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本纪》 第1章 生乱 大梁建业七年,西南凉、益二州遭遇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旱,祸不单行,旱极而蝗,竟使二州数千里地草木皆尽,百姓流亡各处,易子而食,咽土饱腹,短短数月,死伤无数,二州各郡县,更是十室九空。流民作乱,揭竿叛变,大梁境内,竟已四处烽火。 然而,这一切都太遥远,这长安城内的纨绔们,依旧赏花品茶,肆意风流,全然没觉出这世道已乱。 城东,靖国公府。 “二娘子,二娘子……”低低的呼声打断了魏楚脑中混乱又惊骇的记忆,她揉了揉额角,抬起头,神色有些恍惚。 “二娘子,娘子让奴婢唤您过去,说是郎君来了信了,有事吩咐,大郎、大娘也在哩。”一个梳着妇人髻的高个女子微笑着站在魏楚身边,轻声说道。 “阿爹的信?”魏楚的思维依旧十分混乱,她不自觉地伸手抚了抚胸口,被流矢贯穿的疼痛依旧十分清晰,可是眼前又是怎么回事,她竟然看到了娘的贴身侍女阿筝,阿筝不是早就回张府做了老封君了吗? “是呀,娘子的脸色有些不好,恐有些急事,小娘子随奴婢过去吧。”阿筝点点头,仔细地瞅了瞅魏楚,担心道,“小娘子是不是身体不适?怎的脸色这般白?” “无事。”魏楚摆摆手,“既然阿娘那边催得急,那我现在就随你过去吧。” 魏楚走出闺阁,穿过水榭和几个园子,她颇感慨地看着身边熟悉又陌生的景色,这是她住了十三年的家,可之后,却几乎再也没有回来过。 她不过是暮春困乏,支着脑袋打了个盹儿,却在梦里走完了她那冗长的、充满了腥风血雨的一生!即便身上完好无损,可是那箭矢带来的疼痛,依旧让她冷汗津津,听闻魏氏血脉全灭时的冲天怒恨依旧堵在她胸中,不得发泄!这一切怎么会是梦,怎么可能是梦?! 魏楚握紧了拳头,脸色愈加苍白,神情也有些骇人。好在阿筝并未回身,也就无人见到。 “娘子,小娘子到了。” 魏楚走进屋子,绕过屏风,一个年近四十,却依旧风姿卓越的女子冲她招招手,似乎笑了一下,但是那笑容里明显带着忧虑:“阿奴来了,过来坐。” 魏楚看着眼前面容白皙,乌发如墨的女子,眼眶不由地红了,她立刻垂头,掩住眼底的泪光,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阿奴今天怎么这般乖巧?”身边一个穿着鹅黄色曲裾的女孩伸手,很自然地握住了魏楚的手。 这是她大嫂蒋氏,对她极好,却在梦里郁郁而终的大嫂。魏楚的眼眶更红了,也愈加不敢抬头:“没……没什么。” 蒋氏似乎有些奇怪,但她并没有问什么,眼下有一桩更难的事摆在大家面前。 “家里也没甚么人了,三娘还小,阿家年纪大了,这事,我也只能跟你们说。今日恰好大郎休沐,你爹的信,你看了吧?”魏楚娘刘氏转向大儿子。 刘氏说家里没甚么人,却也是事实,魏家这情况,放在靡丽繁华的长安城确实也确实算得上一奇闻怪谈。 魏家是当朝勋贵,大梁建国之初,魏楚的曾祖父有战功,故而得封靖国公。靖国公魏敬娶了鲜卑元氏的女子,生了五子一女,然而这五子,竟有三子折在了战场上!魏氏夫妇自是痛不欲生,加之几个儿子死时,年岁都不大,大郎死时未及弱冠,尚未婚配,二郎仅留下一个闺女,四郎也只留下了一子。活下来的三房和五房,继承了父亲的情深,却愣是没继承父亲的多子!两房人生了不少闺女,都只得了一个儿子! 这背后嚼舌头的,都说是魏敬杀伐过重,祸及子嗣,这一番流言又是生生气倒了这位铁血老国公。虽然国公夫妇之后养儿孙养得战战兢兢,但子嗣不丰一条,却也是注定了。 到魏楚爹这一辈,没有亲兄弟,袭了爵之后,两个堂兄弟也各自分了家,这偌大国公府竟只住了寥寥几个主子。 好在魏楚他爹没继承祖辈的霉运,倒是有三个儿子,三个女儿。如今魏爹魏覃出任交州州牧,三郎魏宪便随父亲在交州任职历练,二郎魏平则远赴扬州任吴郡太守,独剩大郎魏玄在朝中斡旋。女儿之中,大娘子魏蕴,已出嫁,家中亦只剩下魏楚和尚在总角之年的幼妹魏媛。 “嗯,阿爹在信中说凉州也生了叛乱,临近的益州已有三郡入了乱兵之手,全国十三州,尚能安定的,竟是少之又少……这天,要变了!”魏玄脸色有些不好看,“我看阿爹字里行间,但是有几分……有几分……其他的念头。” 刘氏早已看过信,如今虽略有些心事重重,但也不惊讶,反而是大嫂蒋氏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低呼一声,随即又紧张地四下看看,见门窗紧锁,方才小声道:“这意思……阿爹是想……” 信笺早已经被魏玄烧了,刘氏亦是慎重考虑之后,方才将此事告知几人,此刻心中自然已有成算。她一双历经沧桑地眸子扫过镇定但明显忧虑的大儿子,又看了看六神无主的大儿媳,心叹两人到底年轻,未曾经历过什么大事,朝堂和内院的权谋算计或许难不倒两人,但等到战乱一起,两人这样的心性可远远不够啊! 她收回目光,又扫了扫二女儿,却发现对方竟有些恍惚:“阿奴,可是身子不适?” 刘氏突然出声,竟是惊着了魏楚,她连连摇头:“阿娘,我无事,就是刚刚小睡了一下,尚有些昏沉……” “无事便好。”刘氏无奈地看了看这个一向活泼过头的女儿,今日可实在有些反常啊。 魏楚松了一口气,刚刚大兄说到益州兵乱,又说阿爹有别的心思,这让魏楚更加确定了梦境的真实性,在梦里,阿爹就是在这一年年末,起兵讨逆的!而这逆,也就是现在的太尉陆颂之。如果她记得没错,那么,半年之年,长安周边亦将爆发暴民之乱,而陆氏更是弑君自立!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梦里的时间跨度太长,她只记得最后身亡的痛恨和不甘,竟然差点将这眼前的巨大危机给忘记了!长安将乱,而这靖国公府里全是女眷,轻易出城,若碰上暴民,后果不堪设想,但若是留在府中……她可记得,陆氏篡权之后,几乎扣押了长安城里所有的反对派! 魏楚皱眉,仔细地回想梦境里发生的事,她当时到底年幼,并没有主事,似乎是大兄留在朝中周旋,陆氏上台之后,抓捕反对派,大兄带领他们连夜逃出城,在前往别业的途中,遭遇暴民,大兄更是受了伤…… 是了,就是这次!埋下了她魏氏手足相残、子嗣灭绝的祸根!魏楚握紧了拳头,垂眸,遮住眼底的炽热的光芒,这一次,她决不能让这场悲剧重演! “……阿爹那边有三弟帮忙,二弟也在外郡,若真有什么,阿爹自然会给他去信,不少我一个。魏氏在朝堂上不能少了发声的人,更何况,还有一门女眷,我怎能轻易出长安!”待魏楚回过神来,就听见魏玄皱着眉,不满地反驳刘氏。 刘氏似乎有些生气:“你阿娘好歹是将门之后,你媳妇阿妹也不是菟丝子,怎得,我们这一门女眷还会拖了你后腿吗?” “阿娘,我不是这个意思!”魏玄有些着急,“这……这……长安城中从来没这样的事儿啊!哪家府中会男儿全部外派,将女眷丢下主事的,便是陛下,也不会允这样的事!” 魏楚听得明白,原来是阿娘想让大兄申请外任,好趁机和阿爹联系,而大兄却是不愿意扔下一府女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章 试探 她笑了笑,心道,果然也只有他们家的女人才能想出这等离经叛道的主意,不过,阿娘这主意,倒是正中她的心思,若是能让阿兄外派去参与阿爹的大事,倒是解决了她另一桩心事。 “阿兄,我觉得阿娘说得有理。”魏楚斟酌了一会儿,开口道。 三人的目光顿时齐齐落在了她脸上,刘氏也很惊讶,虽然自家女儿不同于普通闺阁女子,但此等大事,她还真未料到阿奴会开口。 魏玄皱眉,不赞同地看着妹妹:“阿妹,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的,府里少不了主事的人,魏氏也决不能长久地远离中枢,阿爹哪怕真想成大事,也不能完全依靠外部兵力。我在朝中,尚有不少交好之人,魏氏也有不少姻亲,这些都是阿爹的助力,也都需要我在长安城中奔走斡旋。” “阿兄,太/祖当年可曾有亲旧替他斡旋?太/祖当年可曾需要这些世家为他说话?”魏楚强压住自己对世家的厌恶,抬头看着自己大兄,“以兵立国,以法平乱,以德治民。不管是谁,想要立国,首先就要有兵,有兵才有一切。旁的,都是虚的,多了,是锦上添花,少了,也无碍大局。” 魏玄和蒋氏万分惊讶,面面相觑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刘氏心底亦是震惊不已,但她很快恢复了镇定,转头对魏玄道:“没错,就是这个意思。太/祖当年堪称孤家寡人,长安城里的世家有几个是帮着他的?他能登位,靠的是军营里的一众兄弟,是手里的兵!至于我魏氏姻亲,向来没有弱的,这些人不是跟着太/祖打天下,就是跟着太宗打匈奴,如今乱象横生,他们又怎会一无所觉?” “阿娘的意思是……”魏玄皱皱眉,“大家心照不宣……” 刘氏看了看大儿子,抚了抚鬓角,神色转淡:“圣人做过的荒唐事,你心里还没数吗?若圣人有先辈的一分能耐,局势何至于如此?” 蒋氏已经惊得懵了,魏玄也坐立不安:“阿娘,这话……这话说不得……” “我本来也不打算说的,偏生你是个榆木脑袋!”刘氏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大儿子一眼,“你爹若没有旁的想法,咱们一家自然忠君爱国,但你爹既然有了别的想法,咱们就得思变!太/祖对我魏氏有知遇之恩,但我魏氏也没有半分对不起太/祖和大梁。前有一门三子战死沙场,后有你祖父力保太/祖血脉,险遭清算……更何况,天下大乱,百姓何辜?” 刘氏虽然爽利,但一向是温和的,鲜少露出这样锐利的目光,魏玄有些懵了。也许是战场丧三子的历史太过惨烈,后来的魏家对子孙上战场一事可谓慎之又慎,而魏玄是按照国公府继承人的身份培养的,自然从没想过要他上场拼杀……却没想到,大梁朝连四代都撑不过了。 刘氏暗叹了一口气,缓了缓神情:“你好好思量思量吧,且不说这长安城会不会乱,就算真乱了,你留在这儿,又能有什么用?” 魏玄有些尴尬,他确实算是一家子里文强武弱的,但真让他丢下女眷一走了之,这也实在是…… 魏楚看了看僵直的母亲和大哥,轻咳一声:“大哥,你看,这天热得厉害,祖母毕竟年纪大了,出长安避暑也是人之常情,小妹自然要代替母亲在祖母面前尽孝……届时,纵有些许动荡,也影响不到她们。” 刘氏赞许地点头:“阿奴的法子好,伯渊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一并提出来。” 魏玄被母亲和妹妹联手围剿,顿时求助地看向妻子,却见妻子一脸期许地看着自己,点头道:“伯渊,只要将祖母和小妹安顿好,你就不用担心啦!” 呵呵……明明最让人心惊肉跳的是你们三个……魏玄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木着一张脸,无声抗议。 “好了,既然没意见,那就这样吧。”刘氏拍板道。 魏玄的脸抽了抽。 “过些日子就是千秋节,太后和圣上都笃行佛教,圣上早有为太后建寺庙的心思,大哥不妨推上一推,利用监工的机会,名正言顺地出长安城。”魏楚垂眸思量,下意思地想要去抚左手的护腕,却见左手手腕光滑如玉,也并没有什么护腕,顿时一怔,也就错过了刘氏疑惑打量的目光。 至于魏玄……母亲拍板,妹妹插刀,连路子都给他定好了,他还能说什么? “好了,伯渊你们先回去,阿奴留下。” 魏玄和蒋氏离开了,刘氏让魏楚坐下,轻拍她的手:“阿奴,跟阿娘说实话,你今天怎么了?” 魏楚抬眸看了母亲一眼,心底的酸涩被手上真实的触感给驱散,她扬起笑:“阿娘,能有什么呀?我不是好好的吗?” “那你怎么知道圣人想要修庙?还帮着我劝你哥哥?”刘氏显然没有那么好糊弄。 “圣人想修庙这事,早八百年就被阿爹念叨过了,佛寺已经太多了,圣上还时不时地跑去寺里修行什么的……至于帮阿娘,”魏楚讨好地晃了晃刘氏的手,“大哥要是在,肯定管东管西地不让我动,阿娘,我也这么大了,也可以帮阿爹的忙呀!” 刘氏惊讶地看了魏楚一眼:“阿奴,你这话……” “阿娘,咱们家的女人不一样,这不是你跟我说的吗?从小到大,三哥学什么,我就学什么。我也不比三哥差,可是现在,三哥已经跟着爹上战场了,我却只能困于一隅,等着某天嫁进谁家宅门,一辈子与人勾心斗角!娘,我不服!”魏楚紧盯着刘氏的眼睛,半真半假地撒着娇,上辈子,魏家无从选择,只能让她去拼去挣。这辈子,她想看看,若是有得选,母亲是否还会支持她离经叛道的想法 刘氏倒吸了一口冷气,用力地拍了下魏楚的手:“你!你这傻丫头,你说得什么话呀!有安生的日子不过,还想像你三哥那样去战场上拼命?好好地嫁人有什么不好?凭咱们家的地位,谁还能亏得了你?你看看你姐姐,哪里让你觉得憋屈了?” “娘,我要是什么都不学,什么都不知道,过这样的日子也就过了,可是现在,我明明有着和三哥一样的能力,却因为我是女子,让我所有的努力付之东流,我不甘心!” “你这没良心的丫头,你这是怪家里让你学得多了!”刘氏气得又打了魏楚一下。 “娘!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皇后也曾助□□马上得天下,咱们跟那些世家,本来就不一样,用他们那一套可以,但不能被那一套牵着鼻子走!”这一句真算是魏楚的经验之谈了,她继续劝道,“况且,阿爹有大事要图,自己家人,总比外人可靠呀!” “就算自家人,前面也还有你大哥、二哥、三哥,你呀,就给我歇歇吧!”刘氏站起身,无奈地看了魏楚一眼,走出门去。 魏楚一人坐在原地,脸上明显的沮丧散去,慢慢地竟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阿娘呀阿娘,两辈子的母女了,有些事,她以前不明白,现在可不会不明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局势 “陛下,凉州州牧来报,叛民之势已得到控制,贼首黄大王被斩首,益州叛民虽多,但势力分散,各自为政,必然不是守军的对手!”太中大夫萧幕进言。 魏玄同为大夫,自然十分了解这位太中大夫的为人,他不着痕迹地垂头,皱眉。 “好!朕道这些刁民有什么本事,原也不过如此!”皇位上的端坐的男子不过二十出头,脸上满是轻蔑和戾气,“待凉益二州平了乱,朕自然会‘论功行赏’!若是他们连这些刁民都处理不了……哼!” 魏玄的头低得更深,眉宇也皱得更紧,蝗灾本是天灾,除非二州牧能通神,否则死伤难免,加之朝廷在救灾方面一拖再拖,他们又能如何?可是陛下却不问青红皂白……时逢天灾,外有兵祸,内有党争,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丞相的身体如何了?”皇帝的视线扫到了文臣之首的空位上,神色有几分不悦。 底下更是沉寂一片,过了一会儿,才有长史站出来,颤巍巍地低声回话:“陛下,丞相年事已高,之前的伤恐怕一时半会儿无法痊愈……” “知道了。”年轻的皇帝不耐之色更甚。 “陛下,蝗灾初发之时,凉州有数郡皆未及时上报灾情,导致朝中救灾不利,百姓死伤、叛民四起,臣以为,当处置诸郡长官,以儆效尤!”太尉兼尚书事陆颂之站了出来。 太尉派系自然不会拆台,连皇帝也点了点头,他心里本就憋着股气,不能处置了州牧,难不成还不能处置几个太守? “太尉说得有理!”皇帝用力一拍案板,“要不是这些尸位素餐的东西,蝗灾也不会大肆蔓延,更遑论弄出来这些乱民!简直可恶!” “几郡毕竟还在灾荒之中,不可一日无长官,恐怕还需早日安排好继任者。”太中大夫接话。 “嗯,有理,爱卿若有合适人选,可以提议。”皇帝浑不在意地摆摆手。 魏玄与御史大夫冯巳对视一眼,没有开口,反倒是身后响起了一些极细地讨论声,但很快就止住了。 人选在太中大夫和几个陆氏门生的唱喝下,很快就定了下来,期间陆颂之并没有开口,其余人也全扮成了聋子哑巴,仿佛不知道陆氏正安插着自己的人手。 “此事就这么定了,众卿家还有何事要奏?”朝会开得不算就,但皇帝明显已经很不耐烦了。 魏玄眼观鼻鼻观心,没动。 “陛下,臣以为太后千秋岁将至,应有新举,既可为太后祈福,又可缓天下之灾情!”开口的是薛闵之,此人虽出身薛氏嫡系,但能力着实不佳,知天命的年纪也只堪堪做了个太常丞,这辈子恐怕是混不上九卿之位了,更让他意难平的是,他的庶弟薛录之已经凭着武功成了九卿之一的光禄勋。 对于这样急于出头的人,一点点提示,就能成为他的救命稻草。 “哦,爱卿有何新举?快快提来!”皇帝果然来了几分兴致。 “臣以为,太后笃行佛教,慈悲为怀,其行其举正是菩萨在世!臣建议可按太后凤颜铸佛像,以佑万民,以告后世!”薛闵之喜滋滋地将心里的盘算全说了出来。 “好!好!爱卿之见,果然不同寻常!”皇帝明显非常高兴,“朕平常询问近侍,如何可向佛祖显示朕之虔诚,答来答去,无非是让朕建庙、修行,朕都快烦了!果然还是爱卿有见地,佛像好!正该让天下都见见太后威仪!这件事就交给爱卿去办,太后千秋岁尚有数月,爱卿全权负责此事,务必在太后千秋岁之前完工!” “是!”薛闵之退下。 陆颂之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太后是他胞妹,给太后建佛像,就是给他陆氏脸上贴金,他完全没有必要拒绝。 魏玄捏了捏手指,神情有些古怪,既计划达成的高兴,又有几分隐隐约约的不安。 退朝后,魏玄和冯巳走在众人之后。 “薛闵之这个老匹夫!薛家好歹是数百年的世家大族,他怎能因为迎合陛下的心思,就出这般劳民伤财的损主意!”刚出了未央宫,冯巳就止不住怒骂薛闵之,气得胡子都一颤一颤的。 作为出这个馊主意的正主的哥哥,魏玄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若以工代赈,让灾民来做这个,让他们有口饭吃,也算是功德一件吧。” 冯巳明显愣了一下,良久,长叹一口气:“伯渊说得有理,但是数月就要让这巨石佛像完工,此事真非人力所能及,届时不知又要出多少孟姜女!” 魏玄指尖微颤,他用力地捏了捏,低声道:“恩师一片丹心为黎民,玄未能及也。” “愧不敢当啊!”冯巳的神情异常悲愤,“枉老夫位列三公,却只能看着陆氏欺上瞒下,挟势弄权!先帝信任老夫,嘱托老夫为御史,无非希望老夫刚正不阿、弹劾不法,可老夫却只能在朝堂上做个聋子,哑巴!” 魏玄沉默了,他的老师是个好人,放在整个大梁朝堂上,都算是数一数二的好人。御史大夫这个职位更像是给他量身定做的,然而,却遇上了现在这样的皇帝…… 丞相年近古稀,虽非豪门大族,但也是名满天下的大儒,仅仅因为打断和斥责皇帝玩乐,就被皇帝亲手鞭笞,若非太后制止,后果不堪设想! 圣人如此,还有谁敢发声? “恩师当保重身体。”沉默半晌,魏玄欠了欠身子,安慰道。 “罢了罢了,老夫也老了,最差也不过致仕,可是你们……”冯巳摇头,不再说了。 两人结伴出了宫门,冯巳上了自家的马车,与魏玄分别。魏玄并没有让小厮来接,他孤身一人慢悠悠得走在路上,经过春熙阁,有个小厮恭敬地拦住他:“魏大人,我家大人恭候多时!” 魏玄点头,转身上楼。 “魏大人!请坐请坐。”薛闵之正坐在一旁,见魏玄步入,笑容满面地迎接。 “薛大人客气。”魏玄拱拱手,坐了下来。 “哪里,老夫还要多谢魏大人良策啊!”薛闵之指了指面前的茶,“魏大人可尝尝此处新茶。” “多谢。” 平了一会儿茶,薛闵之开口了:“老夫有一事不明,可否请魏大人解惑?” 魏玄淡定地放下茶盏,点了点头:“薛大人但说无妨。” “哈哈,说实话,魏家和薛家素无交集,老夫也着实没想到这雪中送炭的会是魏大人你……却不知,魏大人究竟有何打算呀?”薛闵之放下茶盏,一双眸子似有若无地打量着魏玄,似乎想要看透他。 魏玄心中嗤笑,饥不择食地用了他的法子,现在倒是想着来要探他的底了,若是薛录之,他倒要忌惮几分,但薛闵之嘛……吃了他的饵,还想平平安安地脱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埋线 魏玄喝了口茶,一脸坦然:“既然薛大人开诚布公,在下也不敢有所欺瞒,在下之所以找上薛大人,一则,大人之职,正是总领此事的大好人选;二则,虽然魏家和薛家交情不深,但这交情吗,处着处着,也就处出来了。况且大人乃薛氏嫡系,这样的面子,平时可求不来!” “魏大人真是爽快人!”薛闵之笑逐颜开,“你如此坦陈,老夫也不能亏待自己人。世家确实有不少囿于成见的迂腐人,但老夫不是这样的人,勋爵和世家,怎的就不能好好相处了?大家都是为大梁效力,何必非搞得泾渭分明!” “大人果然开明!”魏玄拱手,“祖上虽与几个世家闹过不愉快,但此一时,彼一时。我魏家军功起家,可谁愿意让子孙一辈子在战场上卖命?这无论如何都是要回归主流的嘛。” “说得对。贤弟有如此见地,国公府何愁不兴盛?”魏玄的字字句句都不着痕迹地说到薛闵之心里,说得他十分高兴,“放心,此次之事,全赖贤弟指点,愚兄也绝不会亏待你。” “能帮上大人的忙,是在下的荣幸,然则监工一时,最是艰难,毕竟期限只有数月,不过在下倒是有个法子,即可解忧,又可扬大人美名。”魏玄将以工代赈的法子说了出来,道即可解决灾民之乱,又可加快工程进度。 “贤弟的法子真是一个比一个高妙!”薛闵之听得直称好,对待魏玄也愈加亲昵,“这等好名声,也不能少了贤弟的份儿,不若,贤弟就随愚兄前去建工?” “薛兄如此抬举,玄却之不恭。”魏玄拱手,两人打着自己的算盘,相识一笑。 “夫君。”蒋氏见魏玄进门,帮他换下朝服,“今日如何?” 魏玄蹙眉,面色凝重地摇摇头:“丞相出事之后,陆颂之行事越加无所顾忌,今日竟直接撤了凉益两周四位太守,统统换上了他自己的人!” “这……其他人怎么肯?”蒋氏惊诧。 “就算不愿意,也不能在朝堂上提,咱们这位圣人,啥时候反对过他的好舅舅?”纵使再克制,魏玄脸上也止不住显示出几分轻蔑,“勋贵武将根本懒得掺和他们这些破事,反正这肥差怎么轮也轮不上咱们,至于其他世家,想必也各有盘算。” “凉、益二州的蝗灾,还有乱民如何?”蒋氏帮他拿了居家的轻便衣服,魏玄接过换上。 “萧幕回答陛下说,凉州灾民已平,这朝上,除了陛下,没人信。”魏玄摇摇头,若说丞相出事前,他还抱着侥幸心理,丞相出事之后,他想自欺欺人都做不到了。 “不仅凉州的灾没平,长安的乱也要起了!”一道清脆的女声从门口传来。 夫妻俩转头看去,就见魏楚拿着一卷东西,正倚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两人,眼神扫过蒋氏放在魏玄衣襟上的手,一脸暧昧的坏笑。 “魏楚!姑娘家家的,懂不懂规矩!”魏玄恼羞成怒,拔高了声音。 蒋氏早就羞红了脸,躲进了内屋。 “哎哎……大嫂别走啊,我不是故意的。”魏楚冲魏玄摊摊手,一脸无辜。 “……说吧,你又想怎么样?”魏玄垂着肩膀,一脸生无可恋,他从小就觉得她娘是生了四个小子!这丫头绝对是投错胎了! “是正事。”魏楚收起笑容,正了正神色,将手里的东西递给魏玄,“别业来报,池阳出了一伙厉害的山匪,极有可能是几州流窜过来的乱民!” “池阳!”魏玄面色顿时凝重,他摊开地图,眉宇紧锁,“怎么可能,司隶不是早就戒严了吗?乱民是怎么进来的,竟然已经到了池阳!右冯翊郡的郡守是吃干饭的吗?!” “这群山匪打劫了不少过路富户,但是并没有像别州乱民那样冲击官府,那郡守只怕是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魏楚点了点地图,“池阳距长安不过数十里,若真待这些乱民成了气候,与司隶外的部队里应外合,长安,危矣!” “疯了!都疯了!闹到这样的地步,郡守竟然敢不上报!”魏玄倒吸一口冷气,一脸地难以置信。 “看看凉益二州几个郡守的下场,这郡守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就算真生了乱子,他也必然咬死是山匪,断然不敢提叛军二字。” 魏玄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颓然地坐下:“怎么会变成这样,不过几个月,真的要改天换日了?” 魏楚根本不明白自己老哥那纠结的文人心思,在她看来,这纯粹是被世家那一套洗脑洗多了,她现在特想揪起自家老哥的耳朵,怒吼:“你老子都要造反了!你他妈地还给皇帝伤春感秋?脑子里的水沥干净了吗?!” “伯渊,天命不可违。”蒋氏不知什么时候从内屋走出来,握住了魏玄的手。 “大哥,咱可没退路。”魏楚不再理会两人含情脉脉的对视,直接指了指地图,“池阳在长安以北,而池阳、长安和别业所在的和陵正好成一个三角,若是以咱们别业所在的和陵为中心,收服池阳,正好可以阻断长安向凉州的通路,阿爹占据交州,咱们占据凉州要塞,若是阿爹能够拿下益州,那正可成由西向东包围长安之势!不过可惜,别业的势力毕竟还是小了些,咱们这凉州要塞恐怕拿不下呀……” 魏玄站起身来,仔细地看了看地图,又抬头看了魏楚一眼:“阿奴,这些是你想出来的?” 魏楚毫不避讳地点头:“自然。” 魏玄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自己的妹妹,虽然一直知道妹妹跟着老三学武学兵法,但一个从没上过战场的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片子,真的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利用地形地势,分析出这样可行的战略? 魏楚并不在乎魏玄的疑惑,她想要得到家人的首肯,就必须展现出实力,不过现下只是给大哥埋根线,免得到时候这榆木脑袋没法和她配合。 魏楚收起卷轴,继续说:“大哥既然已经把建议递上去了,估计佛像也要立刻动工了,估摸着大哥这两天就该起程了,等出了司隶,务必要快点联系上父亲,若是形式不妙,大哥应当立刻赶往益州,切不可在再折回长安!” “那你们要怎么办?”魏玄依旧有几分担忧。 “到时候,我们也会及时出长安,转移到别业,别业易守难攻,又有咱家的精锐,等到长安乱了,他们也没心思来找我们的麻烦了!”魏楚答得巧妙,人家不会来找她的麻烦,可不代表她不找这些人的麻烦,上辈子他们在长安折损了不少人马,连大哥也在其间重伤,这一次,必要他们血债血偿! “嗯,别业可以!”魏玄点了点头,稍稍放心些。这和陵别业可以算是魏家真正的堡垒。当年魏家军虽然解散了,但是曾经的精锐却并没有真的离开魏家,有一些入了魏府,更多的是在和陵别业附近做了佃户,名义上是佃户,但某种程度上也算是魏府的府兵。 当年世家豢养私兵的风气非常兴盛,□□打下江山后,重创了几大世家,也下了严令,几乎削光了世家的私兵,当然勋贵们的府兵也跟着削减了不少。但是□□对打天下的兄弟们还算义气,封了爵的,按照爵位规定能养一定数量的府兵,□□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勋贵们留下了自己的人,不过这区区几百人也确实产生不了威胁。 但是到了乱世,这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几百人,再加上别业易守难攻的地势和存粮丰富的粮仓,绝对是一座坚固的堡垒。 “所以,你就放心走吧,这边有我,有大嫂,再不济,也还有阿娘。绝不会有事的!”魏玄接下话茬。 “现在这情况,我就算不想走,也得走了!”魏玄苦笑着瞪了一眼魏楚,“旁人我都不担心,我只担心你这丫头!可千万别惹出大事来!” 魏楚笑眯眯地点头,很是乖巧地点头。魏玄还真以为这个妹妹老实了,以至于之后知道了妹妹干的“大事”,生生给气成了脑充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章 出城 “阿媛,去了别业,记得要照顾好祖母。”魏楚将小妹魏媛抱上马车,对她叮嘱着。 “阿奴呀,你是嫌弃祖母年纪大了,不灵光了?竟然让阿媛这个小丫头照顾我?”马车里传来一个故作不满的声音,帘子掀开,魏老夫人笑意盈盈地看向两个孙女,“要我说,阿奴你也不用送了,去和陵这点路,还能走丢不成?” 魏楚将魏媛抱进马车放好,又顺手塞给她一包蜜饯,这才抱住魏老夫人的胳臂:“阿奴才没有说祖母老呢,祖母可年轻了!上次周府的赏花宴,阿奴看了一圈,谁家祖母都没有阿奴的祖母年轻!” “哎呦哎呦!你这张嘴,到底是跟谁学的!说话跟抹了蜜似的!”魏老夫人笑眯眯地拍了拍魏楚的手背,“不过呀,下次看见你舅婆,我可要告诉她,她白疼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了,竟然背 地里说她老!” “祖母,你可不能告黑状!”魏楚佯作紧张,伸出小拇指,掐了一个小尖尖,“您比舅婆年轻那么一点点,舅婆又比您大,你俩扯平了嘛!” “改口倒是改得快!”魏老夫人佯怒地拍了下魏楚的脑袋,随即又绷不住笑了,“这猢狲脾气到底是哪儿学来的,看你大姐和三妹,可都不这样!” “我这是娘胎里带来的,独一份!” 魏楚正和祖母逗趣,转头见魏媛啃吧啃吧,竟然快把一包蜜饯给啃完了,顿时大惊,立刻夺过魏媛手上的蜜饯:“阿媛!不能再吃了!牙要坏掉了!” 魏老夫人也看到了,老人家宠孩子,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不就是一包蜜饯,想吃就吃呗,这路上还得走大半天呢,不吃也闲得慌。” “祖母,您看看阿媛那个食量……别的东西也就算了,这甜得吃多了,她那小牙可耐不住。”魏楚无视妹妹盯着蜜饯泫然欲泣的模样,努力和身边一老一小俩娃子抗衡。 “不会的。”魏媛嫩嫩的声音响了起来。 魏楚和魏老夫人都惊讶地看过去,也怨不得两人大惊小怪,实在是魏媛小姑娘长达六年的人生都花在了吃上,人家坚决抵制嘴巴的另一个功能。 “等再过一两年,牙会掉,再不吃,来不及了!”魏小姑娘一本正经地捍卫她吃糖的权利,魏楚抱腹笑成了一团,魏老夫人也笑得直擦眼角。 “阿媛,是谁跟你说,再不吃来不及了?”魏楚边笑边问自家一脸茫然的小妹,她实在想不出除了二哥那个促狭鬼,还有谁会这么逗小丫头,但是二哥都外任两年,想来也不可能是他。 “是韦家姐姐说,阿媛喜欢吃就要多吃点,要不然等牙掉了,想吃也没得吃了!”阿媛嘟着嘴,盯着魏楚手里的蜜饯,一脸委屈。 魏楚脸上的笑意却慢慢地收了起来:“韦家姐姐?哪个韦家姐姐?” “韦家小娘子,赏花宴时候碰到的。”魏媛见魏楚的脸色不佳,往后退了退,缩进了魏老太君的怀里。 “哦,韦道蘅啊,呵,这仇人哪,还真不管几辈子都是仇人……”魏楚似笑非笑地低声。 “阿奴,你说什么呢?”魏老太君见魏楚脸色不对,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赏花宴是我疏忽了,竟然让她们碰上了阿媛。”魏楚摸摸妹妹的头,“阿媛别听她们胡说,阿媛的牙会掉,可是也会长啊,阿姊也是这样的,掉了旧的牙,就会长出更新更好的牙,以后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 “世家勋贵不和久矣,不过是些不通人事的小姑娘,不用在意。”魏老太君抱着魏媛,宽慰道。 “世家啊世家,千百年来,就学会了明哲保身,连血性都快磨没了,还有什么可忌惮的。”魏楚轻哼一声。 “这百年来,中原朝代更迭,没有一个不是武将开国,这些开国之君有哪一个看得上世家?可哪个又离得了世家?他们确实上不了战场,可战场上拼来的,最后还不成了他们的?看看如今的圣人,流的是世家血,说的是世家言。”魏老夫人笑了笑,颇有深意。 魏楚也笑了,以前只道祖母出身杏林之家,在自家一堆武将女中,犹为温柔亲和,没想到,在魏家呆久了,该染上的习气还是染上了。 “吁——”车驾骤然一停。 “老夫人,前方巷口堵了,咱们得等一等。”车夫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魏楚掀开帘子,向前看了看,这巷口确实小了些,无法让两辆马车同时通过,而前面刚好有两辆马车。 “二娘子,是薛家和刘家的车。”边上一个侍卫见她掀开帘子,顿时机灵地俯首汇报。 魏楚听到熟悉的声音一愣,随即低头看了看眼前这张熟悉但又明显年轻了十几岁的脸,眼底满是笑意。这一段日子,她先是忙着搞定大哥的事,随即又打点着将祖母和妹妹送去安全的地方,倒真是没腾出手来拾掇曾经的人马。没想到,马六这油头子,倒是第一个撞上来了。 “你叫什么名字?”魏楚笑着问。 马六一惊,随即狂喜,没想到不过耍了耍机灵,竟然真让主子注意到了! “小的马六,是外院侍卫。”马六依旧规规矩矩地低头答话,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让自己的形象更深刻点。 “进魏府多久了?”魏楚看着自个儿属下那忽上忽下的眉毛,心里暗乐,知道这油头子正盘算着怎么出位,她也索性如了他的愿。 “回禀二娘子,十二年了。”马六果然喜不自禁,他在外院待十二年了,这辈子唯一的运道,就是被外院的师傅看重,从小厮堆里挑出来,当成侍卫培养,但也仅限于此。若是再不能出头,这辈子,就出不了头了。 魏楚打量了一会儿马六,虽然脸上看上去年轻,但这副魁梧的身材倒是一点没变,明明长得忠厚老实,偏偏是个油头子,倒也是奇了:“嗯,我记住你了。” 马六心满意足地退下去,马车也通过巷口,到了大道上,魏楚随意一扫,就见薛家的马车停在了慕山居的前面,她眸光一凝,掀开帘子转头看去,正好看见一个高大的中年人从马车上下来,大步走进慕山居。 她半阖车帘,看向慕山居的二楼,被帘子挡住了,但隐隐约约能看见带着高冠的影子。她放下帘子,若有所思。 马车行驶地不慢,一下子就走远了,与此同时,慕山居斜对面一个不起眼的酒楼里,也有人阖上了帘子。 “子晟,是魏家的马车。”峨冠博带的年轻男子唇角带着笑意,他收回视线,看向另一边坐着的人。 “嗯,看来魏家也听见风声了。”右边的男子一袭深衣,容颜冷峻,端着酒杯自酌自饮,语调平淡,眼神却一直停留在马车离开的方向,良久,他敛眸,又倒了一杯酒,“元穹,薛家如何?” “内宅之祸,嫡庶相争,不足为患。”元穹嗤笑一声,似乎有些不屑。 “薛录之来了慕山居。” 两人同时看向慕山居前的薛家马车。 “陆颂之想要拉拢薛录之?”元穹似乎也有不解,“这可真是奇了。” “恐怕不是拉拢。”子晟冷淡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笑意。 “何解?”元穹一解冠带,潇洒地往榻上一躺,竟显出几分名士落拓来。 “是催命符。”子晟视若无睹,继续斟自己的酒。 “哦!”元穹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以手击案,“是你!陆颂之和薛录之会到今天的地步,少不了你韦郎君的推波助澜!我说呢,你为什么非要把陆家那个败家子塞进薛录之的手底下,还费大劲儿弄死他,原来是等着今天……啧啧,你与薛家有仇?” 子晟恍若未闻,继续斟他的酒。 “你韦家和薛家同为北方世家,就算不能相互守望,也没必要下此死手,世家事,真是奇哉奇哉!”元穹躺在榻上,仰头喝了一口酒。 “该走了。”子晟放下酒杯,径直出了门。 元穹继续仰头灌酒,他冠带已散,衣衫零落,还边喝边唱,唱罢,依旧躺在榻上从子晟的位置往外看,唇边的笑意万分莫测:“子晟啊子晟,这些算计,既然已经攒在你手里,这一趟又是为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章 失踪 “祖母,舟车劳顿了一日,您先回疏影院休息一会儿吧。”魏楚扶着魏老夫人进屋。 “哎,真是老了,我和阿媛先休息一会儿,这庄里的事情,劳烦你安顿。”老夫人揉了揉腰,显然是马车坐久了,脊骨不适。 “祖母,让刘家的来帮你揉揉,她手艺好。” “好,我知道,你去前院吧,我带着阿媛去休息。”魏老夫人几不可见地打了个哈欠。 魏楚摸摸魏媛的头,说了一声:“乖,陪着祖母。”转身出了内院。 “二娘子。” 张管家领着内院一众人正候着,见她出来,忙行了个礼。 “今年日头毒,母亲怕祖母不适,故早早地安排她来和陵避暑。一切就按以前的规矩办,不必兴师动众。”魏楚说了几句,就挥手让众仆散了。 等进书房了,方才对张管家道:“张叔,别业警戒地如何?” 张管家脸一肃,全没了在内院的宽和:“二娘子放心,接到夫人的信,别业就开始戒备了。府兵已经全部召回,拱卫内外,山顶瞭望台日夜换班巡视,后山林中的机关也已经启动,除非长了翅膀,否则绝对靠近不了半步。” “长了翅膀,也得给我射下来。”魏楚眯了眯眼睛。 “二娘子放心,这是自然。”张管家笑了。 “还有,这些日子不管何人来别业拜访,都以老夫人身体不适推了。”魏楚从书架上拿下地图,摊开,“另外,上次查的池阳那山匪头子的底细,查得如何?” “已经有了眉目。池阳这伙山匪的确是凉州的灾民,但这山匪头子却不是。” “哦?不是灾民?”魏楚挑了挑眉,有些出乎意料。 “嗯,这人叫孙通,是凉州看守粮仓的小吏。” 魏楚显然听得颇有兴致:“粮仓可是个肥缺,这孙通缘何要为匪?” 张管家接着道:“孙通为人仁厚,见凉州民不聊生,饿殍遍地,于心不忍,就偷偷地从粮仓里偷了些粮食,接济灾民。荒灾之年,谁的眼睛不死盯着粮仓?孙通这点小动作很快就被上面发现了,这是重罪,孙通害怕被抓住,连夜逃走。跟着他走的,有不少是他接济过的灾民。” 魏楚了然地点头:“所以这一路走,就一路聚拢了灾民,反倒成了一股势力了。” “是的。”张管家点头,“据查探,这伙人没有走大道,反倒是翻山越岭,从无人看管的荒山野岭进入司隶境内。” “为何要从凉州进司隶?”魏楚略为不解。 “孙通逃走后,官府抓了他的母亲和妻子,想来是要逼他就范,在凉州他无法与官府抗衡,曲折进了司隶恐怕是另有所图,也许是凉州叛军许了他什么,让他甘愿冒险进司隶。”张管家揣测道。 “看来真是内外勾结。”魏楚了然,“这凉州叛军的势力不小啊,竟然敢拿官府关押的人做筹码,这是笃定了能弄出来人来?” “人还在凉州的大牢里。”张管家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接话,“不过,我已经派人去接了。” 魏楚笑着点头:“张叔,姜还是老的辣呀。” 张管家谦虚地摆手:“惭愧惭愧。池阳这伙山匪已经吞并了周围很多山头,有不少活不下去的百姓,甚至主动上山加入。池阳县县令战战兢兢,生怕对方攻击县衙。若真让孙通这样发展下去,必成祸患。” “这么快就吞并了山头?”魏楚微一皱眉,“右冯翊郡的郡守知道吗?” “恐怕池阳县令还没有上报。” “欺上瞒下,真是从根子里开始烂了。”魏楚摇摇头,“张叔既然有计划了,就按计划行事便可,等接来了孙通的妻子母亲,务必以上宾之礼相待。” “是,二娘子放心。”张管家正打算退出去。 魏楚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叫住了张管家:“对了,管家,桓家的郎君可在别业?” “桓家?”张管家显然愣了愣,“二娘子说的是老爷曾经的部将,桓副将?” “是的。”魏楚点点头。 这桓副将是一届平民,但作战及其勇猛,被提拔成副将,但在几年前,守边对抗匈奴时,替她父亲挡了一箭,不治身亡了,留下一个儿子,就是桓昱。父亲本来想收桓昱为义子,让他住进魏府,但桓昱都不愿意,父亲无奈,只能让他留在别业学文习武。如果上辈子的记忆没错,她应当是从跟着大哥从长安出逃,到和陵别业时遇见了桓昱。 想到这里,魏楚有些伤感,无意识地伸手抚了抚左手腕,曾经,左腕上有个深可见骨的箭痕,桓昱送了她一副锻造精良的精铁护腕,她也养成了时不时摸护腕的习惯。她死时,场面太过混乱,情绪也非常激动,根本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人是何等情景,也不知道,她死后,桓昱和虎贲军怎么样了。 自从醒来,魏楚就一直下意识地避免去想上辈子最后的情景,然后,那种悲伤、愤怒和不甘其实根本没有消散,尤其是遇见桓昱和虎贲军众人,她的愧疚更是止不住。 作为主将,因为政治失利,让手下将士跟着她流亡在塞外,忍受饥寒和围攻,最后更是中了敌人的攻心之计,身死战场,她真的无颜再见这些誓死跟随她的将士…… “二娘子说的可是九年前失踪的桓家小郎?”张管家想了好一会儿,才模模糊糊地想起这个人。 “什么,失踪?!”魏楚从思绪中回过神,就听到了让她目瞪口呆的消息。 “是的,桓小郎那时候也就六七岁吧,桓副将逝世的消息传到长安,桓小郎怎么也不肯信,也不愿意跟着郎君的人回别业。后来还趁着陪伴的人不备,偷偷溜了出去,郎君当时派好些人找遍了长安周遭,甚至还沿着去凉州的路找,连找了数月,也没有找到桓小郎,无奈也只得作罢。”张管家叹了口气,“桓小郎走失的时候那么小,只怕凶多吉少啊。” “怎么会……”魏楚茫然地跌坐在椅子上。 “二娘子,若是无事,老奴先告退了。”张管家见魏楚情绪不对,小心翼翼地俯身告退。 魏楚挥了挥手,脑袋完全是懵的,这是她重生以来,遇到的第一件与上辈子不同的事,她失去了一个性命相交的战友、兄弟,甚至连对方是生是死都没有头绪。难道真的不一样吗?这一段人生与上辈子并不是相同的? 遇不到曾经遇到的人,也不会再经历显相同的事?魏楚紧皱眉头,用力地揉了揉鼻梁,长舒了一口气,让自己放松下来,不管怎么样,她目前所做的部署均无过激之处,就算不知道上辈子的事,这些安排也是对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相信桓昱不是寻常人物,不管是七岁,还是三十七岁。 翌日,和陵别业山庄门口。 “二娘子,你要的人都在这儿。”张管家身后站着几个婆子,还有三个看着水灵又机灵的小丫头。 “见过二娘子。”一个身材高大,轮廓明显硬朗的婆子站出来行礼。 “你是……陈家的?”魏楚见她带点鲜卑人特点的模样,就忖度着祖父确实有几位部将娶了有鲜卑血统的女子。 “二娘子还记得老妇。”婆子笑了笑。 “陈家不论男女皆是武力超凡,这在别业可有名着呢。”魏楚笑着打趣,“接下来还得劳烦你们。” “二娘子言重。”陈家的微微一俯身,“这些婆子都是老妇手把手教出来的,力气不输壮汉,至于丫鬟,学过些许武艺,可护卫娘子。” 几个婆子的身形高大,丫鬟的手也明显有薄茧,魏楚满意地点头:“好。” “二娘子,您带来的小厮也全部换成了府兵。”张管家轻声加了一句。 魏楚点头:“嗯,但愿不会用上。” “阿奴,东西收拾好了吗?”魏老夫人的声音从院内传来。 丫鬟扶着老夫人走出院外,魏媛揉着眼睛踉踉跄跄地跟在身后,显然还没有睡醒,倒让乳母胆战心惊。 “阿媛还没睡醒,乳娘抱她回去吧。”魏楚笑着点了点妹妹的额头。 “不要……”魏媛迷迷糊糊地抱着姊姊的胳臂,“姊姊不走……” “姊姊回家还有事,阿媛代替姊姊陪着祖母好不好?”魏楚蹲下来,摸了摸妹妹的脸蛋,柔声道。 “好……”魏媛朦朦胧胧地靠着乳母的肩睡过去。乳母向两人行了礼,抱着魏媛回了内屋。 “祖母,这段时日还得麻烦您照顾阿媛。”魏楚上前搀着魏老夫人。 “这有什么。”魏老夫人笑了笑,又转头看着魏楚,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倒是你们在城中,万事小心呐。” 魏楚与老夫人对视一眼,垂眸点了点头:“祖母放心。” “那就好,我也老了……”魏老夫人沉默了一会儿,“你去吧。” 魏楚拜别祖母,转身上了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启程回长安。她掀开帘子,转头回望,老夫人被丫鬟搀扶着一直望着车马远去的方向。她心下微叹,虽然家里瞒着祖母,但祖母怎么可能真的一无所觉?让老人跟着煎熬,着实非子孙之道。 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魏楚放下帘子:“加快速度,午时要赶回府中。” “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章 宅院 车马进了长安城,速度放缓。魏楚起得早,又颠簸了一个上午,憋闷得紧,遂掀开帘子通气。马车行于驰道,正过了西安门,迎面却见一队穿着官服的人即驰而过,魏楚定睛一看,正是宫内宦官。 “二娘子,是少府出来的。”马六在魏楚面前记了名,此刻更是不吝于表现,“去各地采选宫人哩。” “采选宫人?”魏楚两辈子都是人上人,打交道的不是朝堂上的老滑头就是他们的夫人,对于宫内庶务知之甚少,“缘何会在此时采选宫人?” 马六听到魏楚提问,心里高兴,连忙仔细回答:“就最近两年吧,少府采选宫人频繁,他们这身官服有不少老百姓认得哩!可不,几个月前还采选过一次呢!” “几个月前?”魏楚心里一咯噔,她就是再不通庶务也知道这个架势不正常,宫女宦官各有所职,人数也有一定限度,缘何会如此频繁地采选?除非…… “二娘子,这进了宫的宫女还能出来吗?”马六心里高兴,不自觉地多了嘴,一说完,就意识到自己把主子当成了平时唠嗑的兄弟了,顿时狠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 魏楚看笑了,随口取笑:“怎么?想要娶媳妇了?” 马六正懊恼着,听到魏楚的打趣,愈加不好意思了,使劲挠了挠头,一张脸臊地通红。 “可惜,等宫女放出宫,都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年华青春可都不在了。” “啊?”马六惊讶,随即啧巴一下,“那可真惨。” “能出来的都还不算惨。”魏楚看着远去的马蹄,神情莫测,乱而不损曰灵,当今的圣人这个谥号还真不是空穴来风,看来上辈子她错过了不少的事啊…… “二娘子,到了。” 魏楚下了马车,进了内门,迎面走来一个年轻的男子,远远地看到她,向她一揖。 “周表哥。”魏楚还了一礼,“表哥是来看望祖母的?” “是的。”年轻男子样貌清秀,因长久与药材书卷为伍,待人接物反倒显得腼腆被动,此刻更是微红着脸,不敢与魏楚对视。 魏楚看着这位表哥恨不得钻到地下去的架势,也不敢难为他,直接道:“今年天气闷热,祖母身体略有不适,已于昨日前往别业修养。” “是……是我来的不巧。”周表哥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那……那我告辞了。” “表哥慢走。”魏楚规规矩矩地还礼,目送周表哥出门。 “二娘子回来了。”阿筝本来正送周表哥出门,见他走远,方才对魏楚行一礼。 “阿筝,周表哥怎么会此时过来,老夫人出城避暑的事,他们不该不知道呀。”魏楚疑惑。 “周三郎君刚刚和娘子叙了会儿话,娘子的神情不大妙。”阿筝小声道。 “阿娘在厅里?”魏楚边说边往里走。 “是。”阿筝快步跟在身后。 “阿娘。”魏楚推开门,果见母亲一脸沉思。 “哦,阿奴回来了,过来坐。”刘氏回过神来,向魏楚招手。 “母亲,周表哥来拜访,所谓何事?” “太医令病重。”刘氏眼神审视,似乎想要看看魏楚的反应。 “周伯父病重?”魏楚一愣,不知怎么地立刻就想到了刚刚遇到的采选宫女的宦官。 “你有什么看法?”刘氏见她表情奇怪,有些疑惑。 “阿娘。”魏楚顿了顿,抬头对上母亲的视线,“周伯父是不是……不得不病。” 刘氏闻言先是一惊,随即一笑,脸上满是赞赏:“你是怎么想到的。” “阿娘,我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采选宫人的宦官,今年似乎不是第一次了。”魏楚轻抚着左手手腕,“圣人行事虽然一向荒唐,但好歹还有分寸,可是就在这两年,宫人采选却增加了……这分寸恐怕已经没了。” 刘氏认可地点点头:“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未央宫的宫人已经换过好几批了。” 魏楚心下了然:“周伯父是怀疑……” 刘氏摆手,开口道:“不必揣度,太医令病重,咱们家没有不去探病的道理。” 魏楚笑了:“阿娘说的是。” 几日后,周家门前。 魏楚和刘氏刚刚下了马车,就见几个仆妇迎上来:“刘娘子和小娘子,这边请。” 魏楚和刘氏在仆妇的引领下,进了厅堂。周老夫人张氏坐在上首,左侧做的是太医令夫人冯氏,冯氏之下是张氏庶子媳妇韦氏,韦氏再下坐的是冯氏的大儿媳妇窦氏,窦氏边上还坐着一个小姑娘,正是冯氏未出阁的小女儿。 魏楚看着这一家子女人,心道周家这门姻亲还真是不能不来。说来她们魏家的几门姻亲,刘氏、蒋氏皆是武将虎女,彻彻底底的勋贵派,唯有老夫人的娘家周家情况比较棘手。 周家算不上一流世家,但是因为世代都从医,倒是出过几个太医令。周家的姻亲也复杂,有她们魏氏这样的武将勋贵,也有窦氏那样的胡姓士族,还有冯氏那样的侨姓士族,甚至也有韦氏那样的北方士族,几乎把朝堂上几个派系的势力都娶回家了! 虽然娶的都是旁系嫡女或者嫡系庶女,但怎么着也算是姻亲,不管谁上了位,都要给周家留几分薄面。 对于周家这样无法进入权力核心的家族,这样的联姻方式确实是非常好的生存之道,但对魏家来说,却不怎么美妙了。毕竟谁也不愿意在关键时候,被自家姻亲从背后捅刀。 所以,虽然刘氏猜到了一些东西,却也仍旧要跑一趟,来探探周家的底。 “阿奴有好些日子没来了,到舅婆这边坐。”老夫人张氏看见魏楚,顿时高兴了,连连招手,把她叫到身边,“阿奴长得越来越水灵了,和你祖母年轻时候真像。” “舅婆惦记着祖母,祖母也惦记着舅婆,阿奴反倒成了你们传话的了!”魏楚向来得老人眼缘,卖乖也卖得熟练。 “啊哟,阿奴这是醋了!”张氏乐了,随即又埋怨道,“我比你祖母长了七八岁,她的身子倒还不如我的。” “这不是没有您在她边上嘛,祖母常说长嫂如母,幼时多亏了您的教导才没长歪呢!”魏楚的甜言蜜语张口就来,哄得老人家时不时大笑。 “阿奴这嘴真是甜哪。”开口的是韦氏,她瞅了瞅冯氏身边安静的小姑娘,“我们阿蕴就是太乖巧了,也该向阿奴学学哩。” 这韦氏庶女出身,为人也不够聪明,未出阁前就有蠢笨跋扈之名,好在她姓了韦,倒也不愁嫁,嫁了周氏庶子也算门当户对,只是苦了冯氏这个妯娌,在家要面对她的挑衅,出门还得给她擦屁股。就凭这一条,冯氏心里不知道多盼望分家,不过老夫人健在,分家显然是不可能的。 一见韦氏开口,冯氏就心道不妙,果然,这一开口就是蹩脚的挑刺和挑拨,她心中懊恼却也不便开口。 “婶子说得哪里话,我哪里是嘴甜,我这可都是肺腑之言。”魏楚一开口。 张老夫人就乐呵呵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对对,你这都是肺腑之言。” “还有,阿蕴姐姐那可不是乖巧,而是气度!我阿娘还嫌弃我总也学不会呢。”勋贵之女受世家女指摘的不就是这一点吗?韦氏倒是自恃身份,想隐晦地贬低她,可魏楚根本就不屑于她们那套,她光明正大地说出来,下不了台的可不是她。 “瞧这丫头,还知道气度!”张老夫人大笑。 “是呀,阿奴也长大了,说话做事越来越像大姑娘了。”冯氏笑着接过话头,“也只有在母亲您面前,才像个孩子一样讨趣。” “这丫头一来,我这笑就停不下来。”张老夫人转头看向刘氏,“你可不能拘着她,我还指望着她多来几次呢。” 刘氏笑着答话:“她也总喜欢往您这儿跑。” 众人一唱一和,成功地将韦氏撂在一边,她想生气,却也知道发作不得,心下越加不满。 笑闹了一会儿,张老夫人才发话:“好了,不拘着小姑娘陪我这老婆子,阿蕴和阿奴去院子玩会儿吧。” 魏楚和周蕴行礼出门。 “阿奴妹妹这边走。”周蕴是个温柔的姑娘,比魏楚虚长一岁,过不了多久就要及笄了。 “是。”魏楚笑盈盈地跟上,却不知道这屋子里的话题转着转着,又转到了她的身上,挑起话头的也依旧是韦氏。 “阿奴也有十四了吧,明年就及笄了,却不知道这婚事……刘娘子可有打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章 韦氏 韦氏的话题虽然突然了些,但在一众妇人中间,倒也正常,但不妙的是,刘氏并没有让魏楚出嫁的打算。 一则目前局势不明,魏家图谋者大,魏楚的婚事待局势稳定之后再提明显更合适;二则刘氏对这个女儿知之甚深,魏楚是个不甘困于宅院的人,所以她也一直希望能给女儿物色一个规矩少又宽和的婆家。 故而刘氏实实在在有几分怔愣,若是私底下谈及也就罢了,但韦氏明显来者不善。 “阿奴虽然一派天真,但女子总是要嫁人的,就算娘子舍不得,也要为她好好考虑不是?”韦氏眸光一转,瞥到了冯氏身上,“说起来,三郎也不小了,大嫂可也要早做打算呢,这要是迟了,好媳妇可难找哟。” 冯氏心里厌恶,面上倒无悲无喜:“我确实不及弟妹,儿女都乖巧懂事,我这两个儿子可没少让我忧心,也不缺这一件两件的了。” 韦氏的丈夫喜好女色,院中姬妾不少,子女也不少,不过韦氏自己有儿子,倒也懒得管丈夫的花花肠子,冯氏轻描淡写地刺她,她也浑不在意地轻哼一声:“大嫂说得轻巧,这娶妇大事能和别的事相提并论吗?大嫂可得好好把关,若是挑不好,以后可有得忙咧!” 韦氏一张嘴,冯氏就恨不得把它缝上,可她一个主中馈的嫡长媳,若真和韦氏掐起来,丢得是整个周府的脸,她只能继续不动声色。 可惜,韦氏根本不懂什么叫见好就收,她又把话题转了回来,还抛出了一个响雷:“瞧我这脑子,三郎未娶妇,阿奴也许人家,老夫人和大嫂又一贯喜欢阿奴,这不正合适嘛!” 这一下,冯氏真的被气了个仰倒!刘氏脸上的笑也挂不住了。且不论两家是不是真有这个意思,就算有,也没有哪家是这样办事的!如此这般逼着问,不管应还是不应,总有一方下不了台!更别说让外面人知道了,会如何看待魏周两家的家教! 冯氏真真是忍不了了,前些时日,她那个庶弟被撸了职位,韦氏倒是歇了一段时日,可自从自家夫君一病倒,这女人就立马横了起来!她本以为忍忍也就算了,没想到韦氏倒是胆子比脑子大,以为长房出了变故,二房就能出头了?且不说她长房多年经营,就算长房真的倒了,也还有三房呢!只要老夫人健在,就绝对不会让一个庶子接手周府! “好啦!这事是你能管的嘛?怎么着,想要代替你大嫂主中馈?”冯氏还没开口,张老夫人发话了。 老夫人脸上和煦的笑容已经没了,肃着一张脸,瞪视韦氏,倒显得威严异常:“老二前些日子刚被罢了官,你不好好地照料劝诫,反倒在家里作天作地!如今老大病重,你不帮忙也罢,看着架势是嫌我老太婆活得太久了,心里不舒坦是吧!好啊,既然好好的日子不想过,那就分家吧!” 老夫人这话说得重,也戳到了韦氏的软肋,韦氏立马开口:“母亲,您真是冤枉儿媳了!母亲身体康健,就是儿媳最大的心愿,怎敢有如此不孝的想法。儿媳对大嫂也绝无半分不恭敬之意,儿媳只是……只是忧心大哥的身体,一时失言……” “哼,既然不会说话,就闭嘴,没人把你当哑巴!”张老夫人跺了跺拐杖,彻底跺灭了韦氏的气焰。 冯氏心里冷笑,周家三房,就老二最没出息,偏偏还庶子庶女一大群,若是分了家,怎么还养得活? “让刘娘子看笑话了。”冯氏倒依旧笑着冲刘氏道歉。 刘氏自然表示不介意,心里却打了个突。韦氏虽然一贯不靠谱,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不知礼数,就算大房出了变故,她应该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扬武耀威……现下情景,韦氏这底气来得可真是莫名呐,她眸光扫过郁郁不平的韦氏,暗暗留了个心眼。 花园里的魏楚并不知道一个有关她的危险话题被堪堪翻过,她正转着团扇,踱步走进花园,周蕴走在她侧前方,领着她逛园子,顺便还为她解说花草。魏楚慢悠悠地走过去,一偏头,正好看到偏院一四面通风的阁楼中影影绰绰地坐着几个人。 “周姐姐,府中有客人?”魏楚团扇遮面,向着阁楼方向示意了一下。 “在妹妹来之前,崔府和韦府的郎君来看望父亲,男女有别,就由三哥作陪。”周蕴解释道,“父亲突然病重,家里也有些忙乱,有照顾不周还望阿奴妹妹海涵。” 魏氏和世家关系并不好,今日却正好碰上了韦氏和崔氏结伴来探望,周蕴想必是怕她不高兴,这才急急忙忙地解释。 魏楚倒没什么感觉,谁能猜到三家竟然都挑一天来拜访,周家估计也难做得很,她笑着摇头:“姐姐严重了。周伯父一向身体康健,想来必然无碍,姐姐也要放宽心。” “多谢妹妹宽慰。”周蕴点头,神情明显落寞。 魏楚也不忍让小姑娘想到伤心事,遂换了个话题。 “周姐姐的及笄礼快到了吧,不知正宾请了谁呀?”魏楚以扇遮面,眨巴着眼睛。 “还不知道呢……由母亲决定吧……”周蕴很是不好意思,一张脸红扑扑的。 魏楚一开始还有些疑惑,但到底是活过一辈子的人,脑筋一转就想到了对方害羞的真正原因。这及笄了,可不就能许人家了嘛?想必她是因为这个才不好意思了,不过周蕴好像已经定了人家了,倒是记不清是哪家来着。 魏楚暧昧地冲周蕴眨眼:“周姐姐,及笄了可就是大人了呢,不知道伯母可有为姐姐许人家……” “妹妹!”周蕴的小脸腾地一下全红了,拿着扇子转过身去,良久,才小声所说:“是宇文家。” “哦……宇文家的郎君,伯母好眼光呀……”魏楚留在原地,尴尬地看着害羞转身的周姑娘。小时候明明还能玩到一块的,现在不过提了提话头,就害羞地不能见人了……若是蒋家和刘家那几个小娘子,肯定想尽法子帮着姐妹去调查对方的行踪,逛了几家酒楼呀,爱和哪些狐朋狗友来往……嗯,这么看来,武将女和世家女的世界真是存在着巨大的鸿沟啊…… 大抵是听出了魏楚的尴尬之意,周蕴转身,小声道:“宇文家和崔家也是关系紧密的姻亲,母亲说,有嫂嫂在,我不用太过担心。” “伯母考虑得确实周全。”魏楚赞许地点头,又抬头看向阁楼,“却不知这崔家来的是哪位郎君?” “是崔五郎。”周蕴依旧没有直视阁楼。 崔五郎,这人也算鼎鼎有名。崔家和宇文家祖上是鲜卑贵族,不过早早地汉化,现在也是胡姓世家中颇大的一支,虽然与北方士族、侨姓士族政治立场有微妙的不同,但总归共同维护着世家族群的利益。但这个崔家五郎,崔璋,却是一个异类。 一个喜好与勋贵庶民相交的世家子,可不就是异类嘛!不过这个异类,倒是个出色的政治投机客,不管是大梁、陆颂之那个短命的伪朝还是她大周,这个崔璋可都混得风生水起。似乎与她三哥的关系很是不错。 魏楚此刻虽然团扇遮面,但倒是毫不犹豫地抬头看向阁楼的方向,虽然不过一瞬间,但如此空旷的花园,统共两个姑娘,明显很容易被人注意到了。 “叔彦,两位小娘子都是你妹妹?”崔璋依旧峨冠博带,一副真名士自风流的模样。 “不是,那位是魏家表妹。”周玠皱皱眉。他是个守规矩的人,总觉得坐在高台上偷看人家姑娘,很是不妥。 “哦,魏家呀,看起来年纪不大。”崔璋点了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去看身边的男人,见对方的视线果然落在窗外,不自觉地了然一笑,“子晟……” “伯父的身体可有大碍?”韦温并没有理会崔璋。 “父亲是在太医署突发急症,马车上就昏迷不醒,到今日也没有醒过来。”周玠皱着眉,脸色很难看,“家里翻遍古籍,也没找到原因。父亲多日无法正常进食,身体愈发消瘦……” “伯父一生治病救人,种善因,必有善果。叔彦当宽心。”崔璋劝慰。 “多谢元穹。两位今日特意拜访,招待不周,玠实在惭愧。” 韦温和崔璋自然也顺势客套一番不提。 因为周府中有两拨客人,刘氏也不欲让周家为难,遂早早地提出告辞。周老夫人再三挽留,刘氏笑着推辞了,冯氏带着周蕴出门相送。几人宽慰客套一番,刘氏便带着魏楚上了马车。 马车刚刚走了一会儿,就见周玠送崔韦二人出门,魏楚刚刚要合上帘子,却一瞥眼,看见了两人的身影,其中一人着深衣袍服,束发带高冠,明明是最正常的贵族打扮,她却总觉得那身形分外眼熟。 崔五郎她虽不熟,但上辈子也见过几眼,所以,此人是韦家郎君?可是韦家人,她为什么会觉得眼熟?刚刚却是忘了问,是韦家哪位郎君。 “阿奴,怎么了?”刘氏见魏楚一直掀着帘子,也略有不解。 “没什么。”魏楚按捺下心里的疑惑,摇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章 圈套 马车颠簸,魏楚有些不舒服,靠着车壁揉脑袋:“阿娘那边有得到什么消息吗?” “有。”刘氏笑了,“临出门的时候,冯氏搀着我的手走,小声说了三个字。” 魏楚笑:“竟然是伯母,我还以为会是老夫人呢!” 刘氏见魏楚难受,拍了拍她的背:“自然必须是你伯母开口,否则可不算数。瞧你颠的,到阿娘腿上趴一会儿吧。” “好!”魏楚俯身,趴到母亲的身上,半抱住母亲的腰,将脸埋进她怀里,像只小猫一样蹭了蹭:“阿娘好香。” “你这丫头,比阿媛还会撒娇!”刘氏摸着魏楚的背,满眼温柔。 “阿娘还没说呢,伯母说了哪三个字。”魏楚抱着刘氏的腰继续蹭脸。 “五石散。” “五石散!”魏楚从刘氏怀里抬起头,一脸惊讶。 刘氏轻轻按了按魏楚的脑袋,把她又按回怀里:“嗯,冯氏说的不多。我猜是陛下最近太过反常,引起了太医令的怀疑,他查出了蛛丝马迹,为了自保,不得不重病到不能言。” 魏楚乖乖继续埋脸:“太医令怀疑是因为五石散导致了陛下的反常?” 刘氏顺手开始梳理魏楚散落的头发:“你想想最近的事,宫人不同寻常的扩充,陛下朝堂之上的喜怒无常……陛下已经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暴戾的脾气,这不像是自然发展的,更像是引导,有可能,就是药物。” “那是谁进贡的五石散,他又打算做什么?是陆颂之吗?”魏楚也有些想不明白了,上辈子她知道的消息是陆颂之杀灵帝自立,她以为是一场宫变,但如果陆颂之已经早早地给灵帝下了五石散,那他又何必费力去杀,让灵帝自己暴毙不是更好吗? 刘氏摇摇头,表示不解:“也许是,也许不是,谁知道大梁朝这浑水里藏着几只手。” “不管怎样,既然已经有人对圣人下了手,那局势崩溃也是转瞬间的事,我们要早做打算。”魏楚有些忧心。 刘氏赞同:“万事应当小心,不过千秋节之前,我们是不可能离开长安的。” “我知道,阿娘放心。”魏楚点头,随即又想到什么,担忧道,“大嫂今天的气色确实很不好,也不知道大夫怎么说。” 刘氏也很忧心:“自从你大哥出了长安去监工,你大嫂那心就一直悬着,恐怕是思虑过甚。咱们也快些回去,留她一个人,我实在不放心。” 不多时,马车就到了魏府门口,两人还没走进内院,就见阿筝满脸喜色地迎出来:“娘子,大喜呀!” 刘氏满脸不解:“说什么呢?大娘早上可请过大夫了,身体如何?” 阿筝笑容满面:“请了请了,正是请了大夫才知道这喜色,大夫说,大娘有身了!” “什么!” 魏楚和刘氏对视一眼,先是喜上心头,随即又是一忧,两人同时加快脚步,进了蒋氏住的松涛院。 蒋氏见刘氏进来,刚想起身,就被刘氏制止了。 她上前,坐在床沿,握住蒋氏的手:“丽华,怎么样,感觉还好吗?” 蒋氏有些羞怯:“阿娘,是我太不小心了,竟然都没注意到……” 刘氏拍拍蒋氏的手:“不怪你,不怪你,大郎走了这两个多月,你又要忧心他,又要处理府中诸事,确实忙累了。” 魏楚笑着应和:“是啊,大嫂,接下来你就好好修养,府里的事情还有我呢!” 蒋氏激动地抹了抹泪,用力点头:“我和大郎成亲这些年,一直没有孩子,母亲不但不嫌弃,还主动庇护我。能得母亲如此对待,是丽华此生最大的福气,可是这三年来,丽华的肚子不争气,心里不知道多恨自己……” 刘氏叹了口气,环抱着拍了拍蒋氏的背:“子嗣本就是随缘的事,强求不得,魏家这几代人,有过子嗣繁盛的时候,也到过血脉几近断绝的境地,这些事,早就看开了。只要天不亡我魏家,子嗣就不必忧心。却没想到,你心里担着这么多事。” 蒋氏抹了抹泪:“媳妇想要为魏家开枝散叶,也想给大郎留下血脉。” 刘氏拍拍她的手臂,喟叹:“好孩子,好孩子……现在不都没事了嘛,你呀,只管好好保重身体,其它的,不必忧心。” 蒋氏抽噎了一会儿,方才止住眼泪,随即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微红。 刘氏了然地让魏楚退出去,劝蒋氏睡下,方才离开。 魏楚从没见过蒋氏如此激烈的情绪,此刻也颇为惊疑:“大嫂这是怎么了?” “怀了孩子,情绪不稳定也是正常的。你大嫂心里积了不少事,现在又喜又忧的,情绪起伏大了。” 魏楚点点头:“我听说,大嫂现在这年纪怀孕才是最合适的哩,对孕妇好,对孩子也好。” 刘氏瞪了她一眼,十分嫌弃:“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整日说这些,也不知道害羞!” 魏楚不满地抗议:“这是舅婆说的,人家可是杏林之家,对这些事可了解了。周家的几个媳妇也是过门两三年才怀孩子的,人家可一点不急。” 刘氏更不满了:“我也没催着你大嫂呀,你这是嫌我做了恶婆婆!” 魏楚举手投降:“好吧好吧,我错了,阿娘也是开明的。” “哎,你还有心思闹这些,你大嫂怀孕是好事,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咱们的情况越加艰难呀。”刘氏很是忧心。 魏楚犹疑:“能把大嫂也送去别业吗?” 刘氏摇摇头:“不行,没有理由啊。若是平时偷偷地送出去也就罢了,可是太后千秋岁在即,你大嫂是有品级的,她不可能不进宫。” 魏楚沉默了,陆颂之若真的杀灵帝,封锁长安,她们一家子都是武将女,从小舞刀弄枪,颇有些力气,费一些心思冲破封锁还是很有希望的,但现在大嫂怀了身孕。这危险程度,她想都不敢想!小家伙可真是会挑时候啊,让事情瞬间棘手了好几倍呀! “娘子,六郎君来了。”阿筝的出现,打破了沉默。 “是元武族兄到了吗?”魏楚恍然回神,想起了这位族兄前些日子递送的拜帖。 “是,前些日子说要来拜访,估计也是要来问候一下你祖母的情况。”刘氏让阿筝去将人领进来。 这位族兄名魏韬,字元武,是魏楚父亲堂弟的儿子,平时与靖国公府来往也比较密切,且老夫人是族中长辈,于情于理他也确实该来一趟。 魏楚见魏韬远远走来,忽然开口:“族兄可是在中尉当值?” 刘氏想了想:“是于中尉署任左中侯。” 中尉掌京师治安,是卫戍长官,中尉署有丞、左右中侯、千牛等官佐。而卫尉则掌皇宫诸门屯兵,前者称北军,后者称南军,中尉统率北军屯位帝都,卫尉统率南军守备宫城。这两军就是整个长安城的两道常规防线,换句话说,魏楚想要让怀孕的大嫂平安出长安城,就必须打通这两道防线。 魏楚计上心头,笑得眯了眯眼:“这个好。” 魏韬进门,冲刘氏一揖:“伯母。” “元武到了,坐。” 魏韬闻言,方在客座上坐下。魏楚依旧站在刘氏的身后,魏韬虽然是男子,但毕竟是三代之内的族兄,倒不必像外男那样避讳。 魏楚乖乖站着,听着母亲和魏韬一来一往地寒暄,她心思早就滴溜滴溜地转到了别的地方。本来,这步棋也是要走的,而在大嫂出事之后,这步棋就显得犹未重要,所幸她们魏家也有自己人在中尉任职,让魏韬稍稍调换一下巡防人手,肯定没问题,现在的关键是卫尉那道关节,卫尉长官楚维明显是陆颂之的人。 “元武就留在这儿用饭吧。”刘氏开口留客,魏韬倒也没推辞。 魏楚见两人聊完,忙道:“听闻元武堂兄对章刻颇有研究,小妹前些日子淘到了前朝苏大家的私印,却不知真假,可否请元武堂兄帮小妹辨上一辨?” “研究不敢当,韬也只是略通一二。”魏韬很是谦虚。 “章刻在书房,堂兄随我来。”魏楚向刘氏使了个眼色,刘氏知道她另有打算,便让婆子领着两人去了书房。 打开了书房门,婆子就远远地退出去,这婆子正是魏楚从别业带回来的陈家媳妇,她一接受到魏楚的示意,就立刻将书房周遭的闲杂人等都清干净,自己就守在一旁监视着。 “堂兄请看。”魏楚毫不犹豫地拿出了自家大哥的收藏,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想必为了自己的血脉,大哥还是愿意割肉的。 魏韬接过小小的一枚黄石刻章,眼睛都快发亮了,他仔仔细细地辨别着上面的刻字,还沾了印泥,在白纸上印出来,拿着那白纸端详了很久,才不舍地将印章还给魏楚:“确实是真品,实在难得,难得啊!不知小妹是在哪家店找着的?” “具体哪家店,我也记不清了,不过这好东西,肯定只有一个。”魏楚佯作要将印章收起来。 “哎……妹妹,堂兄这辈子就一个爱好,刻章,你看,这能不能再让我端详端详?”魏韬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眼睛一直没离开那枚章子。 “瞧堂兄说的,别说是看看,就是送给堂兄也行呀!”魏楚见魏韬眼睛一亮,又做不高兴的样子转了话风,“不过,堂兄明显没说实话,小妹最不喜欢被人骗了。” “怎么会!堂兄指天发誓,说的句句属实。”魏韬倒真急了,一双眼就没离开那块黄石私印,生怕魏楚收回去。 魏楚见鱼儿上钩,就打算收线:“堂兄说自己这辈子就一个爱好,可我知道不是哦!” 魏韬完全没细想,急道:“我说的都是实话。” 魏楚稍稍靠近两步,压低了声音,盯着魏韬的眼睛:“我知道……堂兄还喜欢赌钱!” 魏韬一惊,瞳孔放大,表情也呆住了,这一下就露了底。 魏楚退后,握着黄石印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官员聚赌,历朝历代都禁得极严,到了大梁朝,更是登峰造极,律令明确规定,凡官吏博戏财物者,罢黜官职,籍其财。不仅官没得做,连家产都要抄没。 太宗时候,有不信邪的,赌钱被人举报,那人也是倒霉,当时官场聚赌之风有抬头的迹象,太宗正打算严惩,碰到这么个撞上枪口的,直接罢了官,削了爵,人也打了几十板子,扔进了牢里。这还是个有爵位的功臣呢! 魏韬果然吓得不清,他连连摆手:“妹妹,你可别吓我!” 魏楚扑哧一笑:“堂兄是傻了吗?咱们可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还能去举报你不成?” 魏韬松了口气:“妹妹说的是,差点吓死我了。” 魏楚将黄石印章交到魏韬手里:“我呀,不过是给堂兄提个醒,这官场上,行事可要万分小心。” 魏韬被魏楚萝卜加大棒彻底弄懵了,连连点头:“妹妹提点的是,是我疏忽了。不知,妹妹是从何处知道的?哥哥也好去查一查。” 魏楚转了个身:“这个嘛,其实与哥哥并无干系,是哥哥的赌友……” “难道是楚大人那边……”魏韬了然。 魏楚眯了眯眼,她料想魏韬的赌友应该是中尉署和卫尉署的官员,但没想到他竟然直接和陆颂之的心腹卫尉署长官楚维有联系,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是不是楚大人,我就不敢断言。”魏楚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过了会儿才转头,“既然都是一家人,我帮了堂兄一个忙,堂兄是不是也该帮帮我?” 魏韬一愣,随即立刻表态:“这是自然,妹妹的事就是我的事,韬义不容辞!” 魏楚盈盈一拜,笑意满满:“那就先谢谢堂兄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章 烂账 魏韬办事效率高,隔了几天,就给她递来一封信件。 魏楚拆开一看,道是事情已经办妥,大概是怕她不放心,还主动爆料了过程。说是自己与赌友楚大人抱怨前阵子喝花酒遭人劫道,这话头一起,前后一对,劫道的“碰巧”就是卫尉署的几个人,作为赌友兼输钱一方的楚大人很好心地打算帮他出气,把这几个家伙通通罚去看守宫门,估摸着得看上几个月。 魏楚边看边笑,看到魏韬特别隐晦地用一种“你不用太懂但你肯定知道”的语气描述被人“劫道”,还高姿态地表示作为赢钱的一方,这点小要求完全不在话下,就是可惜了他赢得那几千贯钱……魏楚直接笑出来眼泪。她还以为这堂兄是个正经人,原来跟二哥一样是个促狭鬼,给人安罪名倒是安得熟练哩! 不过事情办得很是漂亮,魏楚放下信,揉了揉笑疼的肚子,放下了一桩心事。不多时,从别业带来的丫鬟阿青进门来,阿青性格咋呼,但手上颇有些功夫,此刻倒是兴高采烈的:“二娘子,别业张管家的信。” 通过陈家的和阿青这条道过来的,都是秘密的紧要事。魏楚立刻坐直身子,打开火漆,张管家说了别业布防变动,和可疑人员,最后道孙通的妻子母亲已经从凉州接回来了,但他表示接人虽然走的是官路子,但回来的路上遭到了叛匪的攻击,派去的人手损失了好几个。 魏楚本来挺高兴事情办成了,看到最后,气得一拍案,怒火中烧,凉州州牧到底是干什么吃的!堂堂一州州牧,被一些乌合之众逼到此等地步,再过些日子,是不是连州衙都要拱手送出去? 阿青吓得一哆嗦:“二娘子?” 魏楚平息了怒气,摆摆手:“吓到你了?没事了,对了,你去把刚刚从外院掉进内院的侍卫马六叫过来。” “是。” 魏楚收好信件,心里依旧是一拱一拱的暗火,各州烽烟四起,军心涣散,这大梁朝早该亡了! 马六揣着激动又不安的心情来到厅外,恭恭敬敬地一行礼,魏楚坐在屏风后面,打量着自己这个原来的属下。马六这样的人,不管放在哪里,都是会出头的,因为他有非常强烈的向上的野心,还有一张得天独厚的脸和万里挑一的嘴,更重要的是,生了一副七窍心肠。 这样好用的属下,没道理放过去。所以魏楚早早地摸了摸马六的底细,见他的情况和上辈子完全一样,就开始思忖着把这件事交给他去做。 “马六,你在内院干得怎么样?”魏楚倒也不急着说正事。 马六憨憨一笑:“多谢二娘子提点,内院自然比外院好上许多,我之前还从来没进过内院哩!” 魏楚有意试试他:“那让你呆一辈子可好?” 马六明显愣了愣,脸上笑容没减,心里却飞快地盘算起来,二娘子问他这个问题是怀疑他的忠心,还是别有意图? “怎么了?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会答了?” 马六立刻朝地上一伏跪:“小的没读过书,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常听到说书先生说‘士为知己者死’,小的虽然不是士人,但也明白知恩图报,不管二娘子让小的干什么,小的上刀山下火海,绝不推辞。” 魏楚听得想笑,这个时候的马六还是太嫩了些,拿着自己知道的几句文绉绉的话东拼西凑,说得满是江湖气,不过,一贯机灵,知道避开问题表忠心。 魏楚也懒得再试,直接开口:“如今确实有一件事让你做,这事,你若是做得好了,我可以消了你的奴籍。” 马六惊得抬头,想起避讳,又飞快地低下去,但那喜意明显压不住。 魏楚坦白地把情况告诉他“你先别急着高兴,这事若是办不成,可不仅仅是失职那么简单,说不好就有性命只忧,但若是办成了,消奴籍只是第一步。” 马六听懂了画外音,自己若是办成这件事,那就真成了二娘子的心腹,奴籍那都是其次的,飞黄腾达都是可能的! 他很激动,也很冷静,所谓性命之忧,他不怕,反正就算不豁出这条命去,他这辈子也就是身背奴籍老死魏府,不亏! “二娘子放心,我一定把事办的妥妥当当。” 魏楚见他一脸坚决,很满意:“你也不必太过紧张,我选你做这事,也是因为你的能力最合适。” 言罢,她就把孙通之事简单地说了说,并要他前往池阳匪山,与孙通谈判,务必要让孙通心甘情愿地归顺魏家。 马六应下了,魏楚也爽快地拨给他不少侍卫,让他早日出发。 马六这边事毕,魏楚站起身,揉了揉肩,在地图上将之前画的线路延长了一分,到目前为止,该通的关节都通了,只要小心行事,出长安城,不会再有大问题。 “二娘子,该用膳了。”阿筝在厅外小声唤。 魏楚收拾好东西,打开门:“阿娘和大嫂已经在了?” “是哩。” “好,我这就过去。” 到花厅,却见阿娘和大嫂已经坐在桌边等着她,她抱歉一笑,也坐了下来。 魏家规矩不重,在餐桌上说话也不是什么大罪,故而见她坐下,蒋氏就用忧虑又疑惑得目光看了看她,看得魏楚浑身不舒服。 “大嫂,怎么了?” 刘氏似乎也有些不解,她向阿筝示意一下,阿筝就拿了一张雅致的、还带着花香的请柬走进来,递给魏楚。 “这是大长公主给你发的请柬。” 魏楚接过,顺口问:“哪个大长公主?” “宣平大长公主。” 魏楚闻言一愣,这位可不是一个圈子的人,她看了看请柬,无非是邀请她赏花之类的,这些请柬她以前也接得多了。但她还从来没有接过宣平大长公主的帖子,无它,这位公主是纯纯正正的世家圈,和勋贵不搭界。 当今圣上年级不大,但皇姑母不少,不过能成功封到大长公主级别的,也就几个嫡出公主。宣平是大长公主里混得一般的,她本身的性格倒是温和,可惜太温和了,全然没有自己的主见和手腕,而她的夫君,薛家嫡系薛闵之,又能力平平,这几年在薛氏的地位受到庶弟的威胁,勘称摇摇欲坠。 这两口子能把一等一的好牌打得稀烂,也是能力非凡呐! 不过人家本事如何,与她其实并无干系,但这请柬却明显有些门道,作为薛家嫡长媳妇的宣平大长公主发了赏花宴的请柬,主角一定是世家女,况且薛闵之还有一个没娶亲的儿子,这赏花宴说不定就是宣平大长公主看儿媳妇。那么,问题来了,这样的宴会为什么要请她? 她魏家可从来没有和世家联姻的例子。这桩事说起来也是陈年旧案,要追溯到太/祖一朝。梁子是她曾祖父,也就是第一任靖国公结下的。魏楚的曾祖父出身草根,是个连正经名字也没有的人,后来跟了太/祖,起了名字叫魏敬。 魏敬虽然出身一般,但是乱世英雄,不问出处。他的家乡遭了饥荒,父母兄弟死得死,散得散,唯独他一个人挣扎着活了下来,还误打误撞地进了军营,大抵是活得艰辛,魏敬打仗倒是勇猛异常,不惧生死,入了梁太/祖的眼,做了亲卫。后来更是屡次救驾,领兵平叛,被太/祖赐了名,还封了信平侯(后来又加封靖国公)。 男子成家立业,魏敬既有如此大的家业,又是陛下眼前红人,自然有不少人想要拉拢。这萧氏便是其中一个,萧氏是侨姓世家,又是一等世家,放在平时,莫说魏敬这样的庶民草根,便是几个二等世家子,他们都未必看得上。 然而,太/祖称帝时,侨姓世家不但没有从龙之功,甚至在□□攻占江东之时,还给他添了不少堵。太/祖是率性的人,秉承着“你对我不仁,我对你不义”的原则,待到一统天下时,很是利落地先拿侨姓世家开刀,萧家当时也是慌了,急急忙忙地想要拉拢关系,这才看上了魏敬这个愣头青。 太/祖虽然记着侨姓世家的仇,但也没傻到真把对方整死了。所以一见萧家服软了,心忖着自己这属下无父无母,作为一个好上司,可不正好给他好好相看相看媳妇嘛?加上这萧氏有意,这位好上司就乐呵呵地顺水推舟了。 本来是桩两全其美的好事,但这事的关键是,魏敬他自个儿不知道,他不仅不知道,竟然还眼瘸看上了旁人,还是个基本没有汉化的鲜卑女人,还乐颠乐颠得跑太/祖面前,让□□赐婚。太/祖也是一身军痞子气,萧家不高兴,谁在乎?自家亲信高兴就成,他竟然毫不犹豫地就给赐婚了。 这消息一传开来,萧氏家主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他原道自家肯嫁女,魏氏这等庶民还不得乐上天,又加之魏氏无父无母,也就没先通气,谁料到这位竟然还真不稀罕世家女! 这长安城就没隔夜的消息,萧氏丢了这么大个脸,怎么着也得找回场子,否则在世家圈子还怎么混?萧氏不敢记恨在太/祖,就把仇一股脑儿地算到了魏敬的身上。 于是,不多时,这长安城里就传起了流言,且愈传愈烈,也也愈传愈难听,有些个不识好歹的竟当众嬉笑着称呼魏家新妇元氏为“鲜卑奴”,称其“貌丑无盐”。 这话传着传着,就传到魏敬耳朵里,这位铁血将军那是战场上混出来的,哪能容忍这些事,他直接冲进茶楼,把几个出言不逊的纨绔揍了个半身不遂,后来知道了萧家在里面推波助澜,他竟然把这些纨绔扔在萧府门口,挡着人家的门扔话:“魏氏永不与萧氏联姻!” 这脸倒是打得漂亮,却直接导致了世家,尤其是侨姓世家在之后的几十年,抱团抵制以魏家为首的武将勋贵——真是一笔烂账啊! 魏楚无奈地摇头苦笑,几十年没来往,今儿却给她送来了请柬,却不知是不是真是鸿门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章 花宴 数日后,接到请柬的魏楚如期赴约,马车在驰道上慢慢地跑着,大长公主府位于城中,离未央宫不远,离靖国公府也不远,故不多时,就到了。 魏楚走下马车,就见院外高墙环护,透过高耸的靛色围墙,可以看到葱郁的绿色,有数棵老树斜斜地伸出枝桠,仰头望去,能够看见一片高耸的树木间有一间雅致的阁楼。听闻世家有藏,想必这大长公主府也建有藏。 有仆妇上前,给魏楚带路,走进去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她跟着仆妇过了一条游廊,绕过眼前葱郁的花丛,正好看见几个女子坐在花厅之中,时不时有说笑声床来。花厅一面临水,另外三面俱是品种奇异,香气袭人的花草。 魏楚走进厅内,厅里活跃的气氛明显滞了滞,几个女子的目光都聚在了魏楚的身上。若说不认识,那自然不是,但大家都心照不宣,各混各的圈子,现下,在世家内部的圈子里看到魏家人,几个小娘子都颇出乎意料。 “是阿楚呀,来,过来坐。”反应最快的是陆家的小娘子陆妙瑜,陆妙瑜是陆颂之的最小的女儿,也是皇太后的侄女,是陆家唯一一个没有出嫁的嫡小姐。陆家权倾朝野之势,也奠定了陆妙瑜在世家女里的地位。 “阿瑜姐姐,你们聊什么呢?”魏楚微笑着走过去,在陆妙瑜边上坐下,佯作好奇。 一个挽着偏高髻,插着步摇,眉目娇俏的女子开口了:“在聊妙瑜姐姐画眉的黛呢,这新黛从没见过,画出来可美了。” 魏楚闻声看去,心道真是冤家路窄,这可不就是韦道蘅吗?这韦道蘅比她小两岁,今年也不过十二,处事却已经非常圆滑,可惜城府还是太浅了,按耐不住性子。否则也不会仗着阿媛年纪小听不懂,在她面前说那些讽刺话。 说到这方面,这陆妙瑜倒真不愧是陆家精心培养的小姐,笑容得体,态度不远不近,让人挑不出一丝不好来。 魏楚自认不是什么八面玲珑的人物,但几句好听话,那也是顺口就来:“阿瑜姐姐这眉毛确实好看,柳眉明眸,再相衬不过了。” 陆妙瑜不好意思地笑了:“阿楚妹妹怎么也像她们那么贫,你们再说,我可就要羞死了,明个儿就把这黛锁起来,再也不用了。” “哎哎……别呀,我们还指望着阿瑜你告诉我们黛的来路呢!”说话的是崔家的姑娘崔容静,已经及笄了,但似乎还没有许人家。 “是呀……”花厅里一时又笑闹起来。 大长公主还没到,但是丫鬟仆妇已经把果饯蜜饮都端上来,给几位小娘子解渴,魏楚随手端起一盏蜜饮,入口清甜,虽然这最热的暑天已经过去了,但是秋老虎也厉害得紧,能有这冰镇的蜜饮入口,确实舒服。 “这是薛家的玫瑰碎露,有祛暑消热的功效,多饮也不伤脾胃,可是不外传的方子呢!”萧氏四娘子萧敬姿看魏楚似乎挺喜欢这玫瑰碎露,就笑着接话,表情倒是温善,可眼底的挑衅和轻蔑可藏得不太好。 魏楚放下手中的杯盏,有些好笑着看着明显还有下文的萧四娘子:“确实是好东西。” 萧敬姿将团扇轻移至面部,眨巴着眼睛,看似无意地问:“说起来,魏家甚少设宴,我们还不知道魏家有哪些不一般的秘方呢!妹妹有好东西可不能藏着掖着,总得让我们见识见识呀!” 魏楚心里嗤笑,这些世家子怎么总用这样不痛不痒的招?不就是贬低她魏家草根出身,没有家传底蕴嘛?想说就直接说呗,非得这么七拐八拐的,累不累?看看,遇上她这么脸皮厚的,不就没效果了? 魏楚同样团扇遮面,轻笑:“姐姐说的是呢?我也在想呢,魏家的名方不知道会在哪代子孙手里扬名,不过想来也是不急的,像萧家,两三百年时间也够了。说起来,妹妹也喜欢这些密不外传的方子,一想到前代战乱,散佚了许多,就感动心痛呀!” 萧四娘子挪开团扇,轻轻摇着,眼里明显带了恼怒:“是吗?可惜阿楚妹妹见不到了呢……” 魏氏和萧氏结怨也结了好几代了,在座的世家女也心知肚明,此时见萧四娘子开口挑衅,有不少面上不显,心里可都看着好戏。 魏楚其实挺反感和一群女人打嘴仗,更何况还是萧四娘子这种明显智商不够格的出头椽子,不过鉴于还没摸清楚薛家和大长公主的路数,她也只能先打机锋。 萧氏先挑衅,她也不用给对方留脸:“啊呀,确实可惜呢,不过想想吧,让子孙后代去烦心,总比眼睁睁看着祖先留下的东西在自己手里散佚了好呀!哈哈,个人之见,个人之见,我这也是忖着自己没本事,所以变着法儿地不想担责任!” “瞧我说的吧,妹妹这嘴真是贫得不得了!”陆妙瑜笑着拍了拍魏楚的手,“我可得告诉刘夫人去!” 陆妙瑜一开口,崔氏、韦氏和其他几家女子也跟着笑了,萧四娘子想要出口的话被几人压住,一张脸绷得紧紧的,愠怒而厌恶的眼神一直落在魏楚的脸上。魏楚倒像是完全没看见一般,跟着众人谈笑如常。 不多时,大长公主被仆妇扶着,慢慢厅外走过来,众女顿时起身,上前两步,对着大长公主行礼。 魏楚也跟着行礼,眼前的女子约莫三十几岁,挽着高髻,头上带着戴胜,颜色夺目。她穿着浅黄色襦裙,薄施粉黛,看见魏楚,还扬起了一丝的笑容:“是魏家阿楚来了呀,我这一下还没认出来呢,几年不见,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公主过誉,倒是公主,不管什么时候见,都是如此风华绝代。”魏楚屈膝一行礼,嗯,这话虽然是好话,倒也不假,宣平大长公主虽然性格柔弱,但当年可也是大梁朝第一美人。 “都坐吧,瞧我不过小憩了一会儿,差点就过了时辰了。”宣平大长公主又让人上了一轮美食,几个姑娘也活跃起来,可是话题明显就往着别的方向去了,不是诗词书画,就是琴艺、棋艺,总之就是从各方面展示自己的才能。 魏楚忖着在座的也都不是傻子,宣平大长公主这宴会后面是什么目的,估计也心知肚明。薛家嫡长孙这一门婚事,想要的不在少数。魏楚边吃着东西,边装在不在意的朝旁边看了看,就见陆妙瑜神情自若,韦道蘅明显也不急于出头,萧敬姿想出头,可惜智商捉急。反倒是崔容静一改之前的平和,颇有几分出挑的样子。 魏楚扫了一眼,心里也有数了,崔容静毕竟快十六了,不知因为什么缘故,一直没有许亲事,此时估计也是看上薛家长孙媳妇这个位置了,不过……魏楚看了看左手边笑容一直没变的陆妙瑜,薛闵之目前的地位不稳定,薛家嫡系迫切地需要一个有分量的长孙媳妇来打压薛录之,很明显,没有比陆妙瑜更合适的人选了,而崔家的地位,明显不够格……可惜了一个崔容静这么个美人儿,魏楚没什么良心地叹息着。 “阿楚怎么不说话?”萧敬姿突然开口了,大长公主闻声看过来:“是了,阿楚都没说话呢!” 看戏看得正爽的魏楚差点被饮品呛着,这姓萧的倒是不消停了,自己犯蠢也就罢了,还想沾她一身泥! 被点名了,魏楚也只能硬着头皮上,说实话若是让她谈权谋机辩、沙场征伐,甚至是山川大河,稗官野史,她都能滔滔不绝地讲上三天三夜,但是让她谈琴棋书画诗酒花,她估计就真要丢老魏家的脸了。 不过好在,她插科打诨的本事不错:“哪里是阿楚不想说话,实在是此地景美、物美、人美,恍若仙境。若不是听见了自己的名字,阿楚还如梦似幻着呢!” 大长公主笑着点了点魏楚:“我早就听说,阿楚这张嘴,能生出花儿来,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哪!” 魏楚微微一笑,没再说话,形势不明的时候,她一贯喜欢扮猪吃老虎,省心又省力。 萧敬姿两次想让魏楚出丑,都被她打太极似地推出去,此时已经气得连脸上的笑都维持不住了。大长公主身边的婆子看了看萧敬姿不自然的脸色,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魏楚继续默默无闻,可惜天不由人愿,一个丫鬟换果盘的时候,不消息碰倒了魏楚手边的杯盏,剩下半盏饮品全都泼到了魏楚的襦裙上,她再次成了全场焦点。 丫鬟“噗通”一跪下,连连请罪,大长公主的脸色也不好看了:“阿楚,没事吧。鸳鸯,带魏姑娘去换身衣服。” 魏楚装作不经意地扫视周围,将众人表情收入眼中。她非常遗憾地发现,如此经典的手段竟然真是场天作弄的意外!既然如此,她也无意为难一个丫鬟,笑着冲大长公主一揖:“魏楚失礼,去去就来。” 大长公主颇有些歉疚:“丫鬟不懂事,怠慢阿楚了。” 魏楚又连连表示不在意,这才跟着丫鬟走出花厅,她走出花厅,颇舒适地长出一口气,比起和一众女人打机锋,她倒宁可出来看看风景,不过很可惜,这场天作弄的意外明显还结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章 狂喜 大约拐过一个走廊,到了一个听荷院门,名为鸳鸯的丫鬟将她引进院门:“魏娘子,这边请。” 魏楚微微颔首,走了进去,院子里已经有几个丫鬟捧着衣服等在门口,魏楚接过手中的外衣,婉拒了几个丫鬟要帮她换衣服的意愿,自己推开房间的门,四下环顾,见一切如常,才到屏风后面,将干净的浅藕色襦裙换上。 她推开门,将沾了汤水的衣服递给门口的丫鬟们,几人又鱼贯地退出去,鸳鸯则继续领着她回花厅。鸳鸯在魏楚的斜前方,魏楚漫不经心地偏头看着花园里的景色,前面正好有一个转弯,她刚转过去,就见对面同样有仆妇领着一个男子走过来。 鸳鸯的脚步停了停,魏楚也回过神来,垂眸,手中的团扇遮住了下半张脸,微微侧身打算让对方先过。对面身形俊逸男子似乎也停住了,朝她一揖:“多谢。” 熟悉的声音传来,魏楚瞬间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抬眸,又飞快地垂下,手里的团扇也微微地颤了颤。 对方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行过礼之后,就从她身边走过去。魏楚停住,低垂着眉眼,手里的团扇攒得极紧,过了会儿,她突然挑眉无声冷笑,薛衍、韦道蘅、薛氏韦氏,她还没想腾出手来收拾他们,这些人倒是一个两个急着跳出来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往里闯! 上辈子,薛氏窃国,不过是仗着她魏家内乱,子嗣稀薄。魏家族人本来就少,大哥因伤早亡,导致了后来的帝位之争,再加上收复各地和打匈奴,即便算上旁系,留下的男嗣也是少之又少。她也因此上战场、摄政,被迫与世家妥协,甚至联姻。而她联姻的对象就是当时春风得意的薛录之的嫡子薛衍。 她和薛衍是没什么感情的,基本上一开始就互相防备算计,为了避免薛氏以子嗣相胁,祸乱朝纲,她上辈子一直都没有生孩子。与薛氏的博弈,几乎贯穿了她后半段政治生涯。薛录之一死,她就慢慢地削弱了薛氏的势力,在内部培养被薛录之弄死的薛闵之的后代跟薛衍挣权,在外部,逐渐分化各个的世家。 她没想到的是,薛家为了上位,不惜勾结异族,引匈奴入关。情势危机,她到底还是分身乏术、功败垂成。冷静下来之后,她也明白,就像母亲说的,这百余年来,朝代更迭频繁,建国的都是武将,可最后一朝一朝绵延下来的却依旧是世家,她妄图以一家、甚至可以说是一人之力对抗绵延了几百年的世家体系,的确是太急切,太冒进了。 上辈子,她输得不冤,魏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亡于内乱。但这辈子不一样,她和世家的斗争还没有开始,她魏家也依旧人丁兴旺,只要不从内部瓦解,一个兴盛的长久的朝代,有足够的时间跟世家耗,就不信熬不死他们! 至于薛衍和韦道蘅那点破事,什么背叛不背叛的,倒也谈不上。但这种吃了苍蝇一样的感觉,让她相当不爽。反正注定是政敌,早弄死晚弄死,总归要弄死,那就先弄死上辈子有仇的呗! 魏楚收起了团扇,笑眯眯地开口:“鸳鸯姐姐,我们走吧?” 鸳鸯微一俯身,应诺:“是。”魏楚与鸳鸯一道返回了花厅,而于此同时,与那段游廊相对的阁楼书房里也有一个人几近失态。 窗边发出“咔吧”的声音,薛家嫡长孙薛缙疑惑地转头看过去:“子晟,怎么了?” 站在窗口的男人没有回头,双手紧紧地扣在窗棂上,声音沙哑:“没事。” “哦,没事就好。我也不是故意要拖你过来的,但我娘实在……哎,弄个花宴也就算了,还让我在二楼偷偷看看,这叫个什么事儿,小爷还没玩够了,就急着让我成亲,我也拗不过她,只好说你要来拜访,我得陪着你……”薛缙仰躺在卧榻上,一面喝着酒,一面喋喋不休。 可惜他的话,韦温已经听不进去了,他握着窗棂的手,极其用力,几乎嵌进木头里。他的双眼红得滴血,脸上的表情更是忽喜忽悲,仿佛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又好像突然迸发出无边的喜悦。那模样,像是下一秒就要陷入疯狂。慢慢的,那癫狂的样子平复了,反倒是笑容越来越大,身体更是因为喜悦克制不住地颤抖。 在她死后,他就知道自己疯了。不顾一切地灭掉齐国,疯了一样地掘墓鞭尸,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和她合葬……可就在他耗尽心力,终于如愿地躺进她的陵墓,再次睁眼,却发现回到了以前,很久很久,一切都还没发生的以前。 他狂喜,发誓这辈子绝不会再失去她。她要魏氏君临天下,他帮她;她要世家分崩离析,他帮她;她要什么,他都愿意给她!他不择手段地走到今天,告诉自己再等等,只要再等等,他就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边。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了,自她送家人出长安那次的惊鸿一瞥,他心里压抑着的泼天巨浪终于冲破了最后的桎梏,他打探她的行踪,用尽一切方式跟着她,哪怕是远远看着,心里那汹涌的感情也会平息下来。 可是今天,就在他看见薛衍,恨不能将他挫骨扬灰之时,就看见了她从另一边缓缓走来,他熟悉她每一个表情,知道她那漫不经心的性子,他想笑,却看见了她极度惊讶地迅速抬眸看了薛衍一眼。 他在她的侧面,团扇挡不住他的视线,他能看到她所有细微的表情,那样的表情,他熟悉到骨子里,却绝不属于十四岁的魏楚!这是这辈子,他离她最近的一次,然后,他发现了另一个她! 韦温仰头,无声大笑,上天待他不薄,上天待他不薄啊! “子晟,别站那儿了,过来陪我喝酒!”薛缙喝得醺醺然,朝韦温喊。 “好。”韦温转过身,一脸笑意地走过去。 “咦?我真是喝多了,怎么看见你笑得……这么荡漾?”薛缙半醉半醒,胆子也大了不少,开口就调侃。 韦温全然不介意,笑道:“你确实喝多了。” “嗯,是呢……”薛缙偏头朝榻上一靠,直接睡了过去。 韦温拿起一个酒杯,斟了一杯酒,轻抿了一口,眼睛亮得吓人。他太傻,自己能够回来,阿奴自然也能回来,他却一直按捺着没有去见她一次,若是早些见,他就不必苦忍多年,不过现在也不晚,有些计划也该变动变动了…… 另一边,魏楚返回花宴,就见宣平大长公主正温和地问着陆妙瑜什么,看陆妙瑜的表情也明显非常满意,薛氏的嫡长孙媳妇算是八九不离十了。 她偷偷环顾了一圈,韦道蘅估计志不在此,神情倒没什么明显变化,萧氏倒是依旧执着地第一时间瞪向她,唯有崔容静,那股子落寞,即便是脸上的笑容也掩饰不住。 这表现可不太寻常……魏楚思忖着上辈子崔容静的情况,却愣是没想起来,这也说明,崔容静后来在大周上层贵妇圈里基本是绝迹了,可是依照崔家当时的地位和崔五郎在官场上如鱼得水的情况,作为他妹妹的崔容静,肯定是个有品级的夫人,怎么可能会在贵妇圈绝迹呢? 魏楚收回眼光,向宣平大长公主行过礼后,继续坐回她不起眼的位置,期间,花厅里又聊了些旁的话题,但因为大长公主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众位世家女们也不再做无用功,倒是没人再大谈琴棋书画了。 待到花宴结束,大长公主还笑着让魏楚多来走动。魏楚笑着应下,心里依旧疑窦丛生,本来以为是场鸿门宴,没想到大长公主对她的态度,相当友善,甚至是多加照顾。这实在让她摸不着头脑,薛氏,至少是薛闵之这一系明显在向魏家示好,难不成…… 魏楚一愣,难不成是因为阿兄上次提点了薛闵之,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让薛家以为魏家想要与薛家修好,所以薛闵之也就顺势让宣平大长公主来提点她进入世家女的圈子? 魏楚被自己的推测给惊到了,但这诡异的情况,明显只有这一种合理解释,薛闵之现在病急乱投医,而且凭这两口子的智商,想出这种不伦不类的招还真很有可能啊!想起自己来之前的忐忑和揣度,魏楚很是哭笑不得。好吧,没有正确估量对手,她也是蠢到家了。 众女刚一离开,宣平大长公主就转头问身边头发花白的婆子:“奶娘,你看这几家女子如何?” 奶娘似乎已经习惯了宣平大长公主向她发问,略思索了一下就道:“老奴看来,陆家小娘子当排首位,崔家和韦家的娘子也不错,可惜家世稍逊,倒是萧娘子,性情恐怕不好……” 宣平大长公主想了想,没想起萧敬姿有哪里不对,遂问道:“萧娘子有哪里不对?” 奶娘闻言答话:“老奴一直在这儿看着,公主没来之前,萧娘子就针对过魏娘子一次,意在贬低魏家家世;公主来了之后,萧娘子又想让魏娘子出丑,魏娘子没接招,她便一直不大高兴。这样沉不住气,又掐尖好强,恐非良媳。倒是魏娘子,该软的时候软,该硬的时候硬,分寸拿捏得极好。” 这奶娘说得非常直白,甚至不敬。宣平大长公主却不以为忤,反而点点头:“原来如此,奶娘说的有理,看来萧家真是不大会教女儿。不过反正也定了陆家姑娘,不必理会她了。你之前还说请魏娘子来不妥,你看,魏娘子和几家娘子处得不是也挺好嘛!” 奶娘欠了欠身,没有辩解:“公主说的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章 瓜分 “都是些废物!”年轻而暴戾的皇帝把奏章狠狠地摔下台阶,直接砸到了站在最前面,身体刚刚有些好转的丞相身上。老人家本就刚刚伤愈,被这么一吓,猛地一颤,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 冯巳见状,立刻伸手在他身后扶了一把,丞相后退了小半步,才堪堪站稳,微侧过身,冲他点点头,惊悸的神色里明显还掺杂着沉痛和无奈。 冯巳垂下手,暗叹一口气,老丞相的失望他感同身受。士者,修天地之大德,养浩然之正气,以匡扶天下为己任。他虽非名士,但也一生以此为志。如今,眼见着天灾人祸、大厦将倾,却无能为力,实在是说不出地痛心! 廷尉韦竣山上前一拜,开口道:“陛下息怒,当务之急,该是立刻派兵前往凉州,镇压叛军,收复失地。” “荒唐!不过是几个乱民,宇文虢手里的兵都是吃/屎的吗?他堂堂一个凉州州牧,执掌一州兵权,竟然连几个乱民都摆不平,还要朕去给他擦屁股!”皇帝的声音愈加高亢,脸上的神情也异常暴躁和扭曲,不过被旒挡住,并没有被群臣看见。 然而,皇帝的用词已经让几个出身名门、行事讲究的官员忍不住皱眉了。 “陛下,宇文虢的责任必然是要追究的!陛下可在派兵之际,趁势捉拿宇文虢归案!”萧幕也赶紧开口。 皇帝狠狠地一拍案板:“没用的东西,朕绝对不会放过他!” 萧幕应和道:“陛下说的是。不过这领军之人,既需扫平凉州叛乱,又需暂代州牧一职,臣以为当慎重。” 萧幕这人吧,说难听点,就是翘一翘尾巴,整个大梁朝堂都知道他要放什么屁!老丞相见他一开口,顿时气得直哆嗦,一脸愤怒又不屑地瞪视萧幕。 冯巳攒紧了手里的笏板,先下手为强,抢在萧幕面前开口:“陛下,臣建议派抚远大将军刘敬义领军十万,扫平凉州叛乱!刘将军曾常驻凉州对抗匈奴,既熟悉战事,又熟悉凉州民情,是最合适的人选!” 萧幕一愣,显然没想到一直装哑巴的御史大夫冯巳今天竟然出声抢他的话头。冯巳开了口,刘敬义也不是傻瓜,世家以前喜欢抢那些清贵又清闲的肥差,他懒得管,反正武将也分不上羹,但是现在想插手他们的地盘,那可就别怪他们亮家伙了! 刘敬义直接出列,冲皇帝俯身一拜:“臣亦自请出战!” 这下陆颂之都微微皱了皱眉,萧幕立刻反应过来:“刘将军年事已高,所谓强饭廉颇……” 冯巳今天铁了心不让陆氏沾手兵权,也不管什么中立保身,御史大夫舌辩群儒的风范瞬间回来了:“萧大人,赵用廉君,咸阳畏邻!刘大人的威名,连匈奴都闻风丧胆,难道还收拾不了几个叛军?至于强饭廉颇,那更是可笑。这结局,读过书的孩子都知道,赵国一再弃用廉颇,先是导致二十万青壮遭坑杀,后来更是致赵为秦所灭;陛下,臣以为当以史为鉴,宁用廉颇,不用赵括!况且,彼时廉颇乃耄耋老人,而刘大人尚未及花甲,两者怎可相提并论?” 萧幕气得用力捏了下笏板,冯巳这老儿够狠,不仅驳了他的话,还堵了他的路。他的本意自然是要推荐陆家子弟领军,可冯巳已经挖好坑等着他呢,他要是敢提出一个年纪轻轻又没上过战场的人选,那可不就是坐实了赵括这个说法了! 老丞相的心气瞬间就顺了,舒服地摸了把胡子,武将派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也知道冯巳在帮自己这边说话,还说得挺漂亮,顿时也来劲儿了,一个两个地出列:“臣等愿随刘将军出征!” 陆颂之看着平时老老实实的武将派唰唰地站出来一大片,也有些坐不住了,瞪了萧幕一眼,开口道:“陛下,臣附议,臣也觉得此事非刘大人莫属。” 皇帝听着下面一堆人叽叽呱呱,本来就不太清醒的脑袋疼得更加厉害,一见陆颂之开口,立刻道:“太尉说的对,那就让刘大人带兵平乱!” 刘敬义一俯身:“臣领旨。” 冯巳却没有那么轻松,他依旧紧盯着陆颂之,他不信这个老狐狸会这么轻松地放开这块肥肉。果然陆颂之开口了:“不过,臣以为所谓叛军也不过一群乱民,派抚远大将军平乱已经是大材小用了。若是再加上诸位大大小小的将军们,这难免太兴师动众了,我大梁朝也颜面无光呀!” 皇帝一听脸面问题,又气地一拍案:“没错!宇文虢已经丢了一次脸了,你们谁要再敢丢第二次,别怪朕不客气!” 陆颂之接着道:“将军们为国效力之心,我能理解,但是诸位恐怕不适合前往了。” 冯巳轻哼一声,这次倒不再开口。刘敬义领兵,于情于理,都无可挑剔,被他抢了先,陆颂之也只能吃了这个闷亏,但想让陆颂之不往军队里塞人,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也懒得做无用功。 果然,陆颂之接着说:“臣提议可挑选数位年轻子弟入营,一则让他们为国效力,二则,多多锻炼小辈,才不至于让大梁朝后继无人。” 这话一出,刘敬义就不大乐意,论小辈,他们武将勋贵哪个小辈不是从小就扔在军营里混大的,哪里还需要专门安排。这陆颂之想安排的,肯定是喜好风雅、手无缚鸡之力的世家子,上战场,他行,让他伺候这些来捞军功的世家子,门儿都没有! 像刘敬义这样想的武将不在少数,立刻就有一个出列:“陛下,战场上毕竟刀剑无眼,若是毫无根基,无异于上去送死,臣认为陆大人的提议不可行。” 冯巳环顾一圈,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陆颂之到底是高明,一下子就把几个作壁上观的世家绑到自己的战车上。有哪个家主不想让自家小辈跟着去捞军功的?拼命有别人上,但军功可是实打实的拿了。能继承家业的毕竟只有嫡长子,能给小儿子留条出路,谁能不动心? 果然,刚刚还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几个世家,立刻有人反应了。 廷尉韦竣山出列:“张大人此言差矣。所谓叛军不过只是一群拿着镰刀锄头的乱民。现下朝廷派出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大军,又有抚远大将军这样的老将领兵,收服叛军自然是手到擒来!大人所说的送死,恐怕是夸大其词了吧。” 武将嘴笨,那位张大人愣了愣,明显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 刘敬义倒是开口了:“张大人此话倒也没有夸大其词。不管是打谁,臣都不能夸下必胜的海口,更何况是人员伤亡?没有哪一场战争是不死人的,臣又如何敢保证年轻子弟的安全?” 这话一出,群臣还没反应,头疼得厉害的皇帝陛下先怒了,抄起手边的砚台,就往地上砸:“抚远大将军是什么意思!几个乱民,你都平定不了,竟然还有脸在朝上说!” 刘敬义没想到皇帝会突然发作,他立刻恭敬地俯身:“陛下息怒,臣绝无此意!” 老丞相和冯巳相视一眼,双方眼中均是浓浓的失望。本来形势大好,谁想到皇帝竟然…… 陆颂之倒是高兴了,他之后的提议也不再有人反驳。最后,皇帝实在是不耐烦了,终于拍板定下了出征队伍,刘敬义领军,而陆颂之的嫡次子陆仲堪任监军,进入队伍捞军功的则有韦氏、薛氏、萧氏和崔氏的小辈。 于此同时,魏府也同样不平静。 魏楚和刘氏都聚在蒋氏的院子里,蒋氏已经怀胎三个多月了,小腹也有了些微凸起。好在,天气转冷,多加些衣物,倒也不容易让人看出来。为了能避免被人抓到软肋,魏府并没有将她怀孕的消息外传,但不妙的是,蒋氏的孕吐非常厉害,三个月来,都是吃了吐吐了吃,本来相当健康的身体,此刻已经异常消瘦。而魏府自家的大夫显然并不擅长这方面,可是请了外面的大夫,难免会走漏风声。 魏楚一面担心大嫂的身体,一面也担心他们的计划。她本来是打算趁着陆氏作乱之机,再出长安,而父亲也可顺势起兵讨逆,这就占了个道义,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出头椽子绝对是当不得的,顺应民意才是王道。但是大嫂现在的情况,真的还能跟着他们突破重重关卡,顺利出长安吗? 蒋氏坐在床上,脸色苍白,她拉着刘氏的手,小声低泣:“阿娘,是媳妇这身子不争气……” 刘氏反手拍拍她:“胡说什么呢!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重要,这些事,你就不要忧心了,这外面呢,有你公爹和相公,家里呢,有我和阿奴。所有的事情都会妥妥当当的。” 魏楚也开口安慰:“是呀,大嫂,阿兄的信你也看了,他已经和父亲取得了联系,父亲的人也已经到他身边了。所以,外面的事,你不用担心。再说了,孕吐也就是头三个月的事,说不定过几天,就好了呢!” 蒋氏依旧很担心:“就算孕吐好了,可若是到时候我要临盆了……” 魏楚很想说不会的,因为灵帝就是在太后千秋节之后一个月暴毙的,陆颂之也是那个时候登基称帝,所以,最多两个月,他们肯定能出长安城。但是这话不能说,遂三人都沉默了。 还是刘氏开口:“丽华,你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用,孕吐是个麻烦、临盆也是个麻烦,可孩子生下来,带着他也是个麻烦呀。既然都要面对,那就不用忧心。我和阿奴肯定能想出法子的,你现在的关键就是养好身体,不管出什么事,这才是最重要的。” 蒋氏大抵也有些累了,轻轻点了点头:“是,媳妇知道了。 魏楚离开蒋氏的院子,立刻回了自己的院子,叫来陈家媳妇,吩咐道:“你通知张叔,去查查那些没什么根底的妇科圣手,偷偷请一个回来。” “是。”陈家媳妇立刻转身出了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章 妇人 过了几日,阿青就来告诉她,需要的妇科圣手已经找到了,张管家派了几个府兵秘密送入府中。 魏楚点头:“好,别走漏了风声,这位大夫就请他在府中暂居几日。” 阿青会意地点点头:“娘子已经让他给大娘把脉了,听说开出了药,想必喝下去就不会吐得那般厉害了。” 魏楚叹了口气:“但愿如此。” 魏楚还想吩咐什么,就听见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喊:“阿奴!你闷在屋里干什么呢?” 魏楚一愣,随即笑开了,起身打开门,来人已经蹿到她跟前了。 眼前的女子一张娇俏的鹅蛋脸,俊眉修目,端得是神采飞扬,她用力一捏魏楚的脸蛋:“死阿奴,你说说,有多久没出来玩了?” 魏楚讨饶地抱住女子的腰,作撒娇状:“阿英,你不知道,我最近可忙了,都忙死我了!” 刘娥英不客气地拍了下魏楚的手:“站好,站好,动不动就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魏楚闻言,听话地收回双手,作投降状,嘴上依旧调侃着:“是谁家女子在我面前,看得小生眼花缭乱口难言,应该魂灵儿飞在半天哎……” “要死了,要死了!”刘娥英更加用力地敲了敲魏楚,脸蛋红扑扑的,“你这唱的什么段子,说,是不是又偷看那才子佳人的小人书了?!” 魏楚笑得直打颤,原来她和刘娥英年轻的时候还偷看过才子佳人的小人书呀,年纪大了,她可记不得了,不过这唱段还真是随口就来! 刘娥英作妖作不过魏楚,只能狠瞪她一眼,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哼道:“你呀,就这张嘴本事!你跟姑母这几个月都不知道在干什么,深居简出,连人都看不到了。” 魏家要做的事,父亲应该已经秘密联系了勋贵派中比较信任的几位,刘敬义大将军绝对是排在前面的,只是刘将军想必没把情况告诉给阿英。不过刘家的情况和魏家也有不同,魏家内宅干净,虽然男嗣少,行事有些麻烦,倒好在人心齐,固若金汤。而刘家情况却复杂得多,刘敬义大将军自己有五子三女,这里面长子、次子和长女都是原配夫人所生。 但是后来刘将军领命抗击匈奴,长驻凉州,而刘夫人齐氏要留守长安打理家宅,这两地分居的情况,刘将军难免就有了几位妾室,也就陆续生出后面几个孩子。其中三子和次女同母,其余的两子各有其母。 这样的内宅虽然比魏家复杂,但放在长安城,其实还算小儿科的。不过,因为魏楚的母亲刘氏是原配所出长女,所以魏家比较亲近的其实是刘家的长房和二房。刘敬义将军也是正常人,不会有什么抬高妾室的想法,但是宅院内人心散乱,就难免隔墙有耳,有些事不明说,也是正常的。 魏楚让阿青去上点心,自己也坐到桌边,笑道:“我不出门也没关系,你看,你这不就来了嘛!” 刘娥英点头:“是呀是呀,若不是我这个做姐姐的识大体,会将就你,咱们这姐妹早没得做了!” 魏楚放下茶盏,认真脸:“咳,你自夸归自夸,有些事咱们还是得掰扯掰扯清楚的,这谁是姐姐,可还要说道说道!” 刘娥英挑眉:“这有什么可说道的,我明明比你早生……嗯,一盏茶时间!” 魏楚嗤笑,一脸不屑:“你上次还说比我早生一刻钟呢,这么快就变一盏茶了?你说你,心虚不心虚!” 刘娥英不干了,直接胡搅蛮缠:“总之,就是这样的!你别以为这些年长得比我高些,就能颠覆我的地位!” 魏楚一拍手掌,做恍然大悟状:“对呀!早些年,你就是仗着比我高,威逼我叫你姐姐,现在我比你高了,照规矩是不是该改改口了?” 刘娥英怒咬了一口点心,愤愤不言。 “阿娘!姊姊又和阿奴姐姐吵起来了!”门外一个犹带着软糯的童音兴奋地告状。 刘娥英更气了,三下两下把点心塞进嘴里,就开门去抓那个告状的小东西,抱进来就佯装要打:“你个小鬼,又让我逮到你告我黑状!” 刘重茂用力瞪了蹬腿,干嚎:“阿娘救命,姊姊要谋杀亲弟!” 魏楚差点被口里的茶水呛死,她大笑着用力揉了揉胸口,哎呦妈呀,看来刘重茂这小子乱说话的性子真是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呀! 穆氏哭笑不得地走进来,从刘娥英手里抱过儿子,一脸无奈地回头看刘氏:“这两姐弟,也不知道上辈子积了什么怨,整天跟仇人似的!” 刘氏笑着摸了摸刘重茂的头:“我还羡慕你呢,有那么活泼的小儿子,家里多热闹呀!” 穆氏把刘重茂放下,让他自己去玩,随口道:“你家老二小时候可也是热闹性子,你还不是成天喊吃不消嘛!” 刘氏笑了:“还真是,哈哈,他们都大了,这热闹还是给大嫂您吧!” 穆氏边盯着小儿子,防他作妖,一边对魏楚道:“阿奴好些日子没去府里了,阿英可成天念叨你,今儿一进门就直奔你这儿来了。” 魏楚见到亲近的长辈,撒娇软话那是顺口就来:“是呢,好久没过去,我也可想您和阿英妹妹了!” “是阿英姐姐!”刘娥英在一边打岔。 魏楚没理会她,一脸沉痛道:“可是家里没人呐,我身为魏家女子,自然要撑起魏家的家业呀!” 刘娥英和刘重茂齐齐喷出了口里的点心渣子。 穆氏也直接笑抽了:“啊哟,啊哟,阿奴啊,你老实跟舅母说,你这些东西都是跟谁学的呀!” 刘氏瞪了她一眼:“就知道贫!” 魏楚笑眯眯,转向刘氏姐弟,语气阴森:“把你们的口水收回去。” 刘重茂直接捂脸跑了,刘娥英看着被喷满碎渣的几盘点心,尴尬地直搓手。 穆氏又是一阵大笑,阿青也捂着肚子,上来收拾桌子。 一阵笑闹后,终于说了正事,穆氏开口:“阿翁三日后就要点兵出征了,到时候五郎、重文和重德都会跟着去。” 刘氏点点头:“重文和重德都在军营里历练多年,你也不必太担心。倒是五郎,阿爹怎么又想着把他扔军营里去了?” 穆氏对着刘氏倒也不隐瞒什么,直言道:“你也知道,五郎那性子,做什么都做不成,又喜欢在外厮混,交些不三不四的朋友,阿翁这次大概是狠下心了。” 刘氏摇摇头:“小儿子大孙子,阿爹年纪大了,偏疼五郎倒也没什么,但是宠过头了,能得什么好?还不听人劝,真是的……” 穆氏摆摆手:“这也没法子,五郎的年岁跟重文差不多,咱们看着他,也跟看孩子似的。但愿这次,能好好练练他。” “不说这个了。”刘氏转了话头,“听说前段时间,阿爹被圣人训斥了?什么情况?” 穆氏刚想说,见三个孩子竖着耳朵,听得认真,连忙出手赶他们:“你们出门玩去。” 刘氏也跟着赶人,三人被赶了出来,魏楚无语地回头看了看,这还是她的院子呢,要不要这么不讲理呀。 刘娥英也发现了这个,尴尬地开口:“哈哈,估计是我急着往你这儿跑,我娘和姑妈就顺势跟来了,她们肯定没发现……” 魏楚瞪眼:“算了,我们去院子里转转吧。” “等等。”刘娥英挤眉弄眼,又对阿青道,“阿青,你带着重茂去花园玩会儿。” 阿青抱着刘重茂退下去,魏楚不解:“你把重茂弄走干嘛?” 刘娥英见四下无人,这才偷偷摸摸小声道:“我跟你说,我最近发现了点事,我阿爷领到出征圣旨那天,和我阿爹、二叔在书房里谈了很久,之后我阿爹的脸色就有点不好,我估摸着有大事……” 魏楚心里赞叹,阿英虽然没上过战场,但从来都是敏锐的:“你想偷听?” 刘娥英点头:“我阿娘肯定会跟姑母说,我想听听。” 魏楚心下一动,脸色认真了几分,紧盯着刘娥英:“为什么不问舅母?舅母不告诉你,恐怕是因为,就算你知道了,也没什么用,不是吗?” 魏楚的表情和语气太奇怪,刘娥英似乎愣了愣,随即有点生气:“怎么没用啦!我阿娘一直把我当孩子,什么事都不说,我想知道,怎么啦!” “想知道是没问题,但是如果知道了,你却什么也做不了,这样的感觉只会让你更难受。”魏楚转了个身,语气平淡。 刘娥英皱起了眉,看着她:“阿奴,你怎么了?” “阿英,如果,我是说如果,让你了解事情的真相,给你机会去改变她,让你掌握自己的命运,但是,你要付出非常非常大的代价,你敢不敢干?”魏楚的声音非常冷静,听上去有些瘆人。 刘娥英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语气也严肃了起来:“你知道所有的事?” 魏楚心里一笑,上辈子阿英就是如此敏锐,也是这般性烈如火,嫉恶如仇,可惜没遇上对的人,成了长安城有名的悍妇。她曾问阿英有没有后悔一生囿于内宅,阿英沉默良久,回了她一句:“愿来生不做妇人身!” 如今,可不就是来生吗?虽然依旧是妇人身,但何妨做男儿事! 魏楚转过身:“是,我知道所有的事。我可以告诉你,但需要让你像男儿一样活,承担同样的责任和更多的流言蜚语,你愿不愿意?” 刘娥英惊讶地看着魏楚:“阿奴……我有点不明白……” 魏楚拍了拍刘娥英的肩:“我想建功立业,名留青史。你想要什么,也好好想一想吧。” 刘娥英似乎有些怔愣,久久没回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章 暴毙 未央宫,皇帝寝殿。 “来人!来人!!”年轻的皇帝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用力地拍着桌子。 “陛陛……陛下。”内侍战战兢兢地小跑进来,躬身俯拜,大气也不敢出。 皇帝怒目赤红,拿起案桌上的镇纸就往内侍的头上砸去:“混账东西!都死了吗?” 内侍头上被砸出了极深的口子,血从额头一直往下流,模糊了视线,但他依旧颤颤巍巍地跪着,完全不敢伸手去抹额头。 “都是些混账!阳奉阴违,不听朕的话!都给朕去死!”皇帝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绕过眼前的桌案,一步一步走到跪着的几个内侍丫鬟面前,双目通红,眼神极其扭曲,他从架子上拎起鞭子,随手就往内侍身上抽,“都是些狗奴才!狗奴才!朕打死你们!” “陛下,陛下,饶命!”几个丫鬟忍不住低泣起来,内侍也不停地瑟缩着。 然而年轻的皇帝听到这一片起的哭声,头疼得厉害,下手也越狠,每一鞭子下去就是一道血痕,高声怒喝:“闭嘴,都给朕闭嘴!” 哀嚎声、鞭打生和怒喝声混成一片,传遍整个未央宫。然而,门口的侍卫们只是闭上眼,对这样几乎几天就发生一次的事情视而不见。 不多时,未央宫里的动静终于小下来。 “来人!”皇帝的声音传来。 几个侍卫立刻从闭目呆立的状态中恢复过来,飞快地跑进殿中,将几个浑身血淋淋的,几乎昏死过去的内侍和丫鬟抬出门去,又有几个外殿的内侍战战兢兢地进来,将地面拖洗干净,不过片刻,殿中就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朕要沐浴更衣!”皇帝将手中的鞭子一扔,高声道。 侥幸逃过一劫的内侍们听到声音,整个人都哆嗦了,硬着头皮跟在皇帝的后面:“陛下摆驾汤沐阁。” 到了汤沐阁,皇帝入浴,情绪大概稍稍稳定了些,靠在汉白玉的池边,懒洋洋地吩咐道:“来人,把元真大师进贡的丹药拿来。” “是。” 不过是,内侍拿来一个黑盒子,打开,红色的锦缎中是白色的瓷瓶,他取出瓶子,将其中的粉末倒入温酒中,才小心翼翼地递给皇帝。 皇帝接过,喝了下去。 不过是,估计是药粉发挥了功效,皇帝的皮肤开始发红,汤池里的温水已经让他觉得烫了,他高声怒喝:“蠢奴才!给朕加冷水!” 内侍们听到这声音,见皇帝情绪又焦躁起来,立刻打开了通冷水的开关,放水入汤池中,然而汤池极大,又已入冬,开始时的水温颇高,故而这水温一时半会儿根本降不下来。 五石散的药效发作时,温度非常高,皇帝整个人烫得不行,立刻站起身,恶狠狠地瞪向几个内侍:“给朕加水!听到没有!耳朵都不想要了吗?!” 放水太慢,内侍们立刻出去提水,到后来,几十个内侍全都出去提冷水,不断地加入汤池中,那水温已经非常低了,可是皇帝依旧肤色通红,用力地拍打着池台,暴喝:“给朕加冷水!加冰块!” 内侍一看那水温,已经吓得哆嗦了,有不少已经“扑通扑通”地跪下了,全部面如菜色。皇帝让他们加冷水,他们不加,是死罪;可是这冷水再加下去,皇帝龙体受损,到了太后和太尉的手里,他们还是死罪! 皇帝见内侍们不停他的命令,跪成一片,本来就暴怒的脸色一下子阴得能滴出水来,他盯着那些内侍,眼神就像是要吃人一般。 领头的内侍连连磕头:“陛下,不能再加冷水了,再加有害龙体呀!” 皇帝豁得从水里站起来,一跨步就走出水池,走到那个内侍身边,抬脚就往死里踹:“狗奴才!狗奴才!连朕的话都敢不听!” 他越踹越用力,越踹越癫狂,整个人就像是个狂躁起来的野兽。那内侍根本不敢躲,只能不停地磕头,喊饶命。 然而,皇帝踹着踹着,忽然整个人一怔,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所有的内侍都瑟缩着跪在一起,根本没有人敢抬头,所以,皇帝这一倒,竟是谁也没能反应过来。 待到反应过来,就看见皇帝赤条条地躺在汤池边上,脑袋正好磕在汤池第二阶的台阶角上,脑袋后面血红一片…… “啊——!” 夜半,正打算休息的陆颂之陆太尉被陆太后连夜叫进宫。他一跨进未央宫,就见跪着一地的宫女内侍,嘤嘤的哭声响彻整座宫殿。 他心里一咯噔,飞快地转进内殿,就见他的太后妹子同样坐在那儿,拿着帕子不停地抹眼泪,一见他,就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扑上来拉住他的袖子:“大哥,炎儿他……” “怎么回事!”陆颂之紧皱着眉头,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 太后掀开帘子,大哭:“炎儿……炎儿驾崩了!” “什么!”陆颂之大步走到床边,就见年轻的皇帝一动不动的躺在龙床上,面色惨白,他伸手一试,果然已经没有了呼吸。 他退了两步,满脸震惊和恼怒:“到底是怎么回事!早朝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死了!” 太后抽抽噎噎地把事情说了一遍,末了咬牙切齿地狠狠一拍案:“若不是未央宫这些宫人玩忽职守,我儿怎么会出这种事,这些人,统统都要给我儿陪葬!还有那个什么元真大师,若不是他献得药,我儿怎么会出事!” 陆颂之皱眉,瞪了她一眼:“好了,元真大师的药是延年益寿的,你我都吃了,可没什么不对,最近治陛下头疼之症的香料可有按时用?他怎么又忽然狂躁起来?” 太后被瞪了一眼,有些委屈:“我怎么知道呀,这不都是你弄来的药吗?炎儿吃了没用!” 陆颂之一拂袖,气怒:“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太后养尊处优惯了,听了这话,正像开口反击,可一想到儿子已死,她的地位还要靠着娘家,顿时又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改口道:“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陆颂之的心情也非常不妙,皇帝的突然暴毙,把他所有的计划都打乱了,他必须重新部署,根本没时间留在这里跟太后扯皮,遂一挥手:“这事绝不能传出一点风声,就说皇帝病中,暂罢早朝!” 太后一愣:“可是,这能瞒多久,况且,我儿的丧事……” 陆颂之不耐烦地转身:“你现在还想着什么丧事?好好地瞒住消息,你依旧是尊荣不减的太后,若是走漏了风声,我们都得完蛋!” 太后噤了声。 陆颂之交代了情况,立刻就匆匆地出了宫。 过了会儿,有内侍进了殿内:“太后,太尉吩咐的事都办好了,这未央宫的内侍宫女当如何处置?” 太后刚死了儿子,自己的地位又岌岌可危,还忍气吞声地受了陆颂之一顿训,这心里正压着万般怒火呢,现下有人撞到枪口上,还不得全发出来,她脸一冷,声音怒寒:“这种事还用问哀家!我儿因为这些狗奴才驾崩,哀家不诛他们九族都算轻的!” 内侍低着头,微微一颔首:“是,奴才明白。” 不多时,整个未央宫跪在地上的宫女内侍就全不见了踪影。 然而,与此同时,也有着另一双眼睛盯着一切。 韦府,闻音阁。 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朝韦竣山一拜:“禀郎君,陆太尉夜匆匆入宫,呆了半个时辰,便快马回了陆府。” 韦竣山摆手:“知道了,继续盯着陆府,看有那些人出入。” “是。”小厮打扮的人转身离开。 韦竣山笑了笑,转头看向坐在另一边的年轻男子:“看来我儿的计谋已经成了。” 韦温放下手中茶盏:“不急,还早呢。” 韦竣山摸了摸胡子,大笑:“哈哈,确实还早,这蝉都还没立稳,咱们这黄雀可不能急着出场!” 韦温似笑非笑:“父亲都等了几十年了,也不急于一时。” 韦竣山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下子就冷了:“说的是,我都忍了这好岳父和那女人三十年,也不在乎这一两个月。” 韦温垂下眸子,没说话。 韦竣山转头,看向韦温,叹息:“这些年,就是委屈了你,也可惜了你母亲。不过我儿放心,等到大业成了,为父的一切都是你的!” 韦温只是笑了笑:“父亲如此挂念母亲,母亲泉下有知,想必也极是欣慰。” 韦竣山站起来,走过去,伸手拍了拍韦温的肩膀:“她给我生了个好儿子!是我对不住她。温儿年纪也不小了,这终身大事也该考虑了,解决了这件事,也能让你娘安心。” 韦温微笑:“父亲放心,此事我心中有数。” 韦竣山点点头,很满意:“有数就好,有数就好。”说罢,就走出了闻音阁。 韦温看着韦竣山走远,似有若无地勾了勾唇,眸底满是嘲讽,一个世家子争一个家主的位置都要靠女人,三十几年不仅管不了内院,甚至连子嗣都保不住,这种货色也活该他绝后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章 鸿门宴 “太后口谕,明日之宴,不拘品级,诸位小娘子悉可觐见。”甘泉宫的太监传完口谕就笑眯眯地看着刘氏,“刘娘子,明日可记得带上令嫒哦!” 刘氏接了口谕,笑着示意阿筝递过去一个装着金锞子的荷包:“不知公公贵姓?” 太监笑着一躬身:“哟,刘娘子客气了,洒家免贵姓张。” 刘氏笑着抚了抚鬓角:“公公,却不知这请诸女入宫,是所有大臣的女儿,还是……” 太监笑了:“这洒家可不知道了,不过国公府的诸位小娘子们大抵是都请了,其余的,就不归洒家管了。” 刘氏会意地点点头,见张太监出门,便让阿筝相送:“公公慢走。” 事出反常必有妖,魏楚立刻嗅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阿娘,此事不和规矩,太后此举究竟有何用意?” 刘娘子凝眉:“看情况,公侯诸女当是都请了,世家必然也少不了。难不成真是太后想要热闹地庆生?” 魏楚皱了皱眉,直觉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太后虽然出身陆氏,但只是庶出,世家向来姓氏傲王侯,很多时候都不怎么喜欢和皇家联姻,送一个庶女进宫也情有可原。不过太后受到了先帝的宠幸,就生下了如今的皇帝,加之皇位之战中,她身后毕竟站着陆氏,也就顺利地让如今的圣人登了位。 可以说,在此时之前,太后所有行事都规规矩矩,就像一个供在台上的人物,在合适的时候发合适的声音。她也很少发懿旨,因为圣人还算是个孝子,重要的事都通过圣旨发了……等等。 魏楚一皱眉:“阿娘,圣上是不是抱病了数日了?” 刘氏一愣:“说是从上次休沐开始,之后就一直没上过朝,有五六日了。” 魏楚心中猛地一惊,阴谋的感觉越来越重,她急道:“可知道是什么病?” 刘氏见她一脸急切,面色也凝重起来:“听说是头疼之疾,圣人有此痼疾也有好些年了,最近发得厉害些,没有上朝,似乎也无不妥。” 不,有不妥,还是大大地不妥,如果是上辈子,陆颂之此时应该已经能够调动卫尉,而位列光禄勋的薛录之也投入了陆颂之一派,其嫡次子陆仲堪在平定凉州的队伍中也有极大的权力。陆氏完完整整地拥有掌控整个长安的兵力,在凉州也算插入了自己的力量,所以,千秋节后一个月,陆颂之就杀灵帝自立了。 可是现在,她打听到的是陆颂之嫡幼子陆季夫死于荆州剿匪,而这支剿匪军是薛录之统领的,薛录之就是靠着这次剿匪坐上了光禄勋的位置。换而言之,薛录之踩着陆季夫的尸骨爬上光禄勋的位置,陆颂之心中岂能无恨?便是他真的为了大业放下仇怨,薛录之就敢真心投靠吗?所以,此时此刻的陆颂之明显还没有掌握宫禁之权。 而陆仲堪在平叛军中只是监军,调度权明显在刘敬义大将军的手里,陆氏的外援也不够强。如果陆颂之脑袋正常,他绝不可能此时杀灵帝自立,可是,他不想杀,不代表别人不逼他杀! 魏楚抚着左手腕,指尖微颤,这些与上辈子不同的变化到底是因为什么引起的,她还不知道,但是陆氏背后站着另一个黑影,却是毋庸置疑的!