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春生》 第 1 章 ------------------------------------------------------- 本书由www.biqugedu.com【姐的爱情】整理上传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txtnovel.net--- 【你的用户名】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何处春生》作者:控而已/恐龙蛋蛋控 文案: 在这里和控而已的老读者说句话:她每次作为这个人格出现写完文后对自己都很失望,以致于她已经非常不想出来了。这一次连主人格蛋蛋也受到了影响,觉得这个人作为作者,已经把自己的所有经历都用尽(黔驴技穷),没办法再写出好文章了。正如评论里大家说的,她重复用梗,正是因为生活体验已经到了尽头。这种感觉在写完情歌后非常明显,虽然有现实因素,但有一段时间她确实在电脑里坑了好几个文,因为完全没办法写下去。你们喜欢的现实向文,怎么写也就那个样子了。 所以她想暂时消失一段时间,蛋蛋不一定,反正控而已在18年底前应该不会出来写文了,对喜爱她的读者说声再见,如果她恢复了,当然有可能再写。 至于主人格蛋蛋,暂时也想休息半年左右,明年有合约在身,她肯定要写点东西的。 还是请大家对此文不要抱有期望。。 这是个同学重逢后的故事,不说别的,只说雷点: 1,高能预警:本文有那啥离开轨道的情节,至少部分擦边,心灵和ròu体都有,如对文章人物道德要求高者千万别看。 2、攻是同,受基本上是异,连双都称不上。 3、受结婚,太太是pào灰,而且是不太正面的女xìng形象,如对女xìng角色的道德有要求者千万别看。 4、所有人不论主角配角都不是完美xìng格,都可以找到掐点,因为各个角色相互有冲突,主角不一定就是正义,角色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每个人对每个角色带入感不一样,希望踩到雷的朋友不要在我文下掐,麻烦默默弃文。如果打算看文的,我就默认为是不会掐的了,谢谢。 5,生活事件描写多而感情描写少,攻受互动不多,期待看甜文者不要点开。 一句话,这文非常不适合观看,打算入坑者三思,造成的创伤作者不负责任,为了身心健康愉悦,最好别看了。 提醒一句年轻的朋友们,二位主角出生在1981年,和大家可能有代沟,真的不必勉强看= =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何春生;焦誓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楔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虚构的,龙岩没有这个手工艺 初中的时候,何春生语文成绩很差,尤其是古文课,总是要睡着的。那天睡醒之后只听到老师说一句话:“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打结的脑子昏昏沉沉地想:绿如蓝,绿如蓝,这是什么比喻?这古人脑子进水了吧?哪有用一种颜色来比喻另一种颜色的?再说了,是色盲吗?绿就是绿,蓝就是蓝,只有过去自家的老nǎinǎi总是说不清楚这两种颜色这诗怎么流传千古? 他对语文课的腹诽大致如此,至于其他的课,数理化,好似天书一样,他一梦醒来也无从诽谤起。 “有谁能够解释这首词里‘绿如蓝’三个字呢?”语文老师似乎看穿他以及大梦一觉的各位仁兄们脑子里在打转什么,直接发问,“有没有哪位同学预习过了来和大家说说?” 词呀?不是诗呀?词就是那种又长又短,读起来不知道下一句是什么,怪奇怪的诗。 然后就是那个男孩的声音了,何春生支着下巴,看着前排的那位同学站起来,深蓝色的校服,穿在细瘦的身体外面,空空dàngdàng的。 “这个蓝是蓝草的意思,是古代用来染色的一种草,本身是绿色的,但是做出来的染料是蓝色的。”深蓝色的校服领子齐齐整整,上面露出一截白色的颈子,头发很短,脖子上有些剃不干净的绒毛,随着说话的时候,头颅和脖子轻轻晃着。 啊,是那玩意儿? 何春生皱着眉头。 那时的情绪总是烦躁的:虚弱的父亲,曾经赖以为生的活计,多管闲事的同学,不知所云的老师,他皱眉的时间长了,少年yīn郁的额头上便长期刻下了一个川字。 第2章 2 快到中午的时候,终于下起雨了,何春生放下手中的刻刀,站起身,看了看窗外的雨势,走到门边,拿起门后的一把纸伞,分开布帘,走了出去。 雨点不大,却细密不绝,他撑起伞,出了工作室,绕过前院,从回廊走到东厢的侧院门口,屋檐之下的几口靛缸静静立着。雨从东北边打过来,这一侧却是向南的,一点雨丝也泼不着。他看着沉睡的靛缸,没有掀起木盖子,只是把雨伞放下,水顺着油纸伞头滑到地下,在干燥的地面上留了一道好像污痕一样的水迹。 门外一条窄路,窄路外边是去年春天种下的一块蓼蓝地,现在是空的去年叶子已经刈了两次,做成了靛蓝,泡在缸子里。等到春节过了,稍稍回暖,又该种下今年的蓼蓝了。 坡下传来鞭pào的声音,何春生看见四婶在大宅院门口好一阵忙活,而后放了pào匆匆合手拜了,在雨中收拾了贡桌,急急忙忙地撤回门内。想来是近午才杀好鸡鸭,备好些熟菜贡品,就等着开饭前拜好天地祖先雨却下来了。 好歹也是一年到头了么。 即便过年,村子里依然不热闹,内村人多些,在溪沟那一边,约有十户人家;何春生家在的外村,只剩了四户人家在家过年,其余子弟早就在城市里开枝散叶,正月里会零星地回来拜年,腊月里依然冷清。何春生家里就剩了他一个,自前天打发了小徒弟回家,工作室里就好似没有人一日三餐也是在电饭煲上菜随饭蒸,不见半分烟火气。 春联是大徒弟在放假前贴好的,何春生深居简出,许久也不上城里一趟,甚至都不去大村的集市,大徒弟每到年尾都带来春联和鞭pào,二十七将里门外门贴个遍,然后嘱咐他年初一定要放挂鞭pào:“师父,年初一这一挂不比寻常,你不拜神,好歹孝敬一挂pào,求一年生意红火。”里唆了半天才肯回家。 过年对他来说,要做的事情也简单得很,年夜饭在四叔家蹭一顿,年初一在外村走一圈拜拜年,也就是这样了。工作室里有合伙人兼大徒弟留下的少量年货,可以摆来做做样子,除了家族子弟和徒弟叶家一家,基本上没有人人来这穷山僻壤拜年。 再次回到工作室时,雨势大了,裤脚打湿了些雨,穿着不舒服,他只好到卧室里找替换的裤子,就见到放在床头柜的手机无声但执着地闪着。 何春生的手机长期静音且不在身边,生意上的事留的电话是工作室的座机,于是通过手机找他的通常是响一声电话,另外就是那位老友所有现代人的臭毛病,觉得座机是找不到人的。 手机上显示的正是在报社上班的老友陈辰。这位老友兼初中同学时常名曰取材,实则蹭茶,跑到十里八乡的这儿,一坐就是一上午。 何春生接起电话,对面就传来抱怨声:“你的手机真难打。” “你可以打座机。” “我没存。” “你现在可以存,229……” “行了,存座机干什么,接个电话还要人跑来跑去,没毛病吧?我不干这么缺德的事儿!” “……” “说正经事,我这两天在晋江,回我老婆娘家过年,去不了你家,才打电话给你,年初三晚上六点初中入学二十周年聚会,一起去吧。” 没听见何春生回应,陈辰以为信号不好,扯着嗓门喊了半天:“喂,喂,喂,你听得见吗?” 何春生把手机移开耳边,开了免提,等他喊够了,快挂机重新打了,才说:“听得见,别吼了。” “那你一定要去。” “我考虑一下。” “拜托了,大哥,我跟你熟了以后,初中同学聚会到现在一共四次,哪一次你考虑后去了?二十年了,你想想看,这是你人生最高的学历,你还有什么同学会可参加?这样吧,你暗恋谁没得手,没面子去,小弟帮你打探打探人家去不去。” “知道了,我去就是。” “这不就好了呗,你又不是混得不好,再不去人家该说这何大艺术家,架子真是大,每次同学会都有人问你。我怎么说:他外出找灵感了,他外出旅游了,他外出那啥了。大过年的你叫我怎么编……” “好了,我知道了,初三晚上六点,在哪?” “说了你找得着吗?初三下午五点十五分,我去你家接你。” “我自己开车,在哪?” “明华广场的**咖啡厅。你导航吧,你都几百年没开车了。” 放下电话之后,何春生从衣柜里找出一条裤子,十年前买的,裤脚都磨破了的牛仔裤,他看了看,并不是太满意,又在衣柜里翻找,基本上都是这样的衣裤,也少得可怜。大部分的裤子上有些深深浅浅的不规则蓝花,多或者少而已。他伤脑筋起来,除夕下午,服装店也都关门了呀。 坐回未完成的花版前,他想:伤脑筋的应该不是这个问题吧。 2 第3章 3 年初二晚上,何春生失眠了。他人生当中极少经历这样的时刻,哪怕父亲在十九年前过世出殡后,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他也没有失眠。他心安理得地入睡,醒来后对着父母的遗像发呆直到饿到彻底清醒。 再之前,充满戾气的青春期,做了许多坏事,让那么多人见过血,自己也经常挂彩,回到家里他也是倒头就睡的。 这是他第二次失眠。 清晨五点,他起床了,天还黑着,他听见门外淅淅沥沥下着雨。不是个好天气呀。这样的天气应该有不少人不愿意出门吧。初中同学中好多人去了外地,有些同学本身并不是龙岩人,工作也不在这里,其实能来参加同学会的人不多吧。 到了下午,他实在有些困了,便小睡了一会儿,就做了一个梦。醒来之后洗了个脸,已经五点了,他穿上一条破得最少、染得最浅的裤子,在抽屉里找了一会儿车钥匙,就出发了。 并不像陈辰所说,他几百年没有开车,他会将车开往再深一些的山上,比如有时会开去雪云寺,和那儿的师傅们喝几盏茶,坐上一天半天。雪云寺后有几株野生的茶,到了春天,寺僧会在太阳升起之前的云雾中将嫩叶采下,稍微炒炒就拿出来招待客人。每年这个时候,何春生必定不请自来。 也有的时候,他会开往更深的山中,如前村,甚至万安,在那儿的民居住上几晚,偶尔还能尝到野味。他只是很久没把车子开往热闹的城市,很久没有机会见到很多的人。 去城里的路变了一些,应该是有些新的路开通了,他开了导航,那是不久前小徒弟更新过的。他驾着车子往一些他不太认识的路开去。他的车是一辆银色的小面包车,已经买来六七年了,平常用来运送坯布和成品,办理一些杂事,采办生活用品。小徒弟是大徒弟的女儿,个xìng虽活泼,做事却是一丝不苟,每逢学校放假来他的工作室学艺,有时还会花时间洗车,所以车子看上去并不旧。 雨还在下,他记得有那么五六年间,每年春节都在下雨,那时他还不大,由小学升上初中,脾气也还好,每年最开心的也就是过年,所以他厌恶极了过年下雨,下着雨鞭pào放不响,拜年的人也懒惰,新衣服会沾上泥泞。 春节的雨下到初中二年级那年,他已经不在乎过年了。下雨也好,天晴也好,过年也罢,寻常的日子也罢,对他而言并没有区别,只要别有人来惹他就行了。 初中三年级的第一天,久病的父亲终于也过世了。从此正月里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了,那年的年初一,晴空万里,自那以后春节再也不下雨,直到今年。 他把车开到停车场时,雨已经大到看不清路了。他把车子熄火,正好是六点,陈辰的电话极其精准地在这个时刻响起。 “没出事吧?”乌鸦嘴郑重地在电话那边问。 “没有。” “好吧,报上你的坐标。” “停车场。” “A区一楼,咖啡厅里面有隔层,进来后你就上二楼。你要是找不着,就别动,我去接你。” 何春生不愿承接陈辰的好意,等了一会儿,雨势不见小,他只好打开一把大黑伞,冒着大雨进了广场一楼,只是十几米的路,皮鞋和小腿一半的裤筒都湿透了。他一面想着真是糟糕,一面开始找A区。于是他发现他进的停车场位于E区,离A区仍有十万八千里。 等他终于找到陈辰所说的那家咖啡厅,已经过了六点半,按照服务生的指引上着二楼小厅的楼梯,听见鼎沸人声、笑声,他在楼梯上忽然迟疑起来。 “喂,你干嘛停在这?”陈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何春生转身看见他正甩着手上的水,站在楼梯第一级,“怎么湿成这样了?” 何春生把腿往下移了一级阶梯,说:“雨太大了。我淋湿了,不合适进去,我还是回去吧。” 陈辰把他往楼上拉,说:“叫服务员拿一个电吹风吹干不就得了?别磨磨唧唧的。” 陈辰知道何春生近乎自闭地讨厌人群,在进到集会的厅里时,也没特意向大家做什么介绍。先来的二十几人正玩得开心,没人注意到何春生进来了。 陈辰去找服务员要电吹风,何春生独自坐在沙发的一角,拿过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面上的橙汁瓶子,自己斟了一杯果汁,握在手中喝。 一屋子的同学,他早已不记得谁是谁了。下意识地找着那个有些细瘦的身影,却发现几乎所有人体态都翻倍的情况下,他恐怕很难找出那个人了。而且,中途转学的他应该也不会再参加这里的同学会了吧。 原来是这样吗?何春生怔怔地想,只有他的记忆一直留在旧时光里不肯褪去吗? 可是他很快就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他。何春生抬头,看向距离这里最远的沙发角落。那里坐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戴着黑框眼镜,前额的头发很长,几乎遮住了眼睛。他看起来身形并不瘦小,甚至可以说是高大的,身材也是相当好,和其他已经发福的同学们不一样。 何春生握着果汁的手有些湿滑,他把果汁往桌面上一放。那个注视着他的人把视线移开了,偏头和身边的男人说起话来。 是他吗?何春生的喉头发紧了。也许是灯光昏暗,除了那双几乎藏在眼镜下的黑色的眼睛,那个人已经完全没有旧日的影像,他竟然认不出来了。 他以前不戴眼镜的。他以前瘦弱得好像一个姑娘。他以前很白皙,他以前看起来是很有精神的。 那个好像一团黑沉沉的雾一样坐在那个,看起来并不得志的男人真的是他吗? 陈辰上来之后,何春生去卫生间把自己的裤子吹干,陈辰上来时发现何春生完全没有人理会,不由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做错事了,也许何春生根本不该来参加同学会的。 何春生以前在班级里没有任何朋友,是个刺头,还是个不要命的刺头,没有人敢惹他,他像个疯子一样,不见血都不罢休,班上没有人不怕他。只有班长焦誓有段时间和他结对子,和他来往过一阵子,那也是老师分配的任务,不情不愿的。上完初二,焦誓就转学了。而那之后不久,初三开学没几天,何春生就退学了。 陈辰也是大学毕业后,因工作需要采访过何春生,才和他熟悉起来。现在的何春生当然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样子了,但依然不喜欢和人来往,近乎自闭。 初中入学至今快二十年了,大家都变了。时常和老同学们联系的陈辰知道沧海桑田,时过境迁,根本没人记得住初中时那些小事。出了社会就知道,学校里的那些事可笑得很,工作、结婚、养孩子,累得脱了形,早就好像脱胎换骨一样,谁还在乎当年呢。 陈辰人缘好,他和何春生坐到沙发上后,立刻有个男同学过来拍他肩膀,问:“这位帅哥是哪位?我都完全认不出来了。” 陈辰先对何春生说:“这是方函,记得吗?我以前的同桌。” 何春生虽然完全没印象,却也点点头,对方函笑了笑,说:“我是何春生。” 方函的脸色突然变了几变,几乎是惊叫出来:“你是何春生?” 叫完之后摸了摸自己的脸,哇的一声说:“竟然是你?我人生中唯一一次被人打脸就是你!” 方函对何春生这个人的印象不可谓不深。他是班上唯一一个真正可以归类为“流氓地痞”的人,他和其他学生都不一样,是哪种随时出门参加斗殴,杀人砍人的人。印象中何春生总是剃着光头,表情yīn鸷,至于长相,可能没人敢好好看清楚。大家都不敢惹他,偶然惹到了,说不定马上就被放到医院里去了。方函当年只不过在课桌边通道上犯傻,堵了一会儿路,一转身过来,就被一巴掌抽到课桌上趴着了。 可是,现在站在眼前这一个长相英俊,个子很高,身材很好,看起来既年轻又斯文内向,一股知识分子气质的人竟然是何春生?这真的不是开玩笑吗? 何春生知道同学会上必然会有这一幕发生,他笑了笑说:“不好意思,当时年纪小不懂事,做了很多傻事。” 方函说:“怪不得前几年听陈辰说你是我们市里的大艺术家什么的,我还以为他胡说呢,陈辰这个人满嘴跑火车,都不知是真是假。” 陈辰不太满意了:“喂,我见多识广,哪一句不是实话?你孤陋寡闻也就算了,还怀疑我人品?” 陈辰果然是八面玲珑,过来的人络绎不绝,第一句话都是问陈辰“这个帅哥是谁”,在一群三十过半的中年男xìng看来,何春生真的太不像他们的同龄人了,脸上没有任何被生活碾压虐待的痕迹,身材也没有走形,穿得也像个年轻小伙子他确实十几年没买过新衣服了,穿的也是二十几岁时的装扮。 何春生很久没有被这么多人包围了,他觉得被人群围住,并且被人谈论很让人不舒服。同学们听说他没有结婚,不少人或真或假地表达了自己的羡慕,但是何春生知道他们转头就不是这么说的了。 怎么还不结婚呢?很奇怪呀。乡下的亲戚就直白多了。再不结婚也找不到好的了,你父母就生了你一个儿子,怎么能不结婚呢? 何春生借口上厕所,离开了人群。在他转动厕所门把时,门忽然从里边被开出来了。里边的人出来,猝不及防地打了照面。 二人一时愣在原地。 唯有何春生认出了他,也唯有他认出了何春生。 “焦誓…” 第4章 4 何春生第一次对焦誓这个人有印象,是初中二年级下学期。他枕着胳膊在桌上睡觉,坐在前面的那个男孩忽然在他桌面上敲了敲。 何春生抬起头,就看见一个似乎没见过的老师正在往这里走过来。 可是那个人纯属狗拿耗子,何春生不怕老师,他甚至记不住老师的名字。他看了老师一眼,又继续睡了。 这位新任课没多久的女老师让他出去罚站,他当作没有听见,一直在桌上睡着,眼皮也没有抬一下。女老师威严扫地,气得嘴唇都在发抖,可也不能拿他怎么办。后来,那个女老师被气跑了,那节课也没上成。 可是何春生怎么有余力去理会一个大人被他气哭呢?他有时连饭都吃不上,有时被打得在地上躺了半天才能站起来回家。老师的这点自尊心算什么,他真的无法理解。 至于他为什么还要来上学?因为这里干净又明亮,食堂的饭菜也只需要三毛钱就可以买得到一些,虽然一样吃不饱,可比外面的便宜多了。在这里,被人打到见血后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可以睡个好觉。还因为他的爸爸要他来上学,要他一定要拿到初中文凭。 中午时分,他睡醒了,早上的课也全部结束了,班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前桌的那个男孩还没有走,正在慢慢地收拾书包。 何春生不记得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坐到他前面的了。初二时本来就换了一次班,初一时同过班的同学他多少记得住,但换班以后新来的那些他是完全记不住的。 这个人好像有几次站在讲台上说话吵醒过他。可能是什么班干部吧?他只记得这个人长得很白,也很瘦,面目都是不清晰的。 多管闲事的人。何春生这样想:有闲心管闲事,他家里情况一定不错吧。常人都是不错的,他们健康的父母有体面的工作,三餐可以吃饱,放假了还能出去旅游。 何春生心底生起一股烦躁:他要是再多管闲事,就揍死他。 那个人收拾得太慢了,何春生站起来时,他还没有收拾好。也许是听见了何春生推椅子的声音,那个人马上站了起来,转过身来。 何春生看见了他的正脸。 他的脸长得很好看,白皮肤,五官端正,只是瘦。何春生冷漠地想:他长成怎么样关我什么事,一拳揍下去,再好看也要难看了。 何春生至今记得那天中午的温度。 五月了,天气开始热起来,校服是长袖的,贴在身上很闷热。何春生没有别的衣服了,都小了,只能两套长袖校服换洗着穿。可是就连这校服都要小了,裤子已经吊在脚踝上方了。 何春生撸起袖管,挎上空dàngdàng的军绿书包,打算去食堂吃饭。他的书包里只有三毛钱饭票,书本没了,已经被他卖废品卖了。 “何春生!”那个男孩叫出他的名字。 何春生没有理会他,直接往后门方向去了。五月底,蝉已经开始叫了,窗外的树上一定住了一只孤独的蝉,从刚才就叫得人心烦。 何春生出了教室门,那个男孩一瞬间收拾好了所有的书,小跑着跟在何春生身后,叫着他:“何春生!” 何春生被他叫着心里烦,一胳膊抡了过去,也饶是离得远了些,只扫到了他的书包角。 他好像吓傻了。 何春生看着他眼中露出的恐惧,非常满意,从嘴里吐出一个字:“滚。” 三毛钱,二两白饭,一个素菜,免费赠送的一点酸菜。对于正在发育期的何春生来说,根本吃不饱,如果不用钱,没有菜没有ròu让他吃饭,他一餐可以吃下半斤。何春生把最后一粒米饭用筷子夹进肚子,怔怔地放下了筷子。 爸爸呢?他在家里吃什么? 想起爸爸的肚子似乎比之前鼓了一些,脸色似乎也更黄黑了,何春生一阵恐惧。他是不是该去医院了? 可是哪里有钱?上个星期的钱陈老大还没发下来。说不定,说不定不发了也有可能。何春生坐在那儿想着,食堂里吃饭的人也快走光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才两三年时间,他觉得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面前忽然被放下了一碟红烧ròu和大约二两左右的米饭。何春生抬起头,看见了刚才那个男孩,他涨红了脸,似乎是鼓足了勇气,对何春生说:“我叫多了,你吃吧。” 何春生也不和他客气,他实在饿太多餐了。他狼吞虎咽地吃着,那个男孩看起来已经吃饱了,就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吃。 他看起来很有教养,至少别人吃饭时,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何春生吃饱了,把红烧ròu的碟子都舔了一遍。那个男孩还在对面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开口。 “找我什么事?”也许是吃饱了,心情好了些,也不好真的对送饭上门的人多不客气,何春生主动问他。 “你……经常没来,可能不知道我是谁吧?”男孩果然很有教养,他说,“我叫焦誓,是我们班的班长。林老师让我和你结个对子,平时多……”焦誓显然是把“照顾”两个字临时换了一下,“多和你互相帮助。” 何春生心里想:你能帮什么?冷笑了一声,说:“互相帮助,可以呀,你先给点钱我花花。” 焦誓惊讶地看着何春生,何春生看他那一脸不知世事的样子,再度烦躁起来。 “给点钱我,三千五千的,你有吗?”何春生站起来,说,“拿不出来,就别说能互相帮助,好吗,同学?” 何春生至今仍然记得焦誓的表情,他迷茫地看着何春生,似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初中二年级,屁大一点,一餐饭几毛钱,一辈子都不知有没有见过一百块钱,三千块钱五千块钱是什么概念呢? 是全家可以花两三年的生活费,也是爸爸一次住院的钱。 第5章 5 何春生几天没去学校了,他的爸爸在床头吐了一滩血,肚子鼓得像只巨大的青蛙,没有办法起床做一日三餐。何春生不能去上学,如果去上学的话,爸爸可能就要死了。 屋子里yīn暗又狭窄,农村的老屋,窗开在很高的地方,小小的一个,屋里连电灯都没有,他们村甚至没有通电。 村子离城市有二十几公里地,本来何春生是住在学校里的,这个学期已经jiāo不起住宿费了。班主任知道他家的情况,和学校里说情,让他继续住宿,但何春生也极少去宿舍里住。 他宁可每天踩一两个小时自行车回来住,住在宿舍里,那些室友很快就会发现他连内裤都破洞了。 爸爸侧躺着床上,他已经不能平卧,他的肚子一天比一天鼓,如果平躺着就会难受。脸色本来就是黄得发黑,竟连吐了血之后,也只有嘴唇看得出颜色淡了。 他该去医院抽抽水了。何春生想着医院那支神奇的针,他有一次偷看到的,医生把那支针往爸爸的肚子上一扎,抽出好多黄色的水,那好像鼓起来的青蛙肚子一般的腹部会慢慢下去,爸爸也会舒服一段时间。 去医院吧,能不能不住院,就让医生帮忙抽抽水? “阿爸,我们去医院。” 爸爸勉力睁开眼睛,看着何春生,他的眼睛里没有了神采,好像写毛笔字写到最后,用剩的那一点残墨。爸爸摇摇头,没有说话。说话是需要力气的,他没有力气。 “那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陈老大三天前给了他一叠零散票子,有十几块钱。那是上个月他把二十几个人打得头破血流的报酬。 “春生。”爸爸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回过神,“阿爸阿妈教你的手艺,你会了吗?” “会。” 爸爸没力气再说话了,只是点点头。而后就睡着了。 他睡着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 近午时分,呆坐在爸爸床前的何春生饿了。他恨人为什么会饿,饿了就要吃,吃是要钱的。 他刚把地里种的红薯全拿到圩上卖了,换钱给爸爸拿yào。现在家里除了米缸里有些米,没有任何吃的了。 何春生去村子外的野地里摘了些蓼蓝回来。阳历六月了,天开始热起来,学校也快期末考了吧。反正他什么也不会,考了也是白考。 爸爸病得这么厉害之前,曾嘱咐他一定要拿到初中文凭,如果只有小学文凭,他将来只能去卖卖苦力。有了初中文凭,至少可以做做打字员之类的活。 至于家里那些活计,近几年惨淡极了,一整年了,卖不出一块布。大约从何春生小学三四年级起,都没什么人自己去裁缝那儿做衣服了,工厂里染出来的布比他们家的好看又新潮,爱用什么颜色就用什么颜色,不会是只有这么一片老土的白花蓝布;工厂的机器比裁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 章 缝得好看,款式也新颖;最重要的是,只要上一趟街,就能挑选到所有自己喜欢的衣服,不必再费时等上几天了。大街小巷,除了老太婆,没几个人再穿蓝染的衣服了。赖以为生的活计在这几年根本赚不到钱。 钱,钱,钱。爸爸的命是钱都救不回来的,但妈妈何至于此?他们说妈妈的病本来只是一个小手术都可以解决,非要拖到不能治了,再到医院送死。 他们以前靠着家传的手艺过过好日子,几亩薄田地看不上,到了前几年惨淡时,他们也向村里人租了些地,哪年什么卖得火就种什么。又遇到大小年,丰收的贱卖,菜烂在地里,肥料本都收不回来。 他记得那年,妈妈对着一地的烂包菜,嚎啕大哭,不久就病了。 家里连油都没有了。两个月前,爸爸能走动时,去过菜市场,买过别人剩下的边角肥ròu料,人家半卖半送也不少。回来zhà了半锅猪油,倒在搪瓷口杯里,也是用了那么长时间。 何春生年纪小脸皮薄,没油了也不去别人家借。村子里没剩几个人了,能跑的全都去城里打工了,只剩几个老太婆,去借油必定被问七问八,心烦得很。总不能揍她们吧? 他烧柴煮好粥,又烧些水,把蓼蓝烫了,捞起来加点盐拌了拌,就是一餐了。看着锅里煮出来的水,就算在黑乎乎的铁锅里,他也知道那是蓝色的。心好像被用烧红的铁网桎梏,到底是愤怒还是疼痛,少年根本说不清。 小时候他多么喜欢跟在大人身后,学着他们刈草制靛,那熟悉的蓝色那么可爱,他惊奇地看着白布就着花版刷浆,晾干,入靛池,从头缸染到尾缸,晒干了,蓝色的底,白色的花。 他觉得那是世上最美的花。可现在,也是最不值钱的花。 他把粥和蓼蓝端进屋里,屋里太黑了,他没关上门。爸爸感觉到亮光,在床上动了动。 “阿爸,吃饭了。” 爸爸嗯了一声。何春生把他扶起来,靠在床头,喂他喝粥。几口下肚,他就摇摇头,要躺下了。 何春生在害怕,爸爸半年前吐过一次血,去医院住院时,医生都不让他吃东西,光给他打针。可现在不在医院,不打针又不吃东西,人活得了多久? 蓼蓝叶不是给爸爸吃的,他吃不了粗的东西。何春生坐在床头,无油的蓼蓝嚼进嘴里,除了咸,只有苦味。 第6章 6 大约是六月底,天气变得特别闷热,何春生待在家里照顾爸爸,已经十几天没有去学校了。他家离学校非常远,整个自然村里都没有人装电话,最近的电话在村尾村的圩上,有三四里地。虽然他偶尔去圩上,却也没有给班主任打电话,现在算旷课了十几天,大概都被开除了吧? 爸爸的情况稍微好了一点,不再吐血了,何春生用那十几块钱买了几天鱼,做成鱼茸粥给爸爸吃了,他觉得爸爸的肚子也要小一点了。 那天近午,何春生在厨房里,打开米缸看了看,米又见底了,上回在圩上买了五斤米,爸爸这几天精神好了,吃得多了些,很快就吃完了。 他手头只剩三块钱了。到底要怎么办?爸爸好是好些了,坐在床头问何春生之前剩在新楼里那些布是不是卖出去了?换了多少钱?何春生扯了个谎说是,卖了不少钱。 傍晚,何春生绕过青石晒谷坪,到坡下的新楼里,从他房间的门缝往里看,一捆蓝布静静地躺在屋子里,屋里没有窗,只有屋顶上有两片透光的玻璃瓦片。天刚亮没多久,光线透过高高小小的玻璃瓦片照下,在黑乎乎的屋子里,形成两条飞舞着细尘的光束,照在蓝色的布底上,可以见到布面上各种各样细致的白花。 那是爸爸和妈妈一刀一刀刻出来的花模留下的花,哪怕不值钱了,它还是美的。 爸爸才刚有好转,何春生不能走开,如果去陈老大那里干活,爸爸的一日三餐根本顾不上。他到底要怎么才能得到钱?他想起去城里打工的姑姑以前带过他去深山里采过红菇,那种菇特别值钱,晒干了,一斤可以卖到十几块钱。 头天晚上,何春生告诉爸爸他第二天一早要去摘红菇,爸爸这两天可以稍微起身走走,何春生在早上三点把粥熬好放在锅里,让他起床了自己吃。他想早一点去,能赶在中午前回来做午饭。 红菇生长在老林子里,离何厝村很远,何春生记得姑姑带他去时,去时走了四个小时,回来走了四个小时。生红菇的地方在一片斜坡上,大树的根土里。姑姑说过,生红菇的地方年年都是在那里的,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了。 那时何春生上小学四年级,爸爸妈妈都还能挣钱,他和表姐跟着姑姑去采菇,就是图个好玩。 四周都是一片黑的。山里的夜特别黑,除了星星,一点光线也没有。何春生扒了几口粥,背起竹背篓,里面放了一铝壶水,带上手电筒,穿上爸爸的解放鞋这鞋平时根本不敢穿去学校,但走山路是很好的。 爸爸个子矮,只有一米六五,何春生已经一米六八了,还在往上长,所幸鞋子还是合适的。 出了房门,穿过走廊,何春生从偏门出了大土宅子。外村三处大土宅子,十几户人家都住在一个建筑群里,厨房邻着厨房,房间挨着房间,十代以前是一户人家,过去几年,大家都没出去打工时,还是很热闹的。 即使白天热了,深夜的乡下还是凉的,大概只有十几度。何春生穿着爸爸的蓝布短袖,起了一胳膊鸡皮疙瘩。 他去年的短袖已经不能再穿了,爸爸的旧衣服全是家里的浆染蓝布制的,和大家身上穿的都不一样,他也不敢穿到城里去。眼看初一入学时,特意买大了两码的秋冬校服也要不能穿了。 但是还管校服做什么?他大概已经失学了。 漫天的星光,清凉的山风,含在口中微微发苦。他听大人窃窃私语,说他命不好,克了妈妈,还要克走爸爸。他们家本来是村里条件最好的,过去亲戚朋友上门借钱,爸爸都是很慷慨的,但是前两年妈妈生病时,却怎么也讨不回以前借出去的债。等到去年爸爸病了,那更别说了,何春生都不知他们在城里哪个地方打工。 翻山越岭,何春生凭着模糊的印象到了红菇生长的老林,看日头已经早上七点过了。何春生循着记忆走到原处,那片斜坡十分陡峭,斜坡下稍微有个平坎,往下又是一个斜坡。从上往下攀爬的话,很可能一不留神就滑下去了。 他从上面看见壁上分布着几簇红菇,数目还真不少,他心下欢喜,顾不得那么多,顺着岩石往下爬,挑拣了个大饱满的菇,从泥里□□,丢进背篓里。 他把最高那个斜坡上的红菇采得差不多了,心想好不容易跋涉到这里,不如去下面看看还有没有。 一念之差,何春生没有爬回坡顶,而是往下探了。越过那道坎,他发现下面的斜坡更斜,高度更高,他粗略看了看,似乎并没有发现有红菇生长万一有呢? 在这个想法之下,他把脚伸向了那块突出来的小石头。石头开始是稳的,在他松手去抓下一块石头时,脚下忽然松动了。 何春生整个人滚了下去。 他滚了几圈,连抓带扯,好不容易扯住了一枝矮树,往下一看,越发陡峭的山坡好像没有尽头一样伸入谷底,他心有余悸,再也不敢往下爬了。 可是当何春生千辛万苦爬回坡顶,坐着喘气时,他想起了背篓里的红菇。 他放下竹篓,发现里面只剩下十几个红菇了,其余的全都撒落谷底了。 太阳大了,也许已经八/九点了。何春生抹了一把脸上头上不知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液体,打开铝壶,喝了一口水。 水好凉好凉,还带着夜的温度。 再晚点回去,爸爸该饿了。爸爸虽能走出来盛饭,但再多的力气却没有了。怎么烧得了柴?他的肚子好大,连腰都弯不下。 第7章 7 何春生回到家时,日头已经不在正上方了,大约有下午一两点了。他急忙地进入敞开的偏门,绕过走廊,就看见爸爸坐在勾栏上。炉灶被勾栏和饭桌挡住了,但何春生还是能看见灶台上在冒烟。 爸爸自己烧柴了?何春生心下想,他怎么蹲得下去呢? 爸爸看见他回来了,黄黑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何春生走进走廊尽头的厨房,看见有个人蹲在地上,往灶台地下添柴。 爸爸说:“春生,你同学来看你了。” 那个男孩穿着蓝色的长袖校服,天气那么热,他蹲着灶台前,满头满脖子都是汗,他随手抹了一把,抬起头看何春生他那么白皙,脸却热得红扑扑的,晶亮的双眼好像黑宝石那样闪着光芒。 可黑宝石是什么呢?何春生想,他可是一辈子没见过宝石的。 “你来干什么?”何春生见焦誓被烟呛得直咳嗽,蹲下来,取过他手中的火钳,把柴枝往炉子深处送。 “何春生……”焦誓只是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朝他笑了笑,并没有说明来意。 他在笑啊。何春生把脸转向炉火。炉火把整个炉灶都烧成了红色。 直到烧好了饭,三人坐在勾栏上,在饭桌上把饭吃完了,何春生扶着爸爸回房间时,焦誓都没有说明来意。 何春生安置爸爸躺下,爸爸对他说:“春生,你同学特意来看你,你不要那么凶。” 何春生应了一句“嗯”。 他出了房门,厨房里却没有人影了。他步子有些急,走到后门那儿,看见焦誓正蹲在地上,用水缸里舀出来的水洗碗。 何春生走过去,把洗得差不多干净的碗用水再冲了冲,拿回厨柜里。焦誓跟在他的身后,何春生转身,他们差点撞在一起了。 少年的鼻子和嘴唇近在咫尺,他的身上似乎有一种太阳晒过的味道。何春生烦躁起来,一手推开有些发愣的焦誓。他太近了。 焦誓以为接下来要挨打了,把手圈住了头。 两人静默下来,本来就没说几句话,现在却是一个人手捂头顶,一个人垂着手,大眼瞪小眼。 “你以为我要打你?”何春生花了一分钟才弄明白焦誓姿势的由来。 焦誓有些尴尬地把手放下。 “何春生,”焦誓说,“老师让我来告诉你,下个星期三,6月26日期末考,让你一定要去。” “就这事?”就这事值得你20多公里的来? 焦誓定定地看着何春生,说:“要是来不了,你就要留级了。” 何春生说:“知道了。” 焦誓回到自己放在勾栏上的书包边,从里面取出一个信封,jiāo给何春生,说:“没有三千五千,学校里捐款了,只有三百多。” 何春生愣愣地接过那个信封。 焦誓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说:“那我走了。” 焦誓走出走廊时,何春生看见他把袖子撸起来了。天气那么热,还穿着长袖的厚校服,真不知这个人在想什么。他的手那么白,映着下午两点的dú日头,把人晃得眼睛都花了。何春生按着心头的不适,慢慢走到偏门那儿,看着那个头也不回地走向村口的背影。 他怕他,他觉得他会打他。 何春生想: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过去也以为自己很想打他。 三百块能干什么呢?去医院的话,可能一两天都用完了,吃饭的话,省吃俭用,可以用几个月。但这事轮不到何春生权衡,爸爸坚决不肯去医院,他说:早晚罢了。又说:我都六十了,在以前是长命的了。 何春生的父母虽然结婚很早,一二十年一直没有孩子,到了四十多岁上下,妈妈都快绝经前,忽然怀了何春生,可谓老来得子。 他们高兴得很,却忘了考虑一点,并非人人长命百岁,四五十岁,正是各种病痛开始纷至沓来的时候,这稚子唯有运气极好,才可能逃脱这个命运,享福到成年。 可惜他运气一般。 何春生把米缸填满,把饭菜在大铁锅里蒸好,已经早晨六点了。今天是期末考,他必须得去。走之前,他jiāo代爸爸,中午饭已经在锅里,头一天他已经求了四婶,中午把爸爸的饭顺便蒸热了。 爸爸让他放心地去考试。他躺在床上,看起来精神好多了。他肚子小了不少,不再吐血,人也有力气多了。他说他已经可以自己做饭,让何春生不要再整天待在家里了,让他去学校,把初中文凭拿到。可是何春生不放心,他还是每天早起,做好中饭,并拜托四婶。如非必要,何春生决不愿麻烦他人。 天气太热了,何春生却依然穿着长袖校服去的学校,妈妈过世后,没人再为他缝制衣裳,成衣又太贵了。他去年的衣服都短到了肚脐,爸爸的衣服他倒是合身,可是爸爸的衣服是过去妈妈缝制的蓝布衬衫,一点儿也不合时宜,他根本不愿意穿去学校。他踩了一个小时单车,全身的汗都黏在校服上,他恨不得把身上脱个精光。 他需要一件短袖,哪怕只有一件。 来是来考试了,何春生做完试卷时觉得能拿个一二十分就不错了。可是考了,他有机会补考,如果没有来考试,那得直接留级。昨天晚上四叔回来过一趟,和他谈过,告诉他如果不是主动不去上学,学校不会劝退学生,因为现在不比从前,现在是义务教育。 四叔并非他的亲叔叔,只是在爸爸这一辈的堂兄弟中排行第四,他在城里打工许多年,见识广,可也没什么钱。何春生昨天想暑假跟着他去打工,但四叔说他身份证都没有办,找不到什么工作。 何春生不想再去陈老大那里当打手了,赚的钱太少了,付出的代价太高。 早晨考完试才十点多,除了住宿的学生,其他人都回家去了,下午还有一场。初中的期末考连续考四天,半天一场。 即便焦誓送来了钱,何春生也没有去感谢一下班主任,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不擅长说话,到了这个时候,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班主任在考试结束后把他叫到了办公室。 班主任是个二十多岁,没有结婚的女xìng,她脾气很好,可何春生看得出来,她也有点怕他。 “春生,这次的捐款,是班长在学校发起的,他写了稿件,投稿到校广播室播出的,你……”班主任斟酌了一下,后半句话对着沉默的何春生怎么也没说出口,“你安安心心考试,能够继续把学上下去,老师和班长就比什么都开心了。” 何春生点点头。 他猜班主任是想提醒他,对焦誓说声谢谢。可是何春生说不出口。 何春生知道自己不会说话,不爱说话,没有教养。只要是文明人的语言,他这个十八乡来的人都不会说。您好,谢谢,请,对不起,没关系。要知道,要把这些话说出口,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这是他自己的问题,来城市里上学的这两年,非但没有把他变得文明,反而因为和这里格格不入,使得他越发沉默。 挥拳多简单,他懒得听别人说话。 然而,当没办法用拳头解决问题时,他依然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孩感激该怎么办?难过该怎么办?害怕该怎么办? 明天是什么样? 第8章 8 那四天考试的时间,何春生注意到焦誓一直坐在第一组第一排。他是班长,成绩应该是很好的。考试的座位好像是按照期中考试的排名来排的,焦誓坐的位置,提示了他是班级的第一名。 他要考上高中,考上大学,将来一定能出人头地吧?何春生坐在最后一排,把试卷做完后,就撑着脑袋这么想。 他有很多不会做的,自从书本卖了换钱之后,他根本没有打算继续上学了。爸爸应该撑不了多久了,他不想爸爸伤心,暂时还不能不来学校,但是很快他就会离开这里了。 他会像村子里所有的年轻人一样,在城市里打工。从没有身份证开始打工到有身份证,一辈子在泥水里挣扎。两年前,他作为乡里唯一一个考上一中的孩子,他从来没有想到他的未来会是这样的。 考试结束的那天下午,班上的学生一下子就跑光了,以往还有不少人去cāo场上课外活动,但今天等于马上就暑假了,谁都无心留在学校里。 何春生在教室里坐了很是一会儿,直到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他支着下巴,看着窗外的木棉树。他记得春天时,木棉花总是开满枝头,现在夏天了,只有稀疏的枝叶长在高高的树上,那叶子已经由浅绿变成了翠绿,枝头上有些白色的毛茸茸的木棉,随风吹得到处都是。 门那边有些响动,何春生转头去看,就看见焦誓从正门走了进来。他穿着短袖短裤,细瘦而白皙的肢体露在外面;背着个书包,里边鼓鼓的。 四五点了,太阳没有下山的意思,穿着长袖校服的何春生还在冒汗。他始终没有去买衣服,一件短袖T恤要十几二十块钱,够吃好多天了。忍一忍,反正暑假不用上学,在村子里穿着爸爸的蓝衣也没关系。 焦誓的眼睛很黑。他白的地方白,黑的地方黑,他的样子他的眼神都令何春生不舒服。何春生不明白为什么看见他,自己会变得那么烦躁。 何春生没有起身,也没有扭头,只是沉默地看着焦誓走近他,沉默地烦躁着。 焦誓终于走到他面前了。他把书包打开,取出一套包装完好的短袖衣裤放在何春生面前。 何春生越发烦躁起来。他站起来,转身就走了。 “何春生!”焦誓拉住他的书包,何春生把他用力地往地上一推。 焦誓坐在地上,看上去极为震惊。黑色的眼睛里充满着不敢相信然而并没有恐惧。 “是林老师让我给你的。”焦誓看起来摔到手了,他的脸扭曲起来。 他疼吗? “我不要。”何春生说,“我会去挣钱,你给我的钱,我也会还你用不着可怜我。” 你用不着可怜我,我不希望看见你的可怜。 焦誓的脸涨红了,何春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好像想哭,好像想解释,可是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何春生想转身就走,可是他没有,他蹲下了,把焦誓从地面上拉了起来。 何春生的手扣住焦誓的胳膊,他怎么能这么瘦呢?好像轻轻一拧,那胳膊就会断了。他的胳膊上都是汗,粘粘的,凉凉的。何春生却觉得自己的手被烫伤了。 如果陈老大让他打这样斯文的人,他是下不去手的。 可并没有人让何春生打他。何春生把焦誓拉起来后,瞟了一眼他的手,手肘擦破皮了,白皙的皮肤沁出了血珠。 这个时候该说什么?对不起吗?何春生看着焦誓的脸,那张脸上黑色的眼睛不肯看向他,把视线转向了地面。 “我没有那个意思。”焦誓说。他试着挣脱何春生的手,但并没有成功。 “去医务室擦一下紫yào水吧。”何春生说。 明明自己头破血流时用报纸随手擦一擦就可以了,看见那么白的皮肤上有了伤口,何春生还是有了罪恶感。 “没那个必要。”焦誓低声说,“经常要擦破皮的,隔天就好了。” 焦誓平时一定不是不会说话的人,何春生见过他对着班级的所有同学说话,从来不会怯场,说起来清清楚楚的。可何春生觉得焦誓对着他时,一点也不会说话,结结巴巴的,话也少得很。 “那衣服……不是我,是林老师买的,她不好意思给你。”焦誓这么说,“那是你的码子,你要是不穿,她也没用。” “林老师给我买衣服?”何春生盯着焦誓的眼睛,后者依然不敢看他。不知是因为热,还是因为被何春生气的,他白皙的脸上飞满了红。 “嗯。你拿回去吧。”焦誓再度试图从何春生手中拿出自己的胳膊,这一次他成功了。 何春生看见焦誓从教室里走了出去。那套短袖的衣裤被留在课桌上了。何春生没有走。太阳快下山了,他应该早点回家,做爸爸的晚饭。 他依然对着窗外的木棉发呆,直到看见焦誓和一个女孩儿从窗外的树下走过。 那个女孩长得特别漂亮,好像是隔壁班上的学习委员什么的,初中一年级大家入团的时候在礼堂上露面当过主持人,由于相貌好,让人印象深刻。两个人肩并肩走,离得那么近,不知在说着什么,焦誓笑了起来。 那个笑容,何春生从未见过。 何春生踩着单车回家。他家离学校二十多公里,窄窄的公路在山间盘旋,要经过很多座山,经过黑乎乎的煤矿场,经过梯田,经过奔腾的小溪,在看不见人烟许久之后,才回到村庄。 夏天的太阳会在天空待上好久,到了六点多,才隐没在山后。 爸爸最近下得床了,有时会到晒谷坪边的草垛边躺着晒太阳,等着何春生回来。何春生把单车停在大宅子的门前,穿过晒谷坪,就看见草垛边,爸爸闭着眼睛躺在那儿。 何春生一阵恐惧,他轻轻叫了一声“爸”。 很久之后,爸爸才睁开眼睛,何春生把左手背到身后,握住自己冰冷的右手。 “爸,你这里睡觉,露水下来要着凉了。”何春生扶起爸爸,说道。 “太阳没下山,怎么会有露水?”爸爸奇怪地问,“春生,你冷吗?说话怎么在抖?” “不冷,我快热……昏了。”何春生把“死”字咽下喉咙,仿佛他不提这个字,老天就可以不想起这件事情。 第9章 9 暑假了,可和平时也没什么不同。爸爸好些,何春生不必照顾他大小解,可以去田头弄些蔬菜。春末时种下些茄子、豆角和荠菜,现在已有果实,番薯又开始发起来了,都是些易长的东西。自己和爸爸吃的话,也能吃几餐。 但始终是坐吃山空。眼见焦誓送来的钱一天天少了,何春生着急想找些能赚钱的营生。他去采红菇,挖笋子,逢圩便去卖,这样也过了两个星期,赚了十几二十块钱。 爸爸终于发现那些布根本没卖出去,坐在那儿唉声叹气了几天,本来已经写了一半的制靛蓝染手艺,就被他放进抽屉深处。问明最近花的钱是同学捐款的,他又发了很长时间的呆。 爸爸本是有文化的人,因着成份不好,没上成大学,这蓝染手艺虽是祖传,到了爸爸这儿,才把花版刻得那么漂亮。爸爸还发明了一些细致地防染的方法,把图案做得那么的精细,把自己做成了远近闻名的染匠。 可再美的手工艺,都比不过一台机器。 约莫是暑假过了半个月,那天早晨,何春生穿着焦誓给他的那套衣服,到田里挖了些番薯,摘了些豆角回来。这些植物成熟后,终于可以不必经常吃蓼蓝了。他昨天采回的红菇,大半拿到晒谷坪去晒干,还剩了几朵,打算今天做红菇红薯粥给爸爸吃。 他把食物清洗干净,开始生火,爸爸坐在厨房的勾栏边,以往几天,还总是重复地教何春生怎么刻花版,今天却是提不起兴致了。 柴火点燃后,何春生听见有人从偏门进来。大宅子里目前就住着两户人家,四婶在另外一边,一般不从这里经过。何春生转头去看,就见焦誓站在门内,正用手擦着额头的汗。 何春生往忽然发紧的喉咙里咽了咽口水,爸爸发现了焦誓,说:“春生,你同学来看你了。” “嗯。”何春生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低下头,放下柴火,迎上在门边犹豫的焦誓。 在门内四目相对,焦誓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喊了一句:“何春生。” 指尖开始发麻起来。何春生别开头,嗯了一声,说:“怎么来的?” 焦誓愣愣地看着他,似乎对他和缓的态度不大适应,说道:“坐公共汽车。” 公共汽车只开到铜钵村,还有三四里地,他大概是步行过来的,走得满头大汗,面色绯红。 “我是来,”焦誓顿了顿,说,“把期末考的卷子和暑假作业拿过来给你。” 考试后的一周,一般都要返校,公布成绩,拿回卷子,然后发下暑假作业。焦誓说自己上周和父母去了趟厦门,所以耽搁了一周没来。 他放下卷子和作业,似乎就要走了。何春生说:“留下来吃顿饭吧。” 焦誓留下来了。现在已经十一点多了,他如果要回家,步行三四里地,再坐一个小时公共汽车,进了城里还得转车,回到家可能都一点多了。他出门时没有对家里人说要回家吃饭,等他回到家,家里人应该吃过午饭了。 何春生让焦誓坐着别动,厨房上的事情不用两个人来做。爸爸看见焦誓很是开心,握着他的手,对他说谢谢,还让他帮忙谢谢班上的老师和同学。 何春生听得走神,原来爸爸会说谢。原来情分大了,谢还是可以说出口的。 焦誓对着何春生爸爸时,说话是流利的,说的那些话和对着何春生时不一样,他说不必感谢,同学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只是只字不提何春生在学校里如何,爸爸问了,他就把话题岔开了。 焦誓不是个会撒谎的人。还是说,对何春生的意见大到了都不愿意撒谎为他说几句好话? 何春生蹲在炉灶前,往炉膛深处送柴枝,他用手抹汗,却慢慢地把手停留在上翘的嘴角边。笑了?自己有多久没有笑过了? 午饭是红菇番薯粥,还配了些ròu末,豆角另外炒了一盘。爸爸不能吃硬的东西,何春生本来想把豆角放在粥里煮烂,但想着太粗了,不适合爸爸吃,何况完全没有菜,吃得也不舒服,就把它给炒了。 焦誓吃饭时是不说话的。他筷子也用得很好,没有夹得到处掉的情况,他安静地吃着,吃了一碗粥之后就把碗筷放下了。 右手的疤痕已经结痂掉落了,有一片颜色比较浅,ròu粉色的。不知道伤口长好之后会不会留下一片棕色的疤。 那么白的皮肤,如果有个那么显眼的疤,是很不好看的。何春生思及此,不由愣住了。 焦誓好不好看关他什么事呢?他每天都在烦恼会不会饿死,什么时候也关心起这么无聊的问题? 何春生不理会心头泛起的那层水波,硬生生地让自己不要深想了。 爸爸吃过午饭,有些累了。何春生把他扶下勾栏,送回屋子里睡觉。出来之后,焦誓和桌面上的碗筷一起消失了。何春生听见后门那儿传来水声。 何春生靠在门边,没有阻止焦誓洗碗。他不能忽略心前区传来的一阵阵不适,何春生并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他看见焦誓就难受,可是如果让他选择看见还是不看见,他更不愿意见不到他。 “你谈恋爱了?”何春生在问出口的时候,自己和焦誓都愣住了。 他看见焦誓的脸迅速地红了,红得好像滴血那样。何春生的心口好像忽然被人塞了一块大石头。 “没有。就是关系好一点。”焦誓知道他在说什么,他低声回答,“别那么说,对她不好。” “你们成绩好的学生谈恋爱,是不是就是约着一起考大学?”何春生控制不住自己,继续问。 焦誓已经把碗洗好了。他站了起来,脸上的红已经消失了,他说:“你别这么说,我没有谈恋爱,我下个学期要转学了。” 直到看着焦誓反客为主地把碗筷放回厨柜,何春生没能再说出一句话。 焦誓背起书包,对何春生说:“我要走了。” 何春生上前,拉住焦誓的胳膊:“你要去哪儿?” 焦誓的胳膊在他手中轻轻使力,何春生当作不知道。 “我要回家呀。”焦誓有点无奈,何春生犯浑起来简直不可理喻。 “你下个学期要去哪儿?” “我爸调厦城工作了,我要下去读书了。” 何春生松开了手,他看着焦誓走出了那条长廊,从偏门那儿出去了。直到他的身影消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 章 ,何春生忽然跑起来,跑到门外,去看他的背影渐渐隐没在一片荒芜的青草地中。 盛夏正午的日头dú辣,照在人的身上冷冰冰的,冷得何春生打了个哆嗦,冷得他情不自禁把自己抱成了一团。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纯属虚构,城市名是假名,发生的事情是杜撰,不要当真,不要当真不要当真 第10章 10 八月中旬,姑姑和姑丈从矿山回来了,他们给爸爸带来了一些补品,又往爸爸床头塞了个两百块钱的红包。大表姐上大学回来,在城里打工,周末回到村子里,姑姑让表姐照顾何春生的爸爸一天。 姑丈把何春生叫到跟前,说了很多的话。 虽然四叔对何春生说让他把初中念完,但姑丈的意见是何春生不要再念书了,早点出来打工,念不念完那一年的书其实根本没什么差别,何春生这么小,反正出来都是卖力气的,多耽搁一年,他哪里来的钱? 爸爸前几天对何春生说,他要是不行了,让何春生和姑姑姑丈住,并依着他们读完初中,爸爸自言自语说:小菊总不会不管,她是我带大的。 但姑丈只字不提资助何春生读书的事,只是告诉他,他的两个女儿都在上大学,他负担非常大,何春生的成绩太差了,即便读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何春生没说话,只是点头。他爸爸病了这么久,姑姑姑丈并没有资助过什么,也没什么空来看他。兄弟姐妹成家后,那是一人一家的。 何春生也知道,奢望亲戚朋友帮助是不应该的,哪怕过去你帮助过别人。别人帮助你,是情分,不帮助你,是应该的。难道他真的把他们都打了,就会有人给他送钱吗?何春生再次笑自己天真幼稚,姑姑和姑丈又不欠他们家的。他们自己都在泥沼中半沉不浮,等待一条绳子救他们上岸呢。 姑姑让表姐照顾爸爸一天,目的是让何春生去城里走一趟,去准备准备爸爸身后的东西。爸爸上次住院时,姑姑问过医生,医生说过爸爸这种情况过不了多久的,最远也就是年内的事情。村里离城里太远,恐怕到时候来不及,耽误了时间。 何春生并不懂会耽误什么时间,他也没有问姑姑,只是拿着姑姑写的一张纸,踩着单车去城里买那些东西了。姑姑读过高中,字很好看,可是最后也免不得卖力气。他们那个时候并非高中毕业了就会有工作,成分不大好,祖上也没有人有工作可以顶替,如果没有考上大学,最后都是一样的。 姑丈也是读过高中的人,他读过书的唯一好处便是可以看懂农牧方面的书。他在村里包过山头,种过果树,有了书本参考,产量不错可是最后难免在丰年栽了跟头,本钱都蚀了。 姑丈现在在矿山帮人勘矿,他可以看得出哪里有煤矿,经常要入洞下井,姑姑则在矿山帮人做厨房,这是迄今为止,他们找到的工资最高的一份工作了。即便如此,赚的钱据说刚刚够上大学的两个表姐jiāo学费和生活费。 钱,钱,钱。怎么样才能得到钱?得到钱才能活下去,没有钱连寿衣都买不起。 对呀,姑姑写的那张纸,第一行就是寿衣,要一米七身高的寿衣,要唐装。何春生去姑姑说的店里问,一套要五六十块钱。想来姑姑放在爸爸枕头下的那个红包,是用来买这些东西的。 店老板不让何春生讲价,他说:“小伙子,我们做这个生意本来就害阳气,钱是不说的,不然你看城里有没有第二家?” 寿衣、铜钱、金银子、纸钱、鞭pào、香和烛,还要去洗一张黑白照片,买一个大的相框。何春生把爸爸的一张相片底片jiāo给照相馆的人,照相馆的大叔眼皮也不抬,问他:“做什么用的?洗多大?” “遗照。”何春生说完,用指甲狠狠地掐了自己发麻的掌心,阻止眼睛里掉出什么液体。 “啊。”照相馆的人态度和缓了一些,抬起头,看了看何春生,说,“明天下午过来拿吧。” “相框有没有?” “有。” “卖给我一个。” “要便宜的还是贵的?” “便宜的多少钱?贵的多少钱?”何春生问完之后又是一阵悲哀。 “便宜的五块钱,贵的二十块钱。” “那给我二十块钱的吧。”何春生攥紧最后的五十块钱。 大叔摇摇头,说:“其实五块钱可以了,材料不差……到时候去了火葬场,还有的是花钱的地方,一个骨灰盒要百来块钱……你家没大人了吧?” 要是有个大人,怎么让他这种半大不小的孩子来做这种事呢? 何春生说:“不火葬,土葬。” 城里早就不能土葬了,其实乡下也不行,都是天没亮偷偷摸摸地抬上山,真的入土了,也没人敢来掘。 “给我二十块钱的,我有钱。” 何春生把买好的东西放在车头篮,骑出那条巷子时,已经是傍晚了,那条巷子离学校并不远,何春生不知怎么的,没有直接骑回家,反而骑到了学校门口。 暑假里,学校只有高三补课的学生,现在也早就放学了。大门紧闭,从门栏里看进去,高高的木棉树不知生长了多少年了,枝头在风中dàng漾。台风就快来临了,从身后刮来一阵又一阵的风,灌进湿了又干的T恤里。 何春生看了学校里一眼,看见焦誓和那个漂亮的女孩儿从木棉树后边走了出来。走出校门,往另一个方向去了,他们没有注意到何春生。 他们肩并着肩,走得那么近,男孩女孩都那么好看,穿得干干净净的,好像一幅画一样。 何春生推着单车,神使鬼差似的跟在他们身后,远远的,大概几十米。 天已经快黑了。何春生看见焦誓在不远处拉起了那个女孩的手。 心脏忽然像是被夏天的冰雹击中了,半边冷半边热,还钝痛起来。何春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他恼怒着悲哀着,脸滚烫着,身体却凉着。 何春生赌着一口气,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他倒要看看,他们可以走到哪里,牵到几时? 在溪南桥附近的巷子里,意外发生了。何春生把车推到溪南市场外时,就看见有三个小混混挡住了焦誓和那个女孩儿的去路。那些人何春生全都认识,是陈老大手下的,平时和他倒没什么来往,只知道他们是五中的,除了帮陈老大当打手讨债、收保护费,自己在学校里也收保护费,好像还强迫过女孩子。 岩城里并不安全,弹丸之地,黑道多如牛毛。大多数人有根有底,一般不会招惹街坊邻居,可不排除少数人不会遵守这个默认的规矩。 何春生把单车放在一边,站在巷头看里面的情况。 天全黑了,只在离得远远的地方有一盏路灯。焦誓挡在女孩身前,却被狼狈地推在地上。那女孩惊慌失措地,竟然吓得叫都叫不出来。 那三个小混混也就十五六岁。其中一个伸手去拉女孩的胳膊,焦誓从地上爬起来,撞开那个小混混。 “你快走啊!” 何春生听见焦誓对那个女孩喊着。 女孩如梦初醒,焦誓被踢着,在巷子中间拦着。女孩转身就向着何春生所在的巷口方向跑来,大约是把何春生认为是那些人的同伴,这才尖叫了起来。 何春生经过那个女孩,她头也不回地跑了。 所以,你的恋爱就是找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你还保护不了她? 何春生带着这个想法走进巷子深处。无名的怒火令他出手特别的狠,打架需要什么章法呢?力气大,够狠不就行了吗? 何春生一手抓起正在踢焦誓的那个小混混,直接把他的头撞在墙上,然后像扔麻袋一样把他扔在地上。 而后一脚踢一个混混的肚子,把他们都踹飞了。 焦誓抱着头蹲在地上,看起来没用极了。何春生拉起一脸惊愕的他,就往巷子外跑。 除了头受伤的那个,另外两个混混从地上爬起来,追了出去。 何春生推着单车跑上斜坡,转头对紧跟着他的焦誓说:“快上车!” 焦誓跳上单车的后座,在何春生全力踩动车轮时,看见两个流氓正从巷子里追了出来。焦誓的手死死地搂住何春生的腰,能听见何春生的心跳和喘息,能感觉到他近乎炽热的体温。 这种声音和体温奇迹般地把焦誓心中的恐惧驱散了。 那两个人追到大街上,失去了目标,只能骂骂咧咧地回头,去看看他们同伙的伤势。 何春生不知踩了多久的车,焦誓搂着他的手终于不抖了。华灯初上,他们已经在骑往何春生家里的路上。 焦誓发现自己正被带往不知名的地方。这条路有些熟悉,似乎是他坐公车去何春生家的路。 可是焦誓没有说话。他现在全身都是疼的,松懈下来之后一点力气也没有。他不想思考,也不想说话。 第11章 11 翻过山头,越过山岭,即便是上坡,何春生也没有让焦誓下车,只是jiāo代他:“坐好别动。” 后座上载了个人也没有影响何春生的速度。大约一个多小时后,他们到达了铜钵村。焦誓知道何春生那个村子都没有通电,于是说:“何春生,我想打个电话。” 何春生把车停在一家杂货店门口,那家店刚准备关门。焦誓走进去,说要使用公用电话。店主人说:“一分钟两毛。” 何春生听见焦誓先打了个电话,对着对面的人说:“叔叔你好,我是陈倩的同学,我找陈倩。”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体力发泄,何春生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怒火无端端地又腾上了心口,燎原了整个身体。 对面换了个人,焦誓问了她:“你没事吧?”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对对方说:“我没事,不用担心。” 那之后他挂断了电话,又往自己家里打了个电话,说:“爸,我今晚在同学家吃饭、过夜,不回去了。” 对面也许是问了哪个同学,焦誓迟疑了一下,说:“陈辰。” 他的父亲没有再多问,电话被挂断了。 焦誓有些不安地看着店外的何春生,何春生正在看着他,脸上冷冰冰的。 焦誓一向看不懂何春生的表情。他的表情似乎也没什么变化,要么冷冰冰的,要么皱着眉头一脸yīn郁地看着人。 何春生为什么刚好在那里救了他们,他不知道,何春生不说,他也不敢问。 焦誓走了出来,也没说话,坐上自行车后座。何春生踩动单车,他们离开铜钵村,离开这个乡最热闹的村子,向着山的深处去了。再往里只有连绵的青山。在山谷中、山坡上零星分布的自然村,遗世般地存在着。而何春生就是从这样的村庄里出来的。 对于从小在城市中心长大的焦誓来说,前段时间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山里,在安静得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听见的群山当中独自行走,心中除了宁静,还有不适,他曾一度怀疑,走下去并不能达到目的地,因为似乎并没有人烟。 在何春生的身后,焦誓已经不再搂着他的腰了,只是用手抓着后座的边缘。单车的链条发出轻微的咯吱声,轮胎被石子硌着,震动起来。抓着单车边缘的焦誓坐不稳,差点从后座上掉了下来。 “扶好。”何春生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友好。 可他一直都是看起来不友好的。 焦誓抓紧后架,何春生忽然来了个刹车,焦誓的头结结实实撞在了何春生的背上。 焦誓正想道歉,何春生也没转身,只是把手探后,拉住他的手,圈在自己的腰上。 “我让你扶好。” 少年的声音听起来竟然有些别扭。焦誓把手在何春生的腰上圈了一圈,火热的体温把他的脸都熏热了。焦誓茫然地想着:“他的腰怎么肌ròu这么硬?” 也许天太黑了,在没有路灯的夜里,月亮还未升起,从未在这样的黑暗中行走过的焦誓也忘了觉得不妥。他把头靠在何春生的背上,听着少年安定的心跳,想着这奇异的一天:他第一次拉起一个女孩的手,还来不及体味幸福,他的爱情就夭折了。现在,他坐在一个称不上朋友的男孩身后,被他保护着,用这样的方式安慰着。 “她跑了,也没叫人来帮你,等着明天来找你尸体吗?”那个男孩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在生气。 焦誓说:“她怕她爸妈骂她。”说完后自己也好笑起来。 “别跟她好,她不值得。”何春生几乎是命令地说。 你知道什么呢?焦誓心里想。你哪里谈过恋爱呢? 焦誓抓着自己买给何春生的T恤,鼻子竟然开始发酸了。何春生什么也不懂吗?何春生比他懂得多多了。焦誓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生活和何春生比起来,只是在过家家。何春生这样,怎么会有心情想那些事呢? “你不许和她好。”何春生再次大声说,整个山谷里都是这句话的回音。 “为什么?”焦誓听见何春生的心脏急促地跳跃着。 “你救她,她跑了。跑到人多的地方,也不叫人来帮你。如果你和她在一起,你病在床上起不来,她一定会头也不回走的。”何春生又快又急地说。 焦誓想起何春生的爸爸,总是躺在床上的那个病入膏肓的老人。他的爸爸已经是老人了,他没去上学,一直在照顾他。 “我知道了。”焦誓轻轻地说。 “那你还会不会去找她?”何春生严厉地问。 焦誓笑着,笑出了几滴眼泪:“不去了。” “你不能骗我。”何春生说,“你前几天骗我你没有谈恋爱。” “不骗你。”焦誓说,“我就要去厦城了,还能怎么谈恋爱?” 何春生不再说话了。 台风跟着二人来到了这个山谷,从谷间吹来一阵又一阵的狂风,发出呜呜的声音,黑暗中草木刷刷地响了起来,好像加入了风的合奏,焦誓抬头看着天,原来黑沉沉的是云,月亮不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 章 出现了,也不会再看得见星星了。 他们终于到达了何春生住的那个小村庄。何春生把车停好时,有一盏灯慢悠悠地从偏门那儿出现了。 他的爸爸扶着墙,手上提着一盏煤油灯,守在门口。表姐在一旁劝他:“舅舅,春生回来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爸爸看见何春生了。台风雨就要下来了,何春生不敢把买的东西拿出来,在走向门那边的时候低声jiāo代焦誓:“你等一等,我们进门以后,你帮我把车头篮的东西拿出来。” 何春生大步上前,搀扶着他的爸爸回了房间。 焦誓在一片黑暗中取出车头篮的那些东西,似乎是衣服和一些纸,沉甸甸的何春生去买了衣服吗?为什么要他拿进去呢? 直到焦誓在台风雨来临前躲进偏门,何春生提着煤油灯过来接他,他才在那昏暗的灯下看清楚那套衣服。 他曾经见他过世的祖父穿在身上的,一模一样的衣服。 焦誓心里一片茫然。他看见了一些纸钱和铜钱。他把塑料袋jiāo给何春生,跟着沉默的何春生走进厨房。 表姐说要在雨下大之前渡河回她的村子,匆匆忙忙提着煤油灯走了。 何春生点燃了一支蜡烛,用蜡油固定在饭桌上,盛了两碗米饭出来。 何春生家里的饭菜永远都是清汤寡水的,见不到荤。焦誓心想:如果是他,一餐没有吃到ròu,一整天都是没力气的。何春生天天这么吃,他怎么来的一身气力? 何春生吃了很多米饭,菜不怎么碰,焦誓感觉何春生可能是把少得可怜的菜留给他吃。焦誓往何春生的碗里夹了一些豆角和茄子,何春生愣了愣。 可是焦誓也没说什么。他们在一支矮矮的烛光下吃完了饭。台风雨终于下来了,何春生去洗碗,焦誓站在勾栏边看着倾盆大雨。雨泼进勾栏里了,但有屋檐挡着,并没有弄湿饭桌,檐前哗啦啦的落水声,比雨声更为嘈杂,天井的地面上已经汇聚了一汪池水,在狂风中摇曳的烛火很快就燃尽了,见不到水反出的那一点红光了。 何春生不知何时回到了厨房,把碗筷摆好,又进到他爸爸的房间里查看,老人似乎睡着了,何春生又出门来了。 他们站在饭桌后,看了很久很久的雨,焦誓问他:“何春生,你喜欢台风吗?” 何春生说:“没感觉。” 焦誓想:他的问题太幼稚了。他想不出何春生会喜欢什么,在焦誓喜欢学习,喜欢伙伴,喜欢好吃的东西,喜欢台风,喜欢一切的时候,何春生都没有心情去考虑这些了。 如果说之前的同情不可避免地带着自我陶醉式的施舍,今天他看见穿在何春生身上的那套衣服时,他忽然羞愧得无地自容。对焦誓来说,所有轻而易举的东西,何春生都得不到。 他的爸爸快不行了吧?他接下来怎么办呢?焦誓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 第12章 12 何春生家在这个主宅子里没有别的房间了,他们还有一间房在山坡下的新楼里。所谓的新楼,也已经是他父母结婚前就建好的,和主宅一样,是整个家族共住的围成一圈的方形土楼,主要是睡房与谷仓,全家族人都杂处在里面。可如今所有青壮年都外出打工了,剩下的几个fù女和老人都住在主宅,新楼除了一间神屋,就没有人住了。 前几个月,爸爸身体还能自理之前,何春生是住在新楼的,最近几个月他都是在爸爸房间打地铺睡觉,方便夜里照顾爸爸大小便。不过最近半个月,爸爸夜里也没有叫醒过何春生,都是自己起来上厕所的。 刚才爸爸jiāo代何春生,千万别怠慢了焦誓,让他今晚去新楼,陪他的同学睡一晚上。 爸爸时常把伸出援手的这位同学的名字挂在嘴边,可再也不提他过去帮助过的人,有一天,爸爸说:“帮你的人永远都会帮你,你帮的人永远需要你帮助。” 何春生当时听了这句话,心想是的,他就想不出焦誓哪里需要他的帮助。他也会像借了爸爸钱的那些人一样,还不起焦誓的钱吧? 如果有一天,焦誓落魄潦倒,何春生会帮助他吗?何春生不愿意想像落魄潦倒的焦誓。焦誓好像一道光那样耀眼,他怎么会潦倒呢?哪怕被人踢倒在地上横加暴力,他看上去也并不困窘。 只是像个傻瓜一样地护着那个没良心的女孩。 何春生撑起一把伞,和焦誓一起走出偏门,他们要去新楼睡觉。雨很大,伞太小了,何春生未免焦誓淋湿,把他紧紧圈在了怀里。 呼啸的风,满耳的雨声,焦誓却只在一方伞下听见了何春生的心跳,圈着他的手臂结实有力,炽热得好像一个火圈。焦誓心下忽然惶恐不安起来,跳得越来越快的心脏好像窜到了喉头,堵住了呼吸一般。 脚下很滑,焦誓几次在要滑下去时,都被何春生抱了起来。何春生一手打伞,一手可以把他抱离地面。焦誓羞愧难当,他和何春生差不多高,但是力气好像比他小多了。 “你拿伞,我抱你。”何春生在他耳边这么说。 “不行。”焦誓坚决地说。 “为什么?你会摔倒的。”何春生有些不耐烦,“听我的。” “不行,太丢人了!”焦誓说完后,瞪着何春生。 少年们在雨夜的山坡上,一把小伞下对视着。何春生在微弱的天色下捕捉到了焦誓燃着一簇火苗的黑眼睛。心里焦躁而又疼痛,无名的火快要把他烧化了。他只能紧紧把他圈在怀里,圈得越紧,心里才越好过。 “何春生。”焦誓的声音小,却那么清晰,“何春生,你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何春生说,“让我抱着你,好吗?” 焦誓的眼睛里涌上了一些水汽,孤独的少年正在颤抖地抱着他。少年从来不曾这么示弱地说话。 雨打湿了少年们的裤子和衣角,他们相拥着,经过一座小桥,进入了所谓的新楼。 那不是什么新的楼,和他们村其他的宅子一样破败。只是相对于别的宅子来说,这座土楼似乎是建国以后才夯的,所以被叫做新楼。何春生的爸爸曾经说过,这座楼是村里建筑质量最差的,因为夯土楼的古法已经失传,他们年轻时凭着一些老人的指点建起了这座楼,可是夯出来的土究竟没有先人们那么结实,这楼不过三四十年,都已经有裂纹了。外村主宅已经接近两百年了,从没一点裂缝。 在进入新楼的屋檐下后,何春生收了伞,在黑暗中牵起焦誓的手,焦誓愣了愣,随即被他掌心传来的温度灼伤一般,缩了起来。 何春生却不让他的手离开,紧紧地拉着,焦誓又觉得心脏蹦了起来,堵住了咽喉几个小时前,他牵起陈倩的手,只是觉得愉快,并未有这种令人窒息的异常。 可是何春生如果不牵着他,在这么黑的地方,这么窄的走廊上,他很可能找不到路。 到处都是黑的,只能看见一些影子,焦誓被何春生牵着,晕头转向地绕过了一些走廊,来到何春生的房间门口。何春生终于松开了焦誓的手,把伞放在一边,用钥匙开了铜锁。 那是古旧的钥匙,古旧的锁。何春生推开房门,稍微有些霉的气味从屋里传来。何春生点燃了火柴,火光一瞬间照亮了屋子。这是间没有窗的屋子,屋顶是斜的,上边有两块玻璃瓦片,地上躺着一捆蓝底白花的布。靠着墙是一张黑色的床,罩着一顶老式蚊帐。 床上放着一个草枕和一床被子。 “衣服脱了。”火柴快燃尽时,何春生这么说。 “啊?” “你衣服全都湿了,快脱了,免得感冒。”何春生的样子在熄灭的火光里消失,留在焦誓视网膜里是他那张好看的、冷冰冰的,但稚气未脱的脸。 “不用了吧?没有很湿。”焦誓用手摸了摸身上,一半的衣服和短裤全都湿透了,连内裤都是湿的。 “你会弄湿床。”何春生说着,地脱起衣服。 焦誓伸出手,想摸着什么东西走向床边,却被何春生抓着胳膊往前拉,焦誓脚下绊了一下,往前倒在了何春生的怀里。 在接触到何春生身体的时候,焦誓发觉他已经脱光了。指尖触到的是何春生光滑的皮肤,坚硬的肌ròu,焦誓几乎是立刻收回了手。 “你湿透了。”何春生抱着焦誓,低声说,“脱了。” 焦誓抓着自己的衣服,他觉得不对,他觉得如果他脱了衣服会发生什么事情。他无法控制自己,他在何春生怀里战栗起来。 他们还什么都不懂,可是又似乎懂了很多。他们从来没有和谁彼此那么接近过,何春生只知道他想抱着焦誓,把他紧紧抱着,那样心里会舒服很多。 焦誓的衣服最终还是脱了,不仅衣服脱了,湿透的外裤和内/裤也脱了。他在赤/luǒ的那一瞬间,何春生的身体靠了过来,少年们拥抱着躺到了床上,每一处都贴紧了。焦誓的心脏快跳出来了。 “焦誓。”这是何春生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何春生。”焦誓的声音几乎带了哭腔。 何春生的手圈在焦誓的腰上,少年的皮肤那么光滑,肌ròu匀称。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是这样,他就觉得很满足了。 也不知在呼啸的风雨声中过了多久,焦誓任由何春生抱着他。他觉得手有些发麻起来,他动了动。 何春生在黑暗中找到了焦誓的眼睛。他们对视着,焦誓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脏又开始狂奔起来。 何春生的嘴唇接近了他,什么也没说,就那样贴在了他的唇上。 嘴唇贴着要干什么呢?班上同学传阅的黄/色漫画里,有过详细的描画,可那是男孩和女孩,焦誓匆匆瞥了一眼,记在心上,何春生肯定没有看过。 何春生觉得他应该要吻焦誓,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他终于知道这是什么了。 “何春生!”焦誓害怕起来,他挣扎着,试图离开何春生的怀抱。可是何春生把他抱得那么紧,他根本没办法挣脱。 他们都是男的,怎么可以这样呢?那是不正常的,那是有病的。 何春生执拗地吸吮着焦誓的嘴唇,把焦誓的嘴唇吸得又麻又痛,焦誓推开他,他又缠上来,焦誓踢着他,他却用双腿夹紧了他的腿,焦誓心慌着,害怕着,可是何春生像一头野兽一样侵略着他的嘴唇。 “何春生,你放开我……”焦誓的声音沙哑了。 何春生尝到了他的眼泪,清醒了过来。他松开了手,焦誓把手捂在了自己脸上。 “别……你别哭。”何春生手足无措起来。他只是想让自己舒服一点,想让心中那团火能够冷却一些可他把焦誓弄哭了。 何春生伸出手,触碰到焦誓的身体时,觉得他打了个冷颤。 “你别哭,我不做了。”何春生搂着焦誓,笨拙地拍着他的背。 焦誓推开他,下床去捡起自己的湿衣服。 “你做什么?” “我要回家。” “那么大雨你怎么回去!没有公共汽车了。” 焦誓不说话。 何春生下了床,没有再触碰焦誓,只是捡起自己的衣服穿上,说:“我不会怎么样了,我去我爸爸那里睡。” 第13章 13 何春生在爸爸的房间里,在冰冷的地面上,睁着眼到了天明。他听着风声雨声渐小了,听着自己的心跳变得平缓。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失眠。 破晓了,天亮得特别早,何春生爬起来,小小的时钟显示的时间是五点半。他打开门,走向新楼,他让自己不要那么急切。 可是当他推开新楼房间门时,他就感觉到,里面已经没有人了。焦誓已经走了,屋里只剩那捆寂寞的蓝布,小小的房间空dàngdàng的。 何春生想,从此之后,他再也见不到焦誓了,他既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也不知道他家的电话。何春生没有任何老师同学的联系方式,在暑假里,他一个能问的人都找不着。焦誓去了厦城,山长水阔,只要他不想见他,这辈子他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何春生捂着脸,慢慢坐在那捆蓝布上。清晨微弱的光从玻璃瓦片上照了下来,却没法温暖他冰冷的指尖,没法烘干他湿漉漉的手心。 开学了。何春生的前座空了出来,第一堂课,林老师轻描淡写地说了班长转学的事,并且任命了新的班长。何春生一整天都在发呆,他并没有睡觉,也没有逃学,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 也许那些大人们说得都对,命硬了的人,想要什么都留不住。 午饭时,他想起爸爸今天又要吃早晨的剩饭,想起越来越少的钱,又开始恐慌起来,他到底在这里干什么?坐在这里到底有什么好处?既听不懂,又赚不到钱。 焦誓也已经不在这个教室里了。他不会再出现了。 他浑浑噩噩地走到太阳底下,这十几天来,他一直什么也没敢想,什么也没有做,也不知该干什么。 他看见那个女孩从隔壁的教室里出来,何春生想也不想,走上前去挡住她的路。她一脸惊惶地看着何春生。 “你有没有焦誓的电话?” 女孩听到焦誓的名字,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她没说话,只是摇摇头。 “你不说,信不信我打死你?”何春生握起拳头。 那女孩一下子吓得脸都白了,眼泪哗地流了出来:“我,我只知道他在岩城的电话啊……他,他搬家了也没联系我。” 何春生心里麻乱成一团,既失望,又说不出的有点儿喜悦。可有什么好高兴的?他也一样再也联系不到焦誓了。 他不死心,去问了林老师有没有焦誓搬家后的电话,有没有他在厦城的地址,林老师说没有。他记得焦誓和一个叫陈辰的关系比较好,还去问了陈辰,可是陈辰也说不知道。对于不擅jiāo际的何春生来说,这样的打听,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 何春生始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 章 不曾想明白自己到底要做什么。他为什么不愿意再也见不到焦誓,这世界上明明有很多人分开了就再也见不到,一句再见也没有说。他小的时候,疼爱他的老nǎinǎi在摔了一跤后的第二天就不见了。大人们把她摆进棺材里,放在大堂里,拜了神,放了pào,就抬上山去了。