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渡》 第 1 章 ------------------------------------------------------- 本书由www.biqugedu.com【勿忘心安咯】整理上传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一 大漠深处的江南(1) 十四渡 流岁图 我的心是与世隔绝的极寒世界,终年呼啸着没有温度的风!我在每一个漫长的黑夜里孑然泣泪,然后把每一滴眼泪都紧紧的攥在手心,却终于在匆匆流年里凝成仇恨的冰刀雪剑。它深深刺进我心底每一寸柔软的土地,分分秒秒的锥心刺骨,让我没有勇气铭记,亦不敢再尝试遗忘。我默默的闭紧双眼,以为可以从此不再想起。然而当我终于再次尝试着睁开双眼谨慎的呼吸!涌进我胸膛的却是江南温热的空气,于是,在那一个瞬间,我冰封的世界终于轰然雪崩。 或许,越是浓墨重彩,也便越容易褪色,即便是深深的镌刻,又怎经得起风霜雾霭的侵蚀?当那些我自认固不可摧的刻骨铭心渐渐风化,我才发觉,或许我再也做不好一匹真正的狼! 一 大漠深处的江南(1) 楼兰国将军府。 我一动不动,死了般斜躺在门外,慵懒的晒着太阳,干净雪白的毛发在微风里轻颤,懒散而安逸。古老的青石大街上人声鼎沸,脚步错落,然而我却懒的睁开眼看,短短十三个月,已足以使我厌极这纷乱嘈杂的人世。面对他们的血腥与凶残,我已然单薄的不堪一击,能做的,便也只有等待,并在这漫长的等待里默默清点他们给我的这些无法愈合的伤:父母、兄弟、族人,桩桩件件,都是他们欠下我的血债。 远处传来清脆的铃铛声,我知道又是那个叫萋萋的女孩,她是我在这个城市唯一仇视不起来的人。然而我却从来都不敢抬头与她对视,那一双空洞幽深的眼眸,总会让我在不经意间想起关于隐娘的点点滴滴,想起那些写满耻辱与不堪的岁月,随之而来的,是无法消散的刀割般的疼。可惜记忆这东西你越是刻意回避,它就来的越凶猛,于是,心也便疼的愈发剧烈。 她今天似乎心情很好,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静静的看着昏睡不醒的我。又走过来把我揽进怀里,缓缓的抚摸我的毛发,温柔的在我耳边低语:“雪球,你病了吗?”我还是闷声不响。于是她像个大人一样长长地叹了口气,在我嘴边放下一粒野果,便又叮叮当当的走开了。我抬起眼皮看着她欢快的背影渐渐远去,心底那千丝万缕的哀伤便又一次悄然复苏过来:你哪里懂得一匹狼的哀伤?我困顿的不是身体,而是灵魂! 我曾经生活在美丽的七星河岸,那里有一个狼的国度,叫做月夜国。在一个宁静的雪夜,楼兰国的铁骑呼啸着涌进山谷,将月夜国踏成了一片废墟,然后一把大火将那里的一切都烧成了灰烬。于是,月夜国最后一匹狂傲的狼,终于成了他们家一条卑微的狗。 他们之所以不杀我,是因为那个瞎了一只眼睛的将军要用我去取悦一个女人,一个不快乐的女人隐娘! 然而我一定要复仇,所以我毅然选择了隐忍。从那天开始,我生命的全部便只有一个字恨。 隐娘,半瞎男人最爱的女人。他把我藏在背后,蹑手蹑脚的走向西边的院落。才到门口时,忽然有一股浓烈的异香便扑鼻而来,我赶忙睁开眼睛,却才发现这个院子里竟然种满了形形色色的花儿。这里只不过是大漠里的一座小城,放眼皆是漫漫黄沙,几乎常年四季寸草不生,然而眼前的确是一派绚烂。更奇异的是,我清楚的记得当时正值寒冬,万物凋零的时节。 半瞎的男人殷勤的干笑,女人却似乎根本没有看见他,于是他迅速把我举到眼前给自己的女人看,“隐娘,你看啊!多美的小狗”。女人稳稳的坐在窗边,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怯生生的站在她的身后。后来我知道,这个小女孩的名字,叫做萋萋。女人依然失神的望着窗外,对眼前这个被热情涨红了脸的男人不闻不问。窗外此时正万艳争辉,但我看的出来,她绝对不是在赏花,因为她的眼神空洞的找不到一丝杂物。将军脸上的笑容只好生生挤下去,女人终于侧过脸,漫不经心的扫视一眼他怀里的我,冷漠的脸上不由漏出一抹温柔,然而才一转瞬,又恢复了先前的冰冷。她再次把目光投向窗外,极其慵懒的问:“狼?”男人见她肯和自己说话,瞬间便已是一脸的灿烂,他忙不迭的点着头:“对,对,是狼,很漂亮的狼”。说话间又趁势往前凑了凑说:“你给他取个名字吧!”女人还是不看他,也依旧挺着脸。我抬起眼睛看她,但是却在她的脸上找不到任何一丝有价值的表情,没有欢喜,没有悲伤,甚至连厌恶都没有。他似乎也早已习惯了她的冷淡,依然涎着脸,保持着生硬的笑容。而且,他必然也知道,从走进房间到当时,女人根本没有看过他哪怕是一眼! “你出去吧!下次进来要记得敲门”,女人从桌边的椅子上站起来,却不走动,目光依然投向窗外。男人根本没有走的意思,眯起眼睛对她说:“孔雀河你知道吧?狼灾闹了好几年了,前天终于带人过去清了下,当时见这只很漂亮,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顺手给你带回来了,知道你怕脏,我都叫人洗了好几遍了,还有啊,你放心它不会伤人的!”男人痴痴的望着女人,艰难的吞了口唾沫接着又干咳了两声,仿佛非常燥热。女人还是不看他,只是漫不经心的说:“放它走吧!杀尽它的亲族却带它回来,你是要我目睹它的生不如死吗?如果是,那我不得不告诉你,我不是你那样冷血的人”。面对女人的冷漠,男人脸上的喜气又添了几分。看的出来,只要女人愿意理他,哪怕是谩骂或者嘲讽,他都会觉得那是他的荣幸,是他绞尽脑汁却也未必能获得的一种殊荣。 人!生来就有这种贱的本xìng吧!我轻笑。这是我在人类身上发现的第二个显著特征,第一个就是他们的凶残! “出去吧!”女人终于表现出一丝丝的烦躁。男人只好悻悻的离开,他把我放在门口的台阶上,转过来对她说:“我给你放这了,它还很小,要有人照顾”,说完极失落的推开了房门,出了门后又轻轻的把门闭起来。 隐娘这时才转过头来打量我,她的确是个美丽的女人,身材匀称,眼睛乌黑而明亮,脸色白皙自然,周身都散发着一种不可抗拒的亲和力,几乎美到无可挑剔!我暗自唏嘘:怪不得那个男人会被迷成这副模样。 “可怜的小东西”,她只说了半句,却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我,她似乎注意到了我的嘴,便说:“乖!张开嘴”,我来不及思考,已不自觉的露出了自己那两行没有牙齿的牙床。她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淡淡的苦笑,继而轻轻摇了摇头紧紧的把我抱在胸前。我感觉有冰冷的水滴打湿了我的背,抬头时,她美丽的脸上爬满了泪水。 我发现,相较于先前冷漠的那张脸,默默流泪的她竟更加美丽! 我暗暗的问自己,到底要吞下多少怨恨,才能让一个人冷傲麻木至此?我确定,她和我一样仇视这个城市,一样憎恨这个半瞎的男人,我和她有共同的仇人,那么我们至少不会再成为仇人! 隐娘对我很好,不论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她都会把我抱在怀里,她似乎只有两大爱好,一个是弹琴,另一个是化妆。女为悦己者容,更为己悦者荣!但在她这里,悦己者与己悦者,大概都只是她自己。 琴是那种只有五根弦的琴,她会花掉一个时辰或者更多的时间来擦拭自己的琴。但是白天的时候她只是擦琴却从来不抚琴,只有到了入夜时分,才会弹一曲或者是两曲。每当她挑灯抚琴,我总会静静的坐在她身旁,默默聆听她的哀伤,或是欣赏她的沾满泪光的脸。有时候她也会唱一两段歌谣,有一首我一直记得很清楚: 明月初照新居舍,残琴难诉旧山河。 梦里梦外回乡路,此时此夜更思国。好美的曲,好美的词! 我抬头看一眼窗外,当夜没有月光。也许正是在这无边的黑暗之下,才会让她和我“此时此夜更思国”。 在她终于沉沉睡去之后,我会独自凝望美丽而感伤的脸。然后逐渐明白:她的确是个寂寞的女人。她的梳妆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胭脂,水粉,腮红,还有精致的铜镜。她总在不停的使自己变得更加美丽,或者是在保持自己现有的美丽。她有一头茂密柔美的秀发,乌黑而干净,可以不用触碰,光是远远的观望都能让人心脾俱清。她会用掉一个早上或者更多的时间来打扮自己,也会因为一根白发嘘叹好久,她把那白发摘下来,捧在手心,蹙紧眉梢短叹长吁。并随口又吟出一首歌来“风中情,雪中情,尽是夜半寂寞声,寒泪寄哀鸿。春夜等,夏夜等,叹破天阶白发生,无情又一冬”。 她寂寞,却又渴望逃离寂寞,寂寞是因为她等不到要等的人,渴望逃离寂寞是因为她从来没有停止过等待,这世界上也许只有等待,才最漫长,漫长的近乎永恒!她的歌声和叹息,我都明白。 终于在很久之后的一天。伴着她美妙的琴声,在那么一两个瞬间,我会错误的以为自己就是她歌里面思念的那个人,像她想念他一样眷恋着她。我远远的向着她走去,锋利的狼爪化成一双有力的大手,双足站立起来,优雅大方的行走,并穿一身与她同样干净的白色长衫,走近时紧紧的把她拥进怀里,轻声在她的耳边说:“隐娘,我来接你了”。 我知道,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能将这座城市变为废墟,那么,我也一定舍不得杀她。 冬天已经越来越冷,隐娘给自己换上一套深红的长袍,又很认真的帮萋萋扎起一根马尾辫,牵着她的手沿着西院的墙角往返徘徊了好久,最后终于在门外停下来,静静的眺望着东南。入夜前她轻抚着萋萋的头告诉她:“过了今晚,你就八岁了”,萋萋很懂事的点头,又极其认真的问:“姑姑,又要过年了吗?”隐娘含着笑对她点头,双眼里却早已水雾迷蒙。 是夜,灯焰如豆,窗外依旧一片漆黑。她小心的烫好一壶酒,一如往常般静坐琴前,只是那一张美丽的脸此时却分外憔悴。我以为她可以像往常一样,一抚成欢,进而彻夜不眠。可惜...... 酒热了,她将整个酒壶都举起来,大口大口的吞咽,倏忽离席,将琴举过头顶,用尽仅有的力气砸向冰冷坚硬的地面。她含泪在房梁上结下绳套,慢慢把脖子套进去,然后默默的闭上眼又慢慢睁开,仿佛是在犹豫,一时不忍踢翻脚下的凳子。终于,她从凳子上掉下来了,软软的瘫坐在地上,然后开始大把的揪扯自己的头发,冷笑阵阵间已是清泪两行。 半瞎的男人神色慌张的冲进来,淡淡的看了一眼狼藉不堪的房间,俯下身捡起支离破碎的琴,满脸心疼的看着衣发凌乱的女人。“怎么了?”他轻声问她,神情忧怜。女人依然视他为无物,冷笑一声说:“关你什么事,出去!”男人眉梢耸动着,抬起眼失神的看着冷若冰霜的女人,摇摇头走出房门,背后,静静洒落下一地叹息。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萋萋挂着眼泪蜷缩在墙角,怯怯的看着她的姑姑! 瞎了一只眼睛的男人第二次疾步走进房间。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轻轻地放在桌子上,又拿出一只精致的铜符,同样小心的摆在桌角,他慢慢的把手缩回来说:“天亮后你就走吧!去找你想要找的那个人!这里是五十金,还有我的护命铜符,铜符可以调遣将军府的十位护身轻骑,我已经安排他们住在南院厢房待命,他们会舍命将你送至玉门关口”。男人说完回头看了看依然瘫坐在地上的隐娘,却见她脸上先前流下的泪水此时已经凝成一粒粒冰渣。他心疼的再皱了皱眉,又理了理表情接着说:“那五十金,你随身带去吧!你一个女人家,又没有了亲人,在那边孤苦无依的,这些钱能给你在那边谋个什么营生。明天我又得出征,每次出征前我都会来看你一眼,战地凶险,我怕自己会一去无回,从此再也看不见你。算上今天,你在这西院里已经生活了整整三年,三年来虽然受尽你的冷眼却一直舍不得动你分毫。我总在幻想,有一天你会被我的真诚和执着感动,然后温柔的对我微笑,平和的跟我谈心,只可惜我三年的无微不至也化不开你冰封已久的心。你的心里早已住下一个人,你关起心门,不放他出去,也不放任何人进来。我是个粗人,沙场驰骋,刀口舔血。我知道,纵使有一天你能忘了他,那个能代替他占据你心海的人也一定不会是我。你的琴声那么美,却从来没有为我弹奏过一次。为了接近你,我甚至尝试去认识你们的文字,可汉人的东西太深刻,太复杂也太神秘。我已经很用心很用心,却一直都没有什么进展。我想我对你的爱应该有天山那么高,但在你眼里,这山一样堆积起来的爱,却偏偏挡住了你通往往幸福的去路。那好吧!我愿意把这座山移开,让你去寻找你的幸福”。男人声音低沉而清晰,他深情的看着他爱的女人,捡起她手边的酒壶,举到嘴边又缓缓放下,神色凝重的说:“还有一件事今晚要一并告诉你,其实你不该如此恨我”。 一 大漠深处的江南(2) 一 大漠深处的江南(2) “三年前北汗南下狩猎,我只是负责清理战场的小卒,看见你的时候你的父母早已没了呼吸。当时山脚下尸横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野,你满脸鲜血昏死过去,却死死的抱着这把琴,我不忍心杀你,于是把你带回楼兰。我承认我是个好色的人,但当我不知不觉开始迷恋你的美貌那天起,你却已经开始恨我,讨厌我,甚至懒得理我。可我偏偏就是放不下,只好将你关进这与世隔绝的西院。隐娘,你注定是我生命里高悬山头的明月,我感慨唏嘘,却永远不可能染指!都三年了,除了你的xìng别和名字,其他我几乎一无所知,我没有给你自由,却给了你三年衣食无忧的生活,没有我,你早已葬身大漠!今夜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感激我,只是不想你再这样恨下去。我知道你想走,这三年里的每一天都在想,我却一直不愿放手,但今天我终于想明白了,与其看着你在这西院里郁郁寡欢,不如遥想你自由飞翔时的容颜烂漫。你安心走吧!只要你能幸福,我便不会在意这幸福是什么人给你的”。 隐娘一直静默着,听他说完之后忽然一声冷笑,淡淡的说:“何必要说这些?你知道我不会相信的”。 男人摇着头尽量使自己笑的坦然,他温柔的对她说:“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这些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明天你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从此再也看不见我这张让你讨厌的脸”。隐娘不再说什么,只是安静的坐在桌边,男人接着补充道:“如果有一天你又想回来,任是万水千山,我也一定去接你”。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仿佛是在瞬间放下了背负了多年的包袱,脸上不知不觉绽出一朵自然而惬意的笑容,如同是在yīn郁的日子里又看见了久违了的阳光。他走到门口,又折回来,低头沉思了好久,又终于艰涩的开了口,“琴对你很重要,我找人帮你修!夜深了,早点休息吧!你明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侧过头仰视无边的夜幕,又是一声长叹,继而落寞转身。 “等等,我今年二十九岁,江南人”,隐娘缓缓的说。男人显然被这一语惊到,同时也已掩藏不住内心的狂喜。或许,他会认为这是个值得纪念的夜晚,因为他听到了她主动跟他说的第一句话。于是他一仰头,脸上的幸福便洒落了满满一地。隐娘脸上也不自觉的闪过一丝微笑,继而垂下头默然不语。 他顿在原地好久,终于又指着我木讷的开口:“它有名字了吗?” “有了,它叫雪球”,女人告诉他说。男人又点点头,嘴巴接连张了好多次,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房内又是一阵可怕的寂静。男人把断成三段的琴捧在手里,拘谨的朝隐娘笑笑说:“我拿去修了”。说着用拳头揉了揉鼻子,又轻轻的咳嗽了一声,飘飘然就要转身。“等等”,隐娘轻轻的唤他。男人回头似乎有点不知所措:“还又什么事吗?”隐娘也低下头认真清了清嗓子说:“刀剑无情,诸事小心”。他的脸上便dàng起第二波幸福的浪花,重重的对她点了点头,向着门口走去。我抬头时,正好看见这个刚猛的八尺壮汉仅剩下的一只眼睛里,竟隐隐闪动着泪光。 隐娘木然的站起来,坐在镜前轻揉自己红肿的眼。她熄了灯,抱我上床和衣卧下,把脸紧紧贴在我的脸上,泪水如往日般倾洒下来,然而不同的是,她今夜的眼泪,温热的近乎滚烫。 我突然开始莫名的烦躁,我没确切的证据,但我确信,这个半瞎的男人在撒谎,然而隐娘却偏偏没有丝毫察觉。 次日,隐娘起的很早,她叫醒萋萋打扫昨夜留下的凌乱的房间。然后安静的坐在镜前,专心的打扮自己,收拾停当之后,便又失神的坐回窗前,慢慢的从脖子上解下一只墨色的玉蝴蝶,反复摩挲,我看见那是一只断了一只翅膀的蝴蝶。她痴痴的玩味着这只蝴蝶,无声无息间,脸上便浮起一抹神秘的微笑,明亮的眼睛里蜜意缠绵,白皙的脸也渐渐一片绯红,一直红到耳根。我只好无奈的一声苦笑,或许爱情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到来了。而在爱情面前,本没有强大的女人,男人的手段,总会是女人的劫难,一步步让痴心的女人相思成灾,然后将自己活活煎熬到死。 “萋萋,拿去送给他”,萋萋先是一愣,紧接着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接过那只玉蝴蝶转身朝门外跑去,才一会功夫就又叮叮当当的跑回来了,手里还拿着那只玉蝴蝶。隐娘显得有些不能接受,“怎么?他不要?”萋萋摇摇头说:“他已经走了!”隐娘这才轻松地一笑,如释重负般收好那只玉蝴蝶,又拿起昨夜男人留下的保命铜符,左右端详,美丽的脸上盛满了幸福与满足,好久之后才谨慎的放进了箱子底。 我知道,她已决心留下。她关闭已久的心门已悄然打开,放走了她从前的主人,又纳入它新的主人。所有的期盼,思念,怨恨,都随着她心门的一开一合烟消云散。 我内心的不安陡然加剧,或许是因为她即将被骗走一切,又或许是我很介意她终于死心塌地的爱上了她的仇人。又是深夜,隐娘已经沉沉睡去,今夜,她的梦里,又该是什么样的风景?我合不上眼,她已确信他不是她的仇人,可我和他之间那血海深仇,不可能不报自销,我和他注定要有一个暴死荒漠,隐娘,她还会不会站在我这一边? 不多日后,男人凯旋。他来不及脱下自己那身白银战甲,就急急忙忙的赶到西院,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炽烈的直视着她柔情泛滥的眼。“我以为你会离开,再也见不到你”,男人掩饰不住内心的欣喜,激动的嘴唇都在抖动。隐娘莞尔一笑,“我的琴呢?” “哦,对不起,那天走得急,我现在去给你拿”。隐娘轻轻咬着手指,笑的花枝乱颤。他们对望着彼此的眼,挥不尽的情意绵绵,男人的额前已经渗出一层细细的油汗,他似乎很口渴,喉结不断的上下跳动着。她的气息也越来越急促,似乎每一次呼吸都十分的费力。“隐娘!”他动情的轻唤她的名字。她乖巧的把双臂背在身后,胸脯大幅度的起伏着,然后轻轻的闭上眼,又慢慢将头仰起来,他捧着她的脸轻轻声在她耳边呢喃:“隐娘,这一天,我等的太久了”。 四片炽热的嘴唇慢慢的jiāo叠在一起,他的手紧紧的揽着她的肩膀,她也不自禁的环绕他的腰。我已不能平静的看下去,只感觉气血上涌,脑际发热,身体被一种莫名的烦躁所支配。我真想一跃而起,用没有牙齿的嘴生生的撕掉他剩下的一只眼。然而最后关头,却还是被理智拉回现实,夹紧尾巴也未必能苟活下去,又怎敢这样赤luǒluǒ的挑衅?他若是杀我,和活剥一只山鸡没什么区别,随之葬送的,不只是我这条小命,还有我终日盘算着的复仇大业。 于是,我悄悄的把头埋进了臂弯! “将军!”隐娘如梦初醒,一把推开他把头转向一边,呼吸却依旧十分沉重,“我怕,等等好吗?”她近乎哀求的问他。他只是宽容的一笑:“没关系,即使再等你三年,我都能做得到,但以后不要叫我将军”。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的名字叫西日阿訇,或者,你可以叫我......”男人止住了声,沉吟片刻终于认真的说出来那两个字阿訇,隐娘娇羞的点着头,自己的目光却不知道该如何摆置,终于,她的目光停留在了他腰际的龙额虎皮腰带上。“唔!好精致的腰带,真好看”。他浅笑,颇有得色的说:“当然,这是我十三年前第一次立下战功时大王给的赏赐,它虽小巧,却价值连城,怎么,你喜欢吗?我送你!”面对他一连串的发问,隐娘只是轻轻摇头,她又抚摸着他一身银白色的战甲说:“你穿这么一堆铁片也不感觉累吗?”他恍然大悟,右手猛一拍脑袋,“等我下”,说着话就转身奔出门外,再次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换上一身青色的平服,手里还提着他那条精致的龙额虎皮腰带。“送你!”隐娘还没来得及推辞,他已经将腰带衬上她纤细的腰肢,再三打量,才兴奋的说:“你才该是它的主人”。她无声看着他殷勤备至,如同是在观赏一场生命的奇迹,幸福的热流,由内心一直蔓延到全身。 他的手终于停在了她的腰际,并顺势往上游走。她紧闭着眼,像是站立在干涸的土地上在等待一场期盼已久的甘霖,他将她抱起,快步钻进床帏。 他的手是敏捷的蛇,在她的身体上游走,她饱满挺立的胸部开始颤抖。他也已急不可耐,从领口解开她的第一粒扣子,紧接着是第二粒,第三粒。墨色的玉蝴蝶悄无声息的滑出衣领,他把这玉蝴蝶捧在手心,埋下头深深的嗅:“真香,它早已沾满你的油汗,浸透了你的体香,满满全是你的味道”。他小心的帮她摘下来,又十二分谨慎的摆在床头的柜面上。然后开始吻她的眼睛,每吻一次,他都要深情的说一声:“隐娘,我爱你”。他们紧紧的拥吻,安静的空气里四处dàng漾着他们的吸咂之声,他开始沿着她的脖子一寸一寸的亲吻,他温柔的褪掉她的外衣,她雪白细腻的胴体终于毫无保留的暴露在他的眼底,这时他猛然发现她胸前那道刺眼的疤。“这是怎么来的?”他语气里充满了怜爱。她轻盈的向他微笑:“三年前,大风口,刀伤,幸亏了那只玉蝴蝶!”他似乎想起了了什么,低下头亲吻她胸前那一道丑陋的疤痕,一颗豆大的眼泪无声滚落下来,滴在她雪白的肌肤上。他满是自责的对她说:“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隐娘平静微笑着向他摇头,然后深情的看着这个为自己两度流泪的的山一般的男人,感动的两眶热泪。 我不得不再次闭上眼,隐娘的呼吸已经开始混乱,近乎无节奏的呻吟。我提醒自己不要看,却还是忍不住睁开了眼,他满头大汗,一波又一波猛烈的冲击着她的身体。此时她美妙的胴体,如同是阳光下怒放的野花。他的速度更快,她微仰着头,整齐干净的牙齿轻咬着下唇,迷离的杏眼上爬满黑而密的睫毛,美的如同天上的星星。 他将她紧紧的拥在怀里,近乎沉醉的对她说:“你真美!”她默而不语,静静的倚在她的怀里沉沉睡去。 他们都没有看见,我的眼泪,早已打湿了桌沿,并无声长出我的第一颗牙。 他终于得到了她的身体,没有太复杂,只不过一堆美丽的谎言。她也终于彻底的忘记了自己三年里没有停止过思念的那个人,并把自己的完整的身心都jiāo给了眼前这个鼾声如雷的男人。也没有太复杂,只不过一时天真,把谎话当成了真言! 没有战事的日子里,半瞎的男人会在这里呆上整整一天又整整一天,他陪她浇洒院子里葱葱郁郁的花儿,帮她梳理乌黑柔韧的长发。她贴着他的胸膛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搭,她不知疲倦的问,他不厌其烦的答。 “为什么你那么喜欢打仗?” “不是我喜欢打仗,战火四起的岁月,我要做的,只是保这一城平民的安宁,穿上身的战甲,就再也脱不下来,直到我战死疆场”。 她似懂非懂的点头,一脸崇拜的看着他刚毅的面膛说:“那,你说的那个北汗又是谁呢?” 男人答:“北汗就是北边草原上的王,你们汉人叫他匈奴王”。 女人又问:“他为什么要杀我的家人呢?” 男人答:“求财,你的家人恰好在年关经过他们的猎场”。 “我这辈子还能找他报仇吗?”她天真的问。他凝视她澄澈的眼,许久才摇着头认真的说:“不能”。 隐娘似乎有些失望,他又接着补充道:“你们汉人的皇帝尚不能杀他,还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这世上还有谁能动的了他?” 他一遍一遍抚摸她的头发,语气稍作停顿,接着平静的说:“事实无可更改,活着的人好好的活下去,或许才是给死去的人最大的安慰!有些事情,既然不能改变,我们为什么不能释然一点,开开心心的生活下去呢?至少,你还有我”。隐娘似乎也颇有感悟,她温顺的把头贴在她的胸膛,又忽然坐起来,十分较真的说:“不对,我还有雪球!”男人只是笑笑,“对,还有雪球”。 “可是,是你亲手杀死了他所有的亲人”,隐娘黯然伤神。男人眼神复杂的看着她,语气平和的说:“我也很无奈!它们不该盘踞孔雀河岸,霸占蒲昌海边的水草地,我的责任就是守护楼兰一国的安宁,事不能两全,我们能做的,便只有好好对待它!” 我终于听见这个半瞎的男人的第一句真话。问题不在于他到底有多少不得已,也不在于月夜国的雪狼湖是不是他们的蒲昌海,月夜国的七星河是不是他们的孔雀河。如果一切都要归罪于无从选择,那么,我的复仇计划是不是也可以算作是无从选择?他的双手沾满了太多的鲜血,即使他能履行“好好待我”的诺言,也抚不平我心头的伤。 他可以用杀戮过后的恩惠把隐娘这个单纯的女人糊弄到神魂颠倒,却不能以同样的手段来收买一匹狼,因为他听不见我的内心深处的呐喊,看不见我记忆长河里的波涛汹涌。 隐娘侧过身,将身体轻轻蜷起,紧闭双眼枕着自己的手臂,似乎是在强迫自己忘记一段刻骨铭心的伤心往事。男人从背后环抱着她,又开始贪婪的一遍一遍的亲吻她,隐娘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将自己的身体蜷缩的更紧,他仍旧在不动声色的撩拨她的yù望,隐娘缓缓睁开眼,回身揽住他的脖子,认真的问:“你爱我?” “对,我爱你”。 “有多爱?” “我可以为你放弃一切,为你付出一切,为你尝试一切”。 “一切?”她将信将疑却不失认真的问。“一切!”他同样认真的回答?她郑重其事的点头,他亦郑重其事的点头。她含着泪花钻进他的胸膛,任由他肆无忌惮的爱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 章 我没有刻意的闭眼,只是冷眼看他背部肌ròu有节奏的张而又驰,看她春情dàng漾的脸上扭曲了的笑容,看着我心中那个因忧伤而惹人怜爱的隐娘渐渐僵死。 强烈的仇恨之下,我仿佛听见自己骨节疯狂生长的声音,天亮后,我发现自己又长出了一颗牙。 我只是一匹狼,大漠驰骋,雪夜狂奔,一举一动莫不是为了延续生命,男欢女爱本无人授受,现今却看的如此真切,懂得如此透彻,并疼的如此尖酸。这,也算是一种磨炼吗? 我愈发的渴望能化身为人,渴望能当着她的面撕破他所有的伪装。我想要她对我感激涕零,想要她用心的在乎我,更甚于在乎这个半瞎的男人,就像她在乎那把绝望间摔碎的琴或是紧攥在手心里的那只断翅的墨玉蝴蝶。 一 大漠深处的江南(3) 一 大漠深处的江南(3) 这一天,阳光明媚,风轻云淡,隐娘说自己想出去走走。她抱着我在人群里穿梭,半瞎的男人谨慎的跟在她的身后,含笑看着她孩子一样欢快的背影! 走过一道街口时,我们几乎同时注意到,街边有个衣衫褴褛的老人,神情恍惚的盯着白衣胜雪的隐娘。男人疑惑的看着这个脏兮兮的老头,又回头审视不远处的隐娘,确定隐娘的装束并没什么不得体之后,他确信老头只是醉心于她的惊艳,于是他得意的摇摇头,一笑置之。但只有我才真正看透,吸引老者眼球的不是隐娘,而是隐娘怀里的我。他晃晃颠颠的走上前来,指着隐娘怀里的我说:“西山狼?”将军神情鄙夷的冲他摆摆手,不耐烦的说:“它只是一条狗,长的跟狼有几分相像罢了,老爷子,你老眼昏花了!”又顺手掏出一枚钱塞进老人的手里,推推搡搡的让他闪开!老者却并不生气,朗笑几声便大步走开了。 可当我们回家时,在街上碰见的那个老人正直立在将军府门口,沾满油污的老脸笑的yīn森而诡异。拎着包裹的男人显然已有几分怒色,老头却不慌不忙走过来,掏出一只黑色的乌木盒子,举在男人眼前晃了几晃,轻轻放进他胸前的口袋,又帮他理好胸前的褶皱,转过头来对着我一阵冷笑。那笑容使我周身都极不自然,我感觉我的身体滚烫如火,隐娘赶忙将我往身后攒了点,满是厌恶的看他,老头并不说什么便又摇摇晃晃的走开了! 他揭开那只乌木的盒子,拿出一张写满密密麻麻的小字的布条,可惜他不认识汉字,于是又无奈的笑笑,把布条递给了此时正一脸疑惑的隐娘。隐娘接过来认真的看完布条上的内容,却只是轻松的笑笑,满不在乎的说:“哦!原来是这样!”说完神情怪异的看着我。“上面写着什么?”男人急切的问,隐娘清清嗓子,一字一句的读给他听西山之狼,生xìng刁钻,善存诡计于心底,久居人群,必为窃贼,偷鸡伤鸭,无恶不作,望尽早除之,切记,此言不可为此狼所闻! 男人听完,几乎是捧腹大笑,隐娘也在一边笑的花枝乱颤。他们转过头来看着一脸无辜的我,隐娘笑着摸摸我的脑袋,提高了嗓子说:“嗬!原来雪球还有这个嗜好哇!”说着把我捧在眼前,重重的亲了一口,然后对她的男人说:“这人一定是个疯子”,然后携着他的手臂一路嬉笑着走进西院,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我仔细回想了一遍她念的内容,也不自觉的笑了起来,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无聊的好管闲事者。但是后来隐娘一个不自然的举动让我对从她嘴里念出来的布条上的内容产生了怀疑,她第二次极认真的看完布条,便悄悄的藏在了她的梳妆台上,然后当着将军的面将那木匣投进了火炉。 这一句看似荒谬的戏言,绝对只是隐娘为了隐瞒事实故意制造出来的假象,如果今天的老者以后都不再出现,那么今天的事情就成了一桩只有她知道答案的迷。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一个关于我的秘密,其内容虽无从猜测,但我相信,她迟早会跟我说出谜底。 唯一的意外是,这次回来之后,我生了一场大病,不能吞咽也不能排泄。隐娘便悉心照料着我,她会抱着我一直坐到天亮,并不断给她的男人施压。男人整日早出晚归,请来一位又一位医官,却都束手无策,那时候,我第一次感到害怕,我怕自己真的就这样死掉。 终于有一天,他又兴冲冲找来一剂yào方,隐娘抱着虚弱不堪的我,把煎好了的yào一口一口的往我嘴里喂,她把yào从我嘴里灌进去,那些yào又一滴不剩的从嘴角流出来,隐娘见我还是吞咽不下,急得大哭起来。尽管如此,她还是一遍又一遍的喂,音容慈祥的如同我的母亲,看着她哭得红肿的双眼,我的心也开始不自觉的无声流泪。 我能吞下食物的那天,隐娘抱着我整整哭了一个早上,我心头一热,几乎泣不成声。原来,她还是那么善良! 举目无亲,孤苦无依的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太容易被突如其来的关爱感动。此时我也似乎可以体谅隐娘的之前一切举动,她又何尝不是孤苦无依,举目无亲?我试图说服自己去原谅他,可我做不到,眼前的隐娘,的确已不是当初那一个她脏了,再怎么努力也洗不干净,我坚信! 隐娘已经懒得再动她的琴,或许她早已忘了自己还有这样的一把琴。她早已没有了最初的娇羞与矜持,西院内外的任何一处比较舒服的地方都可以是他们的床榻。他们不必要回避我,甚至连刚满八岁的萋萋也不用回避,他们的每一天都极尽纵yù,彻夜欢爱。赤luǒ的隐娘和衣冠整洁的她已判若两人,她对xìng的需求,几乎已沦为对半瞎的男人赤luǒluǒ的挑逗与勾引。 而每一次目睹她的疯狂,我除了无法压制的心痛,更多的是对她的鄙夷与不齿。她太轻易的忘记了旧情,忘记了旧恨,迷失了自我,并迅速果决的跌落yù望的深海,眼中所见的这一切使我不得不开始思考,是我遇见的这个女人太过于薄情寡义,还是这世上的女子大抵如此? 男人又要出征了,隐娘抱着他,神情哀伤,一整夜泪如雨下。如胶似漆的两个人,被生生的拉扯开来,必将连皮带ròu撕开一道鲜血淋漓伤口。然而相较于死别,生离或许太过于轻描淡写,更何况,离她失去双亲的那次刻骨铭心的死别也才不过短短三年。我想,三年前抱着父母冰凉的尸体,或许也不见得她会撕心裂肺的如今夜这般。 女人的肤浅,其实可以很容易的从她们对亲情和爱情的分配比重上找出佐证,隐娘却将这世间大多数女人的肤浅,表现到明显的不能再明显。先是轻信谎言,继而忘记仇恨,进而又痴恋于自己的仇人。而事实是:这一段让她一时无法割舍的感情或许还算不上是真正的爱情,而只是一场半瞎的男人制造出来的骗局。 男人一身戎装来向他的女人告别,太阳很好,挂在他腰际的一柄短刀在阳光的照shè熠熠生光,以致我根本无法睁开眼看清楚这柄刀的外形。隐娘伤感之余却也注意到了这把刀,他把刀解下来递给她看,隐娘将刀横握在手心,轻轻从刀鞘里抽出来,这时我才看见这把刀的全貌:长约尺余,刀柄上依次嵌着七颗不同颜色的宝石,刃部至刀背线形流畅,浑圆无缺。隐娘唏嘘感慨好久,才又将刀轻轻帮他挂在腰间,“一定要活着回来,我还等着你给我讲这把刀的故事”。他轻吻她的额头:“放心,我一定活着回来看你”,说完转身大步而去。 眼前这个场景,和我记忆深处的某一个片段太过于相似,当面对极可能成为永别的离别,无论是对于狼族或是人类,必然都有着同等的分量! 隐娘似乎很彷徨,她转身回房,重重的将房门闭上,萋萋和我都不敢擅自推门进入。然而萋萋毕竟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她没多想便叮叮当当的跑出西院,一头扎进院外混乱的孩子堆里。 过了好久,我听见隐娘在唤萋萋的名字,于是我没做太多思考,轻轻的推开了门。桌上平稳的摆着那把修接的天衣无缝的琴,然而此时琴身上已经布满埃尘。“帮我拿条手巾”,她并不抬头,随口唤道。我跳上椅子,叼起桌角的毛巾递给她,她也还是不抬头,顺手接过去开始认真的擦拭她的琴。我记得,自这把琴修好之后,这是她第一次动琴。我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看着她专注的擦拭她的琴,这时窗外风声顿起,我跳上桌子用前爪关上了窗子,回头时却见隐娘锐利的目光正火一般直直的盯着我。她的眼睛还是像我第一次见她时那么美,可此时我却不愿多看一眼。那个男人,杀我父母族人的那个男人,他曾吻遍了她的全身!所以,她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都让我恶心yù呕。“雪球,你过来,”她小心的叫我。我装作没有听见,默然把头转向一边,她站起来向我扑过来,我来不及躲闪已被她一把提起并稳稳的放在桌角。她把整个脸都贴上来,挡住了我的视线,按着我的头强迫我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你能听懂人话,能听懂我们说的每一句话!对吗?”我依然保持着缄默。她着急的用手拍拍我的脑袋,然后故作神秘的从梳妆台的镜子下面找出了那张布条,“想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吗?”她几近挑衅的问我。结局果然被我猜中,她原是打算给我透露一切的! 我缓缓抬起眼,不带一丝表情看着她,她缓缓展开那布条,一个字一个字念给我听:“西山之狼,生xìng暴戾,善包藏仇恨于心底,久居于人群,凡九饮人血,方化人形,望尽早除之,切记,此言不可为此狼所闻”!念完之后,她又极灿烂的一笑说:“不要担心,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说完见我没有反应,便又补充道:“如果迟早有一天你果真能变chéng rén,你也必然要离开这里的,那就请你顺便把我的琴带回长安,还给它的主人,我知道你会答应的。 没有任何缘由,我默默在心里答应了她,因为她美丽的眼眸里,满是真诚的光。我不再避讳什么,爽快的冲她点点头,她挤出一抹苦笑,将我拥进怀里。 我从来没有见她有过这样矛盾而复杂的表情,因为她从来就不是个矛盾而复杂的人,可这次我真的琢磨不透她的心思,或许她早已在心里悄悄埋下一粒不为人知的种子,然后在所有人都不经意的瞬间无声萌发。遗憾的是,我没有看到这到底是颗什么种子! 是夜,黑云遮月,房间内灯焰闪烁,隐娘静静坐在琴前整整半夜。她心情不好,很不好,我以为她会哭,喜怒无常却常行于色,这才是真正的隐娘,可她到底没有哭出来,木雕一般纹丝不动,却最终以一声长叹收场。她把眉头蹙成一团,一遍又一遍的哀叹,我猜不出来她到底为什么这么低迷,这么不痛快,所以我也很低迷,很不痛快。 出征的男人还没有回来,我希望他真的已惨死沙场,却又希望他能活着回来。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最仇恨的人,在我心里,最好的结局就是我亲手送他归西。 隐娘突然一改往日的慵懒,我醒来的时候她正在窗外摆弄她的花,那天早上,她忘了化妆。我还是蹲在桌脚,细细的回忆她昨天的那一番话“九饮人血,方为人形”。这句话实在太值得怀疑,但我最终还是决定试试,毕竟,我至今都如此的渴望能真正做一回人。可在这座几乎与世隔绝将军府第之内,九饮人血又谈何容易?一旦被将军发觉我的异动,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在时机还没有完全成熟之前,我选择继续平平安安的做他们眼里的雪球。 男人终于回来了,不脱战甲直入西院,似乎已经是他不可更改的习惯。他早已被压制已久的yù火焚烧的焦头烂额,他像往常一样啃食隐娘脸上的脂粉,索要她的身体。隐娘没有任何异常的反应,还是极力的迎合,那一夜,他比平时的任何一个夜晚都疯狂。 越是施虐于xìng的爱情,就越是不纯粹,这个简单的道理连我这个旁观者都懂,隐娘或许起初不明白,但当时的隐娘已绝非当初,所以,她不会不懂。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还要陪着他疯狂,她明明可以选择拒绝的。西院里连续很长一段时间都很平静,平静的让人感到yīn冷。我知道这暂时平静的表象之下,已酿生出最汹涌的浪潮。至少隐娘的内心是不平静的,尽管她掩饰的很好。 隐娘提起了他出征那天佩戴的那把短刀,男人很详细的讲了那把刀的来历,他骄傲的说:“这原来是匈奴王庭一把象征荣誉的宝刀,后来被人盗走不知所踪。六年前,我带兵征讨很远处的一个善于制造兵器的小国家,战斗打得很辛苦,却也十分值得,战后我在他们的王宫找到了这把刀。此刀虽短小,却锋利异常,切金断玉,轻如斩泥,如此神兵,当世怕是不会有第二把。于是我将它据为己有用以防身,六年来不曾离身,它的名字,叫七星宝刀”。男人说完顺手解下刀来,抽刀出鞘,整个房间里顿时寒光闪闪。隐娘木然的看着眼前一脸得意的男人,只轻轻说了一句:“好一把七星宝刀”。 一 大漠深处的江南(4) 一 大漠深处的江南(4) 从那一天开始,隐娘突然开始用一种奇香无比的胭脂,整个房间里几乎都是她那浓烈的胭脂香味。或许她只是为了讨好这个半瞎的男人吧!然而似乎事与愿违,男人却从此不再吃她脸上的脂粉,也不再每一次亲吻她的眼睛之后都含情脉脉的说一遍:“隐娘,我爱你”,更不会在对着她胸前的刀疤时黯然伤神,亦不再每一次睡前都动情的说一声:“你真的好美!” 他频繁索取她的身体,却不愿再一步一步引导她的感觉,每一次都简单而粗暴,过后便鼾声如雷,死一般昏睡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 男人总归是一种喜新厌旧的动物,很长的时间里只吃一种食物迟早会腻,只是我没想到,他对她的新鲜感,只保持了不到四个月我以此来勉强解释他对她突然的改变。 隐娘把一切都默默装在心里,不肯向任何人透露。我看得出来,她正开始尝试着隐藏自己真实的感情,或许,学会掩饰才是真正成长的开始。她的确已经二十九岁,却还是像极了一个即将告别天真梦想的孩子。当她越是掩饰自己脆弱,越是将自己伪装的老成持重,越是独自背负的更多,我就越是不安,甚至,是隐隐发作的心疼。 或许,这一场变故之下还藏有更深的玄机吧!我猜不透。所以帮不了她什么。 那天天气非常好,隐娘终于想起了她的琴,并第一次在白天的时候弹琴,她把琴搬到院子里,指尖流转,那琴声缓缓绕进花丛,美如天籁。她神情庄重,每一次拨动琴弦,脸上都只有十足的果断,而没有任何的悲喜,虔诚的脸如同是清晨山涧里沾满露珠的纯白的花瓣,美丽,干净,冰凉,清新,这才是原来的她。 我轻靠着她的小腿,沉醉在这略带忧伤的旋律里,仿佛又回到了我初次见她的时候。 这时从院门里走进来两个人,那个半瞎的男人恭顺的跟在另一个男人的身后。他们驻足于离琴桌不远的的小路旁,这个陌生的男人的脸上更是写满了欣喜与感动。弹罢一曲,半瞎的男人疾步走过来,介绍那个陌生的男人给隐娘认识,“这是我们的国王,他今天偶然来将军府,我们刚在正厅议事,忽然听见琴声,他执意要过来看看的”。隐娘听着男人说完,只是向着这个楼兰国王礼貌的笑了一笑,便转身抱琴回房。楼兰王似乎意犹未尽,却也只好扼腕叹息,很明显,这个楼兰国的国王是一个真正懂琴的人。他的眼睛里满是对隐娘的喜爱,但是却不能用“好色”两个字来一语道尽。也许,他才是真正能从她的琴声里听出她那些众多的难以启齿的曾经的人,但是很可惜,这个对的人却姗姗来迟于错的时间,便自然而然的错过了她最美的花期。 那一天,西院的大门口呆呆的站着这么两个男人,一个文静秀气,衣冠华丽,一脸痴迷;另一个刚毅健壮,带着黑色眼套的脸上写满了醋意与不安。 天黑之前,半瞎的男人神情沮丧的走进西院,他不安的看着隐娘,良久才神情困顿的说:“王点你入宫”。“是吗?”隐娘平静的问。男人沉闷的点点头,脸上的愁云似乎已拨散不开,“非去不可吗?”隐娘又问。 “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再想办法”! “那,你同意吗?”隐娘问他。男人回过头看着隐娘,坚定的摇摇头。隐娘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故作轻松的说:“我愿意”!男人显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无限复杂的看着她,整个人如同烂泥一样瘫坐进椅子里,过了好久,他突然冲上来紧紧的抱住她,流着眼泪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那句话:“不要离开我”。 “晚了”!隐娘冷冷的扔给他两个字。男人第二次颓然跌倒,拉着她的衣襟大哭不止,这让冷眼旁观的我十分的不解。怎么?我记得你很久以前就已经腻了的,把她送给你的国王,对你难道没有好处?我有点幸灾乐祸。 “今夜,我温好酒等你,我们需要一个正式的了结,”隐娘认真的对他说。男人脸上还挂着泪滴,他失魂落魄的站起来,步履蹒跚的走出房间。 隐娘果然烫了满满一壶酒,半瞎的男人也准时到来。他们相对而坐,隐娘先开口:“我们之间有太多的谎言,今夜我想听你一句真话”。她斟满一杯酒,推到他的面前。男人木然点头,又慢慢的举起酒杯,此时他一脸的悲伤,满眼凄凉,连手都在颤抖。隐娘并不言语,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举杯一饮而尽,然后自斟自饮,接二连三的大喝,一壶酒瞬间给他喝干。他费力的想站起来却颓然跌倒,发髻落了,头发披散开来,像个孤零零来去的野鬼。不知何时,神情麻木的隐娘已泪流满面。她扶他起来,跌跌撞撞的走向床边,他翻身揽住她的肩膀,动情的说:“隐娘,你好美,永远都这么美”。他的舌头开始打结,语无lún次,说话间却已潸然泪下,站在他面前的隐娘也早已泣不成声。 “隐娘,我要你”,他背靠着墙,醉眼迷离。隐娘轻轻的向他靠近,他们相互拥吻,相互吮干彼此的眼泪,相互褪掉彼此一层又一层的锦衣。他恢复了原有的温柔,小心的抚摸她每一寸肌肤,她微闭着眼享受他的爱抚。这时他突然停止动作,小心的问她:“我可以活过今晚吗?”她抬起手心疼的抚摸他苍白的脸,用力的点头,他笑了,她的眼泪却打湿了床单。 “你爱我吗?”他问,她默默点头。“多久”他迫不及待的问。 “从我主动跟你说第一句话到见到你的那把七星宝刀”,他满足的笑,温柔的问她:“你是怎么知道真相的?” “三年前,我唯一记得的,就是那把向我胸口砍来的短刀,它锋利无比,轻而易举的将我玉蝴蝶斩为两段”。半瞎的男人似乎释然了,他轻松的笑了出来。隐娘回过头看着他:“你是怎么知道我已经知道了真相的?”男人淡淡的笑,“你在院子里种下的花虽奇香无比,但我知道那些都是剧dú之物,你的脸上不该有那么怪异的花香”。隐娘也微笑着向他点点头,“所以你好久不吃我脸上的胭脂”? “可今晚我吃了,你真傻,把有dú的胭脂抹在脸上,不怕自己也中dú吗?” 隐娘莞尔一笑:“今晚的胭脂没有dú”。 “那,dú一定在酒里,我一直不明白,你有那么多机会杀我,比如,我睡着的时候,你可以一刀杀死我”,男人做出一个刀砍脖子的姿势,接着问:“可你为什么偏偏要把dúyào抹在脸上?” 隐娘抬起脸看他,淡淡的对他微笑:“因为,我舍不得”!她说完的时候两行清澈的眼泪如暴雨般落下来。他伸手抚干她的泪水,她缓缓拨开了他的手,平静的问:“我想问你,你到底有没有对我说过真话?” “有”!男人坚定的点点头。 “哪一句?” “不是一句,是很多句,但最真的一句是:“我爱你”。 隐娘挂着泪水的脸上又浮现出一朵满足的微笑,她问:“多久?” “从第一次见你,到明天天亮之前”。 “哦,那明天天亮之后的呢?” “我怕我看不见明天的太阳,又怎么能继续爱下去?” “哦!我以为你会说,是因为明天天亮之后我就不再是你的女人,而是王的妃子”。 男人浅笑着摇头:“无论你是王妃还是将军夫人,我都一样爱你”,于是她便又淡淡的笑了。他也开心的笑,心满意足的对她说:“隐娘,你终于可以一报你的灭亲之仇了,来,送我上路”。他捡起地上的发簪递给她,又用手指指自己的心脏。 她接过玉簪,把他抱进怀里,让他的头枕着她的腿,无限温柔的说:“如果天亮时我们都还活着,就永远不要分开”。他也认真的点点头说:“无论如何,你都不可以进宫”。隐娘点头答应,却也终于咬紧了牙,举起的发簪重重的刺进了他的胸口。男人满脸的汗水,却依然笑着对她说:“这时当年我欠你的那一刀,还有两刀,是我欠你父母的”。她痛哭失声,拔出玉簪来犹豫好久却还是重重的刺下去。鲜血喷涌,他终于昏死过去,而她也早已筋疲力尽,脸上没有了任何表情,抱着他沉沉睡去。我知道,她睡前的最后一句话应该是:“父亲,母亲,我终于给你们报仇了!” 我终于看懂了!感慨之余我却也明白了一个道理旁观者的清与迷,在更多的时候,取决于他遇见什么样的当局者。 我悄悄跳下桌子,无声的舔干了地上的血迹,冰冷,腥甜,喝的我胸口有点堵。 早晨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透过窗子,我看见隐娘正扶着他在院子里散步。 他们都还活着,所以,永远不会再分开。 从此,他们便真的成为幸福的人,他依旧帮她梳头,帮她浇花,帮她打点一切。一天他突然想起来,便问她:“那晚你的酒里没有放你的花dú吗?” 她笑着告诉他:“当然放了”。他不解的看着她:“什么dú,我怎么会没事?” 她指了指院角一朵高大的花树,“就是它,南天竹”。 “哦,这南天竹,它dú不死人吗?” 她捂着嘴笑:南天竹,xìng寒,可清热退火,调理脾胃”。 他听完恍然大悟,抱着她久久不肯放开。他又问:“你那晚该刺我三下的,为什么少了一下?”隐娘望着西下的夕阳,淡淡的说:“你不欠我的,所以我不要你还我那一刀”。 半瞎的男人俯下头,轻轻在她耳边说:“谢谢你,两次都没刺中我的心脏”。 我失神的看着他们,这就是传说中的幸福吧!我看到了。 将军的伤不要紧了,所以王又派他出征。这一次隐娘反倒看开许多,只是简单的叮咛他要小心。他自信的向她微笑,随即毅然转身,戎装下的他更显得挺拔英武,并带着一脸的幸福。隐娘独自回房,脸上,是和他一样幸福的笑容。 将军走后,安静的西院来了一位熟客楼兰王。他每次来都只是听隐娘的琴,他会拿掉王的架子,闭着眼睛靠在门框上,双腿跟着她的节奏抖动,却一直都不说一句话。但在那天走之前,他转过来对隐娘说了一句话:“你的江南真的有那么美吗?”隐娘显然被他的话触到心弦,她淡淡的笑,然后重重的点头,王也对她温柔一笑,无声走出了西院。 也是从这一天开始,他们之间的话多了起来。隐娘的琴无论在何时,总能弹得非常投入。那一天夕阳将尽时他照例起身,走出不远又回过头来笑着对她说:“我想,这把琴的主人应该也是个用琴的高手吧!有机会的话,我想会会这位朋友”。 王对于隐娘的琴声,除了唏嘘赞叹,总能一语中的,直指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我不得不感慨,知音能引起的共鸣,实在是大的可怕! 王每天都会来听隐娘的琴。他是那种有些另类的男人,穿戴讲究,温文尔雅。每听到动情之处,他也会正襟危坐着弹奏一曲,但每次都是同一首曲子。我原以为只有像隐娘这样安静温柔的女人才能弹出那么伤感优美的旋律,但王的琴声似乎又带有另一种刚毅的破碎之美。隐娘同样没料到,他竟然也可以弹出如此哀婉动人的曲子来。他弹完一曲,便静静离席,背着西下的斜阳,寂然走出西院。隐娘匆匆收了琴,只是在那一低头的刹那,就难以自制的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这一天黄昏,他像往常一样弹完了自己一直弹的那首曲子,也像往常一样准备离开。隐娘却在他身后无限冰冷的告诉他:“以后不要再来这里了!”他沉吟片刻,终于忍不住问:“那,我们以后还能见面吗?”“不能”她满是无奈的笑给他看。他点点头说:“今生无缘,只好待来世了”,然后漠然转身,垂下头步履维艰的走出西院。夕阳下,他的背影显得俊美而孤单,他终于无法自制的在门口驻足,回首,她却早已不在原地。 隐娘独自坐在床边,痴痴的自言自语:“傻瓜,没有今生,安有来世?”她不动声色的看着自己的琴,然后一根接一根的扯掉了琴弦。 我知道她非常爱惜她的琴,没有人要她这样做,但她还是这样做了!为什么?我猜不透! 王果然再没踏进过西院一步,她也许久不再抚琴。半瞎的男人终于回来了,这次他卸掉了战甲穿着平装进来的,他默默的抱着她,仿佛稍有放松她就会飘然飞走。我抬头打量这个半瞎的男人,短短一个月内他似乎已经苍老了二十岁。她把脸埋进他的胸膛,下意识的抱紧了他的后背,静静的闭上眼用力的呼吸,就如同抱住了整个世界。 “我想听你弹琴”,男人认真的说。她抬起头笑笑,一脸无奈的说:“你好像不是很喜欢听琴”。 “多听听或许就会喜欢了”,男人诚恳的说。 隐娘无奈的摇摇头,平静的告诉他琴已经坏了,已经是一把哑琴了。男人似乎早先经察觉到了什么,他稍微抬高了语调对她说:“你为他封琴,是不是也只为他一个鸣琴?”隐娘不置可否,更不做过多的解释,只是漠然转身走进了房间。留下一脸悲恸的将军,他在院子里静立了好久,也终于麻木的走出院门。 第二天下午,他带回来一把琴,并把琴拿给隐娘看。隐娘细细的将那把琴端详了一遍,不无赞叹的说:“好讲究的琴,楼兰城原来也成色这么上佳的好琴,你哪儿来的?” “不要再问,为我弹一曲好吗?”隐娘接过琴,摆在几案上,稳了稳呼吸,琴弦错落。然而她弹的,却正是王曾经弹给她的那一首。他听的很用心,她却半途而止,不好意思的对他笑笑说:“好久不弹,我想不起来了”。将军似笑非笑的说:“可惜我还是听不懂”,他的脸上满是歉意,埋头思虑良久又小心的问:“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呢?” “叫《凤求凰》”,隐娘深深吸入一口气,又长长的呼出来。他似懂非懂的点头,她便只是无所谓的笑笑,没有责怪或不满,然后推说自己困了,安静的收了琴便回到床上。 真正的知音,一生里能遇见一个,便已足够,此时的她,早已对这个世界没什么奢求。 半瞎男人的鼾声在这个时刻很不合时宜的响起,隐娘翻身坐起,把我抱到腿上,百无聊奈的摸着我背上洁白的毛发。我抬头看她时,她眼角有星星点点的泪花,却始终没有掉下来。她已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 章 好久没有哭过,可今夜,她的眼泪又是为谁而流? 半瞎的男人又要走了,不同的是,那天几乎满城的百姓都上街为他送行。隐娘只是像往常一样对他笑笑,问他几时能回来?他摇摇头说自己也不知道。然后便拧紧了眉头痴痴的端详着隐娘的脸,拉着她的手久久不愿松开。她笑着抚摸他的脸,像是在安慰一个不愿离开母亲的小男孩。百姓们自顾自的摇头叹息,眼神尖刀一样投shè在她的身上,她只好落荒而逃,把自己关进幽深的西院。那一天,他似乎是有话要说的,但最终还是默默无声的离开了。 西院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隐娘却变得越来越慵懒,她每天都起的很晚,饭也很少吃,甚至连妆都懒得画,面容憔悴的让人心疼。睡醒后就呆呆的坐在窗前,一坐,便是一天。这样无聊的日子,总能激发人昏睡的yù望,我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打盹。萋萋叮叮当当的跑进来,她跑进房间,委屈的对隐娘说:“姑姑,他们说你是个狐狸精”。隐娘看着怒容满面的萋萋,只是淡淡的笑了笑,“让他们说去吧,要不他们会感觉很无聊的”。萋萋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他们是谁?应该是将军府外的百姓吧!他们的敌意来的过于突然,我仔细的查阅记忆的每一个细节,试图找出他们诋毁隐娘的动机,却一无所获。 隐娘寂然走出房门,她的脚步很轻,也很乱,刺眼的阳光似乎让她很不适应。她缓缓的抬起一只手遮在额前,眼神空洞的看着西天上绚烂的红霞,身体却突然开始不自觉的往下坠,烂泥一般掉在地上,眼睛也死死的合在一起。我大喊着向她跑去,萋萋被吓得大哭起来,捧着她的脸喊姑姑,但是她的姑姑没有回应,于是她大哭着跑出门外。 隐娘平躺在地上,仿佛坠身酣甜的梦里,看着她没了血色的脸庞,我的心顿时如利剑划过。我把耳朵贴近她的鼻子,聆听她的呼吸,还好,呼吸还在。我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悄悄的吻了她的脸,又悄悄的蹲在她的身旁,我要等她醒来。 我忽然感觉到,在这个城里,或许已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她,唯一可以指望的人,只有楼兰王。正思索间萋萋已经大哭着冲进院门,她果然是一个人回来的。人类的冷漠,更多的时候是表现在他们同族之间,比如战争,又比如无缘无故的迁怒。 隐娘终于醒了,她艰难的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看了看哭的涕泪jiāo加的萋萋,竟不惊不惧的笑起来,萋萋止住了哭声,扶她回房,于是我和萋萋都相信她会慢慢好起来。她披衣坐在床上,艰难的把我抱进怀里,像平常那样帮我梳理毛发,然而我却感觉到她的手满满的开始颤抖,幅度越来越大。刚平静下来的萋萋又一次失声大哭,隐娘斜靠着墙壁,脑袋松松的垂下去,一股粘稠殷红的血从耳朵里流出来,染红了她洁白的衣裙。 我回头看了看一脸无助的萋萋,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去找王。我向着她大声的她嘶叫,向着她抓咬,她却只是睁大了眼睛惊恐不安的看着我。隐娘耳朵里的血已经越流越多,已经不能再拖了,我只好使出全身的力气张大嘴,艰难的尝试着发音,我的舌头很生硬,声带很死板,我无法控制我喉部的气流。无论我多努力,发出来的也只是一声一声的嚎叫。萋萋还是不懂我的意思,时间经不起耽搁,我仍然一声声嚎叫着,尝试着。终于,我听见那个字从我的喉端挤shè出来“王,王,王”。 “王?”,萋萋迷茫的重复着这个字,猛然间醒悟过来,她慌慌忙忙的冲出门外。我回头看着虚弱不堪的隐娘,她的耳垂上沾满已经凝固了的黑色的血,我抬起一只冰冷的狼爪,温柔的帮她擦拭脸上的血痕,一时心痛的无法呼吸。我还需要八个人的血,但是她的鲜血,我喝不下。 一 大漠深处的江南(5) 一 大漠深处的江南(5) 隐娘又醒过来了,这时她似乎又恢复了一点体力。她惊诧的看着自己满身的鲜血,也着实被自己的样子吓了一大跳,赶忙跳下床为自己打来一盆水,仔细的洗了脸,又急急忙忙的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然后回头看了看一脸惊愕的我。她笑着把我抱起来放在她的腿上:“雪球,我马上要死了”,她一脸的不在乎。“你什么时候才能变chéng rén呢?我死了之后,你要记得把我的琴带回长安,记住了吗?”说话间起身从箱底拿出了她那么把没有弦的琴,满怀期待的看着我。 “你不用说这么多次,我上次已经答应你了!”我故作厌烦的说。“你会说话了?”隐娘一脸的亢奋,随之又将脸色沉下去,“那......!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会说话这件事,等你变chéng rén形,悄悄离开就是了!明白吗?”她说的很认真,苍白的脸上洒满了从容的微笑。我想了好久,终于谨慎的问她:“你会活着的,对吗?”隐娘依然直直的看着我的眼睛,脸上的微笑慢慢的褪下去,她把头转向窗外,痴痴的看着外面的世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一字一句的说:“活着?你看它们,那才是真正的活着”。‘它们’?‘它们’是谁?这里除了我和隐娘还有别的人吗?我正思量间,隐娘回身一把将我搂进怀里,很紧很紧。我希望她能放声哭出来,可她似乎早已想不起怎么哭,我抬头看她,她笑得一如往常。 我心里忽然一阵莫名的酸楚,也许,她在这西院住不了多久了!这是她给我的最后的拥抱,我轻轻将脑袋靠在她胸前,认真感受她的呼吸与心跳,还有她那淡淡的发香。我坚信,她想要我活着,绝对不会只是因为我能带着她的琴回到长安。 萋萋带着楼兰王和一大群医官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了,王看着完好无损的隐娘,十二分关心的说:“萋萋说你昏厥了,耳朵里还在流血”。隐娘笑着说只是一点小问题,现在已经好多了,楼兰王却还是硬要派人给她诊病,医官上前端详了一遍隐娘,却都说她身体没有什么异常,估计是身子太yīn,开了几味补yào便退下了。 房间里只剩下了我们四个,楼兰王目光散漫的四处看了看,起身说了告辞,转身就走。隐娘急忙追到门边,从后面叫住他。“有什么事吗?”他问。隐娘淡淡的一笑,“你的琴很好”,她语气有点激动。他却只是清浅的笑:“你喜欢就好”。“我给你抚一曲吧!”她说的很真诚,于是他欣喜的点点头。 隐娘正色坐在坐在琴前,他坐在她的对面。是他一直弹给她听的那首曲子,她弹的很美,他也听得很入神。一曲已尽,王却还是痴痴的坐在原地,许久才回过神来:“原来你也会这首曲子”,隐娘点点头。“那你知道这曲子叫什么名字吗?”他兴奋的问。 “知道,《凤求凰》”。 “恩!对,是《凤求凰》”,楼兰王点头。却一时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他在哪儿”,她突兀的问。 “待赦狱!” “他犯的什么法?” “弑杀王宫随从,盗窃,顶撞大王”!王说完也一脸的失落,他满怀愧疚的看着隐娘,然后把头低低的垂下去。 “他会被怎么样?会死吗?” 王轻轻摇头:“我也不知道”。 “我能为他做点什么吗?”隐娘紧张的问,楼兰王却只是无奈的摇摇头。过了很久,他又慢慢把头抬起来,平静的问她:“如果有来世,你会不会爱上我?” “那要看你能不能听懂我的琴”,她笑着对他说。 “他听不懂你的琴,你却还是爱着他”,王突然抬高了声音,掩饰不住内心的失落。 “爱?什么是爱?”她反问,王沉思好久,抬起头凝视她美丽的眼睛,迷茫的摇摇头。 “爱是心与心的碰撞,是灵魂与灵魂的相知,这就是我要的爱”。她意味深长的给他微笑,他们四目相对,彼此会心的一笑。 我目瞪口呆,却也瞬间明白,原来这就是隐娘所要的爱,或许这才配叫做是爱,真正的爱不需漫长的等待,不需费尽心机的安排,不需太多的语言,不需伤心的眼泪,不需殷勤的谄媚。它可以一眼万年,可以一语成欢,它只需一个眼神,一个细节,一个微笑,或者只是一句在旁人看来根本就无关紧要的话。 我断定,隐娘对那个半瞎的男人,有的只是感激与怜悯,他费尽心思得到的,只是她的身体。而驯服她心的人,只不过简单的一句:“江南可好?” “我就要死了”,隐娘轻松地对他说。他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她的话,隐娘依旧笑得清浅从容,不紧不慢的对他说:“是花dú,血飞燕,我已中dú太久,此dú无解”。“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死的,我的医官一定有办法的”,他咆哮着打断她。“别这样,如果我死了,替我照顾我的雪球”,她很虚弱,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倒下。王默默看着她的双眼认真点头:“我答应你,一定照顾好你的雪球”。看着眼前即将枯萎的隐娘,我的眼泪早已无声落下。王反应过来之后慌慌张张的喊来他的医官,医官们却一个个面如死灰,束手无策。他们连这种dú花听都没有听过,一个个战战兢兢的对他们的王说:“我国从来就没有这种叫血飞燕的花,根本没法调制解yào”。王失魂落魄的摆摆手,医官悄悄的退了下去。 我突然想起隐娘脸上那异香无比的胭脂,原来,在看透他那些谎言的时候,她便已经也厌倦了这人间。然而最大的意外是:在她仅剩的日子里,却偏偏遇见了那个能真正听懂她琴声的人。 他起身坐在她的身边,茫然无措的看着隐娘,声音轻轻颤抖着问:“我可以抱你吗?” “不可以”,隐娘果断的回绝。 “为什么?”他心有不甘的问。 “残败之身,会脏了你的手!”隐娘说话间眼泪扑簌下来。她的耳朵里又开始流血,搭在琴弦上的手慢慢滑下去,明亮的眼睛也一点点趋于黯淡。王将她扶起,帮她擦去脸上的血痕,低唤她的名字,她抬起眼皮轻声问他:“你为什么不早一点来?”眼神里满是幽怨,王来不及辩解,她的眼睛便已无声的合在一起,脑袋重重的垂下来。这个花一样的女人,我心里最最圣洁的女神,她寂然凋谢了!寂然,凋谢了。 王的眼泪终于bào发出来,抱着她余温尚在的身体哭号,而随着他失声恸哭的,还有我。没了隐娘,大漠里从此再无琴声。 王带走了隐娘的尸体和她的两把琴,唯独忘了我。他答应过隐娘,会好好照顾我! 半瞎的男人是三天后回到将军府的。他亲自动手把隐娘的房间打扫干净,一个人静静在房间里坐了整整一天,天快黑的时候,他走出门来,看见蜷缩成一团的我,便俯下身把我揽进怀里:“我答应过隐娘,会好好待你的”。他抬头看着远处的夕阳,一行冰凉的眼泪顺着脸颊落下来,打湿了我的背!我记得这时他第二次抱我,第一次是把我送给隐娘的时候。 这个时候,曾经那些我自认为触目惊心的仇恨已经不那么明显。漫长的等待让我明白了人类太多的痛苦与无奈,我甚至有那么一点点同情他为了爱情付出的太多,却至终都没有得到过真正的爱。 在爱情面前,他早已焦头烂额,心如死灰,我又何必落井下石,偷偷踹他一脚?我第一次站在他们的角度看待我族人的死亡,站在他的角度,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他的责任所在。从楼兰国百姓的角度看,他已经是他们国家的英雄。可是我却不得不杀他,既然我是月夜国唯一的幸存者,也便必然要成为月夜国的英雄。我到底该怎么办?还是再等一等吧!或许会有两全之策。 没了隐娘的西院,也便死气沉沉起来,那些原先怒放的花儿也渐渐的凋零,空气里充斥着花瓣糜烂之后的恶臭。我受不了那里yīn郁的空气,只好每天都慵懒的的躺在将军府门口晒太阳。自从隐娘死后,原本就腼腆的萋萋更加少言寡语,但是她每天太阳下山的时候都会来陪我一阵子,却从来不说什么话。我也是在猛然间发现,她竟和隐娘长了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幽深而又透明,干净的如同九天上缓缓飘落的雪。我拿不出和她对视的勇气,于是,她的眼睛便成为我永远不敢窥视的禁区。唯一让我介怀的是,我曾为了让她去找王,情急之下才说出的三个生硬的“王”字,她竟错误的以为我的那是我的叫声汪汪汪! 尽然如此,我却还是清楚的知道,她是我在这个城里唯一一个没有理由仇视的人。 楼兰王总算没有忘记隐娘给他最后的嘱托,他总共来看过我两次,然而每一次却都只是远远的看我一眼,又悄悄的走开。或许他看见我便正如我看见萋萋一样,对隐娘的思念会愈发思念,我们都怕这剧烈的思念的疼。 又是黄昏,我像往常一样斜躺在将军府门外,这时萋萋慌慌忙忙的跑过来,在我的耳边悄悄的说:“快跑,将军说要杀你”。我来不及迟疑,布条上的秘密终于被将军知道了!我起身,不顾一切的朝着城外奔逃,我早已无心报复,他却还是不肯放过我。好吧!即使这是他的职责,但如果我和他注定只能有一个活下去,那么活着的只能是我。 他带着他的保命铁骑在城外将我包围起来,我从他们头顶一跃而过,十三个月已让我足够强大,他们的马已经赶不上我的脚步,我不得不放慢脚步,才能让他们勉强看见我的背影。我止步,回头眺望,残阳如血,却早已看不见那座孤零零的楼兰城,四月的春风又一次拂动我整齐干净的毛发。 我没有给他们出手的机会,十位保命铁骑几乎瞬间被我吸干了身上的血,重重的倒进沙土。半瞎的男人显然太高估自己的实力,他错误的以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 章 一己之力可以与我一搏。我轻而易举的咬断了他的脚筋,平静的看着他在沙土里挣扎,然后一步一步逼近,他原有的自信与镇定,也随着我的脚步逐渐瓦解。 “雪球”!他轻唤我的名字。我决定让他说完最后的话,这与我之前复仇之心的动摇无关,只是出于对生命的尊重。 我止住了脚步,语气坚定的说:“请叫我白煞”。 他静静的看着我,从容的笑起来,他抬头看着瑰丽的夕阳,语速缓慢的说:“是我杀你族人,但这城里的百姓是无辜的,我希望你能放过他们”。 “无辜?当初你血洗夜月国,难道我的族人就不无辜?” “如果我没有觉得你们无辜,又何必留你到今天?城里的百姓没有伤害过你,他们连你的族人都没有见过”。 我知道他在狡辩,留我到今天,也只是为了取悦一个不快乐的女人。我回望他满是哀求的眼,深深的吸一口气,却终于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毕竟,是他让我在西院安静的成长起来。他露出了一丝笑容,继而又语重心长的说:“以你的身手和脾xìng,入世之后必有大成,你觉得呢?” “是!我必将是空前绝后的英雄”,我脱口而出。这么回答他不是为了要逞强,而是因为我的确一直有着做英雄的梦想。 “英雄?你知道英雄两肩上挑着的是什么吗?”我摇摇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他顿了顿语气,认真的说:“天下苍生”。说完之后他沉沉的叹了一口气补充道:“战火纷飞的时代,战争与杀戮天天都在上演,而这人世间所有的战争,其实都只不过是一个王族与另一个王族的争斗。百姓集结成军队,只不过是他们的棋子,是他们借以杀人的刀,千万记住:善杀戮者,绝非英雄!” 我颔首,轻笑!又极庄重的说:“西日阿訇将军,受教了!”我躲开他的目光,语气冰冷。 他从容的说:“你动手吧!” 我忽然有一丝不忍,他已经是个半死人,已经是我我嘴边的一块ròu,他很痛苦,但我却不知道该怎么让他解脱。“你自行了断吧!”我平静的提议,他不多说什么,直接从背后抽出他的那柄宝刀,却久久不肯落下。 “怎么?你怕死?”我半调侃的问。 “我想再看一眼楼兰城”,他的语气近乎哀求。 “你觉得我会答应你吗?”我反问。 他表情渐渐严肃起来,我把头转向一边,算是给他最后的尊严,这是死神最公正的判决。我听见他的刀慢慢的滑出刀鞘,刀刃很快,划破空气的声音很尖锐,然而,刀尖刺中的不是他,而是我。那一把利刃朝我飞过来,重重的chā进我的侧颈,热血喷涌, 我回头看他时,他正一脸的狰狞:“对不起,我不能留你在人世,这是我责任”。我大笑着告诉他:“我也想这么说的”,并在瞬间将他撕成了碎片。 我终于报仇了,四月晚风掀起我凝满鲜血的胡茬,呼啸的西风一路带走了他们温热的灵魂。 同样是对生存的渴望,他不甘心接受死亡,是因为我还活着,而我卑微的活下来,就是为了让他死。 我忘不了仇恨,他放不下责任。我突然有点佩服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记挂着的,只有他的百姓,所以,他的确是楼兰国的英雄! 夜色彻底笼罩下来了,我身上的血也几乎已经流干。我感觉我的身体越来越沉,越来越沉,直至沉沉的栽进血染的黄沙。 二 我非英雄(1) 二 我非英雄(1) 四月的大漠,烈日如火,滚烫的沙粒尽情灼烧着我每一寸luǒ露的皮肤。那个晴朗的四月的午后,我成功躲过死神的第二次垂青,并得到了我梦寐以求的人的身体。举目四顾,漫漫黄沙早已掩埋了那十一具破布般的尸体九饮人血!我做到了。我终于可以开始我的人世之旅。那一刻,我的信心瞬间便开始剧烈膨胀,尽管,我盲目的像一只瞎了眼的麻雀,不知道自己该飞去哪里,该做些什么。 我低下头饶有兴致的观赏着自己的身体,幽黑结实的肌ròu上布满蓬蓬勃勃的体毛,如同才萌发的生命之林,散发着生命的气息,遮掩不住生命的张力。西日阿訇的宝刀就chā在我的肩头,尖锐的疼痛让我莫名的兴奋,我伸出一只手,五根细长的手指仿佛垂天的黑云。我将五指并拢,握而成拳,将那刀拔出来横握在手里,幽冷清寒,白光四shè,好刀!果然是把好刀。 然而当太阳渐渐失去光华,我终于清醒过来,随之而来的是震彻骨髓的惊慌,如同迎面捂下来的一片黑压压密不透风的云,压的我呼吸都困难。茫茫沙海,我已无处可去,隐没在夕阳里的楼兰城,我再也不想踏进去一步,那是个记录了太多屈辱的地方! 我第一次尝试到踌躇满志时顿生的迷茫,那是怒放在焰火里的飞蛾的翼,一闪而过的耀眼之后,便是永恒的心如死灰。 我决定背着夕阳而去,记得隐娘曾说,那边就是长安。 茫茫大漠,孤独漆黑的夜晚,我来不及起步已无声跌倒。寒霜弥漫处偏巧又遇西风如刀,铺天盖地的黄沙掩埋了我大半个身体。我想起十三个月以前的那一次奔逃,想起那一夜冲天的大火,想起寂然长逝的隐娘,想起被撕成碎片的仇人...... 该做的我都做了,假如生命到此终结,我也该了无遗憾。那一刻,我彻底丢失了活下去的动力,于是我把身体平躺下去,安静的闭上眼睛,无声昏死在沙漠的怀抱。 当我再一次睁开干涩的眼,一顶高高悬起的雪白的羊皮顶蓬让我眩晕不敢再看第二眼。环顾四周,空空dàngdàng的帐篷不见半个人影,只有一张简易的茶几,两把陈旧的木凳,而我正平稳的躺在一张羊皮毯子上。我感觉嗓子干的似乎要zhà开,于是很费劲的坐起来,尖锐的疼痛使我不由一声轻唤。这时门帘里应声闪进来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她扑闪着一双水灵的大眼睛高兴的冲我喊:“你醒了,还是躺着吧!身上带着伤呢”。我轻轻摇摇头告诉他这点伤是不碍事的,她回头把半个身子探出门外喊:“阿爸,这个人醒了”。循声进来的是个弯腰驼背的干瘦老人,他上下打量了我几眼,让小姑娘端来了一碗水,我感激的对他说了声谢谢,一口气喝完碗里的水。他眯着眼睛问:“还喝吗?”等不到我摇头,他又一拍脑门说带伤的时候不能多喝水,于是接过我手里的碗放在了一边的茶几上。小姑娘很及时的在他背后摆下一把凳子,又急急忙忙在我身后也放下一把。我赶忙向他鞠躬致谢,老人坐下来,面带着慈祥的微笑看着我的脸。我被他看的有些不自然,因为在此之前我根本没机会看见自己到底长的是什么样子。我不安的问他:“我的脸有什么问题吗?”他把两只手绞在胸前,轻轻的摇摇头。我本来是想问问他为什么这么奇怪的看着我,思量再三却又觉得这样有点太失礼。“你不坐啊?”旁边的姑娘咯咯的笑。我极不自然的坐进凳子里,却又不知道该把手放在什么地方,最后只好松松的垂在腿边。边上的姑娘又一次咯咯笑起来:“怎么这么怕生啊?哪有这么害羞的男孩子?”我不好意思的笑笑,感觉脸已经烫的几乎沸腾。当然,他们不会明白,这的确是我第一次和陌生人接触。 我的举动惹的对面而坐的老人也哈哈大笑起来,“小伙子,不要这么拘谨,有几句话我想要问你的”。“哦,您请说,我在听”,我尽量认真的对他说。“你是哪里人?”他随口问。我是哪里人?他这个问题问的再简单不过,我却没有办法简单的回答,月夜?楼兰?这两个显然都不合适。我只好来回搓着两只手认真的告诉他:“我不知道”,又极不自然的看着他的表情。他似乎并没有感到很惊讶,脸上依旧是一副不变的慈祥。 “那你总该知道自己的名字吧!”名字?我心里又是一阵翻腾,雪球?白煞?这哪里是人的名字?所以我又只好接着摇头。 “今年多大了?这个你不会也不知道吧!”我多大了?算上在月夜国的那些时间,我也才不到两岁,实话实话显然是不行的,却又没法编造,我还不知道自己到底长了哪个年龄的相貌,于是我抬起头看看他,还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三不知啊?”旁边的姑娘大笑。“你没有名字,我给你起一个吧!就叫三不知”,说完之后又是一阵清脆的笑声。老人却显得格外平静,他站起来看了看窗外漫无边际的沙漠,回头来对我说:“如果你真的没有个去处,不如就先留在我这吧!”我抬起头,万分感激的看了他一眼,他依旧一脸的平和。“谢谢你的收留”,我对他说。“不用这么客气,现在已经是一家人了,你以后叫我驼叔就可以”。“驼叔”,我试探xìng的叫了一声,他便点点头微笑着应了一声,又指指旁边的姑娘说:“这是我的干女儿云儿,她今年十五岁,你们俩年龄差不多,你直接叫她名字就行了”。“云儿!”我回过头叫她,她咯咯的笑,并叫我“三不知”。 驼叔笑着说:“你身上有伤,我给你上过yào了,休息一阵子就没什么事了,这段时间云儿照顾你,等做完了事,咱们就可以回家了”。回家?我暗暗嘀咕,难道这里不是他们的家吗?我好奇的问:“家?在哪儿?”“离这不远,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那,你要做什么事呢?”我接着问。“寨子里没水了,我出来寻找水源”,老人说完掀开帘子走出去了。 外面响起一串清脆的铃铛声,那声音比萋萋身上的那种叮当声要厚重一点。“什么声音?”我问云儿,她睁大了眼睛看我:“是骆驼铃儿,你不知道么?出去看看啊!”我摆摆手告诉她骆驼我见过的,不用看了! 云儿很爱说话,也很爱笑,我见过的人不多,隐娘,萋萋,西日阿洪,还有王。他们都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笑,所以,遇见总是叽叽喳喳云儿,我的确有点不习惯。 同样是人却又有着如此悬殊的习惯,呵呵,人貌有千秋,看来还真是这个样子! 云儿把双手背在身后,围着我转了好几个圈,突然从背后狠狠的拍了我一把。我惊诧的回头看着她,她先是咯咯大笑了一阵子,接着又很突兀问我:“你是不是以前很多坏事?”她这个问题让我有点不知所措,“我的样子很像个坏人吗?”我反问。“不像”她打量着我好久才摇着头说。“你有镜子吗”?我问她。“镜子?什么东西?干什么用的?”“你没见过镜子吗?”我有点不敢相信,她煞有介事的摇摇头说没见过,我告诉她说:“镜子就是一块被磨的很光的铜板,里面照出你的影子,有了镜子你就能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也可以知道自己脸是不是被蚊子叮了个包,还可以看看自己嘴巴上是不是沾了菜渣”。 她似乎恍然大悟:“你说的不就是水盆里的水嘛,还镜子镜子的,好像你很见过世面似的”。 “对,跟水盆里的水差不多,但那不是水,我没见过什么世面,但是我见过镜子!”我反驳道。 “哦,那你说的铜板又是什么?” “铜板嘛,具体也不知道,应该就是一种很硬很硬的石头,这个你也没见过吗?” “石头我见的多了,但没见过你说的那种很硬很硬的叫铜板的石头”。 “那你每天早上起来怎么梳头呢?” “梳头?我有木梳就够了嘛!你这么问是不是意思就是说镜子就是比一般木梳高级一点的梳子啊?” 我被他的话逗得一阵大笑,“当然不是,我说了嘛!镜子是用来照你自己的,你没有镜子,怎知道自己的头发梳好了没有!” “以前是在水盆里看的,现在没有水了,我就不照了,反正不照我也梳的好,只不过,那样就没法看自己脸,时间长了我都有点想自己了”。 “哦,这样啊!那有机会我送你一面,没水的时候也能照”,说完我竟仔细的打量起她的样子来。她一抬头正好触到我炽热的目光,急忙把头低下去,脸一下子红到通透。她可爱的样子惹得我不由笑出了声来,我嬉笑着说:“你别低头啊!让我看清楚你什么样,以后你要是想自己了,我就把你的模样讲给你听!”她慢吞吞的说:“谁要你讲了?我记得我的摸样,自己多想几遍就好了”,她低着头,明亮的大眼睛骨碌碌乱转。我大声笑了起来,她跑过来用脚踢我,我装作害怕的向她求饶,她就又咯咯咯笑起来,如同春风里的风铃,很悦耳。 这时她又忽然想起什么来似地,冲我喊了句:“呀!我正问你话呢,你打什么岔?你这人怎么这么没规矩!” “我打岔?什么话,我怎么没规矩?那你接着问!”我笑着对她说。 “你以前做过很多坏事吗?”原来她还是想问这个,我无奈的笑笑,她却依旧一脸认真。我笑着问她:“你为什么这么问?” “不为什么,你直挺挺的躺在沙子里,一定是给人家打个半死放那的,而且......” “而且什么?”我着急的问。于是她刚缓和一些的脸又变得通红,支支吾吾的说:“而且还,还光溜溜一丝不挂躺在沙子里,如果你没做坏事,人家干嘛打那么狠?” “那如果我是被坏人打伤的呢?”我反问她。 “我又没说你就是坏人,你早说是坏人把你打成那样不就完了吗?真是个笨蛋,怪不得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 “我本来就是笨蛋,不过我现在不是有名字了吗?” “你想起你的名字了?叫什么?”她睁大了一双眼睛好奇的看着我。 我便认真的说:“三不知啊!你给起的,我还没来得及谢你呢”,听我这么说,她就又笑的前仰后合。 那一天,是我有限的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 章 命里最快乐的一天:忘了仇恨,忘了痛苦,甚至,忘了我只是一匹狼。一转眼太阳又要下山了,我们感慨时间飞逝的同时却也发现一大早出门的驼叔还没有回来。云儿开始有点着急了,她跑来问我怎么办,我提议出去找找,她点头答应。正当我们俩慌慌张张出门的时候,驼叔赶着他的骆驼回来了,他垂着脑袋,把骆驼赶进最外边的帐篷,看他的样子,应该是还没找到水源吧! 驼叔和云儿平时不点灯,天黑了就躺下睡觉,睡不着就悄悄的眯着。所以那天睡的很早,我和驼叔睡一个帐,他的毯子和我隔的不远,我们都不脱衣服,和衣躺着,然后一句接着一句闲聊。 我问他是在哪儿发现我的,他想了想说发现我的那个地方离这里已经很远了,他一直朝北走的,我整整在驼背上昏睡了五天。他还告诉我说发现我的时候我全身没有一件衣服,手里却紧紧攥着一把刀,他怕路上弄丢了,就帮我收起来了。这时我才想起那把刀,并向他说了声谢谢,我问他们的国家叫什么名字,他说他的国家叫水云国,他们一个寨子就不到一千个人。我问他年龄,他说他五十三岁。我问他他们的寨子在哪儿?他说他们寨子一直都是随着水源迁移的,没有固定的地点。我说你都这把年纪了,为什么还会被派出来找水源?他突然朗声笑了起来,然后认真的说:“因为我他们的国王”。我在黑暗里轻轻点头,想了想又说明天我帮你一起去找水源吧!他说他一个人就够了,我跟去了也不见得能帮上什么忙!我们就这样不间断的闲搭,直到帐房里响起他节奏均匀的鼾声。 我静静的躺在我的羊皮毯子上,仔细的回忆着今天经历的一切,这就是我在人世生活的第一天。或许,并不是人间的每一个地方都充满yīn谋与欺骗,都充满流血与杀戮。云儿和驼叔的身上闪耀着的,大概就是人xìng最美的一面:善良无私,热情淳朴!他们,转变了我对人类的看法,让我相信人心也有善恶。如果可以,我相信我会很愿意和这样一群人一直生活下去,娶妻生子,牧马放羊,或者是骑一匹骆驼去寻找整个寨子里的人们所赖以为生的水源,然后在满堂子孙的陪伴下慢慢老死。这样或许不够轰轰烈烈,不够惊天动地,甚至是妨碍我做英雄的理想。可要怎么做才能算是英雄?一肩挑起很多人头顶的一片天,这才算是吗?如果是,那么我依然是个英雄。 二 我非英雄(2) 二 我非英雄(2) 我起来的最晚,睁开眼时驼叔已不在房间,在我醒来之前他已经赶着他的骆驼出去了。脚边摆着云儿拿来的食物,我爬起来走出帐外,看见云儿正拿着一根木棍在地上来回划着什么?我悄悄的绕到她的背后,却见地上弯弯曲曲画了一堆的绳子。我很突然的从她背后喊她的名字,她似乎被吓的不轻,回头来直直的看我。我笑着问她在地上画什么,她也咧开嘴笑笑,低下头去敷衍着说:“闲得无聊,随手乱画的,没画什么!”然而她的眼神却闪闪烁烁,四处游离,我分明能感觉到她的心海里那一阵强烈而熟悉的波涛汹涌,可到底是因为什么呢?我猜不出来,或许,她并不是我看见的那么天真快乐。 她陪我回到房间,就又变回昨天那个叽叽喳喳的云儿,那一串清亮的笑声如同是漫过碎石的泉水,悦耳,纯净。 我突然想看看我自己的样子,并及时把这个想法告诉云儿。云儿大笑着说我也是在想我自己了,我只好点着头承认,她说她把我的摸样讲给我听,我欣然同意。 她将双手叉腰,细细的看了很久才颇有把握的说:“秃头方脸,眼睛不大不小,眉毛不浓不淡,鼻子不塌不挺,嘴巴不歪不斜,耳朵算是刚刚好”,我听完哈哈大笑,她又托着下巴补充了一句:“笑起来的时候最难看”。 我提议一起去外面走走,她说外面太阳太dú,便懒懒的躺在驼叔的毯子上,把手枕在脑后,表情木然的看着顶棚。她的确心情不好,可我也只能在一边静静的看着她,我可以断定不只是昨天那个无忧无虑小姑娘,小小的她也有自己小小的秘密。可惜我们才认识一天,我又能指望她能给我多少信任? “你的亲人呢?”她终于还是开口。 “我没有亲人了”,我平静的回答她。 “没有了?他们不要你了吗?还是他们去哪儿了?” “不是他们不要我,也不是去了我找不到的地方”!我说着竟然莫名其妙的笑起来,却还是不自主的叹了一口气,然后看默默的看着正盯着房顶发呆的云儿,我想,她能猜到我的后半句。 “旦夕祸福,生老病死,诸事由天定,半点不由人!”她神色黯淡!我惊异于年幼的她竟也能说出这么深的一句话来!于是我冲她笑了笑问:“你怎么了?我记得你不是这样的”。 “那你记得我是怎么样的?”她很迅速的反问。我被她问的张口结舌,只好尴尬的笑笑,平和的对她说:“至少昨天的你不是这样,有些事搁在在心里久了,会压的人难受,说出来就好一点!”她默默看着我的脸,许久才慢慢绽出一朵微笑:“好吧!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她坐起来,微闭上眼,一点一点潜进记忆的河!“那时候,大家都不愿意和我一起玩的,我只有他这么一个朋友,他也只有我一个朋友,因为他和我一样,都是没有爹娘的孩子,后来他住的那顶旧帐篷被烧了,他也就不见了,到现在也没回来,他们都说他死了,但我一直觉得他没死,寨子里没有人愿意去找他,因为他们不认为他有多重要。我这些年一直跟着驼叔四处跑,就是希望有一天能碰见他,每一次在沙漠里看见死人的枯骨我就会莫名的紧张,我怕会有一具尸体,果真就是他的!”云儿的眼睛里渐渐有泪花闪动,我想说些什么安慰她,走上前去时,却发现自己能说的都只是些废话,便也只好住了口。 生离或是死别固然疼痛,却总有淡出记忆的一天。可像她这样,整日期盼又提心吊胆,反而让人更伤。当年,看着流泪不止的隐娘,我恨不能化chéng rén形拥她入怀,今天我已经有了人的模样,掌握了人的语言,并以一个人的立场和姿态和她谈心,却还是无法安慰这个默默流泪的小姑娘,还是没能撑起让她欢笑的那一片天。 “他是谁?一个大活人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呢?”我小心的问。 “他本来也是没有名字的,寨子里的人都叫他草蛇,他也很愿意大家这么叫他,他一个人住在一顶很旧的帐篷里,后来有人说他杀了首领的两个女人,我赶到他的那顶旧帐篷时哪里就只剩下一堆黑灰和刺鼻的腥臭,大家都说他是被烧死了,可我们都没找到他的尸体”。云儿说完悄悄低下头,又用一只手把额前的头发都抚上去,静静的撑着脑袋一言不发。 “怪不得早上看见你在院子里画一堆弯弯曲曲的绳子,原来是在画蛇啊?可是你们首领不就是驼叔吗?”我随口问她。 “他失踪之后,驼叔才成了我们的首领”,她淡淡的说完,然后转过身去看着窗外,明亮的眼睛里倒映出一片焦黄的沙漠! “谢谢你对我的信任”,我轻轻拍她的肩膀。她也不回头,只是无声的看着窗外,又刻意背过身去擦了擦眼睛,回头看我的时候就已经又是一脸灿烂的笑容。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驼叔耷拉着耳朵回来了,我们都看的出来他还没找到水源。他背着手,拉着他的骆驼,脚步沉重的朝这边走来,云儿迎上去,接过他手里的绳子,把骆驼牵进最边上的帐篷。驼叔默默走进我和他的那间帐房,云儿已经折身回来端来了食物,驼叔摆摆手说吃不下,他回头看了看瘪下去的水袋,问云儿带来的水还能用多久,云儿想了想说还有两个水袋是满的。驼叔终于长长吁一口气,又无声的向她摆了摆手,示意她早点去休息。驼叔早早就躺下了,帐篷里光线很暗,我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听见他时不时翻一次身,哀叹声声。 我一直希望可以帮他们,所以向他提起了七星河和雪狼湖。我也知道那里是个是非之地,但驼叔曾说水云国是个追逐水草迁徙的国家,沙漠这么大,水云国也好,楼兰国也罢,他们都是人,同族之间应该还不至于那么残忍。况且,楼兰国将军刚死,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在这件事情上,我是心存侥幸的。 驼叔听我说完,在黑暗中忽地坐起来,他来不及问清楚其他,只是兴奋的对我说:“那,你明天带我去看看吧!”他激动的声音都在颤抖,于是我欣然答应。 第二天我们都起得很早,驼叔说他已经往东走了五天,一天时间断然是到不了的,于是我们拔了帐篷,做好长途跋涉的准备。 如果我没有记错,他遇见我的地方就在楼兰城东南角,与雪狼湖也几乎是擦肩而过,我们只需要再往南走,就一定看得见雪狼湖。但奇怪的是,我们出发才两天,就看见不远处有一面巨大的湖。驼叔昏黄的眼睛里终于露出了一丝喜色,他放开骆驼大步冲向湖边,我和云儿牵着骆驼一路追赶,可是无论我们怎么向着那湖面跑,湖始终都离我们有一段固定的距离。驼叔终于跑累了,他一屁股跌坐在沙粒里,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喉结上下跳动着。我和云儿慢慢赶上来,抬眼看时,那湖的确是在不远的地方,碧绿的湖面上水波轻dàng,水面上捕食的水鸟若隐若现,连湖边密密麻麻的苇草都看的清清楚楚。云儿也用力的揉了揉眼睛:“不错,是在前面,那的确是一面湖,看起来不是很远”,可我们就是赶不上,仿佛这湖也一直向着南边移动。驼叔抬眼看看了苍蓝的天空,刺眼的阳光掠过着他黝黑的脸膛,反shè出一道明亮的光。驼叔慢慢双膝并拢跪下去,将两只颤抖的手缓缓举起来,诚恳的把脸埋进沙子,接连叩拜,又回头告诉我和云儿说:“不用追了!是妖蜃作祟,这一路不会太顺利了,都小心些吧!”说着站起来,拉着自己的骆驼,不紧不慢的向南走去。云儿不敢再说话,只是静静的跟着驼叔,我跟在云儿身后,象云儿一样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太阳将要斜下去的时候,前面的湖面渐渐变的模糊起来,一点点一点点的消失了。驼叔长叹一口气,看了一眼血红的残阳,又慢慢闭上眼,吩咐云儿在不远的地方撑了一顶帐篷。带来的ròu干还有不少,云儿把水袋拿出来递到驼叔面前,驼叔接过水袋,顿了顿说:“路遇妖蜃,不是什么好兆头,水要省着喝,那两只水袋你要保管好”,说着轻轻呷了一口,云儿又把水袋捧到我面前,我口很渴,却也只能喝一小口。那晚我们三个人挤在一间帐篷里,驼叔睡不着,云儿也睡不着,我更睡不着。 天亮以后,我们接着向南边行进,太阳慢慢的升高,昨天消失的湖今天却没有出现,我信心十足的告诉驼叔:“不出三天,我们一定能到了雪狼湖,”驼叔看着把握十足的我,笑的很勉强。 天快黑的时候,我们还是没有看见一滴水,云儿照例在太阳下山前扎好了帐篷,驼叔接过越来越瘪的水袋,极其小心的喝了一点,比昨天晚上还要少。我拿着水袋,思量的很久,便也只灌进去一小口,润了润嗓子,三个人都很累,所以早早休息了。 终于到了第三天。我们只有一匹骆驼,却没有人愿意骑,我和云儿劝驼叔骑着,驼叔很心疼他的骆驼,只是一个劲的说他的骆驼太老了,最终大家只好一起步行。 三个人疲惫不堪,又极度缺水,却不得不跋涉于五月的沙漠,太阳刚过中天,奇热无比,我身上的汗水几乎湿透了那件薄薄的羊皮褂。云儿就跟在我身后,她的嘴唇都已经开始皲裂蜕皮,我回过头去扶她,她把我推开,抬头对我笑笑说自己不要紧,然后又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驼叔,我马上明白了她的用意,跑上前搀住了驼叔的胳膊,驼叔也不说什么,只是闷着头往前走。 不知道走出去多久,我突然发觉已经很久听不见云儿的脚步声,回头时她已经倒在很远的地方。我回身跑过去,急忙把她揽进怀里,此时云儿已经很虚弱,是啊!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哪里经受的住这样的奔波劳顿?我突然想起来,自从三天前拔掉帐篷,云儿就没有喝过一口水。驼叔定定的看着虚脱了的云儿,转身从驼背上解下那只瘪下去的水袋,我从驼叔手里接过水袋,一把拧开盖子,云儿却一直紧闭着嘴,无论我怎么劝说都不肯喝。 当我们把水袋放在她嘴角时才发现,水袋早已经空空dàngdàng。我把水袋倒提起来,细细的一股水流沿着袋口慢慢汇聚,一滴,两滴,然后便再也滴不出来。我跳起来从驼背上解下另外两只水袋,又慌慌忙忙的跑回来,拧开盖子却才发现水袋里竟装了满了沙子,再拧开另外一只,却还是沙子。我惊慌的看着旁边的驼叔,“怎么办,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云儿不行了!”驼叔面无表情的摇摇头,深吸一口气,悲戚的说:“大漠本来无情”。我回头看见静默在前面的骆驼,突然有了主意,“我的刀呢,快拿出来,骆驼身上有血的,”驼叔却还是面无表情的摇头,我大喊着想要站起来,却被地上的云儿一把拉住:“别傻了,没了骆驼我们谁也别想活着回去”,她把目光转向驼叔的脸,极其虚弱的说:“我身上的血,还能让你们在再坚持几天”。驼叔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他上前来亲吻云儿的下巴,云儿艰难的挺起身子,也轻轻的吻他的下巴。“三不知”,是云儿在叫我,她微微张着嘴,平静的看着我,我知道她要做什么,慢慢把脸贴下去,她皲裂的粗糙无比的嘴唇吻过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 章 的下巴,我也在她的下巴上留下一个干涩的吻。她的嘴巴一翕一合,动得很慢,似乎有话要说,我把耳朵凑下去,她在我的耳边轻轻说:“千万要活下去,帮驼叔到水源”,然后就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我抱着她的身体,眼睛开始发酸却流不出眼泪我身体里的水早被晒干了。驼叔回过身来身的时候,手里已经攥了我那把七星宝刀。我惊慌的问他:“你要干什么?”驼叔摇摇头说:“这是最后的办法,也是最后希望了”。“不,你不能这样,我不会让你这么做”,我死死的护住云儿的身体。驼叔的目光坚硬如冰,即使是滚烫的大漠,也无法融化他的固执。他伸出手抚摸我光秃秃的脑袋,神色凝重的对我说:“孩子,水云国的平民还在等我的好消息”,一双浑浊的老眼慢慢湿润起来。 “可是,她还有可能活下来的,你喝了她的血,她就再也醒不来了,你凭什么对她这么残忍?” “就凭她是水云国的子民!”驼叔声音哽咽着补充道:“相信我,这是她的光荣”。 “光荣?” “是!为国家赴死,为种族牺牲,这就是一种光荣”。驼叔的意思我明白,又是为了族群而死?我突然想起初到楼兰的自己。驼叔说的对,这的确是一种光荣,但这样的光荣来的太残忍,我宁愿得到这无上光荣的是我自己,而不是我的朋友。 当我再次凝视驼叔那张悲戚的脸,准备咆哮着继续阻止他的时候,却忽然犹豫了现实是云儿已经死了。我想,即使她还活着,心里亦不会有一丝的悲伤,因为她已经是水云国的英雄!我能理解驼叔的不得已,便自然而然的原谅了他的残忍,于是慢慢挪开了自己的身体。驼叔的刀娴熟的划过云儿的手腕,刀刃划开皮肤的那一刹那,云儿突然疼的一声轻唤,然而她的血已喷涌而出。原来是云儿还没有死,她还活着,“驼叔,快住手,她还活着,我听见她呻吟声了”,我向着驼叔咆哮,驼叔却依旧挺着他那张平静的近乎冷血的脸。他一只手抓着云儿纤细的手腕,另一只手里是接血的水袋,转眼间云儿的血已经流满了快一袋。我捧着云儿的脸悲号,她却却慢慢的睁开眼,皲裂的嘴唇上下翕动,我再次把耳朵贴近她的嘴边,她断断续续的说:“别怪驼叔,你要相信,这的确是我的光荣”,我干号着点头,她接着说:“我是个孤儿,你是我第二个亲人”,蜡黄的脸上两行清澈的眼泪从眼角滑落,然后,眼皮慢慢的遮下来她终于解脱了。我在心里悄悄的向她低诉:“我也是个孤儿,而你是我在人世上第一个亲人”。 尽管她已没有足够的水分维系生命,眼泪却还是来的如此猛烈,水做的女儿,即便是干渴而死,也会留下生命里最后一滴水,从眼角溢出,进而变成最美最美的眼泪,打湿多少男儿的心扉,融进多少男儿最深的记忆,变成他们记忆深海里的永恒! 驼叔的动作没有停止,云儿还在流血,我不敢目睹这残忍的场景,把头深深埋进了云儿的胸膛。 人类,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动物?时而善良又时而冷血。我曾坚信他们也有真善的一面,可他们举起的屠刀挑破的却偏偏是他们最亲近的人的手腕。云儿只有十五岁,她等的人还没有出现,她还有好多的梦没有做,她总是假装自己很快乐,稀里糊涂的快乐,可我分明看见她那痛彻五脏的悲伤,她一直在独自默默的悲伤自己的悲伤,不是她善于遗忘,只是习惯了隐藏。 二 我非英雄(3) 二 我非英雄(3) 可这人间,又有谁能没有悲伤?人世素来精彩,精彩到让人眼花缭乱,无可琢磨!然而一旦为人,却又不得不吞下一桩又一桩不可避免的痛苦,屈辱,无奈......! 看着面目yīn冷的驼叔,我突然害怕起来,假如有一天倒在这大漠里的是已经化为人形的我,我还能不能像当年的白煞一样从容的接受我的死亡? 云儿的血终于装满了整整三个水袋,但是她的血还在流,驼叔慢慢的爬下去,一嘴含住了她的伤口,他大口大口的吮吸,大口大口的吞咽。 仿佛沙子迷住了我的眼,使我无法驼叔陌生的脸。 驼叔再把脸抬起来的时候很明显地精神了不少。他一只手抓着云儿的手腕,用另一只手轻轻抹了抹嘴巴,便把云儿的血均匀的搽满了一脸。他回过头来意味深长的看着我:“实在撑不下去,就过来喝一点吧!”这一幕血腥的画面已经打破我承受的极限,我的胃仿佛是狂风下的沙漠,暗无天日!我把头甩向一边,胃里残存的汁水流了满满一地。 我开始后悔向驼叔提起雪狼湖,提起七星河,如果我当初不多嘴,或许云儿现在还活着,还会在我不经意间跳到我眼前描述我的脸给我听。 驼叔用一段绳子绑住了云儿手腕上的伤口,并把她尸体搭在了驼背上,原来他还没有天良丧尽,他还知道安葬云儿的尸体。我不关心云儿的死是不是值得,我只知道,我早已经受不住永远的失去亲人和朋友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疼。 后来我才知道,是我对驼叔冷血的认识不够深刻,他渴的时候,会解开那根绳子,用嘴吮吸她的伤口,而且每一次喝完都会习惯xìng的抹嘴巴,他脸上的血污便越积越厚,一张脸变得狰狞可怖。他杀了我唯一的朋友,我是恨他的,却找不出杀他的理由。如果云儿真的是水云国英雄,那么,眼前这个干瘦的老人又何尝不是?我企图接受他的不得已,可是,我又该怎么接受? 如果成全英雄的梦想,一定要自己或者是别人流血,那么,我宁愿放弃做英雄的梦想!老老实实做一匹狼,饿死,或是老死! 三天之后,我们仍然没有看到雪狼湖的影子,我的体力已渐渐趋于枯竭,驼叔也已毫不留情的划开了云儿的另一只手腕。云儿的身体渐渐开始发腐,成群的苍蝇逐臭而来,驱都驱不散,所以我断定她的血也一定变了味道。我看了一眼满脸血污的驼叔,突然有点同情他,腥甜的人血并不合人类的胃口,更何况是发腐发臭的人血!他已经这么老了,不断默默的咽下了这么多辛酸,为的却不是自己。我又有什么理由去蔑视一个为种族存亡大义而舍生忘死的人? 他看着将要奄奄一息的我,默默把那水袋递到了我的嘴边,我默而不语,心如刀割。生命与良知,我该选哪一个? 驼叔终于失去了耐心,他疾步走到我面前,缓缓的说:“不是我冷血,只是这人间太无情,难道我们三个人一起死在这滚烫的沙子里你才满意?种族永远都是一群人的种族,要延续一个种族生命,个人的死亡便无可避免,不要认为你不喝她的血就比我善良,其实你只是狭隘和愚蠢,渴死或是活着,你自己选”。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掷地有声,说完后便冷冷的撇下水袋,背过身去看着无尽的沙漠一言不发。 看着他冰冷的背影,我独自思量了很久:是的!他说得对,我们不能都死在大漠,我一定要活下去,于是我终于默默抓起那只装满血的水袋。驼叔回头瞟了我一眼,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拉起他的骆驼,头顶着烈日踽踽而去。 记不清是多少天之后,我们终于找到了雪狼湖带着云儿的尸体。 碧蓝的湖面上清波粼粼,湖岸的苇草随风轻摆,驼叔放开他的骆驼,我们大步跑到湖边,弯下腰的各捧起一掬水,连喝了好多口。我看见水里倒映出来的自己,光秃秃的脑袋上厚厚的一层沙土,没了血色的脸上一双麻木无光而布满血丝的眼,一身所有一如云儿所说。她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的场景又浮上眼帘,我的心顿时刀扎般的疼,回头时却见木雕般半蹲在湖边的驼叔,正静静的任由自己老泪横流。闷热死寂的大漠午后,潮湿安静的雪狼湖边,我们握着对方的手臂,失声痛哭。 我们一起动手安葬了云儿的尸体,驼叔跪在云儿的坟头认真的磕了五个响头!一个替水云国的百姓,一个替他的骆驼,剩下的三个,是他自己的。 他站起来看着神情呆滞的我,轻声问:“你恨我吗?”我轻轻摇头,他便终于露出了一丝凄惨的笑容:“孩子,给云儿磕个头吧!”我点点头扑跪下去,直磕到头破血流”。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赶回水云国,通知所有的国民。我本想离他而去,思量再三,却还是决定留下来,因为我突然很想看看云儿的国度。在那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群人,可以让这一老一少为了他们从容自灭。 又是漫长而无聊的跋涉,所幸我们的水和食物都很充足,而且也不再漫无目的。驼叔安静的从驼背上的布袋里拿出了我的刀,放在我的手里,意味深长的说:“善待你的刀”,说完转身牵起他的骆驼,一步一步走进了沙漠,我木然的把刀收好,静静跟在他的身后。 天黑的时候,我又和他住进一个帐篷,黑暗里我们都默然不语,同时以同样的方式祭奠那个用自己的鲜血来延续我们生命的人。帐房里一直很安静,安静到几乎听不见驼叔的呼吸声,我知道他还醒着,沉睡着的驼叔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我说:“驼叔,早点睡吧!”驼叔没有应声。我又说:“要是睡不着,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又是漫长死寂,驼叔才沉沉的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人世间的事情往往如此,不会处处都黑白分明,而是永远都看不透的铺天盖地的灰,好多看起来错误的事情却不得不做,总要有个人站出来,替所有人做出正确的选择,并背负世人的唾骂”。他叹了一口气等我的回应,我虽不再说话,然而却也知道,他正是那个背起世人唾骂的人,于是我低声对他说:“驼叔,我知道!” 随后我问起了草蛇,他叹一口气说草蛇和云儿一样,都是苦命的孩子,他本善良,却一不小心失足成恨,我本想再问下去的,他却长叹一口气,哈欠连连,我知道他不愿再提,只好静静的睡了! 两天后,我们到了水云国。那是一个不大的山谷,边上是即将枯竭的山泉。他激动的把所有的乡民都召集起来,大声的告诉他们,他们有了新的水源,随后把我介绍给他的国民,推我为寻找水源的第一等功臣。国民们相拥起舞,同声欢呼,但是,他没有提到云儿。 当夜,人们围着幽暗的篝火载歌载舞,我却一个人钻在他们给我准备的帐篷里,醉的一塌糊涂。那时我第一次发现,原来酒才是人间最美妙最神奇的东西,无论你有多少不痛快,有多少不能言明的辛酸,一旦烂醉如泥,哭也罢,笑也罢,所有的不痛快统统放得下。唯一可惜的是,酒可以醉一时,却醉不了一世,醉有多洒脱,醒就有多失落。听他们说,那一夜,我醉的好沉好沉,就像死过去一样。 后来,我几乎问了这里的每一个人关于草蛇的事情,他们却都只是一知半解,或许是刻意回避吧!我跟着他们成群的牛羊,在沙漠里奔走了三天三夜,终于成功的到达雪狼湖。此时,云儿的坟已经被湖水漫平而难以寻找。 水云国的人不会种粮食也不懂得种花,他们的食物永远都是牛羊,他们的一切财产也都是牛羊。他们每天会成群结队的把自己的牲口赶到河岸茂密的草丛,然后悠然自得的叼一根苇草,在湖边躺一整天! 有一天,驼叔突然问我知不知道这附近还有没有别的国家,我如实告诉他,西北六十里是楼兰国的都城,驼叔听后只是稍微一个迟疑,没见得有太吃惊,只是随便的点了点头,小声的嘀咕道:“原来这就是浦昌海”! 浦昌海?这里很可怕吗?我暗想。第二天天亮的时候,驼叔又拉着他的骆驼出门了,身后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骆驼背上挂满了横七竖八的水袋,我知道他要去干什么,但也只是站在窗前默默的目送他渐渐离开。他走了很远的一段,又转身走进我的帐篷:“我能借你的刀一用吗?”我思量的好久,把刀给了他! 三天后,我决定离开这个国家,这里已不需要我,驼叔救我一命,我却帮他找到了雪狼湖,当然,他们把雪狼湖叫做浦昌海。所以我和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互不相欠除了云儿!动身前我忽然想起,驼叔拿走了我的刀,所以我得等他回来! 驼叔走后不多久的一天,寨子里出现了一个大概十五六岁的少年,乱蓬蓬的头发之下一脸健康的阳光色,消瘦俊朗的脸上一双明亮乌黑的眼睛炯炯生光。他似乎很疲惫,长而细的身体上套了一件大的夸张的黑色粗布褂子,腰间挂着很长的一柄剑,脚上是一双棕色的皮靴。村里的人们好奇的围着他窃窃私语,他静静的站在人群的包围中间,逐个仔细的打量着每个人的脸,有人高声叫了起来:“呀!他是草蛇”。少年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他把手伸进胸口里面的衣袋,捧出一大把黄灿灿的小石块,人们慢慢的围上去,终于,大家都看清楚了是金子。 人群瞬间混乱起来,少年一扬手,把手里的金子都洒向天空,金光掩映间,人们早已将地上的碎金子哄抢一空!少年嘴角扬起一个舒心的微笑,然后又抓出一大把洒进人群。他的目光在攒动的人群里游移,我知道他在找谁,当然,前提是他真的就是草蛇。 我们的目光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相撞在一起,我向着他微笑,他也咧开嘴还我一个自然的微笑。地上的金子很快又被人们捡进了口袋,他们满怀期待的看着他的脸,少年脱下身上的褂子,倒过来抖了抖,遗憾的冲着人群微笑,我知道他正在用这些黄金来换取族人的宽恕。我错误的以为他的那些族人在接受了他的金子之后会自然而然的接受他,热情把他拥进帐房。然而,他们却都只是表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 章 木的摇摇头,便一哄而散了。 他们的反应让我有一丝丝愠怒,但这个少年似乎并没有因为人们的不义感到丝毫的不快,他依然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安静的看着我。我走上去问他:“你是想找人吗?”他点点头,抬起右手指向远处,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那边的天空上,静静的卧着一团白云,“云儿?”我问他,他脸上的憨笑便在瞬间变得更加灿烂,用力的点了点头。我忽然有点不忍心再看着他期待满满的脸,只好默默的把眼神移到了一边。我该怎么对他说?云儿早已不在了,她的身体就安睡在这雪狼湖畔的沙土里,她的血,在我和驼叔的肚子里! “她出去了,和驼叔一起”,我故作镇静的向他撒谎,他没有理由怀疑,脸上的微笑也并没有明显的变化。“先和我住一起吧!等驼叔回来给你安排”,我转身走向帐篷,他默默的跟在我的身后。 草蛇拘谨的坐在毯子上,目光在帐房里游走,我拿水给他喝,他接过羊皮水袋时,我清楚的看见他右手的虎口极其粗糙,而且还绘刻着两把jiāo叉在一起的剑。我来不及多问,他却及时向我投来一个感激的微笑,我只好把脸背过去,看着天空里大朵的白云,心情也一点点沉重起来,假如云儿还活着,坐在这里陪草蛇吃饭的,又怎么可能只是我一个? 我突然有点后悔带他回来,那一张满是期待的脸,会让我更加愧疚,更加不安,尽管他还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和他进行下一波的jiāo谈,如果再提到云儿,我怎么忍心再欺骗他? 草蛇一直很安静,默默无闻的坐在我身后的毯子上,直到太阳西斜。那天的午餐很丰盛,他吃的很开心,我却无论如何都咽不下。看着他狼吞虎咽,我紧张的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我不想让他注意到我的不自然,可他还是发现了我的异常。他放下手里的鲜羊ròu,平静的看着我,我尴尬的朝他笑笑:“快吃吧,我早上吃太多了,现在吃不下”。他还是笑着看我,却不肯再拿起桌上的羊ròu,我莫可奈何的摇摇头,开始机械的啃食原本美味的鲜ròu,味同嚼蜡。 其实我早该发现,他可能已经不能说话,从见他第一眼到现在,他根本没说过一句话,只有那一脸恒久不变的阳光般灿烂的微笑,哪怕是面对他重利忘义的同胞。我开始猜测他此时的心情,绞尽脑汁却还是理不出一丝头绪。我想起在楼兰国将军府西院的那短暂而漫长的十三个月,那时候我只是一匹狼,却可以轻而易举的发现每个人的心里最细微的变化,可今夜,我费尽心机却看不穿一个被人遗弃的哑巴! 我明白,人总是善于隐藏,有意或者无意的隐藏,但他们却从没有设防于动物的习惯,比如,一匹狼!只可惜,遇见草蛇的那一天我已经不是一匹狼! 那一晚,他睡得很香,呼吸轻微而均匀,我却只能在黑暗里辗转反侧。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连睡觉都可以保持那种恒久的安静!凭他虎口处的刺青,我断定他不是个简单的人。于是我悄悄的问自己,假如有一天他不愿再安静下去,是不是会让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肝胆俱裂? 我想尽可能的对他好,可他的笑脸让我手足无措,无论我做什么,他那一脸的灿烂都不会有任何变化,我感觉不到我带给他的快乐或不快乐!便也没有了对他一成不变的殷勤的动力。 有时候我会想,他会不会也像云儿一样,用灿烂的微笑掩藏了一颗伤痕遍布的心?仿佛时间的脚步突然间慢了下来,慢的让我莫名的烦躁。驼叔离开已经很久,他的归期却还是个未知,我想就这样不辞而别,可,驼叔要我善待我的刀,他说的善待我不是很明白,但至少不能这样轻易的弃它而去! 草蛇在我的帐房里无声的生活了是七天之后,驼叔终于回来了。他背着手,步履蹒跚的走进那大堆的帐房,身后那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身上挂满了横七竖八的水袋。看来这一次,他终于忍痛杀了自己那匹相伴多年的老骆驼! 驼叔走进我我帐房的时候,草蛇就坐在旁边的毯子上。但他却只是直直的朝我走过来,看也不看草蛇一眼,随即把刀轻轻放进我手里,说了一句话:“这是把好刀!”便转身出去了。草蛇先是满脸的欣喜,目光四处搜寻后又渐渐失落起来,我知道,那是因为他没看见他最想见的那个人。 草蛇又平静起来了,他直视着驼叔的背影,突然站起来冲出门外,我出去的时候他们正面对面站着,草蛇脸上的笑容依然那么灿烂。 “你回来了?”驼叔平静的问,于是草蛇重重的点头,驼叔也缓缓点了点头,抬起那只粗糙的大手,轻轻拂过草蛇幽黑的脸。这时我清楚的看到,草蛇脸上那灿烂的笑容,比平时更灿烂。他抬起手轻轻抓住驼叔正放在他脸上的那只手,鼻子开始抽动,眼泪悄无声息的落下来。我暗暗吃惊,他竟然连哭都可以如此安静! “孩子,委屈你了!”驼叔一声长叹,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帐房! 第二天,草蛇有了一群羊,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兴奋的给我看他那根结实的羊鞭,依旧笑得一脸灿烂。我去向驼叔告辞,见到他的时候他手里正在认真的擦拭草蛇的那把长剑。我站在门口说:“驼叔,我要走了!”然后不动声色的看他。他并没有抬头,只是平静的说:“你走不出这大漠的”。 “我想试试!”我比他更平静。 “过几天吧!到时候大家都要走,跟着我们,你不会迷路”。他把剑chā进剑鞘,抬头看了我一眼,依然平静的说:“相信我”。我只好默许,转身走出他的帐房! 人世间的事情总是这样凑巧,在驼叔和他的国民动身之前,一队人马杀进了他们的羊群,来人一律穿一件黑色的粗布褂子,脚蹬棕色皮靴,腰挎一把长剑。我记得,第一次见草蛇时,他也正是这幅打扮。 二 我非英雄(4) 二 我非英雄(4) 他们把水云国的人们围在中间,驼叔站在他的族人最前面,镇静的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若羌国远征右先锋”,来人的头领语速平稳的说。 “恩?原来是若羌国的人,能不能给他们留条活路?我们立刻离开浦昌海,从此不再踏进这里一步!”驼叔一脸恳求。 对方带头的那个男人突然放声大笑:“对不起,我们很需要牛羊”。 “要多少?” “你们有多少?” 驼叔抬手指了指后面的牛羊,“就这么多”。 “好!那我就给你们一条活路,准备一千只羊,五百头牛,给你们一天时间,不要企图逃跑,四周都是我们的人,明天这个时候如果拿不出来,那,我也帮不了你们”。 驼叔沉吟片刻,无力的点了点头。那个骄傲的男人在一阵得意的狂笑之后策马而去。 驼叔把所有的族人都集合起来,他站在众人面前,音容愁闷的说:“我只能答应他们,下去准备吧!我们没得选择!” “不能给,我们只有这么一点牛羊,给了是死,不给也是死,我们为什么不能和他们拼一次,说不定还能活下去”,一个强壮的汉子第一个喊起来。驼叔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们拿什么和他们拼?木棍还是羊鞭?”说话间举起草蛇带回来的那把剑,轻轻一挥,将旁边的一根木桩齐刷刷砍断,他收起剑,看着乱哄哄的人群,笑的一脸无助。 “我有一个办法,我们可以试一下”,说话的是一个年龄稍长一点的男人。他从人群里走出来,转身一把揪住站在人群里的草蛇,将他扯倒在地,撕下草蛇身上的粗布黑褂,并高高举起:“看看他身上的衣服,你们发现了吗?和刚才那些人的衣服一模一样,五年前他被我们驱逐出国,现在却在我们遇见若强国的军队之前出现,未免太过凑巧,他一定是不忘旧恨,回来报复的”。众人被这一语惊醒,他们迅速的围上来,棍棒jiāo加,将中间的草蛇一顿暴打,驼叔看着狂怒的国民,只能无奈的闭上眼。 我再也看不下去,疾步向前大喝一声:“放开他,如果他有意报复,早就可以悄悄离开了,何必留下来受你们这些忘恩负义之人的凌辱?”我以为我的话可以震慑,或者至少可以提醒他们。然而这时人群里又突然站出来一个人,他指着我说:“如果不是你故意把我们带到这个是非之地,今天怎么会成这个样子?”无知的国民大呼小叫着向我投来愤怒的目光。他们一步步向我逼近,我不由怒从心起,抽出怀里的刀,转身将驼叔手里的那把剑连鞘砍成两断,再转身时他们早已一脸惊恐,驼叔捡起断成两截的剑,只是轻轻摇头。 “听我说完”,手里举着黑布褂的汉子高声喊了一句,定了定又接着说:“我们还有机会逃走,因为他们人一定不会太多,我们将所有的人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先动身,从一个方向拼死冲杀,他们的人一定会过去助战,剩下的人可以趁乱从另一个方向带着牛羊逃走”。 大家一致赞成,于是他们自然而然的将所有人分成两组,由我和草蛇组成第一组,负责突围,剩下的人都属于第二组,负责把牛羊赶走。大概,在他们看来,这一场灾难由我们两人而起,这样的分派也是理所应当,合情合理!于是我放声大笑,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发现,每次大笑,我都将暗动杀念。 驼叔一直没有说话,他静静的走到我和草蛇身边,告诉他的国民:“我们三个一组吧!你们尽管放心”,然后转过身来压低了声音对我说:“你不用担心,我有办法让你脱身,不要伤害他们,他们只是一群安分胆小的牧人,什么都不懂”。他虽然一脸诚恳,可我心里明白,其实他根本没有办法让我脱身,他能这么做,只是因为他已经意识到:如果我动怒,他的这些国民不仅脱不了身,还有可能会提前死掉。可我还是答应了他,我有足够的理由也有足够的实力拒绝他们不公平的分派。即便是没有这把七星宝刀,斩杀楼兰国十一名铁甲精骑都易如反掌,更何况是水云国这一群手持木棍的乌合之众?我之所以答应驼叔,只是因为我不想让云儿的血白流,我要还的,是云儿的救命之恩。 “驼叔,你带着他们走吧!没有你,他们迟早还是要死,我和草蛇两个人足够了”,我平静的告诉驼叔。驼叔一言不发,却依然固执的歪着身子,昏黄的眼眶里泪光闪闪。乱哄哄的人群终于安静下来,却还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加入突围的队伍,只是麻木的看着他们这位五十三岁的老首领。 我在想,一个五十三岁的老人,远涉大漠,九死一生,甚至不惜将自己变成一个冷血的杀人恶魔,目的却只是为了保全这样一群无情无义的小人,他这么做,到底值不值? 那天下午,他们给我和草蛇拿来最鲜美的羊ròu,还有两坛老酒。我和草蛇相对而坐,他吃的很认真,我笑着问他怕不怕,他不言语,一抬头时,那一脸的灿烂的笑容竟不曾黯淡半分,直刺的我双眼眩晕。 入夜前,我和草蛇举坛对饮!他始终都保持着那一副不腐不坏不变色的灿烂微笑,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朝他竖起大拇指。 草蛇猛灌了一大口酒,突然抬起头,深不可测的看着我。那一晚,他对我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大漠男儿繁如斗,能有几人真丈夫?”语气里满是鄙薄。我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突然又问我:“云儿怎么死的?”看着他渐渐平静下去的脸,我只好默默的低下了头。他朗声大笑,狠狠的说了声:“我知道了”,转瞬又恢复了惯有的笑容。 “是我没有保护好她”,我举起酒坛,允自喝了起来! “这怎么能怪你?我太了解驼叔了”,他夺下我手里的酒坛,宽容的对我微笑,“不过这样也好,过了今晚,我就可以见到她了”。我抬头再看他时,他原先灿烂的笑脸正冰冷如铁,我明白,他已决心赴死,心甘情愿的死。 “你不恨驼叔吗?”我试探xìng的问他。 “恨,非常恨,可那又怎么样?。 “那,你也不恨水云国的国民吗?” “怎么会不恨?比恨驼叔还要恨”。 “既然果真是恨,为什么还要为他们去死?” 