这个还没露出狐狸尾巴的权力集团的出现,已经彻底改变了陆氏的轨迹,那么,在这一整套的计划里,多一个灵帝的死,又算得了什么呢? 魏楚倒吸了一口冷气,急切得抓住刘氏的手:“阿娘,我有一个不好的猜测……圣人恐怕凶多吉少!” 刘氏惊得瞪大了眼,一把捂住她的嘴,见四下没人才松了口气,压低了声音:“你这丫头,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你疯了!” 魏楚很是急切,如果灵帝真的驾崩了,那这次千秋宴十成十就是陆颂之摆的鸿门宴呐! “阿娘!你听我说,陆氏权倾朝野,陆颂之若要再往上,那就只能是窃国自立,如今陛下久未临朝,我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有很多话,魏楚不能说出口,她只能紧紧抓住刘氏的手,妄图说服对方。 刘氏明显是不信的,她摇头:“不对,阿奴,就算陆颂之确实想要自立,但是依照他目前的势力范围,现下也绝不敢轻举妄动,即便不求掌控十三州的兵力,他起码要有彻底掌控长安的能力吧?” 魏楚焦急地想说什么,可是她知道的却都是不能说的,她没法向母亲解释前后两世的不同,也没法说清楚对于幕后黑手的怀疑,沉默了一会儿,她只能强调:“母亲,小心使得万年船,凡事就怕万一!” 刘氏沉默了一会儿,叹气:“就算真的有万一,咱们能怎么办?千秋节宴能不去吗?太后的懿旨能违抗吗?陆氏没有自立之前,咱们不能先反呀!” 魏楚跌坐在椅子上,眉宇紧皱:“宫里也不能带侍女进去,阿青、阿方和陈家的,全都不能用,这……” 刘氏无奈地摇头:“见招拆招吧,到时候宫里百八十个女人,若真有变,必然会乱,咱们趁着乱子,再寻时机。我去看看你大嫂,用了那位孙圣手的药,你大嫂已经不孕吐了,脸上也红润起来,这也算是件好事吧。” 刘氏见女儿依旧呆坐着,摇摇头便转身出了门。 魏楚坐在凳子上,思来想去许久,还是坚信明日宴无好宴,决不能坐以待毙,她一下弹跳起来,大喊:“阿青!阿青!” “来了来了!”阿青急急忙忙地掀开帘子,跑进来,一脸惊慌,“二娘子,出什么事了?” “你现在立刻找人通知元武堂兄,让他不论用什么法子要把咱们的人插到甘泉宫去守卫,还有上次提过守宫门的几位,明天必须日夜守在南安门,决不能有失!还有中尉的巡逻时间千万不能有错。”魏楚连连吩咐,没等阿青回话,又道,“还有,咱们在甘泉宫的钉子全用起来,你让陈家媳妇马上去弄三套内宫宫女的服饰来!” “是!”阿青一溜小跑地出了门。 魏楚长舒一口气,倒坐在椅子上,好在她在宫门和长安城门处都有部署,只要能出得了甘泉宫,一切就好说。 然而,此时此刻同样收到太后口谕的陆颂之又着急上火地匆匆赶往甘泉宫,一进门,那怒意就止不住:“谁让你发那道懿旨的!” 太后正吃着果脯,见陆颂之突然进来,吓得花容失色,随即怒道:“大哥,你怎么不通报就进来了!” “通报!你还想着通报!”陆颂之气得狠狠瞪了她一眼,“把各家小娘子请进宫的懿旨是不是你下的!” 太后一愣,开口道:“不是你说,要我在千秋节那日,留住这些公侯的家属吗……” 陆颂之差点被这蠢女人气得仰倒:“我让你留住家属,是有品级的命妇们!你把他们的女儿弄进宫,有什么用?啊!你说说,有什么用!” 太后放下手里的果脯,委屈道:“不是你说的家属吗,再说了,多点人质,那些大臣也容易就范呀……” “几个丫头片子,谁在乎?!愚不可及,愚不可及!”陆颂之气得来回踱步,“不过一时没让人给你审核懿旨,你就能给我捅出大篓子,规矩是能随便破的?你是嫌人家不够怀疑是吧?圣人的事我花了多大的力气摆平,你竟然……” 太后也急了:“那……那该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陆颂之瞪眼,“我明天会把虎贲军调进宫,你请进来的人,就都给我留住了,若是再出乱子,你这太后就不用做了!明天一切事宜听虎贲军调度,你不准再捅娄子!” 太后委屈地点头:“是,哀家知道了。” 陆颂之哼了一声,一拂袖,怒气冲冲地出了门 翌日,天刚蒙蒙亮,魏府几人就登上了前往宫内的马车,刘氏和蒋氏皆着朝服,魏楚着深衣,三人心中忧虑,马车内只余一片寂静。 到了西华门,马车停下,魏楚扶住蒋氏,小声道:“大嫂,你小心。宫中诸事,皆已安排得当,不必忧心!” 蒋氏反手握住魏楚的手,抬眸望进她眼里:“阿奴放心,我会护好孩子和自己,你们尽管放手去做。” 魏楚点头。 三人下了马车,由内侍领着,进了宫内,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到了甘泉宫门口,其余诸位命妇有不少已经到了,正按品级排在宫门口,等候太后召见。 刘氏和蒋氏也根据品级,排到了命妇队伍中。因为此次尚有没有品级的诸位小娘子们,所以在命妇队伍后面,另站着一排小娘子们的队伍,魏楚被内侍领到那边,她抬眸飞快地扫了一眼,就看到了蒋颦兰、刘娥英、崔容静、陆妙瑜、萧敬姿、韦道蘅等几个熟面孔,刘娥英也看到了她,向她挤挤眼,摆了个无奈的表情,她笑了笑。 待她站好,却发现,内侍给她领的位置,正好在萧敬姿的边上。她蹙了蹙眉,若是平时倒也罢了,可是今天这关键时候,若是与萧敬姿起了争执,那可就惹眼了!萧敬姿大概看到了她皱眉头,瞥了她一眼,轻哼了一声,倒是不屑得很。 魏楚乖乖地站好,也不理会她。 入了冬,天气冷得快,此时此刻,天还没完全亮,冬风还带着未散去的潮气,这往人身上一吹,那寒意真是往骨头里刺啊!一众命妇就这么干站着,等在宫门口,那滋味可真是不好受呀! 魏楚几不可见地挪了挪脚步,有些担忧地往大嫂的方向看去,她不是命妇,自然也不需要到宫中谒见,以前还真不知道谒见的滋味原来那么难熬!现下不过刚入冬,就已经如此冷,除夕那数九寒冬时候谒见的滋味,可想而知啊!也不知道大嫂的身子能不能挺住,魏楚拳头握紧又松开,又是担心大嫂的身体,又是不停地思忖着今天的计划,倒是全然没注意到时间。 直到礼乐的声音响起,有司宾迎丞相夫人拜谒西阶,其后的命妇也跟着拜谒,另一种礼乐生响起,不多时停了,丞相夫人开始致谒词:“妾姓等言……” 魏楚离得远,听得不是太清楚,但她远远地看着丞相夫人一头花白的发,恭恭敬敬地俯着身子,在寒风中大声说着颂词,单薄又老迈的身躯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不觉叹了口气,难怪这朝堂内宫,男的女的都费尽心机、不择手段地往上爬,也只有居于万人之上,才能不受这累啊。 丞相夫人的谒词完了,命妇们开始根据品级,一批一批地入内殿向太后拜谒,魏楚看着自己母亲第一批进去,过了两刻钟才出来,到了后面,拜见的命妇在里面的时间越来越短,自家大嫂也跟着进去了…… 魏楚看着一批批人进入宫门,又一批批地出来,心里又是焦急又是烦闷,好不容易等命妇们都参拜完,这日头已经快到正中了。 内侍终于出来发话:“太后口谕,诸位小娘子就不用参拜了。” 魏楚松了口气,等到命妇们退回到原来的位置站好,那内侍又道:“太后留膳,请诸位夫人到偏殿稍候。” 队伍开始行走,魏楚正走着,忽然感到自己左边换了一个人。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说吧,你今天要整什么幺蛾子!” 魏楚一惊,猛地转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章 文死谏 魏楚被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转头却发现是刘娥英,她偷偷伸手使劲掐了对方一下,咬牙切齿:“差点被你吓死了!” 刘娥英“嘿嘿”地笑,还冲她挤眉弄眼,小声说:“还想瞒我?看你那坐立不安,像是屁股下扎了针的样子,我就知道你要肯定要耍幺蛾子。” 魏楚还没说话,另一边的萧敬姿听到了两人的谈话,不屑又厌恶地看了两人一眼。魏楚瞥了刘娥英一眼,示意她噤声。 刘娥英“嘁”了一声,同样一脸不爽地瞟了萧敬姿一眼,冲魏楚呶呶嘴,小声说:“你是不是想整她?” 魏楚目光直视前方,闭着嘴,一字一顿地磨着牙:“我干嘛要整她。大姐,算我求求你,现在这场合,你就别和我唠嗑了,成吗?” 刘娥英看了看走在前面的内侍,见没有注意到她们,立刻爽快回答:“不行!” 魏楚转头,皮笑肉不笑地对着刘娥英,伸手逮着对方的虎口又是一顿狠掐。刘娥英疼得差点叫出来,不停地呼气:“死丫头,你这是想害死我!” 魏楚继续磨牙:“安静,要不然,我就把你踹出队伍!” 刘娥英瞪眼,半晌才不情不愿:“好好,算你厉害。” 不多时,内侍将众人领进偏殿,众位娘子按品级各自就座,小娘子们则排在后面,不多时,太后终于出现了,魏楚离得远,并没有看清楚太后的模样,只看到一头富贵端庄的头饰和一身极有气势的朝服。 太后说了几句话,因为距离问题,魏楚还是没有听清,不过太后说完后,这宴总算是开始了。魏楚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她们这些小娘子坐在偏殿的西北角,她的座位是第一列,靠后七八步路就是偏殿的西北门。而宴会用膳时,小娘子们是两人一案桌,很不巧,和她同桌的是萧敬姿,而刘娥英的案桌在她右后方,也就是萧敬姿的背后。 魏楚正烦恼着这个“同桌”,就听见边上一声阴阳怪气的哼声,她转眼扫去,萧敬姿拿着帕子轻拭嘴角,拿眼角斜她:“阿楚妹妹,怎么不吃呀?是不是规矩太多,不习惯呀?” 魏楚端起杯子喝了口茶,装作听不见。萧敬姿又开口:“阿楚妹妹,这洞庭碧螺春可不是这般饮的呢,如此豪饮可品不出滋味。” 魏楚岿然不动。 不多时,一个穿着绛红深衣的宫女走到魏楚身边,给她续茶,茶壶拎得高高的,入水之声清脆。 “太尉调虎贲军入宫了。”宫女的声音细若蚊蝇,被水声掩盖。她续完茶,便退回到了原位。 魏楚依旧慢慢地喝茶,可她被眼睑遮住的眸子瞬间冰冷,周身杀意暴涨。边上喋喋不休的萧敬姿瞬间住了嘴,转头看向魏楚,见她毫无异样,又疑惑地收回视线,却也没再说话。 虎贲军,陆颂之竟然敢插手虎贲军!上辈子,虎贲军跟着她出生入死,即便里面的人也许并不一样,但她同样不能容忍陆氏玷污虎贲的威名!虎贲是保家卫国、退匈奴千里之外的雄师,而不是被定在耻辱柱上的窃国之军! 太过愤怒的魏楚,甚至还没得及想到虎贲入宫对她计划的重大影响,她对陆颂之的恼恨更深一层,恨不能现在就弄死他! 然而,虎贲军的军力是不容置疑的,这边的宫女刚刚站稳,偏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兵戈铁甲之声,数十名着明光铠,手拿长戟的士兵进入偏殿,这些士兵分成四个列队,将兵器一亮,正好将所有命妇全部围在了中间,为首一将虎目圆瞪,环顾四周,高声道:“诸位夫人,失礼了,太后有令,要委屈诸位在这偏殿多待一会儿。” 偏殿中顿时一片喧哗,有几个夫人顿时转向太后,质问道:“太后,您这是何意?” 太后坐在上方,往后靠了靠,扶着脑袋,作头疼状:“哀家头疼,扶哀家去休息,这偏殿诸事就交给这位将军处理。” 说着,就要扶着内侍的手起身。 丞相夫人却站了起来,先是朝太后行了礼,随即大声质问:“太后,且不论这位将军是何职何级,能否在太后及诸位夫人面前做主!且说这内殿女眷之地,是谁允许他们进来的!妾从不知,历朝历代,有如此规矩!” 太后一噎,恼怒地看向丞相夫人:“夫人慎言!” 冯夫人肃着一张脸,站了起来:“太后,此举究竟何意,不妨说个明白!” 太后用力地揉着额角,一脸气怒,她冲那位虎贲军领军挥了挥手:“你说!” 那位将军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笑了笑,颇为玩味地开口:“陛下遇刺身亡,留下遗诏,传皇位于太尉大人。” 此话一出,殿中倏然一静,几位夫人的心中皆是一沉,在座的都不是傻子,这话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陆颂之胆大包天到在千秋节上逼宫!可想而知,未央宫的情形必然和这里一模一样,陆颂之会把所有人关到同意他登基称帝为止! 真真是狼子野心,狗胆包天!丞相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太后,怒喝道:“你身为后宫之主,当朝太后,竟然勾结外臣,颠覆我大梁江山,你有何颜面去见先帝!” 太后本来正作头疼状,这下被人指着鼻子骂,也不装了,放下手来,瞪视丞相夫人:“秦夫人,你竟敢指着哀家骂?你是老糊涂了吗?” 丞相夫人不愧和丞相是一家人,都是刚正不阿的脾性,她毫不畏惧地一拍案桌:“窃国乱政之徒,竟还有颜面自称太后!我大梁朝的列祖列宗,绝不会放过你!” 丞相夫人头花发白,身躯伛偻,可她怒目圆睁,眼神刚烈,一声气势反倒逼得太后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待反应过来,太后立刻尖声厉喝:“把乱臣贼子给我抓起来!” 那位将军置若罔闻,虎贲军也没有动。太后的声音越发尖利:“哀家让你们把她抓起来!你们是都聋了吗?!” 那将军敷衍地躬了躬身,回话道:“太后,太尉说了,甘泉宫中一切,悉数由末将负责。丞相夫人德高望重,末将以为不宜无礼。” “荒唐!荒唐!哀家竟然还命令不了你……哎哟,哀家的脑袋。”太后又开始头疼,她扶着额角,连声呼喊。 丞相夫人轻蔑地哼了一声,转而面向那位领军,怒声道:“虎贲军助纣为虐,将朝中众臣囚于宫中,就不怕背上万事骂名吗?!” 那将军一欠身,开口道:“夫人,军令如山,末将也是身不由己。将士们不过是刀,错的,是用他们的人。” 魏楚闻言,猛地抬头,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领军,面孔并不熟悉,不是故人……但是这番话,再加上他对太后的态度……虎贲军到底想干什么? 虽然那领军语气诚恳,可是丞相夫人依旧气得战栗,冯夫人立刻上前扶住了她,安慰道:“您小心身体。” 丞相夫人被冯夫人扶着,正要回到原来的座位,忽然从殿外又跑进来一个人,此人同样拿着长戟,可是那戟上却滴这血!那血顺着士兵的跑动一滴一滴地落在地面上,众人的视线一刻不离地盯着它,心像是被拎到了嗓子眼,完全不敢想下去。 丞相夫人伸手,颤巍巍地指着那长戟,调不成声:“陆颂之……陆颂之好大的胆子,他竟然敢杀人!!” 一石惊起千层浪,偏殿中几个尚存幻想的夫人听到这话,竟一时喘不过气来,昏了过去。偏殿开始乱了起来。 那个拎着长戟的士兵也终于到了殿中,他的声音不响,可是一下一下撞入众人的耳膜:“丞相大人与太尉争执,触柱而亡!光禄勋薛大人意图行刺太尉,当场格杀!” “啊!——”薛录之的夫人大呼一声,当场厥了过去! “薛夫人!薛夫人!”几位公卿夫人立刻围过去,想要将她扶起来。 冯夫人咬牙切齿地看着领军:“还不去请太医!若是这偏殿中众位夫人有什么闪失,我看你们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那领军倒是没有犹豫,立刻让人去请了太医。 然而,此时此刻,身边完全没有人站看的丞相夫人忽然高声大喝:“陆颂之,祸国殃民,枉杀忠良,你不得好死!我们夫妻,就在地下等着你!” “秦夫人!!”听到这句话,还在照顾薛夫人的冯夫人脸色骤变,猛地转身,就想扑过去拉住丞相夫人。那领军也脸色一变,伸手去拦,可是秦夫人抱着必死的决心,速度极快,竟是谁也没有拦住。“咚”的一声,丞相夫人的身体慢慢滑落,偏殿大柱上,血色一片! “啊啊啊——!” 夫人们的尖叫声、有人晕厥倒地的声音、案桌掀翻的声音还有虎贲军跑动时兵戈摩擦的声音,整个偏殿,彻底乱成一团。 魏楚握紧了拳头,看着大柱旁那漫延的鲜血,不忍地偏了偏头。现在还不是时候,她长舒了一口气,看见西北门的守卫已经往大殿中央跑去,立刻明白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而此时,刘氏扶着蒋氏也正好退到这个位置,三人一对视,魏楚立刻掩护着两人,将她们从西北门送出去。那个倒茶的宫女已经候在那里,见她们出来,立刻帮忙扶着蒋氏离开。 “啊!有人要跑!” 魏楚刚要出门,就听见身后一声尖叫,她眉眼一冷,杀意满满地回头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章 故人来 萧敬姿在刚刚的混乱中已经离开了原来的位置,可是很明显,即便是这样,她也依旧死盯着魏楚不放。 母亲和大嫂已经出门了,她如果进来处理了萧敬姿,那可以确定自己是绝没有机会再出去了,可是若是不处理,大家都走不了。魏楚一狠心,正要冲进门内,却见萧敬姿忽然身子一软,厥了过去,露出了站在她身后的刘娥英。 刘娥英脸上已经没了嬉笑的神情,急切地指了指门口,示意她快走,魏楚飞快地点点头,用口型对着她说:“不要冲动,要忍!” 刘娥英用力点头,示意自己明白。魏楚转身,夺门而出。 出了门就是甘泉宫与御花园相连的小道,小道九曲十八弯,蒋氏和刘氏的身影已经看不到了。魏楚飞快地脱掉自己身上的外衣,摘掉头上的金饰,将外衣金饰全部塞进假山石的底层。她整了整身上的绛红色宫女服,低着头,沿着小道快步而行。 这条小道颇为隐蔽,虽然路上见了几个巡逻的卫兵,但对方显然没有注意到她一个宫女。魏楚顺利地到了甘泉宫的宫门口,她长舒一口气,从侧门转出去,果然见到有一个侍卫候在那里。 “二娘子,娘子她们已经送出去了,您随我来!”那侍卫见到她,立刻一躬身,将她另一边引。 魏楚快步跟上,一垂眸,瞥了一眼那侍卫的腰侧,装作急切状:“大嫂的情况还好吗?可有受惊?” 那侍卫立刻回话:“二娘子放心,大娘子一切安好,并无不适反应!” “是吗……”魏楚应了一声,伸手入腰侧,握住了短匕。 “二娘子,就是这边,马车已经等着了,宫门和城门都已经安排好了人,可以立刻出城。”那侍卫指了指前方,又加快了步伐。 魏楚趁着对方转身,飞身而起一脚狠狠踹在那侍卫的腰上。侍卫猛地被踹倒,他反应也快,一个翻身就像跃开去。可是魏楚的反应比他更快,在他动弹之前,快速欺身而上,一边掐住他的喉咙,另一边反手就是一匕,狠狠□□对方的肩胛骨。本来以手撑地,想要翻身而起的侍卫立刻软倒,痛呼了一声。 “说!谁派你来的,我母亲和大嫂在哪里!”魏楚拔出匕首,一下子横在他的脖颈之间,神情狠戾,“不说,我现在就弄死你!” 那侍卫左肩还喷涌着血,可他却像毫无痛觉一样,竟然上下打量了一下魏楚,笑了起来:“你猜猜她们去哪儿了?” 魏楚一把把人拽起,没有得到母亲的消息之前,她还不能杀这人,但也不能继续留在原地。她扯下布条,直接横卡住对方的嘴,用刀横着他脖子就把他往前踹着走。 那人被她踹得一个踉跄,却忽然笑着朝她看了一眼。魏楚心中骤然一惊,反手横刀就往后面捅去。后面的人显然是个练家子,不仅一下子避开,还抓住了魏楚握刀的手,魏楚飞快地松手,刀落了,感觉到对方下意识松开她的手腕想要去捞刀。 她立刻抬腿后扫,可没想到,对方竟然轻笑了一下,像是能看透她的招式,突然消失在她的攻击范围内,她暗道不好,立刻就地一滚,可是还是太迟了,对方钳制住她一只手,而她的口鼻之间也被捂上了一块帕子! 魏楚心知已经无法逃脱,可她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拼着最后一丝清醒,她伸腿狠狠一踩匕首柄,将其用力往后一踢。那匕首沿着她的脖颈射向对方的面门。对方显然没想到她竟然还有力气整这么一下,匆忙躲避,但还是被匕首划出了极深的血痕。 魏楚也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被身后的人接了满怀。 “靠。这魏家真是深藏不露啊!养个女儿竟然也跟杀神似的,你看看我这肩,再不治整条胳膊都要废了!”一个吵闹的男声喋喋不休,“要知道这么危险,我就不跟你出来了……” 魏楚撑着最后一丝神智,想要听清楚另一个混蛋的声音,却等来了一个极其熟悉的声线,那个人低声笑了:“下手倒是比以前狠了……” 她费尽力气想要想清楚这熟悉的声音是谁,可到底还是没能抵抗住药物的侵蚀,彻底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魏楚渐渐有了知觉,她尚有些迷糊,可一想到昏迷前的情景,心中顿时一紧,立刻清醒过来。她闭着眼,装作昏迷,感觉到身下不停地晃动,还有车轮滚动的声音,她是在马车上?那些人要把她送去哪里?是不是母亲和大嫂也被他们送到了某个地方? 有了这个猜测,魏楚立刻就打算装昏迷,跟着这些人找到母亲。可是却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笑着道:“醒了?” 魏楚心中猛地一惊,背后出了一层冷汗。她很确信自己连睫毛都没动一下,对方是在炸她?见魏楚一直没动弹,对方似乎失去了耐心,魏楚感觉到有个人低头,正俯身看着她,距离近得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 那人似乎靠得越来越近,似乎连皮肤的温热也能感觉到!魏楚终于忍不住了,猛地出拳就往对方咽喉方向直击。依照魏楚的手劲,这一下若是打实了,对方必死无疑。可就在她睁眼那一瞬间,对方的面容跃入她眼中,魏楚生生地把拳头侧移了三寸,惊得连声调都变了:“桓昱!” 桓昱虽然避开了她的杀招,但肩膀处还是不可避免地狠狠挨了一拳,他伸手揉了揉肩,痛呼道:“阿楚,这辈子第一次见,你就破了我的相,折了我的胳膊,可真是……” 魏楚彻底愣住了,脑袋似乎已经不会转了。如果刚刚她脱口而出的“桓昱”两字是激动之下的失言,那么本该不认识她的桓昱此时此刻说的话……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天哪! 桓昱忽然笑了,指了指自己的右肩:“阿楚,帮我接下骨。” 魏楚木愣愣地出手,机械地把桓昱脱臼的胳膊装回去。她充满浆糊的脑袋终于慢慢清晰了,清晰之后就是不可抑制的激动,她伸手抓住桓昱的手,一双晶亮的眸子直视对方:“你……你还活着!不,不!你也重新活过来了!” 桓昱看着两人相握的手,第一次有了重生的真实感,他喟叹着笑了一下。魏楚还在激动中:“是了,是了,你的一定是重生了!否则你怎么会认识我!张管家说你七岁那年走失了,你一定是那个时候重生的!对,对!你不是走失……是自己离开的……等等!你……你为什么要离开?” 魏楚激动的脑袋终于冷静下来,所有的线索也一下子全涌了出来,那些与上辈子完全不同的部分:桓昱走失、陆氏截然不同的政治轨迹、虎贲军莫名其妙地与陆颂之联手……这些变化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因为桓昱的重生! 那么,现在的桓昱到底属于哪一方?魏楚慢慢地抽回手,她并不想去怀疑自己同生共死的兄弟,但是属于天生的敏锐和多疑让她完全无法忽视自她死后到她重生的这一段时间的空白,人心善变,她不能确认现在的桓昱还是不是她熟悉的那个! 桓昱见她收回手,垂下眉眼,就知道她心底的怀疑,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护腕,拉住魏楚的左手,帮她带上,笑道:“上辈子我太弱了,你孤立无援,战死疆场。这辈子,我保证,我们绝不会输!” 魏楚看了看左手腕上的精铁护腕,与上辈子他送的那个一模一样。她失笑,抬起左手晃了晃:“这辈子我手上可没伤,你怎么还是送这个!傻不傻呀!” 桓昱垂眸笑了笑:“是呀,挺傻的……”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魏楚才向后一靠,抬眸看他:“说吧,你这辈子为什么故意出走,你现在和虎贲军是什么关系?” 桓昱从马车墙上拉开一个抽屉,拿出茶具和点心,又拉开面前的小桌,放上一个无烟小炉,一边温上茶,一边将点心递到她面前,魏楚瞥了一眼,茶是她喜欢的龙井,点心也是她喜欢的贵妃红、雪奴儿和金乳酥,连马车里的装饰都和她以前常坐的马车一样。 桓昱拭了拭手,慢条斯理道:“我现在还有一个名字,叫韦温。” 魏楚一惊,思绪飞转:“韦峻山那个妾生子?不对,这不是大陆氏死后才被韦峻山找回来的……等等,你冒充!” 桓昱笑着点头:“是啊,之前查韦氏,我查过韦温的情况。陆氏将怀着孩子的妾氏发卖,但韦竣山事后其实已经找到了这个妾氏,并将她安置在外面,妾氏产子,韦竣山也是知道的。这个儿子,韦竣山并不是后来认回来的,而是一直都在他眼皮子底下。” “那你是怎么冒充的?”魏楚隐隐约约知道点韦家旧事,但因为韦温实在是扶不起的阿斗,她便也没多在意。 “韦温唯一离开韦峻山的掌控就是在他六岁到九岁那三年,陆氏探听到他们母子的情况,买通人贩子偷走了韦温。韦峻山是在三年后找到这个儿子的,相认的证据就是韦温胸口曾有过的被开水烫伤的疤痕。”桓昱慢条斯理地解释。 “可是你没……你给自己烫了一个一样的!”魏楚惊讶地想伸手去看,却忽然想到这毕竟不是战场,便又垂下手。 桓昱看到她的动作,宠溺地笑了下:“是呀,三年,那妾氏已死,韦峻山见儿子的次数不多,小孩子长开了,稍有变化也是正常的。至于滴血认清,用了些小手段。” 魏楚沉默了一会儿,良久,才开口:“那么,你现在是桓昱还是韦温?” 桓昱轻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桓昱永远是虎贲军的桓昱,而虎贲军永远是你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章 心如旧 魏楚听了,笑了笑,转了个话题:“我母亲和大嫂没事吧?” 水正好煮开了,桓昱帮她沏了一杯茶:“没事,她们是被你的人接走的。” 魏楚抱着软枕靠在马车壁上,缩成小小一团:“你是怎么知道我行踪的?” 桓昱倒是什么也没隐瞒:“我在宣平大长公主府里认出你,所以就想着见你一面。你请进魏府的妇科圣手,曾与我有旧。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魏楚抿了口茶:“原来是你安排的人,难怪背景干净地连张管家都查不到。我回来,大概是五六个月之前吧,一回来就是陆颂之谋反那么棘手的事,不过好在还来得及。这辈子倒是有不少事变了,除了你那边的,我也没想到大嫂竟然怀孕了,不过,总归是好事。” 桓昱点头,叹道:“能再活一次,自然是好事。” “宣平府那次,你也在?”魏楚挑眉,“那不是给薛缙挑媳妇吗?还请了你这男宾?” 桓昱失笑:“我和薛缙有些联系,他不乐意被逼婚,就拖着我当幌子。” “哦。”魏楚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薛缙和陆妙瑜结亲,那就是薛闵之投靠了陆颂之?” “投靠说不上。不过是陆颂之和薛闵之有共同的敌人,所以联手了。” 魏楚:“上辈子,和陆颂之联手的明明是薛录之,若不是因为陆幼子死于薛录之军中,他根本不必舍近求远去和薛闵之联手……” 桓昱了然一笑:“你是想问,陆季夫的死是不是我谋划的?” 魏楚点头:“是你吗?” 桓昱叹了口气,伸手把另一个靠枕递给她:“你向来晕马车,垫严实些吧,免得颠簸得难受。” 魏楚默默地接过靠枕,垫在身后。这辆马车与她上辈子专用的那个一模一样,车轮装着避震机关,马车里垫得非常严实。车子里冬天可放暖炉、夏天能放冰盆,抽屉里装满点心小食,和各类好茶,连那个无烟炉都是定制的……而这些东西看着都不是新的了,想必是很久之前做好的…… 桓昱继续说:“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回来也快十年了,这么多年了,我确实一直都在不停地谋划。一开始我也没指望过你能回来,我能重活一次,已经是天恩了,哪里还能奢求别的?可是,我既然回来了,就不希望重蹈覆辙,再次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在我面前……我……我……” 魏楚抱着抱枕,低着头,没说话。桓昱红着脸,支支吾吾了半天,只憋出了一句:“对薛家,我的确下了死手。薛录之和薛衍是害死你的凶手,我不可能放过他们。” 听到桓昱说出口的话,魏楚莫名其妙地觉得松了口气,她咬一口贵妃红,无所谓地耸耸肩:“算了,上辈子的事也没什么好说的。成王败寇,我魏家输了就是输了,找借口也没用。” 魏楚嘴上说得漂亮又潇洒,但也只是嘴上说说。她做事向来是另一副摸样,端得是睚眦必报!不过,她好面子,所以不大喜欢总提这种丢脸的事情。但桓昱这次显然关心则乱,猜错了她的心思,一听她这么说,桓昱的神色一瞬间就黯淡下来,声音低沉,隐隐还透着几分委屈:“你……你这是不怪薛衍?他害死了你,你还是不怪他?!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 “噗……”魏楚直接把嘴里的贵妃红都给喷了出来,她使劲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两抖,狠狠瞪这眼前人,“桓昱!你没毛病吧,还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存心要恶心死我呀!” 桓昱被她喷了一衣裳的面粉沫子,不仅毫无所觉,还特别违和地傻笑了一下:“是挺恶心的。” 魏楚不好意思地伸手帮他掸了掸衣服:“我跟薛衍是个什么情形你不知道呀?不管有没有上辈子那档事,都是你死我活只能留一个的关系!有陆家开了这么个头,薛家难道不想问鼎皇位?自从世家被太/祖削了世家私兵,世家就江河日下了,他们能不急吗?” 桓昱低头看着魏楚帮他掸衣服,又莫名其妙笑了起来:“是呀,所以我帮你弄死他。” “薛录之已经死了,薛衍还能成什么气候?现在的关键还是陆颂之。对了,你们韦家和陆颂之联手了?”魏楚帮桓昱掸干净沫子,顺手就把桌上的点心收了起来。免得待会儿又丢脸。 听到这个,桓昱连忙否认:“当然不是。韦竣山对陆颂之早就怀恨在心,我将计就计给他出了主意,韦家是想做黄雀。” “那你呢?你想做什么?”魏楚豁然抬头,直视桓昱的眼睛,一字一句极慢地问,“你现在是韦家子弟,手里又握着虎贲军,陆颂之上位上得如此仓促,想来也是你的手笔。你毕竟活了两辈子,还谋划了十年,想要拿那个位置,恐怕也不难……你到底……” 桓昱与她对视许久,才自嘲地笑了一下,垂下眸子:“如果我说是,你是不是就视我为敌了?” 魏楚一愣,思绪纷杂,心里也有些难受,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见魏楚愣住,桓昱仰头深吸一口气,对着她笑了:“你放心吧,我早就说过了,我是桓昱,不是韦温。况且,我的身份,你心知肚明,若是我与你为敌,你能随时要我的命。” 魏楚下意识地否决:“我不是这个意思……” 桓昱忽然伸手一把握住魏楚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的命,就在你的手里。生死都由你!” 桓昱的眼神炽热又幽深,魏楚几乎招架不住。她觉得这些年,桓昱果然是变了,变得她都有些……有些不认识了。 桓昱一点点收拢掌心,将魏楚的手握得紧紧的,神情偏执地有些吓人:“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选韦温这个身份吗?” 魏楚尴尬地笑着,不着痕迹地想要抽回手:“额,行事比较方便……” “不是,我之所以想要这个身份是因为……” “郎君,到了。”车夫的声音忽然冒出来,打断了桓昱的话。 “那个,我到了。”魏楚抽出手,指了指马车门。 “嗯。”桓昱收回手,垂下眸子,看不清神情。 “那个,嗯,谢谢你了!魏家的府兵你也熟悉,若是有什么消息通知我,就联系长安城中的探子吧。”魏楚背着手,只觉得气氛沉闷地让她难受,必须说点什么。 “我知道,你走吧。”桓昱叹了口气,伸手从抽屉里拿了件披风,给她披上,叮嘱道,“晚上天冷,你只穿了件宫装,小心着凉了。” 魏楚拢紧了披风,傻笑:“哈哈,你还是跟上辈子一样细心啊……那什么,今天伤了你和你的手下,对不住哈。” “没事,那家伙耐摔打,过几天就活蹦乱跳了。”桓昱依旧云淡风轻,可魏楚就觉着气氛不对劲儿。 她只能继续嘻嘻哈哈装傻:“你下次别带那么傻的属下办要紧事。身手差也就算了,脑子也差,换了卫尉的明光铠,竟然还用着锁子甲的腰带,可不是一眼就让人看出来了嘛……那什么,我走了啊。” “嗯,走吧。”桓昱挥了挥手。 魏楚转身跳下马车,终于松了口气,却又暗暗地唾弃自己。明明自己才是桓昱上司,怎么重活一次,这位置都颠倒了似的,她刚刚竟然觉得紧张!奇了怪了,她晃了晃脑袋,不再想这些,快步就向别业走去。 桓昱挑开帘子,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神情落寞。他背弃祖宗冒充他人,他不择手段往上爬,并不仅仅是为了帮她……他只是希望,将来,魏氏临朝,她不惜联姻巩固地位的时候,能够第一个看到他! 上辈子,他眼睁睁地看着她选了薛衍,婚礼上漫天的红都是映在他眼中的血。这辈子,即便满手血腥,死后要下阿鼻地狱,他也绝不会让她嫁给别人! 桓昱闭了闭眼,平复了眼中瘆人的偏执和疯狂,阖上帘子,低声道:“回城。” “是!” 马车调头,车夫扬鞭,昏暗的夜色中,只剩下马蹄扬起的烟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章 人心变 魏楚刚刚进入别业监控范围,就有府兵认出来了,立刻派了马车,将她一路送上位于半山腰的和陵别业。 她掀开帘子,远远地就看到祖母、母亲、大嫂还有小妹四人,连带着张管家和一众府兵都站在门口翘首而盼。看见了她的马车,母亲明显松了口气,向前快走了两步,焦急地向她喊:“阿奴!没事吧?还好吗?” 魏楚用力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等到马车到了近前,魏楚一跃而下,几个人立刻围上来,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遍,见真的没受伤,总算是放心了。 刘氏皱着眉:“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是一眨眼,竟然就看不到你了!魏韬那小子还一个劲儿催我们走,说是再不出去就出不去了……我和你大嫂一路上提心吊胆的,你要是被留在宫里了可怎么办呀!” 魏楚拉住母亲的手,笑着安慰她:“阿娘,这不是没事嘛!不过出现了一些小问题,很快就解决了。外面那么冷,我们进去吧!” “哎哎,都回来了就好!快进去吧,阿奴肯定饿了。”见到人都安全回来了,老夫人显然也宽了心,拄着杖就把几人往屋里赶。 全家安全出了长安城,众人提心吊胆了几个月的心中大石总算是放下了。用膳时气氛都轻松了不少。 “对了,老大那里是怎么打算的?可能找到机会去交州?”老夫人一无所知、提心吊胆地在和陵呆了几个月,终于是忍不住了,一见到媳妇和孙媳妇回来,就硬逼着她们把什么都说了,可是知道了一切,她更忐忑了。 魏楚一天没好好吃东西,此刻正吃得欢呢,忽然感觉到大家的视线全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她愕然地抬头:“那森么,肿么了?” 刘氏瞪她一眼:“没听见祖母问你话呢?” 魏楚奋力嚼了嚼,终于把嘴里的食物都咽下去,才放下筷子,一脸无奈:“祖母,阿娘,我这才刚刚回来,知道的消息不是都跟你们一样吗?你们现在问我,我也不知道呀!” 刘氏一脸无奈:“这些不都是你在管吗?你都不知道,我们该怎么办?” 魏楚耸了耸肩:“好吧,既然大家这么着急,那我叫张管家过来一下。” 不多时,张管家匆匆赶到花厅,对着魏楚一躬身:“二娘子有何事吩咐?” “大兄最近有来消息吗?佛像那件事已经完工了,他若是再不想法子去交州,可就走不了了!”魏楚边问还边拿了块糕点,立刻被刘氏打了下手,她委屈地努了努嘴。 “今儿刚刚接到了大郎那边的信件,本想着等会儿向二娘子报告。大郎已经脱身了,郎君的人设计流民叛乱,大郎假死,已经前往交州了,只是……”张管家有些为难地搓了搓手。 “大郎受伤了?还是被发现了?”听到张管家这诡异的停顿,老夫人急得跺了跺拐杖,蒋氏也一脸担心害怕眼巴巴地看着魏楚。 魏楚见状,立刻不满地看着张管家:“张叔,你好好说清楚,可别吓唬祖母。” 张管家立刻尴尬地直摆手:“不是不是,大郎没事。但是这流民作乱是真的乱了,若是放着烂摊子不管,薛闵之恐怕就凶多吉少了。郎君考虑到大局,就把薛闵之绑了,也给弄去了交州。” 魏楚皱着眉咬筷子,虽然薛闵之现在这个节骨眼上确实不能死,但一直以来,她都觉得父亲对待世家太客气了。当年太/祖上台可是把世家狠削了一顿,让他们元气大伤,若是父亲趁着战乱之机,再削他们一顿,这百年之内,世家绝对缓不过气来。 有了这一百年,足够她大周朝彻底掌握权柄,提拔庶民,再也不用受制于人。这一次,她必须想办法扭转父亲的想法。 魏楚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却感觉到自己的胳臂又被掐了一下,豁然清醒,转头看刘氏:“阿娘,你干嘛呢?” 刘氏使了个眼色,魏楚一愣,转头一看,就见大家的目光又凝聚到了她身上,她立刻尴尬起来:“我刚刚走神了。目前的形式下,确实应该带走薛闵之,阿爹肯定有安排,不用担心。况且只要阿爹能有办法搞定薛闵之,这对我们讨逆也是极大的助力。” 魏楚说了会儿,忽然想到什么,转头对张管家说:“长安城有消息吗?宫里的人放出来了吗?” 张管家摇头:“尚未。” 刘氏忧心忡忡:“母亲这次倒是卧病,没有进宫,可是大哥大嫂他们可都在里面!” 蒋氏也有些不好受。可是刘氏和蒋氏的娘家都是大家族,动辄一大家子人,想要跟着出宫或者出城几乎是不可能的,况且两家也都还有主事的人在,有没有别的安排她们也不能确定。 魏楚倒是看得明白,宽慰道:“阿娘大嫂,你们不用担心。陆颂之还没登位,就闹出血染未央宫的丑闻,死的还是丞相夫妻和光禄勋这样级别的人。他现在是骑虎难下了,绝不敢再动别的人,更别说动武将。他现在想必正极力拉拢勋贵,想要对方给他撑场子、平民愤呢!” “如果真是这样,我也放心些。”刘氏抚了抚胸口,“阿爹出征前应该也有交代,大哥二哥也不至于和陆颂之正面冲突。” “好了,既然都没事,就放宽心吃饭吧。”老夫人挥挥手,想了想,又对魏楚说,“对了,你请回来的人好像已经到了。” 魏楚点头:“祖母,您不用操心,这事孙女自有安排。” “我呀,最好不用操心,你们呀,也给我省点心!”老夫人佯嗔地看了她一眼。 “姊姊厉害,阿媛将来也跟姊姊一样!”一个稚嫩的童声忽然响起。从来埋头吃饭的魏媛小朋友竟然破天荒地在饭桌上大声发表意见。 众人都惊讶地看着她,刘氏笑着摸她脑袋:“阿媛说什么呢?” “姊姊什么都知道,姊姊厉害!”小姑娘放下筷子,一溜烟就爬下座位,跑到魏楚边上,要她抱。魏楚受宠若惊地抱起这个高冷的妹妹:“阿媛还是第一次主动要姊姊抱呢!” 桌上的大人们忽然沉默了一会儿,魏楚环顾四周,疑惑:“怎么了?” 刘氏咳嗽一声,表情有一点点严肃:“阿奴啊,你爹和兄长都在外面。我呢,几乎也不管外面这些事情,人员调度安排,诸事决策,几乎都是你在做……你一个女孩子……” 魏楚笑了下,放下筷子,心中有些惆怅又有些难过,她知道这个问题迟早有一天要放到台面上来。上一次,她半真半假地和母亲开口,母亲一直以为她是小打小闹没什么能耐,倒是很爽利地由着她去了。可是现在,看到她做下的事,以及她可能要做的事……他们还会爽快地由她去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章 掌权柄 魏楚抱着魏媛,垂眸一下一下懒懒地揪着小姑娘的辫子,状似轻描淡写:“阿娘,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刘氏一愣,转头看了看老夫人和蒋氏,重重叹了口气:“阿奴,你也不用那么抵触。阿娘也没说就反对你做这些,但是,你一个姑娘家总归是要嫁人的,就算是嫁入勋贵之家,也没几个能容你这样闹的……” 魏楚笑了一下,偏头看向刘氏:“阿娘,阿爹要是成事了,那我怎么着也是个公主吧?这古往今来,哪朝哪代的公主要看夫家脸色的?” 刘氏一听这话,半是好笑半是气怒,用力点了点她的额头:“那能一样吗?若是咱家的事真成了,仅仅是谁家内宅,你便是闹翻了天,你爹也能给你兜住!但你若是在外朝,那可就难啦!” 魏楚浑不在意:“阿娘,大兄、二兄、三兄可都要在外朝混,照你这论调,咱家可不没宁日了吗?” “你一个女孩子,能……”刘氏急了。 魏楚立刻摆手:“哎哎哎,阿娘,女孩子这种话咱就打住了,你要是想说服我,换个别的。” 刘氏到了嘴边的话被噎回去,转头和老夫人对视了一眼,目光中有无奈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魏楚环顾一下,母亲欲言又止、大嫂忧心四顾、老夫人神情不明,唯有怀里不识人事的阿媛会说出羡慕阿姊这样的话。这种触及根本的问题,插科打诨是没用的,魏楚倒也不惧,笑了笑,直接道:“世人都认为,姑娘家,将来总是要嫁人的,到底是向着娘家还是向着婆家还尚未可知呢。阿娘若是这么想,也正常。” 刘氏大惊,老夫人也放下了筷子,一脸诧异地看着魏楚,蒋氏更是急得想要开口制止她。魏楚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祖母、阿娘、大嫂,咱们是骨肉至亲,有什么话不能开诚布公地说?我也知道,你们是为我着想,为我好。我若执意要走这条路,十之八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好名声。” 刘氏又惊又气:“你还知道呀!我还以为在你心里,阿娘就是那样容不得女儿的人呢!” 魏楚撒娇地扯了扯刘氏的衣角,腆着脸笑道:“阿娘别生气,我说的这些并不是埋怨你,我只是想告诉你们,这条路上所有的困难荆棘,我都看得清清楚楚,绝不是一时头脑发昏。并且,我也想证明,我的确有能力走这条路。” 刘氏还是被魏楚的话气着了,哼了一声不理她。 蒋氏也帮着魏楚说好话:“阿娘,阿奴一向嘴快,她也不是故意的。” 魏楚忽然“扑哧”一下笑了,刘氏转头瞪她,她连连摆手:“阿娘,我刚刚那句话还没解释呢!我说那个,是为了纠正你们的想法!” 此话一出,三人又看向她。 “普通人家的女儿叫出嫁,可天家嫁女儿叫什吗?叫出降。普通人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天家那是公主为君驸马为臣。这天底下,哪有为君者迁就臣属的?所以,刚才那些普通人的规矩是不适用天家的!”魏楚悠闲地夹了口菜。 “说这么多,还不是想让我们放手让你胡闹?那你到底想要什么?”刘氏的气倒是平了,却也不听魏楚忽悠了。 魏楚笑眯眯地开口:“我想带兵打仗、建功立业、名留青史!” 老夫人摇摇头,开口:“阿奴啊,这些虚的东西有什么用?一辈子活得开心自在不好吗?这三样东西可都要搏命的!” “祖母,不管我参不参与,咱们全家可都已经在搏命了!我这边若是能帮上忙,不也给爹爹和兄长减轻负担吗?”魏楚给魏媛喂了一筷子菜,魏媛指着桌上的糕点,示意还要,魏楚亲了亲妹妹的小脸蛋。 桌上一阵沉默,半晌,老夫人开口了:“长安诸事,本也是阿奴在做主,在你阿爹回来之前,你就按自己的想法做吧。” 魏楚笑眯眯地应下,祖母这手太极打的,若是阿爹不同意,还是无用功。不过松了口就好,一切还有机会。 刘氏反倒更情绪化一些,又是怒又是无奈,最终还是妥协了:“罢了,罢了!就当我生了四个小子吧!一个两个都要上战场,让我提心吊胆,我上辈子欠了你的!” “嘿嘿,阿娘,来吃点这个,你最喜欢的!”魏楚殷勤地给刘氏夹菜。 刘氏倒是想无视她,可奈不住魏楚脸皮厚,嬉皮笑脸地往上凑,一顿饭下来,冷脸倒是摆不出来了。 饭后,众人回了自己的院子,魏楚则匆匆赶往书房。 张管家已经等着她了,见她一进门,就立刻将整理过的几份情报递给她:“大郎的事刚刚席间已经说了。二娘子推荐的那个马六确实是人才,半月前,他将孙通带回来了,我已经安排孙通见过他的妻子和母亲。” 魏楚快速地浏览了一下手中的情报,将孙通那份挑了出来:“此事乃当务之急,张叔看孙通此人如何?” 张管家言简意赅:“忠孝之人,可用。” “他手里有两万人?”魏楚看着这个数字,也有些惊诧,“倒是有些本事。” 张管家摇头:“虽然有两万人,但多数都是衣不蔽体的难民,兵器几乎没有,过冬衣物也极其紧缺,对上正规军,千人足以灭之。” “他人在哪里?” “带着几个部从住在山下,我让人监看着。” 魏楚点头:“好,明天就让他上来,我亲自见一见。阿爹掌控一州,陆颂之不会轻易放弃咱们这些绝好的人质。等他腾出手来,必然派兵来犯,孙通,咱们一定要收服。” 张管家会意。 翌日,魏楚束发带冠,着戎装,束腰带,穿革靴,外罩一件黑色披风,作男儿打扮。她倒也不指望孙通真瞎得看不出她是女的,不过着男装好行事,也给对方个面子。 魏楚进偏厅时,已经有人坐在客座上了。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此人身形并不高大,甚至有几分瘦弱,做书生打扮,穿着一身明显单薄的长袍,眉目清秀,微蹙着眉头,显然心有犹疑,见她进来,孙通立刻站起身,拱手一拜:“二……二公子。” 魏楚忍不住笑了,边往主座走,边摆手:“孙先生不必如此多礼,请坐吧。另外,二公子是我兄长。” 孙通坐下,又拱了拱手:“在下母亲和妻子之事,多谢……魏女君出手相助。” “孙先生客气。”魏楚一拱手。 她判断这孙通是个谋士型的人物,这类人物往往智计有余,勇武不足,而孙通的履历也证实了他不通武艺。对于忠孝而擅思之人,他应该已经设想过无数遍那群流民的出路。魏楚敢断言,孙通绝对找不到比她给出的更好的路。 “魏女君,马先生曾经来找过在下。在下想知道,马先生可否代表魏女君的意思!”孙通果然先忍不住,开口问。 魏楚让人上茶,爽利答道:“马六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也是魏家的意思,先生可以放心。” 孙通明显松了口气,又想了想,有些忐忑地看了魏楚一眼:“魏女君,恕在下冒昧。在下私开粮仓、跟着在下的难民们更是迫于生计,为匪为盗,这些可都是律令规定的重罪。女君却敢冒大不韪收留在下,不知道魏家有何打算……” 魏楚把玩着手里的精铁护腕,笑道:“诚如孙先生所言,虽然是迫于生计,但你们毕竟违反了大梁律法,若是落入朝廷手里,少不了牢狱之灾。况且,朝廷甚是忌惮流民作乱,若是真抓住了先生,说不定就杀鸡儆猴了。至于魏家的打算,我也不妨给先生透个底,陆氏反了,我魏家不服陆氏窃国,肯定是要死扛到底的!先生若是觉得风险太大,我也不强求。” 孙通顿时坐立不安:“女君说,陆氏……反了?!” “陆氏弑君窃国,逼死丞相、杀害光禄勋,长安城内一片惨淡。我魏氏自恨能力不足,否则必然杀进城去,清剿叛逆!”魏楚咬牙切齿地怒骂陆颂之,末了还一脸正气加无奈得对孙通道,“先生需要魏家,魏家也需要先生,此事若成,于先生,粮食衣物都能够解决,灾民不必受罪,还能按时领取军饷。于魏家,有了先生和先生的人马,也可壮大实力,早日清剿逆贼!” 孙通思考了一会儿,终于下了决心,一拱手:“女君高义!实不相瞒,在下自知非领军之才,带着这两万灾民,也不能寐,唯恐辜负了这些信任在下的人。如今能够让他们入魏家军,在下终于能卸下这份胆子了。” 魏楚连忙道:“孙先生千万别这么说,孙先生之仁义,魏楚远不能及。想必灾民们也是心甘情愿跟着先生,只有先生留下来,他们才能安心。” 孙通谈妥了事,也放下心:“承蒙女君收留,孙某却之不恭。只是,不知孙某能否见一见老母?” 魏楚点头:“自然,老夫人和夫人就在秦元阁。孙老夫人的身体已无大碍,不过毕竟年纪大了,不宜颠簸,不如就在庄子里暂居修养。” 孙通站起来,深深一拜:“女君之恩,孙某无以为报。” 魏楚连连摆手,让仆妇领着孙通出去。 不多时,张管家走进来:“二娘子,如何?” 魏楚把玩着护腕:“明天就派人跟着孙通去接手他的人马,领回来立刻让府兵集训。注意看看有没有生反骨的,魏家可不养吃里扒外的东西。” “明白。”张管家点头,又道,“长安城的探子来报,未央宫的人已经放出来了,陆颂之将于五日后登基。” 魏楚眯了眯眼,冷笑:“真是迫不及待呀,那咱们就给陆颂之送份好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章 兵戈起 “太……皇上,司隶诸郡及长安一夜之间谣言四起,说您……说您谋害忠良!”未央宫的内侍来报,低着头,完全不敢看陆颂之的脸色。 “啪!”地一声,瓷杯被狠狠摔在地上,溅起一地热茶,那内侍吓得往后躲了躲。 “楚维这个卫尉是干什么吃的!我说过多少遍了,封锁长安,消息一个字都不准漏出去!他是不是聋了!”陆颂之气得脸色发红,又狠狠摔了一个杯子,“他若是不想坐这个位置,有得是人想坐!” “父皇!”边上坐着的陆孟羲站起身,一拱手,“当务之急,是快些平息流言。另外,楚大人毕竟是有功之臣……” 陆颂之依旧满脸愠怒,但倒是没继续口不择言地骂:“吩咐下去,让楚维派人一个一个去查,凡有人聚众传此谣言,通通关进牢里去!” “是。”内侍得了令,忙不迭地跑出去,本来以为换了皇帝,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哪天就被打死了,可没想到外甥像舅,这陆太尉也是喜怒无常之人!小命依旧难保啊! 陆氏往上数十数代都是世家贵族,这种人家出来的子弟有个毛病——永远看不起庶民。在他们的认知里,根本就没觉得那些蝼蚁似的庶民能有什么能耐。陆颂之和陆孟羲显然都有这样致命的毛病。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蔑视庶民直接导致了陆氏争权的败落,可惜,他们此刻都还不知道。 “皇上,皇上!”又是一个内侍小跑进殿。 陆颂之的眉头立刻就皱起来:“又怎么了?” “荆州巨佛动工处出了流民叛乱!薛大人和魏大人不知所踪!宣平大长……薛夫人和薛郎君都进宫来了!” “混账!荆州并无灾荒,怎么会有流民叛乱?!”坏事一桩接着一桩,陆颂之又气又急,头发都白了一片。 “奴婢不知……可,报信之人称,监工府被烧光了,死伤无数……”那内侍死死低着脑袋,声音都抖了。 “混账!混账!派人去查,立刻去查!”陆颂之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通报。 “黄门侍郎薛缙薛大人求见!” “来得这么快!”陆孟羲转头去看陆颂之,“父皇,小妹和薛缙的婚事可是差不多定了,出了这档子事……” “哪有定下?不过是妇人之言,做不得数!”陆颂之咬咬牙,直接反口。 “阿爹!”陆孟羲急得直接叫出了原来的称呼,“这……这么做不合适吧,我们还需要薛氏的支持,出尔反尔之事做不得呀!” “让薛缙进来。”陆颂之冲内侍吩咐,又转头对儿子道,“薛氏除了薛录之还有哪个出息的?咱们和薛闵之一脉合作,也不过是想要薛录之手里禁卫,若是薛闵之还活着,阿瑜嫁过去也就嫁过去了,可是薛闵之若是死了,薛氏这一脉败落无疑,咱们何必赔上阿瑜……” “可出尔反尔,与阿瑜的名声也有碍呀。”陆孟羲还算有几分良心,过河拆桥、落井下石的事做着还是挺有心里障碍的。 “无妨,本来也不过是妇人私下之言,台面上有谁知道?”陆颂之不以为然。 陆孟羲皱着眉头,半晌才道:“父皇如此决断,是否已经有了比薛缙更好的人选?” 陆颂之一笑:“确实。” 话音刚落,就看见薛缙从台阶下面走上来,两人不再谈论。 薛缙跨进殿门,冲着陆颂之一拜:“陛下。” 陆颂之一脸热情:“是薛世侄,近日可好?” 薛缙一反往日那潇洒风流、诸事不上心的作态,反而微肃着一张脸,摇头:“陛下,家父失踪之事,想必您也知道了。薛家与陆家世代相交,家父对陛下登位一事,也是鼎力相助。缙冒昧请求陛下派人去荆州一查此事。” 陆颂之站起来,走到薛缙身边拍了拍他的肩,一脸长辈的作态:“世侄说得哪里话!薛大人是朝中重臣,他失踪一事,自然是要彻查到底的!你放心,朕已经派人去荆州了,一有消息,马上会通知世侄。” 薛缙一拜:“多谢陛下。家母日夜忧虑、憔悴不堪,若有冒犯长公主圣颜,请陛下海涵。” 陆颂之听到“长公主”三字,对于薛缙的识相还是很满意,陆氏作为他的妹妹,自然不能再称太后,虽然诏书还没来得及下,但是他可不想在听到“太后”两个字。 “哪里话,薛夫人心中忧虑,朕也是理解的。世侄和薛夫人尽管放心,薛大人之事,朕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陆颂之一脸慎重地安抚薛缙。 薛缙也识相,得了一句承诺,就告退出去。 “阿爹,薛缙此人还是不错的,假以时日必成大器。”陆孟羲对薛缙还是很有好感的。 “朝中青年才俊不少,可朕现在需要的,是能够支撑陆氏新朝之人。”陆颂之拂了拂袖,明显不愿多谈。 陆孟羲换了个话题:“靖国公一家女眷已出长安城,靖国公不仅是交州州牧,掌一州军政财权,更重要的是,他在武将中有极高的威望。只要靖国公支持父皇,武将一系自然顺服!” “哼!靖国公府那些女眷既然逃出长安,魏覃打得什么主意,你还不清楚?”陆颂之提起这件事就咬牙切齿,“他也是处心积虑呀,一府女眷竟然能在重重守卫下出甘泉宫门、南安门和长安城门。若不是早早部署,怎么可能做到?人倒是去了交州,可这心可半分没离长安!” “父皇的意思是,他会反?”陆孟羲皱眉,“若是靖国公反了,对我们大大不利!” “先让楚维把魏府女眷给‘请’回来!”陆颂之又看了看陆孟羲,“光禄勋的禁卫要马上收归,你亲自去带。” “是。” “给你二弟去信,让他立刻联系我们在凉州的人马,联合那几个郡守,务必拿下凉州军的军权!”陆颂之狠狠地一拍桌,“那小子死得不是时候,咱们现在只能硬着头皮上!” “儿臣知道。”陆孟羲心中忧虑,可是自己父亲一意孤行,他也已经没办法了。 陆氏当了出头椽子,已经是骑虎难下,长安城中别的世家可都憋着气,私下有些什么样的谋划,也无人可知。 而魏楚自出了长安城,可算是放开了手脚。孙通带回来的两万兵马,经过半个多月的严苛地训练,已经颇有小成。和陵作为魏家的大本营,不缺钱财,武器装备也基本已经配全。这两万人真正成了战力两万的军队。 而这支部队第一次见血的日子,也来得非常快。 是日,魏楚正在监督着人马训练,张管家走进校场:“二娘子,探子来报,长安五千兵马来袭,正午可至别业。” 魏楚嗤笑:“五千?陆颂之焦头烂额,竟然还想得起我们几个弱质女流?五千人,可真是看得起我们。” 张管家也笑了:“是。” 魏楚一个转身,黑色披风猎猎作响,她示意将官击鼓,训练场的士兵,顿时停了下来,齐齐看着她。她一振臂,对着台下众将士高声道:“诸位训练半月余,今日就是见血的机会!陆贼敢犯,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战!战!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章 美人杀 “高台布强弩阵!二层火箭,三层羽箭!”魏楚边走,边对校官吩咐,“其余人列阵。” 这位校官正是马六,马六确是有奇才,派他去说服孙通,他在匪山上待了半个多月,竟然能跟大部分流民称兄道弟!这一点连魏楚这样自认会说话的人都不得不佩服。 “是!”马六相当正经,一溜烟就跑去部署。 魏楚登上高台,向长安方向眺望,倒是能看到一些烟尘,不过看不到人,想来部队尚远。 “军师有何想法?”魏楚偏头看着孙通。 孙通本是个书生,魏楚见他武力实在不行,就把他往军师方向培养,故而孙通这半月来啃了不少兵书和军事战役卷宗。 孙通说话做事向来谨慎,但他这一次很笃定:“敌明我暗,敌寡我众。遑论此地险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我军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没有不胜的道理。” 魏楚笑了:“确实如此。不过这两万人都是没有见过血的新兵。兵呀,见没见过血,可是有很大的差别的。训练场上骁勇非常,一上战场就吓懵了的也不在少数。” 孙通很是服气,看了魏楚一眼:“二娘子是早就打算将这次之战给将士们练手?” 魏楚看了看越来越近的兵马,转头又看了看严阵以待的新兵,笑容微敛:“练手也是要死人的……” 另一边,领军的是楚维的亲信张奔,此人其实对自家上司派出那么多兵捉拿几个妇孺感到非常不解。事实上,像他一样不解的不在少数,有关系好的骑兵偷偷地问:“张大人,咱们兴师动众的,到底去打谁?” 张奔说:“不是跟你说了吗?是把魏家女眷请回来!” “真的只是几个女眷?用得着咱们五千兄弟?”那骑兵显然不相信。 张奔也不和他扯皮子,直接虎目一瞪:“大人这么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是!”那骑兵嬉皮笑脸地一敬礼。 魏楚一直站在高台上,见人马已经进入强弩的射程,直接示意击鼓,高台上的弩手们齐齐开射。强弩重达数百斤,不宜移动,连拉弓都需要专门训练过的壮汉,但此物胜在射程远,威力大,是守城的神器。 这强弩是战乱时工匠所设计,因为不够机巧,在攻城时使用不便,到后来就慢慢淘汰了。但是魏家先祖非常喜欢这强弩,便请人不断改进完善,并偷偷地藏在了别业。 这射程数百米的强弩一出,张奔的队伍一下就乱了,张奔身边的那个骑兵勒马,惊讶地冲他喊:“将军!她们怎么会有强弩!魏家私藏重器,是想造反吗?” 张奔一抹脸,啐了他一口:“你管他们反不反,还不变阵!人家就等着咱们来送死!” 张奔心里那个恨呀,他是真不知道这五千人原来是这么用的,楚大人好歹也跟他交个底呀。张奔这倒是冤枉楚维了,楚维派出五千人只是心虚,一收到魏家女眷逃出长安城的消息,他就心里一咯噔,明白自己栽了,被赌友算计了。可他也不敢张扬,只能寄希望将功补过,所以才大方地派出五千人。 楚维以为五千人铁定够了,却没想到五千人竟然也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一阵强弩之下,张奔其实已经有了退意,这五千人可都是南军精英,丢在这里,他没法交代啊! “将军,撤吧!”那骑兵满脸血,抓着张奔的衣袖。 张奔一咬牙:“再顶顶,她们没有多少人,抗过了这阵,咱们冲进去!” 骑兵们生扛着漫天箭支,硬是冲了进去,距离太近,强弩已经不管用了,他们刚刚松了口气,却发现漫天火箭扑面而来!一时之间,众人龇目欲裂! “将军!”那骑兵已经中了一箭。 张奔看了看死伤一地的士兵,和对方甚至还没开的关门,心中那个恨呀!扛过了火箭和羽箭,活着的骑兵竟不足两千。 “给我杀!”张奔抹了抹眼前的血,咬牙挥剑。 “前锋营,出战!” 号角声起,关门开,前锋营蜂拥而出,终于和张奔的人马正面交锋。厮杀声响彻整个山脉。 魏楚看着下面鏖战的队伍,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她狠狠地一拍城墙:“看到了吗?这些人在干什么?真当这是儿戏吗?” 孙通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掩目:“二娘子,召回吧。” 魏楚闻言,转头冷声:“军师怎得如此天真,上了战场,怎么召回?召回他们,谁去大前锋?大后方的老弱妇孺吗?” 孙通沉默了。 虽然前锋营的表现非常蹩脚,但好在人数毕竟是碾压的,不多时张奔的人马就彻底顶不住了! “撤!撤!”张奔声嘶力竭。 “将军,后方有不明人马出现!”马六惊呼。 “看到了。”魏楚一脸凝重,她不认为陆颂之会想得到兵分两路,况且那对人的装扮,看着不像正规军,反倒像流民。 “张叔,最近的流民势力离这里多远?”魏楚皱眉。 张管家摇头:“据此起码二十余里,况且,流民怎么会主动来攻击我们?不合常理。” “等等,他们好像在攻击南军!”孙通惊呼。 张奔的人马本就溃败地不成样子,此刻前后夹击,伤亡更加惨重,在张奔喊出“撤退”之后,军队立刻四散而退,张奔自己身边只剩下几个护卫,几人策马奔逃,丢盔弃甲,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此刻流民群中,一个破烂装扮的男人冲着身边带着兜帽的男子挤眉弄眼:“看看,看看,你还赶着来英雄救美。我就说这蛇蝎美人肯定不用你救!你看看我的肩膀,现在还疼呢!”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男人瞪了他一眼。 “将军,现在怎么办?”马六探出脑袋,看了看底下的人马。看起来是友非敌,但是气势还是挺吓人的呀,真是流民? 魏楚忽然笑了下,像是想到了什么,走上前两步,站在城墙边,伸出左手,振腕。精铁护腕在正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光芒刺目。 人群中,男子摘下黑色兜帽,抬头,看着高台上的女子,笑容宠溺。 魏楚与他相视一笑,向后面吩咐:“鸣金,收兵,开关门。” 孙通还有犹豫,马六已经一拱手:“是!” 桓昱让流民装扮的部队驻扎在外,自己带着几个亲卫进了门。 魏楚走下城墙,来到他面前,笑了:“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楚维派五千人来‘请’你们,怕你准备不足。”桓昱除下披风,露出里面虎贲军的戎装。 张管家正疑惑地看着他,就听见魏楚吩咐道:“张叔,你回去看看我祖母她们可有受惊。” “是!”张管家转身。 “孙通,把部队带回去,受伤的带到军医营帐。” “是。”孙通也离开了。 身边没了旁人,魏楚才对桓昱道:“陆颂之想拿南军那五千人攻下我和陵别业,这算盘可打错了。” “你这些人马……是流民?”桓昱恍然。 “是。”魏楚点点头,带着几人往回走。 “哼哼,某些人还想着英雄救美呢,丢脸了吧?美人自个就是杀人不眨眼的,还用你救!”乞丐装的男子跟在后面碎碎念。 “杜格,你这嘴要是缝不住,现在就滚回去!”桓昱转身瞪他。 杜格不满地哼哼,魏楚转头仔仔细细地看了他一眼,调侃地笑了:“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咳咳,你的手臂还好吧?” “废了!”杜格没好气,“看着好好一个美人,下手怎么那么狠呀!我这胳膊要是废了,你养我啊!” “杜格!你再胡说八道!”桓昱怒了。 “好好好。”杜格闭了嘴。 魏楚倒是笑了:“你该庆幸你上司来得及时,要不然,我可只能给你的牌位道歉了。” “我就说……”杜格被桓昱瞪着,依旧不屈地小声,“蛇蝎美人。” “现在……”桓昱刚刚开口。 魏楚一摆手,皱着眉:“你要不去山庄等我,我还有事要处理。” 桓昱看着身边被抬着来来去去的新兵:“不介意,我跟你去?” 魏楚叹了口气:“你知道了?都是新兵,在所难免呀。” 桓昱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以前不也是这么过来的?放心吧。” 魏楚点头,肃着脸,对跟着跑过来的马六道:“走,去军医营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章 一人心 魏楚还没走进军医营帐,就看到健康的士兵抬着几个重伤,扶着几个轻伤,成群结队地从他们身边经过。军医的营帐内更是一片呼喊哀嚎之声,孙通正在营帐前维持秩序,见到魏楚一行人,立刻跑过来:“娘子,这边乱得很,你……” “带路,我进去看看。”魏楚打断了孙通的话。 “是。” 魏楚刚一掀开营帐的帘子,就看到一个左臂缠着绷带的高大男子“噗通”一下给军医跪下,他拉着军医的袖子,声音哽咽:“大夫,我求求你,你一定要救活他,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害了他……” 魏楚放下帘子,闻言开口:“你怎么害了他?” 那士兵跪着转过身,一见魏楚,一头磕下去:“将军,将军,你救救他!” “军医,你继续。”魏楚安抚了吓懵的老军医,又给马六使了个眼色,马六立刻会意,半拖半扶地把士兵弄出营帐。 “军医已经在救了,可以说清楚是怎么回事?”魏楚看着哭得撕心裂肺的大个子,一脸冷肃。 “将军,我和他变阵作战,可是敌人一身的血,我看到断肢满地,到处是血……我懵住,我没及时地出手……我害他变成这样的!”那大个子伏地痛哭,整个军医营地的士兵们都围过来,慢慢的,很多人都开始低泣,哭声氤氲一片,悲壮痛悔之情在整个军营中蔓延。 “你告诉我,为什么害怕?”魏楚的声音如同穿过浓雾的利剑,直刺入众人心中,“你们害怕什么?啊!害怕断臂残肢,还是害怕杀人?” 哭泣着的士兵们相互扶持着,看向站在中央的魏楚。 魏楚眼神悲悯,声音沉重:“是,谁都不想杀人,谁都不想满手血腥!可是我跟你们说过多少遍,一旦上战场,不是我们死,就是他们亡!没有第二种选择!有多少人喜欢打仗,喜欢杀人?我也不喜欢,我也害怕将来下地狱!可是,你们曾经都是流民,你们亲眼看过这个世道如何变成地狱!饿殍遍野、易子而食!你们都是从这样的地狱里出来的!” 士兵的低泣声渐渐停歇,偌大的军营一片死寂。那死寂像是漫天战亡的灵魂,又像是涅槃前的荒芜。 “为什么打仗!为什么杀人!因为要结束这样的世道!”魏楚拔高了声音,环顾一圈,对上她视线的士兵们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你们想看着你们的父母只能以灰土充饥连树皮都挖不到,还是想看着自己儿女一点点饿死却无能为力!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们输了,就在你们大后方的父母妻儿会过什么样的日子?”魏楚的质问毫不留情。 那个跪倒在地的大个子已经抱头撞地,几近崩溃了。 “起来!”魏楚一把把那人拽起来,“你有什么资格崩溃,如果你的战友死在里面,他的父母妻儿就要靠你救!你们也一样!你们是战友,兄弟,是能交付性命、托付全家的战友!”魏楚高亢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军营,“我也再次承诺,只要魏家不灭,我不死,你们的家人就绝不会有任何闪失!” “将军!将军!”那个大个子抹了把脸,又跪下冲着魏楚磕头,“里面是我的兄弟,他若因我而死,我就算死也要护住他的父母妻儿!” 魏楚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了看那些垂着头沉默的士兵们,第一次见血的士兵,却已经有了同生共死的勇气,这样也够了,不能逼得太紧。她叹了口气:“第一次上战场,会害怕、有纰漏都是人之常情。只是我们的时间太紧张,我希望每一场战役,都能够减少不必要的伤亡。起来吧。” 李涛被马六扶起来,大个子抹了把脸上的血泪,站在军医营帐的门口,许多没受伤的士兵也都齐齐站在那里,似乎在等待某种宣判。 过了很久,那块薄薄的帘子才被掀开,年迈的军医走出来,对着魏楚一揖。大个子李涛非常紧张地看着他,一张脸煞白煞白,马六甚至觉得,如果是个坏消息,这么个大个子恐怕会立刻倒下去。 “没事了。”军医慢慢开口,“不过毕竟砍伤了整个左边肩膀,以后左手恐怕不大灵活。” “活着就好。”魏楚拍了拍李涛的肩。 李涛一个壮汉,竟直接捂住脸,失声痛哭。而营中那压抑死寂的气氛也随着军医的话一扫而空。这一人的存活,就好像是上天对整个军队的宣判,他们没有被判死,他们还是有希望的…… 马六继续安排伤员的事,孙通也有旁的事要处理。桓昱则打发杜格和几个亲卫去帮马六的忙,最后就只剩下两人并肩慢慢地走在幽静的山道上。日头还没落,月亮已经出现在了半空,夕阳染红了整个天空,有种绚烂而残酷的美感。 两人静静走着,都没有说话。魏楚呼吸着山林间的新鲜空气,看着远处无限美的晚景,心中难得地充满了宁静。她重活以来,一直争分夺秒唯恐重蹈覆辙,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只要睁开眼脑中就盘旋着各种算计,竟从来没有过像这样轻松的时候。 “是不是累了?”桓昱看着夕阳下,魏楚微阖双目,唇角轻勾的模样,心里充满了不可抑制的爱和宠溺。 身边是知之甚深,相交两世的知己,魏楚也终于能卸下无坚不摧的面具,放松日日夜夜绷紧的神经,她转头,笑容充满了无奈:“阿昱,我以前觉得,自己上辈子过得很不好,很失败,所以这辈子一定要努力努力再努力。可是,真的有用吗?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走的路对不对,也不确定努力之后的人生是不是就能不失败。我以前不信,但我现在信了,人呐,真的争不过命!” 桓昱皱眉,心里眼里俱是心疼,从前,他的阿楚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选定了目标,就一条道走到黑。她是个很狠的人,对自己尤甚……他以前特别恨那样的阿楚,她甚至连自己都不给机会,更遑论他的念想。可是现在,他却宁愿阿楚还是原来那个阿楚,至少,不必如此痛苦。 桓昱是个冷静自持、算计深沉的人,可是他永远无法在魏楚面前压抑真实的情绪,总是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冲动。 这一次也一样,待他反应过来,已经抓住了魏楚的手,对上了她疑惑茫然的眼神。桓昱闭了闭眼,脑子一热,话就冲口而出:“这辈子,我能陪你过吗?” 魏楚听到这话,一愣,心里的某个角落却又有了某种了然,就像是蒙在眼前的纱突然被人揭落。战场上,桓昱为她不顾生死;朝堂上,桓昱随她挂冠而去;甚至,直到她死,而立之年的他,也一直未娶。兄弟情谊?有哪家的兄弟是这样子做的? 魏楚苦笑了一下,忽然非常痛恨自己,她耽误了一个人,却连承认都不敢。 “如果……如果你觉得不能接受,我可以放……等。”桓昱不希望勉强魏楚,可是却也不想说不出放弃那样的话。上辈子,没机会,没希望,他一直忍啊忍,结局却是她死他“疯”,这辈子,他怎么能忍?! “不,挺好的!”魏楚忽然笑了一下,“真的挺好的,咱们一起过吧。” 桓昱直接愣住了,一开口就结巴:“阿……阿楚!你……你知道你……不,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魏楚垂眸,笑了,反手握住桓昱的手腕,“我说,挺好的。这辈子,咱们一起过吧。” “阿……阿楚!”男人的声音在颤。 魏楚鼻子一酸,下意识地偏过头:“嗯,我不喜欢徽音这个字,你可以帮我取一个。” “阿楚!”桓昱一把抱住魏楚,小心翼翼献宝似得开口:“叫齐光好不好?我以前就觉得,能配得上阿楚的字,那一定是齐光。” “好!”魏楚将脸埋进桓昱的胸口,眼眶微热。薛衍给她取字,徽音,大姒嗣徽音,则百斯男!要她思贤不妒,进叙众妾,她连嘲讽都不屑。而桓昱,却叫她齐光。与天地兮比寿,与日月兮齐光!她想要的,他都懂,甚至不惜以身做阶,送她青云直上,她魏楚何德何能,竟得一人心至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章 傻白甜 “今天还要出去吗?”别业军营的主将营中,男人倚靠在帐门口,看着女人收拾完文书,穿上披风。 “是呀。马六把司隶周围的郡都跑了一遍,那些大大小小的山匪,有不少被他给拉拢过来,不过这些人鱼龙混杂,我让府兵们往死里操练。”魏楚拿上佩剑,“不过蓝田那边有伙山匪盘踞多年,马六打探到,这伙人在朝中有靠山,霸着一座玉矿。” “唉……每次我来,你都有事。”桓昱靠着门,整个人都泄气了,一双俊目时不时地扫过魏楚的脸,明明是个俊朗大男子,愣是让魏楚看出幼犬的感觉。 要疯!魏楚使劲摇摇头,自从她答应桓昱之后,这人就隔三差五地溜出长安,跑她营地跑得那个勤呀!窃取军情的都没他这么积极!说起来吧,以前两人是战友关系的时候,她觉得桓昱话少、精干、聪明,总之各种靠谱!可是这关系一变,她怎么总觉得这人越来越不靠谱,越来越喜欢……嗯,撒娇?!天哪,真要疯! 魏楚一边摇头晃脑,一边往外走,桓昱一把拉住她胳臂:“我陪你去吧,我今天特意穿了普通的衣服,你就说我是你新请的军师。” “你是不是傻呀,你在我营帐里也就算了,老往外面跑,生怕陆颂之不知道你投敌。”魏楚瞥了他一眼,使劲推了推他,把他推进营帐,“你呀,就老老实实待着成吗?” 桓昱一脸落寞,还特别委屈,特别不舍地回头瞅了她好几眼,魏楚忍不住扶额。 “哈哈哈!”门外忽然一阵狂笑,一个作死的声音响起来,“苏狗子,看见没有,看见没有!那个抛媚眼的是谁?啊啊啊,我的眼睛要瞎了,眼睛要瞎了!” 魏楚这几天已经被这声音折磨出条件发射了,只要杜格开口,她就想要擦鸡皮疙瘩,以及躲某人的低气压。果然,一抬头,桓昱的脸色已经黑了。 苏祁连白眼都不屑给身边的傻子,直接站远了两步。桓昱掀开帘子,大步走出来,脸色阴沉,怒气暴涨:“杜格,给我绕着这山跑十圈,苏祁你去盯着。跑完他要是还有力气说话,我唯你是问!” “是!”苏祁高声应答,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条鞭子,毫不客气地啪啪两下就抽到杜格后脚跟的位置,溅起一片尘土。 “靠,姓苏的,你个狗腿子。”杜格一边跑,一边鬼哭狼嚎,时不时地还被苏祁的鞭子抽到,这一整个就和猫捉耗子似的。 魏楚笑得直不起腰来:“你的属下都是活宝呀!” 桓昱见她笑,脸色也好转了:“杜格这人,不多教训几次永远长不了记性。” “这个苏祁有点眼熟呀。”魏楚摸着笑痛的肚子,问道。 “嗯,苏祁心黑脑子好,前段时间,我派他去给陆颂之下套去了。” “哦,是甘泉宫那位。”魏楚恍然大悟,随即又想到那天的惨状,叹了口气,“可惜了丞相和丞相夫人,一身才学和傲骨,偏偏遇上了这样的世道。” “是我考量不周。”桓昱摸了摸她的脑袋。 魏楚反手握住他的手,抬头看着他:“咱们也算是造孽了。可有时候想想,可能某一天,我们也会沦为政治牺牲品,结局连他们都不如。爱,进了名利场,就身不由己了。” “别想这么多。”桓昱拍拍她的背,“尽人事,听天命。不管是什么结局,我都陪着你。” “嗯。”魏楚放松身体,往他肩上一靠。 “将军,将军!”远处传来马六咋咋呼呼的声音。 魏楚立刻从桓昱的怀里出来,使劲推了推他,示意他进营帐。马六跑近了,疑惑地四下望望,心道刚刚好像看见了一个男人,怎么一下又不见了。 “怎么了?咋咋呼呼的,做了那么久的校官,就没学着稳重点?”魏楚见他四处看,连忙轻咳一声打断他。 “哦哦,嘿嘿,小的就这脾气。”马六笑着挠头,随即一拍厚实的大掌,“对了,将军,刚刚蓝田那道上的贾老大让人跑来送信,说是要投靠我们!” 魏楚玩味一笑:“这可巧了,咱们刚想对他出手呢,他就乖乖地送上门来了?你派人去接洽一下,注意安全。” “放心,想在我马六面前耍滑头,看老子不弄死他。”马六把胸脯拍得啪啪响。 “不要自大,这人能跟朝中搭上关系,心眼不会少,你呀,别昏了头了。”魏楚摆摆手,“人家既然主动上门,咱们也不能失了道义,若真摆出阵仗来,咱们就收了他们,不过人得盯住。” “知道。”马六一溜烟又小跑着离开。 “这下好了,可以留下来陪我了吧。”桓昱掀开帘子走出来。 “你知道谁在蓝田搞私矿吗?”魏楚摸着护腕,若有所思,“玩这一招,明显是诈降呀,看来时当权派的势力。这是硬的不行来阴的了。” “张奔被撤职了,连楚维的位置都岌岌可危了。陆颂之当了皇帝,野心更大,人更蠢了!”桓昱嘲讽一笑,“不好好笼络住自己的人马,反而急切地去拉拢权贵派,我看,他到时候铁定两头不得好。” “拉拢权贵派?”魏楚疑惑。 “嗯,他那个女儿原本是和薛家有口头婚约的,结果薛闵之失踪,陆颂之就想着悔婚了,要把女儿嫁进武将家里。说不定,就看中了刘家的嫡长孙刘重文。”陆氏虽然瞒着消息,但对桓昱来说,要知道这些事一点也不难。 “咳咳,你说谁?”魏楚被吓得呛住了,伸手一把抓住桓昱的袖子,一脸不可置信,“你说,他看上了重文表哥,重文表哥可是有婚约的!这陆颂之,也太异想天开了吧!” “以前好歹还端着世家的架子,现在呀,他是狗急跳墙了,底下的龙椅跟火炉似的,他能坐得稳吗?”桓昱慢悠悠道,“你对南军那五千人马的毁灭性打击,对陆颂之的冲击非常大。在长安,真正能完全听他调度的只有南军那六万人,可是没想到五千南军竟然连魏家的老弱妇孺都打不下来,你说,他急不急!” “有什么好急的,六万装备精良的骑兵,足够他在长安横行了。我那次能赢,几乎全是仗着地势,否则,胜负还真难说。”魏楚摇头,“陆家有过一个真正领兵的人吗?他对军情根本就一窍不通。” “所以才要拉拢武将勋贵呀。”桓昱解释。 “那也太□□裸了,真当他陆家的女儿能抵千军万马呀!”魏楚毫不掩饰对陆颂之的气愤,“等我解决了蓝田那帮人,就差不多能够包围长安了,到时候,我围死他,等阿爹一上来,我就打死他。” “听说陆妙瑜倒是执意要履行和薛缙的婚约。”桓昱看了她一眼,半酸半好笑,“你放心吧,你那个好表哥,不会娶陆家女儿的。” “咳咳,我也不是这个意思。陆妙瑜在世家女里面已经是算比较顺眼的。可是,她要真嫁给重文表哥,那就不合适了,这姑娘心思深,重文表哥那种一根筋儿,怎么合得来嘛。”魏楚摊摊手,解释道,“呐,我可不是因为嫉妒偏见什么的哦。” “知道了,知道了。”桓昱宠溺地看着她,轻推着她的背进了营帐,“别人的事,你就别管这么多了,你啥时候把咱俩的事搞定,我就谢天谢地了。” “我倒是想说。”魏楚犹豫了一下,看着桓昱,为难道,“可我不知道怎么开口,你看你现在是个世家子,魏家就没和世家联姻过,我爹肯定不肯的。还有,你那便宜爹会同意我嫁给你?” 桓昱点了点她的额头:“傻了吧你,我来这儿十年,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弄不好,可不白活了?你爹和韦家,我都能搞定,你到时候别拆我台就行。” “你十年前就惦记我了,真是够早啊……”魏楚碎碎念。 “我都惦记了你五十年了,所以,你要快点嫁给我啊。”桓昱满眼温柔,抬手轻轻摸着她的发顶。 “哪有五十……哎?有五十年吗?上辈子算你十五年,这辈子十年,那还有二十五年哩?”魏楚一愣,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抓住桓昱,“我一直忘了问你,我死后,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比我多活了二十五年?” “是呀,活着帮你报仇,然后陪着你死。”桓昱风轻云淡地开口。 魏楚却愣住了:“当时我们几乎走投无路……你带着他们杀回长安了?那薛氏王朝呢?” 桓昱冷笑:“三代而亡。可惜,我没能亲手杀死薛衍,好在,这辈子还有机会。” 这句信息量有点大,魏楚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等等,先别掰扯这辈子,你说你灭了薛氏王朝,那之后呢?你……你是效忠别人,还是……自……自立为帝?” 桓昱微怔,才发现自己漏了话风,这件事他其实是想一直瞒下去的,可是面对她,他总是处处失误,步步失守。他了解魏楚,所以他不敢冒险去赌自己在她心里的位置。若是让她知道自己曾经称帝,她还能全心信任自己吗? 桓昱有点怕,他强笑了一下:“没有,我一个武将,怎么做的了皇帝。” 魏楚疑惑地看着他:“武将做皇帝的可不少。说起来,你跟着我的时候,处理的都是战事,并没有接触过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可是你现在对朝堂却如此熟悉……” 桓昱的笑容越加勉强:“我毕竟活得久,后来当了开国重臣,总是难免有朝堂交际,况且这辈子还有十年呢。” “那薛氏王朝之后是哪个朝代,谁称王了?武将?世家?总不会是平民吧?”魏楚生了疑惑,连连发问。 “自然是武将……”被她一盯,桓昱脑子都快转不动了,平时那些算计全都打包滚蛋了,他急得不行。 魏楚叹了口气:“阿昱啊,我本来以为你长进了,怎么还是老样子,骗人都不会骗。” 桓昱心里一咯噔,满脑子都是完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章 生枝节 韦府,天色已晚,门房正换班,就看到桓昱慢慢走过来。门房连忙打招呼:“大郎,您回来啦。” 桓昱脑子里全是魏楚和他说的话,神色恍惚地跨过门槛。 “大郎,郎君在等您!”门房追着补充了一句。 “嗯。”桓昱调转脚步,往花厅去。还没走到花厅,就见一盛装华服的中年女子带着一个姑娘和众多丫鬟从对面走过来。桓昱这才回了神,敛眸微一欠身:“母亲。” 陆氏斜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没理桓昱,从他身边走过。跟在后面得韦道蘅也看了桓昱一眼,没说话,急匆匆地跟上了陆氏的步伐。 桓昱看着陆氏盛气凌人的模样,也不生气,跟在陆氏浩浩荡荡的队伍后面进了花厅。 韦竣山听到动静,从内屋转出来,看到陆氏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等到桓昱从人群中走出来,才向他招了招手:“子晟,回来了。过来坐,管家,让厨房上菜。” “长辈还没入座呢,晚辈就敢坐了。”陆氏走上前两步,居高临下地睥睨桓昱,眼神又是鄙夷又是痛恨,出口的话更是一如既往的刻薄,“果然,贱种就是贱种,就算入了韦家们,也依旧洗不去身上那股贱民的味道!” 桓昱根本就无所谓陆氏的这种谩骂,在他看来,陆颂之都是一只将死的蚂蚱,更遑论他这个便宜嫡母陆妙卿?陆妙卿但凡有一点脑子,也不至于混到连自己枕边人想要除她后快的地步,他真的一点也不想和这种蠢货打交道。 桓昱心里已经烦不胜烦,可是面上依旧一派恭谦,站起身来道:“母亲说的是,您请坐。” “起来干什么?”韦竣山一把按住桓昱的肩膀,让他坐下,又转向陆妙卿,满脸怒容,“你这是要干什么?嫌家里□□生了,非要生点事是吧?什么叫贱种!子晟是我韦竣山的儿子,是我韦家下一代家主!你要是愿意出来,就乖乖地闭嘴,否则,就回你得佛堂去!” 桓昱恭敬地坐在那儿,表情有些惶恐,心里却在看好戏。自从他布局设计陆颂之成功之后,他这个便宜父亲的耐性就越来越差了,尤其是面对陆妙卿的时候,恨不得立刻就清算旧账,前段时间更是下了狠手将他这位嚣张跋扈的嫡母禁足在佛堂。 陆妙卿在韦家横行霸道惯了,加之她父亲现在已经登基称帝,她受封庆阳公主,上次被禁足已经气得往皇宫跑了一次,这次哪里还能忍受韦竣山的指责?她冷笑一声:“也就你韦家会把这贱种当成继承人,放眼看看长安,谁家敢光明正大地把外室子弄回来,还敢立为继承人?我看也就你韦竣山,能干出这种没脸没皮的事!竟然还自鸣得意!” 韦竣山被戳到了爆点,面色通红,须发怒张,冲着陆妙卿暴喝:“你怪我立外室子?哈!你自己生不出来,还不让人家生,你以为这些腌攒事,长安还有哪个不知道的?沦为笑柄,我韦家会沦为笑柄,都是因为你这个贱妇!打死贩卖姬妾不算,还要对我韦家的子嗣下手,我真后悔没有早点休了你!” 陆妙卿听罢,面色发白,浑身颤抖:“好呀,当年你和长兄抢家主之位,是谁帮的你?现在你位高权重,又是谁推你上去的!我没给你生儿子,沂儿不是吗?他才是你韦家嫡长子!他刚刚惨死于马下,你就把这贱种接回来,抢了我儿的位置!韦竣山,你怪我?你摸着良心自己说,到底是谁对不起谁!” “娘,娘,你消消气!”韦道蘅扶住陆妙卿,一脸泪容地看着韦竣山,“爹,你怎么能这么说!娘在韦家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怎么能说出休了她这种话。” “你懂什么?回房去!”韦竣山开口教训,脸色很难看。韦道蘅的眼泪更是噼里啪啦往下掉。 桓昱静静地站在后面,看着这场人伦大戏,心里却生了警惕,韦竣山和陆妙卿那么一顿吵,这么多年的压抑心思透露地差不多了,依照陆妙卿的性子,恐怕等会儿就会去皇宫告状。虽然陆颂之肯定不敢动韦家,可若是让他生了警惕,知道韦家另有打算,那可又要生枝节了。 若是以前,旁生枝节也无所谓,他也乐意看他们多蹦跶两天,可是现在他一心想娶魏楚过门,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想到这里,桓昱看着陆妙卿的眼神就生了几分杀意。 “回房?不了,既然你韦家如此容不下我们母女,蘅儿,收拾东西,咱们回皇宫!”陆妙卿扬着头,扯着韦道蘅就往外走。 “娘!娘……”韦道蘅想拉住陆妙卿,又转头期盼地去看韦竣山,可惜两人都没理她。到最后,陆妙卿还是拉着韦道蘅走了。 桓昱趁着乱子,冲身侧招了招手,一个小厮立刻跑过来:“主子。” 桓昱低声道:“去通知碧荷,不管用什么办法,都不能陆妙卿出韦家的门。” “是!”那小厮得令,立刻从偏门跑出去。 “爹,您太心急了。”桓昱叹了口气,“您何必和她计较呢?” 韦竣山气罢,显然也想到了后续,他一拍桌子:“来人,拦住陆氏,谁敢放她出去,别怪我不客气!” 陆妙卿还没有走远,听到这话,又是一顿好气,直接对自己的丫鬟仆妇道:“给我去把门冲开!” 丫鬟们不想动却又不敢不动,小厮们更是为难,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韦道蘅连忙拉住陆氏的手,一边哭一边道:“阿娘,我们先回去,先回去好不好?就算要进宫,也要收拾东西呀!” 陆氏一咬牙,指着桓昱,恨声道:“你个小贱种,你给我等着!” 一群人终于浩浩荡荡地离开了花厅,在场的管家小厮全都松了一口气。韦竣山皱着眉,看着管家,厉声道:“她要是踏出韦府一步,我就发卖了你们!” 管家心里那个颤呀,可也只能苦笑着答应:“是!” 桓昱看着韦竣山发作,也没说话,待到管家小厮都走了,他才不轻不重道:“父亲,该用膳了。” “气都被气饱了。”韦竣山怒瞪着陆氏离开的方向,半晌才转身,“你吃吧,我盯着她,今天决不能让她出府。” “父亲,不论多紧急,也不能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桓昱恭敬地站在韦竣山身边。 韦竣山欣慰地拍了拍桓昱的肩膀:“幸好还有你呀,为父被那毒妇祸害了一辈子,差点连个血脉都没有,如今见你成才,总算有脸面去见列祖列宗了。” 桓昱没有说话。 韦竣山很是感慨地又开口了:“除了扳倒陆氏,为父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你的婚事。为父想来想去,觉得萧家的姑娘不错,年龄正好,教养也不错,萧家在朝堂上也是风头正劲,对你很有帮助。” 桓昱一惊,没想到韦竣山瞒着他搞这一出,连忙道:“父亲,婚姻之事,我心中已有成算。” “唉?萧家的姑娘不好吗?”韦竣山皱眉,“我倒也不是主动去找,是萧幕颇有表示,我觉得也不错。” “您答应了?”桓昱问得温和,心里却恨得不行,韦竣山要是敢乱插手,他可不会客气。 “答应倒是没答应,但也没否决。”韦竣山看了桓昱一眼,“子晟,虽然你一直说心里有数,可是为父还是担心,你有什么想法直接说出来,就算是看上了谁家姑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桓昱思忖了一会儿,道:“也不是不能说。父亲认为萧家的地位稳固吗?” 韦竣山随口道:“怎么能不稳固?毕竟是世家,根深蒂固。再者萧幕可掌握着陆颂之不少□□,如果跟他联姻,咱们能迅速掌握朝政。” “父亲,正因为韦家和萧家都是世家,才没有必要联姻。”桓昱上前两步,俊眉挑了挑,“经历了前朝太/祖一场浩劫,父亲还没发现世家究竟欠缺什么吗?或者看一看现在的陆颂之,他之所以坐不稳皇位,是因为什么?” 韦竣山皱起了眉:“缺兵。自梁太/祖削世家曲部和私兵后,世家在武力上不堪一击。” “不,父亲错了。太/祖只是个□□,真正的问题已经存在几百年了。世家从不让子弟上战场,以文官为荣,武将为耻!”桓昱的话掷地有声,韦竣山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父亲想想,长此以往,世家看似掌控了朝廷派系,实则手里无兵无权,太平之世,世家高高在上,天下一乱,世家将毫无反手之力。” 韦竣山转头看向桓昱,良久,才叹了口气:“自从没了私兵,哪个世家不是提心吊胆,哪个世家不想插手兵权?可是军营是那么好进的吗?远的不说,你看看陆颂之那个小儿子,他倒是想让儿子拿军功,结果呢?死在匪窝里!剿个匪尚且如此,更遑论要上战场打匈奴!” 韦竣山转了身,拍了拍桓昱的肩膀:“一将功成万骨枯,这种路也就让一无所有的庶民去走,背靠世家的,哪个愿意呀?即便是你,若非家里情况复杂,我也不放心将你放到虎贲营啊!” “没错,世家一时之间无法使子弟从军,但有件事却可以做。”桓昱停顿了一会儿,颇有深意道,“因为所谓的格调和武将家族划清界限,非常愚蠢!” “你这……”韦竣山一时接受不能,刚要反驳,忽然恍然大悟,“你是想和武将家族联姻!” 桓昱点头:“是的。” 韦竣山皱着眉,踱了两步,半晌才开口:“也不是不行,陆颂之不是都想和刘家联姻?现在这个时候,和武将联姻确实有好处。你看中那家?刘家、穆家还是蒋家?” 桓昱轻咳一声:“魏家。” “哦,魏……什么!”韦竣山惊得猛一转身,“魏家!不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章 疑心病 “魏家不行,你怎么会选魏家?”韦竣山又来来回回地踱步,面色沉重,“魏覃手里有兵,家人老小又都已经出了长安,听说不久前,南军去打魏家和陵别业,五千人就回来了三百个。魏覃这是司马昭之心!与他们结盟,咱们能落到什么好?” “父亲也知道魏覃是司马昭之心,那父亲觉得对上魏家,我们有多少胜算。”桓昱从书架上拿下一册交州的纪录,“交州的人口不少,今年虽也受灾,但没受太大的影响,小动乱也立刻被平息。另外交州地势险峻,又在荆州之侧,靠近要塞。您别忘了,魏覃本人除了是州牧,还曾是平西大将军,在军营里有极高的威望。武将一系基本上都以魏刘为首,若魏覃真有心称帝,咱们有多少胜算?” 韦竣山脸色很不好看,涨红了脸,颇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意思:“你不是说都安排好了吗?怎么又是为他人做嫁衣!” 桓昱心中冷笑,面上一脸沉痛:“父亲,拼也不是不能拼,但恐怕要赌上韦家数百年的家业!那些没落世家的下场,父亲也看在眼里,韦家若是争败了,恐怕连他们也不如。父亲若是下了决心,儿子也没有意见。” 韦竣山气得狠拍桌子,又失落又不甘,甚至还有恐惧,他来来回回地踱步。桓昱也不理会他,敛眸站在一旁。 到最后,韦竣山终于停下,瘫坐在躺椅上,有气无力道:“跟魏家合作,有什么好处?” “开国贵胄,必可兴盛百余年。父亲,世家江河日下,萧家、陆家且不说,便是薛家、冯家和裴家,还能撑几年,都尚未可知啊。” “罢了……罢了。”韦竣山摇头长叹。 “郎君,夫人院里的流苏来报,夫人身体不适,昏厥了。”管家紧张地站在门外。 “让大夫去看看。”韦竣山依旧没好气,管家得令走了,他又哼了一声,“算那毒妇识相。” “父亲,还用膳吗?” “让他们端上来吧。”韦竣山站起身,两人往外厅走去。 用膳完,桓昱回了自己院。不多时一个小厮进来:“主子,碧荷用了药。” “嗯,让她在床上多躺几天,别弄死了。”桓昱撑着头,疲倦地捏了捏鼻梁。 小厮正打算告辞,忽然听到桓昱开口:“木梁,你说,一个上进心很重的姑娘,如果喜欢的人和前途冲突了,她会选哪个?” “啊?姑娘……嗯,姑娘有什么前途,要进宫?”木梁一头雾水。 桓昱噎了噎,觉得自己有点傻,但还是解释了一下:“不是,就是……哎,你就当是位郎君吧,若是他喜欢的人和他的前途有冲突,该怎么选?” 木梁憨憨一笑:“主子,您不就是位郎君,这您还能不知道吗?” “我当然是……哎!”桓昱语塞,索性摆摆手,“算了,没事了,你出去吧。” 木梁转了个身,犹豫了一下,又转回来:“主子,木梁多句嘴,我觉得如果是个郎君多半会选前途。主子也说了,是个心思重的人,男人若是登了高位,什么女人没有。年轻时候多喜欢,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桓昱笑着摇摇头,笑得有点苦涩,有点无奈:“你不懂,有些东西大概真是劫数。” 木梁顿了顿,挠头:“是不大懂。不过如果是姑娘,那情况可能不一样。” “没事了,你去做事吧。” “哦……” 桓昱撑着头,想着离开之前的情景。魏楚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开口道:“这江山,薛氏之后是姓了桓吧。” 他当时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摇头,却是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他看着魏楚又笑,叹息着说了一句让他感觉诛心的话:“命中注定啊,我魏氏终归是为他人做嫁衣。” 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心如死灰,完全绝望了。他无法解释自己的内心,也不知道她会不会信,最后只能黯然离开。 桓昱长叹一声,躺在榻上,呆呆地看着屋顶得雕饰,屋子里一片死寂。 而另一边,魏楚同样满心烦躁。知道桓昱当过皇帝,她第一念头就是桓昱原来有妻有子,她也不知道这种乱七八糟的想法到底是怎么来的。可那一瞬她的心情非常复杂,猜疑、委屈、恼怒,总之什么情绪都上来了,说了什么话连自己也无法控制。 “将军,将军?”马六站在军帐中,小心翼翼地唤道。 “嗯?哦,刚刚说到哪儿了?”魏楚直起身子,看过去。 “将军若是太累,不如休息一下吧。”马六看着魏楚眼下的青黑,劝慰道。 “没事,你说。贾大王有什么条件?”魏楚抚着护腕,强迫自己把精神集中到眼前的事情上。 “他说……” “将军,张管家求见,说是有急事。”账外的护卫高声道。 马六看了魏楚一眼,魏楚挥了挥手:“如果没什么离谱的条件,你和孙通商量着,先应下吧,只有一条,派人盯死贾大王和他的亲信。” “明白。”马六拱了拱手,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将军,您已经在军营待了三个多月了,您要不要抽个时间回一趟庄子?” “我知道,你去吧。”魏楚无力地挥了挥手。 马六出了帐门,对着正好走进来的张管家点了点头,张管家似乎真有些急事,回应了一下就快步往里走。 “张叔,有什么急事吗?” “周家三郎带着冯家大郎秘密来访,似乎与朝中的事有关。娘子请二娘子回去一趟。”张管家欠了欠身。 魏楚思忖片刻,对账外道:“备马。” “我现在就和你走一趟,他们来时,可有人跟踪?”魏楚边系披风,边快步往外走。 “没有。”张管家也转身跟上。 “阿娘和他们谈了吗?” “我只听了一些,冯家在朝中举步维艰,冯家大郎是托了周家郎君,才找来别业。”管家想了想又道,“萧、陆两家向来共进退,韦家似乎也跟两家来往甚密,听说有和萧家联姻的打算,若是这三家成了一体,朝中形式恐怕更加艰难。” “等等,你说谁要联姻?”魏楚骤然停下脚步,转身,脸色很难看。 “韦家和……萧家。”张管家满眼疑惑。 “韦家的谁?”魏楚的声音已经冷得能凝冰了。 “韦竣山之子,韦温。” 魏楚冷笑一声,脸上满是阴霾:“很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章 继承权 “伯母,听闻监工处有流民作乱,伯渊可还好?” 魏楚刚刚进院子,就看到一个修竹般的身影站在正厅,声音亦是温润异常。刘氏还没回答,守门的侍卫就看到了魏楚,立刻行了一个军礼:“将军!” 厅中的众人顿时转过身,齐齐向她看来。魏楚有点尴尬,偏头看了眼那个小兵,低声道:“这里不是军营,不用行礼。” 自从魏楚打退张奔的军队,发表激情演讲,并发布制度,照顾军眷之后,这些个小兵都特别崇拜她,行礼的时候那叫一个响亮。这些守卫,就是她从军营里抽调出来照看别院的。 魏楚话音刚落,这位小兵,立刻站正,高声道:“谨遵将军令!” 魏楚抹了把脸,哭笑不得。 “阿奴,终于知道回来了?”刘氏站起身,走近几步,上上下下看了看她,伸手摸了摸她眼下的青黑,叹息,“你多久没好好休息了,脸色那么差!” “没事。”魏楚握住母亲的手,小声道,“还有客人呢。” 刘氏这才转身退回去,魏楚转了个身,先朝周玠一揖:“表哥远道而来,阿楚未能远迎,还望海涵。” 周玠盯着一身戎装的魏楚,看得一愣一愣的,连一直遵循的孔孟之道,男女之防都给忘了,结结巴巴道:“表……表妹,长安城传的,打退了张奔的五千兵马的,真的是你啊……” 魏楚一笑:“怎么?表哥不相信呀?” “不……不是!”周玠连连摇头,好一阵才红着脸,小声道,“以前不知道表妹那么厉害……” “这位郎君是?”魏楚见她表哥又陷入奇怪的症状里,连忙出声提醒。 “哦哦,这位是冯家大郎,安远。安远,这是我表妹。”周玠一张脸涨得通红,他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已经严重逾越了礼教,却也只能安慰自己,事权从急。 冯安远倒是非常淡定,轻轻一笑,拱了拱手:“魏姑娘好,在下冯安远。” 魏楚含笑点了点头,冯安远,她听说过,御史大夫冯巳最得意的嫡长孙,据说貌不输潘安,才不逊子建,不知道倾倒长安城中多少小娘子。如今一见,倒确实气度高华,温润如玉,确实配得起掷果盈车的盛况。 “冯郎君前来拜访,不知所为何事?”虽然美人很养眼,但是魏楚不是色令智昏之徒,该打的太极,照样一句不少。 “实不相瞒,安远冒昧地上门拜访,其实是受了家祖的嘱托。”冯安远恭谦又抱歉地微一鞠躬。 “冯大人可是有要事相商?”魏楚请两人坐下,又让丫鬟重新上了茶。 冯安远一见这架势,再次确认在和陵别业中真正主事的不是魏夫人,而是眼前这位一身戎装,尚未及笄的魏二娘子。他虽觉得奇怪,却没有任何轻视的意思,认真道:“不瞒诸位,家祖已经致仕了。家祖反对陆颂之登位,愤而致仕,冯氏族人在朝中也大受排挤,家中众人也受到禁卫军的监控。家祖忧愤生疾,已有数日卧床未起。” 魏楚其实已经从探子和桓昱的口中,知道了长安城内部的形式,但她依旧一脸愤怒地击桌:“陆颂之胆大包天!先是逼死丞相,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光禄勋,现在竟然还敢动冯大人!他真以为这天下都姓陆了,能任他为所欲为?我魏家绝不会放任这样的奸佞祸害朝堂!” 冯安远看着一脸怒容的魏楚,心里叹息一声,想起临行前祖父说的话。祖父躺在榻上,虚弱憔悴,却依旧拉着他的手嘱咐:“魏氏早有自立之心,天下干戈难免。远儿,祖父一辈子,只求为了天下太平,黎民安生。若是魏氏能做到,咱们愿意倾力相助。可是,你一定……一定要看清楚,魏氏,是否真的适合那个位置,千万看清楚……” 冯安远垂下眉眼,祖父真的高估他了,他连一个小姑娘都看不清,又如何看得清整个魏氏,看得清天下大势? 冯安远沉默了一会儿,抬眸,直直地看向魏楚,声音温和却坚定:“魏娘子,有些话,安远想直说。祖父让安远来,就是希望能够与魏家合作。冯氏只愿天下干戈尽止,黎民安居乐业,若是魏氏能做到,冯氏毕倾力相助。” 魏楚眸光微敛,她倒是没想到冯安远竟然如此直接,人家抛出了底牌,她也不好意思再演戏,遂坐直了身子,低声道:“那冯大人,想要魏氏如何保证?” 冯安远愣住了。 “冯郎君,我兄伯渊师从冯大人,与郎君亦有同窗之谊,他是怎样的人,郎君心里没数吗?”魏楚泯了口茶,看了看身旁的男子,“未来的事,谁也不敢下定论。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是冯大人对我魏氏有所疑虑,我只能反问,冯大人是否相信他的学生,是否相信自己的教育。” 冯安远拱了拱手,叹息:“冯某无能,着相了。” “长安城中毕竟还是陆颂之的势力,无论如何,请冯大人务必保重自己。”魏楚加了一句,“若是有何需求,尽可派人来山庄。” “多谢娘子,冯某告辞了。”冯安远冲刘氏一拜。 刘氏起身扶起他,安慰道:“安远不必太过忧心,目前虽境况不佳,但冯氏一门高士,陆颂之也不敢不敬。只希望冯大人要好好保重身体。” “多谢。” 刘氏送两人出了拱门,张管家则领着两人离开。 见人走了,魏楚立刻解开披风,瘫坐在躺椅上,咕咚咕咚大口喝茶。 “累了就休息会儿。”刘氏看她这样,又气又心疼。 “阿娘,大嫂下个月临盆?”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张管家早就找好了稳婆。”刘氏靠着榻边坐下,看着她,“冯家的事,你怎么看。” “目前到这个程度就可以了,等父亲进了长安城,冯家才有大用。”魏楚揉了揉鼻梁,“况且,这件事,我做不合适。” “哦,那该谁做?”刘氏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该让大哥去做。”魏楚翻了个身,随口道。 刘氏一愣,起初还不明白,以为她的意思是因为伯渊师从冯巳,容易与冯家相交。可一深思,才知道并非如此。她是想让留着冯家,让伯渊在世家和朝堂上建立威望! 刘氏心里五味杂陈,这天下都还没打,自己的女儿却已经想到了继承权的问题。她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 魏楚见母亲良久没发声,疑惑地转过身,一见她脸上那似喜似悲的表情,立刻就明白了她在想什么,一时之间,心里也有些不舒服,夺嫡之争,上辈子就发生过。虽然这辈子,大哥并没有出事,但她还是下意识地开始防范起来,只有让大哥功劳足够大,在朝中的根基足够深,才能绝了旁人的念头,也绝了兄弟阋墙的可能! 两人想着同一件事,心情一样的沉重,一时之间,屋子里静得让人窒息。 “娘子,郎君有消息了。”张管家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魏楚一个鲤鱼打挺:“什么消息。” 张管家脸上带着笑:“郎君正式起兵了,目前已经兵临荆州城下了!” 魏楚猛地一拍桌子,一脸喜色:“好!好!等了这么久,阿爹终于准备妥当了!既然已经反了,那咱们也能放开手脚干了!” 言罢,魏楚抓起披风就往外走。 “哎哎,阿奴!留下用晚膳!”刘氏焦急地在后面喊。 “不了!营中有要事,过些日子再回来。”魏楚头也不回地挥挥手,向着军营策马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章 天作弄 右冯翊郡,城门下,银铠黑披风的魏楚拿着把□□坐在马上,指了指城头上的大旗,冲身边的前锋道:“李涛,去喊话!” 李涛自从害战友受了伤之后,训练异常刻苦,整个人的气势由内而外发生了变化,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傻愣的大个子,变成了魏楚手下一员虎将。此刻他壮硕的身躯往前面一站,扯着喉咙就冲着城头喊话:“城上的守卫听着,陆老贼弑君窃国,马东小儿助纣为虐,只要你们弃暗投明,皆是有功之臣!” 李涛的声音非常响亮,前锋营有不少人也跟着喊,一时之间,声音响彻城内外。楼上守卫的两个小兵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犹豫。陆颂之杀死国君、逼死丞相的戏文早在城内大大小小的茶馆里唱遍了,在郡城州府,几乎妇孺皆知。作为一个兵,他们现在也不知道该向谁效命。 守城的将官一看这情形,立刻挥剑,往前一劈,直接砍在了那位小兵的身上:“若城有失,你们都是死罪!” 那小兵捂着肩膀倒下去,不知死活,城头上心生犹豫的几个守卫浑身一凛,再也不敢生出别的心思,甚至都不敢去看一看那个浑身是血的小兵。 那将官看着底下乌压压的军队,咬牙切齿地一挥手:“放箭!” 箭雨铺天盖地,但是因为魏楚驻扎得位置离城门较远,后排步兵直接变换队形,跑到前面,垒起了高盾,正好为骑兵搭起了屏障,一时之间,箭雨竟也奈何魏楚不得。右冯翊是天子脚下的郡县,不像边塞郡县那样配备有完整的器械,守城的将官根本耐魏楚不得。 然而,魏楚却不耐烦这样等下去,她向后一伸手,亲卫立刻递上一把大弓,她把弓向李涛一抛,笑了笑:“现在是考验你箭术的时候了。” 李涛接过大弓,健壮的手臂轻而易举地拉开了重达百斤的巨弓,弓弦一松,特制的箭立刻冲着城头飞速而去。六百步之距,数丈高的城墙,守城的将官眼见着硕大的箭直冲自己胸口而来,尚未来得及躲,就觉得胸口一疼,闭上了眼。 守城的将官轰然倒地,城门上众人顿时六神无主。魏楚示意击鼓,大部队立刻带着攻城器械撞击城门,巨木和战车一下一下地撞在城门上,城门发出“轰轰”的声响,城内的百姓、士兵乱成一片,尖叫声不绝于耳。 城门尚未破,城内高楼上忽然有人高喝:“马郡守已经弃城而逃,你们已是弃子,快逃命吧!” “快逃!快逃!”楼下忽然有人尖叫着往外挤,惶恐一下子在人群中蔓延开来。人群一个叠着一个径直往城门口的方向压过来,甚至因为太过拥挤,有人直接被踩倒在地上,哀嚎,尖叫,场面一片混乱! 就在此刻,城门破了!冲击城门的步兵一跑进城,就与向城门方向跑来的人群发生了正面冲击,魏楚一见这状况,立刻大喝:“前方立盾,把人拦住!” 步兵立刻变化阵型,齐齐堵在城门口,可是往外冲击的百姓就像疯了一样,根本停不住,不停地以血肉之躯往步兵的盾牌上撞击!魏楚眉梢眼角都透着冷厉,伸手一个响箭就往天上放,响箭就在众人的头上炸开,声音如同震天雷一般,有不少人一下子震懵了。马六和李涛见机,立刻高喊:“放下武器,就地蹲下,投降者不杀!” 声音一起,剩下的骑兵和步兵也跟着喊:“放下武器,就地蹲下,投降者不杀!” 前方冲击的人群已经有些冷静下来了,不少人直接举起手蹲下,可是后面依旧有很多不明真相的人不停地在往前冲。军队的喊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终于让人群冲击的速度慢了下来,步兵们更是一个叠着一个,拼了命地支撑着盾牌,堵住人群。 就在前方人群慢慢地都蹲下的时候,突然又有一个声音在后面高喊:“他们骗人!投降的都会被杀!” 现场拥挤吵闹,那个声音不算太响,可是慢慢安静下来的人群,明显开始有了骚动。魏楚心里的火一簇簇地往上拱,眼里杀意骤起,她一偏头,立刻有数个亲卫,直接踩着盾牌扑入人群,那高喊的人见状,妄图逃跑,但还是立刻被几个亲卫抓住。 魏楚冷着脸,打马上前,拥挤的人群竟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亲卫上前,直接把那个穿着褐衣的矮小男人扔在了地上,那男人贼眉鼠眼,嘴里还不停地喊着:“他们杀人!杀人了!” 魏楚一勒缰绳,马腿抬起,狠狠地就往那人胸口踩去,这一下踩得实实的,那人猛地喷出一口血,捂着胸口蜷缩成一团,再也喊不出声。魏楚坐在马上,环顾四周,高声道:“我魏家军,只除邪佞,不伤百姓。官兵投降者,同百姓。” 人群终于不再往前冲,也都安定了下来。魏楚松了口气,又冲亲卫使了个眼色,亲卫们又飞快地冲进人群,将最先异动和打算异动得几人都给揪了出来,一齐扔到了魏楚的马蹄前,魏楚指着那几个人:“这些人散布谣言,引起动乱,其心可诛,给我关起来!” 几个人被收拾掉,她翻身下马,走到人群中,那些踩踏的人已经完全昏迷,没了声息。魏楚朝后挥了挥手:“立刻,把所有伤员送往医馆,务必全力救治!” 停顿了一会儿,她又转身指了指城墙上那个生死不知的小兵:“那位也一并送到医馆去!” “是!”魏家军井然有序地出动人马,将受伤的十数人抬往医馆。 这一番下来,在场百姓和守卫都放下了心,抵抗的情绪一下子就消散了。 魏楚又开口安抚:“大家只管回自己家中,城中一切与往日一般无二,魏家军令,不得扰民,若是违禁,军法处置!” “是!”两万人齐齐高喝,声音震天动地。 在魏楚一番萝卜大棒下,场面终于彻底稳定下来,没有受伤的百姓也自动回了家,街上终于空旷了些。 魏楚大步往郡守府走去,脸上满是阴霾:“给我查!到底是哪方势力混进了城里!敢给我下套,我倒要看看他们有多大能耐!” “是!” 虎贲营,桓昱一脸不淡定地踱着步,见到杜格从门外走来,立刻上前几步:“怎么样,军营还是没人?” 杜格一反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抬头看了看桓昱,眼神有些复杂:“军营里没人,不过,我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去了哪里?”桓昱一脸急切。 杜格看着一遇上那个女人就完全失常的上司,叹息一声:“魏家军刚刚打下了右冯翊郡。占领了郡府,扣押了马郡守。” “什么?她竟然敢……”桓昱狠狠一握拳,又气又急,半晌还是艰难地开口,“她……可有受伤?” 杜格深深看了桓昱一眼,神情异常严肃:“校尉,我本以为魏娘子与你情投意合,魏家也有意与我们联合。可是,她连攻打右冯翊郡那么重大的事都不告诉你,甚至为了不让我们察觉,连夜拔营……这番所作所为,哪有一点结盟的诚心?哪有一点……喜欢你的样子?” 桓昱闭了闭眼,脸色苍白,艰难地努动着唇:“是我之前……惹她生气了。所以……” “你清醒点!这是女人闹个脾气能做出来的事吗?她一直防着你!”杜格一把抓住桓昱的领子,恨铁不成钢。 “闭嘴!”桓昱暴喝,甩开杜格的手。两人僵持着,沉默了很久。 半晌,桓昱转了个身,语调沙哑:“让苏祁去跟陆颂之说,虎贲军愿为陛下夺回右冯翊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章 登徒子 城中郡守府大厅中,有一着官服的中年男子神色萎靡地坐在堂上,魏楚大步走近,一拱手:“马太守,委屈您了。” “魏……将军。”马东站起身,矮小的身材、圆圆的肚腩,让他看起来有点滑稽,往日那红光满面的模样也全然不见了,神色很是惶恐不安,“将军,请……请坐。” “马太守客气了。”魏楚坐在客座,李涛则站在她身后,马东看了看壮硕凶残的李涛,又不可抑制地抖了抖。 “太守是武元十四年的孝廉,是吧?”魏楚喝了口茶,似乎很悠闲。 马东战战兢兢地点头:“将军好记性,马某……确实是武元年间举的孝廉……” “马大人既是武元年间的孝廉,那就是大梁的臣子,想必也不愿意看到朝堂之上,奸佞称帝吧。”魏楚放下茶盏,颇有深意地看了马东一眼,“我魏家受先帝恩泽甚深,生是大梁臣,死也要为先帝报仇雪恨!不知,马太守是怎么看的?” “魏……魏将军高义!在下……在下自然也是忠于大梁朝的!”马东哆哆嗦嗦地表忠心。李涛瞥了眼马东抖成糠簌的腿,心里直犯嘀咕,这要是再问下去,这位大官不会尿裤子吧!那可就污了将军的眼了! “哈哈,马大人果然是大梁的忠臣。如今这右冯翊郡内忧外患,我魏家也是想要帮大人一把,您说是不?”魏楚掸了掸披风,也不再打官腔,直接开口道,“这右冯翊郡的户籍册能否拿出来,让本将一观哪?” 马东这时候只想着保命,哪还在乎这些,连连点头:“当然,当然!管家去找主簿,让他把户籍册都拿来!” “是!”管家一溜烟小跑。 魏楚又开口:“既然主簿在,那就劳烦大人把主簿、郡丞、功曹都请来吧,毕竟都是朝臣,魏家军既然来了此处,自然要见上一见的。” “将军说的是,说的是。”数九寒冬,马太守的脸上却全是汗水。 魏楚拿下右冯翊郡,也不打算急着再去打别的地方,所以她现在很悠闲地让身边的丫鬟又添了一杯水。可还没等水加满,就见马六匆匆忙忙地从门口跑进来,神情焦急:“将军,有大部队向此处围袭而来,恐怕是长安来的军队。” 魏楚凝眉,站起身:“看得清军旗吗?” 马六跟着魏楚,也基本上了解了大梁朝的军制,此刻脸色有几分古怪地偷觑了魏楚一眼:“军旗是……虎贲营的!” 魏楚愣住了,神情有片刻空茫,她立刻反应过来,把手上的茶杯狠狠一砸,转头威胁性地看了马东一眼:“来得好啊,既然送上门来了,我就断了陆颂之这条臂膀!” 马东一个哆嗦,差点地跌倒在椅子上。 马六和李涛跟着魏楚大步走出郡守府,魏楚边走边吩咐:“李涛,你带几百人盯住郡守府,若是马东敢出幺蛾子,格杀勿论!” “是!”李涛一个立正,立刻转身带着人回了郡守府。 “马六,你现在去找孙通,让他立刻来此,把政务交接清楚,能用的人留下,背景错综复杂的,让他们滚蛋!”魏楚火气很大,“事情做完了,到城头上来。” “是!”马六看着魏楚那张冷脸,心惊肉跳地应下了。 马东自认不蠢不瞎,前段时间营中出现过几个陌生人,瞒得住别人,肯定瞒不住他这样的心腹,所以对于自家将军和虎贲营的关系,马东心里也有那么点数,可是现在虎贲营竟然来打他们……哎,只能说,这些当官的心思真难猜! 魏楚站在城头,看着底下黑压压的军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心情。虽然她一直不敢全心信任谁,可是看到眼前这样的情景,除了觉得讽刺,更多的是被背叛的痛苦,就像是有人拿着刀子戳进心头,还用力绞了绞。 上辈子,所有人都说薛衍背叛她,可对她而言,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发生了,唯一的念头也就是丢脸和欲杀之后快。可是现在……魏楚抹了把脸,收起了脸上的隐痛,猛地一挥手,冷喝:“放箭!” 虎贲营的装备比魏家军还要精良,离得也不近,普通的羽箭射了一轮,竟然没伤到几个人。魏楚皱了皱眉,心里颇有几分担忧,她刚刚破了右冯翊郡,根本还没来得及增加军需,而这郡里面原来有的军需又非常的差劲。若虎贲军铁了心攻城,后果不堪设想! 魏楚非常自责,因为陆颂之手里没有能够调动的兵马,所以她轻敌了,也因为贸然相信桓昱,所以她让军队陷入了这样的境地。魏楚越想越恨,既是恨自己也是恨桓昱。 “校官,让人去搬火油!让下面的死守城门。”魏楚咬牙切齿地发布了两条命令。 “是!”校官还没下城楼,忽然看到对方军营里打出了旗语。 魏楚看清了那意思,皱了皱眉,校官停住脚步,疑惑地指了指下面的军队:“将军……他们想谈判?” “你去准备东西,这里不要管。” 校官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谁家打仗,是这样气势汹汹地来,却连打都不打,就要谈判的? “答应他们。”魏楚冲旗官道。 那边接收到了指令,立刻有一支十人的小队,进入了城头羽箭的射程。城头的士兵见魏楚没有吩咐,也按耐着没有放箭。 待那十人到了城门下,魏楚下令开了一条缝,让他们进来。马六此刻已经到了,看到几人,直接开口:“诸位,对不住了,武器收一收。” 几人一点反抗也没有,竟真的乖乖把武器上交了。 魏楚从城头上下来,一看,得,全是熟面孔,杜格、苏祁……还有某个刚刚让她恨得咬牙切齿的人。 她冷笑一声,无视某人灼热的目光,对马六吩咐道:“把几位使者带到我军营,我倒想听听,有什么可谈判的。” 魏楚大步往前走,杜格相当不满地看着她的背影,正想上前理论,却被桓昱一把拦住。杜格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愤愤地回到了原位。 几人进了临时军帐,就见魏楚已经一身戎装坐在上首,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见几人进来,直接开口:“诸位唱得是哪一出?不妨明说,我不喜欢被人当猴耍!” “哟!你倒还兴师问罪起来了!有句话说的对啊,真是最毒妇人心!”杜格第一个跳出来。 “闭嘴!”桓昱喝断了杜格的话,一双眸子却一直在魏楚身上,看着她的眼神非常复杂,甚至隐隐有几分疯狂。 “不知将军能否与在下单独谈谈。”桓昱强忍着情绪,拱了拱手。 其实从桓昱孤身入城,魏楚就知道他不是真心实意地想来打她,这心里的气早已经消了大半了,此刻也点头:“好。” 帐中其余人陆续退出去,只剩下两人一站一坐地对峙着。 “你……”魏楚刚要开口,骤然觉得眼前一黑,腰上一紧,唇上一片湿热,她瞬间懵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章 七夕虐狗 “呜呜……”魏楚回过神来,拿手直拍桓昱的胳膊,一双秀眉狠狠皱起。 桓昱以为魏楚恼恨了,脑袋瞬间清醒了,动作也一下子僵住了,不想放又不敢不放。魏楚感觉到对方的僵硬,顿时一个挣扎,从他怀里脱离出来,她又羞又恼,暴脾气一下子就上来,顺手抄起桌上的书册就往桓昱身上砸。 桓昱也不敢躲,被砸了还得捧着书,以防案牍散乱。桓昱越是忍让,魏楚越是生气,自己也说不清是因为什么,她顺手又抄起一捧书,就听见“哐当”一声,案桌上的镇纸被她碰掉了。 这一巨响,门内的人还没怎么样呢,门外的先炸了!杜格跟只受惊的兔子似的,猛地蹦起来就要往回跑,边跑还边嚷嚷:“完蛋了,里面打起来了!” 苏祁一把揪住某个傻货的后领子:“校尉不会打女人的,你能不能给我消停会儿?” 杜格一脸震惊地回头:“天哪,他不会打女人?他连我都打,怎么可能不打女人?” 苏祁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爆粗口:“你丫的以为自己是谁呀?还不打你,换了我是校尉,早就打死了你!” “好啊!我就知道你这狗腿子不安好心,看吧,看吧,现在就想着篡位了!”杜格被人揪着领子,开始张牙舞爪地想反攻。 苏祁已经懒得跟他交流,直接拽住领子,拖破布似地把人拖走,还有意无意地把人往石子地上拖,只把杜格疼得又嚎又扑腾,跟杀猪似的。 门外一阵鬼哭狼嚎,魏楚那股子火气一下子就灭了,她看了看眼前的男人,衣衫不整,怀里抱着一大摞书,用一种特别忐忑委屈的眼神一下一下地偷觑她。她忽然就觉得特别泄气,这到底是谁把谁吃得死死的呀! “你别生气。”桓昱把书册重新放回到案桌上整理好,又把地上的镇纸和散乱的东西都收拾整齐,才规规矩矩地坐在魏楚身侧,“你一声不吭地就拔营,我找了十天,一点消息也没有,结果消息一来,就是你带兵打下了右冯翊郡,你难道就这么信不过我?” 魏楚听得莫名其妙:“到底是谁信不过谁呀?你上辈子明明当了皇帝、有妻有子,活得要多滋润有多滋润,却不跟我说实话,害我以为自己耽误了你,愧疚得不行。好嘛,现在我刚知道了真相,你就带兵打过来,你让我怎么想?我还能怎么想!” “不是!”桓昱的智商终于上线了,他一把抓住魏楚的手,飞快地解释,“我是当了皇帝,可是我没娶妻,也没生子,之所以不跟你说实话,是因为我害怕你因为我当过皇帝而生嫌隙。今天,我带兵来,也是怕你不见我……” 魏楚盯着两人交握的手,脑子有些钝:“等等,等等,你说慢点,我怎么听不懂呀……你没娶妻没生子,你怎么当皇帝呀!” 桓昱摸摸她的头,笑得特别宠溺:“傻姑娘,当皇帝和娶妻生子有什么关系?” “那你的皇位传给谁呀!”魏楚的三观遭到了冲击,懵得有点晕,“没儿子,那你的江山咋办呀?不娶妻不生子,你当什么皇帝呀!!” “我当皇帝,就是为了杀薛衍,别的,不在乎。”桓昱停顿了一下,终于打算说点甜言蜜语,涨一涨好感度的,遂又开口道,“魏家男嗣无存,但是你姐姐有一支血脉活着,我看那孩子颇有天赋,就把他接进皇宫教养,封了太子。” “你疯了!”魏楚猛然抬头,视线撞进桓昱那深邃又温柔的眸子里,心头一颤,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值得吗……” “值得。”桓昱看见她脸上的心疼,心里又甜又慰贴,对比之前的境况,真可谓是冰火两重天,他伸手揽过魏楚的肩,将脸贴在她的面颊上,“当然值得。你看,上天让你我重活了一次,让我能够重新接近你。这些,值得我用一切去换。” 魏楚默默地感受着身边人的体温,慢慢地,她放松下来,与桓昱头靠着头,肌肤相贴,呼吸相闻。营帐里的气氛太温馨,两人都不舍得打破。 不知过了多久,魏楚终于笑了一下,半嗔着掐了桓昱一下:“本来以为你骗我,我就不欠你了,结果反而欠得更多!几辈子都还不清了!” 桓昱听到这个话,直起身子,魏楚一下子倒进他怀里,奇怪地抬头与他对视:“怎么了?” 桓昱捧着她的脸,特别认真地开口:“那就说好了,下辈子你也是我的。” “傻不傻呀!”魏楚笑着去掐他的脸。 “我是认真的!”桓昱任她掐,眼里却满是认真,“连重活一世都可能,下辈子当然是存在的!你答应我,下辈子也要在一起。” “知道啦,知道啦!”魏楚松开手,“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是你的,满意了吧?” 桓昱伸手抱住她:“嗯,满意了。” “哪,你这样冒冒失失地带兵过来,若是空手而归,陆颂之那里怎么交代?”魏楚直起身子。 桓昱笑:“嗯,我那时候根本没心思想那些,你要是不原谅我,那些琐事还有什么意义!” “你你你!”魏楚恼得直揍他,“你这是想害我做祸水呀!” 桓昱握住她的拳头,笑得有点勉强,上辈子他发疯起来干了好几件荒唐事,像什么掘了薛衍的陵墓,把他拖出来鞭尸啦,不顾众臣死谏也要和阿楚死同穴啦……这些事情随便哪件拎出来都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能被文人的口水喷死。 他自己是无所谓,可害得魏楚被牵累,被那些耍嘴皮的文人盖了个祸水的戳。想到这里,桓昱有点心虚地仔细观察了下魏楚的表情,见她没想到这些东西,立刻松了口气,飞快地转换话题:“你放心吧。这次带出来的都是我的心腹,到时候做场戏。若是连虎贲军都被你打退了,陆颂之肯定焦头烂额。” “那你接下去有什么打算?” 桓昱眯了眯眼,笑道:“等伯父拿下荆州再说。” 魏楚无所谓地耸耸肩:“长安里面我是鞭长莫及了,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但是左冯翊和右冯翊两个郡,我是要的。” “你要拿下两个郡我没意见,但你不准身先士卒!今天是不是又在前锋营?”桓昱把某人偏来偏去就是不看他的脑袋掰正,严肃地追问,“你说说,如果我今天真是来打你的,你有什么法子赢!你的军需供应跟上了吗?城里的粮草能撑多久?这右冯翊郡的武器装备可比不上和陵别业!” “得了,别说的你虎贲军有能耐围城似的。”魏楚其实早就意识到这次有些冒进,但她死鸭子嘴硬,梗着脖子回嘴。 “若不止虎贲军呢?若是整个北军倾巢而出呢?”桓昱这次不妥协,一定要让某人认识到她的错误。 “这怎么可能?陆颂之的脑子又没进水!他哪敢把保命的军队都派出来。”魏楚反驳。 “要是他还藏着杀手锏呢?甚至附近的乱民突然作乱呢?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你上辈子就喜欢兵行险招,像打右冯翊郡这样的地方,稳健点的法子多的是,你为什么非得速战速决呢?”说起这些事,桓昱瞬间化身话唠夫子,把魏楚烦得头都痛了。 魏楚直接扑进他怀里,一把搂住他的腰,在他胸口蹭了蹭,做撒娇状:“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下次不会再犯了!” 桓昱被她一闹,也说不下去了,只能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尖,叹息:“我只求你做事情之前,多想想我!成不?” “一定,一定!”见桓昱终于松口,魏楚长长地舒了口气。她伸手扶额,心里又甜蜜又烦恼。哎,这到底是给自己找了个心上人,还是给自己找了个爹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章 佛寺血案 未央宫,御书房。 陆颂之看着递上案桌的奏章,将它们扫到地上,暴怒:“一个丫头片子,南军五千人死了大半,北军虎贲营又输在她手上!是你们太无能,还是她能通天呀?啊!一个个的将军、校尉,领着朝中最精英的部队,竟然连个丫头都打不过,要是遇上匈奴,你们是不是直接投降了!?” 楚维低着头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任由陆颂之劈头盖脸地骂。可是,谁没点脾气血性?更何况是楚维这种军队里混上来的人物。若论起来,输给一个丫头片子,他南军确实没脸,可北军那个什么年轻有为的校尉韦温不是也输了吗?对比起来,他被陆颂之在群臣面前一顿好骂,心腹张奔更是因为这件事差点蹲大牢,可是韦温呢?毫发无损,陆颂之连句重话都没说! 楚维心里暗啐了一口,世家子就说不得,他们这些平民就能随便折辱?什么玩意! “陛下,皇后娘娘求见。”门外的内侍小步跑进来。 陆颂之烦杂地瞪了那小内侍一眼,将人吓得一哆嗦,片刻才不耐烦地挥挥手:“知道了,让皇后进来吧。” “那臣告退了。”楚维忍着气,依旧恭敬地行了礼。 楚维转身刚刚出了未央宫的门,正暗地唾骂,就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在宫门口瞎晃悠,他心里那个火呀,说起最近这些倒霉事,可不就是这个人给害的吗?楚维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揪住魏韬的领子:“你小子还敢到我面前晃悠!” “哟哟,我可终于等到您了!”魏韬搓搓手,讨好一笑,“我有件重要的事想跟您说!” “哼,又想着怎么算计我?”楚维啐了他一口,冷笑,“老子好心提醒你,魏覃已经反了,你魏韬虽然不是靖国公府的人,可到底还是一个祖宗的。最近小心点,皇上要是狠起来,指不定就斩了你!” 魏韬陪着笑脸,一把拉住楚维的袖子:“哎哎,大人,我可没害你,我一开始,就是给您送富贵的!” 楚维虎目圆瞪,一脸不屑。 魏韬硬拉着楚维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凑近他耳旁道:“楚大人,当今陛下能登位,可少不了您的大力支持,可是您看看,他是怎么对功臣的?您还不明白吗?这些世家子,那是把咱们当家奴用呢!跟着他们,永远别想混出头!” 楚维正因为不公待遇心生怨恨,魏韬这话可真是掐在他的心尖子上了,一时之间,倒是沉默下来。 魏韬见状,心道有门,顿时又加紧鼓吹:“楚大人,这天下境况可不好,且不说我堂叔起兵讨逆,你看看凉州那地界,一个叛民都明目张胆地称帝了!这皇位,如今这位真能坐得住?您对陆氏已经仁至义尽了,接下来,总要为自己考虑考虑吧?” 楚维沉默了一会儿,转头看他:“你小子等这时机,等了很久了吧?” 