前年妈妈只是说了肚子疼,在家里辗转了几天,送到医院去,那时他还在上学,姑姑忽然就来学校告诉他妈妈走了。她一样被安放在棺材里,摆在大堂里,后来的事,何春生已经忘记了,他没有哭,他捧着遗像送了妈妈上山。 何春生是个不会哭的孩子,大人们说的他都听得见。他们说,他的妈妈那样了,他竟然一滴眼泪都不掉,就连他的表姐都在哭。 焦誓与那些再也见不到的人有什么分别吗?一样是再也见不到了。 今天早晨,他离开家时,他的爸爸已经起床了,精神看上去特别好,对何春生说:“快八月半了,山上的橘子快熟了吧?真想尝一尝啊。” 年年八月半,爸爸会带着他去给没见过面的爷爷、他很小时就去世的nǎinǎi还有祖辈扫墓。去年的八月半,山上多了个妈妈,爸爸指着妈妈的坟头说:“春生,我要是不行了,把我和你妈葬在一起,我不火葬。” 村里人都说火葬会把灵魂烧没了,不能投胎转世。 墓地在柑橘林边,八月半橘子半熟了,橘林主人总会送他们一些。说完这些话,他和爸爸坐在坟前,剥开了青青的橘子皮,尝着酸大于甜的橘子。 下课后,他在城里转了一圈,北市场和韭菜园市场都还没有橘子上市。 他踩车回家,爸爸依然在草垛边休息。何春生看日头还早,爬上了后山橘林,问看林子的主人要了两个橘子。他递了五毛钱给主人,主人不要他的钱。 爸爸精神很好,眼睛里放着早已不见的光芒,像又重新蘸了墨的毛笔点过一般。他对何春生说起他刻的花版印出的蓝布在早些年多么受裁缝们的欢迎,整个岩城的每一户人家,都以有一套他们家蓝布缝制的衣裳为荣。 何春生看着爸爸剥开橘子,放进嘴里。爸爸看起来真的好很多了,为什么大家都说他命不久矣? 吃到一半橘子时,爸爸还笑着对何春生说:“今年的橘子真甜啊。” “甜吗?”橘子那么青,怎么会甜呢? 爸爸忽然不动了,眼神里那点墨涣散了。从他的嘴里忽然涌出大量的鲜血,混着刚吃进去的橘子。 何春生吓得手脚冰凉,喊也喊不出来,他伸手去抱住爸爸,爸爸的口里还在不停地涌出血来,何春生感觉到他的血热腾腾的,全都淋在了自己的肩头后背上。 何春生嘴唇哆嗦着,喉头已经丧失了发声的能力。他只能感觉后背像被热水一直冲洗,而那些热水,全是血。 一个人身体里有多少血呢?何春生抱着渐渐变冷的爸爸,不敢松开他去看他的脸。爸爸的四肢由温热且软的,渐渐地冷并且下垂了。 等到何春生终于松开手时,他看见爸爸的眼睛已经闭上了,身上穿着的靛青色衣裤已经被血染成了红黑色。何春生的嘴里发出了令人恐惧的惨叫。 山坡上的四婶听见了他的惨叫,急急忙忙跑了下来,看见何春生抱着他爸爸,两个人全身都是血,她倒没说话,就上前拉开何春生,探了探老人的鼻息。 “快去!快抱上房间!等一下就穿不上了!”四婶推着何春生。 何春生哭不出来,他抱起他的爸爸,觉得爸爸比往常重多了。他由着四婶指挥,跌跌撞撞地冲上坡顶,进入爸爸的房间,四婶冲着他喊:“寿衣呢!寿衣呢!你快打一盆水把他擦干净了穿寿衣!硬了就穿不了了!” 她怎能说这样的话呢?何春生茫然地想,却只能照着她说的做。四婶看起来那么严肃,仿佛穿不上寿衣比人死了更可怕。 光着身子去yīn间,那是极可怕的事火化了不能升天入轮回,那是更可怕的事。 而人呢,都是要死的,死可怕吗? 倘若生与死没有这些仪式,是不是就显得自然了?自然地来,自然地走了。 何春生在擦爸爸的身体时,他的身上只有微温了。四婶帮他给爸爸穿上寿衣,那蓝蓝的化纤布上粗糙地织着歪歪扭扭的金色花纹,穿着这样的劣质又昂贵的寿衣入土,爸爸甘心吗? 何春生后悔没有拿上自己家的蓝布去让人给爸爸做一套。可谁愿意帮人缝制寿衣呢? 他只能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呆滞地看着四婶在做完这些事后急急忙忙地去村子里叫人,让人去打电话给他的姑姑。 爸爸生前早已请人做好的棺材被抬到大堂里,何春生把他的爸爸从屋子里抱出来,放了进去。村子里的老fù人们cāo办法事,敬天拜神,设起了灵堂。何春生独自一人在大堂里不间断地烧着纸钱。夏夜里,坐在火盆边,他还是冷得发抖。他不敢去看爸爸的脸,四周的气味已经变得怪异了。 四叔也回来了。到了早晨,很多亲戚陆续回来,到灵堂前看爸爸最后一眼。姑姑和姑丈在八点钟左右赶了回来,他们忙忙碌碌的,而何春生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他觉得眼前的大人们就像傀儡戏里的人物,在场中走来走去的啊,那些傀儡们脸上的表情都是固定的,笑的就是笑的,哭的就是哭的,面无表情的也有。可他们在演给谁看呢? 他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傀儡,大人们捏着他的绳子,让他往东,他就往东,让他往西,他就往西,唯有一点,他们让他哭,他睁大眼睛,眼泪怎么也掉不下来。 那你就喊吧!他们这样说。 可他一样喊不出来。姑姑一边哭一边唱,跪在爸爸的棺木前。跪在她身边的何春生根本听不懂她在唱什么。唱他把她养大?唱他命不好?唱他狠心离去,丢下他们? 爸爸说自己活到六十了呢,他说在古代,他已经是个长命人了。 好长好长的一出戏,每一个人死的时候都要演一遍。直到棺材下了土坑,土一铲一铲地被洒下去,那死去的人就变成了一座小小的坟头,戏也就落下了帷幕。 第14章 14 世上所有的欢愉与痛苦都有时限,当痛苦漫无边际,总会有死亡替你解救。 父亲过世后,何春生就辍学了。头七年里,他在城里打工,在餐厅里当过服务员,在工地里打过小工,还当过一段时间保安。 他终于发现,孑然一身也什么不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不必再考虑自己以外的人。男人只要勤快,不可能饿死。 他记得爸爸的话,只要有闲暇,他就研究爸爸遗留下来的那本册子,上面除了本地流传至今的纹样,还有爸爸自创的一些图案,关于制靛的技法及心得;而最为不一般的是,那本册子上除了记载本地花版刷浆防染的技法之外,还有爸爸不知参考了其他哪里蓝染师父的蜡防染等技法,并且有自创的一些可以把颜色上成渐变蓝色的方法,例如用于勾画细部线条的细浆糊筒,用于底纹或雪花、星空等的撒蜡染等等。何春生自小耳濡目染,也有父亲传承的一套工具,放假时,他就回到乡下制靛青、画纹样、雕花版,也试验父亲记载的新鲜防染方法,染些窄的棉布或麻布,用妈妈的缝纫机简单缝制成围巾,工作日的每天晚上到城里摆夜市摊子贩卖。挣到钱了,除了生活费,他也会去买些工笔画的书来练习,他爸爸在世时一直告诉他,如果想要做出极美的又不流俗的纹样,工笔的基础必须非常扎实。 何春生没有再想过去见焦誓,焦誓和他的父亲母亲一样,连同那件被烧掉的血衣一起,在他的记忆里,被封存在了“过去的人”那里。在开始谋生之后,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幼稚可笑,也意识到了他和焦誓有多么的不同。他们如同云与泥,一个飘在天空,一个被人踏在脚下。焦誓想必读了好多书,考了大学,找到了很好的工作,有着被人羡慕的前途。他有时觉得,倘若有生之年还能见到焦誓,恐怕他也提不起勇气与他说话吧。 大徒弟叶青青第一次出现在他的摊子前是十一年前。那时她已经三十岁了。她着迷地看着他的蓝布白花围巾,一下子买走了十条。 以后只要何春生摆摊,就能遇见她,她有时来看布,有时来买围巾,有时只是和何春生闲聊,多数时候,她说着,他只是听着。最后她说要拜他为师,向他学习这一门手艺。 何春生告诉她,他根本没空带徒弟,周一到周六的白天他要在幼儿园当保安,晚上要来摆摊子,只有到了周日,他才有空回乡下去制靛、作画、雕版以及染布。 “你一个月挣多少钱?”叶青青问他。 “保安八百,卖围巾挣三五百吧。” “我给你一个月一千五的学费,你回去教我染布吧?” 何春生不愿意,因为一个月他就能教会叶青青,难道他要为了这一千五百块,他得失去好不容易找到的有一天周末休息的工作吗? 叶青青说:“我可以投资你做这个。你一天没走上正轨,我一天养着你。” 何春生二十一岁了,已经自力更生七年多,他对于一个女孩子说“养着他”的感觉并不好受。也许搞艺术的人都是那么奔放的,叶青青说完这话之后,并没有意识到什么。 “我不需要女人养着。”何春生说,他的脸年轻而又英俊,还带着些不符年龄的沉着。这两三年,有女孩对他进行过追求,可他从没放在心上。 叶青青大笑起来:“小何,你会错意了!” 隔天,叶青青带着个很漂亮的女孩一起出现在何春生的摊子前,对何春生介绍道:“这是林静,我老婆。” 这是何春生第一次知道,原来同xìng也可以在一起生活。 何春生仍然没有答应叶青青,他只是同意到了周日,他可以带叶青青回乡下去,让她看一看他的工艺。至于她说要给他钱,他不愿意收。 叶青青没有办法说服何春生在何春生的观念里,做生意需要本钱,风险大,就像他的父母一样,曾经把蓝染手艺当作生意,最后却过成了那样。何春生固执地制作蓝染,只是以此思念父母,抚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叶青青再三纠缠之下,何春生同意了她提出画些复杂的花纹、染些大块些、可以用于给她做裙子的布的提议。 在几个月之后,叶青青说她帮何春生找到了买家,他们喜欢何春生充满民族味道,却又独树一帜的蓝染布料,希望能建立稳定的供货关系。 笑吟吟的叶青青告诉何春生,她说的客户是指外商,一些有名的私人制衣工坊看中了何春生的布料。至于叶青青哪里来的渠道,她并没有透露给何春生,何春生觉得自己就算听了也是弄不明白的。 “这下你可以收我做徒弟了吧?我一个月jiāo给你一千五学费,再给你打下手,还帮你销售,不过你得分我五成的利润,咱们先签一年合同,好吗?” 何春生没办法理解叶青青的想法,她对“美”有超乎常人的追求,虽然何春生认为这个“美”毫不值钱。她是个有钱人,而且还挺闲的。当然何春生并没有问她到底是做什么的,他知道城市里面,有些人只因为投胎有技巧,收租都可以暴富。 他小时候曾不止一次地想过,他们家的蓝布那么漂亮,为什么不讨人喜欢了?可是他又随即想明白,他读初中时,即使没有衣服穿,让他穿上那样的花布走在路上惹人侧目,他也是不愿意的。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这种不合时宜的漂亮过时。 叶青青让他看一些国外的模特儿走秀的视频,有一个系列的衣裙就是以蓝布为主题的,如同何春生想象的那样,这些布经由合适的裁剪设计,穿在女孩身上简直美丽极了。可何春生仔细看了看,觉得那些布的花纹不够漂亮,染的颜色既没有层次,也不够灵动。 可是叶青青告诉何春生,这些成衣的染料并非靛蓝,而是化工染料,那些花色也是模仿民族服饰染出的。这几年有些设计师开始在染色上找民族的、环保的植物染料染出来的纯手工布料,如果在纹样上有特点,会更受青睐。叶青青在这之前把她买的何春生染色的布料托人给带了出去,并且和对方联系上了,对方下了订单。 “这是第一步。”叶青青神采奕奕地说,“我和林静打算在国内也建一个工作室,我就不信,民族元素不能在国内再燃,现在的人也许是缺乏时尚眼光的,但过十年,你等着!肯定不一样,大街上但凡爱美的女孩都不能忍受和别人穿得一模一样!” “师父,你们家的东西一定能重建天日,我走遍了全省,只有你一个年轻人还在做浆防和蜡防蓝染,其他的家族不是传承人已经很老了,就是早就出去打工,没有人在做,这个技艺已经快失传了。”叶青青握着何春生的手,说,“你要做下去,还得带徒弟,要不然过个几十年,世界上可能再也见不到那么漂亮的蓝染了。其他的事情你不必担心,我和林静会搞定的!” 何春生终于答应了叶青青,他想:如果真的失败了,大不了从头再去打工,反正他还年轻,而他打的那些工实在也是无关紧要的,除了挣一点钱,不能带来任何价值和满足,只能让他觉得自己活得像条滩涂上挣扎的鱼。 从今后至少有一年时间,他可以专心地整理爸爸留下的那些花版,也能像爸爸那样自由地创作些新的花样。他想编纂成一本书,把父母的经验和他的创意全都记在里边,这样,即使没有徒弟和后人,他老了、死了,这技艺总不会失传。 何春生是个爱读书的人,要不然也不会成为乡里那一届唯一一个考入一中的学生。只是当时的家庭与生活,让他实在不能安心享受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 章 校里虚假的宁静。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当他静下心来,想起焦誓回答的那句词,反复地在心中吟诵,“蓝草本身是绿色的,但是做出来的染料是蓝色的。”他想着那时焦誓露在领子外的白色的颈脖,想着他的每一个样子人类的记忆要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消逝,可是焦誓的样子却像刻在了他的脑中,无论多久都没有减淡。 第15章 15 何春生在夜市摆摊子的最后一天,那个曾经追求过何春生的女孩找到了他的摊子。她是幼师专业的学生,最后一年在幼儿园里实习,刚好到了何春生当保安的那个幼儿园。 其实幼儿园里的老师并不太搭理何春生,保安在任何地方的地位都不太高,这么年轻当保安,意味着学历低下,能力也有限,简直就是在脸上写着“贫穷”或者“走投无路”,稍微有点想法的女孩都不会想多。 何春生虽然长得英俊,个子高,身材也好,可过去没有读过书的女孩追求过他。这个女孩来实习后,有一次加班得太晚,不敢回家,是何春生刚好遇见,送了她一程。 大概是从那以后,她时常拿些小零食给何春生,在前一段时间还写了一封信给他。 信上含蓄而热烈地表达了对何春生的好感,并希望能够和他发展一段感情。 何春生回了她一封信,表示自己现在没有谈感情的想法。 那之后不久就是暑假了,何春生接到叶青青的邀请,辞职了。 小姑娘不死心,不知怎么的打听到了何春生在夜市摆摊,那天晚上就追到了摊子前边。 小姑娘陈洁坐到摊子里来,和何春生并排坐着,帮他一起卖东西。她感觉他们还是不同的,何春生虽然拒绝过她,但她并非没有希望,他也许只是因为经济不稳定,所以才没有谈感情的想法。 陈洁皮肤白,个子高,长得也很漂亮。不知为什么,一看见她,何春生就想起焦誓以前谈过的那个小女朋友。 这么多年来,他没有对任何一个女孩产生过正常男人应该有的感觉,他大概也知道了自己的问题。 当晚陈洁没有直接把话说出口,何春生觉得不能这样耽误别人时间。在收摊之后,陈洁提出太晚了,希望何春生送她回家。 何春生踩着单车,先把剩余的一些围巾放回他在城里的出租屋里,然后就把陈洁送回家。 陈洁的手圈上何春生的腰时,何春生刹车,把车停下了。 “不要碰我。” 成年之后,他无法忍受来自年轻女xìng的触碰,那会让他全身都起鸡皮疙瘩。 陈洁默默地把手移开,过了一会儿,后座上传来细小的啜泣声。 何春生没有说话,他的心里非常冷静。即便有女孩在单车后面哭,他依然没有任何感觉,没有愧疚,没有怜惜,甚至厌烦都没有。 “你不必哭,我对你这样,对别人也是这样的。我不习惯别人碰我。”何春生把陈洁送到她家门口,在路灯下对着还在擦眼泪的陈洁说,“我不喜欢和别人在一起,我喜欢自己一个人。” 陈洁的眼神中充满了不可理解,而何春生却说:“陈洁,恋爱是要让我接受一个和我自己完全不一样的人,婚姻就是要把xìng命和未来与一个不相干的人绑在一起,我没有这个勇气,这和你没关系,是我的问题。” 这世上有人需要人的拥抱,需要有人取暖,才有存活的勇气;也有人和别人一接近,就陷入无休止的烦闷,丧失所有的勇气和力量。何春生明白自己属于后者,他不愿意再让别人负担他的人生,也无意再承接别人的人生。他不相信自己还有足够的爱与耐xìng,去接受一个终将离自己而去的人,不管是生离还是死别。 二十出头的,从小家庭幸福,只把恋爱当作让自己快乐与痛苦来源的姑娘,是不会考虑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的。何春生知道现在的陈洁根本没办法明白他在说什么,也许将来,她糊里糊涂嫁了人,终于尝尽了生活的苦楚时,会想起何春生的这一番话。 那天晚上,陈洁就在路灯下不停地哭着。何春生心想:他能够理解陈洁对他的感觉,那大概就像多年以前,他对着那一个男孩的心情和冲动。这种无法解释的冲动,在对方眼里看来也许是多么的不堪当时的焦誓对着他,心里该有多么的鄙夷和不可理解啊。 何春生并没有觉得陈洁可笑,她的感情那么真挚而无法自拔,可是他没办法给出任何回应。他不希望再遇见陈洁,他只希望以后他们不会再见面了。 于是他又想起,当时心里有着另外一个女孩的焦誓对他,一定也是这种心情吧。 陈洁进了家门之后,何春生踩着单车回到了出租屋。明天他将退租,离开城市,回他的乡下,开始新的生活。他如释重负,也许是在这个夜晚,在恸哭的女孩面前,他终于想通了焦誓的心情,那难以触碰的疼痛竟然也稍微好了一些。混杂着血和霉味道的过去,想来只是在即将失去一切的心情下,青春期荒唐的冲动。哪怕一生无法再见到他,何春生也觉得没有关系了,因为对焦誓而言,何春生大概只是路边的一块石子,他一定很快就会忘记这个人,就像所有已经被遗忘了姓名和相貌的同学一样。 没有关系,他不需要任何人的体温,他可以过好自己的一生。人在离开母亲的产道时,尚有人在外守候与期待;可在该离去的时候,谁都无法帮助与扶持,每个人躺入属于他的棺材时,都是独自一人的。 第16章 16 在叶青青的帮助下,何春生不仅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春水蓝染”,还为自己的家传手艺申报了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那之后经常有媒体来采访何春生也就是在七年前的一次采访中重逢了老同学陈辰。 陈辰是闽西日报的记者,何春生和陈辰在见面的第一时间就相互认了出来何春生是因为曾经找陈辰问过焦誓的地址,才对这个人有一定印象,他似乎是焦誓的好朋友。而陈辰则是在认人脸和记人名方面记忆力超群,十分热衷和各种人打jiāo道,虽然何春生和过去大不一样,陈辰还是一眼将他认出来了。 陈辰是个自来熟,永远不冷场,从不怕热脸蛋贴冷屁股,加上何春生的工作室经常有三位大小美女在,他特别喜欢来玩。闲来无事,他就登门拜访。 不过在他们这么多年的jiāo情当中,何春生一次也没有问过陈辰是否重新联系上了焦誓。陈辰和另外几个常驻岩城的同学一月一小聚,半年一大聚,还张罗办了几次同学会,可何春生总是以这样那样的理由不去参加。说实话,初中班上的同学,除了陈辰和焦誓,他一个也没记住。前者经常来骚扰他,后者他已经不想再见,所谓的同学会,去了也没什么意思。 这一次陈辰说得有道理,入学二十年了,何春生想着大概物是人非,他去了,就算碰见焦誓也没关系吧。焦誓对他有恩情,如果不是焦誓的那几百块钱,那段最困难的时间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过。至少见面了,应该对他郑重地道一次谢谢,再说一句对不起。 而且据陈辰的说法,中途转学去外地的同学,并没有回来参加过岩城的同学会,倒是在厦城聚过一两次。 可是直到现在愣在厕所门口,何春生都想不起来他到底为什么要来参加这个同学会。 他们距离不到五十公分,在他叫出焦誓名字的时候,焦誓似乎也愣住了。 “何春生。”焦誓低声说了一句。 他的声音也不像过去了。过去他还没有完全变声,而现在的声音就是低沉的,不清亮的那种。 焦誓很高,和何春生差不多。皮肤依然是白的,只是在灯光下不显。他不算瘦了,看起来是结实而匀称的。过去好看而夺目的五官,现在遮挡在过长的刘海和黑框眼镜下面,显得平凡无奇。 就在二人互相别开视线,不知该怎么开口时,陈辰走了过来,拉着焦誓:“老兄,别挡在厕所门口啊。要聊天去沙发上面,理解你们快二十年没见情绪激动走,走,走!” 也许是终于搜寻到何春生还保有初中时代记忆的铁证,陈辰兴奋地把二人带到一处偏僻的沙发,把他们拉着坐下,一人面前放一杯果汁,说:“来,何春生,记得你的老朋友焦誓吗?当年他为了和你结对子的事情,可没少找我诉苦!” 焦誓的脸色有些尴尬起来,他说:“没有的事,何春生,你别听他胡说。” 何春生笑了笑,说:“谢谢你,焦誓。” 变成大人之后,何春生知道了,感谢要好好说出口,不然也许就再也找不到听众了。 “哇塞!我他妈脸都要红了!”陈辰大笑起来,“你有没有这么ròu麻?” 重逢时的心悸已经消失了,对着一个完全不同的焦誓,何春生可以泰然自若地扮演一个很好的老同学,他早就告诉自己,如果遇见焦誓,只需要把谢意说出口就够了。 “真的谢谢啊,那个时候没有你帮忙,我可能就要饿死了。”何春生还是笑着说。 “没什么,不值一提那是班上同学的好意。”焦誓的表情看起来比先前放松一些了,“我可不敢掠美。” “班上捐款那件事吗?”陈辰说,“我记得你一个人捐了两百吧?我们就捐了一两块钱。你可真有钱。” 何春生怔住了。焦誓笑着打了陈辰一拳,说:“瞎说什么,那是大家一起捐的!” “是吗?你不是自己拿了一两年的压岁钱吗?”陈辰摸着下巴,说,“我记错了?” 焦誓略有些尴尬地喝了一口果汁,说:“别提了好吗?多少年的事了?” “你不是还上街给何春生买了套衣服吗?”陈辰说,“你还说我的身材和他像,非要拉我去试衣服?” 陈辰明显无视了焦誓的尴尬,反而对着何春生说:“我那个时候说他鬼迷心窍了,都没见他给陈倩买衣服,反而给你买。” “陈倩?”何春生念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字。 “他初恋啊,现在他老婆啊。”陈辰口沫横飞,恨不得把焦誓八辈子的破事都抖出来,“说来也是缘分,他们竟然考了同一所大学,还能再谈个第二春修成正果,是吧,焦誓?咱们的校花就这么被你糟蹋了,你说你有没有福气?” 何春生觉得焦誓已经放弃了,任由陈辰描述他的人生。 原来他和那个女孩真的在一起了,还结婚了。 何春生笑着问焦誓:“确实很有福气。现在岩城定居吗?” “嗯,这几年刚回来。陈倩回来工作,我就一起回来了。”焦誓略有些不自在地说。 “我说你是不是妻奴?人家都是老婆跟着老公调动,你就是跟着老婆调,那么好的工作都放弃了。”陈辰恨铁不成钢地说。 “也不算多好吧,反正就那样,到哪里都一样,拿一点工资。”焦誓转移着话题,“听陈辰说你现在开了自己的染布工作室?” “不算是我开的,算和朋友合伙的吧。”叶青青虽然叫他师父,何春生一直认为她是个合伙人。也只有叶蓝的那声师父,他才真正答应。 “我跟你说,他的春水染坊里全都是美女,比你老婆还漂亮。”陈辰对着焦誓吹嘘着。 “何春生的太太都不介意了,你倒是很介意?”焦誓笑着说。 “太太在哪里啊?”陈辰毫无顾忌地笑道,“你倒是给你的老同学介绍一个温柔淑女,他光棍几十年,我怀疑他右手都起茧子了。” 何春生算是体会了焦誓的尴尬,陈辰人好归人好,嘴上可是一点节cāo都没有。 焦誓听闻此言,略略愣了愣,低下头喝了些果汁,没有再说什么。 焦誓大概想到什么,何春生可以猜得到。他应该是想:这位老同学可能对女人不感兴趣。 何春生并不打算辩解,除了右手的茧子,陈辰说的全都是事实。 再次有些别的同学过来,加入了陈辰所在这个地方的聊天。何春生不再像之前那么坐立难安了,他安静地听着同学们惊讶地认出焦誓,听他说自己在中学里教书,有个三四岁的女儿,但不太提起自己那个曾经是校花的太太。 而那些何春生记不住名字的同学,有人谈起自己的生意,有人说到投资哪一支股票,有人互相吹捧对方的资产,有人提到自己的别墅,坐在他们中间的焦誓看上去有些格格不入。 焦誓似乎比刚才的何春生更为尴尬。喝了几口果汁,何春生站起来对陈辰说:“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陈辰瞪大眼,仿佛听到了什么吓人的话:“饭局还没开始,你回哪里去?” “今晚有人要来我家拜年,反正同学们都见到了,吃不吃关系不大,都在岩城,下次有空再聚吧。”何春生说。 陈辰知道何春生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根本没人拜年,本想戳破他,却看见何春生眼神里有警告,只好改口道:“啊,有事也没办法,那你先回去。” 焦誓看着何春生,何春生对他笑笑,说:“我还在原来住的地方,有空来我工作室玩玩。” 焦誓没来得及答应,他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对面不知说了什么,他说:“好吧,我这就回去。” 然后他挂断电话,站起来对陈辰说:“我女儿发烧了,我要先走了。” “你老婆搞不定?”陈辰见一个两个要走,有点遗憾。 “她不在家,我妈搞不定。” 何春生问焦誓:“开车来了吗?” 焦誓摇摇头:“没有。” 何春生说:“那我送你回去。” 焦誓赶紧道:“不必了,打个车很快的。你有事先走吧。” 何春生于是向老同学们说了“再见,先走一步”就离开了聚会场所。 第17章 17 外面的雨并没有停,雨势稍小,可是仍是不方便出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 章 何春生走到E区,撑起大黑伞,快步走向停车场,几步的路,又弄湿了裤脚。 何春生上了他的小面包,点了火,开了空调,从车头拉屉里找出一盒未开封的烟,拆开来,取出一支点燃,放入唇间。 他不常抽烟,一年抽不到一两支。这烟和打火机是叶青青的,她有时坐坐副驾驶,穿着裙子没有口袋,就把香烟到处放。 车子里闷,他开的是制冷,外面的温度已经是不到十度,车内更冷,他被淋湿的裤子里冷冰冰的。 一支烟燃尽了,何春生松开手刹,挂了档,开动车子,并没有直接离开停车场,而是绕到了商场A区门口。 焦誓果然没有打到车,而是在A区门口站着,手上什么也没有拿,没有伞。 何春生把车停在他身边不远处,摇下车窗,喊道:“焦誓。” 焦誓转过头,何春生向他招招手,说:“上车吧。” 焦誓犹豫了一下,走过来,坐上了副驾驶座。他对着何春生说:“谢谢啊!雨太大了,都打不到车。” 何春生点头表示理解,问:“你家在哪儿?” “在一中里面,教职工宿舍。” 何春生开车的时候,焦誓往家里打了个电话,问孩子现在情况怎么样,对方似乎说了个温度,焦誓说:“那你先给她喂五毫升红yào水,就是退烧yào,放在yào箱第一格。” 对面似乎是说不会喂,焦誓说:“那等等我,我很快就回到了。” 放下手机,焦誓解释道:“我妈妈眼睛不太好,怕喂错yào了。” “嗯。”何春生应了一句。 焦誓没有再说话,只是扭头看着车窗外的雨。雨又下大了,打在车窗上,外面一片茫茫,只能看见黄色的灯光随着雨水扭曲地在车窗上游动。 他们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是爱说话的人,就这么一路沉默着到了一中的教工宿舍。 何春生停好车,让焦誓坐着别动,他打开伞先出了驾驶座,绕到副驾驶的车门前,拉开车门,接焦誓下车。 焦誓对他说了谢谢,二人一起走进单元门内。 “何春生,谢谢你,不耽误你时间了,你先回去吧,有空我再找你玩。”焦誓一脸歉意。 “嗯。”何春生也没说再见,只是向焦誓点了点头。 担心女儿的情况,焦誓也没太留意,只是急急忙忙地上了楼,学校的教职工宿舍很老旧了,连电梯也没有。 何春生并没有走,他把伞往墙角上一放,又点了一支烟,就站在那儿抽起烟来。 果然,过了十分钟,焦誓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下来了,他看见何春生还在原地,愣住了。 “这么大雨,你打不到车,我送你们去医院。”何春生熄灭手中的烟,说。 “太麻烦你了。”焦誓低下头,说。 也许是意识到何春生之前的“有个朋友来拜访”只是个借口了,焦誓在抱着小姑娘坐上后座之后,并没有再提何春生有事之类的话了。小姑娘烧得迷迷糊糊的靠在爸爸怀里,焦誓搂着她,说:“我妈妈的视力很差,我不放心她出门……” 抱着孩子下来,还要穿过雨幕去街边等出租车,也不知几时才能有车。焦誓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出口。 何春生也没有问:你太太呢? 到了医院,所幸儿科急诊排队的人并不多。因为小姑娘烧到了40摄氏度,烧根本退不下来,医生给她开了点滴,让她在医院急诊科注shè室输液。 第一医院的急诊科注shè室只有座位,没有床位,焦誓问了护士有没有床位,护士说:“没有哦,我们医院只有抢救室有床,那是给抢救的病人用的。” 挂号时,何春生发现焦誓的女儿名字叫做焦春水。焦春水三岁多,可是个子却比较高,焦誓把她抱在怀里,坐在注shè室里,俨然是被家长抱着打针的身量最长的一个孩子。她一直迷迷糊糊半睡半醒地,睁开眼睛就叫一声“爸爸”,焦誓问她怎么样,她就说:“我好想睡觉。”一会儿又睡过去了。 由于焦誓一直抱着孩子,何春生就去缴费 、取yào,叫护士配yào。第一医院的急诊几十年了,也没有变过,收费处仍然是那个小小的窗子。何春生站在那儿,想起二十多年前背着爸爸在这里挂号的景象,有一些感慨。 焦誓在何春生走进注shè室的时候,不知对他说了今天的第几次“谢谢”。护士把针水打上以后,焦誓对着何春生说:“何春生,真的不好意思,太麻烦你了。你先回去吧,一会儿有人过来接我们。” “哦,你太太她在家吗?” 焦誓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红,他略显狼狈地说:“啊,她一会儿应该会回来了,她去参加同学会,可能太吵了,没听到电话。我给她留言了。” “是吗?都是今天的同学会啊。”何春生看着焦誓脸颊上的红,在急诊输液室通明的灯火下,他的皮肤看起来那么白,就好像过去一样。 焦誓脸上的红褪了一些,他点点头,说:“嗯,高中同学会。” “那她来了我再走吧。”何春生在焦誓身旁坐下。他想着,就这一次,今晚过后,他应该也没机会再见到焦誓,五年十年参加一次同学会,再下一次见面,也都快四十岁了。再下一次次,也许都老了病了,没准已经不在人世了。 在这样的焦誓身边坐着,何春生再未有什么不安。也许是过去的自己将那些情愫放大了,因为没有得到,所以刻骨铭心,可是人世的遗憾远不止于此,这样在焦誓身边呆着,反而让他可以正视这些遗憾了。 “对不起。”十点钟,在孩子的输液接近结束时,沉默了两个小时的焦誓忽然对着何春生这么说。 不能确定他在道歉什么的何春生说:“你太客气了。” 焦誓看了他一眼,何春生愣住了。他的眼中似乎有些水汽。 不能解读那一眼含义的何春生心脏忽然疼痛起来,就好像多年前那个雨夜一般,那早已熄灭的火苗若隐若现,摇曳起来,让他灼热不安。 焦誓低下头,看了看震动的手机,说:“她马上过来了,你先走吧。挺晚了,你家那么远,开车小心点儿。” 焦誓一再坚持,何春生也没理由继续待下去。他站起来,对焦誓说:“那我先走了。” 焦誓抬起头,说:“谢谢。” “客气了。”何春生没有问焦誓要手机号码,也没有把手机号码留给他。今晚过后,也没有见面的必要了吧。 雨已经变小了,何春生在医院急诊科门口那陈年的柱子上靠着,点燃了一支烟。今天他吸烟的量已经超过了过去一年。 一中离这里很近,走路也不需要十分钟,因为大雨而隔绝的距离在雨停后也不成问题了。他早就应该走了,焦誓一定很困扰吧。 他想,他大概是焦誓这辈子最不愿意再见到的人了。 他心里好像太阳一样的少年长成了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没有想象中意气风发,甚至有些寒酸。住在破旧的宿舍里,做着一份薪水一般的工作,孩子还小,母亲病了,太太不知是怎么样的人。 他永远不会忘记陈倩那天把身处险境的焦誓丢下的样子。可是也许,那姑娘长大了,懂得什么叫责任与爱了,人会变得不同? 思及此,何春生不由烦躁起来。从他的父亲过世后,他从未体会过“烦躁”这种感觉。他已经对自己的生活非常满意可焦誓呢? 何春生在急诊科门口站了一个小时,见到了几个抱着小孩来看急诊的家长,但是并没有见到独自前来的女子,他看了看手表,已经十一点多了。 过了一会儿,他看见焦誓背着他的女儿从里边走了出来。何春生隐在柱子后边,焦誓看不见,他的女儿在他背上问:“爸爸,妈妈呢?” “妈妈忙,她不回来了。”焦誓柔声细语地对焦春水说。 “爸爸,妈妈说你是个窝囊废,是不是因为这样,妈妈才那么久不回家?”大概是烧退了,小姑娘的精神明显好多了。 孩童不知世事的言语大约刺伤了焦誓,他没有答话,小姑娘不依不饶地问:“爸爸,爸爸,什么叫窝囊废?” “那是指,”焦誓深呼吸了一口,说,“软软的,很像蛋糕一样好吃的东西。” 雨早已停了。焦誓父女走入黑夜,一路有灯,在朦朦中形成了光晕。何春生离开了柱子,发动车子,没有开车灯,缓缓跟在他们身后。 十分钟的路程,焦誓慢慢地走着。路上谁都没有,小姑娘也不再说话了。地上的积水浸湿了他的裤脚,想必鞋袜也已经湿透。 何春生远远见到焦誓进入了一中的后门,才调转车头,离开了那儿。 第18章 18 叶蓝、林静和叶青青在年初四早晨到何春生处拜年。 叶蓝今年十八岁,在七岁那一年就跟着妈妈认识了何春生,长期混迹于春水染坊,十岁那一年干脆和她妈妈一样,拜了何春生为师,跟着他做靛蓝染。在别的小姑娘的周末和寒暑假都在和伙伴们到处游玩时,叶蓝早早地开始了她的匠人生涯。 叶青青是个痴迷于手工艺的有钱人,而林静却是个厉害的生意人,过去的十年内,国内商业环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如果没有林静鞠躬尽瘁的经营,估计他们这几个只知手艺却不懂钱的人办的染坊该倒闭几十次了,叶青青再有钱也败光了。 他们现在不仅给国内和国外一些独立设计师的工作室提供布料,也开发了自己的原创服装品牌“蓝衣”,虽然小众,但拥护者不少,并且都很死忠。 靛蓝染色是植物染中根系最庞大、历史最悠久的一支,虽然只是单一的颜色,可由于工艺与纹样的不同,可以染出不同层次的蓝,好比国画中的水墨画,或可以类比瓷器中的青花瓷,技法复杂,足以成为一个宗门,下有多个派系。何春生所传承的浆防染,又是靛蓝染色中属于广义“蜡缬”中的一支。 由于是手工绘制图案,手工染色,他们工作室的产量低,成品单价极其昂贵,林静却硬生生把这卖成了情怀,做成了独树一帜的高档品牌。 不过,叶家三口虽然把这里当作老巢,却不是住在这儿的,故而过年时来了,也美其名曰拜年。 何春生等人的工作室并不在主宅子里,而是在主宅西边的山坡上。这一片本来是属于何春生家的一小块瘠薄的荒地,什么也种不好,早年由何春生的父亲继承,后又归了何春生。他们利用这块地建了屋子,反正也没有人管。新楼残旧yù倒,主宅属于他家的房间又暗得过分,何春生干脆就住在了工作室里。 叶青青当年请人建的工作室,是模仿他们村的建筑而建,虽是砖砌的,但形制倒像小了一号的主宅,刷上石灰后几可乱真。 现在,叶青青和林静坐在何春生工作室的茶几前喝茶,叶蓝泡茶倒茶,何春生倒像个客人,坐在沙发上接过叶蓝倒的茶。 “师父你没睡好?”叶蓝眼尖,说,“都有黑眼圈了。” “昨天睡晚了一点。” “还有事情让你晚睡?”叶青青最了解何春生,他生活得像苦行僧,每天极有规律,没有任何娱乐。 “同学会。” “你不是推了很多次没去吗?”叶蓝不解,“陈辰来找你好几次了你都没去。” “昨天是入学20周年,去的同学多,以前他们是小范围聚。”何春生说。 叶青青笑嘻嘻地说:“陈辰老是说你暗恋谁没得逞才避而不见,昨天见到了吗?” 林静见何春生脸色不大对,踢了一脚叶青青,说:“陈辰那个满嘴跑火车的你都信?” 叶青青乖觉,没有再深入挖掘这个问题,一会儿何春生出了屋子,林静对叶家母女说:“你没看见烟灰缸里都是烟屁股吗?” 叶青青悚然:“师父真的有暗恋人吗?几十岁人了?他该不会这么死心眼吧?” 叶蓝道:“他一年都没抽这么多烟。” 三位美女自从认识何春生,从来没见过他和谁谈过感情,开玩笑时问过,他只是说自己是独身主义者,不打算谈感情。由于每个人有自己的隐私和婚恋观,而叶林二人也是为了从世俗的婚恋观中挣脱出来花了不少心力,所以她们与何春生熟归熟,从来也没有正经去探究何春生的感情世界。 何春生再次进来时,三位美女喝茶吃茶点,就是不说话,气氛颇为诡异。 “叶蓝下学期高考了吧?周末就别过来了吧。”何春生想起了这件事。 “为什么!”叶蓝不高兴,“我考艺术系,文化课轻松得要命,怕什么!” “你们不用补课吗?”何春生问。 “现在都不让补课了。而且我们班主任是地理老师,不像别人班的还私下办补习班要人去。” 叶青青咦了一声:“上学期不是语文老师吗?” 林静无奈道:“叶蓝上个学期都说换了个班主任,你不是还去过家长会吗?怎么忘了?” “哦!想起来了,就是那个焦老师对不对?长得很白的那个老师。”叶青青回想起来,说,“厦城双十调上来的,脾气看起来很好的那个。” “焦老师?”何春生念着。 “姓好奇怪对吧?”叶蓝说,“他说了他爸爸是东北人,年轻的时候分配来这里定居,他在岩城出生,算是岩城人呢。” “叫什么名字?”何春生想,一中还有老师姓焦吗? “焦誓。” 何春生不再开口,而叶青青说:“好端端的从双十调来岩城干嘛呢?这里哪有厦城好?” 叶蓝说:“听说是他老婆调动回岩城,他没办法也回来了。焦老师讲课很好玩的,脾气又好,我们很喜欢他。” “学生不会欺负他吗?”何春生忽然问。 “没有啦,我们顶多和他开开玩笑。他才不会计较呢!”叶蓝说,“好不容易有这么个上课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 章 得懂,脾气又好,又不推销教材,又不办补习班的老师,我们怎么舍得欺负他!” 何春生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要是焦誓班上有这么个学生,他该过得多难受? “我同学还迷他迷得不行呢。说见过焦老师把他黑框眼镜摘了,简直帅呆了。”叶蓝说,“说盼着要在游泳课看一看他的素颜和luǒ体呢。” 林静皱眉:“现在的小姑娘到底在想什么?这老师不是结婚了吗?” 叶蓝笑嘻嘻地说:“那我还不知道我妈以前在想什么呢!林老师!” 叶青青和林静对视了一眼,林静脸有点略红,斥责道:“小姑娘没大没小!” 叶青青早年嫁了叶蓝的爸爸,那是个吃喝嫖赌又天天家暴的男人,林静是叶蓝的小小班老师,最早和叶青青是老师和家长的关系。 话题向着不知名方向滑去,何春生的思绪也飘到远方。 第19章 19 年初七,叶氏母女自动复工。在春节前,“蓝衣”的服装设计师将打版好的素衣jiāo给何春生,告诉他,开春第一批春装的版式已经制定下来,是仿古形制的上襦、下裙,还有披风,需要何春生按照布匹裁切出来的形状来设计纹样。 何春生和叶青青讨论之后,将今年的第一批春装命名为“河上柳”,何春生画出的纹样是柳枝及柳叶,从上襦至下裙,正面与背面都作一个整体,呈现垂柳的局部。由于襦与裙的材质使用的是绢丝,质地较厚,可以使用蜡染,而披风用的材质为纱,叶青青决定披风采用云染。 