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唯有念与想》 第1章 人世如此美好 我要讲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既然很长,不妨从头说起。在很久很久以前…… 内蒙东北部的一个小山村,全村只有十八户人家,我家就在半山腰上。家有瓦房三间,马车一驾,老马一匹,羊数百,鸡鸭鹅狗猪俱全。 1991年,我就在这样一个亲近大自然的地方出生了。 那天恰好是农历九月初九,重阳节。俗话说:男占二五八,女占三六九。我一出生就占了四个九,这让迷信的母亲分外激动,差点给我起名叫“重阳”。幸好上过初中的爸爸及时阻止了她,起名这样的事儿怎么能草率呢? 于是他翻了翻字典说:“这个字离我们的姓挺近的,意思也挺好,就叫这个吧。”于是,在这个世界上我有了属于自己的文字符号:郝婷婷。 出生后好像发生了一些不顺利的事情,这些当然是我从别人那里知道的。首先,落户的民警一时大意写错了我的出生年月日。比实际日期晚了98天(这个数字必定让很多数学不好的读者计算很久),九一年的娃莫名成了九二年的。 这给我后来造成了一些自我介绍的困扰,比如我说我是九一的,人家一看身份证说:“哎?你不是九二的吗?”但如果我说我是九二的,接触之后发现我属羊又疑问:“属羊的不是九一吗?”很难摆脱装嫩的嫌疑。其次,在农村重男轻女的思想貌似没有消除,我在爷爷奶奶眼里并不受欢迎。 最后,我出生的时候只有三斤九两。如果你想知道这个数字具体是个什么概念,你可以去菜市场买四斤猪肉,抱在怀里感受一下刚出生的我的重量。母亲很瘦的,没有多少奶水给我。我像猫一样吃得很少,不爱活动,总是窝在角落里睡觉。母亲说我从小就很懒。别的孩子都会在炕上东爬爬,西翻翻。我呢?她把我放在那,我就在那一动不动的望着屋顶。 在我小时候的记忆中,较为清晰的一段是三岁的时候。堂哥来我家玩,看见我在炕上悄无声息的趴着玩皮球,就把一个荞麦皮枕头放在我背上。结果是可以想象的,我不是乌龟,也不是蜗牛,背不了重重的壳。拼命挣扎,依旧无济于事,堂哥看着我的样子笑的要差过气去了。 最后,也不知道母亲听到堂哥的笑声还是我的嚎叫,总之发现了这件事情。操着一把笤帚就风风火火的赶来救我。啪!啪!——打了他两下,怒道:“你再欺负俺家孩子我揍你!”堂哥被她张牙舞爪的样子吓到了,哇哇的哭个不停。从此以后在我的记忆里再也没有他欺负我的画面了。 我妈是我的保护神吗?我想我们都不应该这样认为。至今我仍旧怀疑她后来打过堂哥之后也打过我。在我的童年记忆里,不管是别人欺负我,还是我欺负别人(自知小时候的身体状况这种情况几乎可怜的没有),母亲都会送我一顿胖揍,教训我要老实做人。 这样无理的举动,她并不是每次都心安理得。有一次打完我后悔了,仍旧硬撑着,一脸怒容问爸说:“我打孩子你怎么不拦着?”老爸委屈的说:“我拦着你不得打我?”这是真的,他们经常打架。注意,是打,不等同与吵。那种场面是许多未能亲临现场的人未能体会的。 整个过程大概是这样的:他们先因为一件事情拌嘴,这件事情通常属于鸡毛蒜皮那类。比如,我妈说:“我昨天放这的抹布哪去了?”我爸说:“谁知道你那东西放哪了。”一句话可能立刻点燃我妈的怒火,随之而来的话已经跟这件事本身没有任何关系了。 这些年我总结了一下,我妈经常用的一些话比如“你还是个人?我一天天这么干,谁他妈可怜我?”“一天天还活得劲儿劲儿的,咋不替那好人死了?”“不过了,咱俩离婚!”等等。接下来就是翻阅上次打架的事情和上上次打架的事情,还有上上上次打架的事情,中间夹杂着各种问候彼此祖宗的话。 其中被我妈提及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在我未满月的时候,不知道因为什么事,他们吵架了。我爸跑出去,到隔壁跟我爷爷奶奶说了。然后我爷带着我爸打回来。战争的结果显而易见,一个瘦弱的女人如何敌得过两个男人?她的背上有无数淤青,混乱中操起一个铲子击中了我爷的额头,给他留下了一个十几年也难以消退的疤痕。 即使我有再丰富的想象力,我都无法想象一个女人,当如何面对两个男人的拳头?更可怕的是这样的攻击来自于她的丈夫和公公?炕上还躺着未满月的女儿,她该是怎样的无助和绝望呢?每当她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总是涕泗横流,越说情绪越激动。继而会摔一些铁盆、饭碗之类,不易碎或者便宜的东西。 最后两人厮打在一起,好像用尽全身力气,好像对手是宿世仇敌而不是和自己朝夕相处的伴侣。最后,他们筋疲力尽了,慢慢放开手。大家都会不同程度的受一些伤,各自处理好自己的伤口之后又继续若无其事的生活。 这样的时刻我在干嘛呢?整个过程中我只出现在背景音乐部分,他们在屋子的地上撕扯,我就在炕上哭,台词像沙僧一样永远就有那么几句“妈,别打了!”“爸,别打了!”“你们别打了!”我好像有扑过去,然后被甩开。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后来聪明一点,我会跑到院子里哭,这样会招来邻居帮忙。再后来,我会跑到山上哭,我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哭着哭着就会忘了自己为什么而哭。渐渐把注意力转移到一朵花上,一直蚂蚁身上。等到觉得战争过去的时候,回去帮忙打扫战场。没有更多的其他状况了,因为我幸运的错过了很多。按他们‘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频率来说,我错过了百分之八十。 三岁那年,家里的羊在不断的繁殖,他们又要吵架,又要照顾羊,没有更多的时间照顾我了。爷爷奶奶不肯代为照顾,于是他们只好舍近求远,把我送到二十几里地外的姥姥家。一年中会有两次爸驾着马车接我回家。 相比于我家的硝烟滚滚来说,姥姥家简直是另一番天地。 姥姥家所在的这个村子有一千多户人家,好多好多人。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房子,人,车,马,还有那么多条街。姥爷有八个女儿,我妈排老四。我去姥姥家的时候,五六七八姨都还没嫁在家务农。大姨和三姨都嫁在这个村子里,都生了一儿一女。 大姨家的大哥和八姨同岁,两个人简直像小伙伴一样打架、吵架,热闹极了。三姨家的哥哥姐姐和我年龄相近,我跟他们更亲些。哥哥的名字里有个‘龙’字,我就叫他龙哥哥。姐姐的名字里有个‘凤’字,我就叫她凤姐(其实她只比我大十天)。 龙哥哥、凤姐、我,还有很多小伙伴们每天在一起玩。最喜欢玩过家家,姥姥家屋后就有十几颗大杨树,我们就站在墙头上摘又大又绿的树叶当钱。玩完了之后还要把‘钱’藏起来,留着下次用。可惜每当下次再玩的时候那些‘钱’不是烂了就是干了,一触即碎,常常让我伤心好久。 打口袋也是很好玩儿的,就是所谓的打沙包。要分两队,轮流接打。被打到就算‘死了’,立即下场。那时候我最弱,运动能力也最差,跑得慢还很容易被打到。所以哪一队分到我总是像倒了霉一样,这也让我好生愧疚。 后来他们发明一种规则,就是可以有一个人不属于任何一队,哪队在中间跑他都可以跟着。不可以‘救’人,也不用别人‘救’他。打中就下场,等这一队全军覆没,下一队上场的时候他就自动复活。这个规则应该就是为我发明的,于是我就成了这个打酱油的角色。通常一上场就被‘打死’,一直蹲在旁边等整队人‘死了’之后,再和下一队一起上场,然后又很快‘死’掉了。 虽然经常作为一个旁观者,但是我仍然很开心。在家里是没有这些孩子的,村子里本来就那么几个人,去哪里找年纪相仿的和我玩呢?在这我可以躲避母亲的铁蹄,也不用看他们打架,姥姥家的人对我都很好,还有人陪我玩。可是,我还是想家了。 白天忙,摆墙头,玩泥巴,没有工夫想这些。可是,一旦到了晚上就莫名的有了思乡之情。一开始我会躲在被窝里悄悄哭,我想他们不理我的话我也会慢慢睡着的。可是,他们总是不舍得。八姨掀开被子,问:“你咋啦?”我就“哇”的一声哭出来,委屈的说:“我想家……家……呜呜” 姥爷是听不得孩子哭的,立刻动员所有的姨们来哄我。也不知是谁发现给我吃的就好了。于是,每当暮色四合,八姨从姥姥手里领上几毛钱,给我买一种叫“花生转”的食物。那是一种外壳裹了面粉的花生,甜甜的,硬硬的,我童年的最爱。他们会在睡觉前偷偷地放到我的被窝里。我脱完衣服,刚要开始忧伤的时候脚就踢到了它。于是万分欣喜,高兴的什么都忘了。 虽然这些暂时抑制了我的思乡之情,但是我总还是会在特别的时候的想起家,想起爸和妈。比如在跟小伙伴们生气,不想出去玩的时候;比如头疼脑热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比如八姨忘了买花生转的时候。 大人们总是很奇怪,你哭了他总是要哄你。那为什么还总要惹你哭呢?姥姥家总来一些串门的邻居,一见我总要问:“这是老四家的孩子吧?多大啦?”“你想不想你妈啊?你妈也不来看你,她不要你了!”每次我都很坚定的说:“不想。”然后趁他们不注意跑到外面偷偷抹眼泪。 有一次我刚刚跑出去,看见邻居阿姨打她儿子。突然意识到我妈很久没打我了,我快忘了她长什么样了。有一次,我突然发现我真的忘了她长什么样子,我就拼命的想、拼命的想,怎么都想起来。我都的眼泪就噙在眼睛里,我差点以为我就要失去她了。那一瞬间我突然想到:不会的!她的妈妈在这里,爸爸在这里,她怎么会不要我呢?恩,她不会的。 不久之后,我果真见到了她。我从外面玩回来,一进屋看见我妈坐在炕上,姥姥在抹眼泪。我一时高兴,扑倒我妈怀里,仰起头问她:“妈,你咋来了?”妈说:“想来就来了呗!”她不大高兴,可我一时想不到原因。环顾四周,没发现我爸。我又问:“妈,我爸呢?”妈脸一绷,说:“你以后没爸了!”我一下从她的怀里起来,愣愣的看着她。我知道他们一定吵架了,我不再言语。 流着眼泪走到院子里,那有一个老树墩。它很大,我都可以躺在上面。也很老,上面有我数不清的年轮。我就蹲在那个树墩上面流眼泪,隔一会擦擦鼻涕,一直到累了,躺下,睡着。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章 粗暴与温柔 过几天之后我见到了爸爸、爷爷、奶奶、老姑、老叔、老婶,好多许久没有见的亲戚们。 他们到我姥家当然不是来看我的,除了掰扯孰是孰非之外当然要接我妈回去。在农村,这样的行为叫“回娘家”。通常是夫妻之间吵了架,丈夫把老婆撵回娘家,或者女人们在婆家受了气,回到自己认为安全的地方。大家吃一顿饭,姥爷又嘱咐了几句好好过日子的话他们就走了。 我目送他们的车离开,又去找我的老树墩。 渐渐的我开始习惯这样的过程,每隔一段时间我妈就要来一趟。有时候在白天,有时候在晚上。有一次我在睡梦中听到我妈的声音,哭着醒过来,竟然真的在我妈怀里。 她是怎样在黑暗的荒野中走过来的呢?有没有恐惧?有没有碰到什么野兽?有没有因为害怕一路咒骂着?我不知道。我想这条路她走的次数一定比我想象的多,艰难也绝非限于我的想象。 当年和爷爷打架的那次她一定走过这条路,那应该是她第一次走,会不确定路线的正确与否,会害怕路上遇到野狗,会迟疑着要不要回去,怀里说不定还抱着未满月的小小的我。后来我去了姥姥家,这条山路又只属于她一个人。 寂寞和恐惧都变得不再重要。对于这个女人来说,也许她只是专心的想如何面对幼稚的女儿和年迈的父母。这一次争吵又如何收场?自己的丈夫会在哪一天把她接回去呢? 这样的旅程在我的记忆中,我陪过她两三次。她不放心把我扔在那个她都不想待的地方。于是,带上我,一起逃离。一路上,她总是一言不发。偶尔会问问我“渴不渴”“累不累”。有时候我真的走不动了,她会抱我一会儿。然后,在她也真的走不动的时候停下来休息,片刻后继续上路。 我至今也不明白这样的重复有什么意义,回来再回去。吃一顿和好饭,每一次都不会有太大差别。只不过我不说你也可以想象的到,他们争吵一次比一次激烈,闹的一次比一次凶,提到离婚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我一度做好了成为单亲家庭的准备。也许没有人知道,那个时候我会有一种说起来有点可笑的东西,那应该叫做‘忧愁’。 我越来越害怕母亲来看我。我很想她,可是她不要真的来。因为那又意味着一场暴风雨刚刚过去,另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在这样矛盾的心情和持续的担忧中我竟然也渐渐的长大了。 大约五六岁的年纪,家里人开始教我识字。在目前经历的所有事件中好似这段记忆好像是最少想起的,但它的确存在于的脑海里,异常清晰。可能人总是认为每个第一次都具有不凡的意义,所以特别的刻在心里。我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写字,第一次数数,第一次背乘法表,第一次烧水,第一次被爸妈接回家…… 爸爸的初中文化在那个小山村是可以引以为傲的,他在内心深刻的希望我可以像他一样有文化的人,最好可以考上大学,可以光宗耀祖。每天,他放羊回来就会教我写字,算数。有兴致的时候教我背一些诗词。他不在家的时候我就把记得的诗词写下来,不认识的字查字典。 有一次,爸爸竟然在我的本子里看到“浑欲不胜簪”这句话。他问:“这个‘簪’字你是怎么会写的?”我说字典上查的。他裂开嘴,露出极不整齐的牙齿,比我还要得意。看他这样高兴,我也陪着他‘嘿嘿’的笑,心里感叹着:“原来背诗有这样大的好处啊!” 那时记得他教我背过陈毅的一首诗——“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问松高洁,待到雪化时。”我一看,心想:“作诗有何难?”当时依葫芦画瓢也作了一首,第一次作诗,所以我至今一字不忘:“大雨淋贵袍,贵袍挺且干。要知袍多厚,待到雨停时。” 如今看来,自然觉得荒唐可笑、不知所云、粗鄙异常。但在当时哪里晓得呢?写好了,忍不住拿给母亲,兴冲冲的说:“妈,我写了一首诗。”母亲接过去看了一眼,我知道她对文字向来没什么兴趣,但还是说:“挺好的,留着给你爸看。”于是,我就一直趴在窗台上满心喜悦的等着。 圈里的小羊羔咩咩一叫,我就知道父亲回来了。他进了屋子一边脱掉厚重的大衣,一边瞧着拿着一张纸忐忑的站在炕上的我。他问:“咋了?”母亲冲进来,高兴地说:“你姑娘写了一首诗,你快看看。”我赶紧把诗递到他手里,然后偷偷的盯着他的脸。 见他眉头一皱,甩手扔了回来。我的心也随着那张薄薄的诗稿,翻了个身,打了个回旋,重重的摔在地上。父亲只给了一句评价:“什么玩意儿!”我的眼睛瞬间酸了。 几年后在课本上学到一篇文章,题目叫《“精彩极了”和“糟糕透了”》。我趴在桌上,笑了好久。 好在这样‘大喜大悲’的场景并不多,大多数的时间仍旧是我一个人度过。一切有反应的、无反应的事物都被我拿来玩耍。用手指抠路边的泥巴,攀爬无数个低矮的墙头,到无人居住的空房子里探险。 最有趣的就是对着沙坑里的虫儿叫“老道老道!”那虫儿就探出头来。我把它拿在手上,感受它撕咬,手心痒痒的。我至今让不知道它的学名,肯定不会真的叫‘老道’吧? 除了这些以外,我的确做过一些算不上好的事情。比如捅了蜘蛛的网,然后看它愤怒的重新织好,然后再捅破。最后蛛哥生气了,趴在那一动不动,对我怒目而视着。我终于察觉到自己的过分,跪求蜘蛛饶了我。其实空空的蜘蛛网,在有露水的清晨非常漂亮,每一条细小的丝线上都挂着晶莹的露珠,传说中的珍珠衫差不多也就是这样吧? 母亲喜欢串门,可我是懒得出门的。就算勉强着去了,不一会就央求她回来。所以渐渐的她和我待的腻了,就只得一个人去串门。东北的老娘们儿都是极能说的,一聊起来总是没完没了。 老娘们儿,在东北是对所有已婚妇女的统称。本身并没有什么轻蔑或者不敬的意思,只不过这个词用的语境比较特别。比如我妈做错了事情,我爸不敢说什么过分的,只能说一句:“你这个老娘们儿!”;再比如,有时候一帮已婚妇女聊天,我在旁边玩。老爸就会把我叫回来,并且说上一句:“都是一帮老娘们儿,有啥意思?回来写字!” 的确,她们的话题不过是东家婆婆苛刻、西家媳妇懒惰的故事。却总能让她们讲的神神秘秘,跌宕起伏,发人深省。母亲除了爱唠嗑,也喜欢去人多的地方,爱逛街。可是在这样的小山村里是没有商铺的,连卖柴米油盐的小商店也没有。除了一些附近村村落的移动商贩会偶尔骑着自行车来这边之外,真的没有人什么外来访客了。 唯一的买东西的机会就是十天一次的集市,离我家并不近,有十里地那么远。可是这对于长年“回娘家”的母亲来说,这点路程几乎不值一提。何况作为一个具有煽动性的妇女,她总能成功动员隔壁和隔壁隔壁,还有隔壁隔壁隔壁的老娘们儿。几个人一起,一路说说笑笑走着就去了。 她走前定会嘱咐我:“好好看家,回来给你买好吃的。”然后这个聒噪的女人就走了,我的心里空荡荡的。屋子里一下子显得特别空,空的让人害怕。我就费很大的力气锁了门,把钥匙挂在脖子上,坐在门口。 看院子里落一地的鸟,跟它们说话。直到它们受不了我的絮叨飞走。那我就只能看落日余晖了,我喜欢阳光洒在我脸上暖暖的感觉。我目不转睛的看着,看到眼睛里泛着一圈一圈的光晕也不肯罢休。等它对眼睛的刺激越来越弱,渐渐暗淡的时候,母亲就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了。 她会很骄傲的跟她的同伴们说:“妈呀!你看我家孩子咋这么老实啊?” 我喜欢这样的表扬,总是不好意思的低着头,内心无比骄傲。我喜欢母亲对我这样的亲近,虽然我总是留心她的表情,担心惹怒她。我努力的小心翼翼,像捧着一碗满满的开水。 我曾一度以为我会因此而生病。不过,也许我太低估作为一个东北女汉子的抗压能力了,渐渐地,我已经对这样的生活完全适应。一家人正常的时候,我就撒着欢儿的高兴。吵架的时候,就声嘶力竭的哭。有时候会犯错,母亲会打我几下,我也不会真的难过。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胡闹在天堂 记得有一次,她在吃饭前把我打哭,怕我一边哭一边吃会呛着就让我到外面哭。我就坐在门槛上,好像真的很难过的哭。哭累了,歇一下。听到母亲说话的声音,又觉得很生气,继续用力的哭。 这个时候理我的只有一个人——我爷爷的母亲,我爸的奶奶,也就是我的太奶。 我记得她的样子的时候,她已经很老了。年齿全部掉光,戴着一副假牙。头发全部变白,稀疏,可以直接看到每一根头发的毛囊。她小时候裹过脚,走路很不稳当,所以身边总有一枝拐杖陪着。 有一次我好奇的想知道裹脚究竟是怎样的,她毫不迟疑的脱下鞋来,说:“你看?不就是这样吗?”我这才发现她的小脚趾和倒数第二个脚趾都被硬生生的压在脚底板下。 那得多疼啊?我只看了一眼,便扭过头去。用一个成语表达的话,最合适的应该是“惨不忍睹”或者“不忍直视”。好像后来她记性不好,总是忘了我看过她的小脚的。 一有兴致总会抓着我,跟我说:“你知道太奶的脚是怎么裹的吗?”我只会挣开她,四处乱跑,一边嚷着“知道!知道!”我是这样的顽皮,对日渐年迈的她总是表现的缺乏耐性。有时候,和她讲话,一遍听不清我是断然不会说第二遍的。 我这样的不服管教,她仍然愿意照看着我。她的眼睛日渐浑浊,她会叮嘱母亲给我穿红色的衣服,我穿黑色的衣服她已经难发现我了。我却仍不自知的一次次挣脱她的手,跑到自以为更美好的地方去,殊不知离开的才是天堂。 我好像从没有留意过她怀里的温度,总是在一个人坐在门槛上哇哇大哭的时候,看见唯有她一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向我走来,我才想起她全部的好来。 想起她总会拿一个小手绢包着我最爱吃的虾米,见到我,得意洋洋的说到:“你看太奶给你拿什么来了?”她不大会说话,在我哭的时候,她就陪我坐在门槛上。隔一会说一句:“别哭啦!”像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我的,亲爱的伙伴。 在我家,我的幼时伙伴除了太奶奶,只有弟弟了。爸爸有两个姐姐,一个妹妹,一个弟弟。那个弟弟就是我老叔,他的儿子洋洋便是我的弟弟。我不记得他是怎么出生的,好像第一次见他他就已经可以坐起来玩泥巴了。 我的老婶胖的很,这点遗传给了弟弟。他从小就生的粗壮,我想他更符合外省人想象的内蒙汉子的样子。我和弟弟关系很亲,我不过比他大三岁,所以大多时候我很愿意带着他玩儿。 但是,母亲好像并不喜欢他,总是看不惯他翻东翻西、毫无规矩的样子。何况在母亲的心里,总觉得是他抢了爷爷奶奶的宠爱。 对我而言呢,此事实在是不值一提。没有他的时候,我也并不曾记得爷爷奶奶对我好过。有了他,不过是对比了一下,对我依旧如往常——那么不咸不淡。 我和弟弟的待遇可以用天壤之别来形容。 爷爷从来没有送给我任何玩具,却会捉老鼠给弟弟玩。十几厘米的大老鼠,用线栓上,弟弟笑的欢,我也上前去逗逗。结果一不小心还被老鼠咬了一口。 记得姥爷唠嗑的时候说过,有一种很可怕的病叫‘鼠疫’,不知道那是什么,反正跟老鼠有关。吓得我一度以为自己会死,不敢跟母亲说这件事,总怕她怪到爷爷头上,引起家庭战争什么的。 幼小的我,只能独自承受对死亡的恐惧。不停地主意自己有没有鼻孔流血或者身体发黑之类的。那几天,总是泪眼汪汪的看着母亲,好像真的要诀别一样。结果,什么事也没有。从那以后,我见到老鼠总是莫名的生气。 关于爷爷,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和冰糖葫芦有关。 这个小山村没有商铺,唯一庆幸的就是偶尔会有推着自行车的流动摊贩光顾。我和弟弟正在玩,爷爷听见冰糖葫芦的叫卖声从屋子里跑出来,花一块钱买了两串冰糖葫芦。 我和弟弟赶紧跑过去围住他。爷爷说:“孙女,你先吃。”我愣愣的,竟有些感动了,咬了一颗,又咬了一颗,爷爷笑着看着我,说道:“好了,剩下的给弟弟吃吧。”然后毫不犹豫的把糖葫芦拿走,全然不顾我依旧愣在原地。 我好似模糊的看着他们的背影进了家门,飘忽着回到家。母亲问:“你爷给你买冰糖葫芦了吗?”我说:“恩。”她又问:“你吃了吗?”我说:“恩……两颗。” 母亲猛然抬起头,她看着快要哭出来的我,骂了一句脏话。然后跑出门叫住了已经走到山脚下的卖糖葫芦的,那么嘹亮的嗓音整个村子都听见了——她说:“卖糖葫芦的,拿十串!” 山脚下有一条铁轨,一辆小火车此时呼啸而过。我看见母亲的发丝迎风而起,像电视里的英雄。 我记得母亲拿了那么多糖葫芦,坐在炕上,一边骂一边让我吃。我不敢吭声,一颗一颗山楂如鲠在喉。暗暗对自己说:我再也不想吃冰糖葫芦了。 “冰糖葫芦”事件之后,我也不再跟母亲说任何爷爷奶奶对我不好的事了。奶奶时常在我面前说母亲不好,母亲也对奶奶的很多做法不满。中国传统的婆媳关系问题似乎永远没有终结。 在中间左右为难的不止老爸,还有我。我不知道该不该选边站,事实上没有人关心过我内心的想法。他们只是认为我还什么都不懂,我需要他们来帮我明辨是非。 我在心里慢慢的贮存一件一件事儿,开始留心每个人对每件事的看法。这些事情在我心里集聚,我希望洪水撞上堤坝,让一切喷涌而出。 遗憾的是,那时我会写的字实在有限。内容不是‘人、口、手、大、天、水、火’就能表达的。否则写出来,应该可以供有关人士研究某些课题,例如《儿童心理发展史》。 我相信我所掌握的资料随便拿出一点都是足以引发战争的,所以我尽量只字不提。 有时候,实在忍不住奶奶对母亲的辱骂就走开;实在受不了母亲对奶奶的不满也走开;受不了我和弟弟的不公平待遇,走开;受不了爸妈为此争吵,走开……不久之后,他们终于忙了起来。我又可以去姥姥家享受别样的生活了。 姥姥好久不见我,一见面总是要问“你妈和你奶吵架了吗?”“你爸和你妈打架了吗?”“你爷对你和你老弟谁好?”……诸如此类我不想回答的问题。 有一次我没忍住,就跟她说奶奶总是说我妈的不好,可我并没有告诉我妈。她问:“你咋不说呢?”我反问道:“那他们不又要打架了吗?”从此,姥姥不再认为我一天只知道玩了。 我把她当成一个明事理的人才告诉她这样的秘密,然而不久之后她见到我妈便一字不漏的转告了。我登时感到一种被出卖的愤懑和难受。但我是不能和她发脾气的,我依旧暗暗规劝自己:如果是真的有不想被人知道的事,最保险的办法就是不对任何人讲。 这一年我七岁,要准备上学了。农村是没有幼儿园的,我们直接上学前班,而后就读一年级。报到那天,三姨夫带着我和凤姐一起过去。 每一个上学的孩子都要经过校长亲自过目,他是个很可爱的胖子。村子里的人之间都是认识的,他先和三姨夫寒暄了几句。然后问问凤姐,“你几岁?”凤姐说:“七岁。”他点点头,笑了一下。然后又拍拍我的头问道:“你几岁了?”我说:“七岁。” 他十分不信任的惊呼:“也七岁?长得太小了!像五岁,回家玩一年再来吧!”想想也是,我两一样大的年纪,比她矮了一头,谁能信呢? 于是就这样,我俩又回家玩了一年。凤姐够意思,纯粹是为了陪我,这让我至今对她仍有歉意。我们视彼此为生死之交,一起淘气,一起挨骂,一起出点幺蛾子什么的。 印象最深的是一件事跟做饭有关。事情是这样的,三姨和三姨夫要上地里干农活。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龙哥哥去上学,做饭这件事自然落到凤姐的头上。 三姨出门之前说:“中午熬点粥,三碗米就够了。”当时我和凤姐正看电视,就“嗯嗯”的答应了。快到中午的时候准备做饭,突然踌躇起来。 三碗米?这么多人怎么够吃呢? 一定是三姨说错了。于是我们开始认真地计算起来,我要吃一碗,凤姐一碗,龙哥哥一碗半,三姨两碗半,三姨夫两碗半,经过紧张激烈的计算结果为:八碗半。 于是我们成竹在胸,去仓房里蒯米了。米放在一个大缸里,直径约为一米,高在一米二三左右。在农村几乎家家都有,没见过的可以回想一下课本里《司马光砸缸》的插图,就是那样的缸了。我们遇到了和司马光一样的难题,身高不够,怎么把米舀出来呢? 想了一会,我大义凛然的说:“我爬上去,你抓住我的腿,肯定能够得见!”于是,我们就这样做了。我费尽扒力的爬上去,她紧紧的抓住我的脚脖子生怕我掉下去。 缸里有个碗,我就一碗一碗的舀。由于头朝下,我感到脸都憋红了。汗一点点从脖子上渗出来。虽然疲惫,但幸不辱命,成功的准备了好大一盆米。 想必略懂厨艺的人已经可以才到结果。等三姨回来,掀开锅,好大一锅粥!足足装了三盆。后来的事儿我记不清了,好像吃了好几天吧?好像也喂了猪一些。 哎,我们真不是故意的。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过不去的河 每当我犯了让人头痛的错误的时候,我便悄悄的走开了。 在姥姥家犯错,跑到三姨家避难。在三姨家犯错,就回姥姥家,所谓‘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我一直觉得我不算淘气的,但是东北有个词叫“蔫淘”——就是悄悄淘气的意思。 有时候不想出去,就坐在屋子里一个摆设日常用品的小台子边儿上玩。摆弄个梳子,捣鼓个线团,研究一下老花镜什么的,闷不做声,乖巧之极。 通常不久之后我就会悄无声息的走开。然后姥姥很快就会发现一疏就掉齿的梳子、没办法找出线头的线团,还有短了腿的老花镜。 日子久了,她甚至产生了习惯。每当我离开一个位置,她就会走过去、细致、耐心的逐一检查每一个物件。姥姥虽然生气,但每次都是低声咒骂几句就算了。渐渐的,她已经习惯了我沉默的破坏。 我竟然见到过一次她检查完,发现没有东西损坏时露出了讶异的神情。我好想产生了某种歉疚的心理:怎么可以这样呢?虽然你不是故意的,可是怎么总是这样呢?你看你都让她变成什么样了?此后终于良心发现,真的乖巧了。 村子里没有什么娱乐节目,有时候看着大人们干农活也是挺有趣的。三姨夫家收好了豆子,放在压得光滑结实的场圃里打豆子。三姨夫开着拖拉机一遍遍绕着圈压着。 我,凤姐,还有她家的邻居晓晓一起站在外面围观。 晓晓家庭情况特别复杂。从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妈妈就瘫痪了。瘦的可以看见一根根肋骨,而且她爸爸也不好好照顾,从来不给她妈妈穿衣服洗澡什么的。所以,她家里总是有一种味道。 村子里有一些人分不清身体疾病和智力缺陷,非说她和她妈妈一样——虎,就是傻的意思。可是她妈妈清醒的很,我有一次和凤姐去找她玩,不得不进屋,她妈妈冲我们温柔的笑笑,不知道多正常。 那时晓晓没什么朋友,差不多就我和凤姐。三姨夫看我们傻站着,干脆停了车,问:“上车吗?”我们仨互相看了一眼,都笑开了花,连滚带爬的上去了。 三姨夫再次开动了车,我们站在车斗里,听着突突突的发动机轰鸣,突然想唱歌。那时候有个电视剧叫香格里拉什么的,记不清了,反正片尾曲有一句:香格里拉,万里云霞…… 我们仨把着栏杆站起来,挥舞着一只手臂,不停地唱:香格里拉,万里云霞……反反复复。那种感觉,逍遥舒适,无比快活。 三个多小时后,豆子打好了,三姨夫停下车,用一种惊呆的表情看着我们,问:“不累吗?” 人的记忆说来也奇怪,有些不重要的事情记得异常清楚,有些事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我至今记得小学课本里有一课是18《北京》,却忘了我是怎么背会乘法口诀的,好像记得的时候已经会了。忘了怎么会吃饭的,也许那个时候太早了,没有记忆。 母乳少,农村很少有家庭能给孩子提供奶粉,我家也不例外。都是后来才知道是二姨把饭嚼好了喂到我嘴里的。这样的画面我着实应该记得,但却只能凭自己的构思想象当时的近况。 好笑的是我却清楚的记得怎么学会吃咸菜的。这辈子第一次吃的咸菜是腌黄瓜。并不是很多人想象的用盐水泡的那一种,而是东北特有的用酱缸腌制的黄瓜。怎么形容它的味道呢? 黄瓜的清香依然在、水分充足、咬起来是脆的,但是很咸。咬不大不小的一口就等同于往嘴里放了一勺盐,这种滋味如果想象不到的人,可以尝试着试验一下。 我的友情提示便是:准备好一大杯漱口水吧! 我第一吃是没有人这样善良的提醒的,说起来这件事纯属意外事件。饭桌放好,几个姨们盛饭的盛饭、端菜的端菜。我无聊至极,不甘寂寞,见到桌子上有一盘没有切碎的黄瓜,登时兴起,拿起一根便咬了大大的一口。 ——咔——咳咳——哇呜! 回想这件事,我真的很不理解这样好笑的场景,我为什么要哭呢?我有什么理由哭呢?可我就是跌坐在炕上,手里还拿着只咬了一口的咸黄瓜。嘴里的哈喇子都流到衣襟儿上了,还张着嘴闭着眼晴嚎啕大哭。 亲人们被我惊呆了,八姨更是无语,她愤愤把我手里的黄瓜拿走。然后撕成一条一条的,吃了一口。跟我说:“你看,这咸菜能大口大口的吃吗?咬这么一点就行了。”说着张开嘴,我就看见她舌头上有绿豆那么大的一小块咸黄瓜。 我睫毛上还挂着眼泪,却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似的。伸出手就要抓过来放自己嘴里,亲人们“哎哎哎”制止我的声音把我逗笑了。从此以后,什么没吃过的东西都咂一点点尝试着品味。如此说来,我是这样的孺子可教,朽木可雕。 1998年,对我来说有三件大事发生。 第一件大事:全国发生洪涝灾害。我小时候用的词是‘发大水了’。很久很久以前,村子就被一条洪水冲刷的河道分为前屯后屯。98年的那场大水把这条河道加深、加宽,它如猛兽肆虐着每一户沿岸的居民。 一些乡亲的房子被冲垮了,柴禾垛也一股脑被洪水卷走。随着波浪忽忽悠悠的飘走了,伴随着从远方席卷来的衣物、棉被和一些破破烂烂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我作为一个冷静的旁观者,木然的看着各种物件飘来飘走。 这件事和我,本是没有切身关系的。扯上关系是因为它直接影响到了我的第二件大事:我要上学了。不巧的是,我在这边,学校在那边,河在中间。第一次报道是三姨夫用胳膊夹着我和凤姐,趟着完全没过他脚踝的河过去的。 第二天,我们要独自上学了,去的时候跟着四、五年级的大哥哥、大姐姐们。他们非常踊跃、热情、善良的把我们这些小娃娃背过去了。回来的时候却没那么幸运,一到五年级比我们晚放学一个多小时,所以我们失去了回家的帮手。 路是认得的,可是河怎么过去?那是个大晴天,洪水猛兽已经走远,只有残肢溪流在这纠缠。很多小伙伴都是前屯的,可是大家还不熟。勇敢的孩子,各顾各。脱了鞋拎在手里,挽起裤管,趟着河过去了。 更有甚者,连鞋都没脱,裤腿儿也没挽,一阵风似地跑过去了。稍稍的弱一些的,半跪在河里,也挪过去了。像我这样弱爆了的,还不要脸的牵连着凤姐,和我一起丢人的杵在河岸上。望着河水,望啊望,望啊望。 终于,凤姐说:“我们趟过去吧?” 我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磨磨蹭蹭的做完准备工作。我们紧紧地拉着手,迈进河里。我暗暗惊叹一句:河水真凉啊!虽然是夏天,还是一下子感到侵入体内的寒意。河水能快没过我们的小腿了,可能是害怕,我手心很快出了汗。 我们走了一步,我又暗暗惊叹:脚底下的石头真的硌得慌!倏尔一个念头闪过:这合理有没有大虫子?瞬间冷汗从头上冒出来,我感到头晕,赶紧喊:“迷糊了,不行,快回去!” 凤姐说:“再走一会就到了!”我说:“不行,回去吧!”那好像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那么坚持,于是她顺从了我。七八米宽的河岸,我们走了不到半米就回到。又回到岸上,望啊望。 没有人教过我,可能这是人一开始面对问题的天性——逃避。 我们拨拉着地上的石头子,按摩自己的脚。我一边还想着:怎么高年级的哥哥姐姐们还不放学呢?不一会的工夫,我们觉得比一整天还要漫长。凤姐生我的气,不和我说话。 我看着她背对着我,就知道自己又一次成为了累赘。这个情绪一下子蔓延全身,眼睛模糊不清,我低着头很快就要哭出来了。 “哎——”一个声音从河对岸传来,他叫我们的名字。我揉揉眼睛,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兴奋的说:“是大哥!咱大姨家的大哥!” 凤姐也激动了,站起来,喊:“大哥!大哥!你过来啊!”其实她的潜台词是——我们过不去。大哥脱了鞋就跑过来,问:“你俩怎么不回家呢?” 我们不说话了。他一下子明白,看看红着眼睛的我,问:“是不是要哭了?”我没吱声。他背起我,跟凤姐说:“我把她送过去再来接你。”凤姐爽快的答道:“不用,我自己能过去。”于是大哥背着我,牵着凤姐的手,趟过了那条我认为我会望一辈子的河。这是我上学第一天发生的事儿。 回想第一天的学生生活,依然觉得紧张,甚至在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要先去个厕所,再喝点水,深呼吸一口气回到那个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 8岁,胆小如鼠,声弱如蚊。如果有人记得我那时的样子,描述时应该会使用到这样的词语‘不爱说话’、‘脸小’、‘瘦的跟个杆儿一样’‘走路总是贴着墙根儿’。很遗憾,现在不会有人用以上任何一个词语形容我了。 那时的我根本没有在意过上学加第一天这样的事情。早上,就像往常一样凤姐来姥爷家找我玩。只不过我们知道,这次我们要去一个稍微远一点的、陌生一点的地方,叫学校。 出门的时候,好像一家人都叮嘱道:“好好学习啊!听老师的话,要不老师打你我们可不管。”我们互看了一眼,暗暗吞了吞口水。这种恐惧,一转身就没了。 小学的校园简单到我这样的路痴都不会迷路。校门宽敞,却没有大多数学校的庄严。它朴实的像一颗随处可见的树,一株我们都叫得出名字的花草,一幅人人都看的顺眼的山水画。它没有矫揉造作的装饰,没有精致昂贵的陈设,但是洁白的墙壁已经能让我感受到它的优雅。 校门旁边挂着一块不大的牌子,白底黑字,上面只有四个字“五丰小学”。五丰,是我们这个村子的名字。大意是取五谷丰登的意思吧,具体什么来源,无人知晓。 一进校门,对面有一趟平房,共有十间——那就是我们的学生教室了。脚下就是操场,右手边有一个篮球架,左手边是两间厕所。唯一复杂的可能就是在这建筑基础上多出几间办公室,它们和我们的教室紧紧挨着,成九十度角。 除此之外,学校实现没有什么东西了。如果较真一些那么只好算上教室前低矮的花坛,夏天会开出和姥爷家的园子里一样的花。平淡无奇,无人留意,除非在一些特别的时刻我会看到这些花的意义。 比如,我看到一个高年级的女生被罚站在外面,她就蹲在花坛边看那些飞舞的蜜蜂。或者有时候来的太早,教室的门还没有开。我就拨弄着花坛里土壤,企图发现什么,最终当然没能得逞。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章 上天入地 我们的小学还是五年制的。学前班只有一个班,一到四年级各两个班,五年级又是只有一个班,所以这十间房子不多不少,恰好够用。 学前班的教室在最左边,那天我和凤姐第一次靠近这间传说中‘教室’。虽然不过是一间普普通通的房子,但我总觉得它充满神秘。哪怕如今发现这只是称呼的区别,却还是对那间教室充满敬意。 这种情感恐怕是我用过的任何一个教室都要嫉妒的了。我们站在门口,透过窗户看见里面已经坐了好几个人。没有家长,老师也还没来。 我盯着窗户看里面的桌子、板凳,手已经不自觉的滑到门把上。——吱,我拉开了它。然后,拉着凤姐走到我看了好久的那张桌子。全然没有意识到,我开启的不仅仅是一扇门,它代表着一个生涯的开始。 很多很重要的事情,在发生的时候我们都没有意识到它的重要性。直到回忆起来,发现那是一个不能忽略的点,才猛然惊觉。然后,拍手拍脸拍大腿,大呼“我当时怎么就那么过去了呢?” 是不是有几件事,如果重来,你一定不会随随便便呢?就像我如果知道那天那么重要,我应该早上好好洗洗脸,走路的时候不把鞋子弄脏,开门之前回头看看自己走过来时踩的脚印,然后深吸一口气,开启我整个学生时代。 然而,我没有。这样重要的时刻草草过去真的要算一个遗憾,更遗憾的是在很久很久以后都没发觉。 这种感觉简直就像是中了大奖,却拿彩票擦屁股。当它在垃圾堆里快被自然被分解的时候,你才想起自己买过一张彩票。回想一下,总是能在一些事情上发现不足。 人生,活的太马虎了,就像新婚之夜前没有好好洗澡一样让人内疚。幸而它过去很久了,我很快就会忘了。而且我找到了一个让自己不那么责怪自己的方法,就是对比。 我试着问凤姐,或者秋波,或者别的什么人,他们已经忘了那天是什么天气,跟她一起进去的是什么人。由此,我终于可以安心一点.过去虽然过去,还没成为失去就好。 第一天,什么都是新奇的。哪怕是木头的长条板凳,也不知道被我偷偷摸了多少回。 我看着自己的书桌,也是忐忑欣喜。虽然不是独立式的,是那种一个长桌中间有一块板子隔开,一分为二的那种。但我还是喜欢极了,这是专属我的一个地方啊! 十几年后,看到一部影片,名为《弱点》。看了不下十次,哭的次数差不多与之相同。 