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言》 第 1 章 ------------------------------------------------------- 本书由www.biqugedu.com【真的思念过】整理上传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 书名:三生石言 作者:公子策瑜 文案 我从小被老和尚收养,独居山顶六年,幻化成三生石的故事。 周朝的国运到了,褒姒降临于世,神龙欺骗她消除周幽王情丝,幽王从一位贤明君主变成暴虐之君,而褒姒永坠地狱。 我私放褒姒转世为人,被革除仙籍,打回人间。 褒姒助我幻化人形,我和她寄居上官府,遇见上官玄奕。我喜欢上上官玄奕,却发现他没有情丝,并因此被他刺伤。 我伤心,在西林山地藏洞一梦十年。而醒来,一切都是真的,上官玄奕也战死沙场。 我执着地在人间找了上官玄奕十年。找到他的转世九歌庄岑康,并和他在一起。却惊讶地发现庄里人都被他dú哑,他对我的好都是假装,他也没有情丝。 冰草出现,原来他是西林山地藏洞的一株草。见我伤心,偷偷跟随我,那日我被上官玄奕刺伤,是他以千年修为救了我。他劝我离开岑康,我却依旧固执地嫁给了他。 四十年后,岑康炼丹失败,提剑闯进房间,质问我为什么不会变老,是不是偷吃了他的仙丹。我无法解释,他再一次一剑刺入我的胸口。 冰草出现,我乞求他把我的情丝转移给岑康。 我坠入虚无,地藏菩萨给了我两个选择:一、和岑康做完一世夫妻;二、回归地府,做回三生石。我选择了后者。 而冰草,化成忘川河边的彼岸花,默默守候着我。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奇幻魔幻 前世今生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忘尘 ┃ 配角:褒姒,姬宫涅,上官玄奕,岑康 ┃ 其它:褒姒,周幽王,三生石 ================== ☆、幻化成石 我叫忘尘。自幼被师父收养,与一群小和尚一起长大。 我是师父门下唯一的女弟子,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抛弃我的人不将我扔到尼姑庵,却将我扔到这半山腰的寺庙里面来。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们这没有庵堂,只有一座和尚庙。 我虽然常年生活在山里,却也不无聊。 每日在佛前打坐诵经是清晨的必做功课。每到这时,我和师兄弟们都会乖乖坐好,翻开面前的经书,马上就有低低的诵读声从嘴边传出。说真的,我从来没念过这些难懂的文字,看到它们密密麻麻地遍布在眼前,我就一阵头晕。 每年固定有那么几个上山来的香客,他们总会给我们带些好吃的,桂花糕啊,冰糖葫芦啊什么的。在他们面前,我们都装出一副不动声色、无yù无求的乖模样,内心却总是在窃喜。 我知道他们都认为遁入空门很苦,每天早起打水扫地,其实不是的。每夜,师兄弟们都会聚在一起讲故事,一直讲到很晚。这些故事大多都是他们自己编的,虽然天马行空,却也乐此不疲。 刚开始的时候,我们总是在清晨诵经时昏昏yù睡,被师父责骂。后来,找到了个不错的解决办法轮流。结果就是师父坐在前首,我们坐在下面的只有一半人嘴巴在一张一合。而我,作为唯一的女和尚,自然被特别照顾,免去了任务。 就这样,我一直长到了九岁。 那日,师父将我一人叫到禅房,吩咐我,明天开始便搬到山顶的茅屋里去住。我心里一惊,难道是我们耍的小聪明被师父发现了,他要罚我? 我忙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知错就改的样子看向他,只见他踱步到窗前,微微叹了一口气。 “师父。”我没见过师父这幅样子,他这样子倒不像个老和尚了。 他转而又从一旁的竹架子上拿下一只木盒。盒子上的漆已经剥落得差不多,看样子已经放了很久很久了,可是上面却又没有一丝灰尘。他打开木盒,我偷偷伸长脖子张望,里面是一串石头珠子。 师父将它递给我,我一阵欣喜,便忘了刚才要我搬去山顶的事,接过珠子,一把捋到手腕上,抬起头来对着桌上灯盏发出的光亮照了又照。 “这是什么?”看着石头发出莹莹的晶亮,我喜欢的不得了。 师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继续道,“明日我便送你上山顶去。” 我看不出师父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是这次无论我怎么恳求,师父都没有改变自己的决定。 我在师父的禅房里面闹了一夜,到清晨时,也只能眼泪汪汪地跟着他上山去。 师兄弟们都不知道我要走,加之好不容易有个睡懒觉的机会,便一个个都懒在禅房里没出来。 山顶的风很大,我冷得瑟抖。 推开茅屋的门,屋内摆设很简单。一张木桌,一条木椅,一张床榻。 “师父,忘尘不会做饭。” “师父,忘尘害怕打雷。” “师父。” 师父摸摸我的头,告诉我不必担心每日的饭食杂物,自会有人送上来给我。 “可忘尘怕打雷,怕黑,怕一个人。”我嗫嚅道。 “为师给你的串珠呢?”见我拨开袖子露出温润的珠子,他继续道,“害怕或者无事可做时,就念佛号。” 我就这样在山顶住了下来。 师父说的没有错,每日清晨,都会有人将我的一天所需放到门前的大石头上来,偶尔也会有一两串糖葫芦。 “这么多师兄弟,为什么只罚我一个人。”我嘟着嘴一口咬下半个糖葫芦,又嘟囔到,“为什么来给我送饭又不见我!”我也做过躲在门后,然后透过缝隙去张望的举动,只是每次都还没等到人来便睡着了,于是也就放弃了。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我持着珠子念了几句,又跑到屋外去。向山腰张望,山腰上的草木明显比山顶的绿了许多,寺庙的轮廓清晰可见,我想看一看师兄弟们在做什么,可是无论我怎么左右盼望,那空地都被一片葱郁茂密的枝叶隐去了。 没有蝴蝶,没有兔子,没有人。 我在这住了整整六年。 窗前,一个身着僧袍的女子,长发简单地绾在一起,目光停留在远处,嘴唇一张一合。 “阿弥陀佛。”我转动着手中的串珠,想起师父曾经说过:世人皆想超脱红尘,研习了不尽其数的经书佛法,却不知真正的超脱并不在此。 原来,一句简简单单的佛号,念的多了,也便超脱了。 我走到悬崖边上,忘向山脚。十八子串珠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我看到婴孩,看到少壮,看到老人。 我定定地看向一个人,她挽着篮子,穿梭在人群中。由年轻到年老,我看见她对着镜子傻笑,看见她满脸幸福地轻抚隆起的肚子,也看见她与夫君争吵,向孩子哭诉。 待我回过神来,这世间已不知过了多少年岁。 又是一句“阿弥陀佛”落下,手中串珠断开,珠子在落地的刹那,被尘土吸收掩埋。我笑了笑,幻化成为一块石头。 ☆、褒姒与周幽王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问我雀妖的故事有什么用,好吧,只是为了引出褒姒= = 我被委以重任,从此立于忘川河畔奈何桥上。我是三生石,可向所有魂灵展现其前世今生,不为其悔恨,只为其参悟。 “你是谁?”她不是魂,不是鬼,若无猜错,应该是一只妖吧。 她焦急地从远处跑来,四下张望,口中不断呼喊着“伍生”的名字。 “你有没有看到伍生?!” “伍生?没有。”我虽化为三生石,可窥前世今生,但我所能洞穿的也只能是脱离躯体的魂灵,“你是谁?你可知私闯地府可是大罪。” 她并不理会我,匆匆跑向桥尾向轮回道而去。 我急忙叫住她,告诉她伍生并未过桥。她带着疑惑打量了我一番,不再言语,却也抑制不了心中的焦急,目光不断四下扫寻。 其实,我内心早已猜出了七八分。这个女子,不,女妖,是来寻自己所爱之人的魂魄的吧。而她所爱的人,却是凡人。 她的点头证实了我的猜测。我虽未曾游历三界,却也知人妖殊途,哪怕结合,也不会有好结果。我爱惜眼前人,却也知规劝不了她。爱到极致粉身碎骨之事,我已见得太多太多。 几年前,曾有一个女妖为救凡人而亡,不愿转世,最后只能是被牛头马面生生架过奈何桥。而后,他的夫君紧随而来,违逆天命,投入妖道,只为和那女妖相伴相守。 我对她说,凡人一世不过匆匆几十年,这幸福太过短暂。 她告诉我,她曾在忘川河中等待千年,只为换取与他的三生情缘。虽然每一生都要经历生离死别,重重磨难,可是每每想到在一起时的幸福,再大的痛苦也是微不足道。只是,今生便是第三世了,她不愿失去心爱之人,无可奈何之下,才会冒险到地府来夺取他的魂魄。 “可若是失败,下场不是永生永世困于忘川中受苦,便是灰飞烟灭了。” 我思虑了片刻,问她是否愿意尊重伍生的意见。若是他见过了三世以来的种种,也愿意跟随她而去,我便为他们指一条明路。若是他不愿意,她便不能再阻拦他的轮回,也不准再要他陷入情劫。 她虽迟疑,却也点了点头。她说她相信,他绝不会放弃她。 远处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白色人影,她躲在我身后,急切地想将他救出地府,可又想起我和她的约定,只得耐下身子,目光却一丝都不离开远处的人,生怕一眨眼间,那身影又消失不见了。 我唤伍生到跟前,眼前这个男子一身书卷气,我一向不明白,为何女妖总爱书生,只因书生懂得吟诗作对温柔体贴吗? 我告诉他,我在等他做一个抉择,一个历经三世得来的抉择。 镜像中呈现了他们的身影。 第一世,他是县令公子,在山路上遇见她,见她无依无靠,他心存怜爱,带她回府,照顾起居。他们两吟诗作画,琴瑟和鸣,度过了一段非常快乐宁静的日子。 后来,伍家遭逢诬陷流放岭南,她跟随他们,一路惺惺相惜。可谁知途中,差役见色起意,dú死了他。 第二世,他是进京赶考的士子,恋上了青楼中的她。她只道青楼好赚钱,可以为他提供盘缠,却不知老鸨早已盯上他。在他出了考场想要去找她时,被人活活打死。 第三世,他已不忍再看。 “你愿意和她在一起吗?”我问他。 “是不是只要和她在一起,就必须遭逢这种生离死别的劫难?” “是。拿一世,换十年、五年,甚至更少,你愿意吗?” 他沉默了。回想今生,那个与自己花前月下、山盟海誓的女子,他不爱她吗?不,他爱。可是,看罢这三生三世,他怕了。他怕自己所承受的磨难。 “若是如此,我乞求你,要我和她不再相遇。” 在他说出口的刹那,我感到身后的她身子一僵,正yù迈出的步伐缓缓收了回来。 “你不会再爱上她了。”我目送他远去,他走的很慢,慢慢地踏过剩下的黄泉道,进入轮回。 “你可听到了?”我问她。 “哪怕不能做他心爱之人,我也愿化身笼中鸟相伴于侧。”她从我身后转出,化为一只雀鸟,决绝地飞走了,只剩一滴泪水落在我肩头。 我将她的泪水浮到眼前,在这个虚无昏暗的地方,眼泪总能像萤火虫一般,发出点点明亮却渺小的光芒。 忘川河畔重新归于寂静,只有川流不息的魂灵,在这生与死的边缘,或停下,或驻足。他们有不舍,有牵挂,却终是接过孟婆汤饮下,继续红尘。 “世人皆道轮回苦,却不知乐才是困苦因。”我长叹道。 “真是可笑,你不过是一块有点道行的石头,便假装自己知晓一切,尽日吟这些虚伪的句子,祈祷自己成为救世的主人吗?”这声音夹杂着不屑,夹杂着怜悯,向我袭来。 我低头看向忘川,这条生生不息存在了万年的河,尽是黄浊的激流,冲刷着所有的yù望与罪恶。在水中上下颠浮的是一个年轻女子的魂魄。她的长发杂乱披散,如水草般在水中散开,随浊流漂动。苍白的肤色伴着道道血痕,在这昏黄中显得异常触目,她的目光直直看向我,不但没有一丝怯弱,反而多了几分嘲讽。 没有罪恶的弥散,没有yù望的淹没,她是如何被判入这忘川,又是如何游到这奈何桥下最急险的地方的呢? 我眼前突然浮出一个姓名。她是褒姒?我曾经听师兄说过她的故事。周幽王为博宠姬一笑,烽火戏诸侯,最终落个昏庸亡国的下场。可是,为何此人身上连一丝多余的yù望气息都没有? 忘川的河水突然裹挟了无数寒石汹涌奔泻而来,像离弦的箭,像脱缰的马,像滚沸了的茶水,雷霆万钧,将她吞没。锐石生生破开她的肌肤,穿过她的身体,我看到她的鲜血马上染红了河面,转而又被泥沙尽数吸收。 这便是忘川。忘川又称“三途河”,分为三段。第一段,是永世不得轮回的刑牢,所入的魂魄皆是大恶,河中腥气弥漫,虫蛇满布。第二段,是千年受罚的刑牢,所入的魂魄大多是yù望席身,执迷不悟,河中铜臭扑面,拥堵狭小。第三段,便是这奈何桥下,没有孤魂野鬼,只有这千万年不变的浊流,却也是刑罚最严酷的地方。 我听到她痛苦的惨叫声,看见她的秀眉痛苦地拧在一起,她试图抓住桥下一块寒礁,手掌却被生生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然后被河水裹挟回去。 我有那么一刻失神,却立马回过神,转过头继续看向奈何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良久,忘川中传来一声闷哼,我看见褒姒咬着唇,逆流而来,唇上早已鲜血淋漓。洪流所过,无不摧折。她那残破的身躯如何受得了这酷刑?我虽然不明白她为何执意要到这里来,但也仅是念力一起,河面迅速刮起一阵强劲的旋风,将她挡了回去。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去吧。” “不!不要!不要!”一块块锐石穿过她,她伸手紧紧拽住岸边一株彼岸花,不愿离去。彼岸花茎尖出锐刺,勾进了她的皮肤,她却也丝毫不放手,更加紧握,就好像一个溺水者在茫茫大海中抓住一根救命枯木一般。 “在这里,你只会遭受彻骨寒冰与锐石穿体的折磨,为什么不回去?” “我在等一个人,我要等一个人。”她抬头望向我,泪水簌簌落下,瞬间被黄浊的河水湮灭。 透过她隐在长发下的双瞳,我看到了执念,而透过这份执念,我看到了她的前世。 ☆、褒姒与周幽王(2) 褒姒,龙所化,本是仙身,却流落人间。 周宣王年间某日,褒姒落于周国一户卖桑弓弧、箕箭服为生的人家。辛立夫fù发现她时,她被放于木桶内,悬挂在水井中。 天空下着飞雪,隐没了人迹,漫天皆白。井中的水也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气候极寒,她身上仅裹了一层薄薄的素色织缎,一只胖嘟嘟的小手高高地伸出来拉扯住井绳。木桶一晃一晃,她笑得灿烂。 辛立是个四十来岁的老实谨慎的农夫。他本来是出来敲冰汲水的,怎么也没想到井中会有个婴儿。环顾了一下四周,他急急忙忙拉扯上这个娃娃,往屋里抱去。 屋内虽不似外面天寒地冻,却也是冷气逼人。妻子辛夏用被子将她裹好,仔细地打量,亲热地用手在她鼻尖轻点,赞道:“这孩子眉眼极柔,长大后定是个美人。” “哎,你说,是不是老天看你我无子,特别赐了我们一个孩子?”辛夏抱起孩子慢慢摇晃,欢喜得不得了。 辛立跪坐在案前,借着窗前透入的亮光,仔细地研究起孩子身上裹过的织缎,他皱起眉头:“织是高级面料,一般士大夫都不可以用它来做衣服。这素色织缎,非一般人可有,这个孩子......” “我可不管什么织缎,既然她的家人把她扔在这,就是不愿意要她了,他们不要,我们便要了,又有何错。”辛夏听到丈夫似乎不愿意收留这孩子,急急争辩道。 辛立不置可否,叹了一口气,缓缓起身到灶房里去了。过了一会,只见他双手捧来一个冒着热气的泥盆,辛夏一看,是那烧火做饭留下的灶灰。他与妻子跪坐在榻上,身前泥盆冒出隐隐的热气,这一浪一浪的温热涌起,搅动着空气,似乎在与数九寒天做着斗争。 见到孩子在妻子怀里对着自己不停地笑,伸出小手便要来抓他的衣襟,他俯上前去,小心地逗弄起孩子。原本还有些顾虑的心顷刻就化为对孩子的喜爱了。 一直等过了这寒冬腊月,还是没有人来找寻这个孩子,辛立仔细思量之下,决定把她留下。 孩子取名辛宛,一直以来聪颖温婉,一家人也过得其乐融融。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民间开始留传一个童谣:“弧箕服,实亡周国。”于是,一如千百年后不变的历史,周宣王开始大范围查找卖桑木弓箭之人。无奈之下,辛立一家人只得连夜收拾细软,往邻国逃去。 也算是天意弄人,一些阻止的行为,到最后,反而往往促使了结果的发生。 正当立秋,十三岁的周太子姬宫涅终归是遇上了九岁的褒姒。 话说,这立秋之日,周王室本该迎秋于西郊,祭白帝蓐收,并入圃shè牲,以荐宗庙之礼,杀兽以祭,以表秋来扬武之意。可是,这姬宫涅偏偏觉得猎场人太多,猎物过少,反其道而行,偷跑来这东郊shè猎。 一支利箭向白狐而出,卷起正落下的黄叶。这支箭似乎也像认准了目标似的,竟直直飞出去好远,隐没在丛林里。 这边,听得噌的一声,一阵风卷过,正在树下捡拾野果的褒姒抬起头来,只见一只翠羽长箭直直地chā在自己面前,将一片黄叶死死地钉在了树上。她一惊,原本捧在怀中的果子掉了一地,砸出闷闷的声响。 “你是谁?”徇箭而来的姬宫涅看见自己的翠羽箭下不见了白狐却怔怔站了个人,心下不免懊恼,语气也带着王室特有的威严。见褒姒并不回自己,他策马上前,看到的是她一张肤色如雪,朱唇皓齿的脸。 眼前之人双瞳剪水,清纯透彻,顾盼之间,流露着些许惊恐。身上的缟色襦衣虽粗陋却衬得她唇若涂丹,肌如凝脂,比贵族女子更显娴静娇柔。他歪歪脑袋,看了她许久,直到她低下头,雪白的脸颊上泛上点点红晕。 “你莫不是那白狐所变?”他笑问道。 “啊?”褒姒一双琉璃大眼露出惊讶与不解, “听说白狐会幻化成女子,用自己美丽的皮相迷惑男子,吸取他们的精气。