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庐记》 第一回 弄竹映青梅 ,最快更新结庐记最新章节! 梁大同三年,江南之地一派祥和气象。 桃溪村倚卧在山脚下,附近秀筠成林,环绕村落,清风掠过,竹影婆娑。村内平旷田园跃然而现,农舍宅院星落其间,炊烟袅袅,鸡犬相闻。一畦菜园沿坡而建,几棵桃树临溪植立,瓣瓣桃花落入潺湲溪流沄行。 村东的一间茅屋里,一名中年人身着长衫,衣服上零落着几个大小不一的补丁,虽破旧却漂洗的干净、泛白,用力握着戒尺的右手因发怒而微微发颤。中年人额上青筋凸起、双目圆睁,左手指着面前约八、九岁的男童斥道:“你现今愈发出息了!竟然哄骗不满六岁的阿牛!还说什么你的名字是刻在玉牒上,麒麟叼给你娘的,‘秉文’的意思是秉承上天旨意下凡的文昌星,只需给你两个鸡蛋就能让人做官!你读书便是为了骗鸡蛋、为了做官?” 说着,中年人高高地举起戒尺抽向男童。谁知那男童乌溜溜的眼珠一直在觑看父亲的右手,见势头不对,嗖地窜出屋外,中年人紧追几步,但到底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十几丈过后,气吁吁地将戒尺掼在地上,恨恨地说:“你休再回来!权当我赵执宗没你这个逆子!” 附近路过的村民们看到这番情形,有好事的驻足窃窃议论,个别知情的会意地望向赵执宗,目光里充满了善意的戏谑和同情,并暗自庆幸自己的孩子没这么淘气。一位大嫂近上前来,笑着对赵执宗说:“先生不要生气了,刚才我从秀菊家路过,还听她对阿牛说先生是有大学问的善人,今后如果秉文要鸡蛋就从锅台旁边的筐里取。秉文淘是淘了些,可平日里他对您孝顺,读书习字也从不见放松,您就饶过他这次罢。” 赵执宗望着早已没了踪影的儿子,也没办法,大嫂又宽慰了几句,便各自回家。 话说赵秉文一溜烟跑出来,躲进山脚的竹林里玩了半晌,瞧着日近中午,腹内空空,想着家是不敢回了,莫如去找王亦萱,上次她从家里偷拿的烧鹅腿可真好吃呢。思量之下,便转了个弯,朝着村北跑去。 远远看见王家那栋全村最气派的宅院,赵秉文脚步慢了下来。家丁中其他人都不可怕,但若惊动了“胡子张”可不是闹着玩的。 “胡子张”叫张虬,因一脸浓密的络腮胡子得名。听他自己说曾在定林寺跟达摩祖师的嫡传弟子学过武艺。当年张虬初来桃溪村时,受钱寡妇一饭之恩,饭毕听钱寡妇说家中外墙要重砌,他主动应承帮忙,有人看到他飞身跃起,双掌排出,那堵外墙轰然倒塌。而砌新墙时手眼迅捷,步履疾疾,不足三个时辰就砌好了。自此,张虬的威名在全村传开。后来亦萱的父亲,也就是王怀义听闻此事,便将张虬招入家中做了个护院。两年下来,颇得王怀义倚重。张虬虽与初来桃溪村时不可同日而语,但每每在路上遇到钱寡妇,仍恭敬地避在一旁,让钱寡妇先行,隔三差五的还去田里帮忙做些粗重农活,任劳任怨。有人说张虬知恩图报,有人说张虬瞧钱寡妇孤苦可怜,也有人说泼辣的钱寡妇倚仗点滴之恩,迫人涌泉相报。曾有好事者偷偷问起原因,张虬一笑置之,不做回答。但若遇到其他人、特别是王怀义讨厌的人时,张虬则是眺着他那双三角眼,挑衅般用阴冷的目光罩住对方,斜咧着嘴,还不时地捏着双手的骨节,发出噼啪的声响,仿佛下一刻便会扑过来将对方暴打一顿似的。 然而,王怀义早将赵秉文列为王家最不受欢迎的人之一。 王家早年家道小康,后王怀义与东、西魏和吐谷浑私营往来通商,且节俭精算,渐渐成为钜富。四十岁上方得一女。女儿出生时尚未足月,恰遇一方士云游到此,卜得一卦,称王怀义的女儿一生富贵,唯姻缘波折跌宕,须找一名命格属金且名字带水的男子婚配,并赠名亦萱。后来,王怀义夫人早亡,王怀义也再未得一儿半女。亦萱则是自小淑静乖巧,王怀义视如己命。前年春天,小亦萱出来玩耍,正遇到赵秉文因背课不熟被父亲责罚后,一个人低着头、鼓着腮、噘着嘴、背着手在大门外踢着石子原地打转。小亦萱见到这副情景不觉有些好奇,走上前去,看到赵秉文眼中噙泪、嘴里嘟囔:“哼!书虫,书虫,读书虫。家里有一条大书虫!”“噗嗤”,看到此情此景,小亦萱忍不住笑了起来……俩人就这样熟稔了起来。此后,赵秉文偷空就去找王亦萱玩,王亦萱也经常给赵秉文带些好吃的。 看到虽是书香人家,但家境清寒的赵秉文总找自己的宝贝女儿,王怀义颇为生厌。 想到张虬那浓密的络腮胡子和冷冷的三角眼,赵秉文不禁有些惴惴。按捺住紧张的心绪,正想着怎么偷偷见到王亦萱,突然身后有人拍了他一下,未及回身,熟悉的笑声先行入耳:“秉文哥,你可真有本事哟!整个村子都传遍了你的坏事咯。” 赵秉文苦笑着转过身来:“亦萱妹妹,你不要取笑我了。过会儿回家我还不知道怎么办呢,估计一顿好打是逃不过了。前日答应带你去山里看羊踯躅,只怕要耽搁了。” 王亦萱顿时急了:“那可怎么办秉文哥?要不你上我家去罢。不然打出个好歹怎么办?我…我…”说着,大大的眼睛里闪烁着点点泪光。 赵秉文见亦萱手足无措,急得要哭,浑然忘记了手里抱着的半罐米饭和上面搁着几条小鱼干、一双竹箸,心下不由感动,笑道:“秉文哥骗你呢,我就是想看看你和阿牛谁聪明,结果你也被秉文哥骗了,嘿嘿。我爹知道我弄鸡蛋是因为他生病给他补身体,早就不生气了。不过你这米饭可真是拿对了,秉文哥还真饿了。赶快赶快,饿死了。哭哭啼啼的,小心今后找不到婆家。”说罢,夺过饭食便狼吞虎咽起来。 王亦萱红着脸瞪了赵秉文一眼,低下头轻啐:“不害臊,总欺负人家,下次再也不等你这半晌了,饿瘪你这条小书虫。”待悄悄抬起头再看秉文,抿口娇笑道:“哎呀慢点吃,吃相跟我家大黄似的。” 正吃着,赵秉文突然停了下来,前后左右看了看。王亦萱有些奇怪,问道:“秉文哥,你在瞧什么?怎么不吃了?” 赵秉文口里含着饭,言语不清地说道:“胡子、胡子张不在罢?” 王亦萱笑道:“我爹外出还未回来,家中无事,他便到田里帮钱寡妇忙农活去了。你放心罢。” 赵秉文顿时松了口气,嘴角一撇,“哼,那个莽汉,我才不与他一般见识,我是读书人。”边说边眼睛上翻、挺挺胸脯,嘴却不停,卖力嚼着小鱼干。 “其实胡子张也没那么吓人啦,平时待我也甚好。上次他不知从哪里克扣了些钱,爹一怒之下便要辞他,还是我给求的情呢。”王亦萱正说着,突然探头望向赵秉文身后道:“诶?~~胡子张,你可是忙完农活了?” 赵秉文一个激灵,急忙缩颈瞪眼,将口中的饭强咽下去,然后回身小声道:“张叔叔,我是路过的……”待回过身来,却无人影。 王亦萱左手掩口、右手捧腹,咯咯笑的连连顿足。 赵秉文哭笑不得,嘟囔道:“亦萱妹妹,你学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回 秉训固清源 ,最快更新结庐记最新章节! 赵秉文蹑手蹑脚地回到家门口,看着虚掩的屋门,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屁股,仿佛上次因偷骑邻居家耕牛,带领“左将军”石头、“右将军”阿健在农田里演兵而被打的位置还隐隐作痛。迟疑了片刻,然后咬咬牙,屏住呼吸,轻轻推开半扇门,慢慢探进半个脑袋,看父亲是否在家。 正探头间,屋内沉声喝道:“还不滚进来!?”只见赵执宗端坐在西墙的椅子上,清瘦的脸上余怒未消,眼睛盯着赵秉文,噌地站起来。赵秉文见状下意识向后一缩,慌乱中摔在地上,右手扶着门槛,灵机一动,将屁股悄悄地挪到门槛上,“哎呦哎呦”地叫了起来。赵执宗听到门外响动,慌忙三步并做两步,蹲下来轻轻地半扶起儿子,一手揉着儿子的后胯,“哼!不成体统!”脸上却掩饰不住心疼的神情,“摔到哪里了?这里?” 每当父亲触碰到后腰,赵秉文就呲牙故做疼痛似的倒吸凉气,并问:“爹,这里痛便是《黄帝内经》上所讲的周痹罢?那我还能读书吗?是不是得好好将养一两年呢?” 赵执宗又好气又好笑:“周痹是风寒湿气侵袭所致。你这只是摔了一下,怎么就要休养一两年?医易同源,《周易》还没读好,便妄解《黄帝内经》!” “嘿嘿,爹,您不是经常教导孩儿要博览群书吗?前日我找《韩非子》时看到《黄帝内经》,翻阅了一下,里面一问一答颇为有趣。而且爹您的身体不好,孩儿学会便能给您调理身体了。” 赵执宗心头一暖,“博览群书不错,但要循序渐进。先将《论语》、《礼记》、《诗经》、《周易》、《春秋》等读好,打好根基,再读其他书才会有更深地理解和认识。像你现下这样……”赵秉文见状,忙点头道:“嗯,孩儿明白了。日后要先打好基础,再博览群书,不负爹的教诲和期望。还有,孩儿今日错了。孩儿看爹的痼疾这几日又犯了,前日还晕厥过去,就想着让您吃鸡蛋补补身体……” “渴不饮盗泉水,热不息恶木阴!”赵执宗站直身子正色道:“你适才跌跤身体并无大碍。今日罚你誊抄陆机的《猛虎行》一百遍。今后务要谨记:君子应洁身自好,勿行非礼之事!”顿了顿,转而喟叹:“爹这个毛病是肝气郁结所致,慢慢调理罢。”说罢怔怔地望向屋外出神。 赵秉文垂头低低应了一声,暗想:恐是爹又想念娘了。常听爹讲,娘是世上最温柔贤淑的人。只是娘病殁时我太小,没什么印象了。 过了一会儿,赵执宗低头看向儿子,有些泛红的眼中,闪着爱怜与期冀。片刻,转身清咳一声,正襟坐到椅子上,肃容道:“秉文,跪下。” 赵秉文从未见过父亲如此郑重,来不及多想,赶忙上前两步,双膝跪下。只听父亲缓缓说道:“秉文,你可知爹为何给你取名‘秉文’二字?爹是寄望你秉承祖训,立志劝学,传承我华夏文化!说到祖训,我们赵家的事情也该告诉你了。” 赵秉文首次知道自己的名字原来大有深意,而父亲又要讲家族往事,立时恭敬、认真地听了起来。 赵执宗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慢慢喝了口水,将赵家数百年的历史娓娓展开。 赵家祖居琅琊,世代耕读传家,虽无儒士,却也略知诗书,忠厚古朴。直到东汉桓帝年间,有位叫赵彦的先祖,聪慧过人,因幼时机缘巧合,得奇人面授《孤虚》要略,随后多年自己潜心研习有成。延熹三年,琅琊境内贼众势大,短短数日间,杀害都尉,攻陷各县,残害吏民。因贼军头目略晓孤虚秘法的行军布阵法门,朝廷平乱军队屡战不胜,束手无策。为济世安民,赵彦为朝廷军队的将领陈述孤虚秘法,并推演遁甲奇术,由五‘阳’之地组建五‘阳’郡兵,教军队按时进攻。是役,朝廷一战破贼,赵彦一战成名。琅琊境内吏民莫不敬佩,登门拜访、求学者络绎不绝。至第三日晌午,一名身长八尺、面若冠玉、清秀儒雅的白衣男子,携一包袱来访。旁人看见那名男子只说了一句话,赵彦立时面色大变,当即闭门,两人密谈直至深夜。随后,赵彦力辞军队上奏朝廷的请功,从此闭门谢客,深居简出。 赵秉文听到这里,不由好奇道:“这却是什么缘故?好生奇怪。”赵执宗点点头,示意儿子不要打断。 赵彦的家人也甚是不解,百般追问下赵彦也闭口不说,只是吁叹。如此过了二十多年,直到赵彦过世,后人收拾遗物,发现一摞竹简,翻看之下,竟是《六甲孤虚秘法》的古籍全本。竹简旁还留有赵彦遗言,上面详细记载了当年之事以及研读《六甲孤虚秘法》的心得。 当日那名白衣男子是琅琊阳都人氏,隐居避世多年,但家学渊博,族中人才辈出,其中精通《六甲孤虚秘法》的,连白衣男子共七人。琅琊境内贼患炽烈时,适逢族长派遣其余六人外出,而他正在外游历访学。接族中飞书,立即星夜兼程返回。当他回到琅琊,战事已于日前结束。因回来前他已知晓贼军运用孤虚秘法的事情,故有些意外。独自勘察战事现场后,当即返回族中,禀明事由,请示族长将《六甲孤虚秘法》取出。 甫至赵彦家,白衣男子便道了句口诀,赵彦立时大惊。原来,白衣男子看过战场后,便对赵彦研习孤虚秘法的情况与不足了然于胸,而那句口诀,正是指出当日战场上朝廷军队暗存的虚位,幸得贼军仅粗晓孤虚秘法皮毛,若是遇到白衣男子,以阳对阳、以孤击虚,朝廷军队早已溃败。而赵彦虽隐隐感到虚位存在,但一直未能参悟出个中法门,只是通过观察感到贼军对孤虚秘法的运用不如自己,便大胆进军。如今见白衣男子一语道破键窍,心下明白高人到访,赶紧闭门谢客,将多年来研习孤虚秘法的困惑一一求教。 白衣男子因有要事须当晚即归,临走时,劝诫赵彦今后切不可再以军民性命相博行事,若当日贼军是故意示弱诱敌,后果不堪设想。并将《六甲孤虚秘法》赠予赵彦,寥敬靖乱安民之心,望赵彦善加研习、使用孤虚秘法,未来解民倒悬,造福华夏。白衣男子走后,赵彦愈想愈是后怕,济世安民与军民涂炭,功罪仅隔一线,而究其根本,还是自己术业不精。翌日一早,赵彦便力辞请功,遂有了后来的事情。 “哦。原来如此。”赵秉文长长地吐了口气,想了想,问道:“但先祖既已得到《六甲孤虚秘法》全本,为何二十多年从未出世呢?” 赵执宗叹道,“这便是祖训的由来了。” 赵彦初得《六甲孤虚秘法》古籍全本时,欣喜若狂,暗想以自己的聪慧、多年的研习与白衣男子那晚的指点,多则十年,少则三、五年,定可将秘法圆融贯通。哪知秘法全本较自己幼时研习的《孤虚》,内容多了何止数倍。二十年转瞬即逝,赵彦细究之下发现,秘法全本愈往后内容愈加艰深晦涩,需参阅考据的文献典籍中,一些竟是孤本,寻常人家难以一见。而此时,赵彦已略略对天道有所感应,秘法精妙如斯,境界豁然开朗,令其如痴似醉、震撼不已。但他深知,以自己的悟性与缘法,穷余生也难再有所寸进,得以一窥天道。 赵彦虽有所不甘,但旋即释然。多年的研读,令他涉猎的典籍颇多,也愈发感到泱泱华夏文化的博大精深。于是便将自己的心得写下,并寄望后人能够劝学精进,有所大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回 漾溪遇魔擘 ,最快更新结庐记最新章节! “爹,先祖至今,已有数百年了。后来我们赵家研习参悟《六甲孤虚秘法》,定有大成的先辈罢?还有,听您所讲,我们祖居琅琊……”赵秉文好奇地追问道。 赵执宗摆摆手,惨然一笑,喃喃自语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当时赵彦共有三子。赵彦逝后,经家人商议,从此由长子一脉秉训专心读书再不事生产,其余两脉仍半耕半读,并均摊长子一脉的居家、求学用度。起初,三家苦读典籍,农耕桑织,各事其职,倒也安稳。后随着桓灵失政,黄巾蜂起,三国并立,征战连年,赵家生计维艰,但得幸仍能勉强维持。天下归晋不久,先后爆发八王之乱和五胡乱华,导致赵家众人流离失所,在迁徙中失散,长子一脉流落到桃溪村定居。由长子家保存的典籍文献中,除《六甲孤虚秘法》,其余在途中佚失颇多,所剩不过十之二三。其间,他们又开始了半耕半读的日子,间或教授村中幼童粗识文字,虽然清贫,但苦读不辍。惜家中人丁凋零,且所用典籍大部分佚失,至今仍无所成。长子一脉至今,赵执宗父母早亡,中年丧妻,再无其他兄弟子侄,如今仅与儿子相依为命。 赵执宗讲到这里,抚着儿子的头,“秉文,你年纪尚小,但天资聪颖,日后只要勤加读书,假以时日必有所成。” 赵秉文望着父亲的眼睛,坚定地点了点头,并问道:“爹,那我每日翻看家中的藏书,怎么从未见过《六甲孤虚秘法》呢?” 赵执宗哑然失笑道:“秘法在书橱第三层《庄子》后面的暗格中。此书不仅是我赵家的传承,更是我华夏文化的瑰宝,爹怎能不珍藏起来?待你根基再扎实些,爹自然将书传于你。” “嘿嘿,孩儿一定刻苦读书。日后定要进入太学做博士!” 赵执宗赞许道:“吾儿志气可嘉!”,心中却暗道:“自推行九品中正制以来,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寻常人家若想登庙堂而治学,却是无异于上天揽月。” 日月如梭,渐入初冬。 这日上午,赵秉文读完书,看到家中余水不多,便拎上水桶打水。来到溪边,远远瞧见沿岸有十多名壮健男子,人人劲装疾服。除一人弯身取水外,其余人一字排开,笔直地立在一名身长不满七尺、身着华服的男子身后。赵秉文好奇心起,不由得停住脚步,多看了华服男子几眼。 华服男子背对着赵秉文,左顾右盼,正在看着什么,忽地原地拧头,阴鸷的目光直射赵秉文。 赵秉文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眼神,浑身一颤,不由紧退两步,水桶也跌落在地上。几乎同时,最外侧一名左脸颊上有处刀疤的汉子身形暴起,一个起落掠到赵秉文身后,却并未动手。其余壮汉仍若无事般的纹丝不动。 华服男子上下打量赵秉文,身子也拧转过来,踱向赵秉文。瞧着似乎右脚有伤,步履深浅不一,速度却是很快。走到赵秉文面前,只见此人眉目疏秀,额宽颧高。开口道:“小兄弟,此处是什么地方?”声音喑哑嘶裂,令人听来心悸。 赵秉文瞧这些人不是本村人家,也不像寻常人氏,暗鼓勇气答道:“这里,这里是桃溪村。请问大叔尊讳?” 华服男子说道:“哦,这里便是桃溪村。我姓万,我们是往来经商的。他们都是我的伙计。既如此,可是距建康不远了?” 赵秉文应道:“嗯,听家父说,此去建康不足半月的脚程。万大叔你们要去建康?瞧万大叔比家父要快许多,那位伙计更如鲲鹏一般,应是很快便会到的。” 华服男子随口应了一声,暗暗使了个手势,赵秉文身后的疤脸汉子悄无声息地跃回原处,落脚的位置与之前丝毫不差,就似未曾移动过一般。然后问赵秉文:“这里可有村驿?我们想寻个食宿的地方。” 赵秉文摇摇头:“没有村驿。万大叔若无事情,我便要回家了。”说罢,转身向家跑去,心中只想着赶紧离开。刚跑不远,脑后一阵风声,万大叔的一名伙计拎着盛满水的桶追了上来,与赵秉文并肩,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家主人说为答谢小兄弟,令我送小兄弟回家。”跑动间,桶中的水平如镜,未曾溅起一滴。 赵秉文急道:“不用不用,些许小事,快请回罢。”哪知伙计再无一言,只是赶路。没奈何,赵秉文只好由他随着自己。 溪边,华服男子吩咐道:“十号,你到村内查看有无富庶人家。记住,只管找到最富的即可。虽近晌午,但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你,否则你这‘遁地狐’的名号从此摘了也罢。”一名汉子领命纵身而去,身形比疤脸汉子更是快了不少。 转而对一名皮糙精干的汉子说道:“十二号,你到四周查看地形勘记报我。你加入组织以来首次随我行动,莫要坠了你们漠北独孤氏的名头。”十二号郑重地点了点头,紧了紧身后斜背的包裹,看了一下日头,也领命去了。 吩咐完毕,华服男子斜倚在树下闭目养神。 适才取水的汉子从怀中取出一个通体晶莹剔透、镌刻着牛首的器皿,将水倒入后对着阳光仔细观察了片刻,再嗅了嗅,然后才倒入水钵恭敬地呈给华服男子。 华服男子微笑道:“这等僻野小村,我们又是微服秘行,亏得你也如此谨慎。” 取水的汉子恭敬回道:“他人有失,累不过己。我若有失,将军危矣。将军身系大局,且对属下有再造之恩,属下不敢有丝毫马虎懈怠。” 华服男子赞许地点点头,慢慢咂水不再言语。 华服男子正饮水间,距他最近的一名属下眼神疑惑,嘴唇蠕蠕数次,最终却是未敢说话。观其眉宇相貌,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长的却与华服男子颇有些相像。 华服男子早已瞧在眼中。觑着眼睛看了少年一眼,闭目沉声道:“讲。” 那少年赶紧上前两步,说道:“将军,我军大战初败,正应收拢军士,固守关隘,勤加操练,重振士气,以防敌军来袭。为何我们却要隐秘到此?况且适才一个区区山野孩童,如何值得将军如此上心?” 华服男子瞧了少年一眼,慢条斯理道:“你观大王待我如何?” 少年不知华服男子为何说这些,略略思量后答道:“视若己身。” 华服男子冷笑道:“视若己身没错,但只恐是半个身子,且还是前半身,这后半身么……” 少年惊疑道:“难道……” 华服男子打断少年,道:“你刚才所言,倒也有些许长进,不枉将你编入‘地螭’随我这几年。但还是知兵不知人。你务要多跟朱甫历练学习,他仅用七年便晋升为二号,自‘地螭’组建以来晋升之快,已可名列三甲。今后还须勤加努力,切记,居家为父子,受事为君臣。” 少年瞧了瞧取水的汉子,恭声应是。而取水的汉子眼中波澜不惊,脸上不形于色,便如二人讲的与他无关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回 怀璧惊遭变 ,最快更新结庐记最新章节! 约半盏茶的时间,送赵秉文回家的汉子赶将回来,低声向华服男子禀报了情况。 华服男子人仍是斜倚在树下闭目不语。少年悄悄拽了拽朱甫,低声请教道:“朱二哥,为何将军对那名小童如此上心?” 朱甫和声道:“近年我国忧患丛生,全凭大王对内招贤纳士,恩威并举,对外合纵连横,南慑北抚,方使得大局稳定,举力伐敌。此次大王亲征更逢大败,朝内已有诽声。而大王身体渐不如昔,以将军之雄才大略,上下多有疑者,其中尤为世子所忌。将军虽深受大王倚重,但亦不得不早作谋划。我想将军此次入梁,应是为日后计。梁国崇文礼佛风盛,将军此时许是在寻些适宜的礼物。” “哦。但与那小童又有何相干?”少年不解道。 朱甫笑道:“少主,你可曾见过僻野小村的幼童如刚才那般讲话的?且小小年纪读过《庄子》,门庭虽非大儒,也定是书香。以梁朝文人习惯,家中或有卷藏。” 少年顿时大悟,连连点头。 朱甫看看华服男子,几以细不可闻的声音继续道:“而少主所忧的军事,我想有‘天鸾’居中,后方可保无虞。” 少年听到“天鸾”二字,心中突跳,悄声问道:“朱二哥也知天鸾之事?前月,我在旁侍奉将军时,将军突接飞鸽密函。接函后甚是郑重,令我外出巡查,我走时瞥见函角下方书有‘天鸾’二字。后来悄悄问母亲,亦是毫无所知。” 朱甫瞧了瞧少年,轻叹道:“原来少主也不知此事。我跟随将军近十年,关于天鸾也所知甚少,仅知将军每逢大事,身后必有天鸾。想我地螭已是将军于全国秘密遴选而出的十二人,术艺武功皆为精锐之精锐,我军亦极少有人知晓我等存在。而当我得知地螭之上还有天鸾时……那里面是何等的人物啊。”言语间,眼中艳羡神往之色尽显。 又过了半个时辰,十号和十二号赶回。十二号将一幅画有道路地形模样的鹿皮呈予华服男子,十号随后上前在鹿皮上指了一处所在,并低声禀报了些什么。华服男子听后阴阴一笑,道:“他果然在此。” 华服男子唤来七号、八号与九号,低声吩咐几句,随后又叮嘱道:“此处虽无村驿,梁朝官府的人不会往来,但你三人也要行事干净利落,免生麻烦,影响大事。”转而对朱甫道:“适才十一号已探得那幼童住址,你自幼读书,识见也广,随我前去拜会拜会。”又对少年道:“你也随着。”说罢,瞧了送赵秉文回家的那名汉子一眼。十一号心领神会,随即上前带路。 队中一名身长八尺、身材壮硕的男子,约三十岁年纪,浓眉阔口,自始至终双目微闭、神情慵懒地站在队伍正中间。待得华服男子甫动身形,他亦睁开眼睛,只见双目精芒暴射,有若实形利剑。对身旁的三号使了个眼色,然后紧随华服男子身后而行。 少年在后面低声对朱甫说道:“他却是特别,不受命令,想走便走,将军每日到何处,两丈之内必有他。” 朱甫笑道:“他可是以‘地螭’为名——我们地螭的老大。整队十二人中,将军唯有对他不按序列称呼。”顿了顿又道:“少主可知老大为何每日必在将军两丈之内?” “为何?” 朱甫道:“只因老大曾对将军说,两丈之内,只要他在,天下间除一人外,无人能伤得将军,他尽可护得周全,而那例外之人却也绝不会出手伤害将军,因此将军特许他可便宜行事。” “原来如此。”少年又好奇追问道:“那个人不知是谁?竟如此厉害。” 朱甫还未开口,地螭在前面缓缓道:“如今之天下,两丈之内,再已无人能在我面前伤得将军。”言语之中不胜孤寂。 少年正待要问缘由,朱甫悄悄拉了一下他的衣角,摇摇头,示意埋头赶路。 且说赵秉文回到家后,对父亲讲了溪边的事情。赵执宗也感有些奇怪,但未放在心上,嘱咐赵秉文去村西头买些米,准备烧饭。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赵秉文背着小半袋米回到家中,赫然见到父亲仰面躺在地上,惊恐之下慌忙扑上前去,发现父亲已然气绝。赵秉文登时脑中空白、浑身发软,嚎哭着向外跑,准备找周遭乡亲。 刚跑出门,便听到有人奔走呼喊:“失火了!王家失火了!”赵秉文泪眼隐隐看到村北方向冒起浓烟。村民们听到后纷纷带着家中能盛水的器皿,有跑向王家的,有跑向溪边的,人声嘈杂,鸡飞犬哮,村中顿时乱作一团。 往来飞奔路过的村民,有的是无暇旁顾,有的以为是小孩子受到惊吓而未做留心,任着小秉文一人在门口无助地嚎啕大哭,口中呜咽不清地反复嘶喊着什么,却淹没在纷乱的救火声中。 翌日,乡亲们帮衬着料理后事。赵秉文脸色灰白、眼睛红肿地跪在一旁,抽噎地看着父亲的尸身。 忙乱中,几个帮忙的人说道:“一日间死了这么些人。赵先生不幸病亡,好歹还有个完整的尸身,王家是屋子全烧了,里面的人一个也没活下来。”“是啊,可说来蹊跷,屋子失火,却没听到屋内人的声音。”“那有什么奇怪的?你又不是没见昨天的火有多大?三丈开外都热的人待不住,外面哪能听到屋里的声音?王家家大业大,许是家中吃的、用的油料失了火罢。”“嗯,想也如此。只是王怀义远出还未回来。等他回来…唉。” 赵秉文这才想起失火时王亦萱也应在家,不由得又是一阵悲恸,暗自神伤垂泪。 又过了一日,赵秉文想着王家屋墟应是不再炙烤,晌午在邻里家草草吃过饭后,怀中揣了些许食物和清水,推说出去走走,便准备前去祭奠王亦萱。也幸得赵执宗在世时多有善行,亏得乡亲们多加照顾,村中暂由一名离秉文家最近的邻里,每日做好饭时叫他用饭。这名邻里也知此时的秉文无法开解,出去走走也好,便由他去了。 来到王家屋墟前,赵秉文寻得一块干净的石头,将怀中吃食掏出,并以水代酒,仿着父亲以前祭奠的样子,全都摆放上去。望着王家已烧成废墟的屋宅,赵秉文一时间心念丛生。想自己自幼没娘,与父亲相依为命,如今父亲又撒手人寰,甚至连最要好的玩伴也横遭不测,且不说今后的日子该如何挨过,单是想到世间从此再无亲人,便令赵秉文不禁悲从中来,恸哭起来。 哭了一阵,因近日突遇巨变,且连日来白天饮食如蜡,夜间辗转易醒,赵秉文觉得有些倦乏,便倚在旁边的树下歇息。心力憔悴之下,竟渐渐睡着了。 半睡半醒间,赵秉文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一个激灵,睁眼看到天已擦黑。仔细分辨,窸窣声正是由屋墟传来。 赵秉文不由腿脚酥软,嗓子发紧,问道:“是谁?” 哪知窸窣声顿了一下后,更变为衣袂擦风。赵秉文未及反应,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面目黢黑的人。赵秉文大惊,正待要叫,那黑面人一拉一拨,便将赵秉文掩住口、反手扣入怀中。赵秉文极力挣扎,岂知黑面人力气却是甚大,哪里还动得分毫。 赵秉文正慌乱时,黑面人身后轻轻地传来嘶哑却有些熟悉的声音:“是秉文哥吗?”赵秉文顿如雷击,再不动弹。虽难以置信,心中却是惊诧与希冀交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回 箕宿避祝融 ,最快更新结庐记最新章节! 那黑面人瞧着赵秉文不再挣扎,便松开了掩在嘴上的手。赵秉文颤声问道:“亦萱妹妹?是你吗?” “呜呜~~秉文哥。”一个身影转到面前,正是王亦萱。 “亦萱妹妹,真的是你?!你真没死?呸呸,你是怎么逃过这场大火的?”赵秉文兴奋地问道。 “呜呜~~是张虬…” 赵秉文这才发现,黑面人竟是“胡子张”,面目黢黑却是因为抹蹭了些火灰。 前日,因父亲外出经商半月仍未回来,王亦萱在家中闲闷,便让张虬陪她玩耍。张虬原本想趁着王怀义不在家,找个由头出去与人赌钱,遇到王亦萱缠住不放,弄的头痛不已。没奈何,只得强打精神陪王亦萱玩捉迷藏。 轮到王亦萱找寻时,张虬溜出小园,躲进厨房看中午准备吃些什么,若合口味也好提前尝个鲜。 张虬正在厨房翻找,忽然听到房外接连传来“噗通”的声音,似乎有什么大的物件倒地。探头从窗户望去,顿时吓的魂不附体。只见两名身着劲装疾服的男子,身形如电,以手为刀,上下翻飞,院中的家丁、婢女来不及叫喊,便毙命于二人之手,纷纷倒地。虽不明原因,但瞧情形是手下绝不留活口。 见二人身手,张虬便知自己绝非敌手。急忙从后厨悄悄溜出,正欲逃命时,路过王亦萱待的小园,脚步停了一下,咬了咬牙,拧身转向小园奔去。张虬不知墙外还有一人守着,正是这一念之间,反倒将自己的性命也救了。 张虬纵身奔向王亦萱,未待出声,便用力掩住她的嘴,又怕小亦萱不与他走,便低声道:“别出声,有恶人要绑你。”说罢夹起王亦萱便跑。 王亦萱年龄虽小,却聪明灵透,知道以张虬的身手既是如此紧张,来人定是厉害非常,便不作声响的任由张虬带着自己飞奔。 张虬不敢穿过院子向大门跑,径直奔向宅子东墙,想着越墙而过。二人来到墙下,望着高逾丈二的院墙,张虬倒吸一口凉气,试了两次却是翻过不去。 王亦萱想了想,用手指向前面,示意张虬朝父亲的东厢房跑。 张虬虽不知朝王怀义厢房跑有何用意,但此时动作慢一分便是凶险多十分,静谧的宅院之中,张虬仿佛还能听到“噗通”连连作响,并追向这边。别无他法下,张虬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又带着小亦萱向东厢房奔去。 到了厢房,王亦萱示意张虬将自己放开,跑到父亲平日算账用的桌案前,顿了顿,然后跑向左侧墙角处不知开启了什么机关,地上立时出现了一个入口。王亦萱冲目瞪口呆的张虬招招手,两人赶紧躲了进去。 待王亦萱开启机关闭上入口、点燃灯火后,张虬略略打量了一下,只见下面是个不到两丈见方的密室,除椅、案及书简外,再无他物。而室内丝毫不觉憋闷,且桌案上的灯焰不时跃动,看来室内设有通风。 定下神来,王亦萱怯生生地抓着张虬的手小声问道:“张虬,外边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绑我?” 张虬亦是百思不得其解,瞧着那人身手之高实为平生仅见,而王怀义半生经商,与江湖素无瓜葛,更无仇怨,家中为何会遭此横祸。此时密室外面的王家,恐是再无活口。 正想着如何瞒哄小亦萱,暂不教她知道真相,忽听得密室顶上传来忽远忽近的脚步声,张虬忙示意王亦萱不要出声,然后凝神屏气听上面的声音。 隐隐听得一人问:“干净了?” 另一人答道:“干净了。据这家小妾讲,财物全在此间厢房东墙后的密室内藏着。”“老九问的?” 第三个声音冷冷应道:“嗯。” “呵呵,七哥放心,老九这个闷葫芦出手问话,谁敢讲假话?只可惜了那个娇滴滴的小妾。啧啧,南朝的女人果然标致。” “小心因色误事,我便饶了你,老大也要了你的性命。速速动手。” 张虬初听得对方共有三人,唬得冷汗浃背,心中直呼侥幸。过后听到厢房内还有一间密室,不禁看了王亦萱一眼,暗道:“你老子却是厉害,一间房内设两间密室,任谁也想不到。不过听着这间密室像是只有他们父女俩知晓。那间放财物,这间却不知放的什么,瞧桌案上那堆东西也不像账目,可恨老子不识字。” 这时传来一声响动,想是外面三人已寻得机关,将东墙后的密室打开了。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听到一人道:“难怪将军令我们三人同来,若依着以往,只是我与老九来,还真搬不干净。这家不知是什么来头,竟有如此多的金子。”“速向将军复命。”