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宫》 正文 第一章:集清风波 ,最快更新陈宫最新章节! 尖细的喊声划破寂静的夜,那声音里分明是带着恐惧与慌张,像巨浪,一声声打在人心尖儿上。 摇光阁里打叶子牌的姑娘们跟着颤了颤。 冯嘉柔把手里的牌一扣,就要起身。 隔壁坐的魏宜却拦了一下,指指外头,白着一张鹅蛋脸问她:“你要做什么去?没瞧是什么时辰吗?” 冯嘉柔圆圆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我听着像是摇雀的动静,声儿都不对了这个,”她说着挣了下,“叫我去看看。” “别去。”她对家坐着卫玉容,伸手抓牌的工夫轻斥了她一句,“肯定要惊动掌事姑姑的,别去凑热闹,仔细惹祸上身。” 可外头掌事的姑姑还没到,已经有人先至,开口语调端是慵懒极了,像就站在这西配殿前院落的正中间儿:“大半夜不睡觉瞎闹什么呢?”外头的人打了个呵欠,“才刚是谁叫的?滚出来。” 卫玉容眉心微动,索性把手里的牌扔进了牌堆里,拍拍手起了身:“我看今儿是打不成了,”说着推了一把凳子往外头,“出去看看吧。” 冯嘉柔才要说话,一直没开口的萧燕华笑着揉她:“她都来了,有什么事儿也落不到咱们头上,”就顺势拉了她一把,“走。” 这就是辅圣元年的大选前夕。 先仁宗显庆皇帝在几个月前崩于养心殿,端献皇贵妃徐氏随殉,新帝登基之初,尊先太后胡氏为太皇太后,先皇后嫡母高氏为太后,发妻董氏为皇后,又给生母许氏追了贵妃位,在仁宗昆陵以西单独起了个墓陵,迁了进去。其后又改定年号辅圣,令第二年初改元纪年。 于是到了辅圣元年的二月,董皇后承太后懿旨,于大选前夕礼聘了六位姑娘入宫来。 这座跟内廷相连接的集清殿,就是用来安置六位姑娘的。 只是今日站在集清西配殿中的几位里,颇有连掌事姑姑也不敢得罪的人物——譬如那位叫嚣着叫人滚出来的姑娘,又如这位沉静的卫玉容,再有就是闹出了动静来的摇雀阁主人。 卫玉容是最先踏出摇光阁的,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她们门口不远处的高令仪。 因夜深露重,高令仪身上还披着大氅,领口狐狸毛绕了一圈,又把里头坎肩儿的元宝领堆在脸颊旁边儿,看着俏皮又尊贵。 她步下台阶走过去,家常似的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高令仪见有人来,原本是嗤鼻不屑,眼风微扫过,看见是卫玉容,才扭扭身子正眼看她,伸手拉了拉大氅,啧声道:“你们西殿大半夜闹成这样,我睡不着,来看看谁在作怪。” 卫玉容哦了一声,后话还没提,就见高令仪指向她身后,颐指气使的交代:“你去看看,摇雀的人是不是有毛病?大半夜闹什么呢,叫徐明芷出来。” 扭头看过去,她指的人正好就是魏宜。 魏宜脸色越发的白,脚下发软,全凭萧燕华托着她。 卫玉容皱皱眉:“别胡闹,阿宜不去。” 高令仪呵了一声待要奚落,西殿殿门口已有了掌事姑姑的身影。 杨姑姑外衣都没套好,只是披在身上,脚下踏着小靴,搓着手领人朝她们过来,人未走近先冷声呵斥:“夜里不睡,明儿还学不学规矩,上不上课了?” “这话是说我呢?”高令仪毫不客气的顶回去,“我正想问问姑姑,徐明芷的规矩能不能好好教?她不睡,我还要睡觉呢。” 杨姑姑一听这声儿,就疾走几步凑了过去,看清了是谁站在那里,才赶紧低垂了眼皮:“您怎么到西殿来了。” 冯嘉柔扯着萧燕华的衣角,丢给她个不服气的眼神。 卫玉容往她身前挡了挡,笑的很和气,同杨姑姑道:“姑姑打发人去看看吧,我夜里睡不着,叫了燕华她们来打牌,摇雀的声儿是够吓人的,估计三娘是被闹醒了。” 杨姑姑知道她是个最和气不过的人,就悄悄的挪步子,跟高令仪保持着距离,反倒往卫玉容身边儿凑了凑。 随后一招手叫了个圆脸小眼睛的丫头,打发她去摇雀阁。 只是丫头还没提步走,有个人已摇摇晃晃的从摇雀跑了出来。 杨姑姑正要拧眉训斥,就见是徐明芷身边跟着的宝意,把眉头舒展开,只是低沉了声儿:“姑娘怎么了?你嚷嚷什么?”又是咬牙切齿的吓唬她,“不要命啦?” 宝意雀扑通一声跪在她脚边儿,吓得她几乎要跳开,哭着叫起来:“姑娘断了气儿,身子都凉了,”宝意咚咚的磕头,“姑姑做主啊,真的不关我的事,姑娘叫我去给她做糕吃,我才回了屋就” “闭嘴!”高令仪看不得人哭哭啼啼,上前两步照着宝意肩膀就是一脚,直接踢翻了她,虎着一张俏脸看杨姑姑,“你就这么叫她哭喊?胡说八道的都是什么,这是恶心谁呢?” 杨姑姑也叫宝意的话吓的三魂去了七魄,板着脸脚啐骂她:“没了王法的小蹄子,安生给我住嘴!”却又见她啼哭不止,唯恐冲撞了高令仪几个,朝左右,“快把她给我叉出去。” 卫玉容她们都叫吓了一跳,这是怎么话说的?才住进来集清第五天,死了人了? 冯嘉柔她们是面面相觑,卫玉容却上前一步拉了杨姑姑一把,拽着她往旁边让了让,难得是寒声道:“这是怎么说?我们都住在这里,真出了这样晦气的事,也太膈应人了,姑姑快报上去吧。” 高令仪也跟着她凑了过来,听了这话先讥笑讽她:“我当你是个活菩萨,听出了人命要先念‘阿弥陀佛’呢,原来你也是个”她掩唇笑,后话却又不提,转而对杨姑姑道,“你先叫人去摇雀,不管怎么样,先把她弄出来,这里还住着人呢,不能把她放在这儿。” 杨姑姑一时没了动作,冷眼看摇雀方向,也不知在想什么。 高令仪看她出神,脸色愈发难看,张嘴要骂人。 卫玉容先拉了她,抢在她前头出了声:“姑姑先报进去吧,我领她们回屋里去,你好歹先叫人把着摇雀,这深更半夜的,真要是冲撞了哪个,姑姑也担待不起。”就看高令仪还有话说,于是啧了一声,“别瞎出主意,姑姑有这个分寸,你跟我进屋去。” 说完了,杨姑姑那头冲她丢过去个感激的眼神,卫玉容受了,没再多话,拽了高令仪回屋,又喊上了几个姑娘。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值夜 ,最快更新陈宫最新章节! 集清殿这里出了人命,杨姑姑哪里敢自己随意的处置?于是便着人连夜报给了宫里面。 此时天色已晚,各处都交了钥匙下了值,少不得就要一趟的麻烦,请钥匙c登记,一样也少不了。姑姑身上担着重责,就掏了二两银子出来请当值的喝茶。 寿康宫是最先得的信儿,如今高太后把着权呢,别看景仁宫里住着主子娘娘,可是那都不顶事儿,凡宫里出的事,都得先把话递到寿康来。 太后听说集清出了事儿,披了罩衫就招手叫值夜的春喜近前吩咐:“你叫崔四儿过去一趟,把人都归置到东殿去住一夜,西殿暂且封起来,等到明儿一早再行验看。对了,东殿里供的有一尊菩萨,叫她们都去好好拜一拜,能辟邪。大晚上闹出这样的事来,看叫吓坏了。” 春喜嗳一声儿应下来,跪在床前脚踏上没挪动,一把嗓子又细又软,要掐出水儿来似的:“小姑奶奶也还在外头住着吗?是不是领进里头来安置一夜?” 太后坐着,往后头的大背枕头上靠了靠:“叫她且住着吧,领进来太扎眼,太皇太后要是知道了也不好,”说完了又觉得不太妥当,紧着添来句,“这么着,叫崔四儿到塌塌里叫起喜鹊她们四个,把她们领出去,给你小姑奶奶分两个值夜,再给福玳分两个。明儿一早再叫崔四儿去接人,回宫来一人赏两条枣红月线编的绳儿,是我的恩典,去吧。” 春喜一一记在心里,挪步出去,同外间的吩咐下去,交代好了才又回屋里去。 太后听见脚步声,叫了句:“春儿。” 春喜知道这就是还有话要吩咐了,赶紧又跪上前去,恭敬一句:“您说。” 太后默了会儿,平声问她:“荣昌睡下了没?” 春喜想了会儿,还是柔声回:“这个时辰应该没呢,按殿下往常的习惯是要再诵一段经,进些小食,才安置的。” “那去叫她过来吧,”说罢又过了几个念想,“明儿一早你亲自去一趟景仁宫,把这个事儿告诉皇后。” 春喜怔了一把,没起身,声音里带了些犹豫和迟疑:“这时辰去寿安堂请殿下,只怕要惊动了太皇太后,依奴才说,不如明儿一早再去请殿下。” 太后哦了一声,才想起来一样:“那就算了,明儿再叫她来吧,徐家送的是妾生的那个丫头?” “是呢,”说起这个来,春喜怕她闹不高兴,声儿更软,也更轻,“前头她们太太托殿下回话,说她们二姑娘眼下正病着,早就送到庄子上养病,怕辜负了太皇太后与您的恩典,问能不能送大姑娘进来,您许了的。” “那就不要紧了,”太后声儿里不辩喜怒,“人老了,记不住事儿了,徐家啊。” 太后这里自安置了,崔四儿是寿康宫的二把手,太后亲自指派他,他怎么敢不上心?顾不上埋怨天寒地冻,赶紧叫他徒弟去塌塌里叫起来四个姑娘,领着人一路往集清殿去。 喜鹊是四个人里资历最老的,胆子又正的,平日又仗义,寿康宫里数她人缘最好,这会儿爬起来还哈欠连连,听了几个小的抱怨,就笑了声儿,往前凑了两步跟崔四儿并肩,柔着嗓子问:“谙达叫我问一问,这大晚上的领我们上哪儿去?” 宫里头不兴多问,主子派了活儿,你只管干,还有你问的份儿? 于是崔四儿冷了脸要骂人,扭头看见是喜鹊,就收住了,脸色也缓和了一把:“姑娘别多问,我只告诉你,荣升的机会指不定就要来了。”他说着往前头指,又压低了声,“太后派了话,叫姑娘去给小姑奶奶值夜,另分出两个给郡主值夜。姑娘只管合计,稳赚不赔的活儿,干好了不光太后有赏的,两位主儿哪个不记着姑娘的好?快别问了。” 喜鹊一边儿笑着说“谢您提点”,一边儿拢了拢罩衫退回去。 跟在后头的莺歌比她迟了两年服侍太后,但总比两个小的有脸面,看她问了崔四儿话,就凑了过去,拿肩膀撞撞她:“崔谙达怎么说?” 喜鹊一个哈欠收住:“叫去值夜的,集清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太后派话,叫给小姑奶奶值夜。估计是怕太皇太后知道了不好看,才多带了两个,分给郡主的。”她说着嗳了一声,推搡了她一把,“小姑奶奶用人挑剔,她两个年纪小,一会儿我领一个叫她守在外间,剩下那个你领着去郡主屋里。” 莺歌哟了一声,吓得喜鹊去捂她嘴,崔四儿也板着脸回头瞪了一眼,她陪笑,跟着压了声儿:“是大长公主家的福玳郡主吗?我可听说这位主子顶好的性子,亲妈是皇姑,外祖母是太皇太后,管咱们先帝爷叫舅舅,跟咱们陛下叫声哥子,这样的出身可一点儿不拿捏人,再随和没有的。” 喜鹊嗯了一声,也随着她笑:“就是福玳郡主。” 莺歌听了立马转了转眼珠子,脑子里不知闪过了什么,眼看着集清殿就在眼前,她凑上前两步,扯着喜鹊的胳膊摇了摇:“好姐姐,我同你打个商量。小姑奶奶那里叫我去,你看成不成?” 喜鹊吃了一惊,伸手去碰她额头,虎着脸嗔道:“没发烧啊,怎么说胡话?” 莺歌哪里管这个,这会儿一门心思想的都是升发,就抿着嘴笑:“我虽说没有给太后侍寝的这份儿体面,可怎么也是敬烟职上的,伺候小姑奶奶一夜还能出错?姐姐放宽了心,只管瞧好儿吧。” “那不成”喜鹊心说要真出了茬子,那可不是你一个人能抗的,还得我们来顶缸。 可是她拒绝的话还没说完呢,崔四儿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集清殿内,扭头看了一眼见她们四个还在后头悠闲似的,嘴里喊了声儿什么,又躬身折出来,也不好板着脸,可就是不见了笑:“我的姑奶奶们,你们当是领着你们来玩儿的?赶快着点儿吧。”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枉死 ,最快更新陈宫最新章节! 崔四儿是太监,照理是不能进姑娘们住处的,于是留在了外头指挥杨姑姑他们封起西殿。 喜鹊领着她们三个进屋的时候,高令仪一个人歪在翘头贵妃塌上,哈欠连连的,卫玉容倒是端正的坐在主位上,一边儿劝着其它几位。 把这个情形看在了眼里,喜鹊上前去矮身纳福,软着一把嗓子回话:“太后娘娘派奴才们来给郡主和高姑娘值夜。” 高令仪咦了一声,瞌睡醒了大半,稍坐正了些看过来:“是喜鹊啊。” “是奴才,”喜鹊脸上还是挂着笑,“请小姑奶奶移步,”说着又去看卫玉容,倒没有再开口请,只是又端了一礼而已。 高令仪这才扶着丫头站起身来,虚点了喜鹊一把:“你” 她话音没落下,莺歌先凑上前一步:“奴才伺候您。” 高令仪皱着眉头退了一步,看着莺歌的那张脸想了好一会儿,到底也没想起来她叫什么,于是就放弃了,哦了一声径直出了门去。 喜鹊见状也无奈,总不能拦下她,把莺歌换下来吧?就又请了卫玉容一回。 冯嘉柔整个人原本有些蔫儿,这会儿反倒来劲了,还没等卫玉容动呢,张口就问:“那我们呢?” 饶是喜鹊这样八面玲珑的人也叫她倒噎了一口气,心说您还真排不到太后眼里去,可不能这样说啊,那是冲撞贵人,找死呢,于是只好给卫玉容投过去个求助的眼神,希望这位郡主好歹看在她来值夜的份儿上帮个腔。 卫玉容也真没辜负喜鹊的期望,按了冯嘉柔一把,柔声劝她:“这大晚上的你就别闹了,还不困吗?有什么怕的,东殿里有菩萨镇着,你同她也无怨无仇,自然睡你的去。” 她小嘴撇着,粉扑扑的小脸儿上写满了不服气,脚下动了一步分明要理论,萧燕华往前面一挡,笑着同卫玉容道:“这话说的正是了,”说完了又扭脸儿警告似的盯冯嘉柔,“你可别闹了,我陪你睡一处。” 于是三个人同卫玉容半蹲平礼后出了屋往东殿挪过去,卫玉容摇头笑了一回,才扬声谓喜鹊:“走吧。” 东殿的主殿是高令仪住着的,底下的人勤谨,卫玉容是什么身份?一时要腾屋子给她,虽说夜里仓促,可也知事儿的挑了最敞亮的一间出来。 卫玉容进去时候入眼先是一张楠木云纹翘头案,案上有莲花牡丹纹玉香炉,炉上正有青烟缕缕,她深吸了口仔细品了一回,燃的是袛精香。 再顺着青烟看上去,挂着的是唐寅的《焚香默坐歌》,再侧目左右各有黑漆描金三足几,各置有一只霁红釉双耳瓶,于是对此间甚是中意。 提了步绕过剔红嵌百宝的流云纹京式五扇屏风,后头隔开的就是卧室。 喜鹊交代了跟着的小丫头几句,就扶着卫玉容进了卧室中,又上前将床铺理好,才服侍她去了珠钗,褪了外衫,双手叠在膝头蹲了福,再拜一句:“郡主安置吧。” 卫玉容嗯了一声,踩着步子往床榻上,喜鹊服侍完了,自退到了西墙角跟儿蹲坐靠着。 可又听卫玉容叫了一声:“喜鹊。” 她赶紧应了一声:“奴才在。” 跟着就没了声音,不多时见卫玉容素净白皙的手伸出帐幔来,手里捧着条云锦被:“集清没有值夜的差事,我瞧她们也没给你准备东西,你拿出去自个儿铺开,且将就一夜吧。” 这就是主子看得起了,喜鹊满心感恩戴德,又口念谢恩,上前去接下来,复又退回去。 她只听着窸窸窣窣的一阵,紧接着卫玉容温润的声音就又响在了她耳边:“我睡不着,你陪我说会子话吧。” 喜鹊怔住有须臾,心思却转的很快。 卫玉容的亲娘是先帝一母同胞的长姐,是以她一出生就被先帝赐了郡主的衔儿,赏了号为福玳,到了今上御极后,又加了五百食邑。喜鹊本以为,这样一位几乎是在紫禁城中长大的郡主娘娘,遇见集清今日的事,是不会怕的 “明儿一早怕还有的折腾呢,”喜鹊把云锦被子铺开在地上,就在西墙角根儿盘腿坐着,一双鹿眼滴溜溜转着看向床帐处,“您想跟奴才说什么呀?” 卫玉容似乎嗤了一声,可是喜鹊没能听仔细了。等到她再想认真去听的时候,便只剩下了卫玉容无奈的叹息:“你说好端端的,徐明芷怎么会” 她顿了一下:“这事儿太后知道了吗?” 卫玉容从小在紫禁城走动,一个月里少说有十天是住在宫里,陪在太皇太后跟前的,是以她对这看似高深莫测的j g一ng里的门道,实则是门儿清。 高太后年轻时就是个干政把权的好手,先帝因抬举端献皇贵妃,一心觉得亏欠了这位发妻,便对她的追名逐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且在前朝中捧着高家人。 想到这里,卫玉容心底不由的升出些许不屑来。 高家是在成祖一朝才真正起了家的,成祖皇帝金口一开,点了他们家的大姑奶奶做了东宫太子妃,于是才有了后来的高皇后,现而今的高太后。 若真要计较起来,高家可拿什么与徐家比? 不过是当年高家从武,徐家从文,成祖皇帝一辈子重武轻文要不然凭先帝打小与端献皇贵妃的情分,凭徐家的百年名望,这个太子妃,且轮不上高太后来做。 卫玉容藏在幔帐后,知道喜鹊看不见她的神色,才敢在脸上露出些鄙夷与不屑来。 她清楚,慈宁宫的奴才是这禁庭中最忠心不过的,要叫他们知道她不敬重这位高太后啧,高太后御下有方呐。 喜鹊心头颤了颤:“您好好的怎么说这个呢?主子生怕冲撞了您和小姑奶奶,连夜叫二总管提了我们出来值夜,您快别说这个了,怕夜里出事儿的人怨气重,回头” “回头再缠上我?”卫玉容声音清冽如泉,截下了她的话,“喜鹊,要不是枉死的,怎么会怨气重呢?”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自杀 ,最快更新陈宫最新章节! 第二天一大早,崔四儿就往集清这边来,领了旨意叫喜鹊几个人回寿康宫,他带着几个小太监在西殿查起了摇雀阁来。 内宫是威严而又庄重的,琉璃瓦,朱红墙,清晨旭日初升,薄弱的金光洒下来,将这一派原本就金碧辉煌的宫廷,更映照出熠熠生辉来。 元邑没有去上朝,寻常样式的藏青长袍套在身上,他双腿盘着坐在炕床之上,面前是金漆黑木扁头案,几案上有白玉棋盘摆开,无人与之对弈,他一会儿执黑,一会儿又执白。 这一年来都是如此的——顺安四十三年的正月里,他父皇宾天,打从那以后,朝堂政务就叫高太后一手把持了起来。 十九岁的少年天子,胸怀天下,满腔抱负,可都没有用。 元邑眼底闪过不耐烦,手上的黑子啪的扔在棋盘上,打乱了原本布好的局。 李良有眼色,忙端了碗热茶过来:“主子,您歇一歇神?” 他伸手接了,白李良一眼:“集清的事儿怎么说?” “殿下昨儿后半天就遣人来送了信儿,都安排好了,奴才也留心了寿康宫的动静,后半夜里崔四儿领了几个丫头出去,估摸着集清出事儿了。”李良猫着腰站在炕床旁,“主子,这会儿去慈宁宫吗?” 正品茶的人就顿了一把,茶杯离开唇边稍远了些,元邑冷不丁的嗤了一声:“去慈宁宫做什么?你生怕太后不知道,这事儿是朕伙同阿姊干的?” 李良一怔,心头颤了颤,提了长袍下摆就要跪:“是奴才糊涂了。” “行了,假模假式的。”元邑大掌一挥止住了他的动作,“景仁宫到现在都没得信儿吗?” 李良半跪下去的腿就直了直,嘿嘿笑两嗓子,又紧着收了声:“应该已经得了信了,寿康宫的春喜一大早就领了小丫头过去,皇后娘娘估计一会儿就到。” 元邑这才哦一声,原本紧锁的眉头也舒展了些:“集清的事情,到此为止,还有徐家这回再送进来的这一个,你可给朕盯紧了。”他不紧不慢的,声儿有些悠长的意味,在这敞亮的乾清宫中,显得有些空空荡荡,“李良,朕和阿姊能害一个徐家庶女,太后也能害一个徐家嫡女。这一回要是出了岔子,你知道的。” 李良陡然一个哆嗦,忙不迭的应承:“奴才知晓,奴才有分寸,您放宽了心吧。” 元邑大约等了有两盏茶,董皇后才锦衣华服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董皇后闺名善瑶,是江南人士,骨子里也十足是江南女子的柔婉清雅,她说话做事,永远都是一团和气。 元邑是不爱她的,可两个人成婚六年,董氏还给他生了三个女儿,该给的尊敬,他还是给足了她。 “你来。”他递出去一只手,昂着下巴叫董氏。 董善瑶莲步轻移,顶着沉重的头面近了前,略一蹲纳个福,跟着把素手交过去:“奴才有事儿要回您。” 这是她的长处——成亲六年,有任何事她都从不藏着掖着,更不会在他面前吞吞吐吐,也许是因为不爱,无爱便无畏吧。 可元邑要的,便正是这样的一位皇后,与他无话不说的,与他心无芥蒂的。 他还有很长的仗要打,要是她成日蝎蝎螫螫,那无疑会给他带来不小的阻碍。 然而此时,元邑的脸色却几不可见的变了变,眼底的不悦也重了几分。 他跟她说过很多次,不要总是奴才长c奴才短的 “瑶瑶,我与你说过好多次了,”元邑摇一摇头,捏着董善瑶的手心儿又紧了紧,“我们是结发夫妻,你总这样,难免生分。” 可董善瑶却丝毫不为所动:“这是规矩。奴才知道您不喜欢,可人前人后的,自个儿得端住了,若不然哪一日说漏了嘴,叫太后知道了,对您c对奴才,都没有好处。” 元邑蹙眉:“你说得对,太后”他撇撇嘴,“太后容不下。” 董善瑶反握上他的手:“别想这个了,眼下有一件很是紧要的事情,得您拿个主意。” 他故作不知,咦地一声:“出了事,你不报到寿康宫去,来找我做什么?” 董善瑶脸色难得的白一白,她知道,元邑心里有怨气,且是这个怨气十分大,自从父皇宾天后她叹息:“大事上都退让了,您又何必在言语间逞这个强呢?” 元邑一耸肩,索性撒开了手:“说事吧。” 董善瑶一时有些尴尬,小手讪讪的收回来,藏在了宽大的华服袖下:“集清出了人命,一大早春喜带着人来告诉的奴才,是以奴才不必往寿康宫去寻太后,这事儿太后昨儿夜里就知道了。” 他仿佛吃了一大惊,待惊诧过后,大手便在几案上重重的拍了下去:“人才住进来几天,怎么就出了人命?谁家的出了事?你知道的,集清里还住着福玳和令仪,还有肃国公的孙女萧氏在” “您别着急,”董善瑶不疑有他,忙开口宽解他,“是徐家那个庶女,昨儿杨姑姑去的时候,人就已经咽气儿了。奴才得了信之后也遣人去打听过,徐氏身边伺候的奴才们,现下都已经交送内府司去审,集清那边是寿康宫的崔四儿带着人在料理,余下的姑娘们,昨儿太后就派了旨意暂且挪到东殿去了。” 元邑长舒一口气:“这便很好是她便不大要紧。” 董善瑶几不可见的拢了眉心,对他的这个说法,似乎有些不大满意。 徐明芷是庶出女这不假,可好好的一个人,才十六岁的年纪,就这么莫名其妙的丢了性命她莫名感到一阵心寒,于是便有些出神。 直到元邑连连催促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干笑一嗓子:“奴才走神了。” 元邑眯眼觑她,努一努嘴:“你在想什么?” “没”董善瑶神色又恢复如常,“只是当日几位姑娘住进集清时,奴才也留心过,据杨姑姑说,徐氏为人谨小慎微,且是个很本分的人,她怎么会出事呢?” “你觉得是谋害?” 董善瑶一怔:“您觉得不是吗?” 元邑唇边的笑和他眼底的明灭几变,叫人有些晦涩难猜。 他盯着董善瑶看了半天:“瑶瑶,说到底你才是中宫皇后,徐氏只有是自杀,你才不会惹上麻烦,还有她们——住在集清的那几个丫头,才能平平安安的进到内庭来。”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元清 ,最快更新陈宫最新章节! 董善瑶朱唇动了动,又死命的咬着下唇,她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元邑。 他们成婚这么多年,她从没有哪一刻觉得他那样陌生。 他从前是可敬,更是可亲的,可今天他却叫董善瑶一颗心都凉了下去。 徐氏的死很有古怪,如果说是自杀,怎么住进来五天了才想起来要自杀?况且一个谨小慎微的人,真的有胆子置整个家族于不顾,选择在集清殿自杀吗? 依她想来,集清一定有古怪,这事儿该好好的查下去,这才是个正经的道理,可是元邑他却 元邑看着她神色古怪起来,能猜得到她心下所想,便长叹一声:“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可你也要为大局考虑。怎么查?把集清殿整个封起来吗?十日后不给她们晋位分,不叫她们进内庭?事关紧要,太后也不会同意的。” “可是徐氏”董善瑶嘴角抽动,她知道,元邑说的全都是对的。 太后不可能为了一个徐氏庶女,把福玳c高令仪和萧燕华都赔进去,可她心里总归是不受用的。 “没有可是。”元邑冷声打断了她的话,“你现在要做的,是尽快的安置集清的人。太后让春喜去告诉你这件事,而不是把你传到寿康宫去问责,摆明了的,她没打算追究这件事,只是警告你,尽早的把福玳她们给安置妥当。” 董善瑶一咬牙:“那徐氏的事情,就这么算了?” 元邑呵了一声,目光锁定着董善瑶:“你在故作糊涂。” 帝后二人一左一右的在几案两侧坐着,元邑坐的随意,左手手臂下还枕着个隐囊。而董善瑶坐的略显端庄,只是藏在袖口下的手,死死地捏成了拳。 又是一盏茶时间过去,董善瑶大口喘着气,终究是松了口:“奴才懂了,到此为止。” 元邑几不可见的松下一口气来:“我再叮嘱你几句。即便要说徐氏是自尽,徐家也要好好的安抚。我记得原本不是说要他们送二姑娘进宫的吗?你发一道旨意下去,叫他们把人送进来,位分上嘛位分你看着定夺,总之越不过福玳和令仪,可她二人之下,该以徐氏嫡女为尊,再给她上个号,我原本是择了‘昭’字要留给令仪的,挪到她头上去吧。” 他一番话不间歇的交代完,董善瑶的拳头却捏的更紧了。 装,就装吧! 徐家的二姑娘,谁不知道那是打小就混迹在一众皇子之中的人,她不说,可不代表什么也不知道。 愿以徐氏女为妻,一生珍而重之——这句话,不是出自元邑之口,又还有哪个? 董善瑶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脊背都僵了僵。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乾清宫走出来的,只知道今天难得天放晴,阳光如此好,可她却还是浑身发冷,拼命地裹紧身上的大氅,手里刚添过炭的手炉明明那样烫,可她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温度。 徐明芷,真的是自尽? 元邑啊,你未免也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些。 今日的朝会散的早,高太后的凤辇一路从太和殿回到寿康宫时,她连宫门都未曾进,就先打发了人去传荣昌长公主过来,说是叫陪着一道再进些食。 这一年多以来,她把持朝纲,垂帘听政,太皇太后为这个从不肯见她,整日待在慈宁宫,除了见见荣昌和元邑之外,连董皇后都进不去慈宁宫半步。 念及此,高太后的唇边闪过一抹冷笑。 老而不死是为贼,熬着吧,她今年还不到四十,就看谁能熬的过谁吧。 寿康宫的小食是相当精致的,春喜手又巧,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摆一道春盘子上来,高太后爱吃的不得了,连荣昌都很是喜欢。 今儿因是还叫了荣昌过来,春喜便格外的留意,布置的更是精致讨喜。 高太后看在眼里,含了笑,才没多说什么。 “长公主殿下到——”随着礼官唱礼,花厅的毡帘被人从外面撩开,高太后一眼看过去,入目的先是一片绛色。 这是荣昌最爱的颜色了——绛色的宫装很合身,因是天冷,她还又套了件杏huáng sè的坎肩儿在外面,风毛裹在领口,一直延伸到胸前。 高太后在主位上坐着,朝她招手:“来。” 荣昌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恭恭敬敬的请了安,面上带着浅浅笑意,却未达眼底。 高太后与她摆手,示意她坐下去,才喜布起菜来,又打发了小丫头们退到外面去候着。 荣昌冷眼看着,手上的动作就顿了顿:“您有事儿说吧?” “是啊,”高太后夹了一筷子笋,细细的咀嚼着,清脆爽口,等咽下去了,才接上前话,“集清殿,你手脚做的干净吗?崔四儿是出了名儿的火眼金睛,你可别叫他抓着了把柄,闹到我这里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您说集清殿吗?”荣昌没再动那道笋,往嘴里送了一块儿桂花糕,“老祖宗的规矩,集清是不许内庭干涉的,除了皇后,谁的手也伸不进去。我不过是个公主,没有那么长的手。” “是吗?”高太后咂舌品了品,“可你这位公主,却很了不得啊。” 她这话倒是不假。 荣昌的名是单一个清字,给先帝殉葬的端献皇贵妃徐氏,就是她的生身之母。 当年皇贵妃专房之宠,先帝为了她几乎废置六宫,是以对荣昌便很是爱屋及乌,宠爱程度可想而知。 元清是早在六年前就嫁过人的,后来驸马英年早逝,先帝干了平生最荒诞的一件事——下了旨意令元清与驸马和离,把她接回了宫里来,一直六年过去,都没有再给她指婚。 倒也不是说没人愿意娶,是先帝左挑右挑的,不是出身不行,就是觉得人家身体不行,唯恐再出现一个已故的驸马,一二来去的就给耽误了,导致二十二岁的元清还住在宫里。 一直到元邑登基之后,她本是要出宫去开牙建府,还是太皇太后发了话,说左右也已经这样了,还不如叫她待在宫里陪着自个儿,于是元清就搬到了慈宁宫后的寿安堂中长住了下来。 她这位公主,当然是很了不得的了,放眼大陈数百年间,就没有一个似她这样的。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得寸进尺 ,最快更新陈宫最新章节! 元清索性也不吃了,象牙箸反手一扣,笑吟吟的看高太后:“我有什么了不起的呢?您这话说的太重,叫我没法子自处。不过是父皇在的时候,偏疼了我一些,现如今老祖宗瞧着我孤身一个,肯把我带在身边儿罢了。” 高太后咂舌:“你怎么会是孤身一个呢。”她顿一顿声,银箸碰在了银碟上,发出叮地一声来,“皇帝还是跟你这个阿姊很亲厚的。” 她倏尔变了脸色。 高太后可真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啊,怪不得这一年多以来把持着朝政,还能叫人说不出什么来。 元清不由的要重新审视起这位嫡母。 高太后还算不上太平世里的皇后,当年嫁给先帝做太子妃的时候,先帝有五个兄弟,一个个似豺狼虎豹,恨不得生吞了先帝,把他从储君位上拉下来。 那时候他身边有能臣,有谋士,更有高太后和她的母妃徐氏。 元清唇边始终噙着笑,指腹沿着红木桌案摩挲了许久:“其实您心里都清楚,话何必非要说的这么透呢?” “我只是觉得奇怪,徐家是你外祖家,徐明芷是庶出不假,可她亲爹不也是你的亲舅舅?”高太后吃了口粥,抬头的时候,才掀了眼皮斜元清,“你可真下得去手啊。” 元清双手环着臂,左右话说开了,大家也不必遮遮掩掩的,故而她脸上的笑便尽数不见了。 元清啧声叹:“看来您是要追究了。”她很是不屑似的哂笑一回,“您也说她是庶出的,这次入了宫,我不动手,她又能安安稳稳的活多久呢?” 高太后凤眸一眯,狭长而威厉,目光淡扫过元清那张俊秀之中透着英气的脸,杀意一闪而过。 “您看,对着我的时候,您身上的肃杀都敛不尽。”她撑着手肘往前一送,支在了圆桌上,好整以暇的盯高太后,“更何况是她。” “那你的意思呢?”高太后冷着脸,声音是刺骨的寒凉,“你弄死徐氏庶女,是给我出气了?” “死了一个徐明芷,自会有徐氏嫡女入宫来。”元清高傲的昂起下巴,“您的这口气,撒不出来。” 她是故意的,她明知道这样的话,最能刺激到高太后。 果不其然,高太后素手一甩,一桌子的碗碟落了地,银器倒还好,只是可惜了那些汝窑烧出来的一水儿青的瓷。 站在外间的宫人们听见了动静,忙手忙脚要往里来,却喜一把拦下,领着人跪在了外间门口处,满口说着“您息怒”一类的话。 元清觉得有趣,便重新挂了笑在脸上:“这么多年了,您的脾气没煞掉呐?” 高太后左手死死地捏成了拳,咬牙切齿:“孤现在就可以拿你问罪。” “您是太后,又垂帘听政,问我的罪,是您一句话的事。”元清却丝毫不惧她,高高的挑眉,“是大不敬,还是出言无状?再不然,谋杀?您指一条道出来,我跪着跪到慈宁宫去,不敢叫您背负骂名,要杀要剐,只管叫老祖宗发落我。” 老祖宗,老祖宗,又是该死的老祖宗! 高太后可以在前朝一手遮天,也可以压着皇帝和元清逞威风,可太皇太后面前,她只能缩手缩脚! 元清今天敢这么跟她说话,不就是仗着有太皇太后撑腰吗? 不要说她手上没有铁证,就算是铁证如山又如何?闹到了慈宁宫,太皇太后只怕仍旧以为,是她蓄意陷害元清。 死的是徐氏女,获罪的是元清太皇太后会信她才出了邪。 高太后突然就冷静了下来,神色古怪的打量元清:“怪不得你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认了,合着你都算计好了,想把脏水往我的身上泼?” “看您说的,”元清皮笑肉不笑,把音调一挑,“您一手遮天,谁能往您身上泼脏水?” “你”她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可还是说不出什么来。 这件事没法子追究下去,闹大了,徐家人势必不罢休。 朝堂不稳,民心也会动摇,一旦乱起来,眼下这个看似风平浪静的局面,就很难再维持下去。 元清今天给足了她气受,可她还是只能忍了。 高太后大口喘着气,胸膛处起伏很是剧烈:“我说得一点也没错,你是个极厉害的公主。” 元清嗫哝了一声“您谬赞我了”,旁的话一概也不多说,只问她:“徐家庶女殁了,纵是自尽的,可该给的体面,明面儿里咱们还是要给,谁叫——”她刻意的拖长了音,一双杏眼闪着,却始终盯着高太后没挪开,“那是徐家人。” 这个“徐”字,几乎成了高太后这一辈子的阴影。 她最不爱听人提及这个姓氏。 从前是因为徐氏,可是先帝一死,徐氏自己跟着先帝去了,她本以为能够施展拳脚,至少如今她把住了朝堂,想要徐家人夹着尾巴做人,需要的只是时间而已。 只是她忘了,徐立桃李满天下,百官之中有多少是他的门生。 徐氏的百年清流之名,又怎么会是她数年间便可以撼动得了的? 还有元清,元邑,太皇太后这一切,都是她追逐权力道路上的阻力。 她享受那种高高在上,万人朝拜的感觉。 她更贪恋手握生杀大权,生死富贵皆在她一念之间的那种快感。 可是这些事,这些她想做的c想要的,偏偏就有人不叫她如愿! “是,她再不济,也还是徐氏女,又是礼聘入的宫,”高太后不情愿,可她能忍,明明鬓边的青筋都要凸起了,却还能耐着性子娓娓道来,“我会下一道旨,只说是旧疾复发吧,给她妃位尊号,以贵妃礼发丧。” 元清听着,面不改色:“然后呢?” “然后?”高太后倏尔笑了,“然后如何,你跟皇帝,不是都算好了?接徐明惠入宫这道旨,你不是打量着,叫我给你派出去吧?” “您派旨,才是最体面。”元清与她四目相对,不紧不慢道,“陛下拟了‘昭’字为号,位分上嘛” “荣昌。”高太后语气沉下去,面无表情:“得寸进尺,可不好。”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命定 ,最快更新陈宫最新章节! 送走了元清后,春喜才敢带了三四个机灵话不多的小丫头进屋里收拾“残局”。 丫头们只管做手上的事儿,不该看的,连眼都不会多斜一下。 春喜眼皮掀了掀,打量着高太后面色不愉,加紧了手上的动作,匆匆的收拾好了此间,一只白净的手背在身后,同小丫头们悄悄地摆了一摆,打发她们退出去。 她自个儿是在人尽退了之后,才踩着步子凑到高太后跟前去的,声儿是极尽轻柔:“您消消气吧。” 高太后肃容,连带着语气也不大好:“她是骄纵惯了,到了我的寿康宫,也这样无法无天!” 春喜略抿唇,大概也知道高太后不待见元清,可她做奴才的,尽管是高太后身边头一份的体面,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劝太后想开些。 高太后做深呼吸状,如此几次,才稍稍平静了些:“你今早去见皇后时,她是怎么说的?” “娘娘说这事儿还得回万岁爷一声,看看万岁爷是个什么意思,也没有同奴才多说别的,只是叫奴才在您面前请个罪,”她说到这里,猛地哦了一嗓子,“娘娘还说了,集清出了这样的事,她羞愧得很,等料理完了这程子事儿,再亲自来请罪。” 高太后很是不屑一顾。 董善瑶自打做太子妃起,就是这么个性子,在她看来,难免有些过于谨小慎微,皇帝御极后,有这么一位皇后,后宫要不是有她镇着,将来保不齐要闹出什么事情来。 是以她嗤鼻:“她若来了,你就打发她回去。事情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让你告诉她的话,也很明白了。她要是办不好,这个皇后”大约是后话不好说出口,高太后凤眸一眯,“将来自有能办事儿的人进来。” 春喜心下咯噔一声,心道果然如此,又不免替那位中宫正主捏了一把冷汗。 中宫的旨意出的很快,集清如今住着的姑娘们,出身个顶个的好,一时闹出了人命,董善瑶又有了高太后和元邑的“指点”,自然也不敢叫她们在那里多待。 旨意颁出来,紧着定了位分,择了宫室,便安排内府司将仪仗排开,着手将人接进宫来。 而至于徐府那边,一大早就已经安排了人去传了话,把徐明芷的死讯报了回去,这会儿册封的旨意下来,少不得再一道旨传下去,要将徐明惠以妃位礼聘入宫。 彼时徐立领着一众家眷跪于正堂中,久久未曾接下这道旨。 传旨的内监噙着笑催了两声,又近前两步,一手捧高了旨,略弯一弯腰,另一只手虚托着徐立起身来,又压低了声:“长公主殿下叫奴才给侯爷带句话,该来的,躲不掉,都是命。” 徐立是经历过事儿的人,眸中震惊一闪而过,却掩饰的很快。 他一双大手攥成拳,握紧了许久才松开,这口气泄下去,抬了手从内监手中接过了那道旨意来:“有劳公公。” 内监连声道不敢当,一双眼睛却四下扫视着:“二姑娘瞧奴才这张嘴,昭娘娘可还在庄子上养着吗?若是了,奴才带着人到庄子上去接。主子娘娘交代了,册封的事儿很要紧,原本该叫昭娘娘在府上过一夜再接进宫,可是诸位娘娘都进了内廷,独缺了昭娘娘一个,只能特事特办了。” 宫里当差的人都眼明心明,况且徐立很清楚,元清一定早就猜到了什么,内监出宫宣旨前,她估计也已经交代过。 旨意都下了,接也接了,这会儿再藏着躲着,已然没什么意义。 他退了两步,同徐夫人摆摆手:“去告诉娘娘一声吧。” 内监眸中一道精光闪过,冲着他又一拱手:“侯爷是明白人。既这么着,按规矩,还是奴才带着人随夫人入内去,请了昭娘娘移驾。还请侯爷将府门大开,娘娘现今位分已定,仪仗轿辇请进来,需得自正门而出。” 徐立沉着面色应下来,侧身一让,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徐夫人嘴唇动了动,可终究没将心里的话说出口来,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领着人往后头去了。 册封的典实际上也很急,内府加紧了安排,礼部那边也加派了人手造玉蝶,这几位都是正经册封的正主儿,哪一个也怠慢不得。 好在皇家办事儿效率高的很,在徐明惠的轿辇初踏入宫门时,一应该有的排场和规制,都已经布置妥当了。 宫中早起了礼乐声,内监一路引着路,从顺贞门入了宫,大约又行了一箭之地,轿辇停了下来,内监回走步,至于轿侧:“娘娘请移步,再往里,不能用辇了。” 徐明惠出身高贵,董善瑶又格外看重她,指派到徐府接人的辇,使的是雀辇。 按照规矩,除非是中宫皇后,不然谁过了顺贞门,都得换上普通的软轿抬进去。 轿帘被撩开,先递出来的是一双柔若无骨而又白皙纤长的手,玉手素净,指尖圆润,是美人柔胰美人骨。 礼乐声越发入了耳,一声声的全落在徐明惠心尖。 她下了辇,高昂着下巴,向着内廷的方向望去:“公公,我住在哪里。” 内监也没料到这位主儿进了宫,一张口先问住处,闪着眼睛摸摸鼻头,心说幸好是出宫前都打听了清楚的。 徐明惠似乎有些不耐烦,虽说还挂着笑,可音调却沉了下去:“嗯?” 内监忙猫着腰回她话:“娘娘住长春宫。” “长春啊,”她拖长了音,意味不明,“敬修内则,挺好的。” 内监不明她何意,便啊了一声,又掐算了一把时间,旁的不敢多问:“娘娘,时辰差不多了,该往大殿去了。” 徐明惠深吸一口气。 大陈宫,她终究,还是来了。 实际上,徐明芷出事之后,她就知道这道旨意,早晚是要来的。 往哪里躲呢?这里还有元邑在,珍而重之的话仿佛还在昨日,响在耳畔。 她本就该是属于这大陈禁庭的才对啊!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初心未改 ,最快更新陈宫最新章节! 长春宫以东是翊坤,翊坤再往北便是储秀宫,这两宫可以算作东西十二宫中,除去景仁宫外,最富丽c最排场的两处宫所,是以董善瑶特意分给了高令仪和卫玉容二人。 高令仪此时当然是不在翊坤宫中的,她自进了内廷后,便一路直奔寿康宫而去,引路的内监宫女们哪个也不敢扭着她的意思来,便只能随她去了。 卫玉容早早地捯饬好了自个儿,贵妃朝服c东珠四凤冠,一应该她今日的装扮,都有内府的奴才奉到储秀宫主殿中来,再由她带进宫来的两个贴身丫头给换上了。 玲珑年纪稍小一些,装扮好了卫玉容,比着铜镜来回的照她,不肯撒手:“主子真好看,又华贵,又端庄,主要是气质好,大度持重,比高” “玲珑。”卫玉容听到此处才微拢眉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内府的宫女也调了你们五天,你心里没数吗?” 玲珑一吐舌,铜镜立时搁了下去,纳个福:“奴才说错话了。” 卫玉容无奈的叹一声,左手微扬,抚上耳畔的东珠:“她还没回来吗?” 旁边儿知意虚扶了玲珑一把,接上了话回她:“估计是要从寿康宫直接去大殿了,适才内府的人送朝服来,都只带了一份儿,估计翊坤宫那份,是直接送到寿康宫了。” 玲珑听着很不服气,小声的嘀咕:“我原也没说错,是小家子气嘛。主子进了宫,守着规矩先回了储秀宫来,慈宁宫都尚没去拜一拜,她倒好。” “行了,我才说过你,你不长记性吗?”卫玉容白她一眼,“她能待在寿康宫不回来,就是太后许了的,轮不上我们多说什么。” 知意听她语气不善,便忙轻戳了她一把,示意她闭嘴别多话。 玲珑小一撇,搓着手收了声,倒是很听知意的,果真不再多话。 这里主仆三人正说着,主殿的正外间有道尖细的声音传进来:“知意姑娘在吗?奴才是乾清宫的人。” 卫玉容眉心一动,扭脸儿朝外看,盯着门口的方向,眼神略变了变:“你去。” 知意欸一声应下来,踩着细碎的步子往门口挪过去。 待出了殿门,才瞧见是个小太监站在门口,她原不认识这人,便下意识的迟疑了一把:“公公是?” 小太监笑呵呵的:“奴才李桂,乾清宫的李大总管是奴才的师傅。” 知意这才稍稍放心,只是警惕仍旧不松懈,一双乌珠转着,上下打量李桂:“公公来,是有什么旨意吗?” 李桂一面说着不敢,一面从袖口中掏了个信封似的东西出来,朝着知意递过去:“万岁爷叫送封信给贵主儿,师傅不好亲自来,就打发奴才送过来了。” 知意犹豫着不敢接,生怕是个圈套。 这宫里,处处都可能是陷阱,进宫之前,大长公主就特意交代过了的,后来进了宫,在内府的姑姑手上学了几天规矩,犹记得刚进来的第一天,姑姑就悄悄地带了慈宁宫的话给她,仍旧是叫她今后行事,处处留着十二万分的小心。 她是做奴才的,做错了事,发落打死都是小,可连累的一定是她身后的主子。 知意双手背在身后,也不好怠慢了乾清宫的人,噙着笑:“公公且等一等,叫我回贵妃一声。” 李桂知道这位贵妃娘娘地位不同,哪里敢拿捏她身边儿贴身的人,堆着笑脸就道好:“姑娘且去,奴才等一等,不妨什么事。只是奴才悄悄来的,师傅交代了,得背着点儿人,给人瞧见了,对贵主儿不好,姑娘快去快回的好。” 知意抿唇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踏入殿中,迈开了步子走得很快,步的便进到了西梢间来。 卫玉容见她回来,因又听不见外头说了些什么,便问她:“怎么了?外头是谁过来?” “是乾清宫的人,他说他是李大总管的徒弟,叫李桂。万岁爷有信给主子,大总管不好自己过来,打发了他来送信的。” 卫玉容哦一声,素手伸出去:“信呢?” 知意一怔:“奴才没敢接,先进来回您一声。” 卫玉容便扑哧一声笑了。 她身边儿这两个啊,知意是太小心,玲珑是心太大,乾清宫李良的徒弟,是那么好冒充的吗? 于是她挥挥手:“你去接了吧,没事,记着看赏,外头正间的香案上放的有金锞子,抓一把给他。” 知意本来想劝两句的,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听了吩咐做事不提。 等到她拿了信封再回来,交到卫玉容手上去的时候,卫玉容将信封略太高,嗅了一回,淡淡的桃花味扑鼻而来,她便笑了。 信封上柳体劲书的“容娘亲启”四个大字,娟狂霸道,不是元邑的亲笔,又有何人呢? 她动手拆开信来,发觉信纸是她最爱的“薛涛笺”,更觉得元邑很是有心,唇边笑意便更浓。 知意是好奇又忐忑的,生怕信上是什么陷阱一类的,便勾了勾头,凑过去要看信上的内容。 卫玉容眼风扫过,当然瞧见了她的小动作,只是不以为然,由着她去了。 信纸铺开来,却只有四个字——初心未改。 卫玉容放下心来,长出一口气,信纸便在她手中捏紧了。 高令仪,萧燕华,后来徐明芷出事,又接了徐明惠入宫来她心里不别扭,那是假的。 可是元邑在册封大典前,还能惦记着叫人给她送来一封这样的心,她便立时安心了八分。 知意唇边也漾了笑:“果然还是咱们万岁爷长情。” 玲珑却不屑似的撇着嘴:“我却是不信的。” 卫玉容和知意两个人唇边的笑便立时都僵住了,扭头看她,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问出来:“为什么?” 玲珑仿佛吓了一跳,吞了口口水:“要真这样前头集清殿出了事也就算了,为什么非得一纸诏书,再接徐家二姑娘进宫来?奴才听说了,她妃位前头缀的那个‘昭’字,原本是万岁爷挑给高”她话说的急,差点儿将高令仪的名讳脱口而去,还是知意一眼瞪过来,她才赶紧改了口,“挑给靖贵妃的。后来不是要接她进宫吗?就叫主子娘娘给了她了。”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不看僧面看佛面 ,最快更新陈宫最新章节! 这话说出口来,知意就愣住了。 是啊,旁的就不说了,可为什么非要再把徐明惠给接进宫来呢? 她心头颤颤的,那句“愿以徐氏女为妻,一生珍而重之”在她心尖上划过,她小心翼翼的去看卫玉容。 别看玲珑平日瞧着心大不懂事儿,可这件事,她还真说到点子上来了。 还有原本定给高令仪那个号主子娘娘哪有明着违背万岁爷意思的道理?这不明摆着是万岁爷叫封给了徐明惠的吗? 她生怕卫玉容要生气,抿唇顿了下,想劝慰她两句。 可实际上卫玉容却是心里门儿清的。 而今有了元邑送来的这封信,她心中便更加笃定,元邑待她的真心,从未曾变过。 接徐明惠入宫,看似是一味在抬举徐明惠,然而事实怕绝非如此。 她抬头看向玲珑:“封号的事情,你是从何得知的?” 玲珑一怔,水汪汪十分灵动的大眼睛飞快的闪了几下:“就今天早上内府的人,不是来送东西吗?奴才听见几个小宫女嚼舌,才知道的啊。” 这就是了。 卫玉容眉眼弯弯,笑意直达眼底:“要真抬举她,这事儿就不该给人知道。给人知道了,太后和三娘,还会轻易与她善罢甘休吗?” 内府的小宫女口中能说出这样的话,显然是有人刻意的散播出去的。 徐明惠幼年曾有元邑许诺过的那样一句话,又是元清的表妹,再加上还有端献皇贵妃那一层关系,她这次进宫来,本来就已经是树大招风的,高太后早晚容不下她。 如果真的为她好,何必非要把这个昭字拿给她?又何必,非要点透了,这本来是定给高令仪的。 信纸在她手中捏的更紧,她此时已有些啼笑皆非的意思了。 知意不解其中深意,咬咬牙:“主子,那您的意思呢?昭妃就是昭妃,封号的事情,是铁打的事实了,不然内府的宫女不敢随口乱说。万岁爷这就是很抬举了” “抬举?”卫玉容反问一声,打断了她的话,“徐明惠生性桀骜,她从来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女,这一点,她和高令仪很有一拼了。有了这样的事,她两个人势必水火不容。你觉得这是抬举?” “您是说,树大招风?” “难道不是吗?”卫玉容将信纸不紧不慢的折好,重新塞回信封中去,“她怕是要‘替人受过’的。这禁庭中,步步杀机,至少高太后那一关,她就已经很难过去了。” 知意心下咯噔一声,闪着眼,又凝眸盯了一回那封信,余下的话,她就一个字也不敢再多问了。 此时的寿康宫中,只有春喜一人留在殿内服侍着。 高太后端坐于宝座上,她身后是一扇描金八宝琉璃屏风,两侧又各置高架,上头摆的有她最爱的缥色细口瓶,瓶内有白梅三两枝,是庄重的,更是清冽的。 高令仪凑在高太后身侧撒娇,她蜷着腿坐靠在脚踏上,一双小手搭在高太后膝头上:“姑母,您不是没听见外头怎么传的,这些话,叫我今后在宫里怎么做人?” 高太后眉心微蹙,看似爱怜的抚着她的头顶:“爱说什么叫她们说去,你是贵妃,徐明惠还能压你一头不成?” “可是”高令仪不服气,噘着小嗫哝着,“那些奴才背地里嚼舌,依着我,就该拉出去砍了。” 她小小年纪,却戾气这样重高太后的面色几不可见的寒了一把。 高家这些年,看来的确很是得意忘形了。 高令仪被养成这样,实则是她父兄之过。 高太后对此很是不满,虽然她抬举自己的母家,可过分膨胀,难免终有一日,大厦倾颓,这是她最不愿看见的。 “令仪,杀一批,就能堵住旁人的嘴了吗?”高太后将她从自己腿上拉开些,似笑非笑的望着她瞧,“这些话,连寿康宫都传进来了。你只管打听去,禁庭东西十二宫,还有哪一处是不知晓的?杀了她们,也堵不住别人的嘴,反倒叫人觉得你心虚,更坐实了这回事。” 高令仪呼吸一窒:“可是姑母,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呀?”她稚嫩的小脸上写满了委屈,“皇后打的是什么主意,您不知道吗?她还叫我住翊坤宫,离徐明惠那么近,这不是存了心恶心我吗?” “胡说!”高太后神色一凛,语气也沉了沉,“翊坤宫是这东西十二宫里最排场的一处,除了皇后的景仁宫,数你那里最舒坦,连福玳的储秀宫都差了一大截,你有什么不知足的?皇后毕竟还是中宫,来日到了皇帝面前,你也这么说话吗?” 高令仪能察觉得到,高太后生气了她虽然骄纵,可眼力价还是有的,于是忙痴笑哄她:“是我说错了话,皇后娘娘用心良苦,我该去谢她恩典的。姑母别气坏了身子,回头阿爹知道了,要骂我的。” 高太后觉得头疼,又很是无奈。 外头礼官来催了两次,说是大殿那头已经都备好,各宫的主子们也都动身去了,吉时将至,再不动身,怕是要耽误。 高太后便在高令仪肩膀上拍了两把:“你去吧,册封是大事,不要因为你一个耽误了。” 高令仪不敢再痴缠,撑着站起了身来,同高太后恭恭敬敬的一礼,由着春喜将她送出了殿外,再由礼官前头引路,一行仪仗摆开,向着大殿而去了。 春喜回到殿内时,就见高太后神色不豫,眉心微拢的按着太阳穴处。 她有眼色,去倒了杯温温的茶端过去:“您消消气,小姑奶奶年纪还小,又没受过委屈,那些奴才们烂了舌的胡说,她听了,心里不受用,说了两句气话,这都没什么。” 高太后接过茶,抿了两口:“她不是年纪小,是让家里惯坏了。才进了宫,就喊打喊杀,传了出去,别人倒没什么,要是太皇太后知道了呢?徐明惠不过占了她一个封号罢了,她就这样的较真,太皇太后能容得下她吗?” “您太多心了,一切事,不是还有您吗?”春喜见她也没心思品茶,便讪讪的接回茶杯搁到了一旁去,“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太皇太后这么些年不管事儿了,还能为这个,难为小姑奶奶吗?” “你也会说,不看僧面,看佛面。”高太后斜一眼睇过去,“储秀宫c长春宫,还有萧燕华的延禧宫,这里头的面儿,还看不看?还给不给?”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恨意 ,最快更新陈宫最新章节! 册封大典是在慈宁宫大殿前的高台上,太皇太后住在后殿中,这一处自打先帝一朝起,就成了册封c礼宴之所。 高令仪从寿康宫一路而来,却又正好与才入宫就直奔慈宁大殿的徐明惠撞了个正着。 她自辇上缓步下来,小小的年纪,却已有气势凌人之态。 卫玉容等人早已等在了高台上,萧燕华立在她的右手边上,这会儿见了高台下互不相让的两人,几不可见的拧了一把眉头,更往卫玉容身边凑两步去:“要出事的。” “不会。”卫玉容眯着眼,紧盯着台下,眼神在她二人身上来回的游移,“二娘有分寸,不会在这里与她胡闹。” 实则她所料不错,徐明惠虽然生性桀骜,却并不是个一味莽进之辈。 她深知这禁庭中,还是高太后一手遮天,更知道自己将来所要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 昭字为号,她心里也有不痛快,就像是平白捡了高令仪的漏一样。 可这是册封大典,更是慈宁宫的前殿,在这里闹的不像话,只怕连太皇太后都要惊动了的。 是以她让了两步,往后稍稍退一退,是叫高令仪先行的意思。 高令仪骄傲的昂着的小脸上,得意之色愈发浓厚。 她跨出去两步,又收住了脚:“徐明惠,往后,就是我尊你卑了。” 徐明惠一双手藏在朝服袖口下,紧纂成拳,精致的妆容也难以掩藏她一瞬间的脸色阴沉。 高令仪话音落下,便洋洋得意的迈开步子登上了高台而去。 徐明惠盯着她的背影,眼底一片阴翳。 卫玉容等人站得远,瞧的不怎么真切,只是她想来,高令仪这个人,一向嘴上不饶人,又实在是个无法无天的,今次 她深吸一口气,负手站在原地未动,乌珠滚几滚,看着渐次上来的人,脸上缓缓地扬起了一抹笑。 册封大典是董善瑶交代了礼部,以贵妃规制布置起来的。 要算起来,其余众人是沾了高令仪与卫玉容的光。 原本董善瑶身边儿的贴身宫女劝过她,这不是贵妃册封典,礼聘入宫的贵人们,礼部择定册封规格时,是有自己的一套流程的,何必要给她们这个优待?不要说徐明惠和萧燕华不过妃位而已,就说下头的冯嘉柔与魏宜,只不过得了个嫔位,如何能按贵妃规制行册封大典? 可是董善瑶是个明白人,叫高令仪和卫玉容二人屈就,那是打高太后和老祖宗的脸。 老祖宗心善,大约也不会说什么,可是那位太后就比较麻烦了。 与其将来给自己找麻烦,还不如现今在这些能办的排场些的地方,把该给的,都给了高令仪,高太后也挑不出她的毛病来。 只她并不知道,大典上的一切,元邑都早派了人盯着,每隔一刻钟,便会有人往乾清宫去回一次话。 此时的元邑与元清坐了个面对面,二人也并未坐于炕床之上,只命人将一张白虎皮铺开在地上,又置紫檀木扁头案于其上,白玉棋盘象牙子,元邑执白,元清执黑。 元清方一子落在棋盘上角处时,回话的内监话音也落了下去。 她嫣然一笑,收回手来,捏了颗黑子把玩在手上:“你的这位皇后啊——难得的明白,却也是难得的不作为。” 元邑面色微沉,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盯着棋盘出神许久:“阿姊这一棋下的绝妙,我这棋盘上大半白子,都活不成了。” “是吗?”元清看看他,又低头瞧瞧棋盘。 约过了半盏茶工夫,她素手给出去,从元邑的棋盒中捏出颗白子来,施然落于棋盘之上:“瞧,这不是活了吗?” 她是深谙此道的,先帝在时,最擅博弈,元清从小跟在先帝身边,时日久了,便也成了个中好手。 可是元邑呢? 他在七岁以前跟在端献皇贵妃身边,也跟着皇贵妃学了几年博弈之道,可是七岁以后,他又被高太后接到了永和宫去,从那以后,便是每日学不完的课业,这些东西,便再也没能捡起来。 他面上讪讪的,索性撂开了手:“我一向下不过阿姊。” “人嘛,总要慢慢学着成长,你聪敏,假以时日,我自然不会是你的敌手。”元邑耐心的很,一颗一颗的收着棋,“只是这个道理,皇后眼下,大约是没想明白。” “她不是没想明白。”元邑终于对此有了些许反应,他眼皮略掀了掀,看的确不是元清,目光不知落在了何处,“是我对不住她,叫她做了中宫,却做不得天下母。” 元清却倏尔变了脸:“对不住?你是天子,从来只有人对不住你,只有旁人做错了。”她语气微沉,显然是不悦了,“这些话,还用我来教你吗?” 元邑这才将目光投向她,许久后,哂笑一回,却更像是自嘲。 他手肘撑在案上,脑袋朝前一送,就拿手掌撑住了头,再一偏,看向了殿外方向:“我哪里像个天子?” 元清让他倒噎住,一口气哽在喉咙里,说不出话来,可又不甘心就这样咽下去。 她一只手递过去:“会好的,总会好的。” 元邑看着那只珠圆玉润的手,腕间红玛瑙凤镯愈发衬的她肤白赛雪。 他深吸气,合上眼顿了须臾,才接过元清的手。 两只手交叠在一起,是姐弟二人相互的慰藉。 元邑一直很羡慕元清,她从一出生,就有父皇的万般宠爱,徐娘娘又是个生性温良的人,说话都从来是柔声细语。 可是他呢? 他生母位分低,且在他出生没多久,就过世了。 后来父皇把他抱到了徐娘娘的承乾宫,七岁前,他享受着徐娘娘的疼爱,还有父皇的另眼相看。 可是七岁后他是长子,高太后开口要他,徐娘娘虽然不舍,可还是劝着父皇,把他送到了永和宫。 从那时候起,年仅七岁的元邑就知道,徐娘娘不会再亲近他,父皇也不会再另眼看待他,甚至于,他想要见到父皇一面,都很难了。 他恨高太后,从前是,现在更是。 她剥夺的,不止是他儿时的欢愉自从她向父皇开了口的那一刻起,他的这一生,就注定了要在苦痛之中,走过十几甚至几十年!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协理之事 ,最快更新陈宫最新章节! 元邑手里原本攥着一把棋子,这会儿大约是怒意上了头,象牙棋便尽数撂回了剔红嵌白珊瑚珠的棋盒中。 元清看在眼里,不动声色,朝着李良招招手,示意他进来将棋盘收下去,才转而看元邑:“我听说,皇后把明惠放到了长春宫。” “这个我知道。”元邑盯着李良又多看了两眼,“福玳和令仪是挨着她住的。” “所以我才说啊,”元清哂笑着,音调拖的长长,“你这位皇后,活了个明明白白。只不过这件事,就叫我不大看的上眼了。” 元邑当然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董善瑶会这样安排,他其实一点也不意外。 两个人成婚这么多年了,他绝对比元清更了解她是什么样的处事态度。 不冒进,不惹祸。 她的景仁宫是不太平的,高太后自他登高台后,就一直盯着景仁宫呢,这一点她心里清楚。 现而今要再把这几个放到她自己眼前去 “阿姊也不要怪她,这事儿我默许了的。”元邑托着腮,不以为然的替董善瑶开脱了两句。 果然,元清脸色骤变:“你叫明惠你应该比皇后更清楚,她进宫后,处境有多难。长春挂着‘敬修内则’的匾,皇后到底是无意为之,还是别有用意,你也应该明白的吧?” 她话音有些重,语气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元邑拢眉又一挑:“她是皇后,有心也好,无意也罢,阿姊难道是叫我为了这样的事,同皇后撕破脸,闹的帝后不和吗?” 元清叫他噎住,这顶帽子扣的委实大了些,一时间她竟有些捉摸不透元邑的心思。 珍而重之,也是他自己说的她费尽心思把徐明惠弄进宫 当年母妃没能做皇后,他们徐家,到了这一代,总该出一位天下母了吧! 可是令元清感到意外的,是元邑突然变得模糊朦胧的态度。 “你这是什么意思?倒像是我有意为难她!”元清黑了脸,语气越发沉下去,“你只记得福玳她两个挨着明惠住,是不是把胡氏都抛之脑后了?” 她一面说,一面又冷笑,斜昵元邑,声音里透着清冷:“她出身本不俗,又生了让哥儿,我知道初入宫时你只给她一个妃位,是为了叫她安分。可你别忘了,胡氏一向心气儿高,平白的叫人压她一头,她能甘心吗?” 元邑此时才变了脸。 元清口中所说的胡氏,单一个媛字为名,是元邑做太子的时候,太皇太后指给他的侧妃,比董善瑶进门晚了两年。 不过胡媛很争气,头一胎就生了儿子出来。但也正因为她的这个儿子,才叫元邑一向不愿意抬举她。 本来按她的出身和资历,元邑御极之后,就是抬她一个贵妃都不为过,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当日接她入宫来,只册了明妃,住在启祥宫中,她生的那个儿子,也被太皇太后接到了跟前带着,没有再放回她身边儿去。 这么一来,胡媛在禁庭中的地位就很是尴尬了,尤其是在高令仪她们入宫之后。 这内宫之中有谁不知道,启祥是这东西十二宫中最为狭促的一处,且它前头的大殿与长春宫想接,本来就是长春宫的戏台,只是长春多年来无人居住,才搁置了。 但是如今徐明惠住进了长春宫,位份上与胡媛又是平起平坐的董善瑶的用心,很是值得推敲啊。 元清双眸中精光一闪而过,冷眼看他:“我在这禁庭中长大,遇到过的人,见到过的事,很少有什么是能让我打从心眼里佩服的——” 她将话音拖的长了又长,身下是花白的虎皮,手边是暗红的木案,诺大的乾清宫,一时间却静默的可怕。 元邑扭过头来,定定然看她:“阿姊,中宫皇后,权柄移于寿康,朕纵使贵为天子——朕!使结发之妻受此委屈,无论阿姊怎么说,都是朕对她不起。” 元清倏尔怔住了。 近一年,元邑御极近一年的时间中,从不在她面前以“朕”自居,即便是在奴才们面前,他也嫌少如此。 元清心里明白,他生怕有朝一日,自己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姿态,再面对高太后时,他会变得无法容忍,不能忍耐。 可是今天 “就因为,我多说了皇后几句?”元清有些难以置信,眼瞪大如铜铃,“你扪心自问,我说的,难道是在诋毁她?” 元邑无奈的摇头,止不住的叹息:“阿姊,你不要想那么多,无论何时,你都是我的阿姊。幼时相伴,少年扶持,我希望的,是数十年后,阿姊还能陪我坐在这乾清宫中,博弈一局。可是关于皇后她在太后那里已经要畏首畏尾,我不希望阿姊也对她这么挑剔。” 元清感觉胸口一窒:“我记得,你说过,无爱无挂,对董氏。” 就是因为,他不爱董善瑶,她才会费心思接徐明惠进宫来! 可是元邑竟然对董善瑶感情这样重她还如何对董氏出手? 她终究还不是高太后,做不到那样雷厉风行,她能倚仗的,是徐氏,和将来的元邑。 想到这里,她突然肃了脸色。 元邑看着她,不明就里似的:“阿姊在想什么?” “没”她眯眼盯过去,“你的意思我懂了,就当我今日说多了吧,皇后那里,我不会去找她麻烦。说到底,我们不是彼此的敌人。可我还是要劝你一句,内宫不稳,于你无益。皇后这一向心大,东西十二宫的事,她大多也懒得料理” “阿姊放心吧,我有安排。”他很适时的接过话来,“过会儿我去慈宁宫请安,如今既然人都进了宫,能帮着皇后打打下手的,福玳也好,萧氏也好,请老祖宗发个恩旨吧。” 于是她脸上才有了笑意。 元邑即便是看重皇后,大事之上,也仍有分寸。 协理的事,这些人中,交给卫玉容或是萧燕华,是再好没有的了,虽然有些委屈了明惠还是不能操之过急,真的惹恼了高太后,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失败的皇帝 ,最快更新陈宫最新章节! 元邑是陪着元清一起出门的,她就住在慈宁宫抱厦后的寿安堂里,正好与元邑是一道。 二人在慈宁宫后殿外分手时,元清眯了眼将殿门外的步辇打量一番:“福玳也在。” 元邑嗯了一嗓子,喜怒不明,连元清都没能摸得准他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无奈的摇一回头,领着宫女儿们绕过了这处大殿,朝着后面的寿安堂去了。 高令仪是不会来慈宁宫请安的,有高太后在一日,她就会知道,慈宁宫里没有她落脚之处 元邑抿唇,叫了李良一声:“去叫内府挑一尊白玉双耳瓶,送到延禧宫去。” 李良反倒愣了一把,把腰杆子更弯下去几分:“您是说延禧宫吗?” 元邑嘴唇抿的死死的,一眼扫过去:“你亲自去,交到庆妃手里,还有问题?” 李良连声道不敢,猫着腰往外退,等下了台阶,才敢抬手抹了一把鬓边冒出的汗珠。 他跟着万岁爷服侍了九年多,却越发看不懂这位主子的心思了。 今日之前,他何尝将延禧宫那位庆妃放在眼里呢? 这宫里,有靖c贞二位贵妃,还有长春宫的昭妃,再不济,也还有大皇子的生母,那位看似平平的明妃娘娘。 萧氏出身是好,她曾祖父是跟着太祖皇帝打江山的人,可到了这一辈,那点子功劳也吃得差不多的,剩下个国公的勋爵,再有的不过是她父亲一个吏部尚书而已。 李良捏紧了拳头,是他大意了,这东西十二宫,怠慢了哪一处,他这个乾清宫大总管,都担待不起! 元邑提步入慈宁时,正好西次间传出一阵笑声来。 如黄鹂清脆,带着少女的柔婉,不拘谨,不扭捏的。 这是卫玉容的声音。 他扬唇笑,略一撩袍子下摆,扬手制止了要传话回禀的宫女,径直入了内去。 卫玉容身上是月白色宫装,如今二月天,寒气尚未尽褪,这样的颜色竟难得的生出一丝暖意。 元邑盯着她背影看,竟一时连她在说什么都忘了。他满眼皆是一抹月白,再有便是太皇太后脸上藏不住的笑。 他已经很久没见到老祖宗这样欢愉过了,这禁庭中,连他都不能让老祖宗开怀 “老祖宗今儿心情不错。”他踩着步子上前,又刻意放的很轻。 果然,卫玉容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分明看见她肩头抖了一把。 太皇太后早看见了他,只是不言声而已,这会儿听他开了口,才招招手,另支使人挪了高凳来:“你今日得空了?福玳才进宫,我叫她来陪我说会儿话,可巧了你这时辰过来请安。” 卫玉容也不起身,只是扭过头来,闪着眼睛看元邑。 元邑噙着笑,也歪头看她。 太皇太后靠在榻上,掩唇咳了一声,佯装不悦,板着脸轻声斥卫玉容:“在慈宁宫倒罢了,出了这道门,你就不光是福玳郡主,还是这禁庭中的贞贵妃。见了万岁,不请安?” 卫玉容面色一红,几乎要掐出水来似的,显然是不大好意思了。 元邑撩袍子坐下去,也不接这话,只是在心里思忖了须臾,将太皇太后方才的话品了品:“孙儿这会儿过来,是有事情请您拿主意的。” “怎么?又有什么为难的了?” 元邑面色一沉,卫玉容看在眼里,也有了些局促。 朝堂上的事情,她一点也不想知道,可又生怕此时元邑就是要说那些事。 高太后把持朝政,这大概是元邑最不愿别人提起,或是别人听见的。 他能说,太皇太后能听,但是不代表着,她也可以听。 于是卫玉容坐不住了,稍欠了欠身:“万岁既然有事情,奴才” 只是她话音未落,元邑一扬手,就牵制住了她左臂,肃容看向她:“这里没有什么奴才不奴才的。” 卫玉容心头一暖,浅笑盈盈:“是,听您的。您既有事,我就先告退了。” 可是元邑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动,反倒攥的更紧了。 太皇太后一辈子经历的事儿太多,见过的人也太多,哪里还看不明白呢? “行了,你们两个不要在我面前演戏。”她换了个姿势,目光在他二人身上来回游移,“这儿是慈宁宫,不是寿康宫。一家子骨肉,什么能听,什么不能听的?”她一面说,一面收回了目光,转而投向卫玉容,“他不叫你走,你就坐好了听他说。” 卫玉容垂下脑袋,略往外抽了抽手,一言不发。 元邑这才心满意足的松开手:“是这么回事儿。皇后一向不爱管事儿,您是知道的,孙儿思来想去,现而今令仪她们也进宫了,也是时候挑一两个人来,给皇后打打下手。过一个月的大选,正好叫她们帮一帮。” 卫玉容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的转过脸去看他。 太皇太后眼底的光芒闪烁着:“你的意思呢?贵妃和昭妃就很好吧?” 她说贵妃,可如今这宫中,分明有两位贵妃。 元邑不自觉的便笑了:“老祖宗,您这是试孙儿呢?” 太皇太后不置可否,一挑眉瞥了卫玉容一眼:“试不试的,你们两个,手心手背都是我心头的肉。说吧,你要是没个人选,不会巴巴地跑过来了。” 卫玉容两只手交叠着,不自觉的攥紧了。 理智告诉她,不该有所期待,元邑现在头上有高太后压着,还有元清要笼络着,夹在这两个人之间,协理之事,交给高令仪和徐明惠,才是最合情合理的。 可是她潜意识里又不希望是这样的 他说初心未改,可她却根本没有那么多的信心。 她可以信他一天两天,三年五年,可一辈子要困在这四方的院墙里了,她究竟有多少心气儿,能给他拿去磨呢? 元邑一时没说话,定定的打量着卫玉容。 从小一起长大的,又是十分上了心的人,卫玉容的一举一动,他都了如指掌。 她这样子搓着手,说明她心内不安且矛盾着。 元邑眸色微变,越发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做的很是失败啊。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13:贪心不足 ,最快更新陈宫最新章节! “这件事,孙儿在乾清宫与阿姊下棋时,同她商量过的。”元邑的声音是很好听的,温润明朗中,又不失少年君主的深沉与霸气。 他略顿了顿,收回目光来:“孙儿的意思,容娘或是燕华,都可以。老祖宗是最会看人的,您来定,再合适没有了。” 卫玉容猛然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在她杏眼中一闪而过。 太皇太后却舒心的笑了:“那就交给福玳吧。禁庭里长大的人,庆都也是个有手腕的,总不会出大差错。至于萧氏——”她拖长了音,似乎是在思考着萧燕华这个人究竟能否担当重任。 许久后,在她尚未敲定主意时,卫玉容却先柔声开了口:“老祖宗,您叫我给皇后打下手,我却怕我的储秀宫,将来都不得安生了。” 太皇太后脸色微变了变:“胡说。” 可她心里再清楚不过,卫玉容的担心不无道理。 这虽然是她的外孙女儿,可高氏,又会真的忌惮她几分? 孙子的江山还没坐稳了,大权旁落高氏手中,她还能压着高氏几年? 将来她入了土,她这一双孙子孙女儿,又有谁来护着? 现在给卫玉容树敌太多,绝不是上上之策。 太皇太后的指头在小案上点了又点,如此反复几回后,她才沉声道:“萧氏的母亲,是个持重的人,叫她跟福玳一起给皇后帮把手吧。” 卫玉容一口气没松下去,就卡在了喉咙里。 她本意是想推辞掉这件事的,她可一点儿也不想在初入宫时,就跟高令仪面对面的交锋。 可是老祖宗的意思呢? 她眉心微蹙:“实际上这个事儿” 元邑却很快截住了她的话:“那就按老祖宗的意思办,还得请您发一道恩旨下去。” 元邑与卫玉容从慈宁宫离开时,没用辇,二人一路步行着走在青石小路上。 原本卫玉容走的靠后些,始终同元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可元邑显然不乐意,攥着她的腕子,迫使她与他比肩而行。 卫玉容无奈,就站在旁边儿不住的叹息。 “好了,从慈宁宫走到这里,不过一箭之地,你都叹了几十声了。” 卫玉容撇撇嘴,试图往外抽胳膊,然而未果。 她有些不服气,抬头盯元邑:“老祖宗面前,为什么截住我的话?” “你想推辞这件事,我当然知道。”元邑该攥为握,将她白净的小手握住手心里揉捏着,“一味的躲着,也不像话。你进了宫,身份何等尊贵,难道协理这样的事,反倒与你无关了?” “我” “你别急着分辨,”元邑不轻不重的掐她手心儿,在她要开口时,却又匆匆打断她,“不管你协理不协理,禁庭的争斗,你都已经深陷其中了。令仪也好,明惠也罢,甚至是启祥宫中的胡氏,她们每一个人,眼睛都盯在你这位郡主娘娘的身上。” 卫玉容咬咬牙:“所以协理之事如果只交给了燕华,对我反而不好吗?” “对。”元邑拉着她,缓步而行,时不时的扭过头来看她一眼,“如果是她不是你,她们便会想,这是老祖宗为了保护你,使出来的障眼法。所谓协理,也明说了,是给皇后打下手的,实实在在握在手里的权,才有几分?再说了,萧氏和你感情一向也不错,我怕她为了这个,心里与你生出隔阂,将来对你也不好。” 一股暖流,自卫玉容手心处,注入身体中,一路蔓延至心口,叫她通体温热。 元邑替她把什么都考虑了,她的现在,还有她的将来。 她终于反握回去,笑吟吟的:“那我明白了。” 元邑满眼宠溺:“你这个性子,也不知今后是好是坏。” 什么样的性子呢——卫玉容是个不好争抢的人,其实元邑有句话说的不对,不仅仅是萧燕华与她感情不错,幼年时的卫玉容,行走在这上京贵女圈儿中,几乎就没有交恶的人。 高令仪从小眼高于顶,遇见她,不是照样会收敛三分吗? 连高令仪尚且如此,旁的人,或是忌惮她出身不凡,或是因她脾性可亲,总归与她感情都还不错。 元邑早就想过,把这样的卫玉容放在宫里,对她来说,福祸未知。 这里明争暗斗,步步杀机连董善瑶都不能免俗,他生怕有朝一日,他的容娘也会学得那般模样。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不把她接进宫,再过几个月,姑母一定会进宫请老祖宗给她赐婚。 王侯将相,钟鸣鼎食之家,她一定会嫁的很好很风光。 可是要他眼睁睁的看着? 办不到! 元邑的大掌倏尔收紧了:“把你接进宫,要你深陷泥潭,将来只能在这里搏杀,甚至可能有朝一日,我也没法子回护你。容娘,你会不会怪我?” 卫玉容没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 这话中,透露出的无奈和无措,叫她心口处莫名一疼。 她认识元邑真的很早了。 那时候元邑五岁,还跟着徐娘娘住在承乾宫,她时常随母亲进宫给老祖宗请安,老祖宗又不爱拘着她,这陈宫中,几乎没有哪一处是她没去过的。 徐娘娘生的极美,待人又很是平和,是以东西十二宫中,只有承乾宫是她最爱去的。 每每去,徐娘娘都会叫人准备下她最爱吃的芙蓉奶酥和玫瑰膏,连母亲不常许她吃的奶糖,徐娘娘也会备下。 就是那时候,她认识了元邑和元清,与她二人,走的极近。 直到两年后,元邑被高太后抱走,她与元邑见面的次数就渐次少了,但是数个月后,她弟弟被选作了元邑的伴读,她就又时常能够听到有关于元邑的事。 “他过得可真苦啊,我每每去学里,母亲都给我包好一包的糕点,生怕我饿着或是缺了嘴,时不时的还差人送瓜果过去,可他一个皇子,连我有的,他都没有。” “阿姊阿姊,你不知道呢,元邑今儿是带着伤的,他手心儿都出血了,我打听了才知道,是皇后娘娘因他读书不用功,打了他来着。” 诸如此类的,她听到过太多了。 那样小的年纪,还要怎样的刻苦与用功呢? 她认识的这些孩子里,只有元邑,文武双全,诗词歌赋一样不落,降烈马射大雕亦不在话下。 可是高氏,永远都不满足。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与君两心同 ,最快更新陈宫最新章节! 元邑因为她许久未语,紧了紧手,再开口时,正年少张扬的人,语调中难得的带着几乎不可察觉的紧张与不安:“容娘,你在想什么?” 他很怕。怕有朝一日,她先后悔了。 这条将要走的路,太艰难了些,对他,对她,皆是如此。 前朝,后宫,高太后一手遮天,无所不能,他几乎要步履维艰,现在却又把她拖下了水。 可是如果没了她的扶持,他还要怎么坚持下去? 卫玉容感觉到了他的不安,反手握回去,朱唇微启,明眸善睐的模样,如寒冬时一道暖阳,径直照进了元邑的胸口。 “与君同两心同。”她浅笑微露,往他身侧更靠过去几分,“我与陛下的心,是一样的。” 送走了元邑和卫玉容的慈宁宫,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随珠奉茶进殿中,又点上了太皇太后最爱的一品香,香气萦绕大殿时,还可见缕缕青烟自青玉雕云蝙的三足香炉中升起。 太皇太后深吸一回,细细的品着,眉眼处却是化不开的惆怅。 随珠放下手中的香勺,几步进前:“老祖宗担心郡主吗?” 她嗯一声,却没别的话,须臾再睁开眼来,瞥向随珠,只是淡淡一眼:“她今后是贵妃了。” 于是随珠便知道自己失言说错了话,双手交叠着纳个福:“奴才记着了。” “你说”太皇太后幽幽长叹,“庆都为什么,非要送她进宫来呢?” 胡氏其实也不是太平世里的皇后,可她跟高氏不同。 当年成祖仁宗皇帝杀伐天下打江山时,胡氏也只是替他打理后方事,持中馈,育子女,朝堂中事,她是一概不理的。 她不是没手腕的人,可经年过去,社稷稳定了,天下太平了,享了几十年福的胡氏,早就没了当年的心气儿。 是以当高氏以雷厉风行的手段架空了元邑时,她干看着,心里着急,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能在后宫压着高氏,可前朝中,她就实在是有心无力了。 庆都这次点头同意送卫玉容进宫来,着实叫她气了许久。 以卫玉容的出身,无论嫁给谁,都是正头嫡妻的尊贵,何苦要塞到禁庭中即便将来能上位,也不过是个继后而已。 太皇太后眸色冷了冷:“也许我根本就不该点头。” 随珠知道老太太一向疼爱这位郡主,上了手替她顺着气儿,又一面劝她:“您不是没瞧见咱们万岁爷的痴情样,您不点头容奴才说句大不敬的话,即便是你不点头,怕也不好使。贵主儿生来就合该是这禁庭中的人,拦不住的。” 痴情二字如平地惊雷,叫太皇太后心头猛然一颤:“没有什么痴情样!随珠,这话出了慈宁宫,离了我面前,旁人那里,半个字都不能说。” 这不是值得得意的事,于卫玉容而言,元邑的痴情,只会是她的催命符。 随珠跟着她伺候了二十年,从十三岁熬到了三十三岁,早过了放出宫的年纪却不愿离开胡氏,如今成了禁庭中诸人敬着的随珠姑姑她有她的主见,更知道,太皇太后这话对她是个警告。 “这点子分寸,奴才是有的。”她面上挂着浅笑,收回手,掖着手立在一旁,“不过主子要奴才说,协理的事情有了着落,长春c翊坤和启祥三宫,心里大约都要不舒服的。旁的还好说些,启祥宫那位” 她提起胡氏来,太皇太后神情便更见了冷冽。 启祥宫的明妃,要算起来,还是她本家,只不过房头隔的实在是有些远了,她尊贵了后,又极不待见有小辈儿凑上来套近乎,是以自胡媛册封以来,她就只当宫里头没有这个人。 但是胡媛又委实不是个省油的灯,她心念转了转:“让哥儿从学里回来了吗?” 随珠笑着回了句还没有,又有模有样的扳着指头算时辰:“再一刻钟,就该回来了。” 太皇太后靠在上,眼里泛着精光:“你去一趟启祥宫,叫她过来看看孩子。” “那奴才叫人把偏殿收拾” “不必。”太皇太后手一挥,指头上套着的掐丝珐琅红宝石戒指相当耀眼,很是晃了随珠一回,“叫她到我跟前来,我跟她说说话。” 随珠一怔,提了一口气,应声退了出去。 清净了十几年的老祖宗,终究还是要操起孙子和外孙女的心了。 福玳郡主才进了宫,万岁爷就急着叫她掌权协理,老祖宗大概是后怕了 当初点了头,同意把人接进来,却没想到,万岁爷遇上郡主的事儿,会这样急切起来。 要不是还有延禧宫的庆妃一起挡着 随珠浑身一哆嗦,没敢再往深里想。 一路从慈宁宫到启祥宫去,她走的不急不缓,身后四个小宫女跟着,步调更是一致整齐。 只是进启祥宫时,有个略为难的地方——启祥前殿连着长春宫呢,要进去,少不得得从长春绕上一道。 随珠立在长春宫门外,想了约有一盏茶时间,横了横心,才提步入内去了, 宫里的消息最是灵通的,尤其是慈宁宫的随珠姑姑,还有乾清宫的李大总管,再有就是寿康宫的春喜姑姑和冯大总管。 仿佛他们的一举一动,代表的皆是他们身后的主子,是以没人敢漏掉他们的行踪。 这不,随珠前脚进了启祥宫,引着明妃一路往慈宁宫回,后脚这消息就先在西六宫里传开了。 徐明惠自然是最先知道的,谁叫随珠往后头去的时候,她正好支开了月窗,就坐在塌上绣荷包。 “随珠领明妃去慈宁宫,是为了让哥儿吗?”她自顾自的做针线,头也没抬,张口问旁边的出云。 出云哪里算得准这个呢她也是宫外带进来的陪嫁,进了宫也不过几日而已,前头在内府学规矩,又不敢瞎打听。 于是她垂下脑袋,搓着手:“主子问奴才,叫奴才怎么回您呢?慈宁宫和启祥宫的事儿,奴才也不清楚呀。” “我记得殿下说过,老祖宗除了她和万岁,一向谁都不见,连皇后都进不去慈宁宫啊——”她拖长了音,搁下针线,略抬起头来,一眼扫了过去。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字字诛心 ,最快更新陈宫最新章节! 徐明惠的话看似是喃喃自语,可出云能听得出来,她的这位主子,已然高兴了。 也是了,她是做奴才的,虽说禁庭之中不能瞎打听c乱说话,可是主子一问她却三不知,这就太不应该了。 出云面上有些挂不住,脑袋就更垂了下去。 她本来想说几句话,不说替自己辩解什么的,至少得说点儿什么吧,叫徐明惠没那么恼她。 可是她未开口时,徐明惠右手边站着的青色宫装的丫头就先笑着回了话:“主子说的正是呢,慈宁宫可不是谁都能进去的地方,老祖宗看着和善好说话,可实际上怎么样,各人体会罢了。就拿启祥宫的明娘娘说吧,大皇子一出生就被抱走了,这都快一年了,连面儿都没见过几回。” 她越说越来劲,一大车的话一股脑全丢了出来。 出云看着徐明惠眉目平和的样子,心下却不由的犯嘀咕。 这个丫头她知道的,册封当天,主子从大殿回来,内府的人按照规制,领了几个宫女太监来,这丫头便是其中一个,后来因为她生的伶俐,主子才叫她进屋里服侍的。 出云拧眉:“燕云,这话是你能说的吗?” 太皇太后c明妃,还有万岁的第一子,她一张嘴,上下嘴唇碰一碰,全说进去了。 出云端着架势想要骂她两句,可是一眼扫过去,却发现这丫头脸上写满了不屑,于是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她胸腔起伏着,脸色也变了变。 “这儿是长春宫,没什么不能说的。”徐明惠白了她一眼,将她所有的后话全部打断,“燕云,那照你这样说来,老祖宗平时是不传明妃的?” 得意之色在燕云脸上外泄出来,她因徐明惠的态度,更觉得自己卖了个乖,语调也越发轻快:“奴才在宫里这么久,从没见过老祖宗传召明娘娘的。” 徐明惠脸色微变一变,才要再问,外面传旨的太监就已经到了。 旨自然就是慈宁宫的那道旨,传的也正是叫卫玉容与萧燕华两个人协理的那件事。 徐明惠听的一愣一愣的,几句话打发了传旨太监,远远的就看见了高令仪。 她眯眼沉思了会儿这是旨传六宫啊。 高令仪是踩着细碎的步子,带着高高在上的尊者姿态,一步步近了徐明惠身边的。 到大约距离徐明惠五六步开外的地方时,她收住两条腿,下巴高昂,冲着徐明惠挑了下眉。 挑衅。 她做的毫不掩藏。 徐明惠袖下的手攥紧成拳,努力保持着平稳的呼吸,四平八稳的与她见礼:“贵妃娘娘。” 这实在算不上全礼,正经论起来,还很不成样子。 可高令仪知道,羞辱徐明惠,来日方长,不是急在这一时一刻的。 她背着手,身量小小的,尚且撑不起身上茱萸纹明红妆花缎制成的宫装的气势。 可她又极会装腔作势,轻咳一声:“昭妃啊——” 她有意拖长音调,且一个昭字更咬重了三分,“我本来以为,有这样的好事,头一份该落到你头上的。贞姐姐倒算了,可你怎么叫庆妃,爬到你前面去了呢,嗯?” 徐明惠有那么一瞬差点没憋住笑,原本满腔的怒火,竟也渐渐平息了下去。 高令仪这个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她讥笑一声:“那贵妃娘娘呢?”一声反问还不算完,徐明惠唇角微扬,“这样好的事,贵妃娘娘怎么也落了下风呢?” 高令仪脸色微变:“你——”她一番咬牙切齿,这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授人以柄。 只不过她一向脑子转得极快,从小就是个鬼主意多的人,这会儿叫徐明惠反将一把,脸蛋儿气鼓鼓的,又努力的保持着镇静。 须臾片刻而已,她高傲的打量着徐明惠:“我年纪小,又一向贪玩,老祖宗和太后都清楚,万岁不叫我协理,我是觉得没什么的,左右今后有的是我要历练的地方。只是你嘛——” 她尾音一扬,那种上下扫视的目光自徐明惠头顶落下来,叫人看着极不舒服:“你一向是持重的人,有能干,心思又沉,没你的份儿,可真叫人意外。东六宫的人,保不齐怎么议论你呢。” 她一面说着,一面掩唇嗤笑起来:“真替你可惜。” 徐明惠恨的牙根痒,可却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深吸一口气,面色沉静如水,眼中却已是波涛暗涌。 出云在旁边儿看的胆战心惊,生怕她一个忍不住,在这殿前同高令仪起了冲突。 禁庭不比在外面,从前做姑娘时,大家出身都不差,谁也不比谁高贵一等,言辞上有个不对付的,顶多是伤个和气,没什么了不得的。 现而今却成了尊卑有别她想着,几不可见的挪动了一步,凑近了徐明惠一些,小手微抬,扯着徐明惠衣袖处摇了一把。 徐明惠察觉到,合眸冷静了须臾,开口时语气清冷:“贵妃操心太大了。这宫里规矩大,我要学的地方比贵妃多些,同您c同贞娘娘,都比不起。庆妃的亲姊配的是个王,禁庭的规矩她比我熟,我倒觉得这样的安排没什么不妥的。” 她半蹲下去礼一把,头却高高的抬起,盯视着高令仪:“贵妃如有异议,不妨我陪贵妃一道去乾清宫请个安?” 打出去的拳头,砸在了棉花团上。 重重的砸出,却轻飘飘的落下。 这样的感觉,任凭是谁,都会觉得很糟心,更不要说是高令仪这样的人。 可徐明惠显然是搬出了元邑来压她的,珍而重之的那句话,在她耳畔又响起,叫她小脸青一阵白一阵的。 这场与徐明惠之间的针锋相对,她看似略胜一筹,可实际上,是徐明惠自持稳住了啊。 高令仪不服气,可转念再想想,唇枪舌剑,好没意思。 于是她冷哼一声,噙着笑:“我本以为你该以‘珍’字为号,毕竟你跟我们不一样。没料到却捡了我的漏,现在想想贞姐姐的号,大约,你得避开她的名号吧?” 字字诛心,可她却恍若未觉,一语毕,便自顾自的拂袖离去不提了。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截然相反 ,最快更新陈宫最新章节! 封号的事,是徐明惠心头的一根刺! 她不提,旁人也最好不要拿来刺她。 这事儿,谁碰了她都要心头颤两颤,更不要说,今日长春宫前,她同高令仪针尖对麦芒,本以为自己搬出乾清宫来,能逼退这个咄咄逼人的高三娘,可她临走前,却还要拿这件事来说嘴 徐明惠眸色一暗,心中是说不出的复杂,酸涩c苦涩,一起交杂着,充斥她整个胸腔。 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到,来日宫中生活,旁人倒不说,高令仪是一定拿住封号的事不会放,且还会大做文章的。 元邑,你究竟在想什么呢? 出云瞧着她脸色委实难看得厉害,上了手去扶她,步子踩的很慢,搀着她回了殿内去。 燕云一见了徐明惠回来,只还想着自个儿卖乖的事儿,一时哪里去观察了她神色,便盯着一张笑脸,笑吟吟的凑上了前去:“主子得了什么恩旨?” 恩旨二字,叫徐明惠神色更凌厉了三分,她凤眸狭长,淡扫过去,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威仪。 燕云心下一惊,这才瞧见了这位主子的脸色,可话既出了口,哪里还有收回的余地? 她袖着手,呆呆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然而也不过须臾而已,她想起了明妃来,揣着些谨慎:“奴才刚想起一件事儿。去年十月里,明妃向慈宁宫里求过一回恩典,但是老祖宗理都没理,就是不许她去” “行了,我知道了。”徐明惠压着心头的火,冷冷的打断她,“你下去吧,今儿你不必当值了。” 燕云脸色霎时苍白一片,提了裙摆就想跪。 旁边儿出云满脸不悦,两步靠过去,一把拖住她:“主子的话你听不懂吗?” 原本欢喜得意的丫头,一脸的颓败,垂头丧气的退出了大殿去。 出云长叹一声,开口劝徐明惠:“主子别跟她一般见识,内府待得久了,一出来,就分到了咱们长春宫来,她一时得意忘了形,您可别为了这么个东西气坏了自个儿。” “她未必是得意忘形。”徐明惠坐在贵妃榻上,一手撑着脑袋,在太阳穴处压了压,“还记得内府二总管领着她们来的那天吗?” 出云啊了一声:“您是指?” “他带的八个丫头叫我挑,你仔细想一想,那些个宫女儿们,大多低眉顺目,垂着脑袋连头都不敢抬,可是燕云呢?”她顿一顿,咂舌品了品,“她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把我这长春宫打量了个遍。这里是禁庭,我说了,规矩大得很。她既在内府待了那样久,难道姑姑就没调教好?要是没调教好的,又是谁敢把她放到了我的长春宫里来。” “您是说”出云吃了一大惊,捂住了嘴,瞪圆了眼,满脸惊诧,“她背后有主子?” 徐明惠摇摇头:“说不准。但是高太后这样的行事,东西十二宫中,少不了有她的眼睛。我们进宫来,她真就这样放心吗?这次贞贵妃和庆妃协理,我笃定万岁没问过她,你没瞧着这道旨,是直接从慈宁宫传出来的吗?要是叫寿康宫来派旨意,宫里该当协理的,唯靖贵妃一人而已。” “那就是说,燕云极有可能是高太后的人?”出云咬着下唇,搓弄着手里的帕子,“咱们这里安插上眼线,那别的地方,怕也会有,您要不要去一趟储秀宫?” 徐明惠道了一声不,眼中是出云看不懂的深邃:“才进了宫,别急着打草惊蛇。我不能确定就是燕云。高太后是个很谨慎也很有眼力的人,我一眼能看出燕云有问题,那她真会用这样的人吗?也许——也许长春的眼睛,另有其人。燕云不过是个挡箭牌,是她送到我面前的幌子罢了。” 这禁庭,果真是步步杀机。 出云提心吊胆:“您刚才是试探她?” “你就不觉得奇怪吗?”徐明惠瞥向她,“你是我的陪嫁,她当着我的面儿,就敢这样不把你放在眼里吗?我觉得她背后一定有人撑腰的,而且她一个内府的宫女,小小的年纪,把这东西十二宫的事情打听的也太清楚了吧?即便她不是高太后的人,也一定不干净。” “奴才盯着她。”出云握紧了拳,愤愤的,“她要敢对主子不利,奴才第一个饶不了她!” 徐明惠噗嗤一声就笑了:“饶不了她,还轮不着你呢。你去叫小厨房开灶,我做道汤,你送去乾清宫。” 出云咦了一声,就立时明白了,噙着笑打趣了她两句,主仆二人适才的那股子紧张,渐渐的消散开来。 徐明惠瞧着她退出去的身影,盯着出神,半晌后,她把整个人丢进贵妃榻里,一双眼盯着屋顶的横梁久久看着。 长春宫,可不是谁都能拿捏的地方! 再说萧燕华在延禧宫得了这样的一道旨,心内惴惴不安,她其实能想明白,这份差事是为什么会落到她头上的,可是——她虽然进了宫,却并不愿意成为高徐二人斗法的牺牲品! 她堂堂萧氏女,又不是为了给人做挡箭牌而生的,再说了,刚进宫就这样不平静,皇后也好,太后也罢,各有各的算计,各有各的心思,各宫各室,哪里都不是省油的地方,她一点也不想一头扎进来,到最后吃亏的还是她自己。 是以她捯饬了一番,领了宫女就要出门。 还是她带进宫的陪嫁季兰最了解她,横了心拦了她一把:“主子要去储秀宫吗?” 萧燕华沉沉的嗯一回:“怎么?” “依奴才想来,主子大可不必走这一趟。”季兰喃喃着,生怕她恼了似的,“您知道的,一大早慈宁宫就召了贵主儿过去,后半天不是万岁也去了吗?旨意出的这样快,您不用细想也该知道,贵主儿在慈宁宫时,就知道了的。您去寻她,她还能替您做什么不成吗?” 萧燕华却并没理会这一茬,反倒先拧眉质问她:“你打听万岁的行踪?” 季兰心下咯噔一声,连连摇头:“不是奴才早上佩兰去内府领金箔纸,好包了东西留着月后赏人,路过慈宁宫,瞧见了万岁的仪仗” “你打量着蒙我?”萧燕华语气彻底冷了下去,“从延禧到内府,何须路过慈宁宫?”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自私 季兰一时慌了,她确实是最了解萧燕华的,打从五岁进萧府,她就跟在萧燕华身边服侍,一开始年纪小,萧燕华又不是个喜欢拿捏人的主子,拿她当èi èi看,这么些年了,她怎么会摸不准萧燕华的脾性呢。 这是个活的通透,最不愿争的人。 在禁庭里瞎打听万岁的行踪,给人知道了,死一百遍都不够的。 季兰扑通一声跪下去:“奴才真不是有意的,是为着老祖宗召了贵主儿去,奴才才” 萧燕华眉目清冷,打断了她的话:“季兰,你知道我的脾气的。” 季兰哭丧着一张脸:“奴才知道” 萧燕华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再看看殿内站着的两个小宫女,无奈的叹一声,伸出手扶着季兰起了身:“别再有下一次。这里不是你能胡闹的地方,出了事”她顿一顿,“我不是贵主儿,也不是昭妃,保不住你的。” 季兰心头一颤,竟从她的话中,品出了一丝伤感。 她紧紧的抿唇:“主子还要去见贵主儿吗?” “当然要去了。”萧燕华神色如常,“如果说这禁庭中,还有什么人,是能真心帮我一把的——也只有她了。” 萧燕华这话不假,她跟卫玉容的关系,的确是最好的。 从前在家中做姑娘时,因萧家的国公府和庆都大长公主的公主府挨得近,且两个姑娘年纪相仿,脾性相投,便打小就混迹在一处。 一起读书认字,一起学女工针线,琴棋书画,品茶赏玉,两个人一道长了十几年。 当初萧燕华的亲姊配给睿王,还是庆都大长公主保的媒。 本来按萧燕华生来冷淡的性子,她不信那么多的真心与实意的,即便是一起长大的卫玉容,现而今入了宫,也不过是各奔前程罢了。 可这深宫之中,如果说一定要向谁求助,乃至将来可能要求救——卫玉容,就是不二人选。 萧燕华终究还是领着人踏进了储秀宫的。 彼时卫玉容正窗下作画,她今日心情算得上不错,倒不是为了协理事,只不过是因为元邑 听闻宫女回禀时,她作画的手顿了下,悠悠然抬起头来:“请庆妃大殿去吧。” 她吩咐完了,才深吸一口气,搁下手中狼毫,盯着宣纸上的一品牡丹看了许久,自顾自的摇了一回头,提步出门去了。 卫玉容见到萧燕华时,她端坐在玫瑰椅上,很恭敬,却也很拘谨。 她几不可见的拢眉:“到我这里也这样拘束吗?” 萧燕华却恍若未闻一般,站起身来,望向她,正正经经的礼了一回:“请您安。” 于是卫玉容心里更不痛快了:“跟我也要这样?” “这是宫里的规矩。” 一句话就叫卫玉容说不出什么了。 她差点就忘了,这已经不是母亲的公主府了,她和萧燕华,不过如此了。 收敛了心绪,她踩着细碎的步子往宝座过去,才与萧燕华摆摆手:“是我失言了。” 萧燕华脸上这才有了笑意:“其实您说这两句话,叫我心里很安定。” “嗯?”卫玉容方施施然落了座,就听了这么一句,一时不解,疑惑问她。 “至少叫我知道,我今日来,没来错,想求您的事儿,也能开得了口。”萧燕华端着茶杯,杯盖缓缓地划过,拨弄着飘在碧色茶汤上的些许浮叶。 卫玉容面色一沉:“你是为了协理的事来的。” “娘娘一向聪敏。”萧燕华也不与她遮遮掩掩,应的倒是很坦白。 至此,她才呷了一口茶汤,细细的品了一回,只觉得舌尖留香,于是笑意更浓:“您这里的碧螺春,该是最好的了。” 卫玉容很不喜欢这样的萧燕华。 从前她们虽不至于无话不谈,可大家一起处着,是诚心相交的。 可是现在呢? 萧燕华一字一句间,都透露着虚伪的恭敬,说话时的语气,还有恭维的神情卫玉容眉头紧锁,这不该是萧燕华。 “燕华,才进宫而已,你用不着这么急着ěi zhuāng你自己,更何况,这里是储秀宫,是我卫玉容的地方。”她淡淡瞥过去一眼,“在我面前也这样装腔作势,十几年的情分,你是要全糟蹋干净吗?” 萧燕华叫她说的一愣,唇畔的笑,渐渐的褪去。 手上青花瓷的小盏有些烫手,她低头看了两眼,一时就失了兴致,撂开搁到了身旁紫檀木方头桌上去。 “我的话原本也没错,并不是刻意的恭维你。你爱吃碧螺春,老祖宗自然会把最好的送到你这里来。你进了宫,位分最尊贵的也自然该是你。”她垂着头,让人看不清楚神色,“即便有高太后压着,即便老祖宗一向是不过问事儿,可你来了,她老人家怎么会让高靖贵妃压着你。” 卫玉容呼吸一滞:“协理不是我求的。” “我知道不是你求的,你何须去求?”萧燕华抬起头来,唇边是一抹苦笑,“平起平坐是老祖宗没办法的,给你个协理,叫你掌权,靖贵妃自然矮你一头。可是玉容,何苦要拖我下水呢?” 她一声反问出去,端的是无奈至极:“你该知道我,你们之间的争也好,斗也罢,我一点也不想掺和进来。我没有老祖宗护着,也没有一位做太后的姑母,更没有叫万岁敬重的表姊长公主——我虽然出身肃国公府,可与你三人比起来,其实什么都没有。禁庭之中,我步履维艰。可我处境已经如此,你怎么忍心再来拖我下水?” 卫玉容应该要反驳的,可是她看着萧燕华那张妆容精致的脸,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来。 说什么呢?解释一番,不是她要拖她下水的吗? 可她心里,又真是这样想,真的替萧燕华考虑过吗? 在慈宁宫的时候,元邑提了她和萧燕华,老祖宗本来是点了她一个人的,要不是她要不是她说了句怕她储秀从此不得安生,老祖宗应该不会再提萧燕华这一茬儿了。 卫玉容iàn pi一时觉得臊得慌。 萧燕华再通透没有了,她把人心看的太透彻,在她面前,自己成了无所遁形的那一个。 她心思也不正,确实是想抓了她来做这个挡箭牌,彼时不过想着,自己不会成为众矢之的,而力所能及的地方,她总会护着萧燕华,这样就算做两两相抵了。 可是没想到——萧燕华就这样直白的问到了她脸上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所求之事 是以卫玉容呼吸滞住,面上尴尬一闪而过:“燕华,我不是” 然而此时此刻,任何的辩解都过于苍白。 萧燕华太聪敏了,事情已定,再想要用言语糊弄住她,谈何容易呢? 并非是二人之间毫无信任可言,只是深宫之中,她为了自保,做出这样的事情,也根本就不足为奇罢了。 萧燕华搓着手,手上带了只白底圆条飘春彩的翡翠镯,她唇畔的笑是若有似物的,镯子随着手上的动作,有一下没一下的打在檀木椅的扶手上,翡翠音脆,檀木声闷,两相交叠着,声声敲在卫玉容心头。 卫玉容一向镇静从容,此时却难得的变了脸色,闪过慌乱:“我不是有意害你。” “我信。”萧燕华朱唇微启,吐出这样两个字来。 无冤无仇,甚至是情分过人,卫玉容没理由害她。 更何况如今不过刚入宫,她自问是个不露风头的,连高令仪都没盯上她,卫玉容不可能现在就想方设法的来害她。 可事情,又的确是她做的。 萧燕华眼中明灭几变,语气却很是委婉:“你不是要害我,只是为了自保而已,我可说错了没有呢?” 卫玉容心头打了个颤,认命的摇头:“没有。” “果然”萧燕华长叹一声,“我并不想接触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老祖宗也未必把我看在了眼里。玉容,如果不是你,老祖宗怎么会记着,延禧宫里住着一个庆妃,出身肃国公府的庆妃娘娘。” 卫玉容被她噎住,无言以对。 半晌后,她合眸深思:“这件事,是我对你不住,你今天过来,想做什么不妨直说吧,可是让老祖宗收回成命” 萧燕华手顿住,立时打断了她的话:“我不糊涂。慈宁宫旨意既出,没有朝令夕改的道理。这道协理的旨,收不回去了。” “那你”卫玉容倒有些看不明白她了。 实则她一向是很这样的,心思很难让人琢磨透了。 当初年纪还小,她常随着国公夫人或是她母亲到公主府做客,彼时母亲也与她说过——此女小小年纪,心思已见深沉,为人处事难得的机敏,骨子里透着精明,是要把这世道都看透了。这样的人,能引为己用,便深交,若不能,便索性不交,以免来日将自己折在她的手上还不自知。 母亲一辈子,大风大浪经历的太多了,自成祖皇帝起,她随着老祖宗料理后宫诸事,到了先帝一朝,又与高太后等人一道辅佐着先帝杀伐诡谲朝堂中,直至先帝御极成帝后,她看明白了高太后的野心,选择了身退公主府,换个安宁,再不理这些事。 她说的话,卫玉容大多时候都是深信不疑的。 母亲笃定了萧燕华如此,她便信萧燕华果然如此。 以至于其后数年与之相交时,难免要留个神,多存一份心眼儿。 今日见她如此,卫玉容一时便又想起了幼年时母亲的那些教诲。 她此来储秀宫,来之前就知道不可能收回她手上的协理,那她自然,也不会是求这个。 卫玉容胸口憋闷,仿佛叫她摆了一道。 之前那点子愧疚感,霎时间烟消云散。 大殿里光线好得很,储秀宫是东西十二宫里难得的一处亮堂,可此时卫玉容看向下手处的萧燕华,竟觉得她面容是那样的模糊,她一时看不清楚了 “旨意派下来之前,李大总管送了一尊白玉双耳瓶到延禧宫,点明了是万岁叫他亲自送去的。”萧燕华唇边的笑未褪去,可眼中却闪过一丝苦恼,“原本我还在想,你们这里都没得什么赏赐,连昭妃的长春宫都是一般,如何我就先得了?后来旨意派下来,我才明白,果然天上不会掉馅儿饼,万岁也并非真把我萧燕华看在了眼中。” 卫玉容一时语塞,居然从她的话语中,听出了伤感和悲戚。 十几岁的人,正是大好的年纪,活泼开朗,俏皮肆意,即便是大家教养出来的贵女们,也是端丽之中带着朝气蓬勃的。 可萧燕华,显然不是如此。 卫玉容不由的蹙眉:“你想的未免太多了。” “用不着安慰我什么,你不是不知道,我眼毒得很。”她话钝钝的说,却像软刀子一样,字字句句剌在卫玉容身上,“万岁和你,到底是流有一样的血,而且,这尊白玉瓶,还有叫我为昭妃挡灾的意思在里头。我也太不值钱了,一尊白玉瓶,叫我成全两个人——玉容,咱们相识一场,我今天来,就是想求你这件事——万岁既然没把我放在眼里,那算我求他,千万别瞧得见我,这一辈子,哪怕叫我守着延禧宫,直到老死深宫中!” 卫玉容吃了一大惊,下意识便捂住了嘴。 她这话,是大逆不道,更是大不敬! 自古以来,入了禁庭的姑娘,只有婉转承欢的份儿,哪个有资格挑肥拣瘦? 别说是萧燕华,即便是她,是高令仪,也没这个资格要求元邑做什么。 她腾地站起身来,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掖着手来回踱步,发髻上衔珠而垂的金雀步摇,随着她的走动,一晃一晃的。 萧燕华眯眼看过去,觉得双眼被刺痛:“是你欠了我在先,我只求你这一件事。你的话,在乾清宫也好,慈宁宫也罢,分量都是极重。我这些话,长春翊坤都不能说,说了,她们也会觉得我是惺惺作态。我只告诉你,也只问你一句,你帮,还是不帮?”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卫玉容收住脚,转过脸来审视着她,难得的肃容敛色:“你叫我如何帮你?这种话,说给万岁听,是打万岁的脸!” 她太了解元邑了,比这禁庭中的任何一个,都要了解。 高太后压了他这么多年,元清看似不遗余力的相帮,可多数时候,也是想压着元邑一头的。 他受多了夹板气,也隐忍了太多年,神经是高度敏感的,萧燕华的话,无异于宁可终生不承宠,这话叫元邑听来,只怕心中要以为,萧氏看他软弱可欺,为求自保,宁可远离他身侧。 她怎么开口?又怎么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霸在乾清宫 萧燕华面色清淡得厉害,似有似无的笑霎时间也不见了踪影。 卫玉容来回踱步,表现出的焦躁不安,叫她觉得很是新奇。 自二人相识以来,她所知道的,这个人永远是一派端肃。 不得不说庆都殿下教的很好,仪容规范,卫玉容历来是丝毫不会错。 今日因她的一番话,难得的叫这个人急躁了 萧燕华不由的咂舌:“我竟不知,这又有什胏hun èng训哪兀俊?br /> 她一扬声,见卫玉容面色不愉的朝她一眼瞥过来,反倒又摊手:“你不过是怕万岁心里不受用罢了,我说的可对吗?” “你都知道——”卫玉容不免咬牙切齿。 她以为萧燕华是一时糊涂,居然忘了揣度圣意圣心,可谁能料想,她什么都知道的。 知道元邑听不得这样的话,更知道这样的做法很可能会伤到元邑。 那她怎么敢? 卫玉容眸色暗下去:“我劝你最好收起这个念头。” “这不可能。”萧燕华却骄傲的昂起头,“你拉我下水时,就没想过,依我的脾性,势必会躲开吗?” “你”卫玉容简直无言以对,她自问并不是个蠢笨之人,也鲜少有人能将她挤兑的反驳不了,可萧燕华,显然不在此列。 她做了深呼吸状,胸膛起伏数次,稍做了平定:“你既然知道他听了会不受用,就不怕他不轻纵了你吗?即便是传到了慈宁宫去,于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萧燕华却一味朝她摇头:“你是个聪慧夙成的,万岁面前该怎么替我回话,你心中有数。玉容,难道你会直接将我原话说与万岁知晓吗?青梅竹马,你们感情一向不错。我一直不懂,万岁心里的那个人,怎么就成了昭妃——”她似乎对此很不满,也很失望,长叹着沉吟,“我以为除了你,这世上无人有此福气。” 卫玉容心下一沉,连带着面色一起沉下去,她肃容看向萧燕华:“这样的话,永远不要再说。你已经是陈宫的庆妃,即便来日不承宠,也是主位之尊。凭你的伶俐,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需要我来教你了吧?” 萧燕华却面上一喜:“这么说,你答应了?” 卫玉容心头泛起一阵无力感。 她总觉得今日被萧燕华狠狠地摆了一道。 说是求她办事儿的,可她言辞间,分明还带着威胁的意思将她和徐明惠摆在一起做比较,她不会觉得是看低或刺激,这摆明了,是胁迫! 她深吸一口气:“我会替你走一趟乾清宫,你回去吧。” 主人下了逐客令,萧燕华想做的事她也点了头,便站起身来,肃然一礼:“多谢贵妃。” 卫玉容目送着她出大殿,无故的便感到一阵悲戚。 出云见她脸色不大对,忙几步凑过来:“主子您怎么了?” “她怎么”卫玉容喃喃自语,“从前知道她心思深沉,只是从未见过。今日她为求自保,这样逼我,真叫人” 出云也觉着萧燕华做的有些过火,面上是愤愤不平的:“说起来也是同主子一起长大的,怎么就半点情分也不讲了。庆妃娘娘办事儿,可真是让人看不透,还伤透了人的心。” 卫玉容长出一口气:“也许是在怪我吧。” 后话她没再容出云说,吩咐了近身的丫头们入内服侍着换了华服,又配了只金步摇,才领着人出门,一路往乾清宫而去了。 至于乾清宫外时,先入了卫玉容眼的,是一抬四抬雀辇。 明妃去了慈宁宫,萧燕华不会到这里来,那这便是徐明惠的步辇了。 出云也认了出来,扶她下辇的动作就慢了一下:“主子,还进去吗?” 卫玉容深思须臾,仍旧提步下辇来,跨过门槛儿,朝着高台而去。 乾清宫大殿前,是李桂领着一干小太监们候立听吩咐。 卫玉容一眼扫过去,立时就明白了。 徐明惠身份不同嘛,她来了乾清宫,李良得在里头服侍着,估计是怕底下人没眼色,冲撞了她。 她心头惘然,几步上前去:“李公公。” 李桂唷的一声,猫下腰请了个安:“您怎么来了?” “万岁不得空吗?”她这是明知故问,唇边笑意未减,反手指指自己,“有个事儿想请万岁主意。” 她一面说,一面看向大殿门口方向:“是昭妃在吧?” 李桂鬓边冷汗直冒,他深知眼前这位贵主儿地位不一般,唯恐自己一时不慎得罪了她。 他干咳两声:“贵主儿您稍等一等,奴才回师傅一声,叫他老人家来回您话,奴才可没这个福气。” 卫玉容不好拿捏奴才,就笑着说了两句,容他去了。 只是看他蹑手蹑脚的推开殿门时,她脸上的笑冷了三分。 这禁庭里的奴才有眼色,御前当差的尤其会看人脸色。 李桂对她毕恭毕敬,是因元邑册封当日的一封手书,更是因她出身公出府。 可换成了徐明惠,李桂这样的人精,又哪里敢怠慢半分? 元邑一句珍而重之,京城中,哪里还有人不知道? 她不由抬起手来,压在太阳穴上,手腕子转了几转。 李良从殿内步出来时就见了这幅情景,脸色微变,忙上前问了安:“贵主儿不舒服吗?这天儿冷的邪乎,您仔细叫寒气打了头。” “劳李公公挂念,我无碍。”她垂下手,又成了那个言笑晏晏的卫玉容,“里头怎么说?” 李良面露难色,双手对插在袖管里,拱手又礼了礼:“前头长春宫送了一品雪梨人参汤来,万岁见了,就叫请了昭娘娘来,这会儿昭娘娘陪着万岁作画,奴才没敢回” 他说完,怕她恼,忙又添了两句:“贵主儿有很紧要的事情吗?要这么着,奴才进去回禀一声” “不必了。”卫玉容扬手打断他,“别坏了万岁的兴致。这么着吧,你过会儿回万岁一声,说我来过了,请万岁午膳移驾储秀宫吧。” 李良似乎更为难了前头他听见了昭妃说,今儿晌午要一起进膳来着。 卫玉容观察着他脸色,心下明白了几分:“怎么?昭妃这是要一天霸在乾清宫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说不得的昭妃 生来尊贵的人,眉目间稍一凛,便带着难以言说的气势。 李良是乾清宫的大总管,慈宁宫和寿康宫都是常来常往的,可没由来的,就是心虚了一阵。 他轻咳一声:“贵主儿您说笑了,乾清宫是万岁的寝宫,哪里有人能霸得了。” “这便是了。”卫玉容退了两步,“公公过会儿替我回一声,我在储秀候着万岁爷的行驾。” 李良忙不迭的应声下来,又一面恭敬地送她离去不提。 等出了乾清宫大门,出云才得意似的与她道:“主子方才可真厉害,连乾清宫的李大总管都怕了您。” 卫玉容瞧着辇,一颗心却越发没了着落,摆摆手,示意自己走着回宫,叫抬辇的奴才们先退了。 出云话音一顿,见她如此:“主子心里不痛快吗?” 卫玉容略摇一摇头:“早知道会是如此的,有什么好不痛快的。” 出云一愣:“您是说昭妃吗?” 她嗯了一声,却是意味不明的,走出去两三步,又回过头来,盯着乾清宫多看了两眼。 出云不知道如何劝,便跟在她身边儿不敢再言声。 “我实则很不喜欢这样的厉害。”就在出云以为她不会说话时,她却又嗫哝着开了口,“我何须李良来怕我惧我,我原本就不是那样的人。我宁可他们是敬着我,真心的敬重我只是可惜,现在这样子,我只能撑足了气势,叫他们怕我。” 出云抿唇,很不喜欢这样的卫玉容。 她眼中的卫玉容,生来便是天之骄女。 尽管高令仪一向以这四个字自居,可在出云的眼里,高令仪不过草莽而已。 当年高家就是武将出身,累军功至今日地位,又因当初是跟着皇帝杀伐,有了从龙之功,等老皇帝御极后,才会点了高氏女为太子妃。 而卫玉容呢?她身上还留着元氏皇族的血,是真正的皇亲贵胄,她的一言一行,几乎就是上京贵女们的典范。 出云心头一阵难过,这样的卫玉容,却被困在了禁庭中,与人斗,与人谋。 明枪暗箭,将来少不了的。 她扶着卫玉容的手,更收紧了些:“主子实在不喜欢,咱们就在储秀宫中清净的过日子,您已经是贵妃之尊,又有老祖宗庇佑,犯不上跟她们” “出云。”卫玉容反手在她手背上拍了两下,“这不是我想不想的事儿,形势如此,迫人低头。我不争,来日高太后也不会轻易放过我。” “您是说”出云吃了一大惊,“不会的,太后就是顾忌着庆都殿下,也不敢拿您怎么样的。” 只有卫玉容心里清楚,高太后从来就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她并不会真的顾忌母亲,她如今顾忌的,也只有老祖宗一人而已。 自己现在进了宫,不争不抢就只有等死。 老祖宗能庇佑她三年五年,难道能护着她一辈子吗? 元邑当日也说了,如果有朝一日,连他都护不住她时,她会不会怪他 深宫之中,能靠的只有自己,这句话,她早就知道了! 再说乾清宫中,徐明惠扫过李良进进出出,还有方才李桂一脸慌张溜进来回话的模样。 这禁庭里,除了高令仪和卫玉容,还有谁能叫他二人如此呢? 是以她趁着元邑笔尖停顿时,摇了摇他手臂:“是不是贵主儿来了。” “嗯?”元邑似乎是心无旁骛的,嗔了她一句,“不是叫你陪我作画吗?怎么还三心二意。” 他一面说,一面搁了狼毫,在她鼻尖点了一把:“画作已成,诗词题字,还请昭娘娘墨宝,不吝相赠。” 徐明惠让他逗得笑出声来,也就暂且将是谁来了这回事抛之脑后。 元邑做的是一副仕女春卧芍药图,可那画中人,若细看时,就有了徐明惠七八分的神采。 徐明惠噙着笑:“万岁画我,又不告诉我。”她装腔作势,肃容质问,“要拿我入画,可问过我不曾?失礼,委实是失礼。” 元邑随着她闹,略一拱手:“是我唐突娘娘了。” 于是她的笑更灿烂,将题字落笔,才矮身纳福:“万岁别笑我。” 元邑扫过卷轴,细细的品了一番,赞了她两句,便不再提了。 徐明惠心里咦了一声,竟觉得元邑有些不对劲,可究竟哪里不对,她一时又说不出来。 元邑未容她多想,将她一只手攥在手里,拉着她往西梢间而去。 等二人落了座,他才招手叫李良近前来。 李良一面往二人跟前凑,一面回话:“万岁可是要上糕点?” “你这杀才。”元邑似乎心情大好,笑着骂了他一句,“刚才外面是谁来,却叫你跟你徒弟挡了驾?” 李良看看元邑,又看看徐明惠,可不敢不回话:“是贞娘娘。” 元邑的笑有一瞬间僵住,眼底酝酿着波涛,可一转头,瞧见徐明惠正笑吟吟的看着他,灵台立时一片清明,将滔天怒火化作一片平淡:“她说什么事儿了吗?” “贞娘娘说有要紧事回您,可既然昭娘娘在,她就不进来了,今儿晌午在储秀宫等您仪仗,请您一块儿进膳。” 元邑一手托腮,拇指摩梭着下巴,沉思片刻:“没告诉她,今儿晌午应了你昭娘娘吗?” “奴才说了” “嗯?”元邑似乎不悦,声儿越发沉下去。 李良一个激灵:“可贞娘娘说说” 他一个乾清宫大总管,这样吞吞吐吐的,估计就不会是什么好话了。 徐明惠嗤一声:“贵主儿是不是说,我要霸着乾清宫,霸着万岁爷了?” 李良扑通一声跪下去,一言不发。 可他这样一来,分明是证实了徐明惠的话。 元邑扭脸看她,果然见她眼底阴骘一闪而过,虽然是稍纵即逝,可因他有心,便捕捉了个正着。 这可不是个好的兆头 他当下更是来气,站起身来,竟一脚踢翻了跪在地上的李良:“你这杀才!” 适才一句是玩笑,这一句,便是肃杀藏不住。 李良跟了他这么多年,知道他脾性,这不是个喊打喊杀的主子,尤其是对他贴身服侍的人。 历来乾清宫的奴才有了错处,他能宽宥的,绝不追究,尤其是对他。 可是今日他不由的替自己捏了一把冷汗,这位昭妃,还真是连说都说不得的主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分寸 李良忙跪正了,垂下头,一个劲儿的请罪请万岁息怒。 元邑负手踱步,恨铁不成钢似的,有一下没一下的将刀子似的眼神扫向李良。 徐明惠大约是看不过眼了,站起身来,手径直就攀上了元邑的胳膊,拉住了他:“万岁怎么迁怒李总管呐?他也是替贵主儿回话罢了,想来是贵主儿如今协理了,自然要替主子娘娘正规矩。” “别胡说,她不是那样的人,自然也知你不是这样的人。”元邑拧眉,停下脚步来,大掌在她手背上抚着,状似安抚,“她大约是事出紧急”一句话未罢,又低头看李良,“她没说是什么事?” 李良摇头:“贵主儿没讲,奴才也没敢问。” 元邑啧一声,是意味不明的。 徐明惠却搡了他一把:“您晌午还是移驾储秀宫吧,省得贵主儿真说我霸着您,回头拿我做筏子,肃后宫风气了。” 她这话,带着试探,元邑立时就听出来了。 可也正因为如此,他心下才更觉厌恶。 徐明惠就是这样的。 她生来骄傲,甚至已经到了桀骜的地步。 她眼高于顶,自恃高人一等。 这感觉,与高令仪又不尽相同——高令仪是叫高家人养成了一股刁钻的气儿,她拿捏别人习惯了,就以为这世上,人人都该对她俯首帖耳。 可徐明惠身上的这股气,是与生俱来的。 他很小的时候,曾被她身上这样的气势吸引过,因他那时过的还顺风顺水,徐娘娘柔善之人,那时的元清也尚不是雷厉之辈,于是徐明惠的骄傲,在他眼中,就成了独一份的特别。 等到年岁再长一些,他在高太后手下被揉搓过无数过春秋后,才恍然大悟——原来似容娘那样的,才是他所想要一生相伴的。 彼时他同卫瑜一道进学,大约是卫瑜大嘴巴,将他的不幸都说给了容娘听,后来卫瑜的小荷包里,还有他带到学里来的糕点盒子c瓜果盒子里,总会多出一份是备给他的,且是容娘偷偷备下,准备给他的。 元邑有些出神,直到徐明惠张扬的语调在他耳畔再次响起,他才稍回过神来:“我既应了你在先,今儿晌午便哪里也不去。” 徐明惠似乎放下心来,掩唇笑了:“您别害我了,来日方长嘛,我又不会与贵主儿争这一时。您也说了,贵主儿不是个好拿捏人的,她连这话都说了,想是真有极要紧的事,生怕见不着您,才会” 元邑几不可见的拢了拢眉心。 徐明惠的这番话,真是刺耳的很。 他沉沉的嗯一声,转了个身,正好很是巧妙地从徐明惠那只手中抽出胳膊。 他叫李良:“你起身,去储秀宫回一声,我晌午过去进膳。” 徐明惠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儿,心里一阵说不出的古怪,那种感觉,她从未体会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元邑吩咐完,便扭脸拍了拍她:“那幅画,就是画给你的,你带回长春去装裱起来吧。别忘了我跟你说的,同令仪住在一处,该忍让的地方,别跟她针尖对麦芒,她要是到寿康宫去告你一状,便有你受的。” 他一番话,打乱了徐明惠的思绪,那种感觉也自胸腔处渐渐的隐了下去。 她欸的应下来:“我不会与她争的。”她一面说,一面撇嘴,“她如今是贵妃,是上位者为尊,我会守着规矩。” 元邑扬手抚在她脸颊上:“委屈你了。本来是想叫你协理,可你与令仪之间你们两个谁都不行,给了你协理,更叫你站在风口浪尖,成了太后的眼中钉。且忍一忍吧,听话。” 徐明惠心内感动,略偏一偏头,在他手心里蹭了蹭:“我都听您的。” 元邑是亲自送她出门去的,又目送着她下高台,身影渐行渐远,他才头也不回的进了殿中去。 “李良。” 主子沉声叫,李良便知道事情不对,很显然,刚才的事儿,压根儿就没揭过去。 他吞了口口水,掖着手过去:“主子。” 元邑面沉如水:“知道你做错了什么吗?” “奴才多嘴了。”李良腰杆子更弯下去,“奴才不该在昭娘娘面前乱说话。” 元邑嗤一声:“你知道就最好,以后收敛着些。我警告你,再有下一次,别说我不顾着这么些年的主仆情分。” 他冷冷的乜李良:“储秀宫是不一样的,姑母一向待我极好,她送了玉容进宫来,我总要尽我所能护她周全,可她要惹恼了你昭娘娘李良,叫主子为难的事,该不该一个好奴才干?” 李良一哆嗦,就又要跪下去。 元邑扬手制止了他:“别跪了,你只记住了我的话,今后办事多个分寸,什么话该回,哪个宫的话该回,你得心里有数。昭妃入乾清的日子,将来多了去,你要是每每在外面拦了驾,都把些不三不四的话回进来——用不着我多说了?” 李良忙不迭的应是:“奴才有分寸,这点儿分寸,奴才拿捏的准。” 元邑这才面色稍霁:“去储秀回一声吧,告诉玉容,你回话时,昭妃也听着了,你说漏了嘴,将她说的那些霸着乾清宫的话也回了。” “万岁”李良回想起卫玉容在大殿前的气势,有些迟疑。 他这个乾清宫的大总管,做到今日,委实很是失败啊! 一个初入禁庭的贵妃,就把他糊住了。 还有他的万岁爷,又要成全这个,又要护着那个,岂不知为难的全是他们做奴才的。 元邑冷笑:“怎么,有问题?” 李良哪里敢说是,他打从一大早就提心吊胆的,只觉得今日倒霉极了。 本来昭妃的丫头送东西过来,他就打算拦驾了,乾清宫哪里是叫她们随意出入的地方?这有一年时间以来,就是皇后娘娘也没到这里走上几次,可他不过是念着这是昭妃的人和物,唯恐万岁要怪罪,才送了进去。 好嘛,这一道汤,送出了这么多的事儿。 昭妃也好,贞贵妃也罢,一个是万岁心头肉,一个是万岁的表妹,他可真是哪个也得罪不起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南朝遗梦 景仁宫,正殿。 玳瑁和翡翠一人抱着以个青玉云蝠花插入了内来,花插中三两枝白梅孤傲冰洁,将这数九寒天的寒凉之气,一起带进了殿中。 董善瑶歪在炕上,见了那花插,拢了拢衣襟:“玲珑,你手里那瓶送到乾清宫去吧。” 翡翠年纪稍小些,笑吟吟的摆弄花插,一面回她话:“主子怕不知道呢,今儿昭妃去了乾清宫,就前后脚的工夫,贞贵妃也去了,可是李大总管拦了驾,没叫贵妃进去。” 她说着,手上的插屏已在紫檀四方扁头案上搁好,回过身来,掩唇笑着:“这会儿宫里都传遍了,这位昭娘娘好大的派头,叫李总管连贵主儿的驾都敢挡下。” 董善瑶眼中明灭几变,显然已经不高兴了。 玳瑁吞了口口水,喉咙处滚一滚,悄悄地拉翡翠衣角,示意她别说了。 翡翠后知后觉,这才发觉主子不痛快了,忙一吐舌,将后话尽收。 须臾后,董善瑶凝望着那几枝白梅,自顾自的摇头:“那可是徐氏女。” 玳瑁知她心中在怕什么,几步近了前,执盏奉过去:“主子操心这个做什么,她们如何闹,是她们的事儿,难道还有人敢闹到咱们景仁宫来不成?” “早晚的事。”董善瑶收回目光,接下青花描金边的小盏,呷了口茶汤,“协理都给出去了,还怕将来她们不闹到我脸前吗?” 玳瑁没料到自己一句话不慎,又勾起她想到这档子事儿,于是讪讪的抿紧唇角,不敢再多说。 还是翡翠气鼓鼓的不服气:“我便觉得老祖宗和万岁都忒偏心了,说您心气儿平和,叫她们分了您手上的权。如今进宫才不足一年,什么事还都是寿康宫先过问了,可叫您掌什么权,问什么事儿呢?这不过都是些” “好了。”董善瑶连茶也吃不下了,不轻不重的往桌案上一搁,打断了翡翠的话,“她们谁爱协理,便叫谁去协理。总归我还是中宫,随她们去吧,我倒乐得清净” 她说着,斜着眼扫了玳瑁一回:“早上是不是庆妃去了储秀宫?你们谁回了我一声,那会儿忙着摆弄欢姐儿她们后半天去拜老祖宗的衣裳,也没当回事来着。” 玳瑁蹲下身去矮了矮:“是奴才回的话,庆妃一大早得了旨意,没过多久就带着人去了储秀宫,至于是说了什么,奴才们不得而知。不过奴才方才算了算,贵妃就是在庆妃离开之后,去的乾清宫。” 董善瑶哦了一嗓子:“你去请庆妃来一趟。”她唇畔噙着笑,“有什么事不能来回我,还得叫贵妃去乾清宫烦万岁不成?” 玳瑁眉目一喜,忙不迭的连声应下,紧跟着就猫着腰退了出去。 翡翠不解其中深意,撇着嘴:“主子招惹她做什么?她爱求谁就去求谁,贵主儿应了她,事儿却办不成,那也是贵主儿自己的事情。” “可说呢。她想着贵妃出身高,能压过我们一头,眼下才入宫,有事儿就求到储秀去——”她摆弄着手下一柄流云纹玉如意,眸色略一暗,眼神晦涩难猜,叫人委实看不透,“将来时日长了,岂不是连景仁宫的大门朝哪儿开,她都不知道了。” 又说胡媛一路跟着随珠往慈宁宫,原本她想着老祖宗今次开恩,叫她到慈宁宫见哥儿一面。 可是没料到,入了慈宁宫,随珠却并不引她往偏殿去,反倒径直领着她上了大殿高台,又一路绕到后面老祖宗的寝殿去。 胡媛脚步顿住:“姑姑这是带我哪里去?” 随珠跟着她停下来,始终浅笑盈盈,矮身纳个福:“老祖宗在等着您。” 胡媛心里咯噔一声,立时反应过来,今儿并不是为了叫她来见孩子那样简单的。 聪明如她,立马就明白了,要不是为着她与卫高徐三人同住在一起,老祖宗怎么会叫她轻易踏过慈宁宫的门楣? 她暗地里发狠,却不敢在随珠面前表露出来,只是噙着笑:“姑姑也不早些告诉我,若一早知道是老祖宗召见,我也该沐浴更衣,以免冲撞了老祖宗。” 其实胡媛生的很美,是那种浓妆淡抹皆相宜的,她跟董善瑶不同——董善瑶是柔婉的,而胡媛却是明艳动人的。 如今宫里住进了这样多的主子们,可随珠放眼看去,仍旧没有一个,能比得过胡媛这份美。 是以她一面走,一面回话:“老祖宗打年轻时候就爱美人美玉,您便是布裙荆钗,老祖宗也会多看您两眼。” 这世上没有人不爱听夸赞,不喜听奉承的,更何况这个人还是慈宁宫的掌事姑姑。 胡媛跟在她身后,心里喜滋滋的,也就不再发一言,一路往太皇太后的寝宫去了。 入内时,寝宫中焚了香,胡媛不谙香道,可仍旧细细的品了一口,这香香气清冽,大约是供佛的一品好香。 她抬眼望去,太皇太后宝座端坐,眉目平和的看向了她。 也不知怎么的,她心头突突的,忙行礼问了安。 太皇太后沉沉的嗯一声,喜怒未辨:“你坐吧,让哥儿还睡着,过会儿醒了,叫乳母抱了来给你见一见。” 胡媛捏紧了手,慢慢的挪到玫瑰椅上坐下,面上还要感恩戴德的:“谢您恩典,叫妾能见上哥儿一面。” “你也不用这么着说话,”太皇太后摆摆手,“我打年轻时候起,就不爱听人在我面前妾长妾短的,你呀我啊的,显得多亲厚不是?宫里的规矩大,慈宁宫的规矩却没那么大,好好说话吧。” 胡媛一时也拿不准这位老祖宗究竟想干什么,可她知道,一向看不上她的老太太,总不会是把她叫来唠家常的。 她存了十二万分的小心,欸的一声应下来:“自万岁御极以来,我总也不能到您跟前来侍奉,您这一向身体可安康吗?”她说着,没话找话似的,又绕到了慈宁宫的香上,“您这道香可真好闻,我竟从来没闻过这样的香气。” “这是南朝遗梦。”太皇太后语气平和,似乎在笑着,可仔细回味时,又察觉不出笑意来,“是一道熏香,我让人制了香饼,日日在殿内烧着。这道香啊——”她拖长了音,盯着胡媛看,“据说最能除邪祟,诸神庇佑,小鬼勿近,心魔啊,也是能去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偏颇 胡媛的脸色倏尔就变了。 这位老太太可真是厉害,话里带着刀子,夹枪带棒的,全朝着她要害处打来。 心魔也可除?她还不如直接说,她胡媛要敢在西六宫为非作歹,总不会有她好果子吃。 她恨的牙根痒,却又无可奈何,仍旧要陪着一张笑脸:“看您说的,这宫里呀有您在,什么邪魔外道都要退让开。老祖宗您是万寿佛,没有您镇不住的。” “瞧瞧,瞧瞧明妃的这张嘴呀,”太皇太后一面笑着,一面不经意似的指了胡媛一回,正是指给随珠等人看的,“该叫让哥儿跟着她,将来辅佐他兄弟,朝堂上一立,一张嘴能叫满朝文武羞于开口。” 胡媛面色阴沉。辅佐他兄弟? 她的让哥儿是长子,立储以嫡以长,别说皇后还没生下儿子来,即便是将来生了儿子,中宫嫡子配的,她的让哥儿也都配! 太皇太后今天阴阳怪气的胡媛登时明白了。 这是为了叫她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啊。 她不由的想冷笑,一个劲儿的退让着,恭敬着,可人家压根儿没放在眼里。 既然是这样,她何必伏低做小,姿态放的这样低,又有什么用? 于是她扬了笑,原本就精致的一张脸,一笑起来,更显出倾国之姿来:“老祖宗说笑了,让哥儿是万岁长子,又是从小长在您身边儿的,来日谁辅佐谁,还说不准。我是个没见识的,把哥儿放在我身边,万一教的不好,岂不是要辜负祖宗的基业吗?” 太皇太后没料到她突然就敢这样改了口,适才那副恭敬姿态,竟在一瞬间烟消云散了。 她果然没看错,胡媛野心勃勃,志在皇太后啊。 是狐狸就总会露出尾巴来,今儿把她叫到慈宁宫,原本是想告诫她一番,以免来日她在宫中徒生事端。 却不曾想,她是个这么沉不住气的。 太皇太后面色沉下去,连面子上的功夫都懒得再做:“你也不要痴人说梦,打从你生下孩子,我叫随珠把他抱到慈宁宫的那一天起,你就该断了这个念想,执迷不悟,终归害人害己而已。” 她手上转着一串佛珠,那是元邑十五岁那年,吃斋念佛七七四十九日,日日在佛前跪拜供奉,供出来这么一串,送到了她面前来。 这四年来,她日日都带在身上这是她孙儿的江山,她容不得任何人霍乱了! “胡氏,从前你住在启祥宫,今日我给你个恩典和脸面,”太皇太后语气不善,透着威严,“西六宫的永寿和咸福还空着,你挑一处,我叫人给你挪宫。” 从慈宁宫出来,胡媛才发觉她后背已经彻底浸湿了。 太皇太后不愧是辅佐了两朝君主的,那种不怒自威,太轻易就让人落了下风。 她自以为能言善辩,又一向是个心高气傲的,今日慈宁宫一行,才明白过来,她与太皇太后,又岂可同日而语? 胡媛一头的冷汗,在这样的二月天里,更觉得手脚冰凉。 天公也不做美,忽而一阵狂风大作,吹的慈宁宫檐下的铜铃叮叮作响,胡媛抬头望去,几只神鸟忽闪着翅膀,腾空而去,渐渐消失在了慈宁宫上空。 她莫名胸口一痛,几乎无法直立。 别鹤上了手来扶稳她,因慈宁宫不许外人踏足,她并不知胡媛在里头出了什么事,只是见她如此神情,满心以为是元让出了岔子,于是也带了些急切:“主子这是怎么了?可是小主子不好吗?您不要急” “不是的。”胡媛反手握住她,却是在靠着她的力气,强撑着自己,“太皇太后给了恩典,叫我挪宫。” “挪宫?”别鹤微一愣怔,下意识的回头看向慈宁宫,“不叫您住西六宫了吗?这也是好事儿,省得您夹在那几位中间,左右难做人。” “哪有那么轻易地事儿。”胡媛冷笑着,眼底聚了冰渣,“西六宫留给她们,难道叫她们互咬吗?皇后这招够狠的,把人全放到西六宫来她早算准了,太后也好,老祖宗也好,绝不会叫我轻易离了西六宫。” “奴才不懂”别鹤实在是不明白,她一双杏眼瞪的很大,闪着疑惑的光芒看胡媛。 胡媛抿唇不语,只由她扶着,大步朝前,等远离慈宁宫时,她才长出口气:“有我在,她们便有人可拿捏,这你都想不通了?” 别鹤惊恐的张大了嘴:“那这是把您推出去这不成,主子,奴才陪您去乾清宫吧?咱们去求求万岁,叫万岁把您” “把我挪到东六宫去?我现在走了,不止是西六宫的人得罪了,老祖宗c皇后,还有寿康宫,我也一齐都得罪了。”胡媛垂在身侧的那只手,微抬了抬,在鬓边压了压,“就这么着吧,老祖宗叫我挑,我挑了永寿宫,那地方挨着靖贵妃的翊坤宫,一会儿你就去备份大礼,我去见她。” “只怕这位贵主儿,不轻易领您的情呐。”别鹤咬着牙,犹犹豫豫的,半晌才说全了一句话,“您要真想走动,奴才倒觉得,长春和储秀,都比翊坤要强得多。” “这个不用你来说,我这样做,自然有我的打算。” 她当然是有她的打算的——元让现在还是个奶娃娃,跟着太皇太后没什么要紧的,孩子那么小,什么都还不懂,现在高令仪进了宫,她不信高太后会仅甘心于叫她做个贵妃。 如果如果高令仪能开口要元让,把他抱到翊坤宫,记在她的名下,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孩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哪怕她做不了中宫,横竖也是哥儿的生母。 胡媛勾唇,眼中是一片清冷:“孩子落生就取名为让,我偏不信命不认输。太皇太后想叫他一世谦让,也得看我这个当娘的愿意不愿意。” 别鹤实则很想劝一劝她,这个节骨眼儿上,何苦要急着算计这个,没的再惹恼了太皇太后。 可她眼见着胡媛眼中的不平与坚毅,便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她是跟着胡媛进宫的陪嫁,主子的不幸和辛苦,她全都看在眼里的。 太皇太后的心早就偏了,何止于偏颇贞贵妃打从万岁入主乾清宫的那一日,太皇太后就已将皇后护在了羽翼之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降服 然而胡媛却并没有在回宫的第一时间,就跑到翊坤宫去见高令仪。 是因她回来的路上,看见了储秀宫外,元邑的仪仗摆开了。 她下意识的蹙了眉,捏着别鹤的手紧了紧:“东西先别送,万岁在这里,别叫他知道我去翊坤宫。” 别鹤当然心里是有分寸的,忙不迭的点了头应下,扶着她快步离去了。 这会儿其实还不到进午膳的时候,只不过是元邑送走了徐明惠后,在乾清宫里有些坐不住,这才吩咐李良安排下去,一路往储秀宫来了。 二月天寒,卫玉容尤其的怕冷,是以储秀宫中地龙还烧的很热,在她日常起座的西梢间正中,还摆着个炭盆,里头加了不少的银炭,外头照这一层薰笼的罩,平素还可以拿来熏衣制香一类。 此时的卫玉容靠在炕上,大背枕头在她身后搁了两三个,左手手肘下还压着个隐囊,她朱唇一启一合,显然是正在同玲珑交代着什么。 玲珑掖着手站在一旁,认真的聆听,将她所吩咐之事一一牢记心中。 待她吩咐完了,玲珑拔腿要往外走,是要去盯着底下小丫头准备午膳。 实际上元邑要移驾储秀宫来用膳,本是不必卫玉容亲自准备的,御前的人告诉了御膳房,御膳房的人自然会把御膳送到储秀来。 只不过是卫玉容偏执的很,非要开了小厨房亲自准备,不肯假御膳房之手罢了。 玲珑才撩开了第一层毡帘,一股子寒意对着她打过来,她打了个哆嗦,耸耸肩要去掀第二层的外帘。 只是她未动时,透过帘旁的缝隙,瞧见了个玄色的身影,一瞬的工夫而已,她低头看下去,果然入眼是一双虎头錾金靴,鞋面上飞针走线,是九龙盘旋。 她一惊,连忙退两步,掖着手纳福:“万岁吉祥。” 来人便正是元邑,他一抬腿踏进屋中来,立时叫热气打了头,几不可见的拧了眉:“屋里太热了,主子惧寒,你们也不能把内室地龙烧的这样旺。” 他一面说,一面斜了李良一眼:“叫人把屋里的地龙灭一灭。” 玲珑吞了口口水,哪里敢反驳,只是引着元邑往西梢间去。 卫玉容早听见了动静,已然起了身向外踱步迎上来,见了元邑时,略一矮身:“万岁才到储秀宫来看一眼,进了门就挑三拣四,我觉得内室一点儿也不热,温度恰恰好。” 元邑近前去,虚扶了她一把:“太热对身体无益,回头上了火,闹不舒服,你就知道了。” 卫玉容噙着笑,也不驳他,只引着他往炕上去,才同玲珑摆摆手,示意她忙她的,这里不必她操心。 元邑落了坐,眼珠子转着想了想,竟一扬手,将李良等人也打发了出去的。 卫玉容含笑看着,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笑而不语,看着李良面露难色又不敢反驳,最终还是猫着腰退了下去。 他一走,卫玉容才放开了手脚,往元邑身侧坐过去:“不是说好了午膳时过来吗?我以为你要在乾清宫陪着昭妃好一会儿。” “早叫她回去了。”元邑捏了颗果子往嘴里送,品了品才看她,“你今儿是怎么了,怎么会说出她要霸着乾清宫这样的话?” 岂料卫玉容不以为意,肩膀处微一耸:“我一味避着,也不成样子。今日走一趟乾清宫,只怕这会儿东西十二宫就已经传遍了。好歹我出身摆在这里,处处忍让,岂不让人以为储秀宫可欺吗?昭妃既然风头盛,就不怕我这一句话。” “你呀。”元邑状似无奈,“我是怕她对你怀恨在心。” 徐明惠这个人,论心计,那可是绝对在卫玉容之上的,况且禁庭中还住着元清。 在卫玉容和徐明惠之间,她所偏向的,一定是徐明惠,甚至可以说,是徐明惠身后的徐家。 元邑按了按太阳穴:“来日方长,你别这样急。” “不是我急。”卫玉容递过手去,握上他按在鬓边的大掌,攥在手心里,又捏紧了,“早上老祖宗的旨意派下来之后,庆妃来见过我。” 元邑挑高了眉看她:“她来做什么?” 她却不急着回,眼下气氛不错,她唯恐过会儿回了话,他要生气,又打破了二人难得的清净。 于是卫玉容歪了歪头:“万岁猜一猜?” 元邑并不是个糊涂的人,萧燕华得了旨意就跑到储秀宫来找她,而很显然的,她就是在那之后,走了一趟乾清宫。 他眼略一眯,透出无法言说的威严与不悦来:“她求你办事儿呢吧?想叫你替她回什么话?” 说着又觉得可笑似的,元邑也果然扬了唇,哂笑道:“她也是妃位之尊,出身也不矮人三分,有什么话,不能自己来回,还要你来替她?其心可诛。” 后面这四个字,便说的有些厉害了。 卫玉容心口突突的跳,长叹着劝他:“别急着把话说的这样满,你也想想她的处境呐。不说西六宫这些人,她如今住在那头,皇后就压着看着呢,凡是太出挑,对她又有什么好处?才得了协理,巴巴的跑去乾清宫找你,叫人看着,更是她的错处了。” “她当旁人都是傻子吗?”元邑反问回去。 她一怔,旋即笑的更灿烂:“我去寻你,是我的事,她来找我,是她的事,谁说了这二者一定要混为一谈的?” 元邑叫她噎的无话说,往外抽了抽身,显然是在同她置气。 卫玉容却并不如他所愿,反倒攥的更紧:“我说的不对吗?怎么还同我置气呢?” 元邑斜着白她一眼:“说来说去都是你的道理,我不与女子争。” “是了是了,孔圣人也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她嗔笑着拖长了音,整个人往元邑身旁凑近,头一偏,就靠在了他肩膀上,“万岁而今深有体会了,哦?” “外rén iàn前,从不见你这样牙尖嘴利的。”元邑实在拿她没办法,可见她这样抖机灵的模样,心下又一片柔软,便反握回去,“你也就会降服我。” “我能降服万岁爷,不是一等一的荣耀吗?”卫玉容小脑袋枕着他肩头,笑盈盈的问他,“有了这份荣耀,我还与旁人有什么好争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劝诫 元邑反手在她脑袋上揉搓了一把,笑吟吟的:“说吧,到底什么事儿。” 卫玉容搓弄着手里的一方胡丝手帕,更在他身上偎了偎:“想跟你说说庆妃的事情。” 他拧眉,垂首侧目看向她:“难得的来你这里坐一坐,总提她什么?” “别闹,这是正经事儿。”她稍稍从他肩膀上移开,敛去脸上的浅浅笑意,肃容看他。 元邑因见她难得的正经颜色,便唉声叹气的:“好吧,听你的,你说如何便如何。说吧,是什么样的正经事,劳动贵主儿折腾这一通。” 他也品出味儿来了,估摸着她走一趟乾清宫,甚至于说了那样针对徐明惠的话,固然有她所说的那些个理由,可更多的,就是为了萧燕华的事。 这个萧燕华真是如他所言,其心可诛。 他下意识拧眉,捏紧了卫玉容的手心儿。 卫玉容看了他许久,才刚将早已经在心里盘算好的话说出口,她能感受到元邑的手指在她手心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划着,于是噙了笑:“她今日来找我,说起协理的这桩事,确实是有事求我,希望我能在你面前求个情,寻个错处,卸了她身上这桩差事。” 她话音落下,果然见元邑脸色微变,是以她手上紧了紧:“别忙着生气,且听我说完了。” 元邑黑着一张脸:“你继续说。” “只是后来我想了想,这不大合适。”她高高的挑眉,始终巧笑倩兮的带着温婉与端庄,“旨意是老祖宗下的,人也自然就是老祖宗挑的。过个日,你寻了她的短处,这岂不是打慈宁宫的脸吗?自然是极不合适的。我想来,庆妃大约是一时急了,才忽略了这一层。” “急?”元邑冷哼一声,旋即嗤笑,“才进了宫,给她这么大的恩典,她反倒受了委屈似的?” “话不是这样说的。”卫玉容无奈至极,尽力的安抚着元邑,“究竟是不是恩典,你心里也有数。” 元邑眯了眼,狭长的眼中透出少许的怒意来,却又并不是冲着卫玉容而去的。 在他看来,天恩总是浩荡的,生死荣辱皆是皇恩,何况萧燕华也得了个协理,又有什么不知足的? 卫玉容长叹着:“庆妃自小就是这样的性子,你以往不常与她走动,大约不清楚。所以今日她倒储秀宫来见我,我一点儿也不觉得诧异。” “那你说了这样多,到底想说什么?”他往身后的软枕上靠了靠,斜着身在看她,“遂了她的心愿这是不可能的事儿,你不是不知道,若没了她,首当其冲的便是你,我不可能点头的。” 卫玉容一时心头暖暖的。 元邑即便不大高兴了,也还是在替她着想。 这深宫之中,总有一个他,如此想一想,便又觉得未来的路,也许并没有那样艰难。 她随着元邑歪下去,整个人往他怀里缩了缩,手指头搅弄着他腰间缀着的穗子:“有一个法子。她无非是怕自己太招人记恨,你长久的不去延禧宫看她,靖贵妃也好,昭妃明妃也好,时间长了,自然就忘了她这一茬儿。庆妃是个极有分寸的人,协理这档子事儿她会办好,且办的不惹人注目。只要你这头撂开手,就成了。” 元邑嗬的一声,立时擒住了她的手,揉搓着,含笑问道:“这主意,你想的倒很周全,我只问你,可有没有私心?” 这是打趣,卫玉容自然听得出来。 她松了一口气,元邑能与她玩笑打趣,那说明她这个提议并没有惹恼了他,是以她宽了心。 果然是要换个法子说出来才行啊,要真是按萧燕华的原意直接回了话 她不禁摇了摇头。 元邑见她摇头,索性将她整个人揽入怀中:“没有私心?那贵主儿这是全替庆妃着想,才叫我长久别去延禧宫?”他一面说,一面把脑袋凑到了卫玉容脸前,压低着声音,在她耳畔低语沉吟,“我以为你是见不得我宠幸她,要醋了。” 卫玉容一张脸登时憋的通红。 她是个很典范的大家闺秀,母亲从前教导她,虽说也会警戒她,她身上流有元氏皇族的血,该较寻常闺秀多出一份端肃与英气来,只更多的,还是遵从女诫女训一类。 元邑乍然与她如此亲近,她一时便有些局促,偏着脑袋躲了躲:“你别拿这个玩笑我。” 然而元邑很显然不肯轻易放过她,钳制住她细腰:“不是玩笑,是极认真的问你。” 卫玉容倏尔抬起头来,就望进了元邑深邃的眼眸中。 她觉得自己心跳漏了两拍,他眼中有一汪湖,带着巨大的y一u hu一力,要将人吸进去似的。 “别闹。”她有些心慌,双手抵在元邑胸前,略推了一推。 元邑当然知道她是个什么样脾性的人,闹了一会儿,便就放过了她,撒开了手稍坐正一些:“既然你都开口了,我没有不答应的。延禧宫该有的尊贵都会有,只我不会临幸就是了。” 卫玉容浅笑微露:“那我要替庆妃谢万岁恩典了。” 元邑回过头来看她:“是她要好好谢谢你。只是容娘——”他一时又拖长了音,眸色有些复杂,“毕竟入了禁庭,我知道你是个菩萨心肠,见不得人受苦受难。可这地方,向来是如此的,我料想姑母也与你说过的。你进了宫,我竭尽所能的护你周全,可你就再不能似从前那样,总想着周全别人了。” 卫玉容心下咯噔一声,他这个意思是 她抿紧唇角:“庆妃的事情,算我多管闲事了吗?” “这次的事倒也罢了。”元邑安抚的冲她摇头,“她本页算是替你消灾,你帮她一把,这是理所应当的。我只是忍不住多叮嘱你几句,将来腌臜的事情绝不会少,我怕你一是看不下去,又要强出头。”他一面说,一面抚上她的脸颊,“我不忍看你失望,可你总不能将来,使我为难,使老祖宗为难。” 卫玉容如遭雷劈,僵在了原地。 这么些天过去,她从没想过这一码子事。 别人有求于她,能应的,她习惯了答应,鲜少有拒绝的时候。 可元邑的一番话,叫她醍醐灌顶般的醒悟过来。 元邑和老祖宗一心护她周全,不会叫她在这深宫中受损半分,可如果给有心人利用起来使他们为难,时日久了,又难免要生出嫌隙来的啊。 她猛然怔住,连连点头:“我记住了,你的话,我一定牢记于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抓包 午膳过后,元邑又与卫玉容亲昵了一番,不好多在她的储秀宫长留,二人才匆匆分别。 只是他一踏出储秀宫,脸色立时阴沉了下来。 李良看的一阵心惊,还以为是卫玉容如何得罪了他,不由得想起前半天乾清宫外的事情,于是他对插着手,大气不敢出一声。 元邑反复的换气,尽量保持了平静,招手叫他:“叫人到延禧宫去传几句话。” 李良一愣,怎么又扯上延禧宫了? 可是元邑摆明了心情不好,他不敢出身,忙弓着腰:“您吩咐。” “聪明反被聪明误,叫庆妃将这几个字,铭记于心。”他语气不善,完了一通,忍不住回过头来,将储秀宫的鎏金隶书体刻入眼中,抿紧唇角,“她求人不如求己,不该麻烦的人,最好永远都别再去招惹。” 李良低着头,眼珠子咕噜噜的转,心里竟然摸透了三四分。 贵主儿今天一早到乾清宫去,难不成竟是为了庆妃吗? 他下意识的拧眉,不敢抬头,只应声:“奴才记着了,这就打发人去。” 他刚要走,元邑又叫住了他:“办事儿仔细些,别叫人发现了。” 李良欸地应了,噙着笑叫他放心,一溜烟没了踪影,又寻他徒弟去了。 元邑负手而立,转过身来,深看了储秀宫两眼,而后才提步离去不提。 此时的景仁宫中,董善瑶还等着萧燕华,只是左等右等,一直没见着人,她就有些不大高兴了,扬声喊翡翠,可是眼风一扫,进来的竟是玳瑁。 