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只将军做皇夫》 第一章 “皇上,皇上……” 练溪睡的正香,模模糊糊的感觉有人在推她的肩,一声声的皇上。忍无可忍,她睁开眼,一把推开身边的人,吼了一嗓子:“你能不能安静点!” 说完这话世界终于重归寂静,她打算继续那个未完的梦…… 可是一瞬后只听见一个阴柔的夹着几许恐惧的声音:“皇上恕罪,奴才该死……”,练溪受了惊吓,终于醒了。 她揉揉眼,却看见殿上跪了一个人,伏在地上身体颤抖的厉害,正是一个小太监。再看看他身后,竟立了两排人,右边为首的是个白发苍苍的大臣,满眼里都是怒其不争的愤然,而左边为首的臣子,面容平和,正带着温和的笑看着她。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竟然是绣了黑龙的赤金衮服,而头顶冠冕垂下来的流苏亦在眼前晃动个不停。 这是穿越了? 昨晚做完家教回到宿舍已经很晚了,还有一份实习助理的工作报告等着要交,练溪对着电脑到凌晨四点,而后趴在桌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大学生熬夜猝死…… 难道就没有金手指系统来告诉她应该如何吊打绿茶女配攻略男主男配,走上人生巅峰吗? 她试图冷静下来,发现自己脑海之中保留的原主的记忆,大概是魂穿了,只是也不知为什么她觉得仍然有些晕沉沉的头疼,脑海中的记忆也不是完整的,而是有些零碎,她一时间只知道原主也叫练溪,是东齐国的女帝。 练溪清了清嗓子:“我……朕昨日染了风寒,精神不济,今日早朝就到这里,诸位爱卿有事明日再议。” 她现在心思不定,也不知情形,头脑里一阵阵的晕,便只能挥手言明日再议。 出了正阳门,对身边的侍女说了句,回寝殿,便坐上了皇帝的御辇。她心思向来冷静细腻,即使忽然穿到这里有些害怕,可是现在也渐渐平静下来。 虽说在古代做个皇帝,只要不太荒淫无道,惹得天怒人怨,总是可以舒心的过下去,可是心里面却不知为何生出几分不甘来? 是被原主记忆干扰了吗?她揉了揉有些发疼的脑袋,准备回宫仔细梳理一下如今朝堂情形。 轿辇极其的稳,不一会儿,就听见一女子声音,轻柔柔的:“陛下,寝殿到了,奴婢扶着您下来。” 练溪闻声,便掀了帘子,扶着那婢女的手下了辇,仔细的看了看她,发现她肤白貌美,一双圆圆的小鹿眼透着满满的灵动,那皮肤好的似乎可以掐出水来。 练溪进了紫阳殿,尚且来不及看这宫中摆设,她只坐在梳妆台前,一手扔了头上极其沉重的帝王冠冕,看向镜中的自己。 镜子里不过一张堪堪能称中人之资的脸,没有青隽秀逸的眉和俊朗挺直的鼻,但那皮肤十分白皙,一双眼睛也十分细长,眼角微微上挑,却透着几分柔美之感…… 这皇帝并没有倾国之姿,容貌大概只能算过得去。 她不由得叹了口气,环顾一下四周,这……真的是皇帝陛下的寝殿? 宫中摆设颜色冷淡中透着死寂,一片浓郁的化不开的墨色,全无半分皇家的富贵奢华,除了一扇水墨山水的屏风,几排堆满了书的书架,还有眼前空荡荡的梳妆台和金黄色的龙床,这竟然没有其他摆设了。 说好的万人之上唯我独尊呢? 这昏君也不知为何活的这般粗糙,不过她也不能追问阿柔,随后在她的服侍下好好泡了她来古代的第一个澡。 可是,她在那浴池之中却很…… 因为她自己的身材实在是太……女神了!那宽大衮服下面,她以为自己现在身形消瘦修长而扁平,,谁知竟是这昏君自己给自己上了不知多少道的裹胸。真是内里别有洞天啊,这波涛起伏……可偏偏腰肢又是极细极软,虽然脸不好看,但是身材很完美了。 她在记忆之中搜寻片刻,发现这女帝对自己的美貌只有她为长公主之时便名动四方的认知,对于自己的美貌度竟是半分印象都没有了。 她起身离开了浴池,做到梳妆台前默默的看着阿柔给她擦湿头发,却为铜镜里那盛世美颜深深吸了一口气 ——褪去脂粉之后,眉如远山,那一双细长的眼睛是微微上挑的丹凤眼,眉眼间俱是风情,那眼神清澈透亮,似乎闪着莹莹的光。白嫩的脸颊上有几丝淡淡的红晕,那樱唇亦十分动人,微微一笑便露出几颗白白的贝齿来…… 看她呆愣愣的看着镜中的自己,阿柔轻轻叹了口气:“公主您生的如此美,该引得无数男儿为您折腰,可除了奴婢之外,似乎也不再有谁还记得名动天下的长公主的样貌了。” 听见阿柔唤她公主,练溪挑了挑眉,看来世人都知道原主是女子,只是不把她当女人看? 等她擦干了发丝,然后拿了个卧垫到榻上小憩了一会,醒转之后才觉得自己的头脑晕痛有所缓解了,随后拿了纸笔开始把自己所思所想的东西逐一记下。 女帝尊号元祐,先为长公主,先帝无子,封长公主德钧帝姬为帝,女帝践祚已有三年,然性慈懦,少见闻,却故作狠厉,既失民心,亦不得朝臣之助。 练溪轻轻叹了口气,这女帝说来是既可笑也可悲了。 先帝懦弱无能,却始终想着中兴东齐,奈何其自身亦才能欠缺,又生性多疑不信人,人至晚年又因偏宠贵妃而偏信世家之人,临终前已然是无半分实权了。而先帝直到迟暮之年也没能让后宫嫔妃生下儿子,才不得已立了长公主为帝。 长公主是先帝长女,正宫所出,先皇后死的较早,先帝为此愧疚不已,十分疼爱长公主。原主人生的前十五年被当做世家贵女里的头一份养着,琴棋书画,德容言工,无一不精。可是先帝却把她养成了不知世事的天真少女,不过既然是皇帝嫡长女,身份尊贵,不管怎么养以后是断然不会有人敢慢待了她的。 可谁能没到,尚未及笙的少女一朝间竟要执掌起这万里江山来。那份惊慌无措一直存在原主的记忆里,练溪也能感受到那种强烈的情绪。 先帝临终前执着德钧帝姬的手,嘱咐她要肩负好这山河万里之重任,护好祖宗万代之正统,谨防边疆邻国之叛乱,重夺大权于帝身。 这一番叮嘱何其重矣,长公主还没从震惊之中回转过来,先帝已然溘然长逝了。 ——于是乎,她遵循先帝遗旨,却走上她的父亲的老路:生性多疑,虽无能犹不信任他人,处处注重帝王尊严,却染上了几分独断专行的暴虐意味。 就因她上位之初有人谈及女帝貌美,她心里便始终惴惴不安,想着他人背地里是如何议论她空有美貌而无才华,最后竟灭了其九族,这一令起,多少大臣跪求女帝收回旨意,可她却一意孤行,血染三尺。而她自己也不再做女子打扮,妆容间遮盖了自己的美貌,服饰也不穿女子衣裙,而多着皇帝龙袍衮服,再加上她声音清淡,有时竟让人难辨雌雄。 可她的境况比她爹更难更艰辛,因为先帝从他父皇手上接下来的还是个海清河晏,君权独握的帝位,可女帝接过来的却是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帝王被世家架空,民心早已涣散,大臣们分成两派,世家之人想着如何控制住这一傀儡,新贵以大将军迟以衡为首,虽尚未把控朝政,但军权独掌,却是谁人也不敢动的。连先前亲近女帝的老臣们也因她专断独行的举止寒了心。 此时,北人来犯,因着世家先前不愿打仗而隐瞒消息,女帝知道消息时已经很晚了,这才急匆匆的派了大将军出征,可先前几场仗败的极快,这女帝心慌不已,却又不得不故作刚强。 可叹她深夜在紫阳宫不知哭了多少回,可帝王尊严为重,她只能在那龙床之上无声无息的默默流泪,连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双手紧紧的握住被角,睁着眼看着床顶,一直到天明。有时她夜间静静的坐在空荡寂寥的寝殿,想着自己以前的女儿家闺阁,翻开曾经的钗环链镯,抚着抚着便落下泪来。 终究是年岁不大的少女,先前不知世事的娇惯着长大,而后又不得不强加了帝王尊严于身,换上了强硬漠然的表象,可那内里却仍然是脆弱的,风一吹,便折断了。 练溪轻叹一声,虽有可恨之处,可也是可怜之人,可这女帝也实在作过头了: ——明光军出征前不久,这女帝竟然还去引诱过明光军主帅,征战四方、威名远扬的迟将军。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练溪看着一众大臣脸色不一,她认真观察了众人见她时脸上的神色,她不愿像原主一样活得自怜自哀,自然是做了女子装扮,也好让世人再看看当年名动四方的女帝是何等的美人。 有人面露疑惑之色,似乎在思考眼前这明艳女子还是不是之前那个身形瘦弱,面色苍白的少帝,可是众人并未说什么,看了她几眼便迅速低头视而不见,只有角落里几个后进的年轻官员,对着她多看了几眼,还红了脸…… 而昨日那个始终带着淡淡微笑看着她的人,仍然面容温和,那是定远侯谢白,诸世家之首,言行神色间透露出几许不为物喜不为己卑的豁然意味来。 平日里这女帝其貌不扬,像个男人般温和瘦弱,此刻虽然仍穿着赤金衮服,佩着天子冠冕,但秀眉如黛,那一双翦水秋瞳就直勾勾的对着人看,丝毫不加遮掩。更令人心惊的是那红唇,也不知上面染得是何种口脂,如此艳丽、张扬而热烈。 女帝今日着实让众人震撼了,只是为官者哪里有不圆滑了呢,即使心思百变嘴上是断然不会吐露半分的,即使神色有几分失态,但瞬间又可以恢复波澜不惊的神色。 世家与新贵争论不断,便是明光军受困,请求帝都支援,可先前原主却忧心若是真的调配军队走了,这帝都便岌岌可危起来,于是她并不敢允诺。 而世家之人亦作此想,便是北疆失了片块土地又如何,于江山大局终究是没有影响的,若真是将帝都守军调离了,这夜间也实在是不能安寝了! “皇上,臣请您批了朕的折子,此刻迟将军出事,国将倾矣!”,一瞬间又跪了好几个。 练溪从皇座之上来,慢慢行至殿下,思忖如何斟酌言语,使世家愿意暂时放下一己私欲,同意增援一事,可还没等她开口,昨日那怒目而向的大臣忽然怒道:“昏君!如今迟将军被围困将死,十万大军只剩三万余人,小迟将军身负重伤,如今蛮人将下荆州,若荆州城破,不出十日,敌军必将陈兵帝都之下。我东齐开国时何其昌盛,却因你昏君父子衰朽至此!你可知有多少人惨遭铁蹄蹂|躏,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你这昏君死也无妨,可怜天下百姓何辜!” 说完他重重地甩了一个折子到练溪脸上,那上面也不知道沾染着什么,有几分黏腻,拍的练溪脸颊上有几分火辣辣的痛意。 徐之远声色俱厉:“前线多少战士阵亡,且有多少人冒着料峭春寒快马加急,送了这折子进了帝都,你却视若无睹,你可知这前线每一秒有多少人命丧敌军铁蹄之下!” “前日里臣请你这昏君下折子,便是百般不肯,虽说迟将军私下与您有冲突,您也万万不该拿国家大事作如此玩笑啊!” 众人见徐之远此举,都摇了摇头,真是老糊涂了,仰仗着自己曾为帝师,又是老臣,便倚老卖老,虽说这皇帝已然被架空实权,可是她在皇位上一日,便总归是九五之尊,皇权在握,再说这女帝要面子的很,看来这老东西是要活到头了。 众人只看着练溪,可是她脸上出现一丝恼意,也伸手拦了要过来给她擦拭的奴才。她脸庞本就白皙,被她红艳的唇称的更是苍白,只是微微的垂着头痴痴地看着地上,那染了血丝的折子,脸上神色晦暗不明。 前日?她……昨日穿过来的,所以这是……原主留下的坑,却轮到了她来补…… 等了半晌才听她轻轻停顿片刻,才语调平和的说:“太傅大人……言之有理,朕今日便会批复阁部的折子,今日早朝便到此。” 皇帝如此这般表现,连徐之远都没有想到!今日本抱着必死的决心,只欲一抒心中怒气,谁知皇上竟丝毫未生气,可见并非完全朽木不可雕也。 思及此,他跪了下来:“皇上仁智!臣该死,请陛下责罚。” 练溪看着他,脸颊处红了一片,她扯了扯嘴角,似乎要笑,却笑不出来:“徐大人是忠臣良师,请大人明日进宫,朕有事与大人在御书房相商。” “这……诺!”,徐之远伏地。 练溪摇手示意不用人跟着,自己走出了正阳殿门,一个人静静走着。 此时时辰尚早,旭日升起不久,阳光温和,云彩浅淡,宫廷里的亭台轩榭,鎏金铜瓦,雕梁画栋无一不透出皇家应有的尊贵奢华。湛蓝天空之下,恢弘阁宇金碧辉煌,琉璃碧瓦澄澈透亮,飞檐斗拱精致灵动,华贵无端。 漫无目的的走着,练溪却忽然生出一种孤独之感来,就像是一个人在漆黑海底,被无尽海水淹没,看不见一丝光亮。 忽然被那折子狠狠的打了脸,她不是不怒的,心里的怒意冒上来的时候,她甚至想说:“与我何干?本就不是我的江山我的万民?” 但即使她无心权势,但身在此位,便不能不担起重任,毕竟已有千千万万人之性命系于她一身。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这糊涂原主,到底埋下多少隐患了…… 她站在白玉拱桥之上,看着水中鱼儿结伴同游。默默念着迟将军这三个字,想着这女帝先前因为朝堂之事心里郁郁,万般无助之下终于起了依靠他人的念头。军权鼎盛,如果有迟以衡与世家抗衡,她的帝位总会安稳些。 可若是原主知道该如何撒娇讨喜也罢,她却偏偏摆出一副纡尊降贵的姿态来,神色傲慢地问迟将军是否要做她的皇夫,侍候枕榻之侧,这等征战四方的英雄战将哪里受得了这般轻视,当即声色俱厉的拒绝了女帝。 这原主也是个不带脑子的,一时间被拒绝有些无所适从,竟然生了怒意给迟以衡下了药,只想着他总是会难以把控自己,到时也不会再对她这般无情冷漠,可谁知迟以衡根本就没中她的招,反而冷言冷语的嘲讽了女帝。 这下子女帝的心里就像被火烧一样,她的帝王之心本就脆弱而敏感,哪里经得起半分羞辱,于是此番她一直未增兵救援,心里也是暗存着先让迟以衡被困战死,而后再派可信之人去接掌明光军。 真是自做孽啊,可是这孽债如今是要让练溪来偿还了,也不知那将军回来会如何对自己…… 忽然水面上倒映出一把天青碧的伞,撑着伞的是个亭亭的女子,穿着一身天青碧的衣裳。 练溪这才意识到原来已经细雨如织,她的衣物俱被这春雨润湿,脸上的妆容也被雨水冲开,形容之间十分狼狈。 是个陌生面貌的女子,练溪皱眉思索片刻,发现在原主的记忆里,这女子的面容有不是很熟悉,大概不过数面之缘罢了。 练溪接了她递过来的帕子,见她欲跪拜,抬手言可免礼,不再说话,轻轻的擦拭起脸。 静默无声,那女子开口:“臣连亭,乃是前年陛下开女子科举,殿试亲选入仕的一名女官,今就职于翰林院。臣今日无意冲撞圣驾,但臣见陛下有恍惚神色,似是忧虑深重,连衣物被雨露浸湿也并未察觉,臣着实担忧圣上,万望陛下顾念自身。” 见她神色凝重,声音诚挚说完,练溪才擦拭完脸,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 今日大概是宫中休沐,连亭并未着宫中女官统一穿戴的朱红色官服,反而是一身天青碧的衣裙,腰间坠着一枚白玉玉佩,清水芙蓉,毫无雕琢,但气质娴雅端重,如芷似兰,眉眼间一片清明开阔之态。 她长久缄默,而连亭神色仍然镇静,安然的为她撑着伞,即使有春风拂过伞面,料峭春寒尤在,可她握着伞的手是坚定的。 练溪终于展颜道:“你也是有几分胆色,贸贸然来与朕说话,也不怕朕怪罪你吗?” 连亭垂眸,声音清朗:“臣知圣上不会。世人均看轻女子,但皇上的胸襟志向不亚于世上任一男子。臣受皇恩,虽为女子之身,但知忠义二字何以书写,臣愿为陛下驱使。” 练溪道:“从今日起,你便做朕宫中的女官吧。走吧,朕累了,想回宫了。” 春日里,四处郁郁葱葱,万物积攒了一冬的气力,正从严苛的酷寒中醒来,给人心里添了几分温润。 练溪不愿被人群推搡向前,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今日她被命运放在了这样一个位子之上,无路可退,只能无畏。 她迈步向前,连亭以半步之距在其身后,仍然为她撑着伞,春雨新绿,雨声轻柔而有节奏的拍打着伞面,但世界又好像陷入静谧,两人身影渐远,慢慢变小了…… 远远的阿柔只看见翰林院的小小编修,连亭大人上前与皇帝并立了许久,为皇上撑伞,并劝服皇上启步,看那方向也是向皇帝寝殿而去,这才放了心。也不由得叹了口气,陛下的日子过得实在太难了。 众人暗中思忖这连大人果然并非常人,待在宫中近三年都未曾得见圣驾,今日却一举成了皇帝面前的红人,实在不简单。 回了宫,练溪屏退了身边人,换了衣裳鞋袜,如果说这深宫中有何物最可爱,便是眼前的龙床了。她命人换了昨日新晒的被子,香甜绵软,一股股清香都铺面而来,她不久便睡了过去。 这是她惯常的疗伤方法,无论发生何种尴尬难堪或是令人伤心难过之事,她都是选择长时间的深睡,毕竟明日又是新的一天。 屋外春雨霏霏,淅淅沥沥,雨打芭蕉,丁香轻展,屋内檀香冉冉,伴随阶前点点滴滴之声,练溪渐渐进入梦乡。 她梦见了……一个男子,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得清他冷硬的铠甲闪着冰冷的光,眼神冷漠凌厉,嘴角轻轻挑了起来,似乎有几分不屑。不知为何他忽然欺身到她跟前,伸手掐住了她的脖颈,眼神中是掩不住的恨意,似乎还在轻声说着:“你该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练溪渐渐觉得有几分喘不过气来,那男子一双大手刚健有力,她挣不开,心里升起一阵绝望。 可是场景变换,那男子离她又远了,身上着了一身冷硬盔甲,只是冷冷的看着她道:“陛下有意招揽皇夫是件好事,但臣无意于此,臣只愿倾吾之力,护这江山万里无虞。还请皇上止了不该有的心思!”言讫便狠狠的拂袖走了。 练溪忽然睁了眼从梦中醒转过来,这男子自称为臣,但却没有半分为臣者应有的谦卑恭顺。大概是原主的记忆干扰了她的梦境,但梦境里看不清这男子面貌,原主的记忆也不是很明朗。练溪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原主难道是脸盲吗,怎么总是不记得别人的样貌。 她起身看了看时辰,此时暮色四合,四周一片静谧,但是她没了睡意,便批了中衣到了前殿,看了看桌上堆积的公文,皱了皱眉,尝试翻看三两,边唤阿柔进来添盏灯。 第三日早朝,众人上奏曰,迟将军大胜,敌方求和,不日内迟将军便将回京献捷,练溪心想这将军大抵也有几分本事,虽没有援军,但心细胆大,一直佯败诱敌深入最后一举歼之。只是这迟将军尚不在朝中时便引得朝内风浪,他回来后也不知局势会如何变化。 散朝之后,皇帝摆驾御书房,太傅徐之远见驾。 徐之远长揖,伏地叩首,背负藤条为昨日之事请罪,练溪亲扶起他:“太傅忠肝义胆,敢言众人不敢言之事,朕是凡人,难免有糊涂时候,劳烦太傅点醒。” 练溪如此,让徐之远着实感动,颤声到:“臣便知道,陛下是明君……请陛下不要怪臣多言。陛下为长公主之时,臣为陛下开蒙,对陛下品性多有了解。虽此刻世家权势熏天,大将军功高震主,臣知陛下以女子之身御人实在不易,禁令多有急躁,实不宜过急,攘内需先安外啊。” 练溪频频点头,眼带孺慕之意,示意太傅大人继续分析时局。 徐之远见皇帝难得如此急切的听其分析局势,自觉满足,捋了捋胡须继续道:“一则,帝都防卫竟在其手中;二则,他平定北方战事,正是众望所归之时;三则,臣虽与其多有政见冲突,但臣观此人,铁骨铮铮,品行端方,不像是有狼子野心之人。” 练溪颔首:“既然如此,迟以衡归京之日,朕为其设宴如何?且朕听连亭说,这迟以衡对他幼弟十分疼爱,不如留他在禁宫,以之为掣肘,如何?” 徐之远再揖:“陛下英明。只是这事陛下需说动小迟将军,否则迟将军是必然要阻拦的。” 时光平缓无波,一晃便到了三日后,迟以衡已近帝都郊外,皇帝为其准备宫廷夜宴,但迟迟未等来夜宴主角。 有侍卫来禀,迟将军幼弟于前线负伤,亟需修养,迟将军先送其归府,再向陛下请罪。 练溪自然未曾表现什么情绪,但等了两三个时辰,菜肴冷的重新热了几次,迟以衡姗姗来迟,终于登场。 只听见小黄门长呼一声:“迟将军到。” 练溪一眼扫过去,只见众人的腰杆似乎都挺直了些,坐的十分端正,目光都投向门口。 只听见一阵阵沉稳的脚步声,触地有声,步履稳健有力,一声声的似乎触及众人心上。 人还未至,便听得男子清朗声音:“臣迟以衡,率明光军,斩敌军主帅,灭蛮人二十万大军,向陛下献捷。” 练溪抬眼看他,只见那人冷硬盔甲之下,是一张端正清隽的面庞,眉眼细长,竟然有几分书生之气,鼻极挺直,薄唇仅仅的抿着,脊背挺直,有一种一人便可撑起整个世界之感。 不是想象中的粗壮大汉,反而有几分书生之气,面如冠玉,练溪眯了眯眼,仔细看着眼前这人,还是有几分姿色,也难怪原主想让他做皇夫,皇权美色兼顾,何乐而不为? 但还没等练溪出声称赞,就见一青年男子起身质问:“迟将军,你夙夜奔波返回帝都,陛下为你设宴你迟迟未到,陛下怜你兄弟情深不苛责你。但将军今日不解兵甲,便来觐见圣上,这殿中也有一股血腥之气,将军可知这是大不敬?!” 迟以衡听若未闻,也不看向那人,清隽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意:“原来驸马如此忠君爱国,只是不知当时点将随军之时,驸马为何止步不前?竟不知驸马的忠心都是用以争口舌之长短。” 他面向练溪,道:“臣未解兵甲,并非一时疏漏,而是臣心有愧,臣得以封官进爵,但大军数十万人出征,如今不足三万人。一将功成万骨枯,想来诸兵士将领都企盼帝王尊气,青史留名。” “这兵甲之上有血腥之味,但必不会冲撞陛下分毫。此乃三军将士鲜血染就,忠心赤胆为骨,热血赤忱如魂,我东齐男儿铁骨铮铮,犯我东齐者,虽远必诛!我东齐必将鼎盛不衰,四海宁定,八方来朝!” 练溪朗声:“爱卿所言甚是,这赫赫皇权之下,不知由多少枯骨染就,我东齐江山万里,亦由万千热血男儿守护,何来冲撞一说?有诸位贤臣良将,我东齐朝必将海清河晏。爱卿战绩赫赫,朕心甚慰,加卿为一等骠骑大将军,爵位世袭。” 迟以衡恭谨谢恩,众人作揖称皇上圣明。 君贤臣忠,一片其乐融融。练溪一直在用眼角偷偷瞄着迟以衡,见他于歌舞笙箫之中,面庞如玉,虽着盔甲,但仍然十分儒雅俊逸,眉目间却有几丝冷峻,丝毫不为这红尘气息所染,遗世而立,众人推杯换盏,可是迟以衡身边似有冰冷气场,也无人敢去叨扰他。 他也似乎对身边之人视而不见,只自顾自的斟酒独饮,那一身冷硬盔甲在其中却显得有几分突兀。 从练溪目光投至他身上,迟以衡便已经察觉,只是装作不知罢了。可见她目光更加直接的,定定的看着他,迟以衡挑了挑眉,回望回去,但眼神却是冰冷的。 猝不及防,触及迟以衡的眼神,练溪正在品着酒,也不由得呛了一下,只欲盖弥彰的扭过头不看他。但谁知迟以衡更加大胆,竟直勾勾的看着她了。 见她穿着一声漆黑衮服,不着任何女子配饰,面色洁白莹润,眉如远山,点朱绛唇,一双丹凤眼边以金粉点缀,大气贵重。却不是前几日朝中报来消息,说这女帝登朝之时美艳无方…… 呵,终究是想以美色惑人,可这世上尚无女子能入他心上。 即使她对他心有觊觎,那也无妨,可她千不该万不该,因他冷漠拒绝她,便迟迟不派兵增援,害他在北方冰雪之地被困三日,多失了多少将士性命。若不是阿辰单骑突围,孤军直入敌军后方,纵火烧了其粮草,恐怕他便要把这条命葬送在北国冰雪里。此番虽官至一等将军,可他明光军失去多少将士,阿辰也受伤不浅! 思及此,他看向练溪的眼神渐厉渐冷,完全控制不住满身的戾气。 练溪忽然感受到他的冷厉目光,不解看向他。他倒是立刻收起了凶狠模样,反而展颜一笑,遥遥的举杯敬她,那姿势十分随意,他的手笔直整洁,洁净细长,不像是征战沙场的杀伐之手,反而像读书人执笔绘画,挥斥方遒的手。 可练溪却脸色一白,这正是梦中几乎欲掐死她的手…… 梦境之中,她始终无法看清那人的脸,他的声音她也无法记得,可是这双手,掐着她,让她喘不过气来,她记得最是清楚。 心里面一阵慌乱,她不敢再看迟以衡,只低下头吃了几杯酒,便与诸位大臣称身子不适,先走一步。 出了大殿,练溪才觉得长舒一口气,他心里便一定对她愤恨不浅,更不要提梦里原主似乎要强抢他为夫的场景…… 此时夜已渐深,晚间饮食有些多了,练溪便不愿乘坐轿辇,只有阿柔和几个小太监就近跟随着,慢慢走着。 皓月当空,澄澈的月光清亮亮的,月华似水,泄地为纱。练溪小小童心发作,脚步只踩在月光照物所投射的阴影之上,一步一步,走的极慢,但是她一时间得以忘却诸多烦恼事,心情十分愉悦。 只是忽然踏入一块极大的阴影中,她低头走了几步还没踏出去,于是打算迈步绕行,谁料忽然听到一句:“怎么?臣出行前陛下说愿与臣共赴巫山,如今臣送来门来,陛下怎么想要避开臣吗?”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声音低沉且带着些许磁性,在这寂月皎皎的深夜,格外的触动人心。 练溪被忽然响起的声音吓的连退数步,见男人高大声影斜斜的倚着栏杆,脸上一半阴影一半月光,神色晦暗不明。 练溪干笑一声:“原来是迟将军啊,爱卿今日是夜宴的主角,怎么这般溜出来了,却是赶紧回,想必众爱卿都欲敬汝杯酒。或者爱卿趁宫里落锁前出宫归府亦好,朕听闻帝都无数怀春少女亦在宫门外苦侯一仰爱卿天人风采。” 迟以衡迈出步子,到练溪面前,俯身看她,轻声道:“陛下急着让臣走吗?可臣还有前方战事向陛下禀报,能否请陛下屏退众人?” 罢了罢了,逃不过就不逃,练溪扬首:“传朕口谕,朕邀迟将军夜谈边疆战事。摆驾御书房,感迟将军劳苦功高,赏黄金十万。” 说完她绕过他,迈步向前,头高高扬起,忽然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孤高意味,即使狂风拂面,她也会勇敢面对,更可况她这个君主面对不过是区区一个将军呢? 御书房里,诸人退避,只有练溪和迟以衡两人。众人一退下,只见迟以衡脸上的表情就变了,不复先前的儒雅模样,一幅冰冷冷的样子看着她。 练溪神色平静地问迟以衡:“朕见爱卿席上只饮了几杯酒,可是宴食不甚合爱卿口味,不如唤小厨房做些糕点来可好?” 迟以衡闻言挑了挑嘴角:“臣是有些食不下咽,毕竟适才有人直勾勾的对着臣看,实在影响胃口。” 练溪:“……” 练溪决定开启沉默大法,大不了就两人相顾无言,尴尬相对。 迟以衡忽然站起身,练溪心中暗叹,这座尊神总该走了,即使他长得再高大俊美,可是对着他那张冰块冷漠脸实在影响食欲…… 可是迟以衡迈开长腿,竟是一步步向练溪走近,欺身向前,练溪盘坐在木桌之后,见他忽然如此,不由一惊,不自觉的身子向后仰,还微微瑟缩了一下。 却听迟以衡轻轻的叹了口气:“你胆子不是大的很吗?