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梅赋》 作品相关 写在史书边上 柔福,北宋徽宗最疼爱的小女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帝姬,被凌虐至死于蛮荒之地的羸弱女子。 赵构,北宋徽宗第九子,无人理会无人爱护的庶出王子。被后世千秋钉在叛国求荣的耻辱柱上的懦夫,也是最无奈最苦涩的开国皇帝。他的国,从一开始就是残缺的。而他的心,只能由她来补全。m22ff. 两宋之交,靖康之耻,史书上留下了满江红的愤懑慷慨,却无人记得乱世残喘人的爱恨情仇。而她应是不在乎的,任风起云涌,斗转星移,她只绽放在当下的寂寞中,如梅,凌寒独自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二章 尔乃匪眷 冬至夜里,寒风凌冽,申时一过,更是下起了蓟州罕见的大雪。甄府内确是一片热闹兴旺的景象。蓟州知州甄采任职多年,任上蓟州境内一片祥和,甚至在金兵进犯,朝廷遭重创的年月里,蓟州百姓仍不知战乱之苦。如今,靖康大劫已过去两年,整个南宋都得以喘息,更不用提本就优哉游哉的蓟州。 此时,祭祖仪式已毕,正是甄府阖家小聚的当口。倚明轩里,别出心裁的围摆着四张黄梨木曲面镂花小圆桌,每张桌上只有两样精致小菜,却各不相同:再加上一柄小银壶,几个白玉贴银盅,这设宴人的精巧心思也是可见一斑了。 正对着大门的一桌坐的是甄老爷与其原配高氏,左下一桌是侍妾柳氏与二小姐甄濡,右下一桌是高夫人所生的大小姐甄翊与三小姐甄依,而背朝门的一桌坐的则是大小姐的孪生兄弟大公子甄阳与借住于此的高夫人的侄子--永州高家的大公子高世荣。 此时酒意正酣,少爷小姐们早已顾不得许多,划拳猜谜玩得不亦乐乎,姐姐妹妹哥哥弟弟的一通乱叫。甄家虽是望族,但甄老爷一向宽和怜子,只要不出格,这种内宴席上自然也乐得看孩子们放肆。 高夫人笑盈盈的看着儿女们玩乐,不时唠叨两句“甄翊,让你妹妹少喝点罢”,“阳儿,荣哥儿是客,哪能这么计较呢?”。这会儿见伊儿的酒没了,回身欲拿自桌的酒壶,却一眼瞧见身旁甄老爷凝重的面色。 “老爷,今天一直沉默寡言,可是公务烦心?” “恩?”甄老爷似是忽被人唤醒一样,“唉,蓟州境内一向太平,可最近从北地流窜来一群匪冦,都是亡命之徒,心狠手辣,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闹得百姓惶惶不安。前两日南郊的张家庄刚遭了难,可恨官兵赶到之时这伙土匪早已逃之夭夭。我已派出兵马搜查这伙人的藏身之处,可却还没有消息......”oquge.co m 战争,或者说是屠杀,是在次日辰时结束的。韩世清坐在议事厅的主位上,听着手下将领汇报死伤状况。这场仗轻松地有些不忍启齿,无非是宰了一群醉醺醺的酒鬼,杀了几个试图反抗又有心无力的小妖。 “大人,那这些匪眷要如何处理?”孙副将指着堂下那群哭哭啼啼,披头散发的女人们问道。韩世清微微皱眉,他瞥见那群哭天抢地的女人中间居然还有一个被五花大绑但仍睡得香甜的女人。 孙副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马上心领神会,令士卒用凉水将其泼醒。一声尖叫过后,那女人一骨碌地坐了起来,只见她定了定神,环顾了下四周,便挣扎着要站起来。 韩世清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吩咐道:“下山要带的人太多了,这些就直接处决了吧,想必甄大人也不会有什么异议的” “且慢!”韩世清诧异地看着刚才那个被泼醒的女人,“敢问大人以什么罪名处死我等无辜民女?“ ”无辜民女?”韩世清猛地从座位上站起,一拳砸在条案上,高声喝道:“尔乃匪眷!卫兵!给我把这个女人拖出去斩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四章 非主非奴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高夫人讪笑了一下,端起小条案上的茶碗轻抿了一口,一边缓缓地放下一边说:“冷不防地听画眉回说衙门里抬回了一顶小轿子直接从后门进来了,妾身还以为......” 甄采明白夫人在担心什么。当年的柳氏就是有了身孕后不声不响地从后门抬了进来,这是甄家夫妻永远解不开的死结,既然解不开,还是绕着走为妙。 甄采起身踱步至窗前,高夫人的正房庭院里只有牡丹一种花,什么景玉、姚黄、烟绒紫,品种各异色彩斑斓,但那番盛景只在夏日,如今寒冬腊月满庭皆是白茫茫地一片,了无生机。牡丹向来是正室的象征,甄采分明记得柳烟儿进门前这院里还养着几株腊梅的...... “夫人把那个女子安置到了何处?” “妾身不知这女子是何身份,也不敢太声张,就暂时安置在花房里了。那里僻静少人,炭火又足,苦不到她。” 甄采盯着满庭的白雪良久,突然说道:“夫人随我一同前去看看这位柔福帝姬如何?” 李静善此时已将这花房打量了个遍,不大不小的空间,装饰极为简洁却大方自然。在这里花草是主。种在盆里的,长在地上的,缠在梁上的,都肆意地生长着、茂盛着,很少有人为可以修剪的痕迹,都是随性自然,依天顺道的。再看这房里的花儿,多是梅花,黄梅、白梅、红梅,单瓣,复瓣的,还有几株北地少见的六瓣梅。m.woquge 女子闻言,并没有异议。缓缓站起身,低头曲身,双手握在胸前,轻声道:“大人信不过环儿也是自然,一切凭大人安排便是。” 甄采作势假扶了一下,又转头对高夫人嘱咐道:“有劳夫人了,不要亏待了这位姑娘。”高夫人颔首应了下来。 北风刮得又紧了起来,纵是暖意盎然的花房也有了几分凉气。 “老爷,这就回去吧,怕是又有一场大雪啊。” “我还要回一趟衙门,晚饭的时候回来。夫人先回吧” 高夫人闻言微微愣了下神,马上又转过身笑着对那个女子说:“姑娘,随我来吧,以后人前人后唤我姑母即可。”女子微微笑了笑,便乖巧地跟了上去。 甄采一个人站在花房里,望着越来越远的两个人影,一种不安的情绪涌上了心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八章 佳人何人 请过安后,静善就早早地回了自己房里。这时正斜靠在床头百无聊赖地翻着手里的那本半新不旧的列女传。原也是她自己多事,早上说了一句并未带什么书来,高夫人便把自己的列女传给了她让她闲时看。列女传?还当着甄家的少爷小姐们的面给她,高氏这小鞋送得还真是应接不暇,静善扯了扯嘴角,自言自语般地笑道:“也是真疼我这个远方侄女。” “小姐”敛容打帘进了屋,匆匆忙忙地到了静善近前,报道:“大小姐来了.”话音刚落,就见甄翊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满面春风地进了屋。这西厢房本就不大,她这一来,更显得里里外外都是局促。 静善忙起身迎了上去,道:“正想着一会儿去看姐姐,不想姐姐竟亲自来了,敛容,快给姐姐上茶。姐姐请上座。”甄翊稍稍客气地笑了笑,便四平八稳地坐在了临窗的那对靠椅的左边一把上,道:“刚从母亲屋里出来,顺便来看看妹妹还住得惯吗?” 静善正暗暗咂舌,这大小姐的模样本就像极了高氏,如今说起话来,这声音,这神态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毕竟还是未出阁的小姐,比不得高氏那般圆滑机警。 “多谢姐姐关心。承蒙姑母怜爱,环儿一切都好。只是这冬日漫漫,也无人相伴,环儿倒觉得有些孤寂。可巧姐姐就来了。”说着一脸感激地望着甄翊。 “母亲早上不是给了妹妹一本列女传吗,闲来读读既能打发时光,亦能养德修身。闺中女孩儿虽是清闲,我们也不必像哥哥们那样勤于功课,但也不能一味把日子耗在闲聊嬉笑上,多读些这样的经典,以后为**为人母都用得上的。”woquge 现在静善是真的恍惚了。分明眼前坐着的是年轻貌美的十八少女,可脑海里却总是不断浮现出早饭时高夫人那张矜持冷漠的面孔。只好陪笑道:“姐姐说得是,环儿受教了。” 甄翊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四下看了看,道:“这西厢房虽是一应物件都齐全,但还是小了些,委屈妹妹了。等我回了母亲,开春后,把妹妹挪到子鸣轩,那离着我和二妹妹的住处都近些。母亲想来也是糊涂了,都忘了二妹妹搬回柳姨娘那里以后子鸣轩一直都空着,直接住过去多方便。” “原是二妹妹住着?那怎么又搬走了?” 甄翊伸手接过静善递来的茶,云淡风轻地道:“柳姨娘身体不好,二妹妹自请回去照顾。其实按规矩她本就应该和她亲娘住着,这样正好。”说着抿了一口茶水,忽蹙了下眉头,将茶碗儿放下,回头吩咐道:“宝月,想着一会儿把房里的那罐云叶给表小姐送来。” 静善闻言略有些讶异:“云叶?那可是贡茶,姐姐留着喝吧,妹妹可不敢喝那么金贵的茶。把口味养刁了可不好。” 甄翊笑道“妹妹到认识。这还是小姨娘在时,从宫里送来的。我喝着还好,妹妹也尝尝。” “小姨娘?” 甄翊忙道:“是母亲的幼妹,你该称小姑母才是。她十六岁便嫁给了当时的太子做妾室。后来钦宗登基,就封了贵嫔。可谁也没想到......小姨娘单名一个愿字。虽没见过,但听说是倾国倾城的美人,而且性情也是极好的。怎奈天妒红颜。”woqugeco m “已经去了?” 甄翊自知失言,不自然地看向别处,道:“那倒不知。被金人掳走后音信全无。不过就算是还活着,也是受尽了**,还不如死了干净。” 静善瞟了一眼甄翊,也不做声,低下头自顾自地吃茶。 这边甄依和甄濡刚从高夫人处出来,正在小石桥上立着说话,甄阳不一会儿也从后面赶了上来。 “三妹妹。” 甄依回头一笑,打趣道:“表哥不陪你了,你就想起妹妹们来了?” 甄阳朝着甄濡点了点头,便朝着甄依假装生气地斥道:“你个小没良心的,哥哥什么时候不是随叫随到。你们三姐妹里,属你这张嘴最不饶人。以后哪家公子敢娶你。” 甄依闻言气鼓鼓地瞪了了他一眼拉着甄濡就走,甄阳见了忙拦住,陪笑道:“玩笑话,妹妹别真生气,母亲知道了又要责骂我。我妹妹品貌俱佳,谁娶了妹妹,那是他几辈子的福气。” 甄依本也没那么小气,就是做做样子引他服软,如今却见他又扯一些嫁不嫁的话来,不觉又气又笑,道:“你别忙着开我的玩笑,哥哥不娶妹妹怎么敢嫁?”说到这儿,看了一眼一旁早涨红脸却一言不发的甄濡,凑上前几步,悄悄道:“那个天仙一样的大表姐还不是母亲给你选的新夫人啊?” 甄阳闻言忙轻喝道:“别乱说,让人听到了平白坏了你表姐的清誉。”biquge5200 甄依露出一脸受到惊吓的表情,对着甄濡道:“二姐姐快看,这就开始护着新嫂子了。以后过了门,恐怕都不记得我们姐妹是何许人也了。”甄濡听了也不知如何搭话,便只是低头笑着。 甄阳气得不行,道:“好啊,真是白疼你了,我今天非好好教训教训你!”说着便作势要上前抓甄依。甄依一见不对,拉着甄濡一溜烟儿的向远处逃去。甄阳在后面追着又担心她滑倒伤着,忙喊道:“慢些慢些,摔了可不许哭鼻子。”三个人一路跑一路笑,不一会儿就没影了。小石桥上又变得空无一人,满桥的白雪皑皑,却添了一串相互叠压,大小迥异的鞋印.,向远处延伸着、追逐着...... “少爷,怎么跑这儿来了?”高信远远地看见高世荣在小石桥底下来回踱着步忙赶了过去。“夫人刚才派人来传话,叫您过去呢。”高世荣闻言笑道:“巧了,我正好也有些话要问问她。”说着满眼笑意地向东边儿望了望,“走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十一章 何乐不为 静善只觉脑袋里一阵嗡嗡作响,她像是被吸了魂一样,听话地坐了下来。 “堂兄唤我什么?” 高世荣侧过头来,一双桃花眼直盯着她,饶有兴致地说道:“不习惯别人唤你帝姬对吧。也对,因为你不过是一个机灵些的野丫头,根本不是什么帝姬娘娘。” 静善看着这个男人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像是一把锋利的剪刀,毫不留情的剪碎她进府以来战战兢兢处心积虑为自己一寸寸缝制的面纱。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这样直接说出来,反倒有了一丝安定的感觉。 她冷着脸,迎着高世荣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道:“高氏的猜测?还是你自己空穴来风?” 高世荣云淡风轻地扯了扯嘴角,道:“不难,我们高家是大族,名字哪能是胡乱取的。我这辈,男的从世字,女的从庆字。你吃定姑母会顺着你圆场,便胡乱的在帝姬的乳名前加了个姓氏,这种小家子气的心思,真是愚蠢到极点。我告诉你帝姬会怎么编。她会深知大家族名姓中都有各自的门道,答应暂时装作姑母的远房侄女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会是起一个合适的名字,甚至会提前拟好她父亲的名字,而不是像你这样公然将乳名提出来充作自己的假名字。你这一招,在甄家的少爷小姐面前能支撑几天,而我可是高家的长房长孙。说真的,你一张嘴,我就知道你有问题。” 静善不以为意地轻哼了一声,道:“所以是你自己空穴来风了?”高世荣的眼底里笑意更浓了。“还嘴硬?这样吧,我只问你一句。帝姬的大名是什么?”m22ff. 静善的眉毛拧成了一团,怒道:“公子到底何意?” “简单。闲来无事,编出戏玩玩。足不出户就能开怀一笑,何乐而不为呢?”高世荣说完便起身往门外走,走到房门口,突然停住了脚,也不回头,冷声道:“真的柔福帝姬是不会费尽心思拉拢甄家少爷给自己留什么后路的,请妹妹放过甄阳吧。”言毕,便推门离去了。 静善的心这才稍稍安稳些。至少她现在知道这个玩世不恭又心细如发的高公子还是有软肋的。不过即使这样,她现在能做的也只能是对高世荣言听计从。 “敛容”她向窗外唤道..敛容闻声忙进了屋来。“小姐有何吩咐?” “去回夫人,我身子不太舒服,晚饭便不去正房吃了。” 敛容闻言忙问道:“小姐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请郎中瞧瞧?” “无妨,你先去回话吧,我略歇歇就好。” 敛容不无担忧地仔细瞧了瞧静善,看着却也没什么大碍,便答应着去回话了。 她前脚一出屋,这边静善就像被抽了脊骨一般瘫在了椅子上。她真的不想再转脑子了,只想这样静静地、静静地等待着黑夜的降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十二章 此情何解 这个冬天恐怕是静善有生以来挨过的最长最冷的冬天了。往年冬至一过,这白日便能慢慢长起来,可今年却是例外。冬至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了,日子过得还是昏昏沉沉。天色黯淡无光、黑夜绵长寂寥,到了这天快晌午时分,居然又呼啦啦地刮起了鹅毛大雪。软绵绵的雪花在狂风的撕扯下变得细长又充满力量,飞速地不断地向斜下方扎去,穿过静善战栗着的心脏,向大地深处扎去。 自那日高世荣来过后,静善便再没有踏出正院半步。晚饭也是单在房里用。一应用度只派敛容去安排,对外称病,也不说什么病。高夫人倒是像模像样地请过一次郎中给她瞧,左不过是说秉气虚弱,脾胃不和。开了几剂补药,又嘱咐不能劳神费思,便草草了事了。静善倒是对这郎中满意得很。不能劳神费思?极好的谢客的推辞。 然而这套说辞挡得住别人,却挡不住甄阳。打她称病那日起,甄阳来她这儿便比去学堂还准时。一下了学,连自己屋里都不去,只直奔这里来。静善原不敢放他进来,怕传到高世荣那里再生风波。可却经不住他这么成天累日的殷勤。好在高世荣最近总是早出晚归,不常在府里。说来也奇怪,他一个借居的远客,哪里来的那么多应酬,有时竟连早晚给甄氏夫妇请安都能错过,也不怕落下话柄...... 静善烦躁地皱了皱眉。高世荣,又是高世荣。那天之后,她拼尽全力地不去想这个人,那双满含戏谑的桃花眼,那两瓣薄似刀片的嘴唇,都是她一切梦魇的开端。事到如今,那个男人想要什么,想怎么做,值不值得信赖,这些问题都没有必要再费心琢磨了。静善反复地告诉自己,她本应死了很久了,接下去的路,每一步都是意外之喜,从容地走下去就够了。m.woquge. “陆家公子?” 敛容略显失望地撇了撇嘴,道:“天露茶庄的大少爷陆本纯,除了他,再没人有这么大本事。小姐你净拉扯这些不相干的,他再厉害,还不是看在少爷的面子上.......” 静善默默地喝着茶,听着敛容在一旁喋喋不休地替甄阳表心意,在心里苦笑不已。 高世荣虽说要帮她,可自那日之后再没露过面,未尝不是在等她先斩断甄阳的念想。静善这几日苦思冥想,今天终于有了些眉目。可真的要动手去做了,却又让这两罐茶绊住了手脚。她并非铁石心肠。虽然多年的漂泊流浪早让她没了小女儿家的柔情似水,可是面对甄阳无微不至的体贴照顾,她还是禁不住流连忘返......然而春天一到,她只有两种可能的结局。柔福帝姬,或是无名孤魂。第一次,她暗暗地希望这个冬天能再长一些....... “以后这话可不敢再说了。”静善终究还是狠下了心。她一副含羞娇嗔的模样,对着敛容道:“这些本不过是你们胡乱的猜测,竟越说越像。也许姑母压根就没动过这个心思。终身大事向来都是父母做主,若是姑母无意,我又何必让少爷白费心意。你若真为我好,不如想法儿套了姑母的话来,不然就不要再提此事,省得空欢喜一场。” 敛容听了怔了怔。想了一会儿,道:“小姐这话也在理。我们这四个女孩儿虽说是夫人的贴身近侍,可夫人面前也说不上什么话。不过画眉姐姐是夫人的心腹。等我和谨言她们商量了,请画眉姐姐小聚一次,几杯酒下去,不怕她不说。”说完又看了静善,笑道:“那时还看小姐嘴硬不嘴硬。”说完一转身就出去了,静善从窗户里瞧着,看着她一溜烟跑去了正房,想是去寻谨言了。22ff 静善朝着敛容的背影扯了扯嘴角。有些事,高夫人自会想办法解决。她要做的只是让高氏搞清楚状况。像高氏这种时时刻刻端着正室主母架子的人怎么能容忍自己唯一的儿子和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扯上关系?今天晚上高氏便能从画眉那里得知一切,明天,甄阳就不会出现在她的房中了。 静善饮尽了最后一口茶,无力地靠在窗棂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十五章 趁热打铁 好冷。静善在家门口的石阶上坐着,抱着膝,一动不动地盯着从脚下绵延到天边的白茫茫一片的积雪。门外一切声音都尽数钻入了这些厚厚的积雪里,静得可怕。她真的希望有那么一两丝声音能被放出来,一两丝就好,这样她至少能假装听不清屋内爹娘的争吵......好冷。 “不要再说了!她必须去乾明庵!”李修然已经吵得精疲力竭了。 “好啊,你前脚带她出门,我后脚就一脖子在梁上吊死,不信你就试试看!”钱氏红肿着眼,不顾一切地向着李修然喊着,像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喊完便跌坐在床上,把头埋在被子里,呜呜咽咽地哭号。 李修然走到床边,厉声问道:“想死?好,反正留下她,我们全家横竖也是要饿死的,不如现在死了干净!” 钱氏从床上挣扎着起来,喊道:“她就是个七岁的女孩儿,她能吃多少?我们家再穷,也能省下口猫食吧!就为这个,你就要把我的独生女送到那鬼地方?” 李修然沉默良久,叹了口气,道:“你糊涂啊!就算我们省吃俭用把她拉扯大,又能给她什么好前程?就凭我?”李修然戚戚然地苦笑着指了指自己,“别说给她找个好人家,恐怕连给她找个门道做妾都是不成的。如今兵荒马乱的,再被金兵抢了去糟践,我李修然就真的没脸去见列祖列宗了。” 钱氏听了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靠在床头自顾自地抽搭着。 李修然坐在床边,缓了缓语气,道:“我和云安师太相识已久,也很投缘。把静善交给她我们可以放心。乾明庵是东京第一大庵,到了那里,吃穿自是不愁。而且那里守卫森严,男客又少,最是清静规矩的。她后半生若有福气,便能平平安安地在庵里度过。不用受我们俩受过的凡尘的苦。”mwoquge 静善像是被人当头扇了两个耳光,一瞬间似是才从梦中惊醒。 “你不是说甄采那边我不用操心了吗?” 高世荣略皱了皱眉,低声道:“那是这档子破事发生之前。不过你也不用慌,甄采现在还是信你的,当务之急,你要尽早从这团乱麻里抽身。所谓趁热打铁,在他再起疑心之前,说服他,让他上报圣上,请宫里派人来接。” 静善掀开被子,下了地,走到高世荣跟前,压着嗓子嗔道:“说得容易,我怎么说服他?若是能的话我早就走了,还在这里熬什么!” 高世荣笑了笑,凑到她耳边,“一直以来都是你在明处演戏他在暗处观察,妹妹就没想过来点更直接的?” 静善沉吟片刻,忽然问道:“你那次说我输在装得太像是什么意思?” 高世荣欣慰地咧了咧嘴,道:“总算上道了。真的柔福帝姬哪有妹妹这份处变不惊。心乱如麻、惊慌失措,甚至撒泼打滚,才是一个受尽**又被人怀疑身份的公主应有的表现。妹妹可听懂了?” 静善迟疑地看着高世荣,忽然眼睛一亮,像是一只被解了封印的狐妖,千娇百媚地冲着高世荣笑了一下。 “我要换衣梳洗了,堂兄请回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十七章 妻不如妾 高夫人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甄采,只见他正低头一言不发地喝着碗里的二陈汤。高夫人心里一阵泛酸。二陈汤?若不是前夜里喝了酒,他是不会一大早灌那个东西的。 “老爷怎么不在柳烟儿那直接用早饭?何苦一大早跑到我这里来?”高夫人呷了一口煎香茶,不急不慢地问着。 甄采将碗里的二陈汤一饮而尽,不满地皱着眉头,又用帕子捂着嘴轻咳了两下,方道:“我是想来告诉你,昨日西厢房的那位跑到衙门哭闹。我被她挟制住,只得匆匆派人去给宫里送信。估计不等过年,宫里就会派人来了。” 高夫人听了差点将手里端着的茶洒了一身,忙放下问道:“她怎么会去衙门里?谁带她去的?” 甄采瞪了她一眼,厉声低斥:“我还正想问问夫人呢!人在你院里住着,怎么就能跑到我的后衙去闹腾!一个大活人都看不住,整天就知道给我添乱!” 高夫人气得语塞,怔了良久,冷笑道:“是啊,我嫁到甄家二十年,什么都没学会,就会给老爷添乱。既这样,还请老爷早日休了我,把柳妹妹扶正。省得您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辜负了老爷子,没照顾好他一双儿女!” 甄采自知失言,却也不想往回圆,硬着头皮回道:“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西厢屋的那个一直都好好的,怎么就突然翻了天找我又哭又闹?还不是你拿着她当枪使,硬把她往甄阳那里拽,活活吓坏了她。不然我怎么至于被她逼得匆匆忙忙给宫里送信?我告诉你,她是帝姬便罢了,若不是,我们甄家上下都逃不了欺君的罪名!” 高夫人理亏,也不好再说什么。思来想去地仍是委屈,禁不住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甄采平生最见不得女人哭。再说对高夫人,他虽是有些怨言,可毕竟是二十年的结发夫妻,更觉心下不忍。沉默良久后,只得长叹一声,轻声道:“算了。我看她那个架势是真的有几分底气的。很有可能真的是帝姬娘娘,到时候我们甄家不仅无事,说不定还是大功一件,夫人不要再伤心了,原也是我说话重了些......”mwoquge “你应下了?” 高世荣直起身,向轻波轩走去,静善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 “看来命里注定是要再害一个女孩儿,也罢,害柳家的人,也算给姑母抱不平了。” “这话说得古怪。” 高世荣头也不回,漫不经心地道:“我和甄翊的亲事是打娘胎里就定下来的,跑不掉。这事全府上下都知道,妹妹真是孤陋寡闻。我只是没想到如今又来一个。” “不是说这个,是害人那句。高公子是多少人家求都求不来的佳婿,怎么成了祸害呢?” 高世荣突然止住了脚。 “妹妹若能活到柳蓁蓁过门,可以自己去问她。我屋里人多口杂,就不请妹妹进去了,妹妹请回吧。”说着便自己进了去,从里面关紧了大门。 静善在原地愣了片刻,倒也没生气。高世荣的做派她不是第一天领教了。只是这两天她心里隐隐约约地有个疑影一直不敢去想,如今竟是更清晰了几分。 她往回走着。日头已经升到头顶了,这会儿热辣辣地却有几分恼人。静善忽觉得有几分晕眩,踉跄着坐在桥下的石墩上。她把脸靠在青石栏杆上,瞬间一阵凉意灌满了全身。她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歇歇吧.......歇一会儿就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十八章 风雪欲来 无论什么季节,柳烟儿的北院儿都是在午后最见情致。 懒洋洋的日光,徐缓悠扬的琴声,若隐若现的香雾,都让这个妾室的偏院儿散发出大家闺房的魅力。 柳蓁蓁仔细端详了一下面前的茶盏,熟练地用小银勺挑出适量的细茶末倒入盏中融入事先放好的少许沸水,轻轻搅拌着调成膏状。调好后,又右手执壶,灵活利落地向盏中快速点着沸水,左手拿起一把茶筅,旋转打击着茶汤,直到表面泛起细白的汤花。 柳蓁蓁满意地笑了笑,恭恭敬敬地端起茶盏,送到静善面前,“姐姐请用茶。” 静善谢着接过,轻呷了一口,只觉香醇味正,更有回甘久久不散。 “没想到妹妹点茶的手艺竟如此出神入化。这茶膏不浓不淡,注水又恰到好处,茶筅击打地更是轻重得当。苏公诗云:“道人晓出南屏山,来试点茶三昧手”,妹妹如今可是现成的三味手,以后谁娶了妹妹,当真是口福不浅。” 柳蓁蓁听了腼腆地笑了笑轻声道:“姐姐不嫌弃就好。原是父亲爱喝茶,一时半刻都离不开,且口味刁钻地很。蓁蓁愚笨,只能学个皮毛,平日孝敬父亲,实在也是登不上台面的。” “妹妹如此孝心,也是难得的。只是听说柳伯父一直病痛缠身,入了冬更是加剧了病情。妹妹也放得下心,来陪柳姨娘?”静善满眼关怀地盯着柳蓁蓁,和声悦色地问着。 柳蓁蓁低头红了脸,半晌突然蹙了蹙眉,抬头道:“姐姐蕙质兰心,蓁儿有些话当着姐姐只有直说的份儿。”又啜了一口茶,叹了口气,缓缓说道:“父亲一直身体不好,但并没有加剧。那些话都是给外人听的。我这次来甄府是甄大人的主意,为着......为着甄阳。”oquge 柳烟儿从窗户里看着,默默地擦干眼角的泪珠。拿起手边的绣活。 她轻轻抚摸着那精细的并蒂莲花的纹路,喃喃道:“多好的意头.....” 甄翊气冲冲地闯进高夫人的正房时,静善正好回到院里。 “哎......大小姐。”画眉一向不敢招惹甄翊,今天见她脸上的神色更是恨不能逃之夭夭。无奈夫人吩咐的事,谁也不敢违抗。 “夫人这会儿正午睡呢,大小姐先回去吧,夫人醒了,奴婢马上派人给您送信儿,如何?”画眉的一张脸笑得都快僵了,却还是死命地笑着。 甄翊知道自己是有些失态了。见满屋子的丫环仆人,实在也不好大吵大闹。 “母亲一醒,马上派人告诉我!”说着便头也不回地拂袖离去。 画眉暗暗庆幸地舒了一口气,忙使了眼色,让小丫鬟跟着送出去。自己则一转身进了内室。 “夫人,大小姐走了。” 高夫人半靠在床头,盖着被子,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夫人就打算这么一直躲下去?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躲一时是一时吧......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和翊儿说。”高夫人无力地撑着额头,“你先下去吧,我是真的要躺一会儿了,这两天的事情实在是太乱了......” 画眉应了一句便退了出去,从外面关紧了屋门,自己守在门外。 静善在院儿里一直不做声地瞧着,这会儿抬头看了看天。 一场大雪已经在路上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十九章 心不由己 这正屋里什么时候都是乌泱泱一班丫鬟婆子,今天却只怀功一人,连画眉都不见踪影。 静善进去的时候,怀功正立在高夫人身后,轻轻地替她揉着太阳穴。高夫人则双眼微闭,一脸倦怠地仰靠在椅子上。 “来了?自己找地方坐吧。”高夫人微微睁眼,摆了摆手示意怀功退下。 偌大的屋子里空得让人心慌。 静善在下首落座,含笑道:“夫人怎么这会儿叫我来了?晚饭时候总归是要见的。” 高夫人冷着脸,像是没听到一般。 “进来的时候正撞上甄翊吧?” 静善暗自点头,果然是因为这个....... “大小姐中午来的时候我便看到了,没想到后来又来了,可是有急事?” “还不是柳蓁蓁的事。”高夫人瞥了一眼静善,挑了挑嘴角,又道:“姑娘今儿刚去过北院儿,其中的缘由就不用我讲给姑娘听了吧。” 静善心下不禁一凉。总以为最近高夫人手忙脚乱,没想到还是耳清目明,对她的行踪依旧如此上心...... “柳妹妹是想向我打听高公子的事。”静善似是好笑地撇了撇嘴,“我哪能知道呢?” 高夫人盯着她,仍旧面无神色。良久冷哼了一声,道:“她倒是大度。她难道不知道若非为了姑娘的缘故,她也不至于从甄家少夫人沦落成高家的小妾。” 静善收了笑脸,迎着高夫人冷冰冰的目光。 “果真是因为我?夫人说话可不要昧了良心。” 高夫人不自然地别过头去,又是一阵沉默。 “甄阳的事上我却是应该感谢姑娘。”高夫人似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方重新开口,“不过姑娘既然已逼着老爷往宫里送了信儿,就安心等着宫里来人便罢了......” “夫人说笑。我从进甄府的第一天开始不就一直在等吗?” “我是说”高夫人不耐烦地皱着眉,声调也不自觉地高了上去,“姑娘还是不要再掺和我们府里的事了。尤其......离甄阳远点。” 静善像是冷不防地被什么给蛰了一下。她和甄阳之间的事连她自己都不敢认真地想下去,没想到今天竟被高氏这么劈头盖脸的下了定论。m22ff.co m 但一瞬间的羞惭马上被一副高傲的神态取代。 “高夫人,这您大可放心。不到年节宫里的人就该到了。那时我便是长公主。说句难听的,甄家这种门第,便是我求了皇兄,皇兄也断不会把我下嫁到这种不入流的小门小户。甄阳是您的心头宝,可他连个功名都没有,就算有,以后也是要接下蓟州知府,一辈子困在这里。这样的贵公子,环儿真就瞧不上眼。夫人还是尽早在娘家亲戚里给他物色一位吧。” 高夫人的脸色实在是绷不住了。 看着甄阳,她总能想起当年的甄采。英姿勃发,才高八斗,虽说门不当户不对,可她还是执意嫁了进来,她告诉父兄,她相信自己的眼力。可嫁过来,才知道甄家六代盘踞在蓟州已成铁打的规矩,每代必须有一个男丁终身担任蓟州知府,而甄采是甄家这一辈唯一的公子。至于甄阳........这块心病,她藏了二十年。甄采不知道,父兄不知道,就连她自己都以为就算想起来也不会再痛了...... “但愿姑娘真的是帝姬娘娘,我先替甄阳谢谢姑娘了。” “不必了。高夫人若是没有旁的事,环儿就先告退了。” “还有一则”高夫人不紧不慢地道:“我已吩咐了厨房以后晚饭还是单给姑娘做,西厢房是姑娘的福地,还是不要轻易出来了,免得丢了福气。” 静善出来时,天已经擦黑了。冬夜便是这样,像是贪婪的野兽,无情地吞噬着白日。一寸寸,一点点,趁人不防便又吞下了几个时辰。 她原以为高夫人房里丫鬟都在外面候着,没想到院子里竟也空无一人。这正院一到冬天本就荒凉得过分,如今再没了人气儿,更是阴森得让人胆寒。 许是院儿里太黑,她总觉得今日西厢房的的灯火比往常亮了很多。她在黑暗里不自觉得笑了笑,朝着那方光亮,那暖人的光亮一步步走去。 鹃儿竟没在门口。静善略皱了皱眉,这小丫头是越来越野了。一边想着一边自己推门进了屋。 她一踏过门槛,就知道自己刚刚绝不是错觉。 这屋里不知比平日里多点了多少根烛火。床边、案子上、窗下、地上,清一色地红烛,摇曳着、温暖着。ewenxue.net 甄阳端端正正地坐在屋中央的小圆桌旁,桌上什么都没有,单只一碗热腾腾地面。 静善不知道自己还可以这么慌乱,竟甚于那个姓韩的将军令人将她斩立决时的慌乱....... “阳哥哥.......这是?” 甄阳腼腆地笑着站了起来。走过来拉她在对面坐下,自己又落座,方神神秘秘地道:“我知道妹妹是生在腊月里,可就是不知道是哪天。昨个问了敛容,才知道竟是今天。母亲最近事忙,想是也忘了......但时间仓促,我也没法准备什么。” 静善看他那张脸说着说着竟一点点红了起来,忍不住笑出了声。 甄阳看她笑了更不知说些什么,慌乱地把那碗面推到静善跟前,还洒出了些热汤,“我从来没进过厨房。不过今天是妹妹生辰,我特意烦了刘妈教了我一上午,紧赶慢赶地才做出了这碗长寿面.......妹妹好歹尝尝?” 静善看着这碗面,眼里的暖意更深了。 长短不一也就罢了,一根面上竟能先粗后细再粗。那几颗颜色各异形状奇特的葱花更是出彩。汤里隐约飘着几根火腿肉也是方的圆的宽的扁的各式各样。唯一说得过去的就只有荷包蛋,不过那粘在面上的蛋花足以说明这个成品至少是在试过三四次后才成型的。 静善深吸了一口气儿,瞪着一双杏眼,故作惊讶地道:“好香啊,没想到你还有这个天资?”她又顿了顿,忍着笑,“可是......筷子呢?” 甄阳如梦初醒般窘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可见静善乐得那么开心,便在旁陪着她傻乐。敛容她们早被他支出去了,看来这面是吃不上了。 甄阳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锦盒,递给静善,笑着道:“时间太仓促,都没有时间去给妹妹挑一件可心的贺礼。想来想去,倒是有一件现成的。” 静善还沉浸在刚才的小插曲中,突然见他递来个东西,也没多想,便打了开来。 茶褐色的锦缎子上稳稳当当躺着一个通体血红的玉坠。挂在黑丝混着金线打成的璎珞上,通透温润,宝光四散。 静善惊诧地拿起来,对着烛光看去。这一看便是男人的饰物。大若鸡卵,上面精工细刻着的也是双龙抢珠的样式。两条龙浮雕在玉上,栩栩如生,似是真龙再世,大有一飞冲天之意。22ff 玉背面用草书刻着一个大大的阳字。用笔肥厚字势横壮,一看便是仿得唐时张旭的笔法。 甄阳见她看着喜欢,笑道:“我生在仲夏的正午,那是一年里阳气最盛的光景。所以取名为阳。小姨娘那时候还没出嫁。知道我定了这个名字,忙翻出外祖母给她的一块上好的鸡血玉又亲自定了样式找巧匠连夜赶制出来这块玉坠。这些年,我一直贴身带着,从来不曾摘下过。今日便送给妹妹,除了它,这蓟州城也没有什么能配得上妹妹了。” 静善一双手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中。甄阳到底还是陷了进来。 她勉强笑了笑,道:“这是小姑母给你的庆生礼,你又这么珍视它,我是断不敢收的。你还是拿回去吧,这碗面的心意便是最好的了。” 甄阳愣了愣神儿,忽然又红了脸,笑道:“妹妹就当暂时帮我保管。反正你也走不到哪去......” 静善像是被人劈头打了个耳光.......她突然明白坐在甄阳对面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即将成为甄家少夫人的高环儿,至少甄阳是这样认为的。 她默默地将那个坠子戴在了脖子上,低头端详着。抬头时正撞上甄阳那双笑意满满的眼睛,映着烛火,像是两颗晶莹剔透的珠子。 她不自觉地走到了窗边,凝神望着。 这场大雪终于来了。鹅毛似的雪片漫天飘散。却是柔柔地,轻轻地,自由自在地坠落。落在积雪里、渗入大地里。 她忽然很想冲进这场大雪里。肆无忌惮地旋转着、大笑着,最后化成一片雪花。自由自在地坠落。 落在积雪里、渗入大地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二十一章 闲情难觅 “鹃儿,你这个根本不圆啊.......” “小姐,我这个是门口的石狮子,太圆了才不像的。” 静善一边笑骂着,一边又抓起两手的雪撒去。 ”让你犟嘴,给你下场鹅毛雪......” “哎!小姐小心碰倒了您的雪美人儿!”鹃儿一面躲着一面笑,又小心地护着静善那边的雪人儿。 敛容越走近,勉强堆上的笑意就散得越快。 她一回屋一个人影都见不到,打听遍了才知道静善一大早便领着鹃儿到北院儿后面的空地儿上,竟是来堆雪人。 静善今日厚厚实实地着了三层里衣,紧紧地裹着一件水红的袄裙,腰间用一条赤色绣花绦系着,外面罩的是一件胭脂红的广袖织锦褂子。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艳丽夺目,更胜往日。这会儿正和鹃儿互相嬉笑打闹。 敛容不自觉地摸了摸袖子里的那瓶东西,马上像针扎了一样缩回了手。 “小姐,怎么到这来了?可让我好找。”敛容终还是提了一口气,笑着凑了上去。 静善随意扫了她一眼,拔下头上的簪子,仔仔细细地给自己的雪人刻上了两道柳叶眉。 “我倒想问你呢。”静善歪着头,端详着这两道眉毛,似不满意,又把左边那道刻深了一些,“一大早就不见你,还是鹃儿替我上的头。哪儿去了?” 敛容不慌不忙地笑了笑,回道:“三小姐前日见到小姐梳的飞天髻好看,特意派人找我去给她照样梳一个。可这梳好了,又觉得不配,最后还是拆了。也不知道最后到底梳了什么。” 静善暗暗点头。三小姐?是啊,平日里甚少来往,拿她说事自然是最可靠的。 “前夜里晚饭你也没在房里伺候吧。”静善不动声色地开始画眼睛了,一簪子下去似是画得长了些,索性改成媚气的凤眼,更显生动。 “那不是夫人传我去问小姐的饮食起居吗?夫人特地翻出了一根紫参,让我嘱咐厨房炖到汤里,补气是最好的了。”说着瞪了一眼鹃儿,“小姐早饭时没用那碗乌鸡汤吗?。”m.woquge “柳妹妹回家去了?” 甄阳好笑地看了看她。 “妹妹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昨晚上就走了。她和世荣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住在这儿就不方便了,自然是要回去的。” 甄阳向前倾了倾,细看了看,又笑道:“瞧,说着就来了。那不是高世荣吗?” 静善顺着他的手看去,可不是高世荣晃晃荡荡地打北院儿往这来了。 “你还是快些走吧。”静善似是有难言之隐般突然催促甄阳。 “怕什么?堆雪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静善支支吾吾半天才说:“他哪次见我们两个在一起不是说些不着边的话......” 甄阳恍然大悟般地笑了笑,“那我先走了,回头再去看妹妹。”说着就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高世荣说话功夫已经到了跟前。 静善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地给雪人儿刻上了一张樱桃小嘴。 高世荣坐在了甄阳刚刚坐着的地方,大大咧咧地靠在了雪人身上。 “巧了,我也给妹妹带了一枝红梅。”说着把手里的那枝也插了上去。 静善无奈地白了他一眼。好好地雪人竟成了只刺猬。 “你们俩今天怎么都往北院儿跑?我难得躲个清静,全让你们两个搅了。” 高世荣似笑非笑地咧咧嘴。 “还不是柳蓁蓁的事。纳个妾竟也这么麻烦。” “起来起来,我好不容易堆的,别给我靠坏了......” 高世荣懒洋洋地直了直身子,往静善这边挪了挪,不由分说地倚了上去。 静善尴尬地一动不敢动,勉强回头吩咐道:“鹃儿,你和敛容先回去吧。” 见她俩走远了,才一下子把高世荣推开,又气又笑地嗔道:“马上要娶亲的人了还这么不知轻重的胡闹。” 高世荣装模作样地揉了揉被她推过的地方,呲牙咧嘴地哀嚎着。m.22ff.co m 静善往死里瞪了她一眼,只得伸手帮他揉了两下。 高世荣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把大氅脱了垫到地上,舒舒服服地坐了上去。 “说是我娶亲,还不是我父亲跟着柳家忙活。