你一个小女子,在这荒郊野岭,难道不是妖精吗?” “我......我不是......”褒姒显然被怔住,不知该如何解释。 姬宫涅见了,笑得更深,也不再问,转眼又看到滚了老远的果子。便下马来,捡起几个,想了想,又往旁边丢去。 她刚yù阻止,只听他道:“给你摘几个新鲜的。” “啊?”褒姒还未反应过来,便见他左右借力,已腾上粗枝。 他在树上认真地折下一个个圆润的果子,她在树下看着他,此时她发现这个少年长得很好看,就像他冠上的玉一样。 “足够了。”她见他单手曲于胸前弯成一个怀抱,怀里已经露出许多果子,喊停道。 他听了也不停下,自顾自继续摘着:“这果子就算不摘,过几天也会自然掉落,与其浪费了,还不如都送给你。” “送给我?”她微微疑惑,这果子是山中野生,又不是他种的,何来送字? “是啊,我摘来送你。”姬宫涅听见她细细的声音,笑着纠正道。 “辛宛,辛宛。” 是爹娘找来了,她急忙应了几声。 “原来你叫辛宛。”姬宫涅跃到她身旁,一颗果子滚落到地上。他将怀中果子递到她怀里,翻身上马,对她挥手,调转马头,朝来时的方向回去了。褒姒只觉他的笑容温润如玉,动作连贯从容如行云流水,带着她从未见过的优雅。 “怎么走得这么远。”看到女儿无事,辛夏也便放下心,嗔怪道。 褒姒笑着将怀中果子捧上,眉眼弯成了一弯新月。又腾出手将方才他落下的小果捡回起来,收在手中。 辛立看到紧紧chā在树干上的羽箭,拔下细细查看了一番,问辛宛这箭是怎么回事。褒姒便将刚才与姬宫涅相遇的事一板一眼地说给了父亲听,心下遗憾,怎么忘记问他的名字了呢。 辛立的心思全在这箭上,倒也没多想。只是一遍一遍抚摸着箭身。三棱形青铜箭头,桦木漆白箭身,孔雀翠羽箭尾。好箭,好箭。自己制箭几十年也不曾接触过这等好箭,定要拿回去好好观摩。 ☆、褒姒与周幽王(3) “你要等的人是那周幽王姬宫涅?”我问她道。 听到姬宫涅的名字时,她黯淡的双目一亮,我便从中知晓了答案。想到自己这几年来所见的人世情爱,哪一个不是在轮回中湮灭,再看眼前褒姒,她因看不清放不下而受苦,我心有不忍,想要劝服她。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我从心底渴望她能生出一丝悔意,却只换来她一阵嗤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在浊流中沉浮,却毫不屈服,“你们神仙都是如此地自以为是!” 声音绝响在这黄泉道上,我皱眉,想要将她打回去,却因为她心中的苦意,久久下不了手。 透过她的眼睛,我看到了接下去的故事。 三人流亡至褒国,走投无路,便入了大夫姒大府上为家奴。这姒大未至而立,却是太子褒洪德最器重的人。作为异姓,他能被封为卿大夫,不只是因为他的心思敏锐,更是因为有卜筮师预言,他日,姒氏可救褒王一命。 这日,姒大偶然得知府上的家奴中有人有一支翠羽箭,凭着精明臣子的心尖,他找来辛立。仔细地审查了一番呈上的箭,他认出这是周王室的御箭。厉声问道:“这箭从何而来?” 辛立拜跪在地上,念想若是说出自己是逃亡之身,难免不会被抓起处决,便颤颤巍巍欺瞒说:“回家主,箭是途中捡来的。” 听到姒大一声轻笑,他心头一紧,却不敢抬头,额头徒徒生出一层密密的冷汗。 静默片刻,又听见姒大道:“我听说,你在入府之时,细软中携有制作桑弓的工具。” “‘弧箕服,实亡周国。’这话,你该很熟悉吧?” 听到这话,辛立瞬间慌了神,忙磕头道:“回家主,这箭,这箭是立秋之日,我在镐京东郊的树上发现的。” “说吧,怎么回事。” 他一股脑地将事情和盘托出,背上衣物已是被冷汗浸湿。抬眼看上首的姒大手指一下下敲击着几案,似在沉思,他忙乞求家主饶恕自己欺瞒之罪。 “下去吧。”他低哑的声音传来,辛立急忙磕头拜谢,退出大堂。 过了几日,姒大召见褒姒。 他盯着眼前这个九岁的女孩看了许久,肤色如雪、明眸皓齿,长得确实是眉清目秀、小巧玲珑,只是,也无出人之处。 凝重像是扼住喉咙的双手,留下一堂死静。褒姒在辛夏身后,看见上首之人眼眸深沉得如深渊般看不见底,生出几分畏惧,似要闪躲。却不知这才是他想见到的模样,纤弱中带着娇柔,楚楚可怜。 “好一个我见犹怜的小美人!”他高笑道。声音突兀,让人打了一激灵。 听到这句话,辛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家主下一句说出的是要了褒姒的话。她扑通一声跪下,想要用自己无声的乞求打动家主。可想到自己的身份,心不免凉了下来。 此方时间凝固,如血液的流淌生生被截断一般,沉重地令人难以呼吸。 姒大并不看惶恐的辛夏,径直轻步踱到褒姒身边,俯身问道:“辛宛,做我的养女如何?” 不可置信的静默。他笑着一字一字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语,虽是问句,却没有给人留下丝毫拒绝的空间。缓过神的辛夏受宠若惊,拉着褒姒要她跪谢。 “辛宛,怎么样,你愿意吗?” 不知为何,她虽然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家主,却从心底油然而生一种恐惧,她想要躲开。她不明白成为一个卿大夫的养女代表着什么,只是知道自己害怕眼前这个人。咬了咬嘴唇,克服自己抬眼看向他,没有应答。 辛夏见褒姒愣在那,生怕她拂了家主的好意,惹家主动怒,私下里扯了扯女儿的衣角。褒姒回过神,看了看娘亲,又看了看家主,垂下眼睑颔首道:“唯。” 细长的睫毛落下一斑剪影,隐去了所有情绪。 从此,辛宛改名姒宛,从女奴变成了卿大夫的养女。 之后,姒大请人教习褒姒五声八音,研习雅韵技艺。各方陶冶之下,六年后的褒姒已然是一位能歌善舞的小美人了。 值得一提的是:期间,姒大庶子姒弓与褒姒情投意合,走得近乎。姒弓与褒姒常在一起练习琴棋舞乐,十分熟络,加之两人一般年岁,虽谓不上青梅竹马,却也是两小无猜。 有一种情谊总是在青涩中生起,就如那悬崖上红火的杜鹃,远远遥望,是那般美好。 是年,褒国大夫姒大上镐京纳贡。 “爹,姒弓也想随您一起去镐京。”姒弓得知父亲命令姒宛同行,请求道。 “你去做什么?”姒大淡淡问道。 “弓听闻镐京周王宫高大雄伟,门有五雉,隅为七雉。想随您一起去见识一番。” 本以为父亲会点头同意,谁知只听见姒大重重地将手中书简丢在案上,训斥道:“不思进取,整日只知道观赏玩乐!” 姒弓一颤,慌忙退到一旁,虽是矛盾,却也只能恭默守静,不敢违抗。 出发那天,姒弓跟着一行人,偷偷送姒宛到汉水河边。看着船队缓缓启动前行,越行越远,我感受到,他心中总有一种害怕她离开的心绪。 ☆、褒姒与周幽王(4) 镐京周王宫内。 此厢,褒姒趴在案上,等待着养父来接自己。趴得久了,视线慢慢散漫开来,这是间高贵堂皇的屋子,比自己的房间不知好了多少。 铜案上雕有精致云纹,摆着觚爵酒器,两旁罗帏以玉带整齐系拢,玉带纹饰线纹简单,卷曲流美。转向东面,透过酒爵的三足,她看到前方墙面上挂了一链组佩,玉璜弯如虹桥,承着数十几件小玉器,逆光映出碧色的润泽。而组佩是右面,是一把弯弓。 “弓。” 毫无知觉之下,她已走到弓前。 她莞尔一笑,也不知道姒弓现在在做什么呢。 她又蹲下,看一旁箭中chā了几支好看的箭。执起一支,三棱形青铜箭头,桦木漆白箭身,孔雀翠羽箭尾,莫名的熟悉感,好像在哪见过。 正在思索,听见有人推门而入,她急忙跑上前,这才发现来的不是养父,而是一位弱冠之年的年轻男子,玄衣玄冠。 她施了施礼,让开路。 “姒宛?”他走近,定定地看向她,笑意盈上眼眸,“你还记得我吗?”说着,俯下身来,凑到她面前。他看到,这是一双放大了的瞳孔,一如六年前那般清澈。 她并未看清男子容貌,只是被这一暧昧举动弄得脸一红,连忙后退一步,低首摇了摇头。 “不记得了吗?”他有点失望,却倏尔恢复平静,大步向里屋走去。 “姒宛,过来。” 声音传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 章 带着一种威仪,褒姒轻轻迈步转入,并不上前,只是远远伫立。他见眼前这个女孩像打量一只猛虎一样打量着她,不禁好笑,便直了身子跨到她面前,张开双臂,一脸严肃道:“替寡人宽衣。” 褒姒一惊,宽衣?她虽感觉到所来之人气度非凡,却没想到他竟就是当今周天子幽王姬宫涅。 “还不动手?”他抿起薄薄的嘴唇,命令道。 褒姒一时不知所措,脸上方才刚褪去的红晕又漫了上来,心下不断思量应该找什么借口离去。 “想什么呢?寡人只是想换身衣裳而已。”他低头看到褒姒红透的双颊,忍俊不禁。 褒姒知道自己被他戏耍了,羞恼地正要离去,却被他一把抓住拖到铜镜前。只听他冷冷说道:“我不喜欢你画这么浓的妆,以后不准了。”褒姒细看,镜中的自己梳了娇艳的妆容,鬓珠作衬艳如桃李,粉腮红润似烟霞轻拢,这是早上养父特意吩咐的,打扮了好久呢。 不过,好像确实不适合自己。 “唯。”她欠身应到。 “我见你真是打趣的紧,反应总比别人慢半拍。”他换了身常服,从里屋转出。行走间,有呤呤悦耳的玉器轻撞声传出。褒姒定睛一看,发现他在腰间佩了一串与墙上所挂相似,却小而精致的组佩。 他见褒姒看着自己的佩玉,以为她喜欢,便轻巧地解下,递到她眼前笑道:“送给你。” 褒姒一愣,并未接过:“这是大王的佩玉,姒宛不敢。” “给你就拿着。” 他将玉往前送了送,姒宛小心地接过,捧在手上。 “佩上。” “大王,我......” 褒姒有些为难,可看到他坚定的神色,知道不好推辞,便转过身去背对他,小心地将玉佩上。 他笑颜逐开,细细地欣赏了一番眼前人。 “美玉配美人。”顿了顿,他说出下句道:“美人陪英雄。”说着,拉起她的手:“走,我们到外面转转。” 褒姒并不迈步,为难地抽出手,摇摇头道:“大王,这,被人看到不太好。” 听罢,他收起笑容,招呼褒姒一同坐到一旁。她偷偷抬起双眸打量他,只见他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俊逸而又沉静,雍容而又平和。 “姒宛,你可知姒大将你献给了我?” 什么? 他的语气听不出是玩笑还是认真,褒姒只好不置可否地看向眼前之人,企盼着他接下去忍俊不禁的笑声。可是,他却只是一脸严肃,认真地说到:“寡人要你留下来。” 他的表情严肃认真,目光深邃。这是一个王对她的命令吗?她有些慌,她方才被这个高高在上的人戏耍得手足无措,又被他对自己的奇怪态度弄得局促不安。她在企盼这时能有个人推门进来打破这份静默。 “还是,你有心上人了?”他试探着问道。 听到心上人这个词,她眼前立马浮现了姒弓的身影。他与自己对弈下棋,他为自己奏瑟伴舞。 “大王,姒宛已有倾心之人了。”良久,她鼓起勇气说道。 “是吗。”他失望地将目光移向案上的觚爵,倏尔又隐了神色,道:“若是不愿意留下来,明日便跟姒大回去吧。” “唯。”她舒了一口气,心里倒对他产生了一丝好感。他虽是大王,却比养父更加亲和包容。 翌日,姬宫涅亲自送褒姒到即将出城的马车前,一群人微微惊讶,纷纷下跪行礼。 褒姒与姬宫涅保持着一步的距离,两人走到姒大面前。姬宫涅扶起姒大,与他言语了几句,嘱咐他带褒姒回去。 褒姒略略抬眼看了姒大一眼,心下有些不安。不知道养父会不会不高兴,但这是大王的命令,他也定是不敢违抗的。她温顺地欠身行礼,退到来时的马车旁边。侍女搀扶她登上马车,踩踏之下,木板发出轻轻的吱呀声,她回过头看向养父,目光又转向姬宫涅,发现他正在看自己。阳光照得他清明俊朗,他冲自己笑着点了点头。她没有什么表示,缓缓掀帘钻进了车内。 姒大看出了幽王对褒姒的不同,可是他不明白,明明想留下她,为什么又要送回来,他是大王,又何须隐忍?带褒姒回去,他是不甘心的,可是碍于姬宫涅的命令,也只得带了她回褒国。 沉思了良久,他召过一个近身奴仆,吩咐了几句,眼中闪过几分锐利,谋划着得找机会把褒姒送回去才行。 ☆、褒姒与周幽王(5) 姒大很快便打探到了姒弓与褒姒走得很近的消息,他紧锁眉头,想到自己的计划竟是被这个儿子给打乱的,不禁怒上心来。这个逆子他素来不喜欢,无勇无谋。但转而又想到,或许,这正是可以加以利用的地方。 他拂了拂衣服,命人唤姒弓过来。 姒弓本在研究琴乐,听见父亲召唤,急忙放下手中活计,随奴仆而去,穿过一片空地,一阵夜风迎面吹来,带着些许凉意。他心中打起鼓来,毕竟在往常,若是无事,父亲是不会召见自己的,何况如今已是入夜了。 刚一进门,便见到父亲一脸严肃地坐于案前,背光在他身上留下一大片yīn影,散发出一种尖锐压抑的气息。姒弓心下隐隐不安起来,弯腰行礼。 可前面的父亲却一点反应也无,他不敢妄动,只得保持弯腰的姿势,双耳静静恭听着父亲的吩咐。外面传来细微的不知名的虫鸣声,腰背已然变得酸痛。他抬眼看向父亲,发现父亲也正瞥向自己。 “到我身边来吧。”姒大淡淡说到,神情虽淡漠,却掩不住眼中流露的一丝嘲讽。 “是。”姒弓透了一口气,直起身,轻步上前,谦立在案旁。 良久,姒大起身,直了直衣服,踱起步来,道:“弓儿,此番我们前去周王宫进贡时,周王看上了宛儿。” 捕捉到姒弓几分不自然的神色,他心里不禁冷哼一声:“若是宛儿能入宫受宠,对我们姒氏,对褒国,都有极大的好处。” 听着父亲听似语重心长的话语,姒弓想到褒姒,又念想到姬宫涅作为周王,身边一定是美人无数,情急之下,打断道:“周王身边美人无数,对姒宛肯定也只是一时兴起。父亲,我们......” “我们什么?!”随着严厉低沉的声音,姒大投向姒弓的目光有如一把锋利的寒刀,要他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我们,我们也应该为姒宛考虑一下......”姒弓虽对上父亲的双眼,手里却尽是冷汗,一句话中,声音也不断减弱下来。其实他心里明白,别说姒宛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就算是,也没有让她自己选择的余地。 “难道我这不是为宛儿考虑吗?你以为她不入宫,就会和你在一起吗?别忘了,她现在是我的女儿,她姓姒!”感觉到姒弓的身型一颤,他缓了缓口气,继续道:“且不说碍惧于周王,那日,宛儿在周王宫里呆了整整一夜,谁也不知道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凭这事,若是传出去,还会有人愿意娶宛儿吗?” 衣袖下,姒弓的拳头捏得越来越紧,坚硬的指甲嵌进手心的ròu中,传来一阵疼痛,要他清醒。看见父亲背对着自己,那暗沉的宽阔背影要他压抑难受。 静默了许久,姒大淡淡道:“你先下去吧。回去之后好好思虑我讲的话。” “是。” 姒弓恭敬退出,穿过长长的幽黑空地,心里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一般,难受得很。回去之后,也无心再拨弄琴弦,三两下脱了外衣便倒在了榻上。闭上双眼,眼睑不断抖动,心神不宁。满眼都是褒姒的音容笑貌与父亲的压抑背影jiāo织,弄得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确实需要时日好好思量,他深知姬宫涅作为天子,世间的一切都是他的,他想要的,没有人敢与他争。可是,他自己却又放不下褒姒,也不愿意放了姒宛。 第二日,褒姒去找姒弓玩耍,姒弓听闻她来了,本来已是欣喜地站起身,可脑中突然闪过父亲严肃的神情,又忍痛压下自己的心,塌坐回了席上。姒宛本是兴高采烈地要来和他分享自己此番的见闻,可见到他对自己的亲近闪闪躲躲,言语不接,心下气恼起来。 “姒弓,你为什么不理我?” “我没有不理你。我只是在认真学习。”姒弓看着书简,解释道。 “好,那我陪你学习。”说着,褒姒便挨着姒弓坐下。姒弓有些为难地往旁边挪了一下,并不看她。褒姒见了,也往他身边挪去。 他无奈,只得放下书简,透了一口气,对褒姒好言道:“姒宛,我现在想用功学习,你先回去好不好?” “你不是想学习,你是想躲我。”她倔强地抬起双眼要与他平视,“说,为什么躲我?” 他眼眸一沉,没有回答。说是用功,可他方才一个字都没看进去。他只觉得心里烦闷,仿佛一夜之间多了许多烦恼。 “姒弓。”褒姒见他这副模样,坐好不再闹,轻唤他道。 良久,他开口道:“姒宛,我......” “嗯?”褒姒斜过身子,伏在案上看他,大大的眼睛闪闪惹人怜爱,“怎么不说了?” “我......姒宛,周王是不是看中你了?” “你是因为大王的原因才躲着我的吗?” “他是大王,整个天下都是他的。”顿了顿,又道:“他要你,你便不可能逃脱。” “大王他人很好,而且,还是他亲自送我回来的呢。” 褒姒的意思是想说明周幽王愿意要她回去,要她自己选择未来,可话听到姒弓耳里,却成了周幽王对褒姒的好,对她的喜欢。 “你会进宫吗?” “不会。”褒姒干脆快速地答道:“我不是答应你了,十六岁的时候,便嫁给你吗?” 姒弓不知该如何解释,郁郁地看向门外,却只见父亲立在院内,双眼直直地注视着他,那眼神,凶煞得可怕。他只感觉自己浑身打了个激灵,不敢再看。 “可是我们是兄妹,是同姓。我们不可以成亲。” “我们不是兄妹,也不是同姓。”褒姒着急道:“你忘了?我姓辛,叫辛宛。” “可是,大家都知道你是我父亲的养女。” 不再应答,一时间鸦默雀静。 “你是不是不想娶我了?” 他看到她的脸颊因方才的争论而泛红,她的双眸清亮,倒映出他的面容。 “是。”他决绝地应到,心却痛得不行。其实昨夜,他就想明白了,为何父亲进宫时不带嫡子不带自己,却偏偏只带她。其实,这一切都只是父亲的安排罢了。他不舍得褒姒的离开,可心里却很明白,自己是绝对改变不了这一切的。况且,他只是一个庶子,本来就不得父亲的喜爱...... 褒姒愣在那,她盯着他的双眼。