他轻轻摇头,然后反问我:“你恨他们吗?” “恨,比你恨他们还要恨”,我虽尽量使自己平静,却还是无法自制的咬牙切齿,我实在无法容忍他们的无情与自私!我没有办法不恨。 他笑着问我:“既然这么恨他们,又何必要陪我为他们去送死?” “云儿的血不能白流,她必是他们的英雄”,我沉吟片刻,坚定的对他说。他静静的听我说完,便又换上了那一副镇定的笑容。 “我也这么想,况且......!”他yù言又止。 “况且什么?”我不解的问。 “说了你也不会懂,还喝吗?后半夜要能醒来哦!”我朝他笑笑,再次举酒。 驼叔进来了,手里拎一只陈旧的羊皮箱,步履蹒跚。我抬头朝他笑笑,并问他要不要喝一点,他摇摇头!我说:“驼叔,你老了”,他笑着说自己是老了。我又说:“驼叔,要是你今晚死了,他们要不了多久就会渴死”,驼叔点着头说他知道。我便不可思议的抬高了声音问他:“知道你为什么还要去送死?”驼叔笑着告诉我说说了我也不会懂,口气恰似刚才的草蛇? 他回头看看专心喝酒的草蛇,叹了口气轻轻的说:“孩子,能原谅驼叔吗?”草蛇抬头看他,继而重重的点头,脸上的微笑不减一毫!看着眼前这两个xìng格古怪的一老一少,却无论如何都我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信仰,可以让他们从不共戴天到生死与共,都安静的仿佛是在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 章 谈。 驼叔缓缓露出一抹苦涩的微笑,从皮箱里拿出两件黑色的衣服,他把这两件衣服捧在手里说:“这两条披风的夹层里各缝有一件赤铜链甲,一般的刀qiāng刺不透,这件就留给你吧!”说完把衣服放在草蛇身旁,摇摇头转身离开。他神情凝重,却依然步履蹒跚,我在他背后喊:“驼叔,你真的老了,步子都不稳了”,他笑着回答说他真的知道。 草蛇一动不动的看着驼叔离开的方向,微笑着的脸上却缓缓流下两行滚烫的眼泪!他神情凝重的擦干眼睛,起身拿起身旁的衣服追了出去,过了好久他终于回来了,手上依然是一件黑色的披风。而我知道,这已经是另一件! “你换过来了?”我好奇的问他。 “是啊,水云国哪里还拿得出两件赤铜链甲?”他的微笑,还是那么灿烂! “哦!那一件是假的吗?” 他慢慢的摇摇头说:“那件是真的,这件才是假的”。 “驼叔知道吗?” “他一定知道”,草蛇说的很肯定。他又一次用一只手将酒连坛举起,却只是将坛子静静的停在半空!眼神渐渐变得迷离。 “你怎么知道那一件是真的?不一样重吗?”我不解的问。 他摇摇头说:“感觉!”草蛇把目光移过来看着我说:“他有办法让你脱身的!”他的语气很柔和也很缓慢,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我笑着告诉他说:“他没有”。草蛇也淡淡的笑:“他一定有”,灯下,他固执的脸,像极了一个没长大的孩子!我也只好笑着摇摇头。 “我们能算是朋友吗?”草蛇问我。 “当然”,我回答的不容抗拒,他便点了点头,笑的一丝不苟。我问他:“你真的可以原谅他吗?” “人之将死,爱恨又何必看的那么重?”草蛇说的很平静,我笑着朝他点头。 “要睡一会吗?”草蛇问我。我说不用,他接着说:“那就再喝吧!”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大的酒量,也不知道草蛇到底有多大的酒量。 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脚步声很乱,黯淡的月光下,我看见成群的牛羊,在皮鞭的驱逐下安静的前行。两个汉子抬着一张简易的羊皮担架,而我正躺在那担架的之上。我跳下来大声问:“草蛇呢?驼叔呢?他们在哪里?”说话间不顾一切的朝着他们背后的方向狂奔,一大群人将我拥住,我往腰间摸的时候,刀已经不在我身上。盛怒之下,我死死的掐住一个汉子的脖子,质问他:“我的刀呢?你们走了多久了?”他紧紧的咬着牙,根本不打算说,我干脆直接将他摔倒,手打脚踢,他却只是用手护着脸在沙子里打滚,羊群依然没有停止前行。无奈之下,我只好叫住他们说:“告诉我他们在哪儿,有我在,他们不会死!”急于逃命的人们终于肯停下来,他们回过头来不可思议的看着我,脚下的汉子终于颤颤巍巍的爬起来,把刀递进我手里:“我们才走不远,你去吧!” 我回身狂奔,一路上却没有看见一只火把,也听不见他们的厮杀,夜色下的雪狼湖显得更加安宁,更加深不可测。我摸进了开始和草蛇一起喝酒的帐房,里面却已空无一人。 我沿着雪狼湖的东岸走了好几个来回,再回到出发点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起来,帐房里的毯子旁,是两个倒在地上的空酒坛。不多时帐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我钻出帐房,见草蛇正背着驼叔往这边跑过来,我上前接过他背上的的驼叔,才发现驼叔的身上的黑色披风已是千疮百孔,他的身体也早已冰冷如铁了。“到底怎么回事?”我厉声问他。他把驼叔背进帐房,很吃力的抚平他的身体,并弯下腰来亲吻驼叔早已冰凉的下巴,他并不看我,只是随口淡淡的说:“这是驼叔的意思!他带走的那件披风里才缝有赤铜链甲,他早猜到我会去换”。此时的他,早已失却了原先那阳光般的灿烂,换之以一脸黯淡!说话间提起另一张毯子,将驼叔的身体盖起来,然后转身跑出帐外,又抱着一堆毯子匆匆忙忙跑进来,将驼叔的尸体裹好。 “如果有我在,你们都不会死”,我无法保持平静,大声的对他说。他回头看了看怒不可遏的我,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先安葬他吧!” 我不解的问:“怎么?你已经摆脱他们了?” “没有”,他说的很镇定。 “那为什么还不逃?” 他轻松的一笑:“你不是说,有你在我不会死吗?”这时帐外响起了纷乱的马蹄声,他抱起了驼叔的尸体走出了帐房,我抬脚跟了出去,放眼看时,我们的帐房已经被若羌国的大队黑衣马队包围。 草蛇从容的走出帐外,很随意的对那些人说:“放心,我不会走,做完了该做的事,我会自动来领死”。 对方将士一个个默而不语,草蛇从容俯下身,极认真的在脚下的黄沙里掘出来一个不大不小的沙穴,把驼叔的尸体放进去,又一一的用黄沙掩埋。他后退两步,屈膝跪下,我上前与他并肩而跪,以面扑地。他站起来很轻松朝那些人喊了一句:“给我点时间,我有几句话跟我的朋友说”,然后便拉着我走进了帐房,当时已日正当中。 我们面对面坐在地上,他笑得从容不迫:“你不怕死吗?” “怕!” “那何必冒死回来救我?” 我笑笑说:“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谢谢你,我的朋友,你是我第二个朋友,还有一个......” “我知道,是云儿”。 “对,我和她都是孤儿”。 “孤儿?我也是”,我们相视而笑。 他说:“一会我会请求他们放你走”。 “那你呢?” “我?我负责留住他们”,他笑的自信从容。 我问他:“你用什么留?” 他非常自负的笑:“用我这条命加一把断了的剑”。 “你就这么想死吗?” “我不想死,可是我外面的人不会让我活过今天”。 “我可以保护你”,我抽出了我的刀,跃跃yù试。 “保护我?你能吗?” “我想试试”,我坚定的说。 “试试?只要你能接住我这一剑”。我大笑起来,轻松的说:“我早知道你是个用剑的行家,也好,我正想见识下你的剑艺”。他举起自己被我砍成两段的半把残剑,笑的不可琢磨,说着顺手拿起一只空酒坛:“酒坛落地时,我们同时出手”,他微笑着说。 二 我非英雄(5) 二 我非英雄(5) 我一直以为自己虽算不上是个十足的高手,却也不至于太不济,即使不敌门外成群的黑衣铁骑,却至少可以轻松应付整天被人捶打的草蛇。我们相互点头,酒坛被高高抛起,在落地的一瞬间,我的刀没来得及举起,他的剑已经架在我的脖子上。他还是笑,然后慢慢的将剑放下来。 他笑着说:“你愿意回来,我很感激,所以我会请求他们放你走”。我低下头,无话可说,我一直以为我能保护他,然而事实是:我只是他的累赘。 他拉着我走出帐房,对他们的将军说:“若羌与水云国之间的恩怨,不关我朋友的事,他不是水云国人,请放他走”,他的语气,不像是恳求,而是命令。 那边的将军把他的剑chā进剑鞘,一阵冷笑:“曹将军,你还有提要求的资格吗?”草蛇大笑,“如果不能让他活着,我怎么能安心做你们的刀下鬼?”眼前这个自信嚣张的草蛇,让我有点适应不过来。我慌张的看着他,他转过来看着一脸惊悚的我,笑的一如往常:“你先回帐房,我来应付”。我低着头不再说什么,其实我早已决心与他并肩战斗,哪怕是一同战死,与这一群人鱼死网破。但是,他的神情里迸shè出来的霸气与震慑,我根本无力抗拒。 回帐前,我把我的刀留给了他,他依旧笑的一脸灿烂,并把自己的那把断剑递到我手里,我低头转身,心如刀割。 窗外杀声震天,长短兵器的碰撞不绝于耳,我静静的蜷缩在帐子的中央,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鸟。我能清晰的听见每一次刀刃破开骨ròu的声音,甚至是鲜血跌进沙土的声响,却始终不敢站起来向窗外看一眼,不是我怕见血,只是担心遍体鳞伤的那一个,真的会是草蛇! 太阳将要落山的时候,外面终于恢复了平静。不久帘子被掀开,我抬头时草蛇正静静的站在门口,倦容满布,破布般的黑色的披风上沾满了鲜血,甚至连皮靴都被血水浸透。目光相接时,他向我投来一个灿烂的微笑,并用雪白的门帘擦拭我那同样沾满鲜血的七星宝刀。“你的刀真的很好用”,他含笑的表情很夸张。我大张着嘴,好久才说出话来:“你没事吧?”“当然,你的这把刀下,又多了一百六十一条人命”,他走过来,又一次坐在我的对面,脚步平稳而有力。 “饿吗?第三个帐房里还有些羊ròu,你去拿还是我去呢?”草蛇笑着问我。他永远都是这么镇静,这么淡定,似乎从来都不会手足无措,我开始有一点崇拜他。 我起身去拿食物,回来的时候他正坐的端端正正,我把一只羊腿递给他,他吃的很慢,我以为他只是不饿,细看时,却发现他的嘴已经肿的张不开,我一低头,眼泪打湿了身下的沙土。 他忽然大笑:“你是男人,不能哭”。我抬起头看他,本想说他也曾当着我的面流泪,却根本无力开口。我仿佛看见两年前葬身火海的血煞,一如回应当年血煞的的忠告,我坚定的点了点头。 房间里安静了好久之后,他忽然问我:“你没有什么话要问我吗?” 我说:“有,我想知道,你这些年都在哪儿?” “四处漂泊而已”。 “你既然这么热爱你的祖国?当年为什么还要离开?” “当年?我没得选择!” “能说具体些吗?” 草蛇平躺下来,把双手枕在脑后,微闭着眼,安静的向我讲述了当年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那天晚上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我都牢记在心,一字不漏。 “我和云儿都是孤儿。我母亲死的很早,我自小在军营长大,我的父亲就是这件赤铜链甲的第一个主人。在我六岁那年,他带兵出征,被士兵抬回来的时候就已不能开口说话,然后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就再也没能睁开眼。云儿比我还要惨,她自生下来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我父亲才死那年,驼叔突然找到我,并把我带回了他自己的家,云儿也是那个时候做了驼叔的义女。我每天帮驼叔放羊,驼叔给我饭吃。那时候驼叔还不驼,寨子里的人都叫他黄将军,因为他是王宫护卫总指挥。云儿小我一岁,那时候她才五岁,这样一直过了五年,那五年里,寨子里经常死人,后来我才知道,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我们的王,他是个残暴而好色的男人,凡是他看上了的女人就一定要得到,无论用什么手段,哪怕,得到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而替王出手作恶的,就是驼叔。驼叔说云儿的父母也是王害死的,但是我们不能找王报仇,因为他是我们的王,然而后来,王却被驼叔亲手策划杀死。 驼叔算得上是一个善良的人,他说他爱我们的部族,为了部族他可以付出一切,当然包括除掉当时那个贪婪狠dú的王。驼叔向大王托病,以辞去总指挥的职务,那天,王亲自来驼叔家探望他,并打算送给驼叔两个美丽的女人。而驼叔给大王献上的,却是一杯dú酒,这个投dú的人,便是十二岁的我。当我们的王倒在了驼叔的毡房里,驼叔毫不犹豫的杀死王带来的两个女人,他做完这一切之后,把我叫进大帐,给我喂下了一杯dú酒,然后微笑着告诉泪流满面的我说:“你的父亲就是为了这个无能的昏君战死的,现在你已经杀了他,你不仅替你的父亲报了仇,而且是部族的英雄”,不久后驼叔便顺利成了我们的新王。他唯一没有料到的是,我不仅没有死,还逃出了寨子。他发现时已经晚了,我在大漠里奔逃了好多天,最终被在大漠里行走的汉人的人救起,进了五典学宫。 驼叔做了王之后为了显示自己治国抚民的决心,解散了以前的军队,遣散了以前王宫里所有的女人,纵火烧掉了以前的王宫,和所有人一样同住羊皮帐篷!并将军队里的武器收集起来,烧融炼制了一口大锅。所以,现在的水云国没有一件铁制兵器,也没有军队,只有一口巨大的铁锅。 三年后,我在五典学宫学会了剑术,认识了汉文字,返回大漠却无处容身,最后yīn差阳错的落脚在了若羌国,并凭着我的一把剑做上了若羌国的将军。在这漫长的三年里,我一直都很牵挂云儿,特别是近几个月,所以一时难忍思念偷偷潜回水云国,并把自己装成一个哑巴。这样做,只是为了让驼叔不再杀我!然后我就遇见了你,直到今夜! 草蛇说的很慢,很平静。说完后他从毯子上坐起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黑暗中我看不到他的脸,但是我确定,那一刻,他的脸上绝对只有冰冷! 听他说完,我算是豁然开朗,但还是问了他几个问题:“大漠男儿繁如斗,能有几人真丈夫?这么漂亮的句子是救你的汉人教你的吗?” “是!” “那你的剑术也是他们教的吗?” “是!” “我也想学剑”,我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几乎是在高呼! “为什么要学剑?”他问的很认真。 “惩恶除jiān,就像你一样,可以用一个下午杀死一百六十一个重甲骑兵”。 “他们不是恶人也不是jiān人,更何况,没有谁可以用一把剑一次轻松杀死一百六十一个人,还能全身而退,即使是再好的剑客”。 “可是你做到了”,我的语气里充满了崇拜。于是他放声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 章 ,却无法自制的猛咳。 我接着问:“他们抢你们的牛羊,还杀死了驼叔,难道不是恶人吗?” 他长叹一口气,似乎呼吸很沉重,许久才悠悠开口:“他们的身后,也是被饥饿折磨的老幼, 是一双双充满期盼的眼神!他们血染黄沙,只是为了守护它们的国民,他们是水云国的仇人,却也是若羌国的英雄!又怎么会是恶人?” 他的话,让我想起了被我撕成碎片的西日阿訇将军,想起了埋在门外黄沙之下的驼叔,这完全不同的三个男人,却有着完全相同生死信仰以为国赴死为荣!帐房里很安静,我们都沉默不语。 “那你能不能教我剑法”。 “剑法?”他轻声重复,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鄙薄。 “怎么?你不愿意教我?”我轻声问。 “当然不是”,他一口打断我,接着补充道:“这世上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剑法!世人口中所谓的剑法,也只不过是他们一厢情愿之下虚构出来的意念罢了。握剑在手,生死悬于一线!而攻守之势仍了然于心,这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剑法,此法无需苦练,只能以心去悟”。他的语气很淡,很凝重,不像是在开玩笑! “只用心去领会就可以吗?不会这么简单的!不过没关系,我相信你一定会教我”,我说完朗声大笑起来。他也笑了,这一次他笑的很轻! “但在你真正会用剑之前,你一定要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五典学宫”。 “为什么要去那里?”我不解的问。 “只有去了那里,你的剑才真正能学会救人,记住,从这里往东六百里,风旗镇,你一定找得到”。我再次点头,并问了一个我一直以来都猜不透的问题。 “你为什么可以在一个瞬间就彻底的忘记和驼叔多年前的恩怨,用生命去保护一群曾经伤害过你的人?” 草蛇一直没有说话,很久之后,它才十分认真的对我说:“民死则国亡!我没得选择”! “国?你的国五年前就抛弃了你”!我的语气近于讥讽。 “那又怎么样?我只有一个祖国,以死报国,是我的荣耀,我爱我的祖国,即使我的的祖国不爱我,甚至不要我!”他说的很平静,可我分明能感觉到,他内心顿生出来的热血澎湃。 “以死报国?可你还活的好好的,你的祖国也还在,这样岂不是更好?” “更好?活着有什么好?其实我早该死了!” “为什么这么说?”我紧张的问。他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淡淡的说:“最可惜的是驼叔一死,水云国必难逃灭亡的噩运!不过,至少水云国现在还在,我也已经尽力!” “驼叔?你为他的死感到惋惜?” “是!他比我更爱我的祖国!无论他曾经对我做过什么,对云儿做过什么,他的心都属于水云国,我们有共同的信仰和挚爱,所以我会因为他的死赶到惋惜!非常惋惜”,草蛇回答的很严肃,声音铿锵有力。 ‘民死,则国亡’!这句话我又怎么会不明白?我也爱我的国家,尽管我早已亡国,早已无家。 他第二次问我:“今天为什么要回来?” “我说过了,因为我们是朋友”。 他笑着说:“士为知己者死”? 我却笑着告诉他,其实我更愿意我们都能活着,他也笑着说他知道!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你说吧!”他一脸轻松。 “你的右手,虎口”。 他良久不语,似有所思,继而轻轻摇头叹息,却并不回答。只是轻轻的问:“你立志要除尽天下恶人吗?”我知道他在故意回避我的提问,于是便也不再追问,只是非常肯定的回答他:“是!” “其实,我才是这世上最大的恶人”,他说的很认真。 “就算你真的是,我也还是会尽全力保你不死,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草蛇大笑:“错!大错特错”。 “错?我哪里错了?” “侠义刀下,没有兄弟,只有善恶”,草蛇长长的舒一口气,语气渐渐平和下来,淡淡的说:“不过也好,我的血,不配脏了你的刀!”他的话我不是很明白,却也不再多问。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草蛇突然对我说。 我的名字?我根本没有名字,没有人的名字,这世上没有名字的,或许只有我一个!我不想骗他,只好如实相告。 “没有名字?那就叫无名吧!”他笑着说。 “无名?也好”,我点头同意。“无名”,草蛇喊了一声他给我起的名字,我迅速回应,他说:“接着”,并顺手抛过来一枚翠绿的扳指,“这是什么?”我好奇的问他,他笑着说:“是我送你的礼物”。我们相视一笑,我将那扳指收进胸前的口袋。 “听云儿说,你的名字也是别人随口起的,你难道没有自己的名字吗?” 我在等他的回答,他却好久不说话,安静的毡房里,慢慢的回dàng起他如雷的鼾声,我记得,他睡觉从来都不打呼噜,或许今夜他才真正是在睡觉。于是我不再吵他,带着微笑沉沉睡去,只是,当我被第二天那朦胧的阳光晒醒,却才发现,他已经永远都醒不来。 天大亮之后,我在他布满血污的身体上找到了三十三处刀伤,他的右脚只剩三根脚趾。可我分明清楚的记得,昨晚他进门时,靴子是完整的,脚步也稳健的一如往常! 草蛇的左手手心里有很奇怪的图案,中间是一只深红色的圆形斑,周围五颗湛蓝的小圆点,任我怎么擦洗都洗不去,我猜不出这到底代表什么,却也没有十分在意。毕竟,草蛇已经去了,有太多的疑问,我还没来得及多问,他便已永远不能开口,他的过去,是我永远打不开的迷。 我用毯子将他卷起来安葬在驼叔的旁边,帐外,静静躺着一百六十一具尸体,每一具,都是被草蛇一刀封喉。 烈日如火,我静坐草蛇坟头,喝完了整整一坛的酒,直到烂醉如泥。醒来之后,阳光很刺眼,我揉了揉发胀的眼睛,继而默默走上了我那充满坎坷与未知的人生之路。 我一直天真的以为,犀利的刀法加上一把削金断玉的宝刀,便足以保护任何一个我想保护的人,足以让我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这个想法一直维持到草蛇安静的死去! 草蛇用他的死验证了西日阿訇的那句话所谓英雄,绝非只是善于杀戮。一个人的刀再快,也抵不过一百六十一个粗布裹身的大漠骑兵,要解救一群人,靠一把刀断然是不够的。 或许西日阿洪真的是对的,他说:“真正的英雄,肩上挑着的,是天下苍生”。 是啊!肩挑天下苍生,可我怎么才能将天下苍生一肩挑起?这个时候,我想起了草蛇所说的五典学宫!太阳又将下山,我缓缓起步,我新的归宿,在六百里之外的东边,它的名字,叫五典学宫。 三 五典学宫(1) 三 五典学宫(1) 雪狼湖东去六百里,一路渺无人影,扬沙似雪。我的脚步踩过深厚的沙土,缓慢而沉重,一如,寂寞行走的驼! 似火烈日,幽暗月环,是我仅能辨明的方向。 我一直以为草蛇口中的五典学宫会坐落在一个喧闹的小镇,客商云集,车马如流...... 直到真正看见它时,我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那是个阳光姣好的清晨,目光极处一座寂然耸立的庭院突兀的闯进我的眼帘。它安静的坐落于漫漫黄沙之上,如同一棵孤零零的树,周围没有城,没有镇,也没有车马人流,只有一条环流而去的河。 连日奔波之后我早已干渴难忍,看见那条河的时候不由松了一口气,然而当我走向河岸却才发现,这一股淡淡的细流里搅满了黄沙,浑浊暗黄,根本无法饮用,只隐约看见我模糊的倒影,轻轻的漂浮于污浊的水面,头发蓬乱如一窝疯长的野草。 我起身仔细打量眼前这座安静的小院,院门外有一方青色的巨石,上书四个龙飞凤舞的丹砂大字,可惜我不认识文字,所以不知道那上面到底写了什么。紧邻其侧的是一扇低矮的柴门,连接着破败的土夯围墙,矮小的土墙内五间陈旧的茅舍,门框上都打着清一色的暗黄色草帘,青石铺就的地面上干净的看不见一粒沙土。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这的确是沙尘深处的一座庭院。小院的中央有一面圆形的石桌,周围五只分布均匀的石凳!布局简单,干净而安宁,看起来像是一户不甚富足的寻常人家。我驻足于门前,却一时不知该怎么叩响这扇柴门。 正在为难之际,一个与我等高的年轻人掀开最西边的门帘,他皮肤白净,黑而密的眉毛如重墨写就,身着一袭干净的青衫,见我站在门外,便背着双手朝着门口走过来,然而他只是静立在门内,并不开门放我进去。 “阁下于此驻足,不知是有何吩咐?”年轻人开口问我。 “我,我可以喝碗水吗?” “可以”,年轻人说完转身回房,不久端着一只深灰色的大碗走出来,隔着柴门把水递给我,我致谢,他浅笑着说不必客气。 喝完碗里的水,我清了清嗓子对他说:“我想打听一下,风旗镇怎么走。” “风旗镇?这里就是!”年轻人回答我。 “你的意思是我已经在风旗镇了?那你知道五典学宫吗?它离这里还有多远?” “五典学宫?”年轻人小声重复了一遍,又十分认真的想了想,然后平静的说:“我没听过这么个地方,你找别人打听吧!” 我抬头看他时,他的眼睛清澈明亮,不像在说谎。 于是我向他强调:“请你再想想,五典学宫就在风旗镇,不会错的。” 他把目光投向墙外不见边际的黄沙,缓缓的说:“我有必要骗你么?”继而的长吁一口气,转身便要走,对我的疑问不置可否。 如果这里真的是风旗镇,五典学宫就一定不会太远,我感觉自己大概还会在这里逗留很久,那么有些事情便必须要问清楚,于是我壮着胆子朝他的背影喊了一声,他把头扭过来波澜不惊的看着我,我苦笑着问他:“风旗镇还有别的人家吗?我可以向他们去打听。”他摇摇头说自己不知道,然后又把头拧过去,准备回房。 “等等?”我第二次向着他的背影呼喊。“还有什么事吗?”他第二次把头拧过来。我尴尬的笑着说:“能不能告诉我,这方石头上写的是什么字?”他依然平静的看着我,良久才一字一顿的说念出了那四个字兼济天下。 ‘兼济天下’?这是多么诱人的字眼,我不由对眼前的年轻人充满敬意。 “还有事吗?”他问我。“没,没有了”,我朝他笑笑!他把身子转过去,又准备回房。 “请等等”,我又一次向着他的背影喊,他回头看我,“怎么?”表情依然平静。 “能帮我写四个字吗?”我语气开始有点激动,声音都在颤抖。 “什么字?”他似乎并不感到厌烦! “五典学宫”,我一个字一个字说完,向他摊开手心。 “可以,你有笔吗?”他问。 “我不认识文字,所以没有笔,你这里不会也没有吧?” “有!但是我今天忘了磨墨”,他的语气还是很平静。 “那,那就写在地上吧!”我俯下身,抚平了脚下的沙土。他走出院子,认真的打量着我,又平静的看了看我才抚平的沙土,回身在那一扇木篱门上折下一根木枝,小心的捏在两指之间,认真的吹去那木枝上的灰尘,回头在地上留下四个字。他站起来问我:“可以了吗?”我感激的向他点点头。他掀开柴门走进院子,又及小心的蹲下去,弹去鞋面上的沙土,然后仔细的理平了衣衫,这才稳稳的踱进房间。 “请再等等”,我第四次喊住他。他回过头面无表情的看我:“还什么要问吗?”他并没有因为我频繁的提问而烦躁,自始至终都表现的十分平静。 我想了想,满是歉意的说:“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没关系,你问吧!” “这风旗镇有能住宿的地方吗?太阳就要下山了”,我指着西下的太阳对他说。 “沿着这条河往北三里路,有个驿站,那里应该可以住宿。”我忙点头致谢,顺着他指的方向一路寻去。 那是个很小的驿站,门口一面在西风里翻滚的大旗。我的脚刚跨进驿站的院子,两个中年驿卒就提着刀骂骂咧咧来驱赶我,我问它们为什么要赶我走,其中一个驿卒冲上来狠狠的踹了我一脚,大骂道:“哪里来的野乞丐?还不赶紧滚。”我告诉他们说我不是乞丐,他们却大笑起来,我很认真向他们解释说我真的不是乞丐,可是他们听都不听,只顾手打脚踢,我只好夺门而逃。那两个驿卒似乎感觉还不够过瘾,提着刀追了出来,我站在门外,看着它们恶狠狠扑过来,怒火瞬间烧起来,于是顺手从腰间抽出刀来,轻轻一划,地上便掉下来一个血淋淋的耳朵。冲在前面的驿卒两只手捂着耳朵疼的龇牙咧嘴,后面一个赶紧收住脚步,他看了一眼地上的耳朵,再抬头时已经满脸惧色,他颤颤巍巍的说:“好汉,别动怒,这是朝廷官驿,没有朝廷文书是不能入住的”,说完走上前一把扶起在地上打滚的同伴。 我说:“我不是要住宿,只是想问你们一件事。” “问,问,尽管问!” “这里是什么地方?” “风旗镇!” “风旗镇有座五典学宫,你们知道在哪儿吗?” “五典学宫?没听说过”,看他诚惶诚恐的样子,应该不会说假话,难道真的是草蛇记错了吗?他们见我满脸疑云,便又接着补充说:“我们本来不在这里干事,半年前才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 章 的,里面有个在这里时间稍微长一点的,要不去问问他吧!”这无疑是个好消息,于是我点头同意。他们把我让进驿站,喊出来一个年龄和他们相差无几的中年男人,并问他有没有听说过五典学宫。男人点点头说知道,然后转身泡下一壶茶告诉我说:“这里以前是有个五典学宫,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起了大火,烧了,我就知道这些。”我问他知不知道以前的五典学宫在什么地方,他说他只知道五典学宫应该在驿站的西边,至于具体方位他就不知道了,因为他平时忙的根本走不开,没时间出门,再说他也没必要去那样的地方。我问他是怎么知道五典学宫在驿站西边的,他说他认识五典学宫里的一个学生,他经常来这取信,每次都从西边来。我问他那个学生长什么样?他说这个学生长什么样他说不上来,但是他记得那个人没有左臂,我不再为难他们,他们也都同意我在驿留宿一晚。当第二天醒来时,我发现我的刀竟然不见了!驿站里也只剩下昨晚给我泡茶的那个中年。我问他另两个人去了哪里,他说一早就没见他们,然后我说我的刀不见了,他也明白过来,急急忙忙跑出去,倏忽又跑进来说马厩里仅有的两匹马也不见了。他问我追不追?我说追,于是他建议我沿河南下,然后往东。他的理由是:关外没有几个人真正懂刀。临走时他给了我一个水袋和一袋干粮,我连声谢谢都没来得及说,便匆匆上路。经过先前见过的那座小院时,五间茅舍的帘子都静静的垂下来,院落依然如我第一次见到时那般干净。我本想找昨天遇见的那个年轻人,问他有没有看见两匹马从这里经过,最终却没能去敲响那扇门。一连追了好多天,直到我看见那条河汇进了更大的一条河。举目四顾皆是望不到边的沙漠,我从背上解下装食物的袋子时,才发现袋子下面的线头松开了,食物早已撒落在来时的路上。我想我可能真的已经找不回我的刀了,抬头看一眼yīn沉沉的天空,只好返回风旗镇。 回去时,我刻意留心看了下那座庭院,院子里还是空无一人。我本来不想再回驿站的,但一时也没别处可以落脚,只好先回驿站,再做打算。 我在驿站里住了很久,却一直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去哪里,后来我决定再去那个小院,因为我记得,小院的主人,他在门口的石头上刻下了四个字兼济天下! 我第一次主动敲响了那扇门,出来开门的还是我第一次遇见的那个青衣青年。他笑着问我为什么还呆在风旗镇,我说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他问我来找他有什么事,我告诉他说我想认识文字,想像他一样:兼济天下!他平静的听我说完,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苦笑。 然而可惜的是,他不是这里的主人,他说真正的主人还没有回来,所以,他还不能收留我。我问他主人什么时候能回来,他说他自己也不知道,然后又想了想让我半个月以后再来,于是我兴冲冲跑回驿站。 终于熬到了半月之后,离开驿站时,我告诉那个照顾我多时的驿卒,我这一走,大概就永远不回来了!他的好我全记在心里,却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报答。他心情似乎也很好,笑着告诉我那些只是举手之劳!结果天黑时我还是回到了驿站,那个庭院的主人还没有回来,我只能回到驿站继续等待。我心情很沮丧,慢吞吞的回到驿站,当我推开门时,坐在房间里喝酒的是三个人,其中一个耳朵上还蒙着纱布,他们三个见我进来,吓的目瞪口呆,反应过来之后一股脑提刀杀过来,我不由一惊,随后便瞬间醒悟过来,一怒之下,又是三条人命! 我拿了自己的刀逃出驿站,直奔那个孤零零的小院。风旗镇除了这个驿站,只有那么一个孤零零的小院,除了那里,我又能去哪儿? 穿青衣的年轻人说,他家主人出门已经很久,应该快要回来了,而按照他家主人的规矩,我还不能进他们的院子。我说没关系,我就在门口等。 他每天都会给我一碗清水和一点食物,读书人就是不一样,随便一个动作都幽雅大方,潇洒自如。那一段时间,我每天静静的坐在或躺在那个小院门口,那个年轻人突然问起我的名字,我一时慌乱,只好骗他说我叫白沙。他告诉我说他的名字叫吕正渡,今年二十七岁,我暗自唏嘘,连名字都如此清新不凡,而我,至今都没有一个像样的人的名字,于是这便更加坚定了我拜学于此的决心。我发现吕正渡是个十分怕脏的人,他总是随身把一面镜子揣在怀里,jiāo谈之余,他会极认真的用手梳理自己的头发,并小心的平整衣衫。 我就这样坐在柴门外的沙子里,一天又一天。有那么一两个瞬间,我甚至能清楚的嗅到从那四间茅舍里散发出来的那股淡淡的书墨清香,嗬!如此芬芳。 我问他,要是他家主人不愿意收留我怎么办?他笑着告诉我说那样的话他也没办法,我问他怎么才能让他家主人愿意收留我,他说他也不知道,他家主人向来相信缘分,但愿我是他家主人的有缘人。我问他什么是缘?他沉思了一会说:“缘是你生命中注定的要亲历的林林总总!不可更改也不可避免,正如你和我的相遇,毫无征兆却一见如故。”我感觉他的话说的很雅致也很有道理,然而他却告诉我说相较于他家主人的学识,他只是九牛一毛。我暗自惊叹,眼前这个人已经高深如此,他家主人岂不更加不可想象?于是我内心便更加期待。 我在那个门外整整等了十三个夜晚,第十四天太阳西斜的时候,远处的沙丘上闪出一个人影。他背上斜挎一只不大不小的布袋,慢慢向这边走来。走近时我细细打量了他一番,须发雪白,精瘦干练,步伐刚强有力,皮肤也不像驼叔那般粗糙,所以并不显老态。吕正渡慌忙起身,悄悄告诉我是师父回来了,说完又急急忙忙跑过去接过老人手里的东西。我也赶忙站起来作揖,但他不是说是在等自家主人吗?怎么?难道是师父?或许既是师父又是主人吧!我回过神来,赶紧跟着他上前叫一声师父,老人细细的上下打量了我一遍,侧过脸问吕正渡:“他是谁?” 吕正渡看了看我说:“只是一个过路人,他说他想像你一样,兼济天下!” 他放声大笑起来?转过头来问我,“是这样吗?”我慌忙说:“是的,我是来求学的。”他问我求什么学,我一时间却张口结舌,于是我静静的闭上眼,这一路上的风霜雨雪便逐一浮上眼前,心头不由一热,两眶里也热泪充盈。我抬起头直视他一双明亮深邃的眼,诚恳的说:“师父,弟子看不清这人世的真伪,辩不明人心的善恶,悟不透人情的冷暖,所以......” “所以什么?”他饶有兴致的问我。 “所以,弟子要学的有两件事,一是做人,一是用剑。” “可是,我不会用剑,又怎么教你呢?” “那我可以先学做人。” 他看着我笑笑,不假思索的说:“落地chéng rén便无可更改,人世如此丰富,学问处处可得,又何需再学?” 我上前双膝跪地,接连数拜:“弟子出身荒野之地,自小不识文字,不知礼教,又怎么能算的上是一个真正的人?”然而他的语气却忽然开始有点不耐烦,摇摇头说:“可是,这里不是学院,我也不收弟子,这些正渡没有跟你说过吗?”我抬起头时,他似乎很不高兴。我只好小心的说:“既然您不收弟子,正渡大哥为什么还会叫你师父?正渡大哥说这里只收留有缘人,师父问也不问,怎么就知道弟子一定不是有缘人?如果只是因为我的出身荒漠,那么,算我走错地方!” 他先是被我的话问的一怔,然后又摆摆手说:“我今天已经累了,有事明天再说吧!”说罢转身回房。吕正渡一脸无辜的看了看我,无奈的摇摇头也钻进了门帘。 那一夜,月色如洗!我静静的跪在门外的沙土里,默默回想着自己这一路来的风风雨雨。我能化为人形本是上天的安排,那么我的以后老天爷便也一定自有安排。于是我想,今夜,便是我最后的等待,假如明天这个老人还是不愿收留我,那么这里再也不值得我再留恋。活下去,或许并没有我想的那么复杂! 三 五典学宫(2) 三 五典学宫(2) 东天泛白时,两间茅舍的草帘同时打起,他们主仆二人不约而同的走出来,并排静立在小院内,无比庄重的看着天边的绚烂红霞,对跪了一夜的我不闻也不问。天大亮之后,吕正渡为我送来了一碗水,他说:“师父心意已决,你还是尽早离开自谋前程吧!”说完之后允自转身回房。 我抬起头看一眼干净苍蓝的天空,满心失望,一下子乏困的练叹息的气力都找不出来。看来我并非此处的有缘人,吕正渡说缘份不可更改,我又何必这样死等?好吧!是离开的时候了。然而当我准备起身时,双腿却已麻木的不能控制,只好扶着地面慢慢挪动身子,这时我看见那个精瘦的了老人手捧一只细碗,认真的蹲在地上,像是在地上寻找什么,看过去时才发现地上满是金灿灿的小虫子,那应该是一种黄色的蚂蚁。我终于起身,向着老人行礼:“大师,既然您不肯收留,便也说明我与此处无缘,就此别过”,说完我头也不回沿河南下。 “等等”,是那个老人在喊我,我回头看着他问:“什么事?”他一改昨日的冰冷,笑着说:“为什么不再多等一些时间?” “大师不肯收留,我等也是白等,不是吗?” “我有说过不收留你吗?”他脸上的微笑变得慈祥起来。 听他这么说,我急忙转身走回来,直直的跪下去,“大师,我真的可以留下吗?” 老人笑着点头,“在放弃之前,多想想自己为什么会走到今天,你在这门外一站十三天,又一夜长跪!却差一点输在最后这一刻。” 我感激的看着他,忙说:“多谢大师指教。”我抬头再看那苍蓝的天空,那一刻,在那彩云之巅,似乎画满我大梦的雏形,鲜艳精致,美如霓虹。 他向我招招手,示意我走近。我欢欢喜喜的推开那扇门,小心的走进那座小院,是的,我终于走进来了。我回首眺望门外无边无际的大漠,它依然广袤苍凉而又寂静无声,我轻轻闭上双眼,一时心潮澎湃,一道松松垮垮低矮土墙,却真真切切在大漠里圈出了另一个世界。回过神来,我准备走过去时,才发现脚下满是密密麻麻的黄色蚂蚁,从院子南墙下至北疾奔,看去如同一道缓缓流过的河,足有十步宽。一步断然无法跨越,但如果走过去,必会踩死无数蚂蚁。于是我只好站在原地,抬起头静静的看他,他只是微微一笑:“为什么还不过来?” 我看了看地上的蚂蚁,然后向他摇摇头。 老人没有看地上匆匆忙忙奔走的蚂蚁,也没有看我,他把目光移向远处,意味深长的说:“蚂蚁天生弱小,其生死只在你一念之间,但现在你因不忍心伤害它们而不肯走过来,这便是定数,是蚂蚁的定数,也是你的定数。 他的话我能听明白,于是朝他点点头,但还是不想走过去,只是静静的站在蚁流的此岸和他对望。很长时间之后,他朝我招手:“你可以过来了。”我先低头看了看脚下,刚才还奔流不止的蚁流此时已不见踪迹,于是我快步上前,站在他的对面直视着他的双眼,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问我:“为什么一定要到我这里来认识文字?”我看了看他,缓缓回过身,抬手指着门外的那方巨石认真的告诉他:“因为你的心里,也有这四个字。”他谦虚的一笑,平和的说:“你且下去休息吧!明早五更,行拜师大典,不要迟到。”我呆立站在原地,兴奋的一动也动不了,良久才回过神来,上前握住他干瘦如柴的一双手,语无lún次的道谢,声音已接近哽咽。 那一夜,闷热难当,我允自走到院子里乘凉,隔着薄薄一层草帘,我听见吕正渡和师父的对话。吕正渡问:“师父,他真的是你所说的有缘人吗?”师父回答他:“是。”吕正渡似乎很激动,他故意压低了嗓门说:“可是,难道您不觉得,他说话的口气和神情,像极了一个人吗?”“我当然知道”,师父平静如初。“那你还收留他?他怎么可能与这里有缘?”“缘?什么是缘?”师父反问他。我以为吕正渡会把说给我的那席话说给师父,未料他当时竟一言不发,只是沉默着。师父沉吟片刻,才语气舒缓的说:“缘分本是虚妄,根本无从揣度,你又何必这么认真?” “可是,您说过,这里只收留有缘人。” “说便说了,但其实我从来就不信缘,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于是吕正渡便更加激动,他压低了声音咆哮:“师父,前车之鉴犹在,你为什么偏偏视而不见?”被师父一声将他打断,“别说了,下去准备吧!他的去留,已不必再议论。”吕正渡便只是长长的叹息,我听见吕他朝门外走来,赶紧蹲在了桌下,院子里渐渐的听不见任何声音。夜,便彻底的安静下来。 吕正渡说我像一个人?会是什么人呢?我走回自己房间,梳理着这诸多疑问,反侧于床榻之间,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入眠。最糟糕的是,我连五更是什么时候都不知道,于是我干脆穿戴整齐,整理了面容悄然坐回小院里的石桌旁。时间过的平稳缓慢而寂然无声,月色比昨晚似乎还要好,我独自欣赏着这宁静的夜,心情说不出的愉快。这时忽然又刮起阵阵东风,在徐徐的微风里静静的等待天亮,这是我这一辈子第一次,却也是永远都忘不掉的一次。 也还是东方渐白天色尚未亮透时,师父与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 章 渡的房门同时推开,他们见我站在门外,都没有太惊异,师父朝我摆了摆手说:“你们进来吧!”于是我毫不犹豫的走进了他的房间。我看见正堂下有一张四平的方桌,两边各有一把椅子!师父坐在右手边的椅子上向他点头,说“开始吧!” 吕正渡手持一碗清水,示意我我直跪在桌前,他用手指蘸出来一点点在我周身挥洒,嘴里念道:“师恩如山,一朝拜师,则终生为父,不可顶撞,不可悖逆,不可擅离,以上规约若能做到,请三叩之,自此堂上之人便是你的恩师!”我镇定的回答:“我能”,又重重的叩下三个响头。说完后师父又缓缓开口:“替你洗去门外风尘的,是你的师兄吕正渡,一入师门,便亲如手足,不可相骗,不可相伤,不可相弃,若能做到,请两叩之,自此身侧之人便是你的兄长。”我再次郑重回答:“我能”,然后沉沉的磕下两个头!师傅接着说:“一入学门,则必须一心向学,知世理,明善恶,心怀天下,至死不渝,这些你能做到吗?”师父把每一个字都念的很清楚,我认真的回答:“我能。” 师兄递过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香茶,我双手举起敬于座上,师父接过茶,轻呷一口问我:“你可知道,今天为什么要行这拜师典吗?”我不好乱猜测,只好摇摇头。 旁边的师兄正腔道:“只是为了要告知天地日月,一过今日五更,你已如新生,来此之前的那些仇与恨都不得再提及,在这里一天,就专心攻学一天!师弟你记住了吗?”我向他点了点头,师父微笑着走下椅子,亲自扶我起来。 我四个月足不出户,终于认识了几乎所有的汉字。踏出那间茅舍时,才发现又是寒冬时节,雪雾迷蒙。 我在那里的第一节课,是在那个飘着雪花的午饭后开始的,师父正襟危坐,他说:“你已认识了文字,现在我可以为你授课,我所准备的全部课程,只有今天下午这一个时辰,你务必要牢记,但如果你还没做好准备,可以改天再授。” 我不假思索的说:“不用等了,我已经准备好了,师父您可以开始了。” 师父点点头,语速深沉而平稳,他说:“正渡告诉我说,你初来风旗镇时,是要找五典学宫,我现在想问你,你为什么一定要找五典学宫?” “因为一个朋友曾告诉我说,只有去了五典学宫,我才能完成我的梦想。” “什么梦想?”师父平和的问我。 “做英雄的梦想!” “英雄?” “是的,是做英雄的梦想!” “为什么?” “因为他说,去了五典学宫,我才能真正学会救人。” “救什么人?” “救每一个我遇见的求救之人。” 师父轻轻点头,又缓缓开口问:“好吧!先告诉我什么事五典。” 我回答:“我曾问过师兄,所谓五典,即为仁、义、礼、智、信,这座学宫起这样的名字,无非是希望其门下弟子恪守五典,做一个近乎完美的人。” 师父笑着说:“很好!五典的确如你所说,可是,仅凭这五个字,却未必能成就你做英雄的梦想!”他依旧一脸平和,我却思绪翻飞,仁义礼智信这五个字到底有多大的能量,无限接近了它我就真的可以成为一个英雄吗?我不知道,只好茫然的看着他。 “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称作是英雄?”这个问题有人曾经有很多人问过我,我自己也已经思考过很多次,但此时我却更想听听师父的回答,于是摇摇头说自己不知道。师父神情庄重,慷慨陈词:“自古英雄虽各有不同,然其共同之处不外乎能心怀大爱,以兼济天下为己任!然而所谓大爱,在不同的时局下却又有着不同的深意”,我抬头时,师父依然神情肃穆,音如洪钟。他顿了顿又缓缓补充道:“所谓五典,并不是衡量人xìng的唯一标准,今世风混乱,人心不古,在这样一个混乱的时代,若还是一味的以道德教化人心,便无异于隔靴搔痒。你一心慈悲为怀,却不一定能换回世人的慈悲!又怎么能还人世以清净,真正的兼济天下?于今日之时局而言,名满一时的五典学宫所尊崇的那一套,已经算不上高明。” 我问他:“那,我该怎么做?才能还人世清净?才能真正兼济天下?” “如果,即便是述尽五典,天下人还是不愿听你的劝诫,一心行善,那么你该怎么做?”师父一脸庄重,我只好再次摇头,坦然说自己不知道! 师父轻抚白须,淡淡的道:“那就想办法制止其作恶。” 师父见我不语,便又说道:“但前提是,你的确能辨明善恶曲直,不明就里的追求仁义礼智信,未必能救的了天下,却必定会成为会成为人xìng的负累。成大事者,不拘于细节,你不远万里来此学做zhēn rén,决心造福天下,便只能放弃这众多繁文缛节,代之以心怀大爱,才有可能完成你的大梦。为师所说,你或许一时明白不了,人生的确是一门学问,但即便是翻遍古籍,也不可能有一本书能让你真正读懂人生,所以,这座小院里,找不到任何一本书。人生不是简单的岁月的堆叠,而是梦想的不断破灭与再生,只有不断的经历,不断的反思,才能把一段平凡的生命凝练成真正伟大的人生!”他一口气说完,静静的看了我好久,又淡淡的说:“这些就是我要教给你的全部课程,等到你真正理解这些话时,便可以离开这里”,师父说完起身走出门外,背起手仰视者漫天大雪,一语不发。他的背影干净空,须发丝丝白透,与门外连绵千里的银装素裹浑然一体,气度超凡,不知者必惊为天人。 “师父,我真的可以吗?”那一刻,我热血沸腾。 “可以什么?” “兼济天下,造福苍生。” “当然!只要你愿意。” “那,我要怎么做?” “等你离开这里,真正入世,你自然会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入世。” “随时!只要你觉得自己已彻底明白了那一番话。” 我默然点头,“以后真的不能再听您授课了吗?您说这是您授予我的全部课程”,我不无遗憾的问。 “你可以随时来找我,或者你的师兄。” “随时都可以吗?”我惊喜的问。 “我不是随时都在这里”,师父笑的很慈祥。我直视着他布满沧桑的脸,一低头又是思绪万千:从茹毛饮血到大漠逃生,尸山血河里垂死挣扎,我终于等到了今天,这一刻,我等的太久了。师父轻拍着我的肩膀说:“去休息吧!”我离开师父的房间回到自己的床上,平躺下来静静的回忆师父刚才说过的话“兼济天下”,这才是我要的人生,我终于找到了,我为此而欣喜落泪。 可是怎么做才算的上是心怀大爱?按照师父的意思,心怀大爱者,至少能制止世人作恶!可是怎么才能制止世人的恶行呢?杀吗?杀固然可行,可是,一旦双手沾满了人血,便连小爱都称不上,又何谈大爱?我本想找师父问明的,可惜夜已太深,我不想去打搅师父,只好决定明天再问。 雪静静的落了整整一夜,我推开门时,白雪覆盖了整座小院,一行浅浅的脚印一直延伸至柴门外,院里的石桌凳上堆满了洁白的雪,成为小院里最醒目的一道风景。虽然只是一瞥而过,却足以唤醒我脑海深处关于水云国的点点滴滴!这不就是草蛇左手心里的图案吗?我疾步走至师父的房门口轻轻敲门,出来的却是师兄吕正渡,“师父呢?”我一脸错愕的问他。他笑笑了说:“你起床太晚了,他一早就出发了,你看,脚印都快让雪填平了。” 我缓缓点点头,又问他:“师父什么时候能回来?” “他没有说,最多两三个月吧!怎么,你有什么疑问吗?说来听听!”师兄说的很诚恳。 “哦,是关于昨天的课程。” “昨天的课程?我都听见了,师父以前可不这么授课,所以我也帮不上你。” 以前?我在心里暗想:难道师父以前还有过其他弟子?于是我赶忙问:“师父他以前还带过其他弟子吗?” “当然,就是我”,吕正渡笑着告诉我。 他的回答让我有一丝失望,却也不好表现出来,便只是轻轻点头,“那他以前给你是怎么授课的?” “一言难尽,有机会再说吧!你以后可要早点起床。” 我再次点头:“师父不在,我该做些什么呢?” “做你喜欢做的事”,他说的一脸认真,转身准备要走。 “师兄”,我从他后面叫他。 “还有事吗?”他转过来看着我。 我想了想,临时换了个问法,“师父在这张石桌旁摆下五只石凳,是不是也有其深意?” 他很认真的思考了很久,然后笑着说:“应该不会,当时的石料正好可以做五只石凳,师父便顺手摆在这里的,你怎么会想起问这个?”他的眼睛清澈透亮,放shè出率真的光芒,于是我断定,他没有说谎。或许,这真的只是一场巧合! “原来如此,我只是觉得这样的布局值得推敲”,他笑着点头,我想了想又问他:“可是我现在还没有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就这么闲着吗?”他朝我笑笑说:“我这里有几本书,你可以拿去看看。” “可师父不是说这里没有书吗?”我疑惑的问。 他毫无征兆的笑了笑,对我说:“是我背着师父从别人口里抄录的,都写在丝绸上了,这些不要告诉师父哦”,然后摆摆手示意我去他的房间,我也不再多问,随他进了最西边的房间。他从床下搬出来一个很大的木箱,里面紧压了整整一箱写满小字的丝绸,都整整齐齐的装订成册,可惜只有七本,分别是:《周易算学》、《尚书》、《论语》、《公羊春秋》、《战国策》,《吕览》《法家精编》。 “喜欢哪一本?随便拿”,师兄说的很大度。我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将箱子里的书都拿出来,一本一本翻阅。这时我突然看见箱子底部稳稳的躺着三把剑,其中一把最为精致,深棕色的木质剑鞘,剑柄上系有红色的剑穗,剑镡上刻有一个形同木字的图案,只是这个木字中间不是一竖,而是一个向左的竖钩,不等师兄说话,我俯身提起那把剑,将其横握在手,冰冷的剑镡紧贴着右手虎口,那一瞬间,我竟毫无征兆的想起那只刺有两把剑的右手,假如这把剑握在他的手里,那么这将是一个完整的汉字杀! 世上会有这么微妙的巧合吗?才一个瞬间,我的汗,便已浸透了后襟! 三 五典学宫(3) 三 五典学宫(3) “师弟,怎么了?”我的思绪被师兄打断,却只能故作镇静的笑笑说:“以前没见过这么精致的剑!”师兄轻松的一笑,随后却又十分郑重的说:“它绝对是这世界上最为强大的剑!”我十分认真的点头,然后假装随意的问他:“这是谁的剑?”师兄迟疑了片刻,只是淡淡的说:“故人的东西。” 我接着问:“那,你会剑术吗?”他笑着摇摇头说不会,我下意识的再一次凝望他的眼,清澈,透亮,真诚满布,直觉告诉我,他没有骗我。我低头随手从他的书箱里拿起一本《法家精编》,他看了看对我说:“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本,可惜,我抄录的不够完整,只有其中的一部分,你先拿去看吧!要是有什么地方不懂,可以拿过来和我一起探讨”,他说的很诚恳。 于是我想了想说:“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你直说,我一定知无不言”,他似乎已经习惯了我一个接一个的疑问! “师父平时出门是去干什么呢?” 他微微一笑,轻轻摇头说自己也不清楚!说完定睛看了看一脸好奇的我,又补充道:“师父从不告诉我他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但那些和你不会有多大关系,你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了!”然后便说自己还有事,转身离开。我也不再多问,对于我的诸多疑问,他的答案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一样的,那就是不知道。如同他习惯了我没完没了的提问,我也习惯了他一成不变的回答! 书很好,师兄的字也很漂亮,我没有多少文字功底,所以读的十分费劲,却很少找师兄请教。他是个痴迷于安闲的人,每天都起的很早,却也不读书,只是借着初升的朝阳,一遍又一遍细细打量着自己的手指。他从来都随身携带着那一面铜镜,也曾给我看过,镜背面刻有四只凶猛的无名野兽,外延有四个直角,他说此镜因此而得名,叫做四兽规矩镜。有时候他会背着手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的盯着天空,一站就是一天。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也可能是怕我问到自己不想回答的问题,才故意躲我,反正时间还很多,正好,可以让我一个人慢慢琢磨。 师父离开已经超过了三个月,师兄那口箱子里的书我也已经读过不止一遍,我找到师兄把最后的几本书都还给他,他没有问什么,只是把书收起来放回床下的箱子! “谢谢你的书”,我平静的说。 “有什么收获?”他笑得很淡。 “没怎么看懂,句子太复杂,以后有时间我再看。” 他点头称是,“以后要是还想看,随时可以过来拿,但不要让师父知道!” “恩!你放心,我不会让师父知道的”,我们看着对方,相视而笑。 师父终于回来了!在一个春寒料峭的清晨。他吃过饭便早早睡了,随后一连多天,都是这样,不多说一句话,只是闷睡在房里。我的那些疑问,便也只好等他心情好起来再问!这一天,小院里走进来一个满身风尘的人,他的身材瘦肖极了,甚至比草蛇还要瘦。他直直闯进师父的房门,两人在房里低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 章 讨论着什么,整整一天都没有吃饭。我去问二师兄,他告诉我今天回来的这个人是我们的大师兄江河清,师父很久以前托他去很远的地方处理一件事,今天总算是回来了,我们还有个大师兄?可是他们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向我提过?这个疑问在脑子里回旋了几遍便也不了了之。快入夜时,这个人又急匆匆走出小院,我站在院门口静静的看他,他只是朝我淡淡一笑,又回头打量了一眼同样静立一旁的吕正渡,嘴角浮起一丝狡黠的笑容,用力往上提了提包袱,对吕正渡说:“师弟,肩头落灰了!”吕正渡侧头看自己的肩膀时,他已转身出门往东而去,我的目光无意扫过他的背影,左侧一条空dàngdàng的袖管斜斜的垂下来,随着微风轻轻摆动。他,没有左臂,他竟然没有左臂。 如果院子里的石桌只是个巧合,并且,那剑镡上的图案也是巧合,那么这个没有左臂的年轻人,还会是巧合吗?会吗?我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里就是被大火焚烧之后的五典学宫,也只有五典学宫,才配得上门外的那四个大字兼济天下。对,一定是这样!这个人的出现,终于印证我这半年来难以证实的猜测,这个新发现让我狂喜不止,这里果然就是五典学宫。五典学宫能走出一个用剑如神的草蛇,便也同样走得出一个用剑如神的白煞,是的,我必将用剑如神! 次日,晨光熹微,师父似乎已经好久不看日出,我推门进去时,他正一个人静坐在桌边,手捧一碗清茶。不等我开口,他先说:“给你说个故事吧!”我点头同意。他音声清冽,字字空:“尾声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柱而死!”说完之后,他把目光投向我:“能听懂吗?” “能”,我回答的很肯定。 “你懂得了什么?” “我可以说实话吗?”我小心的问他。 “直说吧!”师父摆了摆手说。 “蠢!”尽管我知道,这不是师父想要的答案,却还是脱口而出! “他不是蠢,而是痴”,师父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少有的难堪!他定了定神,表情稍作调整,“先说说你的想法吧!” “尾生与女子期于桥下,水至而尾生抱柱不去,最终被大水溺死!但他当时完全可以先走上桥,等大水退去,再回到梁下,尾生固然是成全了信义,但这样迂腐的忠诚,不值得,也不现实。” “这就是你首先想到的吗?” “是”,我老实的回答。 “说的有道理”,师父依然是平静的。他的反应着实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他至少会有那么一丝丝的愠怒,然而他没有。这时他又淡淡的说:“说他蠢,并不言过其实”,他长叹了一口气,神情渐渐沮丧起来,语气里也带有一抹自嘲!他又把头扬起来,深深的呼吸着茅舍里干净的空气,神情忧郁。 “师父,我回答错了吗?”我心头突然泛起一丝不安,是我的回答让他感到失望吗? 师父看着我笑了笑平和的说:“你是个非常诚实的孩子,尾生的愚蠢自是不用多说,那你觉得与卫生相约的女子呢?” “她?我没有想过。” “与人相约而又不赴约,是为无信,必会受到世人的唾骂与不耻。这数百年来,尾生此人渐渐成为世人眼中守信的典范,而对于与尾生相约的女子,世人给与的只有唾骂与轻视。你要记住,许诺,即是债!” “许诺即是债!”我暗自重复着师父的这句话,抬头看着他一丝不苟的神情,重重的向他点头。当然,当时我还是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那个女子,她真的失约了吗,或许水涨之时,还未到约定之期呢?但我没有再追问下去,短短二十一个字,教给我的已足够多,我又何必再追究? 师父问我:“你还明白了些什么?” 我摇摇头,心里暗想,还能有什么?只不过短短二十一个字而已。 “还有情!”师父的目光一点点一点点闪出光来:“不论古今,中原、漠北抑或是西域,凡为人,其全部内容也只不过只有两个字,一个是情,一个是yù。七情六yù,谁也不能超乎其外,能无yù无情,便不能称作是人。使尾生溺死桥下的,不是那场突如其来的大水,也不是失约的女子,而是他自己那一颗痴情的心,尾生并非献身于与他相约的女子,而是献身于情,爱情的情。” 师父这番话的确很有道理!于是我若有所悟的点点头,这大概就是师父说他痴的原因吧! “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老了,容易犯困,特别是在春天,你去忙你的吧!”他慢慢的走向床边,眼睛里满是失落。 听完这个故事的那天晚上,我想起了三个人,一个是隐娘,一个是血洒大漠的云儿,还有一个,是诛我全族却被我撕成碎片西日阿訇将军。” “许诺,即是债!”师父的话,如一把尖刀,将我的记忆挑的鲜血淋漓。我曾答应过隐娘,若有一日能化为人形,一定将他的琴带回长安归还它的主人,奔命间竟将此事忘之脑后,幸好今天想起来,所以我一定要兑现对她的许诺。还有云儿,她到死也没能看见我许给她的一面铜镜。而为什么会无端想起西日阿訇?我想,这大概只是个巧合,我决定明天启程回楼兰城,其他事情,等回来之后再做打算! 第二天,我起的很早,走进师父的房间时,他也早已静坐于桌旁,依然手捧一碗清茶。我告诉他我想出行一次,本以为他会问我去做些什么的,没想到他只是淡淡的一笑,问过归期便亲自为我备齐了路上所需的水和食物,我激动的不能言语,跪拜之后便急急上路。 七天之后,我回到了楼兰城,信步走进城内,城里的一切熟悉而又陌生。不经意间已是将军府门外,那条古老喧哗的青石长街,两边沧桑满布的店铺瓦房,错落凌杂的拴马桩,将军府那扇紧锁着的掉了漆皮的朱红木门,还有那片我曾经整日昏睡的台阶,无一不重重的刺激着我的记忆深海。我独自徘徊在曾和隐娘一起游dàng过的街道,来来往往的人群让我突然陷进无端的孤独,没有了隐娘的楼兰城,在我看来,只是一堆废墟。 又是黄昏,漫天凄艳的红霞,这样的时节似乎太适合于触碰自己久不敢提及的伤心往事。我第二次转回将军府门外,从门缝里窥视大院深处的世界,铺满苔藓的青石小路,两岸密密麻麻的野草里闪耀着星星点点的花,一切都显得寂静而荒凉。 我跳过高墙,空空dàngdàng的将军府里蛛网横生,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我的脚步的回声让整个将军府愈发显得死寂。我转进西边的院落,门栏上的蛛网甚至比门外更显厚重,往日千娇百媚的花园里已生满了杂草,短短两年,此处,物非,人亦非! 隐娘住过的房间里已空无一物,我知道那一把哑琴不在这个地方,却还是走了进来,至少这里还有一扇她空守了三年的冷窗。她坐过的那张椅子上已落满灰土,我轻轻坐进那张椅子里,第一次从隐娘的角度向窗望眺望,透过轻薄如翼的窗纱,后面的墙头上乱糟糟的草丛里,是一窝活蹦乱跳的麻雀。我一直以为,窗前的隐娘是空洞而透明的,今天却才明白,守在窗前的她,一直在默默欣赏着这几只鲜活的生命。也瞬间才明白,在她回光返照之际曾对我提到的‘它们’,大概就是指墙头那些自由快乐麻雀。它们能拥有的不多,然而她却永远都得不到,一个叫自由,另一个叫快乐。她的心情,两年之后我才真正明白! 琴一定在王宫,隐娘离开之后,是王带走了隐娘留下的一切,这些,我都记得! 天色彻底暗下来的时候,我悄悄的潜进了王宫。那里高楼林立,灯火通明,我绕开了所有的守卫,直接走进了王的寝宫。当我轻脚踩进王宫的大理石地面,眼前一幕几乎让我眩晕,那纯白似雪的身影,干净美丽而略带伤感的脸庞,匀称细致的身材,这一切与梦中千百次出现的她没有一丝差别。我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微微闭上眼又再次睁开,这的确不是幻觉,方才看见的一切也都还在眼前。不错,是隐娘,她神情依然冰冷,面前的木桌上,摆着她曾经用过的胭脂盒,还有她用了三年的铜镜,脚边的琴桌上,静放着她那把没了弦的琴! 我一步一步的走近,她却静静的站立在原地,保持着我最熟悉的姿态与神情。“隐娘!”我不自觉的叫出声来,正静伏案头的王被我的声响惊起,他循声看过来,双眼也还是当年那般平静。“怎么?你认识隐娘?”他没有我想象中的惊慌,淡定的一如当初西院门外的回首! “是,我认识”,我侧过头再看了隐娘一眼,她依旧纹丝不动,如同一尊石雕。 “无论你是什么人,以后不要再来打扰她,她在这里很好,一直都很好!”王语气冰冷,却仍带有一丝的痴迷。 “我今夜来这里,是为了取一样东西”,我平静的告诉他。 “这个房间里,你拿走什么都可以,唯独她和她的琴不能动。” 我笑笑说:“这里除了隐娘和她的琴,别的于我而言一文不值”,说完冷冷的看着他。他似乎有些烦躁,但依然故作镇静的问:“你是什么人?”我冷笑:“这个你不用管,我今天来只要这把琴!”“那,要是我不给呢?”他高傲的脸上满是不屑。我冷笑,“你还有得选择吗?”说话间我的刀已直指他的咽喉,他认出了手里的七星宝刀,面门上瞬间布满细细的汗珠:“这是西日阿訇的刀,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这个你也不用知道,只要你答应把琴给我,我们就各自相安无事。” 他淡淡一笑说:“可惜你说了不算!门外是我的两千王宫护卫,他们个个武艺精良,你以为你走的出去吗?” “我想试试!”我笑得一脸轻松,然后用刀逼着他后退到隐娘的身旁,直视着他的双眼问:“你是怎么做到的?让她的身体不腐不坏。” “这个,你也不用知道”,他依然傲慢如初。 “那,我只好自己弄个明白”,我用另一只手去触碰隐娘的脸,却才发现她整个人都被扣在一个透明的罩子里。 “不要碰!”王在咆哮。 我冷笑:“她已经去了,如果你真的爱她,就让她入土为安。” “这跟你没关系,我该怎么做不用你来指点!”他依然不惊不惧,一脸傲慢。 “这当然与我有关!”说话间我的刀不禁又向前逼进了一毫,他的颈部已经开始流血。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说了,这个你不用知道。” 他静静的看我,又小心的看了一眼我手里刀:“怎样才能让你留下她和她的琴?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这把琴。” 他终于紧张起来,近乎哀求的说:“只是一把哑琴而已!你要它何用?” 于是我认真的告诉他:“隐娘临终前嘱托我把她的琴带回长安,我一定要完成她的遗愿!这样有什么不好吗?” “凭什么让我相信你的话?” “你信与不信已经不重要,但是我刚才我又改变了主意,不仅要带走她的琴,人我也要一并带她走。” 王摇摇头说:“你带不走她的,她不能离开这个水晶棺罩。” 我再次yīn冷的笑:“那我又凭什么相信你?” 他比先前更紧张,惶恐的说:“这个水晶罩一旦破裂,她就会化为尘土,你必须相信!” 我向他浅浅一笑,冷冷的说:“已死之人,化成尘土也比一直静立在你这可憎之人的眼前要好的多。” 王的态度终于彻底软下来,无力的说:“那好,我信你,琴你带走!只求你把她留给我。” “留给你?你也配?” 他不再言语,默默的低下了头。 “没了这个水晶棺罩她真的会化为灰土吗?”我笑着问他! “是!”他回答的十分认真。 “我想试试”,说完捏起桌边的一只夜光杯,重重的砸向那只玻璃棺罩。“不要!”他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时,水晶的棺罩已经裂成了一堆碎片,我和他同时把目光移向静立在棺罩里的隐娘,刚才还默然静立的她,身体迅速开始剥落,瞬间坍塌成了一堆粉尘,只留下一袭白色的衣裙和那只美丽的墨玉蝴蝶。王尖叫起来,他扑倒在地,捧着那白色衣衫嚎叫的撕心裂肺。这时门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我再次将刀架上他的脖子,门被撞开,他的侍卫持刀逼近,虎视眈眈的看着我。我将他喉端的刀再向前刺进去一分,回头怒喝:“都出去,否则你们的王必死无疑。”“出去”,王向着他的侍卫咆哮,他全身都在颤抖,侍卫门只好将门关上,退出寝宫。 “对不起,隐娘不该留在这个地方,她的琴更不该留在这个地方,我必须完成她的遗愿”,说完后我把刀拿下来,看着瘫软如泥的他。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第二次问我,并开始嘤嘤的哭泣。 “这个你不必知道”,我再次如是回答。然后接着对他说:“我一定会完成她的遗愿,你不用怀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我才会这一把残琴当成无价之宝,以死相争。你的王宫里虽金玉琳琅,但于你我而言,皆如粪土。” 他缓缓的点头:“我知道你是谁了!琴你带走吧!这世上或许只有你才能完成她的遗愿。” “谢谢!”我轻松的笑了起来。 “你是雪球,隐娘的宠物,对吗?”他抬起头看我。 我笑着点点头:“你很聪明,但我不叫雪球。” “你叫什么都无所谓,我们没有机会再见,有件事要提醒你,琴身下是有一行小字,或许可以帮到你,尽快去吧!”王摆摆手。 “谢谢,请安葬她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 章 尸骨,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这些不用你cāo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他神情木讷的把地上的衣服抱进怀里,憔悴的形同死人! “我可以从你这里拿走一面铜镜吗?” “可以!” 我将桌上得一面方镜揣进衣袋,回过头来平静的说:“借大王一用”,随即一把将他提起来,把刀架上他的脖子。“不用了,我放你走!”他平静的站起来推开门,喝退外边的侍卫。我再次向他致谢,夺步闪出墙外,一路向东。安静的夜色下,在楼兰城的大街小巷间,缓缓飘来楼兰王那充满刚毅与破碎之美的苍凉的琴声! 三 五典学宫(4) 三 五典学宫(4) 路过雪狼湖时,湖岸上已是芳草凄凄。一年前与云儿在大漠初见时的情景历历在目,如果没有她,我不可能平安的活到今天!于是我开始无尽的自责,如果她还活着,看见我送给她的镜子该有多开心啊!我绕着雪狼湖岸缓缓行走,却还是没找到的埋骨之地。她一个人躺进这沙土,已经整整一年!她会感到寂寞吗?想着我又摇摇头笑了,人死如灯灭,哪里还会有寂寞?无奈之下我将那铜镜投进雪狼湖,我知道,如果人死后真的会有灵魂,那她一定能看得见! 我带着琴和那只断翼的墨玉蝴蝶回到五典学宫时,师父正站在门外,静静的眺望着漫无边际的沙漠。我慢慢走近时,他忽然问我:“一把琴?这就是你这次出行带回来的东西?” “是!” “我可以看看吗?” 我将那把琴递上去,他捧着琴左右端详,又默默走进房间,将琴摆在一张案几上。“好琴,好一把青桐木琴,只可惜已不能出声!”他允自赞叹,又抬起头看我:“你知道这琴里的学问吗?”我摇头说不知道。一架琴而已,况且还是一架哑琴,其中能有什么学问?但我还是问道:“什么学问?” 师父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琴原有五弦,后来文武王各加一弦,长三尺六寸五,宽四寸,这其中大有学问!” “望师父赐教”,我缓缓的说。 “上有五星,下有五行,人间便有五典,人间之琴当然应有五音,故而琴有五弦,琴身长三尺六寸五,象征一年之日期,宽四寸,代表四季轮回。万物皆归于自然,这小小的一把琴有哪里能例外?”原来如此!于是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师父又问,“你来这里也已近半年,今天为师忽然想问你一个问题” “师父请问”,我做好了准备。 “你认为人之本xìng是什么?” “善良”,我稍作沉吟,朗声回答。 “能说说你的理由吗?” 其实关于这个问题,我自己本没有过太多思考,只隐约记得,曾在师兄的那些书籍里看见过,儒家向来以人xìng本善立著,而法家则认为人xìng本恶,更有亚圣门下高徒告不害认为人之初生,无善无恶!相较之下,我只好取孔圣之言! 师父笑着摇摇头。 “那就是邪恶?”我试探xìng的回答。 师父笑了笑,又轻轻摇了摇头。 “还不是?那就只能是不善不恶”,我笑着回答,自信满满! 师父却还是摇头,于是我无奈的笑了。 “应该是善恶并立才对,人初出母腹,xìng归于自然,善恶即对立于心,恶人偶尔会行善,善人也偶尔要做坏事。人来于自然亦归于自然,便逃不出自然固有的法度,初生的婴孩,既有同情弱小的慈悲之心,更有作恶害人大恶之念,孩子们做事,是最不愿意考虑后果的,他们的所作所为,凭的仅是一时兴致。所谓人不可貌相,便是指你亲眼看见的某人不经意的一个举动,根本不足以判断这个人的品xìng及为人”,师父说完,长长的打了一个哈欠,吩咐我收了琴! 走出房门前,我回身看了一眼倦容满面的师父,猛然开口喊了一声:“师父!”他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我,我却终于还是不知道怎样向他提及我最最痴迷的那个字剑,于是改口说:“我,我有问题要问”。我知道师父会说自己已经困倦,但我心里的这个问题已不能再等,一天都不能。 果然,他不紧不慢的说:“我困了!明天早起吧!好多问题,是问不处答案的,你自己悟不透,我说再多也没用。” “可是,弟子不知道怎么参悟。” “我说了,我累了,让你明天再问”,师父说话间又是一连串的哈欠,我只好转身离开。 “等等,带上你的琴!”师父在我身后说。我回身把琴夹在腋下,走出了师父的房间! 那一夜,我又一次辗转难眠,师父为什么要和我玩一个哑谜?如果我这辈子都悟不出来,是不是一辈子都不能离开风旗镇?所以我只能去请教师父¬,正所谓思而不学则殆! 我在床上来回翻动着,就是没有一丝的睡意,不经意间突然想起楼兰王的话,琴身下会是什么字呢?我点起油灯,将琴翻过来,琴下的确有两行清秀的小字万丈红尘悲风里,半点红叶又一秋。然后另题一行:桐琴为证,情定三生!落款是平原悲风散人。悲风散人?好雅致的名号! 第二天我起的很早,推开师父的房门时,他老人家已经在等我,他递过来一碗清茶,我轻轻饮了一口,师父看着我微笑,他平和的说:“有什么问题,请说吧!”但是那个瞬间我犹豫了,先提问还是先学剑?斟酌之后我最终选择先学剑,于是我说:“师父,我想学剑。” “学剑?我有说过不让你学吗?”他平静的看着我。 “可是,师父从来没有打算要教过我。” “我不会用剑,怎么教你?你想学剑应该去找会用剑的人,何必拜我为师?”师父瞬间不平静起来,语气夹杂着一丝愠怒。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态!在这个时候向师父摊牌,无异于火上浇油,然而这的确是我最后的机会!即使他不愿意授我剑术,我也该弄清楚,他为什么要费这么大气力来隐瞒该有的事实。 我调整呼吸,尽可能使自己情绪平静下来,这才语气平和的问:“师父,你还记得一个人吗?” “什么人?”师父冷冷的看着我。 “草蛇!” 师父放声大笑:“什么草蛇木蛇?老夫从来没听过。” “对,你是没有听过草蛇这个名字,可是你一定见过他,五年前他离你而去时,左手心有很特殊的图案,而右手虎口,刺有jiāo叉在一起的两把剑。” 听我说完,师父终于冷静下来,他无比谨慎的看着我,目光犀利,炽热如怒烧的烈火,毫不留情刺透我的胸腔,洞穿我的灵魂。尽管如此,我却还是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师父的举止足以证实我的猜测,这一刻,我没有错,所以,我不必要再回避他的目光! 师父托着茶杯的手开始发抖,他无比黯然的将目光收回去,默默的低下头。 “师父,教我用剑吧!无论您曾经对弟子隐瞒了什么,也必有您的苦衷,弟子今向你您立誓,我的刀,只喝恶人的血。” 我们对望着彼此的眼睛,师父终于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容,他摇着头说:“像,太像了,可这一次我岂能再信?”我不解的看着他,在他眼里我到底像谁?然而好多的疑问都无暇再问,我只需等他最后的顿首,给我剑客才有的荣耀! 师父抬起一双枯柴般的双手,用力摩挲自己同样干柴一般的脸,在我满是期盼的目光里,他终于轻轻的摆手,然后极虚弱的说:“你走吧!”于是我整个人便麻木了。这个结局,完全在我意料之外,可是除了接受,我还能怎么样?当我终于回过神来,只好扑跪下去一连三叩,将脸埋进地上,眼眶不由滚烫起来。我尽力克制,将溢出眼眶的热泪生吞下去,然后满怀期待的说:“师父,给弟子取个名字吧!”师父却摇摇头说:“我已经不是你师父了。”我抬头再看他一眼他冰冷如铁的脸,眼泪终于滚豆一般流下来。他终于还是将我遗弃了! 于是我起身抱拳行礼:“师父,弟子不肖,不能再伴师父左右”,说完转身出门,拨起草帘时,门外正站着一脸错愕的吕正渡。 回到房间,我突然感觉整个身体都空dàngdàng的。想起当初拜入他门下时的踌躇满志,不禁黯然伤怀,从未料到,今天的收场会如此凄凉! 忘记了是在哪里见过的一句话:期望越大,失望便也必然越大! 我全部的行装,只有一把刀和一架琴,不费多少时间便收拾停当。我静坐在床上,忽然有些不舍!走出这座庭院,就再也回不来。 可离开这里以后,我又该去什么地方,长安吗?长安在什么地方?该怎么走?在那里能实现我的理想吗?我打开窗子,柔和的阳光洒进来,我突然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困倦!好想就这样睡下去,永远都不要醒来。 房间的门被推开,师父和师兄一起进来的,他们替我准备好了路上所需的水和食物,我坐起来,满是感激的看着他们!师兄朝我笑笑,从外面闭上了房门,房间里便只剩下我和师父。他走过来坐在我的床沿,平和的说:“师父无能,时至今日,该明白的你还不明白,师父有愧!” 我摇摇头,强笑着说:“师父不必自责,我相信您有您的情非得已,然而唯一可惜的是:师父所说的心怀大爱,我还是没有弄明白。” 师父点点头说:“一时弄不明白无妨,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他环顾了一下整个屋子,回头来问我:“什么时候启程?”我指了指我的行装,淡淡的说:“不会太久。”师父点点头便出了房门,房间里又剩下我一个人。空,太空了!空的让我感觉整个人都失去了重量。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几时变得如此多愁善感,静静蜷进床铺,往日种种又一次涌上脑际。这一别,或许再也后会无期,我所遇见的离别不止一次,却一次比一次都疼的尖酸,这一次,几乎让我疼到肝胆俱碎。我想为了这一次离别流一点眼泪,最终却还是没有流下来我的眼泪一文不值,因为我是被遗弃的! 当我一觉醒来,又是日落时分,先前那些强烈的不舍已经没有先前那么强烈,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平静的没有一丝悸动!我不知道自己是真的释然了?看开了?还是我心硬了?麻木了?我第一次琢磨不透自己的心情,何时?我竟变得如此复杂。 草帘被打起来了,进来的是师兄,他手持一只紫砂壶,笑吟吟的站在门口看我。那一抹苦笑,有三分是无奈,剩下七分尽是不舍!我坐起来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轻轻的喊了声师兄,他笑着说:“出来透透气!”我趿着鞋跟他走出门外。他将那把茶壶放在院里的石桌上,我在他斜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来,彼此无语,只是静静的看着天边那大簇的凄艳红霞。太阳每天都要落山,我也每天都可以欣赏这发人深省的美,但是,坐在这个安静的小院里的这张古朴的石桌旁,静静的观赏夕阳,却是我此生最后一次!我回头时师兄刚好递过来一杯茶,“来,喝杯茶”,我接过来,送至嘴边却无法下咽,师兄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他用食指在茶杯里轻轻一蘸,一笔一划的在桌上留下一行俊美的字迹明夜子时,风旗驿站!他朝我点了点头,不紧不慢的说:“师弟明日一去,不知yù往何处?”我低头想了想随口说道:“长安,可惜我不知道该怎么走。”师兄抬手指着门外的河道说:“出门沿这条河南下,你会看见一条往东的大河,顺河走七十里会遇见一个热闹的小镇,那里会有两条路,沿着往东南的大路走,要不了多久就能到玉门关了,到了之后你便看得见通望长安的大路,千万不要走向北的那条路,北边是匈奴,师弟你记住了吗?”我点点头说记住了。他笑笑说:“今晚早点休息”,说完便转身踱进房间! 那是个无比漫长的夜晚,漫长的如同我的来时之路,找不到起点,望不见尽头!第二天天气很好,我照例早起,走进师父的房间。在我的记忆里,他每天都会在同一时间做同一件事情,品同一种茶。我以为这天他会因为我的离开而有所不同,走进去时,他却还是在喝茶,微闭着眼,神情安闲,看来我的去或是留都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我本来以为自己看见他平静一如往日,会非常非常失落,但当真的看见时我却发现自己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失落!是谁说恩师如父,慈情似海,真是这样吗?说的人似乎都已不记得。 我上前一步,最后一次朝他跪拜,只是简单的说了句:师父,弟子去了。他眼睛没有睁开,只是随手一摆,说了句:“一路小心”,便再无下文。我起身大步而去,走出那扇柴门,我最后一次的回首,默默告诉自己:“是的!走出这道门,便再也回不来。”师父他还是没有出来,他果真心如铁石吗?这一刻,之前所有的不舍都悄然消散。于是我大步奔跑,越过眼前的一道沙梁,那座孤寂的小院便再也看不见。我无法自制的停下脚步,又无法自制的走回沙梁高处,悄悄的回望那一扇简陋的柴门。门外的沙土里,静静的站立着一位须发如雪的老人,他背着手,一动不动的遥望着我离开的方向。是师父!他已经很老了,双眼昏花,似乎没有看见我露出沙梁的半个脑袋,我心头一紧,赶忙将头缩下去,压抑了多日的眼泪终于暴雨般洒落下来。我一个人坐在那沙梁之后一直到伸手不见五指,才悄悄绕回风旗驿站。 远远高悬的风灯,陈旧的青砖土木,让我想起一年前初来此地时的点点滴滴,然而那三具死于我手的尸体,也早已不见踪迹。子夜时分,除了卷满黄沙的风尖利的呼啸,便别无他物。一直到二更时分,一把在风中摇曳的火把慢慢的向驿站靠过来,跳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 章 的火光下,师兄的脸膛被映的通红,我们相视一笑,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等很久了吗?”师兄终于开口,我慢慢的摇摇头,他便接着问:“你为什么会怀疑我和师父都认识你说的那个草蛇?都是五典学宫的人?”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缓缓的问:“这就是你约我出来的目的吗?” 师兄笑起来了,他摇摇头说:“当然不是,还有一些事该让你知道的。” 三 五典学宫(5) 三 五典学宫(5) “什么事?” 他却笑着说:“你应该先回答我的问题,就是因为院子里的石桌和我箱子底的那三把剑吗?” “不是,主要是因为我们那个没有左臂的大师兄。”吕正渡这才恍然大悟,轻轻点了点头说:“原来你早已知道,五典学宫的大弟子是没有左臂的。”我点点头说:“当时我自己也不是十分有把握,但是师父却默认了。”师兄再次点头,我看了他一眼接着说:“师兄,该你说了。”师兄将火把chā在地上,随即蹲下去,我也顺势坐在地上,师兄说:“其实,是你辜负了师父的一片苦心”,他的双眼里满是真诚的光!一如他当日蒙骗我时那般清澈透亮,但是我知道,这一次他真的没有骗我,于是我轻轻的点头。师兄接着说:“师父之所以不许你练剑,的确有他的不得已,假如你愿意在这小院里再等三五年,师父自会授你剑术。” “为什么一定要再等三五年?” “师父看不见你那一颗宽仁的心,又怎么肯轻易授你剑术,师父要隐瞒你,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发现自己一直在被欺骗,站出来问个明白也的确没有错,可是你不该企图以此相要挟,逼师父承认他是五典学宫的旧主,然后教你用剑。看到你的得势不饶和咄咄逼人,师父只会更加失望。”他的话很有道理,所以我将头默默低下去。师兄把眼神投向无边的黑暗,长长的舒一口气,似乎是在回想一件极不愿提及的往事,他语速平稳的说:“我本大汉朝名门之后,可叹十三年前遭人陷害,满门尽诛,不得已才逃亡至西北。师父大概也是在那个时候来到这里,初次相见时,他身边只有九岁的义女和他的一位挚友,此人即我们断臂的大师兄江河清。师父是个低调的人,不仅学贯古今而且剑术精奇,但是他从不向人提及自己的身世,只是告诉我说自己一生坎坷,被故乡和家人抛弃,才远赴沙漠。我和师父都是落难书生又恰巧同乡,自然一见如故。不多久后他在这西北边陲建立五典学宫,我倾服于他的才学,便拜入他门下,成为师父的第三名弟子。五典学宫虽以五典立世,然而与其五典并立的还有它的剑术,师父苦心经营,不多年五典学宫便名满天下,从他门下走出去的用剑高手数不胜数,且个个宅心仁厚,师父也一度被世人称为天下第一快剑。但他要求每一个拜入学宫的弟子都必须读尽天下典籍,悉知人间世故,将五典烂熟于心之后,才可以学习剑术。直到七年前,我远游途中救起一位十二岁的少年,我见到他时他已经想不起自己的父母和故乡,这孩子虽失去记忆却口齿伶俐,且很有抱负,与今天的你颇为相似。然而后来的日子里,他的升起和陨落,彻底打碎了师父企图以五典救世的理想。这个孩子天资聪颖却xìng情暴躁,师父见他乖巧可爱,便惜其材质,不仅教他识字,授他礼仪,还替他起名曹守仁,并在自己最心爱的青石扳指上刻下一个仁字送给他。这枚扳指做工精良,小师妹要了那么多次师父都没舍得给,却在见面之初便送给守仁,足见师父对他有多欣赏。两年内守仁熟读天下典籍,精通各家要术,按照学宫规制,他如愿开始学习剑术。守仁的确是用剑的天才,他的剑法与日精进,几乎已入化境,xìng情也日渐温善平和,美中不足的是他很少和同门师兄弟jiāo谈,除师父的义女,即我们的小师妹江采薇之外,也就只有我和师父能从他口中套出几句话。尽管如此,师父也还是满心欢喜,直到有一天,守仁突然说自己已经想起自己的父母还有仇人,便向师父提出回国复仇。然而行拜师大典时师父已经说过,一入学宫便不能惦记旧恨,于是师父很是恼火,一遍又一遍的训斥他胸无大志。偏巧守仁也是个很固执的孩子,他一连多天不吃不喝,我和师兄多次劝说也都无果,师父也因此勃然大怒。大家一直相持了半个月,直到我们在后院发现小师妹的尸体。她衣衫凌乱,坦露着身体斜躺在后院墙角,这件事令全宫上下一致震怒,后来,大师兄在师妹的尸体旁发现了那枚青石扳指,扳指正面,刻有一个仁字!” 师兄说道这里,顿了顿语气,我赶忙问后来怎么样,师兄摇摇头叹息着说:“一代奇才又如何,犯下这样深重的罪孽,五典学宫又怎能容他?” 我很不解的说:“可是一枚扳指太容易造假,还不足以证明曹守仁便是杀人凶手。”师兄轻轻摇头,神情冰冷,他缓缓的说:“可是,那的确是师父的那枚扳指,师父随身戴了那么多年,又怎么会认不出来?”我不再言语,他的话是真是假姑且不说,草蛇曾送我一枚扳指,正面也刻有一个仁字,如果有两块扳指,便足以说明,草蛇当时的确是被冤枉的。我接着问:“那枚扳指现在在哪儿?” 师兄想了想说:“守仁本来是不承认的,直到他看见那枚扳指。师父将它逐出宫门之前,满足了他最后一个心愿,将那枚扳指jiāo给他处置。”原来如此,我心里暗想,或许我手里的这就是当初那一枚。我接着问:“那五典学宫最后为什么会被烧毁?”师兄神情悲恸起来,他闭上眼睛,一字一句的说:“是三师弟,他由于被学宫出逐心情沮丧,在风旗镇醉酒杀人,后来遁入大漠,风旗镇一镇老少将这一切归罪于五典学宫。当时江师兄也恰好从长安赶来,为了替师父恕过,他当众斩断自己的左臂,可惜还是难平众怒。于是五典学宫在一个漫天大雪的夜里起火,我将师父安顿在街边的客栈,赶回学宫抢救书典。回到客栈时,却才发现整个风旗镇已经血流成河,尸骨如山。后来我和师父在河岸定居,师父似乎也渐渐明白,读书可以使一个人变的睿智,却未必能涤清他的灵魂,所以好多年都不收弟子,直到遇见你。”我静静的听他说完,头脑竟有一丝丝的眩晕,没想到我所崇拜的草蛇,竟也有一段如此不光彩的的往事,更没想到师父一个人背负了这么多。难怪当初草蛇会说自己罪孽深重,大概是才回到大漠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后悔! 我问师兄:“那师父为什么又收我为弟子?” 师兄说:“因为你太像一个人!” “谁?草蛇吗?” “对,是他,三师弟曹守仁,师父想用另一种方式来教化你,但是他似乎又失败了。” 我摇摇头说:“不,他没有失败。”师兄惊愕的看着我,继而微笑起来。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破晓,师兄说让我一个人先回去,因为师父不知道他今晚出来见我,所以如果我要回去和师父认错,他就得过几天再回来,免得师父生疑。我点头答应,一个人朝着小院走去。 那一路,我感觉自己身轻如燕,拨开层层迷雾找出真相的那一种满足,这应该才是真正的释然!我也终于明白,师父用一年的时间设下的这个哑谜,只不过是想给我一颗宽仁的心。 转眼已是小院之外,柴门半掩,门侧的青石上四个朱红大字依然鲜艳夺目,小院里依然干净冷清,推开师父房门时,他正松松垮垮的斜躺在床上,印象中师父向来身体刚健,从来都没有如此懒散过。我轻轻的喊了一声:“师父,我回来了,我现在明白您的良苦用心了。”师父并不起身,只是背对着我冷冷的说:“如果你师兄昨夜不去见你,你还会回来吗?” 我平静的看着眼前这个形容枯蒿的垂暮老人,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颤颤巍巍的坐起来,我抬起头默默的看着他,然后盯着他一双深邃的眼睛坦诚的说“不会!”他脸上冰冷坚硬的表情一点点消退下去,语气也正常起来:“至少你还够诚实。” “不止够诚实”,我直盯着他的双眼,然后补充出了后半句,“还够宽仁,你总会看的见!” 他从床上下来,走到我的面前,轻轻的点点头,脸上终于慢慢的浮现出一抹舒心的笑容,灿烂如融化初春薄雪的暖阳,他无限慈祥的说:“师父信你。”我突然感觉鼻子酸酸的,却不想再在他面前流泪,我将头低下去,顺势跪倒强忍着眼泪说:“谢谢师父。”他枯柴一般的手抚过我蓬乱的头发,我抬头时,他布满ròu梁的脸上,爬满了乱糟糟的眼泪! 师父问我:“你还要学剑吗?”我说“是。”师父笑着点点头说跟我来吧!我跟着师父转到屋后,这才发现,这座庭院还有个小小的后院,一条细细的溪流从院中穿过,溪水污浊肮脏。师父问我:“如果要你把这水变得干净,你会怎么做?”我走到水边,只是茫然摇头。师父弯下腰去抓起一大把淤泥,然后转过来对我说:“这水里搅满了黄沙,我每抓一次,都可以抓出来一堆泥沙,是这样吗?”“是,当然是”,我不容置疑的向他点头。“可是,假如我昼夜不息的抓下去,这水会变清吗?” “当然不会”,我脱口而出。 师父淡淡的说:“这水流即是人间”,于是我终于明白了:水中的泥沙正如世上的恶人,凭一把剑去杀人,便如同是将手伸水里来抓取泥沙一样,虽然抓出来的的确是泥沙,但水流却不但不会因此变清,反会越搅越混。我把我想法告诉他,师父终于开心的笑了。我曾见他笑过很多次,狂放的,欣喜的,自嘲的,失落的,唯有这一次,才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是最自然的,最美的。 师父从袖子里拿出来一张细纱,轻轻在水流中横chā进去,转眼间,细纱之后的水较于先前竟变的清澈起来。“知道这是什么吗?”师父笑着问我。 “是细纱!”我认真的回答。师父笑着摇头,然后正色说:“这不是细纱,而是法,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为师希望你的剑,不是伸进水里的手,而是横在这浊流里的纱。孩子你听着,即使身怀绝技,也千万不要随意杀人,枉杀者绝非英雄,男儿之道,当是报国,一把杀人成瘾的剑,只会让这乱世变的更加混乱!倘若是一心救世,便只有以法治民”,师父神情很庄重,然而又渐渐平和。我笑着告诉他我明白了,然后开心的笑出来。 师父平和的说:“现在,是你正式离开这里的时候了”,我只是用力的摇头,静静的看着他那张的慈祥的脸。师父看穿了我的心思,他笑着说:“不要担心,教你学剑,有一个人比我更合适。”“谁?”我慌忙问。“你的大师兄,江河清”,师父见我不语,又淡淡的补充道:“人总是要老的,即便是天下第一快剑”,我轻轻点头。我们各自沉默了一阵子之后,师父对我说:“明天日出时分,为师替你行加冠之礼,你说你没有名字,今夜,你就给自己取个名字吧!” 我再三思量,为自己取名白思夜,夜,即是夜月国。天亮时师父已经热好了水,沐浴之后,师父问我,你有了名字了吗?“白思夜”,我笑着告诉他。我问他:“会很复杂吗?”师父笑笑说:“不会。”师父让我面东而跪,然后在灯前点燃了三支香,口中默念:“告诸:三山五岳众仙,五湖四海诸先贤,今吾爱徒白思夜,年及弱冠,身高七尺,秉xìng正直,于今辰时加冠,从此身系宗族荣耀,心怀国计民生,望天地日月同鉴。”说完这些他又转过身来对我说:“冠带加身,始为zhēn rén,今冠礼已成,为师替你取字光正。”我默默告诉自己,从这一刻开始,白煞终于有了人的身份,他叫白思夜,字光正,光明正大的光,光明正大的正。 吃完早饭的时候师兄还没有回来,我收拾了饭菜,走进师父的房间。在我离开之前,我想确认一件事,那就是,落在小师妹身侧的那枚扳指,到底是不是草蛇手中的这一个。于是我走上前,“师父,我想给你看样东西”,师父回头看我,我将草蛇的那枚扳指递到他的面前,他先是一愣,继而又缓缓的摇头!他蹒跚的后退了两步,将目光移向窗外,长叹了一口气,苍老的脸颊上泛起一丝苦笑。然而他却始终没有说什么,只是朝我摆了摆手,有气无力的说自己困了,让我回屋去休息。 天黑前师父来到我的房间,他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告诉我说:“这是师父身上仅有的一件信物了,应该留给我最后一个弟子”,我接过来,那玉佩的正面浮刻着草蛇左手上的那种图案,背面刻有两行字迹‘乱世黑风,书生热血君王旗;沧海浊流,英雄白骨江河堤’!师父说这个图案,是他自创的一种标志,中间的一个圆斑代表人心,边上的五个小点分别代表仁义礼智信。听他说完,他送我玉牌的用心已再明显不过,我对他说:“弟子一定不会让师父失望。” 天亮了,我终于要走了,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难舍。这次师父终于肯出门送我,却也只是止步于门外,他说自己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晚上睡觉还能听见关节咯蹦蹦的响。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锦盒jiāo给我,托我带给长安城里的大师兄。我刚收好他的锦盒,他又从袖子里拿出来一个镏金镶边的乌木细盒,递到我手里,意味深长的说:“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刀椁,希望你每一次出刀,都足够清醒。”我笑了笑问他:“是指在我成为刀客之后吗?”他也笑着摇摇头说:“不,从现在开始”,我凝望他一双满是期待的眼,郑重向他点头。微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 章 里,师父白发飘摇,我突然很想知道他的年龄,于是我问:“师父,您今年多大岁数了?”师父摇头一笑说:“傻孩子,有这样问长辈的年龄的吗?”我也才意识到自己说话有失礼节,不由脸红起来。师父大度的一笑说:“那你觉得呢?”我知道这又是一个他不愿意回答的问题,这两年里,每一次遇见他不愿意回答的问题,他会选择一直都不回答,这一次自然不会例外。于是我摇摇头说我猜不出来,师父却只是摆摆手说:“赶紧走吧!趁着天色还早。”我跪在地上最后一次跪拜我的师父,他俯下腰来用手轻轻摩挲着我的头,“孩子,去吧!”音色有点沙哑,于是我闷头离开,一连走出去数十里才坐下来休息。一只到天黑前,我还是没有遇见一个像样的集市,也没遇见一个人影,只好在沙漠里休息。 那夜的月色很好,而且没有风,我突然感觉自己全身都充满了力量,我的心便如同月光下这苍茫的沙漠,广袤无边,深不可测。在我心田幽深的谷底,回dàng着这样一个慷慨而自信的声音:纷繁复杂的人世,这次我真的来了。 四 沙漠之东(1) 四 沙漠之东(1) 那是一个我一生都无法忘记的夜晚。 我在酣甜的梦里徜徉,夕阳将尽的乱草深处,我遇见了我最最想见的两个人:一个是隐娘,一个是草蛇。遇见隐娘的时候,她正一个人静静的站在离我不远的花丛里,我喊她的名字,她笑盈盈朝着我走来,脚步轻盈,倩影流芳。我笑着告诉她我现在是白思夜了,她点着头向我微笑,我又说:“你放心,琴我一直带在身上,很快就完成你的心愿了。”她还是不说话,只是淡淡的笑,我问她:“你看,我现在是一个真正的人了,你开心吗?”于是她又轻轻的向我点头。我说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最开心的,她还是轻轻点头,然后抬头看一眼将要落山的太阳,眉梢慢慢蹙成了一团。我说:“你是不是怕黑?怕天色暗了找不到家?”她看了看我,然后用力的点了点头,并欢喜的朝我微笑。我说那你赶紧去吧!于是她便真的转身离开了。我朝着她的背影喊:“你放心吧!你的琴我一定替你还给它的主人,但是你一定要多来看我,你在的时候我不孤单!”她回过头来,远远的朝着我笑,身影就越来越小,越来越淡,直至渐渐消失。我是有一点失落的,但当我还没来得及打点我的失落的时候,草蛇就在我身后拍我肩膀了,我回头时他还是当初那一脸灿烂的微笑,我上前在他的肩头狠狠的打了一拳,笑着骂他不够意思,什么事都静悄悄的一个人做,甚至连离开都安静的让我无法察觉。这时候他笑的更加夸张,嘴巴咧的像是被摔的稀烂的柿子,我跟着他一起笑,然后眼泪就掉下来。我低下头擦眼,告诉他说:“天快要黑了,你要是也怕黑,就赶紧走吧!”抬头时他果然已经走远。我又笑着骂他:“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就是不长记xìng,我才说过,你这次却还是这么安静!”他似乎没有听见,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全身都酸软无力,有一团暖暖的、温热的气流从脚底到萦绕到头顶,如同是浸泡在朦胧的春雾里,我想,那大概就是幸福。以后,无论要走多远,有他们在,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幸福? 我背起我的包裹南下,终于看见一条细细的东流而去的河。师兄说,沿着这条河往东七十里,会有一个小镇,但是才走了不到三十里,我就看见一座四四方方的小城,只可惜我在北岸,而它却静静的站在河南岸。隔河望去,河对岸引出的一支溪流从城楼东西两个大门里贯穿而过,青石垒砌的高墙中央,一扇深灰色的城门虚掩着,门正上方一面漆成黑色的匾额,奇怪的是匾额上竟空无一字。我不想错过的这一路上任何一处风景,然而遗憾的是我水xìng不好,便也只好隔河兴叹,再起身时,总觉得心里不美,很长时间里都无法释怀:错过一处神秘的风景,那无论如何都算得上是一场遗憾。 我沿河而下,快天亮时终于看见一面在大风里翻飞的酒旗,这应该就是师兄所说的那座小镇。这里古老安宁而又繁华祥和,车马人流往来穿梭,驼铃声此起彼伏。半个时辰后,我知道了这座小镇的名字叫漠东镇,镇上的人们说:“过了漠东镇便再也看不见沙漠。”再半个时辰后,我找到了东入玉门关的路口,然而最让我欣喜的是,这里有摆渡过河的木筏,我可以从这里过河去对岸看看那座挂有无字匾额的小城!了却我昨天那一场无法释怀的遗憾。 执桨的是个留八字胡须的老伯,他戴一顶很大的麦秸草帽,手持一根陈旧斑驳的钓竿!我告诉他我想去对岸,但我没有让他渡我过河的钱。老伯却告诉我他有的时候可以不收渡河钱,我问他什么时候才不收钱,老伯笑着说:“当我心情好的时候。”我问他:“你什么时候会心情好?”老伯捋着胡须微一停顿说:“任何时候。”于是我笑着踩进他的木筏,老伯弓着身子划桨,他回过头来对我说:“你是要去子夜城楼吧?”“子夜城楼?什么地方?”“河上游四十里左右,青色的砖石城楼,门外一块黑色的无字匾额,我说的对吗?”我点头问他为什么会知道?老伯说:“那是南岸唯一的风景了。”靠岸时老伯说明天还可以免费渡我回北岸,我笑着致谢,看着他的木筏离岸,才转身向西。 来到那座城的时候刚好是正午,这里冷冷清清,似乎很久没有人来过,但城墙上却并没有落下灰尘,半掩的城门上也没有结下蛛网。眼里的一切都干净让的我敬畏,使我不得不在走进城门之前挥去我满身的风尘。城内的青砖房舍井然有序,崭新的如同大雨洗过,宽敞的街边种满笔直粗壮的树木,城中央有一面不是很大但很明亮的湖,湖岸芳草萋萋,美的如同不存在的国度,然而美中不足的是,这里一切的美好都沉沉的浸在一片死寂之中。我站在湖岸静静的看着自己在水里的投影,才发现师父亲自为我扎好的发髻早已经在跋涉中散落了,原先那一头乱蓬蓬的齐耳短发头发,这个时候也已经长的可以披散下来,于是我恍然大悟,原来我的旅程已经持续了这么久。 我允自站在城市的中央四处观望,俯身坐进松软的草地里小憩,专注的回想我这些年所经历的一切,无法自拔的沉醉在那些或甜或苦的记忆里。梦醒时四周正好有湖光云影,芳草暖阳,还有我那些凌乱的从两颊泻下来头发,使我在恍惚间困倦的抬不起眼皮,我想我真的该休息了,于是解下身上的包袱,平平的躺了下去。 那一觉睡的好沉,沉得连梦都没来得及做。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醒来的时候,包袱散落在我身旁不远的地方,剑也正安静的躺在右手边。不同的是,剑椁上盘附了一条通体透白的蛇。我默默的看她,她也抬起小小的脑袋无声的打量着我,娇小的身体斜倚着剑身划出一道优美的弧,映进眼帘时竟是如此的亲切与动人!甚至,透过她纤薄如翼的衣壳,我几乎可以清楚的看见她火一般鲜红的心脏。 她还是不惊不惧,我也依然一脸的平静!很难猜测它是什么时候来到这个死寂的城堡,远离了城外的喧嚣和浮躁,只身在这个无声的世界里经营自己的孤独!所以,我决定带它离开。 我坚信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条透白如她的蛇,正如这世上不会有第二匹古怪如我的狼。在这个找不到任何生命迹象的城里,它也一定寂寞如我,所以当我们相遇之后,我选择用彼此漫长的厮守来驱散各自的孤独!从此,我的刀椁成了它的家,我给它起了一个很美的名字白琼。 昨天的老伯在南岸等我,他看见我腋下夹着的刀,只是笑吟吟的问我,“子夜城楼好吗?”“好!”我很随便的回答。船缓缓离岸,我忽然很想再看看它,于是又把刀椁揭开,那条小蛇便无声息的探出脑袋来。老伯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也不说话,只是朝我竖起大拇指。我疑惑的看着他,他却把头转向一边,意味深长的说:“这世上恐怕已经没有什么是你们找不到的了。”他的话几乎让我一头雾水,准备问下去的时候,他抬起一只手示意我不要说话,并满是鄙夷的把脸别向一边。我转念一想却也没必要解释或是争论,他的眼里是他的世界,我说的越多便越惹他讨厌。下船时老伯突然对我说:“人总归是要死的”,我淡淡回答他:“我知道。” 漠东镇是个繁华嘈杂的地方,客栈酒家遍布,驼队马车汹涌如流,然而我的确是个喜欢安静的人,千辛万苦之后,我终于在镇角找到一个比较僻静的酒家,门房破旧简陋,简陋的连招牌都没有。我径直走进去,在靠墙的桌子上坐下来,小伙计满脸堆笑着走过来问我想吃点什么,我把腋下的刀稳稳的放在桌角,小伙计又问了一次:“这位客官,你点什么菜”?我抬头看着他被热情涨红了的脸,谨慎的说:“我没有钱,怎么才能吃你们的饭?”小伙计失望的把那条白色的毛巾别回腰里,转身晃头晃脑的走开了,他边走边说:“我们的菜又不是白捡来的,就算是白捡来的,都给你吃了我们老板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去吗?”我无奈的摇摇头,起身想要走出店外。正在这时,身后忽然有人在我身后说:“这位兄台,请这边坐,这一桌菜随便吃。”我回头时看见对面窗下的桌上坐着个白净的少年,眉目清秀,气宇轩昂,然而他白净的脸上竟披散着一头乱蓬蓬的长发,让人觉得邋遢冗杂,而我正好最看不惯这样的人,于是,我便只是感激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才重重的摇了摇头,默然拒绝了他的这份不白之恩。当我抬脚转身时,他忽然大笑起来,然后朝我说道:“大家都在和大漠打jiāo道,兄弟你不会缺这份气量吧?”我不由又是一阵反感,心想为什么在漠东镇首先遇见的这两个人说话会这么不着边际,却也实在提不起兴趣继续深究。我只是路过,于这里而言我只不过是个过客罢了!我回头告诉他:“菜不是我的,我也不是你的兄弟。”年轻人又是一阵大笑,“四海之内皆兄弟。”我笑着告诉他:“那是你的四海,而我从来都不知道有什么四海”,然后在他满眼的真诚里转身。 我不得不在这里多停留一天,因为背上的行囊早已经空了。无奈之下,我只好从包裹里取出师父临行前送的那块玉佩,第二次走进那家客栈。这时候已经不是吃饭时间,店子里零星斜坐着一两个喝酒的闲客,小伙计也悄悄坐在墙角打瞌睡,我尽量放轻脚步走过去,却还是被小伙计察觉。他认出来我就是早上没有钱吃饭的人,脸上的表情不由冷下去一大截,翻着白眼不耐烦的问我还来做什么?我把玉佩放在他眼前的桌上,然后问:“这个够吗?”伙计懒懒的打个哈欠,把玉佩拿起来放在手心里装模作样的反复打量起来,我知道他看不出什么门道的,果然,他瞅了半晌之后用力的抓了抓头发朝后堂方向喊了起来:“马掌柜,你快来看下,这有个人说想拿块玉换顿饭。”不多久便有个矮胖的中年男人慢悠悠的从后堂走出来,他看了看我,又转身从小伙计手里接过玉佩,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然后笑着说:“这么好的玉,换一顿饭可惜了,你真的舍得?”我摇摇头告诉他:“不是换,只是暂时抵押,在离开之前我会想办法赎回去。”老板低头想了想说:“不如这样吧!你先在这里吃住,后厨杀猪的老李儿子满月回家了,你帮我杀三天猪,完了之后我不仅会把玉佩还给你,还会付给你工钱。”我问他给多少?掌柜大方的伸出三根手指:“三两。”掌柜所说未尝不是个好办法,于是我欣然答应,三天后我就可以用赚来的三两银子置办好这一路所需的一切。这的确是桩公平的jiāo易,如果不是发生后面的事情,我会以为沙东镇是个没有欺诈的地方! 三天后我如期去找掌柜。当我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缓缓放下手里的一只鸡腿,从椅子上站起来做出一副很吃惊的表情。我说:“今天是结账的日子”,他很不解的问:“结什么帐?”于是我轻声提醒他:“你说了,今天会把玉佩还给我,还会给我三两银子!”他却迷惑起来:“我有说过是今天吗?”他的反应使我不自觉的开始不安!难道他想诈我?他低着头在我面前来回踱着步子,然后一拍额头说:“我想起来了。”听他这么说我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然而他后面的话却让我的心又一次冰凉到极点。他说:“我当时是说会给你三两银子,可条件是你要杀够三千头猪啊!你已经杀够那么多了吗?”我定定的看着他,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说:“那好吧!工钱我不要了,你把玉佩还给我,我现在就走人。”他摇了摇头,睁大了眼睛说:“那你这三天在这吃饭住宿的钱呢?”他的话着实让我为难,明知已经上当却毫无应对之策,只能怨自己见识太浅。我平静的问他:“有多少?”掌柜扳着手指细算了好久。然后说:“三十个铜钱”,接着又补充道:“这里不赊账,今天天黑之前要是你拿不出三十个铜钱,我就不得不照规矩办事了!”我不由一惊,低下头去咬着牙按了按腋下的刀。掌柜似乎看出我的意图,轻轻朝我摇摇头:“年轻人,想清楚再出刀吧!今天你的刀可帮不了你,这里王法说了算。”他说的一脸认真,又颇具得瑟的看着我,于是我只好黯然退出房间。 我在漠东镇的街头一遍又一遍的徘徊,王法说了算?可这里的王法为什么偏偏不向着我这个被人欺诈的人?我把刀抽出来细细的看一遍,最终还是夹回腋下。这把刀的使命是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 章 除恶,而不是去教训这些市井刁民。我独自坐在街边台阶上休息,又突然想起来它也已经整整好几天没吃没喝也没透气了!于是我把刀椁取下来缓缓揭开,它把头从刀椁里探出来,睁着一对黑亮的小眼睛打量我,微微上翘的嘴角仿佛还挂着微笑,于是,我的心情在瞬间便沮丧起来。如果我从此潦倒天涯,还要带着它一起潦倒天涯吗?我一直都希望它可以化去我的孤独!我有这样的想法算是自私吗?此时它依然静默着,我把刀椁捧起来,认真的告诉它:“如果到下一个地方,我还是这么困窘,我一定送你回你的子夜城楼。”这些话其实是我说给自己的,因为她根本听不懂,这样或许才最好,如果她能听得懂,我真不敢想象还会发生什么? 师父送的玉佩我是一定要带走的,去偷回来或者抢回来应该不是件难事,但我不能这么做,因为师父为我取的名字叫光正,光明正大的光,光明正大的正。 于是我只能继续漫无目的在街头行走,不知不觉竟又走回了城南河边的渡口,三天前渡我过河的老伯正躺在河岸打盹,手中还捏着他那枝鱼竿。小船静静的绑在河边的木桩上!他侧过头看了我一眼,又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样把头转向了一边。我不知道他因什么对我产生了误会,以至于如此反感,但我只能选择沉默,因为我一直相信,解释是这世上最多余的东西,相信你的从来不需要你的解释,不相信你的人自然也永远不会相信你的解释! 他在装睡,我静静的走过去站在他的旁边强笑着说:“这么疾的水里也能钓到鱼吗?”他只是淡淡的说:“鱼也有犯浑的时候”!我叹一口气蹲下来把这几天的事情讲给他听!说完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去了。他悠悠的说:“难道你还会缺这几个铜钱?会怕这漠东镇的一个小客栈的掌柜?”我无奈的摇了摇头,莫可奈何的笑了起来。他轻轻叹一口气:“你是本来就没有银子还是不小心把盘缠遗失了?”我说我身上一文钱都没有,他便接着问我:“不带银子也敢出来混江湖?你的父母是怎么教你的?”我摇摇头说:“我不是汉人。”老伯却说:“无论你是不是汉人,别人的东西不能白拿这个道理你总不会不明白吧?”于是我说:“这个我知道,可是我没想到他会骗我。”老伯却在这时慨然一笑:“你当然想不到。” “为什么这么说?”我不解的问。 “因为你不认识江湖。” “江湖?”我还是很不解。 “我的渡船的确从来不收钱,但只有你果真没有给我钱。”我又是一阵惊慌,然而他的语气很随和,不像是在向我讨要摆渡钱。于是我说:“如果我给了你钱,那么你的船便不是免费的了。”老伯笑着说:“所以我说你不懂江湖。”我笑起来:“难道给了你钱我就懂得江湖了吗?”老伯淡淡的说:“当然。”我想了想说:“那好吧!我明天给你钱。”他却摇了摇头说:“晚了,给了也没用!”我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笑脸忽然烦躁起来,于是不耐烦的问他:“你到底要怎么样?想收钱请直说,不要拐弯抹角,我不喜欢这样。”老伯大笑了起来:“不是问你要钱,只是觉得你需要点化!” “点化?”什么意思?我疑惑的看着他! 他不说话,只是把眼神缓缓投进茫茫大漠,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个深不可测的笑容,好久之后,他似乎终于回过神来,把目光收回来,怔怔的盯着我的脸,平静的问:“知道人在江湖最怕的是什么吗?” “我哪儿知道?再说这和我有关系吗?”我努力使自己语气友善起来。 “当然有!”他说的相当肯定。 “当然不会有,我又不在江湖”,我的语气比他更肯定。 他终于不再笑着和我说话,而是换之一脸肃静,“那好吧!我该回家了”,说完便摇摇晃晃要走。看着他蹒跚的背影,我又忽然觉得他的话未必就没有用,于是急忙喊住他,他回头来波澜不惊的看着我:“还有什么事?”我咧开嘴笑了笑说:“能不能告诉我,人在江湖最怕的是什么?” 他语气里依然夹杂愤懑:“那和你有什么关系?”看来,我的固执和不谦终于惹怒了他。于是我笑笑说:“我不知道有什么关系,但是一定有关系。因为你说有,所以我相信就一定有。”他听我这么一说,便又满意的点着头说:“很简单,只有两个字:人情。” 我想了想,便又问他:“有多可怕?” 他说:“有了这两个字,就有了身不由己。” 四 沙漠之东(2) 四 沙漠之东(2) 其实我听不太明白,但是我还是很赞同的点点头,并不住地夸他有见地,老伯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他得意仰着头,反复捋自己那一把花白的胡子,好久他终于回过神来,又问我:“天色已经这么暗了,你为什么不自己把你的玉佩取回来”? “怎么取?”我不解的问。 “月黑风高,你又携宝刀在手,你说怎么取?” “你说的那是偷?”我小心的问他。 他抿紧嘴巴点头,“也可以是抢,这是个很奏效的办法。” “可我不想”,我笑着告诉他。 老伯也笑了起来,他说:“能理解,谁叫你是读书人?” “读书人?这个称呼很被人看不起吗?”我狠疑惑的问他。 他摇摇头,“也不是,读书人太固守原则,然而遇见没有原则的人,你的原则便是多余的!” 他的这句话绝对是有道理的,但我还是摇了摇头,认真的说:“总会有更好的办法!”然后故作轻松笑了笑。 老伯亦淡淡的一笑,“你是个好人,只是太不了解江湖。” 我笑着说:“这句话你已经说过一次!” “可惜你还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他的语气和神态,完全就是在倚老卖老。 于是我干脆再谦虚一点,很诚实的说:“对!我的确听不懂,所以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什么是江湖?” 老伯回身指着灯火闪动的漠东镇说:“眼之所触,皆是江湖。” “皆是江湖?可是我为什么一直都看不见?” “那是因为你的心里还没有江湖!” 于是我没忍住又笑了出来,对他说:“如果你问我是谁,我却告诉你我在漠东镇,你会不会觉得我脑子有问题?” 老伯的脸刷的一下拉下来,他定定的问我:“什么意思?” 我沉沉的说:“我没有问你江湖在哪里,我想知道的是什么是江湖?” 面对我的较真和死板,老伯终于感到了一丝无奈。他摇着头大笑!却又忽然开口:“江湖无形,我该怎么解释给你听?可即便是我说了,你也不一定听得懂。”我摇摇头,煞有介事的问他:“你没说怎么知道我听不懂?”老伯还是无奈的眯着眼睛摇头。看的出来,我的浅薄和幼稚的确让他十分头疼!他托着下巴思考了一阵子,终于再次开口:“恩,这么说吧!你的眼里本没有江湖,可当有人夺走了你的东西,而你又千方百计想夺回来时,你的心里便自然有了江湖,所谓江湖其实就是恩怨,是人心的yù念,是人情与人情结成的网,脉络错综复杂,险象更迭环生。人心有多险,江湖便有多恶”,老伯说的很认真,慷慨激昂。但是结果我们都猜到了,我果然一点都听不懂。我无奈的向着他摇头并告诉他说我听不懂。老伯笑着说要是我我听得懂才显得稀罕,然后起身缓缓离开了河岸。我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模糊,最终一个人去了镇角的那家客栈。星光暗淡,我在冷清的街口想了一个晚上!天亮时我找到客栈的掌柜。他很抱歉的对我笑笑说:“兄弟,漠东镇有漠东镇的规矩,我不能带头坏了这个规矩”,听他的意思,好像自己也很无奈,我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时忽然有人忽然冲这边喊:“漠东镇有什么样的规矩?我怎么没听过”,听这个声音,chā嘴的应该是前几天要请我吃饭的年轻人,我循声望去时,他怀里抱了一把长剑,一副的愤愤不平的样子。掌柜似乎对他不是很感兴趣,他不屑问年轻人:“怎么?你要替他出头?” “不可以吗?”年轻人不慌不忙。 “可以,但你该打听清楚,漠东镇的规矩会不会答应你这么做?” 年轻人哈哈大笑,“漠东镇?一洼之水也值得一提?小爷我走南闯北,比你刁的刁民见的多了!” 掌柜的这时也来了兴趣,他yīn邪的一笑:“哟!好大的口气。” 那年轻人轻轻一甩自己的头发:“口气大些有什么不好?我就想试试这漠东镇的规矩到底有多少分量。” 那掌柜便摇摇头说:“年轻人,有些事可试不得!” 那年轻人再次大笑,他满脸的不羁的说:“怎么?打算拿这些话吓唬我?”那掌柜依旧是只是yīn冷的笑,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正在酝酿一场空前的怒火。 他转身坐在一张凳子上,架起了腿冷笑的说:“我祖上留下的这客栈在漠东镇八十年屹立不倒,又岂容你这rǔ臭未干的小贼砸了招牌?”话刚说完,他站起来转身一招呼,后庭里便呼啦啦窜出来一群身形魁伟的大汉,年轻人依然气定神闲,他挑衅的朝掌柜一笑:“就这些咸鱼烂菜吗?”那些大汉一听这话,个个都气的脸面通红,齐喝一声便一拥而上。此时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但当我正准备抽刀时年轻人突然大喝一声:“等等”!众人不由一愣。他转过来朝我粲然一笑,“兄弟,这些个地痞刁民,不配劳你宝刀出鞘,这里的酒还算地道,过会我定与兄台开怀畅饮喝,等我一下,不用太久哟”!话未说完时他的剑已然出鞘,只见寒光才一闪而过,他便已经从容收剑,围在他身外的那一圈汉子早已惊得说不话来,反应过来之后便一个个大声惨叫起来,良久又同时停下来,因为当他们低下头看时却才发现身上都完好无损,所以他们都同时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结果,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的裤子便在同一个瞬间齐刷刷掉在地面上,这令包括客栈掌柜以及众食客在内的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同时从圈外传来一阵喝彩。年轻人从容的转过身,拨开围在他周围那些发愣的大汉,坐在窗下的桌子上,大声的招呼小伙计:“给爷拿你们最好的酒菜,爷今天要在这里招待贵客。”我上前致谢,他大度的一摆手说:“行走江湖,谁没个三灾六难的?不用客气,他到底拿了你什么东西?”这时掌柜已经战战兢兢将那块玉佩送到了我的手里,年轻人又向掌柜jiāo代:“再给爷准备一间上房。”掌柜连忙点头,又慌慌张张退下去! 我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来,他朝我笑了笑便一连喝下去五六大碗酒,我问他:“萍水相逢,你何必为了我这个不认识的人豁出身家?”年轻人帮我满上一碗酒,“我这个人最大的爱好就是结jiāo天下英雄,为了朋友我一向无所顾忌。” “我是英雄吗?” “是。” 我摇摇头告诉他:“你错了,我不是!” 于是他笑起来,又定定的看着我说:“三十个铜钱能困得住带刀的君子,却一定困不住带刀的小人!