我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那时听你姑母说,你父亲倒是很想要一个女孩儿,可惜一直不能如愿。如今蓁蓁去了,定是像自己女儿一样疼着。” 高世荣打了个哈欠,整个仰躺在大氅上。 “他不是喜欢女孩儿,只是高家少个棋子,他放心不下。” 静善略想了想便懂了他的意思。 “可是没人补你小姨娘的缺了?” “妹妹真是一点就通。” 高世荣怔怔地看着天。白蒙蒙的,一点变化都没有。 “高家无女,我倒不操心。但只怕最后要糟践甄家的两个小姐。” “甄依?” “若姑母还有一点慈母之心,就轮不到甄依。多半是甄濡。论年岁也该是她。” 静善向北院儿望了望。 “可惜了......” 正瞧着,忽然见敛容从远处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 “小姐......” 静善略皱了皱眉头,“什么事值得这么慌慌张张的,喘匀了气儿再说。” 敛容讪讪地陪着笑,回道:“夫人叫您过去呢。” “什么事?” “您家里派人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二十五章 残冬料峭寒 这院子连名字都没有,却大得有些吓人。屋檐下光秃秃的,没有一点做过巢的痕迹,显是今年刚起的新院子。可说是新,却丝毫见不到新气儿。屋梁不饰雕刻,连柱子上的漆也黯淡无光,像是完工时匠人草草了事的样子。至于院子里的摆设,更是少得可怜。几盆还没开的茉莉稀稀拉拉地堆在墙角,也不过是开了春后临时摆进来的。院中央扎眼地立了个大大的白瓷鱼缸,总算是有别于无人气儿的废院儿。 静善怔怔地盯着空荡荡的鱼缸子。 “虽说是入了春,可这天儿还冷着呢。这缸里一时半会儿养不了活物。公主要是喜欢,老奴明个儿给您找个小缸子,放在屋里养几尾锦鲤,图个喜气儿。”冯益一边陪着笑,一边給静善披上了大氅。 静善低头抿了抿大氅的两襟,若有若无地笑了笑。 “不用麻烦了。我也不信那个。”说着突然压了压声音,竟有一丝沙哑,“整个宫里也就公公还肯叫我一声公主。” 冯益伸手扶过静善,引着她向屋里走去。 “公主说得哪的话。咱这不是才到吗,宫里大半儿的人还不知道信儿呢。若知道了,还不是要排着队来给公主请安。” 静善看了看他,低眉顺眼的殷勤样儿不但没改,反倒比在蓟州时更甚了。 “住在这种地方,恐怕只有这宫里的孤魂野鬼才能知道吧。” 冯益不自然地干笑了两声,搭腔道:“公主净说这些没边儿的。这越州的宫殿都是去年夏天才建的,比不得东京的老皇宫,哪里来的孤魂野鬼。” “才建的?”静善装着惊讶的声调,“看着怎么像几十年的老房子。” 冯益一手倚着房门一手扶着静善把她让了进来。 “这是建这院子的时候皇上特意吩咐的。没有赐名,也不让装饰,更不准人居住。大半年下来竟比那有年头的老房子还破旧。可这地方却是大得很。在这宫里比它大的就只有皇上住的政和殿了。”m.woquge. 琼华忙答应了,又回身去寻出门的衣裳。 “娘娘可是要去劝劝了?” “不能再拖下去了。这都三天了,像什么样子。要是太后或是皇后的人寻出了风声,不定怎么编排我呢。到时候他们一家团聚了,我倒成了千古罪人。” “娘娘........”张贵妃这面正说着要往外走,福子从外面一路小跑着冲了进来,差点撞了个满怀。”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见鬼了这么慌里慌张的!” 福子伏在地上不住地磕头赔罪,张贵妃理了理衣裳,没好气的儿地瞥了他两眼。 “怎么了?” “皇上起驾走了。” 张贵妃和琼华换了个眼色,不经意地道:“走了也好,省得我费心,自会有人劝他。”说着脱了刚套上的褙子,递给了琼华。“是回政和殿?还是去了皇后那里?” “都不是........看方向,应该是去了鬼院子。” 琼华听了如释重负地笑出了声,“这可好了,不用娘娘出马,皇上自己便去了。不过也奇怪,怎就突然想明白了?” 张贵妃若有所思地缓缓坐在了床边。注视着熟睡的瑞阳。 “今儿是二月十七吧?” “对啊。” “那就是了......” 张贵妃摆了摆手,琼华便带着福子退了出去。 内室里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张贵妃轻轻拍着睡得香甜的瑞阳,迟迟不舍得再合上双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二十七章 福国长公主 直到从张贵妃的手里接过圣旨,静善才开始真切地明白自己的处境。定局,好像是她日盼夜盼的心愿,可这真的来了,她才猛然意识到另一层含义:无路可退。 她仍跪在原地,反反复复的看着那一行行的字迹。张贵妃说这是皇上手书。 听说高宗尤擅行书,但这圣旨上却是端端正正的蝇头小楷。严谨端正,笔力雄劲,颇有颜真卿的遗风。静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映出他的脸庞。是啊,那个连假笑都挤不出的男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写出一手洒脱行书的样子。 “长公主快起来吧。”张贵妃笑吟吟地俯身将她搀扶了起来,“地上凉着呢,小心伤了身子。” 静善这才回过神儿,就势扶了一下,站起了身来。 “烦劳娘娘特意跑一趟,环儿如何担得起呢。” 冯益正在给张贵妃上茶,闻言飞快地瞥了一眼她,嘴角泛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缓缓退回到静善的身边。 “长公主说得都是哪的话?能亲眼见到皇室骨肉重回大宋,妾身三生有幸。” 静善一寸一寸的把圣旨卷了起来,回手递给了冯益,含笑虚让了一下,还是在上座坐下。 “福国长公主?”静善浅笑了一下,略带些羞怯,“环儿从小听帝姬听得习惯了,如今倒有些不适应。” 张贵妃赞同般地点了点头,体谅地道:“徽宗好风雅,仿着周朝的典故拟了帝姬这一说。可自始皇起,公主就是公主,再没变过称呼。其实说到底‘帝姬’才是真正的新鲜物。你皇兄登基不久,就把称呼变回来了。”说着看了一眼静善,“那时我还说改这个做什么,公主也好帝姬也罢,还不是都......” “还不是都被金贼掳去欺辱糟践,白白污了大宋的脸面。”静善眼也不眨地死盯着张贵妃,脸上不嗔不喜,像是说着和自己不相干的故事。 张贵妃看着这双美得惊人的杏核眼,忽然打了个寒战。 “公主快别多心。”张贵妃忙把话往回圆,“妾身这个人就是这个样子,嘴上无遮无拦,想到哪里便说到哪里.......刚进宫那会儿不知为这个得罪你皇兄多少次。”22ff爱书网 静端起茶盏,将半张脸遮进盏中,仅留的一双眼睛也半闭着,享受着徐徐暖暖的香气。良久才放下了茶盏,将盖子严丝合缝地盖了上去。 “娘娘不必这样紧张,环儿确实有愧于皇家清白,怪不得旁人议论。像娘娘这样心直口快的是最好不过了,怕就怕那些阴险小人,明里点头哈腰,转过身便信口雌黄,把人往死里糟践........环儿离宫虽久,可这宫里的人和事却是千年不变的。” 张贵妃被这一席话说得云山雾罩。倒不是不明白,只是这番话怎么能出自一下生便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柔福帝姬...... “您是皇上唯一幸存的亲妹妹,御笔亲封的福国长公主,宫里纵是人心险恶,可谁敢和您过不去呢?”张贵妃自嘲般的笑了笑,“倒是妾身这样的人,才最要处处提防。” “娘娘深受皇兄宠爱,瑞阳公主更是惹人疼爱,最得皇兄欢心。这宫里除了太后,便是娘娘了。怎么倒说些提防不提防的话来了?” 张贵妃警觉地顿了顿。 “妾身又失言了。”张贵妃抚着脸讪笑了两声,却丝毫不见窘迫。“倒是正想问公主,回宫这些日子,可见过太后了?” “就连皇兄也是前几日才见过。” “无妨,今日皇上在前朝已经正式宣告公主还朝的喜事了,想来太后不久便能召见。” 张贵妃仔细打量了一番屋子,回头不满地问着身后的侍女:“琼华,慈溪宫后面的那个院子怎么还没收拾出来。堂堂长公主老在这样的屋子里住着算是怎么回事?” 琼华忙回道:“是太后说不能怠慢公主,叫匠人重新装饰一遍,又着意添了些东西,所以才这么久。不过也快了,左不过这两天,便能住进去了。”说完又补了一句,“太后前几日已赐名‘福延殿’,说是意头好,和公主的封号也配。” 张贵妃闻言不言语,只看着静善,似是等她示下一般。 “太后娘娘想得周到。”静善感激地颔首笑了笑,“说起来皇兄对婶母倒是极孝顺的......” “公主应称母后才对,你皇兄便是一直这么称呼的。”爱书网 静善稍迟疑了一下,眼神不知不觉得飘向了冯益。 “建炎三年的那场兵变,若不是太后娘娘宁死不屈,严词拒绝刘苗二人让她抱着小太子垂帘听政的诡计,恐怕大宋江山早已易主,也没有今日难得的安定了。”张贵妃忙解释道,“皇上知恩图报,自那以后便将太后视作生母,每日早晚请安,尊敬孝顺与对生母无异。” 静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确是再造之德,应该的.......” ------------------------------------------------------------------------------- -------------------------------------------------------------------------------- 敛容独自蜷缩在下房的墙角,抱着双膝,边哭边笑,眼泪滑过扬起的嘴角,滴落在干燥的地面。 “是真的。”她自言自语地一遍遍说着,“是真的,她真的是公主......” 她胡乱地抹了一下眼泪,从袖子里摸出那个青玉的小瓶子。上面竟然用白银镶着莲花繁纹。夕阳揉进昏暗的屋子里,照在瓶子上,泛着澄净安然的柔光。 白银?莲花?多恶毒的讽刺..... 那白银闪耀着,不见一点黯淡。是,她还没用过,自打从甄采手里接过来,她连看不都敢看一眼。 可今日终于、终于可以放心的把它拿在手里,端详着、赞叹着,叹那青玉的通透,白银的纯净,雕工的精湛。 “容姑娘!”房门呼啦一下被猛地拽开,冯益站在门口,背后是刺得人睁不开眼的夕阳。 敛容猝不及防站了起来,只听‘啪’的一声,玉瓶跌落在地上,止不住地骨碌到冯益脚边。 “张贵妃走了,公主问你去哪儿了。”冯益眼睛盯着她,慢慢俯下身捡起了小玉瓶,“公主的好日子,姑娘怎么在这里躲着?” “我......”敛容强定了定心神,笑了笑,“这几日每日每天都要收拾这么多屋子,有些累着了。反正前面有公公呢,我索性躲个清闲。”m.22ff.co m 冯益将手里的瓶子举在空中,对着阳光细看了看。青玉本是最脆生的,只不过外面锢着白银,一摔之下到没有碎,不过瓶身也能见些细小的裂纹了。 “哟,可惜了,这可是咋家的不是了。”冯益回手将瓶子递了过去,敛容忙伸手欲接过,可冯益突然僵在那里,一点不见要撒手的意思。 冯益笑了笑,道:“不如这瓶子先放在咋家这,等我回头找宫里的匠人照着样儿,给姑娘再做一个。”说着晃了晃瓶子,“哎?这瓶子里装的是什么?姑娘要是急用不如就先倒出来,别耽误了事儿。” 敛容听了手上突然加了劲儿,生抢了过来。 “不用麻烦了。”敛容略匆忙地笑了笑,“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就不劳烦公公了。对了,公公刚才说小姐唤我?” 冯益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她,轻笑了一下。 “现在应该叫公主了。” -------------------------------------------------------------------------------- ------------------------------------------------------------------------- 静善倚着房门,面对着空荡荡的院子。 今天的夕阳带些橘色,铺天满地的照着,涌进院子里,就好像装满了这个空荡荡的荒地。 她微微往前挪了挪身子,依旧慵懒地倚着。仍凭阳光从发髻上泻下,经过光洁如玉的额头,挺而直的鼻梁,红润饱满的嘴唇,钻进抿得严严实实的领口,温暖着全身上下。 “福国长公主。” 她轻轻地念叨着,像是品着一盏奇香无比的热茶。 “福国长公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二十八章 相逢曾相识 “原是长公主殿下来了,恕奴婢怠慢了......”净荷正在内室听差,忽见文杏来禀报,忙不迭地赶了出来。一眼便看见了在正堂端坐着的少女。 静善略打量了一下来人。 年岁上总有二十多了,发髻也是中规中矩的同心髻。玉色的里衣,外面罩一件莲花纹的月白色褂子,简素婉约不比寻常侍女。可这浑身上下却无半点富贵闲妆,倒是那眉毛,是细描过的横烟眉。 静善仍坐着,含笑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 “环儿今日迁宫,就想着顺便来拜见太后。也没事前通报,是环儿的不是。姐姐不必自责。” 净荷这才看清了女子的面容。正暗自赞叹,又忽听她此言,忙低头道:“公主折煞奴婢了。奴婢是太后娘娘的侍女,怎担得起公主叫一声姐姐。公主若看得起奴婢,便唤奴婢净荷就是了。” 静善微微点了点头,又望了望堂外,正是春光明媚的景象。 “原是环儿挑的时候不好,这大中午的,怕是娘娘正午睡呢吧?” “没呢。”净荷抬起了头,越过前面的敛容,一眼盯住了静善身后侧站着的冯益,顿了顿,方道:“公主来得巧,娘娘往日这个时候是要午睡,偏是今日午饭时皇上叫人送来了几碟子洛州的家乡菜,说是外臣孝敬的。娘娘一见之下又是喜欢,又是伤心,如何能入睡呢。” “娘娘原是洛州人?” “正是呢。娘娘十六岁便离家入宫,几经波折,如今又到了这边,怕是再不能......”净荷正说着,猛地对上了一双眼睛,忙止住了话头。 “那.......”静善有些犹豫地瞥了一眼冯益,又向净荷道:“依你看,现在拜见娘娘可合适?” “娘娘虽是伤心,可见了公主怕就好了大半儿了。公主无需顾虑。”净荷答着话,眼睛不自主地又溜向了冯益。 冯益当然是发觉了。来之前便做好了准备,只没想到她净荷竟敢这样肆无忌惮地在公主面前失态。他暗自屏着气儿,一门心思看着静善,他太知道自己家的主子远不止柔柔怯怯的少女.......oqugeco m 敛容略安心了些,原是在说今日的事,正要推门进去,忽又听见静善的声音。 “我和福庆公主应是堂姐妹。已是极近的血亲了,许是神态上......” “您可曾留心到太后曾说了一句‘四年了’......像是四年前才见过福庆公主一般,可是福庆公主去了都将近四十年了。” 屋子里又是一阵沉默。 敛容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房门。 ------------------------------ ------------------------------ 净荷对着孟太后的背影,暗暗地摇了摇头。 长公主一走,太后便又回到了常态。从容、稳重、令人望而生畏。 “娘娘今日到底是怎么了?”净荷站在她身后,心疼地问着。 孟太后的背影微微一颤,声音却是波澜不惊。 “你是说长公主的事?” “福庆公主去了那么多年了,奴婢没想到娘娘还是过不去这道坎儿。” “你也以为哀家糊涂了?”孟太后的语气里竟有些嘲弄。 “奴婢不敢......只是您今天说四年前见过公主,可是.......” 孟太后慢慢转过了身子,直视着她,双眼澄澈,嘴角带着些许的笑意。 “因为四年前,哀家的确见过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三十二章 病去如抽丝 虽说已入了春,可这风刮得还是有几分深冬般的凛冽。福延殿内室的门本是虚掩的,却被风拽开了一条不易察觉的缝隙。应该是风吧,只有风才能这么悄无声息。 敛容望着病榻上昏睡的静善,无力地靠在床尾的栏杆上。坚硬的雕花楠木硌得她后背生疼,不过到了这会儿已经麻木了。 都快小半年了吧。敛容微微磨砂着刻得精致的花纹,心里暗暗惊叹。 敛容目不转睛地望着静善。昨夜里已退了热了,脸上的潮红也不见了,现下只是苍白得让人心疼。本就清瘦的面庞熬了几日不进水米后已见憔悴之色。可眼窝却陷得更深了,衬得本就直挺的鼻子越发显眼。 敛容忍不住笑了笑。也就是她了,虽是不省人事,可那倔强的傲气反倒胜了三分。 “爹.....爹,我求你了,我不要去那个尼姑庵........娘!娘!你和爹说啊!” 敛容猛地从栏杆前弹起,慌忙按住静善突然胡乱挥舞的双手。 “公主......公主......” 忽然,静善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一样,四肢瘫软了下来,顺服的任敛容摆布,只剩头还挣扎着左右扭动着。 “娘......你和爹说......和爹说.....我不要做姑子......不要.......” 敛容盯着她慢慢安静了下来,长舒了一口气。正想拭去额头的冷汗,却才发现静善一直牢牢抓着自己的手。 “公主?”敛容看着抓着自己的那只瘦削的手,一条条青筋在苍白的表皮下清晰可见。她的耳边如炸雷般猛地响起了刚刚混乱中静善喊出来的只言片语。“公主你......” “容姑娘?” 敛容话还未出口,杨秀便打外室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刚才隐约听了这屋里有动静,可是公主醒了?”杨秀径直奔到床前,关切地看着静善的面色。 敛容神情恍惚地含糊应道:“没呢,不过是梦中说了几句胡话。” 杨秀严严实实地帮静善重新盖好了被子,又细心地替静善擦掉了一额头的虚汗。 “姑娘可听清都说了些什么?” 敛容迟疑地看了看杨秀,见她正忙着安抚静善,满脸的关切之色。 “也没什么....就是爹、娘什么的。怕是想念她父皇了.......”敛容若有所思地顿了顿,忽然问道:“只是....公主从小便长在宫里,可这爹、娘都是民间的叫法啊,怎么会.....” “咳.....”杨秀回头瞥了她一眼,脸上挂着宽容的笑意,“梦中胡话,姑娘也当真事儿似的琢磨。”她侧过了身子,坐在了床沿,正对着敛容,“公主虽说是从小养在宫里,可那两年不是一直流落在民间吗。爹啊娘啊的肯定也没少听。梦里糊涂一时喊了出来也没什么奇怪的。”woquge “站住!”冯益忙喝住净荷急欲离去的背影,压低了嗓子,道:“以前的事终究是我对不起你。可你若敢为这个伤及长公主,我绝不放过你。” “公公放心。”净荷高声答道,“长公主是皇家血脉,又是太后娘娘的心头肉,净荷怎么敢放肆。不过.......”净荷微微侧过了头,正好看到冯益那张铁青的脸,她妩媚地笑了,接着道:“福延殿里躺着的那位真的是长公主吗?” ====================================================================== 冯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福延殿的。他早料到净荷不会给自己好日子过,只是没想到这招釜底抽薪来得这么突然。 他不是没怀疑过。 成千的皇族宗室被掳走了,怎的偏偏就这么一个弱女子跑了出来?还耽搁了那么久才亮明身份?这些疑影跟了他好久了,他只是尽量不去碰,也不敢碰。可是经净荷这么一说,他不得不从头到尾再想一遍了。从蓟州开始。从蓟州的人开始。 他恍恍惚惚地来到了内室门口,正要进去,忽然发现本是虚掩的门竟被人从里面插上了。 “林子。”冯益低声唤过了正堂门口的小太监,指着禁闭的房门问道:“这怎么回事?谁在里面伺候呢?” 林子猫着腰战战兢兢地回道:“是...是秀姑娘” “秀姑娘?皇上身边儿的那个?” “是,就是她。晌午的时候就来了,中间敛容姑娘出来了,她便从里面把门儿插上了。” “那...里面儿就她和公主两个人?”冯益又惊又气地盯着被锁得死死的房门,“胡闹!” “公公息怒.....”林子吓得忙劝道:“要不、要不奴才去把人叫出来?” “糊涂东西!”冯益狠狠地啐了他一口,“那是秀姑娘,得罪了她,长公主的日子都不好过,别说你了。”冯益瞪了他一眼,又道:“我是气敛容,这么大的姑娘了,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啊。竟然让杨秀一个人在里面伺候着!她人呢!” “可能....是回去歇着了,她这两天也累坏了。” 冯益不为所动地冷哼了一声。 “她累?那是累身子,歇歇就好了。”说罢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了,你在这儿盯着,秀姑娘一旦出来了马上来回我。”说完就往殿外大步走去。 “哎.....”林子小跑着追着冯益,“您这是去哪?奴才一会儿去哪儿找您啊?” “到下房,找容姑娘的住处。” ====================================================================== 静善挣扎着挪了挪身子,终于倚得舒服了些。m.woqugeco m “来,公主,你先喝些水润润吧。”杨秀款步走到床前,坐在了床沿,将杯子递到了静善唇边。 静善双手捧了过来,足足地饮了几下,一双眼睛却一直没离开面前的杨秀。 “姑娘怎么在这儿?”静善把空茶杯递了回去,细声细气儿地问道。 “是皇上派奴婢来的。”杨秀接过了茶杯,随手放在了旁边的绣墩上。“公主现下感觉如何了?” 静善不自觉地一手撑住了额头,声音里掩不住虚弱,“前几日就总觉得身在云里,昏昏沉沉,全身也软绵绵的。倒是今日,突然像是被针扎醒了一样,隐隐地觉得刺痛,又说不上是哪里.......不过倒是清醒了不少,想来也无大碍了。” “那就好。”杨秀替她往上盖了盖被子,轻声安慰道:“御医说这病虽急倒不险,如今看来所言不虚。”说完又细端详了一会儿静善的脸色,缓缓道:“只不过这几天可是把太后娘娘吓坏了。昼夜不分的在这里守着公主......” 静善微微皱了皱眉头,“太后?” 杨秀自顾自地往下说道:“不过现下都没事了,奴婢立刻差人给太后送信儿,让她老人家安心。”说着就要起身,却忽像想起来什么一样,重坐下,嘱咐道:“公主刚醒,切莫太劳神。刚刚公主病中梦呓,闹了好一阵子,想也是累坏了.....” “我...梦呓?” “是啊。”杨秀的声音放得更轻了,“可是把敛容姑娘惊得不轻呢。您满口爹啊、娘啊的,里边还拉扯着什么姑子婆子的,别说容姑娘,奴婢听了也吓了一跳呢。” 静善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在蓟州府的那次梦呓是被高世荣撞见了。“本性难移”,她还记得那个男人戏谑她的样子。这次.......难道又是那个梦....... “敛容呢?”静善已经顾不上语气了,这个杨秀就算疑心也不会想得那么深。 “容姑娘去下房歇着了,公主要叫她” “不.......”静善看了看杨秀,含笑道:“她也累了,是该好好歇歇。晚些见也是一样的。” “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静善微微颔首,强撑着挺直了腰,目送着杨秀出了房门。 门一关,她轰然瘫靠在床头。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着,一点点变得模糊,一点点被黑暗吞噬。 “李静善,李静善!” “你还真是本性难移啊,喊了你那么多声高环儿你不应.......” 最后一眼,那个男人的笑容清晰得有些过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三十三章 何处惹尘埃 “皇上”杨秀不急不慢地进了政和殿内室,只赵构一人,正斜靠在榻上读着书。 赵构听到声响抬头看了一眼,见是她,便放心地继续盯着手里的书,懒洋洋地道:“这屋里也没别人,别皇上皇上的叫了,随便坐吧。” 杨秀会心地笑了笑,也不推辞,直接坐到了榻尾,拿起小桌子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便握着茶盏舒服地向后仰靠了上去。 “她醒了?”良久,还是赵构忍不住先问了一句。 “是啊,不醒我敢回来吗?”杨秀细细啜着茶,漫不经心地搭着话,“还是不去看看?” 赵构不耐烦地翻了一页,眼睛却还是盯着杨秀。 “连你都开始逼我了?” “不是逼。”杨秀微微向前倾了倾,“从小到大,你不愿做的事,我什么时候逼过你。” 赵构不经意的扬了扬嘴角,目光又回到书页上。 “不过。”杨秀放慢了语气,“其实太后前两天说的那番话也有些道理。” 赵构头都不抬,却也不出声。 杨秀接着道:“不管愿不愿意,她毕竟是你最近的血亲了,也是大宋最后一个帝姬,面子上的事儿总要过得去。再加上太后那边又那么上心,这两相一比.......你迟迟不愿提迎回二圣的事本就引得那些北边来的大家族非议不断,如今又对这个好不容易逃回来的亲妹妹不冷不热,不知道又要闹出些什么难听的呢。” 赵构眉头紧蹙,刚要争辩,却被杨秀拿话挤了回去。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杨秀声音柔柔的,语速却快了起来,“你不在乎。这当然好,可众口铄金。一个两个的窃窃私语便罢了,可若是引起了众怒......”她又把声音压了压,“只要北边的那两位喘着气儿,你这皇上就不能当得太自在。” 赵构“啪”的一下把手里的书扔在了一边,杨秀无奈地收了声。又向后靠去,斜睨着他,像看一个任性的孩子。 “自在?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我登基快五年了,哪一天是能自在片刻的?” “既已如此,再忍忍又何妨?总有苦尽甘来的一天。不过就是多笼络一下她,也不是旁人,好歹是你亲妹妹。”woquge. 静善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被子,不时抬头看一眼面前的孟太后。 一听说她醒了,孟太后几乎是一路跑到福延殿的,倒是可怜了后边乌泱泱一大群的宫女太监。拦又拦不住,追也不敢追得太起劲。 静善又不自觉地飞速扫了一眼孟太后。她现在也不能确定如何应对。 每个人都是有目的的,这是她这么多年漂泊流落后唯一懂得的道理。精明如冯益,她也能用得得心应手,正是因为她知道那个人想要什么。可唯独对于孟太后,她开始有些动摇了。她甚至曾有一瞬间闪过这个女人只是单纯心善的念头,然而只是一瞬,这样的念头在深宫里比毒酒更能要人性命。 “环儿听敛容说.....”静善还是决定挑些不痛不痒的说,“这几日都是母后不舍昼夜地照顾环儿,着实辛苦。母后的恩德,环儿没齿不忘。” 孟太后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略顿了一下,缓缓地道:“既唤本宫一声母后,就用不到这些客套了。”她伸手替静善捋了捋散下的鬓发,声音更柔了几分,“这宫里本来就冷得骇人。若母后再不疼你,这里怕是还比不得在匪巢呢。” “母后说笑了。”静善冷不防听她提起匪巢二字,心下一颤,“自环儿回宫皇兄里里外外甚是关照,还特派贴身的秀姑娘来这里伺候,怎么能和匪巢相提并论呢。” 孟太后轻叹了一声,目光里满是怜惜,像是在照顾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以后你会明白的。自古的帝王,有几个是真把公主当回事儿的......” “皇兄他不会........” 孟太后笑着问道:“你回宫这么久了,总共见过你皇兄几面?” 静善轻咬着下唇,低头不语。她尽量不去想,也不敢想。但说到底,回宫后最大的差池就只是赵构的态度了。没有一丝和她预想的相似........ 孟太后似是了然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总觉得是因为儿时不和他亲近,如今才显得生疏。” “不是?” 孟太后微微摇了摇头。 “你可知道六祖慧能的那句诗?‘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环儿不明白。”m.22ff.co m “不是不亲近,是他根本不想亲近。你皇兄......就不是能以骨肉亲情感化的人。就像菩提非树、明镜非台,这样的人是从根儿上就不信血浓于水那一套的。自然是来去从容,不带尘埃。” “可皇兄对您却是极孝顺的。” 孟太后嘴边的笑纹深了几分。 “哀家是哲宗的皇后,你父皇的长嫂,你和你皇兄的伯母。又二度被废。你们从小别说见、恐怕连听都没听过本宫,哪里来的深情厚谊。” “可母后却对环儿如此上心。”静善终于还是说出来了,她看着孟太后讶异的神情,想是她也没想到自己竟能话锋忽转,这么热辣辣地问了出来。 孟太后沉吟了片刻,方缓缓地道:“你不一样。你是菩萨派到哀家身边给哀家做女儿的。哀家自然要拼全力爱护。” “不是因为环儿和福庆姐姐相貌极像?” “宫里都是这么传的吧。” “难道不是?” 孟太后向前倾了倾,双手轻托着静善的脸颊,凝神盯着她,笑道:“你和谁也不像,就只像你自己。” 一阵寒风穿堂而过,内室的门被悄然掩上。 敛容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出了正堂,像自己屋里跑去。 她冲进了屋门,匆忙上了锁,便直奔梳妆台上的妆奁盒子。 没有了! 敛容疯了一般把整个盒子囫囵掀起,金珠玉坠散了一地,她跪在地上胡乱地翻找着。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她终于全身瘫软地伏在了冰凉的地上。一动不动地,却不停地打着寒颤。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敛容的脑子里现在只剩下这几个字了。那瓶东西牵扯的远不止她敛容一条性命,却因她掉以轻心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没了....... 敛容的眼前飞速地闪过一张面孔。 是他?也就只有他见过。可那次虽是有些猝不及防,也算是遮掩地极好了。再说从蓟州到越州,没有人比他更信誓旦旦了,他如何能想到这一层? 敛容突然坐直了身子。被猛地蹦出来的念头惊出了一身冷汗。 难道她知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三十六章 此曲槐空落 四弦一声,发出裂帛般的清脆激越之声。静善久久抱着怀里的琵琶,用额头轻轻依着琴首。 敛容见她终有了几分倦意,忙递了盅清茶过去,趁着她接手的时候把琵琶抢了过去,不由分说地塞回了匣子里,重重地盖上了盖子。 “你这丫头疯了,这是作甚?” “是公主疯了!”敛容毫不示弱,回道:“打从太后那儿回来,您这不分昼夜地抱着那把琵琶弹,就算用膳的时候眼睛也离不开它。您瞧瞧您的手。”敛容心疼地捧起静善的右手,上面满是新磨出的茧子,有的还带着血迹,“您是金枝玉叶,哪里受得了这个罪!” 静善抽回手,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蜷缩在榻上道:“我什么罪没受过,这算得上什么。”她看着敛容在一旁急得直跺脚的样子,在心里笑出了声,“明日就要去母后那里了,总要弹出个样子来。” “您急什么啊?”敛容仍是不满地嘟囔着,但声量倒是小了些,“才学了几天,太后娘娘那么疼您,哪里就能计较这些呢。” “谁说我是初学?” “啊?”敛容猝不及防地被她这么一喝,倒有些打怵。“您原是会的?” “那是自然!”静善正不知怎么答,却看冯益满面堆笑地打屋外半弓着腰进了屋来。敛容的脸色登时沉了下来,见了礼便不自然地往后退了退。冯益也不理会,径直到了静善跟前,继续道:“贵妃娘娘当年就是因为一手好琵琶占尽了荣宠。几个公主更是打不会走的时候就会弹琵琶。咱们公主又是这里面拔尖儿的,自是没得说了。” 静善带着笑冷眼看着眼前这个人,忽然忆起蓟州时他赌天罚誓地力证她的身份。现在想来,那天种种,于这个人而言大概是难不过吃饭睡觉这样的事吧。 “可打听明白了?”静善并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都明白了,老奴特特儿地去问了琼华姑娘。公主现在动身,正好能赶上。”冯益忙一本正经地回道。 敛容踌躇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插话道:“公主可是要去哪儿?” 静善和冯益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 “走吧。” ======================================================= 赵构已是走得有些烦了。他瞥了一眼身旁的张贵妃,美得让人看不出喜怒哀乐。他忽然有些遗憾。比起六年前的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子,眼前的少妇再雍容美艳,也难平分秋色。 张贵妃早就感受到身旁这个男人的不耐烦了。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察言观色的本事。尤其是对他,他的一举一动、哪怕是一个最微小的蹙眉她都能敏锐地感受到。她打心里厌恶这种本事,可慢慢地,却再也离不开这种本事。 “皇上。”张贵妃的眸子里忽得闪过一丝欣喜,她柔声唤住只顾快步往前走的赵构,“您瞧,那簇花,您可认得出?”22ff 赵构闻言凝神定睛看去,不远处,热闹闹地看满了一簇红艳的花。他不禁又往前走了几步,俯身细看了片刻,嘴角挂上了一丝了然的笑意。 “是玫瑰。”他回头望向张贵妃,胸有成竹地高声答道。 话音刚落,张贵妃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夸张地摇着头,笑着叹息道:“六年了,皇上还是看不出门道。”她几步走上前去,扶着赵构的手向茎上摸去,赵构还没反应过来,一只手已结结实实地挨上了花茎。“可觉得痛?”张贵妃眼角眉梢满是笑意,略有些轻佻地问着。 赵构讪笑了两下,抽回了手,“是月季。”他回头望着身旁那个笑得娇俏的女人,眼底闪过一丝柔软。“这么些年了,朕还是没有练就你那么好的眼力。” “不是什么眼力。”张贵妃轻捻起一片花瓣,有些出神地盯着,“熟能生巧罢了。臣妾...自小便是在花圃里生长。见的、闻的、玩的都是它们,不用眼睛,也能分清。”她纤细的手指沿着花茎缓缓地摩挲着,“月季的花瓣要比玫瑰宽大,颜色也更艳丽。且没有那些恼人的小刺,自是更招人喜爱。在这宫里,是最容易得见的。” “是吗?”赵构有些扫兴地道,“可惜了,朕还是更爱当年磁州的那株玫瑰。” 张贵妃咬着下唇,手上稍一用力,登时折下了一朵月季,捧近了些,细细嗅了嗅,眸子里的笑意渐渐褪得无影无踪。 “玫瑰,如何能被养在宫里?”张贵妃像是自言自语般,“美则美矣,却说不上艳压群芳,又那么锋芒毕露,难以修剪。哪个花匠肯费心养它呢?” 赵构的眉尖不自觉地蹙了起来。这些年来,他始终不愿承认当年的意气用事。许她荣宠。许她名位、许她自由,终还是换不回她的心甘情愿。可当年磁州那个康王,只知道娶她,便能尝到为王的滋味。那是他从未真正尝到的滋味。他望着身旁嗅花的少妇,美得无可挑剔。第一次,他开始有了一丝悔意。 “皇上您瞧,那可是公主不是?” 赵构猛得回过神儿来,顺着张贵妃的目光看去。远远的俟枫亭里,绰绰约约有两三个人影。 “是,正是皇妹。”赵构自己也不知这份笃定从何而来。 =============================================================== 敛容斜睨了一眼身旁听得聚精会神的冯益,低声道:“公公何必费这个心?” 冯益回望了她一眼,像是云里雾里般地问:“姑娘说什么呢?” “公主回宫,已是万千宠爱。前儿个又被准随意进出政和殿,更是添了几分尊贵。哪用得着使这般伎俩,就只为多见皇上几面?如今就算正经的妃嫔都懒得费这个事儿了吧。” 冯益想没听见一样,眼睛依旧离不开端坐在亭子中央抱着琵琶弹奏的静善。水红的长襦衬得白玉琵琶更加光洁剔透。乌黑的长发随意地在一侧披散着,不时被微风吹起,在夕阳里留下绝美的剪影。爱书网 他满意地笑了笑。 “哪个公主不是尊贵的。可这尊贵能值几个钱。”他瞥了一眼敛容,“姑娘放心吧,公主心里有数着呢。” 静善凝着眉,尽量不去听身后的窃窃私语。一双柔荑一刻不停地在四根琴弦上翻出朵朵兰花。她不安地扫向那个方向。来了。她飞速地收回视线,专注在这四根细细的琴弦上。 “果真是长公主在此,皇上远远地便看真切了,到底是亲妹妹呢。”张贵妃一面笑着,一边先行了几步,赶着进了俟枫亭。静善慌忙起身,像是才瞧见人来一般,略显仓促地将琵琶递给了身后的敛容。亲昵地挽着张贵妃的手,眼睛却盯着赵构,笑道:“本想找个僻静无人的地方练练手,怎么到被皇兄和贵妃一起撞见了?” 赵构不自觉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以前总见她一身素色,清丽婉约。倒没想到水红色竟更衬她那双黑亮的眸子。他有些不舍地收回了视线,坐了下来,含笑道:“今日是朕与贵妃初识的日子。每年今日,朕与贵妃都会形影不离。皇妹倒说说,到底是谁扰了谁的清静?” “呀....”静善故作夸张地朝张贵妃深深福了下去,半真半假地道:“那可是环儿的不是,搅了贵妃的好日子。” 张贵妃一面把她搀了起来,一面却佯装不快地道:“自然是公主的不是。公主若真有心赔礼,就把刚才的曲子再弹一遍如何?也让臣妾享享耳福?” 一番话正中静善下怀。她暗暗地瞧了一眼冯益,今日的事远比他们两个盘算的简单多了。既如此,若不顺水推舟,岂不是对不起天赐良机。她略客气了一下,便要回了琵琶,横抱在怀里,端坐在石凳上,轻挑银弦,缓奏开来。初时琴声紧涩凝滞,不过却不伤大雅,也是实在练得太过纯熟,稍稍遮掩后,便渐入佳境。中段的快板奏得滴水不漏一气呵成,宛如秋风扫落叶般凛冽干脆。曲终时的拢弦分寸拿捏得近乎完美,既有悲悯凄怆之感,又许人哀而不伤的慰藉之情。 静善默默地长舒了一口气,云淡风轻地重新把琵琶递给敛容,神不知鬼不觉地抹干了手心里的冷汗。笑道:“环儿献丑了。在外多年,别说练习,就是见都没见过一把像样的琴。再好的底子也荒废了,实在是对不起母妃当年的教诲。”说着说着眼圈也慢慢红了起来。 “皇妹这首可是雷海青的‘槐空落’?”赵构眉梢微挑,突然问道。 “正是。”静善心里一阵发慌,“这原是唐宫的小调,也是雷乐师的绝唱。一度失传,还是当年父皇重金悬赏才重寻回了乐谱。但也鲜有人会弹。没想到皇兄却能听得出来。当真是好耳力。” “倒也不是。”赵构被她说得倒有些愧色,笑道:“只是贵妃擅琵琶,恰好又最爱弹这曲。朕充其量算是耳濡目染。其实音律上是不太通的。”他突然顿了顿,“不过丝竹乱耳,帝王更不应沉迷此道。你看父皇和大哥便可知了。” “皇兄..此言极是。” 静善不想精心数日才设下的巧遇竟陡转成这幅尴尬场景,一时有些慌乱。她看着一旁的张贵妃,像是置身事外一般细细抚摸着敛容怀里的那把白玉琵琶,一脸赞叹之色。m.woqugeco m “皇上....”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孙德顺一路小跑着进了亭子,也顾不上见礼就急急忙忙地对着赵构耳语了两句。张贵妃眼见着赵构的脸色一寸寸阴沉了下去,忙道:“皇上朝事重要,还是早些回政和殿吧。臣妾有公主作伴,也是一样的。” 赵构握着她的手,满是无奈地柔声道:“文茵,是朕的错。你放心,朕去去就回。”他望了一眼静善,“那就有劳皇妹替朕陪着贵妃了。” 静善忙满口应下,一路看着赵构出了亭子朝政和殿方向去了,才算松了口气。回头看时,张贵妃已坐在刚刚的石凳上,怀里抱着那把白玉琵琶,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弦。 “环儿都不知道皇嫂擅弹琵琶?” “皇嫂?”张贵妃抬头望着静善,语气讶异,面色却如常,“长公主说什么呢。你皇兄未曾立后,您这句皇嫂天底下还没有人能担得起呢。” “总要立的。如今这宫里除了贵妃娘娘便都是些才人美人之流。