该是在江东横着走,不傲那还算什么琅玡王家人? 就这样养孩子,能养出什么正经玩意儿就奇了!王悦从小就野得没边,什么事儿都敢做,什么都喜欢试试。 王悦回忆起自己做过的混账事,脸上略微有些挂不住,扭头看了眼谢景,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人比人,他这一衬托立刻就显出谢景温文尔雅君子风尚了。他低头摸了下鼻子没说话。 说起来,讲真,上辈子王悦还真不喜欢谢景这一类人,东晋君子,荣名扇于前,党羽炽于后,君子皮囊下尽是些道貌岸然之人。他看多了所谓儒雅君子干得混账事儿,知道这些人其实不过尔尔。 不过有一个家族有些例外,陈郡谢氏,传闻他们家子弟各个修雅玉质,谦冲和煦,晋朝名士草木君子只认竹,王悦小时候常听长辈以竹赞喻谢家人,听得多了,总觉得谢家是一窝竹子成精了。 东晋初年江左政局是司马家和琅玡王氏的天下,就连江东小儿牙牙学语时都唱道,王与马,共天下,相比较于王家子弟荣贵满朝堂,那窝竹子精却是一直不温不火,王悦只依稀记得后来他们家许多子弟好像外镇了荆楚二州,荆楚是江左门户,北面就是虎视眈眈的刘石,这窝竹子精这么些年约莫是一直替天子守着国门,难怪是默默无闻。 若是不读史书,王悦之前打死他都想不到后来竟是这帮人中兴了晋室,谢家人全一个个的都是大晋中流砥柱。当仁不让的江左第一门阀,势头甚至盖过了琅玡王家。 王悦和谢家人不熟,王谢两家同在建康时也没什么太硬的交情,乌衣巷太广太热闹,王悦小时候多的是左右邻里朋友知交,东晋初年朝堂政局不稳,王悦的朋友也是随风换了一茬又一茬,幼年的事儿三三两两都忘得差不多,后来有人提到陈郡谢氏,王悦唯一记得就是他们家一窝竹子精。 谢景给王悦把头发擦干净了,拿吹风机吹了会儿,揉了两下王悦的脑袋,看着这人又在他眼皮底下走神,谢景摸着他的头发静静看着他。 这样子倒是真的乖巧。 谢景学了很多年建筑,随手就能画出精确的黄金分割,他清楚地知道什么样的比例最合适,什么样的线条最流畅,可有那么一瞬间,他揉着王悦的脑袋静静看着他,忽然觉得十多年所学皆成荒诞,这一幕没有经过任何的设计,而这个少年微微垂着头走神的模样,真的可爱。 谢景给王悦吹干了头发,自己找了套衣服进了浴室。 等谢景从浴室里洗完澡走出来的时候,王悦正坐在床上一下又一下地按着,忽然,他停了下来,坐在床上裹着被子挺直了背,一双眼静静盯着电视画面。 谢景倚着浴室的门看了会儿王悦的脸,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王悦看着电视的目光,带着一股发自心底的庄重虔诚,就跟打出生起没怎么见过电视似的。 谢景随意地看了眼王悦看的电视,古装剧,他走过去在王悦身边坐下了。 王悦看了会儿,有些索然无味,假的终究是假的。可他依旧有些停不下来。他和王乐租的屋子里没有电视,他在王老板家里看见过这个,第一次见到的时候震撼的无以复加,后来才知道,里面的故事全是演的,全是些后人想象中的野史鬼话,和真正的历史相去甚远。 王悦回头看向谢景,按了下关了电视。 谢景从他手中捞过,又把电视打开了,“看吧。” 王悦的眼睛微微一亮,他望着谢景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那声音又低又认真,听得谢景眼中微微一暗。 他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过了二十年一个人的日子,忽然觉得两个人过也很舒服。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注意到王悦了,这个人和普通人瞧着并没有什么不一样,会玩小心思,会耍狠,也会装老实,这样的人在世上也是不少的,说来他好像其实和别人没什么不一样,却又真的是处处都不一样,连吃饭喝水都好像不一样。 从前觉得喜欢上一件东西或是喜欢上一个人是件遥不可及的事儿,可真遇上了,又觉得自然而然,他望着你,你就知道其实你在心底喜欢着他,你就会希望他也喜欢着你,接着便是两情相悦。世上感情之事好像就这么简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5.星陨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 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皱着眉, 他伸手拿指腹轻轻揉了下眉心, 淡淡星辉从半掩的窗户里洒进来,照见男人一张清俊的脸。 男人坐着轮椅,穿着件略显宽松的月白色衣袍, 青色发带随意地挽着发,他抬起头望了眼窗外,淡漠的脸上清清冷冷一双黑色眸子, 目光有点漫不经心,有些悠远。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雨, 竹影婆娑。 他看了一会儿, 慢慢推着轮椅到了案前,捞起青瓷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茶, 凉了的茶水入口全是涩味,他喝了两口,捏着杯子没说话。 雨夜。 侍从推门进来,一路径直入了小院。 “大公子?建康王家那边出事儿了, 三日前皇城那边传来的消息,王丞相家的世子中书侍郎王长豫于太子夜宴上遇刺身亡。” 寂静的夜, 房间里忽然就响起一声清脆的杯子摔碎的声响。 建康城, 丞相府。 深夜的祠堂, 穿戴得整整齐齐的王恬跪在祠堂前替他同父异母的大哥c琅玡王家的世子守灵, 在这儿跪了两天两夜, 一双腿早已没了知觉, 他却仍是笔直地跪着,满身缟素透出几分肃杀意味。 王家主母曹淑不眠不休地守了儿子的尸首三天,终于气力不支昏倒在棺木前,如今仅仅剩了他一人替这位生前风光无两的琅玡王氏世子守灵。他望着那一枕檀木棺,想起他这位大哥平日里的放浪模样,一时心里唏嘘不已。 琅玡王长豫,生前那是多少得意的人啊,当街带人殴打过皇子,孤身一人敢上荆州叫板都督六州诸军事,横行建康十余年,纨绔声名如雷贯耳。宁可得罪皇族,也别去招惹王丞相他儿子,这道理建康权贵圈子众所周知。普天之下,再没有比琅玡王长豫更得意的人了。 也算是个人物,竟是说死就死了。 王恬一直看不惯王悦那副朱衣怒马盛气凌人的模样,甚至觉得这位兄长有些丢人,王悦这活法说好听了是风流得意,说难听了就是狗仗人势丢人现眼,丢王家的脸,也丢他们父亲的脸。可直到这一刻,望着这人的棺木,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他是有点羡慕王悦这种活法的,人活一世,谁不想自在逍遥? 当太子司马绍shàng én要求开棺验尸的时候,那一刻他的愤怒连他自己都觉得震惊。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拍案而起怒喝了一声“放肆!”。 王恬如今想来,他仍是看不惯王悦的所作所为,可说到底,王悦也是琅玡王家大公子,这么个身份的人,死的不明不白,打得是王家的脸。 坐在灵堂前回忆了这位兄长短暂的平生,王恬觉得挺好笑的,这人活了一辈子,就跟没活过似的。 建康公卿人人都尊敬讨好他,可实际上谁都瞧不上他;他生前朋友满天下,死后来吊唁的人却全都是为了琅玡王家才来这灵堂痛哭流涕;他风流,可他死了也没听说有建康城哪位他的红颜知己为他肝肠寸断;他得意了一生,听说他醉酒后有过豪言壮语,可也没瞧他有什么作为,最后死在了寻欢作乐的酒席上。 王恬想了想,连唏嘘都懒得唏嘘了。 这人平生唯一给他留下好形象的,是六七年前的石头城的一幕景象,他记起那年石头城点将台上无畏横枪的世家纨绔子,那个挡在司马绍面前浑身浴血却依旧笑得玩世不恭的朱衣少年郎。也不知道那时候他是怎么想的,竟是觉得王悦这个人有南渡士族早已消磨干净的血性,后来再看看,未免无稽。 王长豫就这么个人,平时吊儿郎当,偶尔疯癫两把,也就这么点格局了。 烛火一动不动地笔直立着,列了数行的王家先祖牌位,王恬跪在那儿守着棺木,大约是因为人都死了,他对王悦难得没有平时的那股厌恶,反倒是觉得他有些可怜,此时为他守灵,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耐。 他一个王家庶出的儿子,能为王悦做到这份上,算得上仁至义尽了。 深夜的祠堂一片沉沉安静。 他正想地入神,耳边忽然响起一声轻微的动静,王恬一开始脑子混沌还未反应过来,直到砰的一声巨大声响在祠堂里响起来。 棺木猛地抖了抖。 王恬一下子睁大了眼,盯着那副棺木目瞪口呆,这棺材这棺材在动?是这棺材在动?!这棺材里不是个死人吗?还能动?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砰! 这一声动静极大,震得棺材盖都跳了一下,移开了条缝。 王恬背后的冷汗刷得下来了,脸色吓得比鬼还白,他望着那块被人踹得一抖又一抖的棺材板,直接给看傻了。 一声又一声巨大的声响,那条棺材缝越震越大,烛光漏进去,空气中忽然静了片刻。 而后,一只苍白的手摸索着从那条缝里伸了出来。 王恬只能瞪大了眼看着那只手,他看得那么清楚,甚至连那手腕上系着的长命锁和手背上的青筋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精瘦的手摸了摸棺材盖,而后扒住了棺材盖的沿,青筋一根根绽出来,用力地推着。 窸窸窣窣的东西正棺材内壁从里头探出来。 王恬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就想跑,却因为太过惊慌直接摔倒在了地上,随即他就看见一团黑色的东西往外冒,电光火石间,他脑子里突然就反应过来了。 “兄长!”他猛扑了上去,用上了军营里下死手的劲儿将那团黑色的东西狠狠按了回去,砰的一下,他把棺材推上了。手僵好似不能动弹了,他膝盖一软,啪一下对着那棺材跪下了,“兄长!”手仍是紧紧压着棺材盖。 那只未来得及收回去的手就这么被死死地夹住了,里头砰一声极为剧烈的声响,似乎还夹杂着人声,王恬脸色刷白,因为着实太惊恐,他下意识加大了力道,把那棺材压的更紧了。“兄长!我知道你有冤!王家人会给你讨回公道的!你c你瞑目!” 祠堂仿佛一下子突然安静了,那剧烈震动的棺材在他说话的瞬间猛地没了动静,王恬伏着地胸口剧烈颤着,像是一条忽然被扔上岸的鱼,他瞪大了眼瞧着那棺材,颤着声音道:“兄长!你瞑目!王家定会为你讨回公道!你瞑目!” 一道平静里压抑着暴怒的声音极为沉缓地响起来,一字一句在阴风阵阵的祠堂里极为清晰。 “王敬豫!瞑目你老子啊!” 王恬一听那声就蒙了。 王悦回家的路上捏着那二十块钱,真想给他几个白眼,他真怀疑自己是不是上辈子花天酒地造的孽太多,这辈子遭报应了。 王悦又热又累,本来想拿着二十块血汗钱去买点吃的,走在街头的时候,脚步却忽然顿住了,他缓缓回头看去。 太阳西沉,街道尽头的地平线上汤汤霞光,整个城市闪烁着灯光,与晚霞一齐将傍晚的城市照耀得通透无比。这景象很陌生,却又有几分熟悉,古往今来的繁华城市,在太平时期都有几分相似的雍容。 王悦看着与千年前一模一样的阳光落满这千年前的大地,红色的暮光照在他的脸上,遮住了脸上的伤口,他手里还紧紧捏着那二十块钱,良久,他终于忍不住低头扶额笑了下,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笑什么。 收拾好心情,他眯眼看着那光,笑了下,拿着本来想吃饭的二十块钱去买了本书。 晋书选读。 他坐在街头翻了一阵,没翻完,感觉到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回家给王乐做饭。 坐在厨房里收拾的时候,王悦看着菜刀寒光中倒映出的自己的脸,他自己都快认不出来这会是建康城数一数二的纨绔了,洗衣做饭带孩子,又当爹又当妈的,确实大不一样了。 王悦失笑,麻利地将菜弄好了。洗手照镜子的时候发现脸上的巴掌印已经褪了,只剩下脸颊处还有几道指甲划出的血痕,他看了两眼,想起今天的事儿,纯当给狗咬了口,没放在心上。 王乐今晚一直没回来,王悦等了半天,渐渐察觉出不对劲了,拿家里的座机给王乐拨了个diàn huà,对面却是无人接听。就在王悦等不住打算出门去王乐学校找人的时候,门外却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王乐哼着歌往里头走,拿钥匙开了门。 两兄妹的视线就这么对上了,王乐眨巴了一下眼睛,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王悦,“干什么?” 王悦打量了她几眼,没看出她有什么问题,开口问道:“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王乐很直接大方抱起手回呛了一句,“你管得着?” 王悦被噎了一下,觉得小姑娘脾气够大的。他没什么养小女孩的经验,对付王乐就是两个字,装傻。在他的眼中,他保证王乐饿不死就成,拿起筷子递过去,他开口道:“回来了就吃饭吧。” 王乐扫了眼王悦做的菜,大热天得本来就没胃口,看完这菜色更是没胃口了,她庆幸自己在外头吃了。 “我吃过了。”她摆摆手打算回房间。 王悦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走进房间砰一声关上了门,捏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 这每天的日子还是照常过。 王悦从床上醒来,睁开眼就瞧见绿油油的藤蔓缠绕着生锈的窗户,大片大片肥硕的绿叶子随风轻动。清晨的阳光从外头打进来,照在他略显困倦的脸庞上,他闭了一瞬眼,觉得活着的感觉还真不错。 他有时候真怕自己一觉睡去便再也睁不开眼,腐烂生蛆都没人知道,堂堂琅琊王氏世子,这死得未免也太凄凉了。 闭着眼睛装了会儿死,王悦一脚蹬了被子起床,洗了把脸后整个人神清气爽,照镜子的时候看了眼,脖颈处的刮伤竟然有些化脓的感觉,王悦摸了把,痒得厉害,他觉得那女人厉害了,这是有毒啊! 他洗了把脸,拿剩下的料酒随便地擦了下伤口,倒是也没太把这点小伤放在心上,他从小就不老实,上蹿下跳穷折腾受的伤多了去了,这点伤确实入不了他的眼。 王悦简单收拾一下便去王奸商的店里帮忙了。 王老板是个懂得享受生活的人,每日不睡到日上三竿不起,店里只有王悦和睡眼惺忪的大花。 大花是王老板死去的老婆养的橘猫,一团肥膘,王悦低身捞起迈着小碎步走过来的大猫,把它放在了铺着软垫的柜子上,揉了揉它的脑袋,然后起身去把开张的牌子支起来了。 大花哼哼地喵了两声,尾巴一卷窝成团睡了。 王悦偏头打量了它两眼,觉得这大猫与王奸商越来越神似了。 丧事店里没什么人,王悦正打扫着,看见写挽联的王老头拎着只搪瓷茶杯进来了。 “早啊,王叔。”王悦擦着柜子打了个招呼。 “早!”王老头四下看了眼,没瞧见王老板,朝着王悦摸过来了,“王悦啊,叔和你说个事儿。” “叔,你说!”王悦收了东西,起身看向王老头。 王老头从兜里掏出个红包,往王悦这儿微微一推,“过两日又是交房租水电的日子了,你手头紧,先垫吧垫吧。” 王悦从出生起便是一路挥金如土混日子,窑子歌姬坊大把大把砸银子从没眨过眼,二十年了,头一回有人给他塞钱,他一下子顿住了。 “不,叔,这钱我不能拿。”王悦反应过来后觉得这钱不能拿,王老头一辈子无儿无女的,每天写两个字过日子也不容易。 “拿着。”王老头把红包朝王悦那边推了推,低声道:“也没多少,你拿着买点吃的,买点新衣裳。” 王悦看着王老头的干瘦的手底下压着那只红包,喉咙跟猛地堵住了似的,一瞬间竟是说不出话来,要说他自己也不是没给人送过钱,从前当纨绔的时候,路上瞧谁可怜了也会随手扔点银子,在窑子里扔的钱更是流水似的,他看着那薄薄的一只红包,久久都说不出话来。 老头以为王悦是自尊心重,轻轻把钱推到王悦手底下,“算是叔借你的。”他看着王悦,问道:“日子有什么难处就和王老板开口,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别憋着,这毕竟是老皇城,一个月八百块钱哪里活得下去!” 王悦看着他,良久,点了下头,“嗯。” “上回讨债的人没再来了吧?” “没有。” “你和你èi èi小心些,躲着他们点,把钱都藏好了,存银行去。” “嗯。” 老头看着王悦良久,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这孩子日子过得确实是不容易,他扭头四下看了眼,压低声音对王悦道:“我有个侄子在这儿开店,他夜里去老城的步行街摆地摊做点小生意挣钱,你要真的缺钱,你要不下班后跟着去倒腾一下?好歹是个门路。” 王悦静静看着王老头,而后低头看了眼那只红包,脸上露出些笑意,“行,我去试试。” 王老头点点头,也跟着轻轻笑了起来。 傍晚,王悦将那红包叠成个小三角,轻轻压在了王老头喝茶的茶杯下,而后他关了小店,走出了巷子。 天色将暗未暗的时候,他出现在了老城步行街的街头,手里头拿着张塑料折叠小板凳,脚边放着只xiāng zi。 王老头那侄子,是个倒腾二手旧sh一u ji的,他那吹得天花乱坠的高科技小生意,俗称街头贴膜。王悦不是好忽悠的人,无奈科学素养实在太低,他怀着一种将信将疑的态度,最终还是信了。 跟着王老头的侄子学了几招后,他自己把塑料小板凳一支,坐在了车水马龙的老城街头。 王悦是个认真的人,他开始认认真真地在街头卖sh一u ji贴膜。 一张五块,贵的十块。 第一天开张,生意只能用惨淡形容。 大半夜了,也没几个人上来问问,更别说买了,王悦坐在路边吹了一晚上的闷热夜风,吹得头昏脑涨的。 陷入自我怀疑的琅玡王家世子坐在街头认真反思自己是不是哪儿出错了。 开车路过老城的谢景在等红绿灯的时候随意地瞥了眼一旁的街道,视线忽然就顿住了,午夜的城市依旧热闹,街上有行人来去匆匆,隔着长街,他瞧见玻璃橱窗外蹲了个少年,手支着下巴看着街上人来人往,脑袋微微侧着,略长的碎发随着夜风轻轻浮动。 谢景的记忆力一向不错,他一下子就记起葬礼上的事。 王悦这边正在瞎琢磨,身旁站了个人都没察觉,等他漫不经心地回头时,忽然就吓了一跳。 少年立在他面前,大热的天长袖长裤,衬衣扣子一直扣到最上面的一粒,裹得那叫一个严严实实。