由于柳枝及柳叶均是较细较软的纹样,且并不规则,何春生惯用的花版非常难雕刻,他只能采取覆膜以及浆筒描线的方法来上浆和上蜡,而且有个致命的问题,这种方法等于是每件衣服都必须亲自手绘,不能量产。 这套衣服的完整设计图及样品在春节前放出,限量三十套,工期是一个月,定价极高,采取预付款的模式运作。而尺码也不仅有大中小码,每位预定者必须详细填写各部量尺寸,基本等于量身定做。 尽管这么麻烦而且高价,在放出链接的第一时间,衣服就已经被拍完了。 春节后开工,都是些繁杂的活,何春生、叶青青每天用透写台转图、用浆筒描稿、覆膜,叶蓝则进行染色,因为垂柳的颜色层次比较多,底色又要求较深,每块布染色的次数达6-10次,此后还有除浆与除蜡的工序,实在忙不过来,他们把林静和蓝衣的两位资深员工也叫来做一些简单的工作。 陈辰在年十四登门拜访,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何春生在台子上描稿,叶青青在刷色,叶蓝在靛缸处染布,围裙上全都是蓝色,还有两个陈辰不太认识的人在水洗蓝布及晾晒。 “哇,大工程呀!又要赚大钱了老兄!”陈辰在何春生的透写台前咋咋唬唬地。 “这一套算上人工成本还真的是不怎么赚钱。”叶青青回答道。因为工艺太复杂,耗时比较长,全部只能亲力亲为,扣除了人力成本,基本没有什么结余。叶青青思及此,不禁郁闷起来:她为什么要搞这么麻烦的纹样呢?只能说幸好稍后推出的另一个系列的花纹是可以使用花版的,节省了不少人力,二者综合起来,才能有盈利。 “你们卖的情怀,不是我们这种小老百姓玩得起的。”陈辰得知定价后咋舌。 “你来干嘛?”何春生刚好描完眼前的一片布,揉了揉脖子,问陈辰。 “下周末我们几个男同学组织去春溪度假别墅玩两天一夜,你去不去啊?”陈辰问完,说,“我看你这样子,也是去不了了。” 何春生倒没有一口回绝,只是问:“都有谁要去?” “方函、吴许宁、我,对了,还有焦誓,我们都要带小孩去哦。” “带不带老婆?”叶青青chā嘴问道。 陈辰一扬眉:“不带!开什么玩笑,带老婆怎么还有得玩?” “带小孩难道就有得玩吗?”叶青青取笑道。 “小孩大了,他们可以自己玩,大人随便看一看就好了。”陈辰说:“主要是和同学联络感情,带老婆去不就是忙着哄老婆啦?” 何春生没有再加入陈辰和叶青青的对话,陈辰本来就对何春生参加群体活动不抱希望,也没再提起这件事,吃过午饭就回家了。 七点钟左右吃过晚饭,叶青青准备回家,何春生对她说:“下周末我休息两天。” 叶青青惊讶极了:“你有事?” “嗯。” 实在想不出这位万年无假,从无娱乐和应酬,把工作当娱乐的何师父到底有什么事的叶青青左右为难:不答应吧,师父勤勤恳恳工作十几年,第一次提出要休周末;答应吧,叶蓝马上返校,工期实在赶得要老命。 但何春生根本就不是在询问叶青青的意见,而是直接下了结论:“我会在晚上加班,提早把下周末那两天份的纹样画出来。” “那染色指导?” “你们做得很好了。反正剩下的都是重复工作,工序都一样。” 工序是一样,但手法还是有差别的叶青青心想,师父亲自下染的颜色还是美一些,这和做菜是一样的,菜谱一样,每个人的火候都不同。 回家车上,叶青青一头雾水地和林静及叶蓝说起了这件事,林静习惯了叶青青的怀记xìng,说:“今天陈辰不是还说下周末有同学出游吗?师父肯定是要跟那些同学去旅游。” 叶蓝说:“师父这么重视同学旅游?他以前从来都不参加的。” “那就是有哪位同学出现了,他特别想去。”林静说。 叶青青说:“他那些同学不是都结婚了有孩子了吗?等等,陈辰说的是男同胞的聚会,里面没有女的啊!” 叶蓝和叶青青面面相觑,勉强得出个略惊悚的结论,大家都没有说出口,最后林静说:“你们别瞎猜!师父可能刚好碰到自己以前的好朋友,才会这么上心。” “人家结婚了,是直的啊,师父哪里有希望了?”叶蓝担忧地说出口,不过看了看自己的妈和她的伴侣,又吐出一句话,“不过有些人不结婚,还真不知道自己的取向。” “现在的小姑娘。”叶青青揉了揉女儿的头,“你懂得太多了。” “与其勉强和一个可怕的异xìng绑在一起生活,不如早早解脱,选一个爱自己的同xìng。”叶蓝看起来是个大姑娘了,她的个头已经超过了妈妈,虽然还是一脸稚气,说出来的话却意外的成熟,“是不是,妈妈?” “嗯,xìng可以通过多种手段满足,可是爱不行。”叶青青说,“和不爱的人在一起,xìng好像一场侮辱;相爱的人在一起,哪怕没有xìng,也够幸福的。” 林静听不下去了,问:“相爱怎么就一定没有xìng了?” 叶青青哈哈笑道:“我又不是说自己。” 叶蓝跟着笑起来,说:“林老师,你要加油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何春生的染色方法参考中国民间蜡染和友禅染色,是虚构的。实际上应该不存在这样结合的染色方法。参考书目《中国民间蜡染》,《友禅蓝染》 第20章 20 何春生竟然在晚上加班,自己画了一些简单的纹样,染了几块较厚的绢布,让蓝衣的裁缝帮他缝制了两套衣服还是充满复古感的对襟盘扣长袖衬衫。叶青青大跌眼镜,早些年她一直劝说个子高又身材绝佳的何春生穿些自家设计的衣服,可是何春生总是以不方便干活为由拒绝,作为一个传播“美”和服饰行业的人,他不修边幅得让人愤慨。 也正是因为太不爱打扮,叶青青从来没有怀疑过何师父的xìng取向。 到了约定的周末早晨,何春生把赶出来的绘布摊好,jiāo代了叶青青之后就背着个包出门了。其实如非必要,何春生一般不喜欢在晚上光线暗的情况下工作,可能会出现一些差错,而且眼睛比较累,不过为了能够参加周末的旅游,他本周连续五天晚上加班到了十点左右。 和陈辰约好,他们直接在春溪度假别墅汇合度假别墅在何春生所在的乡里,比何春生的村子还要偏僻,早五六年,有人在深山里的湖边开发了一片地,做成了一个园林式度假村,据说口碑相当好。一到假期,特别难订得到房间。陈辰一开始只预备四个人带着孩子去,就预订了一栋三层楼高,只有四间卧房的小别墅,等到何春生电话告知他的时候,已经不能更改预订了。 “反正一间房间有两张床,你就跟孩子还小的那位睡一间房吧。”陈辰说。 “谁孩子最小?” “焦誓啊!他小孩才三岁多,我们孩子都九岁以上了,要自己睡一张床的。” 何春生当下不说话了,陈辰以为他要说“那我不去算了”,谁知过了一会儿,何春生竟然说“那好吧,你问问焦誓愿不愿意。” “焦誓有什么不愿意的?他脾气多好!哪像你那么难说话!好了好了,就这样啦!” 因为焦誓的“好说话”,陈辰竟然忘记告诉他何春生要参加这次的旅游,更加不记得告诉他,他要带着孩子和何春生睡一间房。 何春生比陈辰他们都要早到,他把车停在停车场之后,去度假村的服务中心前台报了陈辰的电话,取走了钥匙。 度假村的所有建筑都很好地融合在山水之间,背后是山,前面是一大片的湖,曲径通幽,各个建筑隐藏在林间。整个度假村有一座二层主建筑,里面是中西式饭厅、服务大厅、游泳池、按摩馆等,另外有十来座仿中式的别墅,大小不一,都不超过三层楼;此外是数个充满野趣的木屋,似乎专门是给情侣度假的。 陈辰预订的别墅在较偏僻处,穿过长长的葡萄架才能到达。 何春生提着行李,站在芳草如茵的别墅院子里,发现院子里种着一些蓼蓝,灌木上也攀附着叶青青平时喜欢摆弄的茜草,一旁种着些鲜艳的玫瑰。 几种染色植物种在院子里必定不是偶然,也许这个度假村里有喜欢植物染色的人在。何春生放下行李,到院子里查看那些植物,长势不错蓼蓝本身就比较贱,只要种法得当,很容易生得好;至于茜草,都是叶青青在种,何春生只知道是扦chā的,其余并不了解;红玫瑰是可以用于染色的那种,刺并不太多。 何春生绕着院子走了一圈。这是个开放式的院子,只在边界象征xìng地chā了些竹篱笆,上面还攀附着些植物。在前院还种着些青菜,都是易长的菜,如生菜和菜心。但是明显是有人在精心打理,那些菜看起来就像长在农业示范田里的一样,赏心悦目。后院则是小桥流水人家的一派景致,池子、假山以及小桥,面积不大,格局却不小。 何春生从后院进入别墅,就看见焦誓和陈辰带着两个孩子进来了。 “你这么早?”陈辰拍了拍女儿,那是个已经上十岁的小姑娘了,说,“何叔叔,记得吗?” “何叔叔好。”陈辰的女儿乖巧地向何春生打了个招呼。 “你好。” 焦誓见到何春生时有些意外,但还是让女儿和他打招呼。焦誓的女儿见到穿着盘扣衬衫的何春生,嘻嘻嘻笑着说:“爸爸,这个叔叔的衣服好奇怪啊。” 焦誓对着焦春水认真地说:“春水,你不能这么没礼貌。叔叔的衣服很好看,很特别,你只是见得少。” 陈辰的女儿拉着焦春水说:“妹妹,我看到那里有鱼,我们去看鱼!” 小姑娘们一阵风似的跑到后院去了。池子里养着锦鲤,陈辰的女儿眼睛很尖,竟这么远都看见了。 “她上次来过一次,很喜欢喂鱼。”陈辰说。 焦誓看着何春生,笑道:“陈辰说要邀请你来,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何春生转头看陈辰,用眼睛问他这个“没想到”是什么意思。 陈辰哦了一声,对焦誓说:“我都忘记告诉你了,何春生刚好有空就来了。他没房间住哦,你的房间有两张床,你小孩小可以跟你一起睡,到时候让他睡一张吧。” 焦誓愣住了。 陈辰大概没料到“好说话”的焦誓没有一口答应,反而露出这样的表情,大感惊奇。 “没关系,我可以睡一楼沙发,我看了一下,挺宽的。”何春生说。 焦誓还没说话,陈辰就叫起来:“睡沙发?你是不是想被蚊子咬死?这里可是山里。” “可以点蚊香。” 陈辰不同意:“一楼四面通透,连门都没有,点蚊香也没用。” 焦誓缓过劲来,说:“何春生和我睡一个房间吧。” 何春生看着焦誓说:“会不会不方便?” 焦誓有些尴尬地说:“当然不会。” 何春生领会着焦誓的表情,心里再有波澜,都不断地告诉自己,不管怎么不受待见,他都要弄清楚焦誓到底过得怎么样。也许他可以帮助焦誓,就像当时焦誓帮助了他一样。 度假村给入住的客户发了一本册子,介绍这里到底有什么好玩的,何春生在陈辰他们放行李的时候略微翻了翻,除了惯有的那些酒店式服务外,还可以在院子里烧烤,每栋别墅的一楼都是娱乐区,有台球室、麻将机、游戏室。另外,在主建筑后边有一片果园和菜地,可以体验自助摘果蔬的乐趣;有一片鱼塘,可以给人钓鱼;另外,在果园外边还有植物印染和陶瓷手工体验坊。 看起来可玩的内容非常丰富。 方函和吴许宁大约在饭点才能到达,如今是早上十点,还有两个小时左右。两个小姑娘喂鱼喂得腻了,就来找喝茶闲聊的爸爸们,说想去摘果子吃。大人们合计合计,也就同意了。 刚过完年,果园里种的是当地常见的果树,比如柑橘、杨梅、毛桃之类的,现在根本就没有结果。小姑娘们扫兴极了,焦誓的女儿听说没有果子摘,在果园门口一扁嘴,眼泪都掉下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 章 “那我们去钓鱼?”焦誓抱起女儿哄着。 “不要,我就要摘果子。”小姑娘不依不饶。 “可是没有果子,果实要在秋天才成熟啊。” “现在是什么天?”焦春水挂着眼泪问。 “春天,是焦春水的春天。”焦誓对着女儿笑。 他看起来那么温柔。 “是何春生的春天吗?”焦春水忽然问。 陈辰哎呀一声:“你还知道何春生?”然后看着何春生哈哈笑起来,“你告诉陈叔叔,何春生是谁?” 焦誓的脸不知怎么的好像有些发红,他说:“我女儿记xìng很好。” 焦誓把焦春水放在地上,焦春水大声地说:“我爸爸有个同学叫何春生,爸爸说我的名字和何春生一样好听。” 何春生在焦春水面前蹲下来,说:“我就是何春生。” 焦春水惊奇地看着何春生,又去看她爸爸,焦誓对她点点头,说:“对,何叔叔就是何春生。” “你的名字里也有春字,春是很好听的。”焦春水严肃地说。 陈辰笑得不行,问焦春水:“那你记得我的名字吗?” “你是陈辰!我爸爸说过的!” 这个时候,跑到一旁小店里的陈辰女儿出来了,拉着陈辰说:“爸爸爸爸,那边有很漂亮的围巾!我们过去看一看!” 陈辰女儿陈诺宜看见的漂亮围巾其实就是手工印染坊里的。染坊里边挂着几条红色和浅蓝色围巾,陈诺宜觉得那蓝色的围巾上有些好像太阳一样的留白,特别漂亮,就想让陈辰买,陈辰问了问价钱,一条围巾竟然要一百多,他果断拒绝了。 这下两个小姑娘都不开心了。 何春生走到柜台去问那个打着呵欠的服务员:“这些坯布卖吗?” “卖呀。”服务员睡眼惺忪,“但今天染色师傅不在,你们也染不了。” “没事,我拿回去有用。”何春生问明四个人都是女儿,就买了四条坯布。 坯布倒是便宜,是棉纱布,十块钱一条,光光的,又不是好看的白,陈诺宜见了撅起嘴,说:“这个颜色好丑。” “我们一起把它变成挂在那里的那种漂亮颜色吧。”何春生说。 焦春水大声重复了一遍:“变成漂亮的颜色!” 陈诺宜却问:“何叔叔,怎么变呢?” 第21章 21 陈辰打电话问了前台,前台表示种在院子里的植物他们可以随意取用,包括蓼蓝和玫瑰花,不过不能超过种植总量的三分之一,否则要加收费用。 何春生向染坊借用了一些大小相近的小石子,几条橡筋和一个塑料网兜,带着好奇的孩子们回别墅。陈辰和焦誓走在他们身后,陈辰说:“何春生要是早结婚,孩子也有这么大了。” 焦誓没答腔,陈辰说:“我也说过帮他介绍对象,他老人家眼光太高,直接让我别多事。” 焦誓问道:“他……没谈恋爱吗?” 陈辰摇头:“以前有没有我不知道,我认识他到现在他都没jiāo过女朋友。开始我以为他工作室那个女徒弟是他女朋友,后来发现根本就不是。我问了何春生,他说他不打算谈恋爱,不打算结婚。” 焦誓看着何春生的背影,问:“为什么?” 陈辰说:“不知道,他不肯多说。可能嫌谈感情麻烦吧。哎,说起来我特羡慕他,说不结婚就不结婚,自由自在的。不过他也没人管,反正父母都不在了。我要是他,也不结婚。一个人玩个痛快!不对,他好像也没去玩。” 焦誓没有对陈辰的一大通言论发表感想。他低下头,踢开路边的石子。陈辰又将话题转到他身上:“你老婆的生意做得不错啊!我妹妹去她店铺里买过衣服,说那衣服都特高档,赚不少钱吧?” 焦誓含含糊糊地说:“还好吧。” “你老婆还真狠得下心哦!放着老师这么稳定的工作不做来经商!一般人哪里有勇气啊?”陈辰苦着脸,“我也赚钱少,我都不敢辞职。” “她想做喜欢做的事情。”焦誓也没正面回答,只是这么说。 “你妈妈好点没有?”陈辰问道。 “眼睛方面还是老样子,血糖现在打胰岛素控制得还行。”焦誓说。 “没办法,这个年纪都差不多了。我妈也是这里痛那里痛。你妈每个月医yào费不少吧?” “还好。”焦誓不愿多谈。 陈辰却没这个眼力,陈辰虽然是个大好人,却没心没肺,对人的隐私尤为有兴趣:“你也是时运不好,谁想到你爸爸竟然得了那样的病?还把厦城的房子都卖了……” “都过去了。” 走到别墅门口,焦春水在里面喊着:“爸爸爸爸快过来!我们要拔草了!” 焦春水不太能分辨“拔草”和“刈草”的区别,蓼蓝是剪下来的,并非拔的;接下来何春生还剪下了几朵鲜红的玫瑰花。虽然院子里有茜草可以随意取用,但是用茜草根染色需要固色剂,何春生觉得有点麻烦,小姑娘们可能会失去耐xìng,所以打算用最简单的方法来染色。 陈诺宜说想要蓝色的,上面有好像太阳图案的那样的围巾,而焦春水说喜欢浅红色的深浅不均匀那一种。另外两个小姑娘还没到,这两个姑娘就自作主张帮她们决定了:一条染成浅蓝色的深浅不均的那种,还有一条染成浅红色的有太阳图案的。 焦誓和陈辰坐在院子里的亭子里,看着何春生带着他们的女儿忙里忙外。陈辰又和焦誓说了几句,焦誓说:“我去看看何春生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哎,有人帮你带孩子,你还不趁机轻松一下?”陈辰坐着不动。 焦誓走下凉亭,跟着何春生和孩子们进了厨房。他听见何春生对孩子们说:“诺宜,你去准备两个脸盆,春水,你去把白布拿过来。” “好的!”孩子们各自去了,何春生注意到焦誓跟在身后,看了看他,也没说话。 “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焦誓说。 “没有,事情很少。”何春生进厨房里,找榨汁机。 “榨果汁喝吗?”焦誓见他拿出榨汁机,问道。 “不,榨蓼蓝。” “你们家是用蓝草染色吗?”焦誓颇感好奇。 “算是。不过不是用新鲜蓼蓝,要先制成靛蓝。”何春生把蓼蓝叶子洗净,放入榨汁机,榨成泥浆。 “榨了以后是蓝色的。”焦誓看着那些渐渐变成蓝色的叶子,说,“初中时老师上课说'绿如蓝'还真是费解。” 何春生说:“那个时候你答得很正确。” 焦誓一愣,抬头看何春生,后者没有再说话,专心地把榨好的叶子汁和碎叶倒出碗里,再用一块纱布稍微过滤了一下。 这个时候,陈诺宜已经将脸盆拿进来了,焦春水抱着白布从门口走进来,围巾布有些长,看起来都拖地了。焦誓上前去,想要帮助她,她却执拗地不让他拿,说:“我要拿给何叔叔,不给爸爸。” “春水,谢谢你。”何春生洗了手,接过焦春水的白布,焦春水洋洋得意地哼哼了一声,说,“不用谢!” “我们先染蓝色的吧。”何春生说。 “好耶!”陈诺宜欢呼,焦春水却撅起嘴:“我要先染红色的。” “红色的会染得非常漂亮,需要的时间比较久,我们一会儿慢慢染吧。”何春生蹲在地上,对着焦春水说。 焦春水勉强同意了这个提议。焦誓觉得自己的女儿在何春生那儿似乎没那么任xìng,也听话多了。 何春生看起来耐xìng极好,可是他小时候却是出名的没有耐xìng和暴躁。焦誓看着何春生加水揉搓纱布里的叶渣,心里想:大概境遇真的会改变一个人,现在的何春生身上,已经见不到幼时的一点影子了。 何春生让陈诺宜帮忙,把小石子用布包起来,再用橡皮筋束紧。 “你想要几个太阳,在哪个部位有太阳,就在哪里放一个小石子。”何春生对陈诺宜说。 陈诺宜把石子束好之后,何春生又检查了一下橡皮筋的松紧度,然后对陈诺宜说:“你自己来染吧。只要把布放进来就可以了。” 何春生把一盆蓝色的水jiāo给陈诺宜,见她穿了一件白色外套,说:“但是别把你的衣服弄脏了,那是洗不掉的。” 陈辰嫌无聊,这会儿也到了厨房门口,说:“弄脏了就放进蓝水里全部染一遍。” “她的外套漂白过,染出来不一定好看。”何春生说。 “没事没事!反正也是旧的。”陈辰说。 何春生接着把几朵红玫瑰的花瓣一片片分开,装入纱布口袋里面系紧,又往一盆水当中加了一些白醋,而后把装满鲜花的口袋放入白醋水中揉搓。陈诺宜和焦春水看着水变成淡淡的橘色,再慢慢地变成粉红色、鲜红色,开心极了。 等到颜色差不多好了,何春生对焦春水说:“红色的染汤做好了,你可以开始染色了。” 何春生把一条白布随意揉成一团,放入塑料网兜里,把网兜系好,jiāo给焦春水,说:“放进去吧。” “我的为什么不要小石子?”焦春水问。 “小石子是弄出太阳图案的,你的这个染出来就像天上的云一样。” 小姑娘们开开心心地染色,焦誓问何春生道:“你也是这样染色的吗?” “不是,这是比较简单的染色,是没有经过发酵的草木和鲜花直接制出来的染料,固色稍微差一些。这个是扎染和云染,我做的是靛蓝防染,要复杂一点。”何春生指着自己的衣服说,“就是这样的。” “这是你自己染出来的?”焦誓颇感惊讶,那是很深的蓝色,比藏青色浅一些,比普蓝深一些,而上面的白色纹样也清晰好看。 “这个花纹很简单啊。”陈辰研究了一下何春生的衣服,上面的花纹是简单古朴的纹样,对焦誓说,“你应该去他工作室参观一下,最近那一批的纹样才恐怖。” “嗯,有机会去你工作室看看。”焦誓说。 两个小姑娘把染好的围巾挂在太阳底下,欢呼起来阳光下,轻薄的纱布被染上了中意的颜色和图案,爱美的姑娘们鼓起掌来,开心极了。 “何叔叔何叔叔!我们好厉害!”焦春水兴奋地拉着何春生的手说。 “很厉害。”何春生笑了。 第22章 22 吴许宁和方函在十二点半前后到了,别墅里虽然可以自己做食物,但刚才先到的人忙着玩,竟然都忘记了,这下只好先去餐厅吃饭。 “今晚我们自己做吧。”焦誓在吃过午饭回来的途中提出来。 “好是好,我不会做啊,你们谁会做饭?”陈辰这才想到这个令人发愁的问题。 “我会。”焦誓和何春生同时说。 “那就jiāo给你们两个了!”剩下的三位在家都被伺候得特别好的大老爷们舒心了。 孩子们兴奋得到处玩,不肯睡午觉,三个大的姑娘带着一个小姑娘在屋子里用床单做成古装,开始宫廷办家家:长公主、大公主、二公主、三公主,一屋子的公主煞有介事地说着各种奇怪的台词:“啊,长公主今年该出嫁了,不知三公主找到如意郎君没有?” 爸爸们见怪不怪,何春生从没见过叶蓝小时候玩这样的游戏,不由有些好笑。 “三公主的如意郎君是何叔叔。”焦春水扮演的三公主口齿清晰地说。 方函陈辰和吴许宁在打台球,焦誓和何春生不会打,就在客厅里喝着茶,听见焦春水这么句话,焦誓面上尴尬起来。 “童言无忌,何春生你别当真。她太喜欢你了。”一条围巾已经让何春生收买了几个小姑娘的心。 “那可不行,何叔叔已经和大公主订婚了。”大公主陈诺宜说。 小姑娘们为了“夫婿”的事情吵吵嚷嚷,焦誓心情相当微妙:她们真的懂得结婚是什么意思吗? 何春生对焦誓说:“放心吧,我做不了谁的女婿。” 焦誓喝了一口茶,说:“不打算结婚吗?” 何春生说:“嗯。” 话题没有继续下去,何春生站起来,问焦誓:“要不要出去走走?” “啊,好。” 天气不算特别冷,是立春之后难得的好晴天。有些凉风,吹在身上并不冷,反而有些舒服。温度在二十度以下,对何春生来说,穿一件长袖衬衫和一条牛仔裤刚好。焦誓看起来也不太怕冷,也只穿了一件衬衫和一条休闲裤。 他们从葡萄架穿过,到达山谷那儿,看着大片的湖以及对岸的山,湖上还有一艘古老的木船。 “开花了。”焦誓指着对面山谷的一棵不知名的树。 “嗯,今年立春很早,年前就立春了。”何春生顺着焦誓指的地方看过去,有些远,辨认不出是什么树,花开在枝头,粉色的。 “刚过正月,这里的花开得真早。”焦誓说。 “这里有水,比较暖和吧。” 进行着这种对话,两人都很有默契地不谈自己的生活,在往回走的时候,沿着一段青石铺就的石级往下,可能是因为前段时间下了雨,石阶上满是青苔,焦誓脚下一滑,差点摔下了阶梯,所幸何春生在他身边,搂住了他的腰。 在身体贴近的那一刹那,不知在梦中出现过多少次的体温与熟悉的气味充满了何春生的臂间,从焦誓后背传至何春生胸前剧烈的跳动也不知到底是谁的心脏在跳。 何春生轻轻地放开了焦誓。 “对不起。”焦誓站稳了,有些懊恼。 “没关系,地面太滑了,走中间点好。”何春生若无其事地说。 鉴于晚上大人们还安排了不少需要在孩子们睡着之后进行的活动,例如烧烤、划拳喝酒等,孩子们玩了一天,也开始露出疲态,大人们合计合计,打算早一点做好晚餐吃过后让孩子们洗了澡就去睡觉,然后大人们好玩个尽兴。 孩子们跟着大人们去前院的菜地里摘菜,又在后院里尖叫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 章 跑了一通。陈辰和方函去前台买了些ròu食和烧烤用的食物,拿回来让何春生和焦誓随便做一点,让孩子们吃饱,顺便稍微填一填几个大人的肚子就可以了。 何春生做饭、做了个南瓜蒸排骨,焦誓做了个番茄炒鸡蛋、蚝油炒生菜、豆角炒ròu,吃饭的时候陈辰称赞焦誓厨艺水平特别高,完全达到餐饮店水准。何春生说自己只会做蒸的菜,味道虽然还行,就是少了点什么,用陈辰的话说:“你做的菜都一股艺术家气质。” 孩子们呵欠连天,洗过澡,在九点左右就被打发去睡觉了。焦誓很快地从二楼下来,在一楼准备烧烤用具的何春生看他下来,问道:“春水不用陪着睡吗?” “不用,她在家里自己睡上铺,讲完故事都要我出去,她睡着了我才能进房间,不然她要生气。” “你和她一起睡觉?”何春生不自觉地问了一句。 “嗯。”焦誓微微有些窘迫,解释道,“是啊,家里房间不太够,买的上下铺,她自己睡上铺。” 在焦誓的描述中,始终没有听到他的太太出现。何春生也不好多问。 烧烤炉是个很大的金属圆盘,在炉窝可以放上碳,再盖上一层大铁架,在铁架上放置食物。陈辰虽然不会做菜,但论烧烤可是个中好手,方函对何春生说:“jiāo给他就好了,他吃成精了。” “难怪体型再也不英俊潇洒了。”吴许宁拍了拍陈辰的小肚子,又摸了摸他的双下巴。 “我从来没有英俊潇洒过。”陈辰不在乎别人蹂/躏他的身体,反而抓了一把吴许宁的肚子说,“我看你也潇洒不到哪里去。” “我小孩出生以后,整天陪小孩,就完全没有锻炼,暴肥20斤。”吴许宁遗憾地说。 “我看不是,你们家吴诗思可是个好动的。”方函戳穿了吴许宁的谎言。 “说起来这边两个帅哥身材怎么保持这么好?”吴许宁问何春生和焦誓。 “何春生干的是体力活,整天吃斋念佛似的,哪像你们暴饮暴食?”陈辰鄙视道。 “那焦誓呢?” “我小时候身体比较弱,后来想长壮一点,每天都会运动。”焦誓说。 “根本看不出来啊!”吴许宁哀嚎着,“以前我还是篮球队的,现在哪有时间运动!” “我还好,都住在学校里,每天早晨起床比较早,晚上也会在cāo场上跑跑步,到了合适时间再回家。”焦誓笑着说,“身体差的人才会运动,你们身体健康,不需要运动自然也很好。” “你看你看。”吴许宁对陈辰说,“就是这种人给我们灌迷魂汤,让我们一肥到底。” “我妈以前就是一直说我:哪胖了?小孩子要胖一点好。搞得我从小到大暴饮暴食。”陈辰遗憾地说。 方函去厨房里拿出一大箱啤酒,吆喝道:“来,烧烤配啤酒!肥起来!怕什么,反正还有更肥的!” 方函给一人开了一瓶啤酒,杯子都不拿,焦誓面有难色:“整瓶喝?” “干杯!”陈辰和方函拿瓶子干了一下。 “你们这是干瓶吧?”何春生不敢苟同,去厨房里拿了两个杯子,一个给焦誓,一个给自己。 “你怎么就拿两个?”陈辰坏笑,“喝jiāo杯酒吗?” 这个玩笑本来没什么,焦誓却尴尬地说:“陈辰,你别瞎说。” “焦老师你太正经了。”陈辰半瓶酒下肚子,轻飘飘起来,本来就肆无忌惮的人更加放肆了,“哈哈哈,说起来以前要不是你还找了个女朋友,我还真以为我的好哥们要弯了。” “什么弯?”方函表示没听过这个八卦,非常感兴趣。 “他呀!初中和何春生结对子的时候,人就跟着魔了一样,整天开口闭口就是何春生,还非要给人买衣服!”陈辰大笑起来。 “陈辰,没有的事别乱说。”焦誓看起来真的有点动怒了,就连少根筋的陈辰都发现了。 “好脾气”是焦誓的标准配置,可以说,陈辰从来没见过焦誓生气。平时焦誓虽然也比较正经,但是开玩笑一概是不介意的。陈辰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何春生的婚姻状态,终于感觉自己总是这样调侃一位大龄未婚的男青年有些不适合了。 “啊,对不起。”陈辰道歉道,“我该死,乱说话!哈哈,何春生你别介意啊!” “没什么。”何春生拨弄着炭火,笑着说,“我那个时候穷到没衣服穿,班长太好了,才给我买的。” “原来是这样啊!”陈辰一脸恍然大悟,“我说无缘无故的…” 焦誓似乎越发尴尬起来,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气喝完了。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又倒满了一杯,再次一口喝完一瓶啤酒已经见底了。 “陈辰,焦誓能喝吗?”吴许宁见焦誓的表情不大对劲,悄悄问。 “不能,他一个茶杯就醉了。”陈辰有点不好意思,“怪我。” “何春生!”焦誓喝完那一杯,又去拿何春生的杯子,给他倒满了,又倒满自己的杯子,把玻璃酒杯举到何春生眼前,说:“干了!我向你道歉!” 何春生不动声色地取下焦誓手中的杯子,说:“我接受,但是可以不必喝酒。” “不行!”焦誓抢回酒杯,一饮而尽,“要喝!不喝没有诚意。” 于是剩下的烧烤三人组就睁大眼看焦老师强迫何艺术家喝了一大杯啤酒。 “喝啤酒可以醉成这样?”方函惊呆了。 “可以,我跟他出去,都不敢让他喝酒。”陈辰深沉地说,“第一次不知情,他就喝了两小杯,后来是我扛他回去的。” “那今天?”方函数了数,“已经一瓶半了。” “呵呵呵。”陈辰笑道,“没事,有何春生呢。” “何春生你够意思。”焦誓把眼镜摘下来,他的面颊飞红,眼角也红红的,带着些水汽。何春生见他这样,心里咯噔了一下。 焦誓长得特别好看,只是平常总是戴着那个黑框眼镜,看起来颇有些不合潮流。他现在把啤酒洒湿的手随意地往头发上一捋,把前额碍事的头发都拢到了头顶,迷离着眼睛,看上去简直变了一个人。 焦誓拿过啤酒瓶,又给何春生满了一杯,递给他,说:“再干一杯,为了你幸福的单身生活!” 而后焦誓自己抓着那个酒瓶子往嘴里灌,灌得急了,倒是流了一大半出来,把衬衫的前面弄湿了一半。 焦誓的衬衫是浅蓝色的,并不厚。弄湿之后就贴在右侧的胸膛上,胸肌的形状从衬衫里显现出来,甚至rǔ/头都清晰地贴着衣服,看得很清楚。 焦誓喝上头了,都没有发现自己的窘状。烧烤三人组此时已经对他们这里的厮杀不感兴趣了,专心烤ròu去了。何春生站起来,拿走焦誓手中的空酒瓶,把他拽起来。 “怎么了?何春生?”焦誓对着何春生笑。 “上去换衣服,天气冷,会着凉。”何春生拉着醉鬼上楼。 “你别拉我。”焦誓挣脱何春生的胳膊,“我不喜欢你拉我。” 他们已经走到楼梯转角了,何春生好声好气地问:“你不喜欢我拉你,那喜欢什么?” 焦誓斜着眼看何春生,忽然凑到他的耳边说:“我喜欢你抱我。” 何春生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醉得傻笑的男人,不知道他是随口胡说,还是酒后吐真言。 “怎么抱?”何春生的手扶着楼梯墙,问。 “那还用我告诉你吗?”焦誓圈住何春生的腰,把头放在他怀里,“这样,何春生,我喜欢你这样抱着我。” 何春生的指尖都发颤了,问:“你确定?” 焦誓抬起头,看着何春生笑:“你怎么长这么高?” “你和我一样高。”何春生把焦誓拉上一级,站在同一级阶梯上,说,“你看,是吧?” 焦誓的手抱着何春生不放,头搭在他的肩膀上,说:“何春生,何春生,何春生。” “嗯?”何春生轻轻地拥抱着他。 “对不起,我喜欢女人。”焦誓喃喃自语,“对不起。” 第23章 23 何春生听到这句话,苦笑了一下,心想:这还用你说吗?我早就知道了。 只是,听见焦誓亲口说出来之后,原本早已愈合的疤痕不知怎么的又被撕裂了一个口子,何春生怀中抱着个醉鬼,醉鬼不安分地把头在他肩上蹭来蹭去。何春生说:“快上楼,换衣服,一会儿该冷了。” “我不冷。”焦誓口齿不清地说。 何春生半拉半抱,把焦誓弄进了二楼的房间,房间里亮着灯,焦春水已经睡着了,为免吵醒小姑娘,何春生让焦誓进浴室里等着,问焦誓:“我去帮你拿睡衣,衣服在哪?” 焦誓鞋子都没脱,直接跨进浴缸里坐着,笑嘻嘻地说:“要衣服干嘛?我要泡澡,泡温泉。” “泡温泉起来要穿衣服吧?”何春生对焦誓说。 焦誓睁大眼睛,他的眼框、眼角、面颊都是红的,眼中浓浓的全是水汽,嘴唇绯红,他就那么看着何春生,说:“洗完澡就睡觉了,睡觉为什么要穿衣服?” “你睡觉不穿睡衣吗?”何春生忍住不伸手去抚摸他的脸。 “不穿!” “不穿衣服,和你太太在家里做什么?”何春生略带恶意地问。 “太太?”焦誓歪着头笑,“哪有什么太太?” “陈倩呢?”何春生问。 “陈倩是谁?”焦誓“啊”了一声,说,“那个女人啊?她已经怀孕了。” 何春生被这个消息zhà得头都疼了,他懒得再理这个前言不搭后语的醉鬼,出了浴室,去找他的睡衣。 在衣柜里没找到衣服,何春生看见了焦誓的行李箱,似乎没动过,他猜测焦誓来了以后,并没有把衣服放进衣柜里,对于动焦誓的私人物品有些迟疑,他又回到浴室里问焦誓:“你的衣服在行李箱里,我可以打开吗?” 焦誓睁开眼,看着何春生,说:“可以呀。” 何春生见焦誓穿着鞋子坐在浴缸里,就先帮他把鞋子脱了下来,谁料到醉鬼在何春生把鞋刚脱下时,就打开了浴缸上方的花洒。 冷水直接冲着何春生的头淋了下来,把他的头和上半身淋湿了。也把焦誓自己全身都淋湿了。 “何春生,你弄湿了。”焦誓拍起手来,笑着说。 何春生没办法,只好把浴缸塞子塞紧,切换了出水龙头,开始往浴缸里放水,对焦誓说:“我放水,你把衣服裤子脱了。” “你又叫我脱衣服。”焦誓还是看着何春生说。 “没有又,这是第一次。”何春生充满耐xìng地说,“难道要我帮你脱?” “谁说没有,上次你让我脱衣服,我就脱了,然后你就抱着我亲……”焦誓一边笨拙地解开自己的纽扣,一边说。 “然后呢?”何春生听了,不动声色地问。 “然后,然后你就不做了。”焦誓仰头看着何春生,他的扣子敞开了两颗,前胸露出了大半,右侧的rǔ\头因为冷,已经立起来了。 “做什么?”何春生问。 “做什么?我也不知道。”焦誓舔了舔嘴唇,迷茫地说,“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你怎么会不知道?你和女人做了那么多次,小孩都有了两个。”心中的火再次腾起,何春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地说。 “什么两个?我只有一个小孩。”焦誓说。 “你不是说陈倩又怀孕了吗?” “那又不是我的小孩。”焦誓笑了一下,“她要和别人生孩子去了。” “你离婚了?” “没。”焦誓低头,他怎么也解不开第三颗扣子,“她早就不回家了,我管不着她。” “为什么不离婚?” 水渐渐漫了上来,焦誓还在和那颗扣子奋战,他说:“为什么要离婚?离婚了,春水就没有妈妈了。” “不离婚,她一样没有妈妈。她已经是别人的妈妈了。” 醉鬼焦誓忽然抬起头,冲何春生叫道:“你管我离婚不离婚?我离婚了,天天跑去找何春生怎么办?” 何春生按住自己跳痛的头,问:“你找何春生干什么?” “何春生。”焦誓迷茫地呼唤着,“我也不知道。” 水已经漫过焦誓的膝盖,他连衣服都没有脱下。何春生觉得被淋湿的头和身子有些发冷,实在无奈,把浴室门关上了,脱掉自己的衣服和裤子,跨进浴缸里,帮助焦誓解开了扣子,脱下了衬衫。 焦誓的身体皮肤依然白皙,皮肤仍旧是光滑的,匀称而结实的肌ròu和少年时不同了,两个rǔ/头因为摩擦都立着。何春生移开视线,去松解他的皮带。 “何春生,你怎么脱光光了?”焦誓伸长手,何春生拨开他的手,不让他抱。 “抱我。” “别说胡话。”何春生脱下了焦誓的长裤,又扒下了他的底/裤。 “抱我,何春生,我们都脱光了,你可以抱我了。”焦誓不依不饶地伸着手。 “别废话,快点洗澡。”何春生胡乱地往他头上倒了一些洗发水,“闭上眼睛,我帮你洗头。” “何春生。”焦誓一把抱住何春生,问,“你怎么不来找我?” 何春生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把焦誓紧紧抱在怀里。滚烫的肌肤贴在了一起,何春生极力克制的反应还是出现了。 “你跑了,我去哪儿找你?” “何春生,何春生。”焦誓喃喃自语,“你为什么放任我去和女人在一起?” “是你自己放任自己。”何春生知道醉鬼说话不能算数,只是顺着他的话头说。他要用极大的意志力才能克制自己,只是抱着焦誓,什么也不做。 “我不喜欢男孩子。”焦誓重复着说。 “我知道。”何春生说。 “可是为什么你总是来亲我?” “没有总是,我只亲了你一次。” “不,好多次。我一闭上眼睛,你就在亲我。你吸着我的嘴唇,把我吸得好痛。我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 章 嘴唇好烫,全身都好烫。然后我一睁开眼睛你就不见了。”焦誓凝视着何春生,“我谁都不告诉,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亲我那么多次?” 何春生的手颤抖起来。焦誓闭上眼睛,说:“我明明不喜欢男孩子的。要我被别的男孩子亲,我会吐的。” “那何春生呢?”何春生问。 焦誓还是闭着眼睛,问:“何春生,我闭着眼睛了,你怎么不来亲我?” 何春生把嘴唇印上了焦誓的嘴唇,焦誓睁开眼睛,又闭上了。他心里模模糊糊地想:今天怎么睁开眼睛了,何春生还在亲我? 焦誓竟然在吻结束后就在水里睡着了。何春生看着他的睡脸,心里懊恼。胯间胀痛没法解决,他不敢再碰焦誓,只是看着眼前的人,在水里拨弄了一番自己的东西,把浊物弄在了水里。 明天醒来了,焦誓一定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喝醉了,说的醉话做的傻事,都是不作算的。何春生把焦誓抱起来,用浴巾裹着,抱出浴室,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焦誓的头发有点湿,何春生怕电吹风的声音吵醒焦春水,自己穿好睡衣之后,就拿了块毛巾慢慢帮焦誓擦起头发。 擦得半干之后,他又找了块干毛巾包在焦誓头上,以免受风。 焦誓的衣服还是要穿的。如果今晚焦誓光着身子和他躺在一张床上,何春生不保证自己能够忍住。 焦誓虽是醉鬼,但也同意了何春生翻开他的皮箱找衣服。何春生打开焦誓的皮箱,翻找衣服时看到了一盒yào。 那yào物是“恩替卡韦分散片”。何春生打开yào物说明书看了一看,心越来越沉。 这是一种治疗慢xìng乙肝的yào物。何春生仔细看了看,又把yào物拿出来看,7个泡眼,已经有三个是空的了,说明已经吃了三颗。 何春生把yào物丢回行李箱,坐在地上发呆。 他不会忘记十二岁的时候,背着第一次呕血的爸爸去医院看病时,问医生的情形。 医生是这样回答他的:“你爸爸乙肝太多年了,现在肝硬化了,这是没得救的病。” 他查过几次乙肝两对半,他有抗体。他知道得乙肝的人很多,也在爸爸住院时见过很多肝硬化的人,他听到爸爸和病友们谈天,很多人不知道自己得了乙肝,也有人是反反复复发作的,到了最后得了肝硬化“十年,最多十年。”一个病友特别笃定地说,“我们这种人,到了肝硬化,最多活十年,我没见过活过六十的。” 何春生在爸爸过世之后,就不愿意再去探究这个病。不管怎么探究,爸爸已经是来不及治疗了。 焦誓得了慢xìng乙肝吗? 何春生把焦誓的衣服拿出来,给他穿上,已经无心产生任何绮想,他躺上床,抱着焦誓的腰,把头贴在他的后背上,焦誓轻微扭动了一下,很快就睡熟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开始焦誓视角,何春生戏份少了。 第24章 24 焦誓有时候会想:人的一生到底有没有被提前写好剧本呢?十四岁那年,他跟随爸爸调动到厦城之前的那个暑假,他结束了自己儿戏一般的初恋,又从一个男孩的怀抱里仓皇地逃走。知识分子一样的nǎinǎi却忽然迷信起来,把他和他爸爸的生辰八字拿到一位有名的盲人算命先生那儿算命,回来之后长吁短叹。妈妈问nǎinǎi算出了什么,nǎinǎi说:“晴山五十五岁有个坎,不知能不能过。焦誓,焦誓不可早婚,否则不好。” 妈妈当时这样安慰nǎinǎi:“那算命的是骗点钱吧?谁五十多岁没个坎?谁都知道早婚不好,早婚都没钱,能够好吗?” nǎinǎi眉头紧锁,并没有稍感安慰,她说:“他能说出你爸哪年过世的,还说了我哪年结婚的。” 妈妈仍旧安慰道:“那有什么呢?都是些算士的伎俩罢了。” 爸爸是市里的干部,妈妈是中学老师,焦誓聪明而且听话,从小到大,觉得生活中的烦恼无非就是收到女生的情书不知该怎么办,还有就是有时妈妈不让他和一些同学来往。 