一朝立后,哪还有他选,必是娘娘莫属。早晚都是要这样叫的,何必计较呢。” 张贵妃仍是摆弄着琴弦,似是毫不关心一般。半晌才幽幽地道:“臣妾说句放肆的话,贵妃也好、皇后也罢,都不见得能入臣妾的眼。宫里的女人、宫里的花,都是一样的,分出三六九等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静善怔怔地站在原地,竟不知如何答话。今日张贵妃却是不同,她若不是一心放在赵构身上,本应留意到的,也不至于这会儿被逼得山穷水尽。 “娘娘这话...” “没什么意思。公主就当臣妾自言自语便罢了。” 张贵妃怀里的琵琶抱得更紧了。忽然,玉指微动,仿佛蜻蜓点水般挑开了第一根琴弦,却一发不可收拾,琴声如涟漪样自如的散开,又如汩汩溪流延绵不绝,顺畅和美。倏尔音调陡升,像是西风嘶鸣,一会儿又急转直下,似怨妇呢喃。静善只觉心头戚戚,不禁抿了抿领口,仿佛真的置身与塞外寒秋一般。 四弦一声,一曲终了。 静善愣在原地,脑子被最后那声裂帛之音震得嗡嗡作响。 “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张贵妃放下琵琶,缓缓地起身,走到了静善身前,一双眸子直直地望进静善的眼里。 “娘娘..果然好琴技。”静善勉强说了句整话。她定了定神,笑问道:“只不知娘娘刚刚所弹为何曲?竟这般摄人魂魄?” 张贵妃的嘴角挂着玩味的笑容,微微侧了侧头。 “此曲唤作槐空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三十八章 晨起动征铎 “公主,您可醒了...” 静善次日清晨再睁开眼睛时已是日上三竿的时辰了。她睡意朦胧地看着敛容穿戴得整整齐齐的伏在她床边一脸的焦急,身后跪着一排高举着铜盆、巾帕、牙粉、牙汤等物什的宫女。 “这是干什么?”静善略不快地下了床,拿起巾帕在铜盆里沾了沾胡乱净了净脸,又把帕子甩回盆里,溅起的水花扑了端盆的宫女一身,只可怜那宫女也不敢稍躲一躲。 “敛容,今天这是怎么了。你也知道我向来不喜宫里这套晨起的排场。” “公主..”敛容也不急辩解,风风火火地拉着她坐在了妆台前,从铜镜里端详了一两眼,“今日还是梳垂肩髻吧。那个梳起来省事,看着也端庄。”说完也不等静善答话,就动手开始梳起来。 “敛容!”静善反手一把将敛容手里的梳子夺了下来,啪的一声拍在了妆台上,怒视着镜子里的影子。 “好了公主,这会儿您就别闹脾气了。”敛容见她真动气了,才道:“您不知道,昨个您回来的那么晚。宜兰姑娘等不及就回慈溪宫回太后了。娘娘听了急得跟什么似的。差点让人搜宫了。净荷几个好说歹说才劝住。今儿天刚亮,太后就带着人来福延殿了。非要见您才安心。您又迟迟不醒....这会儿好容易醒了,还不紧赶着些去给太后请安?” 静善闻言才猛然想起来,每晚太后那边都要差人来看着她按时用晚膳,一直等到她安睡才回慈溪宫复命。昨夜她身边不带人却迟迟不回宫,定是要惊动太后的。这种事情她不应忘的,到底是怎么了..... “那快些梳吧。”静善忙把梳子递了回去,“别梳髻了,找一条丝绦把散发束一下,看得过去就成。曦月!”静善回头朝正收拾床铺的宫女吩咐道:“去把前两日刚得的那条草烟儿绿的襦裙寻出来,再去红木箱子里找那快白玉如意腰佩,就是上次母后赏的那块,别弄错了。” 曦月忙答应着,放下手里的活抽身去找了。 静善从镜子里看着曦月的背影,朝敛容道:“这丫头倒是伶俐得很,在这几个新进的宫女里也是拔尖的了吧。” “是啊。”敛容拿梳子将静善的一头乌丝拢在一起,正忙着用丝绦系起来,“奴婢也觉得这丫头稳重、心里又明白。现下让她进内室服侍,过几日便开始教她服侍公主上头,等教会了就让她来给公主梳头。”m.oquge “瞧丁公公说的,清闲什么啊。”净荷脸上还是笑得无可挑剔,“这不是正要去明德殿替太后娘娘来传话吗?可巧就遇到两位丁公公了。那就请公公回去回了吴才人吧,正好省事。” 疤痕脸和旁边那个年轻一点的对视了一眼,有点不甘地问道:“不知太后娘娘什么吩咐?” 净荷躲开了冯益,径直走到了他们两个身前。 “娘娘和皇上这会儿都在福延殿陪着公主呢。忽然想起也有些日子没见吴才人去慈溪宫请安了,就让我来明德殿看看吴才人都忙什么呢。可方便拨冗去福延殿一聚?” 二丁听了又是一阵面面相觑。疤痕脸狐疑地看了一眼净荷。问道:“当真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净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也不答话,回头对冯益道:“公公也和我一起回福延殿吧,刚才公主还念叨一早上都不见您怪别扭的呢。” 冯益有些木讷地点了点头,不自觉地望向了那两个太监。 二丁深知这吩咐有三分真就算是不错了,但即使只有一分真,他们也没有胆子耽误。疤痕脸皮笑肉不笑地着朝冯益拱了拱手,道:“冯公公见谅。不过这宫里的日子长着呢。公公既回来了,就不怕没有叙旧的时候。那我们兄弟就先告退了。”说着便转身匆匆离去了,那个年轻一些的也忙一步不落地在后面紧紧跟着。 冯益眼睛眨都不眨地瞪着那两个越走越远的黑点儿,拳头上的青筋也慢慢退了下去。 “谢谢。” “不必了。我不是冲着你。只是看不惯那副小人嘴脸罢了。”净荷冷着脸,从嘴里轻轻吐出了几个字,便转身走了。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长巷此时只剩冯益一人疲惫地靠在宫墙上。双手覆在脸上,晨光从指缝里洒下。 他懒怠地眯起了眼睛,躲开了恼人的晨光。 晨光?是啊,才是清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四十章 还似旧梦时 赵构合上手里的奏章,如释重负地顺扔在那些已堆成小山的批阅完的奏章上,打着哈欠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斜睨着在对面捧着一大本厚册子读得津津有味的静善。 “朕还纳闷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原是带着书来的?看的是什么啊?” 静善闻言不禁笑出了声,合上册子在他眼前晃了晃就要收起来。 赵构不见还好,一眼瞧见像被砸到脚一样,忽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隔着案子一把把静善手里的册子抢了过来。 “你...从哪弄来的?”赵构面露尴尬地把抢过来的册子藏在了那堆奏章最底下,忿忿地瞪了静善一眼。 静善还是头一次看他如此窘迫,现下已是笑得合不拢嘴了。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儿,勉强答道:“来的时候,在外面正碰见内宫监的邓公公...来送起居注,环儿就顺便带进来了。不过是举手之劳,皇兄不用太客气.....”说完又笑作一团。 “那你不好生呈给朕...竟一声不响地在那里偷看!” “什么偷看!环儿是端端正正地坐在皇兄对面看的,正大光明得很!” “你...”赵构也不知怎么反驳,这丫头的嘴一天比一天厉害,也越来越有恃无恐了。他干咳了两下,装着无所谓地问道:“看到哪天了?” “也没看多少,就最近两个月的。” “两个月!” “真没多少...”静善委屈地忍着笑望着他,“皇兄太勤于政务了,这两个月总共就进了后宫八次。吴才人两次,孟美人一次,张修仪一次,贵妃娘娘那儿四次。也算得上是雨露均沾了。” “都说些什么...”赵构索性不去看她,“还未出阁的小丫头满嘴这些不三不四的。” 静善越发得了意,若有所思地笑道:“不过说是雨露均沾,可皇兄到底还是偏爱贵妃娘娘一些。” “偏爱...”赵构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都是老夫老妻了,哪还那么难舍难分。只是最近文茵一直心绪不宁,都是为着瑞阳的事,朕才多去了几次。” “瑞阳?瑞儿不一向都很好吗?何须贵妃娘娘操心?” 赵构沉吟了片刻,叹了口气道:“这事儿还没多少人知道。朕打算把瑞阳交给吴才人抚育。” 静善听了,脑子里瞬间全是几次和张贵妃照面的情形...原是因这个。 “这是何苦呢?”静善收了笑容,一脸不解地缓缓问道:“贵妃娘娘是公主生母,谁能比她照顾得更好呢?平白无故地,何必让她们娘俩儿母子分离?” “当然不是平白无故!”赵构忽然有些恼怒,他平了平气,继续道:“朕,有意收秀王之子为嗣。” “秀王之子?”这倒是意料之外,静善讶异地看着他,“皇兄是打算交给贵妃娘娘悉心照拂?” “宫里只有她的位分最高。由她来养最合情理...这也是为她好。这宫里的女人哪个不想有子傍身。朕尚未立后,可若日后真要立,这个孩子的养母必是不二人选。”woquge 静善看着那个晶莹剔透的小瓶子静默了良久,忽然苦笑道:“快一年没有音信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个传话的人,他就只给了我一瓶毒药?” “高公子给姑娘的原不是姑娘能料到的。”杨秀生硬的语气连自己听了都觉得有些说不过去。她缓了缓劲儿,细声道:“姑娘想知道些什么便问奴婢吧。” “他,怎么样了?” “他怎么样了?”杨秀轻声笑了出来,“姑娘刚进宫不久的时候,高公子问了奴婢一句一模一样的。” “是吗?那还..真是巧了。” “高公子上个月刚完婚。现在已回永州老家了。高大人的意思是,让他明年参加科考。现下可不是该到了收心的时候了吗?” “完婚?和柳蓁蓁?” “不是。”杨秀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旋即就明白了,“也对,姑娘还不知道。柳小姐年初是自己先回的永州,打算等高公子把蓟州的事办完了再成婚。没想到竟在半路遇山匪劫掠...连人带物都被掳走了,现在也是下落不明的...” 静善听了不禁一阵戚戚。那个女子简单得让人不忍心揣测.....本就是家族的祭品,却没想到落得个更悲惨的下场。她战战兢兢地给自己点茶的情景仿佛不过是昨天的事,如今再想见恐怕只能求来生有缘了.... “倒是..可惜了。那他上个月娶的是何人?” “姑娘认识的,甄府大小姐甄翊啊。他们是从小的婚约,奴婢还以为姑娘知道。” “哦...”静善恍惚地点了点头,“是啊,他是说过。” “姑娘。”杨秀显是无意再把这段家常闲话扯下去了,“姑娘可知这瓶收魂散其实并非是高公子捎给奴婢的那一瓶。那瓶在救姑娘的时候用了一些了,而您眼前的这瓶还是没开封的。” 静善的思绪猛地被拽了回来。她拿着那个小玉瓶对着阳光看了看,果然还是满满的。 “收魂散世上只五瓶,都是一模一样的青玉镂银的长颈瓶。二十多年前被用了两瓶,现存只三瓶了。奴婢也没想到竟有幸在宫里见到第二瓶收魂散。” 静善的心里飞速地闪过一丝疑影,她有些踟蹰地问道:“这一瓶,到底是谁的?” “姑娘真的一点都不猜不到吗?” 静善沉吟了良久,终还是问了出来。 “可是敛容的?” 杨秀的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意。 “高公子说得没错。姑娘,是无需让奴婢担心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四十一章 眉头又心头 福延殿的內室静得让人心慌,若不是满屋子崭新的陈设,任谁进来都要误以为是个荒废了不下百年的古宅。 静善狠狠地把自己蜷缩在床角里,周身裹着两床最后的棉被。这时节自然还是早着,又是在越州,且用不上这些厚重之物。可她就像发了疯一样,一股脑的从箱子底翻出来,严严实实地把自己围了起来。静善又用力把被子往身上拽了拽——多少会好一些。 左手手心里还是冰凉的一片。静善苦笑了一下,这青玉果然是难得的宝物。她愣愣地盯着膝头缎子被面上那一大块泪水留下的湿印,像是在读着晦涩难懂的子云诗云。 屋门咿呀一声被试探着打开了一条缝。冯益顺着门缝左右上下地找了半天,才瞅见藏在角落里的静善,忙钻进了屋里,顺手把房门紧栓了起来。 “公主,林子说您急找老奴?” 静善也不急搭话,只是从被子里把左手抽了出来,直递到冯益眼前。 “也不是什么急事,就是要烦请公公替环儿把此物好生收着,只别让……” “哟,这不是容姑娘的小玉瓶儿吗?公主找人替她修补了?” 静善讶异地任他把瓶子接了过去,终还是忍不住问道:“公公见过此物?” “见过,可不是见过吗?”冯益拿过瓶子细瞧了瞧,“就是这个。有次容姑娘在屋里自个儿拿着把玩,被老奴没头没脑地闯进去,唬得她硬是把瓶子摔掉了。这不是……”冯益把瓶身转了转,指着给静善看,“这些小细纹儿就是那次给摔的。” 静善闻言默默了一阵,忽道:“那公公可知这瓶里装得是杀人于无形的慢毒?” 冯益惊得差点儿直接把手里的瓶子扔出去。半晌才嗑嗑巴巴地道:“慢……慢毒?” “这丫头……”静善咬着牙,叹道:“不曾想竟能藏住这样的心思!是我小看她了……” “公主……”冯益略犹豫了一下,“原还不知怎么和您说,现下倒是不能不说了。”冯益顿了顿,见静善也无反感之色,方继续道:“老奴早数月前就发现容姑娘通过宫里的孙公公一直和甄府书信来往。记号就留在芍药圃。老奴有次跟在她后面,亲眼见她二人在废院儿会面。本想留个假记号抓敛容个现形儿,记号都做好了……但又怕闹开了反倒不好收场,就没有去。想着大不了日后多留心些也就罢了……可不料这妮子藏得竟是杀心……” 静善听了嘴上不说,心里却一下子通透了。孙德顺那边是杨秀早就发现的。赵构一向厌恶宦臣与外臣勾结,杨秀不费什么气力就连劝带吓地让孙德顺应下不再做此事。可那日偏又见芍药圃的花盆少了一个。杨秀只当孙德顺重操旧业,便朝内宫监要了一盆一样的趁人不备送了回去。然而事后再去向孙德顺问罪,他竟指天赌誓从未再做此事……如今看来竟是和冯益的心思撞在一起了。ewenxue.net “那公主想怎么处置敛容?” 静善猛被这么一问,倒有些愣住了。她看了看冯益,眸子里最后一丝波澜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公公不必多问,更不要声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静善向冯益手上扫了一眼,莞尔一笑,带着闺中少女的姣俏,“好生收着,有劳公公了。” —————————————————— 张贵妃用绢子拂了拂石凳,便直接坐了上去,顿觉一阵钻心的冰凉充遍了整个身子。她赌气地坐得更实了一些。 这便是只带着瑞阳和琼华偷溜出来的唯一一个不便之处。任琼华再怎么尽心,也是先可着瑞阳来。至于小如铺在石凳上的褥垫一类,忘一两样也是常有的事。好在她张文茵本就不是讲究四角齐全的人。 午后的光暖洋洋得照得人犯懒,难得瑞阳竟有这么好的精神。张贵妃把肘支在石桌上,一手托着腮,满足地看着小瑞阳步履蹒跚地追着琼华跑来跑去。胭脂红的轻纱窄袖长襦上是她亲自用金线绣的凤穿牡丹的花样,在太阳光下一闪闪地似是正好能和上瑞阳咯咯的笑声。 “瑞儿!可小心些,仔细摔着了!”忽然远远地传来一句焦急地关切。 张贵妃看着那个越来越清晰的身影,眉头渐渐拧成了个死结。 吴才人却并没注意到在一旁独坐的张贵妃,只当是琼华带着小公主出来玩儿。快步来到近前,伸手拉过瑞阳。瑞阳对她也是早就熟识,像模像样地请了安。 吴才人刮了一下瑞阳那琼脂玉一样的小鼻头,笑到:“瞧我的瑞儿真是一天比一天出落了。”刚说完就转过头剜了琼华一眼,斥道:“自己带公主就更该谨慎些!怎么敢让她在这宫道上跑来跑去。别说摔了碰了你担待不起,就是让这来往的宫人瞧见了也不像样子!她再小也是公主。一言一行都要和规矩。本宫不知和恩殿是怎样的光景,可出了和恩殿,你就要提着心做事!” “这正午都过了,吴才人的火气怎么还这么旺啊?” 吴才人闻声一惊,这才瞧见张贵妃晃晃悠悠地打亭子那边走了来。吴才人忙见了礼,身后跪倒了一片跟着的丫鬟太监。张贵妃亲自扶了她起来,亲昵地顺手给她理了理衣襟。 “可是琼华冒犯才人了?” “哪会啊……”吴才人看着张贵妃一脸的温良恭俭,心里忽觉一阵含糊,“琼华是娘娘身边的人,好端端地怎么会冒犯臣妾?” “原来吴才人也知道琼华是本宫的人,当真不易啊!” “娘娘说什么呢……”吴才人讪讪地陪着笑,道:“琼华姑娘是您多少年的贴身丫头了,这宫里哪有不知道的啊?” “那可不一定……”张贵妃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本宫原也以为宫里无人不知瑞阳是本宫怀胎九月拼着性命生下的亲生女儿,可刚刚听来,似是吴才人仍分不太清啊。”m.woquge.co m “娘娘……”吴才人僵住的假笑现下是真的不堪入目了。她陈吟了一阵,突然正色道:“瑞阳永远都是娘娘的亲生骨肉,就算日后是臣妾来抚育,臣妾也定会……” “吴才人是收到皇上的圣旨了?” “还……还没有,可这不过是……” “巧了,本宫也没有收到。” 张贵妃面无表情地牵过了瑞阳,从吴才人身旁擦肩而过。琼华在后面紧紧地跟着。 吴才人看着这两大一小的背影越走越远,良久不发一言。还是木兰忍不住忿忿道:“有本事去和皇上闹啊,在娘娘面前逞什么威风!” “胡说什么呢!”吴才人轻声呵斥住木兰,却也不禁叹了口气,“她也有她的苦。明明是亲生骨肉,却要给别人养着……” “那……那娘娘可要去和皇上说说?” “糊涂!”吴才人瞪了她一眼,道:“皇上自有皇上的道理。后宫妇人若不能为君主分忧,当真是白无一用了。” 木兰听了便不则声。 “娘娘可要回去?”一旁的丁任见木兰不敢再问,忙插了句嘴。 “还早,先去趟慈溪殿吧。”吴才人看着丁任,猛然想起前几日他们兄弟两个匆忙忙地跑回来回的话,“确也是有段日子没去给太后请安了。” —————————————— 冯益故意放慢了脚步,掉到了队伍最尾处,和敛容并肩走着。 “怎么了容姑娘?这几日就看你魂不守舍的。如今干脆都躲着公主了。” “公公疯魔了吧。”敛容瞪了他一眼,正色指了指在前面走着的宫女们,道:“这些丫头虽说规矩都教得差不多了,可没几个出过福延殿,更别说去慈溪宫了。我可不是要在后面看着点,错了一点儿丢的还不是公主的人?” “那是辛苦姑娘了。姑娘也要珍重自身,瞧你这面色可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敛容听了不自觉地抚了一下脸颊,尴尬地嗫喏道:“近来……夜里确是多梦。一晚上也睡不上几个时辰。” “恩……”冯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那就难怪了。” 两人一路窃声窃语,不觉得就到了慈溪宫。敛容忙快步上前换下曦月,虚扶着静善进了正堂。 正赶上净荷从內室掩了门出来,手里还端着个托盘,上面擎着三盏残茶。见是静善来了,忙笑着迎了上来:“公主今儿来得早呢。” “怕是不巧吧?”静善朝她手上的托盘溜了一眼,道:“母后这儿有客来?” 净荷把手里的物什随手递给了身后的宫女。一面拉着静善坐了下来。 “可不是有客吗?呼啦啦一大帮呢。公主没听说?” 见静善确是不知,净荷方道:“娘娘近来又犯了时疾。每日缠绵病塌抑郁寡欢的。咱们皇上听了就想着召些礼佛之人进宫。一来陪着娘娘解闷,二来又能为娘娘解闷。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22ff “是了……”静善点头道:“母后是信佛之人,又清修多年。皇兄想得极周到。”她暗指着內室房门,问道:“里面的便是?” “哪只这些啊。整个尼姑庵都搬到越州了,又没地方住。只得先在慈溪宫挤着。里面的不过是有头脸的,其他的都在偏殿呢。” “竟不是本地的姑子?” “不是,打东京来的。娘娘念旧,以前还是皇后的时候就常去她们庵里祈福。趁着这次皇上开口,索性也见见故人。” 静善正要再问,忽听殿外一阵喧闹。净荷忙跑着出去看情形,静善也跟着出去了。 只见四五个太监宫女正围着一个穿灰布袍的姑子一边理论一边推搡着。净荷见了忙喝住。一个小丫头小跑着过来对着净荷耳语了几句。净荷听了厌恶地瞪了那人一眼,嘟囔了一句。方又朝那群人喊到:“没规矩的东西!这是娘娘的贵客!有什么事非要在殿前掰扯?还不带师太回偏殿?” 一群小丫头忙唯唯诺诺地答应着,回头七手八脚地就要押那个姑子回去。那姑子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一见净荷这气焰就低了几丈。后又听净荷言语里还算尊重,便也识趣地半推半就的跟着他们往后面去了。 净荷见他们消停了,长吁了一口气,就要回正堂。这一转身才见静善一直在身后不远处立着。 “咳,不过是一个不识好歹的姑子。也赶着那些个小奴才没个见识,竟赶闹到这儿来。惊着公主了吧?” 一番话说完,静善应都不应,就如没听见一样。只站在那里,眼睛还盯着刚才那群人站的地方。 “公主?”净荷又试探着唤了一句,还是没有动静。 最后还是冯益推了她一把,静善才如还了魂一样清醒了过来。净荷狐疑地看着她,正想问点什么。却见宜兰匆忙忙地跑了出来。 “净荷姐姐怎么还在这儿,娘娘催茶呢!” 净荷这才想起来。笑骂着自己糊涂,便转身跟着宜兰去了茶房。 “公主……”冯益犹豫了半天,也不知怎么问。 “瞧我这是怎么了。”静善笑着抚着额头道:“刚刚一晃的功夫就像睡过去了一般。” “那老奴去请御医?” “也好。”静善微颔了颔首,“今日就先回吧。反正母后这也不便。回去的路上公公直接去请位御医便罢了。”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从慈溪殿出了来。就像从没来过一样。 静善一个人在前面走着。一步快比一步快,一步比一步急。没几下就把后面一群人甩了出去。 冯益和敛容并肩走着,在队伍最后,谁也没再说过一句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四十二章 路转又乾明 一记响亮的耳光声在干冷的寒冬中平地炸开,似有似无的回声在空旷的平地上盘桓而寂。 “跪着!我说起你才能起!” 静善瞪着那个叫嚣着远去的背影,在雪地里的双手紧紧扣住了冻得硬邦邦的泥土。 她父亲刚离庵三天,便有人耐不住性子了。右边的脸颊火辣辣的胀着,静善猛吸了一口凉气,却只换来了一阵直捣心头的寒颤。 原也是意料中事。这里的小尼都是自小养在一起的孤女,有尊有卑有规有矩。偏她一来,仗着他父亲的面子,破例被云安师太收了下来。一应用度都格外照拂,甚至还许她一人带发修行。她想到这儿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是啊,满院子的秃瓢,如何能容得下这三千青丝呢? “静善?” 一个细细的女声如小蚊子叫一般悠悠荡荡地传了过来。要不是这四下的死静,当真也引不起什么注意。 是静德,也只有她了。 “静音去上早课了,且回不来呢。”静德半跪在她身边,说着就要把她掺起来,“静音就是那个样子,霸道惯了,其实不过是纸老虎,你又何必如此较真呢?” 静善此时早已是冻僵了,却还是挣扎着甩开了静德的手。 “静善……这天寒地冻的,再跪下去可要落下毛病了!” “我不怕。”静善迟缓地把头转向静德,“你回去吧。” “静善……” “既然静音姐姐让我跪在这里,我便跪在这里。她不开口,我是不会起来的。” 静德被她突如其来的厉色吓了一愣。这女孩儿虽说才来了七天,可她总觉得自己早就是这女孩儿的知己了。同是半路入庵,同是父母健在,这背后的缘由虽彼此还未细聊,可不过也就是些乱世里的常话,能差到哪里去呢。 她看着静善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儿比自己多了点儿什么……或者是少了点什么。 静善听着身后嘎吱嘎吱的踩雪声渐渐远了,最终被吞噬在无边的死静里。不知道为何,心里突然踏实了一些。她把冻得麻木的手从雪堆里抽了出来,伸出食指,在旁边还完好的雪面上一笔一画的写下了两个字。她满意地看了良久,便双手覆在了上面,用手心残存的温度将它们一寸寸地融化了。m.22ff. “有什么好笑的。说什么正经事都吊儿郎当的,简直和你主子一个做派,真真儿是高家的人。” “姑娘这话差了。”杨秀突然拉下了脸,“我没什么主子,更不是高家的人。” 静善看着她的脸色,心里不觉有些含糊。若是从前她自是对这个皇上身边的红人礼让三分,可自从知道了这个红人竟是受高世荣之托暗助自己,心里那层防范便越来越不敏锐。 这丫头真的太像他了,眼神、笑容、语气……她脑子里又快速闪过了这个念头。静善默默掐住了天马行空的心思。不重要,她是谁、什么身份、和他是什么关系、和高家是什么关系,这都不重要。那个男人敢把这等灭族的事告诉她定是有万全的把握的,自己有何必担心。更何况,眼下可有比这丫头棘手的事…… “秀儿!” 屋里各怀心思的两人不禁都被这突然的打门声惊了一下。但杨秀还是立刻就听出来是赵构的声音,忙出去开了殿门,把赵构往里屋迎。 “秀姐姐你这大白天连殿门都锁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姐姐偷着出宫嫁人了呢!” “说什么呢,越来越没大没小的。”杨秀压着嗓子一边斥着一面狠推搡了一把,“不好好的在正殿批折子跑我这来干什么。” “这不是跟着她来的吗。”赵构几步进了里屋,笑指着静善道:“这几日你离了正殿便往偏殿这儿跑,当朕看不见吗?秀姐姐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引得你都不愿多陪朕一时半刻的。” 静善看着他闯进来还没赶得上见礼,便听得他这通没头没脑的抱怨,索性也不起身了,理直气壮地回道:“还用灌什么迷魂汤吗?皇兄瞧瞧秀姑娘这儿,有花有草、有琴有茶,怎一个雅字了得。再看你那里,除了奏章便是清一色的紫檀木摆设,又冷又硬又不讨喜……” “这说谁呢,倒是像极了皇上!”杨秀原是去换了三盏新茶,没听到前面儿的,只赶上后面几个词儿,便随便插了句话。 “皇兄听听……”静善笑得更欢了,“还是你秀姐姐公道。” 杨秀听着两人又打趣了几句才明白原是刚刚说岔了。 “公主这张嘴是越来越厉害了,你又何苦自己找不自在?”m22ff.co m 赵构听了煞有介事的长叹了一声道:“从小就说不过姐姐,如今好不容易等来了一个妹妹,竟更厉害了几分。你们女孩子家不安安静静地学些针线,就只知道在嘴皮子上下功夫,以后哪个婆家敢要?” 静善刚想还嘴却猛瞧见一旁杨秀的眼色,方知是有些过了。于是一副被戳到软肋的小女儿家娇羞的样子,嗔道:“说不过就扯这些没边的话,哪有个当哥哥的样子。” “哪里是没边儿的。”赵构笑道:“你也不小了,就算母后舍不得你也留不了你几年。也是时候该打算起来了。咱们大宋一向重文轻武,可如今是乱世,得武将者得天下。妹妹可愿……” “皇上。”杨秀才明白这也不全是玩笑,忙道:“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虽说长兄如父吧,可这不还有太后吗。哪有就直接问女孩儿家的道理?” 赵构异样地扫了她一眼,反正倒也是有几分道理的,便也不理论,只笑道:“秀姐姐,说的是,原是朕莽撞了。” 杨秀忙用话把这茬支开,就像从没人提过一般。三人又说笑了一会儿,直到孙德顺来报宗大人求见,才算把赵构拉走了。 “这孙公公,一露面便没什么好事。宫里的嫔妃早就烦透他了吧。” “烦不烦的有什么要紧,皇上看他顺眼就够了。” “那事……你确定他不再插手了?” “没了皇上护着,他在宫里能活几日?姑娘放心,他不敢冒这个风险。” “那便好……乾明庵这段不知要怎么收场,若再让甄府掺合进来,当真是乱上加乱。” 两人忽然谁也不说话了,短暂的沉默来得让人猝不及防。 “他也知道了?” “奴婢已回过高公子了。” “让他宽心。” “他会的。” 又是一阵沉默。只是这次远比第一次长了许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四十五章 慈母手中线 慈溪宫便是如此。不论外头春夏秋冬,屋里都是一样的光景。像是沉闷,像是清冷,像是寂寥,又都不像。不过于静善而言,细思种种已是于事无补,她已无可救药地迷恋上了这宫里说不明道不清的氛围。她仰了仰拗得发酸的脖颈,看着窗外的景色,像是在赏一幅遥远的山水图。 “可是倦了?索性多歇歇吧。”孟太后见她一曲未尽就罢了手,心知必是果真疲累到不行才会如此,忙连哄带劝地把静善怀里的琵琶夺了过来,递给了敛容,“早知你这么着魔,哀家就不该给你这把琴。看你废寝忘食的架势,怕是张贵妃当年都赶不上你!” “也没弹多久。”静善温顺地笑了笑,“只是每次到母后这里,心里就莫名的安稳,琵琶弹得也要比平日里顺手,就忍不住多弹几曲。搁往日里也是犯懒着呢。” 孟太后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也不理论,仍旧做着手里的针线。 “怎么母后也知道贵妃当年的事?算起来,那时母后应连皇兄都没见过吧。” 孟太后抬头看了看她,有些自嘲地笑着道:“怎么没见过,你父皇刚登基时还接我回宫住了些日子。有次你皇兄进宫看他母妃,哀家远远地瞧上了一眼。”她的声音渐渐沉了下去,“不过环儿说得没错,张贵妃刚过门的那几年,哀家被你父皇赶出宫,与王室失散,如何能亲见她当时疯魔的样子。不过是宫里人人都当真事儿传,传来传去哀家也愿相信是真的,愿意相信自己一直陪着你皇兄,从来没有被二度废黜,没有看尽人间凉薄……有时候觉得,老了,糊涂了,反倒踏实了……” “母后……”静善有些呆住了,她不曾想随意地一句试探竟引出这样的话来,“是环儿不好,惹母后伤心了。环儿无心一问,母后切莫多想才是……” 孟太后不留痕迹地擦了擦溢到眼角的泪花,笑着摇了摇头道:“多少年了,早过了哭天抢地的时候了。有什么可伤心的,再说伤心又能有什么用呢。”她把手里的活计举远了些端详了一会儿,掉了个面儿,继续绣着。 静善自觉言语有失,明知孟太后不会计较,但还是不自觉地没话找话了起来。 “这两天总看母后手里拿着针线,绣什么呢这么精细?”m.woquge. 静善一声不吭地在旁边看着孟太后一针针地将那片未完成的叶子绣好。屋里檀香的气味已散得不剩多少了。 “鹌居落叶……安居乐业。”静善轻抚着缎面上微微凸起的细腻的纹路,“这个花样在宫里可是难得的很。” 孟太后揉了揉有些干涩的双眼,笑道:“宫里糊涂人多,自是懂不得这里的道理。烈火烹油有时尽,鲜花着锦终成空。到头来才知道细水长流的现世安稳才是求不来的大福气。” “母后心清目明,环儿受教了。” 孟太后笑着摇了摇头。替静善把散下的长发捋到一侧,顺着肩头垂了下来。 “你现下昨日又跑出来了。整撞进和恩殿里,天黑了才回去。。” 又跑出来……静善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身影。 “娘娘是以为那孩子一来,瑞阳就要被送去吴才人那里了,这才方寸大乱,行此鲁莽之举吧。” “唉,她的苦哀家如何不知。可此事真没有哀家说话的份。哀家是真的有心无力啊。” 静善沉吟了片刻,道:“此事母后确实不好出面,不过这样闹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毕竟瑞阳还小,真要是出了什么事,皇兄后悔也晚了。”她试探着看了看孟太后的脸色,继续道:“不如环儿去劝劝,总比僵下去要好。” 孟太后稍稍想了想便准了,只嘱咐她拿捏分寸,不要逞强。 静善应下来便匆匆忙忙地去了政和殿,谁知刚进外门,便听院里一阵嘈杂声伴着大呼小叫传了出来。 “瑞阳公主晕过去了!快!快传太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四十六章 乱中自有静 静善一眼看去,政和殿正门外的空地上乌泱泱地围着三四层的宫女太监,正手忙脚乱地闹闹成一团。一旁的冯益见此情形,不等吩咐忙招呼身后的小太监上前把人群散开。 那人群里本已有大半瞧见了静善,这会儿又看她宫里的人上前便也乐得省事,齐刷刷地跪在地上静候她吩咐。 “糊涂东西!”静善三步并两步地赶了上前,一把抱起已是人事不省的瑞阳,冲着跪在地上的宫女斥道:“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快去传御医啊!”她又指着仍在地上跪着的张贵妃,却也正眼都不看她,只朝敛容道:“你也是个木头!还不把贵妃娘娘扶起来!多大的人了,做事还是这么不周全!” 敛容心知她这话大半都是说给张贵妃听的,也没太计较,附身就要去扶张贵妃起来,没想到却被硬生生地甩开。 “公主好意,文茵心领了。”张贵妃苍白的脸上不见一丝波澜,她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声弱如游丝,却没有一字模糊,“可今日之事,文茵已是铁了心了。皇上一刻不应,文茵便一刻不起!”她含着泪匆匆向静善怀中瞥了一眼,“瑞阳,就先劳烦长公主照拂了。” 静善铁青着脸,似没听到般。大门外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了几个小丫头,没到跟前儿呢就喊着回道:“御医说话就来了,公主先进殿吧!” 静善听了忙抱着瑞阳进了配殿,一边吩咐要冷巾帕,一边着人去准备绿豆水。趁着御医没来的空儿,亲自给瑞阳冷敷了三次。待御医来了,又帮着给灌了解暑药下去,直等到瑞阳回过劲儿来,才留下人看着,自己去了书房回禀。 —————————————— “知道了。” 静善震惊地看着赵构心不在焉地听自己说完瑞阳的情形又低头继续看手里的兵书,一时竟不知所措。 空荡荡的书房充斥着檀香的气息。她暗自深吸了一口气,期盼着能找回些许蒲团上静修的心境。 “皇兄一向偏宠和恩殿,对瑞阳更是视若珍宝,今日怎么恨得下心不闻不问呢?”静善仍旧在平日里坐的地方坐下,似是漫不经心地扯着些闲话。 赵构刚拿起的笔猛得停在了半路。他抬起头来,满脸的疲惫与愠怒惊得静善不敢再多问一句。 “朕只后悔没有早下这个狠心!”他啪的一下将笔拍在紫檀案面上,脆生生尖利利的响声像把匕首撕开了混沌的沉默。“堂堂贵妃!披头散发地跪在政和殿门外公然抗旨,还以亲生骨肉的安危相胁!她平日不恭不敬也就罢了,可今日之事,足见是连为人母之道都不通!此等贱妾,留她何用!”爱书网 “皇兄息怒。”静善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震怒,忙起身到他身边轻抚着脊背安慰着。 杨秀在屋外面听到声响,担心是静善触了霉头也忙进了屋来。静善见她来了,略点了下头便继续缓声劝道:“贵妃侍奉皇兄多年都没有什么大差错。今日之事不过是一时又急又惧才孤注一掷,说到底还不是护女心切?怎么能说不通为母之道呢?可见皇兄也是气糊涂了……” “公主趁早还是别劝了。他现在正在气头上呢。刚我不过说了他几句,就虎着脸让我带下人都出去。”杨秀不快地坐在了静善刚坐着的靠椅上,对着静善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看公主还是让这对鸳鸯自己斗去吧。” 这番话像炒豆般噼里啪啦地迎面打过来,听得静善心里一阵打鼓。杨秀在政和殿的地位满宫里无人不知,可像这般肆无忌惮地当着赵构的面说出这些话,仍是让旁边人看得云里雾里。她定了定神儿,笑着道:“要是连秀姐姐都劝不动,那环儿也真是不必白费功夫了。只是……真要苦了贵妃娘娘了,外面的毒日头都快把地砖烤红了,更别说人了。只站一站就能褪层皮,更何况娘娘都跪了好几个时辰了。” 静善看着赵构不自觉地向窗外飞速瞄了一眼,不动声色地继续道:“到底是多年的情谊,皇兄不为别的就是看在瑞阳的分上,也要心疼心疼娘娘啊。” “你刚说、瑞阳醒了?” “咳,醒是醒了,可那小脸儿还是苍白的。好不容易灌下去的解暑药也吐了大半……环儿在那里实在看得心疼才走开了。” 赵构的眉心微微动了动,哑着嗓子低声向静善道了句辛苦,便仍沉着脸一言不发。 “行了。”静善正不知道怎么办,忽听杨秀道:“这脾气也发得差不多了,该想想怎么收场了!心不心疼地有什么要紧,要紧地皇家的体统!你想惩想罚的也要先废了她再说,可眼下她还是大宋的贵妃娘娘,与你更是荣辱一体的!非要平白为了她惹一身非议才知道后悔!” 一番话像是往一滩死水里投了块儿巨石,赵构只觉得热血忽得往头上涌去,本是阴郁苍白的面颊被她激得泛出了血色,到像是重活了过来一般。 “你说得容易!能怎么办?”赵构一拳砸在案面上,额上的青筋一条条紧紧地蹦着恨不得立刻断了才干脆,“那孩子进宫来干什么别人不知你还不知吗!且不说朕日后是否真要立他为皇嗣,就算只是平常在跟前儿养着,若不给他个位分尊贵的养母,秀王那边也交代不过去!”mwoqugeco m “那不是还有贤妃吗?”杨秀面不改色地缓缓道:“小太子走后她一直郁郁寡欢,如今把那孩子给她养着,也算两全其美了。” 赵构闻言冷哼了一声,道:“她虽在妃位,可谁不知她原不过是个侍婢,太子即使未夭折,朕也不会让她亲自抚养,更别说这个孩子了。” “要说起出身,贵妃娘娘初时也不过是个花女。” “花女也要好过侍婢……” “韦妃娘娘就是侍婢出身!” 赵构觉得像是劈头打了个耳光般,一时又羞又怒却无言相驳。 静善在旁一直悬着心看杨秀一反常态地顶撞赵构,听到这里还是被惊得丢了魂儿。韦妃是赵构生母,一直不得皇宠,好不容易熬到赵构有了王位,却又被金兵掳走了,现在也不知生死。这茬事平日就算是孟太后也断不敢随便提起,杨秀竟这样随口说了出来,还牵连着韦妃的出身,如何让人不惊心? 她见赵构虽未出口斥责,却也是气得不轻,忙笑道:“这说贵妃的事呢,都扯到哪里去了?”她拉着赵构又重新坐下,慢条斯理地道:“贤妃娘娘虽是婢女出身,可跟了皇兄这些年了,气度见识上自是早不同往日了。不过……”她看了一眼一旁的杨秀心下忽然一动,“论恩宠位分,这后宫里确是无人能和贵妃娘娘比肩,那孩子也是交给她养育最妥当。” 赵构的怒气消了几分,长叹道:“当然是她来养最合适。可她就她现在这歇斯底里的模样,朕也不放心就这么把那孩子塞给她。” “其实贵妃娘娘怕的只是和瑞阳分开罢了。皇兄若能恩准瑞阳仍由娘娘亲自抚育,娘娘也定会应下这个差事……” “差事?”赵构陡然高声道:“朕替她把前路想得周到,却成了给她派差事了?” “自然不是……”静善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妥了,忙解释道:“后宫无子,这孩子如今就算是皇兄长子了,无论给谁来养都是天大的恩典,是环儿信口胡说了。” 一旁杨秀冷笑道:“贵妃向来不识好歹,这份福气怕是受不起。” 赵构拧眉瞪了她一眼,却也没说什么,只向静善道:“福气也好,差事也罢,朕只想赶紧把此事了了,再闹下去,怕是连金人都知道了!” “皇兄不愿娘娘继续抚养瑞阳无非是怕娘娘不能全心照顾那个孩子,可娘娘也正因皇上要带瑞阳走才誓死不愿做那个孩子的养母。若是如此,皇兄也退一步,还是把瑞阳留下,环儿愿自荐搬到和恩殿帮娘娘共同照顾那个孩子。为皇兄分忧。”爱书网 赵构万没想到她竟出此策,讶异地看着她良久方道:“如何能烦劳妹妹。再说就算朕狠心应下了,妹妹已到嫁龄,再两三年就要离宫了。这不是长久之计。” “就是,长公主虽是好心可……” “此计不长久却能解燃眉之急!”静善不待杨秀插上嘴便抢着道:“如今瑞阳和那孩子都小,正是要费心的时候。环儿先助贵妃娘娘过了这几年。等日后离宫时,两个孩子也大一些了。再说皇兄那时也许已纳新妃,再替那孩子找一个养母也不是难事。”她笑着溜了一眼赵构,道:“说到底,皇兄还是趁着环儿没出嫁,多纳几位美人才是正经。” 赵构没好气儿地笑道:“看你天天没个正经样子,这个节骨眼儿上都能找着乐子,怕是也没那么容易嫁出去。”他瞥了一眼杨秀,沉思片刻,朝她吩咐道:“也罢,就照长公主的意思办吧。你先去告诉贵妃,把她弄走。过几日找人给公主迁宫。” “可……若是娘娘不愿意……” “那你也不必来回朕了。直接找几个太监把她扔到废院!她这辈子都不用想着再见瑞阳了!” 杨秀不放心地看了静善一眼便匆匆出去传旨了。 静善又多坐了半个时辰,待快传晚膳的光景才离开政和殿。 敛容和冯益早都被她打发回去了,不过也好,如今这样的清静可是千金难换的。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受着温暖湿润的气流伴着月季花的香味钻进胸腔深处,安抚着动荡的五脏六腑。 “长公主留步!” 一声熟悉的女声忽然在身后响起。 