更何况,兄弟你身上带着的是把这么好的刀?”我并不接话,只是平静的看了他很久,接着起身向他鞠躬致谢,然后默默走开。我记得当时这个客栈掌柜第一次见我时,他也是一脸的友善热情,结果呢?我怎么可能让自己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年轻人见我要走,也不挽留,只是淡淡的说:“人心还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然后允自喝他的酒。 离开客栈后,我又觉得自己似乎过于谨慎,毕竟他实实在在已经帮了我,但这时候再走回去喝他的酒已经不可能。看得出来这个年轻人秉xìng率直,而客栈掌柜yīn险狭隘,假如他一时大意醉倒在客栈,定然会有杀身之祸,想到这里,我便决定保护他一次,还掉欠下他的这个人情。于是我站在客栈门外悄悄关注着他,他果然是喝醉了,小伙计扶着他摇摇晃晃上了楼梯,我绕到客栈后面的荒草地上观望,却才发现二层的阁楼是并列的十多扇一摸一样的窗子,所以我一时间根本找不出哪一个才是他的房间。一过子时,夜便彻底安静下来,这时最边上的一个房间里最先有了些许动静,跳动的灯焰将窗纱都映照的一通暗黄,显得朦胧飘渺。不久窗纱上投下来一个修长的身影,随之传来一阵旋律激dàng的琴声,紧接着响起悲怆的男人的歌声:“岁月本来多磨,十年疾走奔波,行商打马,玉食锦衣,岂是男儿胸中志?何日疆场报国,显我一身胆色,单刀震海,血祭长虹,纵死犹是鬼中雄!”这歌声使我也不由为之一振!若为男人,的确本当如此。可惜灯光太暗,我分辨不清抚琴人的脸,只能看见他顶冠上一颗硕大的夜明珠,静静的放出幽暗的绿光。会不会今天遇见的这个年轻人呢?听那声音似乎也不像是他的,而且我记得他是披散的头发,没有冠带。琴声渐止,油灯也随之熄灭!夜再一次安静下来。到后半夜,我确定他不会有什么危险,才在原地稍作休息,天亮后我决定做完最后一件事便起身东进,这件事就是找到昨晚的唱歌人! 我在客栈门口静静的等,留心观察每一个过路人的头顶,但一直到正午时分我还是没碰见这个人,于是我只好离开。当我准备起身的时候,昨天的年轻人正好不急不缓的从门里走出来,他还是披散着头发,酒似乎还没有醒,走路晃晃悠悠的,但身后多了几个随从。他见我站在门外,热情的迎上来问:“还没吃饭吗?”我摇摇头说已经吃过了,他点点头,又转身招呼身后的人说:“清点下货物,明天一早起程”,身后那些人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 章 利的转身,从货仓里牵出来长长的一行马队,马背都上驼满了货物,他们忙着清点货物马匹,年轻人抱着剑认真的看着底下人忙碌,我礼貌的朝他笑笑,便悄悄离开了人群,一个人走上镇东边的路口。 漠东镇的喧嚣渐渐离我远去,我回望一眼同样渐渐消失在视野里的沙漠,心里竟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摆渡的老伯说的话的确很有深意,如果我眼之所见处处皆是江湖,那么这沙漠算不算?月夜国算不算?楼兰城阙算不算?子夜城楼算不算?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又算不算?是不是也像老伯说的那么凶险?而又有谁会想到,小小的漠东镇,竟也蛰伏着这样一个看破江湖的摆渡人? 两天以后我终于到了玉门关。低矮破旧的城墙上百孔千疮,两三个松松垮垮的士兵懒洋洋的把守着城墙上的破洞。原来这就是玉门关!我搞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在这里建这样一座形同虚设的关卡,这样的城墙不要说西域诸国或是漠北匈奴的铁骑,能不能阻挡东进的流民都是个问题。然而此时城墙下已经积压了大批的商旅,守城的士兵霸道而懒散,他们一个个扛着长矛在城楼上打瞌睡,一有人靠近时便大呼小叫,我上前询问的时候他们已经很不耐烦,喝令我后退十步再讲话。他们告诉我说接到上面命令,玉门关要封关半年,如果要入关,只能沿城墙向南从阳关入长安。城墙下的商客们一个个低垂着脑袋,有气无力的南下,我就跟在他们队伍的后面!听他们一边哀声叹气一边咂着嘴巴说这里离阳关如何如何远。 然而等我们这些人千辛万苦走到阳关城楼下的时候,城门依然是关着的,但是这里的城墙比起北边的玉门关要完整很多!后来我才在知道,每天的通关时间只有正午的一个时辰,他们呵斥所有入关的人都整整齐齐排成一列逐一放行。太阳晒的人难受,我半眯着眼在太阳下打盹,这时我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兄弟,这么有缘。”我听出来是漠东镇的那个年轻人,便回头笑着说:“你们这么快就赶上来了?”他一甩自己一头野草一样的头发,指指胯下的马说:“我和它加起来有六条腿!日行岂止千里?”说罢哈哈大笑! 他身后有一个年龄稍长的中年随从小跑到他身边说:“少爷,入关前还是把头发束起来吧!免得惹麻烦”,年轻人捋了捋自己那一头乱蓬蓬的头发,赞许的点点头!然后粲然对我一笑说:“兄弟,我先回避一下”,说罢拨转马头顺着城墙拐过一个弯,回来的时候已经换上另一幅打扮:白衣胜雪,面若白玉,头发整齐的扎成一束柔顺的垂在脑后。眼前这个翩翩公子和漠东镇那个狂放不羁的少年简直判若两人,这样的温文尔雅的打扮的确比他先前披头散发的样子要好的多。然而最让我欣喜的是,我看见他头顶的冠带上,正好穿有一粒巨大的夜明珠,淡绿色,幽光四shè! 四 沙漠之东(3) 四 沙漠之东(3) 眼前突然到来的这一幕,给了我十足的惊异与欣喜,因为在此之前我根本没想过那夜在阁楼上抚琴悲歌的男人会是他。真的不敢相信,他会是这样一个人:不羁外形下包藏着一颗炽烈如火的心。果然人不可貌相,我因自己的目无真光而羞愧的无地自容。 “你会抚琴?”我平静的问他。 “只是粗通音律,随手乱弹而已”,他很谦虚。 “你有半夜抚琴的习惯?” “半夜可比白天安静多了!” “漠东镇的事情,谢谢兄台出手相助。” “不用客气,这世上总该有一两个人站出来主持那零星半点的公道”,他语气谦逊,脸上却写满了义不容辞。 这时我们同时想起,这么长时间来,我们还没有正式的认识彼此,要开口时他却已经抢在我前面开口:“小弟姓杨名壹,字光北,长安人氏,不知道兄弟高姓。” “我不是中土人,名字叫白思夜。” “看的出来”,他从容的笑。我不知道他又看出了什么,却也不好再问,于是我把话题牵向别处,改口说:“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兄台尽管问,小弟知无不言”,他心情似乎很好。 “得罪了客栈老板,你还敢醉倒在他的客栈,睡的那么踏实!你不怕他暗下黑手报复你吗?” “我平时睁着眼睛睡觉的!”他说完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接着又想起什么似地一拍大腿:“你怎么会知道我醉在镇角那家客栈?是有想过要保护我?” “不应该吗?” 他显然没料到我会这样反问,眼睛里早已画满了感激,然后淡淡的说了句谢谢。他的这句谢谢又一次让我无地自容,因为我还没来得及认真的对他说一句感谢的话。抬头时又正好碰见他大度的笑脸,我们就这样相视一笑!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一个词相见恨晚!我相信,他也一定有这样的想法。 这个叫杨壹的年轻人十九岁,世代以行商为业,长安富贾六代单传的独子,这是我走出风旗镇遇见的第一个朋友,他是个极有修养的人,无论在什么场合什么时间,他都会很客气的叫我白大哥。 正午之后,我们终于成功入关!东来西往的商客络绎而至!给这里带来了数不尽的繁华,然而繁华的地方大多充满喧嚣。杨壹正好是个不太能忍受吵闹的人,他还是找了一处比较僻静的住所。他说想请我喝碗薄酒,这一次我没有拒绝,而是欣然前往。世间美事绝少不了这一条他乡、月夜、微风、知己、烈酒! 他抱出来两坛子酒轻轻放在桌上,说那是他自己最喜欢的酒。我轻轻点点头,然后我们都不再说话,只是一碗接一碗的喝,那是一种谈不上好喝的酒,辛辣至极!喝下去如同是生吞了火红的赤炭,仿佛肝肠都被烧焦,然而却后味绵长,久久挥之不去。我们已经各自喝下去十多碗,却丝毫没有醉意,我终于忍不住问他:“这是什么酒”,他捧起碗浅喝了一口,认真的说:“好酒!” “这酒不会醉人吗?” “会”! “可我们都喝了这么多,为什么还好好的?” 他淡淡一笑,又沉沉的说:“挚jiāo如水,千杯不醉。”我不得不由衷的赞许:“说的精彩。”“你知道这酒叫什么名字吗?”他回头问我,我摇摇头说不知道。他说:“这世上有一样东西,就如同我们今夜喝的这种酒,初时炽烈如火,随着时间的推移会逐渐变淡,随即淡而又淡,但它却永远都不会淡出记忆,大哥你觉得这会是样什么东西?”我摇摇头说不知道,他安静的看着我,然后举起一杯酒对我说:“是年华,所以这酒的名字就叫做‘年华’”!“年华?”我重复了一遍,终于有了一丝感悟,这样的酒起这样的名字,一个字妙! 我完全没有想到,在我第一眼看见时就完全否定掉的一个人,竟会如此老成深重,他的坦诚与大度如同清晨的空气,清新而自然。谈笑之余,他问起了我的身世,我说我是个被遗弃的孤儿,不知道故乡在哪里,也不知道父母是谁,就像离群的狼一样的只身孤单的活着,直到我的师父收留了我。他静静的听完,然后递来一碗酒:“哥!不要为已经过去的事情心情不好,既然活着,就不要辜负年华,大丈夫生如骄阳烈火,死如yīn月流星,耀眼的来,耀眼的去。”他说的很认真,很激动,激动的连嘴角都满是力量。我笑着点头,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的师父,也许就只有他能用一句话引燃我内心的热情,使我在瞬间热血沸腾,并且不会感到遥远、渺茫、浮夸。我也认真的告诉他:“是啊!耀眼的来,耀眼的去,我也想,可是,我什么都没有!”我低头看着满满一碗清澈的‘年华’,无声的将它一饮而尽。他却向我摇摇头说:“怎么可能?你拥有的已经够多!”他说的随意而不失认真。于是我笑着问他:“够多?我有吗?”他轻轻的将喝空了的酒碗掷在桌上,用力的抹了抹嘴巴,缓缓的说:“英雄出于乱世,也出于少年。”我点头说:“对!这个我知道。”于是他便笑笑说:“现在正好是乱世,你我也正好是少年!”他说完抬头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杨壹的意思我当然明白,可天下是天下人的,乱世也是大家的乱世,年轻的男子更是数不胜数,我的年华是财富,别人的年华难道就是糟糠吗?于是我苦笑着告诉他:“拥有这两样东西的人太多了......”然而我的话并没有让他感到太意外,他转过身抬手挑了挑灯芯,整个房间一下子亮堂起来,他这才回过身来看着我的脸一字一句的说:“拥有这两样东西的人是很多,可杨壹却只有一个,白思夜也只有一个,不是吗?”他笑的自信从容。诚然,这句话对我又是一次震撼,然而我只能再次苦笑,因为我根本没发现自己哪点比别的人好。杨壹此时却更显得气定神闲,或许在他的眼里,他所说的那种耀眼都将是他生命里的必然,早晚能逐一实现。他依然潇洒的笑,然后又对我说:“谁都可以拥有一把不错的刀,可真正的刀客又有多少?”于是我心悦诚服的点头,因为他的话我都明白。 凑巧,他是个有梦的青年,而我,恰好也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会被他的自信所感染,自然而然的自信起来。可惜追逐梦想是一个极度现实而又极度艰难的过程,当时我们都还不明白,但即便是有人这样说了,我们也不会相信。 这时他看见我放在床头的刀椁,便指着那长条形的木盒对我说:“大哥,我能看看你的刀吗?”我点头应允的瞬间也才想起这刀椁里还住着我的另一位朋友,我将刀椁摆在桌上并对杨壹说:“给你看样东西。”“什么东西?”他好奇的问。我轻轻打开刀椁,细窄的空间里平铺着那条身体修长的无精打采的蛇,连续多日不见光的生活让它一时适应不了这不算刺眼的灯光。我告诉杨壹:“这是我的另一个朋友,他叫白琼。”杨壹迅速从桌子对面凑上来,似乎着实被刀椁里的东西吓了一跳!他惊异的大张着嘴巴,两只眼睛直直的盯着刀椁里的蛇,继而又回头不可思议的看着我。“怎么?有什么问题吗?”我问他。杨壹使劲的揉了揉眼睛,这才如梦初醒,走过来用力一拍我的肩膀,兴奋的高呼:“呀,大哥,原来你身上带着这么大的宝贝,在哪儿找来的?”“宝贝?”我暗自嘀咕。很难想象,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一条蛇,可以使混迹江湖多年的杨壹都兴奋到不能自制!我再次细心打量了一遍稳坐在刀椁里的这只小小的生命,除了颜色和颈处的朱砂痣,便再也找不出什么特别之处!他的意思难道是......?我回头看他,他却还是保持着高度的兴奋,我平静的看着不平静的他,只能选择继续再保持我的平静。 “它只是一条白色的蛇!”我的语气很淡。 “我知道”,他的语气也渐渐淡下来,比我更淡。 “它有那么大魔力吗?可以让你兴奋成这样!” “有!” “能告诉我吗?” “大哥!”他故意将声音拖得很长。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他yù言又止,我只好再三催促,他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说:“漠东镇贴满了的告示,你没看见吗?” “什么告示?我没来得及看。” “这里的街面上应该也有!明天我们一起去看看你就知道了。” “我为什么要去?” “我怕我说了你不信!” 我笑笑说:“说吧!” 他叹了口气说:“应该是皇宫里需要一对纯色白蛇入yào,能提供白蛇者,封千户,领正五品俸禄。”他终于结结巴巴的说完,又十分诚恳的说:“对不起,我以为这蛇你是专门替宫里找的。” 原来是这样,我笑笑说:“没关系!明天你带我在这一带的市面上走走吧!你对这里熟”,杨壹默默点头。我说不早了,该睡觉了!杨壹也说自己有些困了,说罢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我关好门窗再次把那只白蛇捧在灯下,它乖巧的攀上我的手臂,袖珍透白的身体恍如一根纯白的丝带,两只黑亮的眼睛炯炯生光,静静的吞吐着火红的舌芯,然后在我不经意间前腹一挺,吞掉了一只在灯焰前徘徊的飞蛾。我心底不由泛起一丝悲凉,它不会说话,可是它也会怕饥饿,它也有着和人类一样强烈的求生的本能。万恶的人类,当面对鲜活的生命,你们为什么要如此冷漠?生命不值得敬畏吗?你们的自私与冷酷,让我在这炎热的五月里五脏都结成坚冰。我不想知道皇宫里的人下这么大力气去寻找一条白色的蛇到底是要用来做什么,我只知道,我绝不能让眼前这个活蹦乱跳的生灵,变成满足他们私yù的牺牲品! 杨壹很早就在门外等我,阳关这一代的气候和紧邻的漠东镇绝不可同日而语,这里的天空更亮,空气也更干净,这时我终于隐约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把一道数百里的城墙垒在这里。杨壹是一个很专一的人,即使是走在路上也很少左右观望!他带着我径直穿过林立的青砖高楼,然后在一面高墙前停下来,我抬头看时,这面墙上贴有一张巨幅的白绢告示,上面写着:“今吾君王,励精图治,勤政为民,万里江山皇恩昭彰,可惜岁月如刀,人人难逃;所幸吾今已寻得良方于海外仙山,可保吾王青春不老,使我大汉基业千秋万岁,保我中原万世安康。今已万事具备,唯缺纯素白蛇雌雄各一,吾大汉疆域广阔,吾民身被皇恩,安能袖手以不顾?即日起,凡能送来素色白蛇者,赐大汉孝廉,世代享正五品年俸,十万火急,火急十万。”落款是:大汉文成将军少翁。 杨壹看了看我,又看了一遍那告示,我却只是轻轻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0 章 。回去的路上,经过一个没有人的小巷时我问他:“你觉得怎么样?”他想了想说:“这样的告示满城都是,全天下的人挤破脑袋在找的,就是你留在客栈里的那条蛇,它绝对能让你一步登天,但要是你只是把它留在身边,一旦有人发觉,江湖险恶,这一路怕是不会太顺利。”他说完之后静静的看了我好久,才又问道:“怎么?还打算留着吗?” “当然!因为它是我的朋友,我自然不会用它的生命来成全我的荣华。” “可!成全的不是你的荣华,而是理想,你造福济世的理想。” 他还要说说下去的时候我开口打断了他:“你说的我都明白,追逐理想没有错,可是我们至少不该出卖朋友。”杨壹平静的听说完,他慢慢的点着头,又淡淡的说:“可他毕竟只是一条蛇。”我摇摇头说:“但它也的确是我的朋友。”他不再说什么,低头沉默了良久,我断定他一时之间接受不了我的想法,毕竟我曾经只是一只叫做白煞的狼,他却不是。 然而他又忽然抬起头来对我说:“大哥,你才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真男人!”我浅笑着摇头,又忽然想起漠东镇那个摆渡的老伯,他对我的厌恶大概也是出于此因吧! 四 沙漠之东(4) 四 沙漠之东(4) 我和杨壹结伴回到住处,喝完了整整三坛子‘年华’。我把白琼放在桌上,又和杨壹一起凑上去将它从头至尾都仔细的观察了一遍!杨壹说:“哥,以后别把他它关在你那黑盒子里了,多可爱的小东西,关那里头迟早闷坏了!” 我说:“是啊!这里头是太闷了。” “哥,我找人给它做个舒舒服服的窝,哥,你说蛇是住什么地方的呢?” “地洞吧!”我漫不经心的说。 “哦!那还真不好做”,看着杨壹一脸认真的表情,我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有了那一张告示,这条白蛇从此人人必争,如果带着它赶路一旦让外人发现,难免招蜂引蝶。此去长安路途遥远,而白琼又不懂危人之危,但即便是我们能顺利带它进入长安,也还是很容易被人发觉!杨壹是家里独子,祖宗基业系于他一身,我又怎么能忽视他的安全?但我又实在不想把白琼再放回子夜城楼,那里虽偏远,却不见得就不会有人发现。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我和杨一分开走,并把白琼带在我的身上。做好决定后,我故作平静的看了一眼杨壹,他应该也是很喜欢白琼的,这时正专心的陪着它玩耍,我轻轻的说:“以后还是让他住我的刀椁里吧!它只不过是条漂亮的蛇,咱们何必这么紧张?再说,这大半个月不都是这样带着它过来的吗?”杨壹听我这么说,也不好再说什么,过了好久才小声嘀咕:“可是......。”我笑笑说:“放心吧!是你心理作怪,其实没那么严重的。”杨壹不再说什么,我问他还要在这里呆多久?他说明天打点,后天起程,因为他的货要在入秋前摆进店里,我点头答应! 第二天天气很好,杨壹照例吩咐手下那些人忙着进进出出整理货物,连泡茶这样的细枝末节都有客栈的伙计打点,所以我却成了最安闲的一个,站在他们旁边又显得分外碍眼,不得已,我只好去市镇上走走。 关内就是关内,处处都透着文明的气息,任何一处建筑都有棱有角,布局整齐。青砖蓝瓦的阁楼,木质窗棂上一律蒙着鲜艳的紫色绸布,连街边的货摊店铺都整整齐齐的排成一列,我不得不暗自感慨:文明对于一个种族的重要xìng,绝不低于他们的口粮! 我漫无目的四处行走,无意间一走神竟和一个过路人迎面相撞。这是个年长的老人,他脸上布满油污,头上斜斜的顶着一方破烂的粗布帽子。我把他从地上扶起来的时候和他对望了一眼,他那一道尖利的目光让我沉睡的记忆瞬间苏醒了过来,这一双眼睛我永远也忘不了!四年前,楼兰国将军府门外,油头垢面的他塞给西日阿訇一个精致的锦盒! “是你?”我低声问他。 “是我”,他很平静的回答! “你没受伤吧?”我冷冷的问。 “我还没那么脆。” “既然大家都没事,我想我可以走了吧?” “年轻人,就这么反感我吗?”他无辜的笑! “不是反感,是厌恶!”我笑着回敬他。 老人开始大笑,“没有我,你不会有今天,如果我是你,我会把厌恶换做感激。” 我便笑着说:“可惜你不是我。” “做人可不能有这么大的戾气”,他故意把做人两个字拖得很长。 “谢谢,怎么做好一个人是我事情,不需要你来指指点点!” 他还是在笑,“你要学会忘记,舍不得放手的记忆,终究是你的负累”,他说的很认真也很平静。尽管我真的很厌恶他,但是他的这句话我却不能不信,可我实在想不出来他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我不动声色的看他,他今天身穿一袭紫红色的碎布拼凑起来的长袍,粗糙的芒鞋上均匀分布着六个巨大的破洞。这样奇怪的打扮,楼兰国很少,这一路走来也都没怎么见过。我想这时候我至少该对他说句谢谢,今天他的语气很和善,口吻也很真挚,像个宅心仁厚的长辈。可到嘴边的那两个字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于是我指着他身上那件破破烂烂的衣服说:“一把年纪了,不要把自己打扮的这么落魄。”他爽朗的笑起来,“我看起来落魄吗?”我淡淡的说:“你可以当没听见!”老人轻轻拭去身上的灰尘,抬眼看着辽远的天空,如同是在自说自话:“你迟早会明白,这世上繁华,到了终是烟云。百衲衣,忙草鞋,一空到底,才是人间至理”,他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从怀里摸出一个和当年一模一样的锦盒:“拿着,你用得到。”这一只锦盒,又一次让我不知所措,我定了定心绪,果决的对他说:“你的东西我不需要。”他无奈的笑笑,轻轻将那锦盒递进我的手里,然后默默转身。我回过神来急忙朝着他的背影喊:“老爷子,你等等”,他回身平静的说:“贫僧法号苦禅,沙门四代室利,以后不要再叫我老爷子!”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我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街道的尽头,默默的告诉自己:“希望可以没有以后”,接着又继续木然的行走。我把那锦盒拿出来左右打量,却始终没有勇气揭开来看看里面到底藏了什么样的秘密。四年前他jiāo给西日阿訇的锦盒差一点使我命丧楼兰,这一次会不会也像上次一样,目标直指我身边的白琼?我相信我的预感,所以我只能选择欺人自欺,假如为我在人间这一遭奔走划上句号的是这条蛇,那么,我认,心服口服的认。 正思量的时候,碰巧街边有间铁匠铺,我机械的靠近那炽热的火炉,毅然将锦盒投进了熊熊的烈火!看着锦盒四方的骨架渐渐化为灰烬,我终于长嘘一口气,就这样吧!铁匠铺老板用力的擦拭自己布满油汗的脸,疑惑的看着我木然的进来又木然的离开,就像是在观赏一只把头埋进沙子里偷偷流泪的鸵鸟! 回到客栈的时候天色还不算晚,杨壹他们劳碌了一天已经早早休息了,我挑亮油灯,又将那小东西拿出来细看了一遍,并在灯下郑重的对它说:“什么都不用怕,没有人可以动你分毫,因为你是白思夜的朋友。” 终于要离开这里了,直到离开的时候我才知道阳关之侧的这个地方,是大汉治下敦煌郡的一个小镇,名叫黄槐镇。杨壹送我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态度强硬,不容我说一句谢谢,更不容我拒绝。尽管我相信,假如我和他互换了处境,我也能慷慨如他,但还是将这份感激深藏心底。 启程前杨壹反复叮咛我不要遗落什么东西,他所在乎的是什么我当然知道,于是我点头说一切已经准备妥当。 队伍终于浩浩dàngdàng的向东挺进,这么庞大的商队当然是不能随便在路边停留的。所以我原打算在半路谎称有东西落在黄槐镇,然后自然而然的脱离杨壹的商队,一个人返回当时的客栈,在黄槐镇休息几日再上路。可在启程前杨壹已经反复确认过,所以我不得不重新寻找一个可以不让他怀疑的理由。冥思苦想之后,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比较好的办法。 我们并排骑在马上,我问他:“你在外面走的时间比我长,有没有见过一种叫做百衲衣的衣服。”杨壹侧头想了想说听过,不等我发问他已经开始向我讲述:“西域有一种教派,教众皆不蓄发,戒酒色杀戮,以济世度众为要旨。其门下比较高级的弟子才可以穿百衲衣,芒草鞋,远远看去千疮百孔,象征人世百味皆是虚空。但这个教派只是盛行于西域,汉地一般很少见!你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些?难道你遇见了穿百衲衣的人?” “是,昨天在黄槐镇的街道里遇见的,那是个奇奇怪怪的老头,他说我近日运势欠佳,但他可以替我化解。” “恩!那你是怎么处置的?” 我笑着说:“怎么处置?当然是一笑置之,这么没来由的话我岂能随便相信?”我故作轻松。 “可是......”杨壹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些话要是放在平时我们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可关键是当时是非常时期。杨壹良思许久,眉梢终于慢慢舒展开来,然后极释然的说:“大哥,你回去找他吧!这些事我们宁可信其有,也不能掉以轻心,毕竟身上有这么重要的东西。”杨壹的释然让我确信,他已经洞晓我的意图与他分道扬镳,单独上路。但我不能确定他是否也同时看破了我的一片苦心,他会不会认为我有意不跟他同路,只是因为我不信任他? 我们都默默低着头,稳稳的坐在徐徐前进的马背上,杨壹终于肯抬起头看我,我知道他已经猜到所有的可能,只是不能确定我真正的目的,但事情到了这一步,我已经没的选择,我什么话都不再多说,只是朝他点点头,然后毅然拨转马头。杨壹赶上来在我的手里放下一袋银钱,认真的说:“大哥,你路上小心,到了长安你随便找个人报出我的名字他都能带你来我家。”我看着他澄澈的双眼轻轻拍他的肩膀,然后同时舒心的笑了出来。我知道我担心的事情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他最终还是认为是我不信任他。但是他体谅了我的全部,也宽容了我小小的自私。他选择看穿而不说穿,并以十分虔诚的姿态迎合我拙劣的表演,为了成全我的脸面,为了能使我下台,他甘愿将自己扮演成一个什么都看不穿的笨小孩,而我,只能又一次把这份感激压在心底。 男人之间的感情,在更多的时候是彼此之间的体谅与成全,没有绝对的信任,又何来众生痴迷的义薄云天? 我赶回黄槐镇,还是住开始住的那间店,一个人躺在空空dàngdàng的房间里,突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索xìng睡了吧! 我已经记不起到底在那个客栈里睡了多少天,这一天我想我该启程了,拿定了主意之后我又特意将刀椁贴身绑好!随即策马扬鞭,一路东去。 关内的盛夏时节,与边塞毕竟不同,沿着崎岖的山路铺满的凄凄芳草,丁丁山花,恍如一道翠绿蜿蜒的长城,浅浅的一股细流绕山脚流去,更有溪水叮咚,鸟啾虫鸣...... 那天我发现,在某些时候,美丽的风景比一坛好酒更易醉人。所以我跳下马背,一个人坐在松软的草地上小憩,觉得绑在腿弯的刀椁有些松动了,便把那刀椁解下来,心想四下不见半个人影,天气又这么热,它也该出来透透气了,于是揭开了那刀椁的盖子,然而它似乎对外面的风景不是很感兴趣,只是懒洋洋的躺在刀椁里,两只眼睛也暗沉沉的,可能是刀椁里太闷了吧!我想就这样好好的照顾它,就像照顾一个不会说话的亲人,就像当年隐娘悉心照顾我一样。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带着它去一个只有我和它的地方,安安静静的度过我们剩下的日子。这些美丽的遐想让我不能自制的沉醉,于是我不知不觉打了一个盹。应该只是打了一个盹,因为太阳一直都在最初的位置。然而在这弹指之间所发生的一件事,让我在一瞬间如同是被抽去了筋骨,整个人麻木的失去了知觉,手足绵软的无法站立。耀眼的阳光下,在苍翠的草地间,静静的摆放着一只精致的空空dàngdàng的刀椁白琼不见了,它走了。 当你在无意间已经习惯了有他在你身边的生活,可突然有一天当他无声无息的消失时你才发现,没有他你是多么的不习惯。他从来都不曾为你做过什么,但你无论如何都忘不了,在你最寂寞无助的那些岁月里,是他静静的跟随着你,不离不弃,直到你渐渐逃脱了寂寞。你们几乎从来不说话,甚至在别人眼里你们连朋友都算不上,可就在这一天,在你失去他的这一天,你看的真真切切,整个世界依然好好的,空气里还有他的味道。然而你骗不过你自己,没有他,你的世界已经算不上完整。你悲伤的无法呼吸,而在这世上唯一在乎你悲伤的人偏偏只有他一个。所以,就在这一天,你一个人在广袤而喧嚣的大千世界中,你被那些原本已经消失了的寂寞蹂躏到死去活来,你才刚刚习惯了两个人的旅程,所以你完全不能适应没有他在身边的生活,所以,那一天你的寂寞,比遇见他之前的寂寞还要寂寞。然而你根本不能向任何人言明,因为你的世界里除了他便空无一人。没有他,你的悲伤便永远只是你一个人的悲伤。 对一匹孤独的叫白思夜的狼而言,这里的他,当然可以只是一条叫白琼的蛇! 我在心里责怪它:这里的确比大漠深处的子夜城楼好很多!即使你不会说话,可我相信,只要你愿意,你便一定有办法向我表露你的意图,然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1 章 你却悄悄的走了,毫无眷恋!我多想不顾一切的骂你,为了保护你,我连最好的兄弟都忍心欺骗;为了保护你,我连危险与死亡都可以忽略;为了保护你,我甚至连隐娘的遗愿都可以暂时放在了一边。我错误的以为我们可是很好的朋友......算了!你要用离弃来回报我的好,我又何必为了你让自己这么不痛快?畜生,再见。 我捡起刀椁,轻轻将我的刀放进去。这是师父送我的刀椁,乌木骨架镏金镶边,我却把它变成了你的家。还有,白琼是人的名字,我竟将这么好的名字送给你,这是多么大的抬举?我像个孩子一样,一桩一件的数落着它的不好,并以此种自欺欺人的方式来安慰自己,然后却被自己的举动惹得哈哈大笑:“白思夜,你还拿自己当孩子吗?” 四 沙漠之东(5) 四 沙漠之东(5) 我在溪边饮好马,从容上路。天气太热,连马蹄都昏昏沉沉的,我想我不该这么不快,那只是条蛇而已。所以我应该毫不在乎的哼一段小曲,毫无挂怀的赶我的路。可是当我真的开始小声哼唱,却终于将自己的心情唱的乱七八糟。又是黄昏,晴朗的天空上只留下一轮滚圆的红日,在我还不算漫长的生命历程中,关于夕阳的记忆似乎已经太多。今天,注定又是一个我一生都不能忘记的黄昏。我想,假如还有来生,我一定会把这个黄昏的点点滴滴一成不变的带到来世。因为在这个晴朗的午后,我遇见的一个人,让我真切的体味了一次天意弄人的滋味,并使我的心情在瞬间从大悲又回归到大喜,那一种极速升降的快感,谁人懂得? 午后已经不像正午那么燥热,我将马赶的飞快,在蜿蜒的的山路上扬尘而去。在我视野的极处,路的尽头忽然出现一个很小的白点,马蹄没有停止,我一步一步的靠近,那白点也一点一点的变大,直到我完全看清楚,这不是个白点,而是个女人。她站在一棵高大的黄杨树下,饶有兴致的摆弄着自己的头发,一袭雪白的长裙在微风里轻舞,脚上的白色布靴竟也干净的不粘一粒泥土,乌黑的长发从两颊柔顺的直铺下来,小嘴巴小鼻子小眼凑出一张别有风韵的脸。皮肤白皙干净,一如她雪白的衣裙,捏着头发的十根纤细的手指,恍若一段段透亮的白玉。 在路上遇见美丽的女子或许并不足以称奇,然而奇怪的是,这里刚好前无村又后无店,她一个柔弱女子,没有车也没有马,竟然可以双脚不粘一粒泥沙站在荒郊野外,难道,她是从天而降的吗?我勒住马缰,缓缓走近她的身边。随后那无意间的一瞥,使我彻底震颤,在她修长细嫩的玉颈上,刚好有一粒火红的丹砂痣。她仰起脸打量马背上的我,明目皓齿,恰如闪耀的秋波。我痴痴的呓语:“白琼,你是白琼”,她一脸疑惑的看着我,固执的一歪脑袋很认真的说:“白琼?谁是白琼?请叫我晚月,谢谢。”我轻声笑了起来:妙!太妙了。这一句,一如四年前楼兰城外的那一句:“请叫我白煞。”“晚月?原来是晚月姑娘!请问你为什么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这里?”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她很倔强,但是这倔强里却也透着三分可爱。 “假如没有遇见,当然就和我没关系,可是我现在已经遇见你了,你还能说这和我没有关系吗?” 她不再说话,只是嘟着嘴巴,把头埋下去继续抚弄自己的头发,好久之后才喃喃的说:“告诉你也无妨,我在等一个人。” “什么人?”我笑着问她。她看了看我,茫然的摇着头说她也不知道。我说我知道,“谁?”她抬起头惊异的看着我,我笑着说:“白思夜!” 她猛然把头低下去,又慢慢的抬起来,我们对望着彼此,她那一双明亮眼睛瞳仁深处,乱云翻卷。不需要任何语言,我坚信,她就是白琼,一定是! “上马,我带你离开这里”,我很随和的朝她挥手。 她却依然歪着脑袋问:“我为什么要上你的马?” “因为我就是白思夜,就是你在等的那个人!” 她不屑的笑:“那我告诉你,你不是。” 于是我点头,继而沉默,缓缓的说:“那就这样吧!既然你不是在等我,我就先走了,天马上就黑了,早点回家。”我转身要走的时候,她终于不能再故作镇定,忽然朝着我的背影喊:“白思夜。”我回过头看她,她怯生生的看着我,又扭扭捏捏的说:“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于是我跳下马背,轻轻朝她一笑说:“我知道。”她缓缓点头,然后又轻声问:“真的吗?” “真的!”我说的非常认真。 她先是静静的看着我,然后忽然扯开嗓子大笑起来,一边笑还一边喊:“好玩。” 她这是在干什么?什么好玩?于是我问她:“什么好玩?” 他神秘的冲我一笑,问道:“你真的知道我家在哪?”我再次认真的点头,她捂着嘴嘻嘻的笑,“你知道个大头鬼!”不等我发问她忽然又问我:“你要去哪儿?” “东边!” “东边?哪个东边?”她问的很认真。 “只有一个东边!”我浅笑着的对她说。于是她又嘻嘻的笑,转身跑到我旁边来把双手chā在腰间说:“错!有很多个东边。” 于是我便笑抬起手指着东边说:“这就是东边,你能找到第二个吗?” 她也抬起手指着我所指的方向说:“东边的东边,那就是第二个东边,你要去的是哪一个东边。” 我想了想,笑着说:“最远处的那个东边。”她又忽然大笑不止,然后很用力的喊我的名字!我问她什么事,她大喝一声:“带本姑娘一程。” 我说:“好”!然后问她:“骑马吗?”她摇摇头说:“走路比较稳当”,然后我们默契的并肩向东行走。太阳终于完全落下去了,遗憾的是,今夜没有月亮,四周一片漆黑。她说她不想走了,我依她,并在路边生下一堆火。我们围坐在火的两岸,我问她:“饿吗?”她轻轻点头。我摸了摸身上的口袋,银子还有不少,但却没有吃的,我无奈的摇摇头说:“天亮了再吃。”正在我为难的时候,她突然站起来说她有办法,顺手捡起一根火棍在草丛里挥舞,嘴里发出奇怪的声音,当她走回火堆旁边的时候,手里竟多了一条长近三尺长的青花蛇,我瞠目结舌,“你不怕吗?” “当然不怕”,她满脸骄傲的说。这时我才想起来,她怎么可能会怕? 她左右端详那条蛇,然后很惋惜的说:“哟!可惜了,是条好丑的蛇”,然后一个劲的咂着嘴巴。我默默的看看着她,她也看了我一眼,又对那蛇说:“这么丑的蛇吃了也一定会变丑,呶!姐姐我现在把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再吃你,咱俩就扯平了。”紧接着在我惊愕的眼神里咬破小指,在那条蛇的颈部轻轻点下一颗血红的痣,这才舒心的笑了起来,我问她:“你真是她姐姐吗?” “我不是她姐姐,就是随口这么一说嘛,你不会以为我真是她姐姐吧?” “这个我当然知道,我又不是傻子,这么丑的蛇怎么可能有你这么好看的姐姐?我的意思是,你们是不是很熟?” 她又是一阵得意的大笑,“我们不熟,但是我认识它。” “认识?这里这么多蛇,你正好认识你捉到的这条?” “不要说这一条,天下还没有我晚月不认识的蛇。” “那你告诉我这条蛇叫什么名字。” 她用鼻子长出了一口气,似乎很不耐烦:“黑眉锦嘛!这你都不认识,少见多怪。” 于是我大笑:“我是少见多怪,你也比我强不到哪儿去!你和它说话它就能听懂吗?” 她白了我一眼:“废话。”说完便认真的张罗要将那蛇烤来吃,我赶忙说:“能不能不吃她?”她很奇怪的盯着我看了半晌,然后缓缓的说:“当然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饿”!她看了我一眼说:“帮我找一根长一点的木棍!谢谢。”于是我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依然安静的看着她,谁会料到,她生xìng竟如此凶残。 “等等!”我一声断喝。 “等什么等?你这么大声音我怕你呀?”她的声音比我大还大,一张叛逆的脸上挂满了挑衅。我心里暗想:如果她叛逆,那么也一定够善良,她只是个坏孩子,去掉前面的坏字,她便只是个孩子。 于是我语气松下来:“它至少也是一条生命,也有亲人朋友,如果你吃了它,它就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也看不见这里的风景,她的父母朋友找不到它,心里该多难过。” 晚月默默低着头,过了好久才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转身把那条蛇投进了草丛里,我开心的笑了,她却没笑,懒懒的将身子斜靠在一棵树上,昏昏yù睡。 “你很饿吗?现在还不算晚,我的马很快的,应该还来得及在后面的镇子上吃一顿饭,怎么样?你去吗?” “你自己去吧!我不去”,她不睁开眼,说的很随意。 “可是是你肚子饿,又不是我。” “我现在不饿了,行了吧?”她忽然坐直了朝我咆哮。我笑了起来,她却把脑袋拧过去看也不看我一眼,一个人小声嘟囔,声音很小,但我还是听见了,她说:“不让我吃它,我咬破手指之前你干吗不说?”我在一旁强忍着笑摇头,完全的小孩子脾气!我静静的看着她,心情也终于完全好起来了,前所未有的好。 她抱腿坐在草地上,把脑袋埋在两腿之间,我靠着一棵树坐在她的对面,两人无话,她说她累了,然后就放开身体,四仰八叉的平躺下来。我怕火会烫着她便把那堆火朝我这边踢了踢,然后把刀拿出来夹在腋下,静静的坐在树下看她,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很高,她却还没有醒来,看来她睡觉习惯很不好,一整夜都在不停的来回翻滚,把周围的小草都碾压的紧贴在了地面上。这时她又翻了个身,整个人像一只蜷着的白色的猫,她舒服的在草地上蹭蹭脸,嘴角还勾起一个淡淡的微笑,我不忍心扰了她的美梦,只好静静等她醒来? 我在河边洗了脸,饮好马,回来的时候她正坐在地上揉眼睛,原先白净的脸此时已经被草叶染上片片暗绿,我笑着问:“才醒啊?咱们去吃饭吧!”她很听话的点头。这时我又看了看她脏兮兮脸蛋,忍着笑说:“你先去洗洗脸,洗完了咱们就走。”她歪着脑袋说:“你傻呀?吃饭重要还是洗脸重要?我不洗,等吃完饭再洗。”我无奈的笑了笑,把马牵过来,“那,今天骑马还是步行?”她很突然的转过来看了我一眼,又极迅速的转过去,“笨蛋,你说话不经过脑子吗?”我一声大笑,翻身蹬上马背,她也迅速走过来问:“我也坐你的马吗?” “恩,坐我后面。” “不行,你先下来,让我坐前面”,她语气很霸道,不容我不答应。 “为什么?前面和后面有区别吗?” “当然有,坐你后面你就挡着我眼睛了,我感觉闷。” 于是我让她坐在前面,马儿箭一样飞奔出去,耳边风声呜咽,我在她的耳边问她:“你真的是白琼吗?”她回过头来看我,然后莞尔一笑,双颊瞬间绯红。果然,她的确是白琼! 不出两个时辰,我们到了沿路的又一个小镇。她在第一时间冲进一家酒馆,我跟进去的时候,她已经开始点菜,当第一道菜端上来时,她迅速举起来的筷子又慢慢缩了回去,然后怯生生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盘子里的肥鸡,慢吞吞的说:“它已经熟了,我不吃它它也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我强忍着笑说:“没关系,吃吧!”她才开始狼吞虎咽。我把茶碗推到他面前,叮咛她慢点吃,她也不客气,咕咚咕咚喝下去,把碗掷过来说:“不够喝,再倒一杯。”我给她满上并直接送到她嘴边,她抬手接了,不解的问我:“你不饿吗?” 我笑着说:“你先吃吧!” “一起吧!菜是你的钱买来的”,她很介意这顿饭不是她自己的钱买来的。 我无奈的笑了:“什么你的我的?我的就是你的。” “真的?”她兴奋的声音抬高了起来。 “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她定定的看了我好久,然后慢慢的把茶碗递过来,小声说:“这茶好苦,能不能给咱来点别的?”我向小二要了一壶酒,她喝的时候嘴巴滋溜溜的响,惹得满堂的食客都朝她看,晚月却表现的毫不在乎,依然滋溜溜的喝。她说她饱了,接着大大方方的打了一个嗝,又惹得大厅里一阵唏嘘。饭桌上终于杯盘狼藉,我这时才打发伙计给我做碗面。晚月认真的抠着牙缝,然后一边问我为什么光吃面不吃菜一边长长的伸了个懒腰。我说:“我喜欢吃面,怎么?你又困了?”晚月摇摇头又想起什么似地点点头,慢吞吞的说:“是有点。” “可是我们今天不能休息,要赶路。” “恩,可是我也真的困了”,她说的很认真。 “坚持会吧!马上就可以休息了。” “这样吧!你赶你的路,给我找个能休息的地方,我去睡我的觉。” 我的心不由一惊,难道她的意思是......?于是我小心的问她:“那你醒来了怎么找我?” “不找行不行?”她还是一脸认真。 “也行,但你醒来的时候我不在,谁给你买饭吃?”晚月听我这么说心里似乎犯起了嘀咕,“到时候再说吧!”她开始揉着眼睛打着哈欠。我便只好妥协,用商量的口吻说:“那你休息完了就一起赶路总可以吧?” “休息完了?那当然可以”,她想也不想,随口就说出来! 我不得不在这里多停留一天,谁叫她恰好是白琼,而我又恰好是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2 章 夜。 我坐在椅子上看她睡着的样子,这一次她睡得很安静,呼吸平稳也并不满床乱滚,我静静的想着她这一天的情形,又无法自制的笑了起来:生鲜活泼,毫无雕饰,这恶浪滚滚的江湖里,还会不会有第二个人,像她一样保持着她孩子般的天真,对任何人都不存防范之心?她必须要有个人来照顾,这个人,我义不容辞! 四 沙漠之东(6) 四 沙漠之东(6) 她终于醒来了,茫然的扑闪着两只黑亮的小眼睛冲我喊:“喂,我休息好了!” 我笑着点点头说:“恩!我看见了。” “我们接下来干什么?”她终于肯说‘我们’。 “赶路”,我淡淡的回答。她点了点头,跳下床笨拙的往自己脚上套靴子,试了好多次都没成功,便又犯了脾气,重重的将那靴子甩出去好远,嘴里咒骂着:“破东西,大不了光脚。”这次我真是无语了,走到门口把她的靴子捡回来,又走回来半蹲在她面前,“老说别人笨,自己却连靴子都不会穿!还是我帮你吧!”她的身体微微顿了一下,才慢慢把脚伸过来:“我不笨,只是不会穿靴子。”我笑笑说:“恩,你不笨,你很聪明,所以不会穿靴子。”我以为她会接着和我拌嘴,没想到她却忽然没了声响。我抬头时正见她咬着嘴唇低下头看我:“谢谢你”,她声音极小,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于是我的心里又是一阵澎湃,才开始尝试着去接受她的刁蛮与胡闹,她突然表现出来的认真反倒让我有点不适应,我笑笑说:“原来你也会说谢谢。”她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的跟我走出了客栈! 晚月不再过问我到底是谁,也不再追究到底要去哪一个东边,任由我马鞭挥舞,将马赶得飞快。杨壹商队不会太快,算上今天,和他已经差了整整七天的路程,假如我的速度是他的两倍,那么七天之后我就可以赶上他! 我发现晚月是个很奇怪的人,她不会自己穿靴子,但她用树枝编出来的帽子真的很精致;她连蛇都不怕,却偏偏怕黑。所以路上每一次住店,她房间灯都不能灭,而且要我守在她门口,断断续续的陪她说话,直到她睡着了,我才能去睡。她洗脸总是要有人递毛巾,而且要快,不能让她眼睛进水!我问她:“你为什么不把毛巾放在自己能拿得到的地方?”她嘿嘿一笑说:“我闭着眼睛的时候找不到方向。” 她有时候叫我大白,有时候又叫小白,过一阵子又会叫大白,因为她总是记不住我的名字,她的东西总是丢三落四,她说她的小镜子不见了,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开始满屋子乱翻,乱摔东西,饭也不吃,哭哭啼啼大半个早上。我说你再摸摸是不是在口袋里,她连我看都不看,哭着说她早都摸过了,口袋里没有,再说那么重的东西装在身上怎么可能会感觉不到?然后重重的坐进床上,抱着双腿呜呜的哭。这时候她的那面小圆镜子竟然从她腰间乱糟糟的衣袋里咕噜噜滚出来,在地上绕了一个圈,稳稳的躺在了房间中央。“咦?”她轻喊了一声,然后一下子跳起来,把那镜子捡起来捧进怀里,眼泪都来不及擦又风风火火喊自己饿啦!冷眼旁观了半个早上,这一刻我终于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我带她去吃饭,她的脸羞的红红的,安安静静的吃完饭,我说该上路了,要不要洗洗脸?她说要,我照例帮她递毛巾,我很默契的在她伸手之前就把毛巾送到她手里,顺带问了句,眼睛进水了吗?她低着头她慢吞吞的擦脸,然后又轻轻擦了一遍,我以为是开始没擦干,但是她却又擦了一次,我低下头一看却才发现:她又哭了。 我想哄哄她的,没想到她抬头对我说了句:“你对我真好!”又接着用手背揉眼睛,我默默把毛巾递给她,等她哭得不想哭的时候再帮她洗了一次脸,这才出门赶路。 她早上哭太久了,身上已经没有多少力气,我扶她上马,然后自己也跨上来,她坐在我的前面,回头对我说:“大白,你对我真好。”我笑着说:“你记xìng怎么这么差!早上不是已经说过一次了吗?” “是啊,我记xìng本来就不好,我什么都记不住。” 我笑着说:“记不住没关系,以后你要是记不得什么事情了,就来问我。”她又嘻嘻的笑,然后把脸拧过去,不再说话。马又飞奔起来了,路过一个山花烂漫的斜谷,她突然说想下去看看,我勒住马,把马缰套在路边的树杈上,她一个人站在山谷的入口,摘了一大把的野花,然后拿到我的面前说:“送你。” “为什么想起送我这个?” “因为它很美”,她淡淡的说。 “你是想感谢我?” 她抬头看着我的眼睛朝我点头,然后娇羞的一笑,颊上悄然一抹绯红!我轻轻捏她的耳朵,“哟!今天倒真像个姑娘了。”她还是不说话,只是淡淡的笑。 我犹豫了好久,终于还是说出了那句话:“以后别大白大白的叫了,多难听。” 她抬头看我:“唔,知道了。” 我笑着问她:“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叫我?” “不能叫大白,那要叫你小白吗?”她一脸的认真。 我忍着笑说:“不是这么叫。”她还是很疑惑,我们就这样对望着,太阳下她的眼睛像明亮的泉水,深呼吸,再深呼吸,我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那句话,“你应该,应该...... 叫哥!”她拿眼睛环顾四周烂漫的山花,却不说一句话,只是低着头将一对眼珠子咕噜噜乱转,似乎不是太愿意。于是我心里不免有那么一点点失望,我觉得我对她已经很好,几乎是不顾一切的对她好,保护她,照顾她,为她打点好一切,却换不来她甜甜的喊我一声哥。我回头看她,她依然心不在焉的看着空dàngdàng的山谷,仿佛根本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我对她说:“晚月,该走了”,她扭过身子看了看我,木讷的点了点头。 我转身去牵马,她默默的跟在我的背后,我扶她上马,然后自己也跳上马背,一路呼啸而去。在下一个可以住宿的小镇,我还是哄她睡觉,帮她洗脸,然而这些她也早已习以为常。我可以不在乎到底为她付出了多少,可她似乎从来都无视我对她的好,所以我的心情很糟。自从那天去过那个山谷,我们已经有好久不说话,我算过,是整整一天零九个时辰。这天她洗完脸我刚要离去,她在我身后说:“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 “为什么要问这个?” “不为什么,随口问的。” “哦!我什么都不用别人来帮忙,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去叫饭了”,我说完转身去吩咐小二准备饭菜。 饭桌上,她还是像开始的时候一样不讲究吃相,更不讲究形象。我就坐在她的对面,我们的眼睛相距大约只有三尺,但我却捕捉不到她闪烁的视线。她放下筷子的时候没有像平时那样大声的告诉我她吃饱了,也没有扣牙缝,没有打嗝,显得非常拘谨。我无法自制的开始猜想,是她开始跟我见外了吗?我草草吃完了饭回到我的房间,一个人躺在床上休息,门突然就开了,是晚月用脚踹开的。她手里的端了一个看起来很笨重的陶瓷瓦盆,“你该洗洗头发了”,她一副很欢快的样子。我想,她之所以想替我做点什么,大概就是想还我的人情,可两个人要是两不相欠,那就什么都不是了,但是她已经决定非要这么做,我当然会给她这个机会! 我想起漠东镇摆渡的老伯的那句话:正因为有了人情,才有了身不由己。我暗自惊叹:这个衣着寒酸的老头竟是如此的精辟。 她试了试水温说:“太凉了!”于是匆匆忙忙跑出去了,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又多了个不大的水壶,她一边用手慢慢搅动着,一边一点点的添热水,表情很投入。我问她:“为什么一定要帮我?”她把脑袋歪过来笑着说:“因为你对我好。”我不再说什么,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她说:“掌柜说今天煮水的猪茯苓是他上前年风干留下的,用这洗了头,头发就乌亮亮的好看,手感也比皂角洗的好”,然后把水盆放在床边的椅子上,帮我解了头发,把我整个脑袋都按进水盆里,为了让她圆圆满满的偿还还掉欠我的人情,我闭着气,很配合的把脸浸下去,一动不动。“眼睛进水没有?”她轻声问。 “没有”,我说话的时候水盆里来两个气泡。 “骗人,整张脸都在水里还说没进水”,她语气有些调皮! “我闭着眼睛呢!”我刚一开口,又是一连串气泡冒上来。 “哦!那别说话了,掌柜说这水苦的很,你一说话水就流嘴里去了。”然后大家都安静了,我猜她一定洗的很认真,因为我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很长时间,脖子都开始僵了。 她让我坐在椅子上,然后站在我背后帮我梳头,她动作很轻,这时又突然大叫起来:“哥,你长白头发了。”我回头惊愕的看着她:“你刚才叫我什么?”她用手把我的头拧过去,“坐好,没梳完呢。” “晚月,你刚才叫我什么?”我再问了一遍。 “哥”,她咯咯咯的笑,我也笑了起来。 “我数数,多少根。”然后就认真的数起来:“一,二,三…”她嘴里念念有词:“一共十三根,留着还是拔掉?” “为什么要拔掉?”我问她。 “我怕你变老。”我大笑起来:“拔掉白头发就能不老吗?”她吱吱呜呜不说话!静静的帮我把头发束起来,又把她那枚镜子递给我,笑着说不用了。她却很固执的一定要我认真看看,我只好接过镜子,细细的端详了一遍,笑着说:“你做的很好,我喜欢极了。”她脸上这才绽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晚月,我们可以走了吗?”她点点头说可以了,我拉过她的手说:“走,哥带你去长安。” 她又咯咯咯笑起来,那一天我说什么她都咯咯咯的笑,马蹄轻快,天黑时我们已经奔出去三百里,一路上到处都落满了晚月的笑声! 又是客栈,如果我没有计算错的话,杨壹今晚也在这个镇上留宿,我把晚月叫到身边说我要去找一个人,问她要不要去?她说要,于是我带她直接去了最僻静的客栈。她跟在我身后问:“要去哪?”我回答:“客栈”!她又问:“干什么去?”我说:“找人。”她应了一声,过了很久又问:“谁呀?” 我说:“一个朋友。”她又不说话了,只是默默跟在我身后,这时又突然问,“她也叫管你哥吗?”我说“是”,晚月就又不说话了,大概已经走出去很很远,她又问:“你这么着急想见她呀?” “是啊!大家是同路,况且有这么熟。” “你们很熟啊?”晚月语气怪怪的。 “是啊!很熟。” “有多熟?像我们这么熟吗?” “嗯,差不多。”晚月又开始沉默了,她似乎有点不开心,嘴巴总是嘟着。 还是过了好久之后,她又问:“她很漂亮吗?”我哑然失笑!原来她以为我是去找一个女孩子。可既然她已经这么想了,我也自然猜得到她后面会问什么,于是我说:“不漂亮。” “不漂亮你还想见!奇怪。” “为什么这么说?” “什么为什么?”她似乎已经烦躁的没有心情和我争论。我们都不再说什么,一前一后急匆匆的穿过漆黑的街巷,我怕她跟不上,回身牵她的手,她却迅速把手藏在了背后,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好看的人不一定可靠!幼稚的人才会用相貌衡量一个人,你应该学会用心去辨别你身边的每一个人。”她应该是想过要狡辩的,因为我通过她的呼吸判定出她的嘴巴连张了很多次,却最终还是代之以沉默。我转身继续行路,她也还是默默的跟在我身后,路过一条热闹的夜市街,我们同时看见街边有个卖桃的生意人。晚月就在我身后嘟囔说她想吃桃子,我去帮她买,老板说他不识秤,所以桃子不论斤两,一文钱两个。我摸出最小了一粒碎银子,老板认认真真数了十多个桃子,晚月又说她拿不下,要我帮她揣在口袋里,于是我又加了点钱要了老板的篮子。原以为这下可以走了吧!晚月又说她还想吃胡桃,可那条街上根本没有卖的,再说当时也不是产胡桃的季节。我知道她又犯了脾气,走过去想哄哄她,她却一把推开我大喊:“我不管,我就是要吃胡桃,现在就要。”我赶紧捂住她的嘴,情绪于无形中已经变坏,重重说了句:“大半夜你别闹了。”她看了我一眼,眼泪哗啦啦流下来,“我就知道,现在找到你想见的人了,你就不再疼我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一切举止在我眼里都透着十二分的可爱,即使是在我第一次见识她泼辣的时候。我笑着揉她头发,她却脑袋晃来晃去躲我的手,挂着眼泪很委屈的看我,我才说了一句:“别哭了”,她眼泪就又一次涌出来。于是我笑着告诉她:“今晚我要找的是我的一个兄弟,你应该叫他二哥!”她止住了哭声,眨巴着眼睛故作认真的说:“我要吃的是胡桃,和他是不是我二哥有什么关系?真笨!”我笑着说:“你这个鬼灵精还停会给自己找台阶下嘛”!于是她挂着眼泪笑出来。我替她擦眼泪,贴着她的耳朵对她说:“走吧”!她终于肯让我牵她的手,等到已经走出去很远,完全看不见那条夜市街的时候,她又开始捣乱,拽着我又说想吃胡桃,我回头看看着她坏坏的笑脸,两个人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出来。 那一晚最终无功而返,杨壹不在这里,连续打听了好多间店都没找到。我料定此时我已经赶超了他的商队,此处离酒泉不足二百里,于是我沿溟水一路东下在酒泉等他。 酒泉郡,还是最僻静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3 章 旅馆,我每天会带着晚月在正午通关时候在城门口坐上一个时辰,晚月的牙口锋利极了,她坐在墙角下,从怀里摸出一个胡桃咔嚓一声咬开,却不急着吃掉,而是把瓤子取出来都攒在手心里,然后又摸出一个,再咬开,再取出瓤子,神情庄重,一丝不苟,如同是在做一件很神圣的事情。我笑着问她为什么不直接吃掉,她仰着脑袋说:“我要攒的多多的,然后很尽兴的一次吃完”,说完很得意的眯着眼睛朝我笑,我摇摇头把目光转向一边。 正午的城门口,闹哄哄的人流汹涌而过,直晃的人双眼眩晕,我揉着双眼想缓解下疲劳。这是只听晚月‘哇!’的一声大叫起来,我回头看她时,她正嚼着的胡桃仁从嘴角流好出长长的一条线,我问她:“你怎么了?”她失神的抹了一把嘴,抬手指着城门口的方向痴痴的说:“好俊的公子哥。”我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混乱如麻的人群里,那一袭静默着的纯素细缎长衫如同冥冥黑夜里的耀眼的白月光,而顶冠上翠绿的夜明珠,也恰如一团幽绿的火焰,胯下一匹赤色的高头大马低声嘶鸣着稳步向前,一干人等正徐徐而来。不错,晚月看见的,正好是杨壹。 五 被诅咒过的爱情(1) 五 被诅咒过的爱情(1) 印象中的杨壹生xìng火bào,大方热情;而晚月最大的特点就是叛逆放肆,虽时而喋喋不休,又时而心不在焉,却绝对算不上娇羞矜持。我想:这样的两个人一旦遇见,便注定要天翻地覆!可当我们三个人终于有机会同席而坐,随之而来的那一幕却着实让我费解。 当夜杨壹摆酒。平时大大咧咧的晚月忽然变得拘谨起来,她安静的坐在椅子里,两只手老老实实垂在腿边,羞怯的连筷子都不敢动,我不禁哑然失笑,真没想到她竟然也这么怕生。杨壹的表现更是怪异,往日囫囵豪饮的派头一扫而空,换之以一脸的斯文生涩。我看看晚月又看看杨壹,只觉得这两个人像极了两颗闷坏了葫芦,于是我哈哈大笑,转身对杨壹说:“对面坐的这位姑娘是我的妹妹,名叫晚月,她以后该怎么称呼你呢?”杨壹抬起头木讷的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仔细想了想,才慢吞吞的说:“是不是该叫二哥?”我笑着点头,晚月却只是深埋着头一言不发。我对她说:“晚月,叫一声二哥”,晚月依然把头低着,扭扭捏捏的叫不出来。我笑着说:“怎么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害羞?”晚月的脸便瞬间红到了耳根,她抬头看了看我便又把头低下,好久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二哥’。杨壹听见晚月叫他,忙不迭的答应,一抬手却碰翻了面前的酒壶,一下子也脸色通红,然后像晚月一样轻轻低下了头。再看时他们两人脸上的表情各自生硬的无以复加,于是站在一边的我笑到牙帮痉挛! 然而晚月毕竟是孩子脾气,在日渐熟悉之后,见面之初的那份羞涩便悄悄散尽。她开始变回以前那个大大咧咧的晚月,拉着我和杨壹问长问短,然而面对晚月没完没了的提问,杨壹总是不冷不热,表情生硬的像一块冰冷的石头。 某天晚月不在的时候,杨壹忽然问我:“它呢?”我笑笑说:“它现在已经在最稳妥的地方了”,他便很随意的点点头,不再多问。 这一天,立秋,长空万里,皓月无声。我在晚月房门外哄她睡觉,这时杨壹恰巧路过,他远远的打量着我向这边走来,走近的时候颇有深意的笑了笑,什么也不说便经过了。我能猜出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却也并不以为意。第二天的饭桌上,杨壹一时兴起又和我拼起酒来,晚月却忽然摇着我的胳膊说她想dàng秋千,现在就想。我只好的为难的看了看杨壹,杨壹大度的一笑:“你尽管去陪晚月姑娘玩,我再喝点!”晚月蹦蹦跳跳拉着我往门外走,绑好了秋千又要我在她后面推她,我心里惦记着和杨壹的酒局,便把她jiāo给了帮杨壹赶车的张叔,然后转身回房。 走进房间的时候杨壹正一个人静静的喝酒,他缓缓抿一小口,又把那只酒碗停在了嘴边,痴痴的看着窗外,神情痴迷,双眼里写满无法言明的爱恋,如同是在欣赏一幅美妙的巨幅画作,难以遮掩内心的欣喜。他轻轻的摇晃手里的酒碗,然后又极享受的再抿下去一小口,那酒劲便趁势将他满面的春色涂抹开来,缓缓蔓延至房间的每个角落。而我也知道,窗外此时总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诚实温厚的张叔,另一个是盛开在秋千上的白月光!他在欣赏什么?一目了然。 于是我小心的退出房间,在外面站了些时间又走进去,并故意把脚步踩的很重。当我再次进去的时候,杨壹已经恢复了惯有的专注神情,他闭着眼睛一个人自斟自饮,仿佛是在静静的浇灌自己的压抑,以致于喝的毫无形象。我忽然明白过来,他为什么会对晚月这么冷淡?冷淡!只是因为要刻意疏远,疏远!便一定是为了掩饰喜欢。可他为什么要掩饰呢?按照他的为人,我猜原因大概是君子不夺人所爱。 可是在我心里,晚月从来都只是我的妹妹。这些我并没有特地跟杨壹说过,有些事早晚会不说自明,那时他自然能明白。 三个人相互熟识之后,路上便开始平淡下来,没有一丝波澜。我们经过了一个市镇又过了一个市镇,过了武威,过了兰州,队伍还在向前走。终于有一天杨一说:“明天天黑之前,我们就能进长安了”,我压制着内心的激动长舒一口气,一夜无法入睡! 我终于到了长安,这里的繁华已经超乎我的想象,高墙林立,街道笔直,来往的人们衣冠华丽,风度翩然。杨壹指着一面青砖砌结的高墙说:“这就是传说中的未央宫,那个无所不能的皇帝现在与你只不过一墙之隔。”我抬头看了一眼那巍峨的高墙,心想原来这就是长安,这就是皇宫,那个一心要长生不死的皇帝就住在这面高墙之内。然而这座繁华的城市却不是我的归宿,我来这里只是要找两个人,一个,是我背上这把琴的主人,他叫做悲风散人;另一个,是我的大师兄江河清。 杨壹把我和晚月安置在他私下在他城北的宅院里,我把要找的两个人都告诉了他,他听完之后一拍胸膛说:“大哥尽管放心,不出三日一定能有结果。”然后匆匆出门,一边照顾自己的铺面,一边帮我打听这两个人。我和晚月在这深宅大院里安闲的度过了十多天,却不见杨壹带回来什么消息。这期间我再次捧出了隐娘的那把琴,琴下的文字依然清晰可鉴:‘万丈红尘悲风里,半点红叶又一秋。桐琴为证,情定三生!’我抬手轻抚那一行工整的小篆,不由思绪如潮,这里面到底隐藏了怎样一段凄美的故事?悲风散人,你又知不知道,你的隐娘已经在无尽的等待中耗尽了生命,我真的好羡慕你,连冰冷清秀的隐娘都可以为你至死不渝。如果你还活着,就快些让我遇见你吧!我多想完成她的心愿! 而我当时根本无法预测,遇见这把琴的主人的时候,已经是我在长安的第八个年头。 这是杨壹的家,自然锅碗厨具一应俱全,晚月是个闲不住的人,连续多日的无所事事之后,她终于找到了自己能做的事情做饭。她好多天钻在厨房里不出来,偶尔见她慌慌忙忙从厨房跑出来,也总是满脸的面粉,身上那套白色的衣服脏的像一块泡过油的抹布,而她却忙得不亦乐乎,脸都顾不上洗,也顾不上跟我打一声招呼。我没有心情去长安的街上闲逛,漫长的等待只会让我的心情日渐沉重。这一天晚月终于从厨房里出来了,她脖子上搭着一条白色的毛巾,细嫩的脸盘上粉汗滴滴,并且沾满了斑斑点点的面粉,双手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不知道名字的饭,高兴的冲我喊:“哥,尝尝我做的饭。”我接过筷子轻轻挑了一点放在嘴里,尽管早已做好了足够的心里准备,却还是差一点吐出来。晚月无辜的看着我,然后问了一句让我哭笑不得的话:“哥,熟了没有?”我端起一杯茶漱了漱口说:“这一碗饭里头最少得有两把盐,你二哥家的盐和辣椒被你糟蹋完了吧?”晚月认真的摇摇头说:“没有,没用完,还有好多。”我扑哧一声笑出来:“傻瓜,做饭这事可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以后就安心吃你二哥订好的饭吧!”晚月不服气的嘟囔着嘴说:“谁要你说这些,我是要你尝尝我做的饭熟了没有?”我想了想,冲她点了点头!她得意的一笑,然后自己也尝了一口碗里的饭,皱着眉头好久,又慢慢的吐出来,自言自语说:“味道是差了点,但至少还是烧熟了,我可真了不起”,说着就很得意的嘻嘻一笑,又一头扎进了厨房,留下我一个人在大厅里一遍一遍的漱口。 杨壹终于回来了,他风风火火冲进来,抓起桌上的茶杯咕咚咕咚猛灌了很多口,才高兴的说:“大哥,找到了”,我急忙问:“谁?找到了谁?”杨壹说:“你的大师兄江河清。”听见他的答案的时候我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失望的,毕竟找到悲风散人的希望要小的多!所以我更希望先找到的是他。 杨壹说江河清就在长安东市经营一家不大的客栈,名叫无痕居。等了这么长时间,现在才终于有了消息,我自然没有心情再等下去,便和杨壹各乘一匹快马直奔东市,杨壹给我指了指一家客栈说那就是无痕居,我跳下马来,上前见破败的门庭上留有‘无痕居’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于是转身对杨壹说:“这件事我一个人去做就好。”他点了点头,叮嘱我万事小心,便又转身去忙他的生意。 我走进那间客栈,正庭里光线很不好,几张陈旧的饭桌上铺满灰土,整个房间里空空dàngdàng的看不见一个客人,从房梁上的倒悬下来的蛛网一直拖到了地面,门窗缝里透进来的一束束光柱让这里的气氛更加诡异yīn森。然而这里面并不寂静,因为整个房间里都回dàng一阵着很响亮的鼾声。我侧目看过去,只见柜台上趴着个用青布包了头的小伙计,此时睡的正沉。于是我退到门口敲了敲门,那小伙计的鼾声便应声而止,然而他却并不起身,依然把头埋在臂弯,抬起一只手点了点身侧的一个木牌,我上前细看时,那块牌子上只写了八个字:‘本店客满,请投别店’。 于是我走上前告诉他:“我是来找人的。” 小伙计终于肯爬起来,他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这里没有别人,就我一个,不知道你是想找什么人?” “你们掌柜,江河清。” 小伙计看了看我说:“掌柜不在,你改天来吧!” 我问他:“你们掌柜几时能回来?” 小伙计摇摇头说:“这个我也不知道,反正他经常不在客栈。” 我四处看了看对他说:“你们掌柜回来后,请你转告他:‘五典学宫关门弟子白思夜承恩师之命前来找他议事’”,说完我转身准备出门,这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很深沉的男人的声音:“请留步。”我回头时此人正是我在风旗镇遇见的那个人,空空dàngdàng的袖管直直的垂在身侧。 “是你?”他平静的看着我,缓缓发问。 “是我!我们又见面了。” “师父近来身体可好?” “他老人家身体还算硬朗”,我不紧不慢的回答。 他又问:“师父托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我朝他笑笑说:“给你带样东西。” “喔?什么东西”,师兄转身打开了所有的窗子。 我把师父的锦盒拿出来,递到他眼前,他随手接了过去,却在揭开锦盒的瞬间神情骤变,他回头看着我说:“这的确是师父的东西,但是他让你把这个带给我看到底有什么用意呢?”我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锦盒,虽然只是极随意的一瞥,却足以使我浑身都剧烈震颤,那个精致的锦盒里,静静的躺着一枚翠绿色的扳指,与我身上的那一枚颇为相似。于是我将那扳指拿出来细细的看,却发现那果然是和我身上这枚完全相同的一枚扳指:大小,颜色,样式,正面的字迹,甚至连侧面的裂痕的角度和纹理都一模一样。我木然的坐进落满灰尘的椅子里,却在瞬间又开心的无法自持草蛇果然是被冤枉的! 师兄不解的看着我的表情,安静的问:“有什么问题吗?”于是我深吸一口气,从脖子上解下我的那枚扳指递给师兄看。他看见我手中的扳指之后,表情便刷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他把那两枚扳指拿在手里仔细比对,却又怕这房间里太暗看不清楚,抬腿冲出了房门,在阳光下细细的鉴别,不久之后又木然走回房间,无力的瘫坐在落满灰尘的椅子上。“怎么了?”我好奇的问。师兄定定的看着我,表情瞬间凶恶起来,语气冰冷的问我:“你的这枚仿造的扳指哪儿来的?” 于是我轻轻闭上眼,大声在心底呐喊:“草蛇,你的沉冤终于要在今天得以雪洗了。”我回头认真的看了看师兄那张冷峻的脸,平静的告诉他:“四年前,浦昌海畔,一个朋友送的,他是个用剑高手,名叫草蛇。”师兄表情瞬间凝固起来,原先细汗满布的脸现在已经冷汗淋漓。他大口的喘着粗气,牙关咬得咯蹦蹦响,凶神恶煞的咒骂:“禽兽,原来是他。”边上的伙计此时也傻了眼,慌慌张张去烧水泡来一壶热茶,大师兄喝下去四盏茶之后,终于平静了下来。这时我才轻声问:“你在说谁?”师兄闭上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有气无力的说:“还能有谁,衣冠禽兽吕正渡。” “衣冠禽兽?这和二师兄有什么关系?”我才在小声嘀咕,这时大师兄似乎突然又想起什么来,他着急的问我:“吕正渡见过你身上这枚扳指吗?”我细细的想了想,然后轻轻摇了摇头。我无论如何都猜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4 章 透师父为什么会给草蛇一枚仿造的扳指,于是只好问大师兄:“我听二师兄说,草蛇离宫前要师父把那枚扳指送他,师父为什么要送他一枚仿造的假扳指呢?”大师兄摇摇头说:“师父送给草蛇是真的!” “可你不是说我手里这一枚是仿造的吗?这的确是草蛇送给我的。” “这一枚是草蛇的扳指没错,但却不是师父送给他的那一枚”,师兄表情很沉,声音更沉。“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着急的问。 师兄冷冷的说:“草蛇离宫前向师父要了真正的扳指,然而他只是看了一眼,然后又还给了师父,并要求师父把这枚扳指献在师妹灵前。” “那就是说......?”我疑惑的看着眼前的大师兄,一时不知道还该不该说下去。 师兄无奈的叹了口气:“对!有人仿造了一枚一模一样的扳指,并将草蛇的真扳指掉包了过来。” 我大惊失色:“你是说这个人是二师兄?” “还会有谁?”大师兄满脸怒色。 “可是草蛇当时为什么不把这枚假扳指拿出来?这至少能证明他的清白!” 大师兄叹着气说:“是啊!但是他没有这么做。” “为什么?难道是有其他的原因?” 师兄苦笑声声:“只怪我当初一时糊涂,不该错怪了三师弟,他本就是个从不会撒谎的人”,他长长的叹了一声:“当三师弟知道自己身上的扳指是别人仿造出来的时,也一定猜到是吕正渡,但当时五典学宫上下,已经没有一个人愿意信他的话!他也根本没有什么办法证明这枚扳指不是他自己造的,况且,他的命是吕正渡救回来的,师弟大概也想过要以此偿还他的救命之恩。” 我不解的问:“你为什么一口咬定是二师兄,难道就不会是别人吗?” 师兄摇摇头说:“道理很简单,第一,五典学宫见过这枚扳指的人里面,除了师父就只有他吕正渡一个人真正懂玉。第二,也只有他能换走草蛇身上的真扳指。”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总得有个原因啊!”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师兄摇了摇头,继续木然的喝着茶! 我们都不再说话,看得出来他心情很不好,但是在告辞之前我还是决定把该说的都说出来,于是上前对他说:“师父让我来找你,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 “他希望你能教我用剑”,我认真的跟他说。 “过些天吧!我现在心里好乱”,他趴在桌上,把头埋在臂弯里,呼吸依然很重。我静静的看着他,想了想也只好改天再来。当我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突然从桌子上跳起来大喊:“坏了,坏了”,我惊异的看着他不解的问:“什么坏了?” 大师兄满头大汗,他着急的说:“以吕正渡的心机,此时一定也已经识破师父知道真相了,那么师父可就......不行,我要去看看。”我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却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突然这么惊慌。他说着话已经起身往门外走,我伸手一把拦住他说:“今天天色已晚,明天我准备两匹快马,我们一起回去一次,你看行不行?”师兄回头看了看我,又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终于慢慢安静下来。他重重的点了点头,告诉我说:“那你赶紧去准备吧!明早四更,我在直城门下等你。” 我匆匆上马赶回杨壹的宅院。杨壹那天没有回来,我只好用尽了身上的钱在马市上买了一匹好马,第二天四更时,我准时将两匹马赶到了直城门下。去的时候师兄已经在等我,可是城门还没有开,我问师兄怎么办?师兄说:“五更才开城门,我们正好可以再准备下。” 五 被诅咒过的爱情(2) 五 被诅咒过的爱情(2) 夏天的五更,天色已完全方亮,我们赶着马向西飞驰,路上不歇店也不停留,披星赶月,日夜兼程。一路直过兰州、武威、张掖、酒泉、阳关、漠东镇、直抵风旗镇,总行程超过四千里,历时三十六天。 我们终于又回到了风旗镇,还是那个孤零零的小院,柴门紧闭,院内铺满厚厚的灰尘。见此情景,师兄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我的心也瞬间悬到了空中。他推开那扇柴门和我一道走进去,我们都看见师父房门上的草帘掉下来一角,死气沉沉的斜向一边,上面同样铺了厚厚的一层灰尘,这让我们心里不安又加重了三分。于是我们都没了掀起草帘的勇气,只是静静的站在门前迟疑。这时师兄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气息也渐渐沉重,越来越重,越来越重!随后便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上,我赶忙跑到他身边,只见他硬挺挺的平躺着,脸色黑青,双眼死死的闭在一起,牙关紧咬。我把他揽起来,大声喊他的名字,他终于微微睁开眼,眼泪便又决堤一样流下来。他似乎很想开口说话,却一直发不出声来,只是一遍又一遍艰难的张嘴,好久,好久,他终于念出来的那三个字‘二公子!’随后便毫无先兆的嚎啕大哭出来。大概半个时辰之后,他终于缓过神来,抓着我的手艰难的说:“师弟,扶我起来。”我把他扶起来,不安的问:“师兄,到底怎么了?”他只是摇摇头,深深的换了口气,上前抬起剩下的一只右手一把扯下门上的草帘。师父房间的是虚掩着的,强烈的阳光下,这两扇木门便显得更加破旧与沧桑。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忽然涌上来,我脊背上顿时冷汗淋漓。师兄吱呀一声推开门,房里暗沉沉的,什么都看不见,却四处都弥漫着一股浓烈腐臭味,于是我转身推开了窗子。当阳光直直的洒进来,我才发现我的师父此时正静静的坐在正厅的椅子上,双眼微闭,神情安详,然而脸上却铺满了厚厚的灰土。“师父!”我叫了一声,疾步走上去,却发现我的师父已经永远不能回答我。他身上爬满了的密密麻麻的黄色的蚂蚁,已经将他的皮肤和衣服咬的千疮百孔,但是他已经感觉不到疼,更感觉不到悲伤,这个世上,他能放下的或是放不下的,此时都已经放下了。他去了,去了很久了,脸上却依然带着平静的微笑。 我的悲伤仿佛凌空泼洒的沙粒,转眼将我深深掩埋,让我在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意识与知觉,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甚至不能判断自己是不是还活着。我站在一个不存在的角度,看着大师兄从那道木篱门上取下一捆一捆的树枝,在小院内用干柴搭起一座简易的灵台。视线慢慢拉回来,就又看见师父那间昏暗的房间里虽四处落满了灰尘,然而每一个器件都摆放的井然有序:被褥叠得方方正正的摆在床头,桌上的茶壶,香炉,还有正堂上的那块蒙着黑纱的牌位,亦各自摆在最合适的位置。是的,师父到死都保持着自己特有的气度和习惯。 当我终于僵硬的步出房间,却在踏出门槛的时候彻底清醒过来,如是在这个瞬间终于顶破了捂在在身上的沙土,又看见了明亮的世界。然而这一个刹那,悲伤也重重的撞进我内心最柔软的地方。眼泪,如三月的春雨,淅淅沥沥,浸透了我的衣衫,将整个大漠都淋的一片潮湿! 师父安静的平躺在师兄搭建的灵台上,师兄在那灵台前站立了好久,终于小心的将灵台点燃。滚滚蒸腾的黑烟里,我的师父彻底摆脱了这纷繁嘈杂的人世,我在心里默念:‘师父,您一路走好’。 师兄含泪收好了师父的骨灰,我们并肩走出那座小院,他连声叹息着,无法压制的悲伤让他整张脸都扭曲起来。他看了看我,又抬头仰望万里连绵的黄云,神情悲戚的说:“最后一根房梁堕了,名满天下的五典学宫,从此彻底不存在!”说罢眼眶里又慢慢溢出泪水,我上前安慰他,却在一张嘴时终于陪着他一起哭出来。临走前师兄小心的关好了师父的房门,我静静的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心里又酸楚起来。师兄缓缓转身对我说:“师弟,借你刀一用。”我把刀递给他,师兄平静的走近门外的那方巨石,提刀在右下角留下一串字迹:‘江河清必杀吕正渡’。 “师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师兄长叹一口气:“先回长安吧!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点点头默然上马。到达阳关的城楼下的时候是深夜,繁星满天,城门紧锁。我们只好在城墙下过夜,师兄蹲坐在墙角一言不发,我枕着双臂平躺在地上,无聊的盯着辽远的天空,头脑里烟波浩淼,一片空白。天快亮的时候,师兄允自站起来背着双手眺望着西边漫漫无际的沙漠!我坐起来问他:“师兄,吕正渡为什么要害死师父?” “他怕真相泄露。” “什么真相?他jiān杀小师妹,并嫁祸草蛇的真相吗?” “应该是!” “可他为什么会知道事情已经泄漏呢?” 师兄长叹一口气:“七年前,他能轻而易举的蒙蔽五典学宫上下几千双眼,这点事情,他又岂能看不穿?” 我想,此时的大师兄,心智已经被仇恨冲蚀,做事必然没有平日那么细致,于是我提醒他说:“尽管事情败露,但我觉得杀人灭口已经没有必要,两地相隔千里,师父又已经一把年纪,他只需要出逃就可以。” 师兄冷笑了一声说:“那是你觉得,吕正渡绝不会这么想,他生xìng极爱干净,不能容忍丁点的瑕疵,又怎么能接受名声上的污点?”他说完把脸转向一边,再次把目光投向大漠的边缘。诚然,大师兄的话的确没错,我也清楚的记得,二师兄平素是非常爱干净的,他的头发,衣服,靴子,从来不会沾上一丝灰尘。 于是我说:“师兄,还有件事我想不明白!” 他并不回头,只是淡淡的说:“别问了,真相你迟早会知道,何必急于这一时?” 天终于大亮了,然而这个时候城防应该还是关闭着的,师兄上前和城楼上的士兵jiāo涉,我确定他是说不通的,却也知道他心里着急,所以并没有拦着他。然而,守城的士兵竟然真的将城门开出一条逢,放我们两个过去了!师兄不说话,只是用力的挥舞马鞭,我紧随其后,一路马蹄起落叮咚,耳畔微风呜咽尖啸。 我们第二次坐在无痕居铺满灰尘的桌子上。师兄给自己换上一身素服,静静的品着茶,并招呼店里的伙计打扫卫生,他说有贵客要来了,我心里又疑惑起来,师兄嘴里的贵客会是谁呢?吕正渡吗?可又实在不像! 师兄在一张白色的素绢上写下讣告,全文只有二十二个字:“恩师董二公子符起不幸离世,不肖弟子河清、思夜泣血!”他把那讣告贴在巷子口,便有不动声色的往回走。我问他董二公子是谁,他转身指了指师父的骨灰,我默默点了点头,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一直到了第五天,无痕居终于颤颤巍巍的走进来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他拄着一根拐杖,替师父上完香却久久不肯离去,然而却也不说一句话,只是静静的站着。师兄从内堂里出来,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你终于肯走进这无痕居了。”老人似乎没有听见他说话,然而拄着拐杖的手却一点点开始发抖,表情悲恸万分,嘴里默默念叨了一句:“符起,无痕来看你了”,说话间已是老泪横流。师兄静静的站在他的旁边,淡淡的说:“师父在泉下知道你来看他,也合得上眼了。”老人抬起袖子抹了抹眼泪,又蹒跚着离开了! 这个自称无痕的人,到底会是谁呢?我上前问师兄:“这个人就是你说的贵客吗?” “不错。” “他是谁?” “柳无痕。” “他是师父的挚jiāo?” “算是吧!” “这客栈为什么要用他的名字来命名?” 师兄喝了一口茶说:“师父让我在这里开一家客栈,就只是为了等他,当然要用他的名字来命名。” “听你的口气,他似乎从来都没有来过!” 师兄摇摇头说:“不,以前经常来的,但是从七年前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为什么?” 师兄回头平静的看着我说:“这件事情也应该让你知道”,于是我轻轻点了点头。师兄长叹了一口气说:“都十五年了”,他顿了顿,可能是因为口渴了,便对我说:“可以帮我再泡壶茶吗?”我起身泡下一壶茶,这个神秘的故事,便在师兄略带悲戚且又低沉的音色里缓缓铺陈开来! 我的师父,五典学宫的创始人,原名董符起,当朝大学士董仲舒的次子。二十五年前董仲舒凭一篇《天人三策》赢得年轻皇帝的赏识,出任江都王的国相,并从广川移居长安,时年董符起九岁。十年后江都王病逝,董仲舒又出任胶西王的国相,当时符起十九岁,并在这里结识了改变自己一生的一位朋友,他就是柳无痕。 柳无痕是胶西王的门客,年龄长符起九岁,两人由于xìng致相投,故而一见如故!当时柳无痕已有一妻一妾,并育有一女名柳叶儿! 符起能和柳无痕深jiāo,原因在于当时董仲舒提倡独崇儒术,然而二公子虽生xìng机敏,却偏偏厌恶儒家学说。在一次辩论会上,董老爷子设下一道题目:‘何为儒门之精髓?’其意图在于宣扬儒家五典,谁料年轻的二公子竟在竹简上写下了八个字:‘圣人不死,盗贼不止’,随后佛袖而去。老爷子一气之下yù将他赶出书院,听学的弟子也几乎一涌而起,同时对二公子起横加指责。然而人群里唯一一个站在符起这一边的,就只有柳无痕一人。他们二人大笑着离开书院,并在长安街头喝的酩酊大醉,自此两人互推为知己,形影不离,直至出而同车,卧而同床。 二公子生xìng固执,柳无痕诸事乐于寻根问底!二公子遍读道家要典,柳无痕痴迷黄老仙道!二公子嚣张跋扈,柳无痕大胆不羁。他们不止有相似的xìng情、嗜好、风骨,更有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5 章 一致的理想。这两个人一旦相遇,便注定要天崩地裂。 然而这一切,却都被一生固守三纲五常的董仲舒看在眼里,他时时刻刻都在寻找机会。二公子和柳无痕隐居华山,一时间甚是逍遥自在,柔情渐暖,蜜意缠绵!可惜最终却还是难逃老爷一双法眼。那一天,他带着家仆粗鲁的闯入他们的世界,如同是骤落人间六月的一场暴雪,尖利而凄寒,他指着柳无痕的鼻子质问:“你可知有天道人lún?” 柳无痕半晌无话,良久才默然点头:“我知道。” 老爷很满意的点头,随后又神情冷漠的说:“有你在,他此生注定难有大成,虽年华静好,到了却只是一襟糟糠。” 柳无痕再度沉默,思量许久之后,只好再次点头:“我知道。” 老爷亦轻轻点头,他说:“符起毕竟年少,不知世事,眼下尔当如何,能否自知?” 柳无痕抬头看一眼那静默着的白山黑水,一声轻叹之后,终于又沉重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于是,那一帮家仆一拥而上,强行将二公子带回了董府,柳无痕眼睁睁看着二公子高声嚎叫着一遍又一遍挣开那些人的缠抱,却又一遍又一遍被再次缠抱。终于,他精疲力尽了,家仆们将他塞进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一点一点淡出了他的视线。 不多久后,柳无痕毅然休妻,独携yòu nǚ黯然离京出走,从此音信全无。老爷见二公子生xìng固执,便只好将他反锁在家里,二公子一怒之下以绝食逼老爷放他出门。老爷却一声冷笑:“投胎董府,我宁可将你活活饿死,也不会给你机会让你去外面给祖宗丢脸。”一个月后,奄奄一息的二公子终于在其母亲的劝说下开始吃饭,董府上下一片欢喜,老爷更是心花怒放,开始着手为二公子准备婚事。他为二公子择取的第一门亲事是长安名门吕山海的长女吕青丝,然而当时所有人都低估了二公子的脾气,在大婚当天,他用自己在满庭宾客面前的一声高呼,将自己的一生都推进了‘逆子’的死角。 那一天,二公子朱袍加身,在喜宴上酩酊大醉,老爷派人扶他回房,他挣开下人的缠抱,一遍又一遍大呼:“父亲,孩儿没错,韩王孙骄横跋扈,曾将金丸遍洒,数十年不学无术,今也官至上大夫,难道当今圣上也错了吗?”此言一出,满庭宾客无不冷汗淋漓。 老爷自知二公子此时已闯下弥天大祸,为保二公子xìng命周全,无奈之下只好以叛逆不孝之名与其断绝亲子关系,并将其逐出家门,永世不得回长安。此事之后,诚惶诚恐的老爷也只好辞官回家,专心著书。 五 被诅咒过的爱情(3) 五 被诅咒过的爱情(3) 韩王孙何许人也? 韩王孙,本名韩嫣,开国元老韩王信四代孙,生来面若桃花,又兼有女儿柔情,自幼与当朝皇帝同学,两人相jiāo甚深,情谊厚重,几乎亦是朝同窗而暮同床。在皇上的庇护下,韩嫣亦日渐骄横,甚至是将黄金当成弹丸来挥霍,此人虽一无是处,然而最终却也凭皇上一人的专爱,官至上大夫。 符起大婚这一年,韩嫣正如日中天。他与皇上的关系满朝上下无人不知,但是从未有人敢在私底下议论,因为他们都知道,关于皇帝的诸多恶癖与绯闻,知道的越多,皇帝就会让你死得越早。 二公子的那一番咆哮,总有一天会流进韩嫣的耳朵,他若留在长安,早晚要死。于是老爷只好狠下心来,用世人无法理解的冷酷,完成了一个父亲可以为儿子付出了最后的爱。 此时,二公子终于可以与柳无痕长相厮守。他们相互寻觅了很久,终于得到彼此的消息,最后一次相见是在灞河之上,两个男人,握着彼此的手臂相对无言,只有热泪滚滚。他们两人相约第二日天亮时在西门下相聚,一同去西域!然而这一去远涉大漠,生死未卜,以二公子的强硬个xìng,又怎么能同意柳无痕跟着他一起受苦? 柳无痕料到二公子会有此想法,便故意将自己的生女柳叶儿jiāo给二公子,以示生死不弃之决心。当夜二公子准备上路时却发现果然摆脱不了九岁的叶儿,于是带着她一同远走沙漠,并由江河清负责把他手书的一封信转jiāo到柳无痕手里! 柳无痕虽痛不yù生,却已经无法追赶二公子的马车,等过完了那个冬天,二公子的头发白了三成,而柳无痕几乎青丝尽白,一只眼睛也彻底失明。二公子在西域边陲流浪了数月之后,终于有所悔悟,便从此更名换姓以老爷的正统思想为主旨建立了后来名满天下的五典学宫,学宫的第一个弟子,就是二公子的贴身仆人江河清,第二个弟子正是十五年后置他于死地的吕正渡,还有一个弟子,便是柳无痕的生女柳叶儿,当时叶儿也已经在二公子的安排下更名江采薇。 一个多时辰中,师兄喝掉了整整两壶茶,才将这一段往事完完全全的讲述出来!我忽然想起曾和我生死与共的草蛇还有意气相投的杨壹,这两个人虽也曾与我肝胆相照,但我却无论如何都在他们身上找出哪怕是一丝丝的,大师兄嘴里的二公子和柳无痕之间的那一种暧昧,或许只是因为我从来都只个粗人吧!于是我无法自制的感慨:“真的没想到,两个男人之间竟也能有如此凄美的友情,竟也可以如此的缠绵悱恻,如的此让人废寝忘食!”大师兄却摇摇头一声苦笑:“友情?那哪里会是友情,那明明就是爱情。” “爱情?”我不由一声惊呼! 师兄点点头说:“即便真的是爱情,又有什么关系?长安城里的娈童数以万计,又能有几人当真会把这一种恶癖当成是爱情?然而,二公子和柳无痕却真的做到了”,他的脸上满是赞许。 我轻轻点头,心中不由又是一阵翻腾,不可思议,实在不可思议!然而此时我却不能不信,江河清生xìng刚猛粗犷,这么美的故事他编不出来。 于是我问师兄:“他们整整十五年都没有见过面吗?” “是!十五年,整整十五年”,师兄把十五年三个字说了两遍,语气里夹杂着尊敬与赞叹。我断定在这十五年里,师父所过的每一天都是孤独的!话说到这里,我觉得是时候解开心中众多疑问了,于是我不再犹豫,为师兄的茶壶里添满了茶,他却似乎早已看透了我的心理,微笑着朝我点头:“怎么?还有什么疑问吗?” 我笑着说:“当然有。” 他便又点点头:“说吧!” 我说:“他们之间的书信应该也是由你承转的吧?” 他惊异的看了看我:“对啊!这个你也猜得到?” “不是猜到,而是因为我曾经去过风旗镇的那家驿站,那里的驿卒曾告诉我说,他们的驿站里经常有送至五典学宫的信,而且,取信的人正是你!” 师兄笑着摇头:“那你就错了,二公子早已更名换姓,柳无痕的信怎么可能通过官驿送到他的手里?” “难道取信的不是你?” “取信的的确是我,但我取的却是五典学宫其他弟子的信,师父和柳无痕之间的每一封信都是我从长安亲自带给他的,这两地相隔千里,而当时长安城里又没有能吃重的马,故而两地往返一次历时超过四个月,所以,二公子冬天的心情柳无痕夏天才看得到,他们的心情,也便整整相差了两个季节。” “他难道没有向你打听过师父的去处吗?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我也想告诉他,可是师父坚决不允许。” “为什么?就只是因为担心柳无痕受不了大漠的风沙吗?” 师兄凝视着我的双眼,沉沉的摇了摇头:“二公子到底为什么这么做?他从没有向我解释过,然而我想,五典学宫的朱门高墙至少能遮挡大漠的寒风烈日。”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师兄叹了一口气:“大概是为了小师妹!” “小师妹?这和她有什么关系?”我不安的问。 师兄又想了想,才缓缓的说:“柳无痕毕竟是小师妹的亲生父亲,小师妹自幼随二公子研习儒门lún理,这件事要是让她知道了,无论于柳无痕还是二公子抑或是小师妹,都算不上是一件好事。此事行则三伤,止则三全,二公子应该也是看到了这一点,他坚决不肯与柳无痕相见,无非是为了给年少的师妹一个正常的童年,同时使柳无痕作为一个父亲的形象和尊严得以保全!” 原来是这样,我在心底暗暗惊叹,这便是师父的担当么?或许两个人男人之间的爱情本该如此,它的内涵,就在于相互承担。又有谁能想到,这枝被世人诅咒过的爱情的枝桠,竟也能开出这么干净美丽的真情之花来。 道法自然!然而两个产生了情爱的男人一定是背离了自然的。可无论如何,此情亦是情,其真与纯无异于男女之爱情,甚至比这世上一般的男欢女爱更加动人,只是因为明知必然会破碎,却还是要万里追随,那是何等的悲壮?尤记当时,你我各是少年,欢爱自是难免,执手勿言,笑看地惊天变! 我回头继续问道:“那柳无痕一直在什么地方?” 师兄无奈的一笑,轻轻指了指他右手边的墙壁。 “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在无痕居的隔壁住了十五年,一直都在!” “那,后来师妹不幸离世,他们为什么还不能相见?” “小师妹离世,柳无痕为此悔恨成疾!一怒之下七年间再也没有踏进过无痕居一步,更没给师父写过一封信,这期间我百般周旋,终于说服了他。前年冬天他们相约在无痕居见面,那时候你已经在风旗镇了。” “见到了吗?”我问。 “没有!” “这又是为什么?” 大师兄摇摇头说:“不知道,二公子从风旗镇赶过来,就坐在这张桌子上等他,然而柳无痕却一直没有来,过了约定之期,师父便连夜赶回了风旗镇,再也没有离开过沙漠。” “可你不是说柳无痕就在隔壁吗?” “是啊!这个我也向二公子提过,可二公子说他要等的是心甘情愿来见他的柳无痕,我太了解他的脾气了,所以我只好陪他一起等。” 岁月多变,人生苦短!匆匆一世能有几个八年?又哪里经得起这般消耗?在经受过八年朝思暮想的煎熬之后,他们终于等来的这一天,却因为彼此的固执,使他们能在一起的最后一次机会被这一扇薄墙截成两段。我想起两年前师父外出回来给我讲的那个故事:‘尾声与女子期于梁下,水至不来,尾生不去,抱柱而死’,大概就是在这样极度失望的心情的下说出来的,还有他那一抹带有自嘲的笑容,我今天终于找到了答案。 回过神来再看大师兄,他亦是一脸的淡然,我说:“你再也不用再守着这空空dàngdàng的无痕居了,以后打算去哪?” “不,现在还不是离开的时候,我还要等一个人。”师兄的话让我不由想起了这个人吕正渡! “你说的是吕正渡吗?” “对,是他。” 我想了想问:“但要是他不来呢?” “他一定会来的”,师兄信心十足。他转身从墙壁的隔板上拿下一个被灰土尘封了的木盒,轻轻拂去那上面的尘土,又轻轻打开,我看见躺在木盒里的是一柄锈迹斑斑的长剑,他将那剑取出来,仔细擦拭了一遍,便又小心的放回木盒,表情却已经沉重起来。 我说:“师兄,吕正渡真的那么厉害吗?” 他缓缓点头:“对,他的剑法已经深不可测。” “那,他和草蛇比呢?” “难分伯仲。” 我又问:“和你比呢?” “旗鼓相当!” “你们jiāo过手?” “jiāo过!” 我问他:“什么时候?” 师兄不假思索的说:“从十五年前到七年前,每年三月比试一次,一共八次!” “结果如何?” “八战八败!”师兄回头看着我,脸上露出一抹苦笑。师兄的回答使我不禁又是一阵胆寒,十五年前的师兄,还没有断掉右臂,尚且八战八败,如果现在jiāo手,他还有胜算吗?想到这些我的心无声的揪成了一团! “那,你还有可能胜他吗?” “有!” “有几成胜算?” “一成!”师兄依然一脸的平静,我却不能像他那么平静,诚恳的说:“师兄,教我用剑吧!” 师兄淡淡的一笑:“还是不要练了吧!” “为什么?” 师兄换换摇头:“善刀剑者,必死于刀剑之下”。 我上前一步,信心满满的对他说:“我不怕”。 师兄还是摇头:“还是做点别的吧!泰平盛世,舞刀弄棒有什么用?还是读书好!” “你真的这么想吗?”我平静问他。 “当然!” 于是我坚定的摇了摇头,然后沉沉的告诉他:“对不起!我一定要练剑,这天下泰平或者不泰平,我都要练!” 师兄的表情终于严肃起来:“师父能收你做关门弟子,并让你千里迢迢来找我学剑,自然有他的道理,但剑绝不是一两天可以练成的,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况且,真正的剑法是练不出来的,有一句话你一定也听过。” “什么话?”我着急的问。 “如果你也向守义师弟提过学剑,那么他一定也对你说过这句话!” 他说的是草蛇,在这一刻,根本不用回忆,因为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草蛇那略带沙哑的声音变又一次在耳边响起:“这世上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剑法!世人口中所谓的剑法,也只不过是一厢情愿之下虚构出来一个意念罢了!握剑在手,生死悬于一线!而攻守之势仍了然于心,这便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剑法,此法无需苦练,只能以心去悟。” 我缓缓把这句话重复出来,然后无比惭愧的对大师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6 章 说:“草蛇的这句话我虽然一直记得,却从来都没有悟透!我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尝试!” 师兄笑笑说:“你以为这些是三师弟自己悟出来的吗?” “不是吗?” “当然不是!也是别人告诉他的!” “谁?” 师兄长长的吸进去一口气,又慢慢的吐出来,这才认真的说:“吕正渡。”听师兄说完后,我们都坐在椅子上不再说话了:原来,吕正渡比我想象的还要可怕! 过了好久师兄才站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可你也明白,守仁的确是比吕正渡更优秀的剑客。” “恩,这个我相信”,我认真的说。 “所以,你也可以超越吕正渡,甚至超越曹守仁,只要这句话你能真正悟透!” 我心里顿时一片冰凉,真正悟透?要是我能真正悟透,还有必要这和他在这里磨牙吗?于是我沮丧的说:“有些东西是需要天赋的,这句剑诀我已经想了三年,却还是没能想明白,既然这个捷径我行不通,那么或许最普通的那条路才最适合我,师兄,你教我练剑吧,就从握剑的姿势开始教也可以!” 师兄完全没有想到我会这么说,他几乎已经震怒了:“剑本凡铁,喝血而生灵xìng,它的唯一用途就是杀人,你想怎么跟我学?我又该怎么教你?带你去杀人吗?”他面门上的青筋一根一根都暴跳出来。 我却只好摇着头告诉他:“师兄,对不起,我只是个很平常的人,什么都很平常,资质、出身、相貌!但是师父jiāo代过我可以找你学剑,希望你能因材施教,我想,凭着我的努力,也可以慢慢提高到接近他们的水平。” 师兄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假如你真的与剑有缘,便早晚能一剑在手,独步天下!但如果你参不透吕正渡的这句剑诀,却还是想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剑客,那就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师兄的话让我又一次看见了希望! “去经历不同的剑客,不断的杀人,在杀戮中不断参悟,杀的人的越多,你便越懂得如何去驾驭一把剑”,师兄说完把脸转过来,平静的说:“我的话你可以不信。” 我默默点头,不做任何言语,原来这就是他说的办法!于是我只好无力的点头。 师兄坐了一阵子,忽然对我说:“你也很久没有回过住处了,你的朋友要担心了。” “那你呢?” 他笑笑说:“我一个人可以的!你现在还不信我吗?去吧,有事情我会去找你的。” 这时我也只好离开无痕居,在走出门口之前,我突然想起一个人,于是回头对师兄说:“我们为什么不请别人来帮忙呢?” 师兄疑惑不解的问:“帮忙?” 我兴奋的一点头:“是啊!找别人来帮我们对付吕正渡。” 他轻轻摇头:“还有人能对付的了他吗?” 我认真的点头:“有!他的剑很快。” “是你认识的人?” “是!”我再次点头。 “好吧!改天见见吧!” 我出门走出那条巷子,那一路上我静静回忆着师兄的话:‘杀的人越多,便越懂得怎么去驾驭一把剑!’虽然血腥,却似乎也不失道理。 回到城北庄子的时候,门是大开着的,我走进去,看见晚月一个人蹲在院子专心的发着呆。这一天她穿一套很刺眼的红色的长裙,合身极了,如同是一团正在燃烧的火,周身洋溢着挥之不尽的热情,美的让人咋舌。我知道,或许在别人眼里晚月的美还不至于那么震撼,然而在我的眼里她总是美的,无论何时,何地! 这时候她应该是刚洗完头,头发湿漉漉的粘在脸上。“晚月!”我在门口叫她的名字,她听出来是我的声音,欣喜的蹦起来跑到我面前。我以为她会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或者是重重的闯进我怀里,然而她只是把手背在身后,淡淡的问我:“你这些天去哪儿了?”我惊愕了大概一眨眼那么长的时间,笑着说:“去见了一个朋友。”她轻轻点点头,跟着我走进房间。 她把茶水递到我的手里,又问我饿不饿,我还没说话她已经挽起袖子冲进了灶房,不多久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走出来:“尝尝!”我接过她手里的碗,一口气吃完,她微笑着看着我吃光所有的面条,很期待的等着我的赞赏,此时我当然也不会吝啬自己的一句夸奖,于是用很赞赏的语气笑着对她说:“晚月,你做的面条竟然这么好吃。”她便很得意的笑,又准备去做第二碗,我赶紧起身将她拦住说我已经吃饱了,她站在原地歪着脑袋想了很久,又问我:“这面条真的很好吃吗?”“真的很好吃”,我很认真的回答她。她继续得意的笑着:“那有多好吃呢?”我想了想,指着桌子上放着的一篮子苹果说:“就像这些苹果那么好吃。”她俯下身抓起一个苹果,放在鼻子边深深的嗅了嗅,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像苹果一样好吃!”然后竟旁若无人的嘻嘻笑起来! 其实当时我是极度困倦的,已经来不及再问太多,只是默默的看了她一眼,便转身进了卧房。“哥!”她在我身后叫我,我回头时她直直的站在我身后,我看着她等她说话,她先是嘿嘿一笑,顿了顿说:“你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白皙的脸竟然一点点一点点渗出浅浅的红。我饶有兴致的看着她,这个风风火火的丫头,不知几时竟也有了女儿家的羞涩。于是我想了一想说:“还是面条吧!你做的面条好吃极了。” 我醒来的时候,晚月正在院子里的井台上洗脸,毛巾就挂在她右手边的树枝上,她怕眼睛进水,所以使劲的闭着眼睛,抬起手试探着在右边的树枝上找毛巾,然而每次都差那么一点点,我迅速走她身边,她却在我到达之前摸到了那块毛巾,并干净利落的擦干了脸,一抬眼就看见了正站在她面前的我。她把毛巾挂回树枝上,骄傲的说:“我自己会洗脸了,再也不要人递毛巾了!”说完咯咯咯的笑。我的心里却突然感觉空dàngdàng的,然而却还是强挤出一个生硬的微笑:“那你还怕黑吗?”晚月笑着摇了摇头,接着又用力的点点头。我定睛看她时,她的双眼红红的,我轻轻拍她的头,她也挤出一个微笑来,转身跑进了厨房捧了一碗面出来说:“哥,一直给你热着的。” 面条的味道很不错,但每一次吞咽我都感觉无比的艰难。我不在的日子里,她不得不尝试着独立,尝试着去照顾别人,她已经能做出一碗不太难吃的面条,却连等待我的赞赏都不得不小心翼翼。尽管,这或许真的不算是件坏事,然而从此,那个在我面前撒娇耍横的晚月一去不回。两个月算不上太久,但足以将我和她之间的距离拉大到不再那么亲昵,我和她,似乎已经回不到从前。我在心里默念:“晚月,你难道忘了吗?我是你哥!” “怎么不吃了?”晚月在问我,我笑着说吃不下了。晚月轻轻‘哦’了一声便低头收拾了碗筷! 她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断断续续的陪我说话,她说自从我离开后,杨壹每天都在这里陪她,还带她去外面玩。我默默点头,然而却还是懒懒的蜷在椅子里,极随意的说了句:“你今天穿的衣服很好看。”她娇羞的一笑:“二哥帮我买的,她说我穿着很漂亮,你也觉的漂亮吗?”我点头说:“的确漂亮”,话刚一说出口的那个瞬间,我忽然听见脑海里一声脆响,仿佛是某一段骨头的断裂,然而我根本分不清自己此时的心情到底是什么样的,更分不清这到底是好件好事还是件坏事:那一件极尽华美的红色的外套,是杨壹打碎自身冷淡的第一步。晚月又问我:“那,和我开始穿的那件相比呢?”在我的答案将要脱口而出的那一刹那,我却忽然犹豫了。在我心里,白色才是她唯一的颜色,然而说出来的答案却是:“是的,这件更好看”,于是她无声的笑了。 五 被诅咒过的爱情(4) 五 被诅咒过的爱情(4) 我告诉她说:“这个世界上对我很好一个人去世了”,她便把头抬起头惊愕的看着我。这些话我之前是没有打算要对她说的,此时却不仅鬼使神差对她说了出来,更止不住滚滚落下的眼泪。她还是睁大了眼睛看我,却并不追问这个人是谁,只是陪我一起静静的流泪。在这个安静的下午,我终于可以腾出时间认真的回忆曾在风旗镇的点点滴滴!我一直以为师父早已年逾古稀,但其实在我第一次见他时他只有三十四岁。岁月如刀,神鬼难逃,然而思念的煎熬却比岁月的风霜来的更凛冽,更无情。我还来不及实现我曾在他面前许下的诺言,它却已经永远都看不见。师父,你曾对我说:‘许诺即是债’,可现在欠下你的这笔债我该怎么还?师父!请在九泉下看着我!我开始一杯接一杯的喝酒,晚月很懂事的帮我斟酒,却始终不说一句话,一直到杨壹回来。 杨壹走进来时见我正在一个喝闷酒,便猜到我的心情不好,他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静静的听我把整件事情说完,爽快的答应下来要帮我,然后我们说好第二天一起去无痕居见我大师兄。说完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他却执意不肯留下,说是怕打扰我和晚月休息。我便也不再说什么只好送他出门,走到门口时,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很大的檀木盒子,“这是什么?”我不解的问。他笑笑说:“这是最近才在南海里发现的一颗夜明珠,你拿去挂在晚月房里吧!她很怕黑的。” 我怀揣着那个木盒走进去,jiāo到晚月手里说:“这是你二哥送你的夜明珠,把它挂在你房间,晚上睡觉房里就不黑了。”晚月呆呆的捏着那颗珠子不说话,我问她:“一个人能挂上去吗?”晚月点头说能,我点点头说我困了,便一个人回了房间。 杨壹第二天来的很早,并特意把自己的剑捆在了背上,不用任何寒暄,我们便一起去了无痕居。 我对江河清说:“这就是我说的那个那个朋友,他叫杨壹,出剑很快。”江河清客气的帮杨壹满了一杯酒,三个人在一张桌子上围坐下来。大师兄没有问杨壹练过几年剑,也没有主动要求见识下杨壹的剑有多快,大家只是天南海北的闲聊,当他们的目光相撞的时候,两人便各自微微一笑,所不同的是,随后杨壹便轻轻低下了头,大师兄则继续平静的喝酒。杨壹举起一杯酒又轻轻放下,他皱了皱眉,轻轻摇了摇头,起身站起来说他有点事要去办一下,然后匆匆离开了无痕居。送他走远之后我问大师兄:“你觉得他怎么样?”大师兄却不说话只是埋头喝酒,于是我又问了一次,“你看杨壹的剑和吕正渡比谁更强一点”,大师兄这才轻轻笑了笑说:“如果给你一把剑,你至少能和他打个平手!” “为什么这么说?” 大师兄依然在专心喝酒,淡淡的说:“相信我,不要让你的朋友chā手这件事,搞不好连他一起连累进去。” “可是我根本没有学过怎么用剑,杨壹的剑法我是见过的,的确够快。” “唔,我知道”,大师兄漫不经心的点点头。 “师兄,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杨壹的剑你根本就没见识到”,我还要说下去的时候,他忽然抬起手轻轻摆了摆,我知道他已经不想再说这件事,便也只好沉默。 “师弟,你先回去吧!一旦有事我会让店里的伙计去找你。”我点点头,然后告诉他:“我住在城北夕yīn街耕槐坊最东边的青砖院墙里,离这里不远”,师兄便笑着点头。 我回去的时候,杨壹就在正堂的椅子上坐着,我说:“大师兄说他一个人能应付,所以现在不要你帮忙了。”这句话似乎完全在杨壹的意料之中,他只是平静的点点头说:“我猜也是!” 于是我惊奇的问他:“你怎么猜的?”杨壹语气顿了顿说:“真没想到!长安城里竟然还会有这样的用剑高手。” “你在说谁?江河清吗?” 杨壹点了点头,他说:“你的这位大师兄,他的剑术远在我之上。” “为什么这么说,你见过他用剑吗?” 杨壹摇了摇头说:“你注意过他的手臂了吗?”我点点头说注意过,他的确只有一条右臂。杨壹却摇摇头说:“我的意思是他的右臂很粗壮,很有力。”我不解的问:“可是这能说明什么问题呢?”杨壹挽起袖子,把他的两条臂膀并在一起给我看,这时我才发现,他的右臂竟然比左臂整整大出了一圈。杨壹说:“一般用剑的人,使剑的那只手臂会比另一只更粗壮,你的师兄虽然身材瘦肖,但右臂几乎已经粗的不合他身材的比例,所以我断定他一定是个用剑的高手。” “就凭这些吗?” “当然不是。” “还有呢?” 杨壹低头喝了一口茶,气定神闲的说:“还有眼神,气度。”我默默点头,杨壹所说的这些,恰是我忽略了的,于是我示意他说下去。 杨壹接着说:“剑可以锻炼人的心xìng,但是用剑者自己却未必能发现,越是技艺高超的剑客,xìng格也越是孤傲。正如江河清,即便明知吕正渡剑法在自己之上,却还能保持从容与平静,双眼里透shè着镇定和坚毅,没有足够高的身手作为支撑,他又怎么会有这份自信和从容?所谓神勇者见怒而面无改色,正是这个道理。” 杨壹的说的这些话尽管我没什么体会,然而他们的确已经真的做到了,在见到对方第一面时,对彼此的实力做出了同样准确的判断。或许只有真正的懂剑的人,才会刻意观察一个人身上的这些细节,所以我只能选择相信他们。 那一段时间我的生活非常混乱,总会有一种恍恍惚惚的感觉,我时不时沿北大街走到东市,每一次去大师兄都显得非常轻松,他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7 章 的躺在床上打着哈欠和我打招呼,然而唯一的变化是,他的剑已经擦的锃亮,而且就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我见他一切安好,便随便聊几句又一个人走回来。我也悄悄观察过他仅剩的一条右臂,杨壹说的对,他的左臂的确很粗壮,而且很明显的超过了身体的正常比例。也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向他提过向他学剑的要求,因为我发现我根本不能接受他对剑的理解。或许不用杀太多人同样可以成为一个伟大的剑客,只是我还没有发现怎么去实现它,可即便我能找出更好的办法,也不可能在很短的时间内使自己成为一个真正的剑客。师兄说的对,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 已经是深秋时节,这一天大师兄主动来找我,我出去的时候他正直直的站在门外,用手这个额头眺望天空,“师兄,是不是见过吕正渡了?”我着急的问他。他回过头来淡淡的一笑,然后轻轻的摇摇头。我又问:“那你找我什么事?” “你应该去看看一个人。” “什么人?”我不解的问。 “柳无痕!” “还是等解决了眼下的问题再说吧!” “怕是没那么多时间了!” “怎么?”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突然紧张起来,毕竟刀剑无情,谁又能确定吕正渡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呢? 师兄神情也突然感伤起来,他平静的说:“柳无痕不行了,他没有子女,所以我想我们一起为他披麻。”原来他是这个意思,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我问他:“什么时候?” “现在。” 我们一前一后去了东市,柳无痕住的家很简陋,但是很干净,整个房间里只有一张破旧的桌子和一张很旧的硬板床,他平平的躺在床上,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我之所以说他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是因为我知道他的年龄还不大。师兄坐在他的床边,拉着他的手问他:“柳大哥,有什么要叮咛的吗?”柳无痕挣扎着想要挺起身子,师兄赶忙伸手把他扶起来,他嘴巴连续张了好多下,最终还是没能说出话来,两只眼睛就像窗外焦黄的树叶,布满了化不开的落寞。师兄紧攥着他的手说:“柳大哥你放心吧!我明白的。”于是柳无痕终于露出一个舒心的微笑,他微闭上眼,喉结上下跳动着,我开始猜测他此时的心情,在他不算漫长的四十三年的生命里,曾埋头苦读了多少年他已经想不起,胶西王府里衣食无忧的生活他也未必能记得。唯一使他挂怀的,是那一段注定没有结果的爱情,然而在遇见他的时候,他还是果断押上了自己的全部,最终赢来的却是十五年漫长的孤独守候。现在他就要死了,安静的躺在陪了他十五年的硬板床上,默默的数着自己的心跳,在他最后的时刻,没有妻子儿女,陪着他的只是两个不算熟识的好心人,然而他的脸上还是挂着的满足的微笑。于是我确信,此刻他的心情是很复杂的,有遗憾,有不舍,有不甘,却一定没有后悔! 柳无痕毫无悬念的去世了。棺椁是师兄买的,坟地也是师兄托人找来的,在长安城郊灞水之侧的柳树林里。入土那天江河清带了师父的骨灰,我和他店里的小伙计把棺材慢慢的放下去的时候,师兄也同时从背后解下包裹,准备把师傅的骨灰洒在棺盖上,“师兄,这样不合适吧?”我喊了起来,因为我觉得,师父的骨灰更应该送进董家祠堂。 师兄也不抬头,只是一把接一把的往下撒,撒完了才抬头说了句,“我明白你的意思,可这一天他们等的太久了,况且董氏祠堂里有一方牌位就够了。”我们并排跪在那小小的坟丘前磕完了头,师兄起身就准备离开,我问他:“不用立个简单的墓碑吗?”师兄摇摇头说:“不立了,他们都喜欢安静。”我们都长吁一口气,这一段被诅咒了的爱情,苦苦支撑了十五年之后,终于完完整整的落下了帷幕。 回来的路上,师兄突然对我说:“平时该做什么还做什么,我不会给他机会去找你”,他说的一脸轻松。然而我却轻松不起来,我的神经从得知真相的那一天就已经极度脆弱了,我对师兄说:“除非我得知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否则我的神经每一时每一刻都是绷紧着的。”师兄笑了起来:“他还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我不再言语,直接回了杨壹的住处。 空dàngdàng的大院里就晚月一个,不知道是从哪儿学来的,她今天竟然在绣花,左手捧着一个圆形的绣架,右手捏着针在一块手绢上来回穿梭着。她问我昨天去哪里了,我说去办了一件事,这时我突然意识到自从这次从风旗镇回来,我们就再也没有好好坐在一起说过话,今天或许是个机会,但此时我竟不知的该说些什么。我的不自然终于引起晚月的注意,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去帮我倒水,我侧过头看了一眼,手绢上是两只脖颈缠绕的鸳鸯,我笑着问她为什么会突然又喜欢玩这个,她只是笑笑却不说话,然后我又问:“在这里住还习惯吧?”她点了点头。我接着问:“你不出去走走吗?这么大的院子就你一个人,不感到无聊吗?”晚月指了指她正在绣的那块手绢,“所以我才玩这个的!” 说到这个地方就又说不下去了,突然感觉我和晚月之间的距离已经拉的更远。我这时候又觉得累了,于是起身回房去休息,晚月也不说什么,继续专心的绣她的鸳鸯。醒来的时候天色还不算晚,晚月却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一个人坐在正厅的椅子上,无聊的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目光漫无目的的在房间里游走,这时突然看见桌角有个很眼熟的檀木匣子,想了好久才记起来这是几天前杨壹送了夜明珠的木盒。我以为里面的夜明珠已经挂在晚月的房里了,但是当我将那木匣捧在手里时却感觉不像是空的,打开才发现那颗夜明珠竟然还在盒子里。 可是我记得早上的时候这个盒子并不在桌上的,这时晚月突然从门口跳进来。我捏着那颗夜明珠问她:“不是让你挂在房里的吗?你不喜欢吗?”她低着头摆置自己的头发说:“我摘下来了。”我看着她的眼睛问:“为什么要摘下来?”她狡黠的冲我一笑:“你猜!”我笑着说:“我猜不出来”,她得意的看着我:“你可真笨!”于是我很开心的笑了。 从那天开始,每当她要睡觉的时候,我又不得不站在她门外陪她说话,直到她睡着,早上起来再帮她洗脸,她用了这样一个不起眼的手段,让我和她又回到了从前。晚月似乎从来都是这样,在我完全不经意间带给我意外的惊喜,让我的烦恼在看见她的瞬间烟消云散。 五 被诅咒过的爱情(5) 五 被诅咒过的爱情(5) 大师兄又来看我了,他笑的一脸灿烂,不等我开口,他便走上前平静的说:“吕正渡已经死了,你可以不用一直绷着神经了。”我转身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仿佛一下子丢开了身上所有的包袱,连天空都蓝的那么刺眼,我问他:“那你下一步打算去哪儿?” “京畿繁华之地,我又怎么舍得就此离开?” “那你准备做些什么呢?” “无痕居以后不叫无痕居了,我给它起了新名字是:‘江河面馆’,要不了多久就能开张,要是有时间,记得来照顾我生意。”我爽快的点头,目送他走出巷子,才长舒一口气。我终于可以盘算我自己的事情了,我一定要成为这世上最伟大的剑客,是的,马上就要,一刻也不能再等! 晚月见我情很好,自然也非常开心,那天我第一次带着晚月去街上乱逛,她跟在我的身后,胡乱的哼着无名的歌曲,就像一只快乐的小鸟。 我们走遍了大半个长安城,直到两个人都累的走不动,又去了长安城里最好的饭店,吃下去整整一桌子的饭菜,才请了马车回家,双脚困乏,酒足饭饱,我想这时候我应该好好睡一觉。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午后,晚月黑着眼圈站在门外怒气冲冲的看着我,“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讨厌?” “怎么啦?”