妈妈是二中的老师,不是一中的,小学升初中时,妈妈没有让他报考二中,而是鼓励他去试一试一中,妈妈认为一中的教学质量更高,而焦誓的成绩特别好,如果上二中会埋没了儿子。 初中一年级时,焦誓还没那么多烦恼,无非上上学,参加课外活动,老师让他做班长,他也做得不错,班上的同学也都配合,他也jiāo到了陈辰这样的好朋友。妈妈觉得陈辰成绩不错,家庭也好,人也有礼貌,就认可了他这个好朋友,允许他和陈辰来往。爸爸忙得很,从来不干涉他的人际关系。 二年级时分班,他和陈辰很巧又被分在了同一个班级,新班级的班主任老师依然让他做班长。可是这一次却没有那么顺利了,班上有一个人人都害怕的同学,叫作何春生。 何春生常年剃着光头或者平头,对同龄人来说,他的个头不高也不矮,身体很结实。何春生长着一幅特别好看的脸,但是并没有人去注意这一方面。他在班上谁也不理,上课时不是走神就是睡觉。陈辰告诉焦誓,何春生在社会上混帮派,做人的打手,自己也经常受伤。班上要是有谁不小心惹到他,肯定要被揍上一次方函只是太得意忘形在课桌之间的走廊上跳舞,挡了何春生的路一分钟,何春生见他没让的意思,直接就把他抽到一边去了。 像个恐怖的魔王。 可是何春生平时在班上也不惹事。老师们大多都知道这号人,他上课睡觉,老师们也睁只眼闭只眼,从来不点名他回答问题。 除了不做作业,不听课,坐在最后一排的他也没有给班级工作增加什么麻烦。他不像其他男孩一样,有时在课室里打闹,有时拿些黄色漫画到教室里传阅班主任林老师让焦誓管一管上课传阅黄色漫画的事,焦誓很是苦恼。陈辰方函他们都看了,而且陈辰还把那漫画摊开在焦誓面前给他看:“你看,原来男人女人是这么干的。” 焦誓脸皮薄,当时就脸红了,他本想扭头不看,可是好奇之下还是看了看陈辰手上的书。焦誓视力极好,那一页漫画里,男主角把舌头伸进女主角的嘴里,变换姿势吻了几格,然后开始脱衣服,抚摸女主角的rǔ/房,脱裤子,用手指刺激女主角的外/yīn,并且伸进去了,最后拿着一个马赛克chā了进去那马赛克是什么,焦誓通过形状都可以想象。 焦誓聪明,早从书中只言片语猜到了男女是怎么回事,可是还是头一次看见这样直观的画面。他看了一眼,心里跳得慌,对陈辰说:“你们快点收好,林老师要我没收你们的书。” “不得了。”陈辰作势吓了一跳,“这本被收,林老师肯定要罚我们写检讨书。” “那你拿一本正常点的我去jiāo差,这本别拿来了,要看回去看。”焦誓说。 陈辰赶紧把书收好,说:“妈的这帮小子让我去租,租来还不让我还,都三四天了,租金贵死了。我今天就去还了。你要jiāo差我回去找一本少女漫画给你jiāo差。” 焦誓低声说:“你以后别拿来传,林老师盯上你们了。” “知道了。死小子们要看自己租去。” 何春生不知看不看这种书?焦誓忍不住想。但他觉得何春生对这种事肯定没兴趣。何春生在班上基本上不开口,像个大人,和他们不一样。 可是在初中二年级下学期的时候,林老师找焦誓谈了一次话,把何春生的情况告诉了他,他才知道,何春生为什么是这个样子的。 何春生的妈妈在去年过世,之后他爸爸就开始生病了,大概是很重的病,需要经常住院,已经没有劳动能力了。何春生家里非常困难,最近老师才听说他在校外给人做打手是为了赚点钱。 林老师今年二十三岁,刚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一年多,她其实也有点怕何春生,这样的学生她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好。说他不好,他都是有原因的,说他好,他实在好不到哪里去,不仅成绩一塌糊涂,上课也不听课,目无尊长,见到老师也不打招呼;对同学更是完全不来往,有时候甚至还会动手打人。 林老师找焦誓商量,是想让焦誓和他结对子,看一看能不能通过一对一的方式帮助他,让他稍微能够融入校园生活校领导觉得何春生可能会辍学,会影响学校年终的上呈教育局的报表,特意找林老师说了这件事。 焦誓觉得这是个真正的难题。焦誓不是特别怕麻烦的人,可是对于太麻烦的事情,人都有逃避的天xìng。何况,这件事做了似乎并没有什么好处,也许唯一的好处是何春生不用退学了? 何春生如果退学,班上的大多数同学都会很开心吧?焦誓心里想。他想一想大家互相说着“何春生退学了,太好了”的样子,忽然心里很不舒服。 当然,对何春生的境遇,焦誓并不能感同身受,林老师介绍了他家庭的情况,他只是觉得“真惨”罢了,如果说有些同情也不为过,但这种同情并不强烈,也不足以抵消麻烦,更多的是,他想完成老师jiāo代的任务,仅仅因为他是个“好孩子”。 头一个星期,他一直在想办法,不知用什么方法能够接近何春生,让他不要反感自己。他甚至对林老师说,要求调到何春生的前座,以便和他能够接近一些。陈辰本是焦誓的同桌,听说他要调座位,还抱着他哭喊:“你怎么能为了何春生抛弃我!” 林老师把焦誓调到了何春生的前面,一个星期来,焦誓每次回头看,何春生不是在睡觉,就是不在座位上。老师们也都当作没看见,从来不找他的茬。 第二个星期,年级任课老师忽然发生了一些变动,他们班的英语老师换了一个,是个年轻的徐姓女老师。英语课是主课,一天有两到三堂课,徐老师来的第一天,何春生一天都没来上课。徐老师还问了班长焦誓他后面那位同学去了哪里,有没有请假。焦誓对徐老师说何春生应该跟林老师请假了,他家里有事。 也许是到新的班级任课,徐老师急于让同学们服从,英语课上有同学睡觉或者说话,她会立刻让人起来罚站。一堂课下来,得了个母夜叉的美名。 陈辰对焦誓表达了对这位严厉的新英语老师的不满,焦誓却在想其他事情:何春生要是上课睡觉了,这位严厉的老师大概不会视而不见吧。 班长觉得烦恼增加了。第二天,何春生虽然来了学校,却果然从第一节 课就开始睡。英语课也不例外。 焦誓看着徐老师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终于往这个方向走来,不由有些着急,轻轻地在何春生的桌面上叩了几声。 焦誓感觉何春生动了动,似乎是抬起头了,但是一会儿之后,又睡下去了。 徐老师气坏了她起点高,一毕业就到了重点中学任教,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学生,她敲着何春生的桌子,几乎有些歇斯底里地让他站起来,到教室门口罚站,可是何春生却像雕塑一样趴在桌面上,动都不动。 在这场战斗中,何春生以沉默战胜了对手。徐老师哭着吼道:“你们不想上课,那就自己看吧!”然后就离开了教室。 在徐老师离开后不久,班主任过来找班长,让他一定要和何春生好好说一下,不能这样,起码要尊重老师。至于林老师为什么不亲自找何春生,她说她接下来都有课,没办法找何春生谈话。 焦誓明白林老师对何春生的害怕。五中刚传出女老师被学生侮辱的事件,汀中还有个老师的家属被学生刺死了,而在老师们眼中,何春生就是会做出这样事情的学生。 可焦誓并不完全这么认为。他也有点害怕何春生,可他也是这个年龄段的男孩,他觉得何春生不是那种坏得不可救yào的人,那是一种直觉坏人不会有那样的眼睛。 虽然他眉头总是紧皱,那双眼睛如果没有睡觉的时候,却总是看着蓝天的,清澈而又干净。 焦誓为了林老师的吩咐而苦恼,他该怎么和何春生说呢,至今为止,他没有和何春生说过一句话。 早上的课程结束,陈辰来找焦誓吃饭,焦誓见何春生还趴在课桌上睡觉,就拒绝了陈辰,说:“林老师让我找何春生说说话。” 陈辰在何春生附近不敢放肆,低声对焦誓说:“好哇,你说你是不是见异思迁了?” “你好烦。”焦誓对陈辰说,“你快走!” 那个时候,离家比较远的小孩中午都不回家吃饭,一般在饭堂吃午饭后,就到教室里趴着睡午觉。焦誓家虽不太远,走路来回也要四十分钟左右,他中午一般也在学校吃午饭。陈辰则住得更远,不具备中午通勤条件。 “给你个好东西。”陈辰说完,往焦誓书包里塞了个粉红色信封,然后跑了。 大概又是情书吧?焦誓有些心烦。自从小学高年级之后,他就经常收到女孩的情书,有时苦于不知怎么处理。有一次不小心被妈妈看见,还找他谈心谈了一个下午。从那以后,他一般看了,抄下对方的姓名班级,就扔进垃圾桶,而后写一封礼貌的回信拒绝。 第25章 25 今天他顾不上看那封情书, 因为他注意到何春生已经慢慢地醒过来了。焦誓以缓慢的动作收拾着自己的书包, 由于接下来要和何春生说话,他竟然有些紧张,手心都出汗了。 那是害怕, 还是好奇?或者两者都有?何春生会说出怎么样的话呢?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呢?也许会直接一拳揍过来? 焦誓想像假如真是这样, 他该怎么办。也许因为自己是“老师的儿子”, 对于长辈的嘱咐,焦誓总是完成得近乎认真。 何春生醒来了, 他推开椅子站了起来。焦誓的书包还没收拾好, 他怕何春生走了,就转过身来。 这是他和何春生人生中的第一次对视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 章 该说,这是何春生第一次正眼看他。 何春生看着他, 何春生的眼神里有评估、审视、戒备和冷漠,但是没有疑问和好奇。大约是被这样的眼神摄住了,焦誓直到何春生背起他的绿书包,都没有勇气说出一句话。 “何春生!”焦誓第一次从口中喊出何春生名字,是为了阻止他离开,好好听自己说一句话。 可是对方当他是透明人, 看也不看他一眼, 直接走了。 焦誓记得那天特别热, 何春生却穿着已经变短的冬天校服。大概是初一刚入学买的夏天校服早已小得不能再穿,何春生最近出现时都是穿着冬天的校服。 焦誓记得自己一路追随何春生, 想和他说上话,却被他恐吓, 要自己滚。而焦誓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也可能是看见了他从过短的校裤里伸出来的脚踝,也可能是因为他破旧的绿书包,也可能是因为他磨得脚后跟都矮了的塑料凉鞋,也可能是因为在食堂看见了他只要了白饭和包菜。 焦誓把红烧ròu放在何春生面前的时候,是做好被他痛揍一顿的打算的。 可何春生什么也没有说,他把ròu和饭全都吃完了,还把盘子舔了一遍。 焦誓觉得最饥饿的时候也只是军训时间长了那天,可是他知道自己有饭吃,爱吃什么就吃什么。他还是头一次看见人吃饭把盘子舔干净的。也就是那个时候,焦誓真正意识到了一个词“贫穷”。 焦誓依然记得何春生那天离开食堂前对他说那句话的眼神,那是一种轻蔑,一种嘲弄,似乎隐约还有羡慕:“给点钱我,三千五千的,你有吗?拿不出来,就别说能互相帮助,好吗,同学?” 那一瞬间,好像连灵魂都被看透了,焦誓的手脚冰冷起来。没错,何春生在轻蔑他,轻蔑他嘴上说得漂亮,什么都不想付出,只想当个老师眼中的好学生。 何春生什么都知道。 那天下午,焦誓一直在想何春生的话,直到陈辰来找他一起回家,焦誓都处于走神的状态。 “你看了没啊?那信?”陈辰的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 “什么信?”焦誓一头雾水。 “情书啊!”陈辰推了焦誓一把,惊叫道:“你还没看?” “啊。”焦誓从书包的角落里翻出那封信,心想可不能拿回家,被妈妈看见了又要惹麻烦了。 焦誓打开情书,阅读了一遍。上面的字很漂亮,也很有文采。里面并没有像过去那些情书一样提到他很帅,希望和他做朋友,反而是说听说他的成绩很好,希望能够有机会和他一起讨论学习上的问题。落款是空的。 焦誓对这封情书的主人有了些好感,但是这封信不像别的信一样有落款,他抬头,问陈辰:“谁写的?” “你猜。” “那就不必了。”焦誓把情书还给陈辰,“拿回去吧。” 陈辰拿着那封情书,笑得贱兮兮的,说:“是你称赞过的女孩写给你的。” 焦誓回忆不起自己到底称赞过哪个女孩。他仔细想了想,似乎在年级中他最有好感的女孩就是隔壁班的陈倩,她是隔壁班的班长,为人落落大方,擅长主持、唱歌和民族舞,焦誓确实觉得她的才艺很令人钦佩。 “你是说陈倩?”焦誓问道。 “说对了。” “可是陈倩不是认识我吗?”年级的班长有一起讨论过活动,他和陈倩并非没说过话。 “她跟我更熟。”陈辰脸上贼笑不改,小声说:“我跟你说,你就从了吧,咱们年级,不,咱们学校找得出比她更漂亮的吗?” 漂亮?焦誓想起陈倩的样子他对于漂亮不漂亮似乎没什么审美,他觉得长得好看的人并不多,大约何春生算是好看的。 由于对陈倩抱有钦佩和好感,焦誓并不认为这封信是求爱信,他觉得这只是一封想jiāo朋友的信。他考虑了一下,对陈辰说:“我写一封信给她,你帮我拿给她吧。” 焦誓的回信很简短,大意是谢谢她对自己的肯定,如果有空的话,可以一起讨论一下学习。陈辰好奇要看,焦誓也没作遮掩,让他看了个够。 “道貌岸然。”这是陈辰的评语。 焦誓大约想过,如果和一个不同班的女孩在下课后讨论学习会有什么影响,可能会被人视为谈恋爱吧。不过,焦誓心里想,这和谈恋爱还是不一样的。他想起陈辰的那些黄色漫画,告诉自己那才是谈恋爱。 他不想拒绝陈倩,因为他对陈倩有好感,不想让她觉得尴尬,将来绕着他走。他愿意和陈倩更加接近一些,成为朋友也可以。 学生时代的朋友能干嘛呢?像他和陈辰这样的朋友,一起吃吃食堂,打打篮球,一起相约回家,大概是这样吧。 焦誓没有过多地把心思放在这件事上,何春生的事情反而让他更烦恼。在回家的途中,焦誓对陈辰倾诉了这件烦恼事,陈辰听了之后就说:“那就捐款呗!去年4班那个不是摔伤了没钱做手术,就全校捐款了。” 焦誓问:“可是每个人捐一块两块的?” 陈辰嗤笑:“我就捐了两毛钱。” 两毛钱也够在学校里吃一顿饭了,如果只吃酸菜的话。 学生们有什么钱呢?焦誓一阵苦恼:“三千五千”,怎么可能啊? “总比没有好嘛。如果他真的那么穷,那捐一点也有用的吧。”陈辰事不关己地说,“不过何春生那么讨人厌,大家可能就捐一点点吧。” “他怎么讨人厌了?”焦誓听到陈辰这么说,有点不太高兴了。 “啊?他不讨人厌吗?上次还打了方函。”陈辰说,“他根本就没有朋友。” “他……他是不得已的。” “打方函不得已?”陈辰嘲笑道,“你别帮他说话了,不是人穷了,做什么都有道理。” 焦誓不再说话。 期末考试前,何春生缺课了十多天,也没请假,也没告诉老师他在做什么。那段时间,焦誓撰写了一篇稿件,描述了何春生的困境,然后jiāo给已经成为朋友的陈倩陈倩在校广播台当台长,让她把稿件播出,倡议大家为何春生捐款。 可能是大家都有救急不救贫的想法,也可能是焦誓的稿件不够感人,或者正如陈辰所说,何春生恶名远播,捐款的数额非常惨淡。别的年级基本上没有当一回事,初二年级整个年级收到了五十九块两毛的捐款。其中有十块钱是陈倩拿给焦誓的。 至于老师们那边,每人捐了五块十块,加起来也就百来块钱。总共一百八十九块两毛。 焦誓拿到钱以后,把自己这两年的压岁钱都拿了出来,也才两百块钱。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压岁钱,一封里边也就五块十块。 陈辰在捐款结束后问过数额,还嘲笑了焦誓一顿。后来见焦誓的信封里装了三百多块钱,还特意问焦誓捐款怎么多了那么多,焦誓才告诉陈辰自己把压岁钱放进去了。 “你对何春生很好嘛。”陈辰不怀好意地说。 “我对你更好。”焦誓说。 “这我还是相信的。”陈辰鼻子里哼了口气。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的物价刚刚开始微涨,但食物的涨幅不大:快餐一盒一块钱,在食堂的话三四毛钱可以吃饱;可是衣物不便宜,都得二十以上才能买到一件稍微好点的。焦誓家算工薪阶层,但从不愁钱,由于爸爸职务的关系,经常有人往家里送东西。烟、酒、茶叶、食物、衣服,什么都有,焦誓不知道有没人送钱,爸爸妈妈从来不许他问,也禁止他谈论这些话题。 焦誓从来没有吃和穿上的烦恼,他的妈妈每一季都会给他买新衣服,永远不会让他穿得不合时宜地去学校。他有零花钱,一周二十块钱,除了中午吃饭外,大多时候他拿去买书,经常是花得精光的。他喜欢天文、地理,还喜欢集邮。他的书架上都是关于宇宙和地球的书,还有每一年的邮票。 也就是那段时间,他有几个星期不去买书,每周可以存下十几块钱。一个月下来,他存下了五十块钱。 那是初二下学期暑假的前一段时间,1995年的夏天。 他和陈倩成为了好朋友,以往是陈辰和他一起回家,现在变成了三人一起回去。陈倩活泼开朗,是个外向的女孩,很爱说话,可是又有一种端庄大气的感觉。她谈话的内容是学习、主持、广播站,还有自己参加的歌唱和舞蹈比赛。焦誓有些羡慕这个女孩,虽说自己经常当班干部,也在同学面前发言或主持,但并没有陈倩那样成套的经验,有时听陈倩介绍演讲经验,焦誓很有心得。陈辰听了他们俩的对话,却嫌他们极其无聊。依他的看法,这两个少男少女明明互相很有好感,却总是拿他当挡箭牌,一本假正经。 趁着有一天陈倩有课外活动,不能和他们一起回去,陈辰对焦誓说:“你们俩不要磨磨蹭蹭,早点把关系确定了吧?” “什么关系?”焦誓有些糊涂了。 “你喜欢她,她喜欢你,不就是谈恋爱关系呗!什么关系!”陈辰目光中流露出鄙视:看你再假正经。 焦誓说:“你别瞎说,陈倩没有说喜欢我,我们只是很谈得来。” “她难道还自己开口对你说喜欢?你怎么一点都不懂女孩子?”陈辰痛心疾首,“她还不够明显吗?你是不是傻瓜?” “我……”焦誓一时语塞,他是觉得陈倩很好,可是这和恋爱是一回事吗? “你就回答我,你喜欢不喜欢她?”陈辰问道。 焦誓想了一想,肯定不是不喜欢,但是喜欢分了很多种,他也说不上来,在陈辰的逼问下,他回答道:“当然喜欢,不喜欢怎么成为朋友?” “那不就结了?你们互相喜欢,早该在一起了。” “在一起做什么?”焦誓莫名其妙地问,“现在不也每天在一起吗?” 陈辰若有所思地看着焦誓,似乎理解了他的喜欢是个什么意思。于是他又问:“你想不想和陈倩亲嘴?” 焦誓的脸刷地红了。一时气急攻心,不知该怎么回答。 陈辰见了他的样子,哈哈大笑:“你说在一起干什么?” 可是陈辰误会了焦誓的表情。焦誓为什么脸红,只是因为想起陈辰那本黄色漫画,在接吻之后的后续。如果在一起意味着只是为了要进行那些活动,焦誓只觉得完全是侮辱了人家女孩子。 可是,焦誓心不在焉地想,哪个男孩不想真的试一试呢?反正想与不想,在这个年龄段,早晨也会一把火烧地起床的。 第26章 26 去给何春生送钱的那一个周末前的周五, 焦誓找林老师要了何春生的住址, 回家后问了妈妈怎么去这个住址。 妈妈平时管教得比较严,但无非是不让焦誓夜不归宿,jiāo的朋友要jiāo代来路, 不让他谈恋爱, 其余方面并不加限制。她问明焦誓要去这个地方给困难的结对子同学送捐款, 赞许了儿子的行为,并向同事打听了怎么去这个地址。 “先去韭菜园坐公jiāo车, 到了铜钵村以后下车, 然后步行几公里就到了。你到了铜钵村后问路就好了。”妈妈是这样告诉他的。 nǎinǎi却告诉焦誓:“焦誓啊,台风快过来了,明天可能会变冷, 你出门要穿长袖,记得带雨伞。” 可是今晚还挺热的呀,已经快七月份了。焦誓没有说出口,只是对nǎinǎi说:“好的,我明天穿长袖。” 早晨起床,焦誓对着柜子里的衣服发了愁。他觉得热, 可nǎinǎi说他去得远, 可能要在回来的途中变冷, 让他穿上长袖。焦誓想着既然是去何春生那儿,也不好穿得太新了, 于是就穿上了长袖校服。这段时间天气反覆无常,周一时才穿过秋冬校服升国旗, 后来几天就热得不能穿了。 他穿上那套蓝色的长袖校服,初二上学期,他刚换了一套,当时穿着还要卷起裤脚,现在却刚好遮住脚踝,他想起何春生的校裤,已经半吊在小腿上了何春生大概是穿着初一时买的校服吧。 他要去见何春生。这个念头让他有些雀跃。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他一直盼着何春生能够来上学,何春生却一直没有来。林老师jiāo代说一定要说动何春生来参加期末考,否则他可能要留级。 何春生如果留级,又要多浪费一年时间,多出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吧?他不能留级。 焦誓怀着这样的想法坐上了开往大山里的公jiāo车。沿着十八弯的山路颠簸了近一个小时,才到了铜钵村。沿途看见了连绵的山,还看见了煤矿焦誓从没见过煤矿,惊奇地看着那黑乎乎的矿山矿厂,那座山倾泻下来一道墨色,在山坡上有着黑乎乎的山洞,山脚下是运输火车的轨道,奇特极了。 而在那之后就是山、田野,以及缀在山间的小村庄。 原来岩城还有这样的地方。焦誓在这个不算故乡的地方生活了十几年,只在城市里长大,从来没有去过这儿的农村。他们不是本地人,他小时候,爷爷nǎinǎi还是一口东北话,他们家里来往的人也都是外地人。他的同学中虽有本地人,可和他玩得好的同学也都是城里的。 这是何春生的家。焦誓心里想,他在这里长大的。 焦誓下了公共汽车,独自走在乡间的路上,周围没有一个人,只能听见鸟叫和田里的牛叫,偶尔有远处的汽笛声,那大概是每天几班去另外一个较大村子的公jiāo车和私自载客的三轮摩托车吧。 天气好热,nǎinǎi说的台风没有来,反而是太阳高高挂在天空。焦誓热得满身大汗,只有山间偶尔吹来的清风让他稍感舒适。他把衣服袖子卷得高高的,踩在沙石的路上,能听见咯吱咯吱的脚步声,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安静的白天,焦誓竟然有些心慌起来。 在路的尽头,何春生真的住在那儿吗? 不久之后,当看见山脚下的房屋时,焦誓松了一口气。是的,就是那儿,他应该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 章 有找错。村子入口有块门牌,写着“何厝村”,后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堪。 村子里根本没有什么人,有一个老头坐在大门前的高凳子上,焦誓接近他的时候,被这个人吓了一跳。这个老头的脸色特别难看,焦誓从来没见过这种脸色,黄黄黑黑的,透着一股死气,他的四肢瘦得只剩下骨头,而他的肚子则是高高地鼓着的,露在了衣服外面。 如果不是他的眼珠子还在转,焦誓会以为这个人已经死了。 可是这个看起来模样吓人的老头,看见了焦誓,却很有礼貌地用普通话问他:“小朋友,你找谁?” “叔叔您好,我找何春生。”焦誓小心翼翼地说。 老人告诉他,他就是何春生的爸爸,何春生出门去采红菇了,可能没那么快能够回来。焦誓看老人行动不便的样子,把他扶进了厨房里,当老人说要做饭时,他见老人蹲不下去,自告奋勇地说他来升柴火做饭。 焦誓家用的是液化石油气,那个年代很多本地人家里还在烧煤炭,焦誓家在早几年就换了石油气可焦誓从来没见过谁家还是烧柴火的。 焦誓在去年的野炊时烧过干柴,所以把柴火点燃不算费事。把炉火烧旺之后,在老人的指点下往大铁锅里加水,放下米饭蒸,接下来还得往炉灶里添柴加火。 大约十几分钟后,何春生回来了。焦誓抬头看他,何春生穿着一身蓝色的衬衫和裤子,那衣裤不像他自己的,款式反而像是他父亲身上穿的那种。 何春生放下背篓,接过焦誓手中的火钳,往炉灶里加柴,问道:“你来干什么?” 焦誓看着何春生,心里高兴起来,叫了他的名字。却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了。 何春生干活特别熟练,焦誓看他忙着,觉得哪怕穿着那种过时的蓝布衣服,他看起来也特别好看。 焦誓想起陈辰说陈倩漂亮,他想了想陈倩的脸,大概女孩那样的是很漂亮吧。焦誓忽然在心里想:好像除了何春生,他根本没有觉得谁长得特别好看。 何春生四肢细长,但是又有些劳作后结实的肌ròu,皮肤被晒成小麦色,五官深刻而分明。尤其是眼睛,他的眼睛清澈又干净,虽然眼神总是冷冰冰的。 在吃过饭后,何春生把他的父亲扶回房间,焦誓收好桌面,到后面洗着碗,心不在焉地想着何春生。何春生能够和他成为朋友吗?他们一起上学、放学,那是不可能了,何春生住得这么远,那么至少,平时能多说几句话吧。 焦誓不能分析自己的这种执念来自何方。他不怕何春生,他也不讨厌何春生,他甚至想和他变成朋友。成为朋友,可能还要经过妈妈的审查,焦誓想到这里,觉得何春生肯定不能通过审查了。 心底有一种焦急在蔓延,焦誓却不能解释这种心情。他看着何春生的时候,有时觉得有些东西堵在嗓子眼,让他难受。 那天jiāo代了老师吩咐的话,把钱jiāo给何春生时,焦誓见他发愣,忽然不好意思起来。他不想看见何春生这种表情。焦誓嗓子发干,他对何春生说:“我先走了。” 焦誓在那之后一直在后悔,完全没有做了好事之后的沾沾自喜。他心想:何春生会不会以为他在羞辱他?想归想,他控制不住,又去找陈辰商量事情。 “你说要我去试衣服,要买衣服给何春生?”陈辰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焦誓,“你神经有病啊?” “可是我觉得他是没夏天的衣服穿,才不好意思来学校的。”焦誓说。 “你不是给他钱了吗?他没衣服穿不会自己去买吗?”陈辰越发觉得焦誓有病,“你怎么不想着给陈倩买衣服?” “陈倩?女孩子的衣服我怎么会买?她也不缺衣服吧?”焦誓想着陈倩每天都穿不一样的裙子来上学,打扮得很漂亮,根本不需要别人馈赠衣物。 “你是不是很喜欢何春生?”陈辰上下打量着焦誓,忽然这么问。 “喜欢?”焦誓愣了一愣,没弄懂陈辰的意思,“一般吧,我不讨厌他。” 陈辰感觉焦誓的回答不太在点上,再者觉得这位好友看似精明,其实某些方面实在是少根筋,他不好再问,只是说:“那陈倩那里,你考虑得怎么样?她又问我了。” “考虑?”焦誓睁大眼睛,“考虑什么?” 陈辰被焦誓气得哭笑不得,说:“大哥,你的脑子啊!你成绩那么好,怎么谈到这种事情就像个傻瓜一样?人家陈倩问我,你要不要和她谈恋爱,牵小手啊!” 焦誓怀疑地问:“你确定这是陈倩的意思,不是你的主张?”这种事情有托人家问的吗? 如果陈倩当面和焦誓提出这样的看法,焦誓不一定会拒绝,他挺喜欢陈倩的,虽然他内心抵触黄色漫画看见的那一套东西,但如果只是和女孩一起单独回家,逛逛街,再谈论谈论学习,他觉得只要瞒住了妈妈,并非不可以。 “人家女孩子脸皮薄啊!你要是有意思,怎么不主动一点?”陈辰恨不得捶几拳焦誓,“你到底什么意思嘛!” “我怎么不主动了,现在不是每天一起放学回家吗?”焦誓虽好脾气,十四五岁的男孩还是经不得激的。 “那我以后不跟你们回去,你们单独回去。”陈辰说。 “你等等,你今天先陪我去买衣服。” “……” 陈辰对焦誓的执着已经无话可说了。那天陈倩又有活动,焦誓就去对陈倩说,他和陈辰先去逛逛街,回来再和她一起回家,陈倩听闻此言,满心欢喜地笑着对他说:“那我等你。” 焦誓在陈辰的再三提点之下,终于领悟了陈倩笑容下的含义,也意识到那个笑容看起来有多么欢快,可他当时心里却想:何春生从来都没有笑过,他笑起来不知是什么样子的。 夏天的天暗得晚,六点多时,他们买好衣服回到学校,陈辰找个借口先走了。焦誓站在广播台的办公室门口等陈倩。她逢周一和周四傍晚要播音两次直到课外活动时间结束,以往这个时候,焦誓他们会先回家。 陈倩见到焦誓,一脸开心。她对焦誓说着广播台的趣事,回家路上一路没有停。焦誓见她开心,也被她的情绪感染,直到陈倩站在家门口的巷子外,对焦誓认真地说:“今天是第一次我们两个人单独走回来。” “嗯。”焦誓点点头。 “以后可以一直这样吗?”陈倩问。 那得问问陈辰的意思吧。焦誓本来想这么回答,可是看到她一脸期待的样子,又想起陈辰说的以后不和他一起回家,就说:“好吧。” 第27章 27 焦誓那天走回家时,天色已经有些黑了, 他懵懵懂懂地想着:从三个人一起回家变成两个人一起回家,就是谈恋爱了吗?他喜欢和陈倩聊天,有很多话题, 这就是谈恋爱了吗?还是要陈辰的漫画里那种才叫谈恋爱呢? 焦誓弄不明白, 他只是觉得自己绝对不会也不敢对女孩子那么做, 所以他的谈恋爱大概就是前者了吧。 近期每天早晨都会有晨勃,他看了些生理卫生的书, 也无可奈何, 这就是青春期,也没什么办法。书上说最好不要手/yín,他也不知道怎么手/yín, 只能等这种生理现象自己消下去了。 可是前一种谈恋爱,牵牵手也是可以的吧。不过牵手到底有什么好的呢?焦誓用自己的左手牵了自己的右手,心下一片坦然,不由笑了起来。 他没有花过多的心思在这上面,他反而总是想着书包里那一套衣服该怎么拿给何春生何春生肯定会来考试的,焦誓就是这么相信着, 那个时候再拿给他吧。 也许又会让他发愣吧?焦誓轻轻叹了一口气。想到何春生的表情, 焦誓觉得有些不安起来。这种不安爬满了他的心口, 以至于有些疼痛了。 考试的那几天,何春生果然如约来到了学校。焦誓犹犹豫豫, 总觉得不是时机,直到考完试那一天, 陈倩说想和他去逛逛街,焦誓才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对陈倩说:“你等我一下,我回教室,拿个东西给我同学。” 他刚才出来时,何春生并没有离开座位,看起来也不会立刻离开。焦誓匆匆忙忙地回到教室,果然,教室里只剩何春生一个人了。 这样最好,如果在被别人看见了,何春生说不定会恼羞成怒。 可是焦誓完全没有想到,何春生的反应会那么大。直到被他推在地上时,焦誓都是糊涂的。但当他感觉到手臂的疼痛,看见何春生yù言又止的表情时,他忽然懂了,他伤害到何春生的自尊心了,再一次。 “这是林老师让我给你的。”手臂虽疼,焦誓还是勉力扯了个谎。 何春生显然看穿了他的谎言,他说:“我不要,我会去挣钱,你给我的钱,我也会还你用不着可怜我。” 何春生的表情应该是冷漠的,焦誓以为他是要转头就走,但他并没有。 何春生蹲下来,轻轻地把手扣住了焦誓的胳膊,把焦誓从地上拉起来。他的动作那么轻柔,焦誓却心烦意乱起来。他觉得何春生碰到的地方像是导了电,让他极为不舒服。 “我不是那个意思。”焦誓语无lún次。他不知道何春生能不能明白他的意思:他没有看不起何春生,他没有嘲笑他的意思,他只是想帮助他,和他成为朋友。 “去医务室擦一擦紫yào水吧。”何春生这么说。 焦誓从没听见他那么柔软的语气,好像做了什么错事,乞求原谅一般何春生他做错什么了?焦誓迷迷糊糊地想不起来,啊,对了,是伤口,何春生推了他。 “没那个必要。经常要擦破皮的,隔天就好了。”焦誓说。说完之后又开始解释衣服的来路,用尽他毕生说谎的最大能力,告诉何春生那件衣服是林老师给他的。 何春生有没有相信,焦誓并不知道,他只知道,何春生抓着他的胳膊不放,他越来越慌张,只觉得胳膊好像不长在自己身上了。 为什么呢?焦誓觉得一对着何春生,他的条理、他的语言能力都丢失了。他被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注视着,不但无地自容,而且自惭形秽。 焦誓无比沮丧地离开了教室。就连和陈倩回家的那一路,他满脑子都是何春生的眼睛。 也许他不该再接近何春生了。焦誓暗下决心,他的行为在何春生看来那么高高在上,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何春生jiāo往下去变成朋友的希望渺茫,不如,不如就是个普通同学吧。 就像以前那个样子,互相不理睬,互相不认识,那不是挺好的吗。 如果他从来没和何春生说过一句话,他们到毕业了也不认识,毕业之后,何春生就像小学的那些同学一样,没过多久就记不得了,那样最好了吧。 可是,焦誓心里想,总有那么一两个人,会叫人记在心上,很难忘记。 焦誓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得知自己暑假过后就要转学到厦城去的事了。大约是在期末考试结束后不久。不知为什么,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他有些遗憾,但却轻松起来他要离开这里了,迫不得已地离开,所以谁也不能怪他做的任何决定了。 所以,当考试后第七天返校,林老师把何春生的暑假作业jiāo给焦誓,让他拿给何春生的时候,焦誓心里不再烦闷,只剩平静了,他去对何春生说一声再见,然后就不必再因为他烦恼了。 他和陈倩在返校日见了一面,陈倩似乎不太高兴,一路回家,她也不像往常那样叽叽喳喳地说话了。焦誓问她:“你不开心吗?” 陈倩委屈地看了焦誓一眼,说:“我当然不开心,你一个电话都没有打给我。” “你不是说你怕你爸爸妈妈听到电话吗?”焦誓语结,诚然他并没有想到要打电话给陈倩,可是陈倩自己在暑假前说过这句话。 “你可以在周一到周五早上十点多,他们上班的时候打呀。”陈倩说。 “那好。”焦誓想了想,还是告诉了陈倩,“我下学期要转学去厦城了。” 陈倩看着他,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焦誓一时不知所措,只能拿出书包里的纸巾递给她,她哭了一会儿,说,“你怎么都不告诉我啊!” “我也刚刚知道。” “那你去了厦城,会不会给我打电话?” “会。”大概吧? 可能是得到了这样的承诺,女孩不再哭泣了。焦誓忽然就心软了,他想:陈倩真的喜欢我啊。 被女孩喜欢,并没有多么烦恼,就连分别在即,焦誓也不能感觉到痛苦。他觉得被喜欢大概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只是他没有想到,他们的“恋爱”可能要随着距离而消失了。 焦誓已经不记得他和陈倩的初次恋爱,却永远不会忘记见到何春生的最后一面。那一天的任何一幕,都像用永不褪色的笔画在了脑海当中。以致于多年以后,他在大学校园里见到陈倩的同时,脑子里浮现的都是何春生藏着一簇火苗的眼睛。 日渐成长的焦誓从各个渠道获取xìng知识,以破解自己总是做的同一个和一位同xìng亲密接触的梦境。他做过xìng向测试量表,他是直男,他浏览过男xìng和女xìng、男xìng和男xìng的亲密视频,他对前者有反应,对后者只有排斥。他在与陈倩jiāo往之前,经历过两任女友,当然不再天真,都发生了xìng关系,他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妥他对女xìng才有反应,毋庸置疑,他不是同xìng恋。 甚至在大学时代,有位男xìng追求过他,他只觉得全身不舒服,完全不能产生任何感觉。 可是梦境每每来临,何春生都像当日一样,侵略着他的嘴唇,而他总是轻易地在这个梦境里遗/精。 何春生像一个魔咒,焦誓越想忘记,越是忘不掉。到了最后,他死心地想:反正只是梦中的人,一生不会再见,做做这样的梦,也没什么关系了吧。 焦誓在上大学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 章 境仍是好的,他穿得干净,长得漂亮,个子很高。因为中学那件事之后,他羡慕那些有强壮体魄的男孩,也开始锻炼身体,他的身材一直特别好。他非常吸引人,也和表白的女孩们谈了恋爱,完成了每一个大学生都必经的修行。 陈倩是在大学三年级时在学校里碰见的焦誓,他们在异乡认出了彼此,在思乡之情之下对着彼此倾诉,很快成为了人人羡慕的一对。 第28章 28 作者有话要说: 在这篇文章中,控而已只扮演作者,不扮演医生!本文中任何角色对疾病的认知看法,仅代表角色自己的看法和认知,不代表作者的立场!这篇文没有“医生”对疾病预后的正确看法,请勿被文中人物对疾病的看法带偏!(写病人和病人家属的行为我是完全屏蔽了医生这个身份,望大家不要误会)就算这篇文中出现的医生看法,也不是我作为医生的看法!这篇文中出现的医生水平高下我不予置评,但是不是我作为医生的常态!谢谢!(心好累,精分的) 焦誓认为, 自己就像大多数人一样, 在还幸福的时候向往着这种模板的生活。幸福是什么呢,对男人来说,大约就是娶妻、生子这样的吧。 他父母的供给让他无忧无虑地读书, 读书的时候还可以好好谈恋爱, 一切都那么的美好。他有足够的钱给女朋友花, 给她买漂亮的衣服,买昂贵的化妆品和首饰, 让她成为女孩们妒忌的公主。焦誓自己则花钱不多, 无非就是买些书,买些邮票,偶尔去钓钓鱼。 焦誓和陈倩一起读完研究生, 在厦城找工作时也没有费多大的劲儿,靠着爸爸教育局一位老友的关系,他们俩都进了厦城最好的中学教书,而那个时候陈倩刚好怀孕了,他们急急忙忙地办了婚礼,就这么成为了对方的伴侣。 可能是由于婚礼cāo办得太累, 陈倩在婚礼之后就流产了。焦誓有些遗憾, 陈倩却没有什么伤感之情, 偶尔还说:“其实也好!我不想那么早生!” 结婚时,他们用的婚房是焦誓父亲的房子, 一家四口住在一起,陈倩难免有些别扭就像所有婚后和公婆住在一起的女人一样, 陈倩开始每天对着焦誓说她的不情愿:她不情愿在家里都要穿正装,不能穿睡衣走来走去;她不情愿客厅的电视永远都放着老人家喜爱看的节目;她不情愿婆婆多事帮她洗衣服,把她真丝连衣裙都洗坏了还不能抱怨;她不情愿不能晚归,不能和朋友们去酒吧玩。 焦誓听在耳中,左右为难。他们刚出来工作,厦城的房价高得离谱,匆忙结婚,也没钱买房,父母则是认为房屋很大,焦誓又是独生子,他们不需要和儿子分开来住,等到他们有了孩子,还可以帮忙带一带。 在读书的时候,他和陈倩根本没有住在一起,只是各自住在宿舍,偶尔去外面开房,等到结婚后住在一起,还同时多了焦誓的父母,焦誓可以理解陈倩的不适,但并想不到什么办法解决,独生子不都是这样,在结婚后仍旧和父母在一起吗?如果不住一起,父母将来由谁照顾呢? 陈倩的抱怨并没有随着时间而减少,反而日渐增多。焦誓在上学时开销不大,大部分的钱都给了陈倩,她以前买的衣服都很昂贵。到了上班之后,焦誓主动承担了父母房屋里的一切开销,每月剩钱不多,除了自己极少的开支外,基本上全都给了陈倩,陈倩从焦誓那儿得来的钱少了,买衣服下手时心痛了几分,她对此非常不满。 “你有必要每个月给你妈四千块吗?怎么可能用得了这么多钱?”陈倩每次提起这件事,焦誓都要耐下xìng子,一笔一笔将开销算给她听:四口之家的伙食费、生活费、水电费、电视网络费用、物业管理费、jiāo通费、车位费等等,他们已经住着父母的房子不需要给房租了,难道还能吃喝全用老人家的吗? “我们现在正困难,老人家帮助一点有什么不对?”陈倩这样说,“他们的工资比我们还高,凭什么要我们全负担了?你爸爸总不少钱吧?” 焦誓父亲调到厦城之后,在一个冷门的部门工作,并没有身居高位,他们的生活只是小康,不算大富大贵,父母对他也特别宠爱,在他上学时给的生活费比较多。而他们住的房子是几年前卖了岩城的房子才买的,有150平方左右,也正在由父母供着贷款由于买房时父母年龄较大,贷款是贷了十五年期的,每月的月供特别高,加之焦誓结婚的时候,是父母花的钱,还给了陈倩一部三十万左右的汽车,加上给陈倩父母近三十万的聘礼,目前父母就算有少量积蓄,也绝对不宽裕。 陈倩所谓的困难,无非是一个月五六千的工资不够她潇洒地买些奢侈品,焦誓过去从来没说过陈倩,他觉得有能力买东西让自己的女人开心他也开心。但时间长了,总觉得经济上实在紧张,在婚后一年的有一次口角中忍不住就说了她:“你的包包整个柜子都塞不下了,需要那么多包吗?” 