是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四十九章 瑗是小皇子 静善深知孟太后是有早起的习惯的,却不妨这一大早的赵构竟也先她一步到了慈溪殿。这边静善刚行过礼挨着孟太后坐下,就听赵构问道:“朕记得妹妹一向都是用了午膳才过来给母后请安,今儿是怎么了?” “那皇兄连早朝都不上就跑到母后这儿又是为了哪般?”静善眉眼含笑地反问了一句,娇俏的目光路过杨秀时停了片刻,又自然地收了回来。 赵构淡淡地扯了个笑容,道:“为着那孩子的事,前前后后已耽误了四五天的早朝了,也不差这一天了。再者朝中也没旁的事,无非是那么几张脸来来回回地吵那一件事。朕可得罪不起这帮老先生,还是能躲一日算一日吧。” “主和的那几位又不消停了?” “他们就没消停过,主和主和,打不出几场像样的硬仗谁跟你讲和!都是群脑满肠肥的窝囊废,眼睛里除了自家的亭台楼阁就再无他物!可怜我大宋时至今日,竟要靠这样的人填补官位,当真是呜呼哀哉!” “前几日皇兄不是和环儿说宗将军麾下有一猛将,乃百年难遇的大才....” “行了行了。”静善正说得兴起忽听一旁一直不作声的孟太后打断道:“你们兄妹来了慈溪殿就别说这些文的武的。后宫不干政,祖宗的规矩哀家守了一辈子了,犯不着这会儿听你们兄妹念叨朝政。”她瞄了一眼静善,缓声劝道:“环儿你是长公主,平日皇上和你说几句也没什么大碍。但也不要太热衷朝政,更不能妄加非议扰乱皇上心神。李唐的太平、安乐等人便是公主们的前车之鉴。盛唐之强尚经不住两个女流之辈祸乱朝政,更别说大宋如今已是风雨飘摇之势,更要严防这样的事。” 静善见孟太后颜色大变,心里不禁暗自打鼓,嘴上忙虚心受教。 赵构见静善领了教训,忙道:“皇妹蕙质兰心又知书达理,怎么能和太平、安乐之流相提并论。母后无需多虑。” 孟太后听此反倒笑了,一手拉着静善一手拉着赵构道:“既然皇上都这么说了,哀家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你们兄妹二人若能坦诚以待、亲密无隙,自是大宋之福天下之福。” 说罢向宜兰吩咐道:“去把小皇子请来。”待宜兰领命去了,向静善道:“这孩子虽是昨日才来慈溪殿,但哀家看着确是乖巧伶俐的。你带回去好生教导,不过就是这眼前的几年光景,等他足岁了,你皇兄自会为他聘学士教授功课。”说到这儿,她好像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文茵怎么没和你同来?”mwoqugeco m 这话刚一出口,静善就瞧赵构本来微扬着的嘴角陡然收了回来,额头上的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下隐隐地鼓了起来。静善忙笑道:“这一大早上的,瑞阳是起不来的,贵妃娘娘自然也不放心把小公主单留在福延殿。环儿临来前娘娘还特意叮嘱说让环儿替她给母后赔个不是。其实也没什么,谁来接还不都一样,左右都是要带回福延殿的。” 孟太后听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略点了点头。这一会儿的功夫,宜兰已带了小皇子进了屋。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先听见一句奶声奶气的问安声:“赵瑗给皇祖母请安,给父皇请安。” “赵瑗?”静善的脑子里突然闪出了什么东西,却看不真切。待那小孩儿再起身时,静善才终于明白对这名字为何如故人般熟悉。 “原是你啊。”静善春风满面地离了座,走到那孩子跟前蹲了下来,仰着脸笑道:“这回记牢自己的名字了?可还记得我吗?” 赵瑗那两只黑葡萄样儿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两下忽然一亮,笑出一对酒窝,道:“姐姐是那天在花圃里的仙子!” 一句话引得孟太后和赵构都笑出了声,静善自己更是又惊又喜,这孩子确实也是有几分灵性的,若是好生教导,也许有朝一日真能.... “瑗儿,过来。”赵构一招手,那孩子便连跑带跳地奔了过去,“那个仙子是你的小姑母,你今日同她回福延殿,日后事事都要听姑母的话。要是不乖惹恼了仙子,看父皇怎么罚你!” “是,瑗儿一定听话。” 静善拉着他挨着自己坐下,又问宜兰道:“一直都是谁服侍小皇子的?” “回公主的话,是秀王府来的李嬷嬷和一个小丫头叫沁雪的,再没旁人了。” 静善早留意到和赵瑗一同进来的那一老一小的两个人。都是一身粗使下人的打扮,在慈溪殿里格外地扎眼。那老的也就罢了,五十左右的年岁,料也不是乳母般亲近,倒是那个小丫头,白净水灵,眼睛里透着机灵劲儿。年龄虽小却也依稀能看出几分姿容。 静善这边正想着,忽听赵构不紧不慢地吩咐道:“瑗儿既已是皇嗣,秀王府里的下人就不宜再侍奉左右了。孙德顺,把她二人带下去,各赏银五十两,找人好生送回秀王府。” 赵构话音刚落,静善就一眼瞥见身边儿的赵瑗憋得满面通红,直愣愣地盯着在地下跪着的那个小丫头。静善心下会意,忙笑道:“李嬷嬷年岁大了,回去让秀王供养也是应该的。不过这小的环儿看着甚好,一看就是聪明伶俐的。环儿就斗胆请皇兄赏个脸面,把这孩子赐给我带着,让敛容她们好生**,日后给我做陪嫁丫头,可好?”22ff 静善不回头看也知道身后的赵瑗已经乐得眉开眼笑了,她暗暗拽着赵瑗滚烫的手轻摇了摇,等着赵构示下。赵构沉吟了片刻,忽然爽朗地笑道:“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啊,皇妹现在就开始给自己物色陪嫁丫头了,你还怕敛容日后不跟你嫁出去不成?也罢!皇妹难得开次口,朕就把这丫头赐给福延殿了!” “多谢皇兄。” “谢就免了,朕也就你这么一个亲妹妹了,还有什么是舍不得给的。”赵构的声音低沉了些,朝窗外瞧了瞧天色,道:“也是该走了。你是先要带瑗儿回去,还是与朕一起回政和殿?” “今日本就是特地来接瑗儿的,自然是要亲自送他回去好生安顿。今日环儿便不去政和殿了。”静善的目光又碰上了杨秀,“还请秀姐姐多多提醒皇兄别一个劲儿的批奏章,回头脊梁发痛又该到处发邪火了。” 杨秀一出政和殿便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听静善吩咐了忙唯唯诺诺地答应了下来,一句也没多言。 赵构向孟太后行了礼便带着人离去了。他走了没多久,静善见再无旁事也要告辞离去。 “你且先等等。” 孟太后叫住了静善,从袖口中取出了一件物什。静善细瞧去原是前几日孟太后不离手的那个装长命锁的袋子。正黄的缎子面上绣着精巧的“鹌居落叶”的花样,看上去已经装好了那只长命锁。 静善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把袋口敞开了些,赤金与红玛瑙闪着耀眼的光像一只离弦之箭般射入她的眼中,她慌忙收紧了袋口,不动声色地安抚着自己动荡的心神。 “这锁...果然是难得的宝物,环儿定要好好谢谢云安师太才是。” “那倒不用。”孟太后笑道:“云安这个秉性是最怪的。受了她的东西千万不能谢,谢了她反倒不受用。” “母后..倒是深知云安师太。” 孟太后叹道:“哀家还是皇后的时候经常去乾明庵礼佛,也常常把云安请进宫里。你父皇把哀家赶出宫去后,哀家的日子便没安生过,还不如第一次被废的光景。有段时间哀家实在走投无路了,便只能隐匿在东京郊外的农户家中,一应衣食用度都是云安帮衬的。于哀家而言,云安不仅是老友,更是有再生之德的大恩人啊。”woquge 一席话听得静善心神摇曳。倒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东京”、“郊外”、“云安”、“乾明庵”这些词撞在一起就是一个活生生李静善,一个演不了赵环儿的李静善。 “环儿?”孟太后伸出一只手在静善眼前晃了晃,“怎么出起神儿来了,琢磨什么呢?” “环儿只是刚突然想起还有一事要问母后来着,差点都忘了。”静善飞快地换了个话头,“前阵子不都传荣德姐姐要回宫了吗?怎么到现在还没见动静?” “原是此事...”孟太后顿了顿道:“人是早就已在越州了,不过一直住在辅国公府上,也是为了暗中观察确认,怕弄了个假的回来惹人笑话。” “假的?这还能有假的,谁有胆量敢冒充大宋公主?” “话是这么说,可不得不防。乱世的事谁都说不准。再说她又是嫡长公主,更要添一层谨慎。” 静善听了笑意顿时淡了几分,像是吃味一般道:“是啊,荣德姐姐不比环儿这样的庶出公主,真啊假啊也没人在意....” “瞧,又说这小孩子家的话。”孟太后握了握静善拿着长命锁的那只手,低声耳语道:“她是嫡公主不假,可哀家的女儿就只有你一个。就算哀家日后去了,这只长命锁也定会保你一世安稳....” “母后不用说这些的。”静善心里忽觉一阵愧疚,“环儿原是在玩笑的,哪能真就那么小家子气了。” 孟太后会意地点了点头,把那长命锁袋妥当地放进了静善的袖子中,暖洋洋地向她笑了笑。 “不早了,带着瑗儿回去吧,哀家改日去福延殿瞧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五十一章 恶疾 敛容有些恍惚,不知这到底是哪里。 方才还是清晰的,眼前分明就是甄府西面儿的小花园。寅时初刻的光景,老夫人还没醒,就连修德、怀功也都还没醒,也就是谨言还能陪她起这么一大早来园子里撷些新鲜花朵预备着给老夫人上头,盛夏的光景里,老夫人最是不爱戴那些个沉甸甸的金翠珠玉.... “妹妹...妹妹,你可慢些吧,急什么呢。”谨言在后面跟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手叉着这腰,一手晃晃悠悠地拎着空竹篮,朝敛容喊道:“这才什么时辰,老夫人怎么也要辰时才能起,你说你忙什么啊。” “我这不是想着多采些给各房都送去点吗。”敛容笑着往回返了几步,拉着谨言的手向前走,“夫人昨个儿来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还抱怨画眉姐姐没咱们有心,不知道趁着好时节折些花儿,就是不戴,放在房里白看着也是赏心悦目。我想着,反正咱们也是要来花园儿,何不就顺道多摘些回头给夫人送些去,一来省了画眉姐姐麻烦,二来夫人也能高兴高兴。你瞧这几日,又和柳姨娘犯别扭,闹得老爷心绪不宁的....” “噢...”敛容这最后一句一说出来就已经后悔了,却早已被谨言听了个真真切切,“我说你什么时候对夫人有这份孝心了,原是为了老爷啊!容姨娘当真是贤淑体贴!” “姐姐别乱说!”敛容又急又臊地推搡了谨言一把,“让人听去不定怎么编排我呢。” “还用人编排,你早就是半个姨娘了。”谨言凑近了些,抿着嘴笑道:“我且问你,你昨儿晚上是去给三小姐做针线活儿去了吗?” “我...” “小妮子,从小到大,你那肚子里能装住几两香油?还想瞒我?” “....算了,我也知道瞒不住姐姐。可姐姐万万不能和旁人说,就连修德怀功她们也不能告诉!老爷说了,夫人现在还没过柳姨娘那道坎儿呢,怎么也要过个几年才能再提纳妾的事。” “你个傻丫头,就这么轻飘飘一句话就把你拖住了?你就该直接去和老夫人说,让老夫人出面,夫人就是再不愿意也没用啊!你就只这么拖着,非等得哪天老夫人归了西,没人给你做主了才好?”m.oquge.co m 杨秀心下会意,低声道:“你现下已用了多少的量?” “小半个瓶颈吧。” “打今日起掺在汤药里,每次下三滴,一日给她用三次,剩下一半的时候收手,把她从你这屋里挪回下房,不出三日的功夫便可一了百了了。” 一了百了。静善一直平静得惊人的心绪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一发而不可收拾地乱了起来。 “你刚刚是不是说..甄采刚纳了个小妾?府里的?还是从外面另娶的?” 杨秀冷笑道:“另娶?他倒是想!不过是一个从前服侍老夫人的丫头谨言。那四个丫头本来就是老妇人买来留着给他当妾的。他一直碍着高家的面子不敢再纳,这么些年才收了这么一个,想想也是够窝囊的了。” 静善起身走到里屋的门前,推开一半,远远望着在床上睡得正熟的敛容,像是梦呓般喃喃道:“离开甄府的前一天晚上,高世荣提醒过我。我本应当机立断把她留下的...估计她那时候,心里也是想留下的吧....” “我不知道她心里对你的事儿看清了多少,但她的确不是能快刀斩乱麻的人。也许那瓶引魂散她一辈子都不会用在你身上....只是你和高公子的身家性命不能全赌在一个也许上。” “我明白...” 静善小心翼翼地带上了房门。 “咿呀”一声,仍是那么刺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五十三章 密闻 墨兰话音刚落,就见荣德带着一群丫鬟太监四平八稳地打正门进了殿中。张贵妃和静善飞快地交换了下眼色便知趣地抱起瑞阳起身离了座,一旁已有丫鬟另拿来了绣墩。 “哟,妹妹你这怎么才用午膳?”荣德一面说一面自然地坐在张贵妃刚让出来的交椅上。向张贵妃微微点了点头,又转过去指着小圆桌上琳琅满目的各式菜肴朝静善道:“你瞧,连妹妹这里的吃食都不知道要胜过政和殿多少。以前父皇在时就说你皇兄生了个南地人的胚子,谁知这口味也染了南地人的习气。午膳就四例小菜一盏白粥,还都是清汤寡水的,也不知吃个什么意思。” “咳...皇兄是好清淡,也是为着不重兴旧宫里奢靡浮华之风。皇姐若吃不惯,日后便在福延殿里用就成了。”静善软语相劝罢,又道:“皇姐怎么想起去政和殿了?” “我这回来也有段时间了,宫里的人倒是见全了,可还有些故旧是在宫外。我前几日央了你皇兄把他们都召到政和殿来与我相见。都是我夫君当年的旧部....金兵攻进东京时,有几位将军赶到我们府中与闯进来的金兵血战想护我夫妻二人出城....可怎奈金贼人多势众,几位将军力战至死也未能抵挡住,最终连我夫君也.....”荣德越说声音越小,泪珠也猝不及防地噼里啪啦掉了下来,静善和张贵妃忙在一旁劝慰了几句,她才勉强哽咽着继续道:“如今剩下来的,都是那年事发时侥幸在外驻防的将领。现在也都各自在朝廷里领了官职。如今知道我逃回来了,个个都喜不自胜,急着要进宫见我。我想着宫闱禁地他们不方便来,还不如让你皇兄把他们一起都召到政和殿来得方便。” 静善闻言点头称是,笑道:“环儿都忘了,皇姐做了将近十年的将军夫人,在军中自有相熟的故人。只是环儿一向对朝政不上心,不知朝廷里还有驸马当日的旧部。”i.woquge. “二圣如今北狩,瑗儿不像他们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至于皇兄则是百年难遇的中兴圣主,瑗儿与他怎能相比。我只盼瑗儿日后能做个近忠远佞的正直之人便可,并无奢求。” “唉..环儿你倒是知足,我是一想到太宗一脉传了九代如今要生生断在你皇兄这儿,胸口就闷得难受。” “皇姐何苦做杞人之忧。皇兄还在盛年,现下虽无子嗣,可早晚会有的。把瑗儿养在宫里不过是防范于未然。太宗一脉传了九代,不会说断就断的。” 荣德似笑非笑地斜了旁边张贵妃一眼,轻声道:“环儿你是在宫里待太久了。民间早就传开了,说...”她想了想,似是不知如何开口,忽然一眼盯上了张贵妃怀里的小瑞阳,笑道:“我记得瑞阳是在扬州怀上的吧。从扬州逃出来后,后宫可再无喜讯。百姓私底下都传,你皇兄在扬州被金兵惊着了,怕是再不能给赵家传接香火了。” 静善和张贵妃面面相觑,实是也不知这话再怎么往下接。荣德一来是长姐,二来又是嫁过人的妇人,有些话,她说出来顶多能算大胆,可旁人却是不容置喙的。 “唉”又是一声长叹,“当初要是留下元懿太子,如今也便没有这些个事了。” 静善听着此言古怪,禁不住插嘴问道:“元懿太子不是受了惊吓才去的吗。这种事谁能料想到。” “你呀,当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女儿。”荣德啧啧叹道:“三岁的孩子,哪就那么容易惊着了?还什么宫女碰到了香炉.....不就是你皇兄经刘、苗那两个贼子一吓,疑神疑鬼的看谁都像叛逆。小太子曾被拥立成少主,自是难逃嫌疑。结果你皇兄犹豫再三还是....” “皇姐!”静善唬地忙四下看去,好在身边就只有曦月冯益二人,张贵妃身边也就只有琼华陪着再无旁人,“这种话也是能信口胡说的?小太子去了,皇兄到现在还时时思念不已,怎么会...“m.22ff.co m “妹妹啊...我这么说自然是有十分的把握,我可不是那捕风捉影的人。你要是不信也罢了,女孩儿家的,少思少想方是修福之道。我出来一上午了,也乏了,就先回屋歇着了啊。”说着便朝门口叫人。门口立着的丫鬟里马上跑进来两个搀了她起身,一步三摇地走了出去。 人走了半天,静善才回过神儿来。她把屋里剩下的下人全都清了出去,就连瑞阳也让琼华带了下去。空荡荡的房里就仅剩她和张文茵二人。 “荣德说的那事....” 一阵死一样的沉寂干净利落的吞掉了最后几个微弱的声音。 “你皇兄当时实在是又惊又惧如疯魔了一般,谁都劝不住。其实小太子刚一被处死,他便已后悔了....这些年他对小太子的愧疚之情从未消散。来了越州后,特特地建了那个废院儿,宫里谁也不知那是干什么的。其实不就是像给小太子盖了个阴宅一样吗......” 静善听了沉默良久,忽又道:“这事知道的人不多吧。” 张贵妃凝眉细思片刻,道:“后宫里怕是除了我,连太后也不知道此事。若还有旁人的话,也就是当年执行命令的人。可不过也就是小太子宫里的几个宫娥,后来也都死的死走的走....刚才听她这么不遮不掩地说出来,我也着实惊得不行。” 静善的双眸里闪过了一丝亮光。 “是我小看她了。现就只盼着皇兄没我这么不懂深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五十五章 盘算 从杨秀住处的窗户往外看,是能不费劲地看见政和殿正殿门口的景象的。倒是窗户上封着的桃红色窗纱甚是恼人,把本来一清二楚的人影全弄得模模糊糊。静善瞧了半天,那门口聚着的四五个人里也只能认出孙德顺。 “我说你这窗纱也是忒艳。春日里太阳本就柔得很,再拿这厚纱一滤,屋子里还怎么亮堂起来。” 杨秀心知她这是有气没处撒地嚼舌头,耐着性子笑道:“这是内侍监开春新送来的软烟罗,一水儿的鲜亮色。就这也已是算素净的了。横竖过些日子浮色就褪了,也是一样的。” 静善哪是真和窗纱过不去,心不在焉地听着,用手指捏着茶盖,有一下没一下地转来转去。忽然“啪”地一下,把盖子扣在了茶盏上。 “你可知今儿朝上出了什么事?怎么散了朝还有这么多大人聚在正殿?你瞧那....”静善向着窗外扬了扬下巴,“屋子里一拨儿,那门口还候着一拨儿。打我回宫就没见过政和殿这么热闹过。” “唉..我现在也是云里雾里。”杨秀叹了口气,也不自觉地望向窗外,“平日里他都是下了朝方与我说几句,今儿散了朝就直接关起殿门和几位大人密谈,连唤茶都不曾有一次,也不知出了什么要紧事。” “莫不是北边儿又有战事?可金兵一向都是秋来春去的,这也不是季节啊。” “不是金兵,怕是窝里斗起来了。”杨秀觑着眼睛,又望了一会儿,吃准地道:“那门口站着的都是御史,屋子里坐着的怕也都是文臣。想来应是约好了来弹劾谁的。瞧这阵势,这被弹劾之人绝不是无名小卒。” 静善凝神细思了片刻,缓缓道:“进来各地战事颇顺,西北刘豫的大军被打了回去,岳将军那边也是捷报连连,武将们这会儿正是扬眉吐气的时候,怕是文官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了。” “我倒觉得不像。”杨秀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我留心看了看,左右丞相可都没出来。姑娘细想想,哪个文臣非要左右丞相联合一帮御史兴师动众地告到政和殿不可?必是哪个手握重兵,在外镇守的大将犯了霉头。” 静善听了不禁暗暗点头,杨秀在御前多年果然是心细如发,非常人所能及。 “罢了,咱们在这里浑猜也没什么用,等他们散了进去问过你皇兄不就知道了?”杨秀一副风轻云淡得样子倒衬得静善冒失,“容姑娘?”杨秀忽然含笑向立在静善身后的敛容道:“烦劳姑娘去和孙公公言语一声,就说我的主意,派两个丫鬟端着茶直接进去伺候。大不了得几句训斥也没什么的,要紧的是看看屋子里面是什么情形。我怎么瞧着这乌泱泱的一堆人端的是逼宫的架势呢?要是皇上真被困住了,赶紧回报我和长公主,我们也好想个法子给皇上解围。” 敛容闻言忙领命出屋去传话了。 “逼宫?”敛容前脚刚走,静善这面便沉不住气了。m.woqugeco m “什么逼宫啊,就凭那几位养尊处优的老太爷?我是怕他们言辞咄咄说起来就没完没了,扰得你皇兄头痛。再者我也是为着把敛容支出去。”杨秀看着窗外敛容越走越远的身影,冷声道:“她好了几日了?” “总也有六七日了吧。就从我初次去无妄崖的那天起回来伺候的,那天可是把我惊得不行。这些日子总想着问你,却也总寻不着个机会。” “你不用慌,引魂散就是这个样子,时好时坏的,发作个两三次便一命呜呼了。你别看她现在没事人一样,其实那毒早已渗进骨子里了。我刚才暗自细瞧了她的面色,两颊无光,眉心泛青,双眼黯淡,都是大凶之兆。我估摸着她是挨不过第二次发作了。只是...不知这下次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左不过是一两月间的事罢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甄家那位三小姐说话就要进宫了。敛容现在又能四处走动的,少不得要去见见旧主。敛容当下虽是没什么铁证,可她在你身边当了快两年的贴身侍婢,总会有所察觉的。哪怕是一丝闲言碎语,传到甄家那都是了不得的大事。你还没进宫时甄家的引魂散就已备好了,一旦知道你的确有问题更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你消失得了无痕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在宫里的日子本已万分艰辛,决不能给自己留下这样的后患!” 一席话像是场夹着冰碴的冷雨,每个字都直接打进了静善的心里,冰得她半天不曾言语。 “那依你的意思...” “引魂散性大寒,如遇燥热之物,二者阴阳相克,必使精血动荡,元气外泄,淤在各处的毒气也会随之四散。”杨秀有些不忍地从窗外收回了目光,“甄依下月初便能到越州,正好能赶上她的头七。” 又是一阵沉默。 “冬日内侍监给各宫配的紫参,我那里还剩下几根...”静善不知什么时候红起来的眼圈里转着泪珠,晃得杨秀心慌,“甄家,终还是欠了我一条命。” 杨秀正想着劝慰几句,忽见敛容打院子里小跑着进了屋来,一进门便满面堆笑地道:“秀姐姐果然是料事如神。那送茶的小丫鬟进去了皇上非但没训斥,还吩咐她们再多端几盏给里面的大人们。我特意问了玉屏里面的情形,她说是一班子老爷大人围着皇上七嘴八舌吵得热火朝天的。皇上则是眉头紧锁一言不发,见她们端了茶进去才有了点好颜色呢。” “哟,公主您这好好的怎么还哭起来了?”静善见她进来了便一直躲闪着,却还是被敛容瞧了正着。 杨秀见状忙打岔道:“我看皇上也快被这群大人逼急了,奴婢还是陪长公主前去解个围吧。就说...就说要与他同去给太后请安。谅那帮老夫子也不好再纠缠下去。” 静善感激地溜了杨秀一眼,也便依言随着她出了偏殿往正殿走去。 ------------------------------------------------ewenxue.net 净荷警惕地余光四下看了看,确定是无人注意了才向着宫墙后那个半掩半藏的人影走去。 “冯公公?”还是一样的轻蔑,“大白日里就敢四处乱逛,也不怕长公主责怪啊?” “无妨。”冯益讪笑道:“敛容身子好了回来服侍了,我也就不必日日跟在长公主身边侍候了。” “你们福延殿的事儿怪人也怪。这容姑娘前两日瞧着都是死了半截子的人了,现下竟说好就好了,还能照样端茶递水替公公分忧,当真是稀罕。” 冯益听她话里有话又不知从哪儿问起,便也装作没注意只道:“别说这些不相干的,我来就问你一句,公主说云安师太给太后算了寿数,说是大限将至,可有此事?若有的话,又有几分当真?” 话没说完冯益就明显感觉到净荷的气势下去了三分。她犹豫了半晌,幽幽地道:“确有此事。太后也怪,自知道了后也不见愁眉苦脸,倒比往日里多了些笑容。那日和长公主密谈之后更是一副了无牵挂的安然样儿,怕是早已厌倦了尘世....” 冯益这才全信了确有这么回事儿。他不等净荷说完,便急道:“公主说那云安师太算人寿数极准,要是真的,你也该打算起来了!” 净荷自是知他言下何意,却故作糊涂地反问道:“公公是要让我打算什么?” “哎呦...”冯益又急又气地拍手道:“都这会儿了你还只顾耍小孩儿脾气。你也不好好想想,你现在是太后的贴身侍婢,在慈溪宫说一不二。可这太后一旦撒手去了,你这点儿身份也就全随着去了!隆佑太后又不是什么正经的母后娘娘,皇上那点儿孝道还不都是给活人面子?娘娘若去了,慈溪宫上上下下怕都没什么好着落。到那时,出宫没生计,留下来又不知道给分给哪个主子。就像你这样的一宫掌事,必是要降下一等派给其他宫当差的。与其事到眼前再措手不及,还不如早早地找好去处啊!” 冯益这面苦口婆心地说得唾沫横飞,那边净荷的眉头却越皱越紧。这些她何尝没想过。如今朝廷财力远不比早些年头,行宫里也是一切从简,每个宫里的一等宫女都是有定数的。太后一旦薨逝,慈溪宫这些宫人大多都是要打发出去的。可她七岁入宫,学得都是端茶倒水的本事,出去了,又要靠什么过活....这些她当然都是想过的。可她似乎从来没有惴惴不安的感觉,因为心里最深处她一直都知道会有一个人替她想好一切,会有一个人给她安排好退路,就像儿时那样...... “哎!”冯益在净荷呆滞的双眼前夸张地挥了挥手手,“我这说半天你倒是给个回音儿啊!你到底有没有个打算。” 净荷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低声道:“我也打听了。现下各宫人都是满的。倒是吴才人那儿,木兰算是陪嫁,一直也不管事,倒少一个掌事宫女....” “不行!”冯益脱口而出的一句把自己也惊了一下,忙压了压声音,“姓丁的那两个跟我什么过节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去那儿能有什么好日子过!”他眼瞧着净荷那边刚要争辩什么,赶紧又跟着道:“别说什么咱们早恩断义绝了,那两个畜生还管这个?”biquge5200 净荷被他噎个正着,憋了半天才道:“除了明德殿,再就是贤妃那儿。她的位分本是极高的了,怎奈圣恩不眷,内侍监也见风使舵,派去的都是些刚进宫的小丫头,还没几个。我若是去那儿,想来也没人说什么。” “那儿可像个活坟一样。比慈溪宫还冷清三分呢,宫里谁都是避之不及的,你倒是赶着往里跳!” “这不行那不行!”净荷终还是恼了,“我不比公公八面玲珑到哪儿都是香饽饽!可不是要拣些别人挑剩下的去处!” 冯益慌得忙比划着让她小声些,又不放心地左右看了看半天方低声道:“说着说着就又开始耍性子,也不知你这些跟着太后学什么了!”他压了压脾气,耐着性子继续道:“我想过了,太后对长公主极好,你又是太后身边儿唯一亲近的陪侍。一旦太后薨了,长公主大可回了皇上把你要到福延殿里掌事,就算是尽孝了。此事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我冷眼瞧着,眼下这后宫,连吴才人都是前路未明,更别提这马上要进新人了,以后还不定什么情形呢。我看你还是在长公主这里最稳妥。日后她嫁出去,你我都能跟着出去。我也不必日日悬心你一人在宫里过得不舒心.....” 净荷默默听着,不得不暗叹冯益想得周到,只是面儿上还嘴硬道:“掌事?福延殿不是敛容掌事吗?公公什么时候这么大面子了?连掌事宫女都能随便换人?” 冯益刚原是一门心思劝她,倒没细想,这下子却被她问住了,只得嗫喏道:“敛容..她身子不好,总也要个帮手不是?再说公主老想着要把她嫁出去,约摸着也就是这两年的事了,她一走,你不照样说一不二吗?”他瞥了一眼净荷,见她也没再起疑心,便故作不耐烦地道:“你倒是说说我给你想得这主意妥不妥贴。” 净荷沉吟了半晌,方微微地点了点头。冯益见了顿时眉开眼笑地连嘱咐了几句“定下了就不许反悔”便一刻也不耽误地小跑着回福延殿了。 净荷一个人呆在原地愣了半日,方想明白他这绕了一大圈不过就是想把自己栓回到他身边。就像当年进宫时他说的那样,两个人作伴儿,一辈子过得就能快一点..... 她知道自己的眼泪憋不住太久了。 红莲。 对,也只有这个名字能堵住不争气的眼泪。 她在心里不停歇地默念着,转身回了慈溪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外传 御御在开拓创新中 λ爱书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外传 啦啦啦 在电脑上写的。。然而居然传不上去!!!!i.woquge.co m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外传 大年初三 打了一天的麻将吼吼!明天再玩一天,初五复工woquge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外传 明天开工! ~~m.22ff.co m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外传 第五十七章 许诺 无妄崖像北地之处岂止崖底的汹涌奔腾的大河呢,静善抿了抿衣襟,心想着,从前到没注意这崖得静善心里七上八下的。不过面儿上倒还是没事人似的道:“甄依妹妹到了?我怎么连个影儿都不知道?那既到了,怎么还不接进宫来?” “行宫哪还有空闲的殿室了?反正咱们说话就要迁去钱塘了,那里的宫殿远要比这里大得多,到那时再把她接进宫安置也不迟。” 静善笑道:“你倒是不急啊?” “我有妹妹相伴,自然不急。” 静善张着嘴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溜了回去。只道:“如今金兵已退,各处形势也大体稳定,迁回钱塘也是情理中事。自靖康元年以来,大宋便战火不断,朝廷也是驻跸不定四处迁徙,长此下去必使人心不稳,更何谈休养生息韬光养晦。此次去钱塘,依妹妹看,不如索性定都于彼处,不然终还不是安稳之计。” 赵构听了,呆了一会儿,嘴角突然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意。他往后靠在身后的怪石上,像是要离远些打量静善般,笑道:“环儿,我有时候真觉得你比元月里的灯谜还难猜。”m22ff.co m “你..此话何意?” “你想的这些都是我敢想不敢说的。大宋历经战乱眼下最需要的就是寻一处福地扎根生长,休养生息。对金贼,小仗必须打,可决不能贸然大举反攻做飞蛾扑火之态。钱塘是吴国旧都,繁华富饶,又有天堑护佑,若是朝廷能在那里定都对大宋绝对是百利而无一害。可却偏有人不想朝廷真的定都在那儿.....” “何人如此糊涂?” “远的不说,行宫里的大皇姐便是第一个不愿的。一旦定都,东京旧都便成往事,新朝廷成型了,旧朝廷终会被人们遗忘。北狩的二圣也就...” “也就不能再和你相提并论了。” 赵构眼底里的惊叹早已掩不住了,他敛了敛气息,轻声道:“环儿,不是世间糊涂人多,而是天底下只有一个赵环儿。” 静善有些羞赧地低下了头,笑道:“要真是这样,我就该去学分身之术。一个嫁出宫替你笼络权臣,一个留在你身边,陪你为大宋鞠躬尽瘁。” 赵构闻言久久不语,好一会儿忽道:“环儿?” “嗯?” “我答应你,不论你什么时候嫁给谁,都一定是你心甘情愿的结果。” 静善抬头望着那双深黑的眸子,猝不及防地被那眼底的坚定击中,也许,心里某个地方已经深信不疑了吧... “环儿,谢过皇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外传 任性! дewenxue.net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外传 电脑坏了! .........22ff爱书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外传 抱歉 前几天的稿子丢了,呜呜爱书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外传 最近 最近好忙,只能周末更了。你们先看着前面的,我们来日方长!m.woquge.co m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外传 第六十五章 钱塘事 “恭迎长公主回宫!” 宫门前黑压压的人群伴着山呼声齐齐的跪了下去,可静善的目光还是牢牢地贴在宫门让未时前过去,这眼瞧着就快到时辰了。” 说完也不等静善应声,只朝她身后等得着急的丫鬟女使一挥手,一大群人便呼啦啦地把静善围了个密不透风。 净荷见自己也插不上手,又刚得了顿不轻不重的奚落,索性趁人不防转身出了正殿,直往自己的下处走去。 冯益自是一早察觉她颜色不对,见她耍性子走了,虽是担心,也不好跟出去,只得心不在焉地看着那群服侍梳洗的丫鬟不知轻重地围在早已不耐烦的静善左右手忙脚乱…… “我说你这灵和宫怎么空空荡荡的,合着全宫的人都聚在这儿了……” “皇上!!皇上……万福。” 赵构话音还未全传进来,原本正大气儿都不敢出地服饰静善梳洗的小丫鬟们这会儿更像是被抽了筋骨一样齐刷刷地扑倒在地上不迭地叩着头。那个给静善梳发髻的丫头更是慌乱中丢下了好不容易拢在一起的头发,三千乌丝一泻而下散在脑后垂到静善的腰际。静善却也来不及顾这个,只急着弯腰去捡随着发髻甩出去的紫玉簪。 赵构早抢先一步拾了起来,顺手一把将静善拉到身前,摊开右手,那簪子正好端端地躺在他的手心上。 “天底下就这么一支,,若是被这蠢东西砸坏了,看你上哪儿再寻去。” 静善见簪子完好,悬在嗓子眼儿的心才算落了下来,嘴上却犟道:“什么稀罕物,碎了便碎了……” “既如此……那还是朕收着吧。”赵构说着便做势要将簪子收进袖子里。 “拿来。”静善眼疾手快,一把强了过来,“送了人的东西还有往回拿的?是砸是扔都是我的事,皇兄心系天下不假,可环儿妆奁里的事就不劳皇兄费心了。” “你啊……”赵构又气又笑地摇了摇头,“这嘴上从不吃半点的亏的气性也不知是像谁。” 静善热着脸转身自顾自地去对着铜镜捋顺长发,却也不知身后赵构问了一句什么,就听冯益和宜兰抢着跪了下去不住地谢罪。 “皇上……”是冯益的声音,“从越州来的丫鬟太监都各自在下处安顿,老奴迫于无奈才让新来的小丫头服侍公主梳妆。这些蹄子都是才刚进宫几个月,头次见圣驾难免又喜又畏,这才一不留神出了大错……”ewenxue.net “是啊皇上……”宜兰带着哭腔的声音比之冯益确是更让人动容,“绫儿还小,奴婢还没来得及教全她规矩,就这么撵出宫去,奴婢心中难安啊……” 静善不作声地听着,暗自叹宜兰这话说得周全。既替绫儿分辨了,又免了自己教导不善的罪过。当真是自小在深宫里历练的老人,论起这讨巧的本事,怕是连冯益也要甘拜下风。 “罢了。”一阵压抑的寂静后,赵构终于开口不紧不慢地道:“你们两个人的体面朕总是要顾全些的。带她下去好生管教,公主近身服侍的活儿再不许让她插手!” “是是是……谢皇上开恩。”一群人紧着谢了恩又赶着退出去,內室里登时空出了不小的地方,只剩冯益宜兰和几个侍茶的丫鬟还留着服侍。 “看什么呢?”静善顺手拿起妆台上的绢花不偏不倚地赵构怀里,“几日不见,就认不得了不成?” 赵构讪笑着把目光从铜镜里抽了出来,走到静善身后,一双大手握着静善瘦削的肩膀,不满地道:“几日?这一路上将近一足月的光景,你就只在后面慢吞吞地逛着,最后又晚了整整两天才到钱塘。也不知你哪来的闲情逸致,一路上都被什么绊住了脚……” “越往北走,景致便越像家里……”静善的眸子不自主地黯淡了几分,顺势将头向后依靠在赵构怀里,“明知道更像的在后面,可每遇一处,还是忍不住停下看看……” 赵构的心就像是被人狠狠地攥了一下。他低头看着怀里的那张笼着忧伤却恬淡依旧的面庞,久久不忍再多说一言。 “环儿……”他声音里的愧不是帝王该有的,可他此刻早已顾不上这些,“皇兄不知、不知此生还能否与你同回东京……” “皇兄。”静善轻轻地抓住赵构的手,回头仰着脸,柔柔的目光直望进他眼底深处,“皇兄在钱塘,钱塘便是环儿的家。至于东京,何时回去,还是听从天命安排吧。” 赵构无声地点了点头,嘴角上的笑意也自然了许多。他皇妹的通达晓事他是早已领教过的,本是深知她不会像荣德那般胡闹什么渡河归家。可当她真露出了小女儿家多愁善感的那面,他反倒有些欣慰。 终还是没出阁的小女儿,总也该有些任性娇憨的时候。 —————————————— “公子……”高信四处寻了半晌才在角园里的细竹林里找到了正自斟自饮的高世荣,他长吁一口气,一边抹着汗一边小跑上去,道:“怎么这就喝上了,也不等等甄公子。”mwoqugeco m “放心。钱塘酒比水多,你还怕他没得喝不成。” “小的不是说这个。”高信说着就去收拾桌上还剩大半的酒壶,“这才刚过午时,就喝这些酒……”他紧了紧鼻子,“还这么烈性……也不怕燥着。这钱塘虽比越州算是清凉,可和姑奶奶家比还是热得多了……” “我说你怎么越往北走倒越学些南蛮子的啰嗦!”高世荣一把抢过酒壶,又自顾自地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心满意足地低啸了一声,这才斜了一眼高信,道:“行了,收起来吧。甄阳今日来不了了。” “怎么?” “甄依知道我们今日到钱塘,从宫里传话,说想见兄长一面。” “哟……三小姐这才侍驾几日啊,就有这份体面了?” “体面?”高世荣冷笑了一声,没好气地道,“皇上现在恨不得把我们高家老少三代都娶进宫里供着。如今让甄依见见兄长不过是个一句话的人情,你就当成体面了?” “话虽是这么说……可小的也打听了,表小姐侍寝次日就破例封了贵嫔,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恩典。” “贵嫔……”高世荣嘴里念叨着,良久方叹道:“五年前高家丢了的贵嫔,如今总算补上缺空了……” “公子。”高信轻轻唤了一声,方才让高世荣回转过来,“这三小姐只说要见兄长,您虽是表兄可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怎么不跟着去见见?” “她若想见表兄,自会把话说明。如今这两可间的事儿,我何苦讨那个热闹?” “可您本就是来钱塘殿试的。走之前老爷千叮万嘱地叫您多进宫和三小姐走动走动……” “宫早晚都是要进的。”高世荣不耐烦地弹了弹衣袖,迈步向竹林外大步走出去。 “只是不在今日。更不是为了见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外传 第六十八章 旧冤家 净荷不自觉地觑着双眼,目光紧紧地盯在面前这个跑得气喘吁吁却还算是得体大方的小宫女身上。简单的水红色交领窄袖长襦裙,是宫里再常见不过的样式,若非说有些特别之处……净荷收回了不自然的目光,这女孩儿身上透出来的灵透劲儿,的确不像是做粗使的丫头。 “净荷姑娘。”那丫头站定了,稳稳地福了福,含笑道:“长公主有一事忘了交代,特烦净荷姑娘再走一趟,还望姑娘海涵。” “长公主既有吩咐自是要去的。”净荷点了点头向宜兰道:“兰姐姐先回吧。” 宜兰利落地答应了下来,一刻也不耽误地转身继续向灵和宫走去。 “姑娘请吧。” 那丫头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将双手握在腹前,款款地走在在净荷半尺前带路。 “你是长公主宫里的?” “奴婢墨兰,是在后殿侍奉茶水的三等宫女。姑娘认不得我也是应该的。” 净荷看着她梳得精细的堕马髻在眼前随着她的步伐上下微动却不见半分慵懒凌乱之意,暗暗赞叹这丫头确是个伶俐清爽的孩子。 “墨兰……你是钱塘的新人?” “奴婢是打越州跟来的……” “那为何……”净荷本想问为何不与其他从越州跟来的人般在长公主身侧近身服侍。可话一到嘴边却又不知如何问出来。 “姑娘是想问奴婢为何还只是个粗使丫头?”墨兰倒似毫不介意,“奴婢生性蠢笨,做事毛躁,也不会看个眉眼高低。入宫近十年,主子换了一个又一个,却还只能做粗使活计。” “十年?”