王悦盯着那张好看的脸看了半天,脑子里就一个念头盘桓,这个人他一定很热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6.平乱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 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王悦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大器晚成的人,打小他就对自己特别自信。 王导与曹淑俩都快活chéng rén精了, 不曾想竟然被王悦给忽悠了,他们真的相信了王悦真的是个大器晚成的人, 对王悦一直疏于管教,后来老夫妻俩的肠子都悔青了。 王悦九岁时,眉清目秀得像个小姑娘, 乍一眼看去灵气逼人,实则就是个草包,还是那种贼能折腾的草包。 自北土战乱以来,教化时兴时废,王导自过江之后,在江东大力兴学c主张教化兴邦,江东各地纷纷响应, 一时之间学堂如雨后春笋般涌现。王导与琅玡王司马睿在建康城鸡笼山设立“建康太学”,为江东最高学府,下设国子祭酒c博士c助教等职位, 开创了西晋末年东晋初年江东的尚学之风。 王丞相身体力行,把自家的草包送入了建康太学, 为建康城里头的士族做了个表率,自此, 许多大臣纷纷把家中子弟送入太学。 王悦九岁时头一次进建康太学, 在那之前他都是跟着家中十几位夫子学书的, 每日马马虎虎混日子罢了, 他也没想到,王导真的会把他送外头去读书。 只有苍天知道王悦究竟有多讨厌读书。 建康太学的门槛很高,里头读书的大多是些侍郎c中庶子之类的年轻官员,这些年轻官员大多家世显赫,在里头读个两年书,有事没事儿跟夫子们讲经论道唠唠嗑,混个好名声,一出来便可平步青云。太学这地方说白了原先就是建康士族给家中子弟养名声的,后来渐渐演变成建康士族拉拢人心的手段之一,还另设了童学,几个同样出身的小孩间放在一起培养同窗之谊,里头的门道就连小孩自己都懂。 王悦进太学的时候快十岁了,这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心正是最野的时候。 他去太学前的一夜,王导夫妇知道自家儿子乖戾,怕他在太学不服管教,又怕他在外头仗势欺人,夫妻俩商量过后决定好好警告王悦一番。 大晚上的,王悦脱了衣服正打算躺在床上准备睡觉,莫名其妙就被人拽祠堂去了,他跪在那儿一头雾水,连头发都是乱蓬蓬的。 “我c我没犯事啊?”他望着站在那儿翻着王氏家训王导与曹淑,又看了眼一旁下人呈上来的脖子粗细的家规,忽然就惊得汗毛倒竖,这干啥?严刑逼供?屈打成招?他忙对着曹淑道:“我最近真没犯事啊!” “你明日就要去太学读书,你平时骄纵跋扈惯了,没人说你,可今时不比往日,今夜在祖宗面前,要教教你尊师重道的规矩,免得你到时候闹出事,让人笑话我王家家风。” 王悦听完之后,跪在地上整个人都惊呆了。 还能这样? 王悦连个垫子都没有,跪在地上硬是听两人讲了大半个晚上的“尊师重道”c“侍师如父”c“贵师重傅”,等他终于如获大赦般起身的时候,膝盖已经彻底没了知觉,他腿一软又给跪了回去,抬头时却仍是要坚强地装出一副洗心革面的样子,对着喋喋不休的曹淑点头如捣蒜,“我知道,我知道!” 那一晚过后,王悦这辈子都不想读书了。 次日一大清早,晃晃悠悠的马车朝着鸡笼山下的太学驶去,王悦躺在马车上闭目养神,他食指系着块白玉佩,此时他正在揪着那绳子不停地转那玉佩,心情很是微妙。 在黑不隆冬的祠堂对着一大片死人牌位被亲爹娘吓唬了一晚上,王悦有些吓懵了,这太学的夫子也不知是何方豺狼虎豹,他孤零零的一个人,这不是送死去吗? 抵达太学前,他仰头看了会儿门口那牌匾,没走进去,反而慢慢地蹲下了。 人来人往的太学大门口,他盯着那对石狮子,就这么蹲下和它们俩大眼对小眼,他手里依旧转着白玉佩,蹲了半天,抬头又看了眼头顶的牌匾。 王悦拧着眉抬手轻轻抓了把头发。 他就是忽然不想上学了。 回去是不可能的,王导和曹淑非得骂死他,气极了说不定还要打他,一走了之也是不可能的,他走哪去啊?王悦蹲在地上,抬手轻轻扶住了额头,手里的玉佩转的更快了。王悦后悔了,他早知道就不该出门。 蹲了小半个时辰吧,面前那块土都快被他用手指抠出个小坑来了,他忽然刷得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 “算了!”王悦仰头那匾,一脸慷慨就义的壮烈,“上就上!” 谁怕谁还不一定呢? 王悦拍了拍手上的泥灰,一把抓住了手里荡出去的玉佩,扬头就往里头走。 一直在他身后不远处静静望着他的年轻夫子看见这一幕,忽然极轻地笑了下,他跟了上去。 进去之后,王悦意外地觉得这地方还挺不错的,依山傍水,正门进去后,抬头便可瞧见一块写满了字的大碑,绕过碑,可瞧见大殿林立,背后倚靠着巍巍云山,视野开阔,气象极广,王悦走在里头可以依稀听见不远处传来琅琅读书声,他沿着小路逛了一圈。 偏殿的布置也不俗,茂林修竹衬着碧瓦白墙,水声叮当,到处都是对联,一眼看去全是字。 比起琅玡王家来,这地方少了点贵气与风流,多了份儒雅与清正,王悦正站在门口好奇地四下打量着,没想到背后走出来个人,两人咣当一下撞上了。 “谁啊?!”王悦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回身看向那与他相撞的少年。 司马绍走得太急,没留意大门口站了个人,他被撞得退了一步,手刮到了门框一阵刺痛,他皱了下眉,抬头望了眼前的人一眼。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和他差不多年纪,眉清目秀,穿着件颜色极正的朱衣,手里转着块白玉吊坠,一身吊儿郎当的气质,这建康城满大街都是有权有势的人,但是敢穿朱衣的子弟绝不多见,他下意识多看了他一眼,是个很眼生的少年,身边没有侍从跟着。 王悦也在打量面前的人,和司马绍不一样,他觉得眼前的人有些眼熟,紫衣紫绶,那不就是皇族子弟?他的眉毛极轻地抽了下,“你是皇族子弟?”余光瞥见这少年的手似乎在流血,他微微一愣,立刻撇清自己道:“这伤不是我打的啊!”言下之意别赖我头上。 “嗯。”司马绍低头看了眼手上的擦伤,抹了把血,“是我撞着你了,失礼。”说完这一句,他越过王悦往外走。 王悦回过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相当诧异,呀,这没想到还挺讲道理的嘛!他忍不住多盯了那少年的背影多看了会儿,真是越看越觉得熟悉。他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人似的。 想了半天,王悦转着白玉佩的手猛地一停,“那不是琅玡王的大儿子吗?” 这人是琅玡王世子啊! 难怪他觉得眼熟了!小时候在王家见过很多次啊!那小孩幼年时跟在琅玡王后头,三天两头往王家跑,他见得多了,自然眼熟,不过两人从未说上过话,那小孩不管到哪儿身边总是一大群侍从护卫围着,他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每次王导让他去和那小孩处处,他就装病拒绝,王导怕他打人,于是回回都作罢。 王悦知道自己的父亲因为战功封武通侯,所以大家喊他一声世子,但是正儿八经算起来,那一位才是江东真正的世子,说不准以后还得变太子。 今日一看,跟小时候感觉差不多,还挺知书达理的嘛,像个小姑娘。 王悦胡乱地想着,没把这事儿当回事儿,高高兴兴地往院子里头走,刚走没两步,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来,他回头看了眼,眼睛一下子直了。 谢景静静地望着他。 王悦一眼看去,觉得眼前这人太好看了!真的太好看了!直接给他看得一晃神,可下一刻他的视线就给面前人的衣服给吸引了。 竟然是个夫子?! 王悦心中震惊不已,他还以为这太学的夫子都是七八十岁的老学究,至少也得是四五十岁的老男人,居然还有这么年纪轻轻就想不开的?真是白瞎了这人这一副仪表堂堂的样子,居然是个夫子?王悦顿时没了兴趣,多好看也没了兴趣,他看着谢景,满脑子都是昨晚曹淑一板一眼地对着他念“尊师重道”c“侍师如父”的声音。 果然再好的兴致也给这一夜的教训败干净了。 他百无聊赖地转着白玉佩,谨记教诲,懒洋洋地对着面前的人打了个毕恭毕敬的招呼,“夫子早啊,我新来的。” 谢景望着他手中转着的白玉佩,随即又看向王悦。他看着王悦在这太学里头磨磨蹭蹭瞎溜达半天了。 “想去哪?我带你过去。” 王悦抬眸望着他,不知道怎么的,他原先觉得这人好看,可多看两眼,总觉得心里头不舒服。眼前的人玄衣广袖,儒雅非常,可莫名就是让人喜欢不起来。他顿了片刻,开口道:“不了夫子,这点事哪里敢劳烦你,我自己去。” 他朝谢景摆了下手,抓了玉佩转身就走。 谢景站在他身后望着他,视线微微一顿。少年负着手往前走,食指上随意地勾着枚白玉吊坠,一身朱衣极为张扬不驯,他站在原地看着他,没有跟上去。 王悦走出去大老远,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眼,瞧见那人还站在原地,心里头突然就一阵不舒服。 这人怎么奇奇怪怪的?谁啊? 要按平时王家世子的路数,他此时该冲过去撂一句“你瞅谁?”,但如今这地方不是他的地盘,王悦是个相当识时务的人,没拎清楚情况时没有轻举妄动,他对着那人礼貌地笑笑,然后转身快走了两步,避瘟疫似的赶紧跑开了。 夫子了不起啊? 王悦一路跑到了大殿里头,也没管地方是不是对了,跑累了随便找间屋子,伸手啪一下将门推开了。 屋子里清一色全是穿着青色学子服的公卿少年,所有人都一齐抬头望向他,原本书声琅琅的屋子里一下子安静异常,王悦抓着那玉佩在众人的注目下愣了会儿,忽然觉得他喜欢上这地方了。 这么多人啊!这得多热闹啊?王悦的眼睛刷一下就亮了。 这日子有盼头了! 朱衣的少年倚着门框自报了家门,他一字一句朗声道:“琅玡王长豫,诸位今后多指教。” 屋子里静了片刻,猛地惊起一片哗然。 王悦迅速适应了学堂生活。他原本以为读书的日子会异常无聊,没想到天高皇帝远,这里的日子比起待在王家待在王导和曹淑的眼皮子底下,那是太舒服了!他现在简直就是日日快活似神仙啊! 没人敢管他啊! 谁敢管琅玡王家的世子?他在这太学里头别说是横着走了,他就是转着圈走都没人敢说他一句不是啊!背书?他稍微皱一下眉头,一屋子的世家公卿子弟争先恐后地给他递纸条!不想听课?摔了书直接出门上街浪啊!全太学的夫子学生都围着他转,就盼着王家小世子在太学吃好喝好玩好,他一个不高兴了,夫子的脸色都开始发白。 王悦觉得,他真是该早点来上学,这么爽的好事儿,他竟然今天才遇上,吃亏了吃亏了!亏大发了! 王悦在太学没两天就有了一大堆狐朋狗友,每日出门呼朋引伴的,到哪儿哪里就乌烟瘴气,王悦无所谓啊,天大地大老子最大,活着什么事儿最重要?老子高兴,老子乐意。 没日没夜地浪了两个多月后,王悦在太学声名远播,这下谁都知道琅玡王家世子究竟是副什么德性了,无数人为了讨好王悦每日撺掇着他使劲儿闹,王悦玩得不亦乐乎,几个月下来,朋友满地走,兄弟多如狗。可实际上太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王家世子就一草包,还贼好忽悠。 王悦偶尔听见过别人在背后嚼他舌根,骂他是草包废物,他津津有味地听了大半天,对方一回头瞧见他,脸色都吓白了,他对着他们笑笑,转头又是玩命儿地浪。 王悦自己玩得可高兴了,可日子一天天过去,新鲜劲儿开始过去了。 人爽得多了,也就不觉得如何爽了,山珍海味吃多了都会腻味,舒坦的日子过久了人也会空虚,王悦开始渐渐觉得无聊。阿谀奉承的话他打小就开始听,听得多了,其实也没多大意思,这帮公卿子弟为他鞍前马后的殷勤样子,看多了也会觉得烦躁,偶尔想读两页书,又是真的读不进去,这一下子,日子忽然就变得难熬了。尤其对比之前那段逍遥日子,他现在简直就是度日如年啊。 王悦是个挺能来事儿的人,无聊了,他就自己开始找乐子。 他在太学里头转了一大圈,最后把视线投向了隔壁殿里安静读书的琅玡王世子殿下。 司马绍这个人不简单啊。 他能连续坐在案前读上一天的书,屁股一寸都不挪,功力之深厚看得王悦叹为观止。王悦忍不住想,如果此时此刻突如其来一道雷把司马绍的屋子劈塌了,这个人他知不知道跑。王悦坐在墙头盯着房间里头安静读书的司马绍看了很久,觉得他应该不会跑,按司马绍这性子,他大概会读着圣贤书然后从容赴死吧。 这人他很有可能是读书读得脑袋傻掉了啊! 王悦觉得相当不可思议,但是他没能去招惹司马绍,倒不是司马绍不搭理他,而是因为每次他只要稍微表现地主动了一些,专门教司马绍的几位夫子就会如临大敌,一副壮士断腕比干剖心的刚烈样子,好像下一刻就要当着王悦的面触柱而死,血溅五步之内,总之决不让他把未来的江东之主往阴沟里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7.伸冤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 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雨还在下, 王悦随意地抹了把脸, 抬头看着黑漆漆一片根本望不见尽头的街巷,忽觉人生可笑,他是王长豫,琅玡王氏大公子王长豫,该死的, 他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这天大地大的,他觉得自己如今真像条丧家之犬, 举目茫然。 他慢慢回身往来的方向走, 刚走了两步,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平静的声音。 一直没开口的谢景出声喊他的名字, “王悦。” 王悦闻声脚步一顿, 轻皱了下眉, 良久才低声疲倦道:“我先回去了。”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夹杂在一片嘈杂雨声中。王悦忍不住揉了下眉心, 不知道怎么同谢景解释今天的事儿, 说句实话,他的确也不太想解释, 这大概是他二十多年最狼狈的时候了, 他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渐渐停了下来。 “王悦。” 王悦闻声回头看去, 下一刻整个人被一把拽着胳膊扯了过去, 他尚未反应过来, 就已经狠狠撞上了谢景的胸膛。 大雨如注, 谢景箍住了他,一手扣着他的下巴,一手按着他的后脑勺,忽然低头。 谢景吻了下去。 王悦猛一下子愣住了,瞪大了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的脸庞,明明是那么黑暗的夜色,他却如此清晰地看清了这人的脸,谢景闭着眼,脸上全是冰冷的雨水,他下意识就开始猛地去推谢景,却忽然感觉到谢景在啮咬着自己的下唇,他一下子僵住了。 从来没有一个人教过王悦这时候应该怎么做,他推不开谢景,他浑身都在发软,心底掀起狂澜,所有的意识在一片颤栗中顿时灰飞烟灭。 谢景,谢景,谢景,满脑子都是这两个字,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他和谢景,这个清冷的人此时此刻浑身上下从发梢到指尖都是暖的,暖的滚烫。王悦猛地睁大了眼,他抱住了谢景,像是个孤独无助的人忽然抓住了眼前的什么东西,他死死地抱住了谢景,浑身颤抖不休。那一瞬间,他竟是想哭。 大雨中,谢景低头吻着他,手紧紧地压着这人的后脑勺,将瑟瑟发抖的王悦狠狠地勒在了怀中。 雨下得轰轰烈烈。 酒店。 谢景坐在沙发低着头,捏着王悦的手有条不紊地给他清理伤口,自打把淋了一生雨冻得浑身哆嗦的王悦抱进门起,谢景就没说过一句话,从给王悦利索地换了身干净睡衣又吹干了头发,到如今抓着人给他处理伤口给他上药,谢景全程连一个字都没扔给王悦。 如此泰然自若,实在是远超了王悦的意料。 谢景正抓着王悦的手,拿棉签擦着王悦手上的伤,忽然看见那手指轻轻动了下,他看见王悦的食指轻轻蹭了蹭他手中的棉签。他抬头看向王悦。 王悦缓缓开口道:“你为什么?为什么要” 谢景神色未变,伸手从一旁的盒子里拿了支干净的棉签,“瞧不出来?我喜欢你。” 王悦愣住了,谢景这话说得实在太直白,也太自然,他清清楚楚地听见了每一个字,可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忍不住问道:“你说什么?” 谢景抬眸望着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第一眼见着你,我就有些喜欢你。”他的语气极平常,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又明明白白。 “你”王悦不知道说什么好,望着谢景发怔。这个人,是怎么把这番话说得如此不卑不亢光明磊落的,这好像是他独有的本事,所有的东西经由他嘴里说出来,便是再正常不过。 王悦睁大了眼,有些震惊,又有些茫然,下意识想从谢景的手里把手抽回来,却感觉忽然被捏的更紧了。王悦挣脱不过,竟是不想松开了,他太累了,他握着这个人的手,像是攥住了夜里的一道光,溺水时眼前的一根稻草,他握住了,便松不开了。 “这么晚了,跑出去做什么?”谢景捏着王悦的手问了一句,他望着王悦。 王悦当然不知道怎么解释,他顿了很久,才编出个不怎么蹩脚的理由,“我睡不着,出去走走。” “睡不着?”谢景反问了一句,抬手试了试王悦的体温,确定他没发烧后放下了手,“怎么会睡不着?” 王悦心中本来就有些慌,脱口回了一句,“睡不着就是睡不着,我出去走走而已。” 谢景抬眸望着他,过了不知道多久,他低声问道:“你怕什么?” 你怕什么? 这四个字一出,王悦的脸色一瞬间血色褪尽,他像是被谢景一下子戳着了痛处,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起来,神经绷得太紧,人是容易崩溃的。他怕什么?他如今有什么可怕的?琅玡王家早没了,东晋已经覆灭了千年,他琅玡王氏大公子如今不过一条丧家之犬,他有什么可怕的?他还怕人知道不成? 他一个已死之人到底在怕些什么,在执着些什么?