先前给我下药,想要生米煮成熟饭,被我识破便记恨上我,这次又拖着我的折子迟迟不派兵增援,想我魂归他方?现在怎么还怕起我来了?” 练溪大脑一片空白:“额,这个……爱卿,这都是误会、误会。朕对前线战局的紧急程度估计有误,所以批复的晚了一日。” 迟以衡嗤笑一声,静静看着她,练溪被他看得发麻,不由的噤声。 他终于起身,练溪才觉得没那么压抑,只听见他忽然厉声道:“我这辈子最恨有人算计我,算计我身边的人。上一次你设计我,我懒得和你计较,可这一次,你不该拿那么多人的性命来做赌注。我想要的从来不多,其实谁坐在这皇位上,对我而言都无甚区别……如今恩怨两消,还请陛下不要再来招惹我了。” 他声音渐远了,但是话中的冷意却一直在…… “换个人做皇帝的前提是,她死?” 思及连亭昨日对她言语间提及的关于迟以衡过往种种,练溪都知他并非常人。 他十三岁便投身行伍,无名小卒的崛起很是困难,直到定渠关一战,他率一小队人,钢刀般突破敌军防线,斩敌军主帅,一战成名封将。 先帝对其一直颇为倚重,而他也不负众望,若没有他,东齐北方疆域实难保全。但这人虽为武将,军权在握,但为人却风度翩翩,儒雅谦卑,实在让人难起防备之心。 帝都外守军为明光军麾下烈火营,已尽由其掌控;朝中太傅徐之远虽与迟以衡的政见相左,多有驳斥,但与他并无根本冲突;除驸马楚林与其似有私怨而有口舌之争,其他大臣均对其人品能力十分信任,连东齐开国元勋,爵位永袭的定远侯,谢白谢侯爷亦对其赏愈有加。 自迟以衡归朝后,早朝之上便屡屡听到言官高呼:“陛下,我东齐外有北方敌军虎视眈眈,内有洪涝水灾不断,陛下当殚精竭虑,倾注心力于国事之上,但见陛下眼下青黑,精力不济,臣等知夫妻敦伦乃是天经地义,可万望陛下不要耽溺其中啊!” 练溪:“……”自己不过是熬夜看了看话本子嘛,这些大臣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此时练溪见诸位朝臣要奏的事都奏完了,于是斟酌言语,开口提及需人辅佐之事,她清了清嗓子道:“众位爱卿,本次科举在即,听太傅言青年才俊会聚帝都,年少风流,即兴赋诗,佳词名句不断。朕欲示世人朕爱才之心,然本朝殿试因朕精力受限只开设一年。今边境宁定,宜广纳贤才兴安国事,朕欲再开殿试,亲选人才,众卿认为何如?” 一时间众人竟无言,只一阵迟疑之声:“这……” 言官直呼不可,并大声述理由若干,练溪见朝上众人,大多敛色垂首,只有徐之远对她微微摇头,眼神示意她此举不当。 她神色未变,让诸位爱卿仔细考虑,见再无事可议,宣了退朝。 她走出正阳殿数步,便听徐之远于其后呼陛下,练溪驻足等待,徐之远小跑一段路,微微有些气喘,平复气息之后,才与练溪缓步同行。 徐之远皱眉:“陛下,今日之事实在不智但又过于急躁了。臣知陛下意欲选用人才以与世家贵族相抗衡,然陛下贸贸然提议,实在难得众人同意,且陛下素来以软懦形象示人以保全自身,手中亦无实权,此番展现壮志雄心恐怕会为陛下招来祸患……” 练溪暗想:“抗衡世家?她想的还没有那么远,只是她身边并无可用之人,只是想选用人才罢了。” 徐之远见少帝眉头紧锁,暗自叹了口气道:“陛下,若真想开殿试,臣认为只有得迟将军相助,方能打破僵局。迟将军所代表的新贵一族一直与世家颇有龃龉,若殿下能同开文武举殿试,使其麾下无名将领均有晋升之机遇,想必能赢得新贵一族支持。此时大战初胜,新贵一族手握军权,世家必不敢撄其峰。” 她思索片刻,让徐之远先行退下了。 她唤连亭:“朕记得你说过,迟将军很是爱重他的幼弟?” 连亭本紧随练溪之后,缓步与其并行:“正是,先前迟将军晚宴亦是为小迟将军受伤而未直接进宫面圣,因而被言官所讽。” 练溪惊奇:“没想到他兄弟二人俱在军中。不知小迟将军是个怎样的人?” 连亭道:“世人皆称迟将军为我东齐第一美男,但就臣先前惊鸿一瞥来看,若论俊美,小迟将军恐在其兄长之上,风姿俊秀,玉质彬彬,温润如玉,如兰似竹。 练溪脑海浮现一句:“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传朕口令,待小迟将军伤愈便进宫面圣,朕要亲见小迟将军。”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微微皱着眉,迟以衡静静看着手中的圣旨,这女帝又在筹划着什么?难道是几次引诱自己不成,把主意打到了阿辰身上,是想让阿辰做她的皇夫,从而使自己死心塌地为她卖命? 她竟是不懂,他上次说的话,并不仅是吓唬她。若不是她父皇对他有赏识之恩,且她在家国大事上尚不算太昏聩,他根本无意为此般软弱无能的皇帝奔走。可她如果敢算计阿辰,她必将付出代价…… 他冷笑一声,伸手抚摸一下窗外碧绿如洗的芭蕉翠叶,微微的出了神,只听见身后有人唤他一声:“哥哥”。 迟以衡回首,见迟以辰披着一件中衣,白皙瘦弱的手指轻轻扶着雕花屏风,伤愈之初的脸色仍有几分苍白,一双瞳子黑白分明,透着说不出的灵动毓秀,静静的看着他。 他轻声责怪:“春寒尤在,怎么穿着中衣就出来了?” 迟以辰轻轻笑了一下:“哥哥放心,我的身子已然大好了。本来也不是多重的伤,只是胳膊上被划了一刀罢了,漠北的气候酷寒难耐,回了帝都后这春日水土十分宜人,现已无大碍,我想明日便回军中,总不能短了持练。” 本以为哥哥会欣然应允,谁知他竟然摇了摇头:“你真把自己当成彪悍大汉了吗?就你胳膊上那道疤来说,就不知要花费多少时日才能将养回去。这军中你也不必再回去了,你若想入朝为官,哥哥便给你安排个文职,或者在家静静修养也是好的。” 迟以辰不解:“哥哥为何不许我再去军中?哥哥是我唯一的亲人,你去哪里阿辰便要去哪的,更何况军中我还有那么多好兄弟。” 可迟以衡扫了眼幼弟瘦弱的身躯,便再也不回应,任凭迟以辰生着闷气。 他起身,把圣旨递给幼弟,说了一句:“皇上下旨,传你伤愈进宫,也不知有何打算。你若真想出去走走,可以进宫面圣。凡事克己少言,总不会有错。只一条,若是皇帝关心到你的婚嫁大事,无论是何均不可应,你只推说长兄如父,一切都由我决断即可。” 迟以辰被兄长忽然递过来的圣旨吸引,一时间忘了怄气,有点呆愣的问:“这……哥哥,皇帝唤我进宫作甚?我、我不太想与生人相处。” 迟以衡拍了拍她的肩,安抚一下,叮嘱他面圣的一些小事,便起身走了,只剩迟以辰一人微微的苦恼着。 等待傍晚迟以辰进宫时,本以为是要去御书房面圣,却被小黄门带着绕了不知几圈,到了钓雪台。钓雪台两侧是浓密的香樟树,春日树木才刚刚抽芽,清香袭人,分外静谧。 迟以辰走上台阶,也不见有诸多人随侍,于是放缓了脚步,轻轻踏入亭中。 亭中置了小泥炉,背对着他的一个女子正以荷叶之露烹玉兰花茶,清香怡人。那女子不似其他女子端然跪坐于地,她不过在地上铺了个草蒲,坐卧恣意,衣裙微微铺开,青碧色的裙摆似水如墨,绵绵而渺渺。 只见她回首对他展颜:“小迟将军到了,朕为你烹了花茶,卿速品赏一番。” 虽久闻女帝为长公主之时,名动四方,但皇上素来不爱女子妆容,衣着均与男子无甚区别,可今日她并未着天子龙服,只是如寻常女子,一根浅白玉兰簪松松挽了头发,天青碧的裙裳在春日暖阳之中显得分外美,而陛下回眸一笑竟是让迟以辰看的呆了,这世上竟有如此美的女子,恐怕这世间男子都会为她心折…… 醒过神来,他上前跪拜行礼,虽然他头往下极低,可练溪还是看到他洁白如玉的耳垂之上有一抹红晕。 练溪瞬时认为自己的策略是对的,世人皆道小迟将军君子如玉,洁身自好,从不与女子接触,大概是被迟以衡这样严厉的兄长管束极严。其实这般年岁的少年,心智尚未成熟,也极易被举手投足俱成风华的自己吸引…… 练溪展颜一笑:“不知小迟将军的伤可否痊愈了?朕派太医送至府中的药物补品不知可派上了用场?” 以辰青涩的笑了笑:“多谢皇上美意,臣已然大好了。” 练溪为他再斟了杯茶:“以辰,朕闻你在军中做前锋之时,机敏果断被众人所称赞。如今前线战事虽已平息,但朕内心惶恐着实不减。朕做这皇帝一直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就好如在高空行走,凝望脚下无尽深渊,终有一日将被这深渊所噬。这至高之位,于世人而言是无尽荣华,于我不过是幽暗深渊罢了。” 才忙接过茶,迟以辰还没从她唤的那句以辰中回过神来,便听得她语声戚惶,抬眼见她眼中满是凄楚之色,脸颊上也有一丝苍白,琉璃般的眸子氤氲起薄薄的一层水雾,贝齿轻轻的咬着红唇,只定定的看着他。 与练溪对视片刻,迟以辰立刻败下阵来,声线清透,温声安抚道:“陛下且勿过多担忧,北方蛮人虽蠢蠢欲动,但有我哥哥和我在一日,便不会让蛮夷铁蹄染指中原。至于……朝中诸事,我一介武夫,不能妄议太多。” 话及此,迟以辰也不由得皱了皱眉,除了年已耄耋的太傅,陛下在朝中全无可信可依仗之人,其实她年纪不过二十,却又如此孤苦无依。 声音软糯而满含希望,练溪轻声询问:“如今以辰你不需再往前线征战,不知你可否愿意入宫,做朕的护卫,为朕在风暴之下寻些安稳可好?” 迟以辰没想到练溪竟有如此请求,她是九五之尊,可也只是及笙少女,她未拿皇权威严来严令自己如何,而是如此放低姿态诚心询问。他本想拒绝,可话到嘴边,见她红唇轻咬,眼中含雾。他不由说出一句:“臣愿戮力而为,以臣卑贱之身护陛下尊贵之躯,九死其尤未悔。” 哥哥只言明婚嫁大事他一律要推脱,可在宫内任职应该可以吧,如今自己既已不能再上前线,进宫护卫皇上总比被哥哥关在家里好。 练溪诚挚展颜:“阿辰,多谢你。” 此时氛围格外压抑,迟以辰向来知道哥哥的脾气,见他满脸阴沉,也不敢再开口。 见他忽然起身,迟以辰一惊,忙拉住他问:“哥哥,你这是要去哪?” 迟以衡咬牙切齿:“进宫,问那昏君究竟图谋些什么?!” 以辰急道:“哥哥,我都说了,陛下根本未强求我,是我见陛下孤苦,心中不忍才允诺。” 迟以衡怒问:“她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让你如此心甘情愿,你若是寻常男子也罢……” 迟以辰苦笑一下:“正因为我不是,我才更懂她的无助戚惶。哥哥便当我任性一次吧,再说了我在御前行走,怎么也比在军中打打杀杀安全的多。” 见他主意已定,多说无益,总不能太逆了以辰的心思,迟以衡闷哼一声,拂袖而去,心中暗叹那妖女实在惑人…… 相较于迟府的压抑低沉,紫阳宫里却时不时传来练溪…持续不绝的笑声…… 她此刻正在榻上滚来滚去,与连亭说着她是如何攻下了迟以辰这个纯洁的少年:“朕看着镜中自己那张凄楚万端的脸,连自己都忍不住心软,更何况他迟以辰不过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但凡朕展露些许女神风采,他便无法抵抗……” 连亭闻言有些无语:“不知陛下可还记得,您在见小迟将军的前半个时辰,才刚刚醒转,一跃而起,才告诉臣您要见小迟将军,又想起来吩咐众人去准备搭戏的小泥炉、茶架子、旧荷露、玉兰花,众人恨不得都脚下生风……” 练溪无所谓的摆摆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连亭幽幽的道:“臣只求陛下下次不要再拖到半个时辰前告诉臣要做哪些准备,臣做不到啊。” 练溪对连亭笑笑:“爱卿放心,朕下次不会了。” 连亭不说话,以眼神示意练溪那放在桌案上的一堆折子,自前几日练溪逐渐识字后就迷上了话本子,桌上折子都堆积了几日,也亏得最近没有紧急文书要批发…… 练溪捂脸,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什么都不看到…… 连亭看她此般动作,摇摇头笑了笑,却又想起什么,叹了口气:“陛下此番诓得小迟将军入宫,明日迟以衡迟将军恐怕就要入宫与陛下畅谈许久……” 练溪想到那个人前道貌岸然温文尔雅,人后凶相毕露的迟将军,觉得莫名有点冷意袭来。可她向来心大,也不愿意多想,于是脑海中回想小迟将军那张白皙温润的脸庞,渐渐熟睡过去…… 而窗外浓墨色的夜空之下,飞鸟振翼而起,留下几许剪影……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连续三日,迟以衡迟将军称病,早朝不至。帝嘉其素日勤勉,以至亏空,特允其休沐数日。 练溪这三日过的可甚是艰难,多番提及开殿试之事,都被世家一族已各种理由拒绝。迟以衡不在朝,新贵一族也大多沉默,御史台的言官风向也完全一边倾倒…… 练溪知道这是迟以衡暗中给她下绊子,毕竟她把他的弟弟拐进宫做了御前侍卫,她就不信他这人称护弟狂魔的人能忍得住不来找她! 第四日,“大病初愈”的迟将军,面色红润,声音洪亮的在早朝上舌战群臣,大力支持皇帝欲开殿试一事。 皇帝龙心大悦,在开文举殿试之外,开武举殿试,武试一甲者官封二等将军,定于四月初一开试。 一时间新贵一族,尤其是随迟以衡从军的将士大悦,称皇帝圣明,将军仁智,君臣相得,天下宁定。 自己提了数遍的事,都被驳斥回来,可她偏偏不敢做个彻头彻尾的昏君,独断专行。 她先前与迟以辰所言并非作假,虽然她努力不去想自己的处境,但心中焦虑实在是不曾少的。如同在高空漫步,众人仰望她,觉得高不可攀,风光无限,可是只有她知道从上面跌落是怎样的万劫不复。她想好好活下去。 所以她仍然等迟以衡与世家对抗,或许这也就是所谓的帝王之术,是多方力量的博弈、妥协和平衡,而她要做的,则是要找到那一个平衡点。 下朝之后练溪缓步前行,她在等,迟以衡今日会来找她。 刚从回廊转角过来,她蓦然止步,她看见了迟以衡高大俊美的身影。 他的身影半隐在一樽翠竹之后,阳光透着竹叶轻轻的投射到他身上,一半阴影一半日光,像他这个人,一半是寂然海水,一半是炽热火焰。 这个内心骄傲的男子,从来不会同他人一样,在她身后追赶她,让九五之尊回首问他爱卿何事。他从来都是步履稳健而从容有力,哪怕多行些路,他都会绕行到她所行之路的前方,静静等着她。 练溪看了他片刻,没有出声。他却好像感应到有人过来,转过身向她,谦卑恭顺——这是他寂然海水那一面。 迟以辰见到哥哥,不由的往前迈了一步,可迟以衡以眼神警告他不许多话。 练溪摇头笑了一笑,让众人不必跟来,邀迟以衡陪她在御花园走走。 时已三月,迟以衡归京已有将近两月,但日日投身军政大事,竟不知人间春意已至,身前那人一身赤金衮服在千红万紫中显得格外醒目,此时端庄贵气,也不知她当日是如何妩媚惑人的…… 他正出神,却听见练溪唤他:“迟将军,如今此处已无闲人,爱卿有话便说吧。” 迟以衡低下头,看她清丽脸庞沐浴在温暖春阳之中,不知怎的说出的话也变得柔和:“陛下欲开殿试,臣不惜与世家贵族为敌,鼎力而助,不知陛下要怎样谢臣?” 本以为他来此是欲兴师问罪,谁料他话语竟如此温和,又夹杂几分淡淡的无奈。 练溪愧疚之心陡然升起。此番行事,多少有几分算计的意味在,她向来待人赤忱,别人对她好一分,她恨不得以十分相报。 于是迟以衡只见她似乎带着些许愧意,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下了头:“这件事诚然劳费迟将军诸多心力。爱卿近日若有何事不便,尽管与朕提,凡是力所能及之事,朕必然应允。” 迟以衡觉得哑然,他不过软言温语一句,便换来了帝王之允诺,虽然她手上并无实权,这一允诺也不一定能兑现,可是她心里竟如此柔软…… 只见练溪继续道:“至于令弟,迟将军尽可放心。朕任命他为御前侍卫,断不会为难他。令弟资质出众,人品贵重,风采出尘,即使迟将军未提,朕也会善待于他。” 迟以衡眉心浮现细细褶皱,她难不成留阿辰在身边是真的倾慕于他不成? 练溪见他神色似有不豫,急道:“迟将军真勿担心,小迟将军那般俊秀儒雅之人,朕言出必行。” 迟以衡思及今后若是不让弟弟去军中而安心的在家里,他必然是不情愿的,倒不如让他进宫当侍卫,多派些人看顾着便是。 他低低说了声:“臣知晓了,多谢陛下。臣只想求陛下一个恩赐,若是阿辰日后有些许言行失当或者小有欺瞒之处,无悖忠孝道义,陛下可否原宥他?” 练溪一怔,心里暗想:“欺瞒她不是犯了欺君之罪吗,这迟将军也很会要价。” 这也不愿什么大事了,练溪颔首应允了。 却忽然听见唤陛下之声,极尽哀怨。 练溪环顾四周,只想立刻逃走,但来不及了。只见雕花栏杆处站在两个男子。 其中一个还是少年模样,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肌肤白皙近乳白色,一双猫眼扑通的闪个不停,定定的看着练溪,唇红齿白,说不尽的柔美,说不尽的九曲回肠。 他身旁那位却是年长一些,二十岁上下,白衣出尘,容色无双,一双细长的眼睛里似乎有一层薄薄的冰霜,似有几分天上谪仙的意味。 犹疑片刻,迟以衡问练溪:“陛下,这是?” 练溪坦言:“朕只识得左边那少年,是南越王送给朕的美人……” 迟以衡只觉这三日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怒气又蓬勃滋长!心里忽的生起一丛火来,这女子原是后宫纳尽天下美男,现在又似乎对阿辰心怀觊觎!而先前又为何多番招惹自己! 他片刻都不想在这处停留下去,匆匆行礼告退,拂袖而去。 练溪看着他颇含怒气的背影,暗自思忖,难道是他以为她荒淫无道,爱美男如痴,担心自己把迟以辰当成了盘中餐?虽然她是觉得迟以辰温润可口,可是她现在还没那邪恶心思啊。 可还容不得她多想,她就觉得自己的衣角,被轻轻拽住了,她不用看都猜到了是谁。 回首,果然是那张人畜无害,吹弹可破的脸。练溪努力微笑:“木美人,有话慢慢说,你先放开手可好?” 木晚撅了噘嘴:“我不要!上次陛下这般才说完,那个傻木头便硬生生的把我拖走了,进宫以来我就只见了您一面啊。我天天在安乐宫门口等陛下来看我,可您过安乐宫数次总是推说下次来看我,可陛下你从没来过,您说您要拖到什么时候才去看我?” 练溪无语望天,这木晚十五六岁的孩子,怎么就像个奶狗儿一样,一见到她就粘着她啊。 见她半天没应,那一双大眼睛竟氤氲出两行清泪来,也不再说话,只不舍的看着她。 忽然听得一阵冷漠的讥讽之音:“你这个却是别再这幅可怜相,平白的惹得陛下心烦。没看见适才陛下身旁有迟将军陪伴吗,我们这般身份如何配与迟将军相争。” 练溪一时语结,借她几个胆子她也不敢肖想迟以衡啊。 她见那谪仙般的男子缓步行来,跪拜行礼:“臣覃央拜见陛下,请陛下恕臣妄加言语之罪。” 练溪疑惑:“起身吧,只是你是何人?难不成也是南越王送来的……” 木晚闻言扬声大笑:“覃央啊覃央,你还嘲讽我,陛下好歹还记得我是她封的美人,连你是谁都不记得了!”,他话说完便一把揽住练溪,像个奶狗一样蹭来蹭去…… 练溪觉得一阵恶寒袭来,谁能告诉她怎样才能摆脱这个没断奶的孩子吗?这简直是把她当娘啊。 覃央闻言也不生气,只是冷然一笑:“我是不算个什么东西,但我识趣得很,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从不往陛下身前凑,平白惹了人心生厌烦又有什么意思。” 他言语间冷静自持,眉目间也平和坦然,对练溪也丝毫没有亲近之意,静静的站在那里,淡漠的像天边的一抹云。 练溪温言道:“朕并非无情之人,只是前些时日有些辛劳,许多事情都记得不太清楚了。朕心里终归是有你们的,也不要在意这些琐事。等朕把折子批完,哪日得了闲,必然抽出时间去看你们。” 可覃央毫不在意,云淡风轻的道:“恕臣僭越,陛下之诺似乎从未实现过,”这话说完他停顿片刻:“谢陛下宽宥,不计较臣失言,臣诚惶诚恐,感激涕零。” 这虽然一句句都是些感激之语,可练溪怎么听得都觉得不对,始终有那么一股子嘲讽的味道在。 他脸上自始至终都无丝毫表情,练溪心中暗暗骂了一句,冰块脸,死毒舌。 可她想走的话还没开口,木晚便一脸哀怨的看着她:“陛下,我知道您又要说回去批折子了。您每次都这样说,可您哪次回去不是听曲看戏来着,日日来政事来搪塞我,您可知道,我日日守在安乐宫门那里,都快守成望妻石了。” 她还在想如何委婉而坚定的推开木晚,便忽然听见一声怒斥:“谁许你碰皇上了!快些挪开你的狗蹄子!” 练溪看过去,只见一个少年,头上戴着草帽,手中执着锄头,身上做花农打扮,还沾染了不少泥土,身旁正有几株牡丹。 他皮肤微微有点黑,但双瞳却像是麋鹿的眼睛,清清亮亮的,仿佛盛着一泊水,不经意间又有几分倔强的意味。 正对木晚怒目而视,眼中腾腾的冒起凶意来。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那少年上前,三步两步,一下推开了木晚。远离了这小绵羊,练溪觉得自己周围的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可是木晚便不依了,一双大眼蕴着泪,哭的有些颤抖,可似乎又有些惧怕这少年的样子,只侧身在覃央身后,哀声控诉:“你这人怎得丝毫不讲道理,我是南越王送给陛下的美人,挽着陛下又怎么了?” 那少年竟扬了扬头道:“什么美人?看你是奶狗儿才是?一天到晚可怜巴巴相的缠着陛下,竟不知你是多么讨人厌吗!” 木晚看向练溪,那表情说多可怜就有多可怜:“陛下,您真的讨厌我吗?” 练溪见他满脸悲怆的样子,只能勉强吐出一个“不”字。 只见木晚脸上悲伤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意洋洋的对那少年说:“看吧,陛下心里有我!照我看来,陛下讨厌的是你才是。要不然你如今怎么被罚在这里做花匠呢,真是个蠢木头。” 练溪听着有些怔,也不知这少年是谁,低头沉思了一会。 那少年却好像被木晚最后一句话给戳到心上了,一时间脸色极为惨淡,像霜打的茄子,颓丧低头,不再说话。 那种花少年低低的说了一句:“陛下,您是真的厌恶我了吗?先前您说让我把您当阿姐,现在就为了我之前和这厮打了一架,便不要砚宁了吗?” 练溪捕捉到砚宁这两个字,蓦然回首,看向那少年。 他见练溪回首,很是惊喜,迈步到她跟前,他是再也不想种这劳什子的花了,扔了锄头揭开草帽。 见练溪脸上有几分柔和之意,他犹豫片刻道:“陛下,上次我脾气急躁了些便与他打了几拳,谁知这傻小子这么不经打,一下子胳膊就折了。我本非有意,求陛下让我回御前行走。” 他先前戴着草帽练溪没能看清他的脸,再加上这几日来他晒黑不少,一时间她竟没认出来这是原主身边的亲信之一——宋砚宁。 她轻轻的拍了拍宋砚宁的肩膀说:“朕先前只是想让你长个教训,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习惯是断然不能有的。朕之前说过你尽可把朕当你的阿姐,你怎么会怕阿姐不要你呢。今日便回御前可好,朕其实也很是想念你。” 宋砚宁闻言大喜,在木晚满含醋意的目光中,欢快的吼了好几嗓子。 先前阿柔几次问她,是否要把宋侍卫长调回御前,她都推脱说再等等,让他长些教训。其实她是怕被他识出来她已经不是原主了。 宋砚宁本是禁宫侍卫长,是皇帝跟前亲信第一人。他本是将门之后,但宋家三代均为东齐战死沙场,他是遗腹子,还没满月之时母亲也体弱而逝。 先帝虽然平庸无能,但慈悯仁善,宋砚宁自幼在皇宫,与练溪一起长大,之后便做了练溪宫里的侍卫长。 练溪本以为两人一同长大,极易被他识破,故迟迟不敢见他。谁料这厮心性如此单纯,简直就是个呆萌蠢霸王,那么她自然要把他认领回去。 心中愉悦,她的笑容也灿烂了些,对砚宁扬扬手道:“再叫下去旁人恐怕是以为宫里面进了刺客,快些随朕回宫吧。” 又对木晚、覃央二人说:“你们且放宽心,朕得了闲必然与你们好好说说话。” 木晚还不情愿,刚想上前,却被覃央狠狠的拉住了衣角,他摇头示意不可。 砚宁欣然允诺,狠狠的瞪了木晚一眼,欢快的跟着练溪走了。 覃央看着他们的身影渐远了,才对木晚说:“你这般急躁,如何才能让陛下信任你。还当自己是小孩子不成,只些撒泼卖娇,你当谁都该宠着你不成。” 木晚轻慢的看他一眼:“你以为你是谁,有资格教训我?真以为我们如今平起平坐了不成?”,言讫狠狠的推了他一下,径自走了。 覃央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眉间轻轻浮起些许细纹…… 而此刻,宋砚宁回到紫阳宫里,乖顺的让阿柔擦拭他脸上细密的汗水和身上沾染的泥土。 阿柔在练溪身上多年,与他很是熟稔,见到他回来可是高兴坏了,只欣喜的说了一堆话,也叮嘱他以后克己规矩些,勿要再惹陛下生气。 练溪在一旁看着他们说笑,想着在这深宫之中也有如此心思稚纯之人,也能这样安稳长久的活下来,可见原主是把他们两个护的多好。 看着他们言笑晏晏,斗嘴卖乖的样子,练溪除了生出点岁月静好之感外,还有了做红娘的冲动…… 此时听见有人通传:“陛下,连大人到了。” 练溪唤:“让她进来吧。” 如今开殿试之事已然成行,她需要与连亭仔细商讨拟定细节。 此外,她闻得春日诸多才子会聚京郊望春山,曲水流觞,即兴赋诗。明面上说是要提前,实际上嘛,练溪想去见识一下这古代美男聚会的情状…… 连亭刚掀起帘子,春日暖阳洒落斑驳阳光到她身上,此时就听见少年声音问:“你……你是何人?怎么进了陛下的寝宫?殊不知我是这宫里的侍卫长,负责这宫里的禁务,进出这里都需要我报备查办……” 可这话没说完就没了声儿,连亭不解,看向那人,原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年郎,样貌还很英俊周正,一双大眼睛非常清澈,只是稍微黑了些,看得出是个忠厚良善的少年。 连亭今日穿的是女官的赤红色官服,腰间束了条白玉腰带,这宽大的官服在她窈窕的身上竟也显得格外好看,虽不似女装妩媚动人,但却有一种端庄大气在,她言笑向来温柔,溢着温润气质。 她冲他福了福礼,温婉一笑,一举一动均展露大家风范,温言道:“这位大概就是侍卫长宋大人吧?我是陛下宫里的女官,连亭。陛下乃天下之主,安危何其重也!先前宋大人不在,我进宫时也不知需要查办,是我疏漏了。如今宋大人既回了御前,自然要依规矩来。不知这番需要怎样查办?” 