可那一次触到了陈倩的逆鳞,她暴跳起来,说:“我花了你多少钱了吗?结婚以来你给我很多钱了吗?你给的钱我还不够伙食费呢!我花自己的钱买的包,你凭什么说我!” 焦誓不想和她争吵,不想指出她的吃穿住行都有人负责,他只是说:“咱们还要生宝宝,省点钱好养孩子吧?” “省省省!你就知道省钱!你怎么不知道去赚钱!你说我,我还没说你呢!你看看你一个月挣多少钱?人家的男人一个月挣个几十万上百万,你还好意思说我?” 焦誓辩不赢陈倩,也觉得她说的是事实,他作为教师挣钱少是自然的,考大学的时候他根本没想着奔挣钱多的专业去,他也不知道什么专业挣钱多,只是大家觉得师范学校好,妈妈也是教师,觉得这个职业相对稳定,他也就考了。 也许是说完这样的话,陈倩自觉有些理亏丈夫是自己选的,当时是自己喜欢的,恋爱时也觉得焦誓家境不错,也被捧在手心里,结婚时也风光得很,谁能想到生活需要那么多的钱,而他们挣的却远远不够呢陈倩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内也没什么不对劲了,在婚后第二年底就又怀孕了。 那个时候,焦誓的nǎinǎi已经过世了十年。那一年,焦誓的爸爸焦晴山五十五岁,焦誓二十八岁。爸爸在一次出差回来后食yù就不太好,接连十来天,一天吃得比一天更少,一开始以为是水土不服,家里都没在意,后来妈妈觉得不对,她对焦誓说:“你有没有觉得你爸爸黄了?” 焦誓那段时间因为陈倩的孕吐常带着她往医院跑,她吐了后就又哭又闹,吵着要把孩子打掉,也住了一次院,焦誓忙得焦头烂额,也没留意爸爸的情况,经妈妈一提醒,他去看了看爸爸,确实觉得他眼睛和皮肤都黄了。 那个时候,焦誓忽然想起何春生的父亲那张黄黑的充满死气的脸,心下一阵恐慌,就对他爸爸说:“爸,我今天请假带你去医院看看。” “不用看了,我就是水土不服。”爸爸身体一向很好,感冒都少有,他特别反感去医院,“再几天就好了。” 妈妈朝焦誓使着眼色,她知道爸爸不会听她的劝。她早在这十来天不知劝了他多少次,他就是不肯上医院看一看。 焦誓回房间拿了陈倩的一面小镜子,放在爸爸面前,说:“爸,你看看你的眼睛都黄了。别是出去吃了些不干净的东西,感染了肝炎。” 大约是“肝炎”这两个字终于让爸爸有些害怕了焦誓妈妈一个关系很近的堂兄,就是肝炎最后得了肝硬化,前两年刚过世他答应去医院看。但是他让焦誓别请假,只让妈妈陪他去就可以了。 焦誓的妈妈这一年刚好退休在家,爸爸则是还有五年才退休。 可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那天下午,在学校上完课,焦誓就接到妈妈的电话,电话里的声音是焦誓从来没听见过那种,有些强压不住的担忧:“焦誓,医生说让你爸爸住院。” “住院?查出来是什么病了吗?” “我没听懂,好像说是胰腺怎么样了?不知是胰腺炎还是胰腺什么……”妈妈不肯说出其他的猜测。 “那我去医院看看。” 陈倩那两天情况稍微好一点,也到学校上了两天课。焦誓见陈倩还没下课,就给她发了条短信,告诉她他先去医院,让她下课后自己打车回去。 焦誓至今都记得那天爸爸穿着病员服,坐在窗边病床上的景象,夕阳从窗外照进来,冷冰冰的。妈妈站在床边削苹果,水果刀却不小心划破了她的手指,她短促地叫了一声,血涌了出来。 “我说了不吃苹果的。”爸爸见状,怪起妈妈来。 “爸,妈。”焦誓走了进来,他怪那冷冰冰的夕阳,想把窗帘拉上,爸爸却说不喜欢暗,让他千万别拉窗帘。 “主治医生还没下班,焦誓你去问问。”妈妈拿纸巾按着自己的伤口,焦誓看了看,妈妈的伤口很深,已经见到ròu了。 “妈,你这伤口太深了,我带你去缝一缝。”焦誓说。 “你先去医生那里问一问,他一会儿该下班了。”妈妈杨柳焦急地催促着焦誓,焦晴山没作声。 焦誓找到角落里的医生办公室,里边只有一位医生,他贸贸然地进来,医生也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根本没空理会他。焦誓觑个空当,问医生道:“医生您好!我是23床焦晴山的家属,我想了解一下他的病情。” 那医生抬头看了看焦誓,问道:“是什么家属?” “我是他儿子。” “还有没有什么家属想了解病情?一起叫过来。”医生的态度很温和,他解释道,“病情比较复杂,如果有想听病情的一起说比较好,免得下次我没空再解释。” 焦誓回病房去叫上妈妈,爸爸见他们俩都去,并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一动的意思。 焦誓和杨柳到了办公室,医生又问了一遍:“这位是什么家属?” “我是焦晴山的太太。”妈妈杨柳赶紧表明身份。 “接下来的病情介绍,我先跟你们商量,你们再决定要不要告诉焦晴山,告诉多少,我们会配合。”医生说完打开挂在墙上的阅片灯,把两张片子挂上去,对他们说:“这是焦晴山今天在门诊做的上腹部磁共振。今天他来医院,先抽了一个肝功能和腹部超声,发现胆红素很高,而且以直接胆红素为主,超声提示胆囊增大。门诊部医生怀疑有梗阻存在,就让他做了一个上腹部的磁共振。 “这就是磁共振,你们看,胰腺这里,”医生指了指一个地方,然而焦誓根本看不懂,“胰头肿大,里面生了东西。” “是什么?”杨柳问道。 “其实我倾向是胰腺癌,”医生说,“但是放shè科医生认为不排除自身免疫xìng胰腺炎你知道,这隔着一层肚皮,很难确诊。按临床上来讲,他这种无痛xìng的黄疸比较像是胰头肿瘤的压迫,而且片子上发现腹腔有很多肿大的淋巴结,可是我们目前不能确诊。” 焦誓抓住了问题的重点:“您是说,胰腺炎可以治好,但是胰腺癌不能治好?” 医生谨慎地说:“差不多,也并不完全是这个意思,胰腺炎不是恶xìng疾病,而胰腺癌是个恶xìng疾病,治疗的策略完全不同。” 杨柳听了着急起来:“那么有什么方法可以确诊呢?” 医生看着两位家属,有些无奈地说:“确诊的方法只有剖腹探查,也就是开刀,取出那些淋巴结来做个病理检查,看一看到底是炎症还是癌症。不过,如果是炎症的话,这一刀就白挨了,如果是癌症的话,这一刀挨下去,虽然可以诊断,但是,”医生又指着那张片子上的数个地方,“这么广泛的淋巴结转移,可能预后不好。” “那怎么办?”杨柳的眼睛一下红了。 “所以我的意思是,可以先按照自身免疫xìng胰腺炎来治疗,假如效果不佳,我们再考虑另外一个诊断;如果疗效好,那么可以不必挨这一刀。”医生很委婉地说。 “可是您刚才说比较倾向于胰腺癌的诊断。”焦誓提醒医生。 医生看了看焦誓,说:“如果是胰腺癌,这个程度等于是没得治了,懂了吗?” 焦誓大概听明白了医生的意思,然而杨柳却不是这么想的,她说:“可是万一按胰腺炎来治疗,耽误了胰腺癌的治疗,那怎么办?” “如果是这种广泛转移的胰腺癌,治疗不治疗生存期限都差不多。” 第29章 29 焦誓觉得这位医生算脾气好的了, 解释得很清楚, 可是杨柳还是不相信,只是不好继续问下去。等到出了医生办公室之后,她对焦誓说:“焦誓, 要不然我们给你爸换一家医院?万一误诊了怎么办?咱们去附属医院看一看?” “我可以把片子和化验单给我附属医院的同学先看一看。”焦誓说, “才刚刚进医院就出院, 爸心里不知要怎么想。” 焦誓又进了办公室,对医生说他想拍一下病人的片子和化验单, 咨询一下自己的医生朋友, 那位医生对他这个行为也没有恼怒,反而说:“嗯,多参考几个医生的意见也可以。假如条件允许, 你们转去条件更好的医院,看一看有没有别的诊断手段。” 大概医生见多了这样的家属,不以为意。焦誓心想,假如自己的学生提出要去听别的教师的课参考参考,他会生气吧。 焦誓高中有几个同学当了医生,他联系了在附属医院工作的黄恬, 黄恬当即回复他道:“我不是普外科的, 我拿去咨询一下普外科的同事。” 杨柳回到病房去, 焦晴山问她:“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是胰腺炎,要打几天针。”杨柳坐在床前, 低着头对焦晴山说。 “休息几天也好,最近是太累了。”焦晴山往病床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 章 躺下, 说:“你的伤口呢?去缝一缝吧。” “我的伤口?”杨柳心神不宁地,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焦晴山说了什么,“哦,还好,我一会儿去。” 焦晴山仔细地看着妻子的表情,yù言又止。 焦誓回到病房,看见的就是他的爸爸躺在床上,扭头看已经沉没在高林广厦间的夕阳,而妈妈则坐在床边,魂不守舍地双手jiāo握成了抱拳,焦誓心里难受,可装得比谁都若无其事。他蹲下去,摇高爸爸的床头,问:“爸,你今晚想吃什么?” “你先带你妈去处理一下她的伤口,别搞得化脓了。”焦晴山说,“我没胃口,不想吃。” 焦誓的电话这个时候响起了,他本以为是黄恬,但一看,是陈倩,下午经这件事,他把陈倩要独自回家这事全给忘了。 “你干嘛?”陈倩的语气听起来不太好。 “爸不舒服,住院了,我在医院。” “那今晚你们都不回来吃饭?你妈不做饭了?”陈倩在电话那头说,“我怎么办?” 焦誓心下烦躁起来,他说:“你自己打车回家,随便做点什么吃吧。我们今晚不回去吃了。” “我闻到油烟都想吐啊。这个点很难打车,你让我怎么回去啊?”陈倩在电话那头控制不住火气了,“你也不想一想,我怀了谁的小孩搞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焦誓心里憋着一团火,但在父母面前不好发作。他知道陈倩一向不把他的父母当成亲人,但也没想到她冷漠如斯。他勉强好声好气地说:“陈倩,你先看看能不能打到车,妈手受了点儿伤,我带她去处理一下,就这样吧。” 焦誓单方面挂了陈倩的电话,妈妈和爸爸各自想着自己的事情,也没留意他说了什么,他对杨柳说:“妈,我们去门诊那里缝一下你的手指吧。” 陈倩没有再打电话过来,只是发了一条短信,焦誓看了一眼,她的短信是这样写的:我嫁到你家,你有没有给我一天好日子过?你这样还过得下去吗?我把孩子打掉,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焦誓则是给她回了条短信:我爸可能是胰腺癌,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好不好? 陈倩没有再给他发短信了。焦誓被她一吵,心底好像乌七八黑的酱缸似的,又黑又臭,难受极了。 焦誓带杨柳到急诊科看了手上的外伤,医生说需要缝两针,近几天不要下水。杨柳皱着眉头被缝完针后,不知怎么的叹了一口气。 “很疼吗?”焦誓问。 “不疼,陈倩在家吃什么?她胃口不好,又下不了厨房,你要不回去给她做做晚饭?”杨柳的眉头极力松解,可是依然纠成一团。 “我送你回去,今晚我在这里陪我爸吧。”焦誓说。 杨柳摇摇头说:“你明天要上班,我在这里陪他,这里没什么事,我们去食堂打点饭就好了,你先回去吧,回晚了,陈倩该发脾气了。她现在怀孕,脾气大点正常,你让让她吧。” 杨柳对陈倩一直很好,陈倩还是焦誓女朋友的时候,杨柳就挺喜欢。杨柳在焦誓大学前不许他谈恋爱,但是在他上大学后,就对焦誓说过,只要是他喜欢的女孩,她都会无条件地喜爱。 焦誓现在想起杨柳这句话,一时竟然审视起来,他到底喜欢陈倩的什么呢?他早就知道陈倩的价值观与他不同,兴趣爱好更是大相径庭,可是过去的他想:男人和女人本来都是这样,他的父母xìng格和爱好也大不相同,一样过得美满。但现在他却觉得他和陈倩在一些几乎是原则上的问题方面特别有分歧:至少在家庭重要的问题上,父母从来有商有量,他也从来没有听父母之间对对方说过伤人自尊的话。 他耳边又听见了少年何春生的声音:“别跟她好,她不值得。” “你不许和她好。”“你救她,她跑了。跑到人多的地方,也不叫人来帮你。如果你和她在一起,你病在床上起不来,她一定会头也不回走的。” 每一次他和陈倩吵架,他都想问问她:“如果我躺着病床上,你会照顾我吗?” 他从没问出口,可怕的是,他竟然一次比一次认为何春生说的话必然成真。 当晚回家时已经过了七点,他觉得做饭来不及,在路上打包了些白粥回家。回到家中,灯火通明,陈倩坐在沙发上看娱乐节目,电视上哈哈大笑,陈倩也在笑。陈倩对焦誓父母的指控之一就是每晚他们必定要看两个小时电视,她不好转台看她喜欢的节目。 焦誓的心一片冰凉。陈倩见焦誓回来,也没说话,脸上的笑容隐没了,作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说:“我饿着呢。” “我打了白粥回来。”焦誓把粥放在饭厅的桌面上。 “白粥没味道,我吃不下。”陈倩说。电视的声音调得很大,她一边看一边说。焦誓留意到她脚边的垃圾桶里有一些拆开的玫瑰饼的包装袋。 “你吃了东西吗?”焦誓问道。 “没有,我没胃口吃,没人做饭,我又不能下厨,我一进厨房就恶心。”陈倩说。 焦誓没有戳穿她,问道:“那你不吃白粥,想吃什么?” “想吃瘦ròu粥,你放点瘦ròu进去熬给我吃。” 焦誓走进厨房,切了些瘦ròu,把打包回来的白粥煮沸,将ròu和盐放进去煮熟,就起锅倒出来,端出去给陈倩吃。他自己虽饿着,却全无胃口。 在吃完瘦ròu粥之后,陈倩终于想起了焦誓的父母,问道:“你爸生什么病了?你说胰腺癌?很严重吗?” “可能是吧。” “哦,反正你爸有医保,应该花不了多少钱吧?”陈倩问,“要住院多久?” 陈倩在高中时成绩一般,不好好读书,大学是以最低分被师范类学校的非师范冷门专业勉强录取,上大学时忙着各种课外活动、打扮和谈恋爱,多数科目都是低分飞过。学校保送研究生的时候,由于她jiāo际能力强,和辅导员关系极好,课外活动加分非常多,她虽专业课不行,竟还挤占了一个保送名额,如果让她考研,她大概是考不上的。虽一向觉得陈倩不爱读书,焦誓并不知道陈倩的知识面到了这样狭窄的程度,在癌症这个疾病面前她不问能不能治愈,而问要住院多久。 “不一定能治好。” 陈倩的惊讶绝非伪装,她说:“现在医疗这么发达,治不好吗?” 焦誓知道陈倩心里想的是什么,然而她的希望怕是要落空了,焦誓说:“我妈要照顾我爸,最近都不会回家做饭了。住院不知道要住多久,可能要开刀,可能要化疗。说不定半年一年都得在医院里。”这是刚才黄恬回电话时对他说的。黄恬说他们普外科的医生让焦晴山先按医院的方案治疗半个月,如果没有好转,再做进一步打算,胰腺癌的可能xìng很大。 陈倩的脸色难看起来,她说:“你说我怀个孕,每天上班,回来还得自己做饭?” “我可以做饭。” “等你下班买菜做饭,我是不是要饿死?”陈倩终于发作了,“你有没有搞错啊!” “你怕饿,就在学校食堂里吃完饭回来。” “学校食堂那能吃吗?中午吃一餐我都恶心死了!你想让我晚上再吃吗?” 焦誓觉得特别累,电视又吵,他就关了电视。谁知这个举动越发触怒了陈倩:“你干嘛关我电视!你们家人整天霸着电视,我几百年没看我喜欢的节目了,你干嘛关!你爸妈不在都不能让我看吗?” 焦誓不想再理会她,走进房间,把自己关了进去,没过多久,他就听见陈倩在客厅里哭。 第30章 30 那一年, 省里已经取消了公费医疗, 公职人员住院费用的结算是用的医疗保险,上头查得很紧,不能报销的部分也不能再凭□□拿回单位报销了。焦晴山一向在体制内, 早年没想到医疗改革到这个程度, 也没想到要买份商业保险或重大疾病险。焦晴山在十几天的激素冲击治疗后每况愈下, 焦誓和杨柳做了个艰难的决定,把焦晴山转诊到附属医院, 然后开腹取标本。 淋巴结病理结果显示是胰腺癌转移。这个时候, 焦晴山开始因为肿瘤的疼痛而没办法入眠。医生告诉焦誓和杨柳,唯有两种方法可以使这种疼痛减轻,一种是化疗, 一种是姑息治疗使用的阶梯镇痛方案。杨柳不知去哪里问了些医生,有人告诉她胰腺癌化疗成功机率很低,但未必不能治好,她就做主张要求化疗。医生详细告知化疗的副作用,也委婉劝告过她,化疗之后可能就是人财两空, 她却一直不愿相信。她觉得前方会有奇迹等待, 只要想活下来的心足够诚, 上天一定会垂怜他们。 焦誓不忍给妈妈泼冷水,哪怕他心里已经觉得焦晴山的疾病已经没有希望了。杨柳越是要求医生积极治疗, 焦誓越是害怕一旦焦晴山治疗失败,杨柳会不会跟着垮下去。 治疗方案都是瞒着焦晴山制定的。焦誓曾经问过杨柳要不要把实情告诉焦晴山, 杨柳说:“不能告诉他,告诉他他一定会说不治疗的。” 他们编造了一个又一个的谎言欺骗焦晴山。焦誓其实觉得爸爸并非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只是和焦誓一样保持沉默,以顺遂妈妈的心意。 陈倩在焦晴山手术之后来医院探病过一次,见到公公死灰般的脸色,她终于明白了问题的严重xìng。也不再吵了,每天下班等着焦誓给她做饭,倒也相安无事了一段时间。 可是他们都没料到,医疗费用会高到离谱的程度,医生告诉他们,焦晴山的治疗中有很多是自费项目,医保不能报销,在第一次化疗结束后,焦晴山因为呼吸道感染住进了icu,每日的费用在2000元以上,最高时达到4000元。医院对他们提出虽然有医保,还是必须将押金jiāo到不欠费的状况,焦誓看着账单,那已经有二十几万了,而他们只jiāo了三万块。 焦誓没有积蓄,杨柳说他们的积蓄在买房子和焦誓结婚时都花光了。焦晴山和杨柳都是外地来本省的,焦晴山是独子,没有兄弟姐妹可以借钱,至于非亲属,那是不可能借到那么多钱的。 杨柳对焦誓说:“你爸爸没办法继续工作了,我也退休了,靠你们俩,这个房子也供不起,不如卖了,换套小点的,卖房的钱先给你爸爸治病垫上。” 焦晴山肯定不同意卖房子,但他在icu里chā着管子,也没法干涉母子俩的决定。杨柳救人心切,伪造了焦晴山的签名,进了icu取得昏睡状态中的焦晴山右手食指指模,把房子顺利卖了出去。焦誓怕陈倩吵得心烦,加之房子也是父母的财产,也就没告诉陈倩。直到房子卖出去了,即将过户和搬家,焦誓才告诉陈倩这件事。 陈倩呆呆地看着焦誓说:“你是说我们以后没地方住了?” “也不是,提前还款的钱扣掉,还剩了几十万,等爸治疗结束以后,再买一套小一点的,最近先将就着租房子住吧。”焦誓已料到陈倩有什么反应,做好了承受的心理准备。 陈倩愣了一会儿,开始冷笑起来,说:“没钱,充什么大款?还以为你们家多有钱呢,生个病就要卖房子,比乞丐都不如了。” 陈倩的肚子已经有28周了,她摸着肚子还在冷笑:“我去生孩子是不是也没钱?生下来你有没有钱养?我就问你一句,你没钱,怎么那么大着胆子敢结婚?” “你的意思就是穷人连婚都结不了了吗?”本打算息事宁人,但“乞丐都不如”这句话刺伤了焦誓,他终于bào发了,“我强迫你嫁我了没有?我求着你嫁我了没有?大家共同的决定,为什么你说得好像我害了你一样?” “你不是害我是什么!我那么多年青春耗在你身上,你的意思是你早知道当时玩了我以后拍拍屁股就走是不是?我求着嫁给你?你没弄大我肚子我会急着结婚吗?”陈倩见一向千依百顺的焦誓竟然敢对她发火,气得手都抖了。她随手抄过一个瓷碗就朝焦誓丢去,焦誓侧过身子躲开,瓷碗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你知不知道我多少人追?要不是看在你对我还算可以的份上,我干嘛和你在一起?你现在说得好像我上赶着嫁你一样?你有什么好?你不但没钱,你还不上进!我早就想说你了,你一个月挣个六七千就满意了,你有想过要多挣点钱吗?你一年寒暑假三个月没事,你干了什么?你去旅游,去摄影,你集邮,在家里看书,你有没有想过利用这些时间挣钱?现在要钱了,好,你一声不吭就卖房子!你卖一套房子可以,你以后怎么办?你就一辈子这么被动下去吗?”陈倩说着说着就哭了,“董娇兰有我漂亮吗?有我有才华吗?你看看人家的老公,给她买了辆霸道,她开着不喜欢,又买了辆奥迪!她什么也不用干,整天就在家里花钱、美容、购物!她老公知道她怀孕了,二话不说就往她户头上打了一百万,而你呢?我还要担心生小孩有没有钱生!” 焦誓听了她又哭又叫的指责,忽然累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他爸爸的病能不能治好,受多少罪,陈倩并不关心,她唯一关心的是他们使用的钱是否是本该用于她的。甚至焦誓上不上进,也不是问题,如果焦誓家财万贯可供挥霍,那么他天天躺着要人喂饭都没关系。而他月收入五六千才是原罪,他甚至不能有自己的兴趣。 焦誓把地上的碎瓷片清扫了,离开饭厅去医院,留陈倩在那儿哭。 焦晴山从icu出来,150斤的人瘦到了110斤,胳膊瘦得满是青筋。还好胃口逐渐恢复,在普通病房住了十几天,终于感觉好得多了。他不再说哪里疼痛,精神也日渐恢复,杨柳觉得他看起来已经很好了,喜极而泣。 焦誓匆忙租了间带家具不带电器的房子,开始搬家。搬家那两天,陈倩住到学校的午休宿舍去,焦誓一个人打包,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 章 家公司搬运,又把打包的东西收拾进出租屋。第一天时间,他是全身酸痛地睡在一片狼藉当中的。 陈倩自那天吵了之后,又当作无事发生。她既然不再提,焦誓也假装相安无事。只是一面对陈倩,就想起她心里怎么看待自己,不由心冷。 焦晴山终于出院了。出院前,杨柳才告诉他家里卖了房子,并且搬到了出租屋。焦晴山看着妻子泪汪汪的眼睛,本想出口的责怪一句也说不出了。 焦晴山一向威严有加,是一家之主,但这一次的治疗却全由杨柳做主,在出院后回到家才问杨柳:“我是胰腺癌吧?你们别瞒着我了,把病历给我看看。” 杨柳见焦晴山好转,也就告诉了他实情,她求焦晴山配合医生继续治疗,告诉他这病并非治不好,只要化疗了,还是有机会的。 杨柳担心的焦晴山提出不治疗的情况并没有发生。焦晴山也不想死。在看到有机会存活的情况下,在不确定必死的情况下,大多数的人并不会主动放弃生命。因为缺乏医疗常识,他们通常相信数据或者传言,认为即使百分之二的存活率,奇迹还是可能属于自己。即使焦誓的父母是知识分子,到了这个时候,仍不能免俗,甚至正是由于有一定怀疑和分辨真假的能力,更加地不能完全信任医生的说辞,反而听信了坊间利于自己的传闻。 在化疗的间歇期,焦誓四处奔走,带着爸爸去看“知名”中医,买冬虫夏草以及各种传闻中可以延年益寿的yào品。杨柳感觉丈夫的身体和精神都恢复得不错,越加有信心。 陈倩看着这一家人奔走,心里烦闷,在怀孕34周时终于又对着焦誓发作了。那天父母在中医馆里针灸,焦誓提前回来接陈倩,刚进家门陈倩就发火了: “你们是不是没脑子?你不是说这病治不好吗?治不好花那么多钱干什么?死的人死了,难道让活的人无路可走吗?” “有一线希望就该治,没有谁是该死的。”焦誓和陈倩过招几次,已经找到不再愤怒的办法反正她都要生气,随她怎么说得多难听,随她怎么气就好了。 “你们花了多少钱?”陈倩勉强按耐住火气,问道。 “不知道,钱是我妈出的。” “好,你不听我劝,你就等着看你们的下场吧。”陈倩说。 “陈倩,今天得肿瘤的不是我爸,是我的话,你说的话也是一样的吗?劝我早点去死,不治疗?”焦誓终于把这句话问出口了。 陈倩被焦誓的这一问当头棒喝,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如果是我,在五十岁的时候得了肿瘤,你是我的太太,你会劝我出院别治了,是吗?”焦誓再次问道。 陈倩缓过一口气,说:“那怎么能一样呢?” “你站在我妈的立场想想问题吧。” “我是说如果这个胰腺癌确定治疗不了,治疗了还更痛苦,为什么要治疗呢?”陈倩说,“你们总该分情况吧?还有,那些中医全都是骗人的,这点我总没有说错吧?” “我爸爸治疗后舒服了一些,这是事实。不管治疗的代价有多高,不管他能不能活下来,在临终期能让他舒服一点,这是我和我妈最大的心愿。陈倩,世界上有很多比钱更重要的东西,家财万贯都不一定求个好死,我们还年轻,钱没了再赚,父母最艰苦的时候,我们帮不上忙不说,至少不要再给他们添乱了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看完这一章,很可能所有角色都会被批评。但我还是想说:生活没有对错,只有选择。年轻的朋友们假若没有经历过这种选择,请轻拍。被迫经历过这种选择的朋友们,我说声抱歉,无论您现实中的立场是站哪位角色的,请求您在本文中,站在上帝的视角,原谅您对立的角色,因为每个人都有苦衷。主角是有光环,也经不起连环bào击。如果真的觉得角色xìng格不符合您的心意,麻烦弃文,谢谢啦。 第31章 31 陈倩分娩那一天, 焦晴山正是要进院进行第四次化疗的时间。杨柳没办法照顾陈倩, 陈倩只好让自己的妈妈从岩城过来照顾母婴。焦晴山去看了初生的女婴,对焦誓说:“小姑娘是春天生的,那么漂亮, 就叫焦春水吧。” 春水吗?焦誓近来生活艰辛, 绮梦不再, 这个名字又让他想起频频入梦的何春生。在女儿出生的那一晚,他看见了静静伫立在那老旧门边的何春生, 那双眼睛干净而又清澈, 里面全是哀伤。 在医院看护床上醒来的时候,枕套已经湿透了。 陈倩太疲惫,睡得很沉, 新生的婴儿也非常安定,吃了一口nǎi后就持续地睡着,不吵也不闹。焦誓起身,看了看妻儿,望向窗外的夜空,没有星星, 没有月亮, 只有无尽的黑沉沉的yīn云。 二十□□岁的焦誓即将面对的, 是十四岁的何春生已然面对的。当年的何春生用怎么样的心情拥抱着焦誓,焦誓终于明白。在绝望当中, 何春生仅能抓到的一丝温情,却被焦誓残忍地斩断了。 何春生过得好吗? 原以为清醒后心情一定会好些, 然而只要想到那一双眼睛,他就好像把心脏放入了针床,被扎出了一个又一个的血洞。焦誓审视自己的感情,渐渐有了一些眉目。 他以为爱情带来的一定是欢笑和甜美,这样的认知,他岂不是和陈倩一样无知?不安、焦躁、恐惧、悲伤,原来真实的情感中,这些一样也不会少。 焦春水出生三天后,焦晴山在化疗过程中突然说非常不舒服,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的苍白,杨柳急急忙忙打电话给焦誓,焦誓从产科病房赶到肿瘤科病房,医生已经在进行抢救了。 焦晴山身上全是细汗,脸色及其难看,表情非常淡漠,焦誓叫他时,他虽然醒着,但是没有反应。 “休克了。”医生量完血压说。 可是休克的原因没有立刻找到,在等待血常规出来的时候,焦晴山发生了心跳骤停,医生把焦誓和杨柳请出病房,就地进行心脏按压,杨柳在病房外不停的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焦誓拉着妈妈的手,她的眼睛都失焦了。 持续了半个小时的心脏按压和电击并没有使焦晴山的心脏恢复跳动,杨柳拉着出来宣判死刑的医生的衣角哆嗦着说:“求求你,求求你,医生,求求你救救他,求求你。” “我们在尽力,但是希望不大。”医生说,“已经半个小时了,理论上救不回来了。” 理论是多次实践后提炼出来的,上天没有垂怜,奇迹没有发生。人类将要死亡的时候,根本没有什么力量可以与命运抗衡。他们的一切努力,在上天看来应该都是那么的可笑吧。 医生努力了一个小时的心脏按压之后,心电图机拉出了一条直线,心脏丧失了电活动,在医学上,焦晴山被宣布了死亡。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他就这么离开了。 杨柳在病房外晕厥了。医生让焦誓把她抱到病床上,护士给她测了血压和血糖,并做了一个心电图,报告医生说:“血压正常,血糖18。” 焦誓六神无主。杨柳在医生的呼唤下逐渐醒来,眼泪奔涌而出,焦誓抓着她的手,她的手冰冷,没有一丝气力。医生对焦誓说:“看好她,她情绪比较激动。你妈妈原来有糖尿病吗?” 焦誓摇摇头:“没有吧,她没有提过,她每年都有体检的。” “血糖很高,她可能得了糖尿病,建议详细检查一下。” 医生和焦誓jiāo代了他父亲的情况,并告诉他,刚刚出来的血液检测结果提示他父亲的血色素非常低,只有3g,由于入院第一天血色素基本正常,他们初步怀疑是突发消化道大出血,由于出血量过大,顷刻间休克了,引起循环衰竭。 焦誓听着医生解释,可这解释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呢?焦誓看着围在焦晴山身边的人一下子全走光了,仿佛刚才他们维修的只是台机器,不是人类。换了几次病房,这一次入住的房间窗外,又能看见那冷冰冰的夕阳,它照进病床,可躺在病床上的已经不是他的父亲了,躺在那儿的不过是一具躯壳。 焦誓看见焦晴山的嘴角边有些血迹,他用袖子擦拭,可擦不掉。 血液已经凝固了。父亲的眼睛是闭着的,就好像睡着一般。 躺在隔壁病床的杨柳恸哭起来,她没有勇气走下床,来到这里看一看。 焦晴山的丧礼在殡仪馆结束之后,来送最后一程的同事和领导安慰杨柳和焦誓,让他们看开一些,杨柳已经不再哭了,有礼地送走焦晴山的同事们。 焦晴山的后事陈倩没有参与。陈倩跟着她的妈妈回岩城坐月子,她说打算在那儿休产假。焦誓把她们送回岩城,匆匆赶回厦城,请了几天假在家照顾杨柳。杨柳看起来和过去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坐着发呆的时间变长了。 焦誓带她去医院检查,确诊是糖尿病,按医生的问诊,杨柳既往十余年体检时都有查空腹血糖,十年前都有医生告诉她“稍高一点点”,建议她进一步检查,但她没有任何症状,“一点点”这个说法也让她不以为意。时间长了,她也以为没有大问题。这两三年来,她多尿多饮的症状其实已经出现,但她并没有联想到血糖上,而消瘦是在焦晴山生病之后开始的,她原以为是太累以及心情不好导致。 医生问什么,她就答什么,看起来特别配合。医生提出她这种情况最好先住院使用一段时间的强化胰岛素治疗,她却拒绝了,说不想打胰岛素,只想吃yào。 焦誓劝她,她也不听。她说她不想再在住院部呆着了,而且家里忙乱,她不想添乱。 家里有什么忙乱的呢?焦誓想不通,家里再无事不过,每天回到家,母子二人开着电视,吃一餐饭,看一会不知所云的新闻和纪录片,然后就各自回房间睡觉。 陈倩产后最艰难的时刻,焦誓帮不上忙。杨柳一生最痛苦的时刻,焦誓虽陪伴着她,却无法令她宽慰少许。一到周末,焦誓就开车去岩城看陈倩。生了孩子之后,陈倩似乎变了个人,不再任xìng,也不再提那些话题,她看起来挺疼爱焦春水的。焦誓抱孩子的方式不对,她要纠正,换尿布的方式不对,她也要纠正。 这样就好了。焦誓心里想。 每次回到岩城时,他都会想,也许在路上走走,能够碰到何春生也说不定,何春生现在过得怎么样了?可是他从来就没有在路上碰到过何春生,倒是碰见过几个老同学还遇到了当年的好友陈辰。 大约是这样过了半年,陈倩的产假本该结束,但她对焦誓说她想继续请假,她不想回厦城,她觉得杨柳的精神状态不好,不一定可以照顾焦春水。 陈倩的妈妈也不能跟着他们去厦城,她虽然退休了,但陈倩的父亲没有退休,家里需要人照应,她走不开。 焦誓和杨柳仍旧住在出租房里,焦晴山治病之后,剩余了七八十万,厦门房价非常高,他们没办法在合适的地方买到合适的房子。陈倩说的话都是实话:他没钱,他穷,他选择的专业是自己喜欢的,可是带不来什么经济价值,他的生活悠闲,可是只够温饱,如果不是父母有房子,他结婚时连房子都买不起。 可是他身无长技,只能守着这个饭碗,他比大多数人不渴望金钱,但像大多数人一样需要金钱。 陈倩在焦春水8个多月时,向学校提出辞职。她想把焦春水给她妈妈带,自己在岩城创业。焦誓没有反对,只想让陈倩把她的计划说一说。陈倩说她其实一点不喜欢教书,虽然不忙,但挣钱太少,现在焦晴山已经走了,家里只靠焦誓一个人挣钱,他们的生活很可能就要陷入窘境,她一直都很想做服装生意,成本不会太高,她也有自信可以做好。但她不想在厦城做生意,厦城店租高,成本高,而且岩城的暴发户比厦城人的有钱豪爽。她需要一笔启动金,而她自己的钱不够。 焦誓不想分居两地,关键是不想和女儿分居两地,他仔细思考之后,和杨柳说起他们俩的打算,并且说他想回岩城买房房价比较低,他们用剩余的钱就能买到。 “好吧。”也许是厦城终究是个伤心地,杨柳对他们俩的决定没有提出异议。 焦誓的调动手续在焦春水一岁三个月的时候办好,杨柳给了陈倩二十万作为启动金,用剩余的钱买了一套二手的学校教职工宿舍。 生活就此安定下来。杨柳和焦誓他们回到岩城之后,焦春水就回到焦誓家里,平时杨柳带着,周末和节假日焦誓带着。陈倩变得非常的忙,她每天很晚回家,节假日都不休息,一年中只有过年休息三天。她的店铺开在步行街上,早期雇不起员工,都是她一个人进货上货看店,她去进货的时候偶尔让她的堂妹帮忙看店,但从来就没有让焦誓帮忙。而焦誓自觉妈妈杨柳身体不好,只要有空闲的时间就在带焦春水,夫妻俩最长时间可以十天半个月说不上话。 而自从陈倩生过孩子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同房过开始时分居两地,陈倩没有主动提出,后来她忙,也没有时间和焦誓同房,而焦誓由于父母的事情,也没那个心情。唯一的一次,春水一岁半后,陈倩半夜回来有那个意思,把睡梦中的焦誓惊醒,陈倩弄了半天,焦誓都是不举的。 焦誓听见陈倩啧了一声,就躺回身侧。他想解释,也觉得没什么可解释的。他该怎么解释?他自己都在怀疑自己,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不需要xìng了,像个老年人一样。 第32章 32 在焦春水两岁多时, 杨柳忽然有一天说左眼看不清东西。杨柳本身近视度数比较深, 焦誓以为她近视恶化,打算带她去眼科看病。家里只有一部车,就是焦晴山当年给陈倩的那部车, 此前焦誓往返厦城, 是他在开。陈倩创业之后, 车一直是陈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 章 在使用。那天杨柳眼睛不舒服,焦誓抱着焦春水, 带着母亲在外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出租车, 于是打了个电话给陈倩,问她能不能把车开回来,送杨柳去一趟医院。 陈倩的店铺离家并不太远, 那个时候已经请了一名店员,她的时间是自由的,即便如此,她也很少回家。 “我这里忙,你自己打车。”陈倩在电话那头冷淡地说。 “已经等了一个小时都没车。” “那你们走路去医院吧,反正不远。”陈倩说完, 就把电话挂断了。 杨柳适才等车时说她的眼睛是有一边完全看不见了, 走路时都会摔倒。焦誓不敢大意, 不敢拖着母亲和女儿在街边走,医院虽近, 也要步行二三十分钟。 焦誓电召的车终于在等了一个小时后来了,他把杨柳扶上车, 焦春水搂着他的脖子,爸爸爸爸叫个不停,无忧无虑地,咯咯笑起来。他陷入出租车的座位当中,天地都隔绝在了外边,他捧着女儿的小脸,不知为什么悲从中来。 杨柳的眼睛并非近视加重,而是糖尿病视网膜病变所致的出血,无yào可治。也就是那个时候,焦誓才知道他的母亲杨柳,一直在用一种慢xìng自杀的方式过日子她欺骗焦誓她在用yào,其实她根本没有吃yào,她从来没有控制饮食,却告诉焦誓她在控制饮食。 他们从眼科到了内分泌科。医生建议杨柳住院,杨柳想说不,焦誓对她说:“妈,我求你,你不治病,春水怎么办?” “春水谁都可以带。”杨柳竟然这样说。 “那我马上把春水送走,你愿意吗?”焦誓说。 杨柳终于同意住院了。丈夫走后,她度日如年,如非焦春水给她带来一些慰藉,人世早已了无牵挂。 可惜治疗得太晚了。杨柳的并发症已经出现了很多,不仅眼底有问题,已导致单目失明,周围的神经亦已经出现病变,她的手和足都像套在手套中一样,感觉不到冷,感觉不到热,每日好像有千万蚂蚁钻心在爬。杨柳从来不说她的症状,她难受了,也当作无事发生。焦誓心想:她是否把疾病的痛苦当作人世最后的惩罚,惩罚她独自存活。她是不是自认为越是痛苦,她越可以走得毫不留恋、心安理得。 杨柳住院,陈倩一次也没来看过。刚好是暑假,焦誓白天带着焦春水,一日三餐煮好给杨柳送过去。陈倩如同过去一般深夜才回,有时干脆夜不归宿。早晨倒是起得晚,逗弄一会儿焦春水,又去店铺里了。焦誓对她说起杨柳住院,她只是说:“哦,反正你暑假在家看孩子。” 家里所有的开支都是焦誓负责,母亲住院后难免有些捉襟见肘。他对陈倩说:“妈住院的押金jiāo了三千,我这个月的工资用完了,你那儿有没有钱?” 焦誓这句话问得面红耳赤,他从不向陈倩拿钱,陈倩也从来不往家里拿钱,甚至陈倩每个月还要像以前那样管他要一些钱。她的生意到底怎么样,谁都不知道。 “我还欠人钱呢。”陈倩看都不看焦誓,说,“周转不过来。没钱你找你同事借一借吧。” 她说到这个份上,焦誓也不好再说什么,杨柳的医保在厦城,异地不能结算,只能出院后再拿去报销,报销比例还比较低,住院用多少,都是自己先掏钱。 可能怎么办呢?陈倩一样买奢侈品,比在厦城时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的同事告诉他,陈倩的包一个需要一万多元,还惊呼他为大款他怎么拉得下脸去找同事借钱? 几千块钱并非难事,杨柳还有少量存款,只是焦誓觉得自己非常没用,母亲病了,他拿不出钱,还需要她自己负担。 也许是杨柳看出焦誓的窘境,直接把□□给了焦誓,告诉他账号密码,说里边有定期两万存款,可以提前取出来用。 杨柳住院十天,血糖稍微稳定,她就要求出院了,她答应焦誓,她会自己打胰岛素,不会再漠视自己的病情,只是在出院后回到家中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似的,又像说给焦誓听:“我不该拖累你们。” 焦誓听得胆战心惊,他把焦春水放在地上,任她跑过去抱住杨柳的腿叫nǎinǎi。杨柳蹲下来,搂着焦春水,说:“快快长大吧春水。” 焦誓想自己小时候经常问杨柳:“妈妈,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杨柳有时候说:“你十八岁就长大了。”有时候对他说:“你长到爸爸那么高就长大了。”那时候每天醒来,都要跑到妈妈画的身高尺前站一站,看看自己有没有长高一些。 如果那时就有人告诉他,长大意味着分离,焦誓宁可时间过得慢一些。 父亲爱着母亲,母亲爱着父亲,焦誓理所当然觉得世间夫妻都是如此。直到“长大”之前,他都不知道爱情并非理所当然,一个丈夫一个妻子,有了那张证明,就能□□吗? 原来爱情最是吝啬,最是艰辛,要给予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依赖这样吝啬的感情过一生,要让自己的血和ròu,与这样的一个人结合,要依仗这样的一个人理会照应自己的生与死。他从小以为稀松平常的事,竟是人生最难的事。 再多的欢愉,再美好的xìng事,再甘甜的山盟海誓,在生老病死面前都是那么可笑。爱情朝你要钱,让你吃不饱穿不暖,唆使你切肝卖血时,昔日的一切将变得面目可憎。 你有钱吗?