他已经回不去了。这儿多好啊,日子清静,又少纷争,不用尔虞我诈,也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他呆这儿有什么可怕的?他忽然有些想笑,这半生皆可笑,风光地活了大半辈子,最后竟是活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王长豫,你还敢口口声声说你不怨不恨?天下谁有你王长豫更道貌岸然,明明整个人都被恨意侵蚀得快腐烂生疮了,还要做出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你做给谁看?你究竟怕些什么? 王悦终于有些控制不住地低下头,脸色苍白,他现在感觉自己就跟个厉鬼似的,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终于颤着声音极低地说了一句: “谢景,我偷了人一样东西。” 我偷了一条命,一段人生。我原是个已死之人,一千多年前的已死之人,尸骨都已经腐烂透了,不知道葬在什么地方。王悦手脚冰凉,抬头看了眼谢景。 谢景的脸色顿时有些异样,他静静望着王悦。 王悦觉得浑身发冷,下一刻,他被人轻轻拥入了怀中,他控制不住地打颤,终于,他死死地拽紧了谢景的衣袖。 谢景抱住了王悦,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着他,他感觉到王悦抱住了自己,那种带着战栗的c用上了极大力道的拥抱。那一瞬间,他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王悦的情绪,逼近崩溃的那种恐慌c挣扎与茫然,于此同时,他还感受到了王悦对他全身心的信任,那种带着孤注一掷意味的c带着惨烈意味的信任。 “王悦。”谢景低声喊他的名字,手一点点慢慢地插进了他的头发,他想起八个字,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揽着王悦睡在床上,给他盖上了被子。 谁也不知道是谁先伸出的手,谁先拥抱住了谁。 外头夜雨大得惊人,打在窗户上噼噼啪啪的响,窗外一片漆黑。 谢景伸手慢慢解开了王悦的衣服扣子,一颗颗往下解着,他忽然抬手抚上了王悦的脸,黑暗中,他感觉王悦在抖,他低头细碎地吻着他,从未有过的体验让他的呼吸有些难得的不稳,他抱住了王悦。 王悦整个人都在颤抖,他感受着谢景的体温,那一刻他忽然记起很久之前的大街之上,他望着迎面走来的谢景,那人朝着他笑,那笑赏心悦目。他又记起谢景站在桌子前拿勺子慢慢地搅着粥,光铺在他身上,这个人整个人都是暖的。如今这个人离自己极近,黑暗中,他听见他的心跳声,听见这人低缓的呼吸声。王悦止不住地想发抖。 他偏过头,一双眼盯着低头吻着他侧颈的谢景,他知道谢景在干什么,那感觉很陌生,他有些紧张,却没有推开谢景。 谢景低头看着他,终于,他压着王悦的腰,一点点进入王悦的身体,听见王悦忍不住脱口而出低低的一声闷哼。 “难受吗?”谢景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喑哑得厉害。 王悦看了眼他,抖着唇没说话,脸色苍白得厉害,半晌才低声道:“有点疼。”他抓紧了谢景的胳膊,眼中有些发红。他有些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却死死地抱住了谢景,带着股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绝然。他忽然就记起来了,是他先抱住的谢景,他先伸出的手,是他想要谢景。 谢景低头看着他,亲了下他的额头,“忍着点,我轻点。” 写什么呢? 挂肠搜肚了一阵子,王大公子发现他这人肚子里确实没什么墨水。这辈子唯一背的滚瓜烂熟也就一篇王氏家训,那还是他从小抄到大抄了十多年才记住的,他在白事店里写挽联,那话都是王老板提前给他备好的,他照着抄就行了,如今忽然要他写些辞赋文章,说实话有点为难他了。 在王悦小时候,王导可谓是对他寄予了厚望,不耐其烦地从深山老林里请了一位又一位名士回家教他读书,指望着把他教成个魏晋君子。无奈王家大公子实在不上道,天天变着法子糊弄那几位夫子,一转身又照样吊儿郎当,老丞相看得心拔凉拔凉的。后来到了建康国子监读书,王家人一个没留意,他一转眼就又勾搭上了太子司马绍,这下彻底好了,他自己不学无术,还整日带着司马绍一起游手好闲,几位老太傅看得抓心挠肺,奈何这两人一位是东宫太子,一位是丞相世子,忍无可忍,那也得忍着。 王家大公子这性子,说实话是有几分稀奇的。 东晋王朝重文轻武,同级别的文臣地位要比武将高上不少,像王悦这种不读书的世家子太少见,尤其是后来玄学兴起之后,王悦这种人基本绝迹。 东晋初年,曹魏尚儒的风气早已经去了七七八八,上流世家大族都开始讲起了玄道,世家大族的子弟不会讲几句玄学出门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单就说王导一代名相纵横一世,入了江左,那也得老实地跟着大家品玄论道共同提高自身修养,正经事儿都不干了,整日就坐在新亭陪着一群江东土著豪阀唠嗑。文臣尚且如此,武将莽夫地位如何不尴尬,要是稍微不入流一些的武将那则更是不被人待见了。 北方几位乞活军流民帅,手掌重兵坐镇江东,陶侃c祖逖c郗鉴c苏峻,谁不是一流人物?可这帮人连挤进东晋上流权贵圈子的资格都排不上,唯一一个出身相对相对还行的郗鉴,那也得和江东几大豪族联姻来稳固和抬高自己的地位。 可就这么一个各家各户都讲究读书论道的环境下,王悦他就是对读书不上心,这种情况俗称又叫烂泥扶不上墙。 王老丞相自从发现自己的嫡长子长歪了后没少苦口婆心地劝,偶尔见王悦太不上道了也会忍不住骂一两句,奈何王家小世子后台硬背景黑,他当爹的打不得骂不得,反倒回回把自己气得够呛,后来王丞相索性就撒手不管了,你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吧。可琅玡王家是江左第一大户,王家大公子没文化,这说出去实在太寒碜,于是王导对王悦的要求就剩下了一条,也不高,有事儿没事儿你记得装一装文化人。 王悦装的一直挺像的。 小时候各种诗书功课都是司马绍帮着混过去的,王悦早忘了脑子里有东西是种什么感觉,这会儿忽然让他为王乐写点什么,他一下子有些不知道怎么弄了。 想了一整个下午加半个晚上,终于,犹豫了良久的王悦蘸了墨,沉住气缓缓落笔写了起来。 他将写好的字卷了卷,放在了王乐书包旁。忽然瞥见那套汉服叠得整整齐齐摆在一旁,他拿起来看了会儿,一双眼静悄悄的。 他忽然就想,也不知道王导怎么样了。 自己死的太突然,他的身后事也不知道王导会如何安排,弱冠而亡,没有子嗣也没有妻妾,一个人来一个人走,那灵堂前也不知道是谁替他守灵,谁为他上这一炷香。 他母亲曹淑平生就他一个嫡子,养了二十年,说没就没了,她要怎么办?这余生几十年,她一个人究竟是怎么过下来的? 王悦放下了那汉服。 一大清早,起迟了的王乐匆匆忙忙拽着鞋子从屋子里窜出来,一头粉色头发乱得跟被人刨过一样,王悦坐在桌子前喝着水,静静看着王乐满屋子手忙脚乱地窜。 王乐发现自己迟到了,准确来说,她觉得自己都快旷课了,她慌乱地将那汉服一把塞到书包,伸手就从一把抓过了王悦昨夜些的大幅字帖,看都来不及看,抓了转身就跑,冲出门的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跟台旧机器似的,浑身零件都在抖。 这他妈绝对迟到了! 王悦见王乐连脸都没洗,就漱了下口,忍不住探头喊了声,“你不吃早膳了?” “不吃了!” “我写的字你看过了吗?” “我知道了!有事回来说!”王乐的声音从大老远楼下飘过来,逐渐远去直至彻底没了声音。 王悦慢慢将手里的杯子放下了,思忖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写的东西应该没什么问题,他毕竟是琅玡王家大公子,再没文化也是个晋朝人,唬唬这儿的人还是没问题的,他点了下头,他抬手又端起杯子慢慢喝了口水,转身回厨房找吃的去了。 王乐走了没多久,王悦一个人没事儿干,起身又回房间把笔墨收拾出来了。 他总觉得昨晚那几个字其实没写好,闲来无事,他打算重新写写找点感觉。 面前摆着裁得整整齐齐的雪白宣纸,漆黑的墨,王悦提笔蘸墨,写了一两行却总是觉得不满意,过了半天,他甩手把笔轻轻撂下了。 心境不太对。少年时跟着琅玡王家的几位先生学写字,那时候不知道天有多高,也不知道地有多厚,胆气粗得很,下笔透出股狂劲,我手写我心,当然豪气干云天。可如今呢? 说着不恨不怨,心平气和,实则不甘又愤懑,快憋死了。既没有看清云淡风轻的胸怀,也没有只手回天的本事,却要装出这副随遇而安的从容样子,到底给谁看呢? 可笑说不上,挺可怜的。 王悦的手抖了下。 他回身从桌子的抽屉里翻出王悦的课本,翻到最后面的附录处,看着上面那篇兰亭集序。 这是他堂弟的字,王悦也没想到,千年后琅玡王家最出名的不是他父亲王导也不是他叔父王敦,而是个只会写字的书呆子,王悦还记得自己一次看见这字时的震惊,他真是没想到,后世吹得天花乱坠的,大名鼎鼎的书圣,书法世上旷古绝今的一号人物,会是琅玡王羲之。他记起一幕场景,抽着鼻涕擦着眼泪的小孩团坐在他家堂下写字,院中桂花树开得正好,一转眼春来冬往,忽而玉树临风一少年。 他看着这上面熟悉的字,忽然觉得这其实也算封家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8.仙子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 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王悦醒过来的时候, 恍惚了很久, 才看清坐在他身边的人是谢景。他轻轻眨了下眼,打量着同样正望着他的谢景。昏暗的光细细勾勒着清俊的脸,说不上来的舒服耐看。上辈子王悦在东晋见了无数所谓的谦谦君子c清流名士,此时此刻,他觉得无一人能与眼前之人相比。 手被轻轻握着, 也不知道是握了多久了, 王悦莫名有些怅然, 刚想抽回手,手却突然被谢景紧紧攥住了。他抬头看了眼谢景, 心头一颤,“怎么了?” “家里出了点事, 我今晚要离开一趟,最迟后天回来。” “什么事儿?没事儿吧?” “不是什么大事儿,不会太久, 快的话明天晚上就能回来, 正好你刚做的检查,有几项化验的结果还要等些日子才能出来, 你先安心等消息,我这边约了几个医生,回来后我陪你去看看, 这两天你先在医院住下。” 王悦听了一会儿, 没怎么听懂, 他开口问道:“你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谢景握着王悦的手摇了下头,“一点琐碎的事儿,拖了挺久了,我过去签两个字就可以,不会耽搁太久。”他抬眸望着王悦,良久才低声缓缓道:“我很快回来。”说这话,他抬手替王悦把遮住眼睛的头发轻轻撩了下。 就在谢景抬手的那一瞬间,王悦余光忽然瞥见了什么,他伸手轻轻抓住了谢景的手腕,翻过来看了眼,他忽然就一怔,谢景手臂上清晰写着两个字,他抬头愣愣地看向谢景,“怎么还在啊?” 谢景看着他那副诧异样子,忽然觉得挺可爱,他低声道:“觉得你的字不错,纹了一遍。” 王悦有些听不懂,“以后都洗不掉了?这字会一直留着?是这个意思?” “嗯。”谢景点了下头,“我这人记性不好,别哪天给你忘了丢了,到时候还得到处找你,那多费劲。”谢景开着玩笑,忍不住抬手轻轻揉了下王悦的脑袋,眼神却是一点点温柔起来,缱绻又幽深,“你说是吧?” 那悠悠的一问落在王悦的耳边,他心中忽然一阵发烫,胸腔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烧灼,他怔怔望着谢景的一双眼,喉咙发紧竟是说不出一个字,“谢景”心脏处一阵钝痛,王悦下意识攥紧了谢景的胳膊。 谢景感觉到王悦的在发颤。他抬眸看向王悦,那一瞬间,多少思绪念想浮上心头,竟是无一字可道。良久,他伸手轻轻抚了下王悦的脸颊,低低叹了声,“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哪儿不舒服还是我说错什么话了?”他见王悦精神不太好,有些放心不下,但那边的事儿他已经拖了太久再耗下去怕是要出事,临走前他小心地哄两句怎么还哄得人脸色越来越差了。 谢景垂眸看了眼王悦抓着自己的手,低声缓缓道:“我明天晚上回来。”他捞过王悦的肩轻轻抱住了他,把人按在怀里良久,他开口轻轻叹道:“瘦成这样,难怪身体不好,平时多吃点东西。” 王悦的身体,各项指标普遍看着都挺正常,关于他总是流鼻血这事儿,医生也说不上个所以然,后续的事儿还要看进一步的化验结果出来,医生如今只是嘱咐谢景多注意他的心理状况,说是颅内血压波动幅度似乎有些异常,病人的情绪不宜有太大波动。 谢景轻轻揉着王悦的头发,眸光沉了一瞬,而后垂眸扫了眼王悦抓着自己的手,忽然轻笑道:“这么舍不得我啊?” 王悦仍然攥着谢景的手,他的手明明颤得很厉害,却是怎么都松不开。 “谢景。”他低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我” 谢景察觉到王悦的情绪波动,低头看了眼表,还有时间,他在病床边坐下了,“怎么了?” 王悦抬头看着他,忽然又想起许多人,他的母亲c他的父亲,还有无数的建康人与事,他猛地低下头去,望着谢景手腕上的字,紧紧抿着唇,脸上没有一丝的血色。 谢景察觉出异样,盯着他看了会儿,“王悦,你怎么了?” “我们认识也快一年了。”王悦抬头看着他,过了良久,他低声道:“谢景,我直没怎么后悔过,我” 王悦说不下去了,他没办法告诉谢景,他的意识在消失流散,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要死了,又或许是他不知道,但是清楚的意识到,他没办法在这儿待,他做不到,他可以装着云淡风轻和谢景过日子,但是他心里永远不可能平静,这颗心里有建康的雨声,有琅玡的风声,还有长安的马蹄声,抽的他生疼。他是琅玡的世子,王家的大公子,有些事儿,谁都能忘记,他不行。 王悦从不知道一个人的心境可以这么复杂,他死死抓着谢景的胳膊。 谢景瞧着王悦不对劲,伸手抱住了王悦,却忽然听见王悦低声开口,“谢景,你c你能不走吗?” 谢景下意识望了眼表,还没来得及犹豫,手就被轻轻抓着了。 王悦抬头看向他,“我随口说的。”他点点头,面色似乎已经恢复了平静,“谢景,你走吧,如果事情不重要,你也不会开口,你先走吧。” “你没事吧?”谢景皱着眉,抬手摸着王悦的头发,“你是不是不舒服?”他看了眼表,实在不行那边就再拖一阵子。 王悦摇摇头,“没有,我没事。”他抬头看着谢景,脸色一如寻常,“你自己的事儿也很重要,何况是家里的事,没事,你走吧。” 谢景微微一顿,望着王悦没有说话。 王乐趴在床沿一觉睡醒,窗外天色已然是漆黑一片,她抬手看了眼表,发现都快晚上十点了。她歪着头伸了个懒腰,起身往王悦的病房走,脑子乱糟糟地想着,也不知道这个点王悦吃了东西没?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病房里一片黑暗,她还以为王悦睡了,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一回头,手里端着杯凉白开穿着件病号服的王悦正坐在床上,望着窗外不知道发什么呆。 “王悦?” 王悦回头看了眼。 “你吃东西了没?” “吃了。”王悦看着那朝他走过来的小姑娘,脸上忽然多了些血色。 王乐在他身边坐下,“我今晚能在你这儿睡吗?一个人睡挺瘆得慌的。” 王悦点点头,“可以啊。” 病房里,王悦看着窝在他身边打着哈欠的王乐,伸手轻轻摸着她蓬松的粉色头发,眸光一点点沉下去。他转头看向窗外,黑沉沉的天幕上一轮干净明亮的月,流云千里,星垂天地间。他忽然记起一幕场景,也是这样清澈如水的夜,他躺在王家祠堂的屋顶休息,吹着风太过惬意,一不留神睡了过去。夜半凉意侵人,他被冻醒,睁开眼正好撞见风流云散,银汉横空。 千年过去了,晋代衣冠成古丘,王家祠堂早已不复当年肃穆荣华模样,风月却仍是旧时模样。王悦盯着看了很久,看着看着,忽然就一怔。 王家祠堂? 脑子像是过电似的,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浑身一震。就在同一瞬间,带着浓烈腥味的血迅速地顺着他的下巴流下来,一滴滴砸在王乐白皙的手腕上。王乐窝在王悦怀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沉沉闭着眼无知无觉。 瑞士。 谢景插着兜立在风里,望了眼融汇了古西欧和古中国两种风格的宅院。 穿得整整齐齐的年轻金发律师笔直地立在门口,端正得像是一具优雅雕塑,已经等了很久脸上却没有丝毫的不耐,望见谢景时,他脸上露出极为标示性的微笑,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问道:“谢大少?” 谢景扫了眼他,开门见山地问道,“他们人呢?” 金发律师微笑道:“路上耽搁了一些,谢先生和谢夫人怕是要晚些到家。” 谢景闻声极轻地皱了下眉,那西装笔挺的金发律师引着他进了门,笑着问道:“谢大少不如先等一会儿,茶还是咖啡?” “有烟吗?”谢景淡淡扫了一眼过去。 那律师微微一愣,随即点头道:“有。” 谢景没有在书房里坐下,接了那盒烟转身往外走。这地方不错,瑞士和法国的交界处,清澈的日内瓦湖静静在阿尔卑斯山脚下流淌,宅院就坐落在湖边,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往外看,一汪蔚蓝色浩浩淼淼。 那金发律师站在落地窗前打量着坐在不远处湖边的谢景,听说这人才二十岁啊,瞧着还真是不像呢。 一片泱泱金色阳光下,穿着件款式极简的黑色毛衣的少年随意地坐在乱石中,他抬眸望着不远处的蔚蓝色湖泊,烟灰四落。 那金发律师打量了许久,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在确认谢景的确是孤身一人过来时,极好的职业素养让他面上依旧不显山不露水,但是说真的,说不诧异是假的。