我不解的问。 “你从昨天这个时候打呼噜打到现在!而且声音很大,站在门口的街道上都听得到,所以我一整夜都没睡着。” 我哈哈大笑,“那你现在还不赶紧去补觉?” “我不睡,你已经饿了我一天了,我现在要吃饭!” 我又大笑起来,“走,哥带你去吃饭。” “我不要吃外面的饭,我要吃你做的饭。” 我苦笑着说:“可是你知道我不会做饭啊!” “这个简单,我可以教你”,她咯咯咯笑起来,拉着我的手冲进了厨房!锅碗瓢盆一阵叮叮咣咣的响,紧接着整个街巷里都回dàng起晚月尖利的嘶喊:“笨死了,笨死了,倒上满满一盆水还能揉的开吗?”训斥仿佛还不足宣泄她的愤怒,于是她很放肆的拧我的耳朵。可这一天我的心情真的是太好了,好到无论她做了什么我都只觉得她比平时更可爱。 也是那一天,我终于发现自己是个很懦弱的人,轻微的风吹草动都会打乱我的生活!使我的心情不断恶化,然而生活的实质或许的确是这样的:糟糕的心情之下,整个世界便也都是糟糕的! 我在的时候,杨壹是很少过来的,有时候过来了也不会呆太久,随便的说几句话,添置点必需品又匆匆离开。这一天他在院子里随便转了转又要走,我拉着他说好久没一起喝酒了,他回头看了看我说:“看大哥心情这么好,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我笑着点了点头对他说:“那个吕正渡他已经死了!”杨壹也很为我高兴,他问我:“那大哥以后打算做点什么呢?”我仔细想了想,却一时拿不定主意,于是只好说:“先喝酒,那些事情现在不着急”,杨壹便笑着点了点头。酒到半酣的时候,杨壹突然问我:“大哥,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喝酒的时候说过的话吗?”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 他笑着点头,“酒很好,可惜太安静了,我来抚一曲,以助酒兴。” “这里有琴吗?” “有!”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晚月,帮哥拿琴。”晚月点点头,穿过内侧的弄堂捧着他的琴走出来,放在杨壹眼前的桌子上。杨壹重新坐下来,晚月已经打来了一盆水,把毛巾在水里摆了一遍递给他,杨壹擦洗过后才开始拨琴。 杨壹的琴声依然悲壮苍凉,恰如这天晚上的夜色,天高云远,明月高悬。他允自填词悲唱:“雪夜闻笛,四面楚歌西风里,回首乌江浪涌,怎耐今生今时,英雄悲歌马蹄酥;忆别江东,八千男儿yīn陵渡,转眼横尸百里,遥想来年来日,卷土重来再无期。”琴声顿止,我赶忙上前问他:“这是什么歌?”他笑笑说:“乌江不渡。” “你写的?” “是!” 我赞叹:“写的真好。” 他笑笑说:“你喜欢就好!” “接着喝吧!”我亲自为他斟满一杯酒,杨壹却浅浅一笑,抬手解下冠带,把披散下来的头发甩向一边,提起酒坛子囫囵豪饮,他抹一把嘴,把酒坛子递给我:“一醉方休!”我点点头重复了一遍:“一醉方休!” 他抱着我的肩头说:“如今国家动dàng,兵连祸结,大哥何不投身军旅?南震蛮夷而北逼强胡,戎马倥偬间建业立功,终不负虎躯七尺!” “国家动dàng?”我反问他。 他认真的点点头,我的醉意不由醒了三分。 “南震蛮夷,北逼强胡?”我再次反问他。 他还是认真的点头,我却无声的笑了,即便兵连祸结,我也不认为用战争去结束战争是最明智的选择。西日阿訇的话犹在耳边,我又怎么能让自己轻易卷入两个王族的争斗,做他们杀人的工具?更何况,我早已没有国家,于是我告诉杨壹:“可我从来没有过这些想法。” “那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不用考虑了,我不想去打仗?” “为什么?你怕吗?” 我定定的说:“不是因为我怕,我只是不想杀人。” “可你知道他们在边关一天要杀多少汉人吗?” “不知道!” 杨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我大汉立国至今已近百年,然而边关历来纷争不断,光死在胡刀之下的汉人足有百万之多,他们伤我同族,占我河山,难道不该杀吗?”他的语气里满是愤慨,但我只能继续摇头:“以暴制暴终究不算是明智之举”,我平静的告诉他。 “可是我们还有的选择吗?” “当然有,汉人是人,胡人是人,西域人也是人,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认为汉人比他们高一等?他们千里南下,为的只不过是一口饭而已,难道我们就不能拿出大国的风度,忽略种与族界限接受他们,把我们的土地和食物分给他们一点吗?” “这是你真实的想法吗?”杨壹冷冷的问。 我对他点点头,并决定把当年西日阿訇的话重复给她听:“这人世间所有的战争,其实都只不过是一个王族与另一个王族的争斗,百姓集结成的军队,只不过是把是他们的棋子,是他们借以杀人的刀,善杀戮者,绝非英雄!” 杨壹终于沉默了,我以为他会大发雷霆,嘲笑我的软弱和迂腐,然而当他再抬起眼的时候,眼眶竟然是湿润的。他忍着泪水苦笑:“若是世人都有大哥这样的胸襟,天下黎民又怎么会受兵祸之灾?” 我想不起那一夜我们到底喝了多少酒,只隐约记得他唱了好多首歌,音声悲戚,哀婉动人。当我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杨壹又去打点他的生意了,我感觉头疼的厉害,晚月帮我打好了洗脸水,她要走出去的时候,我从背后喊住她问:“我不在的时候,你二哥经常弹琴给你听吗?”她神秘的一笑,用力的点了点头,“二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8 章 说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秘密,你怎么会知道的?” 我只是笑笑接着问她:“他弹得好听吗?” “好听!好听极了”,晚月激动的双拳紧握在一起。 “那他也唱歌了?” “恩!唱了。” “好听吗?”我笑着问她,晚月又用力的点点头。于是我问她:“还记得他唱的什么歌吗?” “他唱了好多呢!” 我笑着问:“那你记得多少?” “只记得一个,最好听的一个!”晚月一脸得意。 “能唱给我听听吗?” “当然能!”晚月非常自信。 我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开始唱了,晚月张了张嘴,却又羞涩的一笑说:“可是我唱的不好听了怎么办?” 我淡淡的一笑,“唱吧!哥想听你唱。”晚月终于肯唱了,她低着头,脸蛋儿羞得红的红,扭扭捏捏好久才终于张开嘴:“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唱的很好啊!”我拍手称赞。“真的吗?”她的问很认真,于是我很有把握的点了点头,她便十分受用的捂者嘴巴嘻嘻的笑。我问她:“知道这歌的名字吗?” “知道,佳人谣”,她冲我笑笑,又咂着嘴巴说:“但是我不知道哪里才能找到这歌里写的这么美的佳人哦!要是有,我一定要看看的!”我笑着看她,在心里默想:“傻瓜,你二哥一片心意算是浪费掉了,他眼里的佳人不在别处,就是她的妹妹你晚月!而你却浑然不知!” “你在想什么?”晚月冷不丁问我,我摇摇头说:“没,没什么。”她埋头想了想又问:“那你告诉我,你怎么会知道?二哥偷偷告诉你的吗?”我笑着摇摇头说:“我猜的。”她轻轻的点了点头便不再问什么,我看着她满脸的狐疑,悄悄在心里说:“你不仅知道他的琴放在哪里,甚至连他抚琴前要洗手的习惯都牢牢记得,这一切还有其他更合理的解释吗?” 杨壹和晚月似乎已经越来越亲密,他对晚月的心意,尽管大家一直都没有挑明,但我们三个都心知肚明。我知道晚月更喜欢和我在一起!但杨壹的确比我更适合去照顾她,他可以一出手就送她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我能吗?跟着我,她便只有风餐露宿。况且杨壹不仅只是家境殷实,才华横溢,更难得的是他一直心怀大志,只要晚月可以生活的好,这就够了,至于其他,就jiāo给时间吧!反正晚月是个很没记xìng的人! 左思右想了很多天之后,我终于知道自己现在该干些什么,那就是捕役!金刀执法,平定暴乱,守一方安宁。师父希望我执法治世,师兄要我亲自历练。如果我做了捕役,便一举两得,最重要的是:长安县尉府在城南,做了捕役我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离开杨壹城北的庄子。 我不得不离开这个院子,假如在一个小小世界里有三个人,那么总有一个会被冷落。 然而以杨壹的xìng格,即便是我做了捕役,他也未必会同意我搬出去住,于是我不得不再撒一个谎。这天杨壹回来的时候,我正式向他提出我的想法!杨壹也很支持,而且他也正好认识长安城里的县尉梁大人。他问我什么时候准备正式上任,我说越快越好,他想了想说他先去打探下县尉大人的口气,我送他出门,故作沉重的告诉他:“吕正渡还活着”,他惊异的张大了嘴,于是我又接着说:“所以我不能再留在这里。” 他惊慌的看着我问:“可是?你大师兄为什么要骗你?” 我叹了一口气,“大师兄知道我没遇见过这样的事情,怕我分神,正常生活都过不好。”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没想到他会追问这么多,于是想了好久,才淡淡的说,“是他们店里小伙计偷偷告诉我的,我也已经找大师兄确认过了,吕正渡根本没有去无痕居找过他。” “那我们该怎么办?” “我想做了捕役以后,先住在县尉府,那里人多,吕正渡或许还没那么大胆”,杨壹才要发表看法的时候,我赶忙补充了一句:“要是我一直留在这边,其他的不说,晚月的安危我总得考虑!”于是杨壹便心悦诚服的点头。他说:“大哥你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让你出事,我这就去联络,有了结果我再回来告诉你。”我从他身后喊住他,认真的说:“我不在的时候,照顾好晚月。”杨壹使劲的冲我点了点头,脸上写满舍我其谁的使命感。 不多天之后,杨壹说他已经打点好了,挑个日子,带点礼物就可以去见县尉大人了。走的那天是晚月帮我收拾的行李,她拉着我的衣襟问我什么时候能回来,我骗她说很快,她便真的相信了,十分乖巧的站在门外朝我挥手,我一转身迅速上马,头也不回向南疾驰。其实当时我很想回头再看她一眼的,却拿不出足够的勇气直视她明亮的眼,逐渐密集的马蹄是重重捶打在我心门上的鼓点,将一颗的完整的心震成了片片碎末! 然而没有人会想到,我不经意间的这个决定,竟果真在无心之间造就了一个真正的京畿第一名捕,数年之间声名鹊起,令京畿一带的不法恶徒闻风而丧胆。 无心chā柳,却偏偏育出万里苍翠。 我坚信!命运,因为神秘,所以迷人! 六 京畿第一名捕(1) 六 京畿第一名捕(1) 县衙在城南,离杨壹城北的庄子大概二十里。捕役班房是从县衙里用砖墙隔出来的一个角,杨壹带我走过去,却只是在马上远远给我指了指,便又把马往回赶。路过市场的时候,他下马采买了些干果礼品,并在那干果篮子里埋了两锭银子。我问他要去哪?他回头来看着我说:“当然是去找县尉大人”。我疑惑的问他:“可县衙不是在那边吗?”杨壹一笑说:“忘了跟你说了,咱们今天应该要去县尉的私宅”。说完又赶着马晃晃悠悠的往前走,马并不很快,一转眼却已经到了。他在门口拴马,这时门里走出来个穿绿袍的矮胖男人,他嘴角上长了一颗很大的黑痣,痣上还密密麻麻生了一撮弯弯曲曲的毛,远远看去像一丛茂盛的韭菜,他嘴里不断咒骂着:“拿爷这血汗钱抓yào去吧!狗娘养的贱种”,随着嘴巴的耸动,脸上的那一撮韭菜一样的毛也跟着一抖一抖,滑稽的像个在洞口探路的老鼠,逗得我和杨壹一阵哑笑!于是各自摇摇头一前一后进了县尉私宅。 县尉大人的宅院气派极了,比杨壹城北的宅子大了几乎整整一倍。青砖铺成的小路边上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草,尽管已是深秋,花儿却开得正好。再往前一点是座红泥浇筑的假山,山后有个不大不小的水池,池水清可见底,一大簇形状各异的鱼正不知疲倦的追逐嬉戏着。这时从路侧的厢房里走出来衣着光鲜的中年男人,杨壹赶忙上前搭话:“周总管,好久不见,您这脸色可还是这么红润哟!” 那中年哈哈一笑:“杨兄弟又糟蹋人,这一天到晚忙得站不住脚,哪还有时间拾掇这张老脸?” 杨壹嬉笑着点头说:“周管家说的也是哟!县尉大人府上这上上下下几十口的吃喝拉撒可全耐周总管一人cāo劳着呢”。 那人便故作谦虚摆手笑着说:“我一个总管哪有这能耐!杨兄弟今天来找梁大人所为何事?” “一点小事,也不知道梁大人今天方不方便,劳烦周总管先去通传下”,说着话又往那周总管怀里硬揣了些银子。周总管一看见杨壹手里的银子早已经眉开眼笑,假惺惺推辞了几番便悄悄收下了,他喜滋滋笑着说:“那我去帮你问问,杨兄弟先在这等着,马上就有结果”。不一会那周总管小跑着出来了,他挤眉弄眼的朝杨壹这边跑过来说:“有戏,有戏,杨兄弟!梁大人正等着你呢,赶紧去吧!”杨壹指着我说:“这位是我很要好一个朋友,劳烦周总管帮为接待,给他碗清茶”。周总管爽快的一点头,杨壹朝我摆摆手,我便跟那周总管进了厢房。他沏了茶,我客客气气的向他致谢,周总管笑着说:“不要这么客气,大家都是自己人,随意些就好”,说着又懒懒的躺在床上,把杨壹刚塞给他的银子掏出来仔细的数了数,这才心满意足的装进自己的钱袋里。不多久杨壹和另一个身材魁伟的男人走了进来,杨壹走过来说:“大哥,这位就是县尉梁大人,快过来行个礼”!我赶忙站起来鞠躬!男人盯着我看了一阵子,大笑了几声回头对杨壹说:“这身板,一看就是天生吃这碗饭的料,保不准哪一天这小兄弟给朝办成了事,那可少不了你白老弟的功劳,我一定向上头给你请赏”。杨壹赶忙弯下腰恭顺的说:“不敢不敢,都是梁大人慧眼识材,杨壹又何来尺寸之功”?这男人听杨壹这么说,就又是两三声没来由的大笑,“这样吧!半个月后......”才说到这里,杨壹赶忙开口:“梁大人......!”虽然只有半句,那梁大人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他转过来看了杨壹一眼:“噢!对对对,那就三天后,啊不!就明天吧!明天去捕役班房报道”,接着又转过身来对我说:“拿了朝廷的银子,可就要什么事都先想着朝廷!想着百姓”。我重重的点头,并对他说:“多谢梁大人指教,白某谨记在心”。 我和杨壹一道从那院子里出来,杨壹递给我一个红色的布包:“拿着,县尉出的任命书,盖了印的!到了明天你可就是白捕头了”。说完一阵大笑,我轻轻的摇了摇头!杨壹见我不说话,赶马走上来在我肩头拍了一把,“发什么呆呢”?“嗯!没什么”,我随口应付。杨壹又笑着说:“你的心情我理解,做了捕快,从此锦衣加身,招摇过市,好不威风!有那么一点点激动也是人之常情嘛!”我笑着摇摇头说:“我图的根本不是这个,你知道的”。杨壹还是笑嘻嘻的:“大哥,我怎么会不了解你,刚才那只是句玩笑话,你可别放心上,今天有件礼物要送你!”我淡淡的问了句:“什么礼物?”杨壹神秘的一笑:“见了你就知道了”,他在一个巷口勒住马,从马背上跳下来,朝我一挥手说:“大哥,跟我来”。 我跟着他一直走到巷子深处,小巷尽头有一座很紧凑的小院,才漆过的木门上挂着一把龙头大锁。杨壹从怀里摸出一把钥匙,上前左右扭动了两下,那门上的大锁便哗啦一声跳开了,他推开门,把我拉过去问:“大哥,你看怎么样?满意吗?” “你这是干什么?” 杨壹指着院子说:“这庄子以后就是你的了,房契在我那留着,我已经差人在县衙那边打过招呼了,你以后就放心的住,我一有时间就过来”。 我吃惊的看着他,又赶紧推辞,他摇摇头说:“哎!这院子是小了点,当时也没找到大点的,但这里很安静啊!住着应该还是蛮舒服的。” 我叹了口气说:“你想哪儿去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杨壹却有点不高兴了,他淡淡的说:“大哥,别这样,再说这些我可真生气了”。看着他果决的表情,我也不再说什么,好久之后才淡淡的说了声:“谢谢你”,杨壹很用力的一拍我的肩膀:“这才是我的大哥嘛!快进来看看”。 这是个布局很紧凑的的院落,正门向南,采光很好,沿东西两边的侧墙还各种有十多株粗大槐树,院子的位置也离街道有一段距离,所以显得亮堂而安静! 杨壹用手摸了摸床上的被褥,转过头来说:“这些都是新产的丝绸细缝的”,然后又走进厨房,指着锅台说:“这也是才请匠人师傅箍的,我试过了,点起火来带劲的很,呼啦啦直响,你以后要是不想出去吃就自己做一点,出了巷子往右走三十步就是菜市场”,他拉着我去了屋后,指着一扇矮门说:“这是个酒窖,里面都是陈年的老酒,味道好极了,够你喝上一年的了”,正说着上前推开那扇门说:“这里头黑,但是你要记得,左手边的这面墙上有个挂油灯的木楔子,每次进去的时候一定先把油灯挂上,我笑笑说:“知道了”,他便背着手四处打量了一遍,似乎觉得已经jiāo代的够清楚,才放心的回到房间。 我才发现,平日里雷厉风行的杨壹,认真的起来的时候竟能把每一处细节都考虑的这么周到!也难怪,这么多年一个人打点这么大的家业,心思细腻那必然的!于是除了感激之外,我又对他多了一丝钦佩。 杨壹看起来心情非常好,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助人足以使自己快乐,看着被你帮助过的人脸上的感激与欣喜,那份成就感便分外强烈,并且回味绵长久久不去。 杨壹说他晚上想留在这里,我对他说:“还是回去好好陪晚月吧!她估计一整天都没吃饭了,该去哪报到我心里记着呢,到时候一个人去报到就是了”。杨壹听我说完也点了点头,抬眼天色已经不早了,我送他走出巷子口,又一个人回来,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喝酒,以免误事! 县衙的西北角有个用砖墙单独隔出来的小院,捕役们平时就住这里,我走进去,看见小院东西两头各有一排南北走向的瓦房,四五个年轻人围坐在南边房门口的台阶上大呼小叫着,上前一细看才发现他们是在赌钱,边上堆满了零零散散的铜子。我很客气的向着人堆里问:“请问捕役房总管事是哪一位?”他们正玩的不亦乐乎,根本没打算搭理我,于是我又问了一次,这回有个年龄稍长点的人抬头看了我一眼,扯开嗓子朝着北边的门房大喊:“南班头,你亲娘舅来找你了”,院子里其他的人也都哈哈笑起来。不多久门嘎吱一声拉开了,走出来的是个斜披着衣服的中年男人,他趿着鞋朝人群里扫了一眼,便向我挥了挥手,我走到他跟前,他冷冷的将我上下打量了一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9 章 !很不客气的问道:“你是干什么的?”我不慌不忙把昨天梁县尉的任命信拿给他看,他拿在手里仔细看了一遍,又从头至尾将我打量了一番,很随意的说了句:“跟我进来吧!”一转身进了房里。 房间里很乱,略带潮气的空气里夹杂着浓浓的汗腥味,大簇的苍蝇嘤嘤嗡嗡着四处乱撞。然后我看见沿墙角一字摆了八张木床,其中六张床上已经铺了被褥,那人指了指最里头的一张床说:“你就睡那张床吧!”说完打着哈欠又回到了自己床上。我把东西都放了,回身问他:“一定要住这里吗?”他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语速很慢的说:“按规定是得住在这,可要是你觉得这里脏,附近又有住的地方的话,也可以不在这住”。他揉了揉眼睛用手指着离窗子最近的床位说:“要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他,他醒着呢,我先睡一会”。我朝着他指的那张床看过去,床上的确躺了个人,但全身都用被子捂得严严实实的,于是我回头很为难的朝他笑了笑,中年男人马上明白过来,冲着那张床喊:“老六,别装睡了,上头派了个新来的兄弟,你起来给他讲讲咱这的规矩”,“嗯!我知道来新人了”,声音是从被子里传出来的。 我转身对中年人说了声谢谢,并对他说:“小弟姓白,长安人”,中年笑起来:“哦,忘了说了,忘了说了,我叫南敬戎,是这捕役房的班头,现在在被子里说话的那个叫藉少公,那边睡的那四个从左往右依次是:邱书墨,何伊明,樊冬,蔡勇。剩下的让老六给你详细说,”才说着话他又是哈欠连连,我站在原地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真没想到,长安县衙里竟会混乱成这样,我心里不由得有些失望。这时窗边那张床上的人慢慢的坐了起来。那是一张很年轻的脸,我向他笑了笑,他也咧开嘴向我投来一抹灿烂的微笑,然后用手挠着头发说:“你别站着,坐下呀!”说着很费力的把身子往床头挪了挪,我朝他说了声谢谢坐在了他身边!这时他又捂着肚子很小心的下了床来,“怎么,肚子不舒服吗?”他摇摇头对我说:“没事,等我洗个脸”,然后抄起一个水盆慢吞吞走出门外。于是我再仔细的打量了一遍整个房间,真是难以置信,人住的地方竟也可以脏成这个样子。正在这时我听见他站在门口小声的叫我,回头时他正一边用袖子抹脸一边朝我招手。我走出去的时候他已经在门口摆了两张凳子,随即很随和的一笑说:“咱们坐外边说话吧!别吵着他们几个”。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又是一阵不满,还以为是什么事,原来是怕吵到他们,对他们的懒散我早都看不惯了,于是我说:“现在是大白天,怎么都还在睡觉”,年轻人笑笑说:“让他们睡吧,两天两夜没合眼了”。 “怎么回事?” 年轻人的表情瞬间自豪起来,“近期西郊有刀匪做案,前天晚上连夜去拿人,一直忙乎到今天早上,大家可都累坏了”。 “原来是这样,那我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要不我们改天再细谈”。 他随意的摆着手说:“我不困,这次我身上有旧伤,所以老大没给我派任务”, “哦,受伤了?恢复的还好吧?” 他很不在乎的一笑:“恢复的还行,干咱们这一行就这样,经年累月的刀口舔血,受伤挂彩是家常便饭,这点小伤不算什么的”。 我诚恳的点了点头,他又说:“班房里脏乱的很,你要多包涵,这阵子事多,一忙起来没日没夜的,哪还有时间顾得上这些?但是话说回来,时间久了你也就习惯了”。 听了藉少公的话,我心里对这几个人渐渐也有了三分好感!点着头说:“那是自然”,随后又专门向他做了自我介绍:“我叫白思夜,字光正,长安人,不知道兄弟高姓”,年轻人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憨憨的笑了起来:“我叫藉少公,太原人”。 我不是个怕脏的人,但班房里的那种凌乱的确已经超出了我能容忍的限度,所以我决定先住在杨壹带我去过的那个院子里。藉少公说无论住不住班房,每天早上要在鸡叫前参加集合,老大训话后一起去cāo练场训练,他特地叮咛我说老大脾气很不好,最好不要迟到。 回去的路上我想起籍少公的话,他叹着气说进了捕役班房命就不是自己的了,难保哪一天晚上睡下去第二天就醒不来。我只是默默的笑:有风雨,才会有彩虹!我忽然发现,有时候眼睛看见的东西未必就是真的!就像这些大白天在班房睡觉的捕役,他们不是懒散,只是刚好凯旋。 我第二天起了个大早,穿戴整齐梳洗完毕了便火速赶到了县衙,他们六个人也刚好洗完脸,我记得籍少公昨天说班头早上是要训话的,此时大家已经整整齐齐站成一横排,我也将身体站的笔直,双目前视,气息平稳,等着听班头第一次训话。然而南敬戎却只是打着哈欠说了句:“走吧!”就算完事。cāo练场就在县衙后头,一片比较平整的荒地,零零散散堆了几个箭垛子,墙底下并排摆着十来个大小不一的石锁。这时南敬戎开始说话了:“都用心练,身上得有真本事,咱这些人整天虽说是执法拿人,可一旦真刀真qiāng干起来,你死我活的,那都是手里的家伙说了才算。咱风里来雨里去的,也说是给朝廷效力,但大伙谁不是都拖家带口的?一个月就那一小撮俸银还得四个手接着。一旦做了那些刁民的刀下鬼,家里那可怜的孤儿寡母可就只好去伺候别人喽!所以你们要玩命的练本事,只要留着脖子上这吃饭的家伙,就能赚着钱,然后一咬牙攒他个三五年,咱也能去那深闺梦里人逍遥一回”,他这么一说,除了我之外的四个人全都那眼睛偷瞄我,然后同时大笑了起来,他们看我干什么?难道这话是说给我听的。话是粗了点,但的确有道理,于是我也平静的笑了笑。 南敬戎走到墙角,两手各抓住一只大石锁,两只手臂伸直从墙角稳稳的走过来,咚的一声放在地上,抬起头说:“这两只石锁各有一百斤,要是拿不动大的,就先拿墙角那些小的练,总之负重疾走二十圈,开始吧!”他们五个齐步走到墙角,各自挑了趁手的石锁扛在肩头开始沿cāo练场奔跑,让我吃惊的是,还带着伤的藉少公扛的是最大的那一号,看那样子少说也有二百斤,这孩子足足低了我半个头,真不敢想象这一身力气怎么练出来的,我也走过去俯身试了下,单手抓个一百斤还不算困难,于是顺手将一百斤的那把扛在肩膀上沿墙角跑了出去,并慢慢的追上了齐头并进的他们,藉少公侧过头高兴的说:“看不出来,白大哥这么白净文气的人,身板竟也这么硬!”我只是谦虚的笑着朝他摇头! 六 京畿第一名捕(2) 六 京畿第一名捕(2) 南敬戎走过来对我笑了笑说:“身手不错”!我也笑笑说:“还行”,他问会不会shè箭,我摇了摇头,他转身捡起一张弓,拉满了弦朝远处一shè,那箭嗖得一声飞出去准准的刺进了最远处的箭垛子,他把弓递给我,“试试”,我搭上箭用力的shè了出去,可惜脱了靶,他笑着说:“没关系,慢慢练总能练的好”。紧接着他又问我:“会用剑吗?”我说:“我平常用刀的”,于是他把腰里的刀解下来扔给我。一边的藉少公上前一步站出来,友善的一笑:“让我领教下白大哥的刀法”,南敬戎对藉少公说:“小心点,别伤了他”。我急忙说:“可是他身上有伤的”。南敬戎笑笑说:“他要是身上没伤,我倒不敢让你和他动手了”,其他人也都跟着笑起来,于是我点了点头。 他右手执剑,左手轻扶在小腹站在我的对面,微笑着说:“白大哥,请出刀”。我缓缓拔刀,然后对他说:“还是你先吧!”一边的南敬戎却等的有些不耐烦了,“以后跟那些刁民动手哪顾得上这多的礼数?这样好了,我喊一二三你们就同时动手”,在一边围观的人都点头同意,于是他张口喊:“一”,然后停下来看了看我和藉少公,“二”,喊出来他又停顿了下,接着喊了三。此时只见藉少公剑眉微震,闪着寒光的剑刃划破空气直取我左肩,我执刀横挡,刀剑相接处火光一闪,他迅速将剑收回,我的刀便紧跟了出去,cāo练场上一时刀剑齐鸣,周围看的人一个个看的目瞪口呆。藉少公的剑的确很快,但比起杨壹却还是相差很远的,所以我很轻松的将他刺来的每一剑都格挡在外。这时藉少公突然停下来,他淡淡的笑了笑:“不用再比了,白大哥的刀法的确在我之上”。我谦虚的笑了笑说:“你身上带着伤呢”。 南敬戎这时候突然发话了:“白兄弟既然已经进了捕役房,以后就是自己兄弟,有什么事要相互担当,今天就到这吧!”说完其余人一起动手整理了刚才用过的器件,还是列了队往外走。 刚走出cāo练场,就迎面撞上个满脸淤青的年轻人,南敬戎走过去扶他起来,那人连身上的土来不及拂去,便战战兢兢的说:“南大哥,胡大麻子今天一大早又砸了半条街,卖红薯那个李大叔已经快被他打死了,你赶紧去看看吧!”南敬戎表情瞬间凶恶起来,藉少公一听几乎已是怒火中烧,他上前一把拉起那人就朝西街口奔去。然而当我们赶到的时候,街道上已经没有几个人了,遍地都是被踩烂的水果菜叶,有些地方还零星撒着些血迹。 南敬戎按了按腰间的刀,又把整个街道扫视了一遍,便信心满满的走进了一家很雅致的酒馆。我们几个也赶忙跟上去,南敬戎站在那门口看了看,回头朝藉少公点了点头,藉少公咬了咬牙径直扑向一张桌子,抬脚就将满桌字饭菜踢了稀烂。坐在桌上吃饭的人赶忙回头,却发现是藉少公,凶神恶煞的脸瞬间灿烂起来,他拉着藉少公的说:“哟!六爷,一大早怎么这么大火气,小人可没惹您呀!”又回头看了看站在门口的南敬戎说:“哎哟,南爷也过来了”。我定睛一看却发现这人正是我在县尉宅门外遇见的那一撮韭菜!南敬戎极轻蔑的看了他一眼便把头转向了一边,藉少公抬手照着他那张长了麻子的脸就是结结实实的两巴掌,那人瞬间被打翻在,藉少公似乎还不解恨,跳上去又是一阵拳打脚踢。大概终于是打累了,他一把将胡大麻子抓起来,“说,早上干什么了?”那胡大麻子把眉毛缩成了一堆,委屈的说:“没干什么呀!真的什么都没干!”藉少公冷笑着说:“别以为我治不了你”。胡大麻子一边陪着笑脸,一边谦恭的说:“您当然治的了,可小的真的什么都没做啊,不相信你问在这吃饭的人,他们都见了!”藉少公冷冷的看了他一阵,在胡大麻子完全没防备的时候,朝着他的脸啪的一声吐出去一口浓痰,“少来这套!下次别让我抓你的现形,否则一定让你在里头蹲上个三五年”,说完后他捏紧的拳头终于慢慢放开了,叹着气走了出来。 南敬戎拍着他的肩膀一道往外走,这时我们看见刚才来报信的年轻人这时候正哆嗦着缩在墙角,藉少公走过去一把把他提起来!“这次要是能捉了他,你敢出来作证吗?”那人却只是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藉少公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一把将那人推到了墙角,狠狠的骂了声:“废物”,便什么话也不说只管往外走。 藉少公看起来很窝火,他绞着双手闷头走在前面,这时后面有人叫他的名字,我们回头时正是早上来报信的年轻人,他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很激动的问:“要是我作证,能判他几年?”藉少公想了想,郑重的伸出了五根手指:“五年”。南敬戎也开始在一边帮腔:“放心,只要你肯作证,至少得判他五年”。那人很高兴的憨笑了一阵说:“只要真能判他五年,我今天就硬一次,站出来作一回证”。 藉少公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这才像个男人嘛!” 下午开庭,有亲眼目睹他行凶的证人在场,又有捕役房一班人煽风点火,胡大麻子终于获刑三年,虽然比五年短了点!却总算把大家高兴坏了,藉少公显得尤其高兴,一路上哼着歌儿往回走! 我不由暗自感叹,在这个年轻的人的身上,正剧烈迸shè着一个真正的捕役应有的品质嫉恶如仇! 第二天,大伙照例天亮时去cāo练,完事往回走的时候碰见了另外一列人,带头的是那天帮我喊南敬戎的中年男人,“这么早?”他揉着眼睛向我们几个打招呼,南敬戎冷冷的一笑说:“哪能和你们比?”那中年男人无所谓的干笑了两声说:“昨晚胡大麻子请喝酒,他要我给南班头和六爷带个话,说改天想和捕役房几位爷喝个酒”,南敬戎还没有说话,走在后边的藉少公已经快步走上前说:“孙头你没睡醒吧!胡大麻子这会怕是早被发往茂陵开山打墙了,还能请你喝酒?难道他能分身不成?”男中年男人却非常认真的说:“他昨晚真请我们几个喝酒了,不信你问问我这些兄弟,你们也真是闲的慌,明知道这长安的大牢关不住他,还一次一次往回抓,都抓了不下十次了,哪一次不是你们前脚把人家送进去人家后脚就出来的”,说完还嘲讽的向着藉少公笑了一笑。我抬起眼默默看了他一眼,心里不由一阵怒火,这么多人花了这么的大力气才抓进去的犯人,在牢里蹲了半天都不到就大摇大摆出来了,这怎能不叫人愤慨! 藉少公的脸色已经变得特别难看!南敬戎上前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又对那中年说:“孙四,以后他要请我们吃饭喝酒这些话就别往回带了,他们是匪我们是官,一来没什么私jiāo,二来我也不想让城里城外的乡亲们误会,到县衙一击鼓生生踢了我们这些人的饭碗”,说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0 章 大步离开了。 那天早上藉少公没上饭桌,他又用被子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大伙都去劝他,却没有人能劝得动,南敬戎站在他床边说:“老六,何必为了这样的人糟蹋自己?这样的事又不是第一次了,你怎么还这么认真?什么王法不王法的咱管不了,能把胡大麻子拿回来咱们就已经算对得起朝廷了”。可藉少公却始终一动都没有动过,南敬戎叹了口气朝大伙挥了挥手,众人便也散了。 吃晚饭的时候我发现藉少公不见了,便慌慌张张去告诉南敬戎,南敬戎平静的摇了摇头说:“没事,不用担心,他就这样,一定又是去喝酒了”,我轻轻的点头,又问他:“你知道他在哪儿喝酒吗?我想去给他宽宽心”,南敬戎想了一想说:“也好!见着了好好开导开导他,你出了门朝右一拐不到半里地,路北边有家四海酒家,他从来都在那喝酒的”。 四海酒家!这里除了酒什么都没有,小小的正厅里并排放了三个酒缸,一律用红绸裹起来,上面分别写着:上古一醉,中古一醉,下古一醉。正对大门的墙上挂了张饕餮嗜酒图,边上有一幅对联,上联是:悲提壶,喜提壶,提壶醍醐灌顶;下联是:冬宜醉,夏宜醉,宜醉一醉无归。横批:人间至美!藉少公就坐在墙角的桌上喝酒,他脸色苍白,眼神黯淡,我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来,看着他一碗接一碗往下灌。他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便继续喝他的酒,我一把攥住他捧着酒碗的手问他:“何苦这样?”他哼哼一阵冷笑:“没有证人的时候他出得来,有了证人他还是出的来,白大哥,你可知道,这人间怕是没有丝毫公道了”,我点头说:“我知道,可你这样喝就能喝出个公道来吗?”他挣开我的手将那碗里的酒一饮而尽,又去柜台拿了只碗回来,倒了两碗酒,将其中一碗递给我,“为了该死的公道,喝了这一碗”,我将酒碗轻轻放下,平静的问他:“胡大麻子是谁?早上遇见的那些人又是谁?” “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已经发生的,正在发生的,将要发生的,咱这些反复卖力气的根本无力改变”。他痛苦极了,干净的没有一根胡须的脸扭曲的像那画卷上的饕餮! 我静静的看了他好久,觉得他还算是个正直的人,于是我对他说:“有些事情注定一两个人在一时之间是无法完成的!” “那就是完不成了?”他说话的同时又灌下去一大碗酒。 “那倒也未必,公道自在人心!这世上有了不公!便有了王法;有了盗匪,也就有了捕役,我们的天职就是惩恶除jiān,所以只要我们坚持不懈的做下去,这世道早晚能变得干净”。 他打着酒嗝摇头:“哪有那么简单?朝廷不使劲,咱们这些人累死都没用!” 我便笑着说:“我想试试!” “试?你怎么试?” “我还不知道”。 他摇头!轻笑:“那你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你只是个小小的捕役”! “做不到又怎么样,总会有人接着站出来。” “可有些事情,根本不能试”,他说的很认真,我却轻松的一笑:“有什么不能试的?” “因为,有些东西你输不起”。 “怎么?你怕了?是怕输?还是怕死?”我笑着问他! “你不怕?”他也笑着反问我! “怕有什么用?大不了一死!人总得去拼”。 他的眼睛里终于渐渐放出丝丝光亮,苦笑着说:“做男人,就该有白大哥这份豪气”。然后眼皮又一点点垂下去,“可惜再有豪气也无济于事” “不试试又怎么能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做到?现在可以告诉胡大麻子是谁了吗?”我平静的对他说。 “城郊恶霸”。 “有多恶?” “杀人放火,打家劫舍,无恶不作,却总是逍遥法外”。 “你这么恨他,仅仅只是因为这些吗?” “我不是恨他,自古正邪不两立,坏人站的这么稳,好人哪里还有落脚的地方?我的心情又怎么好的起来?” 我笑笑对他说:“不要再喝了,酒是穿肠dúyào!”他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我想我该找点其他什么话题,于是随口问了句:“南大哥说咱们班房里都是拖家带口的,难道你也有家室了?” 藉少公抬头看了我一眼平静的对我说:“他就那么一说,咱班放里现在就邱书墨还有家室!” “现在?意思是以前都有家室?” “不是都有,南大哥以前有,现在没有了,我们几个一直都没有”。 “现在没有了?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对!” “怎么回事?” “捕役房这七个人,除了你我之外,他们五个人都蹲过大牢”,他平静的说话,也平静的喝酒。我却已经平静不下来:“怎么会这样?朝廷用人会不计前嫌到这个地步?” 藉少公很不屑的一笑:“不是朝廷不计前嫌,做捕役不仅俸银稀薄,还随时有毙命的危险,这么辛苦的差事又有谁愿意去做?咱们班房这几个都是受不了那份窝囊气,一怒之下伤了人才进的大牢!刑满之后又找不到能做的营生,才主动请求出任捕役的!” 我笑着说:“就因为这个当了捕役?做点生意或许会更好!” 他摇摇头:“你哪里亲历过?因为忘不了被恶人所伤时的那种刺骨的痛,所以自然就容不得恶人太猖獗”。 “可以接着说南敬戎的事情吗?”我小心的提醒了他一下! 他点了点头,“很早的时候,南大哥在城郊有一个不大不小的ròu铺,后来他的妻子遭人侮辱,回家后羞愤投河,南大哥没有报官将凶手打了个半死,结果被人反咬一口,整整在茂陵给皇上修了两年yīn宅,刑满后就做捕役了”。 “凶手是谁?” “不记得了,因为那人已经死了好久了”。 他依然一脸平静,但我猜的到,替南敬戎出手杀人的应该就是藉少公,但当时却没有再问他。然而我心里还是有一个问题是想不明白的:以他的脾气和身手,胡大麻子早该死在他剑下了!此时却为什么不仅能活着,而且还活的这么嚣张? 于是我故意暗示他:“假如有人出手杀了这胡大麻子会怎么样?” 南敬戎一阵苦笑,“他死了也就死了,还能怎么样?”然后却又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呼啦站起来对我说:“杀人是要偿命的,没钱没势可不要枉顾王法,为了图一时痛快把自己的脑袋搭赔进去,那样可就不值了”。听他这么说我也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他却摇摇头,表情愈发认真起来,沉闷闷的说:“这不是怕不怕死的问题,人可以死,但一定要死的有价值,有时候留着命比盲目的死掉更有意义!” 我笑着朝他竖起大拇指,他只是谦虚的一笑。我想了想又问:“春闺梦里人是什么地方?” 他笑笑说:“城南最大的妓院,光是进去一次就得十两银子,咱这点俸银一辈子都别想进那里头去一次”。 我点着头向他笑,他便也喝了一口酒大笑起来,我起身替他结了帐,两人结伴回了县衙。 大概已经过了好多天了之后,这一天邱书墨回去看老婆孩子,剩下的人正坐在一起闲聊。快天黑时邱书墨气喘吁吁的跑进来,脸蛋憋的通红,好久才声音颤抖着说:“胡大麻子死了,一家三十四口无一幸免,血顺着他们家住的巷子流了有十多丈远!就在今天下午”,大家面面相觑着,片刻之后,死气沉沉的班房顿时沸腾了! 但南敬戎却一直都静静的坐在床头,过了好久,他才慢慢从床上挪下来,又默默的走出去洗了脸,回来后又挑了身干净的衣服,大家都不解的看着他奇怪的举动,这时他才走回到人堆里说:“有了命案咱们就该忙了,趁着上头的命令还没下来,你们也赶紧去收拾收拾,今晚在四海酒家,我请客!毕竟是这么大一件喜事!” 听他这么说我们才松了一口气,并同时一阵高呼,南敬戎带着大伙直奔四海酒家,他还在没走进去的时候就在门外头大呼,钱掌柜:“来六坛最好的烧刀子,爷今儿要喝他个昏天黑地”,他嘴里说的烧刀子是一种酒,光听名字就想象的来这酒到底有多烈! 南敬戎埋头一通海喝之后,突然发出一阵响亮的大笑,不等众人回过神来,他又是一阵大笑。他把酒碗放下来,捧着肚子把头埋进了桌子底下,店里喝酒的人也跟着都哄堂大笑了起来,他还在笑,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不顾一切的大笑,一直笑到撕心裂肺,笑到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都阵阵凄惶。我抿着嘴看他,无法自制的叹息,然而当我回头的时候,却发现原先还在专心喝酒的藉少公早已无声的哭了! 这是一群嫉恶如仇的人,他们在重重逆境中坚守着自己心底最纯洁的信仰!然而却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目睹恶人逍遥法外。今天,这个早该死去的人终于得到了他应有的报应,又怎能不大快人心?然而可悲的是,终结他种种恶行的,不是他们寄予全部希望的王法,而是另一把触犯王法的刀!我想到了这些,便走过去平静的朝藉少公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坐下来陪着他喝酒! 七个人醉倒了五个,我和藉少公艰难的扶着他们往回走,在回来的路上,这五个烂醉如泥的捕役几乎一路高唱,一个个鬼哭狼嚎一样放开了嗓子嘶喊,却将我和清醒的籍少公看得一阵心酸! 六 京畿第一名捕(3) 六 京畿第一名捕(3) 刚开了门把他们几个安顿好,住在对面的那个中年男人突然推门进来说:“今天下午你们前脚刚走梁大人后脚就来了,看你们都不在梁大人简直气坏了,他原本要我去找你们的,但是我哪儿知道你们去了哪里?最后他让我给你们带话,说让你们都明天不要出去,在捕役房等着他”,藉少公假装不解的问:“怎么?外面又有命案了?”孙四吭哧一笑:“你装什么糊涂?你的老对头胡大麻子一家被灭门全长安城都知道了,难道你们不知道?”藉少公很认真的说:“我们和他又不熟,他的事我们又怎么会知道?哪像四爷您,和胡大麻子这样的人渣还有这么深的jiāo情”,孙四却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的说:“你慢慢装吧!我话带到了,去睡了”。 “他是干什么的?”我问藉少公。 藉少公笑笑说:“这人叫孙四,仪仗班总班头,县令大人查访民情时他们负责仪仗,但新来的县令一半年也出不了一次公差,所以他们一年四季都是闲着的,平时cāo练也只是装装样子”。这时我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人一天到晚看起来懒洋洋的,原来是闲的! 那天晚上我就住在班房里,关了门窗以后房间里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各式各样的脚臭,汗臭,体臭!还有此起彼伏的鼾声,磨牙声,梦话声!但奇怪的是,我竟可以在这样吵闹恶劣的环境里睡的非常踏实! 第二天,微雨。我们七个人几乎在黎明的前一刻同时醒来,穿戴整齐之后又步调很一致把木盆搬到门外的台阶上洗了脸,秋雨洗过的空气带着淡淡的清甜,我们的脚步踩过地上深深浅浅的涟漪,有沉重的树叶无声跌落进湿润的泥土。我注视着一枚飘落下来的叶子暗想:心甘情愿的混进了泥泞,是不是也可以算作是一种牺牲?是不是所有的牺牲者,都可以认为是真的英雄? 南敬戎用手遮着眼睛抬头看了看天,转过来面无表情的说:“看样子这雨一时半会是止不住了,咱们这些人出公差吹风淋雨也是常事,今天路滑,在雨里静立一个时辰就算是cāo练过了”,然后大伙就静静的站在秋雨里,一个个表情静默,恰如七座挺立在大地上的高山。 刚回到捕役房梁大人就赶过来了,他气喘吁吁的走进捕役房,又下意识的捂了捂鼻子退到了门口,这才语气庄重的说:“南敬戎,你是怎么管教你手下这些人的?在职期间竟然集体离职,玩忽职守之罪本县尉暂且不与你计较,眼下胡家一门三十四口灭门案已经惊动了朝廷。昨天下午我已经去过现场了,场面之血腥简直让人作呕,真是太不像话了,天子脚下竟然会有这种事,你们现在就去胡家,县令大人一大早已经过去了,这案子要是一月之内破不了,你们全都回家种地去”,他说完把一张没有写疑犯名字的拘捕令搁在窗台上回过身来对我们说:“拘捕令现在就拿着,都多长个心眼,一旦发现有行迹可疑的人,立即缉拿归案”,说着一甩袖子大步离开! 南敬戎去马房领了马,大家默默无声的跳上了马背,随即将马鞭舞的山响,一路直扑胡大麻子的祖宅。虽然下雨,胡宅外边还是围满了前来凑热闹的乡民,他们一个个jiāo头接耳指指点点,人群里有个体格健壮的汉子显得特别活跃,时不时一阵嘹亮的大笑。南敬戎跳下马带着我们拨开人群走了进去问那个汉子:“有这么好笑吗?” “一点也不好笑”,他的语气很平静。 “可是你笑的很放肆!”南敬戎轻笑着说。 “王法有规定我不能在这里放肆的笑吗?”他反问。 “恩!没有”。那汉子又是一阵大笑,晃晃颠颠的离开了人群。南敬戎看着他的背影竟也偷偷发出一阵微笑,然后才徐徐走进胡家大院。 第一个发现事故的是个十来岁的小男孩,他皮肤很黑,怯生生的站在墙角,南敬戎上去问他当时的情况,小孩子哪儿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早已经吓的魂不守舍,南敬戎尽可能的安慰他,他终于平静了一点,告诉我们说:“我叫黑狸子,家就住在胡大爷家隔壁,他平时很照顾我的,所以昨天胡老爷家的二夫人要我送一担柴过去,我就很快给送去了,当时他们家门没有关,只是紧紧的闭着,我敲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1 章 敲了很久也没有人答应,于是我就擅自推开了门。进去的时候,管家满身是血的躺在大门背后,院子里也横七竖八倒了躺着好多人,胡老爷和大夫人都平爬在正房里的桌子上,于是我赶紧跑出去喊了大人”。他说完又怯生生的问:“我可以回家了吗?”南敬戎回头平和的对他一笑:“当然,有事我会去找你的”,那孩子点了点头说:“我家就在他们隔壁,前几天借来的书还没有看完,我先走了”,南敬戎摆了摆手说:“去吧!” 县衙里提早派过来的人已经把尸体整整齐齐摆了两排,并用白布遮了起来,我们走过去揭开白布观察,凶手使用的应该是一种三刃的利器,每具尸体伤口都在侧颈靠近锁骨的地方,以此推断,凶手绝不是一般的地痞。我和藉少公会心的对看了一眼,南敬戎也心有成竹的连连点头。在这其中有三具尸体都是十岁以下的小孩,身上的伤口却非常混乱,全部是被钝器所伤,这明显不是同一人所为,这一点,在场的每一个人也都心知肚明。 我们分头在这座宅院四周取证,然而凶手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住在胡宅周围的人也都说没有见过当天下午有谁去过胡大麻子家,忙了一天却一无所获。晚上回到班房大伙一起商量对策,却没有一个人能拿得出注意,案情并不复杂,一看便知是普通的仇杀,但是凶手明显是个作案的行家,专门挑了很少有人出门的晌午时段进行作案,而且动作迅速,从潜进胡宅到一门三十四口尽诛都没有发出一点响动,连与胡家一墙之隔的邻居竟然都没有丝毫察觉。 南敬戎站出来说:“虽然胡家一门无一幸免,但很明显作案的应该是两个人,而且这两人肯定是先后作案,而绝不可能是同伙”,他的理由是:在杀人现场他们绝对没有足够的时间把死者一家分成大人和小孩两类,况且就算是两个人一起动手,也没有可能这么巧一个人杀死的刚好是大人,而另一个人杀死也刚好是小孩。他又低下头去理了理思路接着说:“胡大麻这么多年欺行霸市,为非作歹,必定树敌无数,凶手能准确找到他的家并且在最短的时间内杀死他们一家人,说明凶手对他们家附近的情况是比较熟悉的,但又绝不可能是和胡大麻子打jiāo道的人,凶手出剑迅猛精准,一看就是个用剑的高手,以胡大麻子的那点能耐,他们根本没有机会去招惹这么厉害的角色。所以唯一解释就是有人闻知他的恶名,主动出刀为民除害,然而关中平原方圆百里能有这样刀法的人寥寥无几,所以这个凶手也应该不是本地人。身为一个剑客,既然千里迢迢来到长安除害,不把活做干净自然不会急着离开”。 “那你的意思是什么?”我着急的问他,这时一边的藉少公却chā嘴说:“南大哥的意思难道是让我们去他还可能出现的地方蹲守?”南敬戎点了点头,藉少公却说:“假如凶手真的是出手为民除害,但如果他不是本地人,那也一定不会认识胡大麻子,现在他之所以能来,那肯定是受人之托才来的长安!所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如果真是这样,他就完全没有必要再在长安杀人,此时很有可能已经逃出几百里了”。大家相互看看,却不知道该支持哪一种推论,这两种推论各自在逻辑上都没有什么疏漏,至此,我们又绕回到进退两难的境地。 “我能说说我的想法吗?”我对南敬戎说,南敬戎点了点头。我接着说:“你们有没有觉得有一个人很值得怀疑?” “谁?”藉少公问。 “你是说今天在现场大笑的那个中年汉子吗?我认为一定不会是他!”南敬戎认真的说。 “我说的不是他”。 “那你说的是谁?”他们几个异口同声。 “第一个发现事故的那个少年!” “怎么可能会是他呢?”说话的是蔡勇,南敬戎却冲他摆了摆手说:“让白思夜说下去”。 “我们都知道胡大麻子素来恶名昭著,而这个十来岁的少年却说胡大麻子平时对他非常好。而且,在自己邻家发生了血案之后,他还提到他要回家看书,就算是个大人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能有这份心思,更何况他还个小孩子,你们不觉得,他在今天现场说的这两件事有点多余吗?” 南敬戎不解的问:“的确有点奇怪,可是他为什么要说这些?” “为了让暗示我们,他自己只是个书生!不懂刀qiāng,而且胡大麻子对他是有恩的,也就不会怀疑到他”。 众人听完说完一致点头,继而又产生了疑问:“可是他还那么小,怎么可能一次杀掉那么多人?” “这个我也想过了,他其实应该只杀了三个人,就是胡家那三个孩子”,这时众人才恍然大悟,连连点头!于是我接着说:“真正的凶手能留下三个孩子,足以说明他还知道怜惜无辜,所以我们现在要找到他,有一个办法或许行得通”。 “你要用这个孩子做饵,骗他出现?”藉少公大声说道。 “没那么简单吧!”南敬戎chā嘴道。 “有什么不妥吗?”我追问。 “按照汉律,男子耄耋及十岁以下,虽有罪而不追究,凶手自然也知道这点,所以他根本不用担心这个孩子的生命安危”。 “可是他又怎么知道这个孩子是不是在十岁以下?况且,那应该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我补充道。 南敬戎摇摇头说:“那如果凶手不肯现身!这个孩子可就没命了”。 邱书墨接口说:“杀人偿命,就算他真的丧命午门,也是他咎由自取!” “可他毕竟是个孩子啊!”南敬戎不无惋惜的说。 “天作孽,尤可违!自作孽,不可活!胡大麻子再坏,他的儿女总是无辜的!黑狸子是孩子,胡大麻子的孩子们就不是孩子吗?”邱书墨虽然义愤难平,但我看的出来,他的语气里也带有三分惋惜。 “也只有这样了,这孩子是死是活,到时候再想办法吧!” 不知不觉已是深夜,大家议定之后便收拾了睡了,我在床上来回翻覆着,竟然对这个凶手的到来有了一丝期待。 第二天,我们七人一同奔赴胡大麻子家,并且很快找到了黑狸子。他的家简直算不上是个家,因为那只是在胡大麻子家的外墙上随手搭起来的一个破烂的草棚。草棚外面是一个很大的柴堆,这些应该是黑狸子平日里攒下来的。我们进去的时候黑狸子果然在看书,他身后那张破旧的板床上躺着一个形容枯蒿的老人。黑狸子转过头来对我们说:“这是我的婆婆,他眼睛看不见的,你们找我有事吗?”他很平静,不紧张也不惊慌。 于是我也平和的说:“我们有些事想问你”。 他抬头看了看说话的我,放下手里的竹简站起来对我说:“去外面说吧”!说罢起身径直走出门外,然后又一直走出了巷子口,这才停下脚步问我:“什么事?请说吧!”面对这个少年老成的孩子,我突然发现自己有些于心不忍,想了好久,我终于还是决定说出来:“关于你家隔壁的命案,我有几个疑问”。他靠着一堵高墙坐下来,用手抹了抹旁边的地面,很客气的对我说:“坐下说吧!”我顺着墙根坐下去,盯着他看了好久却不知道怎么往下问!这时他突然开口说话了:“其实我也打算去找你们的”。 我不解的问:“你找我们?有事吗?” “有!” “那你说吧!”我朝他笑笑! 这小家伙表情却显得无比严肃,他一字一句的说:“仁则荣,不仁则辱!”听他这么说,我终于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但却不想一时间把气氛搞得过于生硬,于是我笑了笑,木讷的说:“我叫白思夜”。 “哦,是白大哥!有话请直说”,他显得很平静! “你多大了?” “十三岁!” “那你刚才说的这句话是从哪儿看来的?” “今天早上才从书上看来的,”他抬头看了看yīn霾的天空,接着说:“那些书是我从胡家偷来的”。 我点点头说:“你很喜欢读书吗?” 他摇着头说:“算不上喜欢,但这是我唯一的出路,我不想一辈子打柴!” “为了给你婆婆治病吗?那你的父母呢?” “我的母亲死了,很早就死了”。 “那你父亲呢?” “也死了”,他一直很平静,脸上找不到一丝惊慌,也找不到一丝痛苦。 “什么时候”? “三天前,被人一刀刺中侧颈,血如泉涌”。我吃惊的看着他,心里不由一阵翻腾,于是我小心的问:“是在胡家的灭门事件中死的?” “是的!”他还是很平静! “那你父亲是在他们家做事的吗?” “不是,我的父亲叫胡兴,就是你们说的胡大麻子”。 “他是你的父亲?那为什么还会把你撇在这破烂的草棚里?” 黑狸子忽然轻轻一笑说:“他还来不及知道我是他的儿子就已经死了!”当我再看他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已经有了泪光。 “他死了你不难过吗?” “是有点难过,可是他有今天,是在我的意料之中的”,他叹了口气,两行眼泪慢慢流下来,但是他没有出声。 我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南敬戎他们也悄悄的凑了过来,均匀的围坐在黑狸子的身旁。 “我能详细跟你们说说吗?”他抬手抹了一把眼泪。 “可以!”我笑着向他点头。 “告诉你们这些,不是要你们同情我,但是如果我死了,请帮我照顾我婆婆,她很老了,不能自己做饭,也不能自己走路!” “好!我答应你,你说吧!” “他以前也很穷的,也在乡下住着我现在住的那种茅屋,后来他去外面赚了很多钱,就住在现在的地方了。他走的时候说有了钱会回去接我娘,那时候我娘自己都不知道我已经悄悄的在她肚子里了”。 “后来呢?” “后来?你们应该猜的到!这样的事情自古至今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了”,他的音色很清亮,完全是孩子应有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却完全像个历尽沧桑的老人。 “还是你说吧!”我朝他笑笑。 “他有了钱就不要我娘了,我娘回到我们那间破烂的房子里,没日没夜的哭,那时候我六岁。后来她就哭病了,再后来就哭死了,我娘死的时候我才八岁,是她要我去找胡兴的,于是我就带着婆婆去了长安,然后在他们家隔壁搭了个草棚,一直给他们家送了五年柴,却一直拿不定主意,到底该不该认他。 “为什么拿不定主意”?南敬戎不解的问。 “我不希望自己有这样一个恶贯满盈的父亲,而且他也早已经把我和我娘忘了,那时候他是见过我婆婆的,却根本没认出来”。 围在他身边的几个人都不说话,各自低着头,我在心里暗想:“傻孩子!父母哪里由得你来挑?” 他也沉默一会,又说:“前天早上他的一个女人让我送一担柴过去,我下午去的时候门是关着的,后来门开了,有个满身是血的人推门走了出来。我上前问他:‘你把胡大麻子杀了吗?’那人点点头便离开了,于是我把柴背进去,挨个看了他家的每一个房间,还在他的书房里拿了些书,然后去厨房找吃的,就看见胡大麻子的另外三个孩子都蜷在橱柜里哭,我本来不想杀他们,后来想了想就又杀了”。 六 京畿第一名捕(4) 六 京畿第一名捕(4) “你为什么要杀那三个孩子?他们已经没了父母,那么可怜,你却不肯放过他们”,南敬戎口气很凶,却挂着一脸的心疼! “他们连柴都不会打,现在又没有了父母,我不想看着他们像我一样无依无靠的活着!” 周围的人不由又是一阵长须短叹,“你还记得那个凶手的模样吗?假如你能提供些线索,或许你还可以活着”,我认真的对他说。 “记得,但是我不会告诉你们,因为他是个好人!” “可是他已经杀了人,并且杀的不止一个!杀人偿命,这个你不知道吗?” “知道”。 “那你还不打算说吗?” “我不会说的,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咱们现在就走吧!” “去哪儿?”我惊奇的问他。 “回县衙,我会告诉县令人都是我杀的,你们也可以jiāo差了!” 我向着他摇了摇头:“恶人是该杀,但如果人人都拿起一把刀来四处杀人,世上还能剩下几个活人?” “是啊!你白大哥说的对”,南敬戎上前来补充,其他人也都一脸赞同,开始劝说他。 他揉了揉自己乱蓬蓬的头发,很不解的说:“我婆婆都老眼昏花了,她都能看出来,你怎么就看不明白?” “看出了什么事情?”我平静的问。 “王法是用来帮坏人做坏事的”,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轻轻把脸转向了一边。 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这样的话,或许也只有小孩子敢无所顾忌的说出来,然而这个简单的道理,或许在场的每一个人早都看出来了,只是他们不愿意相信。 “你们在这等我,我去和我婆婆告个别,咱们就去县衙”,他说着就转身要走,神情里没有悔意,更没有胆怯! “孩子,你难道就不后悔吗?”南敬戎动容的问。 黑狸子竟低下头腼腆的笑了,“我要是说我后悔,你们会放过我吗?”众人又是一阵惊愕,南敬戎朝他笑笑,无力的摇了摇头。 “其实我也不后悔!”他轻松的笑了笑,便转身脚步轻快的朝着他的茅舍走去了。 我无声的跟在他身后一直到他的茅舍旁,却只是站在门外等着,他跑进去问他的婆婆:“你饿吗?”他的婆婆语言已经含混不清,吱吱呜呜的说着什么,他又说:“我把饭给你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2 章 床头了,水也给你放在这里”,他走出来朝我笑了笑,又突然转身对着茅屋喊:“婆婆,我以后很少回来了,这个白大哥说他在城里有间酒馆,叫我去打杂,等我有了钱我就回来接你,但是白大哥他自己不用打杂的,他会时常回来给你做饭的!” 他转过来笑得一脸灿烂,轻声对我说了句:“谢谢你”!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很了不起!”他也笑了笑说:“谁都可以的,只要他也在八岁的时候开始一个人坚持打五年柴”。我问他:“如果这次你还能活着,能活到你长大,你会做什么?”他想也不想说:“昨天在胡家门外遇见那个人的时候,我是很羡慕也很崇拜他的”,我笑着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按照国律,逮捕小孩是不能捆绑的,我让他骑在我的马上回县衙。他应该是没有骑过马,双手死死的抓着我的衣服,脸也紧贴在我后背上,不知几时又飘起了小雨,那一路上,我第一次在这个秋天感觉到冷。他被投进监狱了,我们一伙人出来去见梁大人,我无意间发现了他在我身侧的衣襟留下的两个手印,就像一对小小的猫爪子,心里一下子仿佛被针刺一样的疼! 县令和县尉心情非常好,南敬戎向县尉陈述我们的进一部详细计划的时候,县尉当堂大发雷霆,他说那样太冒险,然后断然制止,他认为,案子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可以了解了。县令最后却点点头说这是个不错的计策,然后就决定按照我们的计划进行,县尉急的眼睛里涨满了血,却始终没敢喘一声粗气。 晚上回来,我们七个人围坐在潮湿的班房里,没有一个人愿意说话。最后还是藉少公开口说了句:“亏咱们这些人常年执法,却不如个瞎了眼的老太太有眼劲”,南敬戎长叹一口气说:“或许还没有他说的那么严重!”大家都赞同的点了点头,然后就各自睡了。那一晚班房里非常安静,安静的使原本不怎么死寂的长夜死寂起来,我知道他们都还醒着,于是爬起来说了句:“这孩子一旦长大,其作为绝不可限量”,整个班房里出奇的安静,没有一个人愿意主动接我的话。“老六,睡着了吗?”我点名问藉少公。 “没有!”他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无比清晰。 “那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应该是对的!” “恩,这下赶紧睡吧!”我说完钻进了被窝。 告示已经贴的满城都是人犯黑狸子将被押在囚车里游街三天。于是捕役房七个人披甲带刀,跟着囚车在长安城里整整转了三天,淅淅沥沥的秋雨里,满城的百姓也跟着囚车一直走了很远,他们没有吵闹,没有指指点点,也没有过多的叹息,只是静静的在秋雨里跟着囚车行进。 第三天天黑的时候,那个人还没有出现,大概他真的已经识破我们的计划。把黑狸子押回县衙之后,南敬戎提议我们再去四海酒家喝酒,大伙都默许,因为我们都知道,在那里更容易遇见要找我们的人! 我们叫了酒却都一口没动,只是静静的围坐在桌边,我看了一眼店里的其他客人,悄悄问南敬戎:“店里的客人怎么办,要不驱散了吧!”他摇摇头说:“不行,这里的气氛越正常越好”。正说话的时候店里进来一个身披暗黄蓑衣的男人,站在门口扫视整个酒馆,盯着我们七个人看了好久,才缓缓走过来在我们旁边的桌子上坐了下来,他摘下自己的斗笠放在桌角,回身叫了一坛酒,却也没有喝。于是我们七个人相互看了一眼,却还是静静的坐着。他抱着酒坛子走到我们的桌前冷冷的喊了一声:“南捕头”,这时其他人的心情如何我不知道,但至少这沉闷而平缓的声音已经使我的心跳在瞬间陡然加剧,我惶惶不安的把目光投向静坐对面的南敬戎,然而南敬戎此时却显得尤其沉着,他浅笑着站起来对那人说:“我就是长安捕役总班头南敬戎,先坐下歇歇脚,你也跟着我们好几天了”。 那人却还是站着,极平静的说:“能不能放了那个孩子?” 南京容依然轻松的笑,他缓缓的说:“我们也不想为难一个孩子,可他犯了国法,该不该放不放他,我们这些小小的捕役又怎么能做的了主?” 这个神秘的蓑衣人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突然一声大笑!“国法?狗屁!”说完又是一阵连续的长笑。他这一举动惹得整个酒馆的人都惊奇的朝这边看过来,我赶忙站起来驱散了在大堂里喝酒的客人,并将大门关起来,这个人却并不惊慌,依然静静的站着。南敬戎并没有被他的话激怒,只是缓缓的起身给他递上一碗酒,“这孩子或许还有活路可循,但不知道大侠您愿不愿意救他?” “怎么救?” “胡家三十四口的灭门大案,总得有人站出来给个说法,怎么救他你心里明白”,南敬戎口气强硬,不容商量! 那人又一阵大笑,“我只是不想再有伤亡,你以为我是求你?披上这身绿皮,也盖不住你们那一身的贱骨头,天下三百六十行,大丈夫做什么不好?偏要做朝廷的狗!” “混蛋!”喊起来的是邱书墨,不等大家发话他已经拔刀而起,那人不慌不忙,身子从容一闪,却将邱书墨结结实实晃了个狗啃泥。他从地上捡起自己的斗笠,冷冷的说了句:“下次和诸位见面时,怕是刀剑无眼,生死也只能各安天命了”,说罢开了门转身要走,“想走?没那么容易”,蔡勇提刀上前朝他扑杀过去,正趴在地上的邱书墨也爬起来跟了上去,那人抬脚踢飞了门板,南敬戎想要制止,他们三人却已经缠作一团,一起撞出了门外。我和藉少公赶紧提刀上前帮忙,可惜我们赶出去的时候已经晚了,蔡勇肚子上印了个大大的脚印昏坐墙角,邱书墨平趴在雨地里,身下流出来的血将地面染红了一大片!藉少公要追的时候,却被南敬戎拦了了下来,“别去了,你身上有伤,制不住他,先看看老三要不要紧”,南敬戎抱着邱书墨进了酒馆,刚才被驱散的那些人就又跟了进来,酒馆的钱掌柜早已经慌慌忙忙去请郎中。我们把邱书墨平放在桌子上,他的锁骨后侧被刺开一个三角形的洞,血根本就没办法止,南敬戎伸手用力的捂着伤口,那血还是从他的指头缝里喷shè出来,足有一尺高。看热闹的人被这场面吓的散了一大半,南敬戎早已满头大汗,他抱着邱书墨大喊他的名字,邱书墨微微的睁开眼,咧着嘴巴露出一个亮晃晃的笑容,声音却非常沙哑:“这些年都没遇见过这么狠的角色,这回我是真的栽了,南大哥,都怪我没用!” “老三,别说这些,今天任是咱七个谁,也接不住他这一刀”,南敬戎抹着眼泪对他说。 “哎!也是,我的刀倒也不慢,只是那家伙太快了!”他又咧开嘴巴笑。一边的藉少公又开始哽咽,他忍着眼泪说:“三哥,你撑住,钱掌柜请郎中去了,很快就回来了,挂点彩算啥?养好了伤咱照样是条汉子”,邱书墨艰难的抬起手摸着自己的心口,缓缓的摇着头说:“别叫郎中了,我都感觉到他的刀戳中我的心窝子了,哎呀!那叫一个疼啊,人的心要是被刺透了,就没得救了!”藉少公用力的咬着嘴唇,眼泪却终于涌了出来,邱书墨脸上还是带着笑容,他的嘴唇还在微微的动,却已经发不出声音,眼睛也慢慢的合在了一起! “老三,邱书墨”,南敬戎失声大喊,边上所有的人,包括四海酒家的伙计,还有刚才没来得及走开的路人都开始抽泣。钱掌柜带着郎中回来了,可惜此时邱书墨的身体大概都已经冰凉了! 我们把邱书墨的尸体带回捕役房,摆在他的床上,连灯都没有点,也没有人没有说一句话。梁大人这时候冲进来了,他气冲冲的说:“怎么连灯都不点?南敬戎,去点灯”,南敬戎却一动不动,继续静静的坐着,于是我起身点了灯,梁大人挽了袖子走进来,“怎么,让你点灯你不愿意呀?说了让就此结案没一个人听,现在好,死一个你们舒坦了吧?”他正要说下去的时候,突然发现藉少公正两眼喷着火盯着他看,于是稍微皱了一皱眉,缓缓改口说:“早说了不要旁生枝节,你们偏不听,我也只是气愤这凶犯过于猖狂,邱书墨也是因公殉职,我会向上面汇报,请求妥善安置,但事已至此,大敌在即,你们可千万不能胆怯,他的尸体我先带走了”,话刚说完门外就走进来三四个人,抬眼一看是对面仪仗班的孙四和他手下的那些兄弟。梁大人一摆眼,他们便开始动手,这时南敬戎却突然站起来,冲着孙四大喊:“放开他,姓孙的,你给我放开他”,孙四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神色却也非常黯淡!然转瞬又气焰嚣张起来,他冷冷的说:“南老大,你这么凶干什么,我这也是奉命行事不是?再说了,有这些力气你去抓犯人啊,冲自己人嚷嚷什么!”梁大人把眼睛斜过去白了孙四一眼,“算了算了,他不让动那就先别搬了,一个死人又不会跑,明天你带兄弟把他从县衙搬出去,可千万不要忘了,县令的儿子还没满月呢,把死人放在县衙里不吉利”,说罢气哄哄的走了! 大家就只是安静坐着,油灯燃尽了,房间里慢慢的暗了下去,我突然想起第一天参加训练时候南大哥说的话,他说大伙都拖家带口的,但其实我们这些人里面,恰好只有邱书墨一个是有家室的! 假如今天出现的这个蓑衣人不杀邱书墨,或许我会想尽办法让他离开长安,骨子里没有三分正气和胆气,又怎敢光天化日在京畿地带为民除害? 邱书墨要下葬了,南敬戎他们很想去给他坟上填一掊土,梁大人却在这时候下令全城搜捕,南敬戎双眼里泛着血色,看着邱书墨的棺材久久不肯离开,却也不说一句话,梁大人上前来朝着他的面门就是一巴掌,嘴里狠狠的骂着:“混蛋,没听到我说话吗?难道你还想造反!”一旁的藉少公早将拳头捏的咯蹦作响,梁大人侧过脸看了他一眼,对他的容忍似乎也已经到了极限,他走上前来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看我干什么?不想干就脱了这身皮给爷滚蛋,长安城里其他没有,坐过大牢的地痞一抓一大把,你他娘的什么东西”,骂了似乎还觉得不够,又抬手准备扇他,却被藉少公死死的抓住了手腕,他的脸憋的通红,眼睛里喷着熊熊烈火,梁大人见他这般凶神恶煞,气焰便瞬间灭下去半截。然而谁也没想到,南敬戎会在这个时候上前,重重的一巴掌抡在藉少公脸上,所有人都静默了,他抓着藉少公的衣领前后推搡着,嘴里恶狠狠的说:“籍老六你睁开眼看清楚了,你眼前这是朝廷钦封的长安县尉梁大人,你动他一指头试试?”藉少公呼哧哧喘着粗气,慢慢放开了梁大人的手,沉沉的低下了头。梁大人双手搭在南敬戎肩头,无耻的笑着说:“南敬戎,还是你懂规矩,你的功劳我全都记着呢,赶紧去吧,这趟任务成了,自然有你好处”。 那一刻,我能感觉到,我背上的刀几乎都在颤抖,这才是我所看见的真正的丑恶,我的血液已经沸腾,我的五脏六腑都在燃烧,我多想追出去酣畅淋漓的挥刀饮血,谈笑间将人世的清净一挥而就,可我不能不隐忍,许诺即是债,曾许给太多人的诺言,此时都成为我出刀的负累!我只好低垂着头,任由眼前这个面目可憎的小人气焰熏天的唾沫横飞!有谁能明白?那一种无可比拟的锥心刺骨。 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大口的深呼吸,紧绷着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南敬戎回头看了我们一眼,狠狠的说:“都等什么,还不赶紧出发”,于是我跟在众人的身后匆匆忙忙上街去搜捕,藉少公这时却突然站住了,南敬戎回头问他:“怎么,觉得自己委屈了?”藉少公摇了摇头,缓缓的说:“长安城这么大,梁大人要让咱们六个人去搜捕?”这时大家才突然醒悟过来,都静静的站住了脚,南敬戎也不说话了,他抬头看着yīn沉沉的天空,好久才无力的说:“梁大人的已经这么说了,我们能怎么办?”他软软的靠着墙坐下去,把头埋在两腿间不说一句话。 “还是回去守大牢吧!等他劫狱”,我平静的说。 南敬戎摇了摇头:“他还有可能去劫狱吗?”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可是梁大人他......他要我们现在进城搜捕!”南敬戎木然对我说。我抬头看了看他,再一次用力呼吸以克制自己的愤怒,他竟是一个如此怯懦的人!我忽然为籍少公感到一丝丝的不值,他多少年来最最崇拜的大哥,竟是这样一个懦弱的男人,然而此时我却只能说:“放心吧!万一有什么闪失,白思夜一人承担”。 我终于说服了所有人,我们快马赶到了监狱,仔细观察之后,我将六个人分成两拨,分别守在牢狱守卫最薄弱的地段,南敬戎带着何伊明和樊冬蔡勇守在狱门正对面的小巷里,我带着藉少公去了后墙外的柳树林,藉少公心情依然很沮丧,他靠着一颗干巴巴的柳树坐下来,脑袋低垂着,我问他:“你在想什么?”他一直不说话,然后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泪扑簌簌流下来! 我一直都觉得他还很小,却也一直都没来的及问过他的年龄,于是我问他:“多大了?”他抹了抹眼泪说:“过了这个秋天就整整十七岁!” “你在怨恨南敬戎吗?” “没有!” “一点也没有吗?” 藉少公没说话,他把头低下去,又慢慢抬起来,笑着向着我摇了摇头! 我知道他不愿意向我透露心迹,于是突然感觉有一点点失望,为什么已经在一起出生入死,却还是不能手足倚重? 什么叫英雄出少年?草蛇力斩若强国一百六十一名布甲轻骑时十五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3 章 黑狸子从容认罪时十三岁;眼前这个英勇过人的藉少公才不到十七岁!而这一年,我的实际年龄才只有六岁! 六 京畿第一名捕(5) 六 京畿第一名捕(5) 第五天的时候下雪了,我笑着告诉藉少公:“我们从秋天一直等到冬天了!”他却神情冷峻的说:“只要他肯来,我可以一直等到下一次花开,等到这万株枯柳再绿”。 他果然来了,落雪的夜晚,三更时分!白皑皑的大雪里,他平稳靠近的身影如同飘忽的幽灵,我们六个人并肩而立,南敬戎突然轻声笑了起来,“你终于肯露面了,我们兄弟几个已经等了好几天了”。他依然不慌不忙,浅笑着点点头说:“让各位费心了,为了让各位能一劳永逸,今夜,剑下一见高低!生死无悔”。 南敬戎的笑声渐渐从低声冷笑变成了放声大笑,他极不屑的说:“你也配?”然后是快如闪电的出刀,冲刺,突袭,一气呵成。然而刀剑只是碰撞了一声,南敬戎便已经松松散散的滚落回来,像个在雪地里滚出来的很大的雪球,剩下的人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对付我们的班头南敬戎,他居然连第二招都不用出!尽管如此,藉少公依然一声断喝,挺刀跃起,我赶忙起身将他拉回来,然后回身一声喝住同样杀气腾腾的樊冬与何伊明,压低了声音叮咛藉少公,“你们几个快去叫人,我来应付他!再耽搁南敬戎怕是保不住了”,他们四个几乎同时一愣,藉少公又转身对樊冬和何伊明说:“你们快去叫人,这里有我和白大哥就够了”,说着一把将何伊明推出去好远,他们仨又是一愣,这才立马转身跑进县衙大牢! 站在我们对面的人依然抱着剑静静的立在原地。我感觉背上的刀又渐渐开始颤抖,然而这时藉少公已经提剑杀了过去,只听两人一阵对砍,大雪里我隐约看见,这个人站在原地根本就没有动过,而藉少公尽管每一剑都直取其要害,却始终都没能近他的身。正在思量间,只听嗖的一声尖响,是一把剑刺破空气飞出去的声音!我心想:‘糟了,藉少公的剑掉了!’他们两个人也一下子安静下来,借着雪光我隐隐看见,他那把寒光闪闪的三刃长剑正静静的指在藉少公的咽喉,我的心不由咯噔一响,上前一步,将双手抱成拳,极洪亮的说:“剑下留情,他才不到十七岁,还是个孩子!”那人明显在听见我话的瞬间猛吸了一口气,举起来的剑也缓缓放下去,没想到藉少公竟在这时空手扑了上去,又只听咚的一声闷响,藉少公被踹出去足有两丈远!那人将剑送进剑鞘,平静的对我说:“今晚我不想再杀人了,把那个孩子jiāo给我,我留你一条xìng命”。 我轻轻摇了摇头,“可惜我是捕役!” “怎么?”你还要和我动手! “当然!”我不知道自己在那一个瞬间哪里来的勇气,渐渐镇定了起来。 这时何伊明他们已经带了所有的狱卒打着火把从后面冲出来!那人轻声一笑:“看来只有改日再领教你的高招了”,说罢转身疾驰,我一个箭步跟上去,紧随其后。然而他的脚力实在太好,虽然我已用尽全力,但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却还是渐渐的越拉越大,身后那群狱卒也早已被我们抛出去好远,我顺手抽出刀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力气继续追赶,然而这时候他突然止住了脚步,我却由于速度太快一直到离他很近的时候才停下,他转身过来平静的说:“就在这里吧!” 我笑笑说:“我正有此意”。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背上顿时冷汗如雨,一转眼即结成了冰。 他还是显得很从容,“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捕役,今天破例,给你留下名字的机会!” “长安捕役白思夜,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告诉你也无妨,临淮剑客,儿长卿”。 我不再多问,将刀紧紧攥在手心,一步一步朝他靠近,草蛇的那句话突然在耳边响起握剑在手,生死悬于一线,而攻守之势仍能了然于心,方是用剑之至高境界!想罢这些之后,我平静的对他说:“今夜jiāo手,生死各安天命,儿大哥,得罪了!” 他却笑笑说:“你有把握能杀死我?” “没有,但我绝不能就这么放你走”。 “是吗?这又是何必?”他又是一阵从容的微笑。 “谁叫我恰好是捕役,而你又恰好是逃犯”。 他哈哈一阵大笑,“那我就给你这个机会”,然后是漫长的死寂。黑暗中我们辨不清彼此的脸,更看不见对方的剑,我只能凭听觉判断他剑锋的位置,然后在他收剑的同时,专刺他防守最薄弱的点,然而他毕竟是个老道的剑客,我每一次出刀他都能准确接住,并且及时向我最不容易防守的地方进攻!你来我往间,我开始渐渐找到了感觉,刀也越用越顺,而他的剑也依然不见疏漏。我们各自将剑舞得闪电一般,这时他的剑却忽然慢了,只是慢了一点点!我隐约听见他的呼吸很急,很短,越来越急,越来越短。终于,在他疏于防范的瞬间,我的刀刺中了他的下腹!我们两人同时吃惊的轻呼了一声,然而他却咬了咬牙猛然将已经触及我锁骨的剑收了回去!然后只是轻笑了一声,淡淡的说:“好刀法”,整个人便斜斜的滑倒在地上,那一瞬间我握着刀的手不自主的松开了,因为我怕刀一旦拔出来,他的血会在天亮之前流干。 他正在慢慢的试图爬起来,看着在大雪里挣扎的他,我突然发现我竟然产生了那么一丝愧疚感,假如不是他刀下留情我和藉少公现在已经死了。这份不杀之恩,远比备受世人推崇的救命之恩来的更实在! 我正在思量的时候,他终于颤颤巍巍站起来了,然而脚下一滑又一次重重的跌进了雪地里,那一声闷响如同划过我心田的zhà雷,我终于不忍心再看下去,走过去想帮他一把,扶他起来,他却一把推开了我说:“别扶我,我不要紧的,躺会也好”,说完的时候他的呼吸比先前更急了。 “你为什么不杀我?”我认真的问,他却只是笑了笑说:“好久没有遇见你这么好的对手,我又怎么舍得让你这么快死掉?” “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也谢谢你剑下留情不杀我那个小兄弟。” 他艰难的笑了笑说:“他很重义气!所以我不杀他”。 尽管如此,我却只能平静的说:“可你也知道,我不可能放你走!” “我知道!”他还是淡淡的笑:“兄弟,有这样一身本事,为什么还要为虎作伥,欺善纵恶?” 我平静的说:“我穿的是朝廷发的差服,执的是朝廷定的王法,百姓安危系于一身,又怎么会欺善纵恶?” “王法?可惜今时的王法只是那些贫苦百姓的王法。” “所以你要杀人?” “对!我的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恶人!” “恶人?如果你能杀的完,那国法又要来何用?” 他很冷的一声短笑:“你见过哪里国法真正能杀的了恶人?” 他的话让我无言以对,只好缓缓的说:“如果你不杀那个捕役,我一定放你走!” “昨天那个捕役是我一时失手杀的,今夜杀的这个却只是为了自保,以他的身手,假如我不杀死他,等你们一拥而上,死的就是我!” “怎么?你确定他已经死了?” 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活不过三天!” “你确定?” 他笑着说:“我了解我的剑”。 于是我只好说:“捕役房里都是些好汉,你杀他们时,有没有想过他们的妻儿老小?” 他依然冷笑:“这怨不得我!只怨他们甘为朝廷爪牙!是英雄就不该进这一行,胡大麻子为害乡里这么多年,你们除掉他了吗?”我被他问的一时间又无话可说,只好沉默下来。我想起曾在风旗镇时,师父带我去看的那条人工凿出来的水渠,我一直以为师父是对的,然而今夜,眼前这个人似乎已经用他手里的一把长剑,否定了我曾坚信的一切! “我想问你句话!”他平静的说。 “问吧!” “你为什么要做捕役?” “公道!”我脱口而出。 他轻轻的笑:“所以你要杀我?” “杀人偿命!”我冷冷的对他说! “我死了,城外的百姓怎么办?” “有朝廷在,不劳你费神!落在我手里,你的死已成定局!” “杀了我就公道了?”他平静的问我。 我想了想,在黑暗里轻轻摇了摇头,随即又冷冷的说:“你必须死,哪怕不是因为公道”。 他平静的笑:“我了解!”随后又极认真的说:“这世上能秉持公道的,只有一个字”!我问他什么字?他准备开口的时候却忽然开始咳嗽,然后是大口大口的喘气,我以为他马上可以停下来的,可是他却越咳越猛,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他已经气短的说不出话来!这时我突然有点不忍,再次走到他身边准备要扶他起来,他却第二次将我推开,勉强笑了笑说:“离我远点”。 我不解的问:“为什么?”他却已经咳得说不出话来。 我回过身来问他:“你身上有旧病?”说着又朝他走过去,他却猛然强忍着止住了咳嗽,语速很急促的说:“别过来,你活腻了?”然后又是一阵很急促的猛咳!天色快要放亮的时候,他终于可以停下来,换之一声又一声的细微的呻吟。 天亮之前,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你明知王法给不了你公道!又何必再苦苦坚持?’然而我并不没有接他的话,只是默默的站在一边。过了好久,他终于彻底安静下去,连那一丝轻微的呻吟也听不见了。我记得我的刀刺得并不深,下雪的夜里也不算冷,他应该不会这么快死掉,我以为他只是睡着了。 天色大亮的时候,发现他真的已经死了,我的刀在他的肚皮划开了长长的一道口子,弯弯曲曲的肠子撒了一地,这个时候已经冻成了血淋淋的坚冰,然而此时我还是坚信我的那一刀不足以致他于死地。 我觉得他的死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在跌倒的时候压倒了伤口,而且我也没有把刀拔出来,加之肌肤在寒冷里渐渐失去了知觉,于是刀就在他身体的重压下慢慢切开了肚皮。另一种就是他知道自己已经不能逃脱,自行了结了生命!我宁愿相信他的死是自行了断了的。 可以回去jiāo差了,我上前拨正他的身体,准备拔出我的刀时,却发现离他肘部很近的雪地上,留有一个还差一笔才能写完的字侠! 我回头看了一眼他已经僵硬了的尸体,长长的吁出来一口气,这一桩大案终于了结了,邱书墨和南敬戎的杀身之仇我也替他们报了,然而却在那一刻忽然有点看不起自己:白思夜,你的行径与一般的无良小人何异? 我开始思考它留下的字!一个侠义的侠字!这就是他所说的唯一能秉持公道的字吗?我在原地站了很久,才俯下身轻轻擦去了他在地上留下的那个字,把他背起来一步一步走向了县衙。 结果我早已猜到,整个长安城都震惊了,一个新来的叫白思夜的捕役,雪夜追击四十里,将血债累累的杀人恶魔斩杀于城南郊区! 然而也果然如他所说,南敬戎快要死了,我回去的时候他正躺在他那张凌乱不堪的床上,他见我进来,开心的朝我笑了笑,举起了他的大拇指,我走过去坐在他的床边,握着他的手说:“好好养伤!”他先是笑了笑,这才平静的对我说:“老六还小,我万一挺不过去,你可一定要看着他,这孩子脾气暴,千万别让他做出傻事来!”我笑着说:“放心吧!你能挺过去!我还有好多东西要向你学呢!”他又笑了:“帮我叫老六来,他在伙房煎yào!”于是我赶紧冲到伙房,藉少公正趴在地上扇火,已经被烟熏得涕泪横流了,我上前说:“南大哥叫你!”他惊喜的跳了起来,“他醒了?”来不及等我回答,他已经跑回了班房,我跟进去的时候,南敬戎正拉着他的手,“以后什么事听你白大哥的,不要和梁大人翻脸,不要和朝廷对着干,你是个捕役,不仅要奉公,更要守法”。藉少公认真的点着头,他又摆摆手说:“好了,我歇会!”藉少公便拉着我轻步退出了房间,他开心的向我笑笑,小声说:“我在这里看着,不让别人进去打扰他,你帮我把yào煎出来好不好?”我点了点头,一个人去了伙房。我有一种预感,南敬戎这一睡,或许就再也醒不来了。 我的预感很准,南敬戎那一晚再也没能醒来,他下葬那一天,藉少公一声声喊着‘南大哥’,哭的像个找不到归路的孩子,前来送葬的居民无不潸然泪下,我轻轻的拍着他的肩膀,却不知道怎去安慰他,索xìng让他哭吧! 藉少公在班房里一连睡了很多天,不吃不喝,谁劝都没用,樊冬进去劝过两次,结果每一次都把自己惹得哭着出来,何伊明也只是静静的坐在他床边,陪着藉少公不吃不喝,这期间梁大人一次都没有来过,他们说南敬戎刚受伤的时候他来过一次,废物长废物短的骂了半天就离开了,听了他们的话我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藉少公终于肯吃饭了,我让樊冬特地从外面带了整整一桌的饭菜回来,还在四海酒家买了两坛子酒!藉少公安静的吃了点东西,然后下地洗了脸,站在门口对我说:“白大哥,出去走走吧!”我爽快的答应下来。 我们并肩走出县衙,街上的行人远远看见我便指指点点jiāo头接耳,走近时便满脸堆笑着客客气气的上前和我打招呼,当我走过去时他们还不忘回过头来再看我一眼,我一时竟有点习惯不过来。藉少公笑笑说:“白大哥,你现在是名人了!”这么多天来第一次见他笑了,我也终于可以松一口气,然后谦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4 章 的摇了摇头。 “白大哥,有件事我以前瞒了你,今天我说出来,希望你不要怪我”。 我很大度朝他笑笑说:“不怪你,无论什么事”。 他也点了点头,“南大哥有个五岁的孩子,这件事班房里就我和他知道,他也一直不让我告诉任何人的”,我吃惊的睁大了眼睛:“可是你不是说他的妻子投河了吗?” “是啊!救起来以后就疯疯癫癫了,那时候孩子才半岁,这么多年以来,南大哥一边拼命的赚钱,一遍照顾着他的妻儿”。 我轻轻的闭上眼,此时我终于明白了,也差不多能体谅南敬戎一直以来的谨小慎微,身为男人,谁不愿意抬头挺胸的活着?可作为父亲,他的责任就是让自己的孩子能在自己的庇护下抬头挺胸的活着,哪怕是自己从此俯首帖耳,逆来顺受。大爱从来无言,所以他可以无声收起所有的高傲与不羁,默默的吞下所有的卑微与屈辱,这一种用责任和爱支撑起来的情愫,就叫做父爱! “原来是这样”,我长舒一口气对他说:“带我去看看他们吧!”藉少公点了点头,带着我去了南敬戎的家。 一座不大的四合院,刚到门口就看见有个衣衫不整的女人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手是脏的,脸是脏的,头发也是脏的,藉少公走上去说:“嫂子,我来看看你,虎子乖不乖?”女人傻笑了一阵子,语无lún次的说着:“虎子乖,虎子乖”。我们一起走进院里,有个小孩子跑过来扑进藉少公怀里,亲昵的喊他干爹!藉少公把那孩子抱起来转了好多圈,这才认真的说:“你要好好读书,你爹去了很远的地方,做一件很光荣的事情了,以后你的书干爹给你买!”孩子又好奇的问:“我爹什么时候回来呀”,南敬戎强笑着说:“等你长大了,你爹就回来了”。那孩子毫不怀疑的点着头,籍少公问那孩子说:“虎子,这几天读的什么书?背给干爹听听”,那孩子便在他怀里一声一声背了起来:“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藉少公摸着他的头夸虎子聪明,并顺手给在他怀里塞下一把铜钱,他回头向我投来一个满足的微笑,眼泪也慢慢溢出了眼眶。 我们一起从南敬戎家里出来,时间已经不早,赶回县衙的时候,樊冬正四处找我们,他说:“我们从胡大麻子家隔壁抓的那个孩子,他什么都招了,县令准备要报上去了!”说起这些我们才同时想起了那个十三岁的小孩子,一时疏忽,竟然差点把他给忘了。 “想办法救他吧!”藉少公不急不缓的说。 “怎么救?” “只要他不认罪就不会有事!这个你去做,他好像和你很谈的来,然后再去县令大人那求求情,他也有孩子,应该能放过这孩子的”。我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好吧!我试试。 我和藉少公一起去的监狱,黑狸子正在墙角睡觉,“黑狸子”,我在外面叫他,他欣喜的跳起来:“白大哥”。我朝他走过去,隔着一扇木栅,我问他:“他们打你了吗?” 他摇了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我问他:“他们打你哪儿了?”他腼腆的笑了笑说:“已经不疼了”,我又问:“他们给你东西吃了吗?”黑狸子点着头说:“这里每天都能吃得饱”。 这时候一边的藉少公却着急了,他说:“白大哥,时间不多了”,我这才突然醒悟过来,朝他笑了笑便直奔主题,“你全都招了?” “恩!招了”。 “你要是不招出来,或许还能保住你的命,那个杀人的人已经抓住了”。 他轻松的笑笑说:“杀人偿命!” “对!本来是这样,可你还是个孩子!” 他想了想说:“恩!可是我已经十三了”。 我定定的看了看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再往下说,藉少公却突然开口,“你要是不在了,你婆婆怎么办?”黑狸子终于把头低下去了,藉少公又补充道,“人谁无过,知而能改,善莫大焉嘛,亏你还整天读书,这点道理都不懂”。黑狸子已经被说动了,于是我趁热打铁对他说:“做了错事要改,以后做个好人”。他一直都低着头没有说话,然后慢慢开始抽泣,他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对我和藉少公说谢谢,又跪着磕头,我扶他起来,藉少公说他去找县令翻供,然后就欢欢喜喜的跑开了。我把手伸进去替他擦了眼泪,叮咛了几句便离开了,刚从狱里出来就碰上藉少公,他说县令已经答应给这孩子一次机会!明天开庭再审,他长舒一口气,煞有介事的说:“这么懂事的孩子,杀了多可惜”。 我们一直走回了班房,夜里躺在床上!我前前后后想了想,我们的县尉的确不是个东西,可县令却还算比较正直,如果我没有记错,他应该姓高!想着想着便沉沉睡了。 黑狸子出狱了,最后一次遇见他是三个月后,他身上背着一个包裹,急急忙忙的从城墙下走过,我在后面喊住他,问他这么着急去哪儿?他明亮的对我一笑说:“投军”, 我问他:“你婆婆呢?”他脸上闪过一丝悲色,但还是笑着说:“去了!昨天去的,今早才入土,现在就剩下我一个人了,这些年一直在打仗,所以我不想守丧而是直接去投军”,我拍着他的肩膀说:“去吧!英雄不问出身”,他郑重的点点头转身上路。 这件事终于是结束了,我由于擒贼有功,荣升捕役房总捕头! 从此长安城里多了两个雷厉风行的捕役,街边的地痞无不谈虎色变,而更多的人谈起他们却是连连称赞。这两个捕役,一个叫白思夜,一个叫藉少公。 然而很多年以后,在一个炎热死寂的夜晚,另一个人与我的一席长谈!几乎让我后悔到五脏俱碎!那天雪夜死在我刀下的人,原名儿不语,字长卿,祖籍大汉国治下滁州临淮郡,为人光明磊落,侠肝义胆!擅长用一柄三刃长剑,人称血海判官。 七 看不见的江湖(1) 七 看不见的江湖(1) 京畿重地,繁华帝都!这车水马龙的长安城终于又平静下来,捕役房的生活也随着这份平静安闲起来! 白思夜这个名字已然家喻户晓,然而盛名加身又何尝不是一种孤独?每一次走过纵横jiāo错的街口巷陌,每一次徘徊在夕阳将尽的芳草深处,每一次长醉于青釉高楼下的冰冷的青石阶前,我总会无端想起那些曾经陪我走过风雨的人。 我在万紫千红间遐想邱书墨会吟出来的美妙诗章,藉少公却笑着告诉我邱书墨根本目不识丁,然后我们一起捧腹大笑,并在那笑声戛然而止的瞬间黯然踱回凌乱的捕役班房,悄无声息的睡到日上三竿! 日子简单安闲,时间却不紧不慢,窗外的花儿也已悄然绚烂,我才幡然想起和她已经很久没有再见,该回去看看吗?正在举棋不定的时候,她却不声不响的来了! 晚春时节,人总会没来由的困倦,这天我正坐在床边静静发着呆,一不留神又打个盹。樊冬疾步走进来,非常认真的说门外有个白衣少年说他有急事,一定要找白思夜帮他!我习惯xìng的穿的整整齐齐,挂上佩刀稳步出门。 门外的柳树下静静的站了一个白衣翩翩的少年,他背对着县衙的大门,饶有兴致的观察者来来往往的人群。长安城里这样俊美的背影实在屈指可数,于是我便一眼认出这个少年正是杨壹,我悄悄走到他的身后,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变了一种声音说:“朋友,能不能行个方便,借兄弟几个铜钱使唤?”他也猜到是我,嬉笑着说:“好大胆的毛贼,也不怕白捕头送你去茂陵修yīn宅吗?”我一阵大笑,他回过头来轻轻在我肩头送上一拳,笑着说:“知道你公务忙,但也不至于回去转转的时间都抽不出来吧?害我天天被晚月推搡”。我笑了笑,只是淡淡的问了句:“她在哪儿?” “在家呢!”杨壹笑着说。 “为什么不带着她?”我不解的问! “她懒,等你回去看她,可别说你今天不方便,再把你叫不回去,她可就一辈子不理我了!” 我笑了笑,“还等什么?走吧!”他点了点头便大步往前走,“怎么?你没骑马?”他摇了摇头说:“怎么会,我拴在你家门外了”,我只是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他嘴里的‘你家’,大概就是指我现在正独居的那座小院罢,可在我心里,那是杨壹的房子,是我们的家! 老远看见幽深的巷末站了一个红衣似火的女子,即便是无法分辨她的脸,我也可以在第一时间确定那就是晚月,于是我指着远处纤细的身影问他:“不是说晚月在家吗?”杨壹抿嘴笑笑说:“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大哥你不这么认为吗?”我再次点头,远处的人影也欢快朝着我们奔跑过来,她一下子蹦到我的眼前,又快速的chā进我和杨壹中间,两边各挽起一只胳膊,放开了步子往前跑,拉的我和杨壹一阵踉跄,我挣开了她的胳膊,从后面轻轻拍她的头:“疯丫头,不怕别人看见了笑话”,她歪着脑袋咯咯咯一阵狡黠的大笑”,又回身来拽我的胳膊,于是我干脆站着不动,她也腾出另一只手一起使劲,而我依然纹丝未动,旁边的杨壹也笑起来:“以白捕头的下盘功夫,再来一个晚月也不见得能动他分毫”。晚月嬉笑的脸突然yīn暗下去,她上前在我胸前重重的捶了一拳,不等我和杨壹开口,晚月对着我的胸口又是一阵捶打,嘴里嚷着:“白思夜,你这个骗子,骗子”。杨壹终于明白过来,他朝我做一个鬼脸,然后蹑手蹑脚的走开了。安静的街口便只剩下我和晚月两个人,她低着头站在我的对面,我轻轻拍她的肩膀,安慰她说:“不闹了好不好,咱们回家吧!”晚月拨开我的手,扬起脸直直的盯着我的眼睛:“我没有闹,是你说很快会回来,这就是你说得很快吗?去年的燕子都飞回来了”,她固执的歪着脑袋,我知道她就要哭出来了,只好又一次轻轻拍她的肩膀哄她:“你没有闹,是大哥说话不算数,这不是都好好的嘛?你可千万不要哭”,她呼哧哧换着呼吸,然后冷冷的撇下一句:“我偏不”,便趴在我的肩头嘤嘤呜呜的哭起来,我把两只手无力的垂在身侧,两只眼睛也开始渐渐发潮,她越哭越觉得自己委屈,声音也一声比一声响亮。我僵立在原地好久,终于情难自禁的抬起了一双手,试探xìng的环住了她细弱的肩膀,等到她真正哭累的时候,已经是漫天的美丽的红霞。她慢慢把头离开我的肩膀,又小心的从袖子里拿出一方细绸手绢,轻轻的擦眼睛,我拉着她的手往回走,她低着头紧跟着我的脚步,害羞的像个躲在硕大的叶子背后的梧桐花! 我门面对面坐在客厅的椅子上,她好久也不说一句话,我泡了茶捧给她喝,她接过杯子浅浅的呷了一口,仿佛觉得味道不错,又把杯子放在嘴边用力的吹了吹,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我笑着问她还生不生气,她把茶杯放回桌子上,轻轻的摇头,我又问她还要不要再喝,她还是轻轻的摇头。我一时竟想不出来自己此时还能问些什么,本来就僻静的小院也愈发安静,这时晚月却突然嚷起来:“杨壹呢?都这么晚了,他怎么还不回来?”说着话已经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冲到了门口四处张望,我也站起来走到她身后,好久才淡淡的说了句:“他是你二哥,不要动不动就喊他的名字,让外人听见了会笑话你这丫头没规矩”,她回头睁大了眼睛看我,极细碎的‘嗯’了一声。我接着问:“你这么着急找他,是有什么事吗?”晚月显然是没有用心在听我说话,她胡乱的回应了一声又转过来认真的问我刚才说了什么,我笑着摇摇头说没什么,她就又急匆匆的走进来重重的坐进椅子里,“怎么了?”我小心的问?她拿起桌上的茶壶又灌了两口水,才有气无力的说:“难道你不饿吗?早该吃饭了”。 “可是这和你二哥在不在又有什么关系?” 晚月摇摇头说:“他有钱,咱俩都没有钱,怎么吃饭?”我被她的话逗得一阵大笑:“你大哥过的再不如意,请他最可爱的妹妹吃顿饭的钱还是有的”,我站起来向她挥手示意去吃饭,晚月却懒洋洋的坐在椅子里不肯起来,我调笑着问:“怎么?难道要我背你你才肯走吗?”晚月却皱着眉头说:“杨壹说你赚钱很辛苦的”。“所以你要替大哥省钱吗?”“恩!”晚月很认真的点头。我笑着告诉她:“不用的,大哥的钱来的确辛苦,但绝对不会吝啬到舍不得请你吃一顿饭”,晚月接口道:“但是我不想花你的钱”。“为什么?”我不解的问,她低下头不说话,不停摆弄着自己的头发。于是我又催促:“说呀,到底为什么?”晚月支支唔唔好久,终于开口说:“不花你的钱,你就可以尽快攒够五千两,到时候就不用再做捕役,就能回来和我们住那边的大房子。”她的话让我一时一头雾水:“是谁说我一定要攒够五千两的?”晚月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我:“难道不是吗?杨壹说你要攒够五千两,然后......”她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我,“然后怎么样?”我好奇的问。“然后你就可以给当今的城西张员外做女婿,娶他最漂亮的女儿做妻子”,我不由又是一阵大笑:“这些也是杨壹说的吗?”晚月轻轻的点了点头,我走过去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轻轻捏她的耳朵:“小鬼,什么时候学会这么体谅别人了?”她低着头不说话,我笑着问她:“你是不是也希望大哥娶张员外最漂亮的女儿做妻子?”晚月努着嘴巴摇头,然后很平静的说:“你都已经开始这么做了!”我再次大笑:“大哥之所以要做捕役,不是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5 章 钱,也不是为了娶张员外最漂亮的女儿做妻子”,“真的吗?”晚月着急的问。“当然是真的!”“你真的不是为了娶张员外的女儿吗?”我笑着点头。晚月又接着问:“那你到底是为了什么?”看着她一双黑亮无邪的眼睛,我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便只好淡淡的说:“为了我自己”。晚月静静的看了我一眼,似懂非懂的点头。我笑着问她:“怎么样?现在愿意跟大哥去吃饭了吗?”她的脸瞬间灿烂起来,笑着把两只手朝我伸过来,“还有什么问题吗?”我疑惑的问。她脸上浮起一个坏坏的笑容,“我脚可疼了,你背我去吃饭”。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美丽的笑脸,慢慢的把腰弯下去,她轻轻一跳,便稳稳的落在我背上。 她说:“我要吃你们这边最好吃的东西,你一定知道怎么走”,我点点头熄了油灯,却在这时听见院墙上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接下来是轻微而稳健的落地。我瞬间紧张起来,赶忙把晚月背进卧房用被子埋起来,并叮嘱她不要出声,然后走回来端坐在桌前,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掩着的门被推开一条缝,月光静静的洒进来,只见一缕白光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是利器划破空气的低鸣,我微一侧身,那只飞镖便掠过我的耳际,稳稳的钉进我身后的柱子。不等我开口发问,更不待我出刀,借着淡淡的月光,我清楚的看见一道白影已飘然飞至我眼前,剑锋直取我的咽喉,我随手抓起桌脚的一只茶杯,稳稳的接住了那一剑,并迅速将茶杯往后一推,当那把剑再向我刺来的时候,我的宝刀已横握在手,只见火光一闪,那道白影便已经连续两个空翻稳稳的站在门口的位置。我不慌不忙的问:“不知道白思夜何处冒犯了兄台,以致兄台恨我到如此境地,连出两招,招招致命?”那人哈哈一阵大笑:“京畿第一神捕,果然名不虚传,小弟今日受教了”,他的声音在第一时间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连躲在卧房的晚月都听了出来,她叫嚷着从里间冲出来,嘴里喊着:“杨壹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我回身挑亮了油灯,眼前的人果然就是杨壹。他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来,允自斟满了一杯茶,我赶忙阻拦:“茶凉了,让晚月再沏一壶吧!”晚月却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茶杯,瞪圆了眼睛愤愤的说:“凉茶都没得喝,快说,你到底要干什么?”杨壹回头看了我一眼,随即又是一阵大笑,我也朗声笑起来,他握住我的手说:“大哥,你现在已经是一个真正的刀客了”,我也握紧了他的手说:“谢谢你的惦记,哥怎么忍心让你们失望?”我们一同放声大笑,一旁的晚月早已目瞪口呆。我回头笑着对她说:“别看了,备酒!”晚月这才醒过神来,慌忙点点头就要往门外走,却被杨壹拦住,“晚月以前没来过这边,再说酒窖里那么黑,还是我去吧!”说罢转身飞奔了出去。晚月回头扑棱着眼睛看了看我,疑惑的问:“这样的游戏很好玩吗?为什么我不觉得?”我只是笑笑却不言语,她当然不会懂,这是两个真正的男人才玩的来的游戏。 这时杨壹已经两手各拎一坛酒走进门来,抠开了封泥就要往下灌,我按住他的手笑着说:“有一个人马上就要饿晕了”!他也瞬间醒悟过来,一边说是自己粗心一边要出去打饭,晚月这时候也虎着脸,一副无法容忍杨壹失职的样子。我笑了笑说:“晚月现在还会做饭吗?”晚月抢先一步跳了出来说:“你们早该这样问了”,说完挽起袖子风风火火的冲进了灶房,我和杨壹对视一眼,各自摇摇头喝起酒来。本想问问这半年里都过得怎么样的,话到了嘴边却又生生咽了回去,杨壹对我那成名一战倒是十分感兴趣,从头至尾问了好几遍。当我说到天亮时儿长卿已经毙命深雪时,杨壹几乎是击掌叫绝,然而我却没有告诉他在发现儿长卿死去的瞬间我的心情到底有多复杂,只是一碗接一碗的喝酒。晚月终于出来了,她手里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送到我的面前,又回身跑进灶房。这半年晚月做饭的手艺似乎没有多少进步,为了不让她失望,我和杨壹都尽力装出一副很好吃的样子,晚月也自己端起一碗面吃的志得意满。 饭后又喝酒,结果杨壹还是醉了,他抓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的说:“哥,太好了!你终于是一名刀客了,我为你高兴,可惜今夜无琴,狂饮三千也不过瘾”,我笑着说:“改天我回城北,到时候再听你的琴”,我把他安顿在最边上的卧房,这时房间里又剩下我和晚月,我早已喝的有些迷糊,却还是一碗接一碗的喝酒,晚月见我不说话,起身要回房休息,她走进去又走出来,站在我的对面怯怯的说:“哥,房间里好黑,我怕”!我放下酒碗,走到她的面前对她说:“你大哥是京畿第一名捕,你在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好怕的?”她无限妩媚的一笑,轻轻的低下头咬手指,我拉着她回房,站在门外对她说:“晚月,有哥在,你什么都不用怕,说罢从外面闭上了房门。我斜靠着门栏一句接一句的跟她说话,她也听得很认真,不时咯咯咯的笑,到底说了什么我已全然不记得,只知道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正直直的躺在卧房的大床上,靴子整整齐齐的摆在门槛下,刀也稳稳的搁置在桌边。杨壹此时也还没有醒来,我努力的回忆昨夜入睡前的情景,却只是徒劳无功,料是晚月扶我进来的吧!正思量着晚月已经打好了洗脸水进了房来,我看了她一眼,正要下床,她却搬来一张椅子放在床边,又把水盆放上去,认真的说:“我帮你洗吧!看你头发乱的”,我笑着说不用,她却较真起来,没有办法,我只好把头从床边伸出来,她从袖子里拿出一把精致的檀木梳子慢慢帮我梳洗。她又看见我头顶的那些白头发,于是一根一根的数起来,数完后无限惆怅的对我说:“又多了十一根,现在你的头上已经二十四根白发了”,然后长长的叹一口气,轻轻帮我擦干了头发,然后认真的束起来。我坐在床边问她:“帮你二哥洗过头吗?”她漫不经心的说:“没有!”然后就都不再说什么,片刻之后她又忽然站起说锅里煮着面条呢,便匆匆离开了。 我下了床来,那天天气很好,清晨的阳光斜斜的从窗子里照shè进来,我便懒懒的坐在一张正对着窗子的椅子里,闭着眼睛晒太阳,这时杨壹才揉着眼睛从房里走出来。我起身帮他打了一盆水,杨壹笑着接过毛巾草草洗了脸,也斜靠着我旁边的一把椅子坐下来。他眯着眼睛说:“这样平静安闲的生活真好!”我笑着问他:“难道你现在的生活不够平静安闲吗?”他笑着解释说他的意思是有朋友在身边的生活。 七 看不见的江湖(2) 七 看不见的江湖(2) 早饭还是晚月煮的面条,今天早上她特意早起在菜市口买了些菜叶,面条的味道比昨晚要好很多!杨壹整天都是忙碌的,刚吃完饭他就说自己又得去店里清点账目了,晚月嚷着说她不要回城北,就想住在这个小院里。杨壹为难的看了看我,我把目光转向晚月,晚月下意识的往灶房的方向退了两步,怯生生的看着我。我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劝她,只好冷着脸对她说:“不要呆在这边,我很忙,没时间照顾你,跟着你二哥会好点!”晚月却低着头说她不用谁来照顾,她自己会煮饭会洗衣服,也会自己去睡觉。杨壹也chā嘴说:“还是回城北那边吧,大哥平时忙起来没日没夜的,连个能陪你的人都没有”,晚月还是不说话,只是紧紧的抓着门框不肯放开,我静静地看着她,她也把头抬起来无声的看我,我说:“你能不能听话些?哥有事要做,你在这里,会影响到我!”晚月含泪端详我一张生硬的脸,终于慢慢松开了手,她低着头默默的走到院子里。杨壹和我也跟了出去,晚月牵了马出来,我才注意到,跟在晚月身后的是一匹全身雪白的马,我用手梳理着马鬃说好俊的马,杨壹说:“这种马只有漠北草原上一种很名贵的马,因为其身体壮硕俊美,又善于长途奔袭而驰名,名叫千里雪!”我转身强笑着对晚月说:“看二哥对你多好,以后要听二哥话,不能惹他生气”,晚月看也不看我一眼,仿佛根本没有听见我在跟她说话。杨壹却笑着说:“晚月这么可爱,我又怎么会生她的气,放心吧,我一定照顾好她”,晚月牵着马慢慢向门口走去,杨壹抱拳作别,叮咛我保重身体,便也牵马出门,我站在门口目送他们渐渐走远,晚月却勒住马头回头冲我喊:“大白,记得时常回来,我做面条给你吃!”我笑着点点头,又向她挥挥手,看着他们的马绝尘而去才回头走进院子。 我默默坐在院里的石桌上,盘算着尽早去捕役房,这时门外又响起马蹄声,抬头一看是晚月。她矫捷的跳下马背,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红色的手绢递到我手里,低着头嘿嘿的笑了一阵,也不看我,只是小声说:“我记得你说你喜欢我穿红色,这块手绢就送你吧!”说完还是不看我,就又爬上马背扬鞭而去,我走出门外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一时又心乱的理不清了。我喜欢的是红色吗?她的记xìng从来都不好,却偏偏记住了我的一句谎话! 我将那手绢儿展开了放在手心里,只见中间用白线绣出来一个堆的圆圆满满的雪人,左臂下挟了一把一尺来长的短刀,另一只手横在腰间,头顶上却斜斜的chā了一朵鲜红的花儿!旁边歪歪扭扭的绣了五个字雪做的大白!我抬眼瞄了一眼门外,却早已看不见她的身影。我把那手绢收进贴身的口袋,若无其事的缓缓转身回房,却又在我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候笑出了声! 我昏昏沉沉去了捕役房,在那张凌乱的床上昏睡了整整一天,籍少公见我心情不佳,便带着其他的人去了外面。醒来的时候已经日落西山,我站在捕役房的院子里凝视漫天凄艳的红霞,双眼不由阵阵的眩晕。这时捕役房大门外忽然出现一个灰色短衫的少年,此人眉目清秀,腰间挎了一把长剑,周身笼罩着一股锐气。他站在门外问我:“请问白思夜白大侠是哪一位?”我谦虚的抱拳说:“鄙人正是白思夜,大侠二字万不敢当”,他仔细扫视了我一遍,咧开嘴朝我笑笑,平静的说:“果然器宇不凡”,我问他打听白思夜有什么事情,他不回避我的目光,依然平静的问:“求白捕头给四个字”,我平静的问他:“哪四个字?”他侧过身去,双目凝视着遥远的红霞,一字一顿的说:“杀人偿命”,我追问:“偿谁的命?怎么偿?”他却不再说话,只是安静的朝我微笑,我琢磨不透他到底有什么样的用意,于是认真的告诉他:“为民除害是朝廷尉府的职责所在,但如若编外人员擅自杀人,无论杀的是什么人,都将受到严惩,轻则身陷大狱,重则命丧午门”。他很轻松的看了看我,又颇有深意的一笑,大摇大摆的出了院门,我追出门外,从后面叫住他,“阁下最好不要以身试法,来日一旦干戈相见,莫怪白某铁手无情”,他回过头来抱拳施礼,然后大步流星的走了去。目视着这个渐渐远去的青灰色的背影,我隐隐感觉到,这才平静了半年的长安,又要不平静了! 这一天,惊蛰,阳光姣好,且正好赶上上巳节,捕役班房里的兄弟一个个在耳畔夹一朵艾草,并相互用新发的柳枝相互淋洒清水,完事后都三三两两的出去游dàng,偌大的捕役班房,又只剩下我和籍少公两人,籍少公躺在床上来回翻滚了好久,终于躺不住了,他一骨碌爬起来,拉着我的胳膊说:“白大哥,你碰过女人吗?”我轻轻笑了两声,意味深长的问了句:“你今年已经十七了吧?”他用力的点了点头,又接着说:“问你正事呢?碰过没?”我想他现在在问的‘碰过’,大概不会包括牵手或者并肩这样简单的举动,于是我摇摇头说没有。他笑笑说:“就知道你也没碰过,还记得春闺梦里人吗?”我点点头说记得,他下床来穿戴整齐了说:“去那里玩玩,怎么样?”我反问道:“你有钱吗?”他半天不说话,好久才憋出一句:“站门口看看也要银子吗?”我们对视一笑,都穿戴的整整齐齐,朝着春闺梦里人走去,那地方离捕役班房不远,出了灞城门再向南走半里地就能到。籍少公说:“春闺梦里人可不是一般的妓院,那里头来来往往的全是富贵子弟”,说话间脸上便dàng漾起一股浓烈的鄙薄与羡慕。我便只是笑笑,也不多说一句话。不知不觉已走出灞城门外,还老远的时候,籍少公抬手指着一座青色的高楼说:“看,那就是春闺梦里人,敢不敢去看看?”我回头问他:“为什么不敢?”于是一前一后朝那高楼走去。走近时只见门额上整整齐齐的写了:‘春闺梦里人’五个隶书大字,籍少公咂着嘴巴说:“知道这五个字是谁题上去的吗?”我摇摇头说不知道,他双掌一拍说:“国舅爷,当今皇帝的的小舅子”,并露出一副很了不起的神情,仿佛这国舅爷就是他的小舅子一样,我再看了他一眼也还是一笑置之。再往前见正门前竖了一面黑色的矮墙,墙上以朱砂留下一阙词‘红尘浩淼,人生朝暮,何不美酒笙歌?浪子风骨!安身温柔乡里,唱彻柔情,且醉且歌且风月,半醉半醒半浮生;曾怀大梦,半世奔波,终于功名在握,又堪如何?过眼白云苍狗,不如从此,安心逍遥枕中客,从此春闺梦里人!’词虽文采卓越,然而却过于奢靡颓唐,品鉴之余亦只好暗自唏嘘:这就是那温柔之乡春闺梦里人吗?果然不同于凡俗!再看籍少公,早已一脸痴迷。 我们在那门口站够了半晌之后,籍少公淡淡的看一眼这满眼的金碧辉煌,忽然喃喃的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6 章 这春闺梦里人的确极尽奢华,却也实在漫天要价,光走进去一次就需付纹银十两!咱这辈子怕是都进不去了”。我一拍他的肩膀,“少年,看你风华正茂,哥早晚送你做一会春闺梦里人”,他竟痴痴的问道:“什么时候?”我笑着回答:“不会太久!”他无限神往的点头,我依旧笑而不语。十两是多少?当时捕役的月奉是一千三百钱,假如我们不吃不喝,八个月的奉银勉强够买一张门票! 我们又结伴去四海酒家买醉,半夜才往捕役班房里赶,回去时他们都已经睡了,于是便各自迷迷糊糊躺下去。然而却是越睡越热,平躺着都满身大汗,惺忪间一睁眼,只见窗外火光冲天,我连忙叫醒了所有沉睡的兄弟,抱了衣服往外跑。整个捕役班房已经被大火包围,兄弟们赶紧向那口水井靠近,但井边摆放的两排木桶也被烧了大半,大家只好捂紧了鼻子冲出大火。幸好没有人员伤亡,籍少公正喋喋不休咒骂的时候,才见对门仪仗房里几个兄弟踉踉跄跄的冲出来,一个个被呛得的涕泪横流,满头满脸的黑灰末子,樊冬捂着肚子一阵大笑,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其他人一个个都哭丧着脸,这才收住了笑声。我带着籍少公去县尉府通知县尉大人,老半天终于叫开了门,那周总管打着哈欠把头从门缝里探出来,骂了句:“三更半夜鬼哭狼嚎什么?县尉大人公务繁忙,有事明天再来,没规矩的东西”,说完重重的关上了门,籍少公上前在那门上重重的踹了一脚,恶狠狠的骂道:“大半夜忙你先人的公务,狗奴才,误了大事看县尉大人怎么收拾你”,然而院里却再没有一丝响动,我们只好回捕役班房。大火终于把整个捕役班房都烧成了灰烬,住在里头的八九个人灰头土脸的蹲在门外的石阶上等天亮。 天大亮之后,我派樊冬和蔡勇去县尉府,其他人一起动手清理飘的满大街都是的灰土。这时我发现大火的外延处留有一把断成两段的长剑,虽然已经烧得面目全非,但上面的字迹却依然很清楚,上下两段上各有两个字,分别是:杀人、偿命。我的心不由为之一颤,籍少公也迅速围拢过来,我暗暗的想:“难道是他?”却一不留神我默念了出来,籍少公赶忙问:“谁?”我便把昨天下午的那个灰衣少年说的话重复给籍少公听,他听我说完也睁大了眼睛道:“长安城里竟还有如此猖狂的人”,然后便一口咬定放火之人定非此人莫属。我绕着捕役房的外墙走了一圈,捕役房四周都是砖墙,按道理火不会烧这么大,那么放火之人一定是在围墙上洒了清油,可见此人用心之恶dú。这时县尉大人终于风风火火赶过来了,他看了看被烧成灰烬的房屋,也看过了那把断成两截的长剑,气的嘴都歪到了一边然后开始喋喋不休的训斥我们几个。他嘴里骂着:“一个个胆小如鼠的东西,朝廷养你们这一群废物有个屁用,亏你们还常年刀头爬滚,眼看着自个的窝被烧成焦土,连火都不敢扑,怎么没把你们都一起烧了?烧死了才清闲”,骂完似乎还不解恨,又撅着屁股狠狠的跺了几脚地面,一连骂了二十多个天杀的,这才抹了一把汗,稍微镇静之后把大伙都喊到一起,连续喘了很多口气,又改口宽慰我们说:“房子烧了也就烧了,我尽早上报,朝廷总不会让你们集体睡马路上去,你们先好好想想都得罪过些什么人,也琢磨琢磨谁最有这个狗胆敢在在长安县衙纵火!”然后又钻进马车风风火火的走了。那车马走远之后,籍少公第一个带头笑出来,其他人也都大笑起来,准备散了的时候,县尉府周总管肿着脸走过来了,籍少公赶忙迎上去:“哟!县尉府的周大总管,瞧您这张俊俏的脸怎么成这样了?说出来,兄弟我拼了这条命也要给你讨个公道回来”,周总管白了他一眼,哭丧着说:“是你们的头,县尉梁大人打的,看你这架势,仿佛你就是那无所不能的天王老子啊!那你倒是去给我讨个公道啊!”这话刚一出口,在场的的每一个人都捧腹大笑起来,籍少公直接抱着肚皮躺在地上打滚,周总管黑着脸大喊了一声:“笑什么?都站好,朝廷给了你们银子,不想要的尽管笑”,听他这么一说,大家都才强忍着笑站成了一排,周总管却清了清嗓子改口说:“指望朝廷救济你们?简直是白日做梦!这些银子是梁大人自个掏的,你们要记住他老人家的好,拿了这银子先住附近的客栈,梁大人说了,捕役房马上就能重建起来了”。他从怀里拿出一个钱袋,每个人半两银子,依次发了过去,到籍少公的时候,他又借机白了他一眼,才极不愿意的的把钱扔在了地上,籍少公也不介意,笑嘻嘻的弯腰把地上的钱捡起来,嬉皮笑脸的说:“银子总归是干净的,就算是捏过他的人有多脏有多臭,一旦脱手就干净如新了!”人群里又是一阵bào笑,周总管不再接话,只是咬了咬牙翻着白眼走了。 班房里就剩下我们五个人,自然都随我回了我住的小院,大家一路嬉笑着,骂完梁大人又骂周总管,但是进了院子一关上大门,他们却都一个个沉重起来。我们坐在一起仔细回忆,这大半年来我们抓过大大小小数百人,被判斩首的占了多数,一下子又哪里找的来头绪?我站出来说:“既然是要偿命,现在我们一个人都没有死,你猜这个纵火之人会怎么做?”大家当然明白了我的意思,于是我们像第一次等儿长卿那样,把刀磨快了在四海酒家死等,但结果却相当让人失望,一连半个月,连一丝的风吹草动都没听见!眼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终于有人坐不住了。何伊明提议另想办法,但一时半会根本拿不出可行的办法,大家商议了一阵,决定今天天黑之前要是还没有结果,明天就按照我的记忆画出那年轻人的模样,再向梁大人申请分头行动,在长安市上挨个去找。议定之后便都安静下来,大家一同坐在四海酒家门外的台阶上看着太阳一点一点斜下去,天色终于完全暗下来了,四海酒家也还是安静如初,于是我们五个人相互看了看彼此,一同回了小院。 第二天天气很好,我和籍少公去了趟县尉府,结果县令大人也在,我们把计划向他陈述了一边,梁大人想都没想便批准了,县令大人却轻轻摇着头,似有疑虑,他回头看了看我和籍少公,淡淡的说:“大海捞针,实在是不可取”。他坐下来慢慢的喝茶,自言自语道:“王法与侠义,到底是难以两全啊!”然后把杯子放下,又站起来接着说:“也只好如此了,但任务繁重,不可cāo之过急”。