她略一愣怔:“你不是去延禧宫了吗?” 玳瑁连连摇头:“奴才没去。” 董善瑶面色一僵,须臾后倏尔沉了下来:“你拿我的话当耳旁风?” 玳瑁忙纳福道不敢:“万岁去了储秀宫。” 只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就叫董善瑶冷静了下来。 她之所以要请萧燕华来,无非旁敲侧击,叫她记清楚,谁才是这禁庭的主子。 即便还有高太后压着,她也仍旧是尊崇无比的中宫皇后。 卫玉容出身是不错,可也不过是个贵妃。 协理的事情,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不知道,也乐得清闲,可是尊卑有别这一条,她却绝不容许有人视若无睹。 可是这一切的一切,都还有个前提——今晨卫玉容没能入得乾清宫回话。 她本以为,这位郡主,在元邑心中也不过如此。 想到这里,她微拢眉心:“万岁什么时候过去的?” 玳瑁吞了吞口水:“贵主儿从乾清宫离开没多久,昭妃就走了,万岁紧跟着就往储秀宫去了。” 合着这是赶走了徐明惠,急巴巴的跑去了储秀宫? 董善瑶反手摸着下颚:“你盯着乾清宫的动静,没叫人发觉吧?” 玳瑁面色一僵,闪着眼睛不敢话。 董善瑶见她这样,心立时沉了下去:“叫人逮着了?” 她不敢欺瞒,艰难的点点头:“李桂正好撞见奴才派去的人,抓了个正着。” 董善瑶呼吸一滞,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一旦李桂回到元邑面前去她与元邑成婚数年,即便无爱,也总对元邑有了解。 他看似脾气好,对什么人都和气,是个难得的儒雅君王,可实际上却并不是这样的。 因高太后的缘故,元邑最狠的就是有人监视他,盯着他,甚至是想要拿捏揉搓他。 她却派人盯着乾清宫的一举一动 玳瑁见她脸色微微发白,忙倒了茶水递过去,一面劝慰:“主子放心,李桂问了知道是咱们景仁宫的人,那丫头又会话,只是不放心万岁,而今宫里又进了新人,怕各宫的主子给万岁添堵,她才站在宫外悄悄地望着,万一出了事儿,好立时来回您,请您定夺。况且您知道,李桂是个油子,察言观色一把好手,绝不会轻易得罪景仁宫的。” 董善瑶知道她的皆是道理,可是总归是留下了一个祸根来,将来李桂要是为人所用,捅出这件事来,又如何呢? 她的地位自然不会被撼动,可一向敬重她的元邑,又会如何想?两个人之间,难免要生出嫌隙来。 这是董善瑶绝不愿见的。 “你去库里再挑几样好的,打发人给李桂送去,只我赏他尽心伺候万岁爷,还有——”她拖长了音,眼底有狠厉一闪而过,似乎咬牙做了个决定,“打发人到外头去查一查,看看李桂家里还有什么人,查清楚了立马来回我。东西先不要送,等弄清楚他家里的情形,再一起送去。” 玳瑁惊愕,瞪圆了一双眼:“主子您这是要”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得防备着。”她打断玳瑁的话,一眼剜过去,“乾清宫别再盯着了,这段时间你们也收敛些,别给我惹麻烦。” 玳瑁不敢反驳,更不敢再劝,只是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她是董善瑶的陪嫁,从陪她一起长大的,董善瑶是什么样的脾气,她再清楚没有的。 如今嫁给了皇家,也被磋磨成这个样子 她深吸一口气,眼底流露出些许的悲伤来。 董善瑶只当没看见,别开脸轻叹一声:“这禁庭中越来越不易了,我本以为不过是靖贵妃和昭妃两个人而已,现而今看来,贞贵妃也好,庆妃也好,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万岁看重贞贵妃,庆妃又跟她是一起长大的,她但凡有事求到贵妃面前,贵妃大约没有不答应她的”她不由的咂舌,“往后的日子,且艰难呢。” 玳瑁忍不住要宽慰她:“您也别想这样多,奴才还是那句话,这里是景仁宫,您是万岁的发妻嫡后,各宫的娘娘出身再好,再有人撑腰,也越不过您。” “只怕未必——”董善瑶眯缝着眼,悠悠吐出这样四个字来,便不肯再多什么。 玳瑁总觉得,她心里藏了事儿,且是不愿意同任何人讲的一桩事。 她很想问一问,可是主子不,她做奴才的,哪里有开口追问的份儿。 是以她也无法,只好袖手立于一旁,一言不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美梦 如此相安无事,过了约莫有大半个月的时间,转眼间寒冬已过,便来到了三月里。 这大半个月时间里,元邑每每点侍寝时,总刻意的避开萧燕华,十次里能点她一次便很不错了。 高令仪为这个没少跑到延禧宫去奚落她,只是萧燕华为人清淡惯了,说穿了,她这人对人对事有些很不一样的淡漠,时间长了,就索性闭门不出,任凭高令仪再登门,她压根儿就不叫她进。 后来高令仪闹到寿康宫去,告了萧燕华的恶状,只是高太后不以为意,这样的小打小闹她觉得无伤大雅,反倒将高令仪说教了一通,放她回去了。 可是这一日,元清一大早就登了景仁宫的门,倒叫董善瑶有些意外。 她让玳瑁把人引到正殿中,吩咐着奉上茶水糕点,才上下打量了元清一番:“殿下难得到我这里来,正巧了,去岁她们存在梅树下的雪水,今日开了坛,殿下就着雪水品一品我这里的太平猴魁。” 元清面上却无笑,不经意似的瞥她一眼:“皇后的日子很惬意啊。” 董善瑶咦的一声:“殿下这话怎么说?” 她眯缝着眼:“你真不知道?” 董善瑶闪着眼,手摩挲着一并玉如意,摇摇头:“殿下进了殿中来,面色不善,难不成是我哪里得罪了殿下,要殿下一大早跑到景仁宫来,兴师问罪吗?” 不管怎么说,她还是中宫,元清虽然一向不待见她,可好些时候,也不能做的太过了。 于是她嗤了一声:“我哪里敢来景仁宫兴师问罪。今儿一大早,太后带着靖贵妃去了慈宁宫,老祖宗这会儿气的已经厥过去一回了。万岁得了信也已经往慈宁宫去,皇后这里你兴致不错啊,还开了去岁的雪水来烹茶?” 董善瑶心里咯噔一手,抚摸着如意的手,也明显顿了一下。 这件事,她当然是知道的。 东西十二宫中,她最为留意的,无非也就是高令仪的翊坤宫和徐明惠的长春宫。 明妃近来时常走动翊坤宫——玳瑁日日回禀,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自打进了宫册封后,胡媛就不安分,孩子降生就被抱走,她心里不甘又怨气大的很。 只不过从前宫里就她们两个,她又不会帮着胡媛胡闹,现而今高令仪等人进了宫看样子,胡媛是找了靠山了。 可元清面前,她只能佯装不知,做出一副吃惊状:“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这些糊涂的东西,我虽说了今日不见客,可竟连这样的大事都不来回我。老祖宗目下如何?可要紧吗?是怎么了,竟气厥过去。” 元清神情古怪的盯着她打量了半天,咂舌道:“皇后真不知道,还是另有用心呢?” “殿下这是什么话?”董善瑶立时拉下脸来,“我是什么样的人,殿下难道不知吗?打从太子府起,到受封为后,我几时有丁点儿权利在手上了吗?我不争,我无为,不过情愿守着景仁宫过清净日子,外头的事情一概也不想多理会。慈宁宫那边,老祖宗一向又不许人踏足,我如何知道今日的事?难不成殿下是说,我日日派人盯着慈宁宫吗?” 她神色一凛:“殿下可别胡说,这样的罪名,我担不起。” 元清抿紧嘴唇,她没见过这样有气势的董善瑶,如果不是言辞间激怒了她,那就是她太善于ěi zhuāng了。 可是这个人,真的是那样的吗? 元清不会轻易信了她,但又更不可能步步紧逼。 她今日来,试探是一回事,更要紧的,的确还是慈宁宫的那件事。 是以她长叹一声,竟放柔了语气:“老祖宗一时气的伤了身,我有些急了,皇后别见怪。” 她都服了软,董善瑶当然不可能跟她撕破脸,便见好就收:“殿下言重了。只是我仍旧还是不清楚,慈宁宫到底出了什么事?太后怎么会带着靖贵妃跑到慈宁宫去打扰老祖宗?” “靖贵妃说了,让哥儿年纪毕竟还小,老祖宗潜心礼佛,总带着让哥儿,于老祖宗颐养无益。从前宫里人少,现而今她们也进了宫,受了封,她想着把让哥儿接到翊坤宫中养着,是她尽孝的一份心。”元清说着,讥笑出声来,“真当旁人都是傻子了。这可不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董善瑶的脸色登时不好看起来。 她连着三胎生下的都是女儿,胡媛倒好,先生下长子来。 为了元让这个皇子,又不知长了胡媛多少的野心。 她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即便是如她说的,让哥儿养在慈宁宫,于老祖宗颐养无益,那也该把孩子抱到景仁宫来,哪里轮得到她?” 元清似乎听了什么笑话似的,掀着眼皮斜她:“太后会同意?我说句不好听的,你别不受用。你一连生了三个女孩儿,明妃生下让哥儿,还不知道怎么挖空心思要对付你,而你呢?把让哥儿抱到你这里来——”她一面说,一面摇头,“我也不怕你多想,当初老祖宗没这么干,无非就是怕你将来捧杀让哥儿。说到底都是皇家的孩子,哪一个都是老祖宗的心头肉,她老人家不会冒这个险。” 她话音落下,眼神还一直落在董善瑶的身上。 董善瑶胸膛剧烈的起伏了几下,显然是受了刺激。 她反手摸摸鼻头,好像很不在意一般:“只是没有料到,太后和靖贵妃也打起了让哥儿的主意。” 这句话对董善瑶来说,是个提醒。 董善瑶很聪明,也立时就听了出来。 高太后为什么打元让的主意?孩子抱到慈宁宫也有日子了,她要是想养孩子,早干什么去了? 如今高令仪进了宫高太后无非是想把元邑的长子,记在她侄女儿的名下。 只怕这位只手遮天的太后娘娘,还坐着来日扶持出一位小皇帝的美梦。 到了那个时候,高令仪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即便她董善瑶是中宫,也不能强压过高令仪这一头,更不要说 她没敢往下想,可是她的表情一览无遗,元清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哂笑道:“皇后过得太安逸了,竟忘了这禁庭之中,步步杀机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居心叵测 ,最快更新陈宫最新章节! 董善瑶有一瞬间的愣怔,旋即回过神来。 她又怎么会忘记呢。 从徐明芷的死开始,这座金碧辉煌的禁庭,就被笼上了一层阴影,似乌云笼罩在四方天的正上空,久久不能散开。 这其后发生的事,一直到今天,那种阴郁,才瞬间炸开了。 她深吸一口气,没言声。 元清盯着她看了半天,突然冷笑一声:“你就这样的反应了?” 董善瑶也不知怎么的,好似被她的话激怒了一般,咂舌乜她一眼:“殿下今天特意到景仁宫来一趟,不是为了同我插科打诨的吧?殿下究竟想要做什么,不妨直言。” 她其实知道元清一向看不上她,更不要说如今禁庭中还住了一个徐明惠,那可是徐家嫡出的女孩儿,元清那点子心思 当年先帝点了她做这个太子妃时,元清不是还在乾清宫闹过一场吗? 这位荣昌殿下啊,仗着生母专房之宠,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 端献皇贵妃在生之时,距离后位仅仅一步之遥,一辈子矮了高太后一头。 元清要倚仗徐家,势必想要捧出一位天下母来。 是以董善瑶唇边的笑意更冷三分,眯缝着眼看元清,抿紧唇角,心中很是不屑。 元清大约是见她如此坦然,便也果真不再与她周旋,身子往椅背上一靠,高昂着下巴:“靖贵妃自入宫以来,不知生出了多少的事端。从最初时,她住在西六宫,屡屡挑衅昭妃,到后来又跑到延禧宫去寻衅。我知道你什么脾性,也知道你打什么主意,她们只管闹,你抄起手来多清净,左右闹不到你的景仁宫来。可是现在再看看,可又怎么样呢?” 董善瑶啧两声:“现在又如何呢?闹到了慈宁宫,自然也有老祖宗,哪里轮得上我了吗?” “你位正中宫,便是这样掌管六宫的吗?”元清显然不悦了,语气倏尔沉下去,“她仗着寿康宫,每每胡作非为,你就看着寿康宫的面子,回回不追究她。若非你一再纵容,又岂会有今日事端?即便是不追究这些,我也要提点你一句——让哥儿是长子,大陈立储以嫡以长——”她刻意的拖长了音调,“我不是说你生不出男孩儿来,可是让哥儿一旦被抱到了翊坤宫去,有寿康宫扶持着,将来即便你生下孩子,又怎么样?” 董善瑶眼中惊诧一闪而过。 不可否认的是,元清说的在情在理。 高令仪再怎么胡作非为,她都可以当做没看见,以避高太后锋芒。 而且她不过是个贵妃,即便将来生下儿子,有祖宗规矩把着,高太后想扶出一位小太子来,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可是元让不一样。 如果高令仪真的抱走了元让她的景仁宫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早已波涛暗涌,一旦高令仪做成了这件事,她就再也不会有清净了。 董善瑶猛然倒吸一口凉气:“殿下是想我端出皇后的架子,摆出祖宗礼法,将靖贵妃责上一责?” “不只是她。”元清一眼扫过去,“明妃常往翊坤宫的事情,你不会也不知道吧?明妃是什么心气儿,你心里很清楚。如果说这件事,没有她出谋划策,我是头一个不信的。” 胡媛啊——董善瑶眼中精光一闪而过,不由的想笑。 她和胡媛之间,早就已经势同水火。 胡媛一举得男,无疑让她万分难堪,可是这一年以来,她什么手脚都没做过,一则是不屑,二则也是怕慈宁宫看不过眼。 眼下她陷入一片深思中,不时地扳着指头算着什么似的。 元清冷眼看着:“皇后在算什么?” “算日子。”董善瑶的声音仍旧是柔婉温和的,略一抬眼,扫向了殿下坐着的元清,“再有十日便是大选日。殿下既然开口提了,为了宫里的安生,我会出一道旨意,将明妃禁足永寿宫中。” “那么翊坤宫呢?” “殿下真当我糊涂吗?”董善瑶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深看了元清一回,“翊坤宫不是那胏hun èng试鸬模幢闶俏乙氤鲎孀诠婢兀惨醋攀倏倒惺隆n也皇堑钕拢欣献孀诔叛质窍鹊哿粝碌难觥n宜湮徽泄删烤鼓艹龆啻蟮牧Γ钕滦睦镉Ω煤苡惺!?br /> 她说着,稍顿了一顿,哂笑着斜元清:“殿下今日来,只怕并不仅仅是这个用意。你叫我刁难靖贵妃,是想拿我当刀子使——殿下,你找错人了。” 元清呼吸立时一滞,闪着眼睛,黑了脸。 董善瑶见了她的反应,更是想要发笑:“殿下诚然是聪慧夙成,可难道我董善瑶就是愚不可及吗?你要算计人心,是你的事情,可是你想把我景仁宫算计进来,那就打错了主意。” 她此一番话说得相当不客气,令元清心中升起一簇怒火来。 打从落生到现在,元清长了二十二年,她活的顺遂,出身尊贵,前头二十一年自不必提,即便是在显庆帝驾崩后的这一年多时间里,有老祖宗庇佑着,还有徐家支撑着,她仍旧顺风顺水,至少没有人,敢像董善瑶这样与她说话。 她攥紧了拳头,手上掐丝珐琅红宝石的戒指硌的她骨头生疼,她却丝毫不觉:“皇后,那你以为,你能躲一辈子的清净吗?这禁庭中,不要说我别有用心——寿康,翊坤,永寿,甚至是储秀和延禧,哪一处不是各有打算?我今日还想同你联手,明日,或许就用不着你了。” 警告,威胁。 董善瑶娇躯一颤,几乎要摔碎手边的青瓷小盏。 元清欺人太甚了,这是在告诉她,今日还觉得她可以利用,明日,或许对她弃如敝履。 她忿恨不已,咬紧了牙关:“殿下漏了两个地方。” 元清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这些宫室,也许是各有打算。可有两处,却一定是居心叵测,对我的景仁宫,对我身下这把宝座。” 她说着,元清就已经品出味儿来,眯了眼,眼中阴骘毫不掩藏。 果然,董善瑶话音刚落下,便又径直接上去:“长春宫,和寿安堂。”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惹恼 ,最快更新陈宫最新章节! 元清几乎是牙关都在打颤,整个人气的不行,颤着指尖指向董善瑶:“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董善瑶却昂起下巴,高高的挑眉看向她:“我自然知道。殿下说靖贵妃是司马昭之心,那殿下你呢?” 她一番话说完,犹嫌不足,更逼问到元清脸上去:“我嫁与万岁的这些年,可曾有过半点逾越不本分?殿下现在这样来算计我——我是先帝钦点的太子妃,名正言顺的中宫皇后,殿下是先帝最疼爱的孩子,难道不该秉承先帝遗志?殿下为了什么,你我心知肚明,这样急切的要对我下手,就不怕午夜梦回时,先帝不放过你吗?” “你放肆!”元清几时受人这样抢白过,素手在桌案上重重一拍,左脚一踏,立时就站起身来,怒目而视董善瑶,“我看皇后是魔怔了,一口一个先帝,岂不知这样是大不敬吗?” “我大不敬?”董善瑶倏尔却笑起来,“这话我该回敬给殿下。” “你——” 元清并不是无言以对,实则是恼羞成怒,因为董善瑶看穿了她的心思,说出的话,见血封喉。 她那点在外人看来颇为龌龊的心思,一时间被董善瑶这个当局人点破,简直叫她无所遁形。 她似乎怒极,甩手返身离开了此处,甚至连一个字都懒得再同董善瑶讲。 董善瑶看着元清浑身戾气的离开景仁宫,提着的那颗心,一瞬间落下去,长长的出了口气。 玳瑁吓得脸色都白了,侧目看她,才发觉她鬓边也有汗珠,于是咬咬牙:“主子” 董善瑶手臂微抬,打断了她:“派人到乾清宫去问问李桂,今早万岁是几时得到的消息,知道之后又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对翊坤宫,万岁可有什么微词没有。” 玳瑁一怔,这个时候打听这些她深以为不妥,故而就没有动。 董善瑶话音落下去了许久,却不见她动身,蹙了眉看过去:“我的话,你没听到吗?” “主子,多事之秋,奴才劝您还是别找李桂打听这个了,更何况,刚才荣昌殿下和您”她哽了哽声,眼神闪躲着,“您这时候去打听万岁的心思,要是给万岁知道了,怕没什么好处。” 她是什么意思,董善瑶当然是明白的。 元清若仅仅是端献皇贵妃的女儿,也不可能在高太后一手遮天之后,还能这样尊贵的活着。 高太后恨不能将皇贵妃拉出来鞭尸,怎么可能容得下一个元清? 元邑对这个阿姊,终究是另眼相看的。 她一时急火攻心,居然同元清大吵了一架,那些最不该说出口的话,最不该揭穿的心思,她全都揭开了。 事情最丑陋的一面被揭开,今后元清再也不会藏着掖着,更不会再缩手缩脚。 董善瑶忍不住扶额,她这件事情,做的真是太草率了。 可是不管怎么样,事情已经到了这地步,想挽回是不可能了——元清生来就是天之骄女,那样心高气傲的一个人,今天在景仁宫被她这样对待,这可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够赔礼完事儿的。 梁子已经结下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至于乾清宫那里——董善瑶眯缝着眼,脸上坚定神色更重:“没什么好怕的,叫你去就去,再看看万岁这会儿究竟是去了慈宁宫,还是仍旧在乾清宫中。” 她一提起慈宁宫来,玳瑁要挪动的腿就又顿了顿:“是啊主子,慈宁宫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您不过去看看吗?” 董善瑶似乎讥笑了一声:“我去做什么?这事儿轮得上我来插手的话,也不会是元清来告诉我。慈宁宫出了事儿的第一时间,就该有人把话传到景仁宫里来了。” 更何况,高太后一定还带着高令仪在慈宁宫,现在去,岂不是要迎面撞上?她好歹是中宫,装傻充愣当做不知道也就算了,可要真是迎头撞上了,还能缩在后头当不知情?想不过问都不可能了。 玳瑁似乎还想要再劝她两句,却恍然瞥见了她脸上不耐烦的神色,讪讪的闭嘴,纳福告退了下去。 慈宁宫的事情,传的也很快,众人倒是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太医署的人神色匆匆来了又去,老祖宗厥过去了一回,而高太后带着靖贵妃一直守在寝殿中,根本不离开。 而万岁爷呢?万岁爷据说是黑着脸进的慈宁宫后殿,去的稍晚一些,可去的又很急。 这怕是,有大事要发生了啊。 胡媛叫人在永寿宫殿前的院子里置了贵妃榻,整个人极慵懒的歪躺着,由着奴才们打扇,她始终笑吟吟的:“我果然没有看错人,靖贵妃真是好本事。” 旁边知鹤脸色微变:“主子,您还是慎言吧。” “怎么?在我自己的地方,还不兴我说话了吗?”她嗤笑一声。 那日把她叫到慈宁宫中,那样的奚落羞辱她,今日又如何? 胡媛眼底闪过阴骘,手里有一颗果子,叫她掐出了汁来。 她看也不看知鹤:“景仁宫还有长春宫,一直没动静吗?对了,还有贞贵妃的储秀宫呢。老祖宗好歹是她外祖母,上了年纪的人,一时厥过去,她就不担心啊?” “我自然是担心的。” 卫玉容的声音从不远处飘然而来,透着清冷和凌厉,让胡媛浑身一颤,颤巍巍的扭过头,小心翼翼的看过去。 永寿宫几个奴才还围在卫玉容的身旁,似乎是想要拦她,可是没有人敢上手。 卫玉容的身边还跟着徐明惠和萧燕华胡媛一怔,这是来者不善啊。 萧燕华这十多天都闭门不出,今日跟着卫玉容一起过来,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胡媛面色微白,让知鹤扶着她起了身,三两步往前挪过去,同卫玉容行了个礼:“贵妃怎么到我这里” “我不来,明妃大约要上天了。”卫玉容很有气势,在她话音未落时,就已经打断了她。 萧燕华同徐明惠二人不由的面面相觑。 大家一起长大的,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卫玉容,看样子,这回老祖宗气的厥过去,是真的惹恼卫玉容了。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动手 胡媛更是叫卫玉容一句话噎的说不出话来。 她之前自然打听过,更加上她嫁给元邑算是早的,对这位福玳郡主也是有所耳闻。 卫玉容她从来就不是一个会咄咄逼人的人,今天这是 胡媛强撑着镇定,仍旧挂着笑看向她:“贵妃说这话,我就不懂了。贵妃今日过来,若是来我永寿宫小坐的,我自然奉好茶迎贵妃,可贵妃要是” “明妃。”卫玉容连屋里都不进,只是往前走了两步,看看院子里的贵妃榻,再看看榻旁的圆桌,上头还摆着几样精致的糕点,她更是不由的冷笑,“老祖宗厥过去了,太后和靖贵妃现在还在慈宁宫没出来。明妃你兴致倒是不错?惹起了事端,你却躲在永寿宫享太平吗?” 胡媛一瞬间变了脸色:“贵妃这话我听不懂。老祖宗身体有恙,贵妃心里着急,我们都感同身受,可贵妃总不能为着自个儿心里不痛快,就跑到永寿宫来寻衅吧?” 连一旁站着的萧燕华,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胡媛每每走动翊坤宫,恨不能吃住都留在翊坤宫似的,这禁庭中最藏不住事儿,且现在想想,胡媛大概也根本没想着要遮遮掩掩避讳人。 现在出事了,她装傻充愣的,一推干净,仿佛她真是无辜的,今日是卫玉容仗势欺人,跑到她的地头欺负她一样。 是以萧燕华脚下动了动:“明妃这话说的不违心吗?” 徐明惠始终抿唇不语,眯着眼盯着萧燕华的背影多看了两眼。 实际上她刚才想拉住萧燕华的,胡媛不管怎么说,还是元让的生母,她有再大的错,元邑也未必会下狠手处置她,有什么必要这样针锋相对的。 胡媛做过什么,大家心知肚明,依她说,提了胡媛大家一块儿到景仁宫,叫皇后裁夺也就是了。 只不过她手略动了动,就立马收住了。 她像个看客一样,环胸站在旁边,一言不发。 胡媛明显抖了抖肩,慢吞吞的回过身来:“庆妃这样说我,是有什么铁证不成?” 萧燕华啧的一声咂舌,却往后退了两步。 徐明惠见她又退回到了自己身旁,还意味深长的盯着自己打量,心下便不由长叹一回。 卫玉容和萧燕华这两个,盘算的也挺好的。 她们是协理的人,可今日来为难胡媛,又偏偏要到长春宫拉上她。 她能不来吗?事关老祖宗的身体呢,她不来,叫元邑知道了,又怎么看她? 再说了,胡媛摆明了靠向了高令仪高令仪和卫玉容之间,她倒是情愿偏向卫玉容。 清净躲不了了,戏也不能冷眼看了,她撇撇嘴:“我们还什么都没说,明妃就急着问铁证。我反倒想问问明妃,要什么铁证呢?”她稍一勾唇,“这一连十多天,明妃都要把翊坤宫当自己的地方了,今天靖贵妃闹的慈宁宫不安宁,明妃是想说,这事儿跟你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是靖贵妃自己年轻不懂事,没个分寸的瞎胡闹吗?” 卫玉容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眉,连萧燕华也是倒吸一口气。 徐明惠果然是个相当厉害的女人。 她一开口,就要把胡媛往死胡同里逼。 这个话,回也是错,不回也是错,且无论怎么回,都是个错! 胡媛想把自己摘出去,也得看高令仪肯不肯。 她打从一开始上了高令仪的那条船,再想下来,就由不得她了。 胡媛果然白了一张脸:“我的永寿宫,本来就挨着翊坤宫,靖贵妃为尊,我每日到她那里去请一回安,昭妃以为不妥吗?”她嗬的倒吸气,分明都有些身形不稳了,却还是掐紧手心撑着,“如果说多走动也是罪过,那索性将我禁足永寿宫,一辈子也别叫我见人好了。” 顾左右而言他,分明就是不敢回答徐明惠的问题。 卫玉容脸色铁青:“你以为,没人敢禁你的足吗?” 胡媛浑身一僵:“你想做什么?” “怎么?日日给靖贵妃请安的本分,到了我面前,就敢大呼小叫了?”卫玉容眯长了眼睛盯着她看,“你的恭谨,你的尊敬呢?” “我”胡媛几乎要翻脸。 这三个人,你来我往的,很显然就是看她好欺罢了。 没有太皇太后和太后做靠山,万岁爷未必把她放在眼里,这宫里头,她们想踩她一脚,再容易不过了。 胡媛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贵妃给我扣帽子,我却不敢戴起来。这样没评没据的,就到了我的永寿宫指手画脚,未免也欺人太甚了。我好歹还是让哥儿的生母,贵妃可想好了主儿,再揉搓。” 卫玉容一挑眉,似乎胡媛的话很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楞了有须臾,扭脸儿看看萧燕华和徐明惠二人,竟倏尔笑起来:“明妃,你这个话,敢随我到景仁宫去说吗?” 很显然,胡媛是不敢的。 她有野心,董善瑶一向都知道,她也的确没把董善瑶太当回事。 可是觉得董善瑶柔善可欺是一回事,真的欺负到她头上,就是另一回事了。 说到底那是中宫皇后,要整治她,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而已。 她呼吸一滞,刚想要开口说话。 卫玉容那里便已经先拦了她的话头,语调一扬:“既然明妃提起让哥儿,来之前,我同庆妃也说过这个事儿。现在闹成了这样,究竟要怎么样,到底得皇后娘娘来定夺,毕竟轻了重了的,要么不正礼法,要么伤了让哥儿的脸面,我和庆妃可不敢随便就拿了主意。”她一面说着,已经往前挪步而去,“请明妃移步,随我们往景仁宫去吧。” 胡媛下意识的要躲,然而卫玉容快她一步,已然擒了她左手手腕。 手腕处传来卫玉容掌心的温度,几乎要将她腕间皮肤灼伤一般。 她猛然发力,力道大的可怕,一把甩开了卫玉容。 卫玉容一时不防备,踉跄晃了两下,好在是玳瑁有眼力,赶忙扶稳了她。 萧燕华脸色变了变:“你这是要跟贵妃娘娘动手吗?” 胡媛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料定今日是要被她们给摆一道了。 她咬紧牙关,叫了一声玳瑁,玳瑁忙蹲身挪开,到她身边扶着她。 而后她才一字一顿的开口,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我怎么敢同贵主儿动手。要往景仁宫,也要容我换身衣裳,还请贵妃且等着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两全之策 知鹤扶着身形隐有不稳,脚下发虚的胡媛进了内殿去,整个人脸色都白了:“主子,这可怎么办才好,贵主儿今日分明是来者不善” “傻子都看出来她来者不善了!”胡媛张口啐她,似乎心烦意乱,“千算万算,算漏了卫玉容是个这么难对付的。” 她原本以为,卫玉容根本就不需要放在眼里。 京城中的人,有哪个不知道,庆都公主府的这位郡主,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最和善的一个人。 她万万没有想到,今天会是卫玉容想冲她发难。 果然人都是有个底线的,而卫玉容的底线,大约就是慈宁宫。 胡媛抿唇,思忖良久:“你等会儿别跟我去景仁宫了,等我们走了,你马上到慈宁宫去。” 知鹤浑身一僵:“主子您要干什么?” “靖贵妃还在慈宁宫,这事儿虽然是我的主意,可是她同意了,也是她起的头,她想跟我一条船,就得把这条船稳住了。”胡媛面色铁青,“贞贵妃她们几个,要我一同到景仁宫去,她们三个人一唱一和,我怕少不了责罚。” “可是主子”知鹤吞吞吐吐,犹豫了许久才说出后话,“您也要想想,太皇太后都厥过去了,这事儿又有谁敢压下去呢?靖贵妃还是仗着太后的,可太后未必愿意拉您这一把啊。” 胡媛是急疯了,是啊,高太后怎么会愿意拉她一把呢。 高令仪还好哄一哄,可寿康宫的这位太后,哪里是个好骗的。 有让哥儿在,高太后巴不得她不得翻身 可是,慈宁宫里,还有元邑在 “总之你听我的,叫你去你就去,万岁也在慈宁宫,李良就一定在外头服侍,你要能惊动了他,就说贵主儿同昭妃庆妃来势汹汹的拿了我往景仁宫了。李良有分寸,绝不敢自己处置,一定会回给万岁。” “主子您糊涂了吗?”知鹤简直不敢置信,替她挽发的手顿了下,“贵主儿和昭妃娘娘都在,万岁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心向着您呢。 可是知鹤不敢说。 但她不说,并不代表胡媛不明白,她倏尔眯起眼来,眼中闪过狠厉,竟还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失落和不甘。 她知道的,元邑对她的态度,一向都是不咸不淡。 从前在太子府还好些高太后在这上头管的很严,说是怕元邑沉迷女色,玩物丧志,是以太子府拢共也就她和董善瑶两个人而已。 可是后来元邑御极为帝,她生下了让哥儿,一切就变的微妙起来。 她很清楚,元邑对她没什么感情,要说还肯高看两眼,也是因她陪在他身旁服侍的久了。 那些年里,高太后为难他,严苛的出了格,诚然有董善瑶从旁开解,可她身处太子府中,又何尝没有陪他走过难捱的岁月? 元邑之所以这样冷了下来,不过因为让哥儿是长子,他不想助长她的野心。 但是眼下呢? 胡媛唇畔勾起一抹冷笑:“太后和靖贵妃为了让哥儿而去,万岁现在什么都知道了。我是让哥儿生母,他不会眼看着皇后在这个时候责难我。你只管把事情闹开,反正已经这样了,收不收得了场,看万岁的心意吧。” 知鹤咬着唇,分明还有想要说的话。 胡媛从铜镜中瞧见她为难的神色,反手在她手背上轻拍两下:“快着点儿,总不能一直叫她们在外头等。” 卫玉容等人带着胡媛到景仁宫外的时候,玲珑领着人拦了驾。 董善瑶料定了慈宁宫出事,各宫不会安分,早在玳瑁往乾清宫去打探消息时,就吩咐了玲珑,任何人来,都得挡在外头。 卫玉容也不为难她,站在踏朵下,脆着嗓子同她道:“我们有要紧事回,你去传一声,看娘娘怎么说。” 玲珑心说说了不见,就是不见,可她哪里赶在卫玉容面前摆脸,忙欸的一声应下来,返身就往屋里去了。 董善瑶见玲珑入内来时,还坐在西梢间的月窗下绣荷包:“怎么了?” 玲珑踩着细碎的步子移过去:“贞贵妃来了,还领着昭妃庆妃和明妃,奴才瞧着这四位主儿,脸色都不怎么好。” “嘶”董善瑶蹙眉倒吸一口气,细小的针扎进了白净的皮肉里,叫她一阵吃痛。 玲珑吓了一跳,上前去要替她处理。 董善瑶却摆摆手,示意她无妨,自个儿深思起来。 因元清到景仁宫闹的那一场,她深知今日慈宁宫中发生了什么,但是卫玉容她们,应该是不知道的。 她心里有个别的想法,原本也还要从卫玉容身上下手,还正苦思冥想,该如何开口。 这下倒好,卫玉容自己送shàng én来了 她拉上徐明惠和萧燕华,带着胡媛到自己这里很显然的,前阵子胡媛频繁的走动翊坤宫,让她联想到了今日身处慈宁宫的高令仪。 即便她不知内情,只怕也已经笃定,今日事,少不了胡媛从旁怂恿。 卫玉容此番,无非是想要罚一罚胡媛,叫她今后收敛些,至少别再惹到慈宁宫去。 董善瑶摩梭着下颚处要罚胡媛,她还没打听出来元邑的态度,且没有由头,总不能说人家跟翊坤宫走的近,所以要责罚吧? 而且一旦处罚了,翊坤宫,势必跑不了,不然按胡媛的脾气,一定又要闹个天翻地覆。 可是不罚,很显然,卫玉容今天摆的这个阵势,就是个不会善罢甘休的阵势。 她固然可以躲开不见,任由卫玉容领着人到元邑面前去请旨,可要这么一来,她想办的那件事,就更没法子同卫玉容开口了。 难,难,难啊。 玲珑见她许久没说话,吞了吞口水,小声的提醒她:“主子,几位娘娘还在外头等着呢。” 她猛然回过神来,哦了一声,索性撂开手里的针线:“你去告诉明妃,老祖宗身体既然抱恙,我们平日不在她老人家跟前尽孝,今次该好好替她祈福。叫她回永寿宫去,静心礼佛七七四十九日,正好永寿宫里有个小佛堂,也省事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心里话 翡翠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欢喜:“主子可真聪明,要礼佛,就得日日沐浴焚香,不能见外人,不能沾俗气儿,这回明妃可得老实了。” 董善瑶嗤笑一声:“我要禁足她,她一定不服气,说我无缘无故的,我又不能把慈宁宫的事儿宣扬出来,闹的人尽皆知。可是不罚她,她在宫里这样不安分,这回惹得老祖宗都动了脾气,归根结底是她的过错。眼下贞贵妃带着她来,还拉上昭妃和庆妃,摆明了是要我下手责她,这个面子,我也总得卖。” “您说的是,奴才这就去。”翡翠又蹲了个福,说着就要转身往外。 “翡翠。”董善瑶扬声叫住了她,“送走了明妃,你请贞贵妃进来,我有话跟她说。” 翡翠啊了一声,收住了脚,站在原地没有动:“您变相的禁了明妃的足,又当着昭妃和庆妃的面儿,把贵主儿叫进来,这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董善瑶很是不以为意,“跟明妃的梁子,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了。至于昭妃和庆妃,她们才不在乎这个。” 翡翠撇撇嘴,觉得主子说的有道理,虽然她还是觉得不那样稳妥,可她又没有玳瑁的那份仔细,便没多想,就应了下来,重新挪动脚步,往殿外而去了。 胡媛在得知了董善瑶的意思之后,似乎还有些意外,大约是董善瑶处理的太快,就好像是好像她早就做好了这个打算。 想到这一层,她立时黑了脸,盯着翡翠多看了两眼:“你记得替我跟皇后回句话——”她拖长了音,“人在做,天在看,分明就是唱黑脸的,还要一日日扮粉头装糊涂,别来日给人揭穿了,自食恶果。” 景仁宫这院中所站之人,听了她这样一番话,皆是吃了一大惊,连同徐明惠在内,都是如此。 胡媛可真是敢说啊,这话隐晦吗?错了,这话太露骨,她几乎等同于指名道姓的在骂董善瑶伪善。 徐明惠眼底闪过深思,看着胡媛离开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翡翠憋了一口气,本来很想要同她理论几句,可是胡媛说完就走,她又是个奴才,没有上去拦下主子的道理,是以气的鼓着腮帮子,脖子都涨红了。 卫玉容冷眼看着,觉得这倒是个极护主的奴才,便劝了两句:“我早前在永寿宫跟明妃吵了两句,她心里不舒坦,说什么你当没听见吧。” 翡翠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飞快的闪了闪,没多久脸上有了笑意:“您说的是,奴才记着了,不会拿这些话去烦扰主子。” 卫玉容点点头,眼神绕过她,深看向殿内,又深吸了一口气:“既然皇后不见客,我们就回去了。” 说着她返身要走,身后翡翠却欸的出声,喊了一声贵主儿留步。 她疑惑的停下来:“怎么了?” 那头徐明惠和萧燕华也是面面相觑,停下了脚步。 翡翠干笑一嗓子:“主子说请贵主儿进去,有话同您说的。” 她一面说,一面小心翼翼的看了徐明惠和萧燕华一回。 果然如她主子所说的那样,这两位主儿,压根儿就不在乎。 徐明惠也没有近前来,就站在不远处,扬了扬声:“既然皇后还有话同贵主儿说,我们就先告退了。” 她说着也不多做停留,迈开腿就朝外走去,萧燕华倒是遥遥的冲卫玉容虚一礼,而后才跟着她一起出了门。 卫玉容无奈的摇一摇头,看向玲珑:“皇后可说是什么事了吗?” 翡翠面露难色:“做奴才的只管听吩咐办事儿,您问奴才,奴才可不知道。” 她又做了个请的姿势,引着卫玉容往踏朵上,一路进了大殿内。 卫玉容四下扫过一回,瞧着正殿无人,垂在身侧的手指,略点了点,没言声。 翡翠也不做假客气,因前头就得了董善瑶的吩咐,于是径直领着她往西梢间而去了。 卫玉容提步跨过西梢间的坎儿时,一股子暖气扑面而来,期间还夹杂着些许果香。 她深吸一口气,嗅了嗅:“娘娘这里的香气,好清甜。上回就听内府的奴才们说起来,娘娘这里不上花粉熏香,一向到了春日里,都是用果子养出的香气,我那是还好奇,没想到竟真这样好闻。” 董善瑶冲她招手,一面笑着说:“你别说笑了,这点子玩意,在你眼里也算新奇吗?庆都殿下在公主府,难道不是这样的派头吗?” 卫玉容要过去的身形一顿,略眯了眼去打量董善瑶,抿紧了唇角:“我母亲从不曾骄奢逾越。” “看你说的。”董善瑶不以为然,对她倏尔变了脸,也只当没看见,“这就叫逾越了吗?那也太小心。殿下身份何等的尊贵算了,不说这个,说多了,你又要多心。” 她一面说,一面指了指自己正对面的一把玫瑰椅,示意卫玉容坐。 卫玉容落了座,也果然没再跟她纠结这回事儿,似乎她并不想与人多谈起她的母亲——大陈如今唯一的大长公主殿下。 “你今天带着明妃过来,其实就是为了叫我罚她吧?”她噙着笑问,话音落下,见卫玉容动了嘴角,便又忙道,“用不着矢口否认,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叫你进来,就是想着咱们两个,还能说几句心里话,遮遮掩掩的,就太没意思了。” 于是卫玉容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就咽回了肚子里,改了改口:“是,我的确是这个心思。” 董善瑶深吸一口气:“这也没什么,她确实做得过分了。”说着她略挑眉,看向卫玉容,“还没去慈宁宫?” 卫玉容浅笑回道:“太后和万岁都在,况且您都还没过去问安,轮不着我过去。” 无论她是做样子,还是真心实意的这样想,董善瑶都觉得心里很是受用。 东西十二宫中,如果说还有谁能够肆无忌惮的出入慈宁宫,那一定非卫玉容莫属,然而她却肯这样谦逊,这便很是难得。 她扬唇:“今早荣昌殿下来过,与我说了说慈宁宫的事儿。贵妃,你知道,太后和靖贵妃今天过去,是为了什么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办法 卫玉容眉心微挑了一回——会这样问,那就是说,董善瑶知道内情了? 她下意识的眯了眼,摇一摇头,苦笑一回:“我如何知道呢?但请娘娘明言。” “贵妃真是生的聪敏可人。”董善瑶的手僵了一下,话音顿一顿,夸了她一句,思忖了片刻,才说道,“早上荣昌殿下过来,与我讲——” 她刻意的拖长了音,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卫玉容,目光触及卫玉容紧握着的手时,脸上才有了爽朗的笑意。 原来,卫玉容不是不紧张的,只是这个人太会ěi zhuāng自己,表现出一派淡然来,差点就让她信以为真了。 她嗤了一声,可是很轻,让人难以察觉:“高太后一大早带着靖贵妃到慈宁宫,以太皇太后年事已高,该安心颐养为由,向太皇太后要让哥儿,说要把孩子抱到翊坤宫去,从此由靖贵妃抚养起来。” 卫玉容倒吸一口气,她想过千万种的可能,也想过,她们是为了元让而去,可是她从没想过,高令仪想要元让,不,应该说,是高太后。 她呼吸一滞:“是太后她想做什么!”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 董善瑶也并不觉得奇怪。 不要说这禁庭中了,但凡有点儿出身,有点见识的,谁不知道高太后打着什么主意和心思? 卫玉容是从公主府走出来的尊贵人物,她不信庆都大长公主从未与她说过高太后。 高太后想彻底的架空元邑,很显然的,元让这个奶娃娃,比十九岁的少年天子,更好掌控。 她要一个傀儡,自然,就会打起元让的主意。 只不过从前高令仪没进宫,她师出无名,又要处理朝政,总不可能把元让放在寿康宫养起来。 后来高令仪入了宫,她嫡嫡亲的侄女儿,不过呢也算胡媛赶得巧,撞了上去,这事儿成不成的,都是胡媛出主意怂恿,跟她们无关。 真是好算计,好手段。 董善瑶冷笑一声:“太后想做什么,贵妃心里,再清楚不过的吧?” 卫玉容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她一向都知道,元邑的处境很难,可是她从不知道,在他的身边,是杀机四伏。 如果高太后真的要走了元让,迫得老祖宗让了步,那么她接下来会做什么? 那样心狠手辣的一个人,元邑也不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非但不是,且从小还养在端献皇贵妃身边 凭着高太后对皇贵妃的恨意,她应该对元邑 卫玉容下意识的捂住嘴,被自己的想法给惊吓到。 怪不得那日元邑会说,如果有朝一日,他没有办法护着她,她会不会怪他。 也许有那么一天,他自身都难以周全,又谈何护住她呢! 卫玉容眼底的悲伤一览无遗,她的元邑,要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罪,才能够一帆风顺起来! 先帝的在天之灵,又能不能够庇护着她的元邑,尽管坎坷,却最终能够真的做万民之主。 董善瑶看明白了她眼中的伤感,她知道,那是为元邑而来的。 卫玉容会伤心难过,那就更好办了。 她抿紧唇角:“贵妃也不必急着伤感,我留你下来,就是有法子应对。只是这个法子,还需要你从中出力,兴许可成。” 卫玉容吃惊的看她。 老祖宗听了消息都气厥过去,董善瑶,却有办法? 她蹙眉,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飘忽不定的响起来:“娘娘既然有法子,不妨直说,事关”她一顿,改了话锋,“我能够出力的地方,一定为娘娘效力。” 董善瑶也不计较她的话,甚至她这样的人,除了为元邑c为太皇太后之外,又怎么可能为别人效力? 不管她说什么,只要能把事情给办成了,就足够了。 “太后和靖贵妃无非是打让哥儿的主意,只要把让哥儿交给了稳妥的人抚养,且这个人,是高太后都要忌惮三分的,太后的盘算,自然就会落了空。” 卫玉容一怔,闪着眼睛,拧眉看向董善瑶:“这就是娘娘的办法?” 董善瑶不置可否,朝她点点头。 卫玉容咂舌:“娘娘说的好轻易,还不如说,把让哥儿抱到景仁宫来。当年老祖宗不许,现而今有了我,叫我到老祖宗面前劝一劝,兴许能成?” 她太聪明了,不需要任何人的提点,就能够知道,当年是太皇太后不许自己抚养元让。 董善瑶也不气恼,只是摇摇头:“自然不是这个主意。且不说老祖宗点不点头,只说我——”她一拖音,反手指指自己,哂笑中带着些自嘲的意味,“我绝不是太后会忌惮三分的那个人。” “那娘娘指的,是谁?”卫玉容心里隐隐的泛起不安,可是她理不出头绪来。 “贵妃的母亲,庆都大长公主。”董善瑶盯着她的脸,一字一顿的说出口来。 卫玉容腾地一下就站起了身,几乎是本能的道了一声不。 同高太后打擂台,她为了元邑,当然不怕,可是她不能够把父亲和母亲拖下水。 当年母亲退出朝堂,就是不愿意再与高太后打这个擂台,也不想一家子不得安宁。 现在呢? 董善瑶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想把公主府重新拖进来,她未免——未免想的太好了! 卫玉容死死的攥着拳头:“娘娘,这件事情,跟我母亲没有任何的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老祖宗是殿下生母,陛下是殿下的亲侄子,让哥儿是殿下的侄孙。难道说,太后已经动了心思,殿下还要做壁上观吗?”董善瑶始终平声静气的,听起来,倒像是在循循善诱的劝导着卫玉容,“事情已经出了,太后开了这个口,就绝不会轻易放开手,不把让哥儿抱到翊坤宫,她一定不会罢休,老祖宗年事已高,经得起几次气厥过去?太后根本就没把老祖宗的身体当回事儿,难道贵妃,也不把老祖宗当回事了吗?” 卫玉容浑身僵硬,想要反驳的话,再也说不出口来。 她不得不承认,董善瑶说的,全是对的。 高太后怎么可能轻易罢手?话说了,事做了,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按照她的跋扈和专擅,不抱走元让,简直就是奇耻大辱,那意味着,在和老祖宗的抗衡中,她将会始终落于下风,而她,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好一个贞贵妃 卫玉容大口的喘着气,已然顾不上在董善瑶面前保持仪态了。 她不可否认的是,她眼下很是心慌。 董善瑶的法子,她简直挑不出任何的不妥来。 母亲作为皇室宗亲,又是大陈唯一一位大长公主,她出面化解这次的事情,再合理没有的。 届时只要老祖宗和元邑都点了头,元让是肯定能抱到公主府去的。 可是,高太后呢? 从此后,高太后的一双眼,就再也不会离开公主府了。 母亲当年退让,换来的数年安宁,不定也会因此而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而她,又该怎么选择? 董善瑶一直冷眼看着,见她举棋不定,眯起眼来:“贵妃在害怕吗?” 卫玉容蓦然瞪大了一双眼,直勾勾的盯向董善瑶:“娘娘以为,我不该怕吗?我了,无论要我如何,我都是无畏无惧的。可是娘娘要把公主府拖下水来,难道叫我至父母双亲也于不顾吗?” “你想错了。”董善瑶长叹一声,状似无奈,一味地冲她摇着头,“看起来,庆都殿下贸然插手进来,会惹得太后不悦。我也知道,你怕此事之后,太后会牟足了劲儿向公主府发难。可是你别忘了——” 她刻意的拖长了尾音,引得卫玉容蹙起了眉头来。 “那是公主府,难道,贵妃对庆都殿下就这样没信心吗?”她高高的昂起下巴来,“老祖宗气的厥过去,只是乍然得知这样的消息,胸中郁结不解而已,她老人家并不是真的保不住谁。只要让哥儿出了宫,太后就拿谁都没办法。她真的敢对庆都殿下出手吗?” 董善瑶反问了一声,似乎从鼻子里挤出一道十分不屑地声音,嗤笑了一回:“她连徐家都不敢动,更别是庆都公主府。” 卫玉容猛然愣了愣,拧眉深思了一番,又觉得她所言不虚。 她点着指头:“娘娘想让我做什么?” “老祖宗和殿下那里,还要贵妃去劝。”董善瑶见她态度有些软化下来,心下一喜,“其实也不必劝什么,老祖宗不会把着让哥儿不撒手,殿下为了老祖宗和陛下,也必然会深明大义,只是这个口,总归还是要贵妃来开的。至于陛下那里,我可以去。” 合着卫玉容冷笑了一声:“娘娘无非是怕老祖宗不同意,或是我母亲不肯点头,到时候事情办不成,娘娘还要惹得一身骚。故而这件事,交给我去办,最妥当不过。老祖宗和母亲,都不可能真的同我置气——”她嗬了一声,“娘娘是不是还想交代,不能是您给的主意呢?” 岂料董善瑶却噙着笑摇了摇头:“这有什么不能的呢?话是我的,主意是我出的,老祖宗和殿下要有什么不满的,冲着我来,我全受了。我不过是见不得太后一手遮天,更见不得有人在禁庭中兴风作浪。让哥儿是陛下长子这不假,可是陛下今年才多大?明妃这个心思动的也太早了些,搅的合宫上下不得安宁,真当没人治她了。” 卫玉容啧的咂舌两声。 其实到底,董善瑶还是在利用她。 把元让送出宫去,对董善瑶来,才最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真等到将来她自己生下来儿子,元让这个长子从养在公主府,怎么教养,全凭她母亲——她母亲绝不会叫元让学着去夺嫡,凭老祖宗起的这个让字儿,就够够的了。 “娘娘可真是好算计。”卫玉容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她从前见过董善瑶,一直也觉得,这是个很温良的人,今天她算是见识过了,这个人,笑里cáng dā一,绵里藏针,再厉害没有的。 董善瑶听出了她的阴阳怪气,也不生气:“你别觉得我心思深沉。从我嫁给陛下的那天起,太后就压在我头上立规矩,这内宫,有明妃,有昭妃,有靖贵妃,我不算计别人,早晚会落入别人彀中,成了别人的垫脚石。我嫁与陛下六年,一路陪他走到了今日,今天的这一切,都是我应得的,谁也别想拿走!” 她话到后来,分明咬重了。 卫玉容隐隐的有种感觉,这话,就像是在给她听得一样。 董善瑶绝不是个好相与的,话里话外透着的可不是和气。 那句话,就像是在警告她董善瑶提到了徐明惠,起了高令仪和胡媛,唯独漏过了她,可偏偏是这一漏,才更让人觉得,是另有深意的。 卫玉容唇畔弧度渐平,嘴角向下一沉:“该是娘娘的,谁也拿不走,可命里注定不是娘娘的,娘娘也守不住。” 她无意挑衅,可今日,分明是董善瑶寻衅在先。 董善瑶听闻这样一句话,明显的倒吸了一口气:“贵妃这话的,很值得人深思啊。” 卫玉容冷眼看她:“娘娘只别多思才好,忧思太重,对身体无益。” 董善瑶面色一沉,不愿再同她虚与委蛇,稍稍侧过脸去,不再看她:“那我就当贵妃,应下这桩事了。” 事已至此,还有她选择的余地吗? 无论如何,她不能够看着高太后诡计得逞,危及元邑。 这事儿她可以应下来,只是 卫玉容音调一扬:“我会走一趟慈宁宫,如果老祖宗觉得此计可行,母亲那里,不必我出面,老祖宗也会让她把让哥儿抱走的。” 董善瑶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了这么多,卫玉容到最后却又不松口了,把这个计策当成了个球,眼下又踢到了慈宁宫去。 她眉目清冷:“我希望贵妃能好好想清楚,该不该出力,该不该劝,去慈宁宫之前,最好是心里有数的。” 卫玉容缓缓地站起身来,施施然行了一个礼,竟一个字都没有再多与董善瑶,径直的就转身出门而去了。 董善瑶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中阴翳一片,搁在腿上的一双手,死死地攥成了拳,水葱似盈透的指甲,狠狠地掐在手心里,却连痛都不曾察觉半分。 卫玉容,真是好一个贞贵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感恩戴德 李良到景仁宫的时候,玳瑁刚从乾清宫打听了消息回来,两个人正好在景仁宫的鎏金门匾下迎面撞上。 玳瑁心虚的厉害,下意识的就倒退了两步。 李良倒是没多想,只是四下看了看,发现她是一个人:“怎么一个人?主子娘娘知道了,可仔细要挨骂。” 玳瑁强撑着镇定,噙着笑含糊了过去,又问他:“大总管不是应该在慈宁宫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李良听着她的话,一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略垂了垂眼皮想了会儿,眼中精光一闪而过,面上却不露声色:“明妃娘娘身边儿的知鹤闹到慈宁宫,我哪里敢叫她冲撞主子,把她拦在了外头,她说明娘娘和贵主儿一起来了景仁宫。” “那您过来这是?”玳瑁歪着脑袋多看了他两眼。 她心里当然清楚,李良会到景仁宫,十成是有陛下的口谕带过来的。 念及此,她眼中阴沉一闪而过。 明妃还真是好手段,来之前还惦记着叫知鹤闹到慈宁宫去。 惊动了万岁,这不是明摆着觉着万岁会偏颇帮她? 李良倒是没看她,往后退了两步:“陛下叫我来给主子娘娘传话的。” 玳瑁当是才知情,哟的一声纳福告罪:“瞧我,竟还拦了您在外头说闲话。” 她一面儿说,一面儿把李良往院中引了两步,迈过了门槛走了会儿,在踏朵前停下来,她才复虚礼一把:“您容我给主子回一声。” 李良欸了一声,脸上始终挂着笑,摆手示意她去。 只是在玳瑁一转身的工夫,他脸色就微变了变。 不多时玳瑁从殿中步出来,所见李良还是那样浅笑着的一张脸,她没多想,步下踏朵:“主子请您进去。” 李良没说话,撩了一把下摆,上了踏朵,一路进了殿中去。 董善瑶早重新上了妆,换了一派的端肃又不失温婉的姿态,见了李良,先露了笑出来:“这会儿过来,万岁叫你传什么话呢?” 李良倒是先请安行了礼,才站起身,猫着腰回她:“万岁说,明娘娘的事儿,叫您看着斟酌,只是别伤了大皇子的脸,一切您做主就是了。” 董善瑶哦了一声,却是喜怒未变,她眼风扫过,斜着看李良:“明妃叫我斟酌了,那,翊坤宫呢?” 李良明显浑身一怔,下意识的就抬头看了上去。 宝座上锦衣华服的人,头戴金凤步摇,明明是笑着的,可是笑不达眼底,那样的表情,叫他看来,竟莫名的一阵心惊。 他许久没言声,董善瑶脸上的笑渐渐没了踪影:“看样子,万岁是没许意我动翊坤宫了。” 李良干咽口水:“您知道的,这个事儿” “我当然知道了,这个事儿,是明妃怂恿在先,靖贵妃是受了她的蛊惑,年轻不知事儿,而太后娘娘呢,则是体恤老祖宗年事已高,想叫靖贵妃多尽一份孝而已。”她扬声打断李良的话,无不嘲讽的开口,“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李良觉得,今天的皇后,大约是受了什么刺激的。 荣昌殿下到景仁宫来,万岁是知道的,万岁知道,他就也知道。 这样想一想,受刺激也是正常的。 那毕竟是万岁的长子呢,靖贵妃动了这个心思,皇后肯定是心下难安的。 他无奈,只得又蹲了个礼:“那奴才就不扰您的清净了。” “别忙着走。”董善瑶开口就叫住了他,“你告诉万岁,我已经叫明妃在永寿宫的小佛堂潜心礼佛,替老祖宗祈福四十九日。小惩大诫吧,这事儿闹大了终归也不好,没得叫各宫都不安分。” 李良面上一喜:“是,还是您想的周全。” 董善瑶合了合眼,很显然的,李良这样欢喜,是揣摩准了元邑的心思。 换句话说,元邑也是打从心眼里不希望她把这次的事情闹大的。 她呼吸一滞,说不出的失望,却还是惦记着元让的事情,开口继续吩咐:“你也回万岁一声,我叫人备晚膳,请他晚上移驾景仁宫。” 李良心说这也是应该的,不觉得是什么大事儿,于是便欢喜万分的一口应了下来。 董善瑶见状,才放了行,叫玳瑁一路送他出去不提。 等到玳瑁重新回到殿中时,董善瑶人却已经不在正殿中了。 她四下瞅了一圈儿,挪步往东暖阁步了过去。 董善瑶听见动静,长叹一声:“你去乾清宫的时候,李桂也是这样说的吧?” 玳瑁抿唇,答了个是,旁的不敢多说。 果然,董善瑶手里一支青白玉簪,在空中划了一道,就应声而碎了。 玳瑁连忙劝她:“主子别动怒,好歹顾念自己的身子,原本就是能想到的事儿,还有寿康宫在呢,万岁要是下手罚了翊坤宫,不是打寿康宫的脸吗?” “这样纵着她”董善瑶咬牙切齿的,“且看她还得意到几时吧。” 玳瑁吞吞口水:“您这时候把万岁请来,怕各宫” “我请他来,自然是有事要回的。”董善瑶斜她一眼,“前头才见过了贞贵妃,同她决定了一件事儿。” 玳瑁啊了一声,有些惊讶似的:“您这是打算?” “太后不是打起了让哥儿的主意吗?她不是想叫靖贵妃抚养万岁的长子吗?既然她们盯着这个长子,那我就把这个长子,送出宫去!” 玳瑁惊愕不已,一双大眼瞪得圆圆的,嘴唇也微微张着:“您您,您这是气糊涂了,那是万岁的骨血,怎么可能叫送出去您消消气儿吧,气恼是一时,可跟万岁说了这个这不成,皇家的血脉,哪里有流落民间的?” “谁告诉你,是流落民间?我疯了不成,动这个心思。”董善瑶没好气的白她一回,“庆都公主府,可配得上元让吗?大长公主是老祖宗嫡亲生下来的,眼下的这些宗亲之中,也数她最为贵重,叫她抚养元让,这是明妃和元让的福气,她们母子两个,该对我感恩戴德才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互利 玳瑁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叫大长公主殿下抚养大皇子? 她瞪圆了一双眼,眼巴巴的看着董善瑶:“主子,您怎么想的?这件事情”她横了心,一咬牙,松了口,“万岁的皇子送出宫,哪朝哪代也没有过的事儿,大长公主殿下虽也是金枝玉叶,可压根儿也没这样的先例呐。且不殿下肯不肯,就是消息撒出去,国公府国公爷也不能点头啊。” 玳瑁口中的这位国公爷,便正是卫玉容的祖父卫叙,其实卫家能够尚主,也已经足可见他们家底殷实了的,更不要,庆都原本就是太皇太后唯一的女儿,嫡亲的公主嫁出去,那是满门不知多少代的荣耀。 董善瑶微蹙了眉心:“这事事关老祖宗和万岁,更关乎着禁庭和前朝的安稳,卫国公能多什么?更何况——”她哂笑着拖了拖音调,“国公爷,可管不着公主府的事儿。” 玳瑁还是觉得不妥,掖着手恭敬地肃立在一旁:“可是主子想过没有,一旦把大皇子送了出去,朝堂上的大人们,势必上谏,届时谏言四起,于您一定无益。太皇太后当初抱走大皇子,不就是怕您” 捧杀二字在唇间犹豫片刻,终究是没有出口来,她改了话锋,干巴巴的咳一声:“而今就这样把人送出去了,且是您打头出的这个主意,朝堂上是太后的一言堂,要百官上疏谏您,那可再轻易没有的。您这一年多这样躲着,何苦这时候白送把柄给太后呢?” 董善瑶知道她是担心,面色舒缓了好些,看着她紧张局促的样子,不由的笑了下:“所以我要老祖宗和万岁首肯点头啊。只要他们点了头,我就不怕来日有人上谏。我是中宫,为的是禁庭安定,保的是内宫不乱。让哥儿是长子,不能养在生母身边儿,那是应当应分的,老祖宗慈悲,接到了慈宁宫去,可偏有人贼心不死,难道,我出个主意,想个法子,竟成了罪魁吗?那这些个大臣,也不配身穿大陈官袍了。” “可是”玳瑁搓着手,“您这么一来,可是实实在在的把寿康宫给得罪透了。太后动了心思的事儿,从来就没有办不成的,您从中作梗,叫她心愿成了空,奴才是怕将来将来太后她” 后话她不敢,可是很显然,那一定不是什么漂亮话。 董善瑶只是微微挑眉,也不恼怒:“怕她算计我,报复我?” 玳瑁咬着下唇,几不可见的点点头。 “可是你想想看,经此一事,庆都公主府,也是站在我这头的了。”董善瑶目光灼灼,也不知道在望着什么,“老祖宗一年多不见我,可此事之后,她能看明白我的心思。这禁庭中,我并未依附高太后,我要的,是我的中宫之位稳固,更是‘天下太平’。还有贞贵妃——你真当她是个软蛋了?” “这是什么意思?”玳瑁有些犯糊涂,闪着眼睛眨了眨,“奴才竟有些糊涂了,您是,把大皇子送出去,有利无害吗?能叫庆都殿下,今后偏帮着您吗?” “未必是有利无害,你适才所,太后的态度,于我而言必是一害。只不过其他人嘛——”她拖长了尾音,又很是刻意的上挑着扬了扬,“如果万岁没有嫡子,让哥儿将来就要承袭正统,可他从养在公主府,对庆都殿下感情至深,这是我这个皇后,对公主府的恩惠,也是对贞贵妃的恩惠。可如果来日我生下嫡子,让哥儿一个王位是少不了的,他养在公主府,我相信,庆都殿下会好好教导他,将来辅佐兄弟,做个权王,也是少不了的。无论如何,对公主府而言,有百利无一害,况且” “况且您将来一定是皇太后,殿下今次点头抱走大皇子,一定意义上来,也是帮您解决了一个dà á烦,而这是您授意出去的,所以就成了互利,将来有一日,您也会惦记着殿下的好处”玳瑁终于有些明白过来,搓弄着的手,渐渐的止住了动作,“殿下聪明睿智,又是老成谋国的心思,想明白了这些,这事儿,八成能成。” “所以,这件事,我是一定要办成的。” 董善瑶攥着拳头,眼中是坚韧,脸上却平平。 庆都公主府对她来,无益将会成为很重要的助力。 徐明惠有徐家,高令仪有高太后,董氏一族虽也尊贵,可绝不如公主府来的靠谱。 要高太后不敢动她,她的手上,就必须得握住了王牌。 玳瑁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几转,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妥的,可是她一时没能想明白,又不敢总质疑董善瑶的决定,就抖了抖肩膀,什么也没再下去了。 到了这一日的后半天,高太后领着高令仪离开慈宁宫后,卫玉容才领着宫人往慈宁宫去了。 她一路上也没有避讳人,反正高太后干了这样的事儿,一双眼少不了要盯着慈宁宫,她避无可避,诚然,也没有躲的必要。 卫玉容一踏进太皇太后的寝宫中,一股子苦涩的药味儿就扑鼻而来,她皱了皱眉:“怎么不点香,好歹发散发散药味。” 太皇太后歪在床上,冲她招手:“别她们,我不爱闻那个味儿,这个药自有它的药香,坏了这个香气,屋里更难闻。” 卫玉容便不好再什么,提步过去,矮身礼了礼,便有慈宁宫的内侍宫女挪了绣墩儿来。 她挪一挪身子,就势坐下去,明眸善睐的看向太皇太后,眼底是止不住的担忧:“眼下可好些了吗?您要吓坏我了,有天大的事情,也不能这样急躁呐,保重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太皇太后长吁短叹,又想了会儿,侧脸看她:“你知道她们来做什么的了?” 卫玉容也不隐瞒,点点头:“早上去了一趟景仁宫,皇后娘娘与我过了的。” 太皇太后哦了一嗓子,显然对于董善瑶知道此事,毫不意外。 她脸上怒容又起:“这些年我越发撂开手,寿康宫就越发起来了,如今靖贵妃进了宫,还没怎么样呢,就打起了孩子的主意,她也太大的野心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无奈之策 卫玉容眼神闪了闪:“太后有野心,您不是头一日知道的了。我刚知道这事儿的时候,简直吓了一跳”她支吾了会儿,才又抬眼看向太皇太后,“她要让哥儿,无非是想扶持一个傀儡出来。咱们都知道,万岁是有本事的人,眼下是叫她一时困住了而已,她自己心里肯定也是知道的,所以才这样急不可耐。” 太皇太后眼中狠厉一闪而过:“她是异想天开。别说让哥儿将来能不能承大统,即便是轮得上他,谁来抚养,也要看我放不放手,点不点头。她想叫她的侄女一进来,就捡这么大的便宜,眼里也太没个人。实在不行,把让哥儿放到景仁宫去——皇帝的长子记在皇后名下,谁也说不出什么来,从今以后,孩子跟永寿宫就再没有半点儿关系。” 卫玉容知道这是气话。 今日过后,她绝不会再相信董善瑶是个无害的,老祖宗慧眼识人,怕是早就看出了端倪来。 当初没把孩子记过去,现在,就更不会。 她无奈的安抚:“皇后娘娘也不好过,拿什么跟太后抗衡呢?让哥儿在您这里,她还要来抢,要是送去了景仁宫,她岂不更容易下手了吗?再说明妃那里”她摇摇头,叹了一声,“那也不是个省油的灯。长此以往,对孩子也不好,说到底是万岁的骨肉,您也不想见他受苦不是?” 太皇太后靠在大背枕头上,手肘下枕着隐囊,她扬了扬头,似乎也很是苦恼:“老了老了,竟连个主意,都没了。当年”当年她也是那样决断的一个,虽没有高氏的狠毒凌厉,却也是个能拿主意的。 果然是享福享多了,人就惫懒了,到如今,竟连个齐全的法子,都想不出了。 卫玉容在旁边儿看着,却觉得未必如此。 老祖宗未必是想不出法子来,只是她不会轻易地把母亲拉下水。 叫公主府抚养万岁长子这种事,一个弄不好,会惹怒宗亲,还要受到百官弹劾。 老祖宗是个护短的人,一辈子爱护子女,不到万不得已,她怎么会动这个心思。 卫玉容双手交叠着,死命的攥紧三分:“老祖宗,我这里,却有个法子,能解眼下的局。” 太皇太后倏尔睁开眼来看向她:“你有法子?” 她点点头:“只是我说了,您别生气,早上才气过一场,这会儿再不受用,我的罪过就大了。” 太皇太后一眼白过去:“你只管说你的,多大点儿的人,我还能跟你置气吗?” 她稍稍放下心来,犹豫着开了口,声音极轻柔,似乎是怕惊着了床榻上的人:“叫我母亲,把让哥儿接出去抚养,往后孩子就住在公主府,逢年过节的带进来跟您请个安,每月抱进来两回和万岁见见面,旁的人,一概不许再见他。” 果然,太皇太后登时就变了脸,只是隐忍未发。 卫玉容一番话艰难的说完了,太皇太后的脸色也彻底的黑了。 她是个精明的人,立时就想到了董善瑶。 “你刚才说,早上去过景仁宫?”她扬了声,质问卫玉容。 卫玉容点点头,小声嘀咕着,回了一声是。 太皇太后便冷笑了一声:“那这就不是你的主意,是皇后叫你来的吧?” 她吃了一惊似的,扬起小脸望过去:“您怎么知道” “我还不知道你?”太皇太后显然没好气,“你把你母亲看的那样重,会叫她搅和到这些事里来吗?你是个好孩子,总该知道,这是得罪高氏的事儿,你母亲诚然不怕,可她原本能够安逸的生活,如此一来,就再难清净了。要不是皇后,打死你,你也不会说出这么个法子来。” 卫玉容吞了口口水,搓着手,显得有些局促:“可我思来想去,抛开别的不提,这确实是眼下最好的法子。”她柔声劝着,“东西十二宫,哪一处都不是让哥儿该去的。皇后那里要避讳,昭妃那里更不要说了,她身后还站着徐家,况且太后本来就容不下她说来说去,本来您这里,是最好的去处,可眼下也不成了。既然哪里都容不下让哥儿,何不索性送出宫去呢?” 太皇太后的面色没能舒展开,冷眼盯着她:“那你考虑过你母亲吗?考虑过你祖父吗?卫家虽不避世,可自从当年尚主之后,便学会了退这个字怎么写。这么多年了,他们能自持,能沉下心,我也相信,即便是抚养起皇长子,他们也不会有异心。可是天下人,却会怎么想?” 卫玉容一愣。从她曾祖父,再到她父亲,卫家一门武将,当年尚主,为免遭人嫉恨,自去兵权,卸任在家,后来得了闲职封赏,从此浅涉朝堂。 她咬咬牙:“祖父和父亲为人如何,这么多年,天下人有眼可见的。况且,让哥儿不是他们主动要求抱走的,是宫里出的旨意” “旨意?这道旨意,你想叫谁出?我?还是皇帝?”太皇太后眯起眼来,“你再告诉我,这道旨意,怎么出?难道告诉天下人,为了防着高太后下黑手,把孩子送去公主府吗?” 说这样的话,就足可见是动了大怒了。 卫玉容一时间不敢再激怒她,唯恐她在厥过去一回。 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情绪起伏稍大些,身体就受不住c吃不消。 她忙劝了两声:“您消消气,才刚还说我年纪小,不与我置气呢,这会儿就发这么大的火,叫我不敢说话了。” 她服了软,有些撒娇似的,委屈巴巴的盯着太皇太后,又不敢光明正大的看,只小心翼翼的一会儿瞅一眼。 太皇太后见状,胸中怒火去了大半:“我是同你置气吗?我是恨你没心眼,皇后摆明了要利用你,你还上赶着,跑到我面前全说了,还劝我呢,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就这么不知事儿吗?” 卫玉容愣了愣,她当然知道董善瑶在利用她,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 “老祖宗。”她柔声细语的叫了一声,“如果不把让哥儿送走,只要他一日留在宫里,太后就一日不会罢休。可是您该知道的,孩子一旦叫她抱走了,事情的发展,我们就再难控制了。如今孩子不在她手上,她已经处处钳制着万岁,真叫她抱走了孩子,万岁”她声音中带着哽咽,“您想想,万岁该怎么办?眼下这些这都是,无奈之策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因果 太皇太后沉默了下去,什么话都没有再说。 卫玉容心中如何不纠结呢? 她本以为是自己多想,抱走元让,也许对公主府来说,并没有那样厉害。 可是老祖宗的反应和态度,向她证明了一切。 孩子抱走了,就是站到了高太后的对立面。 大约过了有两三炷香的时间,太皇太后才阴沉着脸叫了她一声。 卫玉容忙回过神来,向她望过去:“老祖宗。” “去吩咐人,给你母亲递话,叫她立刻递牌子进宫来,看她是怎么说。但是容儿——”她叹着气,显然是后面的话,颇为艰难,便顿在了此处,深深地盯着卫玉容。 卫玉容心头一凛,已经隐隐的感觉到不好,硬着头皮问道:“怎么了?” “如果把让哥儿送了出去,你——”太皇太后又拖长了音,“你这三个月内,就不要再侍寝了。我会说是身子不济,叫你搬到慈宁宫的偏殿里来,日日服侍我。先前点给你的协理,我不给你拿掉,但是既然住在慈宁宫,外面的事情,就不要插手。听明白了吗?” “您说”卫玉容几乎是愣在原地的,原本搓弄在一起的手,也停住了动作。 她不太明白,为什么,为什么送走元让,她也要做这样大的牺牲? “老祖宗,我”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带着苦涩和不解,艰难的开口,可是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太皇太后躺在床上,冲她伸出去一只手。 卫玉容也懂事,往前凑了凑,弓着身子,把脑袋凑过去。 太皇太后的手正好落在了她的头顶,爱怜的抚摸了几下,才说:“你以为,你母亲抱走了让哥儿,高氏会轻易放过你吗?”她深吸一口气,“从你进宫的这些天,我一直希望你能避其锋芒。协理是没法子的事儿,也是该你来的。高氏不会为这个跟你为难,她如今的一双眼睛,还盯在长春宫身上。可是有了让哥儿——” 卫玉容有几分明白过来,闪着眼睛,目光灼灼的看她:“有了让哥儿这回事,母亲就会彻底的得罪太后,她不能拿母亲和国公府怎么样,就会把气撒在我身上?” “不单单是这样。”太皇太后的手向下移了移,在她精致的脸蛋上停了下来,“好孩子,想想看,高氏要让哥儿,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来日扶持一个傀儡小皇帝,她做了太皇太后,垂帘听政,更是容易,再不会有人费尽心思的想从她手中夺回权来。 还有一半,就是为了高令仪。 想到高令仪,有个可怕的想法,在卫玉容心头一闪而过,她倏尔瞪大了眼睛:“老祖宗,如果太后成事儿了,您说您说她会不会,对皇后下手?” “早晚的事儿。”太皇太后的手明显僵了一把,“她不会叫小高氏永远矮人一头。”就如我和皇帝,不会叫你永远矮人三分一样。 那也就是说卫玉容呼吸猛然急促起来:“她想扶高令仪上位?” “难道你今日才知道吗?”太皇太后眯了眼,似乎有些不满她的后知后觉,“不为了扶一个继后出来,她会叫小高氏入宫?” 那么,她呢? 如果不为了扶一个继后出来,母亲c国公府还有老祖宗,又是为什么让她入宫的? 卫玉容不敢再深想下去。 在这之前,她觉得董善瑶城府极深,与明里表现出来的样子,相差甚远,叫人不得不害怕。 可是这之后,她又不由的去同情那位看似高高在上的中宫皇后。 她的中宫之位,是在风雨中飘摇不定的啊。 被高太后盯上了,还能有什么好处? 怪不得,她这样积极的要出这个主意,叫把元让送出宫去。 “老祖宗,那母亲抚养了让哥儿,太后下一个,是会盯上我吗?”卫玉容吞了口口水,“所以您叫我到慈宁宫住上三个月,外面的闲事莫理,是吗?” 太皇太后语气平淡的很,只是嗯了一声:“外头闹的如何,慈宁宫,还是能保你安宁的。叫她们去闹吧——皇后出了这么个主意,一旦让哥儿真的送走了,高氏不会放过她的。” “那——”卫玉容瞳孔一缩,双手不自觉的攀上了太皇太后身上的锦被,攥在手里,紧了紧,“您不帮皇后吗?” 在卫玉容没有入宫之前,她明里暗里,回护了董善瑶太多次了。 在卫玉容入宫之后她不是高氏,没有那样心急,且董善瑶这些年来从无大错,又是先帝定下的太子妃,她吃斋念佛的人,绝不会对谁痛下shā sh一u。 但是如果还要她一味的回护董善瑶——怕是不能够了的。 太皇太后哂笑一回:“我能护着你,就再没有心气儿去管别人了。如果皇后自己是个聪明的,她也能保得住自己的来日富贵,可是我看她这个样子,大约是不肯放手眼下的荣华了。” 高氏要的,不过是中宫之位悬空,好捧着高令仪上位而已,她未必要董善瑶的命。 江南董氏百年的名声,高氏再不把董家放在眼里,也总归要顾忌几分。 只要董善瑶够聪明——不过看起来很可惜,这也是个攥住手,就绝不肯撒开的主儿。 卫玉容呼吸一滞,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样的感受。 她替董善瑶可惜,事情到现在,老祖宗的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董善瑶的命运,仿佛已经被决定了——她终究是要被舍弃的那一个。 在和高太后的博弈中,现在的元邑赢不了,现在的元清也赢不了,就连老祖宗和母亲,也不过是能与之抗衡一二罢了。 董善瑶她所依仗的,又有谁呢? 高太后会对她做什么,而她自己应该是承受不住的吧。 卫玉容深深地吸气,想要把心头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给压下去,眸色也暗了暗:“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我听您的。” 太皇太后看着她的脸色不佳,无奈的摇摇头:“容儿,你是个心善的孩子,可是这禁庭之中,没有那么多的人值得你可怜。主意是皇后自己出的,事情也是她托你办的,来日高氏震怒,怒火所及之处,全都要她一力承担。这就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她若得老天眷顾,能避开这一劫,那是她的福气,可她若是避不开,那也是她的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联手 大约到了未末时分,庆都就入宫了。 这位殿下自从三年前开始,因某次同高太后大吵一架后,就开始不常入宫走动。 没有人知道那时候二人是因何起了争执,自然,也没有人敢去深究。 总之这位殿下日日遣人入宫来问太皇太后的安,可她自己,就是不再踏入宫门半步。 是以在今天这个,不知道为什么高太后闹了慈宁宫的日子里,庆都大长公主一进宫,该惊动的人,就都惊动了。 寿康宫中最先得了信儿,可是细问了一番后,奴才们只说是她自己递了牌子,慈宁宫直接发了话,就叫进宫来了。 高太后觉得事有不对,可是究竟哪里不妥,她一时也没法子分辨。 高令仪从慈宁宫出来,压根儿就没有回翊坤宫去,在寿康宫待了快一天了。 这会儿听说庆都大长公主进了宫,也不知怎么的,下意识的就缩了缩脖子:“姑母,您说殿下进宫,会不会是为着早上的事儿啊?” 她们姑侄两个,在慈宁宫把老祖宗给气晕过去了这到了半下午,大长公主就进了宫。 高太后心里却并不这样想。 她所知道的,是卫玉容她们几个带着胡媛去了一趟景仁宫,紧接着皇后就把胡媛变相给禁了足,而据她所知,皇后是叫了卫玉容入殿内去说话的。 之后卫玉容一人去了慈宁宫问安,前前后后根本就没差多少时间,庆都就递牌子入宫了 高太后反手摩挲着下巴,另一只手按在一柄金如意上:“总觉得,跟景仁宫脱不了干系。” 高令仪啊了一声:“您说皇后吗?可是殿下进宫,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高太后白了她一眼,显然不太满意她的聒噪。 她叫吓了一跳,吐吐舌头,就不敢再问了。 高太后摆手吩咐身边儿喜鹊:“你去慈宁宫,告诉庆都身边的人,这么多年没见了,我这里备下了茶点,要与她叙叙旧。” 喜鹊咬咬牙,应下声来,猫着腰出门去了。 主子决定的事儿,历来没有她们多嘴的份儿。 实际上要她说,早上主子带着贵主儿去慈宁宫,就已经是大大的不妥了。 老祖宗虽然不干前朝政事,可名声威望总还是有的算了,想这么多,又有什么意思呢。 延禧宫,前殿院中。 徐明惠和萧燕华两个rén iàn对面的坐着,石桌上放着一整套的白玉茶具,精致可人,茶壶上还雕有忍冬纹,看起来煞是好看。 萧燕华执盏呷了口茶汤的功夫,季兰已经脸色发白的疾步进来。 她搁下茶杯,抬眼扫她:“怎么了?慌慌张张的,叫人看笑话。” 季兰下意识的看了徐明惠一眼,忙又挪开了:“主子,庆都殿下入宫了。” 萧燕华眼珠子转了转,大眼眨了几下,以为自己听错了,扬声反问她:“谁进宫了?” “她说的是庆都殿下。”徐明惠在季兰开口前,先接过话来,回了她一声。 萧燕华拧眉看向她,总觉得,徐明惠猜到了什么似的。 从景仁宫出来后,她也不会自己的长春宫,跟着自己一路来了延禧宫。 萧燕华一双手置于石桌之下:“你猜到殿下会入宫?” 徐明惠抖抖肩:“猜到一半吧。” “怎么会呢”萧燕华咕哝了一声,“殿下三年都没进宫了,今儿是怎么了” “这有什么?”徐明惠高傲的昂着下巴,同她说,“老祖宗病倒了,叫人给气的,殿下得了信儿,能不进宫来吗?你与其揣摩着,殿下为什么会进宫,还不如想一想,殿下是如何知道的消息呢。” 是啊,深宫大院,宫门四闭,连她们这些禁庭中人,也只是知道老祖宗气厥了过去,可是究竟为什么,无人知晓。 宫外的庆都殿下,是如何得知老祖宗出事了的? 又是什么人,把这个消息给送出去的。 她几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卫玉容。 刚得到消息时,卫玉容就怒容满面的亲自来了她的延禧宫,话也不多说,只说要把明妃好好惩戒一番。 她瞧着卫玉容的脸色,又想想胡媛那个人,再加上这大半个月来,元邑也的确如她当日所求的那样,不怎么同她亲近,她一时不忍拂了卫玉容的面子,就随着她一道了。 难道,真的是她? 萧燕华下意识的看向徐明惠:“昭妃这样气定神闲,猜到是谁了?” “这宫里头啊,人心隔肚皮的。”徐明惠嗤一声,“我可猜不到。不过,也无外乎,景仁宫,储秀宫,慈宁宫,寿安堂,还有”还有乾清宫。 她的还有没说出口,可是萧燕华眼中却已经闪过了一抹了然。 元邑不是池中物,高太后压着他这么些年,他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反抗打压的机会呢? 大陈历朝君王都头顶一个孝字,高太后气晕了老祖宗,传到朝臣耳朵里,就是一项大不是。 庆都公主府知道了消息,那卫国公府,便也知道了。 徐明惠看着她,咂舌叹道:“跟庆妃这样的聪明人讲话,真是省事儿的很呐,那我没说完的,你听明白了?” “你想做什么?”萧燕华眯了眼,下意识的把身子往后闪了闪,“出了景仁宫你就来了我这里,现在说了这一车的话——你该不会,一直在等着殿下进宫吧?” 她似乎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蓦然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徐明惠。 徐明惠不点头,也没否认,只是挑眉道:“高太后一手遮天,早晚没有我们的活路。靖贵妃骄纵成那样,又有太后在她背后撑腰,你难道就没想过,自己的将来?” 萧燕华几时立时就反应过来了。 徐明惠的意思再清楚没有的,她是想 “昭妃找错人了。”萧燕华一扬下巴,“我的延禧宫,无论怎么样,都能够置身事外。倒是昭妃的长春宫,怕是一向在风口浪尖吧?”她讥笑一声,“你守在我这里,还不如到储秀宫去等一等贵主儿,看看贵主儿能不能同你联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失望(客户端加更) 萧燕华本以为,她话说的这样难听,骄傲如徐明惠,势必要翻脸的。 可是徐明惠只不过是掀了掀眼皮,深看了她一眼,自顾自的站起身来,仅此而已。 萧燕华不由自主的拧了眉头——转性儿了? 张牙舞爪了十几年的人,突然就平和了? 徐明惠站起身,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须臾唇畔勾起一抹弧度:“话别说得太早,将来怎么样,你看不到,我也看不到。今日拒绝了我不要紧,来日我长春宫的大门,仍旧为你敞开,只要庆妃——想通那一日,我在长春宫恭候大驾。” 她说罢便拂袖离去,留下萧燕华一个人,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她还是觉得,徐明惠也许真的知道些什么,可是,究竟是什么呢? 但是不管怎么说,慈宁宫的乱子,捅大了,这回宫里怕是正经的要出大事了。 上一次她们没进宫就出了人命,徐明芷的死根本就是个迷,但是没人提,也没人愿意去提,就好像从来没有这个人,没有过这回事一样。 可是慈宁宫,高太后闹的这一场,分明已经被摆到高台上,连多年不理会这些事情的庆都殿下,都给惊动了。 萧燕华垂在石桌下的手,攥紧又松开,如此反复几次,才渐渐平静了些许。 而此时的乾清宫中,元邑眉头紧锁,面色不愉的看着李良:“皇姑进宫,一进宫就直奔慈宁宫而去了?” 李良看出了他酝酿的怒火,脑袋垂下去:“是,殿下递牌子,打的就是请安的名义,而且老祖宗是直接叫随珠到宫门去迎的,奴才想殿下怕是为了今天的事情来的。” 元邑怒而拍案:“谁走漏的消息!” 他最不愿见的,便是庆都公主府掺和到这些事情里来,连同卫国公府,最好都置身事外。 如果容娘不在宫中,皇姑和国公府,无疑是他最有力的帮手。 可是容娘身处深宫之中,皇姑一旦搅和进来,太后不能拿她怎么样,怒火势必朝着容娘发泄下去。 老祖宗深知这一点,消息不会是慈宁宫放出去的。 那么 景仁宫? 元邑眉峰未平:“皇后是不是见了贞贵妃?” 李良颔首:“奴才问过了,早上贵主儿带着昭娘娘她们去,后来主子娘娘叫明娘娘回去给老祖宗祈福,之后单独见了贵主儿一个。” 这就是了。 元邑左脚在脚踏上不轻不重的踏了一把,随即站起身来:“去景仁宫。” 董善瑶迎着元邑进大殿的时候,偷偷地看过他的脸色。 成婚多年,彼此熟知,元邑这样的面色和神情,很显然,他在生气。 只是他一向会控制自己的情绪,没有立即与她发作起来,实际上就已经很给她脸面了。 董善瑶抿唇,摆手打发玳瑁等人退出去,亲自奉了茶过去:“万岁怎么这会儿就过来了?老祖宗那里可还好吗?奴才也不能到跟前去尽孝。” “没什么,”元邑平声,接了茶盏也不喝茶,顺手搁在了一旁,冷眼看她,“你虽不能到慈宁宫去尽孝,但是孝心很大,连皇姑都请得动。老祖宗多年不与皇姑见面了,今次还要靠你。” 董善瑶面上一愣,刚要收回去的手,蓦然一僵。 她讪讪的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万岁的这双眼睛。” 果然是她! 元邑差点儿拍案而起,可是按捺住了。 “我不愿意跟你发脾气。”他呼吸有些重,“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万岁为什么发怒呢?”董善瑶觉得哪里不对,下意识的皱眉,“老祖宗身体抱恙,照理说,我通知殿下,也并没有任何的不妥。更何况这次还涉及到让哥儿,太后动了心思,就不会轻易收手。我请殿下进宫来,是个与老祖宗商量对策的人,难道哪里做错了吗?” 元邑被她的话,问的怔住。 是啊,她并不知道,他最不愿容娘受到牵连。 只不过她还是不知道的好。 他面上一沉:“一旦惊动了宗亲,瑶瑶,你与我成婚多年无所出,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他看着董善瑶面色发白,整个人摇摇欲坠,心中略有不忍,伸手扶了她一把:“坐着说话吧。” 成婚多年无所出,这件事,的确是梗在她心头的一根刺。 她和元邑之间可以没有爱,但是绝不能没有儿子。 董善瑶觉得自己呼吸都有些困难,苍白的小脸儿苦笑着看他:“万岁在怪奴才。” “我不是怪你。”元邑长叹一声,极力的平复着心中的情绪,他知道,刚才的话,说重了,“但是这次,你的确有些不知轻重了。太后要抱走让哥儿,你却把消息放给公主府,如果宗亲被惊动,你就不怕太后将计就计吗?如果她顺势做成这件事,你将来,如何自处?” “奴才”董善瑶咬了咬下唇,“其实奴才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不然也不会贸然惊动庆都殿下了。” 你的这位皇后,难得的精明,也是难得的不作为——那日阿姊在乾清宫中与他说的话,不知怎么的,在耳边又一次响起。 他竟然险些忘记了,他的发妻,并不是养在高阁的无知妇人。 “你的主意,跟公主府有关?” “是。”董善瑶横了心,“奴才今早见过贞贵妃,也同她商量过,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是把让哥儿送出宫。可是万岁的骨肉,绝不可能随随便便交出去。是以,由庆都殿下出面,此后将让哥儿带在身边抚养chéng rén,方才彻底断了太后的念想。” 元邑瞳孔放大,几乎忘了怎么呼吸。 她见过容娘,跟容娘商量过,可是容娘没有来见他,也没有跟他说这件事容娘现在应该,还在慈宁宫。 元邑觉得浑身一阵发寒,疯了,真是疯了! “你疯了。”他所有因为歉疚被缓和的情绪,立时又膨胀开来,怒而拍案,“你要把公主府推出来做挡箭牌,叫皇姑和太后缠斗,你好坐收渔利是不是!送走了让哥儿,受益最大的也是你,你怕早就开始盘算着,如何能把这个烫手山芋今早送出宫去,是不是!” 他简直急红了眼,一伸手,死死的钳制住董善瑶的肩,发了狠的使劲儿,他恨她轻狂,恨不能现在掐住的是她的脖子! 她的脖颈那样细白,他力气大一些,就能够——可他还有一丝理智尚存,她是gu一 u,他欠她甚多! “你太叫朕失望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拂袖而去 董善瑶没有见过这样的元邑,更是第一次,他在她面前,自称为朕。 轻飘飘的一个字而已,分量却是那样的重,重的如一座无法撼动的山,将两个人,远远地隔开了。 他曾经为她每每以“奴才”自居而不满,不止一次的与她讲——我们是结发夫妻,总这样,岂不生分? 她知道元邑不爱她,可是元邑很敬她,也给了她足够的尊重。 可是今天,仅仅是因为,她提议把元让送去庆都公主府,仅仅是,这样吗? 肩膀上一阵吃痛,她骄傲的昂起下巴,不肯服软:“万岁这样看奴才,奴才简直要无地自容,扪心自问,与万岁成婚多年,奴才可是善妒之人?奴才要真容不下让哥儿到这个地步,当初说什么也不会叫老祖宗把孩子抱走。奴才是中宫,要正经论,明妃生下孩子,奴才把孩子要过来抚养,祖宗礼法都挑不出毛病来。可是奴才说过什么吗?” 她说着,眼眶都红了,可是仍旧同元邑对视着:“老祖宗怕奴才捧杀让哥儿,奴才就连碰都不去碰他一下。奴才今年才多大?难道将来也生不出儿子吗?为什么要把他视作眼中钉?万岁拍着良心想一想吧,太后真的抱走了孩子,对您,又有什么好处!” 她咬紧了后槽牙,将元邑眼底的漠然和陌生深深地看在眼中,只觉一阵锥心之痛。 那种痛来的刺骨,比她肩膀上的痛还要狠厉三分。 他仿佛在看着一个陌生人,她好像,再也不是他心中所敬的发妻。 董善瑶呼吸一滞:“连贞贵妃都分得清楚轻重,懂得以大局为重,万岁今次这样对奴才,却又是为了什么?不妨,让奴才猜一猜?” 她是聪明人,元邑不敢容得她去猜去想。 于是撒开手:“够了。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当真,没有半点私心?” 董善瑶气急反笑,那样凄楚的,又是那样无助的:“奴才也不想骗您,没有半分私心,那是假的。可是万岁,奴才说了这样多,您又可曾听进去半个字?” 她说了那么多,睿智如他,早该明白她的意思的。 什么叫大局为重? 他的安危和朝堂安稳,才是那个大局。 她的中宫之位,自然不可擅更,可比起他来,却又微不足道。 但是他充耳不闻一样的,扬了声,径直就反问她,有没有私心。 人活一辈子,谁会没有私心呢? “万岁,您的心,不能这么偏——”她原本苦笑着,可到了后来,连笑都笑不出来了,“给贞贵妃协理,您和老祖宗,有没有私心?为了不叫众人排挤贞贵妃,提了庆妃一道协理,这又算不算您的私心?可协理,为什么不是昭妃偏偏是庆妃,您不说,奴才也知道。还有老祖宗——明妃好端端的住着启祥宫,她一句话,叫给挪了宫,这一桩,又有没有私心?” 她呵笑一回,看起来却显得那样狰狞:“谁没有私心?大家都有!这东西十二宫,哪一个人不是心怀鬼胎的。奴才究竟做错了什么,怎么就叫您,失望了。” 最后那三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不是发狠,是彻骨的失望。 他说失望,实则,她才是最最失望的那一个。 他是她的夫君,就是她的天,原本该处处为她着想,替她考虑的。 可他是天子,家国大事一肩扛,如今要与高太后斡旋,顾不上她,她不计较,也不抱怨。 那现在却又是怎么说呢? 他不喜欢明妃,送走元让,对她,对他都好,他为什么要这样? 董善瑶茫然了,她向来任何事都可以分析得头头是道,可是这一次,她办不到,她竟丝毫不能够理出头绪来。 元邑仿佛真的不为所动一般,只是冷眼看着她。 他知道董善瑶的难处,也体谅她过的步履维艰,太后把权,明妃不尊重,这些她统统都知道。 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公主府拖下水。 他往后退了两步,与她保持着距离:“皇姑避开朝堂多年,换来的清净安宁,为自己,也为儿女,皇后,你不该这样就把公主府和国公府拖进来。这件事不管成与不成,惊动了公主府,就已经惊动了寿康宫,太后,不会轻易算了的。” 清净安宁? 她一个大长公主,最尊贵的宗亲,大陈的江山都要被一个女人霍乱了,她却还想守着清净过日子? 更何况,一个杀伐年代过来的公主,她的心,真的就平静如水了? 她躲高太后锋芒是一回事,可是如果没了高太后呢? 欲壑难填这四个字,她早就看透了的! 庆都殿下,真的能自持守重,一辈子都只要一个安宁吗? 董善瑶想发笑:“万岁,如果庆都殿下真的是一心要安宁,奴才就算送上一百次的消息,她也不会踏进宫门半步。” 元邑不想再与她纠下去,摇摇头:“皇后好自为之吧。” 他说完,头也不回的拂袖离去。 董善瑶的身子,立时就软了下去,整个人歪在了炕上,一动不动的,仿佛随着元邑的离去,她全身的力气,都被人给抽干了。 他不支持她,而且在怪她。 那种责怪,是不同寻常的。 以前两个人意见相左的时候,他也会拉下脸来,就好比上回乾清宫中,她提及徐明芷的死因 那时他只是冷眼看她,默不作声,由着她自己想通,仅此而已。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不一样的。 她有气无力的抬了抬手臂,抚着被他掐痛了的左肩,指尖像被烈火灼烧了一半,她倏尔厉声喊人:“玳瑁,玳瑁!” 玳瑁一直守在殿外,屋内的音调拔高和落下,她听得见,本就提心吊胆的,后来见了元邑黑着脸拂袖而去,更是胆战心惊。 可是主子没有发话叫,她不敢贸然进殿中,此时听了这一句急切的喊声,忙不迭的就闪进了殿内去。 一进殿,被董善瑶的样子吓了一大跳,她忙上前去,扶着她起身来:“主子,主子您这是怎么了?您可别吓奴才。” 董善瑶失魂落魄的,还压着自己的左肩,突然回过神来,推了她一把:“服侍我更衣,快点,我要更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动手 玳瑁服侍着董善瑶更衣,她身上的衣衫尽褪时,左肩肩头处那骇人的青紫,就落入了玳瑁的眼中,一览无遗的。 丫头惊呼,恐慌的捂了捂嘴:“主子,您这是,您这” 她想上手,可是董善瑶面色不好,也很隐忍。 那处伤着了的地方,看起来就很痛的样子。 董善瑶见她的反应,自嘲的哂笑,才偏了头,去看自己的肩膀。 她生来皮肤又白又嫩的,平日里磕着碰着,泛起青紫一片,都要好多天才能消下去,这还是得日日敷药才行的。 元邑刚才钳着她的肩膀,手上的力气给了十足十的,她感受得到。 彼时就料到了,衣衫尽褪时,她的肩膀处,一定足够骇人。 而玳瑁简直心惊急了。 自家主子是皇后,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人敢伤了她? 她转念想到,方才万岁是黑着脸走的,两个在大殿中还似有争吵,这个伤 她瞳孔蓦然放大:“主子,这是万岁爷” “玳瑁。”董善瑶伸手去拿衣裳,打断了玳瑁的后话,“等会儿你叫翡翠到太医院,要一些活血化瘀的药,我这个肩膀只怕得敷药才行。” 玳瑁讪讪的闭了嘴,忙不迭的应声,又连忙上手替她更换衣裳。 董善瑶由着她服侍,深吸了一口气,面上仍旧悲戚一片:“你去一趟慈宁宫吧。” 玳瑁垂着脑袋,眼睛闪了闪,怕她是要去告状,吞了口口水:“主子,老祖宗那里身体抱恙不说,庆都殿下也还在,您叫我去,只怕我连门都进不了啊。” 董善瑶听出来了她的意思,呵了一声:“不是叫你去告状的,就是要告状,老祖宗此时怕也未必理会我了。” 她越说心下越是难受。 她也是高门贵女的出身,怎么就落到这幅样子了呢? 分明是中宫皇后,又是先帝赐的婚,元邑正头的嫡妻。 可是到头来,元邑不拿她当回事,太皇太后不拿她当回事。 这天底下,还有谁,真正拿她董善瑶当回事的? 所以,她更不能丢了这个中宫之位。 深宫凄冷,没了尊贵,她就真的什么也不是了! 她捏着拳头:“你去找贞贵妃身边儿的人,或是找随珠也行,就说我有话要你立刻传给贞贵妃听这么着,”她交代了几句,想明白过来,改了话,“你直接去找随珠,说我叫你带话过去的。庆都殿下的事情,老祖宗肯定已经知道是我的主意了,这会儿你去慈宁宫,随珠传了话进去,她会叫贞贵妃见你的。” 玳瑁啊了一声,也不敢太多问,知道她这会儿心情一定不好,怕问的多了,更要惹她不痛快,回头再伤了身子。 于是丫头忙着手上的动作,略抬了眼,问道:“那奴才见着了贵主儿,跟她说什么?” “你就告诉她,这事儿我没办成,万岁跟我动了手,发了好大的脾气回乾清宫去了,只怕还要她来想办法。” 玳瑁手上的动作立时一僵:“主子,万岁跟你万岁想来也是一时气着了,手上力道没把握好,不是有意伤您的。况且这事儿告诉贵主儿对您也不好啊。” “是她就无妨。”董善瑶却很不以为意,“她不是靖贵妃,也不是昭妃或明妃,换做她们三个的任何一个,我都不会松口出去。你照我说的,她就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而且她这个人”她哂笑着摇摇头,“说不准到了万岁面前,还替我说情呢。” 玳瑁听了这话,心里更是说不出的难过。 堂堂的皇后,却要个妾妃帮着说情,简直不成体统。 只是话不点破的好,点破了,伤的还是她主子的心。 主仆二人说话的工夫,玳瑁就已经替她换好了衣裳。 董善瑶迈开步子,从十二折的琉璃屏风后绕过来,拢了拢衣襟。 明明已经暖和起来的天,她却由头至脚都是冷的,没忍住打了个冷颤:“玳瑁,你从慈宁宫回来的时候,去一趟钟粹宫,请定嫔过来。” 玳瑁一双眼睛闪了又闪:“您说定嫔吗?” 入宫都这么久了,主子也没对这两位嫔主子上过心来着今天是怎么了? 董善瑶点了点头:“照敬事房那边记着的,到底是定嫔得万岁喜欢多一些。不过我之前想着,也该是这样,除去她们那几个,定嫔和文嫔两个人文嫔还是性子太柔弱了,好些时候看着怯怯的,万岁最不喜欢的便是这样的。” “主子,好好地,您说起定嫔做什么?前几次她们来请安,奴才瞧着,这位主子孩子似的性子,有时候说话也冒冒失失的” “她可不是冒冒失失。”董善瑶忍着肩膀上的痛,往榻上挪过去,耐着性子多与她说了两句,“你可别忘了,他父兄都是管着刑狱的人,大理寺卿也好,刑部侍郎也好,哪一个拎出来,都是能够办大事的人。我要见她,自然有要见她的理由,你别问那么多,一会儿就去吧。” 玳瑁咬咬下唇,也不好再多问什么了。 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实际上主子要把大皇子送出宫的这档子事儿,她事先都不知情。 并不是说主子做什么事还得知会她一声,只是少个人打商量,有时候难免就成了一意孤行。 这回不是就吃了亏吗 主子和万岁结缡六年,从来也没有红过脸儿,相敬如宾的一对儿正头夫妻,好嘛,今次却动上手了。 万岁九五至尊,可却不是个轻易拿捏人的主子,这样动手,足可见是生了好大的气。 她这样想着,脚下便越发的快了。 带着两个小丫头从景仁宫出了门,脚下步子踩的飞快,把要到慈宁宫的时间,足足缩短了一半。 好在她服侍的时候久了,即便这样快步,也能走的四平八稳。 等到了慈宁宫外时,稳稳当当的停下来,理了理衣裳,才重新迈开步子上了前去。 慈宁宫的宫人规矩大,轻易不放任何人进门的,可玳瑁是皇后身边最得脸的大宫女,况且今日情况又委实特殊 门上一个一字眉圆眼的宫女矮了身纳个福:“玳瑁姐姐等一等,我去回随珠姑姑一声吧,姐姐可别恼我,我实在不敢随便放姐姐进来。” 玳瑁知道慈宁宫的规矩,噙着笑扶正了她:“慈宁宫的规矩我都懂,你且去你的,我在这里等着。” 小宫女感恩戴德的谢了又谢,才转过身三步并作两步的,急忙往后殿那头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如愿 随珠进到慈宁宫内殿去的时候,太皇太后仍旧是靠在床上的。 庆都大长公主占据了原本卫玉容的位置,卫玉容另坐了一张圆凳,比她母亲的位次要稍稍偏后了些。 随珠机灵,先去看庆都的脸色,果然见她面沉如水。 一向在慈宁宫都是面色和善的人,这样的脸色,大约是知道此番叫她进宫来的目的了 于是随珠抖了抖,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进去。 太皇太后歪在床头看见了她,见她进退之间摇摆不定,几不可见的拧了眉:“随珠,你有事吗?” 随珠听见叫她,退是退不出去了,硬着头皮进了内室去,纳福礼了一回:“外头玳瑁来了。” 太皇太后果然脸色不佳:“她来干什么?” 慈宁宫的规矩,东西十二宫没人不知道,皇后从前也从不轻易使人到慈宁宫来的。 随珠偷偷的瞥了一眼卫玉容,叹了一口气:“她说皇后娘娘有话叫她带给贵妃,人倒没进来,在宫门外,叫小宫女儿进来递的话。” 于是太皇太后和庆都的目光全都落在了卫玉容的身上。 卫玉容抬了抬头,看向随珠,反手指了指自己:“给我带的话?” 随珠没应声,只是颔首点头。 卫玉容心道董善瑶一定是有很要紧的事情,可是老祖宗和她母亲面前,她也不敢说走就走,于是看向太皇太后:“老祖宗,您看” “你去吧。”难得的是太皇太后没为难,冲她摆摆手,就松了口。 她欸的一声应了,站起身来,叫随珠在前头引着,一路往宫门口去了。 庆都攥紧了拳头,盯着她的背影,眼底有无奈,也有愠怒:“母后” “好了。”太皇太后叹息着打断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难不成还要打她骂她吗?她养成今天的脾气,你要怨谁?” 庆都一时语塞。 太皇太后摇摇头:“容儿心善,可是心太善,在这深宫之中,可没什么好处。我从前说过你多少回,可你们自己把孩子养成了这样,那就谁也别怨怪。还有送她进宫这回事”她唉声叹气的,“算了,已经这样了,我也懒得说你。” 庆都咽了口口水,垂下头去,一时无话可说。 “这件事情,你怎么说?你要愿意,傍晚我就叫人把孩子送出去。”太皇太后揉了揉太阳穴处,“你这些年不进宫,连递牌子请安都不曾今次出了事,诚然是容儿听了皇后的,可这法子,我想了想,是个可行的。” 庆都倏尔抬起头来:“母后,让哥儿到底是皇子,我如何能够抚养他。” “你别拿这个来敷衍我。”太皇太后从前很爱这个女儿,可是现如今 三年前她跟高氏大闹一场,从此不再踏入禁庭半步,连自己这母亲都不再来相见。 后来就是到了大选前的礼聘,她跟皇帝商量好了,要把人送进宫来。 这一桩桩的事情,虽然都已经过去了,可终究是压在太皇太后心头的。 “你早就看出来高氏狼子野心,在她势头最盛时选择身退,这些年过去了,我也没那个心气儿再去管你们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当年你抽身而退,连带着国公府也”太皇太后面色越发冷,“你压根儿就没想过,皇帝御极后,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 “我”庆都咬咬牙,“我其实,想到了的。母后,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当年我不是无故抽身的。” 太皇太后因她的话感到吃惊,什么叫不是无故抽身的? 她猛然扫过去:“什么意思?” “当年高氏大权在握,皇兄为徐氏始终让着她,却纵的她越发眼里没了祖宗礼法。三年前,我在永和宫中与她大吵一架,也是因正统这两个字。后来她激我,说我一个长公主尚且能够干政问政,她身为中宫天下母,如何就不能。”话到此处,庆都略别开了脸,“我是上了她的恶当。” 太皇太后经历过事儿,听到这里,大概也明白了几分。 看样子,自己这个女儿,从小养的跋扈,是她过错。 “她激你,而你为着先帝正统,就选择归权,是这样的吗?” 庆都嗯了一声:“话也是她自己说的。只要我和国公府从朝堂抽身,她就慢慢的归权于皇兄。我知道皇兄那时已经无心问政,但是好歹还有皇帝,如果一直叫高氏把持着朝政,来日皇帝登基,怎么可能不处处受她钳制。” 果然是这样没错。 庆都上了她的当。 她放弃了手上的一切权力,连带着卫国公府也愈发避世不理朝事,可是高氏食言了,她根本就没有打算归权归政。 太皇太后冷笑一声:“你当年可从没来问过我。” 庆都一怔:“母后您是一辈子不干政的人,我来问您” 她想用年少轻狂来搪塞,那是三年前而已那时的她,哪里还是什么少不更事的人。 反正事情都过去了,这些年她不进宫,一是气恼高氏,二来就是觉得没脸见母亲。 但是即便心中有愧疚,眼下叫她把元让抱出宫,也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她摇了摇头:“让哥儿的事情,母后还是三思的好。皇后存了什么心思,咱们都知道。孩子抱出去,高氏少不了要拿容儿撒气。我这一辈子,糊涂事干的太多,不想到了这时候,还牵累儿女。” “那你就是不同意了。”太皇太后似乎很平静,直视着她,“既然这样,那就叫翊坤宫把孩子抱走吧。” 庆都大吃一惊:“母后?” 太皇太后斜她一眼:“我老了,能够看顾皇帝和容儿的,也没几年了。和高氏打擂台,我已经打不起了。今日气急攻心,已经厥过去一回,再这么来几回,我就该去见你父皇了。她想要孩子,我给她就是了。你不想牵累儿女,这法子最可靠。高氏如愿,自然不会再打容儿的主意。至于皇帝如何,那是他身为人君所要经历的全部,好的,不好的,平坦的,凶险的” 她说着,哂笑一回:“其实与你父皇和皇兄比起来,他已经很是顺遂了,你说是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苦涩 庆都一时之间更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她三年没进过宫,当年在高氏手上吃的暗亏,到了今日,才能够在自己亲娘跟前松口抱怨两句。 说这个,倒并不是指望着太皇太后再来安慰她几句,又或是替她出个头,从高氏身上找补回来。 她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现在早就没了当年的心气儿,所求的不过安稳二字。 年前说要礼聘贵女进宫,她铁了心要送容儿进宫来,诚然是为了今后可那并不代表着,她要在前朝继续同高氏打擂台。 皇帝现在还年轻,膝下只有元让一个儿子,高氏打起了孩子的主意,她早不提晚不提,偏偏这个时候把孩子抱出宫去,接到公主府抚养起来,傻子也知道,这是故意为之。 庆都吸了吸鼻子:“母后” 她亲娘这时候将了她一把,拿皇帝的安危和大陈的江山社稷来威胁她。 庆都喃喃的叫了一嗓子,后话又说不出来了。 太皇太后提着一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紧紧地盯着她,也没有接她的话。 而此时的卫玉容,随着随珠一路往慈宁宫的宫门处过来,打远处她就瞧见了搓着手来回踱步的玳瑁。 她眯了眼,同随珠摆了摆手:“姑姑叫我自己过去吧。” 随珠略一顿,纳了个福,没有反驳,站住了脚,目送着她往那头去了。 玳瑁瞧见了卫玉容,脸上一阵欢愉之色,只是惦记着今日慈宁宫该愁云一片,才连忙收敛了起来。 卫玉容受了她的礼,跟着才正色问她:“皇后娘娘叫你过来寻我的?” 玳瑁忙不迭的点头。 卫玉容见她后话不提,四下里看了一圈儿。 慈宁宫的宫门口站着四个小宫女儿,很显然的,太皇太后不喜欢人靠近慈宁宫,这四个门神一样的,挡在门口拦架的。 她咂舌,叫了离她最近的一个:“你们站远些,我有话跟玳瑁说。” 小宫女也有眼色很懂事,当即颔首应了个是,归拢了四个人,一齐退远了些。 玳瑁见人退远了才敢与她开口:“贵主儿,主子叫奴才告诉您,她托付您的那件事儿,万岁没有点头,而且” 她低垂下了脑袋,手搓得更厉害些,似乎有些为难。 而卫玉容在听见这一句话的时候,心里就已经咯噔一声了。 元邑没有点头?为什么?他在想什么? 他分明知道今日慈宁宫中发生的所有事 “而且什么?”她心中复杂,语气就不太好。 玳瑁缩了缩脖子:“万岁同主子动了手,奴才进去服侍的时候,主子肩膀上好大一片的紫青。主子说了,这事儿怕还要指望您了。” 动手? 卫玉容瞳孔蓦然放大,脚下似有不稳,连退了两步,踉跄了一把。 好在玳瑁早抬起了头来,瞧见了,便忙上了手稳住她:“贵主儿,您当心。” 元邑在景仁宫中,和董善瑶动了手吗? 那是中宫,是他的嫡妻。 长久以来,她都知道,元邑心里其实一直觉得亏欠了董善瑶的。 无论是在太子府,还是他御极后。 他心里只有一个她,董善瑶虽然有嫡妻的名头,他能给的,也无非是尊重而已了。 后来又因着高太后 总而言之,元邑若非盛怒之下,又怎么可能跟董善瑶动手。 卫玉容抿紧着唇角:“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皇后娘娘,这件事我自有分寸,我这就去回老祖宗一声,往乾清宫去。” 玳瑁似乎因着她的话果然放下了心来,长出了一口气:“那奴才便告退了。” 卫玉容没吱声,也没再看她,自顾自的返身往回走去,只是她脚步踩的极重,看样子,玳瑁的那番话,实实在在的叫她心头乱了一把。 等她回到内殿外时,人没进门,就先听见了里头隐约的几番争执,无非是为着元让的事情而已。 卫玉容觉得有些吃惊意外,她实际上并没有料到的,母亲居然会这样排斥吗? 她皱着眉,在门口又站了会儿,把那些话一一听在了耳朵里,记在了心上。 “横竖说来说去,你是不同意了。”太皇太后似乎不耐烦极了,“你又不同意把孩子抱走,也不同意我把孩子给了翊坤宫,那依着你,难不成,送到容儿的储秀宫去?” 卫玉容大吃一惊,忙迈开腿,踏进了内室中去。 庆都在瞧见她的一瞬间,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却别开脸,什么也没说。 太皇太后见了她回来,面色舒缓了些,只是看起来,是极力的在克制着怒火。 她与卫玉容招招手:“玳瑁来做什么?” 卫玉容本来想遮掩几句的,可是母亲刚才的态度 她横了心,咬咬牙:“万岁在景仁宫同皇后动了手,她叫玳瑁来寻我,还是为了这件事。万岁爷的态度很清楚了,他是不同意的,所以我想去乾清宫一趟。” 太皇太后交叠着放在小腹上的手明显抖了一把。 一旁的庆都则是眉头紧锁:“他怎么会跟皇后动手?” 卫玉容眯眼看过去:“我以为,母亲最先关心的,会是万岁不同意公主府接走让哥儿这回事。” 庆都一愣,当即拉长了脸:“你这是什么话,又是什么态度?” 手把手教养大的女儿,样样都是挑在了大拇哥儿上的,十几年都是温声细语,柔顺恭谦的,现在突然拿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话 太皇太后却呵了一声,叫庆都更是觉得胸口憋闷。 卫玉容压根就没有再搭茬,径直的与太皇太后一礼:“老祖宗,我想先去一趟乾清宫。听玳瑁说,万岁也发了好大的脾气,而且这件事情” 太皇太后一味的摆手:“你只管去,这里有我。” 她点点头,连看都没再看自己的亲娘一眼,扭头就走。 庆都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这是个什么情形?她的亲娘,还有她的亲生骨肉,把她当成什么了? 她不是她们的仇敌,现在却仿佛她们两个是在一致对外似的。 这种滋味,庆都一辈子都没体会过,眼下尝到了,只觉得苦涩异常。 她苦笑一声:“现在全成了我的不是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野心 “并不是全成了你的不是,”太皇太后无奈的叹息着,“容儿比你年纪轻,却比你识大体。她有你年轻时影子,却比你那是还要有主见。这事儿我不想逼你,但是到了这份儿上,你不点头——”她抿唇,“皇帝跟皇后动手,这不是小事,事情办不成,伤了皇后的脸面是小,帝后不合,才是大事。” 庆都吃了一惊,这算什么?难不成帝后不合,也要怪到她的身上来吗? 这件事情,从头到尾,最无辜的人,应该是她才对。 得知母后被气昏过去,着急忙慌的递牌子进宫来,可是谁又能够想得到,进了宫,是这样的景象? 庆都的眼中闪过一抹茫然,从前那样疼爱自己的母后,又是为什么,变成了今天这样子? 她摇摇头:“母后想到了皇帝,想到了皇后,也想到了容儿,可就是不曾想过我,也不曾想过国公府。” “卫国公深明大义,他若知道了,也会同意。”太皇太后平静的看着她,仿佛没有听出她话中的怨怼之意一般,“庆都,你生来尊贵,可是这个世上,好多时候就是这样的。你想保住你的安稳和尊贵,我劝你最好把让哥儿接出去抚养,且尽心尽力的抚养他长大。” “母后,您什么意思”她呆呆的,闪着眼睛,“高氏她” “高氏打什么主意,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不是非叫我挑破了说吧?”太皇太后蹙眉,哂笑一回,“你还能有今日的安稳,是因为有我在,有皇帝在。高氏即便把持朝政,对外总归不能做的太过分了。若是有一天,她扶着让哥儿上了位,庆都——”她拖了拖音调,“挟天子令诸侯的故事,你应该听过吧。到了那个时候,皇帝我不说了,你,还有卫国公府,还有徐家,哪一个能跑得了呢?” 高氏是从什么时候,手已然,伸的那样长了。 是了,从她和国公府抽身而退的那年起,高氏把她母家的兄弟,甚至是堂亲表亲,安排的处处都是,个个身兼要职。 如果真的有那样一天——又不是不可能的! 她此时才心惊起来。 安逸了三年,她居然变得目光短浅起来:“可是,只要让哥儿在一天,即便是长在公主府,高氏有这个心思,也一定会做成这件事。” “你错了。”太皇太后掀眼皮翻她,“皇后六年生下三个女儿,当初把让哥儿抱到慈宁宫,我是为了将来做打算的,他养在我跟前,就是最好的前途,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是啊,太皇太后历经了三朝,在她手底下养出来的皇长子,将来就是最有资格去争那个储君位的。 可是现在呢? 从小就不在宫里长大的孩子 庆都有那么一瞬间,全都了然了:“主意诚然是皇后和容儿定的,可母后您在这上头,又不知费了多少的心思。您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我还能怎么推辞只要皇帝点头,您颁一道旨意,今儿就把孩子送出宫吧。” 太皇太后至此才欣慰了些许:“总算你不辜负我的这一番苦心,来日教养让哥儿,自己拿捏着分寸吧。” 庆都嗯了一声,却是意味不明的。 她不可否认,母后说的都对,可是眼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换来的太平日子,就这样走到了尽头,心中多少仍有不甘。 她深吸一口气:“我进宫的时候,高氏指了人过来递话,说在寿康宫等着与我叙旧,我原本不想去,可是既然早晚要撕破脸”她站起身来,略矮身一礼,“我先往慈宁宫去了。” 太皇太后大概是没想到这事儿,明显愣了一把,只是反应的极快,旋即点了头:“你去吧,也别闹得太不象话了。如今宫里不像从前了,昭妃明妃和庆妃都是有心眼儿的人,而且我听随珠说,皇后前半天还见了一回定嫔。人多了,不省心的事儿就多了,你在寿康宫闹的太不成样子,叫有心的传到外头去,对你c对容儿都不好。” 庆都已然挪出去了小半步,又顿下脚步来,应了两声。 太皇太后叫随珠一路送她出去,自个儿合眼小憩,别的一概没有再提。 庆都跟着随珠出门的路上,想起来定嫔,便叫了随珠一声。 随珠脚步连停顿都不曾有,只是噙着笑与她说:“殿下您说。” “定嫔定嫔是冯氏送进来的那个女儿吗?” 随珠念叨了一声是:“定嫔的父亲就是现任的大理寺卿,她有位嫡出的兄长,现任刑部郎中。” 果然是她。 冯嘉柔这个人她是知道的,大大咧咧的性子,说话做事总是没个害怕的。 以前她好去找容儿,实际上这样的人,最容易为人利用,可要论起来,也最不好被利用。 皇后,究竟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眼看着要出了慈宁宫的门,庆都突然想起什么来,那件被她忽略了的,极其重要的事,于是她顿了顿脚步:“今日出事后,荣昌一直都没在跟前服侍吗?” 随珠一愣,旋即摇了头:“今儿晨起殿下来请了安,后来太后和靖贵妃就过来了,殿下没在殿内多待,一直到老祖宗厥过去,殿下又来了一次,太医诊了脉,万岁就急匆匆的移驾过来,殿下也不知是去了哪里,到这会儿也没见着人。” 怪不得呢。 慈宁宫一向是不叫人进来的,皇后是从哪里得知的消息? 果然这禁庭中各人心怀鬼胎,她送了容儿进宫,盯的是那个位置,只怕荣昌也是同样的心思。 要照这么说,先前徐家那个庶出的女儿折在集清殿的事儿——她唇边漾起一抹冷笑来:“荣昌一直住在寿安堂?” 随珠颔首又应了个是,也不知道这位殿下在想些什么:“殿下?” 庆都呵了两声:“没什么,你若见着了荣昌,叫她在寿安堂等着我,我从寿康宫回来,要见她。” 随珠忙道:“奴才记下了。” 庆都悠悠然朝着身后又深看了两眼,才提步迈出了宫门,渐渐走远了。 母后适才说,容儿比她年轻时主意更要大一些,实际上,这宫里头,主意最大,心思最毒的,怕还是徐氏留下来的这个女儿。 荣昌啊,比她那时候的野心,可是要大的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一跪乾清宫 再说卫玉容有宫人拥簇着,一行疾步往了乾清宫去。 李良是看得出来自家主子心情差到了极点的,原本见着卫玉容时,左右为难的要拦架,说什么也不肯替她去传这个话。 卫玉容叫他再三的阻挠,再好的脾气这会儿也有些恼了。 再加上先前玳瑁的那番话,眼下瞧瞧李良的态度,她不用猜也知道,元邑一定又把自己闷在乾清宫,一个人生闷气。 于是她冷了脸:“李总管,乾清宫外拦架的事儿,你干的已经不是头一回了吧?” 李良脖子一缩,想起了上次的事情来 他吸吸鼻子:“贵主儿,奴才哪里敢拦着您,实在是万岁今儿心情不好,您这奴才也不敢进去回话啊。” “你不敢?”卫玉容呵笑一声,“李总管是万岁身边第一得脸的人物,还有你不敢回的话?怎么,上次我说昭妃的那些话,当着昭妃的面,你不是回的很好吗?今天叫你去通禀一声,你却不敢了?” 李良一直垂着脑袋,心里觉得委实古怪的厉害,这位贵主儿,他接触的这几次,都觉得她和传闻中实在太不相符了。 他常听人说大长公主家的这位郡主,是个最没有主子架子的人,性子和善,脾气又是说不出的好,全天下都难找出第二个来。 可怎么每每轮到他接触的时候,这位主子,就是这么个难伺候的性子呢? 卫玉容见他不为所动,眼中有不耐烦闪过:“李总管,我自慈宁宫而来,你也要拦架吗?” 慈宁宫? 李良一怔:“贵主儿是给老祖宗带话过来的吗?” 实际上卫玉容也并不想难为他,她一向觉得,做奴才的都不易,每天要看着主子脸色来行事,尤其是李良这样的,御前的人,有了一定点的错处,小命就保不住了。 可是她进宫这半个月,到乾清宫来请见的次数,一共也就这么两次,而且都是有事才来,偏偏两回都是李良拦住了她。 她心头气恼,便怎么看李良,怎么都觉得不顺眼:“李公公,我最后问你一次,你今日是不是,非要拦架了。” 李良隐隐的感觉到她语气不对,而且这回她的气势,比上回还要凌厉。 于是有那么一瞬间,他没能反应过来。 可就在他没反应过来的这工夫,卫玉容已经连退了步。 李良怔怔的看着:“贵主儿,您” 他话音未落下,便倒吸了一口凉气,惊讶的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因卫玉容已经直挺挺的,冲着乾清宫的宫门,跪拜了下去,口中还振振有词:“奴才自慈宁宫,奉老祖宗懿旨而来,请万岁允准奴才进殿。” “贵主儿,您快” 李良有些慌了。 才入了三月的天,乍暖还寒,乾清宫外的青石砖跪一跪不是闹着玩儿的。 他三两步近前去,躬身想要搀扶卫玉容起身来。 而此时乾清宫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拉开,李良只感觉一股肃杀之气席卷而来,紧跟着一只脚就落在了他身上。 那道力气特别大,一脚就踹翻了他。 他一阵吃痛,想要惊呼,又连忙忍住,扑腾着起身掖着手跪在一旁。 果然元邑黑着一张脸,扶起卫玉容来:“杀才,上回朕与你说过的话,你都忘了?” 李良心惊不已,一听这个称谓,便知道今日只怕不好。 卫玉容借着元邑的劲儿起了身,拽着他袖口:“李总管是看万岁心情不好,才不敢放奴才进殿的。” 元邑却不肯听似的,只冷眼看着李良:“三番五次拦下贵妃的架,你这个乾清宫大总管,做得很好啊。” 李良连连磕头:“万岁恕罪。” “朕不打你,也不杀你,”他环着卫玉容,“你在这儿跪着吧,贵妃什么时候走,你什么时候起身。” 李良哪里敢反驳半个字,触怒龙颜,没把他拉下去打死,就已经是天恩浩荡了,于是他又连声谢恩,悄悄地抬眼去看,就见元邑已经拥着卫玉容进殿去了。 他缩了缩脖子,又反手摸摸鼻头,盯着殿门口,若有所思的看了半天。 总觉得,万岁对这位贵主儿的态度,很是不同寻常。 今日若是昭妃在此,他未必敢轻易拦架,而且万岁的这个态度,若是放在昭妃的事情上,那他觉得再寻常没有的,可是贵妃呢 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头一闪而过,可他很快被自己的想法给吓到。 万岁和荣昌殿下盘算了那么久,就是为了接昭妃进宫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那个人,不是昭妃? 他服侍万岁有很多年来,自认为对这位主子的脾性和心思,哪怕不到了如指掌的地步,也应该是最了解的了,可是此时,他心头却升起茫然和无力感来。 而那头卫玉容跟着元邑一路进了殿,元邑一直黑着脸,扶着她在炕上坐下去,就势半蹲下去,双手按在她膝盖上,一言不发,只是无声的揉着。 卫玉容忙伸手去拉他:“万岁快起来,这不成样子。” 元邑手被她压着,没再动,抬起头来盯着她:“这样的天气,那样的青石砖,谁叫你跪的!” 卫玉容撇撇嘴:“我方才有些恼了来着” “你恼了,要打他骂他哪样不行?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你从小金贵,真当自己经得起久跪不成?”他丝毫没有被她的解释安抚下来,却又不知究竟是单单为了此事,还是先前在景仁宫的那通邪火,没能彻底的发散出来。 卫玉容歪着脑袋:“您怎么会叫我久跪呢?” 她笑吟吟的,柔声细语,反倒叫元邑冷静了下来。 他左右瞧着她膝盖无恙,便站起身来,往她身侧坐下去:“你啊——我问你,皇后说的那法子,你既知道了,为什么不来告诉我?” 他果然还在为这件事情生气。 卫玉容不由得长叹:“原本没料想您不同意的,我与皇后说好的,慈宁宫和母亲那边,我去劝,您这里,她来说。谁承想您不同意,还在景仁宫跟她动了手,”她一面说,一面捏着元邑的手心,有一下没一下的,“她是皇后,您发了那样大的脾气甩手就走,只怕您前脚走,后脚东西十二宫就都知道了,您叫她怎么处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同意 元邑似乎对她这个话很是不满,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更黑了三分,不过是碍于面前的人是她,才极力的压下了怒火。 他撒开了卫玉容的手,冷哼一声:“她怎么没想过,公主府和国公府,还有你,将来如何自处?” 他将心中的不满宣泄完了,猛然回想起什么来,蹙眉侧目看向她:“你说皇姑那里,你去劝?” 卫玉容啊了一声,不知他缘何有此一问,怔怔的点了头,极老实的回他:“所以我在慈宁宫回了老祖宗的话之后,老祖宗叫人递话出去,母亲才递了牌子进宫来的。” 原来竟是慈宁宫吗? 那皇后 元邑咂舌叹了两声。 卫玉容手臂微抬,在他眉心轻抚:“想什么呢?” “我想,皇后这回受了训斥,实际上也不算委屈了。” 卫玉容面色一僵,手也顿了下:“怎么这样说?” “她本来就是想要利用你们的。”元邑无奈,拉下她的手,攥在手心里,“你那样聪慧的一个人,今次怎么犯起糊涂来了呢?”他说着,又扬了扬声,尾音高高的挑起,“在景仁宫的时候,她说是她叫人给皇姑递的消息出去。” 这是 卫玉容闪着眼睛,有一丝惊诧:“皇后她”她抿紧唇角,“可是您也要知道,有了错处,也全是她担着的。” “但是这本就是她的主意,无论如何,她都得担起来。”元邑低头看着她白皙而又细长的手,心中全是爱怜,“你也是个傻子,知道了,怎么不来告诉我,就听了她的。” 卫玉容往他身侧又更贴近几分,把头一歪,靠在了他肩膀上:“这件事,您为什么不同意呢?对您来说,这没有什么坏处的。难不成,您真的指望着让哥儿将来” “别胡说。”元邑没等她说完,就轻斥一声,打断了她的话。 他怎么会对元让抱有期望呢。 当初给了胡媛一个妃位,就是希望她能够认清自己的身份和处境,别再去动不该动的心思。 他不想给胡媛更多的难堪,毕竟是从潜邸随着他过来的,他处境艰难的时候,她也一直在他身边陪着伴着。 但是至于孩子,和将来的储君位且不说他今年才十九,唯有元让一个儿子而已,就算是到他油尽灯枯熬不下去了,元让也不会在他考量之内。 他心里想的,只有卫玉容将来生下的孩子,诚然有祖宗礼法约束着,他越不过去,可按眼下的情况看来 元邑深吸了一口气:“皇后六年无所出,接连生了三个女儿,我原来想着,她也还年轻,早晚会给我生个儿子,将来替我分担。但是容娘,你难道心里没数吗?太后怎么可能看着她生下儿子,或者说——”他一顿,捏着她的手心儿,更紧了紧。 卫玉容心里咯噔一声,仿佛听明白了他的话,可是却又实在不敢深思下去。 他是不是想说,或者说,高太后不可能眼看着,叫董善瑶在皇后位上,生下一个嫡子来。 正妻嫡子,这个名头,是没有人可以撼动得了的。 她觉得喉咙处被人卡住,呼吸很困难:“那”其实她也有些动摇了,可是眼下已经这样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来日的事情如何,全要靠来日筹谋,她横了心,“母亲和国公府,是不怕这点子事儿的,孩子真的抱走了,太后也不敢轻易对他们如何。至于我,老祖宗已经发了话,事情一旦办成,叫我在慈宁宫住下,随侍三个月,太后就是想找我麻烦,也总不可能到慈宁宫去,而且她也该明白,老祖宗还在,护着我的心是铁打不动的。” 元邑微怔,倏尔嗤笑一声:“原来你和老祖宗都算好了的。” “万岁,”卫玉容柔声轻唤,“我知道您是心疼我,唯恐我在这深宫之中吃了亏,可我也不是那样好揉搓的人,即便没有老祖宗护着,难道我真不能够周全自己吗?您放宽了心,不要总是为了我,瞻前顾后。这件事情老祖宗为什么会同意,不用我来明说,您心里是一定有数的。还有您刚才提起皇后” 他提起皇后,绝不是偶然而之。 卫玉容是有些恍然大悟的,她在慈宁宫里和老祖宗说的话,简直是一语成谶。 太后不会放过皇后,经此一事,只怕恨不能早早地将她从中宫位上拉下来。 原本还可以忍耐的心,这回算是被皇后彻底激怒了。 然而老祖宗却并不打算拉皇后一把,眼下听元邑的意思 “万岁,您也不打算帮一帮皇后了吗?” “帮?”元邑摇摇头,伸手扶正她,正色与她对视着,“容儿,连你都知道,处处要想着如何自保,她迎着太后锋芒而上能护着她的地方,我一定护着她,怕只怕,太后高招,将来是要打我们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的。真要是那样,我大概,也是无计可施的。” 他说到后来,语气中的懊恼和愤恨,已经难以掩饰,又或者说,在卫玉容的面前,他从不曾掩饰自己因为无措无力而带来的负面情绪。 卫玉容心疼他,整个人靠上去,反手环着他的腰身,脸在他胸前蹭了蹭:“别这样说,您是天子,自有祖宗保佑,有天上诸神庇佑。眼下全当是历劫经难吧,早晚是要归正位的。” 她也不敢再提皇后的事情,唯恐他心中更要不受用。 可是元让的事,却一定是要他点这个头的。 “让哥儿的事,您就不要坚持了,老祖宗那里也定了主意,就等着您点了头,她就发旨意下去,把孩子送到公主府上去。”她瓮声瓮气的,“老祖宗说了,这道旨不能叫您颁,亲生的骨肉送到公主府,外头百官和百姓不知情由,只怕将来要轻看了让哥儿和胡家,不是什么好事儿。” 元邑猛然一震,拥住她,却是一言不发。 他想把天下最好的,都捧到她的面前来。 他也想叫老祖宗,安享晚年,颐养在慈宁宫中,有他和阿姊在,有容娘从旁伴着,儿孙绕膝,共享天伦。 可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事实上,如今的一切,都要老祖宗替他操心筹谋,甚至有些骂名,也是老祖宗替他背了,现在还又把皇姑拖了进来 “容娘,我有时候真的好恨。”他合上眼,语气是说不出的伤感,“我经常在想,父皇那样爱重徐娘娘,为什么要放任她在前朝后宫,作威作福。如果是徐娘娘如果徐娘娘还在,一定不是这样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顺遂 “您别说这个,叫人听了心里难受得很。”卫玉容依偎着他,能够感受到元邑周身的萎靡。 她想来,被高太后逼得要把亲生骨肉送出宫外去的这件事,对元邑而言,打击一定是不小的。 “徐娘娘是个好人,我从没见过比她更柔婉的人,可是您不该说这个话的。” 元邑紧了紧臂膀:“我知道,徐娘娘一生顺遂,我不应该在她百年之后,给她带来无端的祸事。” 卫玉容略抬一抬头:“都会好的,等到以后咱们也顺遂了,我在储秀宫里养一池的荷花,夏日炎炎的时候,您批完了折子,就到储秀宫去坐一坐,咱们搭个棚子乘凉,赏荷品花。” 以后啊 元邑拿鼻尖拱着她的鼻尖,顶了顶:“成啊,咱们再生几个孩子,会围在棚子旁嬉笑打闹,就如同寻常人家的夫妻那样” “又胡说。”卫玉容娇嗔着拿手去捂他的嘴,“您晚些时候,去一趟景仁宫吧?” 元邑犹豫了许久,才点了头:“你也是怪的很,还要推着我去皇后那里。” “这不是推您出去呀。”卫玉容歪头看他,浅笑微露,“皇后这回怕是伤心厉害了,她叫玳瑁到慈宁宫告诉我,应该是真的没法子了。实际上我也不是这样大度,换了旁的人,我也懒得过问,更不会在您面前替她分辨说好话。可要是皇后我觉得皇后很不容易,况且您的一颗心,满满当当的全是我,或许对于皇后,我心下还有愧疚吧。” 生性善良的人,即便不会做个滥好人,好些时候,看问题想事情,也会带着悲天悯人的心情来。 元邑在从前年幼时,就有过无数次,想要把卫玉容这点子悲天悯人给强行改掉,然而数次皆无果,后来他想,她生来就是这样的人,从小没有受过坎坷,骄矜自持,总会用慈爱世人的眼光去看旁人,不过只要在她的心里,清楚地知道,什么是该怜的,什么是不该怜的,就足够了。 他腾出一只手,轻抚着她头顶,乌黑柔顺的发丝触手,带着丝丝的微痒:“听你的,过会儿我就去看看皇后。老祖宗那里,你去回一声吧,既然你们都盘算好了,这事儿我没有不同意的。另有一宗,送走了让哥儿,明妃那里总归是”他说着,顿一顿声,又长叹,“原本该许她一个贵妃位,只是眼下也不能够了,还请老祖宗派旨的时候,捎带上一句,往后明妃那里,一切的吃穿用度,都比照着贵妃位来吧。” 卫玉容一怔,心下有些复杂。 元邑是个长情的人,也是个专情的人,他们元氏像是骨子里就流着这样的血一样,打从太皇太后,到先帝的徐娘娘,再到她她面上微红,低垂下头去。 可是元邑又像极了先帝。 先帝有了一个徐娘娘,因觉得亏欠了高太后,便任凭她搅弄风云,从不问责。 现如今元邑对皇后是这样,对明妃亦然。 她甚至可以想见,将来对徐明惠,他大抵会更甚。 说到底,徐明惠原本一帆风顺的人生,是被她和他搅乱了的。 卫玉容深吸一口气:“其实您该好好跟明妃谈一谈的。她的野心,绝不是一两天造成的。打从一开始,她生下让哥儿,您就撂开了手,老祖宗后来把孩子抱走,叫她心里更累了不少的怨,时日久了,更叫她野心膨胀了。” “这没什么好与她谈的。”元邑冲她摇头,“她也不糊涂,一个贵妃位没落在她头上,她就该知道这不是她能够妄想的。可是你瞧呢,一年多了,她没有一刻安分的。令仪进宫后,她又打起了翊坤宫和寿康宫的主意,这事儿我不是不知道,所以皇后叫她抄经,变相的禁了她的足,我也没多说什么。她那里,就这样吧。能给的尊贵我给她,她若一心想要不属于她的,早晚自讨苦吃。” 卫玉容动了动嘴唇,却终究没有再多说什么。 胡媛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交情,况且这回老祖宗倒下去,跟胡媛是脱不了干系的。 她对这位明妃娘娘,委实是没有什么好感。 只是稚子无辜 她扯着元邑的袖口摇了摇:“母亲就在宫里,看样子,老祖宗今天是要留下用膳了,过会儿旨意派下去,大约今天母亲要自己抱着孩子出宫的,叫明妃到宫门去见孩子一面吧。” “你的善心也太大了些。”元邑语气平淡的很,仔细听来,又满是无奈,“造成眼下这个局面,她就是罪魁,你还替她想?” “可即便没有明妃的出谋划策,高太后怕早晚也会想到这一点,不过是早晚而已。原不是我善心大,今早我去她那里时,也没给她什么好脸色,想想老祖宗,再想想您和母亲,对她,我可提不起什么善心。”卫玉容撇撇嘴,嘟囔了两句,“孩子还那样小,从前住在慈宁宫,隔三差五能见着生母一面,现在要出去住了,您总要想想让哥儿,他还是个孩子呢。” 元邑低头看她,心中说不出的满足。 她今年十六,也是半大的孩子而已,可为了他,开始变得像个大人一样了,在这深宫中,她挣扎的c努力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你开了口,我没什么不同意的,一会儿告诉李良一声,等慈宁宫的旨意下来,叫他去告诉明妃一声。” “那我要替让哥儿谢您的恩典了。” “只是容娘,如果将来公主府因此事而遭难,你会不会反过头来怪我?”这才是元邑心中,最为担忧的。 在他和公主府与国公府之间,她又会是什么样的态度? 她处处不点透,可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要不是怕太后来日下黑手,老祖宗也不会轻易点头叫把孩子送出去。 卫玉容从他怀中挣出来,稍稍坐正,一直染了笑意的眼,难得的正色起来:“为什么怪您?老祖宗打开始不同意,我费进口舌叫她老人家点的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该向母亲和国公府请罪的,是我,该被责怪的,也是我。您是万乘之尊,孰轻孰重,我心里是有数的,况且咱们不是说好了的吗?早晚会顺遂的——奴才母家一身荣辱,全仰仗万岁一人呢。” 她说的俏皮,一面说,还一面起身朝着元邑纳福礼了一礼。 元邑叫她逗笑了,拉着她往怀里带,叫她整个人坐在了他的怀里:“横竖全凭你说吧,偏偏我这辈子,都拿你这张嘴没办法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多多指教(客户端加更) 寿康宫,花厅,申初时分。 庆都踩着细碎的步子迈进花厅的门时,一眼就看到了摆弄花插的高太后,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意气风发,又高贵不可言。 “在慈宁宫大闹一场,你兴致倒很不错啊。” 高太后的手一顿,眯着眼看向门口的方向:“三年不见,你的规矩,却不如从前了。” “规矩?”庆都不屑地扬唇,“难不成你还指望着,我进了寿康的门,恭恭敬敬的同你纳福问安?便是从前皇兄在时,你也受不住我的一礼,更何况如今。” 高太后喜怒未辨,放下花插,冷眼看着她:“你的也对。大陈的公主生来都一副傲骨,如你,如荣昌。”她一面,一面往身后靠了靠,“怎么样?三年多没进过宫了,觉得还不错?” 庆都脸色立时一变:“我以为,你请我来,不是为了这些废话的。” “那是自然了。”高太后一手撑着头,噙着笑问她,“太皇太后还好吗?慈宁宫后来没了动静,我想着,她应该无碍了。” 她不提还好,一提这个,庆都眼中便敛起肃杀之意来:“高氏——皇嫂,我今日叫你一声皇嫂,做人做事求的是一个无愧天地,你就不怕,皇兄和列祖列宗,会在你午夜梦回时,不放过你吗?” “如何不放过我呢?”她哂笑,“要不放过,当年列祖列宗该先不放过徐氏。她媚惑君上,以色承恩,先帝膝下子嗣稀薄,不全是她的错?我有什么错,要先帝和祖宗来不放过?”她扬声反问,的是振振有词,“我为大陈江山,为皇帝,操碎了心,你今日站在寿康宫中,又是凭什么,来指责我?” 庆都呼吸一滞:“没想到你颠倒黑白,也是一把好手。那我来问你,你如何为大陈江山操碎了心?又是如何为皇帝铺路铲除障碍?三年前你过什么?出尔反尔,这就是你为皇帝所做的吗?” “三年前我诈你退出朝堂,卫国公府也从此避世,到如今,我也不觉得,这对皇帝来,是不好的。”她高傲的昂着下巴,“皇帝年轻不知事,历练的还不够,对你这个皇姑,对卫国公府,太容易产生依赖了。还有徐家——在你看来,徐家难道不该除掉吗?” “是了,没了我,没了国公府,等过个年,你在朝堂上彻底站稳了脚,再把徐家也扔出去——”庆都在玫瑰椅上坐下去,咂舌叹道,“从此朝廷就是你高氏的一言堂,是你们高氏一族的一言堂。”她倏尔冷下脸来,“在我面前,就不打这个马虎眼了吧?你的这些,我难不成会听会信?” 高太后直摇头:“这么来,你今日进宫,就是表明态度,做给我看的,是吗?” “你知道就最好。”庆都回过头,眼中闪着精光,“你不是想把元让抱走吗?对了,起元让——这也是你为大陈江山和皇帝做的考量?” 高太后眼神略闪躲了一把,却很快恢复如常:“让哥儿养在太皇太后身边,难免要养成个温吞性子,我是他亲祖母,总归不会害他。” 顾左右而言他。 庆都心下冷笑,脸色反倒舒缓了好多:“那这个如意算盘,你怕是打不成了。” 高太后猛然抬头,定定然盯着她:“你想做什么?” 庆都轻抚着下巴,手腕转了转,露出那只凤血玉镯来,晃得高氏眼疼。 她想了会儿,才皮笑肉不笑的:“不要打量着别人都是傻子,把元让抱到你侄女儿宫里去,为的是什么,只当大家都不知道吗?高氏,我的好皇嫂,因你的举动,只怕来日,明妃要恨死高令仪了。” 她在慈宁宫中也大概的听了些风言风语,无非是明妃同高令仪走的很近一类,凭着她的智慧,几乎立马就笃定了,这次的事件,始作俑者必是明妃无二。 但是孩子就要被送出宫去了,明妃她多少还是知道的——跟高令仪的这个结盟,非但做不成,她反倒会因为元让的出宫,翻脸不认人,此后跟高令仪之间,只怕很难hé pg相处了。 高太后似乎抿出些不同寻常来:“你想对让哥儿做什么?” “你不是了吗?我今日进宫,是做给你看的,既然我要告诉你,庆都大长公主重理朝事,难到你猜不到,我要做什么?”她挽着耳边几缕碎发,别到耳后去,端的是风情万种,扬眉浅笑,“今日出宫,我会带上元让一起,你的好梦,该醒了。” “你敢!”高太后咬牙愤恨,“那是皇帝的骨肉,你敢把他抱出宫去?” “我当然是不敢的,可是母后,肯定是敢的。”庆都讥讽的笑着,“你呼风唤雨了太多年,怕是忘记了,母后原也是随着父皇杀伐过来的人,她再不理朝政,再看着你钳制皇帝而无他法,在后宫的事情上,她还是有手腕,有胆识的——皇嫂啊,你这回做的,太出格了。我觉得挺奇怪的,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我,就真的不怕我找回众位宗亲,列你的罪状吗?” 高太后蓦然一震,却未曾露于庆都面前:“吓唬我?”她扬声一回,又很是不屑,“要列我的罪状,随便你,我把持朝政这么多年,难不成竟会怕了你寻回宗亲?” 她面上端的是云淡风轻,心中却已然波涛汹涌。 庆都敢在寿康宫直言元让的事,看样子,在慈宁宫的时候,她就已经和太皇太后达成了一致意见,送元让出宫,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所以她不怕告诉自己。 届时太皇太后一道懿旨,将孩子送到公主府上去,她又能怎么样? 大陈以孝治天下,以仁德服于黎庶前,她就算大权在握,总归不能再发一道旨意,驳回太皇太后的懿旨。 高太后藏在袖下的手丝丝的攥着——老东西,竟这样摆了我一道。 庆都瞧着她的脸色,看不出任何端倪来,只是她微显得急促的呼吸,出卖了她此时的心境。 于是庆都站起身来,带着胜利者的得意:“该的,都过了,今后的路,还请皇嫂多多指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杀意四起 屋外变了天,原本旭日高悬,晴空万里的模样,在庆都踏出寿康宫花厅的一瞬间,不见了踪影。 天边墨色浓云滚滚而来,夹杂着呼啸的凌冽的风,打碎了这禁庭的一派安宁。 春喜进了殿中来,掖着手纳个福:“太后,要变天了,花厅这边儿风大,奴才服侍您回吧。” 这处花厅是两头通透的,即便是合shàng én,也难掩寒风侵入。 忽而一阵冷风再次席卷而来,高太后打了个哆嗦:“春儿,我是不是,太心急了呢?” 如果不是她太心急的话,隐忍三年不发的庆都,又怎么会这时候,跳了出来。 太皇太后连元邑的事情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今次却铁了心要把元让送出宫去。 高太后长出一口气:“也许,本就不该听明妃的,在这时候出这个头,终究是我急切了。” 春喜忙低下头去:“主子您这么说,奴才简直不敢接话。只是冒死要劝您一句,太皇太后虽说是个善心菩萨一样的人,可她不是没手腕的,万岁爷也好,贞贵妃也好,还有庆都殿下和荣昌殿下,这些都是她的子孙,看着他们受苦,太皇太后真的能坐视不理吗?” 她的一番话,更叫高太后沉默了下去。 就因为太皇太后平素丢开了手,她就把这茬给忘了吗? 并不是的。 也许庆都说得对,是她呼风唤雨太多年了,从没有人冒出来忤逆她,所以她才忽略了太皇太后的存在,还有对她会产生的威胁。 明妃——明妃突然交好翊坤宫,是真的为了背靠大树好乘凉,还是受了她身后那棵大树的指点,要在这禁庭中,搅弄风云呢? 高太后眼睛眯的狭长,这个人 “春儿,去打听打听,庆都进宫之前,慈宁宫都见了什么人,这个人,今天一整天,又去过哪里,见过谁。” 然而春喜却并没有退下去,反倒又矮身蹲了一回:“奴才一早就打听过了的。” 高太后高高的挑眉看向她:“你早就打听了这个?” 春喜颔首应了个是:“慈宁宫的事情闹得那样大,奴才便上了心,您恕罪。” 高太后冲着她摆摆手:“打听了就打听了,说吧。” “其实您知道的,慈宁宫是连皇后都进不去的地方,能去给老祖宗侍疾问安的,也只有贞贵妃。不过贞贵妃今日”她略顿了顿,“一大早她见了昭妃和庆妃,三个人一同去了明妃那里,再后来就去了景仁宫见皇后,皇后后来还派了旨意,说是要给太皇太后祈福,叫明妃在宫中抄写佛经,供奉四十九日,日日沐浴焚香,不得见外客。” 这么说,卫玉容是品出味儿来了啊。 一下手就盯上了胡媛,而皇后顺水推舟皇后为什么会顺水推舟呢?她是知道什么,还是仅仅为了打压胡媛? “皇后早上见过别的什么人吗?在她们去景仁宫之前。”高太后淡然的扫她一眼,不经意似的问道。 春喜一双乌珠滴溜溜地转几圈儿,突然哦了一嗓子:“荣昌殿下去过景仁宫。” 高太后呵的倒吸一口气。 那也就是说,皇后一大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了。 她可真是个沉得住气的,不问责翊坤宫,连胡媛那里,都是等卫玉容带人上了门,她才顺水推舟的发落了一番。 