说罢,房内再无响动。 张虬在下面思量着再待上个把时辰,等他们走远了再出来做打算。谁知过了不多时,只听得上面通通作响,似是重物砸在地上,室内也有些燥热起来。 张虬忽然叫道“不好!”,心想:“这是灭口之后再纵火灭迹。火势如此迅猛,想是屋内泼了油,难怪适才的脚步忽远忽近。”慌忙一把揽住王亦萱,急问:“这里可还通往别处?恶人在外面放火了。” 王亦萱虽也发慌,但尚能答话:“着火应不妨事。听爹说,当初他从西域得到一块玄铁,这玄铁原本是要给一个人打造器具的,但后来不知为何作罢。父亲曾听人讲,玄铁水火不侵,当时家中正好在建这所宅院,便重金请得一位奇人,将玄铁锻造成一张铁皮,铆在了这间密室的顶上。” 张虬这才略略放下心来,心道:“王怀义为何不将玄铁放在东墙的密室,却搁到了这里?”转念一想,旋即暗暗失笑:“从来只有书简怕火的,何时听过金子怕的?只有一块玄铁,可不就是放在这里。” 就这样,两人在密室里缺吃短喝地待了两日。头一日王亦萱因家中巨变,着实哭了好半天,而张虬平素只知赌钱弄拳,更是不知如何乖哄,弄得手忙脚乱。第二日张虬估摸着火已熄灭凉透,赶紧费尽气力地逃了出来。为日后回来再取密室内的书简,临走时张虬又悄悄将入口复原掩藏起来,留了记号。 两日下来,张虬倒还好些,小亦萱早已虚弱不堪。讲话间,二人早已将赵秉文摆在石头上的吃食一扫而光。 听过张虬与王亦萱这两日的经历,赵秉文心中一动,忖道:“适才胡子张所讲的三人,莫非便是前日我在溪边遇到的那些人?”正欲再问,这时王亦萱低声道:“秉文哥,我有些倦了,今晚能到你家歇息么?”然后又回头看看张虬,道:“还需麻烦赵伯伯也安置一下张虬。” 赵秉文黯然垂泪道:“我爹前日离世了。”随后,便将父亲猝然去世的事情简要说了。王亦萱听了又是一阵唏嘘感伤。 三人回到赵家,王亦萱与张虬拜祭了赵执宗,然后赵秉文安置各人休息,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赵秉文想着父亲即将入土,便欲将浆洗过的衣裳与父亲换上。张虬见赵秉文年幼力薄,便上前帮忙。 赵秉文解开父亲的前襟,正擦拭脖颈时,张虬不经意间扫了一眼赵执宗的胸口,顿时停住目光,忙上前仔细端详。良久蹦出一句:“不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回 艮行缘父考 ,最快更新结庐记最新章节! 赵秉文听了一楞,忙问:“什么不对?” 张虬也不答话,快步进入厨房。片刻过后,手中端着半碗浅紫色的浆水出来,涂抹在赵执宗的胸口处,并用力反复揉擦。 赵秉文闻着这些浆水酸呛辛辣,也不知是如何调制而成。突见张虬后来的举动,立时大怒,便伸手拽扯张虬的臂膀。张虬左臂微微发力,将赵秉文推了个趔趄,瞟觑道:“且去一旁待着,你爹的死因恐不简单。” 赵秉文本欲再扑上去,便是拼得性命也不容胡子张胡乱作践父亲,听得这句话,立时懵得如坠云雾。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忽听张虬说道:“噫。果然如此。” 赵秉文赶紧上前,只见父亲胸口赫然多了一个暗紫色的手掌印。张虬喃喃道:“好霸道的摧心掌。” 赵秉文只觉浑身发抖,问道:“这是什么?难道父亲他….” 张虬叹道:“适才见你爹的胸口左侧稍显凹陷,便有些怀疑。再经活血擦拭,果然如我猜测,你爹是死于摧心掌下。以前曾听我师叔讲,这掌法本不算甚么绝学,无非是以掌力震击人的心脉,武艺高强者更能当场震断心脉,置人于死地。但杀死你父亲这人,却是一流高手。他能将内力越过皮肉直抵心脉而发,使受伤处丝毫不见瘀伤与血迹,我想你爹的心脉已是尽碎。” 赵秉文见父亲真正死因竟是如此之惨,而并非原本认为的旧疾突发,登时扑在父亲的尸身上大哭。 张虬在旁疑惑道:“瞧这身手,难不成与去王家的是同一伙人?可去王家是为了财物,到这书简比米粒也多的穷酸小户家里,却是为什么?” 赵秉文心念纵闪,顾不得张虬,急忙跑入房内翻找《庄子》。一看之下,后面的暗格中果然空空如也。 赵秉文眼睛一黑,坐在了地上。横祸的原因知道了,父亲的性命和父亲视若己命的家传典籍也一并没了。刹那间,对招致祸端的《六甲孤虚秘法》的厌憎,对杀父仇人滔天的恨意,对上天如此不公的痛恶,在赵秉文稚嫩的胸膛中滚热交迸。 王亦萱听张虬讲了始末后,轻轻来到赵秉文身边,见他眼中血丝密布,面色铁青,喘息粗重,银牙剧挫,唬的王亦萱生怕他有个好歹,忙近前坐到地上,双手环住赵秉文的右臂,滴泪道:“好哥哥,你可不要如此。赵伯伯生前那么疼你,你又是独子,若有不测,不仅亦萱会伤心,赵伯伯更会难过的。” 赵秉文粗声喘道:“我只是难过,亦萱妹妹放心。”心中却说:“想爹半生积善行义,与世无争,谁知如今却横遭不测,上天待人何其不公?老天屡屡设难于我赵家,我却偏要强与你看!还有起意害爹的凶手,我今日立誓,勿论天涯海角,定要为父报仇!” 王亦萱又抚慰些时,两人回到前厅,只见张虬正一脸郑重地等着他们,说道:“小姐,我适才想了想,那些恶人也不知是否走远了。万一他们仍在附近准备伏击王老爷,而老爷在外经商对家中一无所知,回来正遇到他们,那便凶险了。还有那些恶人若是知道我们还活着,定会斩草除根。这可是不妙啊。” 王亦萱道:“那可怎样是好?” 张虬低声道:“我想我们分为两路为好。小姐应知道老爷的去处,你快些去找老爷,告诉他家里的事情,好有个应对和准备。我去定林寺找师傅师兄们帮忙,这些恶人委实厉害,我一人斗不过。到时我们还在村里会合,与王家上下数十口、还有赵先生报仇!”说到这里,张虬停了停,转口叹气道:“只是小姐一人去找老爷着实让我放心不下啊,而师傅师兄们又只有我能找到和请得出山,唉,一般人我胡子张还真不放心将小姐交给他。”说罢,眨着三角眼不住地瞅看赵秉文。 赵秉文本是极愿意帮助王亦萱的,只是想到俩人年纪幼小,此前又从未出过远门,便有些犹豫。可听到张虬的这番话,便血气上涌,挺挺胸口道:“我来送亦萱妹妹。” “好!果然是少年英雄!秉文小兄弟机智勇敢,文武双全,最为我胡子张所佩服。你一路护送小姐,我是最放心的。如此,我们便趁着时辰还早,行人不多,早些出发罢,免得别人看到我和小姐走漏了消息,引来恶人反倒坏事。” 赵秉文看王亦萱低头沉思,没有说话,便道:“这却是不行。我怎么也要待父亲入殓后方可出行。”张虬面露不耐,却也没有办法,勉强道:“这是应该的。我倒是忘记了。” 在乡亲们的帮持下,赵秉文将父亲安葬到村外的一棵桃树下。出殡那日,村中众人纷纷赶来。望着朴实淳厚的乡亲们,赵秉文喉间哽咽,难以成言,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事毕,赵秉文与乡亲道谢,并说自己准备回祖籍投亲。然后回家与张虬和王亦萱收拾停当,待得入夜,三人便分成两路,各自赶路。 赵秉文随王亦萱出村后,问道:“亦萱妹妹,我们到哪里去寻找你的父亲?” 王亦萱道:“听爹临行前吩咐伙计好像说是去东魏的南青州。秉文哥你知道南青州如何走吗?” 赵秉文道:“北方有东、西两个魏国,既然是东魏,我想朝东北方向走大抵是不会错的。” “嗯。那我们便赶紧走罢。免得迟了被张虬追上来。” 赵秉文挠挠头,不解道:“胡子张?他不是去定林寺请师傅师兄了吗?如何会追我们?” 王亦萱道:“我们逃出密室时,张虬偷偷在密室入口处留了记号,以为我没看见。以前我爹讲过,张虬虽非大恶,却是贪财之辈。我想他定是觊觎密室中的东西,便趁他不备开启了密室防盗机关。除了我爹,旁人再难打开密室。那日张虬说我们分两路时,想他便是要将我们支开后,自己再回密室。可我也委实担心父亲,只是想到要麻烦秉文哥,当时便未曾说话。而张虬发现打不开密室,定会来追寻我。” “喔,那我们赶紧…咦,不对啊,难道你开启防盗机关后自己却打不开么?” 王亦萱埋头拨弄衣角小声道:“倒也不是。只是爹教我时,手边恰好有一篮正值时令的桃子。我没听仔细,打开机关的方法忘记了。” “咳、咳,方入初冬,夜间便如此寒气凛人。亦萱妹妹,我们还是赶紧赶路罢。” “嗯…”王亦萱头也不敢抬,声若蚊蝇,羞涩地应道。 所幸王亦萱身边有些金箔,便交由赵秉文用度。两人一路饥餐渴饮,省吃俭用,为安全计,专捡大路和官道走,倒也未吃大苦头。只是赵秉文想着王亦萱自幼娇生惯养,每每买吃食时,便尽量买些精细的食物给她,自己则能省则省,避着她吃。即便如此,初时王亦萱也是噘嘴嘟囔不可口,弄得赵秉文哭笑不得。直到一日她看到赵秉文的食物方才明白。从此坚持与赵秉文用度一样,否则绝不吃饭。赵秉文拗不过,便依了她。 这日,两人一路打问到了武州。来到城门口正欲出城,却被一个身材瘦高,二十余岁年纪的守城兵士拦住,斜着眼上下打量赵秉文和王亦萱,懒洋洋地盘问道:“小子,你领着这小丫头是要到哪里啊?你们爹娘呢?近日闹匪患,你不会是偷人换钱罢?”“这位大叔,我们是去前方寻她爹的。” “到前方寻爹?”瘦高兵士瞪眼道:“前面是琅琊。是东魏境内。你们定是奸细!” “琅琊!?”赵秉文又惊又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回 暗柳见白袍 ,最快更新结庐记最新章节! 瘦高兵士喝道:“瞧你如此兴奋,可见定是奸细。弟兄们,将这两个小崽子捉起来。” “好咧,队长。”旁边两名兵士上前,擦拳磨掌道:“嘿嘿,两个奸细,交给上头请功,酒钱又有了着落。” 赵秉文大骇,扯着王亦萱拔身便走。刚跨出两步,便被一只大手抓住后襟,再难行进。 王亦萱吓的花容失色,连声哭叫。赵秉文急怒之下,挥臂抡拳,脚飞口咬,奈何对方既是成人,又披铠胄,仍是嬉笑着将二人拖向兵营。 正紧要时,不远处传来一声“住手!”一名身着亮甲、一袭白袍,年约五十余岁的将军携几名亲兵健步走来,只见他面庞清瘦,双目炯然,颏下一绺白髯,随风微微飘洒。 两名兵士见有人挡横,转头瞧去是位不认识的将军,有些不耐,却又不敢得罪,便按捺着火气问道:“我们正在执行朝廷军令缉拿奸细,敢问这位将军有什么见教?” 老将军来到跟前,瞧了瞧赵秉文和王亦萱,眉头微皱,不怒自威,道:“你说这两个孩子是奸细?” 兵士答道:“回将军的话,刚才我们队长已是审过了,这两个小崽子、这两个孩子要去敌国找爹,可不就是奸……” 正在此时,那名瘦高的队长从远处赶将过来,飞起一脚将答话的兵士踹了个趔趄,跌倒在地上。再急忙躬身叩拜老将军,道:“将军。”然后扭头骂道:“瞎了你俩的狗眼,这位便是威震天下的白袍大将陈将军。他老人家当年亲率七千白袍军,连下三十二城,威震北魏的时候,你俩还不知在哪里吃奶!还不赶紧滚过来叩拜将军。” 两个兵士听到这便是陈庆之,慌忙赶上前来叩拜,被踹的兵士赔笑道:“平日里总听人传讲,‘王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今日能见到将军,真是祖宗积德,被踹也是值了。” 陈庆之微微点头,转向赵秉文,问道:“你们是哪里人氏?为何要去敌国?” 突闻陈庆之问话,赵秉文赶忙禀明来龙去脉,只是心存小心,将《六甲孤虚秘法》与王家密室的事隐过,说是因遇贼人,王家除王怀义在外经商,王亦萱外出玩耍幸免外,再无活口。 陈庆之听了,略略思考后对瘦高队长道:“我瞧这两个孩子不似奸细,交由我带走再细细盘问如何?” 瘦高队长恭敬道:“将军带走便是。” 陈庆之让亲兵拿了些钱,道:“弟兄们日夜值守辛苦,这些钱你且拿去给大家买些酒驱寒。” 瘦高队长忙辞道:“将军,我虽不在您帐下,但去年随侯将军驰援楚州时,有幸得睹您治军杀敌的风采。且我老娘若不是您在豫州开仓赈灾,一早便殁了。说句不敬的话,恨我李平没福追随您。平素我们虽也做些不甚干净的事,但您来了,便是再难,我们也担得。” 陈庆之道:“有心了。只是你也有一班弟兄,不要难做才好。” 李平只是力辞不受,陈庆之便不再强求。临行前道:“你等不属我统领,本不宜多讲,但你与我也算有缘,赠你一言。国值戡乱,正是军人奋身效命之时。当下饷粮虽是有些吃紧,却也要紧着自己,如此方能束着手下,万不可扰掠百姓。” 陈庆之将赵秉文和王亦萱带回驿站,屏退左右,对赵秉文道:“小娃娃,此时此处大可讲真话。你们去东魏到底所为何事?”看到赵秉文眼神飘忽,并欲辩解,陈庆之捋髯笑道:“适才老夫正巧路过,若不是瞧你二人年幼,且相貌言行不似奸佞之辈,也不会施以援手。且听老夫指出你所讲的三处纰漏。” 陈庆之道:“听你所言,一是这个女童因家境富庶遭贼人劫掠灭门。而一个富庶人家的女儿,外出玩耍如何能没有家丁婢女在旁护着?又如何来的仅她一人余生?此为一不合情理。二是你家半耕半读,亦遭贼人杀害。想来贼人作恶,所为无非财物与恩怨。你家中虽不至家徒四壁,却也应无余财,而你父亲料来更是与人无争,何至横遭不测?此为二不合情理。三是听你所言,你父亲与女童家上下几十口尽皆遭戮,而村中旁人丝毫不知。能于晴日白昼杀数十人而不惊动村邻,如此行径便是等闲军队亦难办到,又岂是一般贼人所能为?此为三不合情理。” 说罢,陈庆之目光灼灼直视赵秉文,缓缓道:“老夫沙场用兵多年,所遇无不是聪慧狡狯之人。区区几处纰漏,瞒得过旁人,却瞒我不过。你复有何言?” 赵秉文愈听愈惊,待得陈庆之最后发问,更是冷汗四出。心中暗道:“适才听那兵士称颂他,我还只作一般,未曾想如此厉害。倒是瞧着这位陈将军不似坏人,不若我便将实情全部告与他。” 正忖思间,王亦萱在旁脆声道:“秉文哥,我觉得这位爷爷甚是可亲可信,我们便将实情告知他老人家罢。” 陈庆之一怔。想他统军驰骋沙场多年,众人敬他、畏他,称他官衔的,称他表字的,倒是头回听得别人唤他爷爷,且是如此乖巧可爱的孩子,不由老怀大乐,笑道:“好好好,你既相信老…爷爷,爷爷岂能让你失望?说罢,有事爷爷帮你便是。” 赵秉文见情形顿时松了口气,便将自己那日在溪边遇到的人,赵、王两家发生的事,以及自己的猜测,原原本本讲给了陈庆之。而王亦萱一早便跑到了陈庆之身旁斟茶添水。 陈庆之初时尚能神色如常,边听边逗弄王亦萱。后听得三个贼人赤手空拳不多时便将王家灭门,赵执宗死于武功高手之下,眉头渐拧,当听到赵秉文的猜测后,脸色愈发凝重。在追问华服男子的外貌,并反复确认确是右脚不便,步履深浅不一后,陈庆之陷入沉思,不再言语。 能让威震天下的陈将军如此凝重,赵秉文和王亦萱互相张望,然后在一旁静静候着,长气不敢为出。 良久,陈庆之沉声道:“你二人遇到的只恐是我的对头,而绝非甚么商人。”顿了顿,又道:“那华服男子姓侯名景,字万景,是东魏的一员大将。此人阴险狡诈,冷酷无情。我与他在沙场上数次交锋,虽是我略胜一筹,但他确是善于用兵。以时间推算,你遇他时,应是东魏与西魏的沙苑大战刚结束。”说罢,低声自语道:“东魏大败,此时他秘密入梁却是为何?况且也未曾收到国内有他行迹的奏报。” 陈庆之想了半晌,却是毫无头绪。转过头来,蓦然想起赵秉文与王亦萱风尘仆仆一路来到武州,忙唤亲兵领两个孩子去梳洗更衣。待二人拾掇干净,陈庆之见了更是喜爱有加。 用过饭,陈庆之对赵秉文道:“你二人有何打算?” 赵秉文道:“因事关亦萱妹妹父亲的安危,我们准备明日一早启程前往东魏的南青州。” 陈庆之沉吟片刻,道:“前往南青州,琅琊为必经之地。琅琊地处敌境,我若派人替你寻父,只恐素未谋面误了。若是派人护送你们,人多易招致敌方注意,反倒误事。若任你二人自行前往,人生地疏,难免有变。我想还是派两名精干兵士在远处随着你们为好,万一生变也好招呼。只是秉文你今日须与我学如何查看地图,否则一入敌境,再左右打问,定会引人怀疑。” 赵秉文点头道:“一切听陈将军安排。”心中暗想:“杀父凶手已有端倪。此去东魏,一来寻找亦萱父亲,再来探寻侯景等人,顺道回琅琊瞧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回 云泥终有别 ,最快更新结庐记最新章节! 陈庆之引赵秉文进入内室,将地图摊于桌案。斜阳透过窗棂,将金灿灿的余晖洒在陈庆之身上。 赵秉文立于对面,瞧着陈庆之炫目的身姿,又想到今日施援时的情形,不禁拍手赞道:“陈将军真如天神一般。” 陈庆之捋髯一笑,道:“听你所讲,你虽家境清寒,却也读了些典籍。” 赵秉文道:“嗯。我名字上秉下文,便是家父要我秉承祖训,立志劝学,传承我华夏文化。”转而黯然道:“只是如今,家父已然遇害逝去,家传的《六甲孤虚秘法》也渺然无踪,当初我还答应他要做博士……” 陈庆之走上前来,摩挲着赵秉文的头,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想来这句你是读过的。当下虽是有些困苦,但你也要谨记父亲的教诲与自己的初心,砥砺体行,如此方不负男儿本色,更使你父亲在天之灵慰藉。” 旁人倒也罢了,可一日下来,赵秉文所见所闻,早已将陈庆之敬佩得五体投地。听到这番话,赵秉文振奋不已,用力点头应道:“嗯!” “好。既如此,我们便开始教你查看地图罢。” 翌日一早,陈庆之差亲随唤赵秉文来到卧室,缓声道:“秉文,我与你一见如故,观你亦是可造之材,现将我珍藏多年的《韩信兵法三篇》相赠,望你将来知兵晓文,报效社稷。”言罢,将书简交予赵秉文。 赵秉文心下深为感动,想来老将军一片赤诚,便不再推辞,赶忙端正仪容,郑重拜受。 出得卧室,陈庆之遴选了两名精干的亲兵,又着人依北方民俗找了两身衣物叫赵秉文和王亦萱换上,细细叮嘱了几句,四人两拨便前往东魏。 望着四人远去的身影,身边的亲随道:“将军,您对这两个孩子真好。” 陈庆之慨然道:“许是上了年纪,我瞧着同是庶族出身的秉文,便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岁月。” 亲随笑道:“将军现在可是壮志得展,名震天下啊。谁人不以认识将军为荣?” 陈庆之叹道:“我自幼跟随圣上。年少时,每日伴圣坐隐,随呼即来,弈毕即归,彼时我家门可罗雀,闲暇时苦无朋友,甚是孤闷。及至不惑,幸蒙圣上简拔,薄立寸功,皇恩眷渥,此时我家门庭若市,却深感仍无朋友。”转而又怅然道:“士庶天隔。你道‘王谢袁萧、朱张顾陆’这些望族便能瞧得上这些军功了?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朝内门阀盘根错节,寒门倍受排挤,相较望族的平流进取,坐至公卿,庶族非十倍之功实难出头啊。” 二人沉默片刻,陈庆之忽微笑道:“不过以秉文的资质,老夫今日之举,他日定可造福于社稷。但愿后辈俊杰皆能量才而上报国家、下慰所学啊。” 赵秉文等人进入东魏境内,其中叫周澄的亲兵提议,大路人多眼杂,且有官兵盘查,为免生无谓事端,莫如专捡小路偏道而行,即便有事,他与另一名亲兵齐淳随后照看也无大碍。众人议了一下,觉得有理,便改道小路。 因近年兵戈不断,致使原本较为富庶的青、徐二州,也是民生凋敝。四人起初还是前后分作两拨,后来沿途几乎不见人烟,便合作一处而行。 四人同行,赵秉文便不安分起来,缠着周澄与齐淳问个不停。甚么陈庆之的功业事迹、东西两魏的风土民俗,饶是齐淳口舌伶俐,能言善道,也被问得招架不迭。言语不多的周澄在一旁安静赶路,偶尔偷眼瞧着齐淳被赵秉文攀胳膊、抱大腿、扯衣角的狼狈样子,只是装作未见,扭过脸来却与王亦萱偷笑。一路说说笑笑,行程也不再枯燥,而赵秉文对陈庆之则是愈发崇敬。 且说张虬那晚躲在暗处,远远瞧着赵秉文与王亦萱出村,便兴冲冲地赶往王家屋墟,找到密室入口处,却发现门已打不开。张虬初时想既已知道位置,多使些力气便也打开了。于是此后连续数日,张虬每晚于深夜无人时想尽办法、百般努力,奈何王亦萱已开启机关,且密室顶上覆有玄铁,仍是纹丝不动。 张虬忖着,若是自己清理密室上方的废墟,再挖洞绕过玄铁,不但耗时巨大,成功与否也是渺茫,日久还定会被人发现,反而不妙,只有先寻得王亦萱再作计较了。 因张虬知道王怀义此次是前往南青州,以前也与王怀义走过两次,更知琅琊为必经之地,若能沿途遇到赵秉文与王亦萱最好,遇不上也要赶在二人前面先到琅琊,否则待两个孩子找到王怀义,这密室内的东西便不用惦念了。 张虬打定主意当即动身,算着赵秉文二人虽是孩子,但已出发数日,权衡之下,还是抄小路赶往琅琊。 奋力奔波二十余日,张虬终于到了琅琊。摸摸身上,王家着火那日带在身边原本赌钱的家底,已然所剩无几。想着赵秉文与王亦萱不知何时能到,此后的生计便成了难处。 张虬正在烦闷,无意间望见不远处一所寺院,心念陡转,有了计较,坏笑着朝附近一户人家走去。 此后,头脸精光的张虬声言途中遭劫,并倚着往日在定林寺时听得的些许佛经偈语,辗转到郡内各所寺院挂单骗取食宿,一经被人察觉是假便另投别所。因东魏崇佛,辖内寺院不少,张虬竟食宿无忧地过了数日。 这日一早,张虬如常在城门口闲坐,紧盯往来进出的各色人等,生怕漏过了赵秉文与王亦萱。几个时辰过后,张虬瞧着没什么发现,便欲回寺院用斋饭。 哪料刚站起身来,两个熟悉的瘦小身影立时映入双眼。 张虬仔细定睛望去,果然是赵秉文与王亦萱,心中狂喜道:“老子的富贵来了。”赶忙随在两人身后三丈开外,只待行至僻静处便出手,先制住赵秉文,再要挟王亦萱说出开启机关的方法。 赵秉文与王亦萱二人自顾自地走着,浑未发现张虬。 王亦萱道:“秉文哥,这一路上你每晚都在看陈爷爷赠你的书简,它真那么有趣么?” 赵秉文笑道:“其实我也是看得不甚了了。爹曾经教过我,甚么事都要循序渐进,只有日积月累,方有厚积薄发。所以我先将书背诵下来,日后自然会一通百通。这几日下来,我已快背熟了。” 王亦萱撇嘴道:“偌大一部书,我瞧着那么枯燥拗口,你竟全背熟了?我却不信。” “真的背熟了。”赵秉文急道:“不信,我背给你听。” 说罢,赵秉文警惕地打量四周,然后小心翼翼将怀中的《韩信兵法三篇》取出交给王亦萱,自己清清喉咙便要开始背诵。 王亦萱忽听脑后衣袂擦风,随即手中的书简被人夺了去。 赵秉文大惊,瞧面前的人僧人模样,仿佛在哪里见过,却又记不起来。 “嘿嘿”,张虬拿着书简道:“小姐果然将密室中的宝贝带出来了。只此一部?其它的宝贝呢?” 赵秉文与王亦萱惊异道:“胡子张!?” “可不就是我。你们……”张虬正自得意,倏地眼前一闪,一条大棍直奔喉间而来,张虬慌忙朝右急避,哪知这大棍却是全无花哨,招招只搠喉、胸,且迅疾威猛,先手已失的张虬左支右绌,一身冷汗,连对手是谁也未及瞧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回 青萍两相隔 ,最快更新结庐记最新章节! 几个回合后,张虬渐渐挽成平手,发现对手招式中暗合枪法,多是用攒、刺、搠,棍势凌厉有余而威猛不足。再抬眼看去,对手是名三十出头,身材精瘦的汉子。张虬暗道:“哪里来了这么棘手的人?瞧着更像是个使惯了枪的。” 这时,忽听有人在旁说道:“淳弟,他下盘虚浮。”话音刚落,对手立时改用挑、拦、扫,攻向张虬的下三路。 张虬不禁心颤,暗道:“这又是哪个龟孙?眼却是毒,连老子当年偷懒留下的毛病也瞧出来了。说不得这个龟孙更厉害,得着一件宝贝也罢,还是先逃命为妙。” 想到这里,张虬且战且退。而对手也似瞧出他的用意,步步紧逼,一支木棍左扫右拦,棍花缭眼,犹如毒蛇盘身,棍随人走,紧紧缠住张虬。 来人正是周澄与齐淳。 四人进城前后分开时,周澄见街上行人较多,与齐淳未敢离远,也未对僧人模样的张虬起疑,直至张虬陡然掠起出手抢书,擅使长枪的齐淳情急之下,顺手抄起身边的一支木棍便冲了上来。而周澄瞧着周围人杂,齐淳也足以匹敌张虬,便护在两个孩子身边掠阵。 齐淳与张虬正缠斗间,一队巡查路过的官兵瞧见,带队的头领见二人身手不凡,一面故意大声吆喝手下将二人围起来,一面悄悄叫心腹赶紧回去喊人帮忙。 见此情形,周澄暗中扯着两个孩子向后退,齐淳有些发急,也顾不得攻甚么下盘,招式大开大阖起来。张虬瞅着对手使了一招“横扫千军”,往自己腰间攻来,心中暗喜,身形急转,左掌推出,阻住来势,右手径自来抓木棍。齐淳棍势立改,堪堪撩上去,避过了张虬。 哪知张虬这右手乃是虚招,见齐淳棍势稍有凝滞,便向身后早已觑探好的方向急掠,几个起落便不见踪影。 齐淳正欲追赶,见周澄示意速撤,没奈何,便抡起一阵棍花,迫退官兵而逃。 待官兵离开后,周澄三人向齐淳逃走的方向出发,顺着齐淳沿途留下的记号与之会和。失了书简的两个孩子一路悔恨垂泪,赵秉文更是深感愧对陈将军。周澄劝慰讲张虬身手并不厉害,他日再遇到,齐淳定能夺回书简。 看着孩子泪眼中半信半疑的目光,齐淳便适时地挺了挺胸膛,漂亮地耍了几个棍花,称当时若不是手中无枪、使不出祖传的齐家三十六路枪法,且又恐误伤了周围的行人,早将张虬擒住了。两个孩子这才略略安心。 四人计较了一番,想张虬既是贪图密室的东西,定会再寻上门来,便决定不做停留,仍以寻找王怀义为要,沿途北上前往南青州。赵秉文头次回到祖籍,本欲四处走走,仔细瞧瞧,看能否寻访到同宗的讯息,但瞧见王亦萱淌在眉宇间的担心及挂念,便不再多想,牵起王亦萱的手,连声催促周澄与齐淳赶路。 武州出行时,周澄随身携着自己的一对烂银八棱锏,而齐淳自信武艺了得,且丈八点钢枪出入敌境着实有些扎眼,便未曾带在身边。自与张虬交手后,齐淳再不敢托大,便于临行前在琅琊寻了家兵器店,买了杆趁手的长枪。 这日,赵秉文四人正在赶路,忽听后面马蹄骤响,回身望去尘头大起。须臾间,十余名身着皂服的人骑马而至。 当中一人打个唿哨,四人顷刻被团团围住。后面并排闪出二人,一名儒生打扮的中年人,捻着稀疏的三撮山羊胡对身旁的人道:“张壮士,可是他们?” 只见另一人神色羞赧,不敢正视王亦萱,犹豫了片刻,嗫嚅道:“正是。” 见到此人,赵秉文恨声道:“胡子张,又是你。且把书简还来!” 周澄眼见来者不善,示意众人不要轻举妄动,然后拱手道:“我等外出省亲,途经此地,不知这位先生有何指教?” 中年儒生眯着眼、摇着头道:“我不管你们做甚么去,只须将这小女娃留下即可。”说罢,右手指向王亦萱。 周澄皱眉道:“我等与先生素味平生,却不知先生为何要带走我的外甥女?” 中年儒生微微一笑,道:“只因她关系了一桩物件。这物件与旁人许是分文不值,但与我家主人,却是爱之如命。” 齐淳讪笑道:“只因为你家主子喜爱的物件,便要带走我兄弟二人的外甥女?喂,三撮毛,你未免也太霸道了罢?” 中年儒生大怒。他负命微服潜入魏境以来,仗着主公指派供自己调遣的十余名武士,行事说一不二,哪曾想今日蹦出个齐淳,敢在众人面前捋虎须,冷声道:“自己寻死,不识抬举。” 话音刚落,只见围在四周的人倏地自马上跃起,各自探手腰间,拔械飞身欺前,朴刀、长剑、判官笔等不一而足,直取周澄与齐淳。 周澄平素持重少言,刻苦练功,虽不似齐淳祖传枪法那般凌厉刁钻,但一对烂银八棱锏亦是不遑多让。只见他击、枭、刺、点、拦、格、劈、架、截、吹、扫、撩、盖、滚、压,双锏舞动,银光遍体,直似流星赶月。而齐淳长枪在手,更是招数灵动,变幻莫测,星点璀璨,遍体纷纷。二人施展开来,迫的众人一时难以近身。 若说武艺,众武士皆不弱于周澄与齐淳,只是之前中年儒生曾反复叮嘱,定要将王亦萱囫囵完好地抢来,便投鼠忌器,不敢对王亦萱身旁的周、齐二人硬下杀着。且周澄与齐淳在军中多年,上阵戮敌无数,可说是从血水里浸出来的,尸堆里爬出来的,出招俱是搏命狠手,悍不畏死,杀气禀身,气势如虹,故双方缠斗数十回合,却是不分胜负。 张虬瞧着场内恶斗正酣,中年儒生亦是紧盯王亦萱,便趁众人不备,欲拨马走人。哪知赵秉文恨他夺书,眼睛自始便未曾离开他。觑着张虬要溜,一个箭步窜上前去,死死扯住他的腰带不放。 张虬顾不得许多,拍马便走。身旁的中年儒生不会武功,见状一怔,却毫无办法,好在他旨在王亦萱,便由张虬去了。 赵秉文双手扯着张虬的腰带,身子倚悬于马腹间,右脚斜踩在马镫上,随着奔马颠簸。张虬见状,既不忍将他扔于马下,也不敢将马停下,无奈只得单臂用力,将赵秉文拽上马背,并骂道:“臭小子,算你命大。” 赵秉文心神甫定,更不答话,只是用力拽扯缰绳,并大声道:“还我的书简!” 张虬大惊,唯恐马慢下来再落入中年儒生之手,一咬牙,出手将赵秉文打晕,马不停蹄绝尘而去。 赵秉文睁眼醒来,见自己躺在地上。揉了揉发痛的后颈,四下环顾,发现身处野外,远远眺去,一座城廓若隐若现,而张虬正蹲在不远处啃着烧鸡,脚下零落着几根鸡骨,马匹立于溪边,悠然饮水吃草。 赵秉文心中有些害怕,暗道:“也不知我们跑了多远,周大哥、齐大哥还有亦萱妹妹他们脱困了么?” 张虬瞧赵秉文已醒,扯下一只鸡腿递过来,含糊不清说道:“臭小子,饿了一天罢?赶紧吃些东西,然后老子有些紧要的事与你计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回 雪岭现佛光 ,最快更新结庐记最新章节! 一  张虬啃完烧鸡,拍拍手,对赵秉文道:“臭小子,你还真有情有义,当真陪着王小姐来到了东魏。”继而叹道:“现下也不知他们凶吉如何,那帮龟孙可不是好惹的。” 赵秉文怒道:“只怕你是惦念王家密室中的物件罢。何必又假作担心亦萱妹妹?你还带那些恶人来捉她。他们若有不测,我此生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张虬老脸一红,面露愧色道:“我是贪图王家密室中的宝贝,却也从未想过伤害你与王小姐。你想上一想,除前些日我抢走一部书,甚么时候伤过你们?毕竟我也是瞧着小姐长大的……” 不说抢书还罢,赵秉文听及此事,立时跳了起来,截口道:“书简还我!” 张虬讪讪道:“书简已卖了。” “啊!”赵秉文两腿一软,跌坐到地上。忽又蹦起,追问道:“你可还记得卖给谁了?他住在何处?”“卖给那个三撮胡子的中年儒生了。”听闻此话,赵秉文顿时心中一凉。 那日,张虬抢得书简逃至闹市,正忖着如何处置手中这部书简,忽瞧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连忙赶上前去,正是王家的一名伙计,两人常在一起赌钱,甚是熟稔。因机灵利索,手脚干净,便每次随王怀义外出。 张虬见他一人在此,甚感奇怪。追问之下,原来他们在南青州时遇到一支军队,称王怀义是南朝细作,五花大绑捆了去。只有这名伙计见机快,逃了出来。 听得王怀义的消息,张虬眼睛一转,故作害怕地将王家惨遭贼人洗掠,宅院已成废墟之事添油加醋告知对方,随后两人互道珍重,各自谋生去了。 与伙计分别后,张虬寻思王怀义遭绑,恐是难保平安,既如此,开启密室只能着落在王亦萱身上,好在如今王亦萱尚不知情,且再无人会去王家废墟,时间宽裕了许多。 想通此节,张虬便不再着忙,四处打问寻了一间寺库,欲将书简典当些钱以解燃眉之急,并试看密室中的物件到底价值几何。哪知寺库的伙计接到书简却未打开,只是周身仔细打量了张虬数遍,暗骂一声晦气,便随手将书简扔了出来。 值张虬拾书懊恼之际,中年儒生正好进门,瞥见“韩信兵法三篇”六个大字如获至宝,出一千金要张虬出让。一部书简便值千金,令张虬惊喜过望,当即称家中还有许多书简,均有意转让。 想那《韩信兵法三篇》为兵家至宝之一。听张虬这般讲,中年儒生疑心大起,立令众武士将张虬擒获。威逼之下,张虬将密室藏有许多书简、仅王亦萱方能打开机关等事和盘托出。 中年儒生听后,先赠予张虬一百金作为定钱,要张虬与其一道抓取王亦萱,开启密室取宝,事后不仅将一千金交付张虬,并再付两千金为酬。 