我和籍少公同时抬头望了他一眼,这句话虽简单,却足以使我们一阵心热。于是我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小小六品小吏,面目方正,轮廓清晰,一脸的温厚宽和,然而黑重的眉宇间,竟蹙出一堆褶皱来,我知道,那是苍生疾苦纠成的结。我淡淡的说了句:“请大人放心!”然后和籍少公一同抱拳施礼,默默退下。 七 看不见的江湖(3) 七 看不见的江湖(3) 回到小院,我执笔在布帛上连续画了六幅半身画像,最终拿出感觉最贴近的一副照抄了二十份,除我们五人人手一份之外,其余都贴在长安市上人流最密的地方,三天后,除了我之外籍少公他们都有所斩获,然而却没有一个是画像中的青年,只好送上一碗薄茶又匆匆打发了。 当天晚上所有人在四海酒家碰面,却都是默默不语,我说喝酒吧!于是大伙都喝了起来。可悲!我们这些捕役就这么让人憎恨?非得置于死地不可? 不多久新的捕役房建好了,比以前的小院子大了一倍,房间里也比以前敞亮,住进去后没有谁敢掉以轻心,班房里的兄弟们轮流守夜,然而却再也没有人来纵火,我们都以为这件事大概就要被搁置下来,不了了之了。 然而,这一天天亮时,守夜的孙四慌慌忙忙撞开了门,他喘着粗气说,“快,快来看,出事了”,兄弟们一个个翻身下床,带上刀就往门外跑。出去的时候,门外一共有七个人,其中六个已经成了冰冷的尸体,剩下一个被五花大绑跪在门口的地上,看起来已经虚弱不堪,我走过去拔掉塞在他嘴里的一块毛巾,他张大了嘴巴想要说话,我把耳朵贴近他的嘴,却只能听见他微微颤抖的呼吸,其他什么都听不见。我转过脸往他嘴里一看,才发现他口腔里只剩下半截血淋淋的舌头,来不及再问的时候,他便松松软软的倒了下去。我们检查了地上的尸体,包括被绑的这一个,全部被挑了手筋,割了舌头,左脸上同一位置也都刻了字,分别有:杜世荣,仇镇海,赵他,羽化仙,赵无调,孙海龙,被绑起手脚的人脸上刻有姚乃昌三个字。看样子,应该是他们自己的名字才对。但除了这些,这七具尸体身上再找不到其他伤痕,我和籍少公对望了一眼,难道,都是被饿死的? 籍少公突然指着我手里的那块毛巾说:“白大哥,上面好像有字”,我把那布条展开,原来是一封血书,上面写着:“此皆纵火之人”。来来往往的路人已经将县衙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这时人群里忽然有人喊:“这不是关中大刀赵大侠吗?”籍少公转身一把将那人拉过来,问道:“你看清楚了吗?”那人上前细细看了一阵,点着头说:“没错,是他,去年我从关中道上过的时候见过他,要不是他,我早给山匪杀了”。籍少公点了点头,我转身驱散了围拢的人群,派何伊明去了趟县尉府,找了人手把那些尸体全部抬进了捕役房大院,县令大人也闻声赶来,他仔细检查过伤口之后,断定这七个人没有中dú迹象,应该都是活活饿死的! 所有人都疑惑起来,纵火之人尚不可知,而又到底是什么人,会凭一人之力找到这些人,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他们一一制服,又耐着xìng子将他们活活饿死,然后再大老远将他们带到县衙门口。 我们问过孙四,他说他守夜的时候看天快要亮起来了,便坐在门角打了个盹,睁开眼睛的时候这些人就摆在那个地方了。看他一脸的诚惶诚恐,应该不会撒谎,县令大人的眉头也皱的更紧,他在原地踱着步子,好久才吩咐说:“无论如何,这件事也已经有了结果,时候也不早了,都先去吃饭吧!”说完他带头回了县衙,我们几个也各自散了。 我和籍少公去吃饭,那是一间不怎么宽敞的面店,店里吃饭的食客都在谈论今天早上的事情,这时有个商人打扮的中年走过来坐在我的对面,他双手作了个揖说:“白捕头,久仰大名”,我也抱拳回礼,他坐定之后自称是常年在长安附近做生意的商人,又自报家门,说自己与我是本家,也姓白!籍少公问他到底有什么事情,那人告诉我们说,今天躺在捕役房门外的七个人他都认识。听他这么说,我和籍少公都来了精神,坐的端端正正听他讲下去。那人说:“我常年在长安周边行走,对江湖中事也略有耳闻,今天早上躺在捕役房门外的七个人都素有侠名。他们来自大江南北,早年在汉水之滨结义,为首的便是被五花大绑的姚乃昌。六年前我往江南运送一匹yào材,路过广汉时遇上劫匪,出手救我的正是他们,为了酬谢他们的恩情,我请他们七人喝酒,谈话间能看得出来这七人也都算慷慨正直,且各自身手不凡。我得知他们也才立清河帮不久,钱粮有些紧张,但我给他们银两时被姚乃昌拒绝了,我当时也颇为感动。从那时开始,我的货每每南下,必会受到这些人的保护,而我也时不时会给他们送去布帛,粮食,yào材,开始他们不接受,但渐渐的他们也便也不再推辞,后来便渐渐有了统一的价码。过境的商户按时给他们jiāo银子,这些年受他们庇护下的商队也越来越多。凡行商走马的都明白,无难无灾才能生财,我们这些商户也很愿意花一点钱去免灾。所以我敢保,长安城里的商户凡走南方的都认识他们”,这个人说完之后,便长长的叹了口气。我问他:“你为什么要来把这些告诉我,不怕自己也受牵连惹来麻烦吗?”那人摇摇头笑了笑说:“你白思夜是什么人?我只知道这世上英雄惜英雄,今天壮了胆子来说这些,也只愿能助你早日结案,让各位英烈在九泉下能安然闭目,也算是,回报了他们六年来对我的庇护之恩吧!”我接口道:“白思夜一定不负长安父老的期待,尽早结案”,那人点了点头又叹着气说:“只可惜,南下的路以后就没那么好走了!”说完又做一个揖说了告辞,转身喊来伙计结帮我和籍少公结了账便轻轻松松的走了出去!我和籍少公对视一眼,各自点点头回了班房! 路上我对籍少公说:“这么声势浩大的清河帮,为什么你我竟从来不曾耳闻,你觉得这个人的话可靠吗?”籍少公笑笑说:“我觉得这个人的话不会假,清河帮我以前听过,但那毕竟是广汉一带的帮派,很少和长安周边有瓜葛,所以也没怎么留意,你才做了一年捕役,再说咱披着这身皮,哪里还能顾得上江湖上的事?只是现在不知道他纵火烧房是不是他们,又是谁把他们都杀掉的!”他边说着把脑袋晃的像个拨浪鼓,我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往回走! 回到班房的时候,县令已经差人收拾了那些尸体,而梁大人却一直没什么指示,面对这么一庄根本找不出头绪的案子,谁的心情都轻松不起来,一直过了数日,大伙似乎都渐渐忽略了这件事。但话说回来,我们一群捕役,即便是一直惦记着这件事又能怎么样,上面没响动,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新建的捕役班房我住不惯,所以又回了城南的小院,这天晚上我才回来的时候,杨壹在门外叫我,我开了门,他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7 章 来扶着我的肩膀在灯下看了又看,我问他怎么了?他笑笑说:“今天才听说县衙北角的捕役房起了大火,所以我赶过来看看你”,我笑笑说:“是啊!捕役房都有人敢烧,我这捕役做得也太失败了”,杨壹摆摆手说:“再太平的天下也又不守法的人,自古官匪不两立,这哪里又扯得上失败不失败?”我笑着点头,他便又说:“既然你一切都好我就不留宿了,记得抽时间回那边转转,晚月天天盼着你回去呢!”说毕又从怀里掏出来两封银子,压在床头的褥子下面,我才准备推辞,他却拦了我的话说:“你在这边时常有用得到的地方,现在我能帮到你的也就只有这些了,不要推辞了,早些睡吧!”我只好送他出门,回来便沉沉的睡了。 半睡半醒间忽然听见墙头上又有脚步声,我慌忙坐起来仔细听了听,不错,的确有脚步声,这时又是一声,一听便是一步跨上了一丈的高墙,然后便又什么都听不见了,我往窗边走了走,似乎还能听见琐琐碎碎的低语,但他们说什么我却听不清楚,这时又是一声闷响,似乎有人跌下墙头了,紧随其后是另一个人跳下了墙头,然后就什么都听不见了。于是我带上刀推开了门,没有月光,天帏里星辰满布,黯淡的星光下我从南至北扫视了一遍围墙,也没看见半个人影,夜很安静,但是已经听不见任何脚步声,或许是我听错了,但我又怎么可能会听错呢?刚才的确是有人来过的,而且是两个人! 第二天我把昨晚的事情告诉了籍少公,他听了之后突然一拍桌子说道:“不好!”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你还记得大火里留下的那把残剑吗?”我点头说记得,他想了想说:“有人在捕役班房放火,你觉得他们最可能是冲谁来的?”我细细想了下问他什么意思,他说:“树大招风,捕役房这些兄弟里除了你,任是谁也没那么大的能耐能把江湖上这些人都招惹过来”,他说完便惶惶不安的看着我。籍少公的意思我自然明白,所谓的杀人偿命,几乎可以确定他们就是要取我的命去偿另一个人的命,于是我笑着点了点头说:“你觉得咱们该怎么做?”籍少公接着说:“搬回捕役房里住,这样更安全!”我摇了摇头说:“不,我就是要等这些人出现,然后把一切都搞个水落石出!”籍少公看了看我,也点了点头说:“这也是个很好的对策,但你一个人怕是不好应付,今晚开始我去你那边住,应该不会有什么闪失了”,于是我重重的朝他点了点头。 这一整天其实也就只有这么一件事,商议定了就又觉得无聊,籍少公先是找了抹布擦了自己的刀,又帮我擦了刀,然后又把两把刀带到门口在台阶上磨了一遍,他提着明晃晃的刀站在门口问我:“接下来干什么?”看着那张不算成熟但是神色凝重的脸,我突然想起来前几天说过要带他去一次春闺梦里人,于是笑了笑说:“带你去一个好地方”,他问我去哪,我却笑而不语,只是要他跟我走,路上我摸了摸口袋,今天早上才添的银子,足有五十两,于是我带着他出了灞城门,他恍然大悟之后便也笑着说:“这的确是个好地方,光是站在门外看都觉得过瘾,”我笑了笑没说话,直接带他进了春闺梦里人。门口的太师椅上坐着个满脸胡茬的汉子,他看也不看便伸手拦了我门的去路,我从怀里摸出约二十两银子搁在他手里,那汉子把手缩了回去,说了句:“玩的尽兴”,就又躺进了他的那张太师椅。 远远听见有人抚琴,一连进了好多扇门,终于走进里间,房里果然布置的诗意朦胧,窗边的花盆里万紫千红,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色的女子画像,分别都写了名字,也标明来价码。北墙下有个舞台,台上整整齐齐坐了三排身着紫衣的女孩子,坐在最前边抚琴的也是个身量分外窈窕紫衣的女子,不同的是,她的脸上蒙有一层薄如蝉翼的紫纱,只露出一双烟波浩渺的眼睛,那精致的眉毛也宛如三月的柳叶儿,娇柔而妩媚。然而她的琴声却真的很一般,莫说是隐娘的琴,能否和杨壹平分秋色都难下定论。此时客人很少,整个大厅里算上我和籍少公一共也只有四个客人,最靠近舞台的两张几案上各坐了一个衣冠华美的少年,左边的一个此时正装模作样的坐在几案前赏琴,时而闭目,时而击掌,时而嗤笑,时而晃脑摇头,时而口水横流,显得分外下流猥琐,右边这一位却早已酣然大睡神游天外了。籍少公从一进来就显得十分好奇,他盯着那墙壁上的画像看了一遍,从旁边轻轻推了推我低声说:“大哥,看这个”,我把目光移过去,那张画像上是一个身材匀称的粉衣女子,左下角注有姓名:楚云碧,价码是二十两!我用手指了指价码,籍少公伸长了脖子定睛看了看就把脑袋滴溜溜垂到了胸口。琴声渐渐停下来,各色管弦乐器也跟着消散,应该是一曲奏毕,刚才猥琐嗤笑的少年赶忙从身边的箱子里拿出两封银子往前一推,喊道:“云碧姑娘果然琴艺非凡,若能再抚一曲,陈某即便是千金散尽也在所不惜”,那带着面纱的女子莞尔一笑,问道:“不知道这位官人要听什么曲目”,那人想也不想便说:“听闻云碧姑娘的一曲广寒秋人间少有,我就点了这一曲如何?”那姑娘便一阵浮笑,“那陈公子可要再加十两才可以的哦!”台下的这位陈公子大度的一挥衣袖,便又是一封纹银。这时刚才还呼呼大睡的公子却站起来摇晃着脖子说:“点点点,还点个屁呀,不怕陈兄笑话,我公孙敬声生来愚笨,不识五音,今日只想一睹云碧姑娘芳容,不知道身上的银子够不够”,说罢转身一脚踹翻了身后的一口大箱子,里面的金玉珠宝便哗啦啦洒落出来。刚才点了广寒秋的这位公子也附和着拍手叫好,嬉笑着说:“公孙大哥果然兴味高雅,陈某岂肯错过这舍命陪君子的好机会?若是公孙大哥的银两不足,小弟愿倾尽囊中所有,”说罢也站起来回身揭开了自己身边的大箱子,原本清新淡雅的房间里瞬间被这珠光宝气所笼罩。他们二人jiāo换了个眼神,同时发出一阵浪笑,“这些钱当然足够了,只怕小女相貌平平,怕辜负了二位公子的美意!”那蒙着轻纱的楚云碧说完之后便又是一阵轻浮的笑声。这两位公子见楚云碧这般迎合,便得寸进尺的问道:“如若是请姑娘共度良宵,不知要多少银子呢?”台上的姑娘也不羞涩,一阵媚笑之后大大方方的说了句:“共度良宵?二位公子怕是喝多了吧?”随之又是一串放浪的大笑,整个身体都随着那笑声一阵颤抖。那两位公子不解的问道:“怎么?姑娘敢在这春闺梦里人立招牌,难道还舍不得卖自己的身子?”楚云碧依然媚声媚气的说:“可惜奴家做不了这个主,望二位爷体谅”,那两个少年对望一眼,又是哈哈一阵大笑:“体谅?我们当然体谅你的,那你给爷说说,到底是怎么个做不了主法?”那姑娘看了这两个一眼,便又捂着嘴嗤嗤的笑起来。这时一阵沉稳的男声突然从身后传来:“她是琴师,不是婊子!”这时大家才注意到门口不知几时又进来个身披红袍的中年人,那个公孙公子转身看了一眼,跌跌撞撞的扑过来,绕着那红袍中年转了两圈,一屁股做到那人眼前的一张椅子上,嬉皮笑脸的说:“琴师?啊呸!狗屁!还不都是出来卖的,不就是钱吗?那你给爷说说,睡个琴师多少钱?”那中年淡淡的看了这公子一眼,嘴角撇起一个冷笑,“十九万两,白银!不知道公孙公子有没有这么大的手笔?” 七 看不见的江湖(4) 七 看不见的江湖(4) 那公子腾地一声从椅子里站起来,牙花儿咬的咯蹦响,面门上也渐渐浮出一层油汗,他一把抓住那红袍中年的衣领使劲往前一扯说:“你知道的太多了!”随即噌一声拔出剑来架到那人脖子上狞笑着说:“说,你到底是谁!”那红袍中年却还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他稳稳的坐下来,一边把酒壶举的高高的在眼前的杯子里斟酒,一边冷笑着说:“怎么?怕了?”那公子听了这话便愈发恼怒,把那剑又往前进逼了半寸,眼睛也鼓得牛铃那么大,一字一句的从牙缝里蹦出来几个字:“说,你到底是谁,再不说爷非诛你全族不可”。那中年完全没有惧色,反倒从容的笑起来,漫不经心的说:“宰相府到底不一样,养出来的小蹄子都满嘴獠牙”。他也不搭理那少年,稳稳的捏起一杯酒,朝这我和籍少公的的方向一举说:“这两位兄弟倒是沉得住气,我喜欢有教养的人,二位如若不嫌弃,请喝了兄弟这一杯薄酒”,籍少公不敢相信的看着我,我笑了笑,上前一步抱拳施了个礼,对他说:“承蒙兄台抬爱,白某恭敬不如从命”,说完走过去从桌上端起一杯酒,籍少公也战战兢兢走过来端了杯子,三人相互一碰,一饮而尽! 正握着刀的少年已大汗淋漓,又加之受了这人的轻慢,早已羞愤的双颊通红,挥剑就要砍下来,我的手也赶忙摸向了腰间的短刀,抬头却见中年人已经伸出两根手指把那刀刃紧紧夹住,少年暗暗用力却抽不出刀来,面门上的汗珠子更如暴雨般洒下来子,无奈之下又只好狠狠的问道:“你到底是谁?说”。中年人闭着眼睛平静的说:“这春闺梦里人是我名下的妓院,你说我是什么人?”提刀的少年终于仰头笑了出来,“我还当你是险行浅水的蛟龙哩?原来是个开妓院的砸碎,市井刁民也敢如此无礼,小爷我也不是要非杀你不可,但只要你能想办法圆了爷的脸面,让爷高兴了,爷说不定还能留你一条狗命!”说话间侧过头yín邪的看了一眼此时正呆立一旁的楚云碧,转过头来的时候又十分下流把嘴唇舔的兹溜溜响。红袍中年依然闭着眼,大家都不留神间忽听咣当一声脆响,那少年手里的剑已经断成了两截,红袍中年慢慢的睁开眼睛,微微一笑,平静的说:“公子还是先想办法活着走出这春闺梦里人吧!”握刀的公子显然没有料到这个‘开妓院的砸碎’竟敢这么大胆!这一声响也实在把他吓的不轻,慌忙后退了两步,用仅剩的半把刀指着他大喊道:“你,你......”却说不出后半句话来,红袍中年不再理会他,只是自顾自的喝酒,气氛僵持了近一刻钟后,红袍中年终于站起来,他走过去揉捏着那公子的脸蛋说:“只怪你作孽太多,偏巧遇见个不怕官的刁民,带上你的钱,滚出去!”那两个少年低下身慌慌张张的揽着地上的钱,嘴里却还在喋喋不休的咒骂着,然后就连滚带爬的逃出去了。台上的楚云碧这才摘了面纱缓缓下台来将双手绞在胸前,神情冰凉的说:“只不过逢场作戏而已,朱二爷又何必动这么大肝火?”她的这位二爷却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轻轻把手臂绞在胸前说:“弹琴要用心”。楚云碧接话说:“我知道”。那中年便冷笑了一声说:“你知道?可我没想到我春归梦里人的头牌琴师楚云碧,也可以把一支曲子弹的这么不堪”,那楚云碧反倒一脸无所谓,漫不经心的说:“这些满脑子猪油的家伙哪里听得来?来来去去不就是您说的那句话吗?和气生财!”这位朱二爷听了她这话脸色便愈发淡漠:“是要生财!但不是要你们一个个连廉耻都不顾”,那楚云碧不服气的问:“我怎么不顾廉耻了?闯进来的客人不让招呼,难道让我这带着这一群姑娘动手给轰出去?”那中年人看了她一眼,神情依然冰凉,回头冷冷的说了句:“你现在的样子,哪里还像个琴师?”说完长长的伸了个懒腰摇摇晃晃的走开了。那楚云碧看了一眼那蹒跚的背影,一跺脚转身抹了把眼泪,回过头来一脸不服气的看着门外。我向着那背影喊:“兄台可否留下姓名,小弟是长安捕快白思夜”,他并不回头,背对着我摇了摇手说了声:“知道”,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回头时那楚云碧又垂下眼泪来,她倔强的将眼睛擦了又擦,籍少公正一脸怜爱的看着哭成泪人儿的楚云碧,想安慰却不知道怎么安慰。楚云碧把眼泪擦干了,回头在椅子上坐了一阵子,情绪缓和一些之后,便又若无其事的问我和籍少公听琴还是赏舞,籍少公慌忙应了句:“是听琴,听琴”。看着她哭花了的脸,我从口袋里摸出晚月送的那块红色的手绢来,想了想还是递给了她,轻声说:“先擦把脸吧!”楚云碧看了我一眼,迟疑了片刻才屈身施了礼道了谢才接过去慢慢擦眼睛,然后把那手绢叠整齐了还给我。这时我留意看了下这位琴艺一般的楚云碧姑娘,果然是有倾城之色,身量匀称,五官标致,周身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妩媚气息!我朝她笑笑说:“时间已经不早了,姑娘的琴我们改日再听罢,先告辞了”,说完拉了籍少公径直走出门来,刚到门口,坐在太师椅里的汉子向我掷过来一包银子,笑着说:“你的银子,二爷今天高兴,这一遭他老人家请了,有空常来”。我笑着收好了银子,又拉着神情恍惚的籍少公朝捕役班房奔去! 路上籍少公挣开了我的手说:“走这么急干什么?我有话想问你呢”,我回头问他:“什么话?”籍少公挠了挠头问:“刚才那个二爷让你喝酒,你怎么想都不想就接上了?也不怕激怒了边上那两位公子,惹祸上身?”我笑着说:“有什么好想的,助他营造气场罢了!”籍少公十分不解的看着我问:“可是你们不认识啊!你平时做事挺细致的,这次真是太冒失了”!我只是笑却不说话,籍少公或许当时没看出来,但我却非常清楚,这世上敢作敢为的英雄好汉虽不在少数,然而能在强权面前从容自若如他的,绝对屈指可数!别的不说,杨壹生xìng正直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8 章 有侠义心肠,算得上是条好汉了吧?然而见了那糊涂县尉梁大人不也一副恭顺嘴脸吗?能和这样的豪杰举杯共饮,那是一种荣幸! 此时正值晌午十分,初春的暖阳晒得人一阵燥热,回到捕役班房的时候其他兄弟早不见了踪影,洗了把脸平平的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却听见籍少公在我旁边的床上来回的翻动,我转身问他:“怎么?不舒服”,他却呼啦一声坐起来,使劲的晃了晃脑袋,又狠狠的拧了自己的脸颊,才慢慢悠悠的说了句:“这是真的吗?怎么感觉是做梦一样!”我笑着拍他的头:“你指那堆得山一样的银子吗?”他憋着嘴鄙薄的摇了摇头:“我向来视钱财如牛粪,我说的是......”他yù言又止,然后才轻飘飘的说了三个字:“楚云碧!”我扑哧一声笑出来,直骂他没出息。他却回过头来一脸严肃的看了我好久,一本正经的说:“我看那姑娘倒是挺招人怜爱的,白大哥你什么都好,就是不解人间风情,多美的姑娘啊,水灵的像是草叶上的露水,看的人都不忍心动她,且待来日我发了财,一定八抬大轿把她抬进我籍家的大门,到时候羡慕死那群蜂蝶浪涌的纨绔子弟”。我拍着他的肩膀笑的直不起腰来,“恩,恩,你视钱财如牛粪,那就赶紧想办法赚牛粪,我这会正困着呢,赶紧睡吧!”他看也不看我一眼,又呼啦一声躺下去,拉起被子把脸埋进去,在被窝里嘿嘿的笑。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后晌,籍少公兴奋了太久,这时候才睡着,嘴角的口水顺着脖子灌进了衣领,于是我又不自禁的笑了出来:十七岁,意乱情迷的年代。 看着太阳要下山了,籍少公却还没有醒来,于是我托对门仪仗房的兄弟带话,让他醒来了也过我那边去,说完便一个人携了刀出门,路上回想七今天在春闺梦里人遇见的这些人,不由又是一阵感慨,同样是人,有人为了寻求欢爱挥金如土,一掷千金;有人却为了填饱肚子四处流离,有人一生不知贫寒为何滋味,有人却到死都没吃过一顿饱饭。此时,我在这长安城里到底该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似乎已经不再是迷题。我想起书上说前朝有个拿着木棍造反秦皇的人,他说了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如今想来,这句话还真不是随随便便找个人就能说出来的,说出来并且做下去,这需要的,大概不止是勇气。 正慢慢悠悠走着的时候,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很急迫的喊了声:“白思夜”,我迅速回头,映进眼帘的是一张好熟悉的脸,我迅速辨认出来,在背后喊我的,就是捕役房大火前一天来问我要过四个字的灰衣少年。他朝我微微一笑,在我不防备间一剑刺进我的下腹,顿时鲜血喷涌,我默默的看着他平静的笑脸,强忍着疼痛想要问为什么的时候,他的剑已经果断抽出来,闪电般刺了第二剑!我只感觉浑身骨ròu都酥麻起来,扶着路边一堵墙慢慢的跌下去,他毫不犹豫的将剑抽出来,随即又是一剑,我顿时胸口很闷很压抑,简直闷极了,于是忍不住咳了一声,却带出来一团鲜红的血,视线也随即开始模糊,隐约见他还在很平静的向我微笑,很平静,却不多说一句话。我感觉他的剑又抽出来了,这时又听见有人在喊白大哥,可是我已经平平的躺在了地上,看不见是谁在叫我,只觉得那声音好熟,我的血好温热,顺着肚皮流了一地,塞在肚子里的肠子似乎也咕咚咚的翻滚开了,后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的时候正是黑夜,只感觉嗓子很干很燥,像是火烧过一样,我说我要喝水,油灯就哄的一声亮起来了,晚月端着一碗水急急忙忙的走过来喂我,坐在床边椅子上的籍少公也忽地一声跳起来,朝门外喊:“醒了,醒了醒了,白大哥醒了”,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走进来的是班房里的那些兄弟,仪仗班的兄弟也在里头。他们见我醒了一个个都笑得合不拢嘴,籍少公跑过来捏着我的手说:“哥呀!差点吓死人了,咱这捕役班房可再不敢折人了”,说着呜呜哇哇的哭起来,晚月也背过身偷偷抹眼泪,所有人也都慢慢安静下来。樊冬红着眼睛说:“白大哥,你可把大伙吓坏了,县令高大人都来看了你两次呢”。我笑着看他们,所有人又都围过来一句接一句的说,但是我却突然听不太清楚了,于是我笑笑说:“都散了吧,不行了,又想睡会了!”于是他们都蹑手蹑脚的出去了。后来我知道,第一次醒来的时候是昏迷了四天之后,而我躺的地方就是捕役班房,幸亏当时籍少公及时出现才勉强留住了我的xìng命。我才一倒下就传的满城风雨,那天杨壹不在,晚月听说后连夜骑着他的千里雪冲到了县衙,但捕役房是不允许女人进的,她就一只坐在门外,直到遇见高县令,讲明了情况才特许她进来。后来我第一次醒过来,晚月才在大家的劝说下一步三回头的回家了!但我却连一句感谢话都没来得及和她说。 事后当籍少公给我讲这些的时候,我心里忽然一阵酸楚,如果有一天我不小心死了,晚月该怎么办?她似乎永远都长不大,永远都离不开这个没怎么照顾过她的大哥! 一个月后我终于能勉强下床了,籍少公说当时刺伤我的人也被他刺中了后背,此时正关在县衙大牢里,高大人审了不止一次,软的硬的都试过了他却还是一句话都不肯说,只好用重重锁链拷起来慢慢消磨他的锐气。我让籍少公扶着我去见了县令高大人,并要求见这个刺客一面,高大人起初不同意,但耐不住我软磨硬泡终于答应了。 我们一起进了牢狱,他戴着枷锁坐在墙角,籍少公帮我提了把椅子放在坚固的木栅墙前,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把头埋下去,漫不经心的说了句:“你命不该绝,老天爷护着你”,我笑笑说:“是啊,苍天恋我,但你却偏偏要违背天意杀我”,他也大笑起来,“你白思夜不死,众怒难平,只怪我出手太慢,辜负了各路英豪的托付”。籍少公狠狠的说了句:“临死嘴还这么硬,我也恨我出手不够狠,没能当场送你归西,今天我就补上这缺憾,立马送你去见阎王”,说着摸出钥匙了就要开门,我一声喝住他,对里面的人说:“大丈夫顶天立地,死有何惧?只是我不想糊里糊涂的死掉,我想知道你杀我的理由,如若果真是我白思夜死有余辜,我愿在你面前自我了断,如果你拿不出理由来,便也不要责怪朝廷王法,老老实实供认画押,然后服服帖帖的去刑场,这样可好?”那人抬起头凝视我良久,平静的问:“我凭什么信你?”我浅浅的笑,不紧不慢的告诉他:“第一,凭你我七尺男儿,敢做敢当,第二,凭你没得选择,如果你还要杀我,这是最后的机会”,他听我说完,笑着点了点头! 于是我问:“你是谁?什么来路?” 他平静的答:“西河剑客郭盛,字公仲”。 “为什么要杀我?” 他坦然一笑:“杀人偿命,天理所归!” 我问他:“偿何人之命?” “血海判官儿不语,儿长卿”。 我心里不由一震,回想起去年深冬城郊四十里的那一次对话,至今仍感觉耳边风声呼啸。儿长卿此人也的确侠肝义胆,然而他并非死在我刀下,于是我告诉他:“儿长卿是自己切腹而死,我并没有杀他”,郭公仲竟然放声大笑起来:“你何必狡辩,即便你承认,我又能拿你如何?既然没有这份魄力,又何必在我面前逞强?真小人不该死,伪君子却必须死!即使今天我郭盛死了,你白思夜也绝不可能高枕无忧,江湖里好行义举的热血男儿多的是,你白思夜的刀再快也杀不尽的!”说完又是一阵近乎癫狂的大笑!我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再辩下去。但最终还是决定辩下去,我不能沉默,我不想因为一个死人永无安宁,我还不能死,我还有好多事情都没来得及做!于是我问他:“既然你我都明白这个道理,你现在在大狱之内,而我在外面,你根本动不了我分毫!我们说的话更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你觉得我有必要说谎吗?” 他停下狂笑看了我一眼,终于平静下来,淡然开口:“这些可以不用计较,然而他的死,你必须负责,没有你他又怎么会死?” 我缓缓摇头:“即使没有我白思夜,他儿长卿也必死无疑,杀他的不是我,是王法”。 “王法?可惜这两字早已失却公允,不杀贪官恶霸,只杀人间英豪”。 我语气庄重的告诉他:“自古正邪不两立,除暴安良是白某分内之事”。 “孰正孰邪?孰暴孰良?” “你说呢?”我轻声问他。 他慨然一笑:“公道自在人心,你白思夜解不了黎民之苦,儿长卿却做得到,孰正孰邪,还用我说吗?” 我缓缓摇头:“何以见得?” 他放声大笑:“你可知胡大麻子是什么人?” “知道,恶人!” “是否该死之人?”他神情果决。 “是!” “杀他的是谁?” “儿长卿”。 “儿长卿是否英雄?” “是”。 “可他因你而死”。 “不错,儿长卿的确因我而死!” 他再次大笑:“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我亦笑着告诉他:“可惜我自己说了不算”。 “害死一代英豪,你说你是什么人?”他的神情渐渐变冷,一脸的肃杀之气。我却只能张口结舌,儿长卿仗义挥刀,然而我却害死了他,所以我便自然而然成了该死之人。 七 看不见的江湖(5) 七 看不见的江湖(5) 他傲慢不羁的看了我一眼,又冷冷的说:“白捕头,生死事小,失信事大,望你言而有信”,说完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哈欠,舒舒服服的睡了下去,我的面额上不由冷汗淋漓,慢慢将手移向挂在腰上的刀。“白大哥,你千万别上他的当!”籍少公急忙夺走了我的刀,我回头为难的看了籍少公一眼,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忽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人,他一身青色平服,走到我眼前时我才发现竟然是县令高大人,籍少公赶忙上前行礼,他摆摆手,回头对牢房里的郭盛说:“我可以说句公道话吗?” 郭盛依然斜斜的躺着,他也摆摆手说:“请便”。籍少公拉过来一把椅子并排放在我旁边,高大人坐上去,平静的问:“如若杀人偿命,胡家一门三十四口的命,应该谁来偿?” 郭盛呼啦一声坐起来,冷冷的说道:“无恶不作,便死有余辜,这等恶人之命何须偿还?” “那他的妻子儿女还有老少家仆呢?”郭盛张口结舌,我却终于长长的舒了口气,这么浅显的道理,情急之下我和籍少公竟然都没能想到,还是高大人这个旁听之人更清醒。 高大人接着说:“为民除害本是无错,然而世人皆知侠义刀下不斩老幼,儿长卿手中的长剑虽斩杀恶人无数,却也沾了太多无辜的鲜血,谁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这些无辜的死难者的公道,又该谁来还?”郭盛一时语塞,高大人却愈发慷慨激昂:“我说这些话只是想让你明白三个道理:第一,所谓行侠仗义,绝非肆意妄为,杀伐无度。第二,侠义之刀虽快,酣畅淋漓却难免伤及无辜;王法之刃虽柔和,然而上可安良民,下可除暴乱,此两者孰高孰低一目了然。第三,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只能有一套准则,而今我大汉天下只讲王法,如若有人一定要在法外高举侠义大旗,一旦失手落网,就莫怪法不容情!白思夜忠于职守,自始至终都没有做错过,你又凭什么杀一个没有做错事的人?”高大人说完之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走上前来,直视着他的双眼一言不发,郭盛双眼里一时雪雾迷茫,他颤颤巍巍的爬起来,向着靠近高大人的栅栏走过来,好久之后,他终于一声长叹:“我错了吗?” 高大人却缓缓开口:“没有”。高大人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我和藉少公同时一声轻呼,郭盛也依然满脸失落:“那就是白思夜错了?” “也没有!” 此时郭盛便更是迷茫,我也不由疑惑起来:‘怎么可能?我们都没有错?’ 高大人轻轻点头:“江湖无罪,朝廷无过,江湖雨疾,朝堂风和,虽各有侧重,然早晚必是殊途同归,寻到底也只不过公道二字”,他语重心长,说罢之后徐徐转身,安静出门, 牢房里只剩下我们三人,郭盛依然静静的低着头,我却一直在等着他开口,好久之后他终于说话了:“没有儿长卿,没有郭公仲,江湖依旧是江湖,有恩怨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追逐公道的人!”他说完这些,脸上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我也笑着说:“是啊!没有白思夜,朝廷依然是朝廷,有朝廷就有王法,有王法就有主持公道的人”。他默默点头,良久又抬头问我:“白捕头,为什么还不走?”我笑笑说:“因为我还有事情没问明白!”我淡淡的回答他。 “什么事”,他又一次坐在地上! “清河帮七位当家怎么死的?你知道的,对吗?” 他抬头笑了笑向我点头:“我的确知道,但是不会告诉你,如果你要问别的,我会一五一十的回答你!” “无论如何也不会告诉我吗?” 他点了点头说:“当然”。 我笑了笑问他:“他们该死吗?” “该死!” “可是长安城里好多人都说他们不该死”。 他笑了起来,“那是他们错了,你信我的话吗?” “信”,我很肯定的回答,“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你说你会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只要与清河帮七位歹人的死无关,我知无不言”。 “儿长卿和你是什么关系?朋友?” 他想了想,摇了摇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9 章 他不认识我,但我听过他”。 “你为了一个不认识的人千里寻仇来杀我?” “不错”,他笑的很从容! “这又是何必?” 他再次笑出声来,“你不在江湖,自然不会懂”。 “对,我不懂,你能解释给我听吗?” 他点点头说:“好简单,道义!” 我浅笑:“如果有机会逃走,你会逃吗?” “会!”他回答的很干脆! 我笑着点头,良久又问:“多大了?” “十七岁!”他依然回答的很干脆利落。又是十七岁,我回头看了一眼同样十七岁的籍少公,他也瞪大了眼睛看了看我。 我不由又是一阵唏嘘:十七岁,血气方刚的年代! “我该走了”,我回头笑着告诉他, “等等,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他着急的朝我喊起来。 “什么事?” “来杀你之前,有人曾阻止过我,他说你是个英雄,我没信”,他说的很平静。 “这个人是谁?”我饶有兴致的问。 “这个也不能告诉你,不过他的话我现在相信了,你的确不是个一般的捕役,现在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我回头看着他,问道:“什么问题”。 “刚才进来过的人是谁?”他问的很认真。 我笑着告诉他:“长安县令,高云海”。然后向他挥挥手,搭着籍少公的肩膀转身,慢慢出了牢门,他在我身后大喊:“长安有此县令,百姓之福啊”。 我回头再看了他一眼,籍少公也回头看了看他,然后我们三个人一起笑起来! 郭公仲的案子一直拖到了夏天,期间我去见过一次高县令,他说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判罚,所以便只能暂时搁置,此时我身上的伤大概也已经好了七成。 这件事情之后,籍少公突然变的深沉起来,他说他突然发现,好多看似遥不可及东西,其实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遥远。我笑着问他为什么这么说,他沉默了良久说:“我现在有两件事不能再拖,其一是做英雄,其二是有爱情!” “爱情?你不会指的是春归梦里人的楚云碧吧!”我睁大了双眼问他,他眯着眼睛笑起来,神秘的对我说:“这件事不要声张,这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 我笑着看他那一张稚气未脱的笑脸,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的活的太过于沧桑,仿佛从来都没有年轻过,他们的十七岁竟然会这么美,我无法自持的羡慕,甚至是似有似无的嫉妒。 我一直都自认为我有崇高的信仰,可其实我从来都不曾明白我的信仰到底是什么,看着身边那么多坚持过的人一个一个的倒下,我已渐渐无法自制的麻木僵化!我曾对江湖有过无数的遐想,然而此时我的身份却已将我逼到了我最不愿涉足的死角,眼睁睁看着曾经那些美丽的幻想一个接一个无声的破灭。我想起在五典学宫那些日子,那里是我梦想的起点,六年了,在奔向理想终点的路上,我的每一步都比我想象的更加艰难。我甚至怀疑,在路的终点,是不是真的会有一个叫做兼济天下的圆满的梦静静的在那里等我?我一遍一遍的叩问苍天,生命本是如此平凡的过程,为什么我的生命却偏偏这么复杂?世间普通的狼有那么多,为什么我正好是不普通的那一个;世间平凡的人也有那么多,为什么我又偏偏是不平凡的那一个? 这是多么可怕与彻底的迷失啊?根本无力自救,在那一个瞬间,我的一切都乱成了一团麻。我在长夜里揪扯自己的头发,青灯下,发丝如是雪的飘洒,乌透的青丝里混杂着的根根白发,宛如凝霜已久的枝桠,显得刺眼而浮夸,真的只是因为苍老了吗?或许,心老的太快!记忆便已跟不上生命流逝的步伐。 “大哥?你在想什么?”籍少公一脸惊愕,我笑着告诉他:“没什么,只是有点累”,“那就休息吧,睡醒了就不累了”,我埋头睡下去,闭着眼睛聆听他踌躇满志的摩拳擦掌,感受他志向的萌发,却始终不忍心告诉他:‘理想有多美,现实就有多黑’。 一度蔑视现实的少年,你终究敢不敢无视现实? 樊冬突然推门进来,他摸着下巴说:“刺伤你的那个郭盛要斩首了,三天后行刑,你们听说了吗?”我和籍少公摇了摇头,樊冬接着说:“到底是有来历的流寇,处死都能传的满城风雨”,他摇着脑袋在床边坐下来。我慌忙问:“可靠吗?”他点点头说:“绝对可靠,告示都贴满了”,他看了看我接着说:“怎么,你好像不怎么高兴?”我摇摇头说:“只是觉得可惜,真正的热血侠士,死一个便少一个”,我回头看了看籍少公,对他说:“去看看他吧!”籍少公点了点头,扶着我出门。 他静静的躺在墙角的一张硬板床上,听见脚步便坐了起来,“是你?有什么事吗?”他问的很随意。 “是啊!是我,其实没有其他事,只是看看你”,我也尽量用随意语气的回答他。 “因为我就要被杀了吗?” “对!”我平静的回答。 “那,谢谢你的挂念”。 我笑笑说:“看来高大人对你挺好,可以破例享受一张床”,他呵呵笑起来,“他是官府里第一个值得我尊敬的人”, “恩!” “你不想知道第二个是谁吗?” “还有第三个吗?”我笑着问。 “目前没有!” “那么这第二个人,大概就是白思夜吧?”我笑着对他说。 他轻轻点了点头,“如果不各行其道,我愿意jiāo你这个朋友,你呢?” “当然!”我说的很诚恳,他仰起头笑了一阵,又回过头来看着我认真的说:“假如我郭盛还有一线生机,你会不会抬手放我一马?” 我平静的说:“斩你的告示已经贴的满城都是,这厚重的狱墙你钻不出去,你是要等人来劫狱吧?” 他不说话,只是意味深长的朝我笑了笑。 我看了他好久,认真的摇摇头说:“对不起,即便是拼到尸骨无存,我也绝不手软,除非脱下我这身绿皮”。郭盛朝我竖起了大拇指,然后摆摆手说他困了,我回头看了他最后一眼,悄悄出了狱门。 籍少公静静的扶着我往前走,我推开他的手说可以不用人搀扶了,他抬头问我:“如果有人劫狱,我们怎么办?” “守!”我脱口而出,于是他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郭盛的事情拖了太久,似乎已经没有几个人记得他的来历,在行刑之前,没有人能想起加强戒备,但我坚信,在剩下的三天里,一定会有惊心动魄的事情发生。 县衙来人传唤,说高大人要见我,籍少公忙扶着我去了高大人住的地方。看见他的时候,他还是穿着往日的那套青色的平服,背对着夕阳站在院角,他听见我进了院子,便回过头来上下打量我一眼,温和的说:“伤好的差不多了吧?”我点头说已经不碍事了,他沉吟了片刻,又问:“去见过郭盛了?”我回答:“是”。 “你觉得他该死吗?”高大人问的很平静。 “这个小人说了不算,高大人判案,一定不会失了分寸”。 高大人点点头说:“你猜会有人劫狱吗?” “会”,我认真的回答。 “按条律,他是必须判死的,但是......”, 见高大人yù言又止,我也早已猜透了他的心思,便补充道:“但是留他一命,比杀死要好的多”。 高大人点点头,又无奈的叹一口气:“官匪不两立,谁叫他是刀匪?”他回头看了看我说:“该怎么做,你要自己权衡,我就不多说了,下去吧!你身上有伤,注意调养”。 我慢慢退了出来,随口问藉少公:“你猜高大人什么意思?”籍少公想了想说:“想放他?”他抬头看着我,好久又补充道:“是这样吗?”我摇摇头说不知道。 高大人的意思,到底是什么样的?我该怎么做?真的好难权衡。 然而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毫无意外,而且是发生在白天!当狱卒惊慌失措的在门外一声一声喊我名字的时候,我突然莫名的紧张,籍少公抬眼看了看我,似乎是有话要说的,却最终还是随大家一道出门了。 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兄弟们问我追不追,我点头说:“追”,于是大伙分头去找,我说:“时间还不算长,他们一定也还没有出城,专守十二道城门就是”。他们默然点头,然后才各自急急上路,籍少公说想和我走一路,我想了想,就和他一道去了。 我牵了马,朝小道疾奔而去,籍少公在我身后大喊:“哥!已经追不到了,反身回吧!”我知道他心里怎么想,于是勒住马,朝他点了点头。这时他想了想又说:“这么早回去了没法jiāo代,四处转转再回”,我点头默许,天快黑的时候我们回了捕役房,意外的是,郭盛又被抓回来了,并且又身中一刀,是何伊明和樊冬一起抓回来的。原因很简单,郭盛身上伤没痊愈,路上伤口崩裂了,去找了郎中。 何伊明和樊冬似乎也都高兴不起来,大家都静静的坐在各自的床上,樊冬走过来说:“我们发现了他的同伙,是个熟人,他应该也知道我们发现他了,他逃的时候我们都没有追”。我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没有接话,籍少公却突然一声惊呼:“难道是他?”大家都吃惊的望着他,只有我依然低着头,我想他大概也已经猜出来这个人是谁了,于是大家又都安静了下去。 “要瞒下去吗?”我问樊冬。 “如果都装作不知道,他一定还会来劫狱的”,樊冬面色凝重的说。 我点点头问:“然后呢?” 樊冬看着窗外,想了好久,才说:“然后就劫狱成功,从此风平浪静,皆大欢喜”。 这时所有人的人都抬起头来互相了一眼,他们最终把目光投向我,我问他们:“知道这个人是谁吗?”他们都说知道。我说:“这一次听我的吧!都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于是他们一一点头。 七 看不见的江湖(6) 七 看不见的江湖(6) 其他人心里猜到的人是谁我不清楚,但我和籍少公心的答案却是一致的。 我站起来说:“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今夜四海酒家,我请客”。 他们随之一阵欢呼。 从第一天进了这捕役班房,每一个人似乎都早已经习惯了身不由己,今天偶尔由一次自己,结果一下子在四海酒家醉倒了四个。 当夜,好不容易才把这四个烂醉的人拖回来,就又有人来嘶喊,说郭盛郭公仲又逃了,我回头看了一眼醉得不省人事的兄弟们,一个人笑了一阵,便提了刀出门。 漆黑的夜里,一群早没了注意的狱卒一个个举着火把没头苍蝇一样乱扑,混乱中我拨了一匹快马一路东去,出了宣城门,直奔弘农。 既然郭公仲是西河人,此时定然也在去西河的路上,yù去西河,无论是水路还是陆路,都必然要经过弘农,他身上有伤,且是一行两人,料他再快也快不过我单刀匹马。 到达弘农郡时才初见曙光,我伏在弘农最大的yào铺等他,快到正午时我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他一身灰色长衫,且戴了一顶很大的草帽,炎炎盛夏,这样的装扮实在是太招人耳目。我悄悄的跟着这个人,他走的很快,所以我也跟的很疾,他闪进了一道小巷,我也抬脚跟了上去,一走进去才发现那是条死胡同,左看右看却已经不见刚才的灰衣人。正张望的时候,忽听背后有人出刀,来不及转身他的刀已经指在我的脊背上,我准备回头的时候他却轻轻将刀往前进了大约半寸,厉声喝道:“不要回头!”这个声音很陌生。 我从容的笑笑说:“你真的决定在这里杀我吗?” 他轻轻的哼了一声,“你何必这么较真!” 我笑着问道:“我可以转过来吗?” 他也冷笑一声:“试试看”,我便想也不想毅然转身。他显然没有料到我会冒死转过身来,慌忙提起衣领遮脸,于是我便看见了那是一双炯炯生光的眼睛。但是看见这双眼睛的瞬间,我却有那么一丝失望,因为,我确定:他不是高云海。 “你是谁?” “杀了我,你自然看得见”,他的眼神里满是刚毅,看不见丝毫畏惧。 我笑笑说:“你好大的口气,我可以留你一条活路,只要你让我知道你是谁”, 他仰天大笑,“白思夜,口气大的不是我,而是你”。 我还是笑着说:“哦?可是你的口气已经够大了”。 他也还是大笑:“遇见你,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我轻松的笑了笑,然后仔细的打量了他一遍,此人身材壮硕,眉梢还扬起一抹鄙薄的笑容,不错,他的确很自信。 我往前走了一步对他说:“既然这么有自信,就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怎么?怕我拿你回县衙?” 他这次笑的更大声:“我会怕?只是你知道了我的身份,就非死不可,怎么?还是执意要看吗?” “是!” 他还是笑,但这笑声里却忽然多了三分鄙夷,他淡淡的说:“轻言生死者往往最怕死,还是回长安做你的捕役吧!” “你的话我信!”我平静的说。 他定定的看了看我,低下头说了句“后会有期!”随即一转身,抬脚越墙而过,我抬头时,长袍飞扬间已不见他的踪影,我紧随其后,但是他的背影已经越过了数道高墙。我不由叹息起来:我单刀匹马百里急袭,哪里还把自己当成长安城里的捕役? 然而这弘农郡实在太小,出城往东的路只有一条,我带了两坛好酒在路口等他们。刚到晌午,这条荒草丛生的小路上空无一人,正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车马声,迅疾的马蹄声逐渐明朗,我侧过头看时,赶车的正是早上的灰衣人,他特意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0 章 脸,大概也早已猜到我会在这里等他们。那灰衣人勒住了马,从车上跳下来,疾步走到我面前,举刀指着我说:“我数三声,你若不让开,我定让你葬身此处”。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问了句:“他的伤怎么样了?”他显然没有料到我会问这些,只是神情冰冷的看着我。 “是白思夜吗?我早猜到你一定会来”。说话的是躺在车里的郭公仲,我朝着车子的方向喊了句:“正是白思夜”,然后站起来对那黑衣人说:“我只是来见一个老朋友,你何必这么谨慎?”他收了刀把身子侧了过去。我走近车子,刚一掀开帘子便有一阵异响扑鼻而来,我笑着说:“郭兄好有雅兴,出逃的车里竟然也芳香四溢”,他斜斜靠在车厢里,从胸口到下腹全部都裹着布条,看见了我才慢慢坐起来半开玩笑问我:“果真要拼个尸骨无存吗?”我笑着摇摇头告诉他:“白思夜是长安捕役,这里似乎已经到了河西境地,是你郭公仲的天下”,他大笑一声,连忙车外招呼:“田大哥,不用回避了,这里是我郭公仲的地盘,白思夜不敢轻举妄动了”。听他说完,我也哈哈大笑起来,不远处的灰衣人慢慢靠过来,浅笑着说:“料他也没这个胆量”,说罢摘下了脸上的黑布,从容的朝我笑了起来。然后我清楚的看见,他,是孙四,对面仪仗班的班头! “是你?”我不可思议的问。 “没想到?” “完全没想到”,我笑着说。 他看了看我说:“现在你知道了,打算拿我回长安县衙吗?” 我摇摇头说:“我还没那么大的能耐”。他笑了笑,用手遮着太阳一直朝着那条路看出去,又回头问郭公仲:“还得走多久?”郭公仲勉强抬起右手,伸出了三根手指。他又惊慌的问:“三天?”郭公仲点了点头。孙四擦了擦汗说:“那就不要耽误时间了”,说着跳上车辕就要赶马,我一把牵住马缰问他:“何必这么着急,这里有两坛酒,天这么热,多少喝点!” 他指了指身后,对我说:“他不答应的”。我笑着说:“怎么可能?”随即抬手揭开帘子,却正好看见郭公仲那张满是歉意的笑脸。 我认真的说:“为什么这么着急?这里不会有危险的!” 郭公仲低着头好久,然后慢慢把头抬起来,淡淡的说了句:“我想我娘了,这么久不见我回去,她怎么放心的下?” 孙四也回过头来,表情无限复杂的看了我一眼,双手抱拳说:“改日,我去长安找你,不醉不归”。我呆呆的看了他好久,无意间眼神向下一扫,却发现他的肩头爬了一只白色的小虫子,细一看,是蛆。 孙四见我眼神不对,抬手将那虫子弹掉,笑着说:“天热,蚊虫好多,好在我皮糙ròu厚,从不惧怕这些的”,不等我说话,他又一次抱拳,说了句“保重!”车子便缓缓的动了起来,然后沿着小路飞奔而去。我看着那车子慢慢走远,心里疑云翻滚。以郭公仲的为人,不会不认我这个朋友,可他这么着急到底是为什么呢?我缓缓的在原地坐下来,却忽然发现地面是湿的,手掌上也早已沾了湿粘的液体,凑到鼻子边一闻,我的天,好一阵腥臭! 我的脑子咯蹦一响,便立马明白过来,赶忙上马追赶,孙四却将车赶的飞快,我也抡圆了马鞭紧跟着他,孙四见我跟上来了,却也不说话,只是咬着牙使劲的赶。“是白思夜还没走吗?”郭公仲在车里问,我笑了笑朝车里喊:“来都来了,何不索xìng送你到家?”我听见他在车里声音很小的嘿嘿笑了出来。 我们就这样马不停蹄的奔走,车里的郭公仲一直小声的呻吟,尽管他把声音已经压的足够低,但这么近的距离,我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第二天的时候,马车依然沿着小道飞奔,但是我们已经听不见他的呻吟,我看了一眼孙四,谨慎的问了句:“会不会......?”他也只是平静的看了我一眼,淡淡的说:“先送他回家”,于是我们都默默的挥起马鞭。到了后晌的时候,我们已经可以断断续续嗅到一股淡淡的腐臭从那车仓里飘出来,车子的边角也一滴一滴的往下滴着浑浊的稠浆,寂静炎热的午后,孙四回头看了一眼在微风里轻颤的车帘,带着哭腔大喊了一声:“驾”,便不顾一切的赶车,我的心也一阵一阵的抽搐起来,好可惜,他还是个十七岁的孩子。 第三天刚入夜的时候,车终于到了西河郡,孙四跳下车辕,冲下去抓住街上一个行人大喊:“快说,郭公仲家怎么走”,那人哆嗦着摇头,他又跑过去抓别的人,这时一个七八岁的小乞丐跑到他面前说:“我知道怎么走,跟我来!”孙四来不及擦汗又跳上车辕,到了一条车子过不去的窄巷,他揭开了车帘,把郭公仲背了下来,静夜里随即弥漫开一股浓烈的腐臭味,我们一起进了一个破败的土墙小院,那小乞丐率先跑进了房间,大喊:“刘婆婆,我盛叔回来了”。我们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已经扶着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出了门来,这个婆婆一声一声的喊着:“盛,盛......”随后却突然住了口,黑暗里我看不见那婆婆的表情,但这满院子浓烈腐臭似乎已经给了她足够的暗示。她终于又平静下来,静静的说:“都是盛的朋友吧?天色不早了,你们也累了一天,大屋的炕我铺好了,去睡吧!”我和孙四各自默然无声的点了点头。那小乞丐脚步勤快的很,我们转身的时候他已经跑进大屋把灯挑了起来,孙四进了大屋先把郭盛摆在炕头上,随即脱了鞋上了炕,我也把靴子脱下来,坐在了炕的另一边。他平躺了一会,突然坐起来说:“把灯灭了吧,灯亮着我睡不着”,我下去灭了灯,又摸上炕。 半夜里我睡不着,便坐了起来,不多久他也坐起来了,“怎么会这样?”我冷冷的问,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同样冷冷的说:“天热,那么大的伤口整整拖了两个月,早都......”,他语气顿了顿,后面的话还是没说出来。 “高县令把这案子拖了两个月,你早干什么去了?”我语气无法自制的冰冷。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我随即下去把灯又挑了起来,他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突然抬手朝着自己的脸就是一阵乱扇,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说:“别这样,不要惊了隔壁老太太”。他抬起眼睛看我,双眼里泪花闪烁。 我们就这样静静的坐着,却没有人说一句话,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问我:“到二更了吧!”我说差不多,他下炕穿了鞋,先把门拉开了,又回身揭了张草席,把那几乎化成一滩腐水的尸体卷起来,扛在了肩上轻手轻脚的出了门,我问的时候他却竖起一根手指示意我不要说话,于是我关了门跟着他去了外面,天色太暗了,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我们都在地上蹲了会,终于能勉强分辨的出路了。他背着郭公仲一直往前走,直到一个面南的山坡上,他才把郭公仲放了下来,自言自语着说:“这里挺好的,你以后就住这吧”!然后就俯下身开始刨土,他的用意我看的出来,于是也走过去帮他。天亮的时候我们终于刨出来一个刚好能容得下一个人的坑,然后一起动手把郭公仲埋了进去,站在那里呆呆的看了好久,才又和我一起回了昨晚的那个小院。 饭已经做好了,孙四跪在那fù人的面前把头磕山响,然后响响亮亮的喊了一声娘,那fù人笑着扶他起来,又急急忙忙的回屋帮他盛饭,孙四走回来神情困顿的坐在我的对面,窗子上没有窗纱,于是我一起清楚的看见,这个年逾古稀的老人艰难的爬下去用一把破旧的蒲扇扇火,结果呛的一脸的黑灰,她抬起头来换了口呼吸,两行浑浊的老泪就顺着那写满沧桑的脸颊流下去,我偷偷抹了一把眼泪,却发现孙四为了不哭出声来,早已将自己的拳头早咬的鲜血淋漓。 那老fù人终于端了个粗碗出来了,孙四急忙站起来接了碗,又扶着老太太坐下,她慈祥的看着我和孙四,把两只手轻轻的攥在身前:“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别饿着”,我和孙四便把头埋下去,大口大口的扒饭。 孙四送我到了村口,我问他:“孙大哥,不回长安了吗?” 他叹了口气说:“当然回,只是料不定几时才回去,澄清一下,我不姓孙也不叫孙四,我姓田,名叫铁虎,字君儒,东阳人”。 我笑着看他,淡淡的说:“认识这么多年了,竟然没发现你不姓孙”。 他也笑笑说:“该明白的,你也都明白了吧?”我摇摇头说:“还有三个问题不明白。” “哪三个问题?” “何必要混进仪仗班房,假装成猥琐懦弱的孙四?” 他淡淡一笑,“孙四不在江湖,自然能把江湖看的更清楚”。 我低头想了想,他的话大概是有道理的,于是问了第二个问题:“你可以自己除掉胡大麻子,何必大费周章请来儿长卿?” “长安城里认识孙四的人太多了,可我还想继续做孙四”。 我笑着点点头,又问:“清河帮的七位当家,是你出手杀掉的?” “是!”他平静的回答。 “清河帮一向享誉江湖,他们为什么无故烧了捕役班房,你又为什么要杀他们?” 他摇了摇头,淡淡的说:“什么享誉江湖?一群占山为王搜刮百姓的盗匪罢了”。 我笑着说:“人总要吃吃喝喝,偶尔风月歌舞,捕役们都领着朝廷的银子,这些行走江湖的人,替人消灾拿人钱财也不为过吧!” 他笑了笑说:“白兄弟果然心地宽仁,可惜行侠仗义从来都是件纯粹的事,拿了钱,那就和祸害百姓的土匪没什么两样了!” 他的话的确够精彩,我想:如果早生五百年,他绝对会是个伟大的剑客,遗憾的是,他生在了今天。然而他毕竟是个执着的人,我从心底钦佩他,于是有平静的问:“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你又为什么要除掉他们”。 他叹了口气说:“他们杀你,也是为了儿长卿,只不过为的不是道义,而是私名”。 “杀了我就能扬名江湖吗?” 他笑了笑说:“谁叫你失手杀掉的,是名震南北的儿长卿?”我无奈摇着头告诉他:“儿长卿不是我杀的”。 他还是笑,然后才平静的说:“整个江湖的人都认定是你杀的,这和原本就是你杀的又有什么两样?” “那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他神情肃穆的说:“留着他们,早晚脏了江湖”。我朝他竖起了大拇指,然后策马而去,身后这个叫田君儒的人,或许称得上是侠中之侠,在他的心中,江湖永远是干净的,抛尽他的一切,也只是为了江湖能更干净。我忽然想起不久前在半夜里造访我住处的两个人,必然也就是他们。 回来的途中,沿路老少都在谈论郭公仲,他是个孤儿,临死前不顾一切想要见一面的老太太,只不过是个被人抢走了土地家破人亡的乞丐而已。 我把马拴在了四海酒家门口,一碗接一碗的喝酒,心里却越喝越透亮,原来,我一直都在江湖。 八 多事之秋(1) 八 多事之秋(1) 不知道喝了多少,突然感觉我对面又坐了个闷头喝酒的人,抬头一看是籍少公,他朝我笑了笑:“追到了么?”这些事对他是不用隐瞒的,于是我点了点头说追到了,他又问:“没拿到?”我再次点了点头,他便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喝酒,过了好久,他又说:“不是高云海?”我定定的看了他好久,点了点头说:“恩,樊冬跟你说了?”他摇摇头说:“不是,你刚走那天我见他了,他就在县衙,起初我以为是他”,我只是再点了点头,又过了好久,他接着说:“怕是又要出事了!”“哪儿?出什么事?” “春闺梦里人!”他继续喝着酒。 “你怎么知道?” “你知道那天在那里面遇见的两个人是谁吗?”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他便把一碗酒喝干净,抹了抹嘴说:“那两个都大有来头的,一个是当今皇上的亲外甥,另一个是皇帝的亲姨侄!” “恩,怪不得那么嚣张!”我只是随口应了一句。其实当时我对那件事根本提不起兴趣,籍少公却似乎没看出来,他还是很认真的问我:“你说他们会不会报复楚云碧姑娘?”我勉强笑了笑说:“还不至于吧,她毕竟只是个女流之辈。”籍少公却似乎不这么认为,他咬着下唇思量了好久,然后说:“如果当天的那两个人换成你我,你会不会报复?”我想了想很肯定的说:“不会”,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于是我又补充道:“至少不会动那个楚云碧,大不了......”我说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也突然觉得籍少公的担心并不多余,于是我再看了他一眼。他着急的问:“大不了怎么样?”我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但即便知道了,我们又能怎么样?”籍少公歪着脑袋看了我好久,随即握紧了拳头在桌子上一砸说:“不行,我要保护她。”我放下手里的酒碗看了他好久,只好对他说:“春闺梦里人有那位朱二爷做主,出不了什么事。”他摇摇头,又认真思量片刻,便也缓缓放下酒碗,转身结了账把刀裹在腋下就要走。“去哪?”我在他后面问,“春闺梦里人”,他头也不回。 “等等!”我刚一喊出口,他就迅速把头转过来,脸上露出一个顽皮的笑容:“什么事?”他太了解我了,早猜到我不会让他一个人去,我便只好无奈的一笑:“可怜又是个痴情少年!”于是他咧开嘴一阵傻笑。我上前按住他的肩膀说:“把衣服穿整齐,帽子也戴端正,咱们是捕役”,他嘿嘿一笑,俯下身把衣服从下到上掸了一遍,然后起身把帽子扶正,又伸手帮我也把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1 章 子扶正了,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遍,这才满意的跳出了门外。 此时又是黄昏,我们并肩行走,回头时见他脸上正好绽出一朵干净的笑容,洒下来的夕阳便将他的脸映照的愈发灿烂。那一刻我忽然又有点羡慕他,去保护一个自己所爱的人,我似乎从来没有经历过。 对籍少公来说,那根本就是一段经不住走的路,还没留神已经到了门外。“进去吗?”籍少公在问我,“你说呢?”我反问他,他挠挠头扭捏着说:“钱不够”,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吧!用我的。” 大厅里的布置没什么变化,也还是我们第一次来的时候的模样,只不过今天客人很多,在台上抚琴的依然是楚云碧,籍少公望着那窈窕的身影咬着手指嗤嗤傻笑,这时候走过来一个少女,手里捧了一壶酒,放在我和籍少公面前的桌子上,羞涩的一笑说:“云姐请二位喝的,请慢用”,说完就逃一般跑开了。籍少公忙追上去抓住那姑娘的肩膀问:“哪个云姐?”那姑娘吃惊的看了他好久,抬手指了指在台上抚琴的楚云碧说:“那不是”,说完又头也不回的走开了。籍少公回过头来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傻傻的看了我半晌,痴笑着说:“哥,她还记得我们嗳!”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这么英俊的少年,任是哪个姑娘看见了,也要惦记半个月的,这还不到半个月呢,她怎么会不记得?”籍少公嘿嘿傻笑,我也笑了笑说:“听琴吧,银子不能白花。”他点了点头也端端正正的坐下来,我知道他是个不太懂琴的人,但此时他却听得一脸着迷,神情庄重,每当有人不小心弄出了一丝声响,他都很不能容忍的怒目而视,于是我又笑了。 一曲弹毕,他带头鼓掌,又回头对我说:“弹的多好,这么美的琴声,让我听一辈子也不觉得烦”,我不说话,只是淡淡的朝他笑笑。这时刚才来送酒的姑娘跑到舞台中央,扯长了嗓子宣布:“白思夜出纹银一百两,点朝云一曲,他的朋友也出纹银一百两,点暮雨一曲。”籍少公回头不可思议的看了我好久,伸出两个手指睁大了眼睛说:“哥,二百两呢,咱俩得还多少年才还的完?”我又一次笑着拍他的肩膀:“傻小子,怎么就这点出息,既然债务都背身上了,还不赶紧听?”他点点头坐回了座位,这次比上次坐的还端正,神情比上次更虔诚。再有人弄出声响,他不仅会怒目而视,还会很不客气的摸一摸自己腰里的捕役刀。那架势带来的震撼,大约就等于指着这个人的鼻子训斥:你这头五音不全的猪,不能欣赏赶紧滚出去,再捣乱爷可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 片刻之后我就无暇顾及籍少公了!一直记得楚云碧的琴艺不怎么样,然而今夜楚云碧先后弹奏的这两支曲子,的确已入化境,人间少有四个字都显得不够分量。可惜再美的曲子都有终了那一刻,随后楚云碧又弹了一遍我们第一次听的那一首广寒秋,抑扬顿挫,凄婉哀伤,一座看客无不沉醉其间。 我心里暗自惊叹:同样的一双手,同样的一把琴,同样的一支曲,也是在相距不远的时间里,却可以弹出这么大的落差,干涩相较于流畅,苍白相较于红润,对比实在太鲜明,鲜明到我自己都不敢轻易相信。只怪我眼光不够好,竟然没看出来她的确有一双为琴而生的手。 子夜,这里依然人声鼎沸,台子上也终于换了人,籍少公远远看着楚云碧进了台后的房间,咂巴着嘴说:“真好听,虽然我听不懂”,双眼里布满神圣的光。我们旁边座位上坐了个胖子,这时也突然把脸凑过来油里油气的说:“对对对,我也是这感觉,楚姑娘相貌可人,这琴声更是可人,我刚才也沉醉了”,籍少公回头鄙夷看了那胖子一眼,不屑的说:“大爷,您这是何苦?”胖子吃惊的看着他,大概当时就感觉一丛雾水劈头盖脸拍下来。籍少公把脸转过来,看了看我说:“什么世道嘛?明明就是坨牛粪,还偏觉着自己比荷花香,比菊花刚,比梅花纯!还沉醉?我看您是瞌睡吧!”那胖子显然是动了怒,也变得毫不客气,他脸上写满了嘲讽,淡淡的说了句:“这人啊,不知道自个是个从大粪里爬出来的蛆,反倒觉得别人是人中黄!”说着似乎不解恨,又把头凑过来眯笑着问籍少公:“小伙子,是不是经常觉得这世界其实是个大粪坑啊?”籍少公当时就冒烟了,挽了袖子就想来事,幸亏我发现的早一把抓住他,偷偷在他耳边说:“干什么?让云碧姑娘看见了怎么想你?真是冲动!”他默默的看了我一眼,又默默的点了点头,然后若无其事的转过身来很优雅的喝了一杯酒,放下杯子时还不忘夸一句:“好酒。”那胖子鄙夷的朝籍少公这边望了一眼,随即也很有风度的展了展衣襟,亦很有风度的翘起了二郎腿。 楚云碧走下琴桌不久,大厅里便渐渐吵闹起来,台下几乎是乱哄哄一片。我才从西河赶回来,一路上奔波劳顿,昼夜不息,这会突然感觉有点累了,便斜靠着椅背打起了盹。籍少公突然朝我腰里一戳:“哥,精神点,咱们有任务呢”,他脸上那副不容马虎表情配上坚毅的眼神,仿佛一下子就脱离了男孩的行列,俨然一个昂扬斗志的男人。 这时候又有个姑娘笑吟吟的走过来,低声说:“云姐想找你们问话,要是方便,请随我来。”“方便,太方便了”,籍少公忙不迭的接话,我倒突然觉得这楚云碧架子拿的有点大了,要问话?就不能是聊天吗?可籍少公已经站起来准备跟那姑娘走,我便只好也跟了去。这时旁边的胖子也听见那小姑娘说楚云碧要请我们,脖子朝这边伸了好几伸,籍少公厌恶的看了他一眼,顺带甩了句:“看什么看?死变态胖子,男人都感兴趣啊?”一句话险些把那胖子噎个半死。 楚云碧才在卸妆,然而美人总是美的,化了妆是风韵,卸了妆显得清纯,哭了是雨带寒烟,笑了是微风煦日,眼前这个女人显然符合这一标准,就算我再换一百个角度,她也还是美人。此时的籍少公,早已经魂不守舍,那楚云碧看了一眼这个舍不得眨巴眼睛的男孩,淡淡的问了句:“小兄弟多大了?”“十八,云姐,我快要十八岁,快十八了”,楚云碧抿着嘴笑了笑,又把目光投向我问,“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带到这种地方来了?”我顿时张口结舌,他是我带来的么?其实我才是被带来的......!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好意思这么说,只是摇了摇头说:“十八岁也不小了,有钱人家的孩子到了这个年龄早妻妾成群了”,她又笑笑说:“可这孩子面嫩,看起来像是十三四。”我正在思量怎么回话,籍少公却终于说了个完整的句子:“怎么会?我十二岁进的捕役房,这些年一直都是风里来雨里去的,皮肤很不好,所以不显面嫩反而显老”,说完又突然觉得自己可能说错话了,便红着脸把头埋了下去,楚云碧咯咯笑了起来,他旁边那些小姑娘也一个个笑的前仰后合。 我和籍少公紧挨着站在她面前,都把头深深的低下去,感觉她那目光火一样在我们身上滚动,我咬了咬牙,终于抬起头来,对她说:“不知道姑娘找我们来要问什么话?”她笑着摆了摆手说:“就这些,已经问完了!”“咿?这就完了?你还没问我叫什么呐?”籍少公又一次很突然的喊起来。楚云碧随之又是一阵大笑,籍少公缓缓把头抬起来,憋得通红的脸上汗珠满布。楚运碧笑够了才款款的说:“那是我粗心了,小兄弟叫什么名字?”籍少公噌的一声站的笔直,朗声道:“报告云姐,我叫籍少公,今年十八岁,原籍山西太原,旁边这是我大哥白思夜,人称京畿第一名捕,我的理想是做一个和大哥一样出色的捕役”,说完之后整个身体才终于放松下来,旁边那一帮小丫头就又哄笑起来,这次楚云碧却没有笑,只是语气平和的说:“那云姐等着你成为京畿第一名捕那天。”籍少公听楚云碧这么一说,便又一次把身子绷得紧紧的,无比庄重的说了一个字:“好!”随后又赶紧补充了一个字:“的。”楚云碧淡淡的笑了出来,她含着笑问籍少公:“还要云姐问什么问题吗?”“没了”,籍少公回答的很干脆。我看也是时候走了,便向她告辞,带着籍少公往外走,这时候她在背后喊我:“白大哥”,恩,没错,她的确是这么叫我的。 “有事吗?”我回头问。 她莞尔一笑,“有空常来,记得带他”,她指着我旁边的籍少公说。我点了点头,便推着籍少公一直走出了大门。 籍少公往前走了些,突然停下来,反身问我说:“云姐让咱们有空常去?”我狠狠在他头上敲了下:“什么云姐,才认识几天,你就这么想要个姐?”他这时候已经没心思理我,回过头看着那灯火辉煌的青砖高楼,好久好久。我说:“走吧!别看了”,他甩开我的手说:“你忘记了?咱们有正事呢!”我看了看他,长叹了一口气说:“可是我赶了这些天路,现在站都站不住了。”“哦”,他似乎终于想起来我从西河回来到现在还没进过家门,便埋头想了想说:“哥,我不回了,你回去歇着,有了事来这里找我就是了。”我拽着他的肩膀往前拖了一大截说:“不会有事的,还记得那天的朱二爷吗?他武功和你比怎么样?” 籍少公想了想说:“那就只守一个晚上,明天一大早我就回”,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因为我知道根本劝不住。毕竟,这是如此剧烈的青春的萌动!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我早乏困的没有多少力气了,昏昏沉沉回了城南的小院,一沾床就睡的死死的了。 第二天清早一开门,籍少公就咕噜一声滚了进来。我俩一同去了捕役房,他一进去就呼呼大睡了,那段时间闲的要死,我想了想,伤好了之后再也没见晚月,与其天天这么等天黑又天亮,还不如回去一趟。 总觉得城北比城南更繁华些,街道上人太多,马一过章台街南段就跑不开了,只好一直牵到了夕yīn街口,然而当我终于到了这做青砖大院门口的时候,才发现门是紧锁着的,大概是出去了吧!我在门外台阶上的树荫坐下来等,大概到了下午饭的时间,才远远见个红衣姑娘乘着一匹白马款款而来,走在马后面的是个身上背满了包裹的白衣少年,我站起来朝他们招手,那一匹千里雪便飞奔了起来。晚月笑嘻嘻的看着我,她把马儿在原地溜了个弯,骑在马背上问我:“怎么样?”我笑着说:“飘逸极了。”她嘻嘻一笑,跳下马背来,朝后面大喊:“快来开门,慢死了”,杨壹这才气喘吁吁的赶上来,我接了他手里的包裹,顺口问:“买什么了?这么沉”,杨壹无辜的笑笑说:“谁知到她买的什么东西。” 三个人对坐在宽大的檀木桌子上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搭,杨壹笑着说:“伤口恢复的不错吧?”我站起来在地上走了两圈,也笑着说:“全无大碍。”杨壹点点头说那就好,又走出去抬眼看了看西尽的太阳,回过身子说:“一到夏天生意就忙,我今晚就不在这里了,你陪晚月说说话。”他的习惯我向来是知道的,便也不说什么,叮咛了几句也就任他去了。 我们一起送他出门,晚月回头嘻嘻一笑:“走,吃饭!”我笑着问:“怎么?身上有银子了?”她掏出来一只酱紫色的钱袋,轻轻晃了晃笑着说:“足有四十两呢,够不够!”我点点头又问:“你二哥给的?”她撇着嘴摇了摇头。我笑着问:“不是他给的?难道还是捡来的?”她还是撇着嘴巴神秘的摇头,我想了想又问:“那就是你自己挣来的?”她骄傲的点了点头:“差不多!”于是我不自觉的来了兴趣,好想知道她一个女孩子能在哪里赚到这么多钱,便笑着对她说:“那给哥说说,在哪儿挣来的,改天我闲了也去捞点”,她把头抬的老高,左右摆了几摆才笑着说:“我不跟大哥卖关子,简单的很,从杨壹那里抢来的”,说罢自豪的一阵大笑。我也禁不住笑了出来,她一副天经地义的表情,悠哉游哉的说:“人无横财不富,反正杨壹的银子那么多,天天抢都抢不完。”我笑着拧她的耳朵:“不害臊,还贫,赶紧吃饭”,她便嬉笑着拉了我的后襟一蹦一跳的去吃饭。 八 多事之秋(2) 八 多事之秋(2) 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着,这时她突然跑上来并排走在我旁边,我盯着她看了好久,却忽然发现,这丫头竟然长高了,但嘴里却也没说什么,还是晃晃悠悠的往前走。总觉得晚月比起从前除了长高了一点之外,还有不少改变的,但是左看右看也没能看的出来!于是又笑自己越来越不冷静。 “笑什么?”晚月挎着我的胳膊问。 “没什么,心里高兴”,我随口回答。 “什么高兴事,说出来我也高兴高兴”,我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搞不清楚,到底是她从来都这么可爱,还是只有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才会调皮,但还是随口说句:“偏不告诉你”,她朝我吐了吐舌头,竟然死皮赖脸起来,拉着我的胳膊左右摇晃,“白思夜,你招是不招,再不坦白本女侠一拳将你门牙拿掉。”我不得不再次拧她的耳朵,没好气的说:“大姑娘了,能不能矜持一点?”她撅着嘴看了我好久,气呼呼的放开我的手就往前跑,我在后面无奈的摇头,我能拿她怎么办呢?但说实话,她这样子我倒觉得放心许多。 回来的路上月色很好,一碗面下肚,晚月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吃饭前还在生气,她拉着我就是不肯走,我转过来故作厌烦的说:“你到底想干什么?这么大姑娘了,不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2 章 怎么说你。”他眨巴眨巴眼睛说:“我知道”,“你知道什么?”她迅速后退了一步把一只手chā在腰里,另一只手点着我的额头用很严肃的语气说:“这么大姑娘了,能不能矜持点?”说完把两只手摊开,嘴巴一撇:“你们俩就会这么说,说得我耳朵都长毛了,这都是从哪本书上照搬下来的?也不知道来个新鲜的,每次听你们说话就感觉又在被人喂剩饭,胃都跟着抽。”我被她逗得一阵大笑,因为我听见她说‘你们俩。’原来杨壹也时常这么教训她。 在房间里坐了会,我刚要点灯的时候她突然嚷起来,“别别别,看这月色多诗意的,一点灯可就全给糟蹋了”,她还知道诗意?我仰天长叹,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古灵精怪?我无可奈何的撇下火刀重重的坐下来说:“那就不点了,行了么?”她跑到窗边把窗子推的大大的,回头问我:“感觉怎么样?”我用手拍着额头声声长叹,她见我这幅痛苦的模样,便咯咯的笑。当时她的脸是背对着月光的,所以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到底有多无赖,只好捶着大腿高呼:“晚月你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她突然把手指咬在嘴里惊呼:“哟!又是一样的词,烦死人了!”说着又跑过来跌坐在我旁边的椅子里,一边说耳朵疼一边蹬脚扬手的喊救命,我静静的坐在椅子里不理会她,她终于喊到自己都觉得无聊了。便又坐起来摇我的胳膊,我还是不理他,她就趴在我耳朵边大喊:“白思夜,你这头猪,有人喊救命你不管吗?你还是京畿第一名捕吗?难道你聋了吗?”我轻轻推开她,认真的看了她好久,才终于攒够了说一句话的力气:“看你每天这么开心,我就放心了。” 她默默看了我很久,终于安静了下来,淡淡的问:“这就是你要的吗?”她的声音一点也不调皮,也一点都不开心。她总是变的这么快,如同是黑夜一道闪电,你以为要亮了,结果这道明亮的光一闪而过之后便又是永恒的黑暗。 “是”,我的语气很淡,而且,我只能这么说。 “那要是我告诉你我过得不好你会怎么样?”她的语气里有一丝期待。 “不会的,杨壹做事我放心。” 她把头低下去,好久好久,终于沉重的点了点头。 晚月又开始不说话了,而我也不知道这时候还能说些什么,比起眼前正无限失落着的她,对付那个风风火火的晚月反倒显得简单起来。所以我只能不说话,此时,无论我说什么,在她眼里都是错。 “你知道一种在大雪里开花的花吗?”我听不出来她的语气,因为实在太淡。 “梅花吗?江南才有的”,我小心的说。 “不对,这里就有的,我见过。” 我仔细想了想,冬天开花的花?长安城里真的有吗?至少楼兰城是有的,我亲眼所见,所以长安城里其实也可以有。但是如果我现在说我信,那么,接下来我们又要无话可说了,于是,我深深的换了口气,故作轻松的说:“你又在吹牛,我不是傻子。” “今天要是骗你我就不是个人!”她语气激动起来了。 “你本来就不是!”这句话出口的时候我有一点后悔,可惜已经说了。 “你才不是”,她很生气,说得很认真。 我笑了笑说:“你才知道!”她看了看我,嘴巴张了好几次终于无话可说。那一刻我的心里忽然莫名的烦乱,眼里的一切都是乱糟糟的,晚月终于彻底安静下来了,我断定,她的安静一只会保持到我明天离开。 月色很好,夜也不怎么燥热,还有阵阵微风,刮的门外的榆树沙沙的响,我侧过头看她,她头是低着的,于是我把头靠在椅子背上,心里还是乱的理不出头绪。我知道是喜欢晚月的,甚至是爱她,可我分不清那到底是不是爱情!我希望她快乐,并可以心甘情愿的为她付出一切,可是无论我怎么尝试,却都做不到,做不到籍少公对楚云碧那般的疯狂。和晚月之间的那一种情愫,我至今都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 我说:“睡吧!我困了。”她依然蜷在椅子里一动不动,于是我先起身回了房间。 第二天,晚月起来很早,我出来的时候她在井台边洗脸,毛巾就挂在她眼前的树枝上,她把脸从盆里抬起来,紧闭着眼,却不肯伸手去拿挂在树枝上的那块毛巾,她知道我就站在她旁边,我也知道她在等什么,却一狠心转身进了房间。 再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收拾停当,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细看时发现她今天穿了件镶满珍珠的貂裘半身披风,那件披风设计的很巧妙,背部和前胸都镂刻了桃形的孔,领子上雪白的貂绒在微风里轻扬,看起来清清爽爽,所以穿在身上一定不会感到热。“好看吗?”她莞尔一笑,淡淡的问我。 “好看!”我木讷的回答,于是她满意的笑了。我洗了脸站在门外,目光无聊的四处乱扫,却没有发现能让我不无聊的东西,她也走出来站在我身后问:“看什么呢?”我回头看那了看她,淡淡的说:“哦,看太阳。”她又嘻嘻的笑:“好看吗?”“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她抬头看了看,然后转过头来对我说:“原来太阳这么好看?”我笑笑说:“是啊,你看见什么了?”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什么都看见了”,我便继续说:“恩,我也什么都看见了”,然后就都不再说什么。 我去门口解开马我说我要走了,她点了点头便匆匆忙忙往院子跑,我笑着问:“跑这么着急又是回去偷吃东西吗?”她转过来抿着嘴巴一笑说:“等下,送你样东西。”不久她气喘吁吁的跑出来了,手里攥着一只红色的手绢,“我已经有一个了”,我向她强调。“我当然知道你已经有一个了”,她也向我强调,然后低下去把那手帕一层一层的揭开,里面静静的躺了一把皱巴巴的红豆子。我好奇的问:“这是什么?”她抿着嘴笑了笑说:“不知道,别人送的,我分你三颗,种在院子里开了花好看极了。”“嗯,是花种子吗?”她神秘的笑了笑:“种出来不就知道了吗?”我也笑着说:“好吧,我走了,进去吧。”晚月点了点头进去了,我慢悠悠的上马,逐渐,马蹄密集了。 回到捕役班房的时候,门口站了一个人,他身上穿着一件暗黄的粗布褂子,手里牵了一匹很矮的枣红马,看背影,应该不认识,但当我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他突然冲我喊:“白思夜,我等你一天一夜了”,我慌忙回头,眼前的这张脸却着实吓了我一大跳,因为我记得这个人已经死了很久了,他的名字,叫做吕正渡。 “二师兄!”我惊异的大喊。他朝我投来一个明亮的微笑:“怎么?见了我很不开心吗?” “怎么会?开心,我当然开心”,我笑的很勉强。 “师父果然没有看错你,在长安随便找个人一打听都能带我找到你”,他笑的很自然。我却一时不知道再说什么,他走过来说:“不请我喝一杯吗?”我静下心来打量了他一遍:衣服是旧的,但是很干净,头发也很干净,一双发黄的草鞋还是很干净,不错,的确是他。 我带他去了四海酒家,他喝的很认真,似乎已经很久都没有喝酒了。“师弟”,他在叫我。于是我抬起头惊愕的看他,他却淡淡的说:“那些事你都知道了吗?” “哪些事?” “以前的”,他还是笑的很自然。 “嗯,知道。”他笑着看了看我,把手里的一碗酒喝的一滴不剩,然后把碗放下来说:“这一天总要来的。” “哪一天?”我吃惊的问。 “明天。” “明天?特殊吗?” “特殊,师父过世两年的祭日”,他的表情很轻松,我却已经开始倒抽冷气。他笑着问我:“明天在无痕居,你来吗?” “来,一定来”,我机械的回答他。 “那明天见”,他说完径直迈出门外,一步跨上他的枣红马,滴滴答答的走了。 那天晚上我骑马回了城北,记得大师兄说要开一家面馆的,去了才发现,那里还叫无痕居,也还是家客栈。 我走进去,里面依然很凌乱,大师兄正一个人坐在客栈里喝酒,他抬头见我进来了,抬手用袖子擦了擦旁边的一把椅子请我坐下。 他不说话一句话,只是闷头喝酒,“怎么回事?”我有点愤怒,但语气还算平和。 他喝了口酒说:“你见着他了?”我说我的确见着了,他摇摇头说:“当初不是成心要骗你,我也是没办法,怕你成天心都悬着......” 我再看了他一眼,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毕竟,我已经不是两年前的白思夜。“怎么办?”我问道。 “等!” “在这儿吗?” “恩。” “他明天什么时候来?” “清早吧!” “会怎么样?” “不知道。” “那就等吧!”我们就这样面对面坐着,一直喝到天亮。 吕正渡果然是清早来的。他站在四下看了看,走过来在我旁边坐下,江河清放下手里的酒碗,只是面无表情的看了看他,我以为他会杀气腾腾,结果他没有。 “吕正渡,我想问你几件事,不要说假话,过了今天,什么都过去了。” “好!”吕正渡还是喝着酒。 “告诉我,采薇怎么死的?” “我杀的!” 江河清冷冷一笑:“是jiān杀!” 吕正渡默然点头:“恩,那时候太年轻,懂事太少。” “师父怎么死的?” 吕正渡抬起头来认真的说:“绝食!” “你没照顾好他”,江河清语气里满是责备。吕正渡抬起头看着江河清,眼神无限复杂。 江河清又喝下去一碗酒,冷冷的问:“为什么?” 吕正渡也抬手喝下去一碗酒:“记得吕山海和吕青丝吗?董家门外,有一株三人才能合抱的柳树,你也还记得吗?” 江河清把头抬起来仔细的看了吕正渡好久,才缓缓的问:“你是谁?” 吕正渡笑了笑说:“吕青云。” 江河清也笑了,大笑,他慨叹着说:“像,真像,我却一直没发现。” 吕正渡浅笑着问他:“怎么?还是要杀我吗?”江河清终于肯停下手里的酒碗,他把自己的刀抽出来看了看,那把刀,早已经磨得锃亮。片刻之后他才淡淡的说:“近千条人命,你不死,很不公平。” “我说了,师父是绝食死的。” “风旗镇那一镇老少呢?”江河清问。 “你该问三师弟。” “他已经死了,怎么问?”江河清又问。 吕正渡极认真的说:“所以你要相信我,到了今天,我没想过逃避什么。” “那师父呢?” “我说了两次了,他是绝食死的!”吕正渡很平静。 “我也说了,你没照顾好他”,江河清也很平静。 吕正渡淡淡的笑了笑:“对我的仇人,我仁至义尽了。” 江河清也淡淡的笑:“杀了你,我也仁至义尽了,师弟,难道你不想成全我?” 吕正渡表情又一次复杂起来,他看着江河清,好久,好久,终于开口说:“董符起是个好人。” 江河清再次大笑:“我以为你不这么想。” 吕正渡也跟着他笑:“可惜,你不是个好人。” 他们两个人都沉默了,我也逐渐听懂了一点,如果师父不去塞外,那么吕正渡该叫他一声姐夫。 江河清开始思考,也可能是在回忆,他紧闭着眼,不看任何人,良久才缓缓开口:“是,那时候我太年轻,懂得的事不多。” 他们的话总是很相似,语气很相似,表情也很相似。 “我们都做错了一件事,枉杀了一条人命”,吕正渡慢悠悠的说。 “我知道”,江河清也慢悠悠的说。 “我可以原谅你”,吕正渡说。 “我也是,但我不能原谅我自己”,江河清说。 “我也不能原谅自己”,吕正渡笑得一脸悲戚。 江河清说:“今天师弟在,让他决断吧!” “何必?我们现在已经不太年轻了,自己决断不好吗?”吕正渡问。 “也好!”江河清回答的很爽快。 “就在这里吗?” “对!”江河清很平静。 吕正渡转过身来看着我,他朝我笑笑说:“师弟,我还有两个心愿,我死了你要帮我实现。” 我认真的回应:“说吧,我办得到的!” 吕正渡拿出一张布条:“在上面写着呢!”我接过来,当时却没有拆开看的意思,于是他笑了笑说:“还是师弟懂我,可惜三师弟不在!” “曹守义?”我和江河清同时问。 “对!” “你想说什么?”江河清问。 “如果他能活到现在,今天也一定会坐在这里悔过。” “好吧!我信你”,江河清诚恳的点了点头。 “我以为你不会信”,吕正渡笑着说。 “怎么会?怎么说我也是你大师兄”,江河清语气柔和起来了。 “谢谢你,大师兄!要是没有别的事,咱们开始吧!” 江河清也突然想起来什么,他着急的说:“有,我也有两个心愿,想让师弟帮我办了。” 我对他说:“师兄你说吧!我一定办得到”,我平静如初。 江河清嘿嘿笑了两声:“我也写在布条上吧!”说着从衣襟上撕下来一块布条,在灶下捡了个烧黑的木棍,趴在锅台上一笔一划的写。然后走过来jiāo到我手里叮咛说,“离开这里之后再看”,我点了点头。 “师兄!”我叫了一声,他们同时转过头来,我笑着说:“六年前我第一次见三师兄的时候,他说自己罪孽深重,不配脏了我的刀。”“哦!”他们异口同声。我接着说:“我当时不明白,但是现在终于懂了”,他们彼此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3 章 望了一眼,然后同时笑了起来。 八 多事之秋(3) 八 多事之秋(3) 他们把身上的玉佩摘下来送我,我看见他们手中各是一块方形的玉佩,和我身上的那一块颇为相似。递到我手里的时候,他们说了一样的话:“拿着。”我接过来看了一眼,正面也是两行字:“乱世黑风,书生热血君王旗;沧海浊流,英雄白骨江河堤。”我以为我们师兄弟都有一块完全一样的玉佩,但当我把它反过来看的时候才发现,这两块玉佩的背面不是和我一样的五典绕心图,而是另外两个字担当! 我抬头时他们正同时缓缓拔剑,吕正渡突然转过来说:“师弟,不要看,剑法太丑”,江河清也朝我笑了笑,大概也是这个意思。 我抿着嘴笑,然后轻轻摇头,他们也都跟着笑了。 那不是在比剑,是互砍!第一剑各中侧胸,然后每人一剑,不紧不慢,谁都没有多一剑,谁也都没有少一剑。 房间里血雾迷蒙,我一直看到渐渐湿了眼眶,他们终于,先后倒地,四目圆睁,但各自含笑。 我逃出无痕居,跌跌撞撞的往回走,终于是走不动了,于是我在一家酒楼喝酒,并把两张布条拿出来看,吕正渡的布条上写着:第一:当后人问起这世上最伟大的剑客是谁,你应该这样说:第一是五典学宫的创始人董符起,人称天下第一快剑,第二名并列,分别是他的大弟子,二弟子,三弟子,尽管他们都失足过,最后却都悔过了。第二,记得把师父的骨灰送回董氏祠堂,落款:二师兄吕正渡,诚谢小师弟。 江河清的布条上写着:第一:把师父遗骸送回董氏宗祠。第二:当后世有人问起,谁是天下最伟大的剑客,你要说:“第一是天下第一快剑董符起,第二名并列三人,分别是他的大弟子,二弟子,三弟子,虽然他们都曾犯错,但临死都有悔过之心”,落款,大师兄江河清,深谢四师弟。 总觉得草蛇死的有些蹊跷,而这两个人也死的莫名其妙,但这一刻我终于懂了。 我笑着从那酒楼的二楼的窗子里跳下来,一路狂奔回无痕居,抱着他们的尸体大哭了一场,是的,或许已经没有人为了成全自我而放弃生命,然而他们三个却都这么做了,因为他们一直都深知,他们分别是五典学宫的大弟子,二弟子,三弟子。 师父是成功的,他的门下有三个勇于承担的徒弟。不!是四个。 犯下那些罪恶的时候,他们都还年轻,当好多年以后,全世界都淡忘了他们的过错,也渐渐原谅他们的时候,他们自己却偏偏不肯放过自己。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在这一段狂妄而无知的岁月里犯下的错误付出代价,他们所付出的代价尤其昂贵,它叫做:生命! 杀人只是失手,偿命却是一种担当,他们,用行动验证了一条亘古不变的真理。 我在想,若是吕正渡回来早一个月,或者晚一个月,我都无法平静的接受这一切,可惜生命里所发生的每一件事,都这么凑巧,凑巧到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 他们用死亡教会我一个道理,自惩有的时候也可以是自救,勇于自罚,或许是衡量一个英雄的最后一条标准。他们的死,是对我灵魂的又一次洗练。 我把他们安葬在城东柳树林,笑着在他们面前摆下两碗酒,心里默念:“师兄,你们是我一生都崇拜的人”,然后起身去东市拿了师父的骨灰,并想尽办法送回了董氏宗祠。 我四处打听,终于从一个老者的口中得知:‘十七年前,长安城西大户吕氏长女吕青丝,被人逼迫自缢于门外柳树下,这个人一直看着她完全断气,才默默离去,然后在董事祠堂为她立起一座贞节牌坊,这个人叫江河清。吕青丝有个小她三岁的弟弟为了寻仇化名吕正渡,在西域潜伏了整整十五年。’ 过了几天,我忽然又很想再去他们的坟上看看,便只身去了城东。我静静的在那里站了些时间,又慢慢的游dàng回来,总觉得自己猛然间少了些什么,却找不出来到底少了什么。那一路我在想:“这就是江湖吗?它的全部,加起来也只不过简简单单四个字:杀人偿命。如果每一个人都要为自己年轻时代的狂妄付出代价,那么我或许是个例外,如今沧桑满布的白思夜,又几时年轻妄为过? 冠后街的尽头,恰好又是夕yīn街,我的马不知不觉又到了那座青砖院墙外,才在思量要不要敲门的时候,晚月却自己出来了。她惊异的看了我好久,笑得一脸欣喜,我跳下马背,站在她的面前呆呆的看着她,突然很想有个人抱抱我,于是我伸手把她揽进怀里,她迟疑了片刻,但最终还是默默的拥住了我的身体。她把脸贴在我胸膛无比体贴的问我:“哥,你怎么了?”我不说话,只是静静的抱着她,“到底怎么了?”她带着哭腔问我,我却突然笑了出来,放开她说:“没事,只是想你。”她抬起头看我,眼睛红红的。这时杨壹也出来了,他吃惊的看着我:“哥,有事吗?”我笑了笑说:“没事,路过,结果晚月正好出来了,又得走了,忙着呢!”说完之后朝他们挥了挥手便上马而去,才走出去不远晚月终于哭了出来,她追着我的马大声喊:“哥,我也想你。” 终于听不见她的呼喊,我抬头看了看晴朗无云的天空,默默的问自己:“到底怎么了?” 天气奇热,马蹄都困顿无力,回到捕役房的时候,籍少公正站在门外张望,他看见我回来,赶忙过来替我牵了马,一道走进去的时候他说:“高大人找你,你这几天去哪儿了?”我看了看他,只好一阵苦笑,为什么会在这么乱的时候又恰好这么忙?那一刻我的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么一个想法:可不可以不做这个捕役? 我和籍少公去见高大人,他从袖子摸出两枚铜钱给我看,我接过来仔细端详,那的确就是两枚铜钱,没发现什么端倪。高大人却回过身来说:“这两枚铜钱,有一枚是私造的。”“哪一个?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啊!”我疑惑的问。高大人看了看我说:“朝廷造出来的钱很标准,外沿布有三十一道弧线,你数数就知道了。”我低下头专心数了一遍,其中一枚边缘却有三十二道弧,我抬起头,吃惊的喊了出来:“难道,私铸的钱比朝廷造的还要精细吗?”高大人却笑了:“一张饼分成三十一块大小一样的很不容易,但要是等分成三十二份,可就简单的多了!”我想了想的确是这么个道理,一张饼要分成三十二份,只需对半切上十六次,但要是想分成三十一等份,根本就不能对半切。 高大人看着窗外,沉吟了片刻,又慢悠悠的说说:“私造钱币是朝廷最不能容忍的,所以估计又得忙乎一阵子了。”“恩!”我木然的答应了一声,高大人看了看我,叹了口气说:“都坐吧,除这个还有一件事。”“什么事?”我简单的问了句。“快入雨季了,城里百姓怕驰道被大雨冲毁,各地的盐进不了城,已经开始着手贮藏了。”“哦!”我和籍少公各自木然的点了点头。高大人站起来在地上转了两圈,对我说:“有一大批私盐进京了,成色比官盐好,价格也低。”“这是好事!”我淡淡的说。高大人苦笑一声,回头看着我说:“按律令,私自贩盐者,削足。”我和籍少公无声的看着他,高大人的眉梢便渐渐拧成一团,他捧起茶壶倒了三杯茶,手托着下巴沉思了片刻说:“官营条令才颁布不久,朝廷这次一定格外重视,昨天廷尉府来了人说此事必须严查。” 我吁了一口气,淡淡的说:“怕是不好查吧!” “朝廷为了不打草惊蛇,这两件事现在还在保密,所以咱们也要装出一副没发觉的样子,你俩多去市面上走走,说不定有眉目。”我点了点头,他便摆摆手示意我们下去。刚到门口的时候,他又从背后叫住我说:“多事之秋,万不敢懈怠”,我说我知道了,然后缓缓走了出去。 当夜,梁大人慌慌张张跑进来,说城西白虎门外水渠边发现了六具女尸,死亡时间不一。捕役班所有的的兄弟都连夜去了,可惜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大伙转了个圈就又回来了。夏夜微凉,一行人静静坐在马背上,静听马蹄滴答,我的心顿时更乱了,谁会料到这么多事会碰到一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当时我就只想香香的睡一觉! 贩盐案和jiǎ bì案都还没有公开,高大人也一直在寻找良策,眼下我们能着手做的,也就只有白虎门这桩女尸案了。 水是从城里东西贯穿而过的一条水系,白虎门在西南角,我们过去看了下,老远都闻到一阵阵的腥臭,成群的苍蝇绕着人乱飞,河面上飘着的杂物覆盖了整个水面。六具女尸就整整齐齐的用白布捂着摆在河岸,我走过去揭开看了看,腐烂程度不一,最早的死者几乎只剩下一具骨骸,死亡时间最近的这一位还勉强看的清面目。我在四周观望了下,水支渠出了白虎门改道向北,由于河面一下子变宽了两倍,所以水流变缓,河里的脏物到了这个地方便堆积起来,越堆越大,一到夏天这里的臭味足能熏到大半个长安城。 死人我们几个的确见过不少,但是像这么惨不忍睹,令人作呕的场面却从来都没经历过,樊冬他们看了那些尸体便都一个个咬着牙不说话,满脸的汗珠子也不擦,于是我摆摆手说:“先散了吧”,他们便都逃一样跑开了。 无奈之下大家都想到了那个报案人,可惜这回报案的是个很老的乞丐,所以也就没什么问的必要了,大家的心一下子凉下去了。乞丐报案其实就勉强算是合乎情理了,正常人一般不会去那么脏的地方,尤其是夏天。 大伙都闷头坐在床上,一句话也不说,这算是习惯xìng的反应,每次遇见棘手的案子大伙都要闷坐一天的,怎么破案不归我们管,我们的任务就是让破案的人使唤。但即使上头的命令一时半会下不来,大家也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白虎门这桩杀人案,其他不说,蹲守那简直就是必须的!所以大家都很沮丧,热倒无所谓,可关键是你在那里站一个时辰回来半个月都吃不下饭,要是蹲守,一整天蹲下来,还不整出人命来?漫长的死寂之后,终于有人愿意说话了。樊冬说他想喝酒,于是何伊明也说想喝,蔡勇说今天不但要喝,还一定得是上好的酒,籍少公看了看大伙,摸了摸口袋说没钱,于是他们都把眼光转向我,我只好点点头,恩,好吧!那班头就再牺牲一次。 樊冬带头喝醉了,他拉着我的手说眼看自己都三十了,一想起这些心里难受,我只是笑,也没问什么,其实根本就用不着问,捕役班里剩下的这几个人,常年风里雨里舍生忘死的跑,图的就是心里那一阵痛快,一年到头捞不到几个钱也就罢了,这五条光棍汉根本不在乎,可难道就这样跑一辈子吗?疯够了也狂够了,回头才发现从来都没正经八百的为自己活过一天,再晃,可就而立之年了!长安城里三十岁的男子,那早都是四五个孩子的爹了,再看看咱们这些人,心里能好受吗? 才想着又醉倒三个,籍少公还小,却也醉的一塌糊涂,没办法,结了账又请车把他们驼回去。 第二天一大早,高大人又唤我和籍少公去他那边,果然是要我们去白虎门外蹲守。樊冬坐在门口的台阶等我,然后把人叫齐了,神情庄重的说:“这段时间事情多,我和老四老五商量过了,我们三个都老大不小了,再给朝廷卖这最后一回力,完了就回家娶妻生子,孝敬父母,所以这次蹲守这任务,你们俩就别去了,我们三个一肩扛了。”他的话说的我心里酸酸的,但这样的要求自然不能答应,才准备说的时候樊冬却不高兴了,他光着膀子嚷起来:“一样是捕役,凭什么你俩总是拿重的,我这些年向班头一次要求也没提过,今天实际上才是第一次,但其实也是我临走前最后一个要求了,你们忍心不答应吗?”于是房间里又安静下来,我想了好久,只好点头答应下来,然后出门目送他们三个人跨马离去。我心里又一次难受起来:这是多么刚猛的汉子啊!半辈子刀口舔血眼都没眨过,论起了现实怎么就这么像个娘们?人生果然如此:再蔑视现实的人,也没那份胆量无视现实。 籍少公呆呆的坐在桌子旁,神情专注的咬着手指甲,“想什么呢?”我声音不大,他却被吓得不轻,转过来摇了摇头,“没什么。”“还去春闺梦里人没有?”他点了点头然后又解释说:“只是没进去,但其实在外面也一样听得见云姐弹琴,哪只曲子是她弹的,哪只是别人弹的,我一听便知”,我笑了笑说:“走吧!” “去哪儿?”他疑惑的问我。 “闲的无聊,倒不如去听听琴。”于是他高兴的跟了出来,路上我突然想起身上一共带了三块玉佩,送他一块挺合适。于是我从怀里摸出一只玉佩,正反两面看了看,递给他说:“送你的”,他吃惊的抬头看了我很久:“很贵吧?”“不知道贵不贵,没找人看过。”他点了点头:“你不自己留着?”我笑着说:“已经有一块了,留在身上碍事。”于是他放心的接在手里,反复看了看,高兴的冲我一笑,把那玉佩上的字念了一遍:“担当?”我笑着点了点头,他用心收了装进了口袋,然后说笑着去春闺梦里人。 本来想好了是要进去的,可惜走到了门口时我才发现银子不够,于是我笑着说籍少公现在要做的是一件很伟大,很侠义,同时也很费钱的事情。他也笑笑说:“可以不怎么费钱的”,然后带着我去了春闺梦里人后门外的小路边,那里有个两层的茶亭,离春闺梦里人后门约二十步左右。这是一条很少有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4 章 往的小路,很安静,在这里可以很清楚的听见里面的琴声,于是我俩就在这里静静坐了半天。我总是觉得春闺梦里人出不了什么事的,但无论我怎么解释籍少公都不信,他摇着头说:“一定有事情要发生了,就在这几天了,绝对不会远”,正说着话,只见一辆两马并驾的马车飞快的驶出去了,当时大概正是晌午时分,我们也没有太在意,进出春闺梦里人的马车四驾的都不少,这种两马并驾的自然更多,然而才过了不久,这辆马车又飞奔回来了,远远看见从车上下来的是个女人。“是云姐”,籍少公喊起来。“是她吗?”“恩!”籍少公很有把握的点头,我却摇摇头说:“不像,那人戴了那么大一顶帽子,况且她根本就没转过来。”“可我听见她说话了”,籍少公从凳子蹦起来,朝着那扇门跑去,大声的喊着云姐。距离不远,那人应该是听见了的,但是她根本没有回头,连迟疑或者停顿都没有,于是我更加肯定这个人不是楚云碧。籍少公耸拉着脑袋走回来,嘴里嘀咕着什么,我笑着说:“早说了不是,你还要追,怎么?才几天不见都幻听了,你也太痴了。”籍少公轻轻摇了摇头,看着他满眼失落的神情,我只好不再说什么。 眼看着天色不早了,我提议回去,毕竟樊冬他们已经辛苦一天了,籍少公低下头想了想终于说:“那就回吧!” 我们刚赶回来不久樊冬他们三个就回来了,我和籍少公赶忙问:“怎么样,顶得住吗?”樊冬爽朗一笑:“有什么顶不住的?我就权当我这一整天都是在茅厕睡觉。”于是大家都笑了起来,樊冬他们的第一天守株待兔算是圆满结束,只是兔子没出现,然而这也在我们的意料之中,这么大的案子,早都轰动长安城了,凶手才不会傻到在这个时候去撞这根树桩。但是现在除了蹲守,又能做点什么呢?高大人有他的难处,这点我们理解的。 八 多事之秋(4) 八 多事之秋(4) 一晃又是半个月,天气已经越来越热,白虎门那边一直没什么收获,春闺梦里人也什么都没发生。籍少公大概也开始放心下来了,他已经很少去春闺梦里人,这一天他却起了个大早一个人出去了,我想与其这样闲着,还不如去市面上走走,用高大人的话那就是:‘多看看,说不定会有眉目’,我猜他也马上要回来了,便穿戴整齐了等。他果然是回来了,是慌慌张张跑回来了,他在门外喊:“白大哥,快点,要来不及了”,我慌忙冲出门外,什么也没说便跟着他一路狂奔,一直到了我们前几天坐过的那个茶亭,挑了个位置坐下来,他咕咚咕咚灌下去几杯凉茶,我问:“怎么了?”他抹了一把嘴,噌的一声把刀抽出来,转身问我:“白大哥,有钱吗?”我迟疑了一下,问他:“要进去吗?”他点了点头,于是我们一同绕到前门,守门的大汉光着膀子静静的坐在树荫下乘凉。我从怀里掏出银子扔给他,急急的说了声:“两位”,便火速冲了进去。这时候里面的客人却洪水一样涌了出来,籍少公表情更加坚毅,我从身后拍着他的肩膀说:“先把刀收起来”,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把刀灌进了刀鞘。才到第二道门的时候,我们被一群人拦了下来,这些人气焰好嚣张,说今天这场子被陈公子包了,只消在外头等,过阵子陈公子出来了自会赔上银子。我突然想起来,上次在春闺梦里人闹事的那两个少年中有一个是姓陈的,籍少公此时早已没了和他们理论的耐心。我见状赶忙上前一步,告诉那人说刚才走的急,东西忘里头了,进去拿了马上出来,那人斜着眼睛看了看,才要说话的时候已经被从后面扑上来的籍少公一拳打趴在了地上,其他人也噌噌噌抽出了家伙。我心想这下坏了,怕是进不去了,这时只见籍少公牙关紧咬,毫无惧色,一个飞脚又踢倒一个,剩下的三个人才要扑打的时候,籍少公却一刀架在其中一个人的脖子上,狠狠的说:“再动,让你们这位兄弟血溅当场,别为了主子一时的快活,送了兄弟的xìng命。”那几个人相互看了看,缓缓将手里的刀放在了地上,籍少公回头对我说:“白大哥,你先进去,千万小心,我随后就到”,我没多想便一侧身闪进门内。 进去的时候,一群歌妓被赶到角落里,楚云碧和那个陈公子在一张桌子上喝酒,觥筹起落间传来楚云碧阵阵轻笑。看见这一幕的瞬间,我突然无法自制为籍少公赶到悲哀:世间女子无数,你又何必为了这么个迎来送往,安于浮沉的女人抛尽身家?他们喝的正酣,根本没注意到我的出现,我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大步出门。籍少公依然在和门外的几个家奴僵持,我朝他摆摆手说:“走吧!”籍少公此时正双眼喷着怒火,听见我的声音迅速转过来惊异的问:“怎么?”“她很好,很愉快,现在正在喝酒。”籍少公却还是不肯把刀放下,一跺脚对我说:“大哥,不能走,会出事的”,“能出什么事?”我反问。籍少公急的大汗淋漓,“大哥,你信我一次,云姐很危险。”我终于无法再忍,静静的看了他一眼,尽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说:“她绝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这里是春闺梦里人,没有什么爱情,只有嫖客和婊子。”籍少公终于慢慢放下刀,转身带着哭腔说:“大哥,你信我一次。” “对不起,兄弟,我只相信我的眼睛”,我淡淡的说完,徐步出门。籍少公忽然一声怒嚎,转身抬脚将身后的三个人踢翻在地,我并没有回头,因为深知他早已情迷心智,三言两语肯定是劝不回头的。这时他却在我背后大喊:“哥,你是京畿第一名捕!”他说话的时候又对倒在地上的几个人一阵踢打,我回头一步抢回他面前,运足了底气一拳捶在他的后脑勺上,他终于软塌塌的跌下去,我把刀挂好,一把将他抱起来,稳步出门! 门口的树荫下,那守门的汉子正半闭着眼仰卧在那太师椅上,嘴里哼着歌,肥胖的身子一抖一抖。我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在经过最后一道门的时候,籍少公突然伸手抓住了门框,然后挣开了我的双手,站起来气喘吁吁的看着我,稍作了调整之后抬手指着我的面目大喊:“白思夜,我没你这样的大哥。”他面目通红,双眼冒火,我静静的看着他眼眶逐渐透红,最终不说一句话转身离开了。他从我后面追上来,淡淡的说:“哥,明年今日,记得给兄弟烧些吃喝穿戴的东西。”我回头定定的看他,他无力的挤出一个干涩的笑容,顺便说了句:“谢谢”,便又转身朝正厅走去。看着他摇摆不定的背影,我突然又心软了,毕竟,他只是个孩子,于是我上前一把拉住他,认真的说:“老六,相信哥,我亲眼所见,他们......”我本想说‘你情我愿’这四个字的,却没能说出来,只好改口说:“她很安全,很快乐,你进去了反倒会让她不快乐。”他摇摇头说:“你看见的未必就是真的”,说完又回头准备进去,“别去”,我在他身后又喊了一声,他背对着我摇了摇胳膊说:“你先回吧,我还不走。” 我知道如果我走了,那么籍少公不一定会死,但这里一定会死人,可要是我留下,我进去又能做些什么呢?算了吧!何必想那么多,他只是太年轻,于是我决定留下来,尽管我知道,接下来我要做的是一件多么没有价值的事情。 我紧随在他身后,进了一道又一道门,守在门口的四五个汉子才刚起身,相互拍打身上的尘土,他们见籍少公又过来了,一个个咬牙切齿,怒火中烧,瞬间杀气腾腾。籍少公不声不响的出刀,从容不迫的向门口走去,我赶忙上前拦住他,他斜过眼看了我一眼,冷冷的说:“哥,我十八了,让我给自己做一次主行不行?”我心疼的看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走窗子”,他也突然明白过来,跟着我一直走到门外,要绕到后窗不难,但那守门的汉子又一次拦了我们的去路,籍少公一见又要发作,于是我提前走上前一刀指在他的咽喉,平静的的说:“白思夜奉命拿人,如敢阻挠,与贼同罪”,那胖子面门上渗出一层冷汗,随即轻轻把脖子往后缩了缩,伸出手来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我提着刀,径直走到后窗下。窗子没关,我朝里面看了一眼,楚云碧正好跌在那陈公子怀里,举着杯子喂他喝酒,我回头看了看籍少公,轻轻往边上站了点,他也凑上来着急的朝里头张,他什么都看见了,眼睛却依然死死的盯着里面的两个人。我发现早先在墙角打哆嗦的那群歌妓已经被赶出去了,那陈公子也越来越放肆。桌上的空酒壶已经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大堆,这家伙此时大概也已经给楚云碧灌醉了八分醉。楚云碧站起来摸着那陈公子的脸说:“不行了,不敢再喝了,让别的妹妹来陪陈公子玩,奴家先告退了”,说着赶忙往出走。那陈公子也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一把抓住楚云碧的的手说:“别着急,接着玩啊”,楚云碧想挣开她的手,无奈身上没多少力气,那陈公子趁势将她压倒在地上就要扒她的衣服,楚云碧一手护住自己的衣服,另一只手撑着身体爬起来,急忙向着门口跑。籍少公这时候就要从窗子里跳进去,我赶忙拉住他说:“等等,还没到万不得已”,他回头看了看我说:“不能再等了”,我连忙死死的将他抱住,他伸出手要挣扎,我顺势将他的胳膊扭到了身后,他挣扎了几次挣不脱,便又不自主的往里边看。这时候里面的陈公子也已经爬起来,冲上去拉住了楚云碧的衣角,楚云碧刚想挣开的时候,他抬手就是一巴掌,嘴里骂着:“你这婊子,我让你跑,爷花了这么多银子毛都没摸着一根,还想玩爷到什么时候?”说着抡起另一只手又是结结实实一巴掌,楚云碧嘴角抬手擦了下嘴角的血,连忙向着墙角跑去,她在墙角站定,转身从发髻上拔下一根簪子,顶着自己的喉咙对陈公子说:“我早说过了,这种事我做不了主。”那陈公子也又一次爬起来,一胳膊甩开了身上的衣服,袒露出半个上身,伸出胳膊一副跃跃yù试的架势,无限下流的一笑色色咪咪的说:“做不了主?那爷今天给给你做一回主。”楚云碧一阵冷笑:“陈公子,我对你也是够客气了,再往前一步,我楚云碧与你鱼死网破!”那陈公子便又是一阵yín邪的大笑,他咽下去一大团口水说:“鱼死网破?倒不如来个鱼水之欢,你说呢?”然后就一步一步朝这边靠过来,楚云碧手里的簪子越攥越紧,那陈公子嗤嗤一阵yín笑:“你刺啊,你就是死在这,爷也还是要定你了。不好好做你的婊子,偏要拿自个当是忠贞烈女!好啊,爷成全你,刺啊。”我慢慢松手放开了籍少公,准备小声叮嘱他要小心的时候,他却一咬牙已经从窗子里跳了进去。楚云碧见籍少公从窗里跃了进来,脸上却看不见丝毫的感激或是惊喜,她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说:“出去,不关你的事。”听见她这么说,籍少公脸上的表情瞬间石化了。那陈公子倒拍着手笑了起来:“哎哟,果然是颗痴情的种子,爷的好事也敢搅,但是爷就喜欢这号有种的人。”他大不咧咧的说着话,一不留神被怒火焚身的籍少公一记飞脚踢中下巴,那厮一个趔趄后退了几步却并没有跌倒。起先还真没看出来,这号东西竟然也会武功!籍少公毫无惧色,二话不说扑上去就打成了一团。外面一伙人听见里头打斗声音突然大起来,也从外面往进涌,楚云碧冲到门口把门闩chā了,又用自己的背顶着门,我回过神来看的时候,籍少公也打的正猛,然而没想到这陈公子也有两下,籍少公三个绊脚愣是没沾上人,反被对方顺势掀倒。陈公子回身在桌子上抽剑,却被跑过来的楚云碧一脚踢飞了,他随即又把一张茶几抱起来,就要朝籍少公砸下去,我赶忙从窗子里一跃而过,两个箭步冲到他身侧,抬脚正中面门。正好这时候门也被撞开了,外面呼啦一下子涌进来四五个人,刚才籍少公在外面已经和他们jiāo过手,这些人一见是我俩,顿时也惧了,其中一个看了看那陈公子的脸色又慌慌张张跑出去了,一看即知是要去找帮手。我冲到门边,第二次把门反锁好,才一转身好几把刀都已经向我砍来,我后退一步才要出刀,忽听旁边有人喊停,回头一看是籍少公,他手里的刀此时正静静架在那陈公子的脖子上,他扫视了众人几眼,从容的说:“不是吓唬你们,爷闯得进来就豁得出去。”又回过头来对我说:“哥,带着云姐先走。”我才在思考下一步要怎么做的时候,楚云碧却抢先说了句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话,她向着我和籍少公喊:“谁让你们管我的事?我能去哪儿?我哪儿也不去,你们都给我出去。”我的心里不由一阵愤慨,心想籍少公哪受得了这刺激?这时籍少公只是看了她一眼,默默的低下头,然后毫无征兆的,硬挺挺的晕厥了过去。 那陈公子摸了摸脖子,指着籍少公大喊:“还不剁死他?”手下那些人也才反应过来,纷纷提刀扑了上去,我也赶忙抢了过去,抬脚把籍少公踢到了墙角,回身出刀,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切下来三只耳朵,那三个汉子抱着脸满地打滚,陈公子坐起来,用手拨了拨头发,又打了个酒嗝,站起来走到我面前狂笑了两声说:“白思夜,可惜你的刀再快,也是把执法的刀,怎么?想杀人?” “想”,我冷冷的回答。 “敢吗?”他嚣张的绕着我转圈。 “有什么不敢的?”我鄙夷的笑。 “好”,他双掌一击,把脖子伸过来,放在我面前说:“砍!”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的说:“既然你这么迫切的要送死,那我就不推让了,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5 章 ”,说罢举刀,然后缓缓落下。 那一刻我和他其实都在赌,我认定他会缩,他认定我不敢砍,就在举刀与落刀的暇隙,我心里忽然冒出来很多念头,然而最清晰的却只有师父送我的那四个字:‘法治天下’。他果然没有缩脖子,我的刀却停在了半空。他抬起头哈哈大笑:“怎么?京畿第一名捕也有怕的时候?” 我一向是了解自己的,这样的结果也早在意料之中,所以根本无需慌张,我从容收刀,淡淡的说:“你是什么人?” 他笑的很得意,“大家都说京畿名捕白思夜行事骁勇,执法不分官民,今日一见,果然是,都他娘的在放屁。” 我还是笑:“怎么?怕说出来镇不住我?” 他也大笑:“好吧!我是谁?大汉昭平君陈汉栋,先皇是我外公,皇上是我亲舅,皇后是我舅妈,丞相是我姑父,太尉是我干爹,太子是我表兄弟,公主是我表姐妹......”,他一下子说了好多,突然收住声说:“嗬!太多了,满朝都是我亲戚,怎么,听了这些感觉怎么样?” 我笑了笑说:“感觉?只觉得和你这样的人沟通起来很费劲,我只想知道,你是谁!” “有什么不一样吗?” 我看了看他,客气的朝他笑笑,抬脚将他踢翻在地。他惊恐的望着我:“好哇,你敢......!”在他的话说出来之前,我照准他的嘴又是一记重腿,随即把最近半个月的不愉快全都发泄在了他的脸上,背上,还有肚子上。等到我终于累得打不动的时候,才平静的告诉他:“你太不了解白思夜了。”他嘴角挂着血沫子大笑:“你真有种,那就不要后悔。” 我也笑着告诉他:“请不要再来骚扰楚云碧,不要问理由,即使你调动京师一个营来找我,也不见得会占到便宜,我什么都不会,就会打架,想治我,等着抓我的把柄吧!” “千万不要后悔”,他咬牙切齿的说。 我终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滚!记住我的话,楚云碧你动不得。” 他打开门的时候,我看见门外站了足有一百多号子人,一个个面目凶恶,却在他的一声呵斥下,一个个垂头丧气的走了。 楚云碧回过神来之后,跑过去用自己的袖子帮籍少公擦脸上的血,我当时就站在她身侧不远的地方,她淡淡的说了声谢谢,我摇摇头说:“其实你该谢的人是他”,她看了一眼还没有醒来的籍少公,点点头说知道。 我把籍少公抱起来,转身对她说:“不要再拿他当孩子,这世上能为你豁出命的男人,怕是没几个了。”楚云碧点了点头,从地上捡起来两封银子说:“帮我照顾他一阵子,看样子伤的不轻。” 我冷冷的说了句:“要银子有什么用?” “买yào要银子,买补品也要银子不是吗?” 我叹了口气,意味深长的说:“我从没见过这世上有什么yào,能医好碎了一地的心。” 她站在原地不说话,于是我向她告辞,她追上来在我背后说:“常来”,我笑笑说:“会的。” 为了不声张,我把籍少公带回我在城南的院子,也没什么重伤,回来给擦了把脸就醒来了,他满是歉意的说对不起。我摸着他的头说:“谁叫我们是兄弟?”他满脸悲色问我:“为什么她不要我们帮她?”我笑笑说:“傻!她是不想我们惹祸上身。”他点了点头喃喃的说:“云姐真是善解人意”,我笑着点头,但其实我心里明白,楚云碧当时能这么做,或许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原因:她只是不想让我们看见自己迫于生计而不得不卑颜屈膝的狼狈模样。籍少公问我:“哥,我今天下午是不是很丢人?”我摇了摇头说:“你的举动,男人极了。”他低下头咧着嘴笑,我去给他带饭,然后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 我喜欢矜持而冰冷的女人,就像隐娘那样,但是我似乎从来都没有遇见这样一个人。我有时候会一个人分析楚云碧,总觉得她轻浮,甚至是放dàng,也总为籍少公感到不值。但某一天却突然想明白了,同样是生活,以悲壮成全气节者固然伟大,然而以卑微换求自保者又何尝不值得赞扬?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混迹在男人的世界,若是娇羞一点,矜持一点,文弱一点,现在还能平安的活着吗? 美是女人的自信的根源,是她们高傲的资本,然而在更多的时候,美貌带给她们的却未必都是幸福,也可能是痛苦。我觉得我不应该这么草率的去鄙视楚云碧,生活使她一天比一天老辣,让她越来越善于周旋,她把尊严一再压低,一直低到不能再低。大概也只有她,能在如此厚重的卑微里开出了倔强而美丽的花朵,她的身上,的确有一种常人少有的品质坚韧。 这个夜晚燥热极了,我披着衣服坐在院子里纳凉,看着漫天的星辰,忽然不由自主的长叹起来,怎么就回发生这么多事? 这个夏天,实乃多事之秋。 九 自古英雄总伤情(1) 九 自古英雄总伤情(1) 案子已经拖了整整一个月,天气已然大热。樊冬他们每天一大早精神灼烁的出门,但晚上却必然是垂头丧气的回来的。我和籍少公也已经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里窜了不止一遍,却还是毫无进展。 然而这一天我们在长安城里偶然遇见的一个人,他的一个不经意的举动,终于使整个案情渐渐明朗。 那天我和籍少公在华阳街的一件酒馆里喝酒,忽听背后见有人喊‘白大哥’,于是我习惯xìng回头,却只见身后站了个身形魁伟的汉子。身上穿了件明显偏小了的长衫,衣袖勉强能捂住手肘,脸膛黝黑,一身的寒酸气。我们都愣住了,这张脸的确分外熟悉,但是一时想不起这人到底是谁。