那庆都这次进宫,又要把孩子抱走太皇太后不会轻易动这个念头的,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把公主府拖下水来。 那又会是谁? 高太后抿唇:“皇后是不是单独见了贞贵妃?” 春喜忙不迭的点头:“主子您怎么知道的?” 她当然猜得到! 皇后这一手棋,下的相当不错。 在太皇太后面前得了个好名声,又能除掉元让这个眼中钉。 送出宫去养大的皇子,再也不会有夺嫡的资格。 立储以嫡以长以嫡以长啊。 没了皇长子,可不就只剩下中宫的嫡子,有这个资格,继承大统了。 皇后出嫁了这么多年,端的是温顺庄淑,竟然连她都骗了过去。 只不过她笃定,皇后的如意算盘,照样打错了。 有了卫玉容,太皇太后怎么可能腾出手来,回护她一番。 自作聪明。 “春儿,去叫靖贵妃过来。” 春喜没遗漏掉自家主子连掩藏都懒得做的杀意,心头一凛:“主子,您想做什么?” 高太后一眼瞥过去:“她坏我好事,想给自己挣个前程出来,原本我还能容她几年,既然她自寻死路”她收了声,乜春喜,“去叫贵妃过来。” 春喜却扑通一声跪下去:“主子,您可千万要三思,那是皇后” “我认她,她就是中宫天下母,我不认她——”高太后语气冷然,“她就什么也不是。” 劝是劝不下来了,春喜猜不出皇后做过什么,可是回想起小姑奶奶初入宫的时候,太后说过的那些话——她若是做不好这个皇后,将来自有人能做好。 其实打从一开始,太后就没有要放过皇后的。 春喜心头有些慌乱。 她是打进宫就在寿康宫服侍的,师父出宫后,她就成了寿康宫第一得脸的大宫女,侍寝虽不是她独一份的恩宠,可后来居上的喜鹊,终究是落下了一大截。 这件事,该不该告诉别人?可是又该告诉谁庆都殿下?还是慈宁宫? 她们又会真心帮着皇后吗? 春喜肩头抖着,颤巍巍的站起身来:“主子,您想好了吗?” 高太后收回目光,一言不发。 春喜知道多说无益,便猫着腰,疾步退了出去。 想好了吗? 高太后抿着这句话,深思了许久。 这个时候动皇后,不是上上策,可是说要怕,她是不怕的,届时自然想一个万全之策,叫皇后难逃罪责。 如果不是皇后坏了她的大事,她满可以再留她几年。 令仪年纪还小,就被养成了那样的脾性,不叫她在宫里历练几年,就将她扶上位,来日少不了麻烦。 但是这一切,都随着皇后的妄为,全不在她的考虑之内了。 高太后轻点着手边的扶手,眼中酝酿着的,是风云诡谲四个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动机 高令仪踩着步子买入寿康宫时,脸上还带着沾沾自喜的得意,近前去问安纳了福,自顾自的往一旁玫瑰椅就坐了下去。 高太后见了她的神色,不由得拧眉:“你在得意些什么?” 高令仪猛然一怔:“姑母元让的事情不是” “这个算盘,落空了。”高太后有些咬牙切齿的,“把你脸上的得意给我收起来。” 她有些想要扶额,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 高家不知道究竟是如何养的这个女儿,打从她得了势以来,家里总该知道,高氏一族,早晚是要捧出一个继后来的,只要有她在一日。 高令仪是家中嫡女,却被养的这样没心计 她深吸一口气:“庆都进了宫,这事儿你不知道吗?” 高令仪不明就里,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我知道,可是殿下不是因为慈宁宫抱病,才递牌子进的宫吗?” 高太后冷笑一声:“你的脑子呢?你的心眼呢?平日在我面前卖乖耍小聪明,遇上事儿,就蔫儿了?” 高令仪被她一顿抢白,可是什么反驳的话也不敢说,委屈巴巴的撇着嘴,垂下了脑袋去。 “三年了,太皇太后抱病不是第一回,你见过她递牌子进宫?你是怎么想的,居然会觉着她是为这个才进的宫来。” 其实从卫玉容进宫,她就一直在怀疑庆都的动机,三年前她摆了庆都一道,也是那时候庆都轻信她——可不管怎么说,如果庆都要的只是个安康顺遂,为什么会把卫玉容送进宫来? 高太后想着,不由得摇了摇头:“庆都的心思,根本就不是单纯的。” 至此,高令仪才稍稍抿出味儿来,略抬一抬头:“那殿下是为元让而来的吗?可是,连太皇太后都没法子的事情,她能有什么法子?” 她是年轻不知事的,更不会想得到,他们竟打了这个算盘,要把皇帝的亲骨肉送出宫去抚养。 是以高太后一时间这样说,她压根儿就想不到这一层。 高太后长叹一声,面色仍未舒缓:“太皇太后打算叫庆都把让哥儿抱出宫,以后就养在公主府了。” “什么?”高令仪几乎是尖叫着跳起来的,因她动作有些太猛,一个没站稳,脚下一崴,哎唷了一声,整个人就往一侧歪。 春喜眼疾手快的,连忙去托住了她,扶着她坐下去。 高太后眉头更是蹙拢:“脚没事吧?” 高令仪虽然吃痛,可眼下哪里还顾得上她的脚,一心全是高太后方才的那句话。 于是她连连摇头,忙着追问:“姑母说的是什么意思?元让是万岁的长子,怎么能把他送出宫去抚养?您是太后,这事儿您该阻拦的,即便是闹到宗亲的面前,您也” “宗亲?”高太后嗤笑着打断她的话,“宗亲姓元不姓高,太皇太后要是把内情出给宗亲们知道,谁也不会跳出来说不行。横竖他不是嫡子,太皇太后和皇帝这样压着明妃,摆明了不打算扶他上位。再说了,你不过是个贵妃,凭什么来抚养皇帝的长子。我看你实在是扶不起,居然还想指望宗亲。” 高令仪脸色一白:“可是,难道就这样看着殿下把元让抱走吗?那我们怎么办?” “能怎么办?”高太后不耐烦的丢了个白眼过去,“懿旨是太皇太后出,我不可能再发一道旨,把她的旨意驳回去。让哥儿是铁定要送到公主府去的了,咱们也用不着再打他的主意。这次算是赔大了,不仅没把孩子抱到你那里,还把庆都又引了出来。”她一面说,眼中一面敛了杀意,“皇后这一手牌,打的可真是好极了。” 皇后? 高令仪一怔,这会儿又似乎聪明起来:“您是说,这个主意,原本是皇后出的?是她叫把让哥儿送到公主府去的?” 高太后不急不缓的嗯了一声:“所以我今天把你叫过来,是告诉你,身上的骄纵跋扈趁早给我改了,把你接进宫,就是为了来日扶你上位,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不过是早晚的事情罢了。而今皇后这样坏我的事,她就断然留不得了。” 高令仪的脸上反倒没有了任何的喜色。 要扶她上位,那要怎么对付皇后呢? 如果按现在的情形来看,太皇太后认可了皇后的提议,连万岁都准许了送元让出宫 她咬着下唇:“可是太皇太后和万岁,一定会护着皇后的。” 高太后似乎很是不屑:“护着她?太皇太后要护的是卫氏,皇帝心心念念的是徐氏。皇后要是还在他们羽翼之下,今次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叫我知道了,主意是她出的。” “那您想怎么做?”高令仪心下惴惴不安的。 董善瑶毕竟还是皇后,真要废后,那是大事,她们才刚进宫,脚跟都没站稳了,怎么废后? 更何况还有一个胡媛在 “她嫁给皇帝六年无所出,我要废她,本就在情理之中。”高太后眼底阴骘一闪而过,“不过,我另有主意,你就不必知道了,只是告诉你,这些时日安分些。你知道的,明妃膝下有皇长子,虽然元让这回要送出宫,可来日一旦废后,朝廷上势必有人要拿这个长子来说事儿,少不得有人要请立明妃为后。不过这些你用不着操心,我只要你,安分些,听明白了吗?” 其实高令仪并不具备做皇后的资格,这些高太后心里都特别清楚。 她原本算盘打得极好,而今高令仪刚刚进宫,不必急着对皇后下手,等到来日她诞下皇子,那时再想法子叫皇帝不得不废后,她就能很自然地捧着高令仪上位。 现在皇后打乱了她全部的计划,不过宫里还有徐明惠和卫玉容在,她多少还是有把握,能叫皇帝认下高令仪这个继后的,只要这些日子她不捅娄子不闯祸,就足够了。 高令仪怔怔的,一个劲儿的点了头:“您说的我都记住了,横竖不会给您惹事儿就是了。” 高太后对她的表现终于有了些满意,长出一口气,不再与她多说什么,就喜带她出去了,只是见她走路脚还有些不敢吃力,才多吩咐了两句,叫传太医到翊坤宫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抱病 这日,庆都并没有能见到元清。 她回到慈宁宫去的时候,问了随珠一声,元清压根就不在寿安堂中。 彼时庆都想了许久,觉着元清是刻意的躲着她,心下虽然对此有些恼怒,却也毫无办法。 一直到她在慈宁宫陪着太皇太后进完了膳,太皇太后的懿旨才颁出去。 大约到了酉初时,慈宁宫一道懿旨颁出来,庆都直接抱着元让一路出了宫去。 等到这个消息传遍六宫时,庆都早已经领着孩子离开禁庭了。 长春宫中徐明惠正捧了一卷书册翻阅着,宫女神色匆匆的来回了话,刚得知时,她也是面色一僵,显然是难以置信的。 “把让哥儿抱出了宫?”她不由得咂舌。 元让是长子不,且是万岁膝下唯一一个儿子,太皇太后能叫庆都殿下把他抱出宫去 徐明惠反手把书册扣在桌案上,略抬一抬头,侧目瞥燕云:“你去一趟储秀宫,我有事要请教贵妃,看看她在不在。” 燕云躬身下去:“主子,只怕贵主儿这会儿是不在储秀宫的。” 徐明惠眉心一跳,却不动声色:“怎么?” “慈宁宫闹出那么大的阵仗,贵主儿一定在慈宁宫服侍着,后来庆都殿下又进了宫,贵主儿更不会离开了,眼下旨意这样颁出来” 徐明惠没有再应她的声,指尖轻点着扶手,思忖了许久之后才又:“那就去储秀宫告诉一声,贵妃回宫了,叫她们回句话,我好到储秀宫去见贵妃。” 燕云才没有再多什么,欸的一声应下来,一溜跑的出了门去。 出云眸色黯然:“主子,她一定是” “我之前很怀疑,如果是高太后在我这里安插眼线,怎么会选了燕云这么个毛手毛脚的,”徐明惠摆摆手,打断了出云的话,一面着,又嗤笑了一回,“太后那么精明能干的一个人,不会用燕云这样的。她两次都在我面前,这些本不该她出口的话——她不是糊涂,更不是毛躁,而是她身后的主子授过了意,这些话,她根本就是故意给我听的。” 出云猛然一僵,浑身抖一抖,打了个哆嗦。 能这样安插人到长春宫来的,不是皇后就是太皇太后,又或者,是万岁吗? “主子,您觉着燕云是谁安排在咱们这里的?”出云咽了口口水,怯怯的问她,“是不是寻个由头,把她打发了?” “为什么要把她打发了?”徐明惠扬唇,目光却没有再落到她的身上去,“她的这些话,是在替我弄清楚,这禁庭中的形势如何。”她顿了声,才满是笑意的看向出云,“还不清楚她是谁的人?” “可是奴才不懂”出云搓着手,“上一回倒还好,那这一次呢?主子看明白了什么?” 徐明惠无奈的摇一摇头:“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如今进了宫,怎么反倒不开窍了呢?贵妃在慈宁宫,庆都殿下抱着孩子出宫了,她若是这会儿都不会储秀宫去,明了什么?还记得我之前跟你的话吗——贵妃心性和善,却一大早拉着我和庆妃去刁难明妃,而皇后又偏偏听了她的,把明妃变相给禁足了,这次太后和高令仪两个人去慈宁宫,就跟明妃脱不了干系,不然贵妃和皇后不会这么干。” 出云挠了挠脑袋,却仍旧是一脸的茫然:“所以呢?” “你自个儿就不动动脑子吗?跟明妃有关的,如今又和让哥儿有关的,还能有什么好事呢——”她不屑地嗤了一声,却不等出云后话完,径直又道,“我是已经懂了的,贵妃到现在都还没离开慈宁宫的话,那太皇太后的意思,也就再明显不过了。” 保卫玉容,舍皇后。 到底是亲疏有别的,果然在事到临头时,终究是不一样的。 只是这些,出云自个儿抿的出来,就自己烂在肚子里,她要是参悟不了,也没必要非要点透了。 不过元邑想要表达给她的,无非是不要轻易地去碰卫玉容,毕竟卫玉容身后,还站着太皇太后,如今庆都殿下又重新掺和到这些事情里来,卫玉容就更不能碰了。 用这样的方式来提点她,元邑也算得上是用心良苦的了。 徐明惠深吸了一口气:“一会儿陪我去趟太医院,等回来了,我看着你们熬两碗粥,给万岁和太皇太后各送去一碗,万岁那里便不,太皇太后不管吃不吃,那是我的心意。” 出云见她径直岔开了话,自然也不敢再去问方才的事情,只连连点头,剩下的,全留给自己慢慢的深思去了。 “主子,如今咱们怎么样呢?明妃那里叫皇后禁了足,靖贵妃有太后撑腰,贞贵妃又有太皇太后撑腰,如今大皇子抱到了公主府,贞贵妃的身份更要水涨船高,昭妃又是” “你不用了。”萧燕华按了按鬓边,“她们只管闹她们的,同延禧宫没有一丁点儿的关系。” 季兰似乎很不赞同似的,咬了咬下唇:“主子,昭妃不是了,她是想” “我当然知道她想做什么,”萧燕华一记刀眼横过去,迫季兰闭嘴,而后才下去,“贞贵妃到底是不是能够水涨船高,现在来,为时还是过早,靖贵妃生性刁蛮跋扈,即便有太后撑腰,又能怎么样?明妃根本就不足为虑,她威胁不到我延禧宫来,至于皇后”她眯了眯眼,“皇后还是先顾好她自己吧,她怎么可能把手伸到延禧宫?” “那您的意思,照旧不理会昭妃吗?”季兰眉峰蹙拢,摇摇头,“奴才总觉得,您这样一味的往后退,往外避,总不可能真的撇干净自己吧?” “有什么不可能的?”萧燕华面色始终淡淡的,“大选的日子是不是快到了?且看着吧,太后绝不可能不压这次的选秀的。所有的事情缠在一起,谁分得出神来折腾我延禧宫?昭妃根本就不是我该跟她联手的那个人。你听好了,打从今天起,延禧宫避不见客,对外称病,不必去请太医,过两日若是有人过问,我自另有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不甘 元让被送出宫去的事情,无论是在禁庭中,还是在前朝上,都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来。 前朝倒还好些,横竖是太皇太后颁出来的旨意,闹了一阵子,朝臣也就渐渐的平息了。 后宫中,自那日后,卫玉容就搬到了慈宁宫去,萧燕华果然抱病不出,只不过元邑也从没有过问延禧宫而已。 高令仪为着太后的叮嘱,近几日都很是安分守己,她不到处寻衅旁人了,徐明惠也乐得轻松自在,每日不过看看书,练练字,又或是去陪着元邑下下棋。 董善瑶和胡媛两个更是不必说的,一个因元邑那日的举动,寒了心,即便有后来他又至景仁宫好话说尽,心情也难以平复,另一个呢?亲生骨肉被送到了公主府去,她自己又被禁了足,一下子从半空跌落下来,彻底没了着落。 子然捧着一本法华经进小佛堂时,胡媛正面色不善的坐在外间的玫瑰椅上。 她脚下一顿,抿唇近前去,压低了声音:“主子,该诵经了。” 胡媛一抬头,也不正眼看她,只直勾勾的盯着她手上的经书,须臾间,她猛然手一扬,将那经书打落在地:“我为什么要诵经?又要为谁来诵经?子然,凭什么?凭什么每个人,都要这样对我!” 她心中有恨,有怨,更多的,却是不平。 想她胡氏一族,世代为官,往上数也是出过皇后的人家,朝廷里,位极人臣,拜相登顶,都是有过的。 她从前也是那样的风光,可是现在呢? 子然弯腰拾起经书,挪了三两步,往旁边儿的小桌案放下去,才又回到她面前来:“主子,奴才知道您心里苦,也不甘心,可已经这样了,您好歹顾及着自个儿。这是皇后娘娘发的话,叫您给太皇太后祈福的,您这样子” “祈福?”她冷笑一声,唇边扬起嘲讽地弧度来,“我凭什么要给她祈福?子然,我的让哥儿,就是她送走的啊。我真的不明白,让哥儿难道不是元氏骨血吗?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这样对孩子,还有万岁——”她右手压在心口,死死的攥着锦衣,面露痛苦神色,“万岁心里没有我,我也不争这个,我如今活的就是让哥儿而已,她把孩子霸占着,放在慈宁宫抚养,我认了,那现在又算什么?” “主子您别这样说,”子然见她情绪激动,忙上前去,虚揽着她肩膀,“当日您给靖主儿出主意,奴才劝过您,您不肯听,觉得这是再好没有的法子。如今闹的这样”她吞了口口水,横下心来,继续道,“您听奴才一句劝吧,将来的日子还长着,这个念头,不要再动了吧。当初小主子落生,太皇太后亲自赐名,这个名儿,您难道还不懂的吗?而今小主子被送出了宫,您想谋的那条路,就彻底的断了啊。” 胡媛浑身一僵,手臂缓缓地垂下,落在身侧,许久之后,复又抬起,抓着子然的袖口:“我恨!子然,我恨她们!” 子然抱着她,一个劲儿的安抚着,听闻此言,猛然打了个激灵:“您恨谁?主子,日子还要过下去,您今年才多大?将来还会有小主子的,快别这样了——”她说着,拖了拖音,“小主子被送出了宫,万岁对您一定心有歉疚,眼看着大选的日子要到了,您眼下得先替自己考虑起来才是啊。” 她的话,对胡媛来说,简直如当头棒喝。 大选在即,本来这回礼聘过后,徐高卫三人入宫,对她而言就已经是很不利的形势,这回的选秀之中,又不知有多少名门闺秀,能够拔得头筹。 她恨谁?恨皇后,还是恨太皇太后,又或是太后呢——宫门口见了让哥儿的最后一面时,庆都殿下话里话外都提醒着她,这个主意,出自景仁宫。 她已经不想再去考虑,这位殿下打的什么坏心思了,她只知道,董善瑶多年来伪善的一张皮,终于开始出现裂痕,装不下去了。 “延禧宫是不是抱病了?”她吸了吸鼻子,从子然怀中抬起头,望了她一眼。 子然颔首应了个是:“有两天的工夫了。这两ri běn来要忙着大选事宜,但是贞主儿搬进了慈宁宫,庆妃娘娘又抱病,皇后娘娘这两天受累的不行,也是一概不见人,只闷头在景仁宫安排事情了。” 旁的话,胡媛似乎一概没有听进去似的,只寒声又问她:“她病了两日,万岁没去看看吗?” 子然却摇了摇头:“奴才不知道。不过听外头的人说,万岁好像是没过问来着。您知道的,这都快一个月了,万岁对延禧宫一向都是淡淡的。” “没过问啊”胡媛低声喃喃,须臾后,她扯了扯子然衣袖,“你找个机会,给李良面前送个话过去,只说我日渐消沉,身体也一日日的不好起来,可就是不肯传太医,也不肯好好的将养,日日跪在小佛堂诵经祈福,任谁劝,都不肯听。” “您这是要”子然几不可见的蹙了眉。 实际上不必自家主子回答,她也能够猜得出来。 把这个话说给李大总管听,大总管权衡之下,是肯定会替她传到御前去的。 万岁究竟有没有把永寿宫放在心上,只此一事,完全能够看得出来的。 无论是上了心,还是觉得亏欠了主子,只要万岁还肯过问主子的事情,那一切就都会慢慢的好起来,主子在这宫里,就还是没人敢小看的明妃娘娘。 子然面上一喜:“奴才知道了,后半天就寻个机会,去寻一寻大总管。” 胡媛脸上却闪过疲惫,目光状似不经意的扫过那本经书:“我自潜邸随驾入宫,经年过去,却还要费这样的心机,才能稳住我在宫中的地位。”她合了合眼,略平复了下,站起身来,“你出去吧,我要去诵经了,真希望我虔诚礼佛,老天爷和佛祖能够开了眼。” 子然心头一颤,知道她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哪里还敢多问多劝,只是上了手,扶着她往小佛堂去,安置妥当之后,才悄声退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仅此而已 “主子,外头回了话进来。”随珠撩开帘子,又掀起后头照着的一层月隐纱,缓步入了慈宁内室中,站定后,掖着手礼一把,柔声回话。 太皇太后眼都没抬,就着卫玉容的手吃着药,许久后才嗯了一嗓子:“说吧。” “大选定在三月二十三,皇后娘娘都料理妥当了,寿康宫也没有放话下来,只说太后这两日身上也不怎么好,没什么胃口,病歪歪的,没心气儿理会这些事情。” 卫玉容拿着银勺的手一顿,转头看向随珠:“太后病了?” 随珠更把头低下去:“奴才们是这样回的话,而且寿康宫说了,眼下慈宁和寿康两处都身体抱恙,这回的选秀,叫皇后斟酌着来就是,等选秀事宜料理完,叫皇后娘娘进寿康宫侍疾呢。” 太皇太后几不可见的拧眉。 高氏不待见皇后,她一向是知道的。 寿康宫抱病,该去侍疾的,应该是小高氏才对。 她眯了眼,没言声。 卫玉容见她不说话,自然更不敢随便开口,一味的喂着黑乎乎的药汁,送到太皇太后的唇边去。 一碗药汁见了底,随珠见太皇太后眉心一拧,便立时挪动脚步,往小圆桌上取了一碟子蜜饯,捧到床边去。 太皇太后吃了两三个,就摆了摆手:“吃多了散药性,收下去吧。” 随珠欸一声,又往一旁案上放下去,复回到床前来:“主子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旁的都没什么,你叫人告诉皇帝一声。寿康宫既然病了,他每日闲下来时,也该过去问个安。等到大选过去了,叫他亲自送皇后,去侍疾。” 随珠一愣,可没多说什么,颔首应了个是,便又踱步退到了外室去。 等她身影隐没在竹帘后,卫玉容才咬咬牙,问道:“老祖宗,您叫万岁送皇后过去,是怕太后刁难皇后吗?” 太皇太后合了合眼,舌尖苦涩未褪尽,她品了许久:“依你看来,高氏会善罢甘休吗?” 卫玉容心头一凛,旋即摇头:“如果太后会咽下这口气,您也不会叫我搬到慈宁宫来了。” “那还问吗?”太皇太后睁眼斜了她一回,“大选一过,新人入宫,我听着高氏的意思,怕是警告皇后,不叫她挑太多的人进来。你知道的,皇帝心思不在这上头,自然全由皇后一个人操办裁夺,而今小高氏还没站稳脚,高氏绝不会眼看着一的新人进宫来分宠。” 这倒是正经道理 想着三月二十三的大选,连她都觉得心里并不如何受用。 那些人选进宫来,终归不可能摆在一旁看着。 这是元邑登基后的第一次大选,即便人挑的少一些,可一定是个个出身高,家世清白的。 卫玉容垂下眼皮,一时无言。 太皇太后长叹道:“你不该争这个短长,我不多劝你,自己且宽心吧。” 她蓦然抬起头来:“老祖宗,我没有” 太皇太后摆着手:“你的心思我又不是不知道,横竖是在慈宁宫,做这个样子原没什么,只是三个月一过,出了这道门,外头那些rén iàn前,端庄持重,你得端起来。” “您的教诲,我铭记于心,永志不忘。” 太皇太后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须臾又开了口:“容儿,高氏知道这回事出有因,她这口气,是一定要撒在皇后身上的。” 卫玉容有些不解,这个话,即便老祖宗不说,她心里也是清楚的,还需要再三的说与她听吗? 她眨巴两下眼:“老祖宗似乎有别的意思,想说与我听吗?” 太皇太后扬唇笑了:“你应该知道,皇后的中宫之位,是坐不稳的。” 卫玉容身形一晃,惊诧布满整张脸。 “怎么?很惊讶吗?”太皇太后嗤了一声,挪了挪身子,靠的更舒服些,“你早就知道,屋里没有外人,我说的话,你要记住了。” 卫玉容咬着牙,努力的找回自己的声音来:“您说,我一定记着。” “将来,无论皇后是因为什么被拉下来,跟你,都绝没有任何关系。你既进了宫,总要学会狠下心来。这个世上,你不欠谁,也不亏谁,皇帝心里有你,那是你们两个前世修来的缘分,更是你几辈子化来的福,跟皇后,无关——容儿,董氏做了五年太子妃,一年天下母,她不懂得明哲保身,就是她自己的过。我的话,听明白了?”太皇太后难得正色,以往的和颜悦色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派肃容,凝视着卫玉容。 卫玉容说不出心中是个什么感受。 她怎么会不明白呢? 老祖宗今日教导,无非是怕她来日替皇后求情。 她开了口,元邑会为难,而且要真是求到母亲面前去,少不得还要搬出宗亲来。 且不说有皇后在,她的今后如何筹谋,只说她拼尽全力替皇后求情,就一定会把高太后的怒火引到自己身上来。 可是她应该点头吗? 外头人常说,福玳郡主菩萨心性,是个再和气没有的人。 但是她自己知道,她没有那么大的善心,也给不了那么多人所谓的相助。 只是对于皇后 “老祖宗,我”她抿紧唇角,搓着衣角,“您说的道理,我都明白,我只是觉得,她本是万岁发妻,即便无情无爱,也该相敬如宾,且她是元后,天下没有人该不敬着她,您这样说,我” “心软了?觉得她委屈了?”太皇太后唇边溢出冷笑来,“我且来问你,若换做是你,会顶着高氏锋芒而上吗?她的太子妃是如何来的,她心里未必没数。经年过去,是她自己沉不住气了,怪不得任何人。” 真的不怪任何人吗? 当日老祖宗曾说过。 如果没有她,老祖宗能腾出手来,偶尔回护皇后一二。 可是如今有了她身处禁庭之中,老祖宗的羽翼下,就再没有皇后容身之处了。 卫玉容心口蓦然一疼:“我不会跟万岁求情,也不会拿禁庭事烦扰母亲。可我仍旧觉得” “你什么都不该觉得。她生她死,她荣她辱,与你从来就没有关系。”太皇太后昂起下巴来,“你的一身荣辱,只和皇帝,和慈宁宫,和公主府,还有卫国公府,息息相关,仅此而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越行越远 随珠是出了外室,吩咐了小宫女们候着内室有话交代,说了一通,才领上四个小宫女,出了宫,往乾清宫那头去了。 李桂见她来,当然是不敢拦下的,一口一个姑姑的喊着,赔着笑说了几句话,便请她在门口且等一等,一溜小跑的转头往内殿进了去。 元邑这会儿正在西梢间看书,李良候在外头听吩咐,见了李桂进殿来,略一拧眉,招手叫他到跟前,压低了声:“又是谁来了?” 他如今是彻底的怕了。 堂堂御前大总管,近来却没少叫人挤兑,上回为着贞贵妃的那档子事,他在乾清宫外跪了足足有半个时辰。 脸面丢大了不说,因多少年都不曾挨过这样的罚,一双膝盖可是没少吃苦头。 李桂听他问话,很老实的低下头,一双眼睛绝不敢四处乱看,更是随着他压低声音:“慈宁宫的随珠姑姑,说是太皇太后传话过来呢。” 李良面色稍稍舒缓,说了声等着,便迈开腿,跨过西梢间的门槛儿,入了内室中。 元邑瞧见人影晃动,反手把书册扣在红木案上,侧目斜他:“怎么了?” 李良弓着腰:“随珠来了,说是太皇太后有话说给主子听。”c 元邑几不可见的蹙了眉,嗯了一声:“叫她进来。” 李良这才嗳的一声,复又缓步退出去。 只是他也不好怠慢了慈宁宫的人,便领了李桂一起出门,亲自引着随珠入殿。 随珠倒是处之泰然,丝毫不觉得有什么,跟着他亦步亦趋的进了殿,又一路进了西梢间。 元邑没再碰案上书册,摆手叫李良退出去,才正眼看随珠:“老祖宗有什么事交代?” 随珠矮身纳福:“老祖宗说了,过些日子大选的事儿落定,皇后要到寿康宫去侍疾,请您亲自送皇后去,且每日得闲时,也常去寿康宫看看。太后如今抱了病,怎么说,您也该在旁边儿多服侍些个。” 果然,元邑脸色立时黑了下去。 高太后于他而言,从来就不是一个母亲。 不过老祖宗这样说,自然是有老祖宗的用意。 他沉眸,问随珠:“老祖宗是个什么意思呢?寿康宫抱病的事,我原就不怎么信,老祖宗应该” “万岁慎言。”随珠一面说,一面更深蹲下去,她也不抬头,只瓮声回话,“太后轻易不喊痛不抱病的,今次既然病了,正是您该尽孝心的时候。老祖宗没有别的意思,也没有同奴才多说什么,其中如何,还得万岁您自己个儿去品,去思。” 那就是说,确实另有深意了。 亲自送皇后去寿康宫 元邑拿舌尖顶了顶脸颊处,思忖了好半天:“我知道了,你回老祖宗一声,安心养着,外头的事情,我有分寸的。”他话音才落下,便又挑眉念叨了一句,“对了,这两天都没怎么见阿姊,老祖宗跟前她也忙着吗?” 随珠一怔,旋即摇了摇头:“从庆都殿下进宫的那日起,奴才也没怎么瞧见荣昌殿下呢。老祖宗跟前,这两日都是贵主儿在,殿下也没露面。” “寿安堂也没人吗?” “奴才是不敢过问寿安堂的事儿的,”随珠浅笑着,“万岁要是担心,不妨把寿安堂的宫人叫来问一问。” 元邑却摆了手:“不必了,也没什么,阿姊许是有自己的事情吧。” 随珠眼珠子倏尔转了几转,动了动唇,分明是有话想说的模样。 然而她又在元邑未曾看见时,收敛了起来,什么都没说出口。 “你回去吧,老祖宗跟前多劝着,如今病着,别叫她太操劳外头的事,还有贵妃那里,里里外外都是她一个,叫太医每日给她也请个平安脉,脉象如何,一并回到我这里来。” 随珠眼底是化不开的笑意,只连声回奴才知道了,便又纳个福,不急不缓的退了出去。 她整个人彻底离开乾清宫后,元邑才沉声叫了李良进屋去。 彼时李良猫着腰,不解的问:“主子有吩咐吗?” “你去一趟长春宫,叫你昭娘娘备着晚膳,我晚上去她那里用。” 李良啊了一声:“主子,再有六天该大选了,您不去景仁宫吗?” 元邑一眼横过去:“大选便大选吧,皇后不是都安排妥了?” 李良一惊,忙垂下头:“主子怕是忙忘了,前半天皇后娘娘就叫人来回了话,说是还有些事儿,想请您拿个主意的。” 其实他根本不用去,也大概知道是什么事。 无非是这是头一年大选,但是太后话里话外却不许太过分,不叫选太多的人进宫来。 太后什么心思,他清楚,皇后也清楚。 但是皇后想请他拿主意这事儿心照不宣也就罢了。 她已位中宫,进来一个人是进,进来十个人,也是进,对她而言,没多大的区别。 可是对于高令仪她们来讲,区别却大了去。 她不好再明目张胆的忤逆太后,就想借着他的口,打着他的旗号,跟太后对着来。 然而在这件事上,他却并不怎么愿意支持她。 要正经的论,也不止这一件事了。 从那日她叫人到慈宁宫去试探他,对翊坤宫的态度,再到送让哥儿出宫的主意,再到今日—— 元邑手臂微抬,压了压太阳穴。 他们两个人结缡六年,怎么突然间,就成了这样呢? 是因为容娘进宫后,他越发不愿分心去包容皇后,还是因高令仪的到来,迫使她不得不处处阴谋。 他不想再去深思,也并不愿意追究。 结发夫妻,纵使无爱,他也很不愿轻易与她为难。 况且他深知,她在这宫中的路,已经很难走,也只会越来越难走 “李良,景仁宫我不去了,你去告诉皇后,凡事不必再来问我,大选事宜,她是中宫,叫她自己看着办吧。” 李良后背一僵,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他听得出来,万岁的语气不是很好,倒也不是恼了或是不悦了,只是听起来有些疲惫。 他不敢再多说,应了一声,垂在身侧的手对插在袖管里掖手一礼:“奴才这就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委屈 董善瑶觉得,元邑一定是想明白了她的意思的,不然他不会叫李良到景仁宫来,与她说这样的话。 她唇边扬着弧度,吩咐小宫女送了李良出去,笑意才渐渐从脸上消退了。 玳瑁和翡翠两个人掖着手站在一旁,面面相觑,一时竟都不敢开口言声。 许久后,还是翡翠硬着头皮叫了一声主子。 董善瑶猛然回过神来,松开手下抚着的那柄木柄嵌玉石染牙佛手纹如意:“翡翠,你说这个事,怪不怪?” 翡翠一怔:“主子您说什么?” “元让的事。”董善瑶想起那日的光景来,不自觉的又反手按了按自己的肩膀,“按往日来说,这回大选,万岁不会不支持我。太后放了话出来,话里话外是叫不必选那样多的贵女进宫来,经过了元让的事情之后,万岁难道真的就甘心什么都听她的?” 她手上一顿,肩头隐隐作痛:“那日的事情你是知道的。主意虽说是我出的——诚然,眼下我倒觉得,万岁打从一开始,就算准了我是什么心思——可那又如何?这分明是唯一的法子,对他,对老祖宗,都没什么不好的地方。我与万岁结发六年,他何曾与我红过脸?如果说我今次算计的是徐家,推出来的是昭妃,他怒发冲冠,我反倒不觉得吃惊了。” 可那个人,不是卫玉容吗? 她有些茫然起来。 翡翠抿紧唇角,似乎不知这话该怎么回。 玳瑁咽了口口水,看看她,又看看董善瑶,一时动了动嘴,似乎有话想说。 翡翠瞧见了,生怕她再说出什么话,更要惹了主子不悦,便忙拦了一把,先开了口:“这事儿横竖都过去了,您再怎么想,也没法子更改了。当日诸位娘娘入宫时,奴才就劝过您一句,贞主儿无论怎么说,都还是万岁的表妹。这回大皇子的事情,要是万岁不疑您,倒还好些,可您自个儿也说了” “是啊,我清除他的脾性,他又如何不了解我的心思。元让留在宫里,明妃日日的盼着,于我而言,是一大祸患。”她一面说,一面哂笑着摇头,“看样子,今后是谁也指望不上了。” “主子,要是依着奴才说,您近来就事事顺着太后的意吧。而且诸位娘娘入宫后,您哪里都没过分的去亲近”翡翠咬咬牙,偷偷地觑了一回她的面色,见她神色如常,才敢继续说下去,“上回您叫请定嫔过来——恕奴才说句不尊敬的话,定嫔又能成什么事儿呢?奴才知道,两位贵主儿,还有昭妃,身后都有依仗,不需靠着咱们景仁宫,您不愿意亲近,也就算了,可是庆妃娘娘呢?” 董善瑶面色一僵,旋即眯起眼来:“她跟贞贵妃,感情一向不错。” 她虽然生在江南,也长在江南,可是嫁给元邑时,卫玉容她们年纪都还小。 她入京之后,每每听闻,自然也知道,萧燕华和卫玉容从小就走的极近。 “感情好是一回事儿,进了宫,还能不能坦诚相待,那是另外的一回事。”翡翠吸了吸鼻子,稍稍挪着身子,靠近她些许,“定嫔出身是好,父兄皆掌刑狱,可庆妃娘娘的父亲是吏部的尚书,您怎么能把她搁下去,想着去笼络定嫔呢?” 翡翠的话,看似不怎么恭敬,不该她一个宫女说出口,可董善瑶心中,却大为所动。 贴心的人,才会说出这样贴心的话。 元让的事情发生后,高太后也抱病不出,又传下旨来,叫她料理完大选事后,入寿康宫侍疾。 她已隐隐感觉到,高太后必不容她,彼时心中也生出过一丝的悔意来。 翡翠当日劝阻,她一个字也没听到心里去,总想着,如今还有这个中宫之位傍身到今日,李良往景仁传了这样的话,她只觉得心寒不已,且这件事上,她的确太过心急了些。 不过事情都做了,现在她就是跪在寿康宫外请罪告饶,高太后也不会听。 翡翠如今这样说,她心中便念头几转。 “庆妃如今抱病不见人,万岁也不过问延禧宫,与其叫她守着延禧宫与世隔绝,又或是心里头始终站在贞贵妃一头,还不如,我下些功夫,叫她靠在我身上?”董善瑶语气轻柔,一字一顿似的,说着,偏了偏眼神,看向了翡翠。 翡翠点一点头:“奴才知道,您一定想说,庆妃自入宫来,诸事淡泊,连万岁的冷淡,她都没太当回事儿。” 董善瑶嗯了一声:“你不必说了,我虽未必笼络的了她,却也该示好延禧宫,来日若真有事,她有心相帮,也是好的。” 萧燕华的祖父是有过军功的人,一个国公的衔儿,世袭罔替,这份荣耀,原也不是谁家都有的。 她同高c徐c卫三人比起来,看似落下一大截,可实际上呢? 能随意走动公主府,同卫玉容相交甚好的人——入得了那位大长公主的眼,又能差到哪里去。 董善瑶定了心神:“你到延禧宫去瞧一瞧,且看看她还如何的不好,告诉她,我这里大选的事情落定后,入了寿康去侍疾,贞贵妃又在老祖宗跟前服侍着,宫里的事情,少不得还要她出面盯着,若实在不好,也该好好地传太医用药,小小的年纪,总不能病怏怏的,我还指着她呢。” 翡翠欸的一声应了,又等了会儿,见她没有后话嘱咐,方踩着细碎的步子,疾步出了门去。 玳瑁此时才支支吾吾的开口问:“主子这样说,庆妃心里指不定如何想。如今既然跟寿康宫算是撕破了脸,要奴才说,那是个是非之地,您就不该去侍疾。” “怎么?我也抱病不出?说身染恶疾,不能到太后跟前去尽孝?”董善瑶玩笑似的反问回去,须臾又嗤了一声,“没了侍疾这个由头,她也总能找出别的法子来磋磨我。”她略合一合眼,“好在是老祖宗不也发了话吗,叫万岁每日得闲去问安。该来的总会来,元让的事,万岁和老祖宗都打算叫我担待起来,那我也只能担起来了。太后要撒出这口气,横竖我是躲不过去,不过委屈几日,受些气,也就过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风口浪尖 而事实上,翡翠并没有能够按董善瑶所期想的那样见到萧燕华。 彼时她带了小宫女往延禧宫,可是季兰径直的就把她拦在了门外,且振振有词,只说萧燕华如今身上不好,精神恹恹的,之前太医也交代了,不要操劳,不要费心神,是以一概来客皆不能够相见。 翡翠的小脸登时就拉了下来:“那你的意思,今日是皇后娘娘有话要传,庆妃娘娘也不见了吗?” 季兰昂首挺胸,似乎根本就不怕她,噙着笑,看似恭敬地回她:“翡翠姐姐是主子娘娘跟前得意的人,我怎么敢拦您呢?不妨这样,您有话,我带进去,说给主子听,见不见您,得主子拿主意。日前有太医的叮嘱,我怎么敢轻易叫您进去呢?主子抱病好些天了,先前贞娘娘打发了人来问,主子也并没有见的。” 翡翠一双小手背在身后,眯着眼打量她。 在延禧宫外跟季兰闹得太僵,一点好处也没有。 主子叫她来,是觉得她能办事儿,会说话,她不能把事情办砸了,叫主子吃心为难。 笼络庆妃原本还是她给的主意,这会子庆妃说不见人 翡翠按耐下心中的不快:“既然是这样,我也不敢扰了娘娘养病。旁的倒没有什么,皇后娘娘过些日子要到寿康宫给太后侍疾,这不是三月二十三大选就到了,贞娘娘在慈宁宫,肯定也是腾不出空来的。皇后娘娘的意思呢,庆妃娘娘要是能支撑,宫里的事儿,还得指望延禧宫。” 季兰低下头去,几不可见的皱了一把眉头,等抬起头来看翡翠时,神色已然如常了。 她眼中噙着笑:“那我知道了,这就进去回主子一声,翡翠姐姐等一等?” “娘娘既然身上连日的不好,这个话你回到娘娘面前,是一样的,”翡翠连连摆手,“我就不进去了,只是娘娘这样的闹病,做奴才的,每日家也要尽心的侍奉才好。” 季兰不与她争口舌长短,满口应下来,又谢了一回她的提点,才轻移莲步,送了她出宫门去。 等送走了人,季兰蜇身回到宫中,迈过了门槛,眼神微变,与宫门口当值的小太监交代道:“谁来了也不许轻易进,若有胡搅蛮缠的,就说主子的吩咐,什么人也不见。” 小太监忙不得的应是,只瞧着她连景仁宫的翡翠都打发了,哪里还敢多问别的呢,心下暗暗地紧了紧,更要把这份差事当好了。 回到殿中的季兰,一路往西次间而去,一眼就瞧见了靠在榻上,举着一本书册翻阅的萧燕华。 她轻手轻脚的挪过去,矮身一礼:“主子,翡翠走了。” 萧燕华没应声,稍稍放了放手臂,把书册从脸前挪开:“她来干什么的?” “说是皇后娘娘叫她来瞧瞧,看您病得怎么样,”季兰兀自收拾着,把搁的有些远得茶盏,换到了萧燕华手边儿的矮几上,略顿了一回声,又说道,“还有就是,寿康宫放的话,大选完了叫皇后娘娘去侍疾,听她的意思,这回大选过后,皇后娘娘想把宫里头的事儿,托费给您。” “托付给我?”萧燕华索性把书册反手扣下去,哂笑一声反问着,又连连咂舌,“她可真想得出来。这宫里头,怎么轮,也轮不上我。” 季兰袖着手站在一旁,听了这个话,稍稍侧目看过来:“可主子身上担着协理呢。贞贵妃搬进了慈宁宫,按目下情形看来,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回储秀宫去了。近些日子来,翊坤宫都没了什么动静,奴才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可收敛了,总归是有原因的。算来算去的,皇后娘娘要真去侍疾,宫里的事儿,可不就只能指着您了吗?” 萧燕华不以为然,唤了一声季兰,抬头看向她:“那昭妃呢?皇后此举,又将昭妃,置于何地呢?” 季兰一怔:“这” 萧燕华却冲她摆了摆手:“皇后说这话,不过是想试探我的虚实而已。快一个月了,我不争不抢不出风头,万岁留宿延禧宫的次数,更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如今这个样子,让哥儿被送到了公主府去,明妃指不定如何的恼恨,贞贵妃有太皇太后护着,避开了太后的锋芒——” 她说着说着没了声音,季兰低头看去,只见她眉心紧蹙,眼底闪烁着光芒,却并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萧燕华指腹轻点,一下下的落在身边儿软榻上,青葱玉指煞是好看。 没了元让之后,董善瑶也会开始野心膨胀吗? 示好延禧宫这样明显,她究竟是想要得到什么,又想做些什么呢? 她即便到寿康宫去侍疾,也不至于要将宫中事,尽数托付给自己,更遑论要让翡翠特意走这一趟。 萧燕华的眉峰蹙拢着,久久未能舒展开来。 季兰抿唇忖度了须臾,带着犹豫地开口问道:“主子,皇后娘娘会不会是想挑起咱们跟长春宫的争端啊?” 萧燕华一愣,掀掀眼皮,手指上的动作也猛然顿住了:“说下去。” “您也说了,皇后娘娘此举,不知是要将昭妃置于何地。昭妃自入宫以来,也并没有如咱们想的那样,一枝独秀,尽得万岁爷的恩宠”她犹豫了下,揉了揉鼻头,“这一个月以来,两位贵妃看似平平不提,可是钟粹宫的定嫔,却可谓圣眷优渥了。皇后娘娘这时候又要把宫中事全托付给您,这不是明着打昭妃的脸吗?” 冯嘉柔的得宠,其实在她预料之中。 事情并不像季兰所想的那样简单的。 元邑不是先帝,能够专宠一人而虚置六宫。 当年皇贵妃专宠,那是先帝上头没有一个权势熏天的太后压着,更没有往自己的后宫塞那样多的勋贵之女,唯一一个发妻元后高氏,也因有了干政的权利,而忍下了这口气来。 元邑和徐明惠之间,说到底还横着一个高令仪。 有高太后在一日,他不会独宠徐明惠,叫她置身风口浪尖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吊脸子 萧燕华心中不屑,面上神色便更显得淡淡的,瞥季兰一回:“她示好延禧宫,无非是告诉我,这宫里头,旁人不论如何,她心里是看重我的。诚然了,你说的也不错,叫我把宫中事全担起来,昭妃那里——” 她眼一眯,收住了话音,又想起之前徐明惠的那番话来。 这深宫之中,想安稳度日,可实在是难如登天。 她自问不争不抢,也不愿与谁勾心斗角,并非是她心眼子不够使,只是不愿而已。 可是呢? 徐明惠也好,董善瑶也好,显然都没有打算轻易就放过她。 “宫中看似鼎立之势,实则对皇后一点好处都没有,她所做种种,也不过是想拉拢我罢了。” 季兰倒吸一口气:“那奴才方才打发了翡翠” “不要紧。”萧燕华重新把自己丢回软塌之中,冷笑一声,“我本来也没打算,接受了她的好意。” 季兰便很是吃惊,啊的低呼了一声:“您别嫌奴才多嘴。先前你请贞贵妃出面帮您在万岁面前说话,后来这一个月,万岁果真冷落咱们延禧宫,看起来您是如了愿的,可眼下又如何呢?”她略顿一回,抿唇想了会儿,“前有昭妃,后有皇后,要奴才说,您横竖是躲不过去的。” “躲不过去又如何呢?”萧燕华好似漫不经心,嗤一声,“她来示好,我就一定得偏向她吗?要真是躲不过,我倒宁可帮着贞贵妃。” 季兰飞快的眨巴了几下眼睛,显然有些困惑,而她也果真问出了口来:“奴才知道,您跟贵妃是打小长起来的情分,可是奴才不懂,怎么非要是贵妃呢?” 在她看来,就算没了皇后,也该是翊坤宫或是长春宫,无论如何是轮不到储秀宫的。 太皇太后虽然能护着这位贵主儿顺遂,可要说句大不敬的话,这位老祖宗,还真能熬得过高太后吗? 若是没了太皇太后的庇佑 “她才是最能安顺的一个人。”萧燕华双手一抬,略一拢,对插着放在了脖子下头,调整了下姿势,又似乎不太愿同季兰说再多,“往后你就懂了,皇后的事儿你就当没听见,我也当不知道,外头都吩咐好了吗?再有人来,一概不见。” 季兰欲言又止,终究压下了心中的疑惑,站在旁边儿点点头:“都吩咐了,才刚连翡翠都打发走了,底下的奴才们知道轻重的。” 萧燕华便安心的合眼小憩,再不去提这档子事儿。 却说此时的慈宁宫中,一连三四日都不见人影的元清,正端坐在太皇太后的床边,打随珠手里接过青花的小碗,一碗黑乎乎的药汁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 药是新煎的,手捧着碗还有些烫,元清略蹙了眉,嘶了一声。 卫玉容在旁边儿看着,几不可见的撇了一回嘴,就想上手把碗接过来:“还是我来吧。” 元清却没听见似的,侧了侧身,躲开她的手。 卫玉容伸出去的手,极为尴尬的悬在半空中,又见元清一脸的坚持,只好讪讪的收了回去。 太皇太后眼底有不悦闪过,却没急着训斥谁,只是轻咳一声:“容儿,你跟随珠厨房瞧瞧,叫她们做个菱粉糕,这半天也没动静。” 随珠掖着手往后稍退两步,等着卫玉容动作。 卫玉容知道这是有话要跟元清说了,又想着元清刚才的举动,脸上也没什么好颜色,嗳了一声应下,做了个礼,就领着随珠一道出门去了。 元清努着嘴,小声嘀咕着:“看把您心疼的吧。” 太皇太后一眼横过去:“好端端的,你做脸子给她看干什么?” 元清手持着配套的青花小勺,舀了一勺子的药汁,就着手吹了吹,一面往太皇太后嘴边送,一面无所谓的回:“谁给她吊脸子了。我在您跟前侍奉,伺候您进药,要她来卖这个乖巧吗?” 太皇太后摇摇头,一口药进了肚,舌尖便只剩下苦涩:“你一连几日不见人影,何曾到我跟前来问个安好了?容儿这几天日日在我跟前侍奉,方才你接了碗,是不是烫着手了?她是在你面前卖乖吗?偏你这么多心思。” 元清端着碗的手一顿,换了一副撒娇的神色看向太皇太后:“您也忒偏心,这就帮着外孙女儿,数落起我来了。” 太皇太后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伸出手去:“把碗给我。” 元清一愣,不明就里,却没忙着递过去:“还烫着呢,我伺候您” “你这么一勺子一勺子的喂,是嫌我成日吃药不够苦吗?”太皇太后白她一眼,开口时很是没好气的。 元清一双杏眼闪了又闪,看看她,又低头看看手上端着的药,吞了口口水,递了过去。 太皇太后接下碗来,实际上这个热度,她是能受得住的,于是心里更是长叹,挪开眼没再看元清,手一扬,一碗药就全进了肚子里去。 元清这会儿又机灵了起来,站起身来,往桌案旁挪过去,端了那碟早就备好的蜜饯来:“你醒醒味儿,缓一缓那个苦。” “你啊——”太皇太后把碗递还过去,捏了几颗蜜饯,直到嘴里的苦涩稍退,才又开口,“这两天跑哪里去了?我听随珠说,你成天不着寿安堂。前几日你皇姑进宫,你也没见上一面,她还问你来着,晚膳在我这里用的,都没等到你回宫来。” 元清面上尴尬一闪而过,嘿的干笑两嗓子:“您心里其实都清楚,干嘛非要问我这个。” 太皇太后缜着脸:“你不说,我也知道。头一天高氏领着小高氏来我这里闹起来,你就去了一趟景仁宫,紧跟着,皇后就给容儿出了这么个主意,叫把让哥儿送出宫去。我下了懿旨,高氏没法子反驳,这口气,只能暂且咽了。这两天呢?小高氏日日闷在宫里,连面儿都不露,庆妃早就抱病不见人,昭妃看着是没动静,实际上——”她拖长了音,端着审视打量元清,“你天天往长春宫跑,打量着我不知道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劝告 元清吸了吸鼻子,撇撇嘴也不知低声的嘟囔了一句什么话,在太皇太后还没再次询问前,清了一把嗓子,先开了口:“您肯定知道,我是特意躲着皇姑的,”她低垂着脑袋,捏着自己的指尖,眼神盯在指头上,瓮声瓮气的,“皇姑那天去了寿康宫,我想她一定也会知道,我一大早就去过景仁宫,所有的事情,起因很可能都在我,公主府被拖下水来,我是最撇不干净的那一个。” 太皇太后的面色至此才略舒缓了些,无力地低声问她:“你怕她骂你?” 元清腾地抬起头来,唇边是无奈的笑:“她是我的皇姑这不假,可她更是玉容的亲娘——”她抿唇,拖长了尾音,深吸一口气,“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她是做长辈的,我没法子质问她,可我也不愿她站在我的寿安堂中,指着我的鼻子教。” 果然——太皇太后心内长叹不已,盯着元清的眼睛紧跟着就眯成了一条缝。 皇家的孩子,没有一个是能够叫人省心的。 “荣昌,我把你留在宫中,是怕你一旦出宫去建府,会有所不测,这是我爱护你的一颗心。”太皇太后声音幽幽的,话也不重,可就是字字句句全砸在元清的心尖上,“你得对,各人有各人的心思,我也老了,能护着你们的日子,也不知还有多少天,”她一面,一面叹气,像是要把这一生的沧桑,都发泄出来,“高氏从来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你跟皇帝干的那些事——将来我不在了,她要想动你,连皇帝都护不住你。” 元清大吃一惊:“皇祖母——” “现在怕了?”太皇太后一扬手,打断了她的声音,“她们还没住进集清之前,我就劝过你,少跟徐家牵扯不断的。你是这大陈的长公主,是先帝最宠爱的荣昌殿下,有这一层身份在,高氏再看你不顺眼,也奈何不了你。可是我的话,你从来不听,非要搅和进去。” “可是徐家本就是我的外祖家,即便我肯听您的话,难道太后就会将我与徐家划清界限了吗?”元清身子往前略倾斜着,一双手递过去,攀在了太皇太后的锦被上,“高令仪有的,惠娘全都有,她没有的,惠娘也有。我替徐家争这一口气,又有什么错呢?” “你错就错在,不该起杀心。”太皇太后一眼斜过去,见她面色倏尔白了一阵,终究不忍心,将手慢腾腾的覆在她手背上,“你若不愿穆妃入宫,当初就该告诉你外祖父,或是你舅舅,可你做了什么?叫他们把人送进来,再跟皇帝合计着,害了一条性命。高氏此时不言语,难道她一辈子都不言语了吗?还有你的这些话——” 太皇太后手微动,在她手背上轻拍了几下:“你不要我偏心,高氏存了什么心思,咱们都知道。坦白地来,你和我,也有一样的心思,只是不会如高氏那样,会迫不及待,会雷霆手段。荣昌,若真的没了皇后,这禁庭之中,谁才最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你心里没数吗?” 元清猛然一怔,浑身僵了一把,许久后,她才扬了唇角,却并不是个舒心的笑。 “您这不就是偏心吗”她喃喃着,往外抽了抽手,“您若要这样讲,那还是等将来,真的到了那一日,听万岁怎么吧。” 他心里的那个人,才最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与他比肩而立,共拥天下。 太皇太后低眼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掌心中分明还有这个孙女儿的余温,她不自觉的扬了笑:“你终究还是不懂皇帝的。” 元清惊愕的抬头:“您什么?” 太皇太后却摇了摇头:“有些事,只能你自己慢慢的看,慢慢的参悟。你也不了,如今你心思全在朝廷和后宫上,我也不想再草率地给你指婚。今天与你这些,不是头一回,但却是最后一回了,往后,这些话,我不会再来提点你。你本该学你皇姑那样,也本就该是人上人,我还在时,自然不会叫任何人威胁到你,地位也好,性命也好,你是元氏子孙,所有你要做的事,都没外人能够挑你的不是,这是元氏子孙的资本和傲骨。只是你要记住,为人处世,总要学着审时度势。高氏,皇帝,还有徐家之间,你自己斟酌吧。” “皇祖母,您什么意思?”元清被她的话懵了,高太后和徐氏一族是势成水火的,可是元邑呢?这一切,和元邑又有什么关系? 元清不解,抬头望她,眼中分明闪过了一丝叫人难以察觉的慌乱:“我不懂,万岁从,也是在我母妃膝下养过的,他与母妃的感情,比与高太后之间,要深厚的多。徐家于万岁而言,就是半个外祖家。高太后这样跋扈,将来他要拿回属于自己的,徐家难道不该是他最大的帮手吗?您这个话,我实在参悟不了” 到底是年纪轻,没经历过事儿。 太皇太后眼中噙着笑,看着她,不禁就想起了二十出头时的庆都来。 这姑侄两个,连年轻时的做派和心思,竟都出奇的一样。 富贵已极的公主殿下,二十年来被先帝捧在手心儿上长成,在先帝驾崩之后,还有她这个太皇太后庇护着。 高氏再如何凌厉之势,元清她,都没过分的放在心上。 还有帝王权术——这四个字,才是最最要命的。 太皇太后抬了抬手,朝着元清伸过去。 元清闪着眼,伸出手来接上:“皇祖母?” “你和皇帝,都是我的心头肉,容儿也不例外。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能劝你的,也只有这么多。”她捏着元清的手心紧了紧,“你从有主见,像极了你皇姑,我知道你志在何方,不愿过分的拘束你。只是你永远也别忘了,容儿的身上,也流着和你相同的血,她和你之间,比你和昭妃,更亲密。你不待见她也好,更愿意亲近昭妃也好,对容儿,无论到何时,都别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记住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章:困惑(上架求首订) 从太皇太后的寝宫出来时,元清正好碰上端着菱粉糕回来的卫玉容。 她双手环在胸前,往雕花门上一靠,好整以暇的打量着卫玉容。 卫玉容叫她看的有些发毛,蹙了眉:“殿下看我做什么?” 元清却只是咂舌不语,那神情,更像是在审视着一件器物一般。 卫玉容有些恼了。 不知道是从何时起,元清对她,就再也不似小时候那样亲切了。 还记得她幼时随母亲入宫,每每跑到徐娘娘宫中去,元清都很爱缠着她一起玩儿,她有时候也会带些宫外的小玩意来,送给元清和元邑。 东西虽然都是她吩咐小厮买的,可也全都是她的一片心意。 那时候元清是很喜欢的,每回都拉着她容儿长容儿短的,两个人好似亲姊妹一般。 可是渐渐的,元清和她之间,变得疏远起来,她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又或者,根本就没有理由的。 元清也许,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她,或是更喜欢徐明惠了。 卫玉容做深呼吸状,高傲的昂起下巴来:“殿下若无事,就别挡着我的路,老祖宗还等着这碟子糕点。” 元清没让开,反倒冷笑一声。 这一声从嗓子里发出来,更像是讥讽,嘲笑地意味也更浓些。 卫玉容彻底的锁了眉头:“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只是觉得很奇怪,你到底是凭着什么,让皇祖母对你这样另眼对待的。”元清丝毫不退让,又根本没把卫玉容的恼怒放在眼中,一双杏眼,仍旧来回的扫视着眼前的人,“是你的惺惺作态,还是你每每人前装出来的和气?” 卫玉容一口气堵在胸口,发作也不是,不发作也不是。 这是慈宁宫,是太皇太后的寝宫外,她没法子同元清发火,更是无从发起。 她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好半天才稍稍平复下来:“殿下究竟是从何时起,开始这样看我了呢?难道在殿下心里,我一向都是个假惺惺的人吗?还是说,随着年岁渐长,殿下的耳朵里,听了什么闲言闲语呢?若是后者,那我大概能猜得到,这些风言风语,殿下是自谁的口中听来的——”她挑高了音调,“我是不是装和气,原也不必殿下来操心。如今我也是这禁庭的贞贵妃,殿下就算看我不顺眼,也只能忍着了。” “你如今,挺伶牙俐齿的。”元清并没有恼了,只是嗤了一声,“我从前觉得你很好,小时候一直是这样觉得的,一直到——” 她后话没说,啧的叹两声,稍稍侧身让开些:“皇祖母还等着你伺候呢,贞c贵c妃。” 一直到什么? 卫玉容听着她的话,不由的眉头紧蹙。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究竟发生过什么,让元清对她误会至此呢? 是徐明惠,还是徐家别的什么人? 按理说不应该这样的。 徐明惠有元邑一句“珍而重之”,在她的眼里,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对手都只有高令仪一人而已。 那是她为自己设下的敌人,更是徐家和高家之间的矛盾集中。 这一切的一切,都跟她卫玉容毫无关系。 她们都算得上是一起长大的,她自问,从不曾做过什么能引得徐明惠这样对她的事。 可是元清今日没说完的话,分明是别有深意的 卫玉容脚下动了动,嘴唇也跟着动了动,她想问清楚,她不愿这样不明不白的,就叫元清把矛头径直对上了她。 这深宫之中,如果说还有什么人,是叫元邑舍不下,放不下的,那么除了她和太皇太后外,就是元清这个皇姊了。 叫元邑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这样的事,她并不想看到。 然而卫玉容还没开口时,随珠已经踩着步子,提着裙摆,踏上踏朵,一步步的近了她二人的身侧。 “贵主儿快进去吧,太皇太后等着呢。”随珠只见二人四目相对,察觉出气氛不大对劲儿,当下开口就先劝卫玉容进殿去。 所有的话,都叫随珠这一嗓子,堵在了喉咙里。 卫玉容盯着元清看了半天,终究抿紧唇角,绕过她,进殿去了。 元清在她路过自己身旁时,不轻不重的嗤了一声,声音算不上大,正好能叫卫玉容听个清楚而已。 随珠心惊胆战的,又不敢多劝。她知道元清的脾气,越是劝,越是要出事,于是只好掖着手,跟着卫玉容往殿中进,迈进殿中后,才稍稍站住脚,反过身来与元清矮身一礼:“时候不在了,殿下早些回去歇着吧。” 元清虽然很有些张扬跋扈的性子,可对随珠,一向都算得上和气,便敛了神色,轻点了点头,算是应下,而后一言不发的出门走远了。 出了殿的元清,绕过了慈宁后殿,打抄手游廊下绕了好几道弯,才往寿安堂的方向去。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的暗下来,元清背着手,在近寿安堂时,瞧见了她贴身服侍的宫女。 她站住脚,点着指头算了算,须臾招手叫丫头:“双燕,来。” 双燕远远地瞧见自家主子招手,又听她扬了声儿的叫,细细的品了下,觉得主子眼下心情还不错,略一提裙摆,小跑着近前来,一蹲身:“主子打太皇太后那儿服侍完啦?” 元清点点头,一伸手递过去:“长春宫这会儿,接驾了没有?” 双燕忙不迭的把胳膊送出去,好叫她虚扶着,歪头想了下,又忙回话:“接驾呢,万岁爷大概要在昭娘娘那里用膳了。”她回完了,又偷偷的看元清,“主子要去见昭娘娘吗?” 元清正往前走的腿,就立马顿住了。 “你天天往长春宫跑,打量着我不知道呢?”——皇祖母的一番话话,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浮在她耳边。 皇祖母看似颐养在慈宁宫中,可实际上这东西十二宫,她什么事儿都知道的很清楚。 不过问是因为觉得没必要,不为了卫玉容,不为了元邑,不为了她,皇祖母大概什么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随高太后去了。 只是她仍旧想不通,皇祖母为什么会说那些话呢?仅仅因为,卫玉容出身庆都公主府吗? 她觉得不尽然,这事儿很有必要跟惠娘商量一下。 只是眼下元邑又在长春宫 她松开双燕:“你盯着点儿吧,看万岁什么时候走,要是留宿了就算了,要是不留宿,等他走了,你叫人去告诉昭妃一声,我明儿过去,有事跟她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琢磨不透 当天元邑果然留宿了长春宫中,不曾离开。 元清把心中所有的疑惑和困顿都暂且压了下去,第二天一大早,匆匆拾掇了一番,先往太皇太后的寝宫去请了安,服侍了一会儿,才又连声辞出来,领着双燕和几个小宫女,一路往长春宫而去了。 董善瑶早在开始着手大选事宜之初,就免了各宫的晨昏定省,只说是无暇分身,也不必各处忙碌。 再加上如今在众人看来,明妃在宫中祈福——虽那日元邑往永寿宫去瞧了她一次,可也并没有放她出来。而庆妃抱病,贞贵妃又搬到了慈宁宫去,即便是要去景仁宫请安,也只剩下靖贵妃,昭妃并着文嫔和定嫔四个而已,靖贵妃又一向都牙尖嘴利不饶人,昭妃也未必就打心眼儿里敬着景仁宫,定嫔近来圣眷优渥,文嫔却是个锯了嘴的葫芦,四个人就是去了景仁宫,也是心思各异的,皇后免了各处的定省,也是为着自个儿省心,毕竟是眼不见为净嘛。 是以这日元邑起了个大早,在长春宫用过了早膳之后,往乾清宫回去,徐明惠闲来也无事,就叫人挪了美人榻置于廊下,享受着春日好景。 元清领着人进长春宫,先瞧见的,就是这样一派景象。 她唇边扬着笑,同左右比了个噤声的姿势,轻手轻脚的近了前,又朝着出云她们比手势,不叫她们出声儿。 丫头们果然也听话,一个也不吱声,由着她一步步的近了徐明惠的身。 元清走近时,才瞧见了徐明惠是双眸微合,正是好一番闲逸姿态。 她差点儿没忍住要笑出声,猛然咳嗽两声:“好惬意的昭妃娘娘。” 徐明惠吓了一跳,打了个哆嗦睁开眼,不悦在脸上一闪而过,待看清了是元清时,面色才略有舒缓,却扭头去训斥出云:“越来越没规矩,殿下过来,你也不吱声吗?” 出云委屈极了,可怜巴巴的瞧着元清。 元清便噗嗤一声笑了:“骂她做什么,我不叫她言语的。你心情看起来很不错啊,有这个闲情逸致在廊下吹吹风,赏赏景?” 徐明惠也没起身,只是摆摆手,示意燕云去搬凳子出来,才笑着回元清:“天气好,心情自然也好,今儿一大早起来,我便觉得通体舒畅,难得的有兴致,想好好的享受一番这闲逸,万一是最后的闲逸呢?”她扬了声,却很平淡的,“我还想着,一会儿要在院子里摆上家伙事儿,做下一幅画,装裱起来,挂在殿内。” 燕云已经支使着小宫女儿搬了凳子出来,四四方方的玫瑰椅,就置于徐明惠身下那张美人榻的一侧。 元清提着裙摆坐过去,觑了徐明惠一眼:“脸皮可真厚,还有自个儿作画自个儿裱的呢?” 徐明惠洋洋得意的,抬一抬头,没应声。 元清往椅背上靠了靠,舒展双臂,长出了口气:“不过有句话你说对了,是该好好享受一番这最后的闲逸。” 徐明惠眉心一动,旋即眯起眼来,同出云摆摆手:“你们下去吧,我跟殿下说说话。” 出云欸的一声,同二人各自蹲身礼一回,又虚拉了燕云一把,便带着一众小宫女儿们退远了去。 待她们走远了,徐明惠才正了神色,侧目看向元清:“出什么事了吗?” 元清摇摇头,也没看她:“现在还没出事,不过,早晚的。”她一句话说完,话音彻底落下,才斜着扫过她一回,“你近来也躲懒着,轻易不出门,心里早有数啊,前几日咱们议过这个事儿的。” 徐明惠提着的一口气稍稍松下去:“我还当你说什么,还是为着皇后的事儿啊?”她翻了翻眼,“还值当你大清早的特意跑过来。” 元清却哂笑了一回:“也不光是这个。” 她这一否认不要紧,徐明惠刚卸下的那口气,便立马又提到了胸口。 “还有别的?”她问话时,声音里带着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宫里出的事,已经太多了。 从她还没进宫,到现在——徐明芷的死,高令仪的刁难,元让的出宫,大长公主的到来,还有慈宁寿康两宫抱病,以及两日后的大选 一桩桩一件件,压在她心头,她虽然是不怕的,可也觉得郁郁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元清特意走一趟,就应该是要紧的事了。 果然,元清清了把嗓子,语重心长的:“昨天我到皇祖母跟前去服侍,她支开了卫玉容和随珠,跟我说了好些话,跟你,跟卫玉容,都有关,还有一些,我不大琢磨得透的。” 徐明惠眉头紧锁:“我和玉容?”她不自觉的攥紧了双手,死死的握着,“老祖宗说什么了?” 元清耸了耸肩:“你知道我不待见卫玉容,皇祖母跟我说,将来无论怎么样,永远也别做出过分的事,我觉得,皇祖母是想跟我说,永远不要跟卫玉容作对——”她面上忿忿的,冷哼一声,“凭什么呢?她出身再怎么好,我才是这大陈的长公主,是万岁最信任的长公主。我想不通,皇祖母究竟是什么意思。” “应该是你想多了吧?”徐明惠的眉峰未能舒展,迟疑道,“老祖宗心疼你,也心疼玉容,大约是不愿见你们骨肉相残” “不是的。”元清却很快就打断了她的话,瞥了她一眼,“我说不上来,但是皇祖母肯定不只是这么个意思。我总觉得,皇祖母的话,像是警告,也像是劝诫,有什么内情是我不知道的,可她又不能够明说了。” 徐明惠对此倒并没有想那样多。 在她看来,太皇太后对卫玉容这个外孙女已经可以说是相当宠爱了,毕竟太皇太后这一辈子,养成了的只有一儿一女,所以卫玉容于她而言,大概跟元清元邑是没什么区别的。 元清不待见卫玉容,旁人瞧得不那么真切,但是太皇太后一定最清楚。 她竭尽所能的庇护着孙子孙女,还有这个初入禁庭的外孙女,怎么会愿意瞧见他们“窝里斗”呢? 她此时更好奇的,是元清口中说的,那些她不大琢磨的透的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打压卫玉容(上架第三更) “你刚才不是说,除了我和玉容之外,还有些,你拿不准,想不明白的事情吗?”徐明惠稍欠了欠身,从歪靠在美人榻,改为了靠坐着,目光灼灼的看向元清,“老祖宗跟你说话,难道也遮遮掩掩的吗?有什么话,是对你也不能明说的呢?” 元清心下一窒,连带着呼吸都慢了慢。 徐明惠此时一句问话,才叫她如梦初醒。 从她懂事至于如今,皇祖母跟她说话,何曾有过这样云里雾里的时候呢? 她们是骨肉至亲,皇祖母从前又很是喜欢母妃,自然对她便更加另眼相看,当初父皇膝下子嗣本就稀薄,几个年纪小一些的公主,在该婚配的年纪,也都远嫁或是配了藩王,还留在上京的,也只剩下她一个而已。 高太后位正中宫,却一生无嗣,没有嫡出的公主,她这个专宠六宫的贵妃所出的公主,身份就是最高的。 皇祖母一向都拿她当嫡公主一般的看待,从来没有过藏私或是疏远的。 昨天的那些话,听起来是尊尊教诲,可实际上呢? 元清摸着鼻子,摇了摇头:“我一时也说不好,本来有一车的话想跟你说话,可是突然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徐明惠狐疑的打量她:“你一大早就过来,此时却说,你知道该从何说起?” 元清眯着眼,反瞪了回去:“我现在心里一团乱麻似的,理不清头绪,等我想明白了,这事儿再提吧。不过卫玉容的事情,我倒是想问一问你来着。” “你”徐明惠对她的话是根本不信的,只是她刚发出声,就自己收住了。 元清不愿意说,她能怎么样呢?过多的追问,只能伤了两人的情分,也实在是没有必要。 她在这禁庭,虽然还不至于步履维艰,元邑也始终是会护着她,但是元清能帮她的,可不止一星半点,委实没有必要跟元清闹得不愉快。 于是她干巴巴的咳了一声:“她的事,有什胏hun èng实哪兀咳缃癜峤舜饶献孀谡獬〔。膊恢问辈攀谴蠛昧耍话牙献孀诘牟∷藕蚝昧耍糖奘悄训暮芰恕q巯麓笱〗粒儆行氯嗣墙斯蛩昃透瞬簧纤恕!?br /> 元清听她不再追问,暗地里也松了一口气。 她还真不是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是话到嘴边时候,突然反应过来,不能这样明着来问徐明惠。 皇祖母话里话外的捎带上了徐家,那是徐明惠的母家,是跟她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徐明惠只会比她更加看重徐氏一族的盛衰荣辱。 她暂时还不能够想明白,皇祖母话中深意究竟如何,可是跟高太后还有元邑都扯到了一起,只怕不会是太好的 想明白了这一层后,她就只能打马虎眼,含糊过去。 所幸徐明惠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话该问,什么话不该问。 她回过神来,才去回徐明惠的那番话:“太后要皇后到寿康宫去侍疾,这里头一定有猫腻,只是咱们的手不够长,够不着寿康宫的事儿。前头我也跟你说过,经过让哥儿这一事之后,太后对皇后的容忍,大概就到了顶点,她一定会有所动作。你想过没有,如果没了皇后,你,和高令仪,卫玉容之间,会是个什么结果?” 徐明惠似乎很是不解,扬声便反问回去:“能有什么结果呢?有高太后在,那个位置,只可能落在高令仪的头上。” “万一不是呢?”元清立时就反驳了回去,“皇姑接走了让哥儿,这趟浑水她已经重新淌进来了,如果皇后真的被废了,她难道就不想捧着自己的女儿上位吗?有她在,有皇祖母在,届时再说动诸位宗亲出面,力捧卫玉容——高令仪,未必就是稳赢的局面。” 徐明惠的手,下意识的握成了拳,藏在袖下,骨节处隐隐的发白。 这是很不容乐观的。 因她早与元清有过共识——即便高令仪能坐上皇后那把宝座,只要高太后不在了,她也逃不过被废的命运。 那是元邑对高氏一族的恨意和愤怒,哪怕高太后再也不能够威胁到他,他多年来积压的怨气,也一定要彻底的发泄出来。 高令仪嚣张跋扈惯了,仗的从来都是高太后和高家的势,她是个不识人间疾苦的,大约活到了这时候,都不曾真正看清楚,这天下,究竟是何人的天下。 所以她早就知道,纵使高太后捧着高令仪上了位,对她而言,也不过是再苦熬过一段漫长的岁月罢了,终有一日,她会拨开云雾见月明,是能够修成正果,位正中宫的。 可是现在,元清却突然把卫玉容摆到了她的面前来 “我们从前说过的,玉容并不会成为那个障碍。”她摇着头,长叹着。 元清咂舌瞪她:“那是皇姑没有牵扯进来的时候。现在,你再想想我的话,难道不对吗?”她质问着,毫不客气的,“卫玉容可跟高令仪不一样,她的尊贵,才是真正的尊贵。一个郡主的头衔儿,就能够保她这一世荣华了,你明白我的意思的。” 是,卫玉容是庆都大长公主的嫡女,是卫国公府的嫡长孙女,她一出生就得封郡主,新帝御极还给她加封食邑这一切,都彰显着她的无上荣耀。 如果有朝一日,卫玉容成了天下母,那她的地位,几乎是无人可以撼动的。 她会成为这大陈最贵重的一位皇后,无论前朝,还是后宫,宗亲,还是庶民,都会对这位继后,心悦诚服。 然而这对于她徐明惠来说,却是一场彻底的灾难! 高令仪上位,总有跌重的一日,她只要咬着牙撑下去,早晚能够苦尽甘来。 可如果是卫玉容的话 徐明惠一时有些慌了:“那依你的意思呢?眼下已然这样了,我们又能够做什么呢?如果庆都殿下真的在等着坐收渔利,你,还有我,甚至是徐家,都无能为力。” “也不全然如此——”元清眼中是阴翳一片,声儿沉沉的,“只要高太后意识到了这个危机,不用我们动手,她会把卫玉容打压到死,绝不会叫她有上位的机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三章:落定 转眼间,便到了三月二十三,陈宫大选的这一日。 高太后仍旧对外称病,一大早让人往景仁宫递话过去,今日大选,她全然不过问。 董善瑶打发了寿康宫的宫人回去,才慢吞吞的打妆奁中取出步摇来,对着铜镜比对再三,细着嗓子吩咐玳瑁:“去乾清宫一趟,看看万岁今儿去不去大殿。” 玳瑁欸的一声,刚纳了个福要往外走,便见小宫女珊瑚打了帘子入内来。 她一怔,停下脚步来,对着珊瑚招手:“怎么了?” 董善瑶选好了步摇,交给翡翠,刚戴好了,一扭脸儿瞧见人,眯了眯眼,没说话。 珊瑚脚下小碎步踩的极快,几步近前去,蹲身一礼:“乾清宫的二总管来了。” 她说的这个二总管,就是李桂。 董善瑶面色倏尔一变,又很快恢复如常:“叫他进来吧。” 珊瑚才应一声往外退去,不多时便引着李桂一路进到此间来。 李桂一双眼儿不看私下乱看,头低下去,下巴恨不得戳到胸前似的,恭恭敬敬的问了个安。 董善瑶嗯的一声,叫他起身:“这会儿过来,万岁有话交代吗?” 李桂便念了一句您圣明,又忙接上话来回她:“万岁说今儿就不往前头大殿去了,横竖有您把着,他很是放心,一概都叫您拿主意,旁的不必再问他。” 董善瑶眸色一沉。 好,真是好得很。 前两日为了高太后那句话,她想叫元邑替她拿个主意来,元邑却连景仁宫的门都不曾踏足,只吩咐了李良来传话,叫她顺着高太后,自个儿瞧着办。 今日大选到了眼前,他更是索性不出面。 董善瑶一时气结,没好气的打发李桂:“去回万岁,我知道了,也有这个分寸,只是选进来的人,回头万岁若是不上眼,可别到景仁宫来兴师问罪。” 这话听起来像是玩笑,帝后之间,正头的夫妻嘛,偶尔逗逗闷子的,都不值当什么。 可是低着头的李桂,眉头却猛然跳了跳。 皇后这个语气,倒更像是在呲万岁爷 他咽了口口水:“那奴才就告退了。” 董善瑶冷哼一声,给珊瑚丢了个眼色过去,叫她领着李桂退下去了。 翡翠一头的冷汗,心惊肉跳的,一面又替董善瑶别好套簪:“主子争这个口舌做什么呢?他回到乾清宫,要真按您原话回了,叫万岁怎么看您?这几日,万岁对景仁宫本来就淡淡的了,您何苦来呢。” 董善瑶抚一抚鬓边,望着铜镜中那张精致的脸,有些茫然:“你也会说,他近来对景仁宫淡淡的。六年夫妻,也不过如此。在我这么难的时候,他捧着昭妃,宠着定嫔,又哪里把我这个中宫皇后放在心上了?” 她说着,深吸了口气,定定心神,别开脸去,不再看铜镜:“就当我给他添堵吧。总该叫他知道,我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总不能骂名全叫我担了,好处都叫他们得了。” 翡翠大吃一惊,吓的捂住嘴:“主子,您说什么呢!” 董善瑶左臂一抬,玳瑁立时接上来,她站起身,斜翡翠一眼:“怕什么,经过这一次,我算是看明白了——” 她刻意的拖长了音调,却将后话一概收住不提。 翡翠不敢再追问,生怕更要惹她心中怨恨,嘴里就更没什么遮拦。 这些话,无论是给谁知道了,主子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看似位中宫,尊贵无人可及的人,实则内中凄苦,也不过她们这些身边人能分担一二而已。 她抿紧唇角,实在不敢再说话,在另一旁扶着董善瑶,一路出门登辇,往前头大殿而去了。 前头大殿上的大选,持续了一个多时辰。 彼时董善瑶端坐主位之上,神色清冷的一一扫过殿下待选的闺秀们,心下却不禁嗤笑。 这些人,削尖了脑袋想往禁庭里钻,殊不知,那里却一向都是吃人不见骨头的去处。 真要是进了宫,再和气的一颗心,也早晚要变得面目全非。 最终,她还是依照着高太后的话来办了。 她早就想过,只要元邑肯站在她这边,支持着她,那这回的大选,她势必要跟高太后打这场擂台。 然而事与愿违,元邑不肯帮她,那她只能鸣金收兵。 再跟高太后针锋相对,对她来说,只是百害无一利而已。 是以辅圣元年三月的这次大选,以皇后草草的定下五名闺秀而告终。 回到景仁宫的董善瑶,卸去一身的疲惫,盘腿坐在炕上,靠着凭几,按了按太阳穴,有一搭没一搭的吩咐翡翠:“到乾清宫去回一声吧,位分上我是定好了的,也交了内府去,万岁要是有什么别的说法,你再往内府去一趟。” 翡翠应了个是,给玳瑁使了眼色,示意她好生服侍着,别多话,别多事,才敢掖着手往外退去。 这回选进来的五个啊,论出身,最高的要数薛氏,可要论容色,济南府江氏和太原府万氏,可谓不相上下了。 主子也算是苦心孤诣,出身没有特别贵重的,以免高太后又要拿住了说事儿,可容色上嘛——江氏和万氏两个,同明妃比起来,可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而且这个万氏,早年间她也有所耳闻,这位主儿可以说是才艳双绝的人物了,少有所成时,就已经是名满天下的。 这样的人选入宫来,是应当应分的,即便是高太后,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翡翠一路想着,恍然间一抬头,乾清宫已在眼前。 李桂远远地瞧见了她,便疾步步下踏朵。 翡翠忙与他见了个平礼,噙着笑道:“大选落定了,皇后娘娘打发我来御前回个话。” 大选的事儿,李桂可不敢随意的耽搁了,低声说了几句,无非是些叫她等一等的话,便一扭头,快步往殿中去回话了。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工夫,他又猫着腰步出来,翡翠见了,挪动着腿,就往前凑过去几步。 李桂站定脚步后,稍稍一侧身:“随我来吧。” 翡翠又谢了两句,跟着就一言不发的随他入殿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四章:君心难测(上架第五更) 入殿时,翡翠下意识的抬眼扫了一回,然后才忙不迭的垂下头去。 她那一眼,正好瞧见了元邑手上把玩着个青玉雕的东西,因站的远一些,没能瞧得更仔细。 于是她更又替自家主子不平起来。 一大早的就叫李桂去传话,大选这样的日子都不露面,还以为是有多要紧的事儿,可眼下却把玩着器物,闲散悠哉。 结发六年,怎么突然之间,就成了这样呢? 她不由得想起今早主子的疲惫和怨怼,她如今尚且为主子不甘,何况是主子自己 翡翠吸了吸鼻子,蹲身下去行了个礼,一言不发的站在殿下。 元邑手上确实把玩着个东西,是新得的一只青玉雕衔莲鸳鸯,圆雕的鸳鸯侧首伏卧着,口衔莲花,磨制细腻,雕刻更是栩栩如生,是以他内府一呈送上来,他便爱不释手的。 这会儿见了翡翠,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不经意似的问道:“前头大选,怎么说的?” 翡翠始终低着头,有些瓮声瓮气的:“主子选定了五位姑娘,”她一面说,一面打袖口里掏出个东西来,双手捧着,“这是主子写下的名册。” 元邑冲李良使了个眼色,李良会意,连步下殿中,伸手接过那所谓的名册,复又回到元邑身边儿来,将东西搁置在他面前桌案上:“您过目。” 元邑这时才将那只鸳鸯放到一旁去,动动手指,翻开了面前的名册。 他看了半天,看完了,状似自语的念叨着:“鸿胪寺少卿和国子祭酒家的,都给了贵人?” 殿下翡翠怔了下,回了一声是,跟着又道:“主子说了,国子祭酒赵大人官风一向不错,国子监的监生又多,给赵主儿一个贵人,不为过。” 元邑冷不丁的笑了一声,转而看向李良:“李良呐,鸿胪寺少卿薛平镇有个弟弟,你知道官在几品吗?” 李良咽了口口水,他怎么会不知道呢?看样子,皇后的这个决定,并没有使万岁满意啊。 于是他点点头:“薛大人的弟弟现任右通政。” “那就是了。”元邑指尖微动,在名册上点了一把,正好点在了薛氏的名字上,“皇后的意思,我也不驳她了,薛氏上个号,我看令字就很好,她这个名字”他顿了顿声,又喃喃两句,“双英是个英气又不失俏皮的名,令字不至太刚,不至太柔,配她这个名字也不错。” 翡翠心下咯噔一声,袖下藏着的一双手,攥成了拳。 李良在旁边儿陪着笑脸,一个劲儿的赞元邑圣明。 元邑没理会他,继而又去问翡翠:“这个平定州知州家的万氏,就是那个才艳绝天下的万氏?” 翡翠又颔首应了一声,略一抬头,眨巴着眼睛看过去,抿一抿唇:“主子本也想给个贵人,可江主儿和朱主儿出身都是一样的,主子说不好厚此薄彼,以免两位主儿心中不快,回头要徒生事端的。” “荣宠尊贵都是皇恩,她们如何心中不快?”元邑扬唇,旋即执笔将名册上勾了一笔,复又写下一行字,写完了,撂开笔,点点名册,示意李良拿下去,他才道,“万氏既然是才艳双绝的,一个敏字便极配她,她既小小年纪能名满天下,入得宫中,一个贵人她就也当得起。回去告诉皇后,长春宫景美也够敞亮,叫万氏住那里。” 李良才刚步下来,近了翡翠身侧,听闻这样一句,连他都是猛然一怔。 他一抬头,果然见翡翠嘴角抽动着,他忙一抬手,把名册递回去,几不可见的冲着翡翠摇了摇头。 翡翠见状,知道这是示意她别多嘴多舌,以免惹了万岁不悦,可是心下却对这个抬举,实在 她强压下心中的委屈,那是替自家主子生出来的委屈,扬手接下李良手中名册,蹲身再一礼:“奴才告退。” 送走了翡翠后,李良没忍住的叹息了一声:“主子,您这么着,怕皇后娘娘心里不受用呐。” 那只青玉鸳鸯已又被元邑把在了手中,听他这样说,瞥过去一回:“你没瞧见名册?且不说万媖盛名之下究竟如何,只说她有这个名头,进了宫,少不了各处都盯着她。皇后把她放到翊坤宫去,你觉着,凭靖贵妃那个心性,容得下她吗?” “可是您给了贵人,又赏了号,还叫挪到了昭娘娘那里去,皇后娘娘怕是” “她总会明白的。”元邑打断他的话,哂笑一声,“有些事情,我不愿意迁就她,更没法子说服自己去包容她,但我总不能眼看着,她一时错了主意,叫太后更不放过她。” 李良明显僵住,显然是没有想到这一层。 此时主子这样说了,他才恍然明白过来。 敏贵人真要是住进了翊坤宫,按靖贵妃那个性子,还不知要如何的胡闹起来。 这两日靖贵妃安分的很,很显然这是高太后授意的,怕是也说教过贵妃多次。 既然太后不想叫贵妃那样跋扈的处事皇后放了这么个人去,明摆着是挑贵妃的火气,算来算去,她还是暗地里跟太后打擂台的。 可是,为什么是昭妃的长春宫呢? 敏贵人盛名如此,万岁就不怕昭妃吃心了吗? 李良心中很是不解,也很想要开口再多问几句。 然而元邑却在他没开口时,就点了点桌案。 李良回过神来,侧目看过去:“主子?” 元邑举着那只鸳鸯,对着光比了又比,须臾后,长叹一声:“给皇后送去吧。” 李良一怔:“现在就去吗?” “现在就去。”元邑丢了个白眼过去,“你告诉皇后,夫妻始终是夫妻,今后行事,再多端几分小心。今日刚忙完,叫她歇一歇,明儿一早,我送她去寿康宫。” 李良欸的一声,恭恭敬敬的接过青玉鸳鸯来,猫着腰一步步的退出了乾清宫。 他近来越发看不懂主子的心思了。 前几日那样的表现,一时险些叫人觉得,他是厌恶了皇后的。 可是今日,从令贵人到敏贵人,主子的安排,无不是在帮着皇后,好叫来日高太后的一双眼,稍稍的从景仁宫身上移开来。 无怪人家都说,君心难测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五章:意欲何为 董善瑶拿着翡翠带回来的名册,久久出神,竟说不出心中是何等滋味。 薛双英,万媖。 真是巧得很,这两个人的名字,竟都有这样的相似之处。 她苦笑一声:“万岁还说什么了?” 翡翠见她眼神悲戚,不落忍的低下头,抿紧了唇,一时无言。 董善瑶把名册推开些,不再去看,转而瞧了翡翠一眼:“东西都摆在我脸前了,还有什么不敢说的吗?” 于是翡翠硬着头皮回了她:“胖的倒是没说什么,就是问了奴才一声,这个万氏,是不是才艳冠绝天下的那个万氏。” 他这样抬举万氏,就只是因为,万氏名满天下? 对于这样的说法,她是断然不信的。 长春宫里住着他的心肝儿宝贝,他还要把万氏塞到长春宫里去。 这一切,不是太奇怪了吗? 董善瑶这头正想着,外面珊瑚打了帘子进内来:“主子,李大总管来了。” 她一怔,与翡翠摆摆手:“你去领他进来。” 翡翠一时便想起在乾清宫时,李良冲她摇头的那个行为,欸了一声,脚下毫不耽搁的就往屋外去了。 李良进来的时候,身后还跟了个小太监,那小太监手上托着个剔红如意盘,盘上不知放了个什么,拿朱红缎布盖着。 董善瑶正了正身,手从如意上挪开,噙着笑看向李良,又瞥了一回小太监手中的盘,没言声。 李良领着小太监近前行过礼,站起身来,稍一侧身,从小太监手上把那托盘接下来:“这是万岁爷叫奴才给您送来的,今晨内府刚呈送到御前,万岁自个儿也喜欢的不得了。” 董善瑶眼中闪过一丝狐疑,挑了挑下巴,示意翡翠去接过来。 当那只青玉鸳鸯出现在她眼前时,她眼中的狐疑,变成了惊喜:“这是” 小东西雕刻的很惹人怜爱,又因是鸳鸯形状,便更叫她心中感触颇深。 李良躬身,双手对插在袖管中:“万岁说,您与他始终是正头夫妻,今儿您也累了,明儿一早,万岁来送您往寿康宫去侍奉太后。”他说着,又顿了一把,想起来元邑的两一句话,小心翼翼的抬头打量董善瑶的神色,见她面色如常,还很有些感动的意思在,才放下心来,又说,“另有一句,万岁嘱咐您,今后行事,更要端着小心才好。” 董善瑶咦了一声,抚摸着鸳鸯的手微一顿:“这话又是怎么说?”她一句话问了,见李良面上闪过迟疑,便在他未开口前,先添了两句,“你是御前最得意的,跟着万岁服侍了这么多年,什么能说,什么该说,不用我提醒你,是不是?” 李良吞了口口水下肚。 如果他所料不错的话,万岁后面说的那些话,才是他该告诉皇后的。 别去触太后的霉头 李良回过神来,目光游移着,四下里扫视了一圈儿。 董善瑶立时会意,同翡翠和玳瑁两个摆摆手:“你们下去吧。” 两个人对视一眼,蹲身一礼,领着殿内一干小宫女们便径直退到了屋外去。 等人尽退了,董善瑶才扬声叫李良:“殿内只你跟我两个,说吧。” 李良应了一声,更猫起腰来:“万岁的意思是,您要把敏贵人放到翊坤宫去,势必要惹得靖贵妃不快,敏贵人若是名副其实,盛名不虚,按靖贵妃的性子,一定容不下她。万岁说了,您一开始打的,怕也是这么个主意” 他话至此处,干咳了一声,声音减弱,收了声儿。 董善瑶扬唇嗤笑了一声:“万岁还是懂我的心思的。” 垂首的李良,眉心微动,这位皇后竟果真是她从前最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却原来,自太子府到禁庭中,短短六年的时间,她就已经脱胎换骨了。 又或者,打从一开始,她就是这样的骨。 那副与人为善,不过是她的一张皮,用来ěi zhuāng自己的皮。 李良越发低下头去:“但是万岁却并不愿您在这件事上,再同太后起争端。奴才也不敢瞒着您,您先头干的好些事儿,万岁确实是恼了他,今儿也给奴才放了话,好些事儿,他没法子说服自己包容您。但是有的事情,他能护着您的,自然也不会叫太后过分的刁难您。” 董善瑶的思绪转的很快,把万媖放到翊坤宫,是伸手打了高太后和高令仪的脸,可是放到长春宫呢? “李良,万岁说没说,为什么要把敏贵人放到长春宫去?”董善瑶语气淡淡的,还夹杂着些许困惑。 李良那头却摇了摇头:“万岁爷没说,奴才听吩咐办差事,自然也不敢多问。” 她总觉得,元邑此举是另有深意的,可他又是意欲何为,她一时之间根本无法分辨。 为了让徐明惠拉拢万媖吗?那也该把出身最高的薛双英放过去,又或是国子祭酒的那个嫡女赵姜。 万媖若果真是个十分出色的人,高令仪孩子心性容不下她,难不成,徐明惠就是个大肚能容的好人了? 这说不通的。 她恍然间瞥见了还低头肃立的李良,咳了一声,回过神来:“你回去回万岁话吧,万岁交代的事情,我都记着了,改明儿到了寿康宫,也会拿捏好分寸,不会叫他替我忧心。” 李良走了,景仁宫正殿门上的湘妃竹帘,还在微微的晃动着,正昭显着方才有人来过,又有人离开。 屋外阳光似乎很好,湘妃帘并不能够遮挡住全部的光线,于是温和的光芒,斑斑驳驳的洒落进来,射在正殿门口的地砖上,是说不出的惬意与温柔。 董善瑶看着,手心里的青玉鸳鸯又触手温凉,她思绪便飘的更远,人也更茫然起来。 翡翠和玳瑁回到殿中来时,就瞧见自家主子正发呆出神,两个rén iàn面相觑,又换上了新茶来,立在一旁,不敢惊扰她。 等董善瑶一偏头,看见两个丫头的湖绿宫装,才舔了舔嘴片:“翡翠,如果你是万岁的话,会把万媖送去长春宫,叫她碍着昭妃的眼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六章:急于筹谋 翡翠打了个哆嗦,声儿也颤颤的:“奴才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董善瑶没好气的丢她一个白眼,“屋里就咱们主仆三个,你只管说你的,我有些事情,实在是想不明白。” 翡翠梗了梗脖子,挣扎了好半天,才硬着头皮回话:“若换做是奴才,大抵是不会叫敏贵人住长春宫的。奴才先前就觉得奇怪,昭妃既是万岁的心头肉,即便上面还有太后压着,万岁又怎么可能忍得住,不过分的去亲近她呢?好不容易弄进宫里来的人,无论如何,也撂不开手才对吧。” 董善瑶嗯了一嗓子,不明喜怒的:“你是说,长春,翊坤,储秀各宫,实际上哪一宫都算不上得宠,是吧。” 翡翠点点头,刚要开口说话,旁边儿的玳瑁抢先了她一步:“主子您别说,真要算起来,长春宫侍寝的次数,还没有定嫔多呢。” 董善瑶指尖轻点着,一下下的敲在大腿上。 是了,这就是她最感到奇怪的地方。 冯嘉柔没心没肺的,整天嬉皮笑脸,性子不错,长得也不错,出身也不输人,受宠些,没什么好意外的。 可要是她的风头,都盖过了徐明惠等人时,那不就太奇怪了吗? 翡翠拿手肘戳了玳瑁一把,才开口道:“其实定嫔受宠,也可能是万岁故意为之,主子您未必想不到这一层,只是不愿意把万岁想的那样” 后话她不敢说下去,吐一吐舌,便收住了声。 董善瑶咂舌叹了两声:“之前穆妃出事,我心里有数,所以你说这个话,是想多了。你别忘了,话是万岁自己说的,字字句句,太后绝不会忽略掉。所以他眼下即便抬举定嫔,对昭妃,也没什么帮助。在太后看来,定嫔根本就不足为虑,在她心里,能够和靖贵妃一争高低的,只有贞贵妃和昭妃,而二者相比之下,昭妃便更甚。” 高家人的眼高于顶,似乎是一脉相承的。 高太后干政多年,有她自己独到的眼光和算计。 如果连翡翠都看得出来,元邑是为了徐明惠,刻意的捧着冯嘉柔,好叫她做个挡箭牌,那高太后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 对冯嘉柔下手,是高太后不屑于做的,在她看来,冯嘉柔的分量远远不够,又怎么可能有朝一日威胁到高令仪的地位呢? 元邑如果是个昏庸无能的人,倒也罢了,可偏偏他不是,既然他不是,他就不会想出这样愚蠢的法子来。 董善瑶深吸口气,挺起胸膛来:“如果换了我是他,横竖已经这样,倒不如干脆日日守着长春宫,恩爱厮磨,太后又能奈我何?前朝还有徐家在,她就是觉得昭妃碍眼,也总会顾忌徐氏一族。这样一来,她和靖贵妃岂不气结?万岁压抑了这么多年,这种机会,会轻易地放过吗?” “可是这样,就更把昭妃推向风口浪尖了,不是吗?”翡翠小脸儿皱巴着,深以为她此言并非道理,撅了撅嘴,“万岁即便知道瞒不过太后的眼,也不可能,更让太后视昭妃为眼中钉吧。” 董善瑶一愣。 元邑连她都提醒着,防着高太后对她更欲除之而后快,翡翠说的这个话,便很有道理了 玳瑁之前叫翡翠搡了一把,愤愤不平的背着手,一言不发的,听到这里,她一抬眼,清澈如溪的一双眼,闪烁着光芒看向董善瑶:“主子,其实宠幸定嫔,也能叫靖贵妃吃味不受用啊。靖贵妃心里不受用,每日寿康宫请安,肯定要在太后面前念叨吧?时间长了,太后不是也跟着她吃心吗?不然您说,好端端的,这些日子,靖贵妃怎么那样安分的待在翊坤宫,眼下寿康宫抱病,她都没到太后跟前去侍奉呢。” 董善瑶嘶的倒吸一口气,照玳瑁这么说的话,冯嘉柔这枚棋子,她估计是要拿错了的 但是归根结底,万媖是如何会被放到徐明惠那里呢? 她自顾自的摇一摇头:“昭妃心高气傲,从小在上京贵女圈儿里长大,跟皇子公主们打交道的人,我不信她会看得上敏贵人。” “可如果是万岁有心呢?”翡翠眯了眯眼,那神情,像是在正经的思忖着什么,须臾复道,“昭妃再看不上敏贵人,如果是万岁想叫她收了敏贵人的心,将纁hun èng茫彦僭趺囱膊豢赡芄几和蛩甑囊黄嘈陌桑棵艄笕嘶姑唤鸵丫昧苏庋蟮亩鞯洌慈杖氲霉矗慌乱皇币瓜露ㄦ伞5昧硕鞒瑁南蜃耪彦蛩瓴槐仄恼彦鸵丫毯寐妨耍皇锹穑俊?br /> 董善瑶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晕过去。 她怎么会,忽略了这一点。 诚如翡翠所言,徐明惠再是个眼高于顶的人,也不会视元邑的心意如无物。 她不愿意接受万媖,笼络万媖,自然会有元邑去劝她,开导她。 权衡利弊之下,不过是多一枚棋子,在宫中更稳扎稳打的站住脚,徐明惠又怎么会拒绝呢? 她身形一晃,手掌按在身旁的炕上,撑着稳住自己:“翡翠,到内府去交代一声,长春偏殿是要挪出来给敏贵人住的,按我的意思,多添些东西进去,只要不逾越。还有令贵人那里,横竖万岁也觉得,叫她跟赵贵人平起平坐不合适,那我给她添宫,也是顺着万岁的心意来。”她一面说,一面想了下,“我库里有一扇刺绣花鸟图的屏风,你去找出来,叫内府的人放到令贵人宫里去。” 玳瑁先呀的一声惊呼了一嗓子:“主子说的是您刚嫁进太子府时,咱们从家中带来的那个十二扇的屏风吗?” 董善瑶嗯了一声,并不去看她,只是见翡翠动了唇角,便先开了口:“不必劝我,再金贵的东西,也是死物,你叫人送进去,将来再找个机会,告诉令贵人,那屏风是多年来我珍藏着的,连当年住进景仁宫,都没拿出来摆起来。” 翡翠眸色一暗,想劝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她能真切的感受到,主子如今有些急了。 为昭妃,自然也为靖贵妃,可更多的,怕还是因万岁那颗摇摆不定的心。 无爱无所谓,可该给的庇护都渐渐没了,主子如今,只能自己为自己筹谋,这都是不得已的事儿。 这位令贵人出身不俗,就是跟定嫔嫔两个放在一处比,也未必就输了 她横下心来,压手一礼:“奴才知道了,这就吩咐下去,今儿就开库,叫内府的人来把屏风拿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七章:长春宫的赏赐 册封的旨意颁下去,内府又安排了人手,开始布置起各宫住处。 为着董善瑶的一句吩咐,万媖将住的长春偏殿,和指给了薛双英的咸福偏殿,少不了要更斟酌仔细。 徐明惠叫外头的动静惊动了,忍下心中的不快,打发出云:“去告诉外头一声,动静小些,不过是住进来一个贵人,不知道的还当这是要把长春宫给拆了呢。” 出云却站住脚并没有动,很是为难的吞了口口水:“主子您就当不知道吧这位敏贵人,是万岁钦点了的,又叫住咱们这儿,奴才听外头说,给偏殿斟酌着多添东西,还是皇后的意思。” 徐明惠嚯了一声:“这位万氏了不得了,还没进宫,就叫万岁和皇后这样高看。” 她越说越是起了性,左臂一扬,矮脚四方几上的茶盏并着一只青玉瓜棱纹牛头流执壶就应声落了地。 茶盏的胎显然要更脆些,立时就四分五裂,碎的不成样子。 倒是那只执壶无碍,不过是壶身上的盖子滚落在地,打了几个转,滚落到了出云脚边儿。 出云也无奈,知道这是动了怒,只得柔声的劝:“这又有什么看不开的呢?这些日子,万岁那样宠着钟粹宫,您不是也没放在眼里吗?如今人还没有住进来,您先撒了气,若一时真的传了出去,对您也不好呀。” “那不一样。”徐明惠抿紧唇角,不由得去想冯嘉柔。 冯嘉柔和万媖之间,又怎么会一样呢? 在京城长大的姑娘们,有哪个不知道,冯嘉柔生来是个没心没肺的样,又是叫冯家给宠惯坏了的,一概人事不知,世事不谙。 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哪一样是她拿得出手的? 元邑宠她,当然不必太在意,那不过是觉得一日新鲜,又或是因着她天真烂漫的性儿而已,终归不会是个威胁。 可将要入宫的这个万媖呢? 徐明惠眸色变了变,攥紧了手中的一方湖丝手帕,月白色的帕子,叫她揉搓的皱皱巴巴,几乎没了形。 还有那个薛双英 她松了松手帕:“薛氏是住咸福宫了吗?” 出云想了下,忙不迭的点了头:“听内府的人说,那边可更气派” 果然,徐明惠冷笑一声:“她那样的出身,比嫔都不输的,皇后没抬举她一个嫔位,就已经是极收敛了。她那个封号——”她唇边是个阴恻恻的笑,整个人都仿佛置身火团当中,周身的气度,实在叫人看着生怕,“她的封号,是怎么回事,打听了吗?” 她这话看似是在问出云,可是说话的工夫,眼神就已经飘向了燕云。 如果她当日所料不假的话,那燕云就是元邑特意安排在她身边的。 今次大选落定,其余的三个,她都可以当看不见,可薛氏和万氏两个人她就不信,元邑没话叫燕云说给她听。 出云本想回话的,可是触及主子的目光,就讪讪的闭了嘴,更往一旁退了两步。 燕云闪着眼睛:“奴才听说,本来令贵人是没有号的,但是万岁爷的意思是,叫她与赵贵人平起平坐,实在委屈,这才指了这么个号给她。而且咸福宫那处,如今又没有人住,令贵人搬进去,就是一人一宫,上头也没有主位娘娘拘着她,”她一面说,眼珠子一面滴溜溜的转几转,话到后来,又想起什么来,哦的一声,“刚才奴才去内府领茶叶的时候,正碰见他们搬了一架十二扇的屏风,看着极华贵,就多问了两句,内府的人说,那是皇后指明要给咸福偏殿添宫的,他们才从景仁宫的库房取了来。” 这是什么说法?薛氏和赵氏平起平坐,算是委屈了,那如今叫万媖一个知州嫡女与她平分秋色,难道就不委屈? 万媖的出身,跟赵姜比起来,可差了不止一截儿的。 还有那扇屏风 她倒吸了一口气:“是一架刺绣花鸟图的屏风吗?双面绣的,比着阳光下细细的瞧,还有金银线勾勒图样。” 燕云面上一喜,呀的一声:“主子您怎么知道,就是那样式的。” 徐明惠便立时觉得呼吸一滞。 燕云入宫的日子晚一些,也许从前根本没留意过董善瑶那里有过什么东西。 可是她却是全都清楚的。 当年元邑与董善瑶大婚,董氏也是出了名的望族,门第高,又重脸面。 那架屏风,她没记错的话,是董家老夫人的陪嫁,后来为了给董善瑶添箱,另寻了能工巧匠,不知用了多少名贵的各色宝石,重新镶嵌了屏风底座。 后来为这个,先帝还格外的恩赏了好些珍玩宝物到太子府,全是给董善瑶充脸面的。 最初她并不知道,还是元清告诉的她,那是先帝看重董氏一族,抬举董善瑶。 六年前,年仅十岁的她,尚且不懂什么叫锥心之痛,却也觉得,嫉妒溢满了她胸腔,她是那样羡慕董善瑶,又是那要恨着董善瑶。 她也好,卫玉容也好,甚至是高令仪,全都没能入了先帝的眼。 元邑十三岁就大婚礼成,还有董善瑶嫁入太子府时的排场,种种事情,全都在告诉她,先帝根本没看上她这个徐氏嫡女。 若不然,满可以再等三四年,到那时,有姑母在,有祖父和父亲在,她完全有那个资本,名正言顺的嫁入太子府,做元邑的正头太子妃。 念及此,徐明惠眼中一痛,可是转瞬间她又回过神来。 那扇屏风,董善瑶应该是珍重万分的。 这些年来,太皇太后和太后都没把她看在眼中,若换做她,心中还不知要如何悲凉凄苦。 那扇屏风虽是个死物,却是董家老夫人她的一片心,无论如何,都能在这深宫之中,给她带来一丝的慰藉。 但如今,她竟把那样的东西,都送到咸福偏殿去了吗? “内府的奴才们,嘴上严是严,可保不齐也有些个口无遮拦的,”她唇边扬起弧度来,看向出云,“朱常在不是住永寿宫吗?你也出去四下里瞧一瞧,看看各处若有什么不妥的,咱们长春宫,也该出一份心意,内府的奴才们办差事也辛苦,皇后大约忙不过来,顾不上他们,你带一盒金锞子去,我赏他们吃茶的。” 出云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只是眉头一拧:“主子,明妃可还在宫中给太皇太后祈福呢。” “她还在念经祈福,不是照样有本事,叫万岁移驾永寿宫吗?”徐明惠嗤笑一声,“她是自潜邸随架的人,自然有她的手腕,你只管去你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八章:叫人恶心 出云按着徐明惠的吩咐,领着宫女们出了宫,却并不敢一路直奔永寿宫中去,唯恐旁人要蜚短流长的议论起来。 实际上她对这个做法,是很想要劝一劝主子的。 只是无奈的很,主子今儿显然是在气头上,且过几日新秀们就要进宫了,明儿一早皇后还要往寿康宫去,万岁爷夜里也不可能到长春宫住下。 她能怎么劝呢?横竖主子也不会听,说得多了,反倒招骂招厌烦。 她能做的,也只有谨慎着些,不叫外人瞧来,今日长春宫是有意寻事,要在禁庭中挑起事端来。 于是乎,咸福宫c钟粹宫还有赵贵人的启祥宫,她一一都去过了,唯独是避开了江常在的延禧配殿——对于萧燕华,她是打心眼儿里发怵的,那位庆妃娘娘,看似无争,可却绝非是个好说话的主儿。 出云心思转动间,永寿宫的大门就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然而她进的却并不顺利,却原来,胡媛一大早的就吩咐了人,把在永寿宫的宫门口。 出云拧眉上前去,又顺势回头去指小宫女手里抱着的金锞子:“昭妃娘娘体恤内府的奴才们,特意叫我四处打赏来的,咸福c钟粹和启祥都已经去过了,偏永寿进不得吗?” 在门口站着的宫女儿也缩了缩脖子,拦着她的架势就弱了大半,可是主子有吩咐,她又不敢不照办,只好陪着笑脸,细语和声的说:“出云姐姐容我进内去回禀主子一声儿吧,一早上内府的人,进进出出的,主子还在佛堂里念经,唯恐再有人来惊扰了,这才叫我在门口拦着,我哪里敢随便放您进,那可是给太皇太后祈福的。” 她搬出太皇太后来压事儿,出云就无话可说了,只是心里觉的奇怪,明妃好端端的,把着永寿宫的门做什么? 她稍稍退了三两步,冲着小宫女摆摆手:“你去回娘娘一句吧,我也是奉了命过来的,知道娘娘潜心礼佛,自然不敢惊扰了神灵,进了内去,发了赏就走。” 小宫女连声应下来,又反复的回头确认,直到确认了她不会硬闯进来,才一溜小跑,飞快的往小佛堂方向而去。 小佛堂外,是别鹤一个人守着,冷眼瞧着不远那头,偏殿里,内府的奴才们忙进忙出的。 她一晃眼,瞧见了小宫女正快步而来,见她脸上的神色是有些匆匆的,便赶紧挪动脚步,往前迎了上去,两个人靠近些时,别鹤却冷下了脸来斥她:“行色匆匆的往小佛堂跑,作死呢?” 小宫女立时打了个哆嗦:“别鹤姐姐别忙着骂我,长春宫的出云姐姐来了,说是领了昭妃娘娘的旨,四处给内府的奴才们发打赏,主子交代了不叫人进来,可她又那样说,我不敢硬拦着,就赶紧来回您。” 别鹤神色一变:“打赏?她来给内府的人,打的哪门子赏?” 小宫女连连摇头:“奴才不知道呀。” 这可真是奇哉怪也。 协理六宫的,是贞贵妃和庆妃,跟昭妃有什么关系? 她即便觉着内府的人辛苦了,长春宫的偏殿,如今不也正拾掇着吗?那里的奴才,还不够她摆主子的款儿来打赏的? 事有蹊跷,她就不敢自己拿主意了,况且主子目下的这个情形,也实在不适合,再去得罪长春宫。 她想着,拍了拍小宫女的肩头:“我进去回主子一声,你等着。” 小宫女又是纳福又是应声的,目送着她进了佛堂去。 小佛堂的东次间里,是供奉菩萨和香火的,金身菩萨前,红木桌案上,摆着鎏金忍冬纹的香炉,再往下看,锦缎包了边儿的蒲团,规规矩矩的就摆在桌案正中的地方。 别鹤噤了声,瞧着胡媛跪在那里,双手合十,口中诵经的姿态,鼻头便有些发酸。 她忍了忍,把那股子酸涩压下去,轻手轻脚的进了前去。 胡媛听见了动静,双眼微合着,头也没回的张口问:“怎么进小佛堂里来,这时辰,有什么事儿也不该来打扰。” 别鹤吞了下口水:“是长春宫的出云领着人过来,您不是一早交代了把着宫门不许人进来吗?小宫女儿不敢硬拦着她,来回了我的话。” 听了这个话,胡媛才睁开眼来,手上挂着一串儿念珠,也停下了转动的动作。 她右手往上一抬,别鹤立时会了意,弯了弯腰,扶着她,稍使了些力,于是胡媛就着她的力道站起身来,先hu一 d一ng了下腿,才步上前两步,念珠自手上取下来,扣在了桌案上。 放完了,她才素手一扬,指了指外间:“她说没说过来干什么的?长春宫一向跟我这永寿宫可没什么交情,这时辰她跑过来做什么?” 别鹤扶着她,一面往外走,一面回她的话:“她说是昭妃叫她来的,说什么,昭妃体恤内府的奴才们辛苦了,叫她四处打赏的,好像咸福钟粹那边儿都去过了,刚到咱们这里,”她说着,已经扶着胡媛落了座,才努努嘴朝外头,“偏殿不是正忙着呢吗。” 胡媛一声冷笑自唇角溢出:“她善心好大呐,自个儿宫里的配点,有多少奴才忙活着,不够她给赏赐的?这个主子架子,都摆到永寿宫里来了啊。”她冷了语气,“去,把她给我撵走。什么东西,我这永寿宫里,还没轮着她来看赏奴才。” 别鹤知道她这是动了气,上了头,说的是一时的气话,于是就没动,反倒更柔和下嗓子,开口劝她:“您别说这样的气话儿,横竖是要放她进来的,奴才来回您,是因想不通,昭妃一向也不理会这些闲事的,今天是怎么了呢?她这样大张旗鼓,叫出云各处看赏,惊动了几位正主儿,她真的就仗着万岁爷,这般有恃无恐了吗?” 她的话,反倒叫胡媛冷静下来。 胡媛一侧脸,正好对上别鹤的一双眼:“那你的意思呢?我看她近来是得意过头了,贞贵妃进了慈宁宫,庆妃抱病不见人,连靖贵妃都不惹事儿了,这宫里头,她怕只当她是一宫独大。今次的行为,也不知是做给谁看,没的叫人恶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九章:心思歹毒 别鹤吓了一跳,就差上手去捂她的嘴,只是丫头懂得克制,忍了下来,一个劲儿的冲她摇头:“主子慎言吧,这样的话,不是好随口说的。好不容易前些日子,万岁爷来了一趟永寿宫,又说了那么多的话,小主子一出宫,万岁对您更怜惜的多了些,可别说这样的话,仔细招惹祸端。” 这是为她好的,胡媛也明白,到底是从家里带来的陪嫁丫头,与旁的,终究不同。 她黑着脸,点点头:“一时说了解气的而已。” 别鹤松了口气,才又问她:“那叫出云进来吗?” “你去叫她进来吧,叮嘱她两句,我这里还诵着经,她要打赏,我也不拦着她,只是别坏了我永寿宫的规矩。”她吩咐了一通,又想起什么来,略一拧眉,叫住了刚要迈开腿的别鹤。 别鹤闪着眼,不解的问她:“主子还有别的要交代奴才的吗?” “你盯着点儿,总觉得她来,并不是为了打赏内府的奴才,等她走了,你且瞧瞧如何。” 别鹤脸上便有了笑意,连声应了,又细着嗓子玩笑:“这哪里还要您来交代,奴才自个儿心里有数,总不会由着她在永寿宫逞能的。” 胡媛长长的哦了一嗓子,冲她摆了摆手:“你去吧,我再诵一段,也完事儿了。” 大约过去一盏茶的时间,胡媛这里诵完了今日的经,兀自起身出佛堂去,一出门,正好迎头撞上了要往佛堂里进的别鹤。 别鹤看起来,脸色并不怎么好,方才还站在佛堂内与她调侃一二句的人,这会儿也不知是怎么了,胡媛一眼望过去,只觉得这丫头该是有心事的模样。 她怔了下,放下帘子,步出来:“你这是怎么了?”她问了一声,又勾着头往外看,却什么也没瞧见。 偏殿那头还是人来人往的忙活着,越窑的汝青罐,定窑的缥色瓶,一式一样的,透着那份儿精致。 朱氏不过是个常在而已,真是值当内府的人这样上心。 她想着,就嗤了一声:“黄炳这个内府大总管,做的可真好啊,如今一个常在的住处,都这样上心的料理了?” 别鹤吸了吸鼻子,压低了些声儿:“先前还是皇后放了话,说这是头一年的大选,不逾越之下,各宫都可多添些东西,看着也喜庆。” 胡媛嗤鼻不屑:“就数她会做好人。” “主子您还别说,我还真有另一桩事要回您”她咬咬牙,拖了下尾音,“今儿出云过来,才刚奴才就说了,她肯定是另有用意,您叫奴才盯着点儿,果不其然,她是给咱们永寿宫送信儿来的。” 胡媛一时有些糊涂,咦的一声:“她跟咱们送什么信儿?她是昭妃陪嫁带进宫的,没有昭妃授意的话” 徐明惠?是徐明惠叫出云来,有话说给她听的? “她跟你说什么了?”胡媛面色微变,语气也有些不善。 别鹤却摇了摇头:“不是说与奴才的。”她说着,轻扯了胡媛一把,犹豫着看看她,又四下里扫了一圈儿,“奴才扶您回殿里再说吧。” 胡媛很是狐疑,别鹤从来就不是个蝎蝎螫螫的人,她莫名的感到一阵紧张,没由来的,觉得事情应该不是她所想的那样简单,于是没开口,点了把头,由着别鹤搀扶着,一路往正殿那头回。 待主仆两个进了殿,往西梢间内安置了,别鹤一回身,把西梢间的门虚掩起来:“主子,出云根本就不是来打赏内府的奴才的。” “那她来做什么?作死的吗?还打着昭妃的名头。”胡媛眉头紧锁,方一坐下,因着别鹤这一句话,直勾勾的就瞪了过去。 别鹤连连摇头:“内府的奴才们,调教的都很得当,但您知道的,宫里这地方,总有些个不规矩的,嘴上没个遮拦的。出云她前脚走,奴才后脚就听得了几句话,您一定愿意听——”她拖一拖音,语调向上扬了扬,“您还记得,皇后当年的陪嫁里,有一架十二扇的刺绣花鸟图的屏风吧?” 那扇屏风,她当然是记得的。 “我自然记得,突然提起这个做什么?”胡媛眉峰一直聚拢的高高的,“她拿那东西当宝贝似的” “就是那个宝贝物件儿,皇后叫内府的奴才,搬到咸福宫偏殿,去给令贵人添宫了。”别鹤踩着细碎的步子,近前了一些,“您想啊,奴才们早不说,晚不说,偏巧是出云来了一趟,就撒口放了这个消息吗?依着奴才讲,这根本就是她得了昭妃的授意,跑到咱们永寿宫来,惹是生非的。” 出云要惹是生非,也不至于跑到她的永寿宫里来。 翊坤宫才是最该散播这个消息的地方,不过 “她未必是徒生事端,昭妃也不见得是那样的人。令贵人再怎么得了皇后的另眼看待,昭妃都未必把她放在眼里,她这么干”胡媛眼中一道精光闪过,豁然开朗一般,“我猜,她是想借着我的口,说给靖贵妃听。” “借着,咱们?”别鹤一怔,“主子如今还出不得宫门,昭妃又不是不知道的,这样想,是不是有些过于草率了?” 胡媛却是难得的灵台清明:“我虽然对昭妃了解不多,可却也知道,她和靖贵妃,是生来的不对付。贞贵妃和庆妃都不提,如今这宫中,这个事儿,除了靖贵妃,就只能告诉我。她总不会自己跑到翊坤宫去,靖贵妃又未必听她说。” 她一面说,一面思忖着,按照常理来讲,皇后会干这事儿吗? 若是放在了从前,应该是不会的。 宫里头谁得宠,谁不得宠,她都是中宫,她那个性子,怎么会去捧着谁,抬举着谁? 但是现在呢——让哥儿出了宫了,太后又视她为眼中钉,她的处境也不好,路更是走得艰难。 近些日子,她不就很抬举着钟粹宫的定嫔吗? 只不过,在令贵人身上做下的这番功夫,她的心思,也真是够恶毒的了。 “前些日子万岁到我这里来,昭妃肯定是知道的,她才不会信了我如今出不了宫,就什么事儿也办不成。”胡媛一扬下巴,脸上满是得意,“这事儿,你想个法子,告诉靖贵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章:做筏子 别鹤是应下声来就倒了三两步,要往外退的。 只是她人没走出这门口,胡媛就清亮着嗓音叫住了她。 她一顿,忙站定在了原地,回过身来:“主子?” 胡媛那里皱巴着小脸儿,眉心紧蹙不展,半晌后才开了口:“别去了。” 别鹤便啊了一声:“不告诉靖贵妃了吗?” 胡媛摇摇头:“这事儿,总觉着,昭妃是想利用我。” 别鹤抿唇不语,心道可不就是利用吗?但又有什么呢,横竖到最后,还不是靖贵妃来出头做这个恶人? 令贵人如今还没住进来,过几日进了宫,靖贵妃知道皇后这样抬举她,怎么可能给她好脸子? 她想着,就劝了两句:“咱们不过是个中间的人,头是昭妃起的,尾是靖贵妃做的,主子怎么犹豫了?” “可我也是这个中间人了,不是吗?”胡媛眸色暗了暗,状似无奈的叹了一声,“先前万岁好不容易,心有了几分怜惜,我现在最该做的,是安分守己,而不是招惹是非。让哥儿的事情,虽说孩子送走了,对我是不公平,可太后和贵妃去慈宁宫大闹一场,本就是我先起的头。万岁未必不知道,不然皇后这样对我,他不会什么也不说。” 别鹤一惊:“您是说” 胡媛抬一抬眼皮,乜她一眼:“万岁不追究,已经是我的福气了。眼下令贵人的事情,无论是昭妃还是靖贵妃,哪一个不比我更得万岁的心呢?真的热闹了万岁爷,吃不了兜着走的,只能是我。” “可如今人都没进来,皇后便这样抬举着,咱们就坐视不理了吗?” “咱们不理会,自有别人去理会。”胡媛冷不丁的呵了一声,目光飘飘然的看向屋外的方向,“皇后打的是什么主意,昭妃清楚,我也清楚。把令贵人推到风口浪尖去,叫宫中上下都不待见她,十几岁的人,未必经过什么大风大浪,心里害怕了,又或是受了磋磨了,她就只能靠向对她示好的人,只能朝着皇后靠拢过去了。” 别鹤心说,她自然也是知道的,皇后这一手棋,虽然算不上多高明,但却不失为一个办法。 拿这样的法子,对付一个刚进宫的贵人,倒是很容易能够做成这个局的。 那位令贵人的出身 “主子,令贵人出身不俗,真叫她偏向了皇后,对咱们更没什么好处。这会儿小主子的事儿,皇后暗里就罚了您,显然是没了忌惮的,如今小主子又送出了宫,往后可不是更要”她话至此处,一搭眼瞧见胡媛面色不善,便忙收了声,改了口,“您不叫奴才告诉靖贵妃,是要静观其变吗?” 别鹤说的是对的,皇后对她,从前忍让,现在嘛,很显然是不放在眼里了的。 她自己也想得通,靖贵妃等人入了宫,这宫里头,就再不是她胡媛与之平分秋色的时候了。 万岁要捧的人那么多,心尖儿上还藏着一个昭妃,她这个明妃,又算得了什么? 令贵人的亲叔叔,位右通政使,这个位置上,不可谓之不重。 静观其变? 连皇后都懂得要未雨绸缪了,她眼下这样的处境,再想静观其变,也不可能了的。 “别鹤,”胡媛语气沉了沉,“内府的奴才多嘴多舌,你去,是谁烂了舌头的多话,叫小太监们统统给我拿了,你亲自领着人,丢回内府去,问问黄炳,是怎么调教的奴才。” 别鹤瞪圆了眼珠子:“主子这是要” “昭妃不是想利用我,借我的手,让靖贵妃把事情闹大了吗?”胡媛冷笑着,眼中闪过讥讽和不屑,“难道就她是聪明的,我们这些人,就合该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吗?” 她一面说着,一面顿了下,缓了口气:“出云跑到永寿宫,明里说是给内府的奴才看赏来的,可怎么偏偏她一走,这些奴才的嘴,就放开了说呢?我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不知道,只是你见不得有人脏了我永寿宫的地儿,更容不得这班奴才下作放肆。至于旁的,叫皇后和靖贵妃,自个儿猜去吧。” 别鹤倒吸一口气:“可您方才不是说,安分守己,才能不惹恼了万岁爷吗?” 胡媛高高的昂起下巴来:“永寿宫,还是我的地方。整治几个没规矩的内府奴才,不为过吧?且我又不是自己动手办了他们,宫里头,有宫里头的规矩,你拿了人丢还给黄炳,怎么惩处,是他这个内府大总管的事儿,与我何干?我是整肃这禁庭风气的,万岁怪我什么?昭妃存的心思见不得人,万岁即便知道了,也总不能为了她那些暗心思,就拿我怎么样。” “可是” 别鹤似乎很是不放心,在她看来,昭妃和靖贵妃还有皇后之间的争斗,同永寿宫,原就不该扯上关系来的。 主子既然不想被人利用,就该干脆丢开手,对这件事,当做不知情。 如今又何苦拿了内府那几个奴才做筏子,叫昭妃脸上抹不开呢。 她咬了下牙:“主子还是听奴才一句劝吧。屏风的事情,靖贵妃早晚也会知道,连太后都会知道的,您何必这时候要急着把脏水往长春宫引。万岁爷即便不会拿您怎么样,心里头,到底要生分的。” 胡媛苦笑了一把,可那样的神情,在她的脸上,却是转瞬即逝的。 元邑与她,又何曾亲密过呢? 她甚至不如皇后。 那是发妻元配,他们是先帝指婚的正头夫妻,就算她给元邑生下了长子,可无情无爱之下,仍旧是高低立判的,在元邑的心里,她连皇后都比不过,更遑论是昭妃靖贵妃一流。 “没有什么生分不生分的,我做我该做的事,求的是我自己问心无愧。”胡媛眼神越发的坚韧,“若要为万岁的心意而活着,一辈子,都要束手束脚,到头来,这深宫之中,怕是连条活路,都走不出来了。” 她能靠着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念及此,她面上便淡漠一片,斜别鹤一眼,打断她想开口说的话:“你只管去吧,我心里有分寸,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别鹤见是如此情状,方知道,多劝是无益的。 主子一向是如此的,决定了的事情,旁人很难叫她更改的了。 于是她无奈的叹了口气,点点头:“奴才知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一章:不值一提的靖贵妃 事情出了的时候,还是因内府的大总管黄炳,是个最铁面不留情的。 彼时别鹤叫太监们拿了几个宫女太监往内府去,只是抬出了永寿宫的名号,训斥了一番,便领着人回宫去了。 那几个宫女太监吓得三魂去了七魄,跪在内府的院子里,一个劲儿的磕头,把什么都招了。 黄炳在宫里的年头久了,乍然听闻长春宫和出云时,就呵住了一众奴才。 长春宫得罪不起,可犯了错的奴才,不可能不罚,于是他叫人抬了长条板凳,挨个的赏了十个板子,又扣下一个月的月例银子,连永寿宫的差事,也不再叫他们上手。 内府的奴才们若是挨了责罚,这宫里的多双眼睛,从来都是盯的最紧的。 因他们办的,都是主子们贴身的一些差事,且那里头,可是最能够挖出东西来的。 徐明惠得了信儿的时候,把殿中摆着的三只双耳瓶,摔了个稀碎。 她入宫这么久了,从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 出云忙跪倒在她脚边儿,一个劲儿的磕头:“主子您消消气,事情是奴才办砸的,您要撒气,要打要骂,奴才不敢为自己分辨一句,您仔细伤了身子。” 她这一跪,反倒叫徐明惠冷静下来不少。 出云还扒拉着她的右腿,她不得已只能站住脚,须臾后,略一弯腰,伸手扶着出云起身来:“你起来,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可是”出云可怜兮兮的抿抿唇,“可他们若是都招了,这可确实是奴才授意的,少不了要牵连您” “怕什么?”徐明惠扬声呵道,“黄炳要是敢拿我长春宫来事,就不会罚了先罚了那几个奴才了。这件事情,是坏在明妃身上的!” 她咬牙切齿的发狠,把出云吓得不轻,丫头抖了抖肩膀:“可明妃图什么呢?这样做,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咱们原也没想害她,她反倒一转脸的,算计上咱们了。” “是我看她了。” 原本还能借着这次新秀入宫,想法子败坏董善瑶的名声,她不是一向想做贤后吗?那就叫大家都瞧瞧,这位贤德兼备的皇后娘娘,都耍的是什么样的心眼儿。 然而胡媛这样一闹,她近些时日,就不得不束起手脚来了。 内府那几个,不是她的心腹奴才,不过是拿了银子办事的,绝不可能在黄炳面前,守口如瓶的藏着长春宫。 口风怕是要漏出去了,好在是黄炳有眼力,懂得如何把事情压下去。 这件事,她真是棋差一招,万万没算到的,是胡媛居然不买账,还反咬了她一口。 现在她的处境就很是被动了,万一高令仪一时不把薛双英的事儿放在心上,偏要拿住了长春宫事儿,那对她而言,可是大大的不利。 关键还在于——黄炳。 他忌惮长春宫,难道就不害怕翊坤宫了吗? 徐明惠倒吸一口气:“你去内府,叫黄炳来见我。” “主子,这会子只怕宫里都传遍了,内中的情由,也是要起风言风语的,您这时候见黄炳,岂不是给人留话柄吗?”出云深以为不妥,便忙开口劝阻着。 徐明惠却摇了头:“你只管去叫他来,我倒要看看,谁的胆子这样大,敢栽赃我长春宫!” 出云一愣,虽还有些不大明白,可她看着自家主子的模样,心下莫名的就安定了下来,颔首应了个是,就领着人出了门,往内府而去了。 与此同时的景仁宫中,翡翠眉眼俱笑的立在宝座一旁,开口话时,语气轻快的很:“看这个样子,昭妃这回是栽在明妃手上了。要真是出云去撺掇着内府的奴才往外传,那昭妃八成是想借着明妃的手,把事情闹大了,却没想到,明妃不买账,反倒一扭头,把几个多嘴的奴才给办了。” 董善瑶嗤笑一声:“以后啊,她们之间,狗咬狗的事情,且多着呢,眼下不过是刚起了个头罢了。明妃心大,一个妃位,她从来就不满意,她随侍六年,还生了元让,却只得了个妃位,而昭妃呢?一进宫,就跟她平起平坐,在万岁那里,又不知比她得脸多少。昭妃今次糊涂的很,居然想借她的手?岂不知,这样做,是白给人送把柄去的。” 翡翠捂着嘴笑:“那咱们要不要再推一把呢?黄炳不敢把长春宫出来,几个奴才当时松了口,叫罚了一通,这会子都压了下来。要是想推波助澜,眼下是最好的时机,刚挨了打,又罚了月俸,他们心里保不齐怎么不平。” 董善瑶却摇了摇头:“动长春宫,不是明智的选择。连黄炳都晓得避重就轻,难道你却没这个分寸了吗?”她丢个白眼过去,“仅凭着几个奴才,就想坑昭妃,你也太不把她放眼里了。与其去推这个波,倒不如就叫流言四散着,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越是没人追究,长春宫,才越是干净不了。” 翡翠长长的哦了一声,眨巴着眼睛:“不过咱们不插手,还得看,翊坤宫怎么做呢。” 高令仪?董善瑶心下很是不屑的嗤了一回。 高令仪的脑子,十个她也比不过一个徐明惠。 现在的徐明惠,应该是会尽力的去找补回来,见黄炳,叫他闭嘴,或是从内府身上,找回这个名声,是当务之急,紧跟着呢?有元邑肯出面护着她,这事儿,谁也不敢再往长春宫的头上去算。 可是高令仪只怕想不到这些,若换了她是高令仪,在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就该把黄炳叫到宫中去细细的询问。 要是能从黄炳的口中证实了,这就是长春宫授意的,挑唆着奴才们来嚼中宫的舌根,到元邑面前去,徐明惠也少不了得挨顿骂,高太后要再动动心思,禁足都不为过。 只可惜啊—— “靖贵妃,穿了,根本不值一提。”董善瑶讥笑着,“若没了寿康宫,就凭她,也配在这宫中耀武扬威吗?” 翡翠惊愕的瞪大了眼睛,呼吸一滞,什么都不敢再下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二章:恩威并济 黄炳跟着出云进到长春正殿中时,殿内的一片狼藉早就打扫了干净。 徐明惠在西次间的炕床上正襟危坐着,神色也是说不出的肃然。 出云是先在门口处示意了黄炳停下来,而后自顾自的提步绕过多宝阁,到西次间里来的。 她屈膝一礼:“主子,黄大总管来了。” 紧跟着听见徐明惠平着声回了她一句:“叫他来。” 她声音里透着一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势,叫站在门口静候的黄炳,不自觉的生出一身的冷汗来。 当年徐娘娘在时,他还是个小太监,所幸的是,认了个好干爹,是以但凡是承乾宫有差事要去办,干爹多是交给了他的,那些年里,他也能在徐娘娘面前露个脸儿。 徐娘娘实在是个温惠贤淑的人,他七岁进宫,就从没见过那样的人物。 黄炳乍然回过神来,心想着这位昭妃娘娘,原是跟徐娘娘一脉相承的亲姑侄,怎么性情,却大不相同呢? 徐娘娘说话都是柔声细语的,分明是京城人士,却总叫你觉着,她出身江南水乡,带着一派的婉转与柔情。 眼前的这位主儿 他低着头,弓着身子,毕恭毕敬的行礼问安,一套作罢了,站起身来,掖着手站在殿下,竟一时不敢说话。 徐明惠冷笑了一声:“你很怕我?” 黄炳猛地抬起头,正好撞上了她审视的目光,忙又低下头去:“奴才是自知管教无方,实在没脸来见昭主儿。” “哦,管教无方”徐明惠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似笑非笑的,“黄炳,你是宫里的老人了,打从皇贵妃时起,你就没少在皇贵妃跟前服侍,照理说,我也该对你尊敬些,可您今次就纵的内府奴才这般放肆,如何叫我抬举高看你?” 果然是兴师问罪的。 黄炳鬓边冒出冷汗来,汗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没进了衣领子里。 谁叫人家是做主子的,今天的事情,他心里是有数的。 内府的奴才们,没哪个是敢不要命的随口攀咬长春宫的。 出云时昭妃带进宫的陪嫁,别说内府的人,就是皇后宫里的小宫女们见了她,也不敢不敬着。 可是昭妃偏这样理直气壮,到好像是内府的奴才们栽赃她 他陡然一个机灵,提了蟒服下摆,跪了下去:“是奴才们不懂事,信口雌黄,叫娘娘您操心了。” “既然是信口雌黄不懂事的,该发落的,就发落了。”徐明惠冷哼着,声音像是从鼻子里挤出来的一样,“别的我也不与你多说,要是等万岁来问你话,你该知道轻重的不轻不重的打了十个板子,罚下一个月的月钱,这就算完了?今日他们敢攀扯我长春宫,改明儿是不是,连乾清宫都挂在嘴边了呢?” 黄炳打个哆嗦,略抬一抬头:“那若是依着娘娘的意思这件事情,奴才晓得该压下去,没有重罚,也是为着娘娘着想。几个奴才松了口,甭管是不是胡说八道的,外头听了风言风语,真要是罚了太重了,少不了有人要说,这是为了灭口。要撵出宫去,不是不能够的,只是对娘娘您,确实没什么好处。娘娘您看” “你是在威胁我?”徐明惠不由得要重新审视起跪在脚下的这个人。 黄炳圆滑出了名的,也是铁面无私出了名的。 别看他只是个太监,从前却很得先帝的喜爱,一路坐到内府大总管的位置上去,十几年来都没出过大错,什么人该罚,什么人该赏,他眼里最是不容沙子。 很显然的,他并不打算买长春宫的这笔账了。 要按着他来说,那几个奴才,根本就是受了出云的挑唆。 打几个板子,罚些银钱,那是应当的,为的是他们口无遮拦,背后嚼舌根。 可真要是把人撵出宫,或是别的重责,那是万万够不上的。 然而这也正是徐明惠最担心的地方。 黄炳是什么样的行事,高太后和元邑总是最清楚的吧? 来日高太后若追究起来呢?几个奴才们罚的那样轻,岂不正是告诉高太后,事情确实是长春宫起的头? 况且叫元邑想来,她又成了什么人呢? 想到这里,徐明惠便彻底冷了脸下来:“黄炳,十个板子,不能解我心头之恨,若如此,你打算怎么做?” 黄炳一愣:“一则奴才不敢威胁娘娘您,不过是与您说个实话。二则娘娘若觉得不解气,奴才叫他们到长春宫来跪着谢罪,再多罚几个月的月钱,至于别的” “浣衣局里缺人使的吧?”徐明惠一扬声,打断了他的话,“我也不断了他们的后路,进了宫做奴才的,也都不易,谁不是苦熬着,谁不是硬撑着。打发他们到浣衣局去待三个月,若是三个月后能受了性儿的,你再把人调回内府去。” “娘娘,您这么着”黄炳蹙眉抬起头来,与她四目相对,竟一时没挪开眼去,“您恕奴才多嘴,事情究竟是如何的,娘娘心里有数,几个奴才挨了一顿打,已经够够的了,真要发落到浣衣局去,一时心存怨怼,对娘娘您,可没好处。” “在你心里头,也打算认定了,这事儿是长春宫起的头吗?” “奴才”黄炳一时语塞,他能认定吗? 这位主儿,瞧着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几个说漏了嘴的奴才,她都这样的不肯放过,何况是他呢。 他抿唇:“这事儿奴才不知道,也没从他们口中听见过什么。娘娘也说了,奴才在宫里服侍的日子不短,多做事,少说话,才能长久的服侍主子。徐娘娘从前高看奴才一眼,奴才今日劝您,也是奴才的一片心。” 他这么一说,徐明惠反倒有些动容。 黄炳所说的无不道理,人要是心存了怨怼,那才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她拧眉想了会儿:“我叫出云拿些银子与你,该罚的,照旧得罚,只你悄悄地把银子分给他们,叫他们安生给我闭上嘴。进了宫做奴才,无非是想叫外头家里人活的更好些,你明白我什么意思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三章:想起延禧宫 小小的年纪,就如此懂得恩威并济的手段,黄炳心下不由得感慨万分。 从前的徐娘娘,待人只以宽厚与德仁,奴才便是一时有犯了错的,只要不是死罪,她心软,大多都不予追究。 耍心眼,玩手段,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昭妃今年才十六,居然就有了这样的手腕。 这样的人在宫里,若不能走到最后,结局,绝对会比寻常人更为悲惨 黄炳心里咯噔一声,俯身下去,重重的应了一声:“奴才明白了,娘娘体恤那干奴才们,又不忘宫中规矩,奴才佩服得很。” 虚与委蛇的话,徐明惠还是分的出来的。 她也不以为意,并没把黄炳的话放在心上:“事情该怎么办,你也有分寸了,别的娘娘们若问起这件事,该怎么回话,我料想你也心里有数。既然这样,我这里没什么好交代你的了——内府的大总管,担子重,不好干,端好了你的长袖善舞吧,只有好处,没坏处的。” 送走了黄炳后,徐明惠端着的气势就卸了下去。 出云从外头回到此间来,与她奉了盏新茶来:“黄炳到底在宫里这么多年,主子方才敲打的,是不是有些过了?” “就因为他是个老狐狸,要敲打,才要更猛一些。”徐明惠缜着脸,吃了口茶,“不然叫他以为我年轻好欺负,这件事情刹不住头,将来更是后患无穷了。”她顿了下音,翻眼看向出云,“我虽不怕旁人来寻长春宫的错,可却不愿万岁以为,我生性如此会算计。” 出云听了这个话,心中自是说不出的伤感。 她打小跟在主子身边儿服侍,主子和万岁之间,本该是最羡煞旁人的两小无猜,偏生要多出来个皇后,拦在了中间,阻挠着,如今还有翊坤宫的那位 主子筹谋算计,在她看来,却都是无奈。 徐明惠也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只是看她半天不说话,点了点桌案:“你去传太医,说我身体不舒服,气急攻心的这种事儿嘛,也说不准。” 出云咽了口口水:“可您也没有” 她话音未落,便见徐明惠一眼横过来,连忙改了口:“太医若请的是平安脉呢?” “那又如何呢?我脉象平和,可就是胸闷气短上了头,头晕难受,谁又能拿我怎么样?传太医,只是为了惊动万岁而已。”她说着,也是悠悠一声长叹,“你瞧,现在与万岁之间,都不得不耍些小心思了。” 出云鼻头一酸:“您别这样么说万岁会体谅您的。” 徐明惠冲着她摆了摆手:“去吧。” 太医到长春宫,是来得很快的。 宫里如今的几位主子,哪一个都是怠慢不得的,太医院的人,尤其的有眼色,是以出云往太医院去,他们哪里敢耽搁? 而也果真如徐明惠所料的那样,元邑在太医到了没有一盏茶的工夫,就进了长春正殿之中来。 彼时他黑着脸,大步流星的往徐明惠身边而来,一撩长袍下摆,便坐了下去:“娘娘怎么了?” 太医忙不迭的请安,又硬着头皮,看看徐明惠,又看看元邑:“娘娘脉象还算平和,如今说胸口闷,还有些头晕恶心,这是气急所致的,喝两副安神的汤药,就无碍了。” 至此,元邑脸色才舒缓了些:“那还不去开方子煎药。” 太医连声道是,起了身来,猫着腰告个礼,才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元邑手一扬,揽在徐明惠肩头上:“好端端的,谁惹了你生这么大的气?自己的身子自己也不顾着,出云她们是怎么服侍的?” 徐明惠眼中噙着笑,右手一抬,覆在他的手上:“还不是前半天内府那起奴才闹腾的,我才见了黄炳,问了他几句,原本也没太当回事,还是出云不放心,才传了太医来,连您也惊动了。” 元邑没看她,眼底一闪而过莫名的情绪,哦了一声:“这事儿我有所耳闻,你却放心上了?奴才们不懂事,叫黄炳慢慢调教就是了。” “他们败坏的,是长春宫的名声。”徐明惠撅着嘴,嘟囔着,“倒像是我容不下令贵人,还要败坏皇后一样,这口气,我可研不下去。” 元邑无奈的笑了一声:“成,你咽不下这口气,那我叫人把他们都撵出宫去?” “别呀——”她摇着元邑的手臂,撒娇似的嗔道,“我告诉黄炳了,把人发落到浣衣局,三个月后,他们要是能收了心的,就由着他调回内府去。横竖也不是死罪,奴才们要挨罚,慌了神的情况下,随口攀扯的几句话,罚是要重罚,可也不能喊打喊杀的撵出宫呐,没的叫人说您不圣明。” “嗯?”元邑语调一沉。 徐明惠哟了一声,装腔作势的在自己嘴上打了下:“您瞧我这张嘴,又胡说了。” 元邑看着她闹的样子,摇摇头:“你呀,处理起事情来,再没那么精明,到了我跟前,偏是个孩子性儿。不过说起料理事情——”他突然想起萧燕华来,“你近来去看过庆妃吗?” 徐明惠不知他怎么突然提起萧燕华,呆呆的摇了下头:“没去过。听说之前翡翠去过一趟,没进的了她的门,我想着,她连皇后的好意都拂了,何况是我呢?索性也就不去碰这个钉子,给自己找难看了。” 元邑哦了一声:“明儿皇后要去给太后侍疾了,虽说不是搬到寿康宫去住下,但少不了操劳,庆妃是协理的,外头的事情,她倒全撂开不管了。今天内府的这档子事——”他拖着音,站起了身来,“你歇着吧,我去延禧宫一趟。” 徐明惠张了口想拦他,可是话到嘴边,终究是没说出来,于是她随着元邑站起身,送着他出了门:“庆妃不是病着呢吗?您可别怪她,到时候再招了她的病情。” 元邑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什么,她也没听清,待要再细问时,就已经见元邑走远了。 她掐着手心儿,心中全是不满。 出云上前来扶了她一把:“主子,怎么不拦着呢?” 徐明惠阴沉着脸:“他要去,谁也拦不住,我想做的事,横竖已经做了,由他去吧,萧燕华——她也折腾不出花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四章:落寞 此时正值万里无云,阳光大好,金盘高悬着天空之上,洒落下来的,是耀眼的光芒。 元邑出了长春宫,也不知道怎么的,没由来的心头一阵发寒。 他不想去追究,可却并非不知道。 奴才们又有多大的胆子,敢无凭无据的随口攀扯徐明惠。 不要说有他从前那句话,单凭徐明惠的出身,和她今时今日的地位,再加上这宫里还有阿姊给她撑腰,内府那几个奴才,要不是嫌命长,怎么会张口就提长春宫呢? 人啊,果然是都会变的。 皇后是如此,徐明惠,亦然。 他没头没脑的信步着,李良在后头跟得很紧,可是四下里瞧着,并不是往延禧宫去的路,这个方向 李良压低着声,小心翼翼的提醒着:“主子,还去延禧宫吗?” 元邑脚步一顿,猛然回过神来,待看清了前方的路,唇角不由的就上扬了起来。 这是往慈宁宫去的方向。 算起来,也有好几日没见着容娘了。 他压下心头的悸动,站住脚:“取辇来,去延禧宫。” 李良欸的一声,扭过头,冲着身后的小太监招招手。 小太监们抬辇走的极稳,约莫一刻多钟,辇轿就稳稳当当的停在了延禧宫外。 宫门口的小宫女儿们瞧见了圣驾,纷纷跪地,口中却是连个拦字都不敢提的。 元邑从辇上步下来,连看都没看她们一眼,径直的就入了内去。 延禧宫的配点,是指给了这回新选的常在江氏的,不过内府的奴才们大概是知道,主位的庆妃娘娘要养病,于是布置景和堂的时候,就更多了几分轻手轻脚,动静倒是不大。 元邑也不做停留,径直往主殿的方向而去。 门口是没人守着的,元邑想了下,如今萧燕华不见人,大概是都直接拦在宫门外了,殿门口也不留人等回话 他正要提步入内去,就听见屋中的声音飘出来:“主子您可真是坐得住,今儿内府的奴才吃板子,依着奴才看呐,长春宫八成干净不了,回头翊坤宫知道了,还不定要怎么闹呢。” 而萧燕华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动听:“闹不起来的。昭妃敢做,就能善后。靖贵妃想抓她的把柄,可难着。我躲我的清净,谁要去管她们如何闹。” 他的动作,就停住了。 仔细的想一想,这的确是萧燕华会做的事。 从入宫起,她就托容娘到自己这里求情,想求的,是一隅偏安。 宫里的这些是是非非,她不愿意掺和,也无心分一杯羹。 他一时失笑,发出了声音来。 声音不算大,可是却惊动了屋里的人:“是谁在外面!” 元邑还没回过神,季兰已经满脸怒色的打了帘子步出来:“哪个放肆的” 然而丫头话说了一半,瞧见了来者何人,就吓得丢了魂,扑通一声跪下去:“万岁,奴才奴才” “起来吧。”元邑也没打算怪她什么,绕开了人,要进屋去。 李良忙凑上来打帘子,元邑就势入了内,只是刚一进屋,就扭了脸儿叮嘱李良:“屋里用不着你服侍,”说完了,又去看季兰,“去奉茶来,我与娘娘有话说。” 季兰有些意外,一个月来,万岁到延禧宫才几次啊留宿都屈指可数,更不要说是白日里,来与娘娘说说话儿了。 主子虽然总说,能得一方清净,便是不易的事,可在她看来,深宫高墙之内,无宠,就什么都没有。 是以她大喜过望,攀上李良的胳膊:“大总管,万岁怎么突然到延禧宫来?” 李良笑着冲她摇摇头:“姑娘快去奉茶吧,上了茶,可别在里头多待。” 而这头元邑入了内时,萧燕华早就已起了身,是要接驾的姿态。 他一挑眉:“不是说身体不好?还起来接驾?” 萧燕华笑了一嗓子,站直了身子:“奴才病没病的,万岁您再清楚不过了。” 不可否认,她确实是个很聪明的人。 元邑摊摊手,往西次间步过去,又在炕床上落了座,才招手叫她:“过来坐吧。” 萧燕华也不扭捏,她不愿意亲近元邑是一回事,可人都上了门,她总不可能把人推出去。 于是她轻移莲步,往元邑左手边儿坐了下去:“万岁今儿怎么过来?” “早上大选的事情落定,后半天内府又闹动静,我从长春宫来。”他一面说,一面把手臂放在了身旁的矮几上,托腮撑着头,“昭妃传了太医,我不放心,就过去看了一眼。” 萧燕华似乎不为所动,只是平静的哦了一嗓子:“那奴才猜一猜,昭妃大约是气急攻心吧?不过她这份儿病,估计是和奴才一样,太医诊脉呀,可诊不出个所以然来。” 元邑这才侧过脸来,正视她:“你好像什么都知道,可又好像,什么都不愿多说。” “多说多错,少说,才能保安宁。” 元邑啧的咂舌:“从一开始,你就一直在求这一方安宁。在你看来,这禁庭中,果真能够有安宁吗?” “怎么没有呢?”萧燕华不答反问,“您瞧,今日出云四处去打赏内府的奴才,是不是偏就绕过了延禧宫呢?在昭妃眼里,延禧宫,是不在这盘棋上的。” “如果不是你一心所求,我倒挺愿意,隔三差五到你这里坐坐。”元邑长出一口气,按了按头,神情是说不出的落寞。 萧燕华看的心头一动:“万岁觉得很累?” 元邑嗯了一声:“每个人都在算计着,好像她们都不敢算计我,可是到头来,照样把我算在了其中。倒是如你说的,延禧宫,反倒落了个清静。” 萧燕华便缄默了下来。 她只道元邑是以真心待徐明惠,今次却被徐明惠利用,利用着他的心疼和爱意,替自己周全。 念及此,她轻轻摇着头:“昭妃如此,万岁其实也不必太寒心。深宫中,谁不是身不由己的。若放在寻常人家,谁都想夫妻敦睦,无忧无挂的。好些时候,阴谋诡计,也是迫不得已的罢了。拿今次的事情讲,她不拿您做掩护,翊坤宫不就正好咬死了她不放,非抓出些什么来,才罢休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五章:大失所望 元邑咦了一声,盯着她多看了两眼:“所以你们主仆方才说话,你说翊坤宫要抓她把柄,是很难的,就是因为这个吗?” 萧燕华低头浅笑,再抬起头时,唇边弧度还在,笑意却退了好些:“难道不是吗?本身靖贵妃就”她虚掩唇,“奴才倒不是说靖贵妃的不好,只是论头脑,比心眼儿,她本就比不上昭妃。更不要说,昭妃还有您护着。太后如今一称病,一连数日也不见靖贵妃了,只怕贵妃拿长春宫,是没法子了的。” 元邑便痴痴地笑了。 正巧是季兰入内奉茶来,见此情状,将茶盏与他二人奉于桌上,茶托一竖立,挡在身前,下意识的瞧了萧燕华一眼。 萧燕华举盏吃茶,茶是新沏的,还热气腾腾,盏盖打开的一瞬,云雾缭绕,挡在了她与元邑中间。 她就势,几不可见的摇一回头,吹了两口气,却又将茶盏搁置下去:“奴才们愈发没有眼力了,新沏了这样滚烫的茶来。” 季兰闻言,顺势往地上一跪:“万岁恕罪,娘娘恕罪。” 元邑盯着茶盏多看了两眼,旋即摆摆手:“你下去吧。” 季兰站起身来,猫着腰退到外间去,一眼都没敢再多看。 元邑瞥了萧燕华一回:“你平日是不爱吃茶的吗?” 萧燕华一怔,紧跟着就笑了:“万岁怎么知道?” “你若爱茶,奴才自不会为着我来,新去沏茶,便不会有这滚烫的茶水。”他一面说,一面扬手执盏,拨动几下浮叶,竟吃下一口热茶去。 滚烫的茶,即便是抿一小口,也足以叫人舌尖发烫。 元邑立时眉头紧锁,倒吸一口气,嘶了一声。 萧燕华大吃一惊,瞳孔放大:“万岁,您” 元邑却冲她摇着手,强忍着烫意,许久后,渐次平复时,才开了口:“热茶好啊,这样滚烫的茶,一口吃下去,能醒神。” 萧燕华眸色一暗:“万岁有心事。” 说了这么多,才算是说到了点子上来。 元邑将青花茶盏放回去,似笑非笑的打量她。 她是个很奇怪的人,带着不可言传的y一u hu一力,叫人忍不住的想要亲近。 这种感觉,与容娘是不同的。 容娘与他,是两心相同,守望互助,是以有什么话,从来都是可以坦言,相亲相爱的人,在一起时,说说知心的话,是这坎坷路上的一丝慰籍。 可是萧燕华呢? 她一心要清净,可面对他,又表现的如此聪颖,丝毫不避嫌。 元邑看着看着,就有些看不懂面前之人了。 萧燕华感受到他的灼灼目光,偏过头,与他四目相对:“万岁缘何盯着奴才看?” “只是觉得奇怪。”元邑慢慢的收回目光,“你就不怕,这样与我说知心的话,会毁了你的清净吗?” 萧燕华便长长的哦了一声:“奴才只知道,这清净,是万岁予的。万岁有了烦心事,到延禧宫来小坐,奴才诚然惶恐,却绝无可能将万岁拒之门外。”她说着,眼中噙了笑,且笑意渐浓,“实际上,能与万岁交心坦言,也是奴才的福气。” 元邑感到意外,施施然又望向她:“你若生而为男,该是我大陈,第一谋臣也。” 萧燕华缓缓起身,双手一掖,恭敬做个礼:“万岁这么说,是抬举奴才,更高看奴才了。” 他摆摆手,示意她坐,前话没有再提,只是扬声问她:“你既说我有心事,可知是何心事?” “奴才虽每日避在宫中,对外面的事情,却也有所耳闻,”她丝毫不避讳,舒心一笑,继续道,“前有皇后娘娘大选前夕请您过景仁,后有昭妃借您垂怜撇清内府奴才一事,更不要说,皇后娘娘以陪嫁屏风给令贵人添宫,昭妃使出云往永寿宫散播消息。如此种种,实在令您寒心——”她收了音,却又转着音调向上一挑,满是俏皮的道后话,“奴才若说错了,万岁也别罚。” 元邑却朗声笑起来:“你哪里说错了?我果然不是虚抬你,以你睿智,当得起谋臣二字也。” 萧燕华没应声,只是略低下头去,含蓄地笑着。 元邑笑完了,无奈似的长叹着,语气中,若仔细听来,还夹杂着些许的失望。 他的这番失望,才引得萧燕华抬起头来,侧目过去:“万岁,您不必失望。深宫之中,人人难安,有此一事,也是必然。太后专擅,人人自危,皇后如此,昭妃,亦是如此。您有宏图大志,不愿见禁庭后宫纷争不断,可事实上,这些事情,从来都是避无可避的。” 元邑深吸口气,合眸深思了须臾,复睁开眼来:“你不懂。我与皇后结缡六年,虽从来知晓,她并非无心无谋之辈,可自你们入宫以来,她所作所为,屡屡叫我大失所望——”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猛然收住了话音。 萧燕华听了一半,突然间没了声音,疑惑的看他:“万岁?” 她是女中巾帼,见识非寻常人所能比。 元邑在心中很是挣扎了一番后,坚定在眼底闪过,望向她:“我与你,说一件事,你便知,我如何对皇后失望了。” 萧燕华深以为,这应该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 她并不怎么愿意知晓,人生在世,从来都是知道的越多,危险就越多。 更遑论她如今本就身陷泥沼之中,想周全自身,已然困难重重,再知道的多些,只怕更难 可是元邑开了口,她不想听,怕也没得推辞了。 于是她抿唇,眼中黯然一闪而过:“奴才洗耳恭听。” “前些日子,让儿送出宫的事情,实则是皇后的主意。”他一语毕,果然见她花容失色,便自嘲似的扬了唇,“那日太后与靖贵妃入慈宁,要把让儿抱到翊坤宫去,此后养在靖贵妃膝下。老祖宗对此事自然不许,可你也说了,太后专擅,老祖宗气的病倒下去,还是皇后她,除了这样的主意,叫把让儿,送出宫,交由皇姑代为抚养,以绝太后此等心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六章:君之好恶论对错 “万岁,此事”萧燕华如何能够不错愕呢? 