张虬瞧这些人均非善类,王亦萱落入他们手中,只恐有碍周全,本不愿答应,奈何中年儒生势在必得,恫吓利诱之下,他们由张虬带路星夜追赶,便有了今日之事。 赵秉文听张虬讲完原委,虽知与贼人抓王亦萱本非所意,然深恨他见利忘义,王家父女正值危困,他不思救主解难,反倒百般谋取他人财物。 赵秉文故意未点破被抢走的《韩信兵法三篇》非密室之物,并恨声道:“胡子张,只恐你的富贵梦是做不成了。”遂将王亦萱也不知开启密室机关方法的事告诉了张虬。 张虬顿如五雷轰顶,痴怔了半晌,忽然狂躁大喊道:“老子的金子!整屋的金子!整屋的金子啊!” 赵秉文瞧着气急败坏的张虬,感到有些快感,有些害怕,还有些许的可怜。正欲安慰几句,张虬倏地停了下来,兴奋道:“老子怎么忘记了?王亦萱这小丫头曾讲过,密室顶上的那块玄铁来自西域,锻造玄铁的奇人许是也来自西域,对,一定是来自西域!老子去西域找人将那甚么劳什子的铁破了去。” 瞠目结舌的赵秉文瞧着有些癫狂的张虬,心中暗叫不秒,悄悄转身正欲逃走,被张虬觑见,一把擒住,大笑道:“老子岂能让你坏事?你与老子一起去西域,方能教人放心。”说罢,纵身上马,将赵秉文反身横置于马背上,拍马奔西而去。 数百年前,汉武以张骞为使凿空西域,开辟了一条融贯东西经贸文化的要道。此道蜿蜒绵长,横亘于雍凉诸州,为往来商客、各国使者等提供了极大便捷。 时值孟秋,两人一马沿道迤逦而行。仔细望去,正是张虬与赵秉文。 张虬与赵秉文尽走河西走廊,跋涉半年,神态萎靡,胯下马匹亦是疲惫不堪,偶尔一个响鼻,二人也似未闻。 赵秉文有气无力道:“胡子张,眼下虽是刚过夏季,为何我却觉得愈走愈冷?” 张虬白眼道:“老子在凉州买毡衣帽时,是哪个说风凉话的?甚么‘夏买冬衣谋远长,春(蠢)备秋粮唯老张’。如今知道了罢?臭小子,要说这西域气候较江南气候……” 赵秉文见张虬只是自顾自说话,浑然未听出自己两句歪词真意,暗自掩口偷笑。 换上厚衣,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说话间,赵秉文忽叫:“快瞧!” 只见远处群山起伏,连绵逶迤,雪峰群立,耸入云天。张虬精神为之一振,执缰纵马狂奔。 来到山脚下,只见天穹澄蓝,云弥其间,雪山巍峨,冰峰耀眼。阳光轻伏在积雪上,掷来的光芒七彩斑斓,映得山谷如同仙境一般。赵秉文久居江南之地,初次见识西域雪山壮景,看得目夺神驰,不禁赞叹道:“江南水乡自是清秀娴美,西域群山更见雄浑威壮。若刘伶到此,恐要赋诗百首,醉上一年罢。” 张虬不屑道:“刘伶是哪一个?酒量比老子还大么?” 赵秉文哑然失笑,却不答话,只浸淫于美景之中。 二人正在山间逶行,忽见对面来了一队人马。居中官吏头戴平巾帻,身着褶衣裤,两端的近百名士兵戴胄执盾,披明光铠,仪态举止甚是严整。 赵秉文见了,不禁拍手赞道:“尝闻古人治军前后左右,进退回旋,如臂使指,不过如此罢。” 那名官吏听到,与赵秉文微笑道:“小兄弟夸奖了。本官宋云,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宋将军,在下姓赵,名秉文。”“老…我叫张虬。” 宋云笑道:“张壮士真是豪爽之人。本官奉命出使西域,今日甫回葱岭,便遇妙人,实是有缘。瞧二位应是南朝人士罢?” 赵秉文奇道:“哦,原来是宋大人,失礼、失礼。我们身着非南朝服饰,敢问宋大人如何一见之下便知我们是梁国人?” 宋云道:“本官昔日多到各国出使,对各国风土略知一二。也曾去过南朝,瞧赵兄弟言谈举止,妄猜罢了。” 二人正说话间,忽听有人口唱南无。远远望去,山下数里外隐隐绰绰走来一人,而声音却如在耳边一般。那人仿佛知道有人瞧他,飞身而掠,几个起落即抵山壁之下,双足一顿,纵起数丈,飘然来到众人面前。只见来人是名胡僧,额头高广,双目精光炯然,却又煦煦令人心境怡然,身上僧服甚是粗简,一支锡杖倚肩,上端系着一只草鞋。 宋云见状不敢怠慢,揖礼问道:“敢问大师法名?” 那胡僧双掌合十,施然答道:“贫僧达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回 脱胎易筋骨 ,最快更新结庐记最新章节! 一  众人顿时诧声四起,交耳议论。定林寺出身的张虬听闻这胡僧便是初祖达摩,三角眼圆睁,张着大口,惊得说不出话来。 赵秉文于佛学几无涉猎,更不知达摩所为何人,只是好奇地端详,心中暗道:“这位大师着实厉害。在这雪岭之上,寒气凌人,我们身着毡衣裘帽尚瑟瑟难耐,他却仅披单衣,敞胸露怀,浑无冷意。” 宋云惊疑不定,道:“达摩大师驾舟东来,一苇渡江,普传禅学,蜚声天下,今日在此得见,实是有幸。只是本官听闻大师已于前年圆寂,恐又是江湖坊间传讹罢了。”说罢,仔细瞧胡僧的脸色神情。 达摩道:“于彼处灭,达摩是达摩。于此处生,达摩非达摩?檀越着相了。” 赵秉文听了,福至心灵,抚掌笑道:“你可是达摩,他可是达摩,我亦可是达摩。达摩达摩,两字不多。孰生孰灭,何必执着?” 达摩笑道:“小檀越虽未见本性,却有慧根,难得,难得。” 宋云正半信半疑,一名士兵近前禀报,山上天气骤变,恐不多时便会有暴雪来袭。众人急望远处,只见阴云翻滚,狂风挟雪,均脸色大变。 达摩诵了声佛号,与宋云道:“贫僧且去寻个避处,请檀越率领大家在此稍候。”话音未落,达摩身如电射,人已纵出十余丈外。 达摩沿山路且行且看,忽见前方一堵宽大背风的山壁,有处天然形成的山缝,忙飞掠过去,略略打量,勉可容纳十余人。 瞧了一眼不断逼近的乌云及风雪,达摩不再犹豫,右手执锡杖疾刺山缝内壁,砰的一声,锡杖没入大半,然后内劲贯杖,右臂一振,只见锡杖没入处约丈余范围内的石块窣窣而落,再抖擞左臂,以内力盈袖,一卷一拨,落下的石块转瞬被甩出大半。 如此反复时,达摩忽闻远处有响动,辨听之下,心下了然,遂转身出洞。放眼远望,正是赵秉文气喘吁吁地朝这里奔来。 达摩跃将过去,问道:“小檀越为何不在原地等候?” 赵秉文凛然道:“天寒风骤,大师为众人开路,我岂能坐视大师孤身困顿于险境?我虽年幼,‘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的道理却还是懂得。” 达摩破颜道:“既如此,小檀越可瞧见了前方的山洞?请你速速返回召众人到此躲避风雪。” 赵秉文知道风雪将至,将位置记下后扭身便跑。 待赵秉文引众人来时,达摩已将山缝拓为可容百人休息的山洞。宋云指挥众人起火烧水,各自歇息。达摩只在洞内隅角打坐不语,张虬却似怕他一般,唯恐避之不及。赵秉文心中甚是不解。 不多时,风雪铺天盖地而至。 翌日,风雪分毫未减。因宋云属下携粮,众人省着吃尚可无虞,饮用及烧饭用水则将积雪盛入锅中融化烧开,然木柴已告罄尽,明日所需全无着落。望着洞外的狂风暴雪,众人畏步踌躇,愁眉不展。 赵秉文来到宋云面前,执礼道:“宋大人,您手下兵士众多,训练有素,不知可否派人手拾些木柴?” 宋云心中暗道:“这场风雪不知何时能停,若时日久了,我们携粮再多,恐亦有山穷水尽之时,如今自是人愈少愈好。且我若派士兵外出拾柴,人少则难以成行,人多则家中空虚,那名胡僧武功甚强,满脸胡子的黑大汉也似不弱,只恐趁虚夺粮为害。”想到此,便面露难色道:“小兄弟有所不知,我这班属下均是金玉其外,摆摆门面,却从未上过沙场,更无武功傍身,在这般风雪下出去亦无大用,反倒平添伤亡。何况他日回国,本官于朝廷、于他们父母妻儿无法交代。不过小兄弟年纪虽小,却凡事敢为人先,虑事面面俱到,令人好生钦佩,更令本官这主事之人惭愧哪。” 赵秉文闻言有些沮丧,又扯着张虬的袖子道:“胡子张,你的武功高强,我们出去寻些木柴罢。” 张虬挥臂将赵秉文甩开,斥道:“我们来时路旁哪曾见过半棵树木?又遇这般天气,天寒雪大路滑,老子只怕有命出去、没命回来。”说到这里,张虬眼珠一转,又道:“臭小子,你不会是想借机…” 此时达摩起身抖抖僧袍,对赵秉文道:“小檀越可愿与贫僧下山拾柴?” 甫出洞口,赵秉文即被风雪刮的站立不稳,便是一步也难迈出。抬眼瞧去,达摩却巍然不动,宛若在和风细雨中赏景。 达摩见状,左手探出,将赵秉文挟于腋下,向山下掠去。过了约半盏茶的时间,寻得一片树林,便将赵秉文放于地上,并意味深长地瞧着他,笑吟吟不语。 赵秉文见此处风雪消弱不少,便搓搓脸站起身来,兴奋地对达摩道:“大师为何丝毫不惧风雪严寒,且适才我好像在飞一般。您莫非是得道的菩萨?” 达摩道:“这风雪中疾飞的本事倒也不难,你可愿学?” “愿学,愿学。”赵秉文嚷道:“求大师教我。” 达摩微微一笑,遂传了一段口诀与赵秉文,并教他静心、调息的法门。学完口诀,二人于树下拾柴。达摩瞧着堪够众人一日之用,便叫赵秉文背上柴,默念口诀,以适才所学的法门发力,随在自己身后返回山洞。 饶是达摩不紧不慢在山路步行,然赵秉文初学法门,且负薪冒雪,仍是紧追不及,狼狈不堪。每每赵秉文脚滑将倒时,达摩的衣袖如流云卷来,将赵秉文轻轻扶定。 过了近两个时辰,二人方返回山洞。赵秉文将木柴掼在每日负责起火的士兵面前,便瘫软到地上。宋云远远瞧见,冷哂不已。张虬正欲上前将其扶起,倏地双眼一花,只见达摩扶着赵秉文倚洞壁而坐,双手疾点其风池、曲池、内关、合谷等诸大要穴。 赵秉文只觉两股热气在体内百骸流转,令周身经络贯通,最后交汇于百会穴。洞外虽是滴水成冰,而此时的赵秉文却暖意熏熏,身体的乏惫亦是一扫而光。 如此过了五日,赵秉文返程所需时间愈来愈短。 这日,二人来到树林,发现树下的木柴已然拾完。赵秉文正四处寻找,却见达摩轻飘飘纵起数丈,跃上树端枝头,寻些枯枝扔了下来。 达摩自枝头跃下,瞧着满脸艳羡之色的赵秉文,笑道:“前些日所学若已纯熟,这个却也不难。”说罢,又传了一段口诀,再将凝神、行气的法门教予赵秉文。 赵秉文依着达摩所授,运气行功,遍走周身经脉。约过了一个时辰,感到全身真气流动。赵秉文大喜,长身而起,只觉身轻体健,随即纵跃攀爬,到树上掰拾枯枝,同时心道:“只恐达摩大师教我的便是武功了。不知如此修炼,需多少年方能与胡子张一般厉害?更能强过杀害父亲、抢夺亦萱妹妹的那些贼人。” 大半晌后,虽远不及达摩那般高明自如,赵秉文却也将今日所需的木柴拾足了。 赵秉文正暗自得意,哪知达摩此次返程却不再步行,而是掠到山脚下,拾崖纵身而上。赵秉文跟到山脚下,望着数丈高的山崖,不禁咋舌,紧了紧毡衣,默运内力,强提一口真气,硬着头皮向不远处的凸石跃去…… 两个时辰后,赵秉文身着被剐蹭破烂的毡衣,臊眉耷眼地攀上来,随早已等候多时的达摩返回山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回 开悟承点化 ,最快更新结庐记最新章节! 二人行至距山洞约三丈处,赵秉文于风雪中忽闻洞中有人讲话。震惊之下细听,原来是宋云属下的一些兵士口渴难耐,而达摩与赵秉文外出拾柴已大半日,烦躁之下,聚在一处发牢骚。 一人道:“那胡僧不知领着那个叫赵…赵…他娘的,赵甚么来着,好生绕口。”另一人接口道:“赵秉文。老赵,连你本家人的名字都记不住,你这是有日子没喝酒,酒虫上来,记性跑了罢?” 老赵啐道:“一个大老爷们,起个名字这么文绉绉的,就讨厌这些读书的,哪像我老赵,哼哼,赵铁牛,不仅这把子力气像牛一般,就是夜里干那事,也像牛一般。”周围人哄笑声中,一人笑骂道:“你卖嘴的功夫倒是像牛一般厉害。前些日需人出去拾柴时,只见赵秉文一个小孩与那胡僧出头,也没见你像今日这般有力气和胆气,站出来放个屁。” 老赵强嘴道:“老子那是遵从宋大人的命令,没有大人的军令,便是外面这大雪崩塌下来,老子也是一动不动。要是老子去拾柴,不消两个时辰就回来了,哪像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说起这小子,也不知与那胡僧到哪里拾柴去了,大半日了也不见回来,害得咱们弟兄饥渴难耐。不会是冻死在外边了吧?” 周围众人有起哄附和的,有嘲笑达摩与赵秉文不自量力的,也有劝老赵积些口德的。老赵哂笑一声,不再言语。 赵秉文在外面听到这些,脸红耳赤,心中暗愧,抬头瞧向达摩,脚步亦渐渐放缓。 哪知达摩浑似未听到一般,仍是不紧不慢地朝洞中走去,但将终日不离手的锡杖交到左手,用右手摸了摸赵秉文的头,再微微用力拍了拍赵秉文的肩膀。 赵秉文鼓足勇气,紧紧背上的木柴,硬着头皮与达摩继续前行。而适才发觉自己听力变强的惊喜也暗淡许多。 众人见达摩与赵秉文归来,早有负责烧水做饭的兵士迎上前来,劈手夺过木柴,呛声道:“拾个柴火也慢得像头猪一般,害的老子被宋大人骂不会运筹使用柴火。这大半日的,便是出去个娘们儿也回来了。” 一人冷笑道:“辛老鬼,你怎能如此说我们小兄弟?人家年纪虽小,却比我们这些人强多了,强出个头也在情理嘛。” 赵秉文听这口音正是老赵,脸颊更烫。在一旁的张虬张口欲言,瞅了瞅周围近百名的士兵,便不再吭声。赵秉文正不知如何解释,旁边走来一名青年,瞧服饰似是一名低阶军官,皱眉道:“你们少说几句。瞧这孩子身上的衣服破了不少处,定是拾柴时弄的。嫌慢明日你二人出去拾柴。”辛老鬼与老赵讨了个没趣,低声骂骂咧咧地去生火烧水了。 青年军官转而对赵秉文道:“小兄弟,你这毡衣已破,可巧我出门时还多带了一件旧棉衣备用,便送与你罢,虽有些大,套在外面也可御寒。” 赵秉文心下感动,连忙推辞。青年军官摆摆手,径自回身取棉衣去了。 青年军官路过取火烧水处时,另一名服饰与他一般的军官正斥骂辛老鬼与老赵:“不长眼的狗才,做好自己的活计没有,就四处撒泼,还让人骂了回来。你俩若是本事,也混个半职,再得着宋大人的抬举,那时便也不用再听我的训斥、瞧我的脸面颜色了。”正骂间,觑着青年军官走过,恍如乍见,阴阳怪气道:“嗨,孙兄弟,你瞧我手下这两个狗才,整日正事不做,只知游手好闲。往后他二人再有甚么差池,兄弟你只管告诉老哥,老哥我狠狠地训斥他们。” 青年军官强笑道:“陆大哥,兄弟我还是从你手下出来的,怎敢如此。”“哈哈,那都是过去的事,还提它作甚。兄弟年纪轻轻,又蒙宋大人喜爱,前程不可限量啊。” 青年军官取上棉衣,正要回去交与赵秉文,在远处端坐的宋云清咳一声,唤住他:“长翎,你且过来。” 孙长翎赶忙过去,道:“大人有何吩咐?” 宋云道:“你这禀性何时才能改过。为一外人,你又何必与陆黯不和?且不说他的武艺为你们众队长之冠,今次随我出使的两队中多有他带出来的人,便是他与户部张大人的关系,你也须谨慎小心。他日你若掌兵,少不得与户部来往。这次出使前,我力排众议升你为队长,陆黯便颇有微词。你可要心中有数啊。” 孙长翎恭声道:“长翎知道了。长翎定不辜负大人深恩厚义。” 入夜,洞中众人吃过晚饭各自休息。赵秉文在角落欲运气行功,但日间众人的话语犹鸣在耳,始终静不下心来。 张虬于远处瞧达摩与赵秉文不在一处,便蹭了过来,大手一拍赵秉文,正欲安慰几句,哪知左手刚触及赵秉文后背,一股内力立时涌来,将张虬震了个趔趄,退出丈余。 张虬大惊,忙上前仔细端详赵秉文,只见赵秉文太阳穴已隐隐凸起。 赵秉文正暗自烦乱,忽见张虬的古怪行为与表情,不禁问道:“胡子张,你怎么了?” 张虬回过神来,忙问:“这些天你都做甚么了?” 赵秉文挠挠头,不解道:“就是随大师拾柴,然后回来吃饭睡觉啊。” 张虬暗想:“难道那名胡僧每晚在帮这小子打通经脉,使得他身具内功?但也不能长进的如此神速罢?看来这胡僧确是达摩祖师,不会错的。” 张虬正待再言,忽见远处达摩站起身来,慢悠悠地朝这边走来。张虬脸色一变,慌忙溜了回去。 达摩只做未见,走过来盘膝坐在赵秉文面前,问道:“小檀越为何今夜不曾修行?” 赵秉文惭道:“大师,今日因我之过,令大家饱受饥渴,心实难安,故无心修行。” 达摩微笑道:“贫僧有一名弟子,深得禅学精髓。开悟前也曾有你之惑,称自己心未安宁,求贫僧助他安心。” 赵秉文好奇道:“那大师是如何帮他安心的?” 达摩不答,转问道:“那日贫僧找寻山洞,小檀越孤身追来时所讲的话可还记得?” 赵秉文略略想后答道:“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达摩继而问道:“小檀越认为这只是肉身上的修行么?” 赵秉文一愣,沉思良久,忽放声大笑。笑声在洞中激荡不已,久久未曾平息。 洞中众人有的早已歇息,被赵秉文的笑声从睡梦中惊醒,且震的人人心魄不宁,纷纷怒喝。只有陆黯与孙长翎心中暗惊。陆黯心道:“这小崽子的内力竟如此浑厚,倒是走眼了。他日切要小心。”孙长翎心道:“赵兄弟年纪不大,内力却如此惊人,教人佩服。真个是山外有山。”而张虬适才已然知晓,倒未过多吃惊。 赵秉文骤然收声,揖礼而拜达摩,喜道:“多谢大师点化,小子自此无惑。”忽又道:“大师当日也是如此解答您的弟子么?” 达摩摇摇头,道:“法器不同,方法自是不同。”顿了顿,又道:“小檀越,观你宅心仁厚,慨然有志,且所学应为渡世之学。时下纷争不已,万民倒悬,望你日后能止戈为武。” 赵秉文沉吟片刻,郑重道:“谨记大师教诲。小子粗鄙,窃以为,若无太平,百姓食不果腹,人人自危,甚至性命朝不保夕,那渡人便也无从谈起。而若是人人心怀善念,普施义举,马放南山,铸剑为犁,天下纷争便也消弭。渡世与渡人,应互为因果罢。” 达摩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诵了声佛号,径自闭目打坐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回 清辉满别情 ,最快更新结庐记最新章节! 风雪依然不减。 这日,赵秉文拾过柴,自树上轻轻跃下,姿势虽显僵拙,落地时动静却极小。赵秉文只道自己年少身轻,且地上积雪皑皑,也未过多喜悦,拍拍衣襟,自去拾取地上的枯枝。正待要返回山洞,却被达摩叫住,道:“小檀越身形愈发矫捷了。今日时辰尚早,不若贫僧再教你些拳脚以健体强身,如何?” 赵秉文一怔,随即大喜,不迭应好。 只见达摩信手将锡杖掷出,笔直入地三寸,然后两腿开立,头端平,口微闭,含胸直腰,蓄腹松肩,全身自然放松,呼吸深吐长纳,气息悠绵。转瞬双拳迸出,其势如虎,并一边演练、一边口授要诀。达摩传授赵秉文的正是入门功夫罗汉拳,一招一式虽无花哨,但由达摩演练出来,却是内力雄浑,刚猛无匹。 赵秉文凝神屏气,站在一旁仔细瞧着,生怕漏过一招半式。 半盏茶的时辰,达摩演练完毕,收拳敛足,拾起锡杖,问道:“小檀越可曾记好?” 赵秉文不答,冥思沉吟。达摩也不催促,径自走向数丈开外的山脚下,探出右手在山石上一抹,碎石窸窣而落,再以食指为笔,在平整的石壁上写着什么,写完后从怀中掏出个包袱,置于手旁石缝中,便纵身跃回赵秉文身旁。 此时,赵秉文正依记忆一拳一拳地练习。 赵秉文习武日短,若是常人,此时正应扎马、背诵入门口诀,然后再内培元气,外练招式,非数年苦功无以小成。若要大成、甚至臻于化境,更是所需不知何年。但赵秉文天资聪颖,又存着苦学武功,先救亦萱、再报父仇的念头,所遇更是不世出的武、禅宗师达摩,传技授艺因材施教,不拘常理,当日二人初次外出拾柴,达摩所传口诀,正是自己两大内功绝学之一的《易筋经》。随后十余日,白天以负重攀山、飞纵拾柴引导赵秉文调息吐纳、行气运劲,夜间再以举世无双的内力为赵秉文打通经脉,助他培植内功,且西域雪山环境气候之恶劣,较中原岂止十倍,修行事半功倍,这不足一月的修行,已抵常人十年之功。 半个时辰过后,赵秉文渐渐开始纵横开阖,冲、撞、隔、点、压之间,一拳紧似一拳,愈练愈快,每拳发出,已隐隐挟有呼呼之声。 赵秉文物我两忘,深浸其中,待又练了一遍、吐气收功时,忽发现天色竟已擦黑,惊骇之下,回首望向端坐的达摩,怯声道:“大师,今日又晚了。” 达摩起身抖抖僧袍上的雪,微笑道:“回罢。” 路上,赵秉文运功遍行周身经脉,提气飞纵,疾驰掠影。未过多时,二人已望见山洞。赵秉文心急之下,未发现通过练拳,自己对内力的运用愈加娴熟,修为亦有所精进。 来到洞口,赵秉文吞咽口水、轻咳两声,润了润有些发紧的喉咙,硬着头皮迈进山洞。 甫进山洞,只见一个矫健的身影迎了上来,赵秉文瞧去,正是孙长翎,心中暗松了口气。 不待赵秉文说话,孙长翎笑道:“小兄弟。我瞅着今日风雪更猛于昨日,只恐你们找不到柴,哪想就拾回这般多。张诚,赶紧将柴接过来。”说罢,转头间扫了辛老鬼与老赵一眼。老赵本欲说话,被辛老鬼扯了扯后襟,使个眼色,又瞧了瞧陆黯,老赵会意,不再开口。 张诚叫一名本队的士兵,接过柴,笑问:“辛老哥,柴给你放到哪里?”辛老鬼皱眉道:“兄弟,后半晌老哥实在渴的厉害,捂在怀里的两壶水,是留给宋大人的,他老人家每日忙得紧,身子担着天大的干系,我便是渴死了也不敢用这水。那位小兄弟拾柴又晚了些,我不能生火烧水,便吃了些雪止渴,哪知适才腹痛起来,浑身不得劲,怕是吃坏了肚子。这柴……哎呦。”辛老鬼在地上打滚只叫腹痛,不再答话。 张诚见状无奈,转向陆黯,正欲开口,只见陆黯瞪向张诚身后,叱道:“平素我都怎么教你们的,站如松、坐如钟,你们三个狗日的成什么体统?没人管教么?什么事都要老子操心,看老子不踢死你们!”说罢,骂骂咧咧大步越过张诚而去。 张诚苦笑,望向孙长翎。孙长翎摇摇头,示意张诚就地生火,开始取雪烧水热饭。 与张诚一起烧火的士兵低声骂道:“娘的,仗着自己是陆黯的人,整日偷懒耍滑。孙大人也是能忍,恁怕他怎的。这次随宋大人出来,我们二队整日受他们一队的腌臜气。”顿了顿又道:“孙大人何苦如此抬举这个姓赵的小娃娃?连带着弟兄们一起遭罪。” 张诚道:“只管做活。孙大人自有主张。”心下却也是百般不解。 自风雪骤起,已近二十日。达摩与赵秉文仍是每日拾柴、练功,洞外积雪连天,众人用水自是无虞,但宋云队伍所带干粮已所剩无几。三日前宋云下令,每人按平时口粮的一半发放,队伍人心浮动,因食物引起的口角、乃至争斗日渐增多。因有赖赵秉文与达摩拾柴,宋云便让陆黯每日也给达摩、赵秉文和张虬发些口粮,但负责发放口粮的士兵,对三人诸多诘难,所发均为受潮、霉变的口粮,甚至克扣份量。张虬每日抱怨,但宋云充耳未闻,陆黯置之不理,也是毫无办法。而孙长翎则隔日暗中接济赵秉文一些。 赵秉文眼见这些,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当日被胡子张带到城外时,只因王家密室的宝物有了些许希望,胡子张那贪婪的神情,血红的目光,扭曲的嘴脸,癫狂的笑声,令赵秉文不自觉地打了个激灵,再不敢深想。 一日深夜,赵秉文正在酣睡,忽听耳旁有人唤他,惺忪间看到正是达摩,道:“小檀越休要出声,且随贫僧出去。” 赵秉文抖擞精神,随达摩贯出山洞。 来到洞外,赵秉文忽觉眼前一亮,如雷击一般怔在原地,半晌才道:“大…大师,我可是瞧错了?风雪停了?” 达摩微笑道:“这便是贫僧叫小檀越出来的缘故。且随我来。”说罢转身飞纵。赵秉文按捺心情,几个起落紧随达摩而去。 虽是夜间,但此时赵秉文内力大进,耳目所及,早已超过江湖一般好手,又值白雪映月,故赵秉文行进丝毫不慢。 达摩跃至山顶,缓缓走至崖边,单手执杖,负手而立,双目遥望东方。 不多时,赵秉文随后而至,只见皓月当空,星稀风清,四周万籁俱寂,达摩法身如松。见此情景,赵秉文紧忙躬身垂手,屏息侍立。 约一炷香,达摩轻叹道:“南北分立,众生倒悬。煌煌震旦,一至于斯?”继而缓声道:“小檀越,贫僧传你的罗汉拳与韦陀掌可曾记熟?”赵秉文恭声应道:“业已记熟。” 达摩微笑道:“缘起缘灭。今日风雪已止,贫僧这便要西归,临行前再传你伏魔棍法,能学多少,就看小檀越的造化了。” 赵秉文立时呆住,双目泛红,颤声道:“大师要走了?” 达摩诵了声佛号,“贫僧以杖为棍,小檀越瞧仔细。” 雪岭之巅,清辉如水。远远望去,一名老僧奋威舞杖,一名少年执礼旁立。 一声暴喝,达摩倏地顿住身形,深深地看了一眼赵秉文,和声道:“秉文珍重。”遂施然离去。 赵秉文紧咬下唇,热泪泉涌而下,跪拜于地,再是动也不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回 踏雪觅群踪 ,最快更新结庐记最新章节! 山洞中,一名士兵踉跄起身,嘟囔着走到洞外,正解腰带时,忽如被点穴一般,愣在原地不动,然后慢慢抬头,再环顾四周,又揉揉双眼,扯着裤子便奔回山洞,狂喊道:“停了!停了!” 洞内众人突被吵醒,怒不可遏,骂声四起。一名懂些拳脚的,鱼跃而起,箭步来到那名士兵跟前,一记黑虎掏心将其打翻在地。正欲再打,只见那名士兵也顾不得痛,嘶声叫道:“兄弟!风雪停了!风雪停了!” 待众人听是风雪已停,顿时群情汹涌,人声鼎沸。有捶胸顿足哭爹喊娘的,有语无伦次跪谢神灵的,有嘶喊狂奔的,有相拥而泣的。张虬眼见生机乍现,狂喜之下,独自躲到暗处,见无人注意,从怀中掏出几日来积攒的些许口粮,犹豫片刻,一狠心咬掉大半,噙着泪慢慢咀嚼,半晌舍不得咽下,心道:“娘的,老子这回可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祖宗保佑,我若能平安回村,再也不管那甚么劳什子宝贝,定要好好谋个生计,再把钱妹子娶来,美美过日子。”想罢,又将剩余口粮包好,小心揣入怀中。 宋云亦是老泪纵横,激动不能自持,颤巍巍抬手欲发令整军,无奈喉间哽咽,不能出声。 倒是陆黯最先稳住。他将辛老鬼拽到一旁,附耳低语几句。只见辛老鬼心领神会,随即与老赵耳语片刻后,又叫上两名士兵,三人悄悄溜出山洞,消失在雪夜中。 孙长翎远远瞧在眼里,忙召过张诚,略略交代过后,再转过头四处张望,这才发现赵秉文不在洞中,顿时心中暗急。 此时,陆黯运力喝道:“众位弟兄不要乱,且听宋大人的。” 陆黯在军中多年,旧部甚多,且素有威望。众人见他发话,便不再言语,一起望向宋云。 宋云清咳一声,按捺心绪道:“诸位此次随本官出使西域,颇多辛劳。原本我等来到葱岭,不日便可东进河西走廊,横穿雍凉,直抵国都,哪知天有不测,突遇风雪,阻我归途。幸得天佑我朝,皇恩泽被,又赖诸位戮力,共度时艰。今日风雪既停,诸位须整装奋威,疾出此岭。待得班师,本官定将诸位功劳一一禀明朝廷,论功行赏!” 军中大多出身贫苦,或迫于生计、或想谋个出身,不识字者居多,其余数人也仅是粗通文墨,浑浑噩噩听个大概,不甚了了。待宋云讲到最后,却是都明白了,立时欢声雷动,振臂挥拳,宋云瞧在眼中,心中既得意于自己迅速将军心拢住,且士气大振,又叹自己命运不济,空有满腹才华,却与一班目不识丁的莽汉为伍。宋云自顾自的在那里嗟叹,却不知众军士心中均想:今日这宋大人说话虽还是拽文,倒是较往常短上不少,不然能把人闷出鸟来。 宋云指挥众人整装,只待天明时即刻出发。手忙脚乱中,均无暇顾及达摩与赵秉文的去向。孙长翎简单收拾停当,心中忖道:“秉文突然不知去向,莫非是陆黯发现端倪,暗中作梗?不会,听那日秉文洞中长笑,其内力较之陆黯相差不远,身旁还有那名自称是达摩的胡僧,虽不知武功深浅,但他连日来能于风雪中全身往返,自应不弱。非是陆黯亲自出手,断不能伤得秉文。昨日至今,陆黯未曾离开,应不是他所为。只好再等等罢。” 张虬在一旁心道:“这臭小子大半夜的不知与达摩祖师爷又去了哪里?莫不成祖师瞧见风雪停了,便将赵秉文独自带出山了?怕是不会,祖师爷慈悲心肠,必不会只带他一人,不顾这许多人的。”转念又想道:“饥渴了这些日,便是铁铸的,也熬稀了。说不得祖师瞧见臭小子所剩的口粮多,吃的又少,带上他出雪山把握更大,而那小子看祖师武功高,护得自己周全,二人便一起悄悄溜了。”一夜之间,张虬念头飞转,不曾半刻心宁。 西域山势巍峨,直插云端。大雪过后,更是冰河倒挂,玉树素裹,寰宇间一抹银白横漫山岳,蜿蜒起伏。 旭日东升,朝晖映雪。 是夜,赵秉文将三十六路伏魔棍法尽数记下,并领悟了三、四成。此刻,他怔怔地看着昨夜达摩所站的地方,多日来传功、授技、解惑的情形历历在目,又回想起自己曾数次要以师礼侍之,达摩却婉辞不纳,追问缘由也是闭口不言,每日仍只是悉心教他。自父亲逝去,赵秉文所遇的人中,于陈庆之更多的是敬仰与佩服,于达摩则是感到了久违的温暖,时至今日甚至有些依恋。 过了半晌,赵秉文缓缓由峰顶而下,怅然间觉得天下虽大,自己却伶仃只影,不知归处。 低头走了许久,赵秉文蓦然发现自己来到平日与达摩拾柴的林中。宝树犹在,斯人西归。念及于此,双目不禁一热。 赵秉文瞧着周围熟悉的树木与山壁,心中百感交集。停留片刻之后,正欲返回山洞,忽见不远的山脚下有处平整的石壁,上面似乎有些什么。 闪念间,赵秉文想起那日学罗汉拳时,达摩似曾去过那边。想到这里,忙纵身过去瞧个仔细。 只见石壁平整如镜,上面划着几个奇怪的符号,与小篆有些许相似却又不认识,线条遒劲有力,有若惊鸿游龙。旁边的石缝中还有一个包袱。赵秉文打开包袱,里面是些早已冻硬的干粮,噙泪将包袱揣入怀中,又去看石壁上的符号。 端详片刻,赵秉文恍然叹服,心道:“这应是大师以指为笔,在石壁上勾画而成。瞧着每划毫无凝滞之感,仿若在沙土上写划一般。只是不知什么意思。” 笔划丝毫不显凝滞,固然是内力极为深厚方能达成,但赵秉文未曾注意,石壁上的笔划,每处还不多不少皆深三分,对内力的运用掌控已妙至毫巅,才是最为难得。正如内力悬殊的二人比武,强者若是修为高深,较技时发力便会恰到好处,击败对方即可,不会多使一分力气,始终留有余地。反之则仅是武功强悍,而未臻武道。 赵秉文反复端详无果,心道:“曾听父亲讲史,昔日博望侯张骞遍行西域,出使大宛、月氏等国,只恐这便是西域诸国的文字了。瞧这些文字走笔无章法可循,实是难以辨识,不若先将它记下,待日后遇到博识之士再请教罢。” 虽是笔形奇异,好在文字不多。片刻过后,赵秉文尽数记下,又用树枝在雪地上默写数遍无误,便拾了些柴,起身返回山洞。 未及半个时辰,赵秉文来到洞口附近,远远瞧见洞外的雪地一片狼藉,许多脚印向东而去,顿觉不对,忙急掠而入,洞内已是空无一人。 赵秉文大惊,在洞中盘旋数圈,未发现字迹与打斗的痕迹,又到起火烧水处,扒开火灰,捡出半截未烧尽的木柴,摸了摸尚有一丝余温。 赵秉文松了口气,放下背上的木柴,欲向洞口走去,想了想,又停下脚步,脱下一件浅色单衣,整装后勉强啃些干粮,再捡起那半截木柴,将达摩留的文字默写在衣襟上,小心叠齐,与包袱一起揣入怀中,紧紧腰带,朝着达摩每夜打坐的地方正襟长拜,这才洒泪出洞。 赵秉文出得洞口,长吸一口气,当即沿脚印朝东疾纵。过了半个多时辰,来到一处山壑前,脚印却戛然而止。赵秉文瞧崖边积雪平整,再仔细察看脚印,发现脚印自此又原路返回。 赵秉文百思不解,只好放缓身形,一边辨认脚印掉头返行,一边细听周遭动静。走了约一盏茶的时辰,忽隐约听到山下传来一声叫骂,此后再无动静。赵秉文望了望下面的山壁,只见数处山石凸起,遂不顾脚印,掠身而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回 啼鹃带血归 ,最快更新结庐记最新章节! 经达摩日传口诀兼授武技,夜贯内力以通经脉,赵秉文如今任督二脉已通,内力与轻功亦精进不少,又倚仗身轻,在山壁凸处腾挪点踩,如鹰隼般飘落至山脚下。 赵秉文甫定身形,便看到前方几棵树下横七竖八的躺着十余名士兵,忙掠上前去探个究竟。 发现十余名士兵俱已被害。除两人为箭矢射穿胸膛,其余人均为刀劈致死。赵秉文大骇,再抬眼望去,十余丈外站着数十名士兵,握刀持盾,呈扇形围在对面的山坳口处。