这时他忽然走上来抓着我的说:“白大哥,你不记得了?我是黑狸子”。于是我终于想起来,眼前这个人就是三年前被我们拉在囚车上游了三天街的小孩,但我记得他当时才出狱不久就投军去了,于是问:“你不是投军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点着头笑笑说:“是啊!我去投军了,去年冬天才回来,这些天正准备去看看你,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了,相请不如偶遇,要不去我家喝点吧!”我和籍少公对望了一眼,毕竟两年不见,猛然遇见了便觉得分外生疏。他见我和籍少公有些迟疑,他又追问:“怎么?忙着吗?”我摇摇头说不忙,然后随他一起去了他的家。 但我们没有想到的是,他虽穿着寒酸,却有一所很是阔气的院子,位置在华阳街口,一丈多高的的围墙,顺着墙根一圈整整齐齐的瓦房。他说那是一个朋友在长安空置的房子,他才回来也没个地方容身,所以就先在这里住下了。 我问他为什么又回来了,他想了想叹了口气说:“我是逃兵,半年前逃回来的,上前年我去太原投军,进的是浞野侯赵破奴的部队,那时年龄小,所以进的是伙夫营,一直等着能有机会立功,直到去年春天,我们两万骑兵在漠北被胡人击溃,全军幸存的只有伙夫营三个人和一匹马,从漠北逃回长安的路上又饿死了两个。而大将军到现在也不知去向,回来后我就靠在市面上做点小生意谋生,直到今天遇见你们”。 于是我们三人同时一阵唏嘘,他跑出去在外面拿进来三个大碗,又抱来两坛子酒,跑进来的时候已经浑身大汗,于是便把身上那件明显偏小的长衫脱了下来。我们无意间看见他右臂上刺了一个青色的大字风。他见我盯着他的臂膀看,便拿左手将那个字摩挲了一阵,笑着说:“在军营的时候胆小,让别人给刻的”。我好奇问他:“在胳膊上刻个风字干什么?”他挠着头发笑笑说:“当时胆子小,见身边战友接连倒下去,一时觉得人的生命便如那风中油灯,知道不知道就被风吹灭了,所以都在身上刻个风字,这样风就不会再来吹自己”。 我们都毫不怀疑的点头,毕竟战争的残忍都早有耳闻。然而当我们开始喝酒的时候,却忽然发现我手里的酒碗虽然明显是才洗过一遍,但是碗沿却还是残留着淡淡的咸味,籍少公也只是抿了一小口,便回过头来皱起眉头看我。黑狸子问:“怎么?这酒味道不对吗?”等不及我们摇头,他已经把那两碗酒都捧起来喝了一点,仔细在嘴巴里尝了尝,抬头疑惑的看着我们说:“味道没什么问题啊!”于是我笑笑说:“当然没问题,籍少公这孩子平常不怎么喝酒,每次喝都要皱眉的”,于是籍少公也连连点头,他便只是憨笑了两声,然后各自专心喝酒。 席间他忽然提到了已经过世多年的南敬戎和邱书墨,于是籍少公的眼圈瞬间就红了。黑狸子也神情感伤,他举着酒说:“两位大哥为了我才没了xìng命,可惜今天竟喝不到我半碗薄酒”,我揉着眼睛低声笑了笑说:“喝酒吧!不说这些”。黑狸子默然点头便又问我:“捕役房里缺人手吗?”我定定的看了看他:“怎么?想做捕役?”他喝了一大口酒,认认真真的朝我点了点头,我想了想说:“人手一只都不够,如果你想进来应该不会太困难”。 他听我说完,原本黝黑的脸膛瞬间兴奋的通红,然后替我和籍少公各自斟满一杯酒,笑着说:“那就这!等到今年冬天我忙完了身上这点事就去县衙找你”。然后便是山南海北的聊天,不知不觉已是后半晌,我起身说:“黑狸子,改天大哥再请你喝”。他点头说好,在我们出门的时候忽然叫住我说:“白大哥,我现在不叫黑狸子了?” 我回头笑着对他点头:“是啊!也该有个正式的名字了”。他便憨笑着说:“我随我娘姓樊,名和字都是自己取的,樊仕洁,樊仲子”。我和籍少公对望了一眼,都觉得这个名字够精彩,然后拱手告辞。 在大街上的时候,籍少公忽然问我:“你觉得他像坏人吗?”我摇摇头说:“人不可貌相”,籍少公也轻轻点头。我心里想:如果他真的在做这件事,为什么还那么清贫?这时候籍少公又问我:“我们怎么办?”我想了想说:“静观时变吧!”他便不再说话。往前走了好久又忽然问我:“如果真的是他怎么办?”我反问说:“能怎么办?”他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但这孩子毕竟是两条人命换回来的,至少得看清楚再说”。 那一夜我们各自辗转难眠,我忽然想到:如果假钱要进京,那么无非是车载人驼,然而那一车铜钱便是整整一车的铜啊!得在路上留下多深的辙?如果是人背的,不多穿两间衣服是遮不住的,随之便想到一个好办法! 第二天我和籍少公照例上街,路上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他,他也忙点头说有道理,但是他又疑惑的问我:我们去哪儿才能碰见这样的车呢?” 我笑笑说:“当然是进城最方便的地方!” “哪儿?” “冬天是从西市进横门,夏天就一定是白虎门”。 “这和季节有关系吗?再说这两道门也没什么不一样啊!”他很疑惑的问我。 我的依据是:西市在横门外,但在那里做生意的人大多住在横门里,他们做一天生意少说要从横门进出几个来回,所以这道门是来往人最多也是最乱的。但是到了夏天的话,白虎门外臭气冲天,根本就没人走那边,他们从白虎门进城自然比走横门要省事的多。 籍少公似乎也想明白了一点,点了点头又突然摇着头说:“现在就是夏天,白虎门不是有樊冬他们守吗?什么都没发现啊” “他们是等有人来抛尸,而这抛尸的车或是人必然也是从城内往城外抛,进城的车他们哪还顾得上管?” “那明天咱们去换他们三个,”籍少公双掌一击,轻松的笑了起来。 这一晚我们终于说服了樊冬他们。第二天卯时,开城门之前我们就已经在白虎门下,大清早太阳还没怎么发烫,那里的气味却已经沸腾开了。才一会城门上放哨的守卒便没了人影,籍少公捂着鼻子说:“不行了,要吐了”。我笑着说:“还没到中午呢,要不你回去吧!这里有我一个人就行了”。他捂着嘴往边上跑了几步,哗啦啦吐了一地,然后抹了抹嘴,走过来说:“怎么说我也是京畿第二名捕,就算被臭气熏死让你背回去也绝不跑回去”,说罢很顽皮的哈哈一阵大笑,我也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和籍少公站站坐坐又躺躺,吃早饭的时候只是喝了一杯淡茶,看着眼前的两碗面,两个人却无论如何没敢提起筷子,相对一阵苦笑就又去了白虎门。千辛万苦终于熬到晌午,太阳几乎把地上所有的活物都晒蔫,眼前的水上袅袅婷婷的飘起白雾,周边的气味那叫一个烈,要是来个身体差点的很快就能给熏死了,像我这样身板硬的,有了这一次,这辈子都不想闻第二回。 一直等到第四天晌午,籍少公正抱着肚子龇牙咧嘴,我们突然听见西边有马蹄传来。回头的时候,是头尾相接的三辆大车,都包的严严实实,看马的速度,应该是载了重物。在最前头牵马的是个留了一撮小胡子的男人,上身一件无袖的短褂,然而大热天竟严严实实裹了一顶破旧的狗皮毡帽,腰间别着一根用麻布包裹着的木棍。 籍少公跳到路中间,抬手指着为首的中年问:“车里是什么东西?” 那中年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亦淡淡的说:“想打劫吗?” 籍少公仰头一阵大笑:“瞎了你的狗眼,没看见这身皮是朝廷的吗?” 那人笑了笑说:“怪不得这么大口气,原来是朝廷的人”。籍少公看了看他,很霸道的一摆手:“别说这些废话,车里到底是什么”。 “你看看就知道了”,那人不慌不忙,似乎根本不把眼前的两个官差放在眼里。籍少公回头看了看我,我也平静的看了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6 章 他,然后轻轻点了点头。眼前此人这般异常的镇定,让我没有办法不怀疑,于是我笑笑说:“别绕弯子了,直说吧!如果车里的东西干净,自然不会为难你们”,我语气尽量和善。 “怎么才算是干净?”他语气还是很冷。 “拿出来我们看了自有定论”。 他也笑笑说:“我没拦你们,要看请便”。于是籍少公犹豫了,我也一直在犹豫。凭直觉,眼前的这个男人绝非善类,籍少公再看了看我,抽出刀来一步一步靠了过去,那中年汉子也侧过身让了路让籍少公查看。我握了握刀渐渐的跟上去,最前面的中年汉子见我在向他靠近,却还是抱着胳膊一动没动,后面的两辆车此时正静静的跟在他身后,连马都不发出一丝声响。籍少公这时候已经走到了马车旁边,他揭开蒙在车上的粗布,下面是并排的四个木箱,他指着戴狗皮毡帽的男人问:“箱子里什么东西?”男人却还是那句话:“你看了不就知道了?”籍少公放声一笑,想也不想便提起刀将那箱子撬开,在揭开箱子的瞬间,他忽然眉梢一震,伸手从那巷子里抓出一大把铜钱,转过身来兴奋的朝我招手:“哥!果然是钱”。我提了刀往他身边走,却猛然发觉气氛有点诡异。仔细观察了一遍,才发现竟然少了一个车夫,剩下这个两个人只是各自静静的抱着剑站在原地。“另一个呢?怎么不见了?”想到这些我的心不由咯噔一跳,于是我赶忙向籍少公大喊:“有埋伏,快回来”。可惜我喊出去的时候,籍少公已经被一根绳子绊倒,然后是双脚倒挂被提了起来,晃晃悠悠的吊在了树上,腰里的捕役刀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一个同样穿着粗布褂子的少年从树上跳下来,满是不屑的朝我笑了笑,顺手在籍少公嘴里塞下一块破布。我纵身跳过去,才要出刀时突然感觉背部被重重的撞了一下,视线渐渐恍惚起来,只感觉身体好沉,无法自持的往下坠。但是脑子似乎还算清醒,我勉强转身,模模糊糊看见那张留了小胡子的脸,此时正冷如坚冰。他缓缓收回拳头,见我拧了过来便对着我淡淡一笑,我不禁暗自感慨:“我的天!这世上竟会有人能有如此臂力。”然而最最要紧的是,在他的右臂上,竟也刺有一个字雷! 他们把我平平的摆在地上,刚才从树上跳下来的少年走过来轻轻拍我的脸。用极不相信的口吻问他的同伙:“这身板也能成了京畿第一名捕吗?怎么这么不经打”。另一个少年笑着说:“有四哥在,再来十个白思夜也是白来”。于是这两个人都笑了起来。八字胡却很平静的说:“不要太大意,趁早赶路吧!”然后那三辆马车依旧排成一列,缓缓启动吱吱悠悠的进城了。 太阳好大,稍微一睁眼就刺的双目一片眩晕,我尝试着想要爬起来,然而手脚却软塌塌的贴在地上,任我怎么暗暗发力还是纹丝不动,仿佛那手脚根本就不是我的。我想扭头看看被挂在树上的籍少公,然而连脖子都已经不听使唤了,那就干脆闭上眼睛吧,权当是在睡觉。 太阳西斜的时候我终于恢复了一点点体力,慢慢站起来,转身看见籍少公还静静的吊在树上,也不知道是昏迷还是睡着了,走过去抬手拔掉他嘴里的破布。籍少公这才醒过来,沙哑着嗓子让我把刀递给他,我捡起地上的刀送到他手里,籍少公艰难的把腰弯上去,轻轻一挥,整个人便扑通一声跌在地上。 我们相互扶持着走进门洞,坐下来休息了好久,才踉踉跄跄进了一家包子店。吃完饭后身上的力气终于逐渐恢复了一些,他叹息着说自己不该那么大意,我摇摇头说:“不用自责,这已经是很大的收获了”。 回到捕役房,其他几个兄弟正围坐在一起聊天,他们看见我和籍少公一脸苍白,凑过来着急的问出了什么事,籍少公抬眼看了看我,把今天的事情和他们几个说了一遍。 樊冬捏紧了拳头狠狠的在桌子上砸了一拳,满桌上的碗罐都哗啦啦跳起来。他抽出刀来喊着要去找这几个人算账,我赶忙拉住他,叹了口气说:“算了吧!长安这么大,他们也大概早已经安顿好了,一时间找不到的”。籍少公低着头思考了会,突然问我:“他们带了这么多东西进城,不会没有人接应,咱们是不是得往华阳街去几个人?” “去那里干什么?”樊冬好奇的问。 我说:“因为那里住了一个极其可疑之人”。 蔡勇问我:“谁?” “樊仲子”。 “不认识啊!听都没听过”,樊冬一脸迷茫的看着我。 “还记得两年前胡家一门三十四口尽杀的血案吗?被我们押在囚车里游了三天街的黑狸子,现在改名叫樊仲子了,就住在华阳街口”,我缓缓的向他解释。 “你们说他可疑?那万一不是他怎么办?” “那万一就是呢?”籍少公缓缓的反问他,然后又有气无力的说了黑狸子现在住的地方。于是樊冬何伊明蔡勇三人挎上刀风风火火出门了。我追他们到门外,叮咛说:“只是偷偷盯着,千万不能被发现,无论他们干什么也都别动手,悄悄回来就是了,等我们两个身子都恢复利索了再做打算”,樊冬点了点头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九 自古英雄总伤情(2) 九 自古英雄总伤情(2) 我和籍少都明白这一天体力耗得太多了,便灭了灯悄悄睡了。我醒来的时候天色还早,他们却还是没有回来,籍少公坐起来问我:“不会是出事了吧?”我说:“不会的,走的时候我叮咛过了,应该不会动手,但看样子这次应该不会有什么收获,要不他们不会这时候还不回来”。 天放亮的时候,他们三个人一起回来了,结果也的确被我猜中,樊冬坐下来揉着眼睛说:“华阳街一整夜都没见着一个人,院子里也没见着你们说的三辆大车!”说完打着哈欠睡觉去了。 我和籍少公又决定再去市面上看看,那天在城里几家大客栈挨个打听了一遍,却也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最后我提议在他们出城的地方等,但是城墙上的门洞大大小小有十二座,他们会从哪一扇门离开呢?籍少公问我说是不是该告诉高大人,让他上报朝廷,朝廷一旦知道了,十二座城门他们都出不去。我摇摇头说:“等等吧!”他问我为什么要等,我却说不出个理由。左思右想之后终于只好对他说:“咱们得先找到足够的证据”。 籍少公点了点头问我:“那他们要是出城的话,最有可能走哪一道门?” 我想了想说:“经西市,出横门”。 他抬头看了看我,并再次点头,于是我们默默去西市。经过城门的时候,突然发现守城的狱卒今天都下来了,握着长矛在门口整整齐齐站了两列,旁边有张桌子,上面趴了个埋头大睡的官吏。籍少公压低了声音来问我:“朝廷会不会也听见了什么风声?”我摇摇头说:“不像”。于是我们并排若无其事的走过,趴在桌上的小吏却连眼睛睁都没睁开,其他的守卫也不问什么。 我们坐在西市一间阁楼靠窗的桌子上喝酒,静静扫视着窗下来来往往的人群,连续多日一无所获,但是也只能不间断的去同一个地方喝酒。直到有一天,我无意间扫过街对面的一间茶棚,看见对面的茶棚里坐了个衣着寒酸的少年,细看之下发现,他正是当天把籍少公吊在树上的那个车夫,我停下手里的酒杯注视他,籍少公也慢慢把目光转过来。 “怎么办?”他问我。 “跟着他!”于是籍少公起身结账。 这个少年从茶棚里站起来,jiāo给掌柜一个铜板,然后又向那掌柜他打听什么。老板出门用手指着巷子的尽头向他比划,少年点着头俯身捡起凳子上的一只灰色的包裹,便匆匆向着巷子尽头奔去。我和籍少公赶上去问那个掌柜:“刚才那个年轻人问了你什么?”掌柜一见我们都穿着捕役服,于是很客气的告诉我们:“那个人问我这里最大的米店在哪儿,我说是李记粮号,出了巷子左拐就能看见”。临走我顺带问了下:“他刚刚给你的铜钱还在吗?”掌柜急忙说还在。但是不知道是哪一个了,于是他把一天收来的铜钱都从口袋里摸出来放在桌子上,我掏出钱袋来把那一堆铜钱都揽进去,顺手给了掌柜一粒银子,两个人火速向李记粮号奔去。 这个年轻人果然在,店里的伙计已经动手抬出来六七个麻袋,应该都是大米,年轻人付了钱又匆匆跑到街边,叫了辆大车将那些麻袋都驼了,才走了两步似乎又觉得不妥,便出了钱将那辆车买了,这才亲自赶着车一直往北去了,我和籍少公二话不说便悄悄跟了上去。 那年轻人赶着车一直往北,径直穿过城市周遭的密密麻麻的瓦舍房屋,四野终于又安静下来,路也渐渐荒凉。大约已经走过二十里,渐渐可以看到零星的人影,他们看见了这个少年的车便兴奋的跟着那辆车奔跑,再往前半里地之后,眼前突然出现一大群人,旁边架了几口黑森森的大锅。这些人衣衫褴褛,有的平躺在地上,有的斜靠着树干,无精打采的用手遮着太阳,看起来应该是从西北南下的一批流民。少年从车上跳下来,朝那些人一招手,便有好几个人跑过来把那些麻袋都卸下来,又一齐动手在锅里倒了半袋子米,其他人一见米下了锅,便各自缓缓起身从腰里或者包裹里掏出来一只脏兮兮的碗,自觉的排成了长长的一列。少年拍了拍身上的土,笑着和那些人聊了几句,就又驾着那辆空车朝我们这边走来,我和籍少公赶忙躲进荒草里。他问我:“还跟吗?”我想了想说:“不用了,先去看看那些是什么人”。籍少公却说:“要是不跟着,以后怕是找不到了”。我想了想说:“这个不必担心,这几袋子米吃完了,他一定还会再来”。 那辆车走远之后,我们从草地里跳出来,那群人却根本懒得回头看我们一眼,偶尔有回过头来的却也是满脸的冷漠与麻木。我向一个身体枯瘦的老人打听他们是什么人,老人麻木的看了我好久,回头看了看身后捧着饭碗等喝粥的人群,又转身颤颤巍巍在树荫下坐下来,才平静的问:“朝廷派你们来的吗?” 我摇摇头说:“不是,路过而已”。他谨慎的将我们两个上下打量了一遍,脸上的冷漠慢慢消褪下去,点了点头说:“这边的都是天水定襄一代的农民,年初大旱,眼看夏谷要干死了,才开春的时候匈奴人又进了城,轮着马刀见谁杀谁,见什么抢什么。带兵的将军只好让让大伙自寻活路,往不打仗的地方跑,我们这些人从西北一直到往东,路上死了不知道多少人,现在到了长安了,却被拦在了城外。后面还有好多人源源不断的从那边赶来,来了又进不了城,都聚在这里了,越聚越多,现在都近万了”。老人小心的吹了吹碗里的稀粥,从怀里的口袋里捏出了一小撮盐撒进去,埋下头哆哆嗦嗦的喝了一口,籍少公不解的问:“这两口锅怎么来的?”老人却只顾着喝粥,喝完了又把那碗舔的干干净净,然后把碗装回口袋里,这才回过头来看了籍少公和我一眼,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这两口锅是城里的郭老爷给架上了,有两个月了,那时候还给每个人发了三两盐,大伙就靠这两口锅勉强生活”。他看了看那两口锅感慨着说:“世道再坏,总还是有好人的”,原先冷漠的脸也慢慢松弛下来,换之以一脸的感激。 于是我问他:“郭老爷是谁?长什么样?” 老人摇摇头说:“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他在城外架了几十口锅,却一直都没露过面!” “几十口?”我惊诧的问,老人便只是平静的点了点头。 我和籍少公默默离开,然后沿着外城向东去了洛城门。我们发现长安城北的荒郊上整整聚集了不下十万流民。洛城门外同样也又好几口大锅,然而最大的收获是,我们在那里发现了一个正忙碌着的身影,他还是穿着那件小的不合身的长衫,认真的把背来的盐一把一把分发出去,忙的满头大汗,我和籍少公对望一眼,然后悄悄绕道走开了。 一路上的流民个个衣衫破烂,当问起他们的故乡,有人一脸凝重,有人长叹短吁,有人失声大哭,他们抬起枯柴般的手,指着身后的方向说故土已经太远。然而当我问起郭老爷什么模样?那一张张疲惫不堪的脸上便顿时绽放出感激的笑容,然后无一例外的摇头说他们没见过郭老爷......! 我认真数了,一路走来,有大大小小的铁锅四十三口。 城墙内的世界依然繁华祥和,宽敞的大街上车水马龙,来往的行人个个衣冠华丽。我早就明白所谓的国泰民安,四方富庶,只不过是句骗人的鬼话,只是没有料到这句假话竟会这么假。一堵三丈高的城墙几乎蒙蔽了一城百姓的眼。 我和籍少公同时去了四海酒家,一言不发的喝酒。他闭着眼睛喝的一脸悲戚,我也埋头一碗接着一碗往肚子里灌。月色很好,透进窗子的月光如是落了一地的白雪,我顺着窗子望出去,此时,长安的夜色一片烟雾迷蒙。 “哥!”籍少公打着酒嗝叫我。 “怎么了?” “他们都是好人”。 我笑着说:“是啊!是好人”,他又重重的摇摇头说:“不,他们是英雄”。 于是我便跟着点头:“他们的确是英雄”。 于是他苦笑着说:“亏我这六七年四处行走,却原来一直都这么幼稚”,说罢一阵苦笑,我却还是默而不语。他又忽然说:“去春闺梦里人逛一圈吧!”我看了看:“这时候你怎么还有这个闲情?”他摇摇头说:“去看看有钱人的生活”。我不耐烦的说:“你看了又能怎么样?”他摇摇头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7 章 “见识下这世界上的不公到底有多不公”,我再看了他一眼,只好默然应允。 我们依然不说话,也还是一前一后,高一脚低一脚的往前走,然后在春闺梦里人门外把身上所有的银子jiāo给那个守门的汉子。今夜来客尤其是多,月光下,堆积如山的金银珠玉豪光闪烁,我们在最角落的位置坐下来喝酒,握在手中的夜光杯在黑夜里依然晶莹碧透。楚云碧今夜弹的是《南风歌》,悠扬的琴声里有人轻唱:“南风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籍少公闭着眼睛喝酒,似乎根本顾不上赏琴,苍凉的琴声里他忽然放声大笑。满座皆向我们看过来,他却站起来若无其事的说:“哥,你说二十两银子能买多少斤米?”我摇摇头说不知道,他想了想说:“至少得有五千斤”,然后又低头想了想说:“够一万个人吃两顿”。我知道他什么意思,于是便点了点头。楚云碧指下的琴曲已换过不止一次,那么这将是多少个二十两?又能换回多少大米?籍少公突然睁开眼对我说:“走吧!”我不想问为什么这么着急要走,只是随便的点了点头便一道出门! 才出门时,籍少公低声感慨:“这世上怕就只剩下太阳和月亮是公平的了,晒穷人也晒富人”。准备离开的时候,我忽然发现后面的茶楼里还亮着灯,于是说:“去喝杯茶吧!醒醒酒也好”。走进去的时候小伙计不在,掌柜也不在,火炉上一壶烧开了的水呜呜咽咽的低鸣着,我们转了一圈,看见灯前的墙上挂了张木牌,上前细看时上面写着八个字:“烦请自便,记得留钱”。我笑着把那水壶提下来,给一个茶壶里换了茶叶,泡下满满一壶茶,转身给那壶里添了水,重新放回火炉,才转过身来在在桌子旁边坐下。 两个人各自沉默着专心喝茶,不多久里面忽然传来一阵特柔美的琴声,籍少公竖起耳朵听了听,抬头认真的问:“什么曲子?”于是我们都屏住呼吸,细细的听了会。曲调很陌生,然而的确很美,只是没有唱词,大概是一首没有听过的曲子,当那琴声缓缓停止,余音尚未散尽时阁楼上忽然传来了一阵击掌声,然后是一段对话。 第一个人说:“知道这首曲子的名字吗?” “不知道”,嗓音略带沙哑,这是第二个人的声音。 “湘妃怨”,又是第一个人的声音,于是我们都听出来阁楼上有两个人,两个男人。 “恩!湘妃怨,弹的很好,有什么问题吗?” “有!” “什么问题?” “你觉得呢?”第一个人说完轻声的笑,却并听不见第二个人回答。过了好久这个人又说:“你该去见见她,已经五年了!”说完便不住的叹息。 “见了又能怎么样?”又是第二个人的声音。 “那你就忍心看着她沦落风尘?” “不忍心又能怎么样?” 于是楼上两个人都不再说话,过了好久,忽然又传来说话声:“谢谢你帮我照顾她”,声音很沙哑,是第二个人。 第一个人开始yīn沉沉笑,渐渐停下来之后才说:“那咱们的事情呢?” “今秋忙罢,最晚到冬天的时候我再来找你”,这个人说完之后又向第一个人说了告辞,然后沿着楼梯走下来。他见楼下的灯也亮着,便侧过脸朝着我们这边看了一眼,但是灯光太暗,他应该看不清我们的脸。 这个人走到门外,从腰里摸出来一顶帽子扣在头上,又小心的系好,我和籍少公对望一眼,同时惊得一头冷汗。皎洁的月光下,他轻轻扣在头上的,是一顶很破旧的狗皮毡帽。 我们继续悄悄的看着对方,却最终没有勇气上去将他拿住,那人拐出一道巷子后,我立刻站起来踩上了阁楼。上面果然还有一个喝茶的人,二楼四周没有墙,只有四根柱子支撑的屋顶,月色好极了,所以我能看清他的脸,然而我是背着月光的,所以他却看不见我是谁。这时籍少公也跟了上来,眼前这个人我们都见过,曾经在春闺梦里人用两根手指夹断刀刃的朱二爷。 我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来,他好奇的望着我们,看清我的面貌之后淡淡笑了笑说:“白捕头也有半夜喝茶的习惯?” “有”!我淡淡的回答。 “哦!那一起喝一杯”。 我摇摇头说:“茶就不用了,我来找朱二爷打听件事”。 “什么事?”他笑着问。 “我刚在楼下喝茶”。 “哦!”他缓缓的点头。 “所以听见你和另一个人说话。” “怎么?白捕头对这个人有兴趣?” “有”。 “可惜他已经走了,你们该早点上来的。” “能不能告诉我们他是谁?” 朱二爷摇摇头说:“不能”。 “那,如果我一定要你说出来呢?”我说的很认真。 朱二爷笑了,然后倒下一杯茶推到我的面前,拍着我的肩膀说:“我都说了不能告诉你”。 “他是楚云碧的什么人?”籍少公忽然开口,语气表现出少有的平静。 “你们不是一直在楼下听我们说话吗?难道还猜不出来?” 籍少公才要开口时,那朱二爷突然抬手说了句:“不早了,改日再一起喝茶吧!”说罢头也不回的下了楼。籍少公追上去抓他的肩膀,那朱二爷静静的停下来,转过头看了看籍少公,极其yīn冷的说了句:“拿开你的手”。月光下,籍少公脸颊上悄然生出薄薄的一层清汗,举起来的手也默默放了下来,待那朱二爷走远,籍少公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然后将拳头捏的咯嘣嘣响。 “走吧!”我轻轻喊他,籍少公回过神来,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才缓缓走过来。那一晚住在城南那座小院,两个人各自用被子蒙起来好久,然而都没有睡着,籍少公反复的叹气,我不知道他心里想到了些什么,却也没有问他,只想好好睡一觉,可这样的夜晚又哪里睡得着? 九 自古英雄总伤情(3) 九 自古英雄总伤情(3) 第二天我们回捕役班房。捕役班里的兄弟们围过来问我们昨天去了哪里,我笑着说昨晚喝高了,最后就没回来。他们毫不怀疑的点点头各自又躺下来。我转过头看籍少公时他也正好转头看我,我轻轻的向他摇了摇头,他立刻领会我的意思,也微微一点头。安闲下来的时候他们便都只是心不在焉的躺着,平日吵吵闹闹的捕役班房突然安静下来,耳边又有嘤嘤嗡嗡的苍蝇来回乱扑,吵的人一阵心烦,这时正好有人来传话,说高大人想见见我和籍少公,我从床上下来胡乱的套了靴子便直朝东边的县衙奔去。 我抬手要敲门的时候,高大人却已经拉开了门,他把我和籍少公让进房间,又摆手说让随便坐。这些年每一次来他这里都不会太正式,我们也早已习以为常,便不怎么犹豫就坐下来。高大人用手轻托着一只透白的茶杯,他把那茶杯捏在两只之间转了两转,又顺手放在一边,随即又把手贴在茶壶上试了试温度,给我和籍少公各倒下一杯茶,我接过茶问:“高大人叫我们有事吗?” 他仿佛是被我的声响突然一惊,回头笑着说:“有”。 “那您吩咐吧!我们都听着呢”。 他叹了口气,又放下手里的茶杯,站起来把手背在背后,转到窗边掀开了窗子,背对着我们淡淡的说:“去城外了?” 我和籍少公赶忙又对望一眼,他也满眼惊异,我把视线收回来点了点头说:“是,您怎么知道的?” 他不说话,依然背对着我们沉默着,片刻又慢慢的把步子踱回来,坐回原来的椅子上,轻轻托起茶杯,小心的呷了一口,抬头说:“猜的!” 我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他笑了笑又淡淡的说:“都见着什么了?” 我想了想,很冷静的对他说:“该见的都见了”。 “是不是觉得他们都是好人?” 我本没有打算向他隐瞒什么的,所以便老实回答:“对!”于是他浅笑。我抬眼看他时,他的眼际正雾蒙蒙一片,轻轻缭绕着内心深处的荒凉,然而终于还是开口:“让你去抓他们,你们会尽全力吗?” 于是我不做太多思考便轻轻摇头,他笑着问:“为什么?” 我低下头,稍微整理了一下,抬眼时刚好遇见他真挚的目光,于是我再次低下头,顺手捏起眼前的茶杯,浅浅的抿了一口说:“即便城外施粥的钱是脏的,这件事本身却并不脏,反而算得上是桩义举,今时今日,能心怀此仁念的实在少得不能再少”。 高大人听我这么说,便也明白了我的想法,他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我一个六品小吏能怎么样?朝廷不会放过他们!”他停下来,紧皱着眉头,一脸为难。 “朝廷?朝廷征兵征了三十年,除了打仗还是打仗,又何时顾惜过百姓的死活?当今皇帝这样的昏君与殷纣夏桀有什么两样?”籍少公愤愤不平的说。 高大人回头冷冷的看着他,瞬间被愤怒涨红了脸,向着籍少公一声断喝:“放肆!”他双眼通红的盯着籍少公,面色煞白,眉梢震颤。记忆里他从来都是个温婉典雅的人,无论听见或者遇见什么都不会失态,语气也一定是平和的。但这一天他的愤怒,却只是因为籍少公不经意间喊出来的‘昏君’两个字。 好久之后,他终于再次平静下来,缓缓叹一口气,“不打仗又能怎么样?没有战争,又怎么会有和平?”他把下巴托在手掌上,沉吟了好久,又淡淡的问:“你们知道什么是战争吗?” “是一个王室与另一个王室的利益之争”,我不假思索的说出来,因为七年前楼兰城外的那段对话我一直都没有忘记过。 “你错了”,高大人轻轻的摇头,“当今的大汉帝王绝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没有什么样的恩怨能激怒他,更没有什么样的利益都诱惑他,他要的是天下归一,永无战争!”他回头意味深长的看着籍少公,“这样的帝王千年难遇,又怎么可能牵扯昏君这两个字?”随后又略一沉吟,把目光转向我说:“战争,是通往和平最近的一条路,或许也是唯一的一条路,没有战争便没有真正的和平”。我默然点头,他的眉梢还在轻轻颤抖,一副很痛心疾首的模样。我忽然不忍心再和他争下去,这是个目光高远的六品小吏,向来善良无私,大度正直,他做的事,总有他的道理,然而此时我却不得不继续和他争执,因为城外有十万生灵命悬一线。我说:“那城外的百姓呢?” 他亦轻轻叹息:“时局混乱,朝廷也是有心无力”。我诧异的看着他,真不敢相信这四个字会从他嘴里说出来,‘有心无力’!这是个多么不着边际的借口,然而高大人却依然一脸不容置疑,或许在他眼里,这些根本就是事实。 籍少公说:“既然朝廷有心无力,现在有人站出来用自己的钱赈济灾民,难道也犯了王法?” “当然”!高大人仍旧表情严肃。 于是我问:“为什么?” 他却还是义正言辞,冷冷的说:“私铸钱币乃是变相窃国,朝廷岂会姑息纵容?” “可是,他们毕竟是在为百姓做事”,我满是期待的看着高大人yīn郁的脸。分散在城外的四十三口大锅和上万斤的米和盐,使我不能自制的想起五典学宫门外的那方青石,兼济天下我做不到,但如果有人做到了,我岂能眼看着他身陷牢狱,囫囵受死?于是我问他:“高大人,有四个字,我想你一定听过”。 “哪四个字?”他依然很平静。 “兼济天下!”我的语气已经不够平静,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这四个字滑过我的脑际,我都会无一例外的热血沸腾。 “听过!” “那兼济天下也是错的吗?”我的语气接近于质问。 “没有错!”他还是很平静的回答。 “他们这不是兼济天下吗?” 高大人抬头看了看我,摇摇头说:“不是,他们只是在祸乱国家”。 “怎么会?城外的十万流民可以作证,他们的一举一动,为的不是自己,而是百姓”。 高大人摇了摇头,“兼济天下四个字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四方百姓唯一的衣食父母只能是朝廷。这一群江湖草莽立威于民,如若朝廷不加干涉放任其自流,等到这些人一旦声威壮大,早晚自立国号转而与朝廷分庭抗礼,到时死伤的还不是百姓?先朝沃野千里,却最终因一介死囚的一呼百应而灭亡,前车之鉴犹在,朝廷又其会重蹈其覆辙?所以,他们的命运根本与私盐和jiǎ bì无关,自从他们无形中立威于民的那一天开始,朝廷便已经决心要除掉他们”。我和籍少公都不接话,他便愈发慷慨激昂,双眼炯炯生光,回过头来看着我和籍少公不无惋惜的说:“你们的心情我又怎么会不明白?可天下大局,并非人人都懂”。 于是我只好说:“大局?难道朝廷的利益才是大局?” 他点点头说:“是!朝廷安危重于一切”。他回头问我:“你有听过四个字吗?” “哪四个字?”我和籍少公同样满腹狐疑。他依然神情冰冷,继而神情凝重的说:“江山,社稷”。他将前后两个字顿开,声音很沉,很尖利,如是一把锋利的匕首,无声穿过我的耳膜。 “听过,但是你的意思我不明白”。 高大人自斟了一杯茶,一口气喝了个干净,然后把那杯子轻轻放回桌上,眉头依然拧成一团,我和籍少公都静静的等着他开口,终于,他缓缓的开口了:“江山便是国,社稷乃是民!没有江山何谈社稷?安抚百姓的确是朝廷职责所在,可如今北地匈奴虎视眈眈,垂涎我大汉江山已久,倾举国之力稳固江山才是重中之重,国若破,则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8 章 必亡。这些年朝廷正处于内外jiāo困之期,疏于治民亦在情理之中,你我身为大汉之臣,理应体谅朝廷之难处,故而凡事举棋落子,都要以国家安危为重”。他一口气将这一大段话说完,又是长长的一声叹息,回头满是期待的看着我和籍少公。籍少公连续张了好多次嘴,却最终没能说出话来,于是他又一次站起来,脚步沉重的跺到窗边,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房间里好安静,我默默思量他的话,是的!他的话没有办法质疑,国!这是一个我永远都无法忽略的字眼。于是我缓缓的问:“那我们该怎么做?” “把握大局,随时待命!该出手时万不可姑息手软,哪怕是鱼死网破。既然事无两全,我们也只好择重而为”。 我默默点头,籍少公也终于在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之后慢慢的点了头。高大人苦笑阵阵,继而很和气的说:“今天找你们来就是为了让你们明白这些简单的道理,一旦我们这次心慈手软,便无异于放虎归山,早晚要成为国家大患,这是大局,不可不顾”。他虽振振有词,然而脸上的笑容里仍夹杂着数不清的无奈与惋惜,我们都点点头说:“多谢大人指教,小人牢记在心”。于是他摆摆手,我们便悄悄退出了他的房间。 我仔细回想他的那句话,好个‘事无两全,择重而为’!却又不由感慨:谋与略重在取舍亦难在取舍,朝廷抑或江湖,王法抑或侠义,或许其本身并无不合,只不过难逃一山不容二虎的宿命罢了。我开始有那么一点点崇拜这个委身于小小六品官阶的高大人,他的眼光总是高过我和籍少公一筹,却也不骄不躁,总能推心置腹,以理论事,且言辞恳切,任是谁都无力再抗拒。 一路上籍少公依然沉默着走在我身后,我回头问他:“还有什么不解吗?”他摇摇头说没有,然后又站住脚缓缓的嘀咕:“原来我们不懂的东西这么多”,我笑着拍他的肩膀,然后一起去四海酒家。 他喝的很认真,一碗接一碗,不间歇的往下灌,我夺过他的酒碗,他又一把夺回去狂饮不止,我摇摇头不再理会他,索xìng让他喝个痛快。这时他突然很不安的问我:“哥,他们是英雄,对吗?”我苦笑着点头。他又不放心的问:“那如果他们是英雄,我们又是什么?我们是杀害英雄的大恶人”。我一时无话可说,只好提起一坛酒,仰脖大口的喝下去,默默的告诉自己:白思夜,自古侠义与王法不可并重,时至今日,只能大局为重,万不能再犹豫。 我们依然每天去西市,依旧坐在阁楼上靠窗的位置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每一次看见那些风尘仆仆的身影,我的心依然会莫名的焦躁,然而却必定在最后时刻说服自己:既然事无两全,我只能弃小义而顾大局! 籍少公也出神的望着那满满一大车的粮食一言不发,然后突然对我说:“哥,我有一个办法,或许算得上两全其美”。 我看了他好久,却猜不到他到底想到了什么样的主意,“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如果他们把所有的钱都留给城外的难民,然后离开长安,从此隐姓埋名,又会怎么样呢?”我呆呆的迟疑的了好久,思绪翻飞之后拍案叫绝,答案原来这么浅显,慌乱之下竟迟迟未能想起。于是乎我们轻松的对视一笑,转身下楼循着那车痕而去。 满载的马车缓缓的沿着坑坑洼洼的小路颠簸,我们以最快的速度跟了上去,两三步跳到车前。那少年看见我们两个时表情瞬间僵化,愤愤的说了句:“白思夜?又是你”。正说着一个后空翻退出去三四步,从车后抽出一把长剑,横握在手,虎视眈眈。 我平静的一笑,认真对他说:“英雄,不要误会,我们只是有一事相求”。 那少年鄙夷的一笑:“求我?用得着吗?你是官,我是匪!自古似乎只见匪怕官”。 我从腰里解下佩刀,扬手向他一抛,他伸出左手一把接住,籍少公也立马解下刀来扔进了满车的粮食里。那少年显然没有料到我们会这么做,吃惊的看着我们,我认真的对他说:“不知道这些够不够显示我们的诚意?” 少年僵硬的表情才融去三分,转眼又一脸警惕:“如此卑劣的伎俩,我岂会轻易上当?”说罢嘲讽的一笑。见他不肯相信,我抬手摘下帽子,又默然褪去身上的捕役服。然后认真的说:“兄台不顾生死铤而走险,为的不就是城外的饥民吗?白某这些年出生入死,说到底也还是为百姓卖命,你我虽不同路,但终究殊途同归,你又何必据我于千里之外?” 他似乎不为我的话所动,表情依然坚硬如铁,定定的看了我好久,“好吧!说来听听”。 “你们的钱不干净,朝廷迟早要查个水落石出!” 那少年仰头大笑:“那又怎么样?” 我顺势对他说:“假如今天有一个办法,既可以救济城外的难民,又能保全你们兄弟一行xìng命,不知道兄弟你是否愿意采纳”。 那少年平静的摇摇头,冷冷的问:“难道你是想帮我们?” “是!”我重重点头。 “这是何必?”他依旧一脸的怀疑。 “这世上的热血男儿太少!葬送了他们xìng命,谁来顶天立地?” 那少年神情逐渐凝重起来,思考了好久却还在犹豫。我补充了一句:“白思夜以人头和良心作保,绝无欺诈之意”。 少年点头说:“说说你的想法!” “很简单,把钱留给城外的难民,你们火速离开长安,不要再回来”。 那少年思虑了片刻,把我的刀和衣服捡起来扔给我,平静的说:“让我想想吧!明天这个时候我在这里等你,我先把这一车粮食送到城外”,说完也把自己的剑收起来,赶着车朝城外去了。 终于到了第二天正午,那个少年果然准时出现在横门外,只是今天没有赶车。他抱拳朝我施礼,然后很客气的对我和籍少公说:“多谢二位一片好意,可惜城外的难民进不了城,给他们钱也不见得有地方花,粮食却一定要有人送出去的,所以,我们不能走”。 籍少公听完之后,重重的在一棵树上打出去一拳,整个人便顺着那株大树软软的跌坐下去,我上前一把扶起他,他抬起眼睛看我,通透明亮的眼睛里满是失落。旁边的少年看见这一幕也疾步走了过来,抓起他的左手把脉,籍少公推开他的手,缓缓的说:“不劳英雄惦记,我没事的”。那少年便一抱拳说:“早闻白思夜行事光明磊落,今日一见,果然侠肝义胆,请恕小弟先前不敬之罪,然而你我毕竟水火难容,若有一日杀场相见,只求各自问心无愧”,说完之后便徐徐转身。我从后面喊住他:“留个名字吧!” 他回头灿然一笑:“槐里赵天烈,字王孙”。 于是我追问:“能否透露下那天在白虎门外一拳将我击晕的壮士高姓大名”。他笑着摇头,然后说了句对不起。 三天后,廷尉府终于发兵奇袭,分别在城北厨城门,洛城门,横门,城西雍门和城东宣平门截获七车粮食,并将相关涉案人员暂押长安大狱。我去见高大人,推门进去的时候他正静静的品一杯茶,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却不说什么,“你上报朝廷了?”我压低了声音谨慎的问。 “恩”,他平静的回答。 “那他们现在都在大牢里吗?” 他叹一口气回答:“在呢,很快要转送廷尉狱”。 “能知道抓的是哪七个人吗?” 他摇摇头说:“不知道!” 我不安的问:“他们会被怎么样?” “按惯例必死,只是时间不好说,可能是今晚,也可能是秋后!”高大人依然一脸平静。 于是我说:“我想去看看!” “可我做不了这个主”,高大人无奈的摇头,我便只好木然点点头,悄悄退出了他的房间。 当夜长安大狱加强戒备,捕役班一帮兄弟自然在出勤之列,我认为如果有人来劫狱,也只能在今晚,因为犯人一旦转jiāo廷尉狱,想要救出来,怕是比登天还要难了。 “如果有人来劫狱我们怎么办?”籍少公问。众位兄弟都默不说话,我摇摇头说:“看情形吧!” “情形有什么好看的?”樊冬说完这一句,抬头看这漫天的星辰愤愤的说:“富贵yín靡一身彩,救苦济难无骨骸!这是什么世道?一旦有人劫狱我就直接装死,随他去吧!”于是大家都不说话,只有籍少公无声的笑了出来。 我悄声提醒他:“还记得高大人的话吗?”他低头想了好久,才慢慢点了点头。 会有人来劫狱,一定会有!在场带刀的每一个守卒都心知肚明。天色越来越暗,守狱的士卒门靠着墙根坐了整整一排,每个人眼前都chā了一只火把,也是整整齐齐的一排。 他们终于来了,但是只有四个人。所有人都拔起火把站了起来,然后一拥而上,只有樊冬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远远看了一眼混战的人群,随后忽然站起来大喊一声将火把远远的扔出去,转身平平的躺在了地上,何伊明蔡勇一阵嗤笑,也把火把踩灭躺了下去。人堆里乱舞的火把越来越稀少,才一转眼,地上就摆满了尸体。这个速度实在太快,快到连前来劫狱的四个人都开始怀疑,快到我有理由相信他们都是在装死。我内心不由一阵颤栗,果然是人心所向,看来高大人的顾虑的确并不多余。 那四个人里走出一个人来捡起一只火把四处晃了晃,却发现只有我和籍少公是站着的。他脸上带了一张做成笑脸的面具,一步一步朝我们走过来。我轻轻捏了捏拳头从容出刀,上前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一个回旋腿将他踢倒,才要动手揭下他的面具时,忽然感觉后颈上已经顶了一把剑。我要转身的时候,那人一声断喝:“不要动!我不想杀你,希望我们可以各自相安无事”。趴在地上的人迅速爬起来和另两个人一起潜入监狱,我心里不由一惊:怎么会?难道籍少公没有出刀?不可能的!或许是这个人的剑太快他没来得及罢了。我在心里暗想着的时候,我身后的籍少公突然咣当一声把刀扔在地上,然后对那个黑衣人说:“不要伤害白思夜,牢里的人你们尽管带走”,那黑衣人点了点头,浅浅一阵轻笑。 下午才抓回来的七个人被平安带了出来,那三个人挥剑砍断他们的枷锁和镣铐,三天前才见过面的赵天烈走过来冲我微微一笑:“白大哥,得罪了,劳烦帮我们离开,说罢捡起一把刀架在籍少公的脖子上”。 这一干人将走之时,樊冬突然跳起来,大喝一声:“放了我兄弟”。这些人不由一惊,赵天烈淡淡一笑,抱拳向樊冬施礼:“请放心,我们绝不伤害他们”,樊冬依然不依不饶,一副凶神恶煞模样,籍少公却忽然低笑了一阵子说:“三哥,不用紧张,我跟他们走一遭也好”。樊冬依然不知所措,于是我也开口说:“樊大哥,放心吧!”樊冬这才重重的把刀摔在地上,转身坐在了墙角。赵天烈微微笑着说:“这位英雄还是继续躺下吧!可别被人发现你根本没受伤”,于是樊冬又长叹一口气,呼啦一声躺了下去。 我和籍少公被他们挟持着往前走,刚拐过一道弯,他们便都跳上了先前准备好的马车,赵天烈笑着说:“白大哥,后会有期”,说完动手将我和籍少公捆起来。我注意看了下,所有人都上了前面的两辆车,只剩下一个带面具的黑衣人和最后面一辆车,我注视他的背影,越看越觉得觉得这背影太像一个人。于是我很突然的喊了声:“黑狸子!”那黑衣人便迅速回头,于是我向他笑了笑说:“我该喊你樊仕洁”。 那人揭下脸上的面具,冲我一笑:“还是逃不过白大哥的一双眼,本想过会就给你们松绑的,现在既然已经挑明,不如再去我家喝一杯”。 我笑笑说:“也好!” 九 自古英雄总伤情(4) 九 自古英雄总伤情(4) 樊仕洁动手把我们扛进车里,又蒙上了我们的眼睛,大概晃了半个多时辰,料已是后半夜,马车终于缓缓停下,他扛着我一直下了很多个台阶,感觉到了宽阔处的时候,他替我摘了蒙在眼睛上的黑布,又回头去扛籍少公。这是个很大的山洞,零零散散的摆了几张桌椅,这时籍少公也给他扛进来了,“其他人呢?”我平静的问。 “散了!” “怎么?不信我?” “不是,他们明天都还有事情要做”。樊仕洁帮我拍了拍什么的尘土,弯腰替我松开身上的绳索,再反身给籍少公松了绑。三个人围坐下来,他起身从墙角抱过来一坛酒,抠开了封泥自己先灌了一口,又朝我递过来,我摇摇头说不想喝。他怔怔的看了看我,又把那坛子递给籍少公,籍少公伸手接过来大喝了好几口,把坛子重重的放下,抬手向黑狸子竖起大拇指:“黑狸子,你小子真有种,我和你白大哥到底不如你”。 “他不是黑狸子,是樊仲子!”我在旁边提醒他。 “白大哥!”是樊仲子在叫我。 “说”,我简单的回应。 他亦简单的点头,“朝廷为什么要抓我们?” “私铸钱币,蛊惑流民”。我的语气很冷,虽然我知道他们在做的事情本身没有错,却还是没有来由的冷漠。 “我们会被怎么样?”一项老成持重的樊仲子,此时双眼里尽是落寞,我也忽然想起,他才只有十六岁,便不由心软起来。 “私铸钱币,按律当诛”。我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和,然而这的确是一句很残忍的话。 “没有那些钱,城外的百姓怎么办?” 我冷冷的说:“百姓自有朝廷罩着,不劳你们cāo心”。 他平静的看着我:“白大哥,还记得我去投军当天碰见你时你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9 章 说的话吗?”我仔细的回忆了一遍,却无论如何已经想不起自己当时说了些什么,于是坦言我不记得了。 “你说:‘英雄不问出身’”,他很激动,声音开始颤抖。我这时才突然想起,当时似乎真的说过这样一句话,然而却还是平静的问他:“那又怎么样?” 他摇摇头说:“当时我觉得你就是个英雄,并强烈的渴望自己也可以做一个英雄,白大哥,我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是个英雄了!” 我笑着问他:“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才可以称作是英雄吗?” 他略一沉吟,神情庄重的说:“自古英雄者,有倚天凌云之壮志,气吞山河之魄力,腹纳九州之气量,包藏八荒四海之胸襟。肩扛正义,勇敢无私,挽狂澜于即倒,扶大厦于将倾,救黎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他一挥而就,转身认真的问我:“白大哥,我说的对吗?” “对!”我轻轻点头。 “那我现在在做的这件事,算不算是在救黎民于水火?” 我看了看他,只好再次轻轻点头。 于是他开心的笑了笑说:“朝廷连英雄也要杀吗?”说完之后又目不转睛的看着我,于是我不得不向他苦笑:“法不容情,你们的确已经违法”。 他点点头,继续问我:“如果我没有造过jiǎ bì呢?朝廷还会杀我们吗?”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我知道他不是怕死,只是不甘心将自己的理想半途而废,一个壮志凌云的少年为什么要固执的活下去?两个字:理想!然而此时朝廷不会让他再活着,无论他有没有造过jiǎ bì,朝廷都不会放过他们,全部原因可以压缩为两个字:“大局”。 我不想骗他,可是说出来又怎么样,该做的他已经做了,假设当然无济于事,于是我摇摇头说:“当然不会”。 他欣喜的微笑起来,然后兴奋的说:“白大哥,那些假钱不是我们造的。当时郭大哥一直在借钱却借不到,有个人主动来找我们,他让我们把他的钱在太原上党一带的市场上花掉,然后又把买到手的东西卖出去,于是我们就有了钱,条件是赚回来的钱分他一半。”听他说完之后,我和籍少公只能面面相觑,他的话会是真的吗? 于是我问:“真的吗?” “真的!”他用力的点头。 “谁能证明?”听见这句话的时候,他怔怔的看了我半晌,然后失落的摇头。籍少公便也摇着脑袋哀叹起来,我顺口说:“如果能抓到你说的这个人,而且他招供的话,你们或许还会有一线生机”。 樊仲子却摇摇头说:“我没见过这个人,每次都是郭大哥单独去见他。” “郭大哥?哪个郭大哥?”我追问道。 他勉强笑笑说:“这个我不能说”,我静静的打量他坚毅的神情,他的确还很小,脸上的稚气都没有褪掉,然而此时却一脸的沉重,我突然心疼起来,多么勇敢的小男人啊!他才只有十六岁!朝廷何必和一个孩子这么较真? 于是我轻轻闭上双眼,调整呼吸,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我最想说的那句话:“黑狸子,想办法逃吧!就现在走,一旦逃脱,只要能另某个营生,不再做这个!就能平平安安一辈子”。 籍少公也接口说:“是啊!他们现在一定已经开始搜捕了,到了明天一定是全城搜查,城门将会关闭,那时候就更不好走了”。 “我不走”,我和籍少公同时把目光投向一脸认真的樊仲子,他连续大笑了好多声,然后轻松的说:“我的确不想死,但朝廷已然不肯饶了我们,大丈夫应该是堂堂正正的活着,如果不能,那就堂堂正正的死掉。如今朝廷无道,我便挥刀替天行道!”看见他固执的表情,我真的好想大骂他天真、幼稚。然而在开口的前一个瞬间,我却惊奇的在他的身上看见了自己早年的身影。 幼稚!这是个多么让人难堪的字眼!在我们曾对英雄的渴望最强烈的那段岁月里,我们崇拜正义,崇拜刚烈,甚至崇拜死亡。我们用生命坚守着的梦想,如同是一丛才度过萌芽期的野草,在遭遇了第一场春雨之后开始疯长,紧接着是一个夏天的郁郁葱葱。然后,不可避免的,在凛冽的西风里枯萎,飘零,化成凝霜的枯藤,直至彻底死亡。我的心渐渐疼起来,刀割般的疼,因为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告别了那一个夏天的郁郁葱葱,即将迎来的,必然是我的枯萎。 我摇着头告诉他:“兼济天下的确是个伟大的梦想,然而先圣已然道明,济天下需先使身达!若贫,便独善其身”。他便低下头腼腆的笑了,继而又轻轻摇头:“不是这样的,若是决心yù济天下,何关一身贫达?不能出钱我可以出力,不可以出力我还可以献智”。我默默听完,只好向他竖起大拇指。没有人可以像他一样勇敢,用自己瘦弱肩膀顶起那一片本不该由他来顶的天。 “白大哥”,樊仲子又在叫我。我回头平静的看他,他沉吟了片刻,继而庄重的说:“dú蛇啮手,壮士断腕”。 我静静的看着他,忽然有种不安,于是问他:“你想说什么?”他笑笑说:“这件事,其实完全可以一个人来背!” “什么意思?”籍少公赶忙问他。 他把头发用力的挠了挠,然后很认真的说:“天亮后你带我回官府供认画押”。 “然后呢?” 他轻松的一笑说:“然后我就说这些都是一个人干的,其他的人就会然无恙”。他的话再次给了我十足的震撼,然而他自己却一直都是平静的。我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不行”,我的语气很果断,不给他留下任何可以争取的机会,尽管我知道,在存亡关头,他提出来的确是个好办法。 “白大哥,谢谢你,”他还是在笑。 “谢我?” “是!明知根本没办法制止我,却还是要制止,说明你是不愿意看着我死去的,但是我真的好想再勇敢一次,再无私一次”。 我们都不再说话,静静的围着一盏油灯。籍少公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喝酒,樊仲子去墙角抱来三个坛子,我们三个人很有默契的各自抱起一坛轻轻一碰,便一扬脖全部灌下去。天色逐渐放亮,我和籍少公该走了,我在地上捡起出那块黑色的布条递给他,他摆摆手说不用再蒙眼睛了,因为他相信我。我笑着点头,他把我送到那个地窖出口还要往外送,我说:“樊仲子你别指望我会带你去县衙,我救不了你,却也绝不会亲手把你推进火坑”。他便又傻笑了起来,我又说:“不要送我,你出去让人看见了怎么办?”他还是傻傻的笑,直直的站在门口向我招手。我才走了几步,他突然从我身后叫我,我回头时他正笑的一脸灿烂,“白大哥,我不后悔,因为我一直都在坚持,你知道的”。我笑着点头的时候,他的脸上却滚下来一滴豆大的眼泪。我笑着再次朝他竖起大拇指,然后慢慢回过头去,却发现籍少公也在偷偷的擦眼睛。那一刻我的眼睛忽然开始发烫,我感觉自己要哭出来了,但是毕竟没有哭出来,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哭过。又是一个将死之人,然而他的确是我的朋友,我几乎难过到撕心裂肺,却终究还是没有哭,大概真的是因为我已经不是孩子,早过了爱哭的年龄。 路上籍少公问我:“他真的会去自首吗?”我摇着头说我不知道,然后就默默往前走。 这一天果然全城搜捕,回到班房的时候兄弟们都在,他们都向梁大人说自己昨晚受了伤,告假在班房里休息。他们几个都笑着骂昨晚樊冬的表现太无耻,于是我想起昨晚的情景也一阵大笑,这时对面仪仗班进来一个兄弟说门外有个人来找我,一听这话籍少公也赶忙坐了起来,我们同时猜到:樊仲子他真的来了。 我们出去的时候,他正静静的站在门外,依然一脸微笑,我冲上前向他举起了巴掌,却久久不忍心落下。这时他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樊冬他们也正好跟了出来,一个个睁大了眼睛不解的看着这个跪在我面前的少年。“他是谁?”樊冬小声的问籍少公,樊仲子却张口说:“城外的锅是我支起来的,jiǎ bì也是我造的,我现在来自首了”。樊冬走上前细细的看了他好久,突然大喊了一声:“黑狸子!”樊仲子笑着说:“我现在叫樊仕洁,字仲子”。 我愤怒的盯着他看,这时候何伊明也突然喊了一声:“看”。我们同时回头,见高大人正领着一帮朝廷的官员站在捕役房门外。樊仲子不慌不忙的站起来,向高大人施礼,又向那些人介绍了自己,然后是供认罪行。高大人半张着嘴半晌不肯接话,脸上的肌ròu紧绷着,痴傻了一般盯着眼前的这个少年。过了好久,他突然抬手就是一巴掌,然后喘着粗气反复的骂:“小小年纪便这般大胆,早知有今日,两年前就该将你千刀万剐”,樊仲子嘴角挂着血迹浅笑,却依然抬头挺胸站立着,一脸的从容镇定。高大人瞬间暴怒,双颊憋得通红,他巴掌又扬起来,樊仲子侧眼看了看他,便又轻松的笑起来,然后固执的把脸迎过去。高大人举起来的手开始发抖,暗暗一发狠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樊仲子扫视了一边人群,摸了摸红肿的脸,原先笑眯了的双眼里飘然落下两行眼泪,然而却还是含泪大笑着说:“打得好”。高大人怒火便更盛,正要扑打的时候被他身后的一群人连扯带拽的拉住了。人堆里有个派头十足的京官儿背着手踱着方步走出来,上下打量了几眼樊仲子,转身问高大人:“这孩子才多大?”“我十六岁”,樊仲子抢先回答。那人便点点头说:“高大人,身为一县父母官,千万要注意你的举止,一个对作恶事实供认不讳的孩子,你又何须大动肝火?先收押了吧,明天本官要亲自出审”。高大人点着头,一直把头低到胸口,诚惶诚恐的说:“江大人教训的有道理”。于是这个江大人便冷冷的哼了一声,把脸扭向了一边。同时有两三个士卒小跑过来用绳子把樊仲子捆了,推推搡搡的去了大牢,那位大人又转身对身后的一群小卒吩咐说:“去通知咱们的人,不用再搜了,叫他们自己想办法填饱肚子回来见我”,那些小卒便匆匆忙忙向几个方向分散开去。 捕役房门口就剩下我们几个和高大人,他脸色很不好,我上前扶了他一把,轻声问:“怎么了”,高大人摇摇头说没事,回身缓缓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这孩子胆子也太大了”!他小声唏嘘,如同是在呓语。 “他就是两年前在胡家灭门案里杀过三个小孩的黑狸子”,籍少公上前告诉他。 “我看见了,所以才更生气,给了机会也不知道悔改,小小年纪就这般胆大猖狂!言行嚣张的令人发指”。他回头看了看我们几个说:“你们进去吧,身上有伤不要站的太久,我一个人坐会”,于是大家伙纷纷转身。进门前我又回头看了他一眼,平日里穿的服服帖帖的官服此时却皱巴巴的贴在身上,整个人颓唐的像一颗凋零在大风里的老树。 回到班房里兄弟一个个唉声叹气,都说黑狸子这娃傻,我没有chā嘴,小心的泡了一壶茶,端出去的时候高大人已经走了。 高大人的愤怒或许是由于太失望,他今天的心情似乎已经糟糕透了。我和籍少公去看他,他那天傍晚却不在县衙,门上挂了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当我们正要回去的时候,他正好才从外边回来,一袭干净的灰色长衫,脚步琐碎而凌乱,脸色苍白,眉梢紧蹙,两只眼空洞的像是望不见底的井。我问上前他去了哪儿,他扶着墙喘了了几口气说:“闷的厉害,去外边走了走”。 “恩,好点了没?” “好多了”,他挤出一个冰凉的微笑。 “吃饭了吗?” “没有”。 “那我现在去给你带回来”。 他摆摆手说:“哪里还吃得下,先进来坐吧!”高大人说自己还是感觉闷,起身推开了所有的窗子,返身再坐回来,问我和籍少公:“喝酒吗?” 我和籍少公怔怔的看着他,记忆里他从来只喝茶的,但也知道他今天心情很不好,我心想这样死气沉沉下去大家都不好受,于是半开玩笑的说:“没看出来,高大人这么雅致的人也会有我们这些粗人的爱好”。高大人苦笑着说:“喝酒哪里用的着分雅和俗?”他推开门疾步走了出去,回来的时候左右手里各拎了只不大不小的酒坛子。 高大人显然是很少喝酒的,两只手小心的捧着只酒碗,极谨慎的喝下去,嘴角不会漏出来哪怕一滴。而一般嗜酒如命的人,一定不会喝的这么文静。 我想和他聊点什么,却最终找不出可以聊的话题,所以只是默默喝酒。一直到入夜时分,他又让籍少公在隔壁库房里抱了两次酒,高大人喝的很慢,很文静,却从来都没有停下来过。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局促的脚步,门猛然被撞开,进来的是樊冬,他喘的上气不接下气,结结巴巴的说:“又有人劫狱,叫江大人带了人全给抓起来了”。 高大人晃了晃脑袋,走过去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樊冬咽了口唾沫说:“江大人带人把来救黑狸子的人都抓起来了”。 “全都抓住了?”高大人再问了一次。 “全抓住了!”樊冬也在重复了一次。高大人回身坐下来,把头低下去嘿嘿哈哈一阵冷笑,倏忽又站起来,大喊了一声:“走,去看个究竟”。 我们赶到的时候,江大人正肿着左脸在乱哄哄的火把下逐个登记这些人的姓名籍贯,无奈这些人一个个视他如空气,此时他正气气愤抓耳挠腮。高大人踉踉跄跄走过去,又客客气气的施礼:“江大人果然料事如神,抓了这等的枉法的刁民,可是立了一大功啊!今晚这顿酒可是非喝不可!”江大人也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0 章 怀一笑:“酒是一定要喝的,可惜让逃脱了一个,等我忙完就去,后面的追捕就jiāo给高大人了”。 “一个毛贼何足为虑?包在高某身上”,高大人拍着胸脯保证。然后又说:“问个姓名这些小事还是下官来吧!”说罢从江大人手里拿了笔墨。他急急忙忙走过去,举着火把静静的挨个看了那些人的长相,淡淡的说了句:“说吧!”于是他们依次从容开口。从长安樊仲子开始,再是怀里赵天烈,逐个登记,这时我又听到一个很熟悉的名字:“东阳田君儒”,我不由心里一颤,看过去时,此人果然就是当年的孙四,原来他这么快就回来了。 那一晚,高大人带着那一帮人去了城里最大的酒楼,位置在章台街和横贯驰道的jiāo叉十字偏北一点,名叫醉生梦死。他亲自叫上我和籍少公随行,一直喝到后半夜,除我和籍少公外,其他人无一例外的酩酊大醉。 将那些人都安顿了,我和籍少公便一起回了捕役房。 第二天正午,我们接到通知,昨晚抓回来的十多个人又连夜逃走了,赶到牢里的时候,江大人正指着一帮狱卒的鼻子龇牙咧嘴,顿足捶胸,高大人却只是神情淡漠的站在一边。我和籍少公进里面看了下,紧挨着的六间牢房门全部敞开着,门口都横躺着四五把完好无损大锁。以前只听人说江湖上好多人能用一根竹签打开所有的锁,当时还不怎么信,要不是今天亲眼看见,打死我也不会相信。 籍少公俯下身捡起一把锁说:“真是凑巧,这帮人里竟然会有锁不住高手”,说罢抿着嘴开心的笑起来。我们一起走出牢狱,忽然好想再听听楚云碧的琴,于是和他商量一起去,他却故作惊奇的问我:“怎么?为什么突然心情这么好?” “我心情哪里会好?以后长安不知道又得冒出多少善于开锁的扒手,不趁着现在去听回琴,难道又要等到忙的抽不开身吗?” “嗯,对呀!”他很认同的点了点头,然后便一前一后去了城南,到了霸城门下才发现城门口还有重兵把守。凭着长安城里的百姓都认识我们,加之当天我们都穿着捕役服,才平安出城。刚出了城门外,籍少公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回头一看他正捧着肚子在地上打滚。我上前问他:“你笑什么?”他笑得喘不上气来,然后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故意将嗓子拉长了说:“苍天有眼,苍天有眼”。我静静的看了好久,缓缓摇头,却也不由仰天大笑,一路高歌向南奔去。 然而到我离开这个捕役房我也没能想明白!为什么做了英雄,就一定躲不过牢狱之灾? 十 捕役的悲歌(1) 十 捕役的悲歌(1) 春闺梦里人!它不是一般的妓院,无论长安城里发生了什么,这座青色高楼之内也必然灯红酒绿如旧,轻歌曼舞如旧,风花雪月如旧。 短短两个月之内,十来个舍生忘死的江湖布衣,在长安大牢里进了又出,出了又进!几乎搅得整个长安满城风雨,人人自危。而这群闯入春闺长醉不起的梦里之人,明显对春闺之外的凄风冷雨一无所知。看着他们逍遥恣肆的身影,我不由感慨连连,天哪!这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话来描述他们才算中肯?那大概就是下面这一段话了:“他们轻佻着,放纵着,自恋着,意yín着。他们出身富贵,衣着光鲜,他们冷傲麻木,挥金如土。他们只知有声色而不知有饥寒;他们四处拈花惹草;他们痴迷于世间所有或美或丑的女人;他们自认为天生丽质无人可比;他们自认为风流倜傥不同凡响,所以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标榜自己的固执乖张;他们坚定的认为自己绝非俗类,自认为只有自己才堪称真正意义上洒脱不羁的多情浪子,不要试图和他们讲情义,因为他们根本分不清情义和金钱这两者有什么不同。”提醒我所有的朋友:“如果你恰好遇见了这样的人,千万不要胸闷憋屈窝火,也不要鄙夷谩骂嘲讽,更不要咬牙切齿两股战战,忽略他们吧!不要追究理由,你经历了并深刻体会了所有的辛酸,你完全有权利指责,但是,你一定要谨记:‘他们,从来都活在你不曾去过的另一个世界’。假如你从来都没有停止过追梦,那么,不要在这些无聊的人身上浪费你的时间,继续做你该做的的事情吧!”回过神来之后,我却不由哑然失笑,白思夜,你也疯了吗?何必在意这一群另一个世界里的人? 楚云碧的琴声,时而婉转飘逸,时而苍凉悲壮,时而欢快悠扬,籍少公此时正闭目凝神一脸庄严,这也是他一贯的表现,但是今天我忽然很想问他:“这琴声里那一段过往你能听出来多少?”当然,我不会真的去问。放眼望去,满座看客也无不沉醉其间,或坐或卧,手捧着美酒,一脸的痴迷。可笑!她是俞伯牙,你们都是钟子期吗?她的心或许在云端,在深海,在草原。你们果真能听的出来吗?假高雅!假痴情!假领会!唯一真实的是:你们从来都只是在觊觎她外在的美!真的好恶心,这人间,到处都是虚假! 我欣赏如樊仲子赵天烈这样xìng情率真的伟丈夫,崇拜如吕正渡江河清这样敢于担当的纯男人,仰慕如董符起高云海这样目光高远的真俊杰,我甚至会觉得捕役班里那一帮平民出身的捕役偶尔的自私或者偷懒都是可爱的!因为至少他们够真实,而我正好可以体谅现实带来的一切不得已。所以,看在眼里的虚假,会让我很不痛快,我认定他们都是扭曲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在他们的眼里,我才是畸形的。 人可以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却绝不可以不思考。然而自从整个长安城里的老幼都默默的在心里将白思夜三个字和京畿第一名捕这一称呼划上等号,我已经很少再专注的思考什么,在经历过太多的磨难与煎熬之后,我认为我所看见的一切都显得过于浅显!我仔细回想记忆里的每一个人说过的每一句话,终于瞬间顿悟了,什么汉匈不两立,什么官匪不相容?说白了,各有所图而已! 我认为自己几乎已经不可能再看错什么,但其实,当萌生这个想法的时候,我已经错了。 “哥,该走了!”被籍少公的呼喊拉回现实的时候,我依然身在嘈杂混乱的春闺梦里人,他问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我笑着说:“没有”,他不肯相信,因为他亲眼看见我整整发了半天呆,于是我笑着告诉他:“我累了。” 回到捕役房我们才突然想起,案子还没有了结,犯人又逃走了,十二道城门也都还有重兵把守,接下来自然是大规模的搜捕,然而令我们惊异不已的是,负责搜捕的不是朝廷派来调查这两件案子的江大人,而是长安县令高大人高云海。 三伏天气,清晨的时候太阳都能晒得人两眼发昏,江大人在县衙大门口召集来他带来的三百名小卒,外加我们捕役房五个人。他清了清嗓子说:“歹徒狡猾之程度,料想各位也已见识,此案关系重大,朝廷非常重视,现急诏本官回去问话,三四天之内本官一定赶回来与众人同舟共济,联手铲除私造钱币及贩卖私盐之恶贼,本官归朝之期,所有人等一律听高大人调遣,大小事务jiāo由高大人全权处理,此次搜捕,耗费人力财力众多,尔等搜捕过程中决不可掉以轻心,即便掘地三尺也要将这一伙逆贼缉拿归案,还我京都之繁荣昌盛,还我百姓以安居乐业,为了保证效率,这三个昼夜之内,任何人不得私自离职,一经发现有擅离职守者,决不轻饶,本官就说这么多,接下来就由高大人具体部署搜查方向”,他说完转身拍着高大人的肩膀叮嘱了几句,便钻进了一顶轿子去了。 高大人猛然间接手重任却也镇定自若,仿佛成竹已然在胸,他将这三百多人分成三组,每一组再酌情分成多组,从安门里出发,分别沿章台街和东西城墙由南往北,越过未央宫和长乐宫,一经横贯驰道之后,便逐门逐户的搜,一直到北城墙脚下,第二天再从北向南开始第二波搜捕,按相反方向一直到南城墙下。我和籍少公带领第一组,早晨卯时出发,第二组辰时出发,第三组巳时出发。 这样的布局是很严谨的,从长安城南到城北,没有疏漏任何一个地点,各组相差一个时辰,也就是说,在三个时辰之内就可以对同一个地方搜查三次。如果那些人都还在城里,遇见这样大规模而精密的铺地式搜捕,他们根本chā翅难逃。 我和籍少公商量之后,决定将这组除我和籍少公外的其他人再分成九组,每组十一人,由东往西的三条大道上各投入三组,逐门逐户的搜,一旦发现有异常情况,务必先向我和籍少公汇报。 第二天卯时,我们准时出发,安排好各组的搜捕方位后,我和籍少公终于闲了下来,按照先前的约定,我们应该在厨城门下等他们的消息。厨城门下有一条我很熟悉的街道,名字叫夕yīn街,晚月和杨壹就住在夕yīn街东口最大的青砖院子里,我本想回去看看他们,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吧!毕竟是这么重要的事情。 四个时辰后卯时出发的第一组已经搜查完毕准时归来,可惜的是,他们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更没有搜到一个人,随后赶到的第二组和第三组也一无所获。我和籍少公去向高大人汇报这一天忙碌的结果,原以为以为高大人听见这个结果一定会很惊慌,至少无法再保持镇定,然而结果却出乎我的意料,高大人还是一脸的平静,他捧着一张地图反复研究之后,长叹了一口气说:“明天,只怕也忙不出什么结果了。” “那怎么跟江大人jiāo代?” “给他jiāo代?应该是给朝廷jiāo代才对”,高大人仍然不惊不惧。 “那还是要jiāo代的!” “我的方案足以给他一个完满的jiāo代”,高大人一脸的自信。 “搜不到也没什么不好,那些人逃了或者死了对朝廷来说没什么两样!”籍少公说的很认真。我急忙紧张的看了高大人一眼,高大人也静静的看着籍少公,然后平静的摇摇头说:“不是。”其实当时我认为籍少公是有道理的,高大人的不赞同让我一时间又没了想法。 “为什么?”籍少公很疑惑。 “他们自认为自己没有错,受到这样的待遇又岂会善罢甘休?” “可是他们能做些什么呢?”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如果当年不是先帝一时大意,把中行说送到匈奴,匈奴今天也不会这么可怕。” “中行说?什么人?”我和籍少公同时问。 “先帝时宫里的一个太监,公主下嫁匈奴,先帝派他一路护送,他恳求先帝不要把他派到匈奴,先帝却执意不肯换人,于是他临行前说一定会帮助匈奴攻打汉朝,然而当时谁都没有把一个太监放在眼里,一直到后来他出任匈奴国行军参谋,帮助匈奴排兵布阵,四处烧杀抢夺,使我大汉边关百万生灵葬身胡刀之下,如今我朝不少老臣提及此事,都后悔不已。” “没那么严重吧?”我不可思议的问。 “当年先帝也这么想!现在我们要追捕的这些人都不是等闲之辈,所以朝廷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杀掉他们”,高大人虽满脸忧虑,却依然很平静。然而这对于我和籍少公来说毕竟显得过于遥远,可是我们有理由相信,高大人的忧虑绝不是杞人忧天。 “那要是明天还找不到呢?” 高大人长吁一口气说:“也不要太担心,我只是推测,眼下这些人还能想着救济百姓,应该不会轻易走中行说的老路,江河中人重名节,叛国投敌会背上千古骂名,加之以我对樊仲子的观察,此人重情义,能和他意气相投的人应该和他的xìng格差不多,所以,静观其变就是了。” “那万一他们中间有人真的投靠匈奴呢?” “那,我们这些人就成了大汉的罪人。” “不会的,高大人说的有道理,樊仲子重情义,赵天烈也重情义,其他人更不用说,如果他们都是自私自利的小人,又怎么会冒死劫狱?”籍少公此时比我更冷静,他的话也很有道理,我不由又是一阵赞叹:这孩子终究是长大了。 果然如高大人所说,第二天尽管每个人都搜的比第一天更认真,却还是没能搜出来,这样的结果早已经在高大人的意料之中,所以他还是表现的非常从容冷静。第三天的时候江大人回来了,他仔细的看了高大人的部署图,点点头什么也不说便离开了。 不多天后,城门口的地面岗哨撤销了,长安城再一次平静下来,我们都认为这就是最好的结局,这一群人不顾个人安危救助百姓,长安城里的每一个人都看在眼里,人心自有所向。 日子很无聊,遗憾的是,我自始至终都没有见过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郭老爷。转眼又是秋天了,籍少公说想去春闺梦里人,于是这天下午我们又一起去了,然而当我们到门口的时候,才发现我们身上的银子加起来也大概只有十三两,籍少公傻了眼,接着又笑笑说:“这地方太费钱,以后就别来了,回吧!” 我知道他很想去见她,索xìng就让他进去吧!我去不去无所谓,于是我对他说:“别着急,这些钱还够你一个人进去一次。” “那你呢?” “你进去是为了一饱眼福, 我却只是要一饱耳福,那后面不是有个茶棚吗?那里不仅听得见琴声,空气也比里面好的多,我就在那里等你!” 籍少公感激的看了我一眼,却还是坚持要回去,我笑着说:“这是你的爱情,不是我的。”于是籍少公沉默下来了,我把银子塞在他手里,转身走向后面的茶棚,他从后面跑上来堵在我的面前,眼眶红红的。我又笑了起来:“这孩子,你这是干什么?”他用力捏了捏手里的银子,才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1 章 扭捏捏的说了句:“哥,谢谢你。” 我一个人坐在那间茶棚里,楚云碧今天弹的是她最拿手的那两只曲子:《朝云》《暮雨》,我突然想起来这茶棚还有个阁楼,四面透风,坐在那里听琴应该比在这里更好一点。 于是我信步走上二楼,这里果然通透许多,秋季,天际的云显得更加高远,偶尔有雁阵翔过,悲凉悠远的叫声渐渐滑向天边。在楚云碧飘渺柔和的琴声里,我想到了我的过去,也想到了我的未来,然而当我猛然抬头时夕阳已渐渐远去,我心里便不由生出一阵没来由的伤感,正是因为没有来由,然而却又实实在在的伤感着,心绪便瞬间烦乱起来。我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至少现在已经不是,可能是因为这样的阁楼,这样的琴声,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午后,每个人的心情都会无法自持的低落吧!我想喝口茶,端起茶杯的时候,那杯茶早已经无声的冷了。 楼下突然响起一阵笛声,声音比一般的笛声更显苍凉。那天我发现我根本不懂得音律,除了琴声,其他的乐器我一点都听不进去,尽管楼下的笛声的确很美。这本是一支很有名也很容易使人安静的曲子,然而在他那凄惶的笛声里,我的心绪反倒更加躁动。如果我没有记错,他吹奏的这支曲子应该叫《墨翟悲丝》。伯俞泣杖,岁月无情;墨翟悲丝,人心明净,其中故事我也依然记得,然而这奏曲之人的心情,我又哪里能猜得透? 正此时,从那青楼后门里款款走出一个人影,怀里抱了一把琴,衣裙似雪,乌发如夜,美若仙人天降。尽管面目还看不清楚,但我知道,在这里只有一个人可以美到如此超凡脱俗:她一定是楚云碧! 她一步一步走近,完全能分辨出来脸面时,楼下的笛声便戛然而止。我记得她的眼睛不仅是很大,而且晶莹碧透,两弯细眉宛如初春的柳叶,眉眼间流窜着一股媚气。然而这一天,站在茶楼下的她却一脸冰凉,往日的狐媚一扫而净,换之以清新动人的冰清玉洁,我屏息闭气,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因为不忍心打破这世间罕见的美。 “你的墨翟悲丝依然清新不凡”,楚云碧站在门外向里面低语。 “可是我记得你从来都不会弹《朝云》《暮雨》这样的糜烂之曲”,音色沙哑,苍凉浑厚,一如他的笛声,这个声音不久前才听见过,我不由暗暗吃惊,难道是他? “那是以前!再干净的丝,也要涤dàng成色彩斑斓的绸”,她依然神情冰冷。太阳已经只剩下一角,西天上红霞凄艳绚烂,有雁阵斜过,声断四野。 “所以不止墨翟悲丝,我郭解更悲”,原来他叫郭解,他就是那个来去无踪的郭老爷吗? “你更悲?是谁亲手送我进这春闺梦里人?红尘浊浪,千淘万漉,都见我楚云碧风光无限,又有几人想过我曾历过的苦难?”她很悲恸,声音开始颤抖,表情愈发冰冷。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男人的语气依然沉闷镇静。 “身不由己?谁人不知郭解勇?一声海笛江湖清!一个在江湖里呼风唤雨的人,又怎么会身不由己?” “呼风唤雨又能怎么样?我不是江湖的主人,只是它的傀儡。” 楚云碧忽然一阵冷笑! “什么傀儡不傀儡?还不是为了保全你那点可怜的江湖声望?” 男人轻轻叹息:“这便是身不由己。” “为了你的声望,所以要牺牲了天真愚蠢的楚云红?” “不是牺牲,是保全!” “保全?你以为你的话我会再信?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走进春闺梦里人时是楚云红,走出来的却是楚云碧。” “楚云碧?这和楚云红是一个人!”沙哑的男声依然平静如初。 “不是,赢了江湖,你便已经输了楚云红”,楚云碧双眼噙满泪水,晶莹yù滴!或者我应该称他楚云红。 里面的男人开始沉默,良久他才凄然开口:“我现在可以带你走,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楚运碧却一声冷笑:“晚了!在春闺梦里人的楚云碧是顶梁的头牌,离开了这风月场,楚云碧什么都不是。” “你甘愿这样一辈子?” “是,倚门卖笑,声色犬马,我早已习惯了。” “习惯就好”,里面的男人缓缓走出来,站在她的对面,果然是他,唯一不同的是,他今天竖起了发髻,那一顶狗皮毡帽静静的别在腰间。他抬起手想要抚摸她的脸,她却侧颈闪开。于是他笑了起来,“也好,楚云碧也好!”他说罢转身,头也不回朝着巷子的尽头走去。 “郭解”,楚云碧忽然喊出来。他回过头来,默默的看着她,见她不说话,便又稳步走回来,“还有什么事吗?” 楚云碧轻轻摇头,早先眼眶里含着的眼泪,此时已经风干。“既然没事,我走了”,他又准备转身,她却在这一刻举起手里的琴砸向他的额头,顿时鲜血直流,楚云碧一阵yīn冷的大笑,他无声的看着她,缓缓的问:“还恨我吗?” “不恨了”,她回答的干脆决绝。 “那为什么不跟我走?”他满是期待的看着她。 “我只当做我们从来都没有认识过,又怎么会恨?又为什么要跟你走。”她抱着一把血淋淋的琴转身而去,他也不在原地逗留,转身大步而去。 十 捕役的悲歌(2) 十 捕役的悲歌(2) 我急忙跳下阁楼,远远的喊了声:“朋友,请留步!”他用手抹了抹脸上的血,转过头来的时候已经认出了我:“白思夜?是你!” “恩!是我,白思夜。”我第一次看见他的脸,方而正,眉毛黑而浓,下巴和上唇上布满密密的胡茬,这是一张江湖侠客所特有的脸。 “要拿我回去见官领赏?”他饶有兴致的看着我,嘴角勾起一丝孤傲的笑容。 “不是!”此时我的语气已经足够友善。 “哦!”他很在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冷冷的说:“既然不是要捉我,那后会有期”,说罢漠然转身。 “等等,我有话要问你。” “可是你还没有问过我是不是愿意回答。” 他似乎根本不想和我有任何瓜葛,“怎么?遇见我让你很不痛快吗?” “当然。” “怎么会?”我无端发笑,妄图缓解僵冷的气氛。 “京畿名捕遇见江洋大盗,如果不用走到你死我亡的境地,那么也绝不该有其他可能”,他语气生硬,神情傲慢。 “如果真如郭大侠所说,那我倒不如趁机见识下今天遇见的是个什么样的江洋大盗,有什么通天的能耐”,我说完把刀抽出鞘来,紧握在手。 他竟然淡淡的笑了,然后缓缓从腰间抽出一根用麻木裹得严严实实的短棒,那应该就是他的武器海笛!我猜想那一定是一根浑身白光闪闪的精钢长管,然而他并没有解开最外边那一层的麻布,而是轻轻放进了路边的草丛。 “怎么?不用武器吗?” “不用!”微风斜过,他整齐的发束随风轻舞。 “但如果你不慎失手,反而被我所伤,整个江湖便会争相来给你复仇,到时我死无全尸都有可能。” “恩,还算有点见识!但你的担心很多余”,他依然孤高冷傲。 “郭大侠言下之意,白思夜今日必死无疑?” “未必!” “为什么?”我尽可能和他说话,因为我根本没打算和他动手。 他却忽然沉默,冷冷的看了我好久才语气冷漠的说:“我不喜欢嗦的人,尤其憎恨只动口不动手的人,你要么立即出刀,要么转身滚蛋,继续去做你的第一名捕,不要拖延时间,你知道我在这长安多呆一刻危险就增加一成。” “原来是因为害怕,我以为你们什么都不怕的。”我允自哈哈大笑起来。然而当我笑毕后头的时候,他已经转身离去,右手里横握着他的海笛,身形伟岸,脚步沉稳。此时残阳如血,那踽踽而去的背影,恰如一匹独自远征的狼。 我快步追上去,跃起一刀直刺他的后背,我知道他一定会躲,然而当我的刀刃逐渐逼近,他却突然停了下来,可由于速度太快我已经来不及收刀,“闪开”!我一声高呼。他却只是微微转过头来,手里的海笛轻轻一挥,我随即感觉手腕一阵酥麻,刀从手心里脱离了出去,还在空中飞跃的身体扑通一声重重砸进了路边的草丛,抬眼时,我的刀正好稳稳的落进了他的手里。 他一声吁叹:“西域的宝刀?”我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自豪的说:“的确是西域地宝刀。”他缓缓转过身来,一阵低笑,面带嘲讽:“可惜刀法差了点,还好,它现在在我手里了。” “你什么意思?”我吃惊的问。 “宝刀配英雄,跟着你,它便已经被辱没了”,他的脸上仍带有一丝笑意,然而语气里却满是惋惜。 “你想要这把刀?”我很愤慨,枉我称他这种人为大侠。 “我说了,我是江洋大盗”,他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 “先要了我的命,再拿我的刀”,我尽力使自己镇定下来,语气也足够冷静。 “好!”他的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换之以无尽的冷酷,随即将那把刀舞的密不透风。我睁大了眼睛惊异的看着他,然后在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这把刀已经贴上我的咽喉,刀刃划破了皮ròu,流出来的血温热粘稠。 他停下来,冷冷的看着我,极尽嘲讽的说了句:“京畿第一名捕?”随之放声一阵大笑,倏忽快如闪电般收刀,然后风一样飘然走远。 我急忙追上去的时候,我的刀便斜飞过来,重重的刺进了脚下坚硬的路面,他的声音随风传来:“好好做你的捕役。” 我失魂落魄向茶棚走去,猛一抬头时眼前竟站了一个人,是楚云碧,我很礼貌的向她笑笑,问她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她一动不动的看着我,忽然问我:“你都听见了?” 难道她早就知道我一直在阁楼上,应该是!于是隐瞒已经没有必要,我点点头说:“不是我故意要偷听,只是碰巧!” 她轻轻点头,又随口对我说:“恩,你去追他了?” 我用手抹了抹脖子上的血,尴尬的笑笑说:“追了,可惜没追到。” 楚云碧此时也看见我脖子上的刀痕,着急的问:“他为什么打伤你?” 我又笑笑说:“他不是打伤了我,而是没有杀我。” “你们认识?”她好奇的问。 “不算是!” 楚云碧沉思了片刻,忽然问:“他现在是逃犯?” 我吃惊的看着她,不解的问:“算是,你怎么知道!” 她轻松一笑说:“你是捕役。” “这有关系吗?”我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她似乎什么都能猜得到,但是我很想知道她是怎么猜到的。 “捕役要找的人,不是朋友就是逃犯,不是吗?” “是!” 楚云碧突然呼吸突然加深了,想要问我什么却每次话到了嘴边又不说了,这样反复了很多次,她终于淡淡的问:“他真的走了吗?” “走了!” “哦,”她点了点头,一个人自言自语:“走了好,走了好。”然后又朝我笑笑说:“天色都暗了,该回去了”,然后也转身走了。 “楚姑娘”,我在后面叫她,她回过头来问我还有什么事情。 “能不能告诉我,他是谁?” 楚云碧笑笑说:“他是郭解,你刚才应该听见了的。” “恩,听见了,但是我只知道他叫郭解。” “这还不够吗?” “不够!”我笑着回答。 “你还想知道什么?” “都可以,除了名字和xìng别,其他我都想知道”,我自顾自的笑起来,因为觉得气氛太冰凉。我很不喜欢在这样的氛围下和任何人jiāo谈,哪怕是面若桃花的楚云碧。 “可是我也只是知道他叫郭解”,她依然很平静,于是我只好无可奈何的笑笑,一言不发。 “你不信?”她很认真的问。 “我信!”我也认真的回答,于是她便抿着嘴笑了,随后朝我摆手说要回去了。我笑着说:“改天再会”,然后就各自回头。 我站在那茶棚外仔细的端详了下,站在她下午站的位置,只可以看见阁楼的房顶,那她是怎么知道我当时就在阁楼上的呢?就算是我不小心弄出了声响,她能知道阁楼上有人,那又是怎么确定楼上的人就是我呢?想了想突然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哆嗦:这个女人不仅异常美丽,而且异常聪明,而异常聪明的女人也一定是异常可怕的。还好,我和她只是相互知道名字,仅此而已。 我继续坐回阁楼,却发现籍少公已经坐在了那张桌子上,面前一只空杯子,我说:“你怎么出来了?” “恩,台上了抚琴的人换了一拨,弹的乱七八糟的,所以就出来了。” “哦,我觉得也是,楚云碧的琴声是黄莺雀的歌,百听不厌;其他人弹出来的都是癞蛤蟆在吵架,呱呱,呱呱呱!”我放大了声音笑着说出来,然后还学蛤蟆叫了两声,他知道我故意戏谑,于是便只是心领神会的笑。 我再看了眼他面前的杯子,的确是空的,于是我问:“怎么不喝茶?” “不渴,在看你们说话”,他也是笑着说出来,只是那笑容有点力不从心。 “恩!那现在喝茶还是回家?” “吃饭!”他站起来一边下楼一边说,我才想起来一整天都还没吃饭。 身上的银子开了两碗面钱,就一点都没了。他摇着头说不喝点酒浑身不自在,我说:“那今晚不回捕役班房了吧!”他抬头看了看我,然后点了点头。 城南的小院里有的是酒,籍少公浅浅的喝一口,然后用舌头舔一舔嘴唇说:“多好的酒哇!”说着又低头把桌子上洒下来的那一点也舔了。我发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2 章 他今天的确很不正常,难道就是因为看见我和楚云碧说了一会话吗?可是我记得这孩子从来都没有这么小心眼过。 “老六”,我平时很少这么叫他,今天忽然觉得叫老六比直接叫名字来的亲切,于是就这么叫了。 “怎么了?大哥”,他抬头很疑惑的看着我。 “你今天有没有注意到,楚云碧下午的时候去了趟后面的茶棚。” “只看见她出去了,是去找你说话了吗?” 我静静的看了他一眼,他依然喝的一脸认真,突然觉得好笑籍少公,这个落入情网的少年,就这么容易胡思乱想吗?然而我并没有笑出来,只是很平静的说:“不是。” “那她是去干什么?”他漫不经心的问我。 “见了一个人。” “谁?”他这时候终于来了精神。 “还记得那天在白虎门遇见的那三个人吗?” “当然记得,你说的是哪一个?”他刚问出来之后便已经想起了什么,猛一拍大腿:“那个狗皮毡帽?” 于是我点了点头。 他很着急的问:“那你当时在哪?他们都说了什么?” “我当时在阁楼上,他们在下面,说了好多话。” “那你听出来什么没有?” 我深吸了一口气:“听出来了,但你千万要镇定,我们现在还不能乱了方寸”,籍少公眼神复杂起来,我想我已经给了他足够的暗示,他应该猜的出来。 他点了点头说:“说吧!我不激动。” “我觉得他们应该是,是......”我虽然心里明白,却不知道怎么跟他讲。 “说吧!没事的”,籍少公很着急的想要知道。 我只好隐晦的说:“他们之间应该是有过一段恩怨!” “什么恩怨!”我不知道他是猜不到还是不愿意自己说出来。于是我笑着说:“草莽英雄和纯情少女,还能有什么恩怨呢?”这次傻子都能猜的出来了,我已经说的这么明显! “哦!”籍少公若有所思的点着头,然后把眉头皱起来静静的喝酒。 “楚云碧离开后我和那人动手了!”我接着说。 “你受伤了?”他终于放下了手里的酒杯。 我诧异的看着他:“为什么这么问,难道就不能是他受伤?” “你又打不过他!”他还是一脸漫不经心,我知道他心里还有疙瘩没解开,也不和他计较,谁让他是我的小兄弟?于是我说:“这个人叫郭解,身世什么的咱们都一无所知,楚云碧和他六年前就认识了,明天去问问她吧!” “恩,是该问问,朝廷还通缉着呢。”我再看了他一眼,本来想解释下今天的事情才睡的,后来想想算了吧!他早晚会知道,便转身去里间睡了。 一直盘算着要去春闺梦里人一次,可惜身上已经没多少银子了,自从那天从春闺梦里人回来,籍少公就整天心神不宁。我知道他也很想知道真相,可惜我们两人的全部身家加起来还不到三两银子。所以籍少公就每天吃完饭去街上转一圈,回来睡一觉,天黑前再去街上转一圈,回来什么都不说就又埋头睡觉。樊冬他们几个这段时间也不知道都在哪,成几天不见人。 吃了早饭,我又开始考虑,要不要回去找杨壹要点钱呢?或者是借一点。正为难的时候籍少公忽然气喘吁吁的跑回来了,他一脚踹开门,看见房间里只有我一个,就朝我大喊:“哥,出事了,快跟我来”,我赶忙下床跟着他一路跑到街口,远远看见路上一大堆官兵。我回头叹了口气,又长长的伸了个懒腰,问他:“你说的要出事了指的就是他们吗?”籍少公很郑重的点了点头。我笑笑说:“是官兵又不是土匪,能出什么事?我回去了”,说完转身就要走。 他急忙从后拉住我说:“他们是要去县衙!”籍少公急的满头大汗,却惹得我一阵大笑:“官兵当然是去县衙,难道他们去了妓院你才觉得正常吗?” “是去抓高大人的”!籍少公满眼的惊恐。 这句话我打死也不会相信的,于是好奇的盯着他看了看,惶惶不安的问:“你怎么知道?”籍少公却二话不说一把拉起我朝县衙奔去,到了之后我才发现,籍少公说的是真的。 江大人一脸平静,高大人也是一脸平静,当着后方百十个官差的面,江大人突然大笑了起来。高大人却依然面不改色,看着他发了狂一样大笑不止,良久才很从容的问:“江大人带这么多把刀过来有什么指示吗?” 江大人派人端来两把椅子,在他和高云海身后各放下一把,然后这两个人便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坐了下来。当江大人才要开口时,高大人却突然站起来,很客气的对江大人说:“劳烦江大人差人泡壶茶,天热,口干,说话挺费劲!”江大人点头应允,然后又支使一个小卒去泡茶。 江大人笑的深不可测,然而高大人自始至终都平静如初。 “高云海,这世上有三样东西是我最欣赏的,你知道是哪三样吗?”江大人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高大人一声浅笑:“不知道,江大人的癖好,下官不甚了解,如果江大人有兴趣透露给下官,下官荣幸之至。” 那江大人又是一阵大笑:“其一是你高云海的城府,其二是我江齐的眼光,其三是东方朔的舌头。” “我的城府?下官不明白,请大人明示”,高云海应答的非常从容。 江大人随手从袖子摸出一张图,递给高大人看,高大人却并没有接着,只是用眼睛瞟了下,便又淡淡的说:“这是我亲自部署的搜捕图,我都记得!不用看的。” 江大人轻声一笑:“以高大人的的精明能干,几乎搜遍了长安城的每一寸土地,一干逃犯却毫无踪影,高大人认为这些人会躲在什么地方呢?” 高大人认真的说:“皇宫或者城外,也可能是在水的河床之下,这些我已经考虑过了。” 江大人又笑了,其实他的脸上一直都带有笑容,只不过此时笑出了声响。高大人平静的看了看他,也放声笑了出来,“江大人,下官说错了吗?”高云海不慌不忙的问。 “没错!只是少说了一个地方”,江大人的笑声开始变得有些yīn冷。 “请大人明示。” “高大人何必欺人自欺,本官没有十成的把握,怎敢一次调动这么多人?我奉劝高大人一句,早些招了吧!不要浪费时间”,说完回头和高云海对望了一眼,两个人却都同时大笑了起来。他们,各自都有从容的理由。 高大人止住了笑声,镇定自若的说:“你要是有证据,我自然会招认,如果江大人只是猜度,我也奉劝江大人尽早收手,否则我自会上报求个说法,你我同事一朝,何苦一定要撕破脸皮?” 江大人冷冷一笑,转身一声令下:“搜!”他带来的那些人便有条不紊的嵌入县衙的每一个角落,由此可见,他早已摸清了县衙的建筑布局,应该是有备而来。这时一队步兵经过我和籍少公眼前,上来盘我们是什么人,我们都说是捕役,他抬手将我推到一边,说不要妨碍他们的公务。籍少公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子,于是两边都拔出刀来,这时候江大人听见了这边的响动,站在远处问怎么回事,那些人回头说:“有两个捕役妨碍公务”!江大人摆摆手说:“让他们留下来吧!”于是那些人才骂骂咧咧的走开了。 “白思夜!”是高大人在叫我,他平静的一如往日。我迅速向前走了两步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吩咐,他摇摇头说:“太阳大,你们要是想一探究竟,去房间里拿两把椅子,找个树荫坐下来看吧!”他的从容自若,让我和籍少公有理由相信他是清白的。 太阳一点点向西靠拢,江大人派出去的人一拨接一拨的返回来,看他们一个个垂头丧气的模样,我们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江大人缓缓站起来:“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去高大人的卧房看看。”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高云海还是那般镇定。 “那,劳烦高大人带路”,于是高大人缓缓起身,带着那些人去了他住的那间房子。我和籍少公也跟了过去,高大人将房门敞开,然后又打开了所有的窗子,我们站在窗外往里面看,只见江大人在房间里踱了一圈,转身喊来两个人,指着脚边的一块大理石地板说:“把这块地板揭下来”,于是那些人用手里的长矛,端详了好久却撬不下。高大人背着双手站在他们旁边,一点都不显得惊慌。江大人转身来笑着说:“再劳烦高大人帮我们打开机括!” “没有什么机括,一块地板而已,江大人要是执意要找出什么玄机来,下官断不敢阻拦。” 江大人长叹一口气,转身将整个房间扫视了一遍,突然上前,抬脚蹬翻了一只大木柜。众人都把目光投过去,然而那木柜下面的确没有什么可以充当机括的东西。他手下的那些人见此情形,动手移开了所有的家具,却还是没有找到一样值得推敲的器件,他搬了把椅子自己坐下来,然后指着那块地板旁边的一块地板对手下的人说:“先把这块揭下来。”于是那些人便又是一阵叮叮咣咣,然而这一次,这块地板顺利的被揭了下来,众人都吃惊的看着高大人。高大人却还是一脸平静,直到江大人将那块地板四周的地板全部揭下来,人们才发现,围在这些地板中间的那一块,根本不是一块地板,而是chā在地上的一方青色的大理石柱。 于是他们又一齐动手,一个时辰后终于把那块石头从土里拿出来,那是一根长近五尺的大理石柱,下面压了一条暗道。 江大人终于开心的笑了,他得意的问高大人:“这果真是一块普通的地板吗?”高大人不多做解释,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江大人带来的人迅速点了火把钻了下去,约摸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面的人又爬了上来,江大人问:“通往什么地方的?”手底下的人说:“不通往什么地方,一百步左右就到头了。” 江大人皱起了眉头,手下人问他:“大人,撤吗?” 不等江大人说话,高大人却冷冷的说:“把房间收拾干净再撤吧!” 江大人却依然一脸得色,他笑着说:“不着急,最多半个时辰,一定会有结果”,然后一脸狞笑着安安稳稳的坐回了椅子上。他看了看沉默在一旁的高大人,笑着问:“还不打算招吗?” “招什么?” “那暗道一定有另一个出口,只是在听见外面响动的时候,被里面的人从中间封成了两段,是这样的吗? 高大人淡淡一笑:“哦,下官对暗道这类东西没什么研究,只是不明白江大人要我招什么?” “招你勾结盗匪,私造铜钱,贩卖私盐,祸乱朝廷之罪。” “江大人莫要含血喷人!我等着你找出证据就是”,高云海一脸的轻蔑。 那江大人一阵冷笑:“水支渠东口有一百个士卒在把守,长安县衙墙外每隔一丈就有一个士卒,你觉得我会找不出来吗?” “你还是先找吧!”高大人似乎已经很不耐烦,对他玩的这个游戏也已经失去了兴趣。高大人情绪的变化,使我内心陡然不安起来,却也只能继续静静的观望着。 院门外的脚步忽然嘈杂起来,江大人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喊一声:“给我将高云海绑了,押往长安大牢,等待本官发落”,高大人还是很平静,没有做任何反抗,任他们将他五花大绑。外面的人已经进了我院子,我和籍少公回头时,十几个被捆了手脚的人逐一被推进院子,樊仲子,赵天烈,田君儒等人皆在其中。 十 捕役的悲歌(3) 十 捕役的悲歌(3) 高大人也平静的走了出来,从我和籍少公眼前走过的时候,我轻轻的喊了声:“高大人!”他没有回头,背对着我们说:“什么也不要问!你早晚会自己明白。” 江大人嘿嘿一阵冷笑,对我和籍少公说:“他已经不是高大人了,是朝廷重犯,是死囚。”有人来向他汇报:“按照江大人指示,在水支渠东口发现逃犯十二人,除一人落水外,其他全部缉拿在此。”江大人表情突然庄重起来,他伸出双手扶正了顶戴,又认真的抖了抖身上的官服,然后面向东南跪下,口中念念有词:“感谢上苍,不枉我苦心策划,终究不负朝廷重托,愿上苍佑我大汉万世昌盛,保我英明君王身体康泰,万寿无疆。” 那一刻,看着静默在眼前的高大人,我忽然百味俱生,我眼里那个高瞻远瞩,顾全大局的高大人,他怎么会是这样? 江大人对高云海说:“你几乎已经做到天衣无缝。” 高大人便笑笑说:“可惜还是没瞒得过你的一双眼。” 江大人浅笑,“知道你错在什么地方了吗?” 高大人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如果一个人遇见了所有的惊奇,却依然能保持非比寻常的平静,他的内心也从来都激不起一丝波澜,那么,这已经不能算是城府,而是说明他早已预知了一切。” 高大人缓缓摇头:“你就凭这些怀疑我?那一开始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 江大人平静的看他,随后自信满满的说:“对于一件已经发生了的事情,他的起因可以有很多种可能,一群被没收了武器的犯人在重兵把守之下神不知鬼不觉的逃脱了,这有多少种可能呢?应该是有很多种,然而其中至少有这么一种可能,那就是监狱的钥匙不止一把,可是谁才能轻松的拿到另一把钥匙呢?自然是那自身不干净的百姓父母县令大人。只怪你做的实在的太好,在太短的时间内帮我排除了其他所有的可能,所以我只能来找你。” 高云海抬头眺望天边的白云,良久才缓缓开口:“恩,江大人,受教了!姜还是老的辣”,说罢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3 章 浅一笑,神情却依旧从容。 “还有什么遗愿吗?”他问的很真诚。 “有”!高云海不卑不亢。 “如果你信我,就说出来,我尽量帮你实现。” “你实现不了的。” “你不说出来,怎么知道我实现不了。” 高大人点了点头,平静的说:“到昨天,城外的灾民已增至十一万三千三百一十三人,劳烦江大人想办法让朝廷出面,把这十一万三千三百一十三个人安排在稳妥的地方。” 江大人轻轻低下头说:“我尽力。” 高云海终于静静的笑了,然后又静静的向牢房走去,江大人神色凝重的望着他消瘦的背影逐渐消失,才不无惋惜的摇了摇头暗自嘀咕了一句:“人才难得呀!”然后便沉默下来,嘈杂的世界在这一刻也忽然陷入死寂。西天上飘满了大朵的炫丽烟霞,变化无端,似真似幻,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然后默默转身,一声轻叹,便打破了整个世界的死寂。 回来的路上我突然好想抱着一棵树或者一个人大哭一场!樊冬那句话突然在耳边响起:“富贵yín靡一身彩,救苦济难无骨骸”,高云海,你是我见过的最深不可测的人。 历时半年之久的两件大案终于同一天了结,共抓获主犯四人,击毙一人,车夫马夫数十人。为什么两件大案会在同一天结案?不是因为凑巧,而是因为这两件事情是同一伙人干的。 画了半身像的告示贴的满城都是,高大人的画像下文字大致如下:主犯高云海,原长安县令,祖籍大汉河东郡,后迁居长安,在位期间与江湖巨盗郭解相勾结,主谋私盐出入、转手、经销,获腰斩之刑。 紧邻的是郭解,没有画像,只有简单的一段话,“郭解,祖籍大汉太原郡,元封五年通缉之要犯,本次缉捕中溺水身亡。” 其侧是田君儒,原文如下:“田君儒,祖籍大汉南阳郡,曾以化名孙四混迹长安县衙仪仗班五年,主谋长安jiǎ bì私盐内外之流通,获斩首之刑。” 旁边是樊仲子的画像,文字为:“樊仲子,太初一年入伍,二年兵败逃回,并于太原结识主犯郭解及高云海,主谋jiǎ bì流通运送,获斩首之刑。” 再其次是赵天烈:“赵天烈,祖籍大汉长安,主谋jiǎ bì流通周转及私盐销售,为人xìng情残暴,身负数条人命,获斩首之刑。” 按惯例,每年进了十月就开始逐批处决定了死罪的犯人,而高大人他们入狱时,已经是八月的最后一天!算起来,他们行刑的日子不会太远了,江大人还是将他们关押在长安大牢,大概是为了方便行刑吧! 我对籍少公说我想去看看高大人,籍少公便说是该去看看,但是去探监之前,我应该去找一下江大人,没有他的批示我们进不去。可我们不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问了好多人都没问出来,籍少公已经急的团团的乱转,于是我就对他说:“咱们直接去吧!”他想了想担心的问:“那要是进不去呢?”“进不去就再想办法!”于是他点了点头同意了。 我之所以提议越过江大人直接去,是因为我认为进去探监不算是件为难的事。江大人当下不在,又没有县令,能不能进当然是狱卒说了算,可是那些狱卒我算是熟识的。大牢离县衙只有一刻钟的路程,正走着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在叫我,我和籍少公回头一看,惊的我差点叫出来,因为这是一个已经死了的人郭解! “他是谁?”籍少公小声问我。 “我是郭解!”他听见籍少公在问我,于是就自己回答了。籍少公点了点头,也并不显得惊慌,他平静的说:“他们都说你溺水死了”,“恩,水不够深,我爬上来了。”籍少公再次点了点头,“你还是赶紧出城逃命吧!我们就当什么都没看见”,郭解静静的听他说完,却抿着嘴笑了。我抬眼看了看他,太容易就猜到他留下来是想干什么,于是我问:“找我有事吗?” “有,找请你帮个忙!” “如果是关于劫狱的,那就不要说了,我帮不上你”,我平静的对他说。 他点头,又问:“现在是要去看他们吗?” “是,但是不能带你去!”对于他有可能提出来的请求,我在想到的同时就立刻回绝。 他还是点头,然后问我:“能不能帮我给他带件东西?” “进去的时候什么都不让带!这个你知道,再说也不一定进得去。” “就一张布条,很小!带的进去”,听他这么说,我不禁犹豫起来,他见我面有难色,便转身要走。这时籍少公却伸出手来说:“我帮你送吧!”于是他笑了笑,说了声谢谢就把一张布条塞进了籍少公手里便转身走了。籍少公拿着那张布条左右打量了几番,悄悄藏进了衣领,我看了他一眼,但是也没说什么,他却朝我笑笑说:“我只是想帮高大人”,我低声问他:“要是万一进不去呢?”他似乎没有听见,只顾着埋头往前走。 到了之后我才发现,这里已经换了狱卒,而且人很多,籍少公问我:“怎么办?”我说:“还能怎么办?回吧!”他却摇了摇头说:“试试吧!说不定能进得去。”他去找门口的狱卒询问,才说了不到两句话就垂头丧气的走过来了,并远远朝我这边摇头,我便也只好摇摇头起身,刚抬眼时却见江大人正好从牢门里出来了,他看见我和籍少公,便招手叫我们过去问:“来探监?” “是啊!可他们不让进”,籍少公懊丧的说。 江大人看了看我说:“去买两坛子酒拿上吧!我今天打算要买的,路上给忘了!”然后转身对守门的狱卒说:“他们是捕役!不用拦着的”,我感激的对他说谢谢,他笑笑说:“千万不要忘记带些酒,一定要是好酒,我先回去了”,说完叹息着转身缓缓离去。我一回头发现籍少公已经不见了,四处张望还是不见人影,正纳闷的时候他已经拎着两坛子酒跑了过来。 监狱里光线很暗,尽管每隔不远就chā着一支火把,却还是看不见三步之外的东西,空气里有浓烈的腐臭味。我和籍少公一人捏了一只火把,东张西望的往前走,忽然听见有人喊:“是白思夜吗?”这是高大人的声音。我顺着那声音寻过去,微弱的火光下我看见了那张依旧平静的脸,他此时也正无声的坐在角落里静静的看着外面的我,与他目光对视的那一瞬,原先想好了的话这时候一句都想不起来,于是我不知所措的朝他笑了笑,他也平静的朝我微笑。 好久,我终于艰难开口:“高大人!我来看看你。” “还叫大人,叫高云海,或者叫高大哥吧!” “哦,高大哥!”我木讷的叫了一声。 “谢谢你们还能来看我,这里挺好的,什么烦心事也没有,就等着人头落地了。”他见我和籍少公都不接话,便站起来走到门口的地方,先是笑了笑,然后把双手背起来说:“你们最近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吧?” “恩”,我很生硬的点了点头又赶忙说:“我给你拿了两坛子酒!”说完的时候籍少公已经把酒捧了过来,他在那木栅上反复比划了好几番,然后失望的摇了摇头,于是我们三个人同时笑了出来,坛子太大了,递不进去! 籍少公伸手从领口里取出了那张布条,高大人迟疑了一下,便接过去放进了袖子里,然后笑着说:“我不喝酒的,你拿去给他们吧!”我点了点头说过会就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这才平静的问我:“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我迅速点头,并告诉他说:“有!” “你说!”他淡淡的朝我笑了笑。 “你不是说要顾全大局吗?为什么又......?”后半句我没有说出来,他知道我要说什么。 “是啊!是我说的,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说一套做一套,和他们一起贩盐,造jiǎ bì,私济灾民?” “是,我知道你为的不是自己,我只是想知道,是不是你说的那些话都是错的!而你在做的这些才是对的。” 他摇了摇头说:“我说贩私盐和造jiǎ bì是变相窃国,我还说江湖草莽一旦立威于民必将威胁朝廷稳定,这些话都没有错,身为朝臣,不论遇见什么样的事情,都要从大局着眼,分析每一种可能!防患于未然。” 我摇摇头说:“可是你毕竟没有这么做。” 他淡淡的笑:“可是他们根本没想过要和朝廷作对,又何须提防暴乱之患?所以我不能不顾城外的百姓,贩盐和私造钱币的确是在违法,他们也知道自己是在犯法,然而当我知道了他们冒死违法的意图之后,便没有办法不钦佩他们的无私和勇敢,所以我选择和他们并肩站在一起,哪怕是搭上身家xìng命,也一定要这么做。” “意图?”我听不明白。 “是啊!他们的意图只有一个,那就是天下苍生,他们根本没有想过要利用百姓对他们的感激来对付朝廷,又哪里会威胁到朝廷?我知道你会接着问既然他们不会威胁朝廷,我又为什么会在这里?”他轻轻摇头,又自嘲的一笑:“那是因为一个六品小吏做不了朝廷的主,是朝廷在用复杂的目光来揣摩他们的单纯的举动。有些事追究对与错是没有意义的!下令严查固然是忠于朝廷,然而同时却也伤害了城外的百姓,天下事重在取舍,也难在取舍,当你选择了忠诚就不得不放弃同情。相反,要同情就不得不放弃忠诚”,他平静的看了看我,笑着说:“希望这些话可以解开你心里的结。” “恩!”我轻轻点头。他的话从来都有道理,这一次当然不会例外,只是这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自己太无知。 他笑笑说:“整件事情其实就这么简单,没什么好说的,如果你要问我后不后悔,我会拍着胸膛告诉你,我从来都不后悔!” “恩!”我默默点头。 “他又叹了口气,指着那两坛酒说:“我不太喝酒的,拿给他们喝吧!”然后抬高了声音朝远处一个黑暗的牢房里喊:“黑狸子,你们几个起来,别睡了,白思夜来看你们了,带了酒的哦。”于是黑狸子便隔了好几道木栅墙朝这边叫白大哥。我和籍少公抱着酒走过去,他两只手抓着墙上的木桄,笑着说:“谢谢白大哥和籍大哥!我在这里好着呢。” “哦,那就好!”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酒呢?”他很兴奋的问我。 “在这,递不进来!所以你喝不到的”,我笑着对他说。 “谁说的?你把封泥抠了靠墙放在地上,我就能喝的到了”,我怔怔的看着他笑的阳光般灿烂的脸,慢慢将酒坛按他说的放好。他回头在地上抓了一把干草,仔细的挑了一根,慢慢的把身子趴下去,把那一根草的一头伸进坛子,另一头咬在嘴里,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后把头抬起来咂着嘴巴说:“香,真香。”不等我说什么他又抬起头向我投来一个夸张的笑脸:“白大哥,你真是个好人”,我也静静的向他笑,然后很认真的告诉他:“你才是真正的好人!”于是他笑的更开心了。我也想让他看见我在微笑!当我习惯xìng的咧开嘴笑的时候,眼泪却不知不觉间滴滴答答的洒下来。我抬起袖子擦眼睛,眼泪却越擦越多:到底是谁的错?让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担负这么多! 当我终于止住了眼泪,抬头时他正隔着一道木栅墙站在我对面,黑亮而幽深的瞳孔里满是歉意:“白大哥,对不起,我给你丢脸了。” “哪里的话,有你这样的兄弟是我白思夜一生的光荣”,他把头低下去腼腆的笑。我笑着说:“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右臂上那个风字真正的由来了吗?” 他笑着点头:“我是太原四相堂西行总管,风门门主御风白虎,负责长安城内诸多事宜。” “四相堂?”我好奇的问他! “对,风火雷电,谓之四相。” 我记得郭解的右臂上有一个雷字,于是问他:“如果我没有猜错,郭解也是四相堂的人!” 他再次点头:“他是四相堂雷门门主,震雷青龙。” 我恍然大悟:“那还有两个呢?” 他看了看我说:“浴火朱雀赵天烈,冰电玄武田君儒,他们就在墙角”,我向里面张望,并且叫他们的名字,“赵兄弟,田大哥,你们在吗?” “在!谢谢你还记得我们”,声音很沧桑,应该是田君儒。 “那你们出来说话吧!我想见见你们”,我试探着向里面喊。 “不了,面对面站着感觉别扭。” “不喝点酒吗?”我笑着问。 “两坛子不够喝,留给他们俩喝去吧!我忍忍就过去了,反正也不用再忍多久了。” “那明天我多带些来”, “你来一次也挺费事的,好好在外面呆着,和我们走的近了有人说闲话,你俩是捕役。” “现在不是了!”说话的是籍少公。躲在黑暗处的赵天烈突然一阵咳嗽,他理顺了呼吸,喘了好几口气才艰难的问:“这个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籍少公,可惜没能jiāo上赵大哥这么好的朋友。” “不可惜,jiāo上了也处不了几天”,他在里面咯咯咯的笑,然后认真的说:“小兄弟你听着,就凭你喊的这句赵大哥,哥一定要给你说句话!” 籍少公向里面喊:“赵大哥你说,我听着呢!” “你田大哥说的有道理,以后别来这鬼地方看我们了,我们几个就剩这一时半刻活头了,万一再带害的你们也出点什么差错,到时候我们几个两腿一蹬看不见了,帮都没法帮你们,让哥心里怎么过得去?” 所有人都不再说话,我朝里面问:“你们还有什么事情放心不下?一并说了,我和籍少公给你们照应着。” “都没有了”,这是田君儒一个人的声音。 “我有件事”,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4 章 天烈对我说。 “哦,你说!” “有时间去趟城外,告诉那些父老,二十年后我要是他们还填不饱肚子,我赵天烈一定还去给他们煮粥。” 我笑笑说:“我一定去,你放心吧!”到这个时候大家就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正巧这时候牢狱的大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一束刺眼的阳光直shè进来,我抬手遮了太阳朝门口看,只见门口探进来半个脑袋朝里面张望,然后大喊:“探监的说话快些,我们要jiāo班了,没聊够明天再来接着聊。”我对他们说我该走了,他们嗯嗯啊啊的应允着,田君儒说:“以后别来了!对你们没好处。”我笑着说我偏不,他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于是大家都笑了。 经过高大人的那间牢房时,他还是背着手站在里面,静静向我投来一个微笑,“高大人”,我低声叫他。 “叫高云海,或者高大哥!我说过一次了。” “恩,高大哥,如果我是你,也会选择和他们并肩站在一起。” “恩!你好傻!”他第一次把嘴咧开了嘿嘿的放声笑。 这时候后面又传来赵天烈的声音:“白思夜,籍少公,我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能和你们这两个捕役坐下来好好喝一回,快些回吧!我过独木桥的时候一定不喝迷魂汤,投了胎第一件是就是去找你们喝酒”,然后牢房里所有的人都哄然大笑,我本想应和他们笑两声的,最终却因为怕情绪失控没敢尝试。 十 捕役的悲歌(4) 十 捕役的悲歌(4) 路上,又是日落时分,籍少公突然对我说:“总算还不算晚,让我能有此殊荣,和这样一群人中豪侠开怀相对。”我点了点头笑着告诉他:“你终于长大了!” 才回到捕役房的当天晚上,睡前籍少公突然对我说:“我想回趟老家。”“回太原?”我吃惊的问。“恩!”他平静的回答。“可你不是说你已经没有亲人了吗”?“是啊!没有了”,他的语气有点失落。我知道我又触到了他的伤心往事,但还是好奇的问了句:“没有亲人你回去要干些什么呢”?他轻轻的叹了叹说:“不干什么,就看看我走出来的地方,死是件很简单的事情,我怕我以后没机会回去。”我笑笑说:“回就回,干嘛说这些,你放心去吧!上头问起来我帮你应付了就是。” 第二天一早他就要出发了,临走前认认真真的把房间打扫了一遍,又把自己平常穿的那套捕役服叠的整整齐齐放在了床头,樊冬惊异的问:“老六?受刺激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领了一匹马就匆匆上路了,什么都没带,身上除了几两碎银子和一把刀就什么都没有了。 籍少公离开不久后,樊冬找到我说:“没了县令,白虎门这桩杀人案怕是要搁置下来了,我们三个已经递了辞呈,这事梁大人说了就能算,过两天就批下来了。” “哦!好事”,我如是说。 “晚上再去喝一次吧!老六走的时候我本来想跟他提这事的,但是看他很着急的样子我就没说,等他回来了再请他喝吧!” “恩,好!到时候我请你们大家喝。” 那一晚还是四海酒家,他们三个喝的很猛。我知道他们多少会有点不舍,但是有什么办法呢?生在贫寒之家,又哪里敢一直由着xìng子来? 我以为他们会醉,结果那天晚上是他们把我背回去的!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房子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他们三个人的被褥今天也很意外的叠的整整齐齐,我以为他们都走了,便下了床一个人去井台边洗脸。我了解自己,无所谓孤单和寂寞,即便是一个人守着一个空空如也的房子,或者一个人去抓几个地痞,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是,长安从此只有白思夜一个捕役了,京畿第一名捕这个称号便有了三分嘲讽的味道。我越想越觉得难受,于是又蒙起头睡了,这时候樊冬他们说说笑笑走了进来,看见我还没醒来就又蹑手蹑脚的出去了。后来我真的睡着了,醒来的时候,那四张床上各摆了件叠的方方正正的捕役服。一下走了四个!这次是真的走了。 我下床去洗脸,看见桌脚摆了双崭新的靴子,旁边放了张布条,上面歪歪扭扭数行字:“白老弟,我们走了,看你在睡没叫你,我们都怕送的时候有人哭。这靴子我们仨凑钱买的,以后你一个人风里雨里的跑,穿上脚就暖和了,保重!落款:老三,老四,老五”,我不由自主的笑出了声。洗完脸回来,我捧着那双靴子仔细看了几遍,再小心的套在脚上试了试,新靴子套在脚上有点紧,睡的时候却没舍得脱! 一个人的时候或许不见得寂寞,但是无聊却是实实在在的,进来只有一个人,出去也是一个人,吃饭是一个人,睡觉是一个人,走到哪里都不会有人主动和你说一句话。 我想去春闺梦里人找她谈下的,可惜钱不够,想了想还是去吧!天擦黑的时候楚云碧就不弹了,有可能还见的到。 我找了大半个长安城,终于在街角一个小摊上找到了一根笛子,不贵,五文钱。卖笛子的是个很老的篾匠,外地口音很重,他会吹的曲子挺多。当时天快黑了,他要回家,我问他会不会吹《墨翟悲丝》,他说没听过,于是我问他会吹什么,他就扳着手指一个个说给我听,直到我听见他说他会吹《广寒秋》。 我把他带到了春闺梦里人后面的茶棚,一文钱吹一遍,那天我身上还有七十六文钱,两文钱一壶茶,我一般喝两壶,留了四文,其他七十二文都给了他,可以吹七十二遍,看他吹的那个程度,完整的吹三十遍约摸就是一个时辰。 然而大爷果然是老了,吹第七遍的时候就吹不动了。他喘着气把六十五文钱放到我眼前,就急急忙忙的走了。我又数了十个铜钱追出去塞在了他手里,他问我啥意思。我摇摇头说:“吹笛的力气都没了还怎么走?叫辆马车回去吧!”他千恩万谢之后还是没舍得叫车,一路小跑走了。我不由又是一阵唏嘘,楚云碧弹琴,这个老伯却是吹笛,同样是音律,拿十个铜子趴在春闺梦里人大门缝里瞄一眼都不够。按当时的市价,十两银子是一万三千文,若每十文放一堆,是一千三百堆,一辆马车一次都拉不完。什么叫差距?这就是! 想完了这些,我才又想起来他只吹了七遍,那大概就是一个时辰的一半的一半。这么短的时间,楚云碧未必听得见,所以我很失望,茶都没喝完就转身回去。然而才出来的时候,楚云碧竟然就在门外,她见我手里捏了根笛子,便笑笑说:“吹的不错,注意下长短音的转换,就更有味道。”我笑笑说:“多谢姑娘指点,白某谨记在心。” “找我什么事!”她问的好直白。我知道她的直白源于她对自己的眼光和耳力以及思维判断的自信。于是我再对自己说了一次:聪明的女人真可怕,随随便便一句话就强行剥夺了我委婉而有风度的表达的机会。 “哦,那天,我在楼上喝茶,还记得吗?” “为什么这么感兴趣?”她直直的盯着我的双眼,我赶忙把眼光移向一边。 “放心,这件案子现在结了,我不会再抓他的”,我的口气很友善。 “那你还要问?”她一脸狐疑。 “当然,英雄的往事,一定异常精彩。” “好吧!”她终于答应下来。我甚至有点不敢相信,于是赶忙说了句:“谢谢”,她皱了皱眉头:“就在这说吗?” 