她要看他,看到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走吧。我要用功了。” “你......”她瞪着他,见他转过脸不再理会她,生气地踢了几案一脚,跑开了。 “主子,您吃点吧。”侍女侍立身后,劝慰她到。 案上摆的都是褒姒最喜欢的菜,可她就是没有胃口。 “已儿,你说,为什么姒弓不娶我了?”她趴在案上,看向对面那架锦瑟。“曾经他拨弦我跳舞,他说过,他喜欢看我跳舞的样子。” “公子肯定是担心周王会怪罪于他,所以不敢娶主子了。” “可是,我说了,是大王自己送我回来的呀。他既然送我回来了,又怎么会怪罪。” “这个,已儿也想不明白。”已儿言罢,又试探地提到:“不过,主子,已儿听说,公子最近和洪德太子的女儿走得很近。” “不要乱说。”褒姒回过头来瞪了她一眼,她和姒弓青梅竹马,才不信他是这种人呢。 “唯。”已儿垂下首,建议道:“那主子,你不妨就试一试公子,假意进宫,看看公子到底在不在乎你。” 褒姒听了,趴回案上,神色低落地摇头道:“周王可不是你,可以陪我这样子玩。” 进宫? 突然,她又想起了什么,有了精神,直起身絮念道:“听说两个月以后是大王生辰,到时候养父肯定还要上镐京祝贺。”考虑了一番,又继续说道:“你说,我要是和养父一起去了,可是留在王宫里没回来,他会不会担心我,来找我?” 已儿沉吟了一番,点头赞道:“一定会的!主子就是聪明!” 褒姒将下巴支在白净的手背上,细细琢磨了一下,顾自浅笑开来。 “主子?”已儿见她神游,饭菜都凉了,便轻唤着劝她用膳。 褒姒回过神,也不收起喜色,一把拉过已儿坐到自己身旁,兴奋道:“来,陪我一起吃饭!” “啊?主子,这不可以。”已儿挣扎着要起身,却被褒姒拽住。 “什么不可以,又不是第一次了。”说着,褒姒夹起一块ròu喂到她嘴边,“来,张嘴,乖。” 房中传出几声笑语,褒姒用完餐后,也不再多想,早早睡下了。 ☆、褒姒与周幽王(6) 这是褒姒第三次见姬宫涅,第二次见周幽王。 阳春三月,暖意融融。此时园中百花开得姹紫嫣红,最以桃花为盛。桃花夭灼,绿叶蓁茂,一眼望去,林中像陨落了一片胭脂云。姬宫涅命人在桃树下铺了一层毡毯,摆了一方几案并一些果蔬,邀褒姒共饮。 两人席地而坐,一阵风拂过,殷红片片落在酒爵里,落在两人肩上,落在毡毯上,就如茵茵的草地上开满胭脂色的花,好是美丽与惬意。 褒姒不知不觉已伸出手去接零零飘落的花瓣,花瓣落在手上,很轻很轻,有点酥□□痒的。她高兴地看着它们笑,将它们一瓣一瓣摊开排列在手掌心。 “你在做什么?”姬宫涅见状,好奇地问道。 “不告诉你。”她随口答道。 “寡人偏要看!”说着,便直起身子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过去。 “哇!”只见褒姒突然翻手,将手中的花瓣向姬宫涅头上撒去,看到眼前人的黑发上落上点点胭红,好生有趣,她笑靥如花,带着偷袭成功的欣慰与得意,殊不知在他眼里,她的笑使这整片桃林瞬间失了颜色。 “好啊。你竟敢捉弄寡人!”姬宫涅说着,便大把拢起地上的花瓣向她砸去。 “大王,我错了,我错了。”她急忙爬起身往后连退几步,身上却已是沾满了桃瓣。 “不行,寡人就要戏耍回来。”说着,又拢上一大把花瓣。 林间,一个俊朗的玄衣男子追逐着一个清丽的白衣女子,两人轻灵如一对蝶。欢声笑语引得一旁侍立的宫人纷纷侧目,不敢相信。 嬉闹完了,两人重新坐好。她也不去拨弄整理略微凌乱的长发,一手拄着下巴,一边细细观察起摘下的几朵桃花来。不知为何,她方才有那么一点失神,看着姬宫涅的温润的笑颜,却想起了姒弓。 自己来了一月有余,他还是没捎来一点消息,难道真的不怕她再也不回去了吗?!难道他们六年的情谊敌不过畏惧与迟疑吗?!想到这,她心里烦闷起来,随手将桃花向前丢去。桃花轻盈,飞不出去多远,便掉落在了地上,引不起丝毫动静。她蹙眉盯着它们失神。 看到一旁褒姒方才还好好的,现在突然变了神情,姬宫涅明白,她定是想起心中的那个人了。 “难道,寡人比不上你心上的那个人吗?”话音未落,姬宫涅立马意识到自己明明知道答案,却还问出这么傻的问题,不禁哑然。 褒姒不言,看见他闪烁的目光,有些无措。 良久,她起身施礼道:“大王,姒宛想回褒国了。” “寡人不准。”他饮了一爵酒,命令道。 “大王,褒国是姒宛的家。” “从此后寡人的王宫便是你的家。” “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家里还有姒宛的良人。” 她坚定地看向他,他看到她的目光中跃动着光芒,心里泛起一阵酸痛。呵。是啊,这里没有你的良人。 叹息了一声,“也罢,我明日命人送你回去。” 他本想说些什么,却还是咽下了,苦笑自己是这天下的主人,竟然也会为一个小女子烦愁。 空气中仍旧弥漫着浓郁的花香,但如今,在这两人心里,闻着却尽是苦涩。 可是,不知该说老天在帮助周幽王呢,还是说老天在帮助姒大。褒姒在回褒国的途中生病了,这病来得蹊跷也来得迅猛,一下子便将她病得昏昏沉沉。 回到姒大府,她在榻上只感觉一片晕眩,眼睑仿佛黑云逐日般,沉重难抵。可心里却挂念着姒弓,便强撑着,要已儿去请他。 她心心念念想要见他,可他却一直未现身。 已儿回来禀告说:“回主子,公子要我告诉您,说他还有事要忙,来不了了。” 她心里一痛,仿若万千细针根根刺入一般。有事要忙,你都不屑于找一个好点的借口吗? 泪水吧嗒吧嗒砸在绣被上,哭得累了,也昏昏睡了过去。 “姒宛,等你十六岁了,我便娶你好不好?”黑暗中有声音响起,姒宛回过头张望,只见眼前景象逐渐清晰。 抬首是暮云收尽银汉无声,低首是眼前人眉眼如画皎若秋月。他握起自己的手,低低对自己许诺说:“姒宛,三年后的今天,我要娶你。” 那时的自己笑得灿烂,踮起脚在他嘴角落下一个轻吻,羞涩地跑开了。躲到角落里偷偷回首张望,他正一个人在原地偷喜傻笑呢。 “都是骗人的!都是骗我的!” 哭醒,是熟悉的安抚声。睁开双眼,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轮廓,鬓若刀裁,眉如墨画。是他,他一个大王,竟守在自己榻前。 他见她醒了,一手抚上她的前额,感受到眼前人的体温退了不少,舒了一口气,叮咛道:“虽然体温退了,还是要好好休息。其它事情,就先不要想了。” 如此关切的神色,她多么希望此时陪在自己身边的是姒弓。想着想着,鼻子泛上一阵难受,眼中立刻盈蓄满了泪水,夺眶而出。 他静静地陪着她,不断用洁净的帕巾揩去她的泪水。 “大王,你带我回去吧。”她开口,声音嘶哑,不似先前的清脆动听。 “好。等你好了,我便带你回去。” “不,大王,你现在就带我走吧。” 他一怔,虽然自己很想带她走,可顾虑到她的病情,仍犹豫未答。 她哀求道:“大王,现在就带我走吧。我不想留在这里。” 她的心思,他岂会不明白。他捋了捋她鬓角的碎发,冲她柔声笑道:“好。” 暮云收尽银汉无声,天上圆月光洁如水,一如他对她许下誓言的那夜。 他走得很慢,她在他怀中久久仰望着这轮明月,企盼道:姒弓,只要你出来唤我一声,唤我一声姒宛,我便留下,再也不走了。 可是,一直到天明,一直到出了褒国,她还是没有等来他的一声轻唤。 只是,褒姒不知道的是,我看到,姒弓从她回来开始,就一直站在墙角,墙角的黑暗埋没了他,她看不到他,可他却一直看着她,看着房内光影闪动。 或许,终究是他对她的感情太过怯弱吧。 ☆、褒姒与周幽王(7) “弧箕服,实亡周国。” “弧箕服,实亡周国。” 养父从苍茫处走来,他对她说:“姒宛,顺应天道吧,你将终结这即将衰弱的周国。” 她惊醒,瞪着大大的眼睛,发现自己在马车上,而姬宫涅正和衣躺在自己身边。 吱呀吱呀。马车驶得平稳,偶一颠簸,檐角上的玉饰相撞,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声音清脆悦耳,如清泉撞击山石,也如他送予她的组佩。 她想掀开帘子透透气,却发现自己浑身瘫软,连直起身子的力气都没有。 姒弓,你为何如此凉薄?鼻子一酸,难受得像是溺在水中一般,可眼中已无泪水。 她睁眼看着车顶,顶上是双线条的龙鳞纹饰,是天子才能享有的标示。 想了许久,她还是决定将这个梦和当年的童谣之事告诉他。 “大王,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她喑哑道。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是天子,如何能让自己的天下受到威胁,他是天子,又如何能接受自己身边有个祸国殃民的女人?他,该不会再接纳自己了吧。她在等着他一个变化的脸色,等着他说一句送走她的话。 可姬宫涅听完,只是嗤笑了一声,伏到她耳边,一字一句重重说道:“那又如何?不要说这只是一个梦罢了,哪怕你生来便是个祸国殃民的女人,寡人也要改写你的命运。” 她怔住,看着他认真的神情,泪水簌簌落下。 “别哭了,不久便可到镐京了。快快养好病,园中的海棠花正开得灿烂,你还得继续陪寡人赏花呢。”他揩去她的泪水,将她揽到怀中。感觉到怀里的人虚弱地挣扎了几下,他发现自己越礼了,急忙松开手,扶她躺好,为她捻住被角。 姬宫涅待她极好,怕她烦闷,便每日陪她谈天,怕她无趣,便时常命人搜罗些小物件逗她开怀。两人虽是同居一塌,他却从不勉强她,每夜和衣躺下,睡得安稳,似乎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安宁。 倒是这一次,她抽出翠羽箭思量时,回想起了那个单手弯曲怀抱果子的身影。原来姬宫涅便是自己九岁时遇见,为自己摘果子的少年。 那日,褒姒又做了那个梦,也记不清是第几次了。 依旧是那句反复的童谣。 “弧箕服,实亡周国。” “弧箕服,实亡周国。” 只是,这次,养父好像说,说自己是龙之身,是神龙所派。 醒来时姬宫涅已起身离去,她越思量,越觉得心下不安。 在传说中,神龙乃是上天的尊使,它的使命便是顺应天道,维护人间秩序。听说昔日文王就有神龙托梦,才得以寻到姜子牙。所以,后来武王便下令在全国各地修建神,以表示对神龙的敬意与感谢,。 她唤来侍女要她打探镐京神龙的地址,瞒着姬宫涅来到了神龙。 神龙不大,只有一个殿堂,堂里供着一条蛟龙。驼头鹿角鹰爪虎掌、逆鳞腾云兴云吐雾,虽是雕像,却给她一种沉重的压迫感。她似乎能看到这石像在自己眼前颤动,慢慢地慢慢地裂开,现出一室金光,然后腾空而起。 她一颤,回过神来,怀着敬畏,向它参拜祈祷。 此时,一阵叮铃作响,一个老头缓步而来。只见此人须发皆白,拄了一根骨杖,身上挂满了龟甲骨片,颇有仙风。 他是卜筮师。卜筮师,顾名思义,预测吉凶,用龟甲称卜,用蓍草称筮,合称卜筮。 只见这位卜筮师绕着褒姒转看了一番,惊叹道:“龙所化,实乃天意,实乃天意啊。” 褒姒想到梦中姒大也对自己说过,自己是龙所化,不觉大惊,急忙请示。 只闻卜筮师道:“天道难违,宗周数尽;赫赫百年,灭于褒女。” 褒女,褒女。心中席卷起一阵惊恐,说的是自己吗? “大师,你快告诉我,该如何化解?”她慌忙起身,情急之下,抓住了那卜筮师的衣袖。 卜筮师后退一步,摇了摇头。 “那若是褒女离开呢?” 他听了,笑而不语。 来之前,褒姒还抱有一丝幻想,希望这一切只是一个梦,都是虚假的,而现在,她却不得不信。她本是流亡之人,到了褒国,享主子伺奉,又承蒙天子厚爱,自己岂能做一个亡国祸害?她猛然跪下,拜求解救之法。一股凉意从膝盖处传来,让她有些发颤。 只听这卜筮师干笑了两声,道:“也罢,也罢。服用龙可噬人情义,而你又是龙所化,用你之躯,去他之情,如何?” “用你之躯,去他之情,如何?” “用你之躯,去他之情,如何?” 回宫卧于榻上,褒姒耳边回响的都是这卜筮师的话。 用我之躯,去他之情,若是如此,我便会成为孤魂野鬼,沉于忘川,永世不得轮回。忘川,这又是怎么样一个地方呢? 姬宫涅看着她失魂落魄,料想到她一定又是做了那个梦,将她揽到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宽慰道:“这天下有寡人在,如何会亡?” 他的怀抱,永远都是如此地宽阔与温暖。 这是她的王,骄傲的王,愿意拿天下做赌注的王。这个男子本可以直接要了她,却顾及着她的感受,他甚至在得知她生病后立马起驾来看望她,放下天子的尊仪来照顾她,打动她。 良久,褒姒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吻上他的唇。他的身子一僵,心里腾起一片甜蜜,毫不犹豫地加深了这个吻,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与自己亲近吧。 不自觉地已将她压在身下,他看到,她的睫毛在颤动,她的嘴唇已是红肿。就要迷失时,他想到了什么,渐渐松了双手,眯了眯双眼,为她盖好被子,侧身躺回塌的外向,“睡吧,我会陪着你的。”声音有些粗重,却满是关怀。 褒姒看着他收了愉悦欣喜的神情,隐忍的眼眸熠熠闪烁。其实她本来是想将自己jiāo给他的。她咬着嘴唇,却不好意思再动,两颊像火烧一般滚烫。 “怎么了?”看着她如此纠结的神色,他微微支起身,伸手将她的鬓发捋到耳后。 褒姒感受着他的认真和温柔,定了定心神,掀开自己的被子,钻回他怀里,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将自己紧贴向他。他自然知道她的行为代表着什么,稍稍拉低被子,抬起她的脸,凑到她耳边低低地认真地问道:“你当真把我当作你的良人了吗?” 气息软软地喷在她耳垂上,很温暖。 她想到那日自己对他说,说姒弓是她的良人,说她要回家,心中泛起一阵酸涩。原来,姬宫涅才是自己的良人,原来姬宫涅才是自己的情之所归。 那些成长于青涩的芽,有时候是不会长成参天大树的。 “嗯。”她从鼻腔里应出这个字。 “寡人终是等到你了。”他已平静的双眸再次掀起波澜,原来,得到一个人的爱,是这般感觉。 大王,这将会是你在我身边的最后一夜了吧。她难以入眠,支起双手看向身边的人。他已沉沉睡去,嘴角带着隐隐的笑意,睡得幸福而安详。 “大王,你梦到我了吗?” 她的双手轻抚过他好看的眉梢,抚过他线条柔和的侧脸。 他似乎感觉到了她的千万眷恋,微微皱了皱眉。 是啊。时间不多了。她反应过来,小心地起身,取来那卜筮师给她的那粒黑丸。 “服用之后,化身龙魂水,从此再无姒宛。” “这么小一粒泥丸,竟能将我俩永远分开。大王,姒宛会永远记住你的。” “大王,再见了。” 只见黑丸在融入褒姒口中的瞬间,盈出剧烈光芒,将她全身包围。待光芒减弱,她的躯体便化为了一滴纯白的露水龙魂水,落于姬宫涅唇间。 杨柳堆烟,草迷烟渚,姒弓迈上一艘木筏,略略支动竹竿,筏子便在水上漂浮起来。曾经,自己也与姒宛如此泛舟水上,她抚琴我吹箫,及目所望,皆是折不尽的翠色。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他吟唱起这首诗歌,蒹葭依旧苍苍,只可惜,江上再无褒姒乘船归来。 ☆、打回人间 “你既早已亡故,那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一说又是怎么回事?”我疑惑道。 “哈哈哈哈!这还不全拜你们这些上仙所赐?!”她的双眸仍是这般清澈,以致那怒火中夹杂的悔恨也被我看得清清楚楚。 “你在悔恨些什么?” 是悔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 章 不该要他爱上自己,悔恨自己不该跟他回镐京吗? 我用念力将她救起。她摔在奈何桥上,支撑起身子,身上一个个伤洞在慢慢愈合。我知道,她受的是比凡间的凌迟更痛的苦,这苦深入骨髓,将她穿透,却循环往复,永生永世不会停止。 她看向这被无数鬼魂踏过的石桥,石板上的纹理就好像新打磨上去一般,所有它曾承载的痕迹终会被这虚无一挥而散。 良久,她开口说起了接下来的事。 原来,她死之后,便立马被黑白无常勾来了地府,判下忘川。而她的魂水,留在姬宫涅体内,成为她感应到他的媒介。 她以为,这样子,他便可以忘记了她,便可以守住这天下。可一切,也只是以为罢了。 龙魂水在吸收他对她的爱的同时,也吸收了他的所有情感,血ròu之情、连理之情,乃至怜悯、恩义,都被它所噬去了。唯一不变的,是他在每次召入一个女子之后,都会失神地说一句,“这不是她。” 尔后,褒国又献上一名与姒宛七八分像的美女,姬宫涅对她甚是宠爱,甚至废了原来的王后与太子,只为博她一笑。 我知道,她,虽是史书上长存的褒姒,却永远不是周幽王心中真正的褒姒。 世人皆知周幽王沉湎酒色,不理国事,贪婪腐败,却不知他的无奈与悲哀。 世人皆道褒姒红颜祸水,祸国殃民,亡国害己,却不知她的牺牲与伤痛。 我突然对自己产生怜悯,凭借世人的言语述说便自以为知晓一切,信口拈来别人的觉悟便以为得道超脱,然后高傲地立在这生与死的边缘,企图去教化一个个亡魂。却不知,可悲的竟是我自己。 “可是,我后来才知道,那卜筮师是神龙坐下之云所化,而我,从始至终是他们手上一颗棋子罢了。”她冷笑起来。 就这样,她在这桥上站了不知多少时间,却始终不见姬宫涅的轮回身影。 “为什么我等不到他?” “可能,他成了妖,可能,已魂飞魄散。你,还要等下去吗?” “我会一直等着他。” 每过来一个身影,她都会睁大眼睛去张望,可是,失望总是盖过了她眼中的希望,然后下一个人来,希望又再次腾起,周而复始,不停不灭。 原来,在桥上等待比在忘川中受苦,更是一种折磨。 我对她说:“姒宛,你既执意要寻找幽王的转世,我便放你轮回如何?” “我的躯体已经不存在了,还可以转世为人吗?” “嗯。” 我笑着看向岸边。忘川河畔的彼岸花就要开了,那叶在逐渐凋零。 “枯叶为身,投入妖道。” “那么,请你放我轮回。” “你可想好了?若是如此,你便不再是人,而是妖。” “我想好了。” 她回答得如此干脆。 我将彼岸枯叶凝聚成一株町草放入她手中。 “草既为躯,草在身在,草失身灭。”我嘱咐道。 她欣喜地向我道谢,虽然她比我大了不知多少,却仍像那世间及笄之年的小女孩一般。我想,这便是纯净的魂灵,最不该滞留忘川的魂灵。 “那你呢?私放孤魂野鬼,不会被惩戒吗?” 我没有应答。即使我摇了头,她也看不见。 她犹豫了一下,迈步向前,转而又回来向我行了一个大礼。 我目送她远去,走下奈何桥,走过孟婆,进入轮回道。 一切归于沉寂,我闭上双目,桥上的脚步声很轻很轻。只有孟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不久之后,耳边传来空洞的声响。 “三生石忘尘,私放受刑鬼魂入世,扰乱轮回,革除仙职。” 呼呼的风声传来,我感觉自己仿若倏地腾空而起,又从云端开始飞速下坠。睁开双眼时,已回到了悬崖上,仍是一块石头,仍俯瞰着苍茫大地,只是,立的地点不一样了,所带的心也不一样了。 白驹过隙,斗转星移。身边原先矮小的树苗已长成了参天大树,春夏秋冬,也不知过了多少轮。 我一直在回想自己的过去。从和尚庙里天真的小女孩到山顶悬崖苦悟的石头,再到奈何桥半指引人生的三生石,再到如今。我到底是什么? “我到底是人,还是石头?或者是石头人?”我竟在打趣自己,我笑了。说真的,这么多年岁,我最怀念的便是那和尚庙里的日子了。 ☆、上官玄奕(1) “三生石?” “现在,我叫忘尘。” 褒姒找到了我,帮助我幻化回了人形。长发扫在脖间有点酥□□痒的,纱袖轻垂,像蝶翼一般轻盈。我好奇地寻了一方泉水,看着自己倒影中的自己,虽称不上美人,倒也清丽。长发轻绾,冰蓝纱衣贴在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冰凉舒服感。 我们走在大街上,她说,她得知唐国一座山上从天而降一块飞石,便赶了过来,没想到真是我。其实她的歉意与愧疚对我来说是多余的,变回一个人形,可以让别人看见自己的喜怒哀乐,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 我犹豫,自己到底是唤她姒宛好还是褒姒好。想了想,决定还是唤她姒宛吧。因为褒姒这个名字被太多人误解,被太多自以为是的士子厌弃。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叫一声“褒姒”,所有听到的人都会回过头来看我们。 “娘亲。我想要那个糖人。”一个清脆稚嫩的声音传来。 我转过身,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垂髫小女孩晃着一个年轻fù人的手,撒娇道:“娘亲,我要那个糖人,那个糖人。好不好嘛?” 那个fù人蹲下身,在小女孩眼前将手中的一大提东西晃了晃,道:“禾儿乖,你看,你都买了这么多东西了。糖人娘亲下次再买给你,好不好?” “不好。”小女孩嘟囔着嘴,抱起双手,作出一副生气的样子。 “禾儿生气了?”那fù人用手在女儿小鼻子上轻刮了一下,笑道:“禾儿要糖人,等会可要自己拿哦!” “好。” “不许反悔。” “嗯!”小女孩重重点了一下头,踮脚攀上摊位,指着嫦娥仙子的糖人兴奋地说道:“娘亲,我要这个。” 小贩笑呵呵地将那支嫦娥仙子糖人递给小女孩,赞道:“小姑娘长大以后,一定像这嫦娥仙子一样漂亮!” “嘿嘿嘿。”小女孩的笑声如铜铃般清脆,脸上是掩不住的欣喜。fù人宠溺地摸摸女儿的头,拉起她,慢慢向前走去。 落日的余晖将他们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我走到那个糖人摊位前,看见一支支糖人栩栩如生地立在台面上,有寿星,有文人武士,有鹦鹉,也有牡丹花。 我想起了在和尚庙里的日子,和师兄弟们抢糖葫芦,抢桂花糕,抢糖人。记得那时候一位香客送了我一支玉兔仙子的糖人,师兄弟们都拥过来要抢,我跑得飞快,一路将它护在怀里,躲到后山的竹林里去了。迷了路,直到天黑都没回去,害得庙里的全部人都出来找我。 “姑娘,买支糖人吧,才两个铜板一个!”小贩堆笑道。 “不必了,谢谢。”我莞尔拒绝,向后退了一步。 我一直以为自己看透了凡尘,一直觉得人世微渺,不屑于感受,而如今看来,做人,却是别样的自在。我可以看这太阳东升西落,可以感受到双脚移动时的轻松,而在地府,我能见到的只是万年如一的虚无混沌,没有白昼,没有黑夜。我只能立在奈何桥上,在桥的最高处望着一个又一个的悲哀。 “老板,两个糖人。”姒宛见我对着糖人发呆,便拿了两个到我面前,晃到:“你要哪一个?” 我看到她一手持了一支蝴蝶糖人,另一只手持了一支喜鹊糖人,便伸手取了那支蝴蝶的。身后传来小贩铲糖画的声音,我将手中的蝴蝶糖人举到眼前,泛着润润的光亮,前路的所有景致,都浓缩到了这深浅不一的棕黄中。 我跟着她进了一座雄伟的大府邸,匾额上书着“大将军府”四个鎏金大字。听扫地的大娘说,几年前,姒宛在战场上救了上官公子,所以夫人便收了她做义女。后来,我才了解到,这不仅是一座将军府,还是一座驸马府。上官老爷便是大将军上官真,上官夫人则是唐国淑德公主乔宁。 她将我安顿在这里,自己出去找寻姬宫涅了。 游廊蜿蜒,亭台楼榭。我坐在湖心亭中,趴在横栏上望向水面。看见一阵风掀着暖意轻轻拂来,吹皱起一层层波纹。水中鱼儿在缓慢靠近水面后,又倏尔摆尾钻走了。 我开始喜欢上现在的生活,虽然缓慢,却是有趣。 我喜欢到街上闲逛,虽然孤独,却是温暖。 这才是真正的我,可以不用再用教义拘束自己,可以过得轻松。 不过说来也怪,街上到处都是卖香灯烛火的摊子,到处都是剃发的和尚们。我虽从小在和尚堆里长大,但看来看去也不过是那十几个师兄弟们,一下子见到这么多和尚,倒是十分错愕。 我向一位卖香油的大娘询问,她十分热情地给我介绍了起来。从佛教的传入到经书的道义,从百姓的虔诚到城内的寺庙,我听她喋喋不休了几个时辰,总算归纳出了原因:国君信佛,大兴佛教。最重要的是入了佛门,便由国家管吃管住,所以才造就了目前盛况空前的和尚群。听说,全国八分之一的男子都剃了头发,我不禁想到那可怜的上官公子,他该不会是带了一帮和尚去打仗吧。但玩笑归玩笑,和尚,又岂能杀生。 这日,我在屋内左右翻着一本诗赋,丫鬟玉儿困得不行,我便打发了她去睡觉。又看见屋外杲杲日光,明暖得可爱,便搬了一把躺椅到空地上晒太阳。 也不知道姒宛怎么样了。说真的,我对她到底能否找到姬宫涅的转世,还是抱有很大的怀疑的。我在地府呆了起码两世,虽不是对每个过来的魂魄都窥探一番,却也有注意他们的姓名。有执念牵绊的鬼魂,投胎之后不会改姓,为的是要他们能够继续前世,了却前缘。可我这两世间所见姬姓的人实在是少得可怜,我敢确定,其中没一个是周幽王。 难道在我成为三生石之前,他便了却了执念?难道他忘记了对姒宛的牵挂?还是说,已经灰飞烟灭了? 我摇摇头,想不明白,拿起放在腿上的书继续翻了起来。 绕无兴趣地拈动着书页,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否应该去查找一下志异的书,那种专门记载妖灵鬼魂、八卦秘术的书,说不定能给消失的姬宫涅一个解释呢。 于是,我起身去找上官夫人借书,却被告知她去寒山上香去了。无奈之下,只好自己去找。虽然知道不禁同意擅自偷入人家书房不好,但想法一旦上来,我也顾不了这些,况且,自己也不想被她们询三问四的。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会儿暖意袭人,大家都睡春觉去了,房前一个看守的人都没有。我大大方方地推了门进去,却觉得不对劲。屋内桌椅器具齐全,窗下架上也着实放了不少书,可就是看上去不像文房,倒像是卧室。 我向内转过素屏,眼睛还未适应方才突然的光差,一暗一明之间,突然见到床上直直躺了个人,不禁吓了一跳。刚想怏怏离去,却瞟见西面墙上挂了一副浴马图。仿佛是一种莫名的吸引力,我小心地走近,发现此画不但形似,更有□□气象。那栗马在柳影下嘶盘,栩栩如生。只是,多了一份yīn冷气息。 我盯着它看了一会,又想到能住这主屋的,一定不是寻常人。那么,眼前那个躺在床上的男子,应该就是上官真之子上官玄奕了吧。听说上官玄奕自几年前被救回,就成了活死人,从没有苏醒过。 我心生好奇,走近几步,微微掀起勾帐。 是他?我诧异。 我自认为身无长物,可记忆力却是好得惊人。 况且,他也确实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上官玄奕(2) 那时。 他被鬼差押解而来,浑身血污,上了链锁。 他的力气很大,连那牛头马面都差点控制不住他。 他挣扎着上了奈何桥,向我而来。我看见,这是个轩昂的人,有着纵横天下的王者之气。 我问他为什么不愿过奈何桥转世投胎,难道只是为了那人世浮华,物yù权势吗?他看我的眼神中有不屑,有痛惋,但更多的是傲气。 他说,天下未定,他断不能这样离去;他说,他还需与兄长一起睥睨天下,共绘江山一幅画。 那时,他说的时候眉宇飞扬,眼中是那熊熊烈火,要我浮起些许哀痛。只可惜,英年早逝,大事未成。 话音未落,他撞翻缚着他的两个牛头马面,想要往回走,却只见原路茫茫,虚无一片。 我告诉他,人既然已经死了,就没有生还之道。 “那我便游回去!”他说着便要跳入忘川河。 “你若是跳下去,便再也不可能回去了。”我慌忙制止。 我缓缓了口气,告诉他,若是他看罢前世今生,还想回去,我一定不再阻拦,为他指明道路。 他默许,走到我面前。 我幻化出镜像,那是五十多年前的一天。 彼时,他是殷国最年轻的大将军,屡立奇功,战无不胜。他的兄长则是殷国的国主殷王。 出战在即,殷王亲送他出城,为他斟酒,祝他凯旋。他领着军队向边城前进。此时的边城已被敌人三面包围,强轰猛打之下,他也没有把握打赢这场仗,因为,他所带的兵力实在太少了。但是,他一直在等待主公抽调出人马派来后援,一直坚守城池。 终于,那夜深夜,城破。 他在亲兵的掩护下,一路杀回。待到安全时,身边只余下八骑,自己也是遍体鳞伤。 他自十八岁上战场,多年来,大大小小打过几十战,从未败过,这次,他竟败了,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 章 败得如此惨。 朝堂上,他压抑下自己的愤恨伤痛,再次请缨扫dàng敌寇。只是这次,殷王不在起用他,而是将任务jiāo给了另一名老将。他坚持,殷王也只是笑着平抚他,要他暂且呆在府中养伤。 他在府中养伤的两个月,心中一直挂念着远方的战场,每每前方传来战报,总是急急忙忙走至地图前观望揣摩,呈上计策。 那日朝堂上,他再次被婉拒了。 多加休息,这对于一个年轻的将领来说,实在不是个好理由。 他清楚那个老将,做事细微谨慎,坚壁清野。他是守城的人才,却不是攻城的好手。况且,这城池是他所丢,他体内的热血便迫使着他去抢夺回来。 所以,他带着自己营中仅有的一千兵力出发了,没有口令,没有圣谕,他终究在刚到边城时便被遣回。殷王愤怒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将领,竟敢公然违抗自己的命令,调动兵力。 兵符被收回,他的心中大为抑郁。他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昔日同朝好友的府上,可管家却告知大人不在。罢了,他找了个酒馆,一头扎了进去。借酒浇愁,是他从未有过的。 后来,他躺在床上,望着幔帐,想了很久很久。为什么主公当时只给他五千兵力?主公是否看见了他的告急书?主公为什么不愿意再派自己出战?为什么连他的计策都不采取? 功高盖主。终于,他想起了这四个字。 他去见他,屋内只有他和殷王两个人。 他说话向来直接,开口便是功高盖主的刺耳话语,他定定地要眼前之人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绝无二心。可惜,他是个好的军事家却不是一个好的政治家,他能够摸透敌人的行军路线,却摸不透君王猜疑的心。他的话语终究是拂了一个君主的意。 第二夜,他收到了一坛美酒,确实是好酒,百年的陈坛,香飘十里。 这是他那一世,闻到的最后的酒香,品过的最后的芳醇。 我展示完那上辈子的故事,他不可置信。刚刚还在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弟兄,在上辈子竟是猜忌自己,害死自己的君王。要知这一世,他们升堂拜母,有无共通,为的不止是绘得那万里江山一幅图,更是为这血染不变的情谊啊。 “世事无常。这辈子他来到你身边,助你打江山,帮你照顾家人,也是为偿还上辈子的亏欠。” 见他隐忍不语,我叹到:“何必纠结于浮世,所有的人或事,都是瞬息万变的。你今生的好友,可能是你来生的敌人,你今生的家国,可能也是你来生的敌国。” 他继续被押解向桥的另一端,每一步都是少有的沉重。 只是,他突然笑了,笑得那般大声,那般肆无忌惮。我不知道他到底明不明了,只看见他还未来得及选择,便被灌下了孟婆汤。 我垂下眼睑。突然为他感到心痛,他的三世都与战场羁绊在一起,他的执着是什么?他真的,不会醒来了吗? 出了房间,轻轻关上门,外面的阳光已淡了些许。 ☆、上官玄奕(3) 入夜,我见玉儿忙着在帮我收拾床铺,便有一句没一句地问起上官玄奕的事。 玉儿告诉我说,有位高人曾说过,上官玄奕之所以昏迷不醒,是因为失了魂魄。 失了魂魄?他人还没死,魂魄怎么会离体?难道是黑白无常勾走了?鬼差的办事效率虽高,但也不会匆忙到这种地步。 我睡不着,便打算再到上官玄奕房里走一趟。 屋内灯火长明,我转转悠悠,没有什么古怪的地方,除了,上官玄奕本人和墙上这幅画。这幅画,只感觉它散发着丝丝寒气。很轻微,却被我捕捉到了。 可是凝视了许久,看不出什么头绪,我便只好放弃,又去看床上的人。我坐在床沿上,看他就像睡着了一般安详。仍旧是二十多岁的样子,棱角分明的脸上是几分刚毅。他的眉上有条淡淡的疤痕,我望着它发起呆来。 感到背后一丝寒意,回头却见到上官玄奕已在我身后。不,准确说是,上官玄奕的魂魄。我猛然站起身来,谨慎地看向他。 “可想出端倪来?”他淡淡问道。 “你不问我是谁?” 因为上官夫人时常过来陪儿子说话,若是他说出我的名字,我也并不会感到奇怪,我只是好奇,为何他对我能看到他一点都不感到惊讶。 他不语,往外室走去。我跟着他到桌前,坐在他对面。 “为什么藏身在画里?因为怕被鬼差勾走,才会找一个躲藏的地方?” “是你姐姐把我附入画中的。” “可是你明明没有死,怎么会灵魂出窍?”我疑惑地打量着他。 房间里面一片沉寂,他注视着地面陷入沉思,我则透过桌上青白釉香炉里袅袅而起的烟看着他。 良久,他收回思绪,“看我做什么?” 听他这么一说,我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急忙应了一句:“习惯了。” 以前做三生石的时候,就算将一个鬼魂从上桥看至下桥也没有人会知道,现在才看这么一会,就被他发现了,倒真的是不习惯了。 我急忙调转话题道:“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我也不知道。” “那你和我讲讲你的故事,如何?” “没什么好讲的。” 房中又安静下来。 真是个冷漠的人,怪不得身上都带寒气,我在心里嘟囔道。 “你们是哪个门下的?”他突然郑重其事地问道,“你们的法术,是向谁学的?” 原来他并不知道姒宛是妖,只把姒宛和我当做了个会法术的凡人。 我嘴角一扬,学着他淡漠的语气道:“师尊名讳,怎会告知旁人。”说完,还不忘抬眼瞄看他的表情。可他却仍旧是一脸寡淡地坐在那,神情没有一毫变化。 “我走了。”我努努嘴,兀自离开了。 走到屋外才发觉院前漆黑一片,夜阑人静,只有廊上的灯笼照出昏暗的光来。抬头看看天空,也不知月亮被哪朵黑云遮掩去了。 我朝偏院方向回去,没走多远,却突然听到一阵的声音。慢下脚步,仔细一听,竟是锁链碰撞摩擦之声。我大惊,急忙往回跑了几步,躲在廊柱后面查看情况。 果真是黑白无常觉察到了上官玄奕的气息。只见他们一黑一白,在院中四下看探追踪。 这可如何是好,院内空旷,想溜回去报个信都是不能。暂观其变吧,我心中暗暗祈祷,祈祷上官玄奕已经回画中去了。 可是,眨眼间,他们已往他的房间而去。 即刻,房内传来重重的碰撞声,我暗叫不好。再一眨眼,已是三人打出房来,打到外面的空地上了。虽然上官玄奕矫捷如风灵巧难制,可要知道这黑白无常几千年来不知抓过了多少鬼魂,妖灵尚且不敌,何况是凡人。 只见一条链锁自半空而下向他圈去,而他却被制住难以抵御。我急忙冲上前,可还未接近,就见他的双手已被牢牢缚住。黑白无常转向看我,他们宽袍大衣覆身,斗篷外罩掩面,我虽看不见他们的脸,却感到心上腾起丝丝寒意。 “姒忘尘,去房内把剑拿来!”他的眼眸深沉地像这看不见底的夜空。 面对他们的目光,我本来就惶恐闪躲,听他这么一唤,便慌慌张张地往房里撞去。剑。在书案上。我急忙抓起剑快跑回屋外,只见上官玄奕一脚将另一条链锁踩压在地上,局势牵制僵持着。 “拔剑。”他的语气冷淡得像千年的寒冰,却威严得不可抗拒。 我什么都没想,或是来不及想,便拔出了剑。只见剑出鞘的瞬间,万道金光四shè,我刺得睁不开双眼,又急急将它收回。金光减弱湮灭时,黑白无常已经离去,只有上官玄奕似乎受了伤,一手支撑,半跪在了地上。 他身上的冰凉气息减弱不少,应该是被那金光慑了去。