练溪正欲言不必,便听到宋砚宁说:“原来连大人是陛下的女官,先前是我不知晓,如有冒犯,还请原谅则个。” 连亭欠身言多谢,宋砚宁则言既然都是自己人便不必客气。 练溪眯眼,看这傻呆瓜与自己言语时全是少年心性,可与连亭说话便这般温和有礼,细细打量他,可以发现宋砚宁虽然摆出目不斜视的样子,但其实眼角一直在往连亭那里扫啊! 连亭见练溪一直面带戏谑之色,眼中又含着激动的看着自己,有些疑惑的唤了练溪一声:“陛下?” 练溪正色:“你来的正好,本来朕还想让小黄门传旨让你进宫。殿试之事既开,有诸多要事商榷。” 言语间宋砚宁和阿柔退了出去,只是那呆霸王边走边回首,似乎颇有不舍…… 嗯,练溪打定主意,没有条件也要为小霸王创造条件上! 不过还是先谈正事,她问连亭:“朕开殿试,就是不喜那些只会读些死书做些死板无趣文章的人,他需学识渊博而不流于清高,知世故而不世故。这样的人才能在世家和新贵两族的博弈中活下来,成为推动历史车轮前进的那颗小小的石子。” 连亭以之为然,问:“见陛下此般言语,似是已经心中已有打算?” 练溪颔首道:“朕欲微服出宫,带着你和砚宁,去看看望春山上士子清谈,如何?” 连亭欣然应允,又想起这开殿试的折子还没拟,问道:“陛下定于明日公告天下,只是那折子还没拟,先前陛下说了要亲拟,以示重视,不知陛下此刻可写好了?” 练溪一怔:“朕竟忘了这事……” 连亭无奈道:“陛下那日见完小迟将军回来,便觉此事可成,说要先拟了,此时已经过了四日了。不知陛下最近又迷上了哪些话本子……” 练溪已经和连亭极为熟稔,不在意的道:“阿亭啊阿亭,朕都说过你,你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太较真太严肃了些。人活一世,总是会有些许喜好的。” “你今晚就住在宫内女官住舍便是,还有一日的时间,不过是拟个圣旨,再规定些许章程罢了,再说呢都有文书可以翻阅,哪里需得现在就去做呢?朕前几日新得了几个话本子,你与朕一同翻看如何?痴男怨女,爱恨情仇,真真是怎么都看不腻的!”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睡梦之中,练溪感觉到床都快要被掀起来了,耳边持续不断的回荡着母亲的声音:“还在床上磨蹭些什么,还不快起来把早餐吃了刷碗上学。” 她背上沉甸甸的书包,走在两旁种满香樟树的水泥路上,大多是一个人,看着别人结伴而行。 她不说话,就是边踩着自己的影子,边看一碧如洗的晴空和一丝丝的浮云。 她的心是座小小的城,只有阳光和风能照进来。 形影相吊,茕茕孑立。 有时候她看着天边的候鸟,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飞到温暖如春的南方呢? 等到她年岁大了,高考结束不声不响的填了志愿去了南方读大学,被父母责怪距离之远车票昂贵。练溪暑假发了三个月的传单攒够了火车票,而后三年都没有回过家,除了第一年的学费,再没有花过家里的钱。 她同时做着两份家教和一份助理的职位,总算是到了大三结束,即将大四的时候可以去实习工作了。 秋天的时候她看着天上从北边飞过来的候鸟,心里想着自己以后不会再飞回去了,习惯了南方的炎热和温暖,不愿再面对北边的严寒和冷漠了。 只是那候鸟越飞越远,在遥远的天边只剩下一个小小的黑点,眼看着就要消失不见,眼前却渐渐浮现人影。 连亭轻声唤她:“陛下,陛下,你昨晚让臣留宿宫中,今日一早唤您起床拟折子啊。” 练溪醒了,她有些愣愣的看着连亭,她洁净的脸庞在暖黄色的灯光之下,神色温柔而专注,夹杂着几丝无奈。 但是练溪没来由的觉得心里一阵踏实之感,轻轻看着她说:“朕心里面好像早已把你当成了姐姐,所以凡事都真实袒露在你面前。” 连亭未曾想过她会说这样的话,见她神色认真,不是玩笑之态,一时间却也不知道说什么。 练溪那句话好似自言自语,片刻便起身换衣梳洗,连亭长久凝视着她的背影,思忖她片刻前的言语。 这一日早朝之前,练溪与连亭翻阅文书,参照先例,定下了今年殿试的规矩。 第二日,练溪带上宋砚宁,微服出了宫。 马车之上,宋砚宁肃目端坐,右手一直覆在剑上,凝神听着周围响动,生怕有刺客冒出来伤了她。 练溪看着这个呆瓜就想笑,问他:“你如此紧张为何?难不成这光天化日,还有人敢行刺不成?” 她只是随便问问,没想到他竟是目中隐隐有泪光闪烁,说道:“阿姐竟是忘了吗,三年前你登基不久前便被人刺杀过,若不是我防卫不力,怎害的你受伤。你那时流了好多血,还笑着对我说不要怕,说你若是就此去了,也不需在这世间负累而活。” 练溪一怔:“这……既已说过不怪你,你便不要如此自责了,忘了这件事吧。” 宋砚宁第一次逆着她的意思,神色坚定道:“臣不敢忘,也不能忘。如今我即使死,也断不会让任何歹人有机可乘。吾身如草荠,不足惜矣。万望陛下爱惜自身,回宫后快些批了臣加强宫禁的折子。” 练溪心里把他当成半大孩子看待,却不知他单纯心性下血脉里承继的是将门的征战沙场百死未悔的铁骨。 不过他刚才说女帝登基不久便遇到刺杀,还受伤不浅,练溪想起原主登基前几日,便遭了刺杀,万幸捡回了一条命,可刺客都是死士,咬舌自尽之后竟无从知晓是何人指派,只可怜女帝当时年不过十四,便遭刺惊吓,登基后数月都夜不能眠,整夜整夜的做噩梦,醒转后都是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发愣。 马车行到城郊处便停了,练溪二人下车,便看见了远处杏花树下等待他们的连亭。 她今日穿着一身绫光蓝的衣服,裙摆轻轻被风扬起,清亮亮的像深海中的一缕光,温柔的又像秋夜那碧蓝无尽的穹空。她正背对着他们,那背影在杏花春影里…… 练溪看着宋砚宁眼睛里似乎闪着光,鼻尖也冒出了细密的一层汗,脸上升腾起一丝红色,练溪更加觉得先前的观察是对的。 唤了连亭一道,三人开始望春山之行。 望春山,实如其名,以春日花草秀美而繁荫,兰溪清澈而回转闻名。此时山上鸟鸣婉转,草木清香,可一窥春日丽色。 这山并不高,待他们登上山顶时已然不早,练溪远远的看见一群青年士子正在畅谈,亦有数人在旁围观,于是立刻上前,想评鉴一下东齐美男的总体水平。 行至跟前,正见一着麻布青衣的清瘦男子与另一华服锦衣的男子争论。 只听那青衣男子说:“郑公子需知,如今朝政已倾世家,祖宗荫蔽绵绵未断。寒门子弟虽寒窗苦读数载,经科举而金榜题名,但如今要职尽在世家之手,庶人并无晋升之路,是以朝政不稳。” “更甚者,君君臣臣,本应君先臣后,为君者,当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是以令行禁止,政令通达。如今君在其位,而众星散,此于天下何益!” 练溪闻此人言,觉得这人很有些见识,但是奇怪的是周围似乎并无多少人流露出认同赞赏之意。 这时只见他对面那个男子语带傲慢的说:“谁不知你苏清晏是一等一的穷小子。为了进京赶考卖了家中的地,如今没了盘缠还要替人赶牛车为生。说什么寒门不得进取,我看是你苏清晏不得进取吧。瞧你这一身臭牛味,却是赶紧滚回去,别再这里丢人现眼了。” 言讫一阵大笑,而众人似是颇为认可,都连同笑起来。 可那苏清晏也不恼,只提了这宴会上的酒壶,说声再会,便走了。 练溪见状,也不再看众人辩论,隔了一段路,跟在苏清晏后面下了山。 练溪问连亭:“你看这人如何?” 连亭道:“适才见此人思维清晰,有理有据,学识不浅。更为甚者,清谈之人与他想法相近之人不再少数,但无人敢宣之于口,连声援他都是不敢。此人倒是有几分意思。” 练溪颔首道:“他的确颇有学识。可我甚是钦佩他的一点是,他不曾在意世俗看法。即使处境困窘,但安之若素,且并不以之为耻,这点有多少人做不到”,练溪自问自己是万万做不到的。 到了山脚下,只见他把酒壶放在牛车之上,颇自在的上了牛车,也不急促,只任凭那牛自己漫无边际的走,而他则坐在车上开始饮酒,饮的很是畅快。 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已然无路可走,穷途末路矣。 他在前面忽然清啸一声,惊得宋砚宁立刻持刀护在练溪身前,练溪笑骂他大惊小怪。 却听见那名唤苏清晏的士子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长叹:“天地为逆旅,我亦是归人。夫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万古一长叹,若浮游兮朝生暮死矣。生如朝露,如雁过空潭兮,不见其影矣。” 练溪见他冲淡平和,没想到他竟如此放浪形骸,本以为他要哭自己怀才不遇,哭“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谁料他哭的却是生如逆旅,人生如寄。 其声悲怆不断,三人闻声都各有感触,虽不完全相同,但东齐国运渐衰之下,人不过生如浮萍,何其渺渺,何其无力。而人生似蜉蝣,如朝露,皆是瞬间光阴便不再了。 待得他声音渐消时,练溪才迈步上前,于其牛车旁轻缓开口:“雁过留声,但其声转瞬即逝。而君之所叹虽振聋发聩,但若无吾等有幸听到,怕是也只有这山川草木能听得到,而后便似青烟、如流水、若浮云,在这寂寥天地之间,消失不见。” 此话令人心惊,苏清晏半醉之中抬眼看她:“今日苏某竟如此有幸,高山流水兮,视为知己。但请君共饮此酒。” 谁知练溪轻轻的摇头拒绝了,她朗声道:“君不知,醉酒之时畅快淋漓,也可安慰自己,人生苦短,何不及时行乐。但醒来之时呢?不知醉梦中万千风景还剩几何?” “伸出手去,握住的尽是虚空。青山亘古不言,碧空恒久无声,只有人如蝼蚁,若是不伸手握住这浮生细蕊,只怕这一生如朝露,清晨便消逝了。浮生虽如寄,但心如韧苇,即使身于攘攘浮世,无垠流沙之中,也自有宁定之力。” 这言语瞬间苏清晏倏忽从牛车上跳了下来,只见他脸庞之上还有几分醉意,但眼中澄明一片。 他只身伏地:“今日有幸,得见吾皇天人之姿。臣不欲青史留名,后世传颂,只是不愿死后只余一抔黄土,了无踪迹。千山综绝,万迹尽灭,但这寂寥浮世,心中也需有光烛照。盼为陛下所用,以吾蝼蚁之躯,助陛下中兴东齐,创这泱泱盛世,海清河晏。” 练溪让他起身,问他:“你如何得知朕便是皇帝了?” 苏清晏坦言:“陛下周身气度自然与常人不同,但草民最初不过以为您乃寻常贵族子弟,但适才陛下所言,胸襟气度远非寻常人所有。” “此外,陛下虽做男子装扮,但细看仍能看出您乃女子。于是草民大胆猜测,您乃是当朝天子,元祐女帝。” “哦,按你所言,你却是很快便识别了朕的身份,却只装作不知?” 苏清晏坦然承认:“草民本无意权名,此次入京也不过是想以文会友罢了,谁知世人多爱虚名浮利。世家煊赫,门庭若市。草民等自食其力者,反被轻贱。草民本已打算归隐田园,即使见陛下尊荣,但心中窃自以为不过是红尘俗人耳,故心中不愿与陛下坦言。” 练溪道:“哦,卿所思不错,朕的确是俗人,不如你勘破世俗,寄情山水。” 识得练溪言语中调侃之意,苏清晏有些羞赧,沉声到:“草民知错了,万望陛下海涵。” 练溪心中其实也并不在意,只觉这人时而冲淡平和,时而放浪形骸,既洞穿世事,却有一份赤子之心在,正所谓知世故而不世故,正是她欲寻的人。 练溪诚声对他说:“四月初殿试,望于大殿之上,见卿之风采。” 苏清晏长揖:“诺!”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三月的日子过得格外的快,桃花开开落落之间,转眼便到了四月。 女帝登基三年,权柄外落,而近来女帝一改先前昏聩软弱之状,并渐与独掌军权的迟将军交好,得其鼎力相助,终开殿试,遴选天子门生。 帝都之中群贤会集,欲一举登龙门而成新贵,围观者甚众,除了想看谁人能得皇帝青眼,更是要想世家是否要给皇帝下绊子。 虽说谢白谢侯爷极力羁束着世家之人,勿要乖张。可如今“王与马共天下”此言非虚,除军权之外,朝政大权尽在世家之手,皇帝想要与之抗衡谈何容易,更何况这皇帝还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子! 连亭在宫外有住宅,不常住女官官舍,宫内外行走之间自然能听到此般言论。 殿试前一日,她入宫与练溪谈及此事,练溪也未生气,只不过淡然一笑,谁让她这个皇帝手无实权呢,若是她大权独掌,又有谁敢搬弄是非。 不过若是她没看错苏清晏,他于朝事必然能如鱼得水。 第二日,殿试开,经多轮选拔的士子,会聚正阳殿上,而参加武举的将士,则于校场,一展拳脚。 苏清晏今日仍然一袭青衣,但在锦衣华服的世家贵公子之中也丝毫不逊色,反而更有一种超脱的意味在。 眉清目朗,清俊秀逸,虽然五官不见得有多么俊美,但是那一分清雅气度在,如山涧清泉般清爽,若夜空圆月般皎洁,更是引人注目。 他的文章做的极好,不拘囿于诗书经典,亦不高谈阔论,条分缕析,鞭辟入里。 更难得的是,他对世事民情都多了一分洞察和体谅,因此比那些华丽辞藻堆砌出的文章要合那些为官多年的老狐狸们的胃口。 而练溪考问诸学子之时,题目也不复杂,只不过一句:“为君者,何以均四方之势”。 可就是这一句便将很多人难倒了,即使有人有所思考,但世家昌盛,亦不敢撄其峰,故言辞支吾。练溪也未过于为难他们,多有赞誉,言辞温缓,劝其精进。 唯有苏清晏一人,对此言辞恳切而坚定,言语间仍是练溪当日听到的谈论,只是并未过于直接,反而多了几丝委婉之意,但也仍引得世家之人面生怒意。 但两轮成绩综合下来,苏清晏揽得状元郎之位。 众人惊叹,虽说皇帝赏识提拔苏清晏之意外露,但给其一个探花也绰绰有余了,竟然直接是状元之位,这不是打世家的脸吗?! 有议论之声悄悄滋长,但见谢侯爷奉皇上旨意,上前宣布此次科举的结果之时,众人才噤了声。 谢白自年少之时,便颇有才名,且深谙为人处事之道,犹胜其才名。如今虽为百年世家谢家的掌舵人,但丝毫没有沾染官场上那些不好的作风,为人不轻狂狷介,亦不傲慢自大。 即使如今世家势大,但谢家人的行事是挑不出半分错来的,大多都是些不入流的世家子弟乖张跋扈。 更是让世间女子赞叹的是,这谢家男子向来专情,婚前从不拈花惹草,婚后也只有正妻一人,故而内宅里并无多少腌臜事。 有人说当年王家权势本在谢家之上,但王家乖张跋扈,权势熏天,在前朝因牵皇位之争而被灭,可谢家仍然长盛不衰,这与谢家人君子克己的门风以及内宅安宁有不小关联。 这谢侯爷为人处事虽圆润有度,但并非红尘俗客,一年中有多半时间都不在朝,往往携妻同游,寄情山水,也不知引得多少女子羡煞谢夫人。 只见谢侯爷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裳,看着更加与世无争起来,他清了清嗓,缓缓开口:“今朝乃我元祐朝首开殿试之时,蒙陛下信任,谢某总评此场殿试。” “凡试者,四十有一人,年岁分布不均……” 这些套话往往无几人听得,重头戏明明是对苏清晏等三人的评说啊! 半晌之后,谢白目光投向苏清晏,对其友善的笑了笑:“本届科举状元郎是苏清晏苏兄,苏兄青年才俊,年方二十,但见识之深远透彻令诸位考官齐齐称赞。且与陛下言谈之间从容不迫,对答如流,今科状元当之无愧。” 众人见谢白并未有丝毫为难苏清晏,竟有未能看场大戏的失望感。 练溪一直微眯着眼,困意一阵阵袭来,但连亭在一旁轻声唤她:“陛下,你看着榜眼竟是当日那人。” 练溪清醒一点,看过去,原来是那日与苏清晏对辩的“郑公子”,他名唤郑斌,乃是谢白夫人的亲侄。 适才练溪考问他时他面红耳赤了半天也未说出什么来,那文章做的也实在平平,只能算的上中庸,可是还是要给世家面子。 而此时小黄门传,校场处武举也进行到最后几轮,迟将军请皇上和诸位大人过去观看。 这武举由迟以衡主持,与文举同时开始,但由于骑行奕射等诸项过于繁杂,此时才行至尾声,也正是高.潮迭起之时。 练溪人还未至校场,远远的便看见迟以衡的身影。 虽然他归京之夜,也是着了盔甲入殿,但今日第一次在白日见他。 只见他着了一身银色盔甲,额上绑了条黑色绶带,坐在一匹枣红色骏马之上,目光凝凝的看着场中比试,虽不是第一次见他穿盔甲,可这次心魂皆被其冷硬气质所摄…… 看见皇帝前来,迟以衡策马驱前,而后下马行礼,练溪唤他起身,不再看他,只是继续行至场中,见此时上场之人却是迟以辰。 练溪挑眉看向迟以衡,目光中透出疑惑,以他的身份,迟以辰根本不需与此比拼。 迟以衡凝眉:“臣既总领武举之事,便应公允行事。更何况,我迟家人,从来不会靠着祖宗荫蔽,毕竟路在自己脚下。” 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练溪从中品出了几分坚定意味,但看着场中迟以辰大约是年岁太小而尚显瘦弱的身躯,微微的皱了眉有些担心。 迟以辰从不与人硬战,只仰仗着灵活身姿不断闪避,惹得对手心火陡起,若不是怕被那迟将军当场打死,他必然要骂这个小白脸缩头乌龟,竟只知防守不知攻击,真是气煞他也。 见对手心神已乱,迟以辰看准时机,以肘为击,正中对手胸膛,胜了。 他望向台下,陛下遥遥对他微笑示意,多有赞许之意,而哥哥则在陛下身边,表情温和,神色中也是满意的样子。只是两人并肩而立,竟颇有几分相称…… 总归是没在在乎的人面前丢了面子,他这样想着,轻轻活动下酸麻的手肘。 是夜,宫中大宴,主角自然是状元郎苏清晏和武状元迟以辰。迟以辰素来跟着迟以衡在军中行走,与一众将领相处甚恰。 武人多豪爽,这劝酒之声连绵不断,接二连三有酒杯递到迟以辰跟前。 迟以衡治军甚严,在军中是断无此番场合的,迟以辰从未习过饮酒,初初见到这般场合,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不过少年心性,真诚坦率,见众人是真心恭贺他,也不知该如何说些场面话推辞,只能一杯接一杯的喝,但是已经开始昏昏然了。 可来劝酒的人仍然不绝,他有些无措,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刚欲伸手去接,便被从身旁伸过来一只修长洁净的手拿过酒杯,与众人推搡之间,便放下了。 他侧身看,原来是苏清晏。 他羞赧一笑,白皙的脸庞因为醉意而染上了几许红晕,向苏清晏拱手道:“多谢苏兄替我解围。我这人酒量不好,实在见笑了。” 自上次郊外与练溪一番话后,苏清晏已不再饮酒,今夜即使有人劝酒,他言谈之间也委婉拒绝。 无意之间却见迟以辰身边围了数人,这武状元人很清瘦,被困在一堆彪悍大汉间竟似不得出,那些人中虽有一些是迟以衡麾下将领,但也不乏世家子弟,想要看他喝醉御前失仪。 可他也不会推辞,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那白玉般的脸庞上渐渐染出醉意来,眼神却更加清亮,对着人笑的青涩而友善。 苏清晏往上首看,迟以衡原是不在位上,也难怪众人敢欺负他。看他年岁太浅为人纯稚,苏清晏迈步上前替他解围,轻轻的把他带出那个圈子。 他们二人站在殿外,其内歌舞喧嚣,而殿外其实很是安静,漆黑的夜空坠着一颗颗的星光,月如弦,光华清浅。 被这春夜微风一吹,迟以辰觉得自己清醒了不少,本来欲再言谢,侧首却见身边人,脸上染了淡淡的月华之色,说不出的清冷孤高,与这喧嚣似有些格格不入。 他不由得噤声,看了他几眼,却没想到收回眼神时却与苏清晏目光相接。 他神情有些局促,但苏清晏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温声道:“先前见小迟将军右手似乎有些僵硬,适才饮酒之时手臂也有轻微颤抖。可是今日比试之时受了撞击尚未缓过来?” 迟以辰没想到他观察如此细致入微,只颔首称是。 苏清晏见他似有几分尴尬神色,出声安慰:“还请放心,这种小事苏某断不会对他人提起。再说迟兄如此年岁,如此这般很是厉害了。换了苏某恐怕挨不得你一拳。” “只是,小迟将军回去还是敷些伤药为好,不要留下伤痛。世人皆言男子应果敢勇猛,所向披靡。可既然都是人,身有伤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只要能从这伤痛和阴影之中走出来,便是真正的勇者吧。” 迟以辰一怔。虽然哥哥痛惜他,但是也绝不会对他说出这般话来。因为迟以衡从来都是孤绝的卫道士,是宁愿死也不愿意认输的个性。 更何况在军中,男儿受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大惊小怪总惹人嘲讽。 迟以辰觉得自己的心都被刺了一下,有多少次,他受了伤都是一个人默默忍着。他第一次遇见这样温声对他说话的人。 这个人说话很温柔,笑起来也很温柔……很好看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立秋之日,金桂飘香,鱼肥米熟,正是人间好时节。 可北方大旱,颗粒无收,游牧民族纷纷劫掠边疆。边境战事不断,朝中还未做出反应,几个蕞尔小国之间已联合起来,正式开战,封疆大吏猝不及防之下,被北人连下数城,紧急求援。 路途遥远,消息传的自然要慢些,但更重要的原因其实是北方边境上的折子大多被截了。 虽然这半年来苏清晏青云直上,但时间还是太短,要职还是尽在世家之手,他仍然未能进入权力核心。 练溪虽几次闻得消息,可大多都是官员向她汇报说些北方有些小抢小劫的情况,她根本无从得知消息。 只是这一日早朝,迟以衡的怒气快要把正阳殿的屋顶给掀了。 他虽是武将,可身上总有一种儒雅气质在,可今日,他好像疯魔了一样。舌战群儒之间,言语辛辣而直接,痛斥他们为一己之私,置天下生灵于不顾。 山外青山,楼外高楼,暖风熏醉,歌舞不休。 只见北方流民连连,哀鸿遍野。但他们这些人的骨头已经在歌舞升平之中,被这权势繁华被泡软了! 这话就如巴掌,直接打在了世家脸上,除了谢侯爷等不慕虚荣之人,大多世家贵族都爱奢华喜富贵图安逸。 如今皇权不济,虽然军权在迟以衡手中,皇上提拔的苏清晏也有几分能耐,可如今仍然是世家的天下。 即使北方有些许骚乱,但祸乱的不过一方,他们远在京城,尚能安安稳稳的享这富贵荣华。 可若是东齐对北国开战,前方战事之外后方的辎重粮草必是不轻的负累。更令人忧心的是,若是战胜也罢,可北方勇猛,若是战败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因而先前世家截了消息,安抚边疆将领勿要轻举妄动,如今事态已然遮掩不住,他们只下定决心,宁愿多送些岁贡议和,也不愿开战。 谢侯爷如今在外代天子巡守不在朝,只见世家之人更加猖獗,在朝堂之上与新贵一族已然翻脸,直呼其为竖子无知,只知逞匹夫之勇,两军交战,生灵涂炭。 新贵一族则称这般老臣为老匹夫,只知享乐,厚颜无耻,议和说的好听,其实还是向那等小国承认我东齐势衰。 练溪见两方吵的不可开交,一时间也难以决断,只能从中调和说明日早朝再议。 言讫她便从殿中出来了…… 她屏退众人,闲庭漫步,独自冥想,只是一不小心,撞进了来人怀里。 她抬眼看,是迟以衡,她的目光正撞进他漆黑的瞳子里。 其实迟以衡远远的便看见她过来了。他已有很久未曾见过她。 那日武举到校场之前,她竟然换了劲装打扮,一身红衣勾勒出她细长窈窕的身段,脸上的笑容真诚明艳,在那炽热阳光下分外好看,说不出的英姿飒爽…… 看着以辰比试之时,她似乎多有担心,险要关头轻呼数声小心。 他竟不忍见她娥眉紧锁,耐心安抚她道,以辰身子虽矫健但不健壮,从不以蛮力取胜,此时场面分明在其控制之中,不需担心。 她闻言扬唇一笑,紧握的手也终于放松下来。本来她在他身后一步,防止比试中冲撞了圣驾,可她看到精彩之处,上前一步,与他并肩而立。 她身上的芷兰香气分外清新,那夜竟是入了他的梦…… 他向来极力约束自己,待人温和,实则寡情少欲,心性冷定。 他怎么能容忍自己对一个女子有这样不堪的想法。更何况她当初给他下药时他的心都丝毫不为所动,如今他怎么会…… 即使夏日酷暑,他仍执意请旨去了江南清剿水寇,自离京后,他再也没有想起过她。此番他才从江南回来,想来已经有半年没见过她了。 练溪见迟以衡一双眸子晦暗不明,且大手一直揽着她未松开,轻轻的挣扎一下推开他,没想到他竟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迟以衡似乎回神过来,但并未多言,只是单刀直入的问她:“陛下,臣欲赴战场,不荡平北国,断不回朝。还请陛下应允。” 许久未见他,练溪看他更加黑瘦精壮了些,周身气质更是摄人,眼中却闪着分外执着和炽热的光。 她沉思道:“迟将军,今日早朝此事不是尚未仍有争议?朝政一事多乃各方利益博弈,如今之计该是以利诱之,否则即使你去了前线,后方也仍然会出乱子。” 迟以衡坚持道:“陛下还不懂那些老臣们的心思吗?他们想着拿北方四城换了自己喜乐安逸很是值得,哪里会管北方有多少流民,多少人沦为异族俘虏。再不济,他们想着送敌国足够的粮食和财物也罢,只当是岁贡了,可是这都是我东齐百姓汗水辛劳所得,为何平白的送了那等蛮人?” “再者,我东齐男儿铁骨铮铮,为何不拼命搏上一搏?此番开了给予岁贡之先河,蛮夷之人则必将贪得无厌,再三需索。” 练溪看着他:“迟将军所言朕亦想过,但是还是不要冲动,朕已经想了……” 迟以衡看她半晌,后退一步,眼中有深深的失望,冷声打断她:“本以为陛下虽为女子,但心志坚韧,志在四方。故先前即使陛下多次试探于我,我也未曾放在心上。可我没想到,你与他们并无异!左不过都是要守好自己的江山富贵罢了!” 他心中怒意已然到了极点,再也顾不上什么君臣礼仪,言讫他后退数步,狠狠拂袖,转身走了。 练溪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他的步履比平日里要快,但是他的肩背却没有素日里挺直…… 这东齐万里疆土之卫,军队将士之命,均压在他一人肩上,这份责任何其重矣,他也会觉得累吧。 若是大军失利,最先身死的人必然是他。可他已然站在了权力巅峰,兵权在握,即使世家也奈何不了他什么。