男主角是个孤儿,在各个收养家庭之间辗转流浪。终于得到桑德拉布洛克饰演的养母的照料,给他收拾了一个房间。整理床铺的时候,他问桑德拉:“这是我的吗?” 对方回答:“是,怎么了?” 他眉宇间微微漾出满足的样子,说:“我从来没有过这个。” 对方不以为意,笑着问道:“自己的一个房间吗?” 他淡然答道:“一张床。” 瞬间被戳中泪点,总觉得这样的感觉似曾相识,大概就是幼年初见属于自己的书桌吧! 老师很快来了,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的姐姐。她集班主任、所有科目任课教师于一身,要陪我们度过整整一年的时光。 初见时好像并不友好,大概给我留下了并不太好的印象,所以我迟迟不去回忆,渐渐淡忘了她初见的样子。只记得她按个子大小分座位,我就在第一排。 第一堂课是拼音,a、o、e这些很基本的读写。在家里这些早就写了几百遍,倒背是不是如流我没试过,不过正着背从来没有卡壳。 我伸出手写字,根本没留意到她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边。直到‘啪’的一声,她打了我的左手,我才猛然间抬起头来,怔怔的看着她。 她俯视着我,呵斥道:“用哪只手写字呢?”我的逻辑能力还没高级到能正确解读她的意思。 这个问题把我难住了,心里忍不住纳罕:自然是你打了我的这只手!但你既然这样问,我做的必然是不对的。你是要我换另一只手吗?我这样想着,依旧怔怔的看着她。 她有些不耐烦了,说:“用右手写。” 我茫然的用右手捉起笔,假装若无其事的书写下去。她走开了,我突然间想到刚刚她问:“同学们,有问题要举手。把右手举起来!”我迅速的举起右手。 她又补充道:“知道哪个手是右手吗?就是你写字的那只手。”我瞬间纠结了,又举起左手。同桌立刻向我投来鄙视的眼神,我一下子心虚了,两只手都颓然放下。哦,我忘了我是个左撇子。 来串门的邻居看见我在用左手吃饭或者写字的时候总要说一句:“这孩子是个左撇子啊?”然后姥姥总会说:“嗯呐呗,人家说左撇子的孩子不是特别聪明就是特别笨。” 她说完总要用充满隐忧的眼神看我一眼,我依旧埋头苦吃或者低头苦写,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在我看来,这就像用杯子喝水和用碗喝水一样,对于水和喝的人来说没有区别。 那一刻终于意识到这竟然成为我的一个障碍,算不上难的障碍。我的右手和左手一样,乐于书写。更为好笑的事,当我把作业本交上去之后,老师很快就问:“谁是郝婷婷?” 我迟疑着举起右手。她对我一笑,温柔的说:“把手放下吧!”然后打开我的本子,向全班同学展示说:“看郝婷婷这字写的多漂亮!比老师写的都好看,大家要向她学习……” 我听不清她后面说什么,只感觉自己背上‘噗’的一声——窜出两个翅膀,我就毫无预兆的腾空而起。我的第一天,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书桌、板凳,第一次被老师打,也是第一次被老师表扬。 一刻跌落谷底,一刻直上云霄,如此的特别。也许上天从一开始就要我学会习惯,这是属于我整个人生的节奏。 每当我跟朋友说起老师表扬我的字写得漂亮的时候,他们总会用惊诧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我记错了,好像老师应该夸我点别的。 但事实的确如此,虽然我知道我现在的字对这件事情是没有任何说服力的。它已经沦落到惨不忍睹,连我自己都不敢直视。这个悲惨的结果要归咎于姥姥。 每当我趴在炕上认真描摹我的字的时候,姥姥总要说:“你咋写的这么慢?绣花呢?考试能赶趟吗?快点写啊,自己能认识就得呗!” 十年如一日的这样教导我,终于如她所愿。现在我的字,果真只有我自己认识,甚至有时候自己也要仔细端详才猜的出来。 这是后话了,我的字的确被表扬了很长一段时间。每次作业本发下来,我都会看到最后一页有一个大大的、红色水笔写的我不认识的字,当然我推测也有可能是一个图案。(至于真正的答案是什么,你可以猜猜。我可以告诉你,我猜了整整一年,才被告知答案。) 偷着瞄一瞄同桌、后桌,他们大多只有一个对勾。我真的很想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是看看老师的脸总是风云多变的样子,只好吞一吞口水,把问题咽下去。 事实上,除了第一天她打了我一下之外,就再也没有打过我了,连批评也没有。而且,她对我称得上是‘器重’。她对班里的同学说:“大家谁有不会的问题可以问老师,我不在,可以问郝婷婷。” 大家和我一样不敢问她,于是诸多问题向我袭来。还好大家都是八、九岁的孩子,问题都也有限,我都能招架的住。 有时候会有调皮的男生拿出一个笔画很多、很生僻的字来,挑衅似的问道:“你啥都知道?知道这个字念什么吗?” 我一下子来了斗志,拿过来一瞧,恰巧在电视上看过的,骄傲的答道:“不就是高跷的‘跷’吗?”他立刻愣了,随即诚恳的说:“哎呀,服了。” 我又开始飘飘然。终于有一天我碰到不能解答的问题了,一个小伙伴拿着作业本给我看,说:“这个字念啥啊?”‘扑通’一声,我感觉我落地了,飘不起来了。 我看着那红色图案心里嘀咕:我都不确定这是不是个字呢!略想了一下,只好实话实说:“不知道,像是随便划拉的。” 划拉,这在东北是一个动词。赵本上和宋丹丹的小品《策划》里曾经用到,丹丹说她家那只公鸡原来走道那样,后来这样,那鸡爪子在地上不知道划拉啥呢,仔细一看,明白了,那是下蛋公鸡在练签名。 我把这个词用在形容老师的批注上,实在有点不够恰当。但是谁知道呢?从此以后,小伙伴们都管那个我们不认识的‘图案’叫‘划拉的’。 由此,经常出现这样的对话:“老师给你写的啥?”“就一个对号。你呢?”“老师给我划拉的。”你看,我貌似能解答所有问题。而事实上,我的问题从来没有人给我解答。 学前班好像什么都没学。尤其对于我来说,脑子里新增加的内容就是几首歌。让人郁闷的是,我常常不能理解歌里的意思。 比如《鲁冰花》里有一句‘爷爷想起妈妈的话’。我当时就不明白爷爷为什么想起妈妈的话?就会有闪闪的泪光?因为‘卤’,在东北话里有‘腌’的意思。 于是我又产生了疑问:鲁冰花是花还是咸菜?还是一朵被腌成了咸菜的花?所以后来在网上,看到一位网友问:“一个芝麻糕,不如一针细。是哪首歌?”的时候,我感同身受。 顺便说一下,这位网友最终采纳的答案是《七子之歌》。 歌词对我的折磨可谓不止一点点,不知道哪首歌里有一句‘给我一个理由,让我去追求。’被我莫名的唱成‘给我一个旅游,让我去干求’。结果,被七姨笑到现在。 我那个时候还一直在琢磨‘干求’到底是什么意思?很多诸如此类的问题困扰着我。这些疑问全数被暗暗记下,却不知该向何人问。谁给我回答?那个阴晴不定的女老师吗? 不,我不敢,我害怕。很多年后,当我终于一个个亲自揭晓答案的时候,我有过一丝很奇怪的感觉,也许没问是对的。人生中很多问题注定遗留多年,注定自己在某一天猛然发现答案。 也许没人回答是对的,别人的答案毕竟不能掺杂你想要的成份。也许怎么样都是对的。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夏日,她拿着沾着粉尘的黑板擦穿梭于每一趟课桌间,用板擦敲击着每一个路过的课桌打着拍子。 她敲过的我的桌子,声音好像不是单一里,有共鸣,有回响。那些粉尘落在我的桌面上,一点也不觉得脏。我觑着她走远,对着桌面轻轻一吹,雪白的粉末翩然而起,像一蓑烟雨,渲染了所有的记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章 无情的雨,无耻的雪 童年里,最怕的天气就是雨。我们的学校就在距离河岸三十几米的地方。每到下雨天,我总是担心我们会像那些柴禾垛一样,被洪水卷走。 我很想问问老师:洪水能把我们这些人全部带走吗?还是会留下一两个?我没问,幸而没问,否则我应该会刻意跳过这段记忆。几年以后,我平安从这里毕业。 事实终于证明,我想多了,这样的事情从来没发生过。 即使没有暴雨的助力,那条河于我依旧是个难题。附近的村民在河中放了几个沙袋,方便来往行人过河。 放学了,他们一个个在我眼前飞驰而过。对于这些运动型伙伴来说,简直如履平地。而对于我,头脑复杂、四肢简单的我,好似永生不能逾越的鸿沟。 我害怕奔跑在半空中,不能触及地表的感觉。我总是想:万一掉河里怎么办呐?河水一定会将我冲走,我连岸边被河水冲刷的、□□的树根都抓不住,我一定会被冲到完全不认识的地方。 说不定沿途能看见河马大迁徙,羚羊被猎豹追逐,耳边不知道会不会有赵忠祥老师的声音?必然会见到无数的外国人,他们瞪大眼晴看着我。他们一定想送我回来的,可是我不认识回来的路啊?我还不会说外国话! 想到以后流落于非洲部落的难民营是极度悲惨的画面,我赶紧摇摇头,回到现实。 小伙伴们都过去了。凤姐站在对岸,满脸怨气、焦急的看着我,她说:“你迈啊,大点步就过来了。”我说:“我不敢!迈不过去。”她又说:“你再不过来,我就先回家了。” 无可奈何,该面对的始终躲不过。我深呼吸一口气,努力迈出一大步,嘿!一脚踩在沙袋上,另一只脚赶紧拿上来。 我必须承认我的懦弱,我在心里没有相信过自己会过去,但又不好直接放弃。所以,虚假的努力一下,然后坦然接受预料内的失败。 我跟自己说:迈吧,大不了一只脚掉河里!于是勇敢的迈出第二步——扑通!我的预测很准,果真落得一只脚掉河里的结果。紧要关头,智商还是在的。当下面不改色,一只脚在河里,一只脚踏在沙袋上,继续过河。 一共五六个沙袋的距离,我以极其难看的姿势,缓慢的走完全程。每天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喊:“姥,我又掉河了!”姥姥无奈的说一句:“看看窗台上那只干了没?干了换上。” 我顿时觉得给我两双一样的鞋英明极了。兴高采烈,换上干鞋。昨天湿左脚,今天我就会选择湿右脚,总之,追求的就是公平二字。不过我想,这两只饱受折磨的脚肯定已经诸多抱怨。 世界上最不公平的事儿就是生做我的脚,假若是凤姐的,怎么会每天穿着湿嗒嗒的鞋回家呢?想到这,只好低下头对它们说:宿命如此,抱怨也无用,面对事实吧。 记忆里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好多天,上学时被哥哥姐姐夹过去,放学时就湿着一只鞋回来,周而复始,我、我的脚、家人和小伙伴们都已经习惯。 某一天,老师和我们一起回家,把我夹在她的肋下度过越来越浅的河流。可惜,幸运女神永远只是偶尔光顾。所以,在整个雨季里,我依然是那个最期待晴天的孩子。 夏去秋来,凉爽的秋风纠缠着我长到腰际的长发。它们被八姨梳成两个辫子,配上我总是发呆的表情,让我看起来更像一只被雨淋过的、耷拉着耳朵的流浪兔。 所幸,雨季终于过去了。那条从来不肯放过我的河,也终于干涸。姥姥家的窗台上也不用总是摆着一只湿透的鞋了。云开雾散,我站在河岸边,张开双臂迎接属于我的春天。 在这里不能不提到那一年属于我的第三件大事儿——《还珠格格》。不是几乎,是全部、所有的同学都在看这部电视剧。都会说那几句话:小燕子飞,永琪追,福尔康爱上了夏紫薇。皇后狠,容嬷嬷黑。老佛爷世事到如归。含香有病蒙丹治,皇上的媳妇多的是! 每当大家一起念一遍,总是莫名其妙哈哈大笑。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紫薇被针扎的情节,我每次看到都会流不少眼泪。默默感叹:那得有多疼啊! 有一次趁着大人不注意,就拿着缝衣服的针偷偷扎了自己一下,结果……以后再看到这一集哭的更凶了。 过了雨季,河床干了的时候,《还珠格格》的风依然没有刮过去。那时河里已经没有水了,只有颗粒均匀的沙土。我们站在一米多高的河岸上,竟然有种壮烈感。 小伙伴们一个比一个英勇。第一个男孩大喊了一声:“小燕子!”——“嘭”的一声就跳下去了。后面的就喊“永琪,我在这!”——“嘭”,又跳下去了。 两个人在沙土上打滚,还要向岸上喊:“紫薇,尔康,快来啊!”——“嘭!嘭!嘭!”不知道跳下去几个紫薇,几个尔康。 童年的游戏总是幼稚的,我们下了好大的决心跳下去,又费劲拔力的爬上来,然后再鼓起勇气跳下去。不知道为了什么,就是很快乐。 这是我童年的状态,我想大多数人也是这样的。 我们可能拿了一团根本找不到头的线,哭的鬼哭狼嚎。也有可能对着这团烂线,笑的惊天动地。我们从不在表达的过程中思考后果和意义,好像哭和笑都是天经地义,都可以理直气壮。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学会了默默流泪?学会了强颜欢笑?学会了痛苦和快乐都是一幅不变的面庞?不久以前,我们都不是这样的。我们本不是这样。 在我们终于玩腻了‘跳河’的游戏后,冬天来了。在中国,如果你没有在东北过一次冬天,那你的人生只能算拥有三个季节。这的冬天基本每天都在零下30摄氏度左右。 姥姥把刷完锅的水往外一泼,立刻纠结成冰了。家里的水缸被裹上了厚厚的棉被,可是,我用水瓢舀水的时候还是得先砸开上面的结冰。那样的凉水喝一口,保证让你整个夏天都怀念。 就是在这样恶劣的气候下,我,我们依然要去上学。凛冽的北风好像要把我的脸撕下来,痛得我每次到学校都是泪眼汪汪。冷还不算什么,最惨的是下雪。 平平常常的一场雪就可以没过脚踝,踩上去它就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印象最深刻的一场雪用鹅毛来形容决不能算是夸张,完全可以归到写实一类。 面对面不足两米站着的两个人,看不清彼此的脸。差不多一米能不能看清呢?不知道,凤姐说她要冻死了,不跟我继续做实验了。 那场雪下了一天一夜,把村子里的高压线都压断了。它把茫茫大地全部盖上,厚度足够没过我们的膝盖。于是我们就跟着大孩子的脚印,一个一个的对下去,有偏差的话大概就要面临摔倒啃雪的命运。 太阳出来就化一点,但是化的水很快结冰,变成更不易融化的冰雪。所以,我们总是有机会滑着雪去上课。当然你可以想象,作为非专业运动员参加的一项专业运动,受伤是在所难免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会摔得四脚朝天,头狠狠的磕在冰面上。可能这样的画面给我的印象过于深刻,好多年后,当我看到《情书》的女主角躺在雪地里,脸朝着天的时候,竟然倒回去,看看她是不是不小心摔倒的。 每每思及此处,我都想由衷的感叹一句:当年真他母亲的用绳命上学啊! 付出总有回报的,可能老天看我仰着头念叨他的次数太多,总算肯在其他方面补偿我。学期末,就在我掉河、跳河、摔跟斗无数次后到来了。 考试科目只有两科:语文和数学。我和凤姐全部拿了满分,并且全班就我们两个做到了。我一边沾沾自喜,一边暗自庆幸没有考音乐。 当我取得了一些小小的成绩的时候,也许你不相信,说出来也有点小小的羞愧。但那时我的确以为我可以成为神话、传奇之类的人物。出现在电视机里,最好是《新闻联播》,国家领导人接见,有人献花的那种。 我真的以为可以这样,而且暗暗留了一个姥爷用来装酒的瓶子。想着,得了花以后就插这里好了!哎,现在看我那时候怎么白痴啊!要求太低了,怎么也拿一下诺贝尔奖,加全世界巡回游览,被总统女王授与勋章什么的……嗯,我总是这么爱幻想。 如果仔细回想幻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大概就是救电视剧里那些被打被欺负的好人的时候吧!等等,还有。仔细想想,还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家的时候,我总是这样信以为真的想象。 我总会做回家的梦。有一次梦见自己一觉醒来就躺在自己家的炕上,窗外面吵吵嚷嚷的好像在杀猪准备过年。我就趴在窗台上,透过窗户往外面望,果然看到了爸爸。 我一下子惊了,心里暗暗的问自己:“我真的回家了吗?我是不是在做梦啊?”于是在自己胳膊上狠狠的咬了一口,然后开心的大叫‘疼!是真的!’ 笑着笑着就醒了,看看左边姥姥睡得正香,还打着节奏奇特的呼噜。我翻过身去,准备继续睡觉,却突然想起来我在家里玩的一个自行车皮带。 本来母亲要扔的,我又捡回来,把它斜挎在肩膀上当成是哪吒的乾坤圈。走的时候记得藏起来了,也不知道母亲有没有发现,是不是又给我扔了?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章 杀猪不过头点地 生活不负所望,梦境很快实现了。老爸果真赶着马车来接我了。并且在那一年,我家杀了一口四百多斤的猪。 那几乎是我妈一生中较为引以为傲的事了,村子里的人都在夸赞说:呀!她家的猪有四百多斤啊?咋养的啊?真厉害!母亲总是哈哈的笑。我一看她,就知道她有多骄傲。 不过话说回来,杀这样大的猪也是比较费事的。首先像往常一样,把村子里壮年都找过来。大家先喝几壶茶水,研究研究战略。然后纷纷起身,十来个人立在院子里,围墙外边还有不少观摩的小孩和指挥的老头子们。 父亲打开猪圈的门,猪就自己不知死活的跑出来了。几个人拿着早已准备好的绳子,立马扑上前去。抓腿的抓腿,抱头的抱头。还有一时间什么也没抓着的,也只能薅猪尾巴,呜啊的恐吓猪。 一时间猪嗷嗷喊叫,人也呼喊着“按住了!按住了!”“拿刀!拿刀!”全是一叠声的,嘈杂极了。接下来,最大的问题就是下刀了。(有点残忍,胆小的跳过本段。但我相信你还会翻回来看的,毕竟家里不在农村的,就一定没看过村子里怎么杀猪。) 下刀的人选是早就商量好了的,这个人一定经验丰富,技术高超。杀猪是很有讲究的,必须让猪血流出来猪肉才好吃。如果下刀的位置不对,血会很少。开膛的时候就会发现肉都泡在血里,实在是影响胃口的事情。 杀猪也不过头点地,手起刀落,停止了所有声音。 我从来没有睁开眼看过那一幕,总觉得心里怕怕的。等我看的时候,它已经被充气、剃毛,正式解剖。它的血通常有半洗衣盆那么多,我看着那么多的血,怎么也想象不到那是从一只猪的身体里怎样流出来的。 残忍的屠宰过程结束,正式开始了美食的制作,猪血可以拿来灌肠;猪肉搭配酸菜、粉条,成了东北的一道名菜——猪肉酸菜炖粉条;猪头和猪蹄要留着,等到来年二月二再吃。我此刻早就从炕上跑下来,围着煮肠的锅台边走来走去,目光死死的盯着锅里的食物。 母亲笑吟吟的一边招呼客人,一边看着锅里的血肠。我也焦急的望着,一会喊一句:“妈,你看熟了没?”终于等到熟了,第一口毫无疑问属于我。 刚煮熟的血肠呼呼的冒着热气,我刚拿了一下,手立刻缩了回来,然后,又奋不顾手的去拿。烫得我只好在两只手间倒来倒去,一边吹气给手降温,一边见缝插针咬了一口。 “嗬!”烫得我真想吐出来,但味道好的想也没想就大嚼起来。母亲问:“熟了吗?好吃吗?” 我含糊的嚼着第二口,抬起头满眼幸福的看着她,饶舌似的说:“熟了熟了!好吃好吃!”再低头一看,自己的手指早被烫的通红。 此刻回想起来那种味道,几乎是反复咽着口水完成了这段描述。耳边回想起每年杀猪的时候,老爸总会念那几句口头禅:“小子小子你别哭,过完小年就杀猪。丫头丫头你别馋,过完小年就大年。” 是啊,杀完猪就该过年了。这个从来没有被世人知道的小村庄也有它的热闹,鞭炮、红灯笼,再加上东北人特有的豪迈的嗓门——一人问:“吃了吗?” 一人答:“刚要吃,过来吃点啊?” 其实隔着好几道石头墙,大家不过是看个脑袋尖儿,说不定是谁也不确定,就这样问候着。我总是暗暗发笑,觉得这过于热情。 过年,对于我来说最大的意义是吃的、穿的和压岁钱。吃的主要就是猪肉炖粉条、红烧排骨、干炸里脊、蒜薹炒猪肉……总而言之,这头猪发挥了它最大价值,在整个春节期间从不缺席我们的餐桌。 吃的如此丰富,穿的呢?我妈是我姥的忠实拥护者,几乎我姥的建议她都会采纳。比如,我姥说这孩子穿红衣服好看。新年一到,我必会得到一套红色的衣服。 第二年,我姥说这孩子穿绿衣裳也好看,同样,我又得到了一套绿衣裳。几乎有三四年,我都是以扎眼的、鲜艳的套装闪耀在小伙伴们中间。 但我依然感谢姥姥,我谢谢她的欣赏品味一直在变,总比每年都一样的好。最后不能不提到我们童年最幸福的期待——压岁钱。 我的压岁钱是没有多少的,每年加起来最多也不会超过两百。而且随着我年龄日渐增长,压岁钱越来越少。到十一二岁就几乎没有了,爸妈也从没给过我压岁钱。 这导致我一直认为这世界上没有爸妈需要给孩子压岁钱这回事的。直到上了大学,发现室友们依然领着压岁钱,最少的也有近千块,多的就有七八千了。而他们最大的压岁钱数量来源是自己的爸妈。 这几乎颠覆了我对于压岁钱的所有概念了。 爸妈也要给的吗?这么大了还有吗?真的可以收到那么多吗?她们一一给与肯定的回答。最后我还是不死心的问一句:那你们收到的一定交给家里了吧? 阿怒坚定的回答一句:“不呀,都自己留着花。”我‘嗵’的一声摔倒在床上,猛然意识到自己被骗的太久了。哪怕每年只有微薄的收入,还要被母亲拿走,带着笑容说一句:“妈给你存着,留着交学费。” 学费交给了我妈,她的确不想负众望。只是能教的有限,我认识的字很快就比她多。至于算数,每次她买完菜回来还要我给她算找的钱的对不对。 于是,她基本上放弃了教我文化知识,直接从生活入手——教我烧火做饭、喂羊喂鸡。有一天她突然发现我不认识钟表,一下子如获至宝。 她立刻兴致勃勃的教我认识它,她指着距离我们五米远的钟,说:“可简单了,你看那个指针指在几那就是几点。”我也指着五米外的地方,问:“那个指针?” 她说:“不是,那个指针。” 我说:“噢!”拉了长长的调调,好像我真的懂了似的。 然后妈说她要睡会觉,让我十一点叫她起来做饭,十二点爸就回来了。我出去上了个厕所,回来一看母亲已经睡着了,钟表上某指针恰好指向十一。 我赶紧把她叫醒,焦急的催促道:“妈,妈,你快起来。到十一点了,该做饭了,我爸快回来了!”她瞬间从炕上弹起来了,一边擦嘴角的口水,一边穿鞋去做饭。 我再回头一看,那个指针又快指到十二了,我又大喊:“妈,你快点。马上就十二点了!”她终于有所醒悟,在外屋问:“这么快吗?”没等她走进里屋,我又自顾自的喊:“快,快,马上又一点了!” 她走进屋一看,十点半还没到……不论如何,我总算真的认识了钟表。我很想知道,为什么有个如此强悍的妈?为什么不是温柔的?为什么不可以像二林子的妈妈那样,柔声的跟二林子说:“多吃点,你这几天都瘦了。” 换成我妈,同样的事情,我妈的话语是:“吃,吃,吃,你那是吃猫食呢?就那几口就完了?” 说到二林子,必须要交代一下这个我生命中的重要角色——男闺蜜。我们从学前班开始认识,小学五年的同桌,中学三年的前后桌,高中三年的校友,哪怕后来不在一个城市,我们依然不曾断过联系。 我看着他幼时因为肚子疼哭了一脸的眼泪,他看着我感冒时鼻涕纸堆了一书桌;后来,我见证他情窦初开,帮他追心仪的女生。他也见证着我和我的初恋遇见到分开;后来上了大学,我学了影视编导,他学了土木工程。 虽然八竿子打不着,我还是可以帮他推荐一些高品质的爱情动作片。我想在未来,我们会参加彼此的婚礼,做彼此孩子的干爹干妈。我们还会是彼此最要好的异性朋友,至清至净,无关爱情。 每当别人问我和他认识多久,我都能很快回答。计算方法很简单,用我当时的年龄减去八就是了。 1999年,二林子和我一起,升入一年级。用那时的文字表达水平来形容,就是‘世界为我打开了一片知识的海洋’。 我在偶尔特殊的时刻,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有一些东西钻进了我的脑子里,再也不会出来,我将拥有它终生的使用权。更为庆幸的是,那些东西还不是水或者铅。 班主任姓赵,是一个高高瘦瘦的老头。头发都花白了,满脸都是岁月的痕迹。他看起来和蔼可亲,有几分像我姥爷的态度。我紧张的看着他,终于忍耐不住,好似心里憋着一口毒血,不吐不快。 我没有举手,而是‘腾’的站起来,说:“老师,这个划拉的到底是啥啊?”话一出口,所有人都看着我,万众瞩目。 他想必看不清我手里举的本子,慢悠悠的从讲台上走下来,表情颇为严肃的拿到手里仔细端详着。我忽然看到他脸上所有的褶皱像被投了石子的湖面,漾起层层涟漪。 他笑了,抬眼看看我问:“你刚才说啥?划拉的?”我懵懂的点点头。他又笑了,拿着我的本子把个划拉的临摹到黑板上,笑着对大家说:“这个啊不是划拉的,这是一个字,念‘好’”。 说着把‘好’字的工整写法写在旁边。念好?原来它是个字!原来它是‘好’!亲爱的,你猜对了吗?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一万个为什么 就这样,困扰了我足足一年问题终于被解决了。我坐下,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真好!这样的感觉真好。就像和朋友间的误会澄清,和暧昧的对象分明,总之,痛快非常。 只是这种感觉就像遇见爱情的心跳,可遇不可求,未必能时常得到。以前的诸多问题还残留在心里,我很快又有了很多新的问题。有很多词让我不理解。 比如“据传说”我怎么也不明白,据传是谁呢?为什么他又总有那么多话要说呢?说的还总是对的?签名到底是让人签什么呢? 这些问题,甚至有些问题本身就有问题的问题时时困扰着我,给我解答的人的答案困扰我更久。 比如,我问八姨:“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姓‘阿’的吗?”她说:“谁说有姓‘阿’的了?”我不服气的说:“那电视里经常有人叫‘阿华’‘阿芳’的。”她哈哈大笑,没有别的言语。 此类的事几乎数不胜数,甚至还为此闹过一个笑话。 大概是一年级刚开学不久的时候,早上和凤姐牵着手,高高兴兴去上学。来到教室门口,看见赵老头正在门口检查作业,没写作业的一排人已经趴在花坛上补作业了。 我们是已经写了的,自然不怕,从书包里翻找出来即可。凤姐的东西一向是整整齐齐,很快拿了出来。我翻找着、翻找着,却忽然发现找不到了。 哭,又是哭。旁边补作业的都诧异地看着我,他们也许在想:这有什么好哭的?这有什么值得哭?可是,这是我的第一次啊!我第一次没能交出作业,第一次表现的没有那么完美。 我顾及更多的应该是这个老头,他刚刚教我,他不知道我是个乖孩子,他会不会误会我没写?我在乎这个老师对我的看法,所以我恨死了我的粗心大意。想到这些,哭的简直震耳欲聋。 他惊呆了,把我叫到跟前,轻声问我:“怎么了?”我一边抹眼泪,一边呜呜咽咽的说:“我…我写了,就是忘…忘记带了。”他又开始笑了,说:“忘带了?那是理由吗?” 我边哭边想:“‘理由’是什么意思?我就听过旅游,那他说的是旅游吧?”于是哭道:“那不是旅游。” 他一怔,哈哈的笑出声来,说:“那不是理由是旅游啊?哈哈……”好半刻才停下来,见我还啼哭不止又说道:“老师知道你是忘带了,相信你,回去吧。” 我总是不经意间让人发笑,我想,这也许是我受欢迎的最大原因。 风波过去了,一切归于平静。我又一次发现我不是无所不能,虽然有时候还是会不小心那样认为。每次考试结束,同学问我:“你能考多少分啊?”我漫不经心答:“一百吧!”然后对方露出崇拜的神情。 后来姥姥也问了我同样的问题,我也给了同样地回答。她立刻紧张道:“你咋能这么说呢?万一考不到呢?多丢脸啊!下回别人问你,你少说两分。” 我知道我不会丢脸,何况这也没什么丢脸不丢脸的。难道考了零分的人要蒙面活着吗?不论怎样,我那时还是盲目听话的,而且刚刚我也知道自己的确不是完美的。 于是下次同学再问我:“能考多少分啊?”我说:“九十八。”对方立刻差异,惊呼道:“不能考一百啊?”我只能不回答。直到结果下来与从前依旧是一样的满分,大家又重拾对我的信心。 只有我自己知道,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哈哈九十八分,我真的少说了两分。在初初学习的时候,对数字是非常较真的。比如姥姥正炒着菜,她说:“快去,到园子里薅两根葱来。”我就果真薅两根回来。 她气的要干咳一会,骂道:“叫你薅两根就薅两根,咋这么死心眼儿呢?下回多薅两根。”于是,下回我就会薅四根。 我和姥姥之间的折磨是互相的。虽然我总是让她哭笑不得,她也总是让我头疼。姥姥的听力不好,那时候流行一首满文军的歌叫《懂你》。里面有一句歌词是:多想告诉你。 我和七姨趴在炕上欣赏着音乐,姥姥就从外面气呼呼的进来了,大骂道:“你们听的叫啥玩意儿?一直‘阿奇阿奇’的。啥好歌啊,还听呢!”……这样也就算了,姥姥的记性也不好。 姥姥家一出屋门就是院子,往前走有口水井,再往前就是自家的菜园子了。茄子、豆角,黄瓜、生菜、西红柿,什么蔬菜都有。夏天从来不用买菜。 再往前呢,进了园子,最里面就是厕所了。所谓厕所,就是挖个尽可能深的坑。形状是不拘的,方的、长的、圆的皆可。然后再上面搭两条木板或石板,能承受人长期蹲在上面的重量就可以了。 农村的厕所都是这样,据说让很多初见的人瞠目结舌。想想小时候,夏天蹲在上面,还会闲适的观赏粪坑里的蛆虫。现在想想,着实可以省几天的饭。 说到这,不妨再让未曾经历的人开开眼界。猜一猜,我们小时候用什么揩屁股呢?小时候真的少见卫生纸,长大一点见的卫生纸就是那种淡紫色的,摸起来都剌手的那种。 即使是这种,好像也是上学了才有的。之前呢,我们用的都是纯天然的东西——玉米杆。也就是我们东北人熟称的苞米杆儿,外面有一层皮,用时剥掉,里面就是光滑的杆儿了。 小时候我和凤姐上厕所前,先要爬到玉米杆儿垛成的柴禾垛上,挑几个顺眼的拿在手上。如厕的时候,就可以一边剥,一边打发无聊的时光。 有时剥掉外皮还不罢休,用牙齿咬开一头,像剥火腿一样再去一层皮,里面就是颇为柔软的瓤了。有时候运气使然,能遇到一两个在里面做巢的软体虫,就可以提前结束排泄废物的过程,高高兴兴的拿去喂屋檐上面的鸟儿了。 话已离题,咱们在回到姥姥记性差上面。 有一次,我刚上完厕所,正要出园子门,看见姥姥在石台上坐着,呆呆的看着远方。我说:“姥儿,你咋啦?”姥姥看我一眼,回到刚才的姿势说:“我要进园子办点啥事。” 我不解道:“那你去啊!”姥姥又说:“我忘了要办啥事儿了。”我愣愣的定住,想想说:“哦,那你想吧。”然后跳出园门,玩去了。 其他的事儿也就算了,关键她的记性差有时候也会害到我。五六七八姨和姥爷要去地里干农活,春种秋收,起早贪黑。时间自然和我的上学时间对不到一起。 总是她们走了很久,我才起来梳洗、吃饭、上学去。一日,姥姥忘了我吃饭的事。以小时候我的性子,又是绝不开口麻烦别人,就饿着。 直到快中午,七姨她们回来了。我问七姨:“你早上吃饭了吗?”她莫名的疑惑道:“当然吃了啊!不然咋干活啊!”想想又瞪大双眼问道:“你没吃吗?” 我假装面无表情,内心狂喜,一寸一寸的点头。姥姥才恍然大悟,说:“哎呀!我忘了。你这孩子,你咋不说呢?”这种事只发生过一次,更多时候就是忘记放盐,忘记锅里做了菜,忘了给大家端上来之类的,除此之外没什么了。 哦!对了,姥姥的视力也不是很好。我爸的大姐,也就是我大姑。她和大姑父一起开着三轮车买菜,属于流动小商贩一流。十里八村,哪里都有他们的身影。偶尔,也会到五丰村来转转。 姥姥家和他们都是认识的。大姑父长得粗犷,好酒,为人也豪气,不拘小节。在姥家门前的大街上看见我,一下子就把我抱起来,问长问短的。 凤姐是不认识他的,赶紧跑进屋去。我们刚说了没几句,姥姥拎着个火叉就出来了。(火叉:农村用来填火的器具。苞米杆儿燃烧快,用手往灶里推容易烫伤,所以多用火叉。顺便感慨一句:她果真是我妈的加强版,我妈的常用工具是笤帚。) 她步伐极快,大喊着:“谁呀?把孩子放下!”大姑父吓傻了,连忙放下我。姥姥走到跟前也没认出来他,大姑父连忙问:“老太太,不认识我啦?” 我姥说:“谁知道你是谁,我不认识。” 我哈哈大笑,说:“姥儿,这不是我大姑父吗?”她仔细一端详,也大笑起来。哎,我可爱的姥姥! 姥姥对我的教育很多,对我的影响也是深远的。她总是对我说,写字快点,多考几分,多吃点饭……总结起来很像奥运会的口号——更高!更快!更强! 我说:“姥,我们明天春游。我要唱歌了。”姥看我一眼,说:“唱歌?那你得大点声,别跟蚊子哼哼似的。” 那是2000年的六月一号,人生中第一次有观众的歌唱表演。因为每个人唱一首,所以没什么感觉。我只是尽量不像蚊子哼哼,扯开了嗓子唱了一首《数鸭子》。 山上景色很好,我们却都没有看。我只顾着喝自己带来的五毛钱两杯的饮料,欣赏着比我还不着调的小伙伴的歌儿。 不一会,都唱完了,玩了一会丢手绢,我们就手牵着手回学校。老师拿了很多奖品进来——两毛钱的田字本,两毛五的铅笔铅。然后念了一些人的名字,几乎覆盖了全班百分之三十的人,其中却没有我。 如我所料,我的歌声向来是没有竞争力的。大家喜笑颜开,我尽量不愁眉苦脸,应景的看看阳光,看看窗外刚回来的队伍。 我看着一桌子的奖品终于被分瓜殆尽,心里暗叹一句:终于完了!恍然间听到有人问一句:“怎么没有郝婷婷的啊?”我听到这句话抬头一看,老头正乐呵呵的看着我。 他看看大家,说:“郝婷婷一会代表咱们班唱一首。”他看看我,又补充一句:“在领奖台上。”我木然的点点头。 我那时候真的很听老师的话的。比如,老师说:“今天晚上回家每个人都要洗脚。”那我回家的一件事就是洗脚。这次老师走到我跟前,说:“你去吧!” 于是,我就去了。根本没考虑害羞、紧张、唱不好丢脸什么的。 领奖台上的老师是我们小学学历最高的。大专学历,长得一表人才的大帅哥。他拿着带线的话筒面向全校不足四百人的师生,字字铿锵的主持这次表演。他说:“下面有请一年一班的郝婷婷同学为大家演唱。” 领奖台没有台阶,高年级的跨上去,我只能爬上去。他转了两次头,终于发现了我。他带着满脸亲切的笑容,说:“告诉大家你要唱什么?”我扯着嗓子喊:“该呀老爷爷!”我看到他明显的愣了一下,随即淡定的面向大家说道:“下面请郝婷婷同学为大家演唱《赶鸭的老爷爷》。” 我根本没留心他的意图,接过话筒,自顾自唱道:该呀老爷爷,胡子白花花。唱着唱着叫消息,还会说小话……不知道你的版本是什么,反正在全校同学面前,我就是这么唱的。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章 不是因为这个 往事如此的不堪回首,真不敢想象我当初是如何把这首不着调、词又不对的歌吼出来的呢?难得的是,最后还赢得了热烈的掌声和价值一块钱的油笔一枝。 那支笔是白色的,笔盖上有个带子,帅哥帮我挂在脖子上。我兴奋的从台上跳下来,像兔子似的蹦着回到小伙伴的队伍当中了。老头微笑着一直看着我,好像很满意似的。 我只能说他对我太好了,太偏爱我了。不让我自卑,不让我难过,给我所有孩子都期待拥有的目光、表扬、赞许和成就感。我还不够大,他还不想教给我什么叫失败、失落、自负、骄傲会退步什么的。 我也许是他最得意的门生,他看着我傻乎乎的领了奖、笨拙的下台,一直一直的看着我。我知道,可我竟然没有走到他跟前跟他说一句话,哪怕是让他好好看看我的奖品也好啊! 我顾着自己高兴什么的。想着:以后再说吧!没想到以后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一年级结束的时候,他发完我们的期末卷子。略显疲惫的坐在讲台的台阶上,准备跟我们轻声说几句话。 他看了我们许久,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开口说:“跟大家说个事儿啊,再开学我就不带你们了。学校另外有安排。我岁数也大了,二年级的课就相对多一些,我也带不过来。你们以后别再贪玩了,该好好学习了。” 教室里鸦雀无声,他等着我们反应,我们等着他说下去。说些别的,说刚才是跟大家开个玩笑,说你们要是怎么怎么听话就不走了。我没有听到他说下去,却听到了有人啜泣的声音。 教室北角哭的最厉害的是我的一个亲戚,名叫荣光,小我半岁的远房弟弟。 我记得老头前不久还因为他不写作业打了他一巴掌。离我最近的哭声是二林子,脸上的眼泪混着尘土,整张脸像地图一样区域分明。我没哭,愣愣的,像是没听懂他的话。 哭声越来越多,他有些不高兴,说:“别哭了,我不是不教你们了。以后有思想品德课,我还是教你们的。” 荣光把头从胳膊里抽出来,对大家说:“你们哭啥啊?老师都说了,又不是不教咱们了。你们哭啥啊?”说完自己又埋下头,嚎啕大哭。 他是多可爱的老头啊,他像我们每一个同学那么喜欢他一样喜欢我们。我很喜欢他,除了被他骂哭过之外,都是开心的回忆。事实上,现在想起来,被他骂哭的那一次也很开心。 他总是仁慈的处理所有的事情。那时候班上新转来一个女同学,叫赫晓,长得漂亮,声音又温柔,从来都是男生喜欢的类型。 班上有一个很淘气的男孩,在她转来的第一天就用小刀在自己的胳膊上刻上血淋淋的字迹:我爱赫晓。 老头发现了,他没有如我们预料的生气或者发火,只是笑笑,说:“你们这么小,还不懂什么叫爱呢!”那个男孩低着头,表情严肃,一言不发。我们一怔,哄堂大笑。 后来,大家怎样离开我都不记得了。我好像哭了,也好像没哭,就是难过。午后的阳光那么温暖,我永远记住了他颓然坐在讲台上看我们的样子。 我的世界终于有了不完美,有了一些遗憾。我也终于发现有一些东西无法挽留、无力改变。我在时光这所大课堂里,学习了一些成长中的必要课程。 再开学,又是一个九月。那条河,因为一个夏季的雨水又成为我成长中的一道习题。我、凤姐、秋波和雪妍一起站在的这一岸,望洋兴叹。 新的班主任是个中年男人,他站在我们对面,呼喊着说:“别动啊!等我过去接你们!”然后卷起裤管,用坚实的臂膀把我们两个两个的抱过去。 我低头看着他脚下匆匆流过的河水,突然有一个想法——也许我能自己过去吧?!果真,放学的时候,我独自一人趟过没膝的河水,回家去了。我想这条河是一个考验,一点一点,我终于把它征服了。 但是,这不代表我没有惧怕的事了。 在别人看来,我除了学习成绩,依旧一无是处。班级里长得最壮的女生总是欺负弱小,这其中当然包括矮小的我。谁不听的她的,她就孤立谁。 她很霸道,最好玩的要给她玩,游戏中最优越的角色也一定要给她。所幸,学校穷的干净。唯一能玩的就是孤零零的一个单杠,本来我也不会玩,不玩就是。 至于游戏方面,我也向来不擅长,不参与就是。由此,被多次孤立。但是,我真的忘了我是不是被孤立次数最多的。 因为按她的规则,学的比她好的要被孤立,玩的比她好的也要被孤立。我只属于前者,后者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女孩。我亲眼看到她们把那个女孩摁倒在地上,骑着不让她起来。 那个女孩忍无可忍告诉老师。赵老头许是跟这位新班主任交代过的,所以他从一开始就对我很信任,很倚重。 读课文的时候,总说‘郝婷婷来领读一下’;收作业的时候,总说‘郝婷婷收一下’;他要离开的时候,总说‘郝婷婷管一下’。所以,班级里发生这样的事,他说:“郝婷婷,这是咋回事?” 我低着头,不敢碰触他的目光,我知道我给不了他满意的答案。姥姥跟我说过,不要得罪人,什么事问到你说不知道就行了。我幽幽的站起来,都囔着说:“不知道。” 我装作没看见,装作不知道。