我扶他坐下,蹲下身对上他的眼睛,本想关切一句“你没事吧”,可四目jiāo错之下,却愣愣难以说出口,气氛尴尬至极,只好憋出一句,“我扶你回屋吧。” 我看着他隐进画卷,又着手将屋内整理了一番,长长舒了一口气。 回到自己房内时,天已经差不多要亮了。 我陷在床上,虽是一夜未眠,却一丝睡意也无。眼前仍旧是上官玄奕与黑白无常打斗的场景。要不是我按捺不住好奇,跑到他房里看查古怪,也不会害得他暴露踪迹吧?他的伤怎么样了?我本是戴罪之身,若再被人在阎王面前告一状,会不会连这人世都不能呆了?愧疚与担心像水里鱼儿不断吐出的气泡一般,一个一个冒上我的心头。 ☆、上官玄奕(4) 半个月以后,姒宛回来了,和姬宫涅一起。她竟真的找到了他。 原来,西周灭亡时,姬宫涅被犬戎兵杀死于骊山之下。当时的犬戎首领相信人死之后,会以鬼魂的形式存活,便请了个巫师将周幽王的魂魄封印在了体内,将他草草丢入木棺掩埋进黄土。可是那首领不知道的是,姬宫涅体内有姒宛的龙魂水,魂水破裂,起了起死回生之效,使已经死亡的姬宫涅重新有了心跳脉搏,沉睡了千年,直到姒宛开启木棺,他才得以重见天日。 我也将上官玄奕之事说与他们听了,那把梵天剑是无实虚妄之物的克星,为了防止鬼差再来,我便每夜将它拔开挂在他的房中。 “唉,只是他一直隐附在画中,我都没机会和他讲话了。”我叹道。 姒宛听完,立马掩口吟吟笑了起来:“看你这样子,莫不是喜欢上这上官公子了?” “怎么会!”我立马反驳到。 话音未落,只觉姒宛的表情突然变得凝重起来,我以为是方才的语气太重了,便清了清嗓子,缓声解释道:“我只是对他感到好奇罢了。” “嗯。”她的眼神突然有一丝跳动,转头看向身边的姬宫涅。姬宫涅对她温柔一笑,他的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十指相扣,仿佛永远都不愿放开。 看到眼前有情人的绵绵情义,我感觉似乎有一滴清水落入平静的心湖,激起一层涟漪。这是一种我从未有过的感觉,我不明白,也难以用言语形容。 这夜,姒宛与姬宫涅随我来到上官玄奕的房间。 午时翻书时,发现一本秘术书上记载着:将被封印之人的鲜血滴于他人眉心,反复三次,可起到封印他人的作用。我不知道这里的封印指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这方法可行不可行。不过,还是决定试一试。 魂魄与身躯重合,三滴血先后落到他的眉心。房间里是我们沉重的呼吸声,所有人都在等他醒来的那一刻。可是许久,他都没有睁开双眼,我只好叫姒宛他们先回去,自己一个人留下观望了。 上官玄奕虽然没有醒,可他的魂魄亦没有反应,应该是有效果的。我将头靠在床栏上,帷帐垫在脑后,倒也不会被凹凸不平的纹饰雕刻硌得不舒服。静静地等待下,我不知何时阖上了双眼,待到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清晨。而床上,已经空了。 “上官玄奕。” “看来是方法起作用了。”我欣慰道。 我起身伸伸有些酸痛的脖子,往门口走去。天地之间弥漫着清清润润的雾气,混合着海棠花淡淡的香气,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还未普照,又是一个明亮的开始。我告诉自己,午饭过后定要在阳光下好好睡上一觉。 上官夫人为庆祝儿子醒了,要大摆家宴。 这不,看着膳堂里面厨子杂役一干人忙进忙出,一会儿打水,一会儿搬柴,不一会儿便飘出一阵浓浓的香味。 “又可以大快朵颐了。” 上官夫人、姒宛、姬宫涅、我四人围坐在鎏金雕花的大圆桌前,桌上是美食十二配郎酒,我心里高兴,便也想附庸风雅地介绍一番:芽姜紫醋灸银鱼,江南鲜笋白如玉。美不胜数湖蟹虾,碧油蔬甲玉盘中。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动,可奈何上官玄奕这个主角还没到。要知道李太白说“玉盘珍羞值万钱”,这个似乎万事不关自己的小子到底跑哪里去了,不知道菜冷了,就是浪费了万钱吗?我暗暗不满,可转念一想,他一大早便出去了,又怎么知道我们在等他吃饭呢。唉,没办法,继续等吧。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夫人,夫人!” 一个丫鬟慌里慌张地跑过来,对着我们急急欠了欠身,气喘吁吁道:“夫人,新儿打听到......打听到公子天还未亮时便出城了!似乎......是往边关方向去了!” “什么?!” 这个上官玄奕,刚刚恢复便急不可耐地要回军营吗?我咬了咬牙,想到他这三辈子,恨恨道:“难不成还想死在战场上?!” 上官夫人一怔,不小心碰落了桌上的筷箸,筷子落在地上砸出清脆的响声。姒宛见状,急忙俯身拾起地上的筷子,吩咐丫鬟拿去换一双。又缓了缓脸色宽慰道:“夫人不用担心,公子他,可能只是回军营看老爷了。” 上官夫人叹了一口气,淡淡道:“这个儿子,我是再清楚不过的了。他就像他爹爹一样,哪怕人回来了,可心却一直留在了战场上。” “相信公子一心为国,老天一定会开眼,保公子平安的。”新儿道。 “也罢。”上官夫人顿了顿,又道:“既然无需再等了,那大家便开动吧。” 席间谁都没有再说话,好好一席家宴就这样变得死气沉沉。我嘟了嘟嘴,哪还有好胃口。 ☆、上官玄奕(5) 话说这唐国与安国既都是小国,又互为邻国,按理应该结下盟约相互扶持,可自从几十年前安国吞并了西面的云国之后,便日益野心膨胀。又因唐国处于南进要塞,若要吞下江东,势必要先拿下唐国。所以,几十年来,唐安两国边境一直是战争频发。十几年前,彬王即位,一心求和,轻信敌军之言,调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 章 防重军,以至于被安国趁机而入掠去不少地盘。如今的唐国偏安一隅,虽有长江天险做掩护,却也是岌岌可危。 “不行,我要去找他。”入夜,我在房内犹豫,不知道转了多少圈,总算下定决心。 刚一开门,却是姒宛站在门口。 她拉我退回房内坐下,开口道:“忘尘,你是想去军营找上官玄奕吗?” “嗯。”我点了点头。 “去军营很危险。” “又不是上战场,没事的。” “可是,军营重地,女子又岂可擅入?”她抓住我的手,着急道。 “我可以女扮男装呀。”我看到她的眼中一片清亮,知道她是在担心我,便起身转了一圈,幻化出一身男装展现给她看,笑问道:“怎么样,不错吧。” “嗯。”她低低应了一句。 “不要担心,我是□□!哦,不,是石妖。”我打趣到。 她不应我,良久,又问我道:“忘尘,你是不是喜欢上了上官玄奕?” “我不知道。”我坐回到凳子上,低低回到,“我是三生石,不会喜欢上任何人,也从未想过喜欢上任何人。” “那你不要去了好不好?” “为什么?” “你去了,上官玄奕也不会跟你回来的。” “我知道。我只是想帮他。” “在他沙场杀敌的时候,我可以设法为他挡去刀光流矢,护他平安。”我坚定地看向她,看到她垂下头,不再言语。沉默了一会,她冲我干涩一笑,起身离去。 我回顾这屋内,没有什么需要整理的,刚yù迈步,余光瞥到床头的那本志异书,又回去顺手拿了起来。说不定上官玄奕会有需要呢。 驰马一天一夜,到了边关。 我没有混入军队,只是暗自跑到一座低崖上歇下,虽然离得比较远,但是凭我,从这里却可以望见整座军营。望见那披甲执锐的进进出出的人影,还有那在夜间跳跃闪烁的营火。 这日,我正要去找野果充饥,却听见那方传来深沉冗长号角声,和着战马啾啾的嘶鸣声。他们要出战了吗?跑上崖头,只见营中兵士集合,战马罗列。 少将军上官玄奕与大将军上官真齐驱,□□是浴马图中那匹强健的栗色宝马。铠甲逆光闪烁出银亮,就像那朝阳升起时水面上点点闪闪的波光一般。他的神色依旧淡漠,唯有眼眸中飞扬着对敌军的不屑与夺胜的把握。 我在山石上幻化出镜像,看着他跨马掠阵如入无人之境,马蹄卷起的风沙高扬起他盔上的红缨,杀声猎猎,他微微扬起嘴角,一箭shè向敌军旗手。 这个人真的只属于战场,战场上的上官玄奕是这么的英勇,锐猛冠世。 白日盯着镜像提心吊胆关注了一天,眼睛酸痛得不行。夜间,我便升了堆火,靠在树下沉沉睡去,却被突然而至的马蹄声惊醒。待到反应过来时,已经是被一队骑兵包围。一匹匹健壮的战马打着响鼻,看装扮,马背上的是唐国军营里的人。 一个少年摔在我面前,单薄的污浊的中衣大概是被树枝勾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背上一道暗红的伤疤,从左肩直直延伸到腰部,像一条巨大的黑色蜈蚣,触目惊心。他慌乱地爬起跪下,惶恐地望向领头人想要言语些什么,却被马上下来的人捆绑压住。 “有什么话就留着回去对少将军说吧。”嘶哑的声音响起,他根本无需知道原因。 领头的男子又转而看向我,未熄的星火倒映在他眼眸中,我望见他的瞳孔一缩,对身边一骑命令道:“此人来历不明,将他一起带回去!” 我本还想解释一番,可转念想到自己是被押去见上官玄奕,便不再挣扎,任由他们绑了拖上马带回去。马背上下颠簸,硌得我腹部发痛,胃里几乎要翻江倒海起来。 “启禀少将军,末将已将逃兵抓回,并一个来历不明的男子,现在帐外听后发落。” 我看到帐上他的影子,坐在案前,手中拿了一本书。 “一并拖下去砍了吧。”他淡漠的声音如同惊雷zhà响,身边少年立马哭声求饶。 “是。” 见副将挥手招过身后士兵,我又怒又急,喊道:“上官玄奕,你怎么可以如此不分青红皂白滥杀无辜!” 听到我的声音,他停下正要翻页的动作,微微抬起头,动了动唇道:“带他们进来。” 我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幸好刚才那个副将没有将我们一刀杀了。 帐内只有一张软塌,一方书案,并一些杂物。他挥手打发了副将出去,我便立马起身来,揉揉被硌得生疼的膝盖,偷偷瞄向他。他仍坐于案前,目光落在手中的兵书上,面无表情。 “少将军饶命!少将军,我......我只是因为思念家中生病的娘亲,才想要回去看看,并不是想做逃兵啊!”身边少年不过十六七岁年龄,不断磕头求饶。 啪的一声,他放下书,缓步踱上前来。他的金丝黑靴落于那少年眼前,少年直起身子惶恐地看向他,却只见到刺眼的白光一闪,他重重后仰在了地上,瞪大的双目中满是不可置信,泪水盈蓄流出,嘴唇费力张动,却已不能再开口。 我惊吓地往后退了一大步,喊声卡在喉咙处难以发出。浓重的血腥味传来,我嘴角微微抽动,不敢相信地看向眼前的人。 “来人。” “将他拖出去。” 地上残存着斑斑血迹,像一朵巨大而暗红的彼岸花。 “你,你怎么可以......”他还这么年轻,还是个孩子啊。 “你走吧。” “我不走!” “除士兵亲属外,女流擅入军营者,当格杀。” 他背手而立,语气冰冷得像忘川河中寒石。 我惊怔,畏怯了,忿忿地取出怀中的书,丢在他身上。他没有什么反应,任书落在地上。我掀开帐帘就要离去,又被士兵拦下。士兵谨慎地看了我一眼,恭敬地等待上官玄奕的吩咐。 我转过头看向他,其实,我舍不得走。我想留在他身边。 “放她走。” 心里酸酸的,我迈步快步出了军营。只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要我压抑无措。 我不会走,我回到了那个山崖上,真正逼走我的是他对俘虏的坑杀。 五千人,整整五千人,有许多都是敌军的家属,是孩子与妻子,还有军妓。我透过镜像,听到她们歇斯底里的哭喊声,看到她们挣扎着爬起来,却被冰冷的刀剑砍倒。她们从恐惧,变得绝望,然后在绝望中被毁灭。而他,却没有一丝的同情。 军营乃肃杀之地,昔日战国名将白起也曾坑杀过赵国三十多万人,西楚霸王项羽也曾坑杀襄城守军,坑杀新安的二十多万秦军战俘......我告诉自己,是自己不懂兵法,不懂军法。 可是,在看到最后,剩下的只是几个孩子的时候,却再也沉不住气了。 我飞快赶到那片旷野,将唯一剩下的孩子救下,揽在身后。 “他还是个孩子,放过他吧。”我乞求道。 “斩草除根的道理,难道你不懂吗?” “我会带他走,想办法抹去他的记忆。” 我央求着看向他,看到他走上前几步,看到他看我的眼神里尽是不屑与冷漠。他摊出手,旁边的一个士兵颤抖着手,将剑jiāo到他手上。 剑直直地横在眼前,倒映出他寒冰似双眸,“你不怕我连你一起杀了?” “我不怕。”吐出这三个字时,手心已是濡湿了一大片。说真的,虽然我已见多了生死,但仍旧害怕。但是,我更想赌一赌,赌他,到底会不会杀我。 没有丝毫的犹豫,在我说出口的刹那,剑已没入胸膛。喉咙中泛上一丝腥甜,铺天盖地的疼痛袭来,我握住剑刃,却看到它从我手掌中抽离,滑落下一柱殷红。倒在地上难以喘息,胸口一片温热,血液似乎在被一个巨大的吸力不断抽离。身体已不由控制,意识在慢慢消散,只听到,又有一个身躯沉闷倒下,然后是脚步离去的声音。 身体轻飘飘起来,也感觉不到了疼痛。恍惚间,我感觉到有一双手搭在肩上,将我稍稍扶起,而后,沉沉地堕入了黑暗。 待我转醒时,头痛yù裂。我努力想睁开双眼,却只是徒劳。唇齿间落下几滴水,苦涩得可怕。不知又过了多久,恢复了一丝气力,我努力看清了周围的情况。周围是土封高冢,是聚集的敌尸,覆土夯实。 我努力地支起身子,发现胸口的伤已经痊愈,衣衫上的血迹也尽数褪去。是谁救了我?环顾四周,没有人影。 我拖动脚步离去,身后日色昏黄,空气凝结。我单手按上原来的伤处。上官玄奕,是你吗?你还是,不舍得杀我的,对吗? ☆、上官玄奕(6) 花了三天时间,我回到上官府。 理了理面容,刚一进门,便迎面遇上正要外出的姬宫涅与姒宛,他们邀我一同游玩。 空气中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我深深吸了一口,有着新翻泥土的清新。极目望去是芳草艾艾、杨柳依依,近看碧水横波,远眺青山如黛。面对这一片如画美景,不觉yīn郁的心胸开阔许多。 姒宛要姬宫涅到不远处的集市上去买荷叶酥,又耐不住等待,拉着我要去游湖。可她却又打发了船家,偏要自己划桨。 青山绿水间,小舟撞开平静的湖面,晕出一圈圈涟漪。看着水中斜斜的倒影,我的笑意却陡然收住,这粼粼波光,像上官玄奕的盔甲一般。 上官玄奕,上官玄奕。这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曾经的他气宇轩昂,与兄弟手足情深,而如今,为何他像是一具冰冷的躯壳?若是他杀逃兵是因为军法如山,那他将掳掠来的五千fù孺尽数坑杀又是为了什么呢?白起尚且放过了年幼的小兵,他如何下得去命令去杀害未到束发之年的孩子。 “忘尘。”耳边响起姒宛低低的声音,“我,有一件事情想和你说。” “嗯。”我兀自应了一声。 “是我......抽离了上官玄奕的情丝。” “什么?”我瞪大眼睛看向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入了轮回之后,我便眼前一暗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醒来时,发现自己成了一株町草,而上官玄奕就倒在我旁边。他受了重伤,气若游丝,就要死了。我心里记挂着与大王相守,便抽取了他的情丝,只当这是我保留他魂魄的代价。” “对不起。”她向我道歉。 “你怎么能这样?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变成什么样了?!”等到反应过来,我激动地直起身子冲她喊道,“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变得冷酷无情,就像,就像忘川河中的寒石一样伤人!” “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你会喜欢上他。” “我喜欢上他?就算他只是个普通人,你又有什么权利剥夺别人的情感?!” “我......” 船在水面上轻轻摆动,就像安抚孩子的母亲的怀抱。 “你又有什么权利冲姒宛大喊大叫。”姬宫涅飞身而来,落于船头。他一把将姒宛拉起揽入怀中,冷言斥驳道:“要是姒宛抽的不是上官玄奕的情丝,而是一个普通人的,你还会这么在意吗?!” “大王。”感觉到怀中的姒宛扯了扯自己的衣角,不愿自己再说下去,姬宫涅携了她飞身离去:“不过是几分情感罢了,我不稀罕,还给他便是!” 小舟像撞到暗石似的,左右剧烈摇摆了几下。我瘫坐在船头,刚才的争吵要我心跳飞快。我有些失措,水面上倒映出无数个画面,那夜姒宛过来劝我别去军营的画面,姬宫涅与姒宛相依相存的画面,我驰马飞奔的画面,上官玄奕坑杀逃兵俘虏的画面...... 连你们也不要我安静,我挥手打散所有的镜像,我不要看,更不想看! 回到偏院时,姬宫涅已在我房前等候。 “我愿意把情丝还给他,动手吧。” 这是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我并不是不想取回上官玄奕的情丝,只是念想到姒宛,念想到失了情感,只会要他变成另一个上官玄奕,心里杂乱如麻。 我摇了摇头,推门走进屋子。 没有点灯,他看着我没入黑暗的身影,良久,叹道:“也罢。如果你想好了,可以随时来找我。” 听着他的脚步声离去,倒在床上,耳边又回响起姒宛的话。 “我,真的喜欢上上官玄奕了吗?” “我喜欢他的什么?” “我不明白。” “连喜欢他的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会是喜欢上他了呢。” “呵。我是三生石,见多了爱情的苦,又怎么会动情呢。” ☆、上官玄奕(7) 我怕姒宛见了我愧疚,也怕自己再想到上官玄奕,就躲到佛堂里去了。 师父曾说过:“害怕或者无事可做时,就念佛号。”