她早知元让送出宫之事,绝不是那样简单的。 三年不入宫的庆都殿下,这时候进了宫问安,又抱着元邑的长子出宫去,太皇太后一道懿旨发下来,永寿宫以妃位,配享贵妃之尊贵。 原来,事情竟是这样的一番内情。 元邑会对皇后失望如果皇后是出于公心,元邑感激尚且来不及,又怎么会对这位发妻元配,大失所望? 可她不能顺着这个话往下说。 元让的事情,也许根本不是什么辛秘事,各宫中,该知道的,都知道,不该知道的,荒唐度日,也不会操这份心。 但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没有人敢提起,就一如穆妃徐明芷不明不白的死因一样——从来无人,敢多说半个字。 元邑,是在试探她?还是真的,拿她当做了一个“谋臣”? 她不敢赌。 于是她垂下头去,嗓音低沉:“万岁,皇后娘娘此法,不可谓不妙。若换做奴才,苦思冥想,也只能得此一法。” “以你的聪慧,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元邑嗤鼻一笑,“用不着替皇后开这份脱,她是为了谁,你我心知肚明。” 萧燕华猛然抬起头来:“万岁这样疑心皇后娘娘,又因此事对娘娘失望,恕奴才御前失礼,斗胆问万岁一句。” 元邑高高的挑眉,似乎叫她的话说的来了兴致:“你问。” “此事若非皇后娘娘提议,万岁还会失望吗?”萧燕华歪一歪头,“若是贞贵妃,昭妃,甚至是奴才,当日有此提议,您还会失望吗?” 元邑叫她的话倒噎住。 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的,可换了任何一个人,无论是于公还是于私,都不敢开这个口。 先不提她们究竟知道内情否,即便是知道了 唯独是皇后。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元邑哂笑着摇头,“你觉得,皇后无辜,是我偏颇,错怪她。” “奴才,只是替皇后娘娘惋惜而已。” 元邑眉头一拧,冷眼看过去:“此话怎讲?” “其实您说得对,皇后娘娘有私心,因让哥儿为长,明妃又一向以此自傲,不尊中宫,既然眼下有了这样的机会,皇后娘娘正好借着老祖宗的手,将让哥儿送出宫去,从此以后,她便能够高枕无忧,因为让哥儿是在宫外长大的孩子,即便他长在公主府,长于庆都殿下之手,也彻底失去了夺嫡立储的资格。”萧燕华字字句句,说的不卑不亢,待此一番言辞毕,她才掀了眼皮看元邑,“您心中,也是如此想的,对吗?” 元邑起先愣了下,旋即颔首点头:“我一直觉得,在这件事上,皇后是受了委屈的。当初册封,只一个妃位给了明妃,也算是尽量的去弥补皇后。老祖宗亲自带着让儿,是怕皇后捧杀,更怕明妃把孩子养的野心太大,将来终究要酿成大祸。” “您从前既然觉得皇后娘娘委屈,今次怎么反倒责怪起娘娘了呢?”萧燕华失笑摇头,“此事娘娘诚然为己不假,可她又有错吗?先不说,此法是唯一可解当日困境之法,便只说,娘娘她位正中宫,难道不该有此深谋远虑吗?万岁与娘娘都还年轻,嫡子,早晚会有的。不早些铺好这条路,难道真的等着将来,叫嫡与长之间,同室操戈,来坏大陈江山根基吗?” 她说完了,站起身来,施然一礼,腰径直的弯下去:“是以奴才讲,皇后娘娘便有私心,也并不为过,她如此做,照样是维护了大陈的千秋万代。” 元邑是很吃惊的。 皇后在这件事上的做法,换了任何一个人——老祖宗,阿姊,甚至是——徐明惠,她们不会替她分辨,只会认为,她是以公谋私,借机除掉让儿这个长子而已。 这些道理,他难道真的不知吗? 心中说不出是何种感受,那样的感觉,有些糟糕,又有些令人羞愧。 一直藏在心底,不愿意去面对的事情,被萧燕华直言说穿了。 元邑嘴角微沉了沉:“你说的,也是对的。这些日子以来,我冷落疏远皇后燕华,我有时候,也会觉得困顿不已。她做了皇后,就算尚不是名副其实的,可总归是皇后了。六年来都心存柔善的人,怎么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像变了个人一样呢?”他把头埋下去,双手抱着头,一个劲儿的摇着,“也许说到底,是我的心偏了,也是我,做错了。” “万岁没有错,万岁也不会错。”萧燕华直起身来,几步近前去,素手朝前一伸,握住他的大掌,“皇后有皇后的难处,可您,也有您的不容易。奴才知道,皇后是不得帝心的,可这些年,该有的尊重,您都给全了。奴才虽然替皇后娘娘分辩着,可并不代表,奴才就以为,她是无辜的。” 元邑凝眉抬起头来:“这又是怎么说?” “皇后娘娘嫁给您有六年了,六年间没能为您生下嫡子,这难道,也是您的错,是明妃的错吗?既然都不是你们的错,就更不是让哥儿的错了。”她攥紧了他的手,捏着他的手心儿,“人心没有不偏的。奴才今日还能说这番话,是因奴才所求,从不是后宫一席之地。奴才今日是协理六宫的庆妃,与你这样说,来日便是做了庶人,照样会与您这样说。而您与老祖宗,各有所好,也自然各有所恶。万岁,自古何为对,又何为错?于寻常人而言,理分对错,可至于皇室中,尊者好恶,便足以论对错短长了。” 她的这番话,简直闻所未闻。 他所知道的,对与错,是在百姓心中的,前人圣贤也皆有此语,为君者,何不当以百姓为先? 可是萧燕华却说,天下公正,在与帝心。 他反手握住她:“你拿这样的话来开解我,还真是生平头一次听闻。” 萧燕华见他没听进去,皱了皱眉:“万岁当奴才胡说吗?奴才见识浅薄,可也知道,为君为尊者,一言九鼎,更是一言,当令臣下畏之惧之或尊之。这并非是一味的开解,万岁自个儿想一想,难道不是这么个理儿吗?您是天子,天下人,都该敬奉您,您的好恶,难道不是理吗?若换做昏庸无德之君,此一番言论,自该视作误国之谗言,可在您这样的贤明之主身上,这番话,就该是正经道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七章:回天乏术 元邑恍然间想起,曾经不止一个人对他说过,他是皇帝,永远也不会错。 萧燕华的这番话,又怎么算得上是闻所未闻呢? 他一直绷着的iàn pi,一瞬间松了下来。 握着萧燕华的那只手没松开,人却往旁边儿挪了挪,等挪定了,又腾出一只手来,拍拍身旁:“你来坐。” 萧燕华犹豫了下,终究提步过去,坐在了他的身侧:“万岁现在,还有心事吗?” “叫你这番话一说,好似是豁然开朗了。” “好似?”萧燕华抽出手来,拿手背碰了碰桌上的茶杯,察觉到一阵温热感,才端起茶盏,奉于元邑面前,继而又说,“那看来奴才不善言辞,并不能够开解万岁。” 元邑笑着接下茶杯来:“你若还算不善言辞,那只怕后宫众人,都要羞愤而死了。” 萧燕华之才,实则还远在容娘之上。 元邑感慨之余,又不由的庆幸。 所幸她与容娘一向交好,又更加xg 的,是她不争后宫之宠。 如果不然,有些事情,早晚只怕瞒不过萧燕华的这双眼,而容娘与她对垒,只怕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他吃了两口茶,把茶杯递过去:“还有一事,要不要猜猜看?” 皇后和徐明惠的事情,言尽于此,便不必再多提。 萧燕华的态度也很明了,皇后是对是错,不过在他一念之间而已,而至于徐明惠,她大概此时还认为,那是他心尖上的人。 聪明人讲的是做事留三分,不会把自己的后路给堵死了,所以她绝口不提徐明惠,是怕一字之差,触怒龙颜。 萧燕华伸手接了茶盏搁下去,扭过脸来,摇了摇头,撇撇嘴:“您也不能真拿奴才比孔明呐,您什么也不说,单叫奴才猜,奴才可猜不着。” 元邑在她手背上拍了两把。 有进有退,果然是聪明人,也不负他一句,谋臣之赞。 “皇后明日要到寿康宫侍疾去了,这件事,你又怎么看?”他一挑眉,拿她先前的话来问她,“你既说对错凭尊者好恶,那么很显然,在太后眼中,皇后就是大错特错,坏了她的事,岂不是十恶不赦的吗?” 萧燕华果然顿了下,连笑都在脸上僵了僵。 元邑觉得有趣,捏着她的手心儿紧了紧:“怎么?说不上来了?” 萧燕华摇摇头:“寿康宫是非之地,于皇后娘娘而言,更甚之。” 她短短一句话,叫元邑手上的动作,就霎时间收住了。 他眯了眼去看她:“连这个,你都知道啊。” “这个不光奴才知道,昭妃,贞贵妃,明妃,怕是没有不知道的。奴才在京城长大的,宫里的这几位,奴才不敢说相知,可也是打小就有交情的。嫔是怯弱之人,定嫔是纯良之辈,有些事情,万岁不必将她们算进其中。可是旁的人嘛,有一个算一个,谁也跑不了。”她有些悻悻的耸肩,“我们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呢?太后想为高家谋什么,怕天下共知。皇后娘娘错不在送走让哥儿,她的错,是在六年前,就铸下的。” 六年前,嫁入太子府,做了太子妃。 打从那个时候起,江南董氏,还有她,就已然是太后所不能容的了。 从前有先帝在,且高令仪尚年幼,太后能忍则忍了。 如今呢? 先帝撒手一去,高令仪也侍选入了宫,再没有什么,能阻止太后的动作。 元邑伤怀,长吁短叹:“无论皇后做过什么,我应该要保全她的,可你该知道,太后的手腕,非常人所能及,她一时称病,又点明要皇后去侍疾,看起来合情合理,我竟不知,她打算对皇后做些什么。” 他松开握着萧燕华的手,骨节分明的一只手,带着生来的贵气,而偶有一处突兀的茧子,却并不会破坏了那只手的美感——那是这位少年君主虚怀若谷,多年蛰伏待机的最好证明。 萧燕华心头为之所动:“您护不住皇后的。” 大势已然如此。 皇后不是她,不是徐明惠,更不是卫玉容。 董氏远在江南,自四年前又远离朝堂,皇后母家势弱,如何能支撑的起她的一个后位? 今日,若换做她位中宫,即便肃国公府已非当年之势,高太后也终归有所忌惮,不敢轻易下手害她。 可董善瑶—— “万岁,您不是今日护不住皇后娘娘了的。”萧燕华心中不忍,别开脸,不敢再去看他,“六年前,靖贵妃与昭妃皆年幼,连贞贵妃都不过十岁耳。先帝钦点皇后为太子妃,在您十三岁时,就急着赐婚,其中深意,时至今日,您未必不知。是打从那个时候起,您就护不住皇后娘娘的。” 元邑眼中错愕一闪而过,他知萧燕华之智,却万万没料到,她竟连当年父皇深意,都能了然于胸。 父皇在他十三岁时就急着定下董氏这门亲,就是不愿在高令仪和徐明惠之间做这个选择。 他幼时无知,曾说出愿以徐氏女为妻,一生珍而重之这样的话,彼时父皇不过一笑置之,可只怕那句话,早就在父皇和徐娘娘心里,扎了根的。 太后为徐娘娘,一生恨透了徐家人,徐娘娘怎么可能叫徐明惠做他的正头太子妃? 若然如此,岂非更将徐氏一族,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可在父皇眼中,又决然不许高氏女嫁他为妻。 原本徐高二姓皆不可取时,容娘是最好的选择,可父皇他,甚至不忍叫徐明惠去迎上高太后的锋芒,又怎么会把容娘推到那个位置上去。 世人皆道董氏女生来有福,有幸嫁做皇家妇,可个中滋味,不过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父皇倘若真的爱重董氏,则绝不会以她做太子妃。 萧燕华所言不虚,打从六年前,父皇赐婚的旨意颁下来时,对于董善瑶的命运,他就已经是回天乏术了。 然而六年过去,他自欺欺人的以为,天下太平,如此也可度日时,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八章:慈宁宫的为难 而就在元邑与萧燕华长谈之时,徐明惠却呆坐在长春宫院中,久久不能平复下心情来。 她不能明白的是,元邑为何会突然想起了萧燕华,又是为什么,匆匆丢下她,去了延禧宫? 萧燕华的为人和聪颖,她是知道的。 元邑应该也看出来了她的小把戏吧可这些,跟延禧宫,有什么关系? 出云抿着唇上了前去:“主子,回屋吧,过会儿该用午膳了,奴才叫人备您爱吃的菜了,您别这么着,奴才看着担心的很。” 徐明惠左手扬了下:“你说,萧燕华的身上,有什么,是能够吸引万岁的呢?还是说,他是想借延禧宫,来警告我呢?” “主子您怎么这么说,万岁待您从来是不同旁人的,哪里有什么警告不警告的。”出云扶上她伸出来的那只手,“事情都过去了,也许万岁就是一时兴起,想去看看呢。明儿皇后就去侍疾了,庆妃好歹担着协理的名儿,总这么避不见人,也不是个事儿,万岁没准儿是为这个,去敲打她的呢。” 不会,这不是元邑会干的事情。 要敲打萧燕华,不急在眼下这一时三刻,连在她这里用午膳都等不了了吗?非要在她刚传过太医时,就去延禧宫看萧燕华。 看样子,她还是应该,好好的跟萧燕华谈一谈啊。 进了宫,还想躲清闲,萧燕华也把这禁庭中,想得太简单了。 慈宁宫,慈宁正殿内。 太皇太后这两日身上见了好,已经能下床走动几步了,也正因如此,她跟前不必卫玉容一时一刻不离身的盯着,故而这日她给卫玉容放了话,叫卫玉容好好歇一歇。 随珠扶着她在正殿内踱步,脸上全是笑意:“奴才看啊,主子的身子骨,且硬朗着呢,经历了这一遭后,反倒更见好了。” “我都多大岁数的人了,你这个话,还真以为我当真呢?”太皇太后似乎是有些累了,喘了两口气,就摆着手念叨了两声,“也是不经夸,这才夸了我,就受不住了,扶我坐下吧。” 随珠欸了一声,忙扶着她往西次间过去,安置完了,才不经意似的问:“昭妃的事情,您就不管了?” 太皇太后歪了歪身子,靠在软枕上:“怎么管?整个后宫,都觉着她是皇帝的心肝儿,我管什么?更何况,这都是小打小闹,有什么很过分的吗?黄炳封了内府几个奴才的口,要罚她,也没罪名,我乐得清闲。” 随珠扑哧一声笑了,忙掩唇遮掩了下:“要奴才说啊,您哪里是乐得清闲,左不过是眼下贵主儿在慈宁宫,外头的闲事一概扯不到贵主儿身上来,您才懒得腾出手去料理。她们自闹她们的去,闹得越是厉害,于贵主儿,才越是安然呢。” “数你知道的多。”太皇太后眼儿一斜,丢了个白眼过去,却也并不是真的恼了,“荣昌还是不待见容儿,我劝她的,她也未必听。她既然不肯听,就做她想做的事情去,愿意帮着徐氏,我也不管她。但我还是那句话,她如今一味的得罪容儿,来日于她自己,并没有什么好处。徐氏闹出些事情,她前后脚的忙活,正好没工夫来折腾容儿。” “您是怕”随珠讶然,又连连摇头,“不会的,万岁打小就跟殿下走的近,那样亲厚的长起来的,您想得太多了。” 太皇太后却肃了容,一本正经的否定她的话:“苦熬数年,才能把心尖上的人,光明正大的带在身边。到了那一日,谁敢阻挠他,谁就是他的敌人。随珠啊,皇帝是个性情中人不假,可他,也一定是个不容人置疑的天子。在高氏手上经历这么一回,他与开国之君,有何异?开国之君战沙场,流血四方,建功立业,他呢?在吃人不见骨头的地方,杀出一条活路,走成他的盛世——他还年少,正是意气风发之时,怕只怕荣昌娇纵惯了,真有一日,连他要爱谁,都想插手管上一管。” “这”随珠咬了咬牙,“主子何不将此事明说与殿下?殿下蕙质兰心,又有高才,一定能明白您的苦心,还有将来要如何走这条路。” “不成!”太皇太后却猛然拔高了音调,“她把徐家看的百丈高,说给她知道,只怕她包藏祸心,要置容儿于死地。徐家呢?赔了个庶女,又送进来个嫡女。你我皆不知道,荣昌到底许诺过他们什么,但也无非,是那个位置罢了。这些人,都魔怔了。当年他们家差了一步,如今,只怕牟足了劲,要把女儿推上去,也好尝一尝,这高处,究竟是何种滋味。这个险,不能冒,这些话,更不能说。”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随珠眸中一暗,看荣昌殿下和贞贵妃之间,八成是没法子和睦了的。 昭妃能一日闹出事,总不可能一直闹出事。 殿下为她筹谋,总有闲下来的时候,且说不定,殿下的筹谋之中,早就将贵妃算在了里头。 要是太皇太后一语成谶 随珠不敢再往下想:“要不然,给殿下赐婚吧。成了家,在宫外开了府,宫里头的事儿,插手的就少了。” 太皇太后迟疑了片刻,又摇头:“这法子,我也想过,可是荣昌眼高于顶,寻常人家,她看不上,我也不愿委屈了她。但要是簪缨世族,高门大户,现在,又不是时候。高氏最得意的时候,怎么会容许有士族子弟做了荣昌的驸马,从而对皇帝有所助益呢?荣昌住在宫里,高氏不敢对她下手,可一旦出了宫,宫外事,我周全不了,荣昌她,更无力与高氏相抗。” 随珠一是沉默下去,只觉得主子一辈子都在为难着。 从太子妃,到皇后,到太后,再到太皇太后。 天下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她主子一生好命,丈夫是皇帝,儿子是皇帝,孙子也是皇帝,且个个都对她极好。 可是这里头的苦,外人又如何得知? 主子这一辈子,为儿孙担忧着,清福才真正享过几日呢。 她心下伤怀,便长叹了两声,也不知道该再劝些什么,便索性闭了嘴,只字不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九章:顾左右而言他 第二日一早,还未见得大亮之时,元邑便肃整衣冠,传了辇轿,往景仁宫而去。 董善瑶知道今日要娶寿康宫侍奉的,躲是躲不过去了,本来萧燕华要是不抱病,她当日还可以借口身子不爽,能拖一日是一日。 可如今,延禧宫,慈宁宫,寿康宫,接连病倒了,她还要以此为由,不到寿康宫去侍疾,实在不过去,按高太后的脾气,也不会轻易由着她去。 是以她起得很早,梳妆打扮时又带着十二万分的心,一事一物都不敢彰显华贵,更唯恐色彩过于艳丽,等入了寿康宫,成了高太后的把柄。 元邑到的时候,她已经梳妆完毕了,只是元邑因之前萧燕华的一番话,心下对董善瑶又多出几分复杂的感慨来,便没有在宫门口等她出来,反倒是留下李良等人候着,径直往董善瑶的寝宫而去。 翡翠端了金盆要去倒水,不妨撞见元邑,吓了一跳,作势就要跪下去。 元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冲着她摆摆手,示意她忙去,不必多这份儿礼。 翡翠便端着水盆,纳福蹲了蹲,又往一旁侧身一让,叫他先过去了。 元邑提步入了暖阁去,正巧间董善瑶背对着门口,对着梳妆台上的铜镜比照着。 他唇角隐有了笑意,脚下虽然轻,却还是惊动了人。 玳瑁回过神时,掖着手就已经跪下去了:“万岁万安。” 元邑嘴角的笑就沉了沉:“才在外头拦着翡翠不声张,进了门,没拦住你的这张嘴。” 董善瑶已经起了身,正对着他,很是恭敬地行礼下去:“万岁来了她们也不通禀,奴才失礼了。” 元邑摆摆手,上前去扶她起来:“没什么失礼的,我也有好些日子没来你这里,本想着吓一吓你,谁知道玳瑁的嘴就那样快。” 玳瑁哭丧着脸儿,嘴角往下垂着:“万岁悄默声的进门来,哪里是奴才嘴快了。” 董善瑶白她一眼:“还多话。” “别骂她了。”元邑劝了一句,却显然不怎么上心,他一双眼上下打量了董善瑶一回,又摇摇头,“你怎么穿的这样素,头上一根金钗都不见,全换成了青玉的。” 董善瑶始终挂着笑:“奴才是去给太后侍疾的,花枝招展的,没的惹太后恼。” 元邑哦了一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后,拉着她的手,往外缓缓地走:“时辰也差不多了,穿着打扮你都这样仔细了,时辰上,更别耽搁出岔子。我的辇轿在外头,送你去寿康宫。” 董善瑶的笑至此才僵了下:“还是叫翡翠另传奴才的辇来,奴才跟在您的后头。” 元邑耸耸肩头,原本也没指望着,她能坐到他的辇轿上去。 这个人,六年来规矩礼教一刻都不曾放下过。 也不是她若真那样本分着,薛氏一个初入宫的贵人,她就不会那样过分的抬举了。 想到这些事,他脚下就不由的顿住,看向董善瑶的眼神,也更为复杂了些:“瑶瑶,令贵人的事你要抬举她,什么好东西不能从库里去挑,你陪嫁的屏风,何必给了她。” 董善瑶呼吸一滞,却掩饰得很好,她反握住元邑的手,脚步只是略停了一下,就又往门外走,反倒成了她在牵引着他:“那翡翠回来,把您的话给奴才听,奴才想了想,也是这么个道理。赵贵人和她平起平坐,确实有些不合适,可是嫔位上头,又不能予了她。您给了个号,这是大的恩赐,奴才也没什么别的好抬举她,库里寻常的东西,又不够重,思来想去的,也只有那扇屏风了。” 两个人话的工夫,就已经出了寝殿的门。 董善瑶吸了口气,瞧着上还藏着层层白云之后的一轮圆日,呀了一声:“看样子,今日也是个好气。但愿三日后新秀们入宫,儿也是晴朗和煦的。” “你”元邑有那么一瞬间,想跟她谈谈心,也想问问她,六年过去,如今的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可是她这样顾左右而言他,在屋中时,连一刻的停留都不多做,他所有到了嘴边的话,就全都不出口了。 萧燕华,对错是以他的好恶来定论的,可是平心而论,他并不讨厌董善瑶,只是不爱而已,却并不厌恶的。 她走错了路,做错了事,他也愿意给她机会。 她想要的,在他力所能及处,也愿意成全了她。 可时至今日,结发的夫妻,她却不愿意坦诚相待了。 他突然有些不敢去质问她,唯恐得到的dá àn,会让他更加失望。 元邑抬头望了眼空,不辨喜怒的嗯了一声,而后就缓缓地,从她手中抽出了手来:“快走吧。” 董善瑶见他大步如流星,低头看了一眼空落落的手心,在唇边扬起一抹自嘲的弧度来。 她已经没什么好的了,他愿倾尽所有去守护的人,终究不是她。 深宫之中的路,她还是只能靠自己。 和高太后博弈,她几乎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会失败的,可是没法子,她不得不执起子来,从容落下。 也许这就是命吧。 她敛起心神来,快步跟了上去,然而二人之间,却一路再无言。 到寿康宫的路,远也远,近也很近。 董善瑶的步辇跟在元邑后头,她一路上盯着那道明huáng sè的背影,却始终看不透。 至于寿康宫外时,二人步下辇来,在宫门下对视一眼,才双双提步入内去。 元邑大约终究不忍心,扬了扬胳膊,在她肩膀上虚压了下:“做你该做的,不要太紧张,也不要害怕。” 董善瑶心头一暖,抿紧唇角,随后笑了声:“奴才知道了。” 两个人便不再言声,往高太后的寝宫方向而去时,正巧春喜一路迎出来。 丫头见了两位主子,脚下走得更快些,近了前去,蹲身纳福:“主子病的古怪,奴才本该早早地出来迎万岁和娘娘,出来的迟了,叫您” 这是寿康宫的大丫头,给太后侍寝的体面,寻常哪里有人去为难她?更不要,眼下太后还病着。 是以元邑摆摆手:“无妨。太后的病,还是不见好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章:唇齿相讥 春喜低着头,眼神却闪了两闪,好在是元邑和董善瑶皆看不见。 她稳了稳心神,才敢开口回话:“太医说不是很要紧的病,一则是操劳过度,二则是经年积的,如今一下子爆发了,得好好的养一阵子才行。前两日也好了些,可是今儿一早起来,又说头晕恶心,才刚问了早膳想进些什么,竟说一点子胃口也没有,今儿不进了” 元邑立时拧眉,他不待见高太后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儿,可没人敢提到明面上来。 高太后养他一场,无论怎么说,都还有个母子的情分在。 按大陈以仁孝治天下来说,高太后病了,一连几日反复着,他这个做儿子的,是要很着急的。 他善于ěi zhuāng自己的情绪,也懂得怎么去拿捏脸上的表情,正好做了一副紧张又着急的神色出来:“这怎么行?如今全靠太医院的药,还有日常吃的东西来养这份精气神儿了,不进膳,可不成。” 他一面说着,已经大步上了踏朵去,径直往内殿而去了。 董善瑶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太后这一日,万岁心里着急,你们在跟前服侍,怎么也不规劝着呢?” 春喜便连忙告罪:“是奴才们的错。” “好了好了,我也不是到寿康宫来问罪的,你是太后跟前的人,要罚你,也得是太后来罚,”她绕过春喜,摇一摇头,“还不快随我进殿去。” 而元邑那头一路入了内室去,便先闻到了浓浓的药味儿,是苦的,更是涩的。 他眉头紧锁,上前去问了安,径直站起身来,往高太后床榻前凑过去几分,扫过去一回,发觉高太后似乎正在昏睡之中。 难道,真的病了? 传了太医问话,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太医院统一了口径,没有人该忤逆寿康宫。 可他还是不大相信。 怎么就病的这么恰好? 元让送出宫,大选将至时,而且还点了名叫皇后来侍奉。 她最亲的,不是高令仪吗? 他正想着,董善瑶和春喜两个也已经尾随而至。 他略一回身,怒瞪向春喜:“太后怎么昏昏沉沉,一早起来便是这样吗?传了太医没有?你在跟前服侍,就是这么伺候主子的?” 春喜显然吓得不轻,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磕了好几个头。 此一番动静闹得不大不小,却正好惊动了高太后。 她悠悠转醒,面色不大好,似乎整个人还有些浑噩,没瞧清楚是谁在床榻旁,张口就骂:“素日里纵的你们太厉害,眼下我病着,你们就敢在我面前叫嚣着闹腾起来吗?” 元邑后背一僵,阴恻恻的扭过头来,盯了她一回,旋即又将这样的目光收敛起来,换了副恭敬神色:“母后,母后醒醒。” 高太后好似如梦初醒,一扬手,手背在眼睛上揉了两把,看清是他,松了口气:“是皇帝啊。” 元邑欸了一声:“儿子陪着皇后过来的,大选的事情落定了,她来跟您侍疾。” 说着,他同董善瑶招了招手。 高太后的目光绕过他,看向了不远处的董善瑶,见她是一身素净,眼中明显顿了下,很快又掩盖过去:“难为你们孝心大,来得这样早。” 董善瑶几步近了前来,柔着嗓子,生怕说话声音大了,就惊扰到她一样:“您病了几日都不见好,今儿外头的事情忙完了,可不是要急着来服侍您了。” 高太后笑了两声,然而笑意未达眼底。 她动了动身子,元邑立时会意,上了手去扶着她起身,又抽了两个靠枕来,与她垫在身后。 安置完了,他才顺着高太后的手势,在床尾旁的高脚圆凳上坐下去,脸上尽是愁苦之色:“儿子方才听春喜说,您今早起来又觉着不舒服,也没胃口,竟连早膳都不要进了吗?” 高太后先是嗯了一声,才去骂春喜:“她在我跟前服侍的久了,胆子是越发的大,嘱咐了不许说,见了你,还是全说了。” “您的病,一直反复着,还要瞒着儿子不成?”元邑拉下脸来,转头看向春喜,“快去传太医来。” 春喜忙着站起身,弓着身子就要往外退。 高太后那头却扬声叫住她,又与元邑道:“传太医做什么,我自己的身子,自己心里清楚,有什么大病大灾?叫他们来,请了脉,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无非是说经年累月操劳着,积下的病根儿罢了。” 元邑情真意切的紧张着:“既然是操劳累着了,该好好歇一歇,养养神,可要养神,总不能全靠太医院的药吊着,您这连东西都不想吃了,可不就是大事儿吗?” “哪里就有你说的这样要紧了。” 董善瑶一直陪站在一旁,这会儿才开口接起高太后的话来:“万岁难得这么一大早的过来,太后就是胃口不佳,也该吃两口,叫万岁陪着您进膳,奴才在旁边儿服侍着,给您布菜。” 元邑略抬了头,拿余光扫过她一回,又收回目光,看向高太后:“儿子跟媳妇儿伺候您进膳,也算是天伦之乐。”他说完了,心下又犯起嘀咕,须臾又添了一句,“要是让儿没出宫,这会儿去把他抱过来,您瞧见孙子,这病就该好一半了。” 高太后的笑,霎时间就僵住了:“这话说的不错,焉知我这场病,不是病在了这上头的。” 元邑唉声叹气的:“如今已经这样了,您若真是为这个做下的病,千万宽心吧。将来让儿年纪大一些了,您是他亲祖母,他还能够不认您吗?太医都说了,您这是操劳过度,外头有多少事儿要您来经手,心里头再放不下让儿,自然要病倒的。” 高太后心中冷笑不已。 当初小小的人儿,一眨眼,十九了,他很快就要过二十岁的寿辰。 如今翅膀渐渐的要硬起来,敢跟她叫嚣唱对戏了。 一大早的送着董氏进寿康,坐下没说两句话,张口就提元让。 这个下马威,给的委实很好。 只可惜,他还是太稚嫩,她风雨里走了几十年的人,这点子唇齿相讥,在她看来,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一章:为难 于是她很快调整了情绪,复挂了笑在风韵犹存的脸上:“皇帝难得有这份孝心,我若总驳了你,倒真如皇后的那样,辜负了你的这份心。让哥儿的事,也不必再提了,庆都抚养他,我放心,皇帝也该放心,你这位皇姑,是脂粉堆里英雄,挑在大拇哥上的好本事。至于你们的这个天伦之乐——” 她拖长了音,噙着笑摇头,“我这一病,积攒下许多的政务,有些很紧要的,皇帝年轻,尚处理不了,都已经送到寿康宫来了,有些个不紧要的,我昨儿吩咐了下去,叫他们今天送到了乾清宫去。皇帝大了,也该学着处理政务了,就别杵在我这里了?” 元邑眸色倏尔暗下去。 现在的高太后,他不得不承认,确实比他棋高一着。 他抛出去一个元让,她就立马拿朝堂政务压了回来。 这二者相比,哪一个分量更重,自然是不必言的。 他都快二十的人了,还年轻不懂事吗?先帝十五岁就亲了政,朝廷的事,大大,处理的那样得当。 轮到了他时,因有一个高太后压着,就总也喘不过气来。 他登基也有一年多了,而今批几道折子,还是些无关痛痒的,就即便是如此,也仍旧是高太后的恩典和施舍。 愤怒,恨意,这两种情绪交杂着,在元邑的心头愈烧愈烈。 他攥紧了拳头,面色阴沉难看。 也许是他周身肃杀之气已经悄悄露了头,也许是夫妻多年仅存的一点默契,此时的董善瑶,站在他身后,手悄悄地扯了他一把。 这一扯,令元邑稍稍回了神思。 董善瑶提心吊胆的,又开口叫他:“朝廷里的事才最紧要,万岁爷快回去吧,太后这里有奴才,奴才一定侍奉好。” 寿康宫是不能久留了的,高太后这几句话,直接戳进了元邑的胸口。 再待下去,元邑还能不能克制住自己,就成了未可知的。 跟高太后撕破脸,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再了,她还站在殿内呢,真要是闹嚷起来,到最后无论能不能收场,太皇太后对她,是少不了一顿责骂,而高太后若有积怨撒不出这口气,还是得归到她头上来。 她心头颤了颤,只盼着元邑还能听进去她的话,也能够有一丝理智尚存。 高太后看戏似的盯着元邑瞧,却一个字都不。 元邑呼吸急促,缓了好几口,才稍稍的平复下去一些。 他站起身来,可是站的急了,带翻了身下的圆凳。 红木的凳翻倒在地的一瞬间,发出一声闷响来。 高太后凤眸眯的狭长:“怎么?叫你处理些朝政,还发起脾气来了?” 元邑一惊,瞳孔倏尔放大,咬牙切齿的拱手一礼,可是开口时,语调却出奇的平静:“儿子怎么会与您置气,适才起的急了些,一时没留神。您安心养病,儿子后半天再来看您。”他完了,直起身来,回过头看董善瑶,又轻拍她两下,“好好服侍太后,药要按时吃,饭也得按时吃。我先回乾清宫理事,晚些时候再过来。” 他是背对着高太后的,五官分明,线条硬朗的脸上,已然满是杀意。 董善瑶惊骇之余,还要努力保持着镇定,一面应是,一面以眼神示意他收敛些:“万岁只管放心的去,不要分心劳神。” 董善瑶是听了高太后的话,又送着元邑出寝殿门的,只是他两个很谨慎,这毕竟是寿康宫的地方,绝不是能话的地儿。 她有心劝,不敢,他有心抱怨,也不敢。 两个人视线交汇,又彼此了然。 元邑迈着步子自踏朵上一阶一阶的走下去,留给董善瑶的,只是一个孤傲的背影而已。 董善瑶有一瞬间愣住,那样的感觉,仿佛她被他隔离在外,他的心思,埋的那样深,深到她无法触及 再一回神,想到寝殿内的高太后,她忙摇了摇头,把这样的情绪逐出脑海,又调整了一番,才打了帘子,复又入内去。 高太后见她回来时,脸上早没了和颜悦色,一开口,语气也全是淡漠:“这两日我病着,朝廷的事尚且处理不过来,大选就顾不上,只你也太没规矩,昨日就落了定,缘何没有遣人来回一声?” 董善瑶正要去给她倒杯茶,动作因着这一番话,立时就收住了。 果不其然,高太后的刁难,开始了。 大选的事情,是她先松了口,一切都不再过问,全由自己一手打理了的。 既然不过问,选定了人,择定了位分和住处,回了元邑就够了,凭什么还要再到寿康宫回一声? 不过想来也是,高太后有心为难,只怕她真的遣人来回了话,照样逃不过挨训斥的命运。 董善瑶慢腾腾的抬起眼皮,与高太后四目相对:“先前太后,大选的事情一概不过问了,奴才就没叫人来回话,唯恐惊扰了您养病。不过太后今儿问起,奴才也觉得这事儿做的不大妥,您虽这样,可毕竟是件大事,自然该来请您示下。” 她这一招也高明,先做一番的解释,却并不为自己开脱,反倒话锋一转,认了个错。 高太后不由的要高看她两眼,令仪那个丫头,若是有董氏一半的玲珑心思,也不用她事事筹划了。 “按你这么,原是我老糊涂了。”高太后哂笑一声,“自己过的话,自己全忘了,一扭脸儿,又来质问你。” 董善瑶做了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太后的是哪里话,是奴才自个儿失了分寸。” “既然是你失了分寸,那咱们有功要赏,有过的,是不是该罚?”高太后目光如炬,正一步步的,要把董善瑶,诱入早已布下的陷阱当中。 董善瑶心里咯噔一声,逃不掉的,终归是逃不掉。 即便元邑亲自送她至寿康又如何? 高太后,早就算计好了的。 她怎么,都是错,不,更是错。 她深蹲下去:“奴才有过失,自然是该罚,但凭您发落处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二章:毒计 高太后的心中,是愉悦的。 她最爱见的,便是人这幅模样。 害怕的,惊惧的,又无能为力的。 眼前的人,或生或死,或荣或辱,皆掌握在她的手中。 哪怕这人贵为皇后,又怎么样呢? 天下的权力,尽在她手中握着。 “皇后,你怕吗?”高太后笑着,眼中却是如猛虎的精光闪烁。 董善瑶没抬头,自然没瞧见,只是觉得,高太后是个欺人太甚的。 她要shā rén,却不肯给你一个痛快,非要手执一柄钝刀,一点点的,慢吞吞的,把你身上的肉剌下来,看着你一身血肉尽失,只剩下一顿白骨。 这样的心理,不知道是否是扭曲的,可仿佛越是这样,她就越能够得到满足。 董善瑶突然就明白了。 先帝当年,为何专宠徐娘娘。 从太后如今的容颜来看,在她风华正茂的年岁中,也定是个拥有倾国姿色的人。 她也出身不俗,也受到过良好的教育。 然而这一切,却都不足以掩盖她的嗜血和贪婪。 先帝那样睿智,与她同床共枕多年,又怎会不知,这个枕边人,是个何等可怕的人。 董善瑶定下心神,扬起头来:“奴才不怕。” 高太后打了个恍惚,旋即扬声笑起来:“也是,你贵为皇后,纵使有过错,也不是什么大错,自然不必害怕。” 董善瑶没出声,又低下了头,藏在手下的两只手,交叠着,紧攥着。 她手心里有冷汗,不是害怕,而是紧张。 这种感觉,不出的难受。 高太后会杀她吗?大选之事,她无过也是合情合理的,高太后不敢。 那会重罚她吗?连高太后自己也了,她是没必要害怕的。 可高太后手中的那把刀,就悬在她的头上,不落下,也不举高。 她甚至还能够感受得到,寒铁铸就的刀刃,带着嗜血的悸动,令人胆颤,更令人手脚发寒。 高太后盯着她头顶看了许久,才冷然开口:“我的药膳,从今日起,你亲力亲为,你来煎药,你来服侍,寿康宫的厨房留给你,洗手作羹汤——难为皇后了吧?” 董善瑶却呆若木鸡。 洗手作羹汤? 高太后一生尊贵,吃的穿的,哪一样不是极近精致。 她虽是个能下厨的,可那不过是幼年在家时,闹着娘亲教了一两道菜,后来若有惹了父亲不悦,或是闯了祸事时,就跑到厨房去,给父亲做上一道菜,拿来讨好父亲消气的。 高太后此法,到底是在折磨谁啊 董善瑶忍不住想扶额。 高太后见她不话,咂舌又问道:“这个罚,皇后是不想领了?” “奴才领罚。”她回过神,俯身下去,叩首一礼,“您宽厚,不跟奴才计较,奴才感恩戴德。只是下厨这回事只怕奴才的手艺,入不了您的口。” 高太后挑着音的欸了一声:“你方才,我与皇帝同桌而食,你候立一旁服侍布菜,皇帝,这是天伦之乐。如今你洗手作羹汤,也算是孝心一片,自然也是天伦之乐。苦日子我虽没过过,可家里头的寻常菜色,却不是没吃过的。” 董善瑶没法子再推辞,她都这样了,还能怎么着呢? 只是她想不通,高太后此举,意欲何为呢? 在她还没想明白的时候,高太后已经开口打发她:“你今日来得早,我的药,春喜应该还没煎上,你去吧,今儿就你来煎了,叫宫女儿与你道道。” 董善瑶站起身来,心高太后也真是胆子大,药这种东西,火候分寸都要把握,不然就没了药效,寿康宫有专门煎药使的宫女儿,今日她到底是怎么想的,非要把这差事交到她身上来。 她虽然身为皇后,煎药下厨都是有份的事,可也要看是为了谁。 比如为了元邑,比如为了高太后,再比如是为了太皇太后,这就不叫有份了。 她放下身段,为高太后料理药膳,传了出去,岂不是更成全她的贤良美名吗? 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啊。 而她前脚出去没多久,春喜后脚就进了内室中。 她径直的往床边去,将高太后身上的锦被朝上拉一拉,又与她掖严实了,脸上写满了担忧:“主子,您真要这么做吗?奴才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也太冒险了,万一伤着了您,可要怎么办呢?” 高太后叫了一声春儿,令她平静下来,才压低了声:“你服侍我这么多年了,没分寸,没把握的事情,我做过吗?” 春喜立时摇了头,脑袋摇的拨浪鼓似的,可脸上的忧虑,仍旧未退:“奴才只是担心毕竟是伤身的事儿” “怕什么,太医院的那个人,又不是不要命了的。”她低声呵斥,打断了春喜的后话,“这件事情你别再操心,她既然进了寿康宫,我就不会再叫她全须全尾的侍完这场疾。先前吩咐你的事情,该去办了。翊坤宫那里,你叫人去告诉贵主儿,这几日就待在宫里,哪里也不要去,连闲逛也不行,一步也不要踏出翊坤宫。” 春喜见主子有了动怒的征兆,就不敢再硬着头皮的劝,欸的应下声来:“那宫外的信,也是今日就送吗?” 高太后拧眉想了会儿,开口问她:“东西已经送过来了吗?” 春喜摇了摇头:“是傍晚下匙前送过来,给您请脉的章院判告了后半天的假,太医院不敢含糊您的病情,下匙前会指派两个太医过来请脉,他那会儿把东西带过来。” “这样啊”高太后喃喃着,嘀咕了两句什么话,在春喜刚要开口问清楚时,她已经话锋一转,回了春喜的前话,“信你明天再往外送。东西拿到之后,你贴身的收好了,这件事不能走露风声,东西也绝不能叫除你以外的人瞧见,明白了?” 春喜忙不迭的点头:“奴才知道,奴才心里有数,一定把事情给您办好了。” 高太后放下心来,又叮嘱了她几句,才打发她出去:“你去外头盯着点儿吧,厨房那头,谁也别叫过去。皇后要是有什么要问的,你就远远的,站在外头回她。她弄不明白,自己会出来问,记住了,别进去,也别叫任何人进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三章:眼线 回到了乾清宫的元邑,气恼难消。 高太后实在是欺人太甚,他发了狠,一屋子的瓶瓶罐罐摔了大半。 李良在旁边儿看着,也不敢开口劝,只是忙吩咐底下的太监们退出去,只留下他一个,在殿内陪着。 元邑发泄了一通,觉得胸口憋着的那团火略消下去些,才罢了手,冷着脸去看李良:“寿康宫抱病的这几日,有什么动静吗?” 李良摇一摇头:“寿康宫的规矩大,奴才们一向嘴最严,外头洒扫的那些,寻常见不着太后的面儿,要打听消息,指望不上他们。奴才派了人盯着寿康宫,这两日,春喜她们几个,外出走动都很少。不过” 原本元邑有些泄气。 他好像什么都争不过高太后。 乾清宫一定有高太后的眼线,可他一时拿不住,他每日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事无巨细,高太后都知道。 可是他呢?想知道寿康宫的动作,竟这样难。 然而李良话锋微一转,却又给他带来了希望。 元邑高高的挑眉,急忙问他:“不过什么?” 李良似乎为难了一阵子,最后才横下心来,抿唇顿了下声,才回话道:“昨儿个后半天,您从庆妃娘娘那里回来没多久,寿康宫的莺歌,悄悄地来找过李桂。” “李桂?”元邑高挑的眉,立时就拧了一把,“你徒弟?” 李良心里咯噔一声,点点头:“就是他。” 莺歌在寿康宫里,算不上最得脸的,她甚至连侍寝的份儿都够不上。 可就因为这样,她的目标才不算大。 她为什么来找李桂? 李桂是乾清宫的二总管,再加上,他是李良的徒弟,外头的奴才们,自然又要高看他一眼。 难道,藏在他身边的那个高太后的眼线,竟是李桂不成? 想到这里,元邑便黑了脸:“他既是你徒弟,你从前是怎么带的他,又是怎么教的他?我没记错的话,他是你举荐上来的。” 这事儿,可大可,李良吓得生出一头的冷汗来,他几乎能感觉得到,内衫后背浸了一层汗水,三月末的天尚不至于炎热,然而此时,他的衣物却已紧贴着后背了。 他不能确定莺歌来找李桂是干什么的,他也只是旁敲侧击的敲打了李桂两句,没敢直接问出来,怕一时真的有什么,他一问,再打草惊蛇。 可李桂要真的是那人是他推举的,又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在万岁的眼里,又会如何想他? 李良打了个哆嗦,忙不迭的跪了下去:“是奴才大意了,总以为他是奴才手把手教出来的,是这乾清宫最懂规矩的一个,从前没有去留意他” “行了。”元邑不耐烦的挥手打断他的话,“你这两日仍旧盯着他,若是再跟寿康宫的宫女儿私相授受,就立马拿了他来见我。” “主子”李良略抬了抬头,慢吞吞的顿着声,支支吾吾的,“要真是他,拿了他,不是惊动寿康宫吗?” 元邑有那么一瞬间,是不想要再忍下去的。 他还要忍耐多久?高太后还要跋扈多久? 若是连他身边服侍的人,都成了高太后的眼线,这宫里,可还有一处清净之所? 慈宁宫,延禧宫。 元邑眼神一闪,兀自愣了下,而后一抬腿,拿脚尖儿轻踢了李良一回。 李良生受了,却并不觉得痛:“主子?” “跟我去慈宁宫给老祖宗请安。” 李良却啊的一声,并未曾起身来:“才刚送来的折子,您不” “太后了,那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他冷呵一声,“去了慈宁宫,回来再看。李桂那里,你仍旧要盯着。” 他绝不是个荒诞的皇帝,也不可能会疏忽政务。 可是他能够想见,送上来的那些折子,定然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又或是外阜请安的。 高太后对朝政把的那样严苛,会轻易叫他理事吗? 只怕高太后巴不得他荒废朝政,最好是那些折子,他连看都不要去看。 元邑迈开步子,径直的往外走。 李良见劝了他也不听,撇撇嘴,撑着地面站起身来,忙跟了上去。 二人前后脚的出殿时,元邑眼儿一斜,瞧见了候在殿门口的李桂。 他深看了李桂两眼,却又一言不发的从他身旁步了过去。 李桂没察觉,只是见他下踏朵,才凑到李良身边儿去,嬉皮笑脸的问:“主子刚才发了好大脾气,这会儿是没事了吗?” 李良素日里对这个徒弟厚待,拿他当儿子看。 太监没根,也留不下子嗣来,这么多年,他没认一个干儿子,跟前也只有李桂这一个徒弟。 李桂有眼色会来事儿,磕头认师父的那天,就央求着,跟了他的姓。 于是他把徒弟当儿子养,悉心的教导,不遗余力的抬举,以至于今日,李桂能的年纪坐上乾清宫二总管的这把交椅。 但眼下,想想他和莺歌的私下会面,想想主子在殿内那看似不经意的责问 李良一颗心彻底冷了下来:“教了你这么多年,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全忘了?我看你是近来得意越发忘了行,去,回你自个儿屋里面壁思过,等我服侍了主子回来,再来问你话。” 李桂明显愣住:“师父” 李良一扬手:“凭你问的这句话,就是把你赶出乾清宫都是轻的,还不安生闭嘴。” 元邑似乎知道李良的心思,下了踏朵,就停住了脚步,一回身,瞧见师徒两个正低声话,也没跟上来,他佯是不悦,扬声叫:“杀才,越发惫懒。” 李良欸的应了一声,一闪身,绕过李桂,又压低了声:“别再自个儿作死,赶紧去。” 完了,他往左侧又绕过去两步,而后快走着下了踏朵,跟上了元邑。 李桂呆呆的站在殿门口,看着下头越行越远的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来。 别的奴才敬着他是一回事,可他还没能耐到,能把李良的话当作耳边风。 狠狠地咬牙跺了一回脚,返身便往自己的下处回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四章:傀儡 太皇太后这两日身上见了好,食欲也好了很多,今儿一早就叫人去弄了八碟八碗来,拉了卫玉容与她同食。 本来也打发随珠到寿安堂去叫元清了的,只是随珠去的时候,元清又跑了个没影儿,根本不在寿安堂。 太皇太后得知此事时,若有所思的拉长了脸,还是卫玉容劝了好久,她才舒缓下来。 是以元邑进慈宁宫,是宫女一路引着他往了花厅而去的。 进了花厅中,他噙着笑近前去问了安:“孙儿不孝,这几日也没到慈宁宫来跟您请安,竟不知,老祖宗都大好了。” 太皇太后见了他自然欢喜,招手就叫他到自己身边儿来坐。 卫玉容从右手边的圆凳上站起身,纳福一礼,没再坐下去:“您既来了,我来布菜吧。” 太皇太后脸儿一沉:“你布的什么菜,坐下一起吃。” 卫玉容讪讪的笑:“才刚是没法子,殿下不在,只能我陪您一起进膳,眼下万岁来了,您就饶了我吧。”她一面,一面去瞧桌案上的菜色,连连摆手,“我一大早,都是一碗白粥两碟子糕点,多少年都是这样的,您又不是不知道我。” 太皇太后刚要再开口,元邑已经撩了长袍坐在了她左手边儿:“孙儿陪您进早膳。一早上起来,送了皇后到寿康去,这会儿连口饭都还没吃呢。” 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的。 太皇太后没好气的白一眼,也不知是白谁的,只是也不再强求卫玉容。 古人讲的是,食不言,寝不语。 饭桌上有人布菜有人伺候,也不兴话,哪怕是骨肉至亲,也没有一边儿吃饭,一边儿闲谈的。 故而这花厅内便一时安静了下来。 太皇太后虽见卫玉容果真不吃,可兴致却没落下,大约是见了元邑,心情大好,今儿一早吃的的确是要更多些。 各色的菜摆的多,可两个人吃,却远吃不完。 约莫不到半个时辰,两个人双双放下银筷儿,卫玉容才扭脸儿朝外头叫了人,支使宫女进来将没吃完的撤下去。 太皇太后摸摸肚皮:“可有好一阵子,没这么这进一回膳了。这些日子,整天躺在床上,人都躺的虚了。” 元邑笑着回她:“老祖宗精神大着呢,越养越精神。” 他完了,抬头看向对面站着的卫玉容:“服侍了这么一晌,你去吃东西吧,我陪着老祖宗坐一坐。” 卫玉容给太皇太后递帕子的手,倏尔顿了一下。 上回是她要走,元邑拦着不许,今日却是 他应该是有话要跟老祖宗谈,而她不太合适在场。 她敛了心绪,收回手来,冲着二人各自礼一回:“那我就躲一回懒,非要叫随珠姑姑给我做两碟子顶精致的点心去。” 卫玉容从花厅离开后,太皇太后上扬的唇角才拉下来:“支开她做什么?” 元邑长叹一声:“孙儿今早去寿康宫,太后她”他反手摸摸鼻头,有些悻悻地,“太后叫人送了些折子到乾清宫去,可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她是,孙儿如今还年轻,尚不能处理很要紧的事,可她这一病,又不能事事都顾全了,便将一些并不紧要的,送到乾清宫,叫孙儿学着料理。” 太皇太后啧的咂舌,讥笑出声来:“漂亮话她可真会。” 数落了高太后一句,她又觉察出不对,一挑眉:“那你不在乾清宫批折子,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是有一件事,孙儿有些糊涂。”元邑也不藏着掖着,“李良回了话,是昨儿后半天,寿康宫的莺歌,到乾清宫去找过李桂一趟。” “她一个人去的,还是领着寿康宫的丫头一起去的?”太皇太后眯了眼,又细问了一句。 元邑一愣,摇摇头:“孙儿没问。不过李良,她是悄悄地,还挺刻意的背着人了,照这样想,她应该是一个人去的。” 太皇太后倒吸一口气:“你怀疑那个李桂,是高氏安插在你身边的眼线?” “其实李桂这个奴才” 他咬了咬牙,不知道后面的这些话,是否该告诉老祖宗。 景仁宫的奴才,几次私下里见李桂,他也是知情的。 只不过那是皇后,跟太后到底不一样,他也不愿意去计较追究罢了。 但是若老祖宗知道了,大约对皇后,就更不待见了。 太皇太后抻着嗓子:“怎么,话了一半,又不敢了?那个奴才,还有谁去寻过他?” 元邑心道,果然什么也瞒不过老祖宗的这双眼。 他讪讪的扬了笑:“您可真聪明,孙儿就是不开口,您也猜到了。” 太皇太后瞪他一眼:“有事儿事儿,别给我戴高帽儿。” 元邑这才敛了笑,定了定心神:“是皇后。早些时日,景仁宫的人也私下里见过李桂几次,也是李良来回的话。不过因着是皇后的人,孙儿不想追究,也就没计较。李良也敲打了他几回,只是没料到,他胆子仍旧这样大” “只怕他未必是胆子大。”太皇太后语调倏尔冷了下去,“他敢三番五次的泄露乾清宫的事情,御前服侍的人,露了主子的事儿出去,那是死罪——他既然不怕,只怕本就有‘高人’在背后撑腰。” “您是”元邑心口一窒,“他果然是寿康宫的人吗?” 太皇太后捏着手里一串儿东珠滚了几滚,眸色深沉的想了许久:“我依稀记得,他是老早的时候,就认了李良做师父的吧?李良是你父皇指给你的奴才,跟着你一起长大,应该是最贴心没有的。至于这个李桂如果他今日是这样的行事,你大可以放开胆子去猜一猜,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是高氏手上的一颗棋。李良那里,高氏收买不了,也控制不了,就挑了这么一个机灵的太监,叫他认到了李良跟前去。” 如此细细的想来,连元邑都脊背发寒。 老祖宗所如若是事实,那高太后的心思,也太可怕了些。 早在数年之前,她竟然就已经在他的身边,埋下了这样的一颗棋子。 她要的,何止是他步履维艰,更是他处处受制,成为一个傀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五章:关于元清 “其心可诛。”太皇太后幽幽的开口,却染上了几分难得的肃杀。 元邑眸中一痛:“所以孙儿在想,究竟是为什么,还要隐忍到今日呢?我们这些人,全都活在高太后的淫威之下,不得不屈服,更不得不装作顺从。早上在寿康宫的时候,孙儿还要装作孝顺又紧张的模样,想一想,这样的做戏,真叫人难受又难堪。” “你忍她,是因她在朝堂上一手遮天。”太皇太后叹息着,“你父皇还在时,那样的纵容她,高氏一门,皆身在要职。她这些年来,打压忠良之辈,而今在朝廷中,你还能够仰仗的,也只有徐家和王阁老。可你要知道,徐家的心,还需要你慢慢得收,王阁老他又年事已高皇帝,现在不是你这样抱怨的时候。” 元邑心有不甘,面上露出的,自然是不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十六个字,到了孙儿这里,怎么就说不通了呢?我快二十了,却还没有开始往回收。老祖宗,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呢?当初阿姊与我说,早晚会好的,那这个晚,又究竟晚到几时。” “你若整日怨怼,积怨至深时,难免失去理智,乱了分寸。”太皇太后身子略前倾了些,左手伸出去,拍在他膝头上,“你要的,是一举成功。高氏前阵子打让哥儿的主意,无非是因她知道你有雄心壮志,很难以控制。她对你不放松,你就很难施展拳脚。如今你皇姑抱了让哥儿出宫去,再过些日子,能请卫国公重回朝堂,你的棋,就活了大半了。” 卫国公吗? 卫国公离朝之前,禁庭中的防卫,一直是他的小儿子管着的,连京中九门提督,也是他的门生。 后来卫国公离朝,那时高太后在父皇面前进了言,把高家的子弟,提了上来。 禁军加上九门提督这两样的兵权不拿回来,他将来根本就制不住高太后。 元邑咬咬牙:“可即便能使国公回朝,太后又怎么会轻易地把禁军交还给卫家?九门提督,那样要紧的一个位置,她更不可能让出去了。” “让?”太皇太后嗤了一声,“她那样的野心,活了半辈子,都从不知道让为何物。你要做的,就只能是等。等她出错,等她先按耐不住,等她把机会,拱手送出来。” 元邑一时便有些烦躁起来。 他承认,老祖宗说的都很有道理。 如果皇姑仍旧袖手旁观,卫国公也不愿回朝,那么情况只会比现在更加糟糕。 可是要等这样的一个机会出现,简直是难如登天。 高太后虽然大包大揽,可她还是谨慎的,怎么可能送出这样的机会,使他能够换走禁军或是九门提督。 “老祖宗” 太皇太后却冲着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你若觉得心乱难安,不如多去几趟永寿宫。明妃不是还在诵经替我祈福吗?听听经文佛法,能静心。” 永寿宫?明妃? 元邑一拧眉,明知道老祖宗此言定有深意,却一时不解其中是如何。 只不过,她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总之是绝不许他现在妄动惊了高太后就是了。 他无奈,垂下头去:“孙儿晓得了。” “皇帝啊,太祖皇帝开国,太宗皇帝守业,至于高宗皇帝c惠宗皇帝c孝宗皇帝,使我大陈日益强盛繁荣,八方来朝,是何种盛世之象?可其中的艰辛与不易,又何曾与外人道?生在帝王家,一出生,就享了旁人所不能享的尊贵,那在你成长的这条路上,你自然也就该走的比旁人更加的艰难。” 元邑好似豁然开朗,愣怔了须臾,眼神深邃,一抬手,反握回去:“孙儿明白了。在您跟前一通抱怨,又叫您替孙儿操心担忧了。” 太皇太后慈爱的看着他:“我不替你操心,还去替哪个操心呢?” 还有哪个自然,还有元清。 想到这个孙女儿,太皇太后的脸色微的变了变。 元邑这会儿正目光灼灼的望着她呢,自然把这样的变化看在了眼里。 他咦了一声:“老祖宗有心事?” “也算不上什么心事。”她摇着头,渐渐的往回抽手,“这两日,荣昌总是一大早就不在寿安堂了。我叫随珠留意了几回,她都是去了长春宫寻昭妃。” 她一面说,一面拿眼睛的余光扫元邑。 元邑一派了然,却只是很淡然的哦了一声:“阿姊同昭妃亲,在宫里头这么多年,如今昭妃进了宫,她走动的勤一些,也没什么。”他略低低头,想了想,才又添上一句话,“这事儿孙儿知道。” 太皇太后呼吸一顿,他果然是知道的。 其实也是,这宫里头,不就是你监视着我,我监视着你的吗? 连皇后都打发人到乾清宫去打听消息了 “荣昌她啊,为端献,心里恨极了高氏。”她长叹着,又带着些许苦涩意思,“小小的年纪,心里也不知藏了多少事儿。其实你也知道,她对徐氏昭妃是怎么进的宫,我不过问,可我心里清楚,她想做什么,只怕你也明白吧?” 元邑顿了下,又不愿骗她,就缓缓地点头:“孙儿知道。当年徐娘娘没能挣到的,阿姊如今,想替徐家挣出来。” “是啊。她把徐家看的高,几乎成了心魔,其实都是为了她的母妃。当年一步之遥而已,却几十年,都没能走上去,一直到死皇帝,我知道你心里的人不是昭妃,可荣昌她,并不知道。” 这是怕阿姊走错了路啊。 元邑心下感慨万千,老祖宗对他悉心教导,精心呵护,可提及阿姊的问题时,也会带上几分的试探和揣测。 他苦笑一声:“老祖宗有话可以直说的。阿姊于孙儿而言,亦师亦母,孙儿从小在徐娘娘跟前长过,阿姊如今又是极力的拥戴孙儿,即便是她有别的心思,孙儿也都能够体谅她。” 太皇太后却摇头:“体谅是一回事,将来等她逾越了,就是另一回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六章:后患无穷 “您说的逾越,指的是什么?”元邑眉头紧锁,追问了两句,“阿姊虽从小骄纵,却并不是个十分跋扈的人,她也不会学太后那一套。将来孙儿能给她的,自然都会给她,阿姊也是聪明人,又怎么会有您口中所说,逾越二字呢?” 太皇太后低声喃喃,嘀咕了两声什么话,须臾才扬声问他:“那么徐家呢?稳坐高台,容不下高氏,难道,就容得下徐氏吗?我并不是此时就教着你将来要如何,只不过,你自己心里是最明白其中厉害的。我这一辈子,历经三朝,虽不问政,却并非全然不懂。” 元邑果然呼吸一重,没有再开口。 太皇太后看在眼里,心道她所料果然不错。 可也正因如此,她的一颗心,才更往下沉。 “荣昌看重徐家,又不待见容儿,我试过开解她,叫她认清了,容儿与你们,才算得上是骨肉,可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尾音一扬,直勾勾的盯着元邑,“你又如何取舍?真到了两难之地时,她要真的过了头时呢?” “我”元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连声音都丢了。 他还真是,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阿姊和容娘之间,其实他也不太清楚,究竟发生过什么。 小的时候明明一切都好,年岁渐长之后,阿姊却一日比一日不待见她。 好像没由来的,又或者,有什么,是他并不知道的。 他干咳两声:“老祖宗,阿姊与孙儿,终归是骨肉至亲,又这样扶持着走过来的,孙儿虽然不知道,您今日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来,可孙儿能应您的,是保阿姊一世荣华。容娘是孙儿的心头肉,阿姊早晚会知道,所谓爱屋及乌,或许到那时,她即便是不能够对容娘和颜悦色,可至少,不会与容娘针锋相对。” 元氏的子孙,骨子里带着生来的王者傲骨,荣昌被先帝宠着长大,这样的傲气,就更胜旁人。 她一心的指望全在徐明惠身上,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一天呢。 只怕真到了摊牌的那一日,她所有落空的希望,都会转化成恨意,冲着容儿去。 可是今日,她也只能言尽于此了。 皇帝的路还没走平,他所要面对的,是凶险万分的将来,一个不留神,就可能跌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荣昌的事情,真的挑明了说,对他而言,无疑是多了一份压力。 好在她身子骨还算硬朗,再撑几年——再撑几年吧——几年后,她还能够为荣昌,求来一方安稳,就够了。 太皇太后闭眼长叹:“这些事情,以后再说,以后再说吧。跟你这说了一大车的话,我也累了,回去批折子吧——”她说了这话,睁开眼去看他神色,果然见他面色微沉,便开了口劝诫,“她装腔作势也好,做高姿态与你施舍也罢,奏折送进了乾清宫,就算再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是皇帝,也没有不批阅的道理。” 元邑这才听了话,很老实的站起身:“那孙儿不打扰老祖宗休息,先告退了。” 太皇太后嗯一嗓子:“看看容儿吃完了没,叫她送你出去。” 元邑眼中一亮,话倒是没有再多说,拱手一礼,蜇身往外退出去了。 卫玉容是早就吃完了饭的,一直等在花厅外不远处,知道他们在里头有话说,不好凑的太靠前,也不敢离的太远了,怕有小宫女儿没眼色的,要进去侍奉。 故而元邑一出来,她就瞧见了。 满脸欢喜的迎上去,一蹲身:“万岁跟老祖宗说完话了?” 元邑扶着她起身,在她鼻头上轻轻一点:“就你最机灵。” 两个人肩并着肩的行了一小段儿路,却都走的极慢,离开花厅稍远些时,元邑才侧目去看她:“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把你支开,不叫你听?” 卫玉容小脸儿扬起来,眉心处的花钿衬的她娇俏又不失柔顺。 元邑看的心头一动,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我还以为,你要生气的。” 他这样一说,卫玉容才嘟了嘟嘴:“您就当我这样小心眼吗?您支开我,一定是有很要紧的事情,不想叫我知道了瞎操心,又不是刻意的要瞒着我。您要真是事事都想瞒着我,上回来老祖宗这儿,我自个儿要退,您也不会拦着了。” 这果然是个最贴心知意的人,他的心思,不必挂在嘴上,她就全部都懂。 这样的感觉,再舒服没有了。 他忽而想起明妃来,老祖宗突然提起永寿宫 他捏了捏卫玉容的脸颊:“倒是有个事情,正经的要问一问你,且同我说个子丑寅卯出来。” 卫玉容偏着脑袋躲他的手,又笑着退两步,端的毕恭毕敬的深一礼:“但凭万岁金口一问,奴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元邑爱看她闹,带着与众不同的稚气,心尖儿上的人,连撒娇耍无赖的样子,都是可爱的。 他长臂一捞,把人带回身边来:“老祖宗方才跟我提起了永寿宫,说我近来若是不能静心,不妨多去永寿宫坐一坐。明妃眼下还在诵经,替老祖宗祈福,叫我去她那里,多听一听佛法经文。你说,这又是有何深意呢?” 明妃啊 卫玉容小脸儿皱巴了下,倒是极其认真的思考起来。 元邑也不急着催她,就侧目欣赏着沉思中的她的侧颜,觉得这世上,再没什么,能美的过眼前这人这景。 须臾后,她扭过脸儿来,刚要开口,就先与他四目相对的撞上视线,脸不知怎么的,就红了。 她干巴巴的别开眼,又觉得这样的行为更可疑,就正了目光,盯着他看:“明妃这茬吧,一则,老祖宗可能是想叫您去坐一坐,听一听,看她如今是不是收了心敛了性儿,需知道,让哥儿的事情,一开始就是她起头怂恿翊坤宫的,如今孩子送出去了,老祖宗又不好降旨责罚她,明面儿上反倒要多抬举,她要是不收心,将来的麻烦事,只怕还多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七章:一箭双雕 元邑不动声色的点点头:“你这么说,那便是还有二则了?” 卫玉容浅笑微露:“是,我还有二则要说。” 于是元邑干脆就站定住,也不再往宫门的方向走,好整以暇的盯着她:“咱们两个说说话,老祖宗不叫你出慈宁宫,送到宫门口,才多大点儿的路。” “您说的像是将来没有说话的日子了似的。”她手里的绢帕在唇边轻掩一回,垂下来的那丝缎,微风拂过时,随着清风而摆动。 元邑不吱声,只是看得有些出神。 卫玉容察觉之时,又觉得害羞,嗔怪了一声,赶忙岔开了话题:“二则呢,明妃当日会找上靖贵妃,无非是想给自己找个靠山,或是留条后路。她的心思,如今我也明白了,让哥儿是她全部的指望,可她的这份希望,自然是落到了寿康宫去的。” 元邑不置可否,许久后才应了一声是:“她想借着太后,扶让儿上位。” 卫玉容一抿唇,心道那就是了,只是眼中又闪过一丝可惜。 那抹神色被元邑捕捉到,他一怔,扬声问她:“可惜什么?” 卫玉容冲他摇摇头:“只是觉得明妃挺可惜的。其实细想来,您的后宫里,没有愚不可及的人。明妃,明妃她从前,也是个明艳不可方物的人物吧?”她一挑眉,赞赏却是打从心眼儿里生出来的,“这样的人,却要挣扎在这深宫中,为了权力,为了生存。她是走错了路这不假,可深宫之中,还有那么长的日子要走过,她总要为自己寻一个靠山的。” 她其实多少能够理解胡媛的苦衷。 元邑这边,连皇后都指望不着,更徨论是她了。 更何况,高太后气焰这样嚣张,她又不是到了耄耋之年,行将就木的人。 圣贤所教,是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若换了她是胡媛,此时大约也会去寻高太后这棵大树。 她未必不知,终有一日,元邑会跟寿康宫撕破脸,可她还是要赌这一局。 赌高太后还有十数年,甚至是数十年的气数不尽,赌高太后会在短短几年内,扶持元让上位。 在胡媛的心里,已经将高太后看做了最后的赢家。 如此想来,元邑和老祖宗也算得上脾气好的,或许是为了元让的事,对她住多包容,又或者是认为她成不了事儿,才没放在心上。 不然胡媛今时今日的做法,就是死上一百回,只怕都难消元邑心头的恨意。 她抬了头,看向元邑:“二来是,老祖宗叫您去永寿宫,也许是想叫您给明妃定定心。让哥儿送出了宫,她的希望只能落空,而太后和靖贵妃在此事上,却并不曾出力。且孩子送走后,太后抱病,靖贵妃避而不出,明妃心里难免会有些别的想法。” “你的意思是”元邑倒吸了一口气,拧眉沉思了须臾,“明妃对寿康宫,心中是生出了嫌隙来的,老祖宗叫我去,是想暗着告诉她,孩子虽然送走了,可我如今却是能够庇佑她的,届时明妃一动摇,太后又本就没太把她当回事儿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时候,这样去推出来胡媛,叫她摇摆不定,从而惹怒高太后呢? 然而这样的疑惑,却只在他心中一闪便过,因他灵台清明,已有了定论。 为的,自然是皇后。 想到这一层,他眉头就锁的更紧了:“老祖宗想这样分了太后的心,叫她把皇后暂且放一放?” 卫玉容沉了沉面色,一时间,竟没有开口。 很显然,她对元邑的这个说法,是并不认同的。 她不知道老祖宗有没有跟元邑交过底,可她却是知道的。 老祖宗已经不打算再出手回护皇后了,是生是死,都是皇后自己的命数。 而且她也知道老祖宗和母亲的心思,更清楚,元邑心里的坚定和坚持。 皇后的种种行为,往难听了说,那叫垂死挣扎,因皇后自己也明白,从礼聘旨意出的那天起,她的后位,就已经摇摇欲坠了。 只是如今看来,皇后这一局,怕是必输无疑的,只是下场究竟会如何,没有人能够知晓 高太后会用什么手段对付皇后,而元邑在最后,又会持什么样的态度去看待整件事,她无从得知。 故而元邑现在说,老祖宗是为了皇后的事,才想推出永寿宫那位,她没法子接话。 因她看来,老祖宗此举,是想一箭双雕 元让虽然已经出了宫,可毕竟还是明妃的亲生骨肉,即便将来失去了夺嫡的资格和野心,生母在世,他总要奉养在侧,而明妃绝非能安分守己的人,她若从旁教唆,难免徒增烦扰。 去母留子,这应该,才是老祖宗的真实意图。 另有一宗,孩子如今到底是养在公主府上的,生母不在了,他身边最亲近的,就只有母亲,以后长大了,一心所向的,便也只会是庆都公主府和卫国公府。 元让的一个亲王之尊是少不了的,又是元邑长子,他们在宗亲中的话语权,便会比眼下更重。 这是给母亲铺路,更是在为她铺路。 深宫艰险,路这样难走,老祖宗此意,无非是觉得,一旦将来她和母亲都不在了,留下她一人在宫中,哪怕真的能够坐上那个位置,也难免会有无可奈何的时候,而元邑他现在不就正身不由己着吗? 有了元让在宗亲之中帮着她说话,对她而言,百利无一害。 但是这些话,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告诉元邑。 她知道元邑对老祖宗的依赖和尊敬老祖宗一句看似为他好的话,那样不经意的,却暗藏了这么多的玄机。 凭元邑的脑子,怎么会想不到这一层呢?怎么会想着,老祖宗是为了帮皇后呢? 他不说,或是不想,只能说明,是他不愿想他不愿把老祖宗想的过于可怕。 何况元让是他亲生骨肉,膝下无子的人,对这个唯一的儿子,感情只怕比她所能想到的还要深厚,只是他隐藏了起来,碍于高太后和明妃,不能够轻易表达。 而老祖宗这样的想法,岂不是在利用一个婴孩吗? 她咬咬牙,含糊着:“所以不管怎么说,您还是该听老祖宗的,只是也不必去的太勤了,反倒叫寿康宫起疑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八章:端倪 到了这一日天色渐暗,各处都已然掌灯,宫门将要下匙时分,太医院内烛火摇曳,一约三十出头身穿官服的男人,收拾了药箱,一扭脸,看向背对着药材柜,立于桌案前,正提笔不知道写着什么的年轻男子,摇一摇头,张口叫他:“子镇,今日院判大人告假,吩咐了你我二人到寿康宫给太后请脉,天色已晚,赶紧收拾收拾,走了。” 被叫到的男子,一抬头,笔尖也随之一顿。 那是一张五官呈俊秀之美的脸,眼中是温润一片,叫人一眼望去,只觉他周身气度,如玉温良。 吴子镇想了下,随即便将手中紫毫搁置下去,理了理官袍,闪身绕到桌案这头来,一拱手:“郑大人请。” 先头说话的男人,姓郑名恪,年三十有三,正是这太医院判章瑞之的关门弟子。 他听了吴子镇的话,眼中莫名闪过一道亮光,只是在吴子镇做了礼直身抬头时,又飞快的敛去了。 二人一前一后的出了太医院,一路往寿康宫而去。 至于寿康宫外时,着了小太监进去通禀,两个人立在寿康宫宫门匾额之下。 郑恪抬头打量那匾额,失笑着摇头:“红墙碧瓦,柳体錾金,子镇,你今年,二十二吧?” 吴子镇起先是愣了下,觉得郑恪说的话,前言不着后语的,压根儿不搭边儿。 只是毕竟是前辈,他一向端着恭敬,就略一颔首,道了个是:“下官年关里,刚过了二十二的生辰。” 郑恪长长的哦了一嗓子,回过头看他一眼,左臂一抬,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把:“大好的年岁,别耽误在宫里头。” 吴子镇大吃一惊:“郑大人” 然而他想问的话还没问完,先前去回话的小太监已经回到了此处,身后还跟着个圆脸宫女儿。 郑恪以前跟着章瑞之也来过寿康宫不少回,眼下虽然天色暗了,可寿康宫这里是烛火通明的,他能把那宫女儿的五官看个清楚,自然也就认得出,这是高太后眼跟前儿服侍的抱琴。 抱琴话也不多,只是做了个礼,就作势往里头迎他们。 郑恪定了定神,虚拉了吴子镇一把,才跟着抱琴入了内,径直的往寝殿方向而去。 高太后自然不会在寝室内见他们,早挪到了燕居室中,此时见了他二人来,反倒略过郑恪,打量了他身后的吴子镇一眼,语气微沉:“这个是郑恪,你老师告了假,就指派了你们两个,来与我请脉的?” 郑恪鬓边盗出冷汗来,跪下去磕头行了个礼,才敢回话:“吴太医年纪虽轻,却是个医术十分精湛的,院判大人当初还想收为弟子,只是有从前的话在,才作了罢,太后息怒。” 高太后起了兴致,哦了一声,音调转了转:“能叫你老师高看一眼,本就不俗了。你且退到外间去,叫他上前来与我诊脉。” 郑恪一顿:“这” 高太后缜着脸:“既是有本事的,也叫我试上一试,看看是你老师看走了眼,还是我今次以貌取了人。你二人同室而处,无论谁先上前诊脉,说出的话,大抵也是要一样的。” “臣不敢,臣自然不敢,您凤体违和,臣怎敢” “行了,”高太后打断他的表忠心,叫了一声春喜,“你引郑太医到外间去,我不叫进,不许进来。” 春喜欸的一声,略一蹲,挪步过去,又冲着郑恪一礼:“郑太医请随奴才来。” 郑恪似乎还犹豫了一阵,才缓缓起了身,别有深意的看了吴子镇一眼,跟着春喜退到了外间去,什么话都没有再说。 郑恪和吴子镇二人在寿康宫中请完脉,就紧着出了宫,至宫门口的时候,还叫侍卫拦下了要查问,好在是高太后早指了崔四儿送他们,这才省去了很多的麻烦。 陈宫宫门紧闭的一瞬间,郑恪突然就卸下了一口气,脚下一软,险些跌坐下去。 吴子镇眼明手快,忙一把托住他:“郑大人可是还在为寿康宫中的事情担忧?太后不曾为难下官,大人大可以放心。” 郑恪却连连摇头,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样,死死的攥着他的手:“听我一句,早日辞官。” 吴子镇脸上的温和,就有些挂不住了。 他为医者,虽然一心存的,是治病救人,可是能够进到太医院,还能受到院判章老的青睐,对一个医者而言,就是天大的荣耀。 诚然,这也是他吴氏一门的荣光。 郑恪却在劝他辞官吗? 之前在守康宫门口时,郑恪的那句话,此时又回到了他的脑海中。 什么叫别耽误在宫里头? 吴子镇的手被他抓着,想抽也抽不回来,便冷了冷面色:“郑大人的话,下官不懂。可是下官哪里出了错,又或是下官医术不精,要郑大人出面来‘好言相劝’,劝下官ci zhi返乡吗?” 这话已经说的算是很不客气了。 共事两年有余,吴子镇的脾气,郑恪也是知道的。 这个后生晚辈,医术精湛,可从不自恃艺高就恃才放旷,反倒一向恭谦和顺,是个极好说话的主儿。 寿康宫的差事,他本不欲叫吴子镇接手下来,奈何老师一口咬定,太医院中,除他之外,唯有吴子镇一人,可担此差事。 他有些拿不准,吴子镇究竟有没有看出端倪来。 高太后根本就没有病,什么重病缠身,操劳过度,都是诓外人的话,那是老师听了高太后的话,特意配了药,做出的假象而已。 要说吴子镇的医术,应该能看出来的 可他若看出来了,又怎么会听不懂自己的一片好心呢? 方才他言辞间,咬重了好言相劝四个字,分明就是在讥讽。 郑恪一咬牙:“今日请脉,你觉得,太后的病,怎么样?” 吴子镇眼神闪躲了下,只是天已经全黑了下来,郑恪虽然尽力的在捕捉他脸上及眼底的变化,却还是无用。 他声色一如往常,面色也是平静的:“太后是积劳成疾,多吃几服药,歇一阵子,养养精神,并没有大碍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九章:杀鸡儆猴 “这果真是你诊出来的脉象吗?”郑恪步步紧逼,手上的力道更加重了几分。 吴子镇一时吃痛,倒吸一口气:“郑大人究竟是怎么了?难道是下官诊错了脉不成?可要是诊错了,太后却为何不曾降罪?大人眼下拦着下官,这样追问,倒叫下官有些看不懂了。” 郑恪是真的分辨不出了。 这个年轻人,究竟是真的着了道,还是从前过于伪善,实则是个装糊涂的好手。 可是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能再问下去了。 如果吴子镇是后者,那他就过于精明,甚至是超出了他这个年纪所该有的见识。 问的多了,只怕将来真出了事时,他立马就能嗅出端倪来。 于是郑恪松开了手,连退了两步:“没事,没事,只是事关寿康宫,我不放心,才多问你几句,又怕你年轻不知轻重,说错了话——不过劝你早日离去,却是我肺腑之言,并非要将你排挤出太医院去,你也不要太多心了。” 这是个爱才的人,只是行事一向古怪。 连章院判都说过,郑恪此人,虽有才识,却也是圆滑至极的一个油子。 直觉告诉吴子镇,郑恪一定是隐瞒了什么,而被隐瞒起来的部分,才是他今日劝自己尽早辞官的根本原因。 劝他走,是爱惜他的一身医术和才气。 可是劝他走,也是因,禁庭之中,将有大事发生,且一定和太医院,和寿康宫,关系密切。 吴子镇眯了眼,盯着他多看了两眼,却决定什么也不问。 知道的越多,他就也越是靠近危险。 是以他按耐下心中的好奇,由着郑恪后退,一脸淡漠的看了他一会儿,便又恢复了谦谦公子的姿态,一拱手,行的正是个官礼:“下官多谢郑大人的好意,天色不早,大人早些回吧,下官先行一步,告辞了。” 郑恪抬了抬手,嘴角也抽动了两下,可他忍住了,冷眼看着吴子镇从他身旁走过去,又走远了。 渐入四月了,他却感觉这夜色是如此凉。 这样的感觉,有些熟悉—— 去年冬,在先帝晏驾不久时,他曾跟着老师去给高太后请平安脉。 那时的高太后,就已显出与天下女子届不同的风姿。 她宫里是重纱卷叠,他跟着老师一步步绕过纱帐,见到了跪坐在蒲团上,伏在案后的高太后。 她眉眼间是清冷,更是漠然,仿佛先帝的驾崩,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个陌生人的离去。 他有些吃惊,无法想象,这是结缡二十多年的结发夫妻。 而就在他出神的一瞬间,高太后抬起了头,冷冰冰的扫向殿下来。 只那一眼而已,便叫他心中升起无限的敬畏来,六九严冬的寒意,层层浓重,席卷周身,连这大殿内的地龙,都不能将他暖热了。 而今夜,就在此时,他有了重临严冬之感。 此时的寿康宫中,高太后早屏退左右,只留下春喜一人与她侍寝。 春喜服侍着她安置了,却并没有回到墙角根儿去坐下,反倒在她床榻前半跪了下去。 高太后床上的帘帐还没放下,只是落了一层纱,她坐在里头,瞧见了春喜的动作,先笑了:“你知道我有话说?” 春喜知道她看得见,就点了点头。 高太后干脆坐正了,面朝着春喜的方向,想了会儿,开口问她:“东西拿到了?” “拿着了,一次给了十天的分量,足够了,还交代了奴才,这东西怎么用,怎么小心。”春喜平声回话,又犹豫了下,才敢开口问后话,“不过吴太医那里” 果然高太后啧了两声:“信明儿早上也不送了,早上郑恪还当值,你到太医院去传他来,我问过了他再说。不过章瑞之怕只怕,他是故意为之。” 春喜惊讶的啊了一嗓子:“可是章大人从头到尾也知道,也参与了,而且您的药,放下都是他给开的,他会故意叫吴大人来给您请脉吗?” 高太后摇一摇头,却没说话。 章瑞之有真本事,也经历过风浪,从三十七岁入太医院,到如今六十有五,整整二十八年啊。 想她跟先帝结缡,也不过才二十六年而已。 章瑞之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禁庭中的风,是朝着哪里吹。 太医院里有他好几个徒弟,现而今也都能够独当一面,他在这时候告了假,她可以不去追究,只是指了到寿康宫来请脉的人她原以为除了郑恪这个他的得意高徒之外,应该是曹雍或是陈贺然,这两个在宫里待的久了,跟着章瑞之的时候就更久,好掌握,也更容易拿捏。 怎么会是吴子镇呢? 郑恪不敢骗她,那也就是说,这个吴子镇,的确是个中好手,医术高明的很。 高太后有些犯了难。 倒也不是说她怕事情捅出去,只是真要多了个不相干的人知道,毕竟多了一分麻烦,这个吴子镇要再不识趣儿些,捅了出去,她还要分心来料理善后。 他是平头百姓倒还好说,要是 “春儿,叫人查一查这个吴子镇的底细。” 春喜心一沉:“奴才知道了,这个吴大人,您不往宫外交代一声吗?” “暂且不必。”高太后手指点着,一下下的,点在锦被上,“郑恪是什么都知道,但吴子镇,一时还说不准,而且就算他真是知道了些什么,年纪轻,旁人对他的猜疑会少一些,说不定,能够为我所用。” 春喜显然并不赞同此言,就多劝了两句:“可他是太医,要是看出不对劲儿的话,怎么会” “那我就再教你一招,杀鸡儆猴。”高太后冷笑一声,“自个儿参悟参悟,能想明白不能?” 杀的,是郑恪这只鸡,儆的,就是吴子镇这只猴。 当权者动动手,就已经是有人入生门,有人踏死路的。 吴子镇是xg 的,可也是不幸的。 他本可以简简单单的行医,不过若非他年轻,又生了一副好皮囊,看起来是那样无害,令人不设防,只怕下场,也不会好到那里去。 春喜心下长叹不已,在主子要为贵主儿铺平的这条路上,还不知要流多少血,杀多少人。 这一路上,满是血腥,既然将来事成,贵主儿她,也是踩着无数人的白骨,走向那个位置去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章:送口信 第二天一大早,郑恪匆匆忙忙的往太医院去当值,他才入了太医院没半个时辰,春喜就带着寿康宫的小太监们找到了太医院来。 彼时吴子镇已经身在职上,见了寿康宫来人,又听是叫传郑恪去的,他眉心几不可见的一蹙,看向郑恪的方向。 然而郑恪却连看都不曾看他一眼,径直的收拾了东西,便跟着春喜出了门,一路往寿康宫而去了。 及至入得寿康正殿,高太后已经用过了早膳,就端坐在主位宝座之上,等着他的到来。 郑恪一看这个架势,心中便暗道了一声不好。 高太后是多疑的人,只怕吴子镇是逃不过这一遭的猜疑的,一大早就叫了他来,应该是为了昨日事情无疑,而春喜往太医院去却不背着人高太后是故意做给吴子镇看的。 他心下咯噔一声,上前几步,跪下身去,磕了个头,没说话。 高太后同春喜摆摆手,示意她带着人退下去,而后才似笑非笑的叫了郑恪一声。 郑恪始终低着头,能看得见旁边儿的裙摆飘动,知道那是春喜等人退出殿外的动作。 此时又听得高太后一声叫,吓得一个激灵,忙回了神:“臣在。” “昨日那个吴太医——是姓吴吧?”她不确定似的,扬了声问一句。 实则她心里是已经有了数的。 春喜到底跟着她也有年头了,办事儿从来叫她放心又省心,说叫打听这个吴子镇的来路底细,一大早的,丫头就已经有了大概的信儿。 事情果然要更为棘手一些。 吴子镇他并非是寒门出身,吴家也更不是没名没姓的人家。 他出身阳夏吴氏,虽然到了这一朝这一代,什么名门望族都已成了过眼云烟,可毕竟有曾经的名望在,且吴家从吴子镇爷爷辈儿算起,世代为医。 吴子镇的爷爷,当年也入过太医院,可他为人过于刚直,受不了诸多规矩的约束,便自己辞了官返乡。 吴家人在民间的声望,倒是不能轻易小觑了的。 郑恪心里面七上八下的,可是又不敢不回话,想了会儿,点点头,应了个是:“是姓吴,阳夏吴氏的后人。” 高太后啧的咂舌,又长长的哦了一声:“他昨儿个出宫之后,跟你说什么了吗?我的这个病,他怎么说?”她转着手下的碧玺如意,目不转睛的盯着郑恪看,“阳夏吴氏三代行医,怪不得你昨日在我面前,夸他医术精湛,又无怪你老师高看他,动了心思想收徒。他既是这么有本事的,我倒是放心了好些。” 郑恪却为她的这一番话,心彻底的提到了嗓子眼儿:“您放心,他什么也没瞧出来。臣昨夜出宫后,也试探过他,他的确认为,您此番是积劳成疾,并没看出别的来,想是老师用药精道,到底高他一筹。” “是吗?”高太后哂笑一声,却是喜怒未辨的,“我记得,你最是个爱才惜才的人,你对这个吴子镇,该不会有意偏袒,而瞒着我吧?” 郑恪猛然抬起头,又一瞬间惊愕,慌忙的复垂首。 他惊恐不已,连磕了几个头,声音都打着颤:“太后这样说,臣实在是惶恐,事上以贞敬,臣一刻也不敢忘的。吴太医虽的确有过人的本事,可他如果对太后有不臣之心,臣又岂会包庇他。” “行了,行了,”高太后摇着头,面色也略沉了沉,“我不过随口问一句,你就吓成了这个样子,若叫外头人知道了,只当我是个多厉害的人呢,连给我看病的太医都吓唬。” 她一面说,一面叫郑恪起身,待郑恪站直了身子的瞬间,她已然是神色如常的了。 郑恪掖着手,即便是站起身来,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唯恐一字说错,今日要闯下大祸来。 高太后又盯着她打量了须臾,才摆摆手:“他既然没看出来,那你老师告假的这几日,就都是你二人到寿康宫请脉吧,只是你也要留心盯着点儿,别给我捅出篓子来。” 郑恪见这情状,知道是叫他退下,提着的心放回肚子里,气也长松了一口:“臣知道了,臣告退。” 高太后紧了紧手下如意,望着他推出去的身影,眼睛眯的狭长,若有所思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约莫过了有半盏茶的时间,她扬了声,朝着外头喊:“春儿,你来。” 而后就见门口的方向,春喜掖着手,踩着细碎的步子,走的极快,没几步就近了她身前来。 春喜站定脚后,略遁一个礼,就问她:“郑大人怎么说?吴大人可看出端倪了吗?” 高太后摇着头:“他说不曾,但我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主子觉得,郑大人没说实话吗?” “也不像是。”她否认了一声,又顿了顿,“按说,郑恪上了这条船,就算有心袒护吴子镇,难道他还能为了吴子镇,连自己的命都豁出去吗?他绝不是这样的人。所以这件事上,他应该是说了实话的,可我总是不大安心。” “那”春喜犹豫地吞了口口水,“送出去的信,要怎么说呢?要是现在动了郑大人,万一吴大人真的知道点儿内情,对主子委实不好。” 这话不假。 这时候要杀了郑恪灭口,一旦吴子镇看出了些许端倪,告诉了太皇太后或是元邑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对她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她接下来想做的事,不能有丁点儿马脚露在人前。 消息若是走漏出去,宗亲那边,就是一个dà á烦。 “这样,之前的那封信,你去烧掉,过会儿你带人出宫,到庆都的公主府去,带上些小玩意,给元让送过去。回宫时,拐到高府去一趟,带口信,不要拿信件了。” 她多出了几分小心来,虽然没什么人敢去拦下她寿康宫的人,可怕只怕万一,有了信件,就可能落人口实。 传口信出去,才是最牢靠的法子。 且太皇太后送走元让,可是又没说过,不许她这个做祖母的,派人到公主府去看孩子,或是给孩子送些珍玩一类的。 既然她也嚣张惯了,那春喜此行,便不会引起众人的怀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一章:愚不可及 “这个倒是可行的,奴才出宫时,带几个懂事的,知道分寸的,就是了。”春喜偏着小脑袋想了片刻,也觉得这个法子可行,应下声来,才又问道,“只是口信要怎么说?” “三日后斟酌着动手,若我没有另外的口信送到高府,就除掉郑恪。章瑞之那里他是老臣,我不远要他性命,叫家里的人自行想法子,最好能逼他主动辞官。至于这个吴子镇嘛”高太后的指尖在如意柄上点了又停,停了须臾又点下去,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她才将后话说出口来,“且先盯着些,看看他这几日都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不必杀,可也不能把视线从他身上挪开了。” 春喜一愣,不杀吴子镇只怕并非因他出身吴家,要观察几日,更多的,还是想看一看,能不能将他收为己用。 太医院中没了章大人和郑大人之后,太后捧一个有眼色的上位是必然的,只是这位吴大人,若是能够一心向着寿康宫的话,将来的前途,自然是无可限量的了。 她吸吸鼻子,欸的应下声来:“那奴才半个时辰后就领着人出宫吧。” 高太后嗯了一声,又想起宫里头的事情,合了合眼,又叮嘱她:“那东西,打从今日开始,就开始下了,过几日就该见效。正好三日后,这次大选的新秀们就该入宫了。新人们进了宫,也该挑这时候,替令仪立立威,叫她们知道知道,这禁庭之中,究竟是谁说了算的。” “那咸福宫的那位令贵人,还有长春宫的敏贵人,还盯着吗?” 这原本是之前定的计了。 那时候没有吴子镇的这一出,太后设好的计,是先杀郑恪,再在宫中动手。 按照当日的筹谋看来,皇后自还有一段好日子可过,既然有好日子,那她对咸福宫的笼络,就一定会继续做,是以太后当日就吩咐了下去,叫派人盯着令贵人那头。 只是如今如今这个计划改了,怕两日后新秀入了宫,皇后也不大能够分出心神来,拉拢别个了。 高太后凝眸深思须臾:“她们是三日后进宫,皇后的事,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了,这样说来,时间也算是正正好。薛氏和万氏那里,照旧安排人去盯着,看看她们是个什么心思,要是打从一开始就真的偏向了景仁宫你知道的。” 春喜眸色一暗,她自然是知道的了。 太后都这样说了,她也没有再问下去的必要,这两位主儿还没进来,就先得了万岁和皇后的青睐,于她们而言,实非幸事。 她蹲身一礼:“奴才知道了,那奴才先到库里去给小主子挑东西,过会子就准备着出宫。” 高太后至此才摆手示意她去,没有旁的什么话再与她吩咐。 等到的日子,总是过的快且慢的。 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董善瑶这三天,日日在寿康宫中洗手作羹汤,她嫁给元邑这六年来,就很少做这些事了,更不要说如今是日日亲力亲为的,手下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因高太后发了话,这是她表孝心的好时候,自不许奴才们从旁打下手。 今日,新秀们就要入宫了,她还有正事要做,可是寿康宫这里 这是三日后的卯时初刻,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还灰蒙蒙的一层,笼罩在大地之上。 一道道急切的步伐,打开了深宫中,崭新的一天。 原来是京兆府接到了报案,在九意街上发生了命案,报案的是个屠户,一早起来做生意,就瞧见个鲜血淋漓的人倒在自家门口不远处,屠户胆子大,进了前去看,却发现倒在地上的人,早就死透了。 他吓破了胆,到衙门里去报了案,衙役们到案发地点去把死者的尸体带回衙门中,可是坐堂的老爷一见了这死者,立马就认出了是何许人太医院的郑恪,章瑞之的得意弟子! 事关朝廷官员,他一个小小的五品,实在不敢擅自处置,便忙亲自往京兆尹府去回了话,报了上去。 府尹韦兆一得了信儿,着手查问是一回事,可又惦记着分寸,连忙往宫中送了折子回话。 高太后虽然抱病,可是天子脚下,京城之中,朝廷的官员夤夜被人杀死在九意街上,这样的事情,实在是骇人听闻,他不得不上报,更是不敢不报的。 就这样,郑恪的死讯,和大选的几位新人,一起打破陈宫的宁静,一起,进了宫。 高太后得知消息时,才刚漱了口,端了茶盏要喝茶。 她一听了信儿,手就顿住了,寒着脸质问春喜:“你再说一遍,人死在哪里?” 春喜打了个哆嗦:“九九意街。” 好,真是好得很! 这就是她的母家,这就是她母家的办事能力! 要杀害一位朝廷官员,不悄无声息的做,反而闹得人尽皆知。 九意街?真是亏得他们想得出来。 那是京城最繁华热闹的三条上街之一,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从来都是人来人往,行人车辆,络绎不绝的。 把郑恪杀死在那里 她手中茶盏,猛然摔出去,应声而碎:“我看他们是疯了!” “主子,主子您且消消气儿,事情已经” “是,事情已经叫他们做了,压是压不下去了的,可你叫我如何消气!” 京兆尹府的韦兆是她提拔上来的人,九门提督是她的亲侄子,她花了多大的功夫,才能稳住这两个位置,现在可好了,郑恪官位虽算不上多高,可他是太医,是能够在大内行走的人,这样的身份,就不可谓不重了。 他死在京城中,案子势必要查,可是九门提督防卫京中治安,京兆尹更是这京城最大的衙门了,韦兆的那个位置,放到外县来说,就是一方父母官。 事情出了,一旦徐家和那些死活保皇的老顽固们要借机打压她,那么她这个好侄子,还有韦兆,只怕就都保不住了! 她倒是想消气,也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事已至此 “愚不可及!真是愚不可及!”她左脚在地砖上奋力一踏,便站起了身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二章:如何收场 她也算是聪明一世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糊涂的母家,非但帮不上她,还要拖她的后腿。 到今日,她才终于明白了。 高令仪根本就不单单是被宠惯坏了那么简单的。 她从小生活的那个地方,就压根儿没有一个,是脑子清楚的,自然不可能教出多精明能干的女儿来。 也真是奇了怪,她当年,难不成真是无师自通?怎么跟家里头的那些个人,竟好似不是一家子骨肉一样! 春喜怕她气坏了身子,忙上前去扶住了她:“主子,您现在再怎么发火,也都是无济于事了的。事情已经惊动了京兆尹府,只怕很快就会传开来,天子脚下死了朝廷的官员是大事,您得先拿主意,想法子才是啊。” “想法子?你叫我想什么法子?”她气恼,手一甩,便打开了春喜的手。 春喜咬咬牙:“难道叫韦大人往下追查吗?真的查到了高府头上,那才真的是什么都兜不住了。” 高太后显然是被气急了,竟连这样浅显的事情,都忽略掉了。 查不到高家人头上,事情到了最后,她的好侄子,也顶多是一个失察失职之责,把他从九门提督的位置上换下来,也能堵住朝臣的嘴。 可要是查到了高家人头上高家肯定要赔上一条命不说,连带着整个高氏一族,都会大受打击,而她将要在宫中做的事情,也必须要收手,不然就会连累到她。 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只差一步,就只差了这最后一步,她就能够顺理成章的把令仪扶到后位上去。 再过个一两年,令仪争气些,给元邑生出个儿子来—— 不能在这时候毁了!她的苦心,她的局,绝不能在这时候,毁于一旦。 “替我更衣,我要到前面去。”高太后定了定心神,肃容冷静下来。 春喜犹豫了一阵子:“可是您眼下,还抱病,要是挪到了前面去” 高太后眉目一冷,自然也明白,她是为了自己好。 可是不过问,是不行了的,必须在这时候,就把事情告诉韦兆,不能叫他认真的追查下去 她思忖了须臾,轻推了春喜一下:“去传话,叫韦兆到寿康宫来见我。让崔四儿去,从慈宁花园过咸若馆和慈荫楼,不要走慈宁门,别去惊动慈宁宫,领着人从慈宁门旁的小门进来,直到到寿康宫中见我。” 春喜还想要劝两句,其实把外臣传到寿康宫中来见驾,也是不合适的,可是事发紧急,眼下哪里还顾得上这么多,她再劝下去,主子的火她不能熄了,反倒要火上浇油。 况且出了人命案子,主子在病中,要理事,也只能暂且这样了。 她横下心来,欸的应下,走的极快的往外去寻崔四儿了。 到外面去传韦兆进宫,再一路领着他绕到寿康宫,前后算着,也要耽误不少时辰。 高太后没了心思,在殿中坐不住,踱步晃到了殿前的院子中来。 春喜刚给崔四儿传完了话回来,就瞧见了背着手,来回踱步的高太后。 她一怔,忙上前去:“主子,您回去歇着吧,过会儿皇后娘娘要过来了。” 其实这两日,高太后的精神已经开始有些不比之前,只是刚刚有了矛头,还不至于多厉害。 听了春喜的话,她面色一沉:“新秀们入宫了?” 春喜算了算时辰,回了一声是:“也是卯时初刻就入宫了的,跟进来送信儿的,应该是一块儿,只是走的门不一样,这会儿应该已经在各处安置下来了。” 高太后眯眯眼:“去告诉皇后,今日不必到寿康宫来,叫她自己在景仁宫煎好了药,打发宫女儿送过来。” 春喜啊的一声:“在景仁宫吗?这样一来,今日的药,可不知要过几个人的手了。” “无妨,都已经三天了,这东西,是慢性的,将来出了事,也不差这一天。”高太后摆摆手,“你告诉皇后,新秀们进了宫,她先安置起来,叫靖贵妃昭妃庆妃她们一起,在景仁宫受各处的礼。” “奴才知道,您且宽心。”春喜颔了首,才挪步往宫门口去,与宫门上的小宫女儿说了几句什么话,只见那小宫女儿又拉了与她一起在门上当值的人,一道出了宫去。 高太后远远地看着,心内总是不能安定下来。 如果郑恪的死,处理不好的话,皇后这边的事情,又要怎么办呢? 她正想着,春喜就已经又回到了她跟前来。 她抬眼扫过去,难得茫然的喃喃问道:“春儿,你说这回的事情,要是处置不妥当,景仁宫,是不是得放一放?” 春喜显然一顿,大约是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主子高看她,把她当最亲近的丫头,可她也知道,主子的恩是一回事,她能不能守住自己的本分,就是另外一回事。 从来都只有主子们作决断的,哪里有奴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拿主意。 主子虽然未必是要她拿这个主意,可万一她说的,并不是合主子心意的 春喜有些怕,就抿紧了唇角,一时不敢开口。 高太后浅笑一声:“我问什么,你只管如实的说,不管你说了什么,都不要紧。” 春喜见躲不过去,便也只能横下了心来,将心中想法,如实的说出口来:“如果真的没法子掩盖过去,景仁宫,只怕眼下确实是动不得的了。主子这个法子,打从一开始,就是极冒险的,奴才当初也劝过,只是您打定了主意,奴才只能听您的。如今出了事,死的又是一位太医,您若还是要对景仁宫下手,届时朝臣闹起来,又还有皇室宗亲在,怕要将两件事联系到一起,对您来说” “是啊,更何况庆都如今摆明了是要想方设法回朝了,还有一个卫国公府呢。真叫他们把两件事联系起来,我多年经营,只怕要毁于一旦。” 春喜呼吸一窒,也暗恨高家人做事没脑子。 当日主子虽然口信说是要杀郑大人灭口,可他们怎么就不过过脑子用用心,就在九意街上,当街行凶。 惹出这么大的麻烦来,却叫主子如何收场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三章:如何断案 “主子”春喜的语气,倏尔便低沉了下去,“那主子眼下,有可解之法吗?” “可解之法?”高太后反问一声,嗤笑道,“韦兆虽然是我一手提拔的,可他那个人我只有七成的把握,能在这件事上,拿得住他。” “七成,还不够吗?”春喜有些不明就里。 她好多时候,虽然也给主子出谋划策的,可更多的,还是主子说,她在听。 主子是做大事的人,难免有些地方思虑不到的,她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替主子周全,把该劝的,都劝到了。 朝廷里的事情她不太懂,朝廷里的这些个人,她就更无从了解。 主子口中的这位韦大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脾性,她不得而知,可是她倒是觉得,都有了七成的把握,应该已经足够了的。 然而高太后却冷笑出了声:“这件事,我要的,是十成的把握。任何一点不可被我控制的可能性,都可能导致我的满盘皆输,你懂吗?” “那您——” 春喜大吃一惊,刚想要再多问些什么,外头崔四儿就已经猫着腰进了宫门了。 崔四儿是个最有眼色的人,在宫门口的时候就看见了站在院中的高太后,于是他就这样一路猫着腰,近了高太后的身来。 因他回来了,自然,也就带来了韦兆。 想问的话都没法子再问下去,春喜的话仿佛被卡在了腮帮子上,长叹一声,搓着手在高太后右手边站定,低下头去,一言不发了。 “人来了?” 崔四儿忙不迭的点头:“韦大人就在宫门口候着了。” 高太后这才哦了一声,返身往正殿的方向踱步而去。 崔四儿抬了抬头,不敢开口问,只拿询问的眼神望向春喜。 春喜看着高太后的背影,又瞧见了崔四儿的眼神,眨了眨眼睛,压低了声音同他道:“请韦大人往正殿吧,主子要在正殿见他。” 崔四儿这才欸的一声,松下一口气来,一溜小跑的往宫门口去了。 韦兆从没有来过寿康宫。 寿康和慈宁二宫并立,其实都算不上是后宫里,可毕竟已是禁庭范畴,寻常外臣自然不得擅入。 他是个很恪守本分的人,进了宫中来,眼睛不敢多瞥向一处,再至于入殿中,也仅仅是抬头扫过高太后一回,便又低垂下脑袋,恭敬地行礼问安,绝不多瞧别的。 高太后似乎对他的表现很满意,轻敲了敲面前小案:“太和,九意街的命案,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几日郑恪都还往寿康宫与我请脉,你们,没弄错人吗?” 韦兆早知高太后凤体违和,这几天太医院判章大人告了假,寿康宫的脉,由章大人的得意弟子来请,也是情理之中。 他不假思索的回话:“臣确认过了,是郑大人无疑,且是歹人行凶,绝非自杀。” “你是干刑名出身的,掌了眼就错不了,要这么说来,可真是骇人听闻了。自我大陈开国立业以来,也没听说过,天子居所,残杀朝臣的事情吧?”高太后虽然这样说着,可她的语气,却是淡淡的。 韦兆拧眉,怎么会是这样淡淡的呢? 不应该的啊。 行凶者做这样的事情,无异于在挑衅皇权和朝廷,高太后是个强硬又铁腕的人,怎么能容得下这个呢? 即便是在病中,她也不该是这样平静淡漠的反应。 有句话,高太后说的是不错的。 他是干刑名出身的,一路被提到京兆府尹的位置上,干的还是刑名。 快四十的人了,大半辈子就这么过去了,可他这大半辈子,干的就是这么一件事,经手的案子,更不知有多少件。 对于命案,他有着独特的敏锐和嗅觉。 直觉告诉他,此事定有蹊跷,且怪就怪在寿康宫。 韦兆有一瞬间被自己这个想法给吓到了,惊恐的望上去一眼,却正好与高太后四目相对。 她的目光,深邃而幽暗,像要把人吸进去一般。 韦兆分明看见,她一瞬间,扬唇笑了。 高太后的确是笑了的。 韦兆眼底的惊恐和错愕,没能逃过她的一双眼。 她玩弄权术半辈子,看人用人却从来不错。 要是叫韦兆去管吏部,管兵部,他一定是个糊涂官儿。 可叫他管京兆尹——这个人,生来就是干刑名的。 “太和,抿出味儿来了?”她笑着,语调却叫人觉得害怕,“是不是进了我的寿康宫,就嗅到血腥味儿了。” 韦兆当下便呆若木鸡,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了。 高太后直言不讳,什么血腥味儿?不就是郑恪的一身血吗。 “太后,您” “欸,别忙着问我,先回我的话。”高太后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是不是嗅到血腥味儿了?” 韦兆吞了口口水,努力的平复着,许久之后,才颤着声回话:“臣方才只是觉得,天子脚下出这种事,是对朝廷极大地漠视,而您不该对此,过于淡漠平和才是。” 高太后眼底闪过赞许,是由衷且真心的:“你的直觉,一向比旁人要精准很多,这也算是你得天独厚的优势了吧?” “臣不敢当——”他恭谨的一拱手,咬咬牙,将前话又问出口来,“您为什么要杀郑大人呢?他若犯了死罪,一道旨意问罪下来就是了,何必要这样,臣实在不懂。” “太和啊,干刑名,查命案,放眼朝堂,没人比得过你。可是耍心眼,玩诡计,风云诡谲的朝堂,错综复杂的后宫,这些,全是你看不透,也不擅长的。”高太后轻叹着,同他摆摆手,“你坐下说话吧。” 韦兆挣扎了须臾,还是听从了高太后的话,往后手边的官帽椅上坐了下去。 待坐定后,才侧目看向上位:“您是说,郑大人是因这样的争斗,才命丧黄泉的吗?” 高太后不置可否,只是噙着笑的看他:“等再过一阵子吧,这事儿我与你细说详解。眼下要紧的,是这桩案子,你要如何断。” 这才是关键所在。 韦兆心里也是咯噔了一下。 他知道,即便郑恪的死,是高太后暗中授意,也定然不是高太后亲手所为。 她不会做,也因身处宫中,行为终归受限而无法做。 要断案,少不得,救出行凶的那个人。 可是,他还能够断,还能够查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四章:解决 与其这样吊着悬着心,还不如把话摊开了。 韦兆心里也明白,高太后不召群臣,又了这样一车的话,分明是不想他对郑恪的的彻查到底。 其中深意 他微一抿唇,定下心来,一拱手,做下一礼:“臣请太后示下。” 高太后眼中精一闪:“看样子,你都明白了。当初我一手提拔你,而今便也不与你虚的——郑恪的死,你可以查,但是你总要记住,什么人能查,什么人不能查。将来若是查到了高家人头上去,太和,咱们君臣的情分,就走到头了。” 果然是高家人! 韦兆心头一颤,他的直觉,从来都不错。 高太后要杀郑恪,自己没法子动手,便传了话出去,交给了高家人来做这件事,只是高家如今的这些人里,竟没有一个是有脑子的。 不过这件事换过来想,高家人又一向是肆无忌惮惯了的,动手行凶,又是宫中的旨意,他们就更没有顾忌。 真要是动用人手去查,不出三日,他一定能查出高家的罪证。 可是一旦查到了高家头上去,高太后这里 他呼吸一滞:“太后是想让臣,草草结案吗?” “胡。”高太后轻斥他,“你草草结案,章瑞之一定上本参你。太和,你是聪明人,找几个替罪羊,又或是把这件事,粉饰过去,就这么难?你就没法子了?” 法子,自然是有的。 然而韦兆的心里却犹豫了。 高太后提拔他,对他有知遇之恩,他若为君子,该涌泉相报。 可他若是君子,在这样的人命案子上,又怎么能动手脚做假案呢? 于是他缄默下来,立在殿下,一言不发。 高太后看在眼里,眸色一沉,显然不悦了。 她是慧眼识人的,也很轻易就能够看得出来韦兆的挣扎。 她了解韦兆,所以才会对春喜,这并不是她能够十成十的有把握的。 “看你这个样子,是真的打算一查到底了不成?”高太后的语气,倏尔冷了下去。 寒意刺骨,直打痛了韦兆。 他身形猛然一僵,当机立断:“臣不敢——太后既然有了示下,臣遵您旨意就是,这件案子,臣会想办法。” 办法都是现成的。郑恪出宫回家,途径九意街,身上穿的却并非是官服。 那地方鱼龙混杂,若有歹人拦路劫财,行凶shā rén也是的过去的。 高太后要替罪羊,他就给她找出一个替罪羊便是了。 这个世道上,没有什么,比自己活着更要紧的。 他确实很想做君子,可是只怕这辈子是不能够的了。 跟着高太后手下办事儿,坦荡荡这三个字是要丢弃掉的。 可如果将来有一日,高太后失势了,那他处境则极其尴尬,也再不可能有施展拳脚的机会。 韦兆彻底的打定了主意,斩钉截铁的:“三日,臣只需要三日时间,就能将此案了结,且绝不会牵连无辜。” 高太后似乎对他的这番话很是满意,点点头:“你的能力我知道,好好的查,给朝臣,也给京中百姓一个交代。” 送走韦兆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了,高太后一早上提着的心,在他离开寿康宫的那一刻,才重新放回了肚子里。 她长长的松了口气,叫了一声春喜。 然而入内来的却是喜鹊。 高太后一愣:“春儿哪里去了?” 喜鹊近前去奉茶,似笑非笑的回道:“主子您不是还叫盯着新进宫的几位主儿吗?她这会子还忙活着呢。” 高太后哦的一声:“倒差点儿把这档子事给忘了。”她一面,一面伸手接过茶盏来,喝了口茶,“景仁宫还没把药送过来?” “一盏茶之前送来了,春喜接下来的药,搁在厨房拿灶火热着,奴才叫人看着呢。您才刚见韦大人,奴才没敢进来送药,”她着,蹲身一礼,往外稍退了两步,冲着门口的宫女儿吩咐了两句,复又回到高太后面前来,“这会子吃药正好,也没那样烫了。” 高太后看着她,若有所思的阖了阖眼。 春喜和喜鹊两个人,跟着她算是最早的,两个人各有各的好处。 春喜心细,胆子也正,有些时候她身边儿的确需要一个能规劝,敢开口的人。 至于喜鹊呢?她为人仗义,又很有眼色,对待寿康宫的宫女奴才是再和气没有的,从来不惹是生非,而到了主子面前,该什么话,不该什么话,她心里有那么一杆秤,这个分寸,多少年了,她都拿捏得相当好也相当准,几乎叫人挑不出一点儿毛病来。 高太后手中的霁红釉杯随手放下去,噙着笑叮嘱喜鹊:“我一个人歇会儿想些事,春儿回来了,叫她过来见我,我有话要问她。还有,你去告诉外头当值的,过会儿吴太医来请脉时,把他拦一拦。” 喜鹊呆呆的,啊了一嗓子:“拦着吴太医吗?”她咬了咬唇,“总得来给您请脉的呀。” 于是高太后就笑了。 喜鹊这丫头,果然是什么都知道的,只是平日里不罢了。 她招招手,示意喜鹊近前来,才:“其实我一向倒是觉得,你大可以学学春儿,跟着我这么些年了,胆子没她一半儿大。光是整日里端着谨慎和气,能有什么出息呢?” 喜鹊瞳孔蓦然放大:“主子,您” “别怕,你知道就知道了吧,你跟春儿原就是一样的,我没告诉你那么多,也是因为,她比你更有主见,该的话,在我面前,她从来都敢直。我若告诉你,你又是个闷葫芦似的性子,一句话不敢多的,倒弄得大家没意思。”她着,又摇一摇头,很惋惜似的叹了一声,“你自个儿也想一想,劝过你一回,就不会再你第二次了。你不想改,我也不强求你,对外头的人,我手段在强硬,那也只是对外人,明白我的意思了?” 喜鹊怔怔的点头,似乎一时间没能从震惊中平复下来,支支吾吾的半天,也没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五章:提前动手 春喜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喜鹊一个人站在超手游廊下,看样子是有些呆愣的在出神,竟连春喜打远处近前都没察觉到。 她难得有这样的时候,春喜便觉得惊讶又奇怪,加上各宫各处得来的消息也都算得上是好消息,她心情大好,就起了逗弄的心思。 于是她放慢了脚步,轻手轻脚的,绕到了喜鹊的背后去。 “哈!”她猛然拔高音调,从喜鹊背后窜了出来。 喜鹊果然吓了一大跳,小脸儿立时就白了,待看清了是她后,才又虎着脸瞪她:“你好端端怎么吓唬我,唬着我了!” “谁叫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发呆,”春喜双手在胸前一环,抱紧双臂,目不转睛的看她,“你刚才想什么呢?我都走得这么近了,你都没瞧见我。” “没想什么,”喜鹊叫吓得不轻,自然就没好气给她,一眼白过去,又想起高太后的交代,朝着正殿的方向努努嘴,“主子等着问你话呢,才交代了,叫你一回来就过去。” 春喜一听这个,心思便连忙收了,双手垂下来至于身侧,又低头瞧了瞧自个儿的衣衫,方才迈开步子,往正殿方向而去。 只是她才走出去三两步,又惦记着喜鹊的那个样子,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等主子问完了话,我还来找你,你那可不是个没事儿的模样。” “回来了?”高太后见了春喜只身入殿,便先扬了手臂招呼她近前,又一面问道,“各宫都安置妥当了吗?” 春喜近了前时才行了个礼,而后兀自站起身来,颔首回道:“先前皇后娘娘都吩咐好的,内府办事儿又快,各宫各室都早布置好了,新进宫的几位主子都安置妥当了,这会儿应该正在景仁宫与诸位娘娘说话。” 高太后一挑眉:“薛氏和万氏那里,有什么别的动静吗?” 春喜却摇了摇头:“并不曾有。打从入了宫,令贵人那里的小宫女儿传了消息,她是特意把屏风的事儿说给了贵人知道的,可贵人当没听见似的,也没说要到景仁宫去拜谢,后头她也不敢多问,只是暗示了一两句,看令贵人的意思,是暂且不打算领这份情了。” “她倒是个聪明的,薛家教女不错啊。”高太后冷笑着,“才进宫,为了一扇屏风就巴巴的跑去单独见皇后,那是找死。” 春喜没多说什么,转了个话锋,又提起了万媖那里:“敏贵人倒是先去了主殿拜昭妃娘娘,听小宫女回话,她好像是早就知道了皇后娘娘会格外的优待一样,进得殿中,见了一应那样奢华的摆设,也不吃惊,也不多问,欣然接受了,后头安置妥了,问了两句如今主位娘娘可在宫中,就领了带进宫的那个丫头去拜见昭妃了。” “她名声在外,若是盛名确实当得,那她这样的身份得了贵人位分,还得了个封号,当然能够猜得到皇后会格外高看她,这不奇怪。至于昭妃那里嘛昭妃是她的主位主子,进了宫,头一件事就是去拜见,也挑不出毛病来。” 春喜便颔首又应了一声是:“奴才也是这样想的,只不过这样瞧着,这两位主儿,可就都” 她话只说了一半,就干咳一声,顿住了后头所有的话。 高太后似笑非笑的斜过去一眼:“怎么,不敢说了?” 春喜笑着,有些讪讪的:“奴才要是万一说错了,岂不是成了编排主子吗?” “鬼灵精的。”高太后啐她一口,“她们两个这样做,是在情理之中,可也太过冷静,要不是家里头早就交代过,就是她们自己太有算计。太精明的人,走不长远,且这禁庭之中,聪明人已经太多了” 从董善瑶到卫玉容,还有徐明惠,胡媛,甚至是那个一味地躲起来的萧燕华,这宫里头,似乎每一个人都很聪明。 可是,她最容不得聪明人长长久久的富贵下去。 薛双英和万媖两个人,若是愚笨一些,她也没那么多功夫去把心思放在她们身上。 高太后略眯起眼来:“叫人继续盯着吧,她们只怕是聪慧的很,放在她们跟前的人,你找机会再叮嘱几句,行事可谨慎些,别叫她们抓了错处,坏了我的事。” “这个您放心,都是奴才亲自挑出来的人,才又通过内府,安排过去的,不会冒冒失失的出错给两位主儿拿住。”她说完了,明显顿了一下,犹豫了须臾,还是问了出来,“只是主子,对两位贵人,您打算怎么办呢?” “刚进宫,有什么打算?不过是先盯着点儿,谁叫皇帝先上了心呢。”高太后扶了扶髻上的金钗,目光如炬,“不过外头还出了郑恪的命案,韦兆那里我倒是放心了,皇帝这边春儿,明日药里的东西,多加一倍进去,本想着再给董氏几天安生日子,现而今,她的好日子,到头了。” 春喜眼皮突突的跳:“主子,怕伤了身子呐,郑太医交代过的,一日一包” “哪有那么容易就伤身的,至多来势凶猛些,也不过是看起来吓人罢了。”高太后虽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可还是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郑恪调这个药,也更有分寸,他比你更怕伤了我的身子,真出了事,他是满门抄斩的罪,所以我叫你怎么做,你就放开手去做,我心里有数。” “那”春喜一拧眉,突然想起喜鹊那副失神的样子来,带了些试探的意味,“这事儿告诉喜鹊吗?奴才刚才回来的时候,见她失魂落魄的,一个人在抄手游廊下站着,奴才都走近了,她都没察觉,也不知是在想什么,心神不宁的。” 高太后眼中却有了笑意。 心神不宁好啊,会心神不宁,证明是把她说的那番话听进心里去了。 身边儿有这么个谨慎平和的奴才,诚然是件好事。 可她更想要的,是喜鹊能有春喜的这份胆色。 在她看来,喜鹊要真的能放开胆子替她办事儿,能力是绝对在春喜之上的。 她吸了口气:“等事情发生了,你再细细的告诉她,瞧瞧她是个什么反应,再来回我的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六章:突然昏死 这一日是相安无事,元邑虽也得知了郑恪的死讯,只是一时没有联想到那么多,再加上高太后在寿康宫召见了韦兆,应当是对此事已经有了定论,他就是想插手,也得看高太后肯不肯叫他插手进来。 故而他便干脆不多过问,只等来日事情有了结论,再做深思为好。 只是到了夜里时,他既没有点新进宫的这批新秀侍寝,也没有召冯嘉柔来伴架,反倒是翻了承乾宫魏宜的牌子,究竟是无心,还是别有用意,自然又叫各宫中好一番揣测。 可是一,也就这样过去了。 时至第二日一早,董善瑶还是照前几日那样,早早地就往寿康宫去请安侍奉。 高太后今日难得的和颜悦色,还拉着她闲话了许久,又问了一番昨日新秀们进宫的情形,似乎是兴致很高昂的样子。 董善瑶虽然觉得有蹊跷,可也只能耐着性子陪着笑,在高太后跟前与她说了好半天的话。 闲话家常聊完后,高太后才喜领她去小厨房煎药,只是在春喜临走时,高太后丢给了她一个眼神。 董善瑶此时若是多留心一些,势必能够看得到,只可惜的是,她因为高太后古怪的态度,心中有所思虑,就不曾留意到高太后的这个眼神,径直的跟着春喜出殿去了。 大约过了有半个多时辰,一万黑乎乎的药汁被董善瑶亲手端到高太后的面前来,高太后笑着接下来:“再吃几天的药,我这场病,也就养的差不多了,你累了这么些天,回头好好歇一歇,叫太医院也开几服补身子的药来。” 董善瑶浅笑微露,蹲身一礼:“您能大安才是最要紧的,奴才没事,也没有那样娇贵的。” “怎么不娇贵?你是中宫,自然是该金贵些。”高太后丢了这么一句话,便不再看她。 她扬手将瓷碗一抬,一碗药悉数进了肚中,喝完了,她才扬声喜,等丫头进了前来时,手一伸,把药碗递了过去:“收了吧,我与皇后说会儿话。” 春喜欸的一声接下来,不动声色的退了下去。 高太后此时才重提前话:“叫你补补身子,原也没什么不对的,你也该正经的叫太医瞧一瞧,这么多年了,怎么就生不出一个嫡子来呢?如今让哥儿也送出宫了,他是指望不着了的,看样子,老祖宗是把希望全都压你的肚子上了,你好歹争点儿气。” 董善瑶呼吸一窒,便倒吸一口气,几不可闻的呵了一声。 她还以为,高太后今天吃错了什么药似的,对她这样和声细语。 原来是有更大的羞辱在等着她。 一直没能生出儿子来,这也怪她吗?这种事情,本就是老天爷注定了的。 她又不是不能生说这样的话,真是叫人恶心。 然而她还不得不做出一派受教且愧疚的姿态来,把头一低:“是奴才辜负了老祖宗和太后的期望。” “哎,这有什么辜负不辜负的,只是时间久了,总这么着,也不是” 高太后话说了一半,猛然顿住,紧接着,便发出了几声痛苦的低吟来。 董善瑶大感疑惑,抬起头去看她,然而只一眼,便吓得呆住了。 高太后此时面色苍白,鬓边c额头,全是冷汗。 她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断断续续的低吟声,从她嘴中溢出。 董善瑶一时慌了神,更吓得不轻:“太后太后,您怎么了?太后”她欺身上前去,上了手去扶高太后,这才发现,高太后的手,一直压小腹上,她一惊,“您是肚子不舒服吗?春喜春喜”她也不敢再碰高太后了,一扭脸儿,冲着外头高声的喊春喜。 春喜脚下走的很快,是因为皇后叫的很急,声音里都带着急切:“皇后娘娘,您叫奴才” 她话没问完,就发现了殿中的不对,几乎是小跑着至于炕床旁:“主子,您怎么了?您别吓唬奴才啊。” 可是高太后从头到尾,连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 她全身的力气,都像是被人抽走了一样,歪在炕上,压着小腹的那只手,也渐渐没了力气。 很快的,她眼前一黑,就昏死了过去。 董善瑶更是错愕不已,上了手就推春喜:“去传太医!快去传太医!” 春喜似乎才回神一样,起了身来,脸上已经挂了泪,她拿手背抹了一把,慌慌张张的就往外走。 董善瑶不敢留高太后一人在殿中,可是事发突然,高太后也不知是因什么突然这样,她早知道寿康宫是是非之地,眼下这样的情形,还是尽早叫元邑到场为好。 念及此,她便扬了声喊喜鹊。 只是殿外似乎乱成了一团,喜鹊还在训斥着下头的小宫女们。 董善瑶面色一寒,站起身来往外走,撩开了帘子,阴测测的:“喜鹊,你是听不见主子说话吗?” 喜鹊眼中慌乱一闪而过,忙回身,一提裙摆就跪了下去:“娘娘恕罪,外头奴才这里” “行了,眼下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带人到乾清宫去回万岁的话,请万岁快到寿康宫来。”她一面说,一面拿眼睛扫着院子里的人,倏尔又说,“崔四儿,你是寿康宫的二总管,底下的奴才们有什么不好的,便只该拿你来问话了!太后身上不好,这会子也治不了你们,但你总该知道厉害我只问你,这些个奴才,你是管得住,还是管不住?” 崔四儿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呢? 其实他们这些人,全都不知道殿内究竟出了什么事,只是方才皇后娘娘那样急切的喊春喜姑姑,而后姑姑又那样神色匆忙的出了门,他们这些人,自然是慌了的。 可这会儿皇后的威仪压下来,他心神反倒定了下来,跪在地上,一连磕了好几个头:“奴才管得住,奴才管得住,您消消气,奴才这就治他们。” 董善瑶没那个心思跟一干奴才置气,高太后究竟是因为什么才这样,她不得而知,可是心里却隐隐不安着。 她返身入殿内去,越是靠近高太后,心底的那股子不安,就越是扩散开来。 一如当初她得知,高太后点了名要她到寿康宫侍疾时一样。 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七章:中毒 元邑自乾清宫匆匆而来,入得殿中,先是看过高太后一回,才寒着脸问董善瑶:“这是怎么了?” 董善瑶忙不迭的摇头:“奴才也不知道,才吃过了药,说了没两句话呢,太后就昏了过去。” “太医呢?”他语气愈发沉下来,阴恻恻的。 话音才刚落下,便见得一行五六个太医,自殿外入内而来。 几个人瞧见了帝后在此,更是把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去,纷纷跪地请安行礼。 元邑往旁边儿侧身一退:“没那么多礼数,赶紧来看看太后究竟是怎么样。” 章瑞之仍旧告假不曾入宫,为首的是他的大徒弟曹雍,他撩了官袍下摆跪下去,拖膝行至炕旁,才上了手给高太后去诊脉。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曹雍脸色一变,难看极了。 元邑和董善瑶二人在一旁看着,面面相觑。 元邑本想开口去问他,却只见曹雍冲着身后摆摆手,叫了陈贺然近前去,两个人低语了两声,曹雍便退开了些许,让陈贺然又上了前给高太后请脉。 见此情形,元邑眉心突突的跳了几下:“曹卿,怎么样?” 曹雍面色微白,抿紧唇角:“万岁莫急,且等陈太医请过了脉,容臣等一议。” 元邑和董善瑶的脸色也倏尔难看起来。 曹雍和陈贺然虽然当不起太医院头把交椅,可也绝非泛泛之辈。 他二人这样慎重曹雍的脸上又写满了凝重二字。 高太后,难道真的不好了吗? 元邑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受来,他一直盼着高太后出事,可真要是这样了,他竟又平白的多出好些茫然来。。 而董善瑶却与他所想并不一样,太医越是这样,她之前的那种不安,就越是扩散开了。 她在元邑身旁站着,扯了扯他衣袖。 元邑侧目看过来,却冲她摇了摇头。 董善瑶一颗心倏尔沉下去——她本想跟元邑谈一谈的——实际上,那种不安的感觉,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应该找元邑谈一谈了。 现如今 陈贺然那里已经请完了脉,站起身来,往这头挪步而来。 他与曹雍四目相对,视线交汇时,颔首点了一回头。 因着他的这个举动,曹雍的脸色,彻底白了下来。 “曹卿?” “万岁息怒,太后此番,实是中毒所致。” 一句话,如平地惊雷一般,把这寿康宫正殿,炸开了。 董善瑶惊愕不已,再去看元邑,也是满脸震惊。 他身形微一晃,她忙扶稳了:“万岁小心。” 元邑略稳住身形,连带着心绪也一齐定下来:“到底怎么回事,太后身体要不要紧,你有没有法子治?” “万岁不必过于心急,虽然是毒物所致,可是此药是慢性的毒,大约配药之人,也是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曹雍说着,后头的话自觉不大恭敬,便干巴巴的咳了一声,改了话锋,“只是臣诊断看来,药下的时日并不久,超不过七天,而且要不是今次太后病倒,前几日一直在服药,身子本就虚了,应该是不会这时候就药性发作的。” 元邑越听,眉头越是紧蹙:“那到底会不会伤及性命?” 曹雍摇一摇头:“眼下算是发现得早,臣和陈太医商量一下,倒也还尚有法子可解,不至于伤了性命,臣现在去开方子,太后服了药,半个时辰就能醒过来。” 给寿康宫下毒,这不是一件小事,且曹雍话里话外的意思,这毒药还是有人刻意配出来的。 这件事,只怕要彻查一番了。 眼下重要的,还是太后的身体。 元邑先前心头涌出的那些茫然,一瞬间烟消云散,朝着曹雍摆摆手:“快去开方子,先着人去煎药。” 一众的太医都叫元邑打发到了殿外去,倒也不叫走,高太后这里还昏迷着,除了曹雍和陈贺然两个合计着去开方子外,余下的三四个,都得在殿门口候着听吩咐,谁也走不得。 而元邑之所以要把他们全打发出去,为的是高太后所中之毒——这算得上是禁庭辛秘事了,他笃定的是,其中必有内情。 春喜和喜鹊两个是高太后最贴身服侍的,出了这种事,元邑最先拿了来问话的,少不得是她两个。 两个丫头缩着肩膀跪在地上,元邑黑着脸坐在殿中官帽椅上,董善瑶就肃着脸儿坐在他右手边,一言不发的看看他,又看看殿下跪着的二人。 元邑倏尔不轻不重的在一旁方案上拍了一把:“你们跟着主子服侍,就是这样上心的吗?太后素日抬举你们两个,你们可尽了自个儿的本分没有?好端端的,怎么就中了毒,还是慢性的——这样的药,进到寿康宫里来,你们就一点儿没察觉吗?” 春喜咽了口口水,抬起头来,一张脸皱巴巴的,很是为难的看着元邑:“万岁,万岁爷这件事情,这件事实则是” 她的确是个聪明人,脏水不直接泼出去,反倒很适时的收了声音,眼儿一斜,正好瞥向了董善瑶。 董善瑶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果然,元邑那边就已经开口问道:“实则是如何?你若知道什么,只管说就是了。我来问你,这些日子,太后的衣食住行上,可有什么不妥的吗?” “奴才奴才实在不敢说,只怕说了,就是死罪。”春喜俯身下去,重重的磕了几个头,再抬起头来时,额头上都已经泛起了红。 元邑眉头紧锁:“事关太后安危,有什么不敢说的!春喜,你是寿康宫得脸的大宫女,别叫我着人拿了你到内府去审,要这么着,你的脸面,可就别顾着了。” 春喜似乎害怕了,猛地打了个哆嗦,才真切的看向了董善瑶:“这几天,皇后娘娘入了寿康来给主子侍疾,主子说平日里娘娘也不在跟前尽孝,所以这几日下来,主子的药膳都是娘娘一个人打理的,亲力亲为,丝毫不假借他人之手” 此话一出,元邑满脸惊愕的一转头,盯紧了董善瑶:“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八章:盛怒 董善瑶一下慌了,可是慌乱过后,她心中,却突然就闪过了一丝了然。 怪不得——怪不得入寿康宫的第一日,高太后阴阳怪气的要她洗手作羹汤,又怪不得今日她来之时,高太后和颜悦色,才吃过药,张口就提她生不下儿子的事。 高太后为了对付她,可真是豁出去了啊。 放眼这宫里头,谁敢对寿康宫用毒? 曹雍的意思再明显没有的,毒是特意配的,且是一味相对温和的毒,毒性入五脏六腑,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现在根本就是不足以致命的。 栽赃嫁祸! 她被高太后压在头上一年多,受了多少窝囊气,而今还进来了一个高令仪,是以她有动机对高太后下毒。 而她又是中宫之尊,想要买通一两位太医,也是再容易没有的事。 再加上,要她到寿康宫侍疾,是高太后早就定下来,传了口信儿出来的。 她完全有足够的时间,来准备着给高太后下毒。 环环相扣,此计不可谓不高明,可也不可谓不歹毒! 她几乎是百口莫辩的了。 董善瑶登时扭过脸,正好对上了元邑那双满含震惊的星目。 她心头酸涩,泛起阵阵苦楚来:“万岁以为,是我做的?” 元邑眼儿一眯,握紧拳头:“春喜,你所说,可有证据吗?” 于是董善瑶的一颗心,霎时间如石沉大海,彻底的冷寂了下去。 元邑不信她,还是不愿意信她? 春喜忙不迭的点头:“寿康宫的奴才们都知道的。每日娘娘到这边来,小厨房那里是没有人敢靠近的,主子发了话,不许人接近。就连昨日,主子想着新主儿们进宫,叫娘娘不必到寿康宫来,可是主子的药,也是叫娘娘自己在景仁宫煎好了后,由奴才带回寿康宫来的。” 这么说,高太后的药膳一事,近些日子以来,都是董善瑶经手,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了。 正巧了外头小宫女来回话,说是两位太医开好了方子,问万岁还有什么吩咐。 元邑眉心一动,扬了声:“叫曹雍和陈贺然进来。” 不多时,曹陈二人掖着手入了内来,眼也不敢抬,只一味的行了礼。 元邑显然没好气:“太后所中之毒,究竟如何,能查出来吗?太医院取药都有记录,每日内府的人还会到药库去清点一次,少了什么,都能发现了,是不是?” 曹雍应了一个是,因察觉到元邑的语气较之前更不好,他便更是炼气凝神,回话也更为斟酌:“太后中的这个毒,臣和陈太医心里大约有数,只等回了太医院后核对一下记录,就能够查出是谁配出来的药,这个是不难的。” “那我再问你,这个药,是每日接触即可,还是需口服入腹,日复一日,方能见效?”元邑脸色铁青,说这话时,目不转睛的盯着董善瑶。 董善瑶心头大动:“万岁,您——” 元邑却一扬手:“你闭嘴!” 除了上次景仁宫动过一次手,这是他第二次,这样的态度对待自己了。 董善瑶心中说不出的委屈。 那次动手,她自己尚能纾解,毕竟事情确实是她做下的,而且那回,元邑还顾着她的脸面,刻意的避开了奴才们。 今日呢? 不要说有两位太医在,这殿中还跪着春喜和喜鹊两个。 高太后要害她,她不信春喜和喜鹊二人一点儿也不知情! 这样生生的打她的脸——未免也太叫人寒心了。 曹雍和陈贺然二人显然没那么多的想法,只是乍然听得元邑这样厉声的呵斥,心头颤了颤。 低着头的两个人,头略偏一偏,对视了一眼。 寿康宫的这潭水,看样子是深的很呐。 元邑平复了须臾,才又叫曹雍:“你回话。” 曹雍干巴巴的吞了口口水:“回万岁爷的话,按照臣目前的诊断来看,此药是需口服入腹,方可见效的,再加上如今太后正好再服药,投毒之人若是想下药,原就比平日要方便一些。” “这却是如何说?”元邑一挑眉,“膳食之中,就不行吗?” 曹雍那里摇一摇头:“依臣目前的判断来看,此毒中有那么两位药,味苦偏酸涩,而太后娘娘日常服用的药,臣之前在院判大人那里也听说过一二,正是味苦偏酸涩的,如此一来,正好能叫此毒中的那股味道掩盖过去。如果是投毒至于膳食中,味道压不下去,太后一旦入了口,就立时能够察觉到的。” 元邑骨节分明的手紧握成拳,关节处已然泛白。 通药理,且知道太后近日用的是什么药。 能够接近太后每日所服用的药,还要神不知鬼不觉的下毒。 元邑一时大动肝火:“皇后!你最好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拍案而起,怒目而视着董善瑶。 皇帝发了火,做臣子的哪里还敢站着。 曹雍和陈贺然二人官袍一撩,连忙就跪了下去。 反倒是董善瑶噙着笑,不慌不忙的站起身来,带着矜贵和骄傲的昂起下巴来:“万岁心里,不是已经定了我的罪吗?” 元邑的拳头,松了紧,紧了又松,如此反复几次,他气恼未曾消退半分,只是理智还尚存一丝:“朕送皇后回宫。” 他说话时是咬牙切齿的,一面说,一面上了手拉了董善瑶一把。 迈开腿,才走了没两步,想起高太后还在昏迷之中,眯了眼:“你们在殿内候着,好好伺候太后,”说完了,又叫了一声春喜,“太后若是醒了,立马到景仁宫回朕的话。” 春喜连连应声,却因着天子盛怒而不敢抬头,只是心里松下一口气来。 万岁这个样子,主子的目的,应该已经达到了吧? 只是跪在她身旁的喜鹊若有所思,略一抬头,望着帝后二人离去的方向,久久的出神。 太后中了毒,万岁盛怒,与皇后二人同回景仁宫,屏退左右,无人知帝后二人殿中相谈什么。 这样的事,想瞒是不可能的。 元邑虽然有意的压制消息,可是却并没有能够如愿。 这是高太后策划好的一场戏,怎么可能会叫他把消息压下来,找机会去保全皇后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九章:水到渠成 屏退了众人的景仁宫正殿中,只有元邑背着手来回的踱步,还有董善瑶一脸淡漠的坐在玫瑰椅上,眼睛一眨不眨的跟随者他的身形来回转着。 元邑一直在叹气,整个人看起来很是焦躁,可是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开口向董善瑶再问些什么。 董善瑶自嘲的笑了一声,心里的苦,却只有自己能够体会得到了。 元邑听见了她的笑,脚步略一顿,侧过身来,一眼扫过去:“你还笑?寿康宫的事,你是真没什么想说的吗?” “您要我说什么?” 她此言一出,元邑却是立马就顿住了。 这么多年过去,他说过多少回的事儿,她都推辞着,始终保持着一份恭谦。 而今日 元邑呼吸一窒:“你” “您不是总说,咱们是结发夫妻,不该太过生分吗?”董善瑶噙着笑,面色却并不好看,“我始终记得,我与您是正头夫妻,我敬着您,也事事以您为先,太后那里有再多的刁难,再多的不满,我一个字也不曾与您说起过,可是您呢?您还记得,景仁宫中住着的江南董氏,是先帝亲自赐婚的,您的正头嫡妻吗?” 元邑一时语塞,连带着之前的那股子气焰,也弱下去大半。 董善瑶见状,深吸一口气,便又说道:“高太后中毒,矛头全都指向了我,您心里就犹豫了。您怕——您怕是我一时糊涂,对寿康宫下手,更怕我是为了让哥儿的事情,意识到了高太后于我而言,是个极大的祸害,所以今次才敢冒险下手。万岁,我可说错了吗?” 他的确是怀疑了的。 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对董善瑶,他少了很多耐心,也不再那么愿意去体谅。 元邑反手摸了一把鼻子:“所以我在等你的解释。” “您若信我,我又何须解释?”董善瑶苦笑一声,“今日被构陷的,若是昭妃,万岁还会这样说话吗?还会在寿康宫中,当着太医和奴才们的面儿,厉声呵斥,冷言相对吗?”她扬声反问了两句,紧跟着就自顾自的回了起来,“您不会的,若换了是昭妃,您会比谁都要冷静,您会想,这是陷害,是栽赃。可是换成了我,您就会想,这会不会是她错了主意呢?万岁,您何曾拿我当做元配发妻看待了呢?” 元邑被她几句话说的,哑口无言。 他不得不承认,对董善瑶,他无心袒护,他所有曾今认为的呵护,都不过是些皮毛而已,那他所给予的那些,其实也都是董善瑶压根儿不需要的。 在她真正需要的时候,他从不曾第一时间,站在她的立场上,替她考虑,为她周全。 “瑶瑶——”他做了深呼吸状,胸膛剧烈的起伏了一回,“在寿康宫时,我吓坏了。” “您吓坏了,就全然不顾着我了。”董善瑶丝毫没能听进他这句状似服软的话,一个劲儿的摇头,“眼下您又打算怎么办呢?废了我?还是杀了我?” 元邑却面色一沉:“胡说什么!” 董善瑶摇头的动作止住,深深的望向他:“此事一出,我心里就有数了。高太后以身试毒都要栽赃我,她必定做了万全的准备,我料定太医院中查不出任何的线索来,而到了最后,只有我在短时间内经手了高太后的饮食和汤药,就这几日里。说来说去,罪名还不是得落到我头上来吗?高太后做都做了,又岂会容我毫发无损,全身而退?” 太医院太医院里,有什么,是他忽略了的。 元邑一扬手,在太阳穴上压了两把,突然间脑海中灵光一闪——郑恪! 章瑞之突然告假,一连几日不到太医院当值了,起先他没当回事,现在想一想,只怕章瑞之身上也是有问题的。 之前高太后的身体一直是他顾着的,而高太后积劳成疾这一宗,也是他回上来的。 再之后他就告了假,换了郑恪到寿康宫为高太后请脉用药。 可是就在今天早上,郑恪横死在九意街的街头。 死无对证——这四个字,一瞬间刻在了元邑的心头。 高太后下手够狠的,不过由此也足可以看出来,她这次是铁了心的,要把皇后拖下来了。 只是他隐约记得,当日随郑恪一同到寿康宫请脉的,还有一个人 他一抬眼,扫了董善瑶一眼:“瑶瑶,是不是太后栽赃,我心里也有数,你这样说,我也知你是灰了心的,如果能救你,我不会坐视不理,任由太后这样害你。这件事情,如果真的是太后蓄意构陷” “万岁,您又能怎么样呢?”董善瑶反问了一句,“即便您有十足的证据,证明了是太后构陷我,又能拿她怎么样?将她禁足在宫中吗?还是悄悄地送到京郊别宫去,让她颐养起来呢?朝廷里的事情,我虽然从不过问,可也知道,如今的高太后,有何等的声势与威望。一切的路还不曾铺平,您现在,能对她做什么?” “有宗亲出面,就足够了!”元邑一咬牙,反驳了回去。 如果他可以查出来,确实是高太后蓄意的,以这样歹毒的计策来害先帝钦点的一位太子妃,现而今的大陈皇后,在宗亲那里,她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 她在朝堂势力是大,可那又如何呢?有徐家,有王阁老,只要借着今次郑恪的死,把九门提督换下来,顺理成章的令卫国公府重新回朝,而后再控制起太后——这一切,岂不是水到渠成的吗? 他眼中一亮:“我这就派人去查。” 他一面说,一面要动身往外走。 然而董善瑶却追上来的极快,一把便抓住了他的胳膊:“万岁,只怕事情远没有您想象中那样简单。” 元邑脚下一顿,扭过头来看她:“你什么意思?我这样做,也是对你好,难道你就这样放弃了?就真的任由太后诬陷你了?” 董善瑶摇一摇头:“太后敢做,就不怕您往下查。我知道,当日跟着郑太医去请脉的,还有一位太医。可是,郑太医都死了,他就算知道些什么,还敢说实话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章:想通 这话说的 元邑刚提起来的那口气,猛然之间,就松下去了。 董善瑶愁眉不展:“我当然不愿被这样陷害,可是眼下,还有什么办法吗?这件事,您当然要查,可是不能惊动了太后。一旦惊动了她,您怕是什么也查不出来了。” “瑶瑶,你——”元邑暗暗吃惊,“暗地里查,我自然是没什么,可是你呢?留给你的时间,又有多少呢?” 董善瑶刚动了动嘴角,外头翡翠怯生生的声音就先传了进来:“万岁爷,寿康宫的春喜姑姑来了,说是太后醒了,要见您。” 元邑一怔,却先去看董善瑶:“你刚才想说什么?” 董善瑶冲着他摇了摇头:“您先去看太后吧。” “瑶瑶” 可是董善瑶没听他后话说完,上了手,轻推了他一把:“太后已经醒了,您该尽快的去。” 送走了元邑后,翡翠才敢进到殿内来服侍,一眼瞧见了脸色惨白的董善瑶,心惊不已,疾步上前去:“主子,万岁说什么了?” 董善瑶怔怔的,略稳住身形:“外头,是不是都传开了?” 翡翠一抿唇,没敢回话。 可是董善瑶哪里不明白呢? 现在是真的什么都明白了。 元邑已经努力的想要压下消息了,可事情还是传开的这样快,不是寿康宫所为,还有哪里? 她疲惫不堪的合上眼:“外头既然都传开了,靖贵妃大约一会儿就要打shàng én来了。” 翡翠面色一沉:“再怎么说您还是皇后,她敢” “她没什么不敢的。”董善瑶截住她的话,“叫玳瑁在宫门口守着,若是贞贵妃或是庆妃来了,就迎进来,要是靖贵妃来了,就说我不见,但凡她敢硬闯景仁宫,就让玳瑁拿尊卑规矩去压她!” “主子”翡翠心道不好,这摆明了是要死破脸了,什么都不顾,哪里能行呢? 董善瑶却一扬手:“我如今都快成了人家俎上鱼肉了,还扮这份儿和气给谁看。高令仪敢来闹,我就不怕打了她的脸。” 翡翠便不好再说什么,急匆匆的出了门,与玳瑁吩咐了下去,便又很急切的回到了此间来。 董善瑶已经挪步往西梢间去,坐在了月窗下,对着半支开的月窗,呆呆的出神。 翡翠见了,心下悲戚,鼻头一酸,移步上前去:“主子,现在怎么办呢?要不然,去求求慈宁宫吧?老祖宗总不能眼看着太后这样只手遮天呐。” “求老祖宗?老祖宗啊,是万岁爷的老祖宗,也是贞贵妃和荣昌的老祖宗,可从来不是我的老祖宗。”董善瑶嗤鼻一笑,“我千算完算,是没算到,高太后为了害我,能不惜给自己下毒——” 她拖长了尾音,稍稍回过身来,招手叫翡翠:“你过来,坐下说话吧。” 翡翠推辞了下,可见她眼中全是坚定,终究还是挪了过去。 董善瑶低头看着她的手,看了半天:“其实我早就知道,中宫这个位置,我坐的根本不稳,摇摇晃晃的。太后,太皇太后,甚至是万岁,可能都希望我早点儿把这位置给挪出来。可惜我不信命,我觉得,当年先帝既然选了我,这就是我该得的——到了今天,不得不服输了。原本还想拼一把,想着若我能将庆妃定嫔还是令贵人与敏贵人皆拉拢过来,面儿上再捧一捧贞贵妃,至少能够把这个位置坐到高太后失势的那一天” “主子”翡翠眼窝一热,“怎么可能没法子了呢?不然咱们求一求万岁爷,给家里头去封信,叫老太爷想想法子,好歹能帮一帮您呐。” 是,她祖父虽离京多年,可当初在京为官,做一部尚书时,也是门生无数,相交甚深者无数的。 可是董善瑶却不想再去争了。 她摇着头,长叹一声:“就不再连累家里了吧。过了这一道坎儿,那下一回呢?翡翠,高太后对自己用了毒,那是毒啊——虽然曹太医说,短时间内不至于伤了性命,可万一出了差错呢?她这一次,是拿自己的命,要我的命。万岁想查出真相,其实也不过是为了借此事铲除高太后的势力,正好收回原本就属于他的大权,而我,不过是捎带的而已。可即便如此,我也赌万岁成不了事儿。” “您怎么能这样想?太后陷害您,这样显而易见的了” “哪里显而易见?郑恪现在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你懂吗?他的死,一定和高太后脱不了干系,可是京兆府的韦兆,是高太后一手提拔上来的人,他心向着的必然是高太后。郑恪的死,你指望他查到高太后身上去吗?” 翡翠一咬牙:“朝堂上,也并不全是太后的人,矛头全都指向了您,不是才更奇怪吗?您真要干这样的事儿,会留下这样多的把柄吗?” 董善瑶看着她急切的模样,心下一暖,在她手背上拍了两下:“这就是另一宗于我不利之处。朝堂上纵然不全是太后的人,可是如今能够替万岁说话,且分量足够的,无非徐家人和王阁老,万岁眼下也可以想办法使国公府的人回朝,而庆都殿下自然也说得上话,但是你再仔细想一想,我的这个后位,徐家c庆都殿下,乃至于卫国公府,会替我保下来吗?” “您是说——”翡翠惊骇不已,捂着嘴倒吸一口凉气,“他们会顺水推舟,反而不会帮万岁证明此事是太后所为了吗?” “他们不是不帮万岁爷。”董善瑶冷笑了一声,“这些人,一个个全都恨透了高太后,这件事,也早晚会让高太后砸了自己的脚。可是,他们就算要帮,也一定不是在现在——现在啊,他们都等着我,成为大陈的第一位废后呢。” 她放不下富贵,看不开命数,真到了事情发生,到了这一步,她却比任何人看的都有透彻了。 元邑想查清楚是无可厚非的,她也坚信,只要能在跟郑恪同行寿康宫的太医身上找到突破口,再暗地里把郑恪的死因查清楚,这件事,早晚会变成高太后的自掘坟墓。 然而她说的却也都是不错的。 那些帮着元邑的人,又有哪一个是真圣贤呢? 他们现在帮了元邑,就等同于帮着她董善瑶,更坐稳了皇后之位——他们怎么会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往事不提 翡翠这头还有什么话想说,大约是想劝一劝董善瑶,也不必如此悲观的去看待这件事。 只不过话到了嘴边,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主子是比她聪明的,看的也比她透彻得多,再加上方才主子说了那么一车的话,在她听来,此事竟成了无法可解的 高太后铁了心的事情,谁还有回天之力呢? 于是翡翠眼眸中染上一抹浓郁化不开的悲伤。 董善瑶看在眼里,心下五味杂陈,冲着她摆摆手:“你去吧,我一个人静一静。” 这条看似富贵无极的路,她走了六年,终于要走到尽头了。 静下心来想一想,她也没什么好后悔的了。 元让的事情,她确实可以装聋作哑,当不知情。 当日元清找上她,她又何尝不知那是一场利用 可要她就这样听天由命,她实在是办不到的! 说到底,她是没有搞太后的手腕和狠辣,连对自己都下得去手。 