说完这一句,我是真的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表情,我不敢看。但我听到,他叹了一口气。他发了脾气,不是对我。他的句式是:如果再有这样的事的话…… 想到这件事,我不想骂自己有多么软弱,多么让人失望。也不想用什么肮脏的词语来形容这种可怕的内心,形容我现在的悔恨。我直接给自己一巴掌,这样我也许情绪会更加复杂一点。 夜里,会翻来覆去的思考这个巴掌的缘由。姥姥跟我说的太少了,她只教我如何‘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却没有告诉我这样做的结果和代价。 此事后,我千百次的问自己:你的正义感呢?你不是要做英雄吗?为什么成了狗熊了呢?我看了那么多武侠剧,萧峰、郭靖、杨过,哪一个不是正义凛然?不是救人于危难?哪一个会像我这样低着头,只会说自己都听不清的假话?他们有一身的好武功,谁敢欺负他们呢? 对,我之所以没有拔刀相助是因为我不会武功。如果我也会降龙十八掌的话,我就不会被人欺负,也不会让谁欺负别人。我一定会锄强扶弱,劫富济贫。可是,我不会武功啊! 谁会呢?要是有像洪七公那样的师傅指点我几招就好了,我一定勤学苦练。就算不是很厉害,至少也打得过那个胖子了。所以那段时间,我老是想着一个问题——洪七公在哪呢? 我当然没有遇到他,也没有学会武功。即使这样,这件事还是让我坚定了一个信念。就是我再也不会那么软弱了,我不会再被人欺负,也不会因为害怕被欺负说假话、做坏事。下次那个胖子再欺负我或者别人,我就去告诉老师。 但遗憾的事,那个胖子还没来得及再欺负人就转学走了。我都没机会表现一下我的转变,她就走了。不过也好,反正我对自己也没有十足十的信心。 不过这件事给我制造了一个观念,就是大多数想学功夫的孩子都或多或少是被欺负过的。或者,软弱过的。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想当英雄的。 我看了太多的武侠剧,有过许许多多关于英雄的幻想。它们随着我年龄的增长一一破灭。后来我终于认清,‘长大’跟‘失去’不过是叫法不同。其实仔细回想,失去的仅仅是一些不切实际的梦吗? 我在长大,在失去,在思考,也在质疑。慢慢的觉得,好像老师也不是无所不能的,至少不是什么都能做得对的。作为一所乡村小学,应付上面的考核是难免的事。 老师发下卷子,让所有人翻书、问他或者和同学研究。我不明白,这不是考试的规则。一堂课之后,他说:“郝婷婷收一下。” 我照做。然后,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把那么一大摞卷子‘啪’的一声摔在讲桌上。它们没有散开,只是激起了无数的白色粉尘。他诧异着,愤怒着,尽量压抑自己的火气说:“你不想做可以不做。” 我瞪着他狠命的看,翻着眼睛回道:“不是因为这个!”“那是因为哪个?”“不应该是这样!”我喷着口水说完这句话,也怒冲冲的离开了。 然后,没有然后了。他无理由的原谅我,还是会如往常一样让我做一些事情,还是会揉搓着我的头发,说道:“郝婷婷是大学的苗子啊!以后别忘了老师啊!”我很用力的点头。 其实他这个人可爱的很,记得第一堂课给大家训话的时候,忽然想不起词来。站在讲台上挠着头,喃喃说着:“人无头……不对,鸟无头……什么来着?” 我悄声道:“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 “对,就是这句。大家要向郝婷婷学习……” 二林子用胳膊搥搥我,问:“你怎么知道?” “单田芳讲《隋唐演义》的时候说的。”我诚实答道。 我一直在无意识的采集信息,比如看什么电视剧,听到什么词不留心的记下了。然后,就记住了。老师让大家画一座房子,我花了古装剧里的宫廷式建筑,二层楼,还有长长的房檐,和半开的窗子。 老师说:“大家给自己的画起个名字吧!” 有的同学叫‘我的家’,有的同学叫‘我的房子’,还有的叫‘美丽的小房子’。我想了想,忽然想到一个词。于是,在空中挂了一个月亮,写下四个字:月满西楼。 老师在我身边站住,端详了一下,问:“你知道月满西楼什么意思吗?” 难道不是圆圆的月亮在楼的西边?应该不是。我说:“不知道啊。” 他笑了,又问“那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就是觉得……挺好听的。” “嗯。”他拍拍我的头。 总之,大家都忘了那件不愉快的事,老师以为我那天可能是吃错了药,同学以为我只是不想他们考高分,我自己以为我只是……没有大人那么聪明。不是什么反叛精神吧?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章 别和驴赛跑 一切恢复如常。老师没再做那样的事了,我正常了,胖子走了,生活好像演了十七集的电视连续剧,再没有什么大的悬念。 值得一提的好像有一个中午,我像往常一样放学回家。依然低着头,贴着墙根儿,摸着石头墙上触摸过无数次的石头走进姥姥家的院子。 一进屋,才发现看见大姨夫也在。我打了招呼就坐下吃饭。端起一碗白水泡的大米饭,刚吃了一口,就听见他说:“你太奶死了。” 我的饭还含在嘴里,一时不知咽下还是吐出来,呆呆的愣在那里。他误以为我不相信,又详细地说了一遍:“真的。我和你爸你妈把她埋了的。” 我看着他,他就继续说下去:“你爷你奶都没管,你爸过去看才发现人都硬了。棺材也没有,你妈找了一个草席顶了,我刚从你家回来。” 他说的时候没带任何感情,简直不像是说一个人的后事。我听着心烦,放下碗筷就去找我的大树墩了。躺在外面还听见大姨夫高声阔气的问大家,说不知道我听懂了没。 姥爷不高兴的说:“她怎么听不懂?你真是的,告诉她干啥……”如此这般,责怪了他一番。声音越来越小,我后来也不去听了。午后的阳光裹在我身上,暖暖的。 听大人们说,人死了还在,就是活人看不见。我想她应该回来看看我,说不定现在就在拥抱我。要不我怎么觉得今天的阳光特别暖呢? 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意义。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几年前我甩开太奶跑到山上去找爸爸妈妈。我跑了很久,终于看到他们了。我喊了一声:“妈——” 迈过那条沟我就到他们身边了。我的脚掠过荒草,却没跨过去而是缩回来。因为我看到一条草蛇,我惊扰了它的美梦,此刻它好像不高兴了。 我站在那不知所措的时候,听见太奶在后面喊:“婷婷,你在哪呢?”爸此时也看见了我,他喊道:“你来干啥?快回去!”我转过头,看见太奶依然在崎岖的山路上踽踽独行。踌躇间,他们忽然都不见了。 梦醒了,鬓边的头发湿了一片。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我为什么总是这样忽略眼前的幸福呢?一心想着奔向远方的海市蜃楼。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到不了远方,又回不到过去的时候,才倏尔发现错失的是再也不能拥有的温暖。 没有了,再也没有了,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了。 生死轮回,世间万物不都是如此吗? 姥姥用塑料布做了一个简单的袋子,里面放一些温水,放一个温度计,就可以用来孵化小鸡小鸭小鹅之类的。水温是很重要,低于三十四度姥姥就往里加一些热水,高于三十八度加一些凉水。 我每天都要问:“姥,小鸡仔出来了吗?”得到的答案总是没有,再等等。大约二十多天以后吧,我还在睡觉,就感觉姥姥把一个温热的东西放在我耳边。还未来得及发问,就听见里面传来‘咔、咔’的声音。 我猛然间意识到什么,一下子惊醒了。坐起来一看,竟然是一个鸡蛋!我惊呼道:“姥,鸡——鸡——”对于一个生命的意外访问,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小鸡已经在啄壳了,它很聪明,不是四处乱啄,而是在鸡蛋脖颈的位置啄一个圆圈。然后它一伸脖子,就是一个小鸡仔诞生了。 一开始我对此觉得新鲜,出生一个我就要把它温暖的盒子里拿出来玩一会,后来见怪不怪,对家禽类没了兴趣,转而打算去探索别的动物。 有时候放学回来,小伙伴们手牵手走着赶巧碰见在大街上□□的猪,不由得都停下了脚步。谁都不说话,就是呆呆的看,直到大人来了把我们喊走。或者打扰正繁忙的猪君,把它们赶走。 据说,杨丽萍小时候生活在山村,喜欢看孔雀开屏。为此创作了孔雀舞,扬名世界。可惜,我那时未能想到编一个舞什么的。 那一段时间我对动物有着极大的热忱,每天留意它们的生活、心情以及生产状况。我跟姥姥申请说要每天捡鸡蛋,姥姥欣然同意。从此后,姥姥家的鸡下完蛋后,我都会兴冲冲的在第一时间捡走。 然后拿着温热的蛋跑进屋去炫耀,说:“看,这么大的蛋哦!”好像我下的一样。有时候,鸡有点难产,我就蹲在鸡窝外面等啊等,恨不得去鸡屁股里帮它把蛋抠出来。庆幸的事,我始终没有那么做。否则我现在应该没有吃鸡蛋或鸡的勇气了。 孩子永远是喜新厌旧的。 我发现不管什么东西,刚刚到手总是舍不得用,巴不得天天就那样新新的看着。万一逼不得已用了,尤其是用到超过一半的时候,就拼命的想把它用完,急切的想要再拥有一个新的。如此,周而复始。 比如有了一个新的作业本,我就会拼命把旧的用完,然后顺理成章就可以用新的了;橡皮脏了、旧了,我就拼命的用,到处擦,擦桌子、擦指甲、擦鞋、擦额头,一直到擦它没有。 好像那个时候不知道这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会变旧一样。我平整的躺在炕上望着屋顶,姥姥说:“鸡下蛋了。”我无力的挣扎起来,觉得鸡好无聊,每天都要下蛋。我也好无聊,每天只能捡鸡蛋。 就在我对鸡仔、鸡蛋依次失去新鲜感后,姥姥家引进了一种新的动物——驴。 村子里的人经常骂那些没礼貌、没有孝心的人,用的词就是‘驴性’。驴的性格确实可恨了一点,好像一个无知的少年,总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那时候五姨已经出嫁了,家里能干农活的只有姥爷、六姨、七姨和八姨。驴自然是要拉车的,经过尝试发现只有七姨能驾驭的了它。 第一天早上,他们坐着驴车上地里干活去了。中午回来时我却没在车上看到姥爷,我跑出去问七姨:“我姥爷呢?”七姨说:“你姥爷一会就回来了。” 不一会儿,姥爷果真铁青着脸回来了。 八姨跟我说这驴特别犟,跑起来不到家不停下。上车前,七姨拉住缰绳,问大家:“都上来了吗?”姥爷说:“都上来了。”说着刚要抬屁股坐上去,七姨松开缰绳,驴立刻狂奔起来。 姥爷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抬头一看影子都没有了,只好一个人走了回来。后来,姥爷这样不悦的脸色我经常见到。比如姥爷刚喂完驴,愤愤的从驴棚回来,告诉我们说驴咬了他一口。 我讨厌这头驴,尤其在它伤害我之后。 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我站在院门口看风云变幻,我发现云原来是在走的。它和所有少年一样,喜欢流浪。 咋一看也许不会发现,但是只要好好的、多看它一会儿,就会发现它在走,时快时慢,像风一样自由、神秘。我端详着它,很久很久,直到脖子痛到不敢轻易活动。然后,莫名失落的往屋子里走。 姥姥家的院脖很长,我先是走,远走越快,最后跑起来。经过驴崽子身边,他就追逐我的脚步,奔跑起来。 驴儿,你以为这是一场赛跑吗? 如果是,那我比你先跑,这不公平;如果是,你用四个蹄子,我用两条腿,好像也不公平;如果你真的认为这是一场赛跑,那么你已经超过我,为什么还要回头踢我一脚呢? 这不公平。 我痛得几乎没有多余的神经用来尖叫,我只是觉得我被它狠狠的踢了一脚。一下子腾空,平稳的跌坐在地上。我的第一反应是——赶紧起来!——结果,发现起不来。 它踢到我的膝盖,整条腿都是麻的。第二反应——被驴踢了,有点丢人,别吱声。于是继续忍下去,我需要点‘九花玉露丸’什么的。我知道,可是没有。 于是鬼使神差的抓起任意一把土洒在膝盖上按揉。我摸了摸骨头,没有碎,也不疼了,就是麻。忘了是哪个姨从屋子里出来,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说:“起来吧!地上多凉。” 我偷偷试了一下,然后没有动弹。抓起周围的土搭建房屋,我想这样看起来坐在院子中间的我会比较自然。然后,她走了。我就继续玩下去。直到傍晚,姥姥开门喊:“回来吧!饭做好了。” 我就拍拍屁股上的尘土起来,吃完一碗饭才想起自己被驴踢过。 此后,我对它有了一些恐惧感,至少不想和它赛跑了,我知道这是个不讲规则的家伙。腿上的淤青刚刚变淡,五姨来了。 她本来嫁给河那边的一户人家,虽远不如三姨家近,但走路十分钟也就到了。只不过五姨夫是个极不安分的、又很要面子,总觉得住在农村丢脸什么的。于是带上他们刚出生的女儿,举家去了城里。 没想到混的不尽人意,经济拮据到买菜都成问题的地步。于是不久后,五姨回来了。她是来打理地里的农活的。正值暑假,我和凤姐都在家。她套了姥爷家的驴车,带上我和凤姐上田里进发。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章 一个人的狂欢 那天的工作内容是薅豆,把都已成熟的豆荚摘下来放在麻袋里。豆子只有小腿那么高,我们半蹲着,一手薅豆,一手拿着袋子随时往里放。 晨起开始,快到日落的时候我已经变换了多种姿势。由蹲着,到跪着,到撅着,其实后来我已经不想移动。要不是怕衣服脏,我一定会趴在田里,以脚为轴,转一圈俘虏一圈的豆子。我说:“好累啊!” 凤姐看我了一眼,然后伸出手给我看。她比我干的多,手已经红肿,并且染上了绿绿的草渍。五姨一直在我们前面,依旧手起豆亡、不知疲倦的干着。 天终于要黑了,我们终于要回去了。驴和我们一样,归心似箭,撒开蹄子跑着。山路越来越崎岖,它却越跑越快。我和凤姐互相看着,颠簸的看不清彼此的脸,恐惧的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我们紧紧的抓住驴车的边,那是像学生时代上铺的床边一样无用的遮挡物。 五姨看起来比我们还要怕,不,更准确的说是担心。她颤着声带呼喊着那头不要命狂奔的驴。然而毫无作用,她的呼喊远不如呼啸的风声有存在感。 她无计可施了,跳下车想靠自己的体重拉住它。我看见她飘忽的从车上下去,手里紧紧抓着缰绳。她还没站稳,就被拉倒,除了手和头之外都被拖在地上。可她依然紧紧的抓着,继续呼喊着发狂的驴。 这个场面太像拍电影了。一个拐弯,她脱了手被甩了出去。我和凤姐互相用各种眼神交换着,恐惧、担忧、恐惧、担忧什么的。五姨很快追了上来,我没听见她喊着什么。 我攒足了力气,呼喊:“啥?” 她一直在喊,我们终于听清——跳下来!凤姐看看我,她用坚决的态度说:“跳!”然后她就跳下去。 接下来,是她们两个人追在车后面,喊:“跳下来!”我看了看依旧狂奔的驴和车下飞驰倒退的路,那么崎岖不平,我跳下去会不会摔得面目全非? 在那一瞬间,我坚定了一个信心——哪怕死,也不要那么难看。回头看看五姨、凤姐,她们还在呼喊着。往前看,驴还没有疲惫,速度不减。 我想:它会跑回家吧?冲进院子也没关系,撞到人也不怕,跑去吧! 我刚刚劝自己坦然,事情就在这几秒钟间又发生了变化。前面出现一辆拖拉机,夜幕已经降临,我只能根据轮廓确定这是一个拖拉机。但是驴好像没有丝毫惧怕的意思,依旧飞驰着,向拖拉机冲过去。 我眼看着,越来越近,脑子里开始浮现一些爆炸的场景。 我问自己:怎么办?已经不到四米的距离,顷刻就要撞上。我没有思考出问题的答案,只是本能的大喊了一声:救命啊! 千钧一发之际,拖拉机车上跳下一个人来。他身材魁梧,身手矫健,张开双臂用浑厚的嗓音呼喊着。驴车终于停下了,我看了一眼笑呵呵的姥爷,勉强的笑了。 恐怕那时说不出什么话,只好做个表情应付了事。 后来,姥爷问我:“我没下车的时候,你是不是哭了?”我淡然的说:“没有,就是喊救命了。”可是我没有告诉他,我们回到家的时候,腿都是软的。 我可以在很多考试中满分过关,但是生活中的许多课程,我几乎总是不及格。尤为痛苦的是,这一点只有我自己清楚。在大人眼里他们依然觉得我是好学的、听话的,应该就这样下去。 关于我听话这件事,姥姥还特意为此做了个实验。早晨,她把方便面放在我能够到的柜子上,然后并不说让我吃的话。于是,一整天我在屋子里进进出出,却对此视而不见。 晚上,姥姥终于决定结束实验了。她把方便面放在我手里,问我:“好吃吗?”我说:“好吃。”她又问:“你乐意吃吗?”我说:“乐意。”她最后问:“那你为啥不自个儿拿着吃呢?”我低头不语,大口嚼着。 姥姥告诉我想吃什么就自己拿,把这儿当成自己家。我明白她的意思,姨姨们也都跟我说过这样的话,可是我知道那不是我家。 即使真正的我的家,是我接触时间最短的地方,我也总是知道那是属于我的。可是这里不是,这只是一个漂泊者的居所。我不会对这里予取予求,更不会刻意麻烦这里的什么人。 这好像是我天生一种性格,习惯说‘没事’,习惯说‘我一个人就行’。我不是不相信或者不喜欢别人的帮助,只是不想给别人添这样的麻烦。 虽然有些事被我弄得乱七八糟,我总算已经学会一个人面对所有事情了。包括,孤独和寂寞。 有一次,凤姐收到邻居婆婆送她的一个很大的洋娃娃。有刚出生的小孩那么大,最厉害的是她站起来眼睛就会睁开,让她躺下她就会闭上眼睛。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传说中洋娃娃,那么漂亮,那么让人觉得惊奇。 凤姐喜欢的爱不释手,我坐在她旁边,悄悄的摸着娃娃的小手。她又抱着娃娃在地上走,我就一直跟着。我很想说我要抱抱,她已经把娃娃放在柜子里了。她说:“不要玩了,弄坏了咋办。” 我尴尬的笑笑,略坐一坐,说累了就回家了。 我努力的劝自己,不要难过,那本来就不是你的,她没有什么错,你也不应该生气。这样想着,跑到家的时候也就忘了。姥姥和姥爷都没在家,几个姨姨也不在,家门锁着。 我知道他们大概都在哪里,可我不想去找。在门口的窗台上竟然发现一个口袋(也就是沙包),拿起来在地上摔几下就没了灰尘。姥姥家的院子里有一根长长的,分割整个院子的晾衣绳,铁丝做的,太阳一照还发出明晃晃的光。 那天午后恰好有热烈的阳光,我一下想到那时看的一个动画片。名字好像没有记过,反正就是讲一个打排球的女孩子的故事。我突然来了兴致,用棍子在地上画出简单的分界线,开始了一个人的公开赛。 解说,当然也是我自己。我拼命跳起来,拿口袋当排球,奋力击打过晾衣绳。口中念念有词:看我的吧!光攻击! 场上球员的话刚刚结束,我来不及喘气就为观众现场解说:成功了!来自红花队的8号选手击球过网得分!现在1:0! 扮演完了解说员,我赶紧跑到另一边,为黄花队效力。 你不会打败我的,爱兰优,我来了!跳跃,击球过网,得一分!解说员:比赛进行的非常激烈黄花队9号选手摘得一分!场上比分1:1! 我激动的满场跑。院子里的鸡鸭鹅都被吓坏了,以为我在追它们,或者要吃它们。它们紧张的扇动着翅膀,院子立刻灰尘滚滚,呛得我干咳一阵。但我万分感谢,这些肯与我互动的观众。 我说:谢谢大家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兰优,我来了! 然后继续回到红花队继续战斗。这两个队名都俗极了,我在解说到‘来自’这两个字的时候才想到应该有个队名。就随口说了最常见的两样东西,就相当大多数人被问到蔬菜是开口即说大白菜一样。 不敢怎样,我分裂到无暇顾及自己说了什么的地步。只是流汗、呼喊,兴奋!很想拥抱我的观众,它们的躲避都不能给我带来失落感,只当自己被保镖拦着拼命飞吻而已。 不一会,姥爷回来了。他从院子的侧门进来,一进来正看见我兴奋的跌坐在地上,脸上的汗水混合着尘土,几乎是大地的颜色。他问我:“别人呢?”我问他:“谁啊?” 他说和我玩的人,我哈哈大笑,说就我自己啊! 姥爷半信半疑的说:“是吗?我刚在在外面听见院子里可热闹了。”是啊,我一个人的热闹。 八姨告诫我说:应该做一个合群的孩子。我只是笑笑,因为我知道她并不是真的希望那样。至少,她就不是那样的。 作为家里最小的女儿,虽然是姥姥和姥爷最为宠爱的,但是限于孩子太多,她得到的并不足够。 她一年四季的衣服都是我妈给了五姨、五姨再给了六姨、六姨给了七姨,七姨再给她的。除了干净,没有什么称道之处。 十七八岁的少女,哪一个不是光鲜亮丽呢?偏偏八姨不是喜欢耍小性的,在这些方面我从来没听她抱怨过。但这并不代表别人什么也没有说。 村子里几十个年轻人有很多场合聚在一起,我想那里的言论比办公室的流言蜚语可怕几十倍不止。她呢?好像从来不在乎,依旧欢笑、吵闹,比所有少年都锐利、轻狂,无畏无惧。 有的人表面傲娇,其实内心的沉稳高于常人。她,也许注定是一群人中特立独行的那一个。我能理解她,她也许是像我一样,有一个自己的世界,自己的评判标准,自己的做事原则。 很久以后,我才找到三个简洁的词来表达——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 这样的的人,往往需要比常人更强大的内心。也许她自己没有思考过这些,只是随心所欲的活着。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章 一刀许多波折 八姨上学的时候并不好学,五年级就辍学了。开始跟着七姨她们上地里干活,当然,农活的辛苦是没干过的人无法预料的。 我这样阐述吧,如果你是坐办公室上班的白领,让你和农民一样上地里干三天的活,那我相信,接下来的一个月你会非常热爱你的办公室生活。 不管有没有空调、有没有谈得来的同事,你至少不用再去拿沉重的工具到胳臂发酸;至少,不用面对毫无反应的农作物,那一定比不上办公室里最冷漠的面孔;至少,你不同整日吹着风、与尘土缠绵,它们喜欢钻进人的鼻孔里、爱说话的嘴巴里,耳朵里。所谓,无孔不入。 八姨的学识不够,做事情前并没有作深刻的市场调查。于是,据七姨说,八姨前三天在地里干活的时候喜欢看天。我猜,也许朝阳正美的时候,她已经开始祈祷夕阳来临了。 八姨说,一开始,她看着那么一大片地,总是发愁什么时候能干完呢?后来,她自己想明白了,发愁也得干,总之,逃不掉了,所以第四天开始辛勤劳动起来。但这并不代表,她丢弃了不愿意劳动的身体本能。 大姨夫一家和姥爷家一起秋收夏种,大姨夫总是拉着一张脸抱怨开车累。 八姨不服,问道:“开车累吗?那我开啊!”于是跳上车,前前后后乱走了一通就呈现出完全正常的状态。于是,这一队里有了两个拖拉机车手。 八姨是村子里第一个女车手,开着四轮车在无数少年面前飞驰而过。哇哦,帅极了!就因为对这个画面的钟爱,当爸爸让我学开车时我就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爸对我的要求很简单,在地里慢慢的开。车斗里拉着水箱连着管子,爸爸在地里放水,我只要慢慢的开就行。那年好像还不到十一岁,坐在驾驶座上只占三个之一的位置,要侧着身子才能够到刹车。 几分钟简单教学后,我就上车了,开始了我的驾驶生涯。前两天都平安无事,第三天早晨,我被母亲从被窝里拎出来,眼睛半闭半睁,身体几乎是放空状态。 一到地里,老爸开车去隔壁村装水,我就过着老爸放羊穿的大棉袄在地里睡着了。七八月的天气,丝毫不觉得热。不一会爸回来了,把我叫醒。 我全凭习惯爬上车,老爸冲我喊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我以为大概是‘醒醒’之类的吧!刚上车,挂上档的瞬间,听见老爸喊了一长声:哎……车已经冲了出去。 我一下子清醒了,睁开眼晴一脚踩住刹车。 回头一看,老爸举着还在喷水的管子哈哈大笑,我也笑了。原来老爸刚才冲我喊的那句话是:扒拉快慢杆!这个杆推到前面是1、2、3档,在后面就是4、5、6档。 我前两天开的时候,老爸都给我调好了,一直用一档开,今天一上车就是六档把我也吓了一大跳。为此,第二天母亲让我睡醒再去。又因为睡醒了他们都不在,我又学会了做饭。 人生第一次做饭就是蛋炒饭,熟能生巧,不久之后,老爸说我的蛋炒饭比母亲做的好吃。 就在我以为整个假期都会这样过去的时候,一个不大不小的事儿发生了。一天中午,我觉得肚子疼没有吃饭,过了一会疼到冒冷汗,我妈着急了,赶紧让我爸带我去看病。 离我家最近的诊所就在我妈干急的地方,爸把自行车骑得飞快,没二十分钟就到了。大夫正坐在炕上和老婆儿子吃饭,基于我妈的家庭暴力,爸和此人是熟识的。 我爸:“孩子不知道咋的了?您赶紧给检查一下吧?” 检查结果是,我得了阑尾炎,急性,需要马上去医院做手术。好像钱也没收,爸就带着我出门。没等走出诊所的大门,我就哭了。 手术?可怕的代名词。 老爸大笑着,安慰我说:“没事儿,小手术。做完就好了。”我不知道做完会不会好,只知道他都没有做过。 我们赶紧返程,准备去最近的医院,也是镇上唯一一所医院。 爸妈简单商议后,认为四轮车太慢了,去镇上路过六姨家,可以让六姨夫骑摩托带我和我妈去。送到六姨家老爸就回家去了。 用摩托本来是为了速度,没想到走到三分之一,摩托坏了,又下起了小雨。六姨夫把摩托车推回去,开了他家的四轮车继续赶路。到医院的时候,天马上就黑了。 所幸人不多,几乎不用排队,抽血、化验。不一会儿,就通知我们,说我血液里的某种东西含量已经高出正常人多少倍,不能等了,今晚就准备手术。 当时,我手上还输着液,医生说这瓶药输完就手术。药快输完了,没电了。医生们很淡定,告诉我说:“小朋友,不要害怕。我们打手电,很亮的那种,也能给你完成手术。” 我脑子里立刻想到,婆婆妈妈们在姥姥家院子里说过的一个事,就说一个病人做完手术肚子长了个大包。后来一看才知道,是医生忘了剪刀在里面。 我这样想着,提醒自己一定要在手术结束的时候提醒医生数一数剪刀什么的,不要忘了东西在我肚子里。我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思考还没有什么其他能做的。 我妈走过来,说:“走吧!去手术室。”走廊里一排的灯,瞬间全亮了。 我虽然没有欢呼雀跃,脸上却出现了好几个小时都没出现的笑容。暗自感叹着:真好啊!至少我不用担心他们会忘东西在我肚子里了。 躺上病床,护士给我打了麻药。怕我睡着或者昏迷,要我一直和她说话。说到最后我的真的困了,我说:“姐姐我困了,我睡一会,完了你叫我。” 她呵呵的笑了一下,说:“不用一会了,已经在缝了,马上就好。” 这么快吗?我还没觉得疼呢!医生叔叔说好了,并且给我看从我体内取出的盲肠。我匆匆看了一眼,黄黄的,跟鸡油很像。 我点点头,让他拿走了。他把我抱下床,问我要不要抱我回病房。我说不疼,没感觉,我走回去吧。就自己捂着刀口,走出手术室。 出去才知道二姨也来了。她家就在镇上,我妈在我做手术的档儿找了下她姐姐。两人扒着门一直到我出来,看我走出来算是放心了。我也松了口气,觉得灾难过去了,其实呢?痛苦还没开始。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脸上全是眼泪,把头发都打湿了一片。原来,人在睡梦中真的可以哭的。 麻药的威力过去了,一个五厘米的刀口有多痛呢?这不是切菜切到手的那种疼,它隔开了皮肤,深入到脂肪下面,由内而外的疼。 我甚至不想呼吸,觉得身体微微一动就会把这伤口放大。那几天很难熬,我想他们把我打晕,让我睡过去,睡到拆完线,睡到伤口愈合。 他们没有这样做,于是,那些天我流了一部红楼梦的眼泪。熬啊,捱啊,终于可以吃东西了,终于可以拆线了。那天我仔细看了看刀口,像一条威猛的虫子扒在我身上。 痛苦,总是预兆幸福。 血流了,泪也流了,我可以回家休养了。吃很多好吃的,不用上地里干活,妈也很少对我发脾气,还有一些亲戚来探望。那是我最爱回忆的一段时光。 可是,假期结束了,我又要回姥姥家上学。一见面,姥姥就急忙问我伤口疼不疼啊?做手术疼不疼啊?没少哭吧?谁去看你去了?你奶去了吗?一系列问题。 我说手术不疼,现在伤口也不疼了。疼过一段,所以没少哭。好多亲戚来看我,有的我都不认识。我奶一次也没过来,隔着墙要递给我两块钱,我没要。 姥姥又问我为什么不要呢? 我顿了顿,说:“我又不缺钱。”然后,走到外面的树墩上坐坐。 我不是嫌钱少,虽然真的不多,虽然能买两串糖葫芦。可是,我可能更介意她没有走过来看看我。 一道墙的距离,没有城墙那么厚,石头之间的缝隙那么大,两边一样的空气,她却没有想过走半分钟的路,来看我一眼。让我知道,她是关心我的,在意我的。 毕竟,我是她亲孙女啊!没有啊,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句:“来,奶给你两块钱。”我说:“没事儿,不用了。”是啊,不用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到了我客气到不想收她东西的地步。 想着,又流了一些无谓的眼泪。这可能是‘习惯性流泪’,前一段时间哭的太多,该好好戒掉这个毛病了。 正在抹眼泪,八姨从外面回来了。满面春风,脚步轻快,好像无形中有根线拉着她,她随时要飞起来似的。见到我自然关切询问,问我假期除了生病还做什么了。 我说学会了开车和做饭。她眼睛一亮,尤为欢喜的样子。听她说,才知道她最近的车技也有很大的进步。 前几天大姨夫一时没睡醒把车开到人家的坟上,下的跳下车就跑了。八姨二话没说冲上去,把车开下来。她讲起来很好笑,我一边笑一边领悟:睡不醒就开车是有多危险啊! 看她笑着不说话,我问:“你呢?你干什么了?”她看看我,仍旧病了似的笑的合不拢嘴,然后终于在我懵懂的目光中飞走了。 她,恋爱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章 东北打架的小青年 这个概念我很早就清楚了,电视上几乎每天都在上演爱情故事。对于她这个非凡女子来说,她看中的对象自然更加非凡。 据说那是个桀骜不驯的,除此之外我们对此人都是一无所知。回来几天的时间我就见了那个人一面。那是一个傍晚,家里的火柴没有了。姥姥让我找八姨去买。 我问:“八姨在哪呢?” 七姨说:“就在院门口,你找去吧。” 太阳已经找寻不见,外面黑的有些怕人。 我走出长长的院廊,看到院门口有一团模糊的白影。我放轻了脚步,还能听到柔软的声音。像被风吹的沙沙作响的树,像睡梦中听到的呢喃和呼唤,让人不敢呼吸。 我悄悄的贴在院墙上,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打扰他们。想想还是假装不经意吧。思考片刻,我开嗓唱到:“给我一个旅游,让我去干求……” 余光瞥见他们立刻分成两团白影,我伸长了脖子走上前去,问:“八姨?” 她极不高兴,不耐烦说:“咋啦?” 我说:“我姥让你去买火柴。” 她没吱声,那个男人说:“嗯,知道了,你回去吧。” 我‘哦’了一声就风似的跑回屋里去了,一下撞到七姨怀里,她以为我撞鬼了,掐着我咯吱窝一叠声的问:“咋啦咋啦?”我愣愣的,不知如何回答。 看着她焦急的目光,缓缓道:“我渴了。”然后趴在水缸边上,喝了一瓢的水。 不久后,我正式的见到了那个浪子。他做了一个和人一样大的风筝,鹰的形状,威武极了。 八姨抓着风筝的骨架,迎风飞翔。他抬头看着她,笑着,不说什么浪漫的话。她的声音可以透过整个天空,仿佛在星河之际游荡的灵魂都可以听见的爽朗的笑声。 我躲在角落,淡淡忧伤的看着、想着。我当时以为,他们一定不会在一起。因为所有电视剧的情节里,男女主角只要相互爱慕、幸福的让人妒忌的时候,便是到了出现变故的时候。 我还不知道电视剧和现实生活不能等同,觉得自己可以等同先知。早就预料到了事情的最终结果。说来可笑,但未必全然是错的。 姥爷坐在炕上吸着旱烟,我靠着炕沿,伸出手指在氤氲的烟雾里画一些奇怪的图案。 八姨梳好了头发,走到姥爷跟前说:“爸,我出去了。” 姥爷又吸了一口烟,轻咳着说:“你这几个姐姐都是媒人介绍的,现在……”说到这姥爷笑了一下,看看一旁的我,我也裂开嘴笑笑,没原因,就是配合一下。 他继续说:“也就那样。咱家呢,现在就剩你七姐和你了,你七姐说她不着急。你呢?是自己处还是我给你找?” 八姨低着头,清清嗓子说:“我自己处。”姥爷点点头,我已经不敢再玩,悄悄的趴在炕边听他们说话。 姥爷叹了一口气,说:“行,你也这么大了,自己处也行。有一样可得说好,将来不好了你可不能怨我们。再一个就是不能做出丢人的事来,我虽然没啥能耐,这辈子没被谁戳过脊梁骨。反正啥该做啥,不该做你也都知道。” 他的表情极为凝重,连吐出的烟圈都静止在空中听他说话。八姨一直靠着炕沿,不停地点头,手指狠狠的抠着炕席的边角,像以前做错事的我一样不安。 姥爷说:“去吧,别回来太晚。” 八姨瞬间抬起头,说:“嗯呐。”便像风似的走了。 他们的恋情急速升温,不久后,双方家长见了面。饭很好吃,话好不怎么好听。不知是他家哪个七大姑或者八大姨说八姨的不好,总之,姥爷生气了。 我手里的鸡肉还没啃完,就看见姥姥姥爷不悦的从里面出来,他愠怒的说一句:“老八,咱们走!” 八姨随即从屋里出来。我也赶紧把嘴里的肉吐出来,来不及了,来不及咽下去。我知道这就是电视剧里的高潮时刻,我必须配合剧情,跟大人一样怒气汹汹的走出去。 从浪子的家到姥姥家,只有几百米的距离。我在姥姥、姥爷后面跟着,八姨在我后面跟着,浪子在她后面跟着。一行人步履匆匆,表情严肃的向前走。 一进家门我就被关在门外,大人们又开始他们的会议了。我不甘心这样被‘排挤’在外,好像我能做一些别的、有用的事情。 耳朵紧紧的贴着墙根,恨不得捕捉到什么能插上嘴的话,然后冲进门去,提一个能够解决所有人问题的妙计,最好让大家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至此,英雄诞生了。 呵呵,我妄想着成为万能的救世主,事实上,只能描述为‘就是猪’的妄想。我用蹭了一脸土的代价,只听到一些零星的词,比如爸、我、人家、咱们家……这些不用听也知道会出现的词。 唯一有点的价值的、在我人生首次出现的词叫‘自由恋爱’。可惜它出现的过早,有些超纲了。那时的我,既不太明白‘恋爱’,更不懂何为‘自由’。 那次聚餐不欢而散后,浪子不再出现了。大概一个月时间我都没有见到他,八姨也没有再提起和他有关的事情。姥姥和姥爷以为他们已经断绝了来往,我也要为他们扼腕叹息了。 就在此时,发生了一件值得一提的事情——浪子打架了,就在姥姥家院子门口的大街上。原因我至今也不清楚,不过这也不重要。在东北,打架的确是不需要什么确切理由的。 网上有人总结说‘在东北大家只需要三句话,一个人在街上杵着,路过一人盯着他看。他:“你瞅啥啊?”路人:“瞅你咋的?”那人当即大怒,挥舞的拳头骂一句‘□□崽子!’架就打成了。 我猜想那天的过程也大概如此,不过据我后来了解八姨一开始不想他惹事。众目睽睽下抱着他不让他动手,害他白白捱了几拳。然后她总算不忍心,放手随他去吧。最终浪子赢了,把人家打趴下了。 这本是一件小事,二十来岁、东北青年、打架,再平常不过的组合。不过,因此引来了无数邻居的围观着实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此事成为了邻居们茶余饭后的最新谈资。它代替了张家生了十头小猪的老母猪,代替了李家不会做针线活的小媳妇。 总有两个老娘们,在如厕后系裤腰带的时候,站在自己家院墙里,切切擦擦的道出如下对话: “知道吗?老金家那个小子打架了!” “和谁啊?” “老郭家那个小子。听说老赫家姑娘也在,两人处对象呢!” “是吗?不说没谈成吗?” “那谁知道啊。听说流一大街的血啊……” 大家纷纷传诵,说的都好像自己亲眼所见一样。好事者总喜欢一探究竟,自然非要到姥姥家来不可。 忘了我前面有没有告诉你,姥姥家的院子是一个天然的小茶馆,一个消息的聚集地。 农村人喝茶是不讲究什么茶艺、规矩的。每天吃完饭,姥爷点着火炉,烧上几暖壶热水。吩咐我拿出和我年纪一般大的茶壶,准备泡茶了。 通常前一天的茶水都没有倒,我就拎着它飞奔到灰堆(姥姥每早倒灶灰的角落)。茶壶、茶滤分开,’唰’的一下,同时把茶叶、茶水都甩出来。 这个过程虽简单,但需要长久的经验积累方能做得好。一开始的时候掌握不好距离,不是溅自己一身灰就是溅自己一身水。甚至有的时候,失手的过分,茶壶飞了出去。 我站在那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双目。然后悄悄的把它从灰堆里捡出来。 那天喝茶时,兰姨说:“换茶叶了吗?这茶怎么一股灶灰味儿?”我在一旁偷偷的走开了。 不过几年以后,他们再也喝不到灶灰味儿的茶了。我已经能像蜜蜂采蜜一样熟练地做这件事。翩然而来,翩然而去,只留下一缕灰尘,像极了仙家出场的效果。 我经常随手抓一把茶叶丢进去,有时候不小心碰到茶滤的内壁,手上就会蹭上深褐色的茶渍,极难抹去。但是基于我独特的欣赏力,我爱极了这东西。 只可惜八姨总会拿去清洗,我只能眼睁睁的在旁边看着,暗暗难过。总觉得它们是不应该被抹去的,就像一个骄傲的错误般值得怀念。 这个简陋茶具带给我的味道独一无二,任何昂贵的、精巧的器具都无法给与。 邻居们也爱上这个味道。与其说‘爱上’,不如说‘习惯’。不过,没多大差别。习惯了也就爱了。一年四季,他们会选三百六十天来拜访这里。 大概傍晚之期,他们就会不约而同的围坐到这个院子。道一道家长里短,讲一讲神鬼故事。这群人中男人极少,除了姥爷这个长期会员之外,其他爷爷们都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 女人中,兰姨、燕姑和大萍姐是钻石级会员。她们几乎风雨无阻,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们大概光顾姥姥家七百多次。有时候一天来两次都不够,还要来第三次。比古代的媳妇给婆婆请安都勤。 最搞笑的是,由于兰姨和大萍姐是婆媳关系,所以姥姥家是她们两的信息综合处。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章 是非口舌 早上八点,兰姨在我们吃早饭的时候就进门了。她叫姥爷‘老叔’的,从她十三岁嫁过来,成为姥姥家的邻居之后就是这的常客了。 轻车熟路,完全不用我们招呼。自己泡茶、卷旱烟、端好姿势,开始讲她家大媳妇——也就是大萍姐。 她抽一口旱烟,从鼻孔里冒出两股粗壮的烟,一吸鼻子讲道:“老叔、老婶,我跟你们说个事儿。我估计我说出来你们都不信”说到这,端起白瓷茶杯‘吱溜’又喝了一口水。 “今天早上,就刚才。我跟大萍子走个对头碰,她抬头卡么卡么(就是‘眨’的意思,我们那疙瘩都这么说)眼睛,声都没吱。我操他妈,给我气的,吼吼滴!我尼玛心寻思大早晨没睡醒?