外围有一人瞧服饰与身形像是陆黯,正用力踢打身旁一名士兵,那名士兵双手捂头,蜷卧在雪地上,一动不动。 赵秉文惊疑之下,心道:“这里方才发生了什么?这些人是谁杀的?他们围在那里做什么?如何未见孙大哥与胡子张?” 想到此,赵秉文忙闪身躲到距众人不远的一处山石后,还未探头,便听陆黯低声怒骂道:“狗日的,再像适才那般喊叫,不等你惊起雪崩,老子先一刀结果了你。” 赵秉文小心探头瞧去,见陆黯转头朝山坳口方向说道:“长翎,瞧在你我相识多年,只要你将宋云交出,我便让你和弟兄们平安回去。否则,哼哼,早就听闻你家传的地趟刀法甚是厉害,老哥正想领教一二,你若能胜得一招半式,我就此收手。” 这时,宋云的声音从山坳中传出,“陆黯,本官平素待你不薄,你怎敢包藏祸心,行此歹毒之事?” 陆黯哂道:“宋大人待我自是不薄。原本只要宋大人本分做官,规矩做事,我也不愿撕破脸皮做这恶人。但你这次出使西域,到底所为何事,孙长翎不知道,你以为我也不知道么?” 宋云道:“本官奉命出使西域,自是广播友谊,互通有无。却不知何人谤言于我?”陆黯冷笑道:“宋大人此次西行名为出使,实为雇凶谋逆。我说的对也不对?”顿了顿,见宋云未说话,又道:“你们几个文官,既不会拳脚,又没有军队,便拿着俸禄好好过活罢。哪知你们偏要寻死,变卖古籍字画,到西域找‘月氏五雄’妄图刺杀大王。你们既与大王为敌,这便怪不得我了。” 宋云怒道:“高欢匹夫,专擅乱权,无视纲常,逼走圣上,致我大魏裂土分疆,人人得而诛之!”说到这里,一个声音打断他:“宋大人无需与此人赘言,料他今日绝不肯善罢甘休,待我出去会他一会。”声音未落,一个身影自山坳中掠出。赵秉文瞧去,正是孙长翎。 陆黯扬手示意围堵山坳口的士兵警戒待命,冷哼道:“老哥原本知道你与此事无关,却非要趟这浑水。” 孙长翎抽刀在手。陆黯见那刀冷光闪动,寒气森然,脱口赞道:“好刀!”孙长翎也不答话,忽然宝刀由下而上斜撩而至,呼呼作响,向陆黯砍了过去。 陆黯见他刀势来得诡异,急忙闪动身形,避了过去。谁知孙长翎不等招式变老,便倏地变招,回刀削膝,陆黯无奈,只好再退。孙长翎抢得先机,立时刀光大盛,一刀紧似一刀,连连追击。 旁边的辛老鬼见状,忙将佩刀扔给陆黯。陆黯尚未接到,孙长翎瞅准空当,运劲横劈,佩刀应声而断。陆黯怒吼一声,趁势运气凝功,双手掌心霎时蒙上一层黑气。孙长翎眼见一惊,心道:“黑煞掌!”随即小心应付。 十余招过后,只见陆黯左掌横胸,右掌探出,直抓刀背。孙长翎将刀身一翻,上削陆黯掌心。陆黯变招更快,右掌堪堪收回,眼见孙长翎刀势变老、中路大开,左掌迅疾排出,击中孙长翎胸口,“砰”的一声,孙长翎口吐鲜血,飞出丈外跌落在雪地上,然后左肘撑地,勉强探出右手,欲抓刀再战,无奈又咳出两口血,颓然倒下。 陆黯轻吐浊气,走上前去拾起孙长翎掉落的刀,仔细察看后喜道:“果然是好刀。” 收刀入鞘后,陆黯右手抓住孙长翎脚踝,将他拖至山坳口前,一脚踏在孙长翎胸上,冷哼道:“还有谁敢出头?” 山坳中几名士兵见状,嘶吼着便要扑出来,孙长翎强运一口气,喘道:“不要乱,防着他们闯进去。我没事。”说罢,喉头一甜,又吐出一口鲜血。 陆黯道:“中了黑煞掌竟还能撑着说话,你的功力也是不俗。再大声些,让弟兄们瞧瞧你的熊样。”说罢,脚上用力,孙长翎脸色苍白,强忍剧痛却毫不出声。 宋云洒泪道:“张壮士,你亦为习武之人,还望你看在我多日舍粮的情分,烦劳仗义施以援手,救出长翎罢。” 孙长翎属下十余名士兵血目圆睁,但仍保持着前排五人执盾并立、后面弓弩手挽弓搭箭的队形,护着身后的宋云。身旁的张虬颤声道:“大人,那个陆黯极是厉害,我出去只怕一个照面便没命了。” 陆黯道:“老子再说最后一次,交出宋云,饶你们不死!否则我先杀孙长翎,再困死你们!”见山坳里众人仍不为所动,陆黯怒极反笑,抚掌道:“极好。极好。极好。”第三声极好尚未落地,陆黯倏地拔刀,朝孙长翎刺去。 陆黯刺时未尽全力,故刀锋没入孙长翎肩胛约两寸后便停住,然后用力左右乱绞,直至伤口变为血洞,这才将刀拔出,然后浸血般的双目阴鸷地盯着山坳,口中却道:“辛老鬼,你每日做饭用的盐还有罢?取些过来。” 辛老鬼连忙将盐拿过来,陆黯不接,弯腰将孙长翎的长襟撕下,并冷声道:“这些日长翎只吃干粮,也是苦了他。你给长翎换换口味。”辛老鬼鼠目连眨,立时会意,嘿嘿一笑,将盐揉碎,倒入孙长翎伤口中。至此,孙长翎再也忍不住,双目暴突,冷汗如注,脖颈及额上青筋凸起,血口圆张便要嘶喊。 说时迟那时快,陆黯右手探出,将适才撕下的衣襟塞入孙长翎口中,左手疾点他双臂的曲池、外关穴。可怜孙长翎剧痛在身,却只能“呜呜”发抖。陆黯和声道:“兄弟,平素里你便事事压我一头,今日又挡我官路与财路,你教我如何谢你?” 山坳里,孙长翎属下的士兵瞧在眼中,皆银牙剧锉,怒发睁目,惟张诚反倒冷静下来。他抹去热泪,看了看山坳近乎封闭的环境,忖思片刻,与身边的数名士兵低语几句,士兵们听后俱是一愣,随即纷纷郑重点头,并让出一条通道,张诚当即急奔而出。 陆黯初时瞧山坳内士兵散开,心下大喜。复见张诚疾出,正不解时,只见张诚张口欲喊,陆黯大悟,立时面色霎白,惊惧之下,身形电射,挥刀横削张诚脖颈。顷刻间张诚首级落地,身体兀自冲出丈许方才扑倒。未及陆黯换气,山坳中十余名士兵鱼贯奔出。骇的陆黯肝胆俱裂,忙将身形提到极致,寒光暴闪,片刻之间,十余名士兵尽数身首异处。 陆黯站在山坳口处大口喘气,襟衣被冷汗浸透,湿津津贴在身上。宋云与张虬愣在原地,尚未明白发生何事。而赵秉文从未亲眼见过如此惨状,在山石后呆若木鸡。 孙长翎颤巍巍拱起身子,奋力将口中衣襟吐出,双手无力垂落,单膝跪在张诚等人的尸身前,二目流血,缓声唱道:“大魏健儿郎,牢记祖志刚。天地起苍黄,亦要复荣光。饥餐敌心肠,渴饮草上霜。隆冬彻骨凉,手足血犹烫。壮志若未展,纵死不还乡。”歌声虽不高,唱起来却格外悲壮雄浑,在静穆苍凉的雪山中肆意流淌,令闻者不禁流泪。 陆黯咬咬牙,右手握刀,斜指天空,来到孙长翎背后,宝刀喇喇而下,砍向孙长翎脖颈。孙长翎却如未见,丝毫不躲。眼见刀锋便要砍到,陆黯忽然眼前一闪,随着“铛”的一声,宝刀脱手而落,虎口隐隐作痛。 陆黯大惊,忙回身瞧去。只见赵秉文面如寒冰,缓缓自山石后走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回 初出试牛刀 ,最快更新结庐记最新章节! 孙长翎见是赵秉文,双目霎时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哑声道:“太晚了。小兄弟,若你再早来一刻,以你我联手,胜负犹未可知,我这班兄弟也……”孙长翎涕泗横流,难以再言。 陆黯负手转身,冷笑道:“再来多少人也是送死。小子,武艺不精,偷袭暗施冷箭倒是好手。适才被你侥幸占了些便宜,姑念你乳臭未干,老子不与你计较。辛老鬼,你带着弟兄们陪这小子比划比划,我与你们掠阵。”暗中却在背后揉捏发痛的虎口,心道:“这小崽子内力深厚,端的有些棘手。好在孙长翎已伤,手下皆死,只剩宋云与那黑胡子不足为虑,让辛老鬼他们先探探这小子的底,也耗他些气力,稍后我少费些周折。” 赵秉文方才见陆黯片刻之间连伤十余人性命,且折磨孙长翎手段残酷,便拾起一颗石子,打向陆黯手中宝刀。此刻赵秉文深恨他手辣心毒,也不答话,奔着陆黯疾掠而上。 辛老鬼原本瞧见赵秉文不知怎的便将陆黯的宝刀击落,正惊疑时,忽听陆黯教自己领着众人先上,眼珠一转,便对其用意明白的七七八八。眼见赵秉文已冲将过来,没奈何,辛老鬼吆喝一声,率众人上前抵住。 呐喊声中,数十名士兵举刀砍向赵秉文。这些士兵虽非武功高手,但均经过陆黯训教,专练刀法配合。众士兵进退劈砍时,乍看似是杂乱毫无章法,实则是前劈后护、前收后补,前排的刀势已老,不待对手出招,后面的士兵蓄势又至,前后呼应,互为补援。 七、八柄长刀劈面而至,其余人倏地散开,将赵秉文团团围住。赵秉文连忙吐纳敛神,气行六脉,觑见右侧一名士兵动作稍慢,随即双拳迸发,一招“双龙汲水”,直击其肋下。哪知拳尚未到,身侧数柄长刀又至,寒光凛凛,刀影交织,疾向赵秉文肩、背砍来。 赵秉文弯腰沉身,右腿勾扫,须臾之间,三人被勾扫倒地。窥见空当,他垫步拧腰,便欲冲出去。但众兵士刀光如潮,前涌后至,方漏出的破绽,转瞬便由旁人补上。 赵秉文在众兵士之间腾、挪、扫、闪,找寻空隙,奈何圈子渐渐收紧,有数次刀锋贴身横扫掠过,亏得他身材瘦小,矫健如狸,方才堪堪避过,险未致伤。 陆黯拾起宝刀,在旁仔细观战。片刻过后,不禁哂笑道:“我道是何方神圣,使了半天,原来是罗汉拳,入门武功罢了。”心中却暗道:“入门武功被这小子使的如此厉害,竟能支撑至今,倒是罕见。今日若不除了他,假以时日必成大患。”想到此,又大声道:“弟兄们,尽管使出本事结果了他,我们好快些回去领赏。” 众士兵听了,顿时斗志昂扬,刀光更盛。 赵秉文不由心焦,暗想道:“这些人虽是武功不强,却配合无间,且刀势凌厉,委实难缠,说不得要变招了。” 辛老鬼在外围瞅着赵秉文渐渐左支右绌,落于下风,赶忙大喝一声,提刀便向里冲,并叫道:“老赵,你先歇歇,兄弟替你。”正说话间,忽见赵秉文肘膝内拐,闪身让过刀光,接着化拳为掌,胸前虚晃半圈,迅如闪电般连击三掌,正是“韦陀掌”第十七式“灵山礼佛”。 老赵未曾想到赵秉文会中途变招,若是以拳来袭,刀身、人身皆有可能,唯独不会打向刀背。怎奈赵秉文突施掌法,正中刀背,老赵吃力不住,长刀脱手而落。赵秉文忙斜身抢进,左手再使罗汉拳,一招“灵蛟出海”猛击胸口,老赵倒飞出去,压在身后一众士兵的身上。 赵秉文见陡然变招立生奇效,心下大喜,遂以掌破刀、以拳打人,招式混用相得益彰,颇见巧妙。只见他拳掌虚实,变幻莫测,令在旁观战的陆黯也是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辛老鬼本是惦着此次大功告成,孙长翎被擒,再伺机拿下赵秉文抢功,日后也好提拔,不料赵秉文如此厉害,数十人拿他不下,老赵竟也败了。恼怒之下,辛老鬼挽弓搭箭,瞄准赵秉文便射。 赵秉文正酣战时,忽然斜刺里一箭飞来,来势如电,直取自己胸口。赵秉文大惊,眼见四周避无可避,情急之下,盈内力于衣袖,虚空连连划圆,引箭飞往旁处。 辛老鬼更怒,举刀便砍。赵秉文竟自不避,轻纵过去,拔背含胸,双掌迎上,使出韦陀掌第十二式“踏云端杵”,击中辛老鬼的前臂及刀柄,随着一声惨叫,人刀分飞,落于两处。 不到半个时辰,赵秉文将数十名士兵悉数击倒在地,只是每每出拳时,因不忍伤人性命,未用全力,故众人只是无法起身再战,却无人毙命。 赵秉文环视地上众人,长吐一口气,随后转视陆黯,怒道:“后面树下的十余人性命想来也与你脱不了干系。你的心肠莫非就如这雪岭上的寒冰一般?”想及张诚等人慨然赴死,舍生求义,以及孙长翎绝境之下的雄浑悲歌,不由双目含泪,血气上涌,久久不能自持。 陆黯冷笑道:“一个小崽子,哪里懂得杀伐决断?多说无益。”说罢,缓缓越过孙长翎,停在一片空旷处,单手横刀,喝道:“来吧!” 赵秉文一声叱咄,纵身而上。 亲见赵秉文赤手空拳便将数十人击倒,张虬瞠目结舌,怔立于山坳口。而宋云在一旁不禁抚掌击节,正赞叹时,忽见孙长翎仍伏在张诚的尸身上,忙唤张虬道:“张壮士,劳你将长翎扶回此处,也好赶紧救治。” 宋云连唤数次,张虬始得醒过神来。瞧陆黯心无旁骛,只专注于赵秉文,心惊胆战之下,蹑足将昏迷的孙长翎抱回。只见他面无血色,双唇泛青,好在长年习武,身体强健,气息尚在。经宋云提醒,忙从孙长翎怀中取出军中惯用的金创药,敷在伤口上包扎好。 甫一交手,赵秉文便觉不妙。 赵秉文挥掌欺去,还未曾近身,哪知陆黯挥刀全无花哨,眨眼间连攻十二刀,每刀皆攻之必救,一刀快似一刀。赵秉文暗暗心惊,想道:“这恶人果有过人之处。适才见他用黑煞掌打败孙大哥,只道是他长于掌法,不擅用刀。哪知他刀法更胜掌法。” 其实赵秉文不知,陆黯所使刀法名为“辟水刀法”,共分为七重,主要以快见长,据说练至第七重后,刀锋所及,水泼不进,故名为辟水。而陆黯仅练至第三重。 二人缠斗片刻,赵秉文见陆黯刀势恶猛刁钻,难以取胜,便决计再变招迎敌。此时,陆黯横过宝刀,一招“铁锁横江”,刷刷连环数刀,直取赵秉文脖颈。赵秉文提气纵身,凌空而下劈出一掌,正中刀身。此招名为“昙花一现”,乃是韦陀掌第十八式,旁人看上去平淡无奇,实则暗藏九种变化,无论对手如何变化,皆笼罩于掌风之中。 陆黯双臂一震,宝刀却未脱手。经石子击落宝刀、观察击败辛老鬼等人的招法,陆黯已对赵秉文的内功及招式了如指掌。 赵秉文情急焦躁,连番使出罗汉拳与韦陀掌,但均未奏效。陆黯阴阴一笑,左掌倏地探出,一层黑气附于掌心,往赵秉文胸口拍去。赵秉文大骇,忙拧腰侧身避开,忽觉肩头剧痛,却被刀锋划伤。赵秉文急忙打滚再避,陆黯宝刀连环砍出,赵秉文再滚。翻滚间,无意中觑见宋云的羽纛斜置于山坳旁,赵秉文急智顿生,双目一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回 伏恶显神威 陆黯苦练辟水刀法多年,有两大憾事,一是刀法至今仍滞于第三重,二是始终未得一把好刀。后听闻孙长翎家中有一把宝刀,但他百般推脱,陆黯始终未得一见,不曾想此次出使西域孙长翎竟带在身上,今日更是落入己手。 陆黯宝刀在手,使开辟水刀法,愈是呼呼生风。削砍劈戳,变化精奇,攻得赵秉文连番退避。 陆黯见赵秉文渐退至山坳旁的石壁,心道:“只须防着这小崽子耍滑,钻入山坳,再用不了十回合,退无可退,定斩了他。”遂抖擞精神,刀锋连挥,将赵秉文左右去路俱封堵严密。 山坳内孙长翎苏醒过来。听到外面喝斗,强忍伤痛起身,唤张虬过来,低喘道:“外面可是秉文小兄弟与陆黯?”张虬焦急道:“正是。两个人已斗了半晌,虽是胜负未分,可瞧着那臭小子攻少防多,怕是落在下风了。”孙长翎听了,忙教张虬将自己搀到山坳口观战。 赵秉文且战且退,忽然一个趔趄,身体倒仰摔去。陆黯大喜,正欲提刀追击,哪知赵秉文凌空倒翻,双手探出,抓起地上的羽纛,未及落地,双脚在身后的石壁上一点,身体如箭,射向陆黯,高声叫道:“借刀!”并奋力挥动羽纛,朝陆黯头顶砸去。 陆黯见来势未及多想,忙倒转刀锋,横刀抬手上撩,羽纛前端的大旗应声而断,而展旗蔽日,劈头飘向陆黯。 陆黯眼前一片昏黑,恐赵秉文趁势反击,无奈之下只得身形倒纵。待旗子落地,只见赵秉文右手攥着已变为长棍的旗杆,直杵入地,左手扶腰,朗眉剑立,星目含芒立于对面。 陆黯见此情景,暗暗惊疑,厉声道:“小子又耍什么花样?” 赵秉文冷哼道:“再承赠棍!”话音未落,内力贯臂,将杵入雪地的长棍上挑,顿时雪花激扬,漫天飞絮,飘洒于二人之间。 三丈之内,雪雾障目。陆黯正待再退,一条长棍倏地穿出,来势如电,疾取膻中穴。 伏魔棍法是达摩祖师当初离开南梁云游,适逢一支羯人精骑纵兵抢粮后血洗村庄,眼见羯兵残暴肆虐,百姓血流成河,村内浑如地狱,达摩信手抄起一条木棍,以武止杀时即兴创出的,故取名伏魔,寓意降伏众魔,普救众生。这三十六路棍法与达摩祖师所创的其他武功不尽相同,浩然之气天成,慈悲与肃杀并在,甚是刚猛凌厉。 陆黯本以为赵秉文用棍只是形势使然,逼于无奈,即便会用,小小年纪也未见得高明,孰知今日赵秉文亲见陆黯暴行,义愤填膺,救人心切,伏魔棍法施展开更是势如猛虎,一条长棍骤若矫龙,将棍法的要义与精髓发挥的酣畅淋漓。赵秉文原本仓促间只领悟了三c四成,剧斗之下,许多关键处也豁然开朗,渐渐融会贯通起来。 因达摩祖师未曾广授伏魔棍法,陆黯不识,赵秉文接连攻出三招,迫的他手忙脚乱,连连退却。旁观的宋云与孙长翎振奋不已,伤势稍轻的士兵也起身为陆黯振臂小声助威。数招过后,陆黯大为羞恼,心中发狠,不顾赵秉文来攻,但见宝刀走势陡变,刹那间从出人意料之外的部位攻出八刀,这一招叫做“水漫八方”,乃是辟水刀法中的精妙招数,这才遏住赵秉文的攻势。 刀行厚重,棍走开阖。 再斗数十合,陆黯刀光如练,愈来愈快,赵秉文吞吐开阖,气势雄伟。孙长翎在旁心惊:“这厮的辟水刀法果然厉害,若换做是我,只恐一早就败了。也亏得秉文小兄弟,竟未瞧出他身手如此了得,我倒是走眼了。” 正在此时,赵秉文猛地里一声轻叱,棍影迭飞,从四面八方扫向陆黯,正是伏魔棍法第三十六招“涤荡万魔”。这是伏魔棒法的最后一招,赵秉文使将出来,内力所至,纵有数十人亦可所向披靡。 只听“砰砰”之声连响,陆黯胸口连中数棍,眼前金星乱冒,脚步虚浮,不住后退,突然哇的一声,口中鲜血直喷,随即以刀拄地,面如金纸,单膝跪在雪地上。 场中顿时鸦雀无声,宋云c孙长翎及士兵们难以置信陆黯竟败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孩之手,张虬则是想起昔日在桃溪村唬吓赵秉文取乐,以及自己卖出的那部古籍,再瞧面前执棍而立的赵秉文,不禁冷汗直流。 赵秉文正欲上前,陆黯咳声道:“且慢。”缓了口气,又冷笑道:“小子,你若是想着这便赢了,可以摆弄我,那你就错了。适才张诚他们以死相博的法子,我倒可借鉴一二。现今我虽已受伤,但运功啸叫还是不难,那时引发雪崩,只恐大家都” 孙长翎听罢此言,热泪复涌,恨声道:“我的兄弟们不怕死,你道我”说到这里,孙长翎瞥见宋云,顿了顿不再说话,只是喉头不停蠕动,双目似火,鼻息如牛,额上青筋更甚。 赵秉文驻足道:“你却要怎样?” 陆黯毫不犹豫地接口道:“留下宋云,你我从此互不相干。” 孙长翎冷笑道:“你莫是患了失心疯?若如你所言,秉文兄弟,你便打杀了他罢。” 不待赵秉文说话,陆黯瞧了瞧孙长翎,叹道:“也罢,瞧在你我共事一场,今日又蒙兄弟赠刀,便卖你一个面子,免得日后传出去,我落个夺人所好的名声,你们走罢。” 孙长翎也不答话,问道:“秉文兄弟,你瞧如何?” 赵秉文心中忖道:“瞧情形,若将这恶贼逼的紧了,只怕真会玉石俱焚,孙大哥又有伤在身,亟需救治与休养,今日只好放过他了。”想到这里,赵秉文寒声道:“望你此后弃恶从善,好自为之,否则下次绝不饶你。宋大人c孙大哥,我们快些走罢。” 孙长翎点点头,答道:“暂且等等。”说罢,由张虬搀着,一步一步挨到张诚等人的尸身旁,苦笑道:“秉文兄弟,劳你帮我解穴。”赵秉文这才想起陆黯将他双臂的曲池c外关穴封住,忙上前将穴道解开,关切问道:“孙大哥,你的肩伤怎样了?可止血了?” 孙长翎惨笑地摇摇头,拾起一柄长刀,单手较力在雪地上刨挖。赵秉文忙上前帮忙,孙长翎执意不肯,说道:“秉文兄弟,这班兄弟随我出生入死多年,今日便由我送他们一程罢。此外,还劳你盯着陆黯这厮,以防他再使奸作恶。”宋云见了,也要找刀掘土,孙长翎想了想,也婉言拒绝了,并对张虬道:“张大哥,劳烦你将那边树林的几名弟兄帮我背来。” 陆黯早坐在一旁,闭目暗自运功疗伤。辛老鬼c老赵等人也挪到陆黯身边,一边互相治伤,一边等候陆黯。 一个多时辰过后,孙长翎将张诚等人安葬后,含泪道:“英魂归冢,浩气长存。弟兄们便在这处净土安息罢。”停了停,平静的冲陆黯说道:“姓陆的,愿你此后无病无灾,好好留着这条性命。”说罢,又冷冷扫了辛老鬼c老赵等人一眼,众人顿时如坠冰窖,心惊胆寒,而陆黯仍自运功不语。 孙长翎回身道:“秉文兄弟,我们走罢?” 四人辨明方向,径自朝东而行。待得走远了,孙长翎沉声道:“宋大人,我这班兄弟没甚么见识,适才所为也是因我的缘故,险些累及诸位,长翎在这里代为赔罪。”宋云一怔,忙道:“长翎何出此言?他们唯恐你遭奸人凌辱,能奋不顾命,正是热血男儿之举,我由衷感佩,又何谈怪罪?”孙长翎点点头,又对赵秉文歉然道:“秉文,大恩不言谢。今日我的兄弟们惨遭毒手,急切之下,我有言语不当的地方,还望包涵。”赵秉文抱拳道:“孙大哥哪里话,还怪我学艺不精,才让那恶贼逞凶。倒是孙大哥殚心护卫宋大人,忠于职守,才令人敬佩。”孙长翎摆摆手,瞧了瞧宋云,又犹豫片刻,才道:“不好瞒你,秉文兄弟,我此番护送宋大人,实是另受指派。” 三人大异,赵秉文问道:“孙大哥不是由宋大人统领么?” 孙长翎摇头道:“秉文兄弟可曾听过南北双飞翼,尽落帝王家这句话?”见众人均茫然不知,孙长翎又道:“我正是北魏清河王元怿军下小校。” 宋云大骇道:“清河王?不是早已薨逝多年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回 南北纵双翼 孙长翎恨声道:“若非他老人家遭奸人所害,我大魏又岂会裂疆东西,荣光不再?” 宋云颔首道:“不错,以清河王之英才韬略,若他健在,大魏必不致此,更无高欢c宇文泰今日。” 孙长翎道:“有宋大人此言,也不枉我等此番救你。” 赵秉文道:“孙大哥,恕我识浅,适才听你讲北魏,我曾幸蒙陈庆之老将军垂教,谈及天下大势时,只听有东魏与西魏,却不知这北魏” 孙长翎怅然道:“秉文兄弟不知,我实是鲜卑人。我鲜卑族是由拓跋c达奚c拔拔c独孤c步六孤等部组成。自道武帝拓跋珪建立大魏以来,征后燕,破柔然,歼后秦于柴壁,败胡夏于都城,复克北燕c降北凉,一统北方,与南朝互峙,已近一百五十年。后来国运式微,皇家不振,纷乱迭起,承祖宗庇佑,天降清河王于我族,正待拨乱反正,重振国威,奈何朝内奸人擅政,奸贼元叉与阉狗刘腾百般忌害后狠下毒手加害清河王,逆贼尔朱兆弑孝庄帝,高欢逼走孝武帝,终致大魏裂为东c西二魏,先人开创的基业”说罢,潸然泪下。 宋云叹道:“本官有幸曾与清河王同朝。清河王风神外伟,博涉经史,长于理政,明于决断,内德淳厚,深得众心,本官亦是深为折服。” 赵秉文劝慰道:“孙大哥也不必过于伤怀。我想先人既能于乱世之中百舸争流,开创基业,我等后辈只要努力,大事亦有可为。” 张虬插口道:“老孙,听你说来,你们都是鲜卑人,那清河王如何姓元c你又为何姓孙呢?” 孙长翎咳了数声,答道:“大魏立国之初,拓跋皇室为防子少母壮,母后干政,对被立为储君的皇子,一直是子贵母死。自生母早年被赐死后,孝文帝由身为汉人的祖母抚养长大,受汉家文化影响颇深,故亲政后带领鲜卑族各部效汉,并改用汉姓。其中,拓跋皇族改为元姓,而我部改为孙姓”。 “哦,原来是这样。”张虬想了想,又问道:“你既是北魏清河王元怿的人,适才你说南北双飞翼,尽落帝王家,那另一人又是谁?” 孙长翎有些诧异,道:“瞧张大哥也会些拳脚,怎的对武林之事所知不多?” 张虬顿时语塞,讷讷道:“我平日里专心练功,很少出门。” 孙长翎也不追问,转口道:“南北双飞翼,尽落帝王家。所讲正是北魏清河王元怿c南梁湘东王萧绎。”歇了歇,接道:“清河王在世时,有一知交儒士,此人风采绝伦,学识超逸。令人奇怪的是,如此人物,却籍籍无名,无人识得,但据传听他口音似是青州琅琊人。” 赵秉文闻言心中突跳,暗忖:“又是琅琊。”忙定下心神,再听孙长翎说道:“清河王有御赐珍藏佳酿,名为点春露,仅三十坛,平日里绝不用以待客,但只要这儒士来,清河王必取出一坛,二人欢饮畅谈,每次俱是酒尽人散,神龙见首不见尾。后清河王薨逝,此人每年必到陵前祭拜。大约十年前,倭国发生内乱,多处土地与海域失守,倭主见华夏动荡,便遣使者率领国内最强的十名武者,名为朝贡,实则趁机暗中刺探南梁与北魏情报,欲挟势与实力弱者结盟,一来可借兵回国平叛,二来即使借不到兵,也可借盟约改变与中国的地位关系,进而提高倭主国内威望,再便宜行事。哪知年仅弱冠的南梁湘东王萧绎会见倭使时,洞若观火,看穿倭国阴谋,面对倭使的要挟与武者的挑衅,信手拈起一支毛笔,以书生之姿,不出二十回合便将十名倭国武者悉数击败,倭人畏服,狼狈返回。自此,南梁湘东王萧绎声名大振,直追当年的清河王。盛名之下,儒士存意前往拜访。一个月后,返回清河王陵墓,巧遇清河王长子元亶。见到故人之子,儒士遂将自己南梁之行相告。元亶问湘东王是否名如其实,儒士略一沉吟,只说了聪鉴特达,才兼文武八个字。祭拜过清河王,儒士久立于墓碑前不语,后手书南北双飞翼,尽落帝王家,飘然而去。从此,北魏元怿c南梁萧绎,两位皇族超逸之才的声名在江湖中不胫而走。只是清河王雄才未展,壮志未酬,便英年早逝。” 宋云捋须道:“原来如此。但长翎你适才说是清河王军下校尉又是何意?” 孙长翎忖思片刻,道:“也罢,宋大人迟早是要知道的,秉文兄弟也不是外人,我便全说了。当年因权臣元叉势力庞大,清河王早在遇害前数年,便开始暗中笼络人才,积蓄力量,后来虽为奸人所害,但他苦心孤诣经营的势力仍在,众人为继承清河王复兴大魏之志,也为清河王报仇,便共奉一人为首,继续清河王未竟大业,我便在其中任职校尉。” 宋云大惊:“竟有此事?自清河王薨逝,本官夙夜忧叹,只道朝中再无柱石,更无力拨乱,岂知竟还有如此势力。真是天不亡我大魏。” 孙长翎道:“说来宋大人与我们首领也有些渊源。” 宋云奇道:“贵首领是哪位大贤?清河王之子元亶c元巶皆逝,还有何人能担此重任?” 孙长翎道:“清河王之女,安德公主元岚。因公主之才不让两位兄长,且公主纤腰袅娜,不会引起元叉等人注意,故清河王遭元叉陷害入狱时,便指定安德公主代为掌管。” 宋云额手称庆道:“清河王远见。如此元亶c元巶在朝为明,元岚在野为暗,两支势力荣则俱荣,损则单损。幸得清河王如此周密,如今方能保有你们。大魏幸甚啊。” 孙长翎道:“正是如此。” 宋云道:“但我与安德公主素未谋面,何来渊源之说?更劳公主派人亲救。” 孙长翎道:“昔日清河王遇害后,元叉老贼本欲灭清河王满门,幸得宋大人与数十位大人联名谏书,打动胡太后,劝阻元叉方罢。” 宋云忙道:“惭愧c惭愧,举手之劳,何须公主挂怀。” 孙长翎感到有些气短疲乏,便对宋云道:“宋大人,我们歇息片刻罢。”又转向赵秉文道:“秉文兄弟,还得劳烦你与张大哥去寻些柴,一天未曾吃东西,着实有些饿了。” 赵秉文抬头看看,道:“天色不早了,这样罢,我去寻柴,胡子张,劳你去找处能过夜的地方。孙大哥有伤在身,不宜过于劳累,我们吃过饭歇息一夜再走不迟。” 待赵秉文与张虬走远,孙长翎正色对宋云道:“宋大人,你与李大人c谭大人密谋雇凶刺杀高欢之事已然败露,出使西域前,我们便得到消息,高欢之子高洋下令加害三位大人,也是我们轻敌,未想到敌人竟如此厉害,我接到消息,李大人与谭大人已于三个月前遇害,死因蹊跷,无证可查,因高欢授意,朝廷已不了了之。” 宋云顿时如雷轰顶,颤声道:“李兄与谭兄,已” 孙长翎点点头,接着说道:“出使前,我奉命保护大人周全,曾以为会有江湖刺客前来刺杀,待我两个月前发现陆黯才是谋害大人之人时,心中大急,天幸遇到秉文兄弟,这才化险为夷。想那高欢还不至公然加害,此番回去,请大人速速辞官,然后我们会妥善安置大人。” 宋云拭泪道:“好,一切便依长翎所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回 劫后话虞诈 入夜,四人在张虬寻得的山坳处起火,草草吃些干粮,又化些雪水各自饮了。 孙长翎道:“秉文兄弟,初遇时瞧你年龄不大,未曾留意,后来发现你武功之高,着实令人佩服,棍法尤是凌厉,令尊定是隐世高人罢。” 赵秉文尚未答话,张虬抢道:“他爹只会读书,却不会武功。” 孙长翎道:“哦,那便是得名师传授了。” 赵秉文笑道:“不瞒孙大哥,我们相遇时,我尚不会武功。” 孙长翎与宋云大奇,二人面面相觑,过了片刻,孙长翎道:“莫非这些时日秉文另有机遇?即便是天降机缘,短短一月,又如何能”孙长翎忽然灵光一闪,惊道:“难c难道那老僧” 赵秉文点点头,道:“正是大师悉加指点。” 孙长翎道:“难道江湖传言是假,他果真是达摩祖师?” 赵秉文摇头道:“我不知他老人家是不是你们所说的达摩祖师,我只知大师武功高强,每日拾柴时教我口诀功法,夜间教我认穴行气。此外,大师的慈悲与博学更是令人仰止。” 张虬在旁插口道:“天下间除了达摩祖师,谁还有这般本事?常人只需与祖师学个三招两式,便足够在江湖上行走了,更何况这小子不知道是哪辈子积德,还是祖上冒烟,竟得到祖师亲身指点一个月。”说罢,又啧啧叹道:“他娘的,老子便没有这等福分。” 孙长翎顿时怔在那里,呆若木鸡,半晌说不出话来。 宋云悔道:“当初只是听信传言大师早已圆寂,又忖着即便是大师犹在,又怎会衣着如此粗陋,谁知竟是有眼无珠,错失向大师讨教佛法的机缘。” 赵秉文突然想到了什么,也不顾旁人,兀自低头沉思,过了一阵,猛地抬头问道:“胡子张,我记得在桃溪村时,大家都说你曾在定林寺与达摩祖师的嫡传弟子学过武艺,为何你初见大师时却不相识?且我以前不曾习武时尚未察觉,适才我回想起去年你与齐淳大哥在琅琊交手,发现你所使虽为罗汉拳,但有几处使的似是而非,还有几招更是只得其形c未得其神。”说罢,赵秉文目光灼灼,直视张虬。 张虬顿时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赵秉文见状,好奇心大起,暗道:“看来不激他一下,他是不肯说实话了。”想到此,故意哂道:“胡子张,莫非你从未在定林寺修行,只是不知如何混入寺中,暗自偷师学艺么?” 赵秉文不知,江湖上历来将偷师行径视为大忌,惩治亦是绝不姑息,哪怕天涯海角,轻则废除武功,重则灭口以防本门武功外传,甚至引发门派之间的纷争。张虬听得赵秉文如此说,急忙辩解道:“混的便是龟儿子!老子就是定林寺的人!” 赵秉文反问道:“那你为何不认识大师?” 张虬强嘴道:“当年祖师在少林寺开宗立派后,方才来到定林寺。他老人家到寺五年,深居简出,只是传法,随后不久圆寂,我哪能识得?” 赵秉文紧追不舍,追问道:“那你所使的罗汉拳又为何错误百出?” 张虬嗫嗫嚅嚅,低声道:“那是我资质不高,记性不好,师傅教的不曾学精。”说罢,偷眼望去,只见赵秉文浑然不信,再瞧孙长翎,亦是笑吟吟看着自己不说话,而宋云更是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张虬心中叫苦:“老子怎的惹上了这个小祖宗,简直就是命里的煞星,唬也唬不住,打也打不过,哄又哄不了,怪就怪老子当初胡乱夸口。只怕今日若不说清楚,以后这小崽子不知深浅乱说,传到少林寺便麻烦了。”心一横,闭眼道:“罢了罢了,我爹娘早亡,因无法生计,小时候投到附近的定林寺,大和尚见我可怜,便留我在寺里每日做些粗活。后来祖师来到定林寺,除了讲经传法,也传授一些武功,我便是趁大和尚练功时偷学了几年拳脚,谈论武功时旁听了些见识,后来实在是耐不住寺中清苦,下山来到桃溪村。” 孙长翎恍然道:“难怪张大哥对江湖之事所知不多,原来如此。”张虬连连称是,暗松了口气,忽见赵秉文双目灵动,紧盯着自己不放,暗叫不妙,正待开口找个由头避开,却听赵秉文又道:“还是不对。听大家说,你曾因钱婶子的一饭之恩帮忙砌墙,当时你双掌排出,外墙便轰然而倒。但据我所见,以你的功力,恐是难以做到罢?” 孙长翎与宋云听罢,脸上疑云复起。 张虬此时心中不住痛骂赵执宗这个书呆子只会读书,教出来的儿子却刁滑难缠多事。忸怩片刻,挠挠头,赧然道:“其实,那日我初到桃溪村,正遇钱妹子忙完农活,一身泥浆,回家后烧水闭门,我便悄悄翻进她家院子,站在窗外偷不是,是帮她把风,哪知被钱妹子发现,我恐有误会,便准备跃墙离开,只因身形硕大,慌乱中将外墙扑塌了,随后钱妹子出来扶我,我见她人好看,心又善,便答应帮她砌墙,再耕上十年地。我又想着她一个寡妇,传出去有碍声名,便对外说我是为报一饭之恩。” 三人未曾想到真相竟会如此,皆愕然相望,随即跌足大笑。赵秉文捧腹道:“难怪你每日里见到钱婶子毕恭毕敬,还帮她下田做活,原来是有短处被人捏住。” 