这一仗,她输的心服口服。 而此时的慈宁宫中,卫玉容从小厨房匆匆往正殿而去,一入了内室中,方瞧见随珠正站在床榻旁,细声细语的回着话。 她唇角微抿紧,步上了前去,反倒冷静下来,一言不发的。 太皇太后的视线绕过随珠,瞧见了她,于是招手叫她进钱来,扬声问她:“都听说了?” 卫玉容点点头,端的极其乖巧:“老祖宗您是不是早就猜到了?所以当日让哥儿一送走,您就叫我搬到了慈宁宫来避着。” “我是早知道高氏会想办法对付皇后,却不曾想过,她会使这样的手段。”太皇太后拍了拍床边儿,示意她坐。 卫玉容犹豫了下,一侧身,才坐过去,她轻咬了下唇一回:“您不打算帮皇后,对不对?” 太皇太后面色一沉:“你说呢?” “我”卫玉容稍有迟疑,略低了低头,“上次万岁跟我说,您叫他近来常去明妃宫里听听佛法经文,我就在想,您或许,是有别的主意的可是老祖宗,这次的事情,皇后摆明了是无辜的,怎么能” “你怎么知道她是无辜的?”太皇太后眉心一挑,打断了她的话,显然有些不大高兴了。 卫玉容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这意思是 她一时拿不准,掀了眼皮去瞧太皇太后的脸色,心里有些发怵,没敢说话。 “容儿,你说说看,皇后怎么就成了无辜的?”太皇太后仿佛瞧出了她心里的惧怕一样,语气放的轻柔了好些,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很是和气的问她。 “老祖宗,我” 卫玉容觉得,这应该不只是她一个人能够看出来的事儿,可是老祖宗这样的态度,究竟代表着什么呢? 因为不想帮皇后,所以干脆顺水推舟,叫高太后做成这件事,拉下皇后吗? 皇后没了,总要立继后的 老祖宗真的是这么个心思吗? 她眉头一拧:“这几天以来,太后的药膳都是皇后亲力亲为的,就连新秀们入宫的那日,都不曾落下,这件事,宫里头没有不知道的。您曾经说过,皇后是个聪明人,只是有的时候,不那么看得开而已——”她适时的收了声,略是一顿,“一旦太后出了事,首当其冲的就是皇后。皇后会这么糊涂吗?她就算对太后再怎么不满,也不可能这样急切的下手,这实在不是明智的选择。” 太皇太后似笑非笑的,嗤了一声:“你是不是还想说,横竖让哥儿也已经送走了,皇后眼前的危机,暂时没有了,她根本就没有必要在这种时候,对高氏下毒?” 卫玉容没敢点头,可是眼神中的闪躲,却让太皇太后更是笃定了。 她便冷笑了一回:“那我来告诉你——你能想明白的,这样浅显的道理,所有人都想得明白。可是容儿,你且看着吧,不要说宫里头,就连朝堂之上,都不会有人出面保皇后的。” “为什么?”卫玉容几乎是本能的脱口而出。 她实在是不懂。 若单单是她们也就算了,那朝廷里呢?董氏一族那些一向交好的世交呢?还有王阁老 皇后的废立,是大事,朝臣就真这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吗? “你有证据吗?”太皇太后眼儿一眯,“别傻了。就算咱们都清楚,这是一场可怕的陷害,可是证据呢?朝臣们即便想要保皇后,也师出无名。他们心里也许会存个疑影儿,可绝不会有人说出来——说是太后陷害皇后,就为了捧靖贵妃上位。” 谁会为了现在的皇后,去冒这样的险呢 卫玉容一瞬间就明白过来了。 若今日换作是她在那个位置上,又或是徐明惠,一切就都会变得不一样了。 说到底,还不是皇后宫中无人扶持,朝堂之上,也没有什么势力而已。 可是她就不懂了,先帝当年,又是看上了董氏哪一点呢? 睿智如先帝,难道就猜不到高太后的这份野心了? “老祖宗,今日皇后所面临的局面,是从一开始的避无可避的了,可如此说来,当年先帝指婚,又何故”她有些说不下去,怕对先帝大不敬,也怕惹了老祖宗更不悦,于是吸了吸鼻子,“并不是我如何心善,只是事到如今,难免替皇后觉得可惜而已。虽然您早跟我说过,这一切都是皇后自己选的,可是在最开始的时候,并不是她自己要做这个太子妃的,要真这么算,她不也是身不由己的吗?” 太皇太后猛然一怔,大约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生气?还是斥责? 卫玉容说的,是不错的。 内情她不想再说,先帝当年选了一个摆到众人之中,那样势单力薄的董善瑶,确实是埋下了今日的祸根,可当日的形势之下,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徐高二姓女不能要,他总不会把卫玉容这个外甥女推到这样被动的位置上来,至于萧燕华那里,肃国公府在她这一辈儿里,就她这么一个嫡出的女孩儿,先帝有他的考虑,也有他的不忍心。 太皇太后想起往事,眼底的情绪就有些藏不住,忙合上了眼:“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今日发生的事情,你也不要再过问,安生的待在慈宁宫里,该放你出去的时候,我自然会让随珠送你回储秀宫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皇后来了 “主子,贵主儿她”随珠犹豫了片刻,“贵主儿万一心有不忍,真的替皇后娘娘去出这个头,事情可就棘手了。” 太皇太后手臂一扬:“我不叫她离开慈宁宫,就是因为这个。” 随珠霎时间了然:“原来您早就想到了” “容儿的性子,不是一两日能给她改过来的。”太皇太后一面说,一面叹了声气,“她现在觉得皇后可怜,好似孤零零的一叶扁舟,飘飘荡荡的,无所依仗,无人扶持。其实这种时候,正该把她放回去主事。寿康宫的事情查下来,少不了很快就把景仁宫牵连在内了,先禁足起来是一定的,容儿现在还协理着,宫中大小事正好叫她学着操办起来。不过” “不过您既怕贵主儿为皇后娘娘出头,又怕寿康宫再兴风波,把矛头对准了贵主儿,”随珠噙着笑,尾音音调一挑,“您是一片苦心,贵主儿将来会明白的。” 太皇太后脸上的阴郁褪去大半,心头笼罩的那层乌云,也渐渐的散开,许久后,又是一声长叹:“高氏这次的行事,是真的出乎我意料之外了。” 随珠便咳了一声:“不过毒要真是太后自己个儿下的,怕是根本就没我们想的那样凶险。” 她提起这个来,太皇太后眼珠子一转,猛然想起别的事儿来,一扬声,叫了她一嗓子。 随珠一怔:“主子?” “你想法子避开寿康宫的耳目,给庆都送个口信儿出去。她在宫外,好些事情办起来比咱们方便,郑恪的死现在是京兆府在查,但是韦兆是个断然不能信的,叫她跟国公府商量着,事情暗地里查一查,这个事儿,恐怕和高家脱不了干系,就往高家身上去查,准没错儿。” 随珠欸的一声应下来,可是转念一想,脚步就又收住了:“可是国公府早就离开朝堂了,要查高家,恐怕也不是那么轻易的” 太皇太后微一扬唇:“朝廷的官员横死街头,高禄的这个九门提督,就做到头了。且等着吧,这会子皇帝心里也一定是有数的,用不着我特意去交待他。高氏想不损一兵一将就把皇后拽下来,未免也太异想天开。” 于是随便就懂了。 这其实是一场交易。 对于高太后构陷皇后的事情,主子和万岁都可以不再过问,可是九门提督一定要换人,高家的子孙挪下来,卫国公府的人补上去。 国公府从此回到朝堂上来,顺理成章。 只是她的心也不由一沉。 贵主儿可怜皇后,原不是没道理的 她不由得又想开口劝,而事实上,她也果然这样做了:“贵主儿若知道了,只怕更要伤心。” 太皇太后眼神倏尔锐利起来:“伤心?她又伤什么心?随珠,这件事情,看起来我跟皇帝都是寡情薄义,太不把皇后当回事儿,可是有别的法子吗?现在保了皇后,皇帝的路,就只会更难走。现在放弃皇后,暗地里去查证,只要查着了证据,高氏就是我们瓮中之鳖。这道理,皇后自己应该也” 她的话还没说完,外头一个小宫女半撩了帘子,先勾着头看了两眼,才迈开腿进内来。 太皇太后的话立时收住,冷着眼看过去。 随珠也是心下一颤主子素来好性子,可今日这丫头怕是要触霉头。 她不愿太皇太后动气,便抢先了一步,呵斥出声来:“越发没规矩!内室是能随便进的吗?” 那小宫女脖子一缩,似乎吓了一大跳,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回主子,是皇后娘娘来了,在宫门口候着,奴才这才” 皇后? 太皇太后一挑眉,看向了随珠。 随珠立时会了意,仍旧冷着脸打发那小宫女儿:“到外头等着去。” 小宫女先前叫她呵斥了一嗓子,早吓的三魂去了七魄,这会子得了这个话,如同得了特赦令一般,忙不得的起了身,猫着腰就倒着步子往外退了出去。 “皇后这时候过来——”太皇太后悠然念叨了一声,“随珠,你说我是见,还是不见呢?” 随珠迟疑了须臾:“奴才只知道,凭皇后娘娘的心智,是不会到慈宁宫来求您救她的。” “是,她不会,因为她知道,求了也是无用的。”太皇太后斩钉截铁的,紧跟着话锋一转,“可这也不才有趣吗?她既不是来求我救她的,又有什么要紧的事,要走这一趟慈宁宫呢?要知道这一年多来,她可从来没想着,迈过慈宁宫的门槛儿啊。” “那不然,奴才去回了娘娘,叫她回去吧。” 太皇太后那头却沉默了下去。 就在随珠以为她是默许了的时候,却又听她一扬声:“别,你去,领她进来。” 随珠一怔:“主子要见?” “都到这时候了,也该见她一面。”太皇太后摇了摇头,“去吧,领她到我这儿来,外头交代一声,别叫人扰了我们娘儿俩说话。” 其中的意思,随珠听懂了,便没有再多问,一颔首应了一声,掖着手退了出去。 这件事绝不会善了,结局是如何,她已经能猜出七八成来。 主子的态度再清除没有的,皇后娘娘此来,怕也已经是心里有数的。 随珠心中一沉,昂首挺了挺胸膛,不经意的扫过天边一眼。 世人无不道这禁庭中是享不尽的富贵与荣华,然则个中辛酸与艰难,又有几个真正的知晓。 进到这红墙之内,便只能瞧得见这四方的天了。 也许突然有那么一天,连这四方的天,都瞧不见,也是有的啊。 她一面想着,脚下也不耽误,往宫门口去迎董善瑶。 董善瑶是盛装而来,乍然见了随珠,心下咯噔一声:“是随珠啊。” 随珠蹲身一礼,也不打寒暄:“皇后娘娘请随奴才来。” 董善瑶眼中一喜,面上声色不露,只是平淡的嗯了一声,才跨过了门槛儿,一路跟着随珠往正殿方向而去。 至于殿门口时,随珠才又是一礼:“主子在内室等娘娘,奴才在外头候着吩咐,就不引娘娘入内了。” 董善瑶眼一眯,料定这是太皇太后的意思。 随珠在门口站着,这是把着门不许人入内的。 看样子,太皇太后是也有话,要跟她说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心有不甘 董善瑶入得内室中时,先是一股子花香扑鼻而来,香气清冽不腻,正好将这屋中汤药的苦涩冲散了好些。 她深吸了两口,才提了裙摆上前,跪地拜了个大礼,请了一回安。 太皇太后靠在床上,叫了她一声,示意她起身来:“你是头一次到慈宁宫来,拜个大礼,是你的孝心,坐下说话吧。” 董善瑶这才站起身,只是脸上并无笑意,反倒一阵平平:“老祖宗殿中的花香很不错。” “是容儿的主意,她觉着我近来总吃药,药气太重了,压得人要喘不过气来,每天叫奴才们大早上的去摘花儿,天天都换新的,也不叫花房的奴才们养好了送,倒是不嫌麻烦。”太皇太后很欣慰似的,“不过也是她有心。这样的香气,日日都是最新鲜的。” 董善瑶眸色一暗:“贞贵妃和老祖宗亲厚,自然不是旁人能比的,老祖宗这一病,贵妃少不了多操心,摘这么点子的花,又怎么会觉着麻烦呢?” 她这时才有了些许的笑意,可是又未尽达眼底:“贵妃的孝心重,所以老祖宗才更待贵妃好啊。” “你这话,是埋怨这么多年来,我对你不好了。”太皇太后是平心静气的,也没质问她,简简单单的说了这么一句,“你今日过来,应当不是要说这些家常话的,也应该不是叫我救你的。”她说着,扫过董善瑶一眼,“所为何事,你直说吧。” 董善瑶的笑,染上了眉眼处:“老祖宗轻易不见奴才,难得见一次,却是出乎奴才意料之外的坦言。” “都到了这份儿上,藏着掖着,大家没趣儿。”太皇太后说着又摆了摆手,“你也不必一口一个奴才的,我叫丫头们都退了出去,留随珠守在门口,有什么话,好好的说,我虽然多年不与你亲近,可也不至于这样身份。做给外人看的那一套,就且收起来吧。” 董善瑶一抖肩:“既然老祖宗这样说了,我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她从前就是太守着规矩,一时一刻都不敢忘,到最后,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落下。 名声,好处,全都没有。 她摸了摸鼻尖儿:“寿康宫的事情,不是我做的。” 太皇太后一挑眉:“然后呢?” 董善瑶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的,可真的听了太皇太后这样的态度,难免还是心一沉。 她鼻头一酸,连带着眼窝都有些发热,却又生生忍住了:“事已至此,我并不敢求您帮我,事实上,也没有人能够帮我。” “你是个聪明孩子。”太皇太后眼中的怜惜一闪而过,却转瞬之间,又不见了踪影,“只是可惜了。” “在您看来,是不可惜的。”董善瑶自嘲的笑了一声,“您一定觉得,是我自己不识好歹吧?让哥儿的事,定嫔的事,还有这回令贵人和敏贵人。我动了那么多的心思,想为自己谋一条活路出来,在您眼里,我有今天,是自作自受吧?” 太皇太后面色一沉,并没有应她的话。 而董善瑶仿佛压根儿也没指望她回一声似的,话音落下,侧过脸来看了一回太皇太后的脸色,就又自顾自的开口道:“我今天过来,是有别的事情,想求一求老祖宗。” 太皇太后脸色仍旧不好看,却很是内敛:“你说。” “一是几个孩子,今次的事,无论我如何,也无论寿康宫如何,我的几个孩子,总归是无辜的。”董善瑶一抬眼,盯着太皇太后看过去,“我怕将来太后她” “她不敢。”太皇太后翻了翻眼,“孩子是皇家的骨肉,是元氏子孙,高氏没这个胆子。” 董善瑶一怔,微一抿唇:“第二件,景仁宫里我贴身服侍的翡翠和玳瑁,那是当年随着我陪嫁入京的。我只怕是护不了她们周全的了,老祖宗能不能发发慈悲,放她们出宫去,派人一路送回江南董家。” 太皇太后啧的咂舌:“你戕害太后,你身边的人,也难逃干系。” “可老祖宗知道,我是无辜的。”董善瑶毫不退让,字正腔圆,更是字句铿锵,“我不为自己叫屈,可您该知道,我是无辜的。既然我是无辜的,我身边的人,就更是无辜。” 太皇太后提了一口气,打量着董善瑶上下审视了许久,那口气松下去,改成了一声长叹:“送回董家也不是不行,但是这两年是绝不可能的。我把人调到慈宁宫来,你总可以放心吧?”她话音落下,见董善瑶嘴角一动,便一扬手,阻止了她的话,又说,“你无辜与否,她们心里更清楚,现在送回江南去,要是胡说八道,对董氏一族,可也没有任何的好处。” 董善瑶面色微的一变。 其实太皇太后无非是怕节外生枝罢了 算了,她连这个命都认了,这些事情上,还有什么好争的呢? 于是她一颔首:“那就听您的,能入慈宁宫来服侍,也是她们的福气。” 太皇太后这才神色缓和了些:“还有别的吗?你只管都说了。” “别的”董善瑶苦笑一声,“若说别的,大约就只剩下不甘心了吧。”她扬起小脸儿来,默然许久,才又低下头,与太皇太后四目相对,“其实好些事儿,我全都知道的。穆妃是怎么没的,昭妃是怎么进的宫,我心里都清楚。可这些事情,我都顺着万岁爷的心意了,到了了,万岁却仍旧不曾把我放在心上,出了这样的事,他所想的,也从不是如何能救我。还有贞贵妃,靖贵妃,庆妃,甚至是明妃c文嫔和定嫔——以后的路如何,是以后的事,可眼下看着,她们哪一个,不比我过得舒心呢?” 太皇太后眯了眼,把她眼底的情绪转变全都看在眼里,手紧了紧:“皇后啊,徐高二人不提,容儿我也不提,咱们说说庆妃吧。” 董善瑶猛地一挑眉,却并没有接话。 太皇太后也不以为意,仍旧很是和气的与她道:“从你们开始闹腾起来,庆妃不是就抱病不出,躲在了延禧宫中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察觉 董善瑶登时变了脸:“老祖宗,您这是想告诉我,早在礼聘的旨意派下来的时候,我就该学一学庆妃如今的样子吗?” 太皇太后神情淡淡的,微微一笑:“我说这些,你大概听不到心里去。可你自己静下心来时,又有没有好好想过呢?庆妃的出身比谁差?肃国公府一门虎将,纵然如今太平世里,他们不带兵,不打仗了,功勋却还是在的。可是庆妃自入宫以来,虽也得了协理之权,却一向不过问外面的事,皇帝对她也是淡淡的,然而正因为如此,延禧宫,才省去了很多的麻烦。” “可我是皇后,是万岁的元后。”董善瑶咬紧牙根,“这便是我所说的不甘心了。您瞧,连您都觉得,我只有退,才是上上之策。可是老祖宗,我又能够退到哪里去呢?”她深吸一口气,一双清澈的眼染上了悲凉,“我从没有跟你好好地说说话,今日大概也是最后一次。您恕我不敬,即便没有太后这一遭,等到将来,我真的有路可退吗?” 太皇太后原本平放在小腹上的手,下意识的便收紧了些。 她沉默了许久,似乎在犹豫着,是不是应该跟董善瑶坦白。 可是董善瑶说的不错啊,这么些年,她没正视过董善瑶这个皇后,没把她放在心上过,到了这时候了,总不至于,连几句实话,都还不愿意说吧? “我不是高氏。”太皇太后掀了掀眼皮,一眼斜过去,“高氏的手段,会叫你万劫不复。” 她看似说的隐晦,可董善瑶却在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就听明白了。 正因为听明白了,才更觉得整个人如置冰窖之中。 那种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很快就席卷了她周身。 她觉得自己有些动弹不得 她所想过的,一丝一毫都不错。 即便没有今日事,她也很难走到最后去。 董善瑶扬起头来,平复了许久,才站起身:“老祖宗,我之前提醒过万岁爷,太医院里有问题,得暗地里查,可太后未必瞧不见,若再来一次shā rén灭口,想拿住今次的把柄,就很不易了。当日和郑太医同往寿康宫的那一位,老祖宗来日查明了是谁,还是保护起来的好。” “皇后你”太皇太后欠了欠身,有些惊讶的看过去。 董善瑶哂笑一声:“太后误我,我只盼着有朝一日,因果轮回,她也能自食恶果,尝一尝这报应不爽,其余的,我不敢怨怼,也没什么好怨怼。嫁给皇家,是我的命,不由己的。” 就在董善瑶离开慈宁宫的同时,元邑已只身入了寿康正殿的内室中去。 高太后果然已悠悠转醒,人看起来还是有些精神不济,脸色也很是难看。 她一抬眼,瞧见了元邑,招了招手:“今天的事情,春喜都跟我说了,皇后那里,你问过了?” “一听说您醒了,就急着赶过来,您这会儿可觉得还有哪里不舒服的吗?太医瞧过了怎么说?”元邑有心打马虎眼,便并没有理会她问的那句话。 可高太后却嗤笑一回:“你这么着,是想替皇后兜下来了?她敢对我用毒,就是其心可诛!皇帝,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教养你chéng rén成才,你的皇后对我痛下毒手,你就不闻不问了?” 元邑坐下去,面色铁青:“这件事情,总还要等太医院那边回了话,曹太医已经派人去调近日取药的记录了,大约要不了多久,就能有回话,您还是” “对了,”高太后见他总顾左右而言他,便没了耐性,一摆手打断他,“有个事儿一直忘了问你,前几日你来的时候,皇后总在,我不好当着她的面儿问,正好这会儿内室之中只你我母子二人,我便问你一问。” 元邑一怔,侧目看过去:“您说。” “前阵子,你不是罚了李良在乾清宫外跪了好久吗?” 高太后问这句话的时候,嘴角是上扬的,仔细的看去,她眼中都还噙着笑。 元邑听的心一沉,点了点头:“他做错了事儿,该领罚。” “是吗?”高太后阴恻恻的笑着,扬声问他,“因着主子心情不好,在乾清宫外拦了贞贵妃的驾,贵妃当着殿前青石砖路跪了一下——我没说错吧?” 果然,乾清宫中,她早就安插了眼线。 如果他所料不错的话,那个人,定然是李桂而无疑了的。 老祖宗那天说过的那些话,字字句句都成了真。 高太后是打从一开始,就想着将来如何监视他的。 所以李桂并非是近日才被收买,而是他根本就是高太后的人。 “这难道不是错处吗?”元邑强稳着心神,面不改色的回话,“儿子纵是心情不好,可也没发话叫他挡谁的驾。他自作主张的挡驾,已经不是头一回了,且贵妃那日是奉着老祖宗的话到乾清宫而去的,儿子不将他罚上一罚,岂不是没了规矩吗?” 高太后却似笑非笑的,长长的哦了一声:“李良从小跟着你服侍,你的心思,他一向能猜出七八分来。你愿不愿意见人,他若是都摸不准,这个乾清宫大总管,他也是不必当了的。你这会儿说这个话,怎么,怕叫我察觉出什么来吗?” 是试探。 高太后的言行举止,是毫不掩饰的试探。 元邑几乎有些害怕起来。 高太后的睿智,似乎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容娘两次被李良挡在了乾清宫外,可他两次的反应,若是放在高太后眼中细细的推敲下来,就很是可疑了。 更何况,头一回的时候,还当着徐明惠的面儿呢 他最不愿见到的,就是高太后察觉出他对容娘的不同。 皇后尚且被她这样构陷,若是容娘 他抿紧唇角,眸色一暗:“您身子还没大好,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还是等到以后好起来了,再教训儿子不迟。”他一面说,一面又将神色舒缓下来,“景仁宫那里,先禁了足吧。出了这种事,皇后大约是”话到此处,他顿了下,到底横下心来,“是脱不了干系了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多事之秋 其实他今次是关心则乱了。 高太后的眼神倏尔就变了,可是很快就又恢复如常。 看样子,卫玉容的身上,一定有能够叫她大感意外的秘密。 先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正面的回话,再是顺着她前面的话,直接要禁足皇后了。 刚进内室来的时候,他可不是这么个态度。 又是要等太医院查清楚,又是要证据,这会子她一提及卫玉容,他反倒什么都不要了? 高太后心下冷笑,面上却不露声色:“这是你的后宫,皇后不德,自然该你来惩治了。我现在身体还没养好,分不过来这份儿心去办她。你要等太医院查明了回禀,也由着你,要禁足,也随你去,但是皇帝你别忘了,前朝后宫本是一体,我此番一中毒,皇后身上的嫌疑这样重,此事你若不能处置妥当,朝臣之中,恐怕也很难安抚了。” 元邑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却做出一副恭敬受教的姿态来:“儿子铭记于心,这件事,一定料理好了,不敢叫您操心,再要紧的事情,也没您的身子骨重要。” “你这么说,我多少也能放下心来。”太后很是欣慰似的合了合眼,“要真拿不准主意的,到慈宁宫去问问老祖宗吧。若是我,皇后是算了,跟你说这个,你心里有负担,还是自己拿主意去吧。” 送走了元邑后,春喜才端着药碗进内室去服侍高太后进药。 一碗药汁见了底,她捧着蜜饯儿来:“主子,您说万岁会对皇后娘娘毕竟结缡六年呐。” “他会的。”高太后捏了颗蜜饯送进嘴里,“看样子,我十有是真的捏到了他的软肋了。” 春喜啊的一声:“您是说,贞贵妃那件事?”她咬了回下唇,“所以你先前不问不提,就是等着今日吗?” 高太后推了推她递过来的小碟子,示意她撤下去,才含笑朗声道:“之前若是问了,他大可以找个什么借口就搪塞过去,而且李桂的事儿,他也一定就全明白了,今后乾清宫里,李桂就指望不上了,这样的损失,却不一定能换来我想要的,太不值当了些。” 她一面说,一面撑着身体坐正一些:“可今日来问,就大不相同了。” 春喜有些困顿:“万岁要是想借此机会,把您的注意力,从昭妃的身上移开呢?” “不可能的。”高太后抬眼扫过去,“昭妃的珍而重之,我早就知道,他要真是怼昭妃另眼看待,没这个必要还想着转移我的注意力。而且你忘了吗?前些日子咱们说过的,昭妃自进宫以来,也不过如此而已。” 她的一番话,反倒喜如梦初醒:“所以您是从那个时候起,就觉得事有不对,存了心叫李桂盯着乾清宫的动静,知道了万岁当日因贵妃而罚跪了李大总管后,更加笃定了您的猜测,又压下不提,一直到今日” 高太后露出一派欣慰的表情来:“他进了殿中来,原本还想替皇后兜着,我一提贞贵妃的事儿,他立马松了口。他跟先帝,都一个样儿。” 说完了这句,她神情就变得有些古怪了。 先帝的本事,她是知道的,若不是为着徐婉的事,又怎么会放任她在前朝后宫为所欲为。 她自认远不如先帝英明神武,当年的那点子野心,十有也没瞒过先帝的眼。 可先帝对她处处留了情,说到底,就只是为了一个徐婉而已! 现在轮到元邑了,又是这么个德行。 孩子是她带大的,花了多少心思教他本事,且如今这个还未及冠的皇帝,在她面前,却能够做到如此的沉稳内敛,若她不能够在几年之内制住他,将来早晚会被他一口给咬死了。 但是今日呢? 一向老成又谨慎的元邑,在她拿卫玉容的事情诈他时,却露出了马脚来。 事情,可真是有趣极了啊。 徐家人和元清,甚至是徐明惠自己,大概都还做着那个珍而重之的美梦,想着有朝一日,放眼这天下,也唯有徐明惠可与元邑比肩而立。 真是可笑至极。 春喜见她面色沉下去,静默了许久,才敢把自己心里的疑问问出来:“那这件事,主子要不要告诉寿安堂或是长春宫呢?” 高太后猛然回过神来,径直的摇了摇头:“多事之秋,这件事先不提,叫她们闹去吧,闹到了不可开交之时,再告诉昭妃和荣昌,岂不更痛快吗?”她冷冷的笑着,又喜,“倒是外面的事,你再送个信儿出去,叫他们盯着点儿庆都公主府和卫国公府,韦兆查案,太皇太后必定不会放心,保不齐还想从这上头拿我的短处,可别叫他们查出什么来。” 春喜暗暗吃了一惊:“主子,可这事儿确实是” 她话没说完,高太后凌厉的眼神朝着她扫过来,她便忙改了口:“奴才的意思是,事情既然做了,就一定有迹可循,且当日这样明目张胆的,就在九意街上动了手。要是公主府和国公府真的想查,只怕只怕不难,而且您这么一提,奴才还担心徐家。” 旁的倒是还好说,可春喜话里提及徐家,倒是给高太后提了个大醒儿。 太皇太后不信韦兆,难不成元清和徐家就信了吗? 这次的事情,矛头全都指向皇后,而按照她接下来的计划,废后是势在必行的。 后位一旦虚置下来,元清和徐家的筋骨,就也会动起来了。 这种时候,怕只怕,他们串通一气,要反过手来,先对付她了 “外面的事情究竟怎么样,我也并不知情,这样吧,明儿一早叫侯夫人递牌子进宫,横竖我中了毒,家里头叫她递牌子进来请安问好,也是情理中的事儿,等我问清了她,再做打算。” 不过韦兆那里,得把郑恪的尸体留住了,大理寺也好,刑部也好,万一领走了,麻烦才更大。 还有九意街上出事的地方,该清理掉的痕迹,今天之内,就必须得全部清理干净,绝对不能给庆都他们留下蛛丝马迹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往后退 皇后被禁足了。 中宫位重,这样毫无理由的将她禁足在景仁宫中,实则是很失体统的一件事。 可是众人也许是心知肚明,没有人去提起这档子事,更不敢多问,不敢去多想,万岁爷究竟打算拿主子娘娘怎么办,寿康宫的事情,又打算如何交代。 日子还是照旧一样的过下去,就好像景仁宫中景色再如何变化,也都与她们无关似的。 季兰抱着一簇才打发小宫女儿去采回来的花,撩了帘子入内室去,寻了只碧玉松树桩形花插出来,一面摆弄着,一面不经意似的说:“外头闹成那样子,您倒是有这份儿的闲情逸致,还捧着书卷不撒手。” 正看书的萧燕华,手一顿,笑着反问她:“那不然怎么着?是到乾清宫去给皇后求情啊,还是到寿康宫去表一表我的忠心啊?” 季兰撇着嘴:“您知道奴才不是这么个意思,偏要拿这话头来打趣人。” “行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宫里头的事儿,哪里是你所见的那样简单的呢?”萧燕华站起身来,往外间挪步而来,“你真当万岁禁了皇后的足,就证明寿康宫的事,是皇后干的了?” “难道不是吗?”季兰手上的花插正好摆弄好,在炕上放的那只四方翘头桌上放过去,“要不然,皇后娘娘是中宫,能受这么大的委屈?” “她是中宫,又怎么样呢?”萧燕华冷不丁的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慈宁宫和乾清宫都不会护着她,她就算坤极做了天下母,又比她们这些人,好到了哪里去呢? 元邑也许有他的无奈,可是能这样直接就禁足景仁宫,他的心意和态度,就已经表的很明白了。 高太后中了毒,这事儿不可能善了的,只要这盆脏水泼到了景仁宫去,废后,不过是个早晚而已。 可废了皇后之后呢? 萧燕华眯了眼:“越是这种时候,我们才越要躲远点儿,免得将来惹祸上身,横竖和我没关系,谁投毒,谁上位,谁受了委屈谁又平步青云,在我看来,都还不如你摆弄的这瓶花。” “您怎么——”季兰一时急切,跺了一回脚,“您可真是要把奴才给急死了。这么大的事情,人家都忙着打听消息,忙着跟宫外头通气儿,您倒是好,宫里也不问,宫外也不管。您别忘了,前几天翡翠还到了咱们这里来一趟呢。皇后娘娘要真是太后要彻查,跟她有关联的,怕是一个都跑不了,您怎么就这么沉得住气呢?” 萧燕华似乎觉得很好笑,笑出了声来:“翡翠是来过,可她进了我延禧宫的门了吗?” 季兰立时就怔住,呆若木鸡的闪着眼睛看着她。 许久后,她好像才品出味儿来,长长的哦着:“合着您打那时候起,就防着景仁宫呢?” “不是打那时候起。”萧燕华一掀眼皮,横了一眼扫过去,笑意也尽敛了,“是打从进宫的第一天,我就防着各宫各室呢。” 宫墙内,有太多的冤屈和数不清的阴谋,她不警惕着些,这些人,早晚要把她拉下水。 她是最不愿意淌浑水的人,明哲保身这四个字,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是绝不会出错的。 “季兰,你打发人到慈宁宫去一趟吧,问贵主儿句话。现而今中宫禁足,我与贵主儿担着协理,问一问贵主儿,是不是还要在慈宁宫侍奉老祖宗,不问六宫事。” 季兰一抿唇:“主子,您之前不是说,太皇太后此举,意在保护贵主儿吗?这时候情形不明朗,去慈宁宫问贵主儿这个,太皇太后会不会” “不打紧,出了这么大的事,又恰逢新秀们才入了宫,我去问上一句,原也没有什么不妥的。”萧燕华冲着她摆摆手,“老祖宗的眼睛不会放到延禧宫来,我做了这么多,要再不能够表明我的心迹,岂不白辜负了我这些日子的淡泊吗?” 季兰转念一想,又觉得也是这么个理儿,可慈宁宫毕竟不同别处,随意打发几个小宫女儿过去 “还是奴才去一趟吧,怕随意支使两个人过去,太不尊敬了些。” “你别去,就支使两个小宫女儿过去。”萧燕华一扬声就否决了她的提议,“我这么淡泊名利的人,在这种事情上,太过于认真计较,反倒显得虚伪了。” 季兰便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掖着手蹲身礼了一回,连声应了下来,才又猫着腰往外退,向着外头当值的小宫女儿吩咐交代去了。 萧燕华合了合眼,心里头却并不平静。 宫里的这场戏,真是越唱越有意思,可也越唱越凶险了。 从穆妃到元让,再到今日的皇后,没有一件事是能让人松下一口气来的。 她既然打定了主意,绝不愿惹火烧身,那肃国公府,就最好也置身事外 他们萧家没有要捧出一位皇后的野心,更没有要以嫡承储的壮志。 可是怕就怕,公主府或是徐家,找shàng én去徐家倒还好说,从前交情就淡淡的,也好推辞拒绝,可是公主府呢? 私交甚好的两家人,若是在中宫被废之后,贞贵妃可是极有可能得立继后的。 她不信庆都殿下会不筹谋,更不信殿下会放弃掉萧家这样的盟友。 得想法子交代家里一声才行啊 她自己出面,显然不合适,叫母亲递牌子进宫来,又不逢年过节的,也不合规矩,唯一可行的,还是在她近来的这场“病”上想想法子。 不过这事儿,只怕还得求一求元邑。 好在之前他在延禧宫时,二人还算得上相谈甚欢,她若是开口求,元邑应该会卖她这份面子。 再等一等吧——等到寿康宫有了准信儿,等废后一事被提到了章程上来。 到了那个时候,她还有萧家,就必须全都往后退,才不会被波及,被牵连。 萧燕华苦笑一回,想着今后的人生,也许都要在这样的混乱和诡计中走过,她又是懊恼,又是焦心。 常言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何况她远不及智者,时日久了,怎么可能不出纰漏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好心奉劝 徐明惠那头是一早就算准了,景仁宫禁足的这道旨意一出,高令仪是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的。 她之前还觉得诧异,高太后中毒这么大的事情,高令仪是怎么按耐得住,不曾真的挑衅过皇后,也不到寿康宫去看看高太后的。 可后来转念一想,她就大概齐的明白了。 此事呐,高令仪一定早就知晓,且高太后还跟她交代了别的,她这才会老实下来。 据她所知的是,早在事情发生时,高令仪去怒气冲冲的去了一趟景仁宫,可是被挡在了宫门口,连皇后的面儿都没见着。 但是这就又不对了——她所认知的那个高令仪,是个无法无天c胡作非为惯了的主儿,皇后敢给她姑母下毒,她能这么云淡风轻的打道回府? 这一定是高太后早就叮嘱过的。 不到证据确凿时,不能真的跟皇后撕破了脸。 可什么才算证据确凿? 徐明惠心里清楚的很,现在,就算得上了! 元邑亲自下的旨,禁足皇后,只这一条,就足够了。 所以她笃定,高令仪一定会二次寻衅景仁宫。 出云看着等在翊坤宫门口的自家主子,心里头还有些退意,怯生生的劝她:“主子何必要跟翊坤宫过不去呢?贵妃爱上哪儿去,就上哪儿去,这是她跟皇后娘娘的账,您何必要把自己搅和进来呢?” 徐明惠连看都没看她,盯着翊坤宫的门匾看了许久:“我不是为了皇后。” 事情到底是不是皇后做的,现在再去深思,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了。 可是她知道,元邑绝不想看到高令仪到景仁宫去羞辱皇后。 不管怎么说,她现在还是皇后,更是陪着元邑走了六年的人。 元邑这样做,心里未必会好受,这时候高令仪不分轻重的折辱皇后,他没法子出面训斥,更不可能回护皇后。 所以,她到翊坤宫来,不是为了皇后,而是为了——元邑! 出云却显然不知,张了嘴就还想劝,她一心觉得,在这当口上,跟靖贵妃起了冲突,绝非好事。 可是她想要劝阻的话还未曾出口,那头高令仪就已经领着宫女奴才,面色不善的出来了。 高令仪瞧见徐明惠时,也是愣了一把,旋即音调一沉:“你在这里做什么?” “贵妃这是要到哪里去?”徐明惠略蹲了一礼,没回她的话,反倒扬声问,“我要到寿康宫去给太后请个安,贵妃一道儿去吗?” 高令仪却冷笑一声:“你到寿康宫请的哪门子” 话说了一半,她身后跟着的人轻扯了她一把,她恍然察觉到这话不能说,便连忙收了声。 徐明惠心中很是不屑。 高令仪这样的人,纸老虎一样的,拼脑子比心眼儿,她怕还不如身边儿的宫女儿,要不是有高太后撑腰,她也配在这禁庭中张牙舞爪的吗? 高太后整日看着这样的侄女儿,大约也不怎么能舒心吧。 徐明惠一挪步子,非但没有让开,反而更挡在了她的面前:“太后凤体违和,这么大的事情,我想贵妃一定会去请安的,所以在翊坤宫外等着贵妃,咱们一起过去。” “让开!”高令仪有些咬牙切齿的,“寿康宫我自会去,可却不是跟你一起去。” 徐明惠哦的一嗓子:“那贵妃就不是去寿康宫的了。乾清宫?还是慈宁宫?”她哂笑一声,略顿了一会儿,“如果你是要到景仁宫去,那我奉劝贵妃一句,还是现在就回去的好。” 高令仪凤眸一眯,狭长而深邃的,显然耐心已经到了极点:“凭你也敢拦我?” “贵妃为尊,我怎么敢拦你呢?”徐明惠似乎根本就没有太把她当回事儿,说话时有些轻佻,还很是适时的冲着她挑了一回眉,“我说了,是好心奉劝。” 高令仪看她这模样,是不打算让开路了,反正皇后就在景仁宫,又不会跑了。 她双手在胸前一环,上上下下的打量徐明惠:“可真是奇了怪了,我要去找皇后,碍着你什么事了呢?要你跑出来充好人,扮好心?昭妃啊,万岁可不在此地,你的这份儿贤良淑德,就非要扮给我看吗?” 徐明惠嗤鼻一笑:“万岁禁景仁宫的足是不假,可皇后,毕竟还是皇后。” 她咬重了话音,下巴微一昂:“我听说,贵妃早前就去过一趟了,为了什么,我也猜得出来。众人都说,寿康宫一事是皇后所为,可是证据在哪里?若真是铁证如山,万岁的旨意,就不会是禁足这样简单的了。圣意未明,贵妃就敢一而再再而三的,跑到景仁宫去找皇后娘娘的麻烦吗?贵妃仗的是谁的势,太后吗?还是高氏一族?” “你——”高令仪恶狠狠的瞪着她,“你可真是好心啊,进了宫一个多月了,见着皇后时,我也没瞧见你有多恭敬,这会儿你倒上纲上线了。说穿了,你不还是做给万岁看的吗?我还告诉你,帽子少扣,罪名少安。太后也好,高家也好,谁也没有借给我这个势,叫我仗势欺人!” “是吗?原来贵妃是个无势无力之人啊?”徐明惠丝毫不为所动,“这样也最好,那就别到景仁宫去找不痛快,也别给万岁再添堵了。我言尽于此,去还是不去,贵妃自己考虑吧。” 她说着一扭头,领了宫女儿们要走,可是脚步才迈开,又自顾自的收住了。 她回过头来,笑盈盈的看向高令仪:“忘了再提醒贵妃一声,这禁庭中,不只有一个太后,”她一面说,一面拿手指了指西南方向,“哪儿,还有太皇太后镇着呢。” 说完了,她带着满脸得意和骄傲,头也不回的领着人就走远了去。 高令仪看着她的背影,恨的牙根儿痒,可是才刚要出门时的那股子戾气,也果真消失了大半。 她没了主意,不知道景仁宫这一趟,到底还该不该去。 身后鹿香叫了声主子,往她跟前凑了两步来:“咱们还去吗?” 高令仪一眼白过去,显然还没做出决定来,一番深思熟虑后,她并不知徐明惠的话,能信几分,于是眸色一暗:“去寿康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藏不住 延禧宫的茯苓领着小宫女儿们往慈宁宫去的时候,正好赶上了元邑迈进宫门去。 她瞧见了圣驾在此,心里头是打了退堂鼓的。 可是主子把话交代下来了,就是硬着头皮,也得去回了这个话。 于是她很是挣扎犹豫了一番,不近不远的站着,左右为难起来。 元邑刚迈过慈宁宫的门槛儿,要回头吩咐李良几句话,一扭脸儿,瞧见了茯苓她们几个在那里,只是瞧得不怎么真切,就叫了李良一声:“你去瞧瞧,是谁在那里站着。” 李良欸的一声应下来,忙提了一把长袍的下摆,一溜小跑的往茯苓所站的方向而去。 不多时他又猫着腰回到元邑跟钱来,轻声轻语的回话:“主子,是延禧宫的茯苓,庆妃娘娘打发她来慈宁宫回话的。” 萧燕华? 元邑眉心微是一拢,摆摆手:“去领她过来。” 一直到茯苓都近了前时,心底都突突的直跳,见了元邑,忙不迭的请安行礼,连头都没敢抬一抬。 元邑也没拿正眼看她:“庆妃叫你来做什么?” 茯苓这才吞了口口水:“主子说皇后娘娘那里”她没敢把话说完整了,顿一顿声,改了话锋,“主子叫奴才来问一问贵主儿,看是不是就要搬回储秀宫了,宫里头的事儿,还要仰仗着贵主儿来拿主意。” 元邑便长长的哦了一声。 萧燕华不会对这些事情轻易上心的,无非是协理一事,也事关延禧宫,所以她才想着来探探老祖宗的底儿。 容娘要是不管外头的事儿,她的这场病,只怕就要一装到底了。 想到这里,他扬了扬唇角,有些想发笑,只是很快又收敛起来:“你回去吧,过会儿我到延禧宫去,告诉庆妃,准备着接驾吧。” 茯苓心头一喜,忙欸一声,深深地又是一礼,一个字都不多提,生怕元邑要反悔了似的,礼完了,领着小丫头们就一溜烟儿的走远了去。 李良那里却很是犹豫了下,咬咬牙问出了声:“主子您等会儿不回乾清宫吗?太医院估摸着也快该来回话了。” 元邑斜过去一眼:“你不用跟着我去延禧宫了。乾清宫里的舌头,在我回去之前,料理干净了。曹雍要是到乾清宫去回话,就叫他等着。” 李良心里咯噔一声,就不敢多问了。 李桂的事情,板上钉钉的了,乾清宫里容不下他,这宫里头,也很难有他容身之所了。 主子要发落,按着他平日那个张狂的劲儿,放到哪里去供职,他都是要大吃苦头的。 最可恨是这兔崽子从一开始就利用他,庆幸的是主子今次没拿了他一同连坐。 于是他抿紧唇角,不再多话。 元邑几不可见的摇了一回头,才迈开了腿,大步流星的往太皇太后寝殿而去了。 太皇太后的寝殿中,卫玉容是没在旁边儿服侍的,连随珠也不在。 元邑进到内室时候,只见太皇太后好整以暇的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着。 他便放轻了手脚,怕惊扰了太皇太后小憩。 然而太皇太后却突然扬了声:“来了?坐吧。” 元邑眉头一蹙,看样子,这是猜到了他要过来,故意把容娘给支开了 他缓步上前,端了一礼,径直往旁边儿圆凳上坐下去:“老祖宗知道孙儿要来。” “禁足中宫不是小事,我料想你要到我这儿来回个话的。”她一面说着,一面睁开了眼,掀了掀眼皮,扫过去,“打定主意了?” 元邑面色微一沉,眼神带了些闪躲:“本不打算这样快,之前去了一趟寿康宫,太后那里” 他大约知道,接下来要说的这些话,会惹得老祖宗不痛快,于是很刻意的就顿了顿声,没说下去。 太皇太后语调一沉:“嗯?” “您还记得,前阵子孙儿罚跪李良的那件事吗?” 太皇太后眼皮略一垂,思忖了须臾:“就是上回容儿去乾清宫寻你,他拦着不许,容儿起了性儿,在殿外一跪那回吗?” 元邑很是老实的点了点头:“这事儿太后放在了心上,打听了一番,也知道孙儿当日罚他,是因为容娘” “这有什么了不得的?”太皇太后一挑眉打断了他的话,“李良是奴才,拦了贵妃的驾,你要罚他,天经地义的,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可是孙儿听闻之时,有些慌了”他越说声音越小,是因自知此时做的十分欠妥,“老祖宗,只怕太后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了。” 太皇太后立时如遭雷击一般,有些呆怔住。 前脚出了寿康宫,后脚就禁了景仁宫的足。 高氏有意提起当日事她绝不是到了今日才知道的,可早就知道,为什么早却不提,非要等到今日呢? 这是个连环计。 赌的,不过是一个心态而已。 可是很显然,皇帝又输了。 太皇太后面色如霜:“你太大意了。高氏于你提了这码子事,你就松了口,要禁皇后的足,是吗?” 元邑重重的点了点头:“出了寿康宫的门,孙儿就察觉到不对了,可是,为时已晚。孙儿话也说出来了,容娘的事情,只怕在太后面前,藏不住了。” “当然是藏不住了。”太皇太后咬重了话音,“她把此事留到今日,拿出来无非是试探你。你若不松口,她尚且拿捏不准,可是来日还会找机会对容儿下手,试探你的心意。可你一旦松了口,她基本上就确定了,你心里真正紧张的,究竟是谁。高氏啊——”她拖了拖音,“高氏她精于算计,把人心都看透了。你今日的关心则乱,一时情急,在她看来,就全成了证据。” 元邑猛然抬起头来:“她会不会对容娘” “不会,至少现在不会。”太皇太后一眼白过去,打断了她的话,“皇后的事情尚未了结,她不会再贸然的动容儿,况且此事过后,皇后的这个中宫之位是保不住了的。高氏想捧小高氏上位,就不可能对容儿和昭妃下手,不然也太扎眼了些,这样蠢笨的事情,她不会干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有孕 可是元邑那里仍旧一味的摇着头:“她今日能这样对皇后,等此事尘埃落定后,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容娘。” 然而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他有些懊恼,把头埋下去,许久没有抬起来。 藏了这么久,身边这么多的人,皇后,甚至是李良,他都瞒过去了。 高太后的心思,真是叫人害怕,居然从这种事情上就起疑心,还在这种时候拿出来威胁吓唬他,试探出他的心思来 “皇帝。”太皇太后语气冷然,“事情出了,再来懊悔,于事无补,抬起你的头来!” 元邑深吸了口气,鼻头一酸,缓缓地抬起头:“老祖宗,我保不了皇后。结缡六年,她从无大错,甚至在我很难熬的那几年里,她一直陪着我,支持着我。她虽然无子,却也给我生了三个女儿。时至今日,我没法子护她周全,于我而言,已经是失败极了的一件事。如果容娘也” 他心里有忌讳,就没再说下去。 太皇太后看着他,神色渐渐舒缓,眼神也愈发柔和下来:“可是现在,高氏不是送着把柄到你面前来了吗?” 元邑一怔:“您是说” “对。我已经让随珠送了口信出去,叫你姑母和国公府好好地查一查郑恪的死因,必要的时候,连韦兆都能暗地里查。韦兆是高氏提拔上来的人,自然是为高氏所用的。郑恪的案子移交到了京兆府,韦兆来查办,无论是什么结果,我都不信。”她说着冷笑一回,“这世上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吗?从一开始,到现在,其中的联系,你自己就没有想过吗?” “孙儿想过。”元邑这话回的很快,先前的阴霾,也随着渐渐的消散开来,“打从寿康宫抱病,再到章瑞之告假,之后郑恪就入了寿康去请脉用药,而就在此时,太后中了,郑恪横死街头,这一切都过于巧合,在孙儿眼中,就不是巧合。” “既然不是巧合,那么郑恪的死,和高家,就绝脱不了干系。”太皇太后两只手交叠着,搁在小腹上,掌心下是身上盖着的薄毯,手心儿微动,带着丝丝的痒意,“有你姑母和国公府一起查,高家人只要做了,就一定查得出痕迹来,况且外头不是还有肃国公家吗?” 她突然提起肃国公,倒叫元邑想起了萧燕华,还有刚才进来之前,在宫门口遇见的茯苓。 太皇太后见他神色有异,就追问了一句:“怎么了?” 元邑哦的一声:“没什么,孙儿是想起来,刚才来的时候,在宫门口遇上了延禧宫的宫女儿。” “延禧宫庆妃的人?”太皇太后扬声反问,“倒是怪了。慈宁宫一向不叫人进,今次我一病,寿康宫一病,她们倒一个个全乱了规矩了。” 元邑知道她也并非是真的恼了,便陪着哄了几句,就继续道:“是庆妃打发茯苓来问个话的。眼下皇后禁了足,她和容娘既是协理,少不了宫里的事情要操起心来,可容娘还住在您这里,她叫茯苓来问一问,看容娘搬不搬回储秀宫去。” 太皇太后闻言眯了眯眼:“你觉得,她是什么意思?” “她应该是想看您的心意了。您如果还是不放容娘离开,她应该会‘一病到底’,宫里的事情不会过问。” 太皇太后却摇着头失笑:“我就算放容儿回储秀宫,她也一样不会过问宫中事。”她一挑眉,“庆妃还真是,惯会明哲保身啊。小小的年纪,竟不知是谁教的她这样的手段,又是这样的通透。” 她此一番话,竟也不知是在夸赞,还是不满。 只是说完后,静默了须臾,猛地想起宫外的萧家,眉头立时紧锁:“她这个态度,倒叫我觉得,是在向咱们传递一个讯息啊。” 元邑不明就里,啊的一声:“怎么说?” “她在宫中闲事不问,肃国公府在宫外,一样是不谋其政。” 萧家能把女儿都教的如此,这些年下来,为人如何,她心里也是有数的。 卫国公府和高家,和徐家之前,就算是打破了头,也跟萧家没关系。 多少年了,萧家人能够在各家之间游走,好像跟谁家关系都处的不错,虽然看起来,肃国公夫人和庆都走的最是亲近,可实际上又怎么样呢? 庆都一早不待见高家人,也没见国公夫人少跟高家走动。 太皇太后左手的食指在薄毯上轻点着:“你怎么告诉延禧宫的人的?” “孙儿打发她先回了,说过会儿到延禧宫去。”元邑面色未改,“我去跟她谈一谈吧。” “谈什么?谈叫肃国公府帮着你姑母查郑恪的案子?”太皇太后哂笑一声,径直的摇头,“如果我所料的是不错的,那她就一定不会答应你。从进了宫,她求到容儿面前,叫容儿替她说情,避开这些事,让你疏远延禧宫。这个丫头,心思不浅,看事又透彻。如果是这样,那这回寿康宫中毒的事情,究竟内情如何,她也能够猜出大概来。事情过后,又会是怎样的一场风波和纷争,她更是明镜儿一样。这时候你叫她撺掇她母家搅合进来,她能干吗?” “可就她的所作所为而言,她是不打算仰仗着寿康宫过活的。这宫里头,不仗着寿康宫,就只能仗着乾清宫了。她既叫容娘来求我,打从一开始,她的立场也就表明了,不是吗?”元邑反问了一嗓子,似乎对此事很有把握一样,“况且孙儿也不是逼她,能谈则谈,她若铁了心不想叫萧家搅合进来,孙儿也随她去。有姑母和卫家,也足够了的,何况还有冯” 元邑的话没说完,外头是李良带着欢喜的声音传入内室中来:“主子大喜,主子大喜了。” 他面色一沉,眼中酝酿着怒火,一扬声,语气凌厉:“杀才,老祖宗和太后都病着,哪里来的大喜!” 外头便传来扑通一声,显然是李良跪了下去,而后才是他打颤的声音:“刚才钟粹宫的宫人来报喜,定嫔娘娘有了身孕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抬举 听闻此言时,太皇太后和元邑二人俱是一愣。 到了了,还是太皇太后先回过了神来,扬了声朝着门外就吩咐李良:“你主子爷这里正跟我说话,先去告诉你贞主儿,叫敬事房拿册子,给你贞主儿查看,就说是我说的,让她往钟粹宫去看看定嫔,给定嫔请脉的太医,也留下听你贞主儿吩咐。” 外头李良似乎是怔住了须臾,忙又回过神来,应下声来不敢多问,不多时就听见了脚步声走远了。 元邑扭脸儿看过去:“老祖宗是打算孙儿方才正要说起冯家。” 太皇太后面色一喜:“定嫔这一胎,怀的很是时候啊。不过现在事儿多,你也分身乏术。延禧宫那头还得去,庆妃那边还得去问问她是个什么意思。既然她来打听容儿,而高氏也抿出了你的心思来,与其叫容儿待在慈宁宫,还不如堂堂正正叫她去理事。皇后禁足不问事,定嫔有孕又要紧,少不了她来看顾着。” “是,孙儿也是这么个意思。等去了延禧宫见过了庆妃,再到钟粹宫去看看定嫔。” 元邑心中其实是很欢喜的。 他膝下如今是三女一儿,元让还送出了宫,在他身上放不了什么希望了。 定嫔如今有了身孕,他只盼着,能生下个儿子来,虽然不能担大任,可至少于他而言,也是一丝欣慰。 “定嫔入宫时,是碍着文嫔,加之她出身不如昭妃和庆妃,自然攀不上一个妃位。”太皇太后缓缓地开口,似乎是沉思后的决定,“而今有了身孕,依我看,妃位上也可四角齐全了。” 元邑暗吃一惊,眸中惊诧一闪而过:“老祖宗是不是太过于抬举了?” “不只是这样。”太皇太后一挑眉,“宫外冯家赏绫罗绸缎,叫内府的看着办,加官是不能够的,可赏他们家一个流爵,也没什么不可。” “老祖宗!”元邑的声儿倏尔拔高了些,“太抬举着,孙儿只怕成就了第二个明妃而已,若是她能一举得男,这样的恩典,怕她端不住。” “冯世观为人为官,都是名声在外的,他有一身傲骨,又从不与人耍心眼论阴谋,所以教出文嫔,这样可人。”太皇太后稍稍欠了欠身,朝他伸出去一只手,“旨意派出去,你姑母在宫外,得了信儿,就猜得到你是因何在抬举冯家。且要我说,文嫔也当得起这份儿抬举。妃位上,早晚也不过一个她。文嫔生性怯懦,后进宫的这几个里,难道还越得过文嫔不成吗?如今一举多得,抬举着,就抬举着了。” 元邑似乎还是觉得不妥,他猛然间想起元让的事情来。 如果她真的十月怀胎,生下个男孩儿来,高太后,还会不会打这个孩子的主意? 如果他不能在这场风波中,先下手为强的拿住高太后,那大约登后位的,十有是高令仪了。 届时高令仪已得后位,而文嫔生下一男胎还有什么,能阻拦得住高太后把孩子抱走?总不能再送出宫去一个皇子! “老祖宗,万一她生下个男孩儿”元邑的话顿了顿,“她若果真一举得男老祖宗觉得,这次的事情过后,翊坤宫,长春宫还有储秀宫,谁能得坤极呢?” “你这是怕高氏了,是吗?”太皇太后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却是无所谓的笑了一声,“说穿了,你心里也清楚,高氏做了这么多,不捧出小高氏一个继后来,她绝不会罢休的。不过,人家说十月怀胎——皇帝,你有十个月的时间,借郑恪之死,皇后之冤,凭着你姑母和国公府为你搭桥铺路,你,能制住高氏吗?” 元邑浑身一震,心头一凛,立时怔住了。 是,他还有十个月的时间,何以见得,等文嫔生下孩子时,还是高太后一手遮天的年岁呢! 岁岁光景岁岁皆不同,如果换了从前,他自己也不敢认下这话,可有了今次的事情 他眼底闪过坚定,脸上写满了自信,昂首接过太皇太后的手:“孙儿能制住她,也能保全自己的孩儿,和自己的江山!” 太皇太后眼中欣慰一闪而过,紧了紧他的手:“这才是元氏子孙。” 说完了,便又在元邑手背上轻拍了下:“去吧,旨意你来下,加盖大印,径直送到冯府去。” 元邑走了,昂首阔步的,从慈宁宫一路出门。 李良就在宫门口等着,见了他出来,忙踩着步子迎上去,满脸堆着笑:“主子去钟粹宫吗?贞主儿得了话,早早地就去了。” “李良,去拟制,钟粹宫冯氏晋妃位。宫外头——大理寺卿冯世观加承恩伯,各色绫罗叫内府看着挑出十匹,凑够了百匹,你亲自,带着旨意,送到冯府上去。” 李良欸的一声,那份儿欢喜倒像是打从心眼里的:“这下好了,有了小主子,奴才真是替主子高兴。” “狗东西。”元邑脸上也有了笑,啐骂他一句,“去办事儿,钟粹宫那里暂且不添宫了,省的挪动来挪动去,叫定妃不自在,好好的养着,再叫内府拨几个经年的嬷嬷去,吃穿用度上都紧着钟粹宫来。” “欸,奴才心里有数儿呢,有了您这个话,保管办的齐整,绝不叫定妃娘娘和小主子有半点儿的不痛快。”他说完了,又扬了扬脸儿,“那您眼下是?” “去延禧宫。” 李良的笑一僵:“主子,这” “嗯?”元邑似乎心情大好,也不与他计较,“才刚跟茯苓说了,从慈宁宫出来,就到延禧宫去看庆妃的。你办你的事儿去,告诉定妃,我还有要事要办,办完了事,就去看她。” 李良吸了吸鼻头,也知道眼下是个什么时候,心里多少有分寸。 延禧宫那位主儿,母家也是非同寻常的,主子有什么动作,估摸着宫外还要交代肃国公府,可就怕 他想一想庆妃的做派,低下头来,眸色稍暗,却点头应了个是:“奴才晓得,这就去办差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闲事莫理 冯嘉柔晋妃的旨意,下的很快,是晓谕六宫的,且李良往钟粹宫去的时候,为着喜庆,还把冯世观进爵的事儿告诉了冯嘉柔。 不过眼下冯嘉柔有孕在身,不宜操劳,更不好来回的挪动辛苦,是以封妃的典礼就暂且不办了,还有钟粹宫里的物件儿,与她做嫔时也还是一样的,按着元邑的意思,李良全都解释给了她听。 所幸冯嘉柔一向都是个心大的人,对这些倒是挺不在意,倒是知道家里头也得了那样大的恩典,满心欢喜,拉着卫玉容的手:“小的时候总觉着自个儿比不上你们,将来也不能给家里带来荣耀,只盼着我能懂事儿些,聪明些,不要给父兄惹祸上身就已是极好的事,却不曾想,有朝一日,父亲也能因我而得进爵。贞姐姐,这样真好,是不是?” 她一面说,一面歪着头,眉眼俱笑的看卫玉容:“我晋不晋妃,添不添宫都不打紧,万岁惦记着我,就已经叫我很满足,贞姐姐,我怀了孩子,是不是很快就能见到我娘?” 卫玉容心中说没有酸涩,是不可能的。 她一心的爱着元邑,可眼前的这个人,却怀着元邑的孩子,而她,因是我大陈禁庭中的贞贵妃,不得不端着贵妃的仪态,替她打理一切。 她深吸一口气,反握回去:“等你月份再大些,就可以了,或是回头你跟万岁提一提,你这样讨人喜欢,又有了身子,万岁没有不应允的。” 冯嘉柔却一撇嘴儿:“恃宠而骄的事情,我才不干呢。”她左手在小腹上轻轻地摸了摸,“我也知道,万岁现在有烦心事,虽然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可是皇后娘娘被禁了足,十有还是为了寿康宫的事情” “阿柔。”卫玉容轻柔着嗓音叫她,打断了她的话,“这些事情,你不要去想,也不要操心。万岁怕你动了胎气,连添宫都不许,生怕内府的奴才们惊扰了你,你想这些事儿,不是叫万岁担心你吗?” 冯嘉柔一抿嘴。 她从前是个最好事儿的人,闲不住,哪里有了热闹,就想要往哪里去凑。 可是进了宫,不得不慢慢的改掉,连皇后娘娘都几次提点过她,闲事莫理。 她说不清皇后娘娘到底是好意,还是别有居心的,可她不愿意把人想的那样坏 她吸了吸鼻子:“皇后娘娘,真的做了那样的事情吗?” 卫玉容拉了拉脸,冲着尴尬的站在那里的李良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去,而后才开口:“你是怎么了?皇后娘娘做没做,老祖宗和万岁会查清楚,再不济,还有宗人府” “宗人府?”冯嘉柔惊呼一声,“这么要紧吗?” 卫玉容在她身旁坐下去:“寿康宫里见了毒,能不要紧吗?我知道你平日好管闲事,也好凑热闹,还知道前些日子,皇后没少召你道景仁宫去。阿柔,不管皇后跟你说过什么,或是恩惠过你什么,现在,她的事,都与你无关,知道吗?” 冯嘉柔轻咬着下唇:“不能在万岁面前替她说话,是吗?” 卫玉容冲着她直摇头:“不能。你才说了,恃宠而骄的事情,你不做。禁足的旨意是万岁下的,难道你要万岁朝令夕改吗?你怀着孩子,不要跟万岁起冲突,如今自己也要做母妃了,要替肚子里的孩子考虑,知道吗?” “可是贞姐姐,我觉得皇后娘娘不是那样的人” 她是个实心眼儿,认准了的,就轻易不会更改。 她觉得皇后娘娘是个好人,至少对她,还算不错的。 好人怎么会这样去害人呢? 可她的话,却让卫玉容彻底的黑了脸:“你还说!” 卫玉容的语调不自觉的拔高了些,吓了冯嘉柔一大跳。 冯嘉柔一缩脖子,卫玉容就立时回过了神来,压低着嗓音:“你别说我斥你,跟你说了一大车的话,你还是认死理儿。这件事,不是你能管得了的。万岁如今喜欢你,抬举你,可你要是做的过头了,太超出你的本分了,万岁也可以不喜欢你,不抬举你。” 她一面说,一面递过去手,落在冯嘉柔的小腹上:“你的孩子,无论是个皇子,还是个公主,这禁庭中,既是母以子贵,也是子凭母贵的。” 冯嘉柔实则还有些愣愣的,可她知道,卫玉容说这些,是为她好的,便很乖巧的点了点头:“那我听贞姐姐的,不会在万岁面前提起这些话的。” “不光是万岁面前,无论见了谁,都不能说,知道吗?”卫玉容不放心她,多交代了两句,“别叫人觉着你在同情皇后,这对你来说,没什么好处。” 剩下的话,她也不想说出来吓唬冯嘉柔。 进宫以来,冯嘉柔虽算不上独得恩宠,可放眼后宫中,她也算得上是头一份了。 之前的一个多月里,她还能安生度日,是因为在各宫眼中,她还是个无足轻重的人,就算元邑一时宠爱她,她也翻不出花儿来。 可现在不一样了。 她有了身孕,只要她乖巧不惹事,元邑会一如既往的宠爱她,还会因为这个孩子,格外的厚待她。 十个月后,她若争气些,一举得男,地位更是水涨船高。 无论是高令仪还是徐明惠,甚至于胡媛,只怕都坐不住的。 冯嘉柔孩子心性,又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憨蠢劲儿,她若一时在人前漏了口风,叫人以为,她在同情皇后,那可就是大大的不妙。 皇后出事,事关寿康宫。 牵扯到高太后的事,就从来没有小过。 就算皇后没有投毒,可事情一旦敲定了,那就是金口玉言,毒,就是皇后下的。 这种时候还去同情皇后,且在之前,还频繁的往来景仁宫高太后如果看她肚子里这个孩子不顺眼,有的是办法惩治她。 卫玉容心头一凛。 这毕竟还是元邑的孩子,送走了元让之后,他虽然从来不说,可她能够感受到,他心里的失落和难受。 冯嘉柔的这个孩子,对他来说,是意义不同的。 无论怎么样,稚子无辜。 于是卫玉容更坚定了话音:“阿柔,你记住了我今天与你说的话,在孩子落地之前,都要牢牢记住。内府会派经年的嬷嬷来服侍你,你这里的吃穿用度也都会有专门的人安排操办,你只要安心的养着,闲事莫理,知道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惦记 元邑到延禧宫去的时候,萧燕华才打发人做了糖蒸酥酪来。 她才拿着小勺要下口呢,外头起了请安问礼的声音,她撇撇嘴,撂下勺子,起身往外挪了几步去迎驾。 元邑进了屋,iàn pi倒是不似之前那样的紧绷,搭眼扫了她一回:“怎么看着不大高兴我过来?” 萧燕华歪了歪头:“万岁这几日到延禧宫的次数,也太多了点儿。” 元邑闻言,脸上就又垮了下去。 合着这还是不欢迎他呗,他倒成了洪水猛兽一样。 萧燕华瞧见了,又是个玲珑心思的人物,便又道:“这会子才叫季兰她们做了糖蒸酥酪,奴才还没吃上一口呢,您就过来了,”她一面说,一面引着元邑往炕床上坐过去,又拿指尖虚空点了点那只小碗,“得,还是孝敬了您吧。” 元邑脸色才稍稍舒缓,虽知道她是有意的岔开话题遮掩过去,不过也不打算追究什么。 他顺着萧燕华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失笑一回:“我可没这么贪嘴,你吃你的。” 萧燕华往旁边儿坐了,也不动那碗酥酪:“您刚才打发茯苓回来,说要过来,是有什么话要跟奴才说吧?” 元邑打趣了她两句:“不吃了?” 萧燕华有些不好意思,努努嘴:“先听您说完了话,这东西又不怕放,又不会跑的,只要您不跟奴才抢,就成了。” “你倒有意思。”元邑意有所指的叹了一声,而后收回目光来,“外头都乱的不成样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呢。皇后禁足,定嫔有孕” “欸,您可说错了。”萧燕华俏皮的扬声打断他,“如今是定妃了,钟粹宫的定妃冯氏。” 元邑一怔,像是才回了神,在额头上轻拍了下:“瞧,我自己倒忘了。你瞧瞧吧,一桩是喜,一桩,却不知是喜是忧,也就是你,还能在这里躲这份清闲。”他一面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哦了一嗓子,“说起清闲,江氏性子还好吗?那会儿皇后定了住处,我也不好说什么,虽然知道你爱清净,可住也只能叫她住了。” 萧燕华一听这个,大概的猜到元邑此来,是必定有事情要跟她说的,又不想太强硬的下旨意,又怕她推辞拒绝,是以寒暄客套的,倒像是真关心她一样。 她几时入了他的眼了,江云蘅住延禧宫,没有丁点儿不应该的,这延禧宫又不是她一个人的,早晚也是要住进来别人的。 只是她面上却不露,点了点头:“江常在性子直爽,也不是个好凑热闹好生事端的人,她瞧着入宫那天我都没什么心思理会,后来自然也不到我这里来闹,每日请了安就回自个儿屋里去了。” 元邑似乎很满意:“这便最好了,省的闹得你不安生。”说完了,他又顿了须臾,才话锋一转,“你叫茯苓到慈宁宫去问贵妃的事儿,是什么意思?这会儿你也知道了,老祖宗是要把她放回储秀宫去了的。皇后管不了事儿了,偏宫里头事儿又多,一时一刻少不了人,定妃再一有身孕,贵妃也不能再留在慈宁宫了。” “先前并不知道定妃有了身孕,奴才只是想着,宫里头总得有个主事的人才行,这才打发茯苓到慈宁宫去走了一趟。”萧燕华始终噙着笑,可是视线却也始终不与元邑对上,“老祖宗若是不放贵妃回去,自然会放个话儿下来,暂且叫奴才逾越,管一阵子事儿,有了老祖宗的话,奴才才敢放开手脚去管别人不是?” “你这话就是讨巧了,不过也算合情理。” 这不是她的行事,她绝不会上赶着操心这些。 只怕天塌下来,都跟她是没关系的。 宫里头水深的很,按她的这份儿谨慎,既然驻足扎根儿在延禧宫这块儿地方了,就轻易不会挪动,唯恐一步走错了,失足陷进去,到最后都难以自救。 尤其是出了皇后这件事之后,她心里就更清楚,高太后是什么样的雷霆手段,只怕避之不及了,又怎么会主动地想管事儿。 不过元邑也不去拆穿她:“这次的事情,你心里,多少也有数吧?” 他带了些试探,也是没法子。 她不跟他说实话,他也可以不追问,但是肃国公府的事情,他还是得张口问,开口提啊。 萧燕华心里咯噔一声,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咬了咬下唇:“您想叫奴才有数,奴才就是有数的,您不想叫奴才有数,奴才就是个没数的。” 元邑心下赞叹不已,她真是个进退有度的,分寸又拿捏得十分好,不会让人觉得她谄媚,又不会叫人觉得她虚伪。 他耸耸肩:“我知道你心里有数。老祖宗想查清楚这件事,你怎么看?” 惊诧在萧燕华的眼底一闪而过:“查寿康宫的毒,还是别的呢?” “都一样。”元邑长叹一口气,“郑恪的死,就事关寿康宫的毒。太医院虽然还没回话,但你我都明白,郑恪出意外,跟这件事,绝脱不了关系的。” 萧燕华嗯了一声:“奴才确实明白。” 她难得有这样坦白的时候,元邑一挑眉:“那你觉得,该不该查呢?” “若是有人,白送奴才一份可以拿捏他的把柄,那奴才自然是要拿稳了的。”萧燕华和声和气的开口,“只不过要查,少不了宫外头使劲儿。好在如今庆都殿下不似之前那般了,您也有个指的上的。” “可不单单是公主府。”元邑斜了她一眼,“燕华,凭你的聪慧,就不兜圈子了吧?” 萧燕华面色倏尔一沉。 自然不必兜圈子了的,他也用不着再试探。 他一开口说要查,她就能够想的到的。 宫外有公主府和卫国公府是不假,可他们毕竟已经离开朝堂有几年的时间,真想回来插手一番,也不是那么轻易的事情。 元邑这次借着冯嘉柔有孕,这样高抬冯家,而承恩伯冯世观又是大理寺卿,可以说是干了半辈子刑名的人,其中种种联系,她稍稍一想,就能明白了。 那,然后呢除了公主府和国公府,再算上一个冯家,元邑跑到延禧宫来,跟她说了这么多,说来说去,惦记的,无非还是他们萧家而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深明大义 “您今儿特意过来这一趟,为的,就是这个吧?”萧燕华脸上的笑尽数褪去了,生气谈不上,失望就更谈不上,所剩下的,不过一腔平淡而已。 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元邑也不再跟她扯那些虚的,一口就应了下来:“是,而且在慈宁宫,这事儿我跟老祖宗也商量过了的。” 萧燕华倒吸了一口气:“您这是想告诉奴才,萧家要是不插手,置身事外,这回是连老祖宗一块儿给得罪了。” 元邑冲她径直摇头:“我不逼你,老祖宗也不会逼你。但是燕华,你自个儿想一想,这样好的机会,不该把握好了吗?你心里也从没指望过寿康宫吧?” “奴才是没有指望过,也指望不上。奴才不是靖贵妃,身上没有流着高氏一族的血,承受不起太后的庇护。”萧燕华嗤笑了一声,话是这么说的,可实则看来却有些不屑似的,“但是萧家本可以置身漩涡之外的,您这么着”她吸了口气,“奴才知道,庆都殿下和卫国公府离朝三年,你是不大放心,而承恩伯又是刚进的爵,虽然伯爷干了半辈子刑名,可真要跟高家一较高低,终究还是够不上边儿。可您把徐家置于何地呢?” 徐高二姓之前,可以算得上是宿仇了。 他们两家的恩怨真是由来已久,打从先帝娶正头太子妃时,就结下了仇来的。 之后那么多年里,高太后和徐娘娘明里暗里的斗,高太后把人家家的闺女视为眼中钉,再加上高太后多年无所出,这事儿多多少少还得从徐娘娘身上找原因。 一个专房之宠,就足以说明一切了的。 再到如今,高令仪和徐明惠二人都进了宫,一个是贵妃之尊,一个是元邑心头肉。 这两家,早就势成水火,互不相让了。 念及此,萧燕华略回过神来,一仰脸:“这件事,徐家应该很乐意出力的,且他们家也一定会竭尽全力,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奴才相信,在这个世上,再不会有谁家,会有如徐家一样的心了。” 然而元邑却眸色一暗:“那你觉着,徐家会和姑母,和卫国公府一起,彻查这次的案子吗?” 萧燕华眉头立时蹙拢起来。 元邑瞧见了,便摇着头一声叹息:“到最后,他们之间,也少不了一争,打从玉容进宫的那时候起,徐家和公主府还有国公府之间,就再不可能共进退了的。” 萧燕华的心便是一沉:“因为奴才不争不抢,且多早晚也轮不着奴才,萧家更是没有这份儿野心,所以就成了最好的选择,也会是庆都殿下最好的帮手万岁爷,您这么着,叫奴才” 她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元邑看似尊重她,特意的到延禧宫来问一问她的想法。 可是说了这么多,她还能够推辞得掉吗? 她也好,萧家也好,将来都不可能指望着高太后的。 这江山,到底还是元氏的江山,是元邑的江山。 早晚有一天,元邑会是真正的天下主。 这件案子查清了,说不得就是扳倒高太后最重要的证据了,她一旦推辞,来日元邑大权在握,她和萧家,又要如何自处? 萧燕华苦笑了一声:“您没来之前,奴才本来是都想好了的。眼下太后病着,有些事儿也不好开口,奴才原想着,等太后见好了,叫母亲递牌子进宫,奴才再同太后求一声,见上一面儿。这事儿本也没打算瞒着您,还想着跟您说一声。只是没想到,奴才这头什么都没来得及安排,您就先” 元邑一怔,脊背挺了挺:“原来你真的打算叫萧家置身事外的。” 萧燕华点点头,满脸苦涩:“庆都殿下和奴才的母亲一向走得近,奴才料到了老祖宗会叫殿下暗地里查这桩案子,自然也能想到,殿下如今尊贵虽还在,可实权毕竟没有,届时只怕要找上我们家,叫跟着一块儿来查。而奴才父亲是个最忠心不过的,得知此事内情,再叫殿下劝几句,八成要掺和进来” “所以你想先见一见国公夫人,与她分析其中厉害,叫她回家去劝一劝肃国公,一旦来日姑母找shàng én去,说什么也要推辞掉,是吗?” 萧燕华侧目看过去,见元邑眯着眼,神色淡淡的。 她知道元邑这是不大高兴了。 她也能够理解的了。 元邑从她入宫以来,其实对她已经很不错了。 当日虽然有卫玉容出面求情,可元邑若真是一点也不顾着她,只怕她也不会有今日的安逸。 这一个多月来,她恩宠淡淡,却因有协理之权,过的一向舒心,拜高踩低这样的事,她还尚不曾见识过。 可是她呢? 她心里头想的,其实一直都只有她自己和萧氏一族,从来都没有替元邑考虑过。 萧燕华抿紧唇角,心内很是挣扎了一番,才语气坚定地开了口:“可您既然都这么说了,奴才也不敢做这样自私的事儿——奴才写一封信吧,您叫人送到萧府上去。您不愿意下一道密旨,限令家里头帮着查案,只这一条,父亲就该很感念您的恩德了。” 元邑本以为她话都说成了这样,是要推辞到底了的,一颗心都沉到了谷底去。 却不想峰回路转,她竟自己松了口。 他面上一喜:“你能这样大义,我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燕华,上回我就想与你说,延禧宫这里,若非你怕引火烧身,我是极愿意常来坐坐的。你看事情总这样透彻,可透彻过后,又能够顾全大局,跟你说说话,能静心。” 萧燕华一愣,没料到他说这番话,须臾后尴尬的笑了两声:“您这时候说这个,倒是叫奴才觉着,是违心的话了。” 两个人是心照不宣,她知道他不是说假话,他也知道她是开玩笑,可是都没再往深处说,也不必非要强调什么。 元邑很是松了一口气:“太医院只怕还要回话,钟粹宫也得去瞧一眼,你且写信,写好了,晚些时候送到储秀宫去吧,今儿晚上我去储秀宫。你轻易都不出门,要是让人往乾清宫送东西,太扎眼,怕叫太后知道了,要起疑心。” “奴才知道分寸,您不必忧心这个。” 萧燕华嘴上不说,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儿。 可这就是宫里的生活,没法子的事,步步为营,处处小心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心意已决 曹雍到乾清宫去回的话,其实也本就在元邑的预料之中的。 药是郑恪配出来的,不是什么十分凶险的毒,只是时日久了,才伤身致命。 元邑听闻后心下觉得发寒,又觉得高太后此番是真的急切了些。 从元让的事情后,她估计是不愿意再隐忍着等待了,便想出这样的法子对皇后下手。 其实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但是没人会去追究,至少现在不会,毕竟高太后她都中了毒,谁还敢去深思这之中有没有猫腻呢? 元邑沉下了心来,打发了曹雍回太医院当值,别的一概没有再多问。 他在殿中背着手来回踱步,其实也想到景仁宫去看看皇后,可又不知道见了面说什么,怕更加的尴尬。 做了六年的夫妻,到今日这个地步,相见无言,平添羞愧。 他这头还没打定主意,李良就猫着腰进了殿中来。 元邑一眼扫过瞧见了,抻着嗓子问他:“怎么了?” 李良低声的回话:“长公主殿下来了。” 元邑的眼儿便眯了一回。 阿姊有好些日子没到乾清宫了,上回去慈宁宫,听老祖宗话里的意思,就连老祖宗跟前,她都是好长时间没去服侍的。 他也留了意上了心,知道她这阵子几乎天天往长春宫跑。 这时候到乾清宫来 元邑几不可见的一声长叹,似乎满是无奈:“请进来吧。” 元清踩着细碎的步子入殿时,元邑早在宝座上坐稳当了。 她进了前,也不正经的行礼,端了个很寻常的虚礼,就自顾自的落了座,一扬声开口就是质问:“景仁宫的事,你心下有论断了吗?” 元邑蹙眉打量着她:“阿姊是不是知道曹雍刚走?” 元清一怔,这话并不好回答。 她说是,那明摆着她盯着乾清宫窥探,眼下是没什么,只是怕时日久了,元邑的心里要生出隔阂,那可就麻烦了。 可她要说不是,元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那样的好糊弄,这话一听就是假的。 于是她只好沉默着,绝口不答。 元邑心头一冷:“太后在乾清宫安插眼线,把人都放到我贴身来了,阿姊也想学一学太后吗?” 他从来不这样说话的。 元清觉得似乎有哪里是不大对劲儿的。 好像从上一次她与他提起董善瑶开始,他对她的态度,就开始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然而这样的变化,在此时,也仅止于令她心里有所不适,并未曾真的当回事。 她敛了心神:“我知道出了这样的事,你心里也不好受,左右为难,一头是太后,一头是皇后,只是你好歹也收收性吧,什么话都往外说吗?”她端着长姐的架势,白了一眼过去,“若换做别的什么人,只你这么一句话,心岂不是就要寒透了。” 元邑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左手一直在面前的长条红木案沿上摩挲着:“曹雍回话,太后中的毒,就是郑恪配的。先前章太医给太后调理身子,开的方子郑恪也是知道的,曹雍的意思,他就是借着这个,才配出这样的一味毒,并不凶险,但因与太后先前所服的药中有相克的,且还有一两位本就带毒性的,若是时间久了,一样会要命。” “时间久了?”元清似乎很是不屑,嗤鼻笑了一回,“看样子皇后也算是谨慎,只是不知哪里出了岔子,叫这毒性提早就发作了,没要了太后的命,反倒把她自己个儿给赔进去了。” 元邑猜想,她并不是真的不知道,只不过是想顺水推舟,才会这样顺势给皇后身上泼脏水。 心里是说不出的感慨,果然皇后是可怜的。 他深吸一回气,敛神又道:“只是可惜了郑恪一死,死无对证。” “京兆府不是还在查吗?郑恪的死,十之和皇后脱不了干系。”元清一挑眉,嘴角上扬着,“不过也奇了,董家也没人在京中为官,她还能把手伸到宫外去——这事儿要查,只怕还要着落在董氏一族的旧交身上。” 元邑却冲着她摇了摇头:“阿姊,我已有了主意的。” “嗯?”元清一双眼紧紧地盯着他,心中急切,面上却丝毫不露。 元邑做了深呼吸状,又大口的换气,许久之后,才平心静气的说:“废后。” 元清似乎吃了一大惊:“还没待查个清楚,你就” “在往宫外去查,干系就太大了,这又实在算得上宫闱秘闻,真要是查,少不了全抖露出去。”元邑咬咬牙,打断她的话,“朝堂上怀疑归怀疑,到底没有铁证,也不好说太后中毒就一定是皇后干的。可要真的大张旗鼓的查下去,皇后跑不了,董氏一族,也跑不了。三朝的元老,我想阿姊也不愿意伤了董家的根儿吧?” “这”元清的脸上渐有了为难神色,“废话是大事,拿不出可使人心服口服的理由来,只怕朝臣也未必会认,届时再纷纷上疏,岂不更是麻烦吗?” 元邑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因为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若是把太后中毒这盆脏水,真的泼到了皇后的身上去,那就不会是废黜这么简单的了。 真到了那个时候,皇后一条命保不住不说,连带着董氏一族,都是灭门之灾。 皇后在这场戏中,本就是无辜的,是受害受栽赃的,她被所有人舍弃,这已经令他无颜面对她了,若再因此事使董氏受牵连 他定了定心神:“其一是她嫁我六年却始终没能生下嫡子,其二是不贤不德,容不下明妃所出的大皇子。” 元清瞳孔蓦然放大了:“让哥儿的事情不是” “阿姊!”元邑一扬声,颇带了些决然,又拔高了音调,“两相比较之下,我相信,皇后也是愿意选择后者的。”他一面说,又似乎很是厌倦了,扬手摆了摆,“这件事阿姊就不要操心了,我会叫人到景仁宫去跟皇后说清楚的。” 这是下了逐客令了 元清面色一沉,虽然还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可也不好再留。 他已经决意废后,这是她所想见到的,至于以后的事情,且留待以后再说吧。 于是她站起身来:“你既然心意已决,我也不好再多劝你什么,我先回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告一段落 “阿姊。”元邑突然一扬声,叫住了刚转了身,拔腿要走的元清。 元清咦的一声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看向他:“怎么了?” 元邑浅笑着,可是笑意未达眼底:“我知道阿姊近来常往长春宫,可是老祖宗身体还不好,贞贵妃要搬回储秀宫主六宫事,阿姊还是多陪陪老祖宗吧。另有一件——宫外徐家,阿姊也常有来往的吧?” 他说这话时是云淡风轻的,可却叫元清不自觉的心头一惊,喉咙发紧。 她觉得,这是一番对她的警告。 警告二字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时,她就冷下了脸来:“你这算什么?” 元邑却坦然的一摊手,两肩略是一耸:“只是废后的事情,我不想在旨意未出之前,就闹得人尽皆知了。” 元清呼吸一滞:“你觉得我会给徐家送消息?” 元邑却没再回她,只是噙着笑看着她。 姐弟两个就这样对视了好久,到底是元清先败下了阵来,吸了吸鼻子:“放心吧,这点儿分寸我还是有的。” 她说完,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只是细看时,才能够发觉,她脚下走得很快也很急,几乎是逃似的离开的。 元邑盯着她的背影,眸色渐渐黯淡下来。 许久后,他抬了抬头:“到今天,我才恍然明白过来,那天老祖宗为什么会突然提起阿姊和徐家来。” 大殿之中是空无一人,可他这话又分明不是在自言自语。 西次间的帘子微微晃了两晃,一道倩影自帘后而出,端的是仪态万千,挪到了元邑的身侧来。 元邑侧目,向那人望过去:“容娘,你听出什么来了?” 卫玉容顾盼浅笑着,朝他递过去一只手:“我什么也没听出来,您也不该听出什么来。” 元邑接上她的手,却一味的摇头:“不,你都听出来了。她的确在乾清宫也有眼线,我的一举一动,她若想知道,就会如高太后一般无二,全都能知道。她今天过来,是试探,更是催促。我说起废后之事时,她看似讶然,实则并不是,她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而且” 卫玉容见劝了一句劝不住,知道他心里不受用,便只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而且殿下还想清扫宫外董家的势力。董氏远离京城这么多年,她都尚且这般不放心,要斩草除根,”她一面说,一面噙着笑摇了摇头,低声轻叹,“无怪您寒心了。” “她在为谁筹谋?又在为谁铺路?”元邑捏着她的手心儿紧了紧,“从前觉得阿姊与我相互扶持,在昭妃的事情上,我虽然利用了她,可她这些年来,小事之上,利用我的也并不是没有。亲骨肉,没这么多计较。可是大事之上,她绝不能够如此!” “可是殿下的身上,毕竟还流着一半徐家的血啊。”卫玉容在他身边半蹲下去,另一只手搭在他膝头,“您要废后,中宫之位悬空,殿下为昭妃,为徐家,怎会不筹划起来?您今日的敲打,只怕是没用的。况且,这样的敲打,将来还是少有为好啊。” “她还是会给徐家送信的。”元邑合了合眼,空着的那只手在她头顶抚摸着,“你是怕我警告的多了,阿姊要与我生分,将来生出二心,成了第二个高太后,是吗?” 卫玉容摇一摇头:“殿下不会做高太后,殿下是先帝最喜欢的孩子,她会替先帝守好了元氏江山的。可是殿下生来骄傲,若是长此以往,只怕骨肉间的亲情,早晚不复存在了。” 元邑心头一凛。 她确实不会做高太后,也无心做垂帘听政的这种事。 可是他还需要她的扶持,宗亲之中,除了皇姑外,就数着阿姊了。 他的皇位,虽然不是摇摇欲坠的,却也还不稳。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他回过神来,便又叮嘱了两句,“晚些时候你去慈宁宫的时候,跟老祖宗提一嘴吧。我没法子规劝,没法子敲打警告,这事儿,还得老祖宗出面了。” 卫玉容很是乖巧的颔首应下,一仰脸儿,又问他:“景仁宫那里,是我去,还是叫庆妃去?” 高令仪和徐明惠显然都不合适的。 高令仪便不多提,徐明惠她只怕元邑就是开了口,她也不应,叫她在这时候到景仁宫去,凭她的心性,是肯定不干的。 元邑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叫庆妃去吧。我知道她一心想要个安逸清净,可我不能一味的予她。我去延禧宫的时候,她也跟我直说了,宫外的事,本不打算叫肃国公府掺和进来的。” 卫玉容心跳漏了两拍:“您这是想把她拽进来吗?” “不是。”元邑仍旧端着平和,“我知道你跟她感情比旁人更为亲厚些,当日又是你开了口替她求的,我不会强逼着她在禁庭中搅弄风云。但是有些时候,该她出面的,还是得出个面。就好比眼下——皇后被废,你,令仪还有明惠,你们三个人,将来朝臣要上疏请立后,势必要从你们当中选的。这会儿你去景仁宫,也并不那样合适。叫她去,才是最合适不过的。” 他以名相称,她便心头一动。 他在这把龙椅上坐了一年之久,可其实心底还记着小时候的情分。 有些事情是不得已的,比如高令仪,比如徐明惠,可有的东西,他还没有忘却。 她会心一笑,握着他的那只手,就更紧了几分:“我知道了,一会儿打发人到延禧宫去告诉她一声,她会明白的。” 卫玉容从乾清宫出来的时候,望着蓝到清澈的天空,无限怅然。 这一桩事情到此,就要告一段落了。 她也知道,自入宫以来,一直笼罩在头顶的这片阴云,也会随着皇后被废,而慢慢的散去。 高太后会不遗余力的让高令仪成为元邑的第二位皇后,她心愿得偿后,她们的日子,也会开始逐渐趋于平淡安然。 而下一次的风雨欲来 下一次,就会是狂风暴雨,再不会是这样压抑的平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名义 今日的天,是水洗过的蓝,干净的叫人挪不开眼。 萧燕华带着宫女儿们去了景仁宫,其实心里不大落忍。 她知道皇后无辜,可自己还是要走这一趟,说那些残忍的话。 元邑看似是心软,不想牵累皇后母家,然而于皇后而言,又何曾是个心软的样子呢? 废后废后,这两个字摆到了心里来,什么样的理由,还不都是一个样的。 站在景仁宫的宫门口,萧燕华深吸了一口气,才回过头来吩咐季兰:“你们在外头候着吧,我自己进去。” 季兰知道如今是个什么样的形式,便直点头,应下声来,领着几个小宫女儿,就在此处候着,也不敢往景仁宫里进了。 景仁宫门口把守着的侍卫们,见了萧燕华时,起先愣了愣来着,可到底是没有拦着她,反倒是让着她进了内去。 也不知是不是萧燕华心中有所感伤,便眼见的景仁宫中一事一物都是落败之感。 她长叹一声,提步往正殿方向而去,想不出皇后眼下该是个什么样的心境,只是觉得这宫内也不见服侍的人,实在叫人心酸的很。 她上了踏朵,连步轻移的挪到了门口去,一打帘子,径直入了内。 董善瑶就坐在正殿的宝座上,身后是一架十二扇嵌百宝蝠云纹的京式屏风,放佛一切都还是她们初入宫的样子,如果她的眼底没有那浓郁散不开的凄楚和悲伤的话。 萧燕华上前去行了礼,这回倒是恭恭敬敬的,一个大礼。 董善瑶扬了扬唇角,却是一抹自嘲的笑:“你从前都不这样行大礼,如今又何必,坐着吧。”她随手朝旁边儿玫瑰椅一指,才又问,“万岁叫你来的吗?” 萧燕华点点头:“有个事儿,叫我来告诉您一声。” “你不说,我也猜得到。”董善瑶的嘴角又平了下来,语气淡淡的,“打禁了我的足,我就知道,这是要废后了。” 萧燕华呼吸一滞,果然董善瑶是个什么都明白的主儿。 既然什么都明白,那她就想不透了。 要问的话倒是没先问,一抬头,侧着脸儿看过去:“看样子,您心里是什么都明白。可既然是这样,当初又为什么要”她一顿声,“和寿康宫作对,又有什么好处呢?” 却不料董善瑶讥笑一声,似乎觉得她的话大为不妥:“似乎每个人都觉得,我应该退让,应该避太后锋芒。庆妃,是不是连你也觉得,当日靖贵妃入宫之后,我就该自请为妃,由妻为妾,如此才算是明智之举,才算得上是进退有度,能屈能伸?” 萧燕华不料她说的这样直白,可这确实是她心中所想。 太皇太后和高太后不一样,不会为了卫玉容就这样去害别人。 皇后当初要是能退上这一步,将来总能拨开云雾见月明,谁也拿她没办法,又何止于落到今日的地步。 而董善瑶一见她沉默不语,便明白了过来,摇着头咂舌:“凭什么呢?” “什么?”萧燕华还没回过神,猛然听她丢了这么一句话,闪了下眼睛,反问回去。 董善瑶一摊手:“我是先帝钦点的太子妃,是万岁爷的发妻元配,我来问你,我凭什么要自请为妾?好好的皇后我不做,要为着一个靖贵妃,甘愿为妃,将这后位,拱手送予她不成?你们觉得我不识好歹,却从未曾想过,这是我该做的,也本就是属于我的,是高太后和靖贵妃从不安生本分,觊觎我的后位,不是我——不是我骨头硬,不肯放弃眼下的荣华。” “您” 萧燕华一时间竟是哑口无言的,张了张嘴,却丢了声音。 董善瑶以往所表现出来的,是平和,是柔善,从未曾有过这样强硬的时候。 直到此时,她才明白,江南董氏门风清明,董善瑶的祖父是一世大儒,本就是骨子里带着刚气和不屈服的人,教导子孙之上,显然他做的极好。 只是可惜了,董善瑶这样的人,本不该落得这样的下场的。 她有些讪讪的,好半天才找回了声音,反手摸了摸鼻头:“事已至此,再说这些,也毫无用处了。我不在您的这个位置上,不会如您这样想,也许只有身处其位时,才会真的看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董善瑶却摇了摇头:“如果换了是你,会比我做的好。”她眼皮一抬,很是由衷的开口道,“能屈能伸,这四个字,你才是最当得起的。” 萧燕华会心一笑,也不接这个话。 这种时候,夸赞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都已经没有客套寒暄下去的必要了。 该说的话,还是要跟她讲清楚。 她犹豫挣扎了须臾:“万岁叫我来告诉您,寿康宫的事情就不再提了,若是以此将您废黜,少不得还要连累董氏一族,这是万岁并不愿见的。” 董善瑶眼一眯:“那以什么名义来废我?”她吸了口气,“废话是大事,拿不出” “一无子,二善妒。”萧燕华一扬声,打断了她的话。 董善瑶似乎愣了下,有些怔怔的,旋即回过神来,竟放声笑了:“善妒?这是要拿送元让出宫来说事儿了啊。” 萧燕华心里清楚,当日送元让出宫,是唯一可解的办法,后来就这件事,她也和元邑聊过谈过。 元邑比她更为了解董善瑶,所以他知道,董善瑶此举,是在为了自己考虑和打算,名义上还打着为他好的旗号,这是元邑心里过不去的地方。 可是不管怎么说,董善瑶在这件事上,并没有做错什么,她的确是替元邑和太皇太后解决了难题。 然而事到如今,元邑转过头来,要以此为名,将她废黜 就连萧燕华,心中也是说不出的委屈,替董善瑶生出的委屈。 “我与万岁,结缡六年,所生只得三女。”董善瑶鼻头一酸,眼窝立时就红了,“庆妃,稚子无辜,我相信万岁会善待孩子们,可是做母亲的,没有不替孩子周全万分的,有个事儿,你既然来了,我也想托付你两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释然 萧燕华颔首看过去:“您说,能替你做的,我没有不答应的。” 董善瑶面露欣慰之色,所幸萧燕华虽是个不愿多掺和到这些俗事中来的人,却也是个难得的性情中人,在对她没有任何威胁的情况下,这种时候,能够帮她的,她都会答应了。 “永平虽然为长,却因是万岁的第一个孩子,从小就被宠惯坏了,规矩虽然也是丁点儿不错,只是平日少不了有些骄纵跋扈的行径。”她扬了扬头,怕眼珠滚落下来,自然也就别开了眼,没再看萧燕华,“我一旦被废,她们虽然还是万岁的骨肉,可在出身上,少不了落下一大截。高太后行事,你我也都领教过,靖贵妃也未必好到哪里去” 她后话没再说完,声音戛然而止,然而萧燕华却已经听懂了。 她扬声问了句:“您怕靖贵妃对公主们不好,将来叫公主们受欺负,是吗?” 董善瑶嗯了一声:“永安和永宁,倒还好些。永安生来讨喜,太皇太后一向都很喜欢她,我不必担心什么。永宁虽然小,可万岁最爱的一个,就是她,我自然也不必忧心。唯独是永平了——” “那您想叫我做什么?”萧燕华眨巴两下眼睛,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身上,不曾挪开。 董善瑶的情绪似乎渐渐的平复了下来,这时才重新望向萧燕华:“我希望庆妃来日,能把永平接到延禧宫去抚养起来。” “我?”萧燕华大吃了一惊,反手指了指自己,“为什么是我?您若实在不放心,也该送到贞贵妃,或是昭妃那里去才对。” “她们都不成。”董善瑶很平静的摇头反驳了回去,“我也不糊涂,你也不傻,中宫之位悬空,朝臣少不得上奏请立后,高太后虽一心想捧靖贵妃上位,可论出身,论品行,她都远不及贞贵妃和昭妃二人。我倒不是说她两个真能胜过靖贵妃一筹,只是长春宫和储秀宫,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也都是不得安宁的。永平送过去,对她并没有什么好处。” 萧燕华不得不佩服起董善瑶的心思细腻来。 可又觉得世事当真难说得很。 董善瑶为了孩子,能够这样思虑长远,唯恐孩子心里不受用,还要在长春宫或是储秀宫那里看尽世态炎凉。 但是在她自己身上时又如何呢? 她未必想不到会有今日下场,当初却还是赌了一把。 萧燕华叹了口气:“您开了这个口,我不敢推辞,万岁爷那里,我会去说,我想万岁看在您的面子上,也不会不应允。您只管放心,大公主到延禧宫去,我拿她做亲生的对待,不会叫她受丁点儿的委屈。” 董善瑶一听这话,缓缓地站起身来,步到殿中来,竟朝着萧燕华纳福做了个礼。 萧燕华忙侧过膝头:“您还是皇后,我当不起这一礼。” “我是个母亲,你受得起我这一礼。”董善瑶一面摇头,一面道,“永平的性子不大好,从前我也并不过分的拘着她。我被废黜了,她年纪稍大些,明白道理的,真到了延禧宫去,只怕跟你犯犟,你好歹看在我的份儿上,别同个孩子一般见识。” 她从前是家中嫡女,后来做了太子妃,几年之后,又顺理成章的成了中宫皇后。 萧燕华心里清楚,这是个尊贵惯了的人,只怕从前对着元邑时,都很少有过这样的口气来说话。 如今成了这样子,叫人看着,如何不难受呢? 萧燕华一抿唇,不敢再坐着,站起身来,挪到了董善瑶身边儿去,手往外一递,扶住了她:“我有幸抚养永平公主,自然以理教她,该纵着的地方,也会纵着。孩子还小,遇上这样大的事情,会犯犟,会心里不好受,都是人之常情。她在您身边长到这么大,突然间挪了地方,到了延禧宫去,从今以后要对着个陌生的人叫母妃,若换了是我,心里也会委屈,也会不服气的。” 她一面说,一面扶着董善瑶往宝座上去:“我以萧氏一族的名义跟您发誓,此生绝不亏待公主半分,纵使来日有了自己的孩子,也必事事以永平为先。” 董善瑶心中说不出的感动,反手就握住了萧燕华的手:“得你此一言,我便能够安心了。” 她知道萧燕华什么性子,今日能说出这种话,她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呢? 如果说在今日前,她还曾抱怨过,觉得萧燕华当初若能接受她的好意,她也未必就走到了这一步。 可是这之后,她对萧燕华,便只剩下满心的感激了。 萧燕华是个有本事的人,又有足够强大的母家支撑着,她在这禁庭中,一定能够走得很远。 有她在,永平就不会受欺负,更不会受委屈。 即便是高令仪,也没办法欺负她的永平。 董善瑶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你去吧,万岁面前,替我磕个头,就算是拜别了吧。” 萧燕华心头一颤,说不出的古怪,只觉得董善瑶此言,又哪里不妥,可是究竟哪里不妥,她一时又说不上来。 董善瑶脸上的那一抹释然,叫她看着觉得很难受,心像刀子扎了似的。 她看不下去,便抽出了手,行了个礼:“万岁那里我替您回话,您您万事想开些吧。等将来风头过去了,我领公主” “庆妃。”董善瑶一摆手,淡淡的叫她,“我是废后,永平不该再见我。你去吧,这话对谁,都不要再提起了。如果可能,我宁可永平从此以后就忘了,有我这样一个不争气的母后。” “您这” 萧燕华倒吸一口气,终究不再说下去,点点头,退了几步,一直退到了殿外去。 这样好的天,她却要替元邑来做这样伤人的事,想来也是足够的讽刺。 发妻元后,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吗? 这就是为什么,她对着红墙之内从无好感,如果有可能,她宁愿嫁一平头百姓,夫妻恩爱,内宅之中也绝不会有什么勾心斗角,她又有母家扶持,日子不会清苦。 总也好过在这宫里头,看遍世间的不平,尝尽人间的酸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废后 废后的旨意派出来的那天,元邑打了朝廷所有官员一个措手不及。 这道旨意未曾朝议,是直接颁出来的。 彼时以王阁老为首的一众朝臣纷纷上疏,可已经都没有了任何作用。 天子一言九鼎,金口既开,就绝无朝令夕改,收回成命的道理。 中宫被废,已成了无可挽回的事实。 董善瑶心里早有了分寸,没有任何的怨怼之言,也没有任何的不平之色。 内府的奴才们带着人去请她挪宫时,她昂首挺胸从景仁宫中步出来,至于宫门口才又站定住了脚步。 这里她住了一年多,所有的尊贵和荣华,从今日之后,都不复存焉。 元邑以无子善妒废黜她,并不是贬妻为妾,而是直接废为庶人。 她心里也明白,还有高太后在,元邑也没法子给她将来可能翻身的机会。 她望着景仁宫的门匾,深吸了一口气。 旁边儿翡翠和玳瑁两个人一左一右的跟着她,那架势看来,是断不肯离开她半步的。 董善瑶回过神来,安抚她二人一番,才朱唇微启:“万岁叫我去住绥安堂,已经是极大的恩典,没有还叫人跟着服侍的道理。我早托付过你们两个,你们自有你们的去处,别跟着了。” 翡翠眼窝早就红了,带着哭腔哽着喉咙开口:“主子不要奴才了吗?奴才去跪万岁,去求万岁,六年的夫妻,万岁不能这么对” “翡翠。”董善瑶一拧眉,打断了她:“你素日是个懂事乖巧的,到了今日这般地步,要说这样的话,来给我招惹祸端吗?” 翡翠一咬牙,哪里还顾得上那样多,上了手攥住她的一双手:“奴才是从小跟着您的,从董府到太子府,再到这禁庭中。主子,不论您是皇后还是庶人,都是奴才的主子,奴才这一辈子都只跟着您,哪里也不去。” 董善瑶心头一动,强撑着不肯落泪,反手在她手背上轻拍了两把:“好丫头,别说胡话了,你才多大年纪,将来还有大好的岁月,去吧,啊?” 玳瑁抽泣着倒吸气,接过翡翠的话来,开口就说:“主子如今这样,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今后可怎么过?您托付了奴才的去处,是为奴才好,可奴才绝不敢丢下主子不顾。” 董善瑶便摇了摇头,没有再回答她二人的话。 此一去绥安堂,她的命,就注定了,又何苦再拖累她们呢? 她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黄炳:“黄总管,翡翠和玳瑁的去处,黄总管心里是有数的吧?” 黄炳眉心一动,便点了点头。 这两个丫头,是慈宁宫点了名要的。 他在宫里这么多个年头了,哪里有不明白的? 董氏此时说这个话,那必定是早前在太皇太后面前求了情,把两个陪嫁的丫头托付给了太皇太后的。 黄炳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回,这位废后,其实并不是什么坏心眼的人,连他都难免替她惋惜可怜。 可这都是主子们的决定,他做奴才的,安守本分,听吩咐办事儿,心里再怎么觉着董氏不该至此,也绝不会在面上露出半分来。 于是他一回头,吩咐左右:“她两个是随珠姑姑早点了名要的,这会子就带到慈宁宫去吧。” 翡翠和玳瑁对视一眼,惊诧之余,更是鼻头一酸,泪珠就滚落了下来。 董善瑶看了不忍心,就又劝了两声:“宫里头没这个规矩,不兴掉眼泪,别哭了,跟着他们去吧,慈宁宫是个好去处,对你们只好不坏。” 她一面说,一面上前两三步,一伸手,揽了揽二人肩膀,将二人轻拥入怀,“我能为你们做的,也只有这么一件事,”她压低了声,在二人耳边低语着,“再过些日子,风声过去了,太皇太后会安排你们两个出宫去。好丫头,出了宫就是海阔天空,想回府就回府去,不想回府,就自己安生过日子,我虽然被废了,可我那些贴身的东西,好在万岁垂怜,如今你们两个还能分一分,将来出宫,太皇太后也不会亏了你们。别再挂念我,快走吧。” 她说完便撒开了手,后退几步,别开脸去,再不敢看她二人。 黄炳见状,冲着身后的奴才摆摆手,示意他们带她两个往慈宁宫去。 翡翠和玳瑁哪里肯走,便横竖是挣扎着。 内府的奴才们当着董善瑶的面儿,又不敢真的上手去拽拉她们。 虽说董善瑶是废后了,可底下的奴才们素日里再怎么拜高踩低,也没人敢在这种时候,上去踩这位废后一脚。 黄炳一横眉:“二位姑娘可不要闹了,不然叫底下的奴才们上了手,可不怎么体面。” 董善瑶心头一凛,看向黄炳,冷然的乜了一眼。 黄炳抿紧唇角,就收了声。 翡翠和玳瑁终究还是被内府的奴才们带着往慈宁宫而去了,董善瑶的一颗心这才放回了肚子里去。 待她二人走后,她才复问黄炳:“万岁可说没说,我今日还需不需到乾清宫去拜礼?” 黄炳倒是不卑不亢的:“万岁爷吩咐了,直接往绥安堂安置去,不必再到乾清宫。” 董善瑶呵地冷笑了一声。 元邑到今日,都不敢见她,她竟都快分辨不出,他究竟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冷漠了。 她背着手,一昂下巴:“那就走吧。” 黄炳却并没有先动起来,反倒是看了她一眼,左右想了想,还是带上了敬称来:“您是个明白人,有个事儿,奴才得先与您说了。” “黄总管说吧,我如今是庶人一个,你是内府的大总管,用不着这么着。” 黄炳却不接她这个话,仿佛一切都还是如以往一样的,只是说出的话,却不免叫董善瑶从头到脚的一阵发寒:“您是废后,万岁爷也交代了,绥安堂吃穿不缺,但是没有人在旁边儿服侍。甭说翡翠和玳瑁,就连寻常的小宫女儿,也是没法子给您安排的。” “我早知道了。”董善瑶嗤笑一声,“黄总管不必为难,我如今是个什么处境,我自己心里有数,要是一个废后都还能够锦衣玉食的活着,才是叫人” 呵,才是叫人心生疑窦,少不了动心思来探究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永平 绥安堂坐落在这禁庭的最东北角,寻常无人轻易到这里来,董善瑶还清楚的记得,绥安堂里住过两位废后,和一位被废黜了的皇贵妃。 如今,她成了第三个废后了。 不过也正因为这里头住过的人身份很有些不同,宫里的人才一直把这块儿地方当成不祥之地,谁也不愿意到这里来。 年久失修是谈不上的,禁庭中的一砖一瓦,一花一木,都有专门的人来打理。 但是她见过元清的寿安堂,那是富丽堂皇,宽敞明亮的好去处,又连着慈宁宫,更是难得的清静。 这里,和寿安堂,显然是毫无可比性的。 黄炳知道这位废后是见惯了好东西的,令左右推开门,引着她入内,一面又说:“以后每日会有奴才送来您的吃穿,您有什么想要的,内府也会应了您的,万岁说过,不许苛待绥安堂。” 不许苛待吗? 连一个服侍的人都不留了 董善瑶摇摇头:“黄总管回吧。” 黄炳话一顿,略是一怔,旋即明白过来,便礼了一回,就带着内府的一班奴才们退了出去。 她纵然是废后,也不该是奴才们能看笑话的。 “人送到绥安堂去了?” “是。”李良在旁边儿猫着腰,偷偷地打量了一回自家主子的神色。 元邑此时合着眼,神色淡淡的,叫人看不出喜怒来。 李良却知道,他心里是极不落忍的。 果然,不多时元邑又开了口:“李良,你会不会也觉得,绥安堂中连一个服侍的人都不许黄炳安排,有些过分了?”他一面说,一面叹着气,“我和瑶瑶做了六年的夫妻,到了了,却这样待她。” 李良摇着头:“您也有您的苦衷和难处,皇她不会怪您,也能明白的。” “她能明白,却也一定怪我。”元邑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有些说不出的颓败,“永平送去延禧宫了?” 他问起这个,李良才一怔,好半天都没回话。 元邑为着他没吱声,便睁开眼,斜着眼风扫了他一回:“没送去?” 李良咽了口口水:“大公主一直闹着,要见母后,说延禧宫她说自己是中宫所出的嫡公主,庆妃娘娘不配抚养她” 元邑面色一沉,眸色深了深。 在皇后的事情上,他已经愧疚极了,是以便很不愿意苛责永平,但是她这样不体谅 皇后一番苦心,他如何不理解,又如何会不成全。 只是这孩子,委实是叫宠坏了。 “没告诉她这是董氏的意思?” “要不”李良干巴巴的咳了一声,“要不您过去一趟?底下的奴才们哪里敢碰小主子,公主殿下又哭又闹的,您也知道,这会儿几位小殿下都挪到了惠音阁,就是怕见了那位被内府的奴才带走,更要闹起来。可是大殿下这么闹,奴才估摸着,两位小殿下也要叫带起来奴才们劝不住,又不敢拦,只怕得您过去一趟了” 元邑的脸色虽然还是难看的很,可是却已经一跺脚,站起了身来。 李良松了一口气,才忙跟了上去,与他一道出了乾清宫,往惠音阁而去了不提。 至于惠音阁时,元邑先听见的,就是永平的哭喊和吵闹。 他步下辇,往里头进,见了一众奴才守在门口,没一个人敢进内去,而屋中却夹杂着瓷器落地,摔的稀碎的声音。 元邑立时冷了脸色:“杀才!殿下若是出了岔子,你们有个脑袋?” 李良也是叫吓了一跳。 起先他们到乾清宫回了话,他还得看着主子心情怎么样,才敢回话。 这会儿陪着一块儿来了,却不想这群奴才这么不通人事,永平公主还在里头闹着呢,怎么就敢放她一个人在屋里。 那些个瓷器摔碎了,真要是划伤了公主,谁也担待不起! 元邑骂了两句,就已经提步上了踏朵,一伸手推开了屋门。 “谁叫你们进来的!我哪里也不去!”永平见门大开,外头光线打进来,连看都没看,就先叫骂了起来。 元邑尽力的缓和了面色:“永平。” 叫骂声戛然而止,永平摔东西的动作也尽收了。 她小脸儿上泪痕满布,一扭头看向门口,果然瞧见是元邑站在那里。 五岁多的孩子,乍然遇上这样的变故,早就没了主意,心里是惶恐恐惧的,可是与生俱来的嫡长公主的骄傲,又叫她不愿在奴才们面前示弱,于是她只能哭,只能闹,只能见了任何不顺眼的,就全往地上砸,以此来掩饰她心中的不安。 这会儿见了父皇,所有的委屈和害怕全都爆发了,她胖乎乎的手提着裙摆,就往元邑身边儿扑过去。 元邑看着一地的瓷片,触目惊心,唯恐她脚下不稳要坏事,就忙应上去了两步,长臂一捞,把人带进了怀里抱起来。 永平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他还记得当年初为人父时的无措和欢喜,眼看着孩子长到了五岁,她本是天之骄女,该最欢喜,最无忧的长大。 他心中不忍,一只手抱着人,一只手与她擦了擦脸:“你是大陈的公主,眼窝子可不能这么浅,都五岁了还掉金豆子吗?叫永安和永宁知道了,要笑话你的。” 永平撇着小嘴,还带着哭腔,哽咽着问他:“父皇,他们把母后带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叫我见母后?为什么要送我去延禧宫?我是皇后的女儿,不是庆妃的女儿。” 元邑觉得有些头疼。 永宁还小不懂事,宁安呢又一向是个不哭不闹的性子,唯独是永平 这丫头一张口,问的话叫他无言以对。 他能怎么说呢? 他不愿意告诉孩子,你的母亲因为做错了事,被废了,不再是皇后了。 他知道永平做引以为傲的,就是她嫡公主身份,他更可以想见,告诉了她,对她并没有任何的好处。 于是他思忖再三,才循循善诱着:“庆妃擅丹青,又会读书,又会烹茶,你不是一直最喜欢作画品茶吗?去延禧宫不好吗?” 永平却一概不听:“父皇可不要哄我了。我们一大早就没见到母后,母后究竟去了哪里?我听奴才们说,奴才去了绥安堂,绥安堂是哪里?她为什么不在景仁宫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办不到(4000字大章) 延禧宫永平还是要去的,元邑很明白董善瑶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安排来。 永平今天这样胡闹,若非还有他纵着,一顿责罚是绝少不了的。 这孩子生性如此,又不谙世事,宫中能够使董善瑶放下心来,且还能够护得住永平的,怕也只有萧燕华一人而已。 更何况,在他眼中看来,延禧宫也确实是永平最好的去处。 永安和永宁不会像她这样闹着要找母后只但愿萧燕华能够有法子哄住她罢了。 于是元邑抱着永平,一路出了此处,也不坐辇,步行着便往延禧宫而去。 “父皇要带我到哪里去?”永平窝在他怀里,一双水汪汪的鹿眼四下里扫视着。 这不是回景仁宫的路,去往哪里,她是知道的。 从前胡闹贪玩,这禁庭中她几乎还不曾有没去过的地方,每一条路都摸的很熟悉。 这条路,是通往延禧宫的 她立时小嘴一撇:“父皇放下我,我不要到延禧宫去,我要找母后。” 元邑面色微微一沉,唇边的笑也不见了,难得的正经颜色,摆出了一幅严父的嘴脸来:“永平,打从今日起,你就要住在延禧宫,跟着庆妃了,知道吗?不要再说什么要找母后的话。你现在还有些事情不明白,等你大了,父皇一一告诉你。母后做错了事,但是很爱永平,所以把永平托付给庆妃娘娘,知道吗?” 小小的孩童哪里肯听这个。 是以元邑此话一出,她便又哭哭啼啼起来。 可是元邑的脸色实在不好看,她从没有见过父皇那样缜着脸看她。 她纵然年纪却也能够看得分明,那可不是什么和颜悦色的模样。 故而这一路走下去,她竟也十分乖巧的,一句话都没敢再多说。 及至至于延禧宫时,萧燕华是出了殿门往外迎的。 她不是没听宫人回话,因永平是董善瑶托付给她的,她便多留心了几分,早打发了人去打听。 后头得知永平闹得不成样子,便很是提着一颗心放不下,再往后就知道元邑抱着孩子亲自过来了。 她迎出来时,元邑抱着永平才刚迈进延禧宫的大门。 远远地瞧见她带着季兰往这边来,元邑索性站住了脚,没再往前走。 萧燕华走近些,才端了一礼。 元邑稍稍颔首示意她起身,跟着就打趣了两句:“以往我过来,也没见你出门迎驾的,到底是我们永平的面子大啊。” 他是有心缓和永平心底的不甘愿和不平,可是却没想到,永平横眉竖目,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冲着萧燕华冷哼一声,径直就别开了脸去,连看都不再看萧燕华一眼。 萧燕华原本笑着,正打算开口附和元邑两句,可乍然瞧见这个,灿烂的笑就僵在了脸上。 她起先想过,因董善瑶都那样说了,她也知道,永平一定是个不好相处的孩子。 可是今日见了这样的情形,又只觉得心头一寒。 元邑亲自送她到延禧宫来,她却还敢拿这样的态度来对待自己,丝毫不畏惧这是在元邑的面前。 萧燕华一时不由头疼起来。 元邑在时尚且如此,若是元邑不在跟前看着,永平这样的祖宗性儿,还不知要将这延禧宫闹得如何天翻地覆。 她抿紧了唇角,一时无话。 元邑面上的尴尬也是一闪而过。 萧燕华于他而言是又有不同的。 禁庭中有这样多的人,所心爱的,要利用的,无可奈何的,可唯独萧燕华,是另一种他拿她做知心好友看,又如他当日所说,她若生得男儿身,当为大陈第一谋士也。 是以她今次受托看顾永平,永平却是这样的态度,这叫他也有些过意不去。 于是他干咳了一声,冷下脸来轻斥了一声永平。 永平立时小嘴儿一撇,豆大的泪珠就要往下掉。 萧燕华一眼瞧见了,忙欸的一声:“可不兴掉金豆子,我知道你要来,欢喜的不行,早叫季兰给你备好的住的地方,还寻了好些稀奇的玩意儿放进去,保管你从没见过。” 永平冷冷的看她,可毕竟是个孩子,一听了稀奇的趣儿物,眼中自然闪过了好奇,可态度还是强硬且执拗的:“我是大陈的公主,什么样的稀奇物没见过!” 元邑眉头紧锁,就要张口数落。 萧燕华那里见状,一扬声,抢在他前头开了头:“可你生在太子府,长在太子府,再大一些,就住到了宫里来,是不是呀?” 她没有逗弄过这样小的孩子,只能尽可能的俏皮着转了音调同永平说话:“你想呀,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在宫外生,在宫外长,比你见识多吧?比你见过的也多吧?你只管跟着季兰去看,若你都见过,叫季兰带你到正殿来,我任凭你发落,怎么样?” 永平小脸儿皱巴着,低下了头去,似乎真的在认真的思考着。 许久之后,她一仰脸,哼的一声,又扑腾了两下:“父皇你放我下来吧。” 元邑不动声色的一挑眉,旋即把她放了下来。 永平见过季兰,一落了地,就迈着小短腿往她身边儿靠过去:“你带我过去。” 季兰瞧着她的样子,实则想发笑,可主子们都在,这位又是轻易不敢得罪了的,唯恐再给主子招惹麻烦,便生生的忍住了,也不敢上手,就弯一弯腰,侧了侧身:“殿下随奴才来。” 永平这才一提裙摆,顺着她手的方向往西侧而去。 只是刚走出去三两步,脚下一顿,停住脚步,回过头来又去看萧燕华:“你说的话,要算数,君子是言而有信,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 孩提的声音还带着稚嫩,甚至可以说有些奶声奶气的,可她又偏要端着迫人的气势。 萧燕华看在眼里,心下无奈,面上却浅笑着应她:“这个是自然,我绝不骗你,”她一面说,一面拿指尖儿指了指元邑,“万岁都听见了,万岁可以作证,我若骗了你,岂不也是欺君了吗?” 永平盘算了一番,这才放下心来,跟着季兰走远了不提。 送走了这个小祖宗,萧燕华才长出一口气,也松下这一口气。 她侧了侧身:“万岁进殿中吗?” 元邑本来是送了永平过来,再当着萧燕华的面儿,安抚一番,就打算离开的。 不过他所见萧燕华哄孩子也这样有一套,如今这样的气氛之中,竟也难得的有了些轻松,便点了点头,迈开步子往殿内而去。 萧燕华却是怔了下才跟上去的,她是客气一句罢了,知道眼下元邑还有好多事要忙活,大概不会有时间在她这里坐一坐,却没想到,他一言不发,直接就进殿了。 她跟在他身后,撇了撇嘴。 “以前只觉得你进退有度,是个有大智慧的人,今日才发现,你哄孩子也很有一套啊。”元邑入了殿中,径直往宝座坐过去,噙着笑看她,“你都准备了什么稀罕物?我可提醒你一句,永平当初因是太子府的第一个孩子,虽然是个女孩儿,可也是众人宠上了天的,先帝对她也是喜欢的不得了,好东西,她可从小就见多了,你仔细着过会儿她要大闹你的延禧宫了。” 萧燕华欸的一声,状似吃惊:“怎么?万岁这会子不走,不是要留下来替我撑腰的吗?” 元邑一愣,旋即放声笑了起来:“你啊你啊,竟也有这样贫嘴的时候。” 萧燕华便随着他一起笑:“您只管放心吧,都是些民间的小玩意儿。奴才早想到了,就怕永平不接受延禧宫,回头处不好,还要给您添堵。季兰扎风筝编蚂蚱都是拿手的,还有好些稀奇古怪的小东西,她都会做。” “就这么会儿的工夫,你叫她准备了这么多东西?”元邑笑意未减,侧目看了过去。 萧燕华却摇了摇头:“也没多少,不费多少工夫。再说了,永平要是都不喜欢,叫季兰再给她新做别的就是了,总有一样会是她喜欢的。” 听闻此言,元邑心中说不出是何等的滋味。 他吸了口气,又觉得萧燕华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 她看似冷静到冷漠,这样的人,对如今的永平,本该避而远之,可她却并不曾这样做。 董善瑶托她照顾永平,她答应了,且并非嘴上说说而已。 半天的时间都不到,她就想了这么多,如何讨好永平,如何叫永平更容易的接受她。 他其实也在担心的,毕竟从今以后,永平都要养在延禧宫,养在她跟前了,要真的不肯接受她,对谁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萧燕华也是世家出身的贵女,她也有她的骄傲和尊严,就算永平是个公主,在她看来,怕也与寻常人没什么区别,更何况永平的生母虽曾经贵为皇后,到底也是成了个罪人,被废黜的庶人罢了。 她若不把永平当回事儿,不看在眼里他没法子过分的苛责她,更不可能要求她为永平做些什么。 念及此,元邑神色更是柔和下来:“燕华,谢谢你。” 萧燕华浑身一僵:“万岁这是说什么?奴才可当不起。” “你怎么会当不起呢?”元邑淡淡的笑着,“永平这样的性子,无论是送到哪个宫,只怕都未必有你做得好了。你本可以不答应董氏,可以置身事外,更不必为了永平如此费心,如今你做的这一切,自然当得起我这一句话。” 萧燕华柔声细语的:“奴才做这些,不是为了给您看,更不是为了听您这一句话的。永平小小的年纪,从大陈最尊贵的嫡公主,到了如今这样子她尚不知自己的生母究竟如何了,等再大一些,知道了,从小习惯了高高在上的人,心里一定受不住。奴才能做的,是叫她在真正懂事前的这些年里,像从前一样,无忧无虑的生活,仍旧高高在上的活着。她从今后就要住在延禧宫了,董氏把她托付给奴才,奴才可怜她,也心疼她,一定把她捧在手心儿上,能给她的,都会给,不能给的”她尾音一挑,头一偏,定定然看向元邑,“不是还有您吗?” 而此时的长春宫中,徐明惠的脸色,就难看极了,这正殿之中的气氛,也绝不似延禧宫那样和谐欢乐。 出云袖着手站在一旁,小心翼翼的开口劝她:“您也别太吃心了,不过是位公主罢了,又不是个皇子,再说了,是嫡出的,也是从前。董氏是被废的,如今成了庶人了,沾上这么一位公主,谁知道是福是祸呢?” “不,你想错了,事情没这么简单。”徐明惠咬牙切齿的,冷然睇她,“永平是万岁第一个孩子,感情终究是不一样的。送到延禧宫,对庆妃来说,可真不一定是祸。你没觉着,万岁这些日子以来,倒是往延禧宫去的很勤吗?” 出云咦的一声:“你觉得庆妃会以此来争宠吗?拿永平公主?” 她其实也说不准。 按她往日所了解的,萧燕华不是这样的人,可是现在萧燕华所做的这一切,又算什么呢? 萧燕华该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她会同意把永平接过去,本就是很叫她意外的了。 元邑最近常往她那里去,要论恩宠,她倒也不是怕萧燕华将来会如何风光,只是 这禁庭中,本就该是她一枝独秀才对! 如今是有高太后在,她拿高令仪毫无办法,只能够忍了,连卫玉容都是一样的道理。 但如果萧燕华也想在这上头压她一头,或是来分一杯羹 徐明惠神色渐冷下去。 当日她在延禧宫说了那样的话,萧燕华无动于衷,而今却敢跟她争上一争,无论如何,她也不会轻易纵了她! 出云在旁边儿看的心惊胆战的:“主子,这个当口,您可别乱动心思呐。” 徐明惠回过神来,许久后才点着头嗯了一声:“这个我自然是有分寸的,府上有消息送进宫吗?殿下那里有没有什么话递过来?” 董善瑶被废了,高太后一定是要捧高令仪上位的,可就这么轻易地叫她退让了,叫高令仪太顺遂的就做了元邑的继后,她绝办不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其心可诛 废后的事情,闹了有三日光景,刚有了平息下来的态势,朝堂之上便已有了请立继后的折子送到了御前来。 高太后在养病,可是这回很古怪,她倒像是真放了权似的,所有的奏折全都不再过问,除了不许元邑临朝之外,这些个折子,不管是京中还是外阜的,都叫送到了乾清宫去,且她姿态摆的极高,一时元邑若真有个拿不准主意的,到寿康宫问上一问,她也乐得答疑解惑。 十来年没有过这样和谐又其乐融融的景象了,今次她这么一病下去,倒像脱胎换骨了一般。 然而元邑却并没有上了这个当,该问的问,不该问的,他心里也极有分寸。 此时的他,左右双手之中各掂量着一道奏本。 他眯着眼,深如幽潭,又恍然之中可见清明二字。 “李良,阿姊这两日都没去过长春宫吧。”他捏着奏折,一扬声,问向身旁的李良。 李良嗯了一声点点头:“殿下这两天都一直在慈宁宫,很少出门的。” “是啊,忙着煽动徐家上折子呢。” 李良吃了一惊,便很下意识的往他手上看过去:“这是” 元邑略扬了扬胳膊:“一道是请立靖贵妃的,一道是请立昭妃的。” 李良心一沉:“是高府和徐府上的折子主子,他们这也太” “你不必理会这个,原就是在意料之中的。”元邑冲他摆摆手,继而又问,“你猜一猜,徐家请立何人?” 是啊,这本就是早料想到了的事儿。 废后之后,中宫位出了空,高家不会按住不动,高家只要动,徐家那里 说来说去,不是骨肉不连着亲,这种时候,能静下心来不添乱的,也只有庆都公主府和卫国公府。 李良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才开口去回话:“奴才哪里懂这个,主子这是打奴才脸。” “你也别装,问你什么你回什么。”元邑一个白眼丢过去,没好气的呛了他两句。 李良这才嘿笑两声,一猫腰,敢应了声:“要奴才说,徐家要请立继后,当请立昭娘娘,可您既这么问奴才,那就一定不是昭娘娘。可高家是不懂收敛二字为何物的,上了折子,势必请立靖贵妃,徐家不会顺了他们心意,宫里头殿下也有分寸,更不会容许这样的事儿发生,是以奴才以为,徐家上的这道折子,请立的,该是贞贵妃。” 元邑会心一笑,所以他说嘛,李良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在他身边儿服侍了这么多年的人,又能在禁庭中游刃有余,是把这人心都揣摩透了的,轻易不会得罪谁,四平八稳的走,一丝不乱的看清自己脚下的路。 他沉了沉声,似乎是发出了一个嗯的音儿来,可是叫人听不真切。 许久后,他才扬声:“看这样子,阿姊是想把储秀宫拉下水,叫长春宫坐收渔利了。” 徐家这样捧着容娘,无非是想把容娘推到风口浪尖也不对,她本就置身风口浪尖上。 如今这么一来,消息只要放了出去,少不得容娘要同翊坤宫对上一对,可翊坤宫后面站着的又是谁,众人是心知肚明。 阿姊这样撺掇着徐家干着事儿,是真不把老祖宗放在眼里了吗? 元邑眸色深了深,站起身来:“去慈宁宫。” 太皇太后的病见了六七成的好,已经有精神往殿外挪动着赏赏景。 四月的天,不热不躁,又少雨,才是最可爱的时候。 太皇太后叫随珠置了张贵妃榻在廊下,噙着笑打量那只通体雪白唯顶上一点红的鹦鹉,又见天边鳞鳞金光滚着往下洒,心情倒是难得的好。 她刚想开口叫随珠来,吩咐两句什么话,远远地就瞧见了元邑正快步而来。 他走的急,脚下却不乱,似乎是带着风而来的。 太皇太后咦了一声,身子就稍稍坐正了。 元邑近前时,脸上却无笑,只是行了个礼,就站到了她身旁去。 太皇太后一见这样,想来他是有事情才到慈宁宫,张口就问他:“又遇上什么难事儿,不想去问高氏了?” “老祖宗,请立继后的折子,已经有人上了。” 太皇太后一顿,侧目看过去,微微仰着头:“才第三日,高家就这么急不可耐了?” “不单单是高家。”元邑抿着唇角,又很可见的往下一沉,“还有徐家。” 太皇太后几乎是倒吸了一口气的。 她从前其实很喜欢端献,有时候虽然也觉得,这样的专房之宠,于任何人而言都是没有益处的,可端献永远是和善知进退的,规矩是丁点儿不错,更从不会恃宠生骄。 一个上能劝谏皇帝,下能宽宥六宫的人,在她的眼中,比之高氏,自然要强过万千。 也正因为有端献在,徐家安分了几十年,她对此很是满意,对徐家,也愿意高看两眼。 可等到了如今,有了荣昌的不安生,徐家竟也学足了高氏一族的派头。 董氏被废三日,他们就这样急切的上折子 她面色一沉:“还不是为着你的那句话,竟叫他们也敢动这样的心思,迫不及待的要捧出一位皇后来。” 元邑闻言,尴尬在脸上一闪而过,却径直又摇了头:“不是徐明惠。徐家所提之人,不是她。” 太皇太后闪着眼,惊诧之余,眼中还有一丝茫然不解:“不是长春宫?那徐家” 她话没说完,就自己收住了所有的声音。 不是长春宫,不可能是翊坤宫,那如今的禁庭中,所余不过容儿与延禧宫而已。 可萧燕华自入宫以来是能避就避的态度,荣昌不会不告诉徐家,徐家若知晓,就不会推着她出来。 况且在徐家人眼里,庆都和卫国公府毕竟只是个空架子了,而肃国公府虽再不似往昔那样手握兵权,可朝堂之上,一席之地总还是有的。 这样盘算下来,徐家折子上所提之人太皇太后一拧眉心:“他们叫你立容儿。” “是。”元邑一咬牙,“徐氏心怀不轨,简直是其心可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挑明 太皇太后便倒吸了一口气。 她没办法确定,这究竟是徐家自己的主意,还是荣昌在背后出谋划策。 可要紧的,是皇帝的心里怎么想。 他若把此事归咎于荣昌,于荣昌而言,就是埋下了暗祸。 她尽力让自己保持着平静,平声问元邑:“这事儿你怎么看?” “孙儿知道,阿姊这几日一直待在慈宁宫,一反之前的态度,似乎一夜之间,同长春宫疏远了起来。”元邑背着手,虽然是低着头看她,可面上却始终挂着尊敬二字,“您也该清楚的,这道折子里,少不了阿姊的煽动怂恿。而且徐家在宫外,应该也下了好一番功夫了。不然高家才有动作,他们就紧跟其后上奏疏,岂不是也太巧了吗?” 说到底,还是对荣昌起了疑心的。 这是她最不愿意看见的事。 她了解元邑的脾气,更知道他这些年压在高氏之下,有太多的无奈和委屈。 所以她才笃定,元邑不会叫第二个高氏出现。 等到他大权在握的那一日,徐氏一族纵不至于大厦倾颓,却也绝不可能安然度过。 荣昌看不明白,她提点了,乃至于警告了,可如今看来,荣昌显然不曾把她的话,放到心里去。 这种时候,她想扶徐明惠,这无可厚非,可她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把心思动到容儿的身上去。 “皇帝,你叫她一声阿姊,总归你们是姐弟,虽不是一母同胞的,可端献也养了你几年,待你如亲生,是不是?” 元邑暗暗吃惊,一咬牙:“是。”他转了音调,“可是老祖宗,这件事情,孙儿很难不怪阿姊。徐家是阿姊的外祖家,徐明惠是阿姊的表妹,打从一开始,阿姊就亲徐远卫,这一点,孙儿从没怪过她,也更不曾强逼着她一碗水端平。但是这当口,她要把容娘推出来,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呢?” 怎么会不过分。 董氏当日贵为皇后,都惨败于高氏之手,高氏动动心眼子,董氏就没有了还手之力,这实在不能不叫人心惊。 如果高氏不是站在那个位置上,连她都很难不佩服高氏的手段高明。 容儿纵使出身再高,宫里头再有慈宁宫可仰仗,荣昌也不该把她推到高氏的对立面去,就这样明目张胆的。 “可是皇帝,事实既已经成,再去追究这些,也没有了任何意义。”太皇太后无奈似的摇了摇头,“这件事我会跟荣昌好好的谈一谈,眼下要紧的,是这两道折子,你打算怎么处置?” “废后不过三日,这两道折子孙儿大可置之不理。” “然后呢?” 元邑静默下来,许久都没有言声,半天后才又开了口:“孙儿来之前想过其实是好早之前就在想了的,这次郑恪的死,孙儿大可借着这个,把九门提督给换下来。” “换上卫国公府的人?”太皇太后似乎松下了这口气,又靠在了贵妃榻上,略合一合眼,须臾复睁开,不经意似的扫过元邑一眼,“徐家的折子寿康宫一定会知情,你这时候说要让卫国公府的人替换下高禄,只怕高氏更明白你的用意。当日废后时,高氏心里就该明白,你的眼睛,会盯上高禄,然而那时你没提,她只用了容儿诈了你一回,你就松了口。皇帝,现在有了徐家的奏折,你再想拿掉高禄,岂不是告诉高氏,你是为了保容儿吗?” “老祖宗,事情到了这一步,容娘没法子再藏着掖着了。”元邑面上闪过一丝痛苦,“我原也想,等到海晏河清,我能许她一世无忧之时,再来好好的处理这件事。可现在显然不能够了的阿姊但凡动心思,势必主意打在她身上,太后经过上次一事,长春宫那里也是必然不会再信了的。事已至此,只能明着来了。” 太皇太后嘶的一声:“想打高氏一个措手不及?” 元邑矢口否认:“高太后一辈子善谋略,胆色更是过人,想要打她一个措手不及,实在不易。我此举,只是想告诉她,卫国公府还朝,是早晚的事。她既然已看出些许我的心意,我也不会再藏而不露,这是我该有的担当,诚然,也是为了叫她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我。” “你的意思是说,想叫高氏觉得,你是年岁渐长,不甘愿再受她牵制,如此一来,叫她一力打压你,一则你姑母和国公府在宫外可安心的查郑恪死因,二来高氏也未必还会盯着容儿不放,是吗?” 元邑嗯了一嗓子:“所以孙儿今日过来,就是想问您一句,此举,您心里是否赞同。孙儿知道,这是很孤注一掷的做法。一旦姑母在宫外查不出郑恪的死和高家有关,我们就失去了打压太后的最好证据,而我此时如此行事,太后将来,也必不会再久容我。” 这是冒了很大的险。 可太皇太后知道,他这是想要险中取胜。 从做太子时候起,他就像是高氏手中的傀儡,高氏在那头提着线,他在这头拼命的配合着演戏。 快二十了,雄心壮志要溢出来了,不愿意再等,也不愿意再容忍。 有了郑恪和懂事的事情后,他想翻身,想推翻高氏,这里头,只怕也还有容儿的原因。 他应该是怕的,怕重蹈覆辙,若真那样,容儿的下场,绝不会比董氏要好。 太皇太后无声的叹息着:“你叫我怎么认可你,可又怎么否决你呢?” 她总是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也好,荣昌也好,容儿也好,都是她的心头肉。 她活了大半辈子,都快要去见列祖列宗的人了,所放不下的,不就是这些孩子们吗? 可现在形势明朗的很,荣昌所站的那一面,是容儿的对立面,可皇帝和容儿之间,又不是寻常人轻易能拆了的情谊。 荣昌实则是站到了他二人的对立面去。 挑明了也好,要真挑明了,荣昌面前,她就能实打实的规劝了。 于是她稍稍别开脸,轻叹着:“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成败也无非这一回,再不济,还有我和你姑母在,也许事情永远不会太糟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交换 慈宁宫的正殿之内,一众奴才们皆是屏气凝神的,连春喜都未曾例外。 因元邑进了门来,寒暄客气的话没两句,开口就提九门提督的事情。 高禄算得上高家这一辈里头得意的一个了,又是长房嫡出,那是高太后嫡亲的侄子。 当初卫国公府身退,九门提督这个职出了缺,高太后几乎是毫无犹豫地,就把高禄提了上来。 这会儿元邑一开口,就说九门提督在任上失察,实在是有负所托 高太后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你的意思,明说吧。”她顿了一回,“从小教你的,就不是支支吾吾。你想做什么,想说什么,总得挑明了,藏着掖着,不是你该做的。” 元邑倒没有应声,眼一横,扫过了春喜与喜鹊等人。 春喜立时会意,忙把头低下去,纳了个福,就跟喜鹊几个领了小宫女儿往门口而退去。 等人尽数退了,元邑才开口道:“这时候提起高禄,您应该明白我是什么意思才对的。” “你把人都打发出去,看样子,是想跟我好好谈一谈了?”高太后一挑眉,下巴也冲着他昂了昂,“说吧,拿下了高禄,你想叫谁顶上去?当年卫国公府的人退下来,我压着你,把高禄提拔了上去,风水轮流转的也挺快啊,这就轮到你来同我做这个交易了。” “您这话,是言重了。”元邑嘴角上扬着,“高禄在其位却不谋其政,郑恪在太医院这么多年,尽心服侍,从没有一刻敢怠慢了的,他官品虽算不上高,可好歹是朝廷的官员,如今横死街头,高禄这个九门提督,无论如何难辞其咎的。京兆府查案子,能查清楚,就当是功过相抵,儿子也不再追究。” 高太后嚯了一声:“你这是想赶尽杀绝啊。掀翻一个高禄,还想再办一个韦兆?” 元邑始终笑着,眼中精光闪烁了一回,反驳回去:“京兆府还得韦兆挑大梁,儿子没那么糊涂。至于高禄——这位置,当年他是从卫国公次子手上接下来的,如今,还是还回去的好。” 高太后嗤了一声:“卫成姜?你可别忘了,当年是他自个儿要辞官的。” 那还是得从三年前说死了。 这事儿归根结底,还是她算计的来着。 庆都也好,卫国公也好,这样的人,她不能叫他们留在朝堂之上,时间久了,早晚会成她的绊脚石,就一如如今的徐家。 算计来算计去,国公府吃了亏,一家子退离了朝堂。 卫成良是尚主做了驸马的人,在仕途上没了什么前景,至于卫国公的那个次子 在她的记忆里,那是个有野心,也有雄心的人。 后来估摸着也是卫国公放了话,他才自请离朝而去了。 想到这里,高太后一斜眼,睨了他一回。 她其实能猜到,他这回不会轻易放过高禄,不过他是为了谁,这可就得两说了。 于是她扬声问:“你费尽心思想把卫家拉回朝堂,先是送让哥儿往公主府去,如今要把卫成姜重新提回九门提督的位置上去——皇帝,你在为谁铺路,又是为谁提拔卫家?” 元邑的心便立时沉了沉。 她果然都知道的。 慈宁宫中一番话,却是一语成谶。 他做了个深呼吸状,保持着平静,面不改色道:“儿子为的是大陈江山,更为京城安稳,您以为呢?” “那你就是说,我看走了眼,错信了高禄。实则高禄当不起这个重任,而我任人唯亲,当年不顾京城安定,非要把他放到这个位置上去了。” 元邑一抿唇:“看样子,您是不愿意点头了。” “皇帝啊,你想办成一件事,我也想办成一件事,你叫我点头,你自己,去的愿不愿意点这个头呢?” 两个人不过是心照不宣罢了。 她想做的事,无外乎,使高令仪做皇后而已。 他一直都觉得,高太后实在是个贪心不足的人。 世人多贪婪,而往往贪念一起,就要想尽一切办法来满足自己。 高太后在他眼中,就更甚一些。 先帝在时,虽然并不爱她,可她贵为皇后,还能够干预朝政,只手遮天,这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天大的荣耀了。 可是她却犹觉不够,从徐娘娘那里抢走了他。 后来先帝晏驾,他御极称帝,她成了太后,大陈头一个垂帘听政的太后。 然而到了这地步,她还是不肯满足于现状。 她想抱走元让,此一计未成,她就要亲手捧出个皇后 高太后主意打的再正没有了。 高令仪做了皇后,来日生下个皇子,就是她手上最有力的一枚棋了。 他已经是不服管教的那一个,所以她要选一个新的,且听话的孩子出来。 元邑深吸了口气,其实早就想到了的,也没什么好愤怒或感伤。 不只是他,连容娘心里都清楚,只要有高太后在,皇后就出不到卫家头上去。 他吞了口口水:“儿子明白。这世上从没有什么是不付出就能达成的,虽然此次的确是高禄失职在先,可您这么说了,儿子没有不点头的道理。” 高太后嘴角上扬,眉眼弯弯:“有皇帝这番话,我也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高禄的事情,你自个儿看着办吧,至于中宫之位,且看看朝臣们是个什么意思,你再拿主意。” 元邑沉声应了,又与她寒暄一阵,便以乾清宫还有奏折未曾批阅为由,起身离去了。 而慈宁宫中,随珠是在元邑离开之后,就捧着一杯茶,近了太皇太后跟前去的。 太皇太后扫了一眼茶杯——这套杯有五只,是荣昌两年前绘制的花样,叫人拿去照着烧出来的。 她一个,先帝一个,端献一个,荣昌自己个儿的,再有就是皇帝的一个。 那时候一切都好好的,荣昌还是陈宫最无拘无束的大公主,待皇帝也还没有那样多的利益驱使。 太皇太后心中生出无限的感慨来:“时间过的可真快,一眨眼,两年的工夫就没了。这套茶杯烧出来时,荣昌献宝似的,那会儿多好啊。” 随珠低垂着眼:“主子,奴才总觉着,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万岁爷若是个不成器的,倒没什么说的了,可如今这样将来殿下怎么自处呢?” 太皇太后叹息着:“随珠,我前头说过她多少回,你不是不知道的。在我这儿,孩子们都是一个样,没有不疼不亲的。她呢?骨肉亲情,她又何曾放在眼里了。” “也许殿下是太信任这份儿骨肉情深呢?”随珠扬声,略抬了抬眼皮,“殿下大概从不会想,将来若有一日,万岁爷不愿意容忍纵容她了,她该怎么办。” 太皇太后却摇着头失笑:“那容儿呢?我这一向不愿意为难昭妃,原也是看在了她姑母的面子上——” 她提起皇贵妃,眸色又黯淡了几分:“荣昌是在端献跟前养大的,手把手的教出来,怎么成了这么个样子。” “人家说龙生九子,九子不同,殿下是先帝爷的骨肉,养出什么样的秉性,都不奇怪的。”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可是荣昌这样的行事,在她看来,早晚是要吃亏的。 太皇太后心下暗暗的叹息,许久后才开口:“把她拘在慈宁宫中吧。” 随珠瞳孔放大了些,大吃了一惊:“您要这时候禁了殿下的足吗?” 太皇太后嗯了一声:“一味的纵着她,她越发的得意忘形,骄纵的没边儿了。朝廷里的事,她要插手,要过问,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得去也就算了。可是皇帝和容儿的事儿,不能再由着她胡来了。” 而且,她本来还想着等事情彻底平静下来,再给荣昌指一门亲事,好歹成了家,能够收收心。 该帮皇帝的照样要帮,可不该跟徐家掺和的,就此打住。 现如今,这事儿也不成了。 荣昌这样的行事,在宫里头还想尽办法跟徐家递话呢,真要是出了宫,自个儿开了府成了亲,谁还能管得住她? 到那时候,她岂不是更随心所欲了 但是随珠对这事儿显然不大赞同,稍稍犹豫了片刻,便开口劝:“殿下她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的,您这么拘着她,只怕更要出事了。” “她真有本事的,就把慈宁宫闹的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太皇太后横下了心,面色沉静,“闹的实在不像话,就叫她给先帝守陵去吧。” 这话说出了口,就很是了不得了。 因为当年皇贵妃的专宠,先帝在子嗣上便艰难些,养成了的,拢共就这么几个。 叫荣昌殿下去守陵 她呼吸一滞,不敢再说话了。 元清是在傍晚时才察觉此事的。 彼时她想到乾清宫去寻元邑,可是却发现自己竟迈不出慈宁宫的大门。 气恼之下,她才反应过来,这是老祖宗的意思,要把她拘在慈宁宫了。 这么说来,徐家的折子,已经上了,而且老祖宗和元邑应该都猜到了,这是她撺掇的。 只是她又觉得不服气,老祖宗若为了此事禁她的足,未免也太偏向卫玉容! 她忿忿不平,甩下宫女儿们,迈开了腿就往太皇太后的寝宫方向去了。 可是元清并没有能进得去殿中,随珠一直在门口把着呢,一见了她来,立时就把人给拦住了。 元清当下就黑了脸,只这是随珠,饶是她,也不好冷言以对,便只是沉了沉音调:“姑姑因何拦我?” 随珠很是恭敬的端了一礼与她,才含笑开了口:“奴才怎么敢拦殿下,是先前太皇太后吩咐了,若是殿下过来,就不必进殿中请安了。” 元清一怔。 她几乎很少在老祖宗这里吃闭门羹,今次 她秀眉微蹙,眉峰有些耸起:“是因为什么,姑姑总知道吧?” 于是随珠又轻柔着嗓子喊了一声殿下,继而又道:“殿下做过什么事,自个儿心里也有数,这会子老祖宗这么着,实在也是为您好。” 她说完了,弓一弓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殿下请回吧。老祖宗说,殿下若得空,不如到小佛堂去拜拜佛。” 元清如叫人当头打了一棒。 果然她没猜错,老祖宗是知道她给徐家送信儿,才把她拘在了慈宁宫中。 不愿意见她,大约是因为,该说的话先前也都说了劝了,她一概没有往心里去,老祖宗眼下怕觉得说再多,也不如叫她自己静下心来。 更何况立后的事情,她也不该再插手了。 元清喉咙处滚了滚,往殿内方向又深看了一眼,什么都没再多说,转身下了踏朵离去了。 随珠望着她的背影,长叹了一声,直到元清的身影越行越远,她才撩了帘子进殿去。 入得内室中时,她往太皇太后的方向步过去几步,蹲了一回。 太皇太后搭眼瞧见了,语气平和的问:“她回去了?” 随珠嗯了一嗓子:“奴才瞧着,殿下是不大高兴了。” 太皇太后似笑非笑的,又冲她摇了会儿头:“她头一回在我这儿吃闭门羹,又是为了徐家上折子的事儿。今次但凡换了旁的什么人,她也不至于这么着了。她不高兴,多半还是为着容儿——” 她拖长了音调,“随珠,你说这两个孩子,到底是因为什么呢?是打从什么时候开始,荣昌怎么就这么对容儿了?” 随珠一咬牙:“奴才不知道,这事儿,怕只有殿下自己说的清了。可是依奴才看,您最好是别问殿下。” “是啊,我不问,她还这样针对容儿呢,我要是再过问” 太皇太后摇着头,心下是说不出的怅然。 两个孩子本该是最亲近的,小的时候也是那样的好,后来莫名就成了这样。 这些日子以来,她试图从中调和,可跟小三的是,毫无作用。 容儿在慈宁宫住了这么久,荣昌要么是干脆避着不见她的面儿,要么是见了面,三两句话间,就成了针锋相对。 太皇太后心沉了沉:“你叫人熬一盅汤,送去乾清宫吧。这会儿皇帝该在批折子,你去问一问,高禄的事儿,高氏是怎么说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卫国公府的态度 高禄被贬了,从九门提督挪到了没什么实权的六品官位上去。 朝中众臣纷纷观望着,没人敢上折子替高禄求情,自然了,元邑寻的这个理由,也实在叫人挑不出毛病,纵然是想求情,也无从开口了。 更有甚者,宫里还有高太后在呢,元邑这道旨意能派的出来,便是高太后点过了头的。 太后和皇帝之间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又不是亲生的母子俩,如今这样子,怕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卫成姜这回又重被提回到九门提督的位置上,先是元让,再是他,这其中意味着什么,大家都已经看的很明白了。 而此时的卫国公府中,卫国公特意把长子也从公主府叫了回来。 原本他是想连庆都一块儿请回来的,不过自从元让到了公主府之后,庆都怕底下奴才们有不妥的,又加上元让实在讨喜的厉害,她基本上是每日都亲自带着孩子,这会儿天大的事,也要紧不过元让了。 卫国公今年也快六十的人了,单名一个立字,他当初也是带兵打仗,上过战场的人,不过是上了年纪了,才在京城颐养起来了。 他生的硬朗,五官又不至于太肃,此时敛容端坐在正堂主位之上,手指在旁边儿桌案上敲了几下:“这回叫你重新回朝,你自个儿要有分寸,知道吗?” 卫成姜点了点头:“儿知道的。只是儿有一事不明” 卫立一挑眉:“你说。”他一面说,一面侧目扫过卫成良,“你也好好听着。” 卫成良心里有数,今儿这么把他叫回来,必定是有事情要吩咐的。 这些年卫家远离朝堂可却从未离开过京城,有昔日的荣光在,他又尚了庆都,这京中的风云变化,他们实际上从来都没有真正的远离了。 现在董氏出了废后,高禄被贬了职,这一切,大概也快要浮出水面了。 他抿紧唇角,iàn pi也是紧绷着的,一言不发,静静的听卫成姜的后话。 卫成姜似乎犹豫了下,才开了口:“高太后不会不知道高禄的事情,可她点头同意了,是为了什么?” 他又一顿声,看了看父兄神色,才又问:“要说失职,京城里出了人命案子,那韦兆更是该首当其冲,不至于先拿高禄来开刀。” 卫立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嗓子:“那你觉着,是韦兆有本事,还是高禄的能耐大呢?” 卫成良干巴巴的咳嗽了一回:“韦兆。” 卫立噙着笑,没说话,看向了大儿子。 卫成姜摸了摸鼻子:“可是高禄到底姓高,若真的是要取一舍一,这里头还有个亲疏之分。高太后再怎么中意韦兆,也不会轻易放弃高家子弟,难不成为了保韦兆,叫高家丢这么大的脸面?” “你们呐——” 卫立的尾音拖的很长,那种意味深长,带着一股子叫人无法琢磨的飘忽。 