但是他仍然不肯后退,哪怕死,哪怕与世人为敌。 练溪心中想法更加坚定,世家之人想要的不外乎权、利二字,即使他们对战争有着万千恐惧,利字当头也会忍不住放手一搏。 政治的本质是博弈和妥协,她想起前几日早朝世家之人奏请土地流转一事被驳斥。如今,正是机会了。 东齐国的土地虽由君主授予诸侯,但土地的转卖仍受限制,尤其是帝都附近的世家田地,仍是皇家所有,世家仅能耕耘收获,但并无权力转让出售。 这与世家敛财一道有悖,因此前几日才来了折子,但新贵一族大多抵制,因而不得成行。 如今,该是妥协之时了,总有交换,总有让步,但外敌若定,收回内权才有可能。 她回紫阳宫后,心思沉沉,在思考可行之策。 仍在沉思之中,阿柔轻声唤她:“陛下,苏大人有急事,在殿外求见。” 练溪到正殿见他,苏清晏向来沉稳的脸庞之上也多了几许忧思,见练溪出来,他立刻行礼道:“陛下,此刻迟将军与诸位大臣仍在宣政殿内争执不下。今日早朝之后,迟将军拦了诸位大人,但双方始终未能达成妥协。迟将军他,说若是谁主和反战,今日就出不得这宫门!这是要是天下人为敌啊!徐太傅和小迟将军一直从旁劝谏,可也管不住,只能派臣来请陛下。” 练溪心中痛斥,平时看着再精明不过的一个人了,原来是个傻子!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人,敢与天下人为敌! 她思忖之间已然提裙狂奔,哪里顾得上什么君主威仪。 宫内行走的婢女奴才纷纷侧眸,只见夕阳橙红色的光芒将女帝奔跑的身影拉得格外的长,朱红色衮服的裙摆在风中纷飞不断,像一朵炽热的火焰,将几缕浓烈映在人心上。 快要到宣政殿时,练溪平复一下气息,快步进去,殿内已然陷入僵持之中,气氛凝滞而压抑。 她进去时声响不大,那时迟以辰正背对着她,他似乎心力俱焦。 残阳如血,把他的背影映在地上,那背影里却透出几分无能为力来。像是一颗固执的小石子,又怎么能阻挡这滔滔江水向前冲流? 他声音已然平缓温和,带着几许恳求之意:“我知诸位大人忧心兵败之后如何。我也无意再争论下去,不如先让我奔赴前线,若是战事顺利则一举击溃敌国,若是不顺,都只是我迟以衡一个人的罪过,我情愿领罪。请诸位大人放心,我迟以衡以命为证,必将以吾血荐轩辕。” 言讫他微微闭眼,还没等到在场大臣的回应,心里升起一阵愤怒、无奈,最后都归为绝望。 “迟将军,这是我练家的江山,这是朕的山河万里。若是有天下将倾一日,又干卿何事?” 他猛然回首,逆着光看她,她站在一片夕阳光辉之中,笑容明艳的看着他,声音坚定:“既然是朕的江山,也只能由朕之脊梁,撑起这山河万里。”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以朕之脊梁,撑起这万里江山。 即使你的脊梁被这无尽之沉重压碎吗? 他静静的看着她沐浴在夕阳余晖中的脸颊,看她容色清丽,他有些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捏一下。 握了握拳,他垂首,轻声问她:“你不怕吗?” 声音极轻,像是自己喃喃自语,可此时殿中众人散去,斜阳余晖染透了大殿。 只余他们二人,分外安静,练溪闻言思忖片刻,想想自己为何如此冲动:“怕吗?自然是怕的。我心里的惊惧并未少过半分。我知道我可能要做亡国之君,最后的归宿大概也就是宫内一场大火,免于折辱,了无痕迹,而后世史书又将如何记载我这个昏聩之君。” 迟以衡一怔:“你……” 练溪看着他,温柔的笑了:“其实我怕的不得了,可是因为你勇敢,我便不怕了。” 看着她的笑容,迟以衡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杏花针扎了一下,酸酸麻麻的,说不出的悸动。 她继续道:“我那时心里只有一句话,天底下竟有你这样的傻子,真真是不要命了,再也没见过你这般痴的人。” “你将那些老狐狸留在宫里,就是一时迫得他们应了,回过头他们不对付你才怪!就是战胜而归恐怕你这条小命也保不住!” 迟以衡定定看着她,问:“你担心我吗?” 练溪看着他,眼神清朗的笑了:“这是自然,迟将军是国之良将,但凡朕还想安枕,现在是万万离不得将军你的。” 迟以衡低声应了一声,有点小小的失落的说:“方才臣僭越了,直呼你我,请陛下恕罪。” 是了,终究君臣有别,他是她的忠臣良将。但除此之外,也并没有其他…… 练溪看天色不早了,向他道:“爱卿明日便要出征,如今回府速速准备行装吧,此番苦战持续时间必不会短,北方酷寒,记得多带些冬日的裘衣。以辰今日本需在宫内值夜,你去领他回府,兄弟之间好好道别。” 迟以衡听她关怀之语,心里也不再失落。 他忽然倾身向前问她:“陛下先前说,要纳臣为皇夫的话可还作数?” 练溪一怔:“什、什么?” 见她此般情境,竟是完全不记得了,难道只是戏语不成?那今日又如何这般护着他? 他眼眸中渐渐多了几分戾气,她是看上阿辰了?还是苏清晏?亦或是宋砚宁?练溪看他面色忽然阴下来,他是怕她对他还有觊觎之心? 她忙开口:“朕先前年幼无知,行了几许荒唐事情,如今已然醒悟,还请爱卿勿要放在心上。此般爱卿战胜归来,朕必为爱卿亲选贤妻!” 迟以衡闻言,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便急急告退走了。 练溪看着他又似生气了,也不知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说什么女人心,海底针,分明是男人心,海底针才是! 这阴晴不定的性格也真是让人不知说些什么,尤其是他脸阴下来时练溪就有些不自觉的怕他,可能是从第一次梦里开始,她对迟以衡一直都怀着畏惧之心······ 迟以衡心里简直要被那没心没肺的女子给气炸了。他先前摸不清自己对她的心意,可今日,他本来以为要以身赴渊,万劫不复之时,她来了。 她像是一束光,忽然照进这黑漆漆的深渊里,告诉他,这世上他不是孤决一人,怀着飞蛾扑火般的热血,想挽天下之将倾。这漫漫的看不到尽头的长路,忽然看见了光亮。 如果说,先前他对她有朦朦胧胧的感觉,现在这感觉就像一把滔天盛焰,灼灼于他的心田。 他好像,喜欢上她了…… 他行走宫中,想去寻阿辰回家,忽然看见远处有两人站在夕阳余晖里,其中一人正是阿辰,他眯了眯眼,正与他说话的是,苏清晏? “今日若不是苏兄及时请了陛下来,恐怕我哥哥……,实在多谢苏兄。” 苏清晏:“迟兄太客气了,今日之事我不过举手,也没帮上什么忙。更何况令兄胸怀天下,令人敬佩,如此英雄,实不该折于浅滩。” 他言语温润,又有一种韵味在,听得迟以辰心里有些陶醉,只想着时间停留于此刻该有多好…… 只是忽然听见一句:“苏大人”。 迟以辰一惊,哥哥怎么来了,看他向着苏清晏的目光并无友善之意…… 迟以衡看见他眼中隐隐的担心,但并未和他说话,只是向苏清晏拱手称谢,而后携了以辰出宫。 迟以辰见他脸色尚好,并未因为自己与苏大人说话而生气,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 迟以衡见状冷冷的道:“你对此人知晓多少,便与他走的这般近!?” 迟以辰小声辩解:“哥哥,我、我这次并非有意,既然拜托了苏大人请皇上过来,我断然没有不道谢的道理。” 迟以衡淡淡扫他一眼:“怎么?你可是看上他了?” 他却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猫,一下子跳了起来:“没有!哥哥你怎么乱说!我……” 迟以衡见他此般情状,正色道:“他才学出众,但人品却不可知,你多小心些,不要犯傻。” 迟以辰一脸迟疑:“哦,我知道的,哥哥。” 迟以衡看着他傻傻的样子,揉了揉他的头发,只扔下一句:“最重要的是你看好他莫要成天在皇上面前出现……” 史书记载,元祐三年九月初八,立秋之日,上驳诸人求和之议,力主荡平北国,以显东齐之威,任骠骑将军为征北大元帅,率明光军百万,千里驱驰。翌日,上送元帅于帝都之外数百里,元帅叩首曰:“不破敌军终不还”。 练溪今日感觉自己坐马车都快散架了,为了面子一下要送行数百里,她心里苦啊! 但是刚下马车,她脸上愁眉苦脸的表情一扫而光,那叫一个仁爱肃穆,大概就差挥手喊一句:“同志们好”了。 迟以衡正在叮嘱着弟弟什么,迟以辰脸上有些许迟疑之色,但很快就很坚定的点了点头。 练溪远远看着这个高大俊美的男子,心中对他一直有一种敬畏之心在。他穿着银色盔甲,熠熠生光,而他这番出行,将为多少黑暗中的人带来光亮。 迟以衡见陛下出来,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便走了过去。 他拱手:“承蒙陛下抬爱,送臣至此。秋意萧瑟,还请陛下珍重,速些回宫。” 练溪扬了扬自己的手炉和披风,对他笑着说:“朕衣着不少,不会冷。只是不知爱卿御寒衣物可带够了,这一路北上,只怕会越来越冷。” 迟以衡盯着她的手炉,那眼神让练溪有点害怕,可他说出来的话更是可怕。 他竟然说:“走的太急,也是忘了。把陛下的手炉和披风送我可好?” 练溪垂首看了看自己手上染了檀香的精致手炉和肩上藕荷色的披风,只觉得对迟以衡的认知被颠覆了。 他喜好这般女人用的东西,难道他是个弯的不成?不仅像弯的,还像是被压的那个。难怪之前原主这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引诱他,他无动于衷之外还如此生气,分明是对女人不敢兴趣啊! 这可真是看不出来啊,她不禁要开始幻想,这横扫千军,威慑四方的骠骑将军雌伏他人身下的场景! 迟以衡看她迟迟未应,反而沉思许久,难道她知晓了他的意思,害羞了? 可是他立刻知道自己想多了,只见练溪努力克制着自己不笑出声来,面带同情的看着他,字正腔圆道:“既然迟将军喜欢,送你便是。若是迟将军日后不便采购女子之物,尽管与朕说,朕断然不会与他人言说,且必然为将军准备周全。” 迟以衡本还疑惑不解,可是懂了她话中意思之后觉得自己脸都要气绿了! 这女子竟以为他喜欢男人不成! 他转身欲走,去与朝臣道别,可又心有不甘,回首一把夺过练溪解在手上的披风和手炉。 练溪愕然,这祖宗怎么又生气了?难不成是被自己猜测到真相后的恼羞成怒?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练溪除了披风之后,修长的身躯在秋风中有几分单薄,她肃穆正色,执迟以衡之手,高高举起,大声道:“今任征北大元帅,奔赴前线,守卫疆土。” 她忽然顿了一下,她本是虚握着他的手,刚才迟以衡这人竟然手指轻轻勾了一下她的掌心?她侧首看他并无半分表情,想来也是无意…… “扬我东齐之国威,护我东齐之国民!” 三军将士跪拜:“天下己任,身先士卒。扬我东齐之国威,护我东齐之国民!” 至此,迟以衡俯身叩首:“臣立下军令状,必在年前献捷。不破敌国终不还!” 言讫他翻身上马,众目睽睽之下,策马驱驰之前却是披上了那件藕荷色的披风······ 送行大队回转,练溪登马车,却同时从两边递过来手炉和披风,左边是宋砚宁,右边是迟以辰。 宋砚宁向来关心她,递给她也就罢了,怎么迟以辰也来了? 不行,她断然不能收,他哥哥为她征战前线,她绝对不能违背良心和他的弟弟有牵扯! 她接过来宋砚宁递过来的手炉,对迟以辰笑道:“朕这里已然够了。连亭也过来了,若是有心,阿辰不妨送给她吧。” 她话刚说完,宋砚宁便有些不好意思,眼神看着别处说,他马上要过去给连大人送,不劳烦心,瞪了眼迟以辰便走了。 迟以辰却有几分错愕,哥哥临行前不是说,皇上与他两情相悦,注定是他未来嫂嫂,要他看顾着她些嘛,怎么人家根本不领情呢? 练溪看她有些不解神色,但也没说什么,而后告退了。 而车队后方,她看见宋砚宁在连亭马车下停了下来,连亭掀了帘子与他说话,只见他脸憋的通红,在秋风瑟瑟之中额头上都出了汗,才羞赧的把那手炉拿了出来。 连亭捧在手上,暖暖的,觉得心里一片温热熨帖,向来端庄持重的她脸上带着些羞意的向他道谢,看着他傻愣愣的笑着走了。 等到她欲放下帘子时,她看见练溪带着调侃意味的笑容,原来陛下一直有这种偷看人的癖好! 她有些羞意,却忽然看见练溪遥遥的举起手中物件,对她笑笑,示意自己都看见了。 正与她手中手炉一般无二,本还担心陛下受凉,原来宋大人已经陛下送过了…… 她忽然觉得有几分冷,连手中手炉也少了几分温度。她只放下手炉,揽了揽衣裳,看着天空青色寂寥,一行孤雁独飞,无边落木萧萧,轻轻的合上了眼······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元祐三年秋,骠骑将军迟以衡率明光军于定野关外战北蛮,虽勇猛而不敌败北,大元帅重伤难起,百万将士去三成,连失三城。上闻之晕厥,卧床数日不起。 此刻,本应该卧病在床,忧国忧民的元祐帝正在捧着一本古代小·黄·书看的极有兴味,虽然不如她以前看过的那般简单粗暴,可是古人遣词用句实在更妙,那字里行间的缱绻意味和你侬我侬看的她着实欲罢不能啊! 迟以辰进来看她正看的投入,不时的伸手拿果盒里的甜点,那叫一个津津有味。他不由质问自己当初是不是眼瞎,怎么会觉得她仪态万千,举手投足间风华无限呢? 从小在军中跟着哥哥,他只见过身材粗壮性格直爽的汉子,也不知温柔美貌的女子是怎样的,当日见到陛下,见她一颦一笑都是风情,只想围观一下女神的日常…… 谁知女神的日常,就是看话本子磕瓜子听小曲儿呢。哥哥是不是也像自己当初那样被陛下的脸所蒙骗了,才死心踏地的要做陛下的皇夫?每每来信还总是叮嘱自己看好陛下…… 迟以辰轻轻咳嗽一声,本以为练溪会收起她手中的话本子,谁知她看见迟以辰来了,只是说了句:“以辰你且再等等,这处纠缠甚是精彩,朕要看看这写书人是怎么让破镜重圆的。痴男怨女,阴差阳错,这等情·事纠缠真真是缠绵悱恻!” 迟以辰竟无言以对,问她:“陛下,您可知是哥哥的信来了?” 练溪头也没抬的道:“左右也没有什么太急的事,等下再看吧。” 这……迟以辰无语望天,想着哥哥.日后一定夫纲难振啊! 等练溪看完话本子,终于想着要看看迟以衡的来信。 这信如今已经不经阁部,直接由迟家自行驯养的鸽子传送,直达皇上,就是因为怕有人走漏消息。 前些时日,迟以衡初至北地,见北地酷寒,向朝廷上了折子,求得多些御寒衣物批复下来,只是兵部尚书楚林却迟迟未应,只说这本是无理之求。 说起这楚林,虽然尚了小公主练容,但是因为他本不愿尚主,但耐不住公主痴恋他,向先皇跪拜求得赐婚,为示安抚,先皇也特许他尚主之后仍于兵部就职。 这楚林与迟以衡向来有积怨,虽然楚林对外称大军随军棉衣充沛,此番上奏之事有待商榷,只是也不知是不是公报私仇…… 虽然三日后终于批了棉衣下去,可是这三日里已经被敌军钻了空子进击了,将士们冷的受不住,才至北地便打了一场小败仗,一时间士气极为低迷。 定野关一战,迟以衡的战术布局安排妥当,他在前方与敌军厮杀之时,苦苦等待先前派的伏兵从两翼突击,可直至战败也未等到,事后才知那伏兵已然被狙杀。 此战之中他负伤,重伤不起,命悬一线,无法统帅三军。只有少数亲信知晓他不过受了些许轻伤。但若不是他前胸处有块护心镜,恐怕此刻是真的重伤了。 他立刻传信迟以辰,或是军中,或是朝中,必有内贼。 迟以衡驯养多年的鸽子飞行极快,抢先一步将消息传给了迟以辰。 迟以辰速速进宫禀了练溪前线情况,商量之下决定以后回朝中的折子照常送达,但真正的战术决议只有迟以衡和练溪二人知晓,而粮草辎重的筹备则完全由迟以辰和苏清晏负责。 这些军政大事练溪倒没有过多挂虑,只是迟以衡一句,她身边有内贼,令她无法安怀。她身边不过寥寥数人,都是她诚心对待的人,怎么会有内贼? 看完这句便陷入忧思之中的练溪却没有惆怅多久,因为她见迟以衡信中说:“北地酷寒,臣夜夜难寐,恨不能只身回帝都。但请陛下怜臣之心,赠臣一件女子肚兜。不用劳烦陛下甚多,只陛下身上某件即可……” 练溪那时只拍桌大笑,迟以辰和苏清晏在一旁不知所云,只看见她笑的眼泪都出来了,还带着同情的眼神看着迟以辰,眼中传达的意思是:没想到你哥哥是这样的人! 是夜,练溪让阿柔按宫中最受女子欢迎的样式和颜色,特制了一箱肚兜,还加了些胭脂水粉,加急送往北地。 练溪觉得像自己这么开明的君王也是罕见,要知在古代,对龙阳之恋的接受程度实在不高。 有朝一日她真想看看掰弯迟以衡那人是谁,竟使得一等骠骑将军为他穿肚兜,这恶俗情趣啊…… 迟以衡收到帝都之物也愣住了,他不过要了一件,难不成她把自己的全赠与他了不成? 待得看见她的回信,迟以衡本还一片惊喜,却越看越恼火,好像都快冒烟了。 这、这女人竟以为他在军中有个情夫,他要这肚兜是要穿成他人看的! 仁善宽宥的皇帝陛下还特意在信中安慰:“情之一字,只在两情相悦,勿要在意世俗眼光。朕知爱卿对世俗之见颇有顾虑,爱卿但凡有需,可直抒其意,不必怕劳烦朕……”。 看的他几乎想要把这信纸给捏烂了,可是又偏偏有几分舍不得,只轻轻摩挲一下,贴胸而留了。 既有与佳人鸿雁传信的良机,他是断然不会放过的,就如此番,他在信头言及他已筹划最后一役,月末应能返京。见北地梅花正好,清香雅然,特派人携了数枝,想来陛下可能会喜欢…… 练溪看着迟以辰派人拿进来的梅花,很是惊喜了一下:“自从你哥哥心中有了爱慕之人,心思真是越来越细腻了,这般梅花酿酒想来滋味必然极佳!” 迟以辰本来还被她那一句“你哥哥有了爱慕之人”震惊,又听她后来一句才知道,这人恐怕是根本不知哥哥爱慕之人是她,也不知她是怎样想的。 哎,可怜的哥哥…… 千里单骑,冷梅寄相思,可他相思之人却丝毫没把他放在心上。 看着练溪丝毫没有要回信给哥哥的样子,迟以辰试探的问:“陛下,您不给臣兄回信吗?” 练溪不解:“朕需要回信写些什么?迟将军不日将要回京,朕到时会迎接他便是了。” 迟以辰皱眉思忖片刻,哥哥怕是翘首期待佳人回信,自己怎么也要编个理由让她回信,他犹豫片刻道:“不知陛下可知,帝都最近有些传言,是关于臣兄和……” 练溪忽然来了兴趣,难过有人扒出了迟以衡心上的夫郎是谁了不成! 只见迟以辰犹豫着道:“陛下您的传闻……,说您和臣兄之间情愫暗生,那日哥哥披上您的披风便是明证。” 练溪本来半倚在坐榻之上,被吓到忽然坐起来,神色之间很是匆惶:“这是谁人乱说的,你不要信!你哥哥在前线为国撒热血,朕怎么会觊觎朕的臣子,着也忒不厚道了些!” “不行,朕要给你哥哥写信,断然不能让他误会了。” 练溪急匆匆的行至书案边,开始写信,她的侧影在灯光之下柔和动人。迟以辰看着她,不由的轻轻叹了口气,看来哥哥的追妻之路还很遥远啊…… 北地里,迟以衡正在帐中同诸将议事,有人过来附耳几句。 众人只见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大将军倏忽一下站起来,连桌案都被带翻,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因为,那人言,皇上有信到了 他一把接过那信,看见她熟悉的字体,像稚字般幼圆的字体,不由觉得好笑。 东齐皇帝历来擅书法,狂草正楷皆有习得。他先前也看过皇帝的字体,狂草字体,很有些飞扬气势。可是她给他写信,故意作此般,想来是看着他送给她的梅花,懂了她的心思,也愿意把她那颗赤子之心展露给他看。 如此甚好,无论她是纵横捭阖的圣主明君,还是撒娇卖痴的柔软女子,他都会护住她,只要她一心一意陪在他身边,外敌内忧也无妨,他甘之如饴。 心里有几分甜,他展信来读,见她言语间没有半分皇帝的威严,很是亲切,嘴角也慢慢扬了起来 她说,君甚劳苦,她说,他归京之日,她会去迎他。 可信末她似乎有话难以启口,铺陈甚久,才委婉开口:“近日帝都似有传言,不知爱卿在前线可有耳闻。传言无稽,言朕与爱卿之间有些不明不白之处,多以那日朕赠卿的披风做些荒诞之谈。若是卿在前线闻得此消息,且勿惊怒,朕对卿之心,如青空白日,透彻无暇,清清朗朗。待爱卿凯旋之日,朕必为爱卿赐婚,使爱卿之婚事不为世人所诟病……” 迟以衡看的啼笑皆非,这人总以为自己在军中有个情夫还总是试图遮掩一二,她还想帮他赐婚,何必把他这等铁骨柔情的夫君让给他人,自己收了岂不是最好? 她是木头不成,从来不懂男子心意,看来还是要把她揽在怀里好好教导,总归有开窍的一天! 还是说,她心里恐怕一直都有他,否则先前她也不会冒险给自己下药,想让他成为她的皇夫,她信中之言莫不是女子陷入情·爱之中,由于自卑胆怯而生出的惴惴不安吗? 思及此,迟以衡心中熨帖不少,想着回京以后让她莫要多想,自己总不会慢待了她! 总归这几日时机到了,一场大战,他必然斩了敌军主帅头颅,荡平北国,以这煌煌战功,为她之帝位,加予无尽荣光!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元祐三年的冬天,比往年冷的多,一场接一场的大雪落得没的停。 不仅天冷,人的心也是凉飕飕的。 眼见着就到年底了,可是明光军迟迟未能打胜仗,甚至有传言称前线至今连一场胜仗都未打过,节节败退,只怕北面整个都要失守,这样一来帝都也岌岌可危起来。 人心惶惶,到了年关附近也没有半分年味儿。这军一日未返,父母爷娘急白了头发盼儿孙,独守深闺的妇人盼夫君,黄发垂髫的小儿盼爹爹。 虽说骠骑将军临行前对皇帝立了军令状,说要在年前献捷,只怕这皇帝也是不信的。 听说皇帝称病已久不上朝了,朝中诸事不过谢侯爷和徐太傅掌着,得亏了如今禁卫由小迟将军调度,护得她一时周全,要不然北边一破只怕世家得进宫让这皇帝难看。 谁叫着女帝当初铁了心不同意世家的议和之见呢,非得去打这劳什子的仗,这下可好,只盼能在敌军铁蹄兵临城下之前议和,虽说屈辱了些,可总还是安稳日子啊。 这皇帝,女人家家的,不懂朝政,安分守己些不好吗!非得整出这许多幺蛾子来! 此刻被无数人心里“惦念”的皇帝陛下正懒散的倚在软塌之上,难得是没看话本子,也没整些吃食,竟然看着窗外落雪纷纷,出了神。 这几日虽然称病不出,但连亭和迟以辰每每进宫之时,都会和她提及外面的情状。 这几日早朝已然上不得,若是她去了,也不知世家之人会有怎样言辞,甚至直接由言官讽刺她“昏君”了吧! 她也知道,最近有不少平民都纷纷逃匿深山,恨不得寻得一世外桃源,水土丰美,山清水秀,与世隔绝,无论魏晋,更不知有汉。 寻常百姓这般作为也就罢了,可恨的是不少世家大族已经在暗中转移银财,田地和房产出售甚多,书画古董也大多换成了黄金白银。 练溪闻得消息,淡淡笑了一下,唤了苏清晏,叫他好好收购这帝都附近的田地和市面上典当的古玩。 战前以开放土地买卖权为交换,总算换得世家之人同意北征一事。世家大臣大概也没想到战况如此不好,便匆匆忙忙的低价将刚获得买卖转让权的土地给卖了。 这下可真是合了练溪的心意,平日里帝都土地为世家所占,虽为她这个皇帝所有,但实际都在世家人手中。 可谁想到他们慌张之下就卖了!他们既然给她机会发这笔横财,她可不会让他们失望,这些日后都是要进她这皇帝的私库的! 更些,日后开皇令,平民佃户可均田地,自给自足,不必为世家之人所奴役也,一举多得矣。 圆月皎皎,几颗寂寞的寒星点缀着深邃的夜空。 北地里冷,人呼吸言谈之间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迟以衡看着这雾气,不由得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冬夜。 母亲在暖榻之上绣着花,他和妹妹对弈厮杀一局,等到父亲带着满身寒气回来,母亲总要嗔怪一句:“满身的寒气,仔细冻着孩子”,而后上前几步紧紧的捂一捂父亲冰冷的手。 那时候的时光可真好啊,一家人在一起,真温暖。 可是后来他的家破了,父亲母亲都去了,只有他带着以辰,就像根木棍一样,孤伶伶的在这世上,无依无靠。再后来,他参了军,心愿其实很简单,就是不让这世上千千万万的家庭破碎罢了。 如今,他终于要做到了,父母临终前他暗自许下的心愿,终于实现。 那日,他强留众人在宣政殿内辩驳,知道世家必然不会放过他。他已经是抱着必死之心,只要能出征平定北方,回去引颈就戮便是。 可是她来了,天子虽手无实权,但毕竟是天子,总有权威在。她言辞坚定,直言议和乃是有辱国体有辱君威,不荡平北国,君怒难平。 于是这天下人之言论尽指向她一人,她此刻在风口浪尖之上,为千夫所指,必然过的极其不易。 阿辰来信中说她已经数日未出寝殿一步,只能听得他人从宫外传的些许消息,近日里连平日最爱看的话本子都看不下去…… 冬夜里冷,他把身上那件藕荷色的披风紧了紧,低头嗅了嗅上面的香气,已然极淡了,但在周围满满的血腥气味中好闻的珍贵。 他转身回账,将已经不太热的手炉放下,再等一个时辰,便是大军起动,包抄敌军,一直以来都是佯败退守,诱敌深入,将士们心里也着实憋屈,该是燃尽热血之时了。 以后若能把她揽在怀里,这寂寥冬日大概不会这般孤冷了…… 元祐三年冬,骠骑将军诱敌深入,于深夜骑兵围杀敌军百万,斩敌军主帅,蕞尔小国停战求和,为东齐进岁贡,与元祐帝以君臣相称,俯首称臣,再无二心。 千里驱驰,迟以衡甚至想扔下身后大军,早一日回去看见她。 数月不见,他发现自己对练溪的喜欢虽说不那般入骨,浅尝辄止便可,但是心里还是有些期待的…… 前线大捷,一时间举国同庆,上下欢腾。朝野内外,无不称皇上高瞻远瞩,迟将军英勇善战。 先前他二人的流言更是压不住,说是皇帝与迟将军早已两情相悦,迟以衡最初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执意出兵,只为博佳人一笑。更有秘闻曰,迟将军在北地实苦,皇上为了安抚将军,亲送了自己的贴身肚兜与他,只盼君一解相思之苦…… 练溪听闻这些传闻时,只觉得深深的无能为力。苍天啊,这肚兜之事怎得都被人知晓了,难不成她要昭告天下,你们心中敬仰的迟将军,他是个被人压的断袖呀! 她这几日还没上朝,虽然年底积了不少事情,可是前线大捷传来之时,苏清晏在后面负责粮草辎重很是出色,如今已经升任了兵部侍郎,能为君分担诸多朝事。 