净荷脱口道:“我还只当你是刚进宫的丫头。那你岂不是……” “奴婢原是东京旧宫中人。” 净荷只庆幸墨兰一直头也不回地在前面走着,未曾瞧见自己诧异失态的样子。 “……少时一个无心之失,被赶出了宫,发配城郊守陵。不过现在想来,正因是在城外,才逃得出金贼的铁骑,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吧。” “唉,话虽如此,可被人从宫里赶出来,本就和死了一次差不了多少的。” 墨兰突然不再接话,只在前面稳稳地走着。净荷只当碰了她伤心事,也不再多言。m.woqugeco m 方才净荷原也没从兴乐殿走出多远,没一盏茶的功夫,二人便到了兴乐殿正殿外。 “姑娘。”墨兰向净荷欠身道,“奴婢就送到这儿了,殿内自有人接引。” 净荷深知大长公主一向看重身份高下,兴乐殿的规矩也较之别处严上加严,墨兰这样的身份自是不能入殿侍奉的。便也不再多言,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身径直进了正殿。 墨兰端端正正地侧立在殿门外,目送着净荷的背影,脸上恰到好处的笑容不动声色地飘散。一阵盛夏的风卷着热浪匆匆吹过,吹起她的裙角。水红色的薄纱,叠皱成鲜血般的浓烈…… —————————————— “大胆!” 那盏熬了两个时辰的莲子银米粥混着被摔得细碎的青釉瓷碗在地砖上慢悠悠地升腾着热气。甄依大气都不敢出地攥着双手,眼泪汪汪地挡在跪在地上的丫头面前,抬眼望着赵构道:“皇上……卿渃她只是如实回禀环姐姐,说皇上酣睡未醒,劝姐姐晚些再来罢了,并没有怠慢姐姐之意,更不敢拦姐姐的驾,皇上何苦如此大动肝火?” “孙德顺!”赵构似没听到甄依的话般,一掌拍在案子上,指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卿渃道:“晏贵嫔的身边,也派得如此不懂规矩的东西?还不拉出去!” “皇上!奴婢知罪、知罪了……” 殿门外侯着的小太监早一股脑地涌了进来,不由分说地将卿渃叉了出去。一时间本被哭喊叫嚷充斥着的屋子猛地归于了沉寂。 “皇上……”甄依还未从震惊中回转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提着气,嗫喏道:“卿渃不懂规矩,皇上实不必、不必为着她动肝火。今日怠慢了长公主是依儿之过,依儿定会登门谢罪请姐姐降罪……” “环儿走了多久了?” 甄依愣了下,拿不准地看了看身后的丫鬟,道:“总也走了大半个时辰了吧。” “孙德顺,摆驾灵和宫!” 甄依目瞪口呆地看着赵构拂袖离去,直直地朝着被呼喇喇退去的随从围住的背影跪了下去,双膝猛磕在砖地上,发出一声骇人的闷响。 “小姐……” 月峦心疼地跪在她身后轻扶住她软绵绵的身子。爱书网 “月峦,这是怎么了……” “小姐,您别多想。”月峦说着话便欲扶甄依起身,却不想她整个人就如被抽了骨般瘫跪地上,如何都搀不起来。“皇上偏疼福国长公主,宫里宫外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卿渃今日触了霉头,皇上不迁怒咱们清乐殿已然是万幸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 月峦看着甄依只呆呆地盯着宫门,像是中了咒一般,也料定自己的话她必是一句也听不进去。索性也便不再言语。 一屋子的宫女太监就这么一声不响地跪着,跪在甄依身后,朝着大开的宫门,一声不响地跪着。 ……………………………………………… “公主您……” 张文茵轻咬着银筷子,斜眼瞧着冯益急得面红耳赤的样子,点指着静善道:“好好的,你难为冯公公做什么来?” “何时难为他了?”静善瞥了一眼冯益,“就说本宫午睡正酣,请皇上择日再来。” “公主……”冯益陪着笑苦劝道:“您这边不发话,皇上都不敢进殿来,现在还在日头地下立着呢!这要是受了暑气……” “怕受暑气,就回清乐殿避着去,谁强绑他来的?” “这……” “算了,公公。”张文茵笑着起身半拉半推地把冯益带到了门口,“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家主子的脾气。按原话回吧,皇上这些日子莺歌燕语听的多了,都快忘了他这妹子是什么秉性了。给他提个醒也好。” 冯益听了这话,也只能怏怏离去。静善单手托着腮,斜眼瞧着文茵,道:“我是什么秉性?你倒是看得清楚?” “罢了罢了。这火气又朝着我来了?”文茵夸张地走近替静善平了平直襟上的细纹,眉眼里弯着笑意道:“我劝你也收敛着些,虽说和长兄脾气是闺阁内事,可这欺主慢君的名声,还是不担为妙。” 静善闻言迟迟不再言语。文茵的话她不知在心里劝自己多少遍,但凡有半点效用,她也不必整日为自己的任性担惊受怕。近来她总有莫名的感觉,文茵和自己之间也许联着隐蔽却紧密的牵绊。文茵也许就是被深宫岁月磨去棱角的李静善,而自己的身上多少也有些数年前那个刚获盛宠的侍花女的模样……woquge 文茵见她不再言语,也不好再深说下去。只故意扯些闲话引她答言。二人心不在焉地又接着说了半晌的话,待那头顶的毒太阳刚刚有了些西偏的痕迹,文茵便匆匆告辞出了后殿。 “哎……娘娘且慢……” 眼瞧着就要出正门了,却见冯益带着几个小太监踩着碎步哈着腰急急地朝着文茵这一众主仆奔了过来。文茵忙笑着上前虚扶了一把。 “公公这年纪越大,却越见钁烁了。这灵和宫前院后殿的,怕都不够公公伸展的。” “咳……让、让娘娘见笑了。净荷宜兰被大长公主召走大半天的功夫,现在净荷还没回,可不就是要老奴多尽尽本分?” “行了,还不知公公?两个姑娘就算是在这儿,你该怎么操劳还是怎么操劳。说吧,又什么事?” “倒没什么要紧……老奴就是给娘娘提个醒儿,那正门还是别去了,您今日就委屈委屈,从角门绕一下罢了。” “呦,怪事。”文茵抬手摸了摸鬓角略松下的发丝,不在意地笑道,“哪儿请的门神,连本宫都见不得?” “呃……娘娘……” 文茵看着冯益面露为难之色,又见左右围着的随从侍女,登下便领会了几分。她向着冯益略倾了倾身子,细声道:“可是圣上还在外面侯着?” “孙公公劝了几句,都被骂了回去。老奴也没辙了……” “咳……公公如今怎么连这点见识都没了?”文茵笑着搡了冯益一把,道:“你家主子就是耍姑娘家性子,哪舍得真把她皇兄晒在日头地下大半个时辰?还不快去回长公主说皇上仍在殿外?圣上若真是着了暑气,看环儿不剥了你的皮。” 冯益停了猛拍脑门满口骂自己糊涂,小跑着跑去后殿回话了。 文茵在原处立着,远远地眺着正门外模糊成一团的朱紫金黄,脸上一成不变的笑容终于有了改换。 “冤家……” 叹息声像是风中的一粒肉眼不可见的尘粒,难寻来处,不知归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外传 第六十九章 噬骨痛 “冤家……”静善侧坐在廊下,头轻轻抵着阴凉的桐漆柱,暗暗地扬起了嘴角。 那日也不知是怎么起得性子,竟真把他生生晒了一个多时辰,别说文茵那个嘴上不饶人的要笑话,怕是满宫里上上下下明里暗里的都要议论不休,她这费尽心思攒下的温柔和顺的圣名儿也算是雨打风吹去了。 她痴痴地眺望着廊前的紫竹林。清风摇碎了竹叶漏出那抹月白色的身影。 他倒是没事人一般。也是,后宫的舌头再多也不敢嚼到他耳边,孙德顺虽平日里有些鬼头鬼脑的,但在他身边侍奉这么多年,言语上的谨慎总还是有的……静善一边想着,一面起身款步向那竹林走去。 人还没见着,就忽听林子深处猛地一声霹雳弦响,直惊得鸟雀四飞、竹叶飘落。 “怎么又拉这样的重弓?”等静善到他面前时,箭桶里的飞羽早已一根不剩地围着靶心结结实实的扎满了。静善斜睨着赵构手里那张足有两尺余长的黑漆盘龙角弓,忧心忡忡地扶上他的一臂嗔道:“杨秀与我说过,你这臂膀上的旧伤就是当日在金营,为了大宋的颜面拼着命去拉他们的什么镇国神弓才落下的。怎么今日又不管不顾地拉起重弓来了?”她没好气地又打量了一眼,“我瞧这把,一石二都不止吧!看要是激起了旧伤你还怎么提笔批奏章。” “这怕什么,要是真那般,不还有你替为兄执笔吗?” “那怎么行。‘紫宸忌阴气’,右相前几日的忠言环儿可不敢忘。” 赵构也想起了那篇写得天花乱坠吞吞吐吐的奏章,面露不快地把弓扔到了孙德顺怀里,道:“那班老夫子,祖宗牌位都被金人抢了,还有心思琢磨朕宫闱里的事。如此迂腐之辈,理他们作甚?” 赵构只顾说着,额头的汗珠早顺着瘦削的面颊流到了下颌,他也来不及要帕子,抬起手胡乱的用袖子抹了几下。 静善叫他今日一身戎装,一水儿月白绉纱裁成的窄袖短裳中间用玉色焦布一层层紧紧地把腰束住,此外再无半点富贵闲饰,全然一副在自家庭院练武的将军模样,到更显得他虎背蜂腰,神采飞扬。 “瞧什么呢。”赵构看她愣愣的,笑着伸手在她眼前打了个响儿,“天天在你这儿赖着,还瞧不够啊。” 静善脸一红,扬着头正对上他戏谑时那对浅浅的梨窝,本想好的话就这么忽地又散地七零八落…… “我……我是觉着你穿这身,原更适合些。” 赵构闻言,黑亮的眸子略暗了下来。他走到箭靶前,将那插地又深又实的飞羽一支支地拔了出来收回了背后的箭筒里。 “戎装沙场,强弓烈马,就算融进血里刻在骨上,如今也只能是不敢多想的痴念了。”22ff “刀剑无情,环儿私心里,还是爱看皇兄龙袍加身的模样。” 赵构出神地看着静善认真的面庞,眸子里的光亮一点点地重新燃了起来。 “好,环儿喜欢就好。” 风飒飒地穿过竹林,扫下一阵翠绿的竹叶细雨。静善望着那双黑亮的眸子,心里突然涌出久别重逢似的暖流。她心疼地抚上赵构的面颊,那刀削斧凿般硬朗的轮廓,被竹叶滤下的光笼上了一层难得的温柔。 “皇兄……” “嗯?” “要是大哥归来,当年的康王也许还能驰骋沙场、剿贼灭寇。” “傻妹妹。”赵构苦笑着把静善拉入怀里,喃喃道:“那身龙袍穿上时由不得我,可再脱下,怕就是剥皮抽骨之痛了。” 一阵凉风穿林而过,掠过静善的后脊,激得她不自觉地抓紧了月白色的绉纱。好在竹叶的清香混着他身上熟悉的龙涎香随着雨后泥土上泛的湿气钻进静善的的心里,带走了一瞬间那不足为外人道的惊慌失措…… ———————————— “茶都备好了?” 宜兰正看着丫头们把新裁的夏衣换进静善内寝里的衣箱,猛听得外屋里净荷问话的声音忙抽身出来抢着笑答道:“我早吩咐她们备下了,只是那兄妹两个在竹林一呆就是两三个时辰,怕用的时候凉了,就先放茶房的暖炉上温着吧。” 净荷原没料到宜兰在这儿,见她特意从内寝出来了,也不好转身离开,迎上去道:“我说哪都找不到你,原在这儿躲着。” “这不是内织坊刚送来新做好的夏衣夏鞋,我带着妹妹们装箱入柜呢。” “哎对了,正好趁着你们在这儿,让小丫头把我前几日从大长公主处拿回来的云缎百兽鞋寻出来,那日我回来的晚,胡乱放大红箱子里了,还没过公主的眼呢。” 宜兰答应着挑帘儿进了里屋,没半柱香的功夫便捧着一双正红绣金的厚底弓鞋回来了。 “你瞧瞧,可是这双不是?” “就是它。你瞧这百兽纹针线仔细的,都是蜀地绣娘的手艺。比起来啊,这金线勾的寿字鞋头倒不值什么了,一看就是宫里绣娘为应景后加的。” “啧啧,这还不值什么?我掂量着足有三两沉呢!大长公主好阔的手笔。” “这不是快到大长公主寿辰了吗?外臣当稀罕物孝敬的,只可惜是正正好好的三寸弓鞋,大长公主受用不得,想起咱们公主小时被贵妃看得紧,足形裹得最好,是出了名的三寸金莲,便让我拿来让咱们公主穿了去拜寿。” 宜兰古怪地瞧了净荷一眼,往她身前凑了凑,小声道:“咱们公主从不穿内侍监送来的鞋,全都是选了料子花样让曦月亲手做,做好了也都是曦月亲自收整,我还真没注意过是不是三寸,只是……”她左右扫了一眼,声音又低了些,“前儿我撞见曦月给公主赶制今夏的新鞋了,虽是粗略瞧着,可也是五寸都不止啊……”m.woquge “呦,瞧姐姐说的,别说我了,我家小姐如今都没这个胆子。”许是自己觉着自己腔调里的尖酸太过了些,月峦顿了顿,胡乱笑了两声继续道:“那日卿渃开罪了长公主,你是没见到皇上的脸黑成什么样子,我家小姐哪受过这个?吓得魂都找不回来了,过后皇上又再没踏进清乐殿半步,小姐哭干了眼泪,只得整日失魂落魄地倚在大门旁等着圣驾回来。我今日好说歹说地劝了她到长公主这儿散散心,谁又想是这么个情形……” 宜兰听了一半都不到就明白这晏贵嫔主仆的来意了。什么走动散心,无非是山穷水尽了想到长公主面前求个人情罢了。 按理说那日皇上刚把公主哄好晏贵嫔就赶着来赔罪了,一张小脸哭得惨白,梨花带雨的模样任谁见了都要心生怜意,公主更是不好再追究,倒是说她自己轻狂搅得满宫不安生,又好生劝慰了一番,这事本也就算了了。谁知皇上却从那儿后与清乐殿生分了起来,大半个月都不去一次,反倒每日准时准点地来灵和宫盘桓,也难怪晏贵嫔如此心慌。 想到这层,宜兰心里不自觉地生几丝优越,面儿上倒还是亲切如初。她拉着月峦好生坐下,笑道:“妹妹这着急上火了半日,就在这儿喝盏茶歇歇吧,娘娘那儿横竖有绮香她们。公主这会儿还陪着皇上练习弓箭呢,我们也不敢去搅扰……” “是是是,我家小姐的意思也是,千万不敢去搅扰。” “那妹妹就先歇着。”宜兰好笑地瞧着月峦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全不似刚进来时满面怒容的情形,“我先去前面侯着,算时辰他们兄妹也快出来了。”说着就带着三四个丫头一阵风似地走了出去。屋里只剩下之前倒换衣物的宫女,一声不语地做着手里的活计。 过了大概半顿饭的功夫,月峦忽听得窗外一阵环佩叮当,还没及起身净荷便已在门外半挑开软帘朝屋里的月峦招手。 “可是公主要见我家小姐了?” “贵嫔娘娘哭上了!还不快去正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外传 第七十一章 六月六 冯益说过,大长公主生在六月初六,仲夏里阳气最盛的日子。荣德是出嫁后改的封号,在宫里做嫡公主时唤作正阳帝姬。 静善眯着眼睛用竹扇半挡着脸仰头看了看天上烧得厉害的日头,懒洋洋地又往身后的阴凉里挪了挪。 虽说今日才是荣德的正日子,可她这生辰宫里前前后后足准备了两月之久。一则是她归来后头次生辰,二来又是而立整数,就算皇上没格外吩咐,内侍监的奴才也会摇头摆尾地凑上去博这位当家长姐的欢心,更别提她夫君的旧部,在钱塘的不在钱塘的都争着献礼祝寿,那些天南海北的珍奇异宝早一月前就堆满了兴乐殿的内府库。 唉,真是热得很。 静善看着外面满眼金闪闪的白光不由庆幸身处的隆尧榭还未被人占上,自己也还能躲个片时的清净。给皇长姐祝寿,她不得不早早地过来打个照面。可这会儿按例正是各宗室夫人进宫祝寿献礼的时候,荣德最是尚虚仪旧礼之人,这样威风的事,她还是留给荣德自己享受的好…… “净荷,你来。” “公主吩咐。” 静善不耐烦地望着正堂前姹紫嫣红裙袂飘扬的景象,蹙眉道:“按旧礼不是只有宗室亲眷才能来内宫贺寿吗?如今钱塘城里哪还剩这么些皇亲国戚!” “奴婢听说是大长公主觉得靖康大劫后皇族凋零,幸免的不是远亲便是外戚,怕只宣他们入宫白白添了丧气。这才独独下了口谕,特许已故驸马爷旧部的亲眷进宫觐见……” “她倒是念旧。”静善厌恶地呼了口气,便不再看那正堂前的热闹景象,只吩咐道:“时辰也不早了,你去紫宸殿传我的话,奏章何时批不得?别过了正午才来给长姐拜寿白叫人说三道四。” 净荷领命去了,一时立在隆尧榭里近身服侍的只剩下了曦月一个。 说来自打净荷宜兰两个进了灵和宫侍奉,曦月的地位就一直尴尬的紧。说是二等宫女吧,静善的一应起居用度都还是曦月一手照料,净荷宜兰并插不下去。可若算是贴身的一等宫女,偏偏上面还有两个资历体面远不能相及的掌事姑姑压着,谁还拿她这样年轻的丫头当回事呢。m.woquge. “你知道就好!” 甄阳闻言默默良久,忽得仰头把茶盏里的酒一饮而尽,空盏重重地扣在红木案子上震得案上的纸笔四处散落。 “我说甄大少爷你轻着点!这红木哪经得起你这么磕啊!” “表兄,你说……”甄阳像是没听到高世荣的埋怨,只顾道:“你说我前番给她写的信是不是有哪处唐突冒犯了她,这才迟迟没有音讯。” “哪处?你那信除了唐突二字还写了别的吗?”高世荣恨铁不成钢地用折扇狠敲了下甄阳的额头,“怎么劝你都不听,非要依儿私下送去。没被人抓住留下话柄就算你多福了!还指望她回信坐实了这段风流佳话?” “我……我若还在蓟州也便罢了,山高水远的隔着念想。可如今我人就在钱塘又能时常入宫探视,咫尺之遥却音信全无,怎能不日思夜想……” “想什么?这话说了多少遍?你们甄家世代扎在蓟州,又不是什么正经的王亲贵胄,福国长公主偏得盛宠,皇上怎么舍得把她随便下嫁给一个小小的蓟州知府?” 高世荣话一出口便懊悔了,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弟,不该这样斥责。 屋子里瞬间又是压抑的沉默。高世荣略内疚地正想着说几句软话,却被甄阳抢了先。 “表兄,这话我连母亲都没说过。” “什么……什么话。” “既出了蓟州,我就没想着回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外传 第七十三章 平地雷 自荣德的寿诞过后,后宫里竟有了几分祥和之气。许是清乐殿复宠冲淡了歆贵人和襄嫔的明争暗斗,又或许是因甄依再不似从前般独得圣宠而平息了各宫的妒火。总之,宫里的老人都说,好像过了初六后,天儿就慢慢凉下来了,那股子恼人的燥热劲儿也不知不觉地退走了。按理说本是不该的,只是这日子委实是好过了许多。 可静善却像是被那晚的寿宴困住了魂儿,困在仲夏闷热的夜晚里,再没走出来。 荣德必是起疑了!静善小心翼翼地松开层层围绷在纤足上的葛布,嘴角随着一阵钻心的疼痛而夸张地抽搐。 不曾上脚的百兽鞋、不期而遇的吴心儿,寿诞当日的种种就像是阴云密布却始终未起波澜的汪洋——只是静善心中并无半点劫后余生的庆幸,有的全是或早或晚终将溺斃于海底的恐惧…… “秀姑娘,您不能进去……” 门外猛一阵高呼小叫还没落地,杨秀的半个身子已经闯进了内室,静善手忙脚乱地随手抓起床榻上的夹纱被盖在面目全非的双足上。 “也没听说长公主玉体欠安啊,怎的好端端的竟闭门谢客了?” 静善看着杨秀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心里的酸甜苦辣好似忽得拧成一团般,滴滴答答地淌着血汁子。她强忍着抬眼看了看跟着杨秀冲进来的净荷曦月,挥手让她们了出去。 二人一走,杨秀脸上最后剩下的那点笑容也收起来了,她不发一言地走近坐在静善的床尾,一把掀开盖在她足上的夹纱被,盯着那双血肉模糊的纤足咬牙叹道:“我该早来几日的,那晚在兴寿宫我就看出不对。这几天你紧锁宫门不见访客我更是左思右想不得其解。今日出宫见了高公子与他细说了才猜出准是这脚上的纰漏。谁想……竟已是这副样子。” “我早就过了缠足的年纪,如今火烧眉毛的光景,非要下狠劲缠起来……自然、自然不是什么易事。” “哪里是不易,根本就是痴人说梦!你筋骨已成,现下想着变回三寸金莲,怕非刀削斧凿不能如愿啊!”m22ff.co m “我……”静善苍白的嘴唇不受控地抖着,把沙哑的嗓音抖地更显悲凉,“我还没那么傻,不过是想留些裹过足的痕迹罢了。三寸金莲从来都只是溢美之词,没几人真钻进赵环裙底拿尺子量过。我双足本就纤细,多少裹出弓形不叫人看出是天足便有寻托辞的余地。” “唉,令堂当年若是狠下心,如今你也少遭些罪。” “不是娘亲。”静善无力地把昏沉沉的头靠在床首栏杆上,“她倒是打算来着,只是家父年轻时全然狂生做派,逍遥不羁,没少做离经叛道的事。我娘刚提了一句,他便摇头晃脑地扯了一大篇顺天应道的老庄之言,说什么都不让我娘给我裹足。” “令尊是道家门生?难怪……” “难怪久试不第,霜侵两鬓了都只是个穷秀才,连自己的独女都要送去尼姑庵讨生活?” 杨秀轻轻地叹了口气,顿了顿,方道:“只是生错了时候罢了。” 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不用看也知双足又染上了一层脓水,静善紧咬着牙根歪过了头。 “许是他把运气都留给了我吧。毕竟……比起糊里糊涂地给山贼陪葬,这点皮肉之苦也算不得什么了。” “唉……你这几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宫里上下都在背地里猜你这灵和宫里出了什么名堂。” “我倒是想迈出去,你也不瞧我这脚上什么光景……”静善稍一挪动又禁不住吃痛地冷吸了一口气,“不过也是。荣德本就疑心,这个当口绝不能再给她半点把柄了。”她用衣袖胡乱地抹去了额头上的虚汗,定了定神,道,“但我这伤脚在宫中转一圈不知又要搅起什么风波。若是……若是能出宫一次,既能堵悠悠之口,又不易被有心人瞧出端倪。” “我与你说过,殿试将至,高公子早就闭门谢客多日,再说你堂堂长公主特意出宫拜访一无衔外男,再怎么瞒也会有风言风语……” “自然不会去高府!”静善涨红了脸盯着杨秀,循循善诱地道:“我听皇兄说……你在宫外是有私宅的,高公子定是熟门熟路。”woquge “你倒是会想些歪门邪道。”杨秀没好气地笑了笑,“也罢,我托人带信给高公子。只是真想见也就这两日了,月尾便是殿试,还是别让他太分心的好。” “嗯,那是当然,我已经够拖累他,断不能再毁他前程。”静善重新用夹纱被盖上了伤痕累累的双足,略显愧色地道:“在你府中相见到底还是让你担了风险,我这心里也……” “我也不只是为你。”杨秀不等说完便道:“他……想见你也不是一两日了,此番也是成全了他。” 静善低头看着衣领上绣地繁琐的海棠花,默默地回味着这句成全,一时倒有些失神。 “殿试……他可有把握?” “我不懂这些,相见时你当面问不就成了?” “我怕……”静善紧了紧喉咙,“我怕真见了面,倒不知从何处说起了。” 杨秀自是懂这话中之意。一别两年,从越州再到钱塘,一个在宫里刀口舔血,一个在宫外娶亲纳妾,再见时,想问想听的又何止千言万语能应对? 忽得,门外一阵叠指扣门声,将屋内相对无言的二人唬得一惊。 “公主!”净荷声音里的惊慌可是比日月同天还要稀罕,“清瑶殿出事了!您快去瞧瞧吧,大长公主这会儿怕已到了!” 杨秀忙拉了净荷进屋,让她仔细道清原委。竟是清瑶殿的人亲自来报,说是皇上正在前朝与大臣议事不敢惊扰只得来找两位长公主讨主意。 “到底何事如此惊慌?” “襄嫔……襄嫔小月了!” 什么!静善和杨秀面面相觑都像是听了什么怪语诞谈。从未听闻襄嫔有喜,现下何来小月一说? 净荷也不知其中究竟,只看清瑶殿派来报信儿的丫头哭得可怜便也跟着着了急,毕竟后宫多年无子,好容易有了点血脉竟糊里糊涂地掉了,如何让人不扼腕? 此事没头没脑地就像一声平地雷,后宫原本只能算是暗流涌动,可如今这样一炸,不知又要翻起什么风波。赣南暴动刚起,入秋后金兵又是草长马肥,内忧外患之下赵构原已是忙得连着五日不出乾元殿,若是这个节骨眼儿上后宫再有人兴风作浪那……woquge 静善沉思的功夫杨秀早已问清了来龙去脉,也知清瑶殿早请了御医诊治,襄嫔并无性命之忧。说是来请两位长公主做主怕不过是想闹得大些博个怜惜,不让这苦命的孩子白白没了。 无碍性命的事都不是什么大事。静善初时的惊诧既没了,也就无意当即赶赴清瑶殿,只交代净荷好生安抚来人,自己收拾停当后自会去探望。 那边净荷刚去,杨秀的眉头便又锁了起来。这里刚说如何躲过宫里妇人如何不叫人发现静善足下有异,竟无端端地出了这么一档子怪事。静善说什么都是要去的,一来襄嫔位分已不算低,那个没了的孩子又是这么多年后宫里头一份儿,于情于理她这个独得盛宠长公主也该去探望劝慰一番,毕竟后宫里,谁说面子上的事不是生死大事…… “唉。”静善这声叹大抵只是为着脚上的旧伤又要添新彩,“鞋子在床下,还要麻烦秀姑娘了。” 杨秀会意忙蹲下身寻出鞋小心地服侍她穿上,红缎子鞋面好就好在不显血色。 “你这……能走吗?” “咬牙挺过去便是。出了这门,你记着,我便是好端端的齐全人,连净荷也不能让她看出半点端倪。” “也就是皇上这几日为着赣南动乱的事无暇进后宫,他若知你受这样的苦……” “那我李静善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杨秀猛地一怔。是啊,皇上纵是千般恩宠,也都是给御妹长公主的,而不是眼前这个心思深沉的女贼李静善。她看着静善的双足实实地踩在地上,脸上隐忍的与决然的眼神竟凑成几分奇异的动人之色,忽然之间,杨秀似乎明白了她与高世荣之间这种若隐若现却似金坚的依恋——一些话、一些事,只有他能听她倾诉。 “好了,走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外传 第七十五章 相见欢 “什么?你亲眼瞧见的?” 荣德猛得从软榻上直起了身子,瞪圆了细长的媚眼,拉住箐遥,厉声道:“你可别胡言乱语。本宫可是听说皇上有明旨给环儿,闭门半月,安心养病。这才是几天前的事,她哪有胆子这个时候抗旨出宫?” 箐遥吓得忙赌咒发誓,“若不是亲眼所见,奴婢也不敢来回长公主啊!”她四下看了看,好在后殿里陪侍的都是些奉茶的三等丫头,大半都是钱塘新人,在宫里根基不深用得放心些。 “今晨五更时分,奴婢正要去膳房看着厨娘熬公主的双陈汤,就见一驾单乘小车从灵和宫角门里出来直向北宫门那边儿去。您猜那赶车的是谁?” “谁?” “秀姑娘!” 杨秀?荣德心里一惊。那个被宠上天的丫头竟亲自赶车?里头必是赵环无疑,趁着五更天从北宫门走也定是瞒人耳目偷着跑出去,可是,她更在意的是那个杨秀到底为着什么担这样犯不上的罪名…… “公主,这事您要管啊!皇上这几日忙于朝政,怕是无暇管教小长公主。可这后宫里除了您,谁还敢去挑灵和宫的不是?” 荣德微微摇了摇手,止住了一旁喋喋不休的箐遥。她不过是几次不小心说了几句看不惯赵环恃宠轻狂的样子罢了,宫里近身的丫头就开始留意灵和宫的动静了,当真是有些眼色。只是此事说轻不轻——总归是明目张胆的抗旨,可若说重……就凭皇上对这个幼妹的宠溺,怕是比这荒唐十倍的事也抵不过她的几句软话,到头来还不是自讨没趣。 荣德扶额沉思少顷,道:“去宣李夫人进宫。” “是。” “等等!” 箐遥伶俐地站下。 “公主吩咐?” “路过灵和宫的时候,带净荷过来。记住,莫惊动旁人。” ———————————— 单乘的马车轻便是轻便可总归要颠簸些,明明已在杨府后园里歇了良久,却还是止不住晕眩。静善自嘲地笑了笑,饮尽了杯里的残酒——养尊处优的日子过得久了,几乎都快忘了自己也是将世间千种苦吃过遍的人……m.22ff.co m “蜀地鹅黄佳酿,可解得长公主新愁?” 静善差点将手里的青玉盏贯到地上。她猛得起身回头正对上那个背手前行徐徐而来的身影。簇新的月白织锦袍配着耀眼的鎏金攒宝带,经年不见,他竟还是陌上翩翩少年郎,而自己…… 突如其来的羞惭逼得她措手不及。 “善儿。”柔糯的两个字破天荒的不带半分戏谑,却似是那濒死骆驼身子上的最后一根稻草,轻飘飘的砸跨了静善最后一丝理智。善儿……她噙着两汪泪水,无声地扎进那个男人的怀里,听着远处的风仔细地拂落竹叶上的清露。 “有时连我自己都忘了,李静善还活着……” “我记得就够了。”简短的几个字温柔依旧,却如山盟海誓般坚定。 泪水还是涌出了眼眶,静善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回身自坐了,忙不迭地用帕子拭着泪。 “躲什么?肩头都被你打湿了,还怕我笑你哭鼻子不成?” 静善嗔着瞪了他一眼,心里却禁不住发笑。几年来周遭种种都变得太快,快得让她眼花缭乱,还好他还是他,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她歪头避开了高世荣佯打过来的折扇,盈盈笑道:“谁躲来着,你这张嘴还是半点不饶人的。” “哪儿的话!宠冠六宫的福国长公主,小人有几个脑袋敢怠慢?” “什么宠冠六宫……”静善低头摆弄着裙带,“我又不是他的妃妾,不过是异母的妹妹罢了。” “纵是异母,也是皇上身边最亲的血脉了。”高世荣顿了顿,又悠悠道:“不过他待你的恩宠,确是有些过了。我虽在宫外,耳里也没少灌些闲言碎语……” “什么闲言碎语?” “你自己清楚。” 静善看着高世荣突然板起来的脸,心里忽然慌得厉害。即使是之前文茵当面逼问,她虽惊诧但也未曾乱了方寸,可如今在他面前,自己好似突然又成了数年前趁着夜深逃出乾明庵的小尼。在黑暗里跌跌撞撞,眼泪夹着汗水,一起在朔风里挥散……biquge5200 “唉。”高世荣看着静善欲说还休的神情,不禁长叹一声,道:“你我脾气秉性像得出奇,我多此一句不是不信你,更多是不信自己。情关本就难过,偏这世上又多结孽缘,我已被困多年,实是不想你再入此牢笼。” “躲不过的……”静善红着眼圈若有所思地看着高世荣把面前空了的酒盏斟满,一饮而尽,突然道:“若是再活一次,你可愿从不踏入蓟州半步,永不与杨青相识?” 高世荣默默望着静善良久,终叹道:“我就知劝你不过是白费口舌。我连自己都劝不住,更何况是你……” “你和他……想必如今相见也是难于登天了吧?” 高世荣仰头笑了笑,道:“比见你容易多了。” 静善会意地苦笑道:“也是,为见你,我担得可是抗旨的我罪名,又拉扯上了杨秀……” “欺君的罪都犯下了,区区抗旨又算得上什么?” “还说!你……啊!”静善正笑着作势要推他,没想到身子刚向前倾了倾,脚上不觉间便吃上劲儿正触到痛处,一时掌不住叫出声来。 “怎么……”高世荣刚问出声旋即便想起杨秀前番回的话,当下便知必又是裹足留下的新伤发作,心疼地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替她脱下红缎鞋,里面果然早洇满了鲜血…… “就当真没别的法子了?” “若有,我何至于要受这样的罪?那个鬼精的吴心儿突然跳了出来,主子又偏偏是被荣德看重的都统夫人,再加上寿宴前荣德特意送过来的那双三寸百兽鞋,样样都是冲着赵环那双小脚来的,我哪敢不早做打算?”静善夺过高世荣手中的绣鞋,咬着牙重套了上去,“不过就捱这几日,现在痛得倒不胜先时了。” “如此说……我也实在是,帮不上你……” “你为我做的已经太多了。”静善果断地止住了他马上要出口的话,“当初走此险招,本就是饮鸩止渴一般。既已进了宫,是生是死我也再无遗恨了。我现在只盼……只盼不再牵累你……”woquge “你如何能牵累到我?别胡思乱想了。”高世荣拿起酒壶斟满了静善面前的空盏,“素来新科士子都是要被外派到各地历练两三年的光景才能入京为官。父亲的意思自然是让我回蜀地领职,后日殿试一过,我便要离开钱塘回永州去了。山高水远的,怎么会被你牵累?” “高大人的算盘倒是打得响,皇上身边横竖有个甄依周旋,可伴君如伴虎,亲生的独子哪里能冒这个风险?”静善点着头不无轻蔑地抿了抿嘴,这个不曾谋面的高渊怎么听都不像是磊落忠良之辈。 “他是什么人我再清楚不过。成家立业娶妻生子,这点骨血情也就算还了,我可不比甄阳,谁也别想把我关在蜀地一辈子!” “甄阳……”静善的心头像是被暗刺猛扎了一下,“他……可还好?” “你总算是有点良心。”高世荣瞥了她一眼,叹道:“没来钱塘之前好的很。” “我有时也会念起他,但你明白,离我越远,活得便越安稳,我不忍他卷进这种欺君大罪……” “如此就算你也做了件善事了。” “善事,谁不愿做些善事呢……”静善疲累地垂下了头,繁重的头饰压得人没有半点神气。过了良久,她撑着石桌缓缓地站起了身。 “出宫太久了,不能再耽搁了。” 说着便欲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 “善儿。” 高世荣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隔着三层绉纱,还能摸到沁骨的冰凉。 “遇事大可托付杨秀,和我在你身边是一样的。” “怎么会一样?”静善轻飘飘地问了一句,刚出口便化散在了风里。 高世荣缓缓地放开了手,看着她孱弱的背影一点点隐没在竹林的边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外传 第七十七章 高家人 兴乐殿就像是一只被花石头压得严实的咸菜缸,平日里密不透风,只有荣德偶尔出去时才能露出半丝透气的缝隙。而眼下,罗苒的眼神顺着茶盖的边缘溜向桌对面,囫囵咽下了一大口浓茶--那丝缝隙又合死了。 自打那日荣德在灵和宫赢了胜仗,对罗苒的倚信便似更胜了几分。从前无事不宣,如今日日入宫相伴却已成了常例,就连这殿试的正日子,钱塘城打外城门起便严阵以待,更何况是宫里的景象。内宫门辰时开启后便一直关着,直到士子试后出宫才能再度开启。荣德却似毫不在意,仍照常接了罗苒进宫,只不过赶在辰时,比平日晚了些时候。 “长公主这是去哪儿了?”罗苒陪笑道:“妾身这一来,殿里空荡荡的,箐遥和兰溪都不在,连个答话的人都没有,好在有个奉茶的丫头还算得体些。” 荣德顺着罗苒目光所示处瞥了一眼,门帘边儿立着一个穿水红襦裙的丫头,倒有些面熟,也是叫什么兰的? “还能去哪儿?”荣德并未再在那丫头身上费神,只道;“皇上忙着在宣德殿采士,我也只能在后宫里转转,倒是顺道去襄嫔那儿看了看。可怜那丫头,本来身子就弱,这么一折腾,更是只剩一把骨头了。亏得吴才人尽心照料。日夜住在清瑶殿,一应汤药吃食都亲自经手。” “她们姐妹情深,在宫里也是难得了。” “哪里真是姐妹情深呢?”荣德不以为然地轻哼了一声,道:“襄嫔是吴玠将军的内侄女,吴芍祖上和她家联过姻,是个七拐八绕的远亲。吴翰林不过是个致仕的低职文官,吴芍有救驾大功却迟迟不得晋封,还不是受了不争气的娘家拖累?如今有这样个如日中天的将军远亲,可不要全力攀附?” “妾身哪能懂得这些。” 梨涡浅露,当真如懵懂豆蔻一般。 “你最是聪慧的,只不过不见得通晓这前朝后宫的勾连。本宫自小是见惯了这才能洞若观火。不过要说起机敏谨慎,还是比不上你。”荣德言语间的优越不难听出,“前番灵和宫的事要不是你提醒,本宫当真就冒冒失失去回皇上赵环抗旨私出宫了。还是你料得准,凭皇上对她的偏爱这点罪名根本算不得什么,不痛不痒的就过去了,没得让本宫落个刻薄骂名。” “长姐如母,福国公主有错在先,谁敢说您的不是呢?”biquge5200 “宫里的舌头最是随风跑的,见皇上宠着她,便都很不能把她赞出花来了。什么天仙临凡,青女转世的,只要皇上不动怒,哪个真把抗旨这档子事记在心里!”荣德忿忿地喘着粗气,略缓了缓,“你派去杨府盯着的下人还真机灵,知道跟着那辆马车追到甄家公子的下处。出宫去杨府散个心不算是罪过,可这违背兄命私见待试外男、辱没皇家清誉,可就是饶不得的大罪了!”荣德禁不住笑出了声,“要本宫说啊,那派去的下人该重重褒赏一番!” “长公主说的是,自然要赏。”罗苒笑盈盈地随声附和着。弯弯的眼睛里盛满了温顺乖巧,“灵和宫经此一事,必是萧条了不少吧?” “嗳!本宫可不知,这宫里全忙着照顾襄嫔小月,谁有闲工夫去理会灵和宫呢?”荣德得意地叹着气,“左右环儿身子也不好,清静养着便罢了。” “皇上也没再去看过?”罗苒眉心微动,“不是真失了宠了吧?” “唉,不会”荣德闷闷地长出了口气儿,“她之前那番盛宠,每日与皇上形影不离就像一个人似的,皇上倒不见得真能舍得她。只是添些隔隙,本宫也让皇上也明白明白,妹妹再亲,也是一天大过一天,总会藏些女孩儿家心事。” 罗苒会意地点了点头,深呷了口茶,恩,有些凉了。 她深知,荣德心思深沉,行事老成,却偏偏作稚子之态费心与小长公主争宠,说到底不过就是意气之争罢了,压根便与大计无关。也是,都是异母的姐妹,偏偏庶出的小长公主独获青眼,任换做谁也必是忿忿难平。只是...罗苒精心地把茶盖严丝合缝地扣在茶盏上,又微微旋了旋,对正了花色...这一箭切莫要扎得太深,否则好端端的双雕岂不要白白跑了一只... ----------------------------------------------------------------------------- 总算是把日头坐到西斜了,杨秀凝眉望着红罗纱外那团模模糊糊的光球,懒怠地扔下手里的绣活,缓步走出偏殿,漫无目的地向宫外踱去。 自在钱塘有了私宅,便再没在宫里耗到这个时辰过,都忘了傍晚时分夕阳斜斜笼着高低错落的亭台楼阁时也竟有份毫无道理的肃穆安宁。m.woquge.co m 私宅怕是难回去了,这场风波总还算不得过去了。可比起灵和宫里的那位,她更忧心的倒是那位雷霆盛怒的九五之尊... 李静善没进宫时,赵构视她如姐如母,无话不说无苦不诉。那时前朝有波澜,她在他身旁护佑;后宫有横祸,她替他抵拦。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学会了亲力亲为,学会了一力承担,学会了独自吞咽,学会了做另一个人的天..杨秀苦涩地笑了笑--怎么会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力排众议特许那女子进政和殿时,应是在去年盛夏吧... “咚...嗡...”一声雄浑的撞钟声响从远处东南角层层传来--城南大佛寺的暮钟,一刻不差。殿试该了了。 杨秀想到此,脚下的步子也便急了起来,虽说高世荣的才气从未让她忧心过,可这两三日的变故不也都是在意料之外吗.... “秀姑娘留步!” 杨秀委实被这背后突如其来的一声娇唤惊了一下,回头看时竟是神武军左都统的夫人罗氏。梳得齐整的入云高髻上见缝插针地簪满了珠翠钗环,一身不符年岁的松绿百花镂金广绣长袍,腰间黄灿灿地系着十字编金软带,雍容倒有几分,却盖不住小户乍富式的俗艳。 杨秀胡乱地见了礼,便强笑着问何事。 “高公子金榜高中,状元榜首,秀姑娘不必费心打听了。” 状元?竟是状元?看来皇上是下了死心要抬举高家。杨秀来不及细想这些,不动声色地道:“奴婢怎么听不懂这话?李夫人说的是哪家高公子?” “川南处置使高渊大人的独子,妾身表兄,高世荣,秀姑娘想起来了?” 弯弯的笑睛里,有着让人困惑的戏谑。 “夫人何意?” 杨秀沉下了面色。清冷的四个字不容抗拒。 “莫要慌张,你这些年藏得极好,除了高家父子,怎会还有旁人知你身份?” “可夫人如今却知道的不少?”杨秀眼里的戒备没有丝毫松懈,可心里却已有了些眉目。 “自是表舅密信告知。”罗苒轻笑了笑,这个杨秀确是个人物,难怪表舅这样重用。 “我如今见罪于圣上,被软禁宫中,怕是不能为高大人效力了。” “岂能这么说?姑娘今日处境正是高大人送你的教训,还请秀姑娘笑纳。”woquge “教训?什么教训?” “姑娘是高家的人,高公子,也是高家的人。” 杨秀顿时明白罗苒言下之意。这些年来,她从不听高渊号令,却对高世荣言听计从,高渊对此早就颇有怨言,只是无可奈何于她罢了。而此番她任由高世荣的性子,安排他与李静善在自己私府相会,被荣德抓住把柄,领了罚...慢着! 杨秀忽得抬眼厉声问道:“是你给大长公主出的主意让兴乐殿的人在我府外监视!" “姑娘说错了...”罗苒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襟,笑道:“杨府外暗中监视的都是我将军府里的家仆。” “这么说...”杨秀一字一顿地道:“那天高公子根本没有去甄阳府上吧。” “殿试三日前甄公子便闭门谢客了。姑娘说呢?” 杨秀震惊地看着眼前这张灿若春桃的脸庞,良久方无力地低声道:“是...高大人的意思?利用荣德之口,趁机赐婚于甄阳?” “唉,只是没想到皇上还是舍不得小长公主...”罗苒不无可惜地撇了撇嘴角,“不过如今大半个前朝后宫都知道这段风流韵事了,甄阳好歹有了些机会。” 杨秀顿了顿,咬牙道:“既有心攀附,何不直接扯上高公子?偏要把这样的好事让给甄阳?” “高大人行事一向如此,姑娘又不是第一天知道。”罗苒不以为意地笑道:“此事如豪赌一般,高大人怎么舍得让自己的独子冒这个险。再者,高公子早已娶甄家大小姐为妻了,不好牵扯进此事。” “也是。”杨秀幽幽地说了一句,“嫁娶联姻这种事派些穷亲戚去便罢了。晏贵嫔如此,夫人您也是如此。” 罗苒倒似不在意她言语间的讥讽。 “若非表舅,我现在还不知嫁给绵水县的哪个乡绅员外呢,一辈子都出不了蜀地,更别说出入皇宫与皇亲贵胄为伴。秀姑娘不必费心点拨了。” 罗苒四下瞧了瞧,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利落地塞到杨秀怀中。 “高大人密信,姑娘收好。” 说完便转身欲走。 “你不怕我今晚便将此信呈与皇上!” 罗苒浅笑出声,头也不回地径直走出了杨秀的视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外传 第七十八章 苦自欺 夜色还未褪去,只天际一丝微茫光亮有了些许晨曦的影子。 