我诧异的望着她:“需要很多时间吗?”她想了想说:“那要取决于你想知道多少。” “吃饭了吗?”我问她。 “没有!”她回答的很迅速。 “那请你吃饭!”我笑着说。 “好啊!”她笑着回答,心情似乎也很好,于是我默默摸了摸口袋里的那五十五个铜钱,一时心跳快得无法把持,转念一想却也不见得不够,一碗面才五文钱! “去哪?”我故作轻松的问。 “章台街有家不错的酒楼,叫醉生梦死!那里的掌勺师父似乎还有几分功力。” 听她说完我不由大汗淋漓,只好佯装镇定的说:“太远!走过去得好长时间”,我自认为我找到了一个很不错的借口。 “没事,我有车!”她笑的一脸轻松,那一刻我突然后悔提起吃饭。她说自己要换套衣服,说罢转身跑了进去,随后一辆华丽的马车在我身边停下来。她把头从窗子里探出来喊我:“白大哥,上车吧!”她这一句话吓得我又是一身冷汗,忙摆手说:“算了吧!你坐车,我跑步,追的上的。”她从车上跳下来,想了想说:“这样吧!走着去,可以边走边说”,于是我答应了。 我只能说,她是个常年混迹在男人堆里的女人,热情大方,坦dàng豪爽。我坚信,不是每一个有两分姿色又会弹几首曲子的女人都能混到她这般风生水起。 “想知道什么?”她问我。 “恩,郭解以前做什么的,还有,你们春闺梦里人的掌柜朱二爷,他什么来历。” “就这两样吗?”她眼睛扑闪了两下,笑着问:“不想问我是怎么来这里的吗?” 我也笑了笑说:“想,怕你不愿意说。” “恩!”她低下头,像是在整理思绪:“那一年太原来了一个很厉害的杀手,大家都知道他姓朱,但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他让每一个人都称他朱二爷,这个朱二爷有一个很奇怪的习惯,每决定要杀一个人之前,他都提前三天找这个这个人下一盘棋。如果这个人输了,那么三天后必死,但如果是他自己输了,他就在第三天的时候再来和这个人下一盘棋,直到下赢这个人并杀死他,然而他的棋艺实在太高,从来都没有人能有机会和他下第二盘,太原周边各路豪侠及太原尉府数名捕役先后死在这个人的剑下,一时间整个太原人心惶惶。 我爹是个商人,常年行走于漠北和太原之间,勤俭敬业,与世无争。却在一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门外站了一个人,一个找他下棋的人。惊慌之下,我爹想到了报官,后来又发现官府里的捕役已经死了一大半,于是只好在太原街面上出榜,重金寻请能下棋的高手,但是寻遍太原也没有人敢出面接这个棋局,后来本县一个沉默寡言的剑客揭了榜,在揭榜之前,他是太原郡尉府的捕役,名叫郭解。他让我全家离开太原去长安避难,只留下他一个人应局。 无奈之下我爹带着我来到了长安,苟全之下我爹仍整日挂念太原的家业,却一直碰不见从太原来的人。那局棋的结果到底怎么样也不得而知,后来他终于忧心成疾,临终前把我托付给了跟随他多年的老管家。老管家是个很会弹琴的人,他靠在带在街边卖艺谋生,却始终舍不得让我陪他一起吃苦,后来老管家过世,我用身上所有的钱拿出来安葬了他,于是我在长安城里不仅举目无亲,且又身无分文,无奈之下只好卖身青楼。 后来朱二爷找到了我,并接手了那家妓院,在霸城门外重建楼台,起名春闺梦里人。时隔不久,郭解也才从太原一路找来。他打听到我之后,带着我从春闺梦里人出逃,我们在江湖里漂泊了一段时间,期间朱二爷去找到他,要和他再下一盘棋,如果他自己败了,就放我和郭解远走高飞,但如果郭解输了,他就要带我回春闺梦里人,于是郭解毫无悬念的输了,我便又回到了长安。 她说完之后回过头来看着我,脸上看不见一丝悲伤,仿佛只是在讲一个流传了千年的神话故事,而那故事中的种种悲欢都与她楚云碧没有半点关系。这个时候忽然起风了这个秋天的第一场西风,呜咽而过,吹乱了她密而黑亮的头发,几缕青丝随风斜过,爬上她干净无暇的容颜。她淡淡的向我微笑,夕阳晚照之下,那一抹灵动的明目皓齿,迷离的恍如薄雾下的千里荷花塘。 “现在呢?”我笑着问她。 “现在?现在我很好!”她微微的笑,一脸的清爽。 “我是说你和他!”我用手在空中慢慢比划。 “我和他?我知道他又在逃亡!但是没关系,此生到死,我会一成不变的恨他。” 我默而不语,什么叫恨?那是发了霉的爱!那是曾经痴痴的把铺天盖地的爱恋,放在另一个人触手可及的地方等他采撷,然而他却一再视而不见的走过。终于,在漫长的等待之后,大家都惊奇的发现,那些曾生鲜美丽的爱,变成了面目狰狞的怪物,于是它有了新的名字:恨! 我们终于走进了气派非凡的醉生梦死,她说这世间最可怕的东西是酒,用甘甜的诱惑,让千杯不醉的人执着的喝到第一千零一杯!于是醉眼迷离,只看得见过往,看不见未来,让喝它的人绝望的不能自拔! 她说醉生梦死有一种喝不醉的酒,即便是喝下去第一千零一杯,人也还是清醒的。那酒的名字,叫做鸩之蓝。我说这个名字好奇怪,她笑着告诉我:“这世界上有一种很美很美的鸟,叫做鸩,它浑身剧dú,很dú很dú!它伤心时流出来的蓝色的眼泪,是世界上第二dú的dúyào。” 我笑着问她:“很美很美是多美?很dú很dú是多dú?世界上第二dú又是多dú?” 她摇了摇头说:“我没见过,朱二爷说,那种美,看一眼就无可救yào”,然后便埋下头喝酒。 “那这酒为什么要叫鸩之蓝呢?有dú吗?” 她指着那一辈淡蓝色的鸩之蓝说:“当然有!它就是鸩鸟的眼泪更dú的dúyào。” “那我们都要死了吗?” 她笑着摇摇头,“除非能喝到第一千零一杯。” 我很不解的问:“可你不是说,喝到第一千零一杯也不会醉吗?” 她轻轻点头:“是!不会醉,但是会死。” 我默然点头,又好奇的问:“可是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5 章 一千零一杯?和第一杯不是一样吗?同样是鸩之蓝。” “当然不一样,因为那是第一千零一杯”,她顽皮的笑。那一瞬间我突然发现,她今天整整一个下午都和平时不一样,看不到往日的精于世故,爱笑,爱说话,就像个孩子。 我觉得是该离开的时候了,摸着口袋里的五十五个铜板,我想到的第一个办法是装醉,可是那天竟意外的没有一丝醉意,或许那鸩之蓝真的喝不醉人。于是我笑着告诉她:“对不起,我只有五十五个铜板”,她笑着说她知道我没钱,但是没想到会这么没钱。 她说:“接着喝吧!今晚我不用弹琴的”,说着转身又叫来一壶酒。 我问她:“为什么要喝这么多?” “因为我高兴!”她抓起了酒壶大口大口的吞咽,然后又嚷着叫来更多的酒,发了疯一样的喝。我相信,人的确可能因为高兴才喝酒,但我绝不相信,一个因高兴喝酒的人可以喝的这么恐怖。我起身抢了她的酒壶,她把手伸过来又抢回去,我再抢走,她冷冷的看了我很久,然后默默提起了另一壶。 “楚姑娘,不要再喝了”,我向她喊。但是她不理我,我起身把桌上剩下的酒都泼到了地上。她嘿嘿一笑,又向小伙计招手,“把你们的酒全部拿过来,看他能泼多快?”小伙计自然也知道她在说疯话,傻傻的站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办。这是我们身后传来一个极其厚重的声音:“给客人拿酒!”我回头看见朱二爷绞着双臂站在我身后。 “哎哟!朱二爷,这么巧,走到哪都看得见你这张墨绿色的脸!真是让人腻味”,楚云碧脸上挂着冷冷的笑,语气尖酸的无以复加! 朱二爷神情冷漠的说:“我的妓院里头牌琴师突然消失了,我总得出来找找。” “哦,那你现在找到了,满意了没有?”楚运碧依然一脸厌恶。 “满意,相当满意,不打扰楚姑娘雅兴,要是晚上不回来,我就通知他们不留门了”,朱二爷不冷不热的说。 “恩,不用留门了,今晚不回来”,楚云碧故意把酒壶高举到半空,壶里的酒便被拉成细细的一条线流进杯子,叮叮咚咚的响。 朱二爷冷冷一笑,“明天早上早点回来,客人们离不开你”,说完抬脚要走。楚云碧却突然站起来大喊了一声:“二爷,你别着急。” “还有事?”二爷没有回头,背对着她问。 “带银子没有?我俩身上钱不够了”,她一副骄横的神情。我吃惊的张大了嘴巴看着她!这一时的楚云碧的确让我长了不少见识,原来,女人也可以这个样子:油里油气,怎么看怎么像个痞子。朱二爷伸手从怀里掏出来一包银子丢在桌上,“要是没事我走了!” “有!”楚云碧脱口而出。 “说!”朱二爷声音突然很大,看样子是有点火了,于是楚云碧举着酒壶咯咯咯的笑。 “有事赶紧说!”说这一句的时候朱二爷语气又平静了许多。 “这酒真的喝不醉吗?” “真的!” “你说这酒喝下第一千零一杯的时候人回被dú死,也是真的吗?” “对!是真的”,他不等楚云碧再问什么,便抬腿气呼呼的走了。 楚云碧把脸转过来问我:“看见没?我回不去了现在,你能喝到天亮吗?” “不能!”我很老实的回答。 “唔,那你要是想回就回去吧,我明天早上再回”,她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还是在这陪你吧!”剩下你一个人不太好。 “谢谢!”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在地上来回走了两圈,转身对我说:“你要是想喝就喝,喝不动了就看我喝,我就不信喝到天亮还喝不够一千杯。” “你疯了?”我有点生气。然后认真的说:“每个人都有权利糟蹋自己,但是最好不要当着我的面,因为我是个捕役,专管天下不平事。”她嘿嘿一笑,把朱二爷刚才留在桌子上钱袋拍在桌子上对我说:“数数够不够。”我掂量了下,至少得有五十两!于是问她:“五十两够不够?”她正忙着喝酒,头都不抬:“你细细的数一遍,改天我还他。”于是我便认真的数了一遍,然后又数了一遍,刚好整五十两,于是我高兴的冲她喊:“刚好五十两”,这句话喊刚一喊出来我就后悔了,因为我看见她睡着了,静静的趴在桌角,呼吸很均匀,伴着轻微的鼾声。 于是我用那五十两银子结了账,用去十七两,还剩下三十三两我先替她保管。天色还不算晚,我坐的无聊,于是出去外面看了看,出来的时候门口那两排风灯下停了一辆很精致的马车,有个高大的男人靠着车子站着,是朱二爷,他看了我一眼问:“人呢?” 我笑笑说:“在里面,睡着了!” “那我接回去了,你也回去吧!” “好!”我简单的回答了一个字,独自潜入了无尽的黑夜。 十 捕役的悲歌(5) 十 捕役的悲歌(5) 数日后,当日十月十三,立冬,晴! 江大人找到我说:“他们,明天在西市问斩,我派你押车,还有,刚贴了告示公布全城,所以今晚很危险,也派你去守,千万不要掉以轻心,如果犯人再次逃脱,又得朝廷费心费力去抓,身为朝臣,公与私该怎么对待你心里有数,我就不说了。”我当然听得出来他后半句什么意思,便点了点头说:“请大人放心!一旦有什么异常,我一定尽力抵抗。”他点了下头就转身要走,于是我赶忙问:“今晚可以和他们说说话吗?”江大人说:“可以,但毕竟都是将死之人!能说些什么?”他说完便走了。 郭解溺水,然而并没有发现尸体,江大人大概也是认为他有可能还活着,所以才派我去守这最后的一夜。以我对郭解的了解,今夜此人必来!长久的思考之后,我做了最后决定,这一次我帮朋友,不帮朝廷。 月黑风高,牢狱之外火把摇曳,数十名士卒严阵以待。然而意外的是不远处忽然起了大火,这时有人大喊:“不好,烟有dú!”于是原本整齐的队列瞬间散乱了。不少人捂着鼻子去扑火,还有少数已经软软的趴在地上,这时忽然从黑暗里杀出来三个人,其中一个身形酷似郭解,再看他手中一根三尺长的铁棍,我几乎可以断定就是他。这三个人用的都是钝器,不足以致命,但完全可以在一招之内使人全无还手之力。 他们的确是很厉害的,然而这些狱卒也实在不经打,至少有六十个人,转瞬全部瘫倒。 他们三个人相互jiāo换了眼神,缓缓的向我靠了过来,“白思夜,你拦不住我们三个。” “你的话我信,郭大侠”,于是郭解哈哈一阵大笑,我把怀里的刀抽出来扔在了地上,其中一个人走上来用手里的钝刀逼着我的脖子,另两个去开牢门,过了好久他们疾步走过来对另一个人说:“牢门从里面用土封起来了,快走!”他们三人才要抬步时外围忽然亮起了一圈火把,江大人静静的走过来,向其中一个人说:“郭大侠,我等你多时了。” 郭解朝那边看了一眼,调笑着说:“恩?你一个朝廷重臣三更半夜在这等我干什么?你的兄弟们都在这站着呢,你这么说让他们听见了还以为咱俩有些什么瓜葛,坏了咱们彼此的名声可不好”,尽管郭解这一句玩笑话说的很镇定,但底下举着火把的一群狱卒还是放声笑了起来,我不得不叹服他的胆气,重围之下还敢开江大人的玩笑。 江大人也从容的笑起来,“恩,没事,就是想见见你,哪至于坏了名声?”他说着摆了一摆头,身边的狱卒便纷纷向中间围拢,郭解看见周围举着火把的圆圈越缩越小,忽然朝我这边靠了过来,伸手掐了我的脖子,但是郭解没来得及说话的时候,江大人却笑了:“郭解,你还是这么天真!为了抓住你朝廷死的捕役不下一百了吧!你觉得我会为了一个捕役放你走吗?” 郭解忽然大笑:“恩!这我倒是真没想到,走不了我就不走了,留下来赔江大人说话聊天,斗狗斗鸡斗蛐蛐,玩钱玩权玩女人。”郭解这一句话又惹得四周一阵哄笑,江大人终于被激怒了,他重重一摆手,向底下的人吩咐:“把他们都给我拿下,如遇反抗,就地正法。” 所有的刀都举了起来朝中间的位置杀去,这时郭解却一把将我掀得飞出了圈外,然后蹲地起跳,一个空翻跳到了圈外的江大人面前,同样一伸手掐主了他的脖子,得意的大笑着说:“狗官,还就地正法?正你娘的腿!把你刚才那股子嚣张劲再给爷来一次”,然而江大人的表现却着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淡淡的一笑说:“江某敢接这桩案子,早有鱼死网破之心,就看你郭大侠玩不玩的起”,说罢大呼一声:“都放箭,大丈夫生死何惧?我江齐今夜为大汉捐了xìng命,上对得起朝廷,下对得起百姓,中对的起本人灭贼之志,死而无憾”,说罢放声一阵大笑。郭解抬手一拳将他击晕了过去,对举着火把的狱卒们说:“放了那两个人,我不想在这里杀人。”那些捕役们慌慌张张的打量眼前这个沉稳嚣张的剑客,又茫然无措的相互对望了好久,终于乖乖的放下了手里的武器,为他们让出了一条路。那三个人向紧靠着肩膀后退了几步,将晕死过去的江大人推了过来,随即飞也似地遁入了夜幕。 江大人昏睡了半个时辰终于醒过来,他把身边所有的人都支出房间,只留下我一个人,他朝我笑了笑问:“你的刀是你自己jiāo出去的吗?”我点了点头,他也不说什么,朝我摆了摆手说:“回去歇着吧,明日辰时,记得来押车,他们不会死心的。” 回去的路上,我又回想起今晚的事情,想起江大人的那一番大义凛然,于是不得不对这个叫江齐的三品官员另眼相看。朝廷自有其衡量对错的固定标准,法令严明亦本是好事,然而唯一可惜的是当下法律的准绳却与道德的趋向背道而驰,执法之人虽饱读圣贤之书,但毕竟也是ròu体凡胎。当忠与义不能两全时,任是官居几品,其内心也都备受煎熬,夹在朝廷与百姓之间,进一步是错,退一步也是错,不进不退是怠惰。当初我背上这身捕役服的时候,就已注定了今天的无处安身,我亦一直都没有想好自己到底该如何取舍,师父的话果然没错,没有哪一本书或者哪一个人可以教会我们怎么生活,好多东西,必须要自己亲自想明白,才算是真的明白。走在冷清的大街上,我不得不再一次认真思考,这个捕役我还要不要做下去? 次日,四辆囚车带领着成群的城中百姓,缓缓流向城北,直奔西市。然而每个人都清楚,这一路,绝不会风平浪静,江大人要我亲自押送的目的实在太明显不过,这使我又一次为难起来。我以为人临死的时候一定会舍不得这个世界,所以会尽可能的多看两眼,然而囚车上的高云海此时却静静的闭着双眼,樊仲子他们也一样不肯睁开眼睛。或许在这个世界上,至少是长安城里,已经没有什么人或者什么风景值得他们留恋,他们最牵挂的人,都还在城外。我一路上忧心忡忡,然而那一路却出奇的平静,马车一直平安的进了西市。 江大人不断看着太阳的位置,眼看已是正午,狱卒开始动手打开囚车,这时江大人忽然冲过来说拦住我们说:“不要开囚车,就在囚车上砍头,一切后果由我负责。”我心里不由叹了一口气:即便是来十个郭解怕也无济于事了。 江大人还有意将四辆囚车相互用铁链连在一起,于是车夫把四辆车一起赶进了刑场。要不了一刻钟这四个还活着的人就彻底死了,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为他们的死哭红双眼。是啊!他们曾是多么威风啊!叱咤江湖,救苦济难,四处行侠仗义。然而过了今天午时,这个世界上再没有高云海,没有樊仲子,没有赵王孙,没有田君儒。我心里很难过,因为我从来都没有认为他们是恶人,但是今天我什么都帮不了他们,谁叫我是京畿第一名捕?谁叫我是白思夜?可惜我当时一直没有悟到,京畿第一名捕这个称号,其实才是我最大的负累。 他们果然出现了,还是三个人,脸上都贴了画着笑脸的面具,只露出一双眼,今天,他们手里拿着的,不再是钝器,而是磨的锋利无比的三把剑。 恶斗,刀光剑影,嘶喊惨叫,鲜血瞬间染红了西市的菜市场。倒下的狱卒越来越多,我的刀却还是静静挂在腰间,我想就这样两不相帮保持中立,这时江大人却从地上捡起一把剑朝我扔过来,大喊了一句:“要么赶紧脱了你捕役服,要么就出刀,穿着捕役服的白思夜没有资格看热闹!”在他的话撞进我耳朵的瞬间,我竟莫名其妙的跳了出去,那三个人见我扑来,不由一惊。其他兄弟看见我一副不顾生死的模样,自然倍受鼓舞。他们三个终因难以敌众含恨出逃,我在身后紧追不舍,那三人中终于有一个体力难支,脚步渐慢,我和他的距离渐渐拉近。然而这个人却突然停了下来,转身默默的看着我,脸上那张画着微笑的面具看起来分外刺眼。但是和对望的那一瞬间,我全身紧绷的肌ròu突然松弛了,这一双眼好熟悉,全长安城只有一个人长着这样的一双眼,他和我同甘共苦那么多年,我又怎么会认不出来? “是你!”我调整了呼吸,问的很平静,但是他没有说话,原先已经跑远的两个人这时也返身跑了回来。 “记得南大哥临终前说的话吗?”我尽量使自己平静,让他相信我不是在责怪,而是在劝诫。但是他还是不说话,于是我再次咆哮:“你这是在犯法你知道吗?”他依然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我。我接着说:“南大哥当初把你jiāo给我,他说你这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6 章 子xìng子急,做事容易冲动,他让我把你看好,千万不要乱法!你都还记得吗?” “记得!”他终于说话了,然后缓缓了揭下了自己脸上的那张丑陋的笑脸面具。于是我真真切切的看见了那张干净的没有一根胡茬的脸。他倔强的仰着头,眼泪却还是流了下来,我突然于心不忍起来,他叫了我这么多年大哥,我却没有照顾好他,转念一想,随他去吧,一个尝试展翅高飞的男人,终归要冲上天空。于是我抬起手帮他擦眼泪,笑着告诉他:“不要哭,你长大了!你有你的想法,哥不拦着你,今天哥就再疼你最后一回,放你走!记住,永远都不要回来,下次如果再遇见,我是京畿第一名捕,你劫过大牢杀过狱卒的杀人恶魔”,我从怀里拿出了昨晚在醉生梦死留下来的三十三两银子,塞进他手里,叮咛说:“想办法买匹马,走的远远的,越远越好”,然后咬着牙转身。他还是木然站在原地,当我走出去第十三步的时候,他终于响响亮亮的喊了我一声:“哥!”我在心里告诉自己:籍少公,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当哥,然后头也不回的进了西市。 在高云海等人处斩这一天,一共死了三十二个狱卒,每一个都正值青壮之年,有妻儿,有爹娘,有朋友。我很想知道郭解他们现在在哪里,在做些什么,他们会不会因为这三十二个人的死而后悔?我记得当年草蛇杀了若羌国一百六十一个布甲精骑之后,他也一并认同他们的的价值,他认为他们是若羌国的英雄,认为他们的死值得同情也值得崇拜,但如果今夜郭解他们不会想到这些,那么,这就是英雄与草莽的区别。 事后一连多日,我都在考虑还要不要在捕役这条路上走下去。江大人却在这时给了我一项新的任务追捕!他的理由和高大人当初的说法是一致的:对祖国怀恨在心的人,决不能留。但是我拒绝了,没有理由。而他根本不容我拒绝,他说:“告诉我,这天下除了白思夜,这件事还有谁能做成?”我笑着问他:“那要是我死了怎么办。”他反问我:“怎么,你害怕?”我还是笑着说:“是的,我怕!”他摇摇头说:“可惜,要扒下你身上这张皮,只能等到风平浪静的年代。”于是我闭上眼,良久,终于点头答应。那天他向我提到了一个人:楚云碧。这个很好理解,一个朝廷通缉多年的要犯,他的过去,朝廷多少会掌握一点。 于是,在确定了她还在春闺梦里人之后,我就在那个茶棚一直等了一个秋天。初冬的时候,朱二爷带她出城,我一直悄悄跟着,他们径直出了北门,一路沿东北而去,如果我没有猜错,目的地一定在太原。 他见了郭解,也见了籍少公,然后就自己驾车回了长安,我一直观察了半个月。他们三个人住在太原城外偏远处一条僻静的小胡同里,郭解受了伤,靠一根拐杖才能行走。他有时候会把别在腰里的那根海笛拿出来吹,这时我才发现,他腰间一直用粗布裹着的,只是一根竹子做成的普普通通的海笛。 看来他终于决定要隐退江湖了,从此,哪怕江湖间恶浪滔天,他郭解也断然不会再过问。于是,我的追捕便没有了任何意义。 回去之前,我想再见见籍少公,于是找了个人去那条胡同叫他,他准时到来。他朝我笑了笑说:“我知道你早晚要来。”我说:“能谈谈吗?”他想了想说:“换个地方谈吧!”我问他想在哪儿谈。他便说:“今晚,在我住的地方,我等你。” 当夜月色很好,他们住小院门外chā了两束火把,把整个院子照的恍如白昼。我推门进去,看见籍少公靠着椅背直直的坐在桌边,眼前是喝的剩下半杯的酒,下腹,一把剑一穿而过。 那一刻,我眼里的一切都变成了荒漠,我以为决裂的了兄弟就不会再彼此疼惜,直到看见他冰冷的尸体,我才知道自己心里有多难过。我什么都顾得上再想,只是抱着他的尸体,静静的回忆他曾经和我在一起的日子,然后不知不觉流泪,一直到天亮。走的时候发现他在桌上给我留了一封信,还有一个小小的木盒子,信是这样的:“哥,你说我已经长大了,我也觉得我不应该再幼稚下去,是我让郭大哥和云姐走的,我说我能说服你,等处理好一切,我就去找他们。现在知道他们行踪的只有我一个,我知道如果你问我,我就不得不说,所以就只能让自己永远的闭口。成熟的男人,要有勇气为了梦想而牺牲,南大哥是这么做的,你也是这么做的,高大人还是这么做的,连江大人都是这么做的,所以我选择走这一条路。我的梦想有两个,一是让不应该死的人活下去,另一个是让楚云碧幸福,现在这两个心愿都实现了。我这样算得上是为梦想而牺牲的吗?我认为是的,所以我很开心,因为我终于可以做一个真正的男人了!哥,要替我高兴,记得拿我的头回去jiāo差,桌上是我留给你的半碗酒,我多希望我们还是兄弟,而不是敌人,不要再去找郭大哥,他因为当天在刑场杀了无辜的狱卒一直很难过。他绝对算的上是个英雄!好了,哥,你永远是心目中的英雄弟,少公亲笔。”我的眼泪又一次慢慢的流出来,一遍又一遍的骂他:“你到底还是个孩子,我几时对你这么绝情过?又怎么会忍心到把你逼上死路?”我喝完了桌上剩下的半碗酒,隔了夜的酒味道有点苦,但是我喝的很认真,一滴都没有洒到外面。桌上的盒子我也打开看了,是我曾送给他的玉佩,正面两行字:沧海浊流,英雄白骨江河堤;乱世黑风,书生热血君王旗。背面,分外醒目的两个字:担当。 太原是他的家乡,所以我把他葬在了太原,当我赶回长安的时候,江大人以渎职之罪含泪给我戴上了枷锁!我坐在牢狱静静的回想我这些年所做的一切,忽然开始怀疑,是不是我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如果是,那么我将永远都走不到正确的路上去。 这时候走进来一个人,他喊我的名字,然后得意的一阵大笑,这个人,是曾经在春闺梦里人被我踢破了脸的昭平君陈汉栋,当今皇帝的亲外甥。 他笑着说:“白捕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于是我坦然笑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惜仇恨和记恨终究是两码事,眼前的这个人,算得上是君子吗?他的仇恨就是记恨罢了!想到这些我笑的更恣肆。 他看见我在笑,所以很不能容忍!他挥舞着鞭子龇牙咧嘴,斜眉瞪眼,两排白森森的牙激烈的相互磕打。于是我又没忍住笑了,所以他更加愤怒,奋起而抽打我的身体。整个过程里我都在笑,然而他终于打不动了,气喘吁吁的被身边的人扶了出去。我静静的看自己袒露的身体,皮开ròu绽,体无完肤!但是我根本感觉不到疼。 坐在yīn冷潮湿的牢狱里,我忽然想起,郭解曾是捕役,后来被朝廷通缉,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逐一牺牲而无能为力,最终隐退江湖,孤独终老。南敬戎是捕役,为民牺牲,却留下了一个痴傻的妻子和年幼的儿子无人照顾。邱书墨是捕役,豪情天纵,为公殉职,却从他死的那一天开始就再也没有被人想起。籍少公是捕役,风里来,雨里去,最后被自己最好的兄弟逼得走投无路,挥剑自杀。白思夜也是捕役,整天在告诫自己要体察百姓,忠于朝廷,今日却被朝廷锁在这深牢大狱之下,饱受皮ròu之苦,难见天日。 在那间yīn森死寂的牢房里,我没有办法让自己不大声的笑出来,那是因为我时时刻刻都在自嘲:捕役的命运,是一首悲情的歌。 十一 风雪夜归人(1) 十一 风雪夜归人(1) 牢房里yīn暗、潮湿、脏、臭!到每天的饭点时,陈汉栋会带着五个包子来找我,他站在牢门外把包子递进来,然后学喂鸡的声音咕咕咕的叫我来吃。我冷笑着问他:“你这么恨我,为什么不直接把我饿死?”他摇摇头说:“不行,你死了我多无聊?”于是我点点头说:“是啊!我死了你多无聊”,然后大口把那些包子塞进嘴里。这时候他会问我:“下午想吃点什么?”我笑着告诉他:“五个人ròu包子!”于是他爽快的答应,然后叫人把我架起来,一丝不苟的打!这一天他突然停手里的鞭子,很认真的想了想说:“今天打五百鞭子好吗?”我说好,于是他思量了片刻又摇摇头说:“不行,今天心情好,多赏你一百鞭子,你有意见吗?”我摇摇头说没有。 我可以不和他计较,原因有两个,一:我要让自己活着从这里走出去,二:我懒得与这样的人做对手。他认为自己很威风,同时认为我很狼狈,但是他不满足,他要自己再威风一点,也要我再屈辱一点!我轻松一笑坦然接受,只要他肯玩下去,我就有机会活着走出去。酷刑再酷,也只不过皮ròu之苦而已。 我知道杨壹早晚会来看我,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还在乎我死活的人,尽管如此,但是当他真的来看我的时候我还是很惊喜。隔着一道木栅墙我们静静的对望彼此,我问他:“外面是不是在下雨?”他点点头说:“恩,是在下雨!”然后我们都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他抬头四处看了看,突然开口说:“哥,你受苦了”,我笑着摇摇头:“不苦,经见的多了,懂的也就多了”,于是他悲戚的向我微笑。我说:“晚月还好吗?先不要让她知道!”他无奈的朝我笑了笑,渐渐把目光移向了他身后。这时我才看见他身后还站着个裹了头的少年,可惜光线不好,看不清脸。那少年静静站在他身后三步之外的地方,一直低着头,“谁?”我疑惑的问。“哥,是我,晚月!”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哭的喘不过气来。我笑着说:“不用担心我,你哥早已炼成钢筋铁骨,这点小手段不算什么”,说完我很随意的大笑起来,她却还是不说一句话,依然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默默的哭。我笑着对杨壹说:“有个爱哭妹妹真是麻烦”,杨壹便点着头苦涩的笑。 他从外面递进来一直白色的小瓶子,认真的说:“止血yào!你留着”,我伸手接了,他又从怀里拿出来两个布包伸手递给我,“这又是什么?”我不解的问,他沉吟半晌,一脸认真的说:“熊心和豹子胆,吞下去胆色立壮”,我不由放声大笑:“白思夜胸腔之内自有丹心铁胆,要此物何用?”他点着头说他知道,我把那布包又递给他,他却只是神色感伤的看着我,默默的摇了摇头。“拿回去!”我斩钉截铁。他笑笑说:“好歹是块ròu,你留着吧!至少能补补身子。”我还是摇头,我们正争执不下的时候晚月突然哭的更凶了,杨壹赶忙转身哄她,我笑着朝她招手:“过来,哥看看”,于是她慢慢走过来,两只眼睛红的像熟透了的桃子。我说:“晚月,不要哭!”她用力的点头,伸手抓住墙上的木桄说:“哥,你不要怕,我和二哥一定想办法救你出去。”我轻轻的伸出手抚摸她的头发,“哥什么都不怕,就怕晚月哭”,才一说完她的眼泪便下雨似地落下来。我笑笑说:“回去吧!我一定出的来。”晚月闹着不肯走,我和杨壹都在劝说的时候,牢门咯吱一声开了,一阵风顺着门道灌进来,好冷!秋天大概都要过去了吧! 抬眼看的时候是陈汉栋进来了,他手里提着一堆包子晃晃悠悠的朝这边走来,嘴里说:“白捕头,你的饭!”然后又学喂鸡的声音咕咕咕的朝我叫。晚月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回过头来看了看我身上沾满了血的衣衫,似乎也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看样子是要发火。我赶忙对杨壹说:“带她回去,天冷了,平时多穿点”,那陈汉栋故作惊奇的把脸摆过来看着晚月和杨壹:“哟!有客呢”,他回头来看我,然后把那些包子放进来,搬了把椅子坐在我对面,翘着二郎腿说:“尝尝,专门给你做的”,我笑着对他说谢谢,然后又回头催促杨壹。杨壹拉着晚月要走的时候却被陈汉栋拦了下来,他叫人又搬了两把椅子放在他旁边说:“急什么?还早着呢,我很快就完,完了你们接着聊,先在这坐会”,说话的同时他的人已经开了牢门准备把我架起来。杨壹看了看他,又转过身来看我,我说:“快去吧!”于是杨壹便拉着晚月往外走。这时候陈汉栋却突然发了火:“站住,好大的狗胆!我让你们走了吗?”他说着从椅子上抬起来,伸出一根手指在杨壹的额头上点,又转头看了看哭花了脸的晚月,盯了半晌之后他突然惊喜的喊了起来:“咦!咦!我说呢,原来是个母的,把人给我留下”,他手底下的人也一阵yín邪的大笑,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向晚月靠过去。杨壹一声冷笑,回身照着陈汉栋的脸扬手就是一巴掌,三拳两脚把他带来的几个人放翻在地。“大胆!”陈汉栋一手捂着脸,另一只手指着杨壹的鼻子叫嚣。杨壹朝他笑了笑,随即又是一巴掌。那陈汉栋疼的一声嚎叫,牢门随之咣当一声被踢开,一大群人手里提着刀涌了进来。杨壹不由往后退了两步,情急之下我从远处跳过去用两手间的铁链勒住了陈汉栋的脖子,平静的说:“再动他们,我现在就送你去见阎王”,说着话我又一使劲,他的脸被憋的通红,忙抬手让他们的人让开。杨壹回过头来说:“哥,一起走了吧!好歹拼一次,总比被打死在这大狱里好。”他的表现也是我最害怕看到的,于是我拖着陈汉栋走到杨壹旁边,照准他的屁股一脚将他踹出去一大截,大吼道:“让你走你聋了?还不赶紧走?”杨壹气愤之下抬脚跺了一下地,拉着晚月逃了出去,我走到门口,一把推开陈汉栋,拿起一把大锁将门反锁了,这才平静的对那陈汉栋说:“陈公子,得罪了。”他坐在地上大口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7 章 的喘着粗气,渐渐缓过来之后只说了一句话:“打!往死里打”,他的那一群小喽便一拥而上,我垂下双手,默默闭上了眼。 陈汉栋又叫人把我架起来,他把手里的鞭子扔了,抽出一把到来在我的胸脯一刀一刀的划。每划一刀就恶狠狠的问我:“说,那两个人是谁?在哪住。”划到第三十四刀的时候,我的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皮ròu可以下刀,他也终于打累了,把刀扔了,重重的坐进椅子里,摇头晃脑的赞叹着:“过瘾,真是过瘾”,随即又长长的换了口气对他的那些小喽说:“把那些包子拿过来给他吃了。”我还是默默的吃了下去,尽管我已经发现,每一个包子里都静静的躺着四只完整的人耳朵。他在一边嘿嘿笑着问我:“味道怎么样?”“很好!”我随口回答。他伸了个懒腰说:“恩,明天要吃什么?” “五个人ròu包子,再带些酒。” “要什么馅儿呢?” “人心!”我说完一脸轻松的看他,他也嚣张的一阵大笑:“没问题”,然后带着他的人扬长而去。 他每一次问我下顿要吃什么,我都会说五个人ròu包子,但只有今天的包子里真正包了人ròu,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找来的二十个人耳朵,更不知道他明天会不会真的拿来五个人心包的包子,但我只能那样回答他,只有这样才能让他觉得这个游戏非常好玩,并坚持玩下去,一直玩到下一任县令上任,开庭审理并给我定罪,渎职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罪,罚几个钱也就过去了,到时候我就可以干干净净的走出牢房,这也是我今天不肯跟着杨壹一起逃出去的原因。 日子没有什么新意,杨壹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亲自来看我,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让他商队里的人来看看我。陈汉栋也是每天准时到来,换着办法折磨我,到冬天的时候,他给我送来一床被褥,很明显,我的表现让他很满意,他觉得这个游戏有趣极了,有趣的让他舍不得停下来。 深冬的一天,有两个人来闯进监牢来救我,虽然他们蒙着脸,但我一眼认出其中有一个人是郭解。我问:“郭大侠,是你吗?”他点了点头,我又问:“为什么要救我?”他说:“你毕竟有恩于我。”我笑着告诉他门:“我不能走,如果真的想帮我,那就想办法让朝廷尽早审我的案子。” 一个月后,我终于被提审。在开庭的前一天晚上,陈汉栋来找我,他惋惜的摇着头说:“你出去了,谁来陪我玩呢?”我笑着说:“想玩的时候尽管来找我!我随时奉陪。”他点了点头,随手把五个包子递进来,又问我明天吃点什么,我还是说:“五个包子。”他也习惯xìng的问:“要什么馅儿?”我想了想说:“随便吧!”他点了点头说:“人手,行不行?”我说行,于是他大笑起来,又催促我把那些包子吃了。我说等会吃吧!他又笑着问:“怎么?怕我下dú?”于是我拿起那包子咬了一口,点着头对他说好吃。他看着我把那些包子吃完,问我平时哪只手用刀?于是我便明白了他的意图,冷笑着问他:“怎么?怕明天的包子馅儿找不来?”他点了点头。我笑笑说:“放心吧!我出去了一定不去找你。”他将信将疑的看着我:“我凭什么信你?”“凭我是白思夜,一言九鼎。”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叹着气说:“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自己,我谁都信不过。”于是我冷冷的问:“要是我不给呢?”说话间毫不费力的将手上的铁链扯断。他傲慢的脸上终于划过一丝惧色,随即笑了笑说:“早猜到你舍不得给,那这次我就信你。”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又突然问我,“为什么出去后不找我报仇。”我笑着说:“如果不小心被老鼠咬了一口,你也回头要咬它一口吗?”他大笑起来,点着头说:“妙,这个回答妙极了。” 我终于平安的走出了那黑暗的牢房,走在长安城宽阔的大街上,一切都陌生的恍如隔世。我在夕yīn街杨壹家的大宅门外犹豫了很久,终于抬手叩响了门环。开门的是晚月,她看见是我,迟疑了半晌,我听见她的心跳一下比一下快,于是笑着问:“怎么?不想我回来?”她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趴在我怀里放声大哭。 那一夜,杨壹说好久没和我拼酒,于是他特意去店里拿了五坛我们第一次喝的那种酒:年华。他皱着眉头说:“没有琴声,喝的不够过瘾。”我笑着说:“有你杨壹在,何愁没有琴声?”他摇摇头说:“我去弹琴,谁陪你喝酒?”那一刻,我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画面:阳光明媚的青砖小院内,他在指点晚月如何抚琴,微风轻舞,风度翩然。他见我迟疑,便放声一笑:“晚月,把你新学那首‘度关山’弹给大哥听”,于是晚月便抱了琴出来,把那把琴放在灯下认真的拨弄,我静静的看她,她美丽的身影便慢慢模糊起来,我的脑海一时间一片苍茫,难辨悲喜。 醉意朦胧间,我听见晚月的琴声,婷婷袅袅的飘出窗外,美如天音。晚月不仅会弹琴,她也已经能做出一桌很美味的菜肴,看着她不断进出灶房的身影,我不由百感jiāo集,六年前离开这里的情形似乎犹在昨天,一转眼却已是物是人非。谁都要不可避免的长大,当我渐渐摆脱了懦弱变的勇敢,刁蛮任xìng的晚月也已经学会了善解人意,狂放不羁的杨壹此时竟也开始内变得沉稳内敛!六年后,我们都不再是六年前!那一晚我们都很高兴,所以醉的一塌糊涂。 杨壹说我应该出去散散心,我问他去哪,他说他准备去一趟漠北,问我想不想去,于是我点了点头。 走的那天,晚月送我们走到门外,杨壹叮咛说:“钱在客厅中间的大木柜的第二层架板上,紫色的盒子里就是,花完了就去找张叔要”,晚月很听话的点了点头,我和他一起去领他的商队。 半个月后,我终于回到了久违了的大漠,滚滚黄沙,浩瀚如海,俯首一算,离开这里已经整整七年,七年!什么都变了,只有大漠从来都没有变,它还是七年前的模样。 过了玉门关转而北上便进入匈奴腹地,越过沙漠之后我第一次看到了广袤宁静的草原。尽管是寒冬时节,这里却依旧四处洋溢着无限柔情。相较之下,大漠是xìng情暴躁的叛逆少年,而这草原,便是个那个温柔娴淑的母亲。 当我们走进了第一个还算热闹的街市时,那些不束头发的牧民一个个奔走相告:“杨公子进城了!”我惊异的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他轻松的笑了笑,转身对商队里的人说:“把后车上的那一车绸布拿下来,每户送三匹。”我向他竖起了大拇指,他谦虚的笑笑着说:“没办法,我见了可怜人就心软!” 采办货物自然有他手底下的人,所以杨壹和我是闲着的,他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龙城。到了之后我才发现那里根本称不上是一座城市,零零散散的几座土楼静静的chā在茫茫无尽的大草原里,寂静而苍凉!我抬手指着其中的一座问他:“那是什么?” “一座祭坛。” “干什么用的?” “每年初春的时候,匈奴人在那里拜祭先祖和苍天”,他缓缓转过身,背着手眺望着无限远处的草原边沿,神色安然。“看什么呢,这么用心?”我在他身后问。他抬手指着远方,我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遥远的天地相接处,隐约可见一道辨不清全貌的屏障。我回头问他:“那是什么?”“万山之祖,昆仑!”的神情庄重,语气夹杂着崇拜与热爱。 我点了点头,然后忽然想起一个人,便惊喜的问他:“这就是被长平侯血洗了的龙城吗?”杨壹摇摇头面无表情的说:“不是。” “恩?难道有两个龙城?” “那次之后,原先的龙城往北迁移了二百里,就是这儿!”他抬起头来继续眺望若隐若现的昆仑山,放开脚步向前奔跑,并尽可能的将双臂张开,热烈的拥抱着苍蓝的天空和草原,然后在地上平躺下来,把双手枕在头下,动情的说:“大丈夫就该像他一样,建功立业,血战到死。”我回头看他时,他正一脸神往,近乎痴迷。我摇着头告诉他:“可惜长平侯如今已是烈侯,一世叱咤风云又怎样?终到了也只不过是一黄土,浮生百万,谁人的一生都是一生,何必一定要逼着自己跟随别人的轨迹?我们该有自己的活法!”他微微点头,然后又缓缓摇头:“不!报国,这是个一万年都不会褪色的理想。”然后轻轻闭起双眼,我猜他此时必然已是思绪万千,然而我只好默默不语,摇头叹息! 随后,我们自然而然的去了昆仑山。沿燕然山南下,四个昼夜的跋涉,终于到了昆仑山下。杨壹抬眼眺望云雾缭绕的山巅,一脸痴迷的说:“假如有一天做完了该做的一切,我就来这里长居,一辈子都不出去。”我也抬头朝他目光的方向望去,当时是冬天,巍峨险峻的山峰上寸草无生,一片焦黄。我转身对他说:“这样死寂的深山里或许不适合居住,还是长安好!”杨壹摇摇头说:“可是我更喜欢这里,长安的确什么都有,然而却没有这里的这份宁静和深邃。”于是我不再说什么,他的心情我懂,因为我也时常站在长安林立的高楼下,静静的思念当年居住过的焦黄的沙漠。 十一 风雪夜归人(2) 十一 风雪夜归人(2) 杨壹的确更喜欢这里,虽然他不再说什么,但是我看的出来,这里的一山一树都能让他不由自主的兴奋!他说他喜欢这里荒凉与淳朴。我说:“是啊!越是人多的地方,就越是脏的不堪入目”,他赞同的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去极享受的深吸了一口山涧里的空气,很认真的对我说:“你闻闻,这里的空气干净极了”,于是我也闭上眼深呼吸。 杨壹说:“这里住一个晚上吧!这一别怕又是数年不能再进昆仑山了”,于是我说:“好!” 当夜,西风凛冽,漫天黑云,半轮弦月悄悄的躲在乌云后面,又因为是在山脚,所以整个世界黑的如同是倒扣下来的砚台。我们各自裹着厚厚的羊皮大袄坐在一堆火旁边,一边聊天一边烤着两只羊腿,直到那两只羊腿阵阵喷香。他把鼻子凑过去,深深的嗅了一口,眯着眼睛赞叹:“好香”!然后把一只递给了我。正准备要吃的时候,我忽然听见了一些琐琐碎碎的声音!“什么声音?”我平静的问。“有声音?”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我,然后也停下了咀嚼,我们都竖起耳朵聚精会神的听着,的确是有声音,会是什么呢?我正在想的时候,他把头转过来认真的说:“是狼!”“狼?你怎么会知道?”他笑了笑,把目光摆向离我们不远处的一个斜坡。我看过去的时候那边很黑,但是有两只碧绿的眼睛,恍若两朵静止着的磷火,静静的闪着幽光。 那一个瞬间,我忽然莫名的兴奋起来,假如当年西山狼族不灭,我是不是也会像它一样,在一个黑云遮月的寒冬深夜,循着鲜美的ròu味寻去,悄悄的潜伏在一堆篝火旁边,耐心的等待着两个过路人熟睡,然后无声的咬断他们的喉咙?正在想这些的时候,杨壹忽然问我:“它蹲在那边干什么?”他把声音压的很低,仿佛是怕被那匹狼听见。 “等!”我缓缓的告诉他。 “等什么?”杨壹不解的问。 “等我们都睡着,或者是我们都困倦,又或者是我点的这堆火烧尽”。 “然后呢?” “然后把我们撕成碎片”,听我这么一说,杨毅直惊得大张着嘴倒抽凉气,他紧张的问我:“怎么办?” 以我对它们的了解,这匹狼的身后,一定还埋伏了不下一百匹狼,于是我想了想对他说:“想办法走!越快越好!”他环顾了下四周漆黑的夜色,然后咬了咬牙说:“我们两个人,还怕它一个吗?”他摸了摸腰里的刀,双眼凶光四shè。我轻轻的摇了摇头说:“向西大概一里路的地方,有一片刺槐树林,如果跑的够快,我们还有可能躲过它们的袭击,因为它们不会爬树”。杨壹这时候终于明白过来,他再一次压低了声音说:“你是说它们?难道不是一匹,而是很多匹?”杨壹的眼睛已经睁得更大。“至少在一百匹以上”,我很有把握的跟他说。“但是我们不能跑,一跑他们就一定会追过来,那样就麻烦了”。我说:“我知道,你先不要慌,我们装作是不经意的往那边走,过了二十步他们就追不到了,那时候我们只顾死命的跑,进了树林挑一棵粗点的树爬上去就安全了”。他赶紧摇着头说:“不行啊!太黑了,滑下山崖可就坏了,不如咱们就这样一直坐着,它见咱们不睡觉,一会自己反倒瞌睡了,说不定就回去睡觉了”。他的话惹得我噗一声把嘴里的ròu喷了出来,他一脸疑惑的看着我:“怎么?这个办法行不通吗?”于是我尽量压低了声音笑着说:“岂止是行不通,这简直就是个馊的不能再馊的馊主意,如果我们只是这样坐着,这堆火撑不了多久就灭了,到时候它们一样会一拥而上”。他紧张的朝我挤了挤眼睛,把声音压的很低很低说:“你别这么大声啊!他们一受惊随时会扑过来的”。这次我只是在心里笑了,从来没发现,杨壹竟然也这么胆小。于是我说:“风这么大,天上的云再厚,早晚也得给吹散的,一会到了后半夜,一旦云开了,咱们再跑”。他点了点头,把那只羊腿裹进了怀里,然后我们就端端正正的坐下来,心里默默祈祷:月亮快点出来吧! 约摸一个时辰以后,天空还是黑咕隆咚一大片,我们点起来的火眼看就要熄灭了,斜坡上那个兄弟也已经等的不想再等了。于是我和杨壹相互jiāo换眼神,随即同时站起来,装作很随意的往西走。当我默数到第十一步的时候,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8 章 们同时听见嗖的一声,我内心不由一惊,忙我向杨壹大喊了一声:“快跑!”于是我们两个都不敢回头,只是没命的往前跑,后面的狼也不发出任何声响,紧紧的跟在我们身后。已经跑了很久,这时跑在前面的杨壹忽然一下跌进我怀里,他也顾不上疼,惊喜的朝我喊:“大哥,我撞树上了,快上,快啊!”说着手脚并用两个大步跳了上去,我也摸黑一跳,紧紧拉住了他的手,翻身骑上了一根横枝。 树下,黑洞洞一片什么都看不见,我们稍微定了定神,杨壹问我:“它们还在吗?”我非常肯定的回答他:“在”。杨壹把刚才烤好的两只羊腿从怀里掏出来啃,这时天上的月亮终于在呼啸的西风里露出了一角。我们朝树下看时只见黑压压一片,足有上百头,它们一个个半蹲着,整整齐齐的围在棵树周围,一动不动,也不发出一丝声响。 当月亮完全从黑云后面闪出来后,我们注意到离这棵树二十步开外的地方,静静的半蹲着一匹体型丰壮的黑色的狼,它似乎也一直在静静的观望树上的我和杨壹。此时他孤独的身影,恰似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沉稳的等待着敌人的全线崩溃。 杨壹把那根啃干净了的骨头拿在手里掂量了几次,转过来问我:“要是扔下去它们会哄抢吗?”我摇摇头说:“不会!”于是他将那根骨头扔下去,树下的狼群果然没有一丝动静,他很好奇的问我:“狼不吃骨头吗?”我笑着说:“它们只吃ròu,因为它们不是狗”。杨壹轻轻点了点头,忽然笑着说:“没想到你对狼这么了解!”我笑而不语。他又问我:“你猜他们心里现在在想些什么?”我摇头说不知道,于是他便自己猜度起来,他埋着头苦思冥想了很久,然后很有把握的对我说:“它们一定是在想,人身上什么地方的ròu嘴好吃”,我笑着说:“或许吧!” 尽管我不打算和他争论,但是我心里明白,树下的上百匹狼里面,只有一匹在默默的计算天亮的时间,其余的那些狼都只是在等。哪怕是肚子饿的已经难以维持它们统一的姿态,也一定都只是全神贯注的等,这世上没有哪一种动物可以像狼族一样勇敢团结而纪律严明,它们,才是这草原上真正的王。 黎明将近时,离树最远的那匹狼终于站起来,在原地打了两个转,扬起脖子一声悠长的哀嚎,其他的狼便从最外圈开始,整齐有序的离开了,才一转眼便消失在了大山深处。杨壹望着层层叠叠的山峰突发感慨:“它们好自在!”我冷冷的告诉他:“不!它们一点都不自在”。 好多天以后,终于要启程回长安了,杨壹的车队满载而归。路上我突然想起那座子夜城楼,于是我问杨壹,还记得我们认识时的那个小镇吗?他说:“记得,漠东镇”,我说:“河南岸有座子夜城楼,你听说过吗?”他摇摇头说没有,我说经过漠东镇的时候去看看吧!他点了点头。 漠东镇,我们还是住最僻静的客栈,那天我带杨壹去了小镇东边的渡口,但可惜的是,当年渡我过河的老伯已经不在了,河上也看不见一条船。我问这里的人们:“七年前这里有一个渡人过河的老伯,他现在还在吗?”但无论我问的是什么人,他们都给了我完全一致的答案:“这里从来就没有过船,也没有过一个摆渡的老伯”。杨壹坚持说是我记错了,我说:“没有,我不可能记错”,杨壹却还是不信,我想了想,只好点点头说:“或许真的是我记错了吧!” 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还是很想再去那里看看,于是我挑了个空暇,沿河向西一直走了四十里,然而当年那座沉寂巍峨的孤城也已经不知去向,我一个人默默的走回来,把这件事情说给杨壹听,他并没有太惊奇,只是淡淡的说:“如果果真有这么一座没有人居住的孤城,也早被滚滚黄沙埋掉了”。 这件事情并没有在我心里停留多久,往事毕竟是往事,恰好在我路过漠东镇的时候,有幸遇见了这个隐伏在漠东镇的摆渡高人,又正好去了那座子夜城楼,然后遇见了一个于我来说很重要的人,这是一种幸运。 我们又回到了长安,然而杨壹似乎总是忙着的,所以那座大院里只有我和晚月。她忽然问起:“那时候我送你的三粒红豆开花了吗?”我才想起来她给我的那两颗皱巴巴的红豆种子都已经记不起丢在什么地方了,于是骗她说不知道,它们都还在城南的那个院角。她叹息着说:“怕是开不了花的”,我问她为什么这么说,她指着院子里的花圃说:“种子都埋里头了,到现在也没出来,我和二哥每天轮流浇水的”。于是我便笑笑说:“红豆要种在江南才会开花!”她点了点头说:“以后去了江南我还种”。我说:“好吧!那就等你去了江南”。 有一天我忽然想起霸城门外那座青色的高楼,便一个人去了,路上我在想:没有楚云碧的春闺梦里人,还会那么热闹吗?但是我当我走近的时候,却远远却听见了那首熟悉的《广寒秋》。难道她又回来了吗? 我还是坐在后面的茶楼听琴。细听之下,才发现这根不是楚云碧的琴声。那天一整天都有人在反复弹楚云碧两首招牌曲子《朝云》、《暮雨》。虽不及楚云碧本人,却也算得上美妙。我在那茶楼上一个人坐了一整天,静静的想了好多事情,而且全部是关于一个人的籍少公!想起他的时候,随之而来的便是无限的感伤。人生朝暮,惶惶如风中油灯,早晚要被一阵不经意的风带走,对于籍少公来说,那阵让他彻底熄灭的风是他叫了六年的大哥白思夜,所以我很愧疚!草蛇说:“侠义刀下无兄弟”,那捕役刀下呢?在捕役这条路上,我什么都没有做错,但错就错在不该走上捕役这条路。 天黑前,我准备动身回去的时候,茶楼里竟款款走来一个人,我定睛看时,是楚云碧,我笑着说:“你回来了?” 她便也笑笑说:“回来了!” “今天的琴不是你弹的?” 她看了看我说:“弹的不好吗?” “没有你弹的好”。 于是她便捂着嘴笑了:“弹琴的就是我”。于是我突然感觉好像是喝水被噎了一口,赶忙拍着胸口咳嗽,她便仔仔细细的送来一杯茶。我尴尬的一笑说:“其实我是个外行,不懂琴的”。 她摇了摇头说:“没关系!没有必要每一次都弹的那么好,很多年里每天做同一件事情,会腻”。 “可能是吧!”我想了想还是问了一个不该在这个时候问的问题:“为什么要回来?郭大侠呢?” 她笑着摇摇头说:“郭大侠?他当然还在他的江湖”。 “那你为什么要回来?” 她摇了摇头说:“不知道,可是不回来我又能去哪儿呢?除了春闺梦里人,天下的每一个角落,都是我楚云碧的伤心之地”。 “伤心之地?都是吗?为什么?”我笑着问她。 “都是!因为在那些地方,我都不再是楚云碧,而是楚云红”。 “你不喜欢做楚云红?” “不是不喜欢,是很不喜欢!楚云红太痴情,楚云碧却不知情为何物”。 于是我问她:“以后怎么办?” “就在春闺梦里人弹琴,直到人老珠黄”。 “那人老珠黄了以后呢?” “用我自己的钱,再开一间春闺梦里人”,她说完咯咯的笑。于是我告诉她说:“我现在不住城南,来一次挺远,以后大概很少来了”。她轻轻点头,然后笑笑说:“白思夜,你知道吗?籍少公没了”,她说完悄然转过身去,默默擦拭眼泪,不再说一句话。我说:“我知道!”便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只是静静的等着她的下一句话。这时她忽然转过来说:“他说他要照顾我一辈子!”“恩!”我淡淡的回答。“他还说,如果他不能照顾我一辈子,就让他的大哥白思夜替他照顾我一辈子!”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瞬间仿佛被zhà开,我小心翼翼的问她:“怎么照顾?”她认真的说:“娶我”。然而我却只能淡淡的对她说一声:“对不起!”她冷冷的看了看我,笑着说了声:“没关系,我知道我不配”,然后仰起脸来一脸不在乎的大笑,眼角却泪光晶莹。 当我再准备走的时候,她忽然跑上来拉了我的手问:“为什么?难道你真是嫌弃我?” 我想了想,只说了一句话,她便在瞬间彻底明白了,然后坦然离开,那句话是:“籍少公是谁?白思夜是谁?楚云碧又是谁?” 那一晚杨壹破天荒的回来了,他笑着说:“我可以休息半个月了!”我说好,然后向他提起了春闺梦里人,他笑着说:“我知道,在霸城门外,里面的头牌琴师叫楚云碧”。晚月在旁边扑棱的着双眼问:“春闺梦里人是什么地方?”杨壹便笑着告诉她:“琴馆”,然后他神秘的一笑对我说:“如果要听琴,有一个地方,比春闺梦里人更好”。我问在哪儿,他笑笑说:“城北,风雪夜归人,头牌琴师兰雪晴”。我说:“那明天去看看吧!”于是他点头答应。 第二天,我们出门的时候晚月跑过来问要去哪?杨壹看了看她说:“出去走走”。晚月喊着说自己要一起去,杨壹摇摇头说不行,我以为晚月又要闹,但是她却只是点了点头问:“给你们留饭吗?”杨壹说不用,她便一个人进去了。路上我问杨壹:“晚月怎么忽然这么懂事?”他笑着说:“她现在知道自己是大姑娘了,已经很少闹了”,我点点头,便一路说笑着走去。 要说那座风雪夜归人,实在是过于巧合,这里的布局和春闺梦里人竟然出奇的相似,也是一座高大的青砖楼房,门额上也依然是隶书的五个大字:风雪夜归人。门前一样竖了一面矮墙,但这是一面白色的墙,楼背后也留了一道门,从门里延伸出来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正对着后门的地方,也是一座两层的茶楼。我惊奇的问杨壹:“为什么和春闺梦里人这么像,难道是同一个人立的招牌?”杨壹摇头说不知道,但是有可能。站在那座青砖楼下,我忽然发现,这里四周都静悄悄的,偶尔有一两个行人也都是不言不语的走过,光凭这份安静,在这里听琴的确比春闺梦里人好些,当然,前提是它里面果真有个可以和楚云碧媲美的琴师。 杨壹说风雪夜归人堪称城北第一家,名气或人气都与城南的春闺梦里人有得一拼。于是我不能自制的倒抽冷气,亏我也在长安城里叱咤风云这么些年,如此有名的城北第一家我竟然连听都没有听过。 他告诉我说,这里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走过那道白墙就不能喧哗,否则不让进门。我惊异的看了他很久,然后点了点头,我觉得‘严禁喧哗’是一条很好很有用的规矩,但如果是用在一家妓院,那就有点滑稽了。什么是妓院?说到底也还是卖醉卖笑卖笙歌,哪一样靠的不是喉咙和琴弦?安静的下来吗?心里虽这么想,却还是安安静静的走了进去,那面白色的矮墙上自然也同样有一阙词:‘浮生若梦,驻足难道辛酸,举目前路仍黯淡,也曾风歌雪舞,待归来,两肩烟雨一心寒;细数年华,雄心闻鸡弹剑,壮志挑灯破万卷,尽说岁月流金,为何地,流金岁月不风流?’看罢之后我便有理由相信,这里比春闺梦里人更适合赏琴,因为这一阙词,比起春闺梦里人门外的那一阙,的确更有感情。 走进去同样是两道门,大厅里也同样是一方舞台,四周墙上贴满了歌妓们的画像,下方注明了价钱,为首一副的黑衣女子画像下的价码也是二十两。她的名字:兰雪晴。 十一 风雪夜归人(3) 十一 风雪夜归人(3) 杨壹说,这个琴师的技艺不是一般的高,她的两只招牌曲目《阳春》、《白雪》,绝不输于楚云碧的《朝云》、《暮雨》。她的琴不仅韵律变幻多端,更难得的是当那琴声起时,总能使人置身其境,意境之高远,世间罕见。我心里暗想:“世间罕见?有那么厉害?真的可与楚云碧一争高下吗?”杨一指着台上的一个黑衣女子告诉我说:“台上此时坐着的女子就是兰雪晴”,我抬头看去,只见这女人面带黑纱,乌发如瀑,气质端庄稳重。杨壹用了四十两银子点了这两只曲子,兰雪晴微一点头,双手稳稳落于琴弦,继而微闭双眼,那琴声缓缓响起。她的琴果然清新脱俗,热情激昂,于是我忽然觉得整个世界渐渐模糊起来,白茫茫一片,等到视线慢慢的清晰,我发现我此时正孤身站在白皑皑的雪域里,整个世界,除了那铺天盖地的白和漫天飞舞的大雪,便什么也看不见。我听见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人在抚琴,于是向那边寻去,然而那琴声竟逐渐消失了,整个世界一片寂静。我四处张望,忽然发现脚下的雪地里,静悄悄的探出来一棵嫩绿的苗,轻轻的托举起一朵盛开的火一般红的花朵。在我赞叹的瞬间,那小小的生命便轰轰烈烈的抽出枝桠,开出大片的花瓣,热情似火,娇艳yù滴!于是,这一朵花便成了这个雪的国度里最亮的风景。我伸手抚摸它,那娇嫩的枝桠便轻轻的握住了我的手。然后,正在下落的雪花越飘越缓,越飘越慢,最终都静静的止在了空中,黑夜慢慢的罩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久,如同是自然而然的苏醒。我发现自己又坐在了风雪夜归人的一张桌子边,满座皆是神情痴傻,纹丝不动。回首再忆那一朵花的热情时,只觉恍然如梦,仿佛此时魂魄才悄无声息的归来,以致所有的人都忘了鼓掌也忘了欢呼。这便是杨壹所说的:‘意境高远,世间罕见!’听过之后,方知确是事实,便再也由不得自己信与不信。 杨壹忽然问我:“这琴声怎么样?”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9 章 说了一个字:“高!”于是杨壹又问:“较之于楚云碧呢?”我的回答还是一个字:“高!”杨壹抿着嘴笑并连连点头。我问他:“这一首是《白雪》吗?”他神情庄重的点了点头。“还有一支怎么还不弹?”他笑了笑也只说了一个字:“听!”于是我微闭上眼,她的琴声随即便如水一般漫过来。柔,而暖!那是无尽的花海,举目皆是浩无边沿的万紫千红。一双无形的手牵引着我向一个方向疾奔,在被这双手甩开的瞬间,我看见了那花的国度最美的一朵花。然而当我走近它的时候,它却已经开始凋谢,无限萎靡的低垂着头,花瓣一片一片落下来,瞬间融进了湿润的泥土,剩下的光秃秃的花杆,也悄无声息的失水萎缩,紧紧的贴进土地,化成了淤黑的泥,这!便是她的阳春。 我在心底暗自发问:兰雪晴!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两首风歌迥异的曲子,却有着共同的主题意外!一是朝气蓬勃的生命之林中一场无关紧要的枯萎,华丽而凄美!一是死寂之谷里幼小的生命最耀眼一次绽放,炫丽而悲壮。奋发抑或沉沦,她的旋律,要么在天堂之天堂,要么在地狱之地狱,因为极端?所以美得令人窒息!所谓意境,便是一把良琴,有幸遇见了真正懂它的人。 那天我几乎忘了自己是怎么从那里面走出来的,直到沿街呼啸的西风将我吹醒,杨壹此时却还是一脸的沉醉,当第二阵风吹过的时候,他似乎也才清醒过来。 他侧过头来问我:“大哥!她的琴怎么样?”我笑笑说:“妙,这是我有生以来听过的第二美妙的曲子”,他吃惊的问:“难道还有人可以比她弹的更好”,我笑着说:“当然”,他便着急的问在哪里,他一定要去听一次。我摇摇头说:“可惜她已经故去多年,当年,每当她在沙漠里弹琴,整个沙漠都绿意盎然”。杨壹惋惜的叹着气问我那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想了想告诉他:“那是个从来都温柔娴淑,却一生都没有停止过等待的女人”。 回去的时候晚月还没有睡,她拉着我们问今天都玩了些什么。杨壹骗他说我们去了他的店里看了看,于是晚月轻轻的点头说:“饭还在锅里热着,你们多少吃点!”我们都说不想吃,杨壹提议明天一起去街上走走,我和晚月都欣然答应,然后胡乱的说了几句话便各自睡了。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我们才发现昨晚下了雪,足有半尺深,杨壹无奈的摇摇头说:“天公不作美!你们今天就哪儿也不要去了,我去店里看看”,于是洗了脸就裹着件棉袄出去了。我和晚月坐在火盆旁边说话,这时候有人在外面敲门,晚月随即跑出去开门。好久没见进来,却听见她在外面叫我,我出去的时候,见她正歪着脑袋站在门口,说门闩上落了雪,现在给冻住了。于是我帮她开了门,只见门外站了个衣衫很单薄的男人,脸色冻得铁青,他腋下夹了个粗布袋子,不停的往手心里哈气,见我出来,便站好了问:“要画么?” “什么画?”我随口了句。 “铜浮雕!”他不紧不慢的回答。 我看了看他,虽然此时他被冻得脸色铁青,却也没什么jiān邪之气,于是我说:“外面冷,进来说”。 他走进来在火盆旁边的一张椅子坐下,从腋下的粗布袋子里拿出来两只手掌大小的铜牌。我接过来看了下,第一张上面刻的是万里碧蓝的草地,中间点缀了一只展翅斜飞的燕子,旁边有一行字:‘燕子归来图’。另一张晚月正拿在手里打量,我也拿过来看了下,这张是青牛烟霞图,讲的是老子驾青牛越函谷关的故事。 “你这画卖多少钱?”晚月问他。 “一千两!要吗?”那人非常平静的开出了天价。 “要!可是我现在没有这么多钱”,晚月似乎非常着急的想要买。我便笑着对那人说:“你开的价太高了吧!”那人摇摇头说:“不高,值这个价”。他转过头对晚月说:“我住在城西六十里的山神庙,你凑够了钱过来拿东西,画我给你留半个月,过了半个月我就另寻买主了”,那人说完略一沉吟,便又把那两张铜牌塞进了麻布袋里,夹在腋下转身走了。晚月跟了出去,那人前脚一出门她后脚就给门关上了。 “怎么会喜欢那种东西?”我好奇的问晚月。 晚月看了看我说:“挺好看的”。 “可是这个价钱也实在太高了,你哪儿来那么多钱?” “我自己会想办法的”,她似乎是困了,说话有气无力,不等我再问,她便一个人回到房间里睡觉。我看她房门轻轻关上了,一个人在火炉边坐了会,不知不觉打起盹来,才伸个懒腰又哈欠连连,于是也回房里睡了。 不知道睡到了什么时候,忽然听见杨壹在外头喊:“晚月,给哥拿个毛巾来拍拍身上的雪”,然而却听不见晚月答应。于是我下床帮他拿了条毛巾,他定定的看了看我说:“晚月呢?”我指指房间说:“睡着呢!”他点了点头又问:“你们还没吃饭?”我摇摇头说的确没有,他继续把身上的雪扫干净,站在原地打了两个哆嗦,嘀咕着推开了晚月的房门。我感觉好像还没睡醒,于是又回房接着睡,这时只听他在晚月房里面喊了一声,跳出来推开我的房门问:“哥,晚月呢?”“没在房间吗?”我懒懒的问。“没在呀!能去哪儿呢?天都快黑了”,听他这么一说我也一下清醒了许多,起床亲自去晚月房里看了遍,她果然没在。“会去哪儿呢?你今天没惹她生气吧?”杨壹一边问我一边着急的在原地打转。“没,我怎么会惹她,会不会是去买什么东西了?”杨壹摇摇头说:“这么大的雪,我回来路上就没见哪个店开着门”,他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汗。我也紧张起来,“你回来时候看门口有脚印吗?”他急忙跑出去开了大门,我点了盏灯跟出去,门口是街道,人踩马踏,早就分不出来脚印了。 这时我忽然想起来今天那个卖画的人,赶忙对他说:“你回去看看你的钱少了没有”。杨壹不解的看着我问:“都这时候了看那些干什么?”我说:“今天有人上门来卖铜画,要一千两银子,晚月说凑齐一千两去拿东西”。“去哪儿拿?”杨壹着急的问,“那人说是在城西六十里外的一个山神庙”。杨壹忽然一拍桌子大喊了一声:“坏了!”我赶忙问:“什么坏了?”他呼啦一声站起来说:“城外绵延几十里可全是饿红了眼的难民啊!”我才猛然想起,城外的难民还没有安置。也不由发了慌,想了想要去城西离这里最近的是雍门。于是提了刀就要出城,杨壹随手拿了件衣服和我一起朝雍门跑,可惜当我们跑到雍门的时候,城门已经关上了。杨壹急的直跺脚,却也没有办法。我们在家里惶惶不安的坐到天色破晓,又一起去了雍门。冬天城门开的晚,我们就站在门下等,天大亮之后终于有门卒开了门。当我们急急忙忙走出去的时候,看见晚月正一个人静静的蜷在城门外的角落,冻得脸色苍白,抱着胳膊在墙角打着哆嗦,蜷得像一只小小的猫,红色的高领长衫上落了雪,头发上也全是雪。她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她,抬头看见是我们俩走过来,赶紧站了起来。杨壹跑上去把她身上的雪掸干净,又把身上的外套脱了给她披上,牵着她往回走。 “你去哪儿了?怎么也不知道和我们说一声!害我们担心了一个晚上!”因为昨晚过于担心,刚一进门我就向她咆哮。晚月只是低着头不说一句话,杨壹赶忙在火盆里生了火,把她拉过去烤火,心疼的问:“怎么了?”晚月还是不说话,然后猛然扑进他的怀里哭起来,杨壹急忙手忙脚乱的哄她。之后晚月才哭着说她昨天拿了钱准备去买那两幅画,结果一出城地上全部都是雪,走着走着找不到了路了,然后看见很多人,她跑过去问路,那些人把她的钱拿走了,她要不回来,所以就一个人饿着肚子跑回来了,但是回来的时候城门都关了,听她说完之后我终于长吁了一口气。见她冻成那副模样,想上去安慰两句的时候,杨壹已经摸着她的头大度的一笑说:“没关系,只要你没事,哥的钱就是给你花的”。晚月娇羞的低着头说以后不敢了,杨壹便开怀大笑。我几次想开口都没chā得上话,三个人一起吃饭,晚月小鸟依人一样紧靠着杨壹的肩膀。我忽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我们三个的世界里,我总是显得多余。 从那天开始,我又忽然很想再搬出去,却始终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晚月这次回来之后,杨壹就很少再去忙生意,有时间就一直陪着晚月。我便时常一个人去外面喝酒,醉了就一个人去城南的小院。每次走过灿若星河的万家灯火,我都将更加失落,我有一所还算气派的大房子,但是我没有家!贩夫走卒都可以轻而易举就得到的东西,于我而言却是个奢望,即使是用掉我一辈子的时间,也未必能得的到。我会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沉沉的睡下去,后半夜的时候又会醒来,点了灯默默的发呆。无聊!所以把隐娘留给我的那把哑琴拿出来看看,再摸摸那半块墨玉蝴蝶,静静的想一想她曾经抚琴时的微笑或者眼泪,然后又重新把那琴包好。下床看看师父和师兄送我的几块玉佩,把晚月送我的那块手绢儿洗干净了晾在绳子上,回头还是睡不着,又在抽屉里找到晚月送我的三粒红豆,捧在手里看了又看,又担心放在柜子里会不会冻坏了?于是便放在窗台上好让太阳晒晒。 天亮了就再一个人去喝酒,感觉快醉的时候出来在外面叫辆马车驼我回夕yīn街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再一个人上街。那段时间生活悠闲极了,悠闲的让我坐立难安,吃不香睡不好!空虚!似把尖刀,静静划过我的心头。 每当在路上看见神色匆匆的商贩,看见地上慌慌张张奔走的蚂蚁,或者是偶然从头顶飞过的麻雀,我的心里便愈发难受。禽兽虫蚁尚有所为,我不伤不残却总是这么闲着,有时候想再给自己找件事情做做,却始终想不出来当下我还能做些什么。我要疯了,如果不是因为一直闲着,我又怎么会走到哪里都显得多余? 再过几天要过年了,晚月满大街跑着买米买菜买ròu,欢欢喜喜的熬汤包饺子蒸馒头,杨壹也给自己系个围裙跑去灶房帮她择菜切ròu烧火,剩下我一个人坐在大厅里,手里捧一杯茶,像个傻子一样看着天空中片片黄云,直到那茶凉了,起身倒掉,又斟满一杯。 然而最最让我难受的是吃饭的时候,我连说一句“真好吃”的勇气都没有。 除夕那天晚上,说好了一起聊聊天,可是当吃了饭以后我却忽然感觉困的不行了,便一个人去睡了。想灭灯的时候他们都说除夕夜灯要一直亮着,那好吧!亮着就亮着。勉强快要睡着的时候,又恰好刚过子时,杨壹又带着晚月在院子里bào山魈,那竹筒每次被烧的bàozhà的时候,晚月就吓的一声尖叫,满院子乱抓乱咬,却又乐此不疲,吵吵闹闹将我从半睡半醒间惊起,我坐起来静静的看着跳动的灯火,心情便更乱。可是我又能怎么样?谁叫我是他们的大哥?我想,如果我的两个哥哥还活着,我难过的时候他们一定不会只顾着自己疯玩。 晚月这时候又忽然跑进来把我从床上拽下来,我十分反感的推开了她的手说我困了,不想出去。她好奇的盯着我看了看,只说:“那你睡吧!”便又蹦蹦跳跳的出去了。 他们终于玩累了,晚月睡熟之后杨壹走进我房间来说:“晚月睡了,咱们出去逛一圈吧!”我疑惑的看着他,有气无力的说:“这么晚了,能去哪儿逛?”他笑笑说:“好地方,风雪夜归人”。那的确是个好地方,于是便披了衣服摸黑去了城北。 到了之后,那里果然人头攒动,真是想不明白这些人,除夕夜不在家呆着来凑什么热闹?杨壹先是点了我们每次都要听的阳春、白雪,然后忽然心情急转直下,一杯接一杯的喝酒,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我似乎从来都猜不透。这时台上的兰雪晴站出来说今晚要送大家一首曲子,说完便端端正正的坐下来,那是一首无比熟悉但又想不起名字的曲目,琴声飘进耳际时,便如同是一阵冰冷泉水流过心头。直到她音色清亮的唱出词来,我才终于想起,这是七年前就听过的第一首琴曲:“明月初照新居舍,残琴难诉旧山河。梦里梦外回乡路,此时此夜更思国”。于是我无法自制的想起当年轻靠在隐娘腿边看她挥泪抚琴的情景,随即便是七星河岸的那一场大火和我每一个葬身火海的亲人。等到琴声停止,台下竟有好多人默默拭泪,料也是在琴声里神游故园归来,一时难忍思念才潸然泪下。这时我也才明白,除夕夜来这里买醉的,都一群背井离乡来长安讨生活的流浪人。 杨壹红着眼圈,神色悲痛极了,他走过去对兰雪晴说:“有一首曲子叫《塞上鸿》,不知姑娘会弹否?”兰雪晴点了点头说会,于是他又说:“适才听姑娘琴声时,难忍思乡之情,获词一首,如果姑娘肯帮忙,把这词和上塞上鸿唱一遍,价钱自然由姑娘开”。兰雪晴点头应允,杨壹转身让侍琴的丫头拿来一支笔,在一张白色的布帛上写下一阙词,递给兰雪晴看。兰雪晴看了一遍,把琴调了调,缓缓抚了起来,那是一首苍凉而悲壮的曲子,但杨壹的词虽悲凉却不失振奋,词文如下:“云厚天低,展翅艰难,飞鸿南渡隐忍!待他日,终将铁手,撕破云天,还碧空万里;含泪抚琴,寂寞弹剑,一旦天下匡正,到那时,瑶池长醉,玉峰听风,深藏功与名”,杨壹的词,从来都壮怀激烈,今日这一首更是大气磅礴。 等唱罢时,满座看客皆拍手叫好,我想了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0 章 觉得我走过的这七年更像是一首歌。于是拿过那笔来写下另一阙词让兰雪晴挑个合适的曲子唱来听,她接过我手里的布帛,略微沉吟说:“有一首曲子,叫《雁过衡阳》,或许勉强堪合词情”。我点了点头说好,于是唱道:“十遭磨难,大漠九死,八方一走七年,始知六合尚有五典,四海三山行遍时,回首两地已远,丝竹虽美,一语安能成欢?一朝名就!进退两难,三番四次追捕,午夜惊起六月梦寒,七星河犹在,如今八千里横渡,只因九饮人血,纵歌唱尽,十指难扣华年!” 听她唱完时,我是万分失落的,然而除我之外的每一个人都高声呼喊,jiāo头称赞。想来也对,即便是同一首曲同一阕词,于不同的人而言却有着不同的感触,因为每个人都有着与众不同的曾经。一个人不堪回首的苦难,在另一个人眼里,却最多也只是个情节动人的故事。 这时从侧面的门里走出来个穿着酱紫锦袍的人,然而他两条腿似乎不一样长,斜皮吊襟的站在门口拍着手说:“妙曲!妙词!可否请方才作词的两位公子进来小饮”,我和杨壹对望一眼,一起走了过去。 进去的时候,那小小的套间里有三个人,围坐在一张棋盘边上。坐在上席位置的那位我认识,是朱二爷,与他下棋的这位穿了深红的锦袍,轮廓瘦削,面色白净,看起来年龄已是不小,却没有一根胡须。 进来之后,观棋的酱紫锦袍让我们坐在椅子上,过了好久,正在下棋的那位苦苦思量之后终于落下来一子,然后淡淡问旁边观棋的人:“曼倩兄认为如何?”声音尖利而细腻,我心里暗想:难道是个宦官?这时旁边的这位便把脑袋探过去仔细的看了看说:“长风兄所落这一子虽妙,却未见得能挽救大局!”下棋的那位便笑笑说:“我说的是这两公子的词”。观棋的瘸子恍然大悟,微微一笑,转而满脸肃杀之气,神色yīn冷,尖声说道:“好一个‘待来日,终将铁手,撕破云天,还碧空万里’,然而但凡敢妄图乱我汉室江山者,定杀不饶”。 杨壹直直的望着这个人,脸色渐渐沉重起来,他略一沉吟:“此句为鄙人所吟,不知道兄台有什么疑议?”下棋的那人听了忽然把抓起来的棋子又放回去,然后淡淡的问:“你叫什么名字?祖籍何地?现居何处?年龄几何?”杨壹十分潇洒的一笑,漫不经心的说:“无论你是什么人,有多大的来路,这里不是衙门,你问是可以问,只是我可以不回答”。那人也笑笑说:“那我只好在衙门等你!”杨壹不屑的把头转过去,冷冷的说了句“自便!”便拉了我要走。 其实站在这个地方,看他们各自脸上的不同神情,我本就一头雾水。杨壹是个热血男儿,尽管整天都忙着打理生意,却一直都没有忘记过以身报国。一首词而已,哪至于扰乱江山?所以当杨壹拉着我要走的时候,我想也没有想,便抬脚要走。这时坐在上座的朱二爷忽然开口说:“白思夜请留步,我有几句话想问阁下”。我回头看了他一眼,杨壹也回头来看了看,听出来我和朱二爷是认识的,便不说什么自己先走了。 十一 风雪夜归人(4) 十一 风雪夜归人(4) 二爷先让我坐了,然后问:“适才雁过衡阳的词是你填的?”我点了点头说:“是我写的,有什么疑问吗?”他笑笑说:“没看出来,白兄弟这样一个刀不离身的人,竟也有如此文气”。于是我谦虚的笑了笑说:“惭愧,不知道朱二爷到底有什么问题”。朱二爷想了想说:“刚才兰姑娘的唱词里有一句‘七星河犹在’,以前听一个朋友提起一条过七星河,但是一直没几会去看一眼,不知道你词里面的七星河是哪个七星河”。于是我终于松了口气,幸好他没有也给我说一句“定杀不饶”,然而该说真话呢?还是编个谎话来骗他,想了想便说了真话。毕竟在这个世界,还会把楼兰城外的孔雀河称作七星河的只有我一个,于是这便是一个不被众人认可的称呼,其真假根本无足轻重。所以我说真话或者假话也都无关紧要了,而且,我向来不喜欢说谎。于是我说:“我词里的七星河是西域的一条河,和你的朋友跟你说过的那条在同一个地方吗?”“西域?那当然不会是同一个”,他笑着回答。他的答案早已在我意料之中,于是我点点头便问我可以走了吗?他笑笑说可以,但是当我要离开的时候,他突然问:“刚才的那个是你朋友?”我说是,他便也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走出去很远之后,忽然发觉背后有一道刀子一样尖利的目光静静的灼烧着我的后颈。回头时,朱二爷正静静的站在隔间的门口,眼神复杂,难辨敌友。 杨壹已经在门口等我,催促说赶紧回家,路上问我刚才他们留下我说了些什么,我说是朱二爷问我关于七星河的事情,“七星河?”他重复了一遍问我:“有这样的河吗?”“当然!而且不止一条”我肯定的回答。他便点了点头。于是我又问杨壹:“刚才那个人,他会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说那样一句话?”“什么样的话?”杨壹不解的问我,我不知道他是真的已经不记得还是在装傻,于是我将那人的话重复了一遍:“但凡又妄图乱我汉室安危者,定杀不饶”。杨壹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早知道会惹这么多麻烦,我就不让兰雪晴唱那首词,但是可以肯定,刚才下棋的这位是个阉人”。我点头说:“那可能大概就是因为无聊吧!除夕夜还在妓院厮混的朝廷官员,绝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杨壹点头称是。我突然想起来,便问杨壹说:“兰雪晴今天唱的那一首歌叫什么名字?”他摇摇头说没听过,我心里不由疑惑起来!隐娘的词她怎么可能会唱?难道兰雪晴认识隐娘吗? 初一那天杨壹说生意上的几个朋友找他喝酒,推不掉,于是就一个人走了。家里又只留下我和晚月,现在的晚月,似乎已经不再拿我当最信任的人,所以我们很少说什么。她忽然说今天街上肯定热闹,让我陪她出去走走,我摇摇头说不想去,然后就一个人静静的喝茶。如果是以往,她一定会拉着我的手撒娇耍赖,今天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就一个人出门了。走的时候还叮嘱说自己可能回来的晚,让我自己去外面吃饭,我问她多晚,她摇摇头说自己也不知道,那时我忽然想起年前她迷路那次的事情,便说:“那就一起去吧!”她只是回过头来淡淡的朝我笑了笑。 这天街上人并不多,大概是都在家里陪自己的亲人。我问她想去哪?她摇摇头说只是随便走走,然后把双手筒在袖子里在前面走,我也筒着双手静静跟在她身后。走了一段路她突然停了下来,我问她怎么了?她说脚困,走不动了。那时候大概已经到了城南,于是我说:“这里离我一直住的那座小院不远,去那里歇会再吃个饭回吧!”她点了点头。 还是她走在前面,到那个小院的时候,她把两手取出来,朝手心里哈了口气,抬眼四处看了看,我上前开了门。 我们坐在客厅的椅子上,她说有点冷,于是我在火盆里添了火,她静静的筒着双手,把脖子紧紧的缩在领子里,沉默了片刻又忽然说:“你这些年一直一个人住在这,挺冷清的”。我点点头说:“这边是冷清了点,住的久了就习惯了,也不觉得怎么冷清了”。她点了点头,坐了会又起身在房间里转了转,我看她不耐冷,就说:“回吧!这边挺冷的”,她说:“好”。 出了房门,到了院子里的时候,她又忽然问我:“你说我给你的那三粒红豆种在这院子里了,在哪呢?怎么看不见?”我稍一迟疑,便指着西北边的墙角撒谎说:“那都埋在最向阳的那个墙角了,但到现在也没见长出苗来”。她说:“是啊!我种的那些也没长出来”。我笑着说:“那红豆树大概也像你一样不来耐冷,长安的冬天这么冷,能长不出来才怪”。她随意的笑了笑,点了点头说:“或许吧!” 回去的路上,她还是缩着脖子在前面走,我筒着双手跟着她,一路无话。 杨壹已经很多天没有回来,自从那天一起从城南回来,她的话就更少了。我偶尔对她几句话,她也总是漫不经心,甚至是充耳不闻,所以我只好接着睡觉。 杨壹这天回来,似乎心情很不好,他一个人坐在桌边喝酒。晚月端了一壶茶过去询问,他一边喝酒一遍说没事,然后一声不响的喝酒。我也坐过去,他不等我开口,便也给我倒了一碗酒说:“哥,别问什么事!什么事都没有,陪我喝两杯”。我记得杨壹的酒量还是很不错的,那天我们两个人加起来一坛都没有喝完的时候,他就已经醉了,我扶他回房,他躺在床上,手背轻轻的揉着眼睛,不停的喊着晚月的名字。晚月上前抓住他的手说:“哥,我在呢!”他又很费劲的坐起来,紧紧握着晚月的手说:“你放心,有哥在,什么都不用怕”,然后温柔的摸着她的脸颊。晚月便用力的点头说她知道,我好不容易又让他躺下,刚一转身他却又忽然坐起来稀里哗啦吐了一床。晚月端了水来给他洗脸,又抱来一床新被褥给他换。我把杨壹从床上扶下来,晚月上床去揭脏了的褥子,却在那褥子下面发现一块铺的平平整整的布帛,上面一个美丽女子的半身画像,我转头看了一眼,是晚月。 她手脚麻利的换好被褥,又把那张画又放在了褥子下面,走过来和我一起把杨壹扶到床上。然后一个人出门而去,我看杨壹睡踏实了,便也出来。 她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杯茶,神情黯淡,似乎又在默默流泪!我知道此时她不需要安慰,所以便也没说什么回房睡去了。第二天杨壹起来的最早,他一个人把屋里屋外认认真真的打扫了一遍,吃饭的时候,我发现晚月看他的眼神,明显不同于往日。杨壹似乎对昨天的事情完全不记得,他狼吞虎咽的把饭吃完,打了一个饱嗝笑着说:“晚月做的饭越来越好吃了”。晚月便低着头静静的笑,遗憾的是,那天我吃剩下了半碗面,怎么努力都咽不下去。 杨壹睁大了眼睛说:“你就吃半碗啊?”我笑笑说今天不想吃,便放下碗回去睡觉!明知道自己睡不着,却还是上床躺下了。不睡觉我又能去哪呢?忽然觉得自己好可笑,七年前执意搬去城南,不就为了能有今天吗?现在这一天真的到来了,我却食不下咽,辗转难眠。 这时候杨壹忽然推开门进来了,我闭上眼睛装睡,他趴在床头看了看,又轻轻碰了碰我。我坐起来问什么事,他说:“这么好的天气,你睡什么觉?”我勉强笑了笑说:“不睡觉我去哪?”他把我从床上拉下来,悄悄在耳边说了几个字:“风雪夜归人”。 我们赶到时早已经宾客满席,杨壹问我听哪一支曲子?我想了想说:“还记得除夕晚上那首歌吗?”杨壹笑笑说:“那就再听一遍”,他从怀里摸出来一块银子上前去点曲。记得当天楚云碧对我说:‘一个人在很多年里反反复复做同一件事情,会腻’。但是兰雪晴似乎从来都不会腻味,无论何时,无论是弹哪一首曲子,她都能像第一次弹奏的那样,饱含深情。 没有人喧哗,整个大厅里除了兰雪晴的琴声,几乎听不见一丝声响。这时墙角隔间的门忽然打开了,随即走出来两个人,是除夕夜里我们遇见的那两个人。他们尽量放轻脚步从人群里穿过,经过我和杨壹身边是,杨壹抬头挑衅朝他们笑了笑,那两个人却几乎是视而不见的走过。 我悄悄告诉杨壹,下午换了琴师以后, 我想见见这个兰雪晴,他点点头,压低了声音告诉我:“放心,包在我身上”。 终于等到台上换人,不少看客纷纷离席,剩下的人们也都jiāo头接耳起来。杨壹起身去了趟后台,过了会走过来拉了我说:“走!”我便起身随他去了后台。他指着一个房间说:“问过了,就是这个房间,人在里面呢!”我对他说谢谢,他不怀好意的一笑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我这平日冷峻寡言的大哥,到今天终于春心萌动了!”我正准备骂他的时候他顽皮的做个鬼脸沿着墙角跑出去了好远,转过头来朝我捏了捏拳头说:“白思夜,加油!” 我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似乎没有动静,于是我又敲了敲,门缓缓打开了,开门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兰雪晴把头探出来问:“谁?” 我在门口说:“我”, “哦,你是谁?” “白思夜”。 “是找我吗?”她在里面问。 “是!” “什么事”? 我有点耐不住xìng子了,便对着里面说:“我能不能进去说话?” “不行!”她在里面淡淡的说。 “那你出来吧!” 她忽然笑了一声,在里面说:“我困了,你在门口问吧!” 我想了想,便说:“姑娘要是困了就早些休息吧!我改天来”。说完转身离开,那小丫头也赶紧关上了门,杨壹站在远处带着一脸坏笑朝我摇头,我也无奈的朝他摇了摇头。这时我听见身后身的门又开了,刚才开门的小丫头站在门口叫我:“白大爷,兰姑娘请你进去说话”。 杨壹伸出两只手朝我伸出两个大拇指,我跑过去让他不要鬼鬼祟祟站在那里,小心被当贼抓了。他顽皮的一笑:“白思夜,勇敢一点,你的兄弟杨壹现在正在给你把风,有我在,你就放心吧!”我笑着摇摇头,回身朝那房间走了过去。 进去的时候她脸上还蒙着那层黑色的轻纱,“什么事?”她开门见山。 “为什么突然又让我进来”? “因为你够规矩,而我正好喜欢懂规矩的人。” 我微微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1 章 头,小心的问她:“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除夕夜你写的数字歌”。 “哦!我今天来想问一件事”。 “说!”她说话总是很简练。 “那天晚上,也就是今天,你唱的哪首歌,叫什么名字?是在哪学的?” 她笑了笑说:“名字嘛:《乌夜思国》,但它就不能是我自己写的吗?” “能!”我点头回答。 “那你还问?” 我深吸了口气,非常认真的告诉她:“这首歌我八年前就听过了”。 她极不相信的一笑:“吹牛,小心吹飞了门牙”。 “真的!”我仍然很认真的说。 “我不信!请你出去吧!”她开始喊她的小丫头送客。 我摇了摇头说:“且慢!那是离这里很远的一个城市,叫楼兰城阙”。 等到我说出这句话来的时候,她忽然睁大了眼睛看着我,冷冷的说:“你再说一遍”。于是我重复了一遍,她点了点头问:“你是谁?” 我笑着说:“我说了,白思夜”。 她站起来,仔细的打量了我几眼,又坐回椅子上,平静的问:“还记得唱歌的人吗?” “记得!” “什么人?”她语气急促起来。 “楼兰国大将军夫人,她叫隐娘!” 他不可思议的看了看我:“那你又是谁?” “我已经说过了,白思夜!” “可是,八年前的楼兰城,没有姓白的人,更没有白思夜”,她语气又平静下来。 我却笑笑说:“当然,八年前的楼兰城,没有姓兰的人,更没有兰雪晴”。 她点了点头说:“我的确是在那里学来的这首歌”。 随即我便平静的告诉他:“恩!我猜到了,但那时候我还不叫白思夜”。 “那时候你叫什么名字?” “忘记了,那时候我在将军府挑水,每天经过西院南墙很多次,那时候你叫什么名字?” 她也轻轻摇头,然后淡淡一笑说:“我也不记得了,我当时在将军府负责烧火,每天从西院的北墙经过很多次”。 我笑着问她:“楼兰那么远!你为什么能来?” 她也笑笑说:“你不是也在这里了吗?” 于是我们都笑了,“能不能摘了你的面纱?”我笑着问。她莞尔一笑:“为什么不能?我长的又不吓人!”抬手轻轻的摘了面纱,回过头来看我。我看见那一张脸是这样的:大眼睛,圆而黑亮,小巧玲珑的嘴巴,嘴角一颗淡红色的美人痣,皮肤也够好,拥有这样一张脸,便绝对算得上是美人,然而却不足以使人感到震撼,因为那的确是一张毫无特色的脸。楚云碧的眉毛可以让人在一瞬间浮想联翩,兰雪晴虽美,却没有常人不能拥有的那种特质。所以,若论相貌,楚云碧压她一头! 她高兴的冲我喊:“长安竟然会有我的同乡!”然后非常开心的抿着嘴巴笑。然而在这一个瞬间,我彻底震撼了!这样的神情,像极了我八年来从来都没有忘记过的一个人隐娘。 于是我痴痴的看着她,她不羞涩也不回避,同样静静的看着我,好久之后他忽然开口问我:“要看到什么时候?”这一句话竟让说的我脸一下红到了脖子,烫到了耳根。 “我以后可以来找你吗?” “当然,只要你有钱”。 “那要是我没钱呢?” 她淡淡的一笑:“同乡一场,没钱来找我借”。 我也笑起来,“可是我没有钱,进不来怎么找你?” 她侧着头想了很久说:“很简单,城中有间酒楼,名叫醉生梦死,在那里等”。我心想,醉生梦死?为什么又是醉生梦死? 我笑着点了点头,察觉时间已经够长,于是告辞退了出来。才走了不远,杨壹忽然从边上跳了出来,睁大了眼睛盯着我看。我问他:“看什么呢?”他摇摇头说:“白思夜,看你这小脸通红的,不会是做什么坏事了吧!”随即抿着嘴嘻嘻笑。 回来的路上,杨壹忽然对我说:“哥,咱们都不小了,该有家室了”。听他这么说,我当然知道他的意思,但还是淡淡的说了句:“早了点吧!”他想了好久,突然也改口说:“的确是早的点”。 那一路我一直在寻思,这个兰雪晴她到底会是谁?果真是在将军府里烧火的小丫头吗?当然有可能是,可是他的笑容为什么跟隐娘这么像?我百思无解,却在当天夜里睡觉的前一刻忽然想起一个人萋萋!于是我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震惊的彻夜无眠。 萋萋,如果果真是你,我不得不说一声,这个世界真的好小。 这是好事呢还是坏事?我猜了又猜,想了又想,然而却没有结论。咦!好一个风雪夜归人! 十二 醉生梦死(1) 十二 醉生梦死(1) 这一年,汉征和元年,春天来的特别早,上元节时已是惊蛰,乍暖还寒,冷暖无定,长安街头的西风依然凛冽,裹挟着零星的碎雪一路呼啸而过,本该欢庆热闹的上元节一派冷清。然而这天天黑前天色竟很意外的悄然放晴,yīn云散尽,西风顿止,苍穹幽亮!一轮神光照四海,引得万户尽思乡。 杨壹说这样的月色假如不出去走走,那便是在暴殄天物。晚月便附和说:“是该出去走走!”于是无需我再发言。三人重新梳洗,一起走上长安的街头。白天被淋湿的街面上此时结下一层薄冰,尽管如此,大街上依然灯火辉煌,人声鼎沸。今夜的长安,出奇的热闹,携手并肩的男男女女的欢歌笑语掩盖了脚步踩碎冰碴的清脆与凄厉。杨壹稳步走在最前面,晚月紧随其后,我再随晚月之后。 这时晚月忽然问:“哥,听说月亮里面住着个叫嫦娥的女人,她有一只很白很白的兔子,是真的吗?” “那只是传说,当然不会是真的!”我淡淡的接话。 杨壹却回过头来一脸认真的说:“当然有!” “可是月亮那么高,她得用多高的梯子才爬的上去?”晚月一脸疑惑。 “她当然不用爬梯子,因为她是神仙,应该是腾云而去。”我再次接话。 杨壹却站出来说:“当然不是,她有一个很爱很爱她的丈夫,名叫后羿,后羿有一双很巧的手,当她说她上月亮里玩的时候,他就默默的为他做了一杆上天的梯子,好长好长的梯子,刚好够得到月亮,她就顺着那梯子爬到了月亮里。”晚月听他说完,又急忙问:“那后羿为什么不一起爬到月亮里去呢?”杨壹笑着刮她的鼻子:“笨蛋哦!这都不明白,因为没有人帮他扶着梯子。”晚月听得一脸神往,然后咯咯咯的笑,继而默默低下头,脸色娇美的如同当夜的月光,疏忽又猛然抬头,认真的问:“那她去的时候带了一只白色的兔子吗?” 于是我再次很白痴的接了一句我自认为很准确的回答:“当然不是,那兔子是西岐太子伯邑考,殷纣王召见西岐王姬昌,王妃妲己dú死当时正在殷商做人质太子伯邑考,并做成包子给他吃,姬昌为求自保忍痛吞下。后来姬昌逃回西岐的时候正好是月夜,他伤心哭泣,不料忽受风寒,俯身呕吐便吐出来两只白色的兔子,一只疾奔向西伯侯府,另一只扬首与姬昌对视,双目血红,泪流如雨,然后飘然而入月宫。” 晚月回头看了看我,表情依然很疑惑,只是那语气里已带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厌烦,她说:“你不是说那只是传说吗?怎么又回有这么多典故?”她的话让我一时张口结舌。杨壹笑笑走过来说:“大哥也没有说错,因为书上的确这么说的,但我听说其实那兔子并不是伯邑考”,“是怎么来的呢?”晚月好奇的睁大了双眼。杨壹又笑,然后缓缓的说:“嫦娥一个人在月宫里很无聊,这时正好有个犯了罪的神仙被罚在月宫砍伐桂树。他看见嫦娥长的很美但是很孤独,于是就有偷偷潜回天宫,偷走了王母娘娘的玉兔送给她,然后和嫦娥约定,等到那桂树砍到之时,就是他们的大婚之日。”晚月欣喜的点点头:“哦!原来是这样,那他现在把那棵桂树砍倒了吗?”杨壹神秘的一笑,然后指着天上的月亮说:“他现在正在砍,你看,那不是他正在砍树的身影吗?左下角那道黑影!”于是晚月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也不由惊喜的喊:“对呀!我看见了,那个黑影一定就是他。” 看着她欢快的身影,我默然笑了出来。这个故事本身不好笑,杨壹编出来的谎言也不好笑,好笑的是我白思夜竟僵化呆板到如此境地!总能丝毫不差的用一通自认为无误的蠢话,将那些露水清莹的人间风情尽数拍落,并在事后又恍然大悟!我暗自猜度,是否在他们的眼里,有我的地方就绝不会有浪漫?于是,一个本来就显得多余的人,此时便更显得多余。 杨壹说他有点事要处理,马上就回来!晚月急忙问他要去哪儿?他神秘的一笑,转身跑向一个幽深的小巷,不多久他就回来了,背着双手,一脸沉重!晚月着急的朝着他跑过去问:“哥,你怎么了?”杨壹默默的摇摇头说没事,于是晚月便更着急,我只看了一眼,便猜到他的背后是藏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白色,双目血红的那种! 果然不出我所料,当他把那只兔子捧给她看的时候,她几乎欢喜到泪如雨下。然后是含情脉脉的一句:“哥,你真好!”杨壹爽朗的一笑捏着她的脸蛋说:“走,带你去吃很好吃的东西!”“在哪儿啊!”晚月红着脸问。杨壹却只是大步向前,我知道,他是要去醉生梦死!这一次,我又猜对了。 当三个人坐下来以后,小伙计赶忙跑过来问要什么菜,杨壹一摆手:“你们这里所有能吃的菜。”小伙计吃惊的看了看杨壹,又看了看我和晚月,于是点着头转身跑了进去。这时从门外进来一行人,为首是朱二爷,除夕夜遇见的两个人紧随其后,最后进门的是兰雪晴和楚云碧,两个人互相挽着手,一个浑身素以如雪,一个遍体黑装如夜。如果没有看见兰雪晴,我或许不会感到太意外,然而兰雪晴千真万确是在场的,所以我意外到瞠目结舌!有一丝惊喜,也有一丝失望,惊喜是因为又见到她,失望是因为她并不是只身一人。 朱二爷看见我们三个,只是起身朝我打了个招呼,兰雪晴把眼光向这边投过来,与我目光相接时清爽的朝我一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密而黑的睫毛如同闪烁的星星,像!简直太像了,我再次在心底唏嘘,回头发现楚云碧却连我看都不看一眼,只是不停的斟酒喝酒,我也没怎么留意。饭到半局时,晚月忽然低声问我:“那边那个穿白色衣服的女人是谁?你们认识吗?”我并不回头却知道她说的是楚云碧,于是点点头说:“恩!我们认识的,怎么了?”晚月便拿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轻轻点头,她说:“怪不得她会一直偷看你!”我笑而不语,杨壹亦笑而不语。才过了不久,晚月又低声问杨壹:“二哥,大哥是不是和那边那个穿黑衣服的女人认识?”杨壹很诧异的看了看晚月,又仔仔细细的看了看我,抿着嘴淡淡的笑,并向晚月点了点头。晚月便又做出一副很懂的样子,一本正经的说:“大哥一只在偷看人家”,杨壹差点没忍住把嘴里的菜喷了出来。 这时,我们三个人几乎同时感觉到了那一道刀子般锋利的目光,回头时果然又是朱二爷。他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这边,神情冷峻!晚月惊慌的问:“那个人是在看我吗?眼光这么dú”,杨壹笑笑说:“放心,他是在看我。”然而事实是,朱二爷注视着的人,的确是晚月。 杨壹站起来,一只手托着酒杯,另一只手背在身后走过去问朱二爷:“在下杨壹,方才看见阁下目光如火,直看得在人周身发烫,故而前来询问,是否在下举止欠妥,令二爷心中不快?”朱二爷笑了笑,神情傲慢而不失镇定的说:“误会!刚才真的没看见你也坐在那一桌”,杨壹干笑了一声,缓缓的说:“原来如此!那杨某不打扰二爷雅兴”,说罢转身走了回来。这时晚月却忽然站起来,朝他喊:“敢看还不敢承认?你说你没看见我二哥,这边就三个人你到底在看谁?”那朱二爷淡淡一笑说:“你!”晚月不屑的一笑:“看我?我有那么好看吗?”朱二爷又是一笑:“当然,就那么好看!”晚月顿时气的说不上话来。我拉她坐下说:“赶紧吃吧!是非之地,还是早些走的好。”杨壹也看了看晚月,晚月说她已经吃饱了,于是我们三人都起身准备离开。这时兰雪晴突然走过来,她拉了晚月的手说:“小妹妹,你是白思夜的朋友吧?看你这么漂亮,就是皮肤有点粗,姐姐这里有一盒塞北胭脂山出产的胭脂,抹了对皮肤特别好!就送给你吧!”晚月礼貌的笑笑,正要接的时候,杨壹却抢先拿在手里,揭开那盖子闻了一遍说:“我当是什么好东西,原来只是一盒大黄山的下品胭脂而已!我妹妹又哪里会稀罕?”兰雪晴皱着眉头笑了笑问:“公子确定吗?”杨壹自信的一点头,又把那胭脂放回兰雪晴手里,这时坐在朱二爷旁边的那位紫袍中年站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到杨壹面前,揭开那盖子也闻了一遍,冷笑了一句说:“原来公子对大黄山的东西这么了解,在下佩服”,说完便拉着兰雪晴回到了席上。 到家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杨壹叮咛晚月先去睡了,随后端了一杯茶和我坐在客厅。看他似乎是有事情想要和我商量,于是我问他:“你和他们以前有过过节?”杨壹摇摇头说:“没有!”我点了点头说:“但是我觉得那两个人是一直在留意你”,杨壹便深深点了点头。我又问:“查过他们的来历吗?”杨壹说:“当然查过,那个尖声细气的阉人是个小小的史官,五年前才受的腐刑,这个瘸子倒是有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2 章 分量,他是光禄勋的太中大夫。”我平静的问他:“他们为什么要这样?”杨壹无奈的笑笑说:“当一个人无端讨厌你,那是不需要理由的。有可能是因为你的相貌和他所憎恨的人过于相似,也可能是你的眉毛让他觉得不舒服,也有可能是你衣服的颜色让他觉得恶心!更有可能是你的理想是他所不屑的,或者,你喜欢的歌是他所鄙夷的。”杨壹的话应该是有道理的,但是我觉得这两个人虽然整天和朱二爷这样的江湖中人厮混在一起,却也满脸正气,不像是锱铢必较的气量狭小之人。但是又回过头来想,毕竟人不可貌相,萍水相逢的两个人,怎么会凭空有这么多不满?我问他打算怎么办?他苦笑一声说:“还能怎么办?自古民斗不过官,惹不起还多不起了吗?尽量少去能遇见他们的地方就是了。”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我才开了门,就有人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定眼一看是杨壹商队里的总管张叔,他老远便大喊着:“少爷,出事了。”杨壹赶忙出来询问,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今天早上一大早,官府来了人把咱们东西两市和各大街道里的店都查封了,让你去官府说话。”杨壹也赶忙穿好了衣服往外跑,我跟上去的时候他回头说:“你在家呆着,要是官府有人来这里,就说等我回来再说”,于是我点了点头。 晚月惶惶不安的在房间里踱着步子,天快黑的时候院子里终于响起了脚步声,我和晚月赶忙奔出去,却见回来的是张叔。他哭丧着脸说:“少爷被押在县衙里了,得想办法拿钱赎人!”话音才落便又急匆匆去了。 我赶忙换了衣服去县衙,新上任的县令听说我才从捕役房卸职不久,倒也客气,只是当我问起杨壹的时候。他却无奈的摇摇头说:“这个我做不了主,上头下了死命令,不让赎人也不让探监”,于是我只好离开县衙,又去了趟大牢,那里的兵力加强了整整有五倍。我满心失望的往回走,路上忽然想起一句话:“解铃还须系铃人!”那么我就应该去找这个瘸了一条腿的太中大夫。 先去的是风雪夜归人,那天那里只有朱二爷和那个穿红袍的史官,他们见我风风火火进来,应该也已经猜到我为什么事而来,当我准备要开口问他们的时候,那个史官却细声细气的说:“白思夜,你的确算得上是个厉害角色,但这件事你可揽不起!”我笑笑说:“我不但要揽,并且要一揽到底”,那史官便独自唉声叹气。我不理会他,转身看着朱二爷,他也冷冷的看我,我开口问:“杨壹犯的是什么罪?”朱二爷摇摇头缓缓举起一杯酒说:“这个我也不清楚,先喝了这一杯。”我摇摇头说:“不用”,于是他沉吟了片刻问我:“杨壹是你什么人?” “兄弟!”我沉沉的说。 “兄弟?”他反问了一句。 “是!” “所以......!”他在思量下半句的时候,我定定的告诉他:“所以我一定两肋chā刀。” “恩!”他点了点头,又对我说:“白思夜果然名不虚传,但是你来找我怕是没什么用!” “有!”我非常肯定的对他说。 他却笑了笑亦非常肯定的回答:“没有。” 我说:“告诉我,那个人住在哪里?” “哪个?”他问的漫不经心。 我却忽然心头一阵怒火,不禁狠狠的说了句:“瘸子。” 他笑笑说:“怎么?要杀他?” 我也冷笑一声说:“我还没那么糊涂。” 他听我这么说,便笑了笑说:“上冠前街最东边,东方府!”上冠前街最东边?那就是清明门下,我想清楚后抱拳道了谢便火速奔向清明门。 清明门内果然有座东方府!我上前询问的时候,门口的家丁说他们家主人不在,让晚上再来。于是我便强行闯入,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却也没见人,看几个房间的门也都是上了锁的,于是我又回了趟家。 天色才擦黑的时候,我带着刀一直去了清明门。东方府的大门是敞开着的,我在门口张望了一眼,他当时就坐在客厅门口的一张长椅上,见我进来,便笑着说:“等你多时了!”说完转身进了客厅,我也没多想就跟了进去。他在一张桌子边坐了下来,桌上有一壶才煮好的茶。我觉得根本没有必要寒暄,正要开口的时候,他却抢先说:“我知道你为什么事而来。”我冷冷一笑:“知道就好!”他用那杯盖轻轻刮了刮杯子里的茶,很平静的问我:“知道你的那位朋友是什么人吗?” “知道,他是个商人”,我镇定自若的回答。 “他不是!想知道他真正的身份吗?”他饶有兴致的继续刮杯子里的茶。 “不想!我只想知道怎么才能救他出去!” “他很快就能出去了!”他自信满满的说。 于是我说:“这样最好!” 他便冷笑了一声说:“往后还会不会进来可就难说了。” 我看了看他,转身告辞,然而在起身的瞬间,却无意瞄见门背后的墙上贴了一幅画,画中之人似有几分眼熟,于是上前仔细看了看。那画中有一白衣女子坐在红叶林里抚琴,面目白净,美艳清秀!恰似我记忆深海之人,然而这红叶林里还站了个瘸了腿的少年,神态痴迷的看着抚琴的姑娘。我把目光慢慢移过来,看见左上沿有两行字:“万丈红尘悲风里,半点红叶又一秋!”落款处留有姓名:平原悲风散人,右下角也有八个字:“桐琴为证,情定三生。”驻足在那幅画前,我感觉整个世界忽然旋转起来,脑海里只剩下一个画面:dú入骨髓的隐娘在弥留之际,虚弱的捧着一把没有弦的琴,反复对我叮咛一句话:‘无论你什么时候离开这里,记得把这把琴还给它的主人’。 十二 醉生梦死(2) 十二 醉生梦死(2) 我终于等到了今天!一时心潮奔涌的无法自持,数千里路上多少磨难?我不知倦怠的在长安城里整整浮沉了八年。八年!那是两千八百个冰冷漆黑的夜晚,那是两千八百个食不知味的日落黄昏,那是两千八百个梦里梦外的魂牵梦绕。我微闭上眼,又缓缓睁开,回头时他也正满眼惊讶的看着我:“怎么?喜欢这幅画?”我低下头去,让思绪一点点清醒过来,然后冷冷的问他:“你是谁?”他不解的看了我很久,进而放声大笑,于是我又重复了一遍:“你是谁?”他不慌不忙的坐进椅子里,缓缓的说:“东方朔。”于是我又问:“悲风散人是谁?”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笑着问:“难道你也听过悲风散人四个字?”“听过!”我平静的回答,他抬起头来再看了我一眼,忽然摇头晃脑的大笑起来。这件事我从来都十二分的认真,然而此时他却这般轻佻,我不由已是怒火中烧,上前一把将他连椅子一并踹倒,连踢带踏拳如雨点,他的家丁听见响动一涌而入。我转身凌空一脚,将进来的一堆人尽数踢出院外,抽出刀来顶着他的胸口问:“悲风散人是谁?”他用两只手指轻轻移开我的刀,缓缓站起来拂去身上的尘土,扶起椅子坐进去,喘了口气又笑笑说:“你竟会这么冲动!看你年轻,我不与你计较。” 他的话我充耳不闻,只是又问了一遍:“悲风散人到底是谁?” 他看了看我,认真的说:“就是我,东方朔!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有!”我急声相随。 “直说!” “这画里的女子是谁?” “一个故人”,他抬眼盯着那幅画,双眼如丝。 我又问:“名字!” “红叶!燕红叶,小名隐娘。” 到此时,我终于平静下来,起身坐进他旁边的椅子里,好久才缓缓说了句:“冒犯了!”他淡淡的一笑:“为什么?”我静静的看着他,最终十分谨慎的说:“因为一个人和一把琴。”他替我斟满一杯茶,起身将房门关好,转身又坐回原来的位置。浅笑着说:“谈谈吧!”于是我点了点头,继而问他:“谁先说?”他看了看我说:“你。” 我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的吐出来:“八年前,我在西域遇见一个琴艺出众的女子,她jiāo给我一把琴,让我无论如何jiāo给它的主人悲风散人。” “什么样的女子?叫什么名字?”他终于也认真起来! “隐娘,就是这画中之人。” “哦!”他缓缓点头,双眼直直的盯着墙壁上的画,过了好久才失魂落魄的问:“她现在还好吧?”我看着他潮红的双眼说:“她死了,八年前就死了。”他平静的听我说完,抬起眼睛木然看着那墙上的画,双手僵硬的平放在大腿上,坐的端端正正。我说:“该你说了”,他似乎没有听见,依然木雕一样端端正正的坐着。于是我再重复了一遍:“东方先生,该你说了。”他却还是一动不动,于是我转身准备离开,他却忽然站起来,伸出手来朝我喊:“留步!”我说:“改天说吧!我会再来找你。”他缓缓的摇摇头,只说了两个字:“琴呢?”“现在就要看吗?”我平静问他。“恩,现在!”他神情麻木,须发颤抖。我说:“我去给你拿!”他轻轻点头,于是我飞一般跃出门外。 到家的时候,晚月趴在客厅的桌子上睡着了,我随手给她披了件衣服,拿起那个包裹直出门外。再次到东方府的时候,门依然敞开着,东方朔静静的坐在大厅的正堂,微风里须发飘摇,像露出地面的一截树根。我把那包裹平放在桌上,缓缓解开,他伸了手过来拿起那把琴,才只一眼,整个人便石化了一般,唯双目里寒霜皑皑,一脸悲沉!于是我将那块墨玉蝴蝶也一并给他放在了桌上,转身离开。 再回来的时候,发现杨壹也已经在家了,晚月似乎刚哭毕,眼睛红红的。我说:“我去找过他了,他说你马上就能回来,我以为是在骗我,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杨壹朝我笑笑说:“不放还能怎么样?我又没犯法!”于是我点点头。杨壹说:“好困,睡吧!”便各自起身回房。 我刚灭了灯躺下,门忽然又开了,杨壹摸黑问我:“哥,睡了吗?”我说没有,他便把门关上,我把灯点上问他什么事,他笑笑说:“帮个忙,把我衣服揭下来。”揭?衣服还用揭,但是当他脱去外套时候,我终于相信他这个字没有用错,他的背上已经没有一篇完整的皮肤,血ròu干透时连衣服一齐粘在了ròu上。我尝试着揭下来一点点,他回头说:“没事,揭吧!我还忍的住。”于是我一咬牙双手同时用力,并顺手将那件衣服扔掉,细看时,他的背上,被生生扒去了一层皮,血ròu嶙峋。 “他们给你用刑了?” “恩!大牢里多少会用点”,他阳光的一笑,无所谓的甩甩头发。我心疼的看了他一眼,问:“店现在开了吗?”“明天就开了。”我点点头说:“那就好。”他笑了笑说:“终于都过去了,民果然斗不过官,以后尽量不招惹他们就是了”,我也点点头说也只能如此了。 第二天,杨壹又忙着去打理他的生意,我和晚月坐在房间里发呆,这时有人敲门,我跑出去开门,看见朱二爷正站在门外,“找谁?”我惊异的问。他淡淡一笑说:“找你,所幸是认识你的人多,还不难打听。”我问他有事吗?他又笑了笑说:“有!去喝一杯”,我回房间对晚月说我出去下,便披上衣服出门。 风雪夜归人,还是正厅旁边的厢房,进去的时候,那两个人也在,“有什么事?”我站在门口问他们。“坐下说”,朱二爷拉了一把椅子给我。他指着那个面色白净的人说:“一直没来得及介绍,这位是长风兄,那位想必你已经知道是谁。”我点了点头,东方朔斟了满满一杯酒,双手送到我面前说:“小兄弟,谢谢你”,我说不客气。他说:“本来我是有话对你说的!让长风兄代劳吧!”说完懒懒的坐下去。那个叫长风的人缓缓开口: “听过伍子胥吗?”我点了点头。 他又问:“知道中行说吗?”我再次点头。 他说:“这两个人有个共同的特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我想了想似乎没怎么注意过,于是缓缓摇头,又问他:“是什么?” 他叹了口气说:“以一己之怨,劳两国之师,视天下苍生为草芥。” 他虽一脸心痛,我却全然不知他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这时候东方朔忽然开口:“你的那位朋友,将是第三个!”我平静的问:“第三个?什么第三个?你是说杨壹将是和中行说一样的人?”于是他认真的点点头。 这三个人都面色凝重,我看了好久,然后摇摇头说:“这不可能!”东方朔笑笑说:“有什么不可能?” 我淡淡的笑:“我凭什么信你!” 东方朔却说:“还记得他除夕夜里做的那首词吗?”我点点头说记得,于是他说:“其中一句,‘一旦天下匡正,瑶池长醉,玉峰听风,深藏功与名’,瑶池是昆仑之巅的一方温泉,玉峰便是那昆仑至高玉笔峰。” 我看了看他脸上复杂的表情,只好说:“他喜欢昆仑山,这个我知道,有什么问题吗?” 东方朔却轻轻摇头:“你或许不知道,昆仑山是匈奴的信仰之山,他们自称是昆仑山之狼的后代。” 我笑着问他:“你想说明什么?想告诉我他是匈奴人吗?” 于是他再次轻轻点头,我却摇摇头说:“这个理由或许还不够分量”,东方朔说:“还记得上元节在醉生梦死那盒胭脂吗?” “记得!有什么问题吗?” 东方朔说:“大有问题!胭脂山是汉人的叫法,匈奴人叫它大黄山,当晚杨壹的确是这么叫的。”于是我忽然想起和杨壹一起去匈奴那一次,他的表现的确有些奇怪,但即便他是匈奴人,那又怎么样呢?于是我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3 章 们抓他就只是因为他不是汉人?” 东方朔摇摇头说:“当然不是。” “那你们还抓他?他现在只是个商人!” 东方朔又笑了,“还记得那一句‘待他日,终将铁手,撕破云天,还碧空万里’吗?”我点头说我记得。 东方朔便感慨说:这是多么大的野心啊?此人不除,天下难安。” “你们要怎么做尽管去做,何必要把这些说给我听?”我冷冷的问。 他轻轻点头,然后认真的说:“除掉一个匈奴遗孤无需劳师动众,只需你白思夜辨明大局,保持中立。”我笑笑说:“他叫了八年大哥!要杀他,我的刀岂能答应?” “你的刀不答应,难道你要做这世上第四个因一己私情伤天下百姓的人吗?” “会吗?”我笑着问。东方朔无奈的摇摇头说:“怎么不会?他妄图分裂我大汉疆土,此事一旦被朝廷知道,一万个白思夜也保不了他,希望白大侠好自为之。”于是我不再和他们争论,只是留了一句话:“白思夜不死,杨壹必不能死”,然后大步出门。朱二爷却追了出来,他在我身后说:“白思夜,你好糊涂。”我笑着说:“我愿意”,然后默默转身。这时身后又有人叫我的名字,回头时是东方朔。他憔悴的面容已换上了一脸感激的笑容,一瘸一拐的走过来朝我深鞠一躬:“真的该好好谢你,等忙完了这些大事,我想听你给我说说她的事。”“没问题!”我爽快的答应。才准备走的时候,又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这次,是一个我一直都想再看见的人兰雪晴。他灿烂的朝我一笑,蒙着黑纱的脸笑得双眼迷离。“有事吗?”我不知不觉的语气柔和起来。“没事!你那天带的那个小妹妹皮肤很好,是东方怪老头让我那么说的!回去替我对他说声对不起。”我无奈的笑笑:“就这些吗?”她歪着头想了想说:“恩!就这些,再见”,说完便疾步走回了她的琴桌。 回去的时候杨壹在,我其实很想问他,却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吃饭的时候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却还是没能问出那句话,他见我yù言又止,我只好改口问了句:“你今年多大了?”杨壹惊异的看着我。我笑笑说:“看什么?我不记得了你也不记得了吗?”杨壹便笑笑说:“二十六!问这个干什么?”我想了想说:“二十六,该有家室了!”他摇摇头说:“还太早!”于是我们都低头吃饭不再说什么。 日子平静了一段时间了,一切看起来也都没什么变化,杨壹有段时间没有回家了,晚月每天都要去街上走走,但是很少再买东西,就只是在街上转一圈然后回来。每次我也都是想都不想便跟着她去,这天我问她:“不买东西为什么一定要去街上呢?那里只不过比其他地方人多一点,吵一点,乱一点,在家不也挺好的吗?”晚月看了看我,就说了一个字:“闷!”我一直不能接受晚月对我这突如其来的冷淡,所以很想找个机会和她好好谈谈,她却似乎每次都故意回避,次数多了,我便也不打算再说什么。她原是没打算给我澄清的机会,但是我想,是个误会就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然而当时我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这一天到底什么时候来?一年?两年?十年?还是一辈子?抑或,是比一辈子还长。 所以,今天她再上街的时候,我便再没有跟着去,与其在一起相互冷漠,不如让她自由的喜怒哀乐,没有我,她会好很多。看着她默默远去的背影,我又不由叹了口气,然后回房睡觉。醒来的时候又是黄昏,可是晚月没有回来,平时这个时候早该回来了。 我去街上找她,大小九条街道都找遍了,却没看见她的身影,回到夕yīn街的时候整条大街上已经没几个人影。好不容易碰见一个才收摊的小商贩,我问她有没有看见晚月,他挠着头问我哪一个晚月?我说就是夕yīn街口青砖大院的红衣姑娘,几乎天天上街。他拍着脑袋说见过!我欣喜的问他:“今天看见她朝什么方向走的吗?”那人想了想说没见。但是当我满心失望的准备往回走的时候,他忽然叫住我说:“我想起来了,今天见她跟一个穿着红色披风的男人沿着华阳街一直往南去了!”红色披风?我想了想,向他道了谢便沿华阳街再找了一遍,可还是没找到。回家后我忽然想起一个人朱二爷!在我见过的人里面,只有他平时是穿红色披风。正在想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敲门,我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丫头总算是回来了!我跑着去开门,但是门外竟然没有人,左右看了看夜还是没有,于是我思忖着转身,却在那个瞬间看见地上躺了一个人,是晚月! 我叫她,她不答应,摸了下气息,应该只是昏迷了。我把她抱回房间,昏暗的油灯,静静的辉映着她苍白的脸色,头发凌乱,红色的长衫上一道一尺长的口子,好像是被撕破的!我忽然有一种很坏的预感,但是没敢多想,只是坐在客厅里等她醒来。一直到后半夜,我刚在椅子上打了一个盹,就忽然被人拍醒,睁开眼时晚月正站在我面前。我站起来,十二分关切的问:“去哪儿了”,随后不由自主的双手搭了她的肩膀,她却急忙往后一缩,喊了一声:“疼!”怎么会疼?她自己也惊异的睁大了眼睛看着我。我说:“让哥看看!”她迟疑了一下,慢吞吞的把衣领解开,露出了左边的肩膀。我把油灯端过来,发现她雪白的左肩上多出来一排参差的牙印!伤口似乎已经很久!上下牙痕模糊成一片青紫,唯依稀可辨上下各有四颗齿痕!晚月也被自己肩头的牙痕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便埋下头开始哭。我把她拉过来,问她今天见过什么人?她想了想说,在街上的时候只听见有人从后面叫她,她一回头,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心里顿时怒火熊熊,谁人有如此胆量,白思夜的妹妹都敢动?我问她:“你对今天去过的地方,或者见过的人,还有印象吗?一点点也行!”她努力的想了想说想不起来,然后就哭的更凶。我在她旁边安慰她,她忽然停止了哭泣,抬头说:“我好像记得今天喝的酒是浅蓝色的,还记得墙壁上有一只头朝上的老狼。”她总共就想起来这么多,其他的都想不起来。我安慰了她几句,劝她回去睡觉,她却只是站着不动,我准备问的时候,她忽然说:“哥,我怕!”我说:“那哥在外面陪你说话,哄你睡觉!”她用力的摇头。我想了想,还是带她进了房间,我说:“睡吧!哥就坐在床边陪你,”她点了点头。 我没有灭灯,她说灯光刺眼,于是我把灯灭了,静静的坐在她旁边。她又说她冷,我便去我房间把她的被子也搬过来,她却还说冷,我心里忽然明白:是要我抱她吗?不行!杨壹早晚要娶了晚月!我这又算什么?于是我只好走出房间并把杨壹的被子也拿过来给她盖在身上,并搬了把椅子放在她旁边坐下来。 十二 醉生梦死(3) 十二 醉生梦死(3) 醒来的时候,晚月已经不在房间,我去收拾被褥,看见枕头上泪痕遍布!料是睡着以后又哭了。我去洗脸,见她在井台边洗衣服,神情比往日更冷。我说:“别洗了,水凉!”她抬头看了我一眼,淡淡的说:“不洗怎么办?”我说:“再买一件!”她淡淡的问:“那这件呢?”我笑笑说:“这件就不要了!”她摇摇头说:“不,我舍不得”,然后继续专心的洗那件衣服。我回头走进房间的时候忽然想起来,那件衣服,是当初我买给她的,那天杨壹还给她买了件白色的! 我一直在琢磨什么地方会有浅蓝色的酒,这时忽然想起来,我曾经也喝过的一种酒鸩之蓝!然而长安城里所有的人都可以喝这种酒。于是便仅剩两道线索:一件红色披风和墙壁上的一匹老狼。可是要找到这两样东西,似乎都不怎么容易。 算上今天,杨壹已经第十天没有回来,我们遇到了一个很棘手也很尴尬的问题:没钱了。晚月心情不好,没心思做饭,我翻遍了所有的衣袋,总共凑出来大概三两银子和不到一百个铜钱!我给了晚月三两,自己就拿了几个铜钱。在房间里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找那个人兰雪晴! 路上,我又不经意想起一个细节,上元节在醉生梦死!朱二爷看晚月时那种刀子一样的眼神!心里不由一震:不错,除了他,谁还有这个胆量? 于是我加快了脚步,走到春闺梦里人门口的时候,那门口竟然蹲着两个人,好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风雪夜归人,进去一次十两银子,但那天我是闯进去的。我冲到大厅旁边的厢房,一把推开门的时候,房间里没有一个人。这时跑进来个小伙计,说朱二爷不在,我冷冷的说:“叫他回来,说白思夜找他”,那小伙计点了点头便慌慌张张跑了。我扫视四周,在带门那一扇墙,也就是进门来的人背对的那面墙上,发现一副在大雪里站在山头嚎叫的狼!