见到老婆婆不知道打声招呼?操他妈的!她不稀罕嘞我?我还不乐意嘞她呢!呸!” (兰姨就是这一种讲话方式,就像我们说话前里有‘你’‘我’‘他’一样。后面她的话里我会减去这些对父母双亲或者祖上的问候语。毕竟是文章,通篇‘他妈的’有碍观瞻。如果你想恢复原汁原味的话,尽管任选两个词中间加上各种问候就是了。) 她讲话时一会飞起手指指一下外面,一会噸一下面前烟笸箩,一会‘嗬’的一声吐出一口痰来。五官都服务于整个讲解,每一块肌肉都没闲着,简直是剧场演出水平! 她说完一串话,拿起面前的水杯,剩下的半杯茶一饮而尽,配合上刚才情绪像壮士出征一样有气氛,我简直担心她会入戏太深把杯子摔在地上。但这只是此事的第一个版本。 等到她骂完、喝完一水壶的水离开后,我们一定能等到大萍姐的第二个版本。 她也是毫不客气的坐在炕上,用扭曲着肢体表达她内心的愤怒。她接过满满的一杯热茶,抿一小口,然后开始提着满腔怒气痛述。 “今天早上看见我看见我家老婆婆了,你说我也没咋地啊,不知道咋就把她给得罪了。我话还没说呢,她走到我跟前就吐一口。给我气的,你说这是干啥呢啊?我招她惹她了?” 姨姨们面面相觑,姥爷会用极不可信的理由劝解几句:“别生气了,那她肯定是没看着你呗。正好赶上嗓子难受,可不就得吐口痰嘛。”说完干笑几声,我们都会诧异的看着他。 这样的事情大多数是能得到真相的。往往在大萍姐离开院子口的一分钟之内,燕姑就会扭着水蛇似得腰来了。 说起燕姑,不得不说一下村子里的审美观。村子里的长辈见到我这种‘乾坤脸’型的孩子,总要拉过来仔细瞧瞧,并且不忘对周围的人分外由衷的说:“看着孩子长得结实、富贵相。” 若是遇到像鲁豫那种瘦削的娃娃,恐怕他们只会皱着眉头,嘬着嘴发出‘滋滋’的声音,摸着她的头叹道:“这孩子爸妈怎么养的?瞧给这孩子瘦的!” 燕姑不幸属于后者,用农村人的审美来看的话是很值得同情的。有一句俗话叫“大雁的脖子鹞子的腿,不是奔波命就是劳碌鬼”。意思是说,脖子或腿长且细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命。 燕姑符合以上两点,并且脸也是瘦瘦的,好想摸上去就会硌到手。两个从不正视你的眼睛随时准备瞪谁一眼,一定要配合上那细长的脖子扭动一下,仿佛那才能充分表现出她心底对某事的鄙夷。 她最擅长打听邻里家的大事小情,然后添油加醋、活色生香的说出来。但我颇喜欢此人,她说话总是直率的可爱,以至于她自己都习惯于在某些话前边加一句“有句话,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啊!” 姥姥几乎从不买这个帐,每次她这样说的时候,姥姥就回一句:“知道人要生气就别说了呗。”她‘咯咯’一笑,话还是吐出来她才肯罢休。 燕姑的开场白通常是这样的:“哎妈呀,老叔老婶,我饭还没吃完就过来了。我看你家这一上午也没闲着啊,咋回事儿啊?” 大家互相使个眼色,然后立刻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的将原本朴素的剧情改编的跌宕起伏、曲折离奇。 姥姥:“今天早上两个差点没干起来!” 七姨:“大萍看见她老婆婆没吱声……” 八姨:“嗯呐,她老婆婆一生气冲她吐了一口浓痰,一大口。” 姥姥:“也不知道吐没吐衣服上啊?” 八姨:“那肯定是躲开了呗,那还站在那让她吐啊?” 七姨:“那你说她老婆婆气儿没出能得劲儿吗?骂一早上了。” 姥姥:“怕是当时就要打起来了……” 我静静的蜷缩在炕上,看着故事不断地被诠释,咬紧嘴唇,这样才能憋住笑。 往往到大家想象层出不穷,几乎收不住的时候姥爷干咳一声,慢慢的卷一只旱烟,悠然的说道:“啊……咳,其实我们也不知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案子可没法断。你说也没人看见,谁知道咋回事儿啊。” 燕姑两眼立刻瞪大、放光,声音都提高一个八度:“哎呀,我看见了啦!我今天早上正好在阳台上喂鸡,我家阳台不高嘛,我看的清儿楚儿的。” 姥姥也把脖子送上前,压低嗓子哑声问道:“你看见啦?到底咋回事儿啊?” 燕姑:“大萍冲她老婆婆笑了,她老婆婆忙着捋那几根头发呢。那也算打招呼了呗,没看见怪谁啊!”说完喝口热茶,这段公案也就此分明了。 类似于这样芝麻绿豆大的事儿,若是全摆在你面前,一定会引发你的密集恐惧症。而且大多事,小到童年的我都不会感兴趣。 我实在想不通谁家来了个什么亲戚有什么可切切嚓嚓,猜测个没完没了的。 不理解谁家姑娘在大街上和某个异性打个招呼就如何不要脸了。也不明白谁家的新媳妇饺子煮不熟就要被她们摇着头、嘴里发出‘吱吱’的惋惜声,并把此事散播到坟上那么远。也许清明的时候,都不忘了跟祖上说一说这件稀奇事儿。 这些事,如果真的有人记录成文,恐怕不幸会成为百万字的‘巨著’,有幸拍成连续剧的话,就会是第n部乡村什么故事。于我而言,她们不如讲一讲哪家的老母猪意外生出个小象有趣。 说她们‘搬弄是非’好像严重了,她们大部分时候不是出于恶意去传播某些言论的。虽然有时候会造成客观上的不良后果,但绝非这些人的本意。 她们只是……没有事做,只能以别人的事作为谈资,聊以慰藉空虚的生活。她们大都没有读过什么书,经媒人介绍就嫁给了一个只见过一两次面的人。甚至,对方有残疾都是婚后才知道。 这个也是我听她们说来的故事。 有个姑娘左手只有四根手指,媒人介绍的时候刻意隐瞒了这点。双方见过两次面,姑娘一直把手放在背后,斟茶的时候就把左手藏在壶底,过门儿前谁也没发现。 发现的时候已经是‘货物出门概不退换’了。她们每天谈那么多事,绝对不会谈论爱情。他们不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对其存在深表质疑。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种传统的认识,让她们拥护所有触手可及的物质远远多过爱情。这也并不是说她们是‘金钱至上’主义,恰恰相反的,他们总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表现的大义凛然。 大家的语录里总有一句“钱不常花,人常在”。在大是大非面前,她们绝不会做一些亏心的事。这种坚持,总让我感激。 那些表面看起来温和有礼、吃斋念佛,背地里却做尽坏事的人才是真正可怕的恶人。而看起来彪悍的人,呵呵,他们连伪装都不会,就算用全部的心机来做坏事,又能怎么样呢? 比如,兰姨。外表彪悍倔强,内里包裹的都是热心肠。比如前面的事,逮到机会大家会告知真相,说人家大萍如何笑脸相迎,她如何眼瞎没看见。她一顿,“是吗?那那那那……” 几个那之后终于放弃挣扎,却还在硬撑着一扭头,说一句:“那谁能看见啊!”话虽这么说,当天晚上就会送点好吃的去,什么也不说,暗表歉意。 当大萍姐说:“哎,你们说我家老婆婆不知道咋了,今天咋寻思给我送点吃点呢?”大家相视无言,哈哈大笑。 其实,兰姨是个不可思议的杂家,能治疯、治邪,也能治小儿黄风,还有帮人掐算失物的能力,说她‘传奇’也不算是夸张形容吧? 听姥爷说她还不到十岁母亲就死了,父亲酗酒又脾气暴躁,她从小就要撑起一个家,并且没少挨一下冤枉打。姥爷是看着她长大的,所以她叫姥爷“老叔”,像女儿一样对姥姥姥爷关怀照顾。 姥爷跟我说起兰姨小时候的事,总说她骑在墙头上‘嚎’。我一开始以为是‘哭嚎’,家门不幸,很正常。后来才知道是‘唱嚎’,兰姨爱唱歌,虽然我没听过。 她不到十五岁就嫁人了,什么也不懂,上花轿前还在跟小伙伴跳皮筋。等人家把花轿抬过来,说:“上轿吧,新娘子!”她才从皮筋上下来,不忘叮嘱说:“等我啊,一会还玩呢!” 我猜,她没时间再去玩了吧?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章 神婆神婆 夫家是同村的,两个人在婚后一个月才开始说话。后来,他们生了两个女儿、三个儿子。再后来,兰姨不知怎么学会了看病,反正从我记事起,她就是十里八乡的名人了。 据她自己说她中过邪,太阳一落山,会不穿衣服往外跑,一跃便能跃过两米高的铁门。然后,盘腿入定在大道上,任几个东北大汉也抬不动她。 那个时候她完全没有自我意识,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直到太阳升起。孩子们会告诉她发生的事,然后她嚎啕大哭一场。天黑后又会再度冲出家门入定去。 三个月后,不知从哪找来个半仙儿把她治好了。半仙儿说‘机缘已到’,便分文不取把自己的手艺传授给了她,还帮她请了一个蛇仙保家。 一切妥当,他飘然而去了。临走前特意叮嘱:“这手艺糊口可以,挣大钱是不行的。如果心不摆正了,你很快就会失去这能力了。” 兰姨笃信,所以这些年,尽管她声名鹊起,在十里八乡都颇有名气,家境并没有因此改变。我琢磨着——也许,有些牛逼技能只赋予给不予索求的人吧? 事实上,她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至少每次看病回来都带给大家一个生动有趣、恐怖搞笑的故事。(不要觉得我扯,是真的,就像《僵尸先生》那种电影一样,真的可以有种东西是又恐怖又搞笑的。) 我童年里很享受这个过程。每次她诊病归来,到姥姥家报道的那天,我一定会拿个小凳子早早准备好听故事。一壶热茶,一笸箩旱烟,兰姨把鞋一拖,43号的脚露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接下来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兰姨的病人千奇百怪,我听她讲了近十年的故事,没有一个重复过。咋听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难以置信。可是稍一打听,竟然都能印证十之八九。 她这个人说话虽然夸张,但情节还是基于事实描述的。 比如,村西头有一户高家,开了一家类似于乡村爱情里面大脚超市那样的商店。老高家原本供奉着黄仙儿(就是黄鼠狼)作为保家仙,秋天收完地之后垛了一垛柴禾。 在柴禾垛的两头分别住着黄仙儿一家六口和黑狗一家六口。母狗生完四个小狗之后可能得了产后抑郁,莫名其妙的把母黄仙儿咬死了。 男主人立刻中邪,整天坐在炕上啼哭,说些“我现在是又当爹又当妈啊”“我保你们家这些年你们咋就不知道感恩呢?”等等的胡话。 他媳妇没招了,请了兰姨过去。兰姨先是宽慰了黄爸爸,又让高家媳妇准备贡品外加赔礼道歉。 兰姨悄声叮嘱:“我说一句你说一句,自己别瞎加词儿啊!”高家媳妇点头应着,被黄爸爸附身的她老公此时倒是不闹了,坐在炕上绷着脸听着。 前面几句都好好的,大概就是说些感谢您多年的庇佑之类的话,接下来该忏悔这次事件了。 兰姨:“哀能伤身,我们先请仙家节哀。” 高家媳妇:“哀能伤身,我们先请仙家节哀。” 兰姨:“是我们一时大意破坏了仙家的家庭。” 高家媳妇:“是我们一时大意破坏了仙家的家庭……可是,说到底也不能怪我们,那狗干的坏事我们也管不住啊?” 兰姨吸了口气,用眼角的余光撇了撇高家媳妇,抬眼一看——她老公翻身就从窗户跳到街上,嚎啕大哭。只得加倍赔礼,一番周折总算平息。 我一直很好奇的是,兰姨怎么会说那么文绉绉的话?完全超出了我对她的认知。要知道,每当别人问起兰姨的学历时,她总会开玩笑说:“我上学的那天是星期天。” 对,她一天书也没读过。我没问过她,我猜想大概她和我获取词汇的途径相同——电视吧?不管怎么说,没过两天,男主人就恢复正常了。只是好些天没怎么吃饭又那个着法,人瘦了些。 不过,家里的狗,全部在一夜之间暴病死了。 我是个容易入戏的虔诚听众,慢慢的听兰姨讲得多了,幼小的心灵开始害怕起来。有一次,她去给同村的一个女孩看病。那女孩恰好认识我和凤姐,头一天我们还在一块玩,当天晚上她就病了。 兰姨说:“她家半夜睡觉没有关窗,鬼就进来了,吓着了孩子。”然后她做了法事,一切又恢复如常。 我和凤姐出于好奇还去找那个女孩求证,那女孩说:“我半夜醒来就看见床头坐着一个穿白衣服的女人,头发是半边黑半边白……”后面的话我都不记得了,当时我和凤姐对看一眼各自打了个激灵。 导致我有好几个月都要求姥姥关窗户睡觉,并且半夜醒了或者睡不着也根本不敢睁眼。为了保险起见,我把自己的头都蒙在被子里。东北的被子,全是自己家做的,扛得住零下三十几度严寒的。 大夏天的我窝在里面,不到一分钟就浑身都湿透了。 可是我不能出来,因为我笃信外面有一个半边黑头发半边白头发的女人。恐惧和缺氧让我呼吸急促,可我还是把被子捂得死死的。恍惚间觉得有种外力在和我拉扯,更是拼上了全身的力气。 一瞬间各种胡思乱想——不行!坚决不见她!干嘛来找我?姥姥睡前没关窗户吗?我要叫吗?把大家都叫醒,大家都看不到她怎么办?我第一句话说什么?放过我吧?头发真好看?用什么洗发水? 哗——被子被扯开了!“啊——”我的啊字音还没发到三分之一就闭嘴了,不是半边黑半边白,是全白,是我姥姥。 她责怪道:“你干啥呢?捂一身汗呢?那能不感冒吗?”姥姥不会温柔,不会像电视里那样,把孩子抱过来摸摸头摸摸脸说“没事没事了,不要怕,是个噩梦”。可我还是很开心,至少没看见别的。 说到这件事,我忽地记起童年里最幸福的一个夜晚。 那次是在家里,我好像做了噩梦,醒来父母都在沉睡。我一头的汗,梦境里狰狞的面孔挥之不去,我胆怯的紧张的推行了母亲,我说:“妈,我害怕。” 说完我就后悔了,跟鬼之类并不会对我造成实际威胁的恐惧感相比较,我更害怕易怒的母亲。 她少有的、罕见的,几乎是我记忆里唯一一次温柔的睡眼惺忪的问我:“咋的了?做恶梦了?过来过来,妈搂着你。” 我在涔涔的汗迹中挪了挪自己的身体,离母亲近一些。她用一只胳膊搂着我,绝对清醒的我瞪大了眼睛很快听到了她的鼾声。是,她没有清醒。 她的强悍在休眠,只有生命本质的温柔,打马走过我噩梦未醒的夜。 后来有很多很多次捂着被子,很多很多次噩梦中惊醒,大多数都是一个人,用理智安抚自己不安的心脏和紊乱的神经。 清醒后,发现自己独自一人,那种凄凉感袭来的时候很容易冲淡可怕的噩梦。然后会失眠,会不由得做各种推论和思考。 我想,人无畏,在最开始的层次,都是源于无知。如果没看过鬼片,没听过鬼故事,就觉得‘鬼’只是一个汉字。类似于‘氮’‘磷’‘钾’,代表了你不熟悉不了解不沾边也看不见的某种物质。 就像兰姨说,她小时候不知道害怕什么鬼神,和小伙伴跑到坟地里,把手伸到一个拳头大的洞口里去,从野坟里薅出一把头发来,还不以为意。 一旦你了解了,这些东西就会成为一个文件,自动存档到你的大脑里。我记得张国荣的《异度空间》也有这样的分析。我始终都不是个彻底的无神论者,对鬼神之说颇为敬畏。 这种想法带来了恐惧感,这不是坏事。因为我企图在任何荒谬的事件中理出脉络,找出逻辑来。 对于鬼神出现在我面前的逻辑就是——人家来找你干嘛?你不会什么占卜超度一类,来找你只能是你做错了事。所以,为了避免这种恐怖的打扰,我的方法就是尽量不做错事。 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若是如此,他还来了,我只好说:“你认错人了”或者“这件事是这样的……你说我这样做有错吗?” 以我“道理天后”的性格和碎碎念的毛病,尤其在生命受到威胁的紧要时刻,不说到他魂飞魄散我……我就白想这么多了。 在各种天马行空的念想中,我在不明显的长大。小学三年级了,我开始学英语了。 我们的英语老师是初中文化,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大男孩。教了我们abcdefghij十个字母之后,去教体育课了。他突然换了科目有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因为教到j的时候发和g一样的音。 我说:“老师,怎么会两个字母都读一样的呢?” 他翻了翻面前不能给他任何帮助的课本也失去了自信心,羞涩的说:“等一下吧!”跑出去十分钟,回来说:“咱们学校没有老师能解答这个问题,咱们先放这吧,有答案告诉你们。下课!” 然后,我们的小学时光里再也没有了英语课的参与。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章 出去出去,我们走 说实话,他带着我们跑步的样子比他在讲台上磕磕巴巴说英语的样子舒服多了。他自己也开心多了。我这样想有安慰自己的成分,我尽量希望他不恨我。但是,我不会让他感到开心的。 在他的英语课上,我的一个蠢问题导致他没了做英语老师的信心。在他的体育课上,我跑步成绩也一直稳定的让人头疼。 嗯,倒数第二,倒数第一是秋波。然后有些可爱的同学津津乐道:“郝婷婷也不是什么都行的啊!” 是的,我觉得那个老师可能克我,虽然我连他的名字都忘了,但是跟他沾边的两个科目这辈子都没辉煌过。然后一年过去,我又长了一岁。 那年印象特别深刻,因为二林子第一次在考试中超过了我。 他的兴奋程度简直不亚于获得奥运会金牌,跑到操场上挥舞着手臂狂喊。我一看这景象,当时就气哭了。一边哭一边想:我叫你美,放学就告诉你妈! 他妈是一个温柔的女人,前几年学校的房子有了裂缝,维修期间我们就在他的家里上课。他妈妈总会温柔的说:“婷婷吃饭了吗?要不要吃一点啊?” 我妈从来是连名带姓的叫我,这种新潮的叫法简直让我受宠若惊了。我把他气我的事告诉他妈妈,于是第二天他就肿着眼睛来上课。我知道他妈妈肯定没有打他,不过是言语上教育几句。 他就是这样,心理承受能力弱一点,记忆里他比我哭的次数都多。肚子疼要哭,衣服破了要哭,不会做题也要哭,他流的眼泪绝对够一个孩子洗回澡的。 秃头劝他:“男儿有泪不轻弹。”嗯,是在说“你不要气郝婷婷了,你得考虑她的感受啊”之后。 秃头是我四年级的老师,我绝对不是因为讨厌他叫他秃头的。因为秃头是他最大的特点,如果我说他的名字你真的很难记住。总之,秃头是个很可爱的老头。 他的头发并没有全秃,还留下一小绺做最后的挣扎。他为了显得的多些,把那一绺头发留的长长的,沿着额头挂到另一侧的耳朵上,那个造型……幽默极了。 他话很多,特别喜欢跟我们分享他的故事。给我们讲他家养的蜂如何蜇人,讲他女儿如何上进懂事,讲他如何听老婆话…… 有一次,讲他自己小时候和朋友去大河里游泳,技术好不太好,不小心游到深水区了,呛了水往下沉。他一开始拼命挣扎,慢慢的觉得意识模糊了,心想:“完了。”结果脚一触到河底,立刻冷静了,猛地一脚蹬了起来。 说到这,他看看我们,感慨道:“所以啊,有时候遇到危险不要慌,镇定、冷静,事情也许就能解决了。”我若有所思的点头,把这句话记在心里。 然后,他忽然想起自己要说的主题来:“所以啊,暑假到了,天虽然热,大家也不能去大河游泳啊……”我们‘哄’的笑了。 他看似和蔼,却也有着辣手无情的一面。几乎班里所有男人都被他掐过,不是闹着玩,是掐紫了的那种。不过对女生还是不错的,没打过我,连严厉的训斥也没有。 这可能跟上一个班主任的交待有关系,开学那天我听到上一个班主任和他的谈话。他问:“哪一个比较好?”前班主任说:“小个的那个,叫郝婷婷。” 从此,他便用一种期许的眼光看着我。这是一种荣耀,也是一种负担,我因为这种眼光而紧张,反而表现的差强人意。 还好他一直鼓励我,哪怕我读错课文改过来,他都不会责怪,反而夸奖说:“你知道为什么你改过来我没有表扬你吗?”我心想:你不骂我我就烧高香了,哪敢求表扬啊?我连忙摇摇头。 他说:“你猜猜?” “怕我骄傲吗?” “不是,我希望……你能锦上添花。” 我很想做到他说的那样,但好像一直做得不好。他教我们如何写信,要求每个人交上一封给爸爸妈妈的信。 我不懂得在纸张面前控制情绪,于是在信里写:你们每次来看我都给我买很多好吃的,可是我都不爱吃。我也不想要好吃的,我想要你们陪我,像别的爸爸妈妈那样。我想放学回家一推门能看到看电视的爸爸,然后我就能问:“我妈呢?”爸爸要开玩笑说:“被拐跑啦!” 秃头把我叫到跟前,他说:“婷婷啊,”能叫我婷婷的都是真心和我说话老师。 他继续说:“不要写这样的信。我相信你的爸爸妈妈也不想看到这样的信,他们会心疼的。有些话啊,可以跟老师说,老师听你的委屈。” ‘委屈’两个字就是魔咒,总能轻易触动我的泪点。 我泪眼盈盈的看着他,他也含着泪看着我。在他之前,没有人这样跟我谈过话。我很害怕这样和他单独谈话,因为他总是要走到你心里,你插上门他都能进来。 我觉得他对我好绝不是仅仅因为那些一百分,可能他就是认为我是个很好的女孩子。而我啊,总是做些愚蠢的事。他留了一个作文题目,恰好和二林子的作文书里某篇文章一样。 我想都没想,就大模大样的抄上去。这件事真的愚蠢透顶,既不是我也不出来那样的文章,也不是我来不及写。就是觉得恰好一样,那就不用我写了,照搬过去,方便快捷。 那时候胖子转学回来,班里早就风云突变,大家都和她长得一般高了,她也不能再欺负谁,只是依旧喜欢讽刺挖苦。她拿着二林子的作文书跑到秃头面前,说:“老师,你看,她抄的,一模一样。” 秃头先看了我一眼,我一怔,深深的低下头。我在祈祷,希望自己瞬间蒸发掉。胖子依然不依不饶的聒噪着:“老师你看!”秃头拿过去看了看,挠挠头就走开了。 我好怕他说“我觉得失望”或者什么也不说就再也不理我。可是,他没有。他很快回来,安排大家背诵课文,然后悄悄把我叫到教室后面。 我知道,我的审判结果出来了。无期徒刑,我都不想上诉。 他问:“是不会吗?”我摇头。 他皱着眉头说道:“你能写的比那个好。”我昏了,摇摇头,碰上他诧异的目光,又赶紧点点头。 他说:“以后不许了,能做到吗?”我点点头。 他说:“老师相信你,回去吧!” 这就完了?不用挨打?我迟疑着走回自己的座位,还不敢相信自己当庭释放了。二林子小声问我:“没事吧?”我摇摇头笑了。 我感激他用那样温柔的方式告诉我:以后不许了。那样的语重心长,我从心里被打动了,从心里知道自己错的多么离谱,问题有多严重。 从那个下午开始,我真的没有再抄别人的东西。当然,不是说不会抄数学作业,就是……文字、成果,专属于某个人的智慧结晶之类的。 总之,他的宽厚,我生平接触到的老师中,恐怕只有红枣一人能及吧?即使我这样让他失望,他还是在众人面前说:“这个,是我教过的最好的学生。” 多年后,我因为他的这句话,在生活不济的日子不会在他家附近出现。我怕遇见他,怕他用那种期待的眼神问我:“现在怎么样啊?”我宁愿他认为,他最好的学生去了很远的地方,就此失去了联系。 那只是人生无常,不是人情冷漠。 远方,是一个充满希望的词语。我们总对远方寄予无限的憧憬和幻想。最后,总要有人去一探究竟。 在八姨和浪子依旧在流言蜚语中行走时,七姨决定离开家了。她厌倦了种地,她要去打工。用她的话说是去‘见识见识’。村子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我也想知道。 七姨和村子里十几个女孩子一起去了青岛,在一个做出口首饰的工厂做工人。车间生活更田间生活一样乏味,要命的是还没有从田野里飞奔而来的风。她在这里学习溶铅、穿珠子和与人相处。 我相信这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技能。完全的异地,完全没有后援,那些姑娘和她一样,和家里唯一的交流方式就是每个月一次的电话。最终,她们都回来了。 当她提着包推开姥爷家的木栅栏时,姥姥急急的奔出去了。不过不是见到女儿的欣喜——姥姥不停的往外摆手,口里不住的喊着:“俺家不买!”得,她眼神不好,把七姨当成上门推销布料的了。 七姨大笑,好像心情好的不得了。简单的洗漱过后立马拖鞋上炕,开始给我们讲。除了轻微的青岛口音,她还收获了更要的东西。在外面那半年,她见识了所谓的世面。 天南海北,奇闻异事,各地风俗。听起来简直比兰姨那些神鬼故事还诱人。我趴在一旁静静的听着,心里不禁开始向往外面的世界了。当然我并不知道,离家在外的人潜规则是:报喜不报忧。 我那时不会猜想她的辛苦和无助,更无法揣测:一个少女一心想要去看花花世界,却在大多数时候与工厂车间为伍的心境。多年以后,她问我:“什么时候崇拜我一下?”我说:“我很早就崇拜你了。” 从车间回到田间,像很多没有走出去的人一样的劳作,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是我明白,这不一样。 同样的开始,同样的结束,难道就是同样的人生吗?这么说的话,岂不是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一样?都是从生到死。圣雄甘地和希特勒一样?马丁路德金和萨达姆一样?岳飞和秦桧一样? 更无语的是,你还将和身边任何一人一样,和从古到今任何一人一样。好吧,这个论证明白到让人不易相信,换一种说法。从a点到b点,小王八蛋是走直线的,小酷豆比是环游世界回来到b点的。 前者就会认为啦,他甚至有可能这样说:“嘿,小豆!别读那么多书了,也别出去了。有什么用啊?咱两现在不一样吗?”小豆不会跟他解释,因为这样的人用一辈子都未必明白人和人之间本质上有什么不一样。 有种人只知道,富翁和穷人不一样,国家主席和小农民不一样,清洁工和工程师不一样。说到底,就是他只看重钱权和面子三种东西。除此之外,再没什么能让他瞠目了。 若是你说学识、气质、思想、自由、信念、追求等等这些,恐怕他会忍不住笑出声,问一句:“那玩意能当饭吃啊?”他不知道,他的幸福生活就是源于那些不能当饭吃的玩意。 为了某个信念,无数人牺牲生命去建立一个国家。为了民主和自由,几代人呕心沥血的努力着。最可悲的是,他根本不珍惜这些。他只关心自己的工资涨不涨,老婆情人有没有见过面。 仅此也就算了,他还根本不尊重知识和思想。没事会鄙视一下他那像‘傻子’一样的同事,然后充满优越感的下班回家顺带买张彩票。这是两个世界之间的距离,几百万字也架不起沟通的桥梁,且让他去吧。 顺便告诫正在读书的读书人,读书若是仅仅为了挣钱的话,还是不必浪费时间了。你大可以卖卖保险,卖卖房子,勤奋的话很快就能挣到一大笔钱。 你可以买一所大房子,穿一些名牌衣服,去参加一些高档的酒会,这便是它的全部好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章 痴迷于飞行 同样的开始,同样的结束,难道就是同样的人生吗?这么说的话,岂不是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一样?都是从生到死。圣雄甘地和希特勒一样?马丁路德金和萨达姆一样?岳飞和秦桧一样? 更无语的是,你还将和身边任何一人一样,和从古到今任何一人一样。好吧,这个论证明白到让人不易相信,换一种说法。从a点到b点,小王八蛋是走直线的,小酷豆比是环游世界回来到b点的。 前者就会认为啦,他甚至有可能这样说:“嘿,小豆!别读那么多书了,也别出去了。有什么用啊?咱两现在不一样吗?”小豆不会跟他解释,因为这样的人用一辈子都未必明白人和人之间本质上有什么不一样。 有种人只知道,富翁和穷人不一样,国家主席和小农民不一样,清洁工和工程师不一样。说到底,就是他只看重钱权和面子三种东西。除此之外,再没什么能让他瞠目了。 若是你说学识、气质、思想、自由、信念、追求等等这些,恐怕他会忍不住笑出声,问一句:“那玩意能当饭吃啊?”他不知道,他的幸福生活就是源于那些不能当饭吃的玩意。 为了某个信念,无数人牺牲生命去建立一个国家。为了民主和自由,几代人呕心沥血的努力着。最可悲的是,他根本不珍惜这些。他只关心自己的工资涨不涨,老婆情人有没有见过面。 仅此也就算了,他还根本不尊重知识和思想。没事会鄙视一下他那像‘傻子’一样的同事,然后充满优越感的下班回家顺带买张彩票。这是两个世界之间的距离,几百万字也架不起沟通的桥梁,且让他去吧。 顺便告诫正在读书的读书人,读书若是仅仅为了挣钱的话,还是不必浪费时间了。你大可以卖卖保险,卖卖房子,勤奋的话很快就能挣到一大笔钱。 你可以买一所大房子,穿一些名牌衣服,去参加一些高档的酒会,这边是它的全部好了。七姨的第一次旅行就此结束了。她得留在家里一段时间,帮她最小的妹妹准备婚礼。 是的,八姨结婚了,她和浪子终于修成正果。婚礼在十月初十,我记得因为是寒假,所以我在爸妈那。然后因为一些愚昧的原因母亲没有让我参加。 他们看着我长大,我看着他们风风雨雨,在那个时刻我真的应该出现的。我很遗憾,他们也很遗憾。 婚后,我要叫浪子八姨夫了,可是他不让,说这个称呼不好听,叫‘金不换’就好了。我同意了他的提议,但是八姨是叫了十几年的,坚决改不过来。 于是后来,在我陈述一些他们两的事儿的时候,总有人喊停:“等等,你八姨夫和你老姨什么关系啊?”这个闹了很多次笑话。 他们家离姥姥家很近,所以没事就过来看看。年轻人是不安分的,有一次老姨夫就背着八姨狂奔进院子里。姥爷苦口婆心的说:“这么大人闹什么闹”。 这时候,兰姨趿拉着鞋也风风火火的冲进来了。她一进屋就盯住大家看,表情少有的紧张。我们也都愣住了。忘了问一句‘怎么回事’。兰姨一屁股坐炕上,问:“谁有病了?”姥姥说大家都没事她才喝口水,卷棵烟开始道来由。 说她从她家窗户看见老姨夫背着一个人跑,以为是谁病了呢,赶紧过来帮忙。说完她还摸摸心脏,说:“这给我吓得,心都突突了。”八姨吐吐舌头,和老姨夫相视一笑。 我喜欢他们两,所以也常去他们家。老姨夫喜欢做各种研究,所以他家院子里有各种铁丝、刨子、电线、电锯,什么都有。我走进去像是扫雷一样。 有一次被他家的鹅追,脚上又绊了一大团的铁丝,我就一边甩脚一边满院子跑。后来鹅都被我吓跑了。老姨夫和八姨在屋子里看的很欢乐,他们把这件事记了好多年,说不明白为什么我那么懒,死活不肯伸手把铁丝拿掉。 他们家总能带给我欢乐,这种家庭的欢乐是在我家绝对体验不到的。我那时候崇拜他们的爱情,崇拜他们个人,也崇拜他们的生活方式。 他们属于那种自我派的,会在家里置办超先进的音响设备,会自己打造浴室,会做人那么大的风筝,在冬天堆一个房子那么高的雪人,真不敢相信,他们把附近邻居家的雪都‘借’来了。 老姨夫用麻将打磨了一个玲珑剔透的戒指送给八姨,可惜后来找不到了。总之,婚姻让他们安稳,我说老姨夫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嗯,从此,叫他金不换。 他们热爱音乐和电影,所以家里有几大箱cd。我在他家听了很多刘德华、任贤齐的歌,看了很多成龙李连杰周润发周星驰等等的电影。 反正那时候就是什么流行,他们就买什么。觉得什么好看就给我看什么。比如《僵尸先生》、《真实的谎言》、《赌神》,那些老电影是我现在都会时常找出来翻看的。 只不过当时理解能力有限,不能明白其中某些情绪。比如那时候看《喜剧之王》,看到周星驰因被回剧本而流泪的时候脑子里打了一个问号。很久之后,再翻看,也跟着流了不少眼泪。 时间,给了我一些经历让我去明白他。而且,我隐隐觉得,我的后来和那时接触的这些东西有着极大的关系。不过,唯一不幸的是,他们对于我的功课给予了过大的希望,所以不会常常给我看这些东西。也不许我做一些别的好玩的事。 我那时候刚刚学会了骑自行车,一开始用的是大人的车子,好像叫‘二八大杠’。车身很高,我没办法跨到横梁上,只能……呃……掏裆。 你要听我解释,这只是一个写出来很奇怪的词。意思就是,我把一条腿穿过车身中部,无需够到横梁,就可以随意驾驶了。这种虽然难看但是实用的姿势被小伙伴们广泛采用。 唯一的弱点就是难以保持平衡,所以我这种运动白痴摔了无数次。家里终于给我买了一辆二手的小一些的自行车,它和现在市面上的自行车一样大,但在当时已经是非常精致出众的大玩具了。 我那时酷爱骑行,那种在风里往来的感觉由让我向往飞行。我对飞行的着迷不亚于日本的宫崎先生,在梦里飞了好几个晚上,有无数次关于飞行的设想。然后,终于有机会接近……飞。 那是一个有火烧云的傍晚,我们下了学,写完作业,相约去骑车。凤姐、秋波、红艳、大杨、二林子,还有我,我们组成一个小小的车队,绕着村子一圈又一圈。 不知谁提议,说:“前面有个小山坡,我们从那里骑下去,一定跟飞似得!”我被这个‘飞’字打动了,虽然明白那只是在形容快。 那的确是一个小山坡,目测大概与地面成四十五度角。我们在坡上短暂休整,然后一个个兴奋的瞪大眼睛,喊:“1……2……3……”立刻呼啦啦俯冲下去。 耳边不知是谁和谁在尖叫,大家在其中兴奋着,我突然走了神,猛然间给自己一个错觉——我能飞!是的,我能飞起来。于是,在山坡的半中央,我松开了手。 那一瞬间,我保证我真的飞起来了。我张开双臂,准备拥抱那自由的风……只是,它没接住我,我很快拥抱了大地。在疼痛和翻滚中,回过神来。 大家很快冲到我身边,我的右手肘破皮流血,沾了一些泥土,凤姐紧张的帮我吹,有的人在翻口袋找纸,有的人问我:“摔哪了?”我迷糊的答:“没事儿。”大杨说:“你咋松开手了?”我说:“忘了。”然后呲牙咧嘴的站起来,担忧的问大家:“我的车?……” 我觉得这是孩子们的普遍心理,比如摔坏了什么东西,哪怕是磕着碰着自己,会大哭不是因为自己的疼痛,而是破坏了某个物件。不知道自己和那东西的价值哪个更大些,因为我们的父母总是习惯说“那个别动啊!你把它整坏了你看着……” 我们最害怕的是父母的责怪。我印证过,我磕了一个大跟头,膝盖都紫了,母亲走过来说:“你看,新给你买的裤子都磕破了!”这给我留下了阴影,凡事弄坏什么,总是紧张的要命。我含着眼泪问:“车没坏吧?” 不远处,那家伙侧卧着,轮子还在不停的转动。二林子走过去帮我查看了一下,安慰我说:“没事,就是车座子歪了,咱们把它正道过来就行。”我 一瘸一拐的走过去,他们两个男生已经帮我弄好了。我抹抹车座上的土,看看大家,眼泪随着笑声飞走了。我们爆笑着,抱着肚子笑着,撂倒了车子笑着。好像这是世界上最让人开怀的事了。 物极必反,乐极生悲。我一直在深刻的领悟着这两句话。每每开怀大笑之后,总要迎来悲伤。 导致我有一段时间养成一个习惯,就是在最开心的时候都不会忘了悄悄提醒自己——乐极生悲哦!然后悻悻的落下笑容,再次坠回到无边的孤寂里。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章 我不想闯祸 回到姥姥家,金不换已经在等我了。他说:“最近怎么样了?”“嗯?”我们好像两天前才见过面吧?我说:“还行。”这是我的口头禅,任何问题都已用这两个字回答。 “考试考得好吗?” “还行。” “有点胖了。” “还行。” “饿不饿啊?” “还行。” “骑车好玩吗?” “还行……” “你说……” 他很为难,因为他想做我的朋友,朋友是不会教训朋友的,也不会禁止朋友做开心的事。他沉默了一下,我猜他在想怎么说比较合适。 “我觉得吧,那也没啥玩的。你说你天天出去骑一两个小时,有那时间看会书多好啊?你说对不对?”他用期盼的眼神看着我。 我没办法拒绝一个善意的人的提议,尤其是我的朋友。“嗯……” “那以后别去了?” 啊?我用可怜的目光看着他,这是活学活用。 他吸口气,说:“要不少去吧,一周一次,我看行。” “嗯!”这种沟通让我有存在感。何况我的车受伤了,我该不让他们发现才是。最好让他们以为,车是易碎物,在仓房里放久了很容易歪了车座、弯了钢圈。 我扶着车去仓房。像是在照顾一位受伤的情人,极尽温柔甜蜜之能事。甚至悄悄对它说:我们真的命大啊!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都没事呢!然后哈哈大笑。 活着这件事,在任何时刻都能让我觉得幸运。就像玩打砖块的游戏,只要你没有接住球,打再多的战利品也是白费力气。命,是最重要的。姥姥仿佛并不赞赏我对生命的过分‘珍惜’。 我那时只要手指划出血,就会火速跑到她面前,紧张的说:“姥姥,姥姥,我手出血了。”姥姥总会拉过去细细端详一阵,说:“哎妈呀,死不了啊!把你血怜的。” 血怜,是东北话。就是娇气、过于小心的意思。这种教育的确有效,我有一次在睡梦中把鼻血流了半炕,平铺了一张床那么多。早上起来才看到,发现身体没有感觉到异样,于是不声不响的洗掉身上蹭到的血迹,用抹布擦了炕,上学去了。 上学大人眼里最重要的事情,风雨无阻是本分,下刀子都不应该偷懒。我在上学的路上呕吐,老师说:“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凤姐抢答道:“她刚才吐了。” 老师说:“没事吧?回去吧,回家吃点药,明天再来。” 我也说不上情不情愿的回去了,到家吃完药,姥姥说:“你去吧,别落下课。”这回我是真不情愿,没有说话。 姥爷笑笑,说:“不去也行。今年是四年级,还能赶上。开学你可就不能偷懒了,那可是五年级了。” 结果,我还是去了。因为我心疼姥爷,他希望我去,只是不想勉强我。我这样做,是不想他迁就我。 我这样懒惰的人,的确需要一个人,一个很爱我很懂我的人在我身后。他知道什么时候推我,什么时候放手,什么拍拍我的肩膀,什么时候让自己成为一堵墙。 姥爷就是这样的人,众多姐妹中他也最疼爱我。给我讲很多他年轻时候的事,每一个故事结束后总会做一句总结——“所以说,做人得讲信誉。” “所以说,做人不能昧良心。” “所以说,不付出点辛苦干啥容易啊?” “所以说,做人不能把钱看得太重喽!” 我每一次都是发自内心的点头称是,我想要做一个这样的人,我要努力,做一个和姥爷一样好的人。 所以说……没什么。只是,五年级真的来了。在农村,小升初并不算什么大事,四年级到五年级才是真正的分水岭。 会有大人这样问自己家的孩子:都五年级了,你还读啊?考不了几分,有啥用啊?赶紧下来种地吧!这绝对不是我爸妈,他们要是敢这样,姥爷会跟他们拼命的,能给他们讲三天三夜关于人生的课,我保证会是这样。 但是,很多同学因为上面的几句话,真的不再出现在教室里。四年级还是两个班,每个班有四十几个人。五年级,只剩下一个班的人了。 庆幸的是最亲近的都还在,凤姐、红艳、秋波、二林子。尽管如此,班级里还是有一半的人不熟悉。我还来不及感伤,就要面对新的问题了。 据金不换说,五年级的语文老师和数学老师都是教过的他的。他语文不好,所以教语文的老头总是挤兑他。数学比较有天赋,所以数学老师恨不得天天把他搂怀里。 偏偏那时他又是极淘气的,总是给大家制造笑话。他们那时候房子没有天花板,抬头就是房梁。下课没什么可玩的,就拿绳子把凳子掉在房梁上打秋千。 结果绑的紧了,上课时来不及解下来,生生的被骂了一顿。虽说数学老师对他好,却也是恶作剧的对象。 教室里不是水泥地,也没有地板,就是土。几个顽皮的男孩子在教室里挖坑做陷阱,打算坏一坏愿意穿高跟鞋的数学老师。她的家在学校对面,一马平川的土地,她只要一出家门大家就能看见。 有一个男生挖的太起劲了,老师都进了校门他都不知道。金不换也是个愿意看热闹的,一声不响的回到自己座位上。数学老师一推门就看见一个男生撅着腚刨土呢,她走过去拍了拍。 那男生头也不抬就说道:“马上就完了,看老师来没来?”结果……他后来做了挖掘机司机,是真的。 金不换每当跟我说起这些,都是略带遗憾的。要不是家里出了大的变故,他一定会继续读书,说不定是另一番天地吧?而今,我已经是五年级的学生了。