张虬翻翻白眼,啐道:“小孩子懂什么?我只是不忍见她一人辛苦过活,顺势应承她罢了,不然老子如何能受她摆布和使唤?”话虽如此,张虬目光却不禁渐柔,咧嘴笑了起来。三人又是一阵大笑。 四人商议,须防着陆黯趁夜率人偷袭,且赵秉文年幼,而张虬明日还需一路搀扶孙长翎,故依着赵秉文c宋云c张虬的顺序,每人值夜两个时辰。议罢,三人便围着火堆各自睡去。 赵秉文来到山坳口,仰望星空,天籁入耳,心中却思绪如潮。为父报仇毫无线索,周澄c齐淳与王亦萱三人吉凶未卜,六甲孤虚秘法不知所踪,令自己如有磐石压胸一般,难以喘息。转念想来,有幸得到陈庆之老将军开导相助,达摩大师于武学上开蒙授技,种种际遇,又令赵秉文心中一暖,感叹人生无常。 感怀良久,赵秉文悄声回到山坳,欲给火堆添些木柴,却见孙长翎辗转未眠,关切问道:“孙大哥可是伤处作痛?”孙长翎低声笑道:“只是皮肉些许小伤,不碍事。万幸今次任务完成,不辱使命。” 赵秉文忖思片刻,小心问道:“孙大哥,今早我回到山洞不见你们,随后跟来发现不少人遇害,不知中间发生了些什么事?” 孙长翎长叹一声,热泪不觉而出,“今日众人发现风雪已停,乍遇生机之下,纷纷急着离开。陆黯借势鼓动宋大人星夜动身。一来群情涌动,二是宋大人心有余悸,生怕再骤起风雪,便下令出发。我虽觉不妥,但也毫无办法,只得从命。待出山洞前,我还有心走在前面,略略瞧见外面的雪地上只有一大一小两对脚印,正待细看,谁知陆黯带着老赵一众人等,熙熙攘攘拥过,脚印再无法辨认。因当时不见你与大师,我想那脚印应是你二人的,便再未多疑。” 赵秉文急道:“大师轻功高绝,踏雪无痕,小些的脚印正是我的,而另一脚印绝不是大师的。” 孙长翎叹道:“正是。但当时我何曾想到他竟真是达摩祖师?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忙乱中只注意陆黯举动,却未曾发现辛老鬼消失。而那脚印定是辛老鬼与手下前后相衔c踩印而行留下的,如此便只会留下一对脚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回 夜议赴中陵 “但我从山洞出来循迹追赶你们时,发现大家仅是前段路程与我相同。随后因追赶大师,我便在一山腰处改道登岭了。辛老鬼无法冒做我的脚印,他又如何骗过孙大哥的?” 孙长翎慢慢起身,扶着赵秉文,向火堆挪了挪,然后说道:“秉文兄弟,你有所不知。因两个月前我发现陆黯要谋害宋大人,故今日他撺掇宋大人尽早启程时,我便猜到他要借机下手,事后大可推说雪山峻险,风大路滑,宋大人不慎跌落山崖,否则一旦出了雪山,便再难动手。宋大人此次出使所带人马,虽是名为两队,但陆黯在军中日久,颇有威望,亲信甚多。宋大人是文官,又无军功武艺,众人素来是敷衍应付,皆唯陆黯马首是瞻。而我仅有张诚等二十余名族人及亲兵,两方人数悬殊。出山洞时,我亲自带人贴身护着宋大人,而陆黯等人在前带路,其余人将我们团团围住,自是再有破绽,我也看不到了。” 赵秉文起身向火堆中添了些柴,问道:“那后来呢? “我们沿山路一直前行,突然陆黯等人在一拐角处停住,说前方是山壑,只能返回再寻出路。我派张诚察看,确如陆黯所说。没奈何,我当时虽是心下大疑,但他事未漏迹,也只得随他走着,见机行事了。 “正是。”赵秉文接口道:“那时我也百思不解。在如此险峻的雪岭行进,难道陆黯不曾派出斥候探路?” 孙长翎赞道:“秉文兄弟也瞧出来了?不想小兄弟竟还知晓军中事宜。” 赵秉文有些不好意思道:“哪里,只是在陈老将军所赠的兵书中略略读过。”接着忙转口道:“陆黯如此行事,于奸计无助,反倒是容易伤到自己人,着实令人费解。” 孙长翎道:“这其中关键我也是适才未睡时想通的。想那陆黯既是蓄谋已久,定然在我们出使去西域的途中,已将这山路摸清,然后定下奸计谋害宋大人。但秉文兄弟你的出现,令陆黯十分忌惮。想你武功虽好,但毕竟年纪不大c经验稍浅,故设此手段,引你入彀。你在埋头遁迹追赶我们时,只要稍不留神,便会在那急弯处过后摔下山崖,即便你未曾摔下去,也会耽搁你不少时辰,令他在动手时的把握更大些。” 赵秉文不解道:“那陆黯为何不在去西域途中动手,那时岂非变数更少?” 孙长翎笑道:“宋大人出使西域前,朝廷已通传诸国。他若在去时动手,纵然在仓促间侥幸得手,但届时将不再是官员罹难如此简单,而是事关国体,兹事体大。想他不过一名队长,却如何向级交待?陆黯深知,只怕那时高欢将他交出,一来顶罪以平众口,二来灭口以安己心,便是再无更改了。” 赵秉文恍然大悟:“人心险恶如斯,他们实是可怖至极。”旋即问道:“那树下的十余人又是如何死的?” 孙长翎将目光移向山坳之外,片刻后答道:“我们行到山下后,我见陆黯等人渐渐散开,便心生疑窦,倍加小心。哪知刚到那几棵树旁,自树三个方向突飞冷箭,朝我射来,我拨开一支,而另两支则是我身旁的两名兄弟用性命”说到此处,孙长翎连忙取过化好的雪水,仰脖一气饮了数口,只见他胸膛急剧起伏,喉结快速蠕动,强咽下雪水后,抹抹嘴接着说道:“陆黯等人当即发难,我亦当场砍杀他几名手下,随后我们且战且退,到了那处山坳,后面的事情你便知道了。” 听孙长翎讲完事件始末,赵秉文欷吁不已,“原来个中情形竟如此复杂。”心中却暗道:“孙大哥是性情中人,方才我实不该问起此事,令他伤心。” 孙长翎长叹道:“自元叉老贼毙命,尔朱氏一族没落,高欢擅政,权势熏天,后来更是逼走孝武帝,朝内正直之士无不义愤,只是高欢势力庞大,众人力有不逮。其麾下薛琡足智多谋,高敖曹勇冠三军,慕容绍宗智勇双全,尤其侯景,河南,统兵数万,实力雄厚,且据我们多方打探,他可能在江湖中广罗高手及奇能异士,只是侯景为人奸诈,行事机密,我们一直未能证实,对其意欲为何亦是一无所知。” 赵秉文听得侯景二字,咬牙切齿道:“我与此贼有不共戴天之仇。”遂将前因说与孙长翎。 孙长翎听后大为震惊,说道:“秉文兄弟,据你所讲以及陈老将军的推测,可断定那十余人正是侯景收罗的江湖高手。如此看来,他们不仅武功高强,且纪律严整,与一般江湖中人不同,能军队所不能。有这些人,侯景势必如虎添翼,铲除高欢c光复大魏更是难加难了。” 赵秉文恨声道:“即便是踏遍九州,登云摘月,我亦要为父报仇!” 孙长翎拧眉沉吟,心道:“秉文兄弟孤苦无依,又与侯景有此大仇,若任由他自己报仇,即便武功再高,亦是以卵击石。不若试着助他加入本阁,那时不但复仇有望,秉文也不用过颠沛流离的日子。且以秉文的年龄c资质及武功,假以时日,对复兴大魏亦会助力不小,想来公孙堂主会收下他罢?” 孙长翎心念既定,说道:“秉文兄弟,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你能否应允?” 赵秉文忙道:“孙大哥爱国忠职,重情重义,秉文深为敬佩。且前些日多承帮助,你我还共历生死,何须客气,请孙大哥但讲无妨。” 孙长翎道:“秉文兄弟既如此看得起我,我若再客气倒显得小气了。适才所讲之事颇为紧要,我想劳你随我走一趟,再当面细细讲与一人,不知秉文兄弟可愿一行?” 赵秉文慨然应道:“好,我便随孙大哥走一趟。” 孙长翎谢道:“那便有劳了。此外,既得秉文兄弟相助,我也须向你讲些我们的情形才好。只是事关重大,还请秉文兄弟务要保密。”赵秉文年龄虽小,却深知个中利害,郑重点了点头。 孙长翎转头看了看正在熟睡的宋云及张虬,低声道:“当年清河王所建势力名为中陵阁,阁主元岚你已知晓。中陵阁下设三枢二堂,分别为天宪枢c天禄枢c天机枢和白虎堂c青霜堂,由三位主使和两位堂主主事。今日已晚,各部情况暂不赘言。此次你先随我去天机枢见主使庞大人,将桃溪村所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与他。庞主使聪明睿达,洞察秋毫,能见常人所不能见,这些信息于他定有所获。” 赵秉文终究是小孩心性,插口道:“清河王为何取名中陵阁?” 孙长翎正色道:“我大魏建国前,拓跋氏率领各部在盛乐居住,那里也是我们鲜卑族人祭祀天之处,后建国初期又定都于此,故盛乐于大魏c于族人皆是神圣之地。而盛乐有一条名为中陵的河水,流经南部山区全境,使盛乐成为塞外水草丰茂之地,最后汇入黄河。随着孝文帝南徙效汉,迁都洛阳,此后大魏国力鼎盛,一统北方。清河王取名中陵,正是要我们不忘过去,不忘复兴大魏。盛乐因中陵水而丰饶,鲜卑进而崛起建国。大魏鼎盛,则因孝文帝迁都洛阳,除弊兴利,正如中陵水最终汇入黄河。” 听得这番话,令赵秉文感佩不已,暗自嗟叹清河王用心良苦,中陵阁寓意深远。 孙长翎接着道:“见过庞主使,秉文兄弟再随我去青霜堂拜见公孙堂主。”顿了顿,微笑道:“秉文兄弟定会不虚此行。” 赵秉文闻言有些摸不着头脑,追问之下,孙长翎却笑而不谈,只是催促赵秉文两个时辰已到,叫醒宋大人值夜后休息要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回 宝刀斗缚阳 因孙长翎身上有伤,宋云身体文弱,四人迤逦而行。 一路上,每到夜间,赵秉文依着昔日达摩所教,以真气贯指,力透孙长翎的天宗穴c曲垣穴c大椎穴,并游走于孙长翎的手三阴经和手三阳经。虽远不及达摩内力深厚,却也对孙长翎伤势恢复颇有帮助。仅逾半月,孙长翎再不用张虬搀扶,已能行动自如。而四人因共同经历陆黯一事,也日渐亲近融洽。 这日,张虬外出探路时,竟歪打正着捉到一只野山羊。四人不知有多少日子未曾见着荤腥,连忙架火宰羊。可惜身无大件器皿,心切之下,便囫囵烤了起来。因这野山羊终日在山间活动,肉质紧凑,极富弹性,烤时虽无佐料,入口却是鲜嫩无比,毫无膻味。四人大快朵颐,满口流油。 饱餐过后,张虬一屁股坐到地上,长喘了口气,“娘哎,好久没吃的这么畅快了。”拍拍肚子,啧啧嘴又道:“老孙,瞧你刚才吃肉的样子,可不像是受伤的人啊,那么肥的一条羊腿,你一把就撕扯下来。还有宋大人,哈哈,原来读书人吃肉时也不比我这粗人的饭量小多少啊。” 宋云面色赧然,低声道:“今日虽是肉胜于食气,但事急从权,事急从权。” 孙长翎恐宋云脸薄难堪,接口道:“这些日全凭秉文兄弟以内力相助,伤势已无大碍。纵是鶣鹊在这里,也快不到哪里去。” 张虬咧嘴笑道:“老孙你休要骗人。我虽是粗人,却也知道扁鹊是古时候的神医,他若在这里,只怕是显灵了。” 孙长翎笑道:“张大哥,此鶣鹊非彼扁鹊,二人姓氏音同字不同。我所说的鶣鹊,亦是当世神医,他自负医术之高,可比肩古时扁鹊,又因他极爱养鸟,故在扁字旁加了一个鳥字,自己改名为鶣鹊,反倒是他的真名无人知晓。江湖中认为,不论多严重的伤病,只要鶣鹊在,便可手到病除,甚至还有人认为,一具尸体只要未经鶣鹊确认死亡,就难保不会被他救活过来。” 张虬咋舌道:“乖乖,有这等医术,莫不是医仙下凡c扁鹊转世?只怕他家中的金银财宝堆成山了罢。” 赵秉文撇撇嘴:“在意钱财的人,心有旁骛,欲念障目,难以固守清苦,潜心钻研,又岂能学得这等本事?举凡各行翘楚,无不是发自心底喜爱,故修学虽苦,却甘之如饴,经年累月,方能大成。你道是谁也似你一般。” 张虬不屑道:“小毛孩子懂什么?没有钱,哪来的屋舍c田地c农具c耕牛,又哪来的婆娘?没有婆娘,又哪来的家?咳,钱妹子就连姓氏也是这么招人喜欢,老子真有眼光。” 孙长翎抚掌笑道:“张大哥倒是一往情深的很。” 宋云则在一旁喃喃自语:“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哪。”旁人听了,也不知他是说张虬贪财好利,还是说公然谈论情爱。 张虬将剩余的羊肉拾掇好带在身上,四人再次上路。 自赵秉文c孙长翎等人离开后,陆黯下令就地驻扎,将剩余兵士分作两队,命辛老鬼c老赵二人统领,轮流外出拾柴及寻找食物,自己则每日运功调息疗伤。与赵秉文一战,虽没有刀剑外伤,但所受内伤也甚是棘手,过了二十余日方才恢复如初。 这日,陆黯演练辟水刀法完毕,再运功调息感到周身丝毫无碍,心下便要追赶宋云。忖度着宋云等人应是刚出葱岭,但宋云不会武功,孙长翎有伤,此时疾追仍能赶在宋云回朝面圣之前截杀四人,否则雷霆震怒,朝中诽议,自己职低位卑,也无靠山,依高洋的性情与行事,自己只怕是凶多吉少。 陆黯心道:“张虬武功寻常,孙长翎虽然不弱,却不及我,且宝刀已入我手,此长彼消,均不足为虑,唯独赵秉文这小崽子的棍法精妙,内力甚强,着实难以对付。”苦思之下毫无办法,心一横,暗道:“索性在这里举棋不定,误了时辰,不如先赶上去见机行事。况且我已见识过那小崽子的棍法,届时又是敌明我暗c敌寡我众的局面,难道还怕了他不成?” 想到此,陆黯当即召集辛老鬼c老赵等人,准备出发。 见人已齐整,陆黯正待下令,突然不远处的一座山上窸窸窣窣滚落下雪来。众人大惊,只道是发生雪崩,正待四散逃命,陆黯低喝道:“慌甚么?看上面!” 只见距地面约五c六丈高的石壁上,赫然出现一个山洞,洞口站着一名体型修长的男子,身穿皂色长衫,面蒙皂布,在雪山之中极为醒目。 皂衣男子居高临下,双目扫过众人,然后跃至场中,朝陆黯缓步走来。站在一旁的老赵无意中瞥见陆黯脸色煞白,心中奇怪,扯扯身边的辛老鬼,问道:“老大伤势又重了?怎的脸色比女人胳膊还白?咦?辛老鬼,你的脸色怎么也白了?你也受伤了?” 辛老鬼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倒吸一口冷气,定了定神,低声道:“你瞧他的脚下。” 老赵一瞧之下不由大惊,皂衣男子所过之处,积雪上竟然没有脚印,甚至连方才从山洞跃下的地方也没有丝毫痕迹。老赵正要惊呼时,辛老鬼早就伸手将他的嘴捂住。 老赵颤声道:“他是人是鬼?怎的没有脚印?对c对c对了,瞧他一身黑漆漆的,定是c定是拘命的恶鬼。” 辛老鬼暗骂蠢材,低声道:“他有影子,是人不是鬼。”老赵闻言紧忙细瞧,这才松了一口气。辛老鬼心中暗想:“他娘的,踏雪无痕只听说过,从未当真,没曾想竟然真有这般厉害的人物。可千万别是老大的对头啊。” 陆黯感到嗓子发紧,干咳一声,硬着头皮拱手说道:“在下陆黯,不知这位兄台尊姓大名?”陆黯原想道出自己的官职,并说明为高欢c高洋父子效命,籍以震慑对方,起码不至于为难自己。正待要说时,倏地想到有如此武功的人,只恐不惧怕高欢父子的名头,甚至适得其反。若他是高欢父子的对头,那更是九死一生。电光火石之间,陆黯便转了说辞。 哪知皂衣男子如未听到一般,径自来到陆黯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冷冷地说道:“前些日便是你在这里喊打喊杀罢?”不待陆黯回答,又道:“若非我以雪封住洞口,又兼有些定力,此次闭关修炼失败不说,也许还会受些内伤。你可知罪?”他说话声音虽是不大,但在场众人均听得清清楚楚,便如此人在自己耳边说话似的。 陆黯大骇,右手悄悄摸向刀柄,嘴上却陪着笑,不迭致歉,心中怒骂道:“哪里来的疯子,在这个屙屎冻屁股的地方闭关?” 原来,这皂衣男子所练武功名为“缚阳指”,须在隆冬之季以借天时c极寒之地以借地利,方可入定修炼,其间绝不可受到惊扰,以求心清境明。练成之后,手指能够催生寒气,用之攻击对方穴道,中招者立时寒气彻骨,有如寒冰裹体,不生阳气,故名缚阳指。闭关前,皂衣男子备好食物与水后,为免山中飞禽打扰,又以积雪封门,这才开始闭关入定。而陆黯杀害张诚等人c重创孙长翎c与赵秉文酣斗那日,正值皂衣男子修炼到关键所在,一道真气流转至巨阙穴。洞外嘈声虽小,但他内力深厚,耳聪目明,听的却是分外真切,思绪波动之下,顿时气海翻腾,也亏得他内力深厚,且定力不凡,强压了下来。正是这一变故,皂衣男子的缚阳指直到今日方才练成。 皂衣男子冷哼道:“拔刀罢。”陆黯见无可避免,跺跺脚,咬牙拔刀,横在胸前。皂衣男子微微一怔,说道:“倒是把好刀,可惜了。”说罢,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点向陆黯的巨阙穴。 陆黯眼见皂衣男子似是不急不缓的向巨阙穴点来,可自己却感到避无可避,手指未到,寒气先至,周身尽皆笼于指力之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回 末路生异心 陆黯在投入高洋麾下之前,凭着黑煞掌与辟水刀法在江湖上行走多年,自认武功虽不及高洋招揽的一流高手,却也绝非泛泛之辈。但今日所遇皂衣男子的武功之高,实是陆黯平生仅见。面对此人,陆黯犹如见了猫的耗子一般,毫无还手之力。 陆黯眼见皂衣男子疾点自己的巨阙穴,拼尽全力勉强侧身让过,心下大惊:“这疯子的身法竟如此快。瞧样子竟似还未尽全力,比起来,老子的辟水刀法简直如同儿戏。” 哪知皂衣男子不待陆黯落地站稳,双指在空中划了个半圆,再次点向陆黯的巨阙穴。这下陆黯再是无法避开,不由心里怒骂:“龟儿子,老子身上那么多穴道,为甚么只点巨阙穴?” 陆黯正自绝望,忽瞥见手中宝刀,倏地灵光一闪,忙将刀身扭转过来,然后提气运功,双手扶刀,挡在自己的巨阙穴前。 电光火石间,缚阳指飞至,点在刀身上。陆黯只觉一股极强的阴寒内力汹涌而来,登时将虎口震裂,而寒气也由刀身向双臂蔓延。 陆黯不禁打了个寒颤,随着“叮”的一声,宝刀脱手。刀掉落时,陆黯瞥见刀身被皂衣男子手指点到的位置,竟出现两处凹痕。要知此刀虽不是刀中至宝,却也是经名家之手,用精钢反复锻铸而成,远胜寻常刀剑。陆黯眼见皂衣男子指力强悍如斯,唬的肝胆俱裂,手脚酥软。 此时皂衣男子的双指再无凝滞,正中陆黯巨阙穴。陆黯顿时僵住,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皂衣男子拾起宝刀,端详了片刻,叹道:“原来是蜀中蒲氏的百锻刀,难怪我的缚阳指不曾穿透。”抬头对陆黯说道:“若是寻常刀具,适才你早已命丧当场,想来这也是天意罢。今日我不杀你,只点你巨阙穴,你我再无相欠。”说罢,倏地转身,看向辛老鬼c老赵等人。 陆黯面色青白的躺在地上,感到全无内力,且身上愈来愈冷,宛如坠入冰湖一般,忙提气运功。哪知方一提气,顿觉小腹痛如刀绞,陆黯惨叫一声,汗如雨下。 皂衣男子头也不回的说道:“你已内力全失,丹田尽毁,只怕此生再也不能喊打喊杀了。” 陆黯听罢,惊怒交加,也不顾冷与痛,伸手抓向皂衣男子,但终是有心无力,又扑倒在地上。倒地的瞬间,陆黯隐约瞧见皂衣男子的袖口上用金线绣着一只云雀,随即便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辛老鬼顿知不妙,心念急转之下,忙跪倒在地,声泪俱下道:“此人平日里仗着有些武功,总是欺压我们这般兄弟,稍不如意,轻则毒打,重则伤命。苍天有眼,今日您老人家一出关便除了这魔头,解救了我们,您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我们从此就追随您c伺候您了。” 皂衣男子也不答话,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只是冷冷地盯着辛老鬼。辛老鬼被瞧得有些心虚,也不知皂衣男子要做何计较,心中不由惊慌。 老赵自离家投军讨生计便追随陆黯。如今见陆黯生死未卜,热血上涌,大喝一声:“老子与你拼了!”然后向皂衣男子扑过去。 皂衣男子赞道:“这倒是个有些骨头的。”话音未落,众人还未见皂衣男子如何出手,老赵便软绵绵倒在地上。有几名机灵的兵士见状,便要脚底抹油开溜。刚跑出不远,忽然眼前一花,皆手捂巨阙穴倒地身亡,旁边站着皂衣男子,只是手中宝刀的刀尖上一抹血红分外刺眼。 见此情形,辛老鬼咬咬牙,噌的站起来,振臂道:“弟兄们,这贼人是要将我们全都杀了。今日我们不战是死,大家一起与他拼命还可能活,我们跟他拼了!大家上啊!”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陆黯和老赵接连倒下,还有几名兄弟被杀,众兵士慌乱间也顾不得多想,举刀便冲向皂衣男子。 皂衣男子冷哼一声,纵起身形,挥动宝刀,刀刀皆捅向众人的巨阙穴,被捅的人来不及出声便当即身亡。 辛老鬼却趁众人挡着皂衣男子的视线,在后面用刀将自己的巨阙穴刺出血来,想了想,又恐正面仰着皂衣男子看到自己的脸,趴在地上皂衣男子看不到自己巨阙穴上的血,便悄悄将上半身埋入一具尸体下面,露出巨阙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片刻过后,众兵士尽皆被杀。皂衣男子环视场内,瞧了瞧老赵之后,又将视线移向辛老鬼,眼中尽露轻蔑之意,然后将手中宝刀掷出,插入辛老鬼两腿间的雪地上,最后斜瞥陆黯一眼,若是皂衣男子脸上未蒙皂布,此时便可看到他嘴角上扬,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冷笑。 辛老鬼躺在尸体下不知外面情形,也听不到丝毫响动,更不敢轻举妄动,唯恐皂衣男子这个杀神万一未走,发现自己装死,小命当场就交待了。 不知过了多久,老赵醒转过来,踉跄着起身,呲牙咧嘴地揉了揉脖子,瞧见身旁的陆黯,忙扑过去唤道:“老大,老大。” 辛老鬼听得动静,心中大喜,知是皂衣男子已走,忙将身上尸体挪开,嘶声道:“老赵,老赵,你还活着?赶紧瞧瞧老大怎样了。”然后颤巍巍起身,赫然见到两腿间插着一把刀,细看正是皂衣男子用的那把宝刀,顿时唬掉半条命。定了定神,四处张望片刻,确定皂衣男子已走,这才爬向老赵。 老赵甚为不齿辛老鬼方才的举动,啐了一口,冷声道:“你说的是哪个老大?你的老大走的时候没带上你么?” 辛老鬼叹道:“老赵,我们兄弟多年,你竟不信我。连老大都不是那贼人的敌手,当时我只是骗那贼人,让他大意之下,我才好趁机下手。你当那贼人去哪里了?方才弟兄们与他混战过后,我趁他不备,捅了他后心一刀,他这才逃了。”瞧老赵不信,辛老鬼又道:“你看我这伤口,正是我捅那贼人后心后,他重伤之下,反手捅回来的。你再看弟兄们的伤口,是不是与我的伤口一样?因为那贼人被我所伤,气力不足,我这才侥幸得活。唉,可恨老哥我武功不济,否则绝不能眼看着弟兄们被杀,只因我知道老大可能还活着,我若不忍辱负重,则弟兄们白死,而老大必死啊。”说罢,辛老鬼涕泗横流,不能自已。 老赵半信半疑,扶起辛老鬼,骂道:“哭成这个怂样,我只是说两句,又没怎的。你快瞧瞧老大怎样了?” 辛老鬼心下暗喜,胡乱抹把脸,应了一声,然后与老赵一起把陆黯翻过来,仔细察看了一番,笑道:“老赵,老大虽是受了伤,但性命应该无碍,他是昏过去了。” 老赵闻言大喜。二人连忙掐人中c用雪搓脸,不多时,陆黯苏醒过来,还未及说话,便呕出一口黑血。 辛老鬼忙抢上前,关切地问道:“老大,你怎样了?老赵,你赶紧拢堆火,烧些水,我好给老大用药。对了,离远些烧火,不要让烟呛着老大。”老赵答应一声,赶紧到一旁忙了起来。 陆黯呕出黑血后,精神也健旺了些,但仍感到毫无内力,暗暗提气运功,还是腹痛难当。心焦之下,瞧见辛老鬼的双目乱转,陆黯心中突跳,强自镇定道:“我的刀呢?将我的宝刀取来。” 辛老鬼略一迟疑,陆黯眉头紧皱,沉声道:“嗯?”辛老鬼连忙答应不迭,三步并作两步将宝刀取回,双手交给陆黯。 陆黯宝刀在手,心中踏实了些许,随即闭目沉思不语。过了多半个时辰,老赵捧着一盏热水过来,陆黯从怀中取出一颗丸药,放入水中化了。辛老鬼在旁服侍陆黯喝药时,小声问道:“老大,那皂衣贼人说你老人家内力全失,丹田尽毁,可是真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回 穷途露祸心 陆黯怒道:“他娘的,你盼着老子成为废人不成?那小子的鬼话你也信?” 辛老鬼赔笑道:“哪能呢?我这不是关心老大吗?对了,老大为何管那贼人叫小子?” 陆黯哂道:“他脸上虽蒙着布,但与老子过招时,只一个照面,老子便发现他年纪不过二十多岁,不唤他小子唤甚么?” 老赵不禁咋舌,“娘哎,才二十多岁,一招便把老大打败了,这天底下的厉害人还真是不少呐。” 不待陆黯说话,辛老鬼叱道:“老赵你愈活愈糊涂了,今日只是老大伤势还未痊愈,乍一见面,老大见他年纪小,让让后辈罢了,谁知他不懂江湖规矩,突施冷手,老大这才被那小子占了些便宜,若是哎呦!”只见辛老鬼不知怎的忽然原地打滑,一个趔趄撞向陆黯。 陆黯正自听辛老鬼说话,不防辛老鬼倏地跌撞过来。若换做往日,以陆黯的内力轻易便可将来势化掉,但今日他内力全失,且小腹剧痛致使行动不便,躲避不及,被辛老鬼撞个满怀,二人一起跌倒在地上。 老赵赶紧搀扶陆黯,拍拍身上的雪,埋怨道:“辛老鬼,刚才瞧你的伤处也不打紧,怎的就软成这般,还把老大撞了。” 辛老鬼瘦干的脸上皮笑肉不笑,应道:“嘿嘿,地上雪滑,怪我没留神,老大你没事罢?” 陆黯强压怒火,沉声道:“不妨事,我们先在此歇息几日,然后再做计较。老赵,南面有处不小的山坳,你将死去的弟兄们都背进去,待我伤势恢复,用黑煞掌将山坳上的石壁震碎,弟兄们就埋在那里罢。”说罢,将手中的宝刀抽出,顿时寒光夺目,陆黯瞥了一眼两处凹痕,“呛啷”一声迅速还刀入鞘,又道:“辛老鬼,你再去寻些柴来,今夜不要让火熄了。” 老赵答应一声后便去聚敛尸首。辛老鬼却未动身,见陆黯只顾低头把弄宝刀,他张口欲言,却又顿了顿,随后转身寻柴去了。陆黯瞧着辛老鬼远去的背影,冷哼一声,然后盘膝坐下不语。 约半个时辰过后,老赵汗津津的跑回来,喘道:“老大,南面没有山坳啊。”陆黯笑道:“哦,那许是我记错了。这次你去北面,定不会错的。”老赵应了一声,转头便要走。陆黯道:“老赵,这事先不忙,我且问你,今日我晕倒后,发生了些甚么事情?” 老赵讷讷道:“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连那皂衣小子如何打我c打我哪里,我也没看清,只是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好些事还是后来辛老鬼告诉我的。”随即,老赵便将自己知道的以及辛老鬼讲的,一股脑说与陆黯。陆黯听后沉思不语。 老赵在旁候着,眼见天色渐晚,陆黯也不说话,正要径自去北面寻那处山坳,陆黯忽道:“老赵,刚才之事,你不要与辛老鬼讲。”说罢,陆黯心中却是大为不解:“以那皂衣人的身手,老赵怎能在一击之下活命?而辛老鬼所讲,定是鬼话连篇,他如何能伤那皂衣人一根汗毛?而他想来应是诈死,才得活命,但又怎会瞒过那皂衣人?” 翌日,老赵将被杀的兵士都搬到山坳内。陆黯则是反复调息运功,却无济于事。陆黯心中虽是恐慌万分,但结果早在意料之内,且此时此地容不得自己有丝毫马虎,故举止声色强自装作一如往常。 入夜,陆黯三人早早歇息。约莫三更时分,陆黯听二人鼾声如雷,遂悄悄起身,带着宝刀摸向南面搁置尸首的山坳。 来到山坳前,陆黯紧紧衣襟,往来附近各处,搬些石头堆砌在坳口。过了约两个时辰,砌起一个里高外低人余高的斜石堆,封堵在山坳口。稍事歇息后,陆黯试着将刀捅入山坳口旁的石缝,借力向上攀爬。只是如今的陆黯毫无内力,宝刀虽是锋利,却难以深入,更无法支撑用力,反复数次均告失败。陆黯长叹一声,伫立片刻后,将宝刀放在一旁,只用双手,怎奈山壁陡峭,且终年覆雪,终是攀不上去。 陆黯正攀爬时,忽听背后一声叹息,不禁汗毛竖立,连忙跃下,定睛看去,原来是辛老鬼站在两丈开外,手中握的正是陆黯的宝刀。 陆黯心知不妙,喝道:“辛老鬼,半夜三更不去睡觉,却来这里做甚么?” 辛老鬼恻然道:“想想不久前,老大还是刀c掌双绝,其余几位队长哪个不服c谁人不赞?今日却沦落至此,竟要靠些小伎俩强撑门面唬人。” 陆黯冷声道:“你在胡说些甚么?莫不是被那皂衣小子吓疯了?” 辛老鬼双目一翻,道:“老大,其实正如那皂衣人所讲,如今你已内力全失c丹田尽毁。你昨日说用黑煞掌震碎石壁来掩埋弟兄们,只是唬骗兄弟罢了。而今夜我尾随你至此多时,依我揣度,你要先用石块封堵坳口,再爬到山坳上面弄些积雪下来遮住,否则石块多了你一人堆砌不过来,积雪少了容易让人瞧出破绽。明日你再对我与老赵说,你已用黑煞掌将石壁震碎,将弟兄们掩埋了。如此一来,旁人便会认为你武功仍在c内力未失。老大,不知我说的可对?” 陆黯双手抱怀,哈哈一笑,说道:“我又何必这么做?看来你不是疯了,便是傻了。” 辛老鬼一字一句道:“只因你怕我知道你武功尽废的真相。” 陆黯微笑道:“哦?愿闻其详。” 辛老鬼讥笑道:“你已穷途末路,既未将宋云杀掉完成任务,还武功全失c成为废人。即使现在追上宋云等人,莫说姓赵的小崽子,便是孙长翎那半残之人,你也绝非敌手。你很清楚,如今的情形,你若是回去,势必因谋害使官被朝廷降罪,而高洋绝不会为一个任务失败的废人,与朝廷上那些清流打嘴仗。更说不得高洋若见宋云平安回去,不等宋云上奏朝廷,灭口的杀手便在路上了。你若是不回去,以你一个废人,江湖虽大,又哪里有立足之地?啧啧,老大是进退两难啊。” 陆黯强笑道:“有些道理。但这又与你有何干系?” 辛老鬼皱眉道:“这干系可大了。我若是不知情,此后一直追随你,且不说你自身难保,我的前途也是再无指望,只恐还会有性命之虞。” 陆黯颔首道:“嗯,你既有此担心,我就成全你。念你随我多年,你这便去了罢。从此你我再无瓜葛,朝廷降罪,我一人担着。” 辛老鬼摇头道:“老大,你既念情分,何不将这人情做到底?”陆黯心中一沉,暗道:“终究还是来了。”辛老鬼接着说道:“我们于高洋处既无生路,不如试试去见御史台的冯大人,将谋害宋云的事情向他禀明,他在清流之中举足轻重,可保你性命无虞。” 陆黯听罢再也按捺不住,勃然大怒道:“你这是要用老子的性命做见面礼,改投阵营,换取你的富贵么?!龟儿子,你且拔刀与老子斗上三百招,瞧老子的武功废了么!” 辛老鬼默不作声,片刻过后,叹道:“小的只是一心想救老大于水火,不曾想让您误会了我的衷心,我真是死上一百次也”说到这里,辛老鬼纳头便拜,左膝方弯,只见辛老鬼右腿陡然发力,冲向陆黯,途中将宝刀抽出,悍然劈向陆黯左肩。 陆黯气急反笑,连道:“好好好,让老子瞧瞧你的武功有甚么长进没有。”辛老鬼凭借兵器之利,如角鹰扑兔,森森刀光不多时便将陆黯团团裹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回 雪狼啸月夜 辛老鬼所使刀法,是陆黯当年甫入军中,见士兵演练的刀法有些繁琐,为便于实战及配合,陆黯去繁就简改良而成。也正因陆黯改良刀法,获得兵部张大人的赏识,不久便简拔为队长,后又举荐与高洋,怎奈当时高洋已于江湖上募得不少武林人士,其中不乏一流高手,致使陆黯多年来未得高洋重用。 辛老鬼持刀刷刷刷接连向陆黯砍去,虽远不及辟水刀法狠辣快疾,但陆黯内力全失,手无兵刃,只能躲闪,且稍一发力,丹田便痛如刀绞,故二人方一交手,陆黯便左支右绌,险象环生,幸得刀法是他所授,熟稔招式变化,这才勉力支撑。 约五十招过后,陆黯气力渐弱。见辛老鬼刀刀致命,陆黯不由暗叹:“罢了,我这一生杀人不少,今日死在这雪山之中,也不枉了。只恨那皂衣小子废我武功,令我屈辱至死,辛老鬼这厮落井下石,背主求荣,不能手刃二人,老子死不瞑目!” 陆黯稍一分神,腹部与大腿中了两刀,登时鲜血迸流,眼见第三刀来得更是劲急,直取咽喉,已是避无可避,陆黯闭上双目,只求速死。 