兄弟两个对视一眼,面面相觑,并不知道父亲眼下在想什么。 卫成姜咦了一声:“父亲觉得我们说的不对吗?” 卫立直摇头:“你们经历的太少了些,太后走的每一步,都不能以寻常人的心思来想。她肯叫高禄退下来,肯叫你出这个缺,那就证明——”他一拖音,呵笑了一声,“她从此事当中,得到了她更想要得到的。” 她更想要得到的? 卫成良心头一惊。 元让是怎么到的公主府,他可是比谁都清楚的。 可是也正因为这样,他才更明白,高太后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如今父亲这样说,他能猜得出,在继后的人选之上,高太后应该如愿以偿,得到了皇帝的答允。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靖贵妃?” 卫成姜便立时面色变了变:“那贞贵妃那里怎么办?” “其实你们都明白,这次废后虽然看起来事起突然,可实际上,内里头如何,只有明眼人明白,却又不敢多言罢了,所以继后这个位置——我从来就没想过,能出在卫姓之中。” 他说完了,高高的昂了一把下巴,看着卫成良问:“殿下应该也是这个心思的吧?” 卫成良想到了临离府前,庆都说的那些话—— 形势已见明了,这时候没必要非要顶着高太后的锋芒上,她想做什么,不妨成全了,甚至还可从中出力,替她办成了,也只有这样,才能叫她更得意。 这人呐,一旦得意起来,就容易忘形。 他眼眯了眯:“父亲,郑大人的死,真的和高家有关系吗?” 这问题看似突兀,又仿佛与卫立所说的事情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可是仔细的想一想,竟觉得,这一桩桩一件件,全部都联系在了一起。 卫立吸了吸鼻子:“还在查。韦兆办这些事儿太有经验,我们又不能明着来,太难。郑太医出事的地方,早就没有了痕迹了。不过越是清理的干净,越是可疑。如今只是需要时间而已。” 可是高太后会给他们这么多时间吗? 在立后的事情上,分歧越大,高太后就会越谨慎。 只有 卫成姜一直在旁边儿听着,听到了这里,心思一动,霎时间明白过来。 他眼中的惊诧一闪而过,猛的一僵,脊背挺得很直:“之前送了信儿出来,说徐家上折子请立贞贵妃,父亲把兄长叫回来,莫不是想上本请立靖贵妃?” 卫立毫不犹豫的就应了个是:“徐家不厚道,这样的大事上还想坑我们。他们是打量着,叫咱们跟高家缠斗,他们好坐收渔利。既然如此,我偏就不叫他如意。” 卫成良吞了口口水:“父亲这些话,是想说给庆都,而不是我吧?” 卫立嗯了一声:“你弟弟入朝,他能上一道折,可是立继后,不是儿戏。废后因为无子善妒而被废的,在新后的人选上,不论是谁,都会慎重再慎重。所以别说是高家c徐家,就算是王阁老,也成不了事。” “所以父亲是想叫庆都出面,以宗亲的身份,替靖贵妃说话。”卫成良面不改色,声音很是平静,“父亲是怕庆都不同意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不信任 庆都身份不同,是皇帝的亲姑姑,且宗亲之中,她说话还是相当有分量的。 卫玉容是她的亲生女儿,可是这种时候,连她都肯站出来支持高令仪的话 高令仪的这个后位,就算是坐稳了。 徐家再怎么憋足了劲儿,也都没有用。 只是卫成良又想起个人来,面色微微一沉:“父亲以为,徐家的这道折子,跟荣昌殿下有没有关系?” 卫立摇一摇头:“没把握的事情我从不开口,跟她有没有关系,也不是你要操心的。徐家是她的外祖家,她要帮,也是她的事。我只问你,立后的事,先前殿下与你说起过吗?” 他知道父亲在担心什么。 他与庆都自从成婚之后,感情一直都不错,可是子嗣上,就总是不那么xg ,到如今,也只有一子一女罢了。 其实在容儿之前,他们还有过一个女儿,但那个孩子没出月就夭折了。 那时候他和庆都都难过的厉害,庆都尤其的悲痛不能自己。 再后来,有了容儿。 容儿在那个时候,几乎承托了他们所有的希望。 庆都在对容儿的教导上 卫成良抿唇不语。 庆都是中宫所生的嫡公主,她尊贵,大气,又极为端庄。 那些年里,对容儿的所有要求,都令容儿符合了一个皇后该有的一切。 如今突然说,要容儿把这个后位拱手让给高令仪她和高太后之间,可是还夹杂着旧恨的。 卫立见他许久不语,脸色便越发的沉了下去。 卫成姜见了,连忙轻轻的戳了卫成良一把:“父亲还在等着兄长回话呢。” 卫成良这时才回过神来,忙啊了一声:“庆都倒是还没与我提起过” 卫立眸色虽然暗了暗,神色却有所舒缓,想了许久之后,他才冲着卫成良摆摆手:“你回去吧,好好的跟庆都谈一谈。我们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她应该能明白这一点才对。” 送走了卫成良后,卫成姜背着手回到正堂中,只看见卫立坐在那里,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歪着头看了好一会儿,才迈开腿提步上前了一些:“父亲。” 卫立回过神来,扭头看他:“送你兄长走了?” 他嗯了一声,想了下:“公主府的马车,一直就等在家门口。我送兄长出门时,一眼就瞧见了。” 听闻此言的卫立,面上猛然欢喜起来。 卫成姜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闪烁着眼中光芒,很是不解的问他:“父亲因为什么而欣喜?” 可是卫立却没有急着回答他,反倒是扬声问他,又一边儿摆着手,示意他坐下去:“你觉得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卫成姜吃了一大惊,显然被他的问题给吓到了。 且不说庆都大长公主是如何尊贵的人物了,便只说二人如今的关系 这世界上,哪里有小叔对着长嫂品头论足的? 卫成姜一吐舌头:“父亲问这个话,却叫儿如何回答呢?” 卫立极其不满的白了他一眼:“堂内只有你我父子二人,还有外人在吗?我问你什么,你只管如实的回话就是了。这是不成规矩,但我也没叫你到外头去干这样子的混账事情。” 得,他爹是行武的出身,后来颐养之后,才多读了几本文人墨客的诗书一类。 卫成姜撇着嘴,嘴角又很可见的往下沉着:“殿下是女中豪杰。当年那样的势盛,叫高太后都心生了了忌惮的一个人——儿子知道,这样的本事,绝不是因为她出身高贵,更不是因为她是宗亲之中的第一人。” “这就是了。”卫立嗯的一声,声音又拖的很长。 这会儿已经是天色渐渐的暗下来了的,各处都是烛火摇曳着,唯独此一处的正堂中,光线是幽暗又昏黄的。 正堂的大门没关上,屋外头一轮银盘正悬挂,还在不停的向着更高的地方努力的爬着。 那银盘的光,一泻千里,落了一地。 卫立冷眼看着,这时候才发觉,其实交代大儿子的那些话,全都是他关心则乱,太过于多虑了的。 就一如小儿子所说的这样,庆都不是寻常人啊。 高太后松了口,让皇帝撤换掉了高禄,难道说庆都殿下就真的一点也猜不透是因为什么吗? 不会的。 只怕这件事情一出来,她就头一个猜出来了。 徐家那道折子的事情,都还是她的公主府最先得到的信儿。 他在担心着,害怕庆都她为了女儿,失去了往日的所有理智。 然而她却忽略了,曾经可以在朝堂之上与高太后分庭抗礼的人,又怎么会因为这个,而不顾全大局呢? 于是卫立深呼吸了一回,又长叹一声:“刚才那些话,我本不该与你兄长开口的。” 卫成姜一愣,哪里知道就这么会儿的工夫,他父亲的心里面就已经飘过了这么多的念头和想法。 在他看来,父亲的担心是很有道理的,跟兄长交代的那样一番话,也是很有必要的。 他年纪不算小了,可是从小就在父亲的庇护之下长大,到了现在,他都还觉得,父亲永远都是不会错的 卫成良疑惑不解,便定了定心神,开口问道:“您是觉得,殿下她心里明白,不会做糊涂事,现在这么一交代兄长,等回到公主府,兄长和殿下说起来,反倒叫殿下心里不受用了吗?” 不受用倒是不至于的。 庆都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小肚鸡肠,更不会为了这么几句话,就斤斤计较什么。 只是卫立到底是觉得,就算是一家人,他这么不放心庆都,也有点儿过于小人了。 卫成姜看他不说话,便只好咳嗽了一声有些尴尬的继续劝解着:“其实您也别想的这样多,这件事太过紧要了,对谁来说,都得揣着十二万分的谨慎。您这样吩咐兄长,又是特意把他叫回家里来嘱咐的,原也是为了容儿好,更是为了陛下好,殿下既然是再聪慧没有的人,就能够理解明白您的这一番苦心了,又怎么会怪您不信任她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废后重立 册立继后的事情,仍旧闹的沸沸扬扬的,因先前有了高家和徐家上的折子,朝堂上的一众官员,便也纷纷琢磨着,这一回究竟该站到哪一边去。 然而众人还没来得及思忖个清楚时,新上任的九门提督卫成姜就先上了折,请立翊坤宫靖贵妃高氏为后。 这样一来,事情就更是错综复杂起来。 徐家请立贞贵妃,卫家反倒请立贞贵妃 不要说是旁的什么人了,就连王阁老,一时之间都拿不准主意了。 更有甚者,是与此同时,以庆都大长公主为首的一干宗亲,纷纷表明态度和立场,希望这个中宫之位,能落到靖贵妃的头上去。 乾清宫中元邑面色铁青,听着李良在旁边儿语气轻柔的回话。 他大概能够明白姑母的用心,只是真到了非要立高令仪不可的这一天,他心中还是说不出的憋闷。 他抬了抬头,扫过李良一眼:“你” 只是他话音未落,刚开口丢出一个字而已,外头就有脚步声传入殿中来。 元邑一拧眉,便向门口的方向看过去。 进来的是李良新提拔上来的二总管冯谦,为人算是敦厚老实的,一向做事又有分寸,不多说话,不多打听,恪守本分,是个御前侍奉的样子。 此时他却神色慌张,脚步还有些发虚,就这样径直的入了殿中来。 李良下意识的偷偷看元邑,果然见他面色更为难看了些。 他心一沉:“你吃了豹子胆了。” 冯谦知道自个儿没规矩,入了内来,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狠磕了几个头:“主子恕罪,实在是外头出了大事了” 元邑眉头紧锁:“大事?你且说来我听一听,是什么样的大事。” 冯谦跟着元邑服侍不过一年多,摸不准主子的心思,可是李良摸得准呐。 眼下能在主子心里被称为大事的,除却中宫继后,再无别的了。 冯谦平日里看着也怪有分寸的一个人,怎么也这样毛毛躁躁起来,没得给他惹事。 他想着,就正要拐过头去说几句好话,以免冯谦真的惹怒了元邑。 可是跪在殿下的冯谦,连头都没抬起来,就瓮声瓮气的开了口:“绥安堂的人来回话,董氏自缢了。” 元邑只觉得浑身一僵,如遭雷击一般。 他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可也只是须臾之间,眼底便闪过了一抹了然。 董善瑶的死,其实他是不该意外的。 她有她的骄傲和尊严,一朝被废,尤其是受此委屈而被废黜,她怎么会苟且偷生的活着呢。 可是她的死,带给他的震撼却仍旧是那样的大 追究谁?能够去追究谁? 他有些颓败,冲着李良摆了摆手:“你们退下。” 李良抿紧唇角,似乎是想要劝两句的,可是话到了嘴边,又收了回去,猫着腰退了两步,一言不发的至于冯谦身边儿,拿脚尖儿踢了他一回,示意他退下,才不做停留的往殿外而去了。 她卫玉容那里是也得到了绥安堂的消息的。 如今继后未立,她是这禁庭中的第一人,凡出了事,都要回到储秀宫来的。 彼时外头小宫女儿来回了话,知意怕惊吓着她,就很小心翼翼的回了此事。 她听了,只是合眼深思了片刻,便又睁开眼来,摇着头叹息道:“董氏真是个难得的通透人儿。” 知意一怔,便扬了声疑惑道:“主子?” 卫玉容拿余光扫过她,便不自觉的笑了:“我问你,倘或是来日万岁爷拿此次的事情去钳制太后,又要问罪高氏一族,又怎样?” 知意心下一惊。 她是知道中宫被废的内情的,主子言语上,也从没有瞒着她过。 倘或是不,没有什么假如的。 按照目下来看,万岁将来要真的架空高太后,从高太后的手中拿回一切本该属于他的东西,一定还是会从这次寿康宫构陷董皇后的事情下手的。 诬陷中宫,这样的罪名,纵然是太后,也免不了惹人非议。 万岁不要太后死,太后若死,他也要背负一个不孝的骂名。 那这件事,就已经足够他对付高太后了 知意眸色微一暗:“若有那样一天,董皇后”她话只说了一半,犹豫了下,又咦的一声,“可是主子,万岁爷废后,是以无子善妒为由呐。” “其实都一样的。”卫玉容摆摆手,示意她在自己对面坐下去,继而又道,“高太后势盛,万岁爷此举,是勉强护着江南董氏,朝臣们心里也都有数。董氏是蒙受不白之冤的,无子这一宗,她还年轻,以此而废她,不过是没人深究罢了。而至于所谓的善妒,元让被送走后,明妃消停安分下来,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她都是做了一件好事。当日万岁废后的旨意一出,但凡朝中有人想替她分辨,这两条,就都很可圈可点。” 知意讶然:“您是说,之所以没人敢提,是因为,他们都知道废后是为寿康宫?” “难道不是吗?”卫玉容略一抬眼,嗤笑一声,“废后是大事,无论如何,也不该没人上谏相劝,不劝倒也罢了,废后不过三日,高c徐二姓便迫不及待的上折请立继后,这之后呢?朝中官员们又是议论纷纷,如今连咱们府上和母亲都出了面。知意啊,若换做是你,难道就不会觉得,这中宫之位,一废一立之间,太着急了点儿吗?” 知意一咬牙,谁说不是的呢?她先前倒是也想过,只是没料到的是,这事儿其实人人心里都明白。 既然大家都清楚,却还是没人敢站出来替董皇后说一句话 如今董皇后死了,他们这些人,又算不算帮凶? 她小脸儿拧巴着,不过却有些明白了卫玉容前话中的意思:“等到高氏大厦倾颓的那一日,少不了要给董皇后正名,若她还活着” 她心下以为,死者为大,且董氏为尊者,她无论如何不该说得太多了,便只说了一半,就收住了声音。 卫玉容噙着笑,也没说她什么,只是顺着她的话又道:“若她还活着,就是废后重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出事 废后重立,哪朝哪代也是不曾有过的事! 知意倒吸一口凉气:“主子,这怎么可能呢?” 卫玉容却冲着她摇了一回头:“但凡她是受了冤屈的,给她洗刷了罪名,就该还她一个公道。她因寿康宫事被废,自然也就该因寿康宫事而立。” 知意咬着下唇,一脸的不敢置信。 卫玉容却似乎很有耐心,细细的与她解释着:“所以我说了,她是个再通透没有的人。她知道不该以此叫万岁为难,更知道,一旦真到了这一步,她在宫中处境和地位尴尬不说,就连万岁,也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受制于人,连自己的发妻都不得不舍弃,眼看着结发元配蒙受冤屈,却不能够保护她,反倒要顺水推舟,让她陷入不孝不义之中。 这样的皇帝,于百姓而言,不是笑话,又是什么呢? 百姓不会知道,这一路走来,皇帝有多难,又有多苦,他们所能够看到的,只有皇帝的无能和退让。 卫玉容深吸一口气:“董氏是用自己,在成全万岁。” 知意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沉默下去,许久后,才哽着喉咙问了句:“那丧仪之事主子如今管着六宫事儿,少不得要您来拿主意,可要是按您这么说,董皇后的事,就是轻不得重不得。依奴才说,到慈宁宫去请太皇太后示下吧?” 却不想卫玉容径直的摇了摇头。 她又何需到慈宁宫去问老祖宗呢? 当日董氏被废,把翡翠和玳瑁送到了慈宁宫中去,黄炳那里又说过,是慈宁宫点了名的要她二人的。 她虽然不知道董氏跟老祖宗说过些什么,可也能够看得分明,这两个丫头,老祖宗是护起来了,而且很显然的,是受了董氏所托。 既然是董氏所托,老祖宗又不会把人一直留在宫里,早晚是要送出宫去的,或是嫁人,或是回江南去,总之从此和宫里就再无瓜葛了。 她心思转了转,欸的一扬声叫知意:“你去一趟慈宁宫吧,先问问随珠姑姑,要是绥安堂的事儿老祖宗知道了,就再回话,要是老祖宗不知道,你就别多嘴,只跟姑姑问清楚。” 知意很有分寸,知道这是怕绥安堂的事情冲撞了太皇太后,便忙不迭的应了个是:“您说,奴才晓得怎么回话,绝不会惊扰了太皇太后的。” 卫玉容会心一笑:“我想在京郊给董氏起墓,叫人建个不大不小的陵吧,好歹生前是尊贵过的人,就算做了废后,她也是先帝钦点的太子妃,要说送回江南去,这有些说不过去,可草草的葬了,更不成体统,还是这么着最好。不过既起了陵,守陵的就总要有,翡翠和玳瑁两个是董氏从府上带来的,最贴心也最贴意,我想就叫她二人去守陵,”她一面说,一面稍顿了顿,“她们俩如今是慈宁宫的人了,真要调走,还得老祖宗点头。你且去问一问姑姑,看她是怎么说。” 知意面露为难之色,还是没忍住,开口劝她:“主子,那毕竟是废后,真要是给她起陵墓,只怕外头人要乱说的,回头再说是您的主意,不是给自己招惹是非吗?” 到哪里也没有给废后建陵墓的道理,又要劳财,又要费时间费人力,且这个陵墓又不能按皇家的规制来,可要真是按着民间的规矩,那跟把董氏送回江南,由董家自行安葬,又或是在什么地方草草葬了,有什么区别呢? 卫玉容不是这些的,可是她了解元邑,清楚地知道,元邑对董氏心存愧疚,绝不可能叫董氏草草下葬。 人都已经没了,身后的尊荣尚且还不能够给她,难不成连墓葬,都不能给吗? 她拍了拍知意的肩膀:“这件事没人会有异议的,朝臣不会,后宫更不会。” “可是”知意到底是不放心,“可是寿康宫和翊坤宫那边” 卫玉容手上的力道重了三分:“寿康宫要办的是大事,不会盯着已经被废了的董氏不放,而翊坤宫是纸老虎,寿康宫勒令她不许过问的,她就绝不敢胡闹。继后任选还没择定的当口,靖贵妃也不敢太放肆了。” 主子的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知意便觉得没什么好劝的了,于是点点头,站起身来要往外走。 她刚迈出去一条腿,卫玉容就叫住了她。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过去:“主子还有别的事儿吗?” “你叫玲珑去一趟延禧宫吧,去完了延禧宫,再去看看永安和永宁。” 知意眸色微一暗,想起了董皇后生的三个公主。 稚子无辜,又还那样年幼,生母被废,生母自缢 她点点头,敛了敛心神,退出门外去了。 而实际上卫玉容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延禧宫这边,永平正闹着萧燕华不得安生。 其实绥安堂的事儿,她也不知道,打从她被元邑送过来的那天起,萧燕华就勒令了延禧宫的宫人们,对绥安堂的事情,要绝口不提,谁敢在永平面前提起绥安堂和董氏,就立时拉出去发落了。 可是废后自缢这种事,又怎么可能瞒得住所有人呢? 延禧宫的配殿里头住着常在江氏,她身边儿跟着服侍的几个小宫女,是内府调教好了的,可她带进宫来的那一个,规矩虽说是不差什么,可遇上事儿,毛躁不说,还不挑时候的。 一大早的永平闹着季兰带她在院子里头玩儿,正好就赶上了江氏身边儿的玉书着急忙慌的往配殿进。 永平是个最爱凑热闹的性子,任凭季兰如何死命的拦,她一概不肯听,轻手轻脚的就凑到了配殿那边儿去。 于是她把玉书回的那些话听了个一清二楚,知道玉书说什么绥安堂,说什么废后,说什么自缢。 永平年纪是小,可却不糊涂,下意识的就反应过来,玉书口中所说的,是她的母后。 她小小的身子晃了晃,脚下也有不稳,挣开季兰伸过来要扶她的手,拔腿就往正殿找萧燕华去了。 萧燕华见了她进来,先是扬了笑:“跟着季兰玩儿够了?快去洗洗手落落汗,我叫人” “我母后是不是住在绥安堂?我母后是不是出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等你长大 萧燕华的脸色立时就铁青下来。 她原本就不是个好生气的吊脸子的人,尤其是永平搬到延禧宫以后,她生怕一个不留神,叫永平心里不受用,于是更是每日和颜悦色的。 永平一时间见了她这样的神色,也吓了一跳。 毕竟还是个孩子,心里说不害怕,也是假的。 那天父皇把她送过来,这两天她也渐渐的想明白了一些事儿。 她胡闹可以,但是从今以后,延禧宫就是她的“家”了,庆妃娘娘养着她,父皇是没有任何不同意的。 她下意识的退了两步,气焰弱了大半:“你都知道的吧?从一开始不对,从我还没有到延禧宫来之前,你就都知道的,对吧?” 萧燕华眯着眼,睇季兰一回:“是谁多嘴,立时发落了!” 她语气很不好,开口的时候,冷冰冰的。 季兰生生的打了个哆嗦:“主子,是江常在身边儿的人她大约是听了信儿,慌慌张张的,殿下在外头玩,瞧见了她神色慌张的往配殿跑,跑过去偷听来着” 她虽然说的支支吾吾,可是萧燕华却听明白了。 合着本不是谁故意的告诉了永平的,这事儿要真的追究江氏,江氏也委实委屈。 不过永平这又是跟谁学的毛病?难不成董皇后从前就不管她吗? 好凑热闹倒算了,还学人听墙角吗? 她拉长了脸:“永平,你在哪里学的,还去听墙角?” 永平小嘴一撇:“我只是好奇而已。”她说完了,又觉得不对劲儿,一扬声,“你是故意打岔!” 萧燕华一时觉得头疼不已。 永平这个性子,若不是生在了皇室中,还不知道要吃多少亏,才能学老实了。 她当日因为可怜董皇后,又觉得孩子年幼,没了生母实在叫人怜惜,就应下了照看永平的这桩事。 而今 她吸了口气,又叹息一声:“永平,你素日里虽然胡闹,却不是个不知事的。有些事情,等你长大了,我会慢慢的告诉你,不过有的事,我现在就可以与你说清楚。” 她难得的正经颜色,永平便不自觉的搓着手,站直了三分。 萧燕华见她是一副肯听人言的模样,稍稍松了口气,继而才道:“绥安堂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永平虽说懵懂,却如萧燕华所说一般无二,她心里是明白事儿的。 绥安堂那个地方,说白了与冷宫无二,且正经论起来,连冷宫都还不如。 被废黜的人搬过去,不是犯了事儿,就是失了帝心的,能有什么好? 永平咬咬下唇,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我知道。” 萧燕华长长的嗯了一声,继续道:“那我告诉你,你母后的确是住在绥安堂,其中深意,还需要我与你言明吗?” 永平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猛然间又瞪大了三分。 这意味着什么——她懂,她都懂的! 其实那天她和永安永宁一大早被带走时,就已经察觉到异样了。 如果不是父皇开口,谁敢动她们?谁又敢在母后眼皮子底下,把她们带走。 那天那天起身之后,她就没再见过母后了。 母后被禁足的时候,她们都还能够自由的出入景仁宫,可以闹着母后,围着母后,从来没人管的。 可是那天 小小的人儿身形一晃,好在季兰一直盯着,眼疾手快,扶稳了她。 萧燕华身子动了动,到底没站起身,叫了一声季兰:“扶她坐下。” 季兰忙不迭的动作,扶着永平往旁边儿玫瑰椅上坐过去。 永平年纪小身量也小,坐上了玫瑰椅,双腿是悬着不着地的。 她神色惘然,扭头看向萧燕华:“我母后,被废了吗?” 萧燕华虽不忍心,可还是点了头:“你被送到延禧宫,并不是我要争你抢你,而是你母后的意思。” 其实这时候,她不该再这样称呼董氏,可是今天的一切,对永平而言,都已经冲击太大了,她不想也不能再刺激这个孩子。 于是她叹息着:“她希望你能在延禧宫中健健康康的长大,希望我能尽我所能的护佑你。所以永平,这几天,我刻意的瞒着你,不让任何人在你面前胡说八道,更不愿意叫你知道一丁点儿有关绥安堂的事情。这些,都是为了你好。” 永平抿紧唇角,一言不发,许久后,才神色悲戚的开口:“她们说,我母后自缢了。” 萧燕华倒吸一口凉气。 她果然是听到了这个消息的。 “你既然都听到了——”萧燕华拖了拖音调,把心一横,“是,她在绥安堂自缢了。永平,这就是我现在没办法告诉你的事。你若是个争气,打从今天起,学着如何做一个公主,做大陈的大公主,叫你母后九泉之下也能安心。我跟你保证,等你十三岁时,现在所发生的一切,我都原原本本的告诉你。” 季兰吃了一大惊:“主子” 萧燕华一记刀眼扫过去,示意她闭嘴。 永平抽泣着,吸了吸鼻子:“现在不能告诉我吗?” 萧燕华摇一摇头:“现在不行,你要好好的学,好好的长大,明白我的意思吗?” 永平合上了眼。 她明白的,可是她心里还是很茫然。 母后死了吗?其实她对于死亡的理解,还没有那样深,只是知道,她再也见不到母后了。 而且而且母后被废,她的出身,一落千丈了吧。 她哽咽着,抬头看向萧燕华:“庆娘娘,我母后被废,我就不再是大陈的嫡公主,您为什么愿意教养我呢?” 她所见过的那些人,追捧她,奉承她,而她总是那样高高在上,所仗的,就是父皇和母后,更因为,她是大陈的嫡长公主。 现在,这些都不复存焉,父皇对她,更是不知抱着什么样的态度。 这种时候,眼前的这个女人,为什么还愿意听母后的,护佑着她呢? 萧燕华没料到她有此一问,显然愣了一把,心中却是无限的感慨。 董皇后从前竟也不知是怎么教养孩子的,好好地一个公主,竟叫她教成了这样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身后事 萧燕华想了会儿,一抬胳膊,冲着永平招了招手,季兰那头立马会意,把人从玫瑰椅上抱下来,放稳在了地上。 永平犹豫了下,还是提着裙摆往萧燕华身边儿凑了过去。 萧燕华长臂一伸,把人带到了身边来,又使了力,把她从地上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永平,无论你母后还是不是大陈的皇后,你都是大陈皇帝帝的女儿。来日若有人敢肆意践踏与你,你照样可以发落他们,或打或杀,不过是你一句话而已。你身上流着元氏皇族的血,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更改的。” “可是”永平咬咬牙,“可是父皇,还会喜欢我吗?还有老祖宗庆娘娘,我已经好多天,没见过老祖宗了。” 萧燕华心头一软,真的还是个孩子啊。 永平从前那样盛气凌人,似乎永远置身高台之上,这天下,她都是俯视来看的。 那样的睥睨之姿,实在叫她无法想象,今日的永平,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在害怕,怕元邑不要她了,怕太皇太后不喜欢她了。 也许在她的心里,随着董皇后被废以及自缢,这些就成了最后可以救命的稻草。 萧燕华心中的怜惜被无限的放大,抱着永平慢慢的站起身来:“我带你去慈宁宫见老祖宗。” 慈宁宫的宫门口,随珠却正与知意面对面的站着。 那头知意上下嘴唇碰着,说了好一车的话,等她不说了,随珠才拧着眉头问了句:“是贵主儿的意思?” 知意啊了一声,便又纳了个福:“瞧姑姑问的,这样大的事情,要不是主子的意思,奴才怎么敢到慈宁宫来找您说这些。” 随珠深思了须臾,将眉峰舒展开来:“绥安堂的事,太皇太后是知道的,不过贵主儿的这个意思”她顿了顿,摆了摆手,“你先回去吧,我去回太皇太后一声,稍晚些时候,再派人去跟贵主儿回话。” 知意听闻这个话,心里便咯噔一声。 连门都不叫她进的话难道说,太皇太后其实并不是这样的主意?主子今次的想法,跟太皇太后是不一样的吗? 随珠刚才愁眉不展,面上还闪过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这一切,都透露着古怪。 于是知意没敢再多问,忙点了头,一刻也不多停留的扭头离去了。 随珠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才调转了步子,往太皇太后的寝殿而去。 “是储秀宫的人吧?”太皇太后正摆弄着案上的花插,听见了脚步声,连头都没抬,张口就问。 随珠近前了一些:“是,贵主儿打发了知意过来。” 太皇太后哦了一声,这才抬起头,扫了随珠一眼:“说什么了?” 随珠咽了口口水:“是为着绥安堂董氏而来的。” 太皇太后吸了口气,几不可见的眯了眼,眸色幽暗,叫人看不懂里头的情绪来。 随珠看她不再问话,也不敢多说。 董皇后的事情发展到现在,其实已经可以了结的,而且她也知道,在太皇太后的心里,也没想着叫董皇后长长久久的在绥安堂里活下去。 只是只是董皇后自缢的这个时候,实则是给大家找事儿。 她现在在绥安堂一脖子吊死了,叫外头的人却怎么去想呢? 也无怪太皇太后心里有不满。 可是叫她说,逝者已矣,又何必再追究这些,说到底是死者为大,况且董皇后本就是冤枉委屈的。 她缩了缩脖子,想开口劝几句。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出口,太皇太后已经沉声问道:“容儿想怎么料理董氏的身后事?” 随珠愣了下,忙不迭的回道:“贵主儿的意思是在京郊起陵墓,把人安置进去,再叫翡翠和玳瑁两个去守陵。” “她可是废后。”太皇太后似笑非笑的呵了一声,“容儿叫知意过来,话总回的明白吧?你甭叫我一样一样的问,说你的。” 随珠便欸了一声:“知意说了,贵主儿说那一位虽是废后,可毕竟还是先帝爷钦点的太子妃,是万岁的发妻元配,况且这次的事儿,究竟如何,只怕外头的人未必就不知道,只是没人敢说罢了。如今人没了,要真是草草下葬,或是发回江南原籍,叫江南董家自行安葬,只怕外头的人要寒了心,百姓们茶余饭后说起来,对万岁也不好。” 太皇太后左手捏了拳,拇指来回的摩挲着。 她沉默了许久,久到随珠以为她不会再应这件事时,她才叹着气又问随珠:“你觉得容儿这个主意怎么样呢?” 随珠想了半天,咬咬牙,开口道:“其实奴才知道,您心里对那一位这样的做法,很是不满。可是主子,人都已经没了,您何必还揪着这些呢?要叫奴才说,贵主儿的主意原是不错的,更何况宫里头还有三位殿下。那一位的身后事要真是办的草草,只怕三位殿下将来长大了,心里头也不好受,更有甚的,再有不开眼的欺辱到了殿下的头上去,您瞧着就不难过吗?” 是啊,都是自己的儿孙,何况董氏无辜,先是蒙冤被废,如今连命都交代了 太皇太后扬起头来,深吸着气。 她本就不是个狠心的人,董氏这些年下来,又很是个懂事的,有没有分寸,知不知进退,如今都没有再追究的意义。 董氏虽然没给皇帝生下儿子,可这三个女儿,不也是元氏的骨血吗? 她缄默很久,约莫过一盏茶的工夫,才点点头,吩咐随珠:“你去告诉容儿,就按她说的办吧,再叫人到乾清宫去回皇帝一声。如今禁庭中既是容儿说了算的,一应都叫她操办起来,皇帝就不要再插手进来了。” 随珠啊了一声,旋即明白过来,颔首应了个是,便要往外退去。 只是她刚出了寝殿的大门,小宫女儿就轻声细语的叫了她一嗓子。 随珠顿住脚步,扭头看过去:“怎么了?” 小宫女儿打了个千儿:“外头庆妃娘娘领着大公主过来,说要给太皇太后请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试探 随珠闻言自然是愣了一把的。 延禧宫的那位娘娘,从来都没到慈宁宫来过,便是前些日子董皇后被废之时,她都只是打发了小宫女到慈宁宫来问话而已,身边儿的大宫女季兰,她可是连面儿都没让露的。 这时候带着大公主过来 随珠略一拧眉:“你且候着,我去回主子。” 她说完,转了身便提步又重新入了殿中去。 太皇太后见她去而复返,咦了一声,不解的问她:“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随珠踩着细碎的步子进了前去,蹲了个礼:“庆妃娘娘带着大公主过来给您请安,这会儿在宫门口呢。” “庆妃和永平?”太皇太后几不可见的皱了一把眉头,却也只是须臾之间而已,便又恢复了平和,平心静气的,“你说,绥安堂的事儿,延禧宫应该知道了吧?” 随珠声音很低,念叨了一声什么,才忙回:“延禧宫就是知道了,庆妃娘娘办事儿有分寸,应当也不会叫大公主知晓的。” 太皇太后摇了摇头:“永平若是不知,庆妃不会带她过来的。” 随珠咬咬牙,犹豫了下又问:“那那您见是不见?” 永平公主的处境实则算是尴尬的了,随珠心里头也着实捏了一把冷汗。 好在太皇太后松口很快,只是面色平静的冲她摆了摆手:“去叫她们进来吧,吩咐底下人,准备永平爱吃的,一会儿我有话问庆妃,明白了?” 随珠心里咯噔一声,眯了眯眼,点点头不再多话,往外头去迎萧燕华和永平了。 萧燕华带着永平进来的时候,殿内服侍的人已经只留下了两个而已。 两个人行完了礼,永平抬着头偷偷的看了萧燕华一眼,只见萧燕华使了个眼色,这才撒欢儿似的,往太皇太后身边儿了跑了过去。 太皇太后似乎是习惯了的,噙着笑伸开了手,一把就把人揽到了怀里:“当着你庆娘娘的面儿呢,还撒娇?” 永平眼中一亮,好像受到了极大的鼓舞一般,小脑袋在她怀里又蹭了蹭:“我同老祖宗撒娇,天经地义的。” 太皇太后眼底闪过一丝欣慰,在永平背后顺着拍了拍,好半天之后才哄着她开口道:“我叫人备了你爱吃的糕点和瓜果,叫随珠带你去,我跟你庆娘娘说会子话,你吃完了再过来。” 永平从她怀里稍稍退出来些,便看向了萧燕华。 萧燕华始终含着笑看着她,此时见她扭脸儿看过来,便又点了一回头。 永平这才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同太皇太后行了礼,就提步往随珠身旁凑过去了。 直到随珠带着永平出了门去,太皇太后才看了萧燕华一眼,却满是打量:“永平从小叫皇帝惯坏了,从前怕是连董氏的话都有不听的时候,如今竟然肯听你的,看样子虽然短短几日而已,你却把她教得不错。” 萧燕华又蹲一礼:“您夸奴才,奴才也不敢生受了,原就是公主自个儿聪慧,好多事儿都是一点就通的,也用不着奴才诸多教导。” “是吗?”太皇太后随手指向一旁玫瑰椅,“一点就透的,也包括绥安堂这次的事吗?” 萧燕华才刚刚落了座,心头便是一震,侧目望过去:“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却一扬手,示意她别说话,才又说下去:“她若是不知董氏出了事,你不会这个时候带她过来。你的性子,我也算是多少知道了点儿了,不争,不抢,甚至连出个头你都不愿意,这点跟你母亲倒是有几分相似。所以啊,按你这个性子,怎么会这时候搅和进来呢?” 萧燕华抿紧了唇角,一言不发,她知道,太皇太后的话,绝对不是至此便了的。 果不其然,太皇太后那头的话音落下没多久,就又开了口,只是语调不似先前那样平和:“说吧,她是怎么知道的,你又是如何压下来不叫她闹的。” 这样的语气萧燕华倏而面色一沉。 她带永平来之前也想过的,把永平牵扯了进来,无论怎么说,太皇太后这里怕都是不好过关的,除非太皇太后真的因董皇后被废而疏远永平可是事实上,她也清楚,绝不可能有这样的情况出现。 果然,太皇太后此时的反应,正好印证了她心中所想。 她敛了神色:“奴才我不敢瞒您,前头知道了这件事,奴才已经勒令延禧宫上下,不许在公主面前提及一个字。可是不曾想,江常在身边儿的宫女去回话时,公主偷听了去,这才知晓了此事” 萧燕华话至此处,顿了好半天,才朱唇又启:“公主知道后,跑来质问奴才,奴才见了,心生不忍,该说的,就说了,不该说的,奴才允诺了公主,待到她十三岁后,奴才都会一一与她细说。” 太皇太后几乎是倒吸了一口气:“细说?说什么?你是打算告诉她,她的生母,死于禁庭争斗,还是打算告诉她,她的生母,是因为皇帝的舍弃,不得已之下,才自缢身亡?” 萧燕华的脸上,已经又有了笑意,仍旧是那样不张扬的,带着柔善的。 太皇太后见了,眸色一暗:“你笑,是因为我所说,都不对?” 萧燕华缓缓的站起身来,矮身一礼:“太皇太后既然说奴才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那也该知道,奴才是个不好惹是生非的。”她浅笑着,“这些事情,不是该告诉公主知晓的。公主生性纯良,奴才教养她一场,总不能毁了公主的这份纯良,叫她将来心存怨怼,又或是满心都是恨意。” 太皇太后怔了一会儿,深深的盯着她:“庆妃啊” 她拖长了音调,可是后话却没再说出口来。 萧燕华提着的那口气却松了下来。 太皇太后能明白她的意思,这就再好不过,不然她躲了这么久,今日要为着一时的不忍心而遭到太皇太后的猜疑和不容,那可真是不值当了。 “你把永平带来,无非是想告诉她,没了董氏,她依然尊贵,是吧?” 萧燕华猛然回过神来,啊了一嗓子,又低低的回话:“是,公主毕竟年纪还小” 只是她的话没说完,太皇太后就已经摇着头打断了她:“你的确聪慧,那叫我来问问你,如今这宫里头,你觉着,能坐那个位置的,又是谁呢?” 萧燕华分明是吃了一惊的。 那个位置中宫之位。 太皇太后会这样问,其中深意,就连她,都一时无法分辨了。 高令仪显然不在太皇太后的考虑之中,即便她不是高家人,就凭她的性情和谋略,也不足以当得起中宫之名。 那剩下的 萧燕华定了定心神:“贞贵妃,明妃,还有长春宫的昭妃,要奴才说,个顶个的出挑。” “庆妃。”太皇太后不轻不重的叫了她一声,“这样的客套话,就不必在慈宁宫说了吧?你应该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萧燕华心一沉,知道这是含糊不过去了。 可是她应该怎么说呢? 太皇太后是卫玉容的外祖母,对卫玉容的袒护,也是众人可见的。 元让出宫的当天,卫玉容就搬到了慈宁宫来,直到这次董皇后被废,才重新搬回储秀宫去。 这其中的深意,她明白,宫中众人,自然也清楚得很。 而明妃素来不得太皇太后的喜欢,她也略知一二,不过 明妃出身胡氏,说到底跟太皇太后还是本家。 这样的关系,怕只怕,太皇太后心里头再不喜欢明妃,也不容许旁人过多的评价什么。 那么剩下一个昭妃呢? 端献皇贵妃在生之时,太皇太后是百般的喜欢,那样的专宠,都未曾叫太皇太后苛责一二。 昭妃还是皇贵妃的亲侄女儿,谁知道太皇太后会不会爱屋及乌呢? 可是这么想来,她又有些想不通 心里这样想,面儿上就问了出来:“奴才不懂,您问奴才这个,又有什么意义呢?中宫之位,您说了算,太后娘娘说了算,万岁爷说了也算,可是这千算万算,也轮不到奴才来说话。” “自然你是说了不算的,我问你,就当是家常聊聊天儿,你只管说你心里头的想法就是了。” 萧燕华心说这是当家常玩笑的事儿不成?一个说不好,估计要得罪这位太皇太后了的。 她一向觉得自己心计无双,可是现在却又觉得背后发凉。 这深宫之中,竟也不知道是如何的锉磨人。 太皇太后在宫里头这么多年,大半辈子都进去了,如今说话做事,可真是滴水不漏。 她分明在笑着,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叫人心生寒意。 这样的人,还有慈宁宫这样的地方,她可真是不想接触,更不想踏足。 太皇太后见她许久都没有回话,语调一沉:“庆妃?” 萧燕华一侧面,偏头看过去:“奴才若说贞贵妃,太皇太后可信奴才若说的吗?” 太皇太后哦了一声,笑意渐浓:“为什么是贞贵妃呢?因为她是我的外孙女?还是因为,她能力不俗,又大度能容呢?” “因为投其所好。”萧燕华说的坦坦荡荡的,“若是太后娘娘问奴才,奴才保不齐也会说靖贵妃。” 太皇太后一眯眼:“你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 萧燕华一愣,眨着眼闪了闪:“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却摆了摆手:“你回去吧,好好带永平,也好好想想我今天说的这番话,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来请一回安。” 萧燕华想要说的所有话,全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她又无奈,便只得告了礼,往殿外退去。 她走后大约有一盏茶的工夫,随珠笑盈盈的步了进来。 “永平送走了?”太皇太后一扬声,“她看起来还不错吗?” 随珠哎了一声,点了点头:“要奴才说,庆妃娘娘的本事可真大,奴才可从来就没见过,公主那么听话,那么乖巧的。” 太皇太后轻笑了一声:“庆妃的本事,可远不止于此。” 随珠不明就里,面露疑惑之色:“奴才不明白” 这是贴身服侍的,又是跟着她年头最长的一个,是以有任何的事情,她都从不会瞒着随珠。 太皇太后长出了一口气,便将先前问萧燕华的那些话,全都与随珠说了一遍。 随珠听罢,一时讶然:“主子您这是想试探庆妃娘娘?” 太皇太后斜了她一眼:“庆妃这样的人,谁又能保证的了,她一辈子都不争不抢呢?刚进宫,再聪敏,也都是没经历过事儿的。眼下她尚且能够保持本心,那将来呢?” 随珠便明白了三分,长长的哦了一嗓子:“所以你希望庆妃娘娘能够为贵主儿所用,将来无论到何时,都别站到贵主儿的对立面去?” “不只是这样,你只说对了一半,”太皇太后否认了一声,“她若能帮着容儿,有好些事儿,我也就能放下心来了。而对于容儿来说,这宫里头,也就多了个能分担的人。一时遇上什么事,她也能到延禧宫去商量一番。” “可是庆妃娘娘这是”随珠嗨了一声,“娘娘跟您也没有走动过,您说的这样隐晦,她怎么能够明白得了呢?” 太皇太后似笑非笑的嗤了一声:“她不明白?随珠,她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她要是真的不明白,不会跟我说,因人而异。” 随珠一拧眉:“那庆妃娘娘是不愿意?” 太皇太后撇撇嘴:“且看着吧,她这个丫头,就连我都不好说的准了。” 萧燕华于她,于容儿来说,无疑都是不能够轻易放得下来的一个人。 萧家常年跟公主府走的近,进了宫后,容儿又帮她在皇帝面前求过情。 可即便是这样,今日在慈宁宫中,她仍旧咬死了不松口。 萧燕华这样的人,城府深,又沉得住气,将来如果真的不能够为容儿所用 “随珠,安排人盯着延禧宫吧,我要知道庆妃的一举一动。” 随珠犹豫了半天,想要规劝的话,终究是没有再说,只点头算是应了,后话就不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怠慢定妃 继后册立的事情,到底是被提到了章程上来。 实际上元邑不是不能拖延,如今董氏刚被废了没几天,再加上郑恪的一桩命案还没有落定,京兆府虽然有了回话,只是终归没结案,另有一宗就是禁庭之中,太皇太后和太后还都称病呢,这时候要想把册立继后的事情压下去,不是不可能的。 但是元邑并不想再费这个工夫,也不想叫高太后心里有了别的想法,再去插手郑恪的事。 有什么不一样的呢?早立晚立,这个后位都是要落到高令仪的头上去的,既然如此,便给她做几天的皇后,又有什么不可? 于是一道旨意发下去,礼部与鸿胪寺便着手准备起来,择定吉日,再请了钦天监来占卜星象,内宫中内府忙着料理吉服,还有新后宫中的添置等等。 高令仪虽然是继后,但毕竟是中宫了,册立大典是丝毫马虎不得的,礼部左右挑选,把日子定在了十天后。 寿康宫和翊坤宫如了意,这两日便也安分了下来。 卫玉容倒像是没事儿人,整天都要往冯嘉柔的承乾宫去好几趟。 这天用过了早膳,她又领了知意几个往冯嘉柔那里去,却正赶上冯嘉柔在殿里头发脾气。 外头的小宫女儿犹豫着为难,也不敢去回话,却又不好怠慢了卫玉容。 卫玉容在外头听了一会儿,也听不真切,便扬声问那小宫女儿:“这是怎么了?定妃如今怀着身子,你们在旁边儿服侍,也该小心着些,怎么却要招惹她不痛快?” 小宫女儿吓了一跳,提了裙摆就跪下去:“贵妃娘娘明察,奴才们怎么敢惹主子不痛快呢。” 卫玉容原也不是个惯会疾言厉色的人,见了这情景,示意玲珑扶她起来,才又问:“你好好回话,也不要动辄就跪的。” 小宫女儿缩了缩脖子,站起身来,始终低垂着脑袋:“是一大早主子说想吃些清凉不腻的东西,又不想吃素日里常见的那些,就打发了姐姐们到御膳房去传话,叫御膳房想法子” 卫玉容哦了一声:“这也没什么,她有了身孕,虽然不是万岁的第一个孩子,却也是万岁大选后头一个有孕的,宫里头合该紧着她的吃穿。” 其实她知道,冯嘉柔虽然是张扬不跋扈的性子,但是在吃穿用度上却一向都很挑剔,有了身孕之后就更为严重了些,一时有个不可口不合心意的,她就能闹上一整天。 看这个样子,大概是御膳房那里出了岔子了 她如此想着,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扫过殿内的方向,又问那小宫女儿:“御膳房的人没给定妃做吗?” 小宫女儿吞了口口水:“管事儿的说,十天之后就是册后大典,大典过后还有大宴,宫外的命妇们要进宫给中宫拜礼,宫里头的娘娘们也要到中宫处请安,到了后半天,歌舞一起,他们御膳房就要忙活起来了。” 这话也不假,这样的大典是少有的,御膳房忙前忙后,又不能够出一丁点儿的差错。 可是 卫玉容一拧眉:“那也是十天后的事情,定妃今日要个新鲜吃食,同册后大典又有什么干系?” 小宫女儿犹豫着,略抬了抬眼,却不说话了。 卫玉容见她如此,便心下一愣,与知意对视了一回,提声再问,只是多了些威严:“我在问你话,有什么不敢回,不敢说的?定妃肚子里怀的是龙嗣,出了岔子,谁能担待得起?” 小宫女儿脸上的慌乱一闪而过,却叫卫玉容这么一吓唬,什么都不敢瞒着了:“御膳房管事儿的说,翊坤宫里放了话,这些日子就要着手准备起来,姐姐们反驳了几句,他又说,不光是御膳房如此,连内府那边也是一样,这十天里,事事样样都要以翊坤宫为紧要,谁要是敢耽误了册后大典的事情,就立时拿下发落了,所以所以我们娘呢这里” 卫玉容面色已经沉似深潭,眼中的不悦也显现了出来。 她还以为高令仪这两天是真的安分了呢,却没想到,她暗地里还争这个份儿。 冯嘉柔一个人的吃口,能费多少工夫? 御膳房的那班奴才也是可恨的,为着巴结新后,就敢这样怠慢了承乾宫。 她一时怒从中来,扬声呵道:“知意,你带着人到御膳房去,且问一问,今日是谁驳回了承乾宫的人,又是说仗着翊坤宫的势,就这样轻看了承乾宫!” 知意一愣,知道她是动了怒,便有心相劝:“主子,翊坤宫毕竟是翊坤宫里放了话,御膳房的人也不敢不照办呐?” 卫玉容冷笑一声:“翊坤宫放了什么话?是叫御膳房不许给承乾宫做吃的吗?定妃是什么身份,又是什么样的身子,也是他们怠慢的了的?你只管去,问清楚了,立时就给我拿了,多带几个人,拿了人就送到内府交给黄炳,也问问他,当初奴才都是从内府手上调教出来的,他就是这么调教人的不成?” “主子,您不好”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卫玉容见她仍旧有话想说,一扬声就打断了她,“这事儿,我自然会到翊坤宫去问个明白。册后大典是十日后,靖贵妃还只是贵妃,还不是中宫!更不要说,就算她已位正中宫,难道是她这样授意了御膳房的吗?若然如此,我便要与她道寿康宫c到慈宁宫,好好地说道说道了。” 她自掌管禁庭以来,脾气是见长了的,其实不是很愿意拿架子端气势,可是没法子的事儿。 还是老话说得好,在其位谋其政,她管着这么一摊子事儿,要还是个菩萨性子,低下的人必定不服她,她又何谈压得住人呢? 只是如今日这样发脾气,还是头一次。 实则也是气急了。 中宫未立时,御膳房的人就敢这样仗势欺人,欺负的,还是有了身子的冯嘉柔,这就叫她实在看不过眼。 现而今还是她在掌宫,禁庭上下还是以她为尊,这件事情,她要是不管,十天过后,高令仪只怕气焰更盛,谁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圈套 卫玉容这里吩咐了知意,态度又是十分强硬的,知意见也劝不下来,无奈之下,只好带着人往御膳房而去了。 她这才缓了缓气儿,又把神色缓和一些,才提了步子,径直就往殿内去。 那小宫女儿见了,很想上手拦一下的,可再转念一想先前的事儿,便也作罢了。 殿内冯嘉柔还正使性子发脾气,左右哭哭的劝着,拦着,可谁说都没用。 她吊着脸子,一侧目,看见了卫玉容,身形一顿,小嘴儿一撇:“贞姐姐,她们欺负我。” 卫玉容见了她这般孩子气的模样,先前的气,就先消去了七分,无奈的摇着头笑了一声:“你呀,如今是万岁的定妃,还怀着身子,谁敢欺负你?” “你不知道!”冯嘉柔话音一重,疾走两步,就往卫玉容身边儿去,一抬手,挽住卫玉容的胳膊,“御膳房的那起奴才实在可恶,还有翊坤宫,还不是皇后呢,就摆这个” “阿柔。”卫玉容在她手背上轻拍了一把,“生气归生气,话可别乱说。” 冯嘉柔心下一惊,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一吐舌头,讪讪的收了声。 卫玉容叹了一口气:“你再怎么生气,或是回了我,或是回了万岁爷,御膳房的人,左右不过是几个奴才,发落了就是。你这样在自个儿的殿里头生气,要不是我来了,你气坏了身子,也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一面说,一面把手移到冯嘉柔的小腹上,“有了身子的人,最是经不起这样发脾气,你倒是心大,也不怕动了胎气,对孩子不好。” “我一时气不过嘛”冯嘉柔叫她说的,好像明白过来自己做了蠢事似的,撇着嘴,一脸的委屈,“他们真的太过分了,你不知道他们说什么,还有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就好像从今儿个起,他们成了皇后的心腹似的,得意什么!” 她一面说,一面愤愤不平,啐了一口。 卫玉容拿她实在没办法,扶着她往玫瑰椅坐过去:“我还是那句话,再生气,也不该拿自己的身子不当回事。” 她话音落下,扬声叫玲珑:“去太医院,传孙太医来给定妃请平安脉。” 玲珑应了声,忙不迭的就往外退。 冯嘉柔觉得太小题大做,可是一仰脸,对上卫玉容那张脸,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许久后,她还是觉得这口气不顺一样,戳了戳卫玉容:“贞姐姐,她还不是皇后,就这么欺负人了,要真的是”她似乎怕卫玉容骂她,欸的一声,“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就是觉得,十天后册后大典一过,她岂不是更目中无人了吗?” 卫玉容心里当然是明白的,所以她今日发了脾气,要发落御膳房的那起奴才。 高令仪这样的人,不能纵着,更不能惯着。 她被徐家一道折子推到风口浪尖上,再加上元邑前几天与她说过的话,横竖看下来,在高太后那里,她卫玉容也是挂上了名号的。 平日里对高令仪忍一忍也就算了,可越是这样的时候,就越是不行。 她安抚似的拍了拍冯嘉柔:“我已经叫知意带人到御膳房去了,今天这起子奴才,是一定要发落了的。” 冯嘉柔啊的一嗓子:“不好吧?要出气,也得告诉了万岁或是太皇太后吧贞姐姐为了我去得罪她,将来要是” “别怕,我有分寸的。” 至于翊坤宫那边儿,在知意带着人雷厉风行的拿了御膳房的几个奴才时,就有人往高令仪跟前去回了话。 高令仪自然是怒不可遏的,将殿中一应瓷器瓶罐摔了个稀碎。 “好一个贞贵妃,好一个卫玉容!”她面目有些狰狞,眼底的狠厉一闪而过,“这么急着要跟我作对走,去承乾宫!” 她这一句话不要紧,可把旁边儿的宫女儿吓坏了,忙就一把拦住了她:“主子,主子!承乾宫可去不得定妃是有身子的人,今天这件事儿,原本就是御膳房的奴才仗着您的势,不把定妃放在了眼里,怠慢了承乾宫。这会子贞贵妃发落了那些奴才,这是正经的道理,同咱们翊坤宫可没关系。你这样怒气冲冲的去承乾宫,只会吃亏呀,万一再招上定妃,您有口说不清啊!” 高令仪一扬手,打开她牵制着自己的手:“要依着你,就凭着卫氏这样张牙舞爪的,往我的脸上打吗?叫御膳房现在就开始筹办十日后大宴,是我放下去的话,她现在拿了人,要发落,不是跟我过不去,又是什么?你叫我就这样咽下这口气不成?” “主子,你先别动怒,且好好想一想,贞贵妃素日里是这样的脾气吗?她会轻易地跟几个奴才这样过不去吗?” 宫女儿的这句话,倒是叫高令仪稍稍冷静了几分。 是,这不是卫玉容的脾气,更不像是她会做的事。 卫玉容那个人她做人做事,看似是菩萨性儿,可其实呢?说穿了,她是凡事都留一手,给别人退路,也是给自己留退路。 御膳房的奴才们虽然不起眼,可卫玉容也绝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就轻易发落了。 她不是在给冯嘉柔出气,她是等着自己闹到承乾宫去,好叫自己往这个套里钻吗? 高令仪一拧眉:“她是故意的,想坑我?” 宫女儿颔首应了个是:“您就要位正中宫的人了,一时争这个做什么呢?贞贵妃摆明是做了个局,这会儿八成就等着您往承乾宫去呢,到时候,把这个怠慢定妃的罪名扣到您的身上来,定妃再闹个不舒服,只怕连太后娘娘都不会护着您。” 高令仪猛然一震,身形一顿。 她缓缓地抬眼,多打量了这宫女儿两眼:“青黛,你怎么会看的这么透彻?” 一个普通宫女,会这么精准的分析出其中利害?会看得出卫玉容这么深的心思? 她记得,这个宫女,是内府后来才送来的,后来她觉着青黛为人本分,又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才调到了殿内来的。 青黛,是谁的人?是谁在她的翊坤宫,放了这样一个“军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胆怯(4000字大章) 青黛好似不吃惊一般,纳福礼了一把:“除了太后娘娘,还有谁,是真的关心着您呢?” 这话说的不中听,却是事实。 高令仪自己心里也明白,打从进宫的那一天起,这禁庭中,真心会为她好的,不,其实就连姑母,都并不是真心为她好。 如果高家还有别的女儿,今天的这一切,还会轮得到她吗? 荣华一身,人前显贵,这些都是姑母给高家的,并不是要给她高令仪的。 高令仪几不可见的拧眉:“既然是姑母把你调到翊坤宫来的,你怎么一开始不明说了?要不是我把你调到殿里来服侍,你到翊坤宫,还有什么意义?” 青黛叫她问了,也不慌,很是平静的回道:“可是您把奴才调到殿里了,不是吗?” 这个人,就有这样的自信 高令仪哂笑了一声,耸耸肩:“我也懒得问你那么多,只一点,贞贵妃今次行事,是明着跟我做对了,十日后就是立后大典,凭她往日行事与为人,你觉得,这是她自己的主意?” 青黛这回反倒愣了下:“主子您觉得呢?” “我倒是觉得” 高令仪心里其实很不解的。 青黛是姑母安排过来的人,若不是寿康宫的心腹,姑母也不会轻易放到她身边来,这样算下来,青黛不会坑她,更不会瞎给她出主意。 只是她还是不大能够相信,卫玉容这样气势汹汹的发落了御膳房的几个奴才,就是为了给她设套等着她来钻。 且不说卫玉容是不是这样的人,只说如今她立后在即,不管遇上什么事情,姑母那里都不会任由她胡来。 卫玉容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又怎么会这么赌一把呢? 万一她不上套,卫玉容今次不是白把自己暴露出来,难不成等着来日姑母与她过不去吗? 还是说,因为有慈宁宫在,卫玉容就这样有恃无恐? 她越想越是觉得古怪,便收了声,不知道要怎么去回。 其实她知道,有些话不是青黛一个奴才好说出口的,所以便有心引导着她来说。 青黛的意思,无非就是,这次卫玉容为她设下的这个圈套,是慈宁宫太皇太后的手笔。 可是立后已成事实,中宫之位已然是她的了,太皇太后当日不曾阻挠,如今又何苦这样把卫玉容推出来? 于是她不愿再说下去,便只是斜了青黛一眼。 青黛自然瞧见了,咬了咬牙:“主子,您” 然而她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人打断了。 外头遥知打了帘子入内来,快走几步就进了高令仪身前来,一扬声,回话道:“主子,贞贵妃过来了。” 高令仪眼皮突突的跳了两下,下意识的看向青黛,就见青黛也是秀眉微微蹙拢了一回。 她不到承乾宫去寻卫玉容,卫玉容反倒跑到她的翊坤宫来了? 高令仪冷哼一声,不屑似的嗤了一回:“她来做什么?” 遥知缩了缩脖子,摇了摇头:“贵妃没说,但是奴才瞧着,她脸色可不太好,是不是御膳房那边” “御膳房怎么样?”高令仪轻声呵斥,一摆手,“去请她进来,我倒想看看,她能说些什么,又能拿我如何。” 遥知知道自家主子什么脾气,半个字都不敢开口劝,领了命就往外退。 青黛横竖想来觉得不妥,稍稍一欠身,和声和气的劝道:“贞贵妃摆明了来者不善,主子倒是不如不见。” 要她说来,御膳房这回的事情,本就是翊坤宫理亏在先的。 先前立后的旨意颁下来,高太后已经命人来传过了话,这些日子,一直到册后大典之前,都叫翊坤宫安分守己,千万不要去惹是生非。 可是主子听是听了,却好似没放在心上一样,一转头,就打发人到御膳房去吩咐那样的话。 要说起来也是无可厚非的,可坏就坏在那起子奴才坏了心肠,连承乾宫有了身孕的定妃都拿捏。 这样算下来,这笔账,可不就要算到翊坤宫的头上来吗? 贞贵妃不管怎么说,如今都还是六宫之首,只要主子一日没有受正经册封,就一日越不过这位贞贵妃。 既然是这样,何必要见呢? 主子是个万事不肯低头的人,怎么可能在贞贵妃面前让步。 到时候见了面,三言两语下,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岂不是节外生枝吗? 故而青黛心下一沉:“万一节外生枝,只怕不好,到时候太后娘娘也要责怪下来的。” 高令仪一眯眼,脸色铁青:“青黛,人家都找shàng én来了,你叫我畏手畏脚的避而不见吗?你不要再劝,不然我回了姑母,仍旧叫你会寿康宫服侍去。” 青黛呼吸一窒,又倒吸一口凉气。 她才算是正经明白了,太后为什么要把她放到翊坤宫这里来,又不愿意早些时候就明着告诉贵妃。 眼前的这个主子啊,论心计,论肚量,与太后都不是可同日而语的。 分明是亲姑侄两个,差距却这样的大 青黛吞了口口水,便索性闭口不言了。 外头小宫女儿打了帘子,卫玉容正寒着一张脸步入殿中来。 高令仪见了,脸上也不见任何笑意,也不寒暄客套,开口就问:“贞贵妃这时候到我这里来,可真是少见难得啊。” 卫玉容见她不客气,起先脚步一顿,可是很快就又恢复如常,径直的往玫瑰椅坐过去,略一抬头,侧目看向高令仪:“说来也叫人生气,若不是为着这件事,我这会子还在承乾宫看顾定妃,也分不出身到你这里来一趟。” 高令仪做了一副吃惊状,呀了一声:“你这个话说的,是定妃不好吗?” 卫玉容眼皮掀了掀,不经意似的扫了她一眼:“孙太医才往承乾宫请了脉象,说定妃气急攻心,胎象不稳,得好好的静养几天了。” “这是怎么了?”高令仪啊的一声,“好端端的,她又一向是个最心宽的人,哪里来的这么大气性。” “三娘果真不知吗?”卫玉容冷不丁的冷笑了一嗓子,“我还以为,真的是你授意御膳房的奴才们轻慢承乾宫呢。” 高令仪和青黛皆是心下咯噔了一声。 果然,卫玉容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的。 如果说刚才高令仪还觉得,卫玉容她不至于拿这件事情来坑她设计她,那么此时此刻,她就已经笃定无疑了。 她没有摆开阵仗跑到承乾宫去质问卫玉容,卫玉容就到她这儿来兴师问罪。 合着御膳房奴才们的过错,卫玉容是一定要往她身上来泼脏水了。 高令仪面沉如水:“贞贵妃此言,我可听不懂。” 卫玉容也不与她插科打诨,呵了一声:“先前我叫知意带人去拿了御膳房的管事儿,并着几个不识好歹的奴才。孙太医请脉的工夫,内府黄炳来回了话,说那起子奴才,是听了你靖贵妃的吩咐,这才一时怠慢了承乾宫。怎么,这话,你也听不懂吗?” 高令仪一时气结。 宫里头的太监们大多都是这样的,为了脱罪,什么脏水都敢往外泼。 只是御膳房的这起奴才也真算是不怕死的了,她是派过话,可从来就不是这个意思。 他们敢这样往翊坤宫身上泼脏水,也实在是活腻了! 高令仪缜着脸,难得的正经认真:“我的确是一大早让人到御膳房传过话,然而却只是命他们现在就着手准备十日后的大宴,” 提及这个,她眼底又闪过一丝得意,一扬声:“贵妃也知道,再过十天,就是册后大典,这么大的事情,我紧张一些也没什么不妥的吧?” 卫玉容却看似平静得很,好像丝毫没有受她这句话影响一般,哦了一声:“到底是你的册后大典,你上心,也是应该的。可是你上心,就能叫人怠慢有孕的定妃吗?” “卫玉容!”高令仪怒喝一声,拍案而起,“我高家儿女一向是敢作敢当,做过的,你来问,我都敢认,可是我没做过的,你也别想着栽赃我,再不然,咱们到寿康宫去,请太后来评评这个理!” 青黛鬓边冒出冷汗来,很想上前去扯她衣袖,可是贞贵妃就坐在殿下,她又实在是没法子动作。 果不其然,那头卫玉容不紧不慢的站起身来,嘴角是个意味深长的笑:“要评这个理,也并不是只有寿康宫。太后的病还没见大好,倒是老祖宗那里,这些日子愈发渐好了。前头承乾宫传出喜讯时,老祖宗也是满心欢喜,到底是亲重孙,谁敢轻慢了,只怕老祖宗是头一个不愿意,也不会轻纵放过的。” 高令仪身形一僵。 卫玉容这话说的姑母不是元邑的生身之母,所以元邑的孩子,也不是姑母的亲孙儿 她一咬牙:“卫玉容,你敢这么说话,就不怕我到寿康宫去告你一状吗?” 卫玉容两手一摊:“三娘,怕是你想多了吧,我可什么也没说。我今日过来,不过是想问一问你,御膳房那边,究竟是不是你授意的。当然了,我也信你不会干这种糊涂事儿,可是眼下我掌管六宫,出了这种事,又惊扰的定妃动了胎气,到翊坤宫走一趟,问上一遭,是合情合理,也是我应该做的本分。倒是你” 她拖长了话音,拿眼神扫视着高令仪:“你对着我直呼其名,我知道,十天后你位正中宫,就是天下母,到那时,掌宫之权我自然交还与你,且还得尊着你,敬着你,可那也是十天后的事情。如今这禁庭中,万岁爷的后妃里,该还是以我为尊的吧?” “你”高令仪一时哑口无言。 她和卫玉容也是相识与幼年,京城里长大的贵女们,谁再不待见谁,也都是走动着长起来的。 她知道徐明惠和萧燕华都是擅言辞的,不过徐明惠锋芒毕露,永远那样傲然,萧燕华则是不卑不亢,又与众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唯独是卫玉容 卫玉容从前是最好说话的,虽然在她看来,这都只是ěi zhuāng,可不管怎么说,卫玉容从来没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更不要说凭着短短几句话,把人说的无言以对了。 高令仪心头一颤:“你究竟想干什么?” 卫玉容却冲着她摇了摇头:“我的来意,已经与你说清楚了,你的态度和反应,我也都看到了。你既然说,万事要到寿康宫去分辨出个理儿,我也不叫你说我目中无人,这趟寿康宫,你与不与我一道去?” 她敢去寿康宫? 高令仪一怔,却怎么样也迈不开这个步子。 她理亏在先的,背着姑母,又违背了姑母传下来的话,这才闹出了这样一场。 甭管御膳房那边是不是她授意的,她叫人传了话,这是不争的事实。 要是定妃没动胎气倒还好说,左不过把那几个奴才从重发落,这里头也就没有她什么事儿了。 可现在定妃动了胎气她们这些人里,定妃是头一个有了身孕的,如卫玉容所说的那样,太皇太后心里不知是如何的欢喜,就连元邑,怕也是高兴到无以复加的。 高令仪实在是没有勇气随她一起到寿康宫去的。 她想了想,索性身子一沉,又坐了下去:“你既说姑母大病未愈,却又要叫我与你一起到寿康宫去,又是什么样的居心?御膳房的事情,我只叫人传话命他们小心准备大宴之事,其余的,就是那些奴才信口雌黄,攀咬主子。贞贵妃我叫你一声贵妃娘娘,你掌六宫之权,该怎么处置,怎么发落,难不成要我,或是姑母来教你吗?” 卫玉容似乎早就想到了她会是这样的举动与行为,嗤了一声,其中的不屑,不加掩饰的:“三娘,你近来愈发胆怯了。我记得从前在宫外时,你总是张扬跋扈的,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夺人眼球的,好像这世上,没什么事你怕的。不过这样也好,你位正中宫,自然也该有中宫仪态,来日朝拜,若还是从前那样的,怕也很难服众。寿康宫你既然不想去,那我自个儿去回个话,再往慈宁宫回一声,承乾宫的事情与你是否有关,还是请老祖宗和太后来定夺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告状(4000字大章) 卫玉容要往寿康宫去之前,季兰是拦了她一把的。 季兰到底是跟着她进宫来的丫头,到底感情要更深厚一些,宫中形势已经复杂极了,她是很不愿意卫玉容再掺和进去更深的。 前些日子卫玉容一直避在慈宁宫中,如今是因为董皇后被废才出宫理事,但是眼下中宫已定了,她又何必非要淌浑水呢? 寿康宫和翊坤宫本来就已经开始注意到储秀宫了,这种时候,避之不及,怎么还能一头扎进去。 是以季兰才跟着她迈出翊坤宫的大门,就叫了一声主子。 卫玉容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季兰也不含糊,张口就说:“您何必要去一趟寿康宫呢?就算太后娘娘明里不护着翊坤宫,可心里头,一定会记下这一笔,到时候您可怎么办?” “季兰。”卫玉容眼中的欣慰一闪而过,平声静气的叫她,继而才说,“我跟靖贵妃说的话,你听到了的。眼下我既掌宫,做这些事,就是我的本分,我回明太后,也是我该做的,太后若为此而为难我,说穿了,不是我的脸上没光,真到那时候,丢人的是寿康宫和翊坤宫,你觉着太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吗?” “那您的意思是”季兰咬了咬牙,似乎沉思着什么,须臾之后又道,“您这么做了,太后才挑不出您的毛病来吗?” “难道不是吗?” 卫玉容噙着笑反问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 冯嘉柔这一胎,元邑虽然没有明着叫她看顾起来,可她掌权理六宫事,冯嘉柔的胎,自然就担在她的肩膀上了。 今天冯嘉柔动了胎气,这事儿可大可于她而言,最好是无限的放大了。 她闹到寿康宫去,并不为叫高太后真的下手责罚高令仪,坦白地讲,她甚至能够想象得到,按高太后那样专擅的处事,也不过是赏赐一下承乾宫,对翊坤宫绝口不提,事情也就过去了。 可是她一旦把这件事情重重拿起,却又轻轻放下,将来高太后想凭这个来整治她,就总能说出缘由。 元邑对她的态度,高太后是已经起了疑心的,她更不能一辈子都指着老祖宗庇佑。 说到底,她还是要替自己早做打算的。 念及此,她便没再理会季兰,迈开步子,上了辇,吩咐宫人们一路往寿康宫而去了。 高太后得知卫玉容来了的时候,是很吃了一惊的。 徐明惠那样看似守着礼教的人,打从进了宫之后,都从没有到寿康宫来拜一回礼,请一回安,足可见寿康宫于她们来讲,是个实实在在的是非之地,更不要说在董善瑶出事之后了。 所以卫玉容这样的性子,会突然到访寿康宫,实在是出乎她意料之外。 春喜回完了话,掖着手站在旁边儿呢,见高太后拧眉思忖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提醒道:“要不然奴才去回了贵妃吧?先前承乾宫动静闹的也不算贵妃娘娘又这么大手笔的发落了御膳房的管事儿,这会子过来,只怕是来者不善,奴才怕这是冲着小姑奶奶来的。” 高太后回过神来,侧目看她:“她自然是为承乾宫的事情来的,要告令仪这一状,也是情理之中的。” “既然这样,那奴才” “你去叫她进来吧。” 春喜身形一顿:“主子是要见吗?” 她本以为高太后会回绝了不肯见,毕竟如今还在病中,连朝政都暂且撒开手了,更何况是后宫中的事情。 可是没想到,高太后那边儿话锋一转,竟然要把贞贵妃传到殿内来。 春喜暗暗吃惊,有些捉摸不透,便下意识的开口问了一句。 高太后沉声嗯道:“她既然敢来,我也想听听看,她打算怎么告这一状,又是打算说些什么。” 主子做了决定,有主子的用意,况且这些日子以来,她从旁劝阻的次数,也确实是有些太多了。 春喜思忖了须臾,便低头应了一声,返身往殿外迎卫玉容去了不提。 及至卫玉容入了殿,四下里扫了一圈儿,没瞧见高太后的身影,才看向春喜,也不说话,只是拿眼神询问着。 春喜略一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贵妃随奴才来,太后眼下身上不好,在暖阁里歪着呢。” 卫玉容这才哦了一声,没再多说,迈开步子跟着她往东暖阁的方向步了过去。 高太后的确是歪在炕床上的,见了卫玉容进屋,眉眼含笑的冲她招手:“许久不见你了。” 这话并不是客套,卫玉容小的时候就在宫里是常来常往的,那时候高太后还是皇后,见她的时候也多。 卫玉容想了想,其实稚子一颗纯真的心,是最能够分辨好与坏的,不然她幼年时也不会一味的疏远高太后。 只不过那些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她再怎么想疏远,如今也都不得不客套寒暄。 卫玉容近了前去,俯身一礼:“是奴才短了规矩,进禁庭这样久了,都没有正经过来拜一拜您。” 高太后摆摆手,示意她起身:“不打紧,进了宫事情多,你又上了手协理,好些事儿得现学,后头太皇太后又病了,你搬到慈宁宫去侍疾,不得空往我这里来,我也不跟你争这个。眼下好了,你也得空了,再过几天,手上的事儿交代清楚,更得清闲,闲暇时到我这里坐一坐,也替我摆弄摆弄花儿,煮几壶茶。” 一辈子在深宫中摸爬滚打的人,说出来的话绵里带针,字字都是扎心的。 她在翊坤宫里挤兑高令仪的那几句话,放到了高太后的面前,简直就是不值一提的。 高太后明里就是在与她叙旧,端的还是一个长辈对晚辈该有的亲近姿态,可实际上就是在戳她的痛处。 横竖中宫之位已定,没落到她卫玉容的头上,过阵子高令仪稳坐皇后之位时,有高太后在后头撑着腰,自然是不会像董皇后那般权柄下移,她和萧燕华手上的协理之权,只怕是都要交出去的。 高太后这算是敲打,也算是嘲讽,可偏巧她没法子反驳,只能生受。 不过好在她对此事早就想的很开,不过是个协理之权,这世上的事儿,好些时候,都是叫管坏的。 她做得多,管得多,得罪的人也就只会越来越多,高太后想抓她的把柄,也只会越来越容易。 交出去反倒落得清净,她虽然不至于两耳不闻窗外事,但谁想算计储秀宫,她也不会坐以待毙的干等着。 于是卫玉容扬了笑脸:“您说的是,等再过一阵子,奴才一定到寿康宫多陪陪您。靖贵妃这一向也不知是在忙些什么,您如今病着,她也轻易不过来,不过想是忙着学如何做好一个持重端庄的皇后娘娘,”她稍稍顿了顿,孩子似的笑了一声,“小时候一起长大的人,突然要见她老成的样子,一时还有些想象不出来,那究竟是个什么模样的。” 高太后几不可见的眯了一回眼。 卫玉容果然是个外柔内刚的性格,表面上看着柔善可欺,又一团和气,可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但凡你想刺她一下,或是扎她一刀,她就一定会在不经意间还送回来。 就好比眼下 她话里话外的,无非是说令仪自幼跋扈不稳重,当不起一国之母。 高太后吸了口气,似乎长叹了一声:“其实要我说,这个位子,你或是昭妃,都比她更能担待得起,只是你母亲与一众宗亲都这样说,她到底还是我的侄女儿,难道我要头一个站出来拆她的台吗?” 她一面说着,一面笑着摇头:“你从小就是个懂事的,规矩c礼教,样样都不错。她将来有个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你该提点的,也教一教她,好歹你年长些,拿她做自己的亲èi èi看才好。” “看您说的。她位正中宫时,就是尊卑有别了,便是真有了什么不对的地方,也还有您提点着,教导着。奴才自个儿都是个不知轻重的,哪里能去点着她呢,不过您这么说,奴才这里倒果真有件事儿,是要回您的”卫玉容眼中闪烁着亮光,却一片清澈,稍稍歪了歪头,把话音也拖长了好些。 高太后心下冷笑,这是要说正事儿了。 可她面上却只装作不知,疑惑不解的问卫玉容:“你今儿过来,是正经有事儿要回我的吗?” 卫玉容忙不迭的点头,状似乖巧:“知道您还在养病,若不是十分紧要的事情,奴才也不敢随便来惊扰您。” 高太后这时才哦了一声:“那你且说来我听一听,都是自己家的孩子,该教给你的,我没什么好藏私的。” 卫玉容心中很是不屑,高太后就是这样的,打从年轻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子的。 她还记得很小的时候,高太后就喜欢笑着叫她,一口一个福玳,又看起来很是关怀备至的样子。 可实际上高太后的心里,并不喜欢她。 如果不是有徐娘娘作比较,她大概也没法子分辨得很清楚。 可彼时有徐娘娘在,两相对比之下,谁是真心,谁是假意,立时就可分辨。 这么多年过去了,高太后却还是这样的。 她面儿上在笑,心里头,却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卫玉容深吸了一口气,稍稍低了低头:“奴才不省得您知不知晓,定妃她今儿个动了胎气,孙太医到承乾宫请了脉,虽然说没有大碍,可还是要静养几天,又交代了往后这一个多月,可得小心伺候。” 高太后面色一沉:“动了胎气?好端端的,她怎么会动了胎气?是低下的人服侍的不尽心,还是怎么说?” 卫玉容听她口气不善,略掀了掀眼皮,状似吃惊的偷看了她一眼,尽可能的摆出一副无害的模样来:“您不知道吗?” 高太后眼儿一眯:“福玳,你一向不是这样的人,有什么话,怎么学的吞吞吐吐的了?” “不是奴才吞吞吐吐,实在是这件事,事关翊坤宫”她很适时地收了声,咬了咬下唇,两只手也交叠着,搓弄着手上的那方手帕。 高太后的反应却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 她沉默着等了许久,都没等到高太后的呵斥,无论是呵斥她,还是呵斥翊坤宫的。 大约有半盏茶的工夫过去,高太后似笑非笑的扬声,语气听起来是平和的,可真的听到了心里时,却觉得十分的古怪,但是一时又说不出究竟是古怪在哪里:“你的意思,是令仪惊了定妃的胎,叫她动了胎气吗?” 卫玉容下意识的抬头看过去,却正好撞上高太后一双审视的眼眸。 她惊了一下,眨巴着眼睛,摇了摇头:“您容奴才细禀。这事儿原是出在御膳房的身上” 卫玉容的声音始终平平,将今日所发生的事情,尽可能详尽的复述给高太后听。 一直等到她说完了,才无奈似的叹了一声:“奴才其实很不信靖贵妃会干这样的事儿,再怎么说,定妃怀的也是龙嗣,靖贵妃就是有天大的胆子,再有您给她撑腰,她也绝不敢拿定妃肚子里的孩子开玩笑,更不要说授意御膳房和内府轻慢承乾宫了。” “所以呢?”高太后嘴边扬起一抹笑,“你不信是令仪授意,却跑到我这里来告状?福玳,你又存的是什么样的心思呢?” 卫玉容呀了一声:“您这样说,奴才可就觉得委屈了。”她撇撇嘴,“您知道的,奴才和庆妃都是协理六宫的,可庆妃一向都是不管事儿,再加上奴才又是贵妃位,凡出了什么事儿,都得是奴才头一个顶上去。先前定妃有孕,万岁爷话里话外,把定妃这一胎托付给了奴才,今儿出了这样的事儿,就算奴才信了靖贵妃,也该到您还有老祖宗面前回一声,这是奴才的本分,更是奴才掌宫的本分。到那时” 她说到这里,咬着牙顿了顿,须臾又道:“但是老祖宗那里奴才又不能先去,奴才和老祖宗都不偏私,可叫人说起来,老祖宗是奴才的外祖母,真的要为定妃肚子里的孩子,训斥了靖贵妃,岂不是偏袒奴才吗?奴才这才先到了您这里来,可您又这么说奴才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缠斗 高太后便歪头想了会儿,有好半天都没回声。 卫玉容说的是正经道理,不过也足以证明,这并非是个毫无城府的人。 她早就觉着,庆都一手教养出来的,又是在禁庭中常来常往的人,怎么会这样心思单纯,毫无算计。 今日卫玉容的所作所为,便恰好证实了这一点。 承乾宫出了岔子,定妃动了胎气叫惊扰了,太皇太后那么喜欢定妃的这一胎,又是禁庭中最尊的一位,于情于理,卫玉容都该先到慈宁宫去回话才对的。 反观她这里呢? 令仪是她的亲侄女儿,卫玉容总不会以为,她会为着这么一桩事,就训斥了令仪。 这时候开口去训斥翊坤宫,就是先落了自己面儿。 十日之后令仪就要做皇后了,可如今还没登上后位,便先被她斥责了一番,来日令仪还怎么立威,怎么掌宫? 不过卫玉容这么说 她去了慈宁宫,太皇太后更没法子训斥令仪,不然少不了一个偏私不公的名声要担起来。 想到了这一层,高太后扬了扬唇:“你的来意我明白了,既然你也说了不信,翊坤宫那里就不要再追究什么,横竖还是御膳房的奴才们该死,告诉黄炳,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至于定妃那边儿,你以我的名义,派些赏赐过去,叫她宽了心好好的养着,有了身子的人,气性若要一直这样大,岂不是不为肚子里的孩子做考虑吗?” 卫玉容低垂着脑袋,眼儿略一眯,阴沉一闪而过。 高太后可真是说的出口。 这事儿不管怎么算,高令仪都是跑不了的,她倒好,三言两语的,把翊坤宫摘得那样干净,到了了,还要怪冯嘉柔自个儿心不够宽。 也是,如今高令仪一个后位是坐定了的,高太后还有什么好忌讳的? 外头的人哪怕说她偏袒高令仪高太后啊,她还会怕别人怎么说不成? 送走了卫玉容之后,春喜服侍着高太后稍稍坐起了身来,又奉了一杯安神的茶过来:“主子,贞贵妃过来这一趟,不阴不阳的,您吃了茶就歇歇神儿吧?” “她可不是不阴不阳的。”高太后接过茶盏,品了三两口,又将小盏搁置于一旁,正了正身子,“我没猜错的话,她是想告诉我,储秀宫,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春喜吃惊,啊了一声:“这却是怎么说呢?贞贵妃一向不都是” “你也觉得,她一向都是柔善可欺的?” 高太后没回她,反倒扬了声,噙着笑反问了一句。 春喜闪着眼睛,犹豫了须臾,才颔首应了一声:“奴才从前一直觉得,昭妃和庆妃都不是好相与的,反倒是这位贵妃娘娘贵妃这些日子以来,也并没有过什么过分的举动,后头住在慈宁宫里,不是说荣昌殿下也同她闹了几场不痛快,可她却什么都没说吗?” 高太后哦了一嗓子:“说起荣昌,那你是觉得,她若不是好欺负的人,就该和荣昌冲突起来了?” “奴才倒也不是这么个意思”春喜咬着下唇,含糊了半晌,“只是贞贵妃出身不俗,她也不必处处忍让着荣昌殿下吧?” “她当然不必处处忍让着,所以这才是她手段高明之处。”高太后不屑地嗤笑一声,“彼时她住在慈宁宫,连你都知道荣昌跟她闹过不愉快,太皇太后会不知道吗?手心手背都是肉,荣昌处处盛气凌人的欺负她,她却始终恭谦不反击,你若是太皇太后,会偏袒谁?” 春喜如梦初醒一般,面上的错愕一闪而过:“贞贵妃是这是邀买人心呢?” “再加上皇帝对她的态度春儿,她这样的人,才是最可怕的。”高太后左手手指在身旁的桌案上不时的敲着,点着,语调平平,若有所思,“她这么急着跳出来,大约是不想来日太皇太后难为。她今天到寿康宫来,说了这么一大车子的话,除了表明态度以外,应该还想告诉我,她没打算借着这次的事情为难翊坤宫,而令仪如今尚不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她若真想杀一杀令仪的威风,也不是不能够的。” “那”春喜咦的一声,略思忖了一会儿,“贞贵妃是想叫您今后也不要为难储秀宫吗?” 高太后先是点了点头,却紧接着就又摇了摇头:“她应该不至于就信了,在我这儿看起来,她和徐氏一样,都会成为令仪的劲敌,不过她这样一做,我一时间倒真不敢随便拿捏她了。因为摸不准一个人的心思究竟有多深,所以就不好轻易的布局去对付,况且我想做的,目前也都做成了,只待十日后,令仪就是大陈的皇后,这种时候,我也没这个必要,分出心神来对付她和徐氏。不过” 她话音戛然而止,分明是心里头有了主意的。 春喜听来便立时侧目望过去:“主子又有了主意吗?” 高太后会心一笑:“就你最机灵。我不对她和徐氏出手,可不代表就要给她们舒坦日子过。” 她说着,又稍稍顿了一把,冲着春喜招招手,示意她近前来一些,等春喜小挪了两步,高太后才又说道:“你想法子叫长春宫那边儿知道,皇帝对福玳的态度究竟是如何的。我就不信徐氏心里头没怀疑,进了宫这么久,她那头恩宠平平,令仪得了后位不说,连头一个有身子的,都不是她。总不能叫她给人家做了挡箭牌,还蒙在鼓里浑然不知啊。” 春喜大吃了一惊:“您想叫长春宫与储秀宫缠斗吗?” 高太后白了一眼过去:“我从前以为庆妃是最合适的,她本来就是跟福玳一起长大的,要与长春宫缠斗,她再合适没有的。可是庆妃那个脾性如今好了,有了福玳这一桩事儿,我也用不着费心思想办法把庆妃推出来了。” “可是”春喜咬了咬牙,“可是小姑奶奶位正中宫后,调停六宫事,就该是她要做的了。届时若是长春与储秀两位娘娘明枪暗箭的,对小姑奶奶来说,是不是太难做了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地位 高太后闻言却只是冲她摆了摆手:“要真闹得不像话,皇帝和太皇太后就会出面,再不济,我也会替她周全了,更何况,她坐了这个位置,就总要学着怎么坐稳了,难不成一辈子都指望着我替她周全?” 春喜张了张嘴,分明还有什么话想要说。 这头高太后一摇头,就打断了她:“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也知道你是为了令仪和我好,这事儿就这么办吧,你也不用劝我,只是放消息给长春宫这件事,需做的小心一些,别叫人察觉出这是咱们寿康宫放出去的,先前” 高太后拖长了尾音,眯着眼思考着,半晌后想起李桂来,就笑着哦了一声:“李桂他在宫里这么多年,总有个交情不错的吧?这些事儿,还是都推到他头去比较稳妥,你知道怎么做了?” 主子既然把话说到了这份儿,又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她自然也没什么好再劝下去的了。 本来她也觉得,小姑奶奶要平衡六宫,也该叫长春宫和储秀宫互相牵制,只不过不似主子这样直接而已 牵制是一回事,缠斗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春喜咬了咬下唇,一言不发的往外退,自然是去安排递消息的事情去了。 却说徐明惠得知这个消息时,还是底下的小宫女儿们很“无意”的在嚼舌根,叫出云给听了个清清楚楚。 出云不是个很稳稳当当的脾性,把几个小宫女儿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又罚了一通,扭脸儿就往殿内去徐明惠跟前回话了。 徐明惠听完了,脸色也彻底的黑了:“她们是说,先前乾清宫李总管被罚跪,到如今李桂被发落,都是因为储秀宫?” 出云满脸的愤愤不平:“主子也该好好地罚一罚这起奴才,说话也不怕闪了舌头,什么话都敢乱说。便是为着储秀宫又如何?她是贵妃,李总管无故拦了她,万岁罚一罚李总管,这有什么值当说嘴的” “你不明白。” 徐明惠阴恻恻的打断了她。 出云是不懂元邑的,可是她却知道。 李良是从小就跟着元邑身边儿服侍的人了,元邑不是平庸之辈,御下很有术,权衡也很有道。 李桂那样的,发落了倒没什么,虽然也是不清不楚的,可真没什么十分紧要的。 但是李良一定是不同的。 如果不是十分要紧的事情,叫元邑怒火中烧,理智一时被吞没了,他不可能叫李良在乾清宫前的青石砖罚跪了那样久。 乾清宫的大总管,一举一动都在人的眼睛里,六宫都看着,都观望着,李良做的事情,很多时候就代表着元邑的心意。 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竟然叫她都忽略了,当日李良受罚,究竟是因为什么事。 今日听来,才觉得惊心可怕。 这样的话,绝不会是空穴来风,底下的小宫女儿们,也不敢擅自乱传。 徐明惠眼中精光一闪,倏尔抬起头来,定定然的看着,却不知是看向哪里。 出云瞧见了,犹豫着问道:“主子是想到了什么吗?” “你记不记得燕云那天的反应?”她一侧目,看向出云,目光是坚定地。 李良被罚跪的那天,她特意试探过燕云。 因一早猜得到,燕云是元邑安排在她身边,替她指路,为她解惑的存在,所以当日在困顿之时,她特意在出云面前提起这事儿,还叫燕云听着。 照理说,燕云本该如实的说与她听,可是那天那天燕云只是掖着手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绝口不提乾清宫中事。 她当时还以为,李良挨了责罚,应该是触怒龙颜,而元邑不愿此事再为其他的人知道,这才没有吩咐人来告诉燕云,是以即便她问了,燕云也是懵懂不知的,又因为懵懂不知,便不敢信口雌黄,索性不说话为好。 可是把今天所听到的,和那时所发生的,这一切联系起来看 “我猜万岁为着贞贵妃罚了李总管,叫他在乾清宫前跪了那么久,可是万岁不想给人知道,唯恐对贵妃不好,所以消息自然不,消息尤其不能放到长春宫来,燕云便不知内情,又或是,燕云知道,却不敢说,不敢告诉我。”徐明惠白皙的手死死的攥成了拳,手指尖儿掐在手心儿里,却丝毫没觉得痛,“我竟到今日才明白了,怪不得,怪不得入宫以来,长春宫恩宠平平,如今连定妃都有了身孕!” “主子,主子,您别这么想,万一是”出云苦苦的劝,可自个儿都有了哭腔,“您想一想啊,万岁要是有心瞒下来,今儿这个消息,又是怎么到了咱们这里来的呢?” 徐明惠一眼扫过去:“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做了,就一定有人知道,这天底下,终归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来问你,后头选秀的这几个暂且不说,只说我们几个贞贵妃与庆妃协理六宫,董氏被废之后,贞贵妃得掌宫之权,虽说继后已定,可这十多天里,禁庭中却是她为后妃之首,而庆妃呢?更是抚养了大公主,为着大公主,如今连慈宁宫都进得去了。定妃有孕,母家一并得恩典,她还晋了妃位,来日一旦生下个儿子,只怕要越过我去。生下一个文嫔虽然平平,可难不成,我竟与文嫔成了一样的人吗?” 从前没想过的事情,现而今细细的盘算下来,如何叫人不心惊心寒呢? 出云知道,这种时候她应该劝主子冷静一点,哪怕是与万岁爷好好的谈一谈呢,也不能够太过轻举妄动。 可是 可是主子说的这番话,是那样有道理的,是从什么时候起,主子居然和文嫔成了一样的人,她们的长春宫,这些日子以来,万岁爷又踏足过几次呢? 以前她还觉得,万岁爷此举,也许是想保护主子,不叫主子成为众矢之的。 但是现在 出云抿紧唇角,哑口无言,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徐明惠那头冷笑了一声:“瞧,你也说不出来了,不是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态度(4000字大章) 此时的徐明惠,心里头是极其复杂的,面色也很是难看。 她原本一心以为,徐明芷会丧命,是元邑和元清两个人为了她而设下的局。 可是现在看来,却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她相信元清是为了她做考虑,想着徐家的庶女出了事,她这个嫡女一定要被接进宫,且位分还要再尊贵一些。 当初的一个妃位虽然叫她意难平,可头毕竟还有高令仪和卫玉容,她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能暂且认了。 但是元邑又是为了谁? 她冷笑着,心中恨意难消。 元邑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替卫玉容遮掩,把她推出来,做了卫玉容的挡箭牌。 刚进宫的那些日子里,高令仪略略生事,言辞挑衅,所为的,全都是元邑幼年一句话罢了。 如果没有那句话 徐明惠眼神倏尔冰冷下来。 如果没有那句话,她根本就不会进了禁庭中! “出云,你去寻个由头,把燕云发落了,赶出长春宫。” 出云大吃一惊,面闪过一丝错愕:“主子,虽说如今听了这样的话,可您也该同万岁爷好好谈一谈,万一万一是咱们想错了呢?您这么着要把燕云发落出去,不是不给万岁爷留面子吗?” 徐明惠眯了眼:“这样的消息,你觉得会是什么人,想方设法的送到长春宫中来的?” 她这算是答非所问,出云问的话,她根本就没有理会。 出云没料到是这样的,愣了下,旋即又回话:“奴才想不出奴才只知道,从主子您进宫以来,就是好多人的眼中钉,只是这些日子出的事儿也实在太多了,咱们长春宫反倒能够清净几日。这样的消息奴才倒觉得,谁都有可能。” 徐明惠冷笑着,冲着她一个劲儿的摇头:“靖贵妃没有这个算计,庆妃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不会有这个心思,明妃自让哥儿送出宫后,到现在都很少出宫走动,况且散播了这样的消息,对她一点儿好处也没有,她为着冲动二字,已经没了儿子,如今行事,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儿,她十有不会做。至于剩下的定妃也好,文嫔也罢,你觉着,她们能干的出来这种事情?” 她这样说,倒是叫出云稍稍冷静下来。 其实她倒觉得,明妃未必是个能摘出去的主儿,可是主子看人比她准,主子既然都这么说了,她也只能觉着,明妃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那还有谁还有,贞贵妃吗? 出云下意识的看向徐明惠,正好瞧见她高高的挑眉,那意思分明是示意她想到了什么便直说。 她稍稍思忖了会儿,才放慢了语调,开口说道:“奴才觉得,算来算去,岂不是要落到贞贵妃自个儿的头去吗?这也太叫人匪夷所思了。挑明了这样的事情,您就算明着不能拿她怎么样,可暗地里头,不对付是一定的了。况且要真的是这样,万岁爷费了这么多心思,不是全都白费了吗?” “当然不是她自己,她又不是疯了,会自个儿把这种事情捅破了往明里说。” 徐明惠拧了一把眉头,秀眉紧蹙着。 卫玉容这么个人她那样的人,才最叫人难以琢磨呢。 高令仪是个用不着花心思琢磨的,萧燕华要是会跳出来争什么抢什么,她尚且需要费一番心力,胡媛呢?胡媛在她的眼里,一直都不是个阻碍。 唯独是卫玉容,因她对谁都是和和气气的,才最叫人放心不下。 如果说卫玉容会自个儿挑明这件事,也不是没可能的,可那只会是元邑已经大权在握,高太后再不能够兴风作浪之时。 到了那个时候,谁还能够拦得住元邑要爱谁,要宠谁? 就像先帝那样,杀伐来的君主,就算是再怎么纵容高太后,他手的权力,也是不容任何人挑衅的。 然而却绝非眼下。 这是个什么时候?册立高令仪为后的旨意都出了,卫玉容这个后妃之首,也至多再做十天而已。 徐明惠自顾自的摇着头:“出云,好好想想看,我若与储秀宫缠斗不断,是谁得益。” 若是这样的话 出云咬着下唇,深思了许久。 突然之间她好似豁然开朗一般,抬起头来,眼中是说不出的明亮,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徐明惠:“是靖贵妃。” 出云一时讶然,啊了一声:“可您不是说,靖贵妃她没这个算计吗?” “她没这个算计,可是有人有啊。”徐明惠扬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倏尔又冷哼一声,“就好比贞贵妃未必能够护自己十分周全,可这禁庭之中,却还有一个人,能令她诸事不缠身。我这么说,你总该明白了?” 是高太后! 出云瞳孔蓦然放大,却立时就明白了徐明惠话中深意。 这个消息,是寿康宫故意放出来给她们知道的,目的就是要让主子同贞贵妃缠斗,好叫靖贵妃坐收渔利。 来日靖贵妃为后,她之下,便是贞贵妃与主子为尊,一左一右,两相牵制。 可是若主子与贞贵妃处的一向不错这对新后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更何况按照靖贵妃那个心性儿,也未必懂得权衡之术。 正是因为如此,高太后才先发制人,打算打破主子同贞贵妃之间的这份平衡。 那这样说来 “主子,您既然能够猜到这是寿康宫的手笔,就不该赶走燕云呐。”出云眉头一拧,苦口婆心的劝着,“赶走了她,万岁一定起疑心,再说了,难道您要叫太后如意吗?您真的打算顺着太后铺好的路,来日与贞贵妃明争暗斗不断,叫靖贵妃作壁观,好看戏吗?” 徐明惠摇着头:“我现在自然不会明着动贞贵妃,也不可能叫高太后顺心如意。她想利用我,我既然能猜得到,就不会顺着她来。但是赶走燕云,跟这事儿,却是不大有关系的。” 出云便又陷入了迷茫之中,不解的看着她,很是困顿,须臾后才开口问:“那为什么要赶走她?把她留在身边儿,有些时候,您还能听得到一些您想知道,却没人敢告诉您的消息,横竖如今万岁还是肯叫她在您身边儿放消息的。” “不,我用不着她再做这件事。”徐明惠扬声打断她,“你仔细的想想看,燕云到我身边服侍这么久,真正有用的消息,才有几个?出云,她若是乾清宫安排的人,那她说给我听的,就全是万岁想让我听的。你想想当日明妃入慈宁宫的事情吧” 她拖长了音,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定了定心神,而后又朱唇微启,与出云娓娓道来:“慈宁宫是连皇后都进不了的地方,她当日的那番话,若是我稍稍沉不住气一些,岂不是要把矛头先对向明妃去吗?明妃是随龙伴驾,自潜邸来的人,她就是有万般不是,也不是我轻易能够撼动得了的。” 出云一时沉默下来,约有半盏茶的工夫,她要晃着脑袋道:“可万岁应该知道您的脾气,也知道您定然是个能够沉得住气的。燕云的一番话,总不至于就叫您去为难明妃,跟明妃做对了啊?所以说这个,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是了解我,可是人心都是会变的。贪心不足,欲壑难填。一旦踏进这禁庭中,还有谁,是能够自持本心,不奢求更多的呢?”徐明惠扬了扬头,盯着头顶忍冬纹的雕梁画柱看了许久,才悠悠然道,“更何况当日我以为,我是他心尖尖的人,那样的情形下,若真的算计了明妃,为难了明妃,我是不会怕的,而明妃她却未必敢对我做什么。” “这”出云叫她说的无言以对,压根儿就找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 起先她也很想劝主子想开些,可是主子越说,她就越是觉得,此事已然坐实了。 万岁爷打从一开始,就不是拿真心在对待长春宫的。 这些日子以来的敷衍,就更是明显了。 她这头还没从悲伤和难过中回过神,那头徐明惠就已经又开了口:“还有再往前,那会儿我在乾清宫中,李总管第一次拦了贞贵妃的驾” 徐明惠犹豫了下,没再说下去。 其实跟明妃的这件事,是如出一辙的。 元邑那个时候,应该是故意为之,他应该很希望自己能够到处滋事生非,无论是卫玉容,还是胡媛。 现而今想一想,简直是不寒而栗。 无论是卫玉容还是胡媛,只要她闹起来,太皇太后就第一个容不下她,届时再有高令仪在寿康宫那里煽风点火,她就算有徐家扶持,又有元清相助,难道能有什么好下场吗? 元邑的用心,真的不可谓不歹毒了。 可是从小一起长起来的人,她曾经那样自信的以为,她生来就是属于这禁庭的。 哪怕是前有董善瑶,后有高令仪,可她从来都没那她们放在眼里过,因为她知道,这些人,都不在元邑的心里面,元邑的两次立后,都并非是出自本心的。 彼时她信心满满,以为只要没了高太后,只要元邑大权在握时,他身边,就只会有她一个。 今天她所知道的这一切,都太过于突然了,她很难冷静下来去接受。 她宁可她宁可这只是高太后挑拨离间的一个手段而已。 徐明惠此时已经铁了心:“所以,随便寻个由头,把燕云赶走。” 燕云既然是元邑安排的人,那么她一旦离开的长春宫,元邑是肯定会知道的。 殿内服侍的人,没有说一丁点儿小错就动辄发落出去的,小题大做这样的事,她很少干,长了这十几年,也没做过几回。 元邑如果是真心待她,就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到长春宫来问个究竟,再与她交一交燕云的底。 但是元邑若非真心待她 他也许还是会到长春宫来,可是十之是含糊其辞,绝不会正面问起燕云之事。 她这样做,无非是为了确定元邑的心意,和他的态度罢了! 出云那里动了动嘴,还是想劝,她实在是觉得,事已至此,赶走一个燕云,又能够有什么作用呢?既然是无济于事的,那何必还要开罪万岁爷。 如果主子真的不是万岁爷心坎儿里的那一个,现在的得罪和状似顶撞,来日就都成了罪过,何苦来哉的? “主子,奴才还是觉得” 徐明惠摆了摆手,面露疲倦之色:“我有我的分寸和考量,你照我说的去做吧,她的错处别寻的太大了,丁点儿的小事儿,就说我的意思,直接赶出去,再不然叫内府来领她,她既然是乾清宫的人,内府就不敢为难她。” “这”出云很是为难了一番,可是见了徐明惠的脸色,哪里还能再说别的,便只好颔首点头应了个是,又做了个礼,“奴才这就去办。” “等等。” 出云转了身提步刚要走,徐明惠稍稍坐正了身子,一扬声又叫住了她。 她停下脚步,回过身看徐明惠:“主子还有什么事?” “去寿安堂,请长公主殿下过来一趟吧。” 出云一顿,脊背都绷紧挺直了:“主子不是想把这事儿告诉殿下吧?” 徐明惠知道出云在担心什么,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是担忧的。 元清会不遗余力的帮她,她一直都觉得,除了因为她是徐氏嫡女之外,还有的就是元邑的那一句“珍而重之”。 皇帝放在心的人,元清要捧着她,无论怎么样都是不会出错的。 可要是有一天,有人告诉元清,她徐明惠不过是颗棋子,是万岁爷为了保护真正心爱的人的一颗棋子而已,那元清对她,又会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呢? 这一局,她不敢赌。 她如今在禁庭中,之所以还能够跟高令仪和卫玉容相抗衡,若没了元邑,那就只剩下一个元清给她撑腰了。 她合眸深思了许久:“你放心,我还不至于糊涂到这个地步,请她过来,不过是想问些话罢了,我不会叫她知道这件事的。” 她要弄清楚元清的态度,总要弄明白了,才好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质问(4000字大章) 出云是在请了元清到长春宫后,才寻了个错处发落了燕云出去的。 彼时元清刚在殿中落了座,还没来得及开口问问徐明惠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需知道,从上回老祖宗那样的态度和警告之后,她已经察觉出些许不对,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敢轻易往长春宫来了的。 可是她还没问出声,出云撩了帘子从外头步进来,稍稍快走几步,上前来请了安。 徐明惠的面色肉眼可见的沉了沉:“我与殿下有话要说,不是跟你说了,别进来打扰吗?” 元清眼儿一眯,下意识的看向她。 出云肩头抖了抖,打了个哆嗦:“主子,燕云才刚在外头指着月云的鼻子骂,奴才看不过眼,说了她几句,她反倒顶撞了回来,奴才不敢拿主意,又觉着不能纵得她这样没边儿,才进来回您,请您定夺” “混账东西。”徐明惠张口就啐,斜了元清一回,“殿下面前,你们就是这么给我挣面子的吗?” 元清却嗤了一声,冲着她摆手:“这有什么丢不丢面子的,我也常说,内府如今调教奴才,是越发不如从前了,不要说是你,各宫各处都有这样无法无天的,你瞧着我做什么?该怎么发落,是你宫里的人,你只管发落了就是了。” 徐明惠长长的嗯了一声:“我为什么骂月云?” 出云头更低了几分:“月云说一大早起来燕云就颐指气使的,叫她干了好些活儿,这不又叫她去煮茶嘛,她一时气不过,就驳了几句,燕云倒好,指着她就骂了起来。” 徐明惠一拧眉:“我身边伺候茶水这样的事情,一向不都是燕云的吗?” 元清听到这里,嚯的一声:“这可真成了刁奴了,宫里头竟还有这样不知所谓的奴才。自个儿的事情自个儿不做,支使给了旁人,月云又不是矮她一等的,她就敢指着鼻子骂?”她说着,略歪了歪头打量了出云一眼,“这是你从家里带进宫来的,身份与她们更又不同,这个燕云是谁给她这么大的权势,叫她连燕云都敢顶撞?” “她素日里机灵,又是个能逗趣儿解闷儿的,我这一向便并不是很拘束着她,早些时候她对出云也有不敬重的时候,我也没有上心当回事儿”徐明惠似乎很是无奈,长叹了一声,“去告诉她,罚三个月的月例银子,叫她今儿好好在自个儿的下处思过,要是下回” “你还等着下一回?”元清大吃一惊似的,面上闪过愕然,“这样的奴才,还不立时就发落了吗?她在你宫里头,连出云都不放在眼里,要是出了你这长春宫,在外头还不知道如何肆意妄为,但凡得罪了人,可都是要算在你头上的,你还敢留着她?” “那你的意思是”徐明惠一眼扫过去,却摇了摇头,“好歹也伺候了我这么久,难不成为了这么点小事儿,把她赶出去吗?” “你什么时候有这样大的善心了?”元清神色古怪的盯她一眼,没多会儿,收回了目光,扫向出云,“这事儿我做主了,你到内府去,叫黄炳过来,我倒是想问问他,怎么调教的人,又是怎么指派的人,内服要就这么替主子们调教奴才的,我看他这个大总管,是要做到头了!” 出云站在那里,稍稍抬了抬头,却没敢动做,把询问的目光投向徐明惠:“这” 徐明惠叹了口气,朝着她点了点头:“按殿下说的做吧,只是对黄总管客气些,好歹是掌着内府的人,太落了他的面儿,叫他怎么管束底下人。” 出云这才欸的一声应了,又打千儿全了个礼,才转了身往殿外出,又领了几个小宫女儿,一路朝内府而去了。 她才出了殿门,元清就恨铁不成钢的数落起徐明惠来:“你是怎么回事?素日里也不是这样优柔寡断的性子,燕云这样的奴才,你也敢用,也敢留?居然还想着给她留条后路,难道等着来日她断了你的后路,才知道厉害吗?” 徐明惠却一个劲儿的摇着头:“我今儿请你过来,就是想跟你说说话儿。” 元清咦了一声,瞧着徐明惠那张脸看了很久,竟看出些多愁善感的意思来。 她倒吸了一口气:“你怎么” 徐明惠悠悠的抬了眼皮看过去:“我最近一直觉得心里堵得慌。你也看见了的,承乾宫有了身孕,定嫔摇身一变,成了定妃,连宫外的冯家,都得了封爵,这样大的恩宠,足可见定妃受宠了吧?” 元清听她这么说,竟反倒松下了这口气:“我当你说什么呢,她怀了身孕,万岁如今膝下只得一子三女,让哥儿又”她咳了一声,没说起后话,话锋一转,“怀了身子的人,自然金贵些,况且定妃的心性和出身,本也就当得起一个妃位。妃位之上你们四角齐全,这有什么不好的?她难道还越过你吗?冯家再怎么得赏赐得进爵,同徐家终究是没法子比的,你却在这儿杞人忧天,实在是多余。” “不是的。”徐明惠语调平平,语气淡淡的,“继后已定,定妃受宠,我总觉得我这长春宫,反倒成了恩宠平平的,你就不觉得奇怪吗?我最近一直在想,万岁他的心里,到底有没有我呢?” 元清瞳孔放大,错愕一闪而过:“胡说什么呢?” 她这样的反应,叫徐明惠眼底的阴翳聚拢,只是很快就又消失不见了。 徐明惠抿紧唇角:“我只是觉得心里没底儿罢了。如果,如果万岁心里真的没有我,你怎么说?” 元清重重的喘着气,冷哼了一声:“且不说从小你们是怎么长起来的,他又是如何看你百丈高的。我今儿把话给你放在这里,你是徐氏嫡女,是我荣昌一心要捧上位的人,就算他心里头果真没有你,你也绝不能这样自怨自艾。高氏得了一个继后的位置又怎么样?连元后都能被废黜,何况是一个她?将来这条路还要走很久,走很远,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徐明惠不知怎么的,高高悬起的一颗心,倏尔就放了下去。 元清最是个不愿遮遮掩掩的人,大约是生来贵重,便不屑于那样活着,是以无论何时,她都是坦坦荡荡的。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元清这样的态度,的确是能够叫她放下心来的。 徐明惠咬了咬下唇:“但愿是我想多了吧。我之前还在想,万一他心里没有我,而你也为此不愿再帮着我,这禁庭中如此艰难的路,我要怎么走下去” 她刻意的拖长了尾音,“幽怨”的目光又落到元清的身上去。 元清愣了下。 徐明惠方才的模样,竟叫她看出了几分母妃的神情。 从前的徐明惠是张扬的,明艳的,她无论在哪里,总能夺人眼球,叫她不得不注视她。 可是母妃是含蓄而内敛的 她一向知道,徐明惠眉眼间是有三分与母妃相似,但是因二人周身气质浑然不同,她从来没过分的留意过这仅仅三分的相似。 然而当徐明惠卸下一身的光艳时,居然叫她在恍然间瞧见了母妃的影子一般 元清的一颗心,倏尔就软了软:“你也别胡思乱想,定妃那里根本是你太过多思,你也不是不知道她什么性子的人,万岁走的比你更艰难,所以他更不愿见禁庭中藏污纳垢,明枪暗箭的事”她说到这里,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哦的一声,“前头有好几天,他往延禧宫不是去的也很勤快吗?而且这回把永平送到延禧宫,也是他点了头的。” 徐明惠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可也知道,这不过是元清看不清形势的自以为是而已。 她以为元邑之所以宠着冯嘉柔,是因为冯嘉柔与她们这些人都不一样,却又不似魏宜那样怯懦,所以元邑才愿意抬举着冯嘉柔。 而至于萧燕华那里,则是因为萧燕华不争不抢,好似与这禁庭中的纷乱毫无关系。 然而这一切,在她看来,如今却都不是这样的。 元邑愿意抬举承乾宫,也愿意走动延禧宫,可唯独放下的,就是她的长春宫,这意味着什么,眼下已经再清楚不过了的。 徐明惠深吸了一口气,自然是不会把这话与元清说明白了,只是点了点头:“是我想多了,还连累的你跑这一趟。” 元清摇了摇头:“你真有开解不了的地方,我与你说一说,倒没什么,只是最近若没有十分要紧的事情,最好别叫我过来了,上回老祖宗话里有话的说了一堆,我这十来天都安分的很,唯恐招她恼了我。眼下这时候,还是韬光养晦比较稳妥些。” 徐明惠没反驳她,点头应了下来,才一应的后话都不提了。 却说元清自长春宫出来,本来是打算带着宫女儿们就回寿安堂了的,可是从走出去没几步,越想越觉得不对味儿。 她在长春宫里能劝解徐明惠想开些,可是出了宫门,仔细的回想徐明惠说的那些话 定妃得宠,庆妃抚养了永平,贞贵妃更不必提,明妃看似平平可终究是元让的生身之母,文嫔嘛倒是从来就不在她的眼泪头。 这回新入宫的敏贵人和令贵人元邑连她们两个都这样抬举着了,一如徐明惠所说的那样,怎么长春宫反倒平平了呢? 她是没法子相信,元邑此举是为了保护徐明惠的 念及此,她脚步便立时顿住了。 身旁宫女儿眼明,忙就问出了声:“殿下怎么了?” 元清面色已经十分的不好看,冷着声:“去乾清宫。” 李良是不敢拦下元清的,尤其是这位殿下此时的脸色如此的难看,他更不可能张口拦架,于是陪着笑脸说了几句,就往殿中回话去了。 元邑知道她过来时,也是疑惑了一番,他最近可是什么过分的事儿都没做吧?阿姊总不至于黑着脸到乾清宫来兴师问罪吧? 他心下虽然疑惑,却还是把手边的折子归拢了一番,冲李良摆了摆手:“请殿下进来吧。” 元清入得殿中来时,只是端了个很寻常不过的平礼,而后就自顾自的起了身来。 元邑坐在宝座上,往殿下打量了一回,当然把她的神色尽收眼底,便咦了一嗓子:“是谁惹了阿姊不高兴,怎么脸色这样难看?” 元清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转了个方向,兀自往旁边儿坐了过去。 等她坐定了,才扬了声:“我刚从长春宫过来。” 元邑并没有很当一回事儿,仍旧噙着笑哦了一声:“那就是惠娘惹了阿姊,我替她给阿姊赔个不是吧。” “你替她赔不是?”元清嗤笑着,冷着嗓音就质问了过去,“你如今的眼里,还有她吗?” 元邑暗暗吃了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的,状似惊诧:“阿姊这个话又是从何说起?是惠娘跟阿姊说什么了吗?” 元清揉了揉太阳穴:“皇帝,你近来是怎么了?抬举承乾宫,抬举延禧宫,连新入宫的薛氏和赵氏,你都肯上心,上了号不说,赵氏如今都能跟薛氏平起平坐的”她话至此处,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你叫她心里怎么想?” “原来是为这个”元邑稍稍放了心,“阿姊不是不知道,为着从前的那句话,她本来就是所有人都放不下的了,尤其是太后那里,只怕更把她看做眼中钉,若我一味的只宠着她,叫她也得专房之宠,阿姊觉得,太后会放过她吗?” “那你也不能”元清的脸色稍有缓和,却还是很难看的,“你是不是有好多天都没去过长春宫了?” 元邑的面上闪过一丝尴尬:“这些日子忙着批折子,宫外还有些事情要料理,得了空时,就想着去看看定妃的胎” 他越说声音越是不像个皇帝,倒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元清对他这样的举动和语气是再熟悉不过了的,他七岁前长在母妃跟前,她拿他当亲弟弟看的,彼时他若闯了祸,做错了事,又怕挨骂,就这样软软糯糯的与她撒个娇,她自然就替他遮掩过去了。 他这些日子以来,怕是真的忘了长春宫里,还住着一个徐明惠了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隐瞒 元清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地长出了口气,苦口婆心的劝他:“宫里头这些日子出了这么多的事,你也该抽空去长春宫坐坐,陪她说说话。今儿她叫出云到寿安堂去请我,我本以为使出了什么十分要紧的事情,却没想着,她是叫我过去陪她说会儿话的。” 说到这里,元清又想起了在长春宫时,徐明惠整个人的状态和表现。 眼下看看元邑这模样 元清心里头的怪异之感渐渐升起,便也就起了试探之心,她顿了顿声,才又开口:“你知道她是什么样的脾性,可今儿个宫里的奴才没规矩,她竟也不下手惩治了,还要我来替她发落了” “奴才没规矩?”元邑一扬声,眉头蹙拢着,“长春宫是内府不敢怠慢的,当日礼聘,内府挑出来的一批奴才,都是黄炳亲自调教过的,难不成还惊了她吗?” 他越说面色已经越是沉下去,显然是不悦极了。 元清看在眼里,不露声色,只是摇着头又与他说:“是燕云。而且我听她的意思,这丫头从前对出云就不怎么尊重,可她竟都纵着不管了,”她一面说,一面摇着头叹气,“我常说这禁庭中最是磨人心性的,照这么下去,她还指不定成什么样呢。今儿我看着,她那个状态就已经很不好了,不然我也不会出了长春宫就往你这里来了。” 燕云啊 元邑在听见了这个名字时,面色显然僵了一把,他盯着元清看了好一会儿,却没开口说什么。 元清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咳嗽着就问了回去:“你看我做什么?” “阿姊就没想一想,她怎么单单就纵容一个燕云了呢?”元邑无奈的撇撇嘴,“出云是从小跟着她服侍的,感情到底是不一样的,若换了是阿姊你,一个外人对你身边儿人不尊重,你会如何?” 元清一眯眼,咦了一声:“你是说,这里头有我不知道的原因?她不愿意发落燕云”她猛然一顿,神色一变,“她总不至于是利用我,借我之手发落燕云的吧?” 元邑立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竟能够想到这一层来。 不过徐明惠应该是察觉出来燕云的身份了的,正因为知道燕云是乾清宫的人,是他安排到长春宫去的人,所以即便是燕云有些个举止不当的地方,她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元邑在心下长叹了一声,徐明惠的脾性,他当然是知道的,幼年时,不也是被她那一身傲骨所吸引的吗? 她和高令仪是不一样的,她的高贵和骄矜是与生俱来的,是那样的浑然天成。 而今次为着他,连一个燕云她都没法子下手惩治发落 他亏欠了董氏,又何尝不是亏欠了她。 如果不是他,她大可以不进宫,将来与王孙公子作配,为人嫡妻,她一定能够做得很好。 “燕云是我安排到长春宫去的。”元邑轻声叹着,“当初是怕她在宫里行差踏错,把燕云放了过去,有个什么话,也方便借燕云之口告诉她知道。她之所以不发落燕云,应当是猜到了这一点,而阿姊你阿姊觉得燕云不规矩,要发落惩处,她心中就算不愿,也总不能为了一个奴才,同阿姊你分辨不休。” 元清倒是吃了一大惊,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燕云是元邑安排在长春宫的 他会做这样的安排,的确是为徐明惠考虑,更是为她好的,那看样子,先前的担忧,都是多虑了。 可是不对啊元清转念一想,徐明惠若真的猜到了,又怎么会还去怀疑元邑的用心呢? 她下意识的拧着眉头,声儿一沉:“她若是知道燕云这档子事儿,怎么还会那样多愁善感?你安排燕云,是为她好,她总不会不知道吧?” 元邑被问的一时怔住,只是他恢复的很快,扬了一抹苦笑:“大约是太心,就容易胡思乱想吧。阿姊不是也说了,她今儿个瞧着不大对劲儿吗?” 他一面说,左手手臂微微抬起,在手边的折子拍了拍,才冲着元清失笑道:“真的手处理朝政,才知道诸事繁杂,这么多的事情,样样耽搁不得,阿姊知道,我头一次处置这些,若哪一样做得不好,就都是太后的说辞,况且朝臣看来,难道我这个皇帝,竟如此不堪,连个朝政都处理不好。” 元清咬了咬下唇。 她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他很难,其实高太后撂开手,把朝堂政务叫他处理,也是用心险恶的。 诚如他所说的那般,但凡有一件事情处理的不好,叫百官如何看待他?况且高太后大可以以此为由,从今以后,更是理直气壮的把持朝纲了。 她吸了口气:“今儿个晚到长春宫去瞧瞧她吧,不管是怎么样,话总得说开了不是?再过几天就是高氏的册后大典了,我料想她心里头也一定不痛快,又许久见不得你的面。” “我” 元邑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反驳,但是终究没有说出来。 他其实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就像是被逼着往长春宫而去的一样。 他心里头对徐明惠是有歉疚,可这并不代表,元清就可以这样对他指手画脚。 面前这个人,他虽然视为亲姊,但是对于这样的言辞,却还是多多少少忍受不了。 然而眼下,实在没必要为这个闹得太僵了,况且太后已经猜到了容娘的事情,他总觉得此事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揭过去,按高太后的性子,在册后大典之后,应该还会拿这件事来兴风作浪。 到那时候,长春宫少不了要知道消息,此时能瞒一阵,还是瞒一阵的好。 于是元邑长长的嗯了一声:“阿姊放心,我过会儿把这些折子批完了,就往长春宫去瞧瞧她。”他说着,像是怕元清放不下心似的,叫了一声李良。 李良自殿门外步进来,一猫腰:“主子怎么了?” “你去一趟太医院,叫人到长春宫去,给你昭娘娘请个平安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吃醋 而事实,元邑批完折子往长春宫去的时候,却是被徐明惠拒之门外的。 彼时元邑彻底黑下了一张脸,盯着她的殿门看了许久,把心一横,叫李良又去叫了一回。 直到出云仍旧支支吾吾的出来回话,说主子身不好,今儿实在不能伴驾时,元邑才冷哼了一声,拔脚就走,没多做半刻停留。 出云吓出了一身的冷汗,目送着元邑离开长春宫,才返身回到殿中去,又觉得心里不好受,柔着声劝:“您这又是何苦呢?万岁爷过来,总归是心里还惦记您的,您这么着,不是把万岁爷往外推吗?” 徐明惠捏着手心儿,脸是说不出的神情,眼底也是十分的复杂。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元邑,她更怕自己控制不了情绪,冲着元邑叫嚣起来。 今天知道的事情,她不能够这时候就让元邑知道的。 元邑现在只怕还想利用她,不想把卫玉容暴露在人前,所以他还会耐着性子到长春宫来一趟,她拒绝了一次之后,他还会叫李良再问第二次。 可是一旦元邑知道,她已然知晓了此事,那么两个人之间看似平和的现状,就会立时被打破了。 她不能冒这个险,也不敢冒这个险。 她和董善瑶,和卫玉容,都是不一样的。 高太后算计董善瑶,却终究没有下死手,不过是想叫董善瑶从后位挪开而已。 而至于卫玉容,宫里有太皇太后,宫外有卫国公府和公主府,高太后就算再怎么容不下这个人,也不敢真的伤了卫玉容的性命。 她呢? 她是端献皇贵妃的亲侄女儿啊。 高太后压了一辈子的那通邪火,如今就只能撒在她身了。 如果没了元邑的偏护,只剩下元清和徐家,在如今,尚且不足以同高太后相抗衡。 真到了这样的一个地步,她就不会再有什么好日子过,而她的下场,一定比董善瑶还要凄惨。 所以她宁愿不见元邑 她如何不知道,这样是把元邑往外推呢? 可事实,元邑本来就不在她的身边,又有什么推不推出去的。 徐明惠深吸了口气:“你不必劝我,如今不见他,对我才是最好的。” 再说元邑那里自长春宫出来,黑着脸信步走出去好远,还是李良看不下去,前了几步劝着开口:“夜色渐浓了,主子是回养心殿歇着吗?” 元邑一眼横过去:“这可真有趣儿了,在后妃那里吃了个闭门羹,讪讪的回养心殿自个儿歇了?” 李良吞了口口水:“您好些天不往长春宫去了,昭娘娘大约心里不受用,使个小性儿,您若真的恼了,娘娘岂不是更伤心吗?” 他是不知道卫玉容那一层的,便只一味的替徐明惠说着好话。 元邑自然是动了气的,张了口就想骂他,可是话到嘴边又尽数咽回了肚子里。 他停下脚步来,思忖了许久:“去储秀宫吧。” 李良反倒愣了一把,他又不是个傻子,当然看得出来,在长春宫的眼里,真正的劲敌就只有贞贵妃,可眼下主子在长春宫吃了闭门羹,一扭脸儿要往储秀宫去,这不是活生生的打昭妃的脸吗? 于是他硬着头皮又劝了两句:“主子还是别去储秀宫那边儿了吧?叫昭娘娘知道了,只怕这口气,更顺不下来了。” 可是元邑的心里面,显然并不这样想。 他现在对徐明惠的这个态度,是十分怀疑的。 如果徐明惠真的只是伤心,那他先是传了太医过长春宫请平安脉,到了晚又往长春宫而去,不管徐明惠有再多的委屈,也不至于不叫他进门。 按阿姊所说的,两个人有什么话,总得说开了。 可是把他拒之门外,这显然不是想好好谈一谈的意思。 难道说,是他错算了寿康宫? 应该不至于的高令仪册后在即,高太后难不成在这个时候,就已经按耐不住,要把容娘的事情,叫徐明惠知道了吗? 元邑面色稍有缓和:“我说了,去储秀宫。还有,燕云不是叫昭妃赶出来了吗?你一会儿去一趟内府,告诉黄炳,明儿个一早悄悄地把人送回乾清宫,我有话要问她。” 李良一咬牙:“可是主子,您这样” 直到元邑一记刀眼扫过去,他才讪讪的收了声,打千儿应了个是,便朝身后召了辇驾来,服侍着元邑登辇,一路往储秀宫而去了不提。 元邑这个时辰过来,是出乎卫玉容意料的。 其实不要说徐明惠了,连储秀宫这里,元邑都已经很久没有留宿过了。 是以卫玉容急匆匆的出来迎驾,待起了身时,先笑着打趣儿他:“我还以为万岁要一直在乾清宫抱着折子过夜,又或是到承乾宫去陪着儿子睡了呢。” 元邑心头的阴霾立时就消散了大半。 容娘和徐明惠最大的不同,大约就在于此。 且不说他是不是真心爱着徐明惠的,就算是真心,只怕在这禁庭的漫长岁月中,也终会被磨的丁点儿不剩。 徐明惠的傲骨,就已经决定了她是个无法有足够的大度去包容六宫的人。 然而容娘却不会。 她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也许她心里也有难过,可是她却能够做得很好。 元邑心头一动,捏紧了她的手:“还是来你这里好啊,没有试探,没有算计,更没有争风吃醋。” 卫玉容面色一僵,只是旋即恢复如常,啊了一声:“让我猜一猜,您不是直接过来的吧?这是在哪里喝够了醋,才到我这里来躲清净的?” 元邑也并没打算瞒着她,拉着她一面往殿内进,一面开口道:“后半天阿姊去找了我,说了些关于长春宫的话,才刚我去了一趟,昭妃却将我拒之门外了。” 卫玉容脚步一顿,就没再随着他的脚步往前走。 元邑自然跟着她停下来,侧目看过去,一颗心有些不安:“容娘,我不是” 却不想卫玉容笑着摇了摇头:“以为我也醋着了?” 元邑眼中闪了闪:“容娘,你” “我是也会醋,可是长春宫的醋,我也喝不着。”卫玉容低下头,捏了捏他的手心儿,“您这些日子天天去承乾宫,我会醋,先些时候你张口就夸庆妃,我会醋,可是对于长春宫,我不会。”如果徐明惠还值得我醋一醋,那你也不会这样对待她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百四十一章:敏贵人的反击(4000字大章) ,最快更新陈宫最新章节! 这头两个人已经入了西次间,元邑又拉着卫玉容往炕床上坐过去:“其实今天阿姊到乾清宫的时候,我是不怎么高兴的。” 卫玉容才刚在他身边儿坐下来,听了这么一句,便咦的一声,很是不解,侧目看过去:“为什么?” 她其实能够理解元邑对元清的那种情感和依赖,可也正因为明白理解,才从来没想过,元清也会有一天,叫元邑恼了她 她下意识的握紧了元邑的手,静静的听着他的后话。 元邑深吸了一口气,面上的无奈更多些,反握回去:“我刚才不是说了,阿姊今日是为了长春宫才去找的我,她说了好些话,无外乎我近些时日冷落了长春宫,叫昭妃受了委屈,心神不宁的,她有些看不过眼了。” 于是卫玉容便明白了。 元邑对元清的尊重,说到底,也还是会有一个限度的,元清毕竟不是老祖宗,更不是当初的徐娘娘。 元清今天的所作所为,显然已经超出了元邑可以容忍的范围——她是想要插手后宫事情,左右元邑的心意与选择的。 她不会不知道冯嘉柔有孕,更不会不知道,元邑最近的这段时间,都是得了空就去承乾宫的,可是她仍旧按耐不住,要跑到乾清宫去替徐明惠说话。 想一想元清素日里对待她的态度,她就有些沉了面色:“我还以为殿下对谁都是同样的脸色,同样的做派,原来并不是这样的啊。” 元邑一愣,旋即失声笑了一回:“阿姊那样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你总不至于这时候,还想着委屈吧?” 卫玉容哼了一声,却是撒娇嗔怪的意味更浓一些:“我若为这个觉得委屈,只怕储秀宫的日子是没法子过下去了的。” 她说完了,又多了下,想了想,才觉得不对劲儿。 元邑要真的是恼了生气了,那元清若开口提长春宫,元邑大可以借故推辞,又怎么会被徐明惠拒之门外? 换句话说,元邑还是被元清说动了的。 她面色微微变了变:“那您后来为什么要改了主意呢?殿下说的哪句话,叫你又心软了,肯到长春宫去看一看了?” 元邑却冲着她摇了摇头:“不是心软,只是一时间想起来皇后,觉得对皇后已经那样如今她既还在,原本就是我亏欠了她,硬是要把她拖到这禁廷中来的,小事上能对她好一些,便也就不愿意计较那样多了。” 卫玉容长长的哦了一嗓子:“可是没料到她又不识好歹,更不肯领情,倒是白辜负了殿下的一番苦心。” 元邑无声的叹息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另外的一件事情来,捏了捏卫玉容的手心儿,压低了声音与她道:“明儿个你去一趟慈宁宫,跟老祖宗说一声,过两天叫姑母进来一趟吧。” 卫玉容心里头咯噔一下,下意识的抬头看向他,更是目光灼灼的:“是那件事有眉目了吗?” 元邑先是点了点头,却紧接着就又摇了一回头。 卫玉容看的困顿不已,有些急切,轻推了他一把:“到底是怎么着,您别叫我着急呀。” 这件事事关她母家,而且她知道的,元邑借着这次的事情,把九门提督又换了卫国公府的人来做。 国公府回了朝堂,再加上这回册立继后的人选上,母亲作为宗亲的领头人,推举了高令仪,而最终选定的,也果真是高令仪。 元邑用这样的方式在告诉所有的人,庆都长公主府就算已经去朝三年有余,可是在朝堂上的影响,却没有一刻终止过。 卫玉容不由得抿紧唇角,说不担心,那都是假的。 高太后有雷霆手段,又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想要扳倒她,哪里是那么轻易的事情? 而今母亲和祖父他们都被牵扯了进来了,他们已经是无路可退了的。 如果说三年前,高太后还心有余悸,只是耍手段令母亲和祖父他们去朝不理事的话,那么三年后的今天,高太后还会有什么顾忌? 她大权在握,垂帘听政,高令仪又稳坐中宫之位 这样的情势之下,高太后是不可能再有当年的顾忌的。 如此一来,她怎么能够不急呢? 元邑的态度模棱两可的 她这头心里着急,元邑看在眼里,手臂微微一台,温热的大掌就落在了卫玉容的头顶上。 他手腕缓缓地转动着,在她头顶抚摸了一阵,是温柔的,更是缱绻的。 卫玉容咬着下唇,抬头看他。 元邑心下长叹一声:“你别总这样担忧,姑母的周全,难道我会不考虑到吗?宫外的事情,虽然看起来是凶险了些,可是眼下事多,太后又在病中,于我们而言,是很好的机会。” “我不是疑心您,只是我” 元邑心中的怜爱之情陡然升起,在她肩膀上轻轻一揽,就把人带到了怀里来。 他拥着她,那样柔软的身体,却能够这样坚强的站在他的身旁,陪着他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这样的人,叫他如何不心爱。 元邑在她的背上一下下的顺着:“别怕,不会出事的。叫姑母进宫,是因为国公府上了一道密折来,宫外的事情有了眉目不假,但是不好在折子里细说,我估摸着这事儿还要有别的麻烦之处,一时半会儿,是很难抓住高家的把柄。” “密折?”卫玉容一怔,反问了一声。 怎么会有这道密折的? 朝臣上疏,少不了要经中书门下的手,所有的折子几乎都不例外的,尤其是国公府上的折子。 她知道中书门下势必有高太后安插的眼线,一定能够看的到所有的奏折,这样一来,才好替她淹了不该送到元邑手中的,又或是有些个不敢随意处置的,也能够及时的告诉寿康宫知晓。 卫国公府的折子,应当是高太后如今最为关注的吧? 卫玉容秀眉紧蹙:“国公府的折子,没有外人看见过吗?” 元邑却笑出声来,稍稍松开她,大掌改落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捏了一把:“怎么,就许太后培植亲信,安插眼线,我这一年多来,就真的是无所事事的吗?” 卫玉容啊的一声,惊呼了一把:“您” 元邑却在她话没说完的时候,与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你心里头清楚就行了,这些事儿,我原本也没打算瞒着你。总之国公府的折子,寿康宫不会知道,也不会有外人知道其中所书内容为何,你只管放宽了心。” “所以您叫我明儿个到慈宁宫,借着问安的名头,与老祖宗说这个事儿,再过个两日,再请母亲进宫来,就是为了防止太后疑心吗?” “真是聪慧。”元邑点了点她的鼻头,“姑母如今抚养着让儿,要进宫给老祖宗请安,也是应该的,过两日她来了,叫明妃到慈宁宫去见一见孩子,太后就是知道了姑母进宫,也说不出什么来。” 这可真是好算计了。 高太后如今为了后位已定,显然有了松懈,而且母亲又是刚重新肯踏入禁庭中,即便是没有元让养在公主府,她到慈宁宫给老祖宗请安,也是人之常情。 于是卫玉容便收起了心里的那些疑虑,点了点头,应下了声来,旁的一概都没有再多提。 第二天一大早,元清怒容满面的就叫开了长春宫的大门。 她身份尊贵,在宫里面一向是肆无忌惮的,长春宫里就连出云都不敢拦她,更不要说别的小宫女儿和小太监了,故而也只能眼看着这位主子一路大步流星的往正殿过去。 彼时万媖正在主殿与徐明惠请安,因见她脸色不大好,便多坐了一会儿,想着陪她说说话儿。 却不曾想元清人未到,声先到:“你是什么意思?” 万媖吃了一惊,却相当的有涵养,下意识的看向了徐明惠。 徐明惠大约也是猜的到,昨儿个元清离开长春宫就去了乾清宫,后半天元邑就给她传了太医,到了晚上又亲自过来,还叫李良连着叫了两回门,这应该都是元清的功劳。 看样子元清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以为她在怄气,而元邑又是真的在忙正事儿,一时忽略了长春宫这里,是以便想要从中调和,做这个和事佬。 却不曾料想,元邑人是来了,却被她拒之门外 元清这样劳心劳神的,她却丝毫不领情,换了她是元清,自然也是要恼的。 只是她没料到,元清把这长春宫看的若无人之境一般,丝毫不顾念着,万媖很可能一大早会在她这里。 徐明惠的脸色微微变了变,自然是阴沉了几分,扫了万媖一眼:“你先回去吧,殿下此时过来,大约是有话同我说。” 万媖才不想在此处多待,这位殿下和昭妃,说到底也是表姊妹,她们二人之间有什么争执,有什么不对付的,都同她没有任何的干系。 她进宫当日就备受瞩目,以知州嫡女的出身却得了贵人之位,还上了个“敏”字为号,这些日子以来,她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省得冲撞了谁,叫那些有心人,看了她的笑话不说,只怕谁拿住了她的把柄,就要叫她不得翻身了。 昭妃这里一向倒还好些,毕竟她也算是长春宫的人,昭妃对她虽然算不上多好,可客气二字还是有的,始终端着一宫主位的气度,从不曾为难了她。 可是这位长公主殿下嘛 她入宫时日尚短,可是这位殿下的传闻,她却听得不少。 废后董氏,贞贵妃卫氏,靖贵妃高氏,还有永寿宫的明妃,延禧宫的庆妃,乃至于当朝太后 这些人,荣昌殿下可都没多尊着敬着。 连这些人都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她一个小小贵人了。 是非之地,她还是早点儿离开微妙。 故而徐明惠那里才松了口,万媖已经忙不迭的站起身来,朝着她纳福一礼,旋身就往外头退去。 可是却又正好撞上了进门来的元清,万媖一惊,忙一个闪身,才勉强没与她撞到一起。 元清恍然之间瞧见个人朝着自己就撞过来,心里头的那团火,就烧的更是厉害,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拔高了音调,就已经扬声骂道:“杀才!主子面前也这样冒冒失失吗?” 徐明惠已经从位置上起了身,手也抬了起来,只是想拦着的话刚到嘴边儿,就已经来不及了。 万媖面色一沉,羞愤却更多,她半蹲着:“当春堂敏贵人万氏,请殿下金安。” 这算是出言提醒,却不曾与元清赔礼。 万媖是有才名的人,从前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在定州一众贵女们面前行走,都是很受人尊敬的,她也从没受人这样奚落羞辱过。 况且是元清自己横冲直撞的冲进来,她已经闪躲的很及时,并没有实打实的撞上去。 元清骂了人,她不回嘴,也不赔礼认错,算是两清了。 可是元清在气头上,一时间听了这个话,定睛瞧了瞧眼前这个不卑不亢的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横冲直撞就往我身上来,敏贵人是万岁抬举的人,又为着你聪慧夙成,特意挑了这么个封号给你,我素日里不见你,今日见了,怎么却觉得,你配不上这个字呢?” 徐明惠其实也不怎么待见万媖,可是此时却多多少少有了些愧疚涌上心头。 元清是在气她的,只不过是万媖请安没立即就走,想多陪她说会儿话,这才叫元清给当头撞上了。 这会儿元清朝着万媖撒气,她总不能够冷眼看着。 于是她从宝座上步下殿来,清了一把嗓子:“殿下,敏贵人也未曾真的撞上你。” 元清一愣,冷眼扫过去:“你还敢来替她出头?” 却不料万媖一向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元清来时就带着怒火,没进门就问了那样一句话,很显然不是冲着她,而是冲着这位昭妃娘娘的。 她平白无故的受这样一场羞辱,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 于是她讥笑着:“殿下觉得我当不起,配不上,可您也说了,这是万岁爷亲自选的号,那殿下的意思,是万岁爷看错了人,看走了眼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看笑话(4000字大章) 元清长了这么大了,伶牙俐齿的人她见过,巧言善辩的当然也见识过。 可是那些人,无论是谁,在她这位先帝最为偏爱的荣昌公主面前,从来都是毕恭毕敬的,绝对不会像此时的万氏这般。 是以元清一时诧异,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又觉得愤怒不已:“好好好,真是好一个敏贵人!你进宫的日子尚不长,口气却已养的这样大了,居然敢抬出万岁爷来压着我?” 万媖却丝毫不觉得畏惧,只是稍稍退了两步,那样子,倒像是怕元清一时失态,扑上来要打人一样。 她退完了,一挑下巴:“话是殿下自个儿说的,怎么成了我抬着万岁爷压您呢?我虽然是个贵人,可也是正经册封了,经了大选进宫来的人,殿下有一肚子邪火,难道我就该受着吗?” 徐明惠见她是越说越来劲,当下面色一沉:“敏贵人,别说了。” 元清的胸膛处剧烈的起伏着,足可见万媖今日的举动,是令她多么的震怒。 她一侧目,灼灼的目光扫向徐明惠:“这就是你长春宫的人!” 徐明惠眸色一暗:“我知道你今日过来是为什么,此事原就与敏贵人不相干,况且你进门之时,本就不是正经礼数,一则底下人没回话,二则是你自己闯进来。敏贵人到我这里请安,是本分,见了我这个主位脸色不好,留下来陪我说会儿话,也没什么错处。你心里有气要撒,也不该抓着她不放。” “你——” 元清胸口的那口气重重的提起,倏尔她冷笑一声:“我不抓着她,冤有头,债有主,你是这意思吧?” 徐明惠不卑不亢的站在那里,却别开了眼不再看元清。 她将目光落在了万媖的身上:“殿下心情不大好,一时这样,你也不要往心里去。我跟殿下还有话说,你先回去吧。” 万媖看看她,又看看元清,元清是那样咄咄逼人的,又是不依不饶的,她很有心讥讽两句,却又转念想一想,昭妃所说与她不相干,本也是很有道理的,于是便将已经到了嘴边的那番话,尽数又咽回了肚子里,恭恭敬敬的同徐明惠纳福一礼,却只朝着元清虚打了一礼,便提步往殿外而去,不多做半刻的停留。 等她出了这正殿,元清才冷笑一声:“我看你是要学卫玉容了,连万氏你都护着了?” 她带着无理取闹的意思跑到长春宫来,徐明惠不能撵她走,可也绝对没有那么好的脾气招呼她。 这会儿听她又是冷嘲热讽的,便嗤了一声,返身往宝座过去,又重新落了座,一仰头看向元清:“你也不必冷嘲热讽,敏贵人是万岁要抬举的人,又是我长春宫的人,今天的事情,本就不是她的错。你在我这里,抓着她不依不饶,真传了出去,叫人知道了,好听好看吗?” “万岁要抬举的人——”元清呵的一声,眼底聚拢了冰渣,“你也知道她是万岁要抬举着的人吗?我昨日苦口婆心的劝了他一场,你又做的那副样子是要给谁看的?把皇帝拒之门外,从我大陈开朝至今,只怕你还是第一人!” 徐明惠连声咂舌:“所以你就一大早的到我这里闹将起来?” 元清眼儿一眯:“你什么意思?我为你费心劳神,你不领我的情,反倒叫我弄得没脸,里外不是人的。我来问你,你把万岁关在门外不叫他进的时候,可想没想过,人是我劝来的,话也都是我说出口的,你叫我怎么再去跟他说?” “你也会说人是你劝说过来的!”徐明惠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愤愤的,“他若真心有我,又何须你到乾清宫去劝,又何必你替我费这个心?他来了,你叫我怎么见他,叫我拿什么心态面对他?” 她这话说的半真半假,可是在元清听来,反倒真的像是那么回事儿了。 元清一愣,大约之前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儿。 她是成果婚,可无爱无情,不过是驸马出身高门望族,配的起她,又正好英姿不凡,所以才入了父皇的眼,也能叫她姑且如意。 情情爱爱的事情,她是不通的,长了二十多年的人,没爱过谁,也没被谁真心爱过。 在她看来,元邑和徐明惠之间就是瞎胡闹,既然彼此有情有义,那还有什么是不能说开了的? 话都能说开了,又有什么迈不过去的坎儿呢? 所以她昨儿个出了长春宫就直奔乾清宫而去,好在元邑是个肯听人劝的,尤其肯听她的劝。 本来一路回寿安堂,她的这颗心是彻底放下了。 可谁又能想到,等来的却是徐明惠将元邑拒之门外的消息,而元邑离开了长春宫后,就直接去了卫玉容的储秀宫。 徐明惠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元清面色仍旧阴沉着:“你也太不懂事了。从前不是这样矫情的人,如今却是怎么了?你有什么没法子面对他的?他是做大事的人,不可能一辈子跟你耳鬓厮磨,儿女情长,你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的吗?昨儿他也说了,这些日子忙着看折子,处理朝政,得了空就去看看定妃。我来问你,是朝政不如你重要,还是定妃肚子里的孩子不如你重要?” “我” 徐明惠是张了嘴就想反驳的,可是元清却一扬手,再略一摆,阻断了她的话:“到什么时候,都是子嗣为大,要怪就怪你自己不争气,都是一起进宫的人,她怎么就有了孩子,你怎么就一点动静也没有?既然已经在这上头落在了后面,你不想着怎么去做个贴心知意的,还把人往外推?我倒不懂了,这又是谁家的道理?你母亲在家时,便是这样教导你的吗?徐氏教女,当不是如此的!” “说话归说话,我母亲好歹是长辈,你也要随意攀扯吗?”徐明惠彻底黑了脸,冷冰冰的睇过去一眼。 元清一愣,也知道自己一时嘴快,说错了话。 认真算起来,徐明惠的母亲是她舅母,她的确是不应当说这样的话倒显得她没规矩,失分寸。 她有些讪讪的,反手摸了摸鼻子:“是我失言。你也别打岔,且也仔细想想看,难道我与你说的,不是道理吗?难道我会害你吗?” 徐明惠别开脸去:“我知道你说的是对的,可心里到底过不去这一关,大约需要些时日,慢慢的平复” “慢慢的平复下来?”元清好似听了什么笑话,讥笑着质问道,“是太后会给你时间,还是高令仪会给你时间,又或是这禁庭中的新秀们,会给你这个时间?你可想清楚了,再好的耐性,也经不起这样的磋磨,更何况如今本就是艰难的时候,你不说与他分忧排解,反倒要添堵。从小你就是最聪明不过的一个,再往深里的话,就用不着我来说了吧?” 其实徐明惠如今都是在敷衍她而已。 元邑的态度,她已经完全可以笃定了的。 他爱的人,不是她,除了她,就只有卫玉容了。 她今年十六,六岁那年听他一句“愿以徐氏女为妻,一生珍而重之”,那时懵懂无知,不解其中深意,只觉得自己是与众不同的,能叫万岁爷的皇子这样捧着高看着,小小的孩童,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后来年岁渐长,慢慢的就琢磨透了那句话的意思,她才知道,原来她真的是不同的,因她是太子爷,未来的大梁皇帝心尖尖上的人,她这一生,注定是如珠如玉的活着,过着。 那时她满心欢喜,觉着太子妃之位,非她不可。 这京城之中世家贵女那样多,可是哪又怎么样呢?她有的,她们却都没有。 一直到先帝为元邑赐婚,却不是她,也不是卫玉容与高令仪时,她才懵了。 江南董氏,又何时被她看在眼里过呢?可是没法子,先帝金口一开,就绝无收回的余地,元邑的正妻元配,另有他人了。 她不甘心,却也只能认了。 后来元清一直跟她讲,也一直都在劝她——他是要做天下主的人,妻只能有一个,可妾又如何?你照样会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那一个,连董氏都远不及你。 她信了,她信了啊! 她若不信,绝不可能入禁庭而来的! 可是如今,她所有的希望竟全都落空了吗?这一切,从一开始的时候,就只是一场镜花水月而已。 她就像是置身梦中,一直没能醒来,等到悠悠转醒的这一天,真相,未免也太过于残酷了。 是元邑误她,是卫玉容误她,又何尝不是元清误了她的一生呢? 徐明惠深吸一口气,努力的让自己保持着该有的冷静hé pg静,无论如何,眼下都不是跟元清撕破脸的时候,她还要仰仗着元清,而元清和徐家,又是密不可分的。 