全新的老师,半新的同学,等于不可预知的成绩。 铃…… 新一轮的排位争霸赛开始了。紧张兮兮的上完半个月课后,第一次数学考试来了。最后一个人交完卷子,急急忙忙的跑到我们中间来。是大杨,我最早的支持者。 他习惯把心里想的立刻说出来,表里如一到简直让我惊诧。 老师问:“谁学习好?” 他:“郝婷婷。” 老师说:“那个男生来读一下课文。” 他立刻站起来,第一句却是:“咋不让郝婷婷读呢?她读的好啊。” 大家汗,我狂汗。他每次跑过来,我都做好了擦汗的准备。他两眼放光,亮闪闪的告诉我:“老师看你的卷子呢?”我嘿嘿一笑。 旁边的同学都在讨论热门选手,里面频繁出现几个人的名字“张猛”“王雪”“二林子”“郝婷婷”。他听了一耳朵,赶紧回过头来,一点也不小声的说:“我支持你!”“嘘……”汗流浃背。 放学的时候成绩下来了。数学老师姓靳,校长是她老公。夫妻两都是胖胖的,他老公尤其可爱。三年级的时候教过我们几天社会课。他习惯照着书本,把每一个字都念出来。 他记不住人名,但是看面貌大概能猜到是哪家的孩子。比如看到二林子,就端详着问:三木匠家的孩子吧?看到凤姐,就问:“你爸是不是于老三啊?” 叫人回答问题也是,“来,老张家那个孩子来说一下。”立刻起来哗啦啦一片,姓张的都站起来了。 我不是本村人,他也认不出我那是哪家的,几乎没叫过我。 只有一次,讲评卷子的时候,他站在讲台上自言自语:“这道题问佛教的始祖是谁,我本来以为你们应该都知道,就是课本上那个大佛,哈哈,释迦牟尼。估计,你们就是不会写这几个字。但是我发现咱们班还是有一个写对的。是吧?郝婷婷。” 我抬头看看,说:“嗯。” 他笑着又问一句:“不是抄的吧?” 要是我现在的性格,心里立刻蹦出一句话:抄尼玛!那时只是乖乖的心酸的回答:“不是。” 大杨还不忘帮我辩驳:“她肯定是自己写的。”胖子愣一下,笑着说:“我就是问问。”恩,那时我相信他真的没恶意。 说起来,他们夫妻两还真的跟我有点渊源。大姨夫也是姓靳,数学老师跟大姨夫是一个家族的。跟我算有一丁点亲戚,不过,她总穿着高跟鞋,梳着一丝不苟的短发,我看到就怕,哪还敢攀什么亲戚。 她站在讲台上,噸了噸手里的卷子。朗声说:“我是按照分数,从高到低登记的,也就不打乱顺了,就这么发吧!咳……”她的咳嗽提起了大家的心。 “王雪,94。”她是胖胖的可爱的小女生,羞涩的挪过去拿走了卷子。 答案揭晓了,第一名不是我。几个要好的都关切的看了我一眼,我假装目视前方什么也没看见。二林子拿笔捅了捅我的胳膊,我假装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他用口型说了两个字‘没事’。 我点点头,我知道,不过是一次考试。只是……哎,我原本想考第一名的。因为姥爷会问:“第几啊?”我说:“第一。” 他会立刻灿烂起来,穿上鞋,走到街上去。跟没认出是谁的人交谈,然后假装顺便说说‘我家孩子又考了第一’。你知道的,我害怕让他失望,害怕让很多关心我的人失望。 如果现在的我遇到那一刻的我,会悄悄告诉自己:“你几年后都不会关心自己的期末成绩。” 但是我没遇到以后的那个我,所以心里依旧千回百转,安慰自己,质问自己,安慰自己,质问自己。像口香糖沾到头发上,让人别扭着,略微抓狂。 靳老师继续念着:“张猛,90……二林子,90……于海凤,87……康飞,86……”我的心一点点往下沉,无比期盼听到我的名字。七十分了,还没有我。六十分了,还没有我? 那时,我还没有不及格过。大杨在我右后方,我不用回头都知道他用手堵着嘴唇,以免自己又开口制造笑话。靳老师依旧朗声念着,声调都没有什么不一样。 她完全不知道讲台下面是多少颗心,几万个问号。靳老师念道:“大杨,58……”大杨站起来,走过我身边,我准备好汗。 他接过卷子,急促的说:“老师,我想问……” 靳老师:“哎——” 靳老师弯腰仔细看着面前的考卷,笑着说:“——落下了一个。郝婷婷,95。” 我抬起头又看见大杨亮闪闪的眼神,他站在老师旁边痴痴的笑着,好像不打算回到自己座位了。凤姐,笑出了亮白牙齿。二林子额头上的笑纹可以夹死几只蚊子。 他们让我觉得,考第一名这件事是极好的。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章 再见,我的童年。 第一回合到此并未结束,王雪哭着走到靳老师跟前说分数有误。靳老师一看,果真,人家也是95分。然后我立刻感受到几十双眼睛唰唰的扫过来,我假装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村子里的人比同学们更好事,大家上会有三五抱着孩子的妇女闲聊。见我路过,赶紧叫住我,问上一句:“五年级了吧?还考第一吗?”我会“嗯嗯”两声,附赠一个羞涩的笑容。 还有人不肯罢休的笑问到:“长大上青蛙大吧!” 她可能不是这么说的,但是我听不清字音的毛病又犯了。嘴里答应着,脑子里在想:青蛙大是哪里啊?是不是想说大青蛙?我为什么要上大青蛙?上就是上学的意思。我那时候就知道这一个意思。 我很快不用纠结这个问题了,因为后来有了奥林匹克数学竞赛,我是选去的几个人中考得最差的,68分,我也觉得不可思议。这辈子我和数学的缘分恐怕就是就此变的奇怪的。 此消彼长,我把爱全部转移到语文上了。 龙哥哥那时已经不读书了,他读书的时候是很认真的。伏在炕上,一口气做完全部作业。我喜欢悄悄呆在旁边,有时候忍不住觑几眼。因为父亲的培养,对于诗词,我极为敏感,几乎可以过目不忘。 在夕阳柔和的光里觑到这样几句——‘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当老师刚开始写第一句的时候,我就忽的想起来。 语文老师姓周,是一个倔强的老头。据说有条文规定‘小学生必背古诗七十首’,书店里有同名的书卖,我们却没有一人买。于是他让我们准备一个本子,他想办法去找,那个大专学历的老师据说知道很多。于是,他每天去和大专研究,每天得一两首便抄给我们。 所以,当我这样念出声来的时候,他诧异的转过身。看着我,难得的笑笑说:“郝婷婷……知识挺……渊博啊!”我心里默默回应:还行,就是……不知道‘渊博’是什么意思。他很快得意我这个总是低着头的女孩子,而且从不掩饰他的偏爱。 班里最得靳老师偏爱、数学学的最好的学生是荣光。他是班里唯一一个能说对一天中时针和分针交汇次数的天才,靳老师偶尔布一道难题,我们刚开始花花的写,他已经拿着结果走过去了。 靳老师没有抬头,说:“不对。” 他回去又算了一次,有的人还没打开本子,他又走过去了。靳老师叹了一口气,接过去,眼睛立刻可以当彩虹使,放出赤橙黄绿青蓝紫n种光芒。 她急切的问:“你怎么算的?”荣光真的是个数学天才。只不过,他数学好到什么程度,语文就烂到什么程度。 班里也不知是谁爱恶搞,给我和荣光分别起了个外号——语文皇后、数学大王。说起来实在是可笑。周老头仿佛知道这件事了,反正他一味不掩饰自己的喜恶。 他会时常在课上调侃:荣光。你还数学大王?我看你是老母猪还愿——两不顶一个。(我也不明白这个怎么个意思,也许是我听觉的问题)他喜欢用歇后语和成语骂人,十句有八句骂在荣光身上了。 说他像一捆苞米杆似的——往那一戳。说他虚头巴脑、华而不实。哪怕是骂别人,也要拐带上句:你非得像荣光那样是吧?荣光总是咬着笔,一言不发。 他也打过荣光,也打过班里其他人。那个时候,我早吓得瑟瑟发抖。恐惧不是好的情绪,而且,它还会转化成更糟的情绪。我没办法崇拜一个让我觉得恐惧的人。 虽然他大部分时候对我和颜悦色,虽然他总是说“大家来看看郝婷婷的作文”,虽然他没有打过我。可是我在第一桌,离讲台那么近,曾经有个同学被他推到我的桌子上。 暴力,作为一种强有力的手段,不应该是维护真理和正义吗?为什么总有人会用它来发泄愤怒?每次目睹暴力事件的时候,我的眼睛都会保持特写镜头。 只能看到青筋暴露的拳头、充满恨意的眼神和狰狞的脸。他们让我想起家庭战争,那并不美好。 这一年,我好像变得不大对劲。因为,我开始质疑一些事情。比如,对某个学生过于偏爱或者厌恶是不是不太好?反正,我每次看到荣光低着头、咬着铅笔挨骂的时候,心里都特别难过。 后来,我在挨骂的时候会特意去看大家眼神,看看是心疼我还是幸灾乐祸,大家都是十几岁的孩子,所幸都是前者。那是我的学生时代第一次的暴风雨。 事情是这样的。课多作业多,我看电视的时间被剥夺了。这对于我这个狂热电视迷来说,是件极其残酷的事情。 这就像世界杯期间不许开电视一样荒谬,像鲁迅复活来到你面前你却呼呼大睡一样悲哀,像拿走了牛顿头顶上那颗即将掉落的苹果,他会失去灵感的来源。 虽然电视的操控权不在我的手里,我只负责陪看,那也是件及其幸福的事情啊?一到四年级,我每天陪着姥爷看各种电视剧,诸如《施公奇案》、《案发现场》、《西游记》之类。 尽管是陪看,我也是及其投入。我看电视不是那种有一眼没一眼的看个大概其,而是盯着、想着、感受着。看到伤心处,还要陪上许多眼泪。这种时候姥姥会鄙夷的瞪我一眼。 而且,大家都知道,那种推理剧每到关键时刻就插广告。在我万分期待的那一秒停下来,我会立刻手刨脚蹬,姿势很像游泳。姥姥无数次被我吓醒,然后训我几句,翻过身又能听到呼噜声。 姥姥很讨厌我看电视的样子,因为除了以上几点,还有就是——我看电视的时候,谁也不会吩咐我做任何事情。因为那根本没用,我听不见的。这个不是假装,是真的,我的确有自动屏蔽的功能。 姥爷有时候会忍不住敲打几句:“百~万\小!说的时候也得这么认真啊!”好景不长,到了五年级,大家只会对我说:“别看了,睡吧!你都五年级了。” 为了让我早睡,姥爷也戒了电视,我写完作业大家就铺被子睡下。这让作业成为一个冗长而又无聊的东西。因为之前我都是想着——写完作业看电视!美好的期盼没有了。 写完作业刚看两眼,姥姥就说:“都什么时候了,睡吧。” 我也就算了,总算当天做完。很多同学第二天会早早跑到学校,东挪西借,继续找补自己的作业。我那时候有个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火种——为全人类谋福祉! 吃完了一毛钱的冰棍,我捡起地上的粉笔头,在校园大墙上写:“我们想做快乐的小鸟,要飞向自由的天空。”凤姐、红艳、秋波走过来,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想说作业的事。 她们一致认为语文作业最多,于是矛头只好指向周老师。于是我接下去写:“周老师,少留点作业吧!”中午发生的事,下午语文课我们就被揪出来了。 本来我想好好表演一下的,没想到红艳太莽撞,周老头本来没头绪,她笑嘻嘻的指着我我就知道完了。她们也没跑掉,当然是我人品差,供认不讳且和盘托出了。 他骂我们的时候,秃头、董老师、赵老头、靳老师都在办公室。秃头看看我们,笑着跟周老师说一句:“都不是坏孩子,算了吧!”周老头铁青着脸,眉毛都没动一下。 秃头碰了一鼻子灰,悻悻的端着水杯上课去了。董老师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半调侃的说道:“我给这几句的评价是:语句通顺,比喻形象,标点符号使用正确。哈哈哈……”只有他自己笑了。 赵老头看着周老师依旧铁青的脸,劝说道:“本来就够呛了,就别火上浇油了。”董老师回头一看,我们四个都哭成泪人儿了。赵老头不忍心,陪笑道:“周老师,我给求个情。都是小孩儿,算了吧?” 周老头跟入定了似的,依旧死死的盯着我们。董老师又干笑了一声,说:“上课去吧!”于是两人一人夹本书,走出了冰冷的吓人的办公室。周老头开始训我们,讲了他的苦心、他的难处,我们的愚蠢让他伤透了心之类的话。 我知道他大半对我说的,比如“我哪点对不住你啊?专门针对我?良心让狗吃了”我们都呜呜咽咽的哭着,没人干搭半句话。半个小时后,靳老师看不下去了,毕竟是女人,总是心软的。 她招呼我过去,随便拿了张白纸对我说:“这题怎么做错了?挺简单的啊,是不是这几天就想着这事了?耽误学习啊。” 我胡乱的点头,完全忘了那是我一时手痒写的两句话。她看我也是瞢的状态,也没说什么责怪的话。 周老师往我们这边看一眼,我知道我得回去了,暴风雨还没有结束。靳老师拉住我,悄悄在我耳边温柔的说了一句:“别哭了。”瞬间,我缓缓流的眼泪一下子决堤了。 有时候,温柔比强硬更有力量。 暴风雨持续了很久,晚上放学才得以解脱。她们第二天就忘了记恨我了,红艳她妈还对她说:“她是害怕才把你们都说出来的。”我听她转述这句话的时候,立即陷入深深、深深的自我厌恶中去。 此后,她们是见到周老师就躲。我是语文课代表,每天都得和他单独见面,躲是躲不掉的。于是,他连续训了我三天。荣光每天和我一起去送作业本,见到我被留下就会用我经常看他的眼神看我。 那老头一味骂我的时候,我并没有觉得如何难过,只是很多天以后,他见我过去,叹了口气说:“我以后不说你了,我寒心了。一辈子了,头一回这么寒心。别人能说那样的话,我没想到是你啊!你走吧。” 我什么也没说,悄悄的走开了。心里有些悔恨,我还以为也许我做这样的事他会比较容易原谅,我忘了他会更伤心。也许我是被宠爱的,却绝不是被纵容的。 最终,他还是原谅我了。很多天以后,他终于和以前一样,吸一口气,淡淡的说:“大家听一下郝婷婷的作文。”大家都猛地抬起头看他,紧接着又齐齐的看向我。 我假装浑然不知,却还是揪着衣角,朦胧着眼睛读到:“我的童年——童年的我像院子后面那颗新栽的小树。努力的抓紧土壤,努力的吮吸着阳光,努力的爬上那高高的墙头,向这个热闹的世界张望……” 小学毕业了,所有教过我们的老师都来到我们中间。不是仪式,只是每个人都说几句心里话,说几句听过了几千遍的叮嘱。 说“荣光啊,以后别这么淘气了!”说“郝婷婷,上了中学可不能贪玩啊!”说“二林子,男子汉嘛,别总是哭啊!”说着说着他们自己就会流下眼泪。 是,二林子又哭了,荣光又哭了,凤姐又哭了,我,也哭了。我并不清楚自己的离开意味着什么,感觉的只是假期来了,好像我还会回来一样。好像,对我来说,越浅显的道理越难以明白。 我恍惚知道,我要离开这陈旧倾颓的围墙了。我曾经无次数透过墙壁上的小孔向外张望,好像那是两个世界的结界。当时我哪里会想到,有一天我会从外面的世界向里窥探。 这个承载着无数美好记忆的校园,这个让我有归属感的地方,很快会筑起更高的围墙,架上坚固有刺的铁门,上面是一把黑色的、比手掌都要大的铁锁。 我呆呆的站在外面,隔着铁门上一根根金属条框,等着一个我认识的人走过来接我进去。可是,没有。哦,原来这才是‘两个世界’。 原来理解自己不认同的事的时候,便是童年的结束了。夏夜的傍晚,我趴在树墩上与那凉爽的晚风纠缠。仰视着湛蓝的天空,看着我的童年随着日月流转而渐行渐远。 我怀念,怀念我们的疯狂无畏,怀念我们一起跑到阴森恐怖的坟地,然后大家发疯的尖叫着狂奔回来;怀念我们纯真可笑,怀念我们会因为雨天被隔在邻居家而大哭,会因为扑克牌玩输了而大哭,会因为天黑而大哭;怀念我们的莫名其妙,怀念那些被我们打劫过的西瓜地、玉米地、土豆地…… 再见了,再见吧!再见,我的童年。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章 不可预知的转折 每一次毕业都意味着一个长长的假期和不可预知的转折。 而我,从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大姑娘上轿——第一次。这么长的一个假期,我简直不知道怎么折腾好。 头几天拼了命的往山上跑,好像没见过山似得。那时候,房后的山刚刚开始被开采。这座不起眼的小山,每天都可以采出一挂车的岩石。 石头块大,每个都在两三米左右。天然一体,但是很美丽。只是那些大人们只喜欢用炸药炸碎了,运到乌城去卖。采石坑离我们这趟民房太近了,距我家的垂直距离在一百五十米左右。 采石的人也怕出事,每次放炮前都会满山奔跑着大喊:“放炮啦!放炮啦!放炮啦……”母亲早就一把将我扯进屋里,也不许我在窗前。 母亲的担心不无道理,有一次新来的炮手用的火药剂量大了,便把全村的玻璃震碎了。于是,我只能老老实实的在炕中间端坐着。 每次听到“咚——咚——咚——”三声炮响,哗啦啦一声石头落地,立刻如蒙大赦的跑出屋去。 我很愿意胡思乱想,见到一院子的鸟,我就会认为它们是一个战败的军队,正在院子里修养生息,打算夺回失地。 见到小羊羔一动不动的立在那里,我就猜它一定听到了它妈妈在山上叫它的名字,羊妈妈在安慰它:“不要怕,妈妈一会就回去啦。”我总会因为这些愣愣的出神,钻到我幻想的那个世界去。 可是母亲不喜欢我这样,不喜欢我的幻想,也不喜欢幻想的我。她说:“把鸡食盆拿到屋里来。”我一走神,就拿了狗食盆进去。她会勃然大怒,嚷着:“那是鸡食盆吗?天天在家啥是喂鸡的啥是喂狗的不知道?……” 她每次骂我都会连累到父亲,爷爷,和祖宗。特别小的时候,我会哇哇大哭。长到十三四岁,虽然习惯了一些,但是看到她那样发怒的神色还是害怕。 我隐忍着眼泪,转身跑了,干脆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又狠了狠心,爬到房顶上,虽然不知道她会不会找我,反正不让她找着。她一直没出屋,但是很快不骂了。 过了两三个小时,院子里的小羊羔开始‘咩咩’的叫,我知道羊群快回来了。可我还是不想就这么回去,从房顶跳到屋后面的柴禾垛上,继续隐蔽。 想是母亲对父亲说了,母亲那么好面子的人,决计不会亲自来找我,于是她派了父亲来。 父亲尴尴尬尬的,哼着调子房前屋后的转了两圈,我偷偷的趴在柴禾垛上看着他。他从我脚下抽走了一捆柴禾,四处张望,却没有抬头。 我清楚地听到他走到院子里说了一句:“没找着。”我嘿嘿一笑,睡了一会,醒了也忘了生气了,回家吃饭去了。 母亲什么也没说,一直给我夹菜,父亲讪讪的问:“你上哪去了?”我说:“哪也没去啊!”心里想着:“我才不告诉你,下次骂我我还藏柴禾垛里。”虽然这样想,确是再也没敢去了。 因为柴禾垛里有‘草爬子’,一种会吸血的、长得像蜘蛛一样的虫子。半夜睡觉我感到脑袋被什么东西叮着,父亲开了灯,把它狠狠地揪出来。它咬着我的头皮,喝了一肚子的血。吓得我再也不敢去柴禾垛上睡觉了。 我那个时候很喜欢陪父亲到山后放羊。出门的时候从家里拿一个瓶子,一边看羊一边采花捉蚂蚱。老爸会带上黑子,一只忠心的猎狗。两人一狗对着几十只羊,倒是游刃有余。 有我们的时候父亲很清闲,他用手一指左边离群的羊,叫声“黑子!”它便立刻狂奔过去,轻松完成任务后扑到父亲身上骄傲的跟什么似得。 这时若是右边的羊离群了,父亲叫声“丫头!”我便拾起地上瓶盖大小的石子,啪的甩出去,恰好击在羊角上,吓得它逃似得归队。 我后来上课传纸条几乎不用中转,可以直接空投,就是早年这些羊群帮我锻炼出来的。绵羊,通常都很温驯,它们一切行动通常听指挥。 队伍里有一个下巴长瘤子的羊,它们任它为首领。无论回家,还是出发,这只羊永远处于领头的位置。不过,偶尔它也会领头发疯。 比如我和老爸正在捉蚂蚱,忽然听到雄壮整齐的啼声,仿佛有万马奔腾般气势。抬头一看,原来头羊今日特别兴奋,领着全家兄弟姐妹练百米冲刺。 前后有两座山峰,相距不过三百米。它们撒蹄狂奔上一座山峰后,又会发狂的奔下来,冲上另一座山峰。如此循环往复,足足有十几个来回。 我看的瞠目结舌,问:“爸,它们怎么了?”父亲没回答我的问题,边行动边说:“咱们赶紧过去拦一拦。” 我也一边跑一边问:“为什么要拦呢?” 他说:“废话,这么跑下去刚才吃的东西不是白吃了吗?晚上肯定饿啊!” 我一想有理有理,赶紧也跑向两峰之间——它们的必经地,打算拦上一拦。我还没跑到,就看见父亲笑着朝我跑了过来。我停下,问:“怎么了?” 父亲尴尬的笑笑,说:“拦不住,被它们撞了不值得,让它们跑去吧!”看着从面前呼啸而过的羊群,我们父女两哈哈大笑。 夏天的山野真好啊!有轻柔的风,可爱的羊群,不停在你面飞舞的蝴蝶和蜻蜓。 我们累了就躺在草丛里,面对着无边无涯的天空。鼻子里满是青草和野花的清香,蚂蚱跳到我头发上,我不动,它就一直停在那。父亲给我讲笑话,猜谜语。 他说:“有一个人头被打破了,打一个地名,是什么?” 我问:“男人女人?” 他笑说:“跟那没关系。” 我说:“那这个地方我知道吗?” 他又笑了,恍然大悟道:“哎呦,你可能真不知道!是包头。” 我又问:“包头是哪里啊?” 他困倦了,眯着眼睛说:“就是一个地方。再问一个,炕洞流水,打一个地名。” 我兴奋说:“这个我知道,黑龙江。” 他说:“对,就是黑龙江。再问一个,水缸里点灯,是哪里?” 这个他让我猜过好多次,他自己都忘了。我假装思考一下,说:“是不是明水啊?” 他闭着眼睛迷糊答道:“恩,明水。” 我窃笑着,午后的阳光让我也困倦极了。闭上眼睛,脑子里迷糊的想着:要是每个假期都没有作业就好了。什么也不用准备,带上学费就和凤姐一起去上中学,假期当然也要和红艳秋波一起写作业。 嗯嗯。这样想着,让我觉得安逸又满足,迷迷糊糊睡着了。可是,哪有什么事,是可以随便‘理所当然’‘本应如此’或者‘顺理成章’的呢? 靳老师得知乌城的几所重点高中在招收农村的学生,基于期望,她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去她家串门的燕姑。 然后,燕姑风风火火,依她的性格定是家都没有回,就急急忙忙的以雷霆闪电的速度奔到姥姥家。这种把传递消息作为生存使命的人,真应该去做邮递员、间谍或者奥运火炬手。 总之,姥姥家为此也是一片混乱。像是明天姑爷就要来娶亲了,而今晚他们才生出一个姑娘来。没有电话,只好四处打听:“听说谁要去火星那边吗?俺们寻思给带个信儿呢!” 没错,‘火星’是我们村子的名字。在一众文雅俊秀有内涵的地名中,它显得格外简单粗暴、搞笑逗比。 我十分笃定的认为,给我们这一片村子命名的家伙是个粗浅的科学爱好者。因为除了火星之外,还有金星、水星、土星……明星。这个明星一看就是来凑数的,那个家伙想交个整齐霸气的表格,但词穷了。 他难道不知还有个木星吗?总之,作为一个小山村,拥有这样的名字是一件值得一提的事情。至少我每次报出来路,都会引得大家一次猛抬头。 不论火星如何地处偏僻,终究还是有人过来的。他顺便带来了那个口信儿。母亲急了,赶快带我到姥姥家去。合家一商量,燕姑又一打听,他们决定让我去报考红中。 去便去吧,不知道大家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一辆中型客车艰难的容纳着我们。车里有一大半都是家长带着孩子去考试的。有的人本来打算去乌城市里购物什么的,都被‘劝’了下去。 人说:“老哥,你看,我家孩子要去考初中。一辈子的事,你就别跟着挤了。” 乡里乡亲的,倒是好说话。叹一声回道:“那你们快去吧!我可不着急,哪天都一样。”尽管劝下去很多人,又上来了更多的学生和家长。 座上都坐满了不说,过道都站满了也不说,连窗子上都有人骑着,一条腿就在外面耷拉着,也不知如何难受。连身经百战的售票员也觉得难以应付,干脆脱了鞋,踩着椅背,收钱去了。 这种情况,司机也顾不得超不超载了,只管开车。一到地方,窗子上的人先蹦下去,然后才是车门口的人‘摔’下去,最后才是正常的直立下车的人。 红中离客运站很近,我们稍稍一问就知道了。走到校门口我才领悟什么叫‘人生人海’。几乎附近的县乡镇村的小学毕业生都来了,还附带着各种七大姑八大姨。 院内不许家长进去,所以母亲就在对面的小卖铺等我。 据说为了迁就农村的孩子不考英语,只考数学和语文。这让我少了很多压力,其实本就没什么压力,我以为就像每年的期末考试一样,答两张卷子而已。 只是在考试结束后,看到母亲额上涔涔的汗,忽而后悔不应该在考场上神游。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章 红色监狱 回到家,父亲急急的问我:“有没有不会做的?” 我那时记性是现在十倍有余,考完一张卷子,能把全部的题目记下来。我把没做的一道数学大题写出来,就去睡觉了。醒了,看见父亲还在拿着笔苦思,我睡眼惺忪,忽然有了灵感,“我知道啦!” 噼里啪啦的解答完,父亲推我一把:“怎么早没做出来?现在会了有什么用!”我讪讪的呆着那,等待着红中的审判。 那时,七姨在乌城市里的一个烤吧做服务员。姥爷看着我和凤姐,说:“去吧!要上初中了,去见见世面,让你七姨带你们逛逛。” 姥姥也说:“顺便买两件好看的衣裳。” 我们当时好像一人从家里要了一百块钱,这在当时对我们来说绝对是天文数字。一路上都紧紧攥着,紧张的不得了。 乌城,一座质朴而宁静的小城。它是如此的小,还是比我们的村庄大了几千倍。总之,当我们看到车流和红绿灯的时候有些胆怯。红灯停绿灯行我们知道,可我们下车的那一处没有红绿灯怎么办呢? 我拿了主意:“我看左边我看右边。”凤姐极力赞同。于是我们背靠着背、手拉着手快步挪到了马路中间。我说:“奇怪!我这边没有车啊!” 我们继续保持同样的姿势过完另外一半马路,凤姐也惊诧道:“我这边也没有车啊!”我们那时候真的不知道什么叫“南来北往”,还以为都是向村子里似得,乱开的。 我们没有手机,只是在家的时候和七姨约了一个地点,竟然真的找到了。七姨见到我们显得很兴奋,她问:“早晨吃饭了吗?”我们摇头。 她笑笑说:“走吧,领你们去吃麻辣烫。” 我们两个互相看看,麻辣烫?来世上头一次听说和吃都是在那一天。我觉得太辣,只吃了半碗,完全没有意识到那将是我人生中一个常客。 对于后来买了什么衣服,走了哪些地方,全部忘记了。只有那碗烫到我心里的麻辣烫,让我至今念念不忘。 见过了‘世面’,我又回到家等候通知了。最终,通过了,好像是来着?记不清了。虽然和我预料的分数甚远,还是轻松的进去了。 街坊邻居在四处打听还有哪些人考上了,并且不遗余力散播着好消息。母亲欢欢喜喜的给我准备被褥。 八姨怀着孕,特意给我做了小被子,她说可以在‘特殊时期’用,我愣头愣脑的收下了。虽然,那个时候我还没有特殊时期呢,也不知道什么是特殊时期。 可是,真的要去吗?我对那个‘红中’一点也不了解,也没有一点想去的欲望。 我对父亲说:“我不想去。”他问我:“那你是怎么想的?”我眼睛放着光,兴奋地说:“我想去镇上的中学,凤姐也去,红艳也去,秋波也去……我们又可以在一起啦。” 父亲立刻沉了脸:“‘在一起’有什么好的?她们能帮你考大学吗?前途你懂不懂?”我噤了声。 红中,封闭式学校,想要出去在校门口对面的电话亭打电话都不行的那种。校园很大,而且干净的让人难以置信,所有的楼都是红色的。怪不得大家叫它‘红色监狱’。 还有一所重点初中叫‘炼人炉’,想想,呆在监狱也不是最坏的。但是,我心里明白,这个初中不是我的初衷。这不是一个选择,而是人生中的一次‘被安排’。 母亲来送我,七姨也请了假,一起过来的还有一个姑姥姥家的三姨。为了与亲三姨区别开,这里我就称她是姑姨。 姑姨开了一个幼儿园,离我的学校不是很远。她的眼睛大大的,说话也很温柔,一直叮嘱我说:“放假就来我家。”因为七姨交游广阔,姑姥姥家的这层关系多年不断,多半是她的原因。 这监狱里对卫生床铺是出了名的严格,要求褥子下面要铺一层的海绵。她们跑了很远去买,母亲很着急,因为错过了客车的时间,只能搭拉石头的车回火星。 这样的大型运输车是不会等人的,本来麻烦别人已经是不好意思了,更不愿意让人家等。所以安顿好床铺,她们便匆匆离去了。临走前,七姨没有忘了叮嘱我说:“我周六日就来接你。” 无论如何,我要开始一个人的生活了。乌城虽然小,但也是一个城市。红中的宿舍楼临街,我躺在床上听着外面来来往往的车辆轮胎和地面接触发出的摩擦声,不是很习惯。 但第一个夜晚并不是最难的,大家互相介绍一番也就到了熄灯睡觉的点了。 难的是,介绍之后,一个宿舍很快就会分出伙伴,比如a和b是同一所小学的,她们第二天会一起出门。又比如c和d是同一个小区的,她们会因此结伴而行。 再比如e、f和g喜欢同一个品牌的衣服,她们约好周末一起去逛街。剩下我,也实在和她们找不到共同点,她们也懒得和我找共同点,所以我只好一个人出门打饭,一个打水,一个人去找教室。 班主任姓侯,叫侯浩。一个敦实憨厚、长相平实的男青年。他兴奋的对大家说:“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由于咱们学校操场不够大,今年不会军训了。” 同学们也兴奋的用热烈的掌声回应他。我随喜的跟着鼓掌,虽然我是第一次听到‘军训’这两个字。 但是,我不会立即发问,因为昨晚被嘲笑不知道什么是‘阿依莲’的经验告诉我:不懂就要问,不等于不懂就要立刻问。要考虑是悄悄的问,还是干脆不问。是问一个愿意善意解答的人,还是惯于嘲笑的人。 我恍惚发现在第一次坦诚的自我介绍之后,我已经被孤立了。冥冥中觉得,也许坦诚并不是一件正确的事。至少急于坦诚不是,过于坦诚也不是,对别有用心的人坦诚更不是。 abcdefg把我分在值日表的第一个,没有什么理由,我既不是一号床也不是最后一号,但是我没反对。我在入睡前仔细研究了一下卫生要求:“保持地面清洁,被褥整齐……” 第二天一大早我早早的起来,星期三,是学校改善伙食的日子,每个月收我们每个人三百的伙食费,会在星期三的早上供应麻花,中午有鸡肉和火腿。 我来到监狱之后莫名的睡不着,印象里一次懒觉也没有睡过。早早起床吃完麻花回来,大家也都出门了。我洗了抹布,因为要求是用抹布擦地,也不提供拖布。 跪在地上从头擦到尾,发现一走廊都是还保持在跪的姿态的同学,手里都攥着一块抹布,汗水淋漓。 舍务老师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叫小白,据说只有18岁。后来我才知道她是校长的外甥女,没读什么书,所以只好安排她来管我们。 她一间一间的检查,远远地就听她训斥道:“401,那第二块地板上有个水印你没看见呐?”那个女生吓得看也不敢看,忙不迭的又跪进去擦了。 大家都是第一次值日,都是刚刚知道她是这么个检查法,都急急忙忙的查看自己的地板上有没有水印。又听到她训斥:“402,你过来看看。” 她给那个女生看她的白手套,那上面有些微微变色,那女生也不敢抬头,拎着抹布洗去了。大家都愣了神,不知这该怎么应对。“403!”她继续吼道,我赶紧回过神,抬头便对上她满是怒意的脸。 她说:“你看看你这地——” 我弯腰冲着光,努力看,用力看,拼命看,我看不到水印啊?我只好回头一脸茫然的看着她。她丢出两个字:“重擦!”我只好扑进去,从头再来。 她就在门口站着,一直到我的屁股撞到她,我不想说我不是故意的。 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把我手里紧攥的抹布扔到地上,说:“你不用擦了,你擦一天也不合格。还有,你们宿舍的被子全不合格,让你们班主任下课来找我。” 我一听不用擦了心里暗暗高兴,听到‘全不合格’忍不住确认一下:“是‘全都不合格’还是‘全都合格了’?” 她被气得苦笑,用手指戳我的脑袋:“全不合格知道吗?” 我低头不说话。她无奈说了一句:“走吧!”我转身跑掉了。操场上几乎没有人了,我一路奔跑听着自己的心跳,心里骂着:“你他妈不知道‘全部合格’和‘全不合格’是一个音吗?我不确认怎么转达?” 果真被我料到,墨菲定律——事情如果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 我上次不接下气的跑到教室门口,侯浩正在准备讲课。他一见我当然要问:“怎么来这么晚?”我说我做值日了,并且把小白的话一字不漏的转达给他。 他听完愣了一下,问:“是‘全都不合格’还是‘全都合格了’?” 我想了想小白咬牙切齿的样子说:“全都不合格。”他挠了挠头,无奈的说了句:“那你回座位吧。”我坐在这些年一直不变的第一桌,回头扫了一眼同寝室的室友,她们正无奈的摇着头。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章 想家和想上厕所 我心里想着:这么多人因为我无奈,偏偏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本以为我是最惨的了,结果班主任刚要回头在黑板上写下第一个字,又有一个女生跑到了门口。 我知道她是404的值日生,看她还没干的眼泪,我就知道她一定比我还惨。心里同情她的同时,无耻的感到好受了一点。 侯浩什么也没问,只叫她回去。确定不再少人之后,在黑板上写下第一课的题目。他叫:“谭阳,你来领读一下。”那是一个头发剪成板寸的女生。 我知道她是班里入学考试成绩的第一名,我比她少四分,排在第四。我看她一眼,又回头看了一眼窗上自己,那种眼神我曾经无数次在别人的眼里看到。 姥爷早就跟我说过:“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得正视‘我不是第一名’这件事情。 收了收乱七八糟的心思,跟大家一起读到:“《在山的那边》——王家鑫——小时候,我常浮在窗口痴想,山的那边是什么呢?妈妈跟我说过海……” 读到‘妈妈’这个字眼,心里又乱了。同时我听到了有人轻声的啜泣,是我的男同桌。他和他的双胞胎哥哥一同考进这所学校,他还是觉得孤立无援,分外想家。 又勉强读了几句,又提到‘妈妈’,全班都停下了。 侯浩看着一个个泪流满面、哽咽啜泣的我们,哭笑不得的问:“你们怎么了?想家了?”他‘想家’两个字刚出口,就听到一片哭声应和。 我心里沉得坠到了底,朦胧着泪眼读着:“山那边的山啊,铁青着脸。给我的幻想打了一个零分……” 再也止不住眼泪,转过头看向窗外,空旷的操场,紧锁的铁门,远处,有一个白色的烟囱,上面飘着墨色烟雾。我知道那个烟囱。我来的时候路过那里,那就是这个小城的边缘,也是我能看的离家最近的地方。 我的思绪随着那缕烟一路飘散,到了家后面的山野,到了家前面的铁轨,到了家门口的石墙,可就是怎么也进不去。不知道母亲有没有在做饭,父亲是不是在家里歇息? 在家门口绕了好多圈,直到最后一节下课铃把我拉回到监狱里。 小燕子在《还珠格格》里说:“男人要吃饭,女人要吃饭。大人要吃饭,小孩也要吃饭。春天要吃饭,夏天要吃饭,秋天要吃饭,冬天也要吃饭……” 反正,人总要吃饭。我这样想着,不管如何苦闷沮丧,依旧拿了饭盒去打饭。鼓励自己说:“今天有鸡肉和火腿,不要因为地板、被子和想家放弃它。” 食堂好多的人,排了好久的队,递上饭盒,队伍后面好像打起来,推推搡搡,我们排在前面的几个人都被挤得险些跌倒。好不容易站稳,发现“妈呀!我的饭盒呢?” 食堂的阿姨看我一眼,说:“有个男生拿走了。” 我赶紧追出去,满操场都是拿着饭盒的人,到哪去找呢?我木木然的走到校门口,值班的老师拦住我,说不准出去。我说:“我想打个电话,校园里没有公共电话亭。” 他看了一眼魂不守舍的我,也许心里有些悯然了,松口说:“那去吧,打完就回来,我就在这看着。”我赶紧跑出去,家里没有电话,我打到隔壁的郭二娘家,她一接电话我就流泪了。 我尽量压抑着哭声说:“我找我妈。”她没敢多问,我听到几声狗吠,接着就是母亲的声音。她接过电话叫我的名字:“郝婷婷啊,你咋了?” 我‘哇’一声哭出来,半天只说了一句:“饭盒丢了。” 母亲喝了两声‘不许哭’见我也没有反应,山高皇帝远,她又打不着我,只好软了口气,说:“那就再买一个呗!” 我还是哭,因为我知道我最想说的不是这个。 我想说我在这没有朋友,她们说的很多话题我都不懂;我第一天就被舍务老师骂,她戳我的头,从来没有老师戳我的头;我想家,我想回家,我不想在这读书,我想回去。 可是最后这些话堵在我嗓子里,一句也没说出来,我只说:“恩,那我再买一个吧。”挂了电话,那个值班老师果真一直盯着我,好像怕我跑了似得。 也许,这里真的有人逃跑过。但是,我不能跑啊,因为母亲刚刚跟我说家里准备买一个手机,方便跟我联系。他们抱有那么大的期望,我都不忍心让他们失望了。我对自己说:“扛过去,然后再说。” 话虽如此,问题和麻烦依旧纷至沓来,它们是我人生海滩上的浪,生生不息。 英语课上,年轻的英语老师走上讲台,做自我介绍:“同学们好!我姓王,王微娜,大家叫我王老师就可以了。正式上课前,先做一个调查啊,咱们班里有没有不会26个字母的?” 我立刻听到教室里有人轻笑,有人用难以置信的语气说:“没有吧?” 虽然过于坦诚不是件好事,但是对老师坦诚是应该的吧?于是,我举起了手。四下张望,还好不止我一个。有一个头发短短,脸圆圆的女生也颤颤的举着手。 英语老师扫了我们一眼,问了我们的名字。那个女孩竟然叫王娜,和英语老师只差一个字。王微娜皱了皱眉,开始宣布说:“我准备在周六日、办一个补课班,三百块一个月,想要补课的举下手?” 话音未落,‘哗’的举起几十双手来。我和那个女生互相对视了一下,默默地把手放了下来。王微娜又瞥了我们一眼,开始统计人数。 双胞胎同桌轻轻搥了搥我,低声说:“你补吧。”我低声说:“我能在课上学会,花那冤枉钱干嘛?” 他眼睛向后挑了一下,说:“你没看见会的都举手?这跟会不会没关系,你要是不补,以后她……”说到这,把声音压到我几乎听不见,用手挡着嘴说:“以后她肯定不给你好果子吃。” 我一怔,有这样的老师吗?我半信半疑,对他说了一句:“我不犯错,看她能把我怎么样。”他眼神流露出‘朽木不可雕也’的意思,无奈的摇了摇头。 事实很快验证了他的话。有时候我会因为她突然点到我的名字而毫无理由的站上半节课,同桌总会叹一口气,不忍的说:“早就跟你说你不听。” 我笑笑,说:“没事,我最近胖了,最好减减肥。”那样的时候幸好总有那个女生陪着,我们总会默默相视,眼神里互相安慰着。有点同是天涯罚站人,惺惺相惜的感觉。 我们辛苦站着,英语老师却气急败坏、恨铁不成钢似得说:“我真想不明白啊,王娜啊,郝婷婷啊,你说你们怎么想的?自己笨,还不补课?……” 我心里暗自说:“我也想不明白,你们名字就差一个字,你怎么还忍心为难她呢?”我庆幸我有一颗强大的内心和随时屏蔽声音的耳朵,不想听她那些无聊的话就自动调整为‘勿扰模式’,一头钻进书里,不理世事。 慢慢的竟然真的发现好像进步很快,心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那时候,每节英语课前都有口语表演。两个人随便选一段课本上的对话,就在我感觉良好的时候轮到我和同桌。 我们两个总算是班里最相熟的,各自摩拳擦掌,提前一个星期准备。说来也凑巧,几天后正赶上英语老师要讲公开课,她觉得这个课前表演实在是影响到老师们对她的第一印象。 于是,她拎着课本敲到同桌的桌子上,说:“这次课前表演我安排个英语好的和你搭档,好好整啊!” 我和同桌都猛地抬起头,同桌连忙叫住她:“老师,我们都准备好了。”说着他开始说第一句对话:“hi,gina!”我赶紧接道:“——” 最后一个音还没发完,她打断说:“你下次再来吧,或者……”看着我死死的盯着她,她吞吞吐吐的说道:“或者……谁愿意,你找谁和你搭一下,另外安排个时间吧。”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争辩,而是默默地低下了头。 我没有试过对一个老师抵触,我还不会刻意的去厌恶一个人,我只是不能理解她。她对于那时的我来说,只是个问题而已。 真正的麻烦说来好笑,简而言之三个字“上厕所”。