怎么说呢,这位谢家大少爷,的确是有几分气魄的。 前些年谢家老爷子死后,遗嘱里写定,谢家大部分东西全在在这位谢家大少爷即谢老爷子他亲孙子的名下,这些年这些资产全在瑞士银行里运作,数目说出来吓人,要说本来这也就是件普通家务事,都是一家人也不必分什么你我。可惜谢家原配夫人死得早,且这位谢大少的亲生父亲也不是很喜欢这位不怎么做正经事的儿子,这位谢家大少父亲没隔两年就又娶了当年在苏联读书时两情相悦的同窗,育有一双甚得他欢心的伶俐儿女。倒是显得这位谢家大少是个外人。 谢家是个大家族,谢家老爷子许多年前因为旧事和自己的长子划清了界限,这事儿在家族里闹得沸沸扬扬,谢老爷子的这位长子就是谢家大少的生父。 谢家人多,随着谢老爷子的去世,谢家一时风起云涌。这些年眼见着这位谢家大少年纪渐长不好掌控,谢氏夫妇越来越不放心,谢家人在中国和政治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谢氏夫妇担心这位素来不怎么和家里亲近的谢家大少闹出些什么事儿来,谢夫人更是一天比一天担心羽翼丰满之后和自己的儿女抢东西,谢家诸位叔伯姑嫂也瞧着谢家这位大少爷不满意,表面上这些日子谢家风平浪静,实则云谲波诡处处是戏。 普通的遗产纠纷,却因为数额的巨大和谢家人身份的敏感,一时之间极为棘手。 那金发律师正斟酌着下一步,忽然看见那坐在湖边的青年起身走了回来。他忙转身往门外走,迎了上去,微笑道:“谢大少” 他话未说完,就被谢景打断了。 “文件呢?”谢景扫了眼他,“拿过来。” 金发律师一愣。 珊瑚色的桌案上摆着一大摞文件,少年拿着支黑色钢笔,淡漠而迅速地签着字,一笔带过就是两个字,谢景二字锐利如刀。那金发律师站在一旁都看蒙了,连翻开文件递过去都来不及,手忙脚乱。屋子里只听得见他哗哗哗翻文件的声音。 谢景根本没看文件的内容,他甚至未曾扫一眼,那金发律师递过来他提笔就签,动作利落而迅速,毫不拖泥带水。 那金发律师脸上终于露出些惊诧神色,怎么都掩饰不住了,他看向谢景,这就算你不请律师,你自己也至少看两眼啊,他之前看谢景一个人孤身过来,还想这人怕是很有把握了,结果这又是什么情况?他忍不住道:“谢大少不请自己的律师过目一下?” 谢景终于抬眸轻轻扫了他,转着笔淡然道:“我赶时间。” 金发律师被这四个字堵得无言以对。 赶时间?“您c您赶时间行,那我替您翻开。”他伸手就去捞桌上的文件有些慌乱地哗啦啦翻页。 近百份文件,不到半个小时就签完了,金发律师送谢景出门的时候,他整个人还是有些恍惚的,甚至连告别的话都忘了说,这事儿解决得实在是太顺利,他的有些不敢相信。回神想想,他开始怀疑,就算刚才他把让谢景放弃继承权的文件递过去,这位谢家大少怕也会看也不看就签下去。 当了二十多年律师的金发男人想了想,觉得东方人真是可怕啊! 谢景往机场走,金色泱泱的阳光照耀着这座城市,随处都是风光,他算了一下时间,这个时候中国应该是凌晨天未亮,王悦昨天睡了挺久,晚上如果不闹腾,现在该是醒了,他从兜里掏出sh一u ji,犹豫了良久,终于还是没忍住,慢慢拨了个diàn huà出去。 滴了七八声,就在谢景想着王悦该是没醒的时候,diàn huà忽然就通了,有意料之外的雨声从sh一u ji那端传来,却没有人的声音。 谢景一顿,“王悦?” 王悦醒过来的时候,恍惚了很久,才看清坐在他身边的人是谢景。他轻轻眨了下眼,打量着同样正望着他的谢景。昏暗的光细细勾勒着清俊的脸,说不上来的舒服耐看。上辈子王悦在东晋见了无数所谓的谦谦君子c清流名士,此时此刻,他觉得无一人能与眼前之人相比。 手被轻轻握着,也不知道是握了多久了,王悦莫名有些怅然,刚想抽回手,手却突然被谢景紧紧攥住了。他抬头看了眼谢景,心头一颤,“怎么了?” “家里出了点事,我今晚要离开一趟,最迟后天回来。” “什么事儿?没事儿吧?” “不是什么大事儿,不会太久,快的话明天晚上就能回来,正好你刚做的检查,有几项化验的结果还要等些日子才能出来,你先安心等消息,我这边约了几个医生,回来后我陪你去看看,这两天你先在医院住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9.兔子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 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王悦轻轻摸着它的背,脸上带着笑意。 少年和猫相依为命, 这一幕落在了一直跟在王悦后头的谢景眼中。 凌晨的巷子里头,少年抱着猫坐在台阶上,低头的样子瞧上去很温柔。 谢景插着兜立在巷尾, 他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跟着王悦,这个少年身上有种莫名吸引他的气质, 这气质很抓人, 又兴许只是种错觉。谢景望着王悦,这些日子心头一直沉沉浮浮许多事,太久没这么宁静过。 王悦在现代待了一年多,这里也没人整天鼓捣着要行刺他,他警觉性一落千丈, 完全不知道有人跟在自己后头跟了一路, 他坐在台阶上休息了一会儿,起身拿出钥匙开了店门, 趴在桌子上搂着猫睡过去了,这晚他梦到天上在掉钱,他捡了一晚上。 那一夜后,他没再见过谢景, 正如他所预料的一样,薅完毛就是一拍两散。 王悦依旧在丧事店里打杂混日子, 闲暇时分会拿本地摊上买的便宜史书坐在柜台前翻两页, 看看魏晋过后这一千八百多年来的风云变幻, 看历史的洪流席卷这大千世界,将千百年来一切的荣辱沉浮冲刷得干干净净。 魏晋之后,又有隋唐,隋唐之后又有宋元,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刹那间便是风流云散两千年。 街上来往的行人没人想象得到,这搂着猫安静读书的少年,曾经是魏晋公卿堂前的炙手可热的高门新秀,随手写了“得意”二字卖出了黄金千两。 王悦靠着柜台搂着橘huáng sè的大猫,读着晋书上寥寥几笔记载,默念着熟悉的几个人名地名,视线忽然停了一瞬,落在一个熟悉的人名上。 后世之人纵观这东晋百年历史,对东晋的皇帝大多颇有微词,东晋偏安江左一隅,外有强敌环饲,内有士族门阀凌驾于皇权之上,这局势使得东晋的皇帝们似乎天生骨头就软一些,后世对东晋诸位皇帝评价几乎都不怎么样,除却一人。 晋明帝司马绍。 年纪很小的时候,皇子一句“日近长安远,举目见日,不见长安”曾让无数长安南渡而来的衣冠老臣泪洒长襟。这是东晋历史上评价奇高的一位少年皇帝,从王悦死的那一刻算起,他和这位皇太子满打满算刚好相识十五年,从亲如兄弟到无端反目,不过也就是近几年的事。 他还记得第一次读到这人的结局时,他失手打翻了王老头刚沏好的热茶,滚烫的开水泼了他一手,他愣住了。 他确实没想到,司马绍会死的这么早,年仅二十七,皇位不过坐了三年。 这人还没来得及回到故乡长安,没来得及恢复北土,就随着史书上一两句模糊记载永远消失在了历史中。居然是病逝,王悦刚看到这一句的时候,太不可置信。 少年空负凌云志,欲揽神州静胡沙。 那一瞬间万千思绪在心头涌动,许多愉快的不愉快的往事都汹汹而来,王悦慢慢合上了书。 他抬头看向门外,人来人往,正午的阳光把小巷子照得亮亮堂堂。 好像都还是昨天的事,其实原来都已经快两千年了。 时间一晃又是一个半月过去,王乐放暑假了,一天到晚见不着人影,十二三的小姑娘已经快野疯了。 王悦依旧在老巷子里的丧事店里混日子,一天又一天过去,七月又八月,八月又九月,转眼就是秋,日子平静得有些不真实。 这一日,忙活了一天的王悦在店里关门后照常去王老头侄子的sh一u ji店里帮忙。 王悦确实提不起什么兴趣和现代人交朋友,也无所谓钻营,他现在过得是太平犬的日子,得过且过,所有的心思全都放在王乐和攒钱上头,平日里装老实人装的那叫一个得心应手。老实人好呀,要操心的事少,哪里像他从前活得累死累活的。 王悦像往常一样在隔间收拾东西准备上街贴膜,忽然余光瞥见一样东西,他手里头的动作一顿,扭头看了眼。 七零八落的sh一u ji零件在角落里胡乱堆着,桌子边缘随意地放着一部sh一u ji,那耀眼的土豪金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视线。 王悦走过去,拿起来看了眼,根本不配套的土豪金苹果sh一u ji壳硬生生地按在不知道什么牌子的黑色sh一u ji上,同样不配套的钢化膜贴歪了,右下角突出一小道,摸上去很划手。王悦翻过来看了眼,果然瞧见sh一u ji壳右下角生硬地刻着两个字。 谢景。 王悦对这桩生意记忆尤新,那真是个夏风和煦的夜晚。 其实事情不难理解,那叫谢景的有钱公子哥貌似被人顺了部sh一u ji,王老头这侄子的店里平时也接这种生意,说是回收旧sh一u ji,其实大家都知道是什么意思,这不正好凑巧,给王悦撞见了销赃现场。 王悦摸着那sh一u ji看了看,热情洋溢的土豪金仿佛泛着温暖的光,照耀着王悦那颗许久不见的良心。 王悦最终还是拿着sh一u ji去找王老头那侄子了,商量了一会儿,他拿这小半个月挣的钱从人手里把sh一u ji换了过来。 而后王悦坐在街头贴膜,手里拿着那sh一u ji,以他琅玡王家养出的正统风雅审美端详了半天,觉得这小东西真是丑到没眼看了。真是送给他都不想多看一眼的那种直白的丑陋。 丑归丑,看得出来那叫谢景的还是用了一段时间了,王悦一边佩服这人的审美一边犹豫着要不要把东西给人送回去。 王悦在现代日子也不短了,知道sh一u ji还是挺重要的东西,丢了怕是很麻烦。 他捏着那sh一u ji考虑了半天,最终还是收了摊,背着xiāng zi往回走。 次日的清晨,王悦给王老板请了个假,站在了谢家宅院所属的小区前。他只知道那人叫谢景,也没有别的信息,那保安盘问了半天,终于让他在房间里等会儿,他打个diàn huà问一问。 王悦等了半天,脚步声终于在身后响起来,他回头看去,门口立了个高挑的女人,黑色的长裙将她整个人拔得很高,像是根签子似的。 王悦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上回那葬礼上一言不合甩他耳光的女人,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怎么是她? 那女人倒也直接,瞧见了王悦,开口直接道:“是你捡着了sh一u ji?”她从钱包里掏出叠xiàn j,也懒得看一眼,直接压在了王悦的面前,“把sh一u ji给我吧。” 王悦看着她,女人脸上画着雍容的淡妆,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化,分明是不记得王悦了。王悦下意识第一反应就去看她的指甲,上回这女人抽他一耳光,指甲划出的伤口竟然化脓了,这女人有毒啊。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女人正红色的指甲。 女人见王悦没反应,嘴唇动了动,开口道:“把sh一u ji给我,这是你送还sh一u ji的报酬。” 王悦看了她一会儿,开口道:“sh一u ji壳有写名字。” “我是他姑姑,你把sh一u ji给我就行。”女人打断了王悦的话。 “恐怕不行。”王悦缓缓说道,“我觉得还是还给丢了东西的人更合适。” “我是他姑姑。” “我知道。” 女人顿了一下,终于正眼看了眼王悦,少年瞧着高中生的年纪,穿着身肥大的旧校服,袖口都磨破了。她看了会儿,拿出钱包掏出把所有的xiàn j全部一把压在了桌子上,“谢谢你把sh一u ji送回来,我是谢景他姑姑,你把sh一u ji给我就可以,你放心,我会转交给他。” 王悦扭头看了眼桌面上的钱,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想起那个夏风和煦的夜晚,缺心眼的贵公子哥从他手中接过土豪金sh一u ji的样子,也是人傻钱多,怎么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就这么大,他抬眸看了眼那女人,开口道:“我觉得不合适,还是等他亲自过来取更好。” 女人皱眉盯着王悦,很明显在渐渐失去耐心,风度却依旧不减分毫,她抱着手臂没有多余的动作。王悦要不是见过那天这人在她亲爹葬礼上的撒泼样子,光看这端庄的模样与这优雅气质,还真觉得这女人是个大家闺秀。 就在王悦观察她的当口,女人回头对着门口的人道:“先去把东西拿过来,这边报警让jg chá过来将人领走盘问一下,仔细问清楚了东西是怎么来的。” 女人话音刚落,门口就进来两个人,不是那种彪形大汉,是那种高挑挺拔的青年人,身上有股军人的气质。王悦顿了一下,看向那女人,塞在兜里的手一下子紧了。 交c还是不交,这是个问题。 王悦觉得自己其实没必要在这儿和人抬杠,关他什么事儿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现在这身份还真没资格挑事儿,拿钱走人,多爽快。 王悦垂眸看了眼地板,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女人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脖颈上的珍珠项链泛着极为耀眼的光芒,她整个人看上去从容而优雅。 王悦一直没动,直到那一个保镖将手放在了他的肩上,他才忽然抬手压住了那人的手。 他抬眸看了眼那男人一眼,视线冷冷清清的。 在场的人谁都没想到,这少年会率先动手。 保镖手上用力的那一瞬间,少年忽然起身一脚踹上椅子,手顺着男人的胳膊往前推了一把,抓着他的肩膀猛地用力,直接将人一把掀翻在地,膝盖直接顶入了保镖的腹部,动作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那一瞬间,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和惨叫声一齐响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0.决裂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 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谢景站在王悦家床头柜前, 垂眸扫了一眼, 发现全是有关东晋历史的书,他一下子就记起王悦醉酒后敲着碗唱着歌的样子,少年好像浑然不在乎,却又笑着唱到泪流满面,那声音听得他浑身有些发冷。 那词明显唱的是魏晋, 唱的是魏晋这几百年来的风云变幻, 家国兴亡。 谢景眼中暗了暗, 伸手从最上面拿起一本, 随意地翻阅起来。 书上没有备注与笔记, 只有红笔圈出的寥寥几个人名,那写字的人明显下笔极重, 有的地方的纸已经给划破了, 谢景的视线在一个名字上顿住了。 太子绍。 东晋皇族司马为姓, 那就是司马绍。 谢景一下子就记起了很久之前王悦喝醉酒提到过的名字, 王悦兴许不记得了, 其实提到那两个名字时, 王悦他整个人都在抖, 声音更是抖得厉害, 谢景拿着书的手一顿,低头看着面前一摞东晋历史书籍, 若有所思。 看样子, 是真的特别喜欢东晋呀, 他回头望了眼王悦。 王悦正在考虑要不要给迟归的王乐打个diàn huà,还在犹豫,看见谢景回头望着自己,他不明所以,随口问道:“怎么了?” “没事。”谢景将书塞了回去,“你很喜欢东晋历史?” 王悦的手忽然就轻轻一抖,他低头看了眼,半晌点了下头,“嗯。” 谢景走到他身边,“你喝醉的时候,唱的是东晋的历史?喊的是东晋皇帝的名字?” 王悦顿了一下,抬头看向谢景镇定道:“喝醉了以后的事,我哪里记得?” 谢景看了他一会儿,没多问。 一直到谢景转身走到了桌子旁,王悦才松开了拽着袖子的手,猛地松了口气,他慢慢拧起眉,沉思片刻后,他扭头看了眼那柜子上的书。 看了一会儿,又有些怅然。他想起一个故事,庄周梦蝶。 一个同样讲迷失的故事。有的时候,他确实有些分不清,这里的事儿是不是临时前的琅玡王氏世子做的一个梦,亦或者,琅玡王氏世子只是这个少年临死前的一个梦中人。 悄无声息的时间冲淡了一切,王悦觉得自己在渐渐迷失,迟早有一天,他会忘记建康城长安道,忘记誓言与背叛,忘记过去的一切,那所有的一切最终真的会变成他做过的一个梦,一切的痛苦和挣扎也被忘记。 这样活着,想想也是挺好的,那些腥风血雨全都不用他去背负了。 王悦望向站在桌子前的谢景。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真的累了,就这样吧。 次日清晨,宿醉之后头晕得厉害的王悦靠着窗户吹风,桌子前坐着一勺一勺平静喝粥的王乐。 王悦吹了会儿风,看了眼打昨日回来起就没怎么说过话的王乐,心情有些微妙,怎么了这是?他很识相地辨别出了王乐“拒绝沟通”的气场,保持了观望的态度,没去主动找不自在。 王乐平静地喝完粥,从椅子上捞起书包往外走,王悦目送她走出去大老远,眼见着她没人影了才收回视线,刚扭过头不到一分钟,门哐当一声又被砸开了,他回头看去。 杀回来的王乐一句话都没说,伸长手臂从门后的垃圾桶里掏出卷东西,掏完走人,一句废话都没撂下,她连看都没看王悦一眼。 王悦整个人静止了片刻,回想了一下,他觉得王乐从垃圾桶里掏出的那东西,那形状样式看上去好像有点像之前他写给她的那副字画。他若有所思地望着王乐离去的方向,慢慢点了下头,一面觉得自己好像懂了,一面觉得自己好像没怎么懂,不过也正常,他一直感觉王乐这个人有点别扭。 王悦觉得应该没出什么事儿,转头看向楼下,继续吹风。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他视线顿住了。 楼下墨绿的信箱旁立了个高挑的少年,谢景随意地插着兜,一双眼正静静地望着自己,那样子也不知道是站了多久了。 王悦先是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喊了一句,“谢景?” 谢景穿了身相当休闲的衣服,背着只简单的黑色背包,他站在道路上,背景是笔直街道,寥寥行人。 