毓英殿前,杨秀与孙德顺各率一列手捧巾皂盆罐之物丫鬟内监,一左一右于殿门两侧,垂首静候。 随着殿内一阵轻嗽,两扇笨重的楠木殿门被咿呀呀地缓缓推开。两列侍从轻车熟路地鱼贯而入,轻巧迅速地填满了本就算不得大的内堂。 杨秀早已多年不做服侍更衣潄洗的活计,只静立一旁,不时以眼色警示着手脚慢怠的年轻丫头。 赵构的面色仍是不见好,虽尚是清晨,苍白瘦削的脸上却已笼上了倦色,想来又是辗转未眠。杨秀看着他深陷的眼眸略过铜镜时露出一丝惊诧——想来他自己也未料到盛年的身骨竟会如此经不得糟践。 何苦?杨秀在心里重重地叹着气,脸上却不肯露出半分异色。 福国长公主被封宫禁足已有半月之长,就连赣南暴动都快近尾声,可皇上却丝毫没有下旨解禁的意思,就算是殿试后的大赦旨,昭狱的重犯都放了大半,可灵和宫还似荒废多年的枯井般,别说无人赏玩,就连凭吊的痕迹也没有分厘。 他是下了狠心了。杨秀缓步上前,仔细地替他正了正发冠,抚平领口被粗心丫头留下的褶皱,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引着他去后殿用膳,吴才人应已准备停当。 说来也怪,吴芍自进宫,虽是没受过冷落,可也不曾专宠。谁料这连着七八天,皇上偏都宿在毓英殿。好在每日早起晚睡,丝毫不碍政务,这才没听到前朝那些个老夫子的酸话。 吴才人果然早已梳妆停当来后殿侯着了,这些日子也是苦了她。杨秀心甘情愿地向她见了礼——外头羡着的宠妃,说到底不过是奉茶侍膳的苦差罢了,可笑还要背着惑主专宠的恶名,这些年深居简出克己守礼攒出来的德望,就算是落花流水东去也了,当真呜呼悲哉。 "嚓啦"一声,玉似的菊瓣白釉碗近乎惨烈的碎了满地。赵构缓缓地咽下口中的碧梗粥,冷清的眸子扫过站在碎瓷片前惊慌失措的吴芍,像是深秋的风掠过高高堆砌的残叶。 "怎么,昨夜不曾安眠?" 吴芍涨红着脸,忙跪下回话道:"臣妾驾前失仪,求皇上宽攸。只因……昨夜清瑶殿的人忽来说襄嫔妹妹突发高热,臣妾赶着去照料,足忙了两三个时辰,看着妹妹退了热才回毓英殿,却又快到早膳的时辰,索性便没再睡……这会儿,确有些恍惚。"biquge5200 赵构默然不语,修长的手指曲折出骨节,在红木桌子上不急不慢敲着折磨人的节奏。陡然,刚有些规律的节奏又停了下来。 "御医去过清瑶殿了?" "当值的夜里就去了,早上又换了几个。" 又是一阵不合时宜的静默。 "可险?" "倒也……不算险。"吴芍的声音有些发涩,"御医说小产后本就虚弱,又恰逢这入秋时气,偶染风寒,发热也是寻常事。"她顿了顿,"臣妾原该多嘱咐妹妹不要轻易下床走动的……" 赵构的脸色仍是不见半点波澜。他接过杨秀递来的巾帕,双手交叠,仔细地拭去碧梗粥的稻香气息,不过几下便随意地扔到了桌面上,任蜷成一团的杏黄缎帕懒洋洋地舒展回原样。 他的手微微扬起,本就不多的随侍立即悄然退下,只留杨秀一人陪侍——多年的规矩,杨秀原是不必看这些微妙的手势的。 "朕说过,襄嫔的事不算在你身上。若上天有罚,也是朕一己担当,与你无干。" "可那落胎的药,毕竟是臣妾亲手掺入桂花糕,又亲手送到了清瑶殿……" 吴芍拼尽全力地不让记忆重现,却还是控制不住颤抖的声音,那日午后种种,夜夜在梦里重现,直到此刻,清晰到极点,像是千万支燃烧的红烛,钻入双眼,灼着她残缺的良心。 "那又如何。朕的血脉,朕的旨意,与你无干。" 喜怒难辨的一句话,是劝慰,还是宣判。吴芍已无心分别。为臣为妾,便要从君从夫。父亲这样教,她就如此做。可为何,为何无人提醒过良知作祟时心痛得这般真切? "起身吧。" 吴芍迟疑却还算坚定地握住了他伸出的右手,那手心不热不冷、似有似无的温度像极了他二人间从未落地的微妙情意。有尊重,有利用,有依赖……缥缈得像是天边云。 杨秀看着面前的两人,一个深沉淡漠如秋水积潭,一个愚忠狠绝似新刃利剑。一时间,她竟被这对奇异的璧人吸引,忘却了满脑子的震惊恐惧。 襄嫔之子,竟是皇上密旨打下?! "为何……" 杨秀看着后殿的大门在吴芍远去的身影后扣紧,把世上纷纷扰扰关在门外,唯余自己和赵构,刹那间,光阴似铺天盖地地回旋,回到康王府,回到简单的日子。m.woqugeco m 她恍惚地望着那个长大了的孩子,两个本不该出口的字还是喃喃而出。 "为何?"赵构空拳着手,抵住单薄的双唇,试图压回不受控的咳嗽,却只是狼狈地喘成一团。 "刘豫……"他还是挣扎着说下去,"刘豫刚有异动的迹象,陕地金军便开始向南做蚕食之状。陕西都统制吴玠,襄嫔的叔父,在接下来至少半年的光景里将成为大宋最重要的筹码!朕,不能给他留下半点起妄念的机会!"他顿了顿,像是在为不堪的往事悼念,"刘苗逆党如何逼宫,朕如何被废,先太子又是如何被尊为少主……襄嫔腹中之子,来得太不是时候。" "我不是在问你这些。" 杨秀木然地看着他,像是精雕细琢的石佛像。 "你刚问为何……" "我是想知为何,为何这样的大事不与我知会!" 惹人心悸的沉默,不知何时已成了两人之间最舒适的常态。 "秀姐姐。"良久,赵构低沉的声音终于响起,"这种要遭天谴的事,朕,一人心知就够了。" "她也不知?" "她……"赵构痛恨自己没来由的心痛,"她只是朕的皇妹。你都不知,为何要与她知会?" "你要自欺到何时!" "到足以乱真之时。"赵构硬朗的轮廓还是在晨光里乱了阵脚,像是千年寒潭被细雨打出了波澜,"到她仅仅只是朕的皇妹之时。" 杨秀看着这个倔强的孩子,这个说到底还是不曾改变的孩子,心痛地几乎站不稳脚。她蹲下身,像儿时那般,紧紧地把他揽在怀里,听着他心底,放肆的哭声。 原来最好的日子,都已在身后了…… ----------——————…… 日子这样流过,也便流过了。像是无妄崖底的大河,汹涌澎湃抑或汩汩涓涓,总归是流去,流到不知名的远方…… 静善仰面盯着头顶的帐幔,三层叠挂的红软罗罩着绛紫缕金的霞影纱,仿佛生怕还有一丝半点的阳光逃过禁闭的门窗闯进内室。 她半睁的眼睛又阖了起来。黑暗,像是母亲的怀抱。沉浸时无牵无挂无忧无虑,即便心底明知下一秒便会溺毙其中,可还是想稳稳地睡去…… "公主?用些晚膳吧?" 门外试探的轻唤,隔些时辰响起一次。静善微微蹙了蹙眉尖,还是没有睁开双眼。woquge 曦月不意外地退出了内堂,对着廊下侯着的冯益宜兰无奈地耸了耸肩。 "这都连着三天水米不进了。再这样下去,是要出大事了……" "公公?"宜兰不敢置信地看着冯益都当他是主心骨一般,怎么竟也说出了这样的话。"要是您、您都这么说,那公主岂不是真的凶多吉少。" "姐姐莫慌。"曦月淡淡地道;"说到底不过是心病,皇上早晚给灵和宫解了禁,公主便大好了。" "理儿是不错的。可天知道皇上什么时候能想起咱们来,公主这样的光景,还能等几日啊?" "姐姐急什么?这不说话就要中秋了?" 宜兰闻言恍然拍手道:"这天天不出宫门,都忘了中秋快到了!皇室本就人丁稀少,这家宴上怎么能少了咱们公主?你说是吧公公?"她兴奋地等着冯益附和,却见冯益出神地向着西北角远眺着。 "公……" 曦月猛得拉住了宜兰,暗暗使眼色让她顺着冯益的目光瞧去,只见净荷一个人匆匆忙忙地关了外宫门,小跑着一路回了东厢房。 "咳咳。" 冯益猛得收回了目光,警惕地看着眼前各怀心事的二人。 "灵和宫封宫快一月了,净荷姐姐好大的本事,就这么伶俐地跑了个来回?也不知是去做的谁的差?" 冯益装着听不出曦月言语里的尖酸,笑呵呵地道:"她还能听谁的差?是咋家让她去内侍监领些节下用的新鲜花果,也给咱们宫里冲冲晦气。好在守宫门的几个小太监还给了几分薄面。" 曦月都不知这鬼话从何处拆穿好看些,正犹豫着却听内室房门咿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拽开。 "公……公主?" 静善单薄的身子,只披了一件天青色绉纱长袖褂子,松松垮垮地搭在瘦削的肩上,像是秋末紧抱枝头不落的绿菊花。 静善淡然地俯视着手忙脚乱跪在地上的三人,眼窝里的颜色一寸寸回到了眸子里,诱人的漆黑在长长的睫毛后闪着致命的光芒。 "更衣,传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外传 第七十九章 情难禁 可中秋日,灵和宫仍是未等到开宫解禁的圣旨。 冷落夜色下,正殿前的空地里孤零零地立着一个极目远眺的身形。 紧贴皮肉的绛紫色绉纱里衣,衬在水红色重绸中衣之下,腰间系上胭脂色撒金百褶拖地长裙,外罩正红刻金硬领对襟长褂。 清瘦的身骨,难得擎起这般繁重的行头,好在娇艳的飞霞妆容和满插金玉簪钗的高髻掩住了本就不易察觉的力不从心之态,反倒演出了几分雍容。 她不知已在庭中立了多久,更不知自己在望什么等什么。她看着那两扇阻断目光蔓延的紧闭的宫门,好似正暗讽着自己的荒唐,可是裙下的脚却像已扎入泥土里,非他来,便无人可救…… 可灵和宫的宫墙为何要这样的高?是怕外面的人闯入,还是里面的人冲出?静善有些无力地抬起赘满簪饰的头,看着快要被高墙遮掩得一丝不漏的夜空,绝望的黑,却让她有了些许喘息之机。 他不会来了。 也好,若是今日不来,本也不必再来了。纵再来,来的也不是他了……心跳猝不及防地停了一拍,继而倒是意料之中的绞痛。 也好,既是总有一人要快刀斩断情丝,他动手,许还能多几分胜算。 也好…… 下巴习惯性地扬起,充盈眼眶的泪水慢吞吞地朝着夜空闪烁——也好,远远相望,两处为安。 "公主……"封宫以来,灵和宫上下都提着一口气,本就谨小慎微如冯益,更是恨不能掐着喉咙说话,"快戌时了,宫宴早就散了,让曦月服侍您落妆歇息吧。" "宫宴散了,那家宴呢?" 一声轻叹在这死寂的深夜还是显得太过刺耳。 "钱塘城里沾亲带故的皇戚都不过是太祖一支下来的远亲了,哪次家宴邀了他们,每年不过就是您和皇上再加上大长公主。可如今您又……家宴还怎么办……" "长姐若有心,何事办不成?" 幽幽一句,自是暗有所指。冯益顿了顿,似是狠下心般忽道:"公主,老奴说句不该说的。这件事,原也是您留下的把柄太大,不然就凭皇上对您的的偏宠,再有心的人也动不了您分毫。" "公公言下之意,是我自寻恶果。"语气里没有半点波动,就像唤杯茶或传次膳,"这话,确不是公公该说的。" "老奴不该说的,又岂止这一句?只是老奴的报应还不知应在何处,也就索性不在意了。倒是公主您……"冯益缓缓直起了身子,原还比静善高了些,"这灵和宫如今,与越州时的废宫相比,又有何不同?"i.woquge. 高大的身躯山一般遮天蔽日地覆来,铁箍样的手臂紧搂住静善的身子不由分说地将她重重地抵到房门上,棱角分明的脸一寸寸逼近,映着从门缝中漏入的月色,一寸寸清晰,直到燥热的呼吸笼住静善的面颊…… "皇……皇兄!?" 静善震惊地盯着眼前这张久违的面孔,一声惊呼还是脱口而出。 "皇兄你……" "不。"他修长的手指果断地覆住她的双唇,疲惫的双眼里,鲜红的血丝像是被胭脂映出了颜色,"不许多言,朕问一句,你答一句!" 静善死命抑着眼眶里奔涌的泪水,咬着牙僵硬地点了点头。 "甄阳,是什么人!" "蓟州知府甄采之子,晏贵嫔甄依之长兄。" 扣着她双肩的大手陡然加了三分力道,黑暗中,几乎听得到单薄的骨骼吱咔作响。 "他是你什么人!" "是我绝不会下嫁之人!"静善拼尽全力挣开赵构的双手,疯魔般朝他撕声吼道:"一整月了!你最想问最想听又最不能问的,不就只这一句话吗!我说了,现下我说了,你还有什么理由躲着我!" 赵构失神地望着眼前痛哭失态的女子,中咒般地将她一把揽入了怀中。高耸的云髻被粗暴地打散,黑瀑般的青丝一泻而下,在月光下闪着温柔的光。赵构嗅着那发梢熟悉的腊梅寒香,压积多日的泪水终还是无声地落下…… "殿试当日,甄阳条分缕析,慷慨自若,明确指出刘豫但要南侵,必是襄阳六州首当其冲!其人胸有大略精通兵法,本是不逊于高世荣的当世大才。"赵构低沉的声音没了往日的稳健,甚能窥出些许颤抖,"可你殿试之前见过他!抗旨出宫与他私会!" "那又如何……" "殿试时以预测刘豫出兵之策为题,此事你早就知道。焉知不是你泄题于他这才让他在殿试当日显大才风范?" "你……"静善猛然明白为何他竟耗了这样久才来相见,万想不到的事,却还是逃不过他的疑心,"你,不信我?" "我信过你。"赵构在月光下凄然一笑,"正因信过,才有此时此地,不是吗?" 静善哑然垂下了眼帘。 "我与甄公子,一无儿女私情,二无诡计交易。我言尽于此,信与不信,全由你。" "你可知我有多想信你。"赵构抚着她炙热的脸颊,喃喃道:"只是你总是有太多的意料之外。"m.22ff.co m 黑暗里,两人急促的呼吸,渐渐在灼人的寂静里默契地化作一体。 "那你可知,我今夜原本盛妆侯你?"静善伏在赵构的肩头,良久破涕轻笑道:"可惜,你来的这样晚,蜡烛都撤了,什么也见不到了。" 难得的软语娇俏,却让人不知如何招架。赵构的心像是被热茶晕开,一时索性将万般疑虑抛之脑后。他抱紧了怀中的静善,下巴在她柔顺的黑发上缓缓摩挲着,笑着回道:"怎么见不到?能在夜半从后门偷溜进内室的人,怎会不知随身带上火折?" 他说着放开了静善,从怀里掏出一小只手掌长的扁竹筒,拔开盖子,直送到静善唇边。 竹筒里厚厚卷着的泛着火红色的粗草纸,静善会心的笑了笑,沿着筒缘,轻吹了口气,竹筒里登时冒出支细小火苗,断断续续的闪着跳着,像是子夜里不安分的精怪。 暖暖的红光映出静善面上精致的飞霞妆,艳丽的胭脂被泪水融溶却更具云霞之温柔和美。 "环儿……" 赵构又一次环住了她的腰肢,只是这次没了不容抗拒的威严,取而代之的是近乎生怯的试探。 静善犹疑地看着眼前这张日思夜想的面庞,一颗心却早如五马分尸般被扯得七零八落。她是他的皇妹,若要活,她只能是他的皇妹…… "环儿……" 突如其来的吻,像是不期而遇的暴雨般落下,打碎了她最后一寸理智。她不顾一切地抬起了脸颊,迎着,迎上早该相见的密恋,迎上好久不见的李静善…… 竹筒在手忙脚乱中坠落,摔出燃得正旺的火折,松香硫磺的气味混着焦火气登时溢满了内室。 厚实的草纸,紧紧地卷着四下迸溅的炙红的火星,在黑暗中放肆地燃烧,像是落地前的烟火,命尽前的飞蛾,身不由己的结局无关此时此刻的忘乎所以——至少,尽头前的,还在手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外传 第八十一章 北风起 南地的冬,静善不是未见识过,只是钱塘比起越州,沁入骨髓的寒意总来得更咄咄逼人。 尤是送走甄阳后,这样的感觉便愈发强烈。 "新科士子,向来都是在皇城过了冬待次年春日开朝再正式赐官授印。你……何苦让甄公子现下就回蓟州上任?" 静善按捺着心头的不悦,在赵构怀中扬起了脸颊,目光越过他硬朗的轮廓,停在那黑亮的眸子里。 "甄公子?你是说甄卿吧。"赵构的语气里,夹杂着让人不安的警告,可眼底里仍流转醉人的温柔,"甄卿胸怀大才,有济民兴国的抱负,早准其挂印上任,又有何不妥?" "你也知他有安国大才!"静善不甘地回敬道:"为何只赐他蓟州通判的差?" "甄家世代盘踞蓟州,如此安排,未必不合他心意。" "甄大人自是愿意,可甄阳本应是兼济天下之人……" "怎么?"赵构环在她腰上的手臂猛地加了三分力道,剑眉轻蹙,带着危险的气息逼近静善的玉琢般的面颊,"甄卿心中所想,你似是一清二楚?" 静善哑然一笑,低下头摩挲着衣袖的金线锁边。 "我对甄阳有愧,你不是不知。若真为了我的缘故,毁了他的前程,当真心下难安……" "既知如此,便不要让朕知晓有第二个甄阳了。" 静善失神地回味着这句皇命,半晌,方道:"你从不轻易在我面前以"朕"自称……上一次,还是你下旨封灵和宫的时候。" "只要能留住你,就算封住整个钱塘又有何妨?" 静善有些无力地靠在他的怀中,精致的下颌抵在他宽阔的肩上,微醺般半合着双眼。 "我毕竟是未出阁的公主,怕是留得住一时,也留不得一世。" "留不住,便随你而去。" "做我的陪嫁?"静善笑出了眼泪,"日后的驸马也不知攒了几辈子的功德。"woquge "不……不会。"高世荣突然像噩梦初醒般打了个寒战,道:"莫忘了,我已是有妻室之人。" "妻室算得上什么?当年太平"公主如何嫁入薛家?不让贤,便是一句恶疾暴毙,也不是什么新鲜把戏了……" "断不会!高世荣神色忽然凌厉,道:"甄翊是姨母掌上明珠,父亲就算求荣心切,也不会伤了多年兄妹之情。他……我们高家,还不至到这一步!" "愿如公子所言。" 轻描淡写的一句撂下,便欲抽身而去。 "秀姑娘。"高世荣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到身前,认真地望入她深不可测的眼眸里,像是在解着元夜花灯里的哑谜,"我素知你不喜我父亲为人,此事本也无言可辩。可你从未说过缘由。初识之时,你便已是高家在宫里的内应,我不明白,既然高家待你有亏,这些年为何还甘愿听命于我,做这些不能为人道的差事?" 杨秀愣在原地,出神地看着他原本放肆不羁的桃花眼里装满了苦涩的迷惑。良久用力甩开他的手,轻摇着腕子,得体地笑了笑,道:"我自有我的缘故。公子不必费心过问。多年的规矩,也不用再改——高家的事,非公子亲授,杨秀绝不相助。年后公子若能回乡,也烦请公子将此话重申于高大人。" 说完,便转身出了柳林。 高世荣盯着她身影过后四下慌乱晃摇枝叶凋零的柳条,忽觉初冬寒风骤起,穿过钱塘城门,略过大街小巷,直冲而来。朝着皇城、朝着内廷、朝着立足之地,呼啸而来…… 他紧了紧大氅,转身向着柳林深处而去。最深处,也许还能躲过初冬的气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外传 第八十三章 莫轻诺 年节下的光景,宫外如何自不得而知,可这深宫里却倒似比常日更冷清了些。 原也是在太后孝期,一应管弦舞乐自是免的,不过是元日百官朝贺时多少还能添些人气。 可也就只是那三四个时辰, "看什么呢?" 静善把目光从窗外黑漆漆的夜色里拽出,转向红烛摇曳中松垮地披着亵衣向她走近的身影。 瘦削的双肩被熟悉的温度环住,安逸地似是长吁一口气般瘫陷在他的怀里。 "哪有什么可看的呢,只是在想,钱塘的年节也未免太没声息了些。" "此乃深宫,算不上是钱塘。"赵构侧身半跪在她身后,用双臂护着纤细的腰肢,言语间轻重的拿捏,像是在哄一个刁蛮的小妮子,"其实钱塘的年节最是热闹的,正月里的这几个大日子,全城上至王爵公侯,下到布衣白丁,皆着盛装而出,涌满花灯叠挂的大街小巷。或雅聚猜迷,或逐歌寻笑,再或是挑个临街的茶楼,借看花火的假名,偷赏着各府里破例出来点花灯的小姐丫鬟,当真是各有所乐。" "你又不曾出宫亲见过……"静善话说一半就忙咬住了话音——她怎不知,赵构本就深恨天子之身远比当年做王爷时少了太多自由,这元月新春花灯满城的光景,最是少年裘马衣履风流之时,可他却只能装着心无旁骛的模样与祖宗牌位相守数日。静善的目光不忍地滑过堂前新换上的太宗画像——数百年前相似的凤眼,意气风如斯,却望不到今世今人被天意捉弄的窘态。 "是……"赵构避开了静善愧疚的目光,话锋一转,笑道,"可我还记得汴梁当年盛世太平的元月,合眼想想,便也八九不离了。" "我说呢,想来当年也没少招朋唤友地往那临街的茶楼上跑吧?"静善故作吃味地瞪着他,笋头似的食指尖点着他的胸口,"那康王爷倒是也给我说说,都看上了哪几家千金小姐?"爱书网 "这怕是要说到天明去了……哎!"赵构笑着接住了静善佯打来的拳头,连连讨饶道:"原是打趣,你也不怕伤了手。" "我今日还偏要听些康王爷的风流佳话不可,你若不说,我明日问秀姐姐去!" "她怎能知这些事去。"赵构的笑意竟也难得有了些狡黠之意,"你想啊,她平日里也是难出王府,好不容易元月里能有些脱身的机会,还会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边不成?" "你……"连静善自己也分不清自己这会儿是不是真有些恼了,只是挣着站起身,直欲走开,却被赵构大笑着一把揽回了怀里。 "你啊,专会耍些没影儿的小性"。赵构的脸埋在她的脖颈里,直挺的鼻梁蹭着她散乱的云鬓,低声笑着,"我如今眼里心里全都是你,哪还能记起当年的那些灯影里闪过去的莺莺燕燕?" 唉,这个不善说嘴的人,竟也学着哄人一笑了。静善心里突油然升起一份老夫子看着教导的士子学有所成时的欣慰,她好笑的扭过脸,佯装未将这些"逾矩"的话听到耳里,只叹道:"怎么说你也算是见过元夜盛景的了。偏我从小便被拘在宫里,没福气出宫亲眼见识,只能偶尔从父皇的诗词里揣度一番。" "未出阁的公主自是不便抛头露面,当年一众帝姬哪个不是这般,有何可抱怨的。" "鬼话。"静善不悦地斜了他一眼,郎声道:"人人如此就定堵了我的嘴不成?皇子公主都是龙脉,凭什么你尚未娶妻便可分府自住不受管束,而我就定要等着嫁出宫去才有机会看看民间百态。" "公主的清白就是王室的清白。"赵构突然顿了顿,一改玩笑的语调,沉声道:"自古败坏皇家威仪被市井津津乐道的内宫秘闻大半都源自坏了规矩的公主。汉时的馆陶、淮安,唐时的太平、安乐,个个都是遗臭万年的红颜祸水。前车之鉴,辙尤深矣,不可不防。"biquge5200 静善气鼓鼓地空瞪着赵构良久,咬牙幽幽地道:"我竟不知,靖康之后,大宋王族的威仪还有再败坏的余地!" "放肆!" 静善像是被一声巨雷猛得打醒。该死!一瞬间她似是看到孟太后在眼前恨铁不成钢地摇头叹气。 实则就算是赵构,也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暴怒震了一惊。他冲着静善无力地摆了摆手,聊表愧意。静默半日,方缓声道:"赵室王族到了我辈,纵然已呈风雨飘摇之势,可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必誓死护住太祖和太宗百年基业的体面……" "皇兄不必……是环儿失言了,我怎会不知……" "你不知。"赵构修长的手指用力勾起静善的下颌,娇红的樱唇像是延脖颈而上滑过完美曲线的幼蝶,在高处踌躇欲飞却又被莫名困在原地。"你不知,何谓誓死。自从登上皇位的那天起,我便不再是谁的儿子、夫君、父亲……或是兄长,我只属于赵家天下,只属于宗庙里为我预留的空位,只属于千百年后史书里不起眼的几页薄薄的纸。我没有汉武帝的命,便也不做千秋霸业的痴梦。可既然为君为王,皇族此后荣辱祸福,都只系于我一人身上,舍命相陪,是起码的代价。阻我者,死。" "大年下的,什么死不死的!"静善的食指压在他的唇上,柔声嗔道:"原是我的不好,惹出你这些话来。你宽心罢。如今大宋的公主不过是我和皇姐二人。皇姐是嫡出长女,最小心谨慎的,断不会有大错。而我……我有你亲自守着,还有什么不放心呢?" 静善趁着赵构晃神的晌,拉了他起来,半推着去了床边安坐。 "不早了,今夜的话便到这儿吧,明日,可谁也不能再提了。"她拼力娇俏地笑着,迫不及待地想把这段失控的对话丢在身后。"你先睡吧,我……忽有些饿了,去找曦月寻些点心吃。"woquge.co m "环儿。"赵构一把拽住她的手,生生将那欲离去的身子拉回了怀中,愣愣地凝视着她双眼,良久,方低声喃喃道:"答应我,永远不要让我在你和大宋间抉择。" 一句话,几近哀求。静善的心像是冷不防扎进了一根细小的鱼刺,肉眼不见,无处清除,却痛得真切。 "我……"静善清了清干哑的喉咙,犹豫地道:"我是父皇亲自赐号的柔福帝姬,是你钦封的福国长公主,我就是大宋,怎么会有让你为难的那一天。" "前路修远,凡人岂能未卜先知……" "若是这般,纵使我现在应了你,也难免日后无可奈何时做无可奈何事,又何必许这些无用虚言呢?" 摇曳的烛影里,静善清楚地看见了赵构眼底里陡然的黯淡。可她却意外的没有丝毫悔意。两个人里,总要有一个抬头见些真事说些真话,一起醉去纵然逍遥,可早晚醒来时面对狼藉一片,唯有用相拥而泣才能结束一场悲欢,何苦呢…… 目光不及之处,她感受到握紧自己的大手在一点点松开,最终抽离,像是精疲力尽的赶路人扔下了肩上的行担。她木然地惯性般地扬了扬嘴角便匆匆地转身出了内室。 房门重重的关在身后,脚下的步伐反倒止不住地加快。猛然,她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地希望这仓促地飞奔真的有个实实在在的目的地,就像刚刚信口而出的那般,小厨房里,去寻曦月和她今日刚刚做出来的竹叶糕…… 然而已是子时。灵和宫里唯一亮着光的只是她刚刚逃离之所。剩下的皆是黑暗,和几缕有气无力的月光。 她立在庭中,望着死寂的远方,暗暗掂量着时辰,半柱香后,莲步轻动,回到了屋内那个尚未安睡的男人身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外传 第八十五章 储未决 "啊!放手!放手……" 静善猛得从床上坐起,满头的冷汗一滴滴落在锦被上。外面守着的曦月并着一众丫鬟早闻声跑了进来。 "公主这是又做噩梦了?"曦月坐在床沿搂住她,却惊觉静善整个后身衣衫早已被汗水湿透。忙回头吩咐道:"栖霞,快去小厨房温盏安神汤来!"一边又让人另取了衣衫替静善换下。 "这几日,公主总是睡不安稳,可是皇上不在的缘故?"曦月趁在身后为静善盘梳髻的功夫,在她耳边低声问道:"要不要奴婢去紫宸殿回禀?" "多事,回禀这做甚?"静善轻斥了一句,心里却是五味杂陈齐聚。那夜言语冲撞,虽到底没起什么风波,可他也再没回灵和宫一次。这几日听说清乐殿清瑶殿都有侍驾,就连毓秀宫也得了些恩宠。 她倒不是善妒之人,且本也知此时此地闲置六宫绝非明智之举。可这灵和宫一空下来,旧日在金兵、匪贼手里屈辱求生的记忆就像厉鬼一样纠缠不休,搅她夜夜不能安眠。 一时栖霞端了安神汤来,曦月忙服侍静善用了半盏,见她面色渐缓些,才道:"张贵妃一早派了人来请呢。您若无大碍了,这就起驾去广荫殿吧。" "既是一早来请,怎么这会儿才说?"静善不满地看了看外面的日头,"都快正午了。亏得是她,换了别人,还不知要怎么挑本宫的不是。" 一面说着,便紧赶着薄施粉黛,插簪挽髻,披了件藕色回字纹的缎面大氅,裹住内里一身素色单衣,又派人去后殿领了瑗儿,带着一路人匆匆忙忙朝广荫殿而去。 刚到殿外,还不等进去,一旁眼尖的曦月忙拉着静善,暗指了指门口垂侍立的一排宫女。清一色的水红袄裙束着茄素绦带,鸦雀无声地分列殿门两侧。 "她怎么想起来这儿了?"静善嘴上嘟囔着,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一进正殿,果然见荣德上座端坐,张贵妃在右正陪着说话。 "哟,今日巧了,环儿也来瞧贵妃娘娘?"荣德寒暄地笑了笑,不等张贵妃说话便命静善一旁坐了,又一眼瞧见了几个丫鬟身后躲着的赵瑗,忽满脸堆笑,用腻得让人心慌的嗓音朝他招手道:"瑗儿在这儿啊,来,到皇姑母这儿来。" 赵瑗一向不与荣德亲近,又瞧她此时高高上坐一副不怒自威的气派,慌得忙躲在静善身后,也不作声,抓着她的裙摆怯怯地探头偷看着荣德。m.22ff. "真有此事?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你这人,仗着皇上与你推心置腹无话不谈,从不肯用心在宫里栽培耳目。这皇上一连着几天不见你,就登时成了瞎子聋子了不是?" 一句话正戳到静善心尖上,她在这深宫里的活法说到底还是草率了些。 她当初请命与张贵妃共同抚育赵瑗,不仅是为了能让瑞阳留在生女身边而卖给文茵一个天大的人情。另一层用意更是为长久谋划。她的假公主身份并非天衣无缝,若是在赵构治下东窗事,好歹拼着这段露水情分许能保全姓名。可一旦朝中再生变故皇储提前登基,就像当年刘苗叛乱一般,那赵构怕是连自保都有心无力,又能有什么把握替自己压下这欺君欺国的滔天大罪呢? 但若这提前登基的皇储是自己一手栽培的养子,自然就又另当别论了…… "这个多事的老妇!"静善在心里咬牙暗骂,刚躲过她设下的桃花劫,难道现又要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的后路上埋下钉子,不行,绝对不行! "我看她是没了夫婿整日太过清闲,竟动起了皇储的心思。"静善眼里凶光微露,朝着张贵妃顿了顿,忽莞尔媚笑,道:"也是时候把辅国公府里的那份大礼送到兴乐殿了。" "大礼?什么大礼?" 静善刚欲答话,就见琼华打殿外迈着碎步到了近前。 "长公主,孙公公带着旨意来了。" "旨意?"静善面色一沉,"几日不见,皇兄都开始明旨传话了?" "这……" "罢了,你且先说何事。" 琼华长吁一口气,暗自庆幸。 "孙公公他……恭请长公主移驾宣德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外传 第八十六章 醉元夕 宣德殿本是汴梁老皇宫里的一处配殿。紧依外宫墙而建,两进的院落,比不得后宫里富丽堂皇的正殿,但却是出入西边和定门的毕竟之所。 先时徽宗最喜微服出宫探访,为避宫中耳目,总是要到了宣德殿临出宫门之时才更换衣裳,轻装而发。再者时而贪恋民间风华至晚方归,为免惊扰后宫,便也直接在宣德殿屈就睡下。一月里总要有大半月依此例而为,由此这小小的宣德殿竟成了宫中龙气最盛之所。钱塘新宫初建时,为遥念太上皇,赵构特命人依原样仍在外宫墙后西宫门旁建了宣德殿。只是南渡后朝务繁杂时局不稳,微服出游这种雅事早已不合时宜,一来二去,这宣德殿早已荒废,更无人打理。若不是孙德顺亲自引路,灵和宫抬辇的小太监绝找不到这处所在。 ”公主您小心点,这院子荒废久了,路不好走,您且紧往奴才灯下看着。” 轿辇刚一落下,孙德顺就忙上前一手打着灯笼,一手虚扶着静善往院里引。 这殿怕是打建成起便空下了,此时早已荒草乱植怪石嶙峋,在黑夜里大有狼蹲虎倨之势,着实惹人心颤。 静善心里虽嘀咕,却也不愿多问,任凭孙德顺一路左拐右转将她引上后殿最靠宫墙的一处角楼。一片残砖废瓦里,三层楼台,耸然而立,借着月光的亮,依稀还能看到朱漆上镂刻的花鸟走兽,虽算不得精美,可在这宣德殿里,已是极佳的手艺了。 角楼那好一会儿的闲话去,害得我白受了那么久的冷风。” 赵构在一旁笑得甜蜜又无奈,眼睁睁地看着她蹦跳间抖落了厚重的大氅,满脸宠溺地拉住她替她重新披好,又索性顺势牢牢地从身后将她抱在怀里,在她耳边笑道:”瞧你,简直就是个没长大的丫头,也不怕人笑话?” ”谁笑话?任他们笑去!”静善故意朝着楼底提着声喊了一句,唬得那些仰头窺探的宫女太监忙埋下头去。她见状得意地笑了笑,扬头直对上赵构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道:”有你在,我偏要做一辈子长不大的小丫头。” ”好!”赵构应声道:”我的环儿有我照看,无需他人置喙!” 两人相视而笑,在宣德殿的角楼之上,背对着宫阙九重拥依而立。漫天的烟火烧尽了残夜,喧天的萧簧也直至次日拂晓方停。 私破禁令,孝期违例。不消几个时辰,前朝后宫庙堂江湖便可人尽皆知。 ”值得吗?” 灵和宫里,灯烛晦暗,静善侧卧于榻,单手撑着头,疲倦地凝视着身边熟睡的男人。 ”环儿……别怕……” 睡梦里,他的呓语,伴着她的眼泪落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外传 第八十七章 忍忘恩 元夜那般喧天的阵仗到底不是能瞒下的。年后刚一开朝,雪片似的奏章便争先恐后地飞进了紫宸殿,乾元殿朝堂上大小御史更是山呼海啸着"恭请"君上自省。后宫里,原本憋着火气四处乱撞的暗流也终于按捺不住澎湃而出,四妃七嫔加上一众才人美人除了张贵妃外,无不开口闭口言及祸国妖女。兴乐殿大长公主则是日日亲临灵和宫严加看管幼妹;更有人扯出辽主昔年与其已出嫁的亲姐顺淳长公主通奸淫乱之事,痛叹大宋终要走上亡辽的老路! 如此种种赵构虽是早已料到,可却还是被这前朝后宫的非议之猛势逼得心惊胆跳。元夜不过是个引子,朝堂宗室里不认可他大统之位的人比比皆是,才为今日乱局之祸魁。非嫡非长故是缘由,母家卑贱也是绕不开的死结,可归根结底让他身下皇位不稳的还是在金人手里受尽欺辱却还健在的二圣。万民百姓想念战火来临前徽宗朝下虚假的繁华,宗亲国戚渴望大位归嫡延续赵室正统,就算是虎视眈眈的金人也盼着自己抓在手里的两个俘虏重冠君名从而一举控大宋残壁命脉…… 由此,元夜的内廷密事传至金国朝堂竟成了千载难遇的良机。新上位的谙班勃极烈完颜亶向来持亲宋习汉的主张,不比其叔辈一心以蛮力伐之。此事之后,他借金主之名连四次国书要求与大宋商谈放归二圣之一的条件。此举看似有意示好,予大宋子民以希冀。可金人内部坚决伐宋的呼声和尚未颓怠的兵力早就注定这几封郑重其事的国书无非是笑里藏刀的反间之计罢了。假意放归旧主只图以此迫使大宋想起,如今高坐在龙椅上的人不过是临危受命的下下之选,随时可被取而代之! 后宫里,荣德较之一众妒火中烧的妃嫔已算冷静,她虽也不满这个不讨喜的庶出皇弟和那个连太宗血脉都不沾的小皇子,可风雨飘摇下皇位若再不稳简直是自取灭国之路。大局为先,她也只能压着火气,一边派朝中心腹文官紧盯住欲趁机搅局的奸佞之人,又叮嘱曹晟当日的旧部安稳军心,严阵以待,慎防钱塘城内突起异军。 至于灵和宫的罪魁,她也只能先装傻充愣地以探望之名每日伴在她身边死守。前朝后宫已成一触即之势,元夜的不轨之事,绝不能再次上演…… "环儿恭送皇姐回宫。" 静善慢慢抬起头,凝视着渐行渐远的长公主仪驾,一口贝齿在嘴里咬得生生做响。m.oquge.co m 高愿一边听着,心里面早已掂来覆去地转了几百个念头。这个小长公主就像是个永远猜不中的谜,谁也不知她下一秒能给出怎样八竿子都打不到的线索。金营死里逃生归来,不安分度日却一心攀附皇宠以致闹得满朝风雨。明明看似端庄得体,却偏又做出了几件离经叛道之事。在越州时,无意看出她和云安之间关系非同寻常时已然百思不得其解,如今竟又探得她和高家的独子有这样的过往,桩桩件件就像缠在一起毫无头绪的乱麻,混塞在她的脑中,牵动着每一根神经…… "小姨娘,姨娘!" "嗯?" 甄依啜泣着抓住高愿的衣袖,摇着哭道:"那个妖女莫非就是咱们家命里的克星不成?夺了我的恩宠,毁了兄长的前程,如今怕是又要朝着荣哥哥下手了!" "胡说些什么!"高愿耐着性子,拉着甄依好生安慰道:"她虽看似身份尊贵,皇恩倍加,可也不是什么动不得的人物。姨娘有些密事从未和你说起。一来是为着守当日与云安师姐的约,二来也是所知甚少,说出来也不过是捕风捉影,没得叫你听了说出去引火上身。但如今有一人,可助姨娘一臂之力!扳倒这位三千宠爱集一身的福国长公主!" "扳倒?如何扳倒?"甄依眼里燃起了星星点点的光亮,却故意道:"人家再怎样都是金枝玉叶,龙种皇裔,顶多也就是使些反间计夺她些恩宠罢了。" "可若她不是真正的柔福帝姬呢?" "什么!?"甄依惊恐地掩着嘴,不敢相信地看着高愿,"姨娘这话,可不能信口胡说啊……" "自然不会。大长公主已从净荷处得知不少蛛丝马迹,只是少了一条金丝线,她眼下还串不成这伏龙珠。" "姨娘言下之意是……您手上,就有这条金丝线?" 高愿沉沉地点了点头,揽过甄依,爱怜地替她理好散乱的丝,凝视着窗外,一片料峭春寒未褪之色。 "我深受师姐大恩,本不该负她。可如今你因那妖女落魄至此我岂忍心袖手旁观!欠下师姐的债,只能来生再还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外传 第九十一章 假戏真殇 这招缓兵之计的效果竟出乎意料得好,好得甚至让静善有些后悔。当初让赵构许荣德和曹晟私下相见,或在宫里或在辅国公府,无非是想安抚荣德不再让她生事,以期朝堂早归安宁,留下议些正经要务的气力。说白了,也是她不愿让赵构为难,寻个折中的法子罢了。 只没料到,荣德竟似就此知足了一般。虽然曹晟仍是一介庶民,也并非得了公认的驸马爷,每月也只能得十多日私下相见,可荣德却就此缄口再也未求赵构让曹晟复位开府一事。由此直拖到春意阑珊时,身为人妇的大长公主还是稳坐后宫,代行着皇后威仪,而曾一时炙手可热的驸马爷却还客居于辅国公府,除应召与荣德相见外,终日无所事事。 而静善这步棋走得虽顺,却收效甚微。荣德得了曹晟后比之前更精神百倍,日日严整宫闱,肃清后苑风气,还以和睦后宫为名插手妃嫔侍寝一事,每逢三日从内侍监处调取,稍有异样便亲往紫宸殿进言。虽说她和赵构的姐弟情分已没剩几分,可就凭着嫡长公主的身份,赵构也不得不虚心受教,做足面子上的功夫。 只是灵和宫的处境却一日差似一日。皇恩虽在,但圣驾已不敢再肆无忌惮地常来常往,即使忍不得偶然来一两次,也是匆匆而去,生怕徘徊过久,又搅起前朝风波。眼下湘地匪叛气焰嚣张,更有甚者改号建国,扯起大楚军旗,朝廷军力由此大半陷于长江中上,而淮东、川陕同时吃紧告急,大宋与金人维持数年的僵局竟开始有向南倾轧的迹象;而朝堂之上新科遴选之士都是初出茅庐,虽有满腔抱负,可施展起来却频频遇阻,更有冲动轻狂之辈在地方府衙任上冒推新令,徒劳黎民百姓,激民怨,一时间各州县流民备增,人心惶惶。 赵构嘴上再如何逞强,身子也陷在紫宸殿和后宫各殿间动弹不得。至于近在咫尺的灵和宫,只能是午夜梦回时的幻影罢了。 是年五月,圣旨昭告天下,钱塘正式改用临安旧号,并为大宋新都。 这也算是赵构与主战武将妥协后的结果。定都于钱塘是赵构多年心愿,此处乃东南形胜繁华之处,人丁兴旺税赋丰足。是大宋南渡后扎稳脚跟潜心休整的绝佳之所。而更名临安,则又是传递给仍心念有生之年北上收回山河之人的信号——暂时苟安,不忘国耻。woquge. "善儿…"高世荣仗着御苑里四下无人,顺口唤起静善的本名,倒让她着实一愣。"你可曾细想过,这样拖下去,对你又有何裨益呢?" 静善猛地停下了脚步,怔怔看着他良久。是啊,她是在为谁死守在原地?那个如今连谋面都难比登天的人吗? 当初从乾明庵逃出,为的就是能在盛年时过些恣意畅快的日子。假充帝姬入宫,不过是保命的下下策,拉拢圣心也不过是为着抬高身价,所求无非是早日择到称心良婿,以长公主之尊嫁出宫外,自己做自己的主。可偏偏赵构,一点点地在她的沿途缠成了死结——她竟已全然忘记原本要奔向何方。 "我…"静善狼狈地垂下了头,积压了多日的泪珠在眼眶里吵闹,"我不愿细想。"一句话未尽,到底还是见了哽咽之音,"我心底里明白,在宫里多一日,杀身之祸就近一日。既然荣德想成全我,顺势出宫是最佳之选。可我眼下还…" "还舍不得。"高世荣不忍心地替她说完了剩下几个字,伸手揽了她入怀。"我明白。从十岁时,父亲便召我归蜀。我心里也明白总有一日要离开蓟州,在千里之外过没有杨青的日子。可满脑子里装的全是‘还舍不得‘,于是一年推一年,整整耗了十年光景…" "那你可后悔?" 高世荣沉默良久,幽幽叹道:"我愿用性命再换十年。" 垂柳荫荫里,二人默默相依。呜咽或缄默,为的却是别无二致的心事。 "表…表兄?" 试探的声音,带着又惊又惧的颤抖。 静善从高世荣怀中分开顺声望去时,登时僵在了原地。 甄依,和她紧挽着的那个面色阴郁的人。 "草民高世荣拜见陛下!"到底还是他先回过了神,"不知陛下与娘娘在此,请恕外男无礼冲撞之罪!" "陛下。"还未等赵构开口,甄依忙伏在他肩头,细语柔声道:"原是臣妾召了表兄今日入宫的,只不过从昨夜起就一直伴在您身边,竟忘了这回事,平白怠慢了表兄。许是他在清乐殿闲坐着无趣,才大胆四下逛逛,您若真要怪罪,还是先罚臣妾吧。"m22ff.co m "依儿又说痴话。"赵构的目光刀子般刮过静善,却在甄依的悄脸上化成了一汪春水,"罚你?朕怎么舍得?" 软糯的几个字却像是晴空里的惊雷,在静善的耳里炸开,一时间多日的酸楚委屈还有不显眼的疑心一起迸而上,先于理智,占据了脑海。眼前只剩一对情深意浓的璧人,光彩照人之时,胜似元夜里漫天的烟火。 "善、公主…"高世荣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几欲站不稳的静善,忧心忡忡的神色一丝不漏地落入了赵构眼中。 "高卿,朕知新科士子皆已领职赴任。只是你乃当世大才,朕为你选职时总是多了些挑剔。你父亲虽多次上书求朕让你返蜀地在他麾下领军职,可你毕竟是一介书生。弃笔从戎多少可惜了。"他打量着眼前这个一身风流气派的翩翩公子,顿了顿,继续道:"不过高卿若心愿如此,朕也可忍痛…" "承蒙皇上厚爱,不胜惶恐。草民愿蹈班前路,望皇上成全。" 果然爽快。赵构不禁在心里冷笑,高家父子不愧是骨肉连心。独子返蜀,便是撤回唯一软肋。也许连他们自己都想不到能如此轻易地遂心衬意吧… 赵构的目光越过地下跪着的高世荣悄悄落在了静善的身上。是减了衣裳的缘故?身子比先时又见了几分单薄。在风里不近不远的站着,叫人看不透半点喜怒哀乐。 可明明是才在别人的怀中哭过。赵构的眼前闪过刚刚柳荫下不忍细思的一幕,握紧的拳头顿时在身后攥得嘎吱作响——终还是为了她输了这步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外传 第九十三章 请旨赐婚 不出三日,蜀地高家少夫人,内宫宠妾晏贵嫔之长姐甄翊无故自尽的消息便传遍了临安满城。