左不过再装病一些时日,不过心里宁定了些,那些话本子甜点儿是可以重新拾起来了,可怜她前些时日瘦了不少,现在都有些弱柳扶风的娇弱意味了。 虽然没上朝,但折子总归是要批复的,前些时日幽闭宫中实在无事可做,她每日抽出几个时辰批了折子,虽说至今她批折子都是寥寥数语,名为狂野,实为潦草,只怕被人识出来,幸亏连亭会在折子下面附上备注,否则也不知那些官员如何看得懂。 本着少写少错的原则,她向来惜字如金,只有在回信迟以衡时,既不能泄露机密而让他人襄助,她又不得不写的多些,那字体稚若幼子,也不知迟以衡心中有无起疑。 不过经此次战和之争,他们两个算是有了些许交情。更何况,她是那般体恤下意,对他的龙阳之恋包容鼓励,他心中总得有几分感激她才是! 其实她觉得自己心中已经十分信任他,虽说他这个人有些喜怒无常,可是人品还是没有问题的,官至一品将军,为人也从不喜骄奢,虽然是新贵一族唯他是从,可他除了与行军打仗的部众有些交情,也从不结朋党。 而他,连那等秘密都与练溪分享,心里必然也是信任她的。以后有他在,她这小命总归是得保的! 元祐三年冬末,明光军班师回朝,是日大雪,帝不畏苦寒,率文武百官,于帝都城门相迎。 大军已经急行军近一月,眼见着就要到帝都了,可策马许久也还是没到。将士们心里都急切回家过年,此番大胜加官进爵的文书在北地里就下来了,如今正是抱着夫人孩子团圆的时候。 迟以衡心中急的竟然好像被火烧一样,想着这女子素日里没心没肺惯了,但是应该还是想早点见到他,她嘴上虽然不说,心里更有可能还在醋着,还是不要让她苦等了。 登上城楼,天地间洁白一片,寂静无声,肃穆庄重。 只闻得渐渐的有马蹄踏地之声传来,又逐渐见得远处地平线上出现些许黑点,是明光军到了!只见大军从远到近,浩浩荡荡,气势如恒,奔腾而来,挥舞着“东齐”二字的大旗也迎风翩扬。 最前方一人行的最快,远远在众人之前,一身银甲熠熠生光,身上不知怎得也没有积雪,在这无边雪地里也显得格外的亮,身下一匹枣泥色骏马踏的极快,那人极快就到了城下。 是此次征北元帅,一等骠骑将军,迟以衡。 城门外围观的万千少女春心萌动,芳心暗许,只盼得这盖世英雄能看自己一眼,便是为了他死也心甘情愿。 他策马行至城门之下时,两旁的人自觉让道,可是他眼神根本没往别处看,只静静的看向城门之上的她,眼中是浓烈的丝毫未加掩饰的炽热情愫。 众人见他也未先向皇帝行礼,只是定定的看着皇上,心里想着先前那传言竟然是真的……周围也安静下来,万籁无声,只听得见雪籁籁落下的声音。 城门之上,她披着白色锦面的披风,干干净净,显得格外超尘脱俗,清丽的脸庞虽然有些清减,但仍然荣色无双。她嘴角擎笑,眼神中带着欣喜之意,看着他,对他做唇语,你回来了。 他看着她清丽面容,笑的天真而热烈,我回来了。 终究,这山河万里,仍绵绵未绝。 他们二人静静相对。 即使负重万千,亦有我与你一起承担。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元祐四年春,春风暖暖的,倏忽之间吹绿草木,吹皱江水,更吹乱人心,像把挠人的小钩子,钩的人心痒痒的,吹的人春心荡漾。 练溪严重怀疑,最近全世界的男人都在发情。 她下朝之后立刻出殿,虽然步伐迈的不大,可是步子迈的极快,若不是顾忌着天子威仪,她恐怕要跑起来了。那衣裳裙摆飘飘的,也真的难为她没绊倒。 转过这个弯,再走一条小道,就到紫阳宫了,为了第一时间回去,她连御辇都没坐,只为了走小路会更快一些。 眼见着这回廊就是尽头,可是回廊尽头他正眼神凝定的看着她。 苍天啊,这人怎么好像早早就知道她要走这条路,莫不是她身上有什么意味,这人是嗅着她的味来的犬儿狗不成? 她干笑一声:“此处僻静,想来爱卿欲在这里一人沉思,朕先行一步。” 她侧身想从他身边走过去,可是他根本没有让她过去的打算,只定定的拦了她的道。 迟以衡对她身后的宫女太监扫了一眼,声音中有几分冷意:“怎么还留在这里,命不想要了是吗?” 他才说完,众人忙不及的散了,围观皇帝和大将军的情·事,找死不成! 只有阿柔见练溪被迟以衡拦着,在那里不愿退下,但被迟以衡冰凉的眼神扫过,心里有怯意。 练溪轻轻叹了一口气,叫她退下。 她娥眉轻皱,问迟以衡:“不知爱卿究竟想做些什么?难道京中的传闻还不够多吗?你此番在这僻静地方与朕说话,屏退旁人,可知明日又会有多少传言?” 迟以衡闻言挑了挑眉:“不会,若是没有臣放出那些传言,这京中根本不会有人敢在背后谈论你我二人。” 练溪:“……”,敢情她先前怕他误会怕的要死,这传言竟还是他自己放出来的? 她怒极反笑:“迟以衡,你什么意思?” 迟以衡看她明亮眼眸中染了怒意,那玉白脸颊之上也升起了细细红晕,那唇也更加鲜艳,心中痒痒的,只想低头采撷,可看她的气性,也不敢冒犯。 他摸了摸鼻子,有点像小孩子被拆穿把戏之后的局促,低声道:“我那时要去前线,也不知多久才能回来。可这帝都之中必然有不少登徒子惦记着你,我只能告诉他们,你是我的人。要不然我在前线打仗,你被别人给骗走了怎么办!” 练溪听他语气霸道,未考虑过她的想法就直接说“她是他的人”?这人脑子有坑不成! 她本来以为这人是个断袖,心里还对他的爱郎非常好奇,谁知这人回京之后,就好像中了情蛊,时不时到她面前表现深情。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被迟以衡坑了,想着送行那天他要了她的手炉和披风时心中便是有了想法,那小拇指勾了自己的手心也断然不是无意。更可恨的是,他上马前把披风披在身上,引得多少人侧目,更引得众人见她的眼光有些微妙!再别提后来来信向她索要肚兜一事! 无耻!无耻至极! 如果不是武力值有差异,她现在只想狠狠的把眼前这只沙文猪的头打烂! 迟以衡自以为看穿她眼中意思,把脸凑到她跟前:“可是心中气我先前未曾和你说,便私下让人传了些消息,怕背后有人议论?” “若是如此,尽管不用怕的,我明日便让暗卫盯着些,有谁敢在背后嚼舌根子,妄议君王,便下大牢去吧。” 他说了几句,始终不见练溪回应,眼中怒意似乎消减了些,便加上一句:“若心中有怒意,想打我骂我都来便是。”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见“啪”的一声,非常清脆。 她气力不大,迟以衡也感觉不到脸上有多疼,甚至怀疑刚才那一声响是他的错觉? 只是练溪打过那一巴掌,心里莫名开始虚了起来,毕竟她先前梦里他可是如高岭之花般凛然不可侵犯,对引诱他未成的原主掐着颈项对她说她该死,这才多长时间,这高岭之花怎么就变成了路边风吹日晒、任人擦摘的狗尾巴草? 看见她神色之间染上几许匆惶,迟以衡才真的确定他刚才的确被她打了。 他说那句话是没想到她真的会动手 ,打的还是脸。这生平第一次被女人打了一巴掌,打的还是他那张俊逸儒雅,被无数怀春少女铭记于心的脸,虽说这女人是当朝天子,可他心里还是升起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来…… 按理说他是应该生气的,可是对着她那张日日夜夜被自己念怀的脸,这气好像就消了。可是面子还是要顾得的,总不能叫这人知道了巧处,以致得寸进尺起来。如今打的是他的脸,日后床榻之间打的也不知是哪里了! 这般想着,他面色沉了沉,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练溪趁他发愣片刻,竟是悄无声息的向前走了数步。 他眯了眯眼,脸色也黑了些,快步上前,拦着她问:“陛下没得任何缘由,打了臣一巴掌,总得给治臣之罪的理由吧。” 练溪看着他,心里原有的一丝愧疚没了。她心想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般厚脸皮,先前都是你啊我啊的称呼,这是她这个穿越过来的不计较,换了其他帝王早就治他大不敬之罪了,这番被打了又以君臣相称,却义正言辞的很。 她敛色直视他:“原不知爱卿是这般严谨守礼的人,那爱卿想来也该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便是朕给你一巴掌又如何?更不要说此刻无人断没有任何人能证明卿被打,看你这皮糙肉厚的模样,脸上竟是一丝红痕都没有,哪里有半分被打的痕迹呢?” 他根本未曾想到她讲话会如此不讲理,怒笑着的道:“陛下今日这般言语也是让臣长了见识。素闻陛下为长公主殿下之时,德容言工,誉满京城,世人只道长公主温恭懋德,谁知陛下勾引臣在先,掌箍臣在后,还这般言辞凿凿。” 他皮糙肉厚?他可是帝都女子的梦里迟郎啊! 练溪听到他对原主的溢美之词,心想自己早不是那个誉满京城的人了,除了这张脸还是一样的,性情和言辞都是她练溪的,这人看不惯他的,又凭什么凭空指责! 心里升起一阵烦躁,她也不愿意再辩驳,眉目冷硬的走了。 荡平北国,气势摄人的骠骑大将军在后面傻了眼…… 谁能想到一国之君竟是如此不讲道理,虽然前次她引诱他不成,遭他冷言冷语时相对之时,那周身的气度还是有的。 可今天这女帝怎么就跟三岁小儿一样不要脸面了,一言不合还就走了!非得叫她知道自己不是那等软脾气的人不成! 在接下来的数日早朝上,迟将军都冷着个脸,浑身上下都透着冰冷气息。 自征北军回朝以后,凡女帝所提议的诸多事项,迟将军无一不率先拥护,使君意前所未有的畅达。 众人心里都明白,先前出征前那件藕荷色的披风,大将军归京归的那般急,就差没把身后大军仍在北地里,再后来城门下那眼神中只有彼此的凝望。傻子都能看出来这两个人中间有故事啊! 可这数日来,迟将军再也不复先前模样,女帝有提议也不会询问将军意见,连眼神都往那边看。 他更是一次也未声援过女帝之见,众人心中揣测莫不是这两人间出了问题,想来迟将军厌弃了女帝。他英雄盖世,必然有无数女子投怀送抱,又何必委屈自己与诸多男人共争这皇夫之位! 世家之人对此十分乐见其成,恨不得多送迟将军些美人,他军权在握,若是痴心爱着皇上,那女帝有了军权支持,世家在政事上便不好肆意干预…… 迟以衡自然也听闻了这些流言,只是众人是没想到,是女帝看不上这战功煊赫,高大俊美的大将军。 只是独自生了数日闷气的大将军怎么也等不到女帝的示软,只见得她提出的诸议都被驳斥,虽有徐太傅和皇上的门生兵部侍郎苏大人相助,但也是屡屡受挫,只见今日早朝之时她莹白脸上有了几分无助模样,迟以衡心里有点慌。 是夜,迟以衡躺在床榻之上,孤枕难眠之际,脑海中总是回想起那一张脸,他虽然假装并未看向她,但眼神实在是一刻也未离开过她的。虽然她人在高处,但是他还是清楚看见那秀丽脸庞有些瓷白之色,紧紧的抿着红唇,那身影说不出的单薄。 虽然她是君主,其实孤掌难鸣,处境艰难,又因为是女子,行事起来格外艰难,一步步行的极为不易,可就是这样的情况,她那日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宣政殿一力主战,即使她嘴上不说,心里想来也是有几分在意他的。 他二人之间即使有争议,可她终究是他的心上人,是他要捧在心里娇宠的人,那些人凭什么欺负她! 更何况,那日她的气力那般的小,几乎可以当成她的手轻轻拂过他的脸,这些都算的上什么。 记得自己幼时,也不知因何缘故,母亲还一脚把父亲踹下了床榻,可父亲不是半分也没恼怒,反而笑盈盈的上床把母亲的脚揽在怀里,生怕她冻着了嘛! 迟以衡觉得自己在男女之事上,就是脸皮不够厚,既然她都是他心中的媳妇儿了,自己的媳妇是要好好宠着的,小打小闹算的上什么大事。 明日,明日他便要进宫,好好和她说说话,最好还能骗的佳人香吻数枚,再不济也要把佳人拥入怀里,仔细安抚,叫她莫慌,左不过一切都有他,谁敢为难她太过,他暗地里提了刀去剁了那厮的头便是!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第二日早朝,大将军一连上数折,力援圣上提议,兼之太傅、吏部侍郎转圜,先前废除世家、寒门门第之分在官员考评分数中的比重之议得以成行。 练溪心里其实有些惊讶,本以为她那日打了这功高权重的大将军一巴掌,他便要记恨到底,毕竟古代男人大多都是沙文猪,不知道他今日转变究竟为何。 下了朝她走的不急不缓,心想着若是他来追来,也逃不过。谁知今日迟大将军步履匆匆,根本没有要来面圣的意图。 一连数日,迟将军一下朝便行色匆匆的回了府,路上遇见同僚也不停步,只是微微点头示意。 这一日,练溪在御书房里批今日的折子,连亭正在为她磨墨,小黄门通传,迟将军求见皇上。 连亭闻言告退,迟以衡进来时正看见她,连亭对他敛衽行礼,迟以衡看着她,轻轻的皱了眉…… 他进御书房之时,女帝正低头看折子,眉目之间有些凝重神色,正轻轻的揉着太阳穴,似乎颇有不适。 他有几分心疼,向前行礼起来,声音里满是关怀的问她:“陛下是不是有些不适?” 他今日如此尊礼温柔,练溪面对他那隐隐担忧和关心的脸庞,也说不出什么恶言恶语来,只是无所谓的摇摇头:“无碍,只是有些头晕,站起来走走便好了。” “爱卿今日前来,有何事要奏?” 迟以衡道:“无事要奏”,他似乎有几分局促:“只是,臣只是听闻陛下近日想食南方的糕点,我……近日学了一些,今有小成,早朝之后回府之后做的成品,预备好了就来宫里请陛下一同食用。” 练溪一怔:“什么?迟将军你准备些……江南糕点?” 迟以衡努力想表现的落落大方一些,可情之一字上他也是初有感受,实在无法自控,举止也大方坦然不起来…… 练溪看着他满脸羞赧的模样,只觉得有些想笑,谁知道这杀伐果断的迟将军其实在感情上怎么是个这么样的愣小子? 可是时间已然不早,她委婉开口:“今日不早了,不如明日迟将军将糕点带进来宫里可好,朕疲于奔波,便不出宫了。” 谁知迟以衡竟然露出一种看穿一切的神情来:“陛下说您不愿出宫这话,臣可不信。只记得送行那日,陛下竟似第一次出宫般,总是不自觉的想掀了帘子看外面,惊得臣在您轿辇边骑行护驾,您那眼神是骗不得人的。” “或者是您不愿直接说,您是因为信不过臣能护您周全出宫,信不过臣府中食物干净,君主龙体吃食向来不能随意……”,他边说边低了头,话语中竟然带上了浓浓的失落和委屈感,让练溪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她这人心思向来简单但是执拗,但若是有人诚心恳求些什么,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绝。 迟以衡见她面有松动之意,心里暗叹总算是摸清楚自家媳妇儿的心性,你若是硬声硬气的来,她肯定不管不顾的甩脸子回来,哪怕心里并不是这般想。 于是他又温言道:“先前陛下许臣一诺,但陛下不愿臣为皇夫,于是换言给臣三个小承诺。这第一个自然是用了的,第二个嘛……” 练溪急切的说:“不必说了,朕答应你便是。但你记住了,这是第二个了。” 说起这个来,练溪就觉得头疼。那日大军归京之时,也不知她怎么想的,看着迟以衡银甲红马,风华无端的模样,心里没来由的一动,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声许了迟以衡一诺。 本以为这人想要就此机会,求个赐婚旨意,让他与他那情郎光明正大的在一起,毕竟有了皇上赐婚,敢在背后指指点点的人便不会那么多。 谁知这人第二日便拿着枚白玉玉佩来找她,说要和她在一起,还说要带来娘亲给儿媳妇的信物…… 她当时便傻了眼,万万没想到自己给自己挖了这么大一个坑,还不得不跳,只能想着法子来补坑。然后和黑着脸的大将军讨价还价几番回合,最后变成她要应他三件事。 这第一件事,就是索要佳人香吻。 虽不知原主是怎样的人,但练溪这辈子是连小手儿都没拉过的清纯角儿,虽然平日里小·黄·文看了不少,最近更是恶补了很多话本子,可是这理论与实践之间仍然有难以跨越的天堑。 可是她再不应,谁知这杀星会做出什么事来,罢了,反正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于是她微微闭了眼睛,那睫毛像把小扇子一样,在她脸上洒落一小片阴影,脸上带着慷慨赴死般的神色。 迟以衡俯身吻她时动作很轻,像是一片羽毛拂过她的嘴唇,她本来以为自己会很排斥,可是并没有。 他身上有股说不出来的味道,有点像青艾的清香,又夹杂着一点点冷梅香气,说不出的好闻,竟然半分没有想象中的反感。 而且练溪本来害怕他吻完嘴唇之后会更深入一些,可他并没有,他仅仅用他的薄唇轻轻摩挲着她的嘴唇,并没有半分情·欲,只是在最后分开时轻轻吮了一下,并未用力。这竟然让练溪感觉到,或许他是真的喜欢……她。 等到彼此分开,她好像还算平静,可是迟以衡竟然满脸通红,半晌没能说出话来。练溪看着他那张红透的老脸,严重怀疑如今高龄二十一岁的大将军他根本就是个纯情小生,他今日这般,恐怕不是不敢,而是他根本不会!在大将军心里亲吻恐怕真的只是嘴唇贴着嘴唇一会…… 练溪出神的想起这些,被迟以衡连唤数声都未应,忽然回神抬头看着他的薄唇,只觉得心里一阵没来由的慌乱。 迟以衡只当她仍然有些犹豫,于是又加了筹码诱惑:“若是陛下食完糕点后还不疲累,臣想陪着陛下在夜市里吃些小食。陛下向来在宫里,食的虽是山珍海味,但是市井之食其滋味也是很有特色的。随陛下逛完夜市,臣再护送陛下回宫。” 这可真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有什么比美食更能吸引吃货的关注呢。 迟将军你赢了。 既然是微服,又是溜出去游玩,练溪想着做些清爽些打扮便好,于是换了一身碧绿色的襦裙,只裙角处绣着一层层的暗纹,头上配了同色的玉簪和流苏耳环,脸上的妆容也极其浅淡。碧绿色衣裙温柔似水,非常契合春日这时节,整个人显得清新又自然,像是寻常人家的少女要外出游玩。 练溪出来时,迟以衡都有些痴痴的看着她,看惯了她赤金镶边的黑色帝王衮服,端庄贵重,第一次见她做少女打扮,竟是好看的让人挪不开眼…… 两人乘了马车,一路到了迟府,这一路练溪的兴致都很高,虽然不好掀开帘子,但是一直微微掀起帘角往外看。毕竟她穿过来以后一直都在宫里,唯一一次出宫还是半年多前给征北军送行,当着许多人的面她还得注意着帝王威仪,这一次自由的多。 迟以衡看着练溪眉眼中的乐意,觉得自己这一招是对的。 等到了迟府时,迟以衡先下了车,伸出手要扶练溪下来,然后被练溪果断的忽视了。 这让忠叔很震惊,作为迟府管家多年,他第一次看见迟以衡带姑娘回来,还是个不领他情的姑娘。希望将军加把劲,让这冷清清的将军府有了女主人再热闹起来。 不过让他更震惊的还在后面,他在后面一路跟着主子等待主子差遣,发现主子把那姑娘安置在正厅之后,便只身去了后堂,捧出来、捧出来一盒精致的甜点。 这是撞了哪门子的邪,本以为主子能带回来一个姑娘,甘心为他洗手做羹汤,谁成想,原来这些日子主子一下朝就往厨间去,竟是要用他那上战场杀敌无数的手为了这个姑娘做糕点! 迟以衡此刻是管不上管家的腹诽的,只是献宝似的把那盖子揭开,露出几块碧油油的甜点来——是青团! 练溪没想到,竟然是她小时候每年春季都要吃的青团! 她是江浙人,小时候跟在外婆身边,从小最爱的便是外婆做的青团,自小在山间长大的孩子,生命力有一种格外的顽强和繁茂,她喜欢站在高高的山上,和天空、青山、流云对话。 后来被父母接回去,直至外婆去世,她才再回到乡间,可那青团滋味是再也没有尝到了,毕竟不会再有人为了她花费时间细细准备这般小儿喜爱的甜食了。 看她脸上似有惊喜又有几分惆怅之意,迟以衡甚至在想是不是准备错了,可是只见她眼睛亮晶晶的对他说:“我……真是多谢。” 闻得她这样一句,迟以衡便觉得这些时日里因心里那句“君子远庖厨”而有所掩饰的行为很可笑。什么君子远庖厨,看来那些人都不是些疼媳妇的好人! 他直勾勾的看着练溪夹了一个青团,咬了一口,软软糯糯的绿色青艾糯米皮儿外是他亲手研磨的红豆沙馅儿,她微微闭了眼睛,神色十分沉醉,眉目之间都是愉悦之色。 迟以衡想问问媳妇儿,既然这么喜欢他做的糕点,作为奖励,能、能不能亲他一下,就一小下儿?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可是名震四方的迟将军愣是没敢把这句话说出来,看着练溪像孩子般满足的神色,他心里也升起一阵阵愉悦来,像是春天的细雨,湿润润的,说不出的熨帖,也不想打破这一刹的平静。 她细细慢慢的食着青团,只是被他灼灼的眼神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去,才觉得有些腻了,就有一杯清茶递到了嘴边。 她抬头看他,他的眼神一片澄澈坦荡,像琉璃般好看,也不知怎的,她没拒绝那杯茶,低头饮了一口,缓了缓腻味。 谁知这人待她喝完后,也倒了一杯清茶,就着她喝过地方留下的淡淡口脂,慢慢品了起来…… 待得食完之后,练溪才想起来问他,如何会做青团的。 迟以衡道:“自小带着阿辰过,他自小肠胃不好,很少有想吃之物,但凡有这种时候,我都会去尝试烹饪一二。久而久之,自然熟练了,学会新菜式也很快。” 练溪一怔,没想到他竟是这般人,她竟想象不出这高大男子在厨间做饭的情形…… 此时天色仍早,夜市的摊食估摸着也还没开,迟以衡就带着练溪在将军府里转了一转。 却说这将军府,坐落的地段非常繁华,那大门看起来也十分的阔气,鎏金柱子,匾额上是当年先帝赏下将军府时亲笔题的“丹心一片”,再加上将军府大门不经常开,迟以衡在外征战时更是时常紧闭着,又为世人平添了几多想象。 只是这将军府内里实在非常朴素无华,无华到无物般的空荡冷清…… 练溪随着他在将军府里晃荡,这宅子是三进三出的,不算小了,第一进是正堂,刚才练溪环顾四周,竟丝毫无摆设,只有几幅字帖挂在墙上,也不是什么名家名作,下面刻着迟将军自己的私印,是他的表字,霁光,他的字端方周正,像是他这人一样,有时丝毫不知转圜,偏执的厉害。 迟以衡和迟以辰的卧房自然是不便进去的,但只是微微瞄了一眼,只见那小院里竟然长了密密的野草,也不见得有丫鬟小厮伺候着,那院里空空荡荡。 待得走到后院时,才看了一个嬷嬷在晾晒衣服,不过后院里整洁干净的多,那时迟以衡在和管家说话,她跨进去一步,竟然看见了一件淡蓝色的女子小衣…… 这院中可是住了个年轻女子,她是、 “时间差不多了,现在去夜市可好?”迟以衡不知何时和忠叔说完些事,站在她身后说。 她有些怔:“好……” 将军府离那小巷并不远,走了数步便到了。此时天色已经微微有些黑,夜空之中有浅浅的深蓝色,远处有几颗星子开始闪烁,夜市的小摊正逐渐摆上来,食物的热气和香气随着春日里的风,升起一阵阵的白烟来。 虽然适才心里有些闷闷的,但此刻她似乎没有再多思多想,注意力已然被那些小吃给吸引了。 香酥丸子里放着从南方运过来的海鱼细嫩的鱼肉,炸的极香,金黄色圆圆的一小个,长得十分可爱;糯米皮的水晶包,里面是茴香鲜肉剁碎了,流动着鲜美的汤汁;就连市井人家常吃的豆腐也做的极其出色,切成很小的一块,用热油在锅里过了几遍,蘸上葱、蒜、麻酱和香菜调的料,那皮酥脆脆的,里面却是极其软嫩可口。 练溪看的已经有些晕晕然了,一时间有时选择困难,迟以衡见她有些痴了,心里有些好笑,牵引着她到一处小馄饨摊子那里坐下,叫忠叔去买几样小吃来。 此时夜市初初开始,才有些热闹景象,人还不多,但馄饨摊子那里有不少人了,但是他们去了那里,便有小厮过来,看来是早早安排好了人在那里排队的。他好像与那老板非常熟稔,点了两碗小份的荠菜鲜肉馄饨。 那馄饨上桌极快,只见那碗里一个个馄饨皮薄馅多,清淡鲜嫩的荠菜配上鲜嫩的里脊肉,汤水上浮着一小层香菜,边上还有一小碟子红辣椒。 她就着汤轻轻咬了一口,只觉得舌头都要化了,神色间说不出的享受。 迟以衡见她可爱情状,解释道:“这家馄饨是几十年的老店了,这汤是猪骨小火慢慢熬出来的,极其鲜美,荠菜是其自家种的,鲜肉也是每日最早去集市买的里脊肉,做的极其用心,因此定价也高,就这小小的馄饨摊便能支撑的起着店家一家八口人的日常花销了。” 练溪微微睁大了眼睛:“盈利竟如此之高,若是哪一天,我能自在过日子,也来开一家店,卖馄饨卖饺子卖面条都可以,每一日一家人在一起忙碌度日,想想也会很好” 没想到女帝竟然有这样一个再小不过的愿望,平凡的,质朴的,却是有生之年不知何时能实现的…… “肩上有诸多背负,若是不管不顾的退后了,只怕最先压死我们的便是那当初被背在身上的行囊。” 他言辞淡淡,却一针见血,让练溪心中那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倏忽破灭,这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表象之后是拷问人心的权与利,在高空绳索之上行走,深渊在即,遥遥欲坠。 “虽然抛不下,但是你也不要一人担太多。我肩膀宽阔,左不过多几个负累都不碍事,尽管推给我便是。” 他认真而专注的看着她,言语间都是些漫不经心的随意,可细细听来又有几分情意在。练溪默了默,没有说话。 没多久忠叔回来,带了一堆吃食来,练溪一眼扫过去,大多都是些蒸煮的食物,味道清淡,远远没有先前看见的那些香酥可口。 她心里有些不忿,看先前将军府那冷清模样,迟以衡的俸禄也不知去了何处,上次还赏了黄金给他! 恐怕迟府平日里开支也极为节俭,今日也习惯性的买些平淡吃食,当她出一次宫容易嘛,只是她身上也没带银子,大不了回宫还他就是 看着练溪微微翘起来的嘴,迟以衡知道她心有不满,必然在暗自腹诽,只能温声道:“不是没看出你想吃那些香酥丸子,只是夜里吃这些油重之物对肠胃不好,且不知干不干净。我让忠叔去买的,都是我素日里吃过的,虽然看起来清淡,但味道必不会差的。且不要生气,先尝尝可好?” 说完他用竹签戳起来一个浸着茶叶清香的糕点,递到了她嘴边。 本来他温言解释数句,练溪心里也就不气了,可谁成想他用这般哄孩子的口吻来哄着她,众目睽睽之下又像给孩子喂食般举止,实在是不知臊! 