王悦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回国久了,一直没出门走走,这两天忽然想去外面转转,一起去吗?” “去哪儿?”王悦有些没反应过来。 谢景望着他,说两个字,“金陵。” 王悦突然愣住了,脑子轰一声后彻底空白。 金陵帝王州。 金陵,那就是建康啊! 王悦整个人都怔住了,胸膛一瞬间像是要炸裂开来,无数情绪剧烈地翻涌,他从未想过,光是听见这“金陵”这两个字,他就有种魂魄离开身体的感觉,好像是有人在他耳边重重地敲了一声钟,提醒他记得归途。 谢景看着王悦的样子,“中午十一点的飞机,南京,去不去?”他伸手从兜里慢慢掏出两张飞机票。 王悦几乎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冲下楼的。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飞奔在错流的时间之中,什么都抓不住,却有种飞蛾扑火的壮烈感。 一直到被谢景带着过了安检,验票后坐在了飞机上,王悦才猛地回过神,他死死地攥紧了手,连呼吸都不自觉轻颤起来。他在害怕,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害怕,那是一种从骨髓深处冒出来的战栗,他偏头看向坐在一旁的谢景,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灼烧,凉了很久的血再次滚烫开来。 飞机尚未起飞,谢景环着他替他将安全带仔细扣上了,“睡一会儿,到南京还要几个小时,到了我叫你。” 飞机起飞的那一瞬间,谢景忽然感觉到王悦一下子抓紧了自己的手,那力道极大,他扭头看去,王悦浑身都僵住了,一双眼紧紧盯着自己,谢景顿了一会儿,忽然猛地用力反手将他的手扣紧了。 当站在南京老城墙下的那一瞬间,王悦整个人彻彻底底地愣住了,他仰着头静静望着那一截残存的破败老城墙,呼吸艰难。 人来人往,杨柳依依,六朝古都的南京城立在云天下,多少旧事尽付了野史笑谈。王悦站在那儿,忽然觉得眼前乾坤颠倒,东晋巍巍皇城迎风而起,万丈烟尘里故人穿梭不息。有一大群人斟了酒,坐在桂花树下喊他的名字。 “王长豫!” 王悦一瞬间脸上血色褪尽,他太失神,连谢景在一旁喊自己的名字都没听见。 建康,我回来了。 王长豫回来了。 最终,他收了书,起身出了门。 谢景将车停在了小区外,循着嘈杂声音走进巷子,他望着那站在血泊中回头看他的人,脚步一下子顿住了。 雨下得很大,他隔着雨幕看不清对面人的脸庞,可他却一眼认出那双眼睛。 那眼神冰冷极了,跟狼似的。 王悦浑身都是血,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别人的,大雨冲刷着街巷中的一切,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谢景撑着伞立在那儿,很清楚地感觉到了王悦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息,两人的距离似乎一瞬间遥远无比。 谢景走了过去,王悦用一种很冰冷的眼神望着他,隔着雨幕,被激怒的少年脱去了所有的ěi zhuāng,浑身上下全是直击人心的傲慢与凶戾。谢景撑着伞,一步步走过去。 王悦眼中终于清明了些。他回过神,回身走到墙边慢慢蹲下,脱下了衣服裹在了王乐的身上。 他低声道:“没事了。” 王乐终于放声哭了出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脖子,“哥,不要shā rén!我没事!你c你不要shā rén!”她哭得浑身直抖,紧紧勒着王悦的脖子。她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看见的,王悦走上来一声不吭地直接动手,单挑一群人,到最后浑身都血都没能停下来。她莫名就害怕了起来,她怕王悦真的shā rén。 王悦低头看着吓得直哭的王乐,擦了把手上的血,这才将王乐搂住了,听着王乐放声大哭,他眼中渐渐平静下来。 谢景看着雨中狼狈的兄妹俩,没说话,掏出sh一u ji打了救护车。 医院里。 “我来吧。”谢景从护士手中接过药,捞过王悦的手,低下身给他上药。 “我shā rén了?”王悦问了一句。 “没有。”谢景低头仔细地给王悦擦药,“我让人去处理了。” 这身体比他从前虚太多,确实打不死人,王悦没什么反应,后知后觉地问道:“王乐呢?” “在隔壁房间,受了点轻伤,没什么大问题。” 王悦从谢景的手中抽回了手,“多谢你了。” 谢景拿着药微微一顿,抬眸看向王悦。 王悦身上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了,对方有刀,谢景之前以为他身上的血是那群放高利贷的人的,后来才知道,大部分是王悦自己流的血。知道消息的时候,他的手轻轻抖了下,他以为王悦占尽上风。 谢景盯着王悦略显苍白的脸看了会儿,没说话。 王悦今天实在是累到没力气装什么,任由谢景打量,冷静下来后,他心里头意外的平静,没觉得后怕也没觉得后悔。他就是累了。谢景对他施以援手,他是真心感激,但此时此刻竟是打不起精神和谢景认真地道个谢。 从前也不是没打过架受过伤,但真是头一次有这种感觉,身心俱疲。 王悦什么念头都没有了,倒头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也没去管谢景是不是在一旁看着。 他是真的累,失血过多让他的手脚冰凉,怎么都暖不起来,若不是王乐还在隔壁,他觉得自己一闭眼就是死期。 说不上哪里累,但真的是太累了。 等到王悦躺在床上睡过去后,谢景这才走上前去,借着灯光打量着少年睡着的样子。 他走到一旁把药整理出来,放轻手脚,走到王悦身边揭开他的袖子,拿着棉签一点点小心地给他上药。 王悦睡得熟什么都没察觉,谢景低着头安安静静地上了一个多小时的药,最终,他停下来,一瞬不瞬地望着闭眼熟睡的王悦。 谢景抬手轻轻擦了下他额头上的冷汗,将手伸进去被子,替王悦一点点暖着手脚。 房间里静悄悄的。 王悦做了个梦。 宾客满堂,花月春风,堂下竹林里腰肢柔软的乐伎抚琴而奏,正好奏的是一曲大汉《凤求凰》。 王悦视线一转。 白梅屏风后走出一人,舞裙流苏,蒙面的歌姬袖中翻出bi sh一u,他手中酒杯应声而落,呆怔地抬头看向那刺客,bi sh一u捅入后立刻被□□,温热的血溅了那刺客一脸,他正欲说什么,bi sh一u利落地再次插进他胸膛,就着伤口搅了下捅深了些。 原本其乐融融的宴会一下子混乱起来,有人大声地喊着他的名字,他想说句什么,一张嘴却是一大口带着滚烫腥气的血喷涌而出。 女刺客扒着桌案,状如恶鬼,“王长豫,你王家欠我的!” 王悦猛地睁开了眼,刷一下翻身就从病床坐了起来,他的动作幅度太大,原本挂着点滴的手被针头直接割破了。他大口地喘着气,额上全是淋漓冷汗,下意识就去摸自己的心口。刚碰到的那一刹那,他几乎有种摸到粘稠血液的错觉。 一直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谢景一下子睁开了眼,眼中清明而锐利。 王悦神经绷得太紧人一时蒙住了,他这是在哪儿?盯着谢景看了半天,他才猛地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医院,在现代的医院,没有刺杀c没有酒宴c没有笙歌与竹林,这里甚至都不是大晋朝。 王悦微微喘着粗气,连手是什么时候给谢景握住的都没察觉。 谢景拿酒精棉球利落地压住了王悦的手上的伤口,垂眸看着他的一额头的冷汗,“做噩梦?” 那哪里是梦啊? 那分明就是他死前的场景。王悦闭了一瞬眼,冷汗顺着下巴砸在被褥上,他冷静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没事。” 谢景看着王悦抓着床单轻微颤抖的手,又看了眼他苍白的脸色,没说话,一点点擦去王悦手上的血,捞过药替他处理伤口。 王悦这才反应过来,抬头看了眼谢景,他没想到谢景会守着自己,微微一愣神后下意识说了一句“多谢”,他想抽回手,刚一动,忽然感觉手被人捏住了。 谢景没松手,低头继续给王悦擦着伤口,神色忽然多了几分淡漠。 王悦一向不习惯别人给自己处理伤口,他身份特殊,长在琅玡王家这种政治漩涡中心,平生小心谨慎,处理伤口这种事除非是亲近之人,否则绝不假手他人。这已经养成了习惯,刚才让医生处理身上的伤口是因为确实危险,如今让谢景给他处理伤口,他有些不自在。 王悦也知道这不是晋朝没那么多事儿,可他依旧不自在。看了眼谢景的神色,最终他还是克制住了抽回手的冲动。 谢景这才低头看了他一眼,“梦见什么了?” 王悦沉默了片刻,开口道:“过去的一些事。” 谢景忽然就想到查到的关于王悦过去的资料,给王悦上药的手微微一顿,他记起那调查的人给自己资料时的一句话。 “本来是个富家少爷,家里出了事,倒也是很坚强。” 谢景垂眸掩去眼中的情绪,继续有条不紊地给王悦处理伤口,过了良久,他才低声道:“都过去了。” 王悦闻声有片刻的怅然,都过去了?确实。人都死了,还能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1.寒士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 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王悦终于受不了了, 他反复解释了十多遍愣是没人信他,所有人都当他是在遮掩, 他越是解释越是遮掩,真是说不清了!为什么?因为堂堂琅玡王氏大公子,除了心虚,平生绝多不浪费口舌。王悦今日算是什么叫自食恶果,他从前傲惯了,做人讲究个痛快,别人知道他跋扈嚣张,把脏水祸事全偷偷地赖在他身上,他从来都懒得解释, 久而久之,所有人都觉得他不会解释, 一解释便是心虚,一心虚便是坐实了。 王悦想吐血,他难得顾及司马绍的颜面多解释了几遍,这事儿反倒成了他心虚? 说到底他也没觉得这是多大点事, 不就碰了一下吗?这帮夫子死板惯了,一看到他与司马绍亲了一下,立刻就想道床笫之欢,就想到是龙阳之好, 接着就是纲常崩坏, 然后就是国之不国, 然后就是晋柞覆灭。 王悦真是惊呆了!你们想的还真多! 有几个司马绍的夫子站在了司马绍面前,下一刻突然就开始掉眼泪,过了片刻那简直就是痛哭流涕泣不成声。 司马绍捏着杯子没说话,王悦看得目瞪口呆。 王悦忽然就火了,解释了你们不听,偏要疯疯癫癫的,多大点事儿,弄得跟大晋亡国了似的!他猛地拍了下案开口道:“吵什么?龙阳就龙阳!又如何?现在的江东哪家士族没几个好龙阳的子弟,我也没见你们上人家门口寻死去啊!你们不还鼓吹这是什么风流任诞吗?再说了,多大点事?我书是没读多少,但我也没听说古代哪个皇帝玩男人亡国的,龙阳不就一乐子吗?喝酒赌钱也就一乐子,一个乐子你们在这儿嚎什么嚎?我想如何就如何!”王悦猛地起身往外走。 乌烟瘴气的,他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夫子们愣在原地,他们猛地看向还坐在原地的司马绍,“殿下!“ 司马绍刷地一下起身,跟在了王悦的后头与他前后脚出了大殿。 “殿下!” 一直没有说话的年轻夫子站在阴影处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脸上瞧不出情绪。 这件事闹得挺大的,原本可以澄清的一件事儿,因为种种的误解又闹大了,最后王悦都已经把温峤拖过来解释清楚这就是个玩笑了,可众人想起王悦与司马绍平日里的景象,却仍旧觉得十分触目惊心。最终这件事儿还是闹到了皇帝与王导那里去了。 不曾想,皇帝与王导却是反应平平。 皇帝了解到事情来龙去脉后,愣了片刻忽然忍不住轻笑出声,对着堂下几位夫子道:“不过两人儿戏,你们倒是当真了。” 听闻此事的王导更是连眉头都没皱个一下,吃惊都懒得吃惊,知子莫若父,他太清楚自己那儿子是个什么德性了。龙阳?不会的,王悦那心性最多就随便玩玩,过两日又换了新鲜花样,而司马绍又是个什么性子?司马绍会跟王悦玩龙阳?满大街的人都要笑死了。 皇帝与王导两人都没把这事儿当回事,听过笑了就过了,但是太学的几位夫子真是坐立难安啊。若是单司马绍或是单王悦玩龙阳那也就罢了,可这两人居然凑到一块去了,太学的夫子们午夜梦回都是吓醒的,这事儿实在是让人不放心,这两人一位是大晋朝未来的皇帝,一个是琅玡王家未来的家主,若是真的出了岔子,他们这些教书的,以死谢罪都不够。 这事儿皇帝不管,王导也不管,夫子们商量良久,决定还是找个夫子去和那位王家小世子谈谈,给他讲讲道理,讲讲规矩,讲讲尊卑秩序。话是这么说,可其实谁都不太敢去,那位曾经执掌刑狱的刘隗刘夫子倒是想去,诸位夫子看着他那副要shā rén的脸色吓得赶紧把他给拦住了,最终兜兜转转的,众人的视线落在了一直没开口说话的人身上。 “谢大公子,你年纪轻,说出来的话他们小辈听得进去些,陈郡谢氏家风清正,大公子更是作风清端,若是由大公子出面同两位世子谈谈,说出来的话必然令人信服,不知大公子意下如何?” 谢景沉默了许久,轻轻点了下头。 太学的偏殿,王悦坐在了案上,手里转着块白玉佩,神色相当不耐。脚步声响起来,他皱着眉随意地抬头看了眼,手中的玉佩差一点脱落。 这不是那个一天到晚端着架子装清高的那谁吗? 王悦有些没想到。 谢景走进去,看着呆愣住了的王悦,从一旁的另一方案几上给王悦倒了杯茶,轻轻递过去。 王悦没去接,“不了,你自己留着喝吧!”王悦压住了心里的异样,他真不知道为什么,他瞧见这个人他心里就开始抖,说起来自己也没得罪过他,两人之间也没过节,王悦不知道这感觉从何而来,他莫名没怎么敢多看他,别开了视线冷冷道:“找我什么事?” 谢景看了他一会儿,“你今年十五了。” 王悦下意识觉得谢景是在问他,点了下头,他手里轻轻转着白玉佩,捏着玄黑色绳子的手有些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颤抖。 谢景看了眼那白玉佩,最终视线落在王悦转着白玉佩的手,他太熟悉王悦了,一眼就看得出来他心里害怕。 王悦看这人半天都没说话,慢慢攥紧了手中玉佩的绳子,他忽然开口道:“夫子,你有话便说,把我喊过来又晾在这里是个什么意思?拿我寻开心呢?” “世子近来与太子殿下交往甚密。” 王悦笑了下,“关你何事?我和他一直都这样。”他回头看了眼谢景,“上回在太学大殿里我讲得不够清楚?皇帝都不管了,你们还抓着不放,闲出毛病了?” 谢景望着他,“风声嘈杂,世子与太子殿下当注意言行。” 王悦从语气里听不出对方的情绪,他垂眸片刻,忽然笑了下,“夫子,我说过了,这是我的事。”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怕的,他是琅玡王家的世子,小时候害怕就算了,这会儿再输了气势简直对不起他这狼藉名声,王悦心里胡乱地想着,攥着绳子的手越来越紧。 谢景望着低着头的王悦,“无心之举有时也会招惹事端,你认为这是你个人的事,殊不知你和他都不是一般人。” “我说了八百遍了!小事!我和司马绍闹着玩而已,皇帝和王导都不管了!”王悦他想不明白这帮人是整日吃饱了没事儿干还是咋的啊?真这么清闲,你们学学人嵇康去打铁啊,学学人隐士去种田啊!抓着他和司马绍不放做什么? 谢景缓缓道:“有些事不是如你所想的那般简单。” 王悦一听这语调就受不了了,他问道:“行,给个痛快话!今天你找我来是打算断我的罪?还是要干什么?你要打我啊!” 谢景:“只是与你聊聊。” 王悦听了想吐血,这人故意针对他吧?他肯定,若是换个夫子,要训话绝对是去找司马绍而不是来找他。王悦想了想,开口道:“夫子,你要讲大道理,我们商量一下,你去对着司马绍讲成不?我读书少,我烂泥我扶不上墙,我就一草包,你饶了我成吧?司马绍读书多,他肯定听得进去,你有何想聊的只管跟他去聊!” 谢景看着满脸痛苦神色的王悦,“他的事与我无关。” “那我的事也与你无关啊!”王悦简直无语了,你谁啊?哪冒出来的啊?他仰头看着谢景,“夫子,你是叫谢陈郡吧,谢夫子,你去找司马绍吧!真的,你不知道,他特别欣赏你,说你是江东世家公子之首,说你温文尔雅,说你学识过人,真的!他很是仰慕你,你去和他聊吧!你饶了我!” 王悦忍不住开口求饶,他平日里不至于这么怂,但对着谢陈郡,他只有四个字:敬而远之。 他不是很想跟这人打交道,不然这些年两人同在太学,他也不至于躲瘟疫似的躲着他。 王悦忍不住抬头看着没有说话的谢景,“夫子,你放我一马成吗?这件事就这么放过去吧!不要再提了!”王悦看着明显无动于衷的谢景,忍不住低头骂道:“你到底想如何?” 谢景看着低头撑着额头的王悦,“你总要学着适应我。” “我为何要适应你?”王悦抬头莫名其妙地看着谢景,我躲着你都来不及我还适应你?当我傻啊!王悦觉得谢陈郡这人挺好笑的。 谢景从地上捡起王悦抓头发时从他手中掉落的白玉佩,抬手轻轻递了过去,“你渐渐弱冠chéng rén,许多事你总归要学着适应,你不是个孩子了。” 王悦一把从他手中将自己的玉佩拿回来,攥在了手心里没说话,他相当无语。他从来没和谢陈郡说过什么,今日下来,他觉得谢陈郡这人好像不喜欢说人话。 两人一时陷入了僵局。 王悦攥着那玉佩半天,忽然就豁出去了!他抬头定定地看了面前的人一眼,“夫子,即便说我与太子之间真有些什么,那也轮不着夫子你来过问吧?我指不定我就好龙阳这一口,我就乐意找司马绍,怎么了?你能如何?骂死我啊?”王悦觉得跟谢陈郡讲道理他肯定输,他还不如撒泼打滚,谢陈郡放着安生日子不过非得来他眼前装圣贤,那就别怪他耍无赖。 谢景沉默了片刻,他垂眸望着坐在案上的王悦,“你与他之间有悖于君臣纲常,没人容得下。”他低声道,“你年纪尚小。” 王悦直接给听笑了,“我跟司马绍有悖于君臣纲常?那要不这样,夫子,我看你挺忠君爱国的,咱们俩试试?”他伸手啪的一下抓了荡在空中的玉佩,仰着头看向谢景,“如何?” 谢景望着他,忽然就久久都没有说话。 王悦看着谢景那脸色,终于笑开了,“夫子,玩笑而已!瞧给你吓的!弟子怎敢拖着夫子?万一夫子要上吊我可拽不住。” 见谢景没说话,王悦心情大好,他拂袖起身,“夫子,记住了!有些事不该你管,便不要操心,本世子出了名的乖张顽劣,不比殿下那般讲道理,本世子能干出什么事本世子自己都算不到,今日这席话本世子权当没听过,本世子喊你一声夫子,还望夫子好自为之。” 