魏韬低笑:“哈哈,若是陛下善待功臣,善待您,我就算费尽心机也等不到机会不是?可是如今,眼看着就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了,我这是为大人感到不值呀!” 楚维别有深意地看他一眼:“人不可貌相呀……走吧,喝酒去。” “恭敬不如从命。”魏韬笑眯眯地跟上。 而另一边,陆颂之还不知道自己曾经的心腹已经打算为自己留后路,他正恼怒地看着面前的皇后:“你来干什么?” 陆颂之这几天的脾气就跟火药桶似的,谁倒霉撞上了就炸谁。皇后虽然也心惊胆战的,可是事关宝贝闺女,她不得不顶着雷上:“陛下。阿瑜既然不想和刘氏联姻,那要不,就算了吧,嫁给薛缙也挺好的。而且,您暗示了那么多次,看刘氏那态度,可不太积极……” “你懂什么!”陆颂之狠狠一拍桌子,神情扭曲而狰狞,“哪还能让她挑,让她嫁谁就嫁谁!” 皇后被吓了一跳,拍着胸口嘀咕:“那刘氏不想娶,还能硬逼着人家娶吗?别结亲不成反而结仇!” 听到皇后说的话,陆颂之的脸色更加难看。从他登位以来,武将派系就装聋作哑不识抬举,油盐不进!对他的示好毫无回应,哪有半分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的样子! 现在天下大乱,且不提凉州那群乌合之众,最要紧的是武将之首的魏覃反了,兵临荆州城下,魏覃的女儿更是废了他数千兵马,在他眼皮子底下拿下了两郡十三县,大张旗鼓地在长安城门口驻兵,可长安城里这些武将呢?全都当作看不见!这不是想反,是什么?! 陆颂之越想越恼恨,眼睛都红得滴血。半晌,他忽然大吼:“来人,给朕拟旨,金城公主下降刘氏!” “你疯了!”皇后惊讶地捂着嘴,“你你……这……是丢我们陆家的脸!” 陆颂之冷笑一声:“我倒是看看,刘家敢不敢不从!” 虎贲营,看着从宫里面传出来的情报,杜格啧啧称奇:“陆颂之是不是已经被逼疯了?他不是一直自恃世家贵胄,竟然还能干出强嫁女儿事!他陆家女儿就那么不值钱啊!” 桓昱皱了皱眉:“荆州那边的消息怎么样了?魏覃的军队到了哪里?” 苏祁摇头:“暂时还没有消息,不过,以魏将军的能力,十日之内必下荆州。” “拿下荆州,便可直通长安。”杜格接话,“咱们要提前动手吗?再迟点,刘家那小子可是要被逼着娶媳妇了。” “你那么着急,你帮他娶呀!”苏祁瞥了他一眼。 杜格不满地嚷嚷:“我这不是为校尉担心吗?刘家小子可是魏姑娘的表哥,这多好的讨好心上人的机会呀。” “表哥表妹,瓜田李下的……呃。”苏祁飞快地闭嘴。 桓昱瞪他一眼:“我这营里有一个杜格就够了,你要是跟他学,别怪我不留情面。” 苏祁立刻行了个军礼,乖乖地闭嘴。 “不过反正就是娶个丫头,等陆颂之失了势,怎么处置还不是刘家一句话的事。”杜格耸耸肩。 桓昱敲了敲桌面,站起身,背着手走出营帐:“陆颂之这位置坐得够久了……” 杜格和苏祁对视一眼,齐齐抱拳:“是!” 翌日,长安城香火鼎盛的皇家国寺出了一桩血案,高僧主持元真大师被发现惨死于禅房,尸身分离、首级不翼而飞,现场血腥不已。 元真大师每五日就会为来寺庙参拜的香客们讲禅,而这一日,正好是大师讲禅的日子。年幼的小沙弥见大师久未出现,就去大师的禅房找寻,一开门,直接被房中惨状吓晕过去。 当时香客云集,这一幕也被许多跟着找过来的香客们看到。元真大师佛法高深,受到灵帝和当今陛下的尊敬,差点受封国师,在整个长安都有非常高的地位。因此,此事很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未央宫内的陆颂之,正等着刘氏对他妥协。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样的消息,他大惊,失手打碎了茶盏:“元真大师的尸体呢?” “此事性质恶劣,元真大师亦是地位超凡,万年县的长官不敢擅自定夺,遂上报。现在,廷尉大人已经亲自去了。”楚维刚刚从案发地点赶回来,就立刻来回报了。 “你说韦爱卿已经去了?”陆颂之忽然跌坐下来,脸上的表情非常奇怪。 楚维心里打了个突,直觉陆颂之的态度有些不寻常:“是的,韦大人要亲自过问这个案子。当时的香客中有不少是朝中大臣的亲眷,凶手手法恶劣,很多夫人和贵女都受到了惊吓,影响极坏。” 陆颂之沉默了,半靠在龙椅上,以手扶额:“你去把韦峻山叫回来……” “可是韦大人现在还在寺……” “我让你把他叫回来,现在,立刻!”陆颂之忽然高声厉喝。 楚维心中暗恨,却也只能低头应声:“是。” 他刚一转身,就听见陆颂之站起来,飞快地走过来,按住他的肩:“等等,不用去了,让韦爱卿好好查案子吧,务必查得水落石出。” “是。” 楚维出了门,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他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快步往外走,直奔魏韬所在的中尉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章 大戏开场 “大人,这是元真大师房里的东西,您请过目。”侍卫把核实过的东西造册,全部放在厢房的院子里。 韦竣山强忍着浓重的血腥味,上前查看,一件一件对照,直到看到一个檀木盒子,终于眼前一亮,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这是什么?” “小沙弥说,是元真大师炼制的丹药。”侍卫回答,“丹药的种类甚多,有部分是上贡的,配方只有元真大师和他亲传弟子永善知道。” 韦竣山眉一皱:“如此重要的事怎么现在才说?元真大师的亲传弟子呢?” 侍卫缩了缩脖子:“不知所踪了。” “荒唐!”韦竣山大怒,“此人嫌疑重大,怎可轻易放过?立刻给我把人抓回来。” “是!”侍卫一溜小跑不见了。 这边侍卫刚走,那边万年县的县长就哆哆嗦嗦地跑过来,语调跟要哭出来似的:“廷尉大人……仵作验尸结果出来了,厢房里的尸体,不……不是元真大师的。” 韦竣山一愣,自己也懵了:“你说什么?” “哈!这事是真的?”魏楚喝了口茶,一脸怡然自得,“可以啊!我这还没动手呢,长安城里倒是先乱了起来。那具尸身是谁的?我猜是元真那个亲传弟子永善的!” 马六闻言,咧嘴一笑,立刻拍马屁:“将军果然料事如神!这尸身就是那位永善小师父的。将军再猜猜,最后是在哪儿找到了永善的首级?” 魏楚摇头:“这我怎么猜得着,不过,那元真没死吧!” 马六一拍掌,嘴里一阵“锵锵锵”,学着长安城里说书先生的架势转了个身:“客官,上次说到厢房惨案,真假大师。这次却说那廷尉大人了事如神,在奇峰山上找到了永善的首级。” 魏楚听着他那唱戏的架势,连忙打断:“这些你就别跟我说了,你就说说这事怎么个了结法。” 马六站正身子,鞠了躬,正正经经道:“元真也藏在奇峰山上,被廷尉大人的人马找到。他答应说出真相,但是希望廷尉大人能在宫门广场前驻高台,让他讲最后一次经。元真大师的声望不同寻常,所以廷尉大人允了他的要求。就今天上午,宫门口垒了高台。” 魏楚一皱眉,两只眼皮都不停地跳,她站起身,来回踱步:“长安城里有消息吗?元真讲了些什么?” 马六摇头:“暂时没有。” “我这眼皮怎么跳得那么厉害。”魏楚走出郡守府,往军营方向走,“元真往皇宫供应过丹药,灵帝正好死于五石散……这一次,是秋后算账呀!给我备马,快!” 马六追在后面:“将军,你可不能进长安城哪。” 两人策马往距离长安最近的军营飞驰而去,还没等他们到军营,就看见长安城内一束浓烟直冲云霄,隐隐还能看见火光。 魏楚一拍马背,心情复杂:“动手了。” 马六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咋了?这是咋了?哪里着火了,那是皇宫?” “驾。”魏楚二话不说,继续向军帐方向飞驰。 她刚一下马,就见孙涛猛地窜到他跟前,一拱手:“二娘子,您来得正好!魏州牧派人过来了,现在正在主帐中等您。” 魏楚一愣,随即大喜:“真的?来的是谁?” “你个不省心的丫头,你说来的是谁?”一个俊朗高瘦的男子掀开帘子,大步向着魏楚走来。 魏楚高兴地叫了一声,上前用力抱住自己的兄长:“大兄,竟然是你!你总算来了!” “我真是……”魏玄用力点着魏楚的额头,又是生气又是无奈,“我走的时候是怎么说的?我让你安安稳稳地呆在别业,别闹什么幺蛾子。你当时是怎么答应的,现在呢?在阿爹那里听到你带着一群流民对上南军五千精英的时候,我差点吓死你知道吗?” 魏楚一身铠甲,怕膈到魏玄,遂从他的怀里退出来,听到他这么说,魏楚不满地怒了努嘴:“这个可不是我主动挑衅的,是陆颂之派人挑衅。我若是不出手,别业就危险了!” “那左右冯翊呢?这两郡也是别人逼着你打的!”魏玄听她振振有词,宠溺又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叹息,“阿奴,你才十四岁,还是个女娃,要是出点什么事,大兄真的要愧疚一辈子的。” 魏楚吸吸鼻子,仰头笑:“我这不是没事嘛,快别说这些,阿爹让大兄来,肯定是有要紧事的,进营帐再谈。” 魏楚掀开帘子,一马当先地走进去。魏玄看着妹妹的背影,看着她一身戎装,利落肃杀,忽然也有些迷茫,长安的消息,他也是收得到的。所以,他知道妹妹收服了流民和土匪,也知道她打退了南军人马,甚至连下两郡十三县,在长安城外十里处公然驻兵,成了陆颂之的眼中钉肉中刺。 可是,他根本无法将消息中那个兵行险招,杀伐果决的将军和他那个尚未及笄、嘴巴甜、爱闯祸的妹妹联系起来,直到现在,跟着她的身后,看到她一身戎装的样子……他怎么也想不起妹妹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或者说,她其实一直是这个样子。 “大兄既然来了长安,父亲应该已经拿下荆州了吧!”魏楚琢磨着开口,随即又想到了眼前的变故,急道,“不知父亲什么时候能够到长安?” 魏玄想了想:“父亲打算在荆州整兵,估计要等些时日,才会向长安进发。” “不行,不行!”魏楚立刻摇头,“必须让父亲立刻入长安,否则,这位置又得被人占去了。” 魏玄闻言,皱了皱眉:“怎么了?是出了什么变故?” “就是这两天的事。”魏楚组织了一下语言,飞快道,“灵帝可能服用了五石散的事,我以前在信里和你提过,你应该记得吧?这两天长安城中出了个血案,曾经向灵帝进献过丹药的秃驴元真被卷进去了,元真和陆颂之也是交好的,这件事的矛头明显直指陆颂之,有人想接着元真的口,弄死姓陆的,我……” 魏玄正一脸凝重地听着,却见魏楚忽然停下,一脸恍然大悟的神色。他疑惑地挑眉:“怎么了?是想到什么了吗?” “靠,我也真是蠢!”魏楚无力地扶额,小声嘀咕,“动手竟然也不说一声,突然出这变故,差点把人吓死。” “女孩子不要讲脏话。”魏玄修长的眉皱成了川字,下意识地纠正她。 “哈哈哈,反正就是这么一件事。所以,我觉得阿爹还是应该尽快进入长安,免得被旁人占了便宜。” 魏玄点头,用一种颇审视的目光盯着魏楚:“我知道,我会联系阿爹。” 魏楚哈哈哈地尴尬笑着。 马六成功解救了魏楚,他在门外道:“将军,有人求见。” 马六是个机灵的,这个“人”字咬得特别重,魏楚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她冲帐外喊了一声: “知道了,想让他等着。” “大兄,你从荆州奔波而来,想必是累了,要不先去休息一下,啊呀!我差点忘了,大嫂快临盆了,我还是让人先送你回别业吧!知道你回来了,大嫂肯定特别开心!”魏楚高兴地一击掌,立刻推着魏玄往外走,“你这次回来得正是时候啊,可以看着孩子出生,实在是太好了。” 魏玄虽然觉得魏楚的行为非常奇怪,但是也忍不住见妻子和孩子的念头,遂乖乖地被魏楚送上了离开军营的马车。 见魏玄离开,魏楚立刻一个转身,小跑着到了另一个营帐,抓着马六道:“人还在吧?” “在!”马六指了指营帐里面,压低声音,“我帮您看着呢,没人发现。” “不错!”魏楚拍了拍马六的肩,掀开帘子走进去,看着背对她站着的熟悉身影,哼了一声,“你差点吓死我知道吗?做那么大的事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桓昱转身,笑了笑:“我不说,你不是也猜出来了?” “陆颂之怎么样?你现在竟然有时间出来?”魏楚疑惑,“元真是死了吧。” 桓昱拉着她的手坐下,笑得特别有深意:“这戏虽然是我排的,但我可没打算亲自演。” “嗯?”魏楚不解。 桓昱笑着摸摸她的头:“等着看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章 陆氏败亡 朝堂之上,随着陆颂之的登位,格局已经大变。秦老丞相触柱而亡,导致丞相一职空缺良久,却依旧没人敢提出新人选。同为三公之一的冯巳致仕,御史大夫一职空缺,同为北方世家的裴家家主裴询接替了这一位置,而陆颂之留下的太尉一职,基本是廷尉韦竣山的囊中之物。 萧幕作为“开国功臣”,已经从太中大夫顺利升级成了大司农。而薛录之的光禄勋一职也由陆颂之的幼弟陆轻之顶替。除此之外,朝堂的世家势力也进行了重新分割,冯氏子弟遭排挤,陆萧两族烜赫一时。 陆颂之登基已有数月,本来这朝堂也差不多该平静了。可惜,半个月前元真大师的那一场大火,烧出了许多不能出现的东西,当时在场听到的,都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有些事传传谣言没关系,可一旦出现了实打实的证据,那可就要变天了! “陛下怎么还没到?”裴询站在文臣之首,转身去问萧幕。 萧幕尴尬地笑了一下:“这个,下官也不清楚。” 韦竣山看了萧幕一眼,越看越觉得萧家真是穷途末路了。萧幕好歹也是萧家的主事人,结果屁颠屁颠地去当陆家的狗。拼死拼活地把陆颂之捧上了皇位,照理说那是大功一件吧,可又怎么着?也只混了个大司农,真是把萧家的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陛下今日身体不适,暂免早朝。”内侍尖细的声音在朝堂上响起,韦竣山似有若无地笑了笑,裴询面无表情,倒是陆轻之狠狠地皱了皱眉。 早朝免了,众臣正打算退出去,却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有士兵的声音响起:“陛下,前线急报!” 一般能无视重重阻碍,直接冲进朝堂的军报,那基本上都是关乎国家存亡的八百里加急。众位大人迈出大殿的脚步收了回来,那个士兵冲进殿内,直接扑跪在地,大抵是太慌张了,也没看皇座上有没有人,直接就奏报:“魏家军攻城了!” “魏覃攻城了?”裴询一把抓住那个报信的侍卫。 “还……还没……不不,攻城了。”那侍卫又是点头又是摇头。 “到底怎么回事?”萧幕也围上来。 “魏将军打下荆州后,直接拔营,目前据长安不到五十里,魏女君的部队刚刚开始攻城了!”那侍卫终于说顺溜了。 “荒唐!楚大人不是亲领十万精兵去荆州收复失地了吗?魏覃是怎么可能这么快突破荆州防线的?”陆轻之直接上前两步,一脸不可置信地拽起那侍卫,“十万京师军呢?都死了吗?” “哼,那逆贼还有什么资格称将军?”萧幕冷哼一声,“我看魏家养出的女儿也是个妖女!” 萧幕这话一出,站在武将后列的桓昱眯了眯眼,相当阴狠地看了他一眼。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裴询不满地打断萧幕的话。 “楚大人……楚大人他投敌了!”那侍卫哭丧着脸。 “什么!”萧幕惊呼,裴询的脸色也立刻变了,朝堂之上炸开了锅。 陆轻之捂着胸口晃了晃,声嘶力竭:“快,快去通知陛下和太子!” 内侍急匆匆地往内殿跑,萧幕急得团团转:“这可如何是好?楚维带走了京师军大半的人马!宣王殿下,如今的长安城可只剩下你手里的禁卫军了!” “北军人马呢?中垒校尉!”陆轻之暴喝。 “臣在!”中垒校尉胡齐民连忙站出来。 陆轻之大概是急昏头了,竟然直接发号施令:“你现在立刻清点人马,出城抗击反贼军队!” “这……”胡齐民抬头看了一眼韦竣山,他跟楚维一样是军营里提拔上来的庶民,不同的是,楚维跟了陆颂之,而他,走了韦家的路子。 “咳,宣王殿下,这个不妥吧。”裴询轻咳一声,“内侍已经去请陛下和太子了,不妨等他们到了再说?” 陆轻之也意识到自己逾矩了,但他环视一周,看着身边这些世家大臣们事不关己的淡定样子,又怒又恨:“叛军围城,你们不想着为陛下分忧,反而起内讧,抱得是什么心思?难不成都想投敌吗!” “宣王殿下,这您可要慎言呐。”韦竣山略为不满地出声。 “你……”陆轻之还没说完,忽然见刚刚前往殿内的内侍连滚带爬地跑进来,衣角还沾着血,吓得声音都变了:“陛下驾崩了!” “什么!”这下淡定的群臣也齐齐变了脸色。 崔榭和裴询飞快地对视一眼,两只老狐狸明显打算找退路了,萧幕一副天塌下来的表情,陆轻之更是脸色青白得不像个活人。只有韦竣山,看了站在后列,不动如山的儿子一眼,心里满满都是得意,遍观朝堂,有哪个的儿子能比得上他韦竣山的儿子!有子如此,韦氏之兴,可期也! “陛下……陛下是怎么死的!”陆轻之一把抓住内侍,脸上犹抱着最后的期待,“太子呢,太子怎样!” “是太……是汝阳长公主,她……她弑君!”那内侍也是被吓懵了,涕泪横流,说话更是哆哆嗦嗦。 汝阳长公主这五个字一蹦出来,群臣面面相觑,诡异地沉默了。元真圆寂的那场大火还历历在目,元真爆出来的惊天消息也已经传遍长安。众臣自然都知道了陆颂之通过元真的弟子永善,长年给灵帝进献含有五石散成分的丹药,导致灵帝暴毙的事。 既然这事都妇孺皆知了,那汝阳长公主迟早也会知道。灵帝毕竟是汝阳的亲儿子,汝阳为子疯魔,杀兄报仇也不是不可能啊……而且,于情于理还真不能说汝阳错了…… “这他妈的都是什么破事!”武将派系里有个声音小声啐了一口。 不小心听到的众臣们都是一头黑线,是啊,这搞来搞去,是他们陆家人自己搞出来的事!既然如此,那大家凭什么跟着一起下场沾一身泥呀! 除了陆氏族人之外,朝中各派系的臣子们都打起了小九九,这陆颂之的皇位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现在更是臭名满长安了。 魏覃虽然带兵反了,可人家一开始就是打着为先帝报仇的旗号来的,现在看来也是有理有据,忠义两全!更重要的是,魏覃已经拿下了交州和荆州,魏家军都已经兵临城下了!再跟他死磕,那不是傻嘛! 裴询轻咳一声:“宣王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既然驾崩,是否该请太子继位?” 陆轻之还在那儿喊:“太子怎么样了!” 那内侍连连摇头:“太子受了轻伤,正在后殿医治,汝阳长公主被太子关押。” “既然太子无事,那应当尽快出现,主持大局,臣等就先告退了。”韦竣山一拱手,第一个带头走出未央宫。 裴询紧跟其后,其他几个官员全都陆陆续续地跟上,只有萧幕在殿中转了两圈,一把抓住陆轻之:“宣王殿下,你要把他们留下呀!” 陆轻之面无血色,瘫坐在大殿中央:“我拿什么留住他们……” 萧幕看了看一脸死灰的陆轻之,一拂袖,也大步迈出宫门。陆家是完蛋了,但是萧家决不能砸在他手里! “我儿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回到府中,韦竣山心情大好,抚着胡须,一脸欣赏地看着桓昱。 “父亲最好和魏家军接触一下,当然不必做得太露骨。”桓昱刚换好了戎装,正要出门,见韦竣山发问,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 “你这是打算去哪儿?”韦竣山看了看他的打扮。 “父亲,陆颂之暴毙,群臣却置之不理,陆孟羲应该知道,没几个人会继续支持他们。陆氏,只能跑。”桓昱一脸冷峻,笑容里满是杀意。 “是了。”韦竣山点点头,“我儿当注意出城关卡。” 桓昱一拱手:“父亲,我告辞了。” “好,小心行事。”韦竣山挥挥手。 桓昱走出门,装作不经意地往侧门墙角处看了看,见那花丛动了动,勾唇一笑,大步出了门。 “公主,公主,不好了。”陆妙卿的奶娘齐氏跌跌撞撞地冲进院子,一把抓住陆妙卿的手,“公主,陛下驾崩了!那孽子要出城截杀太子殿下!” “哐当!” 陆妙卿紧紧抓住奶娘的手,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你说什么!” 陆妙卿作威作福一辈子,骤闻噩耗,会作何打算尚且不知。 另一边,永远在政治斗争中站错队的萧家这次又干起了临时抱佛脚的勾当,萧幕出了未央宫,立刻策马到了城门口,直接对着守城将官道:“马上开城门!” 守城将士此刻已经和魏楚的军队交上手了,魏楚拿下两郡之后,不缺钱也不缺粮,绝对是马肥兵健,士气高昂。攻城器械更是一个一个地上,守城军已经快撑不下去了。 萧幕这话一出,守城将官懵了:“萧大人,这这……这。” “这什么这,立刻开城门,迎魏家军入城!”萧幕绝对是把脸皮揭下来放地上踩了,说出这话一点也不脸红,“陆氏贼子已经暴毙了!还不开城门!” 守城将官想了很久才想起这个“陆氏贼子”是谁,一想明白,他立刻大骇,麻溜地跑过去大喊:“开城门!立刻开城门!” 魏楚看见城门慢慢打开,立刻挥手,让军队停止进攻,城门一开,萧幕站在里面朝她拱手:“魏女君!” 魏楚大笑,打马上前,几个亲卫也跟着她一道进了城门,经过萧幕身边,她别有深意地看了萧幕一眼,似笑非笑地勾着唇:“萧大人,可真是聪明人哪!魏楚自叹不如啊!” 萧幕的脸皮抽搐了一下,极其艰难地挤出一个笑:“魏女君谬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5章 猝不及防 魏楚进了长安,倒是没有急着往未央宫跑,只是让自己的人手替换了守城的将官,看好长安城门,其余的部队倒是依旧驻扎在城门外,她自己倒是带着几个亲卫优哉游哉地回了靖国公府。 这城里的世家一得到萧幕开城门献城的,一个两个地都把萧家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了个遍。韦竣山尤为愤恨地啐了一口:“萧幕老小子真是跟他那倒霉祖宗一个样,脑子不好使,抱大腿倒是抱得溜。几天前还跟魏家势不两立呢,这下倒跟苍蝇闻了血味似的。” 像韦竣山这样想的人不在少数,有些个羡慕萧家动作快,不要脸,有些则隐隐等着看萧家的笑话,毕竟萧家祖宗当年也是急着抱太/祖的大腿,结果第一个遭了清算。可是不管怎么样,魏家几万大军就在城门外,十数万大军也在赶来的路上,总之,这魏氏入主长安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的礼数都要做足了。 因而,魏楚前脚刚进了靖国公府,后脚就有不少拜帖送上门来。魏楚差人接了拜帖,自己却闭门不出,一个没见。世家摸不清魏家的路数,倒也没纠缠,送了拜帖,就乖乖回去了。 魏楚不见客倒不是跟世家摆架子,一则毕竟她大哥已经到了长安,某些事她不适合越俎代庖,二则,她也确实有人要收拾。 靖国公府的花园里,魏楚正打算在花园凉亭歇歇脚,就见马六快步走来,她放下茶盏:“那几个人招了?” 马六一拱手:“死了两个,有一个招了,是凉州派来的人,本来是想派进冯翊郡做探子,以便里应外合,没想到我们想动手拿下了两郡。” 魏楚惊讶地一挑眉,随即相当感兴趣地笑了:“有意思了啊!凉州那个土皇帝,不紧着在凉州作威作福,竟然把心思打到长安来了,这做派,难不成真想争一争天下?对了,凉州那土皇帝什么来历来着?” 魏楚虽然不像世家子弟那样轻视庶民,但她纵观史书,这上千年来,大大小小的农民起义,真正能成气候的实在是少之又少,所以,她原先确实并没怎么把凉州那个自立为帝的政权看在眼里。 “姓赵,自己给自己取了个名儿叫赵安邦,没什么出身,好像就是凉州一代的流民,国号为陈。”马六挠挠头,想了想,“对了,听说有个军师很受器重,现下可能已经封了宰相了。” “去查查这个军师的背景。”魏楚轻轻扣了扣桌面,随即又想到什么,看了马六一眼,“马六啊,我看你收集情报的能力不错,不过,你毕竟是我的左右手,若是什么事都自己做,那就腾不出手了。” 马六愣了愣,腼腆一笑:“这事是张管家那边的情报,我不过是传个话。” 魏楚漫不经心地转着手里的瓷杯,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你也该训练些人手出来了,总不能老从张叔手里拿现成的。” “哎……”马六下意识地笑着应声。可待这话在脑子里一转,明白过来,却骤然吓出了一身冷汗。他猛地抬头看了一眼魏楚,见她依旧慢悠悠地转着手里的瓷杯,心里更是忐忑不定,这话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是不满他的办事能力,还是…… 马六立刻掐断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他读书不多,但脑子转得非常快,对于危险也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敏感。而这个话题,显然被他划归到危险那一类中。 “将军,大郎来了。”靖国公府的仆人来报。 魏楚放下茶盏,笑了:“可算是来了。” 魏楚这一笑,马六提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刚刚那种危险的气氛也一下子烟消云散,他暗暗松了口气。 “阿奴。”魏玄大步迈进花园,脸上带着明显的喜色,“你大嫂生了!” 魏楚也高兴地站起来:“是吗?我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这么快就生了!大人孩子还好吗?” “昨晚突然提前生了,幸好稳婆都在,没出乱子。母子都好,没受什么罪。”一向稳重的魏玄难得喜形于色。 “男孩还是女孩?”魏楚也很高兴,立刻让马六去她营帐取准备好的长命锁和银镯子。 “是个女孩。你还把这些东西随军带着呀!”魏玄惊讶地听着她吩咐马六。 魏楚得意一笑:“那当然,我可是时刻不忘我的乖侄女。说起来,这丫头真是福星,她一来,咱们就拿下了长安!” 魏玄虽然算不上傻爸爸,但明显兴致很高,整个人都有些飘忽。 魏楚只能敲了敲他的肩,提醒道:“要看女儿,晚上回去看,现在记得干正事!我让门房把收到的请帖给你,你自己斟酌怎么处理。” “知道!”魏玄接过拜帖,随手放在一边,“我已经想好了,先去冯府。” 魏楚微微一笑,调侃道:“记得带上荆条。” 魏玄特别内疚地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我毕竟是骗了恩师,他老人家现在卧床不起,恐怕有一半是心病。负荆请罪,也是应该的。” “先去冯家也好,你若真去冯家负荆请罪,这长安城里惴惴不安的世家起码能放下一半的心。”魏楚推着魏玄就往外走,“既然你来了,我还有别的事,先回趟军营。” 两人出了门,还没等魏玄说句话,魏楚就一拍马,直往城门而去。 她刚一到城门口,就看见苏祁骑了匹马不远处的山坡上,她策马过去:“你在这儿?子晟呢?” 苏祁向她行了个礼:“陆孟羲携子出逃,校尉前去捉拿。” “你……你是专门在这里等我的?”魏楚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他让你留在这儿的?” “是的,校尉让你不用担心。”苏祁面上一本正经,其实已经快被自家上司那股腻歪劲给恶心吐了,不过是领兵去抓个逆贼,竟然还让他在这儿当守城石,给心上人传话……真是够够的了! 难怪杜格一脸受不了的样子,他也快受不了了好吗?既然那么腻歪,就快点娶进家门,不要再出来祸害别人了! 魏楚不知怎么从苏祁正经的脸上看到深深的嫌弃,她也觉得桓昱越来越神经病了,尴尬地轻咳一声:“他往哪个方向去了,我去看看。” 苏祁依旧一本正经:“校尉走了有半天了,此刻应该已经逮到陆孟羲了,魏将军若是真想快点见到校尉,不妨在这儿等吧。” 魏楚脸上微红,尴尬地四下张望,心里却快把桓昱骂死了,瞧瞧他这些好下属,一个比一个坏! 苏祁不再说话,魏楚虽然满心尴尬,可是也不舍得走开,毕竟除了半个月前那匆匆一面,他们俩算起来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面了。以前三五年见不到谁,也不会觉得想念,现在却开始……魏楚用力拍了拍微烫的脸,几不可见地往后退了两步,免得又被桓昱奇奇怪怪的属下嘲笑。 等到后来,夕阳西下,魏楚已经无聊地坐在地上揪小草,她坐那一片的草都快被她揪秃了,终于听到苏祁的声音响起:“校尉回来了。” 魏楚立刻蹦起来,上马向远处张望,果然见到一支队伍向着这边快马而来,后来还跟着一辆囚车。桓昱显然也看到她了,眼睛一亮,到了跟前,就让苏祁和其他虎贲营的将士把人先押回去。 苏祁非常隐晦地翻了个白眼,带着大部队离开了。 桓昱来到魏楚面前,摸了摸她的头:“等我很久了?” “也没有。”魏楚把怀里无聊时候编的草蜻蜓塞到桓昱的怀里,“就编了草蜻蜓的时间。” “天快黑了,回去吧。”桓昱牵着魏楚的手,两人双马并行,慢悠悠地往前走。 魏楚又好笑又好气地摇着头,仔细想想她都觉得自己是不是魔怔了,急匆匆地跑出城,等了是一个多时辰就为了等桓昱回城吗?但是看看两人交握的手,她脸上的笑意却怎么也止不住。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阵快马奔驰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转过头,正好看到大队大队的急行军向这边策马而来。魏楚一看那飘扬的军旗,上面一个大大的“魏”字,她先是大喜,随即大惊,忙不迭地想要让桓昱先走。 可是,明显已经来不及了,一个雄浑的笑声响起:“阿奴!” “阿……阿爹!”魏楚撇开桓昱的手,装不认识。 魏覃策马来到女儿面前,正好看到女儿撇开两人交握的手,他带着喜色的脸一下子就黑了,转头用一种异常锐利的眼神盯着女儿身边的陌生青年:“你是什么人?” 桓昱上辈子好歹也是当过皇帝的,心思一向沉稳而不可测。可是这一次,猝不及防地见到未来岳父,他两辈子头一次被活生生吓出一身冷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6章 妇唱夫随 魏楚跟着老爹灰溜溜地回了靖国公府。趁着这几日,魏覃忙着处理长安内部的事物,她躲进自己的闺房,脱下了戎装,换上了差不多一年没穿过的女装,打算临时抱佛脚地装一装淑女。 因为蒋氏刚刚生了孩子,不宜舟车劳顿,所以刘氏依旧呆在和陵别业照顾坐月子的儿媳妇,而魏老夫人和魏媛则被接回了靖国公府。魏楚曾经向老爹申请去别业照顾嫂子,被父亲大人一个眼神打回。 她觉得等自家老爹空下手来,说不定得挨一顿板子,想到这个魏楚怵得抖了抖。 “老四!”魏楚的院子外忽然响起一个听着特别贱的声音。 魏楚打开房门,皮笑肉不笑地瞥了一眼来人:“是三哥呀。” 魏宪跟着魏覃外任,说起来也有两三年没见了。然而,她这个三哥平日里人模鬼样,不像二哥那样促狭,偏偏对上她,能挤兑就不客气,能动手绝不吵吵!简直跟前世冤家一样。 魏楚一直认为,是因为小时候一块学文习武,她的表现太优秀,所以三哥这个小肚鸡肠的一直对她羡慕嫉妒恨,并且后半辈子就暗搓搓地以打击她为乐。这家伙还坚持叫她“老四”,说她是家里的投错胎的四小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啧啧,瞧瞧这你这一身汗味,多久没洗澡了啊?”魏楚绕着魏宪上上下下打量,相当鄙夷地煽了煽鼻子。 “老四啊,听说你带兵打仗,英武非凡呀,得了个妖女的名号,怎么样,要感谢你三哥从小的培养吧!”魏宪打击起魏楚来也一点不客气,停顿了一会儿,又咳嗽了一下,“嗯哼,话说城门口那位到底是谁呀?你可别糊弄我,你俩那样子,可不止阿爹看见了。” 一提到这个话题,魏楚就烦躁不已。她是叫阿爹急行军,急行军,可是谁能想到行军竟然行得那么快,还好死不死逮了正着!她现在见不到桓昱,也没法商量,阿爹那里更是不敢开口说,只能躲在闺房里发霉。现在倒是便宜了死三哥,拿这个来戳她软肋。 魏楚特别不客气地推搡着魏宪:“要你管,要你管!你出去,出去!” “喂喂,我好心好意来给你通风报信,你还嫌弃。”魏宪作势要走。 “等等!”魏楚变推为抓,一把揪住魏宪的后领子,直拽得他翻了个白眼,“什么通风报信,你说!” “咳咳,你那个情……那位郎君现在就在阿爹书房。”魏宪从魏楚的魔爪里逃脱,闪了个身,蹿出院门。 魏楚拎起裙摆就往书房跑。魏覃的书房有两扇门,内门常锁,但这个难不倒魏楚,她直接捣腾了两下,撬开了那锁,俯低了腰,偷偷摸摸地溜进去,绕过重重的书架,隔了一层屏风能隐隐约约看到外面的人影。魏楚见状连忙往后退了几步,贴着书架站好。 “你今天来,就是和我说这些?”魏覃的声音传来。 魏楚贴着书架的缝隙往外看,果然看到自家老爹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首,听声音就能听出那不客气的意味。她有点急,自家老爹的性子,她很了解,若是桓昱说得一个不对,那就完蛋了。 桓昱一个深揖到底:“不,晚辈此次来,是向伯父请罪。” 魏覃哼了一声:“请什么罪?” “没能早日提亲之罪。”桓昱的声音特别坦荡。 魏楚差点想以头抢地,她生无可恋地捂住脸,完蛋了,这个傻缺! 果不其然,魏覃生气用力一拍案桌,虎目圆瞪:“小儿此言何意,这是笃定我魏家女儿要嫁给你?” 魏楚在书架后面揪着头发,各种抓狂,却不敢发出声音,真是要多苦逼有多苦逼。 桓昱像是没听出魏覃的怒气,他继续恭恭敬敬地说:“不敢。魏二娘子不一定是晚辈的,但晚辈一定是她的。” 卧槽!魏楚吓得一哆嗦,生生揪下了一撮头发。几天没见,桓昱是不是疯了啊啊啊啊!……她又使劲捂住脸,不过这次是羞恼的。 魏覃也被吓得够呛,他猛地咳嗽了两声,咳得一张老脸通红。他用一种特别惊悚地眼神看着眼前这个恭敬的晚辈,真是……看着人模人样的,怎么脑子就坏掉了呢!听说这还是韦竣山的独子,可怜韦家后继无人了! “你你……”魏覃指着桓昱,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说他不能把女儿嫁给疯子?看上这么个人,阿奴那丫头不会也疯了吧! “伯父,晚辈此生心愿,就是能娶阿楚为妻,若是不得,也必一生相守。所以,阿楚若是不喜晚辈,晚辈自然远远退开。若是阿楚不排斥晚辈,希望伯父能给晚辈一个机会。”桓昱说的非常自然,可是两个听众都已经听得起鸡皮疙瘩了。 魏覃好不容易把桓昱带歪的思维拉回来,板着脸:“你和阿奴什么时候认识的?” “一年前。”桓昱早打好了草稿,“陆氏逆贼反叛之际。” 魏楚竖起耳朵,这人编瞎话也不和她通个气,若是穿帮了怎么办?也幸好,自家老爹还没时间审她。 “韦家不是与陆氏有旧吗?”说起正事,魏覃思绪快多了。 桓昱拱了拱手:“实在是情势所迫,家父也不得不虚与委蛇。但是这一年来,家父和晚辈一直积极地搜集陆氏谋逆的证据,等待机会。所幸,终于让家父找到了元真的破绽,知道陆氏通过元真一直在给先帝下药,也幸好国公您及时回长安,否则家父也难逃陆贼之手。” 桓昱这话,魏覃自然不会全信,他在长安也不是没探子,韦家在长安的势力,他心中多少也有些数。就说北军最精锐的虎贲营可是在眼前这小子手里握了四年了,虎贲营两万人,配的是千里马,着的是锁子甲,用的是东瀛和钢,论战力,对上五万州府兵都未必会输。 再加之,中尉胡齐民本就是韦家门生,算起来,胡齐民不过是帮这小子占着中尉的位置,一旦胡齐民年纪到了,退下去了,这小子正好名正言顺地接手中尉。 真论起来,北军不论是人数还是质量都压过南军,楚维虽与胡齐民同级,但手里的人马可差远了。比起陆颂之,韦家才是真正控场的那个,但就凭韦家放任陆颂之登位这一点,面前这小子就不是省油的灯! 想到这点,魏覃看桓昱就不大满意了,自家闺女虽然,咳,确实不大像女孩子了一点,但做爹的也不能看着闺女选个中山狼呀! 桓昱上辈子在魏覃手下做事,对于魏家父女的脾性那是了如指掌,一见魏覃沉默,他立刻开口:“伯父为先帝清逆贼,实是众望所归,今日进城,长安城中的众人也算是放了心。另外,阿楚的性子,晚辈都知道,不论她想做什么事,晚辈都全力支持。” 魏覃想到自家女儿手里无兵无卒,愣是收编了流民,一声不吭地拿下两个郡,心里就有点说不出来的滋味,真论起来长安城其实也是她拿下的。这要是个儿子,他做梦都能笑醒,可偏偏是个姑娘。他倒觉得姑娘也没什么,可是这世道不这么觉得,自家媳妇也整天长吁短叹,唯恐女儿嫁不出去…… 想起自家媳妇整天念叨着要找个宽厚的婆家,眼前这小子若是真能让阿楚折腾,倒也不是不能考虑。魏覃略一思忖:“阿楚的性子,若是日后执意上战场,你怎么办?” 桓昱想都没想,直接道:“我跟她去。” 魏覃一笑:“你可是官职在身的人,怎么随她去?” 桓昱笑了下,风轻云淡:“辞官,做她的军师。” 书架后面的魏楚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面上已经红成一片。 魏覃噎住了,他直起腰,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他的神情非常平淡,甚至带了点笑意,眼神更是坚定而执着。说实话,这副模样要是装的,那面前这个年轻人就真是深不可测了。可若是真的……韦竣山那个老匹夫也真是可怜,魏覃不厚道地想。 “咳,韦大人的意思,老夫了解了,劳烦韦小郎回去转告。”魏覃话题一转,不再谈论之前的事。 桓昱倒也不纠缠,恭恭敬敬地一揖,就由着管家将他带出去。 魏楚刚刚打算偷偷地从内门溜回去,就听见老爹放下茶盏,咳了一声:“出来吧。” 魏楚弓着腰停在那里,假装没听见。 “还不出来!”魏覃声音重了几分。 魏楚闭了闭眼,转身出去:“哈哈,阿爹,这么巧,你也在书房呀。” “都听到了?”魏覃看她一眼,示意她坐下,“说吧,怎么想的。真看上那小子了?” 魏楚利落地坐下,有点无语地看着自己老爹,说实在的,自家爹对着姐姐是温和慈父,对着小妹宠爱非常,唯独对她,说话毫不避讳,犯点错就往死里揍,全家也就二哥当年有过这待遇,连她自己都怀疑自己投错胎了…… “咳咳,也不是。那什么,和韦家联姻,于目前形势有利。”魏楚清了清嗓子,“大哥今天去冯家走了一遭,也算是向世家表了态,相信不会有人抱团抵触咱们。但是韦家目前风头正健,必须拉拢。” 这话倒是说到魏覃心坎里去,可是一想到这就是女儿对终身大事的态度,他又无比心塞,虎着脸:“你就看重这个!” 魏楚欲哭无泪,她倒是看重别的,可是她真没桓昱那么厚的脸皮,什么能外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章 自甘下贱 自从被老爹一通好训之后,魏楚就被发配军营了。虽然被三哥各种嘲笑,但她自己其实松了口气,再待在靖国公府里,她真要被自己折磨疯了,一边是被凶残的老爹劈头盖脸痛骂,一边是让她说出桓昱那种甜言蜜语……真要说出来,她下半辈子都要被三哥笑死! 父亲和哥哥们回来,魏楚很多事也懒得管,本来想在和陵别业悠闲地呆几天,陪陪大嫂,逗逗小侄女。但没想到,她一到庄里,就被阿娘逮住叨叨叨,边叨边骂,叨到后来,她阿娘眼睛都红了。 魏楚简直无语问苍天,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多不孝呢,冲撞爹,气哭娘什么的 。 “你说说,你多久没回来了?上次匆匆忙忙地下山,什么话都不跟家里说,一声不吭地就带兵去打两郡……你祖母知道的时候,差点吓昏过去!你个不孝女,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不孝女!”刘氏说着说着,又气急了地使劲锤了魏楚两下。 魏楚抹了把脸,她在家待了十天,阿娘就念了十天,吃饭的时候念叨,生气的时候念叨,不仅没完没了还喜欢翻旧账,什么小时候就不乖啦,什么整天跟着二哥捣蛋,从小就不学好之类的……她真是头都大了。 魏楚终于忍不住:“阿娘,是不是所有当了祖母的女人都这样?” 刘氏正气着呢,听到这话一愣:“说什么呢?” “是不是当了祖母就会变得唠叨。”魏楚撩了虎须,立刻逃开三尺远。 “你你……你个死丫头!”刘氏眼也不红了,叨也不叨了,直接上手要打。 院子里的丫鬟仆妇,见魏楚跳出来,一个两个笑得东倒西歪,阿青还狗腿地对刘氏道:“娘子,这边这边,阿青帮您堵住小娘子。” 魏楚闻言瞪着阿青:“好呀,你个丫头片子,吃里扒外啊!” 丫鬟们笑得更欢了,连一向严肃的陈家媳妇都笑得眯了眯眼。 “阿娘,你别生气啊,我下山溜达溜达。”魏楚蹿出了院门。 “你要再敢胡乱折腾,别怪我不客气!”刘氏急得追出来,气得把一贯的优雅仪态都丢。 “不会不会,就下山玩一下,阿娘,你好好照顾大嫂!”魏楚牵了马,朝后挥了挥手,上马,不一会儿就看不见了。 刘氏捂着胸口:“我怎么生出这么个讨债鬼!” 陈家媳妇扶住刘氏:“娘子不必忧心,小娘子也只是在您面前孩子气,在外,想必心中有数。” 刘氏叹了口气,往回走:“外面的事,哪里是心中有数就有用的?一个两个,就没有省心的。” 魏楚离了山庄,也没处去,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回军营看看。人呐,就是贱皮子,忙得时候要死要活的,闲了吧又浑身难受。 魏楚扯着缰绳,慢悠慢悠地进了军营,守营的小将看到她特别兴奋,行了个礼:“将军,您回来了!” “是啊。”魏楚笑眯眯地点点头,心里也很满意,这些人从衣衫不整的流民,到如今数一数二的将士,可是她一手带出来的。 魏楚下马了,往里走,还没到营帐,就见马六站在那儿和人聊天,她走过去,笑道:“聊什么呢?” 马六惊喜地回头,拱了拱手:“将军!你总算回来了!” 魏楚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怎么?没我在就办不了事了?” “当然不是。”听到这话,马六立刻挺了挺胸,“将军吩咐的事,我都办好了!就等将军验收。” 魏楚刚想笑着调侃两句,就听到身后一个惊讶的声音:“二娘子,你怎么来了?” 魏楚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冷了,马六正对着魏楚,一看她的脸色,心里明显一咯噔 。 魏楚转了个身,似笑非笑:“怎么了?军师不欢迎我来吗?” 孙通顿了一下,尴尬一笑:“当然不是。我只是想着,魏将军已经回长安了,二娘子不必如此劳累。” 魏楚手上还拿着马鞭,她有一下每一下地甩着马鞭,也不正眼看孙通:“孙先生说的哪里话,作为魏家的一份子,为父分忧是尽孝道。” 做了魏楚一年多的左右手,马六已经深知自己这位上司的脾性,她摆出这幅样子,那已经是非常不高兴了。马六和孙通共事已久,多少也有些面子情,他冲着孙通挤了挤眼,让他别再说了。 可惜孙通根本没看马六,他做了个揖:“二娘子此言有理,然则二娘子毕竟是女子,若是家中有主事的人,还是不要抛头露面为好。” 马六捂住脸,看都不想看自己的傻缺同事。共事那么久,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就是用膝盖想也应该能想到呀!能用流民打退正规军,拿下两郡十三县,叩开长安城门的人能是普通女人嘛?就算是个普通女人,人家刚刚立了大功,你这就上赶着过河拆桥了?!脾气再好,也忍不了啊,况且这位还不是个脾气好的! 果不其然,魏楚笑了一下:“那依孙先生之言,我现在应当做些什么?打下十三县,我可是早就凶名在外了,现在想要做回大家闺秀恐怕也是不行了。” 孙通似乎没听出魏楚话里的嘲讽意味,他继续道:“虽然此事有些棘手,但二娘子不必担心,相信过些时日,外头的传言也就淡了,对二娘子的声名不会有太大影响。” 魏楚又笑了一下,话里的嘲讽意味更浓了:“可是,孙先生,我过些日子可就及笄了,恐怕传言还没淡,就要影响我的终身大事了……” 孙通听到魏楚直接开口说这个话题,略有些不赞同地皱了皱眉:“二娘子,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必魏将军和夫人会为您考虑周全。” 马六板着一张脸,当做没听见两人之间的谈话,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将军会放着孙通那样识文断字的人才不用,反倒收了他这样大字不识一个的莽夫做心腹。别看将军脾气暴,那心思可一点也不浅呢! 魏楚忽然觉得无趣,孙通这个人,她一开始就看透了,能为魏家所用,但不可能为她所用,所以,现在还浪费这口舌干嘛? 魏楚敷衍地拱了拱手:“多谢先生关心。先生有事,去忙吧。马六,你跟我进来。” “是!”马六别有深意地看了孙通一眼,跟着魏楚进了营帐。 孙通皱着眉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他本以为二娘子听进他的劝说了,怎么转头又进军营了?听说魏家大郎和三郎都已经在长安了,魏将军也该派个郎君过来主持一下军营诸事吧。想到这里,他摇摇头,转身离开。 进了营帐,马六立刻道:“将军,您别和孙通一般见识,他就是个迂夫子。” 魏楚看了马六一眼:“我知道,孙通是个什么人,我不关心,但是你是个什么人,我可就要好好看看了 。” 马六立刻站直身子,紧张地看着魏楚:“将军,我对您绝对是一片忠心,上刀山下火海也不说一个‘不’字。” “得了,又是这一套。”魏楚摆摆手打断他,别有深意地说了一句,“我呀,就指望着你飞黄腾达的时候,别忘了旧主。” 马六打了个激灵,立刻道:“马六绝不侍二主。” “好了,不说这个。”魏楚点了点桌面,“我让你弄个情报机构,弄得怎么样了?” 马六挠了挠头:“这个,才刚刚有了些微思路。” “那就说说最近长安城的消息吧。”魏楚闲了十几天,估摸着自己父亲和哥哥这些日子应该忙于搞定世家,至于登基的事,说不得还需推个傀儡出来。 “长安最大的消息,应该是魏将军提议拥立太祖后裔代王为帝。”马六边说,边偷看魏楚,见她脸色正常,才放心道,“代王世代居于雍州,护送代王进京,也需要些时日。” “嗯,继续。”魏楚点点头,这招棋也在预料之中,父亲打得旗号是尊王攘夷,让大梁朝的子孙主动让位,可比贸贸然称帝好得多。 “另外,陆氏嫡系皆下狱,陆仲堪于凉州军中,勾结伪王赵氏,妄图颠覆兵权,被刘敬义大将军当场斩杀。”马六想着收到的情报,挑出重点,做简明回报。 “哼,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陆家嫡系死绝了,也没用!”魏楚不屑地哼了一声,“况且,剩下的这些能不能全杀了还未知呢,这是糟心。” 马六不解地挠挠头:“杀皇帝那是大罪,这不是该灭九族的吗?” 魏楚看了他一眼:“那是对庶民,对勋贵,至于世家……呵,你该去看看朝堂之上,有多少人姓陆,又有多少人是陆家门生。陆家绵延数百年,不算京官,光地方上的势力,就深不可测。你敢灭他九族,这些人就敢裂土自封。” 马六咋舌:“这可真不公平。” 魏楚瞥了他一眼:“以后,你会见识到更多不公平。” 马六笑了笑,没说话。 “除了这些,还有别的消息吗?” “有一个。”马六斟酌了一下,“听说魏将军打算和世家联姻。” 魏楚手上的动作一顿,心下微囧,她这十几天不在家,老爹不会直接把事情定下了吧,她还没来得及尴尬,就听见马六接着说:“听说是和萧家。” “萧家?和谁联姻,我三哥?”魏楚脸色不大好,萧幕的儿子与她年龄不符,萧家也不敢要她这个儿媳妇,那很有可能就是要往她家赛个女人了。哼,萧幕的脸倒是够大呀! “这个……”马六微怵,“听说,萧家中意魏将军……” “那个魏将……”魏楚的话戛然而止,脸色阴沉到了极致,直看得马六心里打颤。 不知道过了多久,魏楚终于冷意满满地笑了一下:“有意思,萧幕既然自甘下贱,就别怪我让他宝贝女儿有来无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章 自取灭亡 马六装听不见,鼓足了勇气,才打破阴郁的气氛开口道:“贾大王一直想见您一面。” 魏楚收起那杀意满满的模样,闭了闭眼,往后一靠:“他有出过什么幺蛾子吗?” “没有,一直规规矩矩的。”马六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就算以前不规矩,现在估计也规矩了。” “让他过来吧。”魏楚坐直了身子。 贾大王被马六带到门口,心下有几分惴惴。他原本只是一个山匪,随便占了个山头,没想到底下竟然有座玉矿,自己守肯定守不住,但又不甘心拱手让人,就托了关系在长安找了个靠山。 这靠山也算不错,平时除了收孝敬,倒是没别的要求,独独前不久,忽然给他来信,要他投靠魏家军,他也不知道这些人背后玩什么把戏,好在听说魏家军的头儿是个女的,就放心上门投降,可没想到,这女的是个杀神! 贾大王虽然自诩大王,可他胆小呀 !尤其来了这里之后,自己的人马立刻被收编了,更是让他又急又怕。站在门口,贾大王已经开始打哆嗦了。 马六和贾大王接触得比较多,觉得这人翻不出什么花样,但无奈自家上司让他盯紧,他也只能盯紧:“进去吧,将军在等你。” 贾大王“哎”了一声,刚抬步进营帐,不知是腿软还是踩着石头,竟平地摔了个狗啃泥! “你就是贾大王?”魏楚像是没看见贾大王的囧样,一本正经地问。 贾大王利落地起身,偷偷地掸了掸后摆的灰尘,腆着脸笑:“您……您客气了,小的叫贾仁义。” “噗。”马六在后面笑了一声,又赶紧憋住。 魏楚现下心情不佳,也没觉得好笑,直接开口问:“你手底下那玉矿,是孝敬了谁家?” 听到这话,贾仁义腿又是一软:“没……没有的事儿!” 魏楚敲了敲桌面:“我敢这么说,那就是查清楚了。你以前是谁的人,我不管,但你现在投了魏家军,若是敢生二心,军规读过吧……” 贾仁义一个哆嗦,直接扑到:“将军,小的不敢生二心,小的以前孝敬的是萧家。” “哪个萧?”魏楚把玩着毛笔。 “就是那个世家……最大的那个,小的也只是和他家仆人联系。”贾仁义读书不多,根本说不清官职、郡望,只能结结巴巴解释。 魏楚冷哼一声,姓萧的真是处处在找死! “知道了,你下去吧,那玉矿……”魏楚眯了眯眼。 “自然都充作军饷!”贾仁义飞快地开口。 魏楚站起身:“你是有功之臣,不会亏待你的,去吧。” 贾仁义终于松了口气,跟着马六出去:“马校官,我这事儿算是过去了吧?” 马六看了他一眼,笑着拍拍他的肩:“仁义兄,你放心,将军不是是非不分的人,更何况你刚刚献了一座矿,绝对是有功之臣,你呀,就等着加官进爵吧!” 贾仁义一听这话,腿也不软了,立刻谄媚地对马六道:“马兄,以后还要你多多提携呀,在将军面前,美言几句。” 马六搂住贾仁义的肩,一副哥俩好的样子:“你放心,这是包在我身上。” 送走了贾仁义,马六又转回营帐,就见魏楚已经收拾完毕,准备出门,他问道:“将军这是?” “要回一趟靖国公府。”魏楚脸色不好看,转头又叮嘱了马六一句,“别的事,你先放一放,情报的事,你亲自去抓,半年之内,我要看到成效。” 魏楚如此急切,马六反倒不安了起来,他下意识地问:“刺探消息,律法不容……” 魏楚停下脚步,瞥了他一眼:“出了事,有我顶着,你怕什么?” 马六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看了魏楚一眼:“那这事要让魏将军知道吗?” 魏楚转了个身,似笑非笑地看着马六:“你说呢?” 马六缩了缩脑袋,还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 “我走了,军营的事,你多看着点。”魏楚扬了扬手,又停了一下,“除了我,谁来都是客,记住了?” 马六一个激灵:“明白!” “明白就好。”魏楚出门,策马向着长安城而去。 “二娘子回来啦。”靖国公府的门卫一见魏楚勒马,立刻上前帮她牵缰绳。 “我爹在家吗?”魏楚翻身下马,大步往里走。 “在的,刘郎君、夫人和小娘子也在。”门卫又加了一句。 “知道。”魏楚直奔花厅而去,还没到里面,就被人拽住了胳膊,回头一看,正是数月未见的刘娥英。 “你总算回来了。”刘娥英的脸色不好看,看到魏楚,勉强笑了一下。 魏楚脚步一停,看了看花厅方向:“怎么了?你阿爹和阿娘都在里面?” “是,在谈事情。”刘娥英终于还是憋不住,啐了一口,“都怪陆颂之那个老贼子!” 魏楚叹了口气:“是重文表哥的婚事?” 刘娥英懊恼地点点头:“是呀,老贼子在位的时候,硬生生搬了道圣旨下来。祖父走之前就说了凡事先忍着,我父亲忍气吞声,只能接了那道旨意。可是大哥已经有心上人了,现在该怎么办呀!” 魏楚撇撇嘴:“陆颂之是罪臣,他的圣旨算得了什么。” 刘娥英拉住魏楚的胳膊,小声道:“我也是这么说。可是我爹那个老顽固,他说刘家一诺千金,不管当初是为了什么,答应了就要守诺,我娘都跟他闹了好几场了,他还是不肯松口!” “舅舅也真是的。”魏楚颇为无语地瘪瘪嘴,“那你们今天来,是想让我爹做个公证?” 刘娥英点点头:“这是我娘的主意,我娘说了,这事要是传到我祖父耳朵里,那就真的板上钉钉了!要趁着祖父还不知道,先把婚事搅黄了!更何况大哥也还在祖父的军营里,若是让大哥知道了,肯定糟心,他还指望着娶宋家姑娘呢。” 魏楚嘴角抽搐:“外公也跟舅舅一样想?” 刘娥英无奈地摊手:“祖父常常把‘重然诺’挂在嘴边,就差当成刘家家训了!要不然,你以为我爹那个顽固性子是怎么养出来的?” 魏楚脸色更不好看:“我想起来了,‘重然诺’这件事好像是我家曾祖父的例子吧。当年还因为这个被当成武将表率……你说我爹,不会也……” “不是吧!那怎么办呀!我大哥不是完蛋了!”刘娥英急得直跺脚,“他们怎么都这样呀,不会为儿女的幸福考虑考虑吗!” 魏楚按了按她的肩膀:“你别着急,我现在比你还心塞呢。这事肯定有办法,沉住气啊。” 刘娥英不停地转悠:“我怎么沉得住气呀,大哥现在还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了,在前线也不能安心呀 。” 魏楚拉着她进了凉亭:“幸好你大哥还在前线,这事总归要拖一拖,一时半会儿成不了。” “好吧。”刘娥英刚刚安心坐下,就看到花厅里有人走出来,她三步并两步地跑过去,魏楚拉都拉不住。 “姑父。”好在刘娥英还没傻,知道先打了个招呼。 魏覃冲她笑笑,又对刘孝崇道:“这事,还需敛之好好考虑。” 刘娥英不停地拽自家母亲的袖子,穆氏无奈地看她一眼,摇了摇头。 刘娥英的脸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仗着自家父亲看不见,偷偷地瞪了他好几眼。 魏楚拽住她的手,小声道:“别着急,我有法子,明天老地方见。” 刘娥英听到这句,强忍住回头的,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送走了刘家人,魏楚立刻扯住自家父亲的袖子,脸色很不好看:“阿爹,你要纳妾?” 魏覃猛地一阵咳:“你听谁说的?” “你管我听谁说的,到底是不是?”魏楚的脸色很不好看,“还是萧家那个脑子不好使的货色?” 魏覃下意识地觉得手痒,每次想把闺女当闺女,这丫头就跳出来找揍:“这事你甭管!” “我怎么不能管了,你对得起我娘吗?”魏楚真的有点生气了,她当然也知道当了皇帝,难免需要平衡朝堂,尤其现下世家势大。 可是娶一个世家嫡女,那位分肯定不能低了去,萧敬姿还是个没脑子又不安分的,若是真给阿娘添了堵……魏楚眯了眯眼:“你要纳妾,没问题,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哪个不安分,敢打扰阿娘,可别怪我不客气!” 魏覃使劲地拍了一下魏楚的后脑勺,虎目圆瞪:“你想怎么不客气?” 魏楚哼了一声:“惹了阿娘,我削死她们!” “噗!阿爹啊,幸好咱们阿楚不是后妃,否则,这后宫就等着天天闹血案吧!”魏宪优哉游哉地走过来。 “你还有脸说!”魏楚跑过去作势要揪魏宪的耳朵,“你怎么就不劝劝阿爹!” 魏宪不停地呼痛,好不容易躲开了,连忙离开魏楚三丈远:“萧家能把脸皮放地下了,咱家可不能去踩一脚!这道理你又不是不明白!现在这些示好,能收到都得收下。” 魏楚看了看魏宪,又看了看魏覃,强行压抑怒气,脑中闪现了一个绝佳的主意,她忽然大笑起来:“哈哈,答应得好,阿爹答应得好呀!” “丫头疯了吧。”魏宪一脸茫然地看着忽然大笑的魏楚。 连魏覃都皱起了眉:“你想到什么?” 魏楚笑罢,冷哼一声:“我在想,萧家既然急着自取灭亡,那我就成全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章 陆氏妙瑜 “你又想干什么?敢捅篓子,别怪我揍你。”魏覃瞪她。 魏楚不理会魏覃,直接道:“萧家想送女儿,可以,让他们现在就送!” 魏宪不明所以,呆愣:“干嘛这么急呀,等阿爹登基了也不迟呀。” 魏楚转了个身,往凉亭里溜达:“想要女儿为嫔为妃享富贵,总要先跟夫家共过患难吧,这个要求可不算过分。” 魏宪看看妹妹,又看看眉头紧锁的父亲,依旧懵得很:“阿奴究竟何意?” 魏覃倒是一下就明白了,他先是赞赏地看了女儿一眼,又佯作不悦:“你心思不小啊,咱们根基还没稳,你就想着清算世家了?” 魏楚停顿了一下,转了身,眉头皱起:“父亲难不成也要像灵帝一样,将世家言奉为圭皋?” 魏宪觉得话题越来越奇怪:“世家也没做错什么吧,为什么要清算,小妹到底什么意思?” 两父女根本不理会一头雾水的魏宪,魏楚急于了解自己父亲对于世家的态度,毕竟她是极力主张削弱世家的,若是父亲与世家交好,那她的计划就会严重受阻。而对于魏覃来说,他其实更想试探自己这个女儿的底线,看她对时局到底了解多少,是不是真有不世出的政治才能。 “那阿奴认为,对世家该用什么态度?”魏覃也笑着走向凉亭,找了个石凳坐下,看着魏楚。 魏楚凝眉:“用之,防之,弱之。世家不可再与皇权比肩。” 魏覃好像很感兴趣,摆了摆手,让魏楚坐下:“那以目前之困境,你有何妙招?” 魏楚刚想说话,偏偏头,就看到魏宪,她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三哥,去弄壶茶来。” 魏宪不满地瞪她:“有什么不能让我听,神神叨叨的。” 魏覃也不阻止魏楚把魏宪赶走的行为,待到花园里的人都没了,魏楚才坐下,一字一句道:“世家势力盘根错节,一旦朝堂稳定,想要撼动他们,少则几十年,多则百年,此役非同小可。” 魏覃一笑:“你这是想让后人去解决?” “不,我的意思是,趁着朝堂未稳——”魏楚做了一个“杀”的手势,“一了百了 。” “大梁朝堂诸卿,十之七八与世家有关,如何一了百了。”魏覃笑笑,似乎不以为意。 魏楚神秘一笑:“这就看父亲怎么做了。世家子弟是难以分化,可世家门生就不一定了,没流一样的血,凭什么卖命?阿爹以为世家高人一等是因为什么?因为声名。若是名誉扫地,摘了他们那顶‘姓氏傲王侯’的帽子,再看这些门生们,是不是还会趋之若鹜。” 魏覃终于会意一笑:“这就是你让萧家现在送人过来的理由?” 魏楚坐在石亭一侧,探出身子,往池子里撒了一把鱼食,看着那些蜂拥而来的红鲤,她颇为嘲讽地笑了笑:“萧家行事如此蠢,主动送了口子上来,要是不顺着撕一撕,岂不辜负他的美意?想要女儿为妃,可以,不过,先要来我魏家做几天妾!” “嫡女为妾,萧家名誉扫地,你觉得萧幕会肯?”魏覃抱臂,看了一眼懒散而坐的魏楚,又皱眉,“瞧瞧你那坐姿,哪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魏楚耸了耸肩:“不管他肯不肯,对我们来说都没有损失。不过按萧家那一家子的能耐,从来只会一招——脑子不够,脸皮来凑!” “哈哈哈哈哈!”魏覃仰天大笑,雄浑的声音传出老远,他边笑边喟叹,“哎,你怎么就错投成了个姑娘!” 魏楚使劲掐着自家老爹的手臂:“反正不管用什么招,都不能让我阿娘受委屈。” “知道了,知道了。你阿娘可比你冷静。”魏覃疼得龇牙。 魏楚哼了一声,才转身离开。 魏覃看着女儿的背影,依旧不停地大笑。花园转角,魏宪拎着壶茶,看着父女两人的背影,眼睑微垂,看不清神情。 隔天,魏楚起了个大早,解决了自家的事,还有重文表哥的事要处理。魏楚叹了口,出了门就往春温阁去。 春温阁在长安城可谓首屈一指,单看外观,飞檐青瓦,华美异常,走进里面,更是小桥流水,竹林松涛,丝毫不逊于江南园林。更重要的是,春温阁有为女客专设的厅院,既照顾了女客们的面子,又满足了女客们嬉戏玩乐的要求,故而,很受女客们喜欢。这长安城里数得上名号的夫人女君,在春温阁里几乎都有一个专属的厅院。 而魏楚和刘娥英,也向来喜欢和勋贵女郎们在春温阁聚宴。魏楚刚刚进春温阁的女客去,就立刻有打扮得体的清秀丫鬟走上前:“魏女君,您来了,这边请。” 魏楚边走边问:“阿英到了吗?” 那丫头是专门服侍勋贵女郎的,所以对勋贵派系很了解,立刻回道:“刘女君已经在上面等您了。” “嗯,茶点与往日一样就行,另外,不要让人上来打扰。”魏楚说完,那个丫鬟就知情识趣地退下了。 “你可算来了!”听到魏楚的脚步声,刘娥英立刻打开门,将她拉进去,“现在可以和我说,到底有什么法子?” 魏楚拍拍她的手:“你别急嘛,先说说,舅舅昨天有改变想法吗?” 刘娥英垂头丧气地跌坐一旁:“我阿娘昨天倒是学聪明了,跟阿爹说,和宋家有诺在先,既然阿爹要守承诺,也应该先守宋家的 。阿爹倒是有些语塞,但他还是没松口。” 魏楚点头:“这样就好办。舅舅要守承诺没错,但只要反悔的不是刘家,一切就名正言顺啦。” 刘娥英闻言一喜,随即又丧气地趴会桌子上:“陆颂之都死了,让谁收回成命呀。” 魏楚点了点她的脑袋:“你呀你,想想呀,爹死了,谁最大呀。” 刘娥英直起身子,一拍掌:“对呀,长兄如父!让陆孟羲松口也行呀!你有法子让他松口吗?” 魏楚笑意满满:“你说呢?” “太好了,太好了!”刘娥英高兴地抱着魏楚,“幸好有你,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好了,这事,我会去安排的,你尽管安心。”魏楚反手抱了抱刘娥英。 心事一了,刘娥英终于有了胃口,拿起自己喜欢的点心就小口小口地开始吃:“哎,这事一直压着,我都好几天没胃口了。” 魏楚笑着看她。 “魏女君,您的点心。”一个丫鬟敲了敲门。 “进来。” 丫鬟进了门,刚放下点心,魏楚就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眼神凌厉:“你是什么人?之前怎么没见过。” 那丫鬟本就颤颤巍巍,怕得要命,此刻更是“扑通”一下伏跪在地:“女君,女君饶命,小婢是被迫的……有人让我给女君带个话。” 刘娥英放下点心,和魏楚对视一眼:“谁让你带话!” “陆……陆家女君。”那丫鬟不停地打颤。 魏楚眯了眯眼:“陆妙瑜?” 刘娥英一惊:“陆家女眷不是已经被软禁了吗?” 魏楚捏着手里的瓷杯,别有深意道:“单凭她能如此自如地从软禁地送出消息,就绝不能让她嫁进刘家。” 刘娥英一脸赞同和后怕。 “她让你传什么话?”魏楚垂眸看着那个小丫鬟。 小丫鬟哽咽着:“陆……陆女君说,魏女君想……想做什么……她知道,她能让您满意,但是……但是您必须去见她一面。” 魏楚笑了:“你告诉她,我会去的。” “是……是。”小丫鬟连滚带爬地出了门,生怕魏楚一个不顺心就让她永远留下了。 “她想跟你说什么?”刘娥英皱眉,“我以前就总觉得陆妙瑜这人,看着就瘆得慌。” 魏楚塞给她一块糕点:“你呀,想跟她斗,那可真差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章 风起云涌 接到陆妙瑜的口信,魏楚也不急着去见她,继续安慰刘娥英,一直送她回了家,这才溜溜达达地往宫里走,陆妙瑜和陆夫人一众女眷本来就居住在宫内,陆颂之暴毙之后,这些人也就相应地被幽紧在永巷,其中还包括了捅死陆颂之的汝阳长公主,原来的陆太后。 魏楚身上没带令牌,但是宫里混的都不是傻子,这位魏二娘子声名在外,也没人敢拦,甚至有内侍主动讨好,领着她去永巷。 进了永巷,典狱长是女官,魏楚仔细打量她,此人板着脸,面相颇凶,倒是符合典狱长这个官职。可惜陆妙瑜能够从里面送出口信来,这位典狱长难辞其咎。 “魏娘子,请。”典狱长打开了门,一本正经,“狱中湿寒,娘子不宜久留。” 魏楚一哂,想让她早点出来,倒还知道找个借口,她看了那典狱长一眼,轻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过来吗?” 典狱长有些惊讶,没想到魏楚会和她说话,匆忙一拱手:“请魏娘子赐教。” 魏楚推开门,走进去:“因为有人送信,让我来。” 典狱长脸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深深一揖:“多谢娘子告知。” 魏楚看了看典狱长的背影,微微一笑,阖上门,走进去。永巷虽然是个监狱,但毕竟关得是宫中女子,和外面的监狱还是有比较大的差别。她穿过院子,囚犯不允许出院门,但好歹允许她们在院内活动,不过这院子荒草丛生,萧条得紧。 魏楚还没走进屋子,就听见有人喊她:“阿楚妹妹。” 魏楚一挑眉,转身看过去,笑了一下:“原来是妙瑜姐姐,不知姐姐让我来,有何要事?” 陆妙瑜穿着一身靛青色深衣,衬得她肤色雪白,乌黑的头发挽成低髻,半垂在身后,整个人看起来消瘦了不少,容貌却越加清丽绝伦。 “阿楚妹妹,现在应该为我和刘氏嫡孙的婚事困扰吧。”陆妙瑜笑了一下,整个人带点落寞和忧郁。 这副模样,魏楚一个女子看了都心生怜惜,她挑挑唇:“听闻妙瑜姐姐其实也不愿驾与表哥为妻?” 陆妙瑜抚着自己的衣袖,垂眸一笑:“当日在宣平长公主府,阿楚妹妹也是在的。陆家和薛家本早有约定,可惜薛世叔失踪,我父亲不顾世家颜面,毁约……作为女子,命运不过是从父、从夫、从子。” 魏楚倒是没想到陆妙瑜能有这个想法,她虽然有些同情陆妙瑜,但是两人毕竟是不同的立场,她开口:“长兄如父,妙瑜姐姐的婚事,想必也能由你兄长解除。” 陆妙瑜苦涩一笑,摇了摇头:“我虽居深宫,但是妹妹的英名也是听过的。我就问妹妹一句,若是你掌权,会留下陆氏嫡系的男嗣吗?” 魏楚一愣,没想到陆妙瑜问得那么直白,她勉强笑笑:“姐姐多虑了,况且,这朝堂之上,也轮不到我主持大局。陆家多有姻亲,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 陆妙瑜垂着眸子,笑容有几分嘲讽:“姻亲?如此境况,恐怕连陆氏本家都要弃车保帅了,更遑论姻亲 。我大哥虽然懦弱些,可他不傻,就算不判他死,也总有办法不让他活。” 魏楚眼神凌厉起来,她的确不大想让陆氏嫡系的男嗣继续活着,在她看来,世家的特权根本就是对律法和皇权的蔑视,可是世家族学几乎代表着国家的官学,庶民大字不识一个,文官自然非世家门生莫属。 陆妙瑜见魏楚不说话,又道:“我大哥是不会松口的,即便你们承诺让嫡系活下去,他也不敢信。” 魏楚哂笑:“你嫁进刘家又能得什么好?陆颂之是罪臣,旨意大可以当做无效。重文表哥另有心上人,舅母也不喜欢你,即便这样,你大哥还是想让你进刘家?简直不可理喻。” 陆妙瑜伸手,折了一枝枯藤,纤白的手指细瘦地让人觉得可怖,她眼神空茫地看着远处某点:“至少,能让我活下去。” 魏楚走到石桌旁,掸了掸石凳上的灰尘:“就算不嫁进刘家,群臣也不至于连女眷都不放过。” 陆妙瑜笑了一下,半是嘲讽半是感慨地看着魏楚:“你是勋贵女,不会懂世家大族的残忍,群臣是不屑于拿女眷开刀,可是本家未必会放过我们。” “有病吧,几个女人能碍着他们什么事儿?”魏楚撇撇嘴,对于乡绅宗族特别不屑,这些族老、乡老的存在,同样是对律法的蔑视。 陆妙瑜喟叹一声:“你不懂。我今日冒大不韪送消息给你,是希望你给我一个承诺。我会主动退一步,但我希望,不要被送回本家。” “你有什么打算?”魏楚双手交握,不置可否地看着陆妙瑜。 陆妙瑜走过来,坐在魏楚得对面,与她对视:“我愿此生常伴佛前。” 魏楚看着她的眼睛,唇边勾起一抹笑,颇有深意地点头:“好,我答应你。” 长安城楼上,魏楚拉紧了黑貂披风,紧紧裹着自己,看着城楼下长长的仪仗队伍,低声道:“代王今日入京,隔些日子就该登基了吧。” 桓昱看着她面色苍白,好似很冷的样子,有些担心:“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不是。”魏楚摇头,想了想,又说,“代王过了今天除夕,就是知天命之年了吧。” 桓昱伸手解下自己的披风,又给她严严实实地裹了一层,低声道:“不过是仪仗队伍,非得出来看,冻着了吧。” 桓昱不停地念叨,魏楚却像是完全没听见,依旧沉浸在自己得思绪里:“你说,这位置到底要不要让代王坐。” 桓昱从身后帮她系好带子:“你想不想让他坐?” “他坐这个位置有好处,不坐也有好处,拿不准。”魏楚摇头,“他若是坐了这个位置,我们可以借着大梁正统的手,做一些魏家不能做的事情。他若是不坐,阿爹倒是能早些登基。” 桓昱笑:“早些登基和迟些登基有什么差别?若是没有魏家先祖,代王一脉根本活不下来。好不容易活下来,代王系几乎都没出过封地雍州,他们在长安哪有什么势力?你也不用担心他们反水。” “是了,走吧 。”魏楚点头,转身要下城楼,可是没走几步,她就觉得肚子疼得厉害,而在桓昱眼里,就是魏楚的脸色越发白了,甚至,连嘴唇都是一片苍白。 他立刻紧张地把人扶住:“怎么了?怎么了?” 魏楚紧紧拽住桓昱的手臂,腿软地站都站不起来,她倚靠在桓昱怀里,脸上满是虚汗:“我……肚子疼。” 桓昱一把抱起她,大步走下城楼:“乖,忍一忍,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馆。没事的,没事的。” 魏楚刚被桓昱抱起,就感到某个部位一阵潮涌,她骤然悟了,脸色立刻变得通红,拽了拽桓昱的手臂,小声道:“不……不用去医馆,送我回国公府吧。” 桓昱的脸色几乎跟魏楚一样白,他从没见过魏楚生病,也没见过她满头虚汗如此痛苦的模样,他将魏楚报得紧紧的,声调都有些失控:“怎么能回国公府!必须去医馆,去查查是什么病症。” 魏楚使劲拽他,可惜肚子疼得厉害,手上根本没力气:“真的不用送医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你送我回家……” “不行。”桓昱倔脾气上来了,抱着魏楚就大步往最近的医馆跑。 魏楚简直想打死这个蠢男人,她无力地靠在桓昱胸口,终于涨红着脸道:“是葵水!” 桓昱一愣,像是没听懂:“啊?” 魏楚终于忍不住了,握着拳头使劲砸着桓昱的胸口,终于让他停下了脚步:“我说我来葵水啦!” 这声有点大,直接惊动了边上的小贩,小贩看着古古怪怪的两人,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魏楚连忙扯过披风,把自己的脸盖起来,瓮声瓮气:“还不送我回家。” “哦哦……好。”桓昱的俊脸也闹了个通红,却是抱着魏楚更快地往靖国公府跑。 魏楚已经痛得没什么力气了,窝在桓昱怀里一阵昏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桓昱轻轻拍了拍她:“到了。” 魏楚出了一身的冷汗,撩开披风,只觉得风冷入骨,她强撑着站起来:“我自己进去吧。” 后门的守卫一见魏楚脸色不好,立刻让人跑去通知院内的仆妇,魏楚拦都拦不住,她只得转身对桓昱道:“你先走,要是被我阿爹看见了,又得挨训。” 桓昱不放心地扶着她,帮她擦去脸上的汗珠,又帮她拢紧了披风:“没事,我送你进去,就是挨揍也没关系。” “二娘子!”阿青急匆匆地赶来,见魏楚摇摇欲坠的模样,大惊失色,连忙扶着魏楚往里走。 桓昱一直在门口看着,直到魏楚被扶进屋子,他才转身,有几分茫茫然地往外走。葵水……嗯,葵水……他又是喜又是忧,喜得是她成人了,忧得是她的身子。 刘氏还在山庄,阿青去请了魏老夫人。 老夫人拄着拐杖匆匆赶来,看着魏楚那要死要活的模样,吓得不轻:“这怎么回事?” “祖母,我好像来葵水了。”魏楚躺在船上,疼得蜷起。 “快快,快去拿换洗的衣服,熬些姜汤 。”一听这话,魏老夫人松了口气,连连吩咐丫鬟仆妇,“哎,这是好事,这初葵来了,那是你长大了!你这还是来得迟的了,过几个月,可都要及笄了呢。” 魏楚迷迷糊糊地听着,被人扶起来换了衣服,往被子里塞了汤婆子,汤婆子正好放在她小腹上,暖暖的,很是舒服。屋里丫鬟来来去去,她昏昏欲睡,好一会儿,又有丫鬟扶着她起来,喂她喝了些红糖姜枣水。 她迷迷糊糊地说:“祖母,我想睡……” “好好,睡一会儿,睡一会儿。”魏老夫人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身子,让丫鬟们轻声退下。 隔了会儿,见魏楚睡踏实了,她叮嘱了阿青几句,也转身离开了魏楚的院子。 傍晚,魏覃、魏宪和魏玄刚刚迎接完代王,回靖国公府,就听闻魏楚被病恹恹地抬回来,魏覃顿时大惊:“阿奴怎么了?” 魏老夫人刚好来找儿子,听到这话,笑着道:“还能怎么,姑娘家的事呗。” 魏覃先是不明所以,但好歹也养过一个已经出嫁的大女儿,顿时明白,笑着抚了抚须:“原来是这样,哎,这下,阿奴总该有点闺秀的样子了吧。总像个小子似的,怎么能行呀!” 魏老夫人一笑:“说的是。” 魏宪和魏玄也相视一笑。 “阿娘来找儿子,所为何事?”魏覃扶着老夫人坐下。 魏老夫人放下拐杖:“还能是什么事儿啊,丽华的月子也坐得差不多了,你们总该去把人接回来了吧!” “祖母,我去吧。”魏玄这些天可一直惦记着这事,一听这话,立马自告奋勇。 魏宪笑得深意:“咳咳,大哥和大嫂果然伉俪情深啊。” 魏玄当做没听到魏宪的调侃,目不斜视。 “也是,那就伯渊去接吧。”魏覃挥挥手,让两个儿子回去,自己则扶着老夫人回了她的院子。 “听说你要纳妾?”老夫人久居内院,但也不是消息不通,她皱了皱眉头,“你跟娇娘那么多年,两地分居的日子也不是没有,以前都没这想法,如今怎么就想着要纳妾?覃儿,咱们家里向来干干净净的。你就算位极人臣,可也不能对不住娇娘。” 魏覃失笑:“阿娘,你想到哪里去了。您儿子是这样的人吗?这事,我心中早有成算,娇娘那边,我也已经和她通过气了。就像您说的,当年两地分居,儿子都没想着要不三不四的女人,如今孩子都那么大了,还能对不住娇娘吗?” 魏老夫人被儿子扶着,越说越生气:“你若是真弄些上不得台面的女人,我反倒还不担心,不过是些婢妾,都在娇娘手里攒着。可是,这次,听说是萧家的闺女?萧家也真是,好好的世家大族,送个女儿做妾!先人的脸都要被他们丢尽了!这种人家养出来的闺女,可别乱了我魏家的内院!” 魏覃拍了拍母亲的手,有几分好笑地看着孩子气的母亲:“阿娘,这事啊,你就算不相信儿子,还能不相信阿奴吗?这丫头的心思狠着呢,能让人在内宅作乱吗?” 提到这个,魏老夫人也想起一桩事,立刻停下了脚步,抓住儿子的手:“今天门房说,送阿楚回来的是个郎君,这是怎么回事呀?” 魏覃咳嗽一声,这事儿,他和韦家倒是接触过,若是不出变故,基本上也算定了,毕竟,他这女儿凶名在外,能遇上个傻小子不容易啊…… “怎么了?你知道?”魏老夫人顿时不满地看了儿子一眼,“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和我商量商量 !哪家的郎君,人怎么样?” 魏覃继续咳:“阿娘,这事……到时候会跟您说的,总归是个好人家。” 魏老夫人不满地跺了跺拐杖:“就是嫌我老了呗。” 魏覃只得赔笑,将老夫人送回屋。 而另一边,被自家老爹赶回去的两兄弟,正一前一后地走着。 魏宪开口了:“大哥,与元武堂兄似乎交往颇深。” 魏玄疑惑地看了弟弟一眼:“嗯,家里逃出长安的时候,多亏了元武帮忙,他看上我那些收藏,就送了他一些。” “楚大人能弃暗投明,让我们不费一兵一卒拿下长安,也是元武堂兄的功劳啊。”魏宪又道,“哪天,要请元武堂兄出来聚聚。” 魏韬的年纪与魏玄接近,二十二三岁的青年,而魏宪的年纪却只比魏楚大了两岁,所以,魏韬自然与魏玄、魏平交往比较多,与年纪小他六七岁的魏宪,交往不深。 魏玄点了点头:“是该聚聚,元武在中尉营待了三四年了,叔敏你若是也要走武功这条路,确实应该和他多学学。” 魏宪点点头,迟疑了一下,上前两步与魏玄并肩:“大哥,阿奴手里那四五万人不知会编入哪支队伍?” 魏玄笑着转头看了魏宪一眼:“怎么了,羡慕阿奴能领兵了?” 魏宪羞赧一笑:“是有些羡慕。不过,阿奴一个女孩子,终日混在军营里总归不是个事儿,不知道阿爹会把阿奴的人马编入哪个营里。” 魏玄其实也是认同魏宪的观点,他一直接受世家的教育,故而对于女子抛头露面,尤其是上战场这一点,还是不太能接受的。但是他也熟知阿奴的脾性,若是真把阿奴的兵给拆了,那丫头能跟他们拼命,更何况阿奴毕竟是立了大功的。 魏宪见魏玄笑笑没说话,也不再多说,两兄弟分别之后,往各自的院子走去。 魏宪刚刚走进自己的院子,就见小厮向行了个礼,递过来一封信:“三郎,这是郭先生让我给您的信。” 魏宪的眼睛一亮:“郭先生人呢?” “郭先生还在偏院,不过过些日子就要搬出去了。”小厮回答。 魏宪边拆信,边点头:“是该给先生找个住处,先生是大功臣,怎么能跟普通幕僚一起挤在偏院里。” 小厮没有回话,行了礼,就退下了。 魏宪拆开信件,一看郭先生留的字,满意地点点头:“先生不愧是宪的知己,与我想的相一样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章 乱点鸳鸯 今年多了个闰月,除夕来得迟。不过在除夕之前,魏家另有一件大喜事,那就是魏家嫡长孙女的满月宴。 这一日正好正值大雪,鹅毛似地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从窗子里看出去,整个院子银装素裹,几棵青松上盖着蓬松的雪,白绿相间,竟有种别样的生命力 。年关将近,院子里已经挂起了大红灯笼,贴起了各色的窗花,看着尤为喜庆。 天刚蒙蒙亮,丫鬟仆妇们已经早早地忙碌起来,已经习惯早起的魏楚,也早早地在院子里打了两套拳了。 “二娘子,大娘醒啦,你可以去看小大娘了。”阿青见魏楚收了势,连忙递上热毛巾。 魏楚接过毛巾擦了擦脸上的薄汗,一听这话,转手把毛巾递给阿青:“正好,我现在就去看看乖侄女!” 阿青捂着嘴笑,也跟在魏楚的身后,向着魏玄夫妇的院子走去。 “大嫂,起了吗?”魏楚站在门口,探着脑袋往里看,正好遇上魏玄从内屋走出来。魏玄见她探头探脑的,立刻不客气地对着她的额头敲了一下:“大清早的,跑来干什么呢?” 魏楚捂着额头,不满地撅嘴:“看看我乖侄女,也不行吗?” 魏玄好笑地看她一眼:“行。不过今天客人多,你要早些出来帮阿娘的忙。” “知道了。”魏楚摆摆手,耐不住地往屋里冲。 蒋氏的屋子里烧着好几个暖炉,一走进去,一股热气就扑面而来,魏楚绕过屏风,看见蒋氏靠在榻上,一脸宠溺地看着手舞足蹈的女儿。魏楚笑着走过去:“阿嫂,你身子还好吗?” 蒋氏见她来了,连忙招手,让她坐到床边:“身子倒是没什么,只是这丫头,可是一点也不省心。” 刚刚还笑得“咯咯咯”的小丫头,不知是不是听到了自己亲娘的嫌弃,竟然一下子就哭了起来。那哭声震天动地,倒是把魏楚吓了一跳:“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地哭了,是不是饿了啊?” 蒋氏看着魏楚手忙脚乱,一脸惊慌的样子,好笑地拍了拍她的手:“没事,估摸着是尿了。” 蒋氏房里的大丫鬟春歌也笑着走过来:“二娘子,奴婢来吧。” 魏楚退开一些,看着春歌利落地给小丫头换下尿布,擦干净她湿漉漉的小屁屁,又给她换上干净柔和的新尿布,穿上厚厚的小裤子,又让小丫鬟们把换下的东西都拿了下去。 魏楚看着继续高兴起来的小侄女,眨巴眨巴眼睛:“春歌真是厉害,我一看到这小小软软的一团,都不知道该怎么下手了,这稍稍用力一些,都怕碰着她。” 春歌和蒋氏都笑了,蒋氏指了指小女儿,对魏楚道:“你要是想抱,尽管抱吧,这丫头可皮实着呢,一天到晚地闹腾,要不是有春歌和奶娘帮着,我怕是被她折腾地够呛。” 魏楚闻言,立刻小心翼翼地抱起软乎乎的小姑娘,她上辈子也是抱过侄子侄女,所以手法还算熟练,蒋氏见她爱不释手,也不管她们姑侄,自己起身到另一边去梳妆。 “阿嫂再休息一会儿吧,反正客人也没来。”魏楚抱着小丫头从屋子这头哄到那头,眼见着蒋氏撑着头,让丫鬟梳妆,立刻劝道。 蒋氏笑笑:“都是这丫头害的,昨晚一直闹腾,奶娘都管不住。我只能夜半起来哄她。” 魏楚立刻作势拍了拍小丫头的屁股:“宝儿怎么那么不乖?” 宝儿含着拇指,愣愣地看着魏楚,一双大眼睛朦朦胧胧,看着特别喜人,魏楚刚刚想凑上去亲一下,宝儿却忽然“咯咯咯”地大笑起来,两只小胖手还不停地挥挥,一挥就挥到了魏楚的脸上 。 魏楚被小丫头“啪”地打了一下,立刻凑过去,使劲儿地亲她:“好你个坏宝儿,竟然敢打你姑姑。” 宝儿见魏楚和她玩闹,笑得更开心了,清脆的笑声,一直传到院子里。 魏媛听到这声音,更加急切地拉拉魏老夫人的袖子:“祖母,我听到宝儿的声音啦,要和宝儿玩。” 魏老夫人满脸慈祥:“好好,我们去和宝儿玩。” 祖孙两人,进了院子,蒋氏看到了,立刻起身:“祖母,您怎么来了?我还想抱着宝儿去看您。” 魏老夫人还没说话,魏媛已经跑过去扯住蒋氏的衣角:“阿嫂,我要和宝儿玩。” “阿媛,过来。”魏楚抱着宝儿,冲魏媛招了招手,魏媛立刻开心地跑过去。 魏老夫人看着两个孙女和一个曾孙女,笑得特别开怀:“啊呀,瞧这三个,多好呀。” 蒋氏扶着魏老夫人坐下,脸上也带上了温柔又满足的笑意,其实知道自己生的是个女儿的时候,她在喜悦之余确实是带着一点点失落和遗憾的。 她和伯渊成亲数年,一直没有孩子。可是在魏家,不论是公爹、阿家还是老夫人,都没有半分催促的意思,然而,这却让她更加愧疚,她本想,若是自己能生个男孩,不论是对谁而言,都要轻松些,可没想到宝儿是个姑娘。 她看着满脸笑意的几个人,又是欣慰又是难过,欣慰的是不论是自己还是宝儿都是好命人,来对了人家,难过的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给伯渊生个儿子,一时之间,倒是生出了百般情绪。 魏媛站在魏楚边上,眼巴巴地看着小侄女:“阿姊,我能抱抱宝儿吗?” 魏楚笑着拍拍她的脑袋:“阿媛能抱起舅舅家的雪团儿吗?” 魏媛想着舅舅家那个活泼可爱的小狗狗雪团儿,遗憾地摇摇头:“不能,雪团老要从我怀里跳下去。” 魏楚笑道:“那等阿媛有力气抱住雪团儿之后,再来抱宝儿好不好?” 魏媛巴着魏楚的胳臂,又凑近宝儿一些:“那阿媛怎么样才能有力气呢?” 魏楚本来想说等你长大一些就有力气了,可不知怎么地脱口而出:“阿媛跟着姐姐打拳吧,打拳就能长力气。” 魏媛刚刚高兴地答了一声:“好!” 就听到门口传来一个女声:“不行!” 魏楚抬头一看,就见刘氏黑着一张脸走进来,还恨恨地瞪了她一眼:“你长歪了就算了,反正我已经没法子掰正你了,但是不许带坏你妹妹!” 魏楚那叫一个冤哪,特别委屈地开口:“我哪有带坏妹妹呀。不就说了一句打拳吗?学打拳能够强身健体,还能不被人欺负,有什么不好的嘛……” 刘氏简直要被她气死:“你倒是说说,谁会欺负你一个闺阁女子,要逼得你去学打拳?我看呀,你不欺负别人,我就谢天谢地了 。” 魏楚已经深刻地意识到自家母亲对她的怨念一时半会儿是消不了了,她连忙偃旗息鼓作投降状:“好好,是我错了,我不该带坏妹妹。” 刘氏不再看她,转头对上蒋氏,一脸温和:“丽华,我看你这些日子眼下青黑,休息得不好。这样吧,让阿楚跟我去接待客人,你带着宝儿晚宴再出来吧。” 蒋氏特别不好意思:“这……这怎么好。” 魏老夫人拍着她的手:“没事的,阿楚闲着也是闲着,就让她去吧。” 魏楚觉得特别冤枉,自从她带兵打仗以后,在自家女眷中的地位就直线下降,基本上已经成了群嘲对象了。她自怜自哀了一下,站起身把宝儿递给春歌,对蒋氏道:“大嫂,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办好的,你放心吧。” 蒋氏犹豫地点点头,魏楚向着几人打了个招呼:“那我先去前面看看宴会的事儿,有没有准备好。” 刘氏看着魏楚意气风发地走出门,叹了口气:“这丫头的性子,以后到了婆家,可怎么是好?” 魏老夫人想起上次被魏覃敷衍过去的话题,沉吟了一下,问刘氏:“阿楚的婆家,你们有打算了吗?” 魏楚和桓昱的事儿,家里知道的,只有亲眼看见过的魏爹和魏宪。而真正了解其中曲折情况的,只有见过桓昱一面的魏爹,偏偏魏爹这个人吧,在这件事上特别别扭。明明考虑再三都觉得桓昱这个人选各方面都不错,但他偏偏就不想承认自己看那小子顺眼,更不想承认自己要把女儿嫁给他。 因为魏爹这种傲娇又孩子气的心思,这件事到现在为止都没捅破,魏家的女眷们,更是一个都不知情! 魏老夫人问出这话,是以为刘氏已经知道了人选。她在自己儿子那儿问不出来,就想着从儿媳妇这边问问。但是,刘氏她根本不知道,于是,她成功地答歪了:“我本来琢磨着要给阿楚选个宽厚的婆家,可是阿楚现在的名声……要不是重文、重德都订了婚,我都想把阿楚嫁回刘家算了。” 魏老夫人听得一头雾水:“你们还没定人选?可是……” 刘氏说起这个话题,那是牢骚满腹,反倒没听清魏老夫人在说什么,她琢磨着屋子里都是自己人,就把心里话给说了:“不瞒您说,我这些天在别业陪丽华的时候,让张管家把长安城的青年才俊都筛了个遍,看来看去,觉得上次来过的冯家郎君不错,伯渊上次去冯家拜见老师,也说冯家郎君还问起过我们阿楚。” 魏老夫人一听这话,立马把自己要问的东西忘了,反倒一个劲儿地追问:“是冯大人家的那个嫡孙吗?听说这位冯郎君才华横溢,满身书卷气。我们阿楚整日混在军营里,这能合得来嘛?” 刘氏一笑:“上次他来别业,对着阿楚倒是恭恭敬敬的,没看出什么不满来,想必是和冯大人一样的豁达之人。” 蒋氏倒是插了一句:“世家的规矩会不会太大,阿楚恐怕不适应啊。” 刘氏是早做了功课,说起这个也头头是道:“冯家的名声,在长安城是极好的,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冯大人自己只一个老妻,生了三子二女,冯郎君是大房长子,这大房也只有一妻,统共两个郎君,两个小娘子 。就算不分家,家里也极清净了,关键是冯大人一向治家严谨,内宅从没听说过什么乌七八糟的事。” 魏老夫人点点头:“这个规矩,冯家传了好多代了,我也听说过。咱家阿奴这性子,还真得配这样的人家。要是碰上个花天酒地、三妻四妾的,我可真怕弄出血案来!” 魏老夫人这话一出,屋子里诡异地沉默了。蒋氏的额角抽了抽,她觉得未来妹夫若真是那样的性子,还真有可能被二妹妹卸条胳膊、卸条腿什么的…… 刘氏黑着脸,勉强笑笑:“总之,我觉得冯郎君是不错的,勋贵家的男子多是急脾气,若真跟阿楚对上了,小两口保不齐就闹翻天了。反倒是这种书生气的好相处些。” 蒋氏抽完额角抽嘴角,阿家这话的意思,就是要找个打不过阿楚的?嗯,闺女可以往死里揍女婿,但女婿不能还手……她终于知道阿奴的性子像谁了。 刘氏好像也觉得自己的话有点不对劲儿,她看了看儿媳妇又看看婆婆,尴尬道:“这事还需郎君点头,我也就是想想罢了。阿家,我先去前院了。” “嗯,你去吧。”魏老夫人摆摆手。 刘氏急匆匆地转身走了。 魏老夫人看着刘氏的背影,点了点头:“娇娘说的有道理呀,原本还想着找个勋贵家的,可是看眼下的境况,还真不如找个内宅干净的世家子。” 蒋氏:“……” 桓昱还不知道自己未来丈母娘已经开始乱点鸳鸯谱了,他正和韦家人一道正准备登上马车,准备参加魏家的满月宴。他自上次送魏楚回家之后,也有些时日没见过她了,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一想着今天也许能见到心上人,动作就有些急切。 韦竣山回头看了女儿一眼:“你母亲身体不适,今日女眷那边,你自己注意些。” 韦道蘅低垂着眉眼,整个人都有些死气沉沉的:“是。” 桓昱看了两人一眼,陆妙卿前些日子还在府里发着疯呢,韦竣山自然不敢带她出门得罪人。陆颂之都倒台了,韦竣山恐怕也忍不了那个女人多久了。 对于韦家的事,桓昱一点也不上心,反正就算将来魏楚嫁给他,也会另建公主府,不需要和这些糟心的人待在一起。 韦家这边还没等车,就见同一巷子的萧家人从府内走出来。韦竣山看到萧幕,立刻笑着走过去,拱拱手:“萧大人,早啊。” 长安城的街巷一贯就是划区域的,世家、勋贵、平民各有各住的地方,所以,对于这些世家来说,低头不见抬头见,谁家有点风吹草动,很难不知道。 当然,事实上,萧幕想送女儿进魏府这件事,目前知道的人并不多,但不巧的是,韦竣山有桓昱这个对长安线报了如指掌的儿子,而桓昱也乐得让韦竣山去戳戳萧幕的脸皮,所以这事,韦竣山是知情人之一。 萧幕并不知道韦竣山知情,但他这些日子确实非常烦恼,所以表情也有些勉强:“好巧,韦大人也是去魏家?” “自然。”韦竣山笑着点点头,他这些日子可舒心了,陆颂之倒台了,压在他心上三十几年的大石头彻底碎了,陆妙卿这个眼中钉也时刻都能拔去,韦家目前在世家中地位卓著,真可谓风光无限哪 。 看着韦竣山笑得红光满面,萧幕脸上的表情更挂不住了,尤其转头还看到自己女儿眼睛通红,像是哭过,他愈加烦躁,对着韦竣山一拱手:“萧某先走一步。” 韦竣山看着萧家的马车绝尘而去,轻哼一声:“萧家这做派,真是有辱先人啊。” 桓昱当做没听见,韦家一众人也上了马车。 魏楚跟着刘氏在内院接待女客,魏玄领着魏宪在外院接待男客,几人都忙得脚不沾地。这一次魏家是真心实意给自家姑娘办满月宴,但对群臣来说,这可是一次重要的表态,所以,满朝大臣,能来的都来了,驻官外地不能来的,也让夫人闺女来了,真真是异常热闹。 照理说,这类似的宴会,魏家也办过不少,魏楚也跟着招待过不少夫人小娘子,但是只有这一次,她觉得浑身不舒服。无它,主要那些不太熟的夫人或者小娘子进门的时候,总要装作不经意地打量她几眼,她们倒是装得不经意,但对魏楚来说,那样的目光已经足够赤/裸/裸的了。 好在舅母穆氏和刘娥英也来了,两人倒是也帮着招待女客,让魏楚有了一些喘息的时间。 招待了一会儿,刘娥英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她撞了撞魏楚的肩膀,不满地嘟哝:“她们那是什么眼神呐?” 魏楚笑了一下,在刘娥英耳边轻声道:“这是怕我吃了她们呢!” 刘娥英差点笑出声,她使劲憋住,掐了魏楚一下:“不正经!” 魏楚撇了撇嘴:“可不是吗?你看她们,好像我下一刻就要抽刀杀人似的。” 刘氏也听到两人悉悉索索的说话声,她看了魏楚一眼,轻哼了一声:“还不是你造的孽,我平常念叨,你总是不信,现在看清楚了吧,这些夫人们,哪个敢让你做她们的儿媳妇?” 魏楚刚想还一下嘴,就看见前面有位夫人走过来:“魏夫人,二娘子。” 刘氏迎上去:“冯夫人,您来了。” 冯巳是魏玄的老师,魏楚也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冯夫人好,冯大人的身体可好些了?” 冯夫人笑着拍了拍刘氏的手,又对魏楚道:“他呀,是心病,这病根一去,自然好多了,还要谢谢二娘子呢。” 魏楚连连说不用。 刘氏倒是惊奇地看了魏楚一眼,对冯夫人道:“谢她做什么?这丫头不坏事就算不错了。” 冯夫人笑着说:“当时陆氏识我家老爷为眼中钉肉中刺,可不是紧紧盯着冯府嘛,要多谢二娘子派人看护呢。” 刘氏倒是不知道这一茬,魏楚自己也很不好意思,她当时在长安城没什么势力,但是又不能让冯家出事,毕竟冯家是与魏家走得最近的世家,她还打算从冯家打开进入世家圈的路子。所以,她就让桓昱稍稍盯着一些,防止陆颂之真疯了对冯家人下手。却不知道桓昱是怎么做的,倒让冯夫人念着她的好了。 刘氏听到这个,笑意忽然深了几分,看了看冯夫人,又看了看魏楚,心道,难不成真是天赐良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章 庭中幽会 客人陆陆续续地到了,过了一会儿,忽然有小厮跑来对刘氏小声耳语了一阵,刘氏就对着众位女客歉意一笑:“大家请慢坐,我去去就来。” 众女客看着刘氏带着魏楚急匆匆地往外走,具有几分疑惑,裴夫人笑着对身边的冯夫人道:“不知是哪位贵客到了。” 冯夫人一笑,没回答,倒是边上的薛录之夫人乔氏掩唇看了自己嫂子一眼:“不会是代王妃来了吧?” 宣平大长公主自从薛闵之活着回来之后,精神好了许多,连乔氏这点小挑衅,也不在意了,她拿绣帕点点唇:“我和堂嫂好多年未曾见过了,今日能在魏府相聚,那可真是天大的缘分哪。” 乔氏笑着应了一声:“大嫂说的是,代王和王妃久居雍州,想必也甚是想念长安城里的风物。” 崔夫人见两人聊得起劲,也接了一句:“代王与魏将军颇有渊源,也难怪今日亲自来了。” 乔氏看着宣平,别有深意地轻笑:“论起来,代王倒是欠着魏家人的恩情呢。” 宣平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浅了些,她偏头看了看笑容满面的乔氏,眼神有些厌烦。过去的一年,是宣平一生中最困顿的一段日子,自家皇位被人夺走,侄子被人杀害,本想着有丈夫在,倒也撑得下去,可没想到,丈夫竟然在流民作乱之际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薛家一失去支撑门庭的人,就显得处处可欺,不仅旁系想着掌本家的权,就连说好的儿女婚事,也被人轻易反口。宣平当了一辈子公主,即便懦弱愚钝,可也从来没有人敢这般欺辱于她。那段时间里,她学着做的事,比之前四十年加起来的还要多。 所以,也许以前的宣平,根本听不出乔氏那嘲讽而轻蔑的话,可是现在的宣平却太熟悉这样的机锋了。她一笑,状似无意道:“堂兄能早些回来,也是好的,毕竟堂兄早些登基,也能早些给二弟封谥。” 乔氏一听这话,脸色变得煞白,看着宣平的眼神平白生出怨毒来。乔氏面对宣平的时候,向来是自卑又自傲的,她自卑,是因为宣平卓越的出身,她自傲,则是看不起宣平的蠢笨。她和薛录之一样,觉得薛闵之夫妇除了一个好出身,根本什么能耐也没有,根本没资格占据薛家家主的位置。 本来一切都是好好的,丈夫争气,年纪轻轻就坐到了九卿之一的光禄勋,儿子也在廷尉署任职,深得上司的赏识,可是境况却在一夕之间变了。丈夫身死、儿子被罢官,她甚至要为生存而战战兢兢,知道薛闵之失踪的时候,她心中是窃喜的,终于也能让宣平尝尝从云端摔落的滋味了……可是,现在,薛闵之却完好无损地回来了,上天何等不公! 乔氏拧着帕子,几乎要把它扭断。 “王妃请。”刘氏领着代王妃到了,内院中的女客们霎时一静,随即相携着向代王妃行礼。 宣平倒是上前一步,握着代王妃的手,异常亲切:“堂嫂。” 代王妃本就是个娴静的人,经历当年的纷争之后,整个人更加沉默少语,她对着宣平笑了一下:“是宣平啊,当年见你还是个亭亭玉立的小娘子呢,一晃这么多年了 。” 宣平本来是想着套近乎的,一听这话,却莫名地有些鼻酸,她垂着眸子,强笑:“是啊,当年不懂事,这些年总算是长大些了。” 代王妃拍拍她的手,笑容慈祥。 刘氏迎着代王妃坐在上首,其余的夫人娘子们也俱都坐下。满月礼还没开始,夫人娘子们也就继续吃着茶点,聊着天,不知怎么的,话题突然就扯到了陆家身上,一位夫人叹了口气,对着代王妃道:“妾听闻,陆家小娘子给王妃上了一封手书?” 一提这个话题,还在小声说笑的几位夫人也停了下来,转身向代王妃看去,宣平的眼神最为炽热,毕竟若是没有陆家出尔反尔,陆妙瑜现在应该已经是她薛家的媳妇了。陆颂之识她儿子如敝履,说反悔就反悔,要说她不怨,那肯定是假的。 “她确实给我递了一份手书。”代王妃喟叹了一声,似乎有些可惜,“她说决意出家,为父亲恕罪。我去看了她一次,陆小娘子已经……绞了头发。” “天哪。”底下的顿时响起一片低呼声。 几位夫人面面相觑,似乎极其震惊。连本来有些怨恨的宣平都有些不忍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即便陆小娘子真要代父受过,也不必断发呀……哎,这是造的什么孽呀。” 冯夫人也心生怜悯:“陆小娘子这么做,可是断发代命之意?” 裴夫人点头,想起这个世家辈里最出挑的小娘子,也觉得惋惜:“想必是存了这样的意思吧。陆小娘子倒是忠孝两全之人,可惜了……” 剩下的夫人们也纷纷表示,陆小娘子行事一贯得体,如此结局实在是上天不公。 代王妃又道:“我不忍她奔波劳累,就想着让她在皇家寺庙中修行,但她自言无颜居于长安,我亦不能勉强。” 魏楚垂着眸,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手上的护腕,陆妙瑜的手书是她送到代王妃的手上的,但是她没想到陆妙瑜也是个狠心的,竟然不惜断发以求脱身。她帮陆妙瑜,很大的原因是为了解决刘家的糟心事,但她确实也存了一份恻隐之心,陆妙瑜在很多方面,与她很像,包括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 但是正因为相似,所以她很能了解这种心中有大勇,不惧眼前坎坷的行为,这样的行为可不像是一个心如死灰,了却残生的人该有的。 魏楚眯了眯眼,留了个心眼。 “这时辰快到了吧。”代王看看日头,转头对刘氏道。 刘氏点点头:“是了,还有劳王妃和诸位夫人移驾前厅。” 众位夫人起身,敛了衣袂,相互交谈着往前厅去,踏进院中,层层白雪已经堆积了浅浅的一层,周遭十分安静,唯有踏在雪上的吱嘎声。这些夫人们俱都披着厚厚的披风,搂着手炉,边走边心情愉悦地赏着雪。 然而,也有人觉得这雪色,凉薄又冰冷,竟平白生出入骨的寒意。韦道蘅远远地落在众人的后面,站在一株雪松下,怔怔地抬头望着雪色中的青翠。 魏楚和刘氏领着众位夫人娘子往正厅去,并没有发现少了一个人。等到了正厅,男宾们已经到了,女宾也自觉地坐在另一侧。 司宾念了一段赞礼告文,寓意告上 。随后魏覃净手,对着祖先牌位上香、行礼,待一切完毕,蒋氏这才抱着宝儿走出来。在座的宾客也客气地站起来相迎。 魏楚看着一众朝臣站着迎接她那刚刚满月的小侄女,觉得异常尴尬。本来,满月礼只是邀请一些亲友便可,但是因为时局特殊,这朝中该来的不该来的,通通都来了……这也导致小侄女的满月宴隆重地令人发指。 魏玄作为一个傻爹,已经完全无视了周遭的眼神,他强忍着激动上前给女儿佩戴上玉佩,又带着女儿在众亲友之间走了一圈,一个一个指点给她看。魏楚觉得这个仪式特别傻,有哪家孩子满月的时候就能认得清人的? 蒋氏的母亲蒋夫人看到外甥女的时候特别激动,她忍不住戳了戳宝儿的脸颊,亲热地唤了一声:“我的乖宝儿。” 宝儿也很给面子,冲着蒋夫人就“咯咯”地笑,笑得蒋夫人差点忍不住掉眼泪。 一众的仪式完毕,蒋氏抱着宝儿回了内屋,满月礼也算正式结束,满月宴则开始了。魏覃稍稍说了几句话,就安排诸位宾客入席。 萧幕正好坐在裴询的身侧,他看了魏覃一眼,对裴询道:“魏家这位小娘子是三代里的第一个吧。” 裴询点点头:“是的,魏覃盼着第三代可盼了好些年了,也难怪这次满月宴办得如此隆重。” “可惜,是个小娘子。”萧幕小声道,随即又想到魏家没有嫡孙,对自己女儿反倒是件好事,又高兴起来,转头就向女宾席看去,看了一圈,却都没看到萧敬姿,他顿时皱了皱眉。 裴询看着萧幕的样子,疑惑地抚了抚长须:“萧大人这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萧幕强忍着怒气,勉强一笑。 坐在两人对面的韦竣山看到萧幕的神情,不屑地撇过眼。他正想和桓昱说句话,却看到桓昱站起身,他疑惑地问:“你去哪儿?” 桓昱顿了顿,侧头一笑:“正好看到元穹,有些事找他谈谈。” “去吧。”韦竣山摆手。 裴询看了看风姿绰约的桓昱,脸上带着几分满意的表情,对韦竣山道:“令郎,也快到弱冠之年了吧?” 韦竣山畅快一笑:“是。” 裴询似乎很看好桓昱,继续笑着说:“令郎年轻有为,将来不可限量啊。” 韦竣山听得高兴,却还是谦虚地摆摆手:“谬赞,谬赞。” 看见韦竣山那春风得意的样子,萧幕心里越加不高兴,当年韦家接回那个外室子,在长安城里几乎沦为笑柄,可没想到过了几年,这个外室子倒成了青年才俊了……真真是可笑。 桓昱倒是无所谓旁人怎么看他,他此刻一颗心都扑在前面的倩影上。这一天下来,他强忍着冲动,没有去找魏楚,好容易看到她离开女眷席,往内院去,他立刻就跟了上去,想要找个机会跟她说说话。 转了个弯,他就看到魏楚站在园子的墙角,侧着身子,不知在干嘛,他笑着走过去,虚环着她,在她耳边道:“在看什么呢?” 魏楚吓了一跳,立刻转了个身,伸手捂住他的嘴:“小点声 !” 桓昱点点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看到一个峨冠博带的颀长身影站在雪松下。桓昱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他凑近魏楚的耳边,声音透着几分牙咬切齿的味道:“你就是在这里看他的!他有什么好看的!” 桓昱的热气喷到魏楚的耳侧,她不自觉地偏了偏头,伸手捂住通红的耳朵,瞪了他一眼:“你说什么呢?安静点,我还没看清楚呢。” 桓昱更生气了,语调从咬牙切齿变成了委屈,整个脑袋都放到了她的肩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磨着她的脖颈:“你还要看清楚什么?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这样狼心狗肺的男人有哪点值得你看的?就算……就算他生得好看……” 魏楚终于明白了身后的人在发什么疯,她失笑,正想解释,熟料她刚转头,桓昱正好蹭到她耳侧,两人头对着头,脸对着脸……唇对着唇。 魏楚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桓昱倒是反应快,立刻把虚环的手抱紧了,一下子就把她拉到了自己怀里,这下子可算是亲实在了。 魏楚又恼又羞,气得掐他一下,终于脱身出来:“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桓昱依旧执着地伸手抱她:“那你不准看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总有一天,让他永远不能在你眼前晃。” 魏楚拍了他一下,压低声音:“哎呀,你仔细看看,那里是两个人。” 听了这话,桓昱终于忍着厌恶的情绪,仔仔细细地看向园子里,雪松下果然是两个人,但是因为薛衍长得高大,便将他对面的人挡住了,只能看到一片雪青色的衣摆。 “咦?是个女子?”桓昱似乎有些惊讶,低头看魏楚,“这是光明正大地……幽会?” 魏楚看着仍旧环抱在她腰侧的手臂,很想反问他现在是在干嘛……她闭了闭眼,轻声解释:“刚刚女宾入席,我一直没找到萧敬姿和你那个好妹妹韦道蘅,所以回内院来找找,没想到就看到了这个。” “那薛衍对面的是谁?”桓昱侧头,像是想要看清楚。 魏楚扯了扯他的袖子,有几分无奈:“你还真是一点也不上心,萧敬姿今天穿的是绛色的深衣……好歹是一家人,你怎么连自己妹妹的身形都认不出来了?” 桓昱无所谓地收回视线,把头搁在魏楚的头顶,宠溺一笑:“我只要认得你就行了。” 魏楚转身,正好站在桓昱的怀里,她抬头皱眉看他:“你就不在意他们之间的事?我看这两人,又要狼狈为奸了。” 桓昱低头,和她对视,两人的距离很近,他笑:“他们愿意怎样,随他们去,狼狈为奸更好,可以一块儿收拾了。” 魏楚无奈一笑:“你还真是……” 桓昱趁她不注意,又飞快地偷了个香,见她要怒,连忙退开两步:“好了,韦道蘅你就别管了,去别处找找萧敬姿吧。” 魏楚跺跺脚,不满地哼了一声:“果然是前世有仇的,在哪儿都要给我添堵。” 桓昱摸摸她的头,宠溺地看着她小女儿的作态,心中异常满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章 大发神威 魏楚四处溜达了一圈,始终没找到萧敬姿,她也没法子,只能让桓昱先回去,自己又在内院转了转,见薛衍和韦道蘅都已经不在原地了,才转身回宴会。 刚走进女眷一侧,就看到萧敬姿和韦道蘅都已经好好坐着了,一边笑一边和周围的夫人聊着天。她皱了下眉,走回自己母亲身边坐下。刘氏看她一眼:“你走了没多久,萧家小娘子就入座了,倒是韦家小娘子才来没多久。” 魏楚点点头,侧身看过去,韦道蘅清丽的脸上带着几分羞怯的笑,眸光晶莹,与她刚来时候那死气沉沉的模样有着天壤之别。魏楚叹了口气,觉得她有些可怜 。她跟薛衍斗了一辈子,深知那人披着一张谦谦君子的皮,皮下的骨头和血肉,没有一处不刻着野心和。 魏楚自己也有野心,但她自认还是有底线的,但是薛衍没有。他什么人都能利用,什么东西都能拿去卖。上辈子,魏楚嫁给薛衍,双方都心知肚明不过是一场政治联姻,可薛衍就是有本事让全长安都觉得魏楚嫁了个良人,他体贴入微、关怀备至,仿佛魏楚真是他千求万求娶回来的心上人。 若仅仅是这样,魏楚最多也就赞一句好演技,可薛衍做得最绝的一点,却让她如今想起来都不寒而栗。两人成亲二十余年,魏楚不给他生孩子,他竟然也能忍着不纳妾不生庶子,不给薛家留后!此等骇人的心机和狠劲,也促使魏楚下定了决心要弄废薛衍,可惜,还是棋差一招。 想到这些,魏楚甚至有点为韦道蘅感到可惜,薛衍现在明显把韦道蘅当目标了,薛录之已死,就算能被封谥,得一个好名声,对他的仕途依旧毫无裨益,而他现在明显看上了韦家的势力。 她啧啧两声,摇了摇头,也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 “这是阿楚吧。”代王妃忽然出声。 魏楚一愣神,刘氏已经回答:“是小女。” 代王妃忽然向魏楚招招手,让她坐过来,还拍了拍魏楚的手:“我这一路,可听说了阿楚的事迹,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魏楚垂着头,做娇羞状,代王妃似乎真的很喜欢魏楚,直接就让她坐到了自己身边。 代王妃身边一圈都是诸位公卿夫人,魏楚一坐下,几位夫人的目光就全部聚集到了魏楚的身上,她也不想开口说什么,直接低头小口小口地吃着菜。 冯夫人似乎真的挺喜欢魏楚,对代王妃说:“阿楚生得亭亭玉立,放在以前,妾也想不到她有如此决断。” 代王妃慈祥地看着她:“是呀,当机立断出长安,又能与陆氏对峙,实在不同寻常。” 魏楚垂着头,继续谦虚地吃菜,她觉得再被夸下去,自己在长安贵妇圈里的名声只会更差,至少现在楚夫人的脸色就已经很不好看了。楚维手下五千人马全折在魏楚手下,虽然最后楚维向魏家投了诚,但输给一个小娘子这种名声却是无论如何摆不脱了。 魏楚想让这话题过去,可还没完,萧敬姿先开口了:“阿楚手下是不是带着四万精兵?” 魏楚听到这种话就烦得要命,她放下筷子,抬头看着萧敬姿,似笑非笑:“确实,不知萧小娘子有何指教?” 本来夫人们已经开始聊别的话题,一听魏楚说这话,立刻又转头看向两人。 萧敬姿拿帕子掩了掩唇角:“阿楚毕竟还没有官职,直接领兵恐怕不合适吧?” 周围的夫人们面面相觑,这要是还听不出话里的火药味,那可真是白长了这些岁数了。萧家小娘子这话说的,好像魏二娘子能够以女子之身封官似的。这只要魏二娘子一日不能封官,她带兵就永远名不正言不顺。 在座的都是公卿夫人,哪个能想不到这个问题,可是大家都默契地避而不谈。为什么?无非是一旦魏覃登基,谁带兵,说白了那都是人家家里的私事,以疏间亲,这得多蠢才能干出这样的事儿? 魏楚心中冷笑,这大梁朝旧臣,都知道萧幕一翘尾巴,那肯定放不出好屁 !现在看来,萧敬姿还真是他生养出来的闺女呢,永远只有被人当枪使的份儿。 刘氏见萧敬姿挑衅,深深地皱了下眉,自己丈夫的打算,她是知情的。本来还想着,让一个出身世家,跟女儿同岁的小娘子嫁进魏府做妾,实在太糟践人了,可闹了今天这一出……还真怨不得阿奴总想着要拿萧家开刀。 魏楚也不等其他夫人开口解围,特别戏谑地看了萧敬姿一眼,慢悠悠地开口:“那在萧小娘子看来,这兵由谁带比较合适?” 萧敬姿被噎住了,她总算还是有些脑子,知道这种场合之下,不能说出谁的名字,说了那就是往死里得罪人。她抬头,用一种隐晦而愤恨的眼神看着魏楚,强笑着:“朝堂上的事,哪是我一个小娘子能妄言的。” 若是旁人,可能就此轻轻放过了,可魏楚她就不是个见好就收的。一听见萧敬姿说着话,她立刻扬眉,轻笑了一下:“哦,原来朝堂上的事,不能随便妄言啊。萧小娘子不说,我都忘了呢。” 这话说的……在场的夫人们再次把目光积聚在魏楚的身上,那眼神,活生生就是在看一个大奇葩呀。是,萧小娘子这话一听就是挑衅,可是面对挑衅,不是应该轻声慢语打机锋吗?不是应该嬉笑怒骂玩心计吗?有哪家小娘子,是这样一上来就“啪”地直接打脸的呀! 在座的几位世家夫人对视一眼,皆露出了了然的神色,就说能拎刀砍人的小娘子,绝不是刚刚那温柔沉默的样子,看吧,果然是装的。 刘氏羞得恨不得以帕覆面,再也不要出来见人了。她偷偷地看了一眼冯夫人,见对方品着茶,唇边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似乎没有听到魏楚刚刚说的话。刘氏心里升腾起一丝微弱的希望,希望冯夫人是真的没听见,那自家闺女的婚事还能有一点点可能…… 魏楚扇完某人的脸,继续低头乖乖吃菜,她是真不乐意在这些夫人面前装小白兔,但是耐不住自己母亲的叨叨叨。现在来了个挑衅的,那可不就是她的错咯。 言饮过半,安排了百戏表演,锣鼓敲打声中,先有戏者着彩衣从门口涌至台中央,竖起了几个高架。随即有幼童在高挂的悬木上上下翻飞,倒挂翻越,看得人心惊肉跳,一下子就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拢了起来。 武将席间立刻爆发出一阵喝彩声,女宾这边倒是看得战战兢兢。崔夫人以手遮面,不忍道:“这百戏看着真是让人害怕呀。” 裴夫人也点头:“都是些孩童。” 好在孩童表演很快就结束了,反而上来了好几个大力士,开始表演举重,千钧重的铜鼎大刀,在他们手里似乎轻若鸿毛,舞得虎虎生风,霎时精彩。武将席间再次爆发喝彩。 魏楚却看得皱起了眉,这个百戏表演,一开始并没有安排在宴会中,后来是母亲突然跟她说,要加一个百戏表演,她本来还想查一查这个百戏班子的背景,可是时间太紧,暂时还没能查出什么。 她不喜欢看百戏,所以对百戏班子了解不多,可是现在看到这些表演的人,尤其是那几个大力士,绝对都是练家子,放在这文武大臣聚集的宴会之中,让她生出一种强烈的不安感。 舞台上的表演已经进行到吞刀和吐火阶段,这一表演考验和手快,连刚刚看得心惊的几位夫人也不自觉地多夸赞了几句。魏楚向来相信自己对于危险那敏锐的感知,她向着身后一招手,阿青立刻会意上前,伏低身子。 魏楚凝眉,叮嘱道:“你现在去通知管家,让他立刻把府里的兵都召集起来,全部到正院外围待命 。” 阿青一凛,快速点头,转身就往内院走。 魏楚握紧了手中的酒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台上的表演,吞刀吐火之后,是“仙人驾雀”和胡旋舞,表演一个接着一个,直到最后一个歌舞“鱼龙曼延”,场上依旧非常平静。 而此时,阿青快步向她走来,冲她点了点头,魏楚提着的心刚放下一些,就见舞台上忽然有数把长枪直冲宴席而来!那枪头锋利锃亮,明显不是作假的道具,这些前,有直冲代王所在的男宾席,也有几把向着代王妃所在的女宾席急速而来! 女宾席中立刻爆发出一阵尖叫,几个小娘子连连逃窜,场面一下子就乱了。魏楚亦是一阵心惊,她一边大喊让众人冷静,一边立刻拎起面前的桌案,挡在了代王妃的面前。 一把长枪直接插在桌案上,魏楚被逼地退了两步,但好在没有伤到人。她拉住代王妃就推给阿青:“保护代王妃!” 阿青和几个专门训练过的侍女,立刻挡在几位夫人面前,魏楚冲几个奔逃的小娘子大吼:“都后退,后退!到内院去!” 男宾席的武将们已经跟刺客打起来了,而门外候命的侍卫也全副武装地跑进来,直接从后面抄了刺客的路,将他们围在中间打。 女客席离得远,侍卫们还没能立刻过来,但是百戏班的刺客却已经向着这边冲杀而来,魏楚一把拔下案桌上的长枪,把躲在地下,挡在自己面前瑟瑟发抖的萧敬姿拎起来往后一扔,暴怒:“我让你到后面去,没听到吗?” 还没等萧敬姿反应过来,魏楚已经拎着枪,正面对上了那群刺客。这群刺客是刚刚跳胡璇舞的舞娘,一个个都拎着匕首,魏楚稍稍松了口气,幸好不是舞大刀的大力士,否则,她今天可真要交代在这儿了。 舞娘们身段灵活,但论武功稍逊。魏楚一把长枪在刺客间游走,挑、劈、刺、砍,每一下都往她们的要害去,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不到一会儿,地上已经躺到了三个舞娘,血色漫过地面,躲在后面的几个夫人终于忍不住扶柱呕吐起来。 魏楚这边刚刚杀到第四个,侍卫们也终于突破前方阻碍,赶来救援,几个舞娘在训练有素的精兵手下根本走不了几招,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齐齐被擒。魏楚收起枪,皱眉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和被抓住的刺客,道:“这些处理掉,活着的关起来,到时候审。” 魏楚这边刚吩咐完,男宾那边的战斗也差不多结束了,那边的刺客多,且武功高强,一时之间倒是伤了好些武将和侍卫。她狠狠一皱眉,正想往那边去,就听阿青喊住她:“二娘子,有几位夫人晕了。” 魏楚侧头一看,阿青和几个侍女面前也倒着两个舞娘,想必是想偷袭被阿青干掉了。她顺着阿青的视线看过去,好几个夫人和小娘子被丫鬟扶着,还能强撑着的夫人们也都已经颤巍巍地在发抖了。 她叹了口气,走过去:“这里乱,大家随我去内院休息片刻。” 丫鬟仆妇扶着一众夫人小娘子,进了内院,魏楚让人收拾了一个屋子,将那些昏迷的夫人们扶到榻上,剩下的则都坐在一个屋子里。 血腥的场景似乎依旧在眼前,一众人等俱是惊魂未定,心有余悸。魏楚冲着众人一拱手,言辞恳切:“魏家防护不严,让诸位受惊了 。此事,魏家必会严查到底,给大家一个交代!” 魏楚话音刚落,代王妃握紧了双手,脸色惨白:“这个百戏班,是随着我和代王,从雍州来的,也是我推荐给魏夫人的。” 此话一出,在场的诸人全都愣住了,魏楚也惊讶地挑了挑眉,但她很快对着代王妃行了行礼:“王妃不必自责,这些刺客明显是冲着代王和王妃来的,事件背后必有奸人谋算,魏家必会让这等奸贼自食恶果。” 刘氏也站起身,对代王妃道:“王妃本是好意,这怎么能怪王妃呢?正如小女所说,这必是有人想要一箭双雕,谋害代王和王妃,栽赃陷害我魏家。” 刘氏和魏楚这么一表态,众位夫人也纷纷附和,代王妃苍白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她握住魏楚的手,道:“是我糊涂了,今日真是多亏了阿楚啊!” 冯夫人也点点头,很是赞赏地看着魏楚:“虎父无犬女,阿楚真是深得魏将军真传。若无阿楚,场中死伤不可估量。” 连一贯少言又严肃的裴夫人都露出了一点笑意:“冯夫人说的是,虎父无犬女。” 魏楚正想谦虚几句,却被刘氏扯了扯袖子,在她耳边道:“你去屋内换下衣裳。” 魏楚低头一看,自己的浅色深衣上沾满了刺客的血迹,她抬头环顾四周,果然看见不少夫人和小娘子全都偏着头,不敢看她,还真是难为她们没晕……魏楚赧然一笑,拱了拱手:“失礼了。” 见魏楚离开内屋,屋子里好些小娘子齐齐松了一口气,尤其是萧敬姿,她被魏楚拎起来甩了一圈,又被魏楚吼了一顿,最重要的是,她离得近,亲眼看到了魏楚是怎么杀人的!这对她来说,实在是个恐怖的冲击,一想到自己之前还不知好歹地妄图挑衅,她就吓得直颤,唯恐魏楚秋后算账,把她也给扎个透心凉。 刘氏尴尬地环顾一圈,发现她的目光扫过去,那些世家夫人们齐齐垂头不敢看她,心中只能苦笑。好的很呀,自家闺女以前是被嫌弃到骨子里,现在……是被人怕到骨子里了。得了,她想把女儿嫁进世家的希望,基本上是破灭了。 想到这个,她转头,特别殷切地看向自己大嫂穆氏,心道就算两个外甥都订婚了,总归还有别的勋贵才俊吧? 穆氏一见妹妹这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爱莫能助地摊了摊手,之前勋贵家也许还有几个胆大的敢娶阿奴,可是亲眼看了这么一出……再大的胆也被戳破了呀! 刘氏终于垂头,万念俱灰。 魏楚尚不知道自家母亲已经完全丧失了给她找婆家的希望,她刚换完衣服,就被自己父亲派来的人传唤到了正厅。 她一榻进正厅,就感到众人的目光齐齐对着她,她强作镇定,对着魏覃一拱手:“父亲召女儿前来,所为何事?” 魏覃笑着看她一眼:“听说府内的兵,是你让人召集起来的,可是之前发现了蛛丝马迹?” 魏楚一愣,转头四顾,发现好多男宾都在场,她对着父亲挤挤眼,真的要在这么多人面前说? 魏覃咳嗽一声,表示就在这儿说。 魏楚颇有深意的一笑,这可是您给的机会,以后可别反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章 神机妙算 魏楚拱手,样子特别高深莫测,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吐血三升:“确实有蛛丝马迹,嗯,我在某一瞬间,感到有杀气。” 要不是厅内有那么多公卿大臣,魏覃可能已经开始上手揍这不省心的丫头了,他敲了敲桌子,瞪她:“正经点。” 魏楚憋笑,一本正经:“父亲,您久居战场,对敌之时难道就没有这般感受吗?百戏班子本就多为练家子,别有用心之人往里塞几个刺客,靠盘查可不容易。” 当然,事实上魏楚是查了的,只是还没出结果。但是知道了这个戏班子是代王推荐的,她自然不好说出这话来。 但是魏楚这话一说,没上心的觉得魏家养出来的女儿果然……嗯,不同凡响,而上了心的却暗自咋舌,魏家这个小娘子,能够用如此荒谬的理由调动府中精兵,换而言之,她调兵,根本不需要请示,这背后代表的意义,已经足够让在座的对魏楚生出更强的警惕来。 然而,逮着了今天的机会,魏楚可不甘心插科打诨,她又开口了:“代王,请恕魏楚冒昧。这个戏班子在雍州待了多久了?” 代王看了魏覃一眼,转头对着魏楚道:“这个百戏班在雍州少说也有三四年了,王妃喜欢看百戏,逢年过节请进府中表演也已经有两年了。本王也非常疑惑,若他们真有刺杀之心,为何在雍州不行动,反而千里迢迢随着本王来长安,岂不是费力不讨好?” 代王说这话,其实也心有惴惴,他这个代王在长安没实力没人脉,现在能被人捧着,能有机会问鼎皇位,说白了不过是魏家想要打一个尊王攘夷的旗号。若说不心塞,那肯定是假的,可是他又能怎么样呢?自古傀儡皇帝的下场,有几个是好的? 现在,他一回长安就闹出这样的事,他真的很怕魏覃怀疑是他自导自演,若是魏家将他当做弃子,他在长安城中将无立身之地!即便魏家现在还要借着他的名头做事,那将来呢?等到魏覃正式登基了,能不秋后算账吗? 魏楚看了代王一眼,又转头对上自己父亲的视线,魏覃对她点点头,她便立刻气势一变,相当恭敬地对代王道:“王爷此言有理,若这些人真的意在刺杀王爷,就不必千里迢迢赶来长安。恕我直言,这些人恐怕另有所图。” 代王一听这话,立刻急切道:“请讲。” 魏楚环顾四周,将每个人的神情都记在心里,方才认真道:“不瞒王爷,我以为这戏班子背后必有推手,这推手的目的,不在于刺杀王爷,而在于……挑拨王爷与魏家的关系。刺杀不管成不成功,对幕后黑手都是有利的,若是刺杀成功,王爷在魏府遇刺,魏府难辞其咎;若是刺杀不成功,百戏班是跟着王爷推荐给魏府的,若是家父荒唐些,说不定就与王爷生了嫌隙。这幕后之人,心思极其歹毒!决不能轻易放过他。” 代王一听魏楚这么说,差点就老泪纵横,魏覃这女儿生得好呀,真是太睿智太聪明了,没错呀,他就是担心魏覃跟他生嫌隙呀! 魏覃一听自己女儿抛出话头,也立刻接话:“阿……小女说的是,此人心思歹毒,必须严查到底 !” 代王转头,见魏覃一脸严肃的表态,心中的大石总算是落地了,他不管什么幕后黑手不黑手的,只要魏覃不怀疑他就谢天谢地了。 魏楚见代王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心里也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魏家和代王一脉渊源极深,当年太/祖莫名暴亡,太宗抢了侄子的皇位,把太/祖一脉按上各种莫须有的罪名,贬的贬,杀的杀,朝中众人几乎没有一个敢出头。 当时代王是个庸碌没什么能力的庶子,第一任靖国公也就是魏敬与太祖的感情很深,他实在不忍心太祖绝后,就拼了命保下了太/祖这个庶子,不知太宗是不想被后人唾骂,还是觉得一个无能庶子翻不起风浪,总之,他最后答应了,允许代王到封地就藩。 若不是魏家需要一个傀儡,代王又恰好有个能给魏家禅位的由头,他恐怕一辈子也没机会回长安了。然而,魏楚还是很相信自己父亲的人品的,只要代王不作死,魏家绝对能保证代王一脉的荣华富贵。 魏楚虽然对代王存了一丝怜悯之情,但她也很忌惮代王这墙头草的个性,他自己也许不敢闹幺蛾子,但是不代表别人不会撺掇。魏楚上前一步,继续说:“王爷,诸位大臣,魏楚想说句不好听的话。” 魏覃凝了凝眉,有些不赞同,他虽然隐隐有种想要显摆女儿的心思,但真的没想让她大出风头,得罪这些人。然而,魏楚根本不搭理他,继续道:“若是因今日一事,代王与魏府生了嫌隙,那么谁能够得利呢?” 这话一出,在座很多人都皱了眉头,谁都听得出,魏家小娘子这话里话外,是怀疑朝中有人作祟呢!这些公卿大臣向来高高在上,哪能容忍一个小娘子平白无故地怀疑他们。 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人跳出来:“魏娘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幕也跟着附和:“魏二娘子,你一个女子带兵打仗已是破例,妄言朝政恐怕不妥吧?” 魏楚嗤笑,萧幕的说辞和他女儿倒是一模一样呢。 桓昱看着站在众人中间的魏楚,心下焦急,正想开口帮着说话,就听到自己身边有个声音响起:“魏娘子若是有线索,尽管说出来,大家也可以参详参详。” 桓昱转头,却见身边容貌俊美的男子,满眼认真地看着场中的魏楚,他心中顿时警铃大作,看着冯安远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儿了。 魏楚朝萧幕一揖,开口:“萧大人,我一个小女子怎么敢妄言朝政?无非是刚刚混战,活捉了几个刺客,正让人审着,大家集思广益,也能多些线索不是?至于萧大人您,确实是为朝政殚精竭虑啊,我听闻,您前些日子还去审过陆氏逆贼?” 萧幕的脸色“唰”地青了,几日前,他确实偷偷去见过陆孟羲,可是他敢保证,除了陆孟羲、他自己和他安排的牢头,绝对没有第四个人知道这件事!魏家小娘子是怎么知道的?还是说,魏家早就盯上了他! 一想到这个,萧幕的神情隐隐带上了几分惊惧,若是魏家一直盯着他,那就说明魏氏确实想要对萧家下手了!不行,不能再拖了,就算搭上萧家的名声,也必须把敬姿送进魏府。 魏楚也懒得看萧幕的神情,她又转个身,对着冯安远一揖,冯安远笑着还了一礼,桓昱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魏楚也没看见碰翻了醋缸的某人,她用一种舌战群儒的姿态对周遭一群不满的朝臣道:“诸位大人似乎是误解我的意思了,王爷与臣子出了嫌隙,最得利的不是凉州自立的那个伪陈吗?诸位大人是想到哪里去了 。” 魏楚这一手,几乎是把人耍着玩了一把,至少刚刚几个明显失态的世家公卿明显从愤怒变得心惊,他们刚才被一个小娘子指责,变了脸色,可是人家刚刚那番话明显是试探,他们这是入了套了! 魏覃看着女儿脸上那戏谑的笑,不赞同地看了她两眼,魏家是想收拾世家,可目前的形式,可不适合把人家往死里得罪。魏楚回了父亲一个眼神,又开口了:“不瞒诸位,早些在右冯翊郡,我就发现过伪陈派来的探子,那些人制造纷乱,扰乱人心,绝对有颠覆正统之心,务必派兵灭之。” 裴询听了这话,相当严肃地开口:“这些探子可还有活口?” 魏楚一揖:“有,已经移交给廷尉署了。但是,凉州的探子既然能进司隶,那也一定能进长安,此事绝对不容小觑。” 裴询点点头,表示赞同。 桓昱看了冯安远一眼,见他又要开口,连忙抢先道:“韦某还有一事不明。” 魏楚看了他一眼,眼底藏了点笑意:“但说无妨。” 桓昱瞥了冯安远一眼,道:“伪陈是半年前建立的,但是雍州的戏班子却是三四年前出现在雍州的,难不成伪陈在三四年前,就能草蛇灰线地布局吗?” 冯安远点点头:“韦校尉的问题,冯某也有疑惑。” 一听冯安远说话,桓昱更不高兴了,一张脸黑得像是锅底。本来薛衍就是这种翩翩公子型的,魏楚虽然不喜欢薛衍,可还是欣赏那副皮囊的。他好不容易挤走了薛衍,没想到竟然来了一个比薛衍还正宗的冯安远! 魏楚见裴询和冯巳也点了点头,心下微松,世家目前以裴、韦为首,天下文人以冯巳最高,得了这三家的心,其它都是小意思。 她侧身:“伪陈的首领是个流民,他自然没有这样的远见,但是有些事,恐怕要做最坏的打算了,雍州……将乱。” 魏楚此言一出,厅内一片哗然,连魏覃的脸色也变了,代王更是吓得面如土色,雍州是他的封地,若是他一走,雍州就乱了,那他真是百口莫辩了! 冯巳皱起了眉:“小娘子,此事若无证据,还请慎言。” 连作壁上观的薛闵之都应和了一句:“雍州好好的,怎么会乱呢?不可妄言,不可妄言哪!” 魏覃也站起身:“魏楚,此事当慎之。” 魏楚立在厅中没有说话,大臣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对魏楚不满的人也多了起来,有好些人本就不满女子领兵,此刻更是不遗余力地攻击她。魏楚唇边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容,却也不辩解。 魏玄看着妹妹这个样子,心中万分焦急,也很后悔。若是早些让妹妹松开兵权,她也不会因为这些事被人指指点点。 然而就在此刻,忽然有马蹄声响起,一个士兵,从魏府门口直接跑进了正厅。 众人的目光顿时聚在了他身上,魏楚唇边的笑容越来越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章 萧氏入府 雍州出现叛变的消息在长安城中掀起了轩然大波,魏家第四代的满月之日,也是天下格局真正改变的一天。