她将提着的这口气长长的吐出:“我晚些时候会到乾清宫去请罪的。” 元清似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话,心满意足的点点头:“这就对了,孰轻孰重,你总要分清楚了才好,以后别这样任性胡来,这是禁庭中,不是宫外徐府,上面还有老祖宗和太后看着,你敢把皇帝拒之门外,若是要拿你问罪,你根本就担待不起。” 她话里话外关切的意思不可谓不明显,只是徐明惠心头惘然,就没怎么留意,自然也没太当做一回事,只是点着头敷衍的应下来,又与她闲话了几句,就送她离开了。 出云从外头进来的时候,徐明惠正神色不豫的盯着半支开的月窗在出神。 她看着这样的徐明惠,无不伤感的轻叹了一声,又唯恐惊动了徐明惠,便几乎是不可闻的。 她的主子生来是要做人上人的,可是禁庭之中走一遭,从高台上重重的跌落下来,这一切,她看在眼里,却无计可施,甚至都不能够替主子分担这份难过。 出云抿紧唇角,眼眶微微湿润,她怕徐明惠瞧见了,更要伤心,忙拿手背偷偷地抹了一把眼泪,又整理了一番心绪,换了副笑脸,才提步上前去:“殿下今天来的时候,好大的怒气,奴才连拦都不敢拦着,可吓坏了,您没事儿吧?” 她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徐明惠才稍稍回过神来,侧过身一抬头,把出云那张清秀的脸映入眼中,几不可见的皱了一把眉头。 这丫头,眼眶红成这样,以为把眼泪擦干净了,她就瞧不出来吗? 想是这样想,可是心里却涌过一股暖流。 这高墙之内,深宫之中,人情冷暖,不过自知。 还能够这样为她忧虑,替她难过的,怕也只有一个出云而已了。 丫头既然不想叫她吃心不受用,那她便当做不知,成全了出云的一番心意也就是了。 于是徐明惠哦了一声,端的一派平和:“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她无非是恼我不领她的情,昨儿夜里不叫万岁进门,大约也觉得我不可理喻吧。” “怎么是您不可理喻。”出云咬紧牙关,很是不平的,“况且不是奴才要编排主子的不是,您要骂奴才,奴才也认了。这么一大早的,殿下横冲直撞的闯进来,这里是长春宫,您是礼部正经造册册封的昭妃娘娘,殿下眼里也太没人了,还拿您当宫外的徐二姑娘看吗?端着公主的款儿,张嘴就奚落人。再说了,她是宫里头长大的,难道不知道一早偏殿配殿的人还要过来请安行礼吗?奴才倒觉得,殿下今次是故意叫敏贵人看您笑话的。” 徐明惠听到这里,才扑哧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 出云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闪着:“您笑什么?奴才说错了吗?” 当然是说错了的啊—— 徐明惠无奈的摇一摇头,冲她招招手,示意她近前来,而后才道:“她没规矩是真,眼里不拿我当大陈昭妃看也是真,可你说的,故意叫敏贵人看我的笑话,这就是气话了。” 她说完了略施一顿,先打断出云的后话,又说道:“说到底我还姓徐,我出了丑,丢了人,徐家脸上无光,如今姑母不在了,她要在宗亲之中站稳脚跟,不是也不敢甩下徐家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端倪(4000字大章) 大约又过了两日的时间,庆都果真递了牌子进了宫来,一入了宫就直接往慈宁宫而去了。 而卫玉容那头是正好在承乾宫中的,冯嘉柔这两日心情一直大起大落,加上先前动了一回胎气,本来身体就叫人很是揪心了,如今这样,她更是日日都要往承乾宫来看顾一番的。 这会子卫玉容正拉了冯嘉柔在宫里的院子里头转圈儿,外头宫女儿掖着手疾步而来,只是临近了两个人身前时,才将步调放慢了下来。 卫玉容一眼扫过去就瞧见了她,顿下步子,侧目看向她:“怎么了?” 宫女儿纳福做了个礼:“慈宁宫来了人传话,大长公主殿下进了宫,请您过去。” 卫玉容心下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点了点头,示意她知道了,便挥手打发她退到一旁去。 冯嘉柔歪着脑袋看她:“贞姐姐快去吧,庆都殿下好容易才进宫一趟,这是老祖宗的恩典,请您过去一道呢。” 卫玉容撇撇嘴:“你这边儿” “我能有什么事。”冯嘉柔嗨呀了一声,又上了手轻推了她一下,“我倒成了最金贵的,要贞姐姐过来陪着。” 卫玉容其实一颗心早扑向了慈宁宫那边,她急切的想要知道,宫外到底发生了什么,祖父和母亲究竟又查出了什么,以至于未敢在密折之中详尽表述,要隔个三两日,才叫母亲进宫来这一趟,又要做出这幅样子 做了这幅样子,自然是给寿康宫看的。 卫玉容眼几不可见的眯了一回,足可见这事儿是很要紧的了。 她扬了声,带着浅浅的笑意,同冯嘉柔又寒暄了几句,便头也不回的提步离去了。 等卫玉容进得慈宁宫时,才发觉,元邑也在殿内陪坐着。 她声音很轻的咦了一声,又端过了礼:“万岁怎么在这里?” 太皇太后朝着她招手,示意她近前来,才一面儿笑着与她道:“他一大早忙完了手上的事儿,就到我这里来了,那会子你母亲还没进宫呢。” 于是卫玉容豁然开朗。 这是个障眼法,就是给高太后知道了,也只道是巧合而已。 可实际上,以高太后的心性,太过于巧合的事情,她必然是不会信的,只不过一时间绝不会联系起宫外郑恪的案子,这才能够遮掩过去罢了。 她略提了一把裙摆,朝着太皇太后身边儿挪过去,等走近一些,才施施然在她身侧落座下来。 元邑自她进殿之后,一双眼睛几乎就没从她身上挪开过。 此时见她落了座,才扬了声开口道:“你来的也正是时候,姑母正起宫外的事儿呢。” 卫玉容眨巴着眼睛,看向了她母亲那边去,稍稍抿一抿唇角,没急着问话。 庆都本就正要,自然不会拿捏拘束着,面色平静,吃了口茶才开了口:“其实这事儿倒要五之前起,先前我们也了,这案子难查的很,也足可见高氏下了功夫,把痕迹磨的很干净,估计是事后宫里发了训斥,他们这才收敛了起来。” 太皇太后平着声嗯了一嗓子:“在闹市里杀了人,寿康宫是一定会发训斥回去的。可其实呢?越是差不多蛛丝马迹,就越是有问题。”她顿了下,又看向元邑,“韦昭那边不是,是盗贼见郑恪衣冠整齐,又气度不凡,起了歹心,杀了人,贪了财吗?” 元邑点点头:“所以此事必定是高氏做下的。” 卫玉容就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心里却有自己的算计。 若是寻常的毛贼手脚不干净,一时见财起意,下手杀了郑恪,那公主府和国公府这样下力气去调查,怎么可能查不出痕迹来?一个毛贼而已,能有多大的本事,在事发之后,把所有的痕迹处理干净呢? 在京城之中,有动机,又有这个能力的,也只有高家了。 不过高家这个做法,实在是 她轻笑着,开口时语气却很是不屑:“高家人想遮掩,是没想着咱们会查,若是没人追究,韦大人一道折子结了案,此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只是当日行事,未免也太过于肆无忌惮了些。 她深知这句后话会惹得元邑心里不痛快,便只在心中嘀咕,没摆到明面儿上来。 庆都那头见他们都完了,才自顾自的接上了前话来:“不过五前,高家人和韦昭,大半夜的送了一辆马车出城去。” “马车?”元邑眉心一蹙,急切的问出声来。 太皇太后那里也是脸色一变:“什么人?” 庆都端的是不紧不慢,转着手腕上一只老绿满翠的镯,扫了元邑一回:“郑恪的妻女。” 元邑只觉得浑身一震,毛发都要竖起来一样。 韦昭送上来的折子,只了是盗贼行凶,具体的还要细细的查问,才能够结案。 可是一连拖了这么久,案子都没了结了,他没催问,韦昭倒像是忘了这码子事一样。 他本就觉得奇怪,郑恪好歹是朝廷官员,韦昭管着京兆尹,况且已经有了九门提督换了人这档事,韦昭怎么敢如此懈怠? 然而眼下姑母一句话,叫他如梦初醒。 皇后被废,又自缢而亡,继后人选的问题上,朝臣又哄闹了几,紧接着就是择定了高令仪,定下了吉日,礼部和鸿胪寺又忙着筹备规制 这所有的事情串联在一起,叫人忙的是不可开交,哪里还有人能分出心神去过问郑恪的死? 他们就是在等着这样一个时机。 等到所有的人都松懈下来,对这件案子不那么关注了,眼睛也从京兆尹挪开了的时候,好安置郑恪的妻女,送出京城,然后韦昭再上疏一封,将此案做个了结,从此之后,就再不会有人将案件本身,引向高家身上去了。 这一手如意算盘,打的可真是好极了! 元邑面色铁青:“他们也太放肆了!韦昭身受皇恩,不到四十的年纪就做了京兆府尹,可他食君俸禄,却丝毫不思为君分忧,真是罪不可恕!” 太皇太后深吸了口气,又长叹一声:“为这个生气值当的吗?韦昭本就是高氏一手提拔上来的,你指望他对你如何尽忠不成?” 她话虽然是这样的,可脸色也不曾好看到哪里去。 大陈的江山朝堂,哪里还是一派清明气象? 党争不断不,纯臣忠良之辈,又所剩几何? 高徐二氏皆不配纯良二字,剩下一个卫国公府,一个肃国公府,还有王秉之那个老家伙。 念及此,她不由感到悲戚,想先帝在时,是个什么样的景象,再往前数,就是杀伐年间,也不是这样的。 这一切,都是拜高氏所赐的! 是她一手毁了大陈的河清海晏。 太皇太后的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只是掩饰的很快,没叫众人捕捉到,她平复了下心绪,才又向着庆都问道:“郑恪的妻女,他们总不会好生的将养起来了吧?” 庆都果然摇了摇头:“自然算不上好生相待。马车出了城门,一路往东郊十里地的方向而去,那里有好些废弃的院落啊田庄啊一类的,其实您心里怕也清楚,那一大块儿的地方,早年间都叫高家人给霸占了的。”她话音稍顿,无奈似的,耸了耸肩,“郑恪爱重发妻,一生无妾,只是他这位结发妻子也不争气,到了也只为他生了个女儿而已,没有给郑家留下香火” 她正着,恍惚之间,瞧见了卫玉容秀眉微蹙,冲着她轻轻的摇头。 她下意识的怔住,瞬间又恍然大悟。 郑恪之妻,和已经故去的董皇后 庆都便忙收了声,眼睛的余光扫向了元邑,果然见他脸色更是难看。 可是话已经出了口,她也没法子收回来,更不可能为这个,再在此时去宽慰元邑几句。 于是庆都干巴巴的咳嗽了两声,把这个话岔开了不提,又道:“她如今被关在一处破落的院子里,吃的喝的都有人管,院子外头也有人把守,看样子高家是打算把她关到死,不叫她见外人了。” 卫玉容听到这里,咦了一嗓子:“郑大人他们都敢下手,怎么反倒不敢斩草除根了呢?” 是啊,连郑恪这样的人都杀了,他的妻女,还有什么必要留着呢? 高家人有了郑恪的这一场教训,真要动手杀了人家妻女,势必会心行事,不留把柄。 堂堂的太后母家,要料理一对儿手无缚鸡之力的母女,又有什么难办的呢? 然而元邑那头却冷笑一声开了口:“靖贵妃立后在即,只怕不下shā sh一u,也是高太后授意的。” 可是无论事情是怎么样的,高家人和韦昭这么紧张郑恪的妻女,那在她们的身上,就一定藏着什么秘密。 如今高家不敢shā rén灭口,韦昭又肯定是个手上不沾血腥的,那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人送出京城,放在自己的地界上,好好地看管起来,等将来风声彻底过去,是杀是留,还不是他们一念之间吗? 元邑眼底登时闪过亮光:“姑母派人去见过她们母女了吗?” 直到此时,庆都的脸上才隐有了笑意,很欣慰似的望了元邑一眼,而后点了点头。 卫玉容却嘶的倒吸冷气:“既然是高家派了人看管,母亲的人如何见到的她们?若是硬来的话,不是已经打草惊蛇了吗?” 可是不应该啊,五之前发生的事情,如今宫里都没有动静,而高太后也一如往常那样,端的一副安心养病的姿态 庆都摇了摇头:“是看管,实际上也就个人把着门,不叫她们出来而已。高家人虽然不放心,可是也没料到会有人暗地里追查,所以想进到那处院子里,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 元邑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声音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她们了什么话?郑恪生前,是留下过什么证据吗?” 他这幅样子,有些激动,也过于急切。 做皇帝的人,该喜怒不露于形色,不能叫人轻易察觉了。 庆都似乎对此很是不满,先前的欣慰之色尽数不见了踪影,张了口想数落他两句。 可是话到了嘴边,却被太皇太后一个眼神给制止住了。 她一愣,又是一惊。 三年不进宫,她都差点忘了,不止是朝堂上,连后宫,都是高氏的“一言堂”。 元邑他压抑的太久了些,如今乍然得知这样的事情,会激动,也是人之常情。 于是她连忙将所有的话一并吞下,咽回肚子里,不敢再,只噙着笑与他道:“按郑恪的发妻所,章太医之前给高氏诊脉开方子,那副方子里,就已经下了些不重分量的药,会叫高氏日渐病下来,不严重,也不要命,可看起来人没什么精神,病怏怏的。” 章老太医?! 太皇太后都是吃了一惊:“她可真是好本事,连章太医都收买了!” 庆都嗨的一声,自然继续往下讲:“所以才有了她下懿旨,叫董氏入寿康宫侍疾的这一宗。” 她此话一出,不要太皇太后和元邑,连卫玉容都是如遭雷击。 卫玉容大惊之下,眼睛瞪得铜铃一般的大:“高太后做了这么多,设下这么多的毒计,就是为了陷害董皇后?” 庆都合了一回眼,她心里头也是可怜董氏的,更何况如今人都已经不在了,那股子怜惜,便被无限的放大了。 高氏打从一开始就给自己下药,后头又下毒,她这回也算是下了血本,非要拉董氏下后位不可 如果高氏不在那个位置上,又不是这样强横专擅的样子,她都忍不住要佩服高氏的。 她想了须臾,点了点头:“应该是这样没错。而郑恪做的事情,就是接替他师傅章老太医大约是不愿意再帮着高氏害人,所以托病不进宫,后面的事情,就都是郑恪做下的。给寿康宫配的毒药,还有送过的人,都是他,不过——”她将尾音略是一拖长,“据郑妻所,当日跟郑恪一起到寿康宫去的,还有一个人,而这个人,应该是在那日,就已经看出了端倪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择日而动(4000字大章) 还有一个人?他们,都忽略掉的一个人 元邑几乎是下意识看向太皇太后那里去,他近来实在是太忙了一些,好些事情,竟然一时间没法子去回想清楚。 而太皇太后也果然没有叫他失望,深思了须臾工夫,便眯了眼:“太医院的吴子镇。” 卫玉容讶然不已,啊的一声:“阳夏吴子镇?” 元邑听她能这样叫出吴子镇的名号和郡望,心下也吃了一惊,照说她这样的人,怎么会听说过吴子镇?况且吴子镇看顾的不是储秀宫的脉,平日里自然也就见不着。 他心里头这样想着,面就已经问出了声来:“你知道他?” 庆都在旁边儿看着,唯恐元邑心里有什么似的,便拦在卫玉容前头接过了话来:“吴子镇自个儿倒没什么,他祖父名气大,在京城里都是有盛传的,当年吴子镇入京为官的时候,就闹出过不小的议论,况且他那个人,传闻又说是个儒雅清润的君子,士族贵女之中便多有言辞涉及到了。” 元邑哦了一声:“你从前听人提起过他啊?” 卫玉容努努嘴,点了点头:“很早的时候了,那时候是听人说过,这位太医年纪不大,可医术确实十分的精湛,行事更是一派老成,且为人稳重,处事又是个谋定而后动的,再加他出身阳夏吴氏,便也就传的神乎其神了。” 元邑只是将眼睛略眯了一回,藏住了眼底的不悦,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一时间屋中众人,都暗暗地观察着他的神色,不好开口,只能等他先言声。 好在元邑心里虽然不怎么痛快,却还分得清楚轻重缓急,只是须臾而已,就回过了神来:“所以当日他是跟着郑恪一起到寿康宫而去的吗?” 太皇太后又冲着他点了点头:“后来寿康宫出事,我料定太医院一定有问题,特意叫随珠去打听过。” “可是”卫玉容搓弄着手,咬了咬下唇,“可按照传言所说,当日寿康宫事是有蹊跷的啊,郑太医怎么会带他一起去请脉” 却不想太皇太后嗤的一声笑了:“这怕是郑恪在给自己留后路了。” 她说完,一眼扫过庆都。 庆都吃了一惊,却立时明白过来:“您的意思是,郑恪早就想到了,在事成之后,高氏会shā rén灭口,所以当日他带着吴子镇过去,本来就是有意叫吴子镇发现其中的古怪,而吴子镇凡事谨慎三思,尤其是郑恪一死,他就更不会贸贸然的揭穿此事,反倒能成为扳倒高氏的一个关键所在?” 太皇太后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却又道:“不过也可能根本就不是郑恪的安排。” 除了郑恪,那就只有 “章老太医?”元清英眉紧锁,“当日章瑞之抱病不入宫,连带着寿康宫的脉都不过问,全交给了郑恪,那么郑恪是他点的,吴子镇,应当就也是他点了名的人了。” “不管是怎么算,这个吴子镇,都应该是知道内情的人了。”太皇太后垂了垂眼皮,手指在桌案敲点着,“只是,要如何向他问出来呢?” 是啊,这才是最要紧的问题。 吴子镇如果当日不敢开口,那就说明,在他的心里头,还是更畏惧高太后的。 如今高太后没倒,高令仪还要做皇后了,他岂不是更不会揭穿此事了吗? 除非他们能够先把高家给办了,还叫高太后说不出话来! “姑母查到了郑恪的妻女,仍旧没办法往高家身查吗?”元邑抿紧唇角,神色严肃又认真的,“高太后和高家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虽说这些年,一直都是高太后在扶着高家位,可要是高家真的败了,高太后所有的指望,不是也都没有了吗?” 庆都下意识的望向太皇太后,似乎是在等她的一个决断。 在她眼中看来,元邑到底是年轻了些,在与高氏对弈的这一局里,太过于重要的决定,还是该叫太皇太后来拿定,这样才最是稳妥。 然而卫玉容的心里显然是不这样想的,她一双眼珠一直咕噜噜的转着,偷偷的打量着几个人的神色与举动。 她母亲听了一句问话却不答,反倒把询问的眼神投向老祖宗,元邑面色的微变是没能逃过她的眼的。 虽说元邑并不会真的为这个就恼了母亲,可元邑常年生活在高太后的淫威之下,心里的那种屈辱和羞愤,是任何一个细节,都可能引他重新想起那些旧日之事的。 母亲此举为的是稳妥二字,只是大约没有想过,这样的举止,会在不经意间,伤了元邑的心。 而老祖宗 老祖宗若果真应着母亲往下说,在这事儿拿了主意,只怕元邑更要觉得,即便来日没了高太后,他仍旧不过是个傀儡而已,只是高太后存了害他的心,而老祖宗不会害他罢了。 于是她心下便十分的担忧,颇为紧张的掐着自个儿的手心儿,看向了太皇太后那头去。 可是太太皇太后却出乎她所料的,并不曾理会她母亲的那个眼神,反倒扬声催了一句:“皇帝在你问你话。” 庆都显然愣了一把,一时间没能回过神来。 而卫玉容高高悬起的那颗心,霎时间就落了地,安安稳稳的,觉得老祖宗真是再好没有的了。 她在扭过头去瞧元邑,果然见他面色舒缓了许多。 卫玉容深吸一口气:“要想查高家,我倒是觉得,得先把太后同高家的联系给掐断了才行呐。” 庆都趁着这个工夫,渐渐的回过神来,很是尴尬的咳嗽了一声,稍稍别开脸去:“要查也不是不行,横竖郑恪的发妻到了这种时候,也不至于拿假话来骗我,况且郑恪当日行事,所配的药方,他自己就留了个底儿,现如今那方子就在公主府中妥当的收着呢。” 元邑面一喜:“有物证?” 庆都点点头:“这个自然算得是物证,太医院先钱不是有回话的吗?方子里该有什么,不该有什么,太医院自有定论,郑恪的那个方子是真是假,也很容易就能够分辨。” 既然如此 他已经忍了这么多年了,并不是从登基的那天,才开始学会隐忍的。 幼年时受冷眼冷待,高太后对他,往好听里说,是教导的严厉,可往难听里说,便就是动辄打骂了。 他整整忍受了十二年! 再有七日,就是高令仪的册封大典。 高太后养他十二年,“教”他十二年,他再还高氏一族一个中宫皇后之位,叫后人提起高氏,便想起他们一门二后,也算是他不辜负高太后的这场“养育之恩”了! “老祖宗,孙儿要办高家。” 太皇太后眼底一亮:“你打定主意了吗?” “是,孙儿主意打定了。” 元邑一扬下巴,坚定无比的与她说道:“九门提督已不是高家子弟,届时将城门紧闭,消息闭塞不通,孙儿知道,高家手还有兵权,可驻兵远在京郊十里之外,他们又不敢率兵来攻京都城门。而至于城中禁军禁军从来都只认圣旨宝印,太后无权也无力号令禁军,听命于她!” 只要兵马压住了,他就不怕高家敢反,更不怕高太后还能再一次翻身。 “那朝堂之呢?”太皇太后反倒没有元邑那样激动,她平静的看着元邑,平声静气的问道,“你要断了高氏与宫外的联系,这一点可以,可怎么断?她眼线遍布j g一ng,你不想叫她与宫外通气儿,势必要给宫门下旨,连日以来,不许放任何人出宫去,除非见到你的圣谕,否则他们但凡放出去一个人,就是杀头的大罪。” 庆都隐隐感觉到不安,嘶的倒吸一口冷气:“可是这样一来,高家只怕立马就能够察觉出不对了。” 高家觉察出有蹊跷,那又会不会提前通知城外驻军呢? 他们当日敢在九意街行凶杀郑恪,如今怕也不是干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禁军确实是精锐,可满打满算,也不过两万人而已,他们平日不过是护卫j g一ng,另有一队,是负责维护京城治安的。 城外的驻军,那些实打实被高太后握在手里的兵马,足有四万多人。 这样的人数,他们拿什么来相抗? 然而元邑的眼底是清明一片:“七日后!七日之后,继后的册封大典,孙儿会提前下诏,命京郊驻扎的张清入城来朝,贺新后册封,高台后一定不会有什么微词,而张清只要入了城,九门立时紧闭,不许出,更不许进,大宴之,我要以圈地贪墨,结党营私为由,拿下高氏一众子孙来!” 太皇太后定定然盯着他看了许久。 庆都和卫玉容二人几乎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来。 元邑看似是兵行险招,可他都有决心要孤注一掷,只怕想叫他在这时候改主意,是很难的了。 而太皇太后一旦不同意 他二人之间一场相争,是避免不了了。 “好!”却不料太皇太后腾地站起身来,腰杆笔直,肃容看着元邑,“这才是我元氏子孙该有的担当,这才是一国之君该有的气度!” 她的夫君,辛苦稳固下来的江山,交到了她儿子的手。 她的儿子,前半生兢兢业业,励精图治,叫这大陈海晏河清,歌舞升平。 本来,这大好的锦绣山河,该交到她孙儿的手,由她的孙儿,再来开创另一番盛世景象。 可是这一切,几乎都叫高氏毁掉了。 她恨高氏,这股恨意,绝对在徐氏之。 更不要说,高氏机关算尽,一心想害她亲孙。 这样的人这样的女人! “就依你所言,七日之后,便见分晓!” 那头庆都却是一头雾水,满脸不明就里:“母后皇帝所说的,圈地贪墨,结党营私,这可都是大罪若没有实证,册后的大宴,文武百官,宗亲勋戚都在场,闹到最后,难道当一场闹剧,叫众人,一笑了之吗?张清入城,城外兵马无人可领,自然不必怕兵临城下,要短兵相接。可是,宫里的事情,怎么说?难道高氏就会眼看着高家人被落了罪名而无动于衷吗?” 她所说的,也正是卫玉容心中所担忧的。 控制一个张清,是控制了城外的兵马,九门提督又是她亲叔叔,是自己人,这一点,是可以放心了不错。 可是高太后呢? 这一切的变数,难道不在高太后的身吗? 看元邑的意思,是不打算封锁宫禁,更不打算断了高太后和宫外的联系,这是要在七日后的大宴之,打高太后和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啊。 可高太后经历了一辈子,多少风浪都见过了,她真的会冷眼看着,看着高家人束手就擒吗? 不,她一定不会。 到那时候,她会说元邑是受了小人蒙蔽,是个昏庸无能的君主,而紧接着,她要做的,便是“清君侧”。 一旦她做成了,再从宫外接回元让这个皇长子,接下来的事情 卫玉容吞了口口水:“我只怕,高太后在朝中根基太深” “姑母。”然而卫玉容的话还没说完,元邑便已经扬声打断了她,转过头来,叫了庆都一声。 庆都啊的一嗓子:“你说,我在听。” 元邑脸有了笑意,唇角微的扬着:“这样的大罪,我若无实证,会在册后的大宴之,说出来吗?还是姑母以为,我登基这一年多来,任由高太后把持朝政,是真的无能,又无为呢?” 庆都大吃了一惊,满脸写着惊愕二字,一双眼也瞪圆放大了。 元邑这话,是在告诉她,这一年多以来,他暗中搜罗证据,早就已经拿到了高家人作奸犯科的铁证了 那么长久以来,他还能够隐忍不发,甚至在高氏那样陷害董氏之事,他都没有把这件事摆到明面儿来,所为的,就是一击即中。 他要的,又何止是高家大厦倾颓。 他要的,是高太后永不翻身! 如今,高氏给自己投毒,陷害元后,而高家这些年来,搜刮民脂民膏,大肆敛财,也都是仗着高氏一人。 林林总总,清算下来 庆都倒吸一口气:“如果高氏站出来维护高家,你就要把她给自己投毒,无限董氏的事情,告众臣知晓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风险 元邑摇了摇头,神色淡淡的:“这样的事儿,在大宴开了口,就收不住场了的。” 高家在宫外作威作福,而高太后就在后宫里头诬陷元后,致使元后在禁庭之中自缢而亡。 一旦在大宴之,把寿康宫中毒的事详尽的袒露出来这是一场j g一ng秘闻啊。 庆都咬了咬牙:“那高家的罪状呢?你既然一早就有,一直在等着这天”她倏尔正了神色,肃容敛神盯着元邑,目不转睛的,“这件事,事关紧要,你总要与我说清楚了吧?宫外的事情,我和国公府都可以帮你筹谋,甚至是徐家,我也能替你去说话,你不方便走动的,我都可以来做安排,可你一定要讲明白!” 这是关乎到身家性命的要紧事,且还不是她一家而已。 卫玉容捏了捏手心儿,似乎想要起身劝两句,大约是觉得庆都这样的话,说的太刚硬了些。 然而那头太皇太后却不动声色的拉了她一把,止住了她所有的动作。 卫玉容不免不明就里,侧目看过去,就见太皇太后冲着她摇了摇头。 于是她咬了下下唇,便只好收住了所有的话。 而元邑那头,直挺挺的站着,只是稍稍转了个步子,朝着庆都毕恭毕敬的礼了一回:“此事尚要从年前说起,起因便也是京郊的那块地,于是我叫人暗地里查过了,铁证也是有的,只是今次要将此事揭露出来,还需得肃国公出这个面。” 庆都难免暗地里吃了一惊,面却不显山不露水,只是秀眉微蹙,扬声问他:“为什么是肃国公府?你想叫肃国公在大宴之一道奏本,参了高家不成?” 元邑那头不紧不慢的点了点头:“这件事情,只能由肃国公出面。您和卫国公都不成,且不说当年与太后的一段旧怨,只说如今容娘在宫中,是同翊坤宫总归要有些个纠葛的,而继后的人选,又是您带着宗亲提议出来的,这时候叫您或是卫国公出面折子,对您和国公府的名声,都不好,少不得要说你们是挟私报复。” 太皇太后眼里闪过一丝欣慰,噙着笑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那徐家呢?” “徐家您心里知道的。”元邑露着笑,唇角扬着,扭头看过去。 是啊,要说庆都和高太后的旧仇深,那徐家和高家之前,岂不是更是解不开的死结了吗? 这道折子,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徐家人出面。 京中的士族中,还有这样的分量,能够参奏高家的,其实并不是只有肃国公一人。 冯嘉柔那个亲爹,既然是干刑名的,当初占地的事儿,他若说他查了出来,捏在手里,且如今由他出面折,全然可以。 只不过冯嘉柔如今有了身孕,又是新宠,冯家又刚受了封爵的一个人。 元邑若是为着名声的问题,不能叫庆都折子,那冯家便也一样不能这道折。 太皇太后深吸了一口气:“皇帝果然长大了。” 庆都那里却并不能够将这口气松下来,仍旧悬着一颗心:“可是萧家那样的态度,庆妃在宫里又是个不争不抢,什么都不图的这件事情,皇帝有几分把握,能够说服肃国公出面?” 这句话,倒是将元邑问住了。 只是这件事情,是他一定要做成的,是以他眼中闪过坚定:“我会先去和庆妃谈一谈。” 庆都显然有些无法苟同,嘴角抽动着,就像开口反驳他。 然而那头卫玉容却已从太皇太后身边站起身来,一扬声,叫了一声母亲。 庆都所有的后话,都被她这样的一声给打断了,狐疑的侧目看过去:“你?” 卫玉容昂着下巴,几乎是一字一顿的:“我陪万岁去延禧宫。” 其实本就该是如此的。 他二人既然两心同,那也就该共患难。 她知道今次的事情有多艰难,也知道有多凶险。 元邑的孤注一掷,是成败只在此一举的。 她做不到冷眼看着,更没办法等着元邑的结局。 她宁可与他站在一起,同进共退。 他要请肃国公出面折,又要萧燕华去相劝肃国公,那她就陪她一起去! 太皇太后始终看着她,在庆都变了脸色时,含笑开口道:“这样,才是同心同德的一对璧人呐。” “母后!”庆都似乎对这个决定十分的不满意,拔高了音调就喊出了声来。 太皇太后面色一沉:“不然呢?当初你要送容儿进宫,难道想不到今天的局面吗?她若在宫外,将来”她没说完,觑了一眼元邑面色,才继续又道,“她,还有你,一身荣华,我都能保全。可你把她送进宫来,想叫她将来坐到那个位置去,那么这条路,她不可能作壁观,你也不可能永远袖手旁观的看着。” 庆都一时语塞,也自知理亏,便很是讪讪的低下了头去,没再言声。 太皇太后见她老实了下来,脸色才稍有缓和,叫了一声皇帝,又冲着他摆摆手:“跟容儿去延禧宫吧,好好跟庆妃说。” 元邑欸的一声应下来,满眼喜爱的看向卫玉容,与她笑了一回,迈开腿返身往殿外而去了。 再说二人出了殿来,信步往宫外去,又打发人去备下辇轿,吩咐了往延禧宫。 卫玉容攥着他的手,心下其实很不安:“万岁,庆妃她,真的会帮我们吗?” 元邑反手握住她,柔声宽慰着她:“她虽然看似是个凡事都淡然的性子,可对于萧家,却是极为袒护的,我想,我是能够说服她的。” 卫玉容刚想问问他,究竟有什么把握,能够说服萧燕华,再一抬头,宫门已至,辇轿在外头备好了等着他们。 她一仰头,侧着脸把元邑的脸颊映入眼中,便什么都没有再问了。 就算他不能够说服萧燕华,她也会尽全力帮他,而且她应该相信他的他该是这天下最有本事的一个人。 延禧宫正殿之中,原本萧燕华是带着永平插花玩儿的,可是宫人传了话,说是万岁爷跟贞贵妃移驾过来了,萧燕华心里觉得惊奇,元邑和卫玉容他们两个 回长春宫把元邑拒之门外时,元邑就是跑去了储秀宫,今儿又一块儿到她这里来? 敏锐如萧燕华,立时便觉得他二人必定不是来吃茶聊天的。 于是招手叫季兰,又哄了永平一番,便让季兰把永平带了下去,而后才理了理衣襟,起身往外头迎驾而去。 元邑今天是难得的客气,免了她的礼,又语调轻快的寒暄了几句,便自顾自的进殿而去。 萧燕华在卫玉容提步要跟进去的时候,悄悄地拉了她的衣袖一回。 卫玉容便只得站定住那里,扭过头去看她。 萧燕华一拧眉,压低了声儿问她:“你们有什么事?” 卫玉容因知她素来聪慧,便也不吃惊,只是转了转手腕,从她手中抽出手来:“你既知我们是有事来找你的,且进殿说话吧。” 于是萧燕华心底的疑虑便更重了。 卫玉容的这个语气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元邑这样亲近了? 这会儿卫玉容给她的感觉,就像是他二人才是夫妻一体的一般 萧燕华一时被自己心中这样的想法给吓了一跳,忙回了神来,却只见卫玉容已然步入了殿中。 她眉头锁的更是紧,不好再多想什么,便跟着进殿去了。 季兰是个很有眼色的,因先前萧燕华就吩咐了把永平给抱走,她便吩咐了殿内服侍的宫女儿们,都叫退到了殿外去,以免打扰了元邑他们说话。 萧燕华进得殿中来,作揖礼了一回:“万岁这会儿领着贵妃娘娘一起来,究竟有什么事?” 元邑看了卫玉容一眼,又冲她点了点头。 卫玉容会意,他二人本就是为这件事情来的,且与萧燕华之间,她们俩是本就有幼年的情分在,若是再兜个大圈子,最后再提起这码子事,未免也显得太过于生分了些。 是以她并不藏着掖着,清了一把嗓子,开口将慈宁宫中所说之事,一字不漏的同萧燕华转述了一遍。 萧燕华听罢,却并不吃惊。 元邑对高家下手,对高台后动手,这都是早晚的事情而已,根本没什么出乎意料之外的。 唯一让她觉得奇怪的,就是元邑为什么会觉得,来同她说这件事,她就会帮着他一起劝萧家了呢? 萧燕华深吸了一口气,面色未改:“万岁做大事,奴才要提前祝您事成才好,且奴才该焚香祈福,盼着您能事成。可是万岁爷今日过来,又带贵妃,想叫奴才出面,替您规劝国公府,好在大宴之,由国公府来这道参高家的奏本”她一面说着,才刚坐下没多久的身子,就已经有站直在了那里。 她拖长了音,冲着元邑长长的揖下去:“恕奴才难从君命。” 卫玉容面色一僵,心道果然。 而元邑也并不曾感到意外,只是叹了一声:“我原本也想到了,你不会同意的。” 萧燕华这时才有些惊讶,抬起头来,闪着一双眼睛看向元邑:“那您还要走这一趟?” “我来延禧宫这一趟,是与你分析利弊,听完了,你再来做一回决定,你觉得怎么样?” 萧燕华很想嗤笑,长了这么大,她的心智谋略,处处都胜人一筹,从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也没人有这样的自信,敢跟她说我来与你分析利弊,你听完了再做决定。 然而面前的这一个,是当今的天子,她没法子嘲弄,更不能露出丝毫的不屑,便哦了一嗓子:“那您说,奴才听着。” 卫玉容的一颗心是已经沉到了谷底去的。 元邑要跟萧燕华讲道理吗?萧燕华这样的人 于是她动了动嘴,想要开口说两句。 可是元邑显然不打算给她这个机会,音调转了转,就开了口:“我来问你,若我事败了,高家我办不了,太后我也制不住,下场会如何?” 萧燕华没料到他有此一问,便啊了一声。 须臾之间她回过神来,正了正神色:“好一些,太后会把您圈在这禁庭之中,若坏一些” 坏一些,她就不敢再往下说了。 可是她有所避讳,元邑自个儿倒是坦然的很,很是顺势就的把她的话接了过来:“若是坏一些,将我圈禁之后,再从公主府接回让儿,再过几个月,我就会因病驾崩,她扶让儿位,从此真正把持朝纲。而经过此事,朝堂,她更是立了威,原本还想保我大陈基业正统的那些人,除去王阁老这样的纯臣之外,还会剩下几个?” 萧燕华显然大惊失色,是少有的脸色惨白了下来。 元邑见状,趁热打铁的继续往下说:“届时朝廷就真成了太后的朝廷,她要铲除异己,要解决旧怨,谁也不能再拿她如何。徐家c公主府,还有卫国公府,只怕是一个都跑不了。” “可是这和肃国公府” “你是个聪明人,如今却要自欺欺人吗?”元邑在她话音未落之前,就打断了她,“他们都败了,肃国公府,独木难支。这些年来,肃国公之所以还能置身事外,始终保持着中立,那是因为太后仍旧需要他这样中立的态度,来维持这个看似平和的局面。然而有一天,这个局面被打破了,太后是稳操胜券了,你以为,肃国公还能得一个周全?更不要说你如今还在禁庭中,抚养着永平。” 他不是在吓唬她,更不是危言耸听。 这些,萧燕华自己,是能够想得明白的。 太后如今连徐家都不敢随意动,是因为他们这些人家,即便有些摩擦和矛盾,可本质来说,是动一发而牵全身的存在。 可是太后若连徐家都铲除了时,他们萧家,又怎么可能真的置身事外? 一个行武出身的肃国公,一个军功累累的国公府,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叫高太后放下心来。 萧燕华倒吸了一口凉气:“万岁,我若是把您的这番话,说给太后知晓,萧家,一样能够得以保全,且我大约还不必承担什么风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主意 元邑和卫玉容两个rén iàn面相觑,一时之间皆是愣住了。 萧燕华她 她其实不是这样的人。 箫家忠厚,带兵打仗出身的人家,从了武,多多少少带着一些愚忠,而之后的隐退,不过是不想把自己陷入这样的漩涡之中罢了。 于是元邑回了神来,扬了扬唇角,同卫玉容点了点头。 卫玉容便明白了过来。 她回过头来,斜了萧燕华一眼:“你不会这么做的。” 萧燕华一愣,呵笑一回:“你笃定了,所以敢这样过来,跟我说这样的话?” 卫玉容歪了歪脑袋:“燕华,我们是” “我与贵妃娘娘,自然是一起长大的情分。”萧燕华却先她一步开了口,直接了当的就截住了她所有一切的后话。 她站起身来,似乎是想要往他二人的方向近两步,只是在脚步刚刚挪动出去时,腿就又收住了。 卫玉容下意识的扭过头来,看了元邑一眼。 元邑瞧见了,很是无奈的长叹一声:“你还是不愿意,是吗?” “其实肃国公府,本是可以置身事外的,且奴才家里头,也不是非要守着这份贵重过一辈子。”萧燕华合了合眼,“万岁,你要保全公主府和卫国公的名声,又记着徐家和高家的一段恩怨,到了了,要干这样的事儿,就想到了奴才家里吗?” 萧燕华觉得很是可笑的。 她进宫这么久了,本来想要的是一方清净,可现在她又得到什么了呢? 身上这么一个协理六宫,元邑还没收回去。 为着董善瑶可怜见的,她又抚养了永平。 上次为了永平的事情,她还去了一趟慈宁宫,而太皇太后也见了她。 如今呢? 如今元邑带着卫玉容来了,一张口,倒是直言不讳,叫她出这个面,为的是打击高家,打压高太后。 元邑见她说完这番话后,半天没言声,心下思忖了许久,才说道:“你不会把今日的事情告诉太后,这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且你心里明白,就算你告诉了她,也无非是害了我,将来她果真更加得了势时,照样不会对萧家手下留情。” 他说完了,见萧燕华眉心微动,嘴角也抽动了几下,于是一扬手:“你别忙着说话,也且听我说完了。” 萧燕华的心一沉,面色如霜,点了点头:“您说,奴才在听着。” “这件事情,我原本就定在七日之后,你有三天的时间可以考虑清楚。高家的罪证,我不需要肃国公在出面去查,他若肯,我自然叫人送到他面前去。” 他其实是不想这样同萧燕华说话的。 两个人原本可以像朋友一样相处。 他知道萧燕华不爱深宫,更不爱他,所以始终能够冷眼旁观,做个局外之人。 可是这样,委实很好。 这高墙之内,能与他说几句真心话的,除了容娘之外,大约也只有萧燕华此人了。 然而后面的这番话,一旦说出了口,伤了情份,就很难再找补回来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和萧燕华之间建立起的这份儿还很是薄弱的情谊,怕是要烟消云散,不复存焉。 不过 他定了定心神,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楚的。 于是元邑眸色一暗:“其实肃国公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他不帮我,我若事败了,太后也不会放过你们家,他帮我,我若做成了这件事,至少能与你萧氏一族一朝安稳——”他刻意拖长了尾音,“你既然是聪明人,就应该做出最明智的选择,不是吗?” 听了他这样说,连卫玉容都是一时间倒吸了一口气来。 这哪里是商量,分明已经成了裸的威胁。 她心下一惊:“燕华” 萧燕华手臂一抬,白了卫玉容一眼:“贵妃娘娘一起过来,大约是想与我谈一谈幼年的感情,好叫我看在情谊的份儿上,别太驳了万岁爷的面儿。只是目下看来,万岁却并没有打算与奴才聊一聊所谓的情谊二字了啊。” 她一面说着,脸色却已经森冷到了极点,话音落下时,矮身做了一个礼:“万岁要说的话,奴才都听见了,也记在心里了,三日——三日之后,奴才给您一个答复,这总可以了吧?” 元邑自知理亏的,有心解释,可话又实实在在就是他说的,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呢?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深看了萧燕华一眼:“你知道,这并不是我的本意,事情走到这一步算了,你自己想想吧。” 他说完话,迈开腿就往殿外而去。 萧燕华始终冷着一张脸,连看都没再多看他一眼,只是余光扫过一旁,却发现卫玉容仍旧站在这殿中,没有跟着他离开。 她眯了眼:“贵妃娘娘不走吗?” “我们之间,也一定要这样说话了吗?”卫玉容盯着她,长叹着,“我并不知道他过来,是要跟你说这些话的。” “是吗?”萧燕华勾唇一笑,语气清冷的开口道,“那您以为,万岁爷过来,是与我说什么的?闲话家常?还是聊一聊,国公府近况如何?” “燕华——”卫玉容心下有了些许急切,“他胁迫你,诚然是” 她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原本算是元邑有求于人的,可他是皇帝,她难不成要跟萧燕华说,他这不是个求人的态度,其实是他做错了吗? 她自然是不能够的。 于是她只得别开了脸去,上前两步,一抬手,在萧燕华肩膀上轻拍了下:“你心里不痛快,我能理解,也都懂,你若实在不愿意,我们再另想办法吧。” 我们——又是我们? 萧燕华猛然回过神来,她竟然差点儿把这事儿给忽略了。 她抬了眼皮,眼见卫玉容提步要走,一只手送出去时,就已经攥住了卫玉容一条胳膊。 卫玉容一愣,脚步立时顿住:“燕华?” “你和万岁之间,是什么时候起,这样亲密无间了?”萧燕华冷然睨她,“这样的事情,我以为,该跟他一起到延禧宫来说服我的,应该是昭妃才对,为什么会是你?” “我不是” “你可不要跟我说,因着咱们两个,是一起长大的。”萧燕华嗤笑一声,在她开口之前,就打断了她,“这么说,你自己个儿信吗?” 其实要正经算起来,这件事对于卫玉容而言,也并不是什么秘密。 元邑要在册后的大宴之上扳倒高家,一定就少不了庆都殿下从旁辅佐,届时宗亲都在场,闹得不可开交时,这位殿下的态度,在很大意义上,是完全可以左右宗亲的决定和意向的。 所以今天 “今天庆都殿下进宫,其实就是为了这件事吧?” 萧燕华越想越是觉得不对,这么说起来,元邑是早就打好了算盘的,且是一直把她布在了棋局之上的。 那么这些日子,他每每到延禧宫来,两个人之间还能够处的如此和睦,就都是元邑有意为之了? 萧燕华只觉得心中一寒,呼吸更是一窒。 卫玉容面露难色:“母亲今日入宫,还有别的事,是在慈宁宫说起来的时候,万岁才提及这档子事,后头母亲多问了几句,他才说了,这事儿还得由肃国公出面,这才要到延禧宫来,与你说上一说。原本他要自己过来的,是我想跟着一起来。” 他们是一伙儿的,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倒也是了,原本她也没指望着,元邑有什么事儿都来跟她讲,诚然,她也分担不起,更没那个闲逸工夫,听他倾诉。 只不过眼下又算什么? 未免也欺人太甚了些。 “贵妃娘娘请吧。”她一时彻底冷下脸来,竟连面儿上的客气功夫都不愿意再做,张口就下了逐客令,“万岁爷都许了我三日为期,贵妃总不是要我此时就必须做下决定吧?” “你”卫玉容一则觉得理亏,二则见她态度如此决然,又有些气恼,且这一来二去的,她没说几句话,萧燕华倒是咄咄逼人的。 卫玉容站在那里没有动,同萧燕华四目相对着,两个人谁都不肯相让。 许久后,到底是她先做了让步,冷哼一声,提了步子往殿外走,再不多做逗留。 却说此时的长春宫中,出云一面奉茶上来,一面恭谨的回话:“听延禧宫的宫人讲,万岁爷和贞贵妃是一前一后走的,他们走了之后,庆妃就发了好大的脾气,摔了东西不说,还关了门不见人,永平殿下闹着要找她,她都是理都没理的。” 徐明惠正端了茶杯吃茶,听得最后一句,手上一顿,茶盏中的茶水就晃动了几下。 她眯着眼,缓缓地抬起头来:“来永平都不搭理了?还摔了东西啊?” 出云便又冲着她点了点头。 这就真的是奇了。 萧燕华不是个十分任性的人,从很大程度上来讲,这个人,还带着些叫人实在喜欢不起来的守规矩。 是什么样的事情,会气的她在自个儿的殿里头摔东西? 况且据她所知,永平搬到延禧宫去的短短数日之间,萧燕华真是竭尽所能的对永平好了,凡是永平想要的,想玩儿的,萧燕华没有说不满足了的。 那副架势,要不是知道萧燕华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她简直都要以为,萧燕华是打算以此来邀宠了。 可是今儿怎么连永平都不搭理了? “永平今儿个惹她生气了?” “没有呐。”出云认真的回想了一番,“没听延禧宫的人说,而且万岁和贞贵妃去之前,庆妃还领着永平殿下在殿里头玩儿呢。” 那也就是说,这一切的古怪,都是在元邑和卫玉容去了一趟延禧宫之后,才出现的了。 徐明惠反手摸了摸下巴处。 今日先是庆都大长公主进了宫,而一大早的,元邑什么正经事不干,直接就去了慈宁宫,再后来,他就带着卫玉容往延禧宫去了。 他们在盘算些什么?又到底做过了什么事。 这种感觉,真是叫人不痛快。 元邑的事情,卫玉容知道的一清二楚——这一切,都是因着一个卫玉容而起的! 徐明惠的眼中恨意渐渐聚拢,面目颇有些狰狞:“贞贵妃还是每天都会去承乾宫两趟吗?” 出云有些不明就里,这不是正说着延禧宫吗?怎么好端端的,又提起了承乾宫来。 可是主子问了,她自然要回话,不过承乾宫那头她倒是知道的清楚,很快就应了一声是:“每天早上去一回,有时候早膳就在称千公里用了,后头一趟,或是晌午过去,或是到后半天抽个空过去,总归是一天两趟,绝不落下的。” 这,就好办了。 徐明惠阴恻恻的笑着,眼中闪过古怪:“出云你说,要是定妃肚子里的孩子没了,谁要担责任,谁该担责罚?” 出云大吃一惊,惊诧之下,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徐明惠的脚边。 她动静太大了些,把徐明惠唬了一跳:“你干什么?” “主子想做什么?”出云死死的咬着下唇,一双手递出去,抱着她的腿不撒手,“那可是龙嗣,是太皇太后那样看重的,奴才知道您生气,也知道您的委屈,可您不能打错了主意呀。” 徐明惠弯下腰来,慢慢的掰开她的手:“不是我打错主意,是贞贵妃。” “主子”出云立时就带上了哽咽,服侍了这么多年的主子,这会儿打的什么主意,动的什么心思,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可是徐明惠却没有容她将后话说完了。 “是贞贵妃见不得定妃受宠,更见不得贞贵妃诞下皇嗣。”徐明惠直起了身坐正了,又一味的冷笑着,“她天天去承乾宫,定妃的孩子一旦出了事儿,她就是首当其冲,脱不了干系,慈宁宫和万岁爷想袒护她,也无非是说,她不会这样糊涂,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去。可要我说,她这一招,才最是高明,因定妃的胎是她照看的,所以只要定妃出了岔子,就是她的罪责,在旁人的眼里,她才更会尽心尽力的顾好这一胎。出云呀——”她音调悠悠扬扬,似乎一时之间又心情大好,“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万劫不复 出云去请元清时,简直是胆战心惊的。 彼时元清黑着脸问她所为何事,出云打了个激灵,心说总不能说我们娘娘盘算着要害人,于是支支吾吾的说了半天,可到了了,元清也是半个字都没听清楚的。 上一回在长春宫的事儿,她本以为就算完了的,可实际上,徐明惠压根儿就没到乾清宫去请那份儿罪。 这几天下来,元邑连长春宫的宫门都没踏足半步,摆明了还在气头上,这会儿连面儿都不愿意见了。 她心里着急又生气,可是元邑面前总没法子再去劝说什么,先前就是听了她的话,结果吃了个闭门羹。 可是徐明惠那里呢? 她知道徐明惠是个什么样的人。 原本说了要去请罪,可是一转头什么话都不说,那天在大殿之中,分明是在敷衍她。 这样算下来,徐明惠是根本就没觉得自己做错了,她说再多,徐明惠也不会听。 那眼下又算什么? 元清冷着脸,呵了一嗓子:“昭妃倒是好会支使人。应了我的事情,她一件都不做,回回有了事儿想起来了,就打发你到寿安堂里来寻我?”她一面说,一面不屑地斜了出云一眼,“回去告诉她,她那个长春宫顶尊贵,连万岁爷都进不得的地方,我更是不敢去。” 出云缩了缩脖子,提了裙摆就跪下去:“奴才知道殿下心里生气,可好歹体谅我们娘娘” “我体谅她,谁来体谅我?”元清一扬声就打断了她的后话,“我费尽心思是为了谁?结果她倒好,叫我两头不落好。万岁那头心里指不定怎么埋怨我,不过嘴上不说罢了。她那里又一定不领我的这份儿情,今儿个有事求我了,就叫你过来说一车子好话?” “殿下”出云咬着下唇,缓缓抬起头来,眼眶微红,“我们娘娘实在是没法子了。” 元清到底是面冷心热的,况且徐明惠再怎么说也是徐家的嫡女,是以出云说她没法子了,元清一霎时的眉头紧锁,只是恢复的很快。 “你站起来回话。”元清别开眼,没再看她,“有什么没法子的?她是禁庭的昭妃,和万岁和万岁之间,左不过怄气一场罢了,真有了过不去的难处,她不会到乾清宫去寻万岁爷?” “可这事儿就是同万岁爷相关的,娘娘求不得,心里又委屈又苦闷,没法子才叫奴才来寿安堂请您的。”出云倒是也不把话挑明了,只是含糊其辞,“娘娘知道您为着上一回的事情还在生气,可殿下也替娘娘想一想吧,这样子跑去请罪,叫别的宫里怎么看她?万岁那里但凡一时憋着火儿,娘娘又能讨着什么” 出云暗吃一惊,她险些说漏了嘴,便忙收了声,下意识的去打量元清。 她心里是知道这些事儿的,可是眼前这位殿下却并不知情,还一心以为主子是万岁爷的心头肉,绝不会舍得在主子去请罪时,还跟主子怄气。 若是殿下知道了 出云深吸了一口气,便作势又要跪下去。 元清似乎叫她说的不耐烦了,连连摆手:“我随你去一趟,别在这儿跪来跪去的。” 徐明惠是在长春宫正殿的西次间里见的元清。 其实元清进门的时候,算得上是面色不善的,她冷眼看着徐明惠悠然自得的品茗赏花,心里就是气不打一处来,想一想徐明惠前些日子办的那些事儿,看看她眼下这样悠然闲逸的态度 元清秀眉紧蹙:“你叫出云请我来,就是看你吃茶赏花的?这就是你的没法子走下去了?” 徐明惠略挑了一回眉,侧目看向出云,只是多看了两眼,倒是没说什么。 她虚空指了指身边儿隔着四方翘头小案几的那块儿地方:“坐下说话吧。总不至于,为着上次的事情,到了我这里,连坐都不愿意坐了吧?” 元清一眯眼,好似对她这幅满不在乎的模样极其不满,吭吭嗤嗤的喘着气,琢磨了大半天,才往那头坐了下去:“你有事就快说,后半天我要回去诵经。” 徐明惠似乎听见了玩笑,嗤地一声笑出来:“诵经?你如今若还能够诚心诵经,那今日我请你来,要说的这番话,也不必说了。” 元清心里便立时咯噔一声:“你请我过来,想做什么?” 她上下打量着徐明惠,又觉得今天的徐明惠,有哪里是不一样了的。 她知道徐明惠从前也眼高于顶,傲骨一身,可是她脸上却很少布满这样的神情——这样目空一切的,睥睨天下的,好像这天下再没什么是叫她牵绊挂心的,她接下来要做的,就只为了她自己而已。 元清不免愣住了。 当初徐明惠进宫时,自己见她第一面的时候,她都不曾露出过这样的神情来,今天怎么会 果然,她这里还没来得及发问出声,徐明惠便点了点桌案,含笑开了口:“我要卫玉容,万劫不复。” 元清的脑子里轰的一声,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谁?卫玉容吗? 徐明惠为什么会盯上卫玉容? 她虽然也不待见卫玉容,可眼下这个时候,绝不是把卫玉容动上一动的时机。 高令仪得了后位,高太后更要不可一世,后宫之中,徐明惠更是步履维艰。 这样的情形之下,她还需要卫玉容来做这个吃撑起平衡局面的人。 只要有卫玉容在,高太后就不会轻易动徐明惠,自然同样的,有徐明惠在,卫玉容就也不能动。 真想扳倒卫玉容,也是要高太后和高家 元清面露愠恼之色:“我看你是疯了!”她咬紧牙关,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要卫玉容万劫不复?我看你是想送高令仪册后一份大礼,叫她高枕无忧吧?” 徐明惠见她如此,就知道她是不知道任何内情的,一颗心也稍稍放下来。 只要元清还不知情,她要做的计谋,就还可行。 元清说的话不好听,可她却也没恼了,反倒平心静气似的与元清解释着:“我自然不会在这时候就叫她出事,我何曾糊涂到了那个地步,她现在出了事,翊坤宫登上后位之后,寿康宫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腾出手来料理我。” “你还没忘了!”元清听她这样说却更是恼怒,“你既知道太后还盯着你,你在想什么?为什么要动卫玉容?” “你不知道吗?”徐明惠眼皮抬了抬,斜过去一眼,“近来她跟万岁,都是出入成双的,今儿前半天,还一起去了一趟延禧宫。去做什么,我自然是不得而知,可你不觉得这里头有古怪吗?” 元清一怔。 她当然知道这事儿,只是一开始的时候,也并没有多想。 元邑不怎么宠幸延禧宫,只是近些时日才常去坐坐,可是也没怎么在延禧宫过夜。 卫玉容呢?她是跟萧燕华一起长大的,更旁人的感情,都是不一样的,她到延禧宫去坐坐,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吗? 可是听徐明惠的意思,这里头,是有事儿的? 她啧的咂舌:“你还知道些什么,只管说你的。” 徐明惠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什么内情,只是直觉告诉我,里头必定有古怪。且你不要忘了,当初我们刚进宫的时候,卫玉容就急着去过一趟乾清宫,而是那之后,万岁才冷落起来延禧宫的,当初我们就合计过,萧燕华想避宠,极可能是叫卫玉容出面求得情,是不是?” 元清一时没头绪,便顺着她的话点了头:“这个我知道,且当时卫玉容去乾清宫之前,是见过萧燕华的。” “这不就是了吗?”徐明惠吞了口口水,“既然当初费那个功夫去求情,如今萧燕华的所作所为,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她养了永平,又时常同万岁小坐闲聊,这是个避宠的姿态吗?如今倒是更好了,卫玉容陪着万岁一起去——你就不觉得,她们两个人,设了个什么圈套吗?” 圈套?卫玉容,和萧燕华? 元清咦了一声:“至多不过卫玉容帮着她争宠罢了,也无可厚非,如今小高氏要做皇后了,萧燕华想一直躲着避着,也不现实,难不成在这禁庭之中躲一辈子?” 徐明惠却嗤笑不屑似的:“可这是她二人的为人行事吗?就算是,那我问你,我要卫玉容万劫不复,又有什么错?一开始没法子动她,是因为她没想过去争宠,按她的出身,万岁宠幸她,我说不出什么来,可是她自己起了争宠的心思,我还能够容她吗?” “那寿康宫” “寿康宫你放心,只要萧燕华被推出来,高太后就绝不可能只盯着我一个人。” 元清听到这里,才隐隐的明白过来。 其实十分要紧的事情,倒也没有,只不过是徐明惠觉得,卫玉容如今有了争宠分一杯羹的心思,所以这个人,就不能留。 卫玉容的出身压了所有人一头,是再正宗不过的皇亲国戚,这样的贵胄出身,将来高令仪一旦被废,再要给元邑选一位继后,卫玉容无疑就是头一个人选。 她不怎么得宠倒还好些,徐家在宫外使使劲儿,元邑心里又放不下徐明惠,宗亲之中还有她,倒不是非卫玉容不可的。 可是卫玉容要是分了宠呢? 她若真的得了宠,将来就一定是最大的威胁。 与其留着她到以后再说,还不如如今趁着她恩宠未隆之时,就先下手为强。 左右萧燕华现在也不是完全置身事外的了,单凭她替董氏抚养起永平这一条,高太后的眼里,大约就再也放不下她这个人了。 要是高太后真要对徐明惠下手,她不过费些心神,把萧燕华再往风口浪尖推一推,也就是了。 想通了这一层,元清的面色才稍稍的舒缓下来:“你既然特意叫我过来,想必心里是有了主意了吧?” 徐明惠深吸一口气,又长长的嗯了一声,侧目看向她:“我还以为,你不会同意这件事,原本想了一车的话,要怎么劝你,怎么说服你。” 元清几不可见的扬了唇:“我又不是个冥顽不灵的,你只要说的有道理,我自然也会听,且这次你说的这个事儿,我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行不通的。” 徐明惠哦了一嗓子:“那我要是说,此事我要从定妃的这一胎上着手,你又如何说?” 元清觉得,今天走这一趟长春宫,不知要折损她多少的福气。 徐明惠带给她的震惊,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她若是福气稍小一些,估计这会儿也承受不住了。 元清抿紧了唇角,才有了缓和的面色,一时又是铁青:“你的意思,你要碰定妃这一胎?” 然而徐明惠那头还不以为意似的,一挑眉:“不然呢?你有更好的办法吗?”她说完了,像是没瞧见元清的神色一般,只自顾自的往下说,“卫玉容天天去承乾宫,只要从这上面做手脚,她无论如何都躲不过。戕害皇嗣,这是什么样的罪名,你心里不是没数的,也只有这样的罪名,能叫太皇太后和庆都殿下都保不住她。” “你疯了!”元清惊呼出声,“那是万岁的孩子,是龙嗣!”她拍案而起,指尖颤抖着,指着徐明惠,“我看你是黑了心,居然要对皇家的子嗣下毒手,还敢告诉我,你是觉得,我会帮着你,毒害我自己的亲侄子吗?而且我告诉你,谁都知道是卫玉容一向看顾定妃的胎,孩子出了事,她怎么也说不清楚,又有谁会相信,她这么蠢笨,傻到对定妃下手?” “她当然不笨,所以才会对定妃下手,因为在所有人的眼里,卫玉容都绝对是个聪明人,而聪明人不会把自己往旋涡中推——”她拖长了音,“她做这件事,名正言顺,还能够狡辩着洗清自己的罪名!” 元清倒退两步:“那孩子呢?稚子何辜!万岁膝下本就只有让哥儿一个儿子,让哥儿送出了宫,定妃肚子里的,如果是个男孩儿,就是这宫里头唯一一个皇子了。”她眼前一黑,几乎站不住,按了按鬓边,“这件事我就当没听见过,你不要再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册后大宴 册后大殿的那天,高令仪起得很早,天还没有亮的时候,她就已经身穿皇后吉服,头戴九凤冠,在翊坤宫中听完了旨之后,由凤辇一路抬着,往乾清宫中与元邑会了合。 那之后便是出宫祭天,再往宗庙告祖宗,一应的册礼完毕之后,帝后二人再回保和殿前,受文武百官朝拜。 而后高令仪有两排三十二人的礼教嬷嬷们侍奉着,一路再往慈宁宫大殿,受诸后妃c外命妇的跪拜行礼。 太皇太后脸上很是拿的开,竟连面儿都不曾露,高太后那里倒是撑着身子,亲临观礼,又是满面容光。 一直热闹到这一日的黄昏将近时,所有的礼仪,才算彻底做完。 高令仪回到翊坤宫中,换下一身吉服,再重整妆面,一路由宫人们陪同着,往集英殿赴宴而去。 她到的时候,诸后妃宗亲都已经落了座,三两成群的说着笑着。 元邑宝座高悬,高太后坐在他的左手边儿上。 高令仪挺胸抬头的步入殿中来,一众朝臣并宗亲后妃自又是起身唱礼。 元邑噙着笑同她招手,高令仪便回了他一个笑,在众人的唱礼声中,仪态万千的登高台,在元邑的右手边坐了下来。 随着李良的一声“宴开”高喊出声,宫中的舞姬琴师开始了一轮精彩绝伦的演绎,而手捧着剔红雕梅花食盒的宫女们也鱼贯而入,布菜的布菜,上瓜果的上瓜果,这集英殿中好不和谐安逸。 然而宴至一半时,坐在右一侧第二位的肃国公却突然起了身,踩着沉稳的步子,面沉如水的步入殿中来,对着元邑一拱手:“陛下,老臣,有本要奏。” 一众舞姬们傻了眼,面面相觑不敢再跳,连琴师的琴音也渐次弱下来,直到彻底停住。 卫玉容下意识的看向萧燕华,却发觉她眼睛一直盯着高令仪那个方向,便只好收回了目光来。 元邑起先倒是蹙拢了眉心,侧目看向高太后那里去。 站在殿下的肃国公似乎愣了下,紧接着却又再拱手做下一礼来,扬声又道:“陛下” “肃国公。”高太后面上已经显露出不约来,语调沉着,森然的厉害,“册后大宴之上,你有什么本,也不该奏上来,若真有要事,明日再议。” 萧恭这个人,这些年都安分惯了,她从没想过,他今日会这样突然跳出来,说什么有本要奏。 是以他一开口时,她也是怔在了那里的。 可是她到底经历的多,很快回过神来,在他要第二次开口时,一扬声就打断了他的话。 她认定这是个识好歹的人,自然也觉得,她话都拦了,他必定不会再说要上奏本。 然而事情却出乎了高太后的意料之外。 肃国公将一品国公朝服下摆一撩,直挺挺的就跪在了殿下去。 卫玉容身旁坐着的萧燕华想动,却被卫玉容一手按了下来:“你放心,国公爷不会有事。” 出了事,还有她母亲,还有她祖父,再不济,都有徐家会出面保他。 而元邑那里也大吃了一惊:“肃国公,这是做什么?” 肃国公那头却伏地磕了个头:“老臣今日所奏之事,事关紧要,更事关当朝贵戚。太后说老臣可明日再奏,容后再议,然则只有今日宗亲在场,贵勋之家也皆在此宴,此事,方可当场做下决断来!” 高太后面色一僵,他一句事关当朝贵戚,便已叫她心下不安起来。 她目露凶光,只是大殿中点了烛,她又坐在宝座之上,众人才有些看不大清楚罢了:“你所说的贵戚,是指谁?你所说的事关紧要,又是何事?萧恭,你出身不俗,一生戎马,孤一向敬重你,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心中没数不成?新后册立,就是国之最重!还不与孤一旁退下!” 她已直呼其名的叫出声,足可见动了肝火。 肃国公直起身来,直勾勾的看上去:“太后不敢让老臣说了吗?” “你——!”高太后拍案而起,“简直放肆!你仗着自己勋爵在身,以为孤便不敢动你吗?来人——” “且慢。” 就在萧燕华几乎沉不住气要站出来时,庆都慢悠悠的开了口,又信步而出,在殿下站定。 她脸上是精致又贵气的妆,一仰脸,对上高太后:“太后要做什么?肃国公为人忠贞,又一向不过多参与朝政,今日他这样站出来,说有要事回禀,且事关贵戚之流,太后怎么就不敢叫他说下去了呢?” “庆都,你也跟着胡闹吗?”高太后眉头紧锁,“大宴过后,他要回什么话,孤自然都听,然则眼下” “眼下又如何?”庆都左脚在地砖上一踏,气势渐起,“四十三年前,太皇太后册后大典之时,常山王元络兴兵起事,为祸一方,险些率兵攻至京师之地,彼时大典中断,太皇太后方告过宗庙天地,连朝臣跪拜都未曾受,不也是名正言顺的中宫天下母吗?太后,若真有万分紧要之事,难道,你也不许肃国公起身回话吗?” “当日事,与今日事,又怎可同日而语?”高太后一拍桌案,“我也看出来了,你今日是伙同肃国公,寻晦气来的。” 庆都嗤笑一声,毫不畏惧:“那你的意思,是我二人串通好了的吗?” 元邑藏在袖口中的手,攥成了拳,却一直没开口言声,只是往殿下,看向了卫国公。 果不其然,卫国公连身都未曾起,就慢吞吞的说道:“太后又何必急着给大长公主和肃国公下罪名呢?依老臣说,倒不妨叫肃国公将这奏本回了,若真是紧要事,皇后娘娘位正中宫,自然也该以国事为重,当不会与肃国公计较。若并非什么紧要的事,肃国公却如此妨碍中宫大宴,那太后与陛下,再将他重罪惩处,也为时不晚呐。至于大长公主嘛——” 他轻笑一声,略是顿了一顿:“殿下是宗亲之首,以大陈江山为重,这无可厚非。要是论亲疏,太后是她的长嫂,怎么说,她也不会如太后说的,和肃国公成了勾结伙同的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参奏 太后一时之间气结,可是气过了之后,却也立时就能够明白过来,当下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萧恭他冠冕堂皇,说什么当朝贵戚,什么该当下做出决断,这些人,十之是串通好了,要在今天的大宴之上,参奏高家一本,叫她和令仪都下不了台。 只是她想不通的是,高家又有什么把柄,是被他们捏在手心里的。 郑恪的死吗?不可能的。 韦昭办事儿她是放心的很的,事情既然都了结的差不多了,那绝不至于今日叫他们这样有机可乘。 然而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元邑已经看似商量似的与她说道:“卫国公所言也不无道理,肃国公为人如何,殿中诸位都是知晓的,您若此时一定要降罪与他,只怕宗亲与贵勋皆不能服,倒不如就叫他把后话说完?” “你——”高太后拖长了音,眯了眼去看元邑,“皇帝,今日之事,你该不是知道的吧?” 元邑眼底茫然一片:“母后玩笑了。肃国公多日不上朝,我如何知道他今日要在大宴之上上奏本一封呢?” 不是的,他一定是知情的。 不然庆都和卫国公,不会那么恰到好处的站出来。 卫国公说的这番话,看似是在缓和气氛,可实则就是在替萧恭说话。 她如果一定不同意,就如元邑所说的那般,只怕殿中宗亲绝不会服气,而她真想下手惩办萧恭,也不是那样轻易的事情。 “既然卫国公也这样说,萧恭,你起身回话吧。” 高太后此话一出,萧燕华悬着的那颗心,才慢慢放回了肚子里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的捏紧了面前的小酒杯。 朝堂争斗,果然是动一发而牵全身的,更有甚者,一步走错,满盘皆输,于元邑而言,这是一招险棋,即便是真的失败了,他其实也不是全无后路的,只要他敢去背一个弑杀嫡母的名声,不怕将来史书工笔对他口诛笔伐,这大陈的江山,总归他还是正统。 可是于他们这些人来说,今天这步棋一旦走不下去,招来的,将会是灭顶之灾。 她突然有些后悔,当日是不是不该替元邑出面,规劝祖父 一旁的卫玉容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轻轻地在她的腿上拍了一把:“怕什么?肃国公若出事,我祖父一定与他有罪同担。” 萧燕华抿紧唇角,盯着她看了许久,到底是挥开了她的手,没多同她说半个字。 殿中肃国公缓缓站起了身来,他到底上了年纪,年轻的时候随军也好,领兵也罢,一生征战沙发之人,大伤小伤没少落下,到老了,身体渐渐的也不好,这会儿跪了没多久,站起身时,却打了个晃。 庆都就站在他旁边儿,手臂一抬,没去扶他,只是借了个力,叫他扶着自己站稳,又一面和气的劝:“国公爷小心些。” 肃国公只是借了力站稳,就赶忙松开了手,两个人虽然差着辈分,可毕竟君臣也有别。 他应了声,稳住身形,略松了松气,才开口接上前话来:“老臣今日要参齐穆侯户部尚书高赞之,与其长子左佥都御史高铭,次子前九门提督高禄。高赞之年前将京郊数十处田庄划归自己所有,圈地侵地,多年来更是搜刮民脂民膏,高铭身在都察院中,本该就此事上谏参奏,却非但未曾,反将参奏的折子淹了下来。而高禄他彼时任九门提督,竟以权谋私,下令守城将士,凡京郊农户,皆不许入城而来,以防他们入京告状。此一事,老臣敢问陛下与太后,算不算要紧万分?” 凡涉民事,无不紧要——这是先帝亲口说过的话。 百姓的事情,哪里有不要紧的? 高赞之敢这样明目张胆的侵地,高铭和高禄两个人,凭借着任职的便利,一手遮天,又蔽塞言路,致使此事无法上达天听,高氏这一家子,又何止是可恶二字? 果然,肃国公这头话音才刚落地,那边徐立便已满脸怒色的起身往殿中而来。 他一面走,一面厉声道:“若肃国公所言非虚,此事简直就是骇人听闻!” 一语毕,他人已至于殿中,再稍一偏头,目光正好扫过高赞之:“高尚书,你有什么话可说?” 高赞之眼中惊慌一闪而过,却掩藏的极好,不紧不慢的站起身来,就站在原地上,同高太后和元邑拱手一礼:“肃国公无凭无据,捏造此事污蔑于臣,臣请太后与陛下明察。臣管着户部的差事,太后与陛下可曾听闻,臣有过贪赃枉法的行径?今日乃中宫册立之日,臣实在不知,肃国公此举,意欲何为?”他说着,嗤了一声,却将目光扫过萧燕华,“莫不是,要为宫中人铺路吗?” 太后心下暗骂一声蠢货。 先前郑恪惨死九意街上,她就知道这个兄长绝不是个靠得住的,没想到今日面对萧恭的参奏,他竟还敢这样大言不惭! 年前的侵地案,她不是不知道,只不过是暗中压了下来,又把几个上了奏本的寻了由头发配出京,放到了外头去为官,之后的几个月里,又一再的寻错处,能罢官的都叫她罢官了而已。 他今日但凡是个不糊涂的,跪地喊屈也就罢了,即便是萧恭能摆出证据,有她压着,也至多不过斥责一顿,官降一降,再发几年俸禄,事情也就过去了。 可是他又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一开口,还敢去攀咬肃国公,甚至还想攀咬宫里头的庆妃。 当着这么些宗亲的面儿,他凭什么去攀咬后妃! 他和萧恭二人在宗亲心目中的分量,看样子,他是真的一点儿自知之名也没有了! 高太后恨的牙根痒,大口的喘着气:“萧卿,口说可是无凭的。高卿怎么说也是孤母家兄长,你若无凭无据当殿参他” “老臣敢参他,就自然是有铁证在手的。”肃国公一字一顿,带着那股子的铁骨铮铮,高傲的昂着下巴,一扭头,对上高赞之,“高大人,你还记得田大富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公道 田大富这个人 高赞之眼底的惊诧一闪而过,萧恭是如何得知的? 这事儿的确要从年前说起了。 这些年来他们高氏一族水涨船高,但是先帝驾崩之前,总归还算是有所忌惮,所以虽然也是搜刮民脂民膏,到底没法子太过于肆意妄为。 可是那时先帝突然驾崩,朝中局势混乱之际,是太后力保朝廷不乱,从那之后,她一手把持了朝政。 突然之间没有了先帝这个“绊脚石”,高赞之便觉得,再不需要有什么顾忌,更不必有任何的收敛。 在他眼中看来,元邑尚且不过是个孩子而已,怎么可能是高太后的对手? 宫里宫外,不都是他们高家的天下了吗? 所以那时候他一时贪念起,将京郊的十几处田庄都圈了起来,划归了自己所有。 这事儿吧,他两个儿子,也的确是没少出力,可是太后也不是不知情的,还有京兆府的韦昭,和今日也在这大殿之中的张清。 至于萧恭突然提起的这个田大富—— 此人原本就是个农户,家里头不算十分富裕,但是闲钱也有一些。 京郊被他侵占了的那些田庄,早年间是有些荒废掉的,后来大约也就是四五年前,田大富花了银子,找了县里的县令,做了保人,把那些田庄以di jià全买走了,用来做农活。 他这个人也算有本事,农活做得好,只要不是奉上大旱大涝的年份,收成都很不错,既够他一家子的吃穿,又能换银子回来贴补家用,总之一家子过得算是很安逸舒服。 但是高赞之看上了那块儿地,原想着先占了,等过两年风声过去,再起个大些的别院,正配他的身份。 且他彼时便已笃定,他高家势必是要再出一位皇后的了。 他一个国丈,若非那样静心修建起来的别院,又如何配得上他? 可是田大富花了银子啊,又是靠着那些田庄吃饭过活的,莫名其妙的被人侵占了,他岂有不讨要说法的道理。 偏巧了这人又是个十分冥顽不灵的,而高赞之是个一分钱也不愿意出的。 田大富从县里闹到了府里,一层层的闹上去,事情越闹越大,还伙同了周围那些个被高赞之霸占了田地的农户一起,非要把事情说出个子丑寅卯不可。 县令拿这些暴民没办法,几经周折托了关系托到高赞之的面前。 这县令倒不是个十恶不赦的,原先是想求着高赞之舍出几百两的银子,拿来堵住这些人的口,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可是他这一托付不要紧,却白祸害了田大富的一条命。 高赞之派了人,活活打死了田大富,他本是要斩尽杀绝,连田大富的妻女也没打算放过,只不过是高铭从旁劝了两句,说什么事情已经闹得不小,还出了人命了,要真是再痛下shā sh一u,只怕更要坏事。 如此,他才作罢收了手。 今日萧恭这样当殿提起 高赞之一个激灵,瞬间不寒而栗。 萧恭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倏尔冷笑一声:“看样子,高大人没忘了自己手上还沾着这条人命。” 高太后一听,心下猛跳了几分。 人命? 当初事情闹大,连她都惊动了的时候,她是把兄长叫到跟前,细细的询问过的,彼时他可从没说过,这里头还有人命官司在。 怎么此时 可是她有心想问也不敢问,唯恐越是问下去,就越是对高家不利。 于是她便很有心插科打诨,只想蒙混过去也就算了。 然则那头临江王元齐却一派桌案:“什么人命?肃国公,你的意思,这里头还有人命官司不成吗?” 肃国公应了一声是,便沉着声调将事情的始末原由,原原本本的说了个清楚。 他说完了,高赞之那头上下牙齿打着颤,咬牙切齿的:“你敢这样诬陷我?” “我是不是诬陷,高大人的心中最是清楚不过了。”他冷笑一声,“高大人敢做不敢当吗?既然不敢当,当初就该将田大富的妻女斩草除根,而不是留下她们性命,叫她二人来揭发于你。” “简直是可笑至极!”高赞之猛然闪了个身,至于殿中才站定,同肃国公站了个面对面,“两个平民百姓的说法,何足为凭?” “一两个人不足以为凭据,可要是十个八个,你又待如何分辨?”肃国公嗤的一声连退两步,仿佛同高赞之站的稍近一些,都是脏了他的身份一般,“你所侵占的地方,其他的农户们,这一年以来,是如何度日的,你大约是不知道的吧?你身为朝廷命官,又是勋贵皇亲,居然敢这样将百姓的性命视若草菅,简直是罪该万死!” “你——!” 然而高赞之这边话音未落之时,临江王妃便已经先开了口:“陛下,肃国公为人如何,大家是心知肚明的,这等肮脏事,依奴才看来,倒也不必将真凭实据拿到大殿上来了,若一定要看,只怕高侯面上更是无光。” 高太后一眯眼,横眉冷目的就扫视了过去。 这位临江王妃,正经算起来,是董善瑶的姨母吧? 她的父亲,是董善瑶母亲的三叔,姊妹俩从小一起长大,后来一个嫁了临江王为妻,一个嫁到了江南董氏去,这些年才断了来往。 高太后这会儿突然回过了神来,才隐隐品出味儿。 怪不得前些日子董善瑶出事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敢替她分辨求情,唯独是临江王连上了两道折子,是在替她求情的。 那会儿她竟然将这么要紧的事情给忽略了 果然这阵子诸事繁多,居然叫她出现了这么大的疏漏。 元邑吸了吸鼻子,哦了一嗓子:“王妃所言也不无道理,只是”他视线一一扫过众人,“只不过此事事关重大,若高尚书确实有此行径,必得重处。可高尚书先前也说了,肃国公虽一向为人清正,可如今嘛——” 他刻意的拖长音调,目光有意无意的扫过萧燕华:“要说肃国公有私心,也不是没道理的。” 高太后心下咯噔一声,立时侧目过去。 不管那句话是高赞之的有口无心也好,还是快言快语也罢,总之到现在,大殿之中没人再提及。 可是元邑他却—— 她一眼剜过去,压低了声:“皇帝,你想做什么?” 元邑似笑非笑的看向她,却倏尔嗤了一声:“母后,您也该好好歇歇了,操劳了大半辈子,今后,是您享清福的日子了。儿子已经嘱咐了太医院的吴子镇,今后寿康宫的脉,都由他来照料。哦,就是你知道的,先前跟着郑恪一起到寿康宫给您请脉的那个——吴,子,镇。” 这是警告! 他在威胁她。 高太后眼前一黑,几乎晕死过去。 她派人盯了吴子镇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直到确认他那些日子什么人都没见过,才敢松下这口气来。 其实要弄死一个吴子镇,是很轻而易举的事情,只是郑恪一死,吴子镇能不动,她最好是不要再动而已。 却没想到,所有的事情,果真都是坏在一个吴子镇身上的! 她到此刻,才全部都明白过来了。 先前庆都进宫的那一日,必定是为了谋划今日之事而来的,元邑今天一道旨意把驻扎在京郊的张清也召进宫中,大约是早就盘算好了,京郊驻兵无领军之帅,便不会有什么叛乱之事生出。 而他敢这样刁难高家,估计董善瑶投毒一事,他也已经查了个一清二楚。 高太后猛然回神——京郊的田庄! 怪不得! 怪不得他们会由此下手。 高赞之他们,不就是把人,弄到了那里去的吗? 这群蠢货! 当日韦昭来回话时,她就已经训斥过一番,可是他们做都做了,她再如何训斥,也没法子挽回。 果不其然,他们是在引火烧身。 她多年的筹划,一朝之间,满盘皆输,且输的这样彻底。 高家,她是一定保不住了的。 元邑方才所说的那些话,无非是在警告她,最好不要伸手去捞高赞之,更不要妄想保高家周全,不然她这个太后,怕是也没法子安然的坐下去了。 今日临江王和王妃都在场,庆都是不想着她的,卫国公c肃国公c徐立,还有王老头他们这些人,没有一个向着她。 高家自身难保了,张清的话,又绝没有多大的分量。 高太后深吸一口气,脸上很是有些狰狞之色:“皇帝,为了今天,你可真是下足了功夫。” 他二人坐在高台上,说话时低下的人听不清,可是高令仪却能听个一清二楚。 她惊诧的瞪大了眼,侧目看过去:“万岁,你” “闭嘴!”高太后低声呵斥她,转而又看向元邑,“你今天,想如何?” 元邑却咧嘴笑了一回,看样子,她心里是已经全明白了。 真是个聪明人啊,只是可惜了,她永远不可能成为他的靠山和庇护。 元邑耸耸肩,没再理会高太后,反而看向肃国公:“肃国公,高尚书说你有意为谁铺路,要我说,原也没说错啊,庆妃嘛——高尚书画中所指的,是庆妃吧?” 高赞之将询问的目光投向高太后,却发现她脸色铁青的坐在那里,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他。 他一时没了主意,吞了口口水,竟顺着元邑的话,干巴巴的点了点头。 高太后在他点头的一瞬间,便立时心如死灰了。 她今天已经没办法再去保高家的任何一个人,她若还有机会,就只能等到日后再行筹谋。 元邑敢直接了当的说出吴子镇,想必董氏之事,他手上也有了实证,她一旦开口,就是连自己都要折进去的局面。 她深吸一口气,索性整个人往背后一靠,连眼皮都懒得再掀起来一下。 果然不出她所料的,殿下临江王妃已经冷笑着反问了回去:“高尚书为臣,庆妃再怎么说也为尊,高尚书无凭无据,敢这样随意攀咬万岁亲封的妃位娘娘,是谁给尚书大人这么大的胆子?肃国公清正忠贞,一生戎马杀伐,为大陈江山立下的是汗马功劳,难道到了今日,就是由着高尚书这样诋毁的不成?” 做惯了王妃,习惯了高高在上,在已知道大局已定时,面对高赞之这样的人,她的气势,委实算得上是骇人的。 高赞之喉咙一紧,眸色一沉:“王妃娘娘,臣是在说肃国公,据臣所知,娘娘素来并不与肃国公府如何走动,怎么反倒这样急着站出来,替肃国公开脱?” “开脱?”一直没有开口的庆都,此事稍稍一侧身,睨了高赞之一回,“犯了罪的是你,说错了话的也是你,几时轮到你用‘开脱’二字,来指责肃国公了?万岁——”她一面说,一面回了神来,对着元邑就是一礼,“高赞之如此目中无人,可见是平日跋扈惯了的人,此番,还请万岁,早做定夺!” 高赞之见此情状不对,这些人这些人像是一早就说好了的一样,今日大殿之中,竟这样针对于他。 他下意识的还去看太后,又动了动嘴,叫了一嗓子:“太后” “高尚书,你动辄出声就是喊太后娘娘,你的眼中,可还有万岁爷吗?”徐立面色不善的往火上添着油,在高赞之一语未说完时,便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坐在元邑身旁的高令仪,再也端坐不住了。 这算什么?今日这样的局面,算什么? 这是她的册后大宴,原本她该高高兴兴的,享受着这种居高临下的姿态。 可是情势突然之间就变了。 她的父亲,被人当殿参奏,侵地不说,还沾上了人命案子。 她的两位兄长,也全都牵连其中,只怕很难全身而退。 而她的姑母,又在做什么呢? 她不明白,元邑方才的那些话,还有姑母说的话,是什么深意。 好多事,她都一直在被动的接受,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弄明白过。 可是她知道,她是高家的女儿,是如今大陈的皇后! 这些人,这样对待她的母家,又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 她们,大约是不想叫她这位中宫皇后日子好过了。 高令仪咬着下唇:“万岁,此事疑点重重,还请万岁明察,还我父兄一个公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下场 徐明惠始终冷眼看着,此事,实在是大为出乎她的意料。 只不过 只不过方才卫玉容和萧燕华两个人的交头接耳,她却是看在眼里的。 看这个样子,卫家和萧家,果然是同一个鼻孔出气的了。 而至于为什么她的父亲会站出来再踩上高家一脚,她不必多想,也能明白。 高令仪这人可真是有意思。 高太后那样的态度,摆明了是不会再起身捞高家。 她虽然也觉得困顿不解,可是不难想到的是,元邑这次下了很大一番功夫,镇住了高太后。 在这样的情势之下,高令仪居然还敢喊冤叫屈,叫还高家一个公道? 难道说,高家在宫外做的那些事,高太后在宫里舍设的那些计,她全都不知情不成? 这话,怕是谁都不会信。 于是她冷笑了一声:“皇后娘娘说要一个公道,便是说国公爷血口喷人了?” 高令仪面色一僵。 待她要呵斥出声时,高太后却先扬声叫了一声高卿。 因听见了这一嗓子,高令仪悬着的一颗心,立时放回了肚子里去。 连一旁的元邑也是下意识的拧紧眉头,总不成,高太后真的还敢 高赞之的眼中闪过一丝快意,忙应了声:“臣在。” “你,可知罪?” 高太后说这话时,似乎很是艰难,因一向雷厉风行的人,此时却没了往日的那种气势。 她几乎是无奈的,带着满腹怅然的,说出了这句话来。 此言一出,高赞之便是脚下一软,扑通一声,跪倒了地上去:“太后,臣” 高太后一扬手:“事情究竟是如何的,你自己心里有数。今日大宴,若然真叫肃国公把证据摆上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我高家子弟,也绝没有敢做不敢认的。” “太后,父亲他”高令仪一时急了,竟提着朝服下摆处,就站起了身来。 高太后眼风一冷,横着扫过去,剜了她一眼:“你安生给我住嘴!” 高令仪觉得委屈,心下更多的,却是不解。 这究竟是怎么了?姑母又是怎么了? 侵占土地,草菅人命,左右朝堂。 这桩桩件件,于父兄而言,都是大罪。 轻则流放,重则 她呼吸一窒,重则满门抄斩,都不为过,不过是看如何发落了而已。 集英殿上的一场闹剧,最终以高赞之并高铭c高禄三人的罢官流放而收了场,连带着张清也被当殿就夺去了兵权,余下该发落的,元邑一概都没有再提,只说待第二日上朝,再做定论。 殿中都是聪明人,更有明白内情的。 这样的情势下,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呢? 高家今日,大约是着了这位万岁爷的道儿了,连高太后都一时之间没了主意,毫无还手的能力,只能顺着万岁爷,看着高氏一族,在这一朝一夕之间,大起大落。 出了一位继后,却免官流放被罢出了朝堂。 高太后,将来还能指望谁? 一场原本喜庆又华贵的大宴,草草的就散了。 元邑从集英殿离开的时候,脸色还是铁青的。 高令仪提着朝服下摆,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 李良本来想劝阻两句,如今主子在气头上,皇后娘娘这样紧跟着,不要说为高家求情了,只怕连自己都要赔进去。 只是他话刚到了嘴边,元邑那里便是脚步一顿:“皇后,你跟朕来,朕有话要与你说。” 他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殿内众人听得分明。 从今夜过后,大陈江山,才真正回到了这位万岁的手中去。 他隐忍多年,终于,成了真正的天下主了! 高令仪身形一顿,回过头来,看了看高太后,却只见高太后双目紧闭,面色说不出的难看,她一横心,忙又跟上了元邑的脚步而去。 李良被留在了集英殿内,领着宫人们给这些个宗亲勋贵引路出宫,自另有一队人马,在李良的安排下,进得殿中而来,押着高赞之等三人又匆匆离去不提。 那头卫玉容她们缓缓起身,先是目送着高太后出殿离开,她才长松下一口气来。 萧燕华就站在她身侧,一扭头,看向她:“今夜过后,你可顺心遂意了。” 卫玉容一怔:“你” “你还想,瞒我到几时?” 萧燕华语气森然,说不出的清冷。 她不是傻子,更不是瞎子,在关切祖父之余,这殿中众人的神色与举动,她自然也是要打量的。 徐明惠的反应,显然对今夜大宴上将会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 这一切,不是太奇怪了吗? 那日与元邑一起来劝她的,不是徐明惠,她本以为是为着卫玉容与她关系不同。 可是之后的几日之中,也未曾见到元邑往长春宫去。 至于徐明惠自己她倒好像更愿意拉着元清逛逛园子,都没有踏足乾清宫一步。 彼时她便已经隐约感到不对,到了今天,她才彻底的醒过神来。 什么珍而重之! 倘或珍而重之的那个人,果真是徐明惠,又哪里轮得到卫国公府出这个头,哪里轮得到卫玉容同元邑比肩而立。 珍而重之,又岂知不是贞而重之。 她被利用,还要从头被欺骗着,这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吗? 徐明惠缓步踱至她二人身侧来,阴恻恻的盯了一回卫玉容:“贵妃娘娘好手段,庆妃说的,也是我想同娘娘说的,打今日后,娘娘,便是这宫中第一人了。” 卫玉容立时倒吸了一口气。 果然,徐明惠早已察觉出端倪来了。 高令仪一路跟着元邑入了乾清宫中,元邑又屏退左右,自顾自的往宝座上而去,一撩下摆,施施然落了座。 “万岁——”高令仪神色慌张,语气也很是急切,她急于替父兄开脱,却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元邑深吸一口气:“令仪,你坐下说话吧。” 他叫令仪,而非皇后,高令仪喉咙一紧,发觉自己好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懵懵懂懂一般,挪了挪身子,往旁边坐过去。 只是甫一碰到那张官帽椅,她便浑身一震,腾地又站起身来:“万岁,父兄是” “他们不是冤枉的,连太后,都不是冤枉的。”元邑眉目间一片清冷,“朕不愿太后遗臭万年,所以今日大宴之上,当着宗亲,并不将太后所做之事,一一揭露。令仪,叫你来,是要跟你把话说清楚,不是让你来喊冤的。在朕的面前,高家,还有太后——”他拖长尾音,愈发有力,话语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永远都不冤。” 高令仪瞳孔蓦然放大,一时站不稳,手一扶,撑在了官帽椅的扶手之上:“您您说什么?” “你真的不知吗?”元邑面色越发难看起来,“先皇后是怎么被废的,又是因何自缢的,皇后,你还敢装糊涂?” 没了情分,就什么也没有了。 高令仪觉得心下空了一大片。 她年少时得意,总容易忘形。 那年元邑毫不遮掩的表达出对徐明惠的爱慕时,她觉得,这辈子,徐明惠都是她的敌人。 从她懂事起,她就认定了,元邑身侧,只能有她,也只会有她。 今夜,她心愿得偿,成了他的皇后,名正言顺的皇后。 纵使是继后又如何?这个位置,她再不会挪让出来,叫任何人抢走了。 可是突然之间,风云变幻,仅仅是朝夕之间而已,就生出这么多的变数来。 高家大厦倾颓,父兄罢官流放,连姑母,都不能再为她撑起头顶上的这片天。 高令仪一时失了声,好半天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来:“您不能万岁,您不能这么对高家,不能这么对我” “朕知道,你大约,是无辜的那一个,可是皇后,先后无不无辜?永平她们几个,又无不无辜呢?”元邑渐渐的平复下来,声音放轻了些许,“先后是因你而死,郑恪也是因你而死。皇后啊,太后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叫你有今日。朕予你一个后位,还她十二年的教养之恩,从此后,两不相欠。她做过的,高家做过的,朕会一一清算,你最好心里有数吧。” 心里有数? 有什么数? 没了高家的高令仪,没了高太后的高令仪,她能够在皇后之位,待几天? 高令仪一辈子活了个懵懂无知,到了此时,却有些品出味儿来。 她眨巴几下眼,倏尔失声嗤笑:“您是说,再过些日子,等高家被您彻底清算了,等姑母彻底没法子翻身了,我的皇后,就做到头了,是吗?您是叫我心里,有这个数吗?” 元邑眯了眯眼:“你觉得,你堪当母仪天下吗?” 是啊,她是不配的。 在元邑的眼里,哪怕是萧燕华,都比她有资格。 其实并不是说,她这个人有多坏,可是,谁叫她是高家嫡女呢。 说什么十二年的教养之恩,元邑若不是恨透了姑母,又怎么会有今天这一出? 被送回翊坤宫的时候,高令仪脑海中,还是一片空白的。 她想到了死,可是不甘心。 她若就这样死了,岂不是比董善瑶更加不如了吗? 董善瑶好歹生了三个女儿,留下了子嗣,且无论过去多少年,她都会在元邑的心里有一席之地。 说不定 说不定再过些年,等元邑彻底的稳定住朝堂局势时,还会还她一个皇后之尊,把她的棺椁,再从江南移回来,给她这份身后荣光。 可是她高令仪有什么?什么都没有了。 高令仪下了凤辇,反手摸了摸头顶的九凤冠。 这把九凤冠,她等了十几年,好不容易等到了,却也是尽头。 今夜本该算是她与元邑大婚之夜,翊坤殿中必定红烛燃着,她其实不大愿意瞧见的。 然而高令仪还没进得宫门,就先顿住了脚步。 那里,站着一个人。 夜色渐浓,可那人朝服未褪,背着身站在那里。 她一眼认出来,撑着气势:“昭妃,你在这里做什么?” 徐明惠听见了声音,缓缓回过头来:“皇后娘娘不请我进去坐一坐吗?” 高令仪眼一眯,察觉到她丝毫没有端礼的意思,原本要动怒,可是却又生生忍了下来。 经过了集英殿上的那一场后,她这个皇后,几乎就是个空架子罢了,又怎么可能吓唬的了徐明惠呢? 元邑等着废她,她难道还要上赶着给元邑送去机会不成? 于是她只是淡然的呵了一嗓子:“进来吧。” 徐明惠却挑了挑眉,对她的反应,似乎感到意外,只是没多说什么,让了让身,叫高令仪先行,她跟在高令仪后头,二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宫中去。 待进了殿中,高令仪只命人奉了茶水糕点,连朝服妆面都不曾去换,就打发了殿内人尽数退到殿外去。 徐明惠咂舌两声:“这九凤冠太沉了,原就不是什么人,都担当得起的。” 高令仪面色一寒:“你果然是来落井下石,看我笑话的。” 徐明惠却冲着她摇了摇头:“我为什么要看你笑话?” 她如今,何尝不是旁人眼中的笑话呢? 只不过是高令仪先经受了而已。 她大约可以想象的出来,等到将来,元邑确定了高太后无法翻身时,就不会再藏着卫玉容。 等到了那个时候,她徐明惠,才是这宫里最大的笑柄。 高令仪再不济,也曾贵为皇后,祭天告宗庙,受过众臣朝拜,是正正经经的大陈皇后。 而她,又算什么呢? 从始至终,都矮人一等。 “皇后从乾清宫来,万岁应该是把话都跟你摊开了说的吧?”徐明惠略低了低头,竟很难得的,连眉眼都往下垂了垂,“其实仔细想想,大家都是可怜人。集英散了宴之后,我心下思绪万千,竟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翊坤宫这里,想着万岁跟你要说的话,应该并不多,便在宫外等了会儿。” “你等我?”高令仪一拧眉,“有什么话,你不妨直说,都到了这种时候,用的着还跟我遮遮掩掩的吗?” 是啊,用不着了。 徐明惠重又仰起脸,一时眉眼俱笑:“皇后,我很好奇,是什么支撑着你,一路走到今天的?高家,还有太后吗?你难道就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今天吗?”她一面说,一面自顾自的摇头,“我知道你素来此等计较甚少,可高门出来的贵女,总不至于目光短浅至此。今夜大宴之前,你真的,就一点都没想过,自己最后的下场,会是什么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一错到底 下场? 高令仪胸口一窒,面上所有的神色都尽数敛了起来。 她正色看向徐明惠。 这个人,今夜爸爸的跑到她的翊坤宫,就是为了问这句话? 于是她将脸色再一沉:“昭妃,我还是皇后。” 徐明惠哦的一嗓子,语调平平,叫人分不清她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你当然是皇后,正经的中宫娘娘,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她似讥讽,唇边的嘲弄,高令仪都还能够捕捉一二。 可是仔细想来,却又觉得不是,她大约就是在叙述这个事实 是啊,是皇后,又能怎么样?她照样保不住高家不是吗? 徐明惠歪了歪头:“难道你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吗?” 高令仪不满极了。 她为什么一定要想这个问题?她为什么一定要去思考,自己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她挺起胸膛来,脸上写满骄傲二字:“我生而娇贵,出身名门,当朝太后是我亲姑母,今上是我表兄,昭妃——”她难得的语气冰冷,一眼横过去,“你说,我该有什么样的结局?” 却不想徐明惠只嗤鼻一笑:“我只记得,有汉一代,陈后阿娇。” 她说完了,果然瞧见高令仪骤然变了脸色。 于是她唇边笑意更浓,弧度也更大了些:“皇后,陈皇后比你,又如何呢?她最后,不也是落了个退居长门,郁郁寡欢的下场吗?” 高令仪下意识的,打了个冷颤。 古有陈后古有陈后 她咬紧牙关:“你到底想说什么?” 徐明惠咂舌摇头:“我是真的觉得,你我可怜,才来看看你的。看样子,太后放到了长春宫去的消息,却不曾告诉你。” “什么消息?”高令仪秀眉微皱,不解的反问了一声。 这个消息,她就不必告诉高令仪了吧。 说出来,是自取其辱。 只不过她的计划,大约是又要落了空的。 当日和元清商议好后,本就是打算等到册后之事尘埃落定,她们再朝承乾宫下手。 届时宫中有太后,还有了皇后,要料理卫玉容,简直易如反掌,就算是元邑,也总不能强护着她。 只是她没想到啊 千算万算,她没料到元邑会在册后大宴上对高家出手,更没料到的,是此事他竟然连元清都未曾知会。 如今好了,高令仪成了花架子皇后,高太后那里,只怕一时间也很难喘过这口气来。 这大陈的禁庭,真正成了卫玉容当家做主的。 她身后再站着一个太皇太后 且不要说冯嘉柔肚子里的孩子,是她们想蓄意谋害栽赃给卫玉容的,就即便是卫玉容自个儿动的手,只要太皇太后和元邑想护着,今后,又有谁能够撼动卫玉容半分? 想到这一层,徐明惠眼中寒意渐浓:“其实有件事,你大约一直都想错了,就正如我高看了自己,是一般无二的。” 她今夜说话虚头巴脑的,高令仪听的是云里雾里。 徐明惠这个人,她一向就喜欢不起来,倒不是说觉得自己如何比不上她,只是 高令仪抿了抿唇角。 只是正如眼下一般,徐明惠说话做事,透着那么一股子莫测高深,那样的感觉叫人很不舒服。 分明是十几岁的姑娘,却总带着阴诡的感觉。 高令仪瞥了她一眼:“我说了,有话你就直说,到了今日这境地,你还有什么好忌惮的不成?”她一面说,一面冷笑了一嗓子,“从今夜后,禁庭之中,还有谁能与你为难,你也好有意思,还巴巴地跑到翊坤宫,同我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大车子的话” “皇后。”徐明惠面色阴鸷,扬声打断了她,“你就没想过,论高贵,论出身不俗,我们这些人,全都比不上一个人吗?” 比不上的那个是卫玉容。 高令仪面色倏尔凝重:“你究竟想说什么!” 被人这样不留情面的揭穿,高令仪心下难免恼怒。 她如何不知道呢? 元邑算她哪门子的表兄,他和卫玉容之间,才算得上表兄妹。 姑母纵然养了他十二年,可他大约没有一日是不恨姑母的。 真要是算起来,她在元邑面前,论亲疏,只怕连徐明惠都不如。 至少在皇贵妃抚养元邑的那几年里,他的孺慕之情是真切的,皇贵妃对他的疼宠和怜爱,也都是真心实意的。 高令仪倒吸了一口气:“事到如今,你也没有什么必要,要在我这里惺惺作态了吧?你若是想着,这些话能激怒了我,叫我与你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好让万岁拿了我的把柄,那你也太小看我了些。” 从前的高令仪是最经不起人来激的,三言两语,就能把她的火气给拱起来。 可她心里很清楚,从今后的她,再没有这样的资格和资本了。 徐明惠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吗? 当日董善瑶被废,是有缘由的。 而今,要将她废黜,也总要说个说辞,且是叫满朝文武,天下黎庶都能够心服口服的说法。 总不能够今日方立,隔日便废。 这样朝令夕改,对于刚刚拿回朝堂大权的元邑而言,是极为不妥的。 所以 高令仪嘶的倒吸一口气:“是万岁叫你过来的?” 徐明惠大约明白过来,她想岔了。 一时之间她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气。 高令仪一直都是糊糊涂涂的,从前是,进了宫之后更是。 她越发笃定,所有发生的这些事,高令仪都是一知半解而已。 也许高令仪心里知道,董善瑶当日因何被废,可她却一定不知道高太后具体都做了些什么。 进了宫的高令仪,成了高太后手上的另一只傀儡,乖巧而又听话的傀儡。 这一向以来,都是高太后说什么,她便做什么。 多日不见,今日乍见之下,其实她都吃了一惊。 嚣张跋扈的高令仪,竟在不知不觉之中,平添了几分柔婉与顺从。 徐明惠长出一口气:“不是万岁叫我来的,也没有人叫我过来。你说错了,也算错了。自你之后,禁庭中再没人敢去为难的,是贞贵妃,不是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了断 元邑是被高太后派了人叫到寿康宫去的,其实到了今天这样的时候,他和高太后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他心里很是清楚的,经此一事,高太后元气必然大伤。 宫外没了高家,没了张清,她虽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却也差不了多少。 朝堂上剩下的那些个人,能够构成威胁的,虽然也有几个,只是朝堂中还有卫国公等人在,总之今次,他是事成了。 故而寿康宫派人来的时候,他冷着脸,想打发李良把人回了。 还是李良低声犹豫着劝了他两句,他才扬声叫住了李良。 李良说的是不错的,高太后再如何不济,终归养了他十二年,在外人的眼中看来,生恩不及养恩大,他该对高太后恭谨勤孝才对。 他不愿真的落得个不仁不孝的名声,更不愿,为了高太后。 他们“母子”之间,总要有个了断的。 于是他起了身来,踩着一地的夜色,往寿康宫中去见了高太后。 高太后朝服未曾换下,连沉重的头面都不曾卸去。 见到元邑时,她不知是怒极,还是如何,竟含笑叫了他一声。 元邑好似一夜之间成长了起来,从前见她是恭恭敬敬的,今夜 今夜的他,是个真正的帝王,周身是龙气环伺,衬的他整个人高贵不凡。 高太后因他的模样惊讶了须臾,只是面上却不露:“皇帝是个有本事的,孤一向知道,只是到底错算了你,没料到,你除了有本事,还有这样的铁血手腕。” “您谬赞了。”元邑连礼都没见,撩了下摆径直就落了座,一侧目斜眼看过去,“这些,都是您教给朕的。” 他只看了一眼,那眼神中却包含厌恶。 高太后扶了扶鬓边:“你应该恨我的,应该恨透了我的,如果不是我,你会在徐氏身边恣意的长大,如果没有我,你会从先帝手中接过一个锦绣河山。”她一面说,一面呵了一声,“可你说得也是对的,若没有我,又哪里有你的今天?” 她眼底闪过冰冷:“徐氏能教你什么?她只会教的你懦弱无争,而这些,都不是为君者该有的孤,全是为了你好!” “为了朕好?”元邑嘲弄着,“七岁那年,你强硬的从徐娘娘身边把朕带走,从那之后,父皇的音容笑貌,便大多只存在朕的记忆之中。十岁那年,朕挽弓伤了手,太医说是万幸,再深一些,就要伤着手筋,若真伤着了,这双手,从此就废了,那时候,你又做了什么?你骂朕没用,罚了三天不许吃饭,叫朕跪在小佛堂里,闭门思过。十二岁时,朕高烧昏迷,三日未醒太后,还记得这件事吗?” 高太后的双瞳之中震惊闪过:“你你怎么会” “朕怎么会记得这件事是吗?”元邑勾了勾唇,“那日在朕的床前,你问太医,会不会烧糊涂了,人就不中用了。后来太医走了,春喜在殿内陪着你,你们主仆二人,又说过些什么,要朕帮太后好好回忆一番吗?” 高太后倒吸一口气,胸口一顿。 原来,他那时,根本就醒着。 那年他十二,染了恶疾,三日间反反复复,一直没能彻底的退烧。 她的确有些慌了神,生怕他就算好起来,也要烧糊涂了,若然那般,她那几年的心血,岂不是都白费了吗? 她以为他在昏睡中,在他的病榻之前,才会那样放心的同春喜说那些话 她担心了先帝为什么不来看一看,也担心了自己多年的心血会不会付诸东流,甚至说过,若他因此丧了命,又或是从此不中用了,该怎么利用这次的事情,陷害徐氏她的日子过得不好,凭什么徐氏能够春风得意呢?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孩子,在那一天的夜里,已经悠悠转醒,却没出过声儿,就那样静静的听着,而在醒来之后,对那夜听到的那些话,他竟能装作全然不知,表现的那么好,好到连她都被蒙在鼓里。 高太后后背一僵:“你那时小小年纪,居然能老成至此。” “若不然呢?”元邑嗤的一声,“朕但凡表露出一二,只怕早就命丧太后之手,哪里还能活到今天呢?” 他一面说着,一面冲高太后摇着头:“朕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多年了。从很小的时候,朕就一直在想,有朝一日,一定要你再也不能那样盛气凌人,再也不能趾高气昂的教训朕。朕知道,太后的眼里,高家人都愚不可及,可那到底是高家,仍旧是你最重视的母家。” 高太后凤眸一眯:“所以你牟足了劲儿算计高家,要高氏一族身败名裂,就是为了报复孤?” “难不成,朕还要叫高氏一门荣耀,久立朝堂不衰吗?” 元邑将不屑二字写满了眼中和脸上,丝毫不加掩饰的:“其实太后也该知足了,至少,中宫之位,现在是高令仪的。” “所有的这些事,她都不知情。”高太后这话接的很快。 她想起来了。 集英大宴之上,高家被定罪之前,令仪是站了出来,请皇帝还高家一个公道的。 可是结果又如何呢? 高家照旧获了罪,没人能够从皇帝的这场雷霆之威中全身而退。 她当众被驳了面子,成了后妃和宗亲之间的笑话。 高太后不禁想起董善瑶来。 那个好像一直都唯唯诺诺的董善瑶 她在的时候,好像不管做错了什么,元邑都从不曾在人前落她的面子。 她合了合眼:“算了,你做了这样周详的安排,就是再也不怕我会翻身,我如今说再多,你也不会听,我越是替令仪解释,你只会越觉得她罪不可恕。连高家,我都没护住,又哪里缺一个她呢。” 元邑皱着眉头,眯了眯眼:“你会对高家愧疚,对高令仪愧疚,可是十二年来,却从没有一日,是对朕感到过愧疚的,是吗?” “你”高太后随着他的话拧了眉,“要怪,就怪你生在皇室中,长在徐氏手上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鱼死网破 高太后神色有一瞬的微变,只是稍纵即逝,连元邑都没能瞧个真切出来。 可是眼下看她这样 元邑的眉峰一直没舒展下来。 看她这幅样子,大约是从没有一天是对他有过愧疚之情的了。 他一时又觉得心下十分难受。 整整十二年,居然连一天的感情都不曾有过。 他冷了面色:“太后一生无子,只得朕一个,养于膝下,可是整整十二年过去,到今日,太后仍旧——无子!” 话到后来,他便咬重了话音。 无子,丧夫,这样的人生,无疑是失败的。 尽管高太后曾位高权重,哪怕她曾一手遮天,可是一切光芒万丈的曾经,也都无法掩盖住,她这样失败的人生。 高太后立时便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没办法否认,在她这一生之中,从前也奢求过夫君疼爱,可是到了再后来,她就不再想这些了。 其实仔细想一想,她也不大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疯狂的追求权力,那种近乎于偏执的,叫她自己都感到害怕。 而先帝,大约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先帝不愿意再亲近她,是一点也不愿意的。 她想要大权在握,就只能从新帝的身上去着手。 念及此处,高太后合了合眼,掩盖掉了眸中所有的情绪:“无子,便无子吧。皇帝,孤曾抚养你十二年,你对孤,不是也没有情分吗?”她说完了,冷笑一嗓子,“咱们两个,谁也不必说谁了。孤只问你,如今打算怎么样?” 她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元邑便知道,再与她计较过去,也没有任何的意义了。 庆幸的是,他也从来就没有在高太后的身上抱有任何的希望。 她问他,如今打算怎么样吗? 元邑面色舒缓下来,似笑非笑的盯着她:“太后是胸中有沟壑的人,都到了这时候,咱们母子之间,像这样心平气和的聊一聊的时候,大约也不会再有了,不如太后来猜一猜,朕会怎么做?” “彻底铲除高家,废后,扶立卫氏。你的心思,又能瞒得过谁呢?”高太后不屑似的嗤了一回,却又反手指了指自己,“那孤呢?孤想知道的,是你打算如何安置孤。” 她用了安置而非处置,是料定了元邑不敢对她再下黑手,这样不孝的罪名,他还是不敢轻易担当的,只要能断了她在朝堂上所有的后路,那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又何必非要置她于死地呢? 而事实上,元邑的确也是这样想的,在他眼中,从没有真的想过要高太后身死。 此时他冷静下来,细细的想了一阵子:“京郊叫高家侵占了的那片地,朕明日早朝之时会下一道旨意,令工部建行宫一座,等行宫建成时,太后就搬过去颐养天年吧。” 京郊的那块儿地? 高太后心下想了会儿,那地方要说起来,也算是个不错的去处,况且这一年下来,因叫高家占了地方,那块儿便再少有人至,要起行宫,用来颐养 她吸了口气:“看样子,皇帝的确是盘算了许久了,大约是从年前起吗?年前时,你知道了高家侵地一事,且还拿住了一个人命官司,从那时候起,你开始想着如何利用起这件事,扳倒高家,扳倒我,甚至想到了,要把那块儿地,留给孤,从今后将孤拘在那里,你也算是好手段。” 她咂舌须臾,做出了一副沉思状:“那块儿地,年前就已经激起了民愤民怨,你如今敢起行宫?” “这一点,自然不必太后操心劳神了。”元邑勾了勾唇角,扬了一抹笑出来,“朕想过了,那块儿地方,但凡年前因高赞之侵地一案闹出了人命的人家,朝廷全都养起来,每月每户二两银子,户部每半年把这笔账目誊录出来,朕会亲自过目。至于家里头没有闹出人命的,这回朝廷算是把那块儿地正式征用的,每户补给五十两,家中若有男丁,能够用以劳工的,就入了工部的名单,修建行宫,每月按朝廷所给的俸禄拿银子” 高太后这回是愣住了的。 她的确很是吃惊,在不知不觉之中,元邑竟成长得这样快。 他如今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也确实是个贤君明主的姿态。 不管他是不是从年前就开始安排这次的事,至少在京郊那块儿地的处理上,他做的一切,都叫她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如果此时把那块地还给农户们,在高家已经大厦倾颓且高赞之身败名裂之时,他还这样做,未免会叫朝臣心寒——难道说,高家已经落得如此境地时,皇帝便这样手下不留情,连最后的一点儿脸面,也要败光了不成吗? 可要是丝毫不作为,就任由那块地没了着落,案子也不料理,那在百姓的心里面,他也必定不是个好皇帝。 如今这样,两全其美。 地慌了一年,再用以农耕,也是个要耗费时间人力的事儿,且还要尽心的去照看着,要这么说来,还不如叫朝廷征用了,每家每户还能落些银子,又有了活计可做,至少不会引起民愤。 她吞了口水:“皇帝的安排,果真是妙极,朝堂之上,孤也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这十二年来,你长成了一头狼,孤却一向还对你存了宽容的心,若早知有今日” “没有早知今日!”元邑也不知是如何,叫高太后一句话激怒了似的,腾地站起身来,“不是常说,成王败寇吗?朕知道父皇当年也是杀伐起来的,太后在朕年少时也曾教导过这四个字,今日,太后却不敢认了吗?” “认,没什么不敢认下来的。”高太后仰了一回脸,却只是淡淡然的扫了元邑一眼,便不愿再看他一般,挪开了眼去。 元邑见是如此,便长出一口气,也好似不愿再与她多说什么,脚踢了踢下摆,转了个身,提步就要走。 “皇帝。” 高太后却在此时扬声叫住了他。 他本来大可以迈开腿不停留,只是高太后的语气显得颇为沉重,他下意识的便收住了脚步,回过头,侧目看了她半天,一言不发的。 高太后倏尔笑了。 她以往不是这样的人,或是沉重,或是肃容。 总之在元邑的印象里,高太后是个很少笑的人。 他曾经想过,先帝偏爱徐娘娘,应该是爱极了徐娘娘那个人,或是那样的人。 柔婉,顺和,良恭。 只是不管怎么说,都绝非高太后这样的。 她年轻时便是专擅蛮横之辈,又少有笑颜,叫人如何喜欢的起来呢? 可是这会儿,气氛虽算不上是剑拔弩张的,可却绝不是一派和谐的,她却笑了。 且这样的笑 他见过了太多的笑里cáng dā一,却从没有高太后这样阴沉。 他恍然之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数九寒冬的天气里,那种刺骨的冰凉,叫人感到窒息的,想要挣扎,却又无法求救的。 元邑在很多年后回想这一日寿康宫中的情形时,都不免要打个冷颤。 他从不是个胆怯懦弱的人,唯有今次,与高太后对视的这一眼,令他终生都难以忘怀。 他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怀疑过,究竟是不是常年受高太后的压迫,已经成了一种惯性? 元邑站在那里,没有动作,也没有言声,只是抿紧了唇角,看着高太后,目不转睛的。 “你不是,一直都想把卫玉容藏在身后吗?”高太后冲着他高高的挑眉,“孤还记得,太皇太后叫她在慈宁宫中一住那么久,正好就是避开了先皇后被废的那段日子,你们啊——”她尾音上挑着,“司马昭之心,还怎么瞒得住呢?” 她为什么会突然又提起容娘?这件事情,她早就有了猜测,且当日说起之时,他反应过于激烈,以至于连老祖宗都责备过他,不该那样失了分寸。 高太后是个聪慧的,不需要细想,都能抿出来他待容娘的不同。 她都知道了,他其实有些害怕,可是如今也不必要这样提心吊胆,至少他有能力护得住容娘了。 可是今夜今夜她好端端的,怎么会又提起容娘的事情? 元邑下意识的蹙起了眉来,皱的很紧的:“太后什么意思?” 高太后晃了晃脖子,又压了压鬓边:“你们想瞒着,孤又怎会叫你们如了意呢?” “你做了什么!”元邑几乎是一步迈上前去的,若非他心中尚有一丝理智尚存,此时高太后的衣襟怕早就叫他攥在手心儿里了。 他就说有什么是他忽略了的。 这些日子以来,高令仪得了后位,可是后宫之中,一直都是风平浪静的。 高太后知道了容娘的与众不同,却真的什么都没做?就因为高令仪得了后位,她就这样收敛起心性了不成? 不对——元邑猛然一僵。 这绝不是高太后的行事与作风! “你对容娘,做了什么?”他语气森然的,“高令仪正位中宫之后,你绝不会放任容娘安逸,那你应该” “皇帝可真是关心则乱啊。”高太后呵笑了一嗓子,“若不是她,你大约能猜得出来的。长春宫啊——”她拖长了尾音,“长春宫多少年来都替她挡在了前头,孤既知道了此事,自然心疼她,年纪轻轻的,叫皇帝这样算计了,这些年来又不知惹了多少人嫉妒,到这时候,孤岂能不告诉她事情的真相呢?” “你——”元邑大吃一惊。 他真的是大意了,其实该日夜不分的盯着寿康宫的。 可是他却也在一瞬间明白了过来。 怪不得前阵子徐明惠的行为那样反常,且他还记得,燕云被赶走的时候,不过是因为一件极小的事情。 他那时候还想过,大约的确是阿姊小题大做了。 只是今夜听了高太后的话后再来回想,只怕 他眸色暗了暗。 只怕徐明惠是将阿姊一并利用了。 她想处置了燕云,却又怕他看出端倪来,所以叫人去请了阿姊,又叫出云做了一场戏,惹得阿姊动了肝火,非叫嚣着把燕云赶出了长春宫去。 那之后呢?她可能从没想过,阿姊会跑到乾清宫与他诉苦,替她诉苦,而他那时还愿意逢场作戏,便径直的往长春宫而去,要看一看她。 那时的徐明惠,大概是没法子收拾好情绪见他,所以干脆闭门不见。 原来,她是已经知道了一切,所以才会有这些事情的发生。 他这阵子以来,一直忙着今夜大宴的事情,总之是诸事繁多,竟然这样就轻易忽略了 他深吸一口气:“你便非要搅的朝堂大乱,后宫大乱,才甘心是吗?” 徐明惠绝非善类,这是他早有的认知,在他不知道的这些天里,还不知道她盘算了什么。 如果她真的要对容娘做出什么事,他大约是没法子放过她的。 可是她身后是徐家 徐明惠和容娘之间,矛盾早晚要爆发,却绝非此时。 高太后的所作所为,又哪里是为了这大陈江山好? 果然,高太后冷笑了一声:“孤这一生,最恨的,是姓徐的,其次,就是庆都。” 她记得徐氏带给她的羞辱,也绝不会忘了庆都在春风得意的那几年,是怎么对待她的。 她一个正宫皇后,人前人后又是那样高高在上的,却愿意放下身段去亲近庆都。 可是庆都又做了什么? 高太后合了合眼:“庆都从前就亲近徐氏,从不曾把我放在眼里。皇帝,如果没有今天的事,孤还能帮你稳住这个朝局稳定,但是如今,你既不给高家留活路,那就等着徐卫两家,缠斗起来吧。” 元邑咬紧了牙关,几乎要咬碎了一口银牙。 高太后实在太过于可恨! “你” 然而他待要再呵斥之时,门外春喜明显带着慌张的声音飘进了殿内来:“主子,万岁,不好了,承乾宫出事了。” 元邑心中轰的一声,瞳孔蓦然放大了。 承乾宫出事了,定妃,出事了! 他再顾不上同高太后说那么多,一撩下摆,拔脚就走。 高太后看着他的背影,阴恻恻的笑着,却只是扬声喜:“且来服侍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撕破脸 元邑的身形微微一怔,脚步顿了下。 他人都已经到了殿门口,听见了高太后这样一嗓子,只觉得语气是那样的淡然。 他心头大震,一时之间明白了些什么,不敢置信的回过头来,咬着牙森然发问:“这就是你想要的?” 高太后却一挑眉,不置可否:“皇帝的意思,孤并不明白。” 她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这些日子以来,他宠爱冯嘉柔,其实并不是为了叫她给谁挡在前头的。 冯嘉柔的那个性子,实在叫人没办法不喜欢。 她本该是个千娇万宠的娇儿,可是却生了一副随和又娇俏的脾性,天真的叫人忍不住想去保护。 在这禁庭之中,好似每个人都十分的强大,都不怎么需要他,尤其是在高太后专擅的日子里。 可是冯嘉柔却并不是这样的。 她给他的感觉,是很不同的。 他每每留宿承乾宫,或是去小坐一番时,她会笑着与他讲幼年时闹过的笑话,还有宫外那些可乐有趣的事情。 容娘是他此生挚爱,萧燕华于他而言更似可以交心的朋友,而冯嘉柔,就像个孩子一样,她围绕在他的周围,却并不是为了博取他的怜宠,更不是为了给冯家换取什么样的荣耀。 那是她心性使然 后来冯嘉柔有了身孕,他对那个孩子,是满怀着期待的。 此时宫人急忙来报,说承乾宫出了事 今夜大宴上,冯嘉柔是提前离席的,他知道这也是容娘有意安排的。 从她有了身孕之后,一应的吃穿用度,都是容娘一手打理的,加上之前她动了一回胎气,容娘便更小心谨慎。 大宴上劳心劳神的,是以在高令仪入了席,众人向新皇后拜过礼之后,容娘就回了他一声,而后叫人好生送冯嘉柔回宫去了。 她能出什么事能有什么事,是叫人如此焦急地? 元邑提着一颗心,忐忑不安的步入承乾宫正殿时,殿中太医已经围了好些,面色慌张的。 卫玉容显然早得了信,且比他先到一步,只是叫元邑大感意外的,是徐明惠和萧燕华此时也立于这殿内。 他隐隐的嗅到空气中一丝血腥气,当下心口一窒,面色难看起来:“出了什么事?” 卫玉容脸色也不怎么好看,蹲了一礼,扬声回他:“定妃见红了。” 见红? 元邑只觉得浑身毛发都竖立起来,背后一僵,眉目间是说不出的冷峻:“什么叫见了红?定妃眼下如何?皇嗣又如何?” 那头为首的太医慌了神,扑通一声跪下去:“定妃娘娘见了红,加上先前动了一回胎气,胎象本就不稳,今次娘娘发作的突然,实在凶险” “捡重点说!”元邑一时急了,强压了好一会儿,才忍住了没抬腿踹过去,“娘娘身体怎么样?孩子怎么样?” 那太医连连磕头,不敢再多说废话:“龙嗣能不能够保得住,只怕要看天意和娘娘自个儿能不能撑得下来了” “混账东西!”元邑终于忍不住了,腿一抬,一脚踹在他肩膀上,将人踹翻在地,“朕养着你们,养着太医院,就是叫你们如此回话,又是这样照看定妃的胎的吗?” 徐明惠唇边挂着一抹令人难以察觉的冷笑:“万岁且消消气。” 她轻描淡写的劝了一句,才转而看向那太医:“孙太医,定妃究竟为什么会突然见红?” “这这个” 他吞吞吐吐,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当着元邑的面儿,连说都不敢说。 这头元邑眉头紧锁,正待要再斥他两句时,高太后不怒自威的声音已经从殿门口传来:“好糊涂的东西,定妃眼下这样,你却连个缘由都说不清楚吗?” 元邑扭过头来,一眼瞧见她,心下只暗道不好。 他有心要阻拦时,却已经来不及了。 不管缘由是如何的,定妃的胎出了问题,容娘都是首当其冲,难逃其责。 今次徐明惠发问,高太后又步步紧逼,这倒像是个局 这大概,是做给容娘的一个局! 他明白过来,可也为时已晚。 孙太医对着高太后磕了个头:“臣不敢臣不敢。臣已经查过了娘娘今夜所进膳食和一应糕点掺了些掺了些本不该娘娘服入腹中的东西。” 堕胎。 元邑脑海中一闪而过这两个字,阴沉的目光立时就扫向了徐明惠。 她居然敢——! 可是高太后显然不打算给他开口的机会,阴恻恻的:“什么东西,你若再支吾遮掩,孤便先将你拿了!” 孙太医大吃一惊,又重重叩首下去:“归尾c红花c大黄c桃仁c官桂少量,研做了粉,掺入了膳食之中。太后和万岁有所不知,古方本就有记载,以归尾c红花c丹皮c附子c大黄c桃仁c官桂c莪术各五钱,白醋糊为丸,按此方每服三钱,黄昏c半夜与五更时各一付,或是一整付服下,便可打胎” 他话音落下,元邑分明听得清楚,这殿中众人,皆倒吸了一口凉气。 殿外元清疾步而来,她好像是算准了时间似的,正好在门口把孙太医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进得殿来,同高太后和元邑各自一礼,秀眉一拧:“这么说来,是有人故意为之,要害定妃腹中皇嗣了?” 孙太医干巴巴的吞了口口水:“也不尽然如此” 元清沉着嗓子:“不尽然?这样的东西,进了定妃的膳食中,你却说,不尽然?” “此方虽是按古方而来,但是少了东西,分量也不足,今次定妃娘娘见了红,固然是受此影响,但若真是为了谋害皇嗣”他乍然收了声,不敢再说下去。 高太后却冷笑一声,接过话来:“要真是想谋害皇嗣,该下十足十的分量,最好是连如今圣眷优渥的定妃,一并谋害了,是吗?”她反问了一句,又嗤的一回,“孤看来,是有人怕下足了分量,行迹败露,才用了这样的法子吧?只是千算万算,却没料到,减了分量,定妃也仍旧受不住,仅此一次不,也许这并不是头一次。” 她话中有话,卫玉容又不是个傻子,立时就听明白了。 高太后话中矛头直指向她啊。 自从冯嘉柔有了身孕之后,她因是掌宫的贵妃,这一胎就由她照看起来,而她不敢有丝毫携带,在冯嘉柔的膳食一事上,可谓极尽谨慎之能事。 有她如此小心翼翼的照看着,还有什么脏东西,是能躲过她的眼睛,进到冯嘉柔的饮食中去的? 除非,这东西,本就是她下的。 到了今天这地步,高太后居然还想用这样的手段吗? 当日她这样诬陷了董善瑶,今日却要故伎重施? 在高令仪册后的当天夜里,叫冯嘉柔出事,如今有了中宫皇后,她该将权柄交回去,如何处置料理此事,自然该高令仪这位皇后娘娘说了算。 只不过 元清出现在这里,又是为了谁? 卫玉容提起一口气,动了动脚步,似乎想站出来反驳高太后两声。 可是一旁的萧燕华,不动声色的拉了她一把,抿了抿唇,看向高太后:“太后娘娘是经历过事儿的人,这样的场面,向是从前见过的,奴才们年轻,不知事儿,乍然出了定妃这样的事情,一时也都慌了,还要请太后来做主理事,又或是请了皇后出面来”她说到这里,略顿了下,故作惊讶,“奴才与昭妃都早早地来了,这会子连荣昌殿下也惊动了,怎么翊坤宫那边没得到消息吗?” 高太后眸色一凛:“有孤与贵妃在此,何时轮到你来言声?” 萧燕华想,高太后大约真的黔驴技穷了。 她从前是何等风光,人前人后都是趾高气昂的,几时要用这样的语气,说这样的话? 承乾宫今夜的事情,若真的是她一手策划的,她又怎么会怕自己几句挑拨的话语呢? 不过也是了。 今天的大宴之上高家出了那样的事,而宴散之后,元邑领着高令仪一起回了乾清宫,帝后二人谈了些什么,她们这些人无从得知,可是她知道的是,高令仪回到翊坤宫后,只见了徐明惠一面,就没再见任何人,承乾宫一出事,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卫玉容,急急忙忙的赶过来,却也没有见到高令仪的身影。 这位初立的继后,大约是失势了。 高太后的计划,很可能是借着这件事情,叫卫玉容不得翻身,再顺水推舟的去诬陷徐明惠一番。 至少若是卫玉容为承乾宫事受了惩处,那责罚一定不轻,等再过些时日,就凭高太后这样翻云覆雨的本事,把罪名反手扣在徐明惠身上,再对外散播一番,是卫玉容为了洗脱罪名有意栽赃。 到了那时候,不清不楚的。 长春宫和储秀宫,就哪个也不是高令仪的阻碍了。 只是可惜的很,她的计划,十有是要落空了。 所以刚才自己说出那番话,她才会这样急着要斥责。 萧燕华眼中有笑意,只是没再扬声去反驳。 冯嘉柔一出事,几乎将六宫都惊动了,连她都能第一时间联想到卫玉容,连元清都急着跑来落井下石,慈宁宫,怎么可能没有动作! 果然不出她所料,高太后的话音方落下,太皇太后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正殿门口。 随珠搀扶着她一路进殿来,显然的,高太后的话语,她听了个一字不漏。 太皇太后面色肃然:“庆妃协理六宫,权责在身,如何就轮不到她站出来说话,我倒是很想听听看。” 高太后心下咯噔一声,紧跟着却是一声冷笑。 到底是亲生的外孙女,才出了事,就这么急巴巴的跑过来。 多少年不过问外面的事儿的人了,今夜未免也太过心急。 横竖如今大家撕破了脸,再加上她一向对太皇太后都并非毕恭毕敬的,是以她连礼都不是个全礼,只是很象征性的蹲了蹲:“倒劳动太皇太后移驾过来。” 太皇太后见她这样,倒也不生气,如今高家败了,高氏不过做最后的困兽之斗而已。 朝廷里还有那么多人在,她孙儿的江山,再不会由得高氏来霍乱。 恨过,恼怒过,到了如今,却全都成了不屑。 若非承乾宫事很可能牵累到容儿,她甚至都不愿意再见高氏一面的。 是以高氏无礼,她却也不过淡然的扫了一眼过去:“承乾宫出了这么大的事,皇后连面都不露,贵妃和庆妃早早的过来,却要平白受你训斥,你这些年,就是这样行事的吗?”太皇太后一面说,一面沉了沉面色,转而去问元邑,“定妃怎么样?” 元邑摇了摇头:“说了一车的话,孙儿这会儿心里实在没了章法,也不知该怎么” “胡闹!”太皇太后一声训斥,却不知究竟是落在谁身上的。 大殿中一时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许久后,高太后咂舌两声:“有人要谋害皇嗣,毒害皇帝宠妃,太皇太后进了殿中,这些都不过问吗?” “过问?”太皇太后眼儿一眯,再一斜,“你好大的气势,如今眼里越发没了人,连我也敢质问起来吗?” 高太后好些年都没叫人这样噎住过,更是因为太皇太后一向都看似平和,她与太皇太后之间,也多年没有什么交集了。 今夜 她长吸一口气。 今夜注定了不平静,元邑先前说,要在京郊建行宫,让她搬出去颐养天年。 可是今夜过后,寿康宫中的那些话,还作不作数,就成了未知的。 不过她也不在乎了。 真叫她卸下一身权力到行宫颐养不,那根本就不是什么颐养,不过是对外声称着好听的而已。 她会被软禁起来,知道她死的那一天。 她和这些人之间,还有什么好话好说的余地呢? “我又何曾是质问您?”高太后扬了扬下巴,“只不过事关重大,太皇太后这么多年在慈宁宫中礼佛静心,既已不过问外面的事,我今次是怕您处置不妥当,叫宫中恶人逞起威风,将来更要霍乱这禁庭,于外面,也寒了冯家的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发现端倪 “先帝以仁德贤孝治天下,到了今日,我又怎么敢质问您。”高太后看似和气的让了一步,唇边挂着笑,“只是今夜承乾宫事,涉及的是皇家血脉,您颐养的久了,心慈手软的,我只好替您来料理这里头的事儿了。” 太皇太后一眯眼,显然已经十分不悦了:“料理?”她嗤的一声反问回去,“我想听听看,你打算料理谁。” 高太后一挑下颚:“太皇太后来的这样快,心里果真是没数的吗?” 这话说的,便已经十分明显了。 从刚才开始,她话里话外,就一直是冲着卫玉容去的。 此时的正殿中,已然不见了众位太医的身影,他们忙进忙出,沉着气开方子下药,外头这样的架势,今儿要是定妃过不去这一关,估计他们这些人,也是谁都过不去了。 外头再怎么闹再怎么闹,同他们,可是一点儿关系也没有的,他们如今只是在心里祈祷着,这位定妃娘娘能撑住这口气而已。 高太后端的是咄咄逼人的架势,横眉冷目扫向卫玉容:“贵妃,你掌宫,又照看定妃这一胎,我只问你,吃穿用度上,你可上了心没有?” 这是个陷阱。 萧燕华心中一颤,立时就明白了过来。 若说上了心,但不还是出了今天这样的事情?这就算是上心了的吗? 卫玉容要是敢说自个儿用了十成心力来照看冯嘉柔这一胎,高太后一定会拿住了她不放,说她办事不利,又或是斥责她心口不一,可是不管哪一条,都一定是叫卫玉容收不了场的。 但是 萧燕华拧了眉心。 但是卫玉容若说没上心,那就更是罪过大了去的。 因为她的不上心,定妃和孩子有今夜之祸,且她身上本就担着责,怎么能这样懈怠?焉知不是嫉妒定妃,有意怠慢的。 无论是什么样的回答,高太后都有说辞,能叫卫玉容罪责难逃。 她是贵妃,中宫之下的六宫首位,要担待,就绝不是训斥几句能够完事的。 到时候高太后真的再指责她心怀叵测,只怕 萧燕华脚下一动,便又想替她再分辨几句。 大宴上的事情过去后,高太后再也不会觉得她是与世无争的那一个了,甚至连高令仪和徐明惠,也都不会再这样想。 高家是祖父参倒的,她在宫里,想再守着一隅偏安,谈何容易? 她既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就没办法再回头。 卫玉容虽然骗了她,可她多少能够理解,那些年下光景里,高太后如何专擅,她和元邑之间 萧燕华吸了口气:“太后” “太后这样说,奴才不敢生受。” 然而卫玉容却几不可见的扯了她一把,打断了她所有的后话,自顾自的扬了声,端的是不卑不亢:“承乾宫的事,是大事,奴才自然要上心。可是太后也知道,彼时中宫未立,宫里头大大小小的事,都要奴才来过问。定妃今夜如此,奴才也十分痛心,更不该替自己分辨,可是太后话里话外,要把这罪过扣在奴才的头上,奴才实在不敢生受,更担待不起。” 高太后从没有见过这样伶牙俐齿的卫玉容,且她此时的气度,与往日里是大不相同的。 果然人前人后,她做的是两幅模样。 从前ěi zhuāng的很好,好像她真是个菩萨心性的柔善之辈。 其实根本不是那样的。 元邑才刚得了势,她就急不可耐,不愿意再糊里糊涂的过下去了。 高太后冷笑一声:“是了,宫里大小的事情都是你一手料理的,如今出了事,你要一推干净?” “奴才推不干净,也没想着要推干净。”卫玉容翻了翻眼皮,扫了一眼过去,“该奴才的罪过,奴才领了,可不该奴才的,奴才必然不受,脏东西是怎么进到承乾宫来的,少不了一查到底,谁想害定妃,害皇嗣,更有甚,借此事来害奴才,老天爷看在眼里,终归会惩戒下来。” “你这意思,是在影射孤了?”高太后的语气森然起来,面色十分难看。 萧燕华却在此时接话上来:“太后说起这些,奴才倒是想起一件事来。” 高太后一拧眉:“什么事?” “早几日定妃为何胎气大动,太后总不是忘记了吧?”萧燕华神色淡淡的,说出来的话,却是字字诛心,“孙太医也说了,定妃本来动了一场胎气,所以才会格外的娇弱了些,那要是照这样算下来,皇后娘娘当日所作所为,是不是也该被请到承乾宫来说个清楚呢?” “庆妃。”高太后一咬牙,“无故攀咬中宫,这个罪名,你要担吗?” “奴才惶恐。”萧燕华纳了个福,“这样大的罪名,奴才怎么敢担?难道奴才说的不是实话吗?当日定妃动胎气,归根结底,不还是为着皇后娘娘一句吩咐吗?奴才这会儿倒是越想越觉得奇怪了——”她刻意的拖长了音调,“定妃有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人想害她,想害她肚子里的孩子,早不下手,晚不下手,偏偏就在她动了胎气之后来下手,且皇后娘娘当日往御膳房去传那样的话时,又有没有别的心思,这一点,难道不该说清楚了吗?” 她话音刚落下,眼见高太后张嘴还要说话,她忙接上去,先一步又说道:“若不出事,这些事情也就过去了,奴才也不敢再多提多说,可出了事,太后既说贵妃难逃干系,那皇后娘娘当日所为,奴才有这个怀疑,不是合情合理的吗?再有,定妃有孕,宫里头想害了这个孩子的,明妃怕是要算在头一个。” 她一面说,一面四下里扫了一圈儿:“六宫都惊动了,连太皇太后都移驾过来了,明妃今日倒好安分,这会儿都没露面呢?” 萧燕华打的就是这么个主意。 高太后不是有心把此事往卫玉容的身上去引吗?那高令仪和胡媛就一个都甭想跑。 高令仪怎么就好巧不巧的在那时候刺激了冯嘉柔一回。 而胡媛呢? 宫里头原本只有元让一个皇子,就算他被送出宫去了,在胡媛的心里,且在宗亲看来,只要元邑一直没儿子,再过个十年八年,太子之位,照样还是元让的。 要说谁最不想叫冯嘉柔的孩子落地,那可是非胡媛莫属的。 而至于徐明惠嘛—— 萧燕华眯了眯眼,眼风一斜,目光正好落到了徐明惠身上去:“昭妃就不想说点儿什么吗?” 徐明惠板着一张脸:“怎么,庆妃扯上了皇后,拉上了明妃,这会儿要把我也牵连进来吗?” “怎么算是牵连呢?”萧燕华反问一声,“你,还有我,都有嫌疑啊。”她一面说,一面拍了额头一下,“差点儿就给忘了,今儿大宴之上,高大哦,现在不能称大人了。”她似乎很惋惜,却连看都不看高太后的神色一眼,自顾自的说下去,“高赞之不是指责我祖父,如此行事,是要为我铺路吗?太后娘娘大可以怀疑,是我在宫里做手脚,要谋害定妃腹中孩子。横竖是要彻查,要不然,先从我的延禧宫开始查?” “你简直是胡搅蛮缠!”高太后倒吸一口气,又听她这样不尊重的提起兄长来,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可是她一声呵斥刚出口,元邑那头立时回过了神来。 现在不是他焦虑的时候,冯嘉柔那里吉凶未卜,孩子也不知道能不能给保得住,高太后站在大殿中死咬着容娘不放,他不能叫容娘也陷进去。 他下意识的看向萧燕华,心下说不出的感激。 萧燕华要想置身事外本不是不能的。 肃国公帮了他一个大忙,该还的人情,宫外萧家已经是富贵无极,他能做的,也只有还到萧燕华的身上去。 她想要的,她想做的,能成全的,他一定成全。 只是看萧燕华这样的行事大约今后,她有了她想走的路了。 元邑灵台一片清明:“朕却觉得,庆妃所说丝毫不差。太后既然斥责了贵妃,贵妃也说了,该领的责罚她都领,这件事,要朕看来,谁都逃不了干系。” 他说完了,冲着殿门口的方向扬声叫人。 不多时一个圆脸太监弓着腰疾步进来,头也不敢抬的:“万岁有什么要吩咐?” “去告诉李良,传朕旨意,彻查承乾宫近日的往来人等,这禁庭中,从承乾宫算起,有一处算一处,挨个的给朕查下去。近些时日凡是在太医院开过方子,领过药,又或是从宫外采买了不干净的东西进宫的,全都给朕查清楚了!” 那太监显然怔了一下,好半天才想起来问一嗓子:“主子是说有一处算一处吗?” 宫里头的人,做主子的忌惮高太后,做奴才的害怕高太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性的。 元邑心里再清楚不过,是以他很快就明白这奴才在犹豫什么。 他倒也不生气,横竖他还有几十年的时间来“拨乱反正”。 元邑沉了沉声:“对,寿康宫,慈宁宫,皆是。” 元清在听闻此言时,脸色倏尔变了变,下意识的往徐明惠身侧挪了两步。 萧燕华眼尖的很,她这样的举动,没能逃过她的眼。 元清和徐明惠元清在害怕什么? 这位向来不可一世的殿下,为什么在听见元邑说连慈宁宫也要查的时候,眼中一闪而过的是恐惧? 难不成,承乾宫的事 她当机立断,对着元邑矮身一礼:“万岁,奴才有话想回您。” 徐明惠心下的不安立时放大了,却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只是下意识的挪开些,同元清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元邑回过头来,侧目看向她:“你说。” 萧燕华并没有站起身来,仍旧端着礼:“万岁能不能与奴才殿外说?” 高太后眸色一暗:“庆妃,你眼里还有太皇太后与孤吗!” 元邑今天,已经将她几十年的尊严和高傲,践踏的面目全非了。 先前集英殿上是一场,这会儿承乾宫中又是一场。 连寿康宫都要彻查,这是什么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慈宁宫好端端的会去害定妃?那不过是个说法罢了,谁又真的敢去彻查慈宁宫? 查来查去,到了最后,最难堪的,一定是寿康宫。 李良是御前服侍了多少年的人了,猴精。 元邑下了这样的旨,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他不必深思,就能够想明白了。 可是她没有任何办法。 萧燕华和元邑一唱一和的,她还能怎么拦? 高家的事情她失去了先机,这一局,她就已经回天无力了。 且今次事关龙嗣,要彻查,才是个正经道理,若她强行要加以阻拦,只会让人更要说是她暗下毒手。 董善瑶的事情,她认,可是冯嘉柔这里,她还看不上眼! 她绝不做替人受过的糊涂蛋,也更不可能把把柄往元邑和元氏宗亲的手上送。 但是萧燕华她居然敢她未免也太放肆,眼里也太没人了些。 可是又岂料萧燕华毫不畏惧,神色坦然的对上高太后一双凤眸:“太后恕奴才无状,如今既然万岁爷下了旨意要彻查,那可见奴才所言不虚。在事情查清楚之前,东西十二宫皆有嫌疑,而今贵妃与昭妃都立于殿内,奴才就是有什么话,也只能背着人与万岁说,不是吗?” 元邑知道她不是这样神神叨叨的人,突然要与他单独说话,大概是发现了什么。 这殿内众人 他拧了眉,在高太后训斥之前,点了头:“你随朕出来。” 他发了话,萧燕华连理都没再理会高太后一声,欸的一嗓子,提了下摆就跟了上去。 殿内的众rén iàn面相觑,元清把目光投向徐明惠时,却只见她面色不愉,于是心更是沉了下去,说不出的焦虑。 萧燕华到底发现了什么?还是说,她不过是在故作姿态? 徐明惠选择今夜动手,原本算是送了高令仪一份大礼,更何况新后初立,高令仪急着立威,一定会严查严惩此事,卫玉容想全身而退,那是痴人说梦。 只是没有料到大宴之上横生枝节 可是想收手,却已经来不及了的。 但愿萧燕华她此番,只是为了诈一诈太后才好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谁的罪业 再说这头元邑领着萧燕华一路出了大殿,二人自踏朵上缓步而下,往这承乾宫的殿前院中站定住。 元邑略抬了抬头,一眼望见的是漫天星辰,他吸了口气:“夜色不错。” 萧燕华随着他的话抬头看了一眼,又很快垂下头来,呢喃着附和了一句,才又道:“夜色固然不错,只可惜万岁无心观赏吧。” 元邑一挑眉,扭头看向她:“你发现了什么,要单独与朕谈一谈?” 萧燕华一愣,心道果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她知道元邑从前很克制自己,在称谓上都能控制得很好,一向都是你啊我啊的,今夜过后 她唇边隐隐有了笑意:“万岁方才在殿中时没发现吗?” “什么?” “荣昌殿下——”她故意把尾音拖的很长,又往上挑着扬了扬。 元邑剑眉便立时拧在了一处:“阿姊怎么了?” 他本以为,萧燕华今天的举动,全都是冲着高太后去的。 且在他看来,她会这样行事,全是为着集英殿上萧家已同高家撕破了脸。 萧燕华这样的人,本就不是个会甘心屈服的,如今要叫她对高太后毕恭毕敬,只怕是更不可能了的。 “万岁大约是关心则乱了。”萧燕华浅笑一回,缓缓又道,“关心定妃,也关心贵妃,叫您忽略了这样显而易见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贵妃” 元邑一句话没问完,就自顾自的收住了声音。 这些话,又何必拿出来问到萧燕华的脸上去呢? 机敏如她,只怕今夜大宴之上,就彻底的能够看清楚这里头是怎么回事了。 本来他也没打算继续瞒下去,只要扳倒了太后,容娘就能够光明正大的站在他的身侧,陪他共赏这万里锦绣山河。 只是他恍惚间一低头,正好对上萧燕华灼灼的目光。 那双眼,明亮又灿烂,闪烁着光芒,竟比天上满天星辰还要亮上三分。 元邑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有些尴尬,干巴巴的咳了一声,岔开了话题:“你既然发现了,就直说吧,这一向以来你与朕,也算是无话不说的了。” 萧燕华却没回话,反倒先是端了一礼与他:“奴才接下来要说的话,也许会冒犯了殿下,且奴才心里很清楚,殿下与您而言,终归是不同的,奴才所说,皆是奴才所见所想,若有什么不对的,还请您恕罪。” 她不是个会搬弄是非的人,元邑对此是深信不疑的,于是他点头应了一声:“不管今夜你说出什么,朕都不怪罪你。” 萧燕华这才稍稍的放心下来。 她所言都是心里话。 元清于元邑而言,到底是不同的,虽然不是一母同胞的姐弟,感情却一向都很好,更何况这些年下来,宫里宫外,元清帮他的也决不在少。 在和高太后对弈的这一局里,元清怕是出了大力气的。 来日元邑大权在握,元清就是除了庆都殿下之外,元氏宗亲之中最有话语权的一个。 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一旦元邑不信,只以为是她恶意的诬陷元清,还要连带着把徐明惠也泼脏了,那她可是有嘴说不清的。 她这里想的有些出神,元邑盯着她看了半天,也没等到她说话,就沉了沉嗓音:“燕华?” 萧燕华回过神来,目不转睛的看向元邑:“万岁想没想过,今夜到承乾宫的这些人,究竟是为何而来?” 元邑一怔:“你继续说。” “贵妃照看定妃的胎,定妃见了红,贵妃自然要紧着过来。奴才身上好歹有个协理的名头,贵妃都急匆匆的赶过来了,奴才总不能还窝在延禧宫中躲清静,且您知道的,集英殿上那一场之后,奴才也没法子再躲清闲了的。” 元邑哦了一嗓子:“这个朕知道。” “可是——”她话接的很快,又拖长了音调,“庆妃和荣昌殿下,又是为何而来的呢?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奴才心里也存了个疑影儿,就怕今夜的事情仍旧是太后手笔,所以太后才会在经历了高赞之父子三人之事后,仍有心力来料理承乾宫的事,且来得这样快。而至于太皇太后,怕是与奴才所想一致,唯恐今夜贵妃要在太后手上吃个大亏,才会急忙赶来” 元邑面色微微变了变:“朕起初这是这样想的。况且高家今夜这个亏吃的太大了,大到太后无力回天,要说此事出自太后之手,那她在经过集英的事情后,就更不可能轻易放过容贵妃了。可要是这么说来” 要是这样算起来,徐明惠和阿姊,又是为什么来的? 看热闹?还是凑热闹? 有什么东西在元邑的脑海之中一闪而过,只是他下意识的回避了。 萧燕华眼见他眼底闪过惊诧,却丝毫不听他后话题及,心下一沉:“万岁刚才没注意吗?您派了旨意,说连慈宁宫都要彻查时,荣昌殿下下意识的往昭妃身旁凑了凑,可是昭妃又不动声色的挪开了。” 这意味着什么? 阿姊和徐明惠一定是一条船上的,且她害怕这件事真的查到慈宁宫去。 她住在寿安堂,要查慈宁宫,寿安堂就也跑不了。 人在处于危险之中时,总会下意识的向自己的同伴寻求帮助或是一丝安慰,所以 萧燕华反手摸了摸鼻子:“这件事,只怕同殿下脱不了干系,且看昭妃这样的行为举止,她也不会干净到哪里去。” 元邑在震惊之余,立时想到了在寿康宫的时候,高太后意味深长的那番话。 