系统的可以分为主客观两个方面。客观上,监狱的厕所不是一直开放的。虽然没有像真正的监狱任何时候上厕所都要打报告的地步,但也很雷同的。 白天可以用的厕所在操场上,是那种挖坑搭板,蹲位间中间有石板做隔断的老式厕所。全校仅此一间,女生这边有七八个蹲位,估计男生也差不多。 对于三千人左右的学校来说,上厕所简直比打饭还难。课间十分钟,经常飞奔过去,发现队伍已经老长了。这种事也不是选择题,能旬回去憋着’的。死下心等吧,哎,真是身心都受着煎熬。 凡是腿脚不够快的,上课总是迟到挨骂。有的人实在受不了排长队苦耗,干脆上课时请假上厕所。 也不知监狱里哪个王八蛋领导定的规矩,说在上课期间在院子里抓到学生——甭管你是出来拯救地球还是逃命逃课的,就要扣班主任的钱。 吓得一般老师也不敢给假,班级里有一个肾脏不好的男生,生生憋到失禁。我当时看到他一个小男子汉嚎啕大哭,简直想拔腿跑出教室,冲破那扇紧锁着的大铁门,逃出这个不是人待的地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章 女巫小白和她的小小白 哎,我也就是痛快的想想,最后还是平缓的跟自己商量:“不用逃出去,反正我真的忍耐不了,就冲到厕所去吧,大不了回来挨顿骂。” 想法一旦有了,总能用得上。 晚自习是六点到八点半,中间没有休息。我请示去厕所,班主任问:“非得现在去吗?”我点点头。他看了一眼漆黑的操场,和操场上模糊的黄色的厕所,又问:“你要是害怕就别去了吧?” 我说:“不害怕。”他一点头,我就冲出了教室。 跑到操场上就有点后悔了,真的是一片漆黑。红色监狱怕是节俭过头了,厕所里也不安灯。我站在黄房子门口,猜想自己掉下去的话会不会通知我的家长? 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哪怕本来不想上厕所的人站在这里也会本能的想要方便一下吧? 我狠了狠心,摸到隔断,一脚虚探到木板,踩实了才敢慢慢挪另一只脚。心里暗暗发誓:“下回宁可憋着,也不来这个厕所了。”这是赌气的话,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 除了这个厕所之外,只有公寓里有室内厕所,跟着比起来,简直是乡间茅屋和五星级酒店的区别。虽然还是得排长队,但是有灯、抽水、非常干净。 只有一个问题,公寓里的厕所每晚十点开放到十一点。钥匙由小白保管着,除非她自己要上厕所,否则那个时间段是雷打不动的。 问题叠着问题,衍生出一个新的问题:我们被要求在晚自习后立刻回到寝室,九点公寓锁门,十点厕所开放。在这一个小时中,想上厕所的人只能坐在那想。 这也是一种锻炼,我后来可以一天去一次厕所,哪怕一大早就有了欲望,也至少能忍耐到中午。这都是后话,一开始我的确不能容忍这种吃喝拉撒都被限制的监狱模式。 再加上想家、压力等等问题缠在一起,排泄系统出了问题,开始便秘。一开始我想这也挺好的,至少不用排队上厕所了。但是有这病的人都知道,这绝对不是件好受的事。 最后七姨来看我,给我吃了药,也等于打了一剂强心针,才慢慢好起来。小白像一个巫婆,在‘城堡’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操控在她手里的灵魂。 晚上睡觉前,她会放出很多的小小白出来。分布在走廊里,哪个宿舍说话,就要被扣分或者警告。这些小白二代大多狗仗人势,言语恶毒。 倒是有一个女孩性子好一些,有时候听到我们宿舍有人说话,只是敲开门,低声说:“快别说话了,一会白老师该说你们了。”她皮肤白净,眼神温和,是监狱留给我的少有的美好记忆。 很快到了八月十五,一整天全班都蔫蔫的。刚开始上晚自习,班主任在讲台前挠着头,我猜他大概想说点什么鼓舞士气。 就在这时候门口出现了一个女人,穿着干练的职业套装,抹了暗红色的口红,手里还拎着两大袋牛奶零食之类的东西。后桌的女孩立刻站起来,轻声说:“我妈。” 大家立刻用羡慕的眼光仰视她。她飘似得走出去,走廊里立刻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是两个人的。我依稀听见她妈妈说:“妈妈爱你。”女孩则一直反复的说:“我想你,我想回家。” 全班都听到了,我含着眼泪扫了一眼大家,对上的也都是泪眼。过了好一会,女孩进来了,她一愣了一下,估计没想到大家有这么强的连锁反应。 她刚擦完的眼泪又流出来了,我一直目送她坐到我后面。忍不住悄声安慰道:“别哭了。”她哭了更厉害了,抽噎着说:“你不懂,我家不太一样。我爸……我妈离婚了。我跟……我妈在一起……” 我不知说些什么,只好握着她的手陪着哭。 我那时想家也正是厉害,在食堂里看见一个像我妈衣着的女人,竟然甚至恍惚,问自己:“是不是我妈啊?”掐了大腿好多下,才努力的控制住自己没有扑到那人的怀里。 完全忘记了那个时期流了多少眼泪,总是很难哭出声。要么捂在被子里,要么一边写作业,一边流泪,随手用袖子轻轻的拭去,好像习惯了似得。 有一天晚自习,我忘了因为什么哭,总之在泪眼朦胧间好像看到了母亲,我揉了揉眼睛真的是母亲站在门口!她还没找到我,在和班主任说话,我已经站起身走过去了。 我们站在走廊里,见到她虽然让我高兴,还是很快清醒过来,急急忙忙的问:“你和我爸吵架啦?”她说没有。 我说:“那你怎么晚上过来了?你住哪啊?怎么回去啊?” 她嗔怪说:“你七姨给我打电话说你病了吗?我寻思来看看你,住你那个三姨那,明天坐拉石头的车回去。” 我一颗心总算放下,泪又涌出来。不甘的叮嘱道:“你过两个星期来接我吧?我想回家。”母亲眼眶一红,点头答应了。 过了两个星期,母亲果然来了。她穿的很体面,特意买的新衣服。我才想到每次母亲来看我都是精心打扮的。我笑着说:“妈,你买新衣服啦?挺好看的。” 母亲撇撇嘴,说:“怕给你丢人嘛。”一句话说的我鼻子酸酸的。 我们两个在拥挤的队伍里挤着,这是监狱的规矩,家长接孩子必须得拿户口本登记。小白,是这项工作的唯一负责人。 星期五,家长们乌泱泱挤满了整个楼道。我第一次不觉得吵闹,反而觉得快乐极了。 终于快要到我们了,母亲一直留心看着,手里拿着蓝皮户口本很紧张似得,一会说‘快把我那页折上’一会问‘签名就是写我自己名儿吗?’ 我说:“是是是,很简单,就是登记一下,怕别人把我们领走喽。”母亲笑笑,说:“到我们了。” 小白接过户口本看了一眼,又把母亲从头到脚扫了一眼,不悦的说:“怎么不换新的啊?这旧的户口本都看不清。这么多人,得耽误到啥时候?” 母亲赶紧凑上前,帮她翻到折上的那一页赔笑到:“这页就是我的啦,是有点看不清啊!” 小白怂了一下,把户口本拍在桌子上,一边登记身份证号一边嘀咕着:“啥玩意儿是,换一个也不花钱。” 母亲四下看着,假装没听见。“签字!”她把笔摔过来。母亲拿起笔认真的、一笔一划的写她的名字。“行了行了,快点吧!”抢过那支该死的笔,好像我们会偷走它一样。 她又把我家的户口本摔过来,母亲讪讪的脸上挂着僵硬的笑,捏着本子走到我身边。 我的心一阵痉挛的疼痛,母亲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一个从来不许别人说她半句的人,一个会毫不犹豫和男人的打架的人,一直用她这辈子最大的忍耐力微笑着面对这一切。 她只是为了我,为了这个不能给她一丝保护的我。那一刻,我的心里真的有‘恨’这种东西存在。我恨小白,恨她给母亲的侮辱,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我应该拿一个棒子或者什么也不拿,跑过去狠狠的揍她一顿。至少我应该跑过去骂她我听过的最难听的话。可是我什么也没有做,我只是木头一样站在那,咬着牙齿努力的控制眼泪。 我的样子一定难看极了,目光那样可怖,拳头攥的那样紧。 母亲没有看我,她一把拉着我的胳膊把我拽走了。好长的一段路,一句话也没有对我说,连头也不会。我想,她可能怕我看到她眼睛里的泪。 “人生总是如此艰难吗?还是只有童年如此?”多年后,看《这个杀手不太冷》的时候,心底被这句台词触动。不知怎么,脑海里第一个反应就是这段时期。 遥远的烟囱、紧锁的铁大门、我站在食堂门口茫然的找我的饭盒、漆黑的不见五指的厕所、被小白扔到地上的抹布、母亲在夜色里拉着我快步离开的背影…… 我不知道那半年我是怎么熬过去的。那次之后,我对母亲说:“不用再来接我了。”我不会让她再面对那种侮辱。这也促使我做了一个决定:我要离开这,这个学期结束就离开。 打定主意,觉得剩下的日子都是倒计时,也不认为日子难熬了。每天只是拼命的吃饱饭,去迎接那些需要跪着擦的地板、那个厕所里的长队,那个莫名其妙的英语老师、还有那个我从心底里鄙视的小白。 这样一来,我发现了一个真理,战胜一切困难的前提是消除恐惧。一开始是我太害怕了,也不知道谁跟我说犯了错会被开除,所以我每天紧张着、害怕着,做什么事都有很大的负担。 但是,自从我打定离开的主意之后就什么都不怕了。虽然还没跟家里人说,自己是不介意了,大概想法就是:大不了把老子开除!省的我自己办手续了。 这么一想,什么事都变简单了。 擦地,不合格就一遍遍的擦,心里说:“有本事别让我去上课!”小白是不敢的;上厕所,天长日久,膀胱都修炼出境界来,到了那种厕所空着就去,人多的时候就能忍的境界;至于那个英语老师,她没办法怪我不去补课了,因为在她那补课又不及格的大有人在,我至少能在90分以上了(120分满)。 到了学期末,我竟然胖的厉害,简直像是一个皮球,每天都是喜滋滋的,心里暗暗跟自己说:“可算快完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章 我心择我命 不为悔恨生 期末考试成绩单出来了,每科都在优秀以上,语数外平均都在一百一左右。我站在公用电话亭给家里打电话,先汇报了一下期末成绩,然后说:“妈,让我爸来接我吧!我想把行李拿回去。” 父亲夺过电话说:“行李拿回来干啥啊?搁那搁着去呗。” 我说:“得拿回去啊,我下学期不在这念书了。” 父亲立刻大叫了一声,他喊道:“啥?小王八羔子,你咋想一出是一出呢?不在那念在哪念?”父亲真是气急了,连把自己骂进去了都没发现。 我被逗笑了,我说我回镇上念书去,反正不在这儿了。他一直问我:“到底为啥啊?你是不是被人家开除了?”我说没有,不信可以给我们班主任打电话。就是不喜欢这,一定要回去。 父亲劝了一会,母亲叹了一会。最后父亲在电话里,问:“真的要回来?”我说:“是。” 他停了一下,平静的说:“你也这么大了,你自己的事自己决定,反正以后你后悔,可别怪我们。” 我莫名抬起头,向天上看。天空太广阔了,在那样广阔的天空下,你会觉得苟安一隅是种罪恶。在那扇大铁门里,我觉得自己是被囚禁的。一个被囚禁的人,常常连看天空的勇气都没有。 那时候失去太多太多了,那种失去是任何别的东西都替代不了的。我不要再浪费这一片天,我说:“是,我要回去,我不会后悔。” 我回到寝室难以压抑我的兴奋,带着微笑乱哼着小调美滋滋的收拾东西。同寝的人大概很少见我这样,一个个都多看了我几眼。我心里说:“能看一眼就看一眼吧,很快看不到了。” 我有努力过去融入她们。可我们经历的、喜欢的、拥有的太过不同,而且我单方面努力也是难以为继的事。于是,我失败了,依旧是她们眼中的异类。 我并不是要和她们对立,也没有视她们为敌人。相信我,只是我知道她们不喜欢我,那么,我也不必表现的非要黏上去不可。 接下来,我找班主任去办转学手续。我说:“老师,我下半学期不在这念了。需要办什么手续吗?”他一愣,难得语塞的说:“怎……怎么了?”他有些生气,但从来不骂人。 我记得那个数学老师会骂大家“笨蛋!”“傻子!”“脑袋□□了?”,英语老师会骂“你放屁!”。只有他不会,无奈愤怒时也只会揉搓他那一头茂盛的头发。 不知道他现在还有没有在教书,头上茂盛依然吗?总之,听我说完,他习惯性的挠头问:“为什么?”我想说:“我讨厌这的冷漠。”开口却成了:“我不习惯这。”对,这也算一个意思。 他连忙道:“谁一开始换地方都不习惯,你再待一年,你就习惯了。”如果说习惯意味着和这里的大多数人一样,那我宁愿不要习惯。我不会和她们一样冷漠而凉薄。 我心里很坚定,可对上了他眼里热切的目光忽而不忍了。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摇头。在这样难过的半年里,能让我心怀感激的老师只有侯浩。 只有他,在我来时给我温暖的目光,在我走时给我深切的挽留。我让他失望了,他看我含着泪摇头,便知道留不住我了。对不起,我已经决定了。 岁,我开始学会自己掌控我的人生了。我改变了它的线路,像一辆正在行驶的车突然拐了一个弯,走了另一条路。好不好走不知道,会到达怎样的终点也不知道,但这都不重要。 开车的我异常兴奋,原因是这个弯是我拐的。我的车,不是我想怎么开就怎么开吗? 那一年,对我的整个人生都显得意义重大。那像是一个分水岭,左边是依附着别人期望的成长,右边是自我规划的生活。 父亲来接我,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我的学校。寝室在四楼,他扛着行李下来,我拿了一个包轻快的在后面跟着。坐了一个小时的客车,到附近的村子。然后走□□里路,就是我们家了。 他虽然扛着行李,依旧走的飞快。初冬,我竟然感到颈间的汗液。我在后面喊:“爸,我走不动了。”空无一人的山野,飘荡着我雀跃的呼喊。 父亲放下行李,喊:“那你慢慢走吧,我一会来接你。” 我一笑,答应了。于是散步似得踱着,走走停停,比冰冻僵尸还慢。不一会,父亲就消失在起伏的山路里了。 天地间,只有我一个人。旷野,是我的。蓝天,是我的。路旁无人认领的杂草,也是我的。心里充满了愉悦,快乐的像汇入江河的溪流。 “唱山歌来……哎哎哎,这边唱来那边和……浏阳河……澎湖水啊,浪呀么浪打浪……这里的山路十八弯这里的山路九连环……这是一条神奇的天路呦噢!” 我在山路上唱着奇怪的调子,痛快的呼吸着山野间有草香的风,这是自由的味道。 倚在我的包上,偷偷解开两个衣扣散开脖子里的汗,闭目听着由远及近的拖拉机声,想着母亲一定在家门等我。每次回家,她那样抱着胳膊站在大门口,笑着看着我走到她跟前…… 后来,老姨夫看到我成绩差强人意的时候,总会说:“当时,你要是不从红中回来就好了。” 是吗?也许我不回来,在那样魔鬼式的教学中真的能考很高的分数,人生也许是另一番安排。但是,我绝对不会是今天这样的状态,不会这样的快乐,不是这样的自由自在。 我心择我命,从不为悔恨生。 我不能不回来,要不,怎么改变我的人生呢? 一个假期之后,我如愿到镇上读书了。凤姐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一直反复道:“跟我住一起,跟我住一起……”是的,镇上的中学没有宿舍楼,非本镇的人都在学校附近的个人家住。 价格很便宜,一百二到一百五之间,每个人可以分到一个单人床宽刚好够住的位置。按炕的大小,一屋子住四到十个人左右。每个学期结束都会有人离开,或回家务农或出去打工或相亲嫁人。 我回去的时候正是一个学期结束,凤姐住的陈家地方刚空了一个位置,我就带了行李,住进去了。凤姐怕我不习惯,跟她旁边的人商量换了个位置,把我的铺盖挪到她旁边。 我问:“原先这屋那个人呢?” 热心人说:“听说她家给她订婚了,明年就结,不来上学了。” 我大惊:“啊?她多大啊……”话还没说完就有一双冰凉的手捂住了我的眼睛,压着嗓子问:“你猜我是谁?” 我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有硬又短的手指头是红艳的,小学五年,她蒙过我几十次眼睛。我说:“红艳!”她松了手,还纳闷:“你咋知道啊?” 我揉揉眼发现秋波也在。两人刚放下东西,听说我在隔壁屋,外套都没脱就过来了。四个人拉着手又说又笑,闲闹了好一会。 红艳问我:“你要去哪个班呢?要不和我一个班吧?”我刚要张嘴,凤姐正色说:“不行,她得去一班。”一班是重点班,学习最好的全在那个班,据说还有几个老师家的孩子也在那。 秋波说:“对,去一班。咱们村也出一个学习好的,比过他们。” 我握了握的红艳的手说:“我爸让一个亲戚帮我办转学,听说一班不要人了,还不知道进不进得去呢。反正咱们都住在一起,天天可以见啊!” 红艳一听,马上乐了,说:“对,反正天天见!”一屋子的人都笑了。 有了相熟的人,不熟的地方也算不上障碍了。我们一起吃饭,陈家奶奶熬的粥,五毛钱一大碗。白菜馅饼,一块钱一个。 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七八个屋子的女生加起来有三十多个人,都说一个女人等于五百只鸭子,那么一千五百只鸭子一起吃饭的盛况可以想象了。 而且我又遇见了新的熟人,还记得小学时候总欺负我们的胖丫吗?她转学走了,现在又转回来了。不过风水轮流转,她虽然仍旧健壮,我们却不是当初那般懦弱了。 想她出去走了一遭,遇到过一些事,也没再露出不好的心思。当我调侃她当初如何要扒我裤子的欺负我的时候,她红着脸说:“哪有的事啊!”我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那时年纪小,我们都不懂事。如今都略略长大,又同在镇上,难道还要介怀那些小破事吗?晚上,躺在凤姐身边,热乎乎的土炕让我极度舒坦。我说:“回来真好。”她闭着眼,笑眯眯的‘嗯’了一声。 第二天——就是新的一天,开始了。镇上唯一的一所中学,就叫镇中学。我爷爷的妹妹的女儿的丈夫是镇中学的语文老师,父亲拜托这个三姑夫帮我办一下转学。 他拿了我的成绩单去找领导签字,让我在操场上等他。三月刚到,东北还是冻死人的温度。我穿了厚厚的棉袄,外面套着灰色运动服,头上带的母亲花八块钱买的蓝色带亮片的线帽。 校园里有一栋完工却没有投入使用的四层教学楼,那是镇里最高的建筑。几趟低矮的平方就是教室,同学们都在教室早读,在朗朗书声的校园里,我突兀的立着,寒风中不断吸着鼻子。 在这样的情境里,我不着边际的想:“我要是站在这冻死,他们会把我运回姥姥家去吗?” 然后一个激灵,跟着附近某个班级的读书声喃喃念着: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阿姊闻妹来,当户理红妆。阿弟问姊来,磨刀霍霍向猪羊。开我……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章 解脱和逃窜 “婷婷啊。”三姑夫回来了。我意外的看到了他脸上喜悦的神色,不知道听了什么好话,高兴成这样。我嘚嘚嘚的跑到他跟前,问:“三姑夫,签完了吗?” 他用力的揉了揉我的头,说:“完了。挺好的,继续努力啊。”我又问:“哪班啊?”他说:“一班。等着,班主任姓胡,还没来呢。” 正说着,一个裹着墨绿色羽绒服的中年妇女就冲过来了,也许是天气冷,她的表情里散发着汩汩寒气,逼得我不敢上前。三姑夫招呼道:“呦,胡老师,给你送来一个好学生。” 她没有出声,接过成绩单一扫,寒冰消融露出个笑脸来,温柔道:“跟我来吧!”三姑夫冲我挥了挥手,我转身跟上新班主任。这一大早大家都怎么了?我匆忙的抬头看了眼天空。然后急步追了上去。 这是我第一次转学。跟第一次上学绝对不同。一个已经成型的树脂结晶,都快修炼成琥珀了,再滴一滴进去,能相溶吗? 新班主任把我领到讲台上,“来,给大家的做个自我介绍。”说着帮我摘掉了线帽,我听到头发噼里啪啦发出静电的声响,然后全部热情的糊在了脸上。 我羞赧的拨了拨碎发,尽量自然地开口:“大家好!我叫郝婷婷,请多多关照!”冒冒失失的鞠了个躬,打算下台了。 “哎……”班主任叫住我,“还没说你家是哪的呢?” “我家火……五……五丰的。”我觉得‘火星’这个名字实在太搞笑了,还是不要给新同学太奇怪的印象比较好。 班主任笑了笑,她说:“婷婷。” 我愣了一下,叫我‘婷婷’的人通常都是很好的人。 她立刻调了下位置,把一位同学挪走,指着心空出来的位置说:“你坐到那去。” 我看了看那个位置上的人,他笑得满脸都是皱纹。心头暖暖。 我在红中半年,没有什么人为了我刻意做过什么,可是我回来才几分钟,班主任就贴心的把我安排在二林子的身边。她说:“你们都是五丰的,对吧?” 我们俩快乐如小鸡啄米,一个劲儿点头。 教室里不知道有谁比我们还开心,发出那种奇怪的笑声。班主任皱了皱眉,立刻换了脸色:“谁啊?” 教室最北角多出一个桌子,就是传说中的‘特桌’。伏在那里搞鬼的好像是一个人,不过,从我的角度看更像一个球体。 班主任皱着鼻子走过去把那个‘球’拉起来,用浓厚的东北腔说:“唉呀妈呀,顾羑,你咋就不能老实一会儿,你要抓耳挠腮的要干啥啊?”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总之他笑得开心极了。班主任拉着他站起来,他的肩膀才停止了抖动。 我不解:他不觉得难堪吗?被老师这样当众叫起来训斥? 班主任扳着他转过身,“告诉大家你上次数学考多少分?”他低头不答。我以为,那种神态是因为羞愧。班主任接着说:“二十多分,你说说你怎么考的啊?” 他终于抬起头看了大家一眼,没有羞愧,只是纯粹的笑意。 我厌恶的瘪瘪嘴,心里想:“都这样了……还有脸笑啊?二十多分,还真是……不可思议的成绩。” 这就是我对顾羑的第一印象,没错,厌恶,或者说不解,总之就是没办法接受。但不能否认,那张好似永远不会难过的脸,激发了我全部的好奇心。 一个人,我的意思是:一个正常的人类的话,脸怎么可能这么大?他说不定脑子有一些问题,所以,老师把他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免得他突然跑掉,或者吓到同学之类的。 我问:“他是不是特别烦人啊?” 二林子一愣:“不是啊,挺好的。” 我还在立着耳朵听,他已经不说了。收拾收拾东西准备上课,第一节不是语数外,竟然是政治。 年轻的女老师脸上有些雀斑,但是身姿挺拔,气质不错。她敲敲黑板,说:“今天咱们来讲自信,大家说说什么叫自信啊?” 一个女生站起来,左手蹭着右手,两根食指不断在自己身前绕着:“我觉得吧,自信就是认为自己挺好的,比较……呃……” “乐观。”我小声说。 “对,乐观。”她冲我笑笑,继续说:“比如我脸上有个痣,但是我一点也不自卑。因为我觉得那是美人痣,古代的美人长在这儿,”她指了指胸口,“我的长在这儿了。”她指着自己唇边一块淡红色的皮肤。 全班都笑了,几十个人,全是笑脸,全无恶意。 我也跟着傻笑,心里一直对自己说:“这儿真好,这儿真好!” 开头很好,所以我对之后的日子充满了期待。睡前满心欢喜,期盼着明天的太阳照在窗前,然后我在凤姐的呼唤中爬起床,去见我的老师和同学们。 然而,事物永远都是有两面性的。至少,从来不是像最初认为的那么好。除非,你一开始没有抱有期望。可是那时我还没有体会过彻头彻尾的失望,也不会去刻意控制让人觉得幸福触手可及的期待感。 我回来,于我而言,离开红中,是解脱。但是,对于不知情的人,离开一所重点中学回到镇中学,更像是被扔会购物车的待售品,他们以为我是‘逃窜’回来的。 我站在操场上发呆,新同学赵雪雪问我:“红中比这大吗?” 我看着尘土飞扬的操场,估量着比例,说:“嗯,差不多比这大四五倍。” 她忽然撂下脸来,“那你回来干嘛?那好你怎么不在那呢?” 我讷然道:“‘大’不等于‘好’啊!我不喜欢那,所以回来的。” 她难掩嘲讽的笑笑,“还不是混不下去回来的?我们要你不错了,别挑这挑那的。” 不待我分辨,她已经跑开了。 我像是吃了一只苍蝇,却吐不出来。我想说不是,但是我没有证据能证明给她看,只能闷闷不乐的坐在座位上惆怅。 自习课,二林子看看我的脸色,悄悄问我:“怎么了?” 我指了指后面,低声说:“赵雪雪说我是混不下去才回来的。” 他少有的露出厌恶的表情,说:“不用理她,我可烦她了。我知道你不是就行呗?她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呗。” 我点点头,好像明白又好像还有疑问,喃喃道:“但是……她凭什么那么说我呢!” 我不怕被指责,也不怕被批评,对于我的错误,我一向算是勇于承认和积极改正的。但是,我没办法忍受误解和质疑。不属于我的过失,我不屑于去承担。 所以,我被这种被迫承受的误解困扰了。心头罩着一朵乌云,随时浇灭我的快乐。对于烦恼,解决不了时可以先放下,所以我去百~万\小!说。 《爱的教育》,初中课外阅读推荐书目。我申请让爸爸买的,除了字典外的第一本课外书。很好看,很实用,基本上十四五岁的少年面临的烦恼都能在书中找到映射,然后看着主人公如何拨云见日,圆满而愉快的解决。 虽然我没有在其中找到解决误解的方法,但是成功的进入到那个文字的世界。书里的长篇故事总能让我沉醉,宿舍里熄灯了,大家聊天,我打着手电筒一直看完。 胖丫问我:“书有那么好看吗?” 我说:“有啊,特别好看。” 胖丫:“讲的什么啊?” 我就合上书,给她们讲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独自从热那亚出发,去阿根廷找他妈妈的故事。故事很长,讲到细节忘记了就自己补上。 有时候也会跑偏。明明是励志的寻亲故事硬是被我加上了玄幻色彩,说他遇到了一个戴着王冠的蛇,载着他渡过热那提斯河。 其实既没有王冠也没有蛇,甚至那条河也没有。只是我忘记了他的某断路,临时代他开辟了新径。难得她们没有听出错处,还不断问:“然后呢?” 故事圆满结束,happyending。就着月光和故事,我们安稳的沉入到睡梦中。 有一件在红中做起来毫不费力的事情,回来后变得万分艰难——早起。 可能是因为终于没有了冷漠的室友,远离了跪着擦地的心酸,连觉都变得异常的沉。 凤姐的班级是有名的用功班,连我们这样的重点班都是七点四十到校,她们班六点四十就全班到齐。 班主任无比奇葩的是个美术老师,搞艺术的嘛,很有个性。留着不短的头发,全部顺在脑后,骑一辆摩托车,摘下安全帽的一刻,凭良心讲:真的很帅! 他叫江河,听起来一点也不像个靠谱的人。接触了才发现,其实他是个非常用心的男妈妈。很会关心人,也很随和,一点也没有老师的架子。 我们下晚自习回来,发现陈爷爷在和他聊天。 除了我,和少数几个三班的女生,基本上全是他的兵马。凤姐和她的同学们殷勤的打招呼,还不忘介绍:“这是我妹妹。”另外的人也会说:“老师来了,”然后拉着我上前:“这是凤儿的妹妹。” 他笑笑,说姐姐是个好学生,妹妹一定也不会差。 凤姐羞涩的笑笑,说:“她比我好。”胖丫她们不客气的点头。 江河忙问了我的名字,然后不高兴了:“你怎么能去一班呢?你应该是我们班的。你没去红中之前是分到我们班的,回来了自然应该是我们班的啊?” 我挠挠鼻子,“我家的亲戚让我过去那个班,我就去了。” 世界不小,我们这个镇更是小的可怜。我们那个亲戚刚好是他们班的语文老师,江河平复了下心情,认命了,又问:“一班都是老师家孩子,相处习惯吗?” “嗯……”我想了想,“还行。”虽然他们并不是很喜欢我,但是我不讨厌他们。 他笑了,说:“有空去我家吃饭。” 啊?这是什么和什么啊? 我一笑而过,虽然不懂他的幽默。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章 哎呀哎呀 几天后,才知道他是认真的。下了自习,叫上他的兵马,然后对凤姐说:“叫你老妹也一起,要不她自己多没意思啊。” 我推辞了一番,但他是实心实意,我也就跟着去了。他家有很多幅画,还有一个温柔和善的妻子,好似一同对所有客人说:欢迎来到美术老师的家。我虽然画龙如虫,但是对这些漂亮的笔墨充满了兴趣。 一幅一幅的看过去,很多幅都是同一个落款,我好奇:“半壳是谁啊?” 江河和他的妻子愣了愣,走过来一看,哈哈大笑起来。呛着气,说了好几句话我都没听清,后来听明白,他们说:“那两个字是‘文亮’。” 好吧,我也许那时候视力就不好了。何况,世界有很多人,就是喜欢让人猜他们的签名,浪费人家的脑细胞,无异于谋财害命。 凤姐说他们经常去江河的家里,聊天或者吃饭,总之关系融洽的让人嫉妒。我见她们班主任的次数,几乎和见我们班主任的次数一样多了。 大概是开学后的第二个或者第三个早上,我睡的和每天一样沉。凤姐把一个手表塞到我手里,说:“你自己看着点时间,我们走了。” 我点点头,她们一关上门,我再度昏睡了过去。 结果当然迟到了,如果不是某个可爱的噩梦,我大概会睡死过去。本来就不熟悉,漱了口就往学校跑。惊慌中跑到校园里,悲催的发现四个屋子一字排开,每间都一样。 凭感觉冲到一个门口,看到江河在门口擦摩托,我还在想:“为什么在我们班门口擦摩托啊?” 拉开门,傻眼了,因为我看到了凤姐,胖丫,以及n个室友。 凤姐问:“你来干嘛啊?” 我说:“表……我忘了把你的表带来,告诉你一声。” 凤姐:“知道了。” “那我走了。”然后我以风的速度消失在她们的视线里。 接下来我比较慎重,趴在窗户上,找到二林子的那张着急的脸,再推门进去。一坐下,立刻问:“老师来了吗?” 话音未落班主任推门而入,问:“谁没来啊?” 我露出得意的笑容,跟捡了钱似的四处环顾着,炫耀着我的运气。 那天我刚好在靠窗的那一组,转了头就看到窗外的半个脑袋,他把食指放在唇边,说:“别出声。” 我是没出声,我就是看着那张总是得意的脸,回忆着他的名字。 班主任问:“顾羑去哪儿了?” 我也伸出一个食指,动也不动的直着外面。看着他一脸崩溃的表情,心情突然变好了。 班主任冲出去,拎着他的耳朵把他带进来,她说:“你行不行啊?你妈昨天还来问我你学习咋样?我都不好意思说你最近的成绩啊,你咋这么不长心呐……” 总之不拉不拉,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尽管如此,但是看得出来,老师并不讨厌他。我更好奇,为什么呢? 下课他几乎是冲到我面前的,愤愤的问:“你指我干什么啊?” 我实话实说:“我正好看见你了。” 他几乎石化,“哎呀……”可能有惊叹、无奈、或者崩溃,脸上带着超多种情绪,转身走开了。 我得承认我有时让人头疼,而且是发泄不出来的头疼。比如出操之后,班级的人一大部分不见了。我抓到凤姐问他们的去向,凤姐也不知,我只好回班级等。 快上课的时候他们回来了,连班主任都不太高兴,问我:“你去哪了?” 我眨眨眼,“我回来了啊。” 看到我毫不羞愧,她更生气:“你咋不跟我们一起去捡垃圾啊?” 我摊摊手:“我都不知道他们干什么去了,没跟上。” “哎呀!” “哎呀……” 好几个人都发出这样的声音,我也很难过,因为我并不想惹他们生气,但又不知如何是好。 二林子悄悄跟我说:“你别难过,没人叫你,你回来也合理啊。” 我点点头,不说话。 “没事儿,下回我叫你。”他说完讨好的笑笑。 看着他一脸褶子,我也笑了。 二林子说班里学习最好的叫练习册,班级第一,也是年组第一,是个女生,她怎么做我跟着做就行了。我不能习惯,以前我才是怎么做的那个。但是,时移世易,如今不同了。但是好在我有阿q精神。 我的逻辑是:以前的我就像现在的练习册,练习册等于以前的我,所以练习册跟我有多相像的部分。我不讨厌我自己,所以我也连带喜欢一下练习册。 那时候我寡言的很,在班级里,除了二林子和上课回答问题,偶尔帮别人传个纸条之类的没和谁说过什么话。 没想到不久之后,练习册竟然主动和我说话。练习册说:“跟你商量个事儿。” 我笑:“你说。” “上课你能不接话茬吗” “啊?” “就是老师说话你不跟着说。” 我想想,我好像是有这么个习惯。比如老师说:“鲁迅是我国伟大的……”我说:“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可是,这有什么问题吗?我疑惑的看着她,说:“我在回答问题啊。” 练习册说:“我知道,可是老师的问题我们也知道,不是只有你会。但是那样特别像小学生,影响我听课。” 我不说话。 她又问:“你说实话,你学习好吗?” 我说:“还行。” 她无奈的笑笑,问了那个问题:“那你为什么回来啊?” “我不喜欢那。” “那……你能不接话茬了吗?” “我……习惯了。”我温和的,没有任何愤怒的说。 “哎呀。”又落败了一个。 他们真喜欢‘哎呀’这个词。我摇摇头,我不喜欢。依旧我行我素。但是心里难免也叹息一声,我为什么回来? 回到陈家,他们看我比往常更沉默,当然问起。我说:“她们都以为我是学习跟不上才回来的。” 凤姐几乎拍案而起,“谁说的?你等考试的,考好了看他们还说不说。” 此话有理,我简直不能更期待一场考试了。很快有一场数学考试,就是一次班级测验。成绩下来我是91,我觉得这至少可以证明,我不是个自己不学习还故意影响别人的坏人了。 于是我问练习册:“考得好吗?”她忽然变了脸色:“你怎么这么关心成绩呢?我90,你第一,开心了吧?” 我无语,我分明什么也没说,却又让人不开心了。摇摇头,回去和二林子说话。他比我高兴多了,为我高兴,我为有人为我高兴而更加高兴。朋友就是这么简单,很容易让幸福加倍。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拍了拍桌子,让大家停止各种议论。然后宣布:“月底有一次年级统考,上学期期末考试年组前五十名参加,你们好好准备准备。” 前五十名当然不包括我,因为那时候我还在红中。没想到她走到我面前,说:“我多争取了一个名额,你也试一次。” 我说:“好。” 考试那天很严格,每个人独占一张大桌子,谁也看不见谁的。我一向属于速战速决型的,会的答完,不会的蒙完,还没到交卷时间。于是抠抠手指、望望天,悠闲的发个呆。 我们班那个气质不错的政治老师是红艳的班主任,也是我那个考场的监考老师。她猛拍了一下桌子,说:“你不想考可以出去,别在这混。我们这都是好学生。” 我四处看看,发现她在看我。好吧,无力解释,干脆交了卷出去。 同一个考场有一个是我们宿舍的,当然不用我说,大家都知道了。晚上一见面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我,有人说:“我一直讨厌那个老师。”凤姐说:“我也烦她,她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红艳从外面进来,听了几句小声说:“我们班主任其实挺好的,她肯定是误会了,以为你……” 我连忙摆摆手,说:“没事没事。”没事,我最近都习惯被误解了。而且有些沮丧,在排山而来的质疑中,也暗暗的开始不安起来。努力控制自己不去在乎成绩,却还是忍不住去期待。 这样的折磨持续了一整天,然后对自己说:考不好别人不会说什么的,因为他们本来就觉得应该是这样。 第二天课间操,全校在主席台前列队,说是颁奖。按照大小个,我老老实实的在排头站着。 听到练习册的名字,她果然还是第一名。然后有霍坦,据说是物理老师和生物老师生出的儿子,不爱说话,总是冷冷的样子。第三名是阿旺,那个说自己美人痣长错位置的女生。 我一边热烈的为我的同班同学鼓掌,一边在心里暗暗叹息:我去哪了呢? 主席台上煞神一样的教务主任,念道:“郝婷婷,综合第四名。上台领奖。” 身后是各种‘哎’或者‘哎呀’的惊呼和议论,我假装没听见,面目淡定的离开队伍。 领奖台没有台阶,霍坦和阿旺长得高,抬腿迈了上去。我伸了伸腿——难度太大,虽然知道大家都在看着,还是后退了几步,做了个助跑,然后一点脚一下子蹿到台上去。 第四名的奖品是一个密码日记本。除此之外,单个学科的前三名会发个笔记本,我忘了哪科考的好一点,反正也得了一个。 拿着两个本回班级,打开看里面写的龙飞凤舞的祝福语,心里终于有了一个开心的理由。好歹,我还不是一无是处。 班里有个叫叶襄的,之前也没说过话,但她直率的很,向来喜欢单刀直入。她手里拿着自己新得的笔记本,说:“哎,我没得到那个密码本,给我看看。” 我递过去,她开了开,问:“怎么合不上啊?” 我淡然道:“坏了,拿到的时候就这样。” “嘿——”她咧了咧嘴。正赶上班主任带着一脸笑意走进来,她举着那个本说:“老师,郝婷婷的这个是坏的。” “没事,也可以用啊。”我那时候脾气真的好到没话说。 “那怎么行啊?”班主任一把抢过去,说:“我找他去,凭啥给我们孩子一个坏的……”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章 厕所里的朋友 从那一刻开始,我就给班主任起了一个和蔼可亲的称呼:老班。 想想,那个时候的同学、老师,真是单纯而美好。合不来,便不搭理。合得来,就能为你去出气。我问叶襄,为什么会和我做朋友,她理着抹了一瓶啫喱水的固定发型,淡然的说:“因为我喜欢聪明人啊!” 总之,我开始有朋友了。 学生时代,女生之间的情谊通常体现在是否能一起上厕所这件事儿上。 南波万。 叶襄和我一起去厕所,跟我讲她觉得自己是‘天才无用武之地’,空有理想和报复。她认真的说,我也认真的听。反正从我认识她那天起,她就一直这么傲娇。 叶襄敢傲视一切,也不拘泥于一些正常人的交往方式。 班里有个男生,姑且叫他地支吧。地支是我和二林子的小学同学。长得方方正正,人也是个性的很。 我对他的印象集中在三件事上。一是五年级的时候他经常不洗脸就来上学,靳老师还经常一本正经的逗他:“你家井干啦?” 二是我刚回来的那几天,他丢了一块橡皮。一时没找到,就翻了附近同学的文具盒,并且言之凿凿的说有个人的橡皮就是他的那块儿,还找班主任评理。直到有人证明那是那个同学新买的,凑巧一样为止。 第三件事就和叶襄有关。他们两个人都是有棱有角的,谁也不让谁,坐的好像是前后桌,简直是矛盾频发。 有一天晚自习,不知两个人因为什么不高兴了。战火持续到下课,地支出去了,叶襄回手将他的书推到地上。正巧我那天值日,站在水桶旁边洗抹布,有幸目睹一切。 叶襄也看见我了,她说:“哎,一会他要问,你就说是我推的。”我点点头,照做。 于是,上课之后,老班一走进教师,地支就冲到跟前去。他说:“老师,叶襄把我书扔地上了。” 老班叹了一声,还以为他的‘被迫害妄想症’发作了。心不在焉的问:“叶襄,是吗?” 叶襄点点头,斩钉截铁:“是。” 老班一愣:“那你出来吧。” 老班带走了叶襄,去进行一次漫长的谈话。关于谈话内容,我没问过,至今仍然不知道。总之,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换个角度说,一个那样随心自在的人生活在你身边,会让你觉得你也有可以随性生活的可能。 而且,她愿意和我做朋友,何其有幸。 南波吐。 那个说自己有颗美人痣的女生浑身都是乐观精神,后来熟了,我叫她阿旺。 阿旺和我一起上厕所,讲班级里某个家境奇好的女生,掉到厕所一百块钱连眼睛都没眨。 我惊讶,“啊?要是我我肯定心疼死了。” “要是我,我都会考虑怎么把它弄上来!”阿旺一边说一边夸张的瞪大了眼睛。然后我们两个哈哈大笑,十足的八卦姐妹。 南波斯瑞。 一大波女生一起去了厕所,慢慢腾腾,磨磨蹭蹭,即使捏着鼻子也有说不完的话题。 大家说完老师说同学,说完衣服说裤子,说完分子说方程式,总之停不下来。好像一场茶话会,不过地点特别点罢了。 当然,这都是群体才有的热闹。若是自己就成了一种负担,带着有可能独自面对迟到的恐惧和无人陪伴的孤独感,待在气味儿并不好的空间,身心具受折磨。 