伪陈朝、正统大梁和伪燕朝,正式宣告三分天下,至此,天下的纷争终于还是开始了。 而魏家二娘子魏楚,也彻底地让满朝文武记住了她的名字。从那一日起,她留给群臣的印象,不再是一个会打仗杀人,继承了魏家血统、让人敬而远之的女人;而是一个值得揣摩和考量的对手,一个所作所为切切实实可能改变天下时局的人。 魏楚很满意目前的结果,虽然这个结果还附带了一些小麻烦,比如,家庭成员的各种盘问。 魏府书房,魏覃、魏玄、魏宪和魏楚齐聚一堂,开展了对魏楚出风头行为的批评会。 魏覃看着女儿,一声接一声地叹气:“你说说,雍州的事,你是怎么猜出来的?竟然还那么凑巧,就撞上了八百里加急!你要不是我女儿,我都要怀疑雍州叛乱就是你谋划的!” 魏宪不嫌事大地在边上起哄:“就是就是,要不是这样,那就是老四你能掐会算了。” 魏覃转头就瞪了魏宪一眼:“那是你妹妹,什么‘老四’的,嫌她名声还不够难听是吧?” 魏宪略委屈地瞥了自家老爹一眼,明明是您老人家先开骂的,他调侃一句倒十恶不赦了。 魏楚恭恭敬敬地站在下首,认认真真地向自己老爹拱了拱手:“魏将军,这真真是六月飞雪,您不能这样冤枉臣哪!” 魏覃的脸彻底黑了,对上这个女儿,他总会忍不住自己的暴脾气! 魏玄倒是不乐意看见自家老爹揍妹妹,他连忙开口:“阿奴,你到底是个什么想法,说说清楚。” 比起魏覃,魏楚反倒更怵魏玄一些,她放松坐下,恢复了认真的模样:“雍州那件事,我是猜的。一个都是刺客的戏班子,只在雍州待了两年,就能有机会进入到代王府中,为王爷和王妃演出,在王府的两年,更是越来越受宠幸,这本身就非常不简单。” 魏宪提问:“会钻营的小人物也不是没有呀。” 魏楚一笑:“那么,三哥你想想,代王进京是何等境况?他就是再爱百戏,那样匆忙的情况下,竟然会记得带上一个百戏班子进京,这难道不是奇闻一件吗?” 魏宪继续挑刺:“咳咳,都是自己人,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代王吧,也不是什么英明神武的人……” 魏玄不赞同地看了弟弟的一眼,魏覃倒是冲魏楚道:“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证据?” “三哥说代王并非英明神武,确实如此,但这也恰恰印证了我上面说的话。一个胆小懦弱的人,几十年没回长安,突然有人邀请他回去做皇帝,他是一种怎样的心态?少说也是惶恐不安、担惊受怕吧,这样的心情下,怎么还想的起百戏班子?”魏楚喝了口水,又道,“基于以上疑点,我认为在雍州,必然已经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这股势力渗透于雍王府,并且与这次刺杀有着极大的关联 。这样一个蛰伏在皇亲身边的势力,多年未有人察觉,要么雍州州牧就是其中一员,要么,州牧对雍州的控制已经出现了问题。” 魏覃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他点头,又问:“这样你就敢断言雍州会反?若是那天没有急报,你可就在群臣面前丢尽了脸面,魏家也下不了台了。” 魏楚轻咳一声,心底其实有些尴尬,她刚刚那些分析虽然都是真的,但她敢如此斩钉截铁地在群臣面前出风头,当然是因为她基本上是知道雍州叛乱的时间的……得益于她重活了一次。 “阿爹,雍州既然已经存在着这么一股强大的势力,但是他们却一直与官府相安无事,您认为是因为什么?”魏楚放下茶盏,笑着与父亲对视。 魏玄开口了:“时机未到。” 魏楚点点头:“这一切,足够让我判断出,代王出雍州,就是他们等的时机。所以,只要代王出了雍州,雍州之乱就近在眼前。” 魏覃敲了敲桌子,一脸深思:“你觉得做这一切的是叛军?” 魏楚往后一靠,懒洋洋地窝在椅子里,转头看魏宪:“三哥,你觉得是叛军吗?” 魏宪嗤笑:“你当我傻嘛?如果有这样一股势力,他们能在三四年前就草蛇灰线地布局,熟知长安各大家族,知道我魏家必会迎代王进京……这样的人,会是那种拿起锄头镰刀就反的乱民吗?况且,若魏家与代王生嫌隙,对远在雍州的伪燕朝有什么好处?” 魏楚一笑,用力拍手:“啊哈,三哥,恭喜你荣升魏家第七聪明人。” 魏宪本来还有几分得意的脸,瞬间黑了。 魏玄一笑:“阿奴别闹。所以,你怀疑的,其实还是朝中的重臣?” 听到这话,魏覃的脸色有些凝重,魏楚也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模样,她坐直身子,点头:“是,咱们这个大梁朝,还有一个隐藏极深的渔翁。他在等着——鹬蚌相争呢。” 魏玄一笑,向来儒雅得体的脸上也带出了几分讥讽:“这算盘倒是打得挺好,指望着我魏家做鹬呢。” 魏楚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这一点,她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当日凭着上辈子所知,她说出了雍州叛乱的事实,然而,通过这几日的线索综合下来,她发现雍州的伪燕与前世有很大的差别,同样的,凉州的伪陈与前世,也是天差地别,比如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军师。 但就这两个伪朝来说,他们的建国者其实都是庶民,虽然建立了个所谓的政权,也不过是两个土皇帝,伪陈那个倒是会打仗,但不会治国,伪燕的就更差劲了,夺了雍州,就迫不及待地修宫殿、纳嫔妾。 然而,这一世,伪陈的赵安邦不知找了何方神圣拜为军师、宰相,竟然能想到直接把手伸进了长安,而伪燕的那位,更是不知与朝中哪位大臣勾结,竟然帮着挑拨魏家和代王的关系。这一个两个,倒是真有几分问鼎天下的心思了。 这样的变化,对魏家来说是极其危险的,外患尚且不论,但这个蛰伏极深的内忧,就够魏家喝一壶了。 魏覃显然和魏楚想的一样,他思忖良久,才站起身,分别看了看自己的长子、三子和二女儿,沉声道:“代王,该登基了 。” 魏楚、魏宪、魏玄相视一笑,齐齐拱手:“是。” 除夕之日的喜庆尚未过去,长安城就迎来了另一件普天同庆的事。正月初八,代王正式登基称帝,恢复国号梁,改年号隆庆。作为太/祖庶子的代王终于熬死了太宗的后代们,在知天命的年纪成为了大梁朝的第五位皇帝。 隆庆帝登基第二日,任命魏覃为太尉,裴询为丞相,韦竣山为御史大夫。楚维调任光禄勋,薛闵之升任廷尉,胡齐民仍为中尉,而卫尉的位置则给了冯巳嫡长子冯源。而萧幕,依旧是大司农。 长安城在三年内换了三个皇帝,谁也不知道隆庆帝能够在皇位上待多久。然而,对于长安城的老百姓来说,只要长安城不发生战乱,他们根本不在乎是在位的是灵帝、陆颂之还是隆庆帝。对于他们来说,换皇帝的意义不过是给百姓添了份谈资,给写书的人,添了个话头。这个话题的热度,大概就和萧家死了个女儿一样。 是的,大司农萧幕萧大人家,在正月里死了个嫡出的女儿,听说这个女儿刚刚及笄,端得是风华正茂,所有人听见了都要说一句天妒红颜。然而摇头叹息的人们并不知道,不过隔了两天,刚刚丧女的萧幕萧大人就给靖国公魏覃送了个姬妾。 魏楚站在阁楼上,看着萧敬姿的小轿从角门抬进来,脸上一片淡漠。 刘氏抱着宝儿站在一边,看到这辆连大红布料都不能用的小轿,相当唏嘘地叹了口气:“哎,好好一个姑娘,萧家人这是做的什么孽呀!” 魏楚一笑:“他呀,这是后悔了。所以千方百计地把萧敬姿弄成死人,萧敬姿也是可怜,说到底就是家族的一颗棋子。家族让你显贵,你就显贵,家族要让你卖,你也只能卖。陆妙瑜倒是个看得明白的。” 刘氏叹气:“既然后悔了,又何必……” 魏楚顺手接过宝儿,哄了哄:“因为没有退路了,是他先跟魏家开的口,若是自己反悔了,可不就是结仇吗?” 刘氏一片慈母心肠,着实理解不了这样的做法:“可是……既然萧家已经撇清了关系,那就算这姑娘以后显贵,与萧家又有什么关联?” 魏楚一边逗着宝儿,一边特别嘲讽地启唇道:“哦,若是萧敬姿有机会为嫔为妃,萧家估计就会多一个失落在外的庶女了。阿娘啊,你可真小看了这些人的脸皮呢。” 刘氏摇头,叹了口气:“作孽呀。” 魏楚耸耸肩:“我现在还不想对付萧家,只要萧敬姿不自己作死,她在魏府还是有立足之地的。” 刘氏抱过宝儿,瞪她一眼:“你呀,戾气太重,再说了,内宅的事,你娘我自己难不成还管不住?” 魏楚摊手,无奈道:“好吧,您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不管。” 刘氏刚想说什么,就听见楼下一阵喧闹,有侍卫直接冲阁楼上的魏楚拱手:“将军,有紧急军情。” 魏楚敛了笑容,飞快地下楼,刘氏看着女儿的背影,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心慌,让她差一点抱不住宝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章 尔虞我诈斗 魏楚刚下阁楼,就看到魏宪从另一边走过来,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看向这个侍卫。侍卫向两人行礼,飞快道:“门外有凉州军的信使,说有紧急军情。” 魏楚和魏宪都又不好的预感,魏楚对侍卫道:“郎君在府内吗?” 侍卫摇头:“郎君早上出府了,大郎在。” 魏宪立刻对身旁的侍卫道:“去把大郎请到书房,让那个信使进来。” 侍卫来找魏玄的时候,他正在屋子里看着蒋氏收拾宝儿的小衣服,蒋氏不知道说了什么,魏玄在一旁笑得前俯后仰的,倒是蒋氏最先看到侍卫,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转头道:“怎么了,有事?” 魏玄这才看到门外的侍卫,侍卫冲他拱了拱手:“大郎,三郎和二娘子让您去一趟书房,凉州信使有紧急军情到。” 蒋氏有些担忧地看着魏玄,魏玄站起身,刚刚走出门,正好碰见刘氏抱着宝儿忧心忡忡地走过来。刘氏见他出门,连忙问:“出了什么事?” 魏玄看了母亲一眼,又看了看那个侍卫,道:“凉州方面有紧急军情过来。” 刘氏的心一下子就拎起来了,脸色骤然变白,蒋氏见状连忙将宝儿递给奶娘,自己上前扶住刘氏:“您还好吧。” 刘氏紧紧抓着儿媳妇的手,看着儿子步履匆匆地走出院门,忽然也快步跟了上去,蒋氏根本没拦住。 魏玄一进书房,就看到魏宪正一脸凝重地坐着,而魏楚似乎狠狠地拍了拍桌子,脸上还带着未消的余怒。魏玄的心,一下子就沉下去了。 “凉州军,出了什么状况!”魏玄攒紧了拳头。 那个信使“扑通”一下跪下,声音悲怆:“大郎,凉州军遭到伪朝埋伏,刘将军和刘副将都身受重伤。” 魏玄脸色大变,却突然听到门口传来一个惊惧而颤抖的女声:“你说谁!?” “阿娘。”魏楚见到刘氏出现,神情大变,立刻想要上前扶她,刘氏向前走了两步:“你说谁受重伤?” 信使擦了擦眼泪,似乎仍记得场上猛烈的厮杀:“凉州军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不仅设了埋伏,还用了从没见过的武器,兄弟们死伤无数,刘敬义大将军受了重伤,刘重文副将也伤了一条腿。” 信使的话音刚落,刘氏就站立不稳,狠狠地摇晃了一下。 “阿娘!”魏楚、魏玄和魏宪同时惊呼着想要上前 。 刘氏白着一张脸,缓慢又用力地挥了挥手:“可有人给刘府送信?” 信使垂眸:“还没,刘副将让我先通知国公府。” 刘氏用力揉了揉额头:“伯渊,让人去通知你舅舅。” 魏玄点头。 过了好一会儿,刘氏才颤抖着问了一句:“刘大将军……可有性命之危?” 信使特别难过地垂着头:“小人出发的时候……大将军还没醒来。” 刘氏瘫倒在椅子上,一手覆住眼睛,无声悲恸。 凉州军遭伪陈设伏,平远大将军刘敬义在战场中受重伤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长安,大梁朝好不容易稳定的局势,立刻大变。 刘敬义是朝堂上数一数二的大将,如今刘敬义折戟凉州,整个大梁朝,有能力、有资格在这种情况下接替他,并力挽狂澜的人,只有一个——靖国公魏覃。 此时此刻,大梁满朝公卿几乎都在关注魏府的动向。手握重兵的魏覃真的舍得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带着他的大军远离政治中心长安吗? 此时的魏府,同样的不平静。 书房中,魏楚狠狠地一咬牙:“如此有针对性的算计,时间又掐得这么准,这绝不是巧合!这长安城里的渔夫,看来是出手了。” 魏覃沉着脸,一声不吭。 魏宪看了看愤怒的妹妹,又看了看沉默的大哥,终于忍不住站起来:“父亲,这个时候,您决不能带兵离开长安!若真像妹妹说的,这是一场算计,那么幕后之人就是在等着您离开长安哪!您一旦离开,长安城肯定要翻天!咱们好不容易挣下的大好的时机可就错过了!” 魏玄握紧了茶盏,抬头看向魏覃:“父亲,如果您不去凉州,那我们只能先撤回凉州军,暂时放伪陈朝一马。” 魏楚重重地捏着扶手,脸色很难看,心中也颇有些犹豫。很明显,如今的伪陈背后必有高人指点,今日若是放过他们,她敢肯定这些人会立刻奇袭荆州,失了荆州,那就是失了关隘,大梁朝想要翻盘只会更难!可若是执意去打,能够替换外公的,只有父亲一人,而父亲一旦带兵离开长安,再想回来,可就难了! 魏楚冷笑,这幕后谋算之人真是好个玲珑心思,这棋局,不论魏家怎么走,他都稳赢! 三人都沉默了下来,连魏覃本人都眉宇紧锁。魏楚见状,终于下了决心,站起身:“父亲,暂且让凉州军退据荆州,一则可以供应补给、休养生息,二则也可以以守为攻,避免伪陈趁机突袭荆州,三则……我们也能探探长安这趟浑水里到底是谁在作妖。” 魏覃叹了口气,挥了挥手:“暂时也只能这样了。” 魏楚三人对视一眼,心中皆有几分无奈,手握重兵,却被人算计到这份上,实在是让人难堪。而魏楚想的其实更深些,她非常了解上辈子的时局,上辈子并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那么到底是哪里发生了改变,导致了这样棘手的人物的出现? 这一步一步,算得实在是太准了,就像是……能够预知时间,魏楚忽然有些心惊 。 魏覃在屋子里来回转了几圈,又问:“仲原在扬州,可有什么消息?” 魏玄拱手:“扬州富商巨贾甚多,二弟似乎从他们身上搞到了一批军饷。” 魏覃点头:“这倒也是暂解燃眉之急,仲原仍需继续待在扬州斡旋,扬州鱼米之乡,不管将来想做什么,都少不了这后备之资。” 魏楚本来安安静静地听着,可是一听父亲提到“后备之资”,她忽然猛地一抬头,神情变得有些奇怪。 魏覃看到了女儿的表情,立刻道:“阿奴,你想到了什么?” 魏楚眯着眼,敲了敲桌子:“阿爹,凉州刚刚经历了那么大一场蝗灾,短短一年时间根本连休养生息都来不及,这伪陈朝是从哪里凑来这么多粮草军饷,支撑这场战争?那信使还说伪陈朝用了新式的武器,这就更奇怪了,百姓连饭都吃不上了,伪朝竟然还有余力去发明武器?” 魏宪这次倒会意地点头:“这里面有鬼。看来不仅仅是有人在给他们出谋划策,更重要的是,还有人提供了极大的财力支持。” 魏覃缓缓坐下,思忖了一会儿,点头道:“阿奴说的有理。那你,有什么想法?” 魏楚看了父亲一眼,有些忐忑,但还是执着地开口了:“父亲。请允许我去一趟凉州。” “不行!”魏玄和魏覃同时大惊。 连魏宪都诧异地看了妹妹一眼:“你疯了!凉州现在是伪朝的地盘。” 魏楚解释:“我们在伪朝根本没有渗透进多少探子,没有探子就没有耳目,伪陈内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们都不清楚。我在明,敌在暗,这是极其危险的境况。” 魏覃狠瞪了魏楚一眼,厉声否决:“那你也不能随意进入伪朝的地盘,若是出了事,家里人鞭长莫及!” 魏玄也道:“阿奴,就算要派探子,也不必你亲自去呀!这和攻打冯翊郡不一样啊,长安脚下的郡县毕竟心存侥幸,凉州那群人可都是不死不休的!” 魏楚叹气:“父亲,我不会贸贸然进凉州,我想先去荆州,等凉州军退居荆州后,我先与外公他们汇合,到时候再想办法,可好?” 魏覃犹豫了一下,还是皱着眉摇头:“不行,就算真要有人去,也不能是你一个小娘子。实在不行,让你三哥去一趟,顺便也可以看看你外公和表哥的伤势。” 魏宪拱手:“我愿意去。” 魏楚制止:“不行,三哥在朝中任职,一旦不出现,就会立刻引起有心人的怀疑,别忘了,朝堂之上可还有个机关算尽的对手呢!真要有人去,只有我合适,绝不会让旁人起疑。” 魏宪和魏玄齐齐看向魏覃,魏覃看着女儿一脸坚定,犹豫良久,还是摇头:“不行。太危险,不能让你去。” 魏楚沉默了一会儿:“好吧。” 魏玄看了妹妹好几眼,见她垂着眸子,一声不吭,心中却更加忐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章 朱门酒肉臭 是日,魏覃在朝堂上提出让凉州军退守荆州,隆庆帝应允了。这样的结果,倒也算是预料之中的,毕竟如果此时离开长安,就算真能打下伪陈,到头来也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朝堂上的公卿大臣们,在底下默默地进行着眼神交流,这样的结果注定是要让很多世家失望的,这些人之所以愿意默认魏家的地位,无非是忌惮长安城外那三十万大军。魏覃也明白这些世家的秉性,直接把十五万地方军、五万流民部队和楚维那十万军一样都给冠上了中央军的名义,光明正大地留在了司隶。 这耍流氓似的一招,立刻把长安城里豪门大族压得死死的。不知道有多少人做梦都想着能把魏覃弄出长安,最好像以前一样,把这些武将都弄到凉州之类的地方去驻守边防,省得一个个地带兵在长安城里耀武扬威。可惜,武将们也不是傻子,就算曾经是热血愣头青,被人盘剥了这么多年,也该学聪明了。 凉州军撤了,长安城内蠢蠢欲动的人心,也无奈地只能平息下来。可是有一个人,却非常不爽。 自从那日魏楚提出想要去凉州之后,她就被自己大哥严密监控了。不管魏玄在不在家,他都要让管家时不时地报告一下二娘子的动向,魏楚好不容易去趟军营,还没待上半个时辰,就发现军营门口已经有个苦哈哈的侍卫在等着了。最可怕的是,魏玄还发动了家里面所有的女人。 魏玄的严密封锁,让魏楚想要偷偷去凉州的计划彻底流产。魏楚唉声叹气,难怪自己从小就莫名其妙地怵大哥,现在看来,小时候的自己果然是有远见的啊!这家里最难缠的根本不是暴脾气的老爹,而是这个看着温和,实际上细致到变态的大哥! 刘氏看着魏楚垂头丧气,敲了敲她的脑袋,瞪她:“幸好你大哥跟我说了,否则还真要让你这丫头溜去凉州了!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 魏楚靠着车壁,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头:“我难道还不听话吗?您让我陪着去佛寺,我这不是陪你去了嘛……” 刘氏无奈:“我去佛寺是给你外公和表哥祈福,凉州的消息还没到,也不知道他们的身体怎么样了……” 魏楚小声嘟囔:“去祈福还不如让我去凉州看看呢,自己行动可比求神拜佛有效多了。” 刘氏没听到魏楚的话,她十分虔诚地闭着眼,一下下地念着佛珠。魏楚有几分无奈又有几分心疼,一路上倒是没再说话。 自从皇家佛寺自从元真大师圆寂之后,香火就减了大半,相反的,长安城里的人更多地开始往一些名气不大的佛寺跑 。而魏楚和刘氏今天去的这一家,就是一座几乎建在峭壁上的佛寺,这佛寺修建于前前朝,曾经也是香火旺盛,但是因为战乱和位置偏僻等各种因素,在百姓中间的名声反倒不大。当然,对于贵族阶层来说,这个佛寺还是非常有名的。 魏楚下了马车,就看到面前是一条长长的石阶,那石阶又窄又陡峭,看着非常吓人,那石梯的两边还拴着铁链,大概算是扶手。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看着身边的侍卫:“这里必须香客自己爬上去?” 侍卫为难地点点头:“是的,天穹寺就只有这一条道。” 魏楚有些犹豫地看着刘氏:“阿娘,这石梯少说也有百来级,又这般险峻,您……” 刘氏抬头看了看,面上一片平静:“没事,既是来求神拜佛,自然也该有些诚心。” 魏楚无奈,只能跟在刘氏背后,小心翼翼地准备看扶住她,好在刘氏虽然走得气喘吁吁,但还是安全地抵达。 走上台阶,就能看到一座寺庙几乎是嵌在山壁中,寺庙的门,就像是在山壁上凿开的石洞。看到这样子的建筑,魏楚忍不住叹了一句:“这还真是……不枉爬了这百十来级台阶。” 刘氏一行进入寺庙,庙中香客不多。有小师傅上前询问,得知她们是跟大师有约的,立刻就领着她们去了后面的禅院。魏楚不放心刘氏,想要跟着她进去,但是刘氏拒绝了,她看着自己母亲脸上忧虑的神情,和乌发间掺杂的几缕银丝,心底满是酸涩:“好,我在外面等您。” 刘氏笑了笑,转身跟着小沙弥进了禅院。 魏楚在门口站了会儿,心里有些乱,外公生死不明,母亲又焦虑成急,她迫切地想要做些什么,改变现在的境况。 她缚手,半蹙着眉头,慢慢地走出天穹寺的门。佛寺外面的活动空间非常小,除了山壁,就是面前长长的石阶,魏楚站在石阶前面,垂眸往下看,那陡峭又冗长的石阶就像是蜿蜒进入另一个世界的通道,让她产生了一种俯视深渊的恐惧感,然而在这种恐惧感里,隐隐地还藏着连自己都发现不了的,睥睨众生的孤傲。就好像真的是神在俯瞰人间。 魏楚站在那里,山风猛烈,她脑中一片空白,心里却骤生戾气。 “魏女君?”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魏楚睁开眼,转身,就见峨冠博带的男子站在她身后,见她转身,很有礼貌地一揖。 魏楚敛去眸中情绪,微微颔首:“冯郎君,这么巧。” 冯安远微笑:“天穹寺景致特别,冯某也心生向往。” 魏楚一笑:“冯郎君精通梵文,想必于佛学也极有造诣,郎君不必如此谦虚。” 冯安远一笑。 魏楚的心绪有些乱,现下其实不大想和人客套,她便朝冯安远拱拱手:“家母尚在寺中,就不打扰冯郎君。” 魏楚从冯安远身边经过,冯安远侧头看她,忽然出声:“魏女君留步,冯某……冯某有一事不明,想向女君请教。” 魏楚停下脚步,笑了笑:“请教不敢当,冯郎君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冯安远看她一眼,大抵心中有些忐忑,犹豫了一会儿才道:“伪陈奇袭凉州军,陛下却让凉州军退守荆州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若是今日放任伪陈朝占领凉州,他日恐怕必成心腹大患。” 魏楚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想到冯安远竟然会提这个话题,魏楚沉默着没说话。 冯安远看着面前垂眸的女子,心中也知道这个话题不适合聊,他俊美的脸上透出几分羞愧,但还是坚定地问完:“恕……恕冯某冒犯,不知魏女君对此事是何种看法?” 魏楚终于笑了笑,抬头看了冯安远一眼。以前,冯安远这个名字对她来说,除了名冠长安的美男子之外,就没有别的意义了,现在看来,这人不愧是冯巳的亲孙子。冯家人,尤其是冯巳这一脉,似乎从生到死都有这种矛盾的特质,聪明睿智,却不谙世事。 面对这样的人,魏楚也很少玩心计,她直接戏谑道:“冯郎君是想问我的意思,还是想问魏家的意思?” 冯安远的脸“噌”得一下红了:“不不……是……是冯某冒犯……” 魏楚见冯安远一脸羞愧地想要往地里钻,也有几分好笑,她笑罢,才抬眸直视冯安远,眼神带着几分犀利:“冯郎君,我外祖父现在还昏迷不醒,我表哥更是年纪轻轻就伤了腿脚。我比你更想踏平伪陈朝,以祭凉州军的大好儿郎们!但是,你告诉我,魏家现在能离开长安吗?” 冯安远凝了凝眉,看了魏楚一眼,明显吞吞吐吐:“其实……若是魏覃将军领兵,未必不能打退……伪陈。” 魏楚一笑,不知道该说冯家人天真呢,还是说他们正直。这事长安城尽知,她也没什么好隐瞒:“冯郎君,实话跟你说,我父亲一旦出了长安,长安将再没有魏家的立足之地!陆颂之是怎么登基的你还记得吗?魏家一旦离开,当今陛下就是下一个灵帝。至于哪一个世家有九五之命就看他们的本事了。” 冯安远惊讶地垂眸,看着面前女子脸上那似嘲非嘲的表情,心中有些震撼,他第一次见魏楚,对方和他打机锋;第二次见她,她在满朝文武面前扬名;第三次见,她却坦诚地让人心惊。 冯巳和冯安远都是世家里的另类,他们心中有家族,但是却也放着天下苍生,这两者到底哪个更重,可能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魏楚也不避讳和冯安远谈这个话题,她看着有些懵住的青年,颇有深意的一笑:“冯郎君,我这么说,你是不是觉得魏家栈恋权位,所以宁愿让凉州彻底落入伪朝之手,也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利益?” 冯安远脸红成一片,连连摇头:“没有……没有。” 魏楚挥了挥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不必否认,这没什么好不承认的,长安城的诸位估计都这么想。” 冯安远更尴尬,垂眸,看都不敢看魏楚。 魏楚没有笑,她转身,看着四面山壁,声音低沉却极其锐利:“冯郎君,在你看来,这些军营出身的武将们,是不是天生就比文臣低一等?这些腿上的泥都还没洗干净的庶民们,是不是根本没资格和世家贵胄一起站在朝堂之上?” 冯安远非常震惊地看着魏楚:“不……当然不是。” 魏楚转身,嘲讽一下:“哦,那我告诉你,大梁朝上起码有一半人是这么想的。踩着士兵的骨头,喝着士兵的血,心安理得地过他们富贵逼人的日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8章 世事难两全 冯安远呆立在那里,似乎已经被魏楚说懵了,他也不知道话题是怎么从魏覃出不出兵到文武将之争。但是魏楚一番话却说得他无言以对,他自认对武将没有偏见,可也总是下意识地觉得这些人不通文墨、粗鲁莽撞,就像魏娘子说的,作为一个世家子,他就算自认公平,可是依旧会把自己摆在这些庶民之上,恣意评判。 冯安远低着头,脸上满是羞愧的神色,眼神也有几分迷茫。魏楚看着他这副样子,边叹气,摆了摆手:“说实在的,这些根本就不是你的问题,我也是迁怒了,实在抱歉。” 冯安远听到魏楚这么说,立刻激动地抬头:“不,二娘子说的对。士人当担天下兴亡,天下以万民为先,可笑我却一直自诩高于庶民……冯某实在是无地自容。” 魏楚看了他一眼,神情晦暗不明。说起来,世卿世禄,贵胄膏粱,她不否认他们的能力,但是她反对他们的垄断权力。说得难听点,魏家也想上位,所以在野心方面,倒也没资格指责别人。但有一点,魏楚是真心觉得,魏家上位要比世家绵延好得多,至少,魏家会打开阶层流动的通道,让庶民有机会进入上层,替换掉那些尸位素餐的蛀虫。 但是世家却永远不可能做到这一点,他们依靠的力量是家族,是联姻,是一代一代垄断社会资源,他们最害怕的就是庶民崛起。如果一个国家永远只让一批人显贵,阶层彻底固化,那么社会动荡就永远不会结束。 然而,毕竟还是有异类的,至少冯巳和冯安远还带着几分先人的风骨,然而,有些东西的抉择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难了,所以秦丞相能够以死明志,但是冯巳却只能用致仕来妥协。对于冯家,魏楚是想拉拢的,一方面,他们确实有真才实学,另一方面,世家之中,冯家是比较能够接受庶民的崛起,因为他们心中好歹还存着天下。 魏楚本来也不过是随口一说,但她看冯安远那个受到强烈冲击的样子,忽然就生出了一个念头,她想给冯家这个以后的掌权者,灌输不同的思想,让他能够接受她的想法。 魏楚斟酌了一下,特别诚恳地开口:“听说冯郎君这些年一直在画大梁堪舆图?” 冯安远本来还一副无颜见人的神情,听到魏楚忽然转了话题,他愣了愣,随即点点头:“是的,动笔已有数年,但大梁疆域辽阔,山河壮丽,冯某尚未踏遍,堪舆图也一直没能画完,实在惭愧。” 魏楚点头,又问:“那冯郎君可曾去过凉州,或者旁的戍边之地?” 冯安远摇头:“尚未。” 魏楚弯唇一笑,似乎别有深意:“那么郎君不妨去看看,那里的山河风景,不仅能让郎君的堪舆图更加完整,还能看到一些与长安有着天壤之别的景象 。到过那里,也许郎君会有一些新的想法。” 冯安远思忖了一会儿,郑重地点了点头,向魏楚一揖;“多谢娘子指点,凉州之行,冯某不会错过。” 魏楚一笑,刚想说点什么,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石阶上传来:“冯郎君,魏娘子,这么巧?” 魏楚呆愣,蓦地转头,就看到桓昱一身戎装,带着苏祁慢慢地走上来,她一抬眸,正好对上桓昱的眼神,她莫名地有点心虚。之前发生过好几次类似的事件,魏楚就算再笨,也基本上摸清了桓昱的脾性。所以她很肯定地知道面前这个男人估计又要醋海翻天了,尤其……嗯,冯安远长得让他很有危机感。 魏楚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但她转头一想,自己也没做对不起桓昱的事,明明是这个男人小肚鸡肠,她为什么要畏畏缩缩的?想到这里,魏楚又很果断地挺胸收腹,做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冲桓昱拱了拱手:“韦校尉。” 冯安远也唤了一声:“韦校尉。” 可是两人这一行礼,桓昱的脸色就更难看了,他前些日子就发现冯安远这小子不怀好意,没想到今天就撞上了这两人单独相处…… 他心里有些烦躁,冯安远不是薛衍,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都不能一杀了之,更何况,冯安远长得好,学问好,品行好,两辈子都名冠长安,冯家还有什么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他逐条逐条地把自己和冯安远对比,骤然就觉得自己没有任何胜算,他整个人都偏执了起来。 桓昱冷着脸,看向冯安远的眼神非常幽暗:“冯郎君怎么在天穹寺?” 冯安远答:“天穹寺慧悟大师佛法高深,冯某曾厚颜求见,承蒙大师不弃,每月都允许冯某上山听禅。” 桓昱听到这话,心里反倒高兴些。很好,阿楚从来都不信什么佛啊,禅啊,这两人肯定说不到一块儿去! 桓昱又问:“既然是来听大师讲禅,冯郎君怎么不进去?” 魏楚听到这话,尴尬地咳了一声,她知道桓昱看冯安远不顺眼,但是也不能这么直接地把人赶走呀! 然而,冯安远他就是个不谙世事的愣头青,竟没听出这里面的意思,他反而笑着对桓昱道:“冯某与魏娘子巧遇,冒昧地请教了魏娘子一些问题,魏娘子的一席话,让冯某受益良多。忽略了时辰,实在惭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冯安远这话落入桓昱的耳朵里,那就是裸的示威,他的心情一下子就阴暗了起来:“既然如此,冯郎君恐怕要早些进去了,误了讲禅的时辰就不好了。” 冯安远还是没感觉到桓昱满满的恶意,他笑着拱了拱手:“多谢郎君提醒,冯某先告辞了。” 桓昱点点头,魏楚也笑着示意了一下。 魏楚见冯安远进了寺中,连忙问:“你怎么来这里?” 桓昱心里还是挺不痛快的,就道:“许你和那个姓冯的来,就不许我来?” 魏楚语塞,颇有些无奈地看着桓昱,扯着他的袖子,将他拉到一边,小声道:“你下属还在呢,你就不能注意点?” 桓昱看着她好一会儿,忽然道:“我下属早就知道我惧内,以后长安城的所有人也都会知道 。” 魏楚的脸“噌”一下就红了,就算桓昱经常醋海翻天加各种甜言蜜语,但不管经过多少次,她还是觉得自己有点招架不住……哎,他上辈子可是永远一副沉默冷淡的模样,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性子竟然倒了个! 桓昱看着魏楚的模样,心情一下子就放晴了。两辈子加起来,他都没指望过魏楚能看上他,甚至这辈子早重生十年,他费尽心机布局,想要的结果也无非是能够和魏楚成亲。至于让她爱上他,那真的是想都不敢想的奢望。 所以,当魏楚毫不犹豫地答应他的时候,他在狂喜之下其实掩藏着深深的惶恐,哪怕是现在,他依旧觉得魏楚对他的感情,更多的是因为歉疚。他也无耻地利用过她的愧疚之心,在她面前表白,不给她反悔的机会。他一直给自己暗示,告诉自己原因不重要,只要他们能在一起就好,他所求的一直是能和她在一起。 但他知道,他非常害怕有一天她会遇到一个真正爱的人,那个人会破坏掉他处心积虑谋划的一切,那个人会把她从他身边带走。他已经用光了所有底牌,若是输了,就再也没有翻盘的机会了,所以,不管用什么手段,他决不能输! 魏楚并不知道短短一瞬间,桓昱心中转过多少复杂晦暗的念头,她咳嗽一声,让自己从尴尬的状态走出来,问道:“说认真的,你怎么会来这儿?” 桓昱依旧雷打不动:“因为你在这儿。” 魏楚无语地捂住脸,有气无力:“说正事呢!” 桓昱理直气壮:“我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你了,见你就是正事。” 魏楚终于败了:“好吧,那见了我之后呢?” 桓昱终于笑了,伸手摸摸她的头:“我前些日子,上奏折,申请带人马去荆州支援凉州军。” 魏楚目瞪口呆:“你……你要带着虎贲营去荆州?怎么那么突然,韦竣山能让你去?” 桓昱轻笑:“凉州之战已成僵局,就算命凉州军退守荆州,朝廷也该有些表示吧?不能换帅,至少要派个使者安抚军心、供应补给吧?” 魏楚点头应允:“这倒是,虽然凉州军败了,但比起问责总还是军心稳定更重要些,还要指望人家守住荆州呢。” 桓昱笑了笑,没说话。 魏楚又皱了皱眉:“所以,你申请去安抚军民,为何?” 桓昱眼中的笑意都快要溢出来了:“这样的机会,你不想去凉州吗?” 魏楚本来有些讪讪,以为桓昱知道了自己被家里严密监控的事,但转念一想,立刻明白了桓昱的意思,她一拍手,满脸惊喜:“你是说……带上我!” 桓昱点头。 魏楚高兴地直转悠:“太好,啊呀,这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你不知道,我大哥盯我盯得紧,我想偷偷跑出去根本不行!不过如果是跟着使者的队伍,我阿爹也许会同意!” 桓昱看着她笑得眉眼弯弯,也跟着笑:“放心,魏将军那里,我会安排好 。” 一听这话,魏楚更高兴了,很大力地拍了拍桓昱的肩膀:“不错,小伙子,干得好!” 桓昱失笑。 “阿奴?”刘氏的声音忽然传来,魏楚惊得向后蹿了好几步,一下子离开桓昱两丈远,桓昱笑了笑,他并不知道因为未来岳父莫名其妙的小心思,他的未来岳母其实还不认识他,他只以为魏楚是为了在母亲面前保持端庄的形象。 刘氏隐隐看到自家女儿面前有个男人,因为自家女儿的逃窜,她总算是看清了这人的模样,一身戎装,英武不凡,她疑惑地问:“这位郎君是……” 桓昱特别恭敬地一揖:“魏夫人,晚辈韦温。” 刘氏恍然大悟:“哦,原来是韦郎君。郎君来此,有何要事?” 桓昱认真答话:“陛下久慕慧悟大师之名,想要请大师进宫讲禅。” 魏楚在边上撇撇嘴,果然还是有正事的,这人就会骗她。 大梁朝尊佛,刘氏见怪不怪地点点头:“郎君里面请。” 桓昱侧身拱手:“多谢夫人。” 见桓昱进了佛寺,刘氏才扶着魏楚的手,慢慢的走下石阶:“你刚刚在和韦郎君说话?” 魏楚特别尴尬,她讪笑:“是啊,韦郎君向我询问慧悟大师的事,我也不大了解,就没怎么说。” 刘氏皱眉:“好好的郎君,怎么能随便唐突小娘子。” 魏楚满脸无奈,她母亲大概永远接受不了自家闺女并不是一个“普通”小娘子,至于唐突,那更是无稽之谈……不过,她好像无意间让母亲对桓昱产生了不好的观感?想到这个,魏楚默默地垂头,忏悔。 桓昱的事,刘氏没放在心上,她挺有兴致地提起了另一件事:“刚刚在禅院门口,我碰见了冯家郎君,你在外面可曾见到他?” 魏楚很想说,这位冯家郎君也唐突了小娘子,但她还是忍耐地回答:“见到了。” 刘氏追问:“他和你见过一面吧,有认出你吗?” 魏楚并不知道刘氏想要冯安远当女婿,但她直觉这话有问题,便立刻否认:“没有,我拿扇子遮着面呢,怎么可能认出来。” 刘氏点头:“也是,不管是小娘子还是郎君,总该要守规矩。” 魏楚无奈地摊手。 两人搀扶着下了石阶,刘氏和魏楚来到马车前,侍卫撩起车帘,魏楚扶着刘氏登上马车,她自己也掀开帘子坐上去,还没坐稳,刘氏就又开口了:“那天在别业你也见过他,虽然不规矩,但事急从权……嗯,你觉得冯郎君这人如何?” 魏楚心里打了个突,她装作晕马车的样子揉了揉额角:“阿娘,你说什么呢?冯郎君就是冯郎君呗,你问我干什么?” 刘氏瞪她:“我这样劳心劳力,到底是为了谁呀?你怎么就不能长点心呢?” 魏楚靠在车壁上,微阖双目:“阿娘,我晕,你让我休息会儿 。” 刘氏才不管魏楚这作态,她终于不再绕圈子,直接道:“我觉得冯郎君不错,他有才有貌、品行上佳,冯家又有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家规。你觉得……” “不要!”魏楚立刻睁开眼,差点没跳起来,“阿娘,你和我一个小娘子说这些,不合适吧……” 刘氏气笑了:“你现在知道不合适了?你说我还能有什么法子,若是寻个你不满意的,还不要翻了天去?” 刘氏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魏楚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马车壁,敲得刘氏都烦了,才叹了口坦白:“阿娘,我以为这事儿阿爹会跟你说的,既然他没说,那我说吧。那什么,我……嗯,就刚刚的韦郎君……” 魏楚的声音很低,刘氏没听清:“你说谁?什么意思?” 魏楚一拍马车壁,豁出去了:“我说,我看上韦家郎君了!就刚刚寺门口那个。” 马车“砰”地一声不知撞上了什么,刘氏不知是被惊的还是被颠的,整个人都抖了抖:“你说什么!” 魏楚灰溜溜地跟在刘氏身后进了府门,一副受气包的模样。 刘氏又是惊又是怒,进了正厅,直接一拍桌子:“郎君呢?让他过来!” 仆人们吓得立刻小跑着去书房通报,魏覃一听夫人在正厅发脾气,连忙从书房赶来,还没进门,就听到刘氏劈头盖脸一通骂:“好呀!你们父女俩本事了,既然都会暗度陈仓了,那行,以后有什么事,别来找我!” 魏楚闭着眼,忍受着狂风暴雨,刚踏进门的魏覃立刻收回了一只脚,他一头雾水地四处看,完全不明情况。 刘氏看见魏覃,立刻气势汹汹地过去:“都是你!阿奴会变成这样,都是你惯的!要不是你把她惯上天去,她能是现在这样吗?她跟人家郎君……你不管也就罢了,竟然还偷偷瞒着我答应了!魏覃,你什么意思,是不是嫌我多余了,你要是嫌我,我现在就会娘家去!” 魏覃终于知道了原因,他瞪了自己这个老惹麻烦的女儿一眼,连连安抚妻子:“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还在考察那个韦郎君,看看他配不配得上咱们阿奴,所以才没跟你说!” 刘氏转了个身,还是生气:“阿奴带兵我忍了,可是婚姻大事,你也让她自己决定?她才几岁,能有多少阅历?她哪看得出人好人坏?你这是想毁了咱们女儿!” 魏楚一听这话,可不高兴了,连忙道:“我看得可清楚了,阿娘你别污蔑我……和那谁。” 刘氏转身,指了指她:“你给我回房去,没事不许出门晃悠!” 魏楚看向魏覃,见魏覃望天望地就不望自己,知道这个爹是指望不上了,只能乖乖地退出正厅:“好好,我回房,我回房。” 魏楚踏出正厅,相当无奈地叹了口气,之前周家老太太说过,什么女人上了年纪,当了祖母,情绪起伏会很大,她以前不信,现在可是彻彻底底地信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9章 此生唯一道 暨魏覃发现魏楚的“□□”之后,刘氏也终于知道了这件事。于是,魏楚再次被关禁闭七天,她唉声叹气地在院子里兜圈子,眼巴巴地朝外看瞅,阿青捧着茶点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二娘子,心情不好,吃点东西吧 。” 魏楚往石桌上一趴,瘪了瘪嘴:“会胖。” 阿青扑哧一笑:“二娘子有了喜欢的郎君,终于开始像个大家闺秀了呢。” 魏楚上半身趴着,翘起脑袋,以一个高难度的姿势瞪视阿青:“你这丫头,到底是谁的人呀!你家主子被关在这里,你不想着营救也就算了,竟然还调侃,胆子肥了啊!” 阿青放下盘子,蹲下托腮看着魏楚:“二娘子,您被关禁闭七天,我也被关了七天,我也想跟着您出去呀……” 魏楚看了阿青一眼,直起身子问:“你想跟我出府?” 阿青垂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石凳:“二娘子经常住在军营,阿青在府里都不知道该伺候谁,只能看看院子,管管小丫鬟。” 魏楚一笑:“那你想干嘛?你想跟我去军营?” 阿青抬起头,眼神微亮:“二娘子,我是你的贴身丫鬟吧,既然是贴身丫鬟,应该时时刻刻跟着你对吧?” 魏楚仔细看着她,阿青是陈家媳妇亲自□□出来的,一身力气和功夫,对上一两个壮汉也不见得会输,但是她并没有将阿青带去军营,一方面,她行军打仗早就习惯了糙老爷们似的生活习惯,根本就不需要太过精细的照料,另一方面,阿青虽然武力值尚可,但要带兵打仗可不是靠武力值就行的。 魏楚思忖一会儿,问:“我倒也没问过,你可识字?” 阿青红着脸摇头:“没……没有,我父亲是佃户,我从小跟着干农活,人不大但力气大,所以才被别业选中的……嗯,从小也没读过书,进了别业,就是教我们拳脚功夫。” 魏楚不意外地点点头:“这倒没什么,只要你肯学。” “我肯的,我一定努力学!”阿青连连点头,一双眼睛唰地就亮了。 魏楚笑了笑,捏起盘里的糕点,没说话。怎么说呢,她知道自己一直是别人眼中的异类,但她上辈子是公主,皇家人总是有些别人没有的特权,所以这些世家公卿们虽然在背地里骂她牝鸡司晨,但明面上还得恭恭敬敬地喊她一声“大长公主”。 但是普通女人是不一样的,比如娥英,她父亲贵为国舅,受封国公,同样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她只是强硬些,不许丈夫纳妾,就被整个长安城嘲为悍妇,到最后,赔上了自己的名声,她也没能阻止那男人把一个个女人纳进门。 所以,魏楚虽然一直有心让刘娥英走出目前的桎梏,但却不敢轻举妄动,让这些不好听的名声毁了她。 现在,阿青也会面对这种情况,魏楚问:“学文习武都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一旦走上这条路,你就没有机会回头了。天下人的唾骂,找不到良人结婚生子……这种种,你可承受得起?” 听到这话,阿青出乎意料地相当坚定:“娘子建功立业,比这世上大半的男子都要强,他们得有多厚的脸皮,才说得出唾骂的话?若是将来,我能有娘子一半的能耐,莫说被人唾骂,便真的没人要我,我也不后悔!” 魏楚抚掌大笑:“好!好呀!你放心,若这天下男子都不长眼,不要也罢!若是将来你看上合意的了,我一定把他送给你 !” 阿青倒也不害羞,相当爽利地行了个礼:“那我就谢过二娘子了!” 魏楚笑着点头。 阿青像是放下了一桩心事,整个人都明朗了起来,连埋在心里的事儿都说了出来:“二娘子,您不知道,别业选中我的时候,我有多开心!我终于能脱离那个家,这辈子都不用再回去了!阿爹是个酒鬼,喝醉了就打人,我和阿娘从小被他打,有一年夏天,阿娘被他打折了腿骨,因为没钱看大夫,生生熬了几个月,骨头长歪了,腿就瘸了,没两年就瘸腿摔下了山……” 魏楚看着阿青红红的眼眶,很愤怒:“别业辖下的佃户还有这样的人?” “那是我五六岁时候的事了,我们家那时候还不是别业的佃户。”阿青抽噎了一句,又道,“我阿爹不喝酒的时候就是个老实巴交的佃户,可是只要一喝酒,就变成了山上的饿虎……他毕竟养活了我,可我总忘了阿娘的死,我好恨哪……” 魏楚站起身,拍拍她的肩:“没事的,都过去了。” 阿青用力抹了把眼泪:“所以,就算以后嫁不了人,我也不会后悔。凭我这样的,以后也不知道会嫁给谁,若是嫁个不如阿爹,只会比我娘死得更早!” 魏楚不是不食肉糜之辈,但她看到的女人,也许活得憋屈,也许活得怨恨,但至少活着,在她看不到的阶层里,却多得是这样死得了无生息的。 “二娘子,郎君请您去书房。”有丫鬟在门口微躬身。 魏楚的思绪被打断了,她侧头安抚道:“有些事,过去了就不用想了。我答应你的事,不会食言。也许,今日,我们就能出府了。” 阿青用力点点头,目送魏楚离开院子。 魏楚不紧不慢地走着,推开书房门,却见父亲、大哥、三哥都在,她脚步一顿,又若无其事地走进去:“阿爹,你找我?” 魏覃放下茶杯,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你坐吧。” “哦。”魏楚垂眸,乖乖坐下,却一声不吭。 魏覃和魏玄对视一眼,似乎有些不适应她的沉默,过了好一会儿,魏覃才开口:“阿奴,你想跟着使者团去凉州?” 魏楚分别看了魏玄和魏宪一眼,魏玄尴尬地避开她的视线,魏宪则轻咳一声,举头望天。 一见这样的情景,魏楚心中已经有数了,尚且分不清心里是失落还是愤怒,但她扬唇一笑:“是的。” 魏覃点点头:“你打算打扮成侍卫?” 魏楚摊手:“也只能这样吧?” 魏玄偷偷瞅了妹妹好几眼,终于忍不住开口:“阿奴,还是待在长安吧,你非得千里迢迢跑去凉州,风餐露宿地吃苦,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魏楚深深地看了魏玄一眼,又慢慢地扫过魏覃和魏宪的脸,他们的脸上都是不赞同、不理解,即便是一直支持她的老爹,似乎也渐渐地困惑和犹豫了起来。 魏楚忽然生出一种极度的疲惫感,她在做一件几乎所有亲人都不支持的事,可即便孤身一人,这条道,她也走定了 。魏楚挺起腰杆,双目直视魏玄:“大哥,你不会明白我在坚持什么。” 魏玄愣住了,魏覃侧首避开魏楚的眼神,魏宪左看看,右看看,也是急得直跺脚。 魏楚看着自己亲人的模样,终于还是主动开了口:“阿爹,今天找我来,不仅仅是为了我去凉州的事吧?” 魏覃终于转身看向她,虎目中满是凝重:“是,还有一件事。” 魏楚侧头,以手遮住窗外的阳光,盯着自己的手掌,似乎在发呆:“是为了我手里的流民兵?” 魏玄狼狈地转头,魏宪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了:“阿妹,你这样下去,真的是不行的呀……” 魏覃没有说话,他紧紧盯着魏楚,神情平静,眼神却极其幽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魏楚放下手,朗声一笑:“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就这事?” 魏玄愣愣地转过头,连魏宪都惊讶地瞪大了眼,唯有魏覃,忽然放松往后一靠:“嗯,就是这事。你想过这事?” 魏楚淡定地站起身,缚手转了个圈:“当然,我手里有四万多人,却没有归入朝廷军,这绝非长久之策。父亲想要把他们列入编制,我绝对支持。” 魏玄终于艰难地开口了:“阿奴,你并非官身,不是将军,一旦军队归入朝廷军,那就不能由你带了。” 魏楚看了他一眼,笑了:“大哥,这种事,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魏宪惊得脱口而出:“你……你不介意?” 魏楚走到他身边,毫不客气地一敲他的脑袋:“老三,在你眼里,我就那么小家子气,那么鼠目寸光?” 魏宪抱头,怒瞪她:“魏楚,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尊重兄长!” 魏楚似笑非笑地看他,别有深意道:“三哥,我不仅知道尊重兄长,我还知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且不说大业未成,就是成了,我魏家也只能有一个声音!” 魏宪使劲回敲了她一下,倒是没再说什么。 魏覃笑着看了女儿一眼:“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魏楚转了个身,优哉游哉地坐下,从果盘里拿了个果子就啃,边啃还边说:“果然还是阿爹了解我。我呢,大小算个有功之臣,对吧?” 魏覃点头。 魏楚三下两下啃完果子,拍拍手:“我就两个条件,都是大业成后的。” 魏覃一笑:“你说。” 魏楚站起身:“第一,秦国公主食邑五千户,仪同亲王,许开府,设府兵一万。” 魏宪倒吸一口冷气:“老四,食邑五千,府兵一万,你这逾制也逾得太过了,这朝堂上非得吵翻天不可!” 魏玄皱了皱眉,没说话。 魏覃也站起来,走到女儿身边,拍了拍她的肩:“接着说 。” 魏楚坐下,又啃了一个果子:“第二只是建议,我觉得流民兵最好不要拆散,能够成建制是最好的。毕竟他们现在的战力已经相当强悍了,打乱之后,不仅人心浮动,更重要的是还得重新磨合,没必要。” 魏玄倒是赞同地点了点头,但魏宪却不大认可,虽然流民军拿下了两郡,但他毕竟没亲眼见过他们的战力,所以对于这群由庶民组成的不足两年的队伍,他还是持保留态度的。 魏覃忽然大笑起来,用力拍了拍魏楚的肩:“好,好啊!流民部队不会分散,你尽可放心。至于第一条,我许你,但能不能立得稳,看你自己。” 魏楚与父亲对视,两人的眼里各有深意,她也大笑起来:“您放心,你便是再加上一倍,我也立得稳!” “好!好!”魏覃显然十分高兴。 魏玄微蹙着眉,看看父亲,又看看妹妹,心里又喜又忧,倒是魏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一点也不着力。 有了魏覃在刘氏和魏老夫人面前斡旋,魏楚终于踏出了魏府的大门,这一次,她如承诺那样,带上了阿青。 阿青背着个包裹,一路上都特别兴奋:“二娘子,我们这是去军营吗?除了和陵和长安城,我从来没去过别的地方。” 魏楚无奈地看她一眼:“军营也是在长安呀。” “那是山上,不一样。”阿青固执地摇头,特别向往的样子,“军营里都是军人吧,他们都很厉害!我早就听说书的说过,二娘子英明神武,带着几万流民就打下了十三个县城!” 魏楚一笑:“说书先生没叫我母夜叉?” 阿青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是有几个烂嘴巴,但是大部分的说书先生还是说您厉害的!” 魏楚浑不在意地一笑,两人还没进军营,就看到马六跑上前:“二娘子,您可总算来了。” 魏楚翻身下马,侧身打了个手势,让阿青先去她的营帐收拾东西,她转身问:“怎么了?我不在的时候,军营出事了?” 马六挠挠头,有些尴尬:“倒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孙先生走了。” 魏楚挑眉:“哦,这事,我安排的,你找个人重新弄文书就行了,军师之职,空着就空着吧。” 马六瞪大了眼:“您安排的?那孙先生去了哪里?” 魏楚勾勾唇:“当然是——平步青云了呀。” 马六砸吧了下嘴巴:“是进了朝廷吧?哎,识字就是好。” 魏楚斜眼看他:“你羡慕?” 马六倒是老实:“有点儿。” 魏楚颇有深意一笑:“不用羡慕,你的机会也来了,我也送你平步青云。” 马六听到这话,心里完全没喜气,反倒狠狠地抖了两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章 异人行诡道 官道上,一列长长的官兵队伍正在行进,不同于别的使者队伍,这一支队伍除了押送朝廷补给用了十数辆马车,其余人俱是策马而行,因此行进的速度非常快。 魏楚扮作桓昱的侍卫跟在他的后方,兴致颇高地看着四周的风景,自她重生以来,就没出过司隶,现下看着官道上熟悉的风景,竟还有几分激动,虽然大部分都是尘土和荒山…… “二……副将,您累吗?”阿青也扮成了小兵,骑马紧跟着魏楚。 魏楚摇摇头:“不累,你还好吧?” 阿青兴奋地摇头:“奴婢没事,幸好在别业的时候跟着马师学过骑马,要不然,今天还出不来哩!” 魏楚一笑,她本来是打算把阿青留在军营里的,毕竟长途策马行军,她怕从未经历过的阿青吃不消。没想到桓昱倒是支持把阿青带上,说是多个丫鬟,方便照顾魏楚的起居,这次毕竟只是出使,不是去打仗。魏楚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等到了前面驿站,休息一会儿吧。”桓昱拉了拉缰绳,侧头对魏楚道。 魏楚点头:“嗯,听你的。” 正午时分,一行人按时抵达驿站,驿站长官已经站在门口恭敬地等着,见几人下马,连忙让驿站的小官帮着牵马。 “几位里面请。”驿站长官并不知道几人身份,但他在这南来北往的驿站做了那么多年长官,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所以对这几人特别殷勤。 桓昱对苏祁示意了一下,苏祁点点头,拿着文书上前,递给驿站长官:“这是朝廷文书。” 长官连忙接过,打开一看,见果然是如他所想的贵人,态度更加恭敬:“上房已经给几位准备好了,里面请。” 魏楚跟着桓昱走进驿站,四下看了看,见到好些褐衣平民坐在一边,好奇又胆怯地看着他们。 阿青也看到了这些人,小声问:“驿站好多人哦。” 魏楚一笑,解释道:“除了来往的各级官员,普通人只要付一定数量的钱,也可以在驿站暂住,这些人大概是过往行商。” 阿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驿站的上房不多,但他们随行的人很多,魏楚对外的身份又是个小副将,本来该是跟另一个副将分配到一间房 。 苏祁一看驿站长官这分配,立刻咳嗽了一声:“小宋,这间房换成我和你吧。” 那个小宋的副将似乎愣了愣:“长官,您不是单独有一间吗?” 苏祁简直想敲着二愣子,他用力咳嗽一声:“我就是想跟你一间。” 小宋已经快傻了,结结巴巴地终于挤出一句:“好……好的。” 魏楚远远地站着,在一旁很没良心地大笑。 桓昱笑着看她,拍了拍她的肩:“让阿青去收拾一下你的屋子,你先来我房里坐会儿。” “哦。”魏楚跟着桓昱进了他的房间,忽然想起什么,又开始“嗤嗤”地笑,笑罢才道,“其实不用那么讲究,随便找的地方让我和阿青挤一挤就行了,真打起仗来哪还顾得上这些。” 桓昱给她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脸不红心不跳地开口:“好啊,那你跟我挤一挤吧。” 魏楚的笑声戛然而止,一张脸涨得通红,在这方面,她老是被桓昱占便宜,想到这个,魏楚立刻愤愤不平,脑子一热就开口了:“好呀,你不介意,我当然不介意,又不是没挤过。” 这下轮到桓昱傻眼了,半晌,他才轻咳一声,相当不要脸地顺杆爬:“那行,你让阿青把行李拿过来吧。” 魏楚用力吸了两口气,一拍桌子站起来:“好!” 桓昱看着魏楚雄赳赳气昂昂地跨出屋子,满脸笑意怎么也止不住,估摸着魏楚快要回来了,才把得逞之后的得意劲儿给收回去。 魏楚一跨出屋子就后悔了,整个人就像被针戳破似的,一下子就蔫了。但是她堂堂秦国大长公主,威名赫赫,一言九鼎,哪有把话收回去的道理!魏楚视死如归地往自己的屋子里挪动,好容易挪到门口,就见阿青已经在整理床铺了,她支支吾吾:“阿青……那什么……你把我的行李……搬到隔壁去……” 阿青下意识地答应:“哦,要换屋子吗?奴婢现在就……哎?隔壁不是桓将军的屋子吗?” 魏楚转了个身,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搬过去就行了,晚上你住这边……” 阿青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还满头雾水:“娘子你住隔壁,那桓将军住哪儿呀?奇怪了……” 魏楚逃似得窜出门,但又不想回桓昱那里,只能从驿站后院,溜溜达达地往前厅走,前厅是吃饭的地儿,现下也差不多是饭点,有不少借住的平民已经坐在那儿吃饭了。魏楚一行人是不用到前厅跟人挤桌子,驿站长官铁定会怕人单独送饭。 魏楚一出现,驿站长官就看到了她,连忙笑着迎接:“副将,您的饭菜,我已经派人送到后院去了。” 魏楚摆摆手:“我知道,只是出来看看。驿站里平时也这么多人吗?” 驿站长官以为她对这些庶民不满,连忙解释:“驿站平日人不多,官府也不愿让驿站空置,所以有时也允许普通百姓停留。” 魏楚摇头笑笑:“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随便问问。” 长官放下心,就回话道:“平时人倒是不多,但是最近有行商很多,所以驿站也忙了几分 。” 魏楚微蹙眉:“最近行商很多,是往哪里去的?” 长官心思活络,一下子就明白了魏楚的意思:“是往荆州,但是……最后恐怕是去凉州。” 魏楚忽然很有深意地一笑:“去伪陈的地盘?伪陈不是没有和大梁通商吗?” 长官搓了搓手,尴尬一笑:“这伪陈虽然没通商,但也没明令禁止啊。只要有利可图,商人嘛,铤而走险的也不少。” 魏楚一听这话,更感兴趣了,直接请长官坐下,笑着问:“凉州不是刚刚经历了蝗灾吗?当时可是寸草不生,怎么这么快就有利可图了?” 长官一听这话,愣了愣,又很快反应过来:“您不说这个,我倒还没响起来,这些商人去凉州,似乎带回来很多西域的东西,有特别大颗的红蓝绿各色的宝石、还有从来没见过的酒和香料,这些东西可值钱了,最近交州、益州和荆州,很多贵妇出高价买!” 这是和西域通商了?魏楚皱了皱眉,又问:“除了宝石香料,可有皮裘、毛革之类的东西?” 长官仔细想了想,一击掌:“有,还真有,不过现在开春了,这些东西卖得不多。” 魏楚勾唇一笑,眼里隐隐带上了几分杀意:“原来如此,引狼入室,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魏楚的声音极低,只有驿站长官听到了,他忍不住颤了一下,偷偷地瞄了魏楚一眼,不再说话。 驿站长官如坐针毡,没一会儿就找了个借口站起身。 魏楚刚想立刻,就听到身旁有人问:“这位长官可是从长安来?” 她微微侧头,一看,是个面容俊美、身材高大的男子,脸上的表情很得体,看着就出身不凡,可违和的是,这样一个人却穿着粗布褐衣。 魏楚眸光一闪:“是,你也是长安人?” 那人笑着拱了拱手:“哈哈,长官好眼力,某确实是长安来的商人。” “请坐。”魏楚指了指边上的座位,“先生也是看上了凉州的西域货?” 那人挑眉看了魏楚一眼,笑道:“可不是嘛,这西域珠宝和皮裘,在长安城可是供不应求啊。” “先生这话可就错了……”魏楚以指骨敲击着桌面,面上似笑非笑,“珠宝自然西域第一,这皮裘可不是……” “哦?”那人表情戏谑,一笑,“那长官以为哪里最佳?” 魏楚亲启双唇,吐出两个字:“匈奴。” “哈哈,长官真会说笑。”那商人忽然笑了起来,但眼神却一下子锐利了。 魏楚勾了勾唇,将手边的茶盏推倒那人的身边,低声道:“既然先生也要前往凉州,不妨与我们同行?” 那商人干笑一笑:“长官如此抬举,某愧不敢当。” 魏楚毫不客气地拍了拍他的肩:“我说你当得,你自然就当得 。” “长官说的是。” “两位这是聊什么?”魏楚还没说话,就听见桓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骤然尴尬起来,转头一看,果然看见桓昱黑着脸看她。 戏要做全套,她连忙站起身,像个小兵一样,对着桓昱行了个礼:“将军,这位先生想要和我们同行。” 桓昱上下看了那人一眼:“官道只有一条,自然是一道走的。” 那商人笑着点点头。 魏楚还想问点什么,却听到门口传来一阵喧闹,驿站的小吏似乎在大声驱赶什么人,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桓昱和魏楚俱是一皱眉,两人上前,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小吏见是贵人来了,连忙行了个礼,特别无奈道:“将军,这疯婆子在这一带特别有名,经常说些颠三倒四的话,还会发疯伤人,我们也是没办法,放她进来,怕她冲撞了各位。” 魏楚凝眸看了看躺倒在驿站门口的蓬头垢面的人,衣衫褴褛,头发结成一块一块,遮住了面容,一双手满是污泥,指甲更是长而漆黑,那女子嘴里不知道在念叨什么,嘀嘀咕咕,神神叨叨,确实看得人瘆得慌。 “这人是哪儿来的?”魏楚问道。 小吏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三四年前突然出现在龙岩县,一直就是这幅样子,靠着吃附近酒家的剩饭剩菜活着的,也有人把她送到官府,但是她疯了,官府也查不出她的籍贯……后来就不了了了之。” 桓昱转了个身:“走吧。” 魏楚多看了那女子一眼,心中始终有种怪异感,她侧身掏一锭碎银子给那小吏:“这些银子,给她弄点饭,收拾收拾吧。” 小吏接过碎银,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好。” 那小吏刚刚将碎银揣进口袋,强忍着疯婆子身上的恶臭,伸手去拉她,可是刚刚还蜷缩成一团念念有词的疯婆子,在小吏接触到她的时候,却突然极具攻击性地跳起来,一边用力地厮打着小吏,一边高声尖叫:“滚开!你们别想抓到我,你们滚开!” 小吏脸色不大好看,但是一想到口袋里的银子,还是耐着性子靠近:“我不是抓你,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带你去吃好吃的。” 那疯婆子顿了一下,忽然转头看向小吏,说不出地深情款款:“六郎,是你来了吗?六郎,你还是爱我的,对吗?” 那小吏看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疯婆子说出这样的话,鸡皮疙瘩立刻起了一身,还要赔着笑道:“是,我是六郎,跟我去吃东西好吗?” 小吏的手眼见着就要抓到了疯婆子,疯婆子却突然暴躁,漆黑的手指狠狠地抓了小吏一下:“不!你要杀我,你要杀我!我不会跟你回去!我要在这里等……我要等秦国公主,我要把一切告诉她!” 魏楚本来已经走远,听到这一句,猛然回头,满脸震惊,她和桓昱对视一眼,两人眼里满满都是不可思议,大梁朝的公主没有秦国这个封号,那么,这个疯女人叫的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1章 窃国者王侯 魏楚快步上前,也顾不上嫌弃脏臭,直接一把扯住那疯婆子的袖子,厉声道:“秦国公主是谁,你说的是谁?” 那疯婆子猛地挣扎,开始神经质地大笑:“六郎……六郎,我爱你,你在哪里,六郎,我要去找你,我去找你……” 说着,那疯婆子忽然就往大街上冲出去,魏楚满心满眼都是“秦国公主”四个字,看着那疯婆子脱离掌控,立刻就想追上去,还是桓昱稳得住,他拉住魏楚,对那小吏吩咐道:“去把人拦住 。” “是……是!”小吏和马夫们一拥而上,几个高大力壮地男人拦下一个疯婆子还是容易的,几个人将人押到魏楚面前,魏楚还想问,桓昱伸手拉住她的手,吩咐道:“找个丫鬟帮她打理一下,然后送到后院来。” “是。”驿站长官终于被惊动了,连忙赶过来,连连答应。 魏楚还很不放心,好像转个身,那人就会跑了,桓昱不断安抚:“没事的,等她打理好,你慢慢问。” 魏楚抓住桓昱的手,声音很紧张:“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个人知道一些事情,也许会颠覆目前的局势……如果真的……” 桓昱捏了捏魏楚的手,魏楚也看到了一直看着他们的那个高大的商人,她噤了声,笑着冲那人点了点头:“先生还在呀?” 那人的眼神中带着几分考量,却笑着朝两人拱拱手:“两位果然好心肠,愿意出钱帮助这位大姐。” 魏楚一笑:“都是我大梁的子民,我们既然看到了,怎么能置之不理呢?” 那商人继续笑:“说的是。” 魏楚和桓昱与他告别之后,就回了后院。 魏楚进了桓昱的屋子,阿青已经把东西都搬过来了,她虽然听魏楚的话,但看到自家小娘子竟然和一个男人待一间屋子,她立刻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心,恨不得时时刻刻在旁边盯着,整个人都生出了强烈地保卫自家小娘子的责任感。 魏楚急着和桓昱商量事情,就把阿青往外赶,阿青可着急了,僵硬着怎么都不愿意往外走,魏楚急了:“你怎么了呀?去隔壁休息,我有事要和桓将军谈。” 阿青努努嘴:“二娘子,孤男寡女的,奴婢不能把您放在这儿。” 魏楚顿时就急眼了,叉着腰瞪她:“你这丫头,大白天的能出什么事?我不是告诉过你,出来以后,我就是郎君!” 阿青不服气地小声嘟囔:“说到底还是小娘子呀……又不是真郎君。” 桓昱有些好笑,他站起身,扯着魏楚让她坐下,又道:“你尽管放心,我要真敢做什么,你告诉你家国公,让他劈了我,我也没怨言。” 阿青犹豫了一下,不情愿地走出门:“那奴婢就站在外面,娘子你快点谈完。” 魏楚无奈,见阿青终于肯出去,她才一把拉住桓昱,急道:“那个疯婆子嘴里的秦国公主,是不是说的我?这是怎么回事,我简直要疯了。难不成还有别人重新活过来?是了,如果我们能活过来,也许也有旁人活过来了……” 桓昱稍微冷静些,他拍了拍魏楚的手:“你别急,等那个疯婆子来了,一切就清楚了。就算有人活过来,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归有法子的。” 魏楚蹙着眉,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最近长安闹出来的事,你也知道吧?宝儿的满月宴出了刺客,雍州伪帝和长安有了联系,凉州又出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事,时间掐得那么准,这就是冲着我魏家来的呀 。我之前就怀疑怎么有人算得如此准,现在看来,十有□□是除了咱俩,还有人回来了!” 桓昱皱了皱眉头,有一下没一下地以指骨敲击着桌面,好一会儿才道:“我回来十年,在你出现之前,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若真是有人回来,怎么可能一点动静也没有?” 魏楚也恢复了冷静,脑子飞快转动,她忽然冷冷一笑:“谁说这人没做准备,他的如意算盘可打得好着呢!灵帝有陆颂之弄死,陆颂之有我魏氏推翻,魏氏会被薛氏推翻……我不知道他上辈子活到什么时候,但应该知道魏氏会败在薛氏手里,所以他回来,一切的安排都是冲着接手魏氏来,这是想代替薛衍?” 一听魏楚这么说,桓昱也反应过来了,他沉默了一会儿:“也许他一开始是想接手薛氏,但是发现我不存在了。” 魏楚似乎惊了一下,但随即又摇了摇头:“你不存在这一点,确实对这个人造成了一定的冲击,但是他应该没想过复制你的道路,你推翻薛氏走的是武统的路子,但我看这个人恐怕走不了这个路子。他想要做的,应该是窃国。” 桓昱沉默了一会儿,也觉得事情头绪万千,难以决断:“你是觉得,这个人物是世家派系的?” 魏楚点点头:“这人出自世家派系的可能性要大于武将派系。” 还没等两人分析出结果,驿站长官的敲门声响起:“桓将军,您要的人给您送来了。” 桓昱和魏楚对视一眼,轻咳一声:“带她进来。” “是。”驿站长官带着洗干净的疯婆子走进来,对着两人一揖,“就是她。” 魏楚看了那疯婆子一眼,惊讶道:“这人竟然如此年轻?” 驿站长官大力点头,显然很有同感:“是的,卑职见过她这么多次,也没想到这疯婆子竟然是个年轻姑娘,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魏楚的目光转向这个疯婆子,这人看起来不到二十岁,肤色白皙,杏眼柳眉,樱桃小嘴,确实算得上是个美人,但可惜的是这人左脸上有一条长长的刀痕,从耳侧贯穿左脸,一直延伸到脖颈间,破坏了她那张美丽的脸。 疯婆子看着几人打量她,立刻瑟缩到桌角,将自己埋进桌底,颤抖着:“别杀我,你们别杀我……我不会说的,六郎,六郎救我,救我!” 魏楚皱了皱眉,转向驿站长官:“请过大夫了吗?” “请了,大夫马上就到。”长官话音刚落,院外就传来了小厮的声音:“大夫来了。” 魏楚让人把大夫引进来,又让阿青将那个疯婆子从桌子底下弄出来,阿青和驿站的丫头好声好气地安抚了好久,疯婆子才渐渐安静下来,缩在墙角,不动了。 魏楚眼神微动,示意屋子里的几个男人出去,只留下两个丫鬟和大夫,那疯婆子果然安静了许多,看着倒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大夫小心翼翼地靠近,也没有引起对方的反弹,他认认真真地把脉,好一会儿,才站起身。 魏楚将大夫请出门,到了隔壁间,桓昱也在那里等着。 “大夫,此人的情况如何?” 大夫抚了抚长须,用手指了指脑袋,叹息道:“这里有疾 。” 魏楚的神情有些不好看:“真的疯了?” 大夫点头:“看着像是惊悸过度,不知道这位姑娘经历过什么,但是确实有些事严重影响了她的神智。” 魏楚叹气:“那还有机会清醒吗?” 大夫叹了口气:“老夫学艺不精,可以先开几副清神醒脑,有助安眠的药,让这位姑娘先平静下来,但是要治好她的疯症,恐怕要另请高明了。” 桓昱点点头,让人递了诊金,送大夫出门。 魏楚相当失望:“若是真疯了,我们还怎么知道情况。” 桓昱皱起了眉头:“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魏楚抬头,挑了挑眉。 桓昱斟酌了一下,道:“若真是一个老谋深算的人物重活一次,他为什么会让旁人知道那么多信息,却又不把她灭口?” 魏楚抚了抚左腕,往后一靠,眼睑微垂:“看那姑娘脸上那道伤,像是冲着割喉去的,不知怎的,让这姑娘躲过一劫,对方说不定现在还在找这人,想着灭口。” 桓昱点头,但又道:“那么,他为什么会让这么个姑娘知道如此详尽的消息?能清楚知道你的封号,少说也该是那人的心腹。” 魏楚点头:“带上这个姑娘,找个人看住她,不论她说什么疯话,都记录下来,说不定也能知道些什么。” 桓昱点头同意了:“让阿青去照顾她吧。咱们明天开拔。” 魏楚会意,又立刻道:“对了,还有一个人要一起上路。” 桓昱挑眉:“谁?” 魏楚勾唇一笑:“一块送上门来的肥肉。” 而另一边,魏楚嘴里的肥肉兄也正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刚一到屋子就立刻有一个带着兜帽的中年男子皱眉上前:“主子,您今天太莽撞了,那个将官恐怕已经怀疑您了。” 高大的男子坐在榻上,笑着敲了敲桌子:“阿鲁,你觉得那是一位将官?” 阿鲁皱了皱眉:“应该是大梁的副将吧。主子,咱们现在应该快些回国,您要是再不回去,就真的翻不了身了!” 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瓷杯:“翻身?你以为咱们贸贸然地回去就有机会翻身?大哥二哥的势力根深蒂固,我一个杂种,有什么资格跟他们争。” “可是……”那个阿鲁还想说什么。 男子却挥了挥手,相当玩味地勾起了唇:“我们明天和那位‘副将’一起上路。” 阿鲁见自己主子主意已定,只能拱了拱手:“是,属下这就去准备。” 男子将手里的瓷杯扔回桌上,勾了勾唇,笑得有几分肆意:“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2章 十万斩阎罗 使团队伍刚刚整顿完毕,魏楚就看到了昨天那位自称行商的高大男子带着十几个家仆从驿站门口走出来。 魏楚冲他拱拱手:“先生起得早呀。” 那男子一笑:“昨天忘了说了,鄙姓高,单名一个华字。” 魏楚笑了,同样介绍道:“鄙姓楚。” “楚副将。”那男人看似认真地唤了魏楚一声,眼神带着几不可见的戏谑。 魏楚见大队人马已经整装完毕,押送的物品也清点无误,就对高华道:“高先生,您的商队就跟在我们后面吧,毕竟再走就该是山道了,这山道上可都是些牛鬼蛇神,少不得需些戾气来开道。” 那男人一笑:“这是高某的荣幸。” 两人话别之后,魏楚登上马,小声对桓昱说了一句:“让人盯紧他。” 桓昱眸光一闪,会意地点点头。 阿青因为要照顾疯姑娘,就陪着那个疯姑娘坐在一辆临时安置的马车上,一路上那疯姑娘又是惊恐地大叫又是神经质的笑,一阵一阵地把阿青弄得筋疲力尽。但这是自家小姐布置的第一个任务,她自然一刻都不敢放松。 好不容易那疯姑娘闹累了,靠着车壁昏睡过去,阿青小心瞅了她好几眼,见她轻易不会醒来,才除了马车,策马来到魏楚身边。 魏楚一看她那青黑的眼眶,安抚地拍拍她的肩:“等到了荆州,我再弄两个丫鬟来换班,这两日辛苦你了。” 阿青摇摇头,虽然累,但她还是很兴;奋:“不,奴婢不累,这是娘子给奴婢布置的第一个任务,奴婢一定能完成好的 !” 魏楚笑了笑:“她有说出什么话吗?” 阿青仔细想了想,摇头:“没什么特别的,还是不停地喊六郎什么的,一会儿别杀她,一会儿救她,对了,还说要等谁来,一定要待在龙岩县,说是什么什么公主一定会来之类的。” 魏楚点点头:“是说秦国公主?” 阿青想了想:“好像是叫这个来着?话说咱们大梁朝的公主怎么可能跑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来?那疯姑娘还说一定会来……哎,挺好看一姑娘,也不知怎么了,竟然就疯了。” 魏楚笑了笑,没再说话。 队伍到了一座狭长的山道前,山道夹在两峰之间,左右皆是峭壁,道路更是九曲十八弯,这行军的队伍稍稍长些,前后就会被曲折的山壁隔开,前军看不到后军,后军也无法获得前军的消息。可以说一旦作战,这条道绝对是伏击的好地方。 魏楚和桓昱对视一眼,还没说话,就有一个副官打马上前:“将军,此地历来山匪猖獗,是否要派人清道?” 桓昱沉吟片刻:“派一支斥候出去,大部队在此地稍侯。” “是。”那副官退了下去。 魏楚皱眉:“山匪敢打劫军队?” 桓昱摇头:“山匪自然是不敢的,但是那边的山脉正好是荆、凉两州的州界,这山虽然险峻,但凉州军若是兵行险招,从这山后翻山而过,进入荆州地界……荆州城必遭前后夹击,这可不是小事。” 魏楚神情有些难看:“你觉得凉州军已经能进入这块地界了?他们一个月前还出动大军在打前线战,怎么可能还有兵力到大后方来?” 桓昱摇头:“若是以前,这种可能性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但是现在……” 魏楚沉默了,是啊,见识过那个可能同样是重生者的人的手段,对方对他们的情况了如指掌,而他们目前能够知道的就是,这个重生者是个极其出色的投机者,而一个出色的投机者,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以小获大的机会。 魏楚皱着眉,脸色很不好看,桓昱也一声不吭地盯着前方。不多时,有斥候回报,道前方一切正常,并没有埋伏。桓昱点点头,示意大军开拔。 长长的队伍通过狭长的山道,军队的前锋已经到了山道出口处,而后方的士兵甚至还没有进入山道口,魏楚勒马站在山道出口,抬头向着一线天般的山壁望去,她沉郁的眸子里忽然闪过一道精光,脸上带出一丝沉冷的笑意:“一个投机者,就乖乖地去玩政治,我倒要看看是谁给他的胆子到战场上来撒野!” 桓昱一见魏楚这个样子,就知道她有了成算,顿时宠溺一笑,伸出手想要去摸她的脑袋,手伸到一半,才发现两人现在的身份不适合做这样的动作,他轻咳一声,掩饰性地将手搭在魏楚的肩上:“好了,该赶路了。” 魏楚刚想点头,就发现桓昱抬头看向了另一边,整个人的气势一凛,她也迅速地抬头看去,却见那位高先生正山道中间向着两人拱手,俊美的脸上带着儒雅的笑容。 桓昱压低了声音,眼神紧盯着高华:“这个人,你打算怎么用?” 魏楚笑了笑:“对方其实也没怎么掩饰,若是我猜得没错,这个高先生,比我们更急 。” 桓昱点头:“既然如此,那就等到了荆州城再谈吧。” 说罢,两人转头,带着大队伍继续前进。高华看着两人的背影,唇边一直带着莫测的笑意。 “主子,若是进了荆州城,再想出去就难了!”家奴打扮的阿鲁压低了声线,神情却带着几分急切,“这山道是咱们最好的脱身地点。” 高华一笑:“阿鲁,你对我的忠诚,我从不怀疑。所以,有些事,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明白吗?” 阿鲁沉默了一会儿,才点点头:“属下知道了。” 经过一个多月的急行军,大部队终于到了荆州城下,经过核实之后,荆州州牧开了城门,魏楚一进城,连行礼和铠甲都没来得及卸,就想立刻往凉州军驻扎的营地赶。好在荆州州牧回话回得快,道刘将军目前在州牧府静养,这才硬生生扯住了魏楚的脚步。 桓昱见魏楚实在心急,就让荆州州牧派人带她去刘将军修养的院子,荆州州牧虽然一头雾水,但看着这少年人与刘将军交情匪浅的样子,倒也不多问,立刻就派管家带着魏楚去了刘敬义将军修养的院子。 “刘将军身体如何了?”魏楚心中急切,脚步也快了几分。 管家废了老大地劲儿才追上她,心里虽然泛着嘀咕,但还是恭敬道:“这位将军放心,抚远大将军已经醒来了,州牧大人请了最好的大夫,大夫说刘将军性命无虞,但一时半会儿不宜起身。” 听到这话,魏楚稍稍松了口气,又道:“那刘重文刘副将的身体如何?” 管家一听这话,脸上的表情就有些不好看了,他强笑道:“刘副将自然没有性命之忧,只是……” 这“只是”二字还没说完,魏楚的脚步就停住了,她的目光被前方一个高大的男子吸引住。这是她万分熟悉的背影,曾经背着她满院子地跑,曾经耐着性子哄着吵闹的她们,那个一贯高大沉默的青年,此刻却以一种艰难而卑微的姿势,一瘸一拐地往院子里走……魏楚的眼睛红得吓人。 管家心中惊惧,下意识地退了两步。 高大的青年似乎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他转过身,看到了魏楚,脸上满是惊讶:“阿奴,你怎么会在这里?” 魏楚垂下眼睑,飞快地掩去眼底的血色,她抬起头,强笑:“我自然是来看表哥的呀!” 管家见两人叙旧,终于逮着一个机会告辞,几乎是奔逃般地离开了院子,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魏楚根本顾不上管家,她一双眼睛死死盯住地面,根本不敢看这个样子的表哥,她怕一抬头,心里的杀气就再也压制不住了! 刘重文似乎没感觉到魏楚的异常,反而急切地往前走了两步,差点摔倒,魏楚连忙上前两步,扶住他,眼睛却依旧只敢死死地盯住地面,可是她那双扶着刘重文的手却僵硬到了极点,为了控制力道,手上更是青筋必现。 刘重文摸了摸她的脸蛋,又上上下下看了她好一会儿,见她完好无缺,才生气道:“姑姑和姑父怎么会放你出长安!竟然还是来这么危险的地方,你是不是偷偷溜出来的?你这丫头……真的要被你气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3章 蜜糖与□□ 魏楚一踏进营地,就看到了桓昱带着几个副将已经在营帐中了。 桓昱一见她,就发现她的脸色不好看,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刘将军如何?” 魏楚蹙眉摇头:“醒是醒了,但是情况不好,回去再同你细说。” 桓昱点头。 凉州军暂代统领一职的卢副将看了看魏楚,疑惑道:“这位是?” 桓昱笑着解释了一句:“这位是楚副将,与刘将军有亲,一路上都比较担心刘将军的身体。” 卢副将一听是刘将军的亲戚,脸上浮现了羞愧的神色:“是我等能力不够,让将军受了如此重的伤……” 魏楚摇了摇头,没说话。 桓昱倒是垂眸抚着案桌上的文书,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薛、裴几家的郎君情形可好?” 卢副将一听这话,眼神骤生了几分不满,但他还是非常快地压了下去,拱手回道:“郎君们都没大碍,只是刘副将伤了腿,一时半刻怕是难好呀。” 卢副将虽然是老将,但到底还是个直肠子的武将,这话一出口,明显是为刘家抱不平来了。其实这凉州军中,有这样想法的不在少数。如果是像平时那样打了胜仗,上面安排这些世家子进来捞军功,他们也就咬牙忍了。可是现在,战事如此紧张,刘将军身先士卒受了重伤,他们却还是不得不分出军力来保护这些吃白食的货色,这让人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比起普通士兵,这些在官场沉浮过的老将们更加意难平,尤其在刘家小郎君出事之后。刘郎君和那些世家子都是二十几岁前途大好的年轻人,刘家郎君冲锋陷阵杀敌无数,却很可能因为腿伤而一无所有,那些世家子弟安安稳稳地在大后方吃香喝辣,回去却能平步青云。 他们一辈子见过太多这样的事,可见得越多,越是无法忍受。几百年前就有人喊出将相本无种的话来,可几百年后,这世道却依旧将人分了贵贱。 魏楚的目光缓缓扫过营帐中这一群人的脸,这些人中有的识字不多、有的勤学苦练,他们或许不知道陈胜吴广何许人也,但一定知道这个世道对他们的不公。而这种不公催生的不满,在桓昱的一句话里,到达了临界点。 魏楚决定加一把火:“卢副将,这些人恐怕过些日子就要回去了,您再忍耐一两个月。” 卢副将脸上既有放松又有埋怨,忍不住小声道:“这是看没军功能捞了吧。” 魏楚装作没听见,又说:“荆州目前的形势严峻,这些人的性命安全,便是陛下,也不得不重视呀……” 卢副将脸色很难看,营帐中大部分人的脸色都很难看,这些人的命是命,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魏楚和桓昱对视一眼,见好就收,她叹了口气,转了个话题:“让刘将军和刘副将受伤的那东西,可研究出结果来了?” 卢副将脸色还是有点黑,他拱了拱手道:“那东西里用了火药,末将和军中工匠商量了许久,他们认为这东西应该和烟花相关 。末将刚刚请荆州州牧协助,将城中所有会制作烟花的工匠都集中起来了。” 桓昱点头:“此事就由卢副将全权负责,希望在下次大战之前,能琢磨出门道来。你尽管告诉他们,若是有谁能仿制出这种武器,全族永远免除徭役,其它的赏赐,陛下也绝不会吝惜。” 卢副将点点头:“使者放心,末将和这些工匠都将全力以赴。” 桓昱点头,安抚性地加了一句:“刘将军虽然醒了,但暂时恐怕不能主持大局,这凉州军诸事还要劳烦卢将军主持。” 卢副将点头,和身边的另外几位将领对视一眼,又加了一句:“使者大人,不是末将要推脱责任,但是您也知道,这军中有些人,末将也管不了。” 听到卢副将这么说,魏楚笑了:“卢副将放心,既然使者来人,这些人就交给使者大人管便好。” 卢副将沉着脸点头应下了。 魏楚和桓昱走出营帐,两人策马慢慢地并行,桓昱伸手抚了抚她紧紧蹙着的眉宇,叹气:“刘将军的情况很不好?” 魏楚转头看向桓昱,脸上那阴戾的表情慢慢淡去,露出了深刻的悲痛:“外公虽然醒了,但是撑不了多久就会昏睡过去,身体差了许多。还有表哥……表哥的腿……” 桓昱紧紧握住她的手:“阿奴,不要担心,会好的,我们一起去找好的大夫,一定有办法治好表哥的腿。” 魏楚脸上满是惶恐不安:“我们连是什么武器伤的都不知道,到哪里去找大夫?表哥的腿不能拖,再拖下去,我怕就算找到了大夫,也没法治好……他才二十岁啊,难不成后半辈子都要瘸着腿吗?” 桓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抚她,只能握紧她的手,一遍一遍地告诉她,会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 魏楚很自责:“若是我能早些发现异常,表哥和外公就不用遭这些罪了,都怪我……” 桓昱叹息道:“不,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我重生了十年,都没有发现有人蛰伏在我身边,这是我的错。” 魏楚摇摇头,没说话。 桓昱按了按她的肩膀,让她看着他,认真地一字一句道:“阿奴,我知道你很难过,很伤心,但是这一切都是可以补救的,你要振作起来,我们还要和那个潜藏在暗处的毒蛇斗到底。” 魏楚抹了把脸,抹去了脸上的难过和惶恐,她咬了咬牙,声音冷厉:“你说的对,外公和表哥遭的罪,我要他十倍百倍奉还!走,我们现在就去找那个自称商人的‘高华’。” 魏楚虽然一直没和桓昱解释这个人,但桓昱也猜到了这个“高华”的身份,若是平时,他们也许还有心思和这个“高华”玩敌不动我不动的把戏,但是现在,他们显然已经没了这个心思 。 高华自从跟着使者队伍进入荆州之后,就一直被魏楚安排在州牧府的别院里。魏楚没有主动去找他,他也没有来找魏楚,两人似乎都把对方忘记了。而这一次,魏楚终于带着桓昱踏进了高华的院子。 高华正坐在院中品茶,见两人走进来,他还举起茶盏冲两人一笑:“高某刚想扫雪煮茶,两位就好了,真是缘分。” 魏楚现在没什么挑刺的心情,她拉着桓昱坐下,沉着一张脸看向高华:“先生真是好雅兴,都快火烧眉毛了,还能优哉游哉地在这儿玩茶道。魏楚真是自叹不如啊。” 高华听到她自称“魏楚”,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却还是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茶盏,对着魏楚一笑:“高某一介商贩,哪有什么火烧眉毛的事?至于茶道,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班门弄斧,实在惭愧。” 桓昱把玩着眼前的茶盏,戏谑地看他:“高先生这茶,可不是一介商贩喝得起的。” 高华笑了笑,没说话。 魏楚敲了敲石桌,直接道:“高先生,从一开始,您也没打算瞒我,我们自认也没瞒您,既然大家都有合作的诚意,玩这些虚的就没意思了。” 高华放下茶盏,似笑非笑地看向魏楚:“魏将军打算怎么谈?” 魏楚抬眸望向他,一字一句笃定道:“那就看呼耶殿下能和我们谈到什么程度了。” 高华垂眸,唇边勾起了一丝肆意的笑,抬眸灼灼看向魏楚:“魏将军的巾帼之名,果然名不虚传啊,呼耶领教了。” 魏楚抚了抚左手护腕,小看了呼耶一眼:“谬赞了,整个匈奴长得如此像汉人,又能说得一口流利汉话的人,恐怕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呼耶垂眸,轻声道:“这要感谢我的母亲。” 魏楚看了他一眼,呼耶是匈奴王的儿子,母亲据说是个汉族女奴,因为呼耶长得太像汉人,所以一直不得匈奴王的喜欢,早早地就被遣送到柔然部落做人质,但是这些年柔然势微,而匈奴势大,所以前段时间就有传言呼耶这个人质已经回到了匈奴,然而,这个本该从柔然回到匈奴的呼耶殿下,却出现在八竿子打不着的大梁土地上。 呼耶抬头看了两人一眼:“我的运气实在是不错,竟然直接遇上了大梁朝的实权派。” 魏楚深深看他一眼:“呼耶殿下不仅运气不错,这知晓天下事的能耐也让魏楚侧目呀。” 呼耶没说话,只是一笑。 魏楚又道:“呼耶殿下远在千里之外,却对他国的政治了如指掌。匈奴王可算是瞎了眼了,放着珍珠生尘,却抱着鱼目当宝贝。” 呼耶不以为忤,反而笑得更开心了,笑罢,他开口道:“魏将军,呼耶若真是匈奴王的珍珠,今天恐怕就要把命交代在这里了。” 魏楚笑笑,默认了。 呼耶又道:“汉人有句话,叫甲之蜜糖,乙之□□。所以匈奴王才是聪明人。” 桓昱看了呼耶一眼,沉声道:“呼耶殿下这话的意思,你是匈奴王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4章 釜底抽薪计 “呼耶殿下是蜜糖还是□□,与我等其实无关。”魏楚抚弄着手里的瓷杯,笑了一下,“我比较在意的是,呼耶殿下既然对我大梁内务了如指掌,那对匈奴王庭想必更加了解吧。” 呼耶也不推脱,直接点头道:“在下既是匈奴王朝的一员,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桓昱与魏楚对视一眼,两人都没去戳破呼耶那个厚脸皮,然而眼神鄙视却是妥妥的。 呼耶像是没看见,继续大义凛然:“如今匈奴做出了错误的决定,在下实在是痛心疾首,今日与两位合作,也是希望纠正匈奴王的错误,不要因为几个小人挑拨,破坏了大梁和匈奴之间的友谊。” 魏楚听得万分佩服,瞧瞧人家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大梁和匈奴之间还有啥劳什子友谊,明明只有红刀子和白刀子! 桓昱根本不乐意听呼耶天马行空地说瞎话,他直接道:“大梁和匈奴以前有没有友谊,韦某不知道,不过这日后两国邦交如何,可就要看您了。” 呼耶喝了口茶,眯了眯眼,笑意盈盈:“本殿向来不喜欢打打杀杀的事,大家一起做生意发财有什么不好?两位说,是不是这个理?” 魏楚拱了拱手:“呼耶殿下目光长远,匈奴和大梁互市,对双方都有莫大的好处,我大梁自然是没有意见。但是,坦白说一句,这么些年来,大梁打得都是防御战,贵国却从来没守过信诺。若想让大梁百姓消了这国仇家恨,少不得需要呼耶殿下出点力……” 呼耶听到这话,挑了挑眉:“呼耶自然义不容辞,不过,魏将军是不是也愿意出点力?” 魏楚失笑,颇有深意地看了呼耶一眼:“呼耶殿下这话可说不得,我大梁向来不干涉他国内政的。” 呼耶举起茶盏,向两人一敬,笑了:“大梁这规矩订得好,值得敬一杯。在下从西域到大梁,不日将回匈奴,这最遗憾的就是没走攀天道,两位若是有机会,可否替在下弥补这个遗憾?” 魏楚握住茶杯的手顿了一下,笑容渐大:“这可真是可惜了,看来这攀天道只能留给我们两人走了。” 呼耶放下茶盏,站起身,懒洋洋地抬头看了看透过树缝的阳光:“夕阳正好,恰是归程呐。” 桓昱同样站起身,朝呼耶一拱手:“那就提前祝呼耶殿下一路顺风,万事如意了。” 呼耶笑着转身,魏楚和桓昱则出了呼耶的院子。 一出院子,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魏楚拍了拍桓昱的肩膀,挑眉一笑:“今晚?” 桓昱反手握住她的手,同样笑意满满:“自然宜早不宜迟 。” 攀天道并不是匈奴通往凉州最近的路,相反这条道就像它的名字一样,穿过了几座高险的山脉,几乎呈擎天之势,且更不妙的是,这条道还穿过了某个西域小国的国境,在政治上来说也颇为复杂,所以,这条道平日是少有人迹的。 然而,今夜,却有一支队伍几乎是以奇袭的行军速度进入了攀天道末端的天麓山脉。 夜里奇袭,马蹄抱布、马嘴衔木。队伍明显训练有素,即便是在一侧峭壁、只容单人单马通过的山道上,这支队伍的行军速度也没有慢下来。 苏祁默算着军队行军的距离,小声道:“应该还有十里路。” 魏楚点头,穿过山脉之后,树木稍微稀疏了一些,她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辰,默算了一会,皱眉:“要加快行军,丑时之前必须到屯粮点。” 苏祁点头,学着猫头鹰的声音叫了几声,收到了暗号,后面的队伍马上就向前靠拢,整个队伍的速度都加快了。 呼耶莫名其妙提到的攀天道,其实就是他给出的暗示。魏楚一直奇怪经历过如此严重蝗灾的凉州为什么能迅速地展开大规模战役,经过这一路地查探,她基本已经断定凉州的伪陈朝必然和匈奴有勾结。 见到呼耶之后,她更加确信了这一点,凉州伪陈朝的赵安邦已经做了匈奴王朝的儿皇帝,并且给出了相当优渥的交易条件,所以一向只进不出的匈奴,甚至愿意提供粮草给伪陈朝,以保证伪陈朝能够战胜大梁。 魏楚冷笑,上辈子赵安邦好歹还算个豪杰,没想到这辈子倒是做了狗熊!那个幕后军师真是好本事! 苏祁快马而行,紧紧地跟在魏楚身侧,眼神时不时地会看向前面的女人。说实在的,最开始自家老大喜欢这个女人的时候,他是不大理解的,甚至也会觉得长安的舆论言过其实。可是现在,这个女人以她强悍的能力,证明了她所得到的一切都是实至名归的。 苏祁叹了口气,他以前是觉得普通女人配不上自家老大,现在却开始担心自家老大将来的夫妻生活了,就算不是妻管严,碰上这样的女人,恐怕也只有被家暴的份儿了。 “到了。”魏楚勒马,向后打了手势,抬头望向山腰上那个隐隐透出灯火的地方。 在苏祁的暗号中,整个队伍极其安静地停了下来。苏祁看向那个位置,灯火之下有人影晃动,明显守卫不少,他皱眉:“将军,他们守卫多,硬拼不得。” 魏楚点头:“粮草辎重可是伪陈的命根子,赵安邦自然要派重兵。” 苏祁回头看了一眼:“那我们……” “全军弃马,从山后上去。”魏楚略一思索,下了命令。 苏祁犹豫了一下,还是遵照执行了。军马毕竟是训练有素的宝马,虽然被遗留在了原地,却依旧非常整齐地排列着,因为嘴里衔着木条,马蹄包着布,所以整个马群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魏楚带着整支队伍,从山脚开始爬,爬得还是一条没有山道的路,整支队伍就在遍地的荆棘丛和高耸如天的树木之间穿行 。 虎贲军的单兵素质非常高,魏楚登上山顶,看了看天,很满意这支队伍的能力。苏祁看她那模样,笑了一下:“这可是虎贲营里最精锐的部队了。” 魏楚点头:“很不错。” 苏祁看了魏楚一眼,他并不惊讶虎贲营精锐们的表现,但他确实没想到魏楚一个女人,竟然也有如此强悍的身体素质。 “第一队从这里下去,潜到驻地左侧,第二队从那边下去,到驻地右侧,第三队跟着我,就从这里下。”魏楚指了指面前近乎陡直的山路,朝后扬了扬眉,“能走这条道吗?” 第三队虎贲营的数十人相互看了看,低声道:“能。” “你们怎么下去我不管,但是,不准发出声音。”魏楚说罢,从腰侧抽出一个软绳,飞快地系在身边的大树上,她背着弓箭抓起绳子的一端缠在腰上,纵身从那陡直的山路跳了下去,她连着在山壁上踢了好几下,以保持身体的平衡,到最后绳子绷紧,她立刻松开腰间的身子,朝着预设的位置一跃,非常顺利地落地,没发出一点声音。 虎贲营的将士看到魏楚那利落的动作都相当赞叹,几人对视一眼,立刻就有人顺着魏楚的步伐就往下跃,当然也有不少平衡力强地冒险从那条山道上走,有一个摔了下来,好在绳子上的那位机灵,一下子晃过去拽住了他,两人慢慢地爬下来,总归是有惊无险。 那位强行走山道的将士相当羞愧,冲着魏楚一拱手:“将军,属下失职。” 魏楚摇摇头:“没事,等下才是重头戏。” 所有人都顺利地下到了山腰处,这是驻地的后方,正好就在驻地的山壁的上方,视野极好,几乎可以俯瞰整个驻地。而且,妙的是,这个地方灯火少,虎贲营一行人根本不会被人发现。魏楚一摆手,示意一队人马各自趴好,他们遵令握着弓箭,趴在地上等待着。 等了大约半个多时辰,终于听到左边传来了猫头鹰的叫唤,魏楚勾了勾唇,不多时右边也传来了猫头鹰的叫唤。整个虎贲营成功地包围住了整个驻地大营。 魏楚示意了一下,身边的将官立刻发出了三声猫头鹰的叫唤,这次的声音不小,倒是让两个守营的伪陈朝士兵听见了。 一人抱着枪冲另一个抱怨了一句:“今晚的夜鸮是发疯了吗?” 话音刚落,两人只觉得眼前忽然大亮,他们疑惑地抬头,最后一眼看到的,就是铺天盖地而来的火雨…… 魏楚看着瞬间混乱起来的营地,拧眉:“动作要快,射他们粮仓。” 边上的校官连忙回应:“将军,我们的箭整支都浸了火油,一时半会绝对灭不了,大部分粮仓都已经着火了。” 魏楚皱着眉:“这里水源丰富,不能给他们时间灭火。” 校官一笑:“您不必忧心,第一、第二两支队伍每个人都背着小油桶,想必现在都已经扔出去了,今天这驻地,伪陈朝注定是救不过来了。” 魏楚点了点头:“不管怎么样,火箭射完,我们立刻撤退!” “是!”校官立刻应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5章 一物降一物 “副将,火箭射完了。”驻地左右方,伏低的士兵快速跑到苏祁身后,低声禀报。 苏祁看了看驻地的火势,立刻下令:“撤退。” “是!”那士兵行了个军礼。 下令不过片刻,整支队伍就迅速地行动起来,有条不紊地往后撤退,驻地的伪陈军队急着救火,根本无暇追击他们。然而,魏楚和苏祁却不敢掉以轻心,他们飞速撤离,不再往山顶上走,反而从另一侧下山,前往刚刚弃马的地方集合。 左队和右队撤退的道路相对而言更容易一些,魏楚率领的那支队伍因为是从峭壁下来的,所以撤退的时候也必须重新登上刚刚那条陡直的小道,这让他们成了整支队伍中速度最慢的一队。 魏楚命令整个队伍后军做前军,立刻往崖上爬,她自己和亲卫断后。魏楚一边盯着队伍的速度,一边往驻地方向看,见到伪陈的士兵在火光中集结成军,她立刻皱紧了眉头:“加快速度,他们要开始追击了 。” 校官也很着急,他频频回头:“伪陈竟然不救火了?” 魏楚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拉着绳子快上:“火自然是要救的,但是粮草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烧,不抓住几个偷袭者,守驻地的绝没有好果子吃。” 校官啐了一口:“谁让他们引狼入室,去做匈奴人的孙子,活该!” 魏楚见身边的士兵已经一个个地登上了崖顶,她自己也抓住绳子在陡峭的山路上快速行进,还没走到一半,忽然就感觉到有骤烈的风声从耳侧刮来,她下意识地一侧头。 “将军,快,他们在往这个方向放箭!”校官在魏楚身侧攀爬,见到羽箭袭来,立刻焦急地喊了一声。 魏楚咬紧牙关,拽住绳子,拼尽全身力气往上爬,一边攀爬一边高声命令:“登顶的立刻往汇合地点撤退!快!” 校官欲言又止,反倒是登顶了的数十将士一个都没动,魏楚怒了:“你们这是等着伪陈来围杀吗?还不撤!” 顶上数十人并没有先走,反而合力拽住了魏楚和其余几个将士的绳子,合力将这些还在攀爬的断后的将士们拉了上来。魏楚刚刚站稳,也顾不及教训这些不听军令的将士,立刻下令:“快撤!” 整支队伍往丛林中急退,好在魏楚的队伍一直在暗处,身处明处的伪陈朝军队根本看不见他们,刚刚一通羽箭基本上就是盲射,虎贲营的将士们都没有受什么大伤。 出了丛林,魏楚就看到苏祁带领着其余两队人马已经稳稳地坐在马上,她立刻下令:“上马,退!” 虎贲营众人快速地登上马,他们从来时的山道策马急驰,而后面的伪陈军队也集结着追了上来。 魏楚冷笑一声:“凭他们也想追上来?” 苏祁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 果然,没多时,虎贲军上了最险峻的那条山道,一边是悬崖,一边是山壁,整支队伍自动变化成长队,单人单马一个接一个,保持着极快又极稳定的速度和间距通过那一条堪称一线天的狭道,不管是将士还是他们身下的宝马,好像都没有那种万丈深渊在脚下的恐惧。 就在虎贲军通过后不久,安静的狭道上忽然传来了数声惊恐的尖叫,连带着马的嘶鸣声,彻底掀开了夜半的混乱。伪陈朝的领军,看着眼前被挤下悬崖的人马,高声喝止了身后的队伍:“停下,立刻停下!” 嘶鸣的马在士兵的拉扯下,终于停住了向前的步伐,身后的士兵看着眼前的万丈深渊,腿肚子都不停地抖:“张将军,咱们追……还是不追?” 张将军眼见着敌人的队伍已经完全出了这条狭道,几乎要从眼前消失,他狠狠地一锤马鞍,怒道:“一个一个地上,小心点走!” 那士兵摸了摸额头的冷汗,小声道:“是。” 跟在张将军身后的士兵们面面相觑,没人敢做第一个出头的,那张将军怒火中烧,逮住一个就往前一推:“你上!” 那个被点名的将士勒紧了缰绳,视死如归地策马上前,这马蹄刚刚踏上狭道,还没走上两步,这马忽然凄惨地长嘶了一声,前腿一屈,猛地跪下了 !马一跪,那士兵一时不察,竟是直接从马身上侧翻下来,连一声都没喊出来,就直接掉下了山崖! 这一下可把不少人惊得够呛,连那位张将军都出了一身冷汗。 虎贲军众人往后一看,已经完全没有了追兵的身影,苏祁示意军队放慢速度,对着魏楚一拱手:“果然如将军所料,是追不上了。” 魏楚听着身后传来的惨叫,勒住缰绳,放慢了马速:“且不论人,但是论马,一千个伪陈也比不上你们虎贲军。” 苏祁听到这话,笑了笑:“虎贲军的马可都是大宛来的汗血名驹,自然与凡品不同。” 魏楚闻言,勾唇,戏谑地看了他一眼:“难怪我刚刚说弃马的时候,你一脸心痛。” 苏祁一听这话,难得有些尴尬,竟然呐呐地回了一句:“属下以为您真打算丢了这些马……汗血名驹买起来可不便宜。” 魏楚笑得浑身打颤:“我还真没想到苏副将原来还是管账的呀……不错,非常敬业,必须上报嘉奖。” 苏祁难得红了红脸,嘴硬了一句:“您让校尉大人少花些钱,属下就万分感激了。” 魏楚简直要笑死了,一直以为杜格是个不正经的,没想到一向严谨的苏祁竟然也有这样一面。 苏祁咳嗽一声,打断了魏楚想要出口的调侃:“将军,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免得节外生枝。” 魏楚收了笑,一脸认真道:“是,苏副将说得有理。” 苏祁一马当先,冲了出去,魏楚憋着笑,领着大队伍紧跟其后。拿到狭道阻碍了伪陈直接追击的队伍,对方想要变道拦截的人马数量只在不足为患,所以这一路上,魏楚带着虎贲军几乎是畅通无阻。 回到军营的时候,正好是第二天的午时,明晃晃地太阳在头顶上照着,这一支数百人的队伍从出发到回来正好花了整整三天,这三天除了第一晚在树林休憩了两个时辰,其它时间几乎都在策马疾行中度过,所以,一回军营,魏楚就立刻解散了部队,让这些将士们回去休息。 魏楚一下马,桓昱就上来扶住了她的胳膊,他看着她难掩憔悴的脸色,叹了口气:“回营帐里洗个澡,休息一下吧。” 两人走进营帐,见身边没人了,魏楚抱了一下换昱的脖子,蹭了蹭:“谢谢你。” 桓昱扶住她的肩,直视她的眼睛:“我不希望你跟我说谢谢,我就指望你,什么时候能听我一次。” 魏楚知道甜言蜜语是混不过去了,立刻端端正正站好:“阿昱,这次行动我们有□□成的把握能成功,你毕竟是使者,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你去不了,自然只能我去。你放心,下次再有这种事,我一定不会抢着去的。” 桓昱也不知该说什么,揉了揉她的脑袋:“好了好了,你这脾气我早知道了,三天没好好休息了,去洗漱一下,睡会儿吧。” 魏楚乖乖地点头,进了营帐,看到摆在中间还冒着热气的浴桶,四周还放着几个炭盆,荆州比长安冷,虽然已经立春,依旧寒风凛凛。这几个炭盆一摆,营帐里明显温暖不少,魏楚立刻舒服地伸了个腰。阿青捧着换洗衣物进来,一见魏楚,惊喜道:“二娘子,您终于回来了。” 魏楚惊讶地看了阿青一眼:“你不是在州牧府吗?怎么来军营了?” 阿青嗔笑着看了魏楚一眼:“是韦将军将奴婢调过来的,您回来,没个丫鬟伺候怎么行?” 魏楚接过阿青手里的衣服:“那州牧府里的那个疯姑娘是谁在照顾?” 阿青服侍魏楚脱下铠甲:“哎呀,您都三天没休息了,这些事就不要担心了成不?韦将军早就安排好了,那疯姑娘不会有事的 !” 魏楚踏进浴桶,舒服地往后靠了靠,自嘲地笑笑:“哎,我就是个劳碌命,这辈子是改不了了!” 阿青拿着皂角给魏楚洗头发,一听这话立刻笑开了:“您呐,就是自己作的,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跑这儿来受罪。” 魏楚一听这话,笑着睨了阿青一眼:“得了吧,你才是来这儿找罪受的吧?” 阿青努嘴,不说话了,半晌才道:“二娘子,奴婢跟您不一样呀,您这是有人给您安排好,您不要,奴婢那就是爹不疼娘不爱了。” 魏楚失笑:“瞧你这样子,还没嫁人呢,就一副怨妇样。” 阿青笑:“奴婢才不是怨妇呢,我看韦将军倒是……” 魏楚打了她一下:“说什么呢!” 阿青小声道:“真的,您不在的时候,韦将军每天做完政务,不是在军营门口等,就是在这个营帐里等……嗯,就跟那什么一样。” 魏楚无奈:“你可别说他坏话,要不然,我可不保你。” 阿青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继续帮着魏楚擦洗。 温热的水泡得魏楚昏昏欲睡,阿青帮她换好寝衣,她扑到营帐后方的榻上,就不愿意动了。榻上是桓昱安排人铺好的厚厚的软垫,熏着魏楚常用的香,让她一瞬间以为是回到了家里。 “二娘子?二娘子?”阿青唤了两声,魏楚嗯了一声,但已经醒不过来了。 阿青无奈,只能拿了熏笼,将魏楚还没干的头发放到熏笼上,以防湿气进身。阿青正在帮魏楚盖被子,就见桓昱走了进来。 阿青愣住了:“韦将军。” 桓昱做了个轻声的手势,并示意阿青出去,阿青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走出了营帐。桓昱走到榻边,沿着床榻坐下,帮魏楚拢了拢头发,见她就那样趴着睡,他皱了皱眉,小心翼翼地把人抱起来,想要给她换个姿势。 魏楚被打扰,不满地哼了一声,伸手“啪”地一下就打在了桓昱脸上:“别吵……” 桓昱无奈又宠溺地看她一眼,低声安抚:“好好,不吵,不吵,翻个身再睡好不好?” 魏楚皱起了眉,哼唧了两声,但还是顺着桓昱的动作翻了身,在枕头上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再次陷入沉睡。 桓昱坐在榻边,看着她白皙的面容和眼底微青的黑圈,眼神满是温柔,半晌才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低声道:“真是拿你没办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6章 捧茶观落日 伪陈大军营地之中,八百里加急而来的传讯官连滚带爬地进了帅帐,他伏跪在地,浑身颤抖,视死如归地汇报着昨夜攀天道上发生的一切。 “你说什么!”赵安邦拍案而起,一双虎目瞪得如铜铃一般大,猛地上前就是一记窝心脚,将那传讯官踹出老远,“一群废物!老子砍了你们!” 重剑出鞘,双目通红的赵安邦显然已经失去理智,举剑就往那传讯官头上砍去,整个帅帐中的侍从们噤如寒蝉,连头都不敢抬。 “陛下且慢!”一个凉淡的声音响起,帅帐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挑开。 盛怒之中的赵安邦听到他的声音,竟停了手,那重剑贴着传讯官的头皮,没再往下。传讯官早已吓得面无人色,他甚至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逃过一劫,只是怔怔地转头去看来人,只见一个身着天青色宽袍的男子走了进来,他微蹙着眉,似乎有些不悦。这人身材高瘦,容颜俊美,峨冠博带恍如长安城里的风流贵胄,与这烟尘漫天、杀伐阵阵的北地军营格格不入。 传讯官呆滞地顿了一会儿,才终于明白自己捡回了一条命,一下子就瘫软在地。 赵安邦冷冷地看了传讯官,眼底明明还带着阴沉的杀意,却还是冲边上挥了挥手:“把人拖下去!” 侍从暗暗舒了口气,手脚利落地把瘫软的人拖了下去。 “先生来了。”赵安邦虽然依旧无比愤怒,对着这男子却非常客气,他拱了拱手,请人坐下,又怒道,“这帮废物连攀天道都守不住,留着有什么用?不剁碎了他们,老子这口气他妈的下不去!” 赵安邦显然是气狠了,连当年混道的那口子狠话都飙出来了。 男子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显然极厌恶赵安邦这种混子模样:“陛下,军中诸事当由军法处置,即便此人该死,也不可由陛下亲自动手 。” 赵安邦哼了哼声:“老子……朕知道。” 男子继续道:“当务之急该是粮草之事。” 赵安邦蹙了蹙眉,终于平复了些微怒气,眼底染上了慎重之色:“多亏了先生的法子,咱们才能伤了刘敬义老匹夫,让大梁军群龙无首,若是攀天道的粮草无事,咱们就是围也能围死荆州城,可是如今!哼!可惜了先生的好计策!” 听着赵安邦愤怒的抱怨,男子同样面色不豫,当然他想得显然是别的事。赵安邦能不能拿下荆州,他并不在意,伪陈不过是一枚棋子。这十年棋局,终于到了最关键的一步。魏家已经帮他铲除了前面所有的敌人,他只需要除掉挡在前面的魏家,这天下就唾手可得! 此局严丝合缝,魏家不管走那条路,都必死无疑!他虽然遗憾魏覃龟缩在长安不出来,不能将他炸死在战场上,但也没关系,钝刀割肉,不过是多耗费些时辰罢了。 想到这里,男子敲了敲椅子的扶手,眉峰稍展,开口道:“陛下可知道前些日子大梁派来的使者是何人?” 赵安邦蹙了蹙眉,随即不在意道:“好像是韦家人,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罢了。刘敬义重伤,除了魏覃,这大梁朝还有何人可敌大陈虎师?况且,还有先生的雷火在手。” 男子闻言抬眸看了赵安邦一眼:“雷火数目毕竟有限。” 赵安邦哈哈一笑,眼底却是深沉的审视之色:“若是先生人手不足,我大陈军营里多的是能工巧匠,先生尽管吩咐。” 男子心底冷笑,面上却依旧温和:“那就先谢过陛下。” 赵安邦也知道面前这人背后势力强大,这雷火的方子不可能透露出来,但他有耐心,只要把人扣住了,什么东西套不出来? “既然粮草被烧,这战唯有速战速决为好。”男子绕过雷火的话题。 赵安邦点头,随即又愤恨地啐了一口:“一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男子像是没听到赵安邦的抱怨,他径直站起来,走到军帐中间,指着案桌上的地图,眸光微闪:“在下以为,此道甚好。” 赵安邦略有些不以为意:“便是不偷袭,如今的荆州城也是我囊中之物。” 男子笑了一下,转身:“陛下,现在棘手的不是荆州城,这粮草毕竟是问人家借来的,若是还不上,可不妙。” 想到这个,赵安邦的脸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他一向觉得自己做的事没有任何错处,唯一让他如鲠在喉的,就是与匈奴签订了劳什子的协议!他是凉州人,久居边疆,很清楚那些鞑子杀人越货,根本不把汉人当人,想当年,他也是拿起刀来杀过不少鞑子的,如今却做了这……想到这个,他看向男子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迁怒。 男子心底嗤笑,却还是微微一躬身:“还望陛下早做决断。” 赵安邦沉下脸:“朕知道了。” 伪陈大营阴云密布,而大梁军营中刚刚醒来的魏楚,眯着一双眼,显然心情大好 。 她刚刚直起身子,就听到身后有人掀开帐子的声音,以为是阿青,遂懒洋洋地开口:“阿青,给我端盆水来。” 话音刚落,就有一块温热的帕子覆到了她的脸上,熟悉的体温将她包裹,魏楚一笑,拿下脸上的帕子,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人:“怎么是你呀!我还以为是阿青呢。” 桓昱也没说他陪着她睡了一下午,只是笑着看魏楚擦脸:“睡了一个下午,估摸着你也该醒了。” 魏楚刚放下帕子,闻言往账外看去,果然见落日的余晖斜斜地洒进来:“竟然睡了那么久……我年轻时候身子骨这么弱吗?” 桓昱哭笑不得,摸了摸她的头:“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现下可是长身体的时候,自然嗜睡。” 魏楚一拍脑袋,笑道:“是了呢!难怪还觉得困……” 桓昱一脸诧异地转头,略有些忧心:“还觉得累?我去叫大夫。” “哎!”魏楚趴床上,一把拉住桓昱的袖子,笑得见牙不见眼,“我开玩笑的,就是今儿天太好,懒洋洋地不想动……” 桓昱转了个身,将她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慢慢摩挲着:“那我就陪你懒一会儿。” 魏楚在桓昱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笑眯眯地点头:“好。” 桓昱靠着床柱,魏楚靠在他怀里,两人就这样静静相拥着,看夕阳西下,心中都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温情。 魏楚的脑袋蹭了蹭桓昱的衣服,笑着感慨:“咱俩上次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是什么时候?” 桓昱垂眸看着眼前笑容明媚的人,收紧了手臂:“从没有过。” 魏楚惊诧,转头看向他:“没有过吗?” 桓昱笑着,没有说话。这辈子,自她来后,两人便疲于应对朝中诸事,而上辈子……他从来便只是她的兄弟、战友,看她攻城略地、看她征战厮杀,看她举杯欢饮,看她宴罢群臣……一直一直看着她的背影。彼时他要靠全部的理智压抑胸中猛兽般的感情,又何来的心思去感受这样的宁静? 魏楚瞧见他笑,心中就有些愧疚,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呐,虽然是我不对,但你也应该早点说嘛……我到死都不知道,想起来,也是亏得很。” 桓昱失笑,倒是把那股子黯然给压了下去。 魏楚继续转过身去,懒洋洋地看着眼前的落日,感叹道:“最寻常应是,捧茶观落日。也不知道咱俩什么时候能过这寻常日子。” 桓昱笑了笑:“若真让你过扫雪烹茶,风花雪月的日子,你怕是要浑身难受了。” 魏楚笑了一下,又佯作生气地转头睨了他一眼:“瞧你说的,难不成我就活该是劳碌命?” 还没等桓昱说什么,就听到账外传来了阿青的呼声:“二娘子,州牧府传消息来了!” 魏楚对上桓昱似笑非笑的视线,叹了口气:“我还真天生劳碌命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7章 独立的人格 魏楚刚刚站起身,阿青就已经冲进来了,一张脸上写满了惊喜:“二娘子,那个疯女人开口说话了。” 魏楚面色一喜,但随即又想到了什么,脸色凝重:“她讲了什么?还有谁听到了?” 阿青并没察觉出什么异样,依旧兴奋道:“她说了火药!这几天在院子里一直大喊大叫,什么会爆炸,什么天下无敌之类的!我一细想,说不定就跟伤了大将军的东西有关系!” 听到这话,魏楚大喜,一把拉住阿青的胳臂:“好阿青!孺子可教也!” 桓昱走上前,与魏楚对视一眼:“我去看看那些工匠们的进度,你去看看那个女人,若那人真知道什么,凉州军的大仇指日可待。” 魏楚握了握桓昱的手,跟着阿青出了军营。 入夜,天寒地冻,北地特有的寒风刺骨而入,魏楚策马而行,心中却满是火热。一个埋伏极深的重生者,一种无人可敌的杀伤性武器,被人如跗骨之蛆一样紧盯的厌恶感,还有天罗地网一般的恶意。 她深知,有一个人预知了比她更多的东西,这个人利用这一切,将他们引到了一副早就摆好的棋局前,想要将他们一网打尽。信息的不对等,导致她一路惨败,到目前为止都犹如困兽之斗,而现在,翻盘的机会却从天而降——魏楚眯了眯眼,所谓巧合,不过是更缜密的算计。 魏楚在州牧府下马,立刻就有小厮上前引路,荆州州牧是个聪明人,自从朝廷特使出现,并表现出和刘敬义大将军的亲密之后,他就很爽快地放权了,倒是省了魏楚不少事。小厮引着魏楚走在花园小径中,边走还边笑着指了指前方:“将军,就在前面。” 他的话音刚落,女人高亢尖锐的声音在幽静的花园中“砰”地炸开:“不要杀我!走开!我有炸药!我有炸药!” 小厮满脸笑意一下子就僵在了脸上,他小心地抬眼看了看魏楚,见她面上没有怒色,方才松了一口气,这人虽然一开始就是疯的,但毕竟是人家托州牧府照看的,若是有什么闪失,可真就不好说了。 魏楚跨进院门,对着小厮道:“你先下去吧。” 小厮很有眼色地把院里的婢女也都带走了,魏楚挥挥手,示意阿青留在院子里,这才跨进了主屋。她扫了一眼屋子,杯碟碎了一地,地上都是泼出来的茶水,桌凳也是打翻的,整个屋子凌乱不堪,而床帐处却有一个人影不停地颤抖,不停地往帐子里缩:“六郎,六郎不要杀我……六郎,我好爱你,我什么都给你,给你……炸药,炸药也给你……” 魏楚眸色微深,她没有走向那个女人,而是就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神神叨叨疯癫状的女人。女人虽然被婢女们洗漱干净,换上了锦缎绮罗,但很明显,这根本没什么用处,她的头发虽然干净,却依旧凌乱地堆在一起,衣服上深一块浅一块,明显是茶水渍,还有……魏楚皱了皱眉,看了看女人嘴角那疑似口水的晶莹液体。 她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笑,拉了唯一完好的椅子,直接坐下,继续兴趣盎然地看着这发疯的女人。过了会儿,女人的情绪似乎激动了起来,猛地尖叫起来,撕开幔帐就冲出门去,一边冲还一边尖叫:“不 !别过来!不要杀我!” 魏楚也不着急,直接往椅背后面一靠,好整以暇地看着女人冲进院子,和守在院中的阿青纠缠了起来。阿青很是着急地想要控制住这女人,可是那女人用锋利的指甲和牙齿不停地往阿青身上招呼,一时之间倒是和颇有身手的阿青僵持住了。 魏楚看了场好戏,终于整整衣裳站起身,走出屋子,对阿青道:“阿青,咱们走吧。” “啊?”阿青闻言,手上一顿,脸上立刻被疯女人划出了三道红痕。 魏楚大步往前走,似乎完全不打算管身边的两人,阿青也懵住了,连招架都忘了:“就……就这么走了?” 魏楚走到疯女人身侧,脚步顿了顿,颇有深意地勾了勾唇角:“一个疯子,不值得我花什么心力,走吧。” “哦……哦。”阿青完全是云里雾里,但她还是听话地跟上了魏楚的步伐。 魏楚走到院门口,还没跨出去,就听到身后一声尖叫:“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这一次,是向着魏楚去的。 阿青眉头一挑,正打算英勇护主,就听得魏楚微沉的声线在身后响起:“阿青,先出去。” “啊?是。”始终不得其解的阿青懵懵懂懂地走了出去。 与此同时,疯女人的指甲也伸到魏楚的眼前,魏楚一伸手,拽住了女人的手腕,她的手劲极大,疯女人脸上也闪过一丝痛楚。 魏楚负手而立,笑着从那道长疤看到对方微闪的眼神,终于开口了:“听说你相见秦国公主,现在见到了,有什么想说的?” “还没找到?”男子放下手中的茶盏,神色明显阴沉了几分,“这么长时间,一个女人都抓不住?” 褐衣短打的虬髯大汉僵了僵身子,艰难道:“郎君说的地方,我们都找了……” 男子冷笑着打断:“这么说还是我的不是?” 虬髯大汉面上浮现出几分尴尬,男子往香炉里添了些沉水香,半晌才侧头看了僵立的男人一眼:“还不去找?虽然父亲器重你,但在我面前,你好像还没立过功劳。” 虬髯男子面色有些不好看,但还是躬了躬身:“是。” 还没等他走出门,又听到身后人冷冷的声音:“军中人多眼杂,没有什么要紧事,就不要出现了。我希望下次见到你,你已经完成任务了。” 虬髯男子脸上涨红,有几分羞赧,又有几分恼恨,咬咬牙大步走出门。 营帐里的男人抄起手炉,缓步走向软榻,看了一眼帐外的风沙,想起不断试探他底线的赵安邦和至今不知踪影的阮梦婷,皱眉冷笑:“都是一群废物……” “阮梦婷?”魏楚坐在软榻上,抬手沏了杯茶,递给面前安静下来的女人。 “是 。”面前的疯女人闭了闭眼,用低哑却终于恢复正常的声音回答。 “喝口水吧。”魏楚面色如常地点点头,又看了看女人邋遢的妆容,“需要洗漱一下吗?” 阮梦婷刚刚颤抖着接过面前的茶盏,一听这话,手猛地一抖,茶盏“砰”地落在桌上,她惊恐地抬头:“不,不要让人知道!” 魏楚看了她一眼,颔首:“好,这件事,我保证只有我一人……哦,也许还会多一人。” 阮梦婷精神紧绷,眼神惊恐:“谁?” 魏楚紧盯着对方,一字一顿地开口:“桓昱,你知道吗?” 阮梦婷神情明显一缓,却又立刻摇了摇头:“不知道。” 魏楚心中了然,直接道:“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我可以不问。但要我救你,你总要有些价值。” 阮梦婷握紧了茶盏,仿佛想要从其中汲取力量,她抬眸深深地看向眼前人,秦国公主,这是华国史上最有名的女人之一,后世史家甚至不惜给了她一篇本纪。这个女人战死于沙场,却以一种她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方式影响了整个华国。她的政治主张没有随着魏氏天下的陨落而消亡,反而因为周武帝的痴情,在大周朝得到了发扬……也因为这个,后世人对她毁誉参半…… 阮梦婷的思想渐渐飘开去,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来到这个时代,也从没想过会卷入政治斗争,她明明只是想找一个好老公而已……想到这里,阮梦婷的手再次颤抖起来,死里逃生的惊悸再次席卷了她全身。 魏楚瞧出阮梦婷的不对劲,敲了敲桌子,将她惊醒:“你想好了吗?” 阮梦婷猛然惊醒,像是被抽走了精神,一下子萎靡了。 “秦国,重然诺”,穿越前,她对正史向来嗤之以鼻,认为真相是不为人所知的,然而此刻被史书盖章的五个字成了她最后的救命稻草。阮梦婷闭了闭眼,罢了,除了这一条命,她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若是再信错,那也是命…… 魏楚见对方突然释然一笑,心中已经有底了,果然见对方开口:“我可以给你……□□,但求,保我一命。” 魏楚勾唇一笑:“不。” 阮梦婷惊讶地抬头。 魏楚直视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做交易,讲究公平。凭你给的东西,我可以许你两条命。” 阮梦婷一愣,终于掩面崩溃:“谢谢!” 魏楚站起来走出门,转身看了她一眼:“需要给你留一个亲自动手的机会吗?” 阮梦婷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着等灯影下逆光而立的女子,忽然觉得以前的自己非常好笑,以前的她自诩现代人,看不起这些思想保守、知识匮乏的古代女人,以为自己是人格独立的新女性,甚至觉得秦国公主也不过是靠男人扬名的玛丽苏……可笑,可悲,一个将成败荣辱都寄托在男人身上的女人,即便拥有再多的知识,又有什么用? 阮梦婷站起身,用力擦了擦脸,点头:“好!多谢!” 魏楚颔首,转身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8章 幕后搅风云 桓昱刚刚走进凉州军的军营,就看到军营里喧哗一片,几个穿着盔甲的年轻人站在场中,正往地上摔打什么,而他们的对面则是敢怒不敢言的卢副将和另外几个副将。 桓昱的眉头狠狠皱起,快步上前,沉声道:“卢副将,发生了什么事?” 看到他出现,卢副将像是松了一口气,看了那几个年轻人一眼,咳嗽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是有几个兵有些意见……” “你是韦家的郎君?”还没等卢副将想好措辞,边上闹事的一个年轻人反倒几步走到桓昱面前,打量起他来,那眼神明显带着几分轻蔑。 桓昱看了几人一眼,这几人正好是前些日子让卢副将又怒又气的世家子弟,而敢当面来挑衅桓昱的正好是崔家的庶子崔琏。 这崔琏虽然是庶出,但是因为是小儿子,所以在崔家也颇受宠爱,而他的嫡兄正是崔璋。崔璋在世人眼里就是个狂狷之徒,喜好与庶民相交,这让崔家很多人都看不惯他,尤其是受宠的崔琏。 他看不上崔璋那种自贬身份的做法,也一直觉得自己比崔璋更加像一个世家子弟,虽然继承家业无望,但一直憋着一口气,想要超过嫡系出身的崔璋。有这样想法的崔琏,对于桓昱这种明明是外室子,却好命地能够继承韦家家业的人可是轻蔑之中带着极深的妒恨,此时看他作为长官出现,心里可不爽地紧。 桓昱垂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又扫过那几个闹事的世家子:“你们是哪个营的?不去训练,聚在长官的营帐前,是想哗变吗?” 桓昱只是冷漠地站在那里,就让他们觉得汗毛倒竖。这几人里倒是有韦家的旁系,但是那人一看到桓昱出现,就悄悄地缩到了别的士兵背后,低垂着脑袋,一点也不敢对上桓昱的视线,生怕对方看到他。 韦家旁系,很多年以前就尝过这个外室子的手段。嫡系无子,正当旁系甘心看着一个外室子上位吗?便是律法也是不许的,可是出手的人不是闭嘴就是永远开不了口了,甚至连先帝,都因为这外室子的军功和韦竣山的颜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个十几岁就上战场杀人的韦温,对同姓人也从不手软。想到这个,那韦家旁系抖了抖,更深地往人群里钻去。 可惜,崔琏根本就不知道面前人的可怕,他站直身体,依旧满脸不屑:“我们今天来,就是希望长官给我们一个公道?” 听到这话,卢副将那一群人立刻怒目看向崔琏,最耐不住脾气的一个大个子甚至直接上前两步就想跟崔琏理论。 卢副将一把拉住大个子,深吸一口气,言简意赅地开口:“韦将军,这几位不想回长安。” 桓昱眸色一深,送这些人回长安是之前和几位副将商量好的,目前战况未明,军队里根本养不起闲人,更别说还得分出人来保护这些世家子,送走他们是最好的选择 。 “卢副将,我们都还没上过战场,凭什么送我们走?”薛衍的堂弟薛茗站在崔琏身后,也不满看了桓昱一眼,这韦家郎君一来,他们就听到送他们回长安的风声,几人一合计,觉得不能坐以待毙,所以就集合起来打算给几个副将施压。 要知道他们这些被送来军营的庶子、幼子,都是继承不了家业,学业也不太出色的一类,立军功是他们最快的晋升方式,如果现在被送回去,那就是断了前程了!下次再有机会捞军功,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那你们想怎么样?”桓昱的眼底有着几分不耐烦。 崔琏与薛茗对视一眼,回道:“我们想要留在军营里,和伪陈打仗!” 桓昱冷笑一声,随手一指站在身边的几个士兵:“想要留下来?可以,谁能赢了他们,谁就有资格留下来。” 崔琏几人往边上一看,只见几个被点到的士兵也正茫然无措地相互对视。崔琏脸色顿时一变:“韦温,你这是什么意思,别欺人太甚!” 桓昱来军营是有正事的,被他们这一耽搁,已经相当不耐烦了,直接道:“凉州军招人是什么标准,军规里明文写着,你们能达到这个标准,自然有资格留下来,这几个都是新兵,谈不上欺负人!” 崔琏看到桓昱眼底那明晃晃的蔑视,心头就像有团火在那里烧,他们是怎么来的这里,又是为了什么来的,韦家人不可能不知道。