辛老鬼眼见便要得手,心中大喜,正待上前结果了陆黯性命,忽听身后破风之声倏至,急忙闪身躲避,慌乱中回头看去,原来是老赵赶到。 老赵怒骂道:“好你个老鬼,龟儿子c龟孙子!幸亏老子被尿憋醒,寻着脚印找来这里,不然老大便被你这狗日的害了。老子一早就瞧你不是个东西,今日便宰了你!” 辛老鬼吓出一身冷汗,惊怒之下,挺刀迎向老赵,骂道:“你既来送死,我便送你一程!”老赵不避反迎,单刀横扫,两刀相交,迸出星星火花。老赵手臂一阵酸麻,只见刀锋已给劈出一个豁口,口中兀自道:“刀比老子的好,算他娘哪门子本事?带种的便将刀丢了。”辛老鬼冷笑一声,更不答话,宝刀接连劈向老赵。二人在雪地里你来我往,以命相搏。而陆黯因失血不支,倒在雪地上,渐渐意识模糊,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陆黯忽感到有人在推搡自己,并轻声唤道:“老大,老大。”陆黯勉强睁开眼睛,赫然见到老赵气若游丝,跪在自己身旁,而左手握的宝刀直贯他的腹部而出,约两丈开外,一行血迹曼延所至,躺着身首异处的辛老鬼。 老赵见陆黯醒来,惨然一笑,低声道:“老大,那龟儿子仗着刀好,我打他不过。我拼着受他一刀,趁他近身又拔不出刀,将他脑袋砍了。”说罢,口中又涌出一股鲜血,咳了几声,从怀中取出一个小袋,道:“前些日老大疗伤时,已将丸药用了,只剩这些金创药,老大你赶紧敷”话未说完,老赵已然气绝。 陆黯面色铁青,一言不发,拿过金疮药,然后将老赵腹部的宝刀拔出,慢慢走到辛老鬼的尸身旁,将他身上的外衣割成布条,敷过药后,再用布条将伤口包扎起来。 做完这些,陆黯呆坐在雪地里,木然地盯着辛老鬼与老赵的尸体。片刻过后,陆黯倏地眼睛一亮,喃喃道:“我总算明白了,皂衣小子,你太阴毒了,这比一刀杀了老子还狠毒。你虽把这二人看透,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老子偏不死,将来定要十倍还你!” 陆黯起身从辛老鬼与老赵的怀里找到些许干粮,收入囊中,摸摸身上两处伤口,眼睛却在四处乱扫,目光忽然停于自己堆砌在山坳口的石堆上,微微一怔,随即拼尽余力挪开几个石块,歇了半晌,不顾伤口上渗红的布条,翻进山坳,在众兵士的尸体上摸索过后,又寻得数包金创药及几颗药丸,陆黯不由精神一振。 翻出山坳,陆黯倚着山壁歇息,随手抄起一把雪放入口中,却觉得腹中饥肠辘辘,刚要取出干粮,眼睛却落在辛老鬼尸体上。只见陆黯双目赤红,阴凄凄的露出了狞笑。 星移斗转,银岭轻过。 赵秉文c孙长翎等人径直向东。这日后晌,他们刚转过一个山谷,眼前豁然开朗,极目之处一马平川。 四人顿时欣喜若狂,一扫心霾,商议着既已走出雪山,且天色渐晚,不如今日好生歇息,明日早起奋力赶路。议定之后,四人将所剩无多的食物一分为二,吃完一份后,便在山谷内寻得一避风处早早歇息了。 赵秉文终是少年心性,兴奋之余难以成眠。辗转之下,见月明星朗,遂悄悄起身,出山谷奔走远眺。 半晌过后,赵秉文感到有些倦怠,便欲返回歇息。正自走时,赵秉文突然发现二十丈开外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群杀气腾腾的狼,约五十余只,在月光之下,俱是目光幽绿,呲嘴露牙,令人不寒而栗。为首的一只狼半人多高人余长,通体雪白,银鬃夺目,一对狼目死死盯着赵秉文。 赵秉文自幼长于南方,只在书中知道狼为何物,却从未见过,更遑论狼群,两腿不禁有些发软。不及多想,赵秉文紧忙向山谷奔去,叫道:“孙大哥c胡子张,外边有狼!”那只通体雪白的大狼仰天长啸一声,其余各狼几乎同时袭来。 孙长翎一个激灵翻身便起,站在山谷口望去。只见远处狼群迅疾如电,正冲向这里。须臾间,赵秉文跃到孙长翎身旁喘道:“孙大哥,这可如何是好?” 孙长翎转头道:“莫慌。以武功斗狼虽是棘手,但狼怕火。你快去唤醒宋大人与张大哥,让他们从火堆中取些尚未燃尽的柴禾做火把。秉文你再速进山谷内多寻些木柴,今夜要用。” 赵秉文闻言便走,甫一转身,便见宋云瘫坐在远处,面目苍白,双股打颤,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狼群,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赵秉文顾不得其他,顺手拾起一颗石子,微一发力,掷向张虬屁股,只见张虬“嗷”的一声蹦起,不待他叫骂,赵秉文急忙将狼群来袭与孙长翎交待之事讲与他听,然后向山谷内疾奔而去。 赵秉文将轻功运至极致,找了约一盏茶的时辰,忽见前方几棵大树挺立,赶忙掠上前去,正欲上树时,无意中瞥见不远处山壁上斜长着一棵松树,虬枝盘曲,针叶如盖。赵秉文喜出望外,心道:“这树易燃,倒省下不少功夫去找枯枝。” 赵秉文来到山脚下,抬头望去,见那松树距地面约有五丈,再看山壁陡峭,也无借力处,不由暗暗叫苦:“如今我尽力一跃,应有两丈多高,这可如何是好?”踌躇片刻,赵秉文灵光一闪,掉转头从大树上折了根结实的枝干回来,察看片刻后,猛然提气一跃,纵起两丈有余,身子正要落下,赵秉文瞅准山壁一处缝隙,内力贯臂,将枝干插入后顺势跃到上面,未待停留,只听赵秉文轻叱一声,一口浊气吐出,脚尖轻点,提身再上,翻身跃在松树上。 赵秉文心忧如焚,背着松树枝干不多时便已赶回。只见三人只有两支火把,俱退守谷口,张虬与宋云手执火把来回舞动吓阻狼群,孙长翎手持那日用羽纛做的木棍,扫c封c劈c刺,将突进来的狼打出去。 见情势危及,赵秉文大步赶上前去,将松树枝干交给张虬与宋云,自己则四下拾了些石子,见狼便打,与孙长翎死守谷口。只是狼毛厚密,狼被石子打中也只是翻到在地c哀嚎几声,却难以杀狼。 赵秉文加入,火把增多,形势顿时好转,狼群的进攻也暂缓下来。孙长翎长吐口气,看着方才被狼撕扯和咬破的衣服,说道:“不知这些畜生又在谋划甚么。秉文你瞧,那只浑身雪白的便是狼王。” 赵秉文望去,只见狼王被十几只狼簇拥着,在远处来回踱步,姿态倨傲,且目露凶光,阴鸷地盯着自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回 狼口险余生 赵秉文察看片刻,对孙长翎说道:“孙大哥,狼群既是唯狼王马首是瞻,我们想办法将狼王擒杀如何?”孙长翎忙道:“秉文切不可托大。狼牙有毒,被咬的人可能会癫狂入魔,治无可治,最后气竭而死。” 赵秉文倒吸一口凉气,惊道:“噫!竟有这事。” 孙长翎点点头,又道:“狼生性凶残嗜血,狼王更是狡猾奸诈,在狼群之中擒杀狼王,难上加难。” 二人说话间,狼群徐徐移至距山谷口前约十丈处,然后各自散开,形成半圆,将山谷口团团围住。狼王蹲坐于山谷口对面,伸颈仰头,似是在嗅着甚么。 孙长翎暗暗心惊,“这是要困死我们。”转头道:“张大哥,今晚切不可让火把熄了,你与宋大人手中火把不能断。秉文,你再多备些石子罢,只恐今夜这些畜牲不肯好好相与。”张虬叫道:“老孙,我们火把多的很,便是撑到明日晌午也没甚难的,耗死这些畜牲。”孙长翎闻言,这才心中稍安。 人狼便这般对峙一夜。孙长翎看看天色,约莫着已过五更,向赵秉文c张虬与宋云笑道:“幸亏昨夜我们歇得早,不然不等狼来,瞌睡虫便先来了。”三人一阵轻笑。 四人正感放松时,忽见狼王引颈长嗥,声调凌厉,令人毛骨悚然。孙长翎与赵秉文紧忙戒备,身后张虬喊道:“快瞧前面!”放眼望去,前方疾风卷云,怒号不断,不多时便刮到山谷,顿时狂风漫天,寰宇失色。而火把骤然摇晃数下之后,终是熄灭。 几乎同时,狼王霍然而立,其余各狼亦同时站起,长尾平翘,蓄势待发。见火把熄灭,狼王陡然发力疾冲,率领狼群向山谷口发起突袭。 四人大惊失色。孙长翎暗道:“难道这畜牲竟能预知天气,一直在等这场大风?”张虬颤声道:“火把不好使了,这可怎么是好?”宋云在旁早已软作一团。 狼群转眼便攻了过来,孙长翎大喝:“退回山坳!”话音未落,手中长棍忽被夺走,风雪中,隐约见一个身影持棍迎向狼群。 孙长翎虎目一热,转身冲张虬吼道:“还不走等死么?”说罢扛起宋云便跑。张虬一怔,随即连忙跟上。 三人进得山坳内,孙长翎喝道:“赶紧生火!”转身便要冲出去。宋云一把扯住孙长翎右臂,战战兢兢道:“长翎,切莫出去,狼群凶残势大,出去便是九死一生啊。这山坳口狭窄,你与张壮士守在此处,狼群便闯不进来。你还要带我回去拜谒” 孙长翎目眦尽裂,一脚将宋云踹出五尺之外,骂道:“再啰嗦先将你宰了!”宋云怔怔看着孙长翎,好似首次认识他一般。 山谷中狂风肆虐。孙长翎朝谷口疾奔。风中隐隐绰绰听得狼惨嗥不断。孙长翎登时心中一宽,忙嘶声叫道:“秉文!我来了!”怎奈风势太大,叫喊声须臾便被裹走。 孙长翎再近前些,见不远处赵秉文将长棍如泼风一般施开,群狼兀自死命涌上,看情形是要硬突进谷。赵秉文左封右挡,不时有狼飞出,但终究架不住狼多,渐渐后退,身上衣物亦被狼爪撕扯的破烂不堪,幸是天寒衣厚,没有伤得皮肉。 孙长翎一个箭步跃至赵秉文身旁,抬腿踢飞一只狼,吼道:“快回,他二人已进入山坳,那里狭窄,易守难攻。”赵秉文点点头,二人相互配合,腾挪闪跃,棍收拳往,且战且退。群狼撕扯咬啮,嗷嗷怒嗥。 二人距山坳已不足五丈,只见里面火光熠熠,想是张虬与宋云已将火把点燃。赵秉文与孙长翎略一对视,便要起身回跃。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声长嗥,一个白影从二人头上掠过,正是狼王挡在返回山坳的方向。 孙长翎见状二话不说,垫步冲上前去,劈头一拳打向狼王。狼王血口猛张,利齿交错,朝孙长翎拳头咬来。孙长翎这一拳本是虚招,欲引狼王伸颈来咬,再向狼颚施以重手。哪知这狼王来势如电,孙长翎竟来不及换招,错愕之下,眼见右手要被咬断,倏地一颗石子从身后疾射而来,正中狼王上颚。狼王呜呜作痛,退了回去。 孙长翎惊出一身冷汗。赵秉文嗖的跃向狼王,半空中回手将长棍掷给孙长翎,叫道:“后面!”孙长翎心领神会,接过长棍横扫直劈,群狼一时扑不近身,俱被挡在一旁。 转瞬间赵秉文已扑到狼王左侧,身子前倾,右手疾探,抓向狼王的项颈。哪知狼王身子不动,狼头却扭转过后背,张口便咬。赵秉文右手疾收,左掌推出,正是韦陀掌法中的一招“恒河入海”,拍向狼王后胯。狼王见势,拧胯避过,不等赵秉文收招,又高高跃起,张牙舞爪扑了过来。赵秉文顿步沉腰,一个铁板桥仰面让过,瞅着狼王腹部大开,顺势便是一掌,狼王嘭的飞出,翻滚几周后站在地上。 这狼王藉着速度极快,在此地横行多年未逢敌手,不想今日遇到赵秉文,竟令自己连番受挫,不禁愤怒至极,呜呜嘶嗥。这时,自孙长翎棍下漏过两只狼,猛然扑向赵秉文,赵秉文喝道:“来得好!”身子一偏,擦身让过,双手各抢住一只狼尾,原地疾转,双臂平抡砸向狼王。狼王作势欲扑,却终究不敢扑上,连连退让,喉间发出呜咽咆哮之声。 孙长翎忽叫:“小心!”只见又有两只狼扑向赵秉文。赵秉文急忙将狼甩出。这次出手,赵秉文本已用足内力,再加上旋转甩出之势,砰砰两声过后,四只狼的天灵盖已被撞碎,登时毙命。 狼王见漏出破绽,骤然扑向赵秉文。赵秉文振臂顿足,纵身跃过狼王,不待落地便反掌斩向狼王脖颈。狼王在空中无法转身,被一掌斩在颈里,狼王惨嗥一声,在地下打了个滚,扑上前又咬,速度却有些减慢。 赵秉文渐渐摸清狼王的攻击套路。狼王也不像之前那般猛攻,只是围着赵秉文缠斗,窥见空当便上前撕咬,一击不中立即撤回,令赵秉文难以回身去帮孙长翎。人狼形成僵峙之势。 天色大亮,疾风渐止。赵秉文与孙长翎一夜未眠,困意上涌,且连番恶斗,俱感有些疲惫。 张虬见风已停息,踌躇片刻,然后拾起两支火把,硬着头皮冲了出去。宋云张口欲言,想了想终未出声。 赵秉文与孙长翎正自苦斗,忽听张虬喊道:“接着!”赵秉文觑见空中两支火把飞来,心中大喜,连忙跃起将火把接住,再交与孙长翎一支。群狼畏惧二人手中火把,不敢向前。狼王恼怒之下,见张虬手中空无一物,遂掉头疾追张虬。 张虬见状,腿也唬酥了,连滚带爬奔向山坳。赵秉文紧追在后,奈何适才将火把交与孙长翎时耽搁了片刻,仓促间却是难以赶上狼王,不由心急如焚。 眼见狼王距张虬不足丈余,张虬亦闭目待死,忽然一支火把颤巍巍伸来,在狼王面前打晃。张虬偷眼瞧去,原来是宋云赶出山坳,只是唇齿战栗,衣袍瑟瑟。赵秉文与孙长翎心下顿松,二人忙掠过去,将张虬与宋云扯回山坳。 狼王大怒,转头到方才毙命的四具狼尸处,将一具狼尸撕得稀烂,几口下去便已罄尽,群狼扑上去将其余三具分尸而食,转眼间地上只剩一滩血迹。随后狼王一声长嗥,群狼俱围在山坳外。 张虬见此情景,不由打个寒颤,道:“他娘的,连自己人也吃得这般痛快,若是我们被”四人彻夜滴水未进,此时人困腹饥,外面群狼死缠不休,而张虬自保尚难,宋云更是手无缚鸡之力,赵秉文与孙长翎相顾默然。 突然,山谷外奔腾之声大作,间或夹杂着骏马嘶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回 少年相争强 孙长翎久在行伍,对骏马嘶鸣极为熟悉,听到山谷之外传来的声音,精神大振,喜道:“有人来了!” 正说话间,奔腾之声愈来愈近,有如万人擂鼓,又如雷声隆隆,隐隐还能听到有人在呼喊。群狼惊慌失措,转身欲逃,但未得狼王命令,俱战战兢兢,不敢擅动。狼王却在那里兀自呲牙怒嗥。听得声音已接近山谷口,狼王忽然一声长嗥,群狼顿时四下鼠窜,须臾间便逃得干干净净。 赵秉文等人正惊疑时,几名汉子乘马疾驰,一往无前,口中不住呼喊吆喝,领着身后无数匹骏马自山坳口前浩荡而过。 待马群过后,孙长翎与赵秉文忙出山坳,放眼望去,远处不知有几百匹骏马追赶狼群而去。 过了一阵,马群慢慢奔回。待到近处,只见打头的大汉年约三十余岁,身躯凛凛,阔面重颐,燕颔虎须,胯下那马通体血红,头细颈高,四蹄如盆,神骏之极。孙长翎与赵秉文心下暗赞。 孙长翎上前一步,拱手道:“多谢诸位救命之恩。在下孙长翎,这位小兄弟是赵秉文,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那大汉飞身下马,拱手道:“我叫斛律尚。你们怎的来到此地?” 孙长翎遂简要将前情讲与斛律尚,然后拱手再谢道:“若不是斛律兄从天而降,我等今日俱要命丧狼口了。” 斛律尚正要答话,身后突然转过一名少年,抢道:“是我与妹妹外出骑马,远远瞧见狼群围着你,赶紧回去告诉爹,这才救下你们。你再三谢我爹,却不谢我?”斛律尚斥道:“锋儿不得无礼!”斛律锋耸耸肩转回父亲身后。斛律尚又道:“各位朋友想必已是饥渴劳顿,如不嫌弃,就请随我们一起回去如何?虽没甚么好的吃食,但羊肉与烈酒还是管够的。” 孙长翎与赵秉文见此人甚是豪爽,且自己也确是饥渴难耐,遂不再推辞,叫出宋云与张虬互相引见了。斛律尚又自马群中挑出四匹,众人结伴而去。 众人乘马驰骋,来到一片广袤的草原,数十座毡帐星罗棋布。距毡帐约三十余丈有处湖泊,烟波浩渺,水天一色。再往东另有上百座毡帐紧依湖水,居中的毡帐甚大,且外饰极为华丽,四周重兵环卫。 斛律尚安排几人带马群去湖边饮水吃草,再引四人来到自家毡帐。尚未进帐,一个稚气的声音传来,“爹回来啦!”随即一名女童跑将出来,扑入斛律尚怀中,双手环住斛律尚的脖颈。只见这女童明眸皓齿,粉嫩可爱,斛律尚哈哈一笑,宠溺的将女童抱起,大步进帐。女童伏在斛律尚肩上,双手扯着父亲的胡子,眼睛却滴溜溜地打量着赵秉文。 斛律尚宰羊摆酒,众人欢聚一堂。斛律尚为人豪爽,孙长翎亦是性情中人,二人一见如故,更是连番畅饮。宋云不胜酒力,吃过两碗便醉得不省人事。张虬则是乘着酒意,与邻座吹嘘自己如何武功了得,勇斗群狼。 赵秉文因年少无人劝酒,独自埋头吃得不亦乐乎。饭饱水足,赵秉文抬头打量四周,甫一转头,便发现那名女童坐在斛律尚身旁,左手指着自己,右手掩口吃吃发笑,分明在笑自己吃相不雅。 赵秉文脸面一红,只作未见,装着要方便,急匆匆便出毡帐。刚跨出帐外不远,忽听身后有响动,赵秉文忙跃到一旁,转身瞧去,原来是斛律锋在背后突施冷拳。 赵秉文惊道:“斛律兄弟,你这是做甚么?” 斛律锋也不答话,一个箭步冲上来,右拳径直打向赵秉文鼻梁。赵秉文见来势微微一笑,却不还手,只是侧身避过,斛律锋见一拳未中,又扭胯横腿扫去,赵秉文再次轻轻避开。 这斛律锋在族内的伙伴中身手最好,便是寻常成人也打不过他,平日里与人交手不用三招两式便可获胜,不想今日先是偷袭未果,再是招式未中,不由好胜心大起,拳脚络绎相向,哪知竟连赵秉文的一片衣角也沾不到。 斛律锋顿住身形,大声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竟像个缩头乌龟似的只会躲闪?有本事接我一拳!” 赵秉文笑道:“好,你再来攻。” 斛律锋紧紧腰带,提气蓄势,猛然纵身,运足十成力气挥拳击向赵秉文胸口。只见赵秉文左手迅疾伸出,轻搭于斛律锋右臂,使出两分内力,手腕连转,斛律锋顿时站立不稳,跌倒在地。 斛律锋何时吃过这般亏,一个骨碌翻身跃起,抢将过来,抬腿飞起一脚踹向赵秉文小腹,赵秉文右掌拍出,正中斛律锋脚掌,随即掌力微吐,斛律锋登时觉得身体不受控制,轻飘飘倒飞出去,摔了个七荤八素。 这时在旁观战的女童跑来扶起斛律锋,咯咯笑道:“原来我们‘高车第一小爷’斛律锋也有落败的时候呀。对了哥哥,方才你飞过来那招我怎么以前没见过呢?一下子就避开了这位c这位喂,你叫甚么名字呀?” 赵秉文正暗自发笑,见女童忽然发问,忙道:“我叫赵秉文。” 女童点点头:“哦,赵秉文。嘻嘻,我叫斛律兰。”接着又对斛律锋道:“哥哥你嗖的一下子就倒飞出去,避开了赵秉文的掌法,莫不是你瞒着我们偷练了甚么新招式?” 斛律锋也不生气,拍拍衣服,笑道:“这个赵秉文确实有两下子,难怪他能独斗狼群。不过今日这场比试不算,我放马回来还未吃饭,他可是吃饱了的,不然我俩应是斗个平手。” 斛律兰抢道:“哥哥,你便是吃饭也不是他的对手。你可没瞧见他方才吃肉的模样呀,简直”斛律锋眼睛一亮,追问道:“简直怎样?”赵秉文大窘,忙打断道:“今日斛律大伯带人飞驰施援时,我见斛律兄骑术甚是精湛,实在令人佩服。” 斛律兰闻言笑咪咪地瞧着赵秉文不说话。见斛律兰笑得如月牙一般的眼睛,赵秉文不禁心里发毛,紧忙又道:“若有斛律兄那般骑术,快马驰骋于草原之上,实是人生一大快事啊。” 斛律锋正要说话,斛律兰暗暗扯了扯他的衣服,道:“赵大哥,既然你这么喜欢骑马,不如让我哥哥教你罢?他的高车第一小爷虽是自封的,但骑马却是我爹亲自教的,那可是顶好的呦。哥哥你也愿意罢?”斛律锋含糊应道:“嗯c嗯。” 赵秉文往日读书时,对冠军侯霍去病亲率骁骑,深入敌境长途奔袭,封狼居胥的事迹极为神往,只是桃溪村无马,更无会骑之人,苦于无法学习骑术,心中深以为憾。今日见斛律兄妹竟肯倾囊相授,不由大喜,忙道:“此话当真?” 斛律兰一本正经地说道:“当然是真的咯。你既愿学,那便跪下磕头拜师罢。”斛律锋这才明白过来,得意道:“正是c正是。赶紧磕头拜师。”赵秉文顿时怔住,面红耳赤,讷讷不知所言。斛律兰一脸不解状,问道:“怎么了,赵大哥,你是不愿学了么?哥哥,我常听爹教你甚么大丈夫要重义重诺,言出必行。赵大哥方才没应承与你学习骑马,这便不算违诺罢?”说罢,又喃喃自语道:“嗯,定是不算的,我可不能讲与孙叔叔。”赵秉文面色更红,杵在原地手足无措。 斛律锋心下大乐,正暗自夸赞妹妹时,突然想到一事,忙道:“你既不愿磕头拜师,那你教我武功,我教你骑马,我们这般便抵平了,如何?” 赵秉文闻言如释重负,生怕斛律兰再说出甚么话来,连忙一口答应下来。斛律兰见事已至此,只得悻悻作罢,低声埋怨哥哥这般容易便放过赵秉文。斛律锋则因能向赵秉文学习武功而开心不已,浑不在意妹妹的抱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回 附耳跃苍穹 连续数日,斛律尚与孙长翎谈马论武,相见恨晚,常常欢饮达旦。 赵秉文与斛律锋白天骑马c夜间练武,斛律兰则是兴致勃勃在旁观看,三人年龄相若,在一起厮磨没两日便熟稔起来。斛律氏族历来敬重勇士,斛律兄妹那日亲眼瞧见赵秉文独斗群狼,本就对赵秉文甚为佩服,连日相处,更发现他善良持重,重情重义。而斛律锋性格直爽,不拘小节,斛律兰聪明伶俐,惹人喜爱,三人性情相投,感情日笃,后来每日更是形影不离。只是斛律兰偶尔捉弄起人来,令赵秉文哭笑不得,大呼头痛。 这晚,赵秉文教斛律锋练完一趟罗汉拳,瞧着夜色如水,距睡觉也还有些时辰,便欲再乘马驰骋一番。斛律兰撇嘴道:“赵大哥,你骑术已很好了,虽比我哥差些,但寻常人绝不及你,你这么辛苦做甚么?” 赵秉文道:“我以前读书时,对冠军侯霍去病的事迹极为神往,总想着‘会当骋沙场,马革裹尸还’方显男儿本色。如今遇到斛律兄这般骑术,怎好错过?”心中却想:“学好骑术,他日去寻亦萱妹妹c为父报仇,也能快上不少。” 斛律锋用力搂住赵秉文肩膀,对斛律兰道:“嘿,秉文兄弟这几日来进展神速,将我教的骑术要领尽数学会了,只怕再过几年便能追上我了。” 斛律兰忙上前扯住赵秉文右臂道:“赵大哥既已骑得这般好,不如今晚歇息歇息,我们去湖边玩耍罢。” 赵秉文有心不去,但拗不过斛律兰,三人便结伴朝湖泊方向而去。 来到湖边,只见皓月当空,照在湖面上银光如镜,偶尔一阵轻风拂来,波光潋滟,令人心醉。斛律兰得意道:“怎么样,赵大哥,这湖边的景色美罢?”赵秉文赞叹道:“恍如仙境。” 三人沿着湖边赏景游走,赵秉文忽然问道:“斛律兄,前几日我便发现,湖东还有百余座毡帐,不知是甚么人在用?”斛律锋道:“秉文你有所不知,我们高车国有袁纥氏c斛律氏c狄氏等六大部族。其中袁纥氏最得高车王信赖,那里驻扎的便是袁纥稚将军的军队。你瞧中间特别大的那座,是高车王的毡帐。” 赵秉文有些诧异,问道:“高车王为何不在王城,反倒来这草原之上?”斛律锋道:“你这便问对人了,寻常人绝不清楚其中的缘故。我有位堂兄叫斛律光,年纪虽轻,却文武双全,尤其善射,随我大伯在东魏军中做都督,很受朝廷重用。去年他来探望我爹时,曾说过北方的柔然国近些年来与我们高车国交战,原本两国还互有胜负,但这两年柔然国多次获胜,高车王城也被占了。前些日大王率军来这里时,国师虽称是巡游狩猎,但我爹私下说必是前方大败,大王才退到这里的。” 赵秉文低低叹了口气道:“原来不止大梁,连这里也是战事纷起。”说罢,转而环视湖泊美景与不远处斛律部族的毡帐,不觉为之心忧。 斛律锋道:“听堂兄讲,幸得大伯上奏朝廷,对高车施以援手,北可削弱柔然c西可牵制西魏,朝廷便同意暗中对我们高车施援,但如何施援,我堂兄却没说,只说朝廷因大伯是斛律族人,熟稔高车国情,故命大伯全权处置。”斛律锋顿了顿,又道:“可惜堂兄嫌我年纪小,不然我也随着堂兄一起上阵杀敌,保护族人与高车国。”斛律兰闻言鹅眉微蹙,双手紧紧抱住哥哥的手臂,仿佛稍稍松手斛律锋便会消失一般。 三人边走边聊,赵秉文忽然站住不语,斛律锋不解道:“秉文”“嘘”赵秉文扬手示意禁声,低声道:“你们瞧那边。” 斛律兄妹顺着赵秉文手指看去,只见高车军队列阵排开,远处影影绰绰一队人马甚是严整,却偃旗息鼓,渐行渐近。 三人见状大疑。赵秉文想了想,说道:“斛律兄,你且与小妹回去,我去探个究竟。”斛律兄妹知道赵秉文武功了得,自己便是跟着也无法靠近,故嘱咐一番后返回毡帐。 赵秉文纵起身形,掠向高车军队营盘。因大部人马皆在正门列队迎接,营盘后方空虚不少,赵秉文未曾费力便避过巡防兵士,来到高车王的毡帐处。 赵秉文侧脸紧贴大帐,听内里有人说道:“大王,梁朝密使新渝侯萧暎快到营门了。”过了片刻,一个疲惫的声音道:“知道了。国师,我们这般行事,真能救高车于水火么?”国师道:“大王,我高车积弱,而北有柔然,东有西魏,南有大梁,强敌环伺,汉人有句话,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今之计,大王切不可优柔寡断。当年先主遣我入梁朝读书,便是要我日后辅佐大王,我虽德薄智浅,力有不逮,也必殚精竭虑,助大王扶国事之将倾。今时今日勿论成败,我当以死报之。”只听高车王喟叹道:“这些年实是国运不济,幸有国师谋划。”沉默半晌,高车王奋然道:“国师随本王去迎梁朝密使。” 赵秉文正忖着梁朝何以密遣使者,又如何又来到此处,忽然发现三名兵士巡向这里,情急之下,奋力跃到毡帐顶上,伏下身子,偷睨兵士并未察觉,方轻吁口气,暗呼侥幸。 不多时,听几人说笑着走将过来。赵秉文偷眼瞧去,前后共有四人,前排二人中,一人面阔身大,说话间正是高车王的声音,另一人姿仪俊美,服饰华贵。赵秉文心中暗想:“这定是大梁密使萧暎了。”再看萧暎身后,一名将军年约三十余岁,龙眉凤目,髭须如墨,状貌雄毅,器度豁如,赵秉文不禁为之仰慕。 四人进帐寒暄过后,高车王说道:“本王虽远在化外之地,亦久闻新渝侯英明聪解,至仁至孝,昔日梁朝大皇帝盛赞称‘吾家千里驹也’。今日新渝侯亲临,不仅亲睹威仪,夙愿得偿,还足见大梁之诚意啊。” 萧暎笑道:“大王谬赞了。前月大王遣使密奏圣上,说大王愿率部南徙,依附我大梁,只是强敌在侧,不敢昭示。圣上深感高车军民赤诚,故命我前来宣抚,以彰圣恩。” 高车王叹道:“大皇帝圣恩浩荡,本王感激涕零,恨不能即刻便赶到大皇帝身边。”顿了顿,又道:“怎奈前些日我军数次败于柔然,现今正在收拢残军,补充军械粮草,否则先不说柔然,便是想从西魏境内通过亦是难事。” 萧暎沉吟片刻,问道:“不知大王整备的如何了?”高车王苦笑道:“不敢欺瞒新渝侯,尚差军粮十万斛,铠甲兵器一万副。”萧暎闻言微愠道:“可我一路走来,见军队不足千人,如何能耗费巨万?”高车王忙道:“散落于各处的残兵约有一万,本月内当可收拢回来。还有三万精骑已在路上,我令他们五日后抵达此地。如此算来,所费确是不多。” 萧暎缓声道:“我大梁文修武备,国富民强,些许军械粮草俱不难办,我自会据实禀明圣上。只是大王既有顺从王化之心,我有一言,还请大王定夺。”“新渝侯请讲。”“请大王自明日起,下令尽收国内高车史籍文献并交予我,官民不得私藏。且为免日后民心有隔,南徙入梁后,高车子弟不可再讲高车语c写高车文。” 赵秉文闻言心中突跳,隐隐觉得萧暎所言不妥,却又说不出如何不妥,赶忙挪挪身体,凝神细听高车王如何应答。 高车王尚未答话,只听国师朗声道:“不知梁朝大皇帝较昔日秦皇如何?以嬴政之雄才,举倾国之力,行焚书坑儒之法,尚不能灭百家之言,更遑论你梁朝如今外有戎狄环伺c内有江南豪族肘腋之患,便妄图灭我高车之悠悠文史?若他日夷狄国势强盛,更胜大梁,甚至挥鞭南下,踏破建康之时,你们华夏又当如何自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回 夜下听黄钟 萧暎冷笑道:“大王麾下果然忠臣不少,只是在礼仪上莫要失了高车的体统,损了大王的脸面。主公讲话哪有做臣子僭越的?若是日后入梁,少不得要学些规矩。” 高车王哈哈一笑:“新渝侯,不知你方才所言,可是梁朝大皇帝的旨意?” 萧暎道:“绝非圣上旨意。只是兹事体大,我以为高车既要入梁,那便要有些举动,也好表明大王的忠心与决心,以塞悠悠众口,我才好回去请命,安排诸多事宜。” 高车王沉默半晌后说道:“新渝侯果然思虑深远,老成谋国,此事容我再斟酌斟酌。今日天色已晚,诸位一路劳顿,先请歇息一夜,明日我设宴款待大家。”高车王略略停住,又赞道:“这位将军器宇不凡,新渝侯真是慧眼识才啊。” 萧暎笑道:“高车王好眼力。此人叫陈霸先,我平生阅人无数,却无出其右者。” 高车王道:“噫?将军姓陈,可认识陈庆之陈老将军?” 赵秉文在帐顶上忽然听到陈庆之的名字,不由心中激动,身体发颤。这时,帐内有人说道:“陈老将军将略可比卫c霍,下官十分仰慕,之前一直无缘结识,直至去年方才谋面。”赵秉文心想:“这定是陈霸先了。此人相貌与气度不凡,难怪新渝侯对他青眼有加。” 高车王笑道:“原来如此,倒是本王冒昧了。陈将军能得新渝侯如此赏识,前途不可限量。” 萧暎接口道:“既如此,我等明日再来叨扰。”见四人出帐,赵秉文本欲返回去寻斛律锋,但心中莫名有些惴惴,犹豫片刻,终是暗随萧暎与陈霸先而去。 远处梁军已将营帐扎好,萧暎与陈霸先带着数十名士兵径自回营。因草原空旷,赵秉文只能俯身低腰远远跟着。 约半个时辰,梁军回营,陈霸先随萧暎进入中军帐。赵秉文悄悄靠近军营,趁往来巡查士兵不备,飞掠入营中,疾奔中军帐而去。 赵秉文闪身藏在帐外之后,听陈霸先说道:“高车骏马无数,且多适于军用,更有汗血宝马引人垂涎。近年来连番征战,国力日渐孱弱,而强敌如虎,旦夕在侧,兼之其罪怀璧,不出三年必亡。此次高车舍近求远,欲求助依附我大梁,本就大为可疑,陛下虽不愿失信于天下,只恐豺狼之辈不足以取信。今日相见,那高车王只是推诿不肯动身,且我适才留意,高车王毡帐周围皆为军帐,未见家眷,其中必定有诈。还请大人下令连夜拔营,迟则只恐有变。” 萧暎笑道:“我又何尝不知?谅他区区高车,弹丸之地,屡败于柔然,如今更是兵微将寡,军无斗志,何惧之有?霸先不必再言。” 帐内沉默片刻,陈霸先又道:“方才听大人对高车王所言,大人可是要灭高车的文治教化?” 萧暎道:“为大梁长远计,我确有此意。你有何见解?” 陈霸先道:“以臣拙见,高车虽小,其文化却有可取之处。臣曾听说,高车国的斛律部族中有一人叫斛律金,其人晓兵事,善骑射,通音律,能成文。他曾作过一首诗,名为《敕勒歌》,该诗爽直明朗,境界开阔,后来又赋以音律成曲。此曲不同于我大梁的婉约华美,而是壮阔刚健,音调雄浑,听来令人顿生豪迈之气。” 萧暎奇道:“竟有此事?此曲你可会唱?” 陈霸先道:“臣游历时曾听人唱过,听后震憾不已,当时学了几句。大人既有兴致,我便献丑了。”随即便清唱起来。 “敕勒川, 阴山下。 天似穹庐, 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萧暎听后久久不能自已,喟叹道:“此曲言辞胸襟博大,意境浑然天成,气象苍莽辽阔,英雄气概充盈天地,想不到北方竟也有如此人物。” 陈霸先道:“正是,北方亦是人才济济,不可小觑。”顿了顿,接着说道:“高车之文治教化,虽不及大梁秉承华夏文明渊源博大,却也绵延悠长,广植民心。窃以为,秉承根本,兼容并蓄,方显大国气度。去芜存菁,相学互鉴,才是强盛之途!” 赵秉文脑中轰轰作响,在帐外反复思量陈霸先所讲。 半晌过后,萧暎缓缓说道:“连日劳顿,你先去歇息罢,容我再细细斟酌。” 赵秉文正恍惚间,见陈霸先返回自己军帐,瞅准空当,忙跟上前去,正待跃上陈霸先军帐,忽听帐内陈霸先说道:“今夜我要通宵读书,去多取些烛火,帐内四下都点上。再告诉值守的兄弟,营外与新渝侯帐外多加些人手,今夜我这里不用巡查了。”随从应声出来,小声嘀咕道:“平日里百般节俭,读书只用一支烛火,今日怎地阔绰起来了?” 随从取来烛火,将帐内点亮后退出。赵秉文见巡查士兵俱按陈霸先吩咐各自离开,军帐周围无人,便悄悄来到军帐门口,透过缝隙窥见陈霸先在帐内正襟危坐,左手执书,右手绰须,于烛火下看书。 赵秉文适才聆听陈霸先一席话,振聋发聩,心下极是钦慕,故有心进帐,但又恐与陈霸先素不相识,且夜里不请自来,贸然进去甚是唐突,正自犹豫时,听陈霸先叹道:“此兵书未得兵家要义,却洋洋数千字,实是误人。陈老将军所藏的《韩信兵法三篇》才是兵家至宝,可惜已无缘得见。” 