三千五千的。没有钱,就别说能够互相帮助。 何春生变声期的声音有些粗哑,却不难听。何春生对焦誓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哪怕是腔调和眼神,他都从未忘记。可他从未真正理解过何春生这句话的意思,直到今天。 杨柳一日打四次胰岛素,监测七次血糖。母亲的自控力很强,她千疮百孔的手指和肚皮令人触目惊心,可答应了焦誓管理自己病情之后她就严格按照医生的吩咐执行糖尿病是痛的病,是不让吃的病,是剥夺人的存活的乐趣、生不如死的病,可杨柳从来不说这些。有一天焦春水悄悄对焦誓说:“爸爸爸爸,我看见nǎinǎi自己给自己打针哦!” “嗯,nǎinǎi身体不舒服就要打针。”焦誓抱着焦春水,不知该对她说什么。 “妈妈说nǎinǎi是不乖才要打针。”焦春水特别认真地纠正道。 焦誓瞬间恼怒起来,那天晚上他等到陈倩回来之后,对她说:“你能不能不要跟小孩说那些话?” 陈倩进门时哼着歌,听到焦誓的指责,马上换上一副极不愉快的表情:“你在说什么?” “我妈是生病,你怎么能告诉春水她是不乖才要打针?” “不是不乖?”陈倩冷笑,“她要是乖乖听医生的话,会有今天?她不是不乖是什么?我说的有错?” “你的意思是,我妈病成这样都是活该?小孩还要跟着你责怪她?” “活该不活该你自己心里清楚。”陈倩把她那价值万元的包包当作宝贝似的吹了吹,挂起来,说,“她不活该,她一个月胰岛素用一两千块钱,那些胰岛素才活该呢。” 焦誓气得全身发抖,如非从小的教育让他不能动手打女人,他一定要甩她的耳光。 “你们都不活该,活该的是我,嫁给你们这样的家庭。”陈倩脱下她的真丝裙子,除去内衣和底裤,拍打着自己的身体说:“我三十多一点岁,我正当年,你就阳痿不举了,你两年多没碰我,我活该不?你穷还不想着挣钱,没事还能在嘴皮子上耍耍大男子威风,你才不活该呢。” 焦誓看着陈倩的身体,那具女xìng的ròu体丝毫没有因为生育而衰老,陈倩为了保持身材,不愿哺rǔ,产后也去健身房康复,她的身材一如往昔,□□□□,腹部平坦,大腿笔直焦誓对着这样的一具身体,想到里面的那个灵魂,只能感觉来自内心的厌恶。 “窝囊废。”陈倩穿上睡衣,嗤笑一声道。 第33章 33 大概在那句窝囊废之后, 陈倩再也懒得维系家庭温情的假象, 在焦春水还差两三个月就三岁时,她就不再回家住了。偶尔回来带焦春水出去玩,但绝不会带她过夜, 有时半夜都送她回来。陈倩对杨柳称店铺太忙了, 她住在店里方便照应, 晚上就不回来。杨柳虽然视力差,人不糊涂, 在陈倩一个星期没回家住后就问了焦誓:“你和陈倩是不是感情破裂了?” 焦誓不想让母亲过多心烦这件事, 就说:“不是。她那店生意很好,每天开到十一二点,确实太忙了, 回来住耽误时间。” 杨柳不好多说什么。焦誓和陈倩近年极少热吵,相互间不闻不问,各自冷淡,虽然睡的一张床,中间一个焦春水,好像睡在南极与北极一样。 杨柳住院之后, 焦誓不再给陈倩钱了。他每月的收入一半用于焦春水和给杨柳的生活费, 一半存起来。本职工作之外, 他用摄影旧照和撰写的文章给一些旅游杂志和新媒体投稿,赚些稿费。周末和假期, 他就陪着杨柳和焦春水,带她们出去玩焦誓没有车, 如果需要用一两天车,就去租车。 见不到陈倩,他反而舒服多了。春水长大了些,上了幼儿园,焦誓与同事和老同学们的走动也开始变多了。陈辰喜欢呼朋引伴,有时也来找焦誓玩。也就是从陈辰口中,焦誓得知了何春生的近况,何春生竟成为了搞艺术的,生活过得也不错。焦誓心下安慰,却不知如果自己再见到他会是怎样的情境。回到岩城一两年,他也没有参加过同学聚会,想见何春生的念头从没丢过,可是到了那个时候就退缩了。不过后来陈辰告诉他,何春生从不参加同学会,何春生像个隐士。 年底体检的时候,焦誓被查出感染了乙肝病dú。过去体检他乙肝两对半的结果都是全yīnxìng,而这一次却变成了大三阳。如果这件事发生在父亲过世之前,他可能还要心情郁闷一阵子,然而在这时,他却完全没有感觉了。他甚至想着如果自己不出一点什么意外才奇怪呢,他们家时运不济,nǎinǎi在他十四岁时给他算命都说过了,句句没有落空。 所以人到底有没有被提前写好剧本呢?满是伎俩的算士窥见了他的剧本,可是告诉了他又有什么用呢?日子照旧那么过,由不认命变得认命罢了。 焦誓肝功能的检查也是异常的。被下了慢xìng乙肝的诊断之后,焦誓为免传染焦春水,进行了抗病dú治疗,那大概是漫长的看不到头的治疗,即便治疗后可能会反复发作,最好的结果是病dú复制被控制,能够转成小三阳,不好的结局就是即便用yào后病dú依然耐yào,反复发作至发生肝硬化。 焦誓再次想起何春生的父亲。那个老人是肝硬化吧?小时候他不明白这是个什么病,直到前几年,杨柳一个关系特别好的堂兄因为肝硬化而住院进行了肝移植,最后却因移植后排异反应而离世。 钱没办法买命,何春生的父亲不去医院在家等死反而走得更平静更坦然。他想起母亲的那位堂兄,在散尽家财之后换来的结局不过是晚了一年死亡。 焦晴山的情况何尝不是这样?但焦誓从未后悔任由母亲给父亲进行盲目的治疗,他只求焦晴山走得心安,杨柳没有愧意就好那些医生好像那个算士一样,他们窥见了病人的命运与结局,就像一盘怎么下都会输的棋,可那就像告诉每一个人:“你终将死亡”这个事实,而你要选择怎么死去全凭自己。 放寒假接近过年的时候,天气晴好,一点儿也不冷,焦誓带着焦春水在cāo场上散步,陈倩打电话给他,让他回宿舍楼下一趟。以往陈倩一个星期大约会出现一次,带焦春水去玩,但近三个月她完全没有来过。 焦誓牵着焦春水回到宿舍楼下。陈倩穿着绚烂的丝绸长裙,皮肤因为化妆看起来很白,她戴着墨镜和帽子,看起来像从杂志上走下来的模特儿焦誓从未感觉过陈倩的漂亮,哪怕别人总是对他说,他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妻子,他只是觉得她精于打扮罢了。 她的小腹微微有些突起了,这对一向严格管理自己身材的陈倩来说是不寻常的,焦誓一下子就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他很奇怪自己怎么能那么平静。 “妈妈!”焦春水向着陈倩扑过去,陈倩却不着痕迹地往旁边一侧,轻轻用手架住了她,不让她扑到自己身上。焦春水扯着她的裙子要她抱一抱。 “春水乖,妈妈不能抱抱。”陈倩说完,对焦誓说,“你把春水带上去,让你妈看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焦誓让焦春水上楼去和nǎinǎi玩,焦春水一路扭捏,想多见见陈倩,最后在楼道放声大哭起来。焦誓把她丢进家里,把大门反锁了。 陈倩微微有些动容,她几次想往楼梯上走,却没有走上去。那残旧的剥脱了墙面的楼梯间,最终阻止了她的脚步。 焦誓再次下来时,陈倩对他说:“焦誓,咱们俩这样也挺没意思的,不如离婚吧,其他东西我都不要。房子我也不要,你给我折一半钱算了。” “春水呢?你要不要?”焦誓讥讽一笑。 陈倩一愣。焦誓继续说:“离婚的话,孩子一般是归女方的吧?” 陈倩的脸色变得特别难看。焦誓笑着说:“你想好了回来告诉我。” 陈倩完全没想到焦誓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她以为这个没用的丈夫会哀求她为了女儿留下,或者会发火而他竟是这么个反应:你走可以,我知道你要什么,我不让你好过。 陈倩离去之后,焦誓走到校门口,看见她上了一辆捷豹的副驾驶座。焦誓默默走回学校宿舍楼下,就听到焦春水在楼上哭得嘶声裂肺的。 焦誓走上楼,听见焦春水在里面砰砰砰地打着门,喊着“妈妈!妈妈!你把妈妈还给我!” 焦誓开了门,焦春水止住哭泣,仍在抽噎,她冲出家门,却再也没看见妈妈的身影。她捶打着她的爸爸,口中不成言语,只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0 章 叫着妈妈。 焦誓抱起焦春水,把她的脸按在胸口,面朝着门内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杨柳说:“妈妈忙,妈妈没空,等她下次回来好不好?” 直到同学会见到何春生,听陈辰口中描述的自己的生活好像是别人在演的戏时,焦誓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耻辱。何春生眼中的他有着美丽的妻子、幸福的家庭,焦誓竟不敢在这样认为的老同学面前暴露自己的近况。幸福无需赘述,却总是讨人喜欢的;不幸的事情可以成文成书,但没人有耐xìng听你倾诉上一天。 再见何春生以后,夜里频频入梦,也许是太久没有xìng生活了,几乎每次醒来他都要面对脏污的底裤,难堪得焦誓不敢深想。可在梦中,有时他明明知道是梦,还任由梦境发展沉溺其中梦中的何春生已由少年变成了成年,仍旧只是吻他、抱他,什么也不做,即使这样,他还是遗/精了。 但焦誓从没料到有一天醒来之后必须面对这样一个现实,梦里那个人就睡在身边,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何春生的睡颜。 天光大盛,焦誓艰难地抑制自己狂跳的心脏,慢慢回忆起了昨天的一切,记忆却在喝第三杯啤酒之后断了片。 焦誓想趁何春生没醒之前悄悄下床,但只是翻了个身,何春生的眼睛就睁开了。焦誓感觉到何春生动了,背对着他的肩膀僵硬了起来。 “早。”何春生爬了起来。焦誓放松下来,也爬了起来。焦誓本对酒后的自己非常没有自信,现在看来昨夜并没有发生什么。 “早。”焦誓坐了起来,下了床,拖上拖鞋,不敢抬头看何春生,胳膊却被人拉住了。 焦誓心里一惊,看向何春生,何春生对他一笑,松开手,问:“我没拿错衣服吧?” 焦誓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换了一套衣服,变成了穿着一套睡衣,更糟的是,他感觉到睡裤里面没有穿底裤。 焦誓震惊地盯着何春生,何春生面上根本看不出什么动静。 “我,我喝醉了……”焦誓艰难地说,“你帮我换了衣服?” “嗯,还帮你洗澡了。”何春生盯着他的脸说。 焦誓的脸没有像何春生想象那样起红晕,反而苍白起来。他没有再说话,沮丧地低着头,臂膀上的气力好像也消失了。 何春生见此情状,微微苦笑,说:“你睡得很熟,身上被啤酒弄湿了,我就帮你擦了一下,换了一套衣服。” 焦誓脸上的血色回来了一些,他有些狼狈地点点头,说:“谢谢。” 第34章 34 所谓两天一夜的旅行在第二天只有半天, 他们必须在十二点之前退房。只有焦誓和何春生在七点不到起床, 其他人都睡到了九点多。焦春水也睡到了接近九点。 七点半时,焦誓下楼煮了些面,和何春生一起吃早餐。二人坐在饭厅的餐桌前用了早餐后, 焦誓收拾碗筷, 在洗碗时打碎了一只瓷碗。何春生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 不知他的慌乱从何而来。 何春生不善揣测人心,只觉察到起床之后焦誓对他的态度更为小心, 夜里下的决定虽没有动摇, 可觉得前路艰难。 在焦誓走出厨房门口时,何春生问:“焦誓,你手机号多少?” 焦誓愣了一下, 回过神来,口中报出一串手机号码。何春生打在拨号栏里,拨了出去,焦誓的手机响了起来。 “我打的,存一下。”何春生见焦誓没反应,提醒他。 焦誓抬头看何春生, 何春生笑了, 说:“怎么了?不存我手机号, 等我打电话给你,你会以为是骚扰电话。” “怎么会呢。”焦誓存储了何春生的手机号。他忐忑不安起来。此前的何春生看上去并不想和他深入来往, 现在他到底想做什么? 焦誓并不认为何春生对自己仍有什么想法,他只把何春生当年的行为视作青春期的冲动和寻求慰藉, 这么多年过去,即便陈辰说没见过何春生的女朋友,焦誓却觉得他可能有不yù为人所知的伴侣,如果何春生不是直的,他的伴侣自然不会告诉他人。 焦誓心不在焉地把手机放回口袋,第一次正视这个问题,心里描绘起何春生那位可能存在的伴侣的样子,大约是个斯文白净瘦弱的男孩吧? 可是那和他没有关系。焦誓心想,他和何春生能见面已经很好了,他本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何春生了。能够成为朋友完成14岁的焦誓的“心愿”,那也是感谢上苍了。 在习惯晚起床的同学们起床、吃过早餐后,已经十点多了。他们绕着度假村又散步了一圈,焦誓拿着自己的相机照了一些照片。焦春水拉着何春生的手散步,焦誓想拉她的手,她却拒绝了,一心绕着着何春生转。焦誓走在他们身后,听见女儿和何春生聊天,何春生特别有耐xìng,顺着小姑娘天马行空的发言聊个没完。 在坐上陈辰的车回城里时,焦春水一脸神秘地对焦誓说:“爸爸爸爸,我和何叔叔约好了,星期七要去他家里玩。” “星期几?” “星期七啊!”焦春水又说了一遍。 “春水,没有星期七。” “有啊!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五星期六星期七星期八!” 焦誓笑着说:“一个星期只有星期一到星期六,还有一个星期天。你和何叔叔约的是星期几?” “就是星期七!”焦春水快哭了,“我要星期七去何叔叔家里玩!” “那就星期天去吧。” “星期七!” 焦誓没有再和焦春水纠缠下去,因为陈诺宜睡醒了,纠正焦春水关于“星期”的不恰当认知。 焦誓回到家中,吃了午饭洗了碗之后,安置下焦春水睡午觉。再次走出房间时,看见杨柳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身边放着个小收音机,本来是用来听听节目的,这会儿怕吵焦春水睡觉,却关上了。 杨柳的近视度数本来就很高,自从左眼失明之后,右眼也非常模糊近视、远视力都是下降了的,在天气好的时候出门,可以看个大概,但在天气不好或者光线欠佳的地方,她要看清东西很困难。于是她再也不看电视和看书,如果在家无聊,她就听听收音机。 “妈,你要不要休息会儿?” “不用了,我晚上睡得多,中午不睡了。”杨柳拍了拍身边的沙发,示意焦誓陪她坐一坐。 焦誓成年后,妈妈如果作出这个动作,那么一定是有比较重要的事情要说。焦誓坐下,心里不安起来。 “你和陈倩是不是婚姻破裂,已经没办法挽回了?”杨柳直接就问。 焦誓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只好先沉默着。 “我听学校里的人说,在医院碰见陈倩去产检,还来恭喜我。”杨柳问,“你说说怎么回事?” “她说要离婚。” 杨柳叹了口气,说:“你nǎinǎi那一年去算命,说你不可早婚。我那时候三十多岁,家里生活正好,我从小受无神论的教育,是决不信这些神鬼之说。可是你爸爸……” 杨柳摘下眼镜擦了擦眼角,把话头掐了,说:“不得不信。你从小就老实,被人追在鼻子跟前才动一动。我以为陈倩小时候追到家里来,对你那么有心,是会对你好的。要是你爸爸没生病……” “就算爸爸没生病,也不过晚几年。”焦誓打断杨柳的话。 杨柳无话可说,沉默了一会儿,问:“那你离婚吗?” “她要我退她一半的房子钱,不要春水。”焦誓说,“按这个条件,我不离。” 杨柳叹了口气,没再说话,最后说:“我和你爸爸前后给了陈倩□□十万,这些她觉得不够,还要一半房子钱吗?这房子,这房子你买的时候写的不是我的名字吗?” 买这套房之时,陈倩曾经游说焦誓房子不写杨柳的名字,而写他们俩的,焦誓难得坚定一回,告诉她那是父母的钱,买的房子必须写杨柳的名字。 “妈,你不必担心。”焦誓老神在在,“现在是她想离婚,不是我想离婚。房子是你买的,不是我的东西。她也该知道她的要求无理。” “我不急。”焦誓笑了笑,“我又不再婚,我急什么?” 陈倩离婚不离婚,对他而言都是一样的。婚姻不是一纸可以约束,那张纸下,每一对夫妻有各自的生态,可以好像范本一样,也可以过得光怪陆离。焦誓早已学会平静,他既然不打算余生和谁谈感情,也就不在乎顶着这个怪异的名目过多久。 唯有母亲杨柳和女儿焦春水,他绝对不会放手,无论如何也要保护。 焦誓不午睡,他们的房子三室一厅,虽然老旧,也还宽敞。一间他和焦春水住,一间杨柳的卧房,还有一间是焦誓的书房。焦春水一天比一天大了,也不能长久与父亲同住一间,焦誓在两个月前购置了一张上下铺的儿童床,把主卧的大床换了,现在焦春水都是独自一人睡上铺,焦誓打算让她五岁之后就和杨柳一起住上下铺,他则一人睡一间。 焦誓回到书房,开始写他的旅游稿件。他无意为景点做什么宣传,只是现在都习惯在旅游结束之后就写一些东西,可以攒一些稿件,有需要的时候就投稿。 他刚打开电脑,手机震动起来。他看了眼屏幕,竟是何春生给他发来短信:“我加了你微信,通过一下。” 焦誓握着手机的手有些乏力起来,他发现自己口干舌燥,只想喝杯冰水。 焦誓通过了何春生的好友验证,盯着手机屏幕半晌,对方没有说话的意思,他呼了口气,把手机放下了。 焦誓没办法集中精神,总是不到一分钟就去看看手机,到了第十分钟,他感觉何春生也许并不是想和他说什么,只是加个好友罢了。 他没办法控制自己对何春生的在意。但焦誓想,假如和何春生变成朋友,多在一起玩一段时间,可能这种在意的感觉就会消失。假如何春生愿意把他可能有的那位伴侣介绍给他认识,他一定会更快地让自己不要在意。 直到下午五点多,焦春水午睡醒来,焦誓都没有收到何春生的微信。他没法完成本来预订要写完的稿件,焦春水醒来之后,他又带她去cāo场跑步,把手机丢在了家中。 回到家中,该是晚饭时间。焦誓炒好菜,吃饭时,杨柳在饭桌上吃到一半,放下碗筷,yù言又止。 “怎么了,妈?”焦誓问。 直到焦春水到对门邻居家找隔壁小孩玩了,杨柳才对焦誓说:“陈倩今天下午又来了。” 焦誓面不改色地洗着碗,说:“她来做什么?” “她来对我哭诉,说你对她不够好,她想离婚,她现在什么都不要了,就想你和她办离婚。”杨柳说。 “她是不是跟你说我没有xìng能力了所以要离婚?”焦誓忽然问杨柳。 杨柳面上尴尬,也没有否认,只是说:“她说什么都不要了,她心已经不在这里了,留她有什么用?” “春水就快没有妈妈了。”焦誓说。 这件事没有往下继续谈。焦誓回到房间,发现手机屏幕上有微信提示,是来自何春生的微信。 焦誓打开手机,何春生说:“礼拜五下午我去接你和春水,周末来我这里玩吧。” 焦誓心情不好,脑子一热,想都没想,直接问:“要过夜?” 发完之后他后悔极了,马上删除了这条消息。可是何春生马上回他:“过两个晚上,你收拾好东西。” 焦誓有些烦乱,他不知道何春生出于什么想法邀请他,可在几个小时前那些自欺欺人的话这个时候完全没用了,他在意,他在意得不得了,以致于手微微发颤,打下了这样一句话:“你周末没有别的安排吗?会不会太耽误你?” 何春生回道:“我的周末如果有安排,就是工作。你不是想参观吗?刚好。” 焦誓回答了:“好。”之后,对着手机发呆。 第35章 35 焦春水自从得知周末要去何叔叔家玩之后, 每天起床的第一句话就是问焦誓:“爸爸, 今天星期几?” 从幼儿园接她回来时她会问:“爸爸,今天离星期五还有几天?” 焦誓问她:“你很想去找何叔叔吗?” 焦春水点点头,说:“是的。” “为什么?” 焦春水歪着头想了一会儿, 说:“因为他很爱我们。” 焦誓不知道女儿从哪里学来“爱”这个字眼, 哭笑不得, 问:“是吗?真的吗?” “是的,他很爱很爱我和爸爸。” “春水, 爸爸很爱你。”焦誓想了想, 最终咽下了其他的话。爱是个美好的词,用在美好的人身上,虽然有些不太合宜, 却没有必要纠正焦春水。 “我也很爱你爸爸。”焦春水抬起头,对焦誓不好意思地一笑,悄悄地说,“我最爱你了,爸爸。” 周四,陈倩又在傍晚时分过来找焦誓了。她腹部已经有三四个月那么大了。她见到焦誓牵着焦春水走来, 赶忙躲到一边, 不敢让焦春水见到她。 焦誓忽然脑子里出现一句话:“春水已经没有妈妈了, 她要去做别人的妈妈。” 他想不起来这句话是谁说的了。他把焦春水送到楼上,再下来见陈倩。 陈倩见了他, 问:“焦誓,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离婚的事吗?”焦誓说, “我想听听你怎么说。” “我们协议离婚吧,我不要你妈的房子了,但是你爸妈以前给我那些我是应该得的,那部分不可能退给你们。”陈倩观察着焦誓的反应,见他无动于衷,于是说:“我的店铺花了我很多心血,虽然你妈一开始支援过我一些,但那是我的资产,不可能给你。” 陈倩说完之后,焦誓仍然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陈倩吞吞吐吐,说出了这句话:“春水还是跟着你吧,我一个人没办法带那么多个小孩。” 焦誓终于开口了:“好,就这么办。” 陈倩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1 章 上都是惊喜。 焦誓问:“什么时候去办?” “那明天吧!”陈倩的喜悦掩饰不住了,几乎笑了起来。她从包里拿出已经写好的离婚协议书,递给焦誓,说,“那你今晚看一看这份协议,如果要改的话,咱们再微信联系。” 焦誓所求,无非是想拿到焦春水的抚养权,并且不想让陈倩看出他的心意而以此威胁,从而让杨柳和焦春水流离失所。他以退为进,反复让陈倩确定心意,把焦春水的去留说清楚,结果都在意料之中。 焦誓把那份离婚协议拿上去,到书房里仔细阅读了一下,陈倩对焦春水的去留这样写:一女归男方抚养,女方三个月探视一次,因男方有固定工作,女方无固定工作,女方不予抚养费。 对财产分配这样写:双方各自名下财产归各自:如属女方姓名的一辆红色轿车,属女方姓名的公司***,归女方所有;以女方身份租借的房屋内所有物品,归女方所有。男方与女方各自的存款与债务,分归各自。夫妻共同财产,已协议各自分割私人物品。 焦誓看完之后,不由失笑,他不知道别人的离婚协议怎么写的,陈倩的这一份倒是好笑得很。他把这份协议折叠好,按陈倩微信发来的要求准备好其余证件资料,忽然觉得轻松极了。 自从上次之后,焦春水现在已经不经常提起妈妈了。也许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她妈妈忽然消失的那一天,但焦誓打算用最大的努力让她不要时时回想。 周四那天晚上,焦誓睡了一个好觉。他觉得有人在梦中抱着他,温暖而又令人安心。他往那个人怀里缩去,轻轻叫着:“何春生。”醒来之后,他觉得好笑,又有些惆怅。 时至如今,即使何春生身边没有别人,他也早就丧失了资格。 焦春水去了幼儿园之后,陈倩就开车过来接焦誓。焦誓和陈倩的户口已经迁回岩城,他们就去当地的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由于材料准备齐全,手续办理得很快。 离开民政局之后,陈倩自己开车走了。焦誓早上请假,下午有课,他打车回学校去上课。 地理课是文科主要科目,他是文科2班的班主任往年高三周六补课,周五晚上有晚自习。但去年八中有个高三学生在补课回家过程中出了意外,在那之后,市教育局明文规定周六不许在校内补课,今年的高三学生特别轻松,不仅不需要周末补课,走读生连晚自习都不许上。 也正是如此,周五下午五点左右学校里就各自走人。寄宿学生也被接走了。焦誓在教研室里看了好几次手机,惹得同事小曹嘲笑他:“焦老师该不是等情人的电话吧?” 何春生在五点半打电话过来了,焦誓已经接了焦春水,正穿越cāo场,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接起电话,就听见何春生问:“准备好了吗?” 今天早上,焦誓已经把东西全收拾好了,也告诉了杨柳,他们周末要出门。现在他回去拎个包就能走了。 “可以了。随时可以出发。”焦誓回答道。 “十分钟后我去接你。” “这么快吗?” “嗯。我在城里。” 杨柳最近在周末天气好时会出门散心了。她和附近的小老太太,尤其是一些糖尿病的病友关系还不错,焦誓见她打起精神,心中宽慰很多。他回家之后,简短地向杨柳说了今天已经去办理离婚手续的事,杨柳听了之后,说:“也好,也好。”而后还想说什么,却再也没开口了。 焦誓不想杨柳伤心,拉着杨柳的手说:“妈,春水没了妈妈,正要nǎinǎi多爱她。” 杨柳说:“好,好。” 焦誓背着旅行包,拉着蹦蹦跳跳的焦春水,走到校门口,就看见何春生那辆小面包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们了。焦春水大声叫着:“何叔叔!何叔叔!” 何春生走下车,打开后座的门,让他们坐了上去。焦春水见到何春生后,不知怎么的反而有些害羞起来,把脸埋进爸爸的怀里,不肯出来。 焦誓坐在后座上,往观后镜看了一眼,何春生正在镜子那头凝视着他。 焦誓心里一颤,把眼神移开了。 何春生的眼神,和十九年前那个雨夜里的少年一模一样。焦誓焦灼的心却好像被浸入了冰水一般,冰火两极,使他茫然无措。 那个眼神是不是在诉说一个焦誓从来不愿意深想的可能xìng? 焦誓想打起精神,却始终魂不守舍,他看着窗外倒退的青山绿水,怀抱着安静的焦春水,身体像是丧失了气力。 汽车开进了焦誓有些熟悉的那个村子。村子和以前的样子差不多,但在山坡上似乎多出了一些建筑。样子看起来和山谷的这些房子差不多,可新了不少。 “山上那些房子是新建的吗?”焦誓问何春生。 “是,那是工作室。我也住在上面。下面这些房子还是没什么人住。” 何春生直接把车子开上山坡山坡上的工作室看似和村子距离得近,但实际上开车要绕山弯绕一个大圈,和村子之间离得还比较远。何春生说那片地本来是他们家祖上分到的,一直没有建起屋子,直到他的合伙人赞助了他建造了这个工作室。 “合伙人……”焦誓想起陈辰说的他的合伙人,似乎是个女的。 “她们还没回去,待会儿一起吃个饭。” 山坡上的房屋就在眼前了,何春生把车停在晒谷坪上,焦誓抱着焦春水下了车,何春生就去把他们的行李提下车通常是主动去帮女xìng提行李的焦誓略感不适,在焦春水下地,开始在晒谷坪上奔跑起来后,他想去拿回自己的行李,伸手向何春生,却被他另一只手半途截住了。 冷不防被何春生牵住了手的焦誓此时完全没办法反应过来,直到被他牵着的手心滚烫得好像快要融化了,直到他看见屋子里的人影想起十九年前那一次的逃离,现在的焦誓不敢主动松开何春生的手,只是低声叫了一声:“何春生?” 何春生回过头,似笑非笑。焦誓说:“何春生,你……” 焦春水在晒谷坪欢快地跑了一圈,跑回焦誓身边,她拉起焦誓另外一只手,高兴地说:“爸爸爸爸,我看到那里有蜗牛!” 在一个女孩走出来前,何春生已经松开焦誓的手,提着行李先走进屋子了。那个女孩走近了,焦誓才发现那是他任班主任的高三2班的一个美术生。 “焦老师?”叶蓝惊讶地叫起来。 “叶蓝?”焦誓也觉得挺惊讶的。 “师父说今天他同学来玩,原来是你啊!”叶蓝在说着这句话时,脑中已经形成了一条龙卷风,里面大约包裹着麻乱一团的如下信息:何春生约到家里来的大概就是他暗恋的那位,他暗恋的那位就是焦誓,焦誓已婚还有小孩,那焦誓到底是直的还是弯的?是不知情的还是知情的?师父在破坏他人家庭? 看焦誓面上的表情,叶蓝比较倾向于这件事仅仅是师父的单相思。 天色即将暗了,今日已经差不多收工,林静和叶青青在厨房里准备晚餐。工期已经到了收尾阶段,前期加班加人赶工,到了近几天反而好了一些,也不需要蓝衣的工作人员来帮忙了。 何春生对双方的介绍很简单:“这是我同学焦誓,这是我的合伙人叶青青、林静。这是叶蓝。” 叶青青对他的介绍有所不满,于是对焦誓说:“焦老师,我们是他的徒弟,他总是不想承认。” 叶蓝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叫了一声:“焦老师,师父你们俩都是我师父啊。”后面差点出口一句“是不是有一个要改称师母了”,被林静一瞪,她回过魂来,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焦春水乖乖地坐在椅子上吃饭,难得她不到四岁,筷子用得很好,吃饭都是用筷子,叶蓝称赞她筷子用得好,她神气地抬起鼻子,说:“老师也夸我很棒!” 几个人用过晚餐,叶蓝主动去把碗洗了。母女三人向何春生和焦誓告别,开着车下山了。 第36章 36 人多的时候还觉察不到, 当只剩他们两个大人时, 刚才累积了一路的狂风暴雨又在焦誓心里刮起。他一直忘记或拒绝思考的可能xìng出现之后,他竟不知该采取什么样的反应对待何春生。 “去散散步?”何春生牵着焦春水的手,在大门边问焦誓。 门外没有灯。这里是深山, 夜幕降临之后, 工作室的灯就似乎成了这附近唯一的灯光。春天天黑得也早, 七点多的现在,已经是全黑了。 “何叔叔, 你看!天上好多星星!”焦春水指着星空喊道。 “嗯, 想数一数有几颗吗?”何春生牵着焦春水走到晒谷坪的中央。 焦春水仰着头数星星“一、二、三、四、五、六……” 焦誓走到他们身边,对于焦春水特别青睐何春生一事,他觉得有些不妥, 他不想女儿对男xìng毫无戒心,可何春生肯定是完全无害的他脸上发起烫来。 何春生的手再一次拉住了焦誓的手,焦誓的心脏快蹦了出来。在脑中的风暴散尽之后,焦誓想到了“丧失资格”这四个字。想起了如今自己的处境,像是有一盆冷水直接泼醒了他。 他轻轻挣脱了何春生的手。把双手背在身后,抬头看星空。 何春生没有坚持, 没有强迫, 他坐在地上, 焦春水也坐在了地面上,锲而不舍地数着星星。 山里的夜晚有些冷。早晚温差比较大, 在室外待了一会儿之后,焦誓觉察到了温度的变化, 就说:“春水,变冷了,我们进屋子里吧,该洗澡睡觉了。” “爸爸,几点了?” “八点半了。” 焦春水对何春生说:“何叔叔,八点半我要洗澡了!” “那我们回去吧。” 何春生家里没有小孩沐浴用的大盆子,何春生洗了一个新的木桶给焦誓那个桶本来打算用于浸泡靛蓝,但买来之后就没有启用过。 焦春水站在桶里洗澡,新奇得很,高兴地玩水。焦誓想着将来她大一点了,也是自己带着她,帮她洗澡,终归不方便,就考虑什么时候教会她自己使用花洒洗澡。 焦春水洗好澡打算睡觉了,虽然是在陌生的地方,临睡前听爸爸讲完故事,照旧要把焦誓赶出房间。何春生在厅里泡了一壶花茶,焦誓坐在他对面,他给焦誓斟了一杯茶。 焦誓知道摊牌的时间已经到了,两人沉默地喝着茶,谁都没有先开口。 焦誓放下茶杯,终于将千思万想的一句话问出口了:“何春生,你有对象吗?” 何春生也放下杯子,笑着说:“怎么,我回答没有,你想帮我介绍?” 焦誓看着何春生,何春生也看着焦誓,何春生的笑虽然挂在嘴角,却不那么像真心在笑,他说:“你明知故问。” 焦誓有些狼狈地低下头,问:“那你想怎么样?” “你认为我想做什么?”何春生已经完全不笑了。 “你这么多年,没遇见合适的人吗?”焦誓的指尖都发抖了。 “我不需要合适的人。”何春生说。 焦誓实在不好腆着脸问下去,他起身要走,何春生却一把拉住了他,把他拥进怀里。 “放开我。”焦誓说着,可是却全无反抗,只是哀求地看着何春生。 “你需要我吗?”何春生看着焦誓的眼睛。 焦誓转开视线,不敢和他对视。何春生放在他腰上的手箍紧了,焦誓只觉得连气都出不了了。 “何春生,你别逼我。”他的言语微弱,听在自己的耳中都那么可耻,“我结婚了……” “是吗?”何春生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谎言,“你告诉我,你的太太怀了别人的孩子。” 焦誓脸上的血色消失了,过了一会儿,似乎是自暴自弃了,说:“你说得没错,我今天去办离婚手续了。” “然后呢?”何春生问他,“你为什么说我总是在亲你?” 看着焦誓震惊的表情,何春生低下头,轻轻吻住了他。焦誓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应,一吻结束后,焦誓却茫然地说:“对不起,对不起,何春生。” “你哪里对不起我,说出来。”何春生见他的表情,觉得不太妙,心沉了下去。 “我哪里都对不起你,何春生。”焦誓低下头,似乎下了什么决心,再抬起头时,他主动地碰了碰何春生的嘴唇。 焦誓主动地吻着何春生,可是何春生却越来越心惊了,他要的不是这个。 “何春生,你想做什么都可以。”焦誓对他说,“对不起,可我配不上你。” 何春生抱着焦誓,看着眼泪从他的眼角涌出来,看着他摘下眼镜丢在一旁,看着他接近自己,用颤抖的嘴唇吻着自己,嘴角全是咸涩。 何春生任由他吻着自己,任由他道歉,直到嘴里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焦誓的嘴角流血了。何春生吻回了他,轻轻舔着他的伤口,焦誓却一把推开了他,说:“快去漱口,快点,我有乙肝。” 何春生没有理会他,把他揽在怀中,继续亲吻。嘴里有眼泪的味道,有血的味道。焦誓偏开头躲避着,直到何春生说:“我有抗体,你别怕。” 他们回到房间,焦春水已经睡着了。房间里铺着地毯,何春生抱出一床新的厚褥子铺在地面上,焦誓没有问他是不是没有别的房间睡觉了,在他拉着自己倒在那褥子上时,他也没有反抗。 何春生亲吻着他,把他抱在怀里。过往几年,一直软绵绵地垂在那儿的男□□官,只要一亲吻,就高胀了起来。但他们都没有去触碰,只是亲吻着、拥抱着。 焦誓躺在褥子上,大概是因为了却了一桩心事,很快安然入睡了。 何春生醒来时,焦誓已经醒了。本来侧着头,注视着何春生的焦誓,在何春生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把头移开了。 何春生几乎以为自己看见的眼中溢满温柔的焦誓是个错觉。 焦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2 章 从被子里匆忙地出来,披上衣服,走到焦春水睡的床边,看着他的女儿。何春生在夜里隐约感觉焦誓起来过几次,去看焦春水是否踢了被子。 何春生坐了起来,看着焦誓沉默的背影。那个背影让何春生觉得,如果不好好抓住他,转头他又会逃走了。 村子里早晚很凉,何春生披上外套,走到焦誓身边,从背后环住他的腰,把他拉进怀里,焦誓轻微挣扎了一下,又放弃了,安静地任由他抱着。 焦春水睡着的样子和所有的孩子一样可爱。焦誓把她的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只露了个头出来。 “早上好。”何春生对着焦誓说。 “早。”焦誓回答道。 这时焦春水在床上动了动,焦誓几乎立刻从何春生的怀里出来了。何春生愣了愣,焦誓有些艰难地说:“不要让春水看见。” “好。” 焦春水只是翻了个身,并没有醒过来。焦誓和何春生各自换好衣服。焦誓提出他去做个早餐,何春生没有异议,只是跟着他进了厨房。 “想吃什么?”焦誓问何春生。 “吃面。”何春生拿出了一些鸡蛋面jiāo给焦誓。 “有没有什么忌口?吃不吃姜葱蒜?”焦誓拿过面,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还好,按上次的口味做吧。” “上次?”焦誓反应过来他是指上周去度假别墅的时候,他想到吃面的那个时候,他与何春生已经同床共枕了一宿。 “上次喝醉后我说了很多话吗?”焦誓后悔自己冲动饮酒了。 “嗯。” “说了些什么?”焦誓低下头问。 “你让我抱着你,亲吻你。你说你喜欢女人。还问我为什么放任你去喜欢女人,为什么不去找你。”何春生见焦誓的颊上开始泛红,就止住不提了。 “我……”焦誓说不出话来了。 “对不起,我来晚了。”何春生靠近焦誓,问他,“还来得及吗?” 焦誓侧过头看何春生,何春生的眼里全是认真。焦誓没有回答他,偏过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面很快,十几分钟就好了,你可以先去洗漱一下。” 第37章 37 早上八点半左右, 叶家三位美女就到了工作室, 虽然她们感觉有可能会干扰到师父的恋爱大事,但正在工期收尾阶段也没多少时间了,蓝衣那儿正在等着最后一批布料送过去制衣。何春生倒是已经绘制好了所有的图案, 严格地说, 他要抽身去玩倒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那天早上, 何春生还是待在工作室,焦誓带着焦春水参观他们染色的所有流程, 焦春水对白色的布一步一步染成深蓝色, 最后在深蓝色的布上出现白色的花这一点极为有兴趣,看了一个上午都意犹未尽。焦誓知道女儿一旦有什么事感兴趣了,就会变得固执, 想要反复观看,如果是没兴趣的事情,她通常会催促焦誓快些带她离开。 也正是因为焦春水出人意料地对染色过程感兴趣,到了吃午饭时间,她都想赖在工作室不肯走,这摸一摸, 那碰一碰, 一件粉色的衣服溅上了许多蓝色的花。 打算下午带着父女俩上雪云寺坐一坐的何春生问焦春水:“今天下午, 你是想在工作室里玩,还是去寺庙玩?” “寺庙是什么?”焦春水偏着头问。 “就是和尚住的地方。”焦誓解释道, 焦春水曾经让他讲过三个和尚没水喝的故事。 “哦!”焦春水想了一想,说:“何叔叔, 我下午要睡觉呢。” 焦誓对何春生说,焦春水一般下午会睡两三个小时,睡到四点左右起床,何春生表示那等她睡醒了再做决定。 叶家三口在工作室里也有午休的房间,但她们和何春生工作起来一般都不考虑午休。吃过午饭,趁焦誓带着焦春水去房间里讲故事睡觉,叶蓝主动去泡茶,她发现茶壶里有些泡过的玫瑰花和柠檬干,就“咦”了一声,对叶青青说:“妈,你看,师父泡了花茶,他不是不喝花茶吗?师父不是只喜欢喝乌龙茶和绿茶吗?” 林静说:“他是泡给别人喝的,他可能怕焦老师喝了茶晚上会睡不着吧。” “师父真体贴啊。”叶蓝笑嘻嘻地说,“他可从来没对我们这么体贴。” 何春生从工作室过来之后,就看见那三位女士又处于谈得兴起见到他却忽然沉默的诡异状态,他不以为意,接过一杯叶蓝泡好的茶喝了起来。 “师父,”叶蓝笑得很有内容,“昨晚和焦老师玩得开心吗?” 何春生看了叶蓝一眼,镇定自若地说:“还行。” “……” 焦誓出来之后,三位女士不好意思再就这个话题进行讨论,借口要早些完成工作早点下班,离开客厅回工作室去了。 茶壶里是叶蓝刚泡上的茶。何春生最喜欢的茶是生长在雪云寺上方山顶的茶叶,不是什么名茶,却是很老的野茶树生的。寺僧在每年清明前采摘一次,把嫩绿的茶叶杀青,用寺内的大锅炒起来。雪云寺香火一般,勉强也算个名寺,只是在石佛公这座香火名庙附近,难免显得特别冷清。何春生不求财不求运,只爱喝茶,从不去石佛公,只在雪云寺蹭茶。 寺僧送给何春生的茶叶份量少,在夏天前都能全部喝完,现在又开春了,早就没得剩了。叶蓝泡的茶是叶青青拿过来的铁观音,气味香浓。 下午一点半,何春生问焦誓:“你下午能喝茶吗?” 焦誓说:“可以,晚上喝茶会睡不着,下午不会。” 何春生把茶壶里的茶叶弃去,重新泡过新鲜的茶,味道不浓却很香。 焦誓喝完茶之后说:“我们今晚回家去,不打扰你太久了。” 何春生听了这句话,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喝茶。 