在他看来,桓昱现在的行为就是当众打他的脸,也是打了崔家的脸! 崔琏咬了咬牙,狠声道:“韦温,你这是执意和崔家过不去?你真以为你韦家高高在上了吗?” 桓昱瞥了他一眼:“你还代表不了崔家。” 这一条简直是戳中了崔琏的死穴,他一张脸气得又红又白,恨不能生啖了桓昱。 卢副将早看几人不顺眼,此刻见有同为世家子的桓昱撑腰,立刻打蛇棍上:“韦将军说得有理,既然你们想留下来,那就和这几位去比一比吧!” 卢副将身后的大个子立刻“噗”地一声笑了,其余几个副将也交换了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这位韦将军给了他们选择,卢副将却直接替他们应了,能在这帮祸害走之前,往死里揍他们,也算解了兄弟们几分闷气! 薛茗的脸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还有萧氏族人和躲在士兵后的韦氏旁系也一下子面如土色,反倒是士兵显得跃跃欲试起来。 桓昱见几人不说话,直接道:“卢副将,比试的事,你找几个校官负责。我有要事需要去见一见那些工匠。” 一听这个,卢副将立刻正色起来,也不管这几位世家子弟的事,直接挥了挥手,让身后的大个子负责,自己则跟在桓昱身边,详细地介绍起那几位工匠目前的进展。 魏楚到的时候,正看到几个被揍地鼻青脸肿的新兵被拖下来去,她莫名地回头看了几眼,还没等有什么反应,就听见前面领路的小兵兴奋地解释:“这些世家子弟不上战场不说,还总是在军营里吆五喝六,这次韦将军出手,真是帮俺们出了一口恶气!” 魏楚哂然地摇摇头,加快脚步,往工匠们所在的营地走去。 “这么说来,这雷火弹到目前为止还是没有进展?”桓昱蹙着眉 。 工匠们的领头人是个年近六十貌不惊人的老头儿,熟悉的都叫他老李头,这老李头的祖上真是烟火的鼻祖,一家几代人都是烟花手艺人。从一接到这个任务,他就夙夜不休地研究,几近疯魔。然而,到目前为止还是没有任何进展。 老李头抬起头,脸色憔悴,眼神也有几分浑浊:“虽然同样是火药,但是这雷火和烟花差得很远,一时半刻实在是没有突破……” 老李头这话一说出口,在场的其它工匠们都有些揣揣,生怕眼前的将军不满意,有几人偷偷抬眸看向桓昱,见这位年轻的将军只是皱了皱眉,没有要大发雷霆的意思,都稍稍松了口气。 魏楚进来的时候,营帐中一片寂静,她疑惑地扫了几人一眼:“怎么了?” 桓昱见她进来,舒展了眉头,轻声道:“雷火弹一时半会儿做不出来,对付伪陈恐怕用不上了。” 魏楚一笑:“我来正是为了这事。” 她伸手拿出一张墨迹崭新的纸,直接递给老李头:“这东西你看看。” 老李头一脸茫然地接过纸张,一扫之下却再也抬不开眼,他立刻拿着纸转身回到工作间,嘴里念念有词,整个人像是陷入了魔怔。 桓昱转头看向魏楚:“这是那个……” 魏楚颔首,颇有深意地笑了笑:“那个姑娘的事恐怕比我们两人都离奇,说不得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契机呢!” 桓昱正打算说什么,却见老李头一下子冲到魏楚面前,拿着那张纸,眸中迸发出火热的光芒:“这是谁写的?” 魏楚看了他一眼:“这个人恐怕不大方便到这里来,你若是有什么问题,可以告诉卢副将,他会替你转达。” 老李头像是陷入了某种狂热的情绪中,一张脸似喜似悲:“真是天才,原来是这样!这不仅仅是雷火弹,原来是这个原理……” 魏楚看了看老李头,又看了看鱼龙混杂的工作间,眸光微闪,开口道:“为了方便你和卢副将的沟通,这段时间就暂时搬到卢副将边上的营帐去住吧。” 老李头的心思依旧在纸张上,毫不在意这些,而卢副将心有所觉,对上魏楚的视线,了然地点点头。 解决完军营里的事,魏楚就拉着桓昱走回自己的营帐,回到自己的地盘,她脸上刻意压制的喜色,立刻就露了出来,止不住地笑出声:“阿昱,你不知道,咱们这次可是拣着个大宝贝!” 桓昱早就看出魏楚那难掩的喜色,一听这话,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垂眸看她:“那个疯掉的女人?” 魏楚笑着点头:“她可没疯,不仅没疯,还带来了咱们最需要的消息。” 桓昱略一思索,也笑了:“看来不仅仅是雷火弹?” 魏楚点头,转身提笔,在纸上写了个一个字,指着那个字,笑着转头看向身边的桓昱:“可要多亏了这位阮姑娘,否则,咱们还真想不到他们头上。” 桓昱定睛一看,一个笔锋凌厉的字赫然在目——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9章 裴家的手腕 “竟然是裴家。”桓昱明显也是有些惊讶,“上辈子,他们可是老老实实的。” 魏楚一笑:“虽然重活一世是好事,但是咱们俩的思维明显被上辈子的记忆束缚住了。裴家上辈子没出手,是因为没有机会,这辈子他们得到了一个天赐良机,傻子才会白白放过。” 桓昱盯着这个“裴”字看了一会儿,忽然缓缓摇了摇头:“阿楚,裴家屹立三朝不倒,近四百年,从未跌出贵胄之列。这三朝之中,裴姓皇后五位,三公九卿十一位,九卿以下更是数不胜数,更遑论出自其名下的门徒门生……这样的家族,不会孤注一掷地把政治筹码压在区区一个伪陈身上。” 魏楚笑着调侃了一句:“阿昱如今对谱系倒是了如指掌。” 桓昱苦笑,魏楚一提到这个,他就会想起两人上次因为他当皇帝的事闹的别扭,他讨饶地摆了摆手:“阿楚就饶了我吧。” 魏楚笑睨了桓昱一眼,开口了:“你分析得很多,裴家这样经历战乱而不倒的百年世家,确实早就形成了自己的政治智慧,说得好听点,是各方投资,施制衡之术,说得不好听,就是两面三刀,小人作风 。看看萧家,再看看裴家,虽然本质一样,但裴家玩得可比萧家高端得多!” 桓昱闻言,接话道:“萧家也就是因为战乱伤了根基,否则也不至于让吃相变得这样难看,生死存亡之际,哪里还有时间草蛇灰线地去布局。裴家经历两次改朝换代,却都没有伤及根本,这才是他们敢于慢慢布局的本钱。” 魏楚转了个身,坐到榻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着沙盘:“但说起来,这次的局虽然布得长远,让咱们吃了个大亏,但仔细看来漏洞其实不小,且显得急功近利,很简单一点,这个局能达到的最好的结果,无非是我魏家中计出了长安,被人绞杀在凉州,裴家借机登临帝位,但是,这样子得到的位置与陆颂之当初的处境又有什么区别?没有兵权,还给自己树了个外敌?甚至远不如上辈子的薛录之和薛衍父子,他们俩好歹还一箭双雕地利用我重创了匈奴,攘外又安内。” 听她提到这一点,桓昱有些心疼地走过去,摸了摸魏楚的脑袋,魏楚疑惑地抬头,看到桓昱的眼神,顿时失笑:“想什么呢你,这事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薛家已经没有出头的可能了。” 桓昱笑了笑,没说话,心里却暗道只要薛衍一日不死,薛家就还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魏楚完全不知道,某人对上辈子的情敌恨得深沉,她只以为桓昱是心疼她上辈子惨死沙场,她伸手拉住桓昱的手,边晃边仰头冲他笑:“这辈子有你在,我肯定能活得长长久久的。” 桓昱握紧她的手,眼神深邃,语气坚定:“我不仅要你活得长久,还要把你上辈子缺失的一切,都给你补上。” 魏楚听了这话,脸上微热,佯作镇定地左顾右盼,僵硬地把话题转回来:“嗯,其实就像我们分析的那样,我有理由怀疑伪陈只是裴家计划里最无关紧要的一环,阮姑娘说了,从她嘴里骗走雷火配方和历史走向的是裴家六郎,裴睢。” 桓昱点头:“裴睢是嫡幼子,生母是裴询的继室,与裴询原配所生的嫡长子裴霂年岁相差不小。” 魏楚点头:“我怀疑,裴睢想要干掉裴霂,继承裴家家业,所以,他迫切地想要争取到最够的政治资本,来打败他的长兄。比如说,能够拱卫他的父亲登上帝位。” 桓昱点点头:“若真是这样,对我们来说反倒是好事。世家能够百年不倒,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是牺牲了子嗣的利益,若是谁运气不好,站错了队,世家必然绝不会出手相救。裴睢自小便知道这一点,更何况他现在还有小心思,对裴霂必然极其防备,他一定会把自己的资本握得紧紧的,比如——” 魏楚会意地抬头,眸光晶亮:“雷火弹的图纸。” 桓昱含笑颔首。 魏楚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桌面,眼神却越来越凛冽,带着相当明显的杀意,半晌,她才缓缓道:“咱们还没做好准备,不能跟裴家撕破脸皮,打草精神,但是又不能让裴睢活着回去,真是有点伤脑筋啊。” 桓昱在魏楚身边坐下,嘴角微勾:“不急,伪陈没有败退之前,裴睢比谁都不愿意泄露他所知道的一切,咱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考虑怎么对付他。” 魏楚蹙了蹙眉,点头:“这次再给父亲寄信,裴家可得重点提一提了,不知道上次的信件,他们可有收到。” 魏楚这边正打算着杀人越货,长安城里的魏家人却是愁云惨淡 。 刘夫人拿着魏楚快马寄回去的信件,眼泪不停地往下掉:“重文年纪还这么轻,怎么就……怎么就……重文沉稳持重,大哥大嫂不知道有多看重他……现在这可怎么办呀!” 魏覃看着夫人红红的眼眶和憔悴的神情,无奈地伸手拍了拍她的肩:“阿奴不是让我们在长安城找好大夫吗?还是能治好的,你别太忧心了。” 刘夫人抹了把泪,抬头看向丈夫:“我大哥知道消息了吗?” 魏覃想起朝堂之上见到刘孝崇时的样子,神色委顿,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他忍不住叹气:“孝崇他……” 刘夫人听到魏覃的叹息,心里越加难过,泪珠子大颗大颗地掉:“我刘家这是造了什么孽!” 魏玄走进来,就看到自己母亲泪眼婆娑,而父亲一脸无奈地站在一旁,想到刚刚看到的形容憔悴的穆氏,他心中叹息了一声,看了看父亲,道:“父亲,大舅母来了。” 刘夫人一听,连忙站起来,眼眶更红了:“嫂嫂她一定也知道了,心里不知道多难过,快让她进来。” 魏玄点点头,出去请人。穆氏很快就到了厅门外,刘氏和穆氏一碰头,两人的眼眶都红了红。 穆氏的样子憔悴至极,这一个月来,刘氏遭受了接二连三的打击,先是自家公公和儿子都在战场上生死不明,好不容易知道公公没死,却又收到儿子瘸了腿的消息,她家重文那么优秀、那么年轻,如今却要断送整个仕途,一想到这个,她就挖心挖肺地疼。 魏覃见她们姑嫂见面,马上就要抱头痛哭的样子,颇有些尴尬,只能先出门,给两人让出位置来。 还没等到走到书房,就见大儿子又匆匆地跑来:“父亲,孙大夫相见您,说是知道一个人善治外伤!” 魏覃一听,立刻道:“可是上次给你媳妇开过药的孙大夫?” 魏玄连连点头:“是,孙圣手本身医术高超,他推荐的人想必不会差,也许表弟的腿真的有救。” 魏覃笑了笑:“这孙圣手还是韦家那小子弄给阿楚的,想来,这次也是韦家小子给他送了口信。” 魏玄一愣:“孙圣手原来与韦家有旧?这倒是不知道呢,丽华能顺利生产,孙圣手功不可没,若是如此,我该上门感谢一下韦家郎君。” 魏覃闻言,轻哼一声:“感谢什么?那小子可没安好心。凭这点小恩小惠就想娶走阿奴,想得美。” 魏玄隐隐知道些妹妹的事,但此刻听到父亲直言,倒也是愣了:“啊?您不反对了吗?” 魏覃瞪大了一双虎目,不善地看了儿子一眼:“我怎么不反对?老子看那小子不顺眼得很!” 魏玄失笑,嘴上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心里却叹道,肯让妹妹跟着那小子去凉州,还不是默认了?没想到自家老爹竟然也有些孩子脾气…… 魏覃也不管儿子腹诽,大步往前走:“还不把孙圣手领到书房去,你表弟那儿可还等着救急呢!” “是!”魏玄收回心神,快步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0章 后生可畏也 军营内,桓昱、魏楚并凉州军数位将领正在帅帐中开会。自伪陈上次伏击凉州军导致刘敬义将军重伤之后,凉州军退守荆州城,一直采用闭关不出的策略,不管城外伪陈军队如何叫骂,一律当做没听见 。这样一退守,便已然退守了三月有余。 而本来占据上风的伪陈却没有急于进攻,这样明显的反常行为已经让诸位老将心生疑虑,尤其是目前代行管理之责的卢副将。 “韦将军,目前的形式就是这样,伪陈一直在城外叫骂,却从来没有出兵强攻,这着实不合情理。”卢副将皱着眉,“更何况您和楚副将一来,就偷袭了他们囤积在攀天道上的粮草,粮草被偷袭半月有余,伪陈军却毫无异样,反常之处必有妖!” 桓昱与魏楚对视一眼,转头看向卢副将:“伪陈没了粮草,只有速战速决一条路可走。现如今,他们要么一举拿下荆州,否则就会因粮草不足而不得不退回凉州。故而非有万全之策,伪陈不会轻易出手。” 赵副将是个急脾气的大汉,一听桓昱这么说,顿时急了:“那咱们该怎么办?让他们准备周全了,咱们可就被动了!” 几位副将还在吵嚷,魏楚突然站起身,慢慢地踱步,走到了帐门边,伸手掀开了营帐,若有所思地看着外面。荆凉二州位于西北之地,冬春之交风沙不绝,天气也依旧是冷寒,尤其入了夜,更甚。 此刻军营中虽灯火通明,但那本该耀眼的火光却在大风之中明明灭灭,似乎下一秒就会被吹熄。魏楚一掀开营帐,那风沙就直往军帐中灌来,让在场的几位副将都冻了个激灵。 几位副将面面相觑,卢副将迟疑地看着站在帐门边的魏楚,问道:“楚副将这是……有什么急事吗?” 魏楚紧紧盯着极远处连绵的山脉,西北多高原,这片高耸的连绵山脉像是矗立在高原上的丰碑,欲破天际。 她转身,笑了着对卢副将道:“诸位将军说的不错,若是等到伪陈出手,我们的处境就非常被动。我们不仅不知道伪陈攻城的时间、手段,甚至,若是伪陈跟我们绕圈子,假意与我们在城下周旋,主力却绕城而去袭击江夏郡、南阳郡,我军当如何?救还是不救?” 卢副将眉头紧皱,盯着军事地图直看,可是两者江夏郡和南阳郡与伪陈相隔并不近,想要绕开我们的关隘,去偷袭这两郡,非常难,最后还是有和我们正面对上的危险……他们这是图什么?” 桓昱闻言,缓缓点头:“有这个可能,如果伪陈不甘于速战速决,想要继续围城死磕,偷袭最近的江夏和南阳,可以快速补充粮草……且以这两郡为中心,还可两面夹击我们。此计虽然风险大,但获益也大,保不准伪陈就会赌一把。” 赵副将一听这个,大嗓门就立刻亮了:“不对不对!咱们也算跟赵安邦交过几次手了,这人的打法就跟他那个长相似的,彪得很!要让他弄这些弯弯绕,他宁肯跟咱在城下死磕!” 卢副将一听这大白话,忍不住斜了赵副将一眼:“才打了几次,你就知道人家的打法了?论起彪来,赵安邦比得上你?” 赵副将被卢副将吐槽,顿时“嘿嘿”地挠了挠头,笑道:“那是,都是老赵家的,一个打法哈哈,一个打法。” 魏楚一听这话,“扑哧”地笑出声,卢副将一副“把这丢人玩意扔出去”的表情,身后其它几个副将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笑罢,魏楚从帐门处重新走回来,桓昱立刻给她递了杯水,她随手接过喝了一口润唇。这番动作,倒是让心细的卢副将愣了一下,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转,心下起了几分疑惑 。 魏楚对着赵副将道:“赵副将说得没错,我也觉得赵安邦不是喜欢玩这种花样的人。不瞒诸位,我这些天,找了书记官,把凉州军这一年来和伪陈交手的战役记录都看了看,就像赵副将说的,赵安邦的打法,其实很稳。虽然因为他自己的缘故,把手下一帮人带出了彪气,但在战术上还是相当中规中矩的,并不以奇巧求胜,但是,这是前期。” 卢副将一听这话,一愣,连赵副将也疑惑起来:“楚副将的意思,他后面变了?” 桓昱笑着看向魏楚,魏楚回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众位将领:“诸位战场拼杀,我是占了旁观者清的便宜。是的,后期几次交手,略有些改变,但不大,但是最后一次,也就是重伤刘将军的那次,差别非常大,不夸张得说,简直不像一个人的手笔。” 卢副将脸色有些不好看,他回忆了一会,沉声道:“确实,那一战的布局相当粗糙,若不是那雷火弹,我们完全不可能会输,正是因为这一点,将军才会遇伏。” 另一边的张副将探头问道:“会不会是因为对方手里有了雷火弹,所以才故意冒进引我们入局?” 魏楚点头:“但是,这东西并不是赵安邦弄出来的,否则,他何必三月不攻城?有雷火弹,哪怕是强攻,也是胜券在握的。” 卢副将秒懂,眸光一亮:“楚副将的意思,要么雷火弹制造困难,数量有限,要么……这东西根本就不是赵安邦的!” 魏楚点头:“没错。制造困难确实是一个方面,但是最重要的原因,是这个东西并不是赵安邦本人的,所以,赵安邦不得不利用雷火弹玩突袭,重伤刘将军之后,再思用兵。” 赵副将忽然笑了:“哈哈,说不得,那厮现在在自己军营里说话也不灵了吧!” 魏楚与桓昱对视一眼,他们不能直接透露长安城内的事,但是必须让军营中的人明白伪陈目前的形式。两人虽然都有丰富的作战经验,但此刻初来乍到,若是不能说服这些副将,稳住军心,恐怕轻易调动不了凉州军。 果然一听魏楚这么说,卢副将心思也活络了几分,他是刘敬义的下属,面前两人,一个出身世家,一个来历不明,他起初肯定是防备的,那位韦将军带来的虎贲营众人,到目前为止都还另有营地,并没编入凉州军中。 但是这些天来,他一方面隐约听闻这位楚副将与刘将军有亲,另一方面这两人让老李头直接住在他营帐附近,雷火弹的配方内容对他完全不设防。这一番做派,倒是让他慢慢地放下心来。 此刻听到魏楚说这个,他心里也知道两人必然是已经有了对策,不过是想要说服他们。卢副将在心里笑了笑,某种露出了几分锐气,看向魏楚:“楚副将对伪陈的了解,让卢某自愧不如,不知,楚副将是否已经有了良策?” 魏楚见领头的卢副将说出这话,立刻笑着接道:“了解不敢当,但是伪陈内部目前有两种势力确实肯定的。赵安邦手里有兵,但那个神秘军师的手里有雷火弹。赵安邦的战术偏保守,但那神秘人却喜出险招。” 桓昱闻言,接话:“所以,要逼他们出招!” 魏楚回头看了桓昱一眼,笑道:“没错!逼着他们只能出险招!” 卢副将看着面前两人,心中叹了口气,后生可畏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3章 攻心方为上策 巳时,伪陈大营之中来来往往的军士们,脸色都不好看,几夜没睡让他们的精力接近极限,然而忙碌的白天却挤不出时间来休息。有人忙于重修前些日子被火烧掉的营帐、有人在处理冲击军营的牛羊的尸体、而最抽不开手的则是一刻不停在处理伤兵的军医们。 昨夜的袭击虽然没有造成任何人的伤亡,然而却莫名地让所有人都产生了疲惫感,昨夜之前,大家虽然累,但依旧憋着一口气,等着给敌人致命一击,然而昨晚那场玩笑一样的胜利,却把他们的这口气都给泄了,只剩下满目疮痍、满心荒谬。 赵安邦站在军帐前,看着来来往往的神情萎靡的士兵,眯起了眼,他虽然是个大老粗,可也知道人活着最要紧的是一股劲儿,打战更要看那一股劲儿,可是现在他在他的兵身上却看不到这股劲儿,这是要命的。 赵安邦挥了挥手,叫来身边的副将:“叫大家都打起精神来,对面的狗崽子们,可不会就这么停手的!” 一个副将抹了把脸,抹去数夜未眠的疲惫,转头看向赵安邦:“陛下,他们难道还会偷袭?” 赵安邦咬了咬牙:“这帮狗崽子除了偷袭,还有什么招?” 另一个副将左右看了一眼,一狠心,直接道:“陛下,不如我们直接打吧,他们闭门不出,我们就强行攻城!也好过被这样被人耍着玩!” 赵安邦看了看自己的几位副将,看到一群人几乎都露出了赞同的意思,沉吟片刻,慎重地点了点头:“确实应该正面打了一场了,不管凉州军在谋划什么,都不能让他们获得主动权。” 那位提建议的副将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而站在另一边看着几人的裴睢,脸上满是嘲讽的神色。 赵安邦接着道:“不过,还需准备几天,军队现在一片乱状,需要休养……” “呜——呜——” 他的话还没说话,远处就传来一阵嘹亮的号角声。 在场的几位副将立刻转头望远处看去,一个副将不可置信地开口:“凉州军疯了吗?竟敢白天来偷袭?” 赵安邦面沉如水,语气却极为阴狠:“不是偷袭,是整军出动了!” 在场的将领们一片哗然,而军营里其他听到号角声的士兵们也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震惊又恐慌。 “立刻调兵,御敌!”赵安邦高声喝道。 几位副将不再说什么,转身就去调动自己手下的人,一时之间伪陈大军再次忙碌起来。 然而,经过魏楚洗脑的卢副将已经不是原来的卢副将了,之前的卢副将打仗保持着君子之风,战前斗阵也好,击鼓进军也好,总归是讲究一个堂堂正正 。 然而魏楚行军讲究的是快、准、狠,以己方最小的损失获得最大的胜利,至于风度,那都是放屁! 卢副将被魏楚连着洗了几天的脑,倒也变得阴险了几分,他这一次根本没有给伪陈大军准备的机会,也不打算玩什么战前斗阵,甚至连号角也是快到对方阵前才开始吹,所以这一战几乎打得毫无悬念。 伪陈大军零零落落地还在集结,凉州军的箭雨就已经铺天盖地地来了。一时之间,伪陈大军险些连队形都保持不住。 赵安邦怒火高炽,不停地在喊话,几个副将也满头汗水地指挥着自己手下的兵。伪陈军队往日那股彪悍的作风,因为数日不休的疲惫和措手不及的袭击消失殆尽,左翼包抄的队形,甚至因为一部分人的迟疑产生了混乱,赵安邦看着眼前的情况,怒极攻心,险些背过气去。 而卢副将显然不会放过敌军这个巨大的纰漏,凉州军的前锋直接破了伪陈的左翼包抄,打得对方弃甲而逃,失去了左翼辅助的中翼根本扛不住凉州军的全军冲击。天时、地利、人和,不论哪一样,伪陈都输了个彻底。 伪陈节节败退,赵安邦恨得吐血,却也只能下令全军撤退,中翼和左翼撤退的时候好歹还勉强保持住了队伍,左翼基本是崩溃逃窜的状态,有人丢盔弃甲、有人叛逃、还有人被踩踏而死。 卢副将看着敌军撤退,并没有去追,反而笑着挥了挥手,示意鸣金收兵。 手下不解,急问道:“如此大好时机,将军怎么不追?” 卢副将看了身边的小将一眼,哈哈大笑:“穷寇莫追啊,若是把他们逼得鱼死网破,反而得不偿失!” 小将似懂非懂,乖乖地点了点头。 凉州军大胜而归。 卢副将一回营,就大步往主帐里走,边走边大笑出声,一进门就冲魏楚拱了拱手:“楚副将真是料事如神,说不出半天,伪陈必然溃逃,果真如此啊!” 魏楚笑了笑,斟了杯茶,往前推了推,送到卢副将面前:“卢副将辛苦,喝口水吧。楚某这一次不过是运气好些罢了。伪陈大部分的将领都是流民出身,打仗全靠蛮勇,若是他精通兵法史书,楚某这一计就未必玩得转了。” 卢副将心情大好,往日沉稳的面容时不时露出大笑的神情,倒是显出了几分武将的爽气:“楚小弟就不必过谦,若是没有你和韦将军灵活的计谋,我们这些打仗打木了的老人还真想不出这一招。” 桓昱和魏楚只是笑笑,没有说话。两人心里都明白,凉州军退守荆州这几个月,全军上下不知道多憋屈,可是没办法,刘敬义大将军伤重,整个军队没有人有资格接替刘将军。 连卢副将也非常清楚,即便他暂时接手军队,也是不敢出兵,甚至不能出兵的。论民心,他不及刘将军,无法提起全军的士气;论威望,朝廷也不可能允许他代替刘将军。他若是主张出兵,胜了也就罢了,若是败了,这条命都不够赔的。所以,他只能憋着一口气缩在军营里管管琐碎的事物。 而魏楚和桓昱的到来,说是出了个计策,最重要的其实还是给全军定了定心,甚至给了卢副将出兵的借口。尤其在知道两人的身份后,更是如此。既然有人能顶住朝廷上的压力,他又何必再憋屈地忍着? 其实卢副将才是真正的人精啊 !魏楚心里喟叹了一声,笑着看向卢副将:“副将这一仗打得漂亮,伪陈号称数十万大军,这一次恐怕就得损失掉三五万人,最重要的是,他们这一退,不仅失掉了地,恐怕也失掉了军心。” 卢副将点头:“是,伪陈大军左翼彻底崩溃,恐怕不能再成军了,斥候来报,他们目前已经退了二十多里了,还在退,恐怕要在三十里地外建营。” 桓昱看着面前的地图,忽然笑了一下:“三十里外啊,这个位置,正好方便他们翻越祁连山。” 魏楚和卢副将闻言,对视一眼,都会意地笑了。 卢副将更是激动地伸手想要拍一拍魏楚的肩,半途像是想到什么,极其僵硬地收回了手,嘿嘿一笑:“卢某的事倒是完成了,接下来,卢某可就安静看戏了。” 魏楚看到卢副将的动作,心下略感微妙,但还是笑着点头:“卢副将和几位副将都辛苦了,接下来的事,就看我和韦将军的了。给伪陈下了这么大个套,成败与否,可就等着收网了!” 卢副将满意地点点头,脸上就差写着“后生可畏”四个大字了。 魏楚和桓昱从卢副将的营帐里走出来,正好看见胜利归来的大军在修整,有几个副将见他们尤其热情。 赵副将更是上前,大力地拍了拍魏楚的背,浑厚的声音极具穿透力:“楚小弟,老兄这次是真服你了!这次给兄弟们出了一口恶气!你是没看到赵安邦龟儿子逃跑的样子,我呸,要不是你说不能弄死他,老子早就上去砍了他的狗头!给匈奴人去做龟儿子,啊呸,老子看他就是匈奴人操出来的孽种!” 魏楚一脸尴尬,她虽然上辈子虽然也长年在军营里混,但是因为身份贵重,底下的人从来不敢在她面前讲这种脏话……这赵副将的做派,真是让她哭笑不得。 魏楚这儿尴尬着,桓昱那边都快炸了,一双眼睛先是阴沉地扫过赵安邦的搭在魏楚肩上的手,随即又眯了眯眼,满带杀气地看向赵安邦的脸,赵副将这傻愣子,还一无所觉,继续在那里唾骂赵安邦。 “赵成志,你的事情干完了吗?干完就去喂马!”在营帐里被迫听了个全场的卢副将,整张脸都绿了,他掀开帐子,对着赵副将怒吼。 赵副将很怵卢副将,一见他怒了,虽然满头雾水,但还是乖乖地走开了,边走还边嘀咕:“老子不过是骂狗崽子,又有哪里错了,竟然还罚老子喂马……靠。” 魏楚忍俊不禁,一边大笑一边跟在桓昱身后走回自己的营帐。 等到了帐中,想想还是觉得好笑,又忍不住笑:“突然觉得卢副将和赵副将这两人这是完全的反差呀……太逗了。” 桓昱无奈地看她一眼:“卢副将对赵副将可真是不错,你那点身份,他早就知道了,所以才会吼赵副将,这是帮他呢!” 魏楚愣眼:“啊?” 桓昱宠溺又无奈:“你呀,一上战场就热血,旁的都不管了。卢副将七天前去见过你外公,回来,他对你的态度就不一样了,这还不够明显。” 魏楚略失落:“我还演得起劲儿呢,原来人家都知道了……好尴尬。” 桓昱揉了揉她的头发,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4章 攻守之势相异 “陛下,左翼五万兵马损失四万,中翼和右翼损失一万有余……”副将越说越小声,满头冷汗完全不敢抬头直视赵安邦的眼睛。 赵安邦沉着脸站在营帐中,神情已经不仅仅是暴怒二字可以形容的:“你是说,半天不到,我们就损失了六万人马?是你们废物,还是老子废物啊?” 副将“噗通”地跪下,他的人马就是左翼的,左翼也是他负责指挥了,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几乎不敢想象自己的下场! 赵安邦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属下,怒声道:“说话呀!是老子废物,还是老子的兵废物!刘敬义都半死不活了,竟然被群龙无首的凉州军逼得逃窜!老子让你回话!” 副将埋头跪在地上,视死如归地和盘托出:“是属下无能!左翼被突袭之后,因种种变故,有士兵炸营,前方溃逃,后方混乱,踩踏无数,撤退时更有小股部队弃甲叛军!故而……故而五万人马归营者只剩一万……” 说完一切,副将像是虚脱了一般伏跪在地,作为左翼统帅,自己下辖竟然闹出了老兵炸营的事,这件事他绝对难辞其咎,甚至,恐怕要以死谢罪了! “炸营!这帮人跟着老子打过多少次仗了?竟然还能跟新兵蛋子一样炸营!”赵安邦满脸惊怒地来回踱步,转身狠狠踹了副将一脚,“你他妈是废物吗?老兵炸营的事都能闹出来!去给老子把那些逃兵都抓回来,立斩不赦,以儆效尤!” 副将见赵安邦没有立刻处置自己,僵硬颤抖的身躯一下子就活了过来,站起来连连鞠躬:“属下立刻去办!” 他随后立刻转头就冲出营帐,生怕赵安邦后悔,把自己拉出去斩了。 副将走后,赵安邦尤不解气,不停地在营帐中踱步,抓起一块砚台狠狠地砸了:“他娘的,狗杂种!” 另一个副将一进门就见到一块砚台砸在自己脚下,顿时打了个激灵,道口的话都说不利索了:“陛下,营……营地已经扎好了,将士们……将士们正打算埋锅造饭 。” 赵安邦虎目狠狠地往来人身上一瞪:“这种事情还要找老子汇报吗?!” 副将打了个抖索,立刻道:“不……不是,有斥候来报,凉州军重新接管了章陵郡,还有……荆州城内到处都是白幡!” 听到前半句,赵安邦的火气正蹭得一下窜上来,听到后半句,他眼睛一眯,那股子火气立刻下去了,转头一脸莫测地看向副将:“荆州城内,当真出现了白幡?” 副将连连点头:“是,据称我们撤退之后,城内才挂起了白幡!满城都是。” 赵安邦皱着眉,来回踱步,半晌才缓缓道:“莫非……刘敬义已经死了?” 副将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裴睢的声音在帐门外响起:“若是如此,凉州军这几天疯狗一样咬着咱们不放的行动,就解释得通的。” 赵安邦看到裴睢不通报就出现,心中稍稍有些不快,然而想到对方前些日子劝诫他不要跟凉州军正面硬抗,他没听,反而落到现在这个败逃的境地,他心下又有些不自在。尤其是裴睢露出那种平淡中掩藏着倨傲的神情,他就有种被对方看透的心虚和不爽。 赵安邦掩下自己烦乱的情绪,正色道:“先生有何高见?” 裴睢拱了拱手:“高见不敢当。睢以为凭雷火弹的威力,刘敬义极有可能前些日子就已经死了,然而凉州军忌惮我们,所以秘不发丧,甚至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我军打退。而此战之败,一方面是我军中了敌军的疲军之计,导致军士疲累,军心溃散,而敌方却恰好是士气高涨的哀兵之师,所谓攻守之势相异,我军之败也就可以理解了。” 若是让魏楚听到裴睢这一番话,她恐怕能大笑三天,有什么能比对方出了个猪队友更妙的事了?这裴睢简直就像拿着她的剧本兢兢业业的间谍,甚至,比她真埋一个间谍进去还要有效果! 然而,赵安邦听了这话,心中确实无比慰贴,有人给自己的失败找了个完美的借口,只要是个正常人,心里都会生出几分高兴,更何况是赵安邦这样在战场上自视甚高的人,自诩英武的人。 魏楚算这两人的心性,算得非常精准。一个是纸上谈兵的赵括,一个是大字不识的武人,两人若是亲密无间,说不定还能互补长短,一旦两人生有嫌隙,那就只可能互相嫌弃。而伪陈的两人就是后者,所以,魏楚顺水推舟,逼得一方一败涂地,那么另一方绝不会放过如此好的上位机会。 果然,裴睢见赵安邦的脸色稍微缓和了,就立刻开口:“陛下,凉州军主帅已死,我们若是就这样退了,实在是太不值得了。” 赵安邦见裴睢一脸痛心,点了点头:“确实,凉州军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他们越是想要赶我们走,就越是说明内里已经空了,如果再来一次,老子的人马绝不会输!” 裴睢见赵安邦一副还要再正面刚一次的表情,心道不妙,连忙改口道:“陛下,虽然我军英勇无敌,可是现下,我军先机已失,章陵郡也回到了凉州军的手里,我军此役更是伤亡不小。若想要正面再战,少说也要准备上三四个月……这粮草,可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一听到粮草,赵安邦胜券在握的神情立刻黯淡了几分,他转了个身,问裴睢:“粮草还能撑多久?” 裴睢在军中任军师,粮草一事又是他亲自和匈奴沟通的,所以他对这个了如指掌:“恐怕撑不了一个月了 。” 赵安邦愤怒地转了个身:“一个月,能有什么用?” 裴睢见状,沉默了一会儿,直到赵安邦恼怒地来回踱了三趟步,他才佯装遗憾地开口:“要不,就暂且先退回大陈,来日再收拾他们也不迟。” 赵安邦立刻摇头:“不行!我军今天刚刚败退,他们就立刻收回了章陵郡,若是回了大陈,他们就会立刻拿下襄阳郡。这样一来,朕御驾亲征的意义何在?问匈奴借粮草的意义何在?甚至……” 赵安邦把憋屈的话咽了下去,裴睢却不会轻易放过他,假装叹了口气:“是呀,匈奴虎狼之师,若是咱们还不了他们要的东西,恐怕立刻就会调转枪头对付我们。” 赵安邦愤恨地咬了咬牙,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裴睢见赵安邦沉默了,这才慢慢吞吞地开口:“不如,绕道去打江夏郡?凉州军绝对想不到我们退兵之后还会绕道偷袭江夏……若是成了,必可破次困局!” 赵安邦沉默了良久,终于抬眸看了裴睢一眼:“先生如此确定我们可以拿下江夏郡?” 裴睢正色道:“陛下,凉州军此番战胜,恐怕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刘敬义的葬礼上,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们会偷袭江夏,况且江夏与荆州城相隔甚远,就算他们接到消息,也鞭长莫及。” 赵安邦叹了口气:“先生的计策,朕又何尝不知道,但是,要向从此地神不知鬼不觉地绕道江夏,只有一条道,就是翻越祁连山。可是祁连山可是往荆州城背后绕的,若是一个不当心被凉州军发现,咱们根本无处可退。如此险峻一招,胜则登天,败则覆灭!先生,无怪诸位副将不同意啊!” 裴睢被噎了噎,心中相当鄙夷自称勇武却连这点险都不甘冒的赵安邦,登天之路向来非胜即死,若是这点风险就止步不前,如何做的了人上人?赵安邦,到底只是一介莽夫罢了。 赵安邦见裴睢不说话,以为他心中不满,此刻伪陈形式不佳,赵安邦也不愿意跟自己的智囊翻脸,反倒许诺着道:“先生不必失望,朕是相信先生的,先生这个计策,朕会和副将们好好讨论。” 裴睢叹息了一句:“陛下不必为难,此番情景,陛下若是选择退回大陈,睢也是理解的。睢担心的只是匈奴那边……总归想着,凉州军出手再狠,也狠不过匈奴。偶尔的胜败,不重要,但若是失去了我大陈国土,睢实在是为陛下揪心……” 裴睢这番话,软中带硬,可谓戳中了赵安邦的软肋,是的,没想到更好的战略之前,赵安邦不能回去,因为他打不过匈奴。可是在这仅剩的一个月里,还有比偷袭江夏更好的法子吗? 赵安邦终于被说服了,他看向裴睢:“先生手里的雷火弹还剩多少?” 裴睢心中一喜,知道成了,连忙拱手道:“睢必倾尽所有,支持陛下!” 赵安邦点了点头,叹气:“先生先坐。” 随即,他又对着门口的哨兵喊了一句:“把几位副将叫来,朕有要事与他们商谈。” 哨兵行了个礼,立刻跑远。 裴睢看着赵安邦的背影,终于露出了一丝得逞的笑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5章 借刀杀人除患 是夜,赵安邦挑选出来的数万精兵,打算从祁连山山路上绕行,从背后突袭江夏,人马正集结完毕,却见穿着盔甲的裴睢也从营帐中出来。 赵安邦有些惊讶:“先生这是打算一起去?” 裴睢点头:“睢虽不擅武事,然君子六艺,射御之术还是通晓的 。况且雷火弹的威力和用处,睢也颇有心得,所以,请陛下带上睢。” 赵安邦看了裴睢一眼,不知道他为何如此执着于这场突袭之战,要知道以前打正面战争的时候,裴睢是向来不喜欢上战场的,他可是就算在军营,也一直如同长安城的贵公子一样,整个与军营的气氛格格不入。 裴睢想要参与这场偷袭之战,自然是有他的小算盘的,包括他急于让赵安邦攻打江夏也是有自己的目的。裴家向来是多方下子,赵安邦只是一方,成了自然是好,不成也没什么大碍,但是对他来说,赵安邦这一步棋是他最大的依仗了,尤其,他所求的可不仅仅是为家族出力,他对大陈的期许,可是指望着这块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 至于江夏,更是他必须掌握的地方,大陈目前的处境,没有江夏,必败无疑,不论是败给大梁还是败给匈奴,他都不可能从中捞到任何好处,但是若是大陈能够以江夏为粮库,在两方博弈中活下来,那么,很明显,得江夏者掌大陈! 所以,他必须第一时间获取江夏的掌控权,决不能拱手让人。 想到这里,裴睢想要跟着大军前进的心就更加坚定了。 赵安邦倒是不大想让裴睢跟着去:“此役艰难,翻越祁连山极其辛苦,先生还是代朕镇守大后方更加合适呀!” 裴睢相当恭敬地给赵安邦行了一个礼:“睢愿替陛下出力,虽刀山火海亦不惧矣!” 赵安邦瞅了瞅他,也不好坚决拒绝,毕竟还要用人家的雷火弹,他点头:“既然如此,那先生就一起去吧。” 裴睢得偿所愿,立刻上马跟着大部队出发了。 而此刻,在赵安邦等人料想里,必然还在举城为刘敬义办丧事而无暇顾及其他的魏楚等人,此刻却已经早早地等在了祁连山脉上。 自从斥候来报,伪陈大营率兵出发之后,魏楚这边就立刻提前出发了,因为荆州城与祁连山更近,所以凉州军更早到达山中,并已经早早地埋伏好了。 魏楚和桓昱数日前就确定了伪陈军要想通过祁连山脉到江夏必然会经过的一条路,并且早早地在那里铸了公事。此刻军队埋伏在山腰上,而在山腰之前就是一条比较狭长的道路,巧的是,这正是魏楚他们那天抵达凉州时经过的山道。 桓昱带兵守在一侧,而魏楚则带着另一队兵马,守在对面的山腰上。苏祁看着这熟悉的地形,对自己上司感慨道:“老大,魏姑娘于军事一途当真天赋异禀,那日我们经过此处,她就说此处是伪陈绕城偷袭荆州的绝佳之处,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 桓昱与有荣焉地一笑,看了苏祁一眼:“你不是向来崇拜魏国公,阿楚既为魏家女,继承国公的本领,有什么奇怪的。” 苏祁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呐呐自语:“所以才说魏家真是奇怪啊,这些东西竟然会教给女儿,当真不同凡响,不同凡响啊!” 桓昱一听这话,反倒有些哭笑不得了,阿楚之所以会养成这样的个性,与魏家上辈子人丁凋零不无关系,当然与她自身不敢困于宅院的性格也有很大的关系。但是这辈子重来一次,不同于上辈子被迫上阵,这一次,她对自己的定位非常准确,对于自己要做的事,也一清二楚。而他,不论何时何地,永远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桓昱抬眸往对面山上看去,郁郁葱葱的树木在夜色中晃动如同鬼魅,他却仿佛在这片一次阴沉夜色里看到了她的笑靥 。 “老大,来了。”苏祁兴奋的声音打断了桓昱的思绪,他回过神,往远处一看,果然见到细微的火光在丛林见闪烁。 苏祁忽然有笑了一下:“杂牌军就是杂牌军,偷袭竟然还要点那么多灯笼,全是废物!” 桓昱看了自己一向沉稳的下属,调侃道:“看来那次攀天道偷袭,你很自得呀!” 苏祁点点头,笑着觑了桓昱一眼:“哪里哪里,都是魏姑娘指挥得好。” 桓昱不理会苏祁话里的意思,直接道:“你也太得意了,你们上次可是月圆之夜,他们对祁连山地势的了解仅限于地图,敢不带灯火,才是真的作死。” 苏祁看着对方的军队不断地靠近,收声不再说话,反而低低地学了三声夜鸮的叫声,他身后的人马立刻动了,慢慢地把之前准备好的火油和滚石全都推到崖边,等着对方大军经过。 而魏楚那边自然也已经看到对面闪烁着的火光,她直接对身边张副将道:“等对方扔下火油和滚石,敌军前后必然失去联系,你从这边下去,拦截后方敌军,我去前面正面交锋。火油一出,对方必然会以雷火弹反击,千万小心他们鱼死网破!” 张副将沉稳地点了点头,带着自己的人马去了另一边,魏楚则伏地身子,从另一个方向慢慢地往山脚下去,正好到了狭道最前方的位置,只要对方一旦乱了阵脚,前锋必然会往这个出口出逃。 先是有一之队伍策马来到山道中间,来的这几十人小队明显是前锋斥候,他们举着火把,不停地往两侧山路照,神情很是机警。桓昱立刻身后的一众人全部趴下,有的躲在岩石后面,有的则带上了草帽,往身上盖着草衣,夜色昏暗,斥候的队伍并没有发现藏匿在石堆草堆里的凉州军。 斥候小队前后一碰头,开始回去汇报。不多时,大队伍开始从底下通过。桓昱依旧没有下令攻击,直到这几万人的队伍通过了快一半,桓昱挥了挥手,苏祁立刻再次发出了夜鸮的声音,这一下,凉州军全部掀开自己身上树叶草皮,站起身,飞快地往下面推油桶。 “砰砰砰”十数个油桶瞬间落地。 伪陈大军立刻哗然。 赵安邦此刻已经通过了狭道,他猛地转头,就看到身后火光滔天,狭道中的士兵全部淹没在火海中,他顿时睚眦俱裂:“有埋伏!两侧!” 弓箭手立刻手忘脚乱地往山两侧射击,山崖上的凉州军,立刻后撤,火海和滚石成功将伪陈大军前后断开,无法进行呼应。桓昱带着凉州军边抵御箭支,边往前方下山,想要前去支援魏楚。 很明显,赵安邦在前方,那么雷火弹也肯定在前面,拦截前方的魏楚,显然比后方的张副将更危险。 而此时,魏楚也已经正面对上了赵安邦的队伍。她趁着赵安邦的队伍尤在顾忌后面的火海,直接用强弩对准了赵安邦的胸口,然而,很遗憾,赵安邦的副将反应过来,将犹在指挥羽箭手的赵安邦狠狠一推。强弩射在了副将的胸口上。 赵安邦狼狈回头,就看到副将胸口中箭从马上坠落,他立刻转头,就看到一个从没见过的小个子将领正拿着强弩对着他,冷静地发出了第二箭。与此同时,对方的羽箭也铺天盖地而来 。 “放箭,敌人在前面!” 向两侧山崖放箭的弓箭手立刻调转方向,往魏楚的方向放箭。魏楚和她的军队,站在稍高的山上,而伪陈这一批军队则全都是精良的骑兵,双方一时之间竟僵持住了。 魏楚边放箭,边高喊:“赵安邦,你后面的人马已经全部被截断,就凭这么点轻骑兵!今日的祁连山就是你的埋骨之处!” 赵安邦“呸”了一声,双目血红:“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也敢跟你爷爷斗!你爷爷杀人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糊泥巴呢!” 魏楚忽然大笑:“哈哈哈!会杀人很了不起吗?还不是乖乖入了我的局!没有脑子的蠢货,还敢妄自称王!哈哈哈,你猜猜我是什么时候开始算计你的?” 赵安邦怒火高炽,杀意惊人:“我今天就杀了你个臭小子!” 裴睢看着失控的赵安邦和面前明显有备而来的人,心中生出了一股强烈的恐惧感,他感觉到对面的小个子似笑非笑地扫过他的脸,然后就听到对方说:“既然你要死了,小爷就让你死个明白,裴郎君,你的任务完成的很好,该过来了。” 裴睢脸色煞白,从头到脚凉了个透。 赵安邦的眼神已经从魏楚的身上转到了裴睢的身上,血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怀疑。 魏楚尤不罢休,边打边退,边高声继续喊:“赵安邦,你一个混子,也配让长安城里尊贵的裴家嫡子奉你为主?哈哈哈,你真以为自己是真龙转世吗?裴睢裴郎君忍辱负重,就是为了大梁来瓦解你伪陈,裴郎君,快过来了,你不要被这些蛮人伤了!” 裴睢怒吼:“不!不是这样!你到底是谁,想要置我于死地!陛下,您不要相信他,他这是挑拨!” 赵安邦的眸子满是怒火,他已经被失败冲昏了头脑,裴睢苍白的脸看在他眼里,每一个地方都写着心虚,是了,如果不是裴睢极力让他偷袭江夏郡,他怎么会落入凉州军的圈套,如果不是裴睢信誓旦旦地说刘敬义死于雷火弹,他怎么会贸然出兵! 裴睢看着赵安邦凶狠的样子,知道自己若是不能说服他,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他忽然拔高了声音,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陛下!陛下,雷火弹!雷火弹!若我不是真心投靠,怎么会把雷火弹给您!” 赵安邦凶恶的眼神似乎缓了缓,按在刀上的手也松了松,是啊,雷火弹毕竟是裴睢给的…… 还没等赵安邦想明白,魏楚忽然举起一个东西,笑意盈盈地出声:“说的不错,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呀,雷火弹,可不就是这个嘛?” 魏楚拿起那小圆球一样的东西,直接往伪陈队伍里一砸——“轰隆”一声巨响,一片士兵被炸飞。 “这不可能!”裴睢面如死灰地惊叫了一声,还没等他说出第二句话,胸口就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艰难地抬起头,看着握刀的赵安邦,“你……” 赵安邦的眼睛满满都是杀意:“你不是说,雷火弹只有你有吗?你果然是凉州军派来诱我入套的奸细!” 魏楚看着赵安邦的刀穿透裴睢的胸口,挑了挑眉,勾起一抹笑,借刀杀人,果然好用。裴询被赵安邦所杀,看裴询那老匹夫,还能找谁发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6章 声色不露人前 “陛下,撤吧!”一个副将费劲力气在箭雨中调转马头,靠近赵安邦,他满脸都是血,面目悲怆。 赵安邦看着倒地而亡的裴睢,又转头去看魏楚,只见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一边放箭一边对上他的视线,甚至还相当嘲讽地对着他笑:“伪陈勾结匈奴,你以为自己还能有好下场?” 赵安邦满目狰狞,恨不能立毙魏楚于当场!身边的副将不停地劝他快退,他却依旧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的亡图霸业毁于一旦! 裴睢已死,魏楚并不打算要赵安邦的命。大梁现在内忧外患,即便是赵安邦死了,大梁军队也未必有那个把握能平定伪陈,更不用说北边还有个匈奴一直在虎视眈眈。但如果放赵安邦回去,他和匈奴势必反目,到时候伪陈就是大梁对付匈奴的天然防线,不但能给大梁争取时间,说不定还能给匈奴造成不小的打击,赵安邦活着的意义可比死了大。 显然,桓昱也是这么打算的,他见双方对峙,直接开口大声道:“将军,伪陈后翼全部歼灭!” 伪陈军队听到这话,脸色骤变,副将直接一扯赵安邦的战袍,满脸哀求和恳切:“陛下!撤退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赵安邦终于闭了闭眼,哑声道:“撤退!” 伪陈军在凉州军的夹击下,艰难突围,零落的队伍艰难地护着赵安邦杀出一条血路,从出口奔逃而去。 魏楚挥了挥手,示意手下不用去追。她看着溃逃而走的千余人的队伍,又转头看了看火光漫天的狭道,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伪陈几万嫡系亲兵,接近八成被俘被杀,再加上之前战中溃败战亡的人数,赵安邦号称的几十万兵马,所剩不无几,他十年之内,别想东山再起! “收兵!”桓昱对着校官道。 校官会意,凉州军鸣金收兵,大胜而归。 整支队伍回到营地的时候,天已经凉了。未能出征的卢副将、赵副将等几位副将彻夜未眠,此刻见他们得胜而归,又带回来了万余战俘,只觉得神清气爽,那点彻夜未眠的疲惫顿时一扫而空。 卢副将脸上都是笑容:“诸位辛苦!诸位今日一役,为我大梁铲除大患!卢某实在是……” 桓昱看着卢副将激动的神色,拱了拱手,虚扶了他一下:“卢将军客气,此乃凉州军之功。” 赵副将看不过卢副将那副激动地满脸通红的样子,直接大声嚷嚷:“还说这些做啥子,今晚庆功宴,大家都来,都来!” 魏楚和桓昱对视一眼,皆点头 。赵副将见两人都赏脸,更高兴了,咋咋呼呼地就走出帐门,开始张罗庆功宴的事去了。 卢副将略带羞赧地看了看两人,摇摇头:“实在是……惭愧惭愧。” 魏楚连忙道:“赵副将乃大丈夫,楚某佩服不已。” 卢副将见魏楚这么说,尴尬笑笑,随即又正色道:“此役前后的战报,卢某必将详细汇报给朝廷,两位功不可没,实乃我大梁难得一见的才俊。” 魏楚一听这话,顿时有些惊讶地看了看卢副将。卢副将对上她的眼神,沉默了一会儿,转身吩咐了其余几位副将一些事,几位副将都陆续地出了营帐,一时之间,营帐中只剩下了卢副将、魏楚和桓昱。 卢副将相当犹疑地看了看魏楚,支支吾吾道:“楚副将觉得,我是写哪个名字比较好?” 魏楚语塞。 倒是桓昱笑了:“劳烦卢副将写魏国公二女。” 魏楚无奈地看了桓昱一眼,又转头郑重地对卢副将道:“一直瞒着您,实在抱歉,在军营之中女子之身恐有不便,所以……” 卢副将摆摆手,笑道:“魏女君不必向卢某道歉,女君有国公之风,巾帼不然须眉,卢某甚是欣慰。卢某久居边塞之地,却也听说过女君在长安力挽狂澜的壮举,如今亲见女君才智,卢某很是佩服。刘将军也以女君这个外孙女为荣!” 魏楚作为女子,在能力上第一次被人这样真诚地,毫无芥蒂地肯定,心里很是感动,在长安城,也有人肯定她,但是那种肯定里带着忌惮、带着轻蔑、带着鄙夷、带着算计……从来没有人像卢副将这样,发自内心地将她当成一个将士,当成一个值得培养和肯定的后辈来看待。 魏楚特别明朗地笑了笑,心底不由喟叹,自己果然更加适合战场,不管是战场的干脆果决,还是战场上这群铁骨铮铮的人! 朝堂之上鬼蜮伎俩,她也不是不会,可呆久了就像陷入了泥潭,整个人每时每刻都在慢慢地下沉,直至没顶,不管是输了还是赢了,都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但是战场之上,哪怕是苦战不休,哪怕血溅三尺,甚至,哪怕对着战败的敌人,她也可以毫不吝惜地说一句:“有种!” 卢副将见魏楚笑得飒然,也跟着一笑:“如今军中所剩不过是处理战俘的事,女君不妨去看看刘将军,刘将军的精神已经好很多了,想必很是想念女君。” 魏楚叹了口气,点点头:“卢副将,不瞒您说,不是我不愿意去,实在是无颜以对,我一想到表哥的腿……” 提到这个话题,卢副将的脸色也有些沉重:“荆州城中的大夫,都已经试过了,最好还是要回长安去,集天下名医治之,总会有办法的。” 魏楚叹气:“但愿如此吧。俘虏之事就劳烦卢副将,我与韦将军先去趟州牧府。” 卢副将应诺,将两人送出了军营。 一路上,桓昱看了看神情凝重的魏楚,欲言又止。魏楚一心想着刘重文的伤势,反倒没有注意到桓昱的表情。 魏楚一到州牧府,刘将军的下属就早早地就通知了躺在榻上,闲得无聊的刘将军。故而,魏楚一走进院子,就听到自家外公大呼小叫的声音:“阿奴呢?阿奴到了吗?” 听着自家外公中气十足的声音,魏楚露出了一点笑意,扬声道:“阿奴在这里呢 !” 她跨进屋子,就见自家外公激动地坐直了身子,朝她伸手,魏楚一把抓住了外公的手,撒娇道:“外公的身体可好些了?前些日子,阿奴可担心死了。” 刘敬义拍了拍魏楚的手,精神显然好多了:“好多了,好多了,在床上躺了这么久,再不好,人都该瘫了!” 魏楚笑:“说什么呢?” 刘大将军没等魏楚说什么,就急急忙忙地问:“我听卢展说,你一直在军营里帮他们带兵打仗?还打退了伪陈大军?我还听说,长安那边你收编了流民?阿奴啊,你什么时候学会打仗了?” 这一连串的问题,把魏楚都问懵了,自家外公带兵出征的时候,长安城还没有乱,所以外公一直不知道她在长安城的壮举,如今又添上了这一出,他心下疑惑也是正常的。然而,魏楚还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佯作不开心地样子:“外公这是什么意思,阿奴从小就跟着父亲学,三哥都没我学得好,我会打仗很奇怪吗?” 刘敬义见状笑了笑,倒也没放在心上:“学打仗跟真打仗能一样吗?幸好你没有什么闪失,要不然,我可没法向你父亲交代。” 魏楚撇了撇嘴:“长安乱起来的时候,家里的男人们都不在,阿奴也是被迫上阵,不过这一次,外公觉得阿奴这连环计怎么样?” 刘敬义大将军自清醒以来,就陆陆续续地收到不少卢副将的书信,尤其是这几天,书信更是频繁,卢副将在信里很是夸奖了魏楚一番,倒是让刘敬义大将军与有荣焉,他虽然也觉得女孩子家上阵略有不妥,但这点疙瘩一下子就被魏楚的巨大功劳给盖过去了。 此时听到魏楚的问话,他点点头:“因人施计,各个击破,此计很妙。不过,你的路子还是偏于险奇,打仗的根基还是以稳为主的,奇巧之技可获大胜,也容易大败。这次赵安邦之所以被你逼死,便是因为他病急乱投医,走了条险路,他若是稳扎稳打,你一时之间恐怕奈何不了他。” 魏楚受教地点头,她行军打仗确实喜欢冒险,上辈子便是如此。这一点,她自己也说不上好坏,但是外公说的也有理,她还需要磨练,需要更多的耐性。 刘敬义看了一脸严肃的魏楚,心里很满意,又接着道:“以计取胜若偶尔为之,则有奇效,但若是经常如此,就容易被人摸透路子。赵安邦对凉州军的行军路数很熟悉,他这次会输,是因为完全不熟悉你的套路,但你日后打仗多了,有心人自然能够摸清楚你的路数,到时候若是给你下个套……你怎么办?” 听到这里,魏楚心中一凛,犹如当头棒喝。是的,上辈子,薛氏不就是摸透了她冒险的性格,所以联合匈奴给她下了个套吗?知道她肯定会亲自带兵出征,知道她肯定不会放过直捣匈奴大营的机会,一步一步都是专门研究过她打仗的路数的呀! 魏楚用力点点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刘敬义:“外公说的对,阿奴明白了。我今天能研究赵安邦的性格,给他下套,明天也会有人摸透我的性子,来给我下套。求稳不仅仅是保持有生力量,更重要的是,不能让人看出我的偏好。” 刘敬义满意地拍拍魏楚的肩,点头:“旭璋曾说过‘阿奴类我’,果然没错啊。三代之中,于武事之上,你是最像你父亲的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7章 竟成红颜祸水 魏楚和自家外公聊了很久,见外公露出了一丝疲倦之色,才告辞出去。待出了门,就见桓昱从另一边走过来。 她揉了揉有些乏的眼角,问:“和荆州州牧谈好了?” 桓昱见她脸色不好,走近,帮她揉了揉额角:“你要是累,去休息休息,这些天为了对付伪陈,你自己也没有好好休息过。” 魏楚“嗯”了一声,拽住桓昱的手,挪下来,放到自己肩膀上,撇嘴:“头不晕,肩酸!” 桓昱失笑,但还是跟在她身后,一边慢慢走,一边给她捏肩膀:“战事我已经跟荆州州牧谈过了,也说了伪陈已经撤退,凉州军不日也会从荆州属地撤出去,他倒是比卢副将还高兴呢。” 魏楚想到荆州州牧那个胖胖地不停擦汗的样子,不自觉地笑了一下:“他前些日子简直像是被勒住了脖子,稍微出点事,直接就喘不上了,这事能完美解决,荆州州牧是最高兴的。人家就像安安稳稳当个州牧,伪陈非得造反,把荆州变成前线,他还不知道多恨赵安邦呢!” 桓昱倒是认真点了点头:“荆州州牧虽然胆子小,但脑子还算清楚,这次集荆州之力,帮凉州军休整,又痛快放权,抵御住了伪陈的攻势,总的来说,还是有功的。” 魏楚笑了笑:“我也没说要弹劾他呀。这些世家出身,直接空降的,大多没有基层经验,也不求他们多少惊采绝艳,如果都像荆州州牧这样能听得进别人的意见,我就谢天谢地了。就怕自己不懂,还喜欢瞎指挥。” 桓昱一听这话,倒是起了几分兴趣:“你的意思是,若是让你选人,你还是根喜欢用庶族出身的?” 魏楚瞥了桓昱一眼,老大不高兴:“怎么听你说的,我倒像是逢世家必反了 !” 桓昱轻咳一声,调侃道:“原来你不是啊?” “我这是……这么跟你说吧,大梁朝就像一根木头,它从根子里就开始长歪了,那我现在想要把它扳直了,你说说是不是要往另一边多扳点?”魏楚特别认真地分析,目光灼灼地回头看桓昱。 桓昱忍笑,不停点头。 见他这个态度,魏楚严重不高兴,又开口道:“再说,我也不是逢世家必反,但是我对现在的选拔制度很有意见。且不说那些纨绔子弟,就算是真正有点才情有点学问的人,也不能一下子就把人扔到州牧的位置上,你说说,他们懂人口、赋税、盐利、耕种吗?他们知道本土出身的吏役欺上瞒下有多严重吗?说得不好听,被人家架空了都毫无所觉呢!别说是嫌弃俗务的世家,就是庶民出身,没有经过基层官场历练,也绝对不能摆到郡守的位置上,更别说州牧。” 桓昱听魏楚怒气十足地说了这一番话,脸上的笑意收住了,反而露出了一丝认真之色,他是当过皇帝的人,自然知道真正统治一个王朝,需要面对的压力有多大,也知道要铲除这些沉疴旧疾有多难。 上辈子,他的做法和魏楚是一致的,那就是遏制世家崛起,培植庶族平衡朝局。然而一直到他死,也不过堪堪是打了平手,至于之后的走向,他自己也不敢抱太大的希望,毕竟皇帝一代一代换,不是每一代都有那样的决心和手段的,但是世家却永远不会甘于被打压。 这个问题,他重生以来就一直在考虑,但是一直也没有时间提起,如今听到魏楚说到这个话题,他便开口了:“你说的很对,大梁,包括大梁之前的朝代,沉珂深重,都到了病入膏肓的程度。但是,想要改革,最难得的,其实不是铲除世家,而是铲除世家之后……” 魏楚沉着脸点了点头:“我不敢明着跟裴询撕破脸也是因为这个,魏家的联盟几乎都是武将,文臣九成都出自世家。杀人是容易,但是杀完了,朝堂上也该空了!” 桓昱点头:“你现在的做法,其实很对。挑起他们之间的内乱,咱们坐收渔利,这是损失最小的方法。至于这个渔利怎么收……我早来着十年,倒也算是干了些事的。” 魏楚听到桓昱这么说,眼中流露出惊喜之色,转头看向桓昱,见他垂眸看她,眼底亮晶晶的,就差写着“求表扬”,简直就跟娥英家养着那条犬一模一样。 魏楚突然笑了,踮起脚,费劲地去摸了摸桓昱的头,大力夸奖他:“嗯!阿昱真是能干!” 桓昱尴尬转了转头,回过神来,继续一脸求表扬:“代替世家,最重要的是培养人才,所以这十年来……” 魏楚兴奋地拔高了声音:“你手里有人?” 桓昱点头:“有,而且不算出身韦家。” 这简直算是意外之喜,魏楚满脸喜色,却有些疑惑:“不算韦家,这是怎么做到了,就算你不以韦家的名义出头,但毕竟是晋升的政治资本,这些人自己也会主动……” 桓昱摇了摇头:“他们还没入官场,就算真正要用,也还需要磨练,不过,我让人教的东西,都是俗务,算经、农耕、水利,这批人,我当初是按照干实事的标准培养 。把这些人放到相关职位上去,就算将来迫不得已跟世家翻脸,也可以快速稳住重要的位置。” 魏楚用力点头:“对,对,是这样!一开始是要用这些不起眼的人,反正世家对这些俗务的位置想来不感兴趣,咱们慢慢地往里插人,正好架空他们。” 桓昱一边陪着魏楚绕过花园,往院子里走,一边继续道:“可惜,人还是太少,想要真正替换掉世家,撑起朝局,最重要的还是能名正言顺地培养自己人。” 魏楚皱着眉,沉思,心中隐约有些想法,但还是不太明晰。 桓昱见她烦恼,安慰道:“这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做的事,你先放宽心,刚刚打完了伪陈,就急着琢磨朝中的事。即便是你身体再好,也扛不住!” 魏楚摊了摊手:“你知道我脾气,老是见到这些人在我面前晃悠,我心里烦得很。” 桓昱摇头,作无奈状。 两人刚刚转出花园,就见一个婢女向魏楚一躬身:“将军,院子里的那位娘子想要见你。” 魏楚愣了愣,随即恍然,苦笑着转头对桓昱道:“我倒是忘了她了,当初答应给她一个亲自动手的机会,倒是食言了。” 桓昱笑了笑,没说话。 魏楚和桓昱告别,转身跟着婢女去了阮梦婷的院子。 刚一进门,就见阮梦婷急切地看着她:“听说凉州军打退了伪陈军,那他呢,跑了吗?” 魏楚略有些尴尬地看她一眼,轻咳一声:“那什么,本来承诺让你亲自动手的,但是实在抱歉……” 阮梦婷还没听话魏楚说什么,就一脸恍惚地呆坐下来,她以为裴睢跟着凉州军跑了,心下一片凄然。她一直把史书,把史书上对秦国公主的称许当成了最后一根稻草,现在有赌输了,难道还要继续过之前那装疯卖傻、四处逃命的日子吗?她虽然傻,但也知道裴家在大梁是什么样的势力,裴睢肯定不会放过她的! 魏楚见阮梦婷一脸凄怆,她伸手在阮梦婷眼前晃了晃,满脸莫名其妙:“你怎么了?这么失望吗?那真是对不起,欠你一个承诺,是我的错,你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开口,我一定全力帮你办到。” 阮梦婷凄然苦笑:“还有什么以后……裴睢和裴家根本不会放过我,我把我知道的都跟他说了,他要杀我,不过是担心我把这些‘天机’外露,让别人知道了……就算装疯卖傻,我还能活几年?” 魏楚一脸茫然:“你说什么呢?裴睢已经死了,裴家根本不知道你的事,没人会追杀你,再说了,你待在我魏家,哪个敢来找你麻烦!” 阮梦婷整个人都愣住,她抬眼,直直地看向魏楚:“你说……裴睢已经死了?” 魏楚点头:“是啊,战场上刀剑无眼,他被赵安邦捅死了,尸体都是我随手收的,保证死得透透的。” 阮梦婷眼神呆直,就那样傻愣愣地坐了好久,猛站起来,又哭又笑:“他死了……终于死了,终于死了!” 魏楚这才知道,原来她一直理解错了,顿时有解释了一遍:“这次能杀死他,全靠你的雷火弹配方,军营虽然还没有做出完全品,但是弄出一个威力小些的,正好糊弄了赵安邦……总之,这次能打退凉州军包括献出雷火弹,你都功不可没……至于要不要上报朝廷,看你自己的意思,反正在我这里,我永远欠你这个人情 。” 阮梦婷稳定了情绪,就听到魏楚说的这番话,她犹豫了一会,抬头希冀地看向魏楚:“真的,现在除了你……您之外,没有人知道我的来历,也没有人知道我和雷火弹的关系了吗?” 魏楚一笑:“你应该知道裴睢对他大哥有多忌惮,你告诉裴睢的一切,就是他用来争夺裴家继承权的王牌,他怎么可能让裴家其他人知道?所以,即便他曾经追捕过你,但也绝不会让人知道他为什么追捕你。我帮你去查过消息,裴睢放出来的消息,是追捕逃婢。” 阮梦婷面上露出一丝喜色,随即又自嘲:“是啊,不过是个婢妾,可笑我当年真的相信,他会娶我。” 魏楚同情地看了阮梦婷一眼,没说话,她其实无法理解很多人,但她知道想阮梦婷这样寄希望找到一个如意郎君的女子才是社会的主流,所以,她很明智地没有说什么。 阮梦婷擦了擦眼泪,才认真地看向魏楚:“如果可以,我希望公主永远不要对外人提起我的名字,就当这一切都与我无关。如果公主能给我一个清白的身份,让我能够好好生活下去,我感激不尽!” 魏楚点头:“这是必须的。你放心,这个我已经让人办了,你帮了我很多,也帮了大梁很多,这些是你该得的。不过,你不用称呼我公主,还是叫我魏二娘子吧。” 阮梦婷点点头,终于彻底放下了心结,她抬眸一笑:“史书上都说您‘重诺,重义,有任侠之风’,如今,我是彻底相信了!” 魏楚很是惊奇:“竟然说我有任侠之风?” 阮梦婷点头:“说了您好多,但我牢牢记得这个,所以当初才会病急乱投医……我当时没指望您是重生的,但是我不知道您的闺名,当时太着急,只能喊秦国公主,史书上都说这个封号是您自己向太/祖要的,我想您也许很中意……我当时也真是走投无路了……” 魏楚听着听着,倒是露出了几分好奇:“史书上都是怎么说我的?不过,我大魏天下亡得早,史书只能靠后世人写,想必不会太好听。还自己要封号……这一看就很霸道。” 魏楚把自己向老爹讨要府兵和建制的事完全抛到了脑后,只以为的气愤史书“不公正”。 阮梦婷倒是认真地解释:“您是史书上盖章的杰出女性,说您战功卓著,巾帼不让须眉。” 魏楚耸耸肩:“这倒是稀奇,他们竟然没写‘牝鸡司晨’。” 阮梦婷小心地看了看魏楚的脸色,见她毫不在意,才吞吞吐吐道:“确实也有些乱说的,说您是祸水来着……” “啊?”魏楚瞪大了眼,简直要晕倒,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祸水?!哪家的祸水!开玩笑,薛衍那家伙还是靠着老娘吃软饭的呢!一个窃国之贼,还有本事把我写成祸水!” 阮梦婷见她错得十万八千里,捂嘴偷笑,半晌才道:“不是薛衍,是晋太/祖,桓昱,因为他,您才被盖章成祸水的。不过都是史家乱写的,您不用太在意。” 魏楚目瞪口呆:“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8章 他乡骤遇情敌 魏楚恍恍惚惚地听阮梦婷讲完她口中的“史书”,竟觉得有几分不真实,她甚至没来得及去愤怒将她划归成祸水的行为,心神全部都被阮梦婷口中的那个完全不一样的“桓昱”所吸引。他对她的感情,她从不怀疑,但是从别人口中听到,甚至知道这段感情会在后世流传千年,她真的完全无法想象。 阮梦婷正眉飞色舞地大讲特讲,她是女性论坛战“帝后真爱”的主力军,几乎每个帖子都要进去战个天昏地暗,为了这个,她把所有正史野史都翻了个遍,像什么史书里抠不出一个“宠”字,什么史上唯一一对金牌vip,不过,她站的cp从来都不是魏楚桓昱这一对,且最让她恼火的是,她的正主每次都会被这一对吊打,所以,穿越前,她没少在论坛里黑秦国公主。 想到这里,阮梦婷激动的声音一下子卡住了,偷偷抬眼去看魏楚,却见她似乎在走神,顿时疑惑:“您怎么了?” 魏楚闻言转头,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就是惊奇原来后人是这么看我的。” 阮梦婷羞涩一笑:“你们都是青史留名的人物,不管后人怎么讨论,都磨灭不了你们的成就。” 魏楚笑着侧了侧头:“只是觉得很奇妙,我前不久还为眼前的困境而焦虑,现在却一下子听到了自己的盖棺之论……” 阮梦婷听到这个,倒是兴奋了:“就像时间回溯!我们那个时代现在还在讨论关于时空、维度的话题,很多东西真的都没参透呢。” 魏楚仔细地听着,听完认真点头,又发问:“听你的描述,你们那个时代还有帝王吗?还有士庶之分吗?” 阮梦婷摇摇头:“没有了,只有国家主席或者总统什么的,我们那个时候已经发现了别的大陆,除了长成我们这样的人,还有白皮肤黄头发和黑皮肤黑头发的人,他们都有自己的国家。我们那个时代,世界上有了很多国家,有些国家还有继承制,但主要的大国都已经没有皇帝了,而是党派什么的。” 听到这里,魏楚反而笑了:“党派政治?有意思。从一家天下变成了几家天下?” 阮梦婷一愣,片刻之后苦笑一下:“好像还真是这样。不过总的来说,公平了很多吧,什么士族庶民,我在自己的时代没有感觉到过。反正大家都能读书,谁有本事,谁考上好的大学,找到好的工作,就能出人头地。” 魏楚听着听着,突然眸光一闪,坐直了身体:“大家都能读书?参加考试?” 阮梦婷见她对这个感兴趣,倒是详细解释了一下:“小孩子到一定年纪就让他们上学,学成之后参加一个统一的考试,根据考试成绩分别录取到不同层次的大学。很多人都说大学算是改变命运的关键吧,大学毕业之后就能出去工作。嗯,这里现在好像没有这种制度,但是之后会有,叫科举。” 魏楚猛地站起身,大笑着来回踱了两步,对阮梦婷摆了摆手:“不用说了,我明白了,这就对了,原来就差在这里。” 阮梦婷也不笨,一下子就听懂了关键,惊道:“您想要开科举?” 魏楚虽然不懂科举是什么意思,但听到阮梦婷说所有人都能读书参加考试,也知道了一个大概的意思,她遗憾地摇摇头:“不,不是你口中的科举,虽然我很希望能够开科举,但是很遗憾,大梁目前没有这样的基础 。” 阮梦婷虽然是个历史爱好者,但仅限于后宫,所以不太明白为什么大梁没有这个基础,但她还是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我说的有帮到您吗?如果有的话,您以后想问什么尽管来找我,您帮我报了大仇,如果我能帮到您,我义不容辞。” 魏楚笑容满面,显然因为想通了关键心情极好,然而听到阮梦婷这句话,她却摇了摇头,一脸平静地看着阮梦婷:“很谢谢你今天说的这些,但是,我想我以后应该不会来问这些了。不论是对朝局还是对我自己,我想都不需要知道以后的事。” 阮梦婷一脸惊讶:“为什么?能知道将来发生的事不好吗?” 魏楚摇头:“论朝局,知道了将来制度的完美,对我来说就像是镜花水月,越是看着它,我就越想要得到,也就越急切,然而,所有的改革都不可能一蹴而就,太过急切反而会毁了当前的大好局势,我不能让自己走错一步。至于对我自己,一切都是新的,等着我去书写的,而非沿着他人的定论去过我的一生。” 阮梦婷怔了怔,很感慨地叹了口:“我以为,所有人都无法避开预知未来的诱惑。” 魏楚大笑:“我也不能,所以,你以后也不要再提起了,就当了是做了一场梦吧,从今天起好好在大梁生活。” 阮梦婷苦笑着点头。 “阿奴?”院中忽然传来了桓昱的声音,似乎有几分急切。 魏楚一愣,见桓昱站在院中,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她转头对着阮梦婷道:“阿昱找我,想必有急事,我先离开一步。” 阮梦婷听到桓昱的声音,眼睛亮了亮,等到魏楚离开她的屋子,她立刻跑到门边,正好看见两人肩并着肩,一边说着什么,一边往院门口走。桓昱侧头很温柔地对魏楚说了句什么,魏楚立刻露出了惊喜的笑容,似乎还激动地拽住了桓昱的袖子,而被史书盖章“性阴郁,喜怒无常”的晋太/祖,却没有露出一丝不满,反而握住了魏楚的手,眼神温柔地能滴出水来…… 阮梦婷看着两人走远,在门边呆呆地立了很久,半晌,才自嘲地勾了勾唇:“我以前输的不冤,果然是真爱啊……” 而另一边,魏楚接连收到两个好消息,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精神大好:“孙大夫推荐的这个人,你认识吗?确定有把握能治好表哥的腿?” 桓昱见魏楚不放心地连连追问,也不知该怎么说,只好尴尬笑笑:“孙大夫是个很谨慎的人,他之前欠了我一个人情,当初我拜托他去魏府,已经用了这份人情,这一次他不怕麻烦,愿意破例推荐人,想必他对这个人很有把握。” 魏楚听到这话,心总算安定了几分:“如果能治好表哥的腿,我对母亲和舅舅,也算有交代了……刘家对表哥抱着那么大的期待,更别说还有待字闺中的宋姑娘。” 两人结伴来到厅中,从长安来的客人已经被州牧府的管家招待着坐下了,魏楚和桓昱一踏进客厅,就见客厅中的两人齐齐转过头,这一对上眼,两边都惊了一下。 “魏二娘子?” “冯郎君!” 冯安远震惊地看着出现在面前的魏楚,急道:“二娘子怎么会在这里?此处兵荒马乱,二娘子怎么会孤身一人来到此处?” 魏楚见冯安远连珠炮似地发问,顿时有些尴尬,她求助地看向桓昱,正打算让他说点什么,就见自己身边的人已经完全黑了脸:“冯郎君怎么会出现在荆州?” 魏楚心里苦笑,某人早就盯着冯安远,在这里看到他,只会更不顺眼 。 冯安远依旧震惊地盯着魏楚,看了看她没来得及换下的一身戎装,又转头看了看魏楚身边的同样戎装铠甲的桓昱:“这……韦郎君不是朝廷派来的使臣,二娘子怎么会和韦郎君……” 魏楚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冯安远的话:“冯郎君怎么来了荆州,还和这位……这位郎君一起?” 冯安远身边的人已经看好戏看了很久了,此刻见三人的目光集中到他身上,他才对着两人做了个揖:“在下华谦。” 魏楚看了看华谦,完全不敢相信这个跟冯安远差不多大的年轻人就是孙大夫推荐来的名医,然而,整个客厅里除了冯安远,就只剩下他了。 桓昱转向华谦,还礼:“先生可是孙大夫盛赞的神医华大夫?” 华谦细长微挑的眉眼扫过魏楚,又满带戏谑地斜睨了自己身边的好友一眼,才回道:“神医不敢当,在下与孙大夫却有几分交情。” 魏楚此刻也收起了疑惑和打量的心思,人不可貌相,孙大夫毕竟不是信口开河的人,她很认真地给华谦行了个礼:“华神医,您千里迢迢从长安赶来荆州,魏某感激不尽,实在是我表哥的腿在战场上被不知名利器所伤,至今不能正常行走,家里实在焦急不已,才劳烦您跑这一趟。” 华谦见魏楚一副男子的做派,眼底的神色越加戏谑,他浅笑一下:“无妨,华某本来也是陪着友人出游,接到孙大夫的书信,便赶过来了。刘小将军为大梁负伤,华某于情于利都该尽心竭力。” 魏楚点了点头,几人的目光一下子又移到了冯安远这个“友人”身上,魏楚有几分尴尬,毕竟是半熟不生的熟人,忽然被撞破自己偷跑荆州的事,还是有点浑身不自在。 冯安远一直处于震惊状态,此时才稍微缓过神来,勉强笑笑:“冯某是为了绘制坤舆图才来荆州的,二娘子不是建议冯某来边塞之地看一看吗?” 一听这话,桓昱看向冯安远的眼神更加冷沉,魏楚心下尴尬,强笑:“是吗?不过现在凉州和荆州乱得很,除了伪陈大军,还有流民和山匪,冯郎君这时日选得不太好。” 冯安远是个耿直性子,一听这话,又绕回了原话题:“正因为如此危险,二娘子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桓昱继续持续地放冷气。 华谦的眼神从三人身上扫过,简直都快憋不住笑了,他瞅了瞅耿直的好友,终于开口解了围:“听说凉州军已经击退了伪陈军?想必是韦将军的功劳吧,如今荆州安定,凉州也指日可待,我等的安全自然不成问题。” 桓昱看了看冯安远,突然笑了一下,回话道:“不是我的功劳,是凉州军和阿楚的功劳。” 此言一出,全场立刻寂静无声,连华谦都露出惊讶的神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9章 君子非我所愿 魏楚掩饰性地干笑了两声:“哈哈,哈哈,韦将军真是会开玩笑。” 桓昱笑着没说话,冯安远惊诧的眼神在魏楚和桓昱之间转来转去,室内的气氛一时之间无比尴尬。 华谦收起眼底的惊讶,总算开口破解了这尴尬的气氛:“不知韦将军和魏女君是否方便?若是方便,不如带在下先去看看刘小将军的腿?” 一听到华谦提这个,魏楚也顾不上其它,立刻连连点头:“当然有空,华大夫这边请。” 魏楚领着华谦急匆匆地往外走,屋子里只剩下了桓昱和冯安远两人。 桓昱见魏楚走了,也不愿意和冯安远多谈,他对着冯安远拱了拱手,就转身想要跟上魏楚的脚步,且不料身后的人却开口叫住了他:“韦郎君。” 桓昱脚步一顿,有些不高兴地皱了皱眉,转过身,轻咳一声:“冯郎君可有什么事?” 冯安远虽然脾气耿直,但并不是笨人,在经历了两次震惊打击之后,他已经完全反应过来了。魏楚在长安的作为,他是亲眼所见的,如今她偷偷地跟着使者团从长安来到荆州,甚至参与到战场上,想必也是魏国公允许的,甚至,也能明显看出魏楚和眼前韦家郎君的关系不浅,但是…… 冯安远轻咳一声,微垂着眉眼,认真道:“韦郎君,魏女君毕竟是女子,在外人面前还是不要喊她闺名,这对她不好。” 桓昱听着这话,忽然笑了一下:“有何不好?” 冯安远怔愣,完全没想到桓昱会这样反问。 桓昱看了冯安远一眼:“韦某要去看刘小将军,冯郎君若是舟车劳累,管家已经安排好了客房。” 冯安远摇摇头,神情有些黯然:“我与刘小将军亦是旧识,我也跟韦将军一道去看看。” 两人一起走出门,桓昱并没有跟冯安远说话,冯安远也垂眸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到了刘重文的院子,就听见魏楚急切的声音:“华大夫,表兄的腿怎么样?” 华谦直起身子,收回手里的银针,站起身,似乎在沉思,魏楚很着急,但又不敢打断对方的思路,反倒是刘重文一直温和地笑着,拉了拉魏楚的袖子,劝慰她:“阿奴不要着急,我的腿已经好多了,至少现在走路不成问题。” 魏楚垂眸对上刘重文带着笑意的脸,心底一酸,强笑道:“那样就好,那样就好。” 刘重文似乎真的不在意腿,甚至还开口询问战场上的事:“听说伪陈军已经被打退了?这个消息传回来,祖父的精神都好了很多 !听说阿奴还立了大功呢!” 魏楚听到这话,更心酸了,表哥努力这么久,从小就被家里培养着要接外祖父的班,可是现在却要眼睁睁地看别人拿战功。 华谦不停地在纸上写什么,过了会儿,才转头看向魏楚和刚刚走进来的桓昱冯安远等人:“以前的大夫说的不错,关键是有碎铁片嵌入的问题,想要彻底痊愈,一定要将碎铁片取出来。” 魏楚心一紧,脸色不太好看:“那神医您可有把握……” 华谦皱起了眉:“可以一试,但是不敢保证。” 魏楚紧紧握住了拳头,心下一阵失望,倒是刘重文开口了:“那就麻烦华大夫。” 桓昱和魏楚都惊讶地看着他,魏楚的神情有些复杂:“表哥,你……” 刘重文对上魏楚的视线,神情很温和,眼神里却写满了执着:“没有比现在更差的结果了,既然如此,何不试一试?” 魏楚闭了闭眼,半晌,才走向华谦,躬身行了个大礼:“一切就拜托华大夫。” 华谦见她态度诚恳,倒也有几分动容,他侧身让了让,没有受魏楚的礼:“几位放心,在下必定全力以赴。” 华谦要给刘重文查看身体,魏楚、冯安远和桓昱也就是顺势离开了院子,走到了岔路,魏楚正下意识地跟着桓昱往另一边走,就听见分冯安远忽然开口:“魏女君,可否帮冯某看一看坤舆图荆州的部分。” 魏楚很惊讶地指了指自己:“你是说我吗?” 冯安远仓惶地避开魏楚的眼神,垂眸,耳根微红:“是,魏女君参与了击退伪陈的战役,那一定对荆州山险和城防布局很了解,我想对坤舆图进行这方面的补充,所以……所以……希望女君能够同意。” 桓昱听到这话,再看到冯安远那副模样,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以前还是他把人家当假想情敌,但现在看来,这位实打实地就是来跟他抢人的!还当着他的面出手! 桓昱内心简直暴躁,他直接道:“韦某不才,也参与了这次战役,不知是否有资格能帮冯郎君完善坤舆图?冯郎君才高八斗、素有君子之命,想必也知道魏女君毕竟是女子,男女授受不亲。” 冯安远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桓昱斜睨他,神情冷然。 魏楚就是再蠢,现在也了解情况了。虽然她母亲很欣赏这位冯郎君,曾数次想要给她牵线搭桥,而她本人也觉得冯家是世家里头难得顺眼的一个,冯安远本人也确实名不虚传,是个真君子,真名士。但是,她真的从没想过要跟这样的冠绝长安的人物有什么情感上的交际,说的直白点,他们就不是一路的人! 魏楚看了看桓昱那个表情,又看了看冯安远窘迫的样子,转头对桓昱道:“韦将军要不先回,我和冯郎君聊几句?” 桓昱一听这话,险些当场炸了,但他对上魏楚的眼神,看出了她眼底的安抚之色,终于理智了几分,知道她不是喜欢纠缠的性子,留下来估计是和冯安远摊牌。想到这里,桓昱的脸色终于好看了几分,勉强道:“在下先告辞了。” 桓昱大步离开,院子里只剩下了冯安远和魏楚两人 。冯安远被桓昱戳破之后,就一直低垂着眉眼,魏楚心中纠结,冯安远是个不错的人,她也没有和冯家撕破脸的意思,本来能和冯家未来继承人打好关系她是乐见其成的,但是现在…… 她咳嗦了一声:“冯郎君的坤舆图荆州部分能否给我一观?” 冯安远见她说话,飞快抬眸看她一眼,又垂首:“好……好的。” 魏楚指了指对面的凉亭:“去那边坐坐?” 冯安远跟在魏楚身后,进了凉亭,坐在一边,又恢复了沉默。 魏楚一直抬手喝茶,眼神在冯安远身上飘过,心里很是无奈,人家表现地那么羞涩,她总不能直接说,你是不是喜欢我?不好意思,我不喜欢你。想想就无比尴尬! 过了好一阵,她才组织了一下语言:“冯郎君,其实这一次我来荆州,我父亲是不太赞成的。” 听到这个,冯安远终于抬起了头,神情紧张:“那你……是自己偷跑出来的?” 魏楚一笑:“不是,是我说服了他。” 冯安远不笨,听懂了魏楚的意思,他喃喃道:“为什么?” 魏楚站起来,走到栏杆边上,看着眼前的湖水和湖里枯败的荷花,又垂眸,看了看游动着的锦鲤,笑一下:“因为喜欢呀。我喜欢这样的生活,旁人觉得战场很可怕,刀口舔血的日子让人心惊胆战,可是没法子,我就是喜欢,喜欢那种热血的感觉,喜欢冲锋陷阵,喜欢派兵布局,喜欢这所有的一切……” 魏楚转身,露出一个很无奈的笑容:“我想你应该理解,就像你喜欢踏遍大梁山河,打仗之于我,就像坤舆图之于你。” 冯安远听懂了她话语里的拒绝,他着急地站起来,眼神真切地看着魏楚:“我知道,我当然理解!这并没有什么!” 魏楚失笑:“冯郎君,怎么会没有什么?我在长安城里的名声,你不会不知道吧?我所做的事,有悖纲常,但是很遗憾,我不可能停下来。” 冯安远向前走了一步,眼神很柔和:“我并不在乎……” 魏楚摇了摇头,唇边带着笑意:“冯郎君,你还没有完全理解这代表着什么。我只说一点,若是我站在了朝堂上,就注定会和你、你的父亲、你的叔伯、和朝堂上所有的臣属,正面交锋,即便他们其中的某一个成了我的夫君、我的阿翁,我也不可能对他们俯首帖耳,这在纲常里,叫做大逆不道!” 冯安远似乎怔住了。 魏楚继续说:“我会抛头露面,甚至会住在军营里。我可能数月不归,甚至终年戍边在外,我管不了家,也不会在意后院……你要知道,随便哪一条,都犯了七出之罪。你真的明白吗?” 冯安远哑口无言,他呆立着,直直地看向魏楚。 魏楚叹了口气,笑了一下:“如果你还需要完善坤舆图荆州部分,随时可以把图纸给我。” 冯安远的眼神有几分急切,又有几分悲哀,可他没法说出任何承诺,只能看着魏楚的背影,直到她彻底消失在眼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0章 辞荆州归长安 自从和冯安远说开之后,魏楚就有好多天没见过他,倒是华谦因为刘重文的治疗问题,天天都会见到。不过华谦表面上看是个好相处的谦谦君子,但骨子里其实是个有点傲有点强势的人,和魏楚除了治疗话题,鲜少谈到其它。 是日,北方迟到的春天终于还是来了。春光乍暖,天气转温,连树叶似乎都在一夜之间抽出了绿芽,整个塞北阴沉沉的云终于散去。随着严冬的离去,州牧府中一众人的身体也渐渐爽朗起来,刘敬义大将军的身体复原得也很快,他现在已经能够站起身来走走。他一站起来,就急着想要去看孙子,魏楚劝不住,就搀着自家外公往刘重文的院子里去。 刚走进去,刘敬义就看到华谦正拿着刀子往刘重文的腿上比划着,他一下子就惊到了:“这是干什么呢?” 刘重文见祖父进来,连忙想要站起来,倒是华谦把他按住了,让他不要动,他自己则转了个身,对刘敬义行了个礼:“刘将军,刘小将军的腿嵌入了碎铁片,必须开个口子,把铁片取出来才能彻底痊愈,而且须得越快越好,否则碎片与皮肉嵌合,处理起来会更加困难。” 魏楚也有些惊讶:“这……今天就要动手了?” 刘重文笑了笑:“不是,华大夫在给我讲解具体的过程,好让我不要太害怕。” 华谦收回手里的刀子:“刘小将军现在的身体情况不错,最近几天可以考虑动手了。” 刘敬义看了看华谦收起来的刀子,又看了看刘重文的腿,眼里闪过一丝忧虑,但他还是拍了拍刘重文的肩:“好样的!我刘家男儿就该有如此胆量。” 刘重文只能笑笑,倒是华谦很同情地看了刘重文一眼。 刘敬义在刘重文院子里待了一会儿,就转身要去军营看看,魏楚不放心地想要跟着去,刘敬义看她一眼,忽然笑着道:“你就不要去了,让那位韦小郎陪我去吧。” 魏楚见自家外公的眼神颇有深意,脸色有些尴尬,诺诺地应:“好……好的。我让人去请他过来。” 刘敬义大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不用,我自己去找找他吧,如此有潜力的年轻人,我也想认识认识。” 魏楚尴尬地留在原地,半晌又好笑地摇摇头,转了身,打算往回走,还没走几步,就看到华谦站在一棵松树下,一身宽袍,负手仰头,不知在看什么。 魏楚的脚步顿了顿,转了个方向,向他走过去:“华大夫在看什么?” 华谦听到她的声音,转身,眉眼微挑,俊朗的面容在春光中犹显朦胧,他似乎笑了一下:“在下在等魏女君 。” 魏楚点了点头:“华大夫有何要事?” 华谦往前踱了两步,从宽袖中抽出一册书卷,递给魏楚,笑容未减,眼神却带着几分审视:“这是冯兄让我交给你的坤舆图荆州部分,劳烦魏女君帮忙看看,是否需要补充。” 魏楚接过华谦手中的书卷,似乎有些惊讶冯安远还愿意把书卷给她,她抬眸,真诚道:“请华大夫和冯郎君放心,此书于国有大用,魏楚必定竭尽所能。” 华谦点了点头,越过魏楚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有停住了,转身看她:“安远虽为俗事所累,但并非世俗之人。” 魏楚心下五味陈杂,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勉强笑着点了点头。 华谦见魏楚转身离开,叹了口气,出了州牧府,沿着街道慢慢地溜达,七拐八绕地进了樟木巷,这个巷子里都是独立门户的三进小院,每一个都不大但都非常精巧。华谦在其中一家门口敲了敲门,不多时就有一个老仆人过来看门,一见是他,立刻笑了:“华郎君来了,快请进快请进,主人在书房。” 华谦皱了皱眉:“怎么还在书房?” 老仆人一脸为难:“主人这些天一直都呆在书房画画写写,连三餐都是端进去用的,老奴也劝不住。” 华谦大步往里走:“我进去看看。” 他还没走近,冯安远就听见了他的声音,立刻站起身,打开了书房的门:“你来了?书给她了吗?” 华谦闻言斜睨了他一眼,很有几分不满的意思:“既然你那么心急,怎么不自己给她?人家州牧府都给你准备了厢房,你倒是好,非要搬出来。” 冯安远走了两步,站在书房门口的松树下,伸手揉了揉额角:“不过让你送本书,倒是惹出你一番牢骚。” 华谦越过他,走进书房,见冯安远书桌上慢慢堆着一堆的地方志,旁边的小案几上还放着不少地图,顿时更加气恼:“你这算什么,情场失意就把自己埋书堆里当书虫?” 冯安远很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也不反驳,转身就继续拿了一本章陵郡的地方志看了起来。 华谦给自己倒了杯茶,见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只好道:“你这是何必呢?这位魏女君看着就不是安于宅院的人,即便你真能把她娶回去,冯家能容得下她?人家明明白白告诉你,也是人家为人厚道。” 冯安远听到这句话,抿了抿唇,放下了手中的书,抬起头看着华谦:“冯家容不下,韦家那样的就能容得下吗?韦温又怎么行?” 华谦语塞,见他依旧一脸执着,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你还不明白?人家两情相悦,自然怎样都可以!” 冯安远垂头,紧抿着唇,脸上染上了几分受伤的神色。 华谦知道自己这个好友,看着聪慧俊逸,实际上就是个死心眼的犟头子,他在一旁坐下,劝慰道:“你看,人家两情相悦,魏女君也喜欢韦家郎君,你非得在里面搀和,不是毁了人家姻缘吗?” 冯安远低垂着眉眼,半晌,才闷闷道:“韦家比冯家复杂,她的性子更不适合待在韦家 。” 华谦伸手拍拍他的肩:“人家肯定讨论过这个问题啊,你看,魏女君和韦郎君都是武将,以后说不定就一起驻外了,不一定非得掺和到韦家的后院去。” 冯安远立刻道:“我也可以的,带她外驻,她想去哪儿都可以。” “可人家想打仗。”华谦摊了摊手。 “我也可以任武职!”冯安远固执道。 华谦一听这话,惊诧地看了冯安远一眼,见他神情坚定,顿时沉默下来,眼神都深沉了几分,他正色道:“一个毫无武事基础的世家子弟去任武职,那就是自动放弃了本家所有的资源!你是认真的吗?” 冯安远对上华谦略带谴责的眼神,终于垂下了头:“我知道了。” 华谦长叹一口气,看着冯安远的眼神极其复杂,他是冯安远的好友,更是冯家的门生,甚至,可以说是冯巳专门留他在冯安远身边的,一方面是辅佐,另一方面也是照看,毕竟冯安远那执拗的性子冯巳也是看在眼里的。 冯安远的君子心性,华谦是很喜欢的,隐隐的,还带点欣慰,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辅佐的人是个多疑善妒的小人,然而,他今天才算知道原来冯安远不仅是个君子,还是个情种!这就非常棘手了!他今日能说出去担任武职这番话,将来说不定就会对魏楚甚至魏家一让再让。虽然现在交好魏家确实是大势所趋,但是一个家族的掌权者决不能是因为感情而做出这个决定。 华谦神情复杂地看了冯安远一眼,心中有了一个决定。 且不论冯安远或者华谦各自有着怎样的心思,刘重文的治疗也提上了行程,然而,更重要的是,桓昱和魏楚的归程也提上了行程。 一方面已经击退了伪陈大军,两人已经没有留在荆州的理由,毕竟作为使臣,于情于理本来就不该参与地方政治军事;而另一方面魏楚的家信也到了,信中刘氏几乎都用上了威胁,逼着魏楚回长安,说是已经在准备她的及笄礼,务必于四月中旬回到长安。 故而,刘重文的治疗一结束,魏楚和桓昱带着阮梦婷等人,打算启程出发。 临行前,魏楚握着自家外公的手,特别忧心:“您本该和我一起回去的。” 倒是刘敬义笑着摇摇头:“朝廷毕竟没有招我回去,我不能擅离职守,伪陈虽然退了,但是荆州毕竟是前线,我在此镇守也是应该的。” “可您和表哥的身体……”魏楚犹豫不决。 刘敬义回头看了看自己孙子的院子,应道:“等重文恢复好了,我会送他回长安的。” 魏楚点点头,又相当郑重地向华谦行礼:“一切就拜托华大夫。” 华谦点头:“我和冯兄会与刘小将军一道回长安。” 魏楚听到这话,知道冯安远和华谦是为了刘重文才拖慢了行程,她在心中承了这份情。 和众人一一道别之后,魏楚和桓昱终于踏上了归途,结束了这场荆州征伐之旅,然而,正扬鞭策马,心情舒畅的两人,并不知道,长安城中等着他们的,是另一场腥风血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1章 中山狼名薛衍 魏楚桓昱并虎贲军一行人自出荆州之后,便脱去了一身裘衣,换上了轻便的服饰,比起荆州来,直隶的春光融融,更让人沉醉。 回城的路上,虎贲军将士们的心情明显比去时轻松,有两个年纪小的,倒还在路上赛起马来,把苏祁气得够呛,拎起两人好好训了一通 。 魏楚看着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在被苏祁训得一动不敢动,偏头冲桓昱笑笑:“苏祁倒是比你有威严。” 桓昱瞅她一眼,心道这帮小子恐怕宁愿被苏祁训也不敢站到他面前来。 魏楚转头看了看轻车快马的队伍,又看了看长长的官道,伸了个懒腰,对着阳光眯了眯眼:“下午应该就能到长安城了,真是舒服啊!荆凉之地到底是冷了些,没有长安的天气舒服。” 桓昱见她一脸餍足,像是吃饱喝足蜷在日光下的猫儿,心下泛起一丝宠溺,伸手去拉她的手,还摸了摸她的脑袋,像是给一只大猫顺毛。 魏楚偏头看他一眼,也没在意,只是调转马头,往桓昱的方向靠拢,两人肩并着肩,马头并着马头,慢悠悠地在官道走着。 反倒是两人身后的虎贲军,互相对视,笑得别有深意,苏祁更是嫌弃地直摆手,似乎对这两人当众做出如此“不知羞耻”的行为非常鄙视。 苏祁身边的校官吴九见他撇着嘴,立刻凑过去,嘿嘿一笑:“苏副将,您看您,比咱们将军可大好多岁呢!咱们将军都有媳妇了,您啥时候找个媳妇呀?” 苏祁斜眼看他,毫不客气地一伸手拍在他脸上:“边儿去!什么时候轮得到你笑老子!说得好像你小子有媳妇似的!” 那人嘿嘿嘿笑得更大声:“,要以您为榜样,您找到了,再照顾照顾兄弟们呀!” “对!对!”身后一众偷听的虎贲军将士立刻跟着起哄。 吴九又冲苏祁挤挤眼:“您找了嫂子,以后就能让嫂子给我们找媳妇了!是不是!” “对呀!让嫂子给咱们介绍!”身后的虎贲军笑得更欢,声音也一下子大了起来。 魏楚莫名其妙地转头看去,眼神在苏祁羞赧的脸上扫过:“这是怎么了?” 桓昱也感到莫名,不过看一眼就知道自家副将被士兵们调戏了,他毫无长官爱地把魏楚的脑袋板回来,一点也不在乎苏祁的死活:“他们想来喜欢闹苏祁,随他们闹去,别理他。” 魏楚失笑:“闹苏祁?我还以为会闹腾杜格呢,苏祁也真是可怜,既要管着账,又要给人当老妈子!” 桓昱牵着她的手,想到自己不省心的下属,也笑了一下:“苏祁那是人善被人欺,这群小子才不敢闹杜格,他们要是敢捉弄杜格,杜格能往他们屁股上拴爆竹,不炸完还不许取下来!” “真的!”魏楚一脸震惊,大笑不止,“天哪,杜格还真是‘心狠手辣’呀!怪不得只有苏祁倒霉,他一点事儿都没有。” “嗯哼!我听到有人说我坏话!”远处忽有一人快马而来,等到了两人面前,他一把拉住缰绳,斜眼一脸不爽地看着面前两人,“我说这段日子怎么老是耳朵热,原来是你们天天在诋毁我的声誉!” 魏楚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相当惊讶:“你怎么来了?” 杜格佯装伤心地擦了擦眼睛:“我那么记挂你们,听说你们回来了,还特特跑出长安城接你们,再看看你们,还在背后说人家坏话?” 苏祁好不容易从士兵们的包围圈里挣脱,一出来就看到杜格,顿时火大地直吼:“杜格 !现在是虎贲营训练的时间,你竟然又跑出来!让你代管,你就是这么代管的!” 杜格被吼得一个哆嗦,也顾不上演戏,直接扯着缰绳往桓昱身后一躲。桓昱转头,特别温和地冲他一笑:“接下去一年的新兵训练都归你管了。” “不要!”杜格仰天哀嚎。 苏祁倒是拎着马鞭,冷哼一声:“活该!” 魏楚看着几人,笑得直打颤,使劲拍了拍桓昱的肩:“我刚刚说错了,还是你最厉害,你才是老大。” 几人笑闹过后,稍稍加快了速度往长安城前进。杜格策马跟在几人边上,把这几个月来的长安城琐琐碎碎的小事都念叨了一遍。 魏楚一听,觉得并没有什么要紧事,一切都还在掌控之中,便也不掺和他们虎贲营内部的事情,跑后面去和阮梦婷以及阿青说话去了。 熟料魏楚一走,杜格却一拍脑袋,开口了:“对了,刚刚忘了说了,现在长安城的大事还得算上一件,就是魏家二娘子的及笄礼啊!还别说,这及笄礼目前可被好几家夫人盯着呢!” 桓昱本来完全把杜格当噪音,结果一听到这个,立刻直了直身子,转头看他:“什么意思?” 杜格咧嘴,笑得见牙不见眼:“就是有好几家想要魏女君当媳妇的意思咯!” 苏祁看了远处眉飞色舞正说着什么的魏楚,转头咋舌:“还有很多家夫人中意魏……魏女君?你是真心的?” 杜格乐不可支,瞅他一眼:“你有本事嘀咕,有本事大声点呀!” 桓昱的眼神淡淡地扫过两人,杜格立刻坐好,拽紧缰绳,一脸认真地回话:“就目前咱们知道的消息,冯夫人那边早就有这个意思,最近听说薛夫人也频繁地拜访魏夫人,估摸着也是这个意思,还有魏老夫人的娘家周家,和魏家向来来往紧密,周郎君和魏女君也是青梅竹马。” 桓昱的神情骤然一冷,声调薄如刀刃:“是哪位薛夫人?” 杜格偷觑他一眼,打了个寒噤:“额,是薛录之的夫人乔氏。” 桓昱眯了眯眼,薛衍……呵,薛录之都死了,他竟然还敢肖想阿楚,简直不知死活。 苏祁和杜格对视一眼,不知道自家老大为什么对薛家如此痛恨,这杀意比之战场上也不遑多让。照他们看来,薛家若是宣平大长公主和薛闵之那一系,还稍微有些看透,但是死了的薛录之这一系……根本不可能对老大造成任何威胁,要说起来,明明还是长安第一公子冯安远的威胁更大一些吧? 因为桓昱杀意满满的气场,杜格安静了下来,之后的路程几人也没再聊别的,倒是一心赶路,魏楚一直和阮梦婷聊长安城的事,还许诺帮她找个合适院子,竟是完全不知道长安城中已经因为自己的婚事而暗流涌动。 酉时中,几人终于抵达了长安。新皇帝的派来的少监早就等在门口,见到他们的队伍,立刻露出一丝谄媚的笑容,扯着尖细的嗓音冲桓昱道:“韦将军,老奴给您建立了,您这一路长途跋涉实在是辛苦了!陛下听说您回来了,特派老奴在此相迎。” 魏楚看了这位少监一眼,是个不太熟悉的人,看来应该是新帝登位后,清理过后宫,新提拔上来的人 。 桓昱对魏楚道:“我先进宫复命,你回魏府?” 魏楚对他点点头。 一众人兵分三路,桓昱下马,改乘车往宫门而去。苏祁和杜格向魏楚告辞,带着虎贲军的人马回了营地,魏楚自己则带着阿青和阮梦婷乘着轻车回到了魏府, 魏府管家一见她的马车,甚至来不及赶来迎她,就使唤小厮去内院回报:“快,快去跟夫人说,二娘子回来了。” 小厮一溜烟跑远,管家这才迎着魏楚下马车:“二娘子可算是回来了,您不在的这段日子,郎君夫人一天念叨您八遍!” 魏楚冲管家一笑:“是一天骂我八遍吧。” 管家嘿嘿一笑,没说话。 魏楚走了两步,又转头对管家:“有位姑娘要在魏府暂居一段时间,劳烦张叔给她收拾一个院子出来。” 管家看到跟在魏楚身后带着斗笠的阮梦婷,笑道:“成,我这就带着这位姑娘去风荷苑,那儿正打扫过,离花园也近,雅致清幽。” 阮梦婷笑着点头,又回头向魏楚行了礼,就跟着管家去了风荷苑。 魏楚带着阿青走向花厅,还没到,就听到自家母亲急急的脚步声传来:“你这丫头,可算知道回来了!” 魏楚抬眼冲自家娘亲笑,过去挽住她的手:“我可听您的话了,您一说让我回来,我这不就立刻回来了吗?” 刘氏见她一脸讨好的笑容,知道自己这个女儿的性子已经没法改了,也只能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总算没错过及笄礼,儿女真是债啊!” 魏楚一听这话,立刻插科打诨地凑趣,见终于把刘氏逗笑了,才松了一口气。 倒是刘氏一把魏楚拉进花厅,就指挥了身边的丫鬟们忙碌起来:“去问问漱玉轩那边,定做的首饰好了没,还有把天衣阁的师傅请来,给二娘子量体裁衣,笄礼可没几天了,让他们务必要快些,还有……” 魏楚坐在一旁,端着茶盏,半靠在椅子上,用手背撑着脑袋,看着她娘忙里忙外,边看边打哈欠,好不容易回长安,她只想在自己的高床软枕上好好睡一觉,真的不想做啥衣服试啥首饰…… 刘氏正看着丫鬟递上来的宾客名单,一转头就魏楚悠悠闲闲懒懒散散的样子,立刻上去,抽了她一下:“看看你这坐相,哪里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魏楚无奈地放下手,端端正正地坐好,相当委屈地小声嘀咕:“我什么时候成大家闺秀了。” 刘氏没空和她耍贫嘴,继续吩咐人去给哪几家送帖子,边忙着还边通知魏楚:“你笄礼上的正宾是皇后娘娘,赞者我请了阿英来,你可满意?” 魏楚有气无力地点头:“满意呀,反正阿英及笄也会让我做赞者的。” 刘氏手下动作一停,转头:“重文的事一出,成亲恐怕得延后,阿英的婚嫁也受些影响,今年怕是不会行笄礼 。” 魏楚的动作一顿,迟钝的脑子终于反应过来:“阿英的婚事没定……这听您的意思,我的婚事定了?” 刘氏瞥她一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还想怎么样?” 魏楚急得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美目圆瞪:“您……您,我不是和您说过,我中意韦家郎君,你怎么能这么快定我的婚事了!” 刘氏见她急赤白脸的样子,啐了她一口:“哪有一点姑娘家的样子!你倒是中意韦郎君,韦家可没跟我们透出过这个意思!他们没这个意思,难不成还要咱们巴巴地往上贴呀。” 魏楚急得直转圈:“那您也不能随便给我定人家!韦郎君才刚回来,他哪有时间……总之,您别答应啊!答应了我也不会同意的!” 刘氏见她当了真,脸上满是急怒,终于松了松眉眼,睨她一眼:“没答应!没你这小祖宗松口,谁敢随便答应?我还怕结亲不成反结仇呢!” 魏楚松了口气,敢怒不敢言地看着自己母亲,嘀咕:“什么话吗……” 刘氏见她愤愤不平,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去去,回你屋去,净添乱,等天衣阁裁衣的师傅来了,你再出来。” 魏楚巴不得能回去补觉,立刻站起来,往外走,还没走两步,就见蒋氏走过来,魏楚一笑:“大嫂!” 蒋氏见到她,脸上满是惊喜的笑意,拉着魏楚的手,上上下下看着:“阿奴可总算回来了!在荆州可好?那苦寒之地,可受罪了?” 魏楚自摆手:“没有没有,荆州挺好的,我就住在州牧府里,没受什么罪。” 蒋氏并不知道荆州的形式,也不知道魏楚彪悍的战绩,遂信以为真地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州牧府里想必待客周到,不会让阿奴受什么委屈。” 刘氏在里面听到,接了一句:“这荆州可是她自己要去的,受了委屈哪里敢说。” 魏楚对着蒋氏无奈地撇撇嘴,蒋氏笑着握了握她的手,往前走了两步,对刘氏道:“薛夫人又有请柬来,说是明日举办春日宴,想请您过去。” 刘氏闻言,思虑一会儿,犹豫地看了一眼魏楚,蒋氏的目光也跟着转到魏楚的身上,魏楚后知后觉地指了指自己,一脸茫然:“怎么了?” 刘氏没说话,蒋氏拉着她的手,笑道:“咱们阿奴才刚一进城,薛夫人就送来请柬……你说怎么了?” 魏楚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满脸不可思议:“她不是吧?” 刘氏叹了口气:“我从前和薛家哪有什么来往,不过是近来一段时日,才和宣平长公主稍稍熟悉了一些,也是因着他们男人在朝堂上站队之故,至于薛夫人,我可真是不熟。可是她近来……” 蒋氏帮着说:“自从上次在宣平大长公主的宴会见过之后,薛夫人就经常会给咱们家发请柬,我和阿家都去过三四次,薛夫人……对我们很热情的,还问过你为何不去。阿娘对人都说你是去别庄修养了,笄礼之前会回长安,这一次,她许是见到你的马车了。” 魏楚听完,脸色非常不好看,薛录之夫人,那不就是薛衍的娘,一想到这个,她就跟吞了苍蝇一样恶心 。半晌,她才冷了冷脸:“阿娘若是太忙,就不用去了。” 魏楚在刘氏面前向来是讨巧卖乖的样子,刘氏鲜少看到她如此冷漠阴沉的样子,第一次觉得面前的女儿真的是不同寻常的。她点了点:“阿娘心里有数……不过,你对薛夫人……” 魏楚讥嘲一笑:“薛夫人向来自诩世家贵胄,怎么会突然想要让我这个出身武将之家,还闹出过如此名声的女子进她家的门?更别说,上次刺客刺杀之时,薛夫人见我一身血,可是看吐了的。” 蒋氏与刘氏对视一眼,都感觉出魏楚对薛家的极度厌恶。刘氏沉吟片刻:“其实无怪乎薛夫人那么急切,薛大人身故,她与长房嫡系又向来有嫌隙,想要给儿子找个得力的岳家,在所难免。” 魏楚更无语:“难道她觉得我会心甘情愿当她儿子的踏脚石?” 刘氏无言,蒋氏也不再说话,魏楚明显发着脾气,两人都不愿意往枪口上撞。 魏楚喝了口茶,平息了一下怒火,但对于薛衍这种两辈子都改不了地踩着别人往上爬的作风,她真是彻底恶心到了,更别说,她上次还看到薛衍和韦道蘅密会,想着走韦家的路子,他是哪里来的自信,以为可以将人玩弄鼓掌之间? 灌了一口茶,她平息了一下火气,转身挥挥手:“算了,不想理会他们,总之,以后薛夫人的宴会,您能推就推,还有,旁人的也别轻易应了!” 刘氏无奈点头。 魏楚终于放下心,回屋里补眠去了。 刘氏疑惑地看了蒋氏一眼:“丽华,阿奴和薛家有什么过节?怎么反应那么大?” 蒋氏摇摇头:“也许是朝堂上的?” 刘氏看了看蒋氏桌上的素色花笺,叹了口气:“这丫头性子强,就听她的吧,以后薛家的帖子,想法子推了。” 蒋氏点头。 这边魏楚对薛家各种唾弃,而另一边,乔氏和薛衍却也因为魏楚的事情,发生了争执。 “阿衍,韦家娘子哪点不比魏家那位好?你怎么就不肯听娘的话呢!”乔氏皱着眉,一脸愤懑,“你让娘递帖子,娘递了多少次了?结果呢,魏家那二娘子一次都没出席过!魏家这意思,你还看不明白?不过是你父亲死了,他们看不上咱们了!” 薛衍看着乔氏愤怒嫉恨的模样,心里有些烦闷,他看了乔氏一眼,开口:“母亲,韦小娘子能带给我的,魏二娘子都可以,但是魏二娘子有的,韦小娘子却没有,您明白吗?” 乔氏愤恨地扯了扯帕子:“那丫头有什么?会杀人吗?呆在军营里,和一群男人混在一起,这样的女人娶进门,咱们薛家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薛衍见乔氏的眼光永远就局限在那一处,也懒得再多费心力去和乔氏多言,他直接开口:“不管怎么样,您继续递帖子,什么话都不用说。只要您多请请魏家人,百利而无一害!” 乔氏虽然小心眼,但也知道魏家现在如日中天,只能不情不愿地点头:“娘知道,已经递帖子了。” 薛衍闻言,拱手告退,他低垂着眉眼,遮住了眼底的汹涌的和算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2章 三家终成姻亲 这边,一直蒙在鼓里的魏楚被自己的婚事吓了一跳,虽然有惊无险,但也让她不爽了好一阵。而早就有消息的桓昱就明显主动得多,他一从宫里出来,就急匆匆地策马回了韦府,一下马连口水都没喝,就赶着去书房见了韦竣山。 韦竣山听完他的一番话,皱了皱眉:“你真的打算娶魏家那位二娘子?” 韦温点点头,自从他在军营里站稳脚跟之后,韦家其实已经制不住他了,更别说这次出使荆州之前,皇帝封了他将军的称号,虽然不过是,但他手里是握着虎贲营的,光这一点就与一些空有虚名的将军天差地别。 不过,婚事嘛,总归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正统些,他也舍不得让魏楚平白受些流言蜚语。所以,少不得要费些口舌,说服韦竣山。 韦竣山见他神情坚定,显然是打定了主意,心里倒也不是很反对,但还是问了一句:“娶魏氏,可是有不一样的好处?裴氏、崔氏、薛氏,不行吗?我记得你和崔家五郎还是好友,这几家也都是世家贵女。” 桓昱很不耐烦他话里话外看不上魏楚身份的腔调,但他强忍下心里的不满,尽量冷静道:“韦家并不缺世家贵女,只缺兵权。” 新帝虽然上位了,但是魏家的重兵还驻扎在长安外,连荆州危机都能忍住按兵不动,这虎视眈眈的势头,朝堂上谁看不出魏覃的野心?韦家虽然想要兵权,可不想为人做嫁衣! 韦竣山把玩着手里的寿山石,漫不经心地看着桌上的字帖:“娶了魏氏女,魏覃也不会让你染指魏家的兵权。魏家可还有三个儿子呢。” 桓昱一笑:“若是魏家大娘子,确实如此,但是二娘子……” 韦竣山想起这位二娘子惯来凶名在外,可是能上场打仗和能瓜分家族权力,这两者之间依旧存在着天堑。他蹙眉,视线从字帖上转到桓昱身上:“这位二娘子的流民兵,已经交出去了,接手的是魏覃第三子,你确定她出嫁后还能摸到娘家的兵权。” 桓昱笑了一下,只说了一句:“出使荆州,这位魏女君同样以副将身份去了。” 韦竣山放下手里的寿山石,似乎在沉思:“整个朝廷都以为魏家放弃了荆州,没想到魏家人竟然偷偷去了,可是派一个女子……” 桓昱点头:“父亲知道凉州军打赢了吧?这功劳,魏女君要占大半。” 韦竣山这下真的吃了一惊:“当真?为父以为是你,竟然是魏家女?” 桓昱点头:“刘敬义将军虽然身受重伤,但是刘家的嫡系可都还坐镇凉州军,父亲认为单凭我一人调动得了他们吗?” 韦竣山见桓昱一脸认真,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顿时也严肃了几分,握着寿山石不停地踱步:“长安周边还能算是小打小闹,如果真的有本事退为陈大军……这能力即便是魏覃也得高看几分 。” 桓昱一脸认同,还加了一句:“父亲别忘了,魏家三个儿子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真正主过战。而魏女君,刘敬义当众称其‘肖似魏覃’。” 听了桓昱这一通真真假假的话,又见他一脸慎重的样子,韦竣山倒是真的觉得魏楚奇货可居起来,他来来回回踱步了很久,才一拍案:“好,魏家那边,为父会去说,至于你母亲那边,我会让她闭嘴。” 桓昱本来根本没想到陆妙卿,现在听到韦竣山这么一说,他眯了眯眼:“母亲在为我张罗婚事?” 韦竣山啧了一声,样子很不耐烦:“她现在倒是知道要做个嫡母的样子了,不用理会她。” 桓昱心中嘲讽一下,他可不相信陆氏插手他的婚事,是做小伏低,将功补过。陆妙卿嚣张跋扈了半辈子,哪里还懂得隐忍?她只要稍有些城府,韦温就不可能存在。 韦竣山见桓昱半垂睫毛,以为他心里不高兴,顿时宽慰道:“陆家虽然倒了,但看在阿衡的面子上,为父也不能对陆氏怎么样。但是你放心,你的婚事,为父不会让她插手。” 桓昱早就知道韦竣山好面子,陆家一失势,他就休妻,这要是传到外面去,还不得毁了他精心维护的好名声?不管心里怎么想,桓昱很是乖顺地点了点头:“一切由父亲安排。” 韦竣山闻言,满意地抚了抚长须,一时间竟然生出了父子相得、家庭和睦的感觉。这要是让人知道了,只怕又是一场笑话。 韦竣山这边拍案打算去探魏家的口风,而另一边的薛家,却俨然怒不可遏。 春日正盛、宾客满堂,作为一家主母的乔氏却勉强带着一丝笑意,招待着来客,袖子里的手紧紧攒着帕子,指节发白、恨不能将它扭断。 她想到魏府昨天给她送来的口信,就觉得气血上涌,以前好歹还会让人来露个面,今天却压根不到场,这还是所有人都看见魏家二娘子回长安之后!魏家根本就是在打她薛家的脸! “乔夫人安好,夫人这里的春景果然与别处不同,怨不得以前来过的几位夫人都还念叨着想要再来呢!”未见人影先闻笑声,来人挽着高髻,一身绛红深衣,凤目含笑,柳眉含情,端得是体态风流,来的这位就是楚维的夫人,她和楚维出身都不显赫,楚维更是武将出身,可是这两口子能耐都不小,楚维现在是大权在握的九卿之一,而他这位夫人更是以庶民出身,成功打入了世家夫人的圈子。 乔氏听到这句话,稍稍露出了一些真心的笑容,摆了摆手:“楚夫人谬赞了,夫人喜欢这里,是这院子的荣幸。” 楚夫人笑意盈盈:“哈哈,乔夫人过谦了。” 两人互相吹捧了一阵,乔夫人就让人领着楚夫人入座,不多时,陆妙卿就带着韦道蘅走了进来,乔夫人看到这两人,眼神微亮,热情地上前,轻轻握住韦道蘅的手,亲热道:“小娘子可算来了,阿如昨个儿还念叨着要见韦家姐姐呢,今个儿看到你,可别提多高兴了!” 乔氏的亲生女儿薛明如比魏媛大不了多少,和韦道蘅之间差得可不是一点两点,两人根本玩不到一块,也亏得乔氏说得出口。然而,韦道蘅见乔氏握住她的手,脸上就已经微红一片,根本不在意她说什么,只是胡乱地点点头。 陆氏看了自己女儿一眼,心知她从小就中意薛家的薛衍,如今更是迫切想要嫁入薛家 。要说薛录之还在,对这桩婚事,她倒也满意,但是现在这一家连撑门庭的家主都没有,她就有点不高兴,更何况薛录之死了才一年多,薛衍可还得守近两年的孝,这两年既不能为官,又不能娶亲,可别提多耽误人了。 陆氏本来就因为韦竣山的警告,心里不舒坦,此刻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扯开话题:“夫人这院子,闻名长安,阿衡这丫头早就想来看看了。” 乔夫人见陆氏脸色不太好看,心里一咯噔,比起魏家那丫头,她自然更中意韦家阿衡,所以一直不遗余力地想要促成这两人的婚事,她知道阿衡心中有自己儿子,并不是很担心。然而,看陆氏的脸色,似乎不太高兴? 乔氏心里犯嘀咕,脸上依旧笑容满面,将陆氏母女引入座中,继续去接待其他女眷。不多时,几家女眷都来了,春光明媚,花园里奇珍异草无数,加上穿行其间衣着鲜艳的女眷们,一时之间园子里热闹非凡。 “今儿魏夫人怎么没来?”开口说话的是崔夫人,乔氏最近的宴会几乎都会请上魏家的人,魏家如日中天,大家也都心照不宣,然而四处看看都没见到魏家的人,崔夫人便有些疑惑了。 乔氏听到这话,掩唇一笑:“这不是魏家二娘子要办及笄礼了,魏夫人忙得都没有心思出来赏花了。” 冯夫人听到这话,恍然点头:“是了,魏家女君要及笄了呢,听闻正宾是皇后娘娘?” 楚夫人眉眼微挑,神情微讶:“原来是皇后娘娘,难怪未曾听见魏家请正宾的消息。” 萧夫人抚了抚袖子,低垂的眉眼之中满是怨恨,她一想到自己女儿,真真正正的世家嫡女,刚一及笄就改名换姓地给人做妾,而魏家二娘子,不过是一介武夫的女儿,却能让皇后亲自做正宾,心里就跟火灼一样疼。 陆氏亦是愤恨不平,她陆家王朝是被魏家所灭,她最痛恨的外室子又要去求娶魏家女儿,不论是哪一条,都是往她肺管子里戳,但她不敢闹,韦竣山的警告还言犹在耳,她不能轻举妄动。 一时之间,对魏家有恨意的,都缄口不言,与魏家交好的,或是有意交好的,倒是一个两个都开了口,一时之间,院中倒都是说魏家好话的了。 韦道蘅和魏楚是对头,听见吹捧她的话,自然不高兴得很,但她显然还有更重要的事,她见身边没人注意,就焦急地扯了扯陆氏的袖子:“阿娘,乔夫人可曾和你提过我和……的事。” 韦道蘅是鼓足了勇气才问出这么一句,陆氏垂眸看她一眼,轻哼:“薛家小郎不行。” 韦道蘅急了,哀求道:“阿娘,为什么?他……他从前就在廷尉署任职,阿爹向来看重他,为什么不行!” 陆氏听到她提韦竣山,气不打一处来:“怎么了?我决定不了那个孽种的婚事,我还决定不了你的了?” 韦道蘅一听这话,脸色顿时灰败:“阿娘,你……你怎么能这么说,他真的很有能力,你怎么能这样就决定了我的终身。” 陆氏见她脸色煞白,毕竟是唯一的女儿,到底还是心疼的,攒紧她的手:“薛家小郎要守孝三年,你等得起吗?” 韦道蘅急道:“三年后,我也不过十六,崔姐姐现在也是十六,都还没定亲呢,为什么我不行!” 陆氏见她死心眼,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强硬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 韦道蘅闻言,垂下头,攒紧了拳头,一声不吭,陆氏以为她安分了,倒也没再多说什么。 席间,乔氏一直有意无意地和韦道蘅搭话,韦道蘅都是笑容满面地回话,反倒是陆氏的脸色一直不太积极,这一看之下,乔氏就明白问题所在,陆氏不乐意把女儿嫁给薛家。 她心里顿时有些恼怒了,她们家虽然失了顶梁柱,但是阿衍争气,更何况还有他父亲的封谥和爵位,不管怎么样,都不会亏待韦家女儿,陆氏这副模样是做给谁看?陆家都亡了,她竟然还如此眼高于顶! 这一场宴会,表面上宾主尽欢,但是私底下,却各有各的算盘。宴罢,韦道蘅跟着陆氏回到韦府,她谎称不舒服,送走了陆氏,转头就去书房找到了韦竣山。 韦竣山见韦道蘅一脸踟蹰地站在门边,倒是难得有几分慈父的兴致,主动招了招手:“阿衡找为父何事?” 韦道蘅抬眸看他,一咬牙,直接进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父亲,请父亲救救阿衡!” 韦竣山大吃一惊,连忙将她扶起:“你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韦道蘅没有直接说自己想要嫁给薛衍,只说了母亲不顾她的意愿,就打算把她许人,她不愿意,但是又不敢违背母亲,实是左右为难,彻夜难眠,无奈之下才不得已地向父亲求助。 韦竣山一听这话,立刻就气了:“我早就告诉她,不要再插手府里的事!早些日子想要摆布阿昱的婚事,我警告过她,没想到转个头就要插手你的婚事!” 韦道蘅见父亲暴怒,心中惊惧,她并不愿意母亲受责难,连忙一把拖住父亲的衣角,伏地地哀哭:“父亲,请您不要怪罪母亲,她痛失大哥,只剩下我一女,所以患得患失,要求苛刻,女儿本就该遵从母亲的心意,是女儿不孝……您要是因此怪罪母亲,女儿万死难辞其咎。” 韦竣山见她哭得眼眶通红,叹了口气,扶她站起来:“既然阿衡如此说,为父就当做不知道。阿衡的婚事,为父会为你做主,必不会让你母亲胡乱把你许人。” 韦道蘅点点头,拭了拭眼泪,轻声道:“今日薛夫人宴请诸夫人,薛夫人对我稍显热情,母亲就生了疑心,我实在不想与母亲争吵,但又……” 韦竣山闻言,问道:“哪位薛夫人?” 韦道蘅紧张地扭了扭帕子:“原光禄卿薛大人的夫人。” 韦竣山恍然,眼神一亮:“哦,是薛衍的母亲。” 韦道蘅睫毛微颤,心中十分紧张:“嗯。” 韦竣山忽然大笑起来,满意地捋了捋胡须:“薛小郎芝兰玉树,在整个长安城都是首屈一指。他还在为父手下任过职,能力也不错。” 韦道蘅心下暗喜,没有搭话。 韦竣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向韦道蘅:“阿衡放心,为父心里已经有数了。” 韦道蘅一听这话,立刻红着脸垂头,韦竣山见她这样的表现,笑得愈加欣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3章 安阳县主之名 翌日早朝,刚刚晋级为隆庆帝的代王坐在龙椅上,看着底下寂静无声的朝臣,整个朝堂之上只剩下司礼太监读军报的声音,司隶太监最后一个字落下,朝堂上落针可闻。 武将系都偷偷摸摸地看魏覃,见魏覃抱着笏板劳神哉哉的样子,一个两个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一想,反正仗打赢了,刘老将军也没出事,怎么着都不是坏事,索性也不去管了,全都学着魏覃抱着笏板,一声不吭 。 倒是文臣一系,慢慢地声音大了起来,讨论地异常热烈。 韦竣山一身宽袍官服,站在前列,并没有开口讨论,但他听着身边的议论之声,心里很是感慨,如果不是自己儿子在军中,恐怕他得不到任何消息,骤然听闻这件事,恐怕也是这种反应吧,对于兵权,大部分世家真的是松开太久了。 隆庆帝见底下讨论的热烈,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呵呵地开口问:“诸位爱卿有何见解?不妨说出来听听。” 这话一出,底下立刻噤声,没有一个人出列。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冯巳拱手:“陛下,如今伪陈节节败退,我军连下数郡,大大地打击了叛军的势力,老臣以为,当予以嘉奖。” 隆庆帝笑呵呵地拍拍肚皮:“这是当然,这是当然!哦,还有韦小将军和魏国公家的小娘子,都有功,都该赏!” 一听这话,刚刚缓和的气氛又凝滞住了。 半晌,裴询忽然站出来,神色严瑾,似乎带着不赞同,他直视魏覃:“魏国公,魏小娘子为何会出现在荆州?这恐怕于理不合吧?” 此言一出,朝堂上的议论之声也大了起来,有不少人跟着点头,表示赞同,大家的目光也都聚集到了魏覃的身上。 魏覃捋须一下,对着隆庆帝道:“陛下,实在是惭愧,小女听闻刘老将军受伤的消息,十分忧心她的外祖父,所以偷偷地跑去了荆州……臣也是等她出了城才知晓这事,管教不严,惭愧惭愧……” 见魏覃一副真心实意的样子,朝堂上的众臣即便是还想借题发挥,也说不出什么来了,总不能当众打人家脸,说“是呀,你家闺女就是没教养”,那可真是结仇了! 隆庆帝一见魏覃恭敬道歉,连忙道:“魏娘子忧心外祖父千里探望,那是有孝心,出计策兵退伪陈,那是有谋略,魏爱卿有女如此,怎么反倒自责起来?” 魏覃摇摇头,一脸愧受的模样。 其余听到这话的人,面上笑着,心里都呕得不行,难怪当年太宗弄死了太/祖所有的儿子,唯独放过了隆庆帝,现在看来太宗果然是慧眼视鱼目啊! 朝上又谈论了一番,最后隆庆帝拍板,给凉州军诸人都下了封赏,受伤的刘老将军被允许回长安修养,而卢副将则受封镇西将军,正式接替了凉州军统帅一职。而桓昱从杂号将军被封为平西将军,位列四平将军之一,真真是年轻一辈武将里位置最高的一位了。至于魏楚,众人还疑惑隆庆帝会怎么封,没想到隆庆帝倒是也干脆,直接给了个安阳县主的封号,还赏了明珠一斛,丝绢二十匹等等。 听到这封赏,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眼见着魏覃笑眯眯地上前谢了恩。众人这才恍然,是了,这位魏娘子不论如何军功卓著,毕竟只是女子,封赏自然也是按照女子的封法,安阳县主这是宗室女的封号,封给魏娘子已经是了不得的恩宠了。 魏覃倒是不在乎女儿得什么封赏,在他们家,父知子,子亦知父。阿奴此行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证明她临走前的那番话,而他作为父亲,也从这一刻起,认可了阿奴能力和地位,她所要求的,即是她该得的,也是她能掌控的 。 下了朝,魏覃笑眯眯地捋着胡须,走在宫内,不多时,忽然有人在后面唤住他:“魏国公请留步。” 魏覃转头一看,就见韦竣山朝他拱了拱手:“魏国公慢走。” 魏覃还礼:“韦大人。” 韦竣山走到魏覃身侧,和他并列走着,一边还笑着恭维了一句:“早听闻魏大人有女巾帼不让须眉,果然名不虚传!” 魏覃心中一动,顿时就知道了韦竣山的来意,一时之间,他看韦竣山的眼神就有点不太高兴了,韦温那小子,虽然他是默认了,但还是觉得配不上自家女儿,奈何女儿喜欢,他也就安慰安慰自己,只当将就了。 但是真等到韦竣山笑得“不怀好意”地站到他面前,他还是很难忍住心里的不爽。 韦竣山见魏覃“嗯”了一声,就一直没大搭话,心里也没底了,只能继续往下说:“说起来,曾听贱内说起过,小娘子的及笄礼就在这个月?” 魏覃偏头看他一眼,终于搭话了:“嗯,小女的及笄礼确实在月中。” 韦竣山沉吟片刻,又道:“请恕我冒昧,不知魏小娘子可曾有婚配?” 魏覃摇头:“未曾。” 韦竣山遂道:“犬子已过弱冠之年,亦未曾有婚配。魏小娘子巾帼之姿,世间罕见,不知犬子是否有幸……” 魏覃脚步停顿,偏头看了韦竣山一眼,只道:“韦小郎君玉树临风、才华横溢,更遑论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若能得如此良婿,魏某还有何不满?只是小女脾性率直,喜好舞刀弄枪,这些也不能瞒着韦大人,韦家世家门第,又家规森严……” 韦竣山连连摆手,笑着打断魏覃的话:“魏大人这说的是哪里话?我韦家怎么会如此不通人情?魏小娘子巾帼风姿,如此难得,怎会不容于韦家?” 听到韦竣山这么说,魏覃笑着颔首,没再说话。韦竣山见魏覃表态了,心里也定了,走了没两步,就向魏覃告辞了。 魏覃辞别韦竣山,刚刚到家,就遇上了传旨的太监,对方见到魏覃,连忙迎上去:“魏国公回来了。” 魏覃点头示意:“公公辛苦。” 太监连连摇头:“哪里哪里,这是咱家的荣幸。倒是要恭喜魏国公和魏小娘子。” 魏覃跨步走进国公府门,太监跟着进去宣旨,正巧,刘夫人穆氏和刘娥英在魏家做客,圣旨一到,都到正厅去接圣旨。 宣完旨,太监连忙虚扶了魏楚一把,一张老脸笑开了花:“安阳县主,恭喜了。” 魏楚对着阿青使了个眼色,阿青立刻递上一个装着金锞子的荷包,那太监连连摆手,脸上半谄媚半惶然:“您这是折煞老奴了,不敢当不敢当的!” 魏楚握着圣旨,接过阿青手里的荷包,往那太监手里一放,只道:“公公给我带来这么好的消息,不过是请公公喝点酒,那当得上什么‘折煞’!” 那公公见魏楚亲自递过来,当时诚惶诚恐地收下了,他又对着魏楚说了几句吉祥话,才转身告辞,一路上,他习惯性地伸手捏了捏荷包,一捏就知道里面是个锞子,思忖着必然是金的,心下顿时满意了几分 。这宫内宫外私底下传魏小娘子是个提刀可杀人的母夜叉,根本就是胡说八道,魏小娘子不仅长得娇俏,为人也爽直大方,哪里是什么母夜叉,恐怕这长安城里的一大半小娘子都比不上她哩。 魏楚并不知道这位新上任的公公对她的评价,她此时正展开了圣旨给刘娥英看。刘娥英看得又羡慕又欢喜:“真好,你封了县主,以后可就是宗室女了。” 魏楚瞅她一眼,失笑:“宗室女有什么好的?” 刘娥英瞥她:“怎么不好?你以后的夫君就是仪宾,自动有官职哩。” 魏楚知道她在开玩笑,倒也不跟她贫嘴。 穆氏和刘氏在讨论及笄礼的事儿,魏楚则和刘娥英带着重茂在花厅里品茶,刘老将军和刘重文即将回长安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刘家,刘家人的心情显然好了不少。 刘娥英抱着重茂,喋喋不休地在魏楚耳畔念叨:“你是不知道,大哥和祖父出事这两天,家里愁云惨淡的,阿娘每次一想到就红眼眶,阿爹的脾气都坏了不少,家里的仆人那叫一个胆战心惊。连我们重茂都好几天没吃得下饭呢,瞧瞧,这小肚皮都饿瘦了!” 刘重茂都很配合地掀起自己的小衣服,把小肚皮露出来给魏楚看,小眼睛小嘴巴都皱皱,一副委屈摸样。 魏楚忍俊不禁,伸手把他的衣服拉下来:“别闹,这天还凉呢,小心阿茂得风寒。” 刘娥英帮他整理好衣服,又兴高采烈道:“大哥的信昨天到了,他说腿好多了,里面的铁片也取出来了,在休息几日说不定就能正常走路了!太好了,等他回来,就可以娶宋姐姐,宋姐姐这些日子也消瘦了很多……” 魏楚摸了摸刘重茂的头,安慰道:“总归没出什么大事。不过是婚事推迟一段时间,宋小娘子是个重情义的,大哥有福。” 刘娥英重重点头:“他们也算好事多磨了。” 魏楚又调笑地看了刘娥英一眼:“表哥毕竟订婚了,一切好说,倒是你,大哥没成亲,也不能越过他嫁出去。” 刘娥英脸色微红:“说什么呢,我才不想嫁出去。再说,就算不能嫁……还不兴先定个婚啥的。” 魏楚颔首,笑容满面:“是呀是呀,可以先订婚,不知道刘小娘子要和谁订婚哪?” 刘娥英见魏楚开口调笑,羞恼地拿起一颗果子就往魏楚身上丢:“哼,你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马上要及笄的魏二娘子!” 魏楚接过果子,咬了一口,一点也不因为这个话题害臊。 刘娥英还想臊一臊她,还没等开口,就见一个丫鬟匆匆地从小径跑来,进了花厅,向刘氏行了个礼:“夫人,文澜院的萧姨娘犯了心绞痛。” 刘氏皱了皱眉,看了那丫鬟一眼:“去请大夫吧。” 那丫鬟也不敢多说,得了令,就匆匆地出门去请大夫了。 魏楚看着这一出,心下生出几分不豫,微微皱了皱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4章 吾与君道不孤 刘娥英见魏楚皱眉,也偏过头去看了看那丫鬟仓促的身影,疑惑道:“那位经常这样?” 魏楚凝眉:“她进来没多久,我就去荆州了,没怎么见过她。不过,看母亲的样子,应该也闹不出风浪。” 刘娥英颔首,半晌又摇头叹气:“真是可怜哉,半年多以前还是风光得意的世家贵女,没想到今天就落到这样的地步……造化弄人啊。” 魏楚轻笑了一下:“能怪谁,还不是只能怪萧家当初肆无忌惮?他们可是唯陆颂之马首是瞻的,陆氏是叛国,萧氏难道不是?不过是卖世家一个面子,除首恶之外,不计较罢了。” 刘娥英表示理解:“这么一想,她们这些世家女子,倒是比咱们可怜,看看陆妙瑜,再看看萧敬姿……” 魏楚拍拍她的手:“都一样的。” 刘娥英耸肩,没再说话。 待得刘氏母女离开之后,魏楚才细问刘氏:“阿娘,那位经常这样心绞痛?” 这位萧娘子进门半年多,魏覃只去过三两次,还都没留宿,刘氏和魏老夫人又都免了她每日的请安,这位萧娘子几乎足不出户。若不是她院里的丫鬟时不时来请示些什么,刘氏都快忘了府里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见魏楚这么问,刘氏皱眉想了一会儿,才道:“似乎是有请过三四次医生,毕竟娇生惯养的,心情郁结生病,也是在所难免的。” 魏楚又问:“请的不是太医?” 魏家人生病,多半是请太医出诊,而且一般都是姻亲周家的几位门生,若是小病,则请的是回春堂的大夫,这回春堂也是周家旁系在外面的产业,故而,魏楚有此一问。 刘氏又回忆了一番,才道:“不是,可能是萧家御用的?” 魏楚略有不满地皱眉:“进了魏家门,还用他们萧家的人?我可从来没听说萧敬姿有什么心绞痛。” 刘氏瞥她一眼:“你阿爹从来不去她那儿,她身边一个得力的人都没有,再说还有张管家的人盯着呢,你就放心吧。” 魏楚半信半疑地摇摇头:“罢了。” 刘氏瞅她一眼,念叨:“你现在就是好好的跟着女官学礼仪,也别到处跑,笄礼可就要到了 。” 