所以,女生们上厕所,都要拉个伴儿。 上个厕所还需要人陪着?我惊讶了好久。 其实我一直很独立,很少依赖,不需要陪伴。可能是习惯,一个人做事,也不会有孤单的感觉。直到遇到她们,这些习惯性黏人的家伙。 不过,独立归独立。我并不讨厌她们这样,有的时候觉得这样的女孩子软声软语的撒娇道:“陪我去吧?求你啦……”简直可爱极了。 肉恩就是我在厕所里收获的朋友。记得那天天擦黑,打过预备铃,马上就是晚自习了。其他人开始耐不住性子,从格格阿哥到隔壁班的大哥通通聊了一遍,她还没出来。 于是,有人冲着里面喊:“我们先走啦!” 说完,大家都竖起耳朵听着。 “哦,你们去吧。”她声音闷闷的。我再笨,也无法理解为她是愿意的。 于是,所有人都走了,我留下来。拨弄着地上的花花草草,想着奇奇怪怪的心事。直到听到她‘哎呀’一声才回过神来。 “你……你没走啊?”她惊讶的有些舌头打结。 我笑笑,我说:“我陪你啊。不过是陪你吗?怎么会走呢。” 她抿着唇点了点头,叹了一声,说了三个字:“好朋友。” 从此以后,我的人生里都有了这个朋友。包括但不仅限于陪伴着去厕所,我想她感动的是我没有抛弃她,把她置于孤独的境地。从此以后,不管多么艰难的境地,我们都未曾互相背弃。 接下来,好像所有的事都变得好起来。 美艳的政治老师有一次走进教室,那一课讲的是什么我忘记了,总之那册书都在告诉我们如何解决生活中的烦恼。 她也有烦恼的,但是她是老师,所以比每一个人都更加懂得处理。 不知从哪抻出了个话头,然后说:“郝婷婷。” “嗯?”我不记得她有提问,但还是本能的起立。 她也站的很端正,说:“对不起,老师之前误会你了。以为你是不学习的孩子,你能原谅我吗?” 你能原谅我吗? 一句简单的话里,包含了多少勇气和歉意。那是我人生第一次体会到‘道歉’两个字的含义。 我几乎有些不知所措了,抠着桌角,结结巴巴道:“我……我原谅啊!我当然原谅,我不生气。那个……不生气。” 她释然一笑,说:“你原谅了就好。你看,咱们老师和同学之间就应该这样,多沟通,有问题及时解决,不要误会……” 哎,我舒了一口气。傍晚坐在操场上,仰望着小镇的蓝天,觉得心中是那样的广阔,就算十数场风雨袭来都可以抵御。 这时,有一个过来了。逆着光,我只能看出一个轮廓。她四处看了看,没能坐下,但还是蹲了下来。 “赵雪雪?”我仰头久了,有点眼花。 “嗯,你干啥呢?”她问。 我傻笑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发呆呢!” “哦。”她踌躇了一下,还是开口:“那个……” 我对‘那个’开口的话都特别感兴趣。当然要除去‘那个土豆多少钱?’和‘那个你多高’之类的句子。 人们通常说‘那个’,都是有些难以直言,却又不得不说。比如,赵雪雪说:“那个……我妈让我跟你道歉。” 啊?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那天说完你回家就跟我妈说了,我妈说‘你怎么跟人家那样说话呢?’把我训了一顿,我也觉得我挺不对的。” “没事儿,”我赶紧拘谨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可能力气使大了,差点没把她拍地上。 她呵呵一笑,说:“你不生气了吧?” 我说:“不生气。” “那咱两握个手吧?” “啊?”我怎么感觉有点像电视剧?但是很快友好的伸出手。 你的温暖我的热,彼此一融合,没什么大不了的。 何况,我已经得到的足够多。那一两个小小的误会,已经构不成不快乐的理由了。 以至于后来,我翻着之前的笔记本说:“老师,我以前学的跟现在不一样哎。” 英语老师白了我一眼,“你是不是觉得你以前学的是对的?” 我也只是难过了一下下而已。 表达笨拙,所以常常被误会。 但这真的没有关系,在老班怒气冲冲的拿着那个烂密码本去换的时候,我已经原谅了之前所有。 大约半年后,又有人从乌城市里转回来。我们几个在操场上玩儿,听到有个老师说:“不知道塞到哪个班去呢。肯定不好,好能回来吗?” 老班撂下了眼皮,哼了一声,看着我说:“那可不是,也有好的。” 那一刻,我觉得幸福极了。 热炕上听我说故事的室友,为我和同事争论的老班,还有始终对我深信不疑的二林子。是那个冬天里,所有温暖的来源。 冬去春来,我认识了很多单纯可爱的朋友。唯独一些特别的,仍然是不敢接近的奇葩体。 比如,有个男生,永远坐在最后一排。 有一天迟到了,老班的课,一推门就看到他满头的大汗。 “李刚,”他确实叫这个名字,“你怎么迟到了?” 他扒着门不敢进来,喘着粗气说:“我自行车坏了。” “啊?”大家都吓了一跳,他家很远,走路要半个多小时的。 老班忙问,“那你修好了来的?” 他摇摇头,“不是啊,我把自行车扛回家,走来的!” “哈哈哈……”这画面感,全班都笑了。 可是,这样淳朴的男生,竟然会在上自习的时候偷偷喝光一瓶二锅头。我也是难以理解他的内心世界了。 再比如,顾羑。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章 那个男生啊 从见他第一面开始,我就很难不去注意他。好像他是一颗星,哪怕藏在昏暗的角落里,也能散发出熠熠的光亮来。 他读书很厉害,即使不用功也能排在年组前五。所谓天赋,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可是我那时候真的很讨厌他,总觉得他整天嬉皮笑脸的,不像个好人。 我想,那时他也并不喜欢我。半个学期过去,除了那次我害他被老师发现,把他气得半死外,我们几乎没有说过什么话。 快到学期末的时候,班级里要组织主题活动课和联欢。简而言之,就是排一些节目,做一些有益身心,文艺又好玩儿的游戏。 主题活动课是语文老师的课堂内容。她是个知性又时尚的女性,教学也很有趣,比如讲到陕北民歌,就即兴给我们唱几句什么‘红线线蓝线线’;讲到比较深奥难懂的课,也会特意安排一些有趣的方法。 有一次讲到红楼梦的节选内容,宝玉挨打那一回。里面林黛玉说了一句:“你可改了吧!”为了体会那种心疼又无奈的情绪,她就让班里每一个女生都学林黛玉的口气说一句:“你可改了吧!” 这种方法看似荒唐,却足以引起大家的兴趣。反正,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喜欢上了林黛玉。 后来她让我们写作文,以‘和好’为主题。别人写同学之间、朋友之间、父母之间,我写《红楼梦续》,说的是贾宝玉和林黛玉之间。 还记得她拿着我的文章微笑着跟大家分享,指着其中一句,得趣道:“可真是‘难为她怎么想来’?” 当初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现在想来都会老脸一红。 她很喜欢我,有时候讲课对答的让她满意,她就高兴的说我是她的得意门生。说完才回过神来,看看大家,略微尴尬的补充说:“都是……都是得意门生……” 我伏在桌子上,狡黠的笑笑。 作为她的‘得意门生’,自然要响应她的号召。既然要搞活动,怎么能不尽心尽力,积极配合呢? 记得那次活动课的主题是‘抗日战争’。我、肉恩和阿旺突发奇想,决定演个情景剧。大概情节就是宁静的小山村里来了日本鬼子,他们残忍至极的把一对无辜的小姐妹杀害了……然后,就没了。 当初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编了这么一个没头没尾的故事。难得大家少年心性,做什么事都热血。认认真真的准备,打算好好表演一下。 肉恩声音很好听,她做旁白。我和阿旺都很热爱表演,就演一对山村里的小姐妹。根据情节,需要两个日本大兵,自然得是男生。根据日常表现和亲疏关系我们很快锁定了二林子,另一个就有点不好选了。 阿旺扫了扫班级里的人,忽然眼睛一亮,“顾羑吧!他肯定行。” “啊?”我有点不太相信。他明明看起来很不靠谱,吊儿郎当,像个纨绔子弟。 不过她们两个都觉得人选合适,我也没说什么。 那时候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彩排什么的。大概意思一说,几个人心里有数就算妥了。 表演那天,教室里来了很多人。语文老师是教导主任,面子很大,几乎学校里一半的老师都来了。 我有点懵,问肉恩她们两,“紧张不?” 阿旺刚和她妈打完招呼,笑着说:“紧张啥?那不是我爸我妈吗?” “对,”肉恩点头,“就是我妈和她们办公室的。” “行。”看她们这么无所谓我也豁出去了,一拍胸脯:“得,都是你们的爸爸妈妈叔叔阿姨,肯定会给我们鼓掌的。” 三人哈哈一笑,眼睛都激动的发亮。 阿旺脱下外套跟我炫耀,“你看,一会儿我不是要演浑身是血吗?我特意在里面穿了件红衣服。等会儿我‘死’的时候就把外套脱下来。” 我连忙竖大拇指,“你太有才了!” 正说着,一看二林子和顾羑也准备好了。他们拿了个纸片,用铅笔涂黑了,粘在人中上。别说,离远一看,真像日本大兵那标志性的胡子。 两人一人拿了一根棍,不用说,那就是他们的‘刺刀’了。 主题活动课就是一节课,也就是四十五分钟的时间。刨除语文老师的致辞和主持人开场白,再减去练习册一本正经的爱国主义演讲,就剩下我们这个节目了。 因为阿旺执着的坚持,我们以‘小蜜蜂’的游戏为开场。 有只小蜜蜂啊,飞在花丛中啊!飞啊…… “举起手来!”二林子和顾羑拿着‘刺刀’杀过来了。 我被一刀挑死,趴在地上。阿旺则以慢动作脱下外套,露出早就准备好的红衣服。 我伏在那,偷偷睁开眼,看见了观众们满满的笑意。分外热烈的掌声中,我‘瞑目’了。 也许很土,但是在镇中学,只有我们独一份敢做这样的表演。选了最流行的形式,用了最大胆的演员……当然,还有极度简陋的道具。 至此之后,我们还搞了联欢晚会。当然传统节目是唱歌,你唱,我唱,我们唱,大家唱,一共就这几种。我们不甘寂寞,非要推陈出新。 阿旺问我:“你看过‘快乐大本营’吗?” 我是妥妥的敏感主义者,惊道:“什么‘大本营’?听起来像集中营。” 她一脸惊讶,把我拉她她家,看了一期才作罢。基于此,推出游戏环节。什么踩着凳子捡小花之类的,大家新奇是新奇,可惜我们没经验,设计的太简单了。以人人都是冠军收场。 大家其乐融融,就像传说中的一家人。不久后,我过生日。那应该是我第一个正式的生日,虽然没有蜡烛,没有蛋糕,没有奇怪的帽子,但是我几乎收到了所有人的祝福。 他们对我说:“生日快乐,郝婷婷。”我呵呵的傻笑,“快乐啊,很快乐。” 上课的时候,肉恩说:“老师,今天是郝婷儿的生日啊!”语文老师一惊,“是吗?”我点头。 她笑,“大家唱歌生日歌吧!”然后我听到了五十多个人的合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这一首歌的时间里,我不断四处张望着。我看每一个人脸上的真诚表情,看他们投过来的温柔的目光。几乎一瞬间,觉得心都被握住了。无形中有一只温暖的手掌包裹着,让我觉得安稳而快乐。 那年是2004年,我永远不会忘记。不管以后再发生什么,我不会有那样的感觉了。好像,我被许多人爱着。那一刻是属于少年人和少年人的,任何一方老去,都不会懂得其中的意义。 那我收到了许多的礼物,都是很随机的。比如小茹刚好带了一个苹果,她就送给我一个苹果;阿旺摸摸我的头发,告诉我礼物是发卡;还有很多我叫不出名字的人,他走到我跟前,说:“哎,生日快乐!” 也许,他也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那一整天,我都沉浸在一种密度极强的幸福感里。甚至有些惶恐,有些忐忑。 叶襄拍拍我的肩膀,把全部的重量压在我身上,皱着眉头问:“你人缘怎么这么好?” 我摇摇头,真不知道。也许那时候我特别热心,从来不会因为私心或者怕麻烦拒绝别人;也许因为我那时候还是很善良的,不会在背后讲别人的坏话;也许那时我还有良好的性子,不骄不躁,一向温和……虽然这些,渐渐都在以后的若干年里失去了。 不论如何,那年我过了一个难得的愉快的冬天。至今回忆起来,脑子里都是开怀的笑声和大家露出的牙齿。 不过阿旺说,她印象最深刻的是我的鼻子。她说我的鼻子上总会有黑黑蓝蓝的墨水。 嘿嘿,这事儿,好像有吧?因为我神奇的体质,每逢换季,必须感冒。每次感冒最严重的就是流鼻涕,犹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因为感冒,流鼻涕严重。卫生纸不够的时候,就随手撕一篇作业擦。然后那些墨迹就转移到了我的鼻子上,怪不得那时候陌生人都会问我:你是学生吧? 为了控制鼻涕,提高听课效率,我还经常拿两个纸团塞住鼻孔,以此专心上课。想来,还真是有种一头撞死的冲动。‘毫无形象’四个字,大概可以做我的专属名词了。 像我这种如此不注意形象,无心打扮,又穷矮挫的女生,老师很喜欢。他们既不用担心我早恋,也不用担心我失恋。 甚至把我作为绝缘体,隔绝所有可能来电的情侣。或者,把我当成一个屏障,将那些喜欢滔滔不绝的人和大家隔开。 新学期开始,老班找我谈了一次话。大意就是希望我在学习方面继续努力。生活上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她帮忙。促膝长谈,关心无微不至。谈了许久之后就谈到了班级里的人,老班忽然问我:“你觉得顾羑怎么样?” 我一愣,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有些紧张。结结巴巴的回答:“他……他挺好的吧。挺聪明的,就是有点……有点闹。” 老班立刻瞪大了眼睛,“他那叫有点闹?全班他话最多!” 她表情夸张,整张脸都聚在了一起。我哈哈大笑,简直想拍手叫好。 老班也笑了,眼睛一亮,主意来了。 “我给你两调一桌怎么样?” “啊?” “他英语不好,你可以带带他。” “呃……” “你不爱说话,他就没招了。没人搭理他,他就消停了。” “这……” “就这么定了!”她忍不住击了一下掌,觉得自己的决定无比英明。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章 与人斗 晚自习,我收拾东西准备搬到顾羑那里。二林子知道这是老班的意思,却始终闷着头不愿意说话。直到我收拾完,才递给我一直把玩在手里的笔。 “送给你。”他说。 我接过来,他又补充了一句:“常回来看看啊!” 我笑了笑,想调侃几句,却觉得喉咙被什么堵住了,无法开口。 虽然我们并不是不再见面,虽然我们只是从同桌变成了邻桌,虽然我们之间距离近到一伸胳膊就能戳到他能夹死蚊子的脑门,我们还是感伤了。 分别不应该在晚上,那么低的亮度,人怎么能高兴的起来? 我想我不开心,还有一个原因:我的新同桌我并不是喜欢。至少,他没和我有过五年的同桌之谊。不是同村人,看不起也并不和善。好像,不值得信赖和交流。 然而,命运如此。我们皆无力抗拒。 顾羑和我,最初是水火不相容的。好在,一开始我专心于读书,又孤僻寡言,零交流也不会觉得别扭。 不咸不淡的过了两三天吧,事情忽然发生了变化。 回宿舍的时候,我发现他‘尾随’在后面。 啊!他也走这条路? 啊!他也在这里拐弯? 啊!他也要进女生宿舍?!!! 然后我一抬头,看到一个眉眼慈善的阿姨和我们的房东奶奶并肩站在阳台上。 那个阿姨指着我们这个方向,说了一句:“这就是我儿子。” 此言一出,无异于投了一枚□□。凤姐我们几个都呆立在那儿,不知该做什么表情比较合适。 房东奶奶接下来说的话,犹如两枚□□。 她说:“你姨把这房子买下来了,以后她是你们的房东。” 嘭!炸了! 她又说:“这是她儿子,你们认识吧?以后可以天天见着。” 嘭!嘭!嘭!炸的我外焦里嫩。 原来他妈妈听老班反应,说他总是迟到,有的时候怀疑他可能去网吧打游戏了。于是,为了他的学习大业,搬家。搬倒离学校最近的地方来。 机缘巧合,我们的房东正好准备北上去女儿家生活。一个卖,一个买,融洽的交易了。 第二天,他的爸爸妈妈姥姥姥爷以及近百只羊一起搬了过来,成为我们的新房东。 他的妈妈很温柔,和我妈是完全不同的套路。说话办事,也很少急躁,一说一笑,很亲切。 他的爸爸据说在铁路工作,带着眼镜,头型是方方正正的寸头。一见我们,微笑着说了一句:“你们好啊!”吓得我四散奔逃。 哈哈,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就是,他好像是领导,气场强大,言语中有一种难以掩饰的威严。何况,声音是很磁性的。 他家人待我们都很好,待我尤其的好。因为,宿舍里一共二十几个女孩儿,只有我和顾羑一个班。而且,还是同桌。 他妈妈和姥姥一见我就拉着我看电视,我对长辈一向比较尊重,知无不答,也忘了言语中有没有出卖他。反正,记得电视里在播《倚天屠龙记》。 因为,苏有朋一出场,我一拍炕头大喊了一声“苏有朋!”然后一下窜到了地上。从此,他们家以及他都知道了我喜欢苏有朋。 他妈妈问我:“你们班主任说你英语很好?” “还行啊!”这是我的口头禅。 阿姨笑笑,“那你给我儿子补补英语吧?” “啊?”我有些惊讶。 阿姨忽闪着眼睛,“就是每天考考他单词,在学校他有啥不听话的你就告诉我,我收拾他。” “呃……”我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这么定了。”他妈一拍我手背,斩钉截铁的说:“就从今天晚上开始。” 我点点头,“好的。”然后出了门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接了个没做过的事。补英语給顾羑补英语?哈哈!这什么跟什么呀! 我都被自己的迷糊打败了,一头雾水的到学校上晚自习。做到那个位置,用手肘搥了他一下,一脸同情和自我同情的说:“哎,你妈叫我给你补英语?” 他抬起头,看了看我,竟然一点震惊都没有。低声笑了笑,“好啊,郝老师。” “你……”我被他那种奇怪的反应气笑了。 他恐怕也发现了诡异,陪着笑了笑。这次是我们的破冰会谈,不管怎么说,我们总算能对着彼此笑一下,发自内心的。 谁说的来着,喜欢一个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喜欢上一个曾让你讨厌的人。虽然,那时候我没有听过这句话,也并不知道自己会开始喜欢一个人。 故事或许应该从这里开始。 在他家的客厅,他坐在电脑桌那,我坐在旁边,拿着一本我们其实都谈不上喜欢的英语书。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开始考单词,“absoulutely” “什么?”顾羑挠挠头,假装没听清的样子。 我瞥了一眼他姥姥,在那样满眼慈爱的眼神里,只能装作温柔和善的样子。 “absoulutely”,我又重复了一遍。 他忍着笑,“爱什么?” 这时候他爸爸忍不住了,扶了扶眼镜,他应酬回来,喝了些酒,正是话多的时候,便热心讲解道:“这个你要发大口的埃,不能发小口的埃,你得这样,”他比了比自己的嘴巴,“埃。” 噗! 我们两个实在忍不住,同时笑喷,他老爸反而凌乱了。人家明明在一本正经讲授发音,为什么我们两个不能领会呢? 他摇摇头,孺子不可教也。 其实,作为从小有一个老师梦的我,对自己唯一的学生是很尽心尽责的。为了加深记忆,我把他家所有的东西都贴上了英语单词的标签。 杯子,cup。 门,door。 看着我一个一个认真的用胶带粘好,他忽然问:“‘假’怎么说?” “假?”我想想,变通了一下,说:“你干嘛非要说假?人家问你这个东西怎么怎么样,你就说‘ly’不就完了?” 他哈哈大笑,指着自己眼前的一瓶假花,“那人家问我‘what'sthis’我说‘ers’?” “呃……”好吧,他实在不是个容易让老师产生慈爱心的学生。 不管怎么样,我们的授课就这样开始了。他家人在屋子里的时候,他会故意装傻充愣,气得我咬牙切齿。他家人不在的时候,呵呵,我就又掐又打,虐待这个不听话的‘学生’。 他话多,我基本没话。偶尔争论个什么,说不过,就会忍不住动手。拎个耳朵,给一拳什么的。 不过说实话,作为一个自认为和他不太熟的人,我怎么会用力呢?但也不知道是他体质特殊,还是怎么的,我掐他一下,就会有个印儿。 导致没过几天,他爸爸发现他胳膊上有个青紫的掐痕。这家伙立刻陈情,说我欺负他,他自己比窦娥还冤。 然后,他那个常年不苟言笑的老爸就叫住我,语重心长的说:“你可以教育他,但不能掐他啊!太狠了!” 我一脸诚恳的认错,偷偷瞥了一眼,顾羑在一旁笑的肩膀都快抖散了。 天道不公,我能奈何吗?原本想眼不见心不烦,躲了就是。但是,白天一个桌,三餐一个锅,放学进一个家门,晚上还有单独补习,实在是没法躲。 我只能暗暗期盼着,他突然间转性,不会那么爱恶作剧。或者,我突然被孔子附体,一下子将他‘教诲’过来。 然而,现实是……他就是跟我有仇。我的克星,见到他我必会被惹怒。 这么说吧,凡是我喜欢的,他一定厌恶。凡是我厌恶,他一定要去喜欢。 我们端着饭碗在客厅吃饭看电视,我欣喜若狂,说:“你们快看,苏有朋!” 他立刻去换台。 我这边说想要去泡面,他那边会立刻咚咚咚倒了仅剩的一壶热水去洗头。 我跟凤姐闲聊,说最讨要韭菜。他凑过来问一句,“韭菜盒子你也不愿意吃?”我说:“那当然了,根本吃不下啊!” 中午回到宿舍,发现午餐是韭菜盒子。 我一脸僵僵的,还笑问他妈:“为什么突然做这个啊?又费时间又麻烦啊!” 他妈一笑,“顾羑昨天说他突然想吃了。” 我磨了磨牙,点点头。心说:“你给我等着!” 他上课喜欢睡觉,我偏偏不让他睡。一会戳一下,保证他倍儿精神。他最讨厌背单词,我就每天都考单词,看着他皱着眉头想要吐血的样子,也是暗爽不已。 我们两个像是在比赛,你赢一个回合,我赢一个回合。看谁最先认输。 彼此为了让对方折服,也是损招出尽,不断修炼自身技能。 为了不让他逞口舌之快,一向寡言的我只好与他争辩。他说东,我就说西。他说冷,我偏说热。总之,各自引经据典,各陈利弊。互不相让,不到上课不停嘴。 他的话总是很多的,喜欢发表一些另类的观点。不过这不重要,不管他说什么,我总要哼一声,淡淡的说一句:“胡说。” 然后,他就来问我,“那你说呢?” 如此循循善诱,日积月累。大概三个月以后吧,突然听到老师点名批评:“顾羑、郝婷婷,你两别说了。” 我才突然意识到,我恍惚变了一个人。话比以前多了千倍不止,开心的时候多了万倍不止。 他看着我愣神,用手肘碰了碰我,笑说:“没事儿,别生气,下课再说。” 我一笑,抿着唇,点了点头。 沟通是人类的桥梁,我们要是早早的好好说话,兴许不会彼此嫌弃那么久。待到话说的多了,才发现我们是很投缘的。但总是碍于面子,或者长日无聊吧,总要做出一付‘你死我活’的样子,活得像两只斗鸡。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啊。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章 嫉妒和保护 青春,很张狂,有的时候也很幼稚。在有些张牙舞爪的热血里,还带着些许的腼腆和羞涩。总之,都是美好的。 比如,大家虽然感情好,但又不好意思正视男女有别。 那时候我刚有了生理期,卫生巾就放在外套口袋里。运动服,口袋比较浅,为了出什么意外,我还用个别针别上了。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 一下课二林子问我:“有纸没?我要去厕所。” 我一向粗心,常常忘带这样重要的东西。只好摇摇头,如实回答:“没有啊。” 天热,我没穿外套就出去玩了。蹲在教室外面和阿旺下五子棋。肉恩瞪着眼睛飘过来,说:“二林子找纸呢!” 我思量着下一步,心不在焉头也不抬的说:“我真没有啊!” 肉恩卡壳了一下,小声说:“他在翻你兜。” “啊?”我大叫着往回跑。 瞥见二林子的手刚离开我的别针,顾羑、陈生、二林子,三个大男生满脸通红的围着我的粉红外套坐着,看着万分紧张的我。 我结巴了,“你……你们翻我兜没?” 三个人立刻齐唰唰的摇头。我假装淡定把外套穿上,出去玩。用的时候才发现,海绵宝宝上面的胶贴不见了,呃……也许在他们某个人的身上吧? 那时候就是单纯,各种想法层出不穷。我、二林子、顾羑,为了赶潮流,幼稚的成立了一个组合——‘金三角’。名字是参照张国立、王刚、张铁林的铁三角起的。为此,我还专门写了一篇小文做纪念。老班说她看了,笑出了一脸的皱纹。 我照旧给顾羑补课,他照旧“缺德”。没事儿就寻思怎么捉弄我,每次补完课都□□点了,他妈说:“你给打开外面的灯,送婷婷回去吧。” 一个院子能有多大,不过黑暗还是蛮可怕的。他开了灯,站在暖黄的灯光下目送我往回走。然后,赶我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关灯,吓得我大叫,他就会笑得很开心。 我没什么整人的基因,基本上都是被整。不过像顾羑这种人只有上天看着,他那么爱作,俗话说的好,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啊?于是某天上着课,我就看见他把头埋在桌子下,半天没抬起来。 我说:“喂,你怎么了?” 他微微抬起头,“干嘛?” 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被自己糊了一脸的泡泡糖还能那么镇定,跟摘菜一样一条条往下摘。渐渐露出那张勉强镇定的脸来,总之,笑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语文老师看着我们两越来越默契,突然感慨:“我真羡慕你们啊!给我一种青梅竹马、举案齐眉的感觉。” 练习册说:“不对不对,那是形容夫妻的。” 大家笑了,顾羑连忙辩解:“我们这是相敬如宾……” 啊?我一听着急了,“不是不是,我们是夫唱……哎呀!” 语文老师看着我们红脸才肯饶过,笑着说了一句:“真好!” 那时候觉得学习很快乐,老师总是有许多趣味教学法。 长江流经过哪几个省啊?晴川藏云雨,我想干完速回。 说的是“青川藏云渝,鄂湘赣皖苏沪”。 黄河流经过哪几个省啊?青川甘宁内蒙古,山西陕西河南鲁。 …… 那个时候的回忆都伴随着清澈明朗的笑,真好。 可是,生活是生活啊。如果只有欢笑,那就太单调了。 初二那年的某天,我接到二姨的电话,她说我爸妈要出去打工了,在内蒙的另一边,很远。爸接过去说了几句,大概是你要好好学习,不要贪玩之类的。我震惊的说不出话,一直问:“为啥啊?不是好好的吗?那房子呢?羊呢?狗呢?” 爸说:“卖了卖了都卖了,为啥为啥你咋那么多为啥?好好读你的书吧!家里的事不用你管。这两天有工夫,去学校看你去。”说完,挂了电话。 第二天,他们没有来看我。第三天,也没有。 后来,二姨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他们走了。要坐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再倒汽车,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他们为什么要去打工呢?为了生计?不至于。虽然我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是小康之家;邻里纠纷?可以换个村子,不一定要背井离乡走那么远;抛家舍业,抛下我,为什么? 从那时候起,爸妈成了传说中的农民工,我成了留守儿童。不,留守少女。 我15岁,是个大孩子了。虽然之前我也不能常常见到他们,但是知道他们就在不远的地方。出了什么事,他们可以过来。可是现在,我都不知道他们在哪,家在哪。 我越发变得胆小怕事,觉得不可以有麻烦,万一我自己不能解决,他们也不能够帮到我。毕竟,千里之外呢。 有一次周末,我和凤姐几个到街上买东西。看到镇派出所贴出的一张告示,上面是一个待人认领的无头尸体。我当场大哭,抽泣到说不出话。 他们以为我是吓得,其实我是看那个人穿了一双和我爸一模一样的袜子。而我,很久没有接到他们的电话了。 当然,这只是一场误会。后来我打通了他们的电话,一颗心终于放下。 我忘了最初的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大概就是不去想,用心读书就忘了想家。然而奈何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那样的年纪,一心只读圣贤书未免也太难了。二八年华春心动呢! 也不知道从哪一刻起,我忽然学会了妒忌。顾羑和别的女生聊天的时候,我不开心;顾羑和我聊天的时候,我开心;顾羑夸赞别人的时候,我不开心;顾羑夸我的时候,我开心;顾羑跟我谈论别人的时候,我不开心;顾羑谈论我们的时候,我开心……我以为我生病了,其实我是恋爱了。 人生中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没有任何经验,没有任何指导,凭借着女生天生的感官,笨拙的喜欢一个人。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盲目的,“情人眼里出西施”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因为喜欢,他趴在桌子上睡觉睡到流口水,我都觉得可爱极了。 说是喜欢他,但我也不确定我是不是喜欢他。好像那个时候特别应该喜欢一个人,不然满心的柔情就无处释放似得。当然,就算喜欢他我也没敢怎么样。 我在感情上一概不喜欢拖泥带水,一开始有些矜持,也不知道怎么表达。犹犹豫豫,终于没办法说出口。而且也找不到合适的契机,怎么说呢? “你吃饭了吗?我喜欢你。” “作业写了吗?你觉得我怎么样?” “你妈找你呢!你有没有空和我谈个恋爱?” “……” 伺机多时,终于来到了顾羑的生日。我趁休息时上街买了一个十字绣,那个时候很流行这个。回来坐在炕上,一针一线将自己隐秘的心思细细的绣到上面。 记得绣了类似简笔画那般的山,绣了曲线的河流,绣了一颗星星。然后裁了一小块纸,把我们名字的首字母写在在一起。把它夹在绣品中间,用心形的透明外壳盖好。别说,还真看不出来里面有东西。 我装作没事人似得,说:“生日快乐,送给你。” 顾羑看了看,“你做的?” 我点头,那当然。虽然没什么技术性,但也不是人人都做得来的。 他露出颇为惊讶的样子,难得露出几分腼腆,“谢谢。” 呵呵,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我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打开过,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过那张小到快没有的小纸片,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的心意。 日子匆匆的过着,转眼到了初三。老班不再是我们的班主任了,学校安排,具体原因无法得知。练习册的妈妈成了我们的新班主任。忘了为什么我不喜欢她,大概是觉得她顶走了老班吧。当然,她也不喜欢我。 这个时候阿旺要转去市里的高中,我们班举行了个欢送会。我们两个活宝最后一次合体为大家表演,一人抱一把笤帚,唱:“祝你生活乐无边,幸福常在平安永远……”唱着唱着,就哭了。 那天,所有人哭的一塌糊涂。 当初一起玩的很好的小伙伴,除了二林子和顾羑,只剩下肉恩和叶襄。 叶襄当了班长,练习册的妈妈很喜欢她。有几个同学被叫去谈话,回来就说叶襄打了“小报告”。我知道,可我不会因为这个生她的气。真正让我难过的是她告诉我她也喜欢顾羑,在我告诉她我喜欢顾羑之后。 也许,叶襄从来没把我当成很重要的朋友。 如果她有那么一点点重视我们的友谊,怎么会一点也不在乎我会不会难过?一点点也不在乎么?哪怕有过一丝犹豫也是尊重啊? 日子捱到冬天越发难过了,记不清是元旦还是圣诞,班级里要搞个活动。我偏巧那天来了大姨妈,回宿舍睡觉。后来听他们说,顾羑唱歌了。我有点嫉妒,我从没有听他唱过歌。 练习册的表姐也去了,据说那是顾羑的初恋。她也唱歌了,是周杰伦的《七里香》。怪不得顾羑说他喜欢周杰伦,也许是因为她喜欢吧?我疯狂的嫉妒,觉得一辈子也不会喜欢周杰伦了。 爱情会让人变坏,也会让人变勇敢,变得充满了保护对方的欲望。 顾羑和别人逃课,练习册的妈妈说:“再等五分钟,他们不回来我就找他们家长谈谈。” 我立刻单手捂着肚子,一练痛苦的表情。 “你咋啦?”她问我。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我说了声“肚子疼”,然后飞快冲出教室。一路飞奔,沿着高高的围墙一跳一跳的找一个人。 “顾羑……”我小声喊着。 “怎么了?”他有些惊讶。 “快回去,班任查人呢!” “好,快走。”顾羑叫上其他同学立刻翻过围墙往回跑。 午后的阳光把少年人的身影拉得很长,我站在那里目送他们远去,终于觉得心满意足。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章 少年不知离别苦 最后一个冬季,初三的冬季。大家都被一种殷切的希望驱使着、鞭策着,班主任要求我们早上五点二十就要到校上自习了。 天总是没亮,像一个从来开朗的人心头装了什么事,压抑着,难受。 我早早起来,早早收拾好,也不开灯,静默的坐着,等着对面有了关门声,便急急的又假装从容的走出去。 顾羑急急的走着,他心无旁骛默默前行。 我在他身后亦步亦趋,悄悄地保持着大于疏远小于亲密的距离。我们那么熟了,我竟然从来没有叫住他,总是在后面默默的跟着。 内蒙冬天总有皑皑白雪,记忆里我们都踩在结实的积雪上,脚下是无数雪花□□和呐喊。一次,不知怎么发出了声响。他猛一回头,瞧见了呆住的我,他说:“哎呦,吓我一跳。” 我好像从来没有告诉过他,我的心,也着实一跳。 每天都有人在我们耳边说,最后的时间了,要抓紧时间学习。但是大家可能被搞得过于紧张,反而集体飘忽起来。慌慌张张,茫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 顾羑和二林子忽然幼稚起来,或者可能他们这样,我没发现而已。两人捡石头子往烟囱里掷。这本没什么,可惜被班主任撞见了。她让他们站在保持着掷石子的状态,在教室外一跳一跳的受罚。 我在屋子里对着面前的课本,心里却在跑马。后来,他们终于可以进来了。顾羑带着一脸愤懑和满身的寒气回到我身边,看了看我担忧的目光,忽然笑了笑。 “没事”,他若无其事的说。 无论发生什么,我想我还是这个班级里最亲近的两个人。至少,在地理位置上是最亲近的。 一次,班主任突然把我调到别的位置,我哭了一个晚上。 肉恩举手说:“老师,郝婷婷哭了。” 班主任一脸无奈,她说:“只是暂时换个座。”她之前没告诉我,我就以为是永久的了。这一哭,她又把我调回去了。 后来真的调座,我没哭,大概是晓得这次哭也没有用。 陈生成了我的新同桌,他家离我的村子不远,也是普通的农村家庭。 他很朴实,特别朴实的那种。穿着家里做的布鞋,整日套着校服,没有一点那个年纪常有的虚荣感。他最擅长写检讨书,因为常常写。他爱画漫画,从来没学过,天赋异禀的那种。 我那段时间每天幽幽怨怨的,犹如被林黛玉附体。同学们都换上了紧张冰冷的神情,我甚至不敢跟他们闲聊。陈生是难得鲜活的人,他好像就是土地公,万分接地气。 上晚自习的时候,陈生从外面回来,从兜里小心翼翼的掏出什么东西。 他说:“你猜我捡了个啥?” 我眼睛一亮,“啥呀?” 他微微打开手掌,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那是一只小麻雀,眼睛半睁半闭,十分虚弱的样子。 “它怎么了?” “从树上摔下来了。” “那怎么办?好像快没气了。”我担忧的说。 他目光深沉,认真思考了一会,说:“我有办法。” “什么办……”我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他亲吻了那只小鸟。不,准确的说,他在给那只鸟做人工呼吸。 我惊呆了。平常他拿一个木剑在手里号称自己是大侠,大家都笑他,老班说他幼稚,练习册妈妈说他‘净整那些没有用的’。可是,那一刻我真的觉得他是一个侠客,一个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 那只小鸟留书桌观察了半堂课,缓过来了,偶尔会发出叫声。为了瞒天过海,我和陈生大概咳嗽了半节课。下课之后他爬上了墙头,把那只小鸟送回了窝。 日子飞一般快,考前动员大会上阿迪的爸爸(我们的副校长)给我讲了一个真实的故事。 他说他去年这个时候看见一个男生在空教室里打扫,擦桌子、扫地拖地,干的大汗淋漓。他很好奇,就去问。那个男生说:“我就要走了,在这个教室里学了三年,想把它打扫干净再走。” 他说那个男生叫浩,他永远记住了。 这世界真小,我也认识这个浩。他就住在姥姥家隔壁,他是燕姑的儿子。 每次我站在院子里刷牙,都会不经意遇到他。两人点头打个招呼,互相笑笑。有时候燕姑在这边聊的太开心忘了回家,他就来接他妈回去。 我很骄傲的跟大家说:“那是我家邻居啊,他特别好。” “是吗?”肉恩凑过头来问我,“他长的帅吗?” “呃……”我侧着头一边回想浩的模样一边琢磨着如何形容,忽然看见顾羑看过来,一时发怔。 台上的致辞结束,周围是轰然响起的热烈掌声。我的初中,结束了。 考试的时候学校雇了两辆大巴车,把我们集体拉到乌城去。学校为我们租的是一个居民楼改建的宿舍,条件可想而知。上下铺,没有被子,一人分一条扎人的毯子。 夏天雨是常客,那晚下的格外大。大家像是在搞野外生存,都在尽力适应着一切。 睡到半夜,校长过来敲门。说男生那边漏雨了,让我们检查一下。好事调皮的丫头立刻穿好衣服,跑到男生那边打探消息。回来跟我们说,“那哪是漏雨啊?那就是下雨啊!哗哗的——” 我们这边倒没什么,不过总不能叫他们过来住,送上几条闲置的毯子聊表关怀。 第二天,肉恩过来看我。她一来就递给我一块雪糕,我说不能吃,大姨妈正光临呢。 她当时就瞪大了眼睛,“那你还住上铺?” “我……我没跟她们抢,无所谓啊……”我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莫名的心虚。 她更急了,“你傻啊?这上上下下的多不方便啊,抻到怎么办啊?”转身就跟班主任说:“老师,郝婷婷来事了。给她换到下铺吧?” 我连忙拽她胳膊,意图阻止,“没事没事,都住一晚上了。” 她生气,“那不还有两天呢吗?” 我解释说:“我晚上不起夜。” 班主任听到这,已然不耐烦,“那就这么住着吧。” 肉恩还要说什么,我见那边不高兴,连忙拽她出门。 她抱怨:“真是的,这么个小事都不愿意帮你啊。” 我说:“她也挺好的,冬天的时候不是还送我衣服了吗?” 她说:“那破衣服就你,要我都扔了。” 我笑着摇她的胳膊,“人家也是一片好心啊。” 