王悦的意思很清楚:谢陈郡你高抬贵手别再玩我,把我逼急了,大不了我拖你下水,咱们同归于尽算了! 王悦说完这一句话,转身往外走,他一路走出了大殿,没有回头。 站在原地良久,谢景缓缓地敛了眼中的情绪。他没说话。 王悦出了门,整个人那叫一个神清气爽! 果然对着谢陈郡这种所谓君子耍无赖就是爽!只可惜当时没看清谢陈郡的脸,谢陈郡一准吓得不轻,脸色定然很好看,真是可惜了!王悦觉得自己当时就该盯着他多看会儿,还能多吓唬吓唬他!这事儿给谢陈郡留下的印象越深越好,最好让谢陈郡以后一见着他就想到,恶心也活活恶心死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2.念诗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王悦坐了一会儿, 觉得相当无聊, 朝司马绍使了个眼色。司马绍看见他的眼神皱了下眉, 没理他。 王悦忽然就意识到了,司马绍如今贵为太子,这场合他确实没法轻举妄动,他幽怨地望了眼太子殿下, 轻叹了口气, 自己起身离开了。 王悦头一次见着庾文君的时候, 庾文君十多岁, 安静地跟在父亲与兄长的身后, 那天晚上月色很好, 豆蔻年华的少女穿了件青色的襦裙,衣袂迎风。她怀中抱了只雪色的兔子,王悦多瞧了她两眼。 少女没察觉到别人的视线, 坐在了席位上,在灯火阑珊的角落里, 她低下头,清风吹动青色发带露出莹白的额头,她轻声对着兔子道:“睡吧。” 王悦手中的玉一不小心甩了出去,他望着她清秀的脸庞, 忽然就怔住了。 少女抬眸的那一瞬, 眉眼冷清, 恰似故人翩跹来。 王悦心里头藏了个小姑娘, 那小姑娘是庾家的xiǎ一 jiě,养了一只名叫“常娥”的雪色兔子,她低头哄兔子睡觉的样子,温柔得王悦心都要化了。 他一连魂不守舍了许多天,晚上躺在床上,眼前都是庾家那小姑娘哄兔子睡觉的场景,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司马绍说他是魂丢了,王悦也觉得是,他的魂被一个小姑娘勾走了,那小姑娘抱着只兔子,他的魂就围着她和那兔子在转,整天瞧着她的脸,夜里都不回来了。 王悦是个相当喜新厌旧的人,乌衣巷公卿家的小姑娘,他见一个喜欢一个,喜欢一个忘一个,可庾文君不一样,他喜欢庾文君的时候,一心一意,眼里心里全是她。 王悦开始在王家养兔子,他养了一大群,养得白白胖胖的,挑了只最好看的整日放在手里头掂,说是要与庾文君那兔子配一对,还念念叨叨地说要去给兔子下聘。 司马绍看得神色惊恐,他觉得王悦这是傻掉了啊。 没过两天,那英俊兔子被王悦放手里头掂死了。 司马绍看着红着眼伤心欲绝地大口吃着烤兔子肉的王悦,神色更加惊恐了,他觉得王悦这是疯了啊! 庾家那xiǎ一 jiě分明不太喜欢这位吊儿郎当的王家世子,碍于王家的地位,倒也没说破,对着不要脸蹭上来的王悦,每次都是几句话敷衍了事。就这么几句话,王悦回头能和司马绍念叨一天,从早念叨到晚,司马绍被他念得直做噩梦,他常常梦见王悦嘴里说着话,慢慢地就变成了一只红眼睛兔子,那兔子就继续蹲在他床头对着他喋喋不休。 他觉得王悦是疯魔了。 王悦确实是疯魔了。 王悦生辰的那一日,王导宴请了建康城大半个权贵圈子,乌衣巷家家户户都到了,王悦坐在席位上支着下巴等,等了不知道多久,终于瞧见抱着只兔子的青衣小姑娘跟在兄长后头从门口走进来,他眼睛瞬间就直了。 他太专注地望着庾文君,没留意到身旁的人。 尚未开席,他朝着庾文君走过去,不声不响地在她面前坐下了,他对着她笑。 庾文君抱着只兔子,抬头轻轻地看了王悦一眼,“世子。” 王悦笑道:“你怎么来了?” “我跟着兄长与父亲一起过来的。”庾文君摸着兔子望着王悦,随即又别开了视线,没再看他。 王悦不以为意,他望着庾文君道:“我送你个东西吧?” “不合礼数。”庾文君用四个字疏离而客气地拒绝了。 王悦觉得礼数算什么东西?他看着庾文君坐在那儿冷冷清清的样子,转不开眼了。他瞧着她,满心都是欢喜。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庾文君头上的玉簪子上,那玉簪的成色勉强算得上一般,簪在头上清秀而已。庾家不算一流高族,家风朴素,讲究腹有诗书气自华,养女儿也不例外,庾文君从头到脚都打扮得很清秀干净,看得出来庾家父母是有心将她养成小家碧玉。王悦看了她头上的玉簪子一会儿,从手腕上解下了白玉佩,食指压着玉佩沿着水磨桌案轻轻推了过去。 庾文君正摸着兔子,随意抬头看了眼,忽然发现案上摆了枚白玉佩,她微微一顿。那玉光泽极好,日光照耀下,几乎有盈盈生烟之感。她愣了片刻,抬头看向王悦。 王悦低声道:“我前些日子不小心撞倒了你家堂前的东西,你父亲没怪罪我,这是赔礼。” 庾文君望着那玉佩一会儿,“过于贵重了。”他别开了视线。 王悦看着她,攥紧了手低声问道:“这玉如何?喜欢吗?” 庾文君低声道:“世子,太贵重了。” 王悦笑了,“我活这么些年从不欠人,上回摔了你家堂前的瓶子,你父亲不让我赔,那我只能赔给你了,这玉你若是不喜欢,扔了摔了随你。”他说完这一句,怕庾文君又拒绝,刷一下起身离开了。 庾文君来不及喊住他,眼睁睁地看着王悦走远了,她错愕了一会儿,低头看着案上那白玉佩。 一旁跟人寒暄的庾家大公子庾亮瞧见王悦跑了,慢慢走过来,在自己幼妹的身旁坐下,一看见那案上的东西便笑了,“他倒是舍得,幼年时我在太学头一回见着他,这玉他就戴着,戴了得有十年了。” 庾文君缓缓伸手将那玉拾起来,看了会儿,没说话。 庾亮开口道:“若是喜欢,收了也成。” 庾文君望着玉佩良久,低声淡漠道:“人家说送便送了,往这儿一扔,手不带软的,他也知道,我确实没见过好东西。” 庾亮笑了笑,望着自己幼妹的清秀的脸,“我倒是觉得他待你是真心。” “真心?”庾文君轻声念了一遍,缓缓道:“确实是好东西。就同这玉似的,他扔给我了,我便得收着?” 庾亮没说话了,有些意味深长地望着她。 庾文君把玉放下了,轻轻摸着怀中的兔子,温和道:“成色不错,拿去随便找个下人赏了吧。” 庾亮不置可否,正当他叹了口气捡起玉佩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却忽然瞧见人群中立了个人,他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犹豫了片刻,笑着开口打了个招呼,“夫子?巧啊!” 谢景立在那儿没有说话,他看了眼庾亮手中的白玉佩,又看了眼那名叫庾文君的女子。 庾文君正好抬头望了他一眼,少女的眉眼仔细看去有几分清冷。 这便是大晋朝未来的皇后。 庾亮走上前来与他寒暄,谢景与他交谈了几句,回身的时候,瞧见王悦穿着身烈烈朱衣从堂前走过,日头下,少年兴高采烈地和司马绍说着些什么,浑然不觉有人在望着他,他说得眉飞色舞,脸都涨红了,隐约从眼睛里能瞧出几分羞涩,他的少年长到了十五岁,头一次有了心上人。谢景静静地望着他,头一次觉得自己真是老了。 那年王悦十五岁,那一年是个分水岭,在那之前,王悦顺风顺水地活了十五年,而在那之后,许多事情发生了剧变,王悦摔得头破血流。 多少年后的谢氏府邸,谢景收了这一夜的思绪,手边的茶水已经凉透了。 他回忆了一下这五年来发生的事,记起庾文君大婚前夕王悦在她家门口淋着雨站了一夜却没见上一面,记起王悦与司马绍渐行渐远,最终雨夜小巷两人一场酒恩断义绝,他记起王悦得知了父母之间真相后的崩溃与隐忍,他记起那些日子王悦开始疯狂地喝酒买醉,他从江州回去看他,王悦喝得神志不清抱着他哭,他怎么哄都哄不好。 再后来,王悦一个人跑去了千里之外的荆州混迹军营,打过仗杀过人,三年后,他牵着匹瘦马,一身朱衣荡回了建康城,继续做他快意人生的王家世子,笑起来依旧怎么看怎么没心没肺。 而他自己这五年来,差不多就是半个废人,在江州这几年,回想起来每日除了算计还是算计,血越来越冷,对感情之事倒是越来越偏执。他自己都察觉到自己有些不大正常。人越是压抑,越是容易失控,他等了王悦这么些年,说放手是天方夜谭,他要王悦,什么样的他都要,什么手段无所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便强求,是这么个道理。 他等着王悦弱冠成年。 腿伤了之后的这些年,他很少见王悦,他也知道自己不太正常,大约是残废的缘故,这些年心理变得更不正常了,有时候会控制不住情绪,他怕见面了会忍不住,他真的能把王悦折腾死。他索性去治了腿,本来没抱多大的希望,没成想这些年恢复做下来,倒也好得七七八八,不过骨头有些错位,于是敲开了重新接,他自己也是个大夫,知道再养一阵子腿伤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他残废了五年,自己都没想到他还能痊愈,不过这一趟回来,他更没想到的,王悦竟是还能记起他。 二十年都过去了。 他望着手边的画卷,他拿着画的第一眼就认出来这是王悦的手笔,画上的秦淮夜雨与两个少年,分明是那段往事的剪影。他本该觉得高兴,可那一瞬间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知道王悦想找的是谁,却不知道王悦想找的是不是他。这些年来,他变了不少,镜中瞧去他才二十八的年纪,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阅尽了太多的春秋,心境早已不复当年。 他活了太久了,王悦想找少年谢景,可人无再少年。 东晋太兴三年,江州长史府,夜。 一人忽然从睡梦中睁开了眼,惊醒了过来。夜色正深,房间里一片昏昏沉沉的黑暗。 男人撑着床起身,从一旁捞过青色发带随意地挽了下头发。 皱着眉,他伸手拿指腹轻轻揉了下眉心,淡淡星辉从半掩的窗户里洒进来,照见男人一张清俊的脸。 男人坐着轮椅,穿着件略显宽松的月白色衣袍,青色发带随意地挽着发,他抬起头望了眼窗外,淡漠的脸上清清冷冷一双黑色眸子,目光有点漫不经心,有些悠远。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雨,竹影婆娑。 他看了一会儿,慢慢推着轮椅到了案前,捞起青瓷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茶,凉了的茶水入口全是涩味,他喝了两口,捏着杯子没说话。 雨夜。 侍从推门进来,一路径直入了小院。 “大公子?建康王家那边出事儿了,三日前皇城那边传来的消息,王丞相家的世子中书侍郎王长豫于太子夜宴上遇刺身亡。” 寂静的夜,房间里忽然就响起一声清脆的杯子摔碎的声响。 建康城,丞相府。 深夜的祠堂,穿戴得整整齐齐的王恬跪在祠堂前替他同父异母的大哥c琅玡王家的世子守灵,在这儿跪了两天两夜,一双腿早已没了知觉,他却仍是笔直地跪着,满身缟素透出几分肃杀意味。 王家主母曹淑不眠不休地守了儿子的尸首三天,终于气力不支昏倒在棺木前,如今仅仅剩了他一人替这位生前风光无两的琅玡王氏世子守灵。他望着那一枕檀木棺,想起他这位大哥平日里的放浪模样,一时心里唏嘘不已。 琅玡王长豫,生前那是多少得意的人啊,当街带人殴打过皇子,孤身一人敢上荆州叫板都督六州诸军事,横行建康十余年,纨绔声名如雷贯耳。宁可得罪皇族,也别去招惹王丞相他儿子,这道理建康权贵圈子众所周知。普天之下,再没有比琅玡王长豫更得意的人了。 也算是个人物,竟是说死就死了。 王恬一直看不惯王悦那副朱衣怒马盛气凌人的模样,甚至觉得这位兄长有些丢人,王悦这活法说好听了是风流得意,说难听了就是狗仗人势丢人现眼,丢王家的脸,也丢他们父亲的脸。可直到这一刻,望着这人的棺木,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他是有点羡慕王悦这种活法的,人活一世,谁不想自在逍遥? 当太子司马绍shàng én要求开棺验尸的时候,那一刻他的愤怒连他自己都觉得震惊。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拍案而起怒喝了一声“放肆!”。 王恬如今想来,他仍是看不惯王悦的所作所为,可说到底,王悦也是琅玡王家大公子,这么个身份的人,死的不明不白,打得是王家的脸。 坐在灵堂前回忆了这位兄长短暂的平生,王恬觉得挺好笑的,这人活了一辈子,就跟没活过似的。 建康公卿人人都尊敬讨好他,可实际上谁都瞧不上他;他生前朋友满天下,死后来吊唁的人却全都是为了琅玡王家才来这灵堂痛哭流涕;他风流,可他死了也没听说有建康城哪位他的红颜知己为他肝肠寸断;他得意了一生,听说他醉酒后有过豪言壮语,可也没瞧他有什么作为,最后死在了寻欢作乐的酒席上。 王恬想了想,连唏嘘都懒得唏嘘了。 这人平生唯一给他留下好形象的,是六七年前的石头城的一幕景象,他记起那年石头城点将台上无畏横枪的世家纨绔子,那个挡在司马绍面前浑身浴血却依旧笑得玩世不恭的朱衣少年郎。也不知道那时候他是怎么想的,竟是觉得王悦这个人有南渡士族早已消磨干净的血性,后来再看看,未免无稽。 王长豫就这么个人,平时吊儿郎当,偶尔疯癫两把,也就这么点格局了。 烛火一动不动地笔直立着,列了数行的王家先祖牌位,王恬跪在那儿守着棺木,大约是因为人都死了,他对王悦难得没有平时的那股厌恶,反倒是觉得他有些可怜,此时为他守灵,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耐。 他一个王家庶出的儿子,能为王悦做到这份上,算得上仁至义尽了。 深夜的祠堂一片沉沉安静。 他正想地入神,耳边忽然响起一声轻微的动静,王恬一开始脑子混沌还未反应过来,直到砰的一声巨大声响在祠堂里响起来。 棺木猛地抖了抖。 王恬一下子睁大了眼,盯着那副棺木目瞪口呆,这棺材这棺材在动?是这棺材在动?!这棺材里不是个死人吗?还能动?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砰! 这一声动静极大,震得棺材盖都跳了一下,移开了条缝。 王恬背后的冷汗刷得下来了,脸色吓得比鬼还白,他望着那块被人踹得一抖又一抖的棺材板,直接给看傻了。 一声又一声巨大的声响,那条棺材缝越震越大,烛光漏进去,空气中忽然静了片刻。 而后,一只苍白的手摸索着从那条缝里伸了出来。 王恬只能瞪大了眼看着那只手,他看得那么清楚,甚至连那手腕上系着的长命锁和手背上的青筋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精瘦的手摸了摸棺材盖,而后扒住了棺材盖的沿,青筋一根根绽出来,用力地推着。 窸窸窣窣的东西正棺材内壁从里头探出来。 王恬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就想跑,却因为太过惊慌直接摔倒在了地上,随即他就看见一团黑色的东西往外冒,电光火石间,他脑子里突然就反应过来了。 “兄长!”他猛扑了上去,用上了军营里下死手的劲儿将那团黑色的东西狠狠按了回去,砰的一下,他把棺材推上了。手僵好似不能动弹了,他膝盖一软,啪一下对着那棺材跪下了,“兄长!”手仍是紧紧压着棺材盖。 那只未来得及收回去的手就这么被死死地夹住了,里头砰一声极为剧烈的声响,似乎还夹杂着人声,王恬脸色刷白,因为着实太惊恐,他下意识加大了力道,把那棺材压的更紧了。“兄长!我知道你有冤!王家人会给你讨回公道的!你c你瞑目!” 祠堂仿佛一下子突然安静了,那剧烈震动的棺材在他说话的瞬间猛地没了动静,王恬伏着地胸口剧烈颤着,像是一条忽然被扔上岸的鱼,他瞪大了眼瞧着那棺材,颤着声音道:“兄长!你瞑目!王家定会为你讨回公道!你瞑目!” 一道平静里压抑着暴怒的声音极为沉缓地响起来,一字一句在阴风阵阵的祠堂里极为清晰。 “王敬豫!瞑目你老子啊!” 王恬一听那声就蒙了。 那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他知道自己喝醉后是副什么德行,大街上把司马绍当成庾文君抱着就亲这种事儿都出过,还给国子监的夫子撞见了,他喝高了什么干不出来?王悦胆战心惊地回想了半天,可别请人吃顿饭反倒将人得罪了。 王悦捧着粥坐在餐桌前,心里难得发慌,王乐在一旁跟他说话他“嗯”了半天愣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王悦在脑海中想象了一遍他把谢景当成庾文君抱着就亲的画面,手里的碗差一点没端稳。 王乐有一茬没一茬地找了半天话,渐渐地,她看着王悦的眼神就开始不对劲了,这人今儿怎么看着奇奇怪怪的?前言不搭后语就算了,怎么感觉他今天有些慌?王乐觉得奇了,她跟王悦处了这么久,快一年了吧,她还是第一次看见王悦这副样子,今儿像是忽然有了丝人情味,有了点人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3.才华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 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王悦捏着杯子抬眸望向对面的人,轻轻笑了下, “无大碍了, 殿下挂心了。” 司马绍的眼神微变, 他望着王悦开口道:“我也不曾料到, 酒宴上会闹出这样的事, 这事怪我。” 王悦摇摇头, “是我, 是我自己非得要去, 谁都想不到会出这样的事,这如何能怪殿下?不过是场意外, 我如今人没事, 刺客也已经伏法,事都过去了。”他望着对面紫衣金冠的皇族太子,点了下头,“我和人说了,确实是意外,这段日子连累殿下了。” 司马绍看着王悦,忽然就没了话。 王悦望着他,不想多做纠缠, 把态度摆出来便好了,他轻轻笑了下, “我这两日身体还没修养好, 瞧着挺吓人, 殿下见谅,我怕是先得回去躺着了。等身体好多了,我再与殿下喝茶如何?” 王悦见司马绍没说话,于是拱了下手起身离开,就在他走出房间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略显疲惫的声音。 “你若是真想装疯癫,本来该把水泼我脸上,和我在这里闹起来,说不定还要拿刀追着砍我。你如今这样子,我看着担心。” 王悦的脚步顿了下,没有回身,他淡然道:“殿下说笑了。” 