魏楚脚步一顿,正想讨好地应承一句,就见阿青凑过来,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魏楚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眸光晶亮,眼里满是兴奋之色,她向刘氏一拱手:“阿娘,有急报,我去去就回。” 刘氏还没来得及生气,魏楚就不见了踪影。 半晌,刘氏捏着手里的花笺,怔怔地坐在厅里,心中也不知是气恼多些还是无奈多些,然而,不论是什么,她现在已经深刻地意识到,阿奴的人生已经不是她所能控制和预料的了,因为,此刻的她已经无法阻止阿奴要做的任何事。 且不论刘氏心里如何翻江倒海,魏楚的马车已经停在了慕山居的门口,她一身男装打扮,身边跟着同样男装打扮的阿青,站在慕尚居门口,倒也稀松平常。不多时,就有小厮将她们引入二楼雅座。 一进雅座,魏楚就看到了满面红光的马六,马六一见到魏楚,相当激动地行了个大礼:“将军,您可算是回来了!” 魏楚拿着把扇子,放在手里把玩,笑看了马六一眼:“见到我那么激动?” 马六笑着挠挠头:“您是我的大恩人,离了您,我都不知道怎么做事了!” 魏楚坐下,给马六和自己都斟了一杯茶,随手递给马六:“你在骠骑营不是做得挺好的吗?” 流民兵没有拆散,反而归入了北军,成了其中一支,而马六也因为招安土匪、以及跟随魏楚痛击陆氏立有不小的战功,再加上魏楚在后面使力,他目前已经获封军司马,算是营部的副长官,倒是和曾经的苏祁杜格一个职位,不过虎贲营的地位人数向来与别的营部不同,所以实权上差距是很大的。 当然,现在的杜格苏祁已经全部高升,苏祁因为参与击退伪陈的战争,得封振威中郎将,而杜格比较惨,因为没有这项军功,只是升了半级,受封校尉。 然而,这个并不起眼的军司马的职位对于马六来说,却已经是连想都不敢想得的东西了!他原先不过是一介家奴,如果没有魏楚的提拔,不要说他自己,即便是他的子孙后代恐怕也永远摆脱不了奴籍,可是现在,他却拥有了官身!简直就像是做梦。 魏楚见马六一脸真挚,心里倒也是高兴的,她能放心地把马六推上去,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马六记恩。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马六虽然面上嬉皮笑脸,油嘴滑舌,可他却实实在在是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人,他也许从没听说过这句话,但上辈子他却是用一辈子在践行这句话。 所以,她敢用他,也会不惜余力地将他推上高位。 魏楚喝了一口茶,开口:“说说吧,你让阿青传来的消息。” 马六慎重地点头:“您回来那天让我注意裴家,今天果然有消息了,有一个江湖打扮的人,进了裴家,没多久,裴家的管家就匆匆地出门,请了他家惯用的大夫进去,听闻,裴夫人突发心疾,昏迷不醒。” 魏楚收起扇子:“哦,这么说,裴睢的死讯应该已经传回来了。那江湖人的模样,你可还记得?” 马六有些得意地挑了挑眉:“我让人跟着呢,已经找到他落脚的地方了。” 魏楚笑昵了他一眼:“这情报做久了,挺有心得呀 。” 马六嘿嘿一笑。 魏楚敲了敲桌子:“先别打草惊蛇,倒是可以查查底细。这种人明显不是裴家的家奴,奇怪得很。” 马六应承下来,过了一会儿,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支支吾吾起来,还迟疑地抬头看了看魏楚。 魏楚疑惑:“有什么事,尽管说。” 所谓疏不间亲,马六也明白这个道理,魏楚让他说,他反而更犹豫了,捏着茶杯跟捏朵花似的,一下松一下紧,别提多扭捏。 魏楚直接“啪”地一声拍下扇子,瞪他:“让你说你就说,扭扭捏捏你当是绣花哪!” 马六一个激灵,倒是老实了:“可能也是我反应过度了,就是魏三郎君,他接管咱们的人之后,嗯,动了营部里不少人,都是您以前提上来的……” 魏楚捏着扇子,“嗯”了一声,看不出喜怒。 马六心下一横,反正都开口了,索性就都说了:“分到魏三郎君手下的哥们喝酒的时候抱怨了不少,似乎是魏三郎君急于立威,对老人实在是有些不留情面……而且,最让他们担心的是,魏三郎君调整了一些军规,但是又用不长久,恐有……朝令夕改之嫌。” 马六飞快地说话,言罢,喝一口水,偷眼去看魏楚的脸色。 哪知道魏楚听完这一切,忽然哈哈一笑:“不错啊你小子,都会用成语了,最近找了谁做师父?” 马六一脸懵逼,啥情况这是?将军真得有再听吗? 魏楚见马六紧张地喝水,知道他能说出这番话也是思虑再三,耗费了全部勇气。她也不晾着,直接表明态度:“我三哥没有带兵的能力,也带不了多久。这点你心里有数就行。至于你说的,我都清楚了,兄弟们心情苦闷,就劳烦你代我,多和他们联络联络感情。只一点,凡是信我的,我都不会亏待。当初让你去搜集情报的时候,我就说过,有些事不能全靠着‘魏家’。” 魏楚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番话,马六却听得心惊肉跳,连忙站起来:“将军,属下绝对没有挑拨的意思。” 魏楚抬了抬手,示意他坐下,又给他倒了杯茶,安抚了一下他的心情,淡笑:“我若是不信你,也不会把这么多重要的东西交到你手上,你忧心什么?咱们手里的情报消息都是你一手建立起来的,如今也是你一手管着。这件事,你做得很对,以后不管是谁的事,但凡可能危害到局势,你都应该跟我说。咱们不兴疏不间亲这一套。” 马六一听这话,激动的脸都红了,一个高大的汉子直接“扑通”一下朝着魏楚跪下:“将军对马六的恩情,马路这辈子都无以为报,只求子子孙孙都能为将军效力!” 魏楚站起身,将马六扶起来,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心下感慨。马六是她收的第一个心腹,也是目前朝堂上完全属于她而非魏家的势力,她知晓马六的忠心,但更希望,马六能够真正明白她终其一生到底在追求什么。 魏楚拍了拍马六的肩膀,让他坐下,笑着问:“你在朝中已经数月,感觉如何?” 马六一脸懵懂,不知魏楚为何问这个,他呐呐地点了点头:“还行 。” 魏楚又问:“可有交到什么好友?” 马六支吾了一会儿:“还没接触到太多人,主要还是营里的弟兄。” 魏楚继续问:“骠骑营里也有不少大家族的子弟,你认识几个?” 马六垂头,有些丧气:“不太熟悉……这不,他们说话,咱也搭不上嘴。” 魏楚深深看他一眼,感慨:“你知道为什么搭不上嘴吗?这些人都是来混军功的,打仗从来不用他们上前线,甚至,他们连这个穷不拉几的军营都待不了几个月,马上就该升迁调任,平步青云了。” 马六不知道魏楚为什么说这个,但他呐呐地说了一句:“他们跟咱不一样,是贵族。” 魏楚沉默了,拿起小火炉上的茶壶,往自己的杯子里注水,一时之间,整个隔间只有水声在回响。 气氛沉闷,马六也不安了起来,他抬头看魏楚:“将军,我说错了吗?” 魏楚摇头叹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哪有人生来就是贵族?我魏家四代以前也不过是名字都没有的泥腿子。” 听到魏楚这么说,马六惊诧地瞪大眼:“将军……” 魏楚笑了:“我魏家起家,是靠命搏来的,好几代人的命。这还算是幸运极了的,这普天之下还不知道有多少豁出命去依旧什么也没搏到的枯骨呢。” 马六觉得话题已经超过自己的预计,他只能愣愣地看着魏楚,不发一语。 魏楚瞅了他一眼,笑了:“说得简单些,我所做的一切,就是希望,将来有一天,可以有一条路,能让所有庶民都有机会成为贵族,而不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马六终于反应过来,抬头:“您是说,庶民晋升可以不用再拼军功,而是……” 魏楚点头:“是,这是我想做的事里面,最重要的一件,至于别的,若是此事成了,自然好说,若是此事都难成……那也别想了。” 马六神情微变,忽然连喝了好杯茶,喝罢,把杯一放,一抹脸,眼神炽热:“将军,我曾经什么都不懂,但是在朝堂待过几个月,您说的这些,我都能明白!您在为我们做事,我马六就是肝脑涂地,也要给您当先锋,给您开路!” 魏楚对上马六真挚的眼神,反倒苦笑了:“这条路也许比刀山火海更难。” 马六豁然站起身,哈哈一笑:“马六不过是贱命一条,若能成是赚了,不成也活够本了!” 魏楚也一拍桌,站起身:“好!就为你这句话,当浮一大白。阿青,让人上酒!” 阿青在门外应了一声,没多久,就有小厮上了一坛酒,马六举杯敬魏楚,魏楚也给面子地一饮而尽。 今日慕山居这一宴,平淡无奇,所知者也不过区区三人,然而,百年之后,史家却将这一宴写得惊心动魄,并盖章就是在这一次宴会上,秦国大长公主彻底收服了日后举足轻重的骠骑将军马肃,而马肃至此之后,在大长公主的集团之中始终举足轻重,他本人也对大长公主誓死效忠,哪怕是公主失势的那段日子也未曾动摇一分一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5章 世家风骨如泥 自慕山居回来之后数日,魏楚就一直没有在出门,直到这一日,终于到了月中,她及笄礼的日子。 清晨霜露浓重,然而魏府门前却车水马龙,宾客如云。不多时,皇后娘娘的凤撵也停到了魏府门前。魏覃并刘氏以及魏府内一众宾客都出来接驾,皇后扶着小太监的手缓步走下凤撵,笑道:“众卿请起,不必多礼。” 刘氏迎着皇后娘娘进府,一种女眷宾客也跟在后面,边走边和皇后说着话。皇后的面容很慈祥,一如她当年做代王妃的时候。 魏楚早早地就被拖起来,梳妆绞面,因为有规矩在,所以也没有出门迎接皇后,直到时辰到了,她才着一身缁布采衣,衣上镶着丹色锦边,庄严肃穆地进入魏家东堂家庙之中。 家庙之中礼器俱全,宾客满堂,作为主人的魏覃和刘氏端坐一旁,有司捧着一个金盘站在一旁,作为赞者的刘娥英也站在一边,见她走进来,还挤眼冲她一笑。 魏楚看了她一眼,就被有司引导着往前走了两步 。魏覃作为主人,站起身说了几句话后方才宣布开礼,魏楚向宾客鞠躬行礼,之后被引导到笄者的位置跪下,刘氏转眸看着面前跪坐的女儿,想着当年小小一团的女儿今日竟也长大成人了,不久之后更是要出嫁离开自己身边,一时之间,心中顿生酸楚,眼眶微湿。 魏楚跪下之后,礼乐起奏,随着有司的赞礼,正宾皇后娘娘开始给魏楚行初加之礼,她先赞颂:“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之后方才为魏楚挽发,簪上发笄,并将象征儿童的采衣换成了襦裙,并系上香囊罗帕等物,预示着魏楚成人。刘娥英在皇后带上发笄之后,上前为魏楚正笄。而行完一加的魏楚出门向来宾行礼,又回堂中,朝刘氏和魏覃跪下,叩头相拜。刘氏的眼眶更红,弯腰将魏楚虚扶起来。 一加之后,有司继续唱赞礼,礼乐变了变,正宾盥手之后,为魏楚行再加之礼。魏楚抬头,对上皇后的视线,皇后微带着笑容,继续赞颂:“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这一次她将魏楚发间的发笄换下,从有司的托盘上取出了一支白凤出云点金滚玉步摇,轻轻钗在魏楚的发间,轻声对魏楚道:“今日起,小娘子便算成人了。” 魏楚抬眸冲她一笑,皇后安抚地拍拍她的手,为她换上丹朱色的曲裾深衣,魏楚着深衣起身,再次走到外侧,向诸位宾客行礼。丹朱色的深衣衬得魏楚肤白如雪,发乌如墨,点漆似的眼眸灵动如一汪清泉。诸位女宾看着魏楚,心下也不知是喜还是忧,如此颜色,若不是有凶煞之名,恐怕整个长安城都要争相求娶。更有些女宾相望对视、面有讶然,目光落到了魏楚发间那支白凤出云点金滚玉步摇上,眼尖的都看得出这支步摇是作为正宾的皇后娘娘自己的首饰。这支步摇很是珍贵,乃是宫中藏品。 步摇由整块羊脂白玉雕刻而成,浑然一体,呈白凤展翅之状,更在凤眼位置点红宝石,在凤嘴里衔着金珠,坠流苏,既雍容又清贵。皇后娘娘将自己的珍藏送给魏二娘子,可见非常看重魏家和这位安阳县主。一时之间,来人心中都有几分复杂,魏家权势鼎盛,已然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然而,进无可进就只剩两条路,要么大厦骤倾,要么……御宇登极! 宾客的心思浮动,并不影响笄礼仪的进行,魏楚二跪正宾之后,便是三加之礼,皇后娘娘正式给魏楚戴上钗冠,魏楚也穿上最雍容端庄的大袖长裙礼服,上衣下裳,腰间佩带美玉香草,向着挂图跪下,行三拜之礼,这最后一礼拜的是国家社稷、拜的是天地君亲。 之后是置醴和醮子,再然后便是取字,魏楚心下惴惴,这字虽然由正宾说出口,但是是父母取的。她曾让桓昱帮她取字,桓昱知她懂她,取字“齐光”。她很满意这个表字,也委婉地跟父亲说了,父亲听了只是看她一眼,也没说应不应。 桓昱对她的心意,她不想辜负,自然也希望能用他取的表字,故而正宾的祝词一出口,她就不自觉地直起了身子。 “……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齐光甫。”皇后的话音一落。魏楚立刻行礼回道:“某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 行完礼站起身,魏楚感激地看了看魏覃,魏覃抚着长须,笑了笑。倒是外头的宾客听到这个字,窃窃私语起来:“安阳县主的字是什么?” “听着是齐光。”一个夫人回道。 陆妙卿立刻轻嗤了一声:“魏家也是奇怪,竟然给女儿取这样的表字。” 虽然在座很多夫人都是这么想的,然而,大家默契地对视一眼,一个都没有接话。 陆妙卿见冷了场,心中愈加怨愤,自从陆家失势,她被禁足两个月之后,这种怨愤就已经种在了陆妙卿的心里 。而这扭曲的心态在韦峻山警告她已经定下韦道蘅婚事之后达到了顶峰,她怨恨魏家、怨恨韦峻山、更怨恨韦温那个孽种,然而,她却一个都不能得罪。 陆妙卿双手紧握,自家深深掐进掌心,盯着魏楚的眼神极其阴狠,很有几分嗜其血肉的凶残。 不过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在乎陆妙卿在想什么,魏楚的及笄礼结束,皇后娘娘拍着魏楚的手,和她说了几句话,又和刘氏告辞,便率先坐凤辇离开了魏府。身为主人的魏覃和刘氏则对所有宾客致谢,并顺带宴请了在座的几位夫人们,整个宴会其乐融融。 是夜,最后一名宾客也离开了魏家,忙碌了一天的魏家人终于能歇一歇,魏楚换下礼服,穿上轻便的衣服,抱起已经能“呀呀”说话的小侄女往花厅走。 花厅里,忙碌的魏玄和在军营中任职的魏宪都已经回来了,魏覃也低着头和小闺女魏媛说着什么。只有刘氏,对着魏覃叹气:“我看那位陆夫人,走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宴会上对我们也不冷不热的,这态度,真是要娶我们阿奴?” 魏覃拍了拍魏媛的肩,让奶娘带着小姑娘回去睡觉,转过头安抚刘氏:“是那日下朝,韦大人拦下我,亲口说的,哪能有假?你看着吧,说不定明儿就有官媒上门了。” 魏楚一进来,就听见官媒二字,随口问道:“什么官媒?” 刘氏拉她坐下,认真地盯着魏楚的眼睛,仔细问:“阿奴,你以前和陆夫人有过接触吗?” 魏楚仰头想了想,摇头:“嗯,除了一些宴会,没怎么接触过。” 刘氏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既然没得罪过她,她对你的态度怎么如此不好?你舅母私下跟我说,笄礼的时候,她在宾客席上似乎还嫌弃了一番你的表字。” 魏楚逗着怀里的宝儿,漫不经心:“哦。” 刘氏恨铁不成钢,使劲儿点了点魏楚的额头:“你这丫头,都是大人了,怎地还这么不上心!你若真嫁进韦家,她以后就是你正经婆婆,一个孝字压在头上,你还不得由着她磋磨!” 见刘氏那么激动,正在讨论着别的话题的魏家父子都收了声,转头看向这一对母女。 魏楚看着自己的母亲,不厚道地笑出声:“阿娘,你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陆氏哪有那能耐磋磨我?” 魏覃和魏宪都是一脸赞同的样子,魏玄无声叹了口气,只有刘氏依旧忧虑不已:“你这丫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这后院磋磨人的法子,多得是,哪是你一个姑娘家能想象的?单单是陆氏给你立规矩,让你昏定晨省,就够你受的了,更别说时时侍奉,那真是要人命!” 魏楚见刘氏满脸忧色,似乎真的看见她受磋磨的样子,心下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她今日的及笄礼显然给母亲带来了巨大的冲击,进而让母亲对她出嫁离家这一事简直焦虑到了寝食难安的地步。 母亲希望她做个规规矩矩、宜室宜家的女子,这一点虽然与她的想法相悖,也造成了她们的争执,但不可否认,母亲对她的爱一直倾她所有的。 魏楚握紧了母亲的手,安抚地拍了拍,视线对上她焦虑的双眸,娇声道:“阿娘,你要相信我,这世上没人能为难我。你别忘了,陆氏的叛国罪还高悬在陆夫人的头上呢,她现在恨不得夹起尾巴做人,怎么敢磋磨我?” 听到这个,刘氏稍微安心了些,沉默了一会儿,又不甘心道:“说起来,冯家多好啊,冯夫人那么喜欢你,你要是嫁去冯家,我也不用担心这些事了 。” 魏楚无奈,好半天才终于把刘氏哄了屋,刘氏抱走了魏媛,花厅里只剩下了魏氏父子和魏楚。 魏覃咳了一声,开口了:“你二哥马上就要回来了。” 魏楚一脸惊喜:“真的!二哥要回来了!” 魏覃见她高兴,也笑着抚了抚胡子:“是呀,说不定还能赶上你成亲。” 魏楚佯作不满地哼了一声:“我及笄礼就没赶到,若是连婚礼都赶不上,以后休想让我叫二哥。” 魏玄温和一笑:“枉二弟那么疼你,要是让他知道了,还不得心痛死!” 魏楚嘿嘿一笑:“他要是把我二嫂带回来,让我见见,我就不生气了。” 魏家老二魏平两年多前娶了扬州当地的大家闺秀,因为任职期间不能擅回长安,所以婚礼是魏覃、刘氏并魏家几个亲戚一起去扬州参加的,再加上魏平非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所以也没有回京述职的机会,这一来,他便两年多没回长安,而不曾去扬州的魏楚也就从来没见过这位二嫂,当然,她上辈子是见过的。 魏覃知道魏楚对没能参加二哥婚礼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他安抚了一下自家闺女:“你二哥这次回来,应该不会在外放了。” 魏楚一击掌,兴奋道:“这太好了!二哥外放了这么多年,也该回来了。” 魏家三兄弟,魏玄像个大家长,有时候,比起魏覃,魏楚更怵这个大哥。而魏宪,因为和魏楚年岁相近,两人打打闹闹,向来谁也不让着谁。只有魏平,比魏楚大上几岁,性子活泼,爱闹爱玩,魏楚魏宪小时候都喜欢黏在他屁股后面跟着他到处闯祸。尤其魏楚,因为是女孩子,一向是得魏平照顾的那个,相反魏宪就比较惨了,一直都是背锅侠。 果然,一听到魏平要回来,魏宪就抖了抖,苦不堪言,光魏楚一个就够能祸祸得了,要是再来一个无条件纵容魏楚的魏平……简直就是噩梦。 说罢魏平的消息,趁着所有人都在,魏楚便把荆州遇到裴睢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把自己的猜测想法也说了出来。 魏覃之前就收到了魏楚的信,倒是不惊讶,但是魏玄和魏宪,显然就震惊得多。 尤其魏玄,他从小师从冯巳,可以说受得是世家教育,人生目标就是做一个国士,做一个君子。之前出了陆家和萧家的事,他还算镇静,只当哪里都有败类,况且冯巳向来也不是很看得上这两家,然而,裴家,却是被冯巳称赞过无数次,被他赞誉为最有风骨的世家。这样的家族,竟然也会做出和陆家一样的事?他们口口声声说天下苍生,可他们真得在意过天下苍生吗? 魏楚转头看着脸色苍白的魏玄,和魏覃对视一眼,都叹了口气。魏家当初矫枉过正,让大儿子受了世家教育,魏楚也知道自己大哥对于世家风骨并没有完全死心,他总是以为坏的只是一部分,总体还是好的。 然而魏楚却用鲜血淋淋的事实告诉了他,世家从骨子里就烂了,他们是注定只能被历史洪流裹挟直至湮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6章 从来人心隔肚皮 魏玄沉默着抿唇,倒是魏宪支吾了几分:“不会吧,裴睢干这个……难道都是丞相大人授意的?可是当初伪陈割据的时候,裴大人可是力争出兵剿灭叛军的,他怎么会支持伪陈,还和匈奴勾结?” 魏覃没有回答,反而指骨轻敲桌面,转头看魏玄,问他:“你怎么看?” 魏玄倏然抬头,蹙眉,勉强道:“也许这只是裴睢个人的做法,裴大人未必有支持他,就像阿奴说的,裴睢想要靠这个捞取政治资本,取代裴霂……” 魏覃皱起了眉头,颇为严肃地盯着魏玄:“伯渊,让你师从冯巳是我的决定,然而,我现在觉得这个决定错得离谱 。” 此言一出,魏楚和魏宪都惊得噤了声,魏玄的脸色更是一片煞白。 魏玄往后退了一步,双拳紧握,惨白的脸上隐隐透出一丝受伤。魏覃虽然是武将,却并不是喜欢暴力教育的人,所以,对魏玄来说,他这句话已经是非常重了,从根本上否定了他从小受到的教育,也否定了他的做法。 魏覃见几个儿女大气不敢出,又看了看魏玄面无血色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开口道:“伯渊,你从小就是按着一家之主的标准培养的,走得是文臣的路子,这本来是极其稳妥的,甚至,为了给你铺路,还将你送入冯巳门下,但是,现在的情形已经截然不同了,你可知道?” 魏玄艰难地点点头:“我知道。” 魏覃又瞪视他:“你知道?所以刚才那番话是你考虑之后的结论?你若只有这样的见识,陆氏就是我魏氏的前车之鉴!” 魏覃的话越说越重,似乎想要一棍把魏玄打醒。魏玄勉强抬头,笑得非常惨淡:“让父亲失望了。” 魏宪看看父亲又看看大哥,垂下了头,不知在想什么。 倒是魏楚面露焦急之色,她支持父亲能把大哥掰正,但她不支持这样粗暴的方式。 魏覃见魏楚急着想说话,瞥了她一眼,道:“你想说,就说吧。” 魏楚舒了一口气,走到魏玄身边:“大哥,父亲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希望你能够看清世家的面目。冯大人确实是风骨的名士,但是就是因为他太光风霁月,反而看不到朝堂上的污秽肮脏之处,大哥师从冯大人,学得他一身风骨,这是很好的,但父亲也希望大哥同样能看穿小人心肠。” 魏楚一番劝慰,让魏玄和魏覃之间凝滞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魏覃没开口,魏玄拍了拍魏楚的肩,笑了一下:“大哥知道,让阿奴担心了。” 魏楚摇了摇头。 魏覃看了看自己的儿女,说道:“裴睢死了,裴询更不会善罢甘休,他必然会试探,你们在朝堂之上都要小心。” 魏楚附和:“没错,虽然裴睢是死在赵安邦手上的,但那个时候我和韦郎君都在荆州,他必然还是会疑心的,裴家目前名望太高,我们不能正面相抗。” 魏玄抬眸,对上父亲的视线,坚定道:“请父亲放心,我不会再糊涂了。” 魏覃点头,摆手让他们出去。 兄妹三人走出花厅,魏楚侧头去看魏玄,小声道:“大哥,你……” 魏玄伸手,拍着魏楚的肩,笑容依旧温和:“阿奴,大哥心里有数,是大哥魔怔了。” 魏楚站在原地,看着魏玄远去的背影,心里也不好受,大哥的性格温和,又多年受到世家熏陶,让他去揭露世家根子里的丑恶,不啻于摧毁他的信仰,然而这本来就不是他的错。 魏楚叹息,身旁的魏宪见她面露难色,反倒笑了:“阿奴,大哥并不是蠢笨之人,他能自己转过弯来,反倒是你,这天下事都喜欢管管的性子,也该收一收了。” 魏楚见魏宪笑得没心没肺,心下反倒生出几分不豫,她知道自己这是迁怒,但是三哥上辈子争夺皇位时对手足的狠辣,让她始终放不下戒备之心 。今日父亲训诫大哥,她第一反应就是去看三哥的神色,虽然并没什么异常,可是她总觉得…… 魏宪见魏楚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紧盯着她,顿时也有些惴惴,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魏楚闭了闭眼,收起纷繁的心绪,抬头看着魏宪:“三哥最近在军营里待得可习惯?” 魏宪一愣:“还行,怎么突然问这个。” 魏楚摇摇头,伸手搭住魏宪的肩膀,半认真半玩笑地道:“你现在可带着我的兄弟,还不许我关心关心?” 魏宪侧头看她,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又一脸嫌弃地回她:“你一个姑娘家,和一群流民称兄道弟,还有没有点规矩?” 魏楚正了正神色,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这些可都是大梁的将士,可不是什么流民。” 魏宪一噎,嘴硬道:“虽然已经归入正规军,但是之前毕竟是流民,所以朝廷才要对他们专门进行一些训练。” 魏楚似笑非笑地瞅他:“你的意思是,我当初没把人训好?” 魏宪微微退开两步,他似乎感觉到魏楚在生气,立刻讨好一笑:“也不是说你训得不好,但是朝廷有朝廷的规矩,三哥我也没办法。再说了,你看你都及笄了,也快订婚了,少不得分更多的心思到婚事上,这军队的事,哪里还能劳你费心,你说是不?” 魏楚缚手,笑着点头:“三哥说得,倒是也很有道理。” 魏宪舒了口气,拱了拱手:“这夜深了,三哥先回屋去,你也快些回去吧。” 魏楚见魏宪飞快地消失在眼前,唇边挂着笑,心里却愈加烦闷。很明显,她三哥看不上流民兵,这对她来说是好事,三哥越是看不上这群人,这群人就越是心向着她,加上还有马六帮她打点,这群人即便不在她手上,最后也会为她所用。 但是,三哥看不上流民,就说明他潜意识里也是认可世家那一套的,对庶民居高临下,对世家却仰慕学习,这一点与她的主张根本就是背道相驰。若是魏家内部都不能团结一致,他们还怎么和世家抗衡? 魏楚烦躁地挠了挠头,转身回院子,想着还是明天找桓昱商量商量再说。 不过,第二天,她还没来得及找桓昱,倒是韦家的人先上门了。 魏楚还没走到正堂,就听到一个高亢的女声发出一阵很假的笑声,然后就是自家母亲的声音,接着又是那女声叽叽喳喳在说了什么。 她揉了揉眼角,刚一跨进正堂,就感觉到有人靠近她,握着她的手,叽叽喳喳地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这位就是安阳县主吧,老身给县主见礼了。哎哟,瞧瞧这风姿,这容貌,也难怪韦家郎君急着让老身上门提亲呢!这要是慢一步,还不知有多少郎君来相争呢!” 魏楚一愣,脑子里只剩下不断放大的“提亲”二字。她僵硬地抬起头,对上母亲的视线,刘氏倒是冲她笑了一下,魏楚觉得这是终于能把她嫁出去的欣慰笑容…… 那媒婆还在天花乱坠地夸,倒是刘氏向身边的大丫鬟使了个眼神,大丫鬟上前,递给那媒婆一个荷包,笑着道:“多谢王嫂子,这个您收着 。” 王媒婆捏着荷包,一边笑一边冲刘氏道:“夫人那么客气,老身实在不好意思。老天爷能给老身这个机会成这一桩良缘,那是老身的福气!” 这王媒婆虽然声音尖利高亢,但是嘴巴却是甜得很,让刘氏听得直笑:“可多谢你了,韦家那边还要劳你回复。” 这事成了还有银子拿,王媒婆自然笑逐颜开,连连保证抱在她身上。 说了一阵,王媒婆就告辞离开了,刘氏笑呵呵地看着魏楚:“韦家可算来提亲了,要是再不来,我都要以为人家反悔了。” 魏楚简直无语,昨天晚上还在担心她嫁过去会受到磋磨,今天就这么急不可耐地要把她许出去……真是女人心,海底针呐。 刘氏又转头和身边的丫鬟说着话,好似是在谈论刚刚王媒婆说的话,几人谈论得可起劲儿,完全把魏楚晾在了一边。 魏楚喊了一声:“阿娘。” 刘氏正说得起兴呢,完全没听到魏楚的声音。 魏楚只好提高声音:“阿娘,我今儿要出去。” 刘氏头都不回地摆摆手:“你出门啥时候还要跟我请示了?要走赶紧走。” 魏楚被这句话噎回来,神情愤愤,笄礼前她还是藏着掖着的宝珠子,这一许人就立马变成了泼出去的水了,心塞…… 魏楚闷闷不乐地出了门,直到在春温阁门口和桓昱碰了面,脸色依旧很颓废。桓昱数日没见她,一见她露出这种表情,又忧又惊:“阿楚,你怎么了?” 魏楚抬头看他一眼:“今早,你家来提亲了。” 桓昱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脸上微红:“是……是呀。” 魏楚继续颓废地垂头:“我阿娘简直是欢天喜地,巴不得明天就把我嫁出去。” 桓昱想了半天,才明白她颓废的原因,顿时闷笑出声,顺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你这是跟伯母闹别扭呐!” 魏楚拿脑袋一下一下地撞着桓昱的胸口,愤愤不平:“她就知道嫌弃我,我不开心了。” 桓昱抚了抚她的背,宠溺地哄她:“好好好,你想去哪里玩,我陪着你可好?” 魏楚垂头想了一会儿,忽然猛地抬头,眼神晶亮:“咱们去荣喜街吧!” 桓昱的脸色一下子就垮了,小心翼翼地看着魏楚:“荣喜街乱哄哄的,还是换一个地方吧?” 魏楚瞥他,坚定地摇头。 桓昱叹气,对上阿楚,他从来只有妥协的份:“好吧。” 桓昱答应了,魏楚自己反倒不想去了,她叹了口气:“算了,阿娘要是知道我去荣喜街,恐怕更不高兴了。” 桓昱见她闷闷不乐,忽然想起一件事,握住她的手,眼神晶亮道:“我带你去个地方,你一定喜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7章 落拓不羁魏寻之 魏楚跟着桓昱一路走,两人也没有乘轿,反倒牵着手,在街市上慢悠悠地逛,两人都一身男装打扮,这亲昵牵手的样子引来了好些人隐晦的眼神,桓昱倒是岿然不动,魏楚一直憋笑,有种干了坏事的满足感。断袖风尚从前朝开始就一直颇为盛行,秦楼楚馆也不少兔儿爷,但是想到桓昱会和断袖扯在一起,魏楚就忍俊不禁。 长安城西坊是平民区,魏楚和桓昱在窄窄的巷子里穿行,走过两三个街坊,走出密集的居民区,就看到了零零落落的一些大户人家的庄子,再往外走,已经接近长安边郊,往外看都能看到成片成片的良田。 魏楚疑惑地看桓昱:“再走可要出城了,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桓昱神秘了一笑,拉着她走到一个不起眼的庄子门口,敲了敲门。不多时,就有人来开门,那是个看上去非常年轻的男子,约莫和魏宪差不多大,皮肤晒成麦色,手很粗糙。看模样就是个忙于田地的农民,但他却穿着宽袍,绑着儒生的发髻,见到桓昱非常激动地冲他行礼:“桓郎君怎么来了,里面请,里面请!” 魏楚听到那人称呼桓昱为“桓郎君”,眉头一跳,她看了看那男子,又看桓昱,依旧一头雾水,桓昱拍拍她的肩,笑而不语。倒是那男子见到魏楚,向她行了礼,微微一笑:“这位郎君是桓郎君的朋友?在下郑新,不知郎君贵姓?” 魏楚还了一礼:“郑郎君不必多礼,在下免贵姓魏 。” 郑新笑着将两人领进院子,刚一迈进院子,就能听到屋子后面传来朗朗的读书声,魏楚一惊,随 即恍然大悟,露出笑容:“这是你说过的书院?” 桓昱笑着点头。一旁的郑新笑容满面,显然对桓昱非常感激:“是的,桓郎君在这里办了书院,所有资质好的孩子都可以来读书,这里的先生也都是桓郎君请来的。” 魏楚心知这就是桓昱跟她说过的书院,听到郑新说的话,她抬头去看桓昱,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桓昱不以韦氏的名义办书院,反而用自己的真名,为的就是不让这群人成为韦氏门生。他为了实现她的抱负,将所有底牌全部推到她的面前,让她决定去留生死……她甚至不敢想,如果她辜负了他,桓昱会怎么样。 走过小院,就能看到正屋,正屋显然被改建过,很大,两边开着窗,屋里通透明亮。魏楚站在一旁看着,屋子里摆着一排排的书桌,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屋子里坐着二十几个学生,年龄有大有小,大多是和郑新差不多的年岁,看模样也是皮肤微黑,显然也没少干农活。 魏楚又去看站在前面的老师,这一看之下,大吃一惊,这位老师不是别人,正是以身殉国的秦丞相之孙秦觅。秦觅已经看到了他们,冲他们点了点头,但没有走出来,而是继续给在座的学生讲课。 魏楚和桓昱站着看了一会儿,郑新也在边上陪着。魏楚带着几分歉意看他:“实在是抱歉,为了陪我们,倒是害郑兄不能听先生讲课了。” 郑新连连摇头:“哪里哪里,魏郎君误会了,在下不是秦先生的学生,在下的资质不够好,没能选上。” 桓昱解释道:“书院里年龄够的学生都参与了秦先生的选拔,他出了一些题,选出了里面二十五个人。” 魏楚会意地点点头,正想接着问,郑新已经先开口,解答了她的疑问:“是的,虽然没有被秦先生选上,但是落选的学子还是可以跟着别的老师学其他的东西。” 魏楚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确实很好,大家各有所长。” 桓昱对郑新道:“孩子们快来了,你去忙你的吧,不用陪着我们。” 郑新笑着一礼,转身离去。 桓昱见魏楚一脸兴奋地看他,笑着给她解惑:“一开始书院的学生都是附近佃户的孩子,我买下这个庄子,这些孩子农忙的时候就帮着父母干活,其余时间都在庄子里读书。郑新就是第一批学生,他现在留在书院给新进的孩子们启蒙,第一批学生有很多都留在书院当先生,后面两三批有一些被秦先生选中,也有一些精于算数、水利,至于秦先生教得这一批,都是按先生的意思教。” 魏楚点点头,心里知道秦觅教得这一批学生才是他们参与朝堂倾轧的主要力量,不过别的学习算数和水利的人,对他们来说来是非常重要的力量。总之,对他们来说的是,不会嫌弃任何人才,而是长久处于缺人的状态之中。 魏楚和桓昱并肩走着,问他:“秦先生你是时候请来的?” 桓昱叹息:“秦丞相和夫人死后,秦家几个儿子都丁忧,秦家本来就没有什么根基,这顶梁柱一去,族人基本上就散了,现在,大部分秦氏族人都已经离开长安了,估计是回乡了 。秦丞相是文臣泰斗,当时秦家离开长安时,我去请过,但秦大先生和二先生都要丁忧三年,所以决意扶灵回乡,但是寻之先生只需守孝一年,所以愿意听我一言,我将我们的主张告诉了他,他就愿意留下来帮我们了。” 魏楚叹了口气:“秦丞相想得一直是天下苍生,秦先生是秦丞相的嫡长孙,想必对他祖父的想法非常了解。秦丞相出师未捷身先死,秦先生一定是想帮祖父完成遗愿。也难为他一代才贤,窝在你这小书院里当教书先生。” “两位能给觅这个机会,才是觅的荣幸。” 身后传来一阵清朗的男声,魏楚和桓昱转头,就见秦觅穿着一身白色粗麻的宽袍,发髻上插着一支简单的白玉簪,模样有些落拓,脸上还带着一丝胡茬,模样与长安城里的贵公子们完全不同,倒是充满了一种野性美。 魏楚和桓昱对视了一眼,桓昱上前一步:“秦先生辛苦了。” 秦觅往石桌上一靠,抬手拿起一壶酒喝了几口:“不用跟我说谢,我也有所求,你若真能做到你承诺的事,便是帮你登上帝位,又如何?” 桓昱笑了笑,没说话。 倒是魏楚仔细看了秦觅一眼,秦丞相这个嫡长孙,她也是听说过的,此人年近三十,却一直未曾出仕,但是他的才名却在儒林之间盛行,尤其是秦觅的一手字书,可谓千金难求。若不是年岁不同,这长安第一公子的名声可能还落不到冯安远的头上。 她本以为秦觅是和秦丞相一样的耿直之人,但如今看来,却完全不是这样,秦觅与儒林间的士人们完全不同,这人玩世不恭、甚至大逆不道。 秦觅似乎发现了魏楚打量的目光,走近几步,垂眸同样也打量起魏楚来,半晌,忽然将石桌上的酒坛往魏楚怀里一抛,大笑:“这是三十年的梨花白,如此凡尘俗世,何不一醉了之?” 魏楚顺手接过酒坛,拎在手里似笑非笑地晃了晃,突然用力将酒坛往地上一砸,眼神睥睨:“这凡尘俗世,哪里配让我为它一醉!” 秦觅怔了怔,看着地上碎成一片片的酒坛,忽然仰天大笑起来,一边笑还一边发出长啸之声,显然畅快至极:“好!说的好!” 桓昱看着笑得停不下来的秦觅,侧头对上魏楚的视线,魏楚安抚地冲他一笑,桓昱却觉得心下有几分不爽,秦觅是个相当随性的人,喜怒与常人全然不同,但很明显,魏楚的做派让他很满意。 秦觅大约是笑够了,忽然转身,直接进了亭子,将放在石桌上的另一坛酒也砸了,酒香顿时四溢开来。 魏楚一笑:“如此香醇的女儿红,可惜,可惜。” 秦觅转了个身,衣袂纷飞,看向魏楚:“都是俗物,有何可惜?” 魏楚和桓昱一起走进亭子,她坐下,抬眸对上秦觅的视线:“物便是物,何来雅俗?” 秦觅眼神晶亮,坐在魏楚另一边,大笑:“既然万物皆同,你又何叹‘可惜’?人所好便是雅,人所恶便是俗!” 魏楚转了转手里的青瓷杯,头也不抬:“焉知今日所好不是明日所恶?以此分万物,不过是人一时自作多情。” 秦觅盯着魏楚,又问:“论人,皆可称之自作多情,看来只能和你论鬼神了 。” 魏楚唏嘘了一声,抬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子不语怪力乱神。” 一听魏楚这话,秦觅立刻站起身,眼神瞬间冷淡:“你不论人,倒是论起了纲常。” 魏楚也跟着站起身,眼神灼灼,气势逼人:“先生,我说了,焉知今日所好非明日所恶?不过是择可信而信,是非正误自有我定,先生难道连自己也不信?” 秦觅沉默了一会,突然摇头一笑:“世间凡有大欺瞒,一定是从骗自己开始的。” 魏楚突然发出一声轻嘲,秦觅抬眸,看着面前一脸嘲讽的人,只听到她一字一句地开口说:“若是先生这么认为,那么,刚刚的酒还真是白砸了。先生确实适合一醉不醒。” 魏楚说完后,秦觅就那样呆坐在原地,低垂着眼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没再说什么话,也没有做出任何表示,就好像一下子入定了。 魏楚站起身,也没有和秦觅打招呼,她拉着桓昱就往亭子外走,似乎已经把秦觅遗忘了。就在两人快要走出花园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了秦觅的声音。 两人转过身,就见秦觅冲魏楚弯腰一揖:“多谢魏小友一砸之教。” 魏楚还了一礼:“先生不必言谢,魏某亦有所求。” 说完这一句,魏楚就拉着桓昱走了出来,身后一直传来秦觅大笑的声音,那笑声相当快意,隐隐还夹杂着一句“痛快”。魏楚听见了,勾唇一笑。 桓昱一直没讲话,此刻才拽紧了她的手:“秦先生非常人,他之前虽然答应了我的请求,却也一直未曾与我多谈,在书院中也多独来独往,没想到今日阿楚一番话……倒是让我看到了秦先生的另一面。” 魏楚摇了摇头,笑容里也带着几分快意:“想不到秦丞相如此耿直忠诚之人,却养出了秦寻之这样的人,难不成真有物极必反一说?” 桓昱见她笑意盈盈,也跟着一笑,语意中却佯作不满:“这位秦先生虽而立之年,却一直未曾娶妻,阿楚与他相谈甚欢……” 魏楚拽了他一笑,佯怒:“说什么呢你,这都能扯一块去?这位秦先生明显是愤世嫉俗之人,我呀,不过是刚好对上他的思路了。估计在他眼里,我比他更离经叛道,这才会跟我说那一番话。” 桓昱摇了摇头:“倒也真是怪哉。” 两人又说了一阵,桓昱带着魏楚去见了一批学生,是他口中说过的那一批精于水里工程和算数的人才,魏楚见了一圈,混了个眼熟,了解了一下每个人的情况,这才跟着桓昱出了庄子。 出庄子这一路,魏楚的脸上一直带着兴奋的笑容,来之前的郁闷早就不见踪影,她掰着手指,嘴里念念有词,显然在盘算什么。 桓昱笑着打趣:“这就在想怎么给他们分位置了?” 魏楚笑了:“哪还用得着分位置,这明明就是位置多人少,咱们只有这一个书院明显不成,现下最关键的还是怎么扩展书院,怎么招揽人才。”、 桓昱会意地点头:“还真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8章 就中更有痴儿女 魏楚和桓昱一边聊着书院的事,一边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两人拐进一条狭窄的青石板巷子,迎面走来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高大的男子,魏楚下意识地往桓昱身边靠了靠,给对方让出一条道。来人垂着头,快步与两人错身而过,魏楚无意识地转了下头,正好瞥见了那人的容貌,顿时一惊,拽着桓昱袖子的手也紧了紧,桓昱有所感,也不动声色地抬眸去看那人,一看之下,他也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等那人走出小巷,魏楚立刻拽着桓昱悄声跟上,男人七拐八拐地在小巷子穿行,魏楚也不好跟得太紧,只是远远地在他身后缀着,眼见着他走入一片小院林立的街坊区,桓昱拽住了魏楚,向她摇头示意不能再跟上去了。 魏楚点头,眼见这那男人消失,她才问桓昱:“看你的神情,难道你也见过这个人?” 桓昱凝眉:“我刚刚想问,你怎么会认识这个人。” 魏楚道:“我见过他的画像,回长安后我就让人盯着裴家,裴睢的死讯就是这个人传回裴家的,这说明他当初很有可能也去过荆州,而且,这人怎么看也不像是裴家的家奴。我疑心这里面有猫腻,让人查过他落脚的地方,但不是这里,我倒是没想到他在城西这一块竟然也有住处?” 听到魏楚这么说,桓昱恍然大悟,神情却愈加不好看:“我五年前见过此人,若是他当时就为裴家所用,那么当年伏涂山匪乱与裴家脱不了干系……” 伏涂山匪乱魏楚也是听说过的,她知道就是这场剿匪之战让桓昱在武将里站住了脚跟,也让他得以掌控虎贲营,而最重要的是,也是当年这场乱,让薛录之以平叛之功,成为了九卿之一的光禄勋,权势压过了嫡系出身的薛闵之,使得薛家在长达五年的时间里都处于内耗状态,若不是重生而来的魏楚和桓昱,薛家是妥妥要落到薛录之手里。同样的也是在这场平乱之中,陆颂之的幼子身故,让陆颂之一直迁怒于薛录之。 魏楚在脑中将这些关系细细地理了一理,想明白了这里面的干系,只剩惊叹:“刨去你谋划的那些,如果这里面别的推论成立,我只能说,裴睢死得不冤,裴家这样厉害的手腕,他两辈子都学不会 。” 桓昱一脸认同:“如果没有我插手,当时风头一时无两的薛家将在几十年内无休止内耗,同为北方世家的韦氏会因为捧出一个外室子而颜面扫地,在士林之中抬不起头来,而陆氏幼子会有军功,身为侨姓世家的陆氏还会和薛录之联手给薛家添堵,世家第一第二的薛家和韦家都会被拉下马来,北方世家本就唯薛、裴、韦三家马首是瞻,这样一来……” 魏楚笑了:“薛家生乱,韦家丢脸,只有裴家一直光风霁月,堪称儒林典范。至于侨姓世家,什么陆氏、萧氏本就根基就不深,不足以与北方系抗衡,裴家若是成了北方系之首,也就是成了世家之首。” 桓昱继续分析:“更关键的是,伏涂山匪乱爆发之初就是冲着世家去的,这也是为什么,一场匪乱会闹得这么大。匪乱爆发在扬州,毁损了不少侨姓世家的本族、甚至祠堂宗庙,也冲击了扬州官衙,世家义愤至极,门生日日上书,朝廷不得不果断出兵安抚……” 魏楚忽然笑出声,抚了抚掌:“真是厉害,裴家这一箭都不知道射下来多少只雕了,闹了这一出,当年应该有不少人提出应当允许世家设立私兵吧?” 桓昱点头:“确实,裴家这时间选得太妙了,先帝刚去,新帝年幼,正是皇族对朝堂掌控最弱的时候。匪乱之后,确实有人将此事归结于太/祖当年削去世家私兵,才导致匪民毫无顾忌。事实上,虽然长安城中的世家依旧没有私兵在手,但是这些世家的本家,自那次之后,都巧立名目想要重设坞堡,以佃户之名蓄养了私兵。” 魏楚狠狠皱了皱眉,咬牙切齿:“也就是说就算在长安摁死了这些世家,他们也能靠着世家私兵割据地方?” 桓昱转头,见魏楚露出肃杀之色,知道分裂割据这一条是真戳到了她的逆鳞上,他伸手拍了拍魏楚的肩,笑着安抚她:“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裴家虽然算计得好,可你父亲这些勋贵武将也不是吃素的。太/祖当年花了多大的力气废除世家的坞堡和私兵,他们怎么眼睁睁看着世家轻易复辟坞堡制度?不过是因着朝廷理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世家才养了五年的兵,远不及魏家在和陵别业的人马。” 魏楚稍稍舒展了眉头,心里对裴家的警惕却是提到了最高层:“裴询玩这一手,就算是苦肉计也是慨他人之慷,侨姓世家受了匪乱,薛家生了内斗,韦家捧出一个外室子,只有他裴家毫发无伤、好处尽得!” 桓昱点头:“若不是今日见到这人,又听得你说的那番话,我也没法将五年前的匪乱和裴家联系起来。” 魏楚转了个身,握了握桓昱的手,已经长开的秀丽面容上满是苦笑:“和这些老狐狸斗,我们真的是任重道远。” 桓昱反手握住她,深邃的眸中印出她的身影,眼神温柔至极:“即便是刀山火海,只要你我同行,又有何惧?” 魏楚闻言,笑容灿烂,眸光盈盈:“与君同行,便是黄泉路又何妨。况且,最惨的时候都经历过了,你我还怕什么!” 听到魏楚这么说,桓昱忽然伸手抱住了她,魏楚惊讶地想要抬头看他,却被桓昱轻轻地按了按脑袋,不让她抬头。魏楚埋在衣料之中,瓮声瓮气地问:“阿昱,你怎么了?” 桓昱垂下眼眸,遮住眼底瞬间涌上来的血色,声音却依旧温和:“没什么,只是想要抱一会儿,阿楚……” 魏楚有些疑惑,但是桓昱一向都喜欢和她肢体接触,她也习惯了,见四周没人,她也就安心地靠在桓昱的胸口,有一下没一下地拽着他袖口的布料,继续瓮声瓮气地絮叨:“好吧,那就抱一会儿,不过已经很迟了,咱们要早些回去 。我阿娘最近可烦我了,我要是又在外面晃荡,她肯定又要念叨个不停……” 桓昱听着耳边魏楚那埋怨中隐带甜蜜的声音,轻轻地“嗯”了一声,却没有松开她,反倒继续温柔但强硬地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 魏楚永远也不会知道,她说出口的那句“最惨的时候”带给他怎样的恐惧,那种被绝望掩埋没顶的感觉,那种每天醒来都像是一副行尸走肉的感觉,他根本就不敢回想失去她之后的那个自己,那个人不是他,那是被愤怒和绝望控制的傀儡,那个傀儡用最后一丝清醒克制住自己毁灭那个世界的冲动,靠着完成她的理想这一信念在人世间苟延残喘,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下一秒是不是就会崩溃,是不是就会出手屠杀那些活着的人,他不只一次地想,她死了,这些人凭什么就能好好活着…… 桓昱闭了闭眼,眼底猩红的血色终于慢慢退去,他永远不会去回忆那段日子,也永远不想成为那个人,他知道那个人不是魏楚喜欢的桓昱,所以,他永远不能出现。 桓昱沉默了很久,魏楚又尝试着抬了抬头,询问:“阿昱,到底怎么了?你抱够了吗?” 桓昱“嗯”了一声,又接了一句:“没有。” 魏楚“哦”了一下,又安安静静地趴回去,脸上是遮不住的笑意,她本来以为一直担心自己对桓昱只是歉疚,并没有很深的爱,但是这一路相伴而行,她知道自己当初的想法根本就是错得离谱。她是爱着这个男人的,也许上辈子就爱着了,可是她太蠢太笨,错过了一次又一次,让自己和他都陷入悲惨的命局之中,不过幸好,这辈子不会再错过了! 桓昱感觉到魏楚的脸在他胸口蹭了蹭,还发出了一阵轻笑,笑声中透出满足和快乐,接着他就听到魏楚用瓮声瓮气的声音说:“阿昱,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很爱你。” 桓昱睁大了眼,环抱住魏楚的双手立刻僵硬,就好像是中了什么咒语。魏楚表白了半天,见对方没有反应,迟疑了一会,终于仰头去看他,桓昱那呆傻的样子立刻就落入了她眼里,魏楚失笑,伸手揉了揉他的脸:“阿昱,你傻了吗?” 桓昱垂眸,呆愣愣地对上魏楚的视线,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魏楚看不惯他那呆样,狡黠一笑,忽然踮起脚尖凑到桓昱唇边,飞快地在他唇上点了一下:“醒了吗?咱们该回去了。” 桓昱本来就愣着,这会儿简直像是被冻住了,只是两颊瞬间爆红,眼神无措又无辜,看得魏楚忍俊不禁。她用力拽着桓昱往回走,一边走一边道:“你再犯傻,我就丢下你自己走了啊!” 魏楚拖着桓昱走了一阵,后者大约终于回过神来了,忽然露出傻得不得了的笑容,上前两步,一把把魏楚抱起来,直接就往前跑,吓得魏楚都叫了一声,连连拍他的手臂:“阿昱,你疯了!” 桓昱侧头在她脸颊边蹭了蹭,眼神简直能将人溺毙:“我送你回家。” 魏楚对上他的眼睛,反倒不好意思地躲了躲,小声道:“不用,我自己回去。” 桓昱根本不把她放下来,坚持要抱着她,魏楚只好被自暴自弃地想,反正明天被传断袖的不是她,这愣子愿意抱着就抱着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9章 前朝曲调今朝闻 暮春之际,连下了好几场雨,将人关在屋子里,憋闷到了极点。这一天,好不容易出了个大太阳,暖洋洋的日头晒得人昏昏欲睡,全身发霉的魏楚二话不说在自己院子的大树下绑了个吊床,相当惬意地躺在上头慢悠悠地晃悠。眼光穿过树叶,洒下点点余晖,她手里拿着一本游记,半眯着眼,一边百~万\小!说,一边时不时地晃动吊床到石桌边上去拿一颗杏子,咬上一口,酸得眉眼都皱在了一起,她扇动着书页朝屋子里喊:“阿青,杏子太酸了。” 屋子里的阿青正忙着指挥着小丫鬟们打扫院子,晒书晒被褥,去去这些天的潮气,她听到魏楚的话,头也不抬:“二娘子,你将就将就,这时节的杏子都是这样的。” 魏楚见她抱着一大摞书跑进跑出,累得满头大汗,再看看自己院子里的小丫鬟们一个两个都忙得晕头转向,顿时觉得自己悠悠闲闲的样子简直实在拉仇恨,顿时悻悻闭了嘴:“好吧,你们先忙,你们先忙。” 阿青搬完书,又去指挥小丫鬟们打扫书房,其余的大丫鬟则去找花匠修理外院被雨淋坏的花木。魏楚见久久没人给她换果子,只要又晃过去,重新拿起杏子,继续慢慢吃,吃着吃着,倒是吃出味来了,一本书还没看完,就把一盘杏子都给吃了。 游记看完了,她也被日头晒得昏沉,索性把书一放,躺在吊床上就睡过去了。刘氏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石桌上乱七八糟地堆着杏核、摊着书,而始作俑者躺在两树之间的吊床上睡得天昏地暗。 刘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直接上前两步,推着那吊床猛地一晃,魏楚睡梦中惊醒,一个激灵就往地上跳,一边跳还一边惊呼:“怎么了,怎么了!地动了吗?” 刘氏都气笑了,捏着她耳朵:“光天化日的,你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在院子里睡觉!这是哪里学来的恶习,啊!还地动,我看你是要翻天!” 魏楚躲开两步,捏了捏发疼的耳根,委屈地看了刘氏一眼,这吊床她是跟阮梦婷学的,她给阮梦婷在长安城找了个小院子,后来去看阮梦婷,发现她的房间里多了这么一个吊床,她一见就喜欢,所以照搬了回来。 刘氏见她幽怨地瞪她,又指了指桌上一堆杏核:“还有这堆乱七八糟的,哪有一点姑娘家的样子!” 魏楚听这话都听出茧来了,知道不能跟刘氏争,只好默默伸手拿回自己的游记,阿青也立刻跑过来,收拾了杏核 。 刘氏看到阿青,连着一起数落:”还有你,阿青,二娘子是个拎不清的,你也拎不清吗?任由她这么胡来?” 阿青垂着头,连连称是,一句话也不敢反驳,魏楚也跟着伏小做低,刘氏说了两人一阵,气也算消了一些,她心里也知道,这个女儿已经不可能板得正了,再生气也是白搭。好一会儿,她才对魏楚道:“韦家纳采之礼已经送上门了,阿娘要拿你的八字给韦家,去问凶吉,这八字给了,可真的就不能改了。” 魏楚点头:“我知道。” 刘氏也不过是问一句,见她敷衍,随即又递给她一张帖子:“裴家暮春历来有办诗社的传统,这是裴夫人差人送来的帖子。” 魏楚捏着帖子来回看了看,挑了挑眉,笑了笑:“哦?裴家的帖子?这世家贵女的诗社往年可从没请过我,今年这是怎么了?” 刘氏也知道些裴家的事,瞥了她一眼:“这不是正中你下怀?” 魏楚收起帖子,笑意满满:“这么快就来试探我?裴夫人这次可有些沉不住气,若是丞相大人知道了,还不气疯了。” 刘氏诧异,不知道她是从何处得出这是裴夫人自作主张的结论,但她也没问,只是指了指魏楚身后的吊床:“把你这破玩意儿拆了,下次再往我看到,你以后别想出门!” 魏楚举手做投降状:“好好好,马上拆,马上拆。” 听到魏楚这么说,刘氏这才满意地转身走了。魏楚刚刚舒了口气,躺回吊床,打算在它四分五裂之前,发挥最后一丝余热,就见院门口又有一人探出了脑袋,登时又吓得跳了下来,定睛一看,走近的并不是刘氏,而是魏宪。 魏楚捏起一颗杏子就往魏宪身上砸,一边砸一边瞪他:“鬼鬼祟祟的,做贼呢你!” 魏宪躲过她的杏子,嘻嘻一笑:“怎么了?刚刚被阿娘训了?” 魏楚嘁了一声:“开玩笑,我怎么会被阿娘训。” 魏宪不理会死撑着的某人,只是凑过去,眨了眨眼:“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要怎么感谢我?” 魏楚转了个身,懒洋洋地摆了摆手:“先说来听听。” 魏宪笑:“表哥和外公明后天就能到长安了!” 魏楚嗖地一下转身,眼神晶亮:“真的吗?真的吗!具体什么时候,我去接他们。” 魏宪拽住兴奋地动来动去的魏楚,叹气:“还早呢,估计下午才到,你急什么。” 魏楚面上满是欣喜:“太好了,也不知道表哥的腿有没有好些,华大夫他们有没有一路跟着?有他们在,赶路应该要放心些。” 魏宪并不认识华大夫,也不知道魏楚在碎碎念什么,只继续道:“听说荆州送来的军报,匈奴开始打伪陈了。” 魏楚愣了愣,她这些日子不是忙着笄礼,就是忙着韦家的三书六礼,也没多少机会出门见马六或桓昱,所以并没有人和她说起过这件事。但是猛地意识到自己脱离了朝局,还是让她心里一阵不舒服。 魏楚问:“什么时候送来的军报 。” 魏宪想了想:“估计也就是两天前吧。” 魏楚垂眸,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父亲这两天去西郊军营了,并未曾回国公府,但是,除了父亲,国公府的里竟没有一个人会主动与她谈及朝政,大哥如此,魏宪也是如此……荆州这与她休戚相关的事尚且如此,更遑论旁的事? 魏宪不动声色,将魏楚的神情收入眼底,他静了片刻,又道:“阿爹今天就回来了,他急着去西郊,不是因为伪陈就是为了伪燕,总之,这两地肯定有一个不安分。” 魏楚偏头,笑看着魏宪:“三哥,你怎么想起和我说这些?” 魏宪愣了一下,随即挠了挠头:“这不是,我刚刚接手军营,对武事不擅长,你比我有经验,所以来向你请教请教呀。” 魏楚挑眉看他:“哟,从小到大,咱俩向来谁也不服谁,今儿这是天上下红雨了,你竟然来向我请教?” 魏宪瞅她:“你说的什么话,你三哥我是这种斤斤计较的人吗?三人行必有我师,向自己妹妹请教请教怎么不行了。” 魏楚扑哧一笑:“好好,那你想请教什么?” 魏宪想了一会儿,道:“我就想知道,阿爹啥时候会对伪陈出手,现在伪陈受匈奴攻击,咱们趁机出手,轻轻松松就能把伪陈拿下,多好的机会呀。” 魏楚一笑:“这你就要去问阿爹了。不过,我估计,阿爹就算要出手,也是先除北燕,不会先除伪陈。” 魏宪皱眉:“为什么?” 魏楚捏起一颗杏子,咬了一口,算得直哈气:“伪陈虽然容易拿下,但是拿下伪陈,就意味着要立刻对上匈奴,攻得下却难以守住。北燕则刚好相反,虽然看似粮草丰厚、精兵强将。但是只要拿下,就全然是我大梁腹地,不必受蛮夷垂涎。” 魏宪点头:“所以,伪陈这块立着的屏障,暂时不能倒?” 魏楚转着手里的杏核,叹气:“你看大梁现在的状况,对上匈奴有多少胜算?内忧外患,自然只能先忍着。” 魏宪听完,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开口:“阿奴似乎对世家很是厌恶?是因为世家与我们历来不对付,抑或是因为世家与匈奴勾结?” 魏楚手上的动作一停,杏核骨碌骨碌地从石桌上滚落,她抬起头:“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 魏宪神情凝重,与魏楚对视:“世家毕竟底蕴深厚,门生广布,单就说藏书,你去整个大梁搜罗一遍,也许都没有长安几个世家藏里的多,咱们已经是武将之最了,何必去和世家撕,更别说这胜算实在是……还有大哥,不管怎么做,都是让大哥为难呀。” 魏楚垂眸,石桌底下的手却已经握紧了,她一直疑惑魏宪今天怎么会和她说这么多有的没的,原来…… 魏宪见她没有动静,心里也一阵一阵地打鼓,只要硬着头皮往下讲:“咱们家目前最关键的毕竟是这天下,和世家合作,能够减少很多麻烦,阿爹登位也会少很多阻力。否则光是天下文人的唾沫都能把咱们淹死。” 魏楚抬了抬眼皮,冷笑一声:“文人?呵,文人要是有用,五胡之乱怎么一个人都顶不住?文人要是个东西,怎么第一批南逃的就是他们 !文人,今儿还在自吹自擂忠君爱国,明儿就能在胡人朝廷跪着做官!咱魏家要是信文人那一套,这天下也别坐了。” 魏楚火气大,魏宪也吓了一跳,讪讪道:“你也别这么说,文人也不都是耍嘴皮子的,这治理天下的名臣循吏可不都得从文人里面出嘛!” 魏楚又哼了一声:“我可从没见哪个名臣循吏靠嘴皮子骂街扬名的。” 魏宪知道说不过魏楚,只要认输:“好好好,你说的对,但是不可否认,咱们现在真没对付世家的实力,大哥的想法我不知道,但我的想法,反正一时半会儿不能动他们,至于阿爹,他的态度我是看不清。” 魏楚瞥他:“你觉得大哥是个什么态度?” 魏宪抿了抿唇,偷眼看她:“真要我说?” 魏楚点头:“说。” 魏宪缩了缩肩膀,摇头:“还是算了。” 魏楚忽然站起身,开始收拾起吊床来:“不想说就算了,我得收拾东西,你走吧,走吧!下次要是还想请教我,记得带上拜师礼。” 魏宪目瞪口呆,半晌才讪讪退开:“好吧,那我走了……明儿要是外公表哥他们回来了,我再找你去接他们。” 魏楚嗯了一声,魏宪回头看了两眼,这才离开魏楚的院子。 魏楚捏着吊床的手极用力,骨节发白,青筋暴起,她狠狠地将吊床从树上拽下来,粗壮的树都被拽得狠晃了两下,吊床摔在地上的巨响,引得阿青匆匆忙忙从屋里跑出来:“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魏楚冷声:“没你事,回去。” 阿青从未见过自家二娘子如此难看的脸色,简直比在荆州战场上杀气还重,她忍不住抖了抖,但还是强撑着立刻屏退了身边的小丫鬟:“你们都出去。” 小丫鬟们都鱼贯而出,院子里只剩下魏楚和阿青。魏楚狠狠地一拳砸在石桌上,拳头都砸出了血,阿青一声惊呼:“二娘子!” 还没等阿青回房找出药,魏楚已经犹不解恨地将石桌掀翻了。阿青噤若寒蝉,一下都不敢动。 好一会儿,魏楚才踉跄退了两步,靠在树上,紧闭着眼,脸色铁青,阿青抿着唇,躬身站在魏楚身边。她虽然不知道二娘子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但也知道必然和朝廷大事有关,只有这些事,二娘子才会如此上心,如此愤怒。 果然,没一会儿,阿青就听到魏楚冷得掉渣地声音响起:“阿青,传讯给马六,让他立刻给我去查!查查魏宪回长安以来到底接触过什么人!不计代价地给我查!一个都不许漏!” 听到“魏宪”这个名字,阿青心中如擂鼓,但她很快镇定下来,快速道:“是!” 待得她转身,魏楚又加了一句:“今日之事,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阿青立刻转身,单膝跪地,以属下的礼节朝魏楚一扣:“是!” 魏楚这才闭眼,疲惫道:“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0章 诗社再遇韦道蘅 刘重文和刘大将军一行回来得比魏楚想象的快。翌日清晨,她刚刚洗漱完毕,魏宪的人就来给她传话,说是大部队快到长安城了。她连忙拾掇拾掇带上阿青就出门与他们会和,刘氏和魏宪并几个家仆已经在马车旁等着,几人上了马车,就连忙往城门奔驰而去。 马车快到城门,魏楚远远地就看到城门口围着一堆人和车马,定睛一看,正是刘家来接人的队伍,穆氏同样也看到了魏家的马车,带着刘重文和刘重茂往他们的方向赶来。魏楚一下马车,就见刘娥英冲她笑,穆氏也拉着刘氏的手:“妹妹辛苦了,你其实不用来的这么早。” 刘氏摆摆手:“我也是担心阿爹,能第一眼见到他安好,我也就放心了。” 穆氏一笑,没再说话。魏楚往穆氏的车队那里看了一眼,随口问:“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刘娥英撇嘴,倒是刘重茂人小鬼大:“我这些姑姑叔叔们,可就趁着这机会对阿爷嘘寒问暖呢!” 刘娥英赏了刘重茂一个爆栗,无奈地看了魏楚一眼:“自从听闻阿爷和哥哥出事,祖母的身体就一直不好,本来是二嫂留在家里照顾祖母,母亲出来迎阿爷他们,没想到其余人争着抢着也要跟来,母亲懒得掺和他们的事,爱来不来,索性就全带上了。” 魏楚耸了耸肩,刘家嫡出的只有大舅舅、二舅舅和母亲,其余的都是妾室所生,现如今,这些个妾室估计也是听说重文表哥这个嫡长孙伤了腿脚,不能在为官,所以一个两个赶着来讨好老爷子,妄图多分一杯羹。虽然是自己外家,但她也不好多插嘴,只是安抚道:“华大夫有回春之术,表哥的信里不也说腿好了很多,说不定已经能正常走路了。” 刘娥英双手合十,抬眼看着远处扬起的烟尘,喃喃道:“但愿吧。” 远处的人马很快到了近前,刘家的人立刻都围了上去,刘氏和魏楚反倒落在了外头,刘娥英拉着魏楚往前挤了几步,正好看到刘大将军红光满面地走下马车,看到一群人,他朗声一笑:“怎么还来接了,不用来,不用来。” 穆氏行了一礼:“阿家忧心阿翁,遂让儿媳务必前来相迎。” 刘大将军听到这话,关心地问了穆氏一句:“你阿家的身体可还好?” 穆氏老老实实回答:“阿家听到阿翁和重文受伤的消息,却是受了些刺激,不过听闻阿翁无恙,已经好多了。” 刘大将军舒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你阿家年纪大了,你们要多看顾一些,有些消息能瞒着她就瞒着吧。” 穆氏点头称是。 刘大将军的话音刚落,倒是那些庶出的子女一个劲儿地嘘寒问暖,将他包围起来,魏楚拽着刘氏的手:“阿娘,你不去见外祖父?” 刘氏笑容满满:“瞧你外祖父这笑声,我就知道他肯定没事了。” 魏楚一笑,不一会,不知道刘大将军对他这些儿女说了什么,人群乖乖让开,他自己则走到车后,正好刘重文从后面一辆马车下来,穆氏连忙上前扶住儿子,满眼心疼:“重文,还好吗?” 刘重文握了握自己母亲的手,笑着回望:“阿娘,我可以自己走,华大夫已经治好我了 。” 穆氏眼眶一热,掩饰性地偏了偏头,连声道:“好好好,阿娘这就放开。” 穆氏嘴里说着放开,手上却依旧托着刘重文,唯恐自己一松开,儿子就甩了。倒是刘大将军说了一句:“赶了几天路,累不累?腿还好吧?” 刘重文回道:“没事,有华大夫在,并没有出现什么反应。” 随着刘重文的话音落下,华谦和冯安远从另一辆马车里走下来,两人向刘大将军并穆氏等人行了一礼。冯安远直起身子,就看到了外围的魏楚,眼神瞬间黯淡,华谦若有所觉,看了冯安远一眼,没有说话。 穆氏见到华谦,非常激动,连连上前感谢:“这位就是华神医吧,我儿的腿真是都多亏了华神医,若无神医伸出援手,我儿的腿恐怕就废了,如此恩德老妇无以为报……” 华谦虚扶着穆氏,连连摇头:“华某一介草民,哪里当得如此神医之名,刘夫人之礼,华某实在受不起。” 穆氏和华谦说这话,刘重文在没有人搀扶的情况下,顺顺当当地走到了魏楚和刘娥英面前,伸手揉了揉刘娥英的脑袋,又看向魏楚:“阿奴,我的腿已经好了。” 魏楚看了看刘重文走路的样子,如果不明显盯着,已经看不出那一点点跛了,若是再能好好恢复恢复,一定会更好,她点头:“是了,我就说表哥一定会没事的。” 刘娥英也露出了大大的笑容,连她牵着的刘重茂都奶声奶气道:“大哥,你以后还能抱z着阿茂,玩抛抛吗?” 刘娥英掐了一下他的小脸:“你以后,想让大哥怎么抛都行。” 几人顿时笑作一团。魏楚转头去看华谦和冯安远,心里彻底承了冯家这个情,她这一看,就对上了冯安远转过来的视线,两人顿时有些尴尬。 好在几人说完了话,刘重文和刘大将军重新回马车,一行人出发回城了。魏楚站在刘氏身边,看着刘家人的马车离开,这才转身往自己的马车走去,刘氏亲眼看到父亲和侄子都安然无恙,开开心心地上了马车,魏楚坐在一边,掀开车帘往外一看,正好看到站在路边的冯安远,他一直看着她的方向,并没有离开。 魏楚登时尴尬了,拉着车帘的手放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好在马车夫开始赶车,随着马车远去,魏楚才放心地松开帘子,叹了口气。 刘氏转头瞅了她一眼,心下有感,但没提这个话头,反倒说了一句:“今儿下午,裴家的宴会你别忘了。” 魏楚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而留在原地华谦扯了扯冯安远的的袖子:“冯大人和夫人等着你回去呢。” 冯安远收回视线,遮住眼底的失落,跟着华谦上了马车。华谦见他沉默不言,还是没忍住,开了口:“魏家和韦家已经在议亲了,你……” 冯安远闭了闭眼,打断他:“我知道。” 华谦无言,叹了口气:“你知道就好。” 车厢里只剩一片死寂 。 接到了外祖父和表哥,亲眼见到他们安然无恙,魏楚的心情显然非常不错,连日前被魏宪气得吐血的事都快忘了。 不过很显然,当她到诗社的时候,这种好心情就荡然无存了。裴家的诗社在长安城中颇有盛名,选的地更是长安城里有名的贤士林,景色优美不说,关键是名人遗迹墨宝无数。 一入贤士林,参天的水杉和松柏林立于眼前,小径两边铺满了松针叶,前方溪石旁设着精巧的流觞曲水,围坐着一群姿容秀丽的女子,还没走近,就能听到她们娇俏的笑声。魏楚走近两步,一眼扫过在场诸人,果然都是大大小小的世家女子,唯一算是与她有些姻亲的,便是周家的周蕴了。 魏楚慢慢走近,看到她的女子们显然都沉寂了一秒,大抵都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倒是周蕴笑着朝她一招手:“阿楚妹妹来了。” 魏楚回了一笑,转身朝着诗社的举办者裴夫人行了一礼:“夫人安好。” 裴夫人年近知天命,与裴询差了大十几岁,乃是裴询的继室,死在荆州的那位就是她唯一的儿子。 听到魏楚的问候,裴夫人笑了一下:“是安阳县主来了,快请坐。” 魏楚顺着对方的意思,坐在了她的下首,周蕴在她斜前方,她的对面是裴家已经出嫁的女儿裴希声,这位裴大姑娘是原配的女儿,另一位未出嫁的裴希音和年龄尚幼的裴希明则是裴夫人的女儿,另外还有一个裴家旁系的女儿,也坐在对面。除了裴家几位,还有崔家的崔容静,因为周蕴的嫂嫂出自崔家,所以两人关系不错,倒是坐在了一块儿,和周蕴坐在一起的还有宇文家的姑娘,魏楚去荆州那段时日,周蕴嫁入了宇文家,此刻带着小姑子出门,倒也合情合理。 除了这几位,还有一些不常见到的面孔,比冯家的姑娘冯芷汀,萧家另外的几个嫡女,薛家的姑娘魏楚倒是叫不出名儿来,想来宣平大长公主没有女儿,薛明如又在守孝,应该是薛闵之哪个胞弟家的女儿,除此之外,这明显归属于嫡女一桌的,自然还有魏楚的老仇人韦道蘅。 魏楚接着喝酒,往周围扫了一圈,心下立刻感慨不已,裴家的名望果然是高啊,这么一个诗 社就集齐了长安城里大大小小所有的世家贵女,不论是常出门的还是不常出门的,不论是出嫁的还是未出嫁的,甚至像她家阿媛一般大的孩子都要来争这么一个才名。 如此威望,轻易铲除不得呀,理智上得出这么一个结论,但魏楚心里显然是不舒服的,连上座裴夫人的打量都被她无视了。裴夫人今天叫她来,无非两件事,她不用看也知道现在对方对她不说恨之入骨,只怕也是迁怒得很,魏楚打定主意,今儿没人为难,她就做个花瓶,若是有人为难…… 魏楚刚喝了两口清酒,话题就转到她头上来了,说话的是裴家大姑娘:“近来长安城里可都传着安阳县主和韦小郎君在议亲呢,今儿好不容易见着人,可得跟我们说道说道。” 魏楚端酒杯遮面,做羞怯状:“婚姻之事,全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宇文家的姑娘也跟着凑了一句:“韦小郎一表人才,前些日子可还封了四平将军呢,安阳可有福分呢。” 宇文珑年幼,性子又活泼,也不知道什么来龙去脉。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一说出来,场面上的气氛就有些不对劲儿了。 裴夫人的脸色还算控制得住,裴二姑娘的脸立刻就青了,在场的其它姑娘,知道内情的都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喝茶,而不知道内情的也警惕了几分,周蕴在桌子底下拉了拉小姑子的袖子,别有深意看她一眼,宇文珑也感觉出场面不对,噤了声 。 裴睢的死讯并没有在长安传开,裴家现在还称自己二公子出门游学中。场中诸人不知道这件事的占多数,而魏楚也应该在这不知情的队列里。她刚想顺势开口,没想到对面的韦道蘅先出了声:“宇文姑娘过誉了,都是陛下抬爱,算不得什么。” 魏楚一愣,随即想到桓昱算是韦家人,韦道蘅这话是站在韦家的立场回的。她心里啧啧了两声,单就这一点上,她还是很佩服世家的教育的,大家族里哪怕窝里斗斗成了乌鸡眼,但对外的时候,尤其是明面上,永远以家族面子为先。裴家大姑娘如此,韦道蘅也是如此。 不过韦道蘅明显是不知道内情的,魏楚眼见着韦道蘅这句话说出来,沉不住气的裴二姑娘已经不可控制地开始瞪眼了,好在裴大姑娘反应快,扯了她一下,她才收回视线,垂下眸子。 裴夫人忽然笑了一下,对魏楚道:“说起来,安阳的封号也是因为荆州之战吧?陛下还亲口赞誉魏家女儿巾帼不让须眉。” 裴夫人这话一出口,在座的都想起魏楚那剽悍的战绩,年纪小又不熟悉魏楚的几个姑娘还没忍住偷偷看着魏楚。 魏楚心知这是试探,为了撇清嫌疑,她显然也是要说几句的,遂顺着裴夫人的话道:“荆州之战应是凉州军居首功,我不过是给他们传传话,陛下如此赞誉和封赏,实在是担当不起。” 魏楚一脸不好意思的样子,倒是让在场的人都将信将疑起来,想她不过一介女子,就算曾经带过一些人马,但荆州那架势未必扛得住呀,再想到已经康复的刘敬义大将军,这传话之说反倒靠谱得多呢! 裴夫人却不肯轻易放过魏楚,又笑着询问:“我等妇孺,没有机会见识战场上的波澜壮阔,安阳县主亲身经历,见多识广,不知可否跟我们说道说道。” 裴夫人这话一出,场上的姑娘们的都有些滞愣,宇文珑还小声地和周蕴咬耳朵:“怎么诗会不开始,反倒开始说起打仗的事了?” 周蕴拍了拍宇文珑的手,低声道:“没事,听着就是了。” 宇文珑看了看周围,乖乖哦了一声。 听到裴夫人问打仗的事,魏楚倒是高兴了,说别的她还不会,让她说打仗的事,保证侃得他们天花乱坠,魏楚就把入荆州之后的事简短扼要地说了说,其中加入了说书人的桥段,她自己的改编,七分真三分假,还顺道详细科普了一下战场上的血腥残酷,立志于唤起大家闺秀们的人道主义。 果然,听她说完,有几分年纪小的姑娘都心有戚戚焉,又是害怕又是同情。裴夫人见魏楚一脸坦荡,知道今天是不可能问得出什么,遂强笑了两声:“安阳县主的经历果然不同凡人,戍边将士保家卫国,确实个个忠肝义胆,如今伪陈败退,想必收服凉州指日可待。” 魏楚站起身行了一礼,笑着应声:“我大梁精锐王师,必然能收服陈燕叛军,一统中原。” 魏楚这话说得大义凛然,气势非凡,倒是让原先不太看得上勋贵武将的世家女们纷纷侧目。 不过,魏楚才不在乎这些人怎么想,她今天的目的不过是演一场戏,至于其他,只能说在其位谋其政,出身世家的姑娘们不管多么同情士兵庶民,待到利益攸关的时刻,照样是以家族利益为先,所谓感情攻势,根本不堪一击 。 魏楚说完一番话,裴夫人又简单说了几句,就宣布诗会开始,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打仗这话题的关系,裴夫人公布的今日的诗会,竟是以“大义”为题,倒是让魏楚愣了愣,她本来以为姑娘们的诗会多半是写景写物,倒是没想到竟然会出这样的题。 出了题,姑娘们都起身,到各自的案桌上研磨构思,魏楚好奇地看了看发现也不是所有人都写的,有些人临案写作,有些人站在一旁品评,还有一些则聚在一起赏花喝酒,弹琴吟咏,这场景看着到不像诗会,更像是春日出游。 周蕴也没有写诗,她见魏楚一脸好奇地看着周围,顿时笑着走到她身边:“这诗会只是大家出游的一个名头,喜欢写诗的就写一写,不喜欢写的也不拘着,贤士林景色秀丽,春光明媚,大家难得聚到一起,也正好四处看看。” 魏楚会意地点点头,也是,这么些年下来,素有才名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大家又何必凑上去讨没趣?除了想要博名声的,其余的大抵都是来游玩的。魏楚和周蕴一道绕着溪边走了几步,问:“我见今日的题目是‘大义’,倒是有些新颖,却不知往年都是什么题?” 周蕴笑了一下:“大义这题往年确实没出过,不过这么多年诗社办下来,若都是些风花雪月的,还不早就腻了。前些年诗社的题就已经颇有不同了,像去年的题就是‘国士’,据说去年夺魁的是陆家小娘子,你也认识吧,如今再看,也实在是感慨……” 魏楚点了点头,心道可不是,去年世家女子里拨头筹的还是陆妙瑜和萧敬姿,如今却已经看不到这两人了:“陆小娘子若有才女之名,见识修养都是世家典范。” 周蕴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魏楚跟着她走几步,也不再说什么。倒是宇文珑见自家嫂嫂走远了,还追上来喊了一声:“嫂嫂。” 魏楚闻声转过头,正好对上小姑娘的视线,宇文珑又好奇又羞怯地打量了魏楚一眼,立刻又低下头:“安阳县主。” 魏楚对着她笑了一下,见小姑娘有话和周蕴说,她便顺势道:“周姐姐,我去那边看她们写诗。” 周蕴歉意一笑,魏楚转身离去。 还没等她走到溪石边,就见眼前落下一个阴影,抬头一看,正是韦道蘅。魏楚勾唇一笑:“原来是韦小娘子。” 韦道蘅从小就看魏楚不顺眼,如今她要嫁给韦温,和那个外室子同仇敌忾,那么两人更是明晃晃的仇敌了,如今这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她抿了抿唇,作劝说状:“听闻安阳县主与我庶兄议亲?县主身份尊贵,何必委屈自己?” 魏楚失笑,脸上满是兴味的表情,看得韦道蘅心里一惊。 但她还是继续道:“我庶兄当年的事,实在是难以启齿,说起来,我亦是不愿意县主被蒙蔽,议亲之时,嫡庶分明,这毕竟是不成文的规矩。” 魏楚见她说得认真,给面子地笑了笑,走近两步,凑到韦道蘅的耳边,轻声道:“韦小娘子,你娘家可只剩这么一个依仗了,与他对着干,真的明智吗?你母亲与你,在这件事上,立场可未必相同呢,刚刚你不就做得很好吗?” 韦道蘅睁大了眉眼,呆立当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1章 人言可畏置死地 魏楚其实根本不在乎韦道蘅母女是否沆瀣一气,她说这话也不过是给韦道蘅添点堵,倒是根本没有真想策反韦道蘅,若是真策反了,说不定还恶心到她自己了。遂见韦道蘅愣在那里,魏楚只是笑了笑,就从她身边走过去。 然而,魏楚没想到的是,她的话却在韦道蘅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之前因为嫁薛衍的事,韦道蘅和她娘就闹过好一阵不愉快,她最后是瞒着她母亲求了父亲才算堪堪成了这桩事。在韦道蘅眼里,薛衍自然是千好万好,因而她根本不能理解母亲对她的阻拦,这一切都被她归为自己母亲因陆氏失势已经魔障甚至有些癫狂了。 之前的母亲虽飞扬跋扈,但有依仗有手段,可是如今母亲却敏感谨慎如惊弓之鸟,更是得了父亲的厌弃。韦道蘅心里其实已经隐隐有了脱离母亲的想法,否则她也不会在和母亲争吵之后就冒着会牵连母亲的风险去找父亲,然而,她不敢也不能把这些想法摆在明面上的,且不论孝道大如天,单就母亲这些年对她的疼爱,就足够让她愧疚到死。 魏楚这一句话点破了她那阴暗的心思,让她内心惶恐至极,脸上更是一丝血色也无 。好半晌,她才转过身,看着魏楚远去的背影,攒紧了拳头,垂头,眼里满是阴狠,心里却一遍一遍地催眠自己,她和母亲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魏楚和那个孽种害得,这一切都是这他们逼得!就算她和母亲再也不能站在一起,但她也不会放过韦温那孽种!只要她能嫁给薛衍,只要她能重新得到父亲的宠爱,就算是扶持旁系上位,她也要把韦温拉下马来! 魏楚若是知道韦道蘅有如此想法,恐怕会大笑着鼓掌,等着她放马过来,好一网打尽,不过很可惜她看不到韦道蘅如此失态的模样。但是却另外有人看到了,这人就是一直盯着魏楚的裴家二娘子裴希音。裴希音将两人这一场剑拔弩张的戏看了个完全,再加上韦道蘅那个怒恨的样子,裴二娘子心念电转,立刻就笑着走到韦道蘅的身边:“阿衡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阿衡如此诗才,今年竟是不做诗了吗?” 韦道蘅立刻转身展开一个笑容:“哪里,不过是想要四处看看景,往年一来就是作诗,倒是从来没仔细看过这贤士林的美景。阿音今年怎么也不去写?” 裴希音掩唇一笑:“今年该我那妹子去写诗了,我就不掺和了。” 韦道蘅和裴希音年岁相近,倒也有不少交情,勉强算得上手帕交,此刻听到这话,也跟着笑了一笑:“也是,你家阿明也到了该出来见人的年纪了。” 裴希音又跟韦道蘅寒暄了两句,这才把话题引到魏楚身上:“你家真的给你兄长聘了魏家娘子?魏家虽是权贵之家,但毕竟和我等甚少来往,更遑论他家从来都是不跟世家联姻的,这一次倒不知……” 韦道蘅听到这话,眸光一闪,似笑非笑道:“这姻缘之事总归是结两姓之好,不论家里是个什么看法,关键是两人之间要有好感不是?” 韦道蘅这话一出,裴希音脑中闪过什么,但还是不甚明了,她又调侃道:“不过这安阳县主声名在外,也不知你兄长压不压得住呢!” 韦道蘅抬眸向着魏楚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她正站在崔容静的身边,笑着和崔容静说些什么,心里就生出一股子狠辣来,魏楚不仁就别怪她不义!她转眸就对裴希音一笑:“我兄长哪舍得压制呀,你倒是忘了安阳这封号是怎么来的了?” 裴希音瞬间明白,眼神中闪过怨毒又闪过一丝快意,是了,魏楚能得这封号可不就是因为平息了荆州之乱吗?她兄长死在荆州,魏楚和韦温却因此平步青云,父亲让母亲不得轻举妄动,可她忍不下这口气!裴家还有一个裴霂,可她和母亲却只有兄长这一个依仗!如今毁在魏楚和韦温手里,焉能不恨! 如今,这两人送来如此大一个把柄,若是不用,她如何对得起兄长在天之灵!裴希音对着韦道蘅笑了笑,眼里满是阴霾:“阿衡倒是点醒了姐姐。” 韦道蘅知道裴希音已经意会,遂也一笑:“哪里,姐姐光风霁月,自然是没见过这等事。” 裴希音知道韦道蘅想说的是这等龌蹉事,韦家母女和韦温这个外室子关系不睦,也算世家圈里的嚼烂了的旧事,陆氏的跋扈早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更何况传这些最受害的并不是韦家。 裴希音了解韦道蘅的态度,自然也想着从她口里扣出更多的东西,故而与韦道蘅愈加亲热。 果然,诗会结束不足半日,长安城里就传起了流言,这流言的对象就是当前正议亲的安阳县主和韦家小郎君。这流言说到安阳县主与韦郎君同往荆州,同上战场,在战场上同吃同住,早就暗生情愫,有私相授受之实,如今议亲不过是遮盖这丑事罢了。 流言传得很是隐晦,但这里面大家都懂的意思却很明显,一时之间魏楚的“名声”在长安城里,尤其是上层圈子里人尽皆知 。有些个恶毒的,甚至说,韦家和魏家急着议亲,不会是因为瞒不住了吧,至于是什么瞒不住了,那还用说? 魏楚最早接到这个消息,是马六传来的,那小子显然是气得够呛,纸上的笔墨都飞溅出来了,末了还道他已经全力追查何人造谣。阿青更是气得脸色铁青,恨不得立刻拎着刀出去找人拼命,更糟心的是,没过多久,魏家其他人也听到了这些流言。 刘氏交好的夫人隐晦地对她提了提这事,刘氏让人一查,直接气得厥了过去。魏覃也不得不召开家族会议,刘氏坐在一旁,丫鬟一直不停地在给她揉胸口,魏玄和魏宪更是一脸菜色。 魏楚神情自若地走进来,对着父母行了一礼。魏覃见她面色自若,心下稍稍松了一口气,他最怕的是自家女儿想不开,如今见她镇定的样子,放下了担心。他开口:“外头的消息,你知道了?” 魏楚颔首:“女儿已经知道了。” 刘氏气得直抖:“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如此恶毒……败我儿名声,败我魏家名声……” 魏楚看看父母又看看兄长,开口道:“总不外乎诗会上的那些人,此事蹊跷,女儿已经着人在查,请阿娘和父亲宽心。” 刘氏见她如此镇定,心里稍微好受点,但还是忍不住道:“若是你当初肯听阿娘的话……又如何会……又如何会……” 魏楚直视刘氏,第一次露出肃容:“没有及时制止此事辱及魏家门楣,是我之过,然而,阿娘当明白,这朝堂之上的阴诡手段从来没有少过,今日不以此事攻击我魏家,他日也会有其它缘由置我等于死地。若是因为惧怕这些,就投鼠忌器,那才是正中他们的下怀!” 魏楚这话一出,刘氏和两兄弟都怔住了,只有魏覃唇角微动,似乎笑了一下,之前,阿奴证明了她的能力,而这一次,他这个女儿证明了自己的心性,若是……说不得魏家真要在阿奴手里登顶。 可魏玄和刘氏都不是这么想的,刘氏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阻碍女儿,所以皱着眉,沉默了,但是魏玄却开口了:“阿奴没有因为此事消沉,大哥心里甚是快慰,此事我们会妥善处理,但是阿奴自己以后也应当小心,你身为女子,能够被攻击和中伤的地方,远多于男子,且看这次事件之中,你和韦郎君所受口舌的多寡就知道了。” 魏楚相当倨傲地笑了笑,回视魏玄:“大哥放心,此事因我而起,自然该由我解决,若是我解决不了,自然没脸再提以后。但若是我能解决,大哥的男女之论就不应将我列入其中。毕竟,作为政客没有人不受攻讦,即便是男子,撑不过也是死,哪怕是女子,能自保便能活。” 魏玄和魏宪都直直地看着魏楚,似乎此刻才彻底明白自己这个妹妹所思为何,她从来不是率性而为,更不是所谓叛逆忤逆,她从一开始就把自己定位在政客的位置,她从来都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这是一种信念一种信仰,并不是一时兴起的。 魏玄拧了拧眉头,似乎有几分不悦,魏宪看了父亲的脸色,闭口不言。屋子里顿时陷入一阵沉默。作为一家之主的魏覃开口了:“既然阿奴如此有把握,那么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处理。就如你自己所言,若是能处理得当,攻讦都是虚妄,若是不能,你的路也许止步于此。” 魏楚知道这是军令状,也是父亲对自己的另一重考验,她肃容,躬身领命:“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2章 以毒攻毒战舆论 虎贲营演武场,杜格和苏祁眼睁睁看着自己老大以利剑生生削去了演武场外的石像,两人对视一眼,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桓昱持剑而立,一身甲胄,冷硬如铁,那双本来冷淡的眸子里此刻是滔天的火光,他将手里的剑狠狠一掷,长剑破空而去,直直插入了对面的箭靶,整个靶子轰然倒地。苏祁和杜格只听到他冷得刺骨的声音:“给我去查,到底是什么人在传谣言,首恶立诛!三日之内,如果长安城还有此谣言,你们就自己去领罚吧!” 杜格和苏祁立刻领命退下,桓昱站在演武场中央,缚手看着靶子的方向,久违的戾气根本掩饰不住。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胸怀苍生、敬畏诸法的人,不过是魏楚心存家国,所以他也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为她的理想努力,可是,如果她像上一世那样受到伤害,他不敢保证是不是还能将心中的恶鬼压制住! 魏楚下马的时候,正好看到杜格和苏祁两人一脸严肃地快步走出来,她怔愣地问:“你们这是去哪儿?” 杜格看了魏楚一眼,颇有些踟蹰,反倒是苏祁很干脆地行了礼,将桓昱对他们的吩咐都说了。魏楚听了苏祁的描述,心里也有些担心桓昱,便道:“你们去办吧,首恶找个由头抓起来,切莫惊扰到旁人,此事不宜闹大。” 这次杜格没有犹豫,跟着苏祁称是,他也总算是明白了,如果眼前这位是老大的老大,听她的总不会错的。魏楚见两人离去,也快步走进营地,直往演武场而去,果然看到桓昱背对她,拔出靶子上的剑。 她看了看一片狼藉,四处落着碎石的演武场,神情有几分无奈也有几分心疼,她走近桓昱,绕过他的腰抓住他的手,轻声道:“阿昱,这件事并没有伤到我,你不用那么担心。” 桓昱早就知道魏楚来了,但是他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如此失控且暴戾的一面,所以迟迟没有转身,此刻魏楚温柔地拍着他的手,让他心底升起的戾气一瞬间消散,他闭了闭眼,哑声道:“此事是我思虑不周,若是我能再等一些时日与你相认,或者早些让父亲上门提亲,你也不必受到这些污秽的攻讦。” 魏楚听到他的话,不觉失笑:“你若真迟迟不来与我相认,难道就不怕我爱上旁人吗?” 听到这个,桓昱沉默了,眼神里竟奇异地带了点倔强,他瓮声瓮气:“我不会让别人有机会靠近你。” 魏楚知道自己面前这个人的思绪已经不知道飘去了哪里,只要手上微用力,将他扳过身来,抬头直视他的眸子:“阿昱,你真的不用自责,这件事,说起来也是我放任的。” 桓昱垂眸看她:“你之前就想到了这些事?” 魏楚笑着点点头,看着眼前莫名带点孩子气的男人,难得母性大发伸手摸了摸桓昱的脸:“是,没有提前告诉你,是我不对。其实上辈子也不是没有过这种流言,不过是不敢在我面前说罢了,你又向来只待在军营里处理武事,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 桓昱抿唇,心下恼火,他上辈子还在魏楚手下做事的时候,只敢远远看着她,加上手上也没有消息渠道,只是成天和军营里的武夫们混成一团,竟是从来不知道这件事,至于后来,想必也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这个话头。想到自己竟没有想到这样的事,他就自责异常。 魏楚用力捏了捏他的手:“别想了,你不注意,也是受我影响,我这个当事人都不在意,我身边的人自然听不到风声。这件事的爆发,我去荆州之前就预料到了,能让它爆发出来,反倒是件好事。” 桓昱收了心神,仔细听着魏楚说话。 她和桓昱肩并肩,往营帐处走:“此事时间发生地非常微妙,就是贤士林诗会之后,会用这种手段来攻击我的,无外乎是诗会上那几位,不是韦道蘅便是裴家的人。” 桓昱捏了捏拳头,眼神凌冽,他还真是对那对母女太客气了,竟然还敢在他眼皮子底下作妖:“你打算怎么处置她们?” 魏楚笑着摇摇头:“这件事,我可是向父亲立了军令状的,处置她们容易得很,怎么样彻底摆脱以女子之身从政的弊端才是重中之重,我倒是有些想法,不过需要你帮忙。” 桓昱握住她的手,不太高兴地看她:“你我之间,还谈什么‘帮忙’?” 魏楚摇了摇手讨饶,两人走了一段,她又稍忐忑地问了一句:“这件事,你父亲那边是个什么态度?我毕竟要嫁进韦家,如今闹出这样的事,他怕是不太高兴吧。” 桓昱冷笑一声:“他高不高兴,都不会影响我们的婚约。” 魏楚知道他有这个把握,却笑着劝慰他:“不过说起来,我倒也不是很担心这个。韦竣山虽然懦弱无能,但还算是有些眼力,莫说是他,只怕朝堂上大部分人都不会认为这件事足够拿来攻讦我,毕竟,当初的军报上可是明明白白写着我在荆州代刘大将军督战,更别说还有长安城的几次战役,若是这个能够攻击到我,这些老狐狸早就拿出来用了。也不会让几个姑娘抢了先。” 桓昱知道魏楚不想让他愧疚,只得叹了口气:“可是你的名声毕竟是受我所累……” 魏楚自傲一笑:“不过是些俗世浮名,哪里值得我放在心上?” 桓昱诡异地沉默了一下,偏头看她一眼,某人惯来打落牙齿和血吞,不是为了名声,是为了什么?不过为了能够顺利娶到媳妇,他还是不要说出来了。 魏楚并不知道桓昱的腹诽,她一笑,终于说出了今天来的目的:“我想借此事,造神。” 后面两字一出,桓昱秒懂,眼底终于浮上了一丝笑意。 翌日,整个长安的茶馆戏楼都变了风向,前些日子还在隐晦地传着魏楚和桓昱的事,今儿驻馆的说书人却都齐齐换了个本子,讲起了一位将军的故事,这位将军平定天下,四退匈奴,可谓当今朝堂之上第一人。 然而,真正让民众的,却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这个戏本子其实相当直白地表露出了这位将军的身份。这说书从来都是模糊时代、模糊主角的,没办法,莫论国事的铡刀可还在头顶上悬着呢,所以这一次,竟然有人如此大胆地将当朝将军的生平摆出来说,一下子就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 这戏本子写得好,说书人说的也好,那是一个慷慨激昂、引人入胜,说到后来,闻将军惜败,颦蹙有出涕者;闻敌军败,即喜唱快。没两天,这个故事就传遍了街头小巷,其热度远远超过了所谓的上层秘闻,闺阁丑事,也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之前传魏韦两家事的人已经不知所踪了。 魏覃自然也知道这是魏楚的手笔,当天一下朝,回家见到魏楚,他便抚了抚须,眉头微蹙:“这样的结果,可不算是圆满。” 魏楚却只是笑笑:“父亲莫急,这还只是个开始,后面的戏才更精彩。” 魏覃看了女儿一眼,眼底有几分赞赏,他大笑:“你如今把老父的底都兜出去了,若是戏不精彩,老父可是丢大脸了。” 魏楚没说话,反倒笑了笑,她想造神,此事前无古人,听阮梦婷言,后倒是有不少来者。不过,就目前而言,庶民连接受教育的机会都没有,神鬼之论在民间尤为盛行,即便是奉行“不论鬼神”的儒学世家,也少不得敬畏一二,以神鬼论立足,简直无懈可击。至于她自己,若是真有神祗要找她算账,那也是身后事了,她才懒得管。 魏楚如此有信心,魏覃自然也多生了几分兴致,开始关注起长安城平民间的消息,还别说,等到第五天的时候,这个说书故事已经彻底传遍大街小巷,里面的战争残酷被叙述得如此真实,让妇孺落泪,里面的保家卫国的热血情怀甚至在底层掀起了一股子参军热,更重要的是,魏覃这个位高权重,且第一个向底层人民揭开面纱的将军,得到了长安城平民前所未有的爱戴! 而说书人的故事,已经开始讲到了陆氏叛乱,讲到了魏家二娘子也就是魏楚的出场。之前这位魏二娘子的丑闻还曾隐晦地传过,一听说书人说到这个角色,立刻就有人小声议论起来:“咦,这不就是那位和郎君私相授受的小娘子吗?” 这话一出,茶馆一角倒是静了静,但立刻有人大声反驳:“魏大将军保家卫国,魏家儿郎更是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魏家如此门庭,魏小娘子怎么会做出这等事!必是有奸人看不过魏家好,陷害魏小娘子!” 这话说得很大声,整个茶馆都听见了,有人一琢磨,觉得就是这个礼,有人却依旧将信将疑,反倒那位说书先生听到这话,立刻用惊堂木一拍桌:“说得好!便如这位兄弟所言,这将军一门忠勇,不仅儿郎性烈如火、嫉恶如仇,便是养出来的女儿,亦是当世之英杰!” 这“英杰”二字用在女人身上,立刻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立刻就有人追问:“快快说来,女子如何能称得上‘英杰’?” 这一问正中说书人的下怀,他便将魏楚如何不屈服于陆氏逆贼,如何收服周边山匪,又如何领兵击败陆氏叛军,如何连下两郡,一直说到魏楚在荆州如何抵御伪陈军队,如何取得大胜。这一番说下来,倒是惹得众人连连惊叹,也不是没有人追究其中真伪,然而魏楚前面几桩事都是在长安周边做的,知道的人并不少。 有人提出质疑,便立刻有人亲身证明,有谈及那段时候山匪确实不再作乱,也恰好有和陵郡的平民知道那场守城之战,这一番说来,竟是越说越真。 之前那男子扯着大嗓门:“如此女子确实当得上‘英杰’二字!魏家一门果然皆非寻常!” 此言一出,附和之声众多。 马六坐在对面的酒楼上,开着窗看着底下的情景,眼里露出一丝笑意,于此同时,茶馆里也悄悄地走出了几个人,像是听完说书,四散归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3章 从龙之功谁堪得 茶馆里依旧人声鼎沸,街头巷尾也都口耳相传着这位大将军的故事。马六看着这情景,心下很是满意,能够达到这样的效果,他之前也确实没有想到。 就在他自得地多喝了一口酒时,一抬眼,就看到酒楼底下停下了一座轿子,轿子里走出来一个戴着斗笠的女子。马六微微一愣,随即立刻让小二多送些茶水上来,等着人上来。 果不其然,不多时,隔间外就传来敲门的声音,马六放下茶盏:“请进。” 阮梦婷走进来的时候还有几分忐忑,因为魏楚的庇护,她得以在长安城里找到一间小院子容身,本以为也就了此残生,没想到这位秦国公主确实千金一诺,说是要护她就是真的护住她,不仅给她配了一些保护的人,还时常会来看她,甚至完全不避讳地和她谈论一些事,这让阮梦婷很是感动,也让她认清了自己的价值,决意不再消沉下去,要以自己所长为公主办事。 马六见到阮梦婷走进来,起身行了一礼:“恭候多时,姑娘请坐。” 阮梦婷看着这位未来朝廷重臣,镇守一方的大将军,心下十分感慨,虽然史书早就盖章这位马将军是秦国公主的心腹之臣,但此刻在这里看到他,她还是很是惊讶,没想到马将军这么早就已经是秦国的人了。 阮梦婷收起自己的念头,低声道:“不知您如何称呼?”阮梦婷没有见过马六,这么问倒是合乎情理的。 马六朗声一笑:“叫我马六就行。” 阮梦婷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骠骑将军马肃,如今竟是像底层庶民一样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心下很是惊讶,也幸好戴着斗笠,才没有让马六看出来,她轻声:“马郎君。” 马六笑了笑,见阮梦婷一直戴着斗笠,就知道她不愿意深谈,倒是没有寒暄,开门见山道:“将军让我在此等候姑娘,说是让我听听姑娘的想法。” 阮梦婷疑惑马六为何称呼魏楚为“将军”,但她没问,而是抬眸看了看茶馆里熙熙攘攘的人群,沉吟片刻才道:“等这事再发酵几天,县主的污名想必就能洗刷大半,之后如何,就看县主想要达到什么程度。” 马六点点头,又问:“这舆论一说是姑娘提出来的,却不知道如今的情形,可还算符合姑娘的预设?” 阮梦婷点头:“出乎我的意料,郎君的安排非常好。” 哪里是非常好,如果不是知道对方的底细,她都要怀疑马六才是穿越过来的人,她只不过是向魏楚谈了谈后世关于舆论的事,作为执行者的马六竟然就能立刻完善出这么一套计划,在这个通讯可以称得上瘫痪的时代,在短短几天之内,将此事推向,不过是家喻户晓,也是热极一时 ! 事实上,魏楚真的用她的想法,还是给了她极大的鼓励,也让她生出一股子热血来,想要参与到这个时代中,与历史潮流博弈,利用自己的知识成为改变时代的那个人。 马六见阮梦婷怔愣,小声道:“阮姑娘?” 阮梦婷回过神来,因着心里一股子热血,开口建议:“我觉得目前的情形非常有利于我们,若是能够查到罪魁祸首,将其中龃龉摆出去,县主污名就可以彻底洗清。不过舆论之事,我们可以玩,对方也可以玩,若真要做,下手要快,否则让对方回过神来,就不好掌控了。” 马六笑着应了一声:“姑娘放心,对方想要玩这一手,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马六没说怎么不容易,阮梦婷也没好意思问,两人简单聊了一会儿,马六就护送阮梦婷下了楼,阮梦婷刚要进车轿,左边忽然有一个捏着波浪鼓的孩子跑过,带过一阵风就将她斗笠下的面纱给吹了起来,马六下意识地想帮她挡住对面来人,一转头就看到了那道长长的伤疤。 阮梦婷立刻扯过面纱遮住,脸色一下子就白了,似乎还隐藏着几分害怕。马六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也知道魏楚一直又派人保护她,连忙挡着她,让她进轿子,末了还道:“姑娘若是不嫌弃,我送你回去。” 阮梦婷摸着自己的脸一下子就怔住了,她刚刚还在担心会看到对方嫌恶鄙夷或者可怜同情的眼神,心中正凄惶着,没想到竟然听到马六说出了这句话。 阮梦婷垂眸,低声道:“不用麻烦……” 马六直接道:“姑娘身份特殊,又是因为与我见面才会出门,姑娘的安危自然要由我承担,请允许我送姑娘回去。” 阮梦婷听了这话,心里倒是有几分酸涩,她认定的出身高贵的良人在背后要她的命,她以前看不上的粗野汉子却如此重情重义,她应了一声:“那就多谢。” 马六这才跟在车轿后面,一直将阮梦婷送回了巷子。 魏楚接到马六的手信的时候,正和父兄在书房中商谈。阿青之前得了魏楚的令,所以也不避讳,直接就在外面求见了。魏玄和魏宪都惊讶地看着阿青进来将书信递给魏楚,魏覃反倒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魏楚看完之后,将书信递给在座的几人:“长安城的局面大体算是掌控住了。” 魏玄首先皱了皱眉:“阿奴,将家里的事说出去,让平民嚼口舌,恐怕不太妥当吧。” 魏宪也跟着点了点头:“虽然是说的好话,但是随便让庶民品评我们,这也……” 魏楚看了两人一眼,只是笑了笑:“始皇帝世上第一人,如今不也任人品说?千百年后,又有谁逃得过他人口舌?若是在乎这个,那便是拘泥于形式了,如今这一局正是向我们展示了庶民的力量,这股力量若是用的得当,恐有擎天之力。” 魏楚最后那个四个字咬得极重,倒是让人觉得意味深长。魏玄似乎有些明白,但依旧凝眉摇了摇头,魏宪直接就问:“阿奴的法子虽然在民间挽回了你的名声,但是毕竟只是庶民之中,要知道长安城的上层想必还是在用这件事嘲讽和攻击你,到底还是没有根治。” 魏楚没有回答,而是问魏覃:“父亲觉得,此事当如何?” 魏覃直接回她:“阿奴恐怕从来没有要洗刷你在世家之中的名声吧 。” 此言一出,魏玄怔愣,很是不赞同地看着魏楚,魏宪也有些讶异,看看魏楚又看看魏覃:“若是不能洗刷在士族间的声名,那阿奴以后……” 魏楚忽然朗声一笑,对着魏覃躬身一拜:“父亲果然目光如炬,女儿的小心思真是一点也瞒不过您。” 魏覃坐直身子,似乎已经明白了她的想法,他眼神相当凌冽地看向魏楚:“现在就走这步,怕是有些急了吧?” 魏楚摇了摇头,踱了两步,笑容很是灿烂:“不急,此事早就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如今这好风既来,若是不趁此机会直上青天,以后可就难免要落些不足了。” 魏覃抚了抚须,沉思良久,魏楚一直盯着自己父亲,胸口里的那颗心吊得死死的,一声都不敢出,知道魏覃终于抬眼看着她,首肯:“既然如此,那你就放手去做吧。” 魏楚的心才彻底放下,面上大喜,高声应下:“是!” 魏玄和魏宪看着这对父女打了半天的哑谜,真是心思各异。魏玄略猜到了几分魏楚的意思,但他其实非常不赞同,不论是如此剑走偏锋的路数,还是魏楚亲身上阵的做法,都让他颇有些难以忍受。他一直不太能接受自己的妹妹如此积极参与朝政,他只觉得自己的妹妹与自己想要看到的样子已经越来越远,这让他既怅惘又无奈。 至于魏宪,他想得就简单得多,他之前一直因为魏楚比他功劳大,比他的父亲赏识而不太舒服,毕竟两人从小比到大,输给妹妹,这无论如何都让身为男子的他接受不了。但是现在,经过郭先生的指点,他反倒没有了这种心思,妹妹能力强并没有关系,只要他们关系亲近,那便一切好说,毕竟阿奴是个女子。 魏宪有些隐晦的想法,但目前的他还不敢去深想,不过经过思想上的转变,他对魏楚参与朝政的行为,反倒是除了魏覃之外最支持的那一个了。 魏宪出声问:“这信上倒是建议阿奴将首恶拎出来,若是真能暴出首恶的作为,想必世家之间也没有人敢再非议。” 魏楚听到魏宪这么说,对他笑了一下:“三哥这建议我也想过,不过我现在发现了更一劳永逸的方法,所以这首恶的帐就先记着吧。”反正韦道蘅在她这里的帐已经不少了,马六早在事发第三天就清楚查到了这里面的来龙去脉,韦道蘅和裴家,与她本就有血仇,如今这点口舌反倒显得不够看起来。魏宪见魏楚心有成算,不再说话。 魏楚得了父亲的应允,心里很是高兴,毕竟这件事若是成了,她就是首功,真正地从龙之功!从最开始她担心的就不是这事能不能成,而是父亲会不会将这功劳交到她手里。她如此铤而走险,甚至先斩后奏,就是在试探父亲的底线,若是父亲肯让她出手,那就是允许她继续往上走,若是不肯,那她以后的路就要难上百倍…… 好在,父亲还是懂她的。回到自己房里的魏楚抚了抚胸口,露出了一丝安慰的笑意。 然而第二天,就在魏楚打算大展身手之际,宫里突然传出了隆庆帝病重缺席早朝的消息,魏家人全体愕然。连魏覃看着魏楚的眼神都不太对了,他昨天才应允这事,今天陛下就病重,若这真是自家女儿的手笔,那他都要甘拜下风了。 魏楚一脸苦笑,这哪里是她的手笔,她还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4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 隆庆帝病重,朝堂上各人说惊自然是惊的,说不惊也确实都习以为常了。这大梁京都几年之内不仅适合换了三个皇帝,便是连朝代都颠了一颠,朝臣们的心脏早就坚实得很了,只要不是叛军流民攻进长安,或是匈奴夷狄杀烧抢掠,对他们那都是小事了。 故而,当天早朝,当大太监赔着笑,朝着众人躬身:“诸位大人,陛下今日依旧不太爽利,早朝再免一日,大人们请回吧。” 众人听罢,各自对视一眼,都朝着龙椅行了一礼,随即三三两两地退出殿内。魏覃和魏玄走在一起,身边三三两两都走着一些大臣。 魏玄皱了皱眉,小声对魏覃道:“父亲,他们这是怀疑您了。” 魏覃自然也能感觉到身后和身边那些时不时递过来的视线,魏家目前权势滔天,所有人都知道隆庆帝是魏家推上来的傀儡,也知道魏覃迟早是要上位的,所以隆庆帝一病重,大家怀疑是魏家出手,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魏覃本人是不在乎这个的,他偏头对魏玄说:“不必在意,先回去吧,看你妹妹的样子,这也不是她安排的,就看她那边的计划能不能跟上。” 魏玄脚步顿了一下,落后了魏覃一些,魏覃转过身,看了身后的儿子一眼:“怎么了?” 魏玄慢慢抬步跟上,垂着眉眼问:“父亲真的要让阿奴参与到这里面来吗?阿奴当初出手毕竟是因为家中无人,如今三弟和我都在长安,再让阿奴参与其中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魏覃捋了捋胡须,他抬头看着宫门处,眸中带着几分深意:“阿玄似乎很不支持阿奴的做法?那你认为该怎么办?阿奴如今有着大功劳,凭白夺了她的权,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吧?” 魏玄沉默了,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若是他以前还不理解阿奴的想法,如今却是看得很清楚了,阿奴做这一切并不是被迫的,她就是自觉地,甚至积极地参与其中。这是她想做的事,他们又怎么能轻易地阻止她? 魏覃见魏玄不说话,偏头看了大儿子一眼,心里叹息,自己这个嫡长子不可谓不聪明,然而处事趋于中正,更重要的是受到世家的框框架架束缚过多,很难跳出来,从更高地层面去看一些事。这也是他为什么让阿奴放手去做的原因,阿奴的性子正好和阿玄相反,阿奴是个相当锐意的人,聪明又不拘泥于形式,果断且不惧任何攻讦,甚至似乎身来就有上位者的眼界,唯一的缺点大约就是喜好剑走偏锋,一旦控制不住,容易反噬自身。 但是,一旦阿奴和阿玄能够联合起来,两人互补缺漏,互为支撑,那真是所向披靡,他魏家也才能真的立住,要知道得天下不易,守天下更难啊!然而,阿玄如今的态度,倒让他生出几分犹疑,哎……罢了,再看看吧。 魏覃摇了摇头,与魏玄一道登上了回魏府的马车。 隆庆帝再次免朝的事让魏楚彻底明白了这是有人在背后给她做推手,果然,这一天中午,桓昱就差人给她送了信件 。 她立刻着人通知了马六,自己乘马车往慕山居而去。桓昱早已经在雅间等着她。 魏楚恍然大悟:“隆庆帝那边是你?” 桓昱点头:“是也不是,因为变数有些大,所以没有提早跟你说。” 魏楚皱了皱眉,略一深想,便道:“借刀杀人?” 桓昱笑了一笑,眉梢眼角犹带着血色的杀伐之气:“是呢,他们想要攻讦你,就别怪我下手狠。” 魏楚坐下,接过桓昱递来的茶水,松了一口气:“既然是你操控的,那我就不担心了。我之前还以为是有人浑水摸鱼,想把魏家退到风尖浪口上去。” 桓昱轻咳一声,笑道:“他的确是这么想的,看着吧,若是时机合适,他必然是会发难的。” 魏楚闻言,转了转手里的杯盏,抬头对上桓昱的视线,笑意满满:“你真是狡猾。高高在上的裴家人自然是完全听不到蝼蚁般的庶民正在讨论什么。他们认为的好时机,倒恰好成了你引他们入套的饵食。” 桓昱正想说什么,就听见自己带来的亲兵敲了两下门:“将军,有人找魏娘子。” 魏楚这才想到马六往常和自己见面的房间并不是这里,遂立刻道:“让他进来。” 桓昱也嘱咐亲兵放行,马六这才走进来,他夸张地做了个擦汗的动作:“韦将军,您这里的守卫可真是森严。” 魏楚失笑:“忘记跟你说了,这里不是你惯常来的那间,韦将军的亲信不识得你也是正常的。” 桓昱冲马六点点头,两人虽然都知道彼此的存在,但交往不多。依照魏楚最初的意思,马六作为管情报的心腹,她其实并不愿意让她这边的情报和桓昱那边彻底搅在一起,一则双方都有情报来源,可以交叉对比,不易被人渗透,另一方面,她习惯了指挥一切,为人相对独立,所以也没想到要依靠桓昱建立的消息网。 当然很明显,桓昱对此相当不满意,比之之前醋海翻天的几次还要厉害,直接黑了两天脸,魏楚这才知道他对这个如此上心,便也默认了两边马六借用桓昱的势力去建立自己这边的网络,这也是马六能如此快在长安扎根的原因。 桓昱对马六道:“马郎君请坐。” 马六坐在侧边,急急地喝了口水,刚想说什么,又停住了,眼睛滴溜溜地在两人身上打转,开口对魏楚道:“今儿这天真热,将军您急匆匆地把我叫出来,我好不容易才从营里脱身。” 魏楚一看马六左手绕右手,明明很着急,却一直插诨打科的样子,就知道他有什么重要消息要跟她说,只是碍于桓昱在场才强忍住。魏楚看了桓昱一眼,为了防止某人再次因为被忽视而黑脸,便对马六道:“有什么要说的,直说吧,韦将军不是外人。” 魏楚这话一出,马六心里掂量了掂量,就爽快地把怀里的一份消息递给了魏楚,直接道:“这是您之前让我急查的东西,我已经全部查到了。” 魏楚知道这是她暴怒之际让马六查得和魏宪接触过的人员名单,这里面工程浩大,也难为马六这么几天就能查出结果来,魏楚展开一看,里面密密麻麻写着长长一排人名,每个人名后面都写着他们的身份、职位,与魏宪接触过多少次,何时何地接触,有一些甚至还写着部分谈话内容,马六还在几个人名后面着重用朱砂笔画了圈,显然他对这些人很怀疑 。 魏楚看了一眼,收回袖中,赞赏地看了马六一眼:“不过数日,能查到这个份上,很不错。” 马六嘿嘿一笑,摸了摸头:“查倒是不难,关键不能假于人手,倒是写这些字差点累死我。” 魏楚失笑,心知马六这是说混话,但是他从一个不大识字的武夫到如今能写出这样一手工整的字,期间的努力确实让人感叹,她到底没看错人。 桓昱见他们谈话完毕,这才继续道:“若是你暂时不想向裴家发难,那么舆论上的行动需要加快,我估摸着,若是不给他们当头棒喝,裴家这几日就该得意洋洋地指使人晒出国公迫害陛下的证据了。” 魏楚遗憾地叹了口气:“我们手里握着的这些东西,随便哪一件都能让裴家步陆家后尘,却偏偏,现在动他们不得!憋屈,真憋屈!” 桓昱启唇一笑,愣是看得马六背后发凉,只听得这翩翩佳公子一字一句笑着道:“无事,积得越多,清算起来就越痛快。他们多活几日,到时候也能死得全面些。” 马六很想问一句,什么叫死得全面些,但他看了看桓昱那带着煞气的笑容,自觉地闭了嘴。 魏楚叹了口气:“虽然受了他们几分攻讦,你也不必额,如此生气……说起来,你要是的带着这幅表情回韦府,可不得让陆妙卿和韦道蘅看出异样来?” 听到韦道蘅的名字,桓昱的黑化度愈加高了,要知道在他心里韦道蘅和薛衍是连在一块的,提韦道蘅,必提薛衍,提薛衍,分分钟就是爆点。 他冷声:“韦道蘅和薛衍,自有他们该受的,可不是裴家那些人能比的。” 这些不知马六寒,魏楚也跟着寒了一下,她倒是想弄死这两人,但弄死也就罢了,桓昱这模样,分分钟要搞虐杀呀! 她尴尬地岔开话题:“马六,你这边的准备可都做好了?” 马六连忙点头:“国公的话本子已经快要说完,如今民意汹涌,很多人都求着茶馆再多说些将军和国公的事,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让全城说书的,准备继续说老国公爷的事了。” 魏楚点头:“这里掀起这股潮就行了,魏家在战场上流得血没有一滴是假的,我也不怕人质疑。荆州的战报马上就会到长安了,扬州和益州的祥瑞明后日便可见。十日内,我要将此事传遍整个大梁!” 马六慎重地点头,桓昱的神色也温和了几分,对魏楚道:“你手里的人主要都在长安,其它几州的消息,我让人去传。” 魏楚一笑:“这倒也不用刻意去传,要知道驿站荒凉,诸吏的日子过得可无趣得紧,如今有那么好的谈资,想必他们也乐意对着南来北往的商客们说一说。” 桓昱失笑,宠溺地伸手抚了抚魏楚的脑袋:“你是怎么想出这些稀奇古怪的主意的?” 魏楚仰着脸,冲他得意地挑了挑眉。 倒是马六,一张黑脸涨得通红,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在他面前秀恩爱的两个人,他心里简直泪流成河,上司在面前公然秀恩爱,还让不让他这种光棍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5章 黄袍加身御海宇 是日下午,长安城,四匹快马自四门同时进京,马蹄飞舞,扬起一片尘土。长安城里的人们避过这穿街而过的骏马,一个两个交头接耳:“这是怎么了?这东南西北都是加急的军报?不会又出什么事了吧?” 局势看着紧张,倒是让普通百姓生出了几分惶惶,街头巷尾都开始传得似真似假,有说伪陈又攻打荆州,又说许是北燕想趁火打劫,说到最后,这四面军报,简直跟四面楚歌似的。 这人心惶惶的论调还没传多久,却忽得就有人拍案提出若是魏国公能出马,不论多少来兵,都能打退!这话一出,倒是引起了好些人的叫好声,竟仿佛都看到了话本子里国公手握红缨枪,一力降十会的威武之姿。 此言论之流行倒是让马六派出去的说书先生都咋舌,愣是没想到自己传出来的话,能引起如此大的反向,这魏国公乃至魏氏一系竟真像是战神临世,得尽了民心。 不过好在,这四匹军马带来的都不是坏消息,当然,这仅是对魏家而言。 第二日早朝,因为军报加急,病了好些天的隆庆帝都撑着身子来上朝了,朝上众臣听着隆庆帝不太有气力的声,都怕他下一声就发不出来了,那叫一个提心吊胆。 大太监开始逐封地读八百里加急,第一封是凉州军送来的,由卢将军亲自执笔,说的是匈奴和伪陈大战了一场,两败俱伤,伪陈的皇帝赵安邦被匈奴大将斩落马下,伪陈陷入了内乱,如今伪陈的地被分割成了好几份,赵安邦原先的两个属下各自为政,分了南北,另有一些郡县被匈奴吞并,凉州军也趁机出兵,收回了一些失地。 卢将军这封军报一则报告这个好消息,二则请示是否要立刻出兵收服残余势力,与匈奴正面对抗。最后,他还继续夸了魏楚和桓昱一番,说是没有这两人当初的好计策,如今伪陈也不会如此顺利地不攻自破。 这最后一段话虽然说得是事实,但是如此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军报上,还和两件如此重要的事并列提出,就不得不让人暗自捉摸。裴询拢手站在文臣之首,他垂着眸子,唇边的纹路都深了些,裴氏一系的心腹也暗自相觑,不知道魏家的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世家这边,反倒是韦竣山兴致高些,毕竟他儿子可是能从里面分一杯羹的,自然与别的束手无策的世家不同。 魏覃依旧抱着笏板,一动不动。 隆庆帝听完这军报,惊天动地地一阵咳,好半天才有气无力地憋出一句:“众卿以为,此时是否应该出兵?” 裴询身形一顿,正想迈步出列,却被人抢了先,韦竣山第一个站了出来:“臣以为,如此良机,我凉州军当乘胜追击,收复失地,以全陛下万世之功!” 韦竣山这话一出,魏覃依旧垂着眸,一动不动,魏玄却出了列:“臣以为,韦大人说得极是,伪陈和匈奴大战,此刻正是两败俱伤之际,我凉州军养精蓄锐多时,正是出兵的好时候 !” 魏覃虽然没有说话,但魏玄出了声,那自然就是武将系的意思了。裴询眉宇间的川字皱得极深,连他向来端正的面容都显出了几分苦相。萧幕更是难以掩饰自己的愤恨,眼神跟刀子一样往韦竣山的身上戳,可以说在场许多世家对韦竣山都微妙了起来。 这也难怪,原先,韦家和大家都一样,经过几朝几代的削弱,都只能在文臣这行列里分一杯羹的,已然是与兵权无缘了。然而现在韦家那个儿子却封了将军,吃着武将的俸禄,更重要的这些蛮横粗鲁的勋贵竟然不排斥他,更别说最近在长安城闹得沸沸扬扬的韦魏两家议亲之事,韦家重新摸兵权的日子几乎指日可待!这让江河日下的其它人如何能忍,尤其是萧幕,他身上可还背着叛国的罪呢,指不定哪天就步了陆家的后尘,当初病急乱投医送出去一个女儿,可魏覃却连他女儿的院子都没迈进去过! 可恨韦家表面上光风霁月,私底下却肯豁出去求娶魏家那个声名狼藉的女儿!萧幕越想越恨,若不是还记得在上早朝,他都能直接和韦竣山动手了。 裴询显然比萧幕冷静得多,他站出来,朝着隆庆帝一拱手,正义凛然:“韦大人虽然有一定道理,但我军一旦得渔翁之利,必然与匈奴正面冲突,匈奴兵强马壮,就荆州目前的形式,恐怕不适合和匈奴正面对上。毕竟蝗灾恶果,尚且没缓过来。” 裴询一说,也有不少人认同地点头,宇文大人和崔大人倒也出来附和。隆庆帝正倚靠着龙椅一下一下地点着头,此刻也强撑着精神,出声道:“魏爱卿,此事,你如何看?” 听到皇帝点自己名,魏覃自然恭恭敬敬地站出来:“臣以为,以凉州军目前的兵势,未必逊于匈奴。匈奴与伪陈大战,本就伤了根基,况且不是草原草肥马壮的时节,他们未必有那么多粮草来应战。” 魏覃提到了粮草二字,但却没说匈奴和伪陈曾做过的那个粮草交易,但是裴询的眼皮跳了跳,心下十分犹豫,不敢确定魏家到底值不值裴睢的事,他踌躇了一会儿,到底还是不再反驳了。 无人反驳,这事便定了,隆庆帝松了口气,歪歪靠在龙椅上的身子也直了几分:“既然如此,就拟旨,快马传旨凉州军。” “是。” 隆庆帝对着身边的大太监挥了挥手,身子又往边上歪了歪:“还有什么军报,一并说了吧。” 大太监开始念剩下的几个,巧的是,这剩下的竟是来自东、南、西方向的三州的军报,全是关于祥瑞的。 扬州河畔竟有一只数百年的巨龟从岸边爬上来,彼时正是捕鱼之时,岸边所有的渔民都看到了这只自己爬上岸的巨龟。后杨州州牧着人小心将其捕获,一看那大如磐石的龟甲上,竟然写着一行字“七杀临世,天下无祸”。 此句一出,朝堂上皆是一静,七杀何意?将星,天下何祸?兵祸。在场的人几乎立刻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指向,然而谁都不知道这样的祥瑞到底是应和了哪方的意思,故而一个个都装聋作哑,一句话都不说。 隆庆帝浑浑噩噩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精光,他白着一张脸,使劲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好!好!扬州州牧献上祥瑞,有赏。” 大太监又开始念蜀地送来的军报,同样是祥瑞,说是在岐山之上听见凤鸣之声,最重要的整个郡的百姓都看到天降异彩,群鸟集结,三天三夜都未散去,竟真有九天玄女下界,百年朝凤集结的架势 。 隆庆帝继续扬了扬手,说了一声赏。朝堂之上已经静得能闻落针之声,凤鸣岐山,这是什么意思,还有人不明白吗? 第三个祥瑞,倒是好些,不似前一个这般让人心惊肉跳,说得在蜀地捉到了一只貔貅,貔貅者,瑞兽也。原本倒确确实实是个能够用来恭维皇帝的祥瑞征兆,可是加上前面两个,那就怎么看怎么不对了。圣人出世,这说的是哪个圣人? 连献了三次祥瑞,朝堂之上却连一个歌功颂德的人都没有,大家都像是没听到,一个两个都把头埋得低低的,唯恐被上座的人注意到。 魏覃依旧八风不动,裴询的脸虽然被美髯挡着,却也能看出脸色的僵硬。 倒是隆庆帝呵呵一笑:“好,都有赏,有赏。” 这话落在朝上,像是在死寂中扔下了一个闷雷,谁也不知道隆庆帝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就像大家都不知道这一切是魏覃自己弄出来的,还是谁出手想把魏家放在火上烤。 底下没声,隆庆帝又咳了两声:“如果无事,就退朝吧。” 众人巴不得早些退朝,可以让他们回去谋划谋划,随着大太监尖利的声音,众人忙不迭地快步出了正殿。 魏氏父子走在前面,身边尽是匆匆走过的大臣,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竟比上一次少了许多。魏玄凝眉,似有不解。魏覃看了看儿子的神情,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轻声一笑,也没说话,同样大步向着宫门走去。 当天下午,朝堂上这四状事,就传遍了整个长安城。昨日马蹄纷飞的军报本就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如今一听到这军报的内容,便如水滴入沸油,街头小巷讨论地非常热烈,连妇孺都能说出几句。 茶馆之中,这次倒用不着说书人拍案,许多听故事听出习惯来的人都聚集在一起,各自高谈阔论,热情高涨。 昨天那个提出让魏国公退兵的人今天越发激动,扯着嗓子喊:“俺说什么来着,俺说声来着!国公爷那就是战神临世啊!七杀是什么,这大梁除了国公也,还有谁当得上七杀星!俺虽然识不得几个字,但七杀星俺还是听算命的说过的!” 另有一个穿着宽袍,隐隐透出几分读书人样子的男子倒也跟着一笑:“在下不才,倒是读过几年书,这位兄台说得极是,七杀破军贪狼,均是将星,且这七杀星最为勇毅,擅征伐,重义气,恰正是魏将军的性格啊!七杀临世,天下无祸,这说的就是这天下兵祸都会终结在魏将军手里!” 最先说话的人立刻一拍案,朝着读书人拱手:“兄台说得好!俺就是这个意思,俺就说,管他什么匈奴、乱党、叛军,肯定都打不过俺们魏将军!” “说的是!” “没错,连老天爷都这么说!还能不准!” 一时之间,茶馆中讨论声顿起。 说书先生也姗姗来迟,他一见茶馆中已经人满为患,露出了一丝笑意,接着站在他惯用的台子前面,用惊堂木一拍案,道:“今日诸位来得早呀!” 底下的人都纷纷朝他道:“先生来得迟了!” 却说这茶馆中虽往日都有唱曲儿、说故事的,但是从来没有人一个人像这位说书人一样说了一个如此长,如此详尽,同样如此真实的故事,这故事受众广,引起了大众的共鸣,这位说书人的学问也好,故而一时之间,倒是有识些字的尊称他为先生,而普通庶民也跟着有样学样,称起了先生 。 这说书人正了正帽子,笑道:“是迟了,当罚!今天,我不讲老将军的传奇了,今儿,我要讲讲大家都知道的这四桩祥瑞!” “好!” 底下呼声热烈。 说书人摆好架势,轻咳一下,开了口:“刚刚听到有兄台提到七杀破军贪狼,兄台说得极是,这杀破狼三星古来就是将星,遇帝则权……” 魏楚带着斗笠坐在对面酒楼的二层,开着窗,喝着茶听着外面热闹的声响,隐隐约约还能听到说书人激动处拔高的声音:“却说这凤鸣岐山,那来历更是不凡,那是要追溯到文王时期!大家都听说过封神榜吧?” 底下立刻有人高声应和:“听过,听过,姜太公,纣王和狐狸精对不对!” 说书人立刻答:“没错,说得就是那个时候。这凤鸣岐山是谁?那是周文王,文王那是什么人呀!那就是……” 魏楚听着底下民众一声声地欢呼,她喝了口水,笑着对对面的人道:“这人倒是有些能耐,不知马六是哪里找来的。” 阮梦婷将茶盏往面纱里送:“却是了得,便是放到我们那里,也是个玩舆论玩营销的好手。” 魏楚点头:“若不是你,我倒确实想不到此事还能这么做。” 阮梦婷摇摇头,放下茶盏,对上魏楚的视线,眼神很是真诚:“从前,我从来没有觉得谁该天生低人一等,近来我才发现,当今的世道,士庶相隔是何等的严重。我虽然不是个多有才学的人,但也知道阶级固化是社会动荡的开始,如今,您想要做这样一件造福万民的大事,我能为您出力,是我之幸,也当是我为自己曾享受过的那些公平付出努力。” 魏楚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我想要看着魏家君临天下,便是现在,我也说不清更希望做成哪件事。好在,目前而言,这两件事并不矛盾。” 阮梦婷喝了口茶,很是淡定:“如今的世道与我那时截然不同,您不完全不必为君权担心,那还早得很。我虽然不懂,但照搬书上言,就是生产力还不够。” 魏楚哈哈一笑,以茶代酒对着阮梦婷一敬:“君乃天赐之人。如今看来,实非我庇护你,而是你来助我!” 阮梦婷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痕,凄然一笑:“不敢当,如果不是遭此大劫,我恐怕还陷在情情爱爱里。若不是有您在前面,此事之后,我恐怕也一蹶不振了。若读了那些书的人是您,也许这天下早就除尽旧疾了。” 魏楚看她摩挲着脸,叹了口气:“你的脸,我着人去问过华大夫了,他还没有给我回复,但华大夫连我表哥的腿伤都能治好,这点疤必然不在话下。” 阮梦婷听到这话,倒是摇了摇头:“无所谓了,我也是自己看着难受罢了。再说反正也不打算要男人了,何必管他们怎么说。” 阮梦婷这话说得糙,魏楚却听得顺耳,顿时又向她敬了一杯:“你说的话,真是句句都对我胃口,理当再喝一杯 。” 阮梦婷倒是笑了,秦国公主开了华夏大地的女权先河,听这话自然是很对胃口,若不是去得太早,说不得女子早就解放了。不若如今历史走向已经截然不同了,谁也不知道这之后的世界会如何,她竟也生出了七分期待。 两人又谈了几句,直到说书的时间结束,底下的人群慢慢散去,魏楚才转头望窗外看了一眼:“今日这记响雷,不知道效果如何,且看明朝吧。” 阮梦婷看了看天色:“我也该回去了。” 魏楚点头:“我让人送你回去,如今裴家还有威胁,你那边的人手还需多些。” 阮梦婷摇头:“不必如此麻烦。” 魏楚却强硬道:“你如今并不是受我庇护之人,而是我名下的谋士,这点待遇我还是给得起的。” 阮梦婷听着这话,心里倒很是激荡,笑着告辞。 送走阮梦婷,魏楚才慢慢地踱步出酒楼,她一路走,一路听着众人谈论着魏府、凤鸣、七杀,甚至谈论着圣人出世,这长安城里的每个角落都已经是民意,她知道,时机已然是成熟了。 魏府这边胜券在握,裴家却是乌云盖顶。 四项祥瑞一出,裴家就算再不关注底层声音,这下也不可能忽视得了了,可惜,此时此刻,魏家大势已成。 裴夫人握紧了手杖,那手杖上的红宝石都嵌入她的掌心,原本温和的面容因怨恨显得狰狞,连对着亲身女儿都不假辞色:“你不是说留言一出,魏家二娘子再难翻身了吗?如今呢,这长安城就差将她传成九天玄女了!你们散步流言,却给了魏家造势的机会!” 裴家二娘子站在一旁,眼眶红红,往常这样的流言几乎是沾之必死,可谁知道魏家二娘子却……却…… 裴夫人发完了脾气,一下子就苍老了许多,浑身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你哥哥已经去了,我们母女如今已是完了。” 裴二娘子泣不成声。 裴询那边比闺阁女子自然是冷静得多,他站在书房中,看着墙上了的字,冷声对着身后的嫡长子道:“魏家的大势,不能再拦了。” 裴霂静了片刻,才颔首:“儿子明白。” 裴询转了个身,扶着书桌,别有深意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我裴家能有如今的传承,就是因为活得比谁都久,争一时之气,非裴家立身之道。” 裴霂这下才摆正了几分心态,躬身:“父亲教训的是,儿子确实急躁了。” 裴询往前走了两步:“你明白就好。这天下已经不止换过多少姓了,只有裴家依旧屹立不倒,魏家也不能免俗!有些帐,咱们慢慢地算!” 裴霂对于裴睢的死,其实没有多少心痛,甚至还送了口气,但他不能在自己父亲面前表露出这样的情绪,遂恭敬地应声:“是。” 事情发酵了十天,就在整个长安城的势力默认的默认,妥协的妥协之后,病中的隆庆帝终于颁布了一罪己诏,或者说禅位诏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6章 位比亲王逾祖制 “……遭天下荡覆,幸赖祖宗之灵,危而复存。然仰瞻天文,俯察民心,炎精之数既终,行运在乎魏氏……夫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故唐尧不私于厥子,而名播于无穷。朕羡而慕焉,今其追踵尧典,禅位于国公。” 魏楚一字一句地念着这罪己诏,念罢,方才叹了口气:“陛下的身体可还好?” 魏覃沉吟片刻:“周家人来传过话,怕是不太好。” 魏楚一皱眉:“必须好好的。” 魏覃捋了捋须:“周家必是会尽全力的。” “那父亲可要推辞一番呢?”魏宪轻声询问。 魏楚点头:“自是要的,总归是全了礼数,父亲以为如何?” 魏覃认可地点了点头。 是以第二日早朝,魏覃在文武百官面前跪拜,再三推辞了隆庆帝禅位的意思,双方僵持不下,朝会不尴不尬地结束了。 