赵秉文身体剧震,心想:“他竟知道《韩信兵法三篇》?!可见陈老将军与他情谊匪浅,能令老将军如此相待,亦可证这位陈将军人品贵重,只是兵书已失,实在有愧于人。” 赵秉文正自怨自艾时,忽听营外喊杀声大起。赵秉文一惊,不及细想,紧忙跃到军帐之上,伏身向营外瞧去。几乎同时,陈霸先亦提剑大步踏出军帐。 只见营外约百余名蒙面刺客,掣出尖刀,向营门猛扑而来,看到梁军便砍,值守士兵纷纷呼喝。远处一名黑衣人腰悬尖刀,绰弓背箭,巍然不动。 梁军突然受袭,转瞬便有十余名士兵被杀,横七竖八倒在营外门口处。一名梁军武官大声呼喊,不多时,营内士兵尽皆披甲执锐,迎上前去截拦。此次出来,因与战事无关,萧暎只率一千官兵。原本以十敌一,梁军稳居胜算,怎知这百余名刺客个个刀法狠辣,悍不惧死,一阵冲杀过后,将梁军官兵杀得节节败退,竟闯进营内。 陈霸先赶到阵前,临危不乱,先命随从率兵布阵,将萧暎中军帐团团护住,再指挥众官兵将刺客分割围住,这才遏制住如狂攻势。不到一顿饭时分,梁军官兵已死伤近三百人,而刺客亦死伤二十余人。 陈霸先面沉如水,按剑蓄势,只是盯着远处纹丝不动的那名黑衣人。半个时辰过后,场中虽仅剩不足五百名官兵,但刺客亦毙命四十余人,形势渐渐扭转过来。 忽然破风之声连起,三支弓箭来势甚急,接连射中梁军三名武官的眉心,定睛瞧去,正是远处那名黑衣人弯弓搭箭,射向这里。梁军阵脚顿时有些慌乱,剩余的刺客趁势合为一处,却朝着陈霸先攻来,而那名黑衣人飞身疾掠,直奔中军帐而去。 陈霸先心中一凛,厉声喝道:“秉文何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回 挽弓惊王侯 赵秉文首次见到这般场面,营内千余人厮杀,尸横遍地,血流成河,场上形势瞬息生变,惨叫之声不绝于耳,有如人间炼狱,赵秉文不禁呆若木鸡。 赵秉文正发愣时,忽听陈霸先大喝,顿时大吃一惊,心道:“我与陈将军素未谋面,他如何得知我的姓名,更知道我便在这里?方才在营内行动时,我倍加小心,不曾发出些许声响,难道这陈将军竟是一名绝世高手,未能瞒过他?”情势紧急,赵秉文顾不得多想,霍然而立,高声应道:“在!”旋即飞身掠向刺客。 那日赵秉文出得山谷到斛律家时,斛律锋见他衣物已被群狼撕烂,便将自己的一件白色长衣赠予赵秉文。此时正值深夜,营内火把纷立,映得赵秉文一袭白衣格外醒目。 赵秉文正欲挡在陈霸先身前,哪知陈霸先喝道:“中军帐!”赵秉文登时会意,回身拦截那黑衣人。陈霸先欺身迎上刺客,刀剑相交,撞击之声密如连珠。 黑衣人见半途中突然杀出一名少年,径直向自己追来,速度竟是极快。瞧着距中军帐还有十余丈,黑衣人倏地拧转身形,倒纵飞掠,而双手挽弓,弦如满月,一支箭嗤的射向赵秉文面门。 赵秉文眼疾手快,觑准来箭,右手一扬抓向箭杆,哪知这箭来势迅猛,一抓之下竟未握牢,箭身又蹿出一寸有余,方才停住。瞧着近在眼前的箭镞,赵秉文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心中暗道:“这人不仅箭术精准,且臂力极大,万万不可大意。”随即右臂贯力,反手将箭甩出,打向黑衣人手中的弓。 黑衣人见赵秉文信手将自己射出的箭矢抓住并反掷回来,亦是暗暗心惊,忙抖擞精神,弓弦连响时,五支箭矢已疾射而出,当先一箭正中赵秉文掷出的那支箭,双双落地,其余四箭分别射向赵秉文四肢。 赵秉文再不敢托大,闪身堪堪避过,这一避,将二人的距离再次拉开。黑衣人本欲再射,哪知赵秉文却冲入身旁的一座军帐之中。虽甚为不解,但黑衣人仍是身形不停,朝着中军帐疾纵。 眼见距中军帐已不足十丈,而帐前百余名官兵已列好阵型,将大帐围得如铁桶一般。黑衣人伸手自箭袋取出七支箭矢,一阵连环急射,箭矢如扇形般漫射出去,这是黑衣人的一招绝学,名为“七星拱月”,须臾间前排七名梁军士兵中箭毙命。中军帐前的梁军军官大骇,喊道:“拢作三队。他就一人,弟兄们随我冲。”这支梁军平日由陈霸先调教操练,训练有素,顷刻间便化为三队,冲向黑衣人。那黑衣人见梁军变化阵型,冷哼一声,再取出九支箭矢,使出一招“九星联月”,行云流水般一气射出,前后相续宛如一条白练,中间一队的九名士兵顷刻接连倒地。 梁军何曾见过如此箭术,登时乱作一团,也顾不得甚么阵型,鼓噪着蜂拥而上。黑衣人见中军帐前防守几近溃乱,心中暗喜,瞧着箭袋中已余箭不多,正待拔刀迎上,陡然听到身后有响动,拧身瞧去,一支长矛挟风疾飞而来,戳向自己胸口。黑衣人忙抽刀拨向矛头,铛的一声,长矛斜斜越过自己,落在身后三丈开外。未及回过神,眼前一个白影倏地跃将过来,跟着一条长棍劈面而至。原来,赵秉文见对方箭术如神,空手应对实是棘手,适才经过军帐时,瞥见帐内摆放有兵器,便冲进去取了棍与矛。 黑衣人见长棍来势甚疾,已然躲避不及,于是横刀上撩。黑衣人哪曾想赵秉文年纪虽小,却经达摩亲自传授武功至秘《易筋经》,更身据达摩至阳至刚的真气,其内力已是刚猛淳厚,棍刀相交之下,手中尖刀险些脱手。黑衣人大惊,再不敢硬接赵秉文长棍。 二人交手十多回合,赵秉文发觉这黑衣人虽是箭术通神,内功却是寻常,刀法亦不及陆黯,遂紧贴缠斗,一棍紧似一棍,不给其射箭时机。 帐前梁军官兵见一白衣少年棍若游龙,气势如虹,将黑衣人逼得连连后退,顿时齐声喝彩,士气高涨。 黑衣人偷眼瞧向营门,见刺客被陈霸先指挥官兵围住再难突进,心知今夜已不可为,心念电转,立时有了计较,随即虚晃一招,并奋力将手中尖刀掷向赵秉文。赵秉文轻轻避过,心道:“这是要孤注一掷么?且看他还有甚么手段。” 谁知那把尖刀嗖的飞出,将赵秉文身后一支火把斩断,说时迟那时快,不待火把落地,黑衣人一个鹞子翻身,弓如满月,箭似流星,射中火把后余势不减,兀自挂着火把飞出十余丈,正中大帐顶端的幔帷,中军帐顿时火起。帐前梁军急忙回身救火,怎奈幔帷离地三丈,众人皆无办法。 黑衣人这出乎意料之举,令赵秉文怔在原地,不知该去救火,还是去捉黑衣人,黑衣人借机急退。帐内新渝侯萧暎在随从的簇拥之下,便要奔出大帐,刚奔至门口,远处嗖的一箭破风疾至,一名身披重甲的亲随奋力挡在萧暎身前,却被箭矢贯胸而入,立时毙命,萧暎大骇,拨身退回帐内。赵秉文跺跺脚,自梁军手中取过毡幔,纵身跃上帐顶扑火。 黑衣人奔至营门,觑准陈霸先与堵在营门前的梁军官兵,将箭袋内的余箭尽数射出,趁势率剩余的不足十名刺客冲出大营,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众人一阵忙乱,中军帐上的火被扑灭。为防敌人再袭,而中军帐是众矢之的,萧暎转入一座军帐内歇息。陈霸先将营内布防巡哨等事宜部署妥当后,见赵秉文不住地打量着自己,双眼满是不解,笑道:“秉文,随我来。” 赵秉文紧忙随陈霸先进帐。进帐后,陈霸先叫人打水,将脸与手上的污渍擦洗了一遍,又叫人换些水,唤赵秉文擦洗后,再叫人送一壶茶,兀自坐在那里慢慢饮茶,却是一言不发。赵秉文见状,也不多言,径自取过茶盏,正襟静饮。 两盏茶过后,陈霸先叹道:“煮茶用水,当以山水为好,江水居中,井水为次。而山水又以乳泉为上,在这草原之上,也只好以湖水解渴了。”咂了口茶,陈霸先又道:“烹茶取火,用木炭最佳,其次方用木柴。若是沾染了腥膻油腻之气,那无论是木炭或木柴,便皆不可用了。古人尝谓劳薪之味,正是如此。” 赵秉文道:“陈将军所讲,可是昔日荀勖随晋武帝坐上食笋进饭的典故?” 陈霸先颔首道:“正是。”瞧了瞧赵秉文,缓缓又道:“薪c水俱备,便要烹茶了。只是煮水时,当水沸如鱼目时为一沸,此时火候不到,还不可用。当釜锅四周如涌泉连珠时为二沸,此时舀出一瓢水,用竹荚划圆搅动沸水,才可取茶自沸水中心倒入。当水沸如浪滚翻腾时为三沸。三沸之后,水若再煮,便不宜饮用了,故火候与时机丝毫不能差。”说罢,又斟了一盏茶,却不饮用,竟闭目端坐,不再言语。赵秉文神色如常,仍是静静独自饮茶。 半个时辰过后,陈霸先双眼缓缓睁开,瞧向赵秉文,目露赞许之色,道:“果然不错。”不待赵秉文说话,陈霸先又道:“当日我与陈老将军倾盖如故,把盏指点天下大势,尽论天下英雄,何等畅快!当谈及后辈时,陈老将军曾断言,后起之秀中,当以你为首。当下虽籍籍无名,但假以时日,必为江左翘楚,定可与两魏英豪一较长短。陈老将军还说他将珍藏多年的《韩信兵法三篇》赠你,此事无人得知。能得陈老将军如此推崇与厚爱,那日便令我记下你了,赵秉文。” 赵秉文大惭,低声道:“我有愧老将军重托,将《韩信兵法三篇》失了。”陈霸先闻言端起茶盏,递给赵秉文,缓声道:“你且慢慢讲与我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回 忘年新相知 赵秉文遂将别过陈庆之以后所遇之事,一五一十讲与陈霸先。 陈霸先听后沉吟片刻,说道:“你与老将军武州一别,竟有如此变故。那名中年儒生既然出入带有武士,多半便是官家中人,过后我派人四处打探。听老将军说,你家传的《六甲孤虚秘法》被侯景夺去,可有眉目了?” 见赵秉文黯然不语,陈霸先心下了然,说道:“秉文,我有一言相赠。”赵秉文忙道:“陈将军请讲。” 陈霸先正色道:“潜龙勿用。”赵秉文闻言沉思不语,陈霸先接着道:“你连番际遇之下,武功虽强,但未大成,又孤身一人,羽翼未丰。而侯景势大,不仅手握重兵,且如你所见,麾下更是高手如云,以你当下之力去寻侯景,无异于以卵投石。” 赵秉文怆然道:“祖训固然重要,更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陈霸先叹道:“陈老将军亦恐你为仇恨障目,贸然犯险。那日深谈,老将军言语之中甚是为你担心。” 赵秉文泣道:“莫非让我就此罢手,放过那恶贼不成?”说罢低头垂泪。陈霸先缓缓说道:“范雎复仇,乃用十载。况且还有我助你。” 赵秉文浑身一震,霍然抬头,只见陈霸先目光灼灼,长身而起,大步走到帐内悬挂的地图前负手而立,说道:“世人皆称侯景为当世枭雄,锐不可当,我观其却如草寇,不值一哂。想他专制河南多年,兵马强壮,钱粮富足,却进不能挥军攻城据地,退不能消弭朝中猜忌,只会倚势作乱,祸害百姓,实是残暴不仁c寡谋少智的莽夫。”说到此处,陈霸先疾转过身,上前几步,用力扶住赵秉文双肩,道:“他日随我共诛此贼!你可愿意?” 赵秉文热泪盈眶,用力点头道:“秉文此后习文练武,静候将军!” 二人此后又谈论了些经史典籍,陈霸先学识渊博,见地鞭辟入里,令赵秉文心中更是敬佩不已。 赵秉文看天色已晚,起身道:“陈将军,秉文不再叨扰,这便告辞了,他日再向将军请教。”陈霸先点点头,起身相送,赵秉文忽然站住,问道:“陈将军,您知道我姓名的缘由,我已清楚,但您如何发现有人潜在暗处,又是如何知道那人便是我?” 陈霸先哈哈一笑,却不答话,叫道:“来人。”帐外亲兵应道:“在!”随后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待亲兵走到帐门口,因帐内烛火通明,赵秉文赫然看到一个人影映在帐幕上,登时大悟。 亲兵进帐后,陈霸先低声吩咐几句,亲兵应诺退出。赵秉文叹道:“我还自以为机密,不想早已被人察觉。可您与新渝侯c高车王及那名国师既是发现了我的行踪,为何不曾示警捉我?而将军又如何知道帐外之人便是我?” 陈霸先微笑道:“其他三人应未察觉你的行踪。高车王帐内宽敞,居中铺有一张完整的狼皮。初进高车王大帐时,因今夜正值满月,而帐内只有六支烛火,一瞥之下,我察觉狼颚处隐约凸出一小片阴影,暗中抬眼望去,只见帐顶之上有团黑影不甚清晰,瞧轮廓有些像人,但又明显小了许多,故我虽生疑,却未动声色。”赵秉文暗想:“乍入大帐,陈将军竟能观察入微,好生厉害。” 陈庆之顿了顿,又道:“随后我暗中观察高车王与那国师神色,亦不曾发现端倪。正当我想着或是自己多虑时,新渝侯语出惊人,转瞬间,我觑见狼颚处那片阴影竟朝西北方向挪了一挪,而今夜风向西北,若是大风刮动物件,应朝东南方向挪动才对。我即断定那黑影是人无疑,身形虽为少年,但西域c漠北等地奇人异士甚多,听说有善于缩骨之人,彼时我还无法判定此人身份,以及所为何来。” 赵秉文问道:“陈将军当时难道不担心是高车王派人刺杀您与新渝侯么?”陈庆之笑道:“高车王若要刺杀我与新渝侯,必不会在只有我们四人时动手,否则动起手来,只怕高车王也性命堪虞。” 陈庆之呷了一口茶,接着说道:“我正思对策时,高车王突然提及陈庆之老将军,余光里我窥见狼颚处那片阴影似有些变化,与高车王答话时,我偷眼瞧去,帐顶那团黑影微微作颤,瞧着竟似与陈老将军有些瓜葛,心念电转,我隐约猜到可能是你。自新渝侯处归来,我教人多点烛火,引你前来。因陈老将军曾对我讲,《韩信兵法三篇》是他幼年时一位异人所赠,老将军视如己命,不轻示于人,故世人所知极少。待你来后,我故意谈及此兵法,瞧你在帐外反应激烈,由此便知是你。” 听过陈霸先所言,赵秉文这才明白,不禁喟然叹服。 陈霸先叹道:“发觉是你时,原想那高车王大帐高约丈二,你竟能避过重重守卫跃上,我兀自有些不信,以为有人助你。直到营外大乱,我亲见你跃到帐顶,这才知道你确已身具武功。适才情势险峻,我本不愿你涉险,但那黑衣人欲趁乱突袭新渝侯,无奈之下,我才唤你相助,实是情非得已。” 赵秉文忙道:“区区小事,将军何须挂怀。我略读经典,粗鄙不才,但听过将军在新渝侯帐内关于文治教化的灼见,令人振聋发聩,受教匪浅。今夜我虽初识将军,却深为将军的博大胸襟及远见卓识所折服,能助将军以绵薄之力,秉文幸甚。” 陈霸先沉声道:“自永嘉之乱起,中原动荡,衣冠南渡,十室九空,桑梓不存,至今已二百余年。我大梁虽地处江南,却是华夏文明传承之命脉,然强敌在侧,虎视眈眈,国内有志之士,莫不日昃忘食,枕戈待旦。我陈某虽德浅力薄,亦不愿做偏安之辈,此生定要克复中原故土,光大华夏文明。” 赵秉文闻言整肃仪容,躬身施礼,正色道:“秉文此时方知将军志存高远,当此乱世,实是华夏之福。莫说今日,此后将军但有差遣,千山万水,秉文纵死不辞。” 赵秉文随陈霸先出营,所过之处,巡值官兵无不侧目,陈霸先笑道:“秉文,今夜一战,你这白袍小将端的是光彩耀目。我这班弟兄皆久经战阵,强悍性烈,平素极难服人,但瞧他们的眼神,可是敬佩有加呐。”赵秉文闻言脸上通红。 来到营门口,赵秉文赫然看到亲兵牵着一匹白马等候多时,那马浑身雪白,没有半根杂毛。 陈霸先见赵秉文疑惑不解,笑道:“英雄岂可无马?”见赵秉文正要推辞,陈霸先摆手道:“秉文无须多言,你我相交贵乎知心,你若推辞反倒落俗了。适才你讲你与斛律锋学得骑术时,我便存了这个念头。此马随我多年,虽不是甚么宝马良驹,却也有些脚力,更妙在通体如雪,白袍小将配白马,岂非佳话?” 赵秉文双目噙泪,遂不再言,自亲兵手中接过缰绳,飞身上马。 陈霸先与赵秉文执手道:“明日一早,我便随新渝侯回京复命。此去一别,不知何日才能重逢。” 赵秉文垂泪道:“待我随孙大哥一行过后,想着再去趟琅琊,看看祖居之地,便回桃溪村静心习文练武,以候将军。” 陈霸先双目亦有些泛红,点点头,低声道:“珍重。” 赵秉文在马上拱手施礼,洒泪扬鞭而去,只见人马化为一团白影,不多时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赵秉文回到斛律锋的毡帐处,正待寻些草料与清水喂马,忽听身后窸窸窣窣,有人靠近。赵秉文只装作不知,兀自忙着喂马,这时斛律锋倏地跃将过来,低声呼道:“这马好生骏逸。”说罢,不顾赵秉文,径自相起马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回 只剑震三千 仔细看过之后,斛律锋赞道:“这马虽不及我爹的汗血宝马,却也算的是匹良驹了。秉文兄弟,你是哪里寻的这马?我们部族骏马虽多,却没有这般好看的白马,浑身竟毫无杂毛,啧啧。哎,不对啊。”斛律锋忽然顿住,回过身来,上下打量着赵秉文,狐疑道:“难不成你是为了配这身白袍,才寻的这匹白马?如此,你便将白袍还我罢,我找件别的颜色与你,再找匹好马,我们交换如何?” 赵秉文搡了斛律锋一下,啐道:“按如此说,当初我若是穿了你那件白襟黑袍,今日岂不是要骑一匹黑白相间的马回来?世间哪有这种马?” 斛律锋嘿嘿笑道:“你虽读的书多,但怎知这世上便没有黑白相间的骏马?日后小爷我非得捉一匹回来,让你见识见识。” 赵秉文撇嘴道:“好,若是你能捉到,我便将这白马送你。” 二人低声说笑着回到毡帐,赵秉文将今夜之事讲与斛律锋,斛律锋听后不禁有些懊恼,嘀咕着早知这般热闹,便与秉文一起去了,自己罗汉拳已小有心得,也好显显身手。待赵秉文说到与黑衣人交手,斛律锋忙细细追问,听那黑衣人箭法如神时震惊不已,难以置信竟有人能与堂哥斛律光比肩。 距斛律锋毡帐十余丈之外,两个如鬼魅般的黑衣人立于湖畔。望着赵秉文与斛律锋进帐后,其中身形雄壮的黑衣人道:“便是此人?”听声音约五十岁上下。 身旁的黑衣人恭声道:“禀父帅,正是。”顿了顿又道:“不知这名少年自何处来的,煞是棘手,瞧样子还与锋弟关系甚密。父帅,这少年既是在锋弟这里休息,要不要我们此时再杀回去?目前梁军之中,只有随同萧暎而来的那名将军有些本事,其他人皆不足惧,我们定能捉住萧暎!” 中年黑衣人忖思片刻,说道:“不可。今夜之事,重在以精锐之士出其不意,一举得手。此时梁军定已加强布防,我们先机已失,锐气受挫,而梁军士气正旺,此消彼长,我们今日再难成事。此外,你切不可小觑那名梁朝将军,适才你们与梁军交战时,我去高车王处,将大王的意思c朝廷的态度及个中利害关系讲与他听,劝他莫要首鼠两端,错失良机。临走时,高车王曾对我提及此人,说此人名叫陈霸先,气宇不凡,颇受萧暎器重。且听你回来所讲,今夜我军精锐,皆为陈霸先所破。梁军有将如此,非东魏之福啊。” 年青黑衣人道:“孩儿知道了。那此时我们该如何行事?” 中年黑衣人道:“今夜虽未擒得萧暎,却也令梁朝生疑,断了高车王的退路。此行出来已有些时日,不知侯景那边如何了,我们这便回去罢。” 年青黑衣人左臂一挥,只见两侧五丈开外的草丛中,忽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十余人,顷刻间随两名黑衣人一同撤走。 赵秉文昨夜一场激战,回来以后又被斛律锋缠着讲所遇之事,睡时几近天明,故日上三竿二人兀自未醒。 赵秉文与斛律锋正酣睡时,斛律兰急匆匆掀门而入,将二人唤醒,随即扯着赵秉文的右臂,抽噎道:“赵大哥,适才我听那个孙长翎对我爹讲甚么身有妖物,不敢盼还。我爹听后便说那不好挽留,教赵大哥你们早日启程呢。” 斛律锋噌的跃起,嚷道:“甚么妖物?来一个小爷我打一个,来两个小爷我捶一双!爹也是,何时变的这般怕事了,我去求爹去,秉文兄弟你只管在这里住着,有甚么事我与你担着。”“对!还有小妹我!爹最疼我,我去求他。” 赵秉文心下感动,见斛律锋便要冲出毡帐,忙探手将他扯住,转头对双目犹自挂泪的斛律兰问道:“兰妹,你可没听错罢?”斛律兰抹了抹眼泪,道:“我亲耳听到的,怎的会错?” 赵秉文略略忖思,缓声道:“孙大哥莫非说的是身有要务,不敢盘桓?”斛律兰应道:“就是就是,他就是这般对爹讲的。” 赵秉文哭笑不得,遂将自己要与孙长翎一行的事情告诉斛律兄妹,因中陵阁事关机密,赵秉文掩过未提。 斛律兄妹明白实情以后,初时雀跃不已,但转念想到赵秉文仍是要走,不禁黯然。赵秉文亦是暗自神伤,强打精神与斛律兄妹相约,日后定会再来,并将桃溪村所在告诉兄妹二人。 翌日一早,斛律尚为孙长翎等人备好马匹与干粮,众人依依相辞。斛律兄妹更是骑马相送十余里,才与赵秉文洒泪作别。 孙长翎等三人只作赵秉文所乘白马亦为斛律尚所备。张虬见白马甚是好看,便起意要与赵秉文相换,哪知赵秉文不肯,没奈何,张虬连日埋怨斛律尚不够义气,前些时日白白陪他喝酒,却给了自己一匹棕马,好生难看,日后若是与钱妹子成亲,也不够气派。赵秉文知他性贪,听了也不说破,由得他嗟叹。孙长翎与宋云则是笑而不语,张虬见状愈发郁闷。 四人风尘仆仆,自西魏的南秦州c南岐州c雍州c洛州一路穿行,所过之处,百姓尚能安居乐业,宋云叹道:“宇文泰不守臣节,不合臣道,其罪当诛。但值此乱世,战端纷起,他却能将西魏境内治得如此,倒也有些本事。” 孙长翎恨声道:“当年高欢擅权,我大魏皇帝被逼出走,高欢亲率精锐三千追杀,后皇帝突围入关,哪知才出虎穴c复入狼窝,正是被这宇文泰所毒杀,自此大魏一分为二,而皇帝至今仍未落葬。高欢c宇文泰二贼,实是我大魏千古罪人,罪在不赦!” 赵秉文道:“侯景已非小可,兀自听命于高欢,高欢的手段可想而知。皇帝能自他手中逃脱入关,亦是着实厉害。” 孙长翎深吐口气,按捺心神后说道:“只因当日皇帝出行时,身边跟着一个人。” 赵秉文奇道:“甚么人,竟如此厉害?” 孙长翎缓声道:“剑圣,公孙昊。” 张虬闻言咋舌道:“剑圣,这名头好大,怕不是自封的罢?” 孙长翎看了张虬一眼,一字一句道:“旁人不配,他却配得。公孙昊出身世家,三岁练剑,十岁有成,十五岁时仗剑行走江湖,四处挑战成名剑客,未尝一败。直到十七岁时,在江湖上仍不见经传。”张虬不禁问道:“这却是为甚么?” 孙长翎喟然道:“只因与他交手的人,皆在十招之内败北,无一幸免。而败北之人俱是成名已久c声名显赫的顶尖剑客,深觉脸上无光,皆讳莫如深,故公孙昊声名不显。” 张虬插口道,“既是如此,那老孙你是如何得知这些事的?” 孙长翎傲然道:“中陵阁想知道,自然会知道。” 赵秉文叹道:“好厉害的剑法。” 孙长翎点点头,接着说道:“正是。江湖之大,公孙昊再无敌手,便归隐潜心练剑。后来大魏朝局诡谲,暗波汹涌,一度危及皇帝。公孙昊的父亲心忧天下,便命公孙昊入朝保护皇帝。公孙昊随父亲拜谒皇帝时,皇帝先后令一百名禁军及十名内廷高手与公孙昊对练,哪知公孙昊竟以一柄木剑取得全胜。皇帝大悦,亲口对公孙昊讲‘朕是人间之帝王,卿是剑术之圣者’。遂敕封剑圣,每日伴在左右。” 赵秉文追问道:“那公孙昊后来又是如何护得皇帝入关的?” 孙长翎道:“那日,高欢亲率三千精锐铁骑,不多时便追上皇帝,并将皇帝一行团团围住,眼见高欢便要下手,此时公孙昊缓步走出,护在皇帝身前,只做了一个举动,便令三千精锐失色。” 张虬不由紧张地追问道:“甚么举动?” “自入皇宫以来,从不用剑的剑圣,此刻竟然拔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回 宾至不尽觞 张虬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惊道:“这个剑圣也忒有些托大。难道他的剑从未出过鞘不成?” 孙长翎道:“据我们探得的消息,自公孙昊归隐后,那日确是他首次拔剑。” 张虬咧嘴笑道:“原来不是从未出鞘,只是遇到扎手的罢了。” 孙长翎不理张虬,接着道:“公孙昊仗剑而立,对阵前的高欢说道,‘既是率军来此,你便自绝于君。高欢,千人一拥而上,我自是无法护得圣上周全。公孙昊受家父之命,领圣上之职,圣上如有不测,有负圣恩是为不忠,有违父命是为不孝,忠孝两失,公孙昊亦无颜苟活。以我之力,今日虽不能力挽狂澜,但此时此地,三招之内取你首级,绝非难事’。” 张虬咋舌道:“好生厉害。若老子是那高欢,也不做这折本买卖。” 孙长翎道:“当日誓死追随圣上的朝臣约有百人,高欢深知那是将忠于皇室的势力一举铲除的绝佳时机,但慑于公孙昊威名,令高欢忖思良久,终是退让了。随后公孙昊令众人护送圣上先行,自己则看着高欢率军撤回之后方行。” 赵秉文赞道:“公孙昊剑术固然称绝,但这舍生取义之举,更令人敬服。孙大哥,那后来又如何了?” 孙长翎接着说道:“圣上一行抵达长安后,宇文泰立誓效忠,曲意侍奉,圣上即授他为大丞相,哪知不久便遭毒杀,宇文泰另立幼主,独掌大权,是为西魏。而高欢亦擅立新君,迁都邺城,是为东魏,自此大魏分裂,两魏并立。” 赵秉文奇道:“宇文泰弑君,公孙昊怎能容他?” 孙长翎道:“一来并无宇文泰弑君实据,若轻举妄动,只会令朝中大乱,并给高欢可乘之机。二来宇文泰将圣上独子软禁为质,投鼠忌器之下,公孙昊也难以行事。” 赵秉文点头道:“原来如此。孙大哥对两魏之事所知甚详啊。” 孙长翎低声对赵秉文道:“我哪有这般本事。这些全是天机枢探知消息后剖判得出的。”转而叹道:“宇文泰曾有意笼络公孙昊,赠以重金美姬,但公孙昊丝毫不为所动,后又以朝廷名义敕封他为太傅,命他入朝,哪知公孙昊只说了一句‘国之何在?诏之安出?’拒不奉诏。可惜公孙昊剑术无双,至今仍在西魏简居,守着圣上的独子,否则以剑圣之名,复魏大业如虎添翼。”四人一阵唏嘘。 这日,四人来到东荆州。孙长翎对张虬说道:“张大哥,到了此地,你沿路向西南方向而去,便是梁朝境内。宋大人与秉文兄弟要随我到别处走一趟,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就此别过。” 宋云道:“张壮士,此行多遭波折,幸得相助,宋某感铭于心。望张壮士此番回去,能天遂人愿,娶得美眷。” 赵秉文虽恨他重财轻义,但一路过来,数次共同履险,此时便要分别,亦是有些不舍。 四人话别之后,孙长翎带着赵秉文与宋云来到城内一家酒肆,里面酒客如云。孙长翎径自走到柜前说道:“店家,可有好酒?”店家瞧见是他,微微颔首,又瞧向赵秉文与宋云,面露狐疑之色。孙长翎忙道:“这位便是宋先生,这位小兄弟与我一起的,都是熟客。”店家略一迟疑,随即教人在柜前守着,自己领着孙长翎c赵秉文和宋云转入后堂。 转入后堂后,店家筛了两盏酒,递给赵秉文与宋云,示意二人喝了。孙长翎忙道:“常舵常二哥,我这位小兄弟年纪还小,喝不得酒,烦请想想还有别的法子没有?” 常二哥笑道:“你只知道疼小兄弟,却给我出难题。规矩是万万破不得,也罢,小兄弟只好受些委屈了。”话音刚落,常二哥突然右手食指点向赵秉文胸骨顶下二寸的神府穴,他身形虽是肥大,指法却是奇快,且认穴精准,端的不同凡响。 赵秉文见常二哥陡然出招,不禁大惊。他知道神府穴乃是人身要穴,若被点中即刻便会昏厥,忙挥掌迎上,使出韦陀掌的一招“香象渡河”,好在常二哥未尽全力,赵秉文轻松将其二指格开。 常二哥见赵秉文小小年纪,竟是掌法精妙,轻易化解了自己的指法,不由得轻“噫”一声,亦是惊异不小,立时认真起来。 这常二哥名叫常业恭,专擅点穴,虽只有三十多岁,却浸淫指法二十余年,其指法素以“疾c准c巧c变”著称,即:出招迅疾c认穴精准c发力榷巧c指法多变。且为人机警,长于应变,一张圆脸整日笑呵呵的,甚是亲和,令人不觉与之亲近,三教九流的朋友更是数不胜数,中陵阁便命他为天机枢分舵主,归天机枢主使统领。常业恭名为店家,在此地经营酒肆,实则负责刺探消息c接引同伴。 常业恭心知孙长翎既是将这少年与宋云一起带来,那定然是友非敌,故虽尽全力,却未存伤害之意,人身大穴数百,始终不曾点向死穴,旨在将他制住,亦有心探探这少年的武功深浅。 常业恭衣袂带风,右臂外掠,疾向内弯,食指戳向赵秉文的肩井穴。赵秉文不禁有些气恼,心道:“我随孙大哥来此,你们便是这般待客的么?”遂运起内力,左臂撩出,手掌横切,砰的正中常业恭右臂。常业恭未想到赵秉文至多不过十二c三岁,内力竟似苦练二十年一般,右臂旋即被挡出,身子随之一晃,又退了一步,笑道:“好俊的功夫。”心中暗道:“这少年便是自娘胎里练起,也练不得这般深厚的内功。不知孙长翎从哪里认得这个古怪的兄弟。” 常业恭闪身转到赵秉文身后,右手食指往他背俞穴戳去。赵秉文拧腰伸臂挡格。哪知常业恭不等他挡到,左手食指倏地伸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奔赵秉文的期门穴戳去。赵秉文见状暗暗心惊,忙又伸出右臂来格,心道:“这人竟能用双指同时点穴,且瞧着左手丝毫不弱于右手。江湖上高手之多,果然不可大意。”。 常业恭左右开弓,双臂如电,食指连戳,笼着赵秉文周身大穴,指法变招灵动,每一招虚实交替,令赵秉文眼花缭乱,数次格空,将韦陀掌尽数使出,也才堪堪打了个平手。赵秉文心下懊恼,暗道:“若非适才进来时将长棍放在马背上,岂能与这常二哥缠斗?”转念又想:“哎呀,即使长棍在手,在这后堂之中,又如何能施展的开?对了,斗了这些时候,孙大哥为何毫不作声?不知他二人葫芦里卖的是甚么药?” 赵秉文心中寻思,手上却开始变招,一套罗汉拳,使开来虎虎生风,打向常业恭胸口。常业恭见是少林入门的拳招,笑道:“小兄弟变招了。”说罢侧身避过,右手食指倏出,点向赵秉文左臂曲池穴。赵秉文不知虚实,丝毫不敢大意,见常业恭左手距自己不足两寸,左臂倏地奋力上撩,将来招挡开,随即右拳探出,直击常业恭腹部。 常业恭腹部急收,不待赵秉文招式用老,起身跃到他背后,左手食指戳向赵秉文腰间。赵秉文收招不及,情急之下忙用左手将其食指抓住,距脊中穴不足一寸处停住。说时迟那时快,常业恭忽地左手拇指捺出,正中赵秉文腰间脊中穴。赵秉文未曾想到他竟用拇指点穴,登时中招,身体酥麻无力,直挺挺倒下,再是动弹不得。 常业恭长吁口气,向孙长翎问道:“这小兄弟你哪里认的?再来两个,二哥这身肉也要被你累没了。”转头又对一旁目瞪口呆的宋云笑道:“宋先生,喝过酒上路,这是规矩,望您切莫见怪。”说罢点向赵秉文的神府穴。常业恭与孙长翎见赵秉文被点穴之后,双唇蠕动,忙上前附耳,只听赵秉文以微弱的声音说道:“我我从未喝过酒我原本是想喝酒的”随即昏晕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回 驰卧入天机 吱吱呀呀声中,赵秉文渐渐醒来,只见眼前一片昏黑,四下摸去,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木桶里,不时颠簸晃动,仔细嗅来,桶中还留有丝丝异香。 赵秉文心道:“这吱呀声响,与秋季桃溪村用木车拉运稻米时一般无二。中陵阁行事诡秘,不知要将我拉往哪里。”随即运起真气遍走周身经脉,感到毫无凝滞,随即暗松口气,正要破桶而出,忽然听到桶外有人说道:“桶里这小哥年龄不大,身手却不弱,竟能让常舵主这般费神,将来再大些,只怕要青霜堂出手了。”另一个声音道:“休要乱说,小心被旁人听到,自己的吃饭家伙不保。” “哈哈,老哥莫忧,出来时听常舵主对白虎堂的孙大哥讲,这小哥年龄虽小,内功却不弱,他点穴时用了五成内力,若非解穴,没两个时辰绝难醒转过来。我们出来这才一个时辰,只怕稍后我们到了庞主使那里,他也醒不了。”“我们天机枢以打探消息c刺探情报为主,但嘴巴严c口风紧,也是头等紧要的。此处虽四下无人,也不能有丝毫懈怠。老弟,你还年轻,又刚来不久,日后还须多加留心才是。”“嗯,多谢老哥提点。”口气中却夹着些许应付与不屑。 赵秉文听了这番话,不由暗暗发笑,心道:“那位常舵主口气好大,他若知道我不足两个时辰便醒过来,岂非要将鼻子也气歪了?我暂且不急着出去,瞧他们要做些甚么。”适才败于常业恭的气恼与不服,也随之消解不少。 赵秉文只道常业恭说错了,殊不知他所练的佛家至宝《易筋经》,乃是天下至阳至刚的内功,再有达摩内力贯引,更加刚猛雄浑,若有内力袭来,运功尽可将其挡消于外。虽不及金刚不坏神功那般周身自起反应,刀枪不入c水火不侵,但遇到内力弱于自己的人偷袭时,也能护得脏腑不受重伤。