她只能选择无视,自己拿起个木签开始食那些小吃,入口品味后才觉得,虽然这些小食看起来清谈,但其实非常爽口,就说那浸着茶香的糕点,内里的馅儿是细糯的粉儿嵌着些干桂花,香气一直萦绕口鼻之间。 天色已经黑透了,迟以衡送练溪回宫,进了宫门之后犹自不放心,言要送其到紫阳宫门前才罢。 此时天下起蒙蒙细雨来,迟以衡见状也不惊慌,从身后拿出一把伞来,雨落在伞面上,淅沥沥的,在寂静雨夜里非常安静。 等到紫阳宫前,迟以衡想着和练溪说几句心里憋了半天的情话,正犹豫着,就听见一声:“陛下!” 又是他们二人! 迟以衡的眉头紧皱,目光冰冷,看向廊边正在向练溪走来的木晚、覃央二人。他没有上前,只是撑着伞站在雨中。 练溪问:“你们二人在此处作甚?” 那木晚已经走到跟前,言语间便要挽着练溪的胳膊,可是被她旁边那凶神煞星一瞪,只有讪讪的收回了手。 覃央向练溪行礼后对迟以衡弯了弯身子:“陛下,我等既为陛下皇夫,自然要关怀陛下,今日下午本来是带了参汤过来,一直没能见到陛下,故在此等候。” 他提了提手中的参汤,但脸上神色淡淡的,并无半分讨好之意。 只是木晚却立刻说:“陛下,这汤不是他一人煲的,您看,我的手都被烫伤了。陛下,近日来言官多有进谏,后宫无子嗣,实在令人忧心。陛下今夜去我宫里可好?” 再也管不上迟以衡眼中的冷意,再怎么说他才是陛下的皇夫,大将军怎么管得了! 他一双大眼睛明亮亮的看着她,眼里就是祈求之意,而覃央一直神情淡淡,不曾开口。 练溪思及近日来朝堂之上,因为自己不爱去后宫,不知被那些老古董说教多少回,大不了今日去看看便是,只是该去谁的宫里? 她看了看木晚脸上的祈求之色,又看了看覃央淡淡的表情,对他说:“今日便去你宫里吧。” 木晚神色立刻委屈异常,而覃央容色依然浅淡,只弯腰:“谢陛下。” “迟爱卿,今日多谢你。时候不早了,趁宫门落锁前赶紧出去吧。” 迟以衡闻言对她行礼告退,神色平静,但嘴角似乎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转身走了。 练溪看了看他那半边湿漉漉的肩膀,想是刚才并行之时伞面全斜到了自己这一边,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雨夜里,她轻轻的叹了口气…… 覃央住在流水小筑,几许流水环绕,院落中零零星星的种着花草,但是疏落而冷清,就和他人一样,脸上表情永远淡淡的,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意味在,让人看不透。但是别人也很难对他生出恶感来,大概是他存在感比较低。 练溪踏入流水小筑后,斟酌了几下用词,怕让覃央感觉尴尬,反复思量了一会,想要开口。 谁知覃央先屏退了服侍的人,从橱柜中抱了干净的被衾将床上的被衾换了,再拿了先前的铺在了地上:“臣有分寸,知陛下喜好,不会得寸进尺,陛下且安心入睡吧。” 练溪坐到床上,看着覃央熟练的铺被单,总有一种他此般行为多次,透着熟练的感觉,不由好奇,先前原主究竟有没有睡过这宫里的美男们,所以说这原主是一朵外黑内白的小白花不成? 等到熄了灯,练溪翻来覆去几次都无法入睡,虽然这被衾是新拿出来的,但是似乎仍然沾染了几分其主人的味道,淡淡的…… 覃央察觉到练溪无法入睡,沉吟道:“陛下,可是一时间无困意?臣陪陛下说说话可好,就像先前几次一样。” 练溪心想:“这原主先前一直与他盖着棉被纯聊天?这样也好,省得逼自己与陌生人亲近。” 她应道:“如此甚好,只是不知要谈些什么,朕无趣的很……” “不如谈谈迟将军如何?”,他话里有几分试探的意味,练溪并未察觉。 “他?他有什么好谈的?” 覃央声音低沉:“自古美人爱英雄,迟将军是我东齐国的征北元帅,铁骨铮铮,令人钦佩万分。不瞒陛下,我很是钦佩他,可惜从来没有上战场的机会罢了,这辈子也是不会再有了。” 不知为何本来毫无困意的练溪,听了他的话语后有几分困倦,只是半闭着眼说话:“是,他是英雄,我、我这辈子,上辈子都没见过比他更赤子之心的人,明明身居高位,却无心荣华,一心一意里装着的的确是这山河万里,芸芸众生。那些心里只有自身权势家族荣辱的利己者如何能与之相较!” 覃央声音里莫名加了几分引导的意味:“所以,陛下心里也是钦佩迟将军的吗?” 她更加困倦,迷迷糊糊道:“我这人,唔,习惯逃避,就好像把头埋进沙子里,不好的事就不会来了,其实我知道没有用的。可是对未来不确定性的害怕会让我把所有事情拖到最后。可是他不一样,他不害怕,他很勇敢,勇敢到我也不害怕……勇敢到我也勇敢……” 言讫她终于抵挡不住那深沉的困意,熟睡过去。 檀香袅袅,给人睡梦加了几多香甜,覃央看着那床上帷帐和帷帐里只能看见模糊身影的人,眸光沉沉……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本来以为睡的会很不踏实的练溪,这一夜睡的极好,起身时亲见那太监在帝王起居录上书了几句:“元祐四年春三月,帝幸覃美人于流水小筑……”,练溪淡淡瞥了一眼,想着这下早朝之上要安稳些时日了。 今日早朝倒是无什么大事,只是迟以衡脸上的神色不太好看,但凡有一人与她言语相悖,他便言辞斥责,声色俱厉,势要骂的那大臣服软称陛下圣明,微臣浅薄,万望恕罪。 练溪心里觉得既想笑,又有一些微微触怀,好像他是护着她的…… 等到下了朝,练溪的心情都非常愉悦,愉悦到觉得下午在御书房批折子也不是一件太无趣的事情。 三月的午后阳光明媚,练溪却不得不安稳坐在御书房里,苦大仇深的看着那一摞摞的奏章,觉得心里泛起里一阵一阵的悲伤。 日暮将近之时,她才批阅完奏章,接下里几日都会清闲很多,心里不禁想着能不能找到机会出宫踏青。 这时有小黄门传:“陛下,迟将军求见。” 虽然心里腹诽他怎么又来了,但是她仍然宣了迟将军进来,面带春风的问候他:“爱卿,今日又有何事啊?” 迟以衡面上表情说不上难看,但也觉得不好看,他行礼起身:“臣闻陛下近日劳苦,奏章数多,案牍劳形,且夜间劳累,实在辛苦,特来请陛下保重龙体。” 夜、间、劳、累! 这迟将军满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装的都是小·黄·片吗? 她干笑一声:“谢爱卿关怀,朕知道了。” 迟以衡有些别扭,犹豫片刻,举了举手上提着的食盒:“臣知陛下不能经常出宫,给陛下带来了昨日晚上陛下赞誉的馄饨,不知陛下可要品食一二?” 馄饨可是练溪从小到大的挚爱,她笑眯眯的从迟以衡的手中拿过食盒,就等着他告退,谁知这人竟丝毫不知进退,只定定的站在那儿,势要看着她吃才行。 只是刚刚拿了人家的吃食,也不好赶人家走,练溪提了食盒到窗边塌上,揭开盒盖,果真是昨日那晶莹剔透的馄饨。 她舀起来点,吹了吹热气,问他:“这馄饨不是晚间才有吗,爱卿怎么买的到了?” 迟以衡看着她带着笑,脸庞边是萦萦的热气,声音放淡了些:“这人家大约日暮前就会准备好馄饨,只是他家住城西,夜市在城东,总归要费些时间。臣找寻到他家时,正赶上这汤起锅,就在他家买了一份,纵马过来宫里,想趁着这馄饨还是热的,送予陛下一食。” 练溪仔细打量他,发现他在这春日里衣着也甚是单薄,但额头上却是有细密密的一层汗,脸颊处也有些红。 不经意间目光与迟以衡的目光撞上,他瞳光很亮,像是润着一层水,却又有种说不出来的纯粹之感,她觉得脸上一热,低下头来。 迟以衡自然感受到她的目光,但丝毫不退让的直接看着她,看她升起几分羞意,低下了头,他嘴角也不由得勾了起来。 看她耳边多了几颗晶莹汗水,他拿了帕子,轻轻的擦拭了一下。 练溪却好像受了惊吓,忽然抬起头看他。 可还没等到她质问他,迟以衡便自己扁了嘴道:“臣已然对陛下言诉过臣的心意,可陛下始终不信。听闻陛下总爱看话本子,不知陛下可知道有个词叫,情不由衷。” 他继续道:“臣每每见陛下,心里都控制不住自己,只想着把自己身上有的东西连着一片真心全掏给您,只是您不要罢了。” 练溪欲出言打断他,可是他根本不给她机会:“求陛下先听臣说完,臣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不该肖想陛下。更何况陛下后宫有皇夫美人,自然有人深夜候着陛下为您留灯,有人为陛下端送参汤,可臣每每孤寂一人,却连陛下衣角都握不得……” 谁能想到征战沙场的大将军其实是个情话高手,声音且温柔且幽怨,夹着无限情意,这情话三连击结束,竟让练溪根本不知该说些什么,感觉自己似乎玩弄了一颗纯稚的老男人心。 她看他眉目间有些酸又有些委屈,只能解释道:“朕、朕去留宿,也仅仅是眠寝了一宿,其他什么……都没有。” 迟以衡闻言,一扫先前的烦闷,脸上多了几分明亮之意:“臣知陛下心里有臣,断不会与其他男子有什么纠葛。” 练溪:“……”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心里有你啊,傻子。 不愿较这个真,若是再多加辩驳,恐怕这馄饨都凉了。她一心一意低头吃那馄饨。 迟以衡看着她的侧脸,心里面像是小猫爪子在挠一样,恨不得上前把她搂在怀里,可是还是循序渐进的好,行为轻浮必然会被她斥责。 反正其他人也不要想碰到她分毫就是了,虽然知道昨夜什么事都没发生,可是他心里总归是不舒服,今早就要装了火药的炮仗,逮谁炸谁。 可如今她解释了一句,他就觉得心满意足。那覃央也还算知道点分寸,他昨日若是不知进退,恐怕不多久他那流水小筑就会走水,任是那流水再多也扑不灭院落里的火…… 他想起过几日便是陛下生辰,问她:“陛下过几日生辰可想好了要怎么过?” 练溪一怔:“过几日生辰?朕、朕最近事多了些给忘了,往年如何过的今年便如何过便是。” 迟以衡目光灼灼:“宫里的晚宴其实不太有意思,臣问的是陛下私底下可有些想法,若想要出宫,有臣陪着您,诸事都简便。” 练溪躲开他灼灼的目光:“过几日再说吧……” 这宫中诸人竟似约好了般,迟以衡问过的第二日,早朝之上就有大臣询问此事,下了朝她唤了连亭入紫阳宫,让她全权负责此事。 连亭询问:“陛下,臣先前并未负责过此事,这般也不知能否安排妥当,陛下是想要热闹些还是简单些?” 练溪恹恹的说:“你看着办吧,怎么简单怎么来,”左右也不是她的生辰,她是半分兴致也提不起来, 她还是看了看窗外春·色,想着宫内无趣,竟也忍不住想出宫一游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虽说去年征北军大胜之后,诸国来朝,进贡繁多,国库充盈,可元祐女帝并无半分铺张奢华的打算,皇上生辰也不过是于宫中设了晚宴宴请诸权贵大臣,再无其他庆祝支局,此番勤俭律己之举为世人所称道。 此时紫阳宫内人来人往,宫里的尚宫局为女帝赶制了生辰的服饰,却被皇帝陛下诸多嫌弃,反复修改裁量了数次,才终于赶在当日,合了女帝的心意,这才送入了紫阳宫,让女帝更衣。 练溪看着这最后送来了服饰,叹了口气,原来这原主的品味那般微妙不可言,都是被逼出来的。第一次尚宫局送来那满身黑的衮服实在是忘了女帝年不过二十,第二次又换了一身紫,简直像是给七十岁毛发花白的寿星过寿。 最后送来眼前这一套正红为底的勾勒宝相花纹服,配着玫瑰红蹙金双层广绫长尾袍,端庄大气之中透着一种令人心惊的美,该是今日的主角。 等到时辰到了,众臣早已在敬辉堂中等待,万寿宴的诸菜式也已上齐,只等着皇帝陛下亲临。 练溪一袭长袍娓娓而来,自觉惊艳四座,明里暗里引起感叹声一片,更是艳压了在场的皇亲贵胄,自觉很是满意。 她抬眼看了看席面上的丽人献茗、乾果四品、蜜饯四品和龙凤描金攒盒龙盘柱随上的攒盒一品,正菜里是万字珊瑚白、寿字五香大虾、无字盐水牛肉、疆字红油百叶、玉掌献寿、明珠豆腐、首乌鸡丁、百花鸭舌,配上了长春鹿鞭汤,看起来很对她的口味,连亭行事果然令人放心。 皇帝的桌案在最上,下方左右各一排,左边坐着以谢白为首,迟以衡居于次座,右边坐着的却是皇家宗亲,为首的女子穿着一身缕金挑线纱裙,华贵无端,是原主同父异母的妹妹,小公主练容。 练溪最初穿过来时也不知原主姓甚名谁,渐渐知晓原来原主正与自己同名,连原主的妹妹也与她当初一个堂妹同名,只是她向来不喜那堂妹小小年纪一番人精的样子,连带着对这个公主也没有什么好感。 这么长时间来也没见过她几次,只是当朝没有皇叔王爷,只有一些小字辈的郡王。小公主乃是皇上亲妹,身份尊贵,今日皇帝寿宴自然坐的较为靠前,只是她眉目之间有着几许落寞。 见练溪目光看向自己,练容也起身微微福了一福道:“臣妹祝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无极。” 练溪只点了点头,也没有与她多说话,行至上首,向众臣举杯:“如今国运渐兴,全靠诸卿辅佐,今日适逢朕生辰,众爱卿不必拘礼,且尽兴一乐便是。” 众人起身:“谢陛下,陛下仁爱多智,勤政爱民,国祚得兴,陛下乃中兴之主,千秋万岁,长乐无极。” 等得众人落座,皇帝动筷,一时间氛围还算热络,练溪本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原则,安静的进攻美食,举止斯文但迅速,只是架不住总有人向她敬酒,她也只能笑脸相迎。 等到宴席过半,她让众人莫要拘束,可随意走动,她坐在高台之上也有几分不适,于是走下来,便听到左边有人唤:“陛下。” 原是谢白谢侯爷,身边女子,穿着一身木兰青双绣缎裙,温柔素雅,想来是谢夫人。 她迈步过去,举了举杯:“谢侯爷很久没回朝了。” 谢白闻言道:“谢陛下宽宥,臣寄情山水,事无所成,实有愧于陛下期许。” 练溪温言问他最近几年游玩名山大川时情状如何,一时间君臣相谈甚欢,谢夫人安然立在一旁,嘴角擎着一缕温柔的笑,也不多说话。 等到练溪与谢白言谈渐歇,谢夫人才开口:“许久不见,陛下龙章凤姿更加出尘,大方坦荡,越发好看了。” 谢白见夫人与陛下聊得都是些女儿家的话语,也移步去与他人举杯了。 练溪没想到这谢夫人竟会把她当做平常人家的闺阁女子般,称赞她越发好看,可是少女总是禁不住别人的溢美之词的,她嘴角不由的带上了些许笑意。 言语之间练溪推断这谢夫人与原主生母该是闺中密友,因而对女帝一直十分亲近,也是真心实意的盼着她好,还提及她初登基之时因为外界几句关于女帝容貌甚美的风谈,便一怒之下做了三年男子装扮,万幸如今想通了。 谢夫人为人温柔娴雅,言语之间总是让人心生几分亲近之意,练溪不由得与她多说了几句话。 等到她转身,才发现练容立在右侧,见她说完话便走了过去。 “皇姐,我可以再这样唤你吗?”她有些迟疑,眼中也氤氲起薄薄一层水雾。 练溪淡淡的看着她,心想难不成是遇上了传说中的绿茶婊? 她脸上也不显露什么,淡淡的笑着道:“你既是朕的妹妹,私底下唤朕皇姐有何不可,但众人面前还是遵守礼法些。” 碰了个不硬不软的钉子,练容如小白兔般瑟缩了一下,眼角都有几分红,低声说:“皇姐最近可是气我气的紧了,我数次进宫求见皇姐也不见我。难不成还是为当年驸马选择了我而非皇姐而介怀吗?” 好一出姐妹相争,因爱生恨的大戏了,练溪看着眼前的戏精一幅专心致志做戏的样子,想来原主肯定很吃这一套,可惜,她不吃! 练溪开始入戏:“朕也知道,他已然是你的驸马,朕不该再过多肖想于他。可是情之一字,往往由不得己,朕心里有他,无法自拔,实非刻意……” 练容:“陛下你……,君臣有别,再说他已经是驸马……” 练溪低低叹息:“你说的这些,朕心里都知道,只是知道归知道,这心里面终究是放不下他,你也不要怪朕。” 觊觎别人的夫君还叫她不怪罪,练溪觉得自己也很有演戏天赋,这脸皮够厚了。 “臣妹……不敢。” 练溪带着欣赏的眼光轻轻拍了拍练容的手臂,看她面含凄苦之色,但又敢怒不敢言,练溪很满意,不再与她说话。 看时辰也差不多了,她本来就兴致缺缺,是到了退场的时候,连亭负责宴礼之事,宋砚宁在外盘查安全事项,等晚宴后他二人也还要忙碌,看来带着阿柔先回宫便好。 如今群臣正言谈尽兴,迟以衡亦与他麾下的武将相谈甚欢,练溪让小黄门传了声,便单独走了。 殿中人多吵闹,出了殿变得极其安静,明月清风此夜,人世几多兴衰。 只是练溪走了数步,发现适才那件披风丢在殿内,春夜还有几分冷,阿柔便小跑回去取,练溪安静在回廊边等她。 只是阿柔刚走,练溪便听见一声:“陛下……” 练溪回首还没看清来者何人,便跌入一个怀抱之中,这人满身酒气,竟是死死的抱着她不放。 她用力推开他,在月光之下,看见这人原来竟是练容的驸马,楚林。 刚刚才在人家娘子那里言语间白嫖了他一把,这下就被找上门来,这他娘是些什么运气? 可是楚林如今双目通红,神色凄苦,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道:“陛下,您刚才说的,我、我都听到了。我对陛下这颗心,自始至终就没有变过。当年,当年她在先帝面前以死相逼,若不是顾及我楚家满门的前途性命,我是宁愿抗旨处斩也不愿违背自己的心意取了她那等女子。” 练溪费力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指,可是怎么也挣不开,只能徒然被他握着,心里怨恨自己刚才怎么就那么嘴贱,一下子招惹了这一对貌合神离的两口子,简直是在给自己找罪受,可是又不能大声叫喊,被他人看见还成了她觊觎自己的妹婿了。 和醉酒之人说话只能耐心安抚:“朕知你心里苦闷,但今日不是谈这些的时候。你今日已经醉了,不如明日再谈可好?” 楚林这人虽然看起来是个纨绔子弟小白脸,但气力并不小,他握住练溪的丝毫不动:“阿溪,你不要怕世人怎么看,你既然心里有我,咱们今日就约好,明日便让世人知晓可好?” 说完他又用力,想把她往自己怀里带,练溪用力推他也挣扎不开,心想真是报应到了。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有女子娇斥,声音里满满的不可置信:“你们在做些什么?!” 练溪狠狠的踩了苏林的脚尖,才终于挣脱开,看见不远处灯光下,练容为首的一众贵女,正齐齐的看向他们二人。 练容走的飞快,到练溪面前,含泪控诉:“陛下,您是一国之君,是我的亲姐姐,您怎么能……怎么能这样!” 练溪看着她要开始作妖,只是淡然的挑了挑眉:“朕怎样呢?” 练容美人垂泪,让人看得好不心疼:“您、您与臣妹的驸马搂抱在一起,这大家都是看到了的。您刚才说,心里有驸马但不会逾矩,让我莫怪,这也就罢了。可是如今众目睽睽,您这般行为岂不是、岂不是不知自重吗?” 练溪正准备问她自己不自重她又能拿女帝如何,就听见一声斥责:“大胆,你无凭无据,竟敢辱蔑陛下。适才本将军从这回廊拐角处看的一清二楚,分明是这厮不要脸的强搂强抱,奈何这回廊曲折,绕了几个圈子没能先一步过来,便使得你平白胡言,真当世上女子都如你般,看上这样一个没用的酒囊饭桶便不顾颜面,要死要活上赶着要嫁给他不成!真是可笑!”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练容瞪目:“你!” 迟以衡言语之后其人才至,阿柔站在他一旁拿着披风,此处离大殿不远,看情形是阿柔唤他来的不成? 迟以衡面露嘲讽神色:“在场诸位都是些皇亲贵胄,世家贵女,想来当年小公主恨嫁一事无人不知,奈何明月照芙蕖,竟拿人满门性命相要。啧啧,这般不自爱自重之人······” “还有你,肖想陛下,有损陛下声誉,该当何罪?”他冷眼看向楚林。 这般一闹,楚林似乎清醒了些,他不耐烦的看了练容一眼,言辞冷漠:“你在家中怎么闹是你的事,可这宫里你也敢闹,陛下的声誉是你能谈论的吗?” 他向练溪俯首:“刚才是我喝醉酒,一时恍惚,还请陛下惩戒。” 练溪默然看了看他:“驸马酒醉误认了人,虽是无意但也该罚,你去西北镇守,吃一年沙子再回来。” “陛下,臣妹和驸马新婚不久,怎么就要分开!求陛下体谅。”,练容跪地。 楚林以额贴地:“谢陛下,臣告退。” 等练溪准退他没看练容一眼,径自起身走了,只凭的练容一人仍跪于地上,神色阴沉,垂首不语。 迟以衡问:“陛下,夜深了,由臣护送陛下回宫可好?” 练溪颔首,既不管那一直被她晾在那处的戏精绿茶,也不管一众仍在看戏的贵女们,由阿柔披上披风,向紫阳宫而去。 只是一路上,迟以衡半步之距在她身后,阿柔离他二人数米远,并不上前。虽然迟以衡并未说话,可是练溪隐隐的感觉到,他在生气,偷偷看他的嘴角抿的极紧······ 练溪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也不说话,但是想到他刚才护着她的样子,心里升腾起一点小触动来。 虽然准备好了摆出一副朕是皇帝朕怕谁的姿态来,但被人冤枉心里不是不委屈的,迟以衡那言语丝毫没给那戏精半分面子,打脸实在打的酣畅淋漓啊! 此刻正走在去紫阳宫的路上,这条路上来人不多,迟以衡忽然一把抱住她,把她困在自己和墙之间,低头问她:“说,他碰你哪里了!” 练溪看着他这一幅霸道总裁的模样,简直就差问她一句“嗯,喜欢我吗”,不由得有些啼笑皆非:“爱卿先放开朕可好,这般举动成何体统?” “谁敢说这不体统,先叫他来,剁了那厮。你说,那小白脸今日碰你哪里了?!” 练溪看向阿柔,却发现那丫头极其狗腿的跑到路口前放风,怎么她身边的人都成了迟以衡的狗腿子! 她被他困于一隅,无奈道:“被他抱了几下,握了下手罢了。” “就这么多?”他眸光暗沉 “就这么多,还能有什么······” “让我来检查一下,”他俯首吻上了她的唇,这一次倒是得寸进尺了许多,一扫她娇软滋味,才抬起头说:“唔,还好,没有那等臭男人身上的酒味。” 练溪:“······”想亲人还找借口,朕早已看穿真相。 她红着脸推开他:“你亲也亲了,这下该放心了吧,还不快松开我让我走。” 他眉目之间舒展许多,但是犹自不放心的说:“你今日回去,把身上服饰全部扔了,虽然好看,但是都不干净了。还有回去让阿柔给你用木兰花露好好泡泡手,洗仔细了。” 她不满:“我是你的不成!管东管西的这么多!” 他俯身问她:“嗯?你不同意的话,我们便在这里慢慢磨下来。” 她轻轻捶了他一拳:“你这人怎么这般坏,怕了你了,是就是吧。” 他闻言丝毫不生气,只是轻轻的执起她的手,吹了一吹问:“捶痛了吧,真傻,改日里拿着皮鞭来抽我才能抽痛我,要不然难受的是你自己。” 练溪噗嗤一笑:“那我该穿着皮衣,让你俯身在地上,拿小皮鞭抽你,看你还敢不听话!” 他松开手肘,牵着她的手却没松开,两人缓步向前走:“好,你说什么都好,我的女王陛下。” 等亲自送了她回宫,再不舍佳人,也拼命控制自己,如今这番,她心里恐怕早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只是故作云淡风轻罢了,想来她深爱着被世间多少女子倾慕的自己,心里怕是总有几分不安,也难怪她心思隐忍不敢言。 他思及刚才滋味,不由得用手指轻轻拂过自己的嘴唇······ 迟以衡等迟以辰一同回家,可是在城门外等了许久,都没见迟以辰出来,他已然按捺不住要进去寻人,身旁经过一辆马车,有人掀了帘子唤他:“迟将军。” 见是苏清晏,迟以衡拱手算了打了招呼,便要走,苏清晏忙在后面唤:“迟将军且慢,小迟将军在我的马车上。” 迟以衡闻言一皱眉,快步行至马车前,掀了帘子见迟以辰醉了酒正昏睡在马车以上,头还枕在苏清晏腿上,他脸色阴沉下来。 苏清晏见他神色不豫,解释道:“小迟将军酒量不佳,在下只能将他带上自家马车,本打算送他去贵府,没想到刚好遇见迟兄。” 他切齿:“你是从大殿把他抱上马车的?” 苏清晏不解:“正是,怎么······” “无碍,”迟以衡打断他,抱起迟以辰转身要走,“只是还请苏兄不要再来无故招惹阿辰。” 苏清晏微怔:“都是同袍,男人之间酒醉搂抱一下又怎么了,在下并无龙阳之好。” 可迟以衡身形渐远,他松了帘子,揉了揉自己僵了的腿,抬起手时指尖竟然萦绕着几许香气,应该是小迟将军身上的气味,很好闻。他想起那时抱他出殿时,他的脸颊蹭过他的脸颊,那触感十分柔软细腻,他的骨架也小,抱在怀里也不累······ 不不不,自己在想些什么,他摇摇头,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却不知他耳根已经红了。 元祐四年,帝诞辰后,朝臣上书,帝时年二十,后宫仍无所出,请广纳皇夫,绵延皇嗣,开枝散叶,使江山传承不断,福泽深远。 一时间诸家适龄儿郎或是立刻向心怡女子上门提亲或是早已订婚立刻完婚的,七尺男儿安能折腰以色侍人,成为女帝后宫众多皇夫中的一员呢! 不过,更让世人惊呆了的是:一等骠骑大将军当堂自荐,愿为陛下皇夫,侍候枕、榻、之、间! 虽说一直有传言说,迟将军与女帝之间颇有情意,前些日子也传出女帝和驸马楚林之间又颇多暧昧,可是大家都不过将信将疑,左不过女帝有几分风流罢了,谁知今日里大将军就为她如此死心榻地,得夫如此,谁还要那纨绔小白脸楚林! 可是更令吃瓜群众震惊的是,女帝竟然拒绝了!!而且是在朝堂之上果断的、不留丝毫余地的、不给大将军半分面子的厉声拒绝了! 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难不成这皇帝脑子进水了不成!他是征北元帅,万人从中斩敌将首级的英雄,他是无数少女春闺怀想的梦里迟郎啊!你这样打脸,还打的这般重,真的好吗?! 可是不管外界怎么想,练溪自己是老神入定般的不为所动,他想做她的皇夫,她就偏要同意吗,真真是自作多情。 第一日早朝诸大臣提及此事之时,她好不容易敷衍过去,散朝后他来找她,说要立刻入她的后宫,她自然没同意,他冷着脸走了。 第二日早朝之时,本来都已无人再奏此事,她也就打算得过且过,可他却忽然俯身称愿为陛下皇夫,平日里侍候枕榻之侧,有需时仍翻身上马,为陛下征战四方。 一时间众人噤声,有几分难以置信,也不知这迟将军心中到底是如何考量的,七尺男儿,堂堂正正,竟说出这般话来,真真是丢了男人的脸! 可是太傅他老人家觉得迟将军为皇夫是上上之策,站出来大肆颂扬,称君臣相得,夫妻相洽,文治武功俱可兴兮。那眉目之间的喜意让人无法忽视,简直就像他老人家要嫁儿子一样! 