魏覃固辞,少不得让萧幕之辈背后唾骂两句:“惺惺作态。”然而,对于天下百姓来说——自从各地驿站的驿丞不负众望地将魏家的故事广为宣传之后,魏家的崇拜者就从长安扩展到了天下——这是魏国公高风亮节的又一证明。 魏楚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挺无耻的,不过想想她也从来没标榜过自己白莲花。循吏才是国家的基石,而不是一两个清官,同样的,为君者必通晓人心,而又高于人性,当用阳谋而非阴谋,如此方得大格局。 古有尧舜禹行禅让之制,舜“三辞”乃受尧之位,禹“三辞”乃受舜之位,而隆庆帝的这次禅位,魏覃也三辞方才受之。 魏覃继位大典那天,日头很毒,是入夏以来最热的一天,魏楚抬头看着天上明晃晃的太阳,心情很是奇怪,像是踌躇满志,又像是乍然空了,竟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 桓昱看着面前的女子,伸手缓缓搂住她的腰,将下颌搁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怎么了?外头日头毒,莫要晒中暑了。” 魏楚垂眸,握住桓昱放在她腰间的手,轻声道:“心里有些空荡荡的,不得劲。” 桓昱轻笑了一下:“这两三年都习惯动荡了,如今尘埃落定,反倒不习惯了?” 魏楚转了个身,抬头看桓昱,颇有些怅然若失:“也许有这方面原因吧,可是……更多的是,我竟然有些害怕。” 桓昱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又将她抱进怀里:“不必害怕,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如果有人想要伤害你,伤害你守护的一切,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魏楚骤然抬头,皱眉地看他:“别乱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不是开玩笑的。” 桓昱笑了,眸子里全是魏楚的倒影:“就是说给神明听的,没开玩笑。” 魏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无奈至极:“你可真是……咱们如今做了那么多,哪里会如同上辈子一样?这些话给我收回去 。” 桓昱朗声一笑,魏楚只觉得他胸腔震动着,笑声里满是快意:“是呀,你能这么想就好了,没什么好害怕的。” 魏楚这才明白他是想要劝解自己,用手捶了他一下:“知道了。” 桓昱抱着她,两人站在城楼上,默默地看着远处欢呼着的人群,魏覃的登基典礼似乎让整个长安城都了起来,甚至于在典礼结束之后,都还有人兴致勃勃地谈论,真情实意地庆呼,仿佛所有人都确信魏覃的登基会给这个国家带来好运,疆土不会再分裂,蛮夷不会再入侵,天灾都能得到求助,皆会及时遏制。 魏楚叹息:“我说想要造神,可是如今,看着一群人真的将父亲奉若神明,我却又感到了不安,我害怕很多事,不仅仅是自己的失败。更多的是害怕自己有负天下人,我不是个好人,可也不希望有负天下人,即便可能下一刻天下人就会负我。” 桓昱用手蒙住了她的眼睛,魏楚能听到他在她耳边轻声的叹息:“阿楚,答应我,不要去想这些好吗?圣人尚不能以一己之力渡得天下人,何况你我?我知道你从那位阮姑娘那里听来了很多后世之事,你喜欢那样的模式,你想要改变如今的世道,但是那些事是千百年之后的事儿,不知经历了多少代人才成的事儿。” 魏楚握紧了他的手,偏头去看他,正好看到了他眼中的忧色,她笑了一下:“我知道,我也只是想想罢了,还没不自量力到去做。如今,除了收复国土之外,我们最重要也是唯一能做的,就是培养许多许多的人才!” 桓昱这才笑着点了点头:“这才对。” 魏楚轻笑,眉宇间带了点愁思:“然而还有一件事,对待他人,我尚可杀伐果决,但是……如果是家人呢?” 桓昱知道魏楚指的是谁,他抿了抿唇:“只要,他没机会……” 魏楚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半晌才一笑:“是了,只要他没机会。” 桓昱牵着她的手往城楼下走:“如今,你最应该想想的,是咱们的婚事。” 魏楚一愣,有几分羞赧:“我可不管这个,哪有新娘子自己操办婚事的?” 桓昱侧头在她侧脸上亲了一下:“那就由新郎官来操办吧。” 魏楚推了一下他的脸:“哪里用得着你,该有两家家长来定的!” 桓昱点头,深深地瞧着魏楚微红的脸:“是呢,我可知道咱们两家已经纳征过了,如今该是请期了。” 魏楚快走了两步,回头啐他:“就你清楚!” 桓昱笑着缚手,跟在魏楚的身后:“我自然是要清楚,什么时候能娶上媳妇啊!” 魏楚转了个身,似嗔似喜地看着他,模样竟有几分少见的娇俏:“如今我可是公主了,这民间的议程可不一定适用哦!想要娶上媳妇,说不定还要好多好多好多年呢!” 魏楚做了一个好多好多的手势,桓昱一个箭步上前,抓住她,笑容里亦是重生以来少见的清俊:“好多好多好多年啊,那我就不等了,现在就把你抢回家!” 魏楚笑着往前跑,桓昱带着宠溺,慢悠悠地在她后面跟着,这一对不同寻常的恋人,此刻就像是天下所有普普通通相爱着的人们一模一样 。 大梁隆庆朝七月廿十,隆庆帝退位,魏国公魏覃登基称帝,改国号周,定年号天元,世成天元帝,那一年亦是天元元年。 天元帝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封隆庆帝为安王,世袭罔替。并立了一条规矩,后世子孙必须善待安王一系!这规矩一出,天下皆称天元帝仁善,前所未见也,便是连朝堂上心中不满的世家也挑不出错来。 天元帝登基的第二件事,就是封嫡长子魏玄为太子,二子魏平为晋王,三子魏宪为齐王,均享亲王仪制;后又封嫡长女魏蕴为金城公主,嫡幼女魏媛为安阳公主,享公主仪制。最让人惊讶的是另一道圣旨,圣旨上说,嫡次女魏楚,于国有功,封秦国公主,享亲王仪制,许开府建牙,设府兵一万! 此圣旨一出,天下哗然,尤其是世家,反弹地最为厉害,谁都能想到魏家这个女儿必是要受些封赏的,但谁也没想到会封到这个程度。大家想到过会封国公主,也想到过会逾制,但谁也没想到她会位比亲王,甚至比现有的两个亲王更有权势! 此圣旨一出,群臣上的折子堆满了整个桌案,魏楚被传入御书房的时候,正好看到了那一堆折子,不用看,她都知道这里面说些什么,便露出了一丝轻笑。 魏覃见她笑了,便问:“你不急吗?这些可都是弹劾你的。” 魏楚朝魏覃行完礼,起身对自己父亲道:“阿……父皇,这不是弹劾我的,这是在试探您的底线呢!您登位是民心所向,天意所指,您对待前朝皇族的态度没有任何可指摘的地方,到目前为止,您唯一的破绽就在我身上,所以,我不过是只鸡,您才是他们要吓的猴!” 魏覃一拍桌子,大笑:“你这丫头,说话依旧这般不客气,还装什么恭敬,还是叫阿爹吧。” 魏楚一听这话,立刻往边上的椅子上一坐,拿心吃了一口:“果然还是这样舒服。” 魏覃的笑声更大了,半晌,才收了笑,问她:“那你说,作为这只鸡,你打算如何自救?” 魏楚敲了敲桌子,笑容里满是嘲讽:“他们以为您是那只猴,您就真的是那只猴吗?这天下早就不该按他们那套来了!说什么规矩,我可不记得,如今的大周朝,曾立过什么规矩!” 魏覃虎目微眯,笑得和魏楚如出一辙:“这么弄,可就强硬了。” 魏楚收回手,又优哉游哉地喝了口茶:“这群人,总归先要几棒子打服了,才能考虑要不要给块糖。” 魏覃朗笑,直到魏楚行礼离开,他才看着空旷的殿门,低声喃喃:“可惜……可惜啊……” 翌日,天元帝将所有弹劾的折子都驳了回去,只说了一句话:“公主之功,若在座有自恃胜之者,再跟朕来讨论这封赏合适不合适。另外,我大周朝还没立制,何来逾制?” 此言一出,了几天的朝臣,终于闭了嘴,天元帝的底线,他们已经知道了,拥有兵权的魏家并不是窃国危立的陆氏,更不是子孙不继的前梁,大周只会比前两者更强硬,也更稳固。 此时不可掠其锋芒,这几乎是所有生二心的人的共同想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7章 今朝有酒今朝醉 魏覃登基之后的第三天,魏楚的二哥晋王魏平终于拖家带口地从扬州回到了长安。魏楚第一时间就去城门口迎了,刘氏作为皇后不能出宫门,一再地叮嘱魏楚要立刻把人带回皇宫,魏楚笑着应允。 当看着二哥的马车出现在城门口,看着数年未见的二哥从马车上下来,魏楚激动地直接扑过去,一把抱住自家二哥,将头埋在他的肩上,眼里依稀还有点湿润:“二哥,我好久没见到你 了……” 魏平突然被一个大姑娘一扑,正懵着呢,孰料一听这声音,原来是二妹妹,立刻就扶住她,惊醒道:“阿奴都那么大了!给二哥好好看看。” 魏楚把眼里的湿润眨了回去,抬起头认真地看着自己二哥的模样,心里很是欢喜,她确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二哥了,自从上辈子帝位之争,他输了之后……二哥的音容笑貌就只能在梦中见了,如今,能够重见,真的是她重生以来,最好的事了! 魏平瞧着她眼眶红红的样子,笑着揉了揉她额前的碎发:“瞧瞧我们的小阿奴,原来这么想二哥呀。” 魏楚用力点头,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个青年的模样,他的眸子是一贯的明亮温和,嘴角边带着一点痞痞的笑意,轮廓很深,眉宇轩朗,鼻梁高挺,带着几分鲜卑族的样子,二哥是全家里面最像曾祖母的那个。 魏楚炸了眨眼:“二哥,你怎么开始蓄胡子了。” 她盯着魏平的胡子直瞧,还皱了皱眉:“多显老呀,你才几岁。” 魏平刚说了一句:“我可是为了美髯公的称号……” 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女声:“相公,这是妹妹?” 魏楚和魏平才转过身去,魏楚相当羞赧地看着面前娇小的女子:“是二嫂吧,真是抱歉,我被二哥拖住了,都没能及时拜见嫂嫂。” 魏平被魏楚无耻甩锅的行为惊呆了,但他还是笑着上前扶了妻子一把,温柔地对她道:“忘了给你介绍,这是二妹妹,单名一个楚字,小名唤阿奴,她性子跳脱,不守规矩得很,你没事别理她。” 魏楚瞪了魏平一眼:“二哥你怎么说话的!” 接着又立刻蹭到她二嫂身边,搀着她另一边:“二嫂,你没来过长安吧,长安我熟,你以后想去哪儿玩,想买什么料子什么首饰,尽管来找我,保管妥妥的。” 魏平一笑,终于正经介绍了:“这是你二嫂,姓蓝,闺名秀心。” “二嫂这名字真好听。”魏楚赞了一句,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蓝秀心的肚子:“二嫂这胎看着有五六个月了吧?” 蓝秀心抚了抚肚子,有些不好意思:“本来早就该成行了,但是因为这个小家伙,就拖迟了进程 。” 魏楚笑道:“这自然是应该的,怀着孩子出行,实在是辛苦二嫂了。” 几人说着话,乘车继续往城里走。 魏楚笑着对魏平和蓝秀心道:“阿娘实在是太想见你们了,嘱咐我一接到人就要进宫里去见她。” 魏平耸肩一笑,蓝秀心却明显紧张了一些,魏楚看出她的紧张,立刻拍了拍她的手:“二嫂放心,你虽然没有和阿娘相处过,但她可是常常念叨你,说是从来没见过想你这样的江南闺秀。” 蓝秀心能感受到魏楚的安慰,顿时抬眸对她一笑。 魏楚的车马在宫门向来是自由来去的,几人进了宫门,后才下车,直往刘氏所住的长乐宫而去。 刘氏早就派小丫头在外头等着了,见他们来了,立刻将人引进来,刘氏自己也走出来,一见到蓝秀心,立刻上前握住她的手:“这一路真是辛苦你了,挺着大肚子千里迢迢赶回来,路上可好?身体还舒服吗?” 魏平见母亲直接略过她,老大不满意:“阿娘,您都看不见您这个两三年没见的儿子吗?” 刘氏扶着蓝秀心坐下,这才转头瞪了魏平一眼:“你这个不肖子,我才不想看见。” 魏楚暗自偷笑,自己二哥当年去扬州确实是自己求来的,最重要的是,因为扬州内部关系复杂,二哥为了平定局势,又碍着一郡之守不得擅离州郡的规定,导致这几年都没有回过长安,因为这件事,刘氏可是狠狠气了两年。 魏平殷勤地跟在刘氏后面:“我这不也是没法子吗,您看看现在的扬州,风调雨顺,多好呀,那都有您儿子的一份功劳的。” 刘氏自然也是知道这些年打仗多亏了扬州提供的经济支柱,尤其是魏家能够凭借三十万人马让长安城里的众臣点头,自然少不了作为强硬后盾的扬州,魏平所做的事对魏家乃至对整个大周,那都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 然而,这个家里,从小到大,最不让她省心的就是二儿子和二女儿,尤其她这个二闺女还是被二儿子带出来的,这么一想,刘氏就瞪了他一眼:“你是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不祸祸人家就不错了,从小到大,你说说,你闯了多少祸,整个长安都知道你的名声了,你大哥和三弟加起来干的坏事还没你多。” 魏平知道自家老娘又开始翻旧账了,连忙自打了一下自己的脸:“我这不是以前不懂事吗,我现在都都要做爹了,自然是懂事了的!” 这一句把话题引到了蓝秀心的肚子上去,刘氏立刻发挥了孙子肚里揣,儿子扔过墙的作风,坐一边去和蓝秀心嘘寒问暖了,完全不搭理面前两个让她心塞的儿女。 魏楚朝魏平摊摊手,小声道:“我现在是除了你之外,阿娘看得最不顺眼的一个了,幸好你回来了,要不然,我一个人还真顶不住她的火力。” 魏楚干过的事,魏平自然是知道的,他偷偷拽了拽魏楚的头发,相当自得:“都是我教得好。” 两人对视一眼,在边上“扑哧扑哧”地笑个不同,笑得刘氏和蓝秀心同时看了过来。 刘氏转头对蓝秀心说:“别理他们,这两人一碰上,准没好事,从小到大那就是干坏事二人组,以后要是犯到你头上了,千万别忍着,来告诉阿娘,阿娘帮你整治他们 。” 蓝秀心噙着一丝温柔的笑意,点点头:“好。” 魏平和魏楚无奈地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老婆/二嫂要被带坏了。 几人在长乐宫里聊了没多久,下了朝的魏覃就过来了,一看到魏平立刻笑着往他肩上拍了拍:“臭小子,这几年在扬州过得乐不思蜀了?” 魏平笑着朝父亲行了个礼,才道:“哪里哪里,儿臣这是为了父皇鞍前马后,在所不辞啊。” 刘氏带着蓝秀心出来给魏覃行礼,魏覃看着蓝秀心挺着肚子,立刻便道:“不用行礼,不用行礼。魏平你小子记得照顾媳妇。” 魏平连声应下,如今魏家所有子女都齐了,第三代更是有一个揣在怀里,魏覃显然心情大好,立刻就道:“让阿玄阿宪他们都进宫来,今日咱们一家人聚一聚,还有你们祖母,看到你们,心里肯定高兴!” 魏楚立刻笑道:“那敢情好,咱们就去祖母的未央宫里吃饭吧,她老人家也一定想二哥了。” 这个建议得到了所有人的同意,遂当天中午,魏家所有人就像是从前一样聚在一起,在太后的长乐宫里,一起吃饭,一起聊天,就如同什么也不曾改变一般,没有什么皇帝皇后,也没有什么父皇儿臣,只有夫妻一体,父子骨肉。 到最后,魏楚、魏平和魏宪都喝得酩酊大醉,连魏覃那样的海量都红色上脸了,魏玄那稳重性子也多喝了几杯,太后虽然年纪大了,身体不太好,但看着这些子孙后人,也难得性子高昂地都坐了一会儿,直到实在撑不住了,才被扶下去休息。 魏楚喝得醉醺醺的,拉住魏玄和魏平的袖子,笑意满满,喃喃低语:“要是能一直这样该多好……” 还算保持清醒的魏玄摸了摸魏楚的脑袋:“傻丫头,这有什么难的?” 魏楚忽然扑棱扑棱地开始掉眼泪,边往嘴里灌酒边嚎啕大哭:“很难的……很难很难的……” 魏宪已经喝得不省人事了,只喊了一句:“再干!”就直接往魏楚身上扑去,把魏楚压在了地毯上。 魏覃看着这两人的模样还哈哈大笑,魏平和魏玄对视一眼,无奈地把弟弟妹妹拉起来,到最后,几人都已经没法出宫了,遂都给他们安排在宫内睡下。 魏楚一边被魏平扶着往寝宫走,一边继续泪流满面:“二哥,咱们不要变好不好?好不好?” 魏平不知道她实在怎么了,但依旧点头道:“好,我们不会变,二哥保证!” 魏楚抱住他,眼泪流在他胸口:“很难的…从来没有人能做到…二哥,我心里难受…难受…” 魏平这才听出魏楚在说什么,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扶住魏楚,坚定地看着她:“二哥保证,永远不会变……阿奴真是长大了……” 魏楚也不知有没有听到魏平这句话,她眼神失焦,冲着魏平的方向笑了一下,彻底昏了过去。魏平谈了口气,抱起妹妹讲她送到内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8章 公主出降天下知 天元元年这一整年,因为多方势力的相互妥协,成了这三年来最太平也最无事的一年,凉州军在荆州高歌猛进,失去了赵安邦的伪陈不堪一击,更加之伪陈已经四分五裂,更是挡不住匈奴和凉州军的两面夹击,不到两月,分裂出来的两个政权就彻底败亡,伪陈所占据的凉州一半被大周收服,另有一小半则落入了匈奴的手中。 目前的匈奴处于劣势,凉州军倒是打算乘胜追击,但是魏覃考虑到大周目前北方也受到北燕威胁,所以并不适合将整个凉州军的军力全部压上去,最好的状态就是保持凉州军的军力,牵制住匈奴的大军,保证在大周有能力腾出手收拾北燕的时候,不会被匈奴偷袭,遂下令凉州军,暂不追击匈奴,以牵制为主。 至于北燕那边,如今大周替换了大梁,本来正是国内动荡,他们偷袭的好时候,但是因为上位的是擅专武事的魏家,北燕不但没有出手偷袭反倒规矩了不少,连边境的摩擦都少了很多,估计也是怕魏覃一怒之下,举兵北伐。说到底,魏家战神之名可谓深入人心。 天元元年就这么平平静静地走到了年尾,而到了年尾,整个大周朝,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就是晋王妃诞下一子,成了魏氏皇族的嫡长孙,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脑子转得快,已经想到太子无子这件事上去了,要知道太子才是国之储君,如今这储君无子,可不什么好兆头。当然,不论孙子是谁生的,对魏覃和刘氏来说都是一件大喜事,宫里的赏赐连番运进晋王的宫殿中,刘氏还亲自去探望了好几次,就差把孙子抱到自己身边了。 除了晋王得子这一件事,还有这件大事轰动了大周上下,既被庶民谈论,也为上层所忌惮,那便是位比亲王的秦国公主终于要出降了,而她出降的对象就是御史大夫韦竣山之子,四平将军之一的韦温。 在普通百姓眼里,这是郎才女貌,英雄美人,更因为秦国公主巾帼之名,而多了一丝英烈之色,对于这桩英雄与巾帼之间的婚事,民间自然是喜闻乐见,甚至有说书人开始自发自动地给两人编起了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相比于民间的纯粹,上层的心思就复杂的多,甚至因为这件事,韦家和世家的关系都变得微妙起来 。人都有一种心理,当一样惨的时候,大家能够抱团取暖,但只要有一个人开始有希望跳出牢笼,之前那些坚实的盟友就会成为阻拦你阻拦得最激烈的人,就像是背篓里的螃蟹,每当哪一个有希望爬出来,就会被它的同伴拉下去。 韦家在世家圈已经成了那只将要爬出来的螃蟹,而其余的螃蟹们也都举起了大鳌,就等着出手的那一刻。 然而,作为韦家家主的韦竣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正为韦家重回巅峰而感到亢奋,也正督促着全家为公主出降而作准备。而造成这一切的桓昱乐见其成,并没有提醒他的打算。 这一日,便是魏楚出降的日子。 天蒙蒙亮,魏楚就起身了,这一次自然不是被侍女拉起来的,而是她前夜一整夜都没睡着,想到这一点,魏楚自己也不胜唏嘘,明明自己也是出降过一回的,可今日的紧张焦灼远甚上辈子,她已经很久没有为某一件事如此辗转反侧,夜不成眠了。 “皇后娘娘驾到。”殿门口传来太监尖利的声音。 魏楚殿中忙碌的侍女们都伏跪行礼,魏楚自己也站起身,对着走进来的刘氏行了一礼,笑着抬眼看她:“阿娘。” 刘氏快走几步,来到魏楚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眶竟然微微红了,魏楚笑着握住她的手:“阿娘,你这是怎么了?前些日子还担心我嫁不出去呢,如今要嫁出去了,你怎么还哭了。” 刘氏没好气地看了魏楚一下:“你这丫头,就是没良心,我之前念叨你,那也是担心你,如今你这丫头要出嫁了,见一天少一天,我怎么能不担心?” 魏楚失笑:“阿娘,我出嫁了也还是在长安啊,您要是想我,就随时宣我进宫就好了嘛!” 刘氏摸摸她的头,笑了一下:“好。好了,去上妆吧,驸马马上就要进宫了。” 魏楚笑着回到梳妆台前坐下,喜娘和侍女们开始忙忙碌碌地给魏楚上妆,刘氏一直坐在边上,看着女儿上妆,大约是真舍不得,竟一直坐着没走开,魏楚绞面的时候疼得大呼小叫的,刘氏还凶了她一句:“这是必须的,你今天想要好看,就忍着。” 魏楚瘪瘪嘴,倒是不说话。 刘氏和魏楚两母女在殿中慢悠悠地说着话,上着妆,而外面却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了,身为准驸马的桓昱已经应诏早早地来到了东华门前,将准备好的聘礼,如大雁、币帛等东西着人送至公主处,之后换服,有使者宣召他至大殿,而正殿内魏覃早已端坐在上方,打量着给自己行礼的青年,他身材颀长,容貌俊美,眉宇间自有一股舒朗之气,但又与一般世家子弟不同,在军营中摸爬滚打多年,完美的仪容背后还藏着英烈之气。 魏覃暗自满意地点头,自家闺女的眼光向来是不错的,放眼朝堂,他这个女婿也是数一数二的。 想到这里,魏楚之前看桓昱不顺眼的情绪也平复了而不少,问了桓昱几句话,就着使者宣读赏赐,除了按照规章来的,玉带、靴子、尘笏、马鞍,并红锦百匹、银器百对、衣料和其余东西之外。 魏覃还额外开口:“朕已经着人将原先的魏国公府改建了,之后那里就是秦国公主府了。” 列席的众臣们听见这话,倒各有三思,自从魏覃登基,魏家一家人都入住皇宫之后,魏国公府就一直在改建之中,大家都在猜测这是打算留给哪一位,太子自然是住在东宫的,但是晋王和齐王还都没有分配府邸,仍旧住在皇宫中,这自然是于理不合的,齐王还好说,这晋王毕竟拖家带口,少不得需要尽快搬进自己的府邸 。 大家都以为这原魏国公府是留给晋王的,谁能想到,竟然是拿来给秦国公主做公主府的!一时之间,大家对于魏覃的心思越加捉摸不透了,然而,却对魏楚的受宠程度了有了更新的认识。 桓昱领了赏赐,魏覃就宣布摆宴,九盏宴上宾主尽欢,舞乐翩翩,众臣纷纷向桓昱敬酒,桓昱却很有分寸,看似谁的酒都受着,其实入口的不多,上座的魏覃看着桓昱这番做法,心里越加满意,开玩笑呢,他闺女出嫁第一天就要照顾醉鬼,作为岳父心里能开心才怪呢! 酒席上觥筹交错,桓昱心里迫切地想要去迎接自己的新娘,却又不得不顾全场面上的应酬,一时之间,倒是焦灼得很。他刚举起酒盏,回敬崔元穹的敬酒,崔元穹笑眯眯又意味深长地对他说了一句:“恭喜了,得偿所愿了。” 桓昱心情极好,直接举起酒盏:“多谢。” 崔元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走开了,就在桓昱打算歇一歇的时候,冯安远走了过来,桓昱的动作一顿,笑着看向冯安远,率先开口:“安远兄。” 冯安远牵着唇畔微微一笑,眼里却藏着黯然,他举起酒盏,语调微涩:“恭喜子晟,得娶贤妻,我敬你一杯。” 崔元穹并没有走远,此刻看到冯安远怪异的样子,心里一个咯噔,转眸就去看桓昱的脸色,桓昱面色如常,举杯对敬冯安远:“多谢。温也祝安远兄早日觅得良缘!” 冯安远一阵苦笑,举杯一饮而尽,崔元穹玩味地看着两人,心下已有所觉。除了近处的崔元穹,看到这一幕的人并不多,但这不多的人里面却包含了薛衍和上座的天元帝魏覃。 对魏覃来说,准女婿的一举一动都是他观察的重点,毕竟要把自家闺女嫁出去,不仔细观察怎么能行?这一观察,就看到了这位名动长安的冯郎君的举动,冯家和韦家虽然同属世家,但是明显交往不深,更遑论走了武将之路的桓昱和以才学著称的冯安远,这两人根本就没有任何交际,但现在看来…… 魏覃看着冯安远的神色,心下诧异,之前自己媳妇兴致勃勃地想要将闺女嫁入冯家,原来并不是一厢情愿啊,这位冯郎君的眼光倒是不错,但是运气差了一点……想到自家闺女也算一家有女百家求,魏覃捋了捋胡子,心下得意。 而另一边的薛衍显然没有这么单纯,对薛衍来说,冯安远是他高山仰止的对象,曾经的他一举一动都确实有意无意地在学习这位长安城首屈一指的才俊,他对冯安远是嫉妒,嫉妒他名正言顺的出身,嫉妒他能得到家族的全力栽培,同样嫉妒他学问卓绝,风姿俊逸,同样的,他对桓昱就是嫉恨,从身份上,他自认蔑视桓昱,从学识上,他自认远超桓昱,即便桓昱专擅武事,在他眼里,那也不是君子正道,但就是这么个处处不如他的人,凭借着运气成了韦家继承人,位列四平将军之一,甚至得娶公主。 这对他的刺激,远比冯安远还要大,而如今,他骤然发现这位冯郎君竟然和桓昱有龃龉,这如何能不让他开心? 然而,且不论这宴会中的众人抱着怎样各异的心思,宴席终归是渐渐接近了尾声,桓昱的心情也越来越急切,魏覃自认对女婿的考察已经到位了,遂大手一挥,放过了桓昱一马。桓昱立刻上前谢恩,心情激动地往公主所住的宫殿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9章 十里红妆动长安 桓昱按照规矩乘坐披挂着绘有涂金荔枝花图案的鞍辔和金丝猴皮毛制成的坐褥的骏马,手执丝线编织成的鞭子,头上打着三檐伞,五十人组成的皇家乐队在前边奏乐开路。骏马从大殿一直往公主的寝宫而去,一路上跟着护卫队,长长的队伍,热闹非凡。 及到了公主寝宫之外,便有宫人将公主的嫁妆一台台地移出来,早在数月之前,就有宗正将公主的嫁妆递呈给皇帝过目,敲定嫁妆之后,就由丞相亲自着便服,去皇宫后殿门廊处,亲自察看公主的陪嫁物品,这些陪嫁物品基本上是朝冠、首饰、衣物、布匹、摆设、家具、古董、字画、日用品、药材以及田产和铺子。这类别说起来简单,可单朝冠一样,就有熏貂朝冠、元狐朝冠、海龙朝冠、四凤朝冠等数十种,至于首饰衣物那就更加恐怖了,各有用蝇头小楷写的长达数十页的清单,满满当当地放足了几十个箱子,古董字画之类的也差不多是装满了近二十个箱子,刨除田产铺子,魏楚的嫁妆将近三百台,放在原本巨大的后殿中,竟显得后殿都拥挤不堪。 魏楚自己看到都狠狠地吓了一跳,直呼实在太多,不该如此逾制,硬是逼着自己母亲减少了一些 。熟料在这件事上,刘氏反倒强硬了几分,硬是说这些嫁妆都是原先就准备好的,不能少。所以就变成了如今这些,所有参与迎亲的人看得咋舌,心道果然皇帝女儿不愁嫁,这嫁妆抬出去便是貌若无盐,也多的是人争抢啊! 迎亲的到了,依照古礼习惯自然也是要刁难一番,好在魏楚不是喜欢玩这种形式的人,很快就着人放过了桓昱,桓昱这才得以走进寝宫,看到自己的妻子,他先向皇后行了一礼,才对着一身火红嫁衣的魏楚轻声道:“阿楚,我来娶你了。” 魏楚盖着盖头,看不到脸,但桓昱依稀听到她轻笑了一声,说了句:“好啊。” 桓昱眨了眨眼,眨去眼中的湿润,眼前的景象太过美好,是他上辈子夜夜梦到却永远奢望不到的情景,尤其在她死之后……这一切和梦境是如此相似,让他极度惶恐,就怕在下一刻被突然叫醒,告诉他,这不过是他做过千百遍的一个冗长的梦。桓昱伸出手,却停在半空,迟迟不敢靠近魏楚,他突然害怕起来,恍惚惊觉,嫁衣如火安静坐着的魏楚就是这场梦的终结,只要他触到她,这一切就会像曾经一样烟消云散,如果时间能停在这一刻,哪怕生命就此终结,他也是愿意的…… 魏楚迟迟等不到桓昱来牵她的手,面前又遮着红盖头,看不清眼前人,她终于耐不住性子动了动身子,小声道:“阿昱?阿昱你在吗?” 桓昱像是突然惊醒,一把握住魏楚的手,声音低哑:“我在,我永远都在。” 魏楚一听他这话,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小声提醒道:“该走了吧?” 刘氏站在外面,见两人迟迟不出来,也绕过屏风,对着两人道:“该出来了,别误了吉时!” 桓昱握紧魏楚的手,牵着她,慢慢往外走。吉时到了,魏楚先乘轿,着吉服拜见皇太后、皇帝和刘氏,几人坐在上座,看着魏楚慢慢走过来,周太后和刘氏都忍不住开始抹眼泪,魏覃让女儿女婿起身,对着魏楚语重心长:“阿奴,你如今要出嫁了。日后骄纵的性子也该改一改了。还有韦温,你们夫妻之间应该互相扶持,相敬相爱。” 周太后也忍不住道:“阿奴原先才那么一点点小,如今却已经要出嫁了……” 刘氏更是哽咽不成声:“阿奴,你这丫头……以后记得常回来。” 魏楚看着掉泪的母亲和祖母,又见一向铁血果断的父亲露出这样动容的声色,她心里也一下子就不好受起来,刚一开口,就听见了自己喑哑的声音:“儿臣谨尊父命。” 刘氏和周太后也各说了几句话,话没说几句,倒是差点三个女人抱头痛哭,好在魏覃还清醒,说了一句:“别误了时辰了,阿奴该走了。” 刘氏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女儿。 魏楚坐上车轿,升舆,下帘,车前有天文宫,以及蜡烛灯笼二十副,方形扇子四把,圆形扇子四把,引障花十盆,提灯二十个,行障,坐障。同时还有头插钗子的童子,以及陪嫁的仆人。浩浩荡荡一大群,同时,出了公主寝宫,还有皇后刘氏乘九龙轿子亲自想送,皇太子魏玄则骑马在前,同样一路相随。 公主后边,则是宗正寺长官陈王魏汾,此人正是魏覃仅剩的族弟,也就是魏元武的父亲,魏覃的堂叔。在宗正之后,便是一些送嫁的贵妇人。 车驾在宫内缓缓行走,仪仗具列,灯炬前引,驸马则乘马在前,三百台嫁妆绵延在后,及出皇宫,整个长安城都为之轰动,所有百姓都站在道路两旁,仰首看着慢慢过来的车队,看到前头的太子和驸马,都惊呼原来太子和驸马长这个样子,果然都是一表人才,举止不凡 。 等到魏楚的车驾出现,所有人的目光又被车架吸引,但可惜的是魏楚的车驾前后围了两重幕布,人们并不能看清楚公主的仪容,略带遗憾。 等到大家的视线扫到魏楚车架之后那长长的嫁妆,才真正是目瞪口呆了。这送嫁妆的队伍从出了宫门开始,就一路绵延,前头已经到了公主府,后头的还没出宫门,真真正正地十里红妆,锦铺长安。 魏楚的车架就在民众的呼声和讨论声中,进入了公主府,她被人扶着下轿。魏玄下了马,刘氏也下了轿,韦竣山、陆妙卿并韦道蘅早早地就候在门口,此刻见到刘氏,都躬身行礼:“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公主殿下。” 刘氏让他们起身,看着韦竣山道:“我儿今日嫁入韦家,本宫是极放心的,韦氏世代名门,韦大人亦声名在外,本宫相信,公主和本宫的眼光不会错。” 听到刘氏这话,韦竣山连忙道:“得公主下降,是韦家的荣幸。” 刘氏又转头细细地对魏楚吩咐了几句,直到不得不按照规定返回皇宫,才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回到车轿上。 魏玄上马,扯住缰绳对着妹妹说:“阿奴,日后也要常常回宫看父皇母后,还有你嫂子和小侄女!” 魏楚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大哥,公主府离皇宫才多少里呀!你到时候可别嫌我来得太频繁!” 魏玄也笑了一下:“走了。” 魏楚点点头,目送刘氏和魏玄的队伍慢慢消失在街角。 公主府就是原来的魏国公府,魏楚从小长大的地方,她对这里熟悉地不能再熟悉,抬步就往里走,到了大堂之上,不同于寻常人需要向公婆行礼,魏楚贵为公主,天家骨肉,金枝玉叶,便是嫁了人也依旧是皇家贵胄,是君。所以,按规矩是身为臣子的韦竣山和陆妙卿要给她行礼。 韦竣山心里高兴,倒是不在乎这点礼节,但对陆妙卿和韦道蘅来说,对着魏楚行礼,不啻于拿刀剜她们的心。陆妙卿曾经也是当过嫡长公主的,风光无限,结果呢?不到一年就家破人亡,甚至连婆家的地位也一落千丈,当初是魏楚要给她行礼的,谁想到到了今日,竟要她卑躬屈膝,如何能不让她咬牙切齿! 相比于陆妙卿的愤恨不甘,韦道蘅确实满心惶恐,在这种巨大的恐惧之中,她连嫉妒怨恨之心都提不起来了。之前污蔑魏楚的言论,她是出了力的,可是结果,却是对方顺水推舟,操纵民意,提前将魏氏推上了皇位,如今魏楚更是成了权势鼎盛的秦国公主,若她真有心,时刻都能查到这流言的来历,甚至……她可能已经知道了,就等着什么时候出手,将她们一网打尽。 想到这个,韦道蘅的背上骤然冒出了冷汗,行礼时候身体一直在抖。 魏楚将几人的神情收入眼底,心底冷笑,面上却和煦地抬了抬手:“不必多礼,请起。” 韦竣山站起身,笑眯眯地捋了捋胡子,魏楚命阿青将准备好的礼物递送给韦竣山和陆妙卿,按规矩这是给公婆的敬礼。 韦竣山接了礼,站了一会儿,就对着一旁的桓昱道:“阿昱,如今公主嫁入韦家,你当以礼相待,尊重爱护。如今你也是成了家的人了,平时行事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莽撞了 。” 魏楚听得无语,这套话也说得太不走心了,阿昱哪里是莽撞的人?桓昱倒是浑不在意,合手行礼:“是。” 韦道蘅和陆妙卿都是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刻就离开公主府,当然,魏楚也不乐意见到她们,但礼节上的事显然是少不了的,于是陆妙卿、韦竣山和韦道蘅就坐在一边,看着韦家的亲戚们一个一个上来见礼,韦家这样的大族,就算是挑挑拣拣选了一些接亲的人,也是密密麻麻一大群了。 那些贵妇贵女,见了礼,还得和魏楚说上几句,魏楚也要给每人送上准备的礼物,一来二去的,等到韦家所有人都见完了礼,时间也已经走到了傍晚。 宫里赐来了席面,魏楚和桓昱作为主人,自然要主持这边的宴会,宴会上,韦家这些亲戚又都赶着来敬酒,桓昱的心情很不错,倒明显比之前多喝了几口,魏楚扯了扯他的袖子,转头瞪他:“你要是敢喝醉,晚上就不理你了啊!” 桓昱一转头,就看到灯光下魏楚似嗔含娇的神态,她喝了一些酒,白皙的肤色透出微微的红润,在昏黄的灯光下,美得惊心动魄。桓昱只觉得心头一热,恍惚地伸出手摸了摸魏楚的面颊,笑容宠溺:“好,都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 众目睽睽之下,桓昱竟然来了这一出,魏楚显然被吓了一跳,顿时相当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周边,使劲儿掐了桓昱一下:“你干嘛呢!” 桓昱看着她,难得地露出了傻笑,似乎怎么都看不够,魏楚被他看得脸越来红,心里竟也难得地生出了几分羞涩,恨不得找个没人的地儿去拍脸。 好在宴席终于结束了,在座的也不是傻子,瞧着这两人你侬我侬的,再留下去,那就不是刷脸,而是惹人厌了。 魏楚和桓昱将人系数送走,整个公主府瞬间就空了下来,两人站在厅堂中,看着来来往往的仆人收拾着残羹剩饭,忽然对视一眼,竟莫名地笑起来,笑得一直都停不下来。 最后还是喜娘对着两人道:“新人该入新房了。” 两人才相携进入新房之中,一众喜娘和丫鬟早就给新床铺上了绣着鸳鸯的大红被褥,两人坐下,魏楚立刻觉得硌着了,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喜娘连忙道:“哎,公主殿下,不能站起来。” 桓昱拉住她,笑道:“这下面是花生、枣子之类的东西,讲究个吉利。” 魏楚乖乖地坐着不动了。 过了一会儿,又有喜娘端过来一碗饺子,桓昱接过,夹起一只喂给魏楚,这个习俗魏楚知道,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说了一句:“生。” 喜娘大喜:“好好,说生了!” 在这一众礼节之中,桓昱一直紧紧地抓住魏楚的手,两人一直对视着,都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小 小的自己,以及那浓浓的情意。 最后一礼,便是交杯酒,魏楚的手臂穿过桓昱的手臂,两人头靠着头、颈贴着颈,亲密地如同一人,桓昱眸光晶亮,一直盯着魏楚看,魏楚被看得不好意思,伸出另一只手推了推他:“喝呀。” 桓昱这才笑着仰头,将酒盏中的酒一饮而尽,魏楚也在同时喝完了酒。礼节行完了,就该入洞房了,魏楚和桓昱尴尬地站在一边,看着喜娘和丫鬟们收拾床铺,把底下的那些花生枣子都收拾掉,又看着她们一个一个鱼贯而出,不多时,整个新房里就剩下了他们两人 。 魏楚僵立在原地,只觉得两人双手交握的地方越来越热,热得都有些烫人。两人谁也没动,就那样静静地僵站在那里,后来,魏楚实在受不了了,突然打了个寒颤,松开了桓昱的手,她转头,尴尬地笑了一下:“那什么,我的手都出汗了。” 这个动作唤醒了桓昱,他侧身盯着魏楚,目光炽热如火,根本就没有听见她的话,魏楚被看到退了两步,还没等她退远,就见桓昱忽然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抱起就往床上走。 魏楚吓懵了,连声喊:“阿昱!” 桓昱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阿楚,今天是我们的大喜日子。” 魏楚声音一顿,脸色却骤然通红。 桓昱将魏楚放在床上,自己也躺上去,深深抱住她,将脸埋进她的脖颈间,呼出的气打在魏楚的皮肤上,激起一片小疙瘩:“阿楚,今天一天,我都像做梦一样,就怕梦一醒,什么都没有。你依旧在我触不到的地方,我依旧孤零零一个人躺在硕大的宫殿里……我做过好多这样的梦,每次醒来都挖心挖肺地疼,即便如此,我也渴望能够梦见你……那梦境之余我,就像饮鸩止渴。” 魏楚仰面躺在床上,在桓昱火热的怀抱里,听着他藏在心里的这些话,只觉得心里酸得冒泡,易境而处,她根本不可想象,如果有一天桓昱先她一步离开,独留她一人不断重复着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梦境,一日一日,从希望到绝望,如同被摆弄的牵线人……她觉得自己是熬不过的,也许哪一天就选择醉死梦中了。 她伸出手,摩挲着碰了碰桓昱的脸:“不会的,这不是梦,我保证。这一辈子,我都陪着你,直到一起死去。” 桓昱的呼吸一窒,过了会儿,气息瞬间火热起来,起身就扑到魏楚身上,毫无章法地亲她:“阿楚,阿楚……” 魏楚气喘吁吁,挣扎地说:“蜡烛……能……灭了吗?” 桓昱撑起身子,低笑,眉眼间全是火热的欲念:“不能,蜡烛是要点到天明的!” 魏楚顿时不满地挣扎起来,声音近似呢喃:“为什么……” 好半晌,房间里才传来桓昱的声音:“因为要同时燃尽,才能同生共死……” 魏楚像是陷入了潮水里,身体不听使唤,思维更是迟钝地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她好一会儿,才听明白桓昱在说什么,脑子懒懒地转着,低声:“哦……那就点着吧……我不要一个人留下来……我也不要再让你受死别之苦……咱们一起死吧。” 她的话音刚落,便觉得桓昱的动作像是疾风骤雨扑面而来,一瞬间就要将她吞没,她一瞬间又失去了思考能力。 红烛尽头是天明。 魏楚趴在桓昱怀里睡得人事不知,桓昱却一直伸手绕着她的头发,一宿都没能睡着,他低头看着魏楚红润的脸色,纤长的睫毛,心中一片宁静和满足。 桌上的火烛“噼啪”一声响,桓昱转头看去,正好看到龙凤烛同时熄灭,他闭了闭眼,想起魏楚昨夜朦朦胧胧时说的话,顿时情热地低下头,凑到魏楚耳边:“阿楚,我们此生,生要同寝死同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0章 宫中再遇萧敬姿 翌日,天光微曦,光亮透过层层幔帐照进来。 桓昱睁开眼,觉得左臂酸麻,刚下意识地动了一下,就感觉到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蹭了蹭他的手臂,他低头一看,就见魏楚闭着眼,抱着他的手臂,似乎被他惊动了,微蹙眉头,往他肩膀的位置靠了靠。 桓昱失笑,低头静静地看着她,心里有种莫名的欢喜。魏楚的睫毛很长,脸更是睡得红扑扑 的,桓昱伸手,轻轻地划过魏楚的睫毛,又轻轻地碰了碰她的面颊,就像是个不断挨近喜欢女孩的小男生。 魏楚昨晚明显累到了,即便是桓昱时不时地骚扰她,她也没醒。直到外面传了阿青低唤声: “公主?驸马?该起了。” 魏楚朦朦胧胧地睁开眼,还没彻底清醒,就看到桓昱垂眸冲她笑,她下意识地回了他一个笑:“阿昱……” 桓昱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温柔道:“该起来了,还要进宫呢。” 外面的阿青一直没听到动静,看了看时辰也略有些着急:“公主?驸马?” 桓昱对外道:“起了,把洗漱的东西拿进来吧。” 魏楚懒洋洋地直起身子,还没下床,就觉得腰酸背痛,桓昱及时地揽住她的腰,轻轻地帮她揉着:“很难受?” 魏楚接过阿青递过来的热毛巾,偏头看他一眼,嗔怒:“都怪你……” 桓昱一边伸手帮她捏着,一边冲她笑:“是,是我不好,都怪我。” 桓昱的眼神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如此炽热,看得魏楚心颤,连忙推了推他:“你去洗漱啦,哪有那么严重。” 阿青瞧着这两人玩玩闹闹,忍不住低下头偷偷地笑。 魏楚瞅她一眼:“你就笑吧,明儿就把你嫁出去。” 阿青连忙收起笑,一本正经地看着魏楚:“公主,您要加快动作,要不然赶不上时辰了。您看,如果没有我,就没有人给您催时间了!” 这潜台词就是她还是很有用的,桓昱在边上笑:“还真是,你这永远算不准时辰的性子……” 魏楚瞪了阿青一眼:“油嘴滑舌。”说罢,又转头催促桓昱:“说你呢,都怪你动作慢,看吧,要是迟到了,阿娘肯定念叨死我。” 桓昱失笑,宠溺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错。” 两人好不容易打理完毕,登上去皇宫的马车,等到了宫里,自然是已经迟了。刘氏早早地就在宫里望眼欲穿,见魏楚竟然这时候才到,果然瞪了她一眼:“你这丫头,没人管着就胡来,今天是不是又睡过头了?” 魏楚和桓昱给刘氏和魏覃行过礼后,两人坐在边上,魏楚笑嘻嘻地对刘氏道:“阿娘,今天是我回门第一天,你不能老是揭我的短。” 刘氏无奈地摇摇头:“我瞧你,以后又得无法无天了 。” 下首太子妃蒋氏和太子魏玄,并晋王一家子和魏宪也都在,蒋氏一笑:“阿奴自己建府了,可不就自由自在了!” 魏楚用力点点头:“对啊对啊,至少不用每天被阿娘拖起来。” 刘氏一听这话,就看向桓昱:“这丫头的性子懒散得很,若是没人管着,能翻了天去,阿昱你可要盯紧些。” 这话说罢,在场的都笑了起来,魏宪更是拍了拍自己妹夫的肩,一脸同情地看他:“妹夫,阿奴的性子,也是辛苦你了。” 魏平瞅着魏楚直笑,眼里隐带促狭。魏楚不乐意了:“喂喂,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是这么不讲理的人吗?” 桓昱笑着转头看她:“当然不是了,母后和皇兄只是开玩笑的。” 魏楚撇了撇嘴:“才不是呢,你是不知道我在家里的地位,就是被群嘲的对象。” 这话一出,魏宪扑哧一笑:“得了吧,谁敢笑你啊,这就扮上可怜了。” 刘氏看着底下兄妹笑闹,也跟着笑了一下,她转头时不时扫过桓昱,见他的视线一直留在魏楚身上,哪怕魏楚笑得毫无淑女的样子,或是不停地和她哥哥打嘴仗掐架,可桓昱脸上的笑和眼里的宠溺都丝毫不减,刘氏满意了,心道阿奴的眼光总算还可以,至少对她应该是不错的。 见完了一大家子人,刘氏和魏覃还强留了小两口在宫里吃午饭,吃完午饭,魏楚和桓昱才手牵手慢悠悠地从宫里往外走。 魏楚便瞧着宫里的风景,边对桓昱道:“皇宫里的风景我也算熟悉了,可瞧着就是没有魏国公府亲切。” 桓昱笑了一下:“如今可是归你了。” 魏楚拽了拽他的胳膊:“是归我们了。你难道还想回韦府去?” 桓昱一哂:“那我以后就靠你养活了。” 魏楚兴奋地一拍手:“好呀好呀,反正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当然应该由我养。” 桓昱摸摸她的脑袋:“傻丫头。” 魏楚心情愉悦,看什么都觉得美,然而不太凑巧的是,从御花园经过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萧敬姿。 魏楚停住了脚步,侧头看了看桓昱,无声做了个口型:“怎么会碰到她。” 桓昱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萧敬姿也看到了魏楚,出乎意料的,她主动走过来,朝魏楚行了个福礼:“公主万福。” 魏楚心里有几分惊讶,自从萧敬姿进入魏家,她就再没有见过这个人,说起来也快有两年了,可即便许久没见,萧敬姿的性子,魏楚还是记得清清楚楚的,那叫一个骄纵,曾也是当着她的面骂她的人。 如今却……魏楚看着面前低眉顺眼的萧敬姿,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魏楚对她点了点头:“萧婕妤不必多礼。” 魏楚封国公主,位比亲王,身份自然比九嫔之一的萧敬姿高,受她一礼也是合情合理,然而,越是合情合理,魏楚接越觉得疑心,她一相信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萧敬姿即便这两年来受了些苦楚和教训,却也绝对不会移了性情,也不可能对她有什么好脸色,最多就是避开她,要说主动上前被她行礼…… 萧敬姿冲魏楚一笑:“我与公主经年未见,不知公主可否赏脸亭中一叙?” 魏楚瞧着她那温和的笑容,点了点头:“萧婕妤想邀,本宫恭敬不如从命。” 魏楚也没有要让桓昱回避的意思,萧敬姿也不敢提,到最后,便是三人坐在亭中。而外面,萧敬姿这边只有两个丫鬟,而魏楚那边却站着大太监张荣,已经一堆的宫女太监。这对比之下,方才知道这宫里得宠不得宠,得势不得势,真是有着云泥之别。 张荣对着魏楚一笑:“公主,奴婢在外面候着。” 魏楚对着张荣笑了笑:“张公公有事就自去忙吧,我和驸马到时候自己能出去的。” 张荣笑着躬了躬身子,却依旧站在亭子不远处,并没有离开。 萧敬姿端起一杯酒敬魏楚,面上带着笑,却隐藏不了其中的凄苦:“姿年少不懂事,曾冒犯公主,如今世事变迁,终于明白了一些道理。今日能有机会遇见公主,姿想向公主请罪。” 魏楚心里警惕,面上却笑着:“不过是年少时候的旧事了,那是大家都不懂事,本宫早就不放心上了。” 萧敬姿苦笑了一下:“公主自小便聪慧通透,异于常人,反倒是我,愚钝不堪,骄纵跋扈,却还反倒看不起他人,如今想来,真也是自作自受。” 魏楚看着她,继续笑着:“萧婕妤不必如此,年少轻狂,本宫也曾用过那样的时候,再者,萧婕妤也过于自责了。” 萧敬姿摇了摇头:“我总以为世家贵女是我身上的光环,为之自得自傲,看人只论出身,处事也只听家族……落到如今的地步,也着实是讽刺。想想陆姐姐,再想想我,听到公主在战场运筹帷幄,拒敌于千里之外。我不知道有多羡慕……” 萧敬姿零零落落地说了一堆,像是在忏悔,又像是在吐苦水,但无一例外地,都表现出了凄苦的情态和隐隐地、对家族的埋怨。 魏楚只是笑着,时不时地安慰萧敬姿,就当没有听出她话里的任何意思。到最后,日头渐渐西斜,张荣笑着走过来:“公主,快到傍晚了,皇后娘娘着人来问,要您去她宫里用晚膳。” 听到这话,萧敬姿颇为不好意思地站起身,局促道:“让公主陪我在此坐了这么长时间,姿实在是有愧……” 魏楚摆了摆手:“哪里,与婕妤一番谈话,倒是让本宫想起了小时候的事,也是别有一番意趣,如今天色已晚,本宫还要回公主府,倒是不能再和婕妤多聊了。” 萧敬姿颔首,又行了一礼,才带着宫女告辞。 魏楚对张荣一笑:“劳烦张公公和母后说一声,晚膳本宫和驸马就不去她那里用了,让她不用准备了。” 张荣笑着应了。魏楚这才和桓昱走出宫门,上了马车。 一到马车里,魏楚这才放松下来,往桓昱怀里一靠,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阿昱,你说,萧敬姿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1章 酒逢知己千杯少 桓昱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笑意满满:“那你觉得她是什么意思?” 魏楚顺手绕着发辫:“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少不得有所图谋。不过,她的脾性倒是好了不少,竟也能耐着性子和我这样周旋。” 桓昱没说话,只是垂眸一脸专注地捏着她的腰。 魏楚被桓昱按摩地舒服,越加没骨头似的往他怀里靠,又有一下没一下地继续说:“有句话萧敬姿倒是说到我心里去了,不过是两三年时间,谁能想到各人命运竟会如此不同?天数,有时候真是可怕……” 桓昱动了动身子,让魏楚靠得更舒服些:“这在乱世应该一点也不奇怪吧?如今这世道还算好的,早个一两百年,那才真是今日不知明日事,便是根深蒂固的大族,也没少一夕败亡的,更遑论个人的命运。” 魏楚偏头冲他一笑:“也是,萧敬姿如何,陆妙瑜如何,和我其实也没有多大关系在,再说这等乱世,命如飘萍真是在寻常不过了,不管怎么说,总是要自己手里能握着些东西,能够左右自己的命运,才是真啊。” 桓昱点点头,两人这才回了公主府。 回到公主府,因为桓昱还能休个假,所以两人倒是空闲得很,便成日腻在暖阁之中,有时窝 在一起看些杂书,有时两人对弈一局。要是魏楚性子来了,两人也会跑到演武场,对练一把,比比射箭,比比剑术,这样悠闲温馨的日子,真是从前从未有过的。 不过好景不长,桓昱毕竟还是要去军营报道,而魏楚自己也还有设府的事情没有搞定。 十日之后,桓昱的假期结束了,早早地就去了军营。魏楚这些日子都被桓昱折腾地有点狠,愣是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身。 阿青早早就在外面候着了,见魏楚醒了,连忙带人将浴桶抬进来,便走还边笑:“公主您可总算醒了 。驸马爷走到的时候还特意叮嘱过,一定要在用午膳之前把您叫醒。” 魏楚起身,挥退了几人,褪下衣物跨入浴桶:“他还真有脸说。” 阿青站在屏风外面,听到了魏楚这句话,顿时就低笑了一声。 魏楚一边沐浴,一边对外面的阿青道:“你这丫头最近可轻松了,就知道笑本宫,笑吧笑吧,今天算你最后一天安生日子了。” 阿青惊诧地问:“公主这话,奴婢不太明白……” 魏楚哼了一声:“你以为本宫那个开府建牙是说说的?如今既然有了公主府,这开府建牙的事自然也要开始着手了。本宫还需要琢磨琢磨有哪些能用的人,至于你,跟着马六也混了一段日子了,总是能帮本宫分担一点了吧?” 阿青听到这话立刻激动了,马上表忠心:“公主尽管吩咐,奴婢一定做到!” 魏楚一笑:“倒是挺有信心的,那你就想去帮我联系一个人……” 阿青将魏楚报出来的地址记下,应道:“是,奴婢等下就去办。” 魏楚点点头,不再说话。 等她出浴,换上衣服,用完午膳,没一会儿,阿青就兴奋地对她道:“公主,您要找的人来了。” 魏楚转身从花厅往大厅走,正穿过花园,就看到秦觅踱着步从大厅里走出来,她顿时一笑:“倒是让秦先生久等了。” 秦觅瞅了她两眼,他这次倒是没想上次那样落拓,但显然依旧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至少打量魏楚这两眼就不太符合君臣之仪,不过魏楚两辈子见过的奇葩多了去了,也不少秦觅这一个,倒也不放在心上。 她反倒笑着对秦觅一揖道:“先生能来,楚心甚慰,陋室亦是蓬荜生辉。” 秦觅笑了,别有深意地看着魏楚:“公主这话恐怕自谦太过了吧?如今整个大周,谁人不知秦国公主荣宠加身,一时无两,权倾朝野,连两位亲王都不敢掠您锋芒……觅不过一介白衣,当不得公主如此之礼。” 魏楚走近两步,笑着看秦觅:“先生这话,可就预设了偏见了,魏楚是什么样的人,我以为先生早有所知。” 秦觅不知从哪里拎出一个酒杯,似有若无地品了一口,对魏楚摇了摇头:“非也非也,俗语云人心隔肚皮,可谓鞭辟入里。况且……昨日之我与今日之我,便是觅自己,也不敢说就是一个人。” 魏楚失笑,摇了摇头:“先生这是要与我清谈?那也应当先坐下吧,先生里面请。” 秦觅跟着魏楚走进大厅,魏楚屏退了其他伺候的人,只留下阿青一个,她请秦觅坐下,又对阿青说了一句:“秦先生好酒,不用上茶,就上酒吧。” 听到这话,秦觅哈哈大笑起来:“公主果然知我!” 阿青倒也大气,直接给秦觅上了一坛子梨花白,魏楚笑着一伸手:“先生,请!” 秦觅的眼神从魏楚身上扫到阿青身上,见阿青脸上带着明显的笑意,便知道阿青不是寻常的侍女,这下,反倒是他先沉不住气了,喝了一口酒,对魏楚道:“公主今日请觅来,想必是为了开府建牙之事吧 。” 魏楚点点头:“是,先生学识渊博,想必对此事也会有更好的看法。” 秦觅放下酒坛,看着魏楚:“开府建牙不难,但是……觅想冒昧地一问,公主想做到什么地步?” 魏楚闻言,立刻笑了:“我道先生怎么突然看我不顺眼,原来是因为这个……先生请放心,我开府建牙绝不是为了干卖官鬻爵之事。” 秦觅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如今这世道,便真是多您一个去卖官鬻爵,又有什么不同?‘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公主若能去各州各郡走一走,便知道这话绝不是个例。” 魏楚疑惑:“那先生疑虑的是何事?” 秦觅放下酒坛,终于正色,一脸严肃地看着魏楚:“韦郎君之前与我说的话,想必是公主的意思吧。公主的理想可是希望有朝一日,士庶同等,不以出身论等级,任何位置都是能者居之庸者下。” 魏楚慎重地点头:“是,若为此故,此身不足惜。” 秦觅叹了口气:“有句丑话,我想说在前面,希望公主不要怪罪。” 魏楚摆了摆手:“先生但说无妨,我这点容人之量还是有的。” 秦觅笑了:“公主可知,您一旦开府建牙,对大周朝廷会有怎么样的影响吗?” 魏楚皱了皱眉:“这我知晓,做此事,免不了成为一个靶子,为人所忌惮。” 秦觅摇了摇头:“您说的对,也不对。您现在权倾朝野,有人忌惮,那是和您同一级别的,那些低于您的,要仰仗您,只会对您趋之若鹜!到时候,这秦国公主府必定门庭若市,不啻于宫掖。此事带来的后果,您可曾考虑清楚?” 魏楚嗤笑:“不过是多些弹劾,本宫若是惧怕这些,一开始就不会插手朝政!” 秦觅点头:“公主受过的攻讦不少,这对公主来说算不得什么,我也相信,您便是一时失势,也不至于一蹶不振。然而,旁人的攻讦只是外在,更重要的是……如果有一日,您真的成功了,有了那个能力去左右朝政,譬如九卿出于您府,甚至丞相之下,进退皆系您一言,再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若是到了‘公主所欲,上无不听’这样的地步,您又待如何?” 魏楚恍然:“先生原来是担心这个……” 秦觅点头,神色沉重又待了几分嘲讽:“远的不去看,单就看看前朝,梁太/祖称帝,对世家是何等辣手,对庶族是何等优待,结果呢?他的后人、姻亲一个个挤破脑袋要往世家里挤……这些,您应该更明白,您现在支持庶族,是因为您和士族有矛盾,可是一旦您成了既得利益者……人都是有私心的,谁不想子子孙孙世卿世禄?到最后轮替的只是贵族,而不是制度。” 魏楚沉默了,很久都没有说话。 秦觅继续有一口没一口地喝酒,似乎也没有开口的。两人之间一片寂静,倒是站在边上的阿青着急了,看看魏楚又看看秦觅,她其实并没有太听懂秦先生的话,但她明白先生这是在质疑公主,她有点生气,但是又不好插嘴,只能在一边干着急。 就在阿青急得忍不住要开口的时候,魏楚出声了,很是诚恳:“先生说的话,我无法反驳,就像您说的,为官者,真要做到大公无私,几乎是不可能的,更别说还有子嗣……我自己都无法保证若是有一天有了孩子,是不是真能做到绝对公平 。” 秦觅点了点头,似乎预料到她会这么说。 魏楚接着道:“但是先生,我想便如您所说,这是人的本性,只要人存在一日,就不可能改变本性,即便真的能,那也是玄学的范围,不是政治的范围。在我看来,政治制度存在的意义,就是约束,约束人的本性,让他即便想要权力寻租,想要让子子孙孙都享受荣华富贵,也不可得。” 秦觅正色,看着魏楚:“公主,请您继续。” 魏楚点头,又道:“我觉得,我提出的设想并不是没有根基的,首先如果考试的制度能够得到推行,那么就会促使庶民去读书,而他们越读书懂得道理越多,见识的机会越多,就越不可能允许制度倒退,到时候世家就无法再挟持政治,因为他们与民众背道而驰。” 秦觅颔首:“这是对的,但是,你如何保证晋升的庶民不成为新的士族?” 魏楚认真地回答:“这就是普及书院的必要性,先生想必也知道前些日子有人向我泼污水,而我的做法是采用舆论,方法很简单,就是让民众知道真相。在没有做这件事之前,我和先生一样,完全无法想象到民众的力量有多大。所以,此事同理,只要能让明智大开,就算有新生贵族想要复辟旧制,也绝对不敢光明正大,因为这件事成为众矢之的,这个人也会遗臭万年。” 秦觅沉默了一会儿,才长叹一口气,站起来朝着魏楚行了一礼:“此事如燎原之火,是不可逆的,公主能有此决心,能下此决断,觅,佩服!” 秦觅的话一说完,魏楚便笑了:“当不起您如此盛赞,我也是有私心的。便如您之前所说,梁太/祖如此反世家,可他的后人却也算是毁在了世家的手里,纵观这两百年,多少短命王朝都是因为被世家所挟持,政令不出朝堂,隐户遍布天下……我不过是不希望大周也落到这样的地步!” 秦觅看着她,神情庄重,躬身行礼:“您所思所虑,远胜于我,我之前还疑心您的决心和动机,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今日听公主一席话,我才方知自己眼界之狭小,实在是惭愧!” 魏楚连忙起身,将秦觅扶起:“先生千万别这么说,我年龄尚幼,班底更是近乎没有,如此捉襟见肘的境地,先生却依旧肯出手相助,实是我之幸。此事之难,连我自己都没有太大的把握,而先生名士高才,本可以有更好的路可走……着实是我带累先生!” 秦觅起身,摇了摇头:“公主此言差矣,如今的朝政,在觅眼中已是恶极,若是让觅为之出力,那就是让觅为虎作伥。觅此生本已打算隐遁山林,醇酒度日,如今能有机会,发挥所长,是公主的功劳,公主于觅,便是伯乐!” 魏楚听到这话,知道秦觅已经认同了她的理想,心里很是高兴:“能有先生与我志同道合,我心中甚是快慰,当浮一大白,阿青,上酒,要上好的梨花白!” 阿青笑着应了一声,飞快地跑下去。秦觅看着魏楚,两人对视大笑,一时之间竟都觉得此为人生快意之时。 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这一坛酒下肚,日后的褒贬不一的辣手丞相秦觅,也终于站到了魏楚的阵营里,一文一武,一张一弛,魏楚日后的班底已经初见雏形,而这一切也为她翻天覆地的改革奠定了基础,这些人亦成了她背后强力的支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2章 风雨欲来动京师 桓昱回来的时候,魏楚就兴奋地和他说了秦觅今天来过的事情,能够让秦觅进入她的阵营,显然极大地振奋了魏楚的精神,即便她是个重生而来的,也不得不承认秦觅这样的大才,即便是让她重生十次,也达不到他那种地步,所以,能将秦觅收到麾下,着实是让她想不到的一件事。 桓昱听着魏楚的话,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但是眼底显然还藏着一些不同的东西,他握着魏楚的手:“那是好事,有秦先生在,公主府的建制肯定能合乎你的心意,而且有秦先生在,旁人想必也不敢轻视公主府的这股力量。” 魏楚笑了一下,回握住桓昱的手,抬眸看他:“是啊,这一次,是真的要开始战斗了。” 桓昱眼底藏着几分忧虑,笑着对她点点头,可是魏楚还是看出了不对:“怎么了?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桓昱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如今大周休养生息也有大半年了,再加上之前大梁那一年,朝廷目前也积蓄了一定力量。目前朝堂上的意思,似乎是希望有人能去北边镇守,如今匈奴受到掣肘,正是收拾北魏的大好时机。“ 魏楚立刻凝眉:“那早朝的时候提议了谁?” 桓昱开口:“几个老将,但这个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 魏楚点头,神情凝重:“大周新立,如此重要的收复之战,急需皇族在战场上立威啊,再加上各方律令刚刚改善,若是没有人在后面顶着,那些将领恐怕少不了缩手缩脚……” 桓昱点头:“是这个理,所以……如今能去的无非你二哥、三哥、加上你堂哥元武、再者就是……你我了 。” 魏楚走到茶几处,斟了一杯茶,喝了几口,神情明显有几分焦躁:“元武堂哥不会去的,他为人谨慎聪明,必然也是看得出这里的轻重,一定不会轻易趟这趟浑水,二哥自从政以来就一直走的是文臣的路子,从普通郡属官员做到郡守,他没有任何从事武事的经历……” 桓昱叹气:“所以,最后还是你我和你三哥之前了……今日朝会上确实也有人提了你三哥……我知道你忌惮你三哥,但是比起你三哥,你二哥其实更不适合去,如今太子无子,可他是有子的……” 魏楚用力一砸桌面,整个人既暴躁又难过:“为什么非要到这种地步!” 桓昱伸手抱了抱她,又握住她的手看了看,魏楚砸得很用力,骨节明显红了,他小心地吹了吹她受伤的地方,心疼道:“你真是……有什么事要拿自己身体撒气的!” 魏楚垂头靠在桓昱肩上,整个人非常地颓废:“你知道,我重生以后,最开心的事就是大哥、二哥、母亲父亲还活着……如今好不容易前方的阻碍都没有了,却要开始自相残杀,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桓昱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什么话都没说,也没法说,这些事,古往今来,从来没少过,他既不能向她保证,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也不能让她放下这些,所以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也没法说。 魏楚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桓昱担心地低头看她,她才抹了把脸,笑了笑:“没事,我们去用晚膳吧,不论如何,父亲既然在朝堂上提出了这件事,他心里必然已经有了想法了,我们现在不操心这事,我也不愿意卷进去,我还想好好做一做书院的事。” 桓昱点头,明白了魏楚的意思,牵着她的手往屋子里走:“好,都听你的,你想怎么办都好。你要是想要外驻,我们就离开长安,你要是想要留在长安,我们就留在长安,没事的。” 魏楚用力点头:“嗯,我不想掺和这件事,但是……” 桓昱疑惑地偏头看她:“怎么?” 魏楚想起了某些事,神情一下子阴沉了起来,咬牙切齿:“有些人,也别想在我们兄妹之间获利!敢挑拨离间,我不会放过他们。” 桓昱惊讶:“你是说……” 魏楚转头看他,认真点头:“马六查出来的,就那天递给我的纸条,我已经重新让人排查过了,基本上可以确定有人在撺掇我三哥,如果没错的,应该是叫郭升。” 桓昱皱了皱眉,似乎在努力回想:“郭升?似乎不是官面上的人?” 魏楚冷笑:“自然不是,这人只是个幕僚,出身雍州,在好几家都做过幕僚散客,你也知道世家子弟惯来喜欢养幕僚,郭升和好些子弟都有来往,但都不算是核心人物,不知道在哪次局里搭上了我三哥。” 桓昱眉头一跳:“雍州?” 魏楚别有深意一笑:“你也想到了?” 桓昱点头:“雍州如今可是北燕的地盘……而且你之前猜测过北燕的叛乱恐怕也是有人操纵的……既然如此,郭升的背景,恐怕不那么简单 。” 魏楚冷笑一声:“不瞒你说,我现在就是怀疑裴家和北燕有关系,当然,我没证据,就算有,现在也不能弄他们……但是,他们对我三哥的算计,恐怕早就开始了,百年世家,想必见惯了皇位更迭,也用惯了这样的手段。” 桓昱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阿青安排了晚膳上来,魏楚让丫鬟们退下,自己径直看着桌上琳琅满目,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杀意肆虐:“既然动不了裴家,那我就只好杀鸡儆猴了。” 听到这话,阿青一惊,倒是桓昱平淡地点了点头:“长安城里虽然太平,但是酒色风月也是不缺的,郭先生才学甚佳,可惜过于爱好风月了些。” 魏楚筷子一放,看了阿青一眼:“不用给他这样的好名声,如今的世道,明面孔孟之道,背地男盗女娼的伪道学可不至少!” 阿青会意,立刻点头:“是,奴婢明白。” 魏楚气消了一些,和桓昱继续吃饭。 当天夜里,城南花月巷里最大的一家风月馆子里死了一个中年男人,死在了□□的身上,让整个风月馆子陷入了一片惊惶之中,后不多时,就有男人的家属哭哭啼啼地将男人运了回去,后来整个风月馆子被官府查了一遍,理由是担心里面涉嫌使用禁药,但是查完之后,发现并没有禁药,而是死者自己在服用了大量五石散之后还喝了壮阳的药酒,并且似乎不止一次这么干,这才导致……肾竭力虚而死。 这死法实在是不光彩,死者家里人也没有脸来追究风月馆,故而第三日这馆子就照常开张了,倒是这位死者有人说是个学问挺好的先生,又有人说是个幕僚,流言蜚语在坊间流传了几日也慢慢地消退了。 这样一桩事似乎毫不起眼,不过是市井小事,最多算带了点桃色,照理说应该完全引不起什么人的注意。 然而,就在这件事发生的第二天,整个大周朝堂却暗流涌动了起来。 裴询一回到家,换下官服,就紧急地去了书房见了大儿子和几个贴身幕僚:“郭先生那件事,查得怎么样了?” 裴霂皱眉,看着场中一位秦姓幕僚,此人名叫秦非,祖籍交州,自从祖父一代开始就是裴家的幕僚,他年纪很轻,相貌风流倜傥,很有君子风范,然而他干的事,却不太君子,此人贯来是帮裴家处理这些花街酒巷、赌场黑市的消息,手里也握着裴家一部分不太干净的势力,深受裴家两父子的信任。 听到裴询问话,秦非立刻站出来道:“郭先生的死确实是因为五石散和壮阳酒,并没有查到任何下药的痕迹。” 裴霂皱眉:“不可能,郭先生虽然也攀附风雅会用一些五石散,但他并没有那么大的瘾头,向来只是私宴上陪人用一用罢了,如今怎么会在妓馆里如此放浪形骸?那□□你问了吗?” 秦非点头:“着人查了,是那个风月馆里的老人,也确实是郭先生的老相识了,她说,郭先 生那天不知道为什么非常兴奋,好像从某个宴会上回来,像是已经服过了五石散的样子,后来进了她的屋,郭先生越加兴奋,还要继续用温酒服五石散,之后就……” 其余几位幕僚都纷纷讨论起来,似乎都很疑惑 。 裴霂也摇了摇头:“难不成真是郭先生自己……” 其中一个叫韩明的幕僚道:“郭先生的身体最近一直都不太好,会不会是在哪家子弟的私宴上面用药用猛了……” 裴霂没说话,裴询沉着脸也没说话。 到最后讨论来讨论去,也没有旁的结果,大家也只能认为是郭升自己过量服用五石散。 熟料,此时,裴询忽然发问:“郭升和齐王最近还有联系吗?” 裴霂回道:“一直有,前些日子他还给儿子传过消息,说是自从圣上在早朝说了镇守北燕的事之后,齐王就一直非常想要去北边镇守,他也一直撺掇齐王去,毕竟若有军功加成,才能更加顺利地挑起齐王问鼎那个位置的心思……” 裴询沉默地抚了抚胡子:“所以,这事进行了一半,郭升死了。” 底下的幕僚和裴霂都大惊失色。 裴询看着几人:“诸位觉得没有这种可能?” 秦非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有,但如果真的是圣上出手,那我们的处境恐怕有些不好。” 裴霂也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不是圣上,圣上不需要用这种手段来防范兄弟阋墙,他只要不给齐王晋王机会,太子的位置就稳如泰山,只怕,这是他们兄弟之间的较量?” 裴询点了点头,没说话。 秦非也道:“这就说明至少晋王或太子其中一位,已经怀疑到我们了。” 剩下的幕僚都表示赞同,裴霂也点头看着裴询。 裴询却忽然皱了皱眉:“也许,还得加上一位。” 裴霂眉头一跳,其余几位幕僚心中也瞬间闪过一个模糊的人影。 裴霂顿了顿,终于道:“父亲是说……秦国公主。” 裴询沉着脸点头:“秦国与我裴家早有冤怨,皇室之中,如此关注我裴家的,恐怕她算第一个吧。” 这话一出,底下一片寂静,裴霂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了。 裴询却没有再理会他们,留下一句:“注意秦国公主府的动向,之后行事,当更加小心。” “是。”裴霂等人应声,裴霂又留下来商讨了郭先生的身后事,并嘱咐人好好对待他一家老小,这才离开。 对此事感到震惊地不仅仅是裴家,齐王魏宪同样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狠狠地将茶盏一摔:“郭先生怎么会出这种事!” 小厮阿全站在一旁不敢插嘴,反倒是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悠悠的女声:“出什么事了?” 魏宪骤然抬头,就见魏楚笑着走进来,眼带诧异地看着他:“你这是怎么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3章 半喜半忧惹人恼 魏宪看到魏楚走进来,脸色稍微缓了缓,但依旧不算太好看:“你怎么过来了?” 魏楚自顾自地坐下,边上的小厮丫鬟连忙给她端茶端点心,魏楚瞧着站在边上的魏宪,笑着挑挑眉:“怎么了,有了齐王府,就不让妹妹进了。” 魏宪抹了把脸:“说什么话呢,我至于那样吗。” 魏楚摇了摇手指,瞥他一眼:“那你发什么脾气,我还以为是因为我没通报就跑进来了呢。” 魏宪倒了一杯水,脸色沉沉:“跟你没关系,是出了一件……一件让我心情不好的事。” 魏楚捏了一块芙蓉糕,瞅着魏宪:“你这样子哪里是心情不好,我看你就差拎着刀子出去砍人了。” 魏宪倒也不避讳,叹气:“跟你说也没什么,就是之前一个先生,人不错,挺有学问的,之前是人家的幕僚,我想请过来做齐王府的幕僚,但是……” 魏楚眨了眨眼睛:“但是怎么了?” 魏宪支吾了一会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他昨个儿死在风月巷子里了。” 魏楚“哦”了一声,脸上露出了会意的表情。 魏宪瞧了她一眼,语塞,半晌才摇了摇头:“我跟你说这些干嘛,让母后知道了,少不得又是一顿骂。” 魏楚不屑地撇了撇嘴:“得了吧,这是就别甩锅到我身上了,就算母后要骂你,也是因为你交友不当!这种表面上仁义道德,背地里男盗女娼的货色可不少见,你自己掉坑里去了,那是你自己眼睛瞎,和我可没关系。” 魏宪心里憋闷,本来就有些犹豫不决,一方面觉得郭先生不是那样放浪的人,必然是有人害他,可另一方面却又觉得郭先生不过是个不受重视的幕僚,根本没人有什么动机去害他,这一纠结二纠结的,他自己也隐隐地偏向郭先生可能真有些不为人知的癖好。 如今魏楚这么一说,他就有些恼羞成怒了:“得了得了,你来这儿就是看我笑话?” 魏楚放下了手里的茶盏,指了指自己,又无辜又恼怒:“我看你笑话?我来之前,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好吗,你这人还真是……脾气一如既往地坏!” 魏宪大概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过了一会儿,问道:“那你过来是有什么事?” 魏楚吃完最后一块糕点,拍拍手:“什么事?母后想找你,让你晚上进宫用晚膳。” 魏宪皱眉:“能有什么事啊,前些日子才见过 。” 魏楚嘘了他一声,斜眼看他:“你还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以前有我这个老大难顶在你前头,给你吸引火力,现在我嫁出去了,你说说,还能是什么事?” 魏宪皱眉:“我的婚事?” 魏楚站起来:“恭喜你,终于想起这件事啦!之前是局势未明,如今局势明朗了……嘿嘿,我估计阿娘巴不得明个儿就摆宴,把长安城所有的贵女都请过来。” 魏宪不太乐意地皱眉头:“这事不用那么急。” 魏楚不以为然地看着魏宪,倒退着往外走:“这话你自己跟阿娘说去,我带话反正带到了,之后就跟我没关系了。” 魏宪气哼哼地看着专门来给他添堵的魏楚,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才缓缓坐下。 魏楚走了,屋子里又陷入了之前一样阴郁的气氛中,魏宪满脑子都是魏楚那嘲讽语气的“你自己眼睛瞎”,他心里很是气闷,又有些懊恼,几乎已经笃定是郭升欺骗了他。这一不奇怪,长安城里这样的投机客不知几何,他不过是倒霉,被这么一个人给忽悠瘸了。魏宪一开始对郭升有多崇拜,现在就有多痛恨,好半晌,才沉声对身边的小厮道:“你去着人查查那郭升的背景。” 小厮如蒙大赦,立刻点头出去。 而另一边走出齐王府的魏楚,心里更是稍稍放下了一些,魏宪的神色她看得清清楚楚,自然有很大的把握确定已经让魏宪开始对郭升生怨,这对她来说绝对是个好消息。如果魏宪因此去查郭升的背景,那么她就能顺理成章地让他发现郭升背后的猫腻,如果他没去查,也没关系,反正她已经确定了裴家的目的,来日方长,她就不信裴家能忍得住! 现在最重要的是,还是北燕啊……想到这里,魏楚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心情不甚明朗。 然而,驻守北燕这件事奇葩就奇葩在,候选人明明只有三方,可整个大周朝堂愣是吵吵嚷嚷了一个多月都没有得出结论。支持齐王的人、支持晋王的人、支持秦国公主和驸马的也不少,甚至连支持太子的也有,这一搞,倒是完全看出谁站了队,不过就目前的形式来说,这些成了精的大臣们显然也不会这么早站队。 大周没有出兵,北燕反倒等不及了,大约是见魏氏上台后并没有出现什么雷厉风行的政策,所以北燕便又像以前骚然大梁边境一样开始骚扰大周的边境了,甚至到后来不知道是因为胆肥了,还是国家实在没钱了,北燕骚然边境的尺度越来越大,蠢蠢欲动地开始攻占了一些小城池和小城镇。 这就不能忍了,大周朝堂上顿时主战之声强烈,其实之前北燕、伪陈骚扰大梁的时候,这群朝臣多半都是息事宁人的态度,如今因为魏氏上台,不仅连武将的地位空前提高,连文臣都开始觉得打胜仗是理所应当的了。 听到这些风声的时候,魏楚还是有些惊讶的,魏家善战之名倒是让她这个推波助澜的人都感到不可思议。 然而,主战是得到了朝臣的一致通过,但是派谁驻守这个问题却变得急迫了起来。 魏楚、魏玄、魏平、魏宪通通被召到了皇宫议事厅,魏覃见他们几人进来,第一句话就是:“你们谁随军去北边?” 魏楚一愣,没想到自家父亲如此直接,但她还是很快反应过来:“父皇,儿臣愿往。” 她的话音刚落,魏宪的声音几乎同时响了起来:“儿臣愿意随军攻打北燕 !” 话音一落,魏宪和魏楚两人同时看向对方,随即又同时转头,没有说话,议事厅顿时陷入了沉默。 好半晌,才听到边上传来一个声音:“阿奴和阿宪都是好的,你们谁去都一样。” 魏楚这才注意到在场的并不只有他们兄妹几个,说话的是外祖父刘敬义大将军,另外坐在一边的还有舅舅、以及堂叔陈王魏汾和已经被封为将军的堂哥魏元武。 魏楚和魏宪听了刘敬义这句话,倒也没再争,但是两人这句话都说出口了,在场的,肯定的思忖思忖这两人的意思了。至少对魏元武来说,但凡他们兄妹有一个开口,他就必然不会接下这档子事了,至于魏平,他一开始就没想过出头,毕竟生了嫡长孙这件事,足以让他成为最大的靶子,他此刻恨不得低调再低调。 所以,此时此刻能出征的人,只剩下了魏宪和魏楚。 魏覃思忖了一会儿,看向魏宪:“你虽然带过一阵子的兵,但是毕竟没有打过仗,这一点不如阿奴。” 魏宪听了这句话心里有些失望,但他还是认可地点了点头:“父皇说的是,儿臣在这一点上确实不如妹妹。” 魏覃又看向魏楚:“阿奴,你虽有战功,但北燕路途遥远,你又是新婚,若是驸马公事缠身,不得同往,你可愿去?” 魏楚心里一咯噔,立刻明白了自己父亲的意思,虽然她确定父亲不至于忌惮桓昱,但是很明显碍于她的身份和已经婚嫁的事实,如果她不和婆家撇清关系,那么这份军功即便是挣到了,在朝堂之上,也会引起争议,这军功到底该算谁的?……说到底,整个社会还是没有把女性当成是独立的个体,想到这里,魏楚心中愤愤。 她垂眸一拱手:“儿臣领国之俸禄,享国之厚爱,自当以国事为先!” 魏楚这话一说出口,在场所有人都将视线转到了她身上,连已经猜到答案的魏覃,都忍不住多看了女儿一眼,心里再一次感慨,若是阿奴为男儿身…… 魏覃没再想下去,沉吟片刻,开口道:“既然如此……”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话,在场的所有人都看着魏楚晃了几下,脸色骤然煞白,竟猛然倒地。 魏平反应最快,一下子就把妹妹接住,脸上满是焦灼:“阿奴!阿奴!” 魏玄也惊白了脸;“快,快宣御医!” 魏覃从上座跑下来,看到自家闺女憔悴不堪、不省人事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恼怒:“不过是搬出去住了两个月,怎么就这么憔悴!驸马到底在干什么!” 在场的人听着陛下不分青红皂白地就给驸马扣帽子,却没有人一个人反驳,甚至都在心里跟着谴责起驸马来,妹妹/外孙女不过是嫁出去两个月,身体竟然就差到昏倒!这不是驸马的错,还能是谁的错! 一时之间,整个议事厅乱成一团,太监丫鬟们匆匆地去请太医令,魏平抱着魏楚将人放到后殿的榻上,转身就对人道:“还不把驸马请过来!” 这话说地隐带怒气,可怜桓昱什么事都不知道就被大舅子和岳父给记恨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4章 脉脉此情谁能诉 秦国公主在宫里晕倒,皇宫里所有的主子都急匆匆地往这殿里赶,连老太后都拄着拐杖,不顾自己犹在病中,一定要赶去看孙女。公主圣宠正隆,太医们哪里敢怠慢,现任的太医令立刻带着一种徒弟,赶到殿中。 这一到,立刻就被晋王拉住,往殿内扯:“快快快,快看看阿奴。” 太子、齐王和皇上的目光也全都聚集在他身上,恨不得立刻把他拽过去,这位新上任的太医令背后立刻出了一层冷汗,心里已经勾勒千百种若是治不好公主的结局……他基本上是懵着被晋王推进了内殿。 好在,太医令的医术还是在的,脉一搭,就知道了缘故,立刻露出了真心的笑容,转过去就冲着围在外头的皇帝拜下:“恭喜陛下,公主殿下有喜了。” 简单一句话,把在场所有汉子爷们都给震到了,几人面面相觑,竟一时手足无措,全部沉默了。好在此时,皇后刘氏匆匆赶到,听到这句,立刻问:“几个月了?公主身体可还康健,为何突然晕倒?” 皇后一连串的问题,太医令敛了敛神色,答道:“公主身体比寻常女子康健,母子皆平安,此番突然昏倒,可能是因为之前过于辛劳,或忧思过重,才一时……” 刘氏听到母子平安,心里松了一口气,但是一听到太医说女儿是因为过于辛劳、忧思过甚,又立刻炸了,转头就看重自己的丈夫儿子,怒气冲冲:“你们说说,你们说说,阿奴怎么就忧思过甚了!” 魏覃也颇为理亏,自己女儿贵为公主,又刚得了贴心的夫婿,能有什么忧思?还不是为了朝堂上的事情? 太子叹了口气:“阿奴确实太大意了。” 刘氏走近几步,看着睡着的女儿,压低了声音怒道:“你们说说,这样的性子,让我怎么放得下心,还有你们,一个个地就知道推波助澜,哪里有一点做哥哥的样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还想怂恿这丫头跑到北燕去,如今这个情况,想都别想……“ 刘氏贯来是个温和的性子,但她一发怒,现场这些自知理亏的大老爷们顿时陷入了寂静的尴尬中,而桓昱就是这个时候到的 。 桓昱在军营中得到了宫里的消息,立刻快马加鞭往城里跑,一路进宫门也早就因为有了魏覃的嘱咐,所以丝毫没有停顿,熟料提心吊胆地跨进殿里,就见岳父和大小舅子们都一脸凝重的表情,气氛更是静到了极点。他整个人立刻不好了,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阿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覃一见到女婿进来,那满腹憋屈立刻找到了出气的地方,立刻就对着桓昱吹胡子瞪眼:“朕把女儿交给你,你说说,你是怎么照顾公主的!” 晋王和太子齐齐转头看着桓昱,眼神既有埋怨又有隐晦的同情,可惜桓昱根本听不到,他脑子里一个劲儿转着各种可能的糟糕情况,只顾着死死地盯着后殿的屏风,极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声音:“她……她到底……” 魏覃还想继续数落女婿,正怒地说了一句:“你说是什么情况?还敢问!” 刘氏听到了桓昱的声音,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虽然对桓昱也略带不满,但她还是斜眼看了魏覃一眼,成功让魏覃噤了声,她的目光扫过眼神专注到吓人的桓昱,开口道:“没事,是阿奴怀孕了,太过劳累才……你们这对小夫妻真是……真是让我说什么好。” 听到魏楚没事,桓昱的心猛地一松,然而下一秒,他却像是“嗡”地被人撞了下脑子,硬是傻愣愣地站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开口:“您……您说什么?” 太子当初也是极为期待孩子,自然知道傻爹们的反应,顿时笑着说了一句:“恭喜妹夫,你要做父亲了。” 桓昱忽然怔住,只机械地偏头看着太子,似乎完全没有理解他说的话,这反应,在场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还在吹胡子瞪眼的魏覃瞧见女婿是这个反应,顿时更不满了,刚想出声教训对方一下,就听见殿中突然响起“嘿嘿”的笑声。 再一细看,桓昱竟是一边冲着后殿走,一边时不时地发出“嘿嘿”的傻笑,这一反应,愣是把魏覃到了嘴边的话给生生吓回去了。 在场众人就这么看着桓昱一边傻笑,一边向着后殿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瞧着他那走势,齐王和晋王同时开口:“等等……” 可还是慢了一步,明显已经失去方向判断功能的桓傻子,猛地撞到了屏风上,生生把那扇绢素屏风给撞到在地,声音不算太大,但奈何离得近,魏楚终于慢悠悠地转醒了。 这一出,让魏覃简直哭笑不得,好在魏楚醒了,所有人都围过去,桓昱也立刻站起身,小心地守在魏楚身边,笑容灿烂地像个傻子:“阿楚,你醒了。” 魏楚眨了眨眼,觉得脑袋有些晕,她揉了揉额角,转头一看,自己周围竟围了一圈人,顿时呆了:“这是……怎么了?” 刘氏扶着她坐起来,又好气又好笑:“你自己平白无故地晕过去,现在还问我们怎么了?” 魏楚一愣,随即想起了刚才的囧事,顿时皱了皱眉:“大概是前段时间没休息好……我回去睡一觉就好。” 她这话一出,周围的男人们顿时向她投来了同情的眼光,她还一头雾水,刘氏已经怒了:“没休息好,你真真是……到现在还没自觉?你怀孕了 !” 魏楚一懵:“啊?” 桓昱终于挨着机会讲话了,立刻看着魏楚,笑容灿烂:“阿奴,我们有孩子了。” 魏楚的脑子也乱了,她脑子一乱,就特别容易发散思维,这一刻就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那北燕那边……” 这一句可真真是点燃了火药桶,刘氏彻底炸了,斩钉截铁地扔下一句:“你不许去!” 魏楚和桓昱带了刘氏硬塞过来的一队丫鬟、尚宫、产婆和奶娘,浩浩荡荡地回到了公主府。走出宫门,两人相视一笑,都有几分无奈,若不是魏楚坚决不肯在宫里待产,刘氏恐怕真会把她一直留在宫里。 不过即便回了公主府,也注定躲不开这些尚宫丫鬟,坐上马车,魏楚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无奈一笑:“好嘛,当年陆颂之围城都没能拦住你娘,现在倒是被你这小丫头拴在了长安城。” 桓昱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魏楚的肚子,眼神晶亮地抬头看魏楚:“她动了吗?是动了吗?” 魏楚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还早着呢。” 桓昱“哦”了一声,乖乖坐好,没坐一会儿,又忍不住挨过去,再摸一摸:“小丫头真的在里面了?还有十个月就出来了?” 魏楚心里其实也高兴地有些乱了,但她强做镇定:“不需要十个月,大概六七个月就出来了。” 桓昱抬头,魏楚低头,两人的视线正好对上,久久注视,好一会儿,魏楚终于露出了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阿昱……我……我没想到自己还能有孩子……” 两人上辈子都是没有孩子缘的人,然而,两人却又是不同的。上辈子,桓昱心中对魏楚的思念压倒了一切,孩子反倒鲜少有机会想起,但对于魏楚来说,她本来是可以拥有孩子的,可是因为政治博弈,她亲手断了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可能。 她心中对孩子的愧疚,以及对自己的不信任,比桓昱要深得多,甚至隐隐成了一种心病,让她潜意识不去想任何关于孩子的事,此刻突然发现自己怀了孕,这心病就骤然爆发了。 魏楚看着桓昱,扯了扯嘴角,神情有几分哀伤也有几分无措:“阿昱……我真的能做母亲吗?我没做好准备……我……我害怕,我怕自己伤害她……如果有一天,我要在她和别的什么之间做选择……我……” 桓昱一把抱住魏楚,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头:“没事的,不会有任何事,我保证!我们的孩子会好好地出生,好好地长大,你和我都会很爱她,她会是整个长安城最幸福的孩子,一生鲜衣怒马,一生富贵平安!阿楚,你相信我。” 魏楚闭了闭眼,泪水无声地流,沾湿了桓昱的胸襟,很多时候她都以为自己足够强大,但是每一次她都会更感谢命运,将桓昱重新带到她身边,如果没有桓昱,她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圆满。他理解所有的她,理解她的骄傲和梦想,也理解她的懦弱和恐惧,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绝不会再有了。 魏楚紧紧地抓住桓昱的衣襟,低低地应道:“好,我们一起爱她。” 桓昱抚着她的肩背,脸上的笑意温柔至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5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 魏楚怀了孕,魏覃、魏玄等人自然不会同意她领军去北燕,而她和桓昱两人也无比看重这个孩子,两人又都是没什么经验的,自然不敢轻率北行,这样一来,这领军压阵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魏宪的头上。 大军出行的时候,魏楚正懒洋洋地靠在自家院子里,一边嚼着酸梅,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手里的杂记。准爸爸桓昱也做起了甩手掌柜,把军营里的事物全甩给了几个副将,一心一意做起了媳妇的陪护,一整个下午都端端正正地坐在魏楚身边,给她添茶倒水,扇风驱蚊,细致地连阿青都自愧不如。 魏楚右手虚虚地握着杂记,颇有几分昏昏欲睡,怀孕之初尚未觉得,但过了三个月,这孕期反应就开始了,嗜酸嗜睡,一天几乎半多的时间都在半梦半醒间,想要强打精神处理事务,都做不到。好在秦觅能力卓绝,将开府的事一力担了过去,让魏楚能够安心养胎。 这时辰,正是午睡的好时节,然而,城门大军的誓师和铁骑踢踏的声音还是将魏楚从睡梦中唤醒,她炸了眨眼,迷蒙地看向边上的桓昱:“征北军出发了?” 桓昱将掉在地上的杂记捡起:“嗯,走了。” 魏楚动了动自己浆糊一样的脑子,终于反应过来,皱了皱眉:“哎……这一路,恐怕还是让裴家人钻了空子。” 桓昱温和地看着她:“裴家在朝堂上门生无数,朝廷总不能不派监军文书吧。” 魏楚皱眉:“我只是有些心烦,三哥的性子,从小就不服输,他将来功劳越大,只会越不服输……小时候,不过是与我比比,将来,恐怕就像和大哥……一争高下了。” 桓昱沉默着,没有说话。 良久,魏楚抚了抚肚子,无奈一笑:“算了,我现在琢磨这些还有什么用,能把自己看顾过去就不错了。” 桓昱这才一笑:“你该放宽心。就算是老天爷,也不能事事如意的。” 魏楚瞥了他一眼,似嗔似笑:“你早就想跟我说这句话了吧?现在仗着有孩子,敢说了?” 桓昱知道她并没有真的生气,但依旧笑着递过去一个青梅,讨好自家媳妇:“是啊,我以前想跟你过两个人的生活,现在想跟你们过三个人的生活,但是最重要的是,你想过怎么样的生活 。” 魏楚接过青梅子,咬了一口,满嘴酸涩,心里却甜极了:“你现在越来越会说甜言蜜语了,以后,生了女儿,我可得教她小心这样的男人!” 桓昱笑了出来:“我却是要教她找个想爹爹一样的男人。” 魏楚笑嗔他一眼:“不害臊。” 阿青站在远处,看着一双人打情骂俏,默默抿唇一笑,挥退了近处的丫鬟婆子,自己也站远了些,没法子,自从公主怀孕之后,这一对就天天在虐狗! 魏楚和桓昱这边是关起门来蜜里调油,朝堂之上却有几分风起云涌,秦国公主刚传出怀孕的时候,朝堂上还没什么反应的,等这一两个月都没看到这位贯来“嚣张”的公主出现在朝堂上,甚至连驸马都开始家里蹲,大周这些臣子们开始忍不住蠢蠢欲动起来。 看着架势,这位位比亲王的秦国公主正忙着保胎,这保胎少说几个月,生了孩子还得坐月子,坐完月子还要分神照顾孩子……女人嘛,一旦有了孩子,还能分出多少心神争权夺利? 这秦国公主怀孕的消息,对大周朝的老臣不可不谓是个好消息!几乎所有人都在琢磨着怎么分这一杯羹。然而,等他们细细一算,才猛然觉得竟没有多少权力可分!秦国公主名声显赫,有极大的从龙之功,这一点他们分不走;公主有府兵一万,亲王仪制,食邑五千,这一条也没有哪个傻子敢动,毕竟前车之鉴还摆着;公主能开府建衙,但谁也没那个能耐伸手进去……说来说去,能动的也无非是公主原来管着的一些人马,可是那是武将的东西,到不了世家手上。 这一细琢磨,裴询和萧幕都恨得咬牙,但即便如此,他们也打算在秦国公主腾不出手来的这段时日,早作打算,而这打算之一,就是动一动北燕的棋。 而慢慢步入棋局的魏宪尚未察觉任何不妥,他正意气风发,为能够亲自领兵而踌躇满志,他想要建功立业,想要证明自己,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这也正是裴家想要的。 自征北军抵达北燕边境后,北燕对边境的骚扰就立刻停了,整个北燕在两国交接处驻兵不出,严阵以待。 北燕的兵力远不及伪赵,所以征北军众人隐隐都抱着一种速战速决,直捣黄龙的心态。但无奈北燕驻军固守城门,死活不出,就这样生生地和征北军耗着,这一来二去,倒是让征北军生出了几分焦躁的心思。 而魏宪到底也年轻,雍州城久攻不下,眼见着速战速决的可能性被打破,他便有些焦灼了。 且因为魏家大部分说得上话的嫡系,都还在西北边和匈奴对峙,这次征北军里虽也有一些能力出众的武将,但资历不够深,很多时候都不敢贸然直言,加之魏宪从未单独领过兵,这些武将摸不清他的脾气,双方之间都像是隔着一层,倒是让局面更加艰难了几分。 魏宪一方面为攻城烦闷,另一方面也感觉到了自己和武将的这种隔阂,这让一贯心气颇高的他难以接受,他心知武将们忌惮他齐王的身份而不敢多言,但同样的他们也不认可他的能力,目前雍州城久攻不下就是这种僵持下导致的结果。 他几乎可以肯定如果现在是魏楚、桓昱,甚至魏韬在这里,都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僵持住。魏楚敢兵行险招,耍尽手段攻破城门,桓昱稳扎稳打,恐怕早早地就做好了长期围城的准备,甚至魏韬,一击不下也会立刻和武将们商讨别的对策……无论如何,都不会像他们现在这样,粮草不足以支撑到秋冬,一鼓作气攻城却又不可得,僵持十数日,尚未想出对策 。 魏宪整个人是郁燥的,这一点军营里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身为征北军主簿的邱梁子自然也是看在眼里的。邱梁子早年是裴家门下一个幕僚,后来受到裴家人的推荐出仕,十数年间贯来是做文书工作的,而这一次征北军出征,他理所当然地做了行军主簿。 作为帅帐下的主簿,邱梁子和魏宪还是说得上话的,他见魏宪边看军报,边面露焦灼之色,心中斟酌片刻,觉得这正是自己出言的好时机,遂开口:“齐王殿下,下官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魏宪军报正看得烦躁,但他在军队里贯来很是尊重这些老人,遂按下烦闷的心情,对邱梁子道:“先生请讲。” 邱梁子说:“殿下,雍州城久攻不下,乃是因为它位置极佳,坐拥天堑,前有怒江汹涌,后有山势险峻,这两条就阻碍了我们出兵奇袭的可能,如今北燕龟缩不出,明显是仗着天险,妄图逼退我军,下官以为,我们不妨等一等,等到他们失去这依仗,到时,即便是北燕依旧死守不出,我们也能强攻而下!” 魏宪凝神思索,随即便明了了邱梁子的意思:“先生是说,等到入冬,怒江结冰……” 邱梁子一笑:“殿下圣明。这雍州城的数九寒冬天和长安可不能比,年年入冬,怒江便要冰冻三尺,即便是百余匹战马同时而行也而不在话下,只能能过了江,我军便有足够的办法攻城。” 魏宪皱了皱眉:“这个法子倒也不是没人提过……只是如今才刚刚入秋,要等到数九寒冬,大军便要在此地驻扎平白在此地驻扎四个月,恐怕还得写军报告知父皇,加之粮草储备的问题,少不得还要补给。” 魏宪自己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办法,甚至有几个武将隐隐也透出这个意思,但是他心中却实在不愿用这种方式攻下雍州城。说到底,兄长和妹妹的优秀,让他很有压力,尤其是魏楚打的几次仗,都赢得极其漂亮,让他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对自己的要求。他一开始是抱着旗开得胜,速战速决的心思来解决北燕之患的,如今却要被这小小的北燕拖上至少八个月……到时候,恐怕所有人都会觉得他比不上兄长和妹妹。 邱梁子见魏宪皱着眉,脸上带着几分为难和一闪而过的羞愤,他立刻就琢磨到了魏宪的心思,他心底非常得意,魏宪有好胜之心,这对他们的计划有百利而无一害。魏宪的好胜心越强,他们的机会就越大。 他掩下心里的窃喜,佯作不解地看着魏宪:“殿下,这其中可是不妥之处?” 魏宪摇了摇头,终于还是妥协了:“先生说的有理,本王觉得这计划可行,明日就召集诸位将军商议。倒是还要劳烦先生写一封军报回去。” 邱梁子点头称是。 半月后,随着军报一起抵达长安的还有一份隐蔽的信件,裴询拆开了信,飞快地看了一眼,就转头递给儿子裴霂,抚了抚长须,露出了一丝笑意:“齐王这步棋,我们是走对了。” 裴霂看了一眼信,也跟着笑了:“这千百年来,从来没有哪个皇族能做到铁板一块……齐王就是魏氏皇族的那个口子,一旦撕开……便要他们彻底分崩离析!” 裴询笑了笑,眼底满是畅快:“征战天下又如何?最后死在自己人手里,才叫有趣。告诉下面,计划可以开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6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 魏宪选择长期驻军并要求军粮补给的加急军报送到了长安的时候,魏楚正挺着大肚子坐在自己母后的宫里“听课”——这课的主讲人包括宫里的资深奶妈、太医院里的儿科圣手,甚至那些福寿双全、子孙满堂的老太君们,说是沾沾福气…… 刚开始的时候,魏楚内心是崩溃的,尤其每隔两三天,就会有穿旨太监领着皇后娘娘的手谕准时地等候在公主府外头 。魏楚几乎是撒泼打滚不想进宫,可没法子,她要是敢装病,自家母后估计就拾掇拾掇亲自把她带到皇宫里去了,说不定还不让她回来了,再加上她孕期状况相当稳定,连孕吐都少,想真柔弱一把都不可得…… 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魏楚终于承认在这一方面自己还是玩不过老谋深算的老娘,于是只能乖乖地进宫听课去。 好在鉴于她是个行动不便的孕妇,为了方便她休息,未央宫里新添置了不少软软绒绒的靠椅靠枕,足够她懒洋洋地窝在里面,边吃边睡。 然而,这样的生活也是有弊端的,比如,她自怀孕以后,唯一能挤出来的时间都放到了建府的事情上去了,连朝堂都没有更多的精力去关注,更别说边疆。好在,桓昱在她的劝说下,终于肯暂时放弃做一个全职奶爸,重新回到军营里去,这让他们两人不至于全都眼瞎耳聋。 这一次,魏宪传军报回来的消息,就是桓昱告诉魏楚的。她琢磨了一会儿,围城这种手段很正常,等到怒河结冰也不失为一个节省兵力的好方法,但是她总归觉得不安,这种不安,在自家父皇问她意见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魏楚在未央宫的这段日子,魏覃也会时不时来看看女儿,如今不过是提了一句北燕那边的事,却见到自家女儿眉头紧皱,神情紧张,他也跟着紧张起来:“阿奴,怎么了?这有什么不妥吗?” 魏楚回过神,看了一脸茫然的父亲一眼,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嗯,说不清楚什么感觉,就觉得不太对劲儿。” 魏覃听到这话,哈哈一笑:“放心吧,你三哥虽然没亲自领过兵,但这次的几个将军都是你爹我看重的人,实力都不错,攻打北燕这样的战役,正好给他们练练手。” 魏楚点点头,她担忧的自然不是和北燕打仗的事,她只是觉得让魏宪在外待这么长的时间,恐怕少不得被裴氏的人潜移默化地洗脑……哎,一旦考虑起这些事来,便觉得头昏脑涨,难不成真要一孕傻三年? 北燕到长安的消息即便是八百里加急,也要传上半个月,而这半个月,已经足以翻天覆地了。魏楚的第六感并没有失误,征北军确实出现了致命的问题——瘟疫。 如今酷暑已过,明明是瘟疫不易发生的仲秋,可偏偏,整个征北军却渐渐地出现了上吐下泻,腹痛、高热的病症。最糟糕的是,这个病最早出现在伙头营里。 自从魏宪提出驻军之后,征北军开始扎营安顿,安顿完了就难免有些松懈,伙头营掌管整个军队伙食,自然也颇有几分油水,那一日伙头营的一众伙头兵窝在一起偷吃了一顿好的,第二天就有一半的人出现了腹泻的状况。 可惜,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状况的严重性,这些伙头兵们继续给整个军队掌厨,所有食物都经过他们的清洗和烹饪,这一切导致了瘟疫以最快的速度流窜到整个征北军军营里。各个营部几乎都出现了不适的状况。 魏宪得到消息,当场震怒,立刻就把这几个伙头兵给军法处置了,可惜此时已经为时已晚,整个征北军确诊瘟疫的人数已经多达百人,其余疑似人数更加不可计量。军队里的军医根本不够用,最不妙的是,这瘟疫已然被确诊为痢疾。 痢疾,古来就是致死率相当高的瘟疫,医书称之为热痢,痢由湿热所致,如今的医书所知道的也不过至此。尚且没有哪家的医书能给出准确且有效的治疗方法,也就是说军医们还要花时间研究如何治愈痢疾 ! 普通疾病对军队来说就够呛,更何况是无解的瘟疫!连着几天几夜,魏宪几乎把眼睛都熬红了!几个将军也丝毫不敢休息,紧急地调整营地,隔离所以疑似病例,还要部署驻防,防止北燕偷袭……整个征北军几乎人仰马翻。 肖确是几个将军最年轻的,也是最年轻气盛的,他瞪着一双敖红了的虎目,狠狠地一拍桌子:“一定是北燕搞得鬼!怎么会那么巧,就得了瘟疫,还是从伙头营开始,这根本就是算准了要我军全军覆没!” 剩下的几个将军虽然都没说话,但目露愤然,显然也是这个意思,可恨不能手起刀落,当场要了这些龌蹉小人的命! 魏宪冷着一张脸,拳头攒地很近:“附近几个城镇的大夫都已经召集过来了?” 邱梁子连忙道:“文书都发出去了,官衙正帮我们召集,明后日就能全部到了。” 另一位年纪稍大的郭将军接了一句:“恐怕还要张榜求名医……若是能请来宫中的御医,应该更妥当一些。” 魏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了郭将军一眼,道:“宫中的御医,恐怕也不一定有治疗痢疾的经验。” 郭将军愣了一下,一下子没理解魏宪的意思,魏宪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几位将军汇报完自己手下军营的情况之后,魏宪就让他们先回去按照军医的嘱咐,继续处理瘟疫的事情。 几个将军一走出军营,到了没人的地儿,相对看了几眼,肖确最按耐不住,问了出来:“殿下是什么意思?不想让御医过来?” 郭将军眸光闪了闪,没说话,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老夫也不知道。” 其余几个将军面面相觑,也不知是否琢磨除了些什么,只是最后大家都没说话,各自散了回自己的军帐里去了。 肖确走在最后,边走边嘀咕:“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奇了怪了,难不成御医还真比整个征北军都要金贵?还舍不得了?” 肖确这话刚一嘀咕出声,他身后作为副将的马六就悄声:“将军,慎言。” 是的,自从马六成功进入军营担任小头头之后,魏楚表面上和他断了联系,但是实际上一直暗暗出力,帮着他在军营里往上爬,如今正好是肖确手下的副官。这一点,魏楚自然也是有考量的,肖确是魏覃担任州牧的时候提□□的人,虽然尚且年轻,军衔不高,但论出身,这位是天子门生,在魏覃面前挂着名的,论能力,可以说是跟着魏覃学出来的,除了脑子略微一根筋儿,打仗绝对好手,总而言之一句话,迟早高升。 魏楚把马六放在这样的人下面,一方面是让马六跟着学习,另一方面自然也是给他选了一条最容易高升的路,而且在这条路让马六跳出了秦国公主的势力,成为了天子的势力,这对两人都有好处。 如今,这好处就显现出来了,马六跟着肖确来了征北军,是魏楚在征北军的走得最好的一步棋。 肖确听到马六说这句话,顿时噎了噎:“我又没说错……” 马六跟着肖确走了一会儿,直到进了肖确的军营,确认周围没有人,马六才对肖确道:“将军这话不能轻易说,齐王殿下毕竟是皇子,况且,属下以为,这不是御医的问题 。” 肖确还是比较看重马六的,主要是马六文化水平挺高,还很有谋略,这让肖确有几分信服:“那你说,是因为什么?” 马六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声道:“恐怕是因为请御医就必然要上报朝廷。” 肖确想了一会儿,瞪大了眼:“你是说,出了这么大的篓子,齐王还想瞒着?他疯了吗?” 马六咳嗽一声:“将军,慎言。” 肖确摆摆手:“我知道,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他图什么啊!” 马六斟酌片刻:“不可擅议皇子。” 肖确的性子,越是不让他知道什么,他就越是好奇,如今听了马六这一句,哪里还肯罢休,死缠烂打一定要马六说。 马六折腾了这么久,哪能真的不说,他装作犹犹豫豫的样子开口了:“将军,这是齐王殿下第一次领兵。” 肖确着急追问:“然后呢?” 马六又加了一句:“秦国公主早已战功赫赫。” 肖确下意识地想要追问一句“然后呢”,但他随即反应过来了,一击掌,恍然大悟:“原来是争功!和女人比,这也……” 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肖确也不是傻的,随即就想到这齐王可不仅仅是跟女人比,秦国公主对大周的功劳是大,晋王太子的功劳难道就小了?晋王在扬州募集了多少军资?太子在陆氏朝堂又是如何小心斡旋?只有齐王殿下,因为一直跟在父亲身边,反倒没显出多少功劳来,如此这般,他能不急? 征北军出征,若不是秦国公主突然怀孕,都未必能轮的上齐王殿下呢! 肖确踱了两步,有恼怒地抓了抓头发:“话虽如此,可齐王若是因为这个……也太不知轻……” 眼见马六要说第三句“将军慎言”,肖确终于闭了嘴。 肖确烦躁地踱了几步:“难道就真的不上报朝廷?齐王能担得起着罪名,咱们还担不起呢!” 马六也皱眉:“上报自然是要的,但恐怕不宜越过齐王殿下……否则,就是明晃晃地结仇了。” 肖确虎目一瞪:“那难不成要老子眼睁睁看着手下兄弟去死?这瘟疫,多拖一天就多死一批兄弟,老子拖不起!” 马六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肖确见马六不说话,用力一拍他的肩:“老子就知道你小子还是有良心的,快,去给老子写信,老子才不在乎得不得罪人。” 马六点了点头,非常听话地开始写军报,心里却跟着松了一口气,让这么一批偏见极重的莽汉真心实意地顺服公主实在是个浩大且艰巨的工程,一时半会儿是办不成的,他也只能用些不入流的法子,先保证这批人不会倒向别人的阵营。好在让心思耿直的人反感齐王真是很容易的,毕竟若是齐王真的将士兵的性命视如草芥,就足够让所有将军们感到愤怒了。 毕竟,若是被彻底愚弄也就罢了,如今已经有人点了那把火,还有谁能再忍受那种高高在上的蔑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7章 兄妹成仇天意定 魏宪内心自然是如马六推测的那样,一点也不想把瘟疫的事情上报朝廷,他统共才送回去两份军报,一份是要求延长驻军时间,另一份就是军队感染瘟疫!大周朝堂、大周百姓还有他的父皇会怎么看他?莫说战功,他恐怕连第二次领兵出征的机会都没有了! 魏宪极度焦躁地在营帐中踱步,心里很是挣扎,瘟疫不是小事,也根本不是投入多少人力或者多少钱粮就能解决的,从理智上来说,目前最重要的就是上报朝廷,请求支援,立刻控制住疫情,并班师回朝,以防北燕偷袭。 但是他真的不甘心,不甘心就此灰溜溜地回去,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万一,真的有能人异士出现,能治好这疫症呢? 为了这一点点希望,魏宪强撑着拖了十日,直到所用将领都开始明里暗里地督促他向朝廷汇报,甚至集体来到他的帅帐。 魏宪看着面前这些或老或新的面孔,这些浴血沙场多年的将军们眼里藏着对他的不满,语气也渐渐地变得强硬,魏宪对上他们的眼神,心中又怨怒又失望,他觉得自己已经陷入了绝境,不管这一次成不成功,武将对他的不满已经越来越深,他几乎不可能获得他们的认可。 魏宪背着手,在身后握成拳头,心里恨得滴血,面上还要带着微笑:“诸位将军说的是,本王现在就写军报。” 他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邱梁子急促又惊喜的声音:“殿下,殿下,有法子了!有法子了!” 魏宪拳头一松,顾不得掌心血痕,对着帐外高声道:“邱先生请进!” 邱梁子一进来,甚至顾不上行礼,就立刻满面惊喜地开口:“殿下,有个大夫研究出了方子,用过他药的几个病人已经开始好转了!殿下,有救了!” 此言一出,魏宪狂喜,几位将军的脸色也好了起来,都连声问道:“是哪位大夫,快快请进来。” 邱梁子笑着将人领了进来,一个穿着浅色粗麻衣的年轻人走了进来,这位大夫实在太过年轻,长得也是端正清秀,若非肤色不够白皙、衣着也颇为粗陋,倒会让人以为这是哪家的书生走错了地方。 肖确愣了愣:“这位就是神医?” 魏宪心里也有几分疑惑,看了邱梁子一眼,邱梁子立刻道:“殿下,这位确实就是写出方子的大夫。” 那年轻人倒是不卑不亢,向魏宪行了礼:“草民尹越参见殿下。” 魏宪此刻也顾不上什么怀疑不怀疑,直接就甩出了好几个问题:“可是你治好了那些兵士?你的方子可是自己写的?推广全军是否可行?” 若是平常人,魏宪这一串的问题扔出来,恐怕早就懵了,但是这位年轻人却很有条理,一字一句回答地很清楚:“回禀殿下,草民尚未完全治好几位兵士,但是只要服用十日汤药,基本就能痊愈,此方是草民祖上传下来的,并非草民自己写的 。至于推广全军,若是染病不深,基本都能服用此药,若是染病较重,草民需要亲自去看一看。” 一听他说的如此笃定,营帐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原本颇有些压抑和剑拔弩张的气氛也瞬间消弭了,魏宪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上前两步对着尹越一揖:“尹先生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只要先生能治好这瘟疫,就是整个征北军和本王的恩人!” 魏宪这话说的非常谦逊,态度也放得很低,几个将军看在眼里,互相对视,郭将军还抚了抚自己的长须,心道齐王虽然急功近利,野心有些重,但到底还是只是礼贤下士的。尹越平白受了魏宪一礼,也惊到了,急急忙忙地对着魏宪还礼,这一还礼,两人的距离一下就拉近了。 魏宪瞬间感觉到了一股馨香的味道,但他太过惊喜,一下子就这点不妥之处甩到了脑后,立刻吩咐诸位将军听从这位尹先生的安排,将自己军营里患病的人根据情况的轻重分一分,并尽快按照尹先生的方子采购药材。 一番安排下来,虽然极累,但是魏宪整个人都活过来了,而回报朝廷的事也就理所当然地没人再提了。 然而,魏宪不知道的是,因为魏楚派了个马六在,所以这军报其实已经送回了朝廷,当然,但马六的信并没有大张旗鼓地送到朝上去,而是先送到了魏楚的手上。 收到信的时候,魏楚差不多已经到预产期了,已经完全陷入了不理世事,一心焦灼的准妈妈焦虑症当中。本来这信若是走正规的路子,可能第一时间还到不了她手上,毕竟如今的情况,就算是桓昱也完全不支持她再操心这些有的没的,她的父皇和哥哥们就更加不会让她知道。 但不巧的是,这封信偏偏走得是她自己的渠道,而魏楚那日又正好闲得无聊,随手就把书房里这些消息信件拿来消闷。然而,她就看到了马六的这封信,一看到瘟疫两个字,她就神色大变,等看到魏宪犹豫不肯上报,她又急又怒,浑然未觉自己是个孕妇,如往常一样,猛地站起来狠狠一拍桌子:“混账!魏宪这个拎不清楚的!我……” 还没等她发完脾气,腹中猛地一阵剧痛,她一个踉跄就坐回椅子上,眉头紧皱,狠狠攒紧了手里的信:“阿青!” 阿青在院子外听到魏楚发脾气,就急忙跑进来了,此刻一推门就看到魏楚半倒在椅子上,一张脸雪白雪白,额间都是豆大的汗珠,她瞬间惊恐地喊了一声:“公主!” 魏楚吸了口气,用尽全力道:“我要生了,还有,马上把找人把这封信送到宫里去……” 阿青哪里还听得到她的后半句话,一边急着过来扶住魏楚,一边扯着嗓子就冲院子里吼:“公主要生了,快去叫产婆过来!” 整个公主府都因为这句话起来,丫鬟婆子、还有隔壁院住着的宫里来的四个产婆全都忙碌了起来,幸好皇后给魏楚准备的人非常齐全,公主府里的下人们虽然慌张,但很快就有条不紊地忙碌了起来。 魏楚被转移到了产房,管家也立刻派人到宫里和军营里去报信,等到魏楚发动的时候,桓昱猛地冲进院门,顾不上被绊了一下,狠拽住管家的手,眼神阴狠地让管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公主怎么样了?!” 管家连忙道:“驸马爷,公主已经发动了,产婆都在里面,御医们也一直在隔壁候着,您放心,公主的胎位很正,不会有事的 !” 管家话音刚落,产房里就传出了魏楚一声尖叫,隐约还有她骂人的声音,桓昱猛地晃了晃,下一秒就要不管不顾地往产房里冲,管脚连忙死死抱住他,周边的小厮们也都上来拦住他,连御医都惊动了:“驸马爷,您不能进产房,会冲撞的!” 一个候在门口的御医也跟着劝道:“驸马,产房里人太对,对公主生产不利,您不用着急,公主的胎位很正,不会出问题的。” 听到会对产妇不利,桓昱终于生生止住脚步,但却一直呆站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产房,眼神执着又恐怖。 管家见他终于安静下来,刚想松一口气,就听到门口传来一声:“皇上驾到!” 还没等他去接驾,皇上、皇后、太子妃和晋王妃已经全部走进院子里来了,皇后娘娘更是急走几步,就差直接走到产房里去:“公主怎么样了?发动多久了?” 管家忙答:“回娘娘,公主殿下刚刚发动。” 皇帝也跟着走过来,看了看六神全无的女婿,无奈问管家:“公主怎么会突然发动呢?” 皇后也着急地追问:“公主的产期明明还有十来天,怎么突然发动了!” 管家愣住了:“回陛下,回娘娘……这……这个……” 太子妃见管家不知情,遂又去看桓昱,可惜桓昱已经完全感知不到外界了,他一动不动,只是死死盯着产房的门,里面的人一刻不出来,他就会一直站在这里。 太子妃叹了口气,转头去问魏楚的贴身侍女阿青:“阿青,你说,公主怎么突然发动了 ?” 阿青犹豫了一下,终于想起自家公主发动前说的后半句话,连忙跪下,对着皇帝道:“陛下,公主是看了一封信,忽然动了大怒,才……才会导致提前发动的。公主发动前,还让奴婢将信件送进宫……奴婢一时心急,没来及完成此事,请陛下降罪。” 魏覃挥手让她起来:“能有什么事比公主生产重要?你没做错,公主看了什么信?” 阿青摇头:“奴婢不知。” 魏覃皱眉,能让阿奴勃然大怒的东西……他心里忽然一个咯噔,立刻道:“给朕拿来。” 刘氏还埋怨地看了魏覃一眼,似乎嫌弃他在女儿生产的关键时刻,还有心管别的事,但是魏覃心里已经知道必然是朝政出了大事,在处理陆颂之之前,他曾有意放手让阿奴去建立她自己的情报机构,以阿奴的性子,这机构她一定没有放手,所以,这个消息…… 阿青回到书房,将皱巴巴落在地上的信件捡起来,也没看,直接就交到了魏覃的手上。 魏覃展开一看,脸色骤变,一双虎目能冒出火星来,他再一次一把捏住这纸,狠狠往地上一贯:“这个逆子!到底带没带脑子?!” 无头无脑的一句话,皇后、太子妃和晋王妃都莫名吓了一跳,只有桓昱倏地抬头,瞬间明白了什么,眼里闪过一丝阴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8章 美人一笑葬英雄 所有太医都说魏楚这一胎胎位极正,她又身体康健,生产不会有大问题,可是,自从她昨天下午发动,到现在几近凌晨,依旧没生下来! 桓昱听着屋子里的人从高声尖叫道爆粗怒骂,再到现在是不是有气无力地出一声,他看见一盆盆的血水被丫鬟们从屋子里带出来,只觉得自己的血也跟着凉了,他想要冲进屋子里里,可是双脚像是被铁链紧紧锁住,动一下就觉得要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从来没有一科,像现在这样害怕,仿佛一旦推开门,这一生就要再次踏进地狱。 刘氏攒着帕子,被人扶着坐到椅子上,宫里的太监来催了好几次,可她依旧一步也不敢离开,嘴里不停地念叨:“阿奴……娘的阿奴……” 刘氏没有离开,太子妃和晋王妃也跟着留了下来。院子里夜深露重,两人劝了好多次让刘氏到偏厅去休息一会儿,可是刘氏始终不肯,两人无奈也只有跟着婆婆一起等在产房门口。 魏覃因为征北军感染瘟疫的事,匆匆忙忙回了皇宫,在场的其他人也知道了这件事,刘氏自然也知道了,她一面忧心女儿,一面又担心儿子,加之五六个时辰都心急如焚地站着,整个人渐渐地有些支撑不住了。 蒋氏瞧着产房里进进出出的人,又看着自家婆婆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心里也是急得要死,再加上小叔子在北燕那边出的事,只觉得这一夜竟比当年全家被困长安城的时候还要难熬,那时候虽然冒着生命危险,可是大家的心都是在一起的,可是如今……却只觉得越来越……让人难安了。 这一夜,像是将某些被可以掩埋的东西都瞬间揭开了,至少,不可能再自欺欺人了。 魏楚的生产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上午,产房里才终于传出了一声婴孩的啼哭。 桓昱往前迈了一步,却因为僵立太久,直接踉跄摔倒在地,管家惊呼一声正要去扶,却见桓昱已经站起来,一把走出门报喜的产婆,紧紧盯着她,声音涩哑:“公主……公主怎么样 。” 产婆被桓昱的样子吓了一跳,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脸上带着笑:“恭喜驸马,恭喜皇后娘娘,公主生了小公子,母女平安!” 这句“母女平安”就像是将桓昱拽出地狱的手,他的命早已经拴在了这产房里,极度害怕的那几个瞬间,他几乎都已经在想一定要走在她前面,他绝不要再做那个无望苦等的人了……好在,母女平安,太好了。 桓昱侧身,闭了闭眼,晋王妃蓝秀心刚好走过来,恍惚间似乎看到了面前这个高大硬朗的男人眼角划过一丝晶莹。她立刻避开眼,却到底难掩心中惊诧,侧眸看了桓昱一眼,面前的男人已经从产婆的手里抱过了孩子,俊朗沉稳的模样看着与以前一般无二,仿佛那一下只是她的错觉……她是最不清楚两人纠葛的那一个,但是这一刻,她突然就明白长安城盛传的所谓联姻的说法是多么的荒诞。 男人进不得产房,即便桓昱急着见魏楚也是不行的,不过刘氏她们就没有顾忌了,推开门,小心走进产房。 产房里弥漫着一股瘆人的血腥味,魏楚早已经脱力,此刻半昏迷半昏睡地躺在榻上,苍白的脸上几乎没有血色,额发鬓发全都被汗水打湿,丫鬟婆子正打来热水,给她清洗,让她能够舒服地安置。 刘氏一见女儿这个样子,刚刚送下来的心立马又提起来:“不是说母子平安吗?公主怎么……” 产婆也是机灵的,立可答道:“回禀娘娘,公主这是脱力所以昏睡过去,只要将养几日,必然无碍。” 刘氏点着头,走到魏楚身边,伸手拭了拭她的额角,帮她擦了擦汗,又忍不住握了握她的手,叹气:“我的阿奴啊……今日真是遭罪了……” 刘氏看了魏楚一会儿,自己撑了一夜也有些撑不住了,扶着蒋氏的手走了出去,看到桓昱抱着孩子眼巴巴地站在门口,她也跟着看了看新出炉的外孙,刚出生的小孩子皱皱的,皮肤红红的,一点都不好看,可看在刘氏眼里就是怎么都可爱,但是抬头看了一眼女婿,却又生了几分迁怒:“阿奴这次可是遭罪了,便是早些年,她在外头撒野折腾也没受过这等罪……你若是对阿奴不好,本宫饶不了你。” 桓昱抱着孩子,微垂眉眼,不知是说给皇后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一字一句清晰可闻::“她是我的命。” 刘氏瞧了瞧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转身道:“本宫先回宫了,你好好照顾阿奴。” 桓昱答道:“是。” 皇后走了,太子妃和晋王妃自然也跟着走了,桓昱抱着孩子,正打算不管不顾的进产房亲眼看看魏楚安然无恙,可是没等他动,怀里的小子突然惊天动地地哭起来,一下子将他镇住了! 桓昱何曾抱过如此年幼的儿子,顿时竟有几分手足无措,阿青连忙道:“驸马爷,把小公子给奶娘吧,小公子一定是饿了。” 桓昱愣了愣,颇有些不舍地将孩子抱给奶娘,而管家怎早就喜滋滋地开始分红封,更别说人手一份的赏金,一时之间,整个公主一扫昨夜的惶恐,满满都是喜气。 而此刻的北燕同样也是一片喜气,因为尹越的出现,疫情非常迅速地在十天之内得到了控制,那些病症较轻的人果然在吃了几贴药之后慢慢好转了,病重的那些也在尹越的调理下,得到了控制 。 最重要的是尹越虽然很年轻,但是做事极有决断,极力主张隔离病者,并且焚烧死去士兵的尸体,协助在整个军营撒石灰,并要求所有士兵每日用热水和酒洗手。起初焚烧尸体这件事几乎引起了很大的反弹,但是尹越不但不退缩,还在整个军营面前据理力争,甚至立下军令状,保证若是按他说法做,从即日起就绝不会再有人感染! 这军令状一立,连魏宪都被惊到了,说到底,尹越若是不立军令状,便是治不好,魏宪也不可能拿他怎么样,但是这军令状一立,若是真治不好,全军的愤怒可就会立刻在他身上发泄。 魏宪看着走进营帐里的尹越,最近几日,两人的关系好了不少,魏宪也不再叫尹先生,而是改口叫起了小越:“小越,这军令状不能随便立啊!况且你这立的也太严苛,虽然疫情得到了控制,可是这感染的事谁敢笃定!” 尹越摇摇头,忽然抬头笑着看了魏宪一眼:“是我提出要焚烧尸体的,我不能让殿下难做。” 魏宪顿时大为感动,看着尹越:“你……” 尹越不再说话,微垂着眉眼,似乎有些走神。 魏宪走了两步,叹了口气:“也只有你担心本王的处境,你放心,等疫病一好,本王立刻修书一封上奏朝廷,你立下如此大功,朝廷必然会给你封赏!” 尹越忽然抬起头,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不,不,请殿下不要提起我?” 他的反应如此明显,魏宪想不怀疑都难,他看着尹越,满脸疑惑:“为什么?你有功,理当有赏。” 尹越一脸凄惶,死死低着头,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当着魏宪的面跪了下去。 魏宪吓了一跳,连忙将他扶起来:“这是怎么了?好好的!” 尹越避开魏宪的手,咬了咬牙:“请殿下饶恕我的欺瞒之罪……” 魏宪低头看着尹越:“你……” 尹越咬了咬唇:“殿下,尹越的方子不是自己写的,是祖上传下来的,尹越的祖上……是罪臣。” 魏宪一听这个,立刻就要去扶尹越:“什么罪臣,我大周立国还没叛过谁的罪。” 尹越往后退了退,又摇了摇头:“尹家是大梁的罪臣,曾因卷入宫廷争斗……满门获罪……” 魏宪一愣,想了想,才明白这个尹家应该是大梁某一代夺嫡之争的牺牲品,大周向来是自认承袭大梁的,大梁定下的罪名,大周一般也不会去推翻,尹越会如此担心也是正常。 想到这里,魏宪宽和一笑,执意将他扶起来:“你如今救了整个征北军,还有比这功劳更大的?即便是祖上有罪,也早就够抵的了。” 尹越被魏宪扶起,动作微顿,半晌,才一抬头,直直看进魏宪眼中:“我……我还有欺瞒之罪?” 魏宪的脸上还带着笑意:“什么?” 尹越一闭眼,两颊透红:“我是女子!” 魏宪脸上的笑终于僵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9章 操戈相向终难免 魏楚昏睡了一天,第二日清晨,才醒过来,一醒来就觉得腹中空空,饿得不行,她一勉强撑起身子,一出声,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不行:“阿青……” 阿青听见声音,连忙掀开帘子,惊喜道:“公主,你终于醒了!” 魏楚扶着阿青的手,阿青立刻往她背后放软枕:“公主,您现在要躺着多休息,昨天您可真是吓死奴婢了。” 魏楚轻咳一声,用沙哑的嗓音道:“我睡了多久?好饿,给我弄点水和吃的。” 阿青连忙让人把厨房准备的鸡汤端进来:“您睡了一天一夜了。” 魏楚就着阿青的手喝了一口鸡汤,顿时一皱眉:“太淡了,厨房怎么回事?没加盐?” 阿青顿时抿嘴一笑:“公主,您现在在坐月子,不能吃盐,这鸡汤是厨房特意给您准备的,既滋补又不油腻。” 魏楚顿时嫌弃地看着面前的汤:“没盐还怎么入口?我以后都要吃这玩意?” 阿青偷笑了一下:“是的,月子里不能吃盐。” 魏楚顿时摆出了苦脸:“昨天遭了那么大的罪,月子不是给我调养的吗?吃这玩意儿,哪里是调养?” 还没等阿青说什么,魏楚忽然一击掌:“对了,我就说忘了什么!我孩子呢!” 这下连门外的丫鬟们都忍不住“噗噗”地笑起来,阿青这才笑道:“小公子和驸马爷都在休息,驸马爷守了您三天了,今早才刚刚去休息。” 魏楚无奈一笑:“傻子。” 还没等她继续说,就听到门口传来了孩子“哇哇哇”的哭声,毕竟母子连心,魏楚马上探出身去,脸上满是激动,桓昱抱着一点也不安静的儿子,相当艰难地走进来,看到魏楚急切地探出头来,连忙把孩子抱过去:“这小子,可能折腾了。” 魏楚一边欣喜地抱过儿子,一边诧异地问了一句:“啊?是儿子?不是闺女?” 桓昱哭笑不得:“我也想要个闺女啊。” 魏楚瘪瘪嘴,傻笑地抱着儿子瞅了一会儿,突然嫌弃道:“长得丑。” 桓昱一开始也跟着傻笑,附和:“是挺丑。” 谁料想,魏楚下一句就埋怨:“一定是因为长得像你!” 这话,桓昱就不爱听了,尤其联想到魏楚贯来喜欢那种白白嫩嫩书生样的公子哥长相,他顿时就吃味了,连忙道:“哪里长得丑,男孩子就要长这样,高大威武才像样 !” 魏楚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哦,高大威武。” 桓昱瞧了瞧儿子三寸丁一样的小身板,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还不死心地加了一句:“我是说以后嘛……肯定比那些小白脸耐看。” 魏楚顿时笑着睨他一眼:“这小白脸在你这儿是不是永远过不去啊!” 桓昱垂眸逗儿子,语气里却带着醋意:“一辈子别想过去。” 魏楚好笑又好气,看了看怀里不再哭闹却开始用力折腾的儿子,再看看面前越活越回去的丈夫,只觉得自己以后的人生充满了艰难。 两人正说笑着,魏楚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惊一乍:“呀!