肉恩叹了一口气,“嘚嘚嘚,你眼里谁不是好人?” 我噗嗤笑了,半天没停下来。她也笑了,满头的卷发颤抖着,问我:“傻笑啥呀?” 我光顾着笑,也没说。其实心里特别特别的高兴,因为我突然发现有一个人能替我着想,把我当回事儿。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娇气,有时候自己都不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可是没关系,有人心疼我呢,我觉得我好幸福。 之后的考试不过是把自己觉得对的答案写上去,我实在不记得有什么紧张感。回家的车上睡着了,一路发着汗吹着风,到家半天工夫起了满身的疙瘩,恐怖至极。 兰姨过来喝茶,看了看说:“没事,捂一宿,发发汗就好了。” 于是我六点就上坑,大夏天捂上两床棉被,不一会全身发汗,头发上出的汗就跟水洗一样。就这样,一直到第二天早上。 说来也怪,竟然好了。 过了两天,我们相约回顾家收拾行李。瓶瓶罐罐,书本纸张,竟也有鼓鼓的两大包。顾羑帮我们把行李装上车,我和他姥姥妈妈一一道别。 少年不知离别苦,只道是隔日再相逢。 我答应她们会常回来看看,有时间还会住上两天,却一直没来及和顾羑说什么。 “成绩出来了打个电话。”他站在过道里局促的说。 “好,我们应该差不多。” “嗯。” “那……我上车了。”恋恋不舍,却又不知说些什么。 凤姐我们一起包了一辆车,行李物件塞得满满当当。我怀里抱着盆和水壶,师傅连忙把车门关上,好像怕我掉下来似得。大家都被塞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觉得有两分好笑,又有几分离别的伤感。 顾羑和他的家人站在阳台上跟我们告别。这阵仗有点那啥,不擅于煽情的我们都表现的有点手足无措。我听见他姥姥说:“你送送。”他笑了一下,说:“又不是见不着了。” 我隔着玻璃,心里不知为何堵了一下,空出一个手指敲了敲玻璃。他看过来,我用唇形说:“我喜欢你。” 这四个字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什么也来不及想,什么都来不及顾忌,只想着告诉眼前的这一个人,憋在心里许久的这一句话。 “什么?”他连比划带说的问我,样子夸张的让我忍不住发笑。 我一下子觉得自己过于胆战心惊了,就算我们不在同一个学校,也一定能够常常见面的。我有机会慢慢的、缓缓的,把那些甜蜜的话温柔的讲出来。想到这儿,我摇摇头说:“回头再说吧!” 他点点头,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车发动了,慢慢的带我们离去。顾羑跟在车后面,挥手说再见。我在心里一遍遍默念再见。 再见,亲爱的,我们一定会再见。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章 死一次 乌城最有名的高中是一中,一般人进不去。但如练习册那般天生勤奋的人,轻松考进。叶襄差了几分,交了一点赞助费也进了一中。 乌城第二有名的高中是新中,后起之秀,刚刚成立不久。 新中的老师主要分为三部分:一部分已经退休的特级教师,一部分是大价钱从各个学校挖来的精英教师,还有一部分是从三千名刚毕业的大学生里选□□的三十名青年教师。 据说当时的校长出手快准狠,挖人挖到别家心疼。十几家高中联手上告教育局,一时颇为轰动。 抢师资也抢生源,他的分数线就定在一中下面。对于我们这些自命不凡,不够努力,成绩还过得去的学生来说这是最好选择。 我、二林子、肉恩、阿旺、陈生,都在意料之中进了这间学校。报到时一打招呼,心里都是热的。 大家都在这或者那,这一群人,唯独顾羑,失去了消息。 我怀着巨大的失落感开始新的生活。学校很好,那个时候我也没有什么挑剔的概念,好像什么都很好似得。不贪婪,特别容易满足。 可是如许三多所说,像我们这种人每换一次新环境都跟死过一次似的。我那时软弱的性子自然少不了被欺负,有的时候明明好心或者抱着讨好大家的心理多做一些事情,还是会被嫌弃。 但我那个时候真的没有很难过,一是我不太愿意相信毫无缘由的恶意,二是我没有那个时间。我大多数时间努力读书,适应新环境。剩下的时间,都在想念顾羑。 他去了哪里?他发生了什么?他在这个城市吗?我们……还会见面吗? 我不知道,只是偶尔在某个刹那忽然想起他,然后没完没了的回忆过去。牵肠挂肚,这个,叫思念吧? 有一天我从水房打水回来,忽然觉得前面一个身影很像他。心里一喜,对自己说:“你看,还以为他没来,这不是在这吗?”加快脚步,带着漾起的笑意追上去。 “嘿!”我猛地拍了那人的肩膀,对上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对不起……”我失落着致歉,心像是一颗石子坠入湖底,悲伤的毫无声息。 难过,经常性的难过,好像又回到了不认识顾羑以前的我。可是,我的心已经不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一个人容易,喜欢一个人也容易,忘记自己喜欢过的一个人,太难了。 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些日子我没有交到什么朋友,整天一个人独来独往,孤独的想念另一个人。这个时候,我像从前一样,以为学习能够拯救我,以为考试成绩会给自己带来一些快乐。 谁知道……很奇怪,月考来了,但并不是我期待的那种考试。 当班级里超过百分之五十的同学都在作弊,老师却视而不见的时候,我默默的说:“这不公平”,然后放弃了答卷。 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倒数第四名。我进这个班级的时候是正数第三名,为此班主任问我原因。我一脸天真,“我觉得考试不是这样的啊,老师你不觉得这不正常吗?” 班主任转身走开了,她用她的背影说不想理我。 我太寂寞了,开始写日记。一落笔,开头的两个字总会不由自主的写成:想你。 然后把一天的生活事无巨细的讲一遍,再加上自己各种五味杂陈的心情,最后常常是一声叹息:要是你在就好了。 写完这些,把本子合上放到枕头下面,关上小台灯,去做一个安稳平和的梦。 我什么都告诉他,好像他在我身边一样。丢了东西,要写;买了新文具,要写;遇到老同学,要写;被人欺负了,要写…… 有一晚,同寝的一个女生打了我。睡的迷迷糊糊挨了一巴掌,瞬间清醒。我和她厮打起来,有一个和她要好的女生拉住我。我们大喊大叫的骂着,另外的室友醒来去拉住她们。 我吃了亏,不是因为我力气没有她大,也不是因为她们二打一,而是当我把她按在床上的时候我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打下去,好像一瞬间在想:把她打坏了怎么办? 然而对手绝对不是仁慈的,不会因为我的心慈手软而手软。她趁机把我推开,用力踢我肚子,诅咒我再也不能怀孕。 我们被拉开后,寝室都安静下来。从头到尾我没有流一滴眼泪,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等天亮。她和那个女孩坐在我下铺,毫不低声的研究着找哪个校外的小混混打我。 后来我迷迷糊糊睡着了,天一亮,起床叠被子。想:要不要这么算了呢?反正也没怎样。虽然,脸上还火辣辣的疼。拿镜子一照,右脸颊四道渗血的伤疤,它们在张牙舞爪的抗议,决不能这么算了。 我顿时觉得血气翻腾,扔下镜子,跑下楼去找肉恩。 “你这是怎么了啊?”她一见我眼圈就红了,轻轻的摸了摸我的脸,眼泪就流下来。 我的眼泪立刻决堤,咬着牙,说:“走吧,陪我找班主任吧。” 能不能讨得公道我不知道,毕竟班主任和那个女生更熟络些。但我还是去了,忍不住委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把事情说出来。 班主任半信半疑,说:“好,我去问问。” 肉恩拉着我,她天生的不怕事,安慰我说:“不怕,就算班主任不行,还有年级主任,还有校长。凭啥欺负你?到教育局咱们也有理。必须让她道歉,开除她。”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又流下来了。用袖子随意一擦,拉着手足无措的我,“走,找我姐去。” 她姐读高三,我见过几次。二人眉眼相像,脾气秉性也差不多。姐姐怒发冲冠,姐妹两拉着我找寝室老师调宿舍。 正巧打我的那个女生路过,看见我,万分不屑道:“郝婷婷你逗不逗啊?还告老师?小学生啊!” “你闭嘴!”姐姐瞪着她,问:“你凭什么打她?” 那个女生嘴角一歪,嘿呀一声,给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答案:“心情不好。” “你给我滚!”姐姐气的胸腔起伏,怒吼着让她给我道歉,直到那人被同行的人拉走。 肉恩说:“没事儿,有我姐呢。” 姐姐抱着我,说:“没事儿,有姐呢。”转身跟寝室老师说:“必须调寝。” 间操的时候,她的妈妈来了。拉着我的手说原谅她吧,可是她的女儿却在一旁对我翻白眼。 呵呵,这真讽刺。 我说不出拒绝的话,却也不肯点头。挣开她母亲的手回到队列里,心里一团乱麻。我没有遇到这样的事情,处理起来毫无经验。唯一的想法就是寻思着找谁商量一下。 我个子小,一直就站在第一排心不在焉的做操。干练的女教导主任路过,瞧见我脸上的伤,拉开领子看了看我脖颈上伤痕。 “怎么回事?”她脸上的肌肉紧绷,隐隐有些怒意。 我憋着眼泪一五一十的说了事情经过。 “她人呢?”她问。 “她妈妈那呢。” “你家长呢?”她又问。 “……在外地。” 她的目光忽然很温柔,帮我理了理衣服,说:“如果对处理结果不满意找我,我帮你找校长。” 我慌乱的点头,哭的一塌糊涂。 中午我回到寝室,问大家班主任来过没有。大家说来过了,便没有下文。寝室里有个叫甄爽的女生,人如其名的耿直。她横了一眼,对我讲:“班主任来了,问大家咋回事,她们说睡着了不知道。” 我心一凉,“哦。” “不过你放心,我说实话了。本来就是她打你,那个谁还帮着她,我不怕得罪人,不能白被欺负了,你找你家长去,必须讨个公道。” 我眼眶一热,感激的握了握她的手。好庆幸遇到这样勇敢的人,可是……找家长?找谁呢? 爸妈在千里之外,就算知道了这样的事也只会责怪我。姥姥姥爷一直认为打架是丢人的事,我怎么跟他们说?想来想去,跑到公共电话亭打了七姨的电话,她一接通,我便哭,抽抽噎噎好久才把事情说明白。 那时七姨还在饭店打工,请了半天假来看我。但是我们家真的没有恶人,大家都喜欢息事宁人,得理饶人。她不是少年人,社会的磨砺让她对‘公平’二字,早已经失去热情了。 最后的处理结果就是让那个女生写一份保证书,保证不再骚扰我。如果我脸上留下疤痕的话,她们家负责治疗。对了,把她调到了别的寝室。 我当时心里明白,她根本不觉得自己错,这个结果我不满意。流着泪拼命摇头,可是七姨说:“算了吧。”算了便算了吧,反正,我又不能打回去。 为了弥补我心灵和肉体的双重创伤,七姨让我收拾东西跟她去二姑姥家吃饭。我回到教室拿东西,遇到年长的数学老师。我说:“老师,我要去亲戚家。” 她是个妈妈,看我那个样子满眼都是心疼,“去吧,开心点啊。” “恩,”我高兴的点头,“我走了。” “慢走啊!”打我的那个女生忽然阴阳怪气的说了这么一句。 我一扭头,“不用你送。” 后来甄爽告诉我,我走后数学老师把她骂了一顿,说:“你打人你还有理了?不知道什么叫羞耻。” 我一笑,当天在日记里写:“数学老师真好,以前我还偷偷给她起外号,以后必须爱她了。唉,顾羑,你要是在就好了。” 那段日子是我人生里最难熬的一段时间之一。环境是陌生的,惯于依靠的人都不在身边,自己的内心不够强大,常常受到一些莫名其妙的责备。最痛苦的,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陶渊明在《归去来兮辞》里有这样一句:胡为乎遑遑欲何之? 大概就是我那时候的心境写照了。身边的人很少跟我说话,我也渐渐变得沉默,每天说的话还不如写的字多。有的时候写着写着眼泪就落到纸上,默默擦一擦,安安静静的把悲伤写完。 那段日子整个都是灰色的,只有遇到老同学的时候画面才会忽然光亮鲜活起来。 有一天打水遇到陈生,他拉着我走到一旁说话。我从来没有见他那么生气过,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去打人。我感动的想哭又笑的收不住,连忙劝他消气。他这才算了, 二林子听到了消息,除了来安慰我,还带来了重要消息。他说顾羑发挥失常,家里让他复读,正好赶上他爸工作调度,已经去另一个城市了。 “什么?”我心里一惊,难道我们再也不见了吗?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章 幸福之声 年少无知,对‘人生’两个字毫无领悟。想来‘悲欢离合总无情’,不过是文人写诗用的词句,哪里真的无情呢? 顾羑就这样离开了,我不相信。好长一段时间,才接受这个事实。那时候原本就糟糕的心情更差了,恨不得每天溺死在哀怨里。活的跟鬼一样,每天都仿佛是空气般存在。轻飘飘的来,轻飘飘的去。 大概不久就到了期中考试,我除了学习和胡思乱想又没干别的,成绩总不会太难看。班级第四名,别忘了上次月考我是倒数第四。所以,大家看我的眼神都带着‘不可思议’四个字。 “哎,”一个叫曾晓柔的女孩悄悄做到我旁边,低声说:“我就说你是好学生,看那个谁还敢不敢欺负你了。” 我嘿嘿一笑,握住她伸过来的手。心里高兴,可是环顾四周,五十人的班级不过这一个朋友。我叹气,“其实我不太想在这个班了。” 晓柔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我也是,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这样想呢。而且,我跟你说……” 她悄悄趴到我耳边低声说:“我最烦咱们班主任这样的,人家xxx家长请她吃顿饭,她立刻就把她家孩子调到第一桌去了,真不要脸。” “啊?”虽然我也讨厌那个班主任,但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儿。人说两个人有了共同讨厌的人会迅速拉近关系,结果我和晓柔一起骂了半天班主任,立刻成为好朋友。 晚上下了自习,走出教学楼的时候,我觉得神清气爽,对这个学期立刻充满了信心。 “二林子!”我站在他们班级门口叫他出来。 二林子嗖嗖跑出来,上下打量的看着我,“咋的了?谁又欺负你了?” 我摸着已经结痂开始掉落的伤痕,赧然一笑,“没有,就是……求你个事儿。” 他挠挠头,“客气啥,有啥事你就说。” 我犹豫了一下,我对顾羑的心思从没对他说过,但我隐隐觉得他是知道的,彼此心照不宣罢了。如今,要我突然说个明白还真是有些害羞。 “你……你帮我要一下他的联系方式,他可能没有手机,学校地址也行。我要给他写信,不过你别说是我要,说你就好了。” 二林子看着我,目光闪烁而游移。沉默片刻后,他点头答应:“好,我要到了给你送去。”没有追问,没有确认,仿佛完全明白似的。 我放心了,他说话算话,从来不骗我。 第二天,二林子来找我,顾羑没有手机,学校地址倒是拿到了。我握着小纸条嘿嘿一笑,“这就行了。” 穆罕默德说:山不过来,我就过去。 我一直认为爱情这回事,谁先谁后,次序不重要。关键,是最后的结果。就像发射讯号建立联系,先发后发有什么关系?对方有没有接到是正经。而万万没想到的是,我的问题竟然出在了发讯号上。 我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前面好像寒暄几句,类似于:“好久没有你的消息,最近还好吗?复读是不是压力很大?同学和老师都好不好相处……” 没几句之后就直奔主题。我写:“我写了这封信,请你至少读完它再扔进垃圾桶里。”然后说了几件以前的事,好像有一句是这样问的:“你送我那只双生笔的时候是有情呢还是无意呢?” 最后,假装冷静的写:“我喜欢你,我想知道你喜不喜欢我,要不要和我在一起。不论你的答案是什么,都要告诉我。我在这等你的回信。”后面附上了我的地址。 写完后通读了几遍,为了纪念,我还抄写了一遍在日记本的最后一页。然后小心翼翼的放到传达室里,由于太紧张还放到收信的那一摞,拿信的同学提醒我才惊觉。心里大呼:好悬误杀了自己的爱情! 隔天,我亲眼见着邮递员拿走了那封信,他好像顺手也把我的心脏带走了。 有大概一个星期的时间,我都在神游的状态。每天最专心的事就是跑去看有没有我的信,甚至心里暗骂了无数次化着浓妆赚取高额利润的校医兼传达室主任。 我想一定是我劝说慧柔不要买她的卫生巾的时候被她听见了,所以她扣留了我的信。可我又明白,她是绝对不知道我的名字的,又如何使坏呢? 大概多半是他收到了我的信,答案太过残忍,所以他迟迟不肯下笔吧? 可是,就算这样,不能简单地给我回两个字‘不行’吗?哪怕只有一个‘不’字也好啊?还是他突然发现我是这样的人,这样……这样不乖的女生,所以干脆决定不要和我联系了呢? 他说不定觉得买信封和贴邮票是很麻烦的事情,而我不值得这么麻烦。 我开始责怪自己:怎么不想的周全些?就应该一同邮去回信的信封,贴好邮票,上面什么都填好,里面再放上一张白纸…… 不不,白纸不够明白。 干脆写一个问题:“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a.yesb.no 他只需要在某个选项上画个勾就行了。 唉,信已经寄出去了。像三天前说出口的话,没法找补了。这样想着,我已经觉得我失恋了。 然而,年轻的心,在爱情面前是不从来不会认输的。《他其实没有那么喜欢你》的电影开头,便是世界不同国家、不同民族、不同肤色的女人之间的谈话。 一个问:“他为什么没有给我打电话?” 另一个定会说:“他一定是弄丢了你的电话号码。” 我想,就算那个老女人没有扣留我的信,那么一定是他没有收到信了。有可能是邮递员弄丢了,也有可能是被别人拿了去,烧了毁了,被雨淋得面目全非了,被风吹到天上去了,总之,没到他的手里。 经过几天之后,我终于坚信:对,他一定没有收到信。 可是,我已经没有勇气再写一封了。思来想去,我觉得这是表达方式的问题。信件不可靠,见面不可能,那只有电话了。 给她妈妈打过几次电话,却从来没有遇到他。是上天的什么预示吗?不,我不信。就算我跟他妈妈关系一向很好,但她也绝不允许我和他谈恋爱的。 我深知这一点,所以又去找别人帮忙。在男生中,那时跟顾羑联系紧密的是卓勇。他以前就知道我的心思,所以我不必拐弯抹角。 打定主意,跑到公共电话亭,他一接起我便说:“我要你帮我一件事。” “什么?” “你告诉他:我喜欢他,问他是不是喜欢我,要不要在一起。” 他寻思了几秒,说:“好,过年回来我就当面问他,然后立刻告诉你答案。” 我本不想啰嗦,却还是踌躇着,叮嘱了一句:“不论是什么答案,都告诉我。” 他只说:“放心。” 过年,我从来没有这么期盼着过年。那年爸妈还是在外地,不打算回来过年。学校放假后,我照旧住在姥姥家,平日里和凤姐一起,像两只耗子在三姨家八姨家乱窜。 一有空闲,我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顾羑。这种感觉像是遇到了生命力极强的虫子,总会在某个瞬间忽然出现,不待你捉住又灵巧的飞走了,隐匿起来,等你觉得你忘了的时候它一定会再次出现。让你时时牵挂,不得安宁。 我常常出神,想起以前他捉弄我的那些事。 顾羑在纸上写了一个‘咬’字,问我:“这个念什么?” 我说:“yao” 他憋着笑,在字中间划一竖,“分开念什么?” 我说:“” 他哈哈大笑,我给了他一拳,不明所以的问:“分开念怎么了?没读错啊?” 我是个发呆爱好者,有时候在他身边发呆,他就会忽然打断我,“思春呢?” 我一愣,怕闹笑话就懵懵懂懂的点头。 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知道‘思春’是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自己又闹笑话了。每当想起这些我都会笑的无法克制,笑着笑着,笑着笑着又开始惆怅了。因为,顾羑已经不在我身边了。那些笑声不会再回来,它们只会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年,是我一直期待着的。我恨不得立刻让自己年满十八周岁,这样也许可以和顾羑私奔或者结婚,我们可以养几个小孩。当然,如果他也喜欢我的话。 除了顾羑的答案之外,过年实在没有什么与往日不同的。衣服没有穿破,没有买新衣服的理由。我已经16岁,也没有人会再给我压岁钱。没有可以彻夜狂欢的权利,没有和父母团聚的欣然。看着满街奔跑的孩子和电视机里的笑脸,好像这世界只有我过得悻悻然。 悻悻然包了饺子,悻悻然和凤姐拜年,悻悻然看着电视,悻悻然呼吸吃饭。但不得不承认,在呼吸与呼吸之间,我有一种忐忑隐秘的快乐,就是我有了喜欢的人。即使,他不喜欢我,我也是快乐的。 因为有了喜欢的人,好像与这世界的联系就多了一点。因为有了喜欢的人,好像就有了一个自己的世界了。因为有了喜欢的人,孤独离我很远。 2007年的除夕,叫醒我耳朵的不是鞭炮,是手机铃声。 那是个老式的十分之坚固的诺基亚,老姑路上捡的,特意托人送给我。铃声就是‘铃铃铃’,我叫它‘幸福之声’。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章 我喜欢你 那天我照常一样心不在焉,凤姐、红艳、我,三个人走在马路上拟着去找秋波玩。手机响了,我莫名僵住,即刻定在那,按下了接听键。在接起电话的一瞬间,我有种预感,几乎有些呼吸急促了,“喂?” “喂,”他在电话那头,好似笑了笑,“听出我是谁了吗?” 心跳前所未有的快,我抓了抓衣服强装镇定,“嗯,听……听出来了。” “那个……”他忽然有些结巴,“我……我也是的。” 脑袋里有什么轰然炸开,嘴角已经在笑,却还是突然被鬼怪附身般的问了一句:“是……是什么呀?我不明白。” 他笑了,“你非要我说出来?”我听到电话里卓勇在那边不合时宜的喊,“过来玩啊?我们打台球呢!” 顾羑换了一个地方,我听到了室外呼呼地风声,他好像离我很近,仿佛在耳边似的,他说:“我喜欢你。” 少年的嗓音在变声与未变声之间,那种声音,难以形容。十年之后,我完全忘记了那个声音。竟然忘了,我原本以为我能记一辈子的。可那时那刻的感受,至今仍可触碰, 脸忽然热得发烫,一颗心就要从嘴里蹦出来,直觉以为自己可以上天入地,顷刻间无所不能。 凤姐她们围过来,嘻嘻哈哈的说着什么,我全然听不见。在那一刻,我觉得我中了一种名为‘初恋’的毒,立刻变成一个只会呵呵笑呱呱叫的傻子。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与其说被爱情包围,更像是被爱情打了一闷棍。整个人晕乎乎的,打傻了。 那段时间,我听到别人问我最多的问题就是“你怎么了?”“你笑什么呢?”“你发啥呆啊?” 我的魂魄被人掳走了,只剩下一个游离的空壳,妖魔附体似的存在着。 我忘了凤姐她们知道还是不知道,忘了我们最终以什么理由去到了镇上。反正,自从表白后,我能记得的都是与顾羑有关的画面。别的,都成了细枝末节。恋爱大过天,是这个意思。 我们到了居住过的顾羑的姥姥家,他的妈妈也在,见到我们几个都很热情。 顾妈妈说:“顾羑还没起来呢,你们去叫他。” “好。”我真是脑子不够了,连犹豫都没有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现在想想,终于明白为什么别人没有冲过来。因为他是男生,在睡觉,极有可能没穿衣服。 而我虽然智商直线下降,但这个念头也在我脑子里闪过。不过我想:没穿衣服怎么了?那是我男朋友啊。少女真可怕,脑子是个好东西,但那时候我没有。 推开房门,他正睡得昏天黑地。我不知道自己干嘛来了,面对着睡着的人,手足无措。我渴望他突然醒来过,然后发现我,起头说一句话打破沉默。我也渴望他不要醒来过,这样我们可以这样安安静静的呆一会。 我静静的坐在他旁边,偷偷看他,一点也没瘦,可见‘为伊消得人憔悴’是骗人的,不对!我们互相喜欢,为什么要憔悴? 正胡乱想着,他忽然睁开眼。 我发誓,我真的只是靠近一点看他,真的没有别的目的。如果我那时熟知恋爱的攻略与套路,是绝不会傻坐的。可惜被恋爱冲昏了头脑,行动与语言都大失水准。 他眨了眨眼,睫毛很长,“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做梦呢。” 我微微一笑,局促起来,“你起来吧,我去那屋等你。” 我回到顾妈妈的房间,若无其事的一挥手,“叫醒了,这就起来。” 凤姐意味深长的看我一眼,笑的极为暧昧。 顾羑起来洗漱,他妈妈责备他□□着上身就过来见我们,他迷迷糊糊又转回去了。我眼睛里闪着光,我想如果我是他妈妈,一定不舍得责备他,假装责备也不会的。 他吃过了饭,与我们一同出去。不知道大家为什么那么聪明,一出门都说有事,商量了集合时间,她们往别处去了。 我和顾羑,我们俩个。一人红着一张脸,在马路的两边,隔着一丈远。 “去哪啊?”我好像问。 “不知道啊。”他好像回答。 声音都听不真切似的,也许是心如擂鼓,内里兵荒马乱,无暇说些蜜语甜言。 他说一句话,我总要反应一下,才能明白。那种感觉让人懊恼,但我愿意低着头跟他一起走那条不知道通向哪里的路。 “对了,”我忽然想起来,从包里取出那个陪了我半年的日记本,“这个给你。” “写给我的?”他惊讶。 “啊……你回去再看。”我估计那时一定跺了脚,如果有辫子一定会抓在手里把玩。可惜那时是短发,扭来扭去,也不过就是低垂的眼和红着的脸。 他揣在怀里,“我一定看。” 我们不知又走到了多久的路,到了卓勇家门口,说到底他算我们的媒人,于是拉着他出来,继续压马路。 镇子东边是火车站,这儿太小了,停留的列车只有那么几列,大多数都是匆匆过客。铁轨常常寂寞,于是我们来了。三人行,必有一人不解风情。 我们两个在平行的铁轨上摆边边,蓦然抬头一看,铁轨蜿蜒,好似目及之处没有尽头。 我看了看身边的人,真希望时间停住,一辈子就这么过去吧。 想归想,路的确走不完,可人要回家的。他回他的家,我回姥姥家,十几里路不算远,但是隔开两个少年人,足够了。我可以走过去,相信他也可以走过来,可若别人问起:“你干什么去?”我们无法回答。 没有勇气告诉全世界,路的那一头,是我喜欢的人。 相见难,但他还是找到一个机会来相见。 相见欢,我们不说话,心里也是甜的 那是表白之后,第二次见面。他、卓勇,还有谁谁谁实在记不起来了。大家一起到二林子家,林子妈分外热情,非要大家在她们家吃午饭。她做好美味佳肴,一一摆上桌,弄得我们这一群孩子不知所措。 二林子没心没肺的,“大家吃吧!” “姨,你吃吧。”我们让。 他妈摆摆手,连声让着:“你们吃你们吃。”眼角眉梢都是笑,她看着我们这一张张脸,忽然感慨:“你们这样多不容易啊!我看我们家林子有你们这些朋友我就高兴。你们这同学,大家互相照顾,多好啊!那个你们吃,我去打麻将去了。别收拾啊,等我回来弄。你们就好好玩,别客气。” 我想他妈真好,这要是我妈估计全然是另一番模样。偷偷笑了笑,大家动筷吃饭。 十几岁的年纪,人人精力充沛。吃完饭走了好几里地的路,去隔壁村找其他同学。陈生的家就在那个村子,我们七八个人一起,悠悠荡荡,反正没有正事没有目的地,纯粹是虚度光阴。 就是那么漫无目的逛,遇到事了。陈生他们村有几个小混混,前几天刚和我们村的混混打过架。打输了,正记恨着无处发泄,偏偏撞见我们几个。 “快走。”陈生说。他停在那,打算拦住他们。 “行吗?”我们担心的问。 陈生推着我们走,“没事,我爸和他爸都认识,敢打我,我找他们家去。” 我们到底不太放心,且走且看,那几个小混混越追越近,一个人被陈生绊住,另外几个追了过来。 实话讲,我不信我们一群人打不过这几个。不过俗话说得好,软的怕硬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他们是打架当日常的小混混,我们是一帮书生,学的是君子都口不动手。顾羑、二林子、卓勇,他们没有接话,没打算打这场架。 男生让我们几个女生走在前面,他们在后面拦着,不知道说些什么。我只听见有个小混混喊:“谁他妈让你们来的?” “我让他们来的,咋地?”本村的几个同学拦着他们,陈生威胁道:“要不我找你爸去啊!” “你找去呗!”有个小混混接口,不过明显心虚了一下。 有人不断推着我们往前走,我正一脑门官司,身边忽然窜出一个小混混。 “你哪的?”他蛮横的问了一声,打算拉住我的胳膊。 “哎!”顾羑喊了他一声,“动她不行。” 老实讲,这句话就像霸道总裁文里的那句“别动我的女人”,只是现实里听喜欢的人讲,比书里酷炫多了。 那人竟然松了手,很快有同学把他拉走,我们继续加快脚步,离那越来越远。 途中,我不断觑着顾羑的神情。有了刚才的事情,大家都仿佛被雷击了一下,一个个蔫蔫的。想必只有我一个人心是甜的,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告诉他,被一个人保护的感觉,特别幸福。 这个机会一定是没有的,匆匆告别,他又去外地读书了。 我想过没办法见面,我想过我会很想念,但是我从来没有担心过我们的感情。 两个人日久生情,然后被迫分离,然后有幸再度相遇,终于互相表明心迹,最后顺理成章的在一起。 那时我已经看过很多很多这样的电视剧,我对剧情是有预知的。我们在一起了,可能被很多人知道,会被很多人反对,会挨打会被关起来,也许还会被迫跟自己不喜欢的人结婚。 最惨的最糟糕的结果我通通想过了,可是我不怕,我相信不论怎样我们最终还会在一起。因为我们相互喜欢,而且电视剧也是这么演的。不论千难万险,不论过程如何曲折,最终,我们一定是团圆的大结局。 我那时候真的相信,没有什么能把两个足够喜欢的人分开。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5章 我刚刚和我男朋友在一起 记得那是过完年,他该走了。卓勇告诉我,他的车票是晚上的。我很想跟他联系,平平常常的说几句话,平平常常也觉得甜蜜。可是仔细想想,有那么多对早恋被家长发现从而夭折的例子,还是乖乖的放下了手机。 我恋爱了,该有一点小心翼翼的警觉。尽管这样明理,那一整天还是魂不守舍的,手里握着手机,时不时看上一眼。 姥姥家地势低,屋里只有窗台上和炕中央能有两格信号。我一天都徘徊在这两个位置上,假装百无聊赖,实则心事重重。 姥爷忍不住问我:“你有事啊?” 我一愣,“没事啊!”我说得理直气壮,说完又无法自控的去看手机。 直到晚上躺在被窝里,牵肠挂肚的心情仍不能平复。手机叮铃一响,消息来自一个陌生号码,“我是顾羑,你睡了吗?” 我几乎是慌乱的打开看了一眼,然后匆忙的退出去,再打开一次以确定不是我的错觉。 真的是顾羑,我傻笑了一下。他说他在火车上,偷偷拿了他妈妈的手机,发短信给我。 没等我回,他又发了一条,“我在火车上,你干什么呢?” 一个人问,你干什么呢?重点并不是你在干什么,而是某个瞬间,他忽然想你了,想知道你在哪里你在做什么,知道的越真切,脑海里的描摹越清晰。想念,稍解。 ‘干什么呢’,等于‘我想你了’。 我手机操作还不够灵活,不,是很不灵活。打了半天才有五个字,“我在想你啊。” 发送出去之后觉得好冷淡,赶快又编辑了一条。不在回复页面,怕退出去就没有了,自以为自己大脑无敌好用,凭着记忆输入了那个号码发送出去。 等很久没有回复,我觉得我应该用一个词——亲爱的。于是再次编辑,问:“亲爱的,为什么不理我了?” 啊啊啊!因为你蠢啊!因为你输错了号码……真想穿越回去,敲打敲打自己的头。在想什么?连最简单的事情都会做错,大概那就是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样子吧? 好在很快发现了这个问题,俩个人终于可以畅通无阻的交流了。我还特意给那位发错号码的人发了一条致歉短信,“不好意思,本来是发给我男朋友的。不小心输错了号码,抱歉。我们刚刚在一起,很开心,祝你也一切顺利哦!” 真丢人!想不到我竟然做过这样的事情,真是的……一言难尽。有谁关心你是不是和你的男朋友刚刚在一起啊?笑惨了,摔。 那个晚上具体的日子不记得了,因为在姥姥家,不方便写日记。而且,惯常用的日记本已经交给顾羑了。反正那晚上很重要,生平第一次,持续的心跳加速。每一条信息进来,竟然都要痴笑着打开。 过了些日子,接到顾羑的电话。他上来便问:“那天跟我发信息的是你吗?” 我吓了一跳,“不是我还是谁?你还是有谁?” 他连忙解释说:“没有别人,就是……”他笑了笑,“觉得那不太像你。” 我不大高兴,“不,那就是我。” 如果恋爱中的我和从前的我不太一样,那也很正常吧?爱情,当然能改变一个人。我甚至觉得,爱情能够重塑一个人。都说初恋中的人很可怕,我也觉得自己可怕。热情似火,高兴的过头。 我开始思考很多从没有想过的问题,一个人怎么会那么好?我觉得不敢相信,内心深处又深信不疑。他好到让我全心全意、想挑剔都不能的喜欢。 爱是无所不能的吧?不然我怎么会如此无法自拔? 顾羑很忙,他复读,和我这个读高一的人不一样。我常常没办法联系到他,但确是每一天都会想念着他。每天写日记,写下想要对他说的话。密密麻麻,每天都有满满的一页。写完照旧掖在枕下,祈祷做一个有关于他的梦。 我跟他说:“亲爱的,今天上数学课唐僧老师让我上黑板做题。我都不知道是哪道题,我一点都不会。后桌是一个叫豆儿的女生,她热心肠的把本子递给我。 我高高兴兴上去了,结果打开发现她的字太乱了根本看不清,我就挂在黑板上了。哈哈,你一定在笑我。没关系啊,反正我认识你的时候我已经是一个数学痴了。” 这种文字应该赶快销毁才是,偏偏舍不得。 我说:“亲爱的,你已经一个星期没有消息了。你还好吗?我好想你啊……” 大多数时候,文末都会有这么一句:“好久没有你的消息了……” 我每天都要告诉他我遇见了什么人,我的心情怎样,天气如何。写完之后关上台灯,把本子放在枕头下,希望梦到和他有关的事儿。 某天他忽然给我打电话,说他看了上次给他的那本日记。看到了我一开始最难熬的那段时间,看到了关于打架的事情。 电话里,他压抑着某种情绪,“真希望那时候我在你身边。”他说这话的时候,我甚至感觉到他握紧的拳头。 我从来没觉得那件事可以过去,直到他说了这样的话。一瞬间红着眼圈,感动的一塌糊涂。轻声笑,慢慢说:“没什么呀,都过去了。而且,你这样说我好开心。” 有人心疼了,所以心就不疼了吧?在很长的一段时光里,我常常觉得我是孤独的,严重点说,是被遗弃的。温声软语的关怀,或者是不温声软语的关怀,我都不曾拥有。 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一样被宠爱?不存在的。 可是顾羑对我说了那样的话,那一刻我感到了所谓的幸福感。因为得到很美好的东西,之前的很多不美好都愿意原谅了。那个时候我忽然觉得自己诗意起来,有了想要读诗的心情。 我的第一二本书是《席慕容诗集》《张爱玲文集》,当时拿着一百块钱去买——其实根本用不了这么多。我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手插在兜里,悄悄的攥着钱,阿旺陪着我。 她以为我是买书来的。不错,但不全是。我觉得我好像触摸到上帝之手,可以把梦想化为现实了。以后都不必再羡慕别人有自己的书,因为我也有。 我们进了一家叫杏林书店的小店,我故作淡定,四处看着,假装漫不经心的问:“有小说和诗集吗?” 女老板被我这种傻瓜的问法惊呆了,她愣愣的说:“有啊。” 我说:“哦,那拿一本席慕容的诗集,拿一本张爱玲的小说集。” 老板又莫名的说了一句:“有啊…有。”然后仓促转过肥壮的身体,去找了。 在我快要翻完一本杂志的时候,老板回来了,带着一本《席慕容诗集》,一本张爱玲的《金锁记》。她解释说没有《张爱玲全集》之类的,只有这一本,都差不多的的。 我的根本没听她说什么,迅速的接过来,拿在手上看着蓝色封皮,好似不识字似的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着。她还在絮絮叨叨说什么,我只是死盯盯的看着。 阿旺受不了了,打破局面问:“一共多少钱?” 老板总算停下来,说一本十六,两本三十二。我瞪大了眼睛看了她一下,阿旺以为我觉得太贵了,开始帮我砍价。 她砍价的时候动作极为夸张,全身都像重组似的,脚东摆西摆,手左摸右摸,脑袋也最大限度的旋转。一边扭一边说:“太贵了,着看着像盗版的,三十吧……”她再一次扭过头来的时候才发现老板不见了。 因为在她重组的时候我已经把钱递了过去,片刻老板带着找好的六十八块钱回来,我傻笑着接了。立刻难掩兴奋之情,拉上还没缓过来的阿旺,抢劫得手似的逃了。 也许没有人能够明白那种心情,我或许也解释不清楚,但可以试着说一说。在那之前,我没有属于自己的书。除了教科书,除了老师要求购买的字典之类的书。 我最想要的,我得到了,而且是两本。双倍得到,双倍快乐。我不会唱歌不会跳舞,我对别的事情不大感兴趣,能称之热爱的只有纸上方方正正的小东西。 我热爱文字,当我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它是我的有且仅有。我期望着,这一生都要它共度的。所以,当文理分科的时候,我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文。 在漫长的岁月里,不论这世界给我什么样的光荣和打击,我始终认为我会成为一个作家。始终,始终这样坚定的认为。 在分科之前,晓柔拿着最近一次测试的卷子坐到我身边,笑靥如花,“我文科比理科高出三十多分,可以心安理得的选文了。我爸我妈已经同意了,你呢?你选文还是理?” 我扯过卷子看了几眼,“文,我对理科不感兴趣。” 她嘻嘻一笑,“我也是,但其实如果我理科要是好点,我爸肯定让我选理,以后好就业,你跟家里商量了吗?” “这个需要商量吗?”我说,“我回头通知他们一声。” 商量?跟谁商量?如果顾羑在我身边,我大概愿意和他聊聊。于心爱的人勾勒人生,何其美好的事情。但是既然大家都要和家里商量,我也从善如流的打了个电话。心底大概默默的误以为,爸妈能像电视剧里那样,变得通情达理温柔和善。 我说:“我们要分文理科了,我想学文。” 我爸大概觉得距离太远了,如果正常说话我会听不见,所以一定用吼的,“学什么文?学好数理化,走遍全天下。学文你将来能找到工作吗?我告诉你必须给我选理,你别不听我的……” 巴拉巴拉巴拉,我仰头望着天,后悔打这个电话。 我说:“不用,我已经选完了。”手起刀落,一锤定音。心知下次不必走这个过场,免得徒增烦恼。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