她是早就料到了徐明惠一定会动手脚来害容娘的,只是她彼时并不知徐明惠会有何种举动。 但是徐明惠城府极深,又是个心里很能藏得住事儿的人。 这回算计容娘,就算是事出突然,凭她的手段,再加上阿姊从旁相助,她也能够做的相当完美了。 今夜看来 元邑下意识的吞了口口水:“你是说,进了定妃膳食里的脏东西,是出自昭妃和阿姊之手,而太后今夜过来,不过是为了顺水推舟?” “难道没有这样的可能吗?”萧燕华仰着小脸看着他,脸上满是轻松与淡然,“昭妃是个眼高于顶的人,这一点,她甚至较皇后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万岁的心里应该也是知道的吧?” 元邑点了点头:“她出身不俗,徐家的名望,又绝非高氏可比拟,昔年间又有朕”那句话他没说出口,咳了一嗓子岔开了,“总归她是从小养成的性子,好些人,好些事,她压根儿不放在眼里的。” “那万岁觉得,定妃是她会放在眼里的吗?定妃肚子里的孩子,是她会放在眼中的吗?”萧燕华说着,又自顾自的摇着头,“不会的。昭妃的为人与行事,能叫她引以为敌的,这禁庭中,不过皇后与贵妃二人而已,就连奴才,她都未必放在心上。” 倒不是她如何自谦,只是这些话,都是事实。 元邑抿着唇角:“所以定妃只是见了红,性命无虞,且肚子里的孩子,也或许还能够保全下来。” 萧燕华嗯了一嗓子:“若非是奴才所想的这般,定妃这会子,怕是已经不中用了的。” 她说的是极有道理的,此事如此看来,应当非太后手笔了。 当日为了叫他废后,太后能给自己投毒,虽然分量拿捏的很好,可毒之一物,毕竟伤身。 她对自己都能下这样的狠手,如果真的是她要借承乾宫出事来陷害容娘,那就应该下shā sh一u,而不是这样的 元邑沉了沉声:“是,你说的不错,如果是太后的话,她是不会留下定妃和孩子的。” “所以”萧燕华眼中的光芒渐渐的褪了下去,“您真的要查,只怕查到最后,伤的是荣昌殿下。昭妃倒没什么,她敢做这样的事,就得承担这个后果,可是殿下呢?” 她似乎很是无奈,一味的摇着头:“奴才知道您绝不忍心伤了殿下,且先帝和皇贵妃在天之灵,也没法子安心,还有太皇太后那里太皇太后最是爱护晚辈的,您若叫她知道,是殿下伙同了昭妃,想要陷害贵妃,甚至是置贵妃于死地,只怕太皇太后受不住,要寒心的。” 是啊。 他还记得不多久之前,老祖宗还特意同他聊过阿姊,其实如今想来,老祖宗应该就是怕有朝一日他后,对阿姊的所作所为,不愿意也没办法再去容忍。 天子一怒可伏尸百万,阿姊纵然是个长公主,也无可担待这一怒。 纵然是姐弟,可毕竟还是君臣在先。 古语便有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阿姊对容娘一向是个什么样的态度,老祖宗看在眼里,心里明镜儿似的,所以她怕,就怕有一天他会为了容娘,跟阿姊翻了脸。 老祖宗为他操的心已经够多了,好不容易他能够稳住朝堂了,也该叫老祖宗清清静静的享福颐养,难道还要为了这些事,累的她为儿孙们操劳,不得安生吗? 怪不得萧燕华要拉着他出来说 这些话,一旦在大殿之内说开了,就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除非此事并不是阿姊和徐明惠所为,否则追查下去,一定能够查到蛛丝马迹,到了那时候,戕害皇嗣,只这一条罪,就够阿姊受的 可是想到这里,元邑又不由暗暗恼怒。 阿姊究竟在想什么?若真是些小打小闹,他大可以装作毫不知情,他相信,容娘也不会真的去计较这些,等再过几年,能叫容娘与阿姊之间有所缓和,或是让阿姊风光出嫁,这些事儿也就都算过去了。 可她今次又干了些什么? 他虽然还没有证据,可是只怕也不需要什么证据 元邑黑下一张脸来,突然间对冯嘉柔的安危也没了什么心思去考虑。 他背着手站了会儿,左臂微抬了抬,落在萧燕华肩膀上:“你回殿内去,就说李良来寻朕,这会儿朕要回乾清宫去理事,等定妃这里安然无恙了,你叫阿姊到乾清宫去回朕一声,她若推脱不去,你就告诉她,这是朕亲口说的,叫她去。” “万岁”萧燕华犹豫了下,“你打算跟殿下谈一谈,有关于承乾宫中事,是吗?” 揣测人心,萧燕华绝对是一把好手。 元邑也没想过要隐瞒她什么,更何况这些话还有这样头头是道的分析,本就是出自她之口的。 其实她的种种考量,都是为他好,也是为了这禁庭的安宁与和谐。 他刚刚才打赢了跟高太后的这一仗,这种时候,不折腾,才是最好的,真要是搅扰起六宫的风波,外头还指不定如何想。 于是他点了点头:“诚如你所言,此事真要是查到了阿姊身上去,并没有任何的好处,所以还是先跟她谈一谈吧。” 萧燕华略咬了咬下唇:“要是殿下矢口否认了呢?” 元邑便立时倒吸了口凉气。 阿姊能与他开诚布公的说清楚这次的事情,那是最好不过的了,该怎么处置,该怎么料理,他都会拿捏住这个分寸,绝不会伤到阿姊分毫。 可她要真的矢口否认,不愿意跟他坦白 元邑合了合眼:“天家骨肉,能够一辈子相安无事的,本就不多,朕能做的,只有这些,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那是阿姊要做出选择的事情了。” 萧燕华立马就明白了过来,倒吸一口凉气,终究什么都没有再说。 元邑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白了。 如果元清跟他坦白的承认了,那就什么都还能回头,元清还能收手,也还会是大陈最尊贵的长公主殿下,所有的罪业,都是徐明惠一个人的。 可要是元清不愿意承认不管她是怕了,还是为了袒护徐明惠这次的事情,元邑一定会彻查到底。 到了那时候,查出什么,便是什么。 是谁戕害皇嗣,谋害天子宠妃,真相水落石出之时,该是谁的罪业,就要谁一肩扛了,没人能求得了情,因为这是她们自己选择的路,怪不得任何人。 萧燕华定了定心神,矮身一礼:“奴才记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两难之地 大约过了有近半个时辰,孙太医才从内室中步出来。 他始终低垂着头,可是鬓边盗出可见的汗。 太皇太后心里终究是提着一口气的,这个孩子,毕竟是元氏的骨血 她叫随珠扶着,近前了两步去:“孙太医,怎么样?” 孙太医双膝一并,往地上一跪,磕了个头:“太皇太后洪福,万岁洪福,娘娘和龙嗣皆无恙了。只是经此一番,定妃娘娘毕竟伤了气血,只怕要好好休养几个月,要不然等来日生产时,怕娘娘这口气提不上来,仍旧是不好。” 这正殿中的众人虽然心思各异,可面上都是松下了这口气来。 太皇太后喜色难掩,捏着随珠的手紧了紧:“太医院有功,赏。”她说完了,又低头去看孙太医,“原本定妃遭此劫难,你也罪责难逃,只是今次你悉心照料,把定妃和龙嗣都保全下来,功过相抵,往后承乾宫还是你来照看着,若是再出一回这样的事,那可就是抄家灭门的大罪了。” 孙太医眉心突突的跳了几跳,忙吞了口口水:“臣知道,臣必定尽心尽力照顾好定妃娘娘和娘娘腹中的皇嗣,再不会叫脏东西进到娘娘膳食中去。” 定妃是气血亏损的,这会子虽然平安了,可人还在昏睡之中。 太皇太后又交待了几句,才打发了孙太医等人下去,又吩咐了随珠,从慈宁宫她近身服侍的人里,叫选几个懂事有眼色的,暂时拨到承乾宫来照顾定妃,才后话不提。 却说萧燕华这里见冯嘉柔无碍了,又眼风一扫,见太皇太后要开口的模样,便忙上前两步,纳福一礼,话却是冲着元清说的:“万岁先前说了,定妃这里若是有了平安的消息,请殿下往乾清宫去回一声。” 元清显然很是意外,反手指了指自己,不相信似的扬声问她:“我?” 萧燕华颔首应了一声是:“就是殿下。” 元清一拧眉,下意识的看向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虽然不明就里,可心里终究觉得古怪。 皇帝应该是很担心定妃和孩子的,再加上高氏先前摆明了想要咬着容儿不放,照理说,他不会轻易的离开。 可是这一切都不大合乎情理 他跟着萧燕华出去了一趟,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话,他就没有再回到殿中来,只说还有要紧事要处理。 本来她也没太当回事儿,今夜她虽然没有赴宴露面,可是集英殿上的事她却是始终关注着的。 大宴散了之后,皇帝把李良留了下来,至于高赞之父子三人如何处置,她也还没来得及细细的问。 他既然说是有事要处理,她便只当是李良来回了话,怕是高赞之那里有了纰漏,自然就没往心里去。 到了今时今日,孩子才算是真正的长大了。 从前高氏拘着他,如今他能彻底的放开手脚,她怎么可能事事过问? 但是这会儿看来,皇帝倒像是和萧燕华两个人商量好的一般。 他先行离开,叫萧燕华留在这里等承乾宫的消息,再特意叫荣昌把消息送去乾清宫。 皇帝他 太皇太后眯了眯眼,看向元清:“既然是皇帝说的,你就去一趟,告诉他定妃母子平安,也好叫他放下心来。” 元清瞧着太皇太后都发了话,她当然是没法子再推脱的,便只好闷声应下来,咬咬牙,与太皇太后和太后各自端了一礼,才提步出门去了。 太皇太后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会儿,深吸一口气,叫了一声太后。 高太后回过神来,眉头紧锁:“您说。” “承乾宫的事儿,皇帝既然已经有了旨意,你也就不要再过多的插手了。”她一面说,一面斜睨了高太后一回,“今夜集英殿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些。高家弄到这个地步,焉知不是你素日里惯出来的,后宫里的事,今后有皇后,还有贵妃,你也该享享清福,撂开手了。至于皇帝说的连寿康宫也要彻查这一宗——” 她拖长了音,盯着高太后看了会儿:“你也不用吃心,慈宁宫他也是算在里头的,由着他去查吧,戕害皇嗣,的确是罪无可恕的。” 高太后心下一沉:“太皇太后这样说,倒像是” “行了。”太皇太后手臂微微一抬,扬手就打断了高太后的所有后话,“我话就说到这里,你既然是个聪明人,就该明白我的意思,也要好好想一想,如今皇帝是个什么样的心思。凡事,也别太过了。” 她说完了,头也不回的就转身要走,只是才迈开三两步,又稍稍一顿:“庆妃,服侍我回慈宁宫去吧。” 萧燕华一愣,一垂首应了一声,心里却有别的计较。 这位太皇太后看似活的糊里糊涂,实际上这禁庭中只怕什么事儿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她方才请了元邑殿外说话,后来又有了元清这回事,这会儿叫她服侍着回慈宁宫,这是要细细的问话了。 所幸她也没做什么亏心事,太皇太后要问,她也没什么不敢应答的。 于是她定了定心神,挪步上前去,站到了太皇太后的右手边,一上手扶住了她:“奴才送您回宫。” 高太后觉得很是好笑。 事到如今,究竟是谁太过分了? 太皇太后的眼里,从来就没有她。 她最早做太子妃,后来是中宫皇后,可是太皇太后的心,没有一日是向着她的。 徐婉当年那样专宠六宫,她也曾搬出祖宗礼法来规劝先帝,也曾去跪过太皇太后,希望她能够好好的劝一劝先帝。 可是她始终是孤立无援的。 太皇太后宁可亲近徐婉,都不愿意认可她这个皇后。 她会走到今天,难道不是他们造成的吗? 谁年轻时就是追名逐利的呢? 她二十来岁,正是青春的年华里,也没想过要把这天下握在手中。 只不过是他们欺人太甚了,她才慢慢的觉得,只有权力,才是最美好的东西。 可是到了今天,太皇太后却反过来警告她,凡事不要太过分? 高太后倒吸一口气,看看卫玉容,又看了看徐明惠。 还要斗下去吗? 事到如今,她跟这些小辈儿们,还有什么好斗下去的。 承乾宫的事,她心里隐约有数,十之是徐明惠干的。 只是她算错了一条,万万没想到徐明惠会是个手软的人,没对冯嘉柔下死手,连冯嘉柔肚子里的孩子,都没弄死。 她们要怎么斗,那都是她们的事了。 她合了合眼,双手背在身后,静静地站了许久,才一言不发的提步离开了。 卫玉容和徐明惠两个人正好对视了一回,虽然不明就里,更觉得高太后竟然这样看似妥协了实在叫人以外,可是明里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二人目送了高太后离去后,还是徐明惠先回过神来:“贵妃娘娘如今应该很得意吧?” 卫玉容秀眉微蹙:“你在胡说什么?” “不是吗?”徐明惠讥讽道,“高家倒了,太后也不再是万岁的威胁,皇后也是形同虚设,这禁庭之中,万岁爷的身侧之位,不就只有贵妃了吗?” “你——”卫玉容暗暗咂舌,大约回过味儿来,“你知道的还挺快的。” 徐明惠没说话,只是看向了高太后离开的方向。 卫玉容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便立时明白了过来。 她心中有了计较,冯嘉柔的出事,高太后第一时间要把矛头引到她身上,无凭无据的,怎么来定她的罪?即便是高太后今夜有些急了,这也不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情。 闹了半天她才闹明白,这一切,是徐明惠的报复。 她从前心里也觉得对不住徐明惠,毕竟一起长大的,元邑的所作所为其实是利用了人家,且得益的,还有她自己,无论怎么说,都是他们对不起徐明惠。 因为有这份愧疚在,她也跟元邑说过好多次,将来真的成事了,也该对徐明惠好一些,感情上没法子许诺她什么了,可是荣华富贵,这些能够给她的,至少该不吝相赠。 只是万万没想到,徐明惠竟这样黑了心肝,连在孕中的冯嘉柔都不放过。 卫玉容一时间冷了脸色:“所以你是为这个,谋害定妃的?” 徐明惠状似吃惊:“贵妃这么急着要给我扣罪名吗?其实不大有必要。我说了,中宫形同虚设,我与明妃也都不是你的阻碍,庆妃摆明了跟你是一条心的,至于定妃嘛——她是个孩子心性的人,我与贵妃都清楚。贵妃已经是尊贵无极了,何必急着要置于我于死地?” “你做没做过,自己知道。”卫玉容懒得同她说这些,连看都没再看她,“万岁既说了要彻查,谁做过什么,早晚会水落石出。定妃还病着,我也不同你争,不与你辩,你且退下吧。” 徐明惠藏在袖下的手死死的攥成了拳。 她很讨厌这样被人命令,尤其是卫玉容这样对她指手画脚。 可是没法子啊,这里是禁庭,尊卑有别,从一开始就是不能更改的。 她冷笑着,高傲的抬起头来,草草一礼,领着人便退了出去,不再多言。 卫玉容见她这样,心下却没由来的空落落一大片,叫了一声出云:“来扶我坐过去吧。” 出云忙上了前来,上了手扶稳她:“主子这是怎么了?定妃无恙了,太后也为难不着您,皇后那里连面儿都不敢露,以后自然也不会拿这件事来刁难您的” 卫玉容却摇着头:“我了解万岁,知道他心里最矛盾的是什么。这件事,要不是昭妃所为还好,可要是昭妃做的——”她眼底的狠厉一闪而过,“昭妃是死不足惜,可是万岁心里大概一辈子也过不去这个坎儿,更何况,宫外还有徐家呢。才刚刚扳倒高家,哪里能这么急着跟徐家撕破脸。” 这是个两难的事情。 元邑自己心里那一关即便不提,那徐家又怎么算呢? 送进来一个庶女,莫名其妙的死了,大家不追究,不代表没人怀疑,只是徐明惠又紧接着被送进宫来,所以对于徐明芷的死,所有人都闭口不提了而已。 如今徐明惠这个嫡女也犯了事儿,一条戕害皇嗣,陷害贵妃的罪名扣下去,她就是不死,也一定会被废黜,甚至比当时的董善瑶还要不如。 董善瑶还有能够被正名的一天,可是徐明惠,这一生都不会再有了。 徐家会怎么想? 大宴之上,徐立还站出来帮着推翻高氏一族,这一转头,他们家的人,就由妃为废了? 所谓唇亡齿寒,大抵如此。 元邑刚刚能够把朝政把持在自己的手里,实在不宜在此时节外生枝。 她知道徐立有本事,且能耐大了去,高太后这么多年都没能把徐家彻底的从朝堂拔掉,就是最好的证明。 连她们卫家还有母亲,都曾被高太后逼得抽身而退,然而徐立,却始终屹立不倒 她不是对元邑没信心,只是凡事要循序渐进,不能太过于急切,这话就算是叫老祖宗来说,也定然是一样的。 所以,今天的事情,她倒更情愿是高太后做下的,又或者是高令仪,总之不能够是徐明惠。 要真的是徐明惠,这个场,元邑怎么来收? 再说元清一路缜着脸到了乾清宫外时,上了踏朵就一眼瞧见了李良。 李良像是在等她一样,这会儿瞧见了人,便疾步往这边来见了礼:“殿下来了,万岁在里头等着您。” 元清的眉头,因着他的这一句话,便更是蹙拢了起来。 元邑点名叫她到乾清宫来回话,果然是别有深意的吗? 她当下有些想退缩,可是人都已经来了,且元邑话都放了,早晚,都是要面对的。 元清定了定心神,强撑着姿态,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前面,迈开腿往大殿内进了去。 元邑其实根本就没有在批阅奏本,他是一直在等着元清过来。 这会儿见元清进了殿中来,他神色复杂的望向她:“阿姊来了。” 元清没有见礼,也没有忙着坐下去,一仰头,对上他的目光:“定妃和孩子都没事,你叫我过来,是有话要问的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摊牌 元邑看着她,沉默了许久。 在他的记忆中,阿姊还是那个明媚且灿烂的人。 她永远是该向着光明的。 虽然在朝堂争斗之中,他知道阿姊早晚会存有自己的心思,可这并不影响她辅佐他。 就如同当年姑母和父皇那样。 只是如今看来 他苦笑了一声,指了指殿下左侧的官帽椅:“阿姊坐吧。” 元清拧眉看了他一会儿,才提步坐过去,只是没有再开口,就那样静静地等着元邑的后话。 果然,没多久,元邑抿了抿唇:“阿姊觉得,今夜承乾宫中定妃出事,是太后所为吗?” 元清眉心一跳,心下却窒了窒。 她没有猜错,元邑的确是为了这件事情。 他会这样问出口,是心里面对她已经有所猜疑了吧。 萧燕华究竟跟他说了些什么,会叫他特意把她叫到乾清宫来 元清面色寒了寒:“庆妃请你出殿外,都跟你说了什么?” 元邑见她这样顾左右而言他,呼吸一窒:“阿姊,是朕先问的你。” 元清一愣。 是了,她险些忘记了,今后的元邑,是个真正的皇帝了。 就如同当日她在乾清宫中与他对弈之时说过的那样——早晚有一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只是很显然的,这个好起来里,并不包括她和徐明惠。 元清长出一口气:“你为什么会这样问呢?横竖你下了旨意要彻查此事,高家如今也倒了,宫外没了依仗,太后是孤掌难鸣,你只管细细的查就是了” “阿姊。”元邑的语气微微咬重了几分,板着脸打断了她,“朕是在问你,你觉得此事,是太后所为吗?” “你”元清一咬牙,“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怀疑我?还是怀疑太后?” 元邑喉咙一紧,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元清就那样盯着他,目不转睛的。 大约有半盏茶的工夫,元邑深吸了口气:“阿姊曾与朕说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如今太后不再是朕的威胁了,朕想要的锦绣河山,海晏河清,阿姊也都能够与朕一起看到了,只是朕没想到,到了这一天,阿姊与朕之间,却连句实话,都不敢说了吗?” 元清艰难地咽了口口水:“看样子,定妃的事情,你果然是怀疑到我的头上来了。” 她话音落下时,神色一凛:“你为什么会怀疑到我?庆妃跟你说的?” “阿姊肯承认,朕心甚慰。”元邑听了这话,本该生气的,可是他却恰恰相反,正好松了下一口气来。 元清感到意外,更加不解。 这算什么?变着法儿的把她叫到乾清宫,不就是为了证实这件事? 她是承认了,可元邑看起来,却不像是想要兴师问罪的模样? 她下意识的咦了一声:“你到底想干什么?” “阿姊来之前,朕在想,若是今夜阿姊打定主意不肯说实话,那就认真的查下去吧。若是查到最后,阿姊难逃干系,朕大约,没办法再护着阿姊的一世荣华了。” 元清瞳孔蓦然放大了,大吃一惊。 她惊骇之余,回过神来:“如果我不承认,你查出来之后,打算怎么样?” “戕害皇嗣啊,这样的罪名,阿姊怎么担待得起呢?”元邑点了点面前的桌案,发出轻微的闷响来,“真到了那个时候,不要说是朕,宗亲们,就头一个不会轻纵了阿姊的。” 他居然想 元清震惊之余,突然之间,有了一丝庆幸。 她庆幸的,是在元邑的面前,她还敢坦诚以待,敢说出几句实话来。 如果今夜,她真的不松口,来日 元清合了合眼:“我真是不明白,定妃无恙,你为什么非要追查到底呢?真想叫太后永不翻身,你大可以借此事把寿康宫给泼脏了,还有卫玉容那里——”她拖长了音,看过去,“太后一旦不中用,早晚是要寻个由头把皇后废黜的,你不往卫玉容身上泼些脏水,将来明惠如何” “那是因为,在朕的心里,从来就只有容娘一个!”元邑倏尔重重的拍了桌案一把,“从前不想告诉阿姊,是不愿意节外生枝,可是阿姊却伙同昭妃去谋害定妃,还想要借此栽赃诬陷容娘,朕还要如何容忍你们?阿姊,醒一醒吧,咱们才是骨肉至亲。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昭妃这样利用你,将来一旦出了事,你拿什么与她同担此罪吗?” 他在说什么?他莫不是气疯了! 今夜的意外,接二连三。 集英殿上的事情她先前一点儿也不知情,这会儿到了乾清宫来,他先是坦言动了要整治她的心思,这会儿又说又说徐明惠,从来就不是他心尖上的那个人? 元清的指尖颤抖着,虚空指向元邑:“你在胡说些什么?啊?” 她自己大约也没察觉到,说话时,连声音都打着颤:“当年是你自己说的,愿以徐氏女为妻你现在,又是在说些什么?” 元邑眉头微蹙:“话是朕说的,可那是年少无知时,之后的多年间,高太后一直压着朕,朕的心意,还敢轻易地表露出来吗?” “所以所以你利用明惠?”元清腾地站起身来,一时间有些怒不可遏的,“你这么多年都在利用明惠,利用我!母妃当年是如何对你的,你转过头来,居然这样对待徐氏嫡女吗?” 她这样劈头盖脸的一通指责,叫元邑面色微微沉了下去。 只是也许姐弟两个感情的确深厚,也可能是元清所说并不假,总之元邑没发脾气,甚至还放轻了语调:“这件事,朕不想再与阿姊有诸多解释。只是阿姊回过头来想一想吧,当初老祖宗是怎么劝你的,你又是怎么回答的?老祖宗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事儿,所以劝你不要总是为难容娘。朕本以为,容娘身上好歹也流着一半元氏的血,阿姊即便是不待见她,也不会做出太过分的事情来——” 他稍稍顿了声,咂舌品了品:“可是阿姊做这种事,分明是想置她于死地。” 他不是在开玩笑的也不是胡说的 元清原本还心存一丝侥幸,此时,却彻底的清醒了。 因为她和徐明惠的所作所为,很可能是会让卫玉容也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的,所以才会激怒了元邑。 不然的话,才刚刚处理完高太后和高家,他大约不会这么快就把卫玉容的事情摆到明面里来。 而且今次他动了惩治她的心思,也都是因为卫玉容。 当初徐明芷的死,他可是只字都没再提起过的。 可是 元清心下愣了愣,有一丝茫然:“你刚才说利用?你说明惠利用了我?” 元邑嗤笑一声:“阿姊大概不知道吧?”他扬了扬声,反问一嗓子,跟着又说下去,“昭妃早就知道了朕的心意了。” 元清还站在那里,听了这句话,身形一晃,手立马撑在了官帽椅的扶手上。 徐明惠知道? “她从哪里知道的,你又怎么知道”可是话只说了一半,她就没再说下去了。 高太后。 除了高太后,还会有谁这样挑拨着,要搅扰的禁庭不安宁。 况且除了高太后之外,大约也不会有人真的去在意徐明惠和卫玉容之间,会有什么样的纷争。 元清吞了口口水:“这一切,又是高太后算计好的?” 元邑一挑眉:“的确是太后先知道的此事,而朕也是今晚才得知,消息她是已经放给了昭妃知晓的。是以定妃方一出事,朕便立马想到了此事大约是昭妃所为。” “怪不得”元清一下子失去了力气,跌坐进官帽椅中,“怪不得在承乾宫时,你一言不发,冷眼旁观着。怪不得精明淡漠如庆妃,会在那种时候,站出来为卫玉容开脱辩解其实,你并不需要庆妃与你说什么,是吧?”她呵笑一声,“你既然猜到了是明惠的手笔,这里头,自然就少不了我的事儿。” 元邑却冲着她摇了摇头:“其实也不是很能确定的。” 元清扭头看过去:“怎么说?” “太后与朕说了这些话后,承乾宫就出了事,未免也太过巧合了些,所以朕也想过,说不定是太后有意为之,将昭妃和容娘一并拉下水。” 元清哦了一嗓子:“所以你叫我过来。” 她这一句话说的很是平淡,说完了,才想起来萧燕华,便又问道:“庆妃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朕说连慈宁宫也要彻查的时候,她看见你往昭妃身侧挪了一步,而昭妃又不动声色的躲了一步。况且今夜的事,也实在不像是太后的行事作风,如果是她,就不会留下定妃的性命了。” 元清一时间也不知是该夸赞萧燕华聪慧,还是该恨她的这份儿机敏。 承乾宫正殿之中,她和徐明惠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的对视,可萧燕华就从这样的一挪一躲中,居然能猜得出,承乾宫事,与她二人难逃干系。 这个人,委实叫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她一向自诩尊贵,却未曾想,从头到尾,都在被人利用。 徐明惠早知元邑心里的那个人是卫玉容,却还是拉上她要谋害冯嘉柔,还想利用这件事去诬陷卫玉容。 诚如元邑所说的那样,一旦事情败露,就算她是个公主,宗亲面前,她也没法子交代过去,且高太后也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在宗亲们眼里,她身为元氏子孙,却伙同着徐明惠这个外人,来残害元氏的骨肉,这样的行事,又与畜生有何不同?她还凭什么享受着元氏带给她的无上尊荣? 徐明惠想破釜沉舟,却还是拉上了她。 她做了这么多事,是为徐家考虑,好些时候,也都在替徐明惠筹谋,可是到头来,这个人,却只想着利用她而已。 然而,元邑呢? 元清一眼斜过去:“你不是,也在利用我吗?” 元邑便一时噤了声,无言以对。 当初徐家送了徐明芷进宫时,是他先找上了阿姊,两个人商量着害死了徐明芷,为的自然是要接徐明惠进宫来。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知道,阿姊的心里,是想为徐家扶持出一位皇后来的。 而他彼时也正是利用了阿姊的这种心思和想法,才能够这样顺利的接徐明惠入宫。 元清见他不说话,心便一个劲儿的往下沉了。 她倒是很宁愿元邑反驳两句,至少她还能够自欺欺人的认为,元邑并没有真的利用她。 可实际上看来,她没猜错了。 元邑掐准了她的想法,才会拉着她一起害了徐明芷,把徐明惠接进来为卫玉容挡住这禁庭中的明枪暗箭。 “看起来,卫玉容的确是你的心头肉了。”元清哂笑着,又像是自嘲,“为了她,大约没有什么,是你不能利用的了。高太后陷害董氏时,你默不作声,高太后扶着高令仪上位时,你暗中谋划。高令仪的册后大宴上,你怂恿肃国公出面参高赞之,一举扳倒高家,叫高令仪颜面尽失,威严也一并扫地,她这个中宫皇后,形同虚设。今夜承乾宫出事,你当着老祖宗和太后的面发了话,要一查到底,是因为你心里大约知道,此事乃明惠所为” 她有些说不下去了,越是想,心里就越是觉得难过。 徐家想出一位皇后,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从前的元邑有太后压制着,如果真的能把高令仪废了,她想为徐明惠说上几句话,元邑应该还是不得不听的。 可到了今天,她的话,对元邑来说,已经成了可听可不听的。 她所努力的一切,都成了竹篮打水。 冯嘉柔的事情一旦查个水落石出后,就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挡卫玉容封后了。 元清甚至不想再多待下去,站起身来,很难得的朝着元邑毕恭毕敬端了一礼出来:“承乾宫事,我坦言承认了,你要抓人,要发落,我没什么好说的,我做的,我都认。话已至此,我就告退了。” “阿姊——”元邑看着她牛头要走,一时忙叫了一声。 元清脚步略是一顿,却只是在那里站定住,并未曾回身看他。 元邑咬了咬牙:“朕从不曾真的想伤害阿姊,定妃的事情,朕会妥善处置,绝不会叫阿姊受到牵连,别怪朕,也别怨恨朕,成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苦笑 再说那头萧燕华扶着太皇太后一路回到慈宁宫,太皇太后打发了殿内人尽数退到殿外去,只留了萧燕华一人在殿中。 她端坐宝座上,很难得的正色打量着萧燕华,许久后才扬声问她:“你把皇帝叫到殿外去,究竟说了些什么?定妃既然无恙,也该是她宫里的人去回一声,或者贵妃指派人去回一声,皇帝为什么会叫荣昌亲自去。” 萧燕华却并不意外,也没有丝毫的惧怕之色。 有些小心思能瞒得住人,可有些必然不能够。 太皇太后今夜特意到承乾宫中去,说穿了,那是给卫玉容镇着场面的,唯恐卫玉容一时不察,落入了高太后的彀中,回头再想保她周全,就比现在要困难得多。 所以承乾宫里发生的一切,太皇太后面上虽然不动声色,但一定都是看在了眼里的。 元清的举动,真的能逃过她的眼吗? 只怕是未必。 然而一开始的时候,太皇太后也未必上了心当回事儿,原本只要冯嘉柔无恙,今晚的一切,就与她无关了,剩下的要彻查要好,要息事宁人也罢,那都是元邑的事情。 但是这之后,却又有了别的变故。 元邑为什么会突然离开,又怎么会指明叫元清去回话。 这一切和元清在承乾宫中的表现联系起来,她一定是品出不对来了。 萧燕华原本也没打算藏着掖着,这会儿被问着了,面上一片坦然:“荣昌殿下在承乾宫中的所作所为,您真的没瞧见吗?”她语气很是谦恭,稍稍颔首一敛,继而又道,“奴才请万岁移驾说话,自然是为了这个。殿下她一听说连慈宁宫也要彻查,下意识的往昭妃身侧靠拢过去,这难道不可疑吗?况且今天的事情,奴才并不觉得,是出自太后之手的。” 太皇太后眉心微一蹙拢,不动声色的:“怎么说?你入宫才多久,就能瞧得出是不是她的手笔了?” 萧燕华唇边却漾开了一抹笑意:“太皇太后不是觉得奴才是个聪慧之人吗?”她反问了一嗓子,又顿了须臾,“当日董皇后出事时,便是太后手笔,那件事中,奴才就瞧得出来,太后是个何等心狠手辣的人。您想呐,给自个儿下毒都能做的出来,怎么今次反倒对定妃手下留情了呢?” 她一面说着,一面失笑摇头:“定妃是个孩子脾气这不假,再去论出身论背景,对中宫的威胁也都远远不及贵妃和昭妃,甚至还不如奴才,可问题在于,定妃自从入宫以来就很得万岁爷的宠爱,风头甚至改过了昭妃,如今她又有了身孕,来日真的生下个一男半女,凭着万岁对她的喜欢,晋封是早晚的事。再想想以后,她究竟是不是威胁,谁又说得准呢?” 权衡利弊,高太后一向是个中好手。 她做事决断,绝不会在冯嘉柔的事情上留下任何的余地。 在高太后的眼中,冯嘉柔这个人,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更不要说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太皇太后眼中赞许一闪而过,面色略微有了松动:“所以你才会说,这禁庭中的人,各个有嫌疑。” “是。”萧燕华一口应下来,“您大概也看得出来,太后今夜是想把罪责扣在贵妃身上的,奴才如果不那样说,万岁即便是要彻查,也势必要先将贵妃罚上一罚。今夜高家出了事,中宫在宫外没了母家支撑,宫里面高太后也是”她吸了吸鼻子,没把后面的话直接说出口,不过是与太皇太后二人心照不宣罢了。 萧燕华眼底笑意渐浓,再接上前话:“如今正是贵妃立威的好时机,真要是在这个当口叫万岁爷罚了,来日即便真相大白,贵妃的威仪,也是有所损伤的。” 太皇太后眉心一挑:“你倒是挺急着替她立威?” 萧燕华脸上的笑稍稍收敛了些,肃容认真的看向太皇太后:“奴才既已无清净可图,自然要顺着万岁爷的心意走以后的路。万岁的心里想抬举谁,奴才,便会帮着谁。” 太皇太后似乎有那么一瞬间是感到惊诧的,可是她眼底的情绪却丝毫没有变动过,叫人捉摸不透。 她这一辈子,见过的人太多了,朝堂后宫,各式各样的。 她虽然不似高氏那样玩弄权术,可也不是个没城府的。 聪明人见的多了,往往容易不屑一顾。 可是很显然,萧燕华这样的,没办法叫她不看在眼中。 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能够一点就透,甚至有些事情,都不需要人去提点她,她自个儿就能琢磨明白了。 幸而这样的人无心权欲,不然这禁庭,早晚也容不下第二个高氏。 太皇太后略眯了眯眼:“你是真的很聪明。” 她由衷的夸赞了一句,才长叹了一声:“所以你认为,定妃的事情,是昭妃和荣昌做下的,是吗?” 萧燕华抿了抿唇:“奴才手上没有真凭实据,不敢信口雌黄。可是您既然问了,奴才也不敢不答。先前在万岁的面前,奴才是这样回的话,在您这里,照样也是这番说辞。定妃之事,昭妃与荣昌殿下嫌疑最重。” “那就不奇怪了” 太皇太后语调幽幽然的。 皇帝的心里,终究还是有一片柔肠的。 若不然,今夜事,他不会再与荣昌多说半个字。 这些年他走的不易,她全看在眼里,这个孙儿自从七岁后被高氏抱走,渐渐的沉默寡言,看似温吞内敛。 年少时真正能叫他开怀的,也只有庆都带着容儿进宫请安的日子。 起初她没留意,可三番五次的,她发觉只要庆都带着容儿进宫,他总会有意无意的往慈宁宫跑一趟,且神色与平日里多少有异。 他很少主动亲近容儿,可周身的气息,却都不一样了。 所以后来她一直在想,这些年间,支撑着他的,除了先帝留下的基业外,大概就是容儿了。 她知道那是没人能够撼动的地位,所以才会屡屡劝告提点荣昌。 只是她没想到,荣昌这样执迷不悟,非要跟着徐明惠一条道走到黑。 可是她又无比庆幸与欣慰。 皇帝没有翻脸不认人,这一点,至少能保全住荣昌,不然真的闹僵了,就连她,都不好强硬的去回护荣昌。 送走了萧燕华之后,太皇太后一直在寝殿里等着元清回来。 她也叫随珠吩咐了底下的小宫女儿在外头候着,见了元清叫带到她寝殿这里来。 随珠这会儿掖着手在旁边儿站着,想了半天才问道:“您真的觉得,这是殿下做的糊涂事吗?” 太皇太后斜了一眼过去:“庆妃说的,全是我心中所想的,荣昌这次大概是叫蒙了心,跟着昭妃干这种事。” 她一面说一面叹气:“她心气高,从小养成的,我平日里并不愿过分的拿捏她。又岂料到,一味的纵着她,纵出今日祸端。所幸的是,昭妃和她还有一丝的理智尚存,没有真的想要定妃和孩子的命,如若不然,她们两个就是百死莫赎。” 随珠咬了咬下唇:“奴才倒是觉得,太后那里” 太皇太后一扬手打断了她:“庆妃年纪虽然小,可是看人看事,却格外的精明。随珠啊,你在我身边服侍了这么多年,这宫里头的人和事,也看了这么多年,你觉着,这是高氏一贯的行事吗?” 随珠倒噎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太皇太后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才摇了摇头:“你也知道,这不是高氏的处事方法,你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你心里也很清楚,定妃的事情,十之就是昭妃和荣昌两个人做的,你怕我心里不受用,怕我难过,变着法子的想劝慰开解我罢了。” “主子,奴才”随珠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辩解,可是话到了最后,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这些年她跟着太皇太后的身边儿,几乎是形影不离的,她心里在想什么,做的事又是什么目的,太皇太后又怎么会不知道。 她的确是觉得,这件事和荣昌殿下脱不了干系的。 只不过是怕太皇太后顺不过这口气啊 太皇太后费心思的劝诫殿下,殿下却一个字都没往心里去。 要真的是平日里的小打小闹,也就罢了。 先前太皇太后病着的那阵子,贵妃在慈宁宫中侍疾,殿下几次唇齿相讥,太皇太后不是也没多说什么吗? 可是这回不一样啊。 那是万岁宠妃,肚子里怀着的,更是天家骨肉,殿下这样做,实在是太糊涂了些 太皇太后的叹息止住了,眼神从随珠身上挪开,飘向了远方:“幸而孩子没事,不然将来,我怎么去见列祖列宗,荣昌她,又怎么配当元姓。” 随珠瞳孔蓦然放大,大吃一惊。 这话说的,何其严重。 她不敢再轻易开口,屏气凝神的立在一旁,只盼着殿下回来时,不要再扯谎惹怒太皇太后才好。 元清回来的时候,是有些垂头丧气的。 多年来她为了徐氏忙前忙后,这几个月里又为徐明惠铺路搭桥,可是到头来,得到的却是这样让人难堪的真相。 元邑说了些什么? 他从没想过伤害她,叫她不要怨怪,也不要有恨。 其实没什么的。 这座禁庭,她待了十几年,今夜竟头一次生出了想要逃离的念头。 她从前不觉得,今夜之后,却觉得这里全是肮脏。 她是害死了徐明芷,可她也没想过要瞒着谁,但凡当日高太后追查,她也丝毫不会退缩。 今次她也的确给定妃下了药,可她没想过要害她性命,更没想过要她肚子里的孩子死。 她就算做过种种筹谋,却仍旧觉得,自己是能够光明磊落的活着的。 可是这深宫中,实在令人作呕啊。 元清神色冷然,进了慈宁宫后,连去太皇太后面前请安的心思都没有了,径直的就要往寿安堂回。 还是小宫女儿胆战心惊的拦了她一把,声儿打着颤,头也不敢抬的回了话:“太皇太后叫奴才在这儿等着殿下,说您一回来,就叫您到寝殿去问话呢。” 元清这时心下才咯噔一声。 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十分可笑。 她自以为事情做的滴水不漏,天衣无缝,可实际上呢? 萧燕华看出了端倪的吧?不然的话,她不会拉着元邑出去说话,而元邑的反应,显然是也怀疑到了她,再加上萧燕华的几句话,心里便很偏向于此事是她所为了。 这会儿她回到慈宁宫来,连老祖宗都要把她叫到跟前去问话。 问什么话?除了承乾宫的事情,还有什么话好问的呢? 元清扬了扬头,今夜星光正好,想来明日是个极灿烂的天。 真可笑,到了这时候,她居然成了这宫里最大的笑话。 她阴恻恻的一声冷笑,吓得旁边小宫女儿打了个哆嗦,她才一眼斜过去,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提着步子往太皇太后的寝殿而去了。 元清进得寝殿中时,太皇太后正靠在炕床上,一眼瞧见了她,面无表情的招了招手:“从皇帝那儿回来了?” “是,刚回来。”元清蹲了个礼,径直迈开步子过去,“才进了宫门,宫人说您在等着我。” “是啊,不等着你,还能怎么样呢?”太皇太后见她坐下去,稍稍正了正身子,左臂微微一抬,手就落在了她肩膀上,“荣昌,定妃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亲侄,你就不怕一时分寸没拿捏住,果真伤了他吗?” 元清眉心突突的跳了两跳,侧目看过去,却并没有躲开。 她缄默了许久,才苦笑一声:“你果然是知道的。” 太皇太后却大感意外。 她这样直接的就坦白了,反倒叫人觉得奇怪。 元清是个最有傲气的孩子,这样无奈的苦笑,这种参透般的神情 太皇太后心下一凛:“皇帝在乾清宫,都跟你说什么了?” 元清却并不答话,直勾勾的盯着她:“老祖宗,您早就知道谁才是他心里的人,却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这些日子以来,您旁敲侧击也好,直言提点也罢,一直叫我不要去跟卫玉容作对,可您怎么就不肯直接告诉我,卫玉容才是万岁心里的珍而重之,我最好不要为难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后患无穷 太皇太后终究还是不忍心的。 世人常说,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在她这里,就更是这样的了。 她眼中泛起了阵阵怜爱,稍稍欠了欠身,微微递出胳膊,想去握元清的手。 可是元清却顺势躲了一把,没叫她握上来。 她背过脸去,悄悄地抹了一把泪。 这举动落在太皇太后的眼里,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荣昌,你从不轻易落泪的。” “是啊,可我也不是没心的人啊。”元清红着眼眶,扭过头来,看向太皇太后,“老祖宗,您不肯直言告诉我,无非是怕我知道了,就不止是为难她一番这样简单的事。可是您难道就没想过,我会因为这件事,而就此收手,是吗?” “荣昌啊——”太皇太后长叹一声,讪讪的收回手来,“你执念太深了。” “什么?”元清有一瞬的怔住。 这一切,都怪她执念太深了吗? 事到如今,是她自己自作自受的吗? 太皇太后深吸一口气,眼中的光芒,伴随着这寝殿之中的烛火摇曳,一起明了暗,暗了又明的。 元清盯着看了许久,没能看出个所以然来,许久后,她才嗤笑了一声:“老祖宗是觉得,是我自作自受,是吗?” 太皇太后却冲着她摇了摇头:“我知道,自你母妃在时,你就一直不服气。在你心里,徐家处处都好,凭什么不能出一位中宫皇后呢?你母妃没坐上的那个位置,你便费尽了心思,要拿来给徐家的嫡女。我劝过你,不止一次劝过你,可是你听了吗?你一个字都没听到心里去。容儿与你,还有骨肉亲情,你都尚且能对她下手,更不要说别人了” 她顿了顿,直勾勾的盯着元清:“人一旦有了执念,就很难回头了的。荣昌,你叫我怎么信,你会因为知道了真相就选择放弃?” “那您就能为了卫玉容,把我蒙在鼓里,是吗!”元清音调倏尔拔高了,“我算什么?您告诉我,那我算什么?” “荣昌” 元清却丝毫不给太皇太后开口的机会:“您瞒着我,皇帝瞒着我,甚至还利用我,把徐明惠弄进宫里来。到头来,我落着什么了?我不过落了一身的不是,还差点儿担上一身的罪名。” 她说着,又觉得可笑至极,冷哼了一嗓子:“我百般为徐明惠好,所谋之事,无不是为她,可她呢?定妃的事情,是我做的,可是她出的主意。” “你”太皇太后一拧眉,“药是你下的?” “对,是我。”元清高傲的昂起下巴,“这东西不能从太医院弄,只要一查,她就暴露出来了,所以只能我安排人从宫外弄进来,也只有我,能办得到。” “你好糊涂!” 她原本以为,荣昌不过是受了徐明惠的蛊惑,帮着徐明惠做了些手脚而已,却未曾想,这一切都是她做下来的。 太皇太后冷静下来之后又不由的后怕,那是替荣昌感到的后怕。 徐明惠在这种事情上能够不遗余力的利用她,将来真的出了事,只怕是头一个要把自己摘干净的,届时一切罪责全推到荣昌的头上去,她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昭妃,禁庭中的这些肮脏事,与她毫无瓜葛。 这样的人,怎么能叫人不害怕。 元清苦笑着:“老祖宗,您这会子也不必替我担心了,皇帝在乾清宫中放了话,他无意伤我,更不愿害了我,这次的事情,他会处理妥当,不会叫我受到牵连。” 这样,是最好不过的了。 然而太皇太后的脸色却仍旧阴沉的可怕:“你好歹长长心吧,今次若是皇帝不愿意轻易放过,你又当” “他若不愿意轻易放过,了不起我赔出去一条命罢了。”元清一扬声,打断了她的话,“老祖宗,我从来把这皇宫当成家的,父皇与母妃在时,这里是我的家,他们不在了,因为有您,有皇帝,这里,还是我的家。可是今夜,这里叫我感到害怕,我的四周,全是阴谋和诡计,我信任的人,都变的面目全非起来。” 她一面说着,一面戚戚然跪在了太皇太后的床边去。 太皇太后一时间有些慌了,这样的荣昌,她是真的从不曾见到过的。 今夜她从皇帝那里所得知的一切,对她来说,伤害是没办法抹平的。 尽管皇帝口口声声说不愿意伤她,可这伤痕已经划了下去,将来要拿什么去填补呢? 她坐直起身子,想上手去拉荣昌起来。 然而跪着的人,却倔强的不肯。 太皇太后喉咙一紧:“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元清扬起小脸儿来,正好与太皇太后四目相对上。 她沉默了许久,才慢悠悠的开口:“老祖宗,放我出宫吧。” 出宫她要离开这座禁庭 在皇帝最艰难的日子里,她可以走,都没有走的人。 太皇太后心口一窒,只觉得浑身一震:“你要,离开我,离开皇帝?” 元清的苦笑又放大了些,连带着眼底都满是悲伤:“这样的事情,实在太让人难堪了。老祖宗,皇帝已经不再需要我了。高家完了,高太后也完了,他跟我说了,会在京郊盖起一座行宫,让高太后挪过去颐养,其实就是圈禁起来了。这朝堂中,禁庭里,再没有人是他的阻碍了,我能为他做的,其实从来就不多——” 她话到此处,稍稍顿了顿,自嘲的笑了一回:“从来都是我觉得自己重要,仅此而已。” 她的话,字字句句都扎在太皇太后的心窝上。 这是个何等骄傲的孩子,从小没吃过苦,没受过罪,因为有先帝的疼爱,谁不是把她捧在手心里儿宠着供着。 今夜的荣昌,实在叫她 太皇太后横了心:“你决定了,是吗?” 元清点点头,抿紧了唇角,一言不发的。 这寝殿之中,陷入了一片死寂的沉默。 元清始终低垂着头,不开口,她在等,且她知道,老祖宗一定会答应。 果不其然,大约过了有一盏茶的工夫,太皇太后自炕床上挪下来,上了手,扶着她:“你想出宫,就出宫去吧,宫外的宅子多,你喜欢哪一处,就挑哪一处,或是同你姑母住的近一些,也叫我能放下心,好歹在外头,有人照看着你啊。” 荣昌长公主要出宫开府的消息,是在第二天就传开了的。 这旨意不是万岁爷派下来的,而是从慈宁宫中发出的懿旨。 太皇太后钦点了与庆都公主府一街之隔的一处五进的大宅子,又命工部重新规划改建,责令半月为期,半个月后,就要荣昌长公主出宫住进去。 工部得了懿旨,没有敢说个不字的,领了旨意就匆匆着手去准备了起来。 而这天一早,元邑下了早朝,黑着脸径直就往慈宁宫而来。 太皇太后像是算准了他会过来,早膳只进了几口,这会儿见了元邑来,才叫随珠又重新布了菜上来,招手叫元邑:“皇帝再陪我进一些吧。” 元邑心里着急,可是太皇太后发了话,他只好点头应下,撩了下摆,往太皇太后的对面坐过去。 等他坐定了,到底没忍住:“老祖宗,阿姊” “食不言。”太皇太后手中的银筷顿了顿,斜了一眼过去。 这一顿饭,元邑几乎没吃几口,就连吃下去的这几口,也是食不知味的。 他昨夜在乾清宫中,与阿姊说的,分明已经很明白了的。 承乾宫的事情,就算他查出了真相,也绝不会牵连阿姊,更不会叫阿姊受到任何的伤害。 他不懂,阿姊为什么要出宫?老祖宗为什么要送她出宫去? 她这二十多年,除了十六岁出嫁后的那几年,全都是长在这座皇宫里的。 她在宫外没有家,也没有家人,这禁庭,才是她的家,才有她一辈子的家人! 是以当随珠领着小宫女们把桌子上的菜撤下去,太皇太后缓缓站起身来时,元邑立马就回过了神来,上前去扶住了太皇太后,搀着她一路往花厅那头过去。 太皇太后合了合眼:“想问荣昌,是吗?” 元邑面色又沉下去三分:“老祖宗,阿姊在宫外就是只身一人,您怎么放心叫她” “她伤了心,更寒了心,在这宫里头住着,开心不了的。”太皇太后反过手来,在他手背上轻拍了拍,“当初穆妃的死,是你利用了她,叫她满心以为,你是真心喜欢昭妃,才顺着她的意思,办了这件事。皇帝啊,荣昌长了这么大,虽然是要强了些,有时候也有些刁蛮跋扈,可她不是个坏心肠的孩子。如今她手上沾了穆妃一条人命,从前呢,她还能告诉自己,这是为了徐氏,为了给昭妃争这个中宫之位,至少,这也是你想做的,她甚至可以劝自己,这是在帮你辅佐你,可是等知道了真相——” 她拖长了音,松开元邑的手,侧目看了他一眼:“穆妃的这条命,叫她喘不过气来,你和昭妃带给她的伤害,更叫她对这座皇宫,深恶痛绝。她终于意识到,自己错了,从头错到尾,有难堪,有羞愧,也有恼怒,她不愿意再面对你,面对昭妃,更不想面对容儿。定妃的事情,如果没有先前集英殿那一堆事儿,高氏一定会死抓着容儿不放的。” 元邑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语言和声音。 他来之前,想了一大车子的话,想劝老祖宗别放阿姊出宫去。 这天底下,再没有什么地方,是比皇宫更安全的了。 从今以后,这宫里有他,有老祖宗,谁又能伤害阿姊半分? 可是老祖宗的一席话,叫他幡然醒悟过来。 这不是老祖宗要送阿姊走这是阿姊自己要离开皇宫的。 她早就过了出宫开府的年纪,当初嫁了人,因为驸马过世,父皇心疼她在宫外无所依仗,又把她接进宫来。 父皇驾崩之后,她是无论如何也该出宫去的 拖了这么久,没人敢开口,到了了,竟然是她自己要走。 元邑胸口一痛:“老祖宗,孙儿从来没想过要让阿姊离开皇宫” “我知道。”太皇太后左臂微抬了抬,却终究没有落下去,只是长叹了一声,“我知道你从来没想赶走她,她愿意在皇宫住多久,你都不会说半个字。但是皇帝,世事无常,就是这样的。这世上啊,永远没有一帆风顺。你扳倒了高家,也顺利的架空了高氏,荣昌如今要走随她去吧,啊?” 元邑抿了抿唇,不随阿姊去,还能怎么样呢? 从头到尾是他不对,他有什么脸面去央着阿姊别走呢? 左不过是荣昌公主府上多些上次,叫阿姊什么也不缺,再多调遣公主府护卫仪仗,护着她无虞,也就是了。 太皇太后见他面色有了松动,便松下这口气来,在他后背上顺了两下:“那昭妃,你打算怎么办?” 元邑倏尔眸色一凛:“现在不是动她的时机,等过阵子,孙儿安置妥当了,她自有她该去的去处。” 太皇太后哦了一嗓子:“其实昭妃”她一面说,一面摇了摇头,“我也不是要劝你什么,但她也是个可怜的,你要处置她,是你的事,我不会插手,也不会干预,只是别太过了便好。” “老祖宗,孙儿从前也是这样想的,且与容娘也商量过好多回。对徐明惠,终究是孙儿亏欠了她,且这笔账,比先皇后那里的,还要算不清楚。将来这个中宫之位,孙儿是一定给不了她的,可是只要她不过分,孙儿对她一定能忍则忍,将来一个皇贵妃的位子,给了她也没什么不能够的,可是她呢?” 元邑摇着头,脸上有失望,也有些许的不忍:“她的目的是要害容娘,虽然孙儿能够体谅她,得知了真相后,意难平,要对容娘下手,可是她用了什么法子?她对怀着身孕的定妃下药,害的定妃见了红,差点就一尸两命。老祖宗,这样的行事,这样的手段,孙儿若容她在禁庭作威作福,岂不是后患无穷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最后一次劝诫 徐明惠回到寿安堂来,是在元清的意料之中,却又多少令她有些许意外的。 她今次被老祖宗下了懿旨要送出宫去开府,她料定徐明惠一定是会有些慌了神的。 高家这样一倒,而她又知道了卫玉容的事,在宫里只剩下了自己这么一个可以依靠,可以利用的,这回出了宫,她从此在宫中成了独木难支的。 萧燕华显然是不会向着她的,高令仪如今是自身难保,至于冯嘉柔她下了手害人,差点儿叫人家一尸两命,冯嘉柔就算不会知道真相,可心里多少会猜疑,总归这份猜忌,不会放到卫玉容的身上去就是了。 徐明惠把好好地一手棋,走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可是叫她感到意外的,是因这里毕竟还是慈宁宫的地方。 老祖宗从前对徐明惠是不咸不淡的,有些时候,看在母妃的面儿上,对她还有些客气,但始终是疏离的。 然而老祖宗不是个糊涂人,承乾宫的事情,内情究竟如何,再加上这次匆匆下旨要她出宫,徐明惠不需要细想,也该猜得到,老祖宗必定是知道了些什么,才会如此。 既然老祖宗都知道了她们的所作所为,徐明惠还敢到寿安堂来找她 元清背着手,站在寿安堂的门前院中,来回踱步想了好半天,才同宫女儿吩咐了两句:“你去告诉昭妃,慈宁宫的地方,不是谁都能轻易进得来的,叫她回长春宫去等着吧,我过会儿就去。” 老祖宗的规矩一向是这样的,从前她觉得自己可以不看在眼里,不放在心上,打从今次的事情后,她才突然觉得,这皇宫之中,没有谁是能够无视规矩和礼法的。 元清深吸了口气,见那小宫女儿动了动嘴角像是有话要说,她却连理都没再理会,转了个身,提步迈上踏朵,径直的往屋中而去,只留给那宫女儿一道背影而已。 徐明惠见到元清,是在半个时辰后了,这期间她打发了两三拨的人到寿安堂去递话。 元清款款而来,带着不急不缓的淡然,甚至 徐明惠略微眯了眼,元清脸上是难得一见的疏离和漠然。 果然,她该是什么都知道了的。 其实一直以来,元清在她的眼中,都并不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 她甚至一度不能够理解,元清到底是为什么,非要这样帮着徐家捧出一个中宫皇后来。 难道仅仅是因为元邑幼年时候的一句愿以徐氏女为妻吗? 这个念头,是早就被她否定了的。 这句话,不过是叫元清执念更深的其中一个原因罢了。 在一开始的时候,元清就在心里埋下了这样的执念,谁都改变不了的。 当初父亲要送徐明芷进宫,她也不情愿,更不甘心,可是奈何拗不过父亲,只能眼睁睁看着徐明惠被送进宫中来,她却无可奈何。 父亲当日的举动和作为,就是很明确的在告诉元清,禁庭的纷争,徐家一点也不想再一次掺和进来。 姑母当年专房之宠,这就已经是徐氏一族无上的荣耀了,他们不想再掺和到这样的事情中来,唯恐一个弄不好,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和结局。 但是元清,分明是没放在心上。 徐明芷一死,她立时以妃位入了宫 徐明惠合了合眼,稍稍定了定心神:“是你拉着我走到今天的,如今你却要甩开手,出宫去过清净日子了吗?” 恶人先告状? 元清脚步一顿,连落座的都提不起来了。 她从前大概是鬼迷了心窍,竟会觉得徐明惠是个可近亲的。 这个人,颠倒黑白是一把好手,利用了自己不说,到了如今还有这诸多的说辞。 “这话,你有资格对着我说吗?”元清语气倏尔冷了下去,“定妃的事情,你从一开始就在利用我。” 徐明惠好似十分的坦然,对于元清这样的指责,她也不反驳,也没承认了。 她唇角向上挑着扬了扬:“那你呢?” 徐明惠脸上是灿烂的笑,可是笑意未达眼底,叫人看来,这样的神情,有了些许古怪与渗人。 元清倒噎住,别开脸,没再看她。 徐明惠呵笑一回:“徐明芷的死,你不是想告诉我,与你无关吧?”她反问着,“你执念太深,非要给徐家捧出一个中宫皇后不可,所以认定了我——元清,如果不是你,也许我不会进宫来。” 元清眉心一拧,觉得她实在有些不可理喻:“你从前就是这样想的吗?你是什么样的性子,我不知道吗?你若不想进宫来,我便是拿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你都不会点了这个头。人家都说牛不喝水强按头,可你徐二姑娘不想做的事,谁能够强逼了你?” 她倒退了三两步,冷冰冰的扫过徐明惠一眼:“说白了,你当初也不甘心看着徐明芷进宫来,你觉得她顶替了你的位置,又觉得你在皇帝心里是独一无二的,她虽然顶了你进宫的位置,却无论如何取代不了你在皇帝心里的位置。你若不是为着那句话,会进宫来?会隐忍不发?” 她一面说,一面挂了一抹讥讽的笑在脸上:“你也不是什么善类。到后来,你发觉了那句话不过是个幌子,皇帝心里真正的人,是卫玉容而并非是你,所以你恼了,你也急了,你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就想着趁我还什么内情都不知的时候,置卫玉容于死地。今次承乾宫谋害定妃,不就是最好的佐证了吗?” “不然你要我怎么样呢?”徐明惠昂起下巴,腾地一下站起身来,直勾勾的盯着元清打量了许久,“你生来尊贵,难道我便是活该给人拿来做挡箭牌的吗?从小到大,这句话带给我多少麻烦,又带给我多少禁锢,你不知道吗?到了如今,我放弃了自由的人生,进了禁庭中,你们却告诉我,我不过是万岁手上的一枚棋子?是不是如今棋局要收官了,我这枚棋子,就没了任何利用的价值了——”她拖长了尾音,分明是不服气的,“人定胜天,只要卫玉容死了,或是一败涂地了,我就不信,万岁会拿整个徐氏一族给她报仇!” 元清立时倒吸了一口气。 徐明惠的计划,真的是要位于死的! 她算准了一切,唯独没想到册后大宴上会发生高家的那件事。 如果不是有那件事发生,如今的高太后,还是一手遮天的。 她想借着此事叫卫玉容不得翻身,那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就连元邑,都护卫玉容不得。 徐明惠的如意算盘打得极好 元清一时也有些惊愕,难不成元邑从一开始就瞒着她,瞒着徐家,就是怕徐明惠从中作梗吗? 这个念头在她心底一闪而过,却又被她立时否定了。 元邑就算再爱重卫玉容,总不会拿朝堂中事来赌这一局。 他当日之所以瞒着 元清胸口又是一痛。 其实他会瞒着,只是因为,在他的心里,徐家根本就不是可以同进共退的。 卫国公府可以,庆都公主府可以,甚至是肃国公府,都可以与他分忧解难,同进同退。 而徐家,却不行。 高氏一族是从一开始就被摒弃了的,那么徐家,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呢? 元清的目光,下意识的落到了徐明惠的身上去。 是因为有徐明惠这个挡箭牌的存在吗? 还是因为,她一直都明里暗里的支持着徐氏。 这一切,她不得而知,而到了今时今日,她也不想再去深究了。 老祖宗昨日与她说,人活一世,总要走好了自己的路,才是正途。 这世道里,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各家也有各家的命定。 徐家如果注定了富贵无极,那便是没有她的种种筹谋,也没人会撼动徐家半分。 可如果老天爷早就定了徐家的结局,那就是再有十个元清,也无力改变什么。 她觉得,这番话是很对的。 从前她看不透,也参悟不了,经此一事之后,好似突然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一样。 元清倏尔长出一口气,看向徐明惠的眼神,也柔和了很多:“我知道你今天去找我,是为什么,明惠,有句话我劝你一次,也只有这一次了。”她冲着徐明惠摇摇头,“是你的旁人拿不走,不该你的你也求不来。从前我不明白这个道理,才会陷入迷雾之中,叫执念伤了人,也叫你利用起我这份执念,以达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如今,这句话我送给你,你既然进了宫,就好好过你的日子,皇帝心里有你没你,你都是这陈宫的昭妃娘娘,只要你安分守己,我相信皇帝也不会苛待于你” “安分守己?”徐明惠像听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嗤笑一声就打断了元清的话,“你告诉我,什么叫做安分守己?是要我毕恭毕敬的尊高令仪一声皇后娘娘,还是来日,俯首跪地拜一拜卫玉容这个准中宫?” 这话,是大逆不道的。 不管高家怎么样,更无论高太后如何,高令仪如今都是陈宫的皇后,是祭天告过祖宗的,正经册了礼,授以宝印宝册的中宫天下母。 徐明惠又在说些什么? 况且到了今天这般境地,谁还能够改变什么吗? 连高太后那样有手腕的一个人,都已经无力回天了,更遑论区区一个徐明惠。 她知道徐明惠心里的不甘,只不过 元清状似无奈的摇着头,叹息着:“你说我执念太深,我也以为是我执念伤人,可是听了你的这一番话,才明白,其实偏执的那个,是你,并不是我。你这样冥顽不灵,我劝你再多,也是无益。能帮你的,我没少帮你,到了今天,我不愿意也没法子再扶持着你走下去,今后的路,你好自为之,咱们两个,从此也是各自为安罢了。” 从长春宫出来,元清打发了宫人去辇,一路缓步而行,却是漫无目的的。 这禁庭她生活了十几年,好像突然之间,一切的景象都变得陌生起来,让她觉得不愿久留。 这样的心境,让她觉得自己在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多岁,好些事情看破了,也看开了。 自己的日子过好了,不是比什么都强吗? 元邑能在乾清宫中用那样的口气跟她说出那样的话,她想,这一辈子,只要她不做出什么过分的事,不触碰到元邑的那条底线,她就永远会是大陈尊贵的长公主,是元邑所敬重的那个阿姊。 她就这样闲逛着,却猛然间瞧见不远处的那个人,脚步一顿,就站定在那里,不再动了。 卫玉容是从慈宁宫回来的,还没进宫门,就看见了信步闲逛的元清。 老祖宗说,是元清自请离宫的。 老祖宗也告诉了她,冯嘉柔膳食里的药,是元清下的,可元清是受了徐明惠的挑唆和蛊惑。 她其实并不是很想追究元清为什么会这样对她。 就像是萧燕华在放弃了清静之后会无条件的偏向她一样,元清,从最开始的时候,选择的就一直是徐明惠。 这一点,她从没有吃心不受用,所以今日得知这样的真相,也并没有什么好气恼意外的。 卫玉容定了定神,提步近了前来,端了个平礼给她:“好难得见你出来走一走。” 元清扬了抹笑:“我从长春宫出来。” 卫玉容哦了一声,也不吃惊:“就回寿安堂了吗?” 元清却长长的叹了口气,扬起头来看看四方的天:“在那里住的日子不算长,可是这一向有了感情,突然要出宫了,心下也很是不舍,近些日子,我还是想多在寿安堂待一待,旁的地方,同我,就不大有干系了。” 她说的隐晦,可卫玉容却听明白了。 真是难以想象,那样高高在上的元清,也会有这样把话说的晦涩的一天。 她无非是想告诉自己,长春宫,徐明惠,从今天开始,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元清是个拉不下脸来道歉的人,可是她的话,却在告诉她,承乾宫的事情,她感到抱歉。 卫玉容不是小心眼儿的人,况且除了这次的事情之外,元清从没有对她做出过任何有实质性伤害的事。 她笑了笑:“出了宫,皇宫也还是你的家,你是大陈的长公主,永远都是,这是谁也没法子改变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最后一次劝诫 徐明惠回到寿安堂来,是在元清的意料之中,却又多少令她有些许意外的。 她今次被老祖宗下了懿旨要送出宫去开府,她料定徐明惠一定是会有些慌了神的。 高家这样一倒,而她又知道了卫玉容的事,在宫里只剩下了自己这么一个可以依靠,可以利用的,这回出了宫,她从此在宫中成了独木难支的。 萧燕华显然是不会向着她的,高令仪如今是自身难保,至于冯嘉柔她下了手害人,差点儿叫人家一尸两命,冯嘉柔就算不会知道真相,可心里多少会猜疑,总归这份猜忌,不会放到卫玉容的身上去就是了。 徐明惠把好好地一手棋,走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可是叫她感到意外的,是因这里毕竟还是慈宁宫的地方。 老祖宗从前对徐明惠是不咸不淡的,有些时候,看在母妃的面儿上,对她还有些客气,但始终是疏离的。 然而老祖宗不是个糊涂人,承乾宫的事情,内情究竟如何,再加上这次匆匆下旨要她出宫,徐明惠不需要细想,也该猜得到,老祖宗必定是知道了些什么,才会如此。 既然老祖宗都知道了她们的所作所为,徐明惠还敢到寿安堂来找她 元清背着手,站在寿安堂的门前院中,来回踱步想了好半天,才同宫女儿吩咐了两句:“你去告诉昭妃,慈宁宫的地方,不是谁都能轻易进得来的,叫她回长春宫去等着吧,我过会儿就去。” 老祖宗的规矩一向是这样的,从前她觉得自己可以不看在眼里,不放在心上,打从今次的事情后,她才突然觉得,这皇宫之中,没有谁是能够无视规矩和礼法的。 元清深吸了口气,见那小宫女儿动了动嘴角像是有话要说,她却连理都没再理会,转了个身,提步迈上踏朵,径直的往屋中而去,只留给那宫女儿一道背影而已。 徐明惠见到元清,是在半个时辰后了,这期间她打发了两三拨的人到寿安堂去递话。 元清款款而来,带着不急不缓的淡然,甚至 徐明惠略微眯了眼,元清脸上是难得一见的疏离和漠然。 果然,她该是什么都知道了的。 其实一直以来,元清在她的眼中,都并不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 她甚至一度不能够理解,元清到底是为什么,非要这样帮着徐家捧出一个中宫皇后来。 难道仅仅是因为元邑幼年时候的一句愿以徐氏女为妻吗? 这个念头,是早就被她否定了的。 这句话,不过是叫元清执念更深的其中一个原因罢了。 在一开始的时候,元清就在心里埋下了这样的执念,谁都改变不了的。 当初父亲要送徐明芷进宫,她也不情愿,更不甘心,可是奈何拗不过父亲,只能眼睁睁看着徐明惠被送进宫中来,她却无可奈何。 父亲当日的举动和作为,就是很明确的在告诉元清,禁庭的纷争,徐家一点也不想再一次掺和进来。 姑母当年专房之宠,这就已经是徐氏一族无上的荣耀了,他们不想再掺和到这样的事情中来,唯恐一个弄不好,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和结局。 但是元清,分明是没放在心上。 徐明芷一死,她立时以妃位入了宫 徐明惠合了合眼,稍稍定了定心神:“是你拉着我走到今天的,如今你却要甩开手,出宫去过清净日子了吗?” 恶人先告状? 元清脚步一顿,连落座的都提不起来了。 她从前大概是鬼迷了心窍,竟会觉得徐明惠是个可近亲的。 这个人,颠倒黑白是一把好手,利用了自己不说,到了如今还有这诸多的说辞。 “这话,你有资格对着我说吗?”元清语气倏尔冷了下去,“定妃的事情,你从一开始就在利用我。” 徐明惠好似十分的坦然,对于元清这样的指责,她也不反驳,也没承认了。 她唇角向上挑着扬了扬:“那你呢?” 徐明惠脸上是灿烂的笑,可是笑意未达眼底,叫人看来,这样的神情,有了些许古怪与渗人。 元清倒噎住,别开脸,没再看她。 徐明惠呵笑一回:“徐明芷的死,你不是想告诉我,与你无关吧?”她反问着,“你执念太深,非要给徐家捧出一个中宫皇后不可,所以认定了我——元清,如果不是你,也许我不会进宫来。” 元清眉心一拧,觉得她实在有些不可理喻:“你从前就是这样想的吗?你是什么样的性子,我不知道吗?你若不想进宫来,我便是拿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你都不会点了这个头。人家都说牛不喝水强按头,可你徐二姑娘不想做的事,谁能够强逼了你?” 她倒退了三两步,冷冰冰的扫过徐明惠一眼:“说白了,你当初也不甘心看着徐明芷进宫来,你觉得她顶替了你的位置,又觉得你在皇帝心里是独一无二的,她虽然顶了你进宫的位置,却无论如何取代不了你在皇帝心里的位置。你若不是为着那句话,会进宫来?会隐忍不发?” 她一面说,一面挂了一抹讥讽的笑在脸上:“你也不是什么善类。到后来,你发觉了那句话不过是个幌子,皇帝心里真正的人,是卫玉容而并非是你,所以你恼了,你也急了,你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就想着趁我还什么内情都不知的时候,置卫玉容于死地。今次承乾宫谋害定妃,不就是最好的佐证了吗?” “不然你要我怎么样呢?”徐明惠昂起下巴,腾地一下站起身来,直勾勾的盯着元清打量了许久,“你生来尊贵,难道我便是活该给人拿来做挡箭牌的吗?从小到大,这句话带给我多少麻烦,又带给我多少禁锢,你不知道吗?到了如今,我放弃了自由的人生,进了禁庭中,你们却告诉我,我不过是万岁手上的一枚棋子?是不是如今棋局要收官了,我这枚棋子,就没了任何利用的价值了——”她拖长了尾音,分明是不服气的,“人定胜天,只要卫玉容死了,或是一败涂地了,我就不信,万岁会拿整个徐氏一族给她报仇!” 元清立时倒吸了一口气。 徐明惠的计划,真的是要位于死的! 她算准了一切,唯独没想到册后大宴上会发生高家的那件事。 如果不是有那件事发生,如今的高太后,还是一手遮天的。 她想借着此事叫卫玉容不得翻身,那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就连元邑,都护卫玉容不得。 徐明惠的如意算盘打得极好 元清一时也有些惊愕,难不成元邑从一开始就瞒着她,瞒着徐家,就是怕徐明惠从中作梗吗? 这个念头在她心底一闪而过,却又被她立时否定了。 元邑就算再爱重卫玉容,总不会拿朝堂中事来赌这一局。 他当日之所以瞒着 元清胸口又是一痛。 其实他会瞒着,只是因为,在他的心里,徐家根本就不是可以同进共退的。 卫国公府可以,庆都公主府可以,甚至是肃国公府,都可以与他分忧解难,同进同退。 而徐家,却不行。 高氏一族是从一开始就被摒弃了的,那么徐家,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呢? 元清的目光,下意识的落到了徐明惠的身上去。 是因为有徐明惠这个挡箭牌的存在吗? 还是因为,她一直都明里暗里的支持着徐氏。 这一切,她不得而知,而到了今时今日,她也不想再去深究了。 老祖宗昨日与她说,人活一世,总要走好了自己的路,才是正途。 这世道里,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各家也有各家的命定。 徐家如果注定了富贵无极,那便是没有她的种种筹谋,也没人会撼动徐家半分。 可如果老天爷早就定了徐家的结局,那就是再有十个元清,也无力改变什么。 她觉得,这番话是很对的。 从前她看不透,也参悟不了,经此一事之后,好似突然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一样。 元清倏尔长出一口气,看向徐明惠的眼神,也柔和了很多:“我知道你今天去找我,是为什么,明惠,有句话我劝你一次,也只有这一次了。”她冲着徐明惠摇摇头,“是你的旁人拿不走,不该你的你也求不来。从前我不明白这个道理,才会陷入迷雾之中,叫执念伤了人,也叫你利用起我这份执念,以达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如今,这句话我送给你,你既然进了宫,就好好过你的日子,皇帝心里有你没你,你都是这陈宫的昭妃娘娘,只要你安分守己,我相信皇帝也不会苛待于你” “安分守己?”徐明惠像听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嗤笑一声就打断了元清的话,“你告诉我,什么叫做安分守己?是要我毕恭毕敬的尊高令仪一声皇后娘娘,还是来日,俯首跪地拜一拜卫玉容这个准中宫?” 这话,是大逆不道的。 不管高家怎么样,更无论高太后如何,高令仪如今都是陈宫的皇后,是祭天告过祖宗的,正经册了礼,授以宝印宝册的中宫天下母。 徐明惠又在说些什么? 况且到了今天这般境地,谁还能够改变什么吗? 连高太后那样有手腕的一个人,都已经无力回天了,更遑论区区一个徐明惠。 她知道徐明惠心里的不甘,只不过 元清状似无奈的摇着头,叹息着:“你说我执念太深,我也以为是我执念伤人,可是听了你的这一番话,才明白,其实偏执的那个,是你,并不是我。你这样冥顽不灵,我劝你再多,也是无益。能帮你的,我没少帮你,到了今天,我不愿意也没法子再扶持着你走下去,今后的路,你好自为之,咱们两个,从此也是各自为安罢了。” 从长春宫出来,元清打发了宫人去辇,一路缓步而行,却是漫无目的的。 这禁庭她生活了十几年,好像突然之间,一切的景象都变得陌生起来,让她觉得不愿久留。 这样的心境,让她觉得自己在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多岁,好些事情看破了,也看开了。 自己的日子过好了,不是比什么都强吗? 元邑能在乾清宫中用那样的口气跟她说出那样的话,她想,这一辈子,只要她不做出什么过分的事,不触碰到元邑的那条底线,她就永远会是大陈尊贵的长公主,是元邑所敬重的那个阿姊。 她就这样闲逛着,却猛然间瞧见不远处的那个人,脚步一顿,就站定在那里,不再动了。 卫玉容是从慈宁宫回来的,还没进宫门,就看见了信步闲逛的元清。 老祖宗说,是元清自请离宫的。 老祖宗也告诉了她,冯嘉柔膳食里的药,是元清下的,可元清是受了徐明惠的挑唆和蛊惑。 她其实并不是很想追究元清为什么会这样对她。 就像是萧燕华在放弃了清静之后会无条件的偏向她一样,元清,从最开始的时候,选择的就一直是徐明惠。 这一点,她从没有吃心不受用,所以今日得知这样的真相,也并没有什么好气恼意外的。 卫玉容定了定神,提步近了前来,端了个平礼给她:“好难得见你出来走一走。” 元清扬了抹笑:“我从长春宫出来。” 卫玉容哦了一声,也不吃惊:“就回寿安堂了吗?” 元清却长长的叹了口气,扬起头来看看四方的天:“在那里住的日子不算长,可是这一向有了感情,突然要出宫了,心下也很是不舍,近些日子,我还是想多在寿安堂待一待,旁的地方,同我,就不大有干系了。” 她说的隐晦,可卫玉容却听明白了。 真是难以想象,那样高高在上的元清,也会有这样把话说的晦涩的一天。 她无非是想告诉自己,长春宫,徐明惠,从今天开始,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元清是个拉不下脸来道歉的人,可是她的话,却在告诉她,承乾宫的事情,她感到抱歉。 卫玉容不是小心眼儿的人,况且除了这次的事情之外,元清从没有对她做出过任何有实质性伤害的事。 她笑了笑:“出了宫,皇宫也还是你的家,你是大陈的长公主,永远都是,这是谁也没法子改变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元清的托付 元清从来没试过,更加没有想过,她会能够静下心来,平心静气的同卫玉容谈谈心。 也许真的是心境不同了吧,这会儿趁着新生的一轮旭日洒下的薄暮金光,她望向卫玉容站着的方向,心下竟是说不出的柔和与恬淡。 她深吸了口气:“急着回宫吗?不急的话,陪我走走吧。” 卫玉容眼底的笑意便更浓些,且那份疏离稍稍淡下来,她一侧身,让了两步,又打发了知意她们:“你们先回去吧,我陪殿下逛一逛,不用跟着了。” 知意看看她,又看看元清,到底是颔首应了个是,没敢反驳什么。 元清看在眼里,却知道她心底的不情愿,只是面上不动神色罢了。 她迈开腿,莲步轻移,往前头挪步而去。 卫玉容倒也跟的很快,几乎是与她比肩而立的行进着的。 两个人走出去约莫有一箭之地,卫玉容脚步稍稍放缓了些:“你应该是有话想跟我说的吧?” 元清也不扭捏,相当坦白的嗯了一嗓子:“我这回离宫,是自己跟老祖宗请的旨,原本想着从前的老宅子重新修葺一番,日也就能搬出去了,只是老祖宗不许,非要重新拨了宅子赏下来,一来二去的,又要一个月的工夫。” “你这回离宫不大一样,上回是出嫁,在宫外有夫家扶持帮衬着,今次是独自一人”卫玉容一面说着,一面侧目过去看她,“想说什么直说吧,如今这样子,你有什么心事,能帮的,我没什么好推辞的。” 元清却感到十分意外。 她和卫玉容之间,真要是认真的论起来,终归是她欠了卫玉容的。 打从一开始,就是她欠了卫玉容,而卫玉容似乎一直都在忍着她,让着她。 她有什么心事,宫里自然有老祖宗和元邑替她办了,怎么求也求不到卫玉容头上来,即便真的说出口了 元清想,如果换了她是卫玉容,一定不会答应,说不准还会讥讽嘲笑一番。 今次出宫去,实在想是落荒而逃的,哪里有那么风光体面。 外人不知道,卫玉容还能不知情吗? 卫玉容因为见她许久没说话,下意识的咦了一嗓子:“很难开口吗?”她歪了歪头,“咱们是表姊妹,其实没什么开不了口的。” 是啊,她们,是表姊妹啊。 元清长出了一口气:“你就一点也不怪我对你做过的事情吗?” “怪过啊。”卫玉容轻描淡写的开口道,“你小时候跟我还挺好的,后来莫名其妙的,回回我进宫你就要针对我,就是当着徐娘娘的面儿,也不留情面,母亲为这个还骂我没气性,次次都叫你欺负了。那时候我挺生气的,觉得你简直是不可理喻。” 她说的云淡风轻,元清听着,就也跟着笑起来:“我能想象得到。” 姑母是个要强的人,一辈子把脸面和尊严看的无比重,她那样的人,肯定是忍不了小时候的卫玉容的。 回回进宫,回回受欺负,回了家去,姑母若不骂她,才叫人觉得奇怪呢。 卫玉容撇撇嘴,倒真的像是在与她闲话家常一般:“再到后来,我进了宫,你每每见了我,也没个好脸色,倒是跟昭妃亲近的很。我只是觉得奇怪,昭妃与你是表姊妹,我与你也是,究竟差在了哪里呢?” 她扬声问了一嗓子,话音收住,侧目看过去:“今次定妃的事情,你怎么就能横下这个可心呢?都是姊妹,你就这样帮着她,苦苦陷害我?” 元清呼吸一窒。 这的确是事实,她也没什么好辩解的。 诚然,她压根儿也没打算分辨什么。 她深吸口气:“左右这次的事情也过去了,皇帝并不会拿你怎么样。如今太后也失了势,再也不会威胁到你,这禁庭不,这大陈天下,从此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 卫玉容苦笑了一声:“我始终是依附在万岁身侧的,其实你也是,昭妃也是——”她拖长了音,“荣昌,我们这些人的兴衰荣辱,都只是万岁的一念之间而已。” “是,你说的不错。这一次如果不是因为皇帝念旧情,我也不可能这么轻易的全身而退。” 元清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似乎对于这件已经过去的事情,很不想再去提起。 她转念想了想,卫玉容问的那个问题,在她内心的最深处,其实一直都是有dá àn的。 卫玉容不解,老祖宗不明白,连元邑都想不通,分明该最亲近的两个人,怎么从小就跟仇人似的。 当然了,只是她一直在仇视着卫玉容而已。 她扬了声,欸了一嗓子,是在叫着卫玉容。 卫玉容果真看向她,眼神是专注而认真的:“怎么了?” “你真想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 元清几乎从没有这样俏皮的时候,卫玉容一时听了她这样的语气,反倒愣了下。 须臾之后,她才想起来点头:“当然想知道啊,”她一面说着,一面把两只手对着元清摊了摊,“谁也不想无缘无故的就被人讨厌了啊。” 元清唇角上扬,挂了一抹笑在脸上:“你怎么这么傻呢,就想不明白。” 卫玉容脸色沉了沉:“你瞧,到了这时候,还想着骂我。” 元清一耸肩:“其实原因很简单,我觉得你太过耀眼了,从小就这么觉得。其实你之前几次进宫来给老祖宗请安的时候,我还挺喜欢你的。” 卫玉容小时候生得很好看,姑母又是个极尽奢靡之能事的人,是以卫玉容身上的一针一线,都透露着华贵不凡,更是把粉雕玉琢的小人儿,衬的如九天仙女一般。 元清现在回过头来想一想,那样子的卫玉容,真的叫人讨厌不起来。 再加上母妃膝下只得她一个,彼时虽然有元邑养在母妃身边儿,可她一直都觉得很遗憾的,是没有一个èi èi陪她玩闹。 所以初见卫玉容的那几次,她深以为这位表妹是个相当不错的,更是一门心思想对卫玉容好的。 然而这种念头,悄悄发生了变化,也是因为卫玉容的华贵不俗。 她幼年时其实顽劣,仗着父皇的宠爱,可谓是一刻也安生不下来的,调皮捣蛋的事情没少做,老祖宗自然也没少把她叫到面前去耳提面命。 虽然她通常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可是在那段时间里,她听到的最多的,就是姑母家的小福玳。 甚至连母妃都不止一次噙着笑数落她——你瞧瞧福玳,再瞧瞧你,她倒比你还像个公主。 凭什么呢? 卫玉容算什么? 她说到底,也只是个外臣家的嫡女罢了,如何能与她同日而语? 可是这宫里的人,几乎个个捧着卫玉容,简直拿她当这陈宫的公主一般看待了。 这是叫元清很不能忍受的。 小孩子的心思就是这样简单,在卫玉容没进过宫之前,她的地位没人撼动得了,甚至没有人会说她半个字的不是。 可是在卫玉容进宫请过几次安之后,一切就都变了。 卫玉容比她生的好看,比她安静本分,比她更像一位公主。 在老祖宗和母妃的眼里心里,卫玉容就是端庄贤淑的贵女,她反倒成了不服管教的顽劣子孙。 而她所知道的,这样的想法,其实连父皇都是有的。 只是父皇当真极为偏爱她,一向在母妃面前说起时,都是觉得,她这样顽劣也有顽劣的好处,似卫玉容那般的,未免也太过于老成,叫人看着觉得小小的年纪,没了活力,怪难受的。 瞧,父皇其实也是认可的,卫玉容,比她懂规矩,守礼教。 对卫玉容的不满,一日浓过一日,终于到后来,她开始厌恶她,讨厌她,总想要挑衅她。 那样的行为举止和想法,其实是很可笑的。 就好像是在宣战一样,向卫玉容表露出自己才是大陈最受宠的公主这样一个讯息。 其实现在回过头去想一想,卫玉容压根儿就没有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她啊,根本就是个这样的性子。 姑母是个强硬的人,那位姑父也不是个会溺爱孩子的,所以卫玉容处处守着礼教规矩,绝不敢行差踏错半分,是有原因在里头的。 很可惜的是,小时候哪里会懂得这些,是以在那些年里,她一直都觉得,这样的卫玉容,是装腔作势,全都是ěi zhuāng出来的。 在她的眼里心里,卫玉容就是个城府极深,也最有心机的人。 这禁庭本该是她的方寸天地,本该是她风光得意的地方,可是卫玉容变着法子的讨好老祖宗,讨好父皇,甚至连母妃都讨好了,叫这皇宫里的人,全都心向着她去了。 想到这些,元清不由得失笑出声:“过去那些年,也不知是怎么了,大约真的像老祖宗说的那样,是叫鬼迷了心窍了。” 卫玉容是一直到此时此刻,才明白了元清讨厌她的真正原因。 这样的原因,真的叫人啼笑皆非。 她能说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呢? 其实元清真的像没长大的孩子,虽然这些年她在很多大事上也表现出该有的老成和稳重,可骨子里,还是十年前皇帝舅舅最偏疼的那个荣昌公主,从没有一刻改变过的。 元清的心思,简单又干净,不喜欢她,仅仅是因为她抢了她的风头。 卫玉容不免笑出声来:“就为这个啊?我这十几年来,受了你多少气,这回要不是我运气好,只怕还有一场大罪要受,到头来,竟只是为了你荣昌殿下一时的不服气吗?” 不服气这三个字,用的真是恰到好处。 元清细细想来,原来这些年来,对卫玉容的那种心态,就叫做不服气。 她一时无言,看着卫玉容,正巧了卫玉容也在望着她。 两个人四目相对,皆是愣怔须臾,不多时便双双笑出声来。 阳光正好,笑颜明媚。 这是她们最好的年纪,也是最好的心境。 两个人笑过了,元清回了神来:“说了这么多,话说开了,好像我这颗心也落了地似的,有些话,倒真的敢托付你了。” 卫玉容忍不住想白她。 这个人可真是高傲骄矜惯了的,十几年的冷言冷语,这会子才把话说开了,虽说自己不是个小心眼儿的,可元清也真行,一扭脸儿就要托付她事情了。 先前扭扭捏捏的不肯说,她还想着是多么的难以启齿,没想到这会儿立马态度就变了。 卫玉容有心打趣她,咦的一声:“殿下这会子又肯说了吗?先前难不成是我记错了?殿下不是很难以开口的吗?” 元清知道她是在打趣开玩笑,也随着她闹,佯装不悦的瞪一眼过去:“那你听是不听,这个托付,你若不听,我寻了旁人说去,得我一桩托付,不知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福气。” “是是是,”卫玉容欠了欠身,拱手做了个礼与她,“殿下请讲,我这里,求之不得的要为殿下办事儿呢。” 玩笑归玩笑,正经的事情,还是要说的。 她心里终究有放不下,虽然寒了心,也能扬言说要离宫,可走是能走得了,这皇宫里的牵挂 元清深吸一口气,又长长的吐出:“玉容,你现在知道了,定妃的事情,是长春宫的主意,那你觉得,皇帝会不会轻易放过她呢?” 卫玉容起先一愣,像是没听清似的:“你说昭妃吗?” 元清嗯了一声,稍稍别开脸去:“明惠这个人其实都是从小一起长起来的,她是什么样的,你心里也有数,不必我来多说。她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其实你和皇帝,要负很大的责任。所以承乾宫的事,我希望你能劝劝皇帝,点到即止,就不要对她,赶尽杀绝了吧?” 她说这话,其实是有些底气不足的。 毕竟是徐明惠想害卫玉容在先的,她这会儿来托付卫玉容这件事,强人所难这四个字,还是当得起 只是她终究没有那么狠的心。 她这一走,徐明惠在宫里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境况,她总能想出个七八分。 真要看着她走到无路可走,是无论如何都不落忍的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苦苦相劝 卫玉容的脸色略微变了变,眼神也有些黯淡下去,先前的光彩全都不见了,只剩下了阴沉。 元清看在眼里,心下咯噔一声。 她其实知道的,说这个话有些强人所难。 今次是徐明惠先上手算计卫玉容,且有了一次就保不齐还会有第二次,她也说了,一起长大的人,彼此都了解,徐明惠就是这么个性子,睚眦必报,更何况是这样大的事情。 元邑和卫玉容的这一手棋,断送的,是徐明惠的整个人生。 她原本可以风光出嫁,得意人前,如今却一切都不可能了。 仔细的想一想,要是换了她,也必定咽不下这口气。 所以按徐明惠今天的行为来看,元邑和卫玉容两个,就算真的对她手下留情,来日徐明惠也不可能会感恩戴德的收手,一旦有机会能够咬死卫玉容,徐明惠一定是不会放过的。 可是事到如今,她能怎么办呢 于是元清长出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其实为难,可你总要想一想,毕竟是你们利用了明惠在先的,难不成真的要她的命吗?” 卫玉容阴沉着脸:“可是今天是她想要我的命。你也说了,如果不是有集英殿上的事,只怕我很难全身而退,高太后又怎么会轻易地放过我呢?”她一面说着,一面正了神色看元清,“她今日已是妃位,宫外有徐家扶持,在宫里只要不出错,将来就且有晋封的时候,难道还要给她机会,继续来害我吗?” 元清抿了抿唇:“那就贬黜了吧。” 没了位分,就不能再作威作福,就算徐家再想扶她起身,也只怕无能为力。 更何况,没了位分,总好过丢了性命。 她现在真的算不准元邑的。 元邑也许是个心软的,可也许,在卫玉容的事情上,他从不愿意心慈手软。 要真的为着这回的事情叫徐明惠无路可退呢? 况且她现在看来,宫外的徐家,也不是十分安全的。 没了高家之后,元邑一定不会轻易放任徐家 有当年母妃的情分在,元邑也许不会下太重的手,可要是今天拿住了徐明惠戕害皇嗣的事情不放,徐家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她是真的说不准。 想到这一层,元清眼中的坚定一闪而过:“你仔细想想看,明惠若为此事而丧命,徐家又要如何自处?几道请罪的折子连着送到御前去,皇帝是罚还是不罚?罚了,未免显得薄情寡义,可若不罚,徐家教女如此,却丝毫不受牵连,又让朝臣如何看待皇帝?” 她说着,稍稍顿了下:“玉容,我知道你心里气不过,可你终究没有因为此事而受到任何的委屈,就是在承乾宫时,太后虽然数落了你几句,可不也有庆妃替你反驳回去了吗?我并不是要你保明惠的这一世富贵,只是请你不要伤她性命罢了。” 元清的这番话,才真正的触动了卫玉容。 徐明惠对她而言,是没有什么威胁性,也诚如元清所言,她并没有因为这次的事情受到任何的委屈,她咽不下这口气,不过是因为徐明惠动了陷害她的心思罢了。 所以元清开了口,想叫她在元邑的面前替徐明惠求情,她觉得无论如何她开不了这个口。 可是她又没办法否认,元清的话,是很有道理的。 如果真的因为这件事处置了徐明惠,她今后的日子是可以清净了,可是朝堂上怎么办呢?元邑怎么去面对徐家和百官呢? 故而卫玉容松动了,为元邑,更是为了这朝堂安定。 她略抿了抿唇:“我答应你。” 和元清分别之后,卫玉容并没有急着回储秀宫去。 她思来想去,既然答应了元清这件事,还是早些与元邑说清楚比较好,不然再过几日,万一元邑真的下了狠心要办了徐明惠,她再出面去开口,只怕又要打乱元邑的部署和计划。 于是她吩咐宫人去了辇来,一路往乾清宫而去了。 李良到如今哪里还敢拦着她,是以一见了她移驾过来,便忙往台阶的方向迎了几步:“贵主儿这会儿得空过来呐。” 卫玉容心里藏着事儿,面上的笑就有些浅淡,随口嗯了一嗓子:“李总管去通禀一声吧。” 李良是个人精,已经满脸笑意的连声道不用:“万岁爷早有吩咐,您到乾清宫来,不用奴才们进去回话的。” 他一面说,一面猫着腰往殿内迎卫玉容。 卫玉容倒也不扭捏,叮嘱了知意她们几句,便径直迈开步子往殿内而去了。 元邑并没有在正殿中批阅奏折,反倒是捧了书卷,歪在西暖阁里。 这会儿见了卫玉容过来,书册反手在桌案上一扣:“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卫玉容虚与他端了一礼,笑意比来时稍浓了些:“大约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你看书了。” 元邑佯装不悦,板起脸来:“整日家胡说。”他一面说着,一面坐直了身子又往旁边儿稍稍挪了挪,拍着自己身旁的空位,“过来坐。” 卫玉容这才提步过去,施施然在他身旁落座下去,笑吟吟的:“这不是怕你看书无聊,与你逗趣开个玩笑嘛。” 元邑捏着她手心儿,如今路途平坦了,更是怎么看她怎么喜欢。 从前压抑着,若不是在慈宁宫见她,连真心实意的笑都不敢多给。 眼下一切都好了,今后,什么阻碍都没有了。 元邑深吸一口气:“等了这么多年,你总算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我身旁,与我一同看着这大陈的锦绣山河了。” 卫玉容便也随着他笑:“是啊,我可算是熬出头了的。只是昭妃那里” 果然,她才提起徐明惠,元邑的满目柔情就碎裂开来。 他拧眉深思了须臾,方冷哼了一嗓子:“我看她是猪油蒙了心,没什么事儿是不敢做的了。” 卫玉容无奈极了,无声的叹了一回气:“我来之前,见过元清了。” 她话题转的太快,元邑一时没能回过味儿来,啊了一嗓子:“见过阿姊了吗?我早上打发人去了一趟寿安堂,她不肯见我,后头下了朝去慈宁宫,老祖宗跟我说是她自己要出宫的,叫我不要再费心思劝阿姊留在宫里总归说了好些话,我觉得,阿姊今次大约是真的恼了。” 卫玉容听着,冲他摇了摇头:“她并没有真的恼了你。” 元邑一拧眉:“她是跟你说什么了吗?” 卫玉容想来,元清又怎么会是真的彻底恼了元邑,想同元邑老死不相往来的呢? 说起徐明惠的事情时,元清诚然是在维护着她,可往深了想,元清又哪里不是在为元邑好,替元邑考虑呢? 不愿意来见元邑,大约是怕无话可说,姐弟两个彼此尴尬。 元邑是利用了她,可是她在这宫里头,也没干什么好事儿。 徐明芷是一桩,冯嘉柔又是一桩。 更何况那天承乾宫出事之后,她赶去的那样快,这样急切的心思,如今摆到明面儿里,实在叫人说不响嘴。 “你不要多想了,总之她没有真的恼了你。”有些话其实也不必说得太明白,元邑早晚会理解,也会放下这个心结,于是她略顿了下声,继续道,“不过她倒是跟我说了件事,也算是她临离宫之前,唯一的心愿吧。” 元邑便难得的肃容起来:“什么事?阿姊有什么心愿,我们自然要尽力替她周全了的。” 卫玉容忍不住想笑,而事实上她也的确是笑出了声来的。 元清不过是搬出宫去罢了,倒弄到像是生离死别似的。 母亲三年前和高太后闹了一场之后,不是也有三年每进过宫,没给老祖宗请过安,如今不是也都好起来了吗? 她失笑着摇头:“她跟我说,不管怎么样,别对昭妃赶尽杀绝。” 元邑的脸上五光十色的,立时十分难看起来。 他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叫阿姊能这样郑重其事的托付给容娘,而容娘又这么急匆匆的往乾清宫来寻他。 说到底,还是为了徐明惠。 这口气,别说容娘能不能咽下去,总之他这里,是无论如何咽不下的。 他冷了语气:“什么叫不要赶尽杀绝?她自己做过什么,阿姊心里没数吗?想陷害你是一条,她还差点儿害了定妃和我的孩子。” “可我觉得元清有句话说得对,她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被我们逼的,不是吗?”卫玉容反握住他的手,“我知道你在气什么,我也很生气,可是元清说的,也都是事实。” 她眨巴着眼睛,尽可能的安抚着元邑的情绪:“昭妃要害我,是因为这些年她都是我的挡箭牌,归根结底是我们对不起她在先的。她要从定妃和没出生的孩子身上下手,那是没办法,只有这一条,能最直接的拉我下水。况且当日太医不是也说了,下的药根本不是全须全尾的药方子,且分量也不够,这说明她也没有打从心眼儿里想害定妃和孩子,最终的目的,不过是我罢了。” 元邑冷哼一声,显然不领情:“今早我去老祖宗那里时,老祖宗也说了,对她不要太过分,可我跟老祖宗说了,她这样心肠歹毒,禁庭之中,怎能容她?” 卫玉容倒吸了一口气:“你真的想拿了铁证之后,叫她认罪伏诛不成吗?” 她本以为,元邑是不会对徐明惠动杀心的。 当初高太后设计陷害董善瑶,元邑没办法保下她,令她自缢宫中。 她以为,对徐明惠的愧疚,该比对董善瑶还要重。 是以徐明惠虽然做得太过分,可元邑心里只要想一想当日董善瑶的事,也无论如何不会对徐明惠起杀心的。 可是今日这样一番交谈下来,她才猛然发觉,她竟错得离谱吗? 元邑眼底一片清冷:“不杀她,留着她霍乱宫中吗?” 卫玉容两条不描而黛的秀眉紧紧的蹙拢着,眉心拢起了小山峰:“你真的想处置她,也不急在这一时,将来有了机会,废掉她的妃位也就是了。你要想清楚了,戕害皇嗣,谋害宠妃,再加上一条诬陷贵妃,这样的罪名扣下去,绝不是杀了一个昭妃就能够了事的。” “你是想说徐家,是吗?”元邑侧目看向她,“老祖宗今天也跟我说了这件事,所以你也觉得,该看在徐家的面子上,就这么算了?” “你才刚刚扳倒了高家,太后那里也不再是威胁,这时候怎么去动徐家呢?你叫朝臣们怎么想呢?”她深吸口气,“况且徐娘娘在生时,对你是真心实意的好,你就是看着她,也不该对徐家太”那个词她没说出口,吞了口口水,改了话锋,“徐家是要从朝堂离开,可绝不是这样离开。定妃之事,一旦把昭妃的罪名坐实,就算你有心饶过徐家,凭冯家今日的地位,也未必会与他们家善罢甘休。届时他两家在朝堂对峙,最难办的,不还是你吗?” 她见苦劝不下,心思转了转:“这其实也是元清的意思。她之所以叫我劝你别对昭妃赶尽杀绝,就是怕来日你在朝堂上左右为难,到时候刚刚稳定下来些的局势,就又要动荡起来。而且来的这一路上我也想了下,高太后从前势大,毕竟” “毕竟还有些党羽在朝中,所以一旦再乱起来,保不齐叫她趁机重新翻身。”元邑虽然黑着脸,可是道理显然都明白,“她要是再翻身一回,我就不会再有活路了。” 卫玉容稍稍松了一口气:“是啊,这道理你既然都明白,哪里还非要我来苦苦的劝你呢?再说了,元清都要出宫了,她这点子心愿,不是你自己说的,要尽力替她周全了吗?” 元邑愣了下,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上了手在她鼻尖上不轻不重的捏了一把:“合着你先前是套我的话来着?” 卫玉容作势往后闪闪身,略躲了一把:“谁套你的话了,这不是你自己个儿说的吗?你是天子,金口玉言,说出来的话落地有声儿的,可不能不算数吧?”89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心思龌龊 从乾清宫出来的时候,卫玉容神色十分的淡然。 她站在乾清宫前的台基之上,仰头望着远方的天空。 这样的闲散自得,已经有很久没有过了。 这宫里的人,拘束惯了,而元邑,是这些年压抑在高太后的淫威之下,她呢? 她其实这七八年来,与元邑的心境,也都是一般无二的。 从前在宫外行走时,别人总觉得,她出身庆都公主府,是太皇太后和先帝都捧在手心里儿宠爱着的福玳郡主,自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人生,好不惬意。 可是只有她自己的心里最是清楚。 为着元邑,她难以自安。 当这一切都过去时,眼中的景色,都漂亮了很多。 天比往日要蓝,云比往日要白,就连身旁服侍的宫人们,也都变成了一张张可爱的脸庞。 李良是要送她下台阶的,可是这会儿见她站定住不挪动,一开始不敢催促,过了好半天,才放轻了语调开口道:“贵主儿,您这会子是要回宫吗?” 卫玉容因为心情大好,自然不会与他计较这些。 她回过头来看李良,脸上是灿烂又明媚的笑,却摇了摇头:“不,我要到长春宫去一趟。” 李良心里咯噔一声,便不敢再问了。 贞贵妃同昭妃两个人 他从前觉得哪个也得罪不起,现在回过头想一想,这宫里头,不能开罪的,从来都只有贞贵妃一人。 他不知道今日贞贵妃是为何而来,可是一出了乾清宫大殿的门,张口就说要到长春宫去一趟,只怕她今日来,同长春宫也就脱不了干系了。 这是主子们之间的事,且他在御前侍奉,一向都是以万岁爷的心意为主。 想通了这一层,李良便猫着腰拱了拱手:“那奴才恭送贵主儿了。” 卫玉容噙着笑,一言不发的背着手下了台阶,慢慢走远了。 玲珑跟在她的辇轿旁,满脸愤愤不平,却很有分寸似的压低了声:“这位李总管也太会讨巧卖乖了,从前暗地里也没少帮衬着长春宫,如今抿出不对劲儿来了,就一推干净,全当他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她一面说着,一面恼恨的扯着手里的帕子,“主子怎么不在万岁面前告他一状” “又胡说。”旁边儿知意戳了她一把,扬了声就打断了她的话。 她再侧目去看卫玉容的神情,却见她神色如初,这才稍稍松下一口气来。 卫玉容是真的没有动怒的。 玲珑这话说的虽然不中听,传出去还很可能会惹出祸端来,但是字字句句都是在为她好。 她不是高令仪,也不是徐明惠,对自己身边贴身服侍的人都不懂得宽宥二字怎么写。 从下到大,她最不会做的,就是拿捏身边人。 是以卫玉容只是摇了摇头:“你真的以为万岁什么都不知道吗?” 玲珑瞳孔放大,显然错愕不已:“您是说李总管干的事儿” 卫玉容浅笑一声,也说不出是讥讽还是平淡:“万岁爷七窍玲珑心,这陈宫中没几件事是瞒得过他的,更何况是御前的事。” 她翻了翻眼皮,吸了口气,才又道:“李良做的也算不上错,从前他以为万岁心尖儿上的人是昭妃,自然会不大不小的卖长春宫几份人情,这也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好气恼的?你叫我去告他一状——”她拖了拖音调,不屑似的,“同个奴才置这份气,这就是我的气度了吗?” 玲珑这才意识到自己失了言,一吐舌,忙低下了头去。 知意看着她,是满脸的无奈。 进宫前太太教了多少的话,进宫后又听了太皇太后多少的叮嘱,可是她到如今都还像是没长大的孩子一样。 讨巧卖乖是好手,忠心耿耿也是没的说的,可唯独是这颗心呐,也太实诚。 知意下意识的望向卫玉容,见她朝着自己点了点头,才欸的一声叫玲珑。 玲珑略抬了抬头,嘟囔着小嘴儿:“干什么?主子可都没骂我,你别骂人啊。” 知意扑哧一声笑出来,连带着卫玉容都露出几声笑来。 玲珑这个人呐 知意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不是骂你,是与你讲讲道理。” 玲珑将信将疑的:“那你说吧,我听着,”说完了这一句,又抬眼看向卫玉容的方向,“主子也听着呢,你要骂我,主子要罚你的。” 知意心说我可挨不着这顿罚,只是面上仍旧浅笑盈盈,不与玲珑在这事儿上多做争辩。 “我问问你,李总管是什么人呢?” 玲珑显然怔了下,眨巴着眼睛盯着知意看了好半天,才扑哧一声:“这个人是傻了不成,竟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知意脸儿一板:“问你话呢,正经着点儿。” 辇上的卫玉容也是咳了一声:“她问你,你就说,你这样的,倒是怪好意思嘲笑旁人傻。” 玲珑觉得委屈,可仔细想想,她确实是没有知意聪明的一个人,主子这么说她,也没说错了。 于是她撇撇嘴,老老实实的开口回道:“他是御前的大总管,这大内的奴才们当中,他是数的着的人物了,慈宁宫的随珠姑姑平日里跟李总管打了照面儿,都还客客气气的呢,更不要说我们这些人了。” “这不就是了吗?”知意没好气的丢了个白眼过去,“更不要说李总管是打小就跟在万岁爷身边儿服侍的了。你这会子撺掇着主子在万岁爷面前告他的状,万岁爷自然不会跟主子生气,可传出去,你叫外头的人怎么想主子?要是再传到李总管耳朵里,将来难免在万岁跟前儿败坏主子的声名。主子固然是不怕的,可万岁跟李总管也是打小长起来的情分,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儿。” 玲珑这才后知后觉。 怪不得先前知道李良偷偷地放乾清宫的消息给长春宫时,主子只是隐忍不发,在万岁爷的面前更是半个字都没提过,就算是到了慈宁宫去请安,在太皇太后的跟前,也是只字未提的。 原来这里头,还有这么多的门路 玲珑拍了拍胸口:“这里头也太复杂了。” 知意在她脑门儿上戳了一回:“亏的是主子是个机敏的人,从来也不把你这丫头的胡话放心上,要不然还不知要在你身上坏多少事儿呢。” 卫玉容怕她话说的太重,回头玲珑吃心不受用,便忙开了口打断了两个丫头的你来我往。 主仆几个边走边聊,倒是十分欢快惬意。 这头话题才揭过去不多久,长春宫就已经到了。 宫人们落了辇,知意上前了几步,扶着卫玉容步下来。 卫玉容却站住脚,抬眼扫过那朱红色的门匾。 长春宫啊—— 徐明惠入宫当日,长春宫是何等的风光,就算是彼时的董善瑶,也不敢轻易拿捏长春宫半分。 她还记得长春宫里挂着一块匾,题的字是敬修内则。 董善瑶那时候,也只敢在这种事情上,恶心徐明惠一番而已了。 高令仪眼高于顶,傲气浑然,可是见了徐明惠时,也不过言辞上刁难几句,往往还在徐明惠跟前讨不着好。 进宫的时间不久,过去的种种也都还在眼前,可是这一切,却在一夕之间,面目全非。 其实在元邑面前替徐明惠求这个情时,她心下还有些挣扎。 她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如果老祖宗知道了,是会夸她,还是会训斥她? 而在她内心的深处,对徐明惠,又实在是没有一丝好感的。 愧疚是有,可是嫉妒,也从来都不少。 以前宫外行走时,有多少人为着元邑的那样一句话,对徐明惠动辄讨好巴结,而徐家更是因为那句话,地位更加水涨船高。 她每每在旁边听着,心里怎么能不气不恼? 可是元清的话,又实在叫她 这会儿真的站在了长春宫门口时,她一直摇摆不定的那颗心,却突然之间,就安定了下来。 知意在旁边低声叫了一声主子。 卫玉容稍稍回过神来,在知意手上压了一下:“你们在外头候着吧,我自个儿进去。” “主子,这不成,您” “贵妃身边的奴才,可真是忠心的很,禁庭之中,都还这样放不下心来,倒像我这长春宫会吃了贵妃一样。” 这头卫玉容还没开口时,徐明惠已经锦衣华服,缓步而出。 卫玉容冷眼看过去,只觉得她周身气度,又哪里是不一样了的。 大概,是她从前从没有这样凌厉的眼神,更不会有这般咄咄逼人的言谈 卫玉容长出了口气:“你知道我过来?” 徐明惠唇边扬起一抹讥笑:“贵妃娘娘排场大,如今禁庭之内,连皇后都不能望贵妃项背,贵妃移驾长春宫,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这样阴阳怪气的话 “我过来,是有话要跟你说的。”卫玉容下意识的拧了一把眉,语气也冷然了下去。 面对这样的徐明惠,她就是有再多的复杂情绪,也决计提不起好心态了。 徐明惠的样子,反倒有些破罐子破摔,两手一摊,往旁边儿让了两步:“我知道。要是没事儿,贵妃怎么会纡尊降贵的到我这长春宫来一趟。” 卫玉容刚刚迈开腿,叫她一句话倒噎住,脚步一顿:“你是不会好好说话了吗?” 徐明惠的脸色便倏尔更难看了几分:“到了今天这个境地,贵妃还想在我这里,听到什么好话?” 当着宫门口这么些个奴才,卫玉容委实不愿意与她闹的太难看。 不是说她自持身份,只是徐明惠破罐子破摔,她可不能陪着一块儿。 再说了,元邑说的那些话,也不是当着奴才的面儿好开口的。 于是卫玉容做了深呼吸状,尽可能的保持着平静姿态,重又迈开步子,径直的往长春宫的主殿而去。 徐明惠冷眼看着,倒是有些意外。 她一直都知道卫玉容绝不是表面看起来那要平和无害的,更知道她不是没心气儿的人。 出身不输人,又是元邑的心头肉,自己这么几句话挺容易就能够激怒她的。 原本以为她会气氛的拂袖而去,却不曾想,她好似不动如山一样,还能够保持着冷静的要跟自己聊一聊。 徐明惠眼中的寒意更重了些。 果然如今有恃无恐,说穿了,是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她面沉如水,跟着卫玉容的步子,往殿内而去,临到门口时才吩咐了出云几句,不许人入内打扰。 卫玉容先她一步进了殿,自顾自的往主位坐了过去,见她跟进来,高高的挑眉:“定妃的事情,你怎么说?” 徐明惠心下咯噔一声,却也知道,事到如今,根本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卫玉容敢这么直接了当的问到她脸上来,就一定是笃定了此事是她所为。 她不愿意小人之心的去怀疑元清,更不愿意再费那么多心神去想为什么卫玉容会知道。 她拿鞋尖儿踢了一回裙摆,往旁边儿玫瑰椅上坐下去,斜眼扫过卫玉容:“没什么好说的,是我做的我都认,我为了什么,你也心知肚明。”她一面说着,又不屑地嗤笑,“合着你今儿过来,就是为了这个事情?那你想听我说什么呢?听我认罪,还是听我求饶?你已经赢了,还要故作姿态的来看我的惨状吗?” 卫玉容却始终面色平静的盯着她,好半天之后,才慢悠悠的开口道:“元清跟我说,她这一出宫,最放不下的,还是你,她希望我能在万岁面前求个情,无论如何不要对你赶尽杀绝。”她顿了下,“明惠,走到今天,我也不想” “你不想?”徐明惠却突然受了刺激一样,腾地站起身来,“你若不想,当日就不会有那句珍而重之!你若不想,我就不会被礼聘入宫!你现在说这一切,是你不想的?”她唇边是讥讽的笑,冷呵一嗓子,“你是不想我针对你,陷害你,却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我为你挡住那些明枪暗箭,是吗?” 卫玉容呼吸一窒,抿紧了唇角,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徐明惠冷眼看了好久:“从前倒不觉得,今天才发现,原来堂堂的福玳郡主,陈宫的贞贵妃,竟也是个心思龌龊,表里不一的鼠辈而已。”89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尘埃落定 一个生来坦荡荡的人,突然有一天,被人指着鼻子骂,说是个心思龌龊的。 卫玉容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起来。 她突然觉得,似徐明惠这般冥顽不灵的人,又何必与她讲什么往日情分? 更何况,她们两个人之间,又有多少的情分可言? 徐明惠恨她,她也不怎么待见徐明惠,到了最后,不过老死不相往来罢了。 今日过来,也不过是为了元清先前的托付而已。 卫玉容阴沉着一张脸,阴恻恻的看着徐明惠:“随你怎么说,都到了这种时候,我何必与你呈口舌之争?横竖你也说了,如今是我赢了,赢的很彻底,而你,一败涂地,不是吗?” “你——” 徐明惠本以为她会激怒卫玉容。 人在盛怒之下,失去理智之时,总会做出些糊涂事来。 她现在倒是觉得,还不如两个人一起落不着好。 卫玉容只要敢对她动手其实对她动了手,才是最好的。 她有了说嘴的资本,卫玉容也势必要低这个头,连元邑都保不住她。 徐明惠想,她此刻的心情,实在是有些疯狂的。 就因为不甘心吗?就只是因为咽不下这口气吗? 不是的。 她是爱着元邑的。 其实是被元邑给骗了。 也许她也爱着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可是这世界上,又有几个人,是能够抗拒那样的万人之上? 所以在不知不觉中,成长的过程里,她陷入了元邑为她编造出来的这场梦境中,难以自拔,一发不可收拾的。 然而到了最后,元邑却逼着她清醒过来,认清现实,叫她看得分明——眼前,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 哪里有什么一心人,哪里有什么母仪天下。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骗局,而局中人,却自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 她爱而不得,望而不得,就算是疯狂了些,难道不是情有可原的吗? 可是她不想承认自己是可怜的,更不想在卫玉容的面前服这个软。 她去找元清,其实也想跟元清说说心里话。 这深宫之中,能够陪她说几句知心话的,除了出云之外,也只有元清了。 而有些话,是出云没办法体会的了的。 但是没想到的是,元清虽然往长春宫来见了她,可是见了面,没几句好话,掉了脸子就撕破了脸。 她不是个会与人服软的性子,低声下气的去讨好,这种事一辈子都没干过。 话赶话的说到了嘴边儿,自然就同元清闹翻了。 徐明惠深吸了口气,万万没想到卫玉容竟然有这样好的定力,听了她这样一席话,都能够不为所动。 她是一败涂地啊,输了元邑,也输了气度。 她和卫玉容之间,两相比较之下,她成了小肚鸡肠的那一个。 卫玉容冷眼看着她,见她面色几变,神色复杂,眯了眯眼,想了会儿,冷着调子开口道:“万岁叫我告诉你,你永远都是这陈宫的昭妃娘娘,可是长春宫,从今以后,就是你的冷宫。敏贵人过些日子就会搬出去,以后无论再有多少新人进宫,你的长春宫,不会再有人住进来。”她一面说,一面咂舌四下环顾了一番,“好好的一处宫所,就这样敬修内则,你也的确该好好品一品这四个字的深意了。” 徐明惠浑身一僵,愣在了那里。 不杀她,也不放逐她 她想过千万种的可能,元邑盛怒之下,也许会要她死,可要是有一丝怜悯之心,也许会废了她的位分,若再感到愧疚一些,甚至可能暗地里悄悄地送她出宫去,哪怕是青灯古佛常伴,总之从此世上不再有徐明惠这个人,就是了。 可是她唯独没想过,元邑会这样对她。 这就是元清为她求来的,最好的结局吗? 把她终生圈禁在这长春宫内。 她还是妃位之身,吃穿用度一应不会少了,且看卫玉容的这个架势将来卫玉容掌宫,也不会在这些用度上苛刻她,毕竟她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了。 可她今年才十六岁,还有几十年的日子要过下去,难道就要在这长春宫里,守着一座空殿来度日吗? 这陈宫中的一物一景,都不再与她有关了。 元邑还会立新后,也会纳新妃,将来他还会有很多孩子。 皇子公主们落生,满月,直到长大了,出嫁婚配 这陈宫还有许多喜事,礼乐之声不会绕过长春宫,她都能听个一清二楚。 只是那些喜悦和热闹,都不再与她有关系。 也许二十年后,再一批新人进了禁庭时,遥望着长春宫冷清落魄的景象时,会心生疑惑,而那时,经年历过事的老宫女会小声的回一句——那里头,住着万岁的昭妃,是这宫里头最不受待见的一个妃了。 她风光得意十六年,就是为了几十年后,得此一语的吗? 她一时间慌了神,腾地站起身来,带的身旁四角方桌晃了晃。 卫玉容看着,那桌上一只红碧玺的花插屏落了地,而后是应声而碎。 “你们还不如杀了我!”徐明惠咬牙切齿,颤着指尖指向卫玉容。 卫玉容呵了一声,缓缓站起身来:“杀了你?你倒想要一个一了百了。定妃受的罪,她肚子里那个孩子受的罪,却叫谁来偿?徐明惠,你自负十六年,今后的人生,就好好在这长春宫内,忏悔赎罪吧!” 徐明惠死了。 在卫玉容离开长春宫的那个夜里,她遣走了一殿服侍的宫人,穿着她封妃入宫时的那身吉服,横梁自尽。 后来卫玉容操持着为她入殓时,才发现了她左手死死的攥着,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那只手给展开。 徐明惠的手心里,握着一只精致小巧的并蒂莲玉雕。 再后来,元邑告诉她,那是徐明惠十生辰那年,他背着人送给徐明惠的。 卫玉容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只是到了那一刻,她才明白过来。 这十几年过去,元邑的心里,未必真的没有徐明惠。 这大陈京都中,风姿无二的徐二姑娘,怎么会真的被元邑弃之如敝履。 只是到了那时候,她也已经不愿去争去吵,只是平静的说了一句逝者已矣。 徐明惠死后的第三天,元邑对外宣称她突发暴病,追了皇贵妃位,葬入景陵中。 徐立听闻她的死讯时,在府中勃然大怒,还是元清请了旨意出宫去,才将将把她安抚下来。 有了定妃的事,徐明惠其实就是一个畏罪自杀,元邑不揭穿了,是给她留着身后的体面,更是给徐家一个体面。 徐立在那一瞬间,又苍老了十岁。 徐夫人从内室转出来,指着元清的鼻子,破口大骂,毫无往日的气度与高贵。 元清从不曾受到过这样的对待,当下勃然变色,却又生生忍了下来。 徐夫人骂她,骂的不错。 是她非要叫徐明惠进宫的,为这个,她还害死了徐明芷。 可是到头来,什么都不过是一场空。 徐家临了了也没有走出一位天下母。 皇贵妃,又是皇贵妃。 元清多多少少有些看不透元邑。 他明知道她的心思,却仍旧追封了徐明惠一个皇贵妃的位分 然而这一切,也不过都随着徐明惠的死,尘埃落定了而已。 一个半月后,京郊原本被高家霸占了的那块儿地,一座巍然辉煌的行宫建起了。 工部紧着报到了御前去,元邑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长松了一口气。 行宫的事情落定了,择了日子,就该叫高太后移驾搬出宫去了。 只是回过头想一想,这陈宫里的人,倒像是越来越少了。 瑶瑶死了,阿姊走了,明妃自从出了这么多事之后,越发静下了心来,常常窝在永寿宫里,连宫门都不迈出一步。 明惠经此一事,不堪来日的落魄,选择了自杀,而冯嘉柔那个孩子似的人,这一胎之后,再难受孕。 冯嘉柔的事情,还是几天前孙太医才回的话,说是上次被下药,调养了这么久,一直没能调养过来,他原本开了方子养着,到了如今,确定是伤了根本,才敢到御前回话。 元邑心里如何不气呢?可是明惠已经死了,这件事情,他还能做些什么? 至于容娘那里—— 他不知道是不是明惠死的时候那只玉雕的缘故,近些时日来,他总觉得容娘对他冷淡了好些,他又忙着政务,又不敢太逼急了,也只是每日陪着小心,却始终没能换来她真心实意的一个笑。 如今行宫建成,就要送走高太后,他心里对令仪的去处,自然是有安排的。 这深宫之中,他真的怕,到了最后,他就成了孤家寡人。 从乾清宫出来,元邑长出了口,叫了一声李良。 李良猫着腰:“主子这会子要去贵主儿那里吗?” 元邑斜了一眼过去:“去寿康宫。” 找太后的啊 李良心里叹了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欸了一声应下来,便匆匆下了台阶,打发小太监去准备辇轿了。 元邑到寿康宫外时,站了许久。 宫门还是一样的宫门,景色也是往日入眼的景,只是心境不大一样,人,只怕也不会一样了。 高太后闭门不出时日已久,连令仪来了,她也没见上一回。 元邑起初怀疑过,怕她是想韬光养晦,以图来日。 可是后来发现,好像经过高赞之一事之后,她彻底失去了斗志一样,又或许,是因为明惠的死? 总之高太后近来,也是大为反常的。 元邑提着的那口气,长长的出了,一提步子,进了内去。 高太后正摆弄花草,一扭头见了他,脸色未变:“皇帝来了。” 元邑嗯了一嗓子,却连礼都没有了,挪步过去,在她对面坐下来:“京郊的行宫建好了,儿子过来是想问问母后,打算什么时候移驾。” 高太后的手一顿:“皇帝看着办吧。” 元邑一眯眼:“母后如今,倒好像认命了。” 是啊,她从来都不是个认命的主儿。 从前不认,现在现在是不得不认。 元邑把朝政大权收回去后,不可否认,他做得很好,是个贤君明主所为。 她本以为他会力捧卫国公府,为了卫玉容。 可是他并没有。 也许,他和先帝,到底是不大一样的。 会专宠,却不会将前朝后宫混为一谈。 而元邑对她的监视和钳制,更是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的。 到了今日的境地,她好像真的没什么好争好斗的了。 连徐明惠都在长春宫自尽了—— 那样大好的年岁里,她选择身赴黄泉,这一点,对自己的触动,不可谓不大。 高太后长叹一声:“其实我从来都不看好令仪。”她放下手中的银剪,抬头望过去,“令仪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可是高家只她一个嫡女,我只能辛苦扶她上位。这京城里,与令仪同岁的女孩儿中,我最看好的,其实只有徐明惠而已。” 她的话,叫元邑大感意外:“为什么?” “你有空可以去问问太皇太后——”她拖长了音,扬唇笑了一回,“她像极了年轻时的我,骄矜的,自负的,凤仪天成,睥睨天下。可是可惜了,算是生不逢时吧。我遇上了一个徐婉,而她,遇上了一个卫玉容。不过这也算是因果报应吧。徐婉怎么也不会想到,她的亲侄女儿,会落得个这般的下场。” 元邑喉咙紧了紧:“所以您不是认命了,而是因昭嘉的死,感触良多,思来想去,到最后,选择了彻底放手?” 高太后也不反驳,嗯了一嗓子:“她才十六岁,到死,都只有十六岁。我后来在想,她也不像我,至少在我十六岁时,想的是出人头地,是不能屈居人下。可是想通了,也就没什么了。十六岁的女孩儿都能看开了,我一把年纪,又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她说完了,把面前的花瓶挪了挪:“你今天过来,除了想催我动身挪出去外,应该还想谈谈令仪吧?” 元邑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母后一向都这么慧眼识人,更能一眼看穿了旁人的心思。” “不,我毕竟养了你十几年,这与是不是能识人,是无关的。”高太后拍了拍手,才重又看向他,“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想叫令仪与我一起,搬到行宫去住。” 89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彻底放下 元邑是从没想过要高令仪死的。 他知道,她和徐明惠是不一样的。 高令仪虽然常常表现出的都是刁蛮跋扈,可是心肠却绝不是那样歹毒的,城府也远不如徐明惠深。 更何况高家已经被他十分彻底的连根拔起了,难道他真的要对高氏一族赶尽杀绝不成? 徐明惠做了那样的事,到最后,他都不去计较了,更不要说高令仪了。 于是他吸了口气,反手摸了摸鼻尖:“叫她服侍您到行宫去吧。” 高太后眼儿一眯:“她才只有十六岁。” 十六岁,是她这一生的开端而已。 高太后心里十分明白,入了行宫,就不可能再走出来,更不可能再走回宫里了。 再过个几年甚至元邑可能都等不了几年,令仪的后位就会被废掉,且按元邑如今的行事看来,他一定会叫令仪自己请这道废后的旨意。 到那时候,他顺理成章的扶卫玉容登上后位。 这大陈的天下,从此以后就是他二人携手与共了。 她自己可以认命,却无论如何,舍不得叫令仪小小的年纪,就陪她圈禁行宫之中。 她与元邑说的话不是作假的,比起令仪来,她的确是更加看好徐明惠的。 可是说到底,令仪才是她的亲侄女儿。 元邑似乎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手指微微弯曲着,在身旁的小案上轻点了几下:“母后,其实您刚才有句话说错了。” 高太后一愣神,思绪被他这句话拉了回来,皱了皱眉头,扬声反问他:“什么?” 元邑定定然望过去,将高太后脸上的所有表情和细微变化尽收眼底,才长叹一声,继续说道:“昭嘉并不是看开了。” 高太后倒吸一口气,脸色倏尔就变了:“你什么意思?” “如母后所言,她今年,也才十六岁,如果真的看开了,她不会横梁自尽。”元邑扬了扬唇,却化作了一抹苦笑,然而很快又消失不见了去,“她会自缢,正是因为她看不开。她不愿意一辈子守着个妃位,被软禁在长春宫中,她宁可死,也不要过那样的日子。” 高太后猛然一怔,心头一凛:“你在威胁我。” 元邑却摇了摇头:“这不是威胁,儿子也从没想过要令仪死。” 高太后心下却并不相信。 他分明是在借着徐明惠的事情警告她。 眼下她看不开,不愿意叫令仪撒开手跟她走,那令仪将来的下场,就只有死路一条,难道,她不是这个意思? “你” “母后。”元邑看着她嘴角抽动,便一扬声,先她一步开了口,“令仪从小是没吃过苦的人,您可以想想看,昭嘉究竟是为什么赴死的呢?” 高太后就没了后话了。 人啊,看惯了这人世繁华后,又怎么甘心冷冷清清,凄凄惨惨的度日呢? 她想,徐明惠大约是不能接受,也无法想象数年后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 徐明惠是个决然的人,更是个狠心的人,对自己,也狠得下心。 因为不愿意接受自己的落魄不堪,所以宁可在最风光的年岁里,身赴黄泉。 她要的,是这世人眼里心中,永远记得她是大陈昭妃,是辅圣帝心尖上的那个女人。 那么,令仪又会如何选择呢? 她不愿意叫令仪在行宫凄苦,如今倒还有她陪着,可是她早晚是要撂下手,独剩下令仪一个人的。 到了那时候,行宫之中,令仪就真的成了孤苦无依的。 但是至少,她还有一个清白的名声,也会有最好的待遇,元邑和卫玉容,都绝不会苛待她。 她不会缺吃短喝,行宫里的人,也不敢轻易地拿捏她。 她是想叫令仪留在宫里,享一世的富贵。 然而她想了这么多 其实她的心里是很清楚的,留在宫里,就不会再有一世富贵了。 元邑看似原谅了徐明惠,可要真是彻底原谅了,徐明惠也不会死。 他这个人,欠了徐明惠的,又何止是一句承诺那样简单的,他欠下的,是一辈子。 饶是这样,他尚且都能把徐明惠逼到自尽的这个境地去,更遑论是令仪 是以元邑的一席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真要把令仪留在宫里吗? 高太后合了合眼:“她要是不想走” “她必须走!”元邑咬紧牙关,“母后,别逼儿子。高家没了,母后为她撑起的那片天,也倒了,她是个可怜人,儿子不想逼她太紧,您——别逼儿子。” 五月十六,这是个宜出行,宜挪宫的好日子。 高太后和高令仪的行驾,由五百禁军护着,一路从陈宫而出,往京郊行宫而去。 对外元邑自然不会说什么圈禁,只说太后上了年纪,京郊那里山清水明,景色也好,人烟罕至,有益养病,而令中宫皇后随驾,是为随侍左右。 朝臣自然没什么不满的,更有甚,机灵的,有眼色的,也都看得出来,今上对这位高皇后,并不那样满意。 当日处置高家毫不留情,元邑的不手软,透露给朝臣们的,便是这样一个讯息。 但凡看重高皇后,又怎么会对皇后母家手下不留情? 这一日浩浩荡荡的送走了太后和高令仪不多久后,元邑就紧接着颁了第二道旨意,晋卫玉容为皇贵妃,代行皇后事,权掌六宫,萧燕华晋贵妃位,予协理之权。 这陈宫中,从前有董皇后,后来继后新立,可高皇后在凤位上都没坐稳了,就匆匆离宫去了。 如今,剩下一位皇贵妃,打从今日起,就再也没有人能够撼动这位皇贵妃的地位,而至于宫外,也没有人再能动的了卫国公府! 元清从寿安堂出来时,就是要往储秀宫去寻卫玉容的,却也赶巧了,卫玉容往慈宁宫这头来请安。 两个人在慈宁宫的宫门口遇上,气氛未曾剑拔弩张,反倒先把一旁宫门上的小宫女吓得不轻。 小宫女儿又给另一个小宫女儿使眼色,那圆脸的丫头看似机灵的很,一溜小跑的就往宫中去寻随珠了,生怕门口两位尊贵无极的主子掐起来,到时候殃及池鱼,她们这些做奴才的自然要倒霉。 只是随珠出来时,却见门口她两个有说有笑的。 随珠倒先愣了下 曾几何时,这是太皇太后最想见的场景和画面。 一个是亲孙女儿,一个是外孙女儿,从来见了面针尖儿对麦芒,是不融洽,不和谐的。 太皇太后为这个操碎了心,虽不至于夜不能寐,可偶然想起,也无不是长吁短叹,没有一时是能够放下心来的。 她老人家更唯恐将来百年后,这两位主儿之间没了人做调停,最难为的,还是万岁爷。 可是这会子 这几日,宫里的变化,是天翻地覆的。 高太后出宫了,还带走了新后,昭嘉皇贵妃一死,从前旁人看来的“三足鼎立”之势,就彻底消失不见了。 经历了这么一场,荣昌殿下和皇贵妃,反倒握手言和了? 随珠回了神,挪着步子近了前去,打千儿一礼:“贵主儿来了。” 卫玉容的笑顿了顿,看看随珠,又看看元清,最后把目光落到了宫门上的小宫女身上去,竟噗嗤一声笑出来:“这是怕我同殿下打起来,赶忙去请了姑姑出来做调停的吗?” 那小宫女吓了一跳,提了裙摆就要跪。 元清看着不高兴,一伸手,把人提了起来:“说都没说你两句,跪什么跪?好歹是慈宁宫里的人,怎生的这样胆怯。” 她不说这话倒还好些,这话一出了口,先前那小宫女脸色立时煞白一片。 随珠看着想笑,殿下会这么说话,就是没生气动怒的,于是叫了那小宫女一声:“你退下一旁吧,这里不用你听吩咐。” 那小宫女怯生生的偷看她,见她眉眼有笑意,才敢点了头往一旁退去。 元清看着,连连咂舌:“慈宁宫的宫人” 卫玉容却拦在她前头,向着随珠问道:“果真是她请姑姑出来的吗?” 随珠笑着颔首:“她年纪小,也没经历过事儿的人,在宫门上当值,整日提着十二万分的小心,贵主儿和殿下别怪罪她。” 卫玉容忙又道哪里的话:“姑姑都开了这个口,哪里有怪罪的,况她原也是为了我和殿下好的,不至于就要怪罪。” 随珠稍稍放下心来,只是眼神又在她二人之间来回游走:“贵主儿这是?” 卫玉容哦了一嗓子:“原是接了旨意,料理了手头上的事情,想着到老祖宗跟前拜个礼,再听老祖宗几句教诲的,没成想在宫门上碰见了殿下,就站住了脚,与殿下闲聊几句。” 随珠眨了眨眼,却不露声色的,稍稍侧身让了让:“老祖宗才刚还念叨贵主儿呢,可巧贵主儿就来了。” 元清动了动嘴,似乎有话想说,只是看见卫玉容的侧脸时,那些话,又尽数咽回了肚子里。 她撇了撇嘴:“我这会子无事,到花院子里赏花去了,你从老祖宗这里辞出来,记得去寻我。” 卫玉容回过头来看她,眼中噙着笑应了一声知道了,便目送了她离去。 随珠看着觉得奇怪,到底没忍住,多嘴问了一句:“贵主儿同殿下,这是怎么了?” 卫玉容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其实若放在前些日子,有人跟她讲,不久后的某一天,她会同元清如亲姐妹似的相处,她必定不信,说不得还会嗤鼻不屑。 她和元清之间,好像天生的仇敌似的。 是元清针对她,不是她针对元清的。 可是元清看不惯她,难不成她还要上赶着贴过去? 不待见便不待见吧,她生来也不是为了叫元清待见的。 可是眼下嘛 别说随珠奇怪,她自己都觉得稀里糊涂的。 从承乾宫事发,元清自请离宫,她二人好像真的是一夜之间将往事尽抛却了。 后来徐明惠死了。 徐明惠死了的第二天,元清其实到储秀宫闹过一场,不大不小的,已经不是元清往日的作风。 她还记得,那天元清满面怒色的冲进她的正殿中,指着她的鼻子质问她,究竟对徐明惠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她那时想笑,却笑不出声,为徐明惠的死,也为了那只玉雕。 静下心来后,她平心静气的与元清解释了一回,那时候她还想着,元清爱信不信吧,横竖元清的心里,也没真的拿她当个好人看待过,不然不至于徐明惠这里才出了事,她就怒气冲冲的跑来质问她。 可是元清的反应,却出乎她意料之外。 元清站在那里,是背着光的,她坐在玫瑰椅上看过去,正好叫光打了眼,看了个模模糊糊,不是十分真切。 她只能够听得出来,元清的语气里,满是悲戚。 原来,徐明惠并不是彻底的失败了。 至少在她死后,还有元清,会真心的为她感到难过和悲伤。 再之后,元清破天荒的与她赔了个礼,就自顾自的转头走了。 到元清说出那句“对不起,明惠的死,让我急昏了头,太失态了”时,她才彻底明白——她和元清之前,不会再有过去的针锋相对了。 想到这里,卫玉容嘴角的弧度便更大了:“我与殿下这样,不好吗?” 她歪了歪头,反问回去,跟着又道:“其实姑姑不说,我也知道。老祖宗一直放心不下我和殿下,且我还知道,老祖宗怕我小肚鸡肠跟殿下计较,将来得了势,会跟殿下过不去。这些话,老祖宗从来没明着跟我说过,可是老祖宗常说的一句话,我却一直记着的。” 随珠跟着太皇太后的时间太久了,久到比卫玉容的年岁还要长一些,这会子卫玉容是掏心掏肺的说实话,她虽然守着奴才的本分,却不会一味的推辞什么,便顺着卫玉容的话问了句:“贵主儿记着的那句话,又是什么呢?” 卫玉容笑着:“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随珠眼底笑意更浓,却为着这一句话,什么都不再说了。 她眼中的敬佩和慈爱更多了几分,迎着卫玉容,挪了几步:“贵主儿随奴才来吧,老祖宗听了贵主儿的这番话,会很开心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起风了 一直到入了六月,天气开始转为炎热时,太皇太后在宫外为元清选的那处宅子,才完了工。 后头太皇太后又下了懿旨,命礼部挑了好日子,送元清出宫去。 于是到了六月二十二的这一天,太皇太后一大早就叫随珠去领了元清到跟前来说话。 元清进殿时,面色和善,眉目间是波澜不兴的。 太皇太后免了她的礼,冲着她招了招手:“今儿就要出宫了,你还有什么缺的,什么想要的吗?往后要进宫请安,就得递牌子等传召,再没有如今这样方便的了。” 元清突然之间,鼻头就酸了酸。 都过去了一个月了,她其实还是放不下那天知道的事。 这一个月以来,她看似心情好了很多,对谁都是和和气气的,再没有了往日的嚣张与跋扈,可她自己再清楚不过,那是因为那件事情,始终横在她心里,是一根拔除不了的刺。 她在那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可以嚣张的资本。 元清踩着细碎的步子近了前去,挽上太皇太后一条胳膊:“我什么也不缺,也没什么特别想要的,有老祖宗做主,那宅子一定什么都有,也什么都好。老祖宗不要难受,不过是递个牌子的事儿罢了,就像姑母当年那样,不也是成天的递了牌子进宫来陪您吗?” 太皇太后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她和庆都,又怎么会一样呢。 庆都是婚配嫁人出宫的,又是从小就跟她感情好,出了宫,成天的还往宫里头跑,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 她呢? 太皇太后看着她,眼神越发的爱怜起来。 她这回,是自己个儿要躲出去的。 这深宫之中,她避恐不及,怎么会成天往宫里跑。 太皇太后长叹一声:“其实上回,容儿跟我说了几句话,想不想听?” 元清眼中闪烁着光芒,眨了眨:“您说,我听着呢。” 她眼中的光芒,没能逃过太皇太后的一双眼,于是便更加的心疼起她来。 这些日子她总在想,难道真的因为寒了心,就再也不肯对旁人有半句真心话了吗? 这不是荣昌一贯的行事与作风。 后来,她就想明白了。 荣昌啊,这是怕了。 她怕将来没有人能再为她遮风挡雨,更怕有朝一日龙威震怒,雷霆之势下,她又到哪里去寻求庇护? 这会子她眼中的光亮,是对未来抱着希望的。 太皇太后心下一酸,手臂微微抬了抬,抚上她的头顶:“容儿说,一家子的骨肉至亲,到死,都是骨肉至亲,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呢,她拎得清。” 送了元清出宫后,元邑领着卫玉容回了储秀宫去。 卫玉容的脸色还是不大好看,对着元邑时,也没有了往日的笑脸。 元邑心下长叹,打发了殿内服侍的奴才们,上前两步,长臂一捞,把人带到了怀里。 卫玉容眉头一拧,奋力的就想要挣扎开:“万岁这是做什么?青天白日的,给人看见了也不怕叫笑话。” 元邑知道她在气头上,自然不会松开手,反倒扬了笑:“谁爱笑就叫谁笑去吧。容娘,这都一个多月了,你的气,也该消了。” 卫玉容一眼横过去:“我怎么敢跟万岁爷置气生气?” “你啊。”元邑把长臂紧了紧,下巴往她肩膀上搁了过去,“那只玉雕,原本是我偷偷留着,要送你的。” 卫玉容一愣。 那只并蒂莲的玉雕徐明惠临死都要死死的攥在手里的玉雕 元邑这一个月以来,一直都知道她在计较什么,在气什么。 现在他说,是留着要给她的? 卫玉容咂舌:“万岁打量着蒙我是吗?既是要送我的,缘何却到了昭嘉皇贵妃的手上去?” 元邑对她这个语气非但不生气,反倒爱怜极了。 他的容娘,人前人后都是个大肚能容的模样,言行举止都是个典范姿态,从不会与人呈口舌之争,更少有言语奚落的时候。 一个温顺的人,突然发了脾气,为了他,为了那只玉雕。 这是心下爱极了他才会有这样的表现,这样的容娘,叫他怎么生气呢? 元邑噙着笑:“那年我新得了那只玉雕,可是卫初偶然间见着了,顺嘴问了几句,那时父皇正打算着为我选太子妃,我怕他胡说八道,再给你招惹是非,就说是留着要送昭嘉的。本来也就没事儿了,可他后来也不知是怎么的,把话说给了阿姊知晓。” 他一面说着,一面恨铁不成钢似的咬了咬牙:“我就说他一向是个管不住嘴的,得了什么话,知道了什么事儿,非要叫嚷的众人皆知才算完。” 卫玉容咦的一声:“所以是因为元清知道了,你不得已之下,才把玉雕送给了徐昭嘉的吗?” 元邑嗯了一嗓子:“那东西阿姊的的确确是知道的,且当日我也正是托阿姊转送出宫去的。你知道,那时我在高太后跟前养着,她处处管着我都严厉得很,想给宫外送东西,是件十分困难的事情,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一直放着没法子送给你,还想着等你哪一日随姑母进宫时,背着人悄悄地,能找个机会塞给你,可是等来等去的,又怕你不要,又总找不到时机,拖来拖去反倒送到了昭嘉手里去。” 卫玉容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她应该高兴的,为着那只玉雕,已经苦闷了一个多月,料理宫务时都有心不在焉的时候。 如今知道了真相,她本以为自己会欢喜雀跃的。 那玉雕,是属于她的,元邑的一颗心,一直都是属于她一个人的。 可是她却高兴不起来。 卫玉容整个人窝在元邑的怀抱里:“万岁,昭嘉很可怜,是不是?” 元邑呼吸一窒:“好好地,别说这个。” 卫玉容却摇了摇头:“我还记得,她临走前的那天,我从乾清宫出来,就一路往长春宫去见她,跟她说了那些话,她跟我说——” 她合了合眼。 那时候,徐明惠说她也是个蛇蝎心肠的,说她心思龌龊,表里不一。 她一直不想承认,也不愿意去面对回想那些话,可事实上,徐明惠又有哪一句,是说错了她的呢? 元邑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走神,还有她周身环绕着的那股子悲凉,下意识的就把人抱得更紧了些:“容娘,别想了,那些事情,全都过去了。如果说昭嘉在九泉之下要怪,所有的不是,都该我一人承担。当年那句话,的确出自我之口,而那时候,我也是实实在在喜欢她的。后来年岁渐长,把儿时的那种仰慕看明白后,却从没有把话说清楚过,再往后,更为着你,叫她把那个名头,担了这么多年。这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做的,与你无关。” 怎么会与她无关呢,连元邑自己都说了,这是为了她。 不过—— 卫玉容眼中的坚定一闪而过:“好,我听万岁的,再也不去想这些旧事,过去的,就全都过去吧。” 她和元邑,还有一辈子要走,如果这一生,总要活在回忆中,抱着对旧人的亏欠和愧疚,那她想,今后的日子,大约是不会好过的了。 撑了这么久,苦熬了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将来得舒服日子吗? 她不想因为自己心里的那个结,叫元邑也为她担心忧虑。 所以,就当做都过去了吧,就当做,这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吧! 三个月后,高皇后请旨出家,今上未许,高皇后再三请旨,圣驾动身往行宫而去,可是又三日,圣驾返京,返京当日,中书旨意便明发,将高皇后废黜,许其带发修行,尊为静妙师太。 原来,当ri běn就是元邑安排了一年逾五十的师太往行宫而去,对外却只称是高太后将人留在行宫中的,再过了些时日后,便只说高令仪醉心佛法,加之自高家获罪之后,她身居中宫之位,终日惶惶难以自安,于是便干脆请旨出家,为父兄赎罪,为大陈祈福。 高太后最开始得知这个安排时,气愤有,震怒也有。 那时还是高令仪从旁劝了她好一车的话,她才点了头同意。 废后的旨意下达的第七日,朝臣便纷纷上表,请元邑再立新后。 元邑的心下是欢喜的,可是面儿上却要端着,将这些个请求立后的折子压了再压,大约又拖了五六日,才终于定了心思,择定卫玉容为后,令礼部择定吉日吉时,操办一应的册后事宜。 圣旨下达行宫时,高令仪正陪着高太后在园子里赏花。 高太后冷了冷脸色,摆手打发了前来传旨的小太监,一时间所有的心思,都没有了。 眼前还是百花齐放的美景,只是她再无心观赏。 高令仪搀扶着她,叫了声姑母。 高太后回过神来,深吸口气:“他是故意打发人到行宫传旨的。” 她们姑侄二人,已经被圈禁在此地,他想要的,她们都给了,后位,也已经为他的心头肉让了出来。 高太后心里不免觉得震惊。 原来元邑竟是个这样的 什么样的呢?她说不清楚那种感觉,只是十二年的养育,她从前以为自己对他了如指掌,到了如今,才恍然发现,对于他,她知之甚少。 他不要她们姑侄死,他也担不起这个骂名。 可是他会步步紧逼,大约,是为了报复,更是为了解恨。 高令仪小脸儿起先垮了一回,只是很快便又恢复如常:“到了如今这时候,姑母还计较这个吗?后位我让了出来,早晚都是卫玉容的,如今圣旨下达,无非是想给姑母添堵,给我添堵罢了,万岁这么做”她抿了抿唇,“也算是情有可原吧。咱们在行宫里过自己的日子,陈宫的事儿,同咱们可不是都没有干系了吗?” 高太后暗暗吃了一惊,万万没有料到,经过这么多事情之后,她这个从小刁蛮不懂事的侄女儿,竟好似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一样。 从前自己为她铺路,为她筹谋一切,其实认真算起来,她更像是自己手上的一颗棋子 可是到了今天,却反过来要她安慰自己,开解自己。 高太后面色缓和了好些,眼中的欣慰流露出来:“令仪,你真是长大了。” 高令仪尴尬的扯了抹笑:“横竖也已经这样了,难道为这个心里不受用,再生一场闷气吗?卫玉容做皇后也好,萧燕华做皇后也罢,姑母,其实我想通了一件事。” 高太后扬声咦了一嗓子:“什么事?” “禁庭之内,永无宁日。”高令仪合了合眼,又眨巴了两下,“身处禁庭的那些人,有哪一个,是能够真正安逸舒服的呢?姑母,端献皇贵妃当年风头那样盛,可以说是一枝独秀,到头来,又怎么样呢?她一辈子都处在这个漩涡之中,没曾抽身出来过,到最后先帝晏驾,她的富贵无极,也就到头了。” 高太后一愣,似乎是从来就没想过这件事。 是啊,她自己都差点儿忘记了。 那是禁庭啊。 禁庭之中,最是风月无边,却也最是险恶难安。 卫玉容是元邑的心头肉,可元邑除她之外,仍旧有那么多的新人。 定妃也好,文嫔也罢,甚至是令贵人,敏贵人将来,他还会有王贵人c孙常在 卫玉容能忍得了一时,难道真的能够忍得了一世吗? 就拿定妃来讲。 高太后咧嘴笑了:“我倒是忘记了。” 她怎么就忘了呢。 徐婉专宠时,元邑的生母章嫔有了身孕,徐婉是个不会害人的人,可是却有足足两个月,没叫先帝踏入承乾宫一步。 人啊,都是贪心不足的。 卫玉容也许现在还能够装一装样子,做出一副大度的模样,当个贤良淑德的陈宫皇后,可是十年后,二十年后呢? 如今是美色犹在,真到了几十年后,人老珠黄了,再看着一拨拨的新人进了宫,那时候,她的路,怕就不会再这样好走了。 只是令仪说的不错,这一切,与她们姑侄二人,都再无半点关系了。 忽而一阵清风起,拂面而来,带着一阵阵清甜的香气。 高太后深吸了一口:“回吧,起风了。”1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