所以,我在禅房里不断拨动着一串念珠。墙面上是一个大大的“静”字,笔锋遒劲。 念得累了,心绪也慢慢沉伏下来,我便出门到山间透气。青山叠翠,光影斑驳,山林的幽静总是能包容下整个纷扰的世界。 不知不觉走到了半山腰,有一处石洞突兀地展现在眼前。浅浅的石洞中,是地藏王菩萨的雕像。我只是小小的三生石,没有见过真正的地藏王菩萨,但曾听师父说过,他说“地藏王菩萨,求诸所愿皆满足”。于是,我心中一动,跪下礼拜,向菩萨祈祷,祈祷他能让我抛却这些烦恼。 礼拜完了,我席地打坐,阖上双目。 我竟做了一个梦。 梦里,一个男子跪在那。面前是漆金大佛,一脸详和。 大殿内冲盈着香烛的独特味道,微风拂起遍挂的经幡,拂过他的脸。他的额头渗出一层密密的细汗,攒着念珠的手在不住颤抖。 不时有战报传来,我听到兵临城下,四面楚歌。 在这高阁之上,我仍可听见落地的pào火声,嗅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 章 浓重的硝烟味。我知道,他的战士们在前线不断厮杀。 “佛啊,我曾为你建下四百八十座寺庙,为你立下一千零八十块诵碑,为你拓写下无数经文,不求其它,只求你现在显灵,保我唐国都城不破。” “佛啊,你何其忍心城上将士被残杀,城内百姓遭鱼ròu。” “佛啊,求你要我唐国再坚守三天,三天后援军便可抵达。” 他的声音飘散在殿内,他的脸上浮起一丝安慰,他大概是想佛一定听见了他的祷告,定会帮助他吧。 时间在一炷炷香中过去,我听见城门轰然倒下,城外传来一声大笑。 念珠从他手中滑落,他不可置信地站起身,踉跄地向门外奔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竟也会落到如此结局。” 他红着双眼回到大殿,翻出经筒中那根木签,直着身子问佛,问他为何不信守签上文言,不保佑唐国国泰民安。他推倒桌上贡品,问佛为何享唐国十年供奉,却不给他三天喘息。 他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呼喊声回dàng在大殿中:“朕即位不过七年,却丢了唐国百年江山。朕有何面目存在于这世上啊!” 他攀起身执起案上的红烛,最后一眼看向佛,看向这富丽堂皇的殿堂,然后毅然点燃了轻扬的经幡。我看到他眼中有哀怨,有愤怒。我闭上双目,听见他的笑声盖过了呼喊,盖过了马蹄声,盖过了这燃烧的呲呲声。 红光透过眼睑将我包围,我看见了七年来的他。 每逢大事,他总要向佛去占卜,向主持去询问。他供养了万名僧人,请来天下高僧为子民传道解惑。他每日呆在佛殿中潜心祈祷,三跪九叩。 他做的,还不够多吗?还是,他做错了? 我惊醒,眼前仍是地藏王菩萨的雕像。我回想到梦里的场景,这是菩萨给我的暗示吗?我直直看向菩萨,看到他也在看我。我再次跪下礼拜,感谢他对我的指引。 下了山,不见原来的佛堂。我微微诧异,却也没放在心上,以为是自己走了另一条道。 可是,等我走到大街上时,才发觉已是万事变迁。原来满街摆卖香烛的摊子不见了,原来满街的和尚不见了,原来的上官府也已经不见了。 我着急了,慌忙拉住身边经过的一个农夫询问,“请问,这里是唐国吗?” “唐国?”他放下肩上的担子,答道:“十年前,这里是唐国。” “什么?十年前。”难道我一梦间,尘世已经十年? 他看我失神,又重复到:“是十年,刚好十年。十年前唐国便被安国灭掉了。” 难道那个梦是真的?或者,那根本就不是梦。心被一只手紧紧地捏住,停滞下来。 “那,唐王是不是自焚殉国了?” “是啊。那天我隔得好远好远,还看到宫里的高阁上着了火,那烟雾弥漫在空中,散都散不去。火整整烧了三天,烧了整座唐宫啊。” “那,那上官玄奕怎么样了?”我急忙询问道。 “上官玄奕?你问的是少将军吗?”他的眼神飘散开来,倒映出十年前的那些杂乱。 “是,他的父亲是唐国的大将军上官真,娘亲是唐国的淑德公主乔宁!他怎么样了?!” “听说上官大将军与少将军在唐国被灭前的一个月便战死在了疆场,而淑德公主也悬梁殉国了。” 什么,他死了,他战死了。有些踉跄。虽然以前我想过无数遍他的离去,但是,当真的听到这个消息时,却感觉心是这么的痛,就好像,好像被人生生剜去一块一般。 “你没事吧?”他关切道。 “没,没事。谢谢你。”嘴唇有些干涸,我转身走开。 上山的路漫长得像是一辈子,我回到山洞,地藏王菩萨的雕像仍与十年前一模一样,没有一丝损耗。他在看着我,庄严却和蔼。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一梦十年?” 眼眶酸酸的,眨眼间,竟是一滴泪水落下。曾经以为自己不会再落泪了,曾经以为自己无情无yù,是一块看破红尘的石头,可如今竟然哭了。 难道我真的喜欢上了上官玄奕? “菩萨,我不明白。我和他相识不过寥寥数月,为什么会为他心痛呢?” “菩萨,这便是情劫吗?” 我在山洞里坐了三天三夜,想了三天三夜。 我决定了,我要找到他。 此后,有一个女子穿梭在各国边境,哪里有战争,她便往哪里去。她走过漫漫沙漠,走过荒地和废墟,她走在风云夕阳中,走在断蓬枯草间。她在找一个人,一个锐猛冠世却冷漠寡淡的人。整整十年,从未停歇。 ☆、岑康(1) 天下一统、盛世平和。 我坐在酒楼里,从二楼窗口看向长街。桌上的酒已经冷了,外面的人已经走过一波又一波。我在发呆,一直到夕阳西斜。 夜阑人静,我一个人走在大街上,天上是一轮圆月,月色如霜,清冷得可怕。我呵了口气,继续走着,不知不觉拐到了花红柳绿的勾栏之地。我知道这地方,这是京城最大的烟花场所,无数达官显贵、士子诗人在此流连。看着门口一个个含笑相迎的女子,我讪笑道:花开花落虽不长久,可她们至少还有希望找到那个为自己赎身的人。而我呢,我要找的人,何时才能找到。 “天气清寒,姑娘穿这么少,不怕冻到吗?” 这个声音,很熟悉。我急忙转过头,是他。那个棱角分明中透着刚毅,眼眸深沉得如同浓墨般的男子。我终于找到你了。想过千百遍再见面时的场景,沙场、军营,却唯独没有料想过会在这清冷的大街上重逢。想说些什么,可动动嘴唇,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直直地看向他,白光洒在他脸上,沉静而又安然。他缓缓走近,走到我面前。四目jiāo错,我不再闪躲,也不敢再闪躲,怕的是目光一移开,眼前之人便化作青烟消散了。 他定定地看了我好久,像是想要看懂我眼中的清亮。微微叹了一口气,解下身上的狐裘披风给我披上。 “谢谢。” 他送我到客栈,一路无话,我却觉得这是我十年来最高兴的一天。就要分别,我急忙叫住他,“忘尘还不知公子名讳呢。” “九歌庄,岑康。” “岑康。”看来,失去了情感,也消去了他三世的执念。 房中,我的双手细细地抚摸过这柔软的披风,上面似乎还有一股淡淡的说不出的味道。我想,现在我的心,就像这灯盏中跃动的烛火一般,有了悸动。 南岛九歌庄,隐于南海之上。这是我唯一可以打听到的消息。 天色灰蒙,浓厚的大雾遮掩了一切事物的轮廓,穿行在这样的环境里,脸颊上蒙上一层薄薄的水汽。风帆发出呼呼的巨响,好像要被割裂一般。南海之大,何处飘零。 我在海上漂浮了七天,所带的淡水与食物已经耗尽。就在我难以支撑之时,我见到雾气破开的地方,露出了一方岛屿。 我欣喜异常,急忙向岛上行去。慢慢靠近,我见到那岸边礁石上,站了一个人。玄衣黑发,风在狠狠拉扯他的衣袍,可他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目光落在海上我的木船上。 我跌撞着踩上岸,只看到不远处一片模糊的暗绿。一个踉跄,本以为要磕到面前的岩石上,却被一双有力的双手扶住。随即,一只手从我腿弯处穿过,将我腾空抱起。 我阖上双眼,感到头脑在嗡嗡作响,但耳边传来的有力的心跳声要我心安。 ☆、岑康(2) 不知何时沉沉睡去,醒来时已是在一个素雅的房间内。 我支起身,床边侍立的小丫鬟立马俯身来搀我。 “谢谢。”我移出双腿,坐在床沿上,看到不远处的圆桌上放了一个白瓷花瓶,上面新chā了一朵好看的紫花。 “这里是九歌庄吗?” 她点点头,一副乖巧的模样。 “你叫什么?” 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又拿左手指指自己的嘴巴,使劲摇了摇另一只手。 原来不会说话。我对她浅浅一笑,感觉自己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想出去走走看看,便弯腰去拾床前的鞋子。 她急忙握住我的手臂,对我使劲摇头。 “怎么了?”我笑问道。 她还是摇头,一面用手指指门,一面使劲摇手。 “你的意思是要我不要出去吗?” 她用力点点头 “为什么?” 这次,她用手指了指我,指了指她自己,又指了指外面,又挥了挥手。我不明白她的意思,只当她还是叫我不要出去,我便笑道:“我不出去,我只是去门口看看。” 她似乎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放开了双手。 “我已经没事了,只是有点闷而已。”我一边披上外衣,一边向她解释到。 房门还未开尽,便扑鼻而来一阵浓郁的香味,像是花香,像是yào香,更像是花香混合着yào香。待我抬眼看去,只见院子四面皆是花簇,五色缤纷。我从未见过这么多花混杂在一起,欣喜惊奇地快步向繁花走去。大大小小的花朵散发着馥郁的香气,好是漂亮与梦幻。 “不是叫你照顾好夫人吗?!”严厉的语气传来,转过头,是已低着头跪在地上的小丫鬟。 我急忙扶起她,看向身前的岑康,说道:“我已经没事了。”末了,我又补上一句解释道:“是我自己要出来的,不怪她。” 他淡淡地笑了笑,走到我跟前。我余光瞥见小丫鬟很识趣地退回屋内去了,便大胆地看向他的眼睛,问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夫人。”他云淡风轻地回到。 我感到脸颊突然发烫起来,情急之下,急忙转过身去看院中的花儿。 他仿佛没看到我的异常似的,迈上前与我并肩而立,道:“这些花好看吗?” “嗯。”我用力点点头,想要驱散脸上的烫热。 “这些都是什么花?” 听我发问,他笑着抬起右手指向我眼前的一串紫花道:“这是丹参花。” “丹参花。”钟形花萼,紫蓝色花冠,好是漂亮,“是丹参的花吗?” “嗯。” “这个呢?”我又指向一簇小小的黄花。 “菘蓝。” “明明是黄的,为什么叫蓝?” 我又拉他到墙角,指着一株约三尺高的伞形白花问道:“这个又叫什么?” “白芷。” 我悄悄抬头看他,见他嘴角轻轻扬起,以为是自己不懂的东西太多,便急忙打住,又继续原来的话题问道:“为什么要叫我夫人?” “因为我要你嫁给我。”他靠近我,在我耳边低低说到。 我看向他的眼睛,反驳道:“可是你才见过我两次,而且你并不喜欢我。”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你?有时候,爱上一个人,只需要一眼。”他认真回我道,“这就叫一见钟情。” 眼前的人几分坚毅,几分潇洒,他的笑容要我惑了。他不是无情无义吗?为何还会说喜欢我?难道,是姬宫涅将情感还给了他? “怎么,你不愿意?” “不,我愿意。” 我已经想了十年,我不想再想。小心地依偎进他的怀里,他的手缓缓搭上我肩头。 好温暖的怀抱,我找寻了整整十年。 ☆、岑康(3) 在我的感觉里,九歌庄完全就是一个yào庄,南岛完全就是一个yào岛。岛上气候如春,温暖宜人,长满了各种草木yào物,有dú的没dú的,害得我都不敢轻易触碰。 小丫鬟名叫芫儿,说是因为出生时岛上芫花正开得灿烂,便随口拈来了这个名字。 这日,我正在庄外闲逛,突然起了心思,叫芫儿回庄去给我找几本yào书来,如此,自己便可以依照书中所说来分辨草yào了。 芫儿去了没一会,我正蹲在地上细细观察一朵红花,眼前突然多出一个人影。我一愣,惊诧地回过头,只见一个白衣男子立在我身后。 “你是谁?” 他不答反问,“你真的要嫁予他吗?” 我见他并无恶意,便点了点头,又道:“你还未回答我问题。” “你可明白你自己的心?你并不爱他,你只是想找个人来爱。” 听出他话中意思,我起身,对上他的眼睛,厉声说道:“我好像不认识你吧。” “我是西林山地藏洞里的一株冰草。”他背过身去,阳光照在他的发上,映出淡淡的琥珀色。他继续道:“我在洞里看了你十年,看到你为他惑,为他哭,看到你看不清自己的心。后来的又十年,我一直跟随着你,看着你穿越茫茫沙漠,看着你跋涉寒冷冰河。” “那又如何。” “我不忍心看你陷入情劫。”他转过身面对我,沉了口气,又说到:“你不是说连你自己也看不清自己的感情吗?” “可是我现在看清了。”我想到那日岑康说的话,“有时候,爱上一个人,只需要一眼。” 他的嘴角隐隐动了动,有些苦涩。 “也罢。”他叹了一口气,隐身离去。 芫儿拿来一本厚厚的草yào书,我仔细翻阅起来。一来,是为了岑康,二来,是为了打发时间。这南岛实在太荒凉。我已有九天未见岑康了,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什么。岛上除了我们三人,还有十来个仆从,只是他们太过死气沉沉,一见到我就行礼移开,我和他们也实在无话可谈。 这日傍晚,我见到两个老人家在yào园子里侍弄草yào,便走近观察。 细软,多分枝,叶小细致如鳞。我记不清楚这到底是还魂草还是翠云草,便过去向老人家询问。可是这老人只是对我点头行礼,恭敬一笑,却并不答话。我不解,又向另一个老人询问,他也是这般模样。 “老人家,为什么你们都不说话?” 只见离我近些的这个老人家放下手中的活,比划起几个动作来。这是我问芫儿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 章 时,她给我比划过的手势。他向我表达说,他不会说话。 怎么会?我诧异,除了岑康与我自己,我从未听过庄内还有第三个人讲过话。难道,这庄内的仆从都是哑巴? 我回到房内问芫儿,芫儿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我还想再问些什么,可芫儿只是比划着要给我去拿宵夜,便忙着出去了。我看出了她眼神中的闪躲。 正巧,岑康过来了。算起来已经将近十日未见他,我邀他进屋小坐,沏了一盏茶。 “为什么九天不来看我?”我一手执了茶杯,伏过去放在他面前,一边怪他道。 “最近比较繁忙。” “嗯。” 我知道他在炼制什么长生不老的丹yào,虽然心里并不赞同,但自从那次被他训斥之后,便再也不敢拂他的意了。于是便开口和他简单聊一些新学的草yào。 “对了,为什么庄里的仆从都是哑巴?” 我在期待他告诉我,说庄里收的都是天生不会讲话的仆从。可他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是我把他们dú哑的。” 他执起茶盏泯了一口,继续道:“我喜欢清静。” “你喜欢清静吩咐他们不要多言就是了,哪里用得到这么残忍?” “他们的命都是我的。别说把他们变成哑巴,就算杀了又如何。”他看向我的眼神尽是清冷,我怔住。 “你根本就是个无情无义的人。” 他的瞳孔迅速一缩,一把抓住我的手,狠狠地盯向我说:“是,我本来就是无情无义。我不知道什么叫□□,什么叫做怜悯。生命对于我来说就如畜生一般低贱。” “那你为什么要娶我。”我挣脱开他,手腕上留下一圈红印,辣辣的。 “因为有一个卜筮师说,十五月圆之日,我会在京城长街遇见一个女子,那个女子会给予我从未体会过的情感。” “你只是在利用我。原来,你仍旧是那么无情无义。” 想到自己十几年来对他的付出却换来他的利用,我实在接受不了。一时间,心痛、怨恨,一下子涌上心头。视线变得白蒙蒙一片,不想让他看见我为他伤心的样子,夺门而出。 “为什么。为什么?!”将头深埋在膝盖里。周围的一品红在黑夜里开得如火如荼,像是可以消凝掉一切事物,挡去一切光亮。 “放弃吧,他是不会懂得爱的。” 周围传来一阵拨开叶子的声音。是冰草。他在我身边坐下。 “一厢情愿的感情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我可以带你走。去一个没有伤痛,平等、幸福的地方。” “我不会走的。”我抬头看他,“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是我放了姒宛,他才会被抽走情丝。是我的错。” “这是劫数,并不是你的错。” “既然是劫数,就要我去面对吧。哪怕他不爱我,我也愿意陪在他身边。” 他凝视着我,看到我的坚决,他不再劝我,转而又抬头看向天空,静静地坐着。 这里的星空比陆地更加璀璨,点点光亮遍布。 第二日,岑康坐在房里等我。他见我回来,过来轻轻地搀过我,他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一如我当日在他怀中所闻到的。看见我的手背被一品红的汁液刺激,起了红肿,他拿来几个yào瓶,为我轻轻擦yào。我似乎有了错觉,觉得眼前这个人温柔体贴,觉得他是爱我的。我多么希望,这就是一辈子。 他为我捋好袖子,对我温言说:“三天后,我们便成亲。” 我对他笑道:“好。” 他握起我的手,将我揽在怀里。虽然苦涩,却让人安心。 原来,喜欢就是,哪怕那个人绝情寡义,那个人无情无义,也心甘情愿地陪在他身边。 ☆、岑康(4) 四十年的光yīn如白驹过隙,一晃而过。我嫁给了他,过着礼貌而疏离的生活。我以为,我们还会如此生活下去,二十年,三十年。 直到那日,他炼丹失败,执了一把剑闯进房间。 房门被踢开,他冷冷地看向我,大笑着问我:“为什么你不会变老?!