练溪自然知道太傅的意思,苏清晏的眼神之中也多了几许考量,只是她知道又如何,左不过是如今皇权式微,有军权支撑,世家必然不敢过于嚣张,再凭借些手段,在皇权与贵族权力之间总将会处于上风。 可是她不愿,她明明都和他说了自己不愿意,他还特意在早朝之上逼她,便是吃准了自己会顾及这权势之争便会应吗? 她不应,她厉声拒绝,言辞辛辣,不给他留半分面子,看他脸色铁青一片,随后她拂袖走了,而后便称了病,数日没上早朝了。 这一日早朝她醒来的格外早,心里很是烦躁,连平日里看惯了的话本子也看不下去,去窗边给芭蕉浇水也简直快要把好好的芭蕉给浇死。 她心浮气躁,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只一个人坐在窗边生闷气,恹恹的看着窗外春意甚浓,杨柳成荫,桃花灼灼,几行娇莺恰恰啼。 这时阿柔在她耳边唤了好几声:“陛下,”她才终于回过神来,问有何事。 阿柔也知道陛下最近在和迟将军怄气,心里烦闷,犹豫了一下开口:“迟将军来了,在殿外,求见陛下。” 她闻言眼睛看向窗外,摆了摆手:“不见。” “臣不请自来,请陛下恕罪。”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迟以衡掀了帘子进来,虽然言语说请罪,但是并未行礼,脸色也淡淡的,全无半分请罪的意思在。 练溪拧过头不看他:“你有话就说,没话就立刻走人,不要在这里省的让人看着碍眼。” 迟以衡皱眉:“你就非得这般说话吗?能不能心平气和的与我好好说话,你这样难不成是要和我一起冷战下去不成?” 她冷笑一声:“与你心平气和说话有什么用,难道我先前不是与你好好说话的吗,可是你有半分考虑我的感受吗?” 她言语之间带上了些许鼻音,夹杂着几分委屈,他心里一软,上前想要搂她,她拍开她的手,看向窗外,并不看他。 迟以衡长叹一声,发现自己拿眼前这人一点办法都没有,看她最近几日愁眉不展,人也消瘦了些,自己心里再多的气也消了,真是认命了。 他强搂她入怀,在她耳边温言:“这次是我不好,我向你认错便是。你说你这气性真是不小,那日早朝时就差指着我的鼻子骂我痴心妄想,犬儿狗还想肖想你这块香饽饽。” 她破涕为笑,那氛围已然不再尴尬,他轻轻的转过她的脸来,看嘴硬的很的娇软人儿,此时脸颊上挂着几颗泪,那一双丹凤眼里氤氲着薄薄一层水雾,眼角挂了浅浅一片红,脸颊上也有几分苍白神色,不复往日的盈润。 他温柔的吻了吻她脸颊上的泪,动作轻柔而温和,低声哄着:“这般一个人生闷气,总归是对身子不好。上一次不是说要拿小皮鞭,把我踩在脚下抽我吗,可使劲的抽吧,我皮糙肉厚的,抽起来正带劲,这样解解气。” 闻言她重重的咬住了他的下巴,留下一排清晰的齿印,他根本没动,眼中含笑的看着她咬。 等她咬完了,他抬起头来,专注的看着她:“这下你咬我了,换我咬你了。” 她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轻轻的吻上了她,有几分安抚的意味在,不像那晚吻的深入中因为急躁而有些粗鲁。 可是显然第一次非常生涩的迟将军如今尝到了甜头,跟随那晚的经验,如入无人之境的深入再深入,练溪被他吻的脑子里似乎有几分缺氧了,可是似乎第一次感受到了美妙,酸酸的,又有几分甜,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 两人本来是斜坐在榻上,可练溪被他吻的身子发软,不自觉的向后仰,他只能顺势向前,轻轻的将她压在身下。 可是渐渐的练溪觉得自己有几分不适,身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抵着自己,有些硬,还有几分不可忽视的热度。 她眯眯眼,似乎是想起些什么,忽然升起几分恶趣味来,本来搭在他腰间的手轻轻的向下探了探,然后一把握住,惊奇说:“这是什么,戳到我了!” 只见迟以衡忽然站起来,还一连退了数步,脸上升腾起一片晕红色,嘴唇抖动几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又说不出口,低头见自己身上异状,偏偏今日穿的又不是宽松袍子,竟是半分也遮不住,他羞意更胜,心中暗恨自己怎么就没有能够把持住自己,夜里想她也就罢了,这白日里怎么也都······ 看娇人儿一副一无所知的纯然模样,神色间多有不解,只是看着他想等他开口解释,可是他实在不知要如何开口。 练溪看他脸色窘迫,神情局促的站在数步之外,招手唤他过来,迟以衡犹豫片刻,迈步过去,坐在榻上,可是根本不敢看她。 可她偏下巴轻轻搭在他肩膀之上,在他耳边呵气如兰,问他:“你怎么啦,忽然推开我,可是觉得我没有你心中那般好吗?” 他仍然不敢看她,努力想平息下去,可越急越难以缓解,更兼得她整个人就软绵绵的靠在自己身上,他的手臂轻轻抵着他日思夜想的绵软地方,一片热浪袭来,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只能敷衍道:“怎么会,就是我刚才有些不适,你勿要想太多了。” 她见他局促模样,脸颊已经涨得通红,不忍心再戏弄他,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我知道那是什么,我故意的······怎么,想要我吗?” 迟以衡闻言一震,她、她竟然知道那是什么,她怎么会知道的,那她故意握住是想做什么,他在她心里是不是太厚颜无耻了些! 练溪见他眉头紧锁,额上冒出细细密密的一层汗,似乎在思索些什么,怕他这醋坛子又打翻了胡言乱语,她解释道:“你可不要想偏了,我先前可没有与其他男人离得这般近过······” 听闻她此言,迟以衡觉得心里没有那么酸涩了,听她的意思,她也只对自己这样过,可是她什么都不懂,会不会觉得自己太坏了,他红着脸解释:“我今日,实在、实在不是有意,实属偶然,没有下一次了。你放心,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一点我还是知道的。你不要怕,我、我可以发誓绝对,绝对不会勉强你!” 练溪看他认真立誓的可爱模样不由轻笑:“这誓言还是不要立了,你若再不会这样,我难道守一辈子活寡不成!” 他见她并无责怪的神色,心里好似缓了过来,看着她的神色,才知道刚才是被她戏弄了。 可是他的确丝毫不知晓这些,看来是该做些功课了,总不能等洞房当日还做个睁眼瞎,三过其门而不入啊······ 可还没等他筹谋好如何学习一二,便听到她再发惊人之语—— “不过,即使你想要,我也不会给,”她从容说出这一句话。 只见得迟以衡脸色阴沉下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非无耻之人,成婚之前自然不会强迫于你。” 练溪哂笑:“所以与你这人还是说不了几句好话,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脸皮太厚,我与你之间不过是淡淡几个吻,便该成了你的人了吗?” 迟以衡语结:“你、你说什么?” 练溪轻叹一口气:“迟将军,劝你不要拿对付寻常女儿家那一套来对付朕,虽说朕食了你做的青团和夜市上买的馄饨,也被你搂抱过几次,可是朕不会如寻常女子,就这样把自己真心交付。” “就连刚才,”她拖长声音:“你来之前朕还在看话本子,听闻你进来朕随手将它扔到了桌案之下,此刻它仍在那儿,不信可以去看。” 迟以衡怒从心起:“那陛下那般小女儿情态便都是装出来的?!” 练溪轻轻笑了笑:“三分真七分假吧,你看到那泪自然是假的,那嗔怪话语大致也是假的,大概只有你饥渴万分吻得我有些发软是真的……”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心间怒意,伸手便将那榻上桌案掀了,而那桌案之下,一本蓝面黑字的话本静静在那,那文名——冷面书生俏狐狸,让他生怒,没想到她在他来之前看的竟是这种不三不四的书! 他失声半晌才道:“我只问你一句,你先前虚虚假假,对我便是半分心意都没有?” 练溪放软了声音问他:“迟将军你是在好生霸道,你能摸着你自己的心,说自己对朕情比金坚,此生不渝吗?若是你自己都做不到,又凭什么要求朕如何?” “我承认对你有几分意思,不过也仅此而已。” “可你不也是被朕绝世美貌所摄,有着几分爱美之心吗?再者朕乃天子,想必睡了天子对男人而言也算是有几分谈资了吧。” 他看着她娇俏模样,可那一句句句话出来却半分面子也不给人留,他也无力反驳,只因为他心里似乎确实有这般心思,他对她,终究是喜欢多于爱。 可练溪显然要的不止这么多,她一针见血,直接了当,无从逃遁,竟让他生了拔步离去的心思。 他现在才发现,她心里有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始终未曾对自己开放,就像她的笑容下面永远藏着心事,他无从追问,即使他曾经亲吻她,拥抱她,可是彼此之间仍然隔得极远极远。 练溪也不再说话,拾起了那话本子重新看,一时间入了神,也顾不上那人走了没有…… 迟以衡静静看着卧榻上这人,她穿了一件月牙凤尾罗裙,梳了高髻,插了一只水光蓝的步摇,眉目间说不出的灵动,似乎并未因刚才的争端而有半分不适…… 不过看她模样,自己终究不能再逼迫于她,真是冤家。 他沉思极久,忽然开口问她:“不知道陛下怎样才肯嫁臣?” 她一怔:“原来爱卿还在此处没走呢,你适才说了什么?” 迟以衡无奈道:“臣想问陛下,怎样才能做臣的女人?” 练溪趿鞋下榻到他跟前,轻轻挑了挑他的下巴:“爱卿放心,便冲你这般好姿色和出色身段,朕也会善待于你,再者,朕也还算专一,虽谈不上守身如玉,但与你谈谈情说说爱的时间不会轻易与其他男子搅到一起去。” “只是有一点,爱卿记住了,你若要做朕的皇夫,便是穿着嫁衣嫁给朕,否则此事无需再谈。更重要的是,你不要总想着睡了朕,等朕哪天兴致来了,便洗洗干净,在朕的龙床之上,等着朕睡了你。”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近来练溪的日子过得很是滋润,朝事上太傅、苏清晏与迟以衡相互联手,即使世家之人也并不能太左右她这个皇帝的意思。 至于选皇夫一事,自迟以衡自荐为皇夫之后,再无大臣敢提及此事,生怕一个不甚便被这刀剑无眼给削了脑袋,更何况,谁家公子敢于迟将军争宠,若是身子骨弱些的,怕是被他蹬了一脚就要命丧黄泉的。 迟以衡并未那般不知进退,只时不时拐她出宫,一品这大街小巷之处隐藏的美食,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似乎都多了不少肉了,难不成是想养胖了自己让女帝无人问津乎? 只是虽然皇夫可以暂时不纳,但后宫却是不能不去的,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是连后宫都不去,那些个老臣怕是要纷纷撞柱血溅朝堂了。 她平日里多去覃央那处,他人性子淡,去流水小筑比较少羁绊,也省的某醋王老男人拉下他的俊脸。 可木晚那处完全不去也不太可能,那小绵羊磨人的本事实属一流,但凡自己多去了流水小筑几日就要哭丧着脸,让人不自觉的升起罪恶感,再说他年纪太小,在这宫里也实在过的不容易,若是不去看看他,底下人也不知该怎么欺负他······ 练溪在向安乐宫而去的路上,一直在思考等会如何让那黏人的小妖精离自己远一点,思来想去却发现,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等她刚下御辇,就发现木晚眼巴巴的守在安乐宫门口,大眼扑闪闪的,就盼着她的到来。 一见了她,就立刻冲过来,练溪让阿柔上前一步挡了他,才感觉自己安全了一些,规矩得先定下来。 她正色道:“礼不可废,朕是皇上,你是皇夫,你我君臣有别,你该知晓些规矩了,若是下次再这般莽撞,休怪朕再也不来见你。” 他瞪大眼睛:“再也不来见我,难不成、难不成是要把我打入冷宫吗?” 果真还是个半个孩子,练溪点头:“对,你知道便好。” 木晚急切道:“我知道了,哦不,臣知道了,陛下请进来吧,臣让人准备了晚膳。” 练溪觉得小孩子嘛,总是要恐吓的,绝对不能哄,这哄着就得蹬鼻子上脸,而后就要上天了。尤其是遇到不听话的熊孩子,这一招非常好用。 木晚是江南人,喜欢甜食,和练溪的胃口相当接近,凭良心讲,这一点是吸引练溪到安乐宫来的主要动力······ 食完饭时候尚早,木晚站在离练溪三步之外,恳求她一同去庭院里玩会秋千,看着他那副可怜巴巴的小样子,练溪欣然应允了。 却说这庭院中,全是些少年喜欢的物件,什么木剑啊竹笛啊,可是木晚最喜欢的却是那秋千,他说坐在上面,荡的很高的时候,可以看见高高的宫墙外的世界,就好像随着风可以飘回家一样。 练溪看着他说这话时,神色之中全是孤身一人离家万里的孤寂和落寞,双眼下垂,那又厚又密的睫毛在他婴儿肥的脸庞之上洒落些许阴影。 她问他:“若是有朝一日,我放你回家去,可好?” 本以为他会激动欢喜,谁知他满脸惊惶:“陛下,您不要赶我出宫,出宫了我便是无处可去了。” 练溪不解问:“你不是想回家吗?” 他垂眸,神色不明的说:“都不在了,不在了,只有我好好的,他们才能好好的······” 练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安抚他莫要害怕,他若愿意待在宫中,也可以长远的待下去。 夜间入寝之时练溪也丝毫不客气的对他说,莫想与她在同一张床上,除非他不怕凶名赫赫的迟将军来找他算账,可怜这半大孩子,瑟缩了一下便自觉睡到了外间。 可是睡梦之中,练溪却闻到一股分外强烈的香气,她自小对过于芳香的气味十分敏感,尤其是人造之物的香味,可这香气闻起来很是好闻,更加让人昏昏欲睡······ 不对!她忽然听到极轻极轻的脚步之声,这房中有人进来了,她努力想睁开自己的眼睛,费尽全力才睁开极小的一条缝,便看见床外有个黑影。 她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终于意识清醒了过来,她轻轻拔下束头上的木簪,牢牢的攥在手里,阿柔一般守夜是在床后侧,来人必然要将阿柔移开,黑暗之中会跟随感觉再从前侧枕部动手一击。 她小心的向下移动些许,安静的等那人掀开帷帐,向堆得较高的枕头之处一下刺了下去,练溪看准时机握着银簪狠狠的插向来人的右臂。 趁着那人分神,练溪大呼有刺客,木晚在外面惊醒过来,只是那人醒过神来竟誓死也要刺杀女帝,根本不准备逃匿,只是想着趁着侍卫来之前玉石俱焚。 他向练溪扑了过去,练溪避让不及,只见得木晚飞身向前,从身后死死的抱住了他,被他捅了一剑,也没有撒手。 宫里的侍卫被惊动冲了进来,那刺客见状立刻咬舌自尽,完全是死士的举止。传了太医给木晚诊治,所幸并无大碍,只是这安乐宫是待不成了,不多久宋砚宁便到了,他在安乐宫外静静候着练溪回紫阳宫。 此时氛围有些凝重,直至回到紫阳宫,宋砚宁也一直右手握刀,就立在殿外,看他那模样似乎今晚是不打算睡了。 练溪无奈:“我都说了,如今已经没事了,你还这般作甚,夜深了,你明早还要值班,快些回去吧。” 宋砚宁看她一眼,扁扁嘴不说话,但是根本不动的站在那儿。 练溪提高声调:“你再不过来,我便生气了,我一生气,就头疼,”她伸手扶额,宋砚宁见状立刻乖乖走了过来。 看他委屈神色,练溪真的怀疑到底是她被刺杀了还是他宋砚宁被刺杀了。 可是他下一句话出来,练溪就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他问:“一年前臣就请旨陛下,想加强宫防,可是陛下迟迟没批复臣的折子,如今出了这样一件事,万幸陛下无碍,若是歹人得逞臣该如何自处,仅仅是抹了脖子跟随陛下也不够万一啊!” 练溪知道这真是自己的疏漏,也难为这呆子成天里把这个阿姐的命看的比自己重千倍万倍,她只能转移话题:“你这般年纪,成天里想着些生生死死做什么,你舍得死吗,连亭这般青春年纪,想必你死了不久,她便会挑选了情郎出嫁。” 宋砚宁忽然怒了:“谁?谁想娶她?我怎么都不知晓!” 练溪温言安抚他一句:“莫慌莫慌,只要你好好照看你自己,恐怕还没有几个人敢和你抢她的。” 宋砚宁有些羞赧的低了头,可是忽然间好像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抬头看着练溪,神色坚定:“陛下,臣虽然心怡连、连大人,但是臣不是不知忠孝的人,断然没有为了一自之私,儿女情长便置忠孝于不顾,陛下且放心便是,今日事是臣的错。但此后每一日但凡有臣在,断不会让陛下身陷险境。臣告退。” 他一番话语铿锵有力,固执的可爱,也没给练溪回应的时间,又走到殿外,像个门神一样,老神在在的守起门来。 练溪拿他没有办法,想着今晚只能作罢,只是看来这宫防的确得早日完善了,否则这呆子夜夜不眠非得晕过去不成。 她上了床榻之后却怎么也睡不着了,阿柔先前受了不小的惊讶,练溪体恤她让她下去休息了,如今孤枕难眠,连说一句话的人都没有,只能报膝坐在床上,愣愣的发着呆。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天还没亮,练溪觉得时间过得有些太慢了,此时便听到有人在帷帐之外轻声问:“陛下,陛下?” 练溪:“怎么了?” 那宫女迟疑片刻:“迟将军来了······” 她倏忽一下拉开帷帐,赤着脚就下地来,那人正迎面走过来,她快步小跑过去,一下扑进他的怀抱,宽广、厚实、让人心安。 她第一次如此主动投怀送抱,迟以衡很是惊讶,见练溪赤着脚过来皱了皱眉,一把把她横抱起来,小声不满的说:“怎么连鞋子都不穿就下地了,凉了脚对身子不好,容易生病的。” 他把她抱到床上,用细巾擦了擦佳人玉足,感觉似乎有些凉了,便用一双大手覆了上去,仔细的为她暖着脚,直到感觉温度回升了些,他才用被子把她盖得严严实实的。 练溪看着他好看眉眼,轻声问他:“这么晚了,消息都传出去了吗?” “这宫里各家总有些人在,否则这皇宫里闹翻天外面也无从知晓。皇帝遇刺是大事,各家都会第一时间知道消息,只是为了避免君主猜忌都装作不知罢了。” “那你呢?” 迟以衡笑了一下:“我在安乐宫外安排了人,若是那奶狗儿敢碰你,他不会再有一天好日子过。我一听闻你遇刺,哪里管得上什么猜忌不猜忌,只恨不得插上翅膀进宫来看我心爱的姑娘是否安然无恙,来不及有诸多顾虑。” 练溪伸手抚摸他眉眼,忽然把头埋进他胸前:“爱卿啊爱卿,你今日才是开了窍,知道如何讨得女人欢心,你今日举止可加分不少,嗯。好感度上升,鼓励一下,再接再厉!。”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迟以衡身子一震,搂着她的手也不自觉收紧许多,不敢相信似的问她:“原来就是这样吗?这样便够了吗,怎样才够?” 她本埋首在他胸前,而后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他,抚了抚他俊逸的鬓角:“真是个傻子。” 她摇头:“人心易变,情·爱不坚。打比方说,如果真的如你先前所言,让你做了我的皇夫,战争毕竟还是少的,平凡日子里你便真的只能在后宫里翘首期待我来了。情浓尚且不惧,可凡人哪里耐得住时光磋磨,命运戏弄,等你从举世仰慕的大英雄变成碌碌无为的平庸之辈,教我如何承担你的怨你的悔你的恨?” 迟以衡开口:“我······” 她以手掩住他的唇,不让他说话:“等我说完,可好?在阳光下见你冷硬盔甲闪着熠熠的光,安坐于枣泥红马之上的风采,我就已经有点动心了,你身上散着炽热的光芒。” “你是心怀天下,征战四方的铁血将军,朝堂之上是忠君爱国,端方儒雅的谦谦君子。你这样的男子,很容易让女子心折。” “你······”,迟以衡没想到竟能听见她肺腑之语,心里一阵阵的火焰快要抑制不住:“你那日说我,只是因为美貌而喜欢你,也实在是看低我了。虽说你一改先前的男子装束模样,让人眼神不自觉为你吸引,我心里也有朦朦胧胧的好感,只是你不知那一期,宣政殿内,我……” 练溪回道:“我知道的,你待家国天下之重,把个人生死放在身后,只是这路且长且远,更是不见光亮,很容易让人心中的失望之情,如荒原上的野草,肆意生长。” “即使为万万人所不解,即使身死形消,所寻也不过一句吾道不孤,罢了。” 她果然懂他。 他拥她更紧,静默无声。 她用力回抱着他,更深露重,长夜漫长,万物无声,耳边只余下彼此的心跳声,仿佛可以一起,到世界的尽头。 元祐四年春四月,再开殿试,凡考生共八十九人,录三十二人,寒门学子占一半之数,此为历来科举之最,此举安民心,称不论出身贫富,天下有才者皆英雄。此为世家寒门之争其一。 五月初,御林军与明光军争执不下,竟于城北混战,刀剑相向。帝大怒,称其愚妄不知忠义,妄为一国之栋梁。世家新贵之争再起。 早朝之上,练溪冷冷的看着折子,一直未出声。御林军里多是帝都内的世家子弟,而明光军将士则多是寒门子弟跟着迟以衡在战场吃沙子滚刀子出来的新贵。 她没想到世家竟以如此行为来反对先前科举取寒门子弟众,以此向皇帝施压,无声警告着皇帝若是仍然执意要夺了世家的权势荣华,那女帝也别想安稳的坐好这江山。 她看向殿前跪服的御林军统领:“御林军负责皇城禁防,明光军自征北以后,主力仍驻守北疆,只烈火营归京,拱卫帝都之外。两军各司其职,素来相安无事。韩坤,你说,是怎么一回事?” 女帝的声音里夹杂了滔天的怒气,一把将那折子扔到御林军统领的脸上。 “回陛下,臣有罪,统领御林军无方,才使得军中岁数较浅的将士们一时冲动之下愤懑难当,但臣仍要为其多说一句,御林军乃天子亲卫,赤胆忠心,只为皇命是从。可那一日,争执之起便在于,明光军烈火营中将士称、称·····” “称什么!” “陛下恕罪,人称若无骠骑将军,断无这东齐江山绵绵,更不用说这皇位安稳。” “大胆!”韩坤话刚落,便引来无数人纷纷斥责,世家之人追问韩坤后来又如何。 练溪冷眼看着那魁梧大汉,匍匐于地,畏畏缩缩:“后来、后来一些年轻点的正血气方刚,怒问他们可知忠君爱国,谁想他们说,只知道有拥护迟将军,谁拥护个女人······” 此话一出,众人噤声。谁都知道因为当朝皇帝是个女人,在登基之初便被百般阻挠,诸多政令完全不出皇宫门,根本难以推行。自迟以衡站在了皇帝一边,在军权支持下皇权才渐有巩固之倾向,可这次,却是皇权与军权之间开始出现裂缝。 因为是在城郊附近的争斗,御林军人多势众,烈火营不过一只巡逻小队与之对上,已然都身死了,这边竟是找不到一个人说出当日情形,完全只由得御林军一家之言定生死了。 练溪看向迟以衡:“迟将军,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迟以衡上前一步:“陛下,今日之事如今仅是一家之言,谁人不知御林军已然称霸,谁人敢去招惹引于其后的世家大族。目前臣尚不明了事情始末,但请陛下给臣五日时间,必查清始末,以正皇权之尊威。” 迟以衡的话里对这件事都有揣测,明里暗里也指明这件事背后有世家贵族操纵,自然引起世家之人反驳。 只是一时之间并无证据,也不能偏信一家之言,练溪发了话,此事且再等等,且先看着迟以衡能查出来些什么,明辨是非之后再判曲直功过。 下了朝以后,看着天边的流云,练溪静静在回廊边等着他,他刚才做口型说下朝后等他。 迟以衡走至她身后,问她:“是不是有些忧心今日之事?” 她摇首:“不忧心,忧心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只是我在想,有人要离间你我二人了。” “难道你便这般信不过我?我说过,有我在一日,若是有人敢犯你的君威,我必然要让那人后悔。” “我知道的,可是你想过没有,我不能像只无根的野草,寄生在你身上,任你为我遮风挡雨。若是有一天,你累了或者倦了,或者爱上别的花时,骤然失去依托的我便要去寻死吗?” “不会,我不会累,也不会倦,我不会变,”他话语坚定的道,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她抬手捧住了他的脸颊:“傻子,你以为你是铁打的人不成,一辈子都不会累。” 他侧首吻她掌心:“为卿卿,甘之如饴。” 她捏了捏他脸颊:“若是我说,我就是想君权安稳,朝堂稳固呢?” 他凝视她:“好,你要的东西我都会替你拿来。” 可是我想自己拿来,练溪看着他的俊颜,心里暗自想,不由得多了一声叹息。 一段感情,如果双方是不对等的依附和被依附关系,那这一段感情岂能长长久久…… 一段感情,如果不建构在稳固的内里之上,若是她自己不过是无根无系盘在他身上的娇嫩花朵,哪一天他厌了腻了,她的世界可能也要崩溃了。 她静静看着眼前的人,他此刻眼中确实只有她一人,可是她心里还是一阵阵的空落落,无可弥消······ 好像想起了什么,她挽着他的个手臂,不经意间的笑问了一句:“传言说迟大将军是帝都无数适龄女子的梦里迟郎,敢问迟大将军可看下了哪位小姐?” 他刮了刮她的鼻子:“哪里听得传言,乱说些什么。” 她挑挑眉:“你那将军府长年累月的大门紧闭,该不会是金屋藏娇了吧?” 他有些无奈:“你这小脑瓜里装的都是些什么,成天里胡思乱想。我心头的娇娇只有你一个,哪里还藏得了其他什么人。” 她撒娇不依:“你们男人即使心间有白月光,也不妨碍身边有人添香的,你敢说你们迟府便没有年轻女子了?” 他难得见她这般娇软模样,心里一软,毫不迟疑道:“这是自然。我对那些动不动就害羞用扇子遮脸的大家闺秀可没有半分兴趣,哪里我有你半分风采?” 她嗔他一句:“你就是情话多,一句一句的也不嫌腻的慌。” 他捧起她的手,轻轻吻了吻:“这次的事,我看多有□□。我治军甚严,烈火营更是我一手创建的,绝不会有人说出那些大逆不道的话,这其中种种待我查探清楚再与你说,你再耐心等待几日。” “我知道的,只是世家之人必定要从中耍些手段,你多小心一些。” 