差点忘了,阿青,我那时候让你送到宫里去的信,你送过去了吗?” 一听魏楚说起这个,阿青和桓昱的脸色就都变了,桓昱明显收敛了喜色,哼了一声。阿青则有些为难地看着魏楚:“陛下已经拿走了……而且公主因为这件事早产,陛下很是震怒。” 魏楚皱眉,转头看向桓昱:“父皇已经派人出去了?” 桓昱点头:“今早走的,魏宪这事轻易过不去,征北军是大周建国第一支派出去征战的军队,若是征北军因为瘟疫折在北燕,天下人会怎么看大周?” 魏楚凝眉:“恐怕有心人就要开始传什么国祚不正,苍天不佑。三哥怎么能糊涂到这个地步!从军报送出来到现在,不知道都过去多少时日了!征北军的情况……” 桓昱从她手里接过孩子,颇有些不忍地看了她一眼:“不管征北军的情况如何,阿楚,你和魏宪恐怕都要结怨了。” 魏楚一愣,这才注意到桓昱直呼了魏宪的名字,而且语气显然不太好,她迟疑地看着桓昱:“你和他……” 桓昱也不避讳,咬牙直接道:“他害你难产,害我差点失去你,要我原谅他,没有那么容易。” 魏楚皱眉:“这件事,是我自己要去看军报……不过是一时着急,算不到他头上。” 桓昱抱着儿子来回走,边哄着他,边道:“你不怪他,他未必不怪你……陛下今早不但向征北军送去了御医和大批药材,还专门把魏韬派过去了。” 魏楚眉头一跳,整个人都不太对了:“父亲这是打算换帅?” 桓昱摇头:“没明说,直说辅助……但是两个魏姓皇族,到时候听谁的?陛下这时候派人过去,是个什么意思,魏宪难道不会琢磨?” 魏楚咬牙皱眉:“你是说魏宪会怨我?因为我的告密,他才会被父皇……” 桓昱点头:“不可避免。魏宪是什么性格,你也知道的。” 魏楚愤怒地一拍床榻:“这是把他往那边推!只怕这事之后,他不仅怨我,还要怨元武堂兄,还有大哥二哥!可恨!我就不信这瘟疫真来得那么巧!阿青立刻派人给马六传信,让他无论如何查出里面的猫腻!” 阿青领命,立刻转身出去 。 桓昱叹了口气:“没用的,就算你查出是北燕捣鬼甚至是裴家指示,把证据拍到魏宪面前,在他眼里,最忌惮最怨的那个人还是你……你三哥是有野心的人啊……” 魏楚烦躁地挠了挠头:“我知道,可我能怎么办?难不成真要对我三哥下手?兄弟阋墙,操戈相向,这才是亲者痛仇者快!裴家费尽心机不就是想看到这一幕吗?” 桓昱抱着孩子,坐在床头,抚了抚魏楚的背:“好了好了,你现在还在月子里,不宜思虑过多,小心落下病根!” 桓昱刚说完,他抱着孩子就咿咿呀呀地往魏楚怀里扑过去,魏楚连忙接住这个不消停的小子,刚一抱进怀里,这小子就死命拽住魏楚的头发,让她手忙脚乱,倒一时顾不上考虑这许多糟心事儿。 魏楚这边殚精竭虑,忧心不已,远在北燕尚不知道自己的事已经被捅到朝堂上的魏宪这几日简直是春风得意,一方面瘟疫的事情已经完全解决,朝廷送出来的补给粮也完全到手了;另一方面,尹越是个女子这件事在最初给了他冲击之后,他就慢慢地觉得有些喜悦,他自己也说不清这种喜悦是因为什么的,但是很明显,在之后和尹越的相处中,他时常都会感到这种欢喜,也会很期待能和尹越一起做事——毕竟处理瘟疫后续事件还是要女扮男装的尹越继续出面。 越是和尹越相处,他越是觉得尹越是个与众不同的姑娘,她做事很有决断,很有责任感也很有条理,但是性子却是非常温柔的,一点也不会给人压迫感,平时也极为心细体贴。 在魏宪的世界里,遇到的女子要么像自己妹妹那样,能力强悍,性子也强悍,要么像二嫂或大嫂那样温温和和,轻声慢语,最好也就是自己母亲那样,表面温和但是骨子里强势。 所以,尹越几乎是他遇到的第一个内心坚定有主见,但性子真的很温柔的姑娘。这对他来说是个很新奇的体验,也让他发现,这样的性子是多么合他胃口。 经过这一段时间相处,魏宪就算再迟钝也知道自己是喜欢上这个姑娘了,更何况他其实一点也不迟钝。所以,这些日子他一直在琢磨这事儿该怎么处理。 这一日,正好尹越在他帐中,安排瘟疫治疗的收尾工作,一切安排妥当,将军们都走了在,只剩下尹越还留着,魏宪心中一动,觉得这是个表白的好时机,他一冲动,直接开口:“尹越,你留一下。” 尹越疑惑地回头:“嗯?怎么了?” 魏宪向前走了两步,走到了尹越面前,直视着她的眼睛,好一会儿,看得尹越开始躲闪,他才开口:“尹越……我……” “殿下,朝廷圣旨到!”传令官急匆匆的声音在帐门外响起。 魏宪的声音顿住了,尹越低头红着脸:“有圣旨。” 魏宪深深得看了她一眼,小声道:“等我回来。”这才转身走出帐门。 尹越在营帐里勾唇一笑,可还没等她笑完,就听到门外魏宪惊怒的声音:“你怎么来了?” 另一个低沉的男声似乎有些为难,开口道:“齐王殿下,我就是个协助的,这件事,你要不还是听一下圣旨吧……” 听到这里,尹越的笑容顿住了,立刻跟着掀开营帐,跟着走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0章 千虑一失入僵局 尹越一走出去,就看到魏宪的对面站着一个身着铠甲,模样和他有几分相似的男子,而那男子身边还跟着一个传旨太监,两人身后还有一队车队,她略微扫了一眼,就看到不少人再往下搬卸药材。 她立刻就明白,征北军感染瘟疫的事情早就已经传回了朝廷,并且皇帝显然已经做出了决定——换掉魏宪。她眯了眯眼,神色颇有几分阴沉。 魏韬不愿意和魏宪直接对上,推出了圣旨,那传旨太监只能上前一步传旨,魏宪和在场的将军们都跪下接旨,一时之间整个军营里只有那传旨太监略微尖细的声音在回荡,魏宪听到圣旨里面一句句指责,双手紧握成拳,目光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地面。 圣旨宣读完毕,虽然没有明说要换掉魏宪,可是已经很明确地说了要魏韬来协助,并要他全权负责控制疫情。全权负责疫情,也就是说,只要魏韬觉得必要,他现在就可以把未染病的征北军拉回去,这妥妥的是冒犯了魏宪的权力。 魏韬相当尴尬地在一旁抹鼻子,他是真不想接着烂摊子,但有什么办法,陛下震怒,直接点名要他来,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拼着被齐王嫉恨的风险跑到这个随时可能没命的地方来,简直一点好处也没有啊摔! 魏宪接了圣旨,站起身来,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看不出一开始的诧异和愤怒,此刻他带着笑,对那传旨太监和魏韬道:“劳烦两位千里迢迢赶来,本王不上报疫情实在是因为此疫早就已经控制住了,本王不愿让父皇多操心,所以一时犹豫,没有上报,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实在是本王之过。” 魏韬正尴尬地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一听到魏宪这话,他立刻惊诧地抬头,那传旨太监也惊异地问了一句:“齐王殿下的意思,这痢疾能治?” 魏宪一笑,转头看到尹越站在一边,边请她过来,对那魏韬和其余人道:“是的,这位尹神医带着其它大夫已经控制住了疫情,感染的士兵大部分也已经痊愈了。这一切都是尹大夫的功劳。” 魏韬看了尹越一眼,忍不住惊奇地问了一句:“尹大夫对痢疾有研究?” 尹越笑着答了一句:“只是祖上恰好有些土方子,都是齐王殿下信任,草民才敢贸然一试。” 见到齐王和这个尹大夫都如此笃定,魏韬心知这疫情肯定是已经控制住了,他心里松了口气,但随即又立马紧张起来。若是这疫情没控制住,那是齐王殿下理亏,他就算心中愤恨也不能怎么样,可如今人家把疫情控制住了,朝廷还巴巴地派人过来斥责,还怎么说得过去?到时候,齐王还不得恨死他们这些人? 魏韬还陷在自我悲愤中,尹越已经主动开口:“齐王殿下,既然陛下派了御医过来,不妨让御医们查看一下情况,草民的方子毕竟是土方子,御医们在药理研究上更为精湛 。” 尹越这招以退为进一下子简直不能更妙,主动提出让御医们亲眼看看疫情状况,一则光明正大地让御医确认自己这边的情况,主动把方子分享出去;另一方面也显得自己这边心胸宽大,虽然朝廷派人来斥责,但他们这边一点也不记仇。 齐王自然也懂这个理,立刻道:“确实确实,诸位御医都是名家,能够帮着确认状况那是再好不过了,只是大家舟车劳顿,是否需要先休息一下?” 跟来的几位御医顿时面面相觑,最后都看向来最年轻的周玠,周玠毕竟是周太后的娘家小辈,论起来还是齐王的表兄,如今眼见着要得罪齐王了,当然还是周家人开口合适。 周玠无奈站出来,看了看魏韬,转向魏宪:“殿下好意,我等却之不恭。” 魏宪顿时笑着道:“哪里,表哥和诸位御医千里迢迢赶过来,本王心中感激,自然要安排妥当。” 这话说话,魏宪就让人给这一队来自朝廷的人马安排住处,所有御医和传旨太监都退下去,魏韬也尴尬一拱手:“齐王殿下,那微臣也先下去。” 魏韬受封郡王,此刻相当谦逊自称微臣,魏宪自然知道对方这是不愿意和他为敌的,也笑着道:“元武堂兄一路劳累,你的营帐就在本王边上,也方便咱们兄弟一起讨论军事。” 魏韬连忙摆手称不敢,跟着外面的将士去了自己的营帐。 等到朝廷来的人都走了,魏宪带着在场的几个将军回了军营,他目光微动,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人,笑着道:“如今也好,虽然疫情已经控制住了,但朝廷能派御医来,本王也更加放心些。” 魏宪虽然笑着说了这话,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心里是不高兴的,并且很明显,已经怀疑是在场的人主动往长安送了消息。虽然这些人都不是跟着魏宪混出来的,但好歹现在人家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如今倒好,监军还没说话,他们这些下属就敢避开上司,越级直接告到陛下那里去……这妥妥的就是不把齐王放在眼里啊! 所以齐王这话一说出来,军帐里的气氛一下子就怪异了起来,心中有鬼的肖确相当紧张地舔了两下嘴唇,一个劲儿偷觑魏宪,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虚。 魏宪扫了一圈,心中拟定了几个人,皮笑肉不笑地和在场人寒暄了几句,就把人都送了出去,最后只留下了尹越。 尹越站在一旁,看着魏宪脸上的笑容慢慢收起,消失不见,一张脸冷得透出寒意,她心里知道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她上前一步,走到魏宪的身边,轻声慢语地开口:“殿下放宽心,疫情已经控制住了,陛下只是一时不慎被小人迷惑,等到您的军报亲自送上去,他一定能明白您的努力的!” 魏宪低头,正好对上尹越温柔又担忧的眼神,顿时觉得心里一暖,伸出手犹豫了一会儿,轻轻地放在她的肩膀上:“如果不是你,我现在可能真的万劫不复了。” 尹越连忙摇头,拽着魏宪的衣袖,一脸恳切:“不,不是的。殿下,若是没有您的坚持和对草民的信任,这疫情不会如此快地控制住。如果没有您,有哪个人会相信我这样一个年轻的来历不明的大夫?您才是整个征北军的救星啊 。” 魏宪看进尹越的眼中,她的眼里都是对他的信任和崇拜,她是真的觉得他是一个救星……魏宪稍稍感到一丝慰贴,他一直受到各方面的压力,所有人做的都比他好,连妹妹功劳都比他大,现在有个女人把他当救星,当神,如此崇拜他,他怎么可能一点触动也没有?男人,总是享受这样被人仰望的感觉。 心情一时激荡,魏宪伸手握住了尹越扯着他袖子的手:“不,是我要谢谢你……也只有你会如此信我,如此帮我。” 尹越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相当娇羞地低下了头。 这边你侬我侬,另一边却显得有些难熬了,肖确在营帐里踱来踱去,从帐子这边踱步道另一边,整个人又焦虑又心虚:“马忠啊,你说我怎么办?齐王殿下都把瘟疫治好了,我还巴巴地去告密,实在显得我太小人……今天这阵仗,哎,完蛋了。” 马六安慰了一句:“将军,您上报朝廷是在齐王殿下找到治瘟疫的法子之前,你的做法是对的,毕竟谁也不知道会来一个尹神医,能够治好瘟疫,不是吗?” 肖确搓了搓手:“话是这么说,可是让齐王知道,这仇是结定了!陛下也是挺狠的,当着全军的面就这么斥责齐王……不过现在齐王无过有功,陛下到时候肯定也后悔……” 是啊,到时候就显得公主殿下里外不是人了,马六皱着眉头,心里也有些烦闷,这一招不管是谁算计的,都算得上妙计了,把他们所有人都坑了一把,不管怎么说,必须先把这里的情况通知给公主殿下。 马六心里拿定了主意,便对肖确道:“将军不必太过担忧,您行得正坐得端,便是此事也没有任何私心,你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专注布防,以防北燕趁我军疲惫来偷袭。若是将军真的纠结此事,我倒是有点想法……” 肖确立刻催促:“快说快说。” 马六迟疑片刻,才把目的说出来:“不论如何,这场瘟疫都来得蹊跷,将军若是方便,不妨细细排查,属下怀疑,军营怕是有内应。” 肖确一愣:“齐王殿下不是已经在查了吗?” 马六不能直接说他怀疑谁,只能旁敲侧击:“将军,齐王殿下那里所有人都盯着呢,行事只能在明,但是敌人可是在暗处的。” 肖确恍然大悟:“你是说,让我偷偷查。” 马六点头:“若是您能查出真相,不也能顺势和齐王殿下和解嘛,毕竟大家都是为了征北军好。” 肖确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这个主意还是可行的,顿时冲着马六点点头:“好,查内应嘛……知道了,先从进出信件开始!” 马六笑着点点头,这可合了他的心思了。他知道的内情自然是比肖确多的,比如他知道北燕和裴家是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的,这场瘟疫来得实在太巧,那个尹神医来得更加巧,这很难让他不怀疑……至于怀疑对象,他对征北军军营里非武将出身的人都是很有怀疑的,尤其是几个明显和裴家有关系的主簿……他就不信,这些人能忍住不对外通信。 肖确直接将事情交给马六处理,马六欣然应下,待回了自己的军帐,来回踱步,想到自己之前虽然已经把齐王控制住瘟疫的情况报告给了公主殿下,但是显然还是迟了,如今这状况,也不知道公主殿下是否有准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1章 号角一声烽火起 却说魏楚出月子的那天,收到了马六发来的第二封信报,她展开信报一看,说的是征北军出现了一位尹神医,已经控制住了疫情的发展,这位尹神医在疫情严重后十天就出现在了军营,他很怀疑对方的身份。 魏楚一手抱着儿子,一手看着这份军报,眉头皱得死紧,朝廷派出去的人已经走了一个月了,想必已经到北燕了,自己三哥猝不及防被下了这么大的面子,此事恐怕确实如阿昱所言,不可能善了了。 魏楚心中郁闷,还没等想出法子,怀里的儿子就飞快地把纸从她的手里抽走了,一边“咯咯”笑,一边还把纸往嘴里放,魏楚连忙将纸条从儿子的手里抽出来,轻轻地抽了他一下:“这傻孩子,怎么什么都往嘴里放?” 小孩被亲妈抽了一下,也没闹腾,继续“咯咯咯”地魏楚怀里钻来钻去,阿青在边上看着道:“公主,小公子是不是饿了?想要吃奶了?” 魏楚瞥了儿子一眼:“饿了他早就该哭了,现在就是生了瘾头了,有事没事就想喝奶,别惯着他。” 阿青同情地看了小公子一眼,心道摊上公主这个妈,这娃以后有的受了。 正当此时,桓昱欣喜地从书房冲出来:“我找到名字!哈哈,就叫惜之,珍惜的惜。” 听到桓昱起的这个名字,魏楚一阵无语,好嘛,这就是想了几天想出来的名字……她叹了口气:“阿昱,你不是说你儿子长大以后一定高大威武吗?怎么起个世家公子的名字?” 桓昱噎了一下:“不好吗?” 魏楚笑:“你乐意的话,拿来做个字倒是挺好的,至于名嘛……你们韦家不是都有排行吗?老头子都一日三遍地派人上门来催,要见孙子 。” 桓昱这才想起自己现在这个身份还是有爹的!自从和魏楚结婚之后,他就再没回过韦家,基本都待在公主府里,如今韦府听说公主生了个儿子,终于忍不住了,一定更想要见见这个孙子。 若是普通人家,这孩子自然是从夫,一切身家都是父亲给的,唯独公主的孩子是例外,公主的孩子虽然不跟皇家姓,但绝对是半个皇家人,以后的身份地位都是靠着母亲的,反倒是和父亲没多大关系。所以,韦家急着上门催促也不是没道理,毕竟前朝也不是没有公主直接就把孩子养在公主府里,从不和夫家联系。 魏楚自然是要把儿子养在公主府里的,怎么可能把自己儿子送去韦家养?简直是做梦,所以这几天她都以孩子太小不宜出门的借口大打发了韦家人,现在好歹还不能撕破脸,她也就只能这么说着。 桓昱当然也是不愿意让孩子跟韦家有联系,说句不好听的,他自己都不是真的韦温,他的孩子跟韦家能有什么关系? 所以一听这话,桓昱就皱了皱眉:“这事,我会去说的,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魏楚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这事哪值得我放在心上,我是忧心另一件事,你看看吧,新到的信。” 桓昱接过信件一看,随即明了:“你当时早产,信件仓促之中到了陛下手里,这事想必所有人都知道了,魏宪只要随便一问,就能知道你在他军中插了人,还向陛下告了密……说句不好听的,他只是要真是有过,彻底被陛下弃用了,那也好说,但他现在不但无过还有功……以后你们兄妹怕是少不了要相争了。” 魏楚有些恍然,随即无奈道:“这一局,必然是我输的。父皇如今对三哥毫不留情,以后要是知道冤枉了儿子,必然会心生愧疚……到时候,单单我往军营里插人刺探军情这一条就够我受的了。” 桓昱也皱眉:“当时到底仓促了,我们不该这么直接地把消息传过去。” 魏楚点头:“我当时也痛糊涂了……阿青又太着急,都没来得及细想。” 阿青听了这话,立马就要跪下来请罪,魏楚连忙摆手让她起来:“不是你的错,别忙着跪。” 桓昱从魏楚手里抱过不断折腾的儿子,踱了两步,才转身道:“现在应当要保下马六,至少不能让他被直接戳到陛下的面前。” 魏楚点头:“我知道,这事我得好好琢磨琢磨,好在马六那封信既无署名也无抬头,看不出是专门写给我的……只是毕竟还是不好解释,这信也不像是写给朝廷的军报,我也不能说是自己半路上截来的吧?” 桓昱想了想,皱着眉头,也觉得这件事有点难办:“确实不好解释,不过陛下不可能当众审查这件事,无非是私底下,会让你们父女间产生一些隔阂……” 魏楚点头:“这我心里有数,但是讲实话,我不太希望父亲注意到马六……若是父亲对我起了隔阂,当初的流民军还成建制这件事就已经够让他忌惮了,若是再注意到马六,马六基本不可能再往上走了。” 桓昱皱眉:“挺难的,只要随便挖一挖,就能知道马六是你的人,他当初可是由你消去奴籍带进军营的,这出身明晃晃地摆着,就算你们之后明面上都不再有联系,可是只要一细想……” 魏楚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要看父皇自己的想法 。他若是忌惮谁,哪怕莫须有,也得给压制住,他若是相信谁,即便铁证如山,也能当看不见。” 桓昱抱着儿子,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好了,没事的,就算陛下暂时不信你,你就当是给自己放个假,好好陪陪我和惜之。” 魏楚盯着儿子看了一会儿,终于笑了:“你倒是这么快就叫上了,就算韦家不给取名,我估计明儿父皇母后就该兴匆匆地赐名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管家急匆匆跑过来:“公主殿下,宫里的圣旨到了。” 魏楚对桓昱笑了笑:“我说什么来着,轮不到你给起名的。” 魏楚将孩子抱给阿青,自己和桓昱去外头领旨去了,那传旨太监笑得跟朵花似的:“公主殿下,娘娘和陛下可一直念叨着您,您看,您这一出月子,就派咱家给你送东西来了。” 魏楚一笑:“劳烦公公走这一趟了。” 传旨太监连忙道:“殿下可别这么说,能给公主殿下传旨是咱家的福气呀。” 魏楚一笑,没再说话。那传旨太监把圣旨一读,果然是成堆成堆的赏赐,最后自家父皇也果然赐了个名,叫韦康。 桓昱一听这名字,立刻回眸冲她挑了挑眉,意思是这名字还没他起的好。魏楚苦笑,她几乎能够想象到自己父皇翻了半天书,找了一堆溢美之词,最后还是觉得身体康健最重要……不管反正以后儿子埋怨也不是埋怨她,魏楚耸了耸肩,回了桓昱一个眼神。 桓昱只能苦笑。 传旨太监将圣旨递给魏楚,又说了一句:“公主殿下,咱家临走的时候,娘娘嘱咐咱家让你得空进宫一趟。” 魏楚点头:“我知道,你去回禀母后,我今儿下午就过去。” 太监一笑:“好咧。” 将人送走,魏楚吩咐管家将赏赐的东西都入了库,才对桓昱道:“我下午去母后那儿一趟,你也顺便回韦家一趟,韦家那边现在还是要稳住的,如今世家里头,唯一偏向咱们的,除了冯家,就只剩下摇摆不定的韦家了,想要扳倒裴询,还是要从世家里头入手。” 桓昱点头:“世家那边也确实该想想法子了,咱们不能老是被动。” 魏楚很是赞同:“在军报传回来之前,我也该宴请一下诸位夫人了。” 长安城里,魏楚和桓昱算是陷入了某种僵局,两人寻思脱困,而北燕的马六也陷入了僵局,他盯着军营里所有人的书信往来,甚至不惜逐一查看,但是很遗憾,并没有任何可疑的信件从军营里送出去,就好像这些人都已经不需要与外界联系了一样。 夜半,马六正挑灯,准备给长安写信,把这边不利的局面及时传回去,以防到时候公主殿下措手不及,等他封好信封,打算将信送出去的时候,忽然听到营外传来一阵喧哗,哨岗的号角声传彻夜空,马六立刻放下信,带上头盔,带上武器就掀开帐门,高声吼道:“敌军夜袭,集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2章 深受皇恩封侯爵 北燕的突袭算是在意料之中的,征北军也基本上都做了准备,所以一旦军号声响起来,所以身体健康未感染瘟疫的部队就已经全部集合到位了 。 北燕夜半突袭,是通过战舰将大批人马运送上岸,甚至为了不惊扰征北军,他们的水师都没有用太过明亮的照明,甚至还从远处绕了一圈。北燕这次突袭是出了大力气的,无它,就是因为他们已经笃定整个征北军已经感染瘟疫,全然丧失了战斗力。 这次瘟疫之所以会爆发,确实是北燕相当阴损地在伙头兵的饭食里掺了痢疾病人的使用过的东西,而他们之所以敢这么干,就是因为他们和裴家的联系。裴家通过特殊渠道给他们传来消息,说是征北军决意围城,等到怒江结冰,再一鼓作气地拿下雍州城。 此消息一得,北燕高层全部都慌了,毕竟真要拼兵力,北燕弹丸之地怎么和几十万征北军正面抗衡?然后,就在此时,那裴家人又给他们出了个主意,说是可以通过瘟疫。军队人口密集,一旦瘟疫爆发,北燕就能不费一兵一卒地打败征北军。 裴家给了个法子,北燕一琢磨,觉得这法子好啊,老子都不用出多少人,就能干掉征北军,所以他就兴冲冲地按照裴家人给的法子去做了,结果果然见到征北军里瘟疫爆发,于是北燕就开始安心准备在某一天搞突袭,干掉征北军。 谁知道,裴家根本就没把北燕当回事,北燕这样的弹丸之地,裴家哪里看得上眼?不过是把它当成了搅乱大周天下的马前卒,那就是裴家推出去的一个炮灰!裴家这边给北燕出了让他们去弄瘟疫的主意,另一边就搞了个尹越出来,让她做救世主,把瘟疫给治好了。邱梁子更是给魏宪提建议,要整个征北军假装感染瘟疫,无药可治,可以引北燕上钩! 果不其然,北燕上钩了。 征北军倾巢而出,几乎很快就把上岸的北燕军打得溃不成军,北燕水军见情况不对,掉头就想回去,然而他们当时夜袭,照明不足,为了防止船队冲撞,那是一艘接一艘的将舰船都用连了起来,如今贸然掉头,整个庞然大物轻易根本动不得,想要掉头也非常艰难,简直就是立在江中的活靶子。 如此活靶子,岂有不射击之理?征北军的火箭立刻就铺天盖地而去,基本上就是一个火烧连船的结局! 这一战打到第二日凌晨,北燕出动的军队,已然十不存一,江上是烧焦的舰船,江面上皆是浮尸。 魏宪瞧着这大胜的场景,心中郁积多日的那口气终于是出了。遭受瘟疫打击的征北军将北燕打得落花流水,心里也都出了一口怨气,虽然瘟疫是治好了,但毕竟死了不少人的,怎么可能毫无怨气? 而北燕已经懵逼了,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征北军明明已经感染了瘟疫,却能在这么短短的时间内治好?然而,现在的北燕已经顾不上去找裴家要说法,因为征北军打上门来了。 是的,在北燕派来偷袭的大批船队打地落花流水之后,肖确主动请战,要渡过怒江,去攻打雍州城。 这一仗,肖确心里极有把握,毕竟北燕昨晚损失惨重,基本上没有能力在他们渡江的时候偷袭了,一旦能确保渡江的时候安全,那么只要征北军一上岸,就无需忌惮北燕军队。 魏宪见肖确主动请缨,自然是高兴的,他本来就想快些拿下雍州城,遂立刻道:“好!肖将军的请求,本王允了!” 肖确遂立刻率领水师营和他自己手下的几个营,作为先锋,直接渡过雍州城,去打前站 。而其余人则给船队掩护,防备北燕突然袭击,但是很明显,北燕已然没有了突袭的能力。 肖确率军顺利到达雍州城下,雍州城虽号称易守难攻,但它本身靠的是天堑,如今一队队的征北军通过船队从对岸渡过来,眼见城下征北军人数越来越多,攻城器械也越来越多,雍州城的守卫们也都战战兢兢。 魏韬站在魏宪身后,远目看着对岸的状况,其实军队已经走得很远,基本看不清了,但基本上在场的征北军都还整装待发,一批批地准备上船渡江。 魏韬心里是有几分疑惑的,毕竟之前征北军还没有准备如此多的船队来运送士兵,所以才暂时搁置了渡江强攻的想法,但是现在却忽然多了一些船,让军队能够有办法强行渡江,他转头看了看魏宪志在必得神色,心里有几分疑虑,这些日子,他在征北军里虽然很安分、很安静,但不代表他一点也没注意到这里的情形——这些船可不是朝廷送过来的。 再看到船队运送士兵的时候,马六也吃了一惊,但是他是第一批跟着肖确渡江攻城的,所以也来不及细想。 而魏宪,此刻心里不知道多得意。他在被训斥的第一天,就弄清楚了来龙去脉,自己军营里有人家的眼线,这眼线是他那个不消停的妹妹放进来的,同样的,征北军瘟疫的事,也是他妹妹捅到父皇面前的。 在知道的那一刻,他是震怒的,甚至还有种被背叛的感觉。他不明白魏楚为什么要如此针对他,还是说她觉得自己抢走了她领兵出征的机会?简直不可理喻!魏宪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魏楚为何要告密,他不了解魏楚花在军队上的心血,也不懂得魏楚对整个军队感染瘟疫这件事情有多忌惮,他只是看到自己这个妹妹,已经因为权力或者其它的东西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上。 所以,到后来,魏宪对魏楚是又恨又怨,还带着嫉妒。这样的他,自然更加迫切地想要成功,想要往上爬,想要他人的支持。裴家就是这个时候,让另一个人门生,并向他提供了这些船。 魏宪并不知道裴家干过什么事,但是他没有理由不接受一个树大根深的百年世家抛过来的橄榄枝,所以,他接了,并引以为豪,充满了底气。 魏楚并不知道,魏宪已经做出了选择,她在公主府设了韦康的满月宴,不拘身份,将武将和世家都请了个遍。 这消息一出,显然对长安贵族圈,产生了巨大的影响。第一,一向和世家对着干的秦国长公主这次甚至邀请了萧家人参加满月宴;第二,这次满月宴没有在韦家办,在公主府办。 韦竣山显然是不高兴的,但是不知道桓昱和他说了什么,他还是来了,至于其他人自然也没有不到场的。魏楚作为主人笑着迎接客人,在这种场合她一般不喜欢出风头,所以男客自然由着桓昱去迎接,她在后厅迎接女眷,看着一对对走来的夫人和小娘子们。 魏楚竟有些恍惚,她和这些女眷似乎有两三年多没有打过交道了,之前打仗,打完仗就是裴家给她泼污水的那场宴会,在之后,她就真的没有和这些女眷来往过了。尤其是她获封秦国公主之后……魏楚的思绪有些飘,在有些人看来就是不把她们放在眼里了。 萧夫人和裴夫人以及裴家的几个小娘子显然都是这没想的。不过魏楚也没心思和她们说话,真要论起来,在场的这些夫人也没几个真能参与到朝廷倾轧中去,从她们嘴里挖不出第一手的资料,真要震慑肯定还是要桓昱那里下手。 魏楚正想着,忽然听到身边有个细细的声音道:“嫂嫂。” 魏楚一愣,随即转头,就看到韦道蘅站在自己身边,冲自己笑了一下,这主动示好的模样,简直和之前判若两人,要不是有萧敬姿的例子在前,魏楚恐怕也要被惊吓到,她控制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是阿衡来了,坐这边吧 。” 魏楚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韦家女眷除了几个旁系,就来了韦道蘅一个,陆妙卿竟然没有出现。她微垂眉眼,稍稍一分析,就知道陆妙卿目前的处境恐怕是很糟糕了,被韦竣山禁足不说,显然,她自己的女儿也为了自己的前程,要抛下这个母亲了。 魏楚心里冷笑,面上却半点不显,只是冲着韦道蘅微笑颔首。韦道蘅似乎有话想要跟魏楚说,可是很快就有别家夫人到了,她便识趣地退开了。 满月宴中间,宫里忽然派人来了,那太监带着圣旨和一堆赏赐,本以为这也就算了,谁知道这圣旨读到最后,竟然还给这个刚刚满月的小不点封了爵,给了个安永侯! 这一下可算是炸了锅了,要知道这孩子的爹还只是个将军,没有爵位呢!整个厅堂,只有韦竣山一人笑得合不拢嘴,他能不高兴吗?韦家的孙子封了侯爵,少不得传上三世,到时候韦家既是世家又是勋贵,只要大周不倒,韦家就是世家里第一个。 而其余人,确实再次感受到了秦国公主的受宠程度,不过是刚满月的婴孩,陛下就能直接赏一个侯爵!本以为秦国公主就算再位比亲王,那也是个嫁出去的女儿,没想到,陛下竟然连对外姓人都如此慷慨!说不准,若不是怕群臣激愤,陛下还真想按亲王仪制,给秦国公主的儿子按个郡王的头衔?真是疯了! 然而,作为深受皇恩的魏楚,领着这个旨意,心里却是猛地一沉。征北军的消息还没传回皇宫,所以她的父皇现在对她充满了愧疚心理,毕竟她因为那封信,险些难产而亡……但是,等到一切传回来……父皇如今对她多宽厚,之后反弹地就会有多厉害…… 到时候,即便是她主动请辞…… 魏楚打定主意,满月宴结束,就立即进宫。魏楚和桓昱都是抱着一样的想法,遂整个满月宴结束,魏楚就更换衣裳,抱着儿子打算进宫去。然而,桓昱却拦了她一下,看着她:“今天,韦竣山跟我说了件事。” 魏楚抱着儿子颇为不解:“什么事?” 桓昱舔了舔唇,看了魏楚一眼:“他想让韦道蘅和薛衍联姻。” 魏楚一愣,这才明白韦道蘅白天欲言又止原来是要说这事,她无所谓地点点头:“知道了,如今薛闵之在薛家的地位根深蒂固,薛衍那一支还能掀起什么风浪,随便他们吧。” 桓昱深深地看了魏楚一眼,见她真的毫不在意,心里别提多高兴,他轻咳一声:“薛衍恐怕还想往上爬。薛闵之现在还是承着大周的情的,虽然说不上多么偏向我们,但也没有和裴家搅和太深,属于可以拉拢的。所以,薛衍不能爬得太高。” 魏楚瞥了他一眼:“他现在明显是想拿你韦家做垫脚石,韦道蘅一门心思想嫁这个如意郎君,韦竣山又觉得他大有可为……你就让他们折腾呗。” 桓昱一笑:“你是不打算管他们了?” 魏楚穿上阿青递过来的披风,奇怪地睨了桓昱一眼:“我现在哪有功夫管这些事,我得快点进宫请罪去。” 说着,魏楚就急匆匆地出门了,桓昱看着她的背影,轻轻一笑:“好吧,既然你懒得处理,那我来帮你处理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3章 以退为进赌人心 魏楚抱着儿子进宫了,自从她出月子之后,她娘几乎一天一个口谕,让她进宫去,尤其还强调一定要带着外孙。而她其实也一直想要进宫一趟,征北军的事是瞒不住的,相信她三哥的军报也快到长安了,不管怎么样,她主动去认错,总是占一些先机的。 魏楚一边哄着怀里动来动去不安分的儿子,一边思忖着事情到底该怎么说。首当其冲,就是她在军队里的探子,除了马六,征北军也不是没有她的人手,但那些人并没有能力接触到一手资源,并如此迅速地传给她,再说,她也做不出这种卖手下的事…… 新出炉的安永侯韦康小朋友在她娘亲的怀里一点也不安分,伸出小手去笑着去拽自家娘亲的头发,一拽住,就往嘴巴里送,魏楚把头发抽出来,他还不高兴,咿咿呀呀地叫唤,还不停地吐泡泡,嘴巴边上都是哈喇子。 魏楚拿着帕子给他轻轻擦拭,眼神复杂地看了儿子一眼:“你小子倒是命好,一出生就封了个侯爵……可怜你娘怕是要过苦日子了。” 韦康小朋友依旧无忧无虑地拽头发,拽不到头发,就把自己的小手指往嘴里送,简直就是个吃货。 马车到了宫门口,车夫掀开帘子,魏楚抱着孩子下了车,门口早就有太监等着了,甚至还安排了小轿子 。那公公一见到魏楚下马车,连忙行礼:“公主殿下。” 魏楚瞧着轿子:“今儿怎么还准备了轿子。” 那公公一边躬身示意魏楚入轿,另一边笑着道:“是皇后娘娘担心殿下和小侯爷的身体,特意让咱家给公主准备了轿子。” 魏楚笑了笑,也没推辞,抱着儿子就坐了进去。 轿子到了未央宫门口停下,魏楚抱着儿子刚刚进殿,就见自家母后一脸喜色地走过来,一把就把外孙抱过去:“啊哟,让外婆瞧瞧咱们小康儿,长得真好看。” 魏楚瞧着有了外孙不要女儿的娘亲,无语地站了一会儿,才高声行礼:“儿臣参见母后!” 刘氏正愉快地哄外孙,突然被女儿这一打断,顿时转身瞪了她一眼:“看到你啦!非这么大声,吓到小康儿怎么办?” 魏楚无语,这算是典型的外孙手上抱,女儿扔过墙? 刘氏抱着外孙逗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关心女儿的,转头看了看坐在一旁的魏楚,见她气定神闲地喝着茶,心里松了口气,问道;“身体都好些了吗?我让太医开的药都有在喝吧?你这一胎伤了根本,一定要好好养,否则老了,有苦头吃!” 魏楚放下茶杯,点了点头:“太医开得药都有吃,前些日子,张太医还来看过一次,说是基本恢复了。我的身体底子好,不碍事。” 刘氏点点头,感慨了一句:“那天的情况,确实凶险……也亏得你底子好。” 话到这里,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魏楚低头又喝起了茶,她心里明白,对于母亲来说,儿子女儿都是亲生的,也都是不可割舍的,她能够理解自家母后这些日子焦灼的心情,也能明白母亲的为难,所以,很多事,她其实并不愿意让母后太过操心。 刘氏沉默了一会儿,见魏楚还是安静地喝着茶,到底还是先忍不住开口了:“阿奴,你……你三哥的事情,现在怎么样了?” 魏楚听到母后问了这句话,心里叹了口气,她放下茶盏,笑着看向自己的母亲:“母后,这件事,您不用担心,我已经收到消息,征北军的瘟疫已经控制住了,三哥找到了一个神医。” 刘氏一听这话,立刻露出了笑容:“真的吗?征北军已经没事了?那你三哥呢,他现在……还好吗?” 魏楚笑了笑:“挺好的,军队的情况控制住了,那就没问题了,北燕的军力远不及原来的伪赵,不足为惧。相信,三哥很快就能拿下北燕。” 刘氏笑着连说了几声好,像是放下了心事,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她看着魏楚,笑着感慨:“阿奴啊,娘真的是老了。娘也知道,你们都还年轻,都有自己要做的事,都是好孩子……娘不拦着你们,可是,娘也有害怕的东西……因为你三哥的事,害得你难产,娘心里真是的……” 魏楚心里五味陈杂,她如何能不明白父亲母亲的感受?她多么希望他们兄妹之间能够永远和和美美、互相扶持……甚至到了如今这样的地步,她也想要用尽量温和的方式解决兄妹之间的矛盾。然而,只能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刘氏见魏楚似乎有些走神,疑惑地唤了一句:“阿奴,怎么了?” 魏楚笑着转头:“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一些事 。阿娘,你放心吧,咱们家最难的时候都熬过去了,一切都只会更好。” 刘氏听到魏楚这么说,心里极为慰贴,微笑着:“是啊,那时候,咱们这些女眷从长安城逃亡,陆氏的人马兵临城下……那样的状况都挺过来了。说起来,阿奴也是那个时候开始接触兵事的吧……到底还是苦了你了。” 魏楚笑了笑:“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再说,我从小就喜欢这个,母后也知道的。如今,我嫁人了,兵营里的事鲜少插手了。” 听到魏楚这么说,刘氏更高兴了:“是啊,娘本来以为你都要嫁不出去了,这一晃,连孩子都生了……看来,真的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如果你当初不入军营,也遇不到驸马,找不到那么合你心意的人。” 魏楚点头:“是啊,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 刘氏又絮絮叨叨地和魏楚说了好些话,说着宫里的琐碎之事,又担忧自己婆婆周太后的身体,还埋怨地提了提至今不肯成亲的魏宪……魏楚一直带着笑安安静静地听着,是不是地附和一句。 说到后来,刘氏自己也累了,便打发魏楚去见她父皇,魏楚将韦康留在未央宫让刘氏照顾,自己则起身告退,向着御书房走去。 一走出未央宫的宫门,魏楚脸上的笑容就渐渐地淡了下去。她微微抬头远目,看着远处的山脉已是一片枯黄,不禁有几分恍惚,这么快竟入秋了。四季之中,秋主肃杀——到底还是萧条了些。 魏楚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收回视线,往父亲的书房走去。 太监通报之后,很快就出来笑着将魏楚迎了进去,魏楚刚迈进殿门,正好看到有人从对面走出来。她定睛一看,却是裴询和萧幕,魏楚心里一咯噔,看着两人的目光略有几分深沉。 裴询看到她,倒是笑了一下,朝她拱了拱手:“公主殿下安好。” 魏楚勾唇,回了一礼:“裴大人。” 萧幕一向和魏楚不对付,行起礼来也颇为随便,魏楚也从来没把萧幕看在眼里,她只是很奇怪,如今这个时辰,裴询进宫能有什么事? 似乎明白魏楚在想什么,裴询对着她笑了一下:“征北军有喜讯传来,陛下便找老夫商谈了一下。” 魏楚心一沉,面上却毫无异色:“裴相辛苦,如此时辰,还要处理政事。” 裴询笑着摆手:“惭愧,惭愧,不能帮陛下分忧,老夫实在惶恐。” 父皇已经得到了征北军的消息,魏楚心知自己失了先机,她也不欲与裴询多言,朝他拱了拱手,便疾步往里走去。 萧幕瞧着魏楚的背影,对裴询道:“裴大人,秦国公主可也是为了征北军的事?” 裴询笑了笑:“自然是的。” 萧幕哼了一声:“如今齐王殿下不仅无过还有功,拿下北燕也是迟早的事。魏氏皇族,有战功的可就不止她秦国一人了,我看她还能逍遥到什么时候。” 裴询没有接话,裴家在做的事,萧幕是没有资格知道的,故而裴询只是抚了抚长须,笑道:“皇家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咱们做臣子的,只需为君分忧 。” 萧幕一听这话,便知道裴询不欲讨论这些事,他也不以为忤,萧家和秦国公主有仇这件事,整个长安都知道。而秦国也不会因为他态度变好,就能放过萧家,所以萧幕完全不在意这些话传到魏楚的耳朵里。 更何况,秦国那个几乎和所有世家都不对付的架势,他就不信裴家能毫无芥蒂,萧幕想着,便笑了一下:“裴大人深明大义,萧某要多向您学习。” 裴询抚了抚长须,往前走去,萧幕也跟在他身后,离开了皇宫。 魏楚走进书房的时候,魏覃正第二遍看军报,他边看还兴奋地拍着桌案:“好!好啊!” 魏楚见到父皇如此兴奋,心里知道瘟疫的事处理地很对父皇的胃口。她敛神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魏覃见魏楚来了,笑着朝她招了招手:“阿奴来了,快过来,你看看征北军的军报!瘟疫已经控制住了!你三哥那边还弄到了治疗痢疾的方子,这以后,若是哪里再发生痢疾,也不用担心了!” 魏楚走过去,看了看父皇面前的军报,内容果然如父皇所言,一是禀报了瘟疫已经控制住这一情况,另一方面就是献上了痢疾的药方,但是军报上并没有提及尹越的名字,只说是一位征召来的神医。 魏楚看到这里,便朝魏覃一拱手:“恭喜父皇。” 魏覃笑了笑:“你三哥还算没糊涂到家,总算没有惹出大乱子。如今瘟疫治好了,北燕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不过这药方倒是大功一件,这位神医要赏!要大赏!” 魏楚忽然退后一步,朝着魏覃的方向跪下:“父皇,儿臣有罪,请父皇赐罪。” 魏覃正高兴着呢,猛地见到女儿突然下跪请罪,愣了一下:“快起来,你这是干什么?” 魏楚低着头:“父皇,因为儿臣的鲁莽,导致信息错误,让您误判军中的情况,也误会了三哥。这都是儿臣的错,因为儿臣的轻率,才让三哥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儿臣有罪。” 魏覃听到魏楚这么说,垂眸看了看她,好一会儿才道:“阿奴,若是请罪,这应该不是重点吧?” 魏楚心里一咯噔,这是要追究她在军营里插人?她垂眸,手掌慢慢攒紧,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她半跪在地,只听到父皇的声音传来:“阿奴,看到你的信报之后的第二天,朕也收到了禀报征北军瘟疫的一份信报,你猜,是谁送出来了?” 魏楚心底一凉,背后发冷,她僵了一会儿,才慢慢地抬起头,对上魏覃的视线,好一会儿,她才咬着牙开口:“儿臣不敢欺瞒父皇,儿臣的线报来自……肖确肖将军。” 魏覃看着她,就那样平静地和魏楚对视,魏楚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这一把,若是赌输了,他们父女之间的信任就会出现裂缝——而一旦有了裂缝,分崩离析也就不远了!这是魏楚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的。 魏覃忽然大笑了起来:“果然是肖确这家伙!这小子,服谁不服谁,还真是明明白白挂在脸上了!阿宪想要收服这小子,可不容易!” 魏楚附和地笑了一下,赌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4章 公主失宠修书院 “不过,肖确那小子,竟然服你?”魏覃疑惑的声音响起,语意中似乎还带着点笑意。 魏楚刚刚放下的心有瞬间提了起来,肖确是她拉出来挡枪口的,事实上这位肖将军和她一点也不熟。她很清楚,等肖确回来,父皇若是真去和对方对峙,此事必然立刻暴露,但她现在没办法,只能硬扛着:“这……” 魏覃也没有真要魏楚回答的意思,他将魏楚扶起来,又瞧着她,继续笑着开口:“不过,阿奴,你现在毕竟不再主管军队了,以后这些事还是交给旁人去操心吧。” 魏楚心里一惊,知道这算是委婉地提醒她,果然她往军队里插人的行为还是让父皇不太舒服了。魏楚心里早有成算,此刻也不算太慌张,她笑了一下:“征北军这事确实是儿臣多管闲事了,儿臣知罪。不过,日后儿臣有自己的事要忙,军队吗,还是交给三哥操劳吧。” 魏覃听她这么说,感兴趣地问了一句:“哦?你有什么事要忙呀?” 魏楚顺手帮魏覃研磨,笑道:“父皇忘记了?儿臣可还有开府的事没办好呢,这可是件麻烦事,儿臣要用人,可是人才从哪里来呢?所以,儿臣想着,得办书院!” 魏覃一听这话,立刻笑了:“哈哈,你要先办书院培养人才,再用让这些人才到你府中?那你这开府的事要办到猴年马月去啊!” 魏楚闻言,笑了笑:“父皇这个观念就不对了,培养人才那是百年大计,除了我公主府需要人才,这天下不知道有多少岗位需要人才呢。我大周想要昌盛,自然也要让这些人才生生不息。” 魏覃本来还笑着听着,等到听到魏楚说到大周昌盛,生生不息,他就明白了几分,脸上的微笑稍稍淡了几分:“阿奴,你就如此笃定世家不可信?” 魏楚斟酌片刻,回道:“父皇,这并非士族庶族谁更可信的问题,而是——平衡。对我大周来说,朝堂上不能出现一家独大,不论士庶。” 魏覃开口:“你想扶持庶族,想法是好的,可是做法却是难的。开书院可以,但是这批读书写字的庶族若是想要进官场……士族会立刻反弹!到时候,扶持庶族不成,反倒让朝政受到影响……此事若是容易办,前几朝也不至于沦落到那般地步。” 魏楚点头:“父皇说的儿臣明白 。此事也确实非一日之功,需要我大周几代人为之努力。也许向世家妥协,或者利益交换会容易得多,但是殷鉴不远,那样的路,咱们不能走!” 魏覃眸光微闪,似感慨似叹息:“你这个理念倒是从来未曾动摇过……那你说说,这批人培养出来以后,你打算如何让他们进入官场?” 魏楚低头,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第一批人,儿臣只打算培养他们做庶务。父皇也知道,士族向来不屑于琐碎的庶务,也多得是世家子视金钱如粪土。” 魏覃点了点头:“可行。但是,若是你的书院长久只培养会做庶务的人,日后,不可能会有三公九卿从里面走出来。” 魏楚俯首:“此事有个度,儿臣心里有数。” 魏覃听到这话,忽然笑了笑:“所以,你今日来其实不是来找朕商量的。” 魏楚俯首一拜,随即笑着直起身子冲着魏覃一笑:“儿臣今日来,是来要圣旨的。” 魏覃哈哈大笑:“好!圣旨给你!” 翌日,整个长安都知道了,皇帝陛下给一向恩宠无双的秦国公主下了一道圣旨,说是委任公主修建书院,必要让大周每一个州郡都有书院,让每一个愿意进学的人都有机会接受教育。 这圣旨惊动了整个长安城,几乎所有人都在忖度秦国公主是不是失宠了。征北军的喜讯一传来,秦国公主就被打发去修建书院,这显然就是公主和齐王的博弈啊!征北军一出瘟疫,秦国公主第一时间就告到陛下面前,导致齐王受到训斥,还差点失去领导权,如今齐王治好瘟疫翻身了,自然也要对秦国公主进行反击!如今看来,在陛下心里,到底还是儿子重要些,看吧,这不就把秦国公主贬去修书院去了。 也无怪长安众人会这么想,毕竟秦国公主原本是主掌军队的,后来就算不能再掌握兵权,那也照样是国公主,位比亲王,地位超然,儿子更是一落地就封了侯爵。可现如今呢,竟然去修书院!圣旨里还明明白白写着,要让每个州都有书院,这是多浩大的工程,少说也要花个五六年吧? 五六年不在权力中心,以后还能回得来吗?几乎所有人都觉得秦国公主是失宠了。尤其是和魏楚有仇的几个世家,萧幕简直想要开三天流水宴庆祝一下,就连一向多疑的裴询都心情大好,毕竟这离间计的效果实在好得出奇,齐王都还没回来,秦国就被排斥出权力中心了。 虽然暂时还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但结果确实显而易见的,秦国公主落败。 长安城里传得沸沸扬扬,魏楚却不以为意,一心一意地逗孩子,桓昱也淡定得很,继续在军营里训他的兵,他手下如今可不止一个虎贲营,毕竟他身份特殊,世家和勋贵都希望他能走得更高,基本上楚维的位置就是给他定着的,如今不过是熬着资历罢了。然而,桓昱想要的当然不仅仅是熬资历坐上三公九卿,他想要的其实是训出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譬如虎贲营,又譬如他现在接手的羽骑营。 桓昱理解魏楚想要做的事,而现在魏楚明显已经不方便直接掌控军队,但是任何的变革都不可能完全脱离武力,所以,桓昱必须对军队拥有一定的掌控力,以备不时之需。魏楚并不希望会用到这最后一步棋,兵戎相见对国家或者个人都没有好处,可是,这场棋局,她也不能输! 魏楚怀里抱着韦康,韦康的手里攒着明黄的圣旨,翻来覆去玩得起劲儿 。魏楚也不制止,反倒还笑着逗了逗儿子。 “公主,秦先生来了。”阿青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魏楚点点头:“让秦先生进来吧。” 秦觅走进来,朝魏楚拱了拱手:“草民给公主殿下请安。” 魏楚笑了一下:“秦先生如今是公主府中主簿,可不是草民了。等再过些日子,您提给我的那些人选的职位也都会定下来,到时候朝廷也会记录在册。” 秦觅笑了笑,随即便说出了来意:“公主可曾听闻如今长安城沸沸扬扬的声音?” 魏楚笑了:“是说秦国公主终于失宠的声音吗?” 秦觅无奈一笑:“看来是秦某太过大惊小怪了。” 魏楚将孩子递给阿青抱着,笑着摇摇头:“非也,这于本宫也不过是无奈之举。先生想必知道北燕那边的事情吧?” 秦觅点头:“有所耳闻。” 魏楚接着道:“不瞒先生,这件事是本宫草率了,故而落入了他人棋局之中,为了尽可能保存实力,本宫只能暂时避其锋芒。” 秦觅皱了皱眉:“公主不欲于齐王直接对垒,觅可以理解,但是公主离开朝堂修书院怕是有些不明智。您应该知道,如今的局势瞬息万变,而书院一事又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到时候,若真是出了什么变故,觅担忧公主错失良机。” 魏楚笑了一下:“先生,全天下都知道秦国公主权倾朝野,可是只要您仔细分析就会发现,本宫在朝堂上的地位是非常尴尬的。从龙之功虽然大,但本宫也已经享受了逾制的待遇,真论起来,大周并不欠本宫;武将和军队虽然尊重本宫,但本宫其实并没有号令之权;文官与本宫向来少有往来,世家更是与本宫交恶……本宫真正握在手里的,只有如今尚未成型的府衙班底和那一万府兵。最多再加上桓昱手里的三个营。先生可知道,若是本宫再不从风尖浪口上下来,会是什么境况?” 听了魏楚的话,秦觅似有所感,眉宇紧皱:“公主会成为一个地位极高却毫无力量的政治傀儡。” 魏楚笑着摇了摇头:“不,不是政治傀儡,而是一个,只要有心人掀起了由头,就会被群起而攻之的靶子!” 秦觅恍然大悟:“所以,公主是趁势而退,由明转暗!” 魏楚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如果一直在明面上,任何政治资本的增加都会被人看在眼里,这对我们要做的事,非常不利。” 秦觅点头:“觅明白公主的意思了。” 魏楚笑了笑:“况且,谁说修建书院就是一桩赔本买卖?本宫就要让这群人好好看看,到底什么才是好买卖!” 秦觅笑着向魏楚行了一礼:“公主所愿,觅必当全力以赴。” 魏楚转头看了看他,笑了:“此事还真非秦先生不可!但愿先生不要推辞。” 秦觅对上魏楚的视线,也笑了一下:“如公主所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5章 嚣张跋扈震长安 秦觅了解到魏楚的意思,也就明白该怎么做,遂很快就告退离开。魏楚对秦觅的能力很信任,而秦觅在士林间的号召力也是显而易见的,尤其在秦老丞相当廷殉国之后,秦家在文人中的名声一时无两。所以,她要做的第一步,就是任命秦觅做长安书院的院长。 魏楚找到秦觅之初,简直是如获至宝,一方面自然是秦觅本身的能力极其出众,且正好弥补了魏楚不擅文事的缺点。而另一方面,为的自然就是秦家,当初秦丞相和秦夫人在宫内殉国后,秦家众人被陆氏驱逐,秦家大部分人都回了本家,及至后来隆庆帝上位,多次邀请秦家后人出世,秦家人也始终不愿意出来。但是作为秦丞相嫡长孙的秦觅,在秦家拥有怎样的话语权,这是不言而喻的。若是秦觅肯全心全意帮她,何愁秦家不出世? 魏楚想要庶族崛起,但如何崛起?若真的去山野之间找苗子,等着培养成才,没有十年八年怎么可能成功?就算成功了,一批默默无闻、出身不显的文人又要花多少时间来获得士林和民众的肯定?她若真走这样蠢的路子,那才是如了世家的愿了! 故而,她一开始打得就是秦家的主意,秦丞相的出身说起来其实也是颇为复杂,他曾经是前前朝某个世家的幕僚,被该世家推举出仕,并因为文采能力卓然不凡而在士林间渐渐有了名声。后来朝代更迭,期间更是多次有流民兵洗劫长安,当时很多大户人家都遭到攻击和劫掠,再加上政治站位和别的因素,推举秦丞相的那个世家慢慢地衰落,到了大梁时期,已经基本没有族人在官场了。反倒是秦丞相,不仅文章千古,更是精通庶务,加之德高望重,故而曾多次被新朝邀请出仕,一直做到三公之首的丞相。 本来,秦丞相虽然出身士族,但在官场上也算是世家门生,然后,因为他与窃国贼陆氏势不两立,并壮烈殉国之后,他身上的世家色彩便彻底消磨不见了,整个秦家也正式站到了世家的对立面上。 对魏楚来说,在文坛,没有比秦家更合适的代理人了。 而秦觅,他是非常了解魏楚的心思的,也很清楚魏楚对秦家的打算。但是他不介意,或者说,他等待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秦家不可能不出仕,若是真的甘心退隐,秦觅当初就不会独自一人留在京城 。但是,秦丞相和夫人殉国的例子也给秦家当头一击,让他们彻底明白,在士族掌控的朝廷里为官,即便位至三公,也依旧是可以随手捏死的蝼蚁。 所以,他们一直在等,如今终于等到。秦觅提笔,在给秦家本家写的信中只写了四个字:“时机已至。” 这边秦觅在积极联络秦家的人和他以前的朋友,希望这些文坛中颇有名声的人能够为书院建设出力。而魏楚这边也没闲着,在沉寂了三天之后,正当长安城都在猜测秦国公主是不是从此退出人们视线的时候,魏楚非常高调地出场了。 公主府的仪仗车马全部摆开,魏楚受封后,第一次用亲王的规格出行。而她这一次的目的地正是治粟内史的衙门,这治粟内史管得的是钱粮财收,可以说是大周的钱袋子。但是这位治粟内史是个非常低调的人,也基本上没有和魏楚有过什么交集。 所以一听到公主仪驾在门口,这位一下子就愣住了,反应过来就立马出去接驾。秦国公主位比亲王,亲王位在三公之上,而治粟内史只是九卿之一,见到魏楚下了马车,治粟内史就给魏楚行了个礼。 魏楚和治粟内史可没有矛盾,所以她非常温和地将治粟内史扶起:“孙大人请起,本宫贸然打扰,没有及时告知大人,望大人勿怪。” 治粟内史当然连说不敢。 魏楚跟着治粟内史进了衙门,她坐了一会儿和这位孙大人寒暄了几句。一直寒暄地这位孙大人坐立不安,一个劲儿地擦汗。 这位孙大人是个干实事的官,魏楚也摆足了场子,也无意吓唬人家,她终于笑着开口:“孙大人,想必您也听说了,父皇前些日子颁了圣旨,让本宫负责修建书院。这可是百年之功,本宫也不敢懈怠。不过呢,修书院,您也知道,少不得需要些钱粮。” 孙大人立刻明白过来,这秦国公主摆那么大阵仗,原来是来要钱的。往常,来治粟内史衙门要钱的大小官员络绎不绝,每个都希望自己手里的项目能有充足的资金支持,他自然是见惯了这些招数的。 想明白以后,孙大人稍微放宽了一点心,对着魏楚打了下官腔:“公主所言甚是,只是您也知道,下官这边的钱粮支出,少不得需要陛下的手谕圣旨。书院一事,恐怕也要……” 魏楚摆了摆手,对着孙大人笑了一下:“这个您尽管放心,本宫已经向陛下请旨了。本宫今日来,只是希望,大人能够及时地处理一下本宫这边的拨款。本宫也知道,大人事务繁忙,全国上下的财政都要大人操着心……本宫也是打过仗的,知道这兵马未动,粮草需先行。” 听到魏楚说这一句,孙大人又开始坐立难安了,这就是在威胁他别给她拖后腿啊!这位殿下哪里仅仅是打过仗,那根本就是个凶神……他再有胆子,也不敢拿自己脖子去碰人家手里的钢刀啊! 遂,孙大人立刻道:“公主殿下放心,只要陛下的旨意一到,下官立刻给书院建设拨款。” 魏楚听到这话,满意一笑:“那就多谢孙大人。” 说着,魏楚就要站起来离开,孙大人见她离开,大大地松了口气,恭恭敬敬地将她送到门口。 治粟内史的衙门和其余几家衙门离得都很近,从魏楚一进去,周围就有不少人明里暗里地看热闹,如今见她出来,立刻都缩回去了。魏楚环顾了一圈,笑了一下,转头对着孙大人来了一句:“哦,对了,孙大人,本宫给长安书院选的地方就是原来的陆家旧宅,将来孙大人的钱粮可记得别送错地方 。” 孙大人连连称是,一直到魏楚彻底走出治粟内史,他才心有惴惴地回到衙门,一个劲儿地琢磨着这位殿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而魏楚走出治粟内史之后,还不肯歇着,她又顺势把郎中令、卫尉府甚至少府的衙门都逛了一遍,除了实在扯不上关系的典客宗正,她几乎把九卿的衙门逛遍了,说的话也基本相同,就是广而告之,她要修建书院了,希望各个部门能够配合一下。 等魏楚弄完这一出,整个长安再次震动,本以为这秦国公主该消停了,谁知道她反倒更嚣张了。原来好歹也就待在军营和公主府里,现在都光明正大地到九卿衙门去晃荡了。本来以为这修书院是陛下随手打发她的,谁知道,一到下午,治粟内史就收到了陛下的圣旨,要他们给书院修建拨款,并随时配合公主殿下的需求。这一下,这些刚刚还庆幸的世家们再次蒙圈了,整这么一出,这秦国公主到底是得宠还是不得宠? 更要命的是,长安书院用的是陆家旧宅,要知道原来的陆家是世家的领头者,陆家的旧宅是在昌平巷的中间,周围全是各大的世家的宅子,秦国把书院建在这里,以后让一群庶族出身的所谓学子进进出出,简直是在打各大世家的脸! 尤其是宅子就在陆宅附近的裴家和萧家,这消息一出,这两家族的族人炸得最厉害。萧幕更是在自家宅子里直接骂人,裴询黑着一张脸,显然也心生暗火。 裴霂瞧着自己父亲的脸色,小心翼翼开口:“父亲,以后就由着一群来历不明的人,在裴家附近进进出出?” 裴询转头看他:“陛下的旨意都下了,还能怎么办?” 裴霂咬了咬牙:“秦国玩这一出,是存心让我们不好过!” 裴询忍住怒气,冷笑一声:“败军之将,也就只能玩玩这种招数!别去管她,如今征北军大败北燕,齐王马上就要班师回朝了。齐王那边才是我们的重头戏,耐住性子,没必要和秦国去斗一时之气。” 裴霂点点头:“儿子知道。秦国既然要修书院,以后少不得要离开长安,儿子不会去跟一个已经被驱逐出权力中心的人计较。” 裴询闻言,露出了一丝笑意,抚了抚长须:“没错,你能这样想就好。等到将来,我们扶齐王登上大位,什么太子公主,都只是丧家之犬。” 裴霂表示受教,认真地点了点头。 然而,被盖章将来一定是“丧家之犬”的魏楚,此刻心情大好地变着法子玩这些世家。魏楚心里很清楚,要表演一个政治上失利的人,最好的办法不是从此消失匿迹,而应该更嚣张。她越嚣张,这些人就越笃定她失利,她越嚣张,也越容易掩盖她在做的事,更何况,能给这些人添堵,也着实是让人心情愉快的一件事。 所以在圣旨颁布的第二天,魏楚就招了一批工匠,叮叮咚咚、砰砰啪啪地开始改造陆家的老宅。一时之间,昌平巷全都是来来往往的工匠,路上时不时还能碰到运送木材和各种工具的拉货马车……昌平巷那宁静又高傲的气氛一瞬间就被打破了。 魏楚瞧着这些世家子弟对着她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心里就一阵舒爽,等长安书院弄好,她可能就要暂时离开长安了,现在不及时给这些人添添堵,那多可惜呀!这些世家子不是看不上庶族出生吗?以后,她要所有庶族子弟都能光明正大地出入昌平巷,她倒要看看,有哪个不长眼地敢拦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6章 桃花劫美人杀 魏楚天天带着人在昌平巷大兴土木,将周遭一圈人弄得人仰马翻,敢怒不敢言,后来实在有几家忍不了了,暗搓搓地打算到皇帝面前告状去,可还没等到他们把折子递上去,就听到秦国公主把秦家人请出山了! 秦觅出任长安书院的第一任院长,秦家其余几个孙辈也都应允到长安书院任教!这消息一出,对整个大周的文人圈造成了巨大的冲击。以前吧,虽然文人忌惮魏楚,但也仅限于忌惮,真要说起来,这些人还是很有几分傲气的,觉得魏家也不过是刚刚洗干净了脚上的泥,而魏楚更是典型的不学无术武将女,这样的想法不仅仅是世家子弟有,连那些个世家门生都隐隐有这种高人一等的感觉。 但是现在,魏楚却请出了隆庆帝和现任陛下都没有请到的秦家人,要知道,隆庆帝当初可是给了秦丞相一个“文正”的谥号,这谥号在文臣里面不可谓不高!几乎是所有文人死后,盖棺定论的最高标准了。而且隆庆帝当时还特地派冯家人去请秦家的几位出山,他们都不愿意出仕,现任陛下也曾派人请秦家现任家主出仕,但依旧是杳无音讯。 如今,这个不学无术的秦国公主却请到的秦觅,秦觅虽然不是秦家现任家主,但他妥妥地是下一任家主啊!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秦家竟然站到了秦国公主那边,在她明显已经失势以后! 几乎所有人都不理解秦家的想法,然而众人的猜疑并不能阻止秦觅走马上任。当然,秦觅的走马上任也很快被另一件新闻给盖过了。 那就是齐王殿下大胜北燕,不仅攻下了雍州城,还杀了北燕匪首,收复了失地!这个消息一传来,长安城的百姓们奔走相告,征北军更是一路走一路都受到各地民众的热烈欢迎。 一时之间,征北军和魏宪都风头无量。大军回到长安,长安百姓夹道欢迎,而太子魏玄也代表皇帝在城门口迎接大胜归来的军队。征北军的胜利对整个大周朝来说也是极为重要的,这一战的胜利奠定了大周朝在武事上开疆扩土的基础,也震慑了所有蠢蠢欲动的人,让他们知道大周和大梁是不一样的。想要分裂大周,那就是北燕的下场! 魏宪来到城门口,翻身下马,领着众臣朝魏玄一拜。魏玄作为皇帝的使臣,念完了圣旨在之后,便笑着上前一步,拍拍魏宪的肩膀:“三弟,干得好!” 魏宪冲魏玄一笑:“我也没干什么,多亏了征北军的将士。” 魏玄笑了一下,上了马和魏宪并肩进入城中:“父皇急着见你们,他还特别说了想要见见那位贡献出痢疾药方的神医 。这神医还在你军队里吗?” 魏宪笑眯眯地点头,颇有几分意气风发:“在,我将她带回来了,正好也打算带她面见父皇。” 魏玄没有觉出不对,他笑着应道:“那就好,按照父皇那高兴劲儿,赏赐绝不会少。” 魏宪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赏赐就算了,倒是有些东西……” 魏玄心里存着事,魏宪这句话又说得很轻,他也就没有听见。魏玄正想着怎么和魏玄开口谈魏楚的事,就听到魏宪先开口了。 “听说阿奴生了个儿子?怎么样,还好吗?”魏宪笑着转头看向魏玄,问得非常平常,仿佛他和魏楚之前那场闹得天下皆知的风波根本不存在一样。 魏玄心里一沉,面上扬着浅浅的笑:“现在挺好的,就是当初生产的时候,把我们都吓得够呛。谁也没想到会难产,愣是折腾了一天一夜才生出来,当时母后、丽华和弟妹严阵以待,唯恐阿奴撑不过来……好在阿奴的底子好,才没有出大事。” 魏玄没有开口提魏宪那份信的事,他只是稍稍将魏楚难产的事提了提,这意思自然是希望魏宪看在魏楚遭这一难的份上,不要再去追究军报的事了。毕竟,作为大哥,魏玄并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弟弟妹妹反目成仇。 魏宪也不知有没有听懂魏玄的意思,他笑着扬了扬唇:“没事就好。看来阿奴那野性子竟还有些用处,若不是她常年在军营里练出了底子,这罪恐怕遭得更大。” 魏玄点点头:“是啊。” 两人就这么一路说着话,一路往皇宫方向走去,等到了宫内,魏玄又将魏宪、尹越和征北军的几个主要将领引入了魏覃所在的殿内。 魏覃见他们一众人走进来,对着他行礼,立刻满脸笑意地站起来,虚扶了一把:“哈哈,众卿免礼,都起来。” 等几人站起来,魏覃还很高兴地让人赐座,一时之间,倒是这几个将军受宠若惊。 魏覃拍了拍魏宪的肩膀,眼里都是笑意:“干得不错!没丢你父皇的脸。” 魏宪听到这句话,并没有骄傲,反而一掀衣袍,就对着魏覃跪下:“父皇,儿臣有罪。瘟疫盛行之初,儿臣未能及时上报朝廷,导致各营士兵死伤严重,请父皇治罪。” 听到魏宪第一句就说这个,魏玄眼皮一跳,下意识就觉得不太舒服。若真要说起来,魏玄心里其实还是偏魏楚的,毕竟魏宪是丢了脸面,魏楚却是差点丢了性命……虽然,这两人都有错,都是这种鲁莽又激进的性子。 魏覃听到魏宪说这个,笑了一下:“你不是已经找到了神医,治好了痢疾,如今这个方子可是造福天下的。” 魏宪听了这话,面上更加恭谦:“这并非儿臣的功劳,实在是运气罢了,若是儿臣运气不好,没有遇到尹神医,那征北军的损失将不可估量!” 魏覃听完这些,上前扶起魏宪:“你不必如此自责,战场上运气也是实力,你既然已经知道自己行事欠妥,以后多加注意就是了。如今你是功臣,应当享受功臣的待遇。” 魏宪听到这里,也就不再坚持,拱手:“多谢父皇恩典 。” 魏覃笑了笑,随后又逐一慰问了几个将领,看到肖确不在,他还惊讶了一下:“肖将军怎么不在?” 魏宪立刻道:“肖将军在攻打雍州城时,是前锋军,英勇善战,凭一营之力冲破雍州城的城门,立下了大功。但是肖将军自己也在攻城过程中受伤了,所以今日未能来参见父皇。” 魏覃听到这话,皱了皱眉:“肖将军伤势可重?” 魏宪道:“回禀父皇,肖将军中了一箭,伤及腰腹,目前已经脱离了危险,但军医反复强调要肖将军静养,不宜舟车劳顿,所以肖将军目前在千阳郡修养,待到伤势好转,便立刻回长安觐见父皇。” 魏覃听到脱离了危险,稍稍松了口气,肖确可是一员虎将,若是折在北燕,那实在是太可惜了。不过,这也太巧了,肖确是那个向阿奴和朝廷偷偷递送军报的人,结果就在北燕战场上受了伤…… 魏覃很快就收回心神,目光扫过一众将士,看到角落里一个青衣束发书生打扮的男子,立刻笑了起来:“那位就是尹神医吧?” 尹越镇定地站出来,朝着魏覃一拜:“草民尹越参见陛下。” 魏覃大笑:“尹神医请起,神医此次功劳甚大,不仅治好了征北军的瘟疫,还将祖传秘方贡献给天下,着实是高义之士!” 尹越镇定地开口:“草民罪臣之后,此次能够将祖先的药方拿出来造福天下,也是为了恕祖先犯下的过错。” 一听这话,魏覃挑了挑眉,似有若无地看了魏宪一眼:“哦?尹先生为何如此说?” 尹越便将自己的身世又说了一遍给魏覃听。魏覃只知道征北军里有个神医,但魏宪的军报中从来没有仔细地提过这个神医的来历,所以魏覃也是刚刚才知道原来这位尹神医还有这样的身世。 不过,魏覃的反应和魏宪是一样的,在他看来,这种因为卷入夺嫡之争而遭罪的杏林世家都挺倒霉的,但是罪过嘛,明显谈不上。遂他立刻笑着安抚道:“原来如此,尹先生不必担心,朕相信你的祖父必然也是清白的,你放心,前朝的脉案太医院中都有记录,朕必会让人查清来龙去脉,还尹家公道。” 尹越听了这句话,脸上露出了几分喜色,非常郑重地给魏覃行了个大礼:“草民,多谢陛下!” 魏覃见她一脸感激,心里也高兴了几分,他本来还奇怪太医令都没有治疗痢疾的法子,怎们老三在外头随便找个人就有法子能治痢疾?现在看来,原来是尹家的后人,尹家当年也是出过好几个太医令的,这样的杏林世家,有些传给子孙的秘方,倒是可以理解。 这尹越想必就是为了给尹家翻案,才大方地献出痢疾的法子,看着是个瘦弱的书生,心里倒是个有决断的。 见过这些将领,这些有功之臣自然是要赏的,但是赏赐这样的事,当然不能私底下就给了,这样对这些将领来说也是不尊重的,必要放到朝会的时候颁布才妥当。 所以,拜见皇帝之后,各个将军也就离开回军营去整顿自己的人马去了,只有魏宪、魏玄、尹越还留着。 尹越本来也是要走的,但是魏宪扯了扯她的袖子,将她留了下来。魏覃本来打算跟儿子话家常,如今见到这个尹神医被儿子留下来,就知道有些什么话要私下说,他看了魏宪一眼 。 魏宪立刻会意,带着尹越,上前一步,两人齐齐跪下:“父皇(陛下),请恕儿臣欺君之罪!” 魏覃和魏玄对视一眼,清了清喉咙:“哦?你们何事欺君?” 尹越低头:“草民……草民是女子。” 尹越这次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这清越的嗓音一出来,魏玄和魏覃都吓了一跳。两人想到了所有可能,愣是没想到这个尹神医,尹家后人,竟然是个女的。 一时之间,魏覃也有点懵了,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魏宪见状,立刻道:“父皇,尹先……神医早就和儿臣坦白身份,是儿臣为了稳定军心,才刻意隐瞒了尹神医的性别……欺君之事,是儿臣的过错。” 稳定军心,魏覃倒是理解的,毕竟遭遇瘟疫,征北军的人心已经濒临涣散,用一个毫无名声的大夫已经够让人不信任的了,若是这大夫还是个女子……那真是控不住场面了。但是,魏覃不能理解的是——他这个三儿子什么时候竟然如此紧张一个女子?竟还愿意担这欺君之罪。 魏玄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颇有几分揶揄地看了看自己的弟弟,又转头给父皇使了个眼色。 魏覃立刻会意:“这确实是欺君之罪。即便初衷是为了安抚军心,也没有必要连朕都瞒着吧?军报中为何不写明?” 魏宪见魏覃真有意追究,心里也有点慌,他连忙认错:“父皇,是儿臣一时疏忽,没有将详情禀报父皇,这是儿臣的过错,与尹神医无关。” 魏覃见魏宪句句都要护着这个尹神医,心里也就有点数了,虽然他不太乐意儿子娶一个乡野大夫,但这位尹神医好歹有过大功劳,而且也算名门之后,若是到时候恢复了尹家的清白,倒也算是相配。 魏覃这么一忖度,倒也不太反对了,他看了看紧张的魏宪又看了看垂着头的尹越,笑了一下:“好了,起身吧。朕也不是这样不近人情的人,既然是权宜之计,也就算了。况且你二人都是有功之臣,这欺君之罪,朕就不计较了。” 听到这话,魏宪松了口气,拉着尹越起来。 魏玄见他两人毫不避讳,心知怕是已经两情相悦了,他不禁有些莞尔,当初阿奴是在军营里遇上韦将军,如今三弟竟也是在军营里遇到了心上人,这可真是凑巧了。 魏覃免了尹越的欺君之罪,尹越也就彻底放了心,向魏覃告辞,就由太监领着走出殿门。 魏宪见她离开,还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两眼自然落到了魏覃和魏玄的眼里。 魏覃咳嗦了一声:“阿宪,男女授受不亲,尹神医以前扮作男儿身也就算了,如今她要恢复身份了,为了她的名声起见,以后可要多加注意。” 魏宪一听魏覃这话,抿了抿唇,心一横就跪下直接道:“父皇,儿臣心悦尹越,想要娶她为妻!” 此言一出,让魏覃和魏玄皆是一震,前者是没想到儿子这么心急,现在就说出口了;而后者则是觉得此事太过草率,毕竟他们对尹小娘子的人品性子、家里情况都一无所知。所以,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想好该怎么回复,殿内陷入了一片寂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7章 只死别不生离 魏楚不过是在书院里折腾了几天,一出来,就从各种渠道知道了三家婚讯,这着实是让她大吃一惊。第一家,桓昱之前和她通过气,是薛衍和韦道蘅,说是定下了婚期,就在两个月之后,说实在的,魏楚早就不把这一对放在眼里了,薛衍成不了气候,韦道蘅就更不行了,现在对付他们,就是浪费精力。所以,她听过也就罢了。 可这第二第三件,就有点糟心了。尤其是这第二件,是皇宫里传出来的,说是她三哥当着父皇和大哥的面,提出求娶那个尹神医!她到此刻才知道这个所谓的尹越尹神医竟然是个女的! 魏楚敲打着桌面,眉宇紧皱:“马六曾经严密追查过征北军的信件来往,这个尹越竟从不曾往外送过一封信,也从来没有和军营里任何人有过可疑接触。” 桓昱陪儿子在床上玩,自从韦康会翻身之后,桓昱就爱上了和儿子玩翻身游戏。这父子俩,一个手贱地把儿子翻过来,笑眯眯地着看着儿子像一只小乌龟一样翻身,另一个就不服输地使劲折腾,不翻过身来誓不罢休 。 魏楚转头瞧见父子俩又开始玩这个无聊游戏——准确地说是桓昱又开始折腾儿子了,她瞪了桓昱一眼,娇叱道:“跟你说话呢!能不玩你儿子吗?” 自从有了儿子,魏楚越来越觉得桓昱的心智每天都在疯狂倒退,差不多都要跟他儿子齐平了!他每天看儿子翻身吐泡泡就能乐呵呵地看上几个时辰!魏楚简直要这给这个傻爸爸跪了! 桓昱见魏楚生气了,连忙把儿子翻过来,自己则坐好认真地看着魏楚,心里叹了口气,阿楚生完孩子,越来越暴躁! 桓昱轻咳一声:“听闻这尹越是前朝那个杏林世家尹氏的后人,她既然敢在陛下面前提出这个身份,那想必是真的,或者说面上一定是真的。” 魏楚眉头皱得越加紧:“所以,查她的身份也没有用!我们就没有任何办法能揭穿她?” 桓昱笑着摇摇头,站起身,安抚地拍了拍魏楚的背:“她现在什么都没做,我们能揭穿她什么?就算真能查出她和裴家有往来,又能怎么样?裴家屹立数百年,和曾经的尹家有过交情,对尹家后人照顾有加,有什么错?世人恐怕还要赞扬裴家重情重义。” 魏楚听完愈加愤懑:“就是没安好心!还有魏宪那个蠢货,之前看谁都不顺眼,如今倒是非尹越不娶了!他是铁了心要和裴家站到一边去?真是气死我了!” 桓昱无奈握住她的手:“阿楚,你最近太着急了。” 魏楚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随即无声叹了口气:“你知道的,等到长安书院走上正规,我就要离开长安去别的州郡了……到时候就真的鞭长莫及了。” 桓昱扶着她的背,虚虚地环抱住她,语气里隐隐带着几分埋怨:“你要离开长安,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如今不多想想我和康儿,竟还要分神给那些人!” 听到这句话,魏楚莫名心虚,抬头看了看桓昱,倒是也生出了几分难舍之情,她埋头靠在桓昱怀里,颇有些内疚:“对不起,不能把你和康儿一起带走……但是,我保证,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桓昱抱着她,想着两人才刚刚结婚又了康儿就要分开,难得烦闷地骂了一句脏话:“去他妈的,我现在就带着虎贲营,把裴家抄了!” 魏楚笑着锤了他一下:“别闹。” 桓昱抱紧了她,弯腰将脸闷在她肩窝处,闷声闷气地开口:“这些事我不想管了,咱们一家三口一起去修书院去!” 听着桓昱闷闷不乐的声音,魏楚心里也不好受,康儿还那么小,她和桓昱更是新婚燕尔……她也不想扔下他们,她只能让自己更忙碌,才能忘记离别的伤感。 魏楚一手抱着桓昱的背,一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好,我们一起去。” 桓昱听到魏楚这么说,惊讶地抬眸看了她一眼,半晌,才笑了一下:“还说我甜言蜜语,你才是真得会哄我。” 魏楚听到这话,甜甜一笑,忽然凑过去,在桓昱唇边吻了一下,充满爱意和歉疚:“阿昱,我保证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分别,以后,不论去哪里,我们一家三口永远在一起。” 桓昱听着这话,只觉得心口火热,那滚烫的从未冷却过的爱意骤然汹涌而出,将他整个人都点燃 。魏楚抬头,就看到他眼底那翻涌着的火热,下一秒,她的唇就被攫住,身前的人似乎迫切地想要让她感受那汹涌澎湃的感情。她纤瘦的腰肢被他握住,整个人因为他激烈地攻势而不断地后仰,弯折出一个唯美的弧度。 桓昱对她惯来是温柔的,他的吻也是暧昧而缠绵,让她醉倒在他编织的温柔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激烈,如此凶猛,就像是抵死缠绵,仿佛要将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在这一吻里。魏楚被吻得有些迷蒙,脑子一阵阵地发热。 桓昱从她的唇一路吻着,吻到她的脸颊、鬓角、锁骨,一路向下,两人都有些情迷……就在桓昱将魏楚一把抱起之时,门口传来了阿青的声音:“殿下,刘小娘子来了。” 魏楚窝在桓昱的怀里,脸色绯红,眼底还带着诱人的水色,她还怔愣着,似乎没听到阿青的声音。 桓昱确实一瞬间黑了脸,他抱紧了魏楚,努力压下眼底的火热,好半晌才将她放下:“你有 客到了。” 魏楚似乎瞬间惊醒,尴尬地抬眸看了一眼桓昱,又飞快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鬓发妆容,才对着桓昱支支吾吾:“你……你先避一下。” 说着,魏楚就对外面道:“进来吧。” 桓昱正情浓的时候被人这样打断,心头的火那是一拱一拱的,当然,他是舍不得对着魏楚发火,只是走进来的阿青和刘娥英就没那么好命了,尤其是刘娥英愣生生被桓昱那阴沉的表情吓得背后生凉。 魏楚见刘娥英和阿青被桓昱怼,好笑地看了桓昱一眼,伸手拽了一下他的手:“别闹。” 桓昱立刻反手抓住魏楚的手,在两人看不到的角度,语调暧昧地对着魏楚小声道:“晚上……等我回来。” 说完,他客气地就冲刘娥英一点头,转身出了门。魏楚脸色爆红,似怒似羞地瞪着某人的背影。 阿青很乖觉地退了下去,只留下刘娥英看着魏楚:“阿奴,韦将军刚刚是在生气?” 魏楚拍了拍脸,将脸上的潮红压下去,别扭道:“你别理他,他发神经!” 虽然魏楚嘴上埋怨,但她眉梢眼底却全是笑意,更别说那尚未褪去的绯红脸色,刘娥英隐隐地有些羡慕,不自觉地就叹了口气。 魏楚听到刘娥英叹气,这才想起让她糟心的第三件婚事就是关于阿英的,连她都觉得糟心,想必阿英自己也正烦闷着。魏楚瞧着刘娥英:“阿英,我昨日听说,你和薛缙要定亲了?这,舅舅和舅母怎么突然想到薛缙了……” 刘娥英看了魏楚一眼,欲言又止,纠结了好一会儿,大约实在是憋不住了,终于开口:“其实……其实是我自己看上薛缙。” 魏楚昨天乍一听闻这一消息,便想了无数种可能,几乎笃定了这是刘薛两家的联姻,她甚至连刘家要是对阿英采取强硬手段逼婚,她该怎么处理都想好了……谁知道,竟然是刘娥英自己看上了薛缙! 魏楚惊得直接愣住了:“你……你是说,你看上了薛缙?你在哪里看到他的,不,我是说,你怎么就看上他了呢?” 刘娥英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茶杯:“他长得好看。” 魏楚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就……就因为他长得好看?” 刘娥英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又有点伤感:“我都快十八了,以前总想着迟些嫁人、迟些嫁人,可是现在……你看,连你都有孩子,我还待字闺中……我娘有多着急,你是没看到……薛缙长得蛮好看的 。” 说起来,照前朝的风俗,女子十八虽然还算不上老姑娘,但大部分确实也基本上都订了婚约了……阿英前几年还跟家里闹着不肯嫁的事,她也是知道的,但谁能想到这姑娘竟然自己看上了个男人,还是薛家的薛缙。 魏楚听到刘娥英期期艾艾地说着“薛缙长得蛮好看的”,就不自觉地想笑。她和阿英从小玩到大,说起来她们都是武将勋贵之女,可她们两人却偏偏喜欢那种俊朗颀长的翩翩公子。想起桓昱无数次因为她的审美拈酸吃醋,魏楚就忍不住笑了一下。 刘娥英有继续碎碎念:“我本来以为没戏的,你也知道他娘,原来还是宣平长公主的时候,向来是看不上我们这些武将女的,之前给他选媳妇,也都在世家圈子里找……如果不是因为当年那桩事,他也不会拖到现在也没成亲……谁想到,忽然有一天,他爹就向我爹露了那个意思,他娘也请我去薛家的宴会……总之,稀里糊涂就成了。” 魏楚点点头,一点也不意外,以前阿英只是个武将女,现在她可是皇后娘娘的娘家闺女。薛家经过薛闵之一事后,本来就颇偏向她魏家,如今想要娶阿英巩固自己家的地位也不奇怪。只要是聪明人,恐怕都看明白了,大周不是大梁,若他们还硬抱着世家圈的清高贵气,在大周是混不下去的。 魏楚仔细瞧了瞧刘娥英的神情,见她欣喜之中还带着几分犹豫,便问:“怎么了?你既然喜欢薛缙,那还有什么不好的吗?” 刘娥英期期艾艾:“可是他们家是世家……规矩那么大。还有他娘,他娘以前看上的儿媳妇是谁啊,那可是陆妙瑜!要那样的世家贵女才能入他娘的眼……我这样的……” 魏楚见刘娥英还没嫁过去就有些自卑,顿时觉得不妙。阿英上辈子所嫁非人,落得个长安悍妇之名,今生,长安的格局天翻地覆,阿英不再嫁个那个混蛋,嫁给薛缙倒也还行,毕竟上辈子薛缙虽然早亡,但在他死之前也没听说他有什么拈花惹草的事,私底下想必还算干净。 然而,阿英生了自卑之心,确实不妥当的,若是还没嫁过去就自觉矮人一头,那以后还怎么立得起来。魏楚握了握刘娥英的手:“说什么瞎话!薛缙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宣平以前有多看重陆妙瑜,以后只会更加看重你。把背挺起来,风风光光地嫁进去!” 刘娥英听了这话,反倒更沮丧了:“果然吧,薛家求娶我,看重的还是我刘家的背景,皇后娘娘的面子……” 魏楚佯怒地拍了刘娥英一下:“想什么呢你!就算是看重你的身份那又怎么样?他们自己又何尝不是凭借身份得到如今这一切的?大家都是靠投胎,谁还看不起谁啊!那些酸溜溜的人,不过是嫉妒你投胎投得比他们好!” 听到魏楚这么说,刘娥英立刻大笑,那一点点愁绪瞬间就消失了:“阿奴,你这话可真是……可真是……太刻薄了!不过,我喜欢!哈哈!” 魏楚见她笑得那么开心,也不自觉地带了一丝笑意。这些日子,总归还是有一件的好事的,这一生,她希望身边的人都获得幸福,如今看来,大哥、二哥还有阿英,至少他们每个人都比上辈子活得好! 想着这些,魏楚的眼底终于浮上了一丝宽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8章 未央宫见尹越 魏楚刚刚送走刘娥英,宫里就来人了。魏楚定睛一看,正是她母后宫里的大太监张贞,也算是她公主府的常客了。 张贞见到魏楚站在门口,似乎有些惊讶,立刻下马,对着魏楚行了一礼:“公主殿下,您怎么在外头站着?如今天寒风大,可别着凉了。” 魏楚一笑:“刚刚娥英来了,我刚把她送回家。” 作为皇后娘娘宫里的大太监,张贞对皇后娘娘的娘家侄女自然也是很熟悉的,他立刻笑了一下:“听闻刘小娘子已经定下婚约了,前些日子还进宫来看过娘娘。” 魏楚一笑:“是啊,是定下了。张公公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 张贞点头:“娘娘想要见公主殿下,顺便也想看看小侯爷。” 魏楚笑着扬眉:“我前日刚刚进过宫,母后这么快就想见我了?张公公您可别忽悠我。” 张贞会意地笑了笑,拱了拱手:“不敢不敢。娘娘确实是想您了,顺便呢,也想让您帮着掌一掌眼……那位尹神医,今儿被娘娘宣进宫了。” 魏楚一挑眉,心道果然如此,她三哥昨日冲动之下说要娶尹神医,不过半日,就传遍了宫廷内外,她母后能坐得住就怪了!可不,今儿就急吼吼地要把人宣进宫相看了。 魏楚笑了一下:“那就劳烦公公回去带个话,就说本宫马上就到。” 张贞笑着应了一声,转身上马往宫里去。魏楚转了身,进了府内,吩咐阿青抱来韦康,又换了一件厚实些的外套,这才抱着儿子坐上了去宫里的马车。 进到未央宫,尹越还没到,自家母后却已经有点坐立难安了,看到魏楚到了,立刻走过来,一边相当顺手地抱走她手里的外孙,一边抱怨:“怎么来得那么迟啊 !我都等得急死了。” 魏楚简直无语,随口道:“尹姑娘不是也还没来吗,再说你急什么呀,着急也该是她着急啊。” 刘氏狠瞪了魏楚两眼:“你就会说风凉话,你三哥昨天那态度,你又不是不知道,都敢当着他父皇的面说要娶人家,你可曾见过他对那个姑娘那么上心?我能不重视嘛!” 魏楚听着自家母后的抱怨,颇有几分啼笑皆非,她母后对这位尹姑娘的情绪可真是复杂得很,一方面大约是庆幸她三哥终于有成亲的念头了,可另一方面这两对还没成亲就传出私定终身的传闻,这又让她不太高兴了。 当然,此时她自发自觉地忽略了站在面前的女儿也是在军营里私定终身的,没办法,人心都是偏的,媳妇哪里能和女儿比。 魏楚笑了一下:“母后,你也别着急,父皇那边不是都还没松口吗,你要是实在不喜欢这位尹姑娘,就撺掇父皇去扮黑脸就好了,何必这么急吼吼地要见人家,这不是上赶着让三哥不高兴吗。” 听到魏楚这么说,刘氏又犹豫地嘀咕了一句:“你以为我没想过……但是你看看你三哥,都多大年纪了,好不容易有个想娶的姑娘……我也不是一定要反对的,哎,万一反对了,你说他又拖个几年,还不是折腾我啊!” 魏楚听到母后这么说,心里知道到最后她必然是会妥协的,自家母后对这个尹姑娘没有太深的恶感,却对三哥没辙,只要三哥坚持到底,母后和父皇必然是会妥协的。说到底,他们家根本就没有什么太强的门户之见,对孩子又一向颇为偏宠…… 魏楚叹了口气,心里很是无奈,她当然是极力反对尹越嫁进来的,但是这个节骨眼上,她不仅什么都不能做,甚至也不能透露出这份意思,毕竟,她和三哥的关系还僵着呢,她若是还敢插手他的婚事,不仅他们之间会彻底撕破脸,就是把这事放到天下人面前去,也是她不占理,说不好就惹一身腥,真的不能更憋屈! 魏楚正思忖,就听到张贞的声音响起来:“皇后娘娘,公主殿下,尹神医到了。” 魏楚闻言,把刘氏怀里的韦康抱回来,刘氏坐到上首,魏楚坐到她的左手边,两人一脸端庄地等着尹越进来。 尹越被张贞领着,走进了未央宫。魏楚抬眸,打量着这个走到她面前的姑娘,模样算不上多美,但是很清丽,举手投足颇有风姿,能看出家教很好,她虽然规矩地敛眉慢走,但并不拘谨,甚至还有几分大气。 魏楚听说过尹越在征北军里的作为,她不仅仅是献出了一张药方,还出大力主导整个军营的瘟疫治疗和防范,甚至不惜立下军令状。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尹越并不是一个柔弱的女子,甚至和她那纤细的外貌也完全相反,她是一个果断的、内心刚毅的人。 若不是知道她和裴家有勾结,魏楚其实还是很欣赏这样的女子的,有能力有风姿,有手段有野心。可惜了,注定是和她站在对立面的人。 想到这里,魏楚转头去看了一眼自己的母后,刘氏也在打量尹越,很明显,她对尹越很满意,至少脸上带了一丝笑意。 尹越走到殿中,对着刘氏盈盈下拜:“民女尹越,参加皇后娘娘,参见公主殿下。” 刘氏笑着抬了抬手:“尹姑娘不必多礼,请起。” 尹越起身,双手交叠放于身前,非常标准的淑女站姿。刘氏仔细看着,越看越觉得这姑娘清秀娴静、看着做派也没有因为尹家落魄而受到影响,风姿气度上甚至比很多长安的世家贵女还要好 。 一见尹越是这样的姑娘,刘氏一开始那点不满立刻就烟消云散了,恨不得立刻就督促魏宪结婚。她对着尹越一笑:“来人,给尹姑娘赐坐。” 魏楚见自家母后一上来就赐坐,知道她很满意尹越,心里越发叹了口气,她有种直觉,这桩婚事,她怕是真的要没辙了。 尹越又行了一礼,道了谢,这才坐到了椅子上,却依旧没有抬眼看上座的两人,显然是很守规矩地不冒犯皇室。 刘氏又笑着对尹越说了一句:“尹姑娘,你不用拘谨,你是征北军的大恩人,也为我大周立下了大功。今日,本宫也只是想找你叙叙话。” 听到刘氏这样说,尹越终于微抬头,看了上座两人一眼。映入她眼中的首先是刘氏脸上的笑意,她能够看出来,刘氏对她的满意。她谦逊道:“民女不过是做了一些微小的工作,当不起娘娘您的夸奖。” 刘氏又笑着道:“你不必谦虚,如果没有你,征北军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状况,齐王也不能如此顺利地拿下北燕,这里面,你功不可没。” 刘氏停顿了一会儿,终于问了自己关心的问题:“听闻姑娘是尹家后人?尹家当年蒙受冤屈,着实让人痛心。不知,尹家如今暂居何处?” 尹越见刘氏果然问到尹家的事,便将准备好的说辞搬了出来:“当年出事之后,尹家嫡系好些都受到了连坐之罚,其余的人则全部离开了京城,搬到了牧原郡居住。” 魏楚闻言,淡淡开口:“牧原郡,离雍州还挺近的。” 尹越抬头,对上魏楚的视线,笑了一下:“是的。也因为这个,民女才能看到了齐王殿下颁布的告示。民女心知瘟疫之害,所以才斗胆……女扮男装去献药方。” 魏楚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怒,声音也依旧淡淡:“尹姑娘有如此胆识和见底,着实是让人钦佩。” 尹越琢磨着魏楚的话,听不出她是个什么意思。她也是第一次见魏楚,但是却听过很多人提起她,裴家对她耳提面命,那个人也对她提过魏楚,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大周朝堂上,最该忌惮的不是高坐上首的皇帝或者太子,而是这位城府极深、手段狠辣的秦国公主。 然而,第一眼见到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秦国公主,她显然是失望的。怎么说,她本来以为会看到一个与众不同、锋芒毕露的女人,可是现在坐在上首的女人,挽着普通的发髻,穿着一件暗红色的深衣,外头裹了一件白狐皮子做的披风,与长安城里那些普通贵妇一般无二。甚至,单就气度风姿而言,还不比上几大世家养出来的贵女,与那个人的差距就更大了。 魏楚问了两句话,就不再多言,一边听着自己母后和尹越寒暄,一边哄着怀里的韦康,似乎已经对尹越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 尹越却一直有意无意地打量魏楚,见她专心致志地逗起儿子来,越发觉得她着实普通,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或者说,就算在战场上是名猛将,但在朝堂上的表现恐怕不过尔尔,前些日子不就被陛下贬斥修书院了吗?还闹得昌平巷不得安宁。 尹越越想越觉得魏楚就是一个打仗打得比较好的将领,就像很多武将一样,在朝政上的能力,必然是弱的。这么一想,尹越放下了大半的心,也不再打量魏楚,专心致志地回答起皇后的话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9章 夫妻爆发争吵 入夜,魏楚坐着马车从皇宫回到公主府,韦康已经在她怀里睡着了,哈喇子流了一片,她无奈地拿手巾给他擦擦,他娘今天饱受煎熬,这小子倒是睡得昏天暗地,真是让人羡慕。 魏楚抱着儿子走进屋子里,室内已经早早地燃起来了暖炉,给寒冷的冬夜增添了几分暖意。阿青看到魏楚回来,连忙走出来,接过韦康:“公主殿下,您用过膳了吗?我让厨房把晚膳端上来。” 魏楚摇摇头:“在宫里用过了。阿昱回来了吗?” 阿青点了点头:“驸马在书房里。” 小丫鬟们帮魏楚解下披风,她一听桓昱在书房,便道:“阿青,你把阿康抱去休息吧。” “是。” 魏楚安置好儿子,就转身去书房找桓昱。她走进书房的时候,桓昱不知道在看什么公文,眉头皱得紧紧的。 她随手给桓昱添了茶:“怎么了?” 桓昱听出她的声音,一愣:“你回来了?没什么,军营里的事,今天怎么在宫里待了那么久?” 魏楚搬了一把椅子坐到桓昱的边上,托着腮一脸烦闷:“今天进宫见到了尹越了。你也听说了吧,我三哥想娶她。” 桓昱点头:“听说了。现在朝野内外,知道这件事的不少。” 魏楚叹气:“总之,今天我陪着母后见了这位尹姑娘,母后很满意,估计不会阻挠她和三哥的婚事。父皇就更不用说了,他向来不管这种事。尹越嫁进来,看来是板上钉钉了。” 桓昱蘸了蘸墨,继续在公文上写批示:“那你打算这么做?” 魏楚烦闷地揉捏着手里纸:“现在烦的就是什么都不能做。” 桓昱一笑,偏头看她,眼神里有着笑意:“既然什么都不能做,那就不要烦了。书院的选拔考试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可还要主持大局呢。” 魏楚不甘心地哼了一声,忽然想到什么,转头看桓昱:“阿昱,你跟我说实话,你对我三哥的事,到底是个什么打算?我现在才发现,你好像一点都不着急!” 桓昱垂眸一笑:“没什么别的打算,见招拆招罢了。阿楚,你三哥是个成人,有自己的心思,自己的抱负。你不能打压他,也打压不了他。这一点,你应该是清楚的。” 魏楚皱眉,有些明白了桓昱的意思,这是让她放开三哥的事,随他去闹腾:“可若是放任,等我三哥的势力渐大,兄弟相争不可避免,裴家也会在里面搅合!这,这不就重蹈上辈子覆辙了!这不行。” 桓昱叹了口气,他心里知道,魏楚并不是看不清眼前的形式,她只是不愿意相信,或者说不愿意去思考那种可能……外面人都说她多狠辣、多强悍,可她心里其实永远为亲人保留着最柔软的地方,哪怕是曾经伤她至深的亲人。 魏楚听到桓昱叹气,脸色立刻就变了,她不傻,这些日子,凡是涉及到魏宪的事,不论她多焦虑多着急,阿昱都不关心也不插手,这与他往日的做法截然不同……她若是还品不出他的意思,那真是傻了! 她猛地站起来,脸色微白:“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打算看他们兄弟阋墙?!” 桓昱从来没看到过魏楚对他露出这样的神情,他立刻站起来,伸手拦住魏楚的肩,焦急地解释:“阿楚,你听我说。我知道你着急,但这件事不是我么插手就能改变结局的。关键在于你父皇的想法。” 魏楚冷着脸:“只要我大哥不出事,我父皇绝不会贸然换储君,这点我可以肯定!” 桓昱紧张地看着她,他们一直以来都未曾吵过架,他一点也不想因为这件事和魏楚吵架:“我知道,可是阿楚,你要明白,小郡主快五岁了,太子……太子依旧无后,你应该知道这是多大的软肋,就算陛下铁了心让太子接位,群臣呢?天下百姓呢?” 魏楚怒得甩开桓昱的手:“大哥大嫂还年轻,总会有后的!” 桓昱执着地伸手去抱她:“你冷静些,那你三哥,他会给太子和太子妃这个时间吗?阿楚,我知道你很着急,可是这件事急不来的,我们能做的,就是因势利导。” 魏楚像是浑身脱力,瘫坐回椅子上,伸手捂住自己的脸:“那我该怎么办?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形式越来越糟糕……或者,动手……动手……” 桓昱蹲下身子,小心挪开魏楚捂脸的手,眼里都是心疼:“阿楚,你想要是推行新政,是慢慢剪除世家对于朝堂的掌控……这些我们都在做,对你来说,只要下一任国君不偏向世家就好,是不是?” 魏楚垂眸,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生气,僵硬开口:“是,没错,所以,我现在要站队了是吗?选一个能够让我施展抱负的储君?” 桓昱知道这对魏楚来说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情,她一直抱着某种理想主义的企盼,希望能把自己哥哥一个一个扳正,尤其是从小接受世家教育长大的太子,她从来都是不遗余力地在太子面前抹黑世家……换而言之,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去选一个符合自己思想的君王,她希望所有哥哥都好好,所有人都站在自己的位置,整个魏家能够一条心地推行新政…… 然而,现在这个梦终于被局势打破了,她恐怕很难接受。桓昱怜爱地伸手抱着她:“阿楚,我知道这很为难你,可是,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思想,人的思想是很难控制的。你的哥哥们,都是成年人,都是有主见有思想的人……” 魏楚脸色惨白:“我知道……古来如此,是我太贪心,以为魏家能够幸免。” 桓昱握住她的手,很是心疼:“阿楚,你背负了太多,放下好吗?” 魏楚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轻轻地挣开桓昱的怀抱,抬眸,直直地看着桓昱:“我知道自己在迁怒……可是,为什么你要说破呢,我宁可自己依旧傻乎乎地焦虑忙碌,做些无用功……为什么偏要让我做这样的选择。” 桓昱想要伸手,动了动,最后却还是颓然落下:“阿楚……” 魏楚转了身,跨出书房,停顿了一会儿,才偏头叹了口气:“让我静一静吧。” 桓昱看着她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夜色里,垂眸,眼底藏着几分悲哀。 翌日,魏楚起身,看了看另一半床没有动过的痕迹,就知道桓昱昨晚并没有来卧室休息,她揉了揉额头,对着门外喊了一句:“阿青。” 阿青自然也知道昨天驸马是在书房休息的,并没有回卧室,所以,她走进来的时候,颇有几分小心翼翼,还特意抬眸看了看魏楚的脸色,怕她难受。 魏楚穿好衣服,阿青连忙将洗漱的东西准备好,放到魏楚的手边,看着魏楚面无表情地洗漱,阿青终于小声说了一句:“驸马早上去军营了。” 魏楚动作一顿,半晌才道:“嗯,知道了。” 阿青等了一会儿,见魏楚没有别的吩咐,心里着急,可也不敢贸然开口说什么,毕竟公主和驸马一直都好好,谁也不知道昨晚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矛盾,竟然闹到分房睡……这在阿青看来已经是非常严重的问题了,她的内心很是煎熬。 魏楚洗漱完,便由着丫鬟给她梳头。她也有些恍惚,她从未和桓昱吵过架,谁料到昨天竟然会因为那样的原因就吵起来了。她知道是自己迁怒了,因为对于失态的无能为力,桓昱又刚好撞到枪口上……她心里烦闷得很,一方面觉得因为这些事闹出矛盾简直可笑,另一方面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和桓昱和好,一直以来,似乎都是桓昱迁就她,她从来没有想过该怎么哄桓昱高兴。 魏楚想着想着,就又烦躁了起来,一用劲,就把手里的梳子掰断了。 “咔嚓”一声响,本就气氛紧张的卧室更加噤如寒蝉,连阿青都不敢多话。 即使心里再烦躁,今日也是书院的招生考试,魏楚作为掌管书院的最高领导,不可能不出场。她换好正式的礼服,便乘马车去了昌平巷,临走时,不知想到什么,她脚步一顿,对着阿青道:“书房里可有床被和暖炉?” 阿青一惊,连忙道:“公主殿下放心,昨夜就备好了。” 魏楚垂眸,合上车帘:“那就好。” 阿青看着马车渐渐走远,忍不住急得跺了跺脚,公主竟然问书房有没有床被?这是打算以后都让驸马爷睡书房了?天哪,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竟然闹成这样! 阿青这边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立刻就去军营把驸马爷找回来,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她还没那胆子,只要转身去和管家商量,心里抱着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公主受委屈的念头。 可怜见的,魏楚不过是担心桓昱犟脾气,之后会一直睡在书房,这才关心地问了这么一句,却没想到这句话听在阿青耳朵里,竟然变成了她不愿意让桓昱进卧房。低情商的魏楚,和关心则乱的阿青,以及府中各种不靠谱的传话,最后落到桓昱耳里的流言,就是魏楚不愿意原谅他,要和他分房睡,这让桓昱大受打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0章 爱意浓情意重 这一世,自从两人相认相知以来,几乎是从来没有红过脸,即便生出了分歧,也是有商有量,好好解决的。桓昱没想到这一次,魏楚会如此生气,不仅不让他进卧房,甚至还特意给身边人传话,这让他极为伤心。 桓昱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呆愣愣地看着书房墙上挂着的字画,那是两人浓情蜜意时,他给阿楚画的一幅画。彼时,漫天飞雪中,阿楚一身大红狐裘,静静地站在霜树雪枝下,微仰着头,冰雪剔透,日光熹微,静谧美好到让他心下柔软。 那大抵是他们两人戎马一生中,少有的宁静时刻了。想到这里,桓昱忍不住苦笑了一下。阿楚的性子,他如何能不清楚?他两辈子的心思都放在她的身上,他知道她最忌惮什么,也知道她最害怕什么。她对亲人的在乎,他知道地太清楚了。尤其,上辈子失去的那样惨烈。 他是嫉妒的,他从来不去想自己在她心里到底排在是什么位置。家国天下、政治抱负、父母兄弟……是不是都排在他的前面。他告诉自己这都不重要,然而,人总是贪心的。最开始,只求陪伴,再然后,就想求感情,到现在,就渴慕唯一……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贪婪,也无法完美掩饰妒忌。终于还是暴露了,将她吓走了,推远了。 桓昱伸手,盖住眼睛,藏起眼底的恐惧。他确实不想让阿楚去管那一堆子烂事,且不说她这些兄弟心思各异,即便是她力挺的大哥,与她也不是一个路子的人。她是当局者迷,执念太深,怎么都不肯正视这残酷的事实,他却没有这样的负累,能够看清楚哪条路,才是她真正想走的。 除此之外,他心里也是有怨的,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她。她只记得上辈子家破人亡,只记得魏氏一族几乎灭绝。他却记得更多,记得她三哥对她毫不手软,记得她大哥总不让她掌兵,记得她要因为他们的过错而放弃自己的婚姻,放弃孩子,放弃长安平安喜乐的生活。她的一生都在为魏氏奔波,然而她的兄弟还在拖她的后腿,让她落到惨死匈奴的下场。 对于这一切,他都是恨的,上辈子活得太久,让这些恨都生了根,每想她一次,就疼一次,也更恨一些。他假装自己是个好人,然后,却早就已经不是了。 他们是她的兄弟,他不能像对付薛氏、韦氏那样对付他们。但是,也别想他出手拦着他们兄弟相争。这不是他的义务,也不是阿楚的义务,所有人都要为自己的野心和行为负责,魏宪、魏平、魏玄都不能例外。 况且,凭什么那个位置就不能是阿楚的?魏氏建国,阿楚的功劳比谁小?就因为她是女人,便连兵权都不能掌,简直荒唐!魏玄只通文事,魏平久居江南,魏宪就更可笑了,他的军功有半点是自己挣来的吗?不过是多方利益权衡,把他当棋子。 桓昱靠着椅背,微仰头,发出一声冷笑。好处轮不上阿楚,翻船了却要她去卖命,哪有这么好的事! 这个念头,并不是突然出现的,只不过因为魏楚的在意,他下意识地将这个心思掩埋了起来。可是行为上,他却总是有意无意地为她打点着一切,他手里的兵越来越多,他安插的人也越来越多,他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地位都是秦国公主给的,他们必须忠于公主,才能维持现在的地位。 他安排的很好,大多数人都不可能倒戈,毕竟魏家三兄弟贯来看不上小人物,也不可能提拔那样出身的人,他们的手也伸不到军队里来。 这些人都是阿楚的后盾,只需要时机,时机一到,阿楚能够顺理成章地上位。从前他不敢明说,但现在,可以这么做了。 桓昱站起身,眼底只剩下坚定。 魏楚并不知道因为一个误会,让桓昱彻底生出了,助她登基的念头。她忙了一天,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府内已经掌灯了。阿青给她摆饭的时候,她还不自觉地问了一句:“阿昱呢?” 阿青一愣,随即一喜,以为公主和驸马和好了,遂立刻道:“奴婢以为您还生驸马的气……奴婢立刻去请驸马爷过来。” 魏楚皱了皱眉头:“我什么时候生驸马的气了?” 阿青心下惴惴,难道自己会错意了?她也不敢把昨天的事报告给魏楚,只是飞快地出门让人去请驸马爷。 可是,没一会儿,就见门口的小厮为难地回话:“驸马爷去军营了。” 魏楚闻言,微微皱了下眉:“什么时候出去的?” 小厮回道:“今儿下午。” 魏楚又问:“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小厮摇头:“未曾。” 魏楚沉默了一会儿,摆摆手:“罢了,开饭吧。” 阿青心下懊恼,公主这边不生驸马的气了,驸马那边不会还气着吧?这对小夫妻可真是的,她心里虽然纠结着,面上却不露声色,安静地服侍着魏楚用完了饭。 用过晚食,魏楚便转去韦康的屋子,从奶妈手里抱过吃饱喝足的儿子,专心逗弄起来。韦□□来就是个活泼的,如今稍大一些,就更是精力充沛,见到魏楚和他玩,简直兴奋过头了,一直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在大床上爬来爬去,还扯扯魏楚的衣袖,明显一副想要玩翻身游戏的意思。 魏楚见儿子爱玩,也就陪着把他翻过来,看他自己折腾着着又翻回去,一时之间,母子俩倒是玩得其乐融融。魏楚给儿子擦了擦哈喇子,笑着道:“也不知道这小子像谁,皮得要命。” 奶娘也笑着应道:“小侯爷这是像公主,以后也是文武双全的!” 魏楚听了好笑:“才多大点的小屁孩,哪来什么文武双全。” 奶娘以为魏楚听了不高兴,不再说话,只陪着笑。 魏楚抱着儿子,就想到了儿子爹,阿昱以前虽然也忙,但到了晚上都会及时回来陪她吃饭,今儿却到现在都没回来,想来,今晚是不会回来了。她心里有几分无所适从,她从来没和桓昱吵过架,即便有分歧,也多是阿昱哄着她。 如今,阿昱明显在赌气,她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两人和好如初。 阿青见魏楚抱着儿子,呆愣愣地看着窗帘,便知道她是走神了,遂挥退了两个奶娘,小声道:“公主,是否要奴婢派人去请驸马爷回来?” 魏楚迟疑了一下,好似有些羞赧,但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在等会儿……如果驸马还不回来,就派人去催一催。” 阿青松了口气,连忙应下。 魏楚这才抱着儿子站起来:“阿康今晚就和我睡吧。” 阿青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快走两步,追上魏楚:“那……那驸马爷……还睡书房吗?” 魏楚脚步一顿,回头瞪了阿青一眼:“你说呢?” 阿青讪笑:“是……是,奴婢马上派人去请驸马爷。” 魏楚这才满意地回了房。 阿青这边立刻派人往军营赶去。桓昱在军营,也收到了一份重要的情报,如今的虎贲营固若金汤,执掌之人也皆是他的亲信,所有的情报和消息基本都从军营走。既掩人耳目,又可迅速做出判断。 桓昱看着手里的急报,对杜格道:“江南这批山匪的消息,可有传到朝廷上。” 杜格回:“没有,当地太守上报了,但州牧给压下来了。” 桓昱点头:“州牧是什么意思?” 杜格:“大约是觉得自己能够摆平,这位既然能在亲王之后接手江南,基本上也是众人关注的对象,他自己在政绩上必然也想要有所作为。若是现在就请朝廷调兵,只会显得他无能。” 桓昱冷笑一下:“这人是魏平推荐的?” 杜格点头:“是扬州本地的大族出身,扬州是国之粮仓,圣上起事,扬州大族给予的支持不少,这一块也是朝廷对那些大家族的回馈吧。” 桓昱点点头:“此人能力如何?” 杜格笑了一下,只给出了两个字的评价:“书生。” 桓昱摇了摇头:“看来能力不仅仅是平庸。” 杜格倒是给挽尊了一下:“人品不错,对朝廷也够忠心。” “一个办不了事的清官?一个品德高尚的废物?”桓昱说得很讽刺,“放着吧,既然他想建功立业,就让他自己解决吧。” 杜格噎了一下,偷觑了桓昱一眼,心下琢磨着,将军今天的心情不太妙啊,可是最近一切顺遂……难不成是后院起火? 杜格心里偷乐,自从将军成婚之后,就一直在虐狗,如今能反着虐一虐,他还是很欣慰的。当然,这想法,他一点都没表露出来。 就在此时,公主府派来的人到了,守营的士兵在门口报告:“将军,公主府来人了。” 桓昱眸光一亮,下意识地想要抬脚,随即,又生生地按耐住了:“让他进来。” 杜格瞧着桓昱那急切的样子,心里暗暗吐槽“妻奴”。 公主府的侍卫给桓昱行了礼,便直接道:“驸马,公主派属下问您,什么时候回去?” 桓昱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公主此言何意?” 侍卫一脸懵逼,他并不知道公主和驸马吵过架,听到这话,理所当然地回答:“公主的意思当然……当然是请您回去。” 桓昱脸上的阴郁顿时一扫而空,笑意满满:“好,我现在就回去。” 说着,便和着侍卫走出了营帐。 杜格见人走了,才嫌弃地啧啧了两声:“好歹也是大将军啊,能不能有点出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1章 顺手一报冤仇 长安书院渐入正轨,当朝几大世家本来都已经安排好了人手,等着逮书院的错处,对天下人散播书院的鄙陋,让着书院一出来就夭折。 然而,谁能想到魏楚釜底抽薪,直接抬出了秦家这尊大佛。秦丞相洒在殿前的热血还干呢,世人虽然忘性大,可也没大到这个地步。如此忠义之家,正是口碑最好的时候。世家的打算落了空,即便他们努力宣扬书院的不好,宣扬魏楚不过一介女子、无知武夫,也不能阻止长安书院的名声越传越远,越传越好。 当魏楚收到书院那边送过来的报名明年入学的人员名单的时候,正是一年里头最热的时候,她穿着丝绸单衣,躺在树荫下,阿青抱着大扇子给她打凉。她笑着朝阿青晃了晃手里的名单:“看看吧,咱们书院的报名名单。” 阿青笑着接过来,瞧着厚厚一沓纸上密密麻麻的学生的名字和个人信息,对魏楚笑道:“恭喜公主,这些学子可都是慕名而来,等过几年,书院会越来越昌盛。” 魏楚笑着点了点头,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满意的神色:“也不枉我前几个月忙成那样,总算是迈出了第一步。不过这功劳倒还真不是我的,若是没有秦家的名头,咱们连这纸上三分之一的人都招不来,更别说长安城里那些卯足了劲儿抹黑书院的……” 阿青笑嘻嘻地恭维魏楚:“那也是公主殿下慧眼识珠,能力非凡,秦先生才愿意举家支持您啊!” 魏楚好笑地瞥了她一眼:“你如今这恭维人的功夫倒是越来越好了,跟谁学的,如此油嘴滑舌。” 阿青随是婢女,当魏楚一直拿她当下属和心腹,她倒也不似旁的奴婢那样对魏楚充满敬畏,此时听到魏楚这样问,便笑着打趣:“公主殿下您聪明绝顶、智勇双全,作为您的侍婢,奴婢怎么能太过蠢笨?这不是在外头丢您的脸嘛!” 魏楚佯作生气地瞪她一眼:“好你个阿青,你这意思,你那油嘴滑舌难不成还是跟我学的?” 阿青笑着喊冤:“奴婢哪有那样说。” 魏楚哼了一声:“你这丫头越来越放肆了,我看,要把你嫁出去,才能让我耳根清净些!” 阿青连忙道:“公主殿下,奴婢不嫁人,奴婢一直伺候您。” 魏楚好笑地看着她:“瞧你这紧张样!难不成我还能把你嫁给什么阿猫阿狗?总是要你自己答应了的。” 阿青听到魏楚这么说,倒是不似刚才那样急切,却依旧固执地摇了摇头:“奴婢想要一辈子待在公主身边,不想嫁给那些臭男人。” 魏楚颇为无奈地摇摇头,知道阿青幼年那道坎还没迈过去,遂也不多说什么,改而谈正事:“最近马六有消息送过来吗?我怎么觉着已经很久没收到他那边的消息了?” 阿青回道:“马六那边的消息有些送到您这里,有些送到驸马那里,想必最近是军营里的事多,便直接和驸马联系了。” 魏楚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自嘲地叹了口气:“也是……如今我除了练练手下的府兵,还能做什么?军营里的事便是告知了我,也没用。” 听到这话,阿青大惊,立刻单膝跪地,一脸肃容:“殿下,马六和属下绝没有这种想法,请殿下 明鉴!” 魏楚垂眸看着紧张的阿青,睫毛微颤,神情有些晦暗不明:“起来吧,我没说你们有这种想法……” 阿青依旧单膝着地,不敢起身,她低着头,看不到魏楚的脸色,但她能感受到公主殿下那种不高兴的情绪,遂继续剖白:“殿下,奴婢立刻通知马六,日后所有消息同时抄录……” “不用了。”魏楚摆了摆手,有几分意兴阑珊,“说了,不是怪你们。消息传给我和传给驸马是一样的,我只是有些不太习惯,军营呆惯了,突然没收到消息,有些不习惯罢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阿青低着头,咬了咬唇,眼神有些纠结,似乎在想要不要开口。 魏楚却没等她说,就吩咐道:“没什么事的话,你先下去收拾东西吧,长安的书院既已步入正轨,下一步,我们就刚去其他州郡了。这两三年,想必是不会回长安了,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起来。” 阿青点头:“是。” 阿青退下后,魏楚正打算合眼小睡片刻,就听到院外传来脚步声,她睁开眼,就见桓昱缓步而来。 她冲他笑了一下:“今天回来这么早?” 桓昱还穿着上朝的官服,听到她说话,微笑地看着她:“我最近可一直都是按时回家的,倒是你啊,自从上次参加完韦家的婚事,就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咱们都多久没好好说话了?” 魏楚听到桓昱这么说,红着脸瞪他:“咱们没能好好说话,是因为谁?” 桓昱见她如雪的肌肤上泛起了红晕,瞪视他的眼神更是恼怒中带着羞赧,便知道她想到了什么,顿时抬手轻咳,眼神却藏着戏谑:“娘子,前头你怀着阿康,后头你又亲自哺育,好不容易阿康长大些,你还同我置气,把我赶出卧房,我这也是……” 魏楚飞快地打断他,脸上红得滴血:“桓昱!大白天的,你……你还有没有节操。” 桓昱已经走近了她,绕到她身后,低头凑到她颈边,在她耳边蹭了蹭:“娘子,这话题……可是你先提的……为夫一向都听从娘子的心意,娘子提这个,难道想现在……” “闭……闭嘴!”魏楚坐不住了,转头怒视某人,动作大得底下的摇椅都晃了一下,整个人更是不稳地向边上倒去。 桓昱立刻收手将她揽住,脸上戏谑的表情也收了收:“好好好,不说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魏楚见桓昱脸上恢复了她熟悉的温柔,心里终于松了口气,自从上次两人吵架,她把桓昱赶出卧房之后,就一直心存愧疚。后来再把桓昱请回来,她总是觉得略对不起他,所以床笫之间,但凡他有点要求,她也都半推半就顺着他……谁知道,某人行事越来越肆无忌惮,让她招架不得,发展到后来,便是像现在这样,连白天都…… 魏楚越想越觉得自己是入了某人的套了,生气地伸手掐住某人的腰。桓昱疼得嘶了一声,立刻笑着求饶,表情也变得不正经起来:“娘子饶命,为夫以后再也不敢了,一定唯娘子马首是瞻,娘子说一次绝不来两次……” “桓昱!”魏楚气得猛锤他,“你闭嘴,闭嘴!” 桓昱知道她经不起逗,连忙揽着她:“我错了,我错了,阿楚别生气,别生气。 魏楚见他终于恢复正常,瞪了他一眼:“下次再敢……我就……我就再把你赶出去。” 桓昱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笑意温柔:“好,都听你的。” 两人打情骂俏地腻歪了这一阵,终于想到说正事了。魏楚把书院的事和桓昱说了一遍,脸上带着兴奋,只是说到可能要外出,这份兴奋稍稍淡了些:“你如果跟我一起走……就算计划地再好,人手安排地再多……咱们在长安的势力恐怕还是要受到打击啊,到时候若是功亏一篑……” 桓昱笑了一下:“你放心,文有秦家,武有虎贲,明有杜格,暗有马六,再加上你这么些年来的情报网,有什么风吹草动,咱们定然能立刻知晓的。你去州郡修书院又不像藩王去驻地,无诏令不得回,如果长安真有事,咱们快马加鞭赶回来也没什么难的。” 魏楚凝眉:“我就把赶回来也来不及……” 桓昱抱着她:“若是不放心,咱们出城前,先除掉一些后患。” 魏楚诧异地回眸看他:“这……恐怕不易吧。” “裴家也许暂时动不了,不过薛衍和韦道蘅,倒是有机会一并除去。”桓昱眯了眯眼,神情微冷,“薛衍娶了韦道蘅,倒是让韦竣山的心思活络了好些,若是让他们丈婿混到了一起,姓薛的可就要重新得势了。” 魏楚睨了他一眼:“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同意韦道蘅和薛衍的婚事?” 韦道蘅和薛衍早有结亲之意,之前是碍于薛衍的丁忧未过,这不,薛衍出丁忧之后,两家就订婚、结婚一气呵成。刚刚上个月,婚礼完毕。魏楚作为嫂嫂,本应该操持婚事,尤其在陆妙卿被韦竣山软禁之后。 但是,魏楚显然没这个好心,她身为公主,是皇家人不是韦家人,她不主持于公无错,至于于私嘛,整个长安都知道魏楚和韦道蘅不和,倒也没人敢出来说些什么。最后,韦竣山还是把陆妙卿放出来操持了。魏楚和桓昱都只是去露了个脸。 大约也是因为桓昱渐渐和韦家走远了,韦竣山开始着急了,想着和女婿薛衍搞一起去了。 魏楚眯了眯眼,阴沉一笑,本来觉得薛衍已经翻不出什么风浪,她都把这号人扔到犄角旮旯,不过既然这人还要蹦跶,那她也不介意顺手把这两个前世的仇人送上西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2章 暗生离心之意 朝堂之上,当扬州的急报送到,水患的严重程度让所有朝臣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整个大殿几乎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不敢贸然出声,成为皇座上的魏覃的出气筒。魏覃冷着脸,狠狠一拍椅子的扶手:“怎么的,没人说话?扬州哀鸿遍野,诸位爱卿怎得装聋作哑起来了!啊!” 站在前排的人都不自觉地低下头,连魏平都低下了头,扬州州牧是他举荐的人,如今扬州出了这么大的事,到现在才上报,简直就是妥妥的无能,而他显然也是要吃挂落的。说起来,当初他想要举荐的人根本就不是这一位,而是同一家族的另一位贤俊之才,虽然如今这位人品不错,但他在扬州待了这么久,扬州需要怎么样一个州牧,他心中非常清楚。若无玲珑手段和足够的城府,根本镇不住扬州这些富商巨贾,而要命的是目前这位州牧大人,偏偏就是个正直的榆木脑袋! 想到当初他举荐信都写好了,那位俊才却偏偏在那关头亡故……他便忍不住叹气,扬州这些家族树大根深,能被他看重作为州牧协调各商贾的这个家族自然也不可小觑,当初各方利益好不容易协商妥帖,自然不可能因为死了候选人,就全部推翻。他便也只能认同了他们家族内部换人的做法……现在想来,酿成大祸。 魏平心中极为自责,而朝堂之上的众人亦是心思各异,但显然,没有任何人想当这个出头鸟。连热衷于捞取政治资本的各大世家,这次也不敢擅自派自家子弟去扬州。无他,一方面,众人皆知,水患之后爆发瘟疫的概率有多高,即便再想建功立业,各家也不会把小辈往这种九死一生的地方送,要知道瘟疫死人的概率比之战场也未必低。另一方面,就算送人过去,这一次恐怕也捞不着什么好处。 扬州巨贾对今上的登位可是出了大功劳的,如今伪赵虽然已经平定,但匈奴可还虎视眈眈着,一到秋天,膘肥马壮,这些蛮子少不得要驱兵南下,要打仗自然需要钱粮,扬州就是钱袋子!故而,杨州州牧的位置,这些扬州的世家豪族绝不可能让给长安来的空降兵,陛下也不好意思这么快就过河拆桥……所以,便是派小辈去了,也不过是拖下这家人,换上那家人,总归轮不着他们自己。 魏覃扫了一眼底下人,几乎所有人都不敢和他对视,他阴沉着脸,心情异常暴躁:“诸卿说说,朕该派何人前去赈灾!?” 桓昱拢着手,站在队列里,一动不动,只是低垂的眉眼里藏着几分冷酷。 就在此刻,一个年轻的男子从文臣的队伍里站出来,垂头拱手,恭敬地朝魏覃行礼:“陛下,臣侍御史薛衍愿意前往扬州赈灾!” 桓昱的唇边勾起了一抹笑,他就知道,如此急于表现的薛衍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魏覃眯着眼打量着底下的年轻人,隐约想起这是御史大夫韦竣山手下的侍御史,很年轻,似乎前不久刚刚做了韦竣山的东床快婿,算起来还是阿奴的妹婿。魏覃笑了一下:“嗯,薛爱卿有心了。不知其余诸卿可有意愿同往?” 在场一片沉寂,桓昱唇边勾着冷笑,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弄着官服的袖口。薛衍真的是太心急了,他不过是让薛衍的某位幕僚有意无意地提点了他一下,对方就很上道地把这个当作了翻身的机会。当然,这对一个父亲亡故,与家族反目的落魄世家子弟来说,确实是个不错的机会。 毕竟,正统的世家子弟,都希望撸下别人能把自己换上去,而对薛衍来说,能把这赈灾的事做好,能给皇室解决面子问题,不让魏平在这件事上受到牵连,就足够让魏覃记住他了。而他现在求得,也无非是博得皇帝的注意。 这一点,薛衍自己也非常清楚,所以他才愿意听从那位幕僚的话,来搏一搏。但可惜的是,有桓昱在,注定了他有去无回! 魏覃见除了薛衍,没人应答,便也知道在场的都已经把账算得清清楚楚,肯定不会乐意做着吃力不讨好的事,他也不再问,直接指定了薛衍和另外几个武将,并带上一些御医,一道前往扬州赈灾,因为担心瘟疫爆发,要他们明日就启程前往扬州。 这一切都在薛衍的意料之中,当然也在桓昱的算计之中。 第二日,当薛衍携带大批人马出城之时,一个薛府仆人装扮,瞧着有些纤细弱小的人影亦步亦趋地跟在大部队的后面,忙忙碌碌地似乎在帮忙搬运着什么东西,东西搬完之后,他便自然而然地上了最后一辆堆放着草药的马车,没有任何人看见。 桓昱带着魏楚站在城楼之上,看着大部队以行军的速度往扬州城而去。魏楚皱了皱眉:“你打算怎么动手?赈灾队伍里有我们的人?” 桓昱一笑:“队伍里当然有我们的人,但是,不是用来杀薛衍的。” 魏楚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那你打算怎么做?真的等薛衍染上瘟疫不成?先说好,杀薛衍归杀薛衍,我并不希望扬州真的爆发瘟疫,尸横遍野……父皇刚刚登基,前些年又爆发过大规模的旱灾,扬州目前是唯一的富庶之地,大周仅存的钱袋子……一百个薛衍都比不上扬州城的安危。” 桓昱知道魏楚忧国忧民,自然不可能用这种招数来让她不痛快,遂道:“你放心,这次派出的御医都是宫中好手,神医也留下了好些治疗各种瘟疫的方子,我们的人会全力阻止瘟疫爆发,也会妥善处理水患之事。” 魏楚点点头,又抬眸看桓昱,带着点疑惑,似乎在问,既不是瘟疫,那要怎么除去薛衍。 桓昱伸手揽住魏楚的腰,笑了一下:“大约三四个月前,我收到了扬州那边的密保,扬州城附近出现了一伙山匪,凶悍异常,对官府尤其怨怼,而杨州州牧,压下了这个消息,没有上报京城。” 魏楚一惊,脸上的神情霎时阴冷了下来:“好个杨州州牧,这样的事也敢瞒而不报?他难不成还真以为凭他那点能力,凭扬州城那些没见过血的兵,能剿灭山匪?简直荒唐!” 见魏楚生气,桓昱也有些尴尬,毕竟这事他因为私心也瞒着,若按阿楚的性子,恐怕根本不会因为自身利益而放任这些伤害百姓的匪徒。但是……他现在要为她铺路,有些事,也就顾不得了。 魏楚生了会儿气,想通了桓昱的计划:“你是想利用这些山匪,营造出钦差大臣被山匪杀害的假象?” 桓昱点点头:“恐怕也不用营造,我收到消息稍早一些,扬州水患之后,好几条官道被水淹没,很多山路更是泥泞湿滑,或是山体滑落,或是巨石掩埋……从长安进扬州城的大路,只剩下三条。赈灾的队伍如此多的车马,无论如何都走不了小路……所以,薛衍有很大的可能与山匪正面交锋。” 魏楚皱眉:“恐怕必然会有一战,既然是匪徒,那么水患之际,只会更为猖狂。毕竟缺粮缺米……这些亡命之徒必然会打赈灾队伍的主意!” 桓昱抚着她的背安慰道:“这一点你放心,赈灾药材和银两不会落入山匪之手,我已经安排妥当,咱们的人会安排好一切的。” 魏楚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队伍都出发了,再担心这些也没用,更何况她相信桓昱的能力,既然他说办好了,那必然一切妥当无虞。 “对了,刚刚那个……难道是韦道蘅?”魏楚想起,刚才桓昱特意指给她看的,穿着薛府仆人服饰的瘦小男子。 “是的。”桓昱眯眼微笑,“鼓动韦道蘅倒是比鼓动薛衍容易得多。” 魏楚沉默了一下,摇摇头:“其实倒也不是非要致她于死地,薛衍一死,她翻不出什么风浪。” 桓昱心道,便是她翻不出风浪,也不能让她活着,上辈子的大仇,阿楚不介意了,他可介意着呢!至于薛衍,他更是铁了心要置于死地,他心里清楚,所谓的薛衍影响韦竣山都是借口,即便现在薛衍是个一无所有,落魄残疾的废人,他也是要他死的! 魏楚见桓昱不说话,便也不再说什么,毕竟这两人对她来说,着实是没有太多关注的必要,她现在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桓昱转了话题,扶着魏楚的腰,两人慢慢走下城楼:“咱们不日就要出长安了,但是你三哥的婚事也近了,是不是最好等你三哥的婚事结束,咱们再走?” 想到这个,魏楚皱紧了眉头,心中不豫:“按理说,自然最好如此……但是,你知道,那位尹神医……哎,想到这个我就烦!” 桓昱一笑:“要我说,你也就不要管了,他们愿意成亲就成亲吧,那个尹越再折腾还能折腾出花儿来?无非也就是裴家在后面作妖,只要治了裴家,早晚也能治尹越。” 魏楚听着桓昱的安慰,心里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可具体的又说不上。而且,他们成亲这事基本上是板上钉钉了,她再想也不过是是平添烦恼。只是,她这几年大部分时间都要驻外,恐怕不能时时看顾这长安的情况,尹越又是时时刻刻再给三哥吹耳旁风……她基本上已经可以预见三哥将来的政治倾向,必然是和裴家一路的。 魏楚心里担忧着,却已然不像往常那样暴怒,说到底,她虽然不肯承认,但是桓昱上次的话已经说服了她,她潜意识里已经接受魏宪和她背道相驰这一点,也隐隐地意识到将来两人必有一争。 她愿意出走,而不是留在长安,从各种方面来说,都是她心底某个角落对魏宪的放弃……毕竟,长久相处,感情越深,将来针锋相对时,她就越下不了手,还不若分开几年,再相见时,面无全非,魏宪身上再无半点曾经三哥的影子,她恐怕也更狠得下心来。 当然,此刻的魏楚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的心态,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她暂时还是接受不了这样冷血的自己,但人是复杂的,一旦这样的种子埋下来了,破土生根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桓昱自然是非常清楚这一点,才会努力促成两人驻外之事,论起对人心的琢磨,战场征伐的魏楚,到底是比不过曾经当过皇帝的桓昱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