焦誓开始不安起来,他想说些什么,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开口。 下午,何春生让焦誓去屋子里休息,他则在工作室里工作,焦春水反常地睡到了下午五点才醒,焦誓对何春生说他在晚饭前就要走了,约好了回去做饭。 他说他不在家,妈妈就会吃得特别随便,她眼睛不好,弄不了很久的厨房。 “我不能为了自己玩,让她连续几天这样吃。” 在送焦誓他们回去的时候,何春生想的却是:又勉强他了。他通过观后镜看见焦誓一脸疲惫地看着车窗外,那双眼中没有一点火光。 何春生想:我恐怕来迟了。 天刚亮时,耳边可以听见纱窗外传来的鸟叫,此起彼伏,无比欢快。每一天焦誓醒来时都在想,它们真开心啊。他躺在床上,有时想一想这些鸟儿正在做什么。也许它们筑好鸟巢,正在等待孵化下一代;也许它们勤快地觅食,正在养育下一代。 小鸟离巢后,不知还记不记得自己的父母?父母在繁殖期过后,不知还会成双成对吗?大概不同的鸟是不一样的吧。 焦誓和往常一样,早晨送焦春水上学,然后就去上班,中午回家做一餐饭,下午继续上班,傍晚接焦春水回家,在cāo场上跑步,或去公园里散散步,到了晚餐时间,他回家做晚餐,吃过饭,就和焦春水玩一会儿,洗个澡,然后就睡觉了。 他没有花很多时间去想何春生的事,他不会把何春生卷进他的生活里他知道他的生活意味着什么,虽然大多数时候乏味而且平静,但总有一天,或者是忽然有那么一天,他需要面对一切。 这一切当中不但包括生离死别,还包括了关于金钱的拉锯和窘迫,关于体贴和安慰背后的疲惫焦誓不相信何春生会希望在他们的关系中面对这个。 负担一个人的人生,远比两情相悦地睡在一起难看多了。如果何春生需要,他可以和他睡在一起,但他不会让何春生进入他的生活。 美梦,还是存在于梦中比较好。否则他就一个美梦也没有了。 接下来的两个月,何春生没有出现。没有电话,没有微信。就像过往的几十年一样,他肯定生活在某一个地方,却与焦誓毫无关系。 很快就四月了,六月要高考,高三已经是最紧张的状态了。组织考试、披阅试卷,由于不让周末补课,考试都是安排在周末,一到周末要监考,他就有些烦心杨柳近来视力比之前更加不如,她一人在家带着焦春水,几乎整天不敢出门,连菜都不敢去买。她怕焦春水过马路时,她看不住。 焦誓想,他大概要请一个保姆来照看孩子和老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焦誓他们住的是二楼。楼下是个带院子的房子,本来空了许久没人住,最近似乎有人在搞装修,听杨柳说,也只是偶尔有些电钻声,动静不大,还能忍受。 焦誓回家时,看见一楼有人正在往屋子里送货,主人在屋里,从焦誓的角度看不见人影。送货的是安装床的师傅不久之前,焦誓刚在他们那儿买了上下床安装的。 楼下装修好了吗?已经往里送床了?焦誓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走上楼。焦春水听到他的脚步声,在楼上喊着:“爸爸爸爸,你回来了!” 杨柳把门打开,焦春水就冲了出来。她兴奋地说:“何叔叔刚才给我蛋糕吃。” “何叔叔?”焦誓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的同学刚才过来,给春水带了一盒蛋糕。”杨柳说,“就是你以前一对一结对子那个同学,叫何春生的,他说他也住在这附近,顺便来一趟。我跟他说你就快回来了,他说有点事先走,下次再来。” 是何春生吗?焦誓心想。 他本想问问何春生,想了一想,还是忍住了。他强迫自己从关于何春生的事情里抽身,不要多想。 可在夜里,他忍不住点开何春生的朋友圈,和以往一样,一片空白。他反复看着自己和何春生的聊天记录,最后把手机丢在一旁。他想起何春生接近炽热的怀抱,轻轻地摩挲着嘴唇,想象着被那个人亲吻,下/身不受控制地昂扬起来。焦誓坐起来,去浴室冲了一下脸,从沸腾的思绪中平静下来。 后来那段时间,焦誓时常听杨柳和焦春水说起何春生。几乎每个周末,在焦誓加班时,何春生都会来看看祖孙俩,却一般不等到焦誓回来。直到四月底的一个周六下午五点,焦誓回到家中,在门口看见了何春生的鞋。焦誓进了门,看见杨柳和何春生正在沙发上聊天焦誓认识的他并不是擅长聊天的人,可是现在何春生却和杨柳聊着焦誓小时候的事,看起来愉快极了。 “焦誓你回来了,何春生在等你呢。”杨柳的声音里带着久未有过得轻松,好像父亲过世前她说话的那种语气。 “何春生。”焦誓看着沙发上那个看起来年轻而又帅气的男人,一时自惭形秽。 杨柳说焦春水下午睡得迟,现在午睡还没醒。何春生起身告辞,焦誓送他到楼下,何春生却问:“到我家坐一坐吗?” 焦誓愣了愣,看着何春生,不知他何出此言。他住得那么远,这个接近晚饭的时候,并非合适的时间点。 何春生下了楼,却没有走出楼梯间,而是往宿舍一楼的那间房门走去,打开房门,对焦誓说:“进来坐坐吧。” 第38章 38 何春生邀请焦誓进入那间房之后, 焦誓才后知后觉地问:“你把房子买在我楼下了?” 等到焦誓进了房门之后, 何春生把门关上,拉住焦誓的手,把他压在房门上, 吻上他的嘴唇。 暴风般的吻让焦誓不得不张开嘴唇, 接纳何春生的侵略。何春生的舌尖纠缠着他的, 令他从足尖开始颤栗。 一吻过后,焦誓已经忘了要问什么, 何春生抚摸着他的脸, 说:“你说随便我做什么都可以。” 焦誓微喘着,何春生看着他,他却不敢直视何春生的眼睛。 “我想要你, 可以吗?”何春生把焦誓的脸扳正,让他看着自己,问道。 “要到什么程度?”焦誓的头发散乱着,眼镜已经不在了,他问出这个问题时,眼中隐隐有些绝望。 “这里也给我。”何春生的手轻轻放在焦誓的心脏前面。 “已经是你的了。”焦誓苦涩地说。 “不够。” 焦誓舔了舔嘴唇, 何春生再度席卷他的唇舌, 比适才更加激烈, 直到焦誓觉得很难站立,不得不用手抓住些什么。他握住身后的门把, 指尖都疼痛了,却不去拥抱何春生。有那么一瞬间, 他在想自己这样到底有什么意义?不论将来何春生离开还是留下,他都会痛苦,区别在于,到底是自己拖累了对方的痛苦,还是对方辜负了自己的痛苦如果做好心理准备,如果说好只是和他睡睡,这种痛苦会少一些吗? 何春生终于停止吻他了。 何春生轻轻扳开他紧扣在门把上的手,把他拥入怀中。 “慢慢来,不急。”何春生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在对焦誓说。 焦誓静静地在他怀里呆了一会儿就离开了。他问何春生:“住下来了吗?” “嗯。现在白天回工作室,晚上过来。过段时间我把工作室搬过来。”何春生说着自己的计划。 何春生买下的一楼虽有庭院,却并不是适合工作的地方。焦誓想起他那一大片的蓼蓝地,觉得他这样跑来跑去麻烦极了。 “这样不太好。”焦誓心想:他为了我勉强,迟早有一天要嫌烦的。 “没什么不好。”何春生看着焦誓说,“我以前工作日在城里打工,周末回去做蓝染,那个时候我还没汽车,是骑单车的。再小一点的时候,你知道我每天骑单车来回上学。” 焦誓并没有说什么。为了自己,和为了别的什么人而忙碌,终归还是不同的。何春生生活得悠然自得,惬意极了,可焦誓却令他不能再那样悠闲惬意。 焦誓最后终于想到,他对何春生产生的所有不安,都源自与陈倩的关系破裂。当年恋爱最甜蜜的时刻,陈倩几乎每天都要对他说一句我爱你。可是即使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3 章 ,为他做出任何改变都是令她痛苦的,她不会为了他改掉自己的爱好;他也一样,他不愿意为陈倩作出任何改变,像她所说的那样,变得上进,变得一心想挣钱。 他觉得,所谓的爱情根本没那么大的力量,去强迫两个不同的成年人用一样的方法面对世界。 焦誓对何春生说:“我回去做饭,今晚到我家吃饭吧。” 何春生在焦誓楼下住下,也把一部分的工作带到这里来做。例如雕刻花版,绘布,初始的覆膜工作。 这些年来,一开始是叶青青付工资给何春生,到了后来,何春生利用积蓄加入了蓝衣的投资,到如今已有三成左右的股份。蓝衣的每一次盈利,他都有分红。假如不是对品质有非常严格的要求,何春生自己也没有其他事可以做,原则上来说,何春生只要完成了纹样设计,后面的工作都可以jiāo给别人了。 至于染色,叶青青与叶蓝早就学得烂熟于心,尽管她们总觉得自己的水平还欠缺,何春生却认为并非如此他认为那只是个人风格的不同。 何春生在搬出来之前,和叶青青以及林静进行了一次详谈。他坦诚地对她们说,他必须到焦誓身边去,工作是为了生存,他的生存已经有了保障,他现在把和焦誓在一起当作是自己生活的目标。他在工作上会放手更多,至少周末他不会再持续工作,他希望叶青青能去再招收一两个徒弟,以免在工期赶的时候忙不过来。 叶蓝虽是艺术生,在高考前这段时间也开始忙碌起来,周末经常要考试,她也没空再来工作室。所幸最近的几单定制都比较简单,使用的是整版的浆防染。叶蓝在暑假过后也会离开岩城去上大学,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叶青青都要开始带徒弟了。 叶青青和林静都表示没问题,过往十年,何春生的工作就是生活,生活也是工作,工作室里谁都缺席过,只有何春生一直全勤。她们鼓励何春生大胆追求幸福,不过鼓励完之后,发现有些多余。 直到今天,她们才发现一直好像被人推着走的何春生主动起来这么可怕。 何春生的作息调整得和焦誓近乎一致。每天早晨焦誓匆忙出门,送孩子上幼儿园时,总能在楼下碰见何春生。 幼儿园在中学旁边,因为焦誓早上七点二十分就要返校带早读,焦春水每天都是最早到幼儿园的小朋友。从焦誓家到幼儿园只需要穿过cāo场,走到对面,非常近。自从何叔叔早晨加入送她上学的行列,焦春水变得非常开心,每天都期待着去上学这段路。 何春生和焦誓一起走完这段路,就陪他走到教学楼,之后再出校门买早餐。如此几天之后,焦誓的同事小曹注意到了与焦誓同行的何春生,问焦誓道:“焦老师,每天早上和你一起从cāo场下来的那个帅哥是谁啊?” “是我远房表弟。”焦誓搜罗着最靠谱的谎言。 “结婚没有?”小曹补充道,“不是我问的,是我朋友,想找一个男朋友,你表弟看起来人很不错啊。” “他可能有对象了。”焦誓说完后,忽然自我厌恶起来,转头说:“我再帮你问问。” “他几岁了?做什么的?”小曹问。 “三十三。” “这么老了?”小曹惊呼,“可是看起来就二十多岁!” 焦誓没有就这个话题和小曹聊下去。 每天傍晚,以往是焦誓利用课间匆忙接了焦春水,再回来看一看最后一堂自习课,直到六点学生离校后才回家。有时是杨柳做饭,有时是焦誓回去做,但这段时间杨柳会比较辛苦,既要看着焦春水,又要准备晚餐。但自从何春生搬过来之后,他每天都能掐着点在cāo场上碰见焦誓,一起带焦春水回家,然后顺便在焦誓家里帮杨柳的忙,带带焦春水,直到焦誓下课回家。 何春生的晚饭于是都是在焦誓家吃的。几天之后,他就在每天□□点左右把一天的菜买好,jiāo给杨柳。 杨柳出门不便,以往ròu菜经常是焦誓在晚上七八点去就近的超市买的,一买几天的,放在冰箱里用。 杨柳有些过意不去,告诉焦誓何春生太过客气了。 一般吃过晚饭,焦誓会和焦春水出门散步或跑步,最近几天,何春生也参与了他们的运动。天已经黑了,焦春水在cāo场上碰见了邻居的孩子,和人玩得很开心。焦誓和何春生沿着跑道散步,来往人不多,焦誓想了又想,不知怎么对何春生开口。 何春生以一种入侵的方式进入了焦誓的生活,令他猝不及防。掐着他的软肋,又令他无法说不。他只要想起十九年前自己的逃走造成了何春生从此再也没有接纳过别人,他就根本没办法对何春生说出任何拒绝的话。 到了第三圈,焦誓终于开口了,他说:“何春生,我的同事小曹说,想为你介绍对象。” 何春生看着焦誓,天黑了,他的表情看不清。焦誓斟酌着字句,说:“我不能这样耽误你。” “和你没有关系。”何春生扭头看着跑道,“我本来打算一个人过的。” 焦誓想想自己一团糟的婚姻,说:“一个人过很好,无牵无挂,无忧无虑。”说完之后,他看着何春生,说:“不用负担什么,非常好。” 何春生好像在黑暗中笑了笑,说:“对,死的时候说不定一个人在屋子里躺了三天才有人收尸,不过反正都死了,也没什么不好的。” 焦誓心里难受起来,可却不知该说什么。 何春生继续说:“我现在不想一个人过了。” 焦誓咽了咽口水,说:“那你可以找一个合适的人……没那么大负担的,和你一起过……” “焦誓,除了你,我不会觉得任何人合适。”何春生打断他的话尾,“不是你的话,我只想一个人过。” 焦誓在黑夜中站立,他告诉何春生:“可我并不是一个人。” “我知道。”何春生听见不远处焦春水的笑闹声,黑夜里,孩子的笑声响亮而温暖。 “我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的,你十九年没见我了。”焦誓低下头,“十九年前,我们也没说过几句话。你不了解我。” “你是怎么样的,我的想象就是怎么样。”何春生拉起焦誓的手,焦誓想挣开,却最终只是动了动手指。 “我对你没有任何期望,只要你在那儿,我就满意了。”何春生往前走了一步,又停下来,侧耳倾听风的声音,春天的风温柔地拂过耳际,“我不敢去找你,害怕打扰你的生活。十几年来,我只要站在城市的街头,就左右寻找你的身影。我告诉自己,我不想负担谁的生活,可是那只是托辞。 “焦誓,我想见你。我想你。”何春生的声音暗哑,“除了你,谁都不行。只要是你,无论怎么样都可以。” 焦誓的手不再动了。 “你不信任我没关系,慢慢来,给我机会,给我时间。”何春生的手温暖而有力。 “可是这不公平。”焦誓的声音里全是低落。 “你答应我,就公平了。” 第39章 39 当天夜里, 焦春水打算睡觉时, 已经九点半了。焦誓和她讲过故事,离开房间,洗了个澡, 穿上衣服, 对杨柳jiāo代了, 让她晚上和春水一起睡一间,如果有事可以打电话给他, 他去楼下何春生家里坐一坐。 杨柳对焦誓说:“会不会太麻烦何春生了?他每天帮我们做那么多事。” “嗯, 我找机会谢谢他。”焦誓说完之后,脸有点发烫。 焦誓走下楼梯,屋子建筑年龄大了, 物业管理比较差,声控灯不听使唤,焦誓关门之后,灯没有亮起。焦誓摸黑下了楼,最后一级高度不同,他一脚踩空, 摔在了地上。 膝盖着地, 并在粗糙的地面上摩擦了一下, 疼痛可以忍受,他站了起来, 感觉伤得应该不太重。 大概是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何春生打开门查看, 一楼时亮时不亮的声控灯忽然亮了,他看见焦誓半站在楼梯口,那个姿势就像伤到了哪里,正在忍受疼痛。 何春生走出来,问他:“摔了吗?” “摔了一下,没什么大事,就是皮外伤。”焦誓看见膝盖上的裤子已经破了个洞,右侧的膝盖隐约可见血珠渗出。 何春生搀扶焦誓,焦誓拒绝了他,笑着说:“哪有那么娇气。” “我是怕你转回去,不来我家了。”何春生说。 正有此意的焦誓面上有些尴尬,何春生接着说:“我家有yào箱,进来消个dú。” 焦誓来之前,特意穿了一套比较正式的、材料较硬、不方便脱、而且裤腿不太宽阔的裤子,他也说不清什么心理。焦誓在何春生家沙发上坐下,看着何春生去拿出了yào箱,又拉上了阳台的帘子。在焦誓没办法避开伤口把裤子卷上膝盖时,他开始懊悔自己的决策错误。 何春生观察了一会儿,对焦誓说:“裤子脱了,不然没法上yào。” “我自己来就行了。”焦誓伸手去拿何春生手上的酒精和纱布。何春生却把手移开了,似笑非笑地看着焦誓:“我帮你脱?” “不必了。”焦誓强自镇定,解开扣子,拉开拉链,把裤子脱下了。 他的腿修长而笔直,肌ròu匀称而结实。内/裤是平角的,有些紧了。何春生注意到焦誓把脱下的长裤盖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后低下了头。 伤口只是擦伤,面积不大。这个伤口没由来地让何春生想起十四岁的焦誓手上那个伤口。何春生默默地用酒精消dú了伤口,因为疼痛,焦誓的肌ròu绷紧了,直到纱布覆盖上之后,才放松了一些。 “你的裤子太紧了,不能再穿了。”何春生把酒精放回yào箱时对发愣的焦誓这么说。 “哦。”焦誓应了一声,无意识地去看阳台那是外界可能窥见这客厅里发生的一切的唯一途径,而现在已经被窗帘所隔绝。 何春生把yào箱往旁边一放,问焦誓:“你下来找我有事?” “没什么。”焦誓终于抬头看何春生了。何春生走到他面前,焦誓就那样看着他。 何春生没有再说话,他伸出手,摘下焦誓的眼镜,把它放在一边。没有了镜片阻隔的眼睛很好看,眼角和颊边略略泛红了。 何春生居高临下地看着焦誓,焦誓仰着头也看着他。何春生拨弄着焦誓的头发,俯下身在焦誓耳边问:“今晚想和我一起睡吗?” “嗯。” 何春生的吻轻柔地压在了焦誓的嘴唇上,宽大的沙发一时承受了两个人的体重。何春生的吻终于离开了焦誓的嘴唇,有些急迫地咬上了他的耳垂。焦誓低声叫着:“何春生……” “嗯?” 焦誓没有再出声,何春生解开了他衬衫的纽扣。 当天晚上,焦誓没有回二楼。他与何春生同床共枕,好像多年的伴侣那样,头靠着头,身体jiāo叠,睡得很熟。 第40章 40 五月二十日之后, 高三的一切紧张氛围在学校里都消失了。一中有个传统叫作考前假, 高考之前有半个月是学生自由支配的时间,可以选择到校自习,也可以选择在家休息。叶蓝是艺术生, 她的成绩还行, 所以选择了放假休息。叶青青却让她没事别到工作室来, 在家里玩着就好。 大考大玩,小考小玩。叶青青总这么对叶蓝说。 叶蓝的专业课考试在二三月份就已经完成, 分数比较理想, 如果文化课过了学校自主招生的艺术生线,基本上没什么问题,而她的文化课成绩不差, 通过考试基本上不成问题,她现在几乎是班上最轻松的一个了。 高三老师还是要照常上班,偶尔巡视一下自习,工作时间倒是比之前有弹xìng多了。 叶蓝就是在五月底的周末,偷偷跑到春水染坊去玩时,碰见了带着焦春水来玩的焦誓。 那时是傍晚, 焦誓正和何春生从蓼蓝地那儿散步过来, 如果叶蓝没有看错的话, 他们是在远远看到她时把握在一起的手松开的。 而她的班主任在和她打招呼时,眼神没有过去那种泰然自若了, 叶蓝一下子就发现了问题:他们一定在一起了。 叶蓝把这个发现当作新大陆一般告诉了叶青青和林静,二人却是一副“我们知道了”的表情。 “焦老师答应师父了, 你们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叶蓝有些不满。 “怎么反应?恋爱的开始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林静说。 “嗯,接下来要长征了。”叶蓝自言自语,“长征要爬雪山,过草地,最后不知剩几个人可以活下来。” “知道你近现代史学得不错,不过还有几天就考试了,你还是回家歇着吧。”叶青青开始赶人。 “我考上大学了,就可能不回来这里做你的童工了,你就不能让我在这儿怀念一下吗?”叶蓝说着笑,可看起来并不开心。 叶青青看着若有所失的女儿,她没那么敏感,却也发现了叶蓝充满着离愁别绪。女孩十□□岁了,少女情怀该变成青年情怀了。 叶蓝不知想到了什么,望着窗外远处的何春生和焦誓出神。那两位男士提着水壶,带着又叫又闹的小女孩,给蓝草浇水。 “妈妈,找个心甘情愿和他一起过的人是不是很难?” 叶青青说:“不难,难的是双方都心甘情愿。” “嗯,要他也心甘情愿。”叶蓝抬头问叶青青,“妈妈,焦老师真的情愿吗?” 叶青青觉察女儿的情绪,她有些吃惊。叶蓝低下头,问:“妈妈,师父他会幸福吗?师父从没恋爱过,他……” “叶蓝。”叶青青打断女儿的话头,说,“他终于等到了一个他情愿的人,这不是应该高兴吗?” 叶蓝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说:“我没有不高兴,就是有点担心。” “你可能要多担心你的考试。” 叶蓝并没有过多担心她的考试,她的高考顺利结束,文化课的成绩好到用林静的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4 章 说“有点浪费”。在八月初收到了美院的录取通知书。 叶青青在城区房子里做了一桌好菜招待了叶蓝的两位老师文化课班主任焦誓和半个专业课老师何春生。二人前后脚到了叶家,吃的也是林静和叶青青合作的一桌菜,感觉和在工作室时没什么差别。唯一不对的就是叶蓝,小姑娘拿着啤酒缠着两位恩师敬酒,说自己已经成年,并且已经毕业,现在和他们一样都是大人了,所以他们不应当拒绝她的敬酒。 焦誓拗不过,叶蓝明显不是第一次喝酒,几乎是把焦誓给放倒了。焦誓记得他喝醉之前,叶蓝正在给何春生敬酒。 他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感觉叶蓝笑着笑着就要哭了,他听见叶蓝对何春生这么说:“师父,你要是过得不开心了,你要回来啊。” 焦誓心里想:叶蓝为什么这么说呢?在睡着之前朦朦胧胧反应了过来:看吧,如今这样,谁都觉得何春生不会开心的。 第41章 41 何春生在焦誓楼下住了快半年, 每天早晨和焦誓一起送焦春水上幼儿园, 接着陪焦誓去学校,再帮杨柳买菜,接下来开始自己的工作。午饭他则帮助杨柳一起做, 等焦誓回来一起吃。 焦誓中午会稍微午休一会儿, 那时何春生就回到自己家里继续工作, 他没有午休的习惯。下午焦誓去上课,傍晚何春生会带着杨柳出门, 一起去接焦春水。 焦誓没有开口让何春生帮忙, 包括他有时上课比较迟,没办法接焦春水时,都是何春生提出要去接的。 夜里, 他们一起出来散步,然后各自回家去。焦誓偶尔会在焦春水睡着之后下来找何春生聊聊天,但不会在他家过夜,都会在午夜之前回家。 十月以来,杨柳的视力一天不如一天。焦誓时常带她去内分泌科医生那里开yào。对于杨柳的眼睛问题,内分泌科和眼科医生也毫无办法。十月底的一次检查时, 内分泌科医生告诉焦誓, 杨柳已经出现了蛋白尿, 可能是糖尿病肾病,医生解释说, 杨柳全身的血管条件都很差,视网膜的血管已经破裂, 而肾脏出现并发症一点儿也不奇怪。尽管她现在已经开始严格控制血糖,但之前可以推测的病史至少有十余年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并不是所有的糖尿病病人都会像杨柳这样,进展得如此之快,杨柳发现得晚,发病之后没有立刻进行治疗,据医生所说,她体内的胰岛功能已经近乎衰竭,近段时间还出现难以调控的忽高忽低的血糖,医生建议杨柳住院一段时间,焦誓也请求她住院,可她拒绝了。 “住院也没用,我自己清楚。”杨柳也不和焦誓争执,只是叹口气这么说。焦誓实在拿她没办法,就让焦春水去和她说,希望能劝服她,可焦春水却回来对焦誓说:“爸爸,nǎinǎi说她就要死了。爸爸,什么是死?” 焦誓咽下喉间的硬块,对焦春水说:“死…那是…” 焦春水见焦誓说不下去,追问着:“死是什么?” “就是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家里人了。”焦誓抱紧焦春水,低声说。 “那nǎinǎi死了,我们可以去找她吗?”焦春水接着问。 稚儿的童语让焦誓的心疼痛极了,可他仍旧强作镇定,说:“我们要等一百年后再去找死去的人。” 焦春水还想说什么,焦誓对她说:“春水,我们以后不说死这个字了,好吗?” “为什么?”焦春水忽然又问:“爸爸,妈妈是不是死了?我见不到她了。” 焦誓摇摇头,说:“妈妈没有死,你以后会见到她的。” “我几岁可以见到妈妈?” “十岁。” 焦誓始终没能劝服杨柳住院。这些事他没有对何春生说何春生不该卷进来,关于他生活里这些越来越巨大的漩涡。 十月底的一个周六,早上十点,焦誓发现杨柳倒在厨房外,面色惨白,全身被汗打湿,神志模糊。焦誓立刻给她喂了葡萄糖水,叫了120。在等待120来的时候,焦誓给杨柳测了个血糖,只有1.4mmol/ l。 救护车来了之后,楼下的何春生听见声音,也上来了。护士就地给杨柳打上葡萄糖,然后他们一起把她搬动到车床上,焦誓坐上救护车,车外是何春生拉着一脸茫然的焦春水。她没哭没闹,安静地看着大人忙着,只是眼神中有着恐惧。 “我一会儿带春水过去。”何春生对焦誓说。 焦誓点点头,他脸色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他没有说话,拉上了救护车侧门。 杨柳并未长久陷入昏迷,在注shè了高糖之后不久,她的神志就恢复了。这一次倒也没坚持出院。在检查当中,医生告诉焦誓,杨柳的蛋白尿已经有大量了,肾功能也开始不好了,近一两年内可能就要出现尿dú症。 她已进展到胰岛功能衰竭,血糖好像过山车一般,胰岛素用多一个单位,就发生低血糖,用少一个单位,血糖可以极高。如果可能的话,装个胰岛素泵会好一些。 杨柳拒绝装胰岛素泵,她躺在病床上,神色平静。几年前在丈夫病床旁恸哭的她如今对着自己的病情毫不动容。 她死志已决。 她不拒绝和焦誓长谈,她对焦誓说:“焦誓,我很后悔给你爸那样治病。我们要是不折腾他,他可能还要开开心心多活几个月。他治了,走得更快。我知道你孝顺,从没怨过我,但我一直在自责。要不是我把房子卖了,你和陈倩会走到这一步吗?” 杨柳的眼睛只能感光了,她睁着眼,看着已经看不清的世界:“反正都要死的,我不治的。你长大了,我也没什么好怕了。” 焦誓握着她的手,好像十几岁的少年那样,他痛恨自己无力,可在心底又劝说自己:就是这么回事,谁也没办法。 焦誓想:不知什么时候轮到我呢。他在杨柳床前趴了一会儿,窗口吹来的秋风惊醒了他,他想:至少让我活到春水十八岁吧。她太小了,要吃亏的。 他又想到何春生,有时候只要一想到何春生,他就希望他们永远没有再相遇,那么,何春生就不需要再经历这些了。 他无法对何春生敞开灵魂,那意味着未来加诸他身上所有的疼痛,何春生都必须感知。可人世毕竟是孤独的旅程,你爱一个人,无法代替他生,无法代替他死,在要分离时毫无办法。 有时焦誓想,他要是忽然被肢解了,那该多么惬意,他不需要再考虑这些问题悲伤留给活着的人就好了,死亡甜美而又安宁,好像故乡一样。 可是春水那么小,可是何春生要伤心的。 他再度睡去,不久后感觉有手指在轻拂他的眼角,他睁开眼睛,看见何春生站在他跟前,静静看着他。 焦春水见他醒来,轻轻叫了一声:“爸爸。” 第42章 42 冬至来临时,焦春水第一次看见了霜。岩城已经好几年没有下霜了。那一天清晨起来, 白白的霜结在学校生物角的菜园子里。七点多,焦誓牵着穿得像球一样的焦春水走过那儿时,她问:“爸爸爸爸, 那些白色的是什么?” “那是霜。” “霜是什么?” “霜是什么?”满地的白霜, 在太阳升起后要慢慢消失了。焦誓重复着女儿的问话, 想:霜到底是什么? “是水吧。”何春生说。 焦春水另一手牵着何春生,小姑娘疑惑地看着他:“不是水呀, 水会动的。” “你说得对, 但是霜会变成水。”何春生说,“霜不会太久的,天气一暖和, 它就变成水了。” “那我可以看一看它怎么变成水的吗?”焦春水说。 “要花很长很长时间。”焦誓说,“要花很长很长时间才会暖和起来。” “多长时间?要数几下?”焦春水歪着脑袋问。 焦誓想:要数几下?数几下霜才能变成水?孩子对时间的概念只是数几下。不知要数几下,一切才能好起来。 何春生说:“要数3600次,等到太阳照着我们身上,很温暖了,就会变成水了。” 焦春水嘻嘻笑起来:“要数那么那么多下啊!” “可是只要不数它, 时间很快就会过去的。” 焦誓看着何春生, 何春生对着焦春水说:“我们不数它, 春水也很快会变成大姐姐,很快会四岁五岁六岁。” “一百岁!”焦春水兴奋地叫起来。 “嗯。” “一百零一岁。”焦春水叫道, 而后想起了什么似的问焦誓:“爸爸,我一百零一岁时, 你几岁?” “爸爸那个时候可能已经……” “一百三十岁。你爸爸那个时候一百三十岁。”何春生松开小姑娘的手,越过小姑娘的头顶,握住了焦誓的手。 他的手那么温暖,在寒冷的冬日,暖得近乎烫人。握着那样的手,焦誓忽然相信起他说的话了“对,你一百零一岁时,爸爸一百三十岁,何叔叔也一百三十岁。” 小女孩的笑声在清晨的校园里回dàng。孩童的笑声是那样地不加克制的,绝无掺假的。悲伤了她就哭,欢喜了她就笑,好像生命本该这么恣意。 七点二十分,晨钟响起。孩子进了幼儿园,焦誓与何春生一人向着课室、一人向着学校外走去。焦誓在进入教学楼前回头看何春生的背影,那个背影悠闲如初。 杨柳停用了一切胰岛素,也不再严格控制饮食,甚至不再检测血糖。焦誓不再劝说假如执意使用胰岛素,她可能在极短时间内因为低血糖昏迷而死亡。这之后,她的精神状态明显比前一段时间好了。她吃得多了,吃自己喜欢的东西,她更愿意走出家门了,每天焦誓和何春生搀扶着她到外面,尽管那么的冷,她还是想到外面走一走。 每到周末时,何春生开着车,带着他们三人去山里玩。由冬天到春天,杨柳在溪边听着溪水的声音,听着春风刮过山谷的声音,听着春天第一只鸟叫的声音,听着孙女的笑声,她微笑地告诉焦誓:“春天来了。” 春风吹来的新绿长在了旧绿之上,三月底,杨柳迎来了她安宁的长眠。她在夜里,在床上无声无息地走了。 焦誓在早晨七点半时没看见她在客厅,几乎就立刻感知到了。他推开母亲的房门,她双手jiāo握,放在棉被外,好像仍在安眠。而焦誓在那一刻确定,他已经失去母亲了。 救护车来了,医生只是做了检查,告诉焦誓人已经没了。焦春水进到屋子里,去拉杨柳的手,焦誓没有阻止,跟着救护车上来的何春生却把小姑娘抱在怀里,告诉她:“嘘,我们不吵nǎinǎi睡觉。” 救护车和医生走了,世界变得安静。焦誓去看母亲的脸,那是一张渐渐灰败的脸,她已经不在那儿了。半个小时前,她还好像活着一样。 他静静坐在母亲床前,过了一会儿,何春生进来了。焦春水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春水呢?”焦誓问他。 “我送她去幼儿园了。”何春生说。 焦誓有些呆滞地看着何春生,杨柳走了,他却把焦春水送幼儿园了。 何春生在焦誓身边坐下,说:“我爸爸死的时候,我想好好看看他,可是所有人都在催我,快点快点快点,好像唱大戏一样,直到他进棺材,我也没时间多看他一眼。后来他的脸尸变了,我看也不敢再看。” 焦誓的眼泪忽然涌了出来。何春生把他搂进怀里,对他说:“看吧,给你三十分钟,再接下来我要做那个唱戏的人了。” 他们在春风涌入的房间里陪了杨柳三十分钟,外面已经春和日暖,鸟叫花开,何春生家院子的柳枝就在杨柳窗台上长出新芽,世界没有任何不同,而在这三十分钟以后,焦誓就要和母亲告别了。 她被送入殡仪馆,做了一番装扮,使得灰败的脸色看起来红润如生,她安安静静地等待着亲朋来告别,灵魂早已远去无何有之乡。 直到那时,焦春水才见到了nǎinǎi,她问焦誓:“爸爸,nǎinǎi为什么躺在那里面?” “春水,nǎinǎi过世了。”焦誓说。 “什么是过世?” “过世就是死。” “nǎinǎi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了,我们再也见不到她了。”焦春水说。 “是的。” 焦春水擦着焦誓的眼泪,说:“爸爸你别哭,我们只要再过一百年就可以见到nǎinǎi了。” “嗯。” 在整理杨柳遗物时,焦誓找到了一封这样的信,上面写的日期是去年十二月。 “焦誓: 不知多久没有给你写信了!上一次给你寄信,你还在上大学,我写的每一封信你都会认真地回信。后来你回到我们身边,我们就再也没有通过信了。 我常常在心里高兴,你是个乖的、孝顺的儿子。这辈子你能成为我和晴山的孩子,我非常感激。 近几年你受苦了。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大概已经走了吧。不用担心,我是自然死亡的,身体的大限到了,我自己能够感觉到。 我做了一辈子教师,你小时候我总对你说教,你总听得津津有味,你渐渐长大了,懂得比我还多了,我没什么可以教你,但现在我想给你上最后一节课,一节只有我能上的课。 你的情绪最近不大好。你觉得我不愿意看病,放任自己,加速自己死亡。在这个过程中,你比谁都痛苦,你自责不能帮助我,无法劝说我,而我在还活着时,和你说的一切,你大概都不能理解。 焦誓,死亡既不美妙,也不可怕。叶子有长出来的时候,必然就有枯萎的时候。每一个生命都有这一个过程,老去的离开,再正常不过。在晴山过世时,我是这样清楚地感知,这就是自然之力,无可违逆,无可挽回,现代医学再发达,人终归要死,一样东西不会因为你的执着永存世间,你终究只是你,还有你的一生要过。你以为我与晴山感情笃厚,我是因为他的过世才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5 章 自己不治疗,其实并非如此,我只是通过晴山的离去看透了这件事,仅此而已,我希望你能够理解我在说什么,仅此而已。 别的,我也不需多说。焦誓,你可以怀念我们,但不能伤怀。你看待我们的离去,应当就像看到枝头的落叶,虽然有些秋意,但并不遗憾。春天来了,会有新的叶子生出来。 这是我最后的希望,这一句后,让我们好好地告别:我的孩子,请过好你的一生。 杨柳 2014年12月31日” 第43章 43 焦春水哼着歌儿整理着行李箱, 她要开学了, 她的学校离这里有两千公里那么远,差不多要穿越大半个中国。她是下午一点的火车,吃过午饭就要出发了。她合上行李箱, 咚咚地跑下楼。厨房里飘散出香气, 她站在楼梯口, 往院子里张望了一下,一个身影正在那里搅拌蓝缸。 她于是忘记了厨房里的饭菜, 跑到院子里, 看他做靛蓝泥。 他擦着汗,鬓角有些银丝,他问她:“春水, 一点几分的火车?” “一点五十分。”焦春水笑嘻嘻地,“何叔叔你别急,才十二点呢。我爸还没做好菜。” “吃饭了。”焦誓的声音从饭厅传来。 何春生脱下水鞋,和焦春水一起回到了饭厅。焦誓站在饭桌旁,刚解开围裙,他把手上的白毛巾递给何春生, 何春生擦了擦汗。 焦春水摆好碗筷, 席间说:“我自己打车去火车站啊, 你们别送了。” 焦誓一愣。焦春水笑嘻嘻地又说:“我都二十了,去个火车站还两位帅哥接送, 我怕找不到男朋友。” “行李不重?”焦誓问。 “爸爸,你帮我搬行李, 别的帅哥哪有机会了!”焦春水叫道。 “好,我们该给别的帅哥机会了。”何春生夹了一个鸡翅膀给焦誓。 焦春水偷笑着,看着焦誓把鱼头夹给了何春生。 十几年来,她看着爸爸和何叔叔这么过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忽然就领悟了他们俩的关系。 她在上了高中后,经常缠着何春生,让他告诉她他们俩的事,何春生曾对她说起他最高兴的时刻,是焦誓在长达三年的抗病dú治疗接近结束时,去检查乙肝两对半的时候。检查结果出来之前,焦誓对何春生说:“让春水认你做爸爸吧。” 当时焦春水问他:“你为什么高兴?我怎么觉得我爸爸像在托孤?” 何春生笑着说:“因为他终于愿意把事情托给我了。还因为他的报告根本就没事,他的乙肝彻底治好了。” 焦誓没有像他想象那样反复地发作肝炎,而是在吃了几年yào后,得到了最理想的治疗效果,表面抗原转yīn,表面抗体出现,彻底治好了。 何春生告诉焦春水,也就是从那一年开始,他们一起买下了这间屋子,搬离了人群,种下了这一片蓼蓝地。 焦春水当然记得,那时她已经快上小学了,她跟着他们搬到这儿,和他们一起把蓝草的种子播下,还学会了一首词,天天念着:“春来江水绿如蓝”呢。 而后每年这个时候,春风开始吹来,蓼蓝要种下了,夏天回来时,大片大片的蓼蓝叶等待收割。叶子被刈下,制成靛蓝泥,在白布上开出美丽的蓝花。 他们可不寂寞。 旅途上的焦春水想着:他们的旅途不会再寂寞了。 第44章 番外 杨柳过世后五个月, 已到国历八月中下旬。处暑过后, 天气仍然炎热,但乡下的夜晚已颇有些凉意。焦誓和焦春水都在放暑假,他们从暑假之初就跟着何春生回到乡下的工作室。 这天夜里, 春水睡下了, 何春生去洗澡, 焦誓走出门,站在门外抬头看。 他活了三十多年, 这个暑假是第一次在夏夜里看见银河。城市的夜色斑阑, 早就遮盖了夜空的颜色。 银河,北极星,北斗星。他依着常识, 辨认着星空。 何春生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边,焦誓转过头看他,何春生牵起他的手,并没有说什么。 他们静静站在那儿看着那些恒星。 “我小时候很喜欢看宇宙的书,现在却早就忘了天上有哪些星星了。”焦誓说。 “我也不知道。”何春生指着银河边的一颗亮星道:“我小时候nǎinǎi告诉我那是织女星,每年七夕她都会告诉我一次。我只认识那颗星星。” 焦誓笑了。 他近来极少笑, 何春生见此情状, 把他搂进怀里。焦誓把头靠在何春生的头上, 说:“今天好像是七夕。” “大概是吧。” 焦誓说:“上初一时七夕,到本地同学家里玩, 他给我吃一种很好吃的东西,叫麻老。你有吗?” “有, 四婶给了我一块,我忘了拿出来,你要吃吗?” “好啊。” 何春生掰了一小块麻老给焦誓,两人坐在晒谷坪的矮凳上吃着东西,好像小孩子那样,焦誓吃得满手米粒,不由又发笑了。 何春生感觉他的情绪好了起来,心下宽慰。他们又看了一会儿星空,焦誓对着星空说:“春生,谢谢你。” 何春生听了,没有动静。焦誓重复着说:“谢谢你。” 何春生说:“你初二时来到我面前,我没有对你说谢谢。不过现在我告诉你,那个时候要是没有你,我可能过不下去了。” 焦誓有些震惊地看着何春生。 何春生笑着说:“那时候总想着为什么我要这样活在这个世界上。假如不是你……”何春生看着焦誓,说:“假如不是你出现,可能今天我已经不在这里了。” “可我跑了。”焦誓满心愧疚。 “不,”何春生笑起来,“我知道你还在这个世界上,那就够了。活在你存在的世界里,总有一天会有好事发生的。” 焦誓抱紧何春生,这一刻他终于觉得自己已经丢盔卸甲,他的心脏贴紧何春生柔软的心脏,它们用一样的频率在跳动。 就是他了,那个无论如何不能辜负的人,可以为他存活着不必牵挂死亡的人。世界如此广阔,星空中每一颗星星都距离得那么的远,人类就像孤独的星星,各自在银河当中寂寥。而他终于找到这样一颗星,愿意以彼此的微光互相照亮,直至消亡。 他可以为他生,也可以为他死。可以和他一起经冬越夏,度过平凡的每一天,过好他们的一生。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txtnovel.net--- 【你的用户名】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访问小说分享者(姐的爱情)的书库,阅读更多TA分享的书籍! 地址:http://www.biqugedu.com/u?id=35370 也可以百度搜索或者访问www.biqugedu.com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