迟以衡皱眉:“御林军里那些世家子弟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烈火营里面都是些寒门子弟,其俸禄不足御林军将士的半数,两军多有积怨,只怕这事不太好解决,到时只怕这军政条例都是要变上一变的······” “信你·····” 元祐四年五月,帝遣骠骑将军勘察前事,查察真相,以明是非曲直。后数日,帝旨曰,先平两者待遇之差,随后下令明烈火营之职责所在,再论此事之罪愆。再数日,帝遣女官连亭代君安抚明光军,然诸将士言辞激烈,竟暴走而刺女官,帝震怒,称其狼子野心,不仁不孝。 练溪看着仍在昏迷中的连亭,神色苍白。宋砚宁跪坐于之下,眼中一片通红,竟好似痴傻般的看着床上那人。 练溪心里升起一阵阵的愧疚,又感受到一股深重的失望。 说好的,信你的······ 终究情·爱再深,也抵不过滔天权势之焰…… 如此也好,情·爱未浓,利剑斩断,一别两宽,自在欢喜。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械斗事件三日,迟以衡来见她,言当日场面极为混乱,烈火营中一只巡逻小队在城郊附近,遇到御林军,对方多有言辞挑衅,并说他迟以衡不过是女帝面首罢了,于是冲突起来。 而后烈火营中似乎是混入了些其他人,但混乱中无人察觉,那几人煽风点火,高呼不知皇帝只知将军,如此御林军更有理由动手,双方人数差距太大,竟致使烈火营被全歼,如今营内将士人心动摇,都直言要剁了那些御林军的官少爷们。 他说此事并非烈火营中人起事,她信了。 他说两者间素有冲突,她信了。 他说背后有人操纵,她信了。 此时苏清晏在江南监管运河一事,她身边能示天子爱重的近臣不过连亭一人,虽然有些放心不下,也只能遣了宋砚宁陪同着连亭,去了烈火营。 她知道这件事的发生并非偶然,明光军自征北以后气焰十足,而御林军多为世家子弟,嚣张跋扈惯了,明光军看不惯世家子弟只知道享受祖宗荫蔽,御林军则看低这些卖命捐来功勋的贫贱之人,此为一。 东齐开国以来,世家盛而寒门衰,因之御林卫的俸禄品级均在明光军同等资历将士之上,征北途中其辎重粮草亦被世家为难过,明光军对此多有积怨,不患寡而患不均,此为二。 一为帝都防卫,却只知将军不知皇帝,一为皇宫禁卫,也只知世家不知皇帝,两下冲突,君权旁落,此为三。 所以即使是有人暗中埋了几颗暗钉,也不过只是□□罢了,若是想处理好这件事,必然需要平衡军权和世家之间的权力, 所以那日练溪下旨,即日起,明光军和御林军同等资历者俸禄等级全部一致,再者,明光军乃拱卫山河之师,烈火营不受君命传召不应入帝都,否则以叛逆之名论处。而御林军则开始从武举之中招募将士,其门槛向寒门开放。 御林军一方,劳烦谢侯爷走了一趟,已然安抚下来,而为对烈火营的将士示亲厚,她与迟以衡约定好之后,才遣了连亭前往。 可是,她忘不掉那日连亭满身的血,忘不了宋砚宁抱着她回宫的时候脸上那种绝望的神情。 已经三日了,连亭还没醒过来,练溪拍了拍一旁失魂落魄守了她数日的宋砚宁,让他下去休息一会,可是这傻孩子怎么也不肯。 他低声喃喃道:“那一天也是这样,就一会,我的视线就离开她一会,就听到一声惊呼,回首看她时她已经被人捅了一刀,伤口那么深,流了好多血。” 他顿了顿,抿了抿苍白的嘴唇:“我不走,我怕我看不见了她了。阿姐,你知道吗,就差一点,那刀就要捅破她的心脏了,就差一点,她就要死了,就差一点,我这辈子上穷碧落下黄泉,也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用力握了握连亭的手,在自己脸颊上摩挲几下,偏首吻了吻她掌心,有些像是自言自语:“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上你了。我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就像一股温润的春风一样,笑容那么温暖干净纯粹,举止又是那么温柔有气度。可我这么傻,怕你嫌弃我,总是不敢和你说话,看见你就脸红,总是在背后默默看着你走路的样子,你微笑的样子······” 他声音渐渐有些低了下来,练溪看着他这般情况,也没有再说什么,一个人出去了。 她一个人漫步在大殿之外,看着夕阳一点点落下去,勾勒出浅浅的轮廓,天空如同被烈焰晕染出来无尽的炽热,层层叠叠的晚霞一直铺开到天际,自己的身影被日暮之光拉得又细又长,有几分落寞和孤寂。 一人独立,几多怀想,折戟沉沙。 这次烈火营兵变实在她意料之外,权力的纷争注定是博弈和妥协,她从未天真的想过权力的平衡让渡是平稳无波的,可是她一直想着的是如何防止世家暴动,却从未想过迟以衡麾下的明光军会兵变。 她不想永远依靠着他,她想更加强大一些,独立一些,能够与他并肩,而非永远希冀着他的关怀和爱护,希冀着在他身后远离争斗,希冀着他前行的步子不要那么快,快到让她跟不上他······ 可是他心里面,即使她是女帝又如何,手无实权的孤弱女子,只能依靠着他来坐稳龙座,怎么能去限制明光军入京,甚至不受帝命不能入呢? 再不贪慕权势的男子,也无法容忍自己身旁的女人限制自己的权力,甚至妄图与之并肩吧。 她觉得自己先前是被他的情话给迷晕了头,心里竟然生出几分痴心妄想来,早已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冷静了。 她以为他必然理解她为权力平衡做出的种种选择,必然知道此番是同时压制军权和世家之权的好时机。 可是他对她的爱,大概像小孩子对自己喜欢的奶狗儿,若是哪一天这奶狗不知分寸咬了主人一口,这喜欢也该到头了。 就此分道扬镳,如此甚好。 她踽踽独行,沉心思索后事该如何处置,兵变非小事,不惩戒难以服众,这亦是打了一巴掌到她这个皇帝的脸上,还打的不轻。惩戒太过亦是令人寒心,这些将士都是当初从北地里流血受伤出来的硬汉,若是没了他们,这江山还指不定如何······ 听闻迟以衡已经数日在大营之中未曾归来,或者她也该去看看。 第二日,帝亲至烈火营,随行不过数人,大将军迎数十里等候,请君入主帐。 迟以衡先前并不知道练溪要过来,只是这大营之中如今仍不安稳,她来这里做什么? 他忙纵马相迎,远远看见马车奔驰,他皱了皱眉,真是胆大,只带了这么几个人过来,转念一想,她应该是知道自己在此会好好护着她,才这样有恃无恐的,这般想着,他嘴角不禁带了笑,等她下马车之时伸手去扶她。 可是她今日着了最正式的朝堂衮服,威严贵重,根本一眼也不看他,脸上更无半分表情,自行下了马车,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有。 这又是怎么了,怎么就又怄上气了? 等她人至主帐,烈火营的将军都已在等候,看着女帝毫不客气的直接坐上了最上首,大将军在一旁垂首而立,眉目间不由的多了几分不悦。 这女帝手无实权,只不过凭着枕榻之欢取悦大将军,全仰仗着军权的支持,才与世家抗衡一二。今日坐了上首不说,也不知赐大将军座。 练溪看向下方几个将军问:“右边那位想必就是烈火营的总统领许青晖?” 许青晖上前一步:“末将在。” 练溪问:“说吧,那日事件经过如何?” “陛下,那日之事不过是个偶然,再说那日冒犯连大人的贼子已然被收押。” “什么偶然!分明是有心为之!” 练溪大怒:“尔等可知,连亭是天子近臣,先是她胸口被刺一次还是偶然,那明日是不是朕的人头要送予在座诸位?!” 下方一众人等均噤了声,许青晖见状也不愿多说话,心里却是升起几分不屑来,这女帝行军打仗什么都不懂来这里说些什么。 那日一个将士忽然有些发起癫痫来,众人上去制止,那女官不避开不说,却偏偏上前凑,才被那发病将士胡乱挥舞手臂刺了一剑,也没有伤到要害地方,平日里战场上受了这样的伤躺个两三天不就继续活蹦乱跳的爬起来继续杀敌嘛。 众人都不做声,迟以衡走下去行礼奏道:“陛下,许将军先前所说并非作假,那日一个将士癫痫发作,那人是我麾下亲兵,有着毛病不久了,只是素日里很少犯病,大家也没放在心上。只是那日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有所发作,胡乱挥舞之下才伤了连大人,而后众人赔罪,可宋大人却好像疯魔了一样,动起手来,众人纷纷制止,并无实际冲突。还请陛下好好安抚连女官。” 这般云淡风轻模样,并无实际冲突,当日人那么多,怎么那剑就长了眼睛,刺了连亭当胸一剑。好好安抚,万幸连亭无事,若是她死了呢,她如何安抚,拿什么安抚? 他如此为这烈火营推卸责任,借口也太粗劣了一些,真当她是昏庸无道的昏君吗,指鹿为马,诸事可欺。 她怒极反笑,轻轻握起桌上的帅印,重重向他额上掷去。 众人惊呼:“大将军!” 他不闪不避站在原地,丝毫不为所动,那帅印擦过他鬓角,她数日前摩挲的地方,留下一道不浅的血口,而后碎了一地。 众人怒:“你这昏君!”,一怒之下竟上前数步。 迟以衡扬手制止,也不擦拭脸上的血,目光不明的看着她:“陛下,臣治下不严,竟使部将口出狂言,请陛下允许臣以军法论处。” 练溪实在不懂这人的心思,本以为他会因之暴怒,谁想他竟如此平静,还想惩处部下,她看着他,似是而非的说了句:“知道了。” 众将倒是很遵帅令,都去领军棍去了。 帐中只剩他二人,他似有些疲累,揉了揉眉问她:“又怎么了?” 她泠然笑了笑:“迟将军,没怎么了。” “世事茫茫,你我之间,情意两散。”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他有些不敢相信,目光中多了几分寒意,但声音却极轻:“你说什么?” 练溪看了他一眼,迈步便要走,他忽然伸手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她平静的看他。 她的眼中是一片平静的湖水,倒映出他的样子,苍白的脸,挺直的鼻,眼中含着炽热的火焰。 他的手,冰凉冷硬,她的腕,暖热柔软。 她不说话,挣开他的手,径自走了。 迟以衡感到有几分疲累,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没有再说话。 五月过去,进入了六月,天气忽然燥热了起来,晴空万里连一片云彩也无,天空是极浅极浅的蓝,蓝的都有些单调乏味了,就像六月的日子一样,让人成天里没有力气来做其他事,只听着那些知了不停的鸣叫着就够烦了。 六月里,连亭的伤总算是好了些,练溪虽然在宫外给她赐了府宅,可是为了方便太医照顾,如今她一直住在宫里的女官舍,这日她精神状态不错,练溪便随她在夏日绿荫在漫步走了许久。 她们二人走的不快,走在树荫下也不热,后面更有一个傻子给她们二人举了巨大的遮阳扇,明明都说了不用,可宋砚宁就好像怕把心上人热到了半分,自己脸颊涨红额间汗流不止却偏偏要坚持,她二人无奈,只能选了就近的凉亭坐了下来。 在亭在湖心,湖中盛开着不少莲花,接天莲叶,无穷碧色,那层层叠叠的碧,绵延不断,微风吹来时又格外亭亭。 莲叶田田,碧色莹润,这盛夏似乎永不凋零,像这人世,荣枯流转,悲欢离合,永远生生不息。 练溪有些出神,被连亭唤了几声才回过神来,她问:“怎么了?” 连亭带着几分担忧之意看着她:“陛下近日来精神似乎不是太好······” “独处之时总是会不自觉出神······” 练溪嘴角稍微扬起来一些:“朕只是有些苦夏罢了,哪里是精气神不太好了。你重伤未愈,还是多照看自己的身子,不要多挂心朕。若是有这心,不如去挂心一下外面那傻瓜,前些日子可把他吓坏了,看他都清瘦了不少。” 连亭羞赧低头:“他是清减了不少,我这些时日反而是长胖了不少,身上多了不少肉······” 练溪坏笑:“你先前那么瘦,抱起来怕是咯手,如今稍微盈润了些,岂不是正好。” 连亭嗔她一眼,神情中是掩不住的风情,情·爱是这般令人沉醉······ 练溪近日来食欲很是不振,每每饮食都只能吃上半碗,消瘦的很快,看来是苦夏苦的厉害。 连亭问练溪:“陛下这般苦夏,可曾想着去哪里避暑?” 练溪斜倚在栏杆上,恹恹的说:“这个朕倒没有想过,只是今年夏日似乎格外的热,世家贵族都有些受不了了。最近早朝总是吵吵着要朕下江南出巡,近日来苏清晏上了折子说,江浙一带到京城的运河已然畅通无阻,这更是给世家大臣们极大触动,三天两头撺掇着朕下江南,可是出巡一趟耗资甚重,国库这两年才稍稍好转了一些······” 连亭闻言轻轻皱眉:“陛下素来节俭,宫中开支向来不大,若是真的苦夏去一趟江南也无妨。再者,先帝在时,每年盛夏都必然要带着一众王亲贵胄出巡的,世家之人向来骄奢惯了,去年里是因为国库不足才未曾成行,今年里若是再不去江南,恐怕会让他们过于不适了······” 练溪思索片刻:“也是,这些也不算太大的事,让世家贵族太过不满也不合适,那便去江南出巡吧,朕在这宫中也有些闷闷的了,你随行吗?” 连亭抿嘴笑笑:“臣是北方人,也想一览江南风光,便厚着脸皮求陛下带上臣随行,所幸臣的伤已经渐渐好了,这次走的又是水路,并无车马颠簸之忧,应该也无大碍。” 练溪点点头,目光看向亭外一直处于高度警惕状态的宋砚宁,嘴角终于带上一丝笑容:“如今你伤好,砚宁才能真正放下心,这次江南他左右也是要去的,留你一个人在帝都他心里肯定也放不下。你们二人准备什么时候筹划婚事?朕给你们赐婚的圣旨都早已拟好了,就等着下达了。” 连亭眉目之间不由的带上几分愁色和勉强:“陛下还是莫要打趣臣了,我们二人尚未走到那一步,以后怎样也不可知,不过是片刻欢悦罢了。” 练溪一怔:“好端端的怎么说这种话,那呆子恨不得把心掏给你,听到这话是要伤心的。” 连亭却是不愿再说这话题,说了一句:“哪里有什么掏心不掏心,陛下莫打趣了,只是,陛下近日来与迟将军······” 练溪微微转过头去,视线投向亭外:“也没什么,分道扬镳,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连亭一怔:“我还以为,是因为迟将军府上住进去的那位堂妹······是臣多想了,陛下是何等女子,怎么会和寻常女子争情夺爱······” 那位···堂妹? 练溪闭了闭眼,想起那日在将军府看见的女子小衣。 思绪又回到那日: ——“你那将军府长年累月的大门紧闭,该不会是金屋藏娇了吧?” ——“你这小脑瓜里装的都是些什么,成天里胡思乱想。我心头的娇娇只有你一个,哪里还藏得了其他什么人。” ——“你们男人即使心间有白月光,也不妨碍身边有人添香的,你敢说你们迟府便没有年轻女子了?” ——“这是自然。我对那些动不动就害羞用扇子遮脸的大家闺秀可没有半分兴趣。我就喜欢你的啊。” 果然,都是假象,她眉目间多了几分冷意,且不过如此罢了。 练溪不愿在想此事,便把思绪转向下江南一事,她记得先前苏清晏的折子里说过,江南一带的食盐垄断似乎十分恶劣,以大江为界,大江南岸食盐充足,但江北则是盐价高涨,而当地商人似背后都有世家权力······这番下江南,真好去会会这些老奸巨猾的盐商。 而且私心里,她也实在想去江南看看,从现代穿过来,她也有几分思念她自小生长之处,她的梦里水乡,她的如画江南。 元祐四年六月,帝幸江南,乘船至苏州,居于苏州织造府,先至穹窿上贞观,再至光福圣恩寺,随行皇亲大臣凡数百人,感念皇恩,居南方以避炎夏。 这一日里皇帝御辇与诸皇亲大臣的马车都停在了运河边,就等着时辰合适,风口对了便陆续开始上船,这日风向合适,不多久大船便扬帆而起,在水中顺流而下了,只是还没行多远,众人便听见岸上一阵极快的马蹄声。 原来是迟大将军,这一次出行皇帝并未召他同行,他也并未上奏说愿意同往,众人心里揣测怕是五月里的烈火营惊变冷了女帝和将军之间的关系,也更让人看清,权力之争下哪里还有什么情·意可言······ 听闻迟将军这两月来一直住在烈火营,连将军府也未归,请了折子不去上朝,皇帝也允了,只是这次奔驰前来也不知是有何事。 但是适龄的女子们显然心里没放这么多,好不容易能一睹梦里迟郎的风采,都上了甲板用扇子轻轻遮着脸看那飞驰的俊美将军。 练溪所在的船只位于正中,前方船只也不知皇帝是什么意思,只能派人来问,练溪冷颜:“他追他的便是,这船只缓速作甚?再者人家说不过只是想溜溜马罢了。” 故而大船并未有丝毫减速,众人心想,那迟将军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女帝,多次挥鞭示意,哪里是来遛马的,大将军分明是有话要讲甚至是变了心意想要同行,可女帝竟是丝毫面子也不给他! 迟以辰看着哥哥脸上神态已然十分不耐焦躁,但也无法强逆了皇上的心意,他只能看着哥哥做口型,示意自己会保护好皇上,保护好自己的未来嫂嫂,勿要担心挂怀。 可迟以衡并不是轻易便放弃的人,他一路上骑马追了数十里,等到眼前已然无路可走,只能看着那船队逐渐远去,那大船技艺甚精,顺风顺水时行驶极快,眨眼间便是孤帆远影,碧空将近,远远的即将看不见····· 实在可恶,他怒摔了手上的鞭子,这女人,便是看不出来自己有要事要对她说吗?这么久没见,还是在使着小性子! 他不在朝堂才多久,她便如此擅作主张要下江南,难道她不知世家大族从江南发源,势力旁枝错节,权钱交易不断,官商一道勾结,且极其得当地百姓的民心,可谓黑白通吃,近年来世家之权一直被抑制,众人怕是怀恨在心已久,必然想借机反控,她此般简直就是羊入虎口,真真是不要命了吗! 他眼中怒意几乎要喷薄而出,即使那大船已然看不见,他还是在原地极目远眺,看了很久,静静沉思着,只是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迟以衡忽然策马回转,急速驱驰,那一人一马渐行渐远,只留下扑落落的尘埃飞扬,而后落定······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夏日清晨的阳光是清澈明净的,悠悠天光,得照人间。 水中倒映出青年男子俊秀的身子,一袭青衣,眉目舒缓之中又夹杂着一丝端正,嘴唇极薄,紧紧的抿着,只那脊背挺的极直,有种一人即可撑起整个世界之感。 苏清晏立在船头,小船顺水,两岸青山飞驰而过,伴着悠长的渔歌,在这河湾之上回荡再回荡,秋水长天一色,直教人心生壮阔之情。 微风拂面,轻舟已过万重山。两岸隐隐可见屋舍,鳞次栉比,江南多繁华,繁华醉人人自醉。苏清晏调任工部侍郎之后,便在江南主管运河修缮一事,这一日里他正在小河段勘察,就接到消息,说陛下今日便要抵达苏州。 既来不及置换官服,他乘船至渡口之时,苏州当地的官员已然都到了,见到他拱手:“苏大人。” 他谦逊的笑了笑,也不多话,安然立于苏州巡抚身后,等着圣驾。 远远的便看见了一片船帆迎风飘展,正中间的船帆最为显眼,显然是皇帝所在的船只。 等到船队到了津渡,皇帝先站了出来:“感皇天之庇佑,得天下之安兴,今大运河通,诸位爱卿都辛劳了,有功当赏。” 众大臣揖首:“谢陛下,臣等代天牧守,戮命而为,不敢居功矣。” 等到船队停靠安稳,众人下船已然过了不少时辰,练溪先行下来,远远的便看见苏清晏一袭青衣仍然在一众官员出尘不凡,半年多时间未见,他眉目之间多了几分成熟,被世事风霜砥砺之后不再如先前那般不染尘世烟火,反而多了几分沉静和弘毅。 练溪叫起向她行礼的苏州官员,而后一行人向苏州织造府而去,苏清晏在练溪身后半步:“许久未见,陛下风采依旧,风华不减。” 练溪擎着笑看他:“没有想到当年清隽无尘的苏大人,如今竟变得世故许多了,在江南不过半年时间,这开口就是毫无违和之感的奉承之语。” 苏清晏笑应:“陛下玩笑了,臣哪里是奉承陛下,只是诚心之语。不知陛下这一路过来可还顺遂?” 练溪颔首:“十分舒心,这沿途风景秀丽,青山为伴,清风明月于心,自在欢喜。哪里像在深宫之中,事事都受了拘束,不如这般自由。” 苏清晏转问:“不知这次随御驾而行的都有哪些大人?迟将军可曾来了?” 练溪娥眉轻皱:“未曾,他忙着处理军中事务,并未随行。” 苏清晏闻言若有所思,但是顾及着四周人多,也没有多问什么。思忖片刻,他犹豫的问:“那小迟将军可曾随行护卫了?” 练溪闻言有些惊讶:“以辰也过来了,怎么你谁都不问,偏偏问起他来?” “无事,臣先前为状元,小迟将军也是武举状元,也算是同年,便多问了一句,”他话虽说的这般云淡风轻,可是神色却好像不似那般平静,耳根也染上一点红色,也开始不自觉的向周围看,不知那个清瘦秀美的少年在何处,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这么想见到他。 虽说先帝曾多次南巡,也在江浙一带修建了行宫,只是当今圣上登位四年后第一次来江南,行宫住所大不如前,因而圣驾也未去行宫,反是住进了苏州第一富户顾家的园林。 穿越之前练溪小时一直住在江浙一带的乡下,青瓦白墙,幽幽雨巷,无一不是她长放心间的一方净土,如今穿越至此,竟直接住进了这江南一带最大最优美的园林。 顾家从前朝时期便已兴盛,但那时不过是中上之流,到东齐开国之时,顾家时任家主慧眼识珠,认定了当时不过仅仅率领一只万人军队的□□是个人才,因而对其倾力相助。 待□□披上龙袍,顾家便一跃成为东齐最大的皇商,历任家主承袭定安候之位,现任家主正是顾家这一辈的长子,顾少抒顾侯爷。 此刻他正领着练溪在看这园林景色,这园子极大,一时半会也看不到,便想着登高望远,先看看这园子的构造,后几日再慢慢赏玩。 待得登上后山可远眺之时,练溪踏上的那块石头有些不稳,身子不由的向后倾,有人在她身后虚扶了一把:“陛下留意脚下。” 她回首去看那人,是个弱冠青年,眉目温润,不见锋芒,一身象牙白工笔山水楼台圆领袍,挺拔俊秀,莫名给人一股亲近之意。 那青年被她注视也不慌不忙,不卑不亢道:“草民顾远,无意冒犯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一旁的顾侯爷解释道:“这是小儿顾远,因他素日里喜游名山大川,鉴赏园林风景,因此今日臣带上他,想着陛下若对哪处景观感兴趣,便让犬子解释一二。” 练溪颔首:“原来是顾家的小公子,刚才多谢。” “草民不敢,”顾远揖首。 等到上了后山园中景象才一览眼前,这时顾远便上前一步,向练溪和诸位大臣介绍:“蒙君圣恩浩荡,使孤陋之处得以仰见皇家威严。在下顾远,今日便为陛下和诸位大人介绍一二。” “东边明快开朗,平冈远山,松林草坪,竹坞曲水,兰雪缀云,芙蓉天泉皆为妙;中部为此园精华所在,池广树茂,景色自然,荷风四面,飞虹见山,烟水弥漫,翠竹见影;西面台馆分峙、回廊起伏,水波倒影,与谁同坐。” 练溪目光随他所指一一转向:“江南园林甲天下,苏州园林甲江南,此园倒是不负这冠绝天下的名声。” 顾远道:“谢陛下称赞,陛下及诸位大臣的寝卧之处已然安排妥当,不知陛下现下里是要继续游玩还是先回去歇息了?” 练溪道:“想必大家都累了,今日便到此吧。在园中也不需拘束,各家的小姐少爷们都不必拘谨,多出来走走。” 众人称:“诺。” 此时有人通传:“陛下,谢侯爷携世子夫人求见。” 这谢侯爷素来不留在帝都,但这一次谢世子正在江南任上,谢侯爷夫妻也正好在此地游玩,闻得御驾消息于是素来觐见。 等练溪到了她所住的拙政园时,谢侯爷等人已然在外等候,练溪见到他们便称不必行礼,进去正堂说话便是。 这倒是第一次见到谢府的世子,谢知恒,他应就在先前迎接御驾的官员之中,但练溪并未注意到他,这时仔细看这世子也年岁不大,脸上笑容十分暖煦,清秀端方,面容更偏向谢夫人一些,给人一种亲切之感 可他似乎与原主很熟悉,并未有半分拘谨:“陛下,经年未见,我···臣看见您很开心。” 他一句话出来,谢侯爷轻轻皱眉:“陛下面前也敢这般无礼!” 谢夫人嗔他一句:“陛下小时本就与明煜一起玩的好,陛下还没说无礼,你便拿出你那一身官场上的臭毛病来说教了。” 这话引得众人发笑,连带着当场气氛也轻松活跃了不少,练溪抿嘴笑笑:“是了,不必拘泥于那些规矩,左右也没有旁人,规矩不都是做给人看的嘛。” 谢侯爷也不再多话,谢夫人则与练溪家长里短的聊起来,穿越来这么久,除了······迟以衡外,还是第一次有人不因为她是皇上而威严庄重,反而很是温柔亲切,谢世子偶尔插话几句,风趣幽默,总让练溪忍俊不禁,谢夫人说他自小便会逗弄陛下发笑,这么多年来功力尚未衰退啊! 这一聊便是数个时辰,练溪留他们三人用了晚膳,等到天将黑时告别离去之时,练溪已然改口唤了谢世子一声明煜哥哥,谢夫人才是握住练溪的手,反复叮嘱江南六月间湿气重,女儿家不能一时贪凉受寒,被谢侯爷反复催促多次才上轿离去。 练溪觉得自己的心里暖暖的,谢侯爷虽寡言少语,但人见识广博,有时探究名山大川之时让练溪心里好生向往,谢夫人待她就如待任何一个小辈般温柔亲厚,多加关怀,谢世子则真的像哥哥般,言谈间很知道照顾她的心思,体贴细腻。 这种感觉,有点像家人的意味,她心里满足之余又升起几分忧心。 谢家是诸世家之首,虽然谢侯爷无意权力争斗,寄情山水,超脱自在,但谢家内部不免会有人向他施压。再说世家之间盘根错节,姻亲关系复杂的很,难免会因为姻亲关系站在一条线上,毕竟九族之内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万幸谢夫人是将门出身,其父郑将军刚正不阿,只知忠君之道,素来不与世家之人亲厚,但谢夫人的兄长娶了许家的长女,与世家交好,其子郑斌更是完全亲世家一派,自殿试之上便可见一斑。这日后实在不好办······ 若是将来与世家之人完全对立,单凭着她对自己这一腔热忱心意,练溪怎么也会想办法保住她和她的夫君儿子······ 她心思有些沉重,但是只能让自己不要忧思太重,只能且行且看,过几日还要去查察盐业一事,也不知前路如何。 长夜漫漫,她辗转反侧,也不知何时才入睡过去。 而窗外夏夜繁星点点,一轮下弦月静谧无声挂在天空,光华素雅,但天空之中渐渐层云遮蔽,一时间浓墨一片,竟是无法再看见那光亮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