上至王公贵族下到布衣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赵构连下三道圣旨入蜀,劝慰亲故、追封品级、问询原委一样不少,既给足了高家体面也没打算轻易放过这样的怪事。 可山迢水远,音信不畅之下,皇城里的人震惊之余却也只能原地静盼已在赴临安路上的川南处置使高渊早日到达,以详禀内情。 是年五月初六,高渊抵都,当日便入朝述职,随即又被宣入后宫,皇上与贵嫔亲设私宴相陪。 大内西南宫宇,红烛高燃,萧簧齐鸣。 "高卿,这里是依儿的清乐殿。既聊尽了国事…"赵构略向手边那个一身窄袖短裳,武人打扮的男子靠近了些,小声道:"你我便是实打实的一家人,有些话,朕作为亲戚,还是要替依儿多嘴问一句了。" "皇上请问,臣必知无不言。" 不卑不亢,不慌不忙,显是早有应对之辞。 "府上少夫人,新嫁还不到三年,与令公子又是青梅竹马的表亲兄妹,何故竟自寻短路,一意赴死呢?" "这…"明明镇静自若,却还是要应景的陈吟一二。"唉,个中缘由臣一直守口如瓶,实在只因家丑不便外扬…" "家丑?舅舅您…" 甄依忍不住刚欲插嘴却被赵构的眼色逼退。 "可是既然是皇上您金口亲问了,臣便也只能含愧相告了。"高渊似不忍般地望了望甄依,继续道:"犬,,子离家多日,少夫人竟不甘闺中寂寥,与一从甄府陪嫁而来的小厮暗生私情。半月前被微臣察觉,严斥之下竟一时想不开…悬梁自缢了。那小厮倒也重情,见她去了,自己便也跟着了断了…"biquge5200 "什么?这不…"甄依惊呼道:"我长姐那般清高自持的人,怎么可能情愿委身于一个下人!" "依儿啊!"高渊痛心疾首地哀叹道:"我知你不信,舅舅若不是亲眼所见那也绝计不会相信啊!翊儿是你母亲的心尖肉,就算做下这样的丑事,我也不欲张扬。可没想到她竟这般烈性,狠心撒手去了…" "母亲她…也知这事了?" "爱女骤然离世,怎能不知晓原委?"高渊拭着眼角的泪花,摇头道:"翊儿这么一走,又是这般不体面的死法,你娘怕是要丢掉半条命了!" 甄依此时简直已失了元神,浑浑噩噩如将死之人般,高渊的话也没太听进去,只听着了丢掉半条命的话,忽想起母亲此刻无女相伴,凄苦悲痛,眼泪便更像决堤之水一般,竟呜呜咽咽地哭出了声来… 赵构向来最厌妇人没有主意,遇事只知一味号哭。心烦意乱地安慰了几句,便吩咐左右侍女带了甄依回内室安歇。却又听高渊道:"臣有一事相求,盼皇上恩准!" 倒是会掐时辰。赵构的手指在案子上不紧不慢地打着节奏,微微点头示意他尽管开口。 "甄翊虽是臣亲妹长女,但毕竟做出了此等败坏高家门风之事,犬子再恋旧情也不能为她守制,白白耽误盛年!" "那依爱卿的意思…"赵构轻蔑地眯起了眼睛,盯着跪在面前的这位刚刚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本不欲声张的慈爱舅父。 "微臣斗胆,请皇上御旨赐婚!" ………………………………… 高渊回府时已近子时,但高府上下从高世荣起无一人安眠。 "父亲!" 灯烛昏暗的东厢书房里,大半年未见的父子二人隔着一条长长的桌案,相对而坐。m.woquge.co m "我不信!"高世荣将手里的茶盏重重地磕在桌上,果决地道:"我和翊儿,虽然算不得伉俪情深,可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兄妹,她的脾性我再了解不过。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不信?"高渊冷哼一声,几近尖刻地道:"那大少爷肯信什么样的缘由呢?什么样的缘由能让高家的少夫人一条白绫吊死在自己院中廊下?" "我……"高世荣忽地止住了话,怔怔地盯了高渊良久,颤抖着嗓子问道:"翊儿,真的是自尽身亡的吗?" ~"废话!"高渊低声斥道:"不然呢?真当为父会对她下手吗?" "那……便真的是自尽?" "哼……"高渊忿忿道:"我寿宴当日,各路宾朋齐聚之时,她挑准了时辰,一脖子吊死在了前院。为的就是让我无从瞒起!让天下议论!" "什么?"他万万也没想到,甄翊就算是自绝,也要摆高家一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事,能让她怀恨至此? "我自知,大婚以来总是冷落于她,也…一直拖着未曾圆房。她心里有怨气是肯定的,可也不至于……" "是不至于。她虽心存不满,可至少还盼着你金榜高中后能衣锦返蜀,尽为夫之道。"微弱的灯火下,高渊的脸阴沉得可怕,"只是,你连这最后一点盼头都从她手里抢走了。" "父亲何意?我一直在临安,何尝能冒犯到她?" "是吗?"高渊头上的青筋隐隐地鼓着,怒吼道:"我且问你,到底是何时给杨青在益州置了私宅!" 雷霆盛怒下,高世荣忽觉似被人猛地抽去了筋骨般向后瘫在了椅背上。 果然世上从无不透风的墙。屡约杨青暗中赴蜀幽会本就是险招,是他昏了头,不管不顾地磨了杨青勉强答应,却从未想过,甄翊竟能一路查到私宅所在之处。爱书网 "你可知,她从蓟州带来的小厮,原是与杨青相识的!" "德子?"是了!必是他在府外瞧见了杨青独子出现在益州街头,回去说与了甄翊…"那个被你说成与甄翊私通,事发后殉情的小厮…" "高世荣你记住了!你是高家的独子!你的脸面就是高家的脸面!你和杨青的事,我平日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罢了,可世上绝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脸面…脸面…"高世荣愣了半晌,凄然一笑,"为了高家的脸面,你不惜诋毁亲妹之女,残杀无辜性命?" "是她逼的我!"高渊怒道:"自尽的事闹得天下皆知。我若非编出这样的缘由,她这条命,岂不是一辈子都要背在你的身上?" 娇妻入门近三年,聚少离多,迟未圆房。已致新妇不堪其苦悬梁自尽…世人嘴下,他此生注定无法翻身。 高渊的手段虽是狠辣,可说到底,甄翊不是死在他手下。 是他高世荣亲手害死了自己的结发之妻。 "另有一事,趁今夜也一并与你说了罢。"高渊负手起身,走到了他的身旁。"此事我原看准了多时,甄翊这一去,倒是省了许多麻烦。" 高世荣有气无力地抬起了头。 "我已向皇上说明原委,请御旨早下,为你赐一门尊荣无限的婚事,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尊荣无限…? "不知是哪家千金?" 麻木的声音,像是任人摆布的皮偶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宿命。 "当今圣上亲妹,福国长公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外传 第九十四章 驸马驾到 申时初刻,夜幕甫降。左都统府上下沉没在晚膳后诡异的寂静里。 二刻,大夫人回府,这潭无澜死水里搅起了短暂的涟漪。可只一盏茶的功夫,便皆尘归尘、土归土,恢复到初刻时的样子。 正院里,仆奴散尽,除了铺天盖地的黑暗,再无半点活息。唯剩罗苒住的寝房的窗棂上,还恍惚着两个执手对坐的剪影。 “当真?”男人的声音低沉严正,却也能听出丝许温存,“大长公主亲耳听皇上讲的?” 话音刚落,院子里由远而近的衣裙窸窣声谨慎地一止,窈窕的身形灵巧的隐在梧桐荫下。 “自然是千真万确。大长公主到底是皇长姐。高家突然求亲,皇上就是再想瞒也不能瞒着她啊。” 罗苒的软糯轻声,比不得李湮,却也能刚好盖住寂寂的院子里重又响起的细碎声音。 “高伯父那边,你可有通过信?这样大的事,怎么也不事先与你照会?” 廊下的黑暗里,那纤细的身影,不声不响地紧紧贴在了窗棂旁。 “舅父一到临安,还未及洗尘便赶赴宫中述职,接着便被召去贵嫔宫里回话。他既打定主意趁着内宫私宴的当口请旨赐婚,便是提前知会与我,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反倒容易走漏风声,坏了大事。”罗苒话里话外不无赞许,舅父的心机城府,她一向是领教过的,“不过他早在蜀地时便已透了些意思给我。小长公主身份尊贵,又倍受皇宠,若能娶她做了高家少夫人,怕是比瑞阳小公主质蜀还要可靠百倍!甄阳的事既然没成,这个长公主驸马让世荣自己地向打从酒楼里迎出来的杨秀怒斥道:“闹成这个样子,怎么现在才知会于我!” “楼上都是些心心念念求娶的世家公子,谁不知高大人已抢先开口了,你此时出现不惹一身是非才怪!”杨秀一边小跑着跟在高世荣身后往里走,一边气恼地道:“若不是今日闹得实在有些出格,我也断不会把你牵扯进来...我想着凭她现在的疯魔劲儿,天底下也就是你的话能降她一时半刻了。” “出格?”高世荣猛地刹住脚,转身死死盯着杨秀,“她干什么了?” 杨秀心虚地低下头,避开高世荣的目光,道:“刘大将军幼子现在临安城里住着你可知?” “刘鬣?”刘光世的祸根孽胎,陕地西出了名的无常将军。对敌对友皆狠辣无情,行军在外时更有屠城之癖..高世荣不禁倒吸了口凉气,不安地道:“那疯子也想讨这个彩头?” “缠了公主数日了。本是与其他公子无甚差别,无非就是陪着饮酒嬉笑,可..”杨秀压低了声音,“今天公主怕是真醉了,竟脱口应了他。” “什么!?”高世荣几乎是吼出来一般,“都谁听到了?” “倒是没几个人...”杨秀忙道:“不过刘鬣见公主应了,只当此事已是铁定了,忙着..进宫请旨了...” “笑话!”高世荣轻蔑地道:“就凭他一个小小的从五品游骑将军,竟敢求娶堂堂长公主?” “他在陕地带兵多年,也算履立奇功了...何况其父雍国公在陕西的势力,虽说不比吴将军,却也不容小觑..”m22ff.co m 高世荣不等她说完便抽身欲上楼寻静善,却被杨秀一把拉住。 “公子要明白,蜀地再紧要,可眼下在金人刀尖儿上流血的却是陕地将士!” 高世荣的身形默然一僵,却还是兀自朝向楼上人声鼎沸处大步走去。 “奖赏?你倒是说说,要什么样的奖赏?”远远地,就听得静善妖媚的软言细语混在一群哄笑中扶摇直上,“不如这般?横竖今日也是醉了,就去吕少爷府上叨扰一夜?只不知令尊成国公那般严的家教容不容得下本宫?” “哈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高世荣冷眼瞧着,笑得最卖力的,自然是那位刚考下功名的成国公世子吕彦直... “臣,高世荣,拜见长公主殿下。” 清冷蕰愠的男声,像是一把利剑划破了暖意融融的红罗帐,里外围着的公子少爷们陡觉着像是被兜头浇了盆冷水般,不情愿地暂时收声,齐齐地望向来人。待认出高世荣时,更是敌意难掩,只碍着高家势力,又怕失了风度,谁也不肯先发一言。 “喲...”静善饮尽酒盅里最后一滴竹叶青,懒懒地朝高世荣一笑,“怪道本宫觉着眼熟,这不是本宫未来的驸马吗?” 一句驸马落下,不光是一旁瞧热闹的世家公子们脸上变了颜色,就连高世荣自己也晃了个神。驸马?虽早知父亲求娶的事,可还从没想过这样的称呼安在自己身上是什么滋味... “公主取笑,微臣担不起...” “驸马此来何事?”静善的眉眼经过杨秀时闪过凌厉之色,“你也瞧见了..”她似是满意般指着满屋的达官贵胄,“本宫眼下正忙着,若无十分要紧之事....” “臣有要事禀报,还请公主屏退左右!” “左右?”静善不以为意地笑道:“这些可都是国之重器,哪是本宫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善儿!” 酒桌上一只小巧的青玉盏脆生生地碎在了静善裙边。 静善不甘示弱地怔怔瞪着高世荣带着威胁的神色。良久,抬手微动。 满屋的“国之重器”虽然心有疑虑,却也只能顺着她的意思默默退出了天外天。 静善撑着下巴,转头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街市,感受着酒意一寸寸褪出身体,带走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欢愉。 “驸马,坐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外传 第九十七章 黄雀在后 “请公主屏退左右。” 不见礼,不问安,不动颜色。静善打量着眼前这张不算陌生的脸,向着曦月和冯益微微点了点头,二人立时识趣地退了出去。 “说吧。” 只见墨兰仍是不急着答言,向前迈了几步,端端正正地跪在了静善身前,俯身叩首,碰地有声,还不待静善有所反应,却又自顾自地站起了身,深深一福。 “净荷是初六离的宫,左都统将军府四个亲兵快马护送,算时间,明日就会到越州境内了。” “可知所谓何事。” “寻人。” “谁。” “乾明庵的静音师太。” 不是云安?竟是她?这倒是出乎静善意料之外。她本已做好最坏的打算,若说世间除高世荣之外还有能一眼认出李静善的人,恐怕也只有这位亲手抚育她成人的云安师太了。一来她是半路入庵,二来为着她骨子里天生的清高傲气,和静字辈一众师姐虽说也算和睦,总是要隔了几层。可与云安却是莫名的脾气相投,情似母女,实类往年神交。越州行宫意外相遇之时,她便已怀疑云安早就一眼认出了自己就是那个多年前不告而别的爱徒,只不愿多言生事罢了,那把借孟太后之手送还给自己的长命锁,更像是师徒间心照不宣的照会。 静善的手不自觉地摸索着佩在腰间的那把赤金长命锁,冰凉的珠翠点缀在坚硬的金疙瘩上,光秃秃得像是此刻忽得没有半点主意的脑海--对了,装这锁的锦囊早丢在兴乐殿了... “听曦月说,你领的是后殿侍茶的差吧。”静善的目光在墨兰那身素朴的水红襦裙上下游移,“能打听到这样机密的事,也是难为你了。” “不瞒公主,凡是有关净荷姑娘的事,奴婢没有不上心的。” 不卑不亢的坦率,此刻却像是披在她身上的一袭钢盔铁甲。 “你..”静善若有所思地顿了顿,忽笑道:“怕是和净荷相识已久吧。” 墨兰波澜不惊的眸子里闪过稍纵即逝的赞叹,抬头回望着静善,道:“公主可曾听过当年净荷姑娘在太后宫里掌事时的威风派头?” 威风?净荷待下严苛向来是出了名的,又在孟太后身边掌事多年,小丫头们背地里都似躲瘟神般躲她,可倒也想不起哪桩特别的事...woquge “当年还在东京宫里时,孟太后就是在慈溪宫住着,净荷那时虽年轻尚未做掌事宫女,可太后身前身后的人和事她都有说一不二脸面,也从不容旁人轻易插手。有一日娘娘在寝殿午睡,她便去小厨房看着娘娘的汤药,内室里只剩奴婢和几个年岁更轻的小伢子。谁知娘娘偏没睡安稳,比往日早醒了半个时辰。奴婢一边派人去找净荷,一边带着那几个小伢子手忙脚乱地服侍娘娘更衣梳妆...平日里哪做过这些,皆是净荷一人揽着。” “可是出了差错了?” “错就错在不该派人去寻净荷回来。”墨兰发狠地咬着牙道:“她一回来就见我们三三五五地围着娘娘侍奉,登下就沉下了脸,打发奴婢去外间端茶进来,奴婢照着话做了,可谁知道这茶刚要奉到娘娘手边儿的时候却被净荷一个回身撞了个底儿翻,还溅了些茶汤到娘娘刚换好的衣裙上...” “然后便借这个由头把你赶出了慈溪殿?”静善忽然记起文茵原是无心说到过这段典故的,想来必是闹得鸡飞狗跳,阖宫皆知。瞧墨兰的年岁左不过是在二十四五上下,放在当年,怕还是个刚从教导嬷嬷手下分到慈溪殿的小宫女,被净荷这样连打带骂地扔出了慈溪殿,哪还会有什么好去处。 “赶出了慈溪殿,也就是赶出了整个皇宫。”果然的,墨兰到底还是有些动情,不无酸楚地道:“奴婢那时才十五岁啊,就被发配到了皇陵去守显恭皇后梓宫,去过活死人的日子。直到靖康二年金人攻入东京,皇陵里的掌事们各自逃命,奴婢才趁乱跑了出来...” “既跑了出来,何苦又要回这笼子里。”静善这句倒是有几分真心,问她,也问自己,既有离开的机会,为何还这般举棋不定。 “奴婢这样的人...”墨兰不自觉地垂下了眼睑,“无父无母,无亲无友,除了端茶倒水捏肩捶背再不会半点旁的本事..在宫外,能活几天呢?” “临安城中达官云集,去哪个府上不能求口饭吃。”静善脑海里迅速闪过吴心儿机警的眼神,像是一只恼人的绿蝇煞风景地横冲直撞。 “可奴婢求得不只是*命的饭了。”墨兰抬起眼,恢复了进殿时的镇静自若,幽幽道:“老天让奴婢活过南下路上的千难万险,难道只是为了让奴婢有一日没一日的打发残生吗?被赶出宫时,奴婢已死过一次了,第二条命,是奴婢自己从阎王手里挣回来的,只因冤有头债有主,黄泉路上,怨气之盛,鬼神不忍!”biquge5200 瞻前不顾后?静善看着眼前这个被昔年旧债压得面目全非的小女子,在心里哑然一笑--自视身负大义如净荷,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早成了别人的靶子。当真是呜呼悲哉,嗟乎哀哉! 意味深长的一阵沉默后,静善起身走到墨兰身前,拉着她紧攥着的双手,一步步带到自己常坐着的美人榻上,并肩坐下,侧歪着头,细细地打量着墨兰清秀的面庞,直看得墨兰原本波澜不惊的脸上泛起了朵朵红晕。 “你既知净荷被派去了何处,去寻何人,应该也清楚此行缘何而起。”素手纤指轻挑,拂开墨兰额前凌乱的碎发,灿若春桃的脸上,戴着一丝不苟的笑靥,徐徐道:“皇姐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竟对本宫的身份起了疑心,当真是...” “当真是天大的笑话。”墨兰忙接言道:“公主您是圣上亲封的福国长公主,是当年老皇帝心尖儿上的人,天地可鉴。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真论起来,她这位一早就嫁出去的嫡长公主才当真叫人生疑吧。” 几句话竟说得静善心下一动,是啊,总忙着自己心虚,可荣德她,不也是南逃而归的吗?无非是替她作保的人多了些--辅国公、曹晟、和他的旧部。只是这舌头都是肉长的,哪有半点不会打弯的道理呢... “皇姐心下再怎么生疑,此番冒然遣走净荷也有些一反常态了。”静善心里飞速地盘算着近的远的各种可能性,面上却像未注意到墨兰言下之意,只道:“你可知,到底为何此事非净荷亲做不可?” “公主也知道,拜她所赐,奴婢虽已年岁不轻了,可在兴乐殿里尚做些不上台面的杂事,若非平日格外留心净荷一举一动,怕这会儿连她的去向也不知,更不要说这内里的弯弯绕绕。”话里含怨,眼里却仍是云淡风轻,静善细心瞧着,不由暗自点头。 “...但奴婢斗胆猜测,既是寻人,必是净荷与此人有些故交..再或说,此人有些什么重要的话,只与她一人讲过。” 她们二人怎么会有故交?无非是在越州行宫里同在慈溪殿住着。静善眼前一幕幕浮现着初到乾明庵时,静音骄横跋扈的模样。此人性燥嘴厉,确是个心实认死理儿的主,不然也不会被自己略施小计就收到麾下,竟还将其家传的玉佩赠与自己保管?那热乎劲儿上来,真的是见者不胜其烦。woqugeco m 她能说什么呢?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难保不认出自己,可云安既无意戳穿,必严束众徒,静音怎敢随口说与太后身边的掌事宫女。 “对了,光顾着说她,还忘一怪事。”静善的思绪一大半被墨兰陡然提升的语调拉了回来,“那天午后,晏贵嫔只带了她身边那个年长的姑姑,急三火四地进了兴乐殿,在寝殿里与大长公主密探了半顿饭的功夫。她们一走,箐遥就奉命赶着来您宫里宣净荷了。” 高愿!那个横空冒出来的云意师太!静善突然觉得脑子里缠成一团的乱麻无声无息地松了几成力道。那女人能还俗入宫伴甄依左右,靠得还不全是云安在孟太后前的面子。至于云安为何如此厚待这个非亲非故的半路师妹,是当真亲近还是另有所图,若真是亲近,又会不会到了放心将自己这段密事诉与她听的地步?静善不禁被自己疾驰的思绪惊起了一阵寒颤。 “公主、公主?”门外忽得一阵叠指轻叩,隐约约传来曦月拿捏着分寸却不无焦急的唤声。 静善眉间轻蹙,却也不应声,只仍拉过墨兰的手,意味深长地浅浅一笑。 “姑娘今天在本宫这儿的话绝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你且先安心回兴乐殿...”一个了然的眼色,适时的止住了墨兰意欲插言的嘴,“净荷的事了后,姑娘便是我灵和宫唯一的掌事宫人。” “唯一?” “你不会不知道冯益和净荷的关系吧。” 墨兰会心地颔首一笑,果然的,自己这步棋,到底还是有惊无险。 “去吧..”静善松开了墨兰的手,向后靠去,慵懒地半合上双眼,乜着远处紧扣着的檀木双扇门,像是能看透门后急得手足无措的曦月。“叫她进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外传 第九十九章 心口难一 广荫殿虽早已不是昔年盛宠优渥的和恩殿,可好在规制上仍照了贵妃的例。五进的院落,东西配殿齐备,*里更是足留出了三间房的空地,专依了文茵的心思广植梧桐,间插芭蕉,却不载半株花卉。这盛春光景里,满宫苑的姹紫嫣红竞相斗艳,唯独广荫殿一处,宫墙围不住的深绿浅碧盈盈而立,此时被这场积攒了多日的暴雨倾泼之下,更如渲成一团的墨染图,在静善空荡的双眼中美到夺人心跳。 原是她坚持要从文茵的寝殿挪到这处月前才建成的小榭里,不为别的,这样的暴雨天里,不吹些带着水气的狂风,怎么对得起老天的美意。 “算你口福不浅吧。”文茵笑吟吟地从静善身后绕到她对面坐了,手里端着的两盅三红羹稳稳地放在桌上,“本是阳儿吵着要吃,才费事做的,平日里谁弄这些呢。” 这话倒是不假的。初春撷的桃红瓣,仲夏采的红药蕊,配着火粒似的枸杞子,用捣上大半日的枣肉泥混着荆条蜜活在一处,上小竹屉文火蒸三个时辰,再用小半碗鲜牛乳兑了,加些碎米换银锅慢炖半个钟头,才成了面前这小小一盅三红羹。文茵的拿手活计,不止赵构,就连静善也时常对这口时令鲜甜魂牵梦萦。 柔荑绕上银匙柄,皓腕微摇间,早有扑鼻沁骨香袭袭而来。樱唇微启,送入口内,屏气轻抿,将那丝丝香甜一毫不漏地压进舌尖。入喉一瞬,似是吞下了整个春天。 “还是你这里好,理应常来的。宁肃雅静,又有佳肴相佐...”静善足足地吸了满腔混着水珠的草木清香,朝着小榭外磅礴的大雨长舒了一口气,“这样好的梧桐芭蕉,不是悟道的人,断养不出来的。” “我是个最无慧根的俗人,悟什么道来呢。”文茵淡然一笑,顺着静善的目光远眺着雨帘后染做一处的浓浓绿意,“不过是求的少了,心里静了,侍弄起这些草木便多了几分精力。” “打你当日在越州时执意搬进我的福延殿起,我便知夫妻情分上,你已是定了主意不回头了。情既已舍,后位荣宠更不会再入你的眼了。”静善不禁忆起初见时那个笑得不露一点端倪的贵妃娘娘,恍惚间竟已如隔世,“可瑞阳呢?皇子尚且凭母而贵,更何况是闺中待嫁的小公主。” “凭母而贵?用旧情换后位,换荣宠?”文茵不无讽意地抬手扶了扶松坠的云鬓,“你回宫之前,我确有如此打算。可...” 她将自己那份未动过的三红羹推到静善面前,狡黠一笑。 “大宋开朝近两百年,哪位帝姬公主的恩宠地位能与你比肩?又能怎样呢?不过还是你皇兄手里的一块筹码。”她紧紧盯着静善脸上藏不住的被人戳中痛处的慌乱,幽幽道:“高大人求娶已不是秘闻了,但李巍老将军为长子请婚的密奏,你怕是还没见过吧?” “谁?李巍?” 高家旧部、罗苒之夫、神武军左都统,李巍? 静善看着文茵嘴角饶有兴致的微笑,一时竟捋不出个头绪。高家想攀附皇室的心思早就是路人皆知了,此番求娶虽事出突然,可也不算是什么奇事。但这位不曾谋面的左都统老将军到底为何不惜与旧主相争,为长子求娶她这个风口浪尖上的长公主殿下?李家的门楣虽在临安城里有几分分量,但比起盘踞蜀南上百年的高家雄兵,多少都有些寒酸了。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此举都难成妥当。是罗苒的主意?静善的眼前下意识般浮现出那张满溢着市侩精明的粉面,可高世荣明明听李家大小姐亲口说过,罗苒和李湮之间绝不止慈母孝子那样干净。她怎会甘心亲手将李湮送上驸马之位m.22ff..22ff.co m “下策!高渊乃虎狼之性,怎会心甘情愿地效忠于一个拿他亲子为质的君主!一朝金兵压境,万里江山全系于他这位川南处置史一人身上,君臣之间,决不能有半点嫌隙!” “我自有分寸!”赵构不甘心地摇着头,避开她咄咄逼人的目光,粗暴地打断她条分缕析的利弊得失。他焉能不知公然扣下高世荣只会将高渊越推越远,可...“我应过你,当日在无妄崖上。”恍惚间,亭外震天的雨声似是与无妄崖底奔腾不息的大河涛声混作一处,“你若出嫁,必是心甘情愿的结果。” “皇兄又怎知我不愿嫁!” 柳眉轻扬,挑衅般的口吻似是有意戳穿赵构的隐忍。 他果然耐不住了。高大的身形陡然一颤,大步流星向前逼近静善半尺之内,一把抓住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子,燃火的双眸紧盯在那张参不透真伪的脸上,低压着嗓子,一字一顿地道:“赵环,我没有心情和你打哑谜。接下来的话,你想好了再答。” 肩头阵阵刺痛,仿佛每一块骨骼都在那双挥刀勒马的大手里哭泣。 “你和高世荣,到底有无私情!” 终于。惑人心神的杏核眼应声抬起,明明泪光流转,却硬是被强撑的莞尔深笑衬出了三分明艳。 “蓟州甄府初见,便已两厢倾心。” 天边滚滚青黑云海,猛然被一道闪电纵贯着撕开一到裂痕,异诡的强光照在赵构脸上,苍白的面庞,惊怒殇痛,历历在目。 “两厢倾心...”颤抖的声音里似能听见妒火烧起时的噼啪迸裂,“那你我又算什么!” “你我?”静善面不改色地看着眼前濒临失态的男人,绞痛的心在胸膛坠得她几欲挺不起逞强的脊梁,可戏已开锣,断无半途谢客的可能,“长兄与幼妹,君上与臣下。到何时何地都是如此,也只能如此。” “你还是不愿信我。”干涩的声音透着不易察觉的无力,像是筋疲力竭的落水者坠沉之前最后一次呼救,“不信我能名正言顺的留你余生...” “名正言顺?什么名!”静善到底还是撑不住哑了嗓子,泛红的杏核眼直直地瞪着眼前这个欲言又止的男人,“福国长公主吗?皇兄...”细若游丝的哽咽在喉间移走,“你可知我为着这个名号向老天赊下了多少空头债,如今怕是到了偿还之时了。” “环儿...”一声长叹,似是懂得这般没头没脑的倾诉。他试探着重新握紧了那双在长袖里攥得青紫的手,趁着她片刻的软弱,就势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晕涨的头颅不顾一切地埋在她散乱的青丝间,熟悉的红梅幽香像是久别老友蹒跚相迎,赖在口鼻厮摩。 漫天雨帘后,两个被苍天遗忘的沦落人,抵额依立。 “信我一次,只一次,可好?” 怀里的人默然不语,半晌,软似无骨的双臂迟疑地一寸寸环住了他的腰身。 亭外的雨,直下到夜半三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外传 第一百零一章 父子同心 李巍递的虽说是密奏,可高家父子当日午后便已能将奏章全文背得一字不差了。只是高世荣凭得是他过目不忘的脑力,而高渊则是咬牙切齿得翻来覆去地把李巍的字字句句磨了一遍又一遍。次日一早,文华殿朝堂之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当场跪求圣旨赐婚,一来给还在府里休养的李巍打了个措手不及,二来也彻底让这件明里暗里议论了数月的“密闻”彻底翻到赵构的御案之上--装聋作哑的太极功夫,由此便再行不通了。 圣上在文华殿上的脸色看在满朝文武眼里,任谁都要打个寒颤。若说这位福国长公主,恩宠显赫自是大宋开朝九代以下独一份,被高家这般手握兵权的封疆豪族盯上原在情理之中,李府这样的军中新贵跃跃欲试也算胆略可嘉,只是这般强拉硬拽地逼着皇上匆匆给自己的亲妹定下婚事,纵使一时尊荣当真可偿日后雷霆余怒吗? “短视之辈,理他们做甚!” 高府私宅里唯一的书斋,如今自是高渊占着。来来往往的访客也从与高世荣相厚的诗酒风流客换成了吃了高家香饵的达官贵胄,从其那斋后竹林时而飘来的沁人清香也早被朱紫铜臭驱得一丝不剩。高世荣看着房间里被父亲蛮横改动过的布局,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避开高源的怒不可遏的视线。 说来奇怪,记忆里父亲总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背着手在院子里遛上一圈,反身便是三下五除二的破局妙棋。就算是求娶长公主一事上没少碰皇上的软钉子,可也一直不急不缓。一面暗中厚礼送入辅国公府,一面又命自己结交曹晟,力求赢得大长公主一臂之力。一切如渠底暗流,紧锣密鼓又按部就班。可自从李巍归来,父亲就像里外换了个人一般,几次三番在属下面前失态地怒骂李家祖宗三代,又毫不避讳地频频出入内宫走动,一副卯足了劲要和李巍拼个鱼死网破的架势。他本是争强好胜的脾气,这点高世荣只瞧着自己便能懂,百思不得其解的只是为何一个小小左都统、当年在自家军中鞍前马后的副官,能逼得父亲使出浑身解数... “世荣...”高渊打量着儿子,眉眼忧思萦绕却还是挡不住天成的俊逸飘然,世代单传、得子如此,却已是上天眷顾了,想到这一层,迟疑间心下不禁多了一丝安慰,烧到喉口的怒火也强行压下了三分,“唉,你虽也不小了,但多年独自在外闯荡,朝堂上的事,难怪不明白。咱们家说是世代贵胄,却也是经过大起大落的府门,几次萧条冷落,还不都是为着失了朝堂里的牵扯、白成了西南边陲的一枚弃子!你祖父深谙此道,当年太子和郓王争斗之时才孤注一掷地送了你小姑入太子府。谁料而后国破遭劫,万般筹算一朝尽付东流。如今上天护佑,新朝甫立,为父身为一族之长,怎能不为宗庙后事打算?你不是不知道川北陕南当下战事如何胶着!吴玠一己之力再勇也不能化成千军万马阻挡金贼铁骑,咱们高家养蓄多年的精锐朝夕间便是大宋最后的利刃。为父绝非叛国宵小,断做不出临阵倒戈之事,想来你也心知肚明。可这场恶战既然注定要押上我高家上下性命,为何不趁此机会也逼皇上倾囊相陪!金山银山我川蜀宝地看不进眼里,唯有一个实打实的皇室血脉流入我高家才治得了为父夙夜不寐的心疾。更何况这位小长公主深受两朝天恩,迎她入门,我高家就算再在西南偏居百年,也是皇室第一层亲族贵胄!这些...”m.woquge. “那依您之意,此事是要和李将军争到底了?”高世荣止住脑中蔓延开来的思绪,抬头,对着父亲略显倦态的面庞,“您既不让儿子问,儿子也就不给自己寻烦心了。只一样,李将军既成竹在胸,父亲又执意相抗,当真不会落个鱼死网破的下场吗?” “就凭他?”言语间的轻蔑顺势爬上眉眼旁细碎的皱纹,“不过是个妄图趁火打劫的梁上之徒,可惜自家后院的官司还没料理清楚,就想着从本帅口中争食!”冷森森的笑意浮出一半却又冻在嘴角,“放心,李家的教训,已在路上了。” “父亲做事,世荣没有不放心的。”日头西移,躲过窗棂,大片的阴影不偏不倚地笼住斎中二人,昏晦里,父与子的剪影像是一刀裁出的正反两面,“外面还有客等着父亲周旋,若无旁的事,儿子先告退了。” 高渊轻轻点了点头,却像是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 眼前的少年公子缓缓站起、转身、走远--似是从未来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外传 第一百零二章 何处清乐 盛夏入秋后的每丝寒意,都似是先落进了清乐殿的院里。只怨牡丹花期太短,任凭花匠移来了山南海北各色品相,八月流火的日子刚一过,接二连三的残败便像是挡不住的山洪眨眼间灌满前庭后苑。该栽些旁的草木的,甄依有些泄气地掸走飘落在窗棂上的残瓣,本该雪白的绣团,丧气地卷着泛黄的花边,一声不发地落进窗根下,挤在在冷冰冰的青砖缝隙中,竟也有几分终得其所的安然。 竟夸天下无双艳,独占人间第一香。从小常听母亲念起的诗词里,十句有八句有关主院里开得满满当当的牡丹花,红紫白黄,单蕊双瓣,次第开放不假,却最迟也撑不过立秋,更别说入冬后的死寂萧条可母亲还是爱得矢志不渝,嫁进宫前,体己的嫁妆里,最显眼的便是足足装满一架三层妆奁的的牡丹花种。至于自己甄依愣愣地望着院子里似曾相识的荒凉,从没想过也许更爱别的花色 她匆匆摇了摇头,似是试图将这些不着边际的思绪晃出去。小姨娘常责备她胡思乱想不懂惜福,原是没错的。母亲和长姐的端庄妥帖,自小便是她既羡且妒的,那才是血脉相连的母女俩,是姨娘口中一切礼仪规矩的最好的模板,没有长吁短叹,更无借酒浇愁,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不声不响吞没所有被命运扔下的乱石。而自己?像是小姨娘常说的,也许像父亲多些,读书人的迂直懦弱,一样不少地承继了下来,当真让人气恼。 ”咳咳唔” 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显是拼了力也未压下,反倒迸发出震人心肺的巨响,甄依忙回头关切时,只见赵构半俯在案子上,青白的左手微拳,死死抵住双唇,却还头也不抬地朝着直遇上前服侍的甄依草草摆了摆手,止她于三尺开外。 老样子,甄依黯然地从他身后绕过,目光不忍地在赵构直挺的脊背上流连,显是又清减不少。当年在金营力拉百石神弓的康王殿下,如今左看右看,更像是个缄默少言的白衣秀士,只不过他的案头,从没有风花雪月儿女情长,即便是偶然几阕闲暇时的小令,也只有小长公主还在紫宸殿时作过,如今除了灵和宫还存着,怕是哪里都再寻不出第二份了。 两扇陈年楠木殿门在甄依身后重重扣上,忽然间,所有憧憬期许,似是被砸得七零八落,那些姨娘日提夜提的前程,关于复宠,关于妃位,关于子嗣,关于甄家满门荣耀,恍惚时,竟不过是风中浮絮,逐对称群,又一哄而散 正想着,不经意却整瞧着高愿隐在廊下圆柱后朝自己暗暗使眼色,忙四下打量了番,踩着碎步迎了上去。虽说是在自己寝殿,可每次圣驾一来都是乌泱泱一众内宦婢仆,实在不敢不小心。 ”姨娘怎么去了这么久?可有消息了?” 这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兴乐殿竟是雷声大雨点小,除了高愿密奏云安曾嘱咐她格外照拂小长公主一事那天,荣德如临大敌般不管不顾地寻了净荷来反复细审推敲,断定乾明庵里定有隐情,当机立断派人送了净荷南下探寻外,一转眼已半月有余,却是再无音讯。说来她主仆二人到底是造衅首端,如今巨石投海不见波澜,安能稳坐高台? 早膳刚过的光景,高愿便赶着去兴乐殿替甄依请安了。这会儿正午已过,足足去了有两个时辰还多,一回来便见圣驾停在西角门外,也不敢冒冒失失进后殿打扰,只在廊下干侯着,又平白多耽误了不少功夫。毕竟也是上了年纪的人,这会儿头晕眼花,面白似纸不算,说起话来也是嘶哑干涩,全无往日气派。 “我去的不巧,正赶上驸马进宫,这对苦鸳鸯难得见一面,我哪里敢叨扰?” 甄依听了不禁一阵丧气。皇上虽说到底没治曹晟的罪,却也终不肯复他官职爵位。转眼驸马归来也是大半年光景了,却还只寄居在辅国公府里,每月拣着皇上不在后宫的日子悄无声息地被兴乐殿一乘绣花小轿接进内廷。昔日堂堂铁血将军,如今竟像是见不得人的幕中男宠,也难怪他心有不忿,成天家留连于勾栏瓦肆,惹是生非便罢了,临安城里哪顶乌纱帽敢不给大长公主些薄面呢?可近来宫外邪风刮得紧,都说这驸马爷似是在满堂春被绊了腿脚,更有胆大的说曾亲眼见辅国公府里添了位貌可倾城的二八佳人 “姨娘莫不是触了霉头?” “那倒没有”高愿自是听得明白甄依言下所指,这位驸马爷怕也是黄汤灌迷了心,半点也不顾得体面,还只当辅国公能替他瞒得周全,“依我看,兴乐殿里还没有那不怕死的敢在长公主那儿嚼舌头,殿下怕是还蒙在鼓里。我去时,是被菁遥拦着,怕搅了长公主兴致才未觐见。” 如此便是白跑了一趟?甄依也说不上喜悲,只是应景儿地蹙了蹙眉头,像是知道云意在等着瞧一般。 “能见到菁遥已是万幸了,大长公主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想着方才在兴乐殿受得几分礼遇,云意恨不能将菁遥捧成张良诸葛一流。毕竟在清乐殿委屈多日,宫里还能记得她是昔年贵嫔娘娘的丫头内监真真是屈指可数了,“净荷的密信昨夜便加急递到了殿下案上。” “哦?怎么说?” 眉眼间的好奇还算说得过去,可语调里终是差了点真气。 好在云意似是并未留心。 “师姐不肯来。”云安那高深莫测的面庞一闪而过,正说在兴头上的云意只觉舌尖一颤罢了罢了,既已有愧,便来生再做计较吧。”这原本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她早立誓余生不离太后陵寝半步,断不肯因这荒唐官司千里北上。” “可若灵和宫那位真如姨娘猜测般是” “嘘!轻声” 甄依顺着云意的眼色望向紧闭的殿门,一瞬间,似是能穿通沉厚的老楠木看清那个愈来愈喜怒无常的男人一大宋的天子,她的夫君 苦涩夹着怜惜酿成最烈的酒,顺着喉口而下,将按捺多日的妒火撩拨成燎原之势。她!都是她!没了堂皇的长公主名号,倒看她还有几条命在后宫兴风作浪! “若她真是昔年乾明庵逃走的小尼,除了云安师太,还有谁能殿前指认?” “能指认的人倒还是有些。她从小长在庵里,一起长大的师姐妹如今还在的虽不多,但想找也是不难的我当初唯一担心只在师姐严禁众徒出庵,如此便是有大长公主玉旨,净荷怕也要白费周折” “这么说师太并未作梗?” “不”云意有些烦躁地摇了摇头,“她视那小尼如亲女,既已决意包庇,定是倾尽全力不过,我看中的人到底没负了我在长公主面前替她立下的保书。” 不得体的笑意将嘴角的细纹又刻深了三分。甄依有些踟蹰,狠不能将嘴边的句话重咽回腹中,可小姨娘她的小姨娘怕已等得心焦 “那净荷姑娘带回的是?” “乾明庵开门大弟子,静音尼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外传 第一百零三章 君子之交 成败只在今天了。 早朝甫定,满堂文武反常地放慢了脚步,默契地暗暗望向被孙德顺引着走进西苑的高家父子。必是去了清乐殿,那一带再无旁的独门主殿一一后宫风言晏贵嫔复宠,如今看来,也并非谣传。 高李两门,本井水不犯河水,却因争娶小长公主一事不惜殿前明斗。一家握着川南数十万雄兵,一家掌着临安城最精良的亲兵近卫,稍有不慎,便能使军内生隙,山河动摇。当今圣上登基以来,虽在金贼铁蹄下偷得苟安数年,也算恢复了几分元气,可一旦武将失和,无异于自毁长城邀北寇卷土重来。而这次,纵使苍天有心护佑,怕也再难寻英年少主临危受命。 这桩纠缠半月有余的官司,每次风吹草动,都不偏不倚地砸在大宋子民脆弱的神经上。福国长公主,那个被当成天赐福祉受尽皇恩偏宠的王室幺女,似已成了大宋最大的心腹之患。高家或是李家,没人在意,只求圣心公裁,取个折中之法,安息两大将门怒火便是了。左都统李巍已于昨日朝后携长子李湮入紫宸宫面圣,今日高家父子又被宣入后宫,朝内外都知皇上偏宠幼妹,迟迟不肯言及婚嫁一事,高李争得如火如荼,却都被左推右挡得厉害。如今皇上能一反常态接连亲见两家公子,无疑终是扛不住朝臣施压,准备择优赐婚了。 “是在清乐殿?” 静善不放心似地又问了一遍,看着墨兰坚定地点了点头,悬在半空的心稍稍落了地。 紫宸殿里只有君臣,可在甄依的清乐殿里,高家父子却是实打实的姻亲外戚。看似自然的改动,但她深知赵构其人,从不布无用之子。无疑,若真起了嫁她出宫的念头,高家的胜算会更大可他真的会吗?没有照会,没有安慰?那日广荫殿,漫天大雨打落梧桐叶的声声清脆还在耳畔回荡,他肩头蕰蕴的龙涎香气还流连于襟领。环儿,信我一次,只一次,可好?那句情迷意乱的呢喃竟成了她最后的稻草一一静善缓缓地摊开手心,似是大梦初醒般瞪着不可救药的自己。 到底是哪步有失?名利富贵,尊荣优宠,想要的,早就在手里,择良婿而嫁,以公主之尊主持朱门绣户,过真正无拘无束的日子本不就是步步为营多年的硕果,为何竟踌躇至今还在做着不着边际的春秋大梦? 下首端坐的墨兰小心翼翼地掀起茶盖儿撩散杯中略显赘余的茶叶杆,又提着气徐徐放在一旁的几案上,生怕弄出半点窸窣。自己与净荷的结怨既已翻到桌面,除了死心塌地为小长公主做事,已再无旁的可能。这灵和宫本也是她最看重的一条安稳路。三千宠爱一身的待嫁公主,早晚要带着贴身近侍出宫嫁作人妇,对于她这样年纪不轻的低阶宫女而言,能在官宦深宅里了却一生已是上上之选。也是为着这样的算盘,她才抓住了净荷与荣德意欲不利于小长公主之时一头闯进了灵和宫。哪怕已不复当初的盛宠,只要能顺顺当当地择婿出嫁,便都在她计划之中 可这灵和宫的门路走得越熟,墨兰却越来越怀疑自己的算盘,她禁不住又瞥了一眼还在出神的静善一一这位小长公主似是没有半点盼嫁之意。 “殿下依奴婢的小见识,圣上似是更有意高家?昨日李将军父子入紫宸殿不到半个时辰就匆匆回府了,听说回去后便闭门谢客,定是在皇上那儿碰了软钉子。”