王悦走出了房间,沿着大街荡回了王家。 一进书房,他坐在了案前,忽然低头按住了桌案,喉咙里的血腥味再也压不住,他一口血吐在了宣纸上,眼前一阵发黑。 房间里没有下人,王悦吐干净了,抬手摸了把嘴角的血,坐在了席子上,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哗啦啦地漱口。他在现代嫌弃那具身体虚,却没想到自己也有今天。他漱干净口,抬手缓缓揉了下太阳穴,侧头看着窗外的腊梅花,看了半天,忽然笑了笑。 别人不清楚他的想法,他自己却清楚得很,他原以为再见面自己会恨司马绍,却没想到望着司马绍时,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人二十七岁病逝。 忽然就恨不起来了,有些唏嘘,又有些疲倦。 就这样吧。 王悦坐在书房里,一夜没怎么睡,胸口疼痛感让他连躺都躺不下来,他扶着桌案坐了一夜,天亮时才发现自己似乎在高烧。他倒也没多诧异,命人去喊了大夫,并嘱咐不要告诉他母亲曹淑。 王悦睡过去了,醒来时发现已经是深夜,他手里紧紧握着个丫鬟的手,他顿时相当诧异。 那丫鬟啪一下跪在了地上,“世子!”她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哆哆嗦嗦的。 王悦看了她一眼,有些奇怪,“怎么了?” “世子高烧,说胡话了,把奴婢错认成别人了。” 王悦神志还有些不清楚,随口问了一句,“是吗?我说什么胡话了?” “世子抓着奴婢的手不放。”那丫鬟脸色苍白,“世子嘴里喊着的好像是c好像是‘谢景’。” 王悦猛地顿住了,过了很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下去吧。” 那丫鬟颤着声音又说了几句,王悦耳鸣没听清,过了一会儿,屋子里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王悦躺在床上良久,他抬手抹了把嘴角溢出来的血,转身猛地撑着床一口血吐在了地上。 王悦最近吐血吐得比较多,就命人多做了补血的菜食,边吐边补。 下人拧着眉看着坐在案前大口灌着鸭血汤的王家世子,说实话,有点反胃。 王悦喝干净了,擦了把嘴角,把勺子一扔,抬头看向立在一旁的下人们。 下人们一个哆嗦。 “我瞧着脸色如何?”王悦问了一句。 下人看着他,没人敢说话。 王悦看着他们,心里有了数,估计还是和鬼看着差不多。 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这些日子过去,伤口疼倒是不怎么疼了,可没好全。这身体依旧很虚,三天两头有事没事就咳血,昨天尚书台几个同僚来探病,他说着说着话低头就吐上了,给几位大人吓得不轻,就这情况,曹淑肯放他出门才是见鬼了。 可他实在坐不住了,他再不找点事儿做,他真的要憋死了。他扭头看着那锅鸭血汤,看了一会儿,确实有点反胃。 “不喝了!”王悦猛地拍了下案,“出门!” 下人们顿时跪了一地,拦在了他面前。 王悦看了他们一眼,“说话啊!跪着干什么?” “夫c夫人说,世子再出去就要打断世子的狗腿,把世子栓起来!” 王悦:“” 王悦去找了趟他亲爹王导,打算和他好好说说他最近在琢磨的事,顺便再和王导展示一下自己这痛改前非的决心。 王导坐在席子上,看着每天雷打不动来展示几遍决心的自家长子,从一开始的惊喜到后来的冷淡再到最后的脸上隐隐约约写了一个“滚”字,王丞相的心情复杂,他抬手让人把王悦扶起来,撩起袖子亲自给他倒了盏茶。 “这样如何?长豫,你若是想做什么,但凡不惹着你母亲,你便放手去做,你若是缺人,我给你拨个幕僚供你差使,你想如何便如何” 王导又给人麻利地请了出去。 王悦从院子里出来,感觉是听王导讲了一大堆,又好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仔细想想,王导这说了跟没说一样,说白了王导刚不就是在糊弄他吗? 刚活回来不到两个月,他发现自己又遭嫌弃了,这日子又活回去了,他感觉,若不是他这些日子身上还有伤,王导怕是连见都不想见他。 王悦嘴角微微一抽,胸口又在隐隐作痛。 这和他之前想的,确实不大一样啊。 王导还真不是糊弄王悦,毕竟是自己亲儿子,难得上进一次,虽说指望不上他,但是有这份心到底是让人欣慰的,他吃过饭想了想,还真给王悦院中拨过去个人。 王悦坐在席子上打量着站在他面前的男人,看了半天,咽了下口水,皱眉道:“你就是王有容?” 披麻戴孝的男人点点头,忙上前给王悦倒了杯水,“世子请喝茶!” 王有容穿着身孝服低着眉,模样有几分阴柔,二十出头的年纪,很年轻,一点都不像是丞相府老牌幕僚,倒像是个寒门书生,就是那种读一辈子书死活出不了头的破落书生,脸长得是真好,扑着淡淡的脂粉瞧着很清俊。在魏晋,男人扑脂抹粉是件挺正常的事,这就跟满大街的龙阳之好一样,没什么可奇怪的。 王悦之所以震惊,是因为这个人他太香了。 真的太香了! 远远走来,一股扑面而来的浓烈芳香席卷而来,坐在他面前,王悦感觉自己快窒息了。涂脂抹粉可以理解,但是如此浓烈而刺激的芳香,别人都说君子如香草,这是香草成精了吧? 王悦喝了口茶定定心神,过了很久,才讪讪地说了一句,“你身上挺好闻的啊。” 王有容微微一笑,“世子喜欢便好,晌午了,世子想吃点什么?下官去给世子弄。” 王悦本来想问“你不是个幕僚吗?你做什么饭?”,但是他望着王有容那副殷勤的样子,忍住了,毕竟是王导派过来的人,他最近对他亲爹还是比较孝顺的,于是他开口道:“随便弄点吃的就行。” “是。”王有容行了个礼,退下了。 王悦看着他的背影,心情复杂,他怀疑王有容在他这儿多待两天,院子的花都能给他熏死。王导找这么个溜须拍马的幕僚,这是寒碜他呢?王悦有些想不明白。 换完药后,王悦看着王有容一样样把菜亲自给他端上来,捏着筷子半晌,终于还是吃了。 王有容望着他,眼神很是慈爱。 王悦吃了会儿,抬头缓缓看向他,背后有些发毛了。 王有容又给王悦将汤往面前端了端,“世子请用汤。” 王悦看着那碗鸭血汤,又看了看王有容,最终还是拿过勺子慢慢喝了起来,吃了两口,他感觉到王有容还在用那种眼神望着自己,他的动作顿住了,开口表扬道:“菜都不错,汤也不错。” 王有容闻声低声道:“下官知道世子这些日子身体不佳,下官的老家那边有个方子,说是以人肉人血为引,最是滋养身体,臣日夜担忧世子的身子,闻此大喜,甘愿为世子割肉放血,以血肉做菜羹供世子食用,还望世子早日康健。” 王悦喝着汤一口全喷了出来。 抬头睁大了眼看着王有容片刻,王悦猛地捞过盆就低头大口地呕吐了出来,连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世子?”王有容一张俏生生的脸吓得花容失色。 王悦又热又累,本来想拿着二十块血汗钱去买点吃的,走在街头的时候,脚步却忽然顿住了,他缓缓回头看去。 太阳西沉,街道尽头的地平线上汤汤霞光,整个城市闪烁着灯光,与晚霞一齐将傍晚的城市照耀得通透无比。这景象很陌生,却又有几分熟悉,古往今来的繁华城市,在太平时期都有几分相似的雍容。 王悦看着与千年前一模一样的阳光落满这千年前的大地,红色的暮光照在他的脸上,遮住了脸上的伤口,他手里还紧紧捏着那二十块钱,良久,他终于忍不住低头扶额笑了下,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笑什么。 收拾好心情,他眯眼看着那光,笑了下,拿着本来想吃饭的二十块钱去买了本书。 晋书选读。 他坐在街头翻了一阵,没翻完,感觉到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回家给王乐做饭。 坐在厨房里收拾的时候,王悦看着菜刀寒光中倒映出的自己的脸,他自己都快认不出来这会是建康城数一数二的纨绔了,洗衣做饭带孩子,又当爹又当妈的,确实大不一样了。 王悦失笑,麻利地将菜弄好了。洗手照镜子的时候发现脸上的巴掌印已经褪了,只剩下脸颊处还有几道指甲划出的血痕,他看了两眼,想起今天的事儿,纯当给狗咬了口,没放在心上。 王乐今晚一直没回来,王悦等了半天,渐渐察觉出不对劲了,拿家里的座机给王乐拨了个diàn huà,对面却是无人接听。就在王悦等不住打算出门去王乐学校找人的时候,门外却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王乐哼着歌往里头走,拿钥匙开了门。 两兄妹的视线就这么对上了,王乐眨巴了一下眼睛,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王悦,“干什么?” 王悦打量了她几眼,没看出她有什么问题,开口问道:“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王乐很直接大方抱起手回呛了一句,“你管得着?” 王悦被噎了一下,觉得小姑娘脾气够大的。他没什么养小女孩的经验,对付王乐就是两个字,装傻。在他的眼中,他保证王乐饿不死就成,拿起筷子递过去,他开口道:“回来了就吃饭吧。” 王乐扫了眼王悦做的菜,大热天得本来就没胃口,看完这菜色更是没胃口了,她庆幸自己在外头吃了。 “我吃过了。”她摆摆手打算回房间。 王悦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走进房间砰一声关上了门,捏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 这每天的日子还是照常过。 王悦从床上醒来,睁开眼就瞧见绿油油的藤蔓缠绕着生锈的窗户,大片大片肥硕的绿叶子随风轻动。清晨的阳光从外头打进来,照在他略显困倦的脸庞上,他闭了一瞬眼,觉得活着的感觉还真不错。 他有时候真怕自己一觉睡去便再也睁不开眼,腐烂生蛆都没人知道,堂堂琅琊王氏世子,这死得未免也太凄凉了。 闭着眼睛装了会儿死,王悦一脚蹬了被子起床,洗了把脸后整个人神清气爽,照镜子的时候看了眼,脖颈处的刮伤竟然有些化脓的感觉,王悦摸了把,痒得厉害,他觉得那女人厉害了,这是有毒啊! 他洗了把脸,拿剩下的料酒随便地擦了下伤口,倒是也没太把这点小伤放在心上,他从小就不老实,上蹿下跳穷折腾受的伤多了去了,这点伤确实入不了他的眼。 王悦简单收拾一下便去王奸商的店里帮忙了。 王老板是个懂得享受生活的人,每日不睡到日上三竿不起,店里只有王悦和睡眼惺忪的大花。 大花是王老板死去的老婆养的橘猫,一团肥膘,王悦低身捞起迈着小碎步走过来的大猫,把它放在了铺着软垫的柜子上,揉了揉它的脑袋,然后起身去把开张的牌子支起来了。 大花哼哼地喵了两声,尾巴一卷窝成团睡了。 王悦偏头打量了它两眼,觉得这大猫与王奸商越来越神似了。 丧事店里没什么人,王悦正打扫着,看见写挽联的王老头拎着只搪瓷茶杯进来了。 “早啊,王叔。”王悦擦着柜子打了个招呼。 “早!”王老头四下看了眼,没瞧见王老板,朝着王悦摸过来了,“王悦啊,叔和你说个事儿。” “叔,你说!”王悦收了东西,起身看向王老头。 王老头从兜里掏出个红包,往王悦这儿微微一推,“过两日又是交房租水电的日子了,你手头紧,先垫吧垫吧。” 王悦从出生起便是一路挥金如土混日子,窑子歌姬坊大把大把砸银子从没眨过眼,二十年了,头一回有人给他塞钱,他一下子顿住了。 “不,叔,这钱我不能拿。”王悦反应过来后觉得这钱不能拿,王老头一辈子无儿无女的,每天写两个字过日子也不容易。 “拿着。”王老头把红包朝王悦那边推了推,低声道:“也没多少,你拿着买点吃的,买点新衣裳。” 王悦看着王老头的干瘦的手底下压着那只红包,喉咙跟猛地堵住了似的,一瞬间竟是说不出话来,要说他自己也不是没给人送过钱,从前当纨绔的时候,路上瞧谁可怜了也会随手扔点银子,在窑子里扔的钱更是流水似的,他看着那薄薄的一只红包,久久都说不出话来。 老头以为王悦是自尊心重,轻轻把钱推到王悦手底下,“算是叔借你的。”他看着王悦,问道:“日子有什么难处就和王老板开口,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别憋着,这毕竟是老皇城,一个月八百块钱哪里活得下去!” 王悦看着他,良久,点了下头,“嗯。” “上回讨债的人没再来了吧?” “没有。” “你和你èi èi小心些,躲着他们点,把钱都藏好了,存银行去。” “嗯。” 老头看着王悦良久,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这孩子日子过得确实是不容易,他扭头四下看了眼,压低声音对王悦道:“我有个侄子在这儿开店,他夜里去老城的步行街摆地摊做点小生意挣钱,你要真的缺钱,你要不下班后跟着去倒腾一下?好歹是个门路。” 王悦静静看着王老头,而后低头看了眼那只红包,脸上露出些笑意,“行,我去试试。” 王老头点点头,也跟着轻轻笑了起来。 傍晚,王悦将那红包叠成个小三角,轻轻压在了王老头喝茶的茶杯下,而后他关了小店,走出了巷子。 天色将暗未暗的时候,他出现在了老城步行街的街头,手里头拿着张塑料折叠小板凳,脚边放着只xiāng zi。 王老头那侄子,是个倒腾二手旧sh一u ji的,他那吹得天花乱坠的高科技小生意,俗称街头贴膜。王悦不是好忽悠的人,无奈科学素养实在太低,他怀着一种将信将疑的态度,最终还是信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4.漩涡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 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那眼神冰冷极了, 跟狼似的。 王悦浑身都是血,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别人的,大雨冲刷着街巷中的一切,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谢景撑着伞立在那儿,很清楚地感觉到了王悦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息,两人的距离似乎一瞬间遥远无比。 谢景走了过去, 王悦用一种很冰冷的眼神望着他, 隔着雨幕, 被激怒的少年脱去了所有的ěi zhuāng, 浑身上下全是直击人心的傲慢与凶戾。谢景撑着伞,一步步走过去。 王悦眼中终于清明了些。他回过神,回身走到墙边慢慢蹲下, 脱下了衣服裹在了王乐的身上。 他低声道:“没事了。” 王乐终于放声哭了出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脖子, “哥,不要shā rén!我没事!你c你不要shā rén!”她哭得浑身直抖,紧紧勒着王悦的脖子。她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看见的,王悦走上来一声不吭地直接动手,单挑一群人, 到最后浑身都血都没能停下来。她莫名就害怕了起来,她怕王悦真的shā rén。 王悦低头看着吓得直哭的王乐, 擦了把手上的血, 这才将王乐搂住了, 听着王乐放声大哭,他眼中渐渐平静下来。 谢景看着雨中狼狈的兄妹俩,没说话,掏出sh一u ji打了救护车。 医院里。 “我来吧。”谢景从护士手中接过药,捞过王悦的手,低下身给他上药。 “我shā rén了?”王悦问了一句。 “没有。”谢景低头仔细地给王悦擦药,“我让人去处理了。” 这身体比他从前虚太多,确实打不死人,王悦没什么反应,后知后觉地问道:“王乐呢?” “在隔壁房间,受了点轻伤,没什么大问题。” 王悦从谢景的手中抽回了手,“多谢你了。” 谢景拿着药微微一顿,抬眸看向王悦。 王悦身上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了,对方有刀,谢景之前以为他身上的血是那群放高利贷的人的,后来才知道,大部分是王悦自己流的血。知道消息的时候,他的手轻轻抖了下,他以为王悦占尽上风。 谢景盯着王悦略显苍白的脸看了会儿,没说话。 王悦今天实在是累到没力气装什么,任由谢景打量,冷静下来后,他心里头意外的平静,没觉得后怕也没觉得后悔。他就是累了。谢景对他施以援手,他是真心感激,但此时此刻竟是打不起精神和谢景认真地道个谢。 从前也不是没打过架受过伤,但真是头一次有这种感觉,身心俱疲。 王悦什么念头都没有了,倒头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也没去管谢景是不是在一旁看着。 他是真的累,失血过多让他的手脚冰凉,怎么都暖不起来,若不是王乐还在隔壁,他觉得自己一闭眼就是死期。 说不上哪里累,但真的是太累了。 等到王悦躺在床上睡过去后,谢景这才走上前去,借着灯光打量着少年睡着的样子。 他走到一旁把药整理出来,放轻手脚,走到王悦身边揭开他的袖子,拿着棉签一点点小心地给他上药。 王悦睡得熟什么都没察觉,谢景低着头安安静静地上了一个多小时的药,最终,他停下来,一瞬不瞬地望着闭眼熟睡的王悦。 谢景抬手轻轻擦了下他额头上的冷汗,将手伸进去被子,替王悦一点点暖着手脚。 房间里静悄悄的。 王悦做了个梦。 宾客满堂,花月春风,堂下竹林里腰肢柔软的乐伎抚琴而奏,正好奏的是一曲大汉《凤求凰》。 王悦视线一转。 白梅屏风后走出一人,舞裙流苏,蒙面的歌姬袖中翻出bi sh一u,他手中酒杯应声而落,呆怔地抬头看向那刺客,bi sh一u捅入后立刻被□□,温热的血溅了那刺客一脸,他正欲说什么,bi sh一u利落地再次插进他胸膛,就着伤口搅了下捅深了些。 原本其乐融融的宴会一下子混乱起来,有人大声地喊着他的名字,他想说句什么,一张嘴却是一大口带着滚烫腥气的血喷涌而出。 女刺客扒着桌案,状如恶鬼,“王长豫,你王家欠我的!” 王悦猛地睁开了眼,刷一下翻身就从病床坐了起来,他的动作幅度太大,原本挂着点滴的手被针头直接割破了。他大口地喘着气,额上全是淋漓冷汗,下意识就去摸自己的心口。刚碰到的那一刹那,他几乎有种摸到粘稠血液的错觉。 一直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谢景一下子睁开了眼,眼中清明而锐利。 