如果坐在朱二爷的位置,抬眼就能看的见。于是我确信,昨天带走晚月的人,一定是他。 我重重的摔了门出来,却见朱二爷正站在我的面前,我抽出刀来,直向他刺去,他轻轻一闪躲过,我连刺数刀。他终于烦了,回身和我撕打起来,大厅里的客人一哄而散。兰雪晴跑下来想把我们拉开,却被我们同时喝止,正打的难分难舍的时候,他忽然大喊一声:“遭了!”转身就要走,我上前一把抓住他,他回头平静的问我:“到底什么事?”于是我把他撕扯进厢房,把昨晚晚晚月的是事情尽数说了一遍,包括那一辈淡蓝色的酒和墙上的狼,还有晚月肩头的牙印!他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块金子,用力的咬了一口,扔给我说:“你冤枉不了我,自己看吧!”我把那块金子拿在手里看了下,那道牙印,上下各有六个齿痕!难道真的不是他? 这时忽然跑进来个小伙计,在他耳边一阵耳语,他听着听着渐渐目露凶光,上前在我不防备的瞬间重重给了我两个耳光,口里狠狠的说:“你为何如此卑鄙?”说罢转身去了门外,进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提了一把刀!不由分说便又是一阵厮斗,我使尽浑身解数,终于他不留神的瞬间夺下了他手里的刀,坐下来很认真的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他重重的坐进椅子里,喘着气说:“东方朔被杀了!”我惊异的睁大了眼睛问他:“什么时候?”他咬牙切齿的说:“白思夜,你还要演的到什么时候?”我站起来将他的那把刀从中折断,大声告诉他:“此事如果与我有关,我白思夜犹如此刀”,说完冷冷的看着他。他yīn冷的一笑:“白思夜,算我走眼,来日莫怪我朱某刀下无情。”他说罢转身出门,我也跟了出去,他转过头来朝我咆哮了一句:“滚,滚出去”,然后大步离去。我跟出去的时候,一队官兵正在给他上枷锁!他没有反抗!很温顺的带上了。 我回身又走了进去,兰雪晴正一个人坐在台上,我走过去问:“朱二爷这段时间在哪儿?”她想了想说:“东方府!” 于是我瞬间明白了! 回去的时候杨壹刚回来,张叔也在,他门似乎心情也很不好。我问他去哪儿了,杨壹喝了一大口就酒说:“县令找我去问话,又被关了七天,没来得及告诉你们,这事就张叔一个知道!”张叔听他说完呜呜咽咽的哭起来,于是我叹了一口气说:“东方朔死了你知道吗?” 杨壹吃惊的睁大了眼睛看着我:“光天化日,朝廷三品都有人敢杀?”我点了点头说:“刚才我从风雪夜归人回来,朱二爷入狱了。”杨壹又是一声惊呼!于是我说:“还有一件事!”他问什么事,我说:“晚月昨晚被人抓去灌了迷yào,回来的时候,肩头留下了一排牙痕。”杨壹几乎是瞬间暴怒,他一拍桌子,大喊着晚月的名字冲进了房间,我们进去的时候,晚月一个人正躺在床上哭!那一刻,我的世界仿佛天塌了般纷乱! 一开始我在怀疑杨壹,但现在看来应该不是他。可是这两件事情明显是有联系的,这一场yīn谋的幕后黑手会是谁呢? 三天后朱二爷出狱了,他来找我,说想请杨壹去喝酒,这些梁子不能再结下去了。时间定在三月初七,地点在醉生梦死,当天是初五。 我跟杨壹说的时候,他也挺高兴,初七早上我们起的很早,我和杨壹喝完了一盏茶便欣然前往。赶到时醉生梦死里空dàngdàng的没有一个客人,朱二爷等人已经在等我们两个,他们一共三个人,朱二爷,兰雪晴,司马长风。 席间,朱二爷先开口,他说:“以前和杨兄弟有过梁子,但是这两天发生了很多事,一时间没有眉目,眼下我们几个人都算是受害人的至亲之人,所以在此关头,我们不能再相互孤立,而是应该同心协力,共同找出这幕后的黑手”,于是杨壹眉角一扬,拍手叫好。 然后是整个事情的过程:自上元节后,东方朔总共被刺杀过三次,但是都没有成功,朱二爷为了保护他,这两个月以来便一直守在东方府。紧接着,晚月被人掠走!并留下很浅的线索,让我怀疑到朱二爷,找他纠缠,凶手此时便趁虚而入杀死东方朔,并以朱二爷留下的佩刀嫁祸到朱二爷头上,达到一箭双雕的目的。最直观来看,假如朱二爷和和东方朔同时被除,那么最大的受益人就是杨壹。然而杨壹这段时间一直在县衙大牢,根本不可能动手,即便是他找人出手,这世上也实在找不出几个有这样的胆量和身手的人来。 说到这里,我们的线索已经全部断了!杨壹埋下头喝酒,气氛很压抑,所以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喝了点,一众无语,这时兰雪晴忽然从椅子上掉了下去,面如死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4 章 剩下的人都惊慌起来,朱二爷看了一眼,轻声喊了句:“不好!酒里有dú”,正在说着的时候,司马长风也从椅子上跌了下去。朱二爷一直静静的坐在椅子上,满脸倦容,料也是中了dú,凭着功力深厚勉强支撑。杨壹埋着头趴在桌子上,呕吐不止,也是中dú迹象。只有我一个人尚且没有什么明显的感觉,于是我抽出刀来,把四个窗子都关起来。又心想要先找郎中,然而抬腿往外跑的时候,忽然双腿一软,静静的跌坐在了地上。整个房间里安静极了,这时传来一阵yīn冷的笑声,那声音熟悉极了,不必太用心都听得出来,是杨壹! 他起身先将门窗都关起来,回身把我扶起来放在椅子里,随后把已经浑身绵软的司马长风也拉起来,重新放回椅子上,站在原地四处观望了一阵,满意的点了点头朝着兰雪晴喊:“好了!起来了。”这时候兰雪晴竟若无其事的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土笑着对杨壹说:“一万两!少一文都不行。”杨壹说:“没问题,麻烦姑娘帮我泡壶茶!”兰雪晴便欢欢喜喜的去了。 杨壹转过身来对我说,无限失落的说:“哥,委屈你了,我没有其他办法!” 我勉强发出声来问他:“为什么要这样?” 杨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摇摇头说:“只怪江湖太脏,yù成大事,便只有使自己变得更脏!” “所以你要在酒里投dú?”我缓缓的问他。 “是!你一定觉得这是个很卑鄙的伎俩,我也觉得这样做很卑鄙,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他们不死,我的大事就永远没有希望。” “你的大事?”我缓缓的问。 “对!我的大事,屠尽汉狗,光复我大匈奴!” “东方朔果然没有看错!”我淡淡的说。 杨壹也淡淡的说:“可惜他已经死了。” 我静静的看着他,忽然不想再说下去,但最终还是开了口:“yù得天下需人心归顺!这个你难道不明白吗?杀了他们几个你就能光复匈奴吗?”问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如同时刀子划过。 他依然面无表情,只是轻轻点头:“如若是闯dàng江湖,你得有一双不磨脚的靴子,洞察世界,你的眼里便不能落沙子。他们三个,就是我鞋里的石子,眼里的沙粒,不除掉他们,我便无法起步。” 我想鄙薄的大笑,却发现已经没有力气,于是便问:“他们现在都死了,你成功了吗?匈奴王庭兴复了吗?这满大街的汉人都死光了吗?为什么我没看见?” 杨壹摇摇头说:“如果我没有猜错,雁门郡守的脑袋此时已经挂上城头,开城迎接我匈奴军队了!自今日起不出半年,长安必陷,到时我便是大匈奴开国第一功臣,万户封侯,百世流芳!” “就这些吗?”我淡淡的问。 “就这些!除了这些,我别无所求。” 我冷冷的问他:“那晚月呢?你舍得利用她?” 杨壹脸上泛起一丝苦笑:“我有什么办法?这天下被你白思夜在乎的女人实在太少!” 我笑着说我明白,然后很认真的问他:“枉你我有八年的兄弟情谊,你竟连我都不肯放过!” “你早晚会成为一个可怕的对手。留着你,风险太大。”他莫可奈何的摇头叹息,然后又缓缓的说:“哥!对不起。” 我笑着摇头:“原来你还记得我是你哥。” 他还是不停的叹气,然后认真的说:“你白思夜什么都好,运气,人品,武功,xìng格!只可惜的是你过于天真!你崇尚侠义,然而在众人都贪生怕死的年代里,即便你以生死成全了大义,也只会被人耻笑!这个看似简单的道理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即使今日我不杀你,你也不可能安安稳稳的活下去。” 我笑着点头,然后问他:“我应该怎么理解你的话?” 他笑笑说:“兄弟本该同生共死,同舟共济,然而说白了,同舟共济也只不过是在彼此利用,你觉得呢?”他平静的盯着我,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他接着说:“所谓朋友,只不过是为了当你在一个地方走投无路之时,能在另一个地方有个栖身之处而已,其实质!就是相互利用!感情?过于当真,你就已经输了!” 我接着笑,然后从容的点头:“说的有道理。”杨壹也默然点头,我说:“还有两件事我不明白”,杨壹看了看我说:“你说。” “既然你这么不赏识侠义?当年你我在漠东镇遇见,你三番两次要和我认识,大概也不会是真的因为那三十文钱吧?” 他点了点头,一字一顿的说:“当然是另有原因!” “什么原因?” 杨壹仔细回忆了好久,才平静的说:“因为你手里的那把七星宝刀!”他眯起双眼清点记忆,随即又平缓的说:“当年匈奴有一把象征荣誉的刀,叫七星宝刀。我有幸看见过一次,后来便几经辗转流进了楼兰城,成了楼兰国大将军的佩刀,见到你的时候,我刚听说楼兰国大将军两年前被杀,佩刀也被夺走!于是我认定能拿到这把刀的人,一定有他的过人之处,当时正是用人之际,所以我必须要和你认识!” 我苦笑:“和我认识,然后佯装深jiāo,再然后为你所用?” 杨壹也苦笑着点头:“还有一件呢?” 我想了想说:“我出来长安时,你劝我我去投军,可是我一旦投军,必定与匈奴作对,我想不明白你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做。” 他笑笑说:“你在汉军之中,我便可以轻而易举的知道汉军的位置。” 我笑着点头:“可惜,枉费你的那么多钱财和心思,我却一直没能被你利用到。” 杨壹轻轻笑了一声,然后摇摇头:“我说了你不要生气!”我点头答应他。他说:“你死后,我会拿着你的人头去见晚月,告诉晚月非礼她的人就是你,由于被我发现,你羞愧自杀,当她知道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白思夜,从此便会对杨壹死心踏地。” 我点头说:“好!我答应你。”杨壹走过来拉着我的手说:“哥!谢谢你。”于是我们像往常一样相视一笑,他端来一杯酒喂我,我浅浅的喝了一点点,他把剩下的酒仰头喝尽,平静的说:“哥,我曾体谅过你那么多次,这次你真的能体谅我吗?”我点头,然后笑着告诉他:“举杯成兄弟,相伤不相弃!”他又笑起来,第二次对我说:“哥,谢谢你!”我也笑着说:“不要客气,我是你大哥!” 杨壹说他想替我完成最后一个心愿。我说我已经没有任何心愿,只希望他能对晚月好。他重重的点头说没问题,随即又把在一边呆立着的兰雪晴叫过来说:“兰姑娘,只要你肯帮我一个忙,我给你十万两黄金。”兰雪晴惊喜的走过来,重复了一遍:“十万两?什么忙?你说!”杨壹神情冷峻的说:“白思夜喜欢你,我要你帮我照顾他!”兰雪晴浅浅的笑:“他喜欢我?”说罢回头不可思议的看着奄奄一息的我,巧笑着对杨壹说:“可是他都快死了,还用得着照顾吗?”杨壹缓缓摇头,冷笑着说:“不,只要你陪他去死,就能永远陪着他”,说罢手中的利剑已经透过兰雪晴胸口,我无力阻拦,更来不及阻拦。 我有气无力的看着满身是血的兰雪晴,又看了看满脸冷酷的杨壹,心里顿时似千刀万剐。这时像一滩软泥一样跌坐在椅子上的朱二爷忽然跳起,照准杨壹的面门一脚踢出,杨壹被踢飞出去,重重的跌在了墙角,同样昏睡着的司马长风也忽然站了起来。朱二爷把兰雪晴揽进怀里,转过身时双眼如血,杀意沸腾。他上前夺过杨壹手里的剑,向他的心脏刺下去的前一瞬间,我忽然喊了出来:“朱大哥,不要杀他”,朱二爷回头看了我一眼,冷冷的说:“该死之人,安能不杀?”说罢再次举刀,我猛一用力从椅子上掉下来,再喊了一声:“朱大哥,求你。”朱二爷回头来看见我掉在地上,便走过来把我扶上椅子,我向他致谢说:“多谢朱大哥手下留情。”他沉默不语,走到墙角一把将杨壹提起来放在我旁边的椅子上,运足了气力左右开弓扇杨壹的脸,我赶忙提醒他:“救晴姑娘!”他才恍然大悟,一把抱起跌在地上的兰雪晴冲出门外,杨壹双手无力的垂下来,头仰靠在椅子背上,满脸鲜血。司马长风上前看了杨壹一眼,转身时忽然回头给了他一巴掌,骂了一句:“畜生”,然后将杨壹反绑在了椅子上,一个人静静的喝茶。 十二 醉生梦死(4) 十二 醉生梦死(4) 不多时辰,我感觉身上的力气已经恢复了过来,便自己站起来,司马长风见我已无大碍,叹了口气说:“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现在你身上的dú会自己散去!其实,这是二爷安排的一个局,目的只是为了让你看清楚一个人!可惜,晴姑娘怕是......。”他冷冷的看了看杨壹,又问我:“还是要护着他吗?”我说我不知道。但是想了一想还是问他:“能不能不杀他?”司马长风摇摇头说:“不能!”于是我说:“他是个好人,也一直在做一件于他自己来说对的事情,有些事情,他没得选择。”司马长风把脸转过去看着一边,淡淡的说:“杀他,也是我唯一的选择。”这时候二爷回来了,他脸色很沉!司马长风问他:“晴姑娘怎么样了?”二爷摇摇头说:“还没醒。”他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平静的说:“你没有什么要问的吗?”我说没有。他点点头说:“我必须杀他。”“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心有不甘的问。“东方朔死了!晴姑娘也......!”他说出来的时候,眼睛里忽然闪出泪光。 看着他们坚硬如铁的脸,我想或许只有最后一个办法可以保全他的xìng命了,想罢一咬牙从怀里抽出刀来,抓住杨壹的右手,轻轻一挑,杨壹疼的一阵嘶喊,他的那条手臂便随之废了。朱二爷看了之后轻轻摇了摇头,于是我又抓起杨壹的左手,再将他的手筋挑断,他的左臂也便也废了。我对朱二爷说:“您看这样行了吗?他已经废了,生死无关紧要。”朱二爷又摇摇头说:“不行!还有一个人不会放过他!” “谁?”我吃惊的问。 “郭解”,朱二爷淡淡的说。 “和他也有关系?”我又是一阵疑惑。 朱二爷说:“还记得去年秋天的假钱案吗?郭解的钱,都是从他那里拿出去的。”他见我沉默不语,便又说:“郭解一时大意误吞了他暗投的慢xìngdúyào,jiāo换解yào的条件有两个,一是杀死东方朔,二是赶去太原,混入城内杀死太守。可惜杨壹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一条,那就是我和郭解的jiāo情。郭解在东方府发现了我的剑,于是便明白他要对付的人是我,便连夜来找我商议,于是我定下此计,委托郭解给杨壹献计去收买兰雪晴。昨天晚上杨壹果然去收买兰雪晴,我便让兰雪晴将计就计,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一幕。”杨壹听朱二爷说完,忽然从椅子上跳起来,他站在桌子上一阵大喊大叫,然后直直的从桌子上掉了下来,重重的砸进了地面。我准备要扶他的时候,他却一甩胳膊说:“都别碰我!”然后便痴痴傻傻的大笑,接着又是一阵凄厉的哭声。朱二爷对杨壹说:“装疯卖傻也没用,你难逃一死,jiāo出解yào来,我留个全尸给你。”杨壹缓缓的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说:“给你解yào?要么一命换一命,要么我和他一起上路”,说完咧开嘴一阵癫狂的大笑。 我抬眼看了下朱二爷,他依然一脸平静,于是我也劝杨壹把解yàojiāo出来。杨壹冷笑着说:“解yào一旦给了他们,我今天必死无疑。”朱二爷便站起来想了想说:“只要你jiāo出解yào,我们可以不杀你,有白思夜在场作证,朱某决不食言。”杨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笑着说:“好!”于是对我说:“哥,在我袖子的口袋里,你帮我拿出来给他。” 于是我把手伸进他袖子里,却只摸出来一粒皱巴巴的红豆。他看也不看便说:“拿给朱二爷。”朱二爷看了一眼,虽满脸狐疑却还是非常小心的把那粒红豆收好,然后走过来对杨壹说:“望杨公子好自为之,今日起,以前的恩怨,一笔勾销!” 我扶着杨壹出门,在外面找了辆马车回家,路上我问杨壹:“那粒红豆真的是解yào吗?”杨壹缓缓的摇了摇头说:“不是,郭解中的那种dú根本没有解yào,因为我从来没打算让他再活着。” 我吃惊的看着他,心里不由一阵怒火,到了这步田地还不知悔改。我强压着怒火对他说:“如果郭解服下那里红豆解不了dú,你一样是死。”他想也不想说:“哥,送我去漠北!带上晚月。”我默默的看着他满是惊慌的眼神,定了定神说:“杨壹,你让我很失望”,他却忽然将我打断说:“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我再次静静的盯着他英俊的脸,忽才醒悟,往日在他身上闪现出来的正直勇敢,善良无私的那一面,只不过是一道面具。 回到家的时候,晚月看见遍身是血的杨壹,吓的连话都说不出来。杨壹在椅子上坐下来,从容的笑了笑对晚月说:“帮哥打盆水。”晚月急急忙忙去了,他便对我说:“哥,你是不是觉得我狠卑鄙?”我无奈的叹了口气,认真的点了点头。他便也不再说什么。这时候晚月已经打来一盆水,他笑着对晚月说:“不要怕!帮哥洗洗脸”,晚月哭着点头,然后认真的帮他洗脸,梳头!他又说:“晚月,帮哥拿套干净的衣服”,于是晚月又急急忙忙跑了出去,他转过头朝我笑了笑说:“哥,我不能死!我的事情才开始。” 我摇摇头说:“愿赌服输,你早该想到会有今天。” 他依然平静的说:“这些我都知道,但是我一定要活着,只要能活着,我才机会卷土重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5 章 “卷土重来?你是让我送你回漠北,然后等着你带兵杀回长安城?”我冷冷的问。 他点了点头说:“你现在去参军,我托人提拔你,两年之内,你一定有机会带兵!到时候自然功成名就,这样不好吗?” “不好,你知道我憎恶战争,我不会送你去漠北。” 杨壹摇摇头说:“哥,你是不是怕到时候我们会战场相遇?” “对!我怕你我在杀场相遇。” 杨壹平静的笑笑说:“战争是真正的男人才玩得起的游戏,我杨壹双手俱废都敢玩下去,你白思夜就不敢吗?” 我摇摇头说:“你激我也没有用,我当你是兄弟,所以一直会在这里陪你,帮你还清你欠下的人命债,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了。” “兄弟?如果你当我是兄弟,就帮我实现我的理想,哪怕来日我们沙场相见,杀个酣畅淋漓,那也必定留下千古英名,就像孙膑和庞涓,申包胥和伍子胥,苏秦和张仪。” 我冷冷的看着他,平静的说:“你就没有想过这长安城里的百姓吗?为了你的梦想,就应该死那么多人吗?” 他笑笑说:“可惜有些战争根本无可避免,不战求和毕竟只是腐儒们的一句空话。沙场莫提仁义字,将军战功血染成,战争是要流血,但那些血却是为和平而流的。” 我摇摇头说:“你的确什么都懂,可惜这些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追逐理想没有错,但是你要热爱生命,热爱别人的生命。” 晚月早已经把一套新衣服拿来,杨壹说:“帮我换衣服”,于是我带他回房!杨壹的手指已经不能屈伸!他看着手腕上两道血口子,笑着问我:“哥,我在你酒里下dú,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我淡淡的说:“因为我尊重每一个鲜活的生命!” 他静静的看了看我,又浅浅的笑出来,他说:“我没有错!但是我输了。” 我扶着他慢慢的从卧房走出来,他看了看一脸苍白的晚月,笑着对她说:“一旦二哥有了不测,要听大哥话”,晚月哭着说不会的,他回过头来轻松的一笑对我说:“照顾好晚月”,我点头答应。 那一夜,他说好想再和我喝一次酒,而且一定要喝我们记忆最深的那种酒:“年华。”他已经抓不起酒杯,于是我举着酒杯喂他。他笑着说:“哥,你真好!”我不说话,慢慢把酒杯放下,他转过头又对晚月说:“弹琴给哥听听,好久没有听你弹琴了。” 晚月跑去拿琴,拿回来后坐的端端正正问杨壹:“二哥,你要听哪一个?”杨壹说:“还记得我教你的第一首曲子吗?”晚月说记得,随即埋下头认认真真的弹起来,琴声高亢激昂,使人不免想起千军万马对阵厮杀的惨烈。杨壹微闭着眼,听的很投入,琴声停止时他笑着说那是他自己做的一首曲子,又问我这曲子好不好听?我说好听。他便又笑笑说那曲子的名字叫做《南征鸿》,我点头说好名字。 然后他开始撕心裂肺的笑,他说:“有一只鸿雁把自己装扮成鹰的样子潜入鹰的领空,在鹰群里和所有的鹰放声歌唱。当他看见明朗干净的天空,他会默默告诉自己:‘这终将是鸿雁的天空’,他以为他终将会是个英雄,因为他有着天空一样高远的梦想。所以,寂寞时,他静默着!悲伤时,他静默着!胆怯时,他还是静默着!他总是静默着,却还是被一群鹰无情撕成碎片!鸿雁没有错,但是他输了!” 他说悲伤足以成狂,然后不停的大笑。在他沙哑的笑声里,我忽然想起了隐忍在楼兰城里的自己,其实我们做了同样的事情。那一刻,我恍然发现,原来我也是这么的自私,他的确没有错,但是他也的确输了,输得如此彻底,如此惨烈。 我对他说对不起,非常认真的对他说。他终于停下了笑声,惊异的问我:“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我却不知道怎么解释给他听,他见我不语,便笑笑说:“哥,再给我喂一杯酒”,我把酒送到他嘴边,他喝的很慢。我说:“不要难过!”他也笑笑说:“胜败乃兵家常事!”然后就说自己困了!我扶他回房休息。然而我们同时发现,他自己已经解不开自己的腰带。他一脸绝望的苦笑,回头说:“哥,我废了”,我说还没有。他笑着问我:“真的吗?”我说:“真的,因为你还活着。”于是他又笑,眼泪不可避免的流下来,但是他却还是让自己笑的更灿烂。他说:“哥,我已经不能给自己擦眼泪”,于是我抬手帮他抹干,笑着告诉他:“以后你的眼泪我接着”,他只是感激的朝我笑。我说睡吧,他便说:“睡吧!” 我在心里呐喊:“兄弟,放心吧!每一个匈奴人终会以你为荣,我多想拉你一把,可你却偏偏站在天下生灵的对立面!”所以我开始犹豫,郭解一死,朱二爷必然前来取他xìng命,到时候我又该站在哪一边?杨壹的确够狠,然而现在他只是一个连衣服都不能自己穿的废人。 天大亮之后,坐在客厅的椅子上等他出来。然而一直等到了下午,他都没有起床。走进他房间的时候,他已经死了,血流了一地,光鲜的细绸长衫斜披在身上,腰带还没有绑好,左手腕上一道刺眼的牙痕,右手腕上又是一道刺眼的牙痕。 我静静的坐在他的床边,看着他写满不甘的脸,伸手帮他合上怒睁的双眼,不知道自己该从哪里开始悲伤。他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但穷他一生,只此一战,胜则归隐山林,闲云野鹤;败则肝脑涂地,尸骨无存,永世不得翻身!他的确是冒死潜入鹰群的鸿雁!我可以想象他放弃生命前最后一次纠结的自问:‘还要活下去吗?’然后看了看那一根自己已经不能独自绑好的腰带,悄悄的选择了:‘不要!’ 他终于可以魂归漠北!那里才是他最最热爱的土地。 那些时间我每天都昏昏沉沉!我已经想不起这样的生活过了多久,朱二爷又一次来找我,他说:“去看看她!”我惊异的问:“谁?”他淡淡的说:“兰雪晴。” 我去见她,她已经发不出声音,但是我去的时候,她的嘴唇又开始翕动。我把耳朵贴下去,只听见她颤抖的气息,于是我大声喊:“萋萋,是你吗?”她静静的看着我,缓缓的绽放出一朵甜甜的笑荣,爬满黑色睫毛的眼睛弯的像两枚月牙儿。于是我又问:“是你!对吗?”她却一直都保持着那种笑容,表情不再变化,我和朱二爷走上前看时,她已经没了呼吸。 她的琴摆在案头,我轻轻扯动琴弦,那琴声便如同一阵风一样嘤嘤嗡嗡的飘远,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没有兰雪晴,这个世界上便又平添多少寂寞? 我看见琴下压了一个曲谱,信手翻开,第一页上面的曲子正好是《乌夜思国》,作者那一栏里,赫然写着:姑姑。 原来真的是她!然而一别八年才又匆匆一面,故人相逢时的种种悲欢都还没来得及体味,她却已经无声远去,是我来得太晚,还是她走的太急? 东方朔和兰雪晴同一天下葬了,回来的路上,我看见路边的野花又开了,星星点点,千里连绵! 朱二爷说:“也好,他们终于可以不被人打扰了”,我惊异的看着他,然后认真的问:“你说什么?”二爷笑笑说:“曼倩生前老说兰雪晴像极了他的一个故人,好多次开玩笑要雪晴给她做妾,兰雪晴每次都以为他只是在开玩笑!但是我知道,他是认真的。”我默默的笑了笑,静默着往前走。朱二爷说:“难道你不信?”我回头看了看他说:“我相信,他一定是认真的”,朱二爷便点点头笑了。 接下来是杨壹,晚月亲自cāo持,给他找了片很舒服的栖身之地,那是一个很向阳的山坡,四周山花烂漫,彩蝶纷飞。 晚月一直留着那只白色的兔子!每天会按时抱着它在院子里晒太阳,这时我一般都在房间里。这天她忽然在院子里大喊:“哥,你快来看!”我跑出去的时候,她正蹲在那花圃旁边,用手指着一棵嫩绿的苗说:“你看,红豆终于长出来了”,我说长出来就好!她眼睛红红的,含着眼泪对我说:“哥,其实这些全是二哥为我种下的!”我缓缓点头,于是她便像个孩子一样失声哭出来。 我看着那一棵充满了生命的绿苗,突然也难过起来,今天,是杨壹离世的第七天,长安人管这一天叫头七。我对晚月说:“一起去看看你二哥吧!”她点了点头。 我们静静的并肩站在那个野花绚烂的山坡上,一直到夕阳西下,临走时晚月忽然弯下身子,在他的坟头洒下三颗红豆,然后淡淡的笑着说:“二哥,对不起,其实我一直都知道,红豆的另一个名字是相思。” 我站在不远处悄悄的盯着她看,她缓缓的走过来,笑着问我:“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我平静的问她。 “红豆的另一个名字,叫相思。” 我说我不知道!于是她说不再说什么,只是一直往前走。天边的夕阳瑰丽如画,满山遍野开满了形形色色的花儿,晚月把鼻子凑到一朵花前深深的嗅了一口!转身过来迷茫的朝我喊:“哥!真的是春天了吗?” 我笑着说:“真的,真的是春天了。”她便哭出声来问我:“为什么到了春天还是这么冷?”我把她的脸轻轻放在我的肩头,yù哭,却无泪。 不久后我司马长风来找我,他说:“我应该让你知道你的兄弟到底是什么人”,于是我点头说好。 十六年前,冠军侯与长平侯驱兵千里,匈奴节节退败,匈奴休屠王与混邪王商定一起投奔大汉。后来休屠王反悔,致使整个计划败露,混邪王杀修屠王,并将休屠王家小尽数带入长安,圣上将其发往黄门养马。不久后在黄门养马的休屠王次子趁乱逃脱,从此踪迹不明。 已经死去的杨壹,原是匈奴王室血统,即当年出逃的休屠王的次子,原名栾提lún。 十三 兄弟,是一座山(1) 十三 兄弟,是一座山(1) 杨壹去了,他在长安城里的所有财产便一律被官府没收,包括我和晚月正在住的城北那座房子,出来的时候我和晚月都已经身无分文,她随手拿了件衣服和一把琴,而我仅剩一把刀。 我想,这个时候我唯一能找的人就是朱二爷,但那天他却没在风雪夜归人。于是我又匆匆出来,摇摇头笑着对晚月说:“我们没有家也没有钱了,所以连容身的地方都没有了。”她咯咯咯的笑到喘不上气来,她说:“大哥,没想到你也会怕!”我摇摇头说我不是怕,只是怕你害怕,晚月也摇摇头说:“我从来都不怕,因为我哥是白思夜”,然后又是咯咯咯的笑,于是我也笑了起来。 下午的时候,我们都感觉饿了。我搜遍衣角,终于找到六个铜钱,五个铜钱一碗面,一个铜钱两个包子,我们围着那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吃的满头大汗,晚月破天荒的第一次认认真真的找出了碗里的每一个面渣。她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直夸那包子好吃,然后又说没想到六文钱就可以吃这么好的一顿饭。看着她满足的笑脸,我的心情却更加沉重,我没有必要让自己富甲天下,但是,我想给我关心的人一份体面的,安稳的生活,在我带她出来的时候,可以拿出十文钱来大大方方的给我们各买一碗面!天黑的时候可以住一间不漏风不漏雨的房子,在一张绵软舒服的大床一觉睡到天大亮。但是今天的我根本做不到,我只能给她买半碗面,然后在天黑的时候牵着她的手露宿街头。往后的岁月还很长,我该去哪儿?还能做些什么?原来,没有杨壹,白思夜的理想便果真遥不可及,没有杨壹,白思夜的生存都成了棘手的问题。 在这个世界上,让人难堪的事情很多,但是最能蹂躏一个人自尊的:一定是贫穷。 晚月说:“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我问她去哪儿?她神秘的一笑,然后拉着我出城。那是一个开满野花的山谷,芬芳静谧!最后一抹绚烂夕阳将整个山谷映照的一片绯红。她说:“哥,你看多美,我们可以一辈子都住在这里。”我苦笑着说好,于是她便平平的在那草地上躺下来,夜色终于慢慢合下来,这是个没有月光的夜晚,繁星漫天!我找来一大捧树枝,默默点起了一堆火,树枝是湿的,好大的烟,于是她和我并排坐在上风口,静静的盯着天上的星星,这时草丛里忽然冒出来大片的萤火虫,她把头靠在我的肩上,喃喃的说:“我们就像两只幸福的萤火虫”,然后把头靠的更紧。我忽然想起八年前我们第一次在荒郊过夜的情景,我问她:“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黄杨镇过夜的情景吗?”她说记得,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晚月坐在我的旁边轻轻哼着歌曲,又忽然说她想弹琴给我听,我说好,于是她盘腿坐直,把琴放在膝盖上,神情庄重的弹起来。曲子的确很美,却将整个夜晚烘衬的更加寂静,她问我弹的怎么样,我笑着说好极了,于是她得意的说那是她随手弹的曲子,名字就叫做:流萤的温情,然后又问我这个名字好不好?我还是笑着说好极了,于是她便安静下来,过了好久,她又我问我:“哥,我好不好?”我说好,非常好。她把头低下去,随手拿一根树枝拨了拨火,又问我:“有多好?”我笑笑说:“好到没有人能比你更好。”她羞涩的一笑,把脸扬起来问我:“既然我这么好,你为什么一直都不肯爱上我?”我摇摇头再摇摇头,却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思忖良久才小心的说:“我当然爱你,因为我是你哥”,她固执的冲我喊:“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些,我要的是你的爱情”,朦胧的火光下,她的脸美丽的如同三月的桃花,我摇摇头只说了句“对不起”,便不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6 章 道再能说些什么。她依然固执的扬着脸,两行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静静的滑落我的手背。 于是我们都不再说什么,原本繁星满布的天空忽然多出来几团乌云,天上的星星被遮蔽了大半,随即飘起了零星的雨点,我说:“晚月,下雨了!”她点了点头说:“我们没有伞”,我的心里便更加难受。这样飘着小雨的冷清的夜里,我们需要的不是一把伞,而是一座可以避雨的房子。面前的火渐渐被浇灭了,嘶嘶的冒着白烟,晚月说:“哥,我冷!”我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她默默的低着头坐在我身边,好久都不再说话,淅淅沥沥的雨点里,夹杂了她抽泣的声音。而我此时只能继续沉默,后半夜的时候,雨终于停了,紧随其后的却是一阵yīn冷的风,晚月开始发抖,但她不再说自己冷。我艰难 抬起双手把她揽进了怀里,这时候她又哭了,她把脸埋进我的胸膛,悄悄的说了一句话,声音小到不能再小,但因为夜太安静,还是被我听见了,那句话是:“抱抱我,就那么难吗?” 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她也终于静静的睡着了!于是我伸出两只手将她抱的更紧,我扪心自问:“白思夜,你爱她吗?”于是我便用力的点头,是的,我爱她!尽管她不像隐娘那样冰冷矜持,但我骗不了自己,隐娘,那只是一个一去不返的梦。在我还不懂爱情的岁月里,两个孤独生命默默的相依相偎,是她给了我足够的关心与照顾,于是我便把那一种感激与爱戴当成了爱情。八年来我从不敢提及,亦不敢仔细思量,然而当遇见兰雪晴的时候,我才幡然醒悟,那一段温情,绝不是爱情。 可是我该怎么爱她?我一无所有,四处流离,然而清贫的人本不该有爱情,因为那是一朵经不起风雨的花。男人为什么要爱上一个女人?我想应该是为了让她能够幸福,能够让她安逸的生活在男人的背后,打拼或是奋斗,不断使自己变得伟大,其全部动力亦不过是为了能尽可能的替她遮风挡雨。我再问自己:“白思夜,爱她!你够资格吗?”但是很遗憾,我真的不够资格。 于是我心痛的难以自制,我默默低下头打量她美丽的脸,终于第一次忘情的在她的眉梢落下一个淡淡的吻。那是一个比一阵风还淡的一个吻,在她醒来之前,微微的风足以将那吻痕风干。但是当我嘴唇离开她的眉梢时,她却忽然抬手环住了我脖子,仰起脸热烈的吻过来,她轻轻咬我的嘴唇,滚烫的眼泪滑过我的鼻梁,几乎烫伤我颤抖的嘴。于是我慌慌张张的推开她,她却又一次火一般燃烧过来。我把头歪向一边,轻轻的告诉她:“晚月,对不起。”她哭着说她不要听对不起,也不要住很大的房子,不要穿很漂亮的衣服,她只要能时时刻刻跟着我,哪怕是一起坐在山坡上淋雨,哪怕是沿着长安城里的街道乞讨。她哭的更加伤心,更加酣畅淋漓,她说:“哥,带我走吧!”我静静的看着她爬满泪水的脸,久违了的眼泪便悄然掉下来,当那眼泪冷却时,我彻底将她推开,十二分绝情的说:“晚月!忘了我。” 但她还是在哭,我起身站到了离她很远的地方,她问我要去哪里,我说天涯或者海角。在她开口前我却已经告诉她:“只是我一个人!绝不可能带着你!”她哭着问我为什么,我说不要再问为什么,也根本没有为什么,我只是喜欢独来独往。 她便真的什么都不再问,也不再哭泣,静静的靠着一棵树悄悄睡去,我静静的观赏她秀气却洒满油汗的脸,不经意间一抬头,见东边的天空已经开始泛白,是啊!夜再黑,却也要被黎明所替代。 第二天的时候,晚月发烧了,浑身滚烫的像架在火炉上的壶,我抱着她往城里飞奔,并在最近yào铺停下来,郎中却说没有钱他没办法诊病。于是我二话不说又沿着街道疾奔而去,长安城里的郎中的确不少,但他们诊病都要先给钱。我认为如果是平时或许还可以赊账,但是那天,我的样子已经落魄不能被他们信任。找到第六个郎中的时候,他还是说了一样的话,这时候晚月已经神志不清,她一遍一遍的喊着我的名字,哭哭笑笑。站在我面前的郎中赶忙要打发我们走,但是我不能走,再拖,晚月就没救了。 我拔出刀来,将yào铺的柜台一刀劈为两段,并冷笑着对他说:“这把刀早已杀人过千,你要是不想死,就赶紧给她诊病。”郎中终于怕了,他战战兢兢的给晚月把脉,好多过路的行人都在这yào铺门外驻足,看着一个身形魁伟的汉子拿刀逼着郎中给他的朋友诊病,于是我转身跳出门外凶神恶煞的将他们驱散,走回来之后重重的关上了门。 郎中开了yào方,并在他的铺子里拿了足够的yào给我,然而当我抱着晚月出门的时候,门外却整整齐齐站了一排捕役。为首的是个器宇轩昂的少年,他双眼喷火般看着我,眼神里迸shè出强烈的正义的光,脸上写满了愤怒与不平。于是我不能自制的大笑:“兄台有如此气度,何必要穿上这一身绿皮做朝廷的狗?”他便瞬间燃起熊熊怒火,提着刀不顾一切的朝我扑来。于是我笑了,眼前这个少年,多像两年前的白思夜。 我抱着晚月左右闪躲,但无奈他们人太多,我不得不出刀,然而当我把刀放回刀椁的时候,地上已经直挺挺躺了两具尸体。我要走的时候,那个年轻的捕役抱着肚子让我留下姓名,于是我说我叫白思夜,他的眼中便闪过一丝恐惧的光,然后定了定神指天为咒:“白思夜,我必杀你,为我的兄弟报仇。”我摇摇头说:“杀了我,你一定会后悔”,他便放声大笑起来,我也不再管他,抱起晚月直奔城外。 还是在那个山坡上,我把她放好,又回城在一户寻常人家抢了一只铁锅,那家主人睁大了眼睛惊叫着:“我的天!是京畿第一名捕”,然后又大度的笑了:“不就是一口锅吗?白大侠何必费这么大神?只要您说一声我送给你便是。”于是我点头致谢,刚走开了几步,他便扯开嗓子对旁边围观的人喊:“看见没?当年的叱咤风云京畿第一名捕,今天却像极了一条乱咬人的狗”,旁边的人便轰然大笑。 狗?那是狼族的叛徒!是我最最仇恨与鄙视的字眼,他却把这个称呼加给了我一匹真正的狼!于是我回过头去挥刀将他剁成了一堆碎ròu。此刀杀人无数,也不少他这一条贱命。 我把晚月安顿在了一个山洞,然后不断的去城里的抢劫,她有可能要用到的东西我无一例外都会拿回来,凡遇有人反抗或是报官,便问也不问一刀砍死。连续半月,这一把曾立志兼济天下的宝刀,已经砍死了四十三个无辜的活人,长安城里一时人心惶惶,曾经风光一时的京畿第一名捕,终于变成了一个可怕的杀人恶魔。 晚月终于醒过来了,她躺在一张毯子上静静的看着我,缓缓的眨着眼睛说:“哥,带我去你的天涯”,说完时眼泪已经无声的落下来。我笑笑说:“等你康复了再说”,她便一下子跳起来说:“你看,我已经康复了”,我说再疗养三天,她想了想便欣喜的点头。 三天后,晚月似乎已经真的康复了,我带着她去外面散步,似乎是刚下过雨,山涧里的泉水声比平时要大的多。我说我想看看那溪水,她摇摇头说不好看,她自己不看,也不允许我看。我笑笑说:“那好,那就不看”,她便又挎着我的胳膊蹦蹦跳跳的往前走,抬头眼前又是一股溪流,她拉着我好久,才扭扭捏捏的说:“绕道走行不行?”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看见了流的太快的水头晕。我想了想也是,才恢复的身子,肯定是有些虚。 才回到山洞,我扶她坐下,准备退开的时候他忽然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问我:“什么时候出发?”我茫然的看着她问:“去哪?”她着急的喊起来:“你说去哪?当然是去你的天涯。”我想了想说:“即刻出发”,她便开心的问:“会带着我吗?”我缓缓的摇了摇头说:“不会。”她那一张美丽的笑脸渐渐变冷,冷的我不由打出一连串的哆嗦。我转身又去门外散步,这次她没有跟来,山泉的声音美妙极了,叮叮咚咚,不歇不停。晚饭还没有着落,于是我走近一条小溪,想在那水里寻找落单的小鱼,结果却被自己水中的倒影吓了一跳,那是我吗?他的头发为什么这么白? 我闭上眼睛又睁开,才发现我果真已经头发尽白,我问自己:就这样老去了吗?然后抬手把发髻摘下来,让那一头白发都披散下来,像极了一只面目狰狞的孤魂野鬼。 我蹒跚走回山洞,对依然神情冷漠的晚月说:“为什么不告诉我?”她转过头来淡淡的看着我说:“说了又能怎么样?”我便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安静好久之后,她从口袋里拿出来一粒野果说:“饿了吧?”我走上前看了看,淡淡的问:“这个季节能长出来什么野果?”她摇摇头说:“管它什么野果,你吃了就是”,我问:“你不吃吗?”她又淡淡的说:“专门给你准备的”,于是我接过来轻轻咬了一口,味道果然很好。 晚月说:“哥,我想去江南!你要去哪儿?”我想了想说:“我想去西域,浦昌海。”她便点点头,我说:“你为什么要去江南?因为那里可以种出来红豆吗?”她也低下头想了想,认真的说:“不是,红豆开的再美,收获的也只是红豆,不是爱情。”她把头拧过来问我:“你为什么一定要去浦昌海?”我笑笑说:“我也不知道。”然而其实根本没有为什么,我只是想说一个和她不一样的地方。晚月又不说话,我问她怎么了?她忽然回过头来说:“哥!我会一直陪着你。”我笑着说谢谢,然后忽然感觉有点头晕,地面渐渐开始旋转,越转越快,越转越快...... 我终于无法站立,沉沉的倒下去,晚月过来把我抱进怀里,笑着说:“睡吧!你累了”,于是我便真的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全身都是麻木的。晚月正静静的坐在我旁边,她朝我笑笑说:“你醒了?”我点点头,然后很淡漠的看着她,缓缓的问:“为什么?”她也淡漠下来,同样缓慢的说:“对不起”,我摇摇头说:“没关系,我不怪你,因为我是你哥”,于是她便开心的笑了。过了些时间她又问我:“饿不饿?”我再点了点头。她嘻嘻一笑说:“我抓到了好多鱼,你吃吗?”我还是点头,然后她便拿出来两条喷香的烧鱼,我狼吞虎咽的吃,她在一边咯咯咯的笑,时不时说:“慢点吃,真馋!” 我说我吃饱了,她便笑着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于是我只能静静的跟着她走,我们出了山谷,我才发现原来她是要进城。刚一出现在城门口时,我们便已经成了这一路上最抢眼的风景。路上的行人人睁大了眼睛用好奇的目光打量我,他们小声嘀咕着:“奇怪,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狗,身上还这么白,不会是狼吧?”而晚月却依然骄傲的仰着头走在我前面,路人的议论她似乎根本没有听见。 走到一个街口,晚月回过头来对我说:“不要着急,他们会来接我们的。”我问她:“你要带我去哪?”她微笑着说:“不要问,去了那个地方,再回来的时候,你就彻底自由了,放心,我会一直照顾你。” 不多久路口驶来一辆马车,有个中年男人从车上跳下来,兴奋的跑到我面前,轻轻摸着我的背对晚月说:“这就是他吗。”晚月点头说是,他便笑着说:“金燕子,真有你的。”晚月抱着我坐上了马车,那一路她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对我说了好多好多话,然而我却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后来竟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十三 兄弟,是一座山(2) 十三 兄弟,是一座山(2) 醒来的时候我正躺在一个笼子里,四周漆黑冰冷,我勉强站起来,才发现我的双脚上带了铁链,门口闪进来一堆穿黑衣的怪人,他们都好奇的看着我,我也冷冷的看着他们。那几个人见我只是静静的站着,便又说说笑笑出去了。“等等,告诉我,你们是什么人?”他们一个个回过头来惊恐万状的看着我,然后又面面相觑,好久之后他们终于反应过来,睁大了眼睛相互议论:“原来真的会说话呀!”他们一起涌过来,挤在笼子外面,好奇的观望着我,七嘴八舌的说:“你再说句话,说了我就告诉你我们是什么人”,于是我厌恶的闭上了眼,并把脸转向一边,他们便都摇着头长吁短叹的走了,这个空dàngdàng的大房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不错!我又变成了一匹狼,这一切全拜晚月所赐,我完全没有想到,在生死关头出卖我的人,会是她!我曾以为,即使有一天我看破了人间种种,并不再相信任何一个人,那么晚月也一定是个例外。可惜还没有等到那一天,她已经开始算计我。我静静的伏在角落,却渐渐又感觉到了她的气息,对!她来看我了,马上就要来了,但是我懒得理她,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失望, 门咣当一声打开了,进来的果然是晚月,她远远的朝我走来,站在笼子旁边问我:“饿不饿?”我只是抬起眼静静的看她,她见我不说话便也安静下来。其实我很想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每次话到了嘴边却都没有力气继续说出来。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她轻声问我,我却依然埋着头佯装睡觉,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于是她开始笑,那声音yīn森极了。她终于笑够了,冷冷的说:“你懒得理我?”我却依然没有理她,她沉默了好久,忽然又无限感伤的说:“哥,原谅我”。我还是装作没听见,她便开始呜呜咽咽的哭。我抬起头说:“你出去吧!”她便回过头来泪眼婆娑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7 章 看我,我随即又重复了一遍:“出去”!她终于静悄悄的走了,到门口的时候她又回头问我:“你还记不记得一个人,他叫陆少翁”,她似乎是在等我的回答,终于见我还是不肯说话,便轻轻的带上门出去了。 才过了不久,又进来一个人,一身黑色的长袍,头上扣了一顶能遮住整张脸的草帽,我只能看见他下巴上一撮花白的胡子。他在笼子旁边站定,缓缓抬手摘下了头上的草帽,然后向我投来一个淡淡的笑容。“是你!”我不由一声惊呼,诧异的看着他,心潮一时汹涌。他也笑笑说:“怎么?没想到吗?”我摇摇头说没有。这个人,就是八年前漠东镇在河半湾渡我去子夜城楼的摆渡老人。 他笑着问我:“八年了,你看透江湖了吗?”我依旧摇头说没有,他便笑笑说:“如果给你一个机会,可以造福与天下苍生,但条件是要拿走你一样东西,你愿意吗?” “那得看你要的是什么东西?” “你的命”。 “我的命?我的命有那么有用吗?”我笑着问他。 他捋着胡须说:“当然,因为你是这世界最后一个通灵”。 “通灵?通灵是什么?” “通灵是介于人和动物之间一种生灵,其自身拥有无尽的力量,当条件足够时,它会变chéng rén,也可以变回动物”。 “笑话!你说无尽的力量?既然我有无尽的力量,为何还会被关在笼子里?” 他仰起头放声大笑:“可惜你遇见的是我!不想知道你的命有什么用吗?” 我轻松的一笑:“说来听听”。 他点点头说:“我能炼出来一种可以返老还童的续命灵丹,其最后一味yào叫做通灵髓,就是你的骨髓”。 “返老还童?”我轻声质疑,但是他却很肯定的点点头说是。我问他:“让谁返老还童?”他再次捋他的胡须,微微沉吟后,认真的说:“当今皇上!” “他?返老还童有什么用?” “千古明君,万年难遇!再给他三十年,他便可以统一天下,到时候南至三海,北至寒极,皆是我大汉疆域,世间自然再无争战,四海之民亦可安居乐业,此足以使你我万古流芳”。 “你我?你又是谁?” “国师,陆少翁”。 “你就是陆少翁?” “对,我正是陆少翁,皇恩浩dàng,我一界草莽能得当今皇上的信任,安能不诚惶诚恐?纵使我这一身老朽肝脑涂地,此续命灵丹也势必要炼制出来”。 我不解的问:“十年前你都可以来取我xìng命,何必要大费周章等到今天?” 他摇摇头说:“通灵本是天生地长,必定要等到其历尽命运,自然衰老之后才可取用骨髓”。 我恍然大悟:“所以,你们要等到我头发尽白?” 他朝我伸出大拇指,然后轻轻点头。 我笑着问:“那么,我今日必死?” 他笑着摇头:“那倒未必,怎么?你不愿jiāo出xìng命?” 我再笑:“可惜我没的选择”,于是他酣畅淋漓的一阵大笑,我也开怀大笑起来。我说:“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他点点头。随后我问他:“晚月是什么人?”他笑了笑说:“我的人!” 这是他所说的唯一一句让我不能再平静的话,于是我轻叹:“你的人?” “对!我的人”,他稍稍沉吟又说:“她叫乌金燕,是个出色的驯兽师?” “驯兽师?” “对!驯兽师,她是人间少有的奇女子,唯一一个可以驱使蛇类的人”。 我轻轻点头,他笑着说:“还有什么要问吗?”我摇头说没有,并笑着告诉他:“谢谢你可以耐下xìng子和一个将死之人说这么多”。他轻轻一笑:“白兄弟果然气魄非凡,英雄不畏生死,所以英雄这两个字你当之无愧”,我带着自嘲大笑,他也开心的笑,然后朝门外招呼了一声,便走进来三个提着钢刀的壮汉。他再回过头来时,已经带上了一脸的悲戚和无奈,缓缓的对我说:“骨髓要新鲜的,万望白兄弟见谅!”我说没关系,于是他满意的一笑对那三个壮汉说:“取左股”,说完便心满意足的出去了。 这三个壮汉将我四肢捆在铁笼的栏杆上,将我的左腿拉直,一刀一刀的砍,疼,无法言明的疼!然而我却最终一声都没有喊出来,甚至眉头都没有皱过一次,自从被带进这里的第一天,我的心就已经死了。 当灵魂悄然走远,ròu体便只有麻木不仁。 我静静的看着他们,这三个人紧咬着牙关一个个累的满头大汗,这个yīn暗的房间里一时间血腥弥漫。半个时辰后,我的左腿终于彻底脱离了身体。这三个壮汉认真的在伤口上敷了yào,又极认真的把那伤口包好,再把我从栏杆解下来,这才气喘吁吁的抬着我的左腿出去了。 我斜斜的躺在地上,心里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却又忽然想起去年冬天那个上门卖画的人,他手里的两幅画:其一青牛烟霞图,其二燕子归来图,足以说明一切,骑青牛的是陆少翁,飞远的燕子是晚月!所以晚月的确是陆少翁的人。想到这里,我又无法自制的笑了,原来我自己竟然这么蠢。 这时晚月又来了,她眼睛红红的,声音也是沙哑的,她跑过来抓着笼子的栏杆叫我。于是我又静静的把头转向一边!一个爱不起也恨不起的人,便只有漠然以对。“哥!”她又在叫我,好久之后我终于决定再给她说一句话。于是艰难的转过身来,平静的说:“我不是你哥”。她又开始哭,哽咽着向我大喊:“你是!永远都是”。于是我笑着说:“我的妹妹叫晚月,你是晚月吗?”她不说话,只是哭的更加放肆。我坐起来冷冷的看着她,淡淡的问:“能不能不哭?”她哭着朝我咆哮:“不能!”我回头面无表情的看她,然后又静静的对她说:“你已经流了很多眼泪,但我不能不告诉你,这些眼泪不关我的事”。她继续朝我吼:“那你就不要管我”。我深吸了一口气,依然淡漠的说:“可是你真的好吵!我想休息,你出去”。她终于止住了哭声,愕然看着我,于是我又冷漠的说:“我不喜欢别人盯着我看,出去”。 “哥!”她轻唤了一声,我只当没有听见,背向着她缓缓的躺下去。“白思夜!”她再次喊我。我压低了声音冷冷的说:“泼fù!你能不能安静一点?” 她倒吸了一口气,然后冷冷的问:“你说我是泼fù?” “你以为你是什么?”说完之后我开始大笑。 她终于哭着离开了,看着那一道瘦小的背影最终消失在了门口,我脸上的狂笑终于渐渐消散:被晚月出卖,这是我此生最大的痛,尽管如此,我却真的没有想过要报复,然而已经将她伤的这么深。 我以为她再也不会来看我,但是这一天晚上她又来了,然而我依然冷漠着。她站在笼子外面笑着说:“哥,你放心,只是丢一条腿,等你伤好了,我就带你去一个没有人能找到我的地方,安安静静的生活下去,我说过,我会永远陪着你”。我依然不接话,她低着头沉默了好久,才缓缓的说:“好好休息”。说完了便转身要走,我喊她的名字,她欣喜的回过头来看我。然而我却淡淡的说:“不要再叫我哥,也不要试图怜悯我,更不要说你会永远陪着我,如果来陪我的是你,我宁愿永远一个人”。她半张着嘴好久,终于轻轻的点头,然后独自出了房门,于是我重重的叹一口气,沉沉的睡了下去。 我的伙食很好,每天都有新鲜的生ròu,但是他们已经半个月没有来过这里。这天陆少翁又进来了,他气喘吁吁的说:“白思夜,坏了坏了!”我问他什么坏了,他咽下去一口唾沫说:“一条腿不够!”我冷笑着说:“没关系,我还有一条”,他万分感激的说:“谢谢你”,于是我默而不语。同样是第一次的那三个大汉,但这一次他站在我旁边,看着他们一刀一刀的剁!他轻轻摇摇头直视着我麻木的脸说:“疼就喊一声!”我只是轻轻的朝他笑了笑,便默默闭上了眼。 这时候晚月闯进来了,她失声哭喊着朝我跑过来,抓着陆少翁的袖子使劲的前后推搡,她尖叫着:“你说过只要他一条腿的,为什么现在又要砍另一条?”那陆少翁看也不看她一眼,门外就已经又进来好几个人,将她连拉带拽往门外拖。晚月忽然挣开了人群跑过来跪在陆少翁的面前说:“义父,求你放了他吧!”那陆少翁低头瞄了她一眼,抬手便是响响亮亮的一记耳光,我的心也不由随之一震。晚月却还是不死心,她捂着脸继续哀求,陆少翁越见他哀求就越生气,终于一脚将她踢开,上前大骂:“贱骨头,你到底看上他什么?”说罢又是重重的一脚,晚月已经满脸血泪,她抬起眼看着被绑在栏杆上的我,眼泪便愈发猛烈。我想过要开口制止他们,但最终还是默默把头转向了一边。即便是看见一个不认识的姑娘被人暴打,我也会一声高呼拔刀相助。眼前这个女人,她现在正在为我求情,为我挨打,为我哭得一塌糊涂。但是我不得不告诉自己:“平静点,再平静点,她的好我白思夜已经永远都不需要”。 晚月昏迷了,被三两人男人抓着脚拖了出去,而我的右腿这时候也已经被他们带走。陆少翁站在笼子外面说:“白英雄,实在对不住”,我轻轻摇头,他便笑了笑要走,我在他身后说:“以后不要再打她,她是个女人”。他回过头来说:“白英雄说的是,我谨记在心,以后一定好好待她”,说完便一转身急急忙忙的走了。 后半天的时候陆少翁又带着人来了,他冷冷的站在铁笼外,我抬头看他,淡淡的问:“还不够吗?”他摇摇头说:“已经够了”。我笑笑说:“那为什么还来找我?”他也yīn冷的一笑说:“当然是再取一样东西”。我已经感觉到了他沸腾的杀气,但还是问了一句:“什么东西?”他平静的说:“你的命”。 尽管我一再示弱,一再退让,这一天却还是不可避免的到来了。于是我问他:“为什么?”他笑着说:“难道你忘了?我说过,你是这世界上最强大的动物”,我苦笑着说:“可是我已经只剩下半个身体,你还不放心吗?”他笑着点头:“是的,不放心”。我笑着点头,并深深的换了一口呼吸,问什么时候取我xìng命,他想了想说:“不如明天吧!早饭后”,说完便带着他的人浩浩dàngdàng的出去了。 身上伤口忽然隐隐的疼起来,并愈来愈烈,我揭开层层结结的纱布,粘稠的血一点点渗出来,将那段白森森的骨茬染的黑红。我静静的告诉自己:“白思夜,你已经废了”,然后平躺下去,木然看着黑洞洞的屋顶,满心绝望。这时我听见晚月又在叫我,我将双眼紧紧闭上,她又喊了我一声,我照例只是冷冷的一句:“出去”,然而这次她并没有出去。我极艰难的用双手支撑着坐起来,默然与她对视着,她终于开口:“如果那天晚上你答应带我远走高飞,又怎么会有今天?”我冷冷的问:“就因为这个吗?”她说:“他们骗我说只是取你一条腿就够了”。我冷笑一声:“一条腿?那也是在我清醒的时候一刀一刀生生剁下来的!你就这么恨我?”她摇摇头说:“不是恨,我只是想永远照顾你”。我继续冷笑:“照顾?所以要先把我变成一个废人?我迁就纵容了你八年,却最终换来你的出卖”。她轻轻的摇头,缓缓的说:“是啊!你是一直在迁就我,在纵容我!可是我却深爱了你八年,你又是怎么回报我的?” “至少不是伤害”,我神情依然冰冷。 她亦冷笑:“告诉我,欺骗算不算是伤害?冷落算不算是伤害?忽略算不算是伤害?拒绝算不算是伤害”,她神情逐渐冰凉,双眼里的泪花瞬息风干。我静静的看着她,一时五味陈杂,晚月依然一脸愤恨。然而事实是,我几时又冷落或者忽略过她?我那一颗自卑的心里满满全是她,八年里她的一颦一笑我都牢记在心。只可惜,一个落魄之人,他最沉的爱只能是拒绝。 我说:“对不起,我不能带你远走高飞”。 她笑着问:“为什么?” “因为我爱我的爱情”。 她静静的看着我,又忽然泣泪冷笑:“骗子”。 我认真的说:“我不是”。于是她问我:“我要你替我种下的三颗红豆,为什么没有长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巧合竟然如此巧合,她正好抓到了我八年里唯一的一句谎话,但此时我只能选择继续坚持这个谎言,认真的告诉他:“因为长安太冷”。 她又开始凄厉的笑:“你要掩饰到什么时候?搁置窗台上的红豆怎么能开花?你去杨壹的坟头看过吗?那里早已经是郁郁葱葱了!”我只好沉默,不是我存心要欺骗,只不过一个不解风情的俗物,却偏偏遇见个柔肠百结的女儿家,我多想大声的告诉她:“晚月,你可知道,我有多爱你?” 十三 兄弟,是一座山(3) 十三 兄弟,是一座山(3) 萌生出这个想法的瞬间,我那一颗尘封已久的心,便悄悄明明净了起来。 她良久不说话,又终于淡淡的说:“哥,带我走吧!”双眼里秋波明媚。那一瞬,我的心头又是一热,于是我便知道,这辈子再也逃不出她的手心,毕竟,那是一段潜伏了整整八年之久的爱情。我不得不原谅她!并给她我一生所有的慈悲,换她不离不弃的追随,此生到死,无怨无悔,于是我亦淡淡的问:“去哪?” 她认真的说:“你的天涯!” 我只好一番苦笑:“我的天涯?已经走不去了,只能爬着去。”她说:“哥,我背你”,眼泪便流下来。我笑着说:“白思夜原是万斤之躯,掉了两条腿也少不了六千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8 章 一个弱女子怎堪重负?”于是她也开心的陪着我笑,却又忽然止住笑声,泪眼婆娑的说:“哥,对不起!”我笑的更大声:“你是晚月还是乌金燕?我只做晚月的大哥。”她点着头说:“哥!我是晚月”,然后把眼泪擦干,握紧了拳头说:“我能救你出去。”我摇摇头说:“不行!这样太冒险,陆少翁其人老辣程度你连想都想不到”,她轻松一笑:“我乌金燕又岂是浪得虚名?”说完又忽然想起来,大大咧咧一笑说:“错了,我是晚月!”然后绕到我靠着那面栏墙边,朝我招手说:“哥,过来”,“什么事,你说”,她固执的噘着嘴摇晃着脑袋:“过来嘛!我能吃了你?”于是我把脸靠过去。她迅速迎上来在我的额头上重重的亲了一口:“笨蛋,就是要吃了你”,我还没来得及再说话的时候,她狡黠的一笑说:“晚上不要睡太沉,今夜三更,我来接你”,说罢风一样飘然而去,我在后面喊她,她却只是转过来调皮的笑。 那一夜我根本没睡,对付陆少翁这样的老狐狸,晚月似乎真的还不够火候。三更已经过了,晚月却迟迟没有来,我心里不由紧张起来,一直到天亮都没有见到她人影。 陆少翁亲自来送早饭,是炖的烂熟的鲜ròu,嫩极了。但我却根本吃不下!他笑着说:“怎么?要做饿死鬼?”我坦然一笑:“大丈夫生而五鼎食,死必五鼎烹,我白思夜岂甘空腹上路?”说罢将那些ròu抓起来,狠狠的咬了一口,然而却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终于,我实在压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波浪翻腾,抬起头问他:“她呢?”他缓缓一笑说:“来不了了,吃吧!你还有半个时辰。” “为什么?” 他笑笑说:“不为什么,就是来不了。” 我再看了一眼大门的方向,难道是她昨晚在开玩笑?要么就是她已经遇到不测?在我这一生最后的半个时辰,最终没能见到她一个我在自卑里整整深爱了八年的人。于是我终于狠下心来,将那ròu风卷残云般一扫而净。 他看着我吃完,悠悠的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我笑了起来:“我都快死了,你又何必兜圈子?” 他点头:“这一路你一定不会感到孤独了”,我静静的看着他,瞬间明白过来,熊熊怒火已有冲天之势。我狠狠的问他:“晚月在哪?”他仰面狂笑,然后指着我的肚子说:“在狗的肚子里。”我放开了嗓子一声长嚎,然而浑身却已经没了一丝力气。他笑的更加猖狂,无限yín邪的说:“白英雄,女人的ròu,有dú哦”,然后便摇头晃脑扬长而去,嘴里还不忘鄙薄的说一句:“真是个蠢货,整整八年都不见开窍!”我双眼喷火般看着他嚣张的背影,忽然喷吐出一口腥甜的血来,胸口一阵灼痛之后我开始吐,被嚼碎的ròu渣上沾着斑斑点点的血迹,身体也越来越软,越来越软,眼睛里流出来血的渐渐染红了我的视线。 我绝望的躺在地上,四肢开始抽搐着,我认定自己将要死掉了,一生过往便不由自主的逐一浮上心头,我开始后悔,后悔这些年都看淡成败,看淡生死,看淡得失。八年,无数次的隐忍和退让,终于使我在今天输掉了我根本输不起的这一局。我难以自制的伏在地上哀嚎,我看见我的一对爪子又渐渐变成了一双手,整个身体也一点一点化chéng rén的模样,然而那嚎叫声也一声比一声弱,一直变成低沉的嗝鸣。 我听见有人在厮杀,眼睛却模糊的什么都看不见,我知道这是幻觉。听说人快死的时候会产生幻觉,于是我更加肯定,我要死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一间明亮的屋子里,我半仰起来,看着自己不足三尺高的身体,大口的倒吸着冷气。 我终于真正遇见了一个名符其实的恶人,然而这样的一副身板,又能拿他怎样?平静下来之后才感觉身上已经轻松了很多,难道?已经吞了解yào了吗?兴叹之余我仔细观察了一下身处的这间房子,左侧的墙上有八个大字:血色江湖,快意恩仇!右侧的墙上亦有八个大字:浮生苦短,极尽人yù。 正堂上有一扇巨大的yīn阳鱼,阳爻上有一幅画,其名为《人间第一英烈》,画的内容大概是北凶共工与高阳氏的不周山之战。旁边附有两句词:可叹英雄太气短,一怒喋血不周山!yīn爻侧同样是一幅画,名曰《巫山十四柔肠》,展现的是巫山女神救济百姓的场面,其侧也是两句词:仙姑亦恋生灵苦,三界几时少柔肠? 我暗自感慨,能做出这面yīn阳鱼的人,必定是胸怀四海,经天纬地之大才,于是不由好奇起来,静静的等着这个人出现。一直等到天色渐暗时,这个人终于出现了,他身形魁伟,一袭猩红的拖地披风,势态威武,步履生风。我不由一声惊叫:“朱二爷。” 他站在门口,把披风摘下来挂在墙头,笑着问:“怎么?没想到?”我点头说:“是没想到!往日深居简出的朱二爷,竟有如此气量,一心可纳人间两极,足有挟泰山已超北海之能。”他谦虚的一笑说:“已经好多年没有人夸我。”我笑着说:“并非是个眼睛都能识得金香玉”,于是他也笑了。 那一夜他陪我喝酒,是他最喜欢的酒鸩之蓝!我说:“我有好多疑问要问你”,他笑着说:“不必客气。” 我想了想说:“听楚云碧说,当年你和郭解下过一盘棋,也jiāo过一次手,结果却无人能知,我也一直没能打听出来,今夜想听你给我讲讲。”于是他便笑笑说:“那最终是一盘和局”,“和局?怎么这么巧?”我惊讶的问。他摇摇头说:“不是巧,而是郭解的棋艺太高。”我吃惊的望着他,他慢慢的喝下去一杯酒,然后叹了口气说:“当年我四处行凶杀人,并每次都以一局棋来定生死之期。但当我遇见郭解时,他却问我:‘如果是和局怎么办?’我笑着说不可能。于是他便说:‘我敢赌这一局一定是和局’。我问他:‘一旦不是怎么办?’他粲然一笑说:‘你随便,但如果是和局呢?’我也笑着说:‘若果真是和局,我便立刻封刀,从此不问江湖’。那一盘棋整整下了四个时辰,无论我奇袭或是让子,他总能想办法使双方趋于平衡,最终以和局收尾。后来当我想要反悔的时候,他连刀都没有出,只是平静的说了句:‘人生如棋,落子不悔’,于是我便只好封刀。后来为了能逼他再和我下一盘棋,我先入长安找到了楚云碧并以之相要挟,结果那一局他却输了个酣畅淋漓,我知道他有意让我,所以从此以后每年八月我们会如期下一盘棋,这七年来,我们一共下了六次和局”,他说完朝我笑了笑,又淡淡的补充道:“当一个人对你的强弱之势了如指掌,那么,他便也掌握了游戏的结局!”然后又惋惜的摇着头说:“可惜了这样一个人间奇才,却已经长眠黄土,我朱安世只好从此人间孤旅。” 我笑笑说:“原来是这样!还有一个问题。”他笑笑说:“故人逢酒,自当知无不言”,于是我指着墙上的yīn阳鱼问他:“你绘的yīn阳鱼?”他缓缓的说:“是!”我轻轻点头平静的问:“何必这么极端?”他也平静的说:“人生本该如此,要么功成名就万人敬仰;要么一败涂地横尸街头。”我大笑三声击掌称快,他为我递来一杯酒说:“还有什么疑问吗?”我说有,他便笑笑说:“尽管问。”于是我说:“我一直想知道,你和兰雪晴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她总是会跟着你!”他慨然一笑,然后轻松的说:“长安城里有三家店在我朱安世名下,你猜是哪三家?”我摇摇头说不知道,他便笑着说:“城南春闺梦里人,城北风雪夜归人,还有城中最大的酒楼醉生梦死。” “为什么要开这么三个店?”他笑了笑指着右边的墙壁说:“你看”,于是抬眼我看去,正是白天我看见的那八个字:“浮生苦短,极尽人yù。”于是我和他相视一笑,仰脖各自一饮而尽,不为其他,只为他这一份天纵豪情! 我说我还有最想知道一个问题要问!他便大笑着说:“我就怕你不问”,于是我又喝了一口酒:“认真的问他,为什么帮我这么多次?”他笑着问:“多吗?”我便笑着说:“还不够多吗?”于是他便只是笑不说话,良久才说:“你真的想知道吗?”我说我真的想知道,很想知道。于是他站起来将四周的灯都拨亮,一把扯下头上的冠带,将头发都披散下来,拨开天灵穴处的头发给我看,明亮的灯光下,那是一束红到透亮细发。我瞠目结舌,直直的看着他,他笑笑说:“老三,我是血煞。”说罢紧紧的将我抱住,眼泪一涌而下:“是哥不好,没能保住你的腿。” 我挣脱他的怀抱静静的看着他:“你真的是我二哥?”他笑笑说:“真的!你数数你口中有多少颗牙?”我好奇的看了他很久,他催促说:“快数啊!”于是我把一根手指伸进嘴里,一颗一颗的数,数完的时候,恰好是四十二颗。我茫然抬起头来告诉他是四十二颗,他便笑笑说:“这就对了!常人的牙齿不过三十四颗,只有我们狼族才有四十二颗牙”,我看了他好久,终于喊出了一句:“哥!”眼泪便悄悄落了下来。 七星河岸一别已是十年,原以为在这世上我早已举目无亲,然而十年后,却又在千里之外遇见了我最亲的亲人。人生如此多变,手足重聚,除了醉笑三千,便只有相拥而泣。 他问我:“还记得十年前七星河岸那一场大火吗?”我说记得,他便说:“我大火余生,被一个人收养,他用人血喂我,使我化而chéng rén,帮他四处杀人索命。只可惜后来难逃鸟尽弓藏,他要锯我双腿取我骨髓,于是我拼死抵抗,终于在重伤之后成功脱逃,从此隐姓埋名东入中原,直到后来在太原遇见郭解才定居长安。收养我的这个人叫陆少翁,当年负责喂我人血的,是他的义女乌金燕。”于是我恍然大悟:“所以今年元宵夜在醉生梦死看见晚月的时候,你便不由多看了两眼。”他笑着点头说:“除夕夜我听见你作的那首词,便猜到你是老三。当元宵夜见到我乌金燕时,我便更加肯定你就是白煞,也全然明了你已经被他们盯上。” 他问我:“大火之后你去了哪?”我静静的低下头,记忆渐渐被拉回了十年前。 那时,月夜国,宁静安详的雪夜,我在七星河畔和一群刚会跑的孩子在雪地里打滚,用雪砌出一匹逼真而威武的狼,人类的铁骑就在这时山呼海啸般涌进我们的山谷,部族里顿时杀声四起,突如其来的杀戮使孩子们陷入了无端的恐慌,母亲匆匆忙忙的跑过来,把所有的孩子都带进了后山的地洞,她不安的来回在山洞里踱着步子,时不时把头探出山洞外面张望,尽管当时洞外已经一片漆黑。孩子紧挨着彼此,在黑暗里打着哆嗦,不多时我的父亲一个箭步闯进山洞,他平静的对母亲说:“这里怕是躲不住了,你带着孩子们逃吧!沿七星河往东,直到雪狼湖,那里有大片的密林,这样或许可以躲过他们的追杀。”母亲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神情凝重的点点头,然后又轻声的问他:“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们?”父亲无奈的摇摇头,并走上前来温柔的说:“照顾好孩子们,带着他们活下去,我一定会活着回雪狼湖找你”,随即无声吻过母亲的额头,转身跳进了无边的黑暗。 母亲带着我们沿着河跑了很远很远,然后突然止住脚步,把我和两个哥哥叫到她跟前,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脸,她说:“你们总归是要长大的,以后要习惯没有妈妈的生活,做一匹勇敢的狼,就像我们的先祖一样,风风光光的活下去,沿着这个方向能跑多远是多远,千万不要回头,妈妈一定活着回去找你们”,我来不及哭喊更来不及挽留,她已经毅然转身,向着山谷的方向跑去。 这一别,或许是生离,又或许是死别,我在她背后轻轻的对她说:“妈妈,一定要回来”,她并没回头,脚步只是微微一个停顿,我能听见她的呼吸已经开始颤抖,用哽咽着的声音说:“一定,都要好好活着”,然后风一般遁入夜幕。 我还有两个哥哥,大哥黑煞,xìng格沉稳内敛,遍身黑毛;二哥血煞,通体血红,生xìng张扬大胆。我们都睁大了眼睛凝望着漆黑的夜晚,忘了奔逃。 这时山谷方向突然燃起了大火,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化不开的焦臭味,那是我的族人被烧焦的气味,孩子们猛然醒悟,借着火光不顾一切的奔跑,大哥却波澜不惊的看着血煞,二哥也默默的看着他。 “老二,照顾好他们,我知道你行的” 血煞问他:“那你呢?” 黑煞淡淡一笑说:“我回去看看我们堆的雪狼是不是被烧死了。” “哦,雪狼,我也想回去看看”,他们默契的对望一眼,血煞轻松的笑了一笑,把目光转向呆立一旁的我,我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于是怯怯的抬起头看他们,小声的说:“还是走吧,妈要我们都活着。” “会的”,熊熊火光之下,我看见他们眼角的眼泪渐渐充盈,缓缓汇聚成河,我记得,他们从来没有哭过。 大哥说:“你永远都是妈妈最乖最听话的孩子,我最乖的弟弟,答应哥,不要回头,永远都不要,我们已经亡国,绝不能再被灭种。”他们的眼里没有别的孩子那般的惊慌,只有无法言明的坚毅,我知道,我已无力挽留,再多的语言或眼泪,也熔不开他们坚硬如铁的心,我看着他们,泪眼迷离,整个世界就突然陷入无端的寂静,只剩下大火那无声的尖叫和冷笑,黑煞无声看着默默流泪的我,投来一个明亮的微笑,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他们肩并着肩走火海深处,我转身扫视一眼剩下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9 章 小孩,他们都不敢出声,彼此jiāo换着恐惧的眼神,再回头时,我的两个哥哥已经走出去好远,我终于忍不住哭出声响,他们瘦小的背影摇曳轻晃,冲天的大火是他们的舞台,我突然心疼的不敢再看他们的背影。 我低下头抽泣,血煞突然折身回来冲到我的身边,他依然笑得一脸轻松:“老三,我这一身血色的毛是不是很鲜艳?”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问这样的问题,却也只好噙着眼泪点头,“但是我觉得这场火掩盖了我光芒,我恨它”,血煞笑得有点夸张,“我也恨它”,我低声说。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冷,走过来附在我耳边对我说:“你是狼,不能哭!”说完一阵大笑,我慌忙抬头,他却已经冲出去好远,我目送他远去,默默的告诉自己:我必将以血的洪流,祭奠今夜葬身大火的每一个族人。 我带着孩子们隐入大漠,一刻不停...... 十三 兄弟,是一座山(4) 十三 兄弟,是一座山(4) 可惜人类永远要比我们想象当中还要yīn险狡猾,他们的绳套,每次都能勒住狼的咽喉,夜色中的雪狼湖畔,布满了人类寒光闪闪的刀! 我们被捆回了山谷,大火似乎已是强弩之末,原先荒草丛生的山谷,已经化为一片焦土,我们的这个叫做月夜的狼的国度,果然被亡了! 我看见我的父亲还有好多的族人,都被这群不知来路的人绑在焦黑的树干上,他们低垂着脑袋,趿拉着眼皮,我两个年幼的哥哥,也无力的趴在同样焦黑的大地上,腹下,鲜血喷涌! 一个遍身铁甲的男人,稳稳的拖着他沾满鲜血的刀站在谷口,他的士兵笔直静默的站成队列,显得精神灼烁。他向前一步,举刀高呼:“过了今夜,孔雀河岸,再无狼患”,他的士兵们便一阵山呼海啸。他走下来看着惊慌失措的我们,嘴角勾起一个yīndú的笑:“留着他们,让他们亲眼看看和楼兰国做对的下场,”话未说完时,他忽然提刀转身,单手一扬,瞬息将我父亲的胸膛从中破开,血溅三尺,五脏俱落,山谷里顿时血雾横生。孩子们失声尖叫,他便笑的更加面目可憎。我的心仿佛瞬间绞成了一团,我忘了哭喊,忘了挣扎,忘了呼吸,只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身下流出,旁边的士兵捧腹大笑:“尿了,尿了”,山谷里满是他们忘形的笑声。 眼泪慢慢的溢出眼眶,眼前的一切似真似幻,我看见满身鲜血的黑煞一跃而起,将不设防备的将军扑到在地,正一脸得色的他大惊失色,连忙向后滚爬,惊魂未定时,空中闪过一道血色的虹,那是我的二哥血煞,生生咬掉他的左眼。 底下的士兵回过神来,急忙执刀来砍,血煞和黑煞却已经转身跳进大火。我的心中又是一紧,刚才还得意忘形的男人,此时正一脸痛苦,他挣扎着爬起来,用左手捂着眼睛,冒着热气的鲜血从指头缝里淌出来,染红了他的半张脸,打湿了脚下焦黑的沙土。然而看着他被疼痛扭曲了脸,我丝毫感觉不到报复带来的快感。他还活着,我却与自己最亲的亲人yīn阳两隔,再见无期! 他们把我们剩下的小孩分开关在yīn暗潮湿的山洞里,三天三夜里不给一粒食物,我以为自己会不可避免的死掉,但第四天的时候天窗里却掉下来一直拔净的羽毛的野鸡,我突然明白了他们的真正用意驯服?然而这个词不适合狼族,我轻蔑的笑。 午后的阳光透过天窗,在地上留下一道模糊地光斑,我闭上眼默默告诉自己,一定要维持狼族的骄傲,一定不能输掉狼族的气节,尽管我的故乡已是一片瓦砾,我身体已无可寄托,但他们也休想强加我以狗的灵魂,我坚信,这是我们幸存下来的每一个狼族成员共同的心声。 地上的光斑里突然多出一道黑影,我不用抬头,却已经闻到那个瞎了一只眼睛的男人身上浓烈的血腥味。我极尽全力以最骄傲的姿态保持站立!是的!他永远没有机会再看见狼族脆弱的一面,因为我已不再脆弱,我可以勇敢的直面我生命暴烈而直接的终结,并以此来体现我狼族的坚强与不可征服。 终于,他心有不甘的走了! 我静静的趴卧下来,目光刻意躲开那只赤luǒ的山鸡,寂静的山洞里,我听见自己肠子打结的声音,那是死神贪婪的低吟。死固然不足畏惧,然而等死的过程却是如此的艰难与漫长,我不想再哭,可我控制不住的我的眼泪。二哥的话又一次在耳边响起:“我是狼,不能哭”,可我做不到,我想起殒命山谷的母亲,五脏落地的父亲,葬身火海的兄弟,丧生故土的族人,在饥渴里苦苦挣扎的玩伴......!楼兰国欠下月夜国的每一笔血债,桩桩件件都刺激着我脆弱的神经,在生命与尊严的抉择当中,我毅然选择了后者,与尊严相比,生命何足怜惜?我是呼啸大漠的狼,天赐我尖牙利爪,就注定我为尊严而生,更为尊严而死,只要我愿意,我就是这茫茫沙海里的神! 好吧!庄严而壮烈的死,这才是一个亡国之狼最光荣的路,我擦干眼泪,脸上绽放出从容的笑容。可是我的体力每一秒都在衰减,我感觉我已不能保持站立,甚至已没有力气承受沉重的眼皮,那一刻,我仿佛已看见从天堂照shè出来的耀眼而神圣的光。 我好困,好累,最后一次感受阳光的温度,最后一次触碰心跳的强度,我了无遗憾的闭上眼,我以为我已经死了,彻彻底底的死了,而不是被饿晕了! 再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刺骨的寒冷和真切的饥渴都在提示我,我还活着,我的确还活着,神啊!为什么还不带我走? 绝路之处的逢生,如若是孤崖之上的死守,退一步是万仞深渊,进一步却有可能是彩云之巅。当我选择了尊严,便自然而然看淡了生死,但是在我离开这个世界的前一刻,却忽然又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复仇! 和一个宗族的血海深仇相比,个体的尊严已不值一提,我要活着,是的,只有活着,我才有可能再度强大,然后兑现我在七星河岸留下的誓言,以楼兰人的血的洪流,洗刷他们所有的罪行,偿还他们欠下狼族的累累血债! 留得五湖明月在,何愁无处下金钩?人类的话,说的真好! 我爬起来,一步步靠近那只散发着腥味的山鸡,尽情的啃食!眼泪在这一刻山崩般砸下来,顺着脸颊落地,铿锵有声。 他们都信了,都天真的以为我放弃了狼族的尊严,变成了一条真正的狗,半瞎的男人得意的抚摸着我一身雪白的毛发,一脸满意的微笑,底下的人不解的望着他们的将军,疑惑不解的问:“将军,要怎么处置他呢?”将军不语,双眼失神的看着远处的沙丘,脸上却不自觉的浮现出一个舒心的微笑,“把它送给隐娘,她一定会喜欢!”他痴痴的说出来,随即意态恍惚,真真切切的心驰神往。底下的人大笑着夸他们的将军是知xìng情之人,半瞎的男人便更加得意,他端起一杯酒,仰脖一饮而尽:“去,把这小东西给我洗干净了,带到我府上来”,底下的人正忙不迭的退出去时,又被他一声喝住,“拔掉它的牙齿,要处理干净,不要在嘴里留下血迹”。 从此,我,月夜国最后一匹狼,终于变成了楼兰国将军府里的一只宠物狗。 说完之后我不可自制的一声长叹。二哥静静的听我说完,却慨然一笑说:“可惜苍天不灭我月夜国,你我兄弟终于长安重聚”。我说:“接下来我们该做些什么?”他举起一杯酒来,冰冷的一笑:“血色江湖,快意恩仇!伤我兄弟者必死,亡我宗族者必灭,陆少翁活该千刀万剐,楼兰城必将血流成河”。我轻轻摇头:“不必再惦记楼兰,灭族之仇十年前就已得报”。他自信的一笑:“那就专心玩陆少翁,他再厉害,却也不该同时遇见朱安世和白思夜”。我低下头再看一眼自己不足三尺的身体,笑着对他说:“哥!算了吧!杀了他我还是个废人”。他走过来握着我的肩膀说:“孙子膑足,庞涓照死不误,你白思夜削腿,他陆少翁也休想苟活”。他将自己的刀抽出鞘来,随即是一阵凄厉大笑:“挥刀大笑砍西风,成败生死皆英雄!谁言人间无神勇?此剑堪当百万兵”。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正在门外在磨剑,我趴在窗子上看了看,那是一把六寸宽双刃长剑。我在里面问他:“这就要去吗?”他点点头说:“还等什么?”我说:“我和你一起吧!”他笑笑说:“还得背你,怪沉的,你睡一觉我就回来了”。也对!我去了反而是个累赘。于是我又说:“哥!咱们不报仇了吧!”他回头平静的看着我:“为什么?”我摇摇头说:“我喜欢现在这样平静的生活”,他笑着说:“我也喜欢,可惜陆少翁不喜欢”。“难道他会找来?”他点了点头说:“你别cāo心了,等我就是了”。我说你走了我一个人心慌,他想了想说:“那我给你找个伴”,然后把家童叫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那家童便急急忙忙跑出去了,不一会那家童又气喘吁吁的跑回来了,老远就喊着:“二爷你放心,他说他一会就过来了”。他回过头来走到窗台下对我说:“有这个人在你肯定不心慌”,说完把剑往胳膊下一夹就要走,我急忙向着他的背影喊了声:“等等”,他回过头来一脸不解的看着我:“又怎么了?” 我说:“哥,不要找他报仇了,咱们离开长安,现在就走”。 “去哪?” “回西域,在浦昌海或者孔雀河岸安家”。 他平静的看着我,又叹着气笑了笑说:“不要老是想着逃,不主动出击,你便永远都是弱者”。 “可是......”!我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他却已经走远了!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我忽然想起十年前大火旁的那一次分离!十年了,他还是这么固执。 他才走不久,门口便走进来个穿青色粗服的人,细一看,原来是在风雪夜归人见过很多次的史官司马长风。他见我正趴在窗子上,便笑着打了招呼走进房间,家童跑进来倒茶,他们又一起把我扶到了桌边,坐好后他打量我一阵子,笑着说:“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你不必紧张,二爷做事出不了岔子”,我也笑着向他点头,他问我还记不记得一个人,我问哪个人?他定了定才缓缓说:“临淮剑客,儿长卿”,我说记得。他端起茶杯细细的品了一口说:“可惜了,这个人死了都七年了”,我说:“是啊!已经七年了”。他说十年前的江湖,若论侠之大者,儿长卿的确算是一个。然而十年之间,江湖已趋于惨淡,自郭解之后,当世可称侠者,只怕已经屈指可数。我笑着点头,他又说他正在写一本史书,其中一篇专门陈述历代草莽豪侠,然而毕竟身在朝堂,对江湖不甚了解,所以今天正好可以请教我。 我笑着摇头:“司马兄过谦了!请教万不敢当”。 他恭谦的朝我笑笑:“我听说广汉有个清河帮,其七位当家个个人品正直,侠肝义胆,但是六年前他们都被人割去了舌头,惨死在长安街头,当时白兄弟正好是捕役房总班头,这件事前前后后怕是没有比白兄弟更清楚的了”。 我笑笑说:“什么清河帮?一群占山为王的江湖败类罢了”。他吃惊的睁大了眼睛说:“这又是怎么说?”我便对他说:“什么都不用说!以姚乃昌为首的清河帮的确曾享誉江湖,他们时常替人消灾,然而却实实在在是拿了别人钱财,这哪里算的上是行侠仗义,最多只不过是占山谋生而已。”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我,问:“真的吗?”我笑笑说:“没必要骗你”。于是他想了想又问:“那以白兄弟之见,这世间堪称大侠者能有几人?”我笑笑说:“白某行捕多年,如果真的是要寻找草莽豪侠,我认为有值得一提的只有七个人”。他一听立马来了兴趣,急切的问:“哪七个人?”我想了想说:“其一是西河郭公仲,此人死于六年前,当时儿长卿才死不久,他从西河入长安杀我为郭公仲报仇,结果失手被捕,在牢狱里伤口腐烂,最后虽被人救走,却死在回家途中。然而事实上他虽久慕儿长卿大名,却根本和他不曾谋面,能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毅然冒险,为的也只不过是一个义字,此举堪称侠行,你觉得呢?” 他只是点了点头,于是我接着说:“这第二个人,原籍东阳,姓田名铁虎字君儒,为了惩jiān除恶,曾化名孙四在依仗房做班头,六年前郭公仲入狱,他两度以死相救,终于成功,只可惜郭公仲丧命半道,半年后长安城外积压流民过万,此人与郭解赵天烈等人相约进城,长期为城外百姓运送口粮,后来事发,被处以斩首之刑。此人甘于隐忍,心存百姓,自然堪当江湖之侠”。 “其三便是和田君儒一同被斩首的赵王孙。此人心地宽仁,怜惜百姓,为救城外灾民不惜搭上全部身家,此可称为大义”。 “其四当数太原籍少公,他原是长安捕役,与我共事多年,后来私盐案和jiǎ bì案告破,他为了城外百姓,毅然脱离捕役行列,劫过牢狱也抢过法场,其后一路护送郭解东入太原,后来为保全郭解xìng命挥剑自杀。他虽几犯王法,却的确是个宅心仁厚,重情重义之人,自然不失侠骨之风”。 “其五应该是人称关中铁臂的樊仲子,此人十三岁杀人入狱,十四岁投赵破奴军,十五岁兵败逃回,十六岁与郭解等人私盐案发,亦被处以斩首执行”。 “其六便是人称一声海笛江湖清的郭解,这个人你应该比较了解”。 “说到这第七个,此人绝对堪称侠中之侠,他就是原长安县令高云海。高云海满腹经纶又能高瞻远瞩,在职期间不忍心黎民受苦,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0 章 郭解等人相商,不断往城外运送米粮,案发后被处以腰斩之刑,其虽不懂武功,亦有愧于朝廷,然而其才华与见地却是当世少有,其侠肝义胆更使天地动容”。 他依然默默点头!继而不失认真的对他说:“没有侠义二字的江湖便只剩下纷争和杀戮。这些曾为了这两个字付出生命的人,应当被历史所铭记”,我笑着点头。 才在说话的时候,朱二爷回来了,我问他:“怎么样?”他摇摇头说:“十年不摸剑,再用起来的确是生疏了”,我急忙问:“你没受伤吧!”他轻松一笑:“那一群咸鱼烂菜能打伤我么?”然后拍了拍身上的土坐下来喝茶,我又问了一次:“那到底怎么样?”他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说:“那老匹夫跑了,不过不用担心,早晚能找得到”。 说罢将嘴里的茶吐了出来,大喊了一声:“这么喜庆的日子,喝什么茶?”说着转身招呼家童提来两坛子酒,不予分说便热热闹闹喝起来。才喝下去不多他却突然咳嗽起来,他把那酒碗往桌子上狠狠的拍下来,骂了句:“天杀的,这一脚还真他爷爷的狠”,说完又是一阵没完没了的咳嗽,我说:“哥!我给你添累赘了”。 他定定的看着我,又是放声一阵大笑:“傻!我们是亲兄弟!”我笑着说:“对!我们是亲兄弟”,于是我们又开始喝酒。 我想!我本是站在大地上的一座孤独的山,在我被压垮的这一天,他忽然出现,伸出双手拼尽全力将我高高托起,让我重新以一座山的姿态刺破云天。 往后的日子里,我们将静看四季流转,倚重彼此的艰难,担负彼此的负担,生生世世都相依相偎。 这个人,他叫做兄弟。 十四 埋骨血豪寺(1) 十四 埋骨血豪寺(1) 已经是春天的最后几天,这天晚上忽然飘起小雨。他回到房子里的时候全身已经湿透,进来也不说话,一个人抱着胳膊坐在椅子上打哆嗦。我坐在床上说:“朱二爷你这是怎么了?”他抬眼看了看我,又站起来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坐下来只顾喝那碗酒。于是我又问了一遍:“朱二爷,你没事吧?”他沉沉的叹了口气,端着酒碗走过来坐在床边问我喝不喝。我很着急的再问了一次:“你到底怎么了?”他再看了看我,伸手在我耳朵上轻轻一弹说:“你这孩子,别人叫朱二爷,你怎么也这么叫?”说完把剩下的酒递了过来。我静静的看着他,再叫那一声哥时忽然哽咽了,整整十年了,第一次有人把我当孩子来照顾。 他见我又哭,便笑着说:“多大了?怎么这么爱哭?跟个娘们似的”!他笑着看我,我却眼泪越流越多。我哽咽着说:“哥!我们这样漂泊无依的生活都十年了”。他无所谓的一笑说:“那又怎么样?我们现在不都好好的吗?”他说完的时候似乎才想起我已经没有双腿,便神色黯然的一笑说:“好歹都还活着,活一天就要有活着的样子,不要以为没了腿就可以不把自己当回事,有哥在,往后在这长安城里你照样呼风唤雨”。我忍着眼泪点头,心头一时百感jiāo集,难道这就是我白思夜该有的结局吗?他见我只是哭不说话,便又一个人笑起来,我抬头的时候看见他眼角也流下一滴眼泪,只是很小的一滴,他笑着眨一眨眼便已经不见踪迹。 第二天早上雨终于停了,他说要带我去外面走走,然后从床上把我背下来放进了车里,又支开了车夫,亲自驾着车出门。他坐在车辕上问我想去哪,我想了想说去趟县衙吧!我想看看那捕役房是不是还是以前的样子,他说好,于是把马鞭舞得山响。 他在县衙门口把车停下,我揭开帘子朝里面看了看,他笑着问:“进去吗?”我摇摇头说:“不用了,在外面看看就好”。透过那扇敞开着的大门,我看见那一溜蓝砖瓦房也还是从前的模样,只是里面早已经没了我熟悉的人。眼见物是人非,难免一心荒凉!我轻轻叹息,告诉他说可以走了,于是他问我还想去哪里?这时我又想夕yīn街我和晚月他们一直住过的那间院子。他点了点头说:“你想去,那哥就带你去”,随即马车又渐渐飞奔起来。 我坐在车里听着马蹄滴答,忽然想起以前和籍少公在一起的日子,想着想着却默默对自己说了一句:“他都死了快两年了,世事多变!多少聚散?”于是不由又是一阵长叹。不知不觉车子又停了下来,他问我:“是这里吗?”我挑开帘子看了看,的确是我曾经住的地方。他还是问我要不要进去看看?我说:“还能进去吗?”他笑笑说:“怎么不能?”说着把我从车上背下来,走到门口却看见挂在门上的锁都已经锈的打不开了。我说:“哥!就把我放在这台阶上吧!”他摇摇头说:“知道你想进去看看的!”然后往后退了两步,背着我一步跃过了墙头。推门进去的时候,我看见我们三个人以前一起喝酒吃饭的桌子上已经落满了灰尘,我指着自己最常坐的那把椅子说:“把我放在这里”,他用袖子拂了拂那把椅子把我放在进去,自己也随便挑了把椅子坐下来。我的目光静静扫过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一回头时忽然看见晚月肩膀上搭了条毛巾站在我眼前,脸上沾着点点面粉,笑得一脸调皮。她身上穿着我给他买的那件火红的长衫,手里端了碗面条问我吃不吃,于是我摇摇头说不吃了。她歪着脑袋看了我好久,忽然甜甜一笑说:“你不吃,那可就便宜杨壹了”!然后端着碗闪进了灶房。我在她身后喊:“晚月,晚月”,但她却头也不回的走了,于是整个世界便瞬间黑暗的看不见边缘。此时忽然有人拍了我肩膀,我慌慌张张睁开眼,却见血煞的脸正贴着我的鼻子,他笑着说:“不许哭,想起谁都不许哭,你是大男人了”。于是我笑着点头,却又不由轻声叹息:“记忆褪尽墨色,空留一地风歌”!他笑着摇头,然后把我背在肩上,双手背过来把我揽的紧紧的,回过头来说:“天色不早了,要是你喜欢这里,咱们就明天再来”,我说好。 到了他的房子门外的时候,他朝车棚里喊了句:“老三,到家了”,我说:“我看见了,的确到家了”。他笑着把我从车上背到床上,转身又要出门,刚走到门口忽然回过头来说:“以后要是闷的慌,给哥说一声,天涯海角只要你想去,哥就能带你去”,我笑着说我知道,他便朝我笑笑出门去了。 天已经黑的看不见路的时候,他从外面进来,坐到床边把一把钥匙放在我手里说:“今天去的那间院子,我看你挺喜欢,就给你买下来了,锁已经换了,钥匙你拿着,以后想去了我就带你去”。我点着头说谢谢,他就有轻轻弹我的耳朵,然后沉沉的说了句:“真是傻的要命!跟我这么客气,你忘了我们是兄弟?”我也跟着他笑,却忽然鼻子却酸的厉害。他说自己困了,我说那你早点睡吧!他临走时又转过头来说:“明天我去找几个漂亮的姑娘给你做丫鬟,你要是看上哪个就让哪个给你当老婆,给你生儿子”,我低下头默默的笑,他却抬高了声音大笑着走了出去。 第二天一大早,院子里跑进来个头发很乱的人,我在窗子上打量了很久才认出来他是史官司马长风,他朝我这边看了一眼,又急急忙忙跑进血煞的房间,我听见他在那房间里喊:“外面通缉你的告示都贴满了!你还是快些逃吧!”说完便又风风火火跑出去了。血煞走进房里来轻松的一笑说:“长安呆不下去了”,我说我都听见了,他点点头说,那就赶紧逃吧!然后问我想去哪?我说我还没想好,于是他又笑:“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要去哪一就句话”。于是我说:“哥!带我回七星河”。他睁大了眼睛看着我说:“可是那里什么都没有”,我摇摇头说:“你忘了,那里是我们的家”,于是他也想了想说:“恩!那就回家”。 他把我的刀找出来放在我手里,然后再拿出自己的剑绑在腰间,然后用一根绳子把我捆在他背上,寻了一匹快马一路呼啸着往洛城门赶去。 城里四处都贴满了他的画像,快到洛城门的时候,他把马赶得飞快,转过头来对我说:“老三,把脸藏在我背后”,我赶忙把脖子缩了下去,他又说:“把马缰绳拉住”,我应了一声伸出一只手把马缰拉紧。转眼我们已经奔至城门下,四周的官差抱着长矛上前要挡,他便把马赶得更快,然后迅速从怀里抽出剑轻轻抚了过去,于是我们便平安的出了城,他把剑chā进剑鞘,又伸手自己把马缰绳握住,我回头看时,门口的两排官差已经静静的躺在了地上。 马一直没有停过,数十天后我们赶到武威的时候,那匹马累的吐了血。他一句话都没说便又换了一匹马,继续是日夜兼程。然后是张掖,酒泉,敦煌,经过黄槐镇的时候,我说在这歇两天吧!他摇摇头说:“不行,得先出关”。我们胡乱的吃了点东西便继续向西疾奔,第二天正午,我们的马终于晃晃悠悠的踏出了玉门关,他回头看了一眼黑森森的关墙,笑着说:“安全了”。 入夜前我们住进了漠东镇,那天晚上我问他:“是陆少翁搞的鬼吗?”他说他也不知道,我问他在长安还得罪过什么人?他想了想说:“还记得你第一次去春闺梦里人时遇见的那两个闹事的富家公子吗?”我说:“记得,难道是他们吗?”他点点头说:“很可能”。他在床边坐了一会说:“当时有个公孙公子,他叫公孙敬声,他爹是丞相公孙贺,今年年初他也当上太仆了”。我说:“难道那点小事他们也要报复的?”他无限鄙薄的一笑说:“小事?公孙敬声偷偷用掉了给那狗皇帝建陵寝的一千九百万铜钱,这世界上知道这件事的现在就我剩我一个人了,我不死他们哪里安得下心?”他说完又回头看了看我说:“还记不记得着个公孙敬声当时要点楚运碧时我开的价码吗?”我仔细回想却已经想不起来,只好摇着头说:“我不记得了!”他点了点头说:“我开的就是一千九百万,他一听便知道我是知道真相的,只可惜他们一直没找到我,所以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可是朝廷这些事你怎么可能知道?” 他笑笑说:“东方朔说的,他这人脾气比较硬,一说起这些国蠹就咬牙切齿”,说到这里他站起来打着哈欠问我:“明天要在这街上转转吗?”我说:“那就转转吧!”他点了点头说:“睡”。 第二天他在街上买了辆独轮车推着我去吃饭,他坐在面向门口的位置,我坐在他右手边。吃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停下筷子抬头静静的看着门口。我也抬头看过去,一脸灰白胡子的陆少翁正静静的站在门槛上看着我们,我不由惊出一层细汗,心里暗想:这个恶棍为什么总是真是yīn魂不散?血煞只是冷冷的笑了笑,转身把手伸进喉咙里,于是刚才吃下去的饭又都吐出来了。陆少翁拍着手慢慢踱过来,嘴里笑嘻嘻的说:“看看,看看,曾经多么耀武扬威的两个人,如今却落魄成这幅模样!”我要抽刀的时候,血煞忽然拦了我,他抬头对陆少翁说:“饭我全吐了,你下了dú也没多大用了,即便我今天被你dú死,那我也一定拉你做垫背,怎么?还要拼个玉石俱焚吗?”陆少翁yīn阳怪气的笑起来,他说:“谁稀罕在这饭里下dú?算上今天,你们离开长安整整第三十天了吧?”血煞又看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又笑着说:“你下dú倒是挺及时的,但是你现在能杀的了我吗?”陆少翁笑了笑说:“杀你有个屁用,丞相府里烹人的大锅都架好了,就等着你回去下锅呢,所以我得抓活的”。血煞依然镇定自若的笑,然后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角,我抬眼看他的时候他忽然抬手把一碗热面捂向了陆少翁的脸,陆少翁慌忙抬手遮脸,血煞拉起便我往门外跑,顺带抬脚将双手捂着眼蹲了下去的陆少翁踩趴在了地上。我们跑出去好远之后,我再回头时已经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于是对他说:“他们没追上来,歇会吧!”他停下脚步,回头往身后看了一眼,松了一口气说:“他们当然追不上”,然后把我放在地上,自己站在沙漠里长长的伸了个懒腰,笑着对我说:“老三,哥不行了!”“怎么?”我吃惊的看着他,他还是笑,然后便松松垮垮的跌倒在地上。我爬过去叫他,他缓缓睁开眼说:“这个老混蛋就喜欢用这些见不得人的yīn损招数”。我说:“哥,我背你”,然后艰难的把他往背上拉,这时却才发现我的双手也已经没有一丝力气。 我惊慌的问:“怎么办?”他笑着说:“没事!他是要抓活的,睡一觉醒来就有力气了”,我茫然无措的点头。他静静的看着我们身后的方向,又忽然挣扎的坐起来,笑着问我:“怕吗?”我说不怕。他于是笑的更响亮:“这才像西山之狼”。我问他为什么要问这个,他轻松的笑笑说:“他们追上来了”,我慌忙回头,却见远处的沙梁上正缓缓走过来一队人马。 我说:“哥,我好困!”他依然在笑,不惊不惧的说:“那就睡一觉”,说罢自己先平平的躺了下去,我也翻身躺下来,感觉眼皮越来越沉。他们已经渐渐向这边靠过来了,因为我已经能听见他们的脚步。 陆少翁站在我们旁边的沙土里一阵得意的大笑,他蹲下来翻开我眼皮打量了一遍,然后又看了看躺在我身边血煞,转身叫人拿了铁链将我们都锁上又抬回了漠东镇。 那天晚上我醒来了一次,四周好黑,我轻轻的喊:“哥,你在吗?”不远处便传来他那一阵洒脱的笑声:“当然在!”我说:“怎么这么黑!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他又笑了起来:“傻呀!你感觉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1 章 眼睛是被蒙着的吗?”他说完的时候我也开始觉得眼睛上的确被蒙了一层布。他说:“不要怕,只要我再恢复一点点体力,咱们就能走”。 这时耳边传来陆少翁那尖酸的笑声:“可惜你的体力一点点都恢复不了了,想走?白日做梦!”他解开了我们眼睛上的黑布,房间里此时正灯火通明,刺的我眼睛一阵酸疼。血煞的手脚都被铁链死死的捆着,他也被这灯光刺到了双眼,所以眼睛紧闭着。陆少翁正斜斜的坐在我们眼前的一把椅子上,神情悠闲的吹着一杯热茶。我抬起眼睛冷冷的看他,他朝我笑笑说:“怎么?也想喝茶?”于是我把脸转向了一边,他却还是一声接一声的jiān笑着,笑够了之后,又懒洋洋站起来在房间里踱了几圈,长长的打了个哈欠,返身再坐回椅子里,巧笑着说:“二位想吃点什么吗?”血煞笑着说:“我好想吃你的ròu”。于是他又大笑起来,冷冷的说:“我的ròu不好吃,不但酸而且还有dú”。血煞却笑笑说:“正好,我胃里长了蛔虫”。陆少翁听完又是一阵刺耳的笑声,他缓缓摇着头说:“我就喜欢不服软的人,你们二位恰好就是这号人,所以这件事我得跟二位打声招呼”。血煞很轻松的笑了笑说:“你想当场灭口?”陆少翁点了点头缓缓的说:“你想想啊!回了丞相府你可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那得多难受?我这人心软!最怕看见给人上刑具,左思右想还是提早送你上路吧!免得到了长安死的寒碜。说起来这也是在帮你,别人帮了你你要记得报恩,但我这人大度,你做了鬼也不用回来报恩了,谁叫我偏偏这么疼你?”血煞听他说完,煞有介事的摇了摇头说:“你的好我都记着呢,做了鬼第一个回来报答你”。陆少翁认真的摇着头说:“这点小事还劳你报答,你要是心里过不去,那不如你在阎王那多替我美言几句,让他老人家晚点来接我”。于是血煞便认真的向他点头,陆少翁随即又问:“想要个什么死法?你说,这也算是你最后一个愿望,我一定帮你完成”。血煞想也不想,一脸虔诚的对他说:“你的ròu不是有dú吗?赏一口给我”。那陆少翁惋惜摇了摇头说:“味道不好,怕你吃了反胃,这样吧!我这里有一壶上好的杜康,里面混了三十多种剧dú,保证一沾嘴立马断气,啥感觉都没有你就升天了”。说罢从身后的桌上提下来一壶酒,揭开盖子闻了闻,眯着眼睛说:“香,真香!这酒我多少年都没舍得喝,今天就都给了你吧!”他端着酒壶慢慢的向血煞走过来,缓缓蹲下去说:“我喂你吧!”血煞回过头来静静的看我,眼神里没有丝毫畏惧与惊慌,然而却在这时忽然开口说:“等等,有件事想求你”。陆少翁吃惊的看着他:“怎么?你不会是想反悔吧?不想喝我精心给你准备的这一壶酒?想回去让丞相府那些人折磨你?别犯傻了!他们不会像我这么体贴的”。血煞苦笑着摇摇头说:“我当然没傻到那个地步,只是希望你能放过白思夜,他现在对你没什么用,而且已经没了双腿,我保证他不会回去找你寻仇”,陆少翁回头来看了看我,仔细的盘算了一阵子,终于缓缓的点头答应。血煞转过来对我说:“老三,以后就留在大漠,不要再想着替我报仇”!我静静的看着他,不由一阵苦笑,然后缓缓摇头。他瞬间将脸拉了下来,才要训斥我的时候我又点着头说:“好,我答应你”。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知道陆少翁一定不会放过我,答应他,至少可以让他不留遗憾的离开! 于是他终于静静的笑了出来,此时的陆少翁神情更是兴奋,我对陆少翁说:“能不能给我们一点时间,不用耽误你太久,我想单独和他说几句话”。陆少翁听我说完表现的很为难,他想了很久才艰难的点头,转身晃晃悠悠的走出门外。 血煞静静的看着我,笑着问:“怕死吗?”我摇摇头说不怕,他便无比灿烂的向我微笑。我说:“明知没有活路,你何必还要迎合他虚情假意的表演,玩这么没有新意的游戏?”血煞摇摇头说:“既然后路已然尽断,何不从容一点?我们即便是输了xìng命,也不该输了姿态!所以平时怎么玩今天我还是怎么玩!况且,他已经答应放你回大漠”。我只好再次摇头:“他的许诺你竟也相信?”于是他又凄厉的笑。 约莫半个时辰后,陆少翁再次走进房间,这时候他的全部耐心似乎都已耗尽,冷冷的看着血煞说:“时候不早了,该上路了”,然后端起那酒壶准备喂他。血煞闭上眼睛不看他,却已经缓缓张开了嘴,于是我也只好轻轻将眼睛闭上。我忽然觉得二哥的那句话很有道理:即便是输了xìng命,也不该输了姿态。 这时门忽然轻轻的打开了一条缝,我们三个同时屏住呼吸回头,寂静的夜里,那扇门的吱呀声格外的清脆刺耳,细窄的门缝便随着这一声脆响又被掀开了一点,随后才终于被完全推开。我们都看见黑夜与灯光jiāo接处,静立着一道依稀可见人影,他也不走进来,只是淡淡的说了句:“何必要赶尽杀绝?”陆少翁好奇的走到门口,认真的打量了好久,忽然一声惊呼:“是你?”那人便平静的说:“是我!怎么?不请老朋友进去喝一杯吗?”陆少翁几乎是捧腹大笑:“你竟然还没死?”那人也笑笑说:“让你失望了,我的确没死”。陆少翁忽然很惋惜的叹了口气说:“没死你也还是个废物”,那人也笑了笑说:“或许吧!”陆少翁依然狞笑:“你这辈子注定赢不了我,二十年前赢不了,二十年后你也赢不了”,那人淡淡的问了句:“是吗?”说话间将衣袖轻轻一展,陆少翁赶忙捂了鼻子赶忙往后退,然而才一抬脚却已经软软的倒了下去。 血煞目不转睛的看着还没有走进门的来这个人,感激的说了句:“多谢英雄出手相救”,然而这个人却一直不说话,他径直走进来,抬手轻轻一扯,我们身上的铁链便松散开了。我定睛看他,那一袭紫红的百衲衣犹似当年,在昏暗的灯光下灿烂若一朵凄艳的红霞,脚上一双历尽沧桑的芒草鞋也恰似七年之前。 他把我放在背上,又用另一只手扶起血煞,缓慢的往外走。血煞抬头笑着说:“多谢英雄”,他只是轻轻点头,却依然一言不发。我趴在他的背上轻轻的说了句:“谢谢你”,他忽然顿了一下,浅笑着说:“客气!”随后便不见下文。 他带着我们在无边的黑夜里潜行,于是我又问:“去哪?” 他平静的说:“血豪寺”。 “在哪?” “前面”。 我沉吟,然后又问:“干什么?” “给你解dú”。 血煞这时候又问:“请问前辈高姓大名”。 “贫僧无姓,法名苦禅”。 “法名?什么东西?”血煞满腹狐疑的问。 他淡淡的说:“就是名字”。 血煞笑了笑说:“原来是苦禅大侠”。 他却平静的摇摇头说:“不!僧未在江湖,故不行侠,只行佛功”。 血煞又问:“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这老头语气依然很淡,沉沉的说:“苦禅”。 天渐渐亮时我们还在路上,到了快中午的时候,血煞终于忍不住问:“血豪寺还有多远?” 苦禅停住脚步说:“就在眼前”。 (大结局)十四 埋骨血豪寺(2 十四 埋骨血豪寺(2) 我抬头时,发现那是个极其破败的小院,里面两间破旧的茅草房,一堵围墙形同虚设,两扇木篱门因年久失修也懒懒的斜躺在地上。 血煞问:“这就是血豪寺吗?” 苦禅微微点头,血煞仔细看了看又说:“怎么招牌都没有?” 苦禅说:“心有佛光,无牌自亮”。 血煞似懂非懂的点头,走进院子的时候又说:“太破败了,来日我东山再起,一定将你这血豪寺重新修缮,至少比那皇宫还豪华才行”。 苦禅笑了笑说:“不必!” 血煞回头不解的看着苦禅,苦禅却并不看他,依然平静的说:“佛渡苍生,无需浮华”。 他把我们带进房间,取了两个蒲团让我们坐,我环视房间,发现正堂上挂了幅一人高的巨幅画卷: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盘腿静坐在彩云之巅,左臂轻依膝盖,右手半举于脸侧,两指相扣,彷如拈花。血煞抬头仔细打量一遍便又问:“这是......?” 苦禅回头看了一眼,庄重的说:“我佛”,便又转身从床下拉出一捆竹简,细细的端详,他随口问:“你们中的什么dú?”血煞摇摇头说不知道,于是他又问:“只是肢体乏力吗?” 血煞想了想说:“是!浑身酸软,四肢无力!”他回过头来看了看我们,然后轻轻点头。 血煞问:“你手里那是什么?” 他随口说:“yào典”,说着将那些竹简逐一摆开,仔细品阅,才不久便又将竹简收起,一个人走出门外,血煞回头看着我,一脸的迷茫。这时门外却传来一阵闷响,他已经开始捣yào。 再不多久他又飘然走进来,淡淡的说:“在煎yào,两位的dú应无大碍”,说罢在正厅下的蒲团上盘腿坐下来,右掌唇边半举,左手默数一串念珠。 我终于决定开口,反复琢磨之后,才终于问了句:“你是谁?” “苦禅!”他微闭着眼,一动不动。 我认真的说:“我说的是十年前,楼兰城里的你”,在他手心翻转的念珠忽然停了下来,然后轻叹一口气:“凡尘过往,何必再提?” “为什么不提?教唆杀人的是你,星夜营救的也是你,你为何敢做而不敢认,过往毕竟已过而往之,何必讳莫如深?”我语气淡漠如他。 他缓缓睁开眼,微微一笑说:“你果然独具慧根”。 我依然淡漠的没有一丝波澜,平静的说:“既然你已看破人间,又何必遮遮掩掩?”他笑笑说:“有道理”。 我又问:“还是不打算说吗?” 他摇摇头:“说来又何妨?”于是盘腿坐直,缓缓开口,他说:“很多年以前,漠北连续多年大旱,茫茫草原千里焦黄。为争夺猎区,群狼频繁相伤,有一战败狼王带领宗族西进,定居七星河岸,数年间子孙渐丰,人称其为西山狼族。所幸七星河岸地灵天宝,西山狼族日渐开化,自立狼国更名月夜,因此狼浑身青鬃,故而后世子孙皆称青祖。二十年前,青祖出行时遭人类捕杀,拼尽全力浴血奋战终于成功脱逃。然而毕竟重伤在身,无奈悄然昏死路边,醒来时才发现自己已化而chéng rén。可惜伤势太重,孤身返回七星河途中再次昏倒,将死之际被一青年道士救起收养,青祖伤愈后自知再回月夜已是人狼两途,只好委身成奴以报其救命之恩,一心追随道士奔走天涯,经年累月,狼xìng渐失,唯此道士之马首是瞻。十年后道士开始以通灵骨髓炼制丹yào,为求yào引不惜杀生如麻。青祖亲见道士生xìng之凶残之后,终于幡然醒悟,与道士彻底决裂并秘密赶回七星河提前报信,然而归来时月夜国已被楼兰所灭,以前的月夜国已是一片焦土,青祖悲痛之余想起自己十年为奴,形同走狗,心情便愈发沉痛。此时却又恰好得知月夜国最后一匹狼竟安居将军府邸甘心为狗,盛怒之下青祖只好忍痛设计杀死这一只狼,以图清理族门。事后青祖孤身西迁,却于偶然间与佛结缘并毅然出家,数年后青祖东归宣扬佛法,才得知自己当年的一封信竟yīn差阳错终使此狼九饮人血化而chéng rén,并亲报当年灭族之仇。然而青祖却意外发现此狼才一入世便被道士发现,并派眼线默默跟随,待到他头发白尽便取其骨髓入yào。青祖虽已远离尘世,却也不忍此狼命丧他乡,于是将全部真相写成书信相赠,未料却还是难改此狼为人所利用的之宿命”。 他悲沉的声音终于停止,我只好摇头苦笑,原来所有的真相在八年前就已经被我投进铁匠铺的火炉。我回头看他,他依然一脸平静,于是不用过多猜度我们也能知道青祖即是眼前的苦禅,道士便是那陆少翁,当年的西山最后一匹狼就是我。 血煞激动的问他:“我们应该叫你什么?爷爷还是太爷爷?” 苦禅却依然平静的说:“叫我苦禅”。 我缓缓点头,又随口说了句:“可以给我讲讲陆少翁吗?” 他回头时依然一脸静默:“有必要吗?” 我点头:“当然有,我至少得知道我的对手到底有多凶残”。 血煞却忽然开口:“这个问题你为什么不先问我?”我笑着摇头:“我以为你不知道的”,他冷冷一笑:“或许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有多坏,陆少翁的炼丹炉里,除了六斤通灵髓,还有六条处子之舌,六只童男之yīn,六粒寡fù胆,六颗鳏夫肝,而且每次炼丹一旦失败,除了yào引通灵髓,其他配yào都必须更换,十年间,死在他炼丹炉里的无辜已逾千人,此人不死,天地难容”。 这时我忽然想起白虎门下的那些女尸,不由毛骨悚然。血煞回头问静坐一边的苦禅:“可是他到底要炼什么yào呢?”于是我学着他的口气在一边笑着说:“这个问题为什么不先来问我?”他摇了摇头说:“我一直以为你知道的没那么多”,于是我接口说:“陆少翁跟我说过,是给当今皇帝炼制续命之丹”。 “续命?”苦禅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惊异,他缓缓摇头,轻轻一拂衣衫上的灰尘:“生老病死皆是必然!人死如油尽灯枯?何来续命之谈?”三人各自点头却一时无话,于是我终于问出了一直以来都很想知道的一个问题:“什么是佛?” 他笑笑说:“看破人间之人便是佛”。 于是我问:“成了佛又能如何?” 他淡淡的说:“普渡众生!” “怎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2 章 渡?” 他依然笑着说:“博爱!无私!以至理挽众生于茫茫苦海”。 “苦海?”我轻声问。 他亦轻声答:“不错,是苦海!悲是苦,喜亦是苦;生是苦,死亦是苦;情是苦,yù亦是苦;求不得是苦,放不下亦是苦,红尘万种皆是苦”。 我昏昏然点头,他浅笑,又说我慧根非凡,于是我亦浅笑。 二哥却忽然摇头发笑,他说:“若有自由,人间千般苦便也不觉得苦,这才是人生”。 苦禅说:“你毕竟悟不透”,于是二哥干脆放声大笑。苦禅只是摇头,然后说该喝yào了,他出门把煎好的yào端了进来,缓缓的喂给我们喝,然而遗憾的是,一直等到深夜也未见发挥yào效,于是他苦笑着说:“我不该小看他的dúyào”。 血煞笑着问:“那我们就这样等死吗?” 苦禅默而不语,良久一声长叹! 夜色已深,门外一片死寂,血煞忽然说:“他们追来了”。我听他这句话忽然惶恐起来,苦禅却依然静默着。于是血煞又问:“你们猜门外一共多少人?”苦禅笑着说:“七十三”。血煞却摇摇头说:“错了!七十二”,我也静下心来凝神细听,却听不见任何响动,难道真的有人吗? 血煞说:“柴门外五十六人,北墙下四人,南墙下四人,东墙下四人,房门两侧各两人”。 苦禅点点头说:“耳力不错,只可惜你没有听见第七十三个人的气息”。 血煞大笑:“果真有第七十三个人吗?他在哪儿?” 苦禅抓起手边的yào罐掷向屋顶,顿时将屋顶打出一个大洞,随着一声惨叫房顶上竟掉下来一个人,他平爬在地上,似乎已经摔的不轻。我侧目看时,原来又是陆少翁,他颤颤巍巍爬起来,还没站稳却又重重的倒下去,看来,果然是摔的不轻。 苦禅合掌默念:“阿弥陀佛”。 血煞忙说:“快杀了他”,说罢挣扎着起身,无奈身上已经没多少力气,只好把目光投向静坐一边的苦禅,苦禅却一脸淡漠,慢悠悠的说了句:“佛只救人”。血煞便放声大笑,然后咬着牙缓缓的爬起来,才走了两步却又颤悠悠倒下去,苦禅便又念阿弥陀佛。血煞忽然看着我说:“老三,你应该还有举刀的力气,现在就杀了他”,我慢慢抽出刀来,然后又看着苦禅。血煞却忽然一笑:“别傻了,你可以慈悲,却不可以姑息,因为你是狼,而他是你的仇人”。 于是我点点头,慢慢朝他爬去,然而当我终于艰难的举刀,在要刺下去的时候,陆少翁却忽然抬手捏住了我手腕,一把夺过了我手里的刀,随后气定神闲的站起来冷笑着说:“我还没你们想的那么脆!”他转过身向着苦禅鄙薄的一笑:“原来你就是是鼎鼎大名苦禅大师!不过实在抱歉,这两人我要带走”。 苦禅淡淡的说:“你未必带的走”。 陆少翁又是大笑,亦镇静的说:“你未必留得住”,说罢推开门准备朝外面喊人,正在这时,苦禅手里飞出的一粒佛珠,从陆少翁眉间一穿而过,陆少翁来不及喊出来便直挺挺的跌倒在地上。于是苦禅又双掌合并,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血煞笑着问他:“佛就这么救人吗?” 苦禅微微点头。 血煞笑笑说:“我只看见你在杀人”。 苦禅依然默默点头,又淡淡的说:“佛渡苍生,却亦杀生,只是为救无良恶魔于万丈苦海”。 我和血煞便同时笑了出来,苦禅回头来问我:“你还恨我吗?” 我笑笑说:“不恨”。 他又问:“为什么?” 我思虑好久,然后笑着说:“我其实应该感谢你,是你让我有机会chéng rén,步入江湖感知侠义;又亲尝友情,爱情,亲情;并见识了执着,勇敢,无私,大度,博爱!所以我根本没有理由恨你”。他却轻轻摇头:“错了!不只是人才有这些品xìng与情感,如果你一直在七星河做一匹狼,这些你也一定能体味的到,人间十年,你就没有其他收获吗?” 我想而又想,却只好再次摇头,他忽然收起了笑容,一脸庄重的说:“你至少应该发现......”!见他yù言却又止,我便直接问他:“发现什么?” 他略一沉吟:“若要扶持正义,必先深知罪恶”,我默默的看着他,好久才重重的点头。 血煞忽然说:“我不想死在血豪寺,让我死在大漠好吗?”苦禅点头,然后又把我背上肩膀,用另一只手扶着血煞出门。然而推开门时却被门外那七十二把寒光闪闪的刀挡住了去路,苦禅依旧神情沉稳,不惊不惧,气场之盛,果如真佛附身,那些人见此情景,一个个小心翼翼的看着他,却终于无法自制的让开了一条路,然后默默的跟在我们身后。当我们走出不远的时候,那两间茅草屋子忽然着火了,我在他的背上说:“你的房子着火了”。他却根本不回头看,我又着急的说:“你忘了,你的佛还在墙上”,他还是不说话,走出去好远才定定说:“不,我的佛不在墙上,在我心里”,然后徐徐将我们带到了最高的一座沙梁上。此时正好东天渐白,他指着那半个火红而冰冷的太阳问:“那是什么?”我说是太阳,血煞说应该叫日出,苦禅却摇摇头说:“不,那应该叫开始”。 太阳完全出来的时候,血煞终于永远的闭上了眼,我却已经连抬起手擦眼泪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好任眼泪不停的流出来,静静的看着苦禅把他的身体埋在了沙子里。然而苦禅才一走开,等在后面的人便开始在沙子里找他的尸体,我说:“他们要带走我二哥”,苦禅却淡淡的说:“他们带走的不是你二哥,你的二哥已经死了”,然后走过来坐在我旁边,太阳很大,他却一句话都不说,只是静静的坐着。 我忽然想起我这辛酸的十年,顿时发觉整整委屈了自己十年,于是使出最后一丝力气大笑。他惊异的看着我,我认真的告诉他:“我一直在坚持我的理想,却为什么会这样不明不白的死掉?难道坚持也有错?” 他苦笑:“坚持未必都是正确的!” 我再笑:“愚公移山,精卫填海!哪一个靠的不是坚持?为什么我白思夜的坚持偏偏就是错的”。 他亦浅笑:“你只见愚公精卫,却未见那夸父逐日,梦未竟而身死大泽;吴刚伐桂,虽心力渐盛却注定万年难成,坚持本无罪,然而你能否确定,你所坚持的方向,恰好是最正确的?” “最正确的方向?”我恍然大悟。他的话终于撞碎了我最后一丝心魄,我感觉我呼吸已经渐渐沉重,甚至已接近若有若无。他摸着我的头发说:“孩子!别怕”。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若有来世,我还要坚持”。他轻轻叹息:“何必如此痴迷?”我却只是笑而不语:没错,白思夜生来固执,梦碎今生,等到来世,我接着圆。 终于,我觉得我要离开这个世界了,抬头时已是漫天凄艳红霞,他又指着那剩下的半个冰冷的太阳问我:“那是什么?”我艰难的说:“是结束”,于是他便笑了。 我的呼吸更费力了,这一刻我忽然想起好多人,几乎是我这十年里遇见的每一个人,他们逐一从我身边走过,然后又安静的走远。 我的眼泪无法自制的流下来,不是因为怕死!却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或许果真是因为我的确放不下我这凄凉的半生。 我感觉我的身体开始升腾了,于是,那一刻有个叫白思夜的人他千真万确的死掉了。我的一双眼睛如同是在云端俯瞰,我清楚的看见苦禅依然盘着腿静默在我冰冷的身体旁,不久之后又允自站起来独自观赏漫天的红霞,却终于在天色要暗下去之前,缓缓将我的身体埋进了沙漠。他转过头来,对着云端一个凄婉的微笑,转身又盘腿坐下来开始诵经,那厚重而略带沙哑的声音瞬间震彻苍穹: 苦海漫漫,一路安然。 勿生憎恶,勿生怨念。 放下悲欢,放下思念。 匆匆十年,人间磨难。 一心看淡,任其走远。 有前世, 无今生。 有今生, 无来世, 纵有来世,人间百味尽是空。 天空又忽然开始飘雨,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我的埋骨之地竟静静的长出一朵嫩绿的芽来。苦禅每天都来浇水,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个日升月落,这一棵嫩绿的芽终于长成一株参天的树。某一天一个少年从树下走过,他指着那树惊奇的喊:“大漠也有菩提?”然后靠在树干上沉沉睡去。 数日后当苦禅再来的时候,身后竟多了个人,正是那天树下休息的少年。他们一起动手在那棵树的周围搭起一道围墙,找来树枝又建起两间房子,然后一起安心的住了下来。 那是什么?我明白:那是他们的血豪寺! 全故事 完 ------------------------------------------------------- 访问小说分享者(勿忘心安咯)的书库,阅读更多TA分享的书籍! 地址:http://www.biqugedu.com/u?id=35719 也可以百度搜索或者访问www.biqugedu.com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