见静善不置可否,又试探着道:“今日高大人父子可是现在还未出宫呢说来这高家的门楣原也更与殿下般配些,又是晏贵嫔的血亲,您和高公子又是早已熟识” 最后半句话还未落地,便被静善甩过来的凌厉颜色半空截断。墨兰赶紧懊悔不已地闭紧了嘴。都传小长公主与高家公子是旧交,却真没见出半点亲近。偶然几次宫中相会也不过是高公子从清乐殿出来路过灵和宫不得不走个场面。这位风华倾天下的新科状元郎,不知搅了多少侯门深闺的春梦,可偏偏入不了小长公主的青眼。 “这是你的小见识,还是我长姐的?”静善忽道:“听闻高大人与辅国公是宣和年间的交情了,搭上兴乐殿的门路应是不在话下吧。” “殿下敏慧。”墨兰回道:“大长公主起初确是中意高家,几次力劝圣上赐婚,就连箐遥姐姐私下和我们玩笑时还说过几句,说这高大人真是不知用了什么通天的手段,竟能从李夫人手里拉得动大长公主。” 李夫人是了,竟忘了她。如今细想,确有些蹊跷。罗苒那妮子在荣德身边奴颜媚骨装了这么久,不就是为着有朝一日能让李家在大事上借上兴乐殿的力吗?如何偏偏在和高家相斗时丢了手艺?这倒不像是罗苒的为人。 “不过也难怪的”墨兰兀自说着,“李夫人这些日子一直抱病,算来也是且有阵子不进宫了,大长公主身边也再没个能出谋划策的人,可不全是由着驸马爷和辅国公的意思吗?” “说起这驸马爷啊,算着奴婢在内,兴乐殿上下都瞧不明白这对苦鸳鸯还耽误个什么意思。流落了那么久好容易才聚一处,大长公主怎么就甘心隔着宫墙过日子?” “都是为着皇兄厌嫌曹晟当初只顾苟全自己,不惜抛妻弃友狼狈出逃,迟迟不愿复他驸马的身份。”静善随口应着,却心里清楚,荣德岂是轻易就范之人,假意妥协额,还不是为着留在宫里盯着皇上把自己嫁出去。如今又秘派净荷赴乾明庵寻人怕是已另起谋划,不止于嫁她出宫含糊了事了 “哎呦”墨兰夸张地嗔叹道:“大长公主好性儿,怕是这驸马爷可熬不住了。您还没听说”明明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她和静善二人,却还有意地向静善耳边凑了凑:“满堂春的新秀近来可是辅国公府的常客呢这辅国公都是儿孙满堂的人了,又三妻四妾的,怎么敢公然引这玩物进家门除了寄居在那儿的驸马爷,还有谁敢犯这样的忌讳” 喋喋不休的闲言碎语像是绣帐旁小香炉里徐徐袅袅的烟雾般在静善眼前旋转c上升若不是墨兰那身寒酸到有些刺眼的窄袖襦裙,她都快忘了大半年来灵和宫近乎与世隔绝的处境。先是禁足c再是谢客,最后直接封宫,宫里关于她的流言甚嚣至上时,却再没几人能亲见她这位炙手可热的福国长公主。她像是旧宫里的亡魂般,困在空荡荡的灵和宫里,终日与满宫垂柳为伴,时不时听些墙外传来的那些关于自己的谣言。 墨兰还在自顾自的说着。许是可怜她形同软禁的日子不好过才扯这些街头巷尾的谈资替她解闷?静善有些不屑地倚向身后的软枕。曹晟的事,哪用得上墨兰多嘴?即便杨秀被禁踏足灵和宫,断了她与高世荣的联系,可冯益的耳目还是牢牢贴着临安城的皇亲贵胄。何况曹晟那样从不知收敛的人,恨不能向满城人炫耀他的新宠,一半为着泄愤,另一半,怕也真是在夫妻情分上淡了些。 换成从前,这倒确是可推敲的轶事,不图别的,只是想想那位清高自持的大长公主一朝也要过上深闺弃妇的日子,便值得她动些心思。可眼下净荷已走了一月有余,算日子,也快回临安了。至于是空手而归,还是请了云安大驾,她这里自是收不到半点风声,可兴乐殿必然已了然于胸。那眼下这异常的平静,会不会只是大风暴来临前的凶兆精明如荣德,从不做赔本的生意。撇开驸马,拖着不出宫,为得不就是尽早除去自己这颗眼中钉,给那个一直养在兴乐宫的赵琢铺平储君之路静善忽觉后脊一阵发凉,自怨自艾地守在灵和宫里太久,却从没想过,自己这条贱命上还背负着瑗儿的荣辱。那个一小被强养在一群陌生人身边的孩子说是文茵照料,可这些年几乎是她一人操持。若是能顺当当地嫁个将门侯府,那孩子除了有个宫中位分最高的养母,还能在军中平添一支力量;可一旦自己撒下的弥天大谎被荣德戳破,瑗儿就是被一个犯下欺君大罪的妖女养育多年的义子,可有可无之人,在深宫保全余生已是不易,再何谈与赵琢相争c承继大位呢? “箐遥给我们下了死令,谁敢在大长公主面前漏了风声,就撕烂谁的嘴可奴婢琢磨着,就算大长公主还不知道这桩丑事,必也能瞧出点端倪了。一个月见不到几次c又在外面养妓,您说那和别人家的相公有什么两样了” 墨兰还曹晟的事上幸灾乐祸,丝毫没察觉静善眉间轻蹙,更想不到她已开始为赵瑗的事又添了一层忧愁。静善待墨兰算是宽和了,尤其是在这多事之秋,妥帖如曦月也难免要受几句冷语。但对墨兰许是因为她与净荷昔年在老皇宫的旧怨吧,静善从未质疑过她的忠诚,有时甚至也可怜她一把年岁却要在兴乐殿被人呼来喝去。同辈的宫女即便没几个能和杨秀比肩,但也早就在各宫宇掌事,要不就是赶上新皇登基时的恩赦出宫嫁了人,而墨兰却像条晚了一步投错浪潮的小青鱼,被恨恨地摔打在岸边,忍其在狂风烈日下挣扎。 那日墨兰突然带着净荷秘密南下的消息出现在她面前,眼睛里闪烁的不甘与怨愤到现在都让静善记忆犹新。扪心而言,她并不钟爱这样的人,像是不在行的商贾,将筹码和报价一五一十的摊开,但在宫里,她只对这样的人放心。昔日的冯益,今日的墨兰,只要自己给得起,一买一卖间,也能胜过世间大多数君子之交。 “好了”她还是忍不住打断了墨兰,“这样的话以后还是少说。” 墨兰略显羞惭地住了嘴,不知所措地端起茶碗小口小口地啜着。 “回去吧,帮本宫看紧兴乐殿,一旦有了净荷的消息” “奴婢立马回报给殿下!” 静善满意地点了点头,这笔生意,原就是稳赚不赔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外传 第一百零五章 尘埃落定 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清乐殿的“家宴”上,四人相对而坐,却终无一人言语。甄依自不必说,这是长姐过世后第一个诞辰,从醒来便心内凄凄,即便有圣驾相伴,也难打起几分精神,如今把话挑明,更是悲从中来,无心其他;而高世荣虽与甄翊并无夫妻情分,可怎么说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妹也是他的发妻,尸骨未寒时,竟赶着她的生辰求娶另一个女人,即便是他已决意不在此事上违拗父亲的意思,此时也难免又愧又悔;至于赵构,不发一言不过是以静制动罢了。高渊今日步步紧逼言语咄咄皆在他预料之中,而挑了这样一个日子为的就是能迎头浇他一盆冷水。但赵构与高渊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也深知这点良心上的谴责不过是暂时的停战牌。他只是好奇,高渊为了这门亲事,到底愿意走到哪一步 “说起翊儿这孩子啊,老臣心里就疼成一团” 高渊终想好了说辞。 “她是舍妹的第一个孩子,又从小伶俐懂事,像极了她娘儿时的模样,私心讲,在这几个外甥里臣最偏疼于她。每年生辰,一次不落地早早给她备上贺礼c千里迢迢地找人送去甄府。她十五岁那年,及笄礼上戴的翡翠簪还是先妇当年陪嫁过来的祖传宝”说着,从宽袖里哆哆嗦嗦地拿出了一支宝色耀人的发簪,通透清亮的冰种翠触手生凉,纤细的簪体上缠覆着细腻繁复的枝叶,延伸而上于簪头出开出两朵雍容华贵的并蒂牡丹,花蕊上点着玛瑙,花瓣緣描着赤金,就算是一向不好奢饰的赵构,目光也不由地留恋在这支小小的翡翠簪上。 “先妇临终前嘱咐过这簪子是要传给高家少夫人的。翊儿与世荣的婚事是从小订下的,本来是多好的天作之合。只可惜啊”高渊的语调渐渐冷了下来,“姑娘家人大了,心也散了,竟耐不住空闺寂寞,与家仆私通,坏我高家门风。”他的目光扫过对面默默拭泪的甄依,停在高世荣的身上,“即便是看在舍妹的情面上,让她葬在了我们高家祖坟c进了宗氏祠堂,可在老臣这心里,如此自毁清白c累辱父母的女子早已不配做我高家妇。” 一番话毕,甄依早已掌不住哭出了声,而高世荣心里则反倒清净了不少。左右今日父亲是铁了心了,既如此,便长痛不如短痛罢。 “嗯高家是百年大族,门楣高c家规严,一般女子自是不配做高家少夫人。”赵构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却又突然蹙眉道:“可是小妹赵环靖康年时曾被金人掳走,咳这清白二字怕是”他顿了顿,确保高渊领会了言下之意,方道:“怕是她配不上先夫人的这根宝簪了。” “皇上言重了,这让老臣和犬子如何承受得住呢?”高渊见皇上似是有松口之意,忙又换了副嘴脸,笑道:“靖康国难,那是整个大宋之劫,怎能怪罪于公主一人身上?再说被俘宗室皇亲数以千计,唯小长公主一人九死一生安然归来,那是上天额外降了福祉庇护。臣再次恳请皇上,为小长公主与世荣赐婚,臣也能尽早迎了这份天降的祥瑞回川御敌。有公主福泽保佑,我西蜀良将定会如虎添翼,退金贼于千里之外!” “朕如何不想啊高卿”赵构轻轻推开高渊高举着那支翡翠簪的双手,为难地道:“可你也要为朕考虑,李家掌管着神武军的精锐,无异于手握临安城内外的命脉。西南战事固然要紧,可朕也不能伤了这给朕看家护院之人的面子啊。再说那李湮,文采倒是不能和世荣比肩,可七岁从军,为国尽忠,如今是战功赫赫的大宋第一少将军,而世荣却连自己的府衙还未去过一次这两相一比,高下自见,若朕真的将环儿许给了世荣,偏袒西蜀之意便太过明显了,难免惹得临安城内的武将心寒。” 一番说辞讲得行云流水,原是与昨日对李家父子说得大同小异,只不过将高世荣与李湮二人倒置而已。李巍是地道的戎马之人,不善言辞,几句话便被驳得偃旗息鼓。赵构心知高渊一向圆滑老道,断没有李巍那般好打发,可还是故伎重演,想试试他还有和招数应对。 “高卿啊你看,不如这样。”赵构接着道:“你两家呢各退一步,先把这桩亲事按下。毕竟大敌当前,人心不稳。爱卿先回蜀御敌,李巍呢,也仍旧回淮东巡视,等金人退了,朕再从长计议。”他笑着指了指甄依,又道:“一家人,朕也说些体己话,朕这心里早就看好了世荣。要不是李巍横插一杠,哪至于拖到今日呢。爱卿放心,待金人退了,朕定厚赏高家军上下,到那时再行赐婚,名正言顺,料想李巍也再挑不出什么理了。” “如此说来,皇上举棋不定无外乎是为着李家?” 赵构似左右为难般点了点。 “那臣有一言,皇上便不得不听了。”高渊忽得挺身而立,又重重跪在了赵构的正前,双手叠交而举,一字一句地道:“李府少将军,私通后母,暗结珠胎,不孝不悌,品性顽劣,本就不堪为驸马之选!” 一言已出,语惊四座。高世荣瞠目惊舌地瞪着跪在地上的父亲良久,猛然想起自己确曾将李泠酒后之语一一转述,可这珠胎暗结一说,显是已抓住了铁证,父亲究竟是何时布好了机关,又是谁一时不慎,漏了马脚 赵构沉吟半日,方幽幽地道:“高卿,你素来并非搬弄是非之人。这样的话,没有证据,可不敢信口雌黄啊。” “回皇上,臣不敢。”高渊跪正了身子,斩钉截铁地道:“臣有李夫人贴身侍婢为证,她在奉命给李夫人买打胎药的路上被臣的家丁截下,现在人证物证皆在微臣府中,皇上若要看,不过一句话的吩咐。” “被你的家丁截下?”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临安城内当街绑人,赵构强压着火气,只悻悻地道:“看来高卿早就替李将军操心他后院家事了。” 高渊却似并不在意一般,不置可否,只是又双手托起那根翡翠簪,送到赵构眼前。 “此事证据确凿,少将军辩无可辩。若皇上宽仁不治李家欺君之罪倒也无妨,臣也不愿在这个节骨眼上再生是非,但既然李家已不足皇上挂念,还请您即日赐婚,此簪便是订亲之礼,望其早日入福国长公主妆奁。” 无路可退了。赵构的右拳在桌下一寸寸收紧,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高渊从不是善类,他清楚。今日重重周旋原本也不过是垂死一搏,另一条路他已铺得八九不离十。可毕竟是险招,若非万不得已,他不忍心也绝不会出此下策。 正当君臣三人僵持不下之时,殿门轻启,一个宫女闪身而入,踩着碎步跑到甄依身边耳语了几句。只见甄依点了点头,那宫女便应着离去了,不消一会儿,便引着另一位显见年长些的女侍进了殿内。 “琼华?” 文茵身边的人,赵构本就熟识,更别说是这位贴身侍奉了近十年的掌事宫女。这个当口派了心腹特意赶来,不用想,便知她此时身在何处。 “贵妃娘娘说是来讨臣妾娘家送来的白茶呢。”甄依一边笑着,一边亲自起身进了内室取出了一只精巧的红木八角盒,“难得娘娘喜欢,只是却再无多的了,这是臣妾平日自用的,还望娘娘莫要嫌弃。” “贵嫔娘娘哪的话,奴婢先行谢过了。”琼华微微颔了颔首,余光不经意地扫过座上君臣三人,便欲告辞退下。 “等等” 赵构突然唤住。高家父子同时望向那正欲离去的身影。 “你家娘娘人在灵和宫吧。” 淡淡的一句,半点不像是询问。 琼华轻轻点头。 “这支簪子”赵构伸右手接过高渊举了半日的那支翡翠簪,起身走到琼华身前,“拿去给公主。和她说,此乃高家订亲之礼。” “老臣谢皇上赐婚!” 身后高家父子齐齐跪下,高颂天恩。 琼华小心翼翼地双手接过那支纤细的翡翠簪,转身时,似是听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外传 第一百零六章 陈年旧案 后宫从来不是沉得住气的地方,何况是小长公主订亲这样的天大喜事,高家父子前脚还没迈出宫门,福国长公主被许入高家的消息便已传遍了临安城大街小巷。 可于尚在禁足之中的杨秀而言,二十余年第一遭,她竟成了最后一个听到这桩“喜事”的人。唯一可聊以安慰的,便是这消息至少是皇上当面亲口道出。 “你当真舍得?” 傍晚昏晦的光线透过窗纸软绵绵地笼在赵构负手而立的身形上,折射出扼人喉口的郁悒颓丧。话一出口,杨秀便已生懊悔。 “此事已定,再无反复之理。”赵构的声音出乎意料的镇定,“今日我来,是想和秀姐姐说些旁的事。” 自上次小长公主酒楼失态闹出场风波后,杨秀也被牵连着禁足在自己的寝殿,再未曾侍奉圣驾。见不到皇上c见不到高公子c甚至无法再与灵和宫联络,却还时时刻刻要为这三人筹划c更担忧大长公主再起风波这些日子是如何一天天熬过来的,她连回想的气力都没了。可今日赵构却不带一仆毫无征兆地进了她的内室,一时间,她如何也猜不中这个从小被自己带大的“弟弟”下的到底是哪一路棋。 “在我这儿没什么隐晦的,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赵构缓缓地转过身,一步步踱到杨秀身前,静静地凝视着她的双眼。良久,方长叹一声,拉了她坐在床沿,自己则盘跪在踏板上,依着她的双腿,仰起头,轻声道:“你七岁时便在我身边了。饮食c起居c读书c嬉闹,再后来开府封王c娶妻纳妾c率军勤王c收拾河山你都在,一直都在。习惯你在,就像习惯一呼一吸,以致于我竟从未想过,也许你并不只为我而活” “此话何意?” 赵构将头轻轻地靠在杨秀的双膝上,装作听不出她语调里的警觉与不安。 “到了临安后,你每月两封书信入蜀,当真以为我会毫无察觉吗?” 杨秀只觉得眼前发黑,耳边一阵嗡嗡大作。膝头靠着的依稀还是小时候那个天天黏在自己身后的小伢子,可后脊自下而上蹿起的凉意却毫不留情地将她拽回到今朝今时。 “你早就知道?” 她甚至不敢低头对上赵构的眼眸。 “你做事谨慎,我也是两年前才发觉你与宫外有联络。细究之下,竟发现与你通信之人是高家。最初的时候,只道是你与高世荣有私”赵构按下杨秀的手,打断她急于辩驳的话头,“可后来才发现,你真正效命的人是高渊秀姐姐你猜我心中是松口气呢,还是更添了千百层的谜团。” 又是一阵堵人胸口的沉寂。杨秀揉了揉干涩的双眼,僵直地跪在了赵构面前。膝盖猛磕在床边的踏板上,发出震人心肺的巨响。 “从小你便知我孤身一人,在这世上再无亲故,可却从没多问一句那些陈年旧事。” “你知道我想问但” “不敢问”杨秀喃喃着点了点头,“你是最知心疼姐姐的人,我一向重视血脉骨肉之情,你连平日举动之处都时时小心怕惹我伤神,又怎么会无端唐突,直问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虽不好直接问你,但我也曾私下查访。”赵构道:“只是事隔多年,又经靖康大变,当年的老人死的死逃的逃,确实无从下手。直到昨天”他的眉尖蹙起不易察觉的波澜,“李巍向我讲了一桩陈年旧事,却无意间解了我这桩心事。”他伸出双手亲自搀了杨秀起身,二人重新并肩坐在床沿。 “当年太子和郓王明争暗斗,背后各自依仗的却只在两人身上。太子纳了高家女为妾,自然有了高渊的鼎力扶持;郓王因其母家缘故则主要在文官中结交势力,其中最重要的便是有其开蒙恩师c当时的御史台大夫杨耿的护佑。御史台,养了千百条舌头的地方,得了它,便是得了父皇的耳边风。自然地杨耿也就成了最大的眼中钉。”赵构停了一会儿,似是在等杨秀接话,却不料她依旧沉默不语,只得继续道:“政和三年,大理寺接到密报,杨耿与郓王图谋构陷太子,随后更是有杨府家仆交出其与郓王的来往书信。一时间人证物证俱在,这般骇人听闻的惊天大罪竟在短短半月内被坐实结案。郓王失宠于父皇,堂堂杨府也是一朝倾覆c家破人亡。杨耿被立斩,杨夫人殉夫自刎,杨家一双儿女不知所踪全无消息。有人说,是被其父故友暗中接走藏匿,可也有人说这两个孩子早已魂归九泉,与其双亲团聚了” “多少年前的旧事了,这杨家又不是什么权倾朝野的豪门大族”她木然地冷笑着,像是忘了眼里闪烁的泪光,“怎么也值得李将军讲给你听?” “你可知当年杨家的家仆,那个交出书信的唯一人证,是李巍原配夫人的一个远房表亲。” “李巍”杨秀毫无生气的眼睛里忽的闪过一丝光亮。“是了,算日子李将军那时还只是高渊大人的副将吧。” “没错。他当年奉高渊之命找到此人,许以厚利,将此人收归高渊所用。” “归他所用”杨秀的声音已能听出些许颤抖,“什么意思当年那些所谓的铁证” “无外乎此家仆和他手中的那些书信。可字迹这种东西,若真想描摹,绝不是什么难事”赵构眼疾手快地扶稳了几欲瘫软到地上的杨秀,狠着心道:“杨大人怕是临死之时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所犯何罪” “不不!”杨秀猛地一把推开赵构,嘶声力竭地道:“高渊向我发过毒誓!当年之事不过是下人走漏了消息,与他毫无关联!” “秀姐姐!”赵构不敢置信地斥道:“高渊是何等人?他的话岂能轻信?!你是天下最谨慎细密之人,如何会被他白白诳了这么多年!” “我”一瞬时,杨秀竟哑口无言,像是被人点了穴道般,只忍泪珠断了线般地顺着脸颊流下。 “话已至此,不用多问”赵构稍稍调缓了语调,站起身,低头俯望着杨秀道:“你是当年杨大人的长女。杨府获罪,一应后续之事全由接手,高渊想留你,自是不难。把你送进门庭冷清的康王府想来他也本无心重用于你,不过是一步谨慎的闲棋。却未料到无心插柳柳成荫。靖康过后,高家在皇室内的耳目全部断掉,而昔日送进康王府的罪臣之女却成了新君身边最亲近的掌事宫女。可我不明白既已逃出他的掌心,你又为何还要供他驱使?他到底许了你什么?让你宁可背弃我也不愿与他一刀两断!” 杨秀哭着扬起脸,抓住赵构的衣袖,泣不成声地勉强道:“皇上你我自小一起长大,你唤我一声姐姐,我也从来都是把你当自己的弟弟般照料可是”她痛苦地抽泣着,愈发喘不上气来,“高渊他手里捏着的才是我亲弟弟的性命啊!” “你你亲生弟弟”赵构一时倒有些摸不到头脑,半晌才道:“杨大人的幼子也尚在人世?” “是高氏老贼从来都是心狠手辣,按理说不该给我杨家留后。可不知为什么,也许是自认自己没留下什么痕迹,或是料到了今日,他没对弟弟下手,而是将他送给了表叔抚育。” “寄人篱下的日子,便是想想也能得出几分苦味了。”赵构轻轻点了点头,握紧了杨秀还在发抖的手。 “好在表叔并非奸佞之人,倒也念些骨血情。青儿从小和甄家的公子小姐一同长大,与高公子更是更是尤为亲密。虽然不能考取功名,离开蕲州,可能在表叔身边谋个师爷的差事已然能温饱过日。每每接到他的家信,字里行间全然一副乐天知足的样子。我便也没什么可求了。只能顺了高渊的意思,做他的耳目,唯求青儿能平安康健,不被父辈的恩怨拖累可我从没想过,自己这些年竟是认贼作父,与构陷爹爹的恶人为伍十数年之久” “等等”赵构突然打断杨秀越说越狠的自悔之言,讶异地道:“你刚刚说高世荣?那这位大仁大义的表叔是” “晏贵嫔之父,高渊老贼的妹婿一一蕲州知府,甄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外传 第一百零七章 短兵相接 长公主大婚,最重的活计本该落在绣院里。可是高家一催再催地把迎娶之日定在了下月初五,便是绣娘们有心拼命,也赶不出一件合规制的礼袍。只得拿出给未来新后备了多年的广袖直襟的钗钿公服。五彩翟纹压着深青的底色,领c袖c裾布满绛红色云龙纹样的镶缘,内搭青纱中单,腰饰深青蔽膝。另挂白玉双佩及玉绶环等饰物,下穿青袜青舄。即便是将五凤冠改成了四凤冠,放眼瞧去,通身挡不住的华贵气派还是超出了公主出嫁的规制。 “公主不必多虑”一时间绣娘量好了尺寸,替静善换回了常服。孙德顺见缝插针地奉承道:“皇上吩咐过,公主出嫁,内府预算上不封顶,一应规格以帝后大婚为准。这公服并无大不妥的。” “他倒是阔绰”静善心内一阵戚戚,隐约似是能看到他羞惭亏欠的神情。当日无妄崖的许诺终究成空,倾尽内府余财在嫁礼上穷尽奢侈之能事,许是他弥补的方式吧。“昨日左相依例清点了陪嫁之物亲自送到了灵和宫,本宫也一一看过了。” “哦?公主可还喜欢?若有什么要添的,老奴正好回禀圣上。” 言语间的殷勤周到,像是恨不能把自己塞到这一个个红木箱子里一般。静善忙摇了摇头,浅笑道:“光是银钱便有四万缗,更不必说从珍珠翠领四时衣物到绡金帐幔坐褥屏风一应俱全。怕便是嫡长公主也不过如此了。哪还有什么要加的呢。” 孙德顺闻言满意地笑开了花,附和着道:“不瞒公主说,进来的时候,老奴去偏殿开了开眼,啧啧啧,好家伙,这样的嫁妆陪礼,即便是大长公主怕也要艳羡得红了眼珠子!” 不提那个人还好。静善只觉刚松弛了几分的神经又被猛地拉紧。陡然间兴致全无,只一味吱唔应和着。孙德顺也是看惯了眉眼高低的人,见此般,便也不再逗留,又和冯益交待了几句便欲告辞离开。 “公公且慢本宫这有一物,还请公公给皇兄带回。”静善忽又想起一事,回头朝曦月点了点头,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见曦月双手托着一剔透之物从内室回来,奉至孙德顺眼前。定睛观瞧,却是一支紫玉镶银梅花钗。白银勾勒梅骨,紫玉衬出花色,钗头又化繁为简略用几刀刻出梅意,清丽脱俗处自见风骨。孙德顺心中一沉一一这样的式样,全天下可不就只这独一份吗。 “殿下老奴没看错的话,这可是当年皇上钦赐的玉钗”话说着,手却迟迟不肯接过来,“您不离身的戴了这么多年了,好端端如何要还给皇上?”他绕开曦月,几步走近静善身侧,苦劝道:“别说这紫玉是世间少见的宝物,就单说这钗的样式,是皇上特特地请了北地归来的画师细细地描出钗头梅花的剪影,就因为公主一句‘越州梅花多病弱’,怕找宫里现成的画师扫了您的兴致。前前后后折腾了小半年的光景才磨出这么一支宝钗。公主带去夫家,也是件像样的体己不是?再说蜀地山高水远的,您这一去怕也难常回宫探省,思念兄长时,瞧瞧这钗子,便知皇上也日夜牵挂着您了。” “公公不知”一番话下来,静善早已泪光流转,“睹物思人最苦,环儿无能,还是让兄长代我承受吧。”她用锦帕半掩着侧颜,故作戏谑般道:“他那日让琼华送来高家的翡翠簪,今日我还他一支紫玉钗。从此两清,有何不好” 话如此说去,确是无大不妥之处。孙德顺虽觉着小长公主话外有音,却不好再劝。从曦月手里接了紫玉钗,便告退而出。 可还没出角门,就听正殿外门外一阵喧嚣吵闹。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去看看究竟,正对面从角门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一个年岁不轻的宫女,像是没看见孙德顺一行人般,脚下生风地直奔西配殿而去。 怪事怪事这沉寂了大半年的灵和宫怎么偏被他赶上了如此熙攘的光景。孙德顺原地遥遥地望了望,踌躇半晌,还是带着人依旧出了灵和宫去。若真是要紧事,紫宸殿又怎么会少了瞧热闹的机会。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西配殿里确是闹翻了天。墨兰一句三喘地刚刚把话回明白了,紫宸殿来宣召的人便已从正门而入。静善几乎连愣神的时间都没有,身边只带了冯益和曦月,便被人用步辇抬了一路颠簸着赶奔紫宸殿。 净荷露面了,荣德一大早便带了她去紫宸殿候着皇上散朝归来。若无大事急事断不会有这般阵仗,自打上次被赵构当面驳斥后,荣德行事作风收敛不少,此番重端起嫡长公主的架子,不用说,是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抬步辇的四个小太监也不知是身子骨太纤弱,还是接到了快步疾行的严令,一路上颠得静善腰酸背痛,本就忐忑不安的思绪更难以捋出脉络。 过东华门,出彦政门,灵和宫与紫宸殿本就相去不远。小太监们没按规矩在正宫门停下,反倒是一路抬着静善,径直到了正殿前方才落轿。 不是往日见驾的书房静善心下一沉,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一步步向关得紧紧的殿门走去。一旁早有孙德顺迎了上来,一面又指挥着小太监从两边齐齐推开殿门,他自己则亲自换下了曦月,扶着静善,一步步引向殿内。 “公公果然是比我先到了。” 刚分开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居然换了个地方又相见。孙德顺笑着应和着,嘴上却不敢再漏出一句。 “等一下”静善立在高高的门槛前,一把拽住孙德顺,将他拉近自己,低声道:“环儿封宫大半年之久,皇兄从未再宣召,今日突然这么急着要见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这”孙德顺故作讶异地道:“公主这都到门口了,进去不就” “公公”静善不无愠怒地打断了他,压着声音道:“您为甄家当了那么多年的耳目,环儿却从未在皇兄面前提过一次。这份情,您是不打算还了?” 孙德顺显是未料到静善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还不忘抓着自己的把柄。他慌张地打量了一下四周,沉吟片刻,方道:“大长公主,从乾明庵给您带了位师太。此人法号静音,自称是您多年旧友旁的老奴再多说也无益。”他低头又轻轻扶住了静善的手臂,“公主,您请。”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公堂问审。刚进入正殿,静善脑子里便只剩下这四个字。正中上座的自是赵构,硬朗的轮廓c挺拔的身形,加上那副万年不改的冷面孔一一还是那个匆匆一瞥便能让人三日不忘的男人。荣德却未落座,只身一人站在赵构身旁不远处,紧紧地盯着一步步走近的静善。可静善此刻的注意力,却被满殿内立得满当当的后宫妃嫔分散荣德想要大阵仗,自是越多人从旁见证自己被扣上欺君死罪越好。不过为何左右相与辅国公俱在?尤其是左相想起昨日他送嫁妆到灵和宫时那副谨小慎微的样子,静善不禁觉得好笑一一这位大人可曾想过自己金贵之躯却是在为一介江湖女贼劳碌? “臣妹给皇兄请安。”谨小慎微地跪在他面前,像是越州初见,深深一叩,听着额头碰撞在青石砖上发出骇人的闷响。 只是这次,许久都没有等来他的回应。 “见过皇姐各位大人安好。” 例行公事的寒暄,竟也意外地收不回半点笑意。 “退下!好没见识的奴才!你哪个耳朵听着皇上让她平身了?!” 随着荣德一声喝令,冯益像被惊雷唬个正着般忙弓着身子从静善身边闪躲开,远远地立在梁柱之后,只留着静善一人像件被人遗弃在殿正中的旧玩物般勉强撑着跪直了的身子。 “净荷”颐指气使的声调原是从未变过的。冯益一个激灵,顺着荣德的目光望向隔着内外两室的屏风后摇曳得愈发清晰的两个身影,“还不快请静音师太出来,见一见故人?” 话音未落,就见净荷款款而出,垂首疾行,引着一青衣素袍加身的年轻小尼,二人熟稔地从荣德和各宫妃嫔面前绕过,最后径直在静善面前立住。 “长公主,得罪了。” 还未待静善反应过来,净荷已一手钳住她的下巴,狠狠地扬起,正对着从自己身后闪现出的小尼,十拿九稳般得意地盯着那小尼的脸色,道:“静音师太,事关皇家声誉,您可要瞧仔细了。” 大殿之内顿时一片哗然之声。皇家声誉?六宫妃嫔加着两位左右相稀里糊涂应召而来时可没人能料准到底所为何事。直到久未露面的小长公主进殿时,人人也只当是高家的婚事出了什么乱子。可大长公主显是端着兴师问罪的架势,又不知从何处请了位师太出来行指认之事,实在让人不知从何处问起。 后宫几位娘娘更是一边忙着幸灾乐祸一边又只能压着嗓子用眼神交流着心底的猜测。荣宠一世的小长公主如今像惊弓之鸟般伏在地上任人指点,本是该拍手称快的喜事。可瞧皇上那阴沉得快拧出水来的脸色,这般尴尬闹剧又显是不合圣心。 准又是大长公主挑的衅子吧?襄嫔的目光悄悄滑过志得意满的荣德,落在吴才人眼里,却不无失望地发现她这位好姐姐还是一如既往的风轻云淡。倒是身旁的晏贵嫔显是有些立不住,不停地和她姨娘窃窃私语。贤妃照例还是紧随在张贵妃之后,由此即便是再耐不住性子也不敢太冒冒失失。至于夏才人之流更是毫无头绪,只有胡乱猜测指点的份儿。 “师太,到底如何?” 远远地传来荣德不耐烦的声音。静音的身形一僵,几乎能看出一些踉跄的预兆 静善望着眼前这个和自己从小一处长大却从未真正深交的师姐,儿时为了生存顺口编出的那些冠冕堂皇的姐妹情深走马灯一般迅速闪现又被炸得七零八落。所谓倾盖如故c白头如新,前有高世荣后有静音,她这辈子也算是经得多历得全了,只是眼下她真的还盼着静音仍是多年前那个色厉内荏的草包 “回长公主殿下,此人确是贫尼师妹,俗家姓李,法号静善。” 刹那间,大殿上下似是猛然被晴空惊雷纵贯着炸开,短暂的瞠目惊舌时的死一般的抑静,转眼便被排山倒海般的惊呼讥笑甚至怒斥取代。一众盼着好戏盼了已久的妃妾自是不消说,连原委都懒得问清便已忙不迭地落井下石,除了张贵妃和吴才人还顾些端庄妥帖,就连潘贤妃这般的老人,也忍不住摇头叹气,装模作样地口口声声念起佛来。倒是左右相到底老成些,眼里虽也能看出几分震惊,却还是都第一时间选择将余光投向高坐主位之上的赵构以测深浅一一竟无半丝惊怒?左右相迅速交换了眼色,一时间便达成按兵不动的同盟。至于辅国公嘛,荣德的计划,几时又瞒过这位夫家长辈呢。眼下垂首含颌立于左右相之后,似是神游于大殿之外的祥和仙境。 “你可认清了!”装腔作势的反复确认,却掩饰不住荣德言语间的志得意满,她强装震怒地站起身几步到了静善身前,似是不敢置信般扳过她的下颌,不厌其烦地将那张脸一遍遍看来看去,方似终于妥协了般痛心疾首地捂着胸口,几步踉跄着转身向着赵构直挺挺地跪了下去,疾呼道:“皇上恕罪!臣姊未出阁时虽与柔福帝姬一处厮混了几年光景,可那时她还不过是个咿呀学语的小妮子,又加上这么些年过去了,臣怎么可能将我那皇妹的相貌记得一清二楚?臣回宫时初见这女子,只是觉得她与仙逝已久的王贵妃实在相像,何况又有孟太后作保,臣实在是不敢起半点疑心,但暗自里还是总记着我那可怜的柔福妹妹从小秉气虚弱,是个捧在手心儿里都怕温化了的病美人儿,又是父皇膝下最知礼守矩c温顺亲和的孩子。而这女子进宫以来几次三番公然贬损皇室旧仪。入紫宸c会外男c辱妃嫔c私出宫,大大小小明里暗里光是抗旨不遵的罪便罄竹难书了”荣德深深倒了口气,不无怨念的溜了一眼赵构,“要不是皇上几次三番的袒护,臣也不至于耽搁这么久才揪出这个欺君犯上的女贼。” “哦?”相比于殿前义愤填膺得恨不能振臂高呼的荣德,赵构真似是尊跳脱五行外的真佛般依旧风淡云轻,此刻听得荣德眼下埋怨之意,到有了几分笑意,眉梢微动,和颜悦色地道:“皇姐才说让朕宽恕什么罪过来着?话未说完,怎么倒急着寻起朕的不是来了?” “这”荣德看着赵构嘴角似有似无的笑意,一时竟看怔了。虽也料到了她这个一向阴鸷郁沉的弟弟也许不会那么轻易被激怒,可眼前的反应与她最低的期望也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她不得不重新稳了稳情绪,小心地跪正了身子,道:“是臣一时口不择言了。说到底,没能早些揭穿这女贼的真面目,都是臣疏忽大意之过。臣有愧于父皇c有愧于皇上c有愧于早逝的贵妃娘娘更没有脸面再见”说着竟似哽咽住了一般,呜咽着低声道:“再见我那苦命的环儿妹妹这些年这女贼在宫里作威作福c穿金戴银,而我那妹妹却不知身陷金人的哪个老巢做些什么苦役脏差。环儿自小身子骨就弱,当初父皇在时,就连闺阁里的寻常女工都舍不得让她做,怎想着竟还未等出阁便遇着如此倾国之灾,被掳去那蛮荒苦寒之地作践。臣臣有时都在想,我那可怜的妹妹是不是终究熬不过北地严冬,早已早已随了贵妃娘娘去了” 一番话到的确是夹了几分真心,说着说着竟泣不成声,瘫软地靠在箐遥身上嚎啕而哭。满殿上下即便是有那作壁上观之人,却也都是亲历了靖康劫难之人,金兵铁蹄下那被踩得粉身碎骨的精巧文明,似一时间全汇聚在荣德口中那位虚虚晃晃的纤弱佳人身上又一次倾毁在众人眼前,如何不让人哀之叹之清泪送之。 “大长公主,先莫急着伤心。此事查清了您再哭也不迟。否则平白委屈了亲骨肉,先人们也不见得能轻饶了您。”张贵妃清冷的声音幽幽地盘旋在大殿上上空,似是给正欲烧起的熊熊怒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她款款几步走到静善身边,巧妙地隔开哭得意犹未尽的荣德,俯身搀了静善起来,又亲自扶着带回了原是自己的座椅旁不容分说地推了她坐下,一旁自有伶俐的下人另给贵妃娘娘重搬了靠椅并排而置。 “这小长公主啊,大难不死,辗转归朝,是我大宋江山的福祉庇佑。更别说公主自回宫后上敬太后皇兄,下理后宫琐事,一人挑起中宫空位留下的担子。此间种种辛苦,外人瞧不真,公主又是第一谦逊懂礼之人,自不会四处与人家诉苦。”张贵妃说着似是心疼地拉过静善冰凉的手,握在自己膝上,斜睨着一旁怒不敢言的大小妃妾,道:“你们只道皇上如何如何偏宠幼妹,却不知公主明里暗里给大宋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 功劳?静善心虚地抬头望向文茵,正对上那对暧昧不清的笑眼,黑亮的眸子里映着身后不远处赵构那依旧坐得直挺的身影一一难道早有授意?文茵虽与自己相交甚厚,可今时今景毕竟牵扯到欺君大罪,稍有头脑之人都懂得按兵不动,若不是摸清了圣意,她怎么敢这般冒失出手,公然为一个身份不明的人辩护。 “张贵妃!当着皇上和几位大人的面,你竟也敢如此指鹿为马颠倒黑白!”荣德显是没料到张文茵竟真的有胆子和她针锋相对,待醒悟过来时,才发觉自己竟成了跪在殿中央痛哭流涕之人。 “本宫颠倒黑白?”张贵妃轻笑着冷哼道:“不知是谁从荒山野岭外抓了个贼眉鼠眼的小尼姑,大张旗鼓地召了这些人闹到皇上面前演什么移花接木的好戏。瞧大长公主的阵势,不晓内情的还只当是您又为着驸马的事逼宫呢!” “你!” “如何?本宫哪里说错了不成?”文茵居高临下地看着被自己激得张牙舞爪的荣德,一口一个‘本宫’叫得不亦乐乎。她伸出纤纤细指,厌嫌地远远点指着微缩在净荷身侧的静音,又道:“这小尼连自己是谁都说不清,大长公主又怎么能仅凭她一句话便怀疑自己的亲妹妹呢?” 一句接一句的冒犯刻薄之语恰如利剑般铺天盖地地飞向荣德,刺得她几欲失了方寸。这个名声在外的贵妃娘娘,年轻时虽也是出了名的离经叛道,可有了小公主后便一向收敛起了火爆脾气。除了清高孤傲一些,倒也从没见她出言奚落过谁,更没和荣德有过什么口舌争执。今日竟一反常态,公然挺身驳斥,不仅乱了荣德的阵脚,更是搅得大殿上原本坚信荣德指控之人禁不住生了几分疑窦。 “笑话!贵妃真当我是愚钝轻率之人不成?”荣德强压火气,拽了静音几步向前,恨不能让众人看得再清楚些,“此人乃乾明庵云安师太座下大弟子静音师太。云安师太与孟太后素有渊源,乾明庵更是从太祖朝便偏得皇家香火。昔日在越州,孟太后抱恙,皇上特请了乾明庵众尼进宫祈福,静音师太便也随其师父入宫,就住在慈溪宫的后殿之中。皇上”她望向赵构,脸上写满了期盼与不甘:“那时您每日都去慈溪宫给太后请安,总不会认不出这位师太吧。” 一时间大殿上下皆屏气凝神,暗暗觑向高坐主位之人。瞬时的静默像是只扼人咽喉的巨爪c将本属短暂的停顿无限地拉伸c延长,终耗尽荣德心里仅剩的一点儿底气。 “此人,朕从未见过。” 干脆利落的短短几个字,从赵构薄薄的双唇里如短箭般迸射而出c结结实实地在荣德身侧深扎出无异于囚牢的一圈篱障,晃神的功夫,便已隔开沧海桑田。 “不!这不可能!”此时再谈礼节,确是有些强人所难了。荣德发了疯一般拉着静音到了赵构几步之前,一把将她推搡在地上,手指着早已哆嗦成一团的静音,失声喊道:“她是乾明庵的大弟子,从不离云安身侧。当年孟太后缠绵病榻大半年的光景,她们师徒日日都在太后寝宫祈福。皇上早晚请安探病,怎么可能对她全无印象!皇上,您再仔细看看您” “皇姐息怒。”还未等荣德说完,一旁训练有素的殿前军早已将她连带着静音从赵构身前拉远,重新“请到”殿中央等皇上发落。赵构佯装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打发了他们下去,又不急不慢地道:“皇姐也要多加体谅啊,朕每日朝务缠身,有时连后宫妃嫔都记不得名号,又怎会记得住这么一个没名没姓的小尼?再者言,细算去,母后走了都有近四年的光景了,宫里还能记得母后音容之人怕已屈指可数了,更别说是当年慈溪殿请来的外客。” “如此说来,此事竟无从求证了?”大殿之上阴郁紧迫的气息,于他人许是符咒,却实在是不能奈文茵如何。只见她难掩风华的眉眼轻蔑地扫过堂下的荣德,又满脸堆笑地朝着赵构点头道:“按说小长公主与陛下骨肉情深,又为大宋忍辱负重多年,这什么真伪之说本就是空穴来风,一笑了之便罢了。可难就难在我们大长公主不是私下陈情,反是大张旗鼓地扰了几位大人和后宫姐妹齐聚于此,又千里迢迢地从越州请了这所谓的什么师太,而这师太又偏偏斗胆指认了小长公主”文茵的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在静善冷峻的脸上,像是不小心触了块冰凉透心的大理石般迅速地移开,脸上的笑意里不多不少地夹了丝丝担忧之色,继续道:“事到如今,若就这么含糊过去了,免不得小长公主遭人闲话。高家的喜事眼看就到近前了,若是高大人知道自己千辛万苦娶过门的都算不得是位实打实的皇家千金,还不知道又要起什么波澜呢。皇上,依臣妾的小见识,此事还是要追查到底,一来解了皇姐心结,二来也要是为了不让小长公主带着冤屈远嫁西南啊” “爱妃所言甚是。”赵构深有感触般郑重地点了点头,会意的眼神绕过静善落在文茵眼里,欣慰地笑道:“若不是文茵提醒,朕还真的想不到这一层。”他顿了顿,略显僵硬地瞥了静善一眼,又敏捷地移回文茵身上,“皇妹回宫后一向恪守宫规c友兄敬母。虽也不乏有顽皮童稚之举,都不过是些无伤大雅的玩闹,瑕不掩瑜。如今更是要为国尽忠c远嫁西南前阵。大婚在即,朕绝不能因此事坏了皇妹的声誉。” 荣德愣在原地,忽然意识到自己错得是多么离谱。本以为请来了静音c当众指认,便足以引得龙颜大怒c料理了这个瞒藏在宫里多年的祸害,却从未想过皇上竟公然质疑静音的身份,与张贵妃一唱一和间竟将矛头指向了她自己。宫中虽说认识静音的人不多,可她实在难以相信不过三四年的功夫,皇上竟能把这个在孟太后驾崩前日日常伴病榻之侧的尼姑忘得一干二净。哪怕哪怕就是有些许似曾相识之感,也不至于三言两语就将自己置于这般尴尬之地。怎么会怎么可能! “皇姐” 赵构不冷不热的一声高呼,激得荣德猛然剪断了脑子里的千思万绪,倏地抬起了头。 “朕认不出此人无妨,也不能说明皇姐是有意拉了个不相干的人进宫存心诟害环儿” “存心诟害?我” 荣德浑身战栗地几欲脱口回敬几句大逆之言,终还是被身旁的箐遥暗里死活拦了下来,只得耐着性子由着赵构继续往下说。 “好在有一人能为今日在场众卿答疑解惑,也让诸位看看到底是朕的宫里委实藏了一个以假乱真的江湖女贼,还是皇姐你疑心成疾,险些毁了自己亲妹的一世清白。” 荣德显是未料到赵构竟出此言。她狐疑地打量了大殿四周之人,心神不宁地偷觑了一眼在左相身旁站得笔直的辅国公,咬着牙狠声道:“皇上到底有何高见?臣愿闻其详。” “来人,请云安师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