王悦神经绷得太紧人一时蒙住了,他这是在哪儿?盯着谢景看了半天,他才猛地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医院,在现代的医院,没有刺杀c没有酒宴c没有笙歌与竹林,这里甚至都不是大晋朝。 王悦微微喘着粗气,连手是什么时候给谢景握住的都没察觉。 谢景拿酒精棉球利落地压住了王悦的手上的伤口,垂眸看着他的一额头的冷汗,“做噩梦?” 那哪里是梦啊? 那分明就是他死前的场景。王悦闭了一瞬眼,冷汗顺着下巴砸在被褥上,他冷静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没事。” 谢景看着王悦抓着床单轻微颤抖的手,又看了眼他苍白的脸色,没说话,一点点擦去王悦手上的血,捞过药替他处理伤口。 王悦这才反应过来,抬头看了眼谢景,他没想到谢景会守着自己,微微一愣神后下意识说了一句“多谢”,他想抽回手,刚一动,忽然感觉手被人捏住了。 谢景没松手,低头继续给王悦擦着伤口,神色忽然多了几分淡漠。 王悦一向不习惯别人给自己处理伤口,他身份特殊,长在琅玡王家这种政治漩涡中心,平生小心谨慎,处理伤口这种事除非是亲近之人,否则绝不假手他人。这已经养成了习惯,刚才让医生处理身上的伤口是因为确实危险,如今让谢景给他处理伤口,他有些不自在。 王悦也知道这不是晋朝没那么多事儿,可他依旧不自在。看了眼谢景的神色,最终他还是克制住了抽回手的冲动。 谢景这才低头看了他一眼,“梦见什么了?” 王悦沉默了片刻,开口道:“过去的一些事。” 谢景忽然就想到查到的关于王悦过去的资料,给王悦上药的手微微一顿,他记起那调查的人给自己资料时的一句话。 “本来是个富家少爷,家里出了事,倒也是很坚强。” 谢景垂眸掩去眼中的情绪,继续有条不紊地给王悦处理伤口,过了良久,他才低声道:“都过去了。” 王悦闻声有片刻的怅然,都过去了?确实。人都死了,还能如何? 他一下子疲倦起来,无论他如今再后悔,再饮恨,那些事儿都没办法改变了。他和司马绍那些旧日恩怨,随着他死在这人手里,一笔勾销,过去的那些人事,一转眼都是一千八百年前的东西了,他能和谁去算这笔烂账? 都过去了。他回不去了。 王悦紧了紧手,他今晚的情绪波动太大,他自己也察觉出来了。这些尘封了一年多的事情,忽然就随着这场暴雨涌上了心头。这场风波简直是把他浑身戾气都激出来了,他有多久没这样动过怒?上一回还是在武校场给司马绍出头。王悦忍不住低头,想按太阳穴,却又忍住了。 谢景望着低着头不说话的王悦,眸光渐渐暗了下去,他伸出手将王悦的被子整理了一下,“还早,继续睡吧。” 王悦扭头看向他,过了很久,他轻声道:“麻烦你了。” 谢景忽然抬手,像是哄小孩子似的轻轻揉了下王悦的头发,低声道:“睡吧。” 那揉头发的动作太过自然,王悦甚至都差点没有察觉到异样,等他回味出哪里不对劲的时候,谢景已经坐回了椅子上,脸上的神色瞧不出丝毫异样。王悦愣了愣,莫名被自己噎了一下,好像有哪儿不对,却又说不上来的感觉。 在床上躺了很久,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的王悦扭过头,他下意识盯着谢景的脸看,灯光打得很暗很柔和,这人低着头的模样瞧着意外的相当惊艳,不显山不露水的那种惊艳。 王悦这辈子出生于东晋一流士族之门,前半生可谓享尽人间富贵,绮靡也好,清欢也罢,无一不曾享过腻过,皇宫相府丝竹弦声响彻,再难拨动心弦。可那一瞬间,他心头动了下,盯着这人竟是有片刻失神。 谢景见他望着自己,低声道:“睡吧,夜里我守着。” 他知道自己喝醉后是副什么德行,大街上把司马绍当成庾文君抱着就亲这种事儿都出过,还给国子监的夫子撞见了,他喝高了什么干不出来?王悦胆战心惊地回想了半天,可别请人吃顿饭反倒将人得罪了。 王悦捧着粥坐在餐桌前,心里难得发慌,王乐在一旁跟他说话他“嗯”了半天愣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王悦在脑海中想象了一遍他把谢景当成庾文君抱着就亲的画面,手里的碗差一点没端稳。 王乐有一茬没一茬地找了半天话,渐渐地,她看着王悦的眼神就开始不对劲了,这人今儿怎么看着奇奇怪怪的?前言不搭后语就算了,怎么感觉他今天有些慌?王乐觉得奇了,她跟王悦处了这么久,快一年了吧,她还是第一次看见王悦这副样子,今儿像是忽然有了丝人情味,有了点人气。 怎么说呢?王乐总觉得王悦似乎天生自带一股距离感,好像他和这个世界没什么联系,无论王悦做什么说这么,王乐都觉得这人像在冷眼旁观。她以前见过王悦走在街上的场景,人潮汹涌熙熙攘攘,王悦的背影一眼就能认出来,整一条街道这么些人,唯独他的背影看着突兀,怎么看怎么格格不入。那样子就好像他是个多余的人,而王悦似乎也从来都知道他自己多余,王乐总觉得王悦在刻意保持这种距离感。 非得形容一下,王乐觉得王悦每天活得就像个仙女一样,他这人不怎么食人间烟火,也没什么七情六欲,从天上掉下来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喝露水长大的。 而王悦现在这模样,王乐觉得像是仙女飞得好好的猛地一头栽地上了。 王乐被自己想法莫名逗乐了,正想和王悦说这事儿,结果低头一瞟时间,瞬间浑身一激灵,顾不上别的扯起椅背上的书包伸手从桌上抓了根油条就走。 “王悦我迟到了,我先走了,你慢慢飞。”她快速踩了平底鞋出门就飞奔。 “什么飞?”王悦没反应过来,皱眉问了句,王乐摆了下手一眨眼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什么什么飞?王悦一头雾水。 仙女其实还是要食人间烟火的。王悦一直到喝完粥才忽然反应过来,他睡了一晚上根本没起来,王乐压根就不会做饭,既然如此,那他喝的这粥是谁熬的? 王悦愣愣地低头看向手里的空碗,忽然傻眼。 不c不会吧? 下午,在休息了满满一个月后,王悦回了王老板的店里帮忙。王老板挺高兴,瞧着一声不吭低头干活的王悦,坐在摇椅上抱着大花咧嘴笑,嘴里轻轻哼着小曲,依旧是那《游园惊梦》,“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 王老板的老婆从前是个戏剧团的角儿,咿咿呀呀唱了二十多年戏,王老板就学会了这么小一段,老婆死后哼了十多年。 王悦听了王老板这唱词不下几百次,头一回听进去了。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都付与断壁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 他放慢了擦着柜子的动作,一抬头,却看见门口立着个人。 简简单单一身白衣长裤,清俊得跟从墨水没干的画里刚走出来似的。 王悦望着他,耳边响起王老板惊喜的声音。 “呦!谢景啊!这好久不见了啊!王悦,上茶!” 王悦擦着柜子的手一抖,嘴角抽了下。 谢老板又来买茶叶了?他看了眼谢景,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转身走进隔间老老实实地去拿茶叶。 沏茶的时候,王悦正熟练地洗盏倒水,动作行云流水,一抬头,发现谢景一双眼正望着自己,他的手忽然就一抖,差点没捏住手里的杯子。他迅速地低了下头,心中却猛地腾起怀疑,昨天他喝醉撒酒疯到底干什么了?怎么大白天见着谢景心里头这么慌? 王悦没说话,低头将茶摆在了谢景面前,转身就走。 琅玡王家请名士专门教王家子弟们雅趣逸兴,这叫东晋门阀风流,王悦死活没想到,他少年时为了勾搭乌衣巷大家闺秀们跟着名士学了小半年茶道,结果大家闺秀没上钩,他最后在这儿天天尽给谢景端茶倒水。 谢景望着回去继续自得其乐擦柜台的王悦,看了会儿,没转开视线。 这边王老板笑呵呵的,顺着谢景的视线看向擦着桌子的王悦,又重新看向谢景,视线轻轻扫了个来回,他搭在案上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轻轻点了下,笑了笑没说话。 他起身走到柜子旁,叫王悦去高处的柜子里翻出对骰子。 王悦低头继续收拾,却忍不住看了眼对面的景象。王老板抱着只大橘猫,说什么都要陪着谢景玩两把。谢景看了王老板两眼,最终轻点了下头。 王悦慢慢擦着杯子看着这一幕,没说话。 傍晚的时候,王悦将柜台上的东西收起来,望向从上午起就坐在那赌的两人,嘴角抽了下。谢景面上依旧是寻常模样,坐在那儿瞧不出异样,还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这人从早一直输到晚,输到都快打欠条了!够沉得住气的,正儿八经的输了一天了。普通人一上赌桌,赌输赌赢都有些情绪波动,所以坊间有久赌必输这一说,但谢景这人不是,王悦长这么大头一回真真切切地领略到了什么叫“输得起”,真是眼睛都不带眨的。 厉害了。 王悦觉得要不是王老板还指望着放长线钓大鱼,王老板估计今天能把谢景薅到底裤都不剩。还卖什么茶叶啊!一两局骰子的事儿!王老板算是从今儿起发家致富奔小康了! 王悦看了眼谢景,忽然瞧见谢景正好抬眸望向自己,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上了,耳边是王老板摇着骰盅的骨碌碌声响。下一刻,王悦顿住了,视线落在谢景袖口露出的半截绷带上,盯了老半天。谢景不着痕迹地提了下袖口。 王悦看了谢景一会儿,别开了眼,转身去收拾柜子。 一连多日,王老板天天都拉着谢景入赌局,热火朝天充满ji qg,好像一夜之间年轻了十多岁。两人常常坐下一赌就是一整天,谢景回回就从上午日头出来开始输,一直输到隔壁小学打铃放学。死了老婆多年的王老板有如开了第二春,每天瞧着谢景,脸上仿佛写着四个大字:心花怒放。 王悦觉得谢景难道真的不是想睡王老板? 这么一路输下去,就连傻子都瞧出其中有些猫腻了!王悦走进店里,看着对面坐在两个大花圈下扔骰子的两人,眉头轻轻抽了下。他走到柜台前,王老头正在柜台前低头勾着背写挽联,忽然抬头慢吞吞地说了一句,“不义不取,不仁不问。”说着话的样子带着王老板说的一贯小家子气,老头抬头看了眼王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5.眼界 这c是c放c 盗c章c节, 我试试技术老王的高能放c盗!   书上没有备注与笔记, 只有红笔圈出的寥寥几个人名,那写字的人明显下笔极重, 有的地方的纸已经给划破了,谢景的视线在一个名字上顿住了。 太子绍。 东晋皇族司马为姓,那就是司马绍。 谢景一下子就记起了很久之前王悦喝醉酒提到过的名字,王悦兴许不记得了, 其实提到那两个名字时, 王悦他整个人都在抖,声音更是抖得厉害, 谢景拿着书的手一顿,低头看着面前一摞东晋历史书籍,若有所思。 看样子,是真的特别喜欢东晋呀,他回头望了眼王悦。 王悦正在考虑要不要给迟归的王乐打个diàn huà, 还在犹豫, 看见谢景回头望着自己,他不明所以,随口问道:“怎么了?” “没事。”谢景将书塞了回去,“你很喜欢东晋历史?” 王悦的手忽然就轻轻一抖, 他低头看了眼, 半晌点了下头, “嗯。” 谢景走到他身边, “你喝醉的时候, 唱的是东晋的历史?喊的是东晋皇帝的名字?” 王悦顿了一下,抬头看向谢景镇定道:“喝醉了以后的事,我哪里记得?” 谢景看了他一会儿,没多问。 一直到谢景转身走到了桌子旁,王悦才松开了拽着袖子的手,猛地松了口气,他慢慢拧起眉,沉思片刻后,他扭头看了眼那柜子上的书。 看了一会儿,又有些怅然。他想起一个故事,庄周梦蝶。 一个同样讲迷失的故事。有的时候,他确实有些分不清,这里的事儿是不是临时前的琅玡王氏世子做的一个梦,亦或者,琅玡王氏世子只是这个少年临死前的一个梦中人。 悄无声息的时间冲淡了一切,王悦觉得自己在渐渐迷失,迟早有一天,他会忘记建康城长安道,忘记誓言与背叛,忘记过去的一切,那所有的一切最终真的会变成他做过的一个梦,一切的痛苦和挣扎也被忘记。 这样活着,想想也是挺好的,那些腥风血雨全都不用他去背负了。 王悦望向站在桌子前的谢景。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真的累了,就这样吧。 次日清晨,宿醉之后头晕得厉害的王悦靠着窗户吹风,桌子前坐着一勺一勺平静喝粥的王乐。 王悦吹了会儿风,看了眼打昨日回来起就没怎么说过话的王乐,心情有些微妙,怎么了这是?他很识相地辨别出了王乐“拒绝沟通”的气场,保持了观望的态度,没去主动找不自在。 王乐平静地喝完粥,从椅子上捞起书包往外走,王悦目送她走出去大老远,眼见着她没人影了才收回视线,刚扭过头不到一分钟,门哐当一声又被砸开了,他回头看去。 杀回来的王乐一句话都没说,伸长手臂从门后的垃圾桶里掏出卷东西,掏完走人,一句废话都没撂下,她连看都没看王悦一眼。 王悦整个人静止了片刻,回想了一下,他觉得王乐从垃圾桶里掏出的那东西,那形状样式看上去好像有点像之前他写给她的那副字画。他若有所思地望着王乐离去的方向,慢慢点了下头,一面觉得自己好像懂了,一面觉得自己好像没怎么懂,不过也正常,他一直感觉王乐这个人有点别扭。 王悦觉得应该没出什么事儿,转头看向楼下,继续吹风。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他视线顿住了。 楼下墨绿的信箱旁立了个高挑的少年,谢景随意地插着兜,一双眼正静静地望着自己,那样子也不知道是站了多久了。 王悦先是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喊了一句,“谢景?” 谢景穿了身相当休闲的衣服,背着只简单的黑色背包,他站在道路上,背景是笔直街道,寥寥行人。 王悦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回国久了,一直没出门走走,这两天忽然想去外面转转,一起去吗?” “去哪儿?”王悦有些没反应过来。 谢景望着他,说两个字,“金陵。” 王悦突然愣住了,脑子轰一声后彻底空白。 金陵帝王州。 金陵,那就是建康啊! 王悦整个人都怔住了,胸膛一瞬间像是要炸裂开来,无数情绪剧烈地翻涌,他从未想过,光是听见这“金陵”这两个字,他就有种魂魄离开身体的感觉,好像是有人在他耳边重重地敲了一声钟,提醒他记得归途。 谢景看着王悦的样子,“中午十一点的飞机,南京,去不去?”他伸手从兜里慢慢掏出两张飞机票。 王悦几乎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冲下楼的。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飞奔在错流的时间之中,什么都抓不住,却有种飞蛾扑火的壮烈感。 一直到被谢景带着过了安检,验票后坐在了飞机上,王悦才猛地回过神,他死死地攥紧了手,连呼吸都不自觉轻颤起来。他在害怕,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害怕,那是一种从骨髓深处冒出来的战栗,他偏头看向坐在一旁的谢景,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灼烧,凉了很久的血再次滚烫开来。 飞机尚未起飞,谢景环着他替他将安全带仔细扣上了,“睡一会儿,到南京还要几个小时,到了我叫你。” 飞机起飞的那一瞬间,谢景忽然感觉到王悦一下子抓紧了自己的手,那力道极大,他扭头看去,王悦浑身都僵住了,一双眼紧紧盯着自己,谢景顿了一会儿,忽然猛地用力反手将他的手扣紧了。 当站在南京老城墙下的那一瞬间,王悦整个人彻彻底底地愣住了,他仰着头静静望着那一截残存的破败老城墙,呼吸艰难。 人来人往,杨柳依依,六朝古都的南京城立在云天下,多少旧事尽付了野史笑谈。王悦站在那儿,忽然觉得眼前乾坤颠倒,东晋巍巍皇城迎风而起,万丈烟尘里故人穿梭不息。有一大群人斟了酒,坐在桂花树下喊他的名字。 “王长豫!” 王悦一瞬间脸上血色褪尽,他太失神,连谢景在一旁喊自己的名字都没听见。 建康,我回来了。 王长豫回来了。 挂了diàn huà,他伸手将sh一u ji塞回到兜里,轻倚着墙望着空荡荡的走廊陷入了沉思,走廊尽头是一扇落地窗,阳光洒进来,光影交割,他望着那一片金色泱泱的阳光,眼中一片沉沉幽静。 王悦醒过来的时候,恍惚了很久,才看清坐在他身边的人是谢景。他轻轻眨了下眼,打量着同样正望着他的谢景。昏暗的光细细勾勒着清俊的脸,说不上来的舒服耐看。上辈子王悦在东晋见了无数所谓的谦谦君子c清流名士,此时此刻,他觉得无一人能与眼前之人相比。 手被轻轻握着,也不知道是握了多久了,王悦莫名有些怅然,刚想抽回手,手却突然被谢景紧紧攥住了。他抬头看了眼谢景,心头一颤,“怎么了?” “家里出了点事,我今晚要离开一趟,最迟后天回来。” “什么事儿?没事儿吧?” “不是什么大事儿,不会太久,快的话明天晚上就能回来,正好你刚做的检查,有几项化验的结果还要等些日子才能出来,你先安心等消息,我这边约了几个医生,回来后我陪你去看看,这两天你先在医院住下。” 王悦听了一会儿,没怎么听懂,他开口问道:“你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谢景握着王悦的手摇了下头,“一点琐碎的事儿,拖了挺久了,我过去签两个字就可以,不会耽搁太久。”他抬眸望着王悦,良久才低声缓缓道:“我很快回来。”说这话,他抬手替王悦把遮住眼睛的头发轻轻撩了下。 就在谢景抬手的那一瞬间,王悦余光忽然瞥见了什么,他伸手轻轻抓住了谢景的手腕,翻过来看了眼,他忽然就一怔,谢景手臂上清晰写着两个字,他抬头愣愣地看向谢景,“怎么还在啊?” 谢景看着他那副诧异样子,忽然觉得挺可爱,他低声道:“觉得你的字不错,纹了一遍。” 王悦有些听不懂,“以后都洗不掉了?这字会一直留着?是这个意思?” “嗯。”谢景点了下头,“我这人记性不好,别哪天给你忘了丢了,到时候还得到处找你,那多费劲。”谢景开着玩笑,忍不住抬手轻轻揉了下王悦的脑袋,眼神却是一点点温柔起来,缱绻又幽深,“你说是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