为什么四十年了,你还是一个样子?!为什么你不会变老?!” 他愤怒狠利的目光似乎要把我吞噬,我颤抖着退后,大腿撞到梳妆台的锐角。我转头瞥向镜中的自己,年轻的容貌,仍是桃李年华。 我不知道该如何对他解释。 他向我逼近,踢开挡在身前的凳子,手中的寒剑一如当年。 “是你,是你偷吃了我的仙丹,对不对?!” “我没有。”他不会相信的,我已经没有了底气。 “是你,你偷吃了我的仙丹,然后,放了一颗假的给我!” “为什么?!我对你不好吗?!” 他使劲摇晃着我的身躯,抓住我双肩的手似乎要将我捏碎。天旋地转,我又被他狠狠推倒在坚硬的地上。 我自嘲地笑了,爬起身,动作有些许颤巍,但是我已经不像刚才那么怕了,只觉得自己是如此可笑。曾经,我多么希望自己陪他到老,在他离世的时候,亲手埋葬他,然后,去寻找他的下一世。我还告诉自己,下一世,一定要早些找到他,那么,我便有可能改变他。可是他呢?我不求他爱上我,可是他为什么不相信我?! 他咆哮着,手中锋利的剑没入我的胸口,心口处传来一阵撕裂的剧痛。有这么一刹那,我似乎感到这是四十年前,一样的位置,一样的温度。我拔下剑丢在地上,一声清响。向后颤了一步,却落入一弯怀抱。是冰草。感觉他的手中蕴蓄了力量,我抓住他。 “哈哈哈哈!你骗了我!”岑康吼道,像一直疯狂的野兽般。 你始终不相信我。泪水落到嘴里,苦涩刺激。我冲他笑道:“是,我骗了你。我并不爱你,我只是想找个人来爱。可惜,我找错了人。” 他像什么都没听见一般,转身离去。 瘫软在冰草怀里,鲜血汩汩而出,感觉疼痛在慢慢逝去,我听到他不断地叫着我的名字,话语中有心痛,有怒意。 “请你......请你把我的情丝抽走,转移给他。” 他怔异地看着我,我抓住他的衣袖,“请你把我的......我的情丝抽走转移给他,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 他的眼眸也变得一片清亮,脸上肌ròu痛苦地抽搐着。 不断有寒气袭来,身体的温度在逐渐散失,我安心地闭上双目。 上官玄奕。岑康。我终是没等到你。 ☆、结局一 三生石归位 “我死了吗?”待我重新有了知觉,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片虚无混沌之中。感触不到任何知觉,踩踏不到任何实物。 “忘尘,你对岑康的付出让人动容,我便将情丝还给你。” 声音从每个角落传来,分不清方向,“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你是愿意和岑康继续在一起,还是愿意回地府归位?” 种种记忆全部浮上心头。我应该回到奈何桥上,做一块览尽红尘的石头,还是和岑康继续在一起?想起上官玄奕眉脚淡淡的疤痕,想起岑康为我介绍花yào时的认真温柔,我真的放不下他,他是我追逐了一世的人。 而且,他已经有了感情,他不会再负我。 “我......”我刚想开口,耳边却回响起他冰冷斥问的声音。 “为什么四十年了,你还是一个样子?!为什么你不会变老?!” 心中猝然抽痛,有了感情,但也有着隔阂,我们还是不能在一起的,对吗? 我嚅了嚅嘴唇,终是说出:“忘尘,愿回地府。” 霎那间,前方破开一道光亮,眩目刺眼。 虚空逐渐散去,我低头看向自己,在渐渐被冻结,幻化为一块石头。 三生石归位地府,立于忘川河畔奈何桥上,可向所有魂灵展现其前世今生,不为其悔恨,只为其参悟。 地府的上空永远混沌苍茫,奈何桥的石板永远光亮崭新,忘川的河水永远黄浊冰冷。 我看到,川流不息的魂灵,在这生与死的边缘,或停下,或驻足。他们有不舍,有牵挂,却终是接过孟婆汤饮下,继续红尘。 我不再言语,不再劝诫他们。因为,我也和他们一样。 因为,我也在等一个人。 我愿拿每一世的等待,换取他从桥上走过。 而这,是我和他最好的结局。 ☆、番外冰草 我本是西林山地藏洞里的一株冰草。修炼千年,只为成仙。 直到那日,一个白衣女子走进洞中。 她对着地藏王菩萨的雕像跪下,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我听见她说,她想忘却所有烦恼。 我有点好奇,这个女子,到底有什么烦恼。 她席地打坐,我看到,她的睫毛在微微颤动,她在不安吗? 我求菩萨,要我帮帮她。 于是,我到了一片旷野。四周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她倒在血泊中,魂魄在慢慢离体。 我慌忙扶起她,她的胸口有一道致命的伤痕,鲜血如泉水般汩汩涌出。 我要救她。 我折散自己七百年灵气,将它注入她的心口,我看到,她的伤口在愈合。 她的唇很干,我捧来一些水,将它滴在她的唇齿间。 我挥手抹去她衣上的血迹。我想,她定是不愿意带着它的。 我回到地藏洞。 我看了她十年。原来,她并不是个普通的凡人。 她睁开双眼,看向山洞,看向我,看向菩萨,然后跪拜离去。 我以为自己不会再见她了,可是,几个时辰之后,她回来了。 逆着光,我看到,她的脸上有泪水,清亮得如同深海中的夜明珠。 她踉跄地走到菩萨面前,猛然跪下。 我听她问菩萨,他们才认识几个月,为什么她会为他心痛。 我不解,为什么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也抽动了一下。 直到看她坐了三天三夜,泪水落了三天三夜,我才明白,我不想要她再受伤。 她离开了,她说她要去找他。我对菩萨说,我也要去找她。 我看到她为他惑,为他哭,看到她看不清自己的心。 我化做她衣袂上的一叶草,跟了她十年,整整十年。 一直跟随,看着她穿越茫茫沙漠,看着她跋涉寒冷冰河。 后来,她回到了京城,停止了脚步。 我以为,她放弃了。我以为,她的情劫结束了。 可是,她却遇见了他,那个要她找寻了十年,彷徨了十年的男人。 他负了她。 我告诉她,一厢情愿的感情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我告诉她,我可以带她走,去一个没有伤痛,平等、幸福的地方。 她告诉我,她不会走。 她告诉我,哪怕他不爱她,她也愿意陪在他身边。 我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出口。 其实,哪怕她连我的名字也不知道,哪怕只是做她衣袂上的一叶草,我也愿意护她永世。 四十年后。 他的剑再一次刺向她的胸口。 四十年了,我以为,她该死心了。 可是,她拉着我的衣袖,乞求我,要我将她的情丝转移给他。我答应了。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哪怕他有了情,她也看不到了。 这一次,我无法再救她了。我感觉到她在我怀里变得冰冷,然后支离散去。 我回到地藏洞,乞求菩萨,乞求要我拿剩下的三百年修为,来换取陪在她身旁。 于是,我化成了一片彼岸花叶。 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 花落时,我便可以再见她。 ☆、番外姒宛 我成长在一户卖桑弓弧、箕箭服为生的人家。我知道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听说,我被发现在一个雪天,听说,我被遗弃在一个木桶中。 父亲说,我可能是某个贵族的女儿;母亲曾问我,怨恨吗? 我说,不,一点也不怨恨。家里虽然清贫,却其乐融融。父母对我很好,这远比那些个会遗弃自己亲生女儿的贵族来得温情得多。 在我九岁时,民间开始流传一个童谣:“弧箕服,实亡周国。”于是,周王开始大范围查找卖桑木弓箭之人。无奈之下,我们只得连夜收拾细软,往邻国逃去。 在我们逃往褒国的路途中,我遇见了大王,遇见他,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一支箭,指引我来到他身边,一支箭,定下他对我的情感。 他为我摘果子,他翻身上马如行云流水。原来,那时候,我便暗暗动了心。 只是后来,我们来到姒大夫的府上,后来,我成了姒大的养女。 养父日日请人教习我五声八音,研习雅韵技艺。师傅们很严厉,在我被教训后暗暗哭泣的时候,总是一个与我年岁相仿的男孩来到我身边安慰我。在我双手被琴弦割伤疼痛的时候,总是他为我呵气上yào。渐渐地,我了解到,他叫姒弓,是养父的儿子。 他抚琴我跳舞,他撑船我采蒿,我想,这便是琴瑟和鸣吧。 那日,暮云收尽银汉无声,他握起我的手,低低对我许诺说,三年后的今天,他要娶我。我真的很高兴,我喜欢和他在一起,我想要和他永远在一起。 从那日起,我便将他深深记在心里,放在了心中最重要的位置。 我一直以为,我就会这样长大,然后嫁予他为妻。可是后来,我随养父进宫,再次遇见了大王。 我不明白,为什么大王第一次见我就如此暧昧不清,我不明白,为什么大王对我如此特殊。当听到大王说,养父将我献给他了时,我觉得天地瞬间暗淡了下来,害怕极了,满脑子想的都是姒弓。 可是大王人很好,在明白我的心思后,亲自送我回养父这。他尊重我的选择,尊重我的幸福。在这个女子没有决定权的时代里,我不禁从心底对他腾起几分好感。 可是,虽然我坚持了,姒弓却没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 章 。不管他是畏惧于大王,还是畏惧于养父。他终是负了我。为了他,我假装进宫,为了他,我不顾病痛与虚弱赶回,请求见他一面。可是,他却不理会我。或许,他永远不知道,在他的决绝之下,留给我的是多大的痛楚。 当时,我怨他,很怨很怨。但也是他的怯弱,要我死了心。 那夜,我在大王的怀里被抱回,那夜,我最后一次留恋着褒国的明月。 自从那夜起,我便不再为他落一滴泪了。即使丢不开,我也要将他深埋在心里,不再挖掘。 大王对我很好,事事关照我,陪伴我。哪怕我告诉了他那个童谣,告诉了他那个梦,可他却说他不在乎。 他是大王,骄傲的大王,一个愿意拿天下做赌注的大王。他本可以直接要了我,却顾及着我的感受,他甚至在得知我生病后立马起驾来看望我,放下天子的尊仪来照顾我,打动我。 我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爱上他的,我只知道,我不想伤害他,不想要他为了我失了天下。所以,在神龙时,在得知只有牺牲我自己,才能挽救一切时,我是那么义无反顾心甘情愿。 可是,就是我的无知,就是我的自以为是害了他。我死了,滞留忘川,河中腥气弥漫,虫蛇满布,我唯一的牵挂,唯一坚持下去的动力,便是大王。我感受着他的羁绊,他虽然没有了情义,却仍然记得我,原来,他对我的爱已超越了实质,深入骨髓。 我努力地要自己变得坚强,要自己习惯疼痛。终于,几乎耗尽全部力量,我逆流而上,来到奈何桥下。我不求和他相守,只求能够见他一面。 奈何桥上,有一块三生石。她叫忘尘。是她帮助了我,帮我重入轮回。因为这件事,她被革除仙职。我亏欠她,更要我觉得对不起她的是,因为我的自私,因为我抽取了上官玄奕的情丝,害得她伤心难过,害得她被狠狠伤害。 我不是没有想过将情丝还给上官玄奕,只是,我做不到。我不能要大王有所残缺,我也怕大王变得像历史上那般无情。或许,爱情就是自私的吧。 那日争吵之后,我便再没见过她。听说,她搬到佛堂静心去了。也好,我真的无脸面对她。 不久之后,安国进攻,边关告急。我和大王得知后,匆忙赶去,却只见到唐国大军的营帐里燃烧着熊熊烈火,尸身遍地。 我瘫坐在上官玄奕伤痕累累的尸身旁。我能体会到失去所爱的痛苦,我不知道忘尘是否已经知道这个消息。我们在军营旁守了好几天,却一直没见到忘尘的身影。她去哪了,她难道不知道这个消息吗? 尸身开始发臭,我们将他掩埋在一株松树下,回去找寻她。可是,一直到城破,一直到唐国灭亡,我几乎问遍了所有佛堂,都没有寻到她的踪迹。 或许,她真的已经离开了吧。 上官夫人自尽,上官府灭亡,我和大王寻了一方世外桃源隐居下来。我们过的很好,不久就有了一个男孩。只是,每每空闲下来,心里总会升起强烈的愧疚。 忘尘,你呢,你还会怨恨我吗?一个人孤身在这个人世,你过得好吗? 忘尘,我终究,对不起你。 ☆、周(1) “忘尘,忘尘。” 我听到有人在唤我的名字,我睁开双眼,是岑康。他守在我床前。 他小心地扶起我。房中是熟悉的摆设,妆台上红烛发出呲呲的燃烧声,倒映在铜镜中,折shè出一晕光亮。翻倒的圆凳已经扶好,地上铺了一条白毡毯,有点褶皱,像大朵悼念死者的白花。 我低头看向胸口,一如四十多年前,伤口已经痊愈,连衣衫上的破痕都已消失不见。 “忘尘,对不起。”他向我道歉,声音嘶哑,神色憔悴。 我抽出被他抓住的手,掀开被子想要下地。 “忘尘,你去哪?”他慌忙将被子掩回到我腿上,“再休息一会吧。” 我开始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为了一个负心人找寻十年,为什么会为这么个垂垂老矣的男人舍弃情丝。我之前真的很在乎他吗?一切就像是一场梦,要我分不清哪个是梦境,哪个是现实。 “我要走了。”我将棉被半掀到里侧,挪出双腿。 “忘尘,不要走。”他蹲下身挡到我面前,紧紧抓住我的双臂,几乎哀求地对我说:“留下来陪我。我不会再负你了。” 我看向眼前的人,他已是一个花甲老人,须发半白,双目浑浊。他的脊背不似年轻时那么直,身上也已看不到往昔的英气。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看到的是一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破皮囊,心里腾上一丝厌恶。 甩开他的手。从他身侧走过。 院中仍是扑鼻而来的浓郁花yào香,抬眼看去,四面锦簇,五色缤纷。我心上冷哼一声,挥手间,花落成泥。 我回到陆上。 满蓑烟雨,漠漠渔村,安宁详和,可我不喜欢这个地方。 翻过一座小山,走在一条不甚繁华的街上,楼斜晚影。晚风突然吹起,一张纸贴地飞来。我微微抬脚,要它随风而去。 又向前几步,走到医馆门口,刚好撞见一个fù人。她一个不稳,跌倒在地上,我看向她,发现她便是芫儿。我拉她起来,这才发现她的小腹已是高高隆起,身怀六甲。 自从那日我斥问岑康庄里仆人之事后,我便再没见过她。这会看她的年龄,约摸也是四十岁上下,我便明白了。 “我送你回去吧。”我淡淡说道。 “好。谢谢。”她本迟疑了一下,但念想到自己行走不便,便答应了。 走得很慢,我倒也不急。反正我本来就不知道自己要往什么地方去。 我随她进了一个荒凉狭小的偏院。 “你就住这?” “嗯。”她颔首应到。 我扫视了一番,屋宇破旧,墙垣不整。院中央有一口井,井边上是一盆未洗的衣物。我跟着她推门进去,屋内昏暗,左侧靠墙置着一张挂着粗布帷帐的床,正对门口摆了一些磨得发亮的竹桌椅,一方斑驳的大木箱放在靠床的角落里。 她吃力地坐到竹椅上,点上灯盏,又拿起杯子为我沏了一杯茶,对我笑道:“忘尘姑娘也坐下休息会吧。若是不嫌弃,不如留下吃顿饭吧。” 我没有应答,拉过一把竹椅坐下,问道:“你丈夫呢?”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闪躲,道:“老爷,老爷他最近比较忙......所以......” “所以就对你这个有孕的妻子不管不顾吗?” “我......不是。我每日的饭食,都是他吩咐婢女给我送来的。” 看她如此急切解释的神情,我不屑道:“他要是在乎你,就不会把你一人丢在这了。” 我执起茶杯,轻抿了一口,道:“我今晚住你这。” 她微微惊诧,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有讲出,只是起身往大木箱走去,道:“那,我去帮你收拾一下被子。” 此时,正巧一个婢女过来送饭食。她兀自进门放下手中的饭盒,什么都不说,也没有什么必要的礼节,淡漠地转身离去。 我踢开竹椅,随即跟住她。夜风扬起长发,扬起衣角,冰冰的凉意要我舒畅。 通过一段不长的巷道,到了施宅。 挥手间,空旷的后院石墙上显出影像。透过镜像我看到堂内古董陈列,一派风雅富贵。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正在用饭,身边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正在为他斟酒,两人谈笑风生、笑言晏晏。 哼。这种人,不该活在这世上! 我浮起念力,将脚边的一块锐石往镜像里飞去,“唆”的一声,那男子向后直直摔下,带倒了一边的瓷瓶,砸出重重的声响,鲜血从脑后缓缓溢出。 “啊!”那女子反应过来时惊吓万分,抱头蹲下高声尖叫,侍立在屋内的婢女吓得拔腿就跑。不一会儿宅内就鸡飞狗跳,人心惶惶乱作了一团。 听到锁链拖地的声音由远及近,我嗤笑一声,转身离去。 夜色浓重,星辰无光。 回到芫儿所在的偏院时,她正在桌前等我。 见我回来,她笑着招呼道:“怎么突然就出去了。快吃饭吧。” 我径直走过去坐下,拿起筷子,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我把施明杀了。” “什么?!”她愣住。 “我把施明杀了。” 嚼了一口豆腐,平淡无味,咬起一块东坡ròu,硬的要死。我皱皱眉头,却发现芫儿正定定地盯着我看,眼神里尽是吃惊与不敢相信。 “夫人!夫人!”突然,外面闯进来一个婢女,慌慌张张喊道:“老爷......老爷被人......被人杀了!” 地上传来碗碰撞破碎的清亮声,就像许久不弹琴的手指拨出一个生疏的音色。 她跌跌撞撞往门口而去,婢女忙搀住她。 “他这么对你,你还担心他?!” 听到我开口,她扶在门上的双手抖动了一下,转过头来,发红的眼睛里尽是悲痛与恨意。 “老爷没有错,是我对不起老爷!”说着,踉跄着往施宅赶去。 听说芫儿报了官,官差正在连夜抓捕我。 我坐在桥头的石狮上,想着自己这个半人半妖的怪物,不能幻化出实物,也不能像妖灵那般隐匿身影,真是可笑。 “官差正在抓你,你还敢光明正大地坐在这。”声音才传来,人就已经到了我身边。 “人的寿命在生死簿上都有记载,我杀他,也是他命该如此罢了。” “那我要是现在杀了你,你还会这么说吗?” “我不怕死。” “哦,那你怕什么?”他饶有兴趣地问道。 我跳落在桥上,凑近他一字一字道:“我,什么都不怕。” “哈哈哈哈。好一个什么都不怕!”他猛地抓起我的手提到眼前,“那你跟我走!” “跟你走?” “是。本王有事要你帮忙。”他的语气突然淡漠下来。 “你这态度是要我帮忙的样子吗?” “不管你答不答应,这个忙,你都帮定了。” 我甩开他的手,侧过身去:“我没必要帮你。” “你不是三生石吗?你能看透别人的前世今生,却唯独看不透你自己的。那你,又想不想知道你自己的前世呢?” 我诧异,这个人是谁?他如何知道我是三生石?他又当真知道我的前世? 她见我不语,继续道:“你若帮了本王这个忙,本王便告诉你你的过去,作为答谢。” 我嗤笑一声,看向他道:“忘尘对于自己的前世并无多少兴趣。” “是吗?”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前世的所爱之人,可是等了你三百多年呐。” 他的瞳孔泛着淡淡的幽冷的紫色,我微微惊异:“你是妖?” 他不语。 道路的尽头传来重重的脚步声,是官兵来了。 他一把抓住我,带我穿到了一间客栈内。 我走到边上,推开窗户,看向道路上荧荧跃动的火光。 “今夜在这好好休息,明早,我们便启程去京城。” 他说着,却倏尔隐了不见,只留下一句:“其实那女人怀的孩子,不是施明的。” 我愣了一下,扬了扬嘴角,其实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无所谓只是增加地府一条亡魂罢了。 ☆、周(2) 原来,他是大安九王爷周。 他赶得很快,我还未看清这一路上的景致,便到了京城。 周带我进到一座寝宫。这里清冷得可怕,比九歌庄还要冷清。偌大的寝宫,没有见到一个服侍的丫鬟或太监。我本以为这是座冷宫,可进到里面,却又是富丽堂皇,落落帷幔,荧荧华烛。 “儿臣,参见父皇。” 我站立一边,透过帷幕,隐隐见到一个身影卧于榻上。 他未言语。我上前,见到这个一身黄袍却又神思憔悴的男子,他定定望着帷幕出神。 之前周告诉过我,我只需要帮他幻化出一幅幻像便可以了。于是,我打开他递jiāo给我的画卷。这是一张美人图,画上舞女容颜如玉,烟蛾敛略风袖低昂。我不屑地勾起嘴角,念力一起,帷幔飘动,帷幕上便展现出一幅如镜花水月般虚妄的影像。 烛影摇晃,一个身影翩然而至,水袖善舞,身姿袅袅。榻上之人发出沙哑的呼唤声,我未听清楚,掀起另一边幔子,淡淡离开。 古柏老槐、奇花异草,我俩走在卵石镶嵌的小路上。 他告诉我说,皇后虽是舞姬出生,可安皇却爱她极深,自从七年前她染病离世后,安皇便日夜思念,痛苦非常。所以,他才来找我,要我帮忙幻化出一幅幻影,以慰其相思之苦。 “那影像,看得到却摸不着,是虚妄之物,又有什么用。” 他神思飘远,叹道:“昔日汉武帝也曾在宫内设坛招魂,只求与李夫人再见一面。” 我嗤笑道:“他爱的不过是李夫人的容貌罢了。” 他笑了笑,看向我道:“那你陪在岑康身边,又是为了什么?” 我顿了顿脚步,想起那个男人。我现在已无情丝,自然不会难过伤心,可是同时,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当初会为了一个男人舍弃一切。 他回过头来,见我茫然,“你很爱他?” 我摇头。 “那你为什么愿意陪一个不爱你的人四十年?” 我冷哼一声,道:“这似乎与你无关吧。” 他淡淡一笑,转而换了个话题道:“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会成为大安的九王爷吗?” 我不理会他,向前走去:“你还没告诉我我的前世呢。” 我在一座亭台坐下,在这里可以看到纵横jiāo错的石子路延伸到远处。 他到亭子中央的石桌前,拿起茶壶沏了一杯茶,又走到我身边递给我,望向远处,缓缓说道:“前世,你是天山雪峰上的一块寒石,修炼百年幻化人形。你与一只雪貂相恋,可那只雪貂修炼千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 章 ,已是仙身。仙妖不能结合,你们两个决定私奔。雪神抓住了你们,她告诉你说,凡人之体修仙远比妖灵容易,所以你决定投入凡尘,受轮回之苦,来换取与他永世相守。” “是吗?”我看向手中的茶杯,里面浮着一片淡黄色的花瓣,茶水微微dàng漾。 “那只雪貂知道后,一直在等你。” 我微微一笑,道:“可惜了,我原本已是仙身,只是现在又变回石妖了。” 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温温的茶水带着淡淡甘菊香气。 “你不想知道那雪貂现在在哪吗?” 我摇摇头,转而嗤笑一声,看向他道:“当初要不是他,我又岂会落到今天的下场。” 他不语,转过来定定地看着我。良久,又淡淡说道:“你既然无处可去,就先到我的王府里来吧。” 我看到他的眼眸中似乎有无数复杂的情绪,看不明、分不清。 他的王府倒是舒适,将江南水乡的柔美与王族的庄重完美融合。 假山石块嶙峋,我找了一块平坦点的躺下,感觉一阵温热透过薄薄的衣裙传来。望着碧蓝的天空,我有点迷茫,不知道自己接下去的人生要去干吗。我有永恒的生命,却没有了活在这世上的目标。 “玉儿你看,这朵花好漂亮!” 我侧过头去,看见花丛中两个年轻女子在采花,看她们的装扮,应该也是王府里的贵族小姐吧。我突然有点羡慕起她们,她们不用想太多,每日研究研究胭脂水粉,每日下棋赏花,这一辈子就过去了。 我正在发愣,突然一个身影飞身而来,挡住了视线。深紫色的金丝衣袍,抬眼看去,阳光从他的发间shè落,有点刺眼,我微微眯缝起双眼。 “怎么,你难道不挪个位置让本王坐下?” 我不理他,将双手垫到脑后,反而占了更多的位置。他笑笑,将我往里面推了推,一直到石头边上,似乎一侧身就可以把我摔下去。 “为什么不开心?”他坐下,问我道。 “我没有不开心。” “送给你。”说着,他变出一根银簪,递到我面前。 我看了一眼,淡淡道:“我没有情丝,不会感觉到快乐的。” 他不理会我,只是将簪子chā在我的发上,笑道:“你可以感觉到快乐。因为那株冰草,只抽了你一部分的情丝。” 我微微诧异:“你怎么知道?” “你不信?” 见我不语,他又说道:“既然能望着天空发愣,说明你还是有感情的。” 我不以为然地扬了扬嘴角。 他又说道:“情丝是会生长的,像草一样,只要根在,春风一吹,便又繁荣了。” “没有情丝不是更好?不会爱,只会恨。不会受伤,只会伤人。”我冷冷说道。 “你当真觉得爱很伤人吗?” “不是吗?” 我用手指了指那片花丛,原先采花的名唤玉儿的女子正看向这边,眼里带着隐隐的不悦。见到周循着我的示意看去,她立马低下了头。 他回过头,笑笑,抓起我的手,还未等我反应过来,便将我拉下了假山。我甩开他的手,想要径直离去,他却一跨步,挡在了我面前。凑到我耳边轻轻说道:“你先前有了一份轰轰烈烈的爱情,这次,我想要你体会一番细水长流的情感。” 我露出一丝嘲讽,道:“难道你也像我当初一样,如此随随便便找个人来爱?” 他的双眸泛着浅浅紫色的微光,一字一句对我说道:“如果,最后你也能像对岑康那样,爱上我的话,我也愿意为你付出一切。” “带我去找那只雪貂。”我走过他身边,浅笑道。 他撇过脸,紫眸暗沉下来,倏尔又明亮起来,笑道:“既然本王想要你留在我身边,又岂会让那只雪貂介入?!” “百无聊赖,想找点乐子罢了。” 我迈步想要离去,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拉到怀中。他将我的头压在怀抱里,贴着他的胸口,我可以听到他那强健有力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咚咚。我觉得脑袋有点发疼,似乎有藤蔓生拉硬扯将我卷住,又像是听见空洞的山谷中有水一滴一滴落下,落在润湿的地上,漾出一圈一圈回音。 “你就是那雪貂,是吗?” 感觉他的身子僵硬了一下,微微低下头,将下巴拄在我的额头上,眼中是万千柔情倒映。我环上他的腰,将自己紧紧地贴向他,落下泪来。 他说的不错,我确实还有情感。 或许,我也犯了和姒宛一样的错。 我不爱他,也不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怎么样,但是此时,我只想呆着他的怀里,我贪恋着这个怀抱。我真的太累了。 ☆、结局二 周待我很好,为我添衣画眉、嘘寒问暖。只是,这些事,岑康也曾做过,每每看着他温柔的神色,心里总会产生一丝迷幻与害怕。我怕哪一天,我会发现这一切都是假的,他也会同岑康那般,变得疯狂,变得冷酷。 他时常会同我讲起上辈子在雪山时的故事。若是有机会,我真的想同他一齐回雪山看看。听他说,雪山上白雪皑皑,终年银白,不见阳光。虽然寒冷,但我们曾度过一段很甜蜜的时光,也是那份感情,给了他温暖,要他宁愿舍弃一切。 他怕我担心,又带我偷偷回到南岛。 我看到,岑康已经变了,不再炼丹,不再冷漠,对庄上的奴仆也好了很多。整座岛上都遍布过我的足迹,曾经,我为了迎合他,将每一株花草yào了解过去。 时光翻覆,物是人非。我暗自叹息,心里有些莫名的伤感,说不爱他是假的,我只是不明白该如何去面对他罢了。爱情的伤痕太痛,我不想伤害周。那如梦似幻的往事,确实应该放下了。 “那冰草呢?”我突然想起那日他在阳光下淡淡琥珀色的背影,想起他对自己说的话,自从他帮了自己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他......”他迟疑了一下,从袖间取出一方包裹的手帕,递给我。 我疑惑地接过,这是上好的丝绢,有着冰冰凉凉的触感。我小心地打开它,只见一层一层的裹挟下,是一株枯萎的冰草,发黄的叶子塌软在洁白的绢面上,似乎轻轻一碰,就会碎作粉末。 “这个是......”我不敢相信地看向他。 “是冰草。我救不了他。”他熠熠闪光的双眸中流露出几分痛色。双手轻抚上我的脸颊,安慰似的在我额上落下一吻,缓缓开口述说起他知道的往事。 原来,冰草救了我两次。为了救我,他放弃了成仙的机会,为了救我,他费尽了修为。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他却如此执著地待我,为我默默付出。 指尖颤抖着想要抚上那枯黄的叶片,可却久久落不下。我将它重新包裹好,小心地放入怀中。 “我想去一趟西林山地藏洞。” “好。”周握住我的手,他的拇指轻轻摩擦着我的手背,有温暖从掌心传来。 我带冰草回到地藏洞,无论外面的年岁如何变化,这里永远都是这个样子。 慢慢地跪下挖开泥土,不要周施法,也不要他帮忙。泥土陷入指甲细缝中,或许,这是我可以为他做的唯一一件事。 摊开手帕,将他轻轻放入坑中,一层一层细细的沙土缓缓覆盖上他,掩埋了他。冰草,我带你回来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你会回来的,对吗?冰草,我真的很愧疚,为什么你当初要救我呢。要是当时我死在了战场上,也不会有接下来的事了。你不会死,芫儿不会死,施明也不会死。说到底,都是我的自私害了你们。 “你可明白你自己的心?你并不爱他,你只是想找个人来爱。” “我在洞里看了你十年,看到你为他惑,为他哭,看到你看不清自己的心。后来的又十年,我一直跟随着你,看着你穿越茫茫沙漠,看着你跋涉寒冷冰河。” “放弃吧,他是不会懂得爱的。” “一厢情愿的感情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我可以带你走。去一个没有伤痛,平等、幸福的地方。” 我想起那片阳光,想起那片一品红花海,想起他最后那痛苦清亮的眼睛。 “地上凉。”周的声音传来,我吸了吸鼻子,缓缓起身。 目光扫过石壁,扫过地藏王菩萨雕像,在迈出山洞的刹那,我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望向那一小方新翻过的泥土,“冰草,下一世,你一定能找到一个真正爱你的人。我祝你们相互执手,白发人间。” 我与周执手离开,我不知道以我现在的身份,可不可以与他在一起。仙妖不能相恋,若是相恋,前路定会劫难重重。 可是,他不怕,我也不怕。因为,我知道,他不会负我,我也不会负他。 ☆、番外周 我和一个石妖相恋。仙妖之爱,天理不容。 我曾那么努力修仙,沉寂千年,终于达成心愿。可遇到她之后,我却那么希望,自己可以放弃这个身份,可以做回一个妖。 雪神是雪山的裁决者,她不容我们在一起,于是,我们私奔了。在被抓回之后,雪神告诉她说,凡人之体修仙远比妖灵容易,所以,她毅然投入了凡尘,受轮回之苦。 突然失去了她要我很惶恐。但是,我相信,我们的情义早就超脱了记忆。我要找寻她,哪怕她不记得我了,一切也可以从头开始。 我来到人间,茫茫人海。一下子便过去了两百多年,期间,我一边找寻她,一边修炼自己。哪怕她不能成仙,我也要和她在一起,只有变得更强,我才有能力保护她。 我潜入安国皇宫,正巧撞见皇后生产。她诞下一个死婴,陪护的所有人都惶恐不已。看着这副场面,我突然心生一计,进入了那个死婴体内。 我要以安国九王爷的身份生存下来,这样子,我才能有足够的力量足够的人脉去找寻她。我要给她最好的,给我们一个安稳的家。 我为父王献了很多计策,帮助他开辟疆土。 唐国灭亡后的第十年,我打探到了她的消息。我是多么渴望立马出现在她面前,可当我得知她爱上了上官玄奕,得知她被他伤害,得知她找到了他时,我退却了。如果他能让她幸福,我便成全他们一世。 可是,源源不断汇报回来的消息却让我揪心。我多次到南岛看望过她。看着她蹲在阳光下细细观察花草yào的认真神情,看着她为他亲自下厨,看着他们相敬如宾。我想,她是心甘情愿的,哪怕他不爱她,她也要留在他身边。 当我得知她身边出现了另外一个男人时,我真是吃醋的紧。这块小石头,又不是倾城佳人,如何吸引得了这么多男人。不过,我要感谢他,那株冰草。要是没有他,她早已不在人世,若是没有他,她就不会离开南岛。 我赶到时,看见他将她的情丝转移到岑康身上,看见他的生命在慢慢枯竭,他无力地倒在了一品红丛中,被打回了原形。他枯萎了,千年修为一朝散尽,却是无怨无悔,他的牺牲要我动容。我将他小心地裹在丝绢里,或许,我还能找到方法救回他。 我不敢再离开忘尘。我悄悄地跟随着她,看见她决绝地甩开岑康的手,看见她挥手间,花yào零落成泥。我知道,这次,她是真的死心了。 我看见她杀了施明,看见她一个人坐在桥上,身影落寞。我知道,我不能再沉默下去了。我上前,借着需要她帮忙的理由,将她带回王府。 只有她在我身边,我才能放心,才能保护她不受伤害。 我将她揽在怀里,她的身子一僵,却没有抗拒,反而紧紧抱住了我。我感受到,她是多么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多么需要一个真心爱她陪伴她的人。 有她的日子总是那么甜蜜。她飘零多年,经历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而我要做的,就是带给她一场细水长流般的感情。我为她添衣画眉,与她谈天解闷,送她物件珍玩,我感觉得到,她喜欢这种平淡幸福的日子。 但是,我也感觉得到,随着情丝的生长恢复,她仍旧放心不下他岑康。毕竟,那个男人给她留下的痕迹,不是这么些许时间可以抹去的。 为了要她放心,我带她回到南岛。对于终究难以救回的冰草,我们带他回了西林山地藏洞。 做完了这一切,我与她牵手走在大街上。她告诉我说,她以前很羡慕姬宫涅和姒宛那天长地久至死不渝的爱情。她一直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得到一份真爱,却不知道,只是自己没看到而已。 她向我打趣,若是冰草没有死,或许,她真的会随他走了。 我宠溺地揽过她,低低在她耳边说,除了我,你不许再跟任何人走,我会比他更加爱你。 三百多年了,无论未来是怎么样的,无论天劫之下,我能不能存活,我都无怨无悔。因为,她不怕,我也不怕,我会用尽自己的一切去保护她。 父皇对母后情根深种,自然是知晓爱情的真谛。哪怕她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哪怕她没有显赫的背景,没有倾城的容貌,他也很容易便同意了我与她的婚事。 婚礼盛大,普天同庆。我着了一身喜服,怀里抱着她,她的裙袂及地,拖过一阶又一阶高阶。我转身向天下诏告,“自今起,忘尘便是大安唯一的九王妃!” (全文完) ------------------------------------------------------- 访问小说分享者(真的思念过)的书库,阅读更多TA分享的书籍! 地址:http://www.biqugedu.com/u?id=35569 也可以百度搜索或者访问www.biqugedu.com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