与常业恭交手时,赵秉文经验不足,未曾料到他猝然变指,脊中穴被点c无法行气之后,再被点中神府穴,这才昏过去一个时辰,否则以常业恭的武功修为,只使出五成内力,绝难将赵秉文点倒。 此后桶外再无言语。赵秉文在桶中渐渐感到有些气息短促,忙定下心神闭目静坐。 约不到半个时辰,吱呀声戛然而止,木桶也不再晃动,稍后传来叩门声。不多时,听门内有人说道:“兴革出闇中。”门外对道:“陵难登观魏。” 赵秉文在桶内听了,默念两遍后不由暗赞:“这两句听来应是中陵阁的暗语。若非知情,怎能听出短短十字,不仅首尾暗含中陵c兴魏,且前句是指魏孝文帝革俗图治,北魏由弱转强,后句清河王率人矢志复国,壮志豪情更是所向无前。不想中陵阁竟也有这般文士。” 外面大门轰然打开,木桶随之被人搬起。赵秉文心知十有八九已到天机枢,当即提气运功,小心戒备。 搬运途中静谧无声,唯有木桶轻微起伏,提醒着赵秉文桶外有人,自己尚在人间。在狭小漆黑的桶内良久,令赵秉文不禁有些烦躁,心道:“当初达摩大师每晚闲暇时对我讲法,记得他曾说四大部洲之外,有两重铁围山,而两山之间暗黑至极,永无光明,其间更有八大地狱。听大师讲时我还不以为然,哪知今日在这木桶中待些时候,便心头躁乱,冷汗浃背,这地狱如何恐怖可想而知。” 赵秉文愈发焦躁,便要冲出木桶,忽然心中一动,暗道:“武功之外,达摩大师只传了一部《楞严咒》与我,曾讲此咒是佛家无上心法,何不默诵试试。”随即强捺心神,闭目默诵。不多时,赵秉文心绪渐平,杂念俱消,不适之感渐渐退去。 不知过了多久,木桶忽然停止起伏,赵秉文双眼即睁,心道:“应是到了。这庭院竟比亦萱妹妹家的还要大上许多,走了好些时候。” 孙长翎曾说过,天机枢负责刺探各类消息,并由主使庞寂加以分析,再呈报阁主元岚。中陵阁每有重大事宜,必有天机枢参与谋划。想到自己已来到天机枢,且即将面见主使庞寂,赵秉文竟不禁有些紧张。 这时听桶外有人说道:“禀告冯舵主,这两个木桶之中,是白虎堂的孙校尉带回的客人,孙校尉随后赶来。常舵主遣我二人护送来此,特来缴令。”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应道:“唔,知道了。”“冯舵主若无其他吩咐,我们这便告退,回去复命了。”“嗯。” 赵秉文心道:“哦,原来孙大哥是白虎堂的校尉。既称白虎堂,想来便是负责军事了。” 一阵脚步声远远而去,赵秉文还未想好后面如何行事,此时桶外的冯舵主突然说道:“桶中的小友,既已到我天机枢,何不现身?难不成你自负武功高强,不屑相见?” 赵秉文倒吸冷气,暗暗吃了一惊,“这天机枢果然厉害。” 只听冯舵主缓缓道:“举凡在常业恭那里饮了接引酒,若无解药,便是神仙也要不省人事,睡上一天。方才将两个木桶搬进来时,我便听出一个桶中呼吸平缓,正在熟睡,另一个桶中,也就是你气息稍有急促,显见你此刻心绪波动,足证未曾饮酒。常业恭负责接引多年,深知个中利害,绝不会让外人清醒着来到此处。你既未饮酒,定是常业恭以点穴手法令你昏迷,再装入木桶运送至此。你能够中途醒来,想来是你内功深厚,出乎常业恭所料的缘故。” 赵秉文闻言句句惊心,暗叫不妙。 冯舵主顿了顿,又道:“据我们天机枢探得的消息,宋云身高五尺八寸,重一百二十八斤。听木桶放在地上时发出的响动,另一个木桶正是此数,而装你的木桶重约六十七斤。放眼江湖之中,重六十七斤上下的,只有漠北的独孤残。但三日前他曾在柔然出现,两日之内绝不可能飞驰千里来到东荆州,所以你不是独孤残。那最有可能的,便是你年纪尚小,如此一来,常业恭没迫你饮酒的原因便也清楚了,而你呼吸急促,想必是涉世未深,紧张所致。” 说到这里,冯舵主话音陡然由冷转厉,喝道:“虽不知孙长翎为何将你送至此处,但天机枢岂是你自以为是,卖弄聪明的地方?今日更在我冯琏庭面前使手段,再不出来,休怪我辣手无情!” 赵秉文见事已至此,若再拖延,说不得便要生出误会,更令孙长翎日后不便,忙破桶而出,跃到厅堂中央。只见大堂之上,一名面如冠玉c身着长衣的青年仗剑而立,双目含冰,死死盯着自己。赵秉文暗想:“瞧这冯舵主年不过二十,竟能在天机枢任舵主,可见其能力出众。” 赵秉文双手抱拳,上前一步说道:“冯舵主,在下赵秉文。” 冯琏庭轻噫道:“你叫赵秉文?”“正是。今日之事,实是事出有因,大致经过正如冯舵主方才推断的一般,但我绝无轻慢之意” 赵秉文正要细细解释,忽听堂外响起一阵轻盈c急促的脚步声,未待回头,一个熟悉的声音飘来:“冯大哥,可有秉文哥的消息吗?你总对我讲天机枢刺探消息如何厉害,天下没有你不知道的事情,我来这里都快一个月了,你却天天让我莫急c莫急,你不会在吹牛哄骗我罢?” 赵秉文双目发热,喉间骤紧,颤声道:“亦萱妹妹,是你么?秉文哥在这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回 乍逢诉衷肠 一声娇呼未曾落地,一个俏生生的身影似风一般,蹦到赵秉文面前,牢牢地攥住他的双手,一双明眸喜意盈溢,口中却是哭音:“秉文哥,呜呜呜呜”再说不出话来。来人正是王亦萱,只见她肩窄如削,身着雪裙,经年未见,竟快与赵秉文一般高了。 赵秉文双目噙泪,却开口笑道:“亦萱妹妹,许久不见,你虽长高了,性子却未变,还像以前一样,总是爱哭。” 王亦萱瞪了他一眼,啐道:“你又何尝变了?一见面就取笑人家。”随即破涕而笑。 冯琏庭见二人久别重逢,执手雀跃欢笑,遂挟起装有宋云的木桶,悄无声息地离开厅堂。 王亦萱拉着赵秉文,仔细端详片刻,低声说道:“秉文哥,你清瘦了许多。那日你被胡子张掳走,音信全无,让我好生担心。他没有为难你罢?” 赵秉文笑道:“胡子张哪能伤得了我?这一年多来,我有幸连番得遇贵人,如今秉文哥可不同以往了,便是十个胡子张也不是我的对手。”遂将所遇之事讲与王亦萱,因怕她担心,险事皆被略略带过。 王亦萱撇嘴道:“胡子张又不在这里,自是任得你胡吹。此时若是他忽然出现,只怕有人又要噎着了。”想到往事,王亦萱不禁掩口莞尔。 赵秉文急道:“哪个哄你便是小狗!”话刚出口,赵秉文倏地想起王亦萱在桃溪村喂养的大黄已死于大火,恐引她伤心,急忙转口问道:“别只顾着问我,亦萱妹妹,你怎么会在这里?周大哥与齐大哥呢?那日你们如何脱险的?你找到父亲了?” 王亦萱轻轻搡了赵秉文一下,笑道:“你这才想起人家。一口气问这许多问题,教我怎么回答?嗯我还是从你被胡子张掳走之后讲起罢。” 那日,周澄与齐淳虽然殊死相拼,奈何双方人数悬殊,击毙两名武士之后,周澄c齐淳与王亦萱终是被擒。中年儒生大喜,押着三人朝桃溪村方向而去。走了不到三日,他们中途遇到两名劲装男子,其中一人也不多话,径自拔剑挑战中年儒生所率众武士,未满三十招,众武士的双手尽被削断。一片哀嚎声中,那人又将中年儒生的双眼刺瞎,这才放他们逃生。 另一名劲装男子向王亦萱出示了王怀义的信物,告诉三人此行是受命接王亦萱与父亲相聚。因周澄c齐淳的伤势未及筋骨,两名劲装男子便留下一些伤药和盘缠,让二人返梁,随后带着王亦萱辗转数地,最后与王怀义相见。 赵秉文听王亦萱所讲,不由奇道:“那两名劲装男子好生可怕,也好生古怪,为甚么要斩人双手c刺人双眼?王伯伯又如何能令他们救你?” 王亦萱道:“那人斩过众武士双手之后,对三撮毛说”“三撮毛?”赵秉文诧道:“三撮毛是谁?” 王亦萱粉脸一红,说道:“你真笨!就是那个中年儒生。你忘记了,这是齐大哥起的绰号,人家知书达礼,才不会给人起绰号,只是不知道他的名字,暂且叫他三撮毛咯。哼,就他最坏。” 赵秉文忍住笑意,说道:“那是自然,亦萱妹妹最是温婉晓礼。后来怎样了?” “那人对三撮毛说,‘惊扰了王姑娘,本当全诛,今日且给你家主人几分面子。他们持械恃艺惊吓小姐,断手,你有眼无珠妄生不轨,毁目。’话音未落,当时我只见银光一闪,那三撮毛的双眼便被刺瞎了。”说到这里,王亦萱不禁打了个寒颤,仿佛当日的惨状就在眼前。 赵秉文轻轻地握住王亦萱的双手,柔声安慰几句,又问道:“你既已与王伯父团聚,如何又来到这里?” 王亦萱道:“我与爹团聚后才知道,他与庞伯父都是中陵阁的人。我爹是中陵阁的天天对,天禄枢主使,主管中陵阁的财物经营与用度。爹早年在天禄枢任职舵主时,为避过朝中奸党耳目,举家搬至梁国境内的桃溪村,但经常往来于梁c魏等地之间,名为经商,实是打理天禄枢账务,爹说这叫大隐于外,小隐于野,奸党断然想不到他会在大魏境外的桃溪村。后来爹他升为天禄枢主使,事务繁多,住处与习惯却未变,仍不时到各处巡看经营情形,直到我出生之后,爹外出的次数才有所减少。” 赵秉文听了不禁大吃一惊,心道:“想不到王怀义竟是中陵阁的人,更执掌中陵阁的理财度支大权。如此看来,侯景前往桃溪村,绝非偶然。若不是侯景作恶,我爹岂会”望着王亦萱纯真烂漫的笑脸,心知她虽毫不知情,却与王怀义未必无关。赵秉文胸臆滔天,内心翻滚,不敢再往深处细想。 王亦萱见他瞠目结舌的样子,咯咯笑道:“秉文哥也惊到了罢?我听爹讲这些时,也像你一样呢。” 赵秉文心中五味杂陈,有好些话欲一吐而快,定了定神,终是忍住了,强笑道:“后来又如何了?” 王亦萱正说到兴头,未留意赵秉文脸上变化,兀自说道:“这便要说到庞伯父了。庞伯父是天机枢主使,他可厉害呢,只要他愿意,好像天底下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似的。上次正是庞伯父得知有坏人想趁我爹外出时加害他,情急之下,庞伯父来不及请示阁主,并联络青霜堂,便派冯琏庭大哥带人乔装为军兵,将我爹带回天机枢。” 讲到这里,王亦萱忽然一拍额头,说道:“对了,方才忘记对你讲了,救下我和周大哥c齐大哥的两人,便是青霜堂的剑士。与他俩回来途中,我瞧见出手刺瞎三撮毛的人腰间佩着铜牌,另一人佩着银腰牌。后来听庞伯父悄悄对我讲,青霜堂之中,人人使剑,他们按剑术高低,分为金c银c铜三阶,以腰牌为凭。那日青霜堂的裴堂主原本只派一名铜阶剑士救我,是我爹和庞伯父一起发难,裴堂主这才又加派一名银阶剑士。这个裴堂主真吝啬,庞伯父就不同,虽然天机枢人人都畏他,但他待我却是极好,他还特许我可以在这里随意行走游玩,中陵阁里除了我爹,就是他最疼我啦。”王亦萱说到中陵阁三字,刻意将口气加重,随后低眉偷偷瞥向赵秉文。 赵秉文心不在焉,含糊应道:“唔,果然待你很好。” 王亦萱有些失望,努嘴道:“人家原本早已搬去天禄枢,就是见你一直杳无音信,担心你,前些时候听爹说要来天机枢议事,百般央求之后,这才随爹来到这里,人家又偷偷瞒着爹央求庞伯父,拜托冯大哥打探你的消息” 赵秉文心下感动,张口欲言,却不知该说些甚么,挠挠头,嘿嘿一笑。 王亦萱心里暗骂真是个呆子,嗔道:“连个谢字也没有,真不知当初陈爷爷如何便瞧上你,还将《韩信兵法三篇》赠与你。” 赵秉文闻言忙道:“那两名剑士救了你们之后,可将那部兵书要回?” 王亦萱登时怔在那里,呆了半晌,低声道:“当时事出突然,人家忘记了。过后又是一心只惦记你的安危” 赵秉文不由大为失望,但见到王亦萱的样子,心中不忍,微笑着说道:“当时情形那么凶险,你平安便好,兵书以后再找罢。方才听你讲,那名铜阶剑士似乎认识三撮毛的主人,这便有了线索。即便找不回来,那部兵书我也一早背熟了。对了,你不是说庞主使特许你可以在这里随意行走游玩吗?这里好大,你带秉文哥四处瞧瞧如何?” 王亦萱瞪了他一眼,噗嗤笑道:“随我来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回 闻耗意怆慌 赵、王二人走出厅堂,来到一道回廊。 赵秉文见外面昏暗,回廊内沿道多有灯笼烛火,不觉有些奇怪,问道:“亦萱妹妹,来时我在桶里听人说,我只昏过去一个时辰,怎么天色便这般晚了?”说罢,赵秉文下意识抬头看天,谁知回廊外的上方漆黑一片,极目望去不见尽头,哪里能看到天色。 赵秉文惊疑道:“怎么不见月亮?便是些许星光也没有。” 王亦萱掩口笑而不答,只是催促快走。赵秉文知道她的小姐性子,若不愿说,便是王怀义也拿她没有办法,便闷声随在王亦萱身后东拐西绕。片刻过后,赵秉文发觉有些不对,心中却兀自有些不敢相信。 走了约一盏茶的时间,也不知穿过几道回廊,王亦萱忽道:“秉文哥,到了。”赵秉文忙探身向前瞧去,只见前面一扇小门,仅能容两人并肩通过,而门外却是阳光明媚。 赵秉文怔在原地,喃喃自语道:“方才我们果然是在地下暗室?好大的暗室,好大的手笔。” 王亦萱见状,便扯住他的衣袖向门外走去,边走边道:“秉文哥,在这里吃惊还早了些呢,你且到外面瞧瞧再说。” 甫跨出门,一片园景跃然眼前。 赵秉文慢慢睁开双眼,只见前方槐树茏葱,绿荫当庭,树下花草熠然,随风伏动,远处亭廊蜿蜒,雕甍绣槛,在树梢间若隐若现。 赵秉文啧啧称赞,转头正要与王亦萱说话,发现身后掇石为山,横卧千寻,如屏耸翠,而出来时的小门却泯然不见。约五丈开外,一汪碧水溶溶荡荡,花瓣随波浮曳,池边玉石为栏,垂柳绕堤,枝影匝地。 赵秉文何曾见过这般园景,置身于内,不禁浑然忘我,醉于美景之中。 王亦萱见他如痴如醉,心中亦是欢喜,笑道:“这里都是庞伯父亲自构筑的。秉文哥,你可喜欢这里?” 赵秉文叹道:“这里虽是人力所成,却宛自天开,难得清幽静美,自然雅致,若能在此耕读终老,确是人生快事。” 王亦萱扮个鬼脸,说道:“你才多大?说话便这般老气。倒是前日庞伯父陪我和爹游园时曾讲:人生苦短,行事对得起良心,本领对得起薪俸,起居对得起自己,才不枉为人。若能志存高远,一展抱负,更是快慰此生。” 赵秉文闻言赞道:“未见其面,神交其人。仅凭这些话,足可见这位庞主使至情至性,且具有大智慧,着实不同凡响。不知他的大名如何称呼?” 王亦萱抿嘴笑道:“要是庞伯父听到你这番话,又要向我夸耀了。他叫庞寂。”顿了顿又道:“秉文哥,你既然喜欢这里的园景,不如过些日子随我和爹一起走吧,我求庞伯父依样在天禄枢再建一个。”王亦萱心道:“秉文哥举目无亲,孤苦无依,今后我定要好好照顾他,不再流离漂泊。” 免费 赵秉文不禁哑然失笑,说道:“这般浩大的园景,哪里就是说建便能建的?想来你庞伯父当初也是煞费心血,耗费巨万。” 王亦萱小脸昂起,大声道:“庞伯父那里我去求他,再不行我便日日磨他,终会答应的。钱不够,我便朝爹去要!” 赵秉文大为感动,注视着王亦萱的眼睛,缓声道:“亦萱妹妹,谢谢你。我何尝不想择地而居,但父仇未报,祖志未竟,更遑论陈霸先将军所讲的那些话,我至今言犹在耳,还有许多事情待我去做呢。” 王亦萱急道:“那日我们在武州遇到陈庆之爷爷时,连他老人家都说侯景厉害,我还问过庞伯父,他说中陵阁也对侯景颇是忌惮。你孤身一人,自保尚且不及,又如何去报仇?” 赵秉文笑道:“如今秉文哥武功可厉害了,再遇到侯贼,不出十招,我定能取他狗命!何况还有陈霸先将军肯于助我,你便放宽心吧。” 王亦萱还欲再说,赵秉文摇摇头,摆手示意她不要再劝。 王亦萱跺跺脚,双目发红,扭身负气道:“由得你去,谁愿管你?” 赵秉文见她生气,赶忙赔笑道:“亦萱妹妹,莫要生秉文哥的气,我答应你,待我大仇得报,一定来找你。” 王亦萱气鼓鼓的却不答话,赵秉文讪讪地站在原地,正没计较时,瞥见身旁的假山高低错落,疏密有致,没话找话道:“这假山虽不如真山一般大小,却颇有真山的情境。这石头也选得好啊,呃,确实很好,哎,亦萱妹妹,你瞧这石头多好、多硬啊,寻常石头哪里能有这般硬?” 王亦萱听他不懂山石,在那里自说自话,却又语无伦次、乱说一通,不禁笑出声来,随即又强忍住笑意,板着脸冷哼一声,仍不理他。 赵秉文见她笑了,连忙接着说道:“正是。这假山用的定是定是嗯花石,对,用的定是花石。” 不待王亦萱答话,一个响亮的声音传来:“小子无知。”话音未落,赵秉文眼前一花,只见一名老者轻飘飘地落在面前。 “庞伯父!”王亦萱看到来人,欢呼着扑入老者怀中。 赵秉文听闻这老者便是天机枢主使庞寂,忙仔细瞧去,见他身长七尺,一张国字脸上,双目犀利如鹰,颏下白须长约五寸,身着锦袍,裁剪合体,丝毫不见褶皱。 庞寂上下打量着赵秉文,笑眯眯地说道:“丫头,这便是你常提起的赵秉文吧?”赵秉文忙上前施礼,未及说话,庞寂对王亦萱笑道:“我方才经过此处,见你俩说话,原本不愿扰你,可远远听到这小子不懂装懂,胡说八道,我便忍不住折了回来。” 赵秉文心中一凛,心道:“我如今耳力、目力大增,而他方才经过这里,我竟丝毫未察,好生厉害的轻功。” 庞寂转头正色对赵秉文说道:“选掇山用石,世人只知花石,其实太湖石方为上品,其中又以洞庭西山最妙。其它诸如昆山石宜点盆景、宜兴石不可悬空、青龙山石不可高掇等故,俱非上佳之选。而选石时,不仅要选玲珑奇巧、只宜单置的峰石,坚实古拙、适宜堆叠的石头亦为上选,择其无纹的依照皴法合掇成山。而老夫这里用的正是太湖石。” 赵秉文脸上一红,拱手施礼道:“小子孟浪了。不想山石园景竟也有这许多学问,今日受教了。” 庞寂左手虚扶了一下,赵秉文顿时感到一股内力涌来,忙聚功抵抗,哪知这股内力极强,须臾间便面红耳赤,站立不稳。 庞寂点点头,道:“难怪能与常业恭一较长短。听孙长翎讲,你武功师从达摩?”说罢,赵秉文感到内力倏地消失。 赵秉文暗暗调息片刻后答道:“不敢欺瞒长者,正是。孙大哥让我与他同来天机枢,不知他人在哪里?” 庞寂叹道:“他让你讲与老夫的事情,老夫已经知道。他如今正在被押赴天宪枢的路上,旁人是再难见到他了。” 王亦萱在旁惊呼道:“天宪枢?!”赵秉文见状忙问:“亦萱妹妹,那里是甚么地方?” 庞寂道:“天宪枢主事执法,主使司徒云公正严明。孙长翎此次孤身回来,而手下皆亡,便令人有些生疑,再加上他们见到宋云时,得知孙长翎未经许可,擅自将中陵阁之事讲与你和张虬,便要将孙长翎押回受审,只怕他此去免不得要吃苦头。” 赵秉文急道:“孙大哥忠义,天地可鉴!我去找他们理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回 明修兼暗度 王亦萱见赵秉文执意要去救人,心中忧惧,啜泣道“我曾听爹过,天宪枢的人十分厉害。秉文哥,你与我一起回天禄枢吧。以前你爱吃我给你带的鱼干,回去我叫厨房每日给你做鱼,你不要去了好不好?”见赵秉文沉吟不语,王亦萱双手扯住他的衣袖,呜咽道“秉文哥,不然…不然,我也不要你随我走了,你这便去寻陈将军吧。” 赵秉文用手轻轻拭去王亦萱腮边流下的眼泪,和声道“亦萱妹妹,孙大哥为人忠义,令人钦佩,一路来更是与我屡渡艰险,生死共济,如今他有难,我岂能坐视?”顿了顿,又道“我知你是担心我,别怕,秉文哥如今可厉害了,来这里之前,若不是我手中无棍,我岂会输给那个常二哥?” 庞寂闻言心中赞许,脸色却是一沉,喝道“子休要张狂。天宪枢乃我中陵阁要部,其选用的皆为各部人品忠正、武艺高强之士,精英济济。你一个外人,竟敢因一己之私,与那天宪枢作对,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莫非想死不成?我听亦萱讲,你也曾读过些书,难道不明白‘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 赵秉文正色道“主使明察,但在下还知‘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更何况若是心无忠义、待友不诚,纵是穷经皓首,也是枉然。” 庞寂勃然色变,斥道“巧舌诡辩!只可惜我这天机枢内甚是宽阔,且布置精奇,你一个外人,纵是轻功高妙,若想找到天宪枢分舵,只怕用上几个时辰也难以办到,那时你的结义大哥早已离开这里。” 赵秉文听庞寂这般,忙问“难道孙大哥他们还未曾走远?” 庞寂冷哼道“老夫只他如今正在被押赴天宪枢的路上,又何时过他们已走出这里?” 赵秉文紧忙上前一步,作揖道“事急从权。子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前辈能带我去找孙大哥,以解是非曲直。” 庞寂拂袖转过身去,道“纵然个中真有误会,到了天宪枢也定可辨明。你若执意前去阻拦,我原应就地将你擒下,只是你一个娃娃,老夫出手倒显得轻看了天宪枢一般。更何况押送你结义大哥之人,一柄长剑使得是出神入化,有他在此,你只管前去送死便罢,勿须再言。” 赵秉文见状知道无望,心中不由焦急,转首望向王亦萱,心道“听庞主使与亦萱妹妹所言,押送孙大哥之人绝非庸手,此去吉凶莫测,我不能因自己要救孙大哥,而令亦萱妹妹犯险。”犹豫片刻,终是没有开口。瞧着时辰不早,若是再耽搁下去,只怕再难追上,赵秉文心中一横,便要跃到假山顶上,察看院内的路径房舍布置。 王亦萱瞧在眼里,心知赵秉文是定要去救孙长翎,再也劝不回来的,不禁忧惧如焚,见他欲言又止,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阵欢喜,遂打定主意,道“秉文哥,我虽未曾进过那分舵,却知道它在哪里,我领你去!” 赵秉文忙道“此去凶险,你在这里等我便好!” 王亦萱抹抹眼睛,笑道“秉文哥你忘记了?我爹是天禄枢主使,他们不敢对我怎样的。” 赵秉文略略想过,再无更好的法子,点头道“也罢。过会寻到孙大哥,你便回到你爹那里,切莫停留。来,秉文哥背你,这样快些。” 王亦萱半信半疑地伏到赵秉文背上,道“秉文哥,庞伯父的天机枢甚大,天宪枢分舵虽设在这院内,却也有些距离。” 赵秉文提起体内真气,道“亦萱妹妹,你只管抓紧便是。我们朝哪里走?” 王亦萱指向东南,道“绕过这座假山,那边有条路。”话音未落,王亦萱只觉一阵恍惚,身体便随着赵秉文轻飘飘落在假山顶上,口中的惊呼未及脱口,赵秉文又朝着东南方向纵去。远远望去,二人就如雨燕穿云,在空中一掠而过。 赵秉文将一口浊气吐出,正欲提气再跃,忽听身后庞寂喝道“子,你逃便逃,若敢打那根降龙木的主意,老夫定不饶你!” 赵秉文闻言心中一动,起落间发现不远处有座亭子,亭内的桌之上横搁着一根木棍,长约丈许,通体红褐色,连忙跃将过去,拿在手中细看,发现这木棍纹理通直,甚是沉重,且带有淡香,闻来令人神清气爽。 赵秉文知是异宝,虽嫌过长,握着也有些粗,却也顾不得许多,拎棍便走。哪知刚纵起身形,就听到庞寂怒道“竖子大胆!看刀!” 赵秉文扭头见一道寒光袭来,忙闪身提棍格挡,忽觉手中一轻,定睛瞧去,原来是木棍齐刷刷的被刀削断一截,而那柄刀兀自向前飞去,钉在亭子的横梁之上。 赵秉文心念电转,微微一笑,随即背着王亦萱疾纵而去。 庞寂一个起落来到亭外,望着已远去的赵秉文和王亦萱,似是轻轻地舒了口气。此时忽然出现一名青衣人,跃向横梁将刀拔下,归入背后的刀鞘,又拾起半根降龙木,立于庞寂身后。 过了片刻,青衣人道“主使,为救孙长翎,您可谓用心良苦。” 庞寂叹道“老夫无子,就只有这一个外甥,更何况老夫素知他秉性,绝不会做出叛阁之事!若由他被带到天宪枢,虽能辨明是非,却少不得要褪层皮肉,如何不救?只是碍于身份,老夫及你们皆不能出手相阻,否则将会罪上加罪。” 青衣人道“不如我与冯琏庭蒙面,中途劫人。 庞寂摇摇头,道“你们出手固然能将人救下,但阁中有人知你二人武功,只恐瞒得了一时,事后却瞒不过那司徒云。好在赵秉文与长翎情谊匪浅,他一个外人去救自己的朋友,再与旁人无关。 青衣人道“若由赵秉文孤身前往,只恐他不是天宪枢那班人的对手。” 庞寂道“此番押送长翎的,是去年刚升为银阶的伍正存,司徒云见他年轻有为,前些时候将他选入天宪枢。想来定是天宪枢分舵念在长翎长于军事而武功较弱,且近期分舵人手多数外出,这才派伍正存押送。适才我已试过赵秉文的武功,虽弱于伍正存,但所差不大,二人定有一番恶斗,若非无奈,老夫定不会如此。”言罢,庞寂叹了口气,又道“原由老夫赶在长翎与伍正存前面,亲赴天宪枢最妥,但长翎此次带回的消息,与我们所掌握的情报相互印证之下,怕是东魏局势有变,事关重大,老夫难以抽身。对了,适才交待你的事如何了?” 青衣人忙道“亥时便可就绪。” 庞寂点点头,道“好,今夜你随我出发,冯琏庭留守。” 青衣人应诺。看了看手中的半根降龙木,眉头微皱,问道“主使,阁主命我们寻得降龙木之后,制得五套木箸,分别赐予三位主使和两位堂主,如今只够做两套,这可如何是好?” 庞寂略略忖思,道“那便先做两套,交给青霜堂和白虎堂。”青衣人迟疑道“您自己不用,天禄枢王主使与您交厚,倒不妨事,但眼前孙长翎之事,正在天宪枢手中,不给司徒主使…怕是……您与青霜堂的裴堂主也多有往来,为何不先给天宪枢和白虎堂?” 庞寂拈须道“司徒云刚正不阿,若他知道此事,反倒不美,过后我便再难找他。这叫软事硬做。”青衣人顿时大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回 苦雨证金兰 王亦萱见赵秉文背着自己,一路之上飞奔跳跃,且愈来愈疾,惊呼道:“秉文哥,你怎会这般厉害?我还只道是你在哄我。”赵秉文微笑不语,只顾赶路。 不多时,王亦萱忽道:“门前伏着两只石兽的屋子便是了!” 赵秉文依着王亦萱所指,看到一座屋舍,大门紧锁,两侧各有一只由青石雕制的狴犴,麟头獬尾,神态威武肃正。 赵秉文望着门前的三条路,问道:“亦萱妹妹,自这里出发离开天机枢,该如何走?” 王亦萱道:“只有中间那条路能离开天机枢。” 赵秉文沉吟片刻,又问:“中间可有岔路?” 王亦萱道:“虽无岔路,但庞伯父在路上设有机关,你只需遇到樟树便转左,那就不会走错了。” 赵秉文点点头,轻轻将王亦萱放下,随即沿着路飞掠而去。不待王亦萱回过神来,远处传来赵秉文的声音:“赶紧回到你爹那里。” 赵秉文唯恐慢些再追不上孙长翎,遂将身形提至极限,两旁树影婆娑,风声疾过。 不多时,忽见前方有二人行走,仔细瞧去,其中一人正是孙长翎,瞧着双臂无力下垂,显见是被点了穴道。身旁一名青年,年不过二十,皂衣束发,斜负长剑。 赵秉文大喜,紧赶几步,跃到二人面前,右手握棍,左掌抱拳,正待说话,只听孙长翎喝道:“哪里的子,竟敢挡老子的去路,还不快滚?” 赵秉文一怔,随即明白孙长翎用意,道:“孙…” 孙长翎怒道:“你骂哪个是孙子?爷爷我今日是双手有些不便,也不屑与你这乳臭未干的子计较,速速离开。若再不识相,惹恼了我身旁这位兄弟,哼哼,他的一套雨隐剑法,便是江湖上成名的剑客,也走不过二十招。尤其是最后三式,罕有敌手。”孙长翎还待再说,却见伍正存冷眼瞧着自己,不禁讪笑一声,再不言语。 伍正存冷声道:“如何不说了?你便是全说与他听,我又何惧?”继而转向赵秉文,道:“这位哥只怕就是宋云所提及的赵秉文吧?果然是少年了得。既然你送上门来,正好将你擒下,一并押回作为凭证,也教他人无可辩驳。”说罢,伍正存缓缓拔剑出鞘,日光之下,寒芒映脸。 孙长翎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忙道:“伍兄弟,谅他一个孩,能有多大能耐,哪里还需用剑?赤手空拳即可手到擒来,如此也不会折了伍兄弟的名头。若是兄弟心无胜算,大可由愚兄代劳。” 伍正存眉头微跳,神色却不为所动,剑尖斜指,双目死死盯着赵秉文。 赵秉文见状正要说话,伍正存突然身形暴起,叱道:“看剑!”话音未落,长剑疾刺而出,直取中路,正是雨隐剑法中的一招“花雨穿林”。 赵秉文见他来势甚汹,且剑速之快,竟似更在陆黯的辟水刀法之上,不觉有些慌乱,忙侧身避过剑锋。伍正存不待招式用老,再使出一招“骤雨疾风”,嗤嗤嗤急攻数剑,分别刺向赵秉文的右肋、胸口及双目,赵秉文左拨右挡,尽数化去,不料此时伍正存左掌悄然而至,掌风凌厉,击向赵秉文腹部。原来这招剑刺为虚,主在扰敌,掌击为实,旨在重创敌人。 赵秉文立时惊出一身冷汗,右手紧忙撒棍,仓促间使出韦陀掌迎上,啪的一声,二人身子一晃,赵秉文脚下却后撤半步。 伍正存暗暗称奇,不敢大意,第三剑跟着又拦腰削去。赵秉文眼见无法避开,只得挥棍挡格。伍正存吐气喝道:“来得好!”运起十分劲力,朝着木棍削去。 伍正存原本欲将赵秉文手中木棍削断,哪知剑棍相交,赵秉文竟将剑身格开,而木棍丝毫未损,伍正存不禁心中一震。 赵秉文因木棍适才被庞寂用刀斩去半截,只道这降龙木难挡利器,乍见伍正存奋力之下,降龙木棍竟然完好无损,不禁大喜,心中虽是不解,胆气却也壮了许多,遂将伏魔棍法施展开来。 赵秉文不知,这降龙木乃是木中极品,极为坚韧,且能解毒辟邪,历朝皇家素爱降龙木所制的食箸,有时也会赐予股肱重臣。庞寂斩断降龙木时,不仅凝聚其毕生功力,且所用的是上古神兵鸣鸿宝刀,这才一举得手。而伍正存虽为青年才俊,但功力相较庞寂差之甚远,所用长剑亦为凡品,故而难损降龙木分毫。 赵秉文将伏魔棍法使开,劈扫盘挑,白衣飞舞,伍正存剑法迅捷,皂影如鸿,二人酣斗在一处。伍正存心道:“听那宋云讲过一句,说这子曾斗陆黯、战群狼,当时我还只道是文人胆,受惊之下将事夸大,现在看来所言不虚。将他擒下,也是功劳一件。”想到此处,伍正存抖擞精神,纵身跃起,展开剑势,一招“烟雨漫江”飘飘洒洒使向赵秉文。 这一招是雨隐剑法中的精妙招法,乃是伍正存的师祖昔年在江边踏青饮酒,时值天洒细雨,酒至酣处,师祖望着涛涛江水,烟雨弥漫,感怀于人生风雨,几多飘零,即兴创出的剑招。此招旨在重意,以意御剑,身随剑走,施展剑招时,要无悲无喜、胜败两忘,方能发挥其威力。而伍正存年少成名,在青霜堂时,不到三年便晋为银阶,刚及弱冠,又受司徒云青睐,被选入天宪枢,可谓前程似锦,青云可期,平日也颇为自得,心境高低立判,故而伍正存仅能使出此招的两、三成威力,饶是如此,亦令对手心惊不已。 赵秉文见伍正存手中长剑忽缓忽疾,撩刺劈削,毫无章法可循,一时间左支右绌。伍正存瞅准空当,长剑斜撩,嗤的一声,正中赵秉文右臂,好在赵秉文身法灵快,伤势不重。 赵秉文首次负伤,见右臂流血,反倒眼红性起,抡起木棍,一招“当头棒喝”,棍夹风声,击向伍正存头顶。伍正存见降龙棍来势无匹,急忙拧身闪避。赵秉文趁势接连使出棍法中的“一苇渡江”、“禅杖炽魔”、“金杵降龙”,这才将形势扳回,两人斗得难解难分。 伍正存初见赵秉文,原以为不费吹灰之力便可获胜,哪知竟然久战不下,自己妙招屡出,却都被赵秉文一一化解,不由得心头焦躁,暗道:“这子这般扎手,说不得要使出绝招了。”心念甫定,伍正存虚刺三剑,将赵秉文逼退,跟着前腿微弓、后腿蹬地,身子微倾,左手拈着剑诀,右手反腕执剑并藏于背后。 赵秉文不曾学过剑法,见到这般奇怪的姿势不觉有异。孙长翎曾听闻雨隐剑法最后三招的起手式怪异,见此情形大惊,猜到伍正存这便要使出最后三招,忙叫道:“不知死活的子,瞧我伍兄弟的绝招!” 赵秉文正欲上前再战,闻言心中一凛,紧忙顿住身形,并将木棍横在胸前,心戒备。 伍正存一言不发,倏地倒跃回去。赵秉文正不解时,孙长翎却心知不妙,拔身便跑。只见伍正存左手疾出,正中孙长翎哑门穴与足三里穴,不待孙长翎瘫软倒地,又狠狠飞起一脚,孙长翎如风筝般飞了出去,重重摔在两丈开外。孙长翎眼前金星缭绕,浑身疼痛,想破口大骂,却又说不出半句话来。 赵秉文怒道:“你做甚么?” 伍正存面色铁青,冷冷道:“若不是回天宪枢后还要盘问他,这便割了他的舌头!”说罢,伍正存手拈剑诀,后腿猛然发力,跃起两丈多高,扑向赵秉文,几乎同时长剑递出,一招“梅雨蔽日”,挽起十余个剑花,剑尖光芒点点闪动,宛如雨滴一般,罩住赵秉文周身。 赵秉文只见面前寒光闪闪,哪里分得清虚实,只得连连后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