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宅》 第 1 章 ------------------------------------------------------- 本书由www.biqugedu.com【也只是过去】整理上传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iqugedu.com---【rebecca0220】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鼠宅恐怖/惊悚 王秀梅作品(已全文贴完)_ 《鼠宅》简介 老房子被突如其来的鼠灾所困,这场鼠灾跟五十年前发生的鼠灾极其相似。从此老房子里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老鼠经常在深夜里出没,奇怪的人影像鬼魂一样飘忽不散,一只泡在福尔马林液里的断手时常出现在冷冷的后花园里。到底鼠灾因何而起?老鼠的再现意味着什么?那个出现在我卧房里的面目朦胧的男人到底是谁?他与老鼠一起出现在老房子里,是否跟我调查到的五十年前的一场旧事有关?那只会在月圆之夜走动的金龟到底是否存在,它在哪里?此时我已爱上了这个忧郁的没有温度的男人,他的复仇yù望能否实现,我会不会用一把泡过黄酒的匕首刺中他的心脏……搬离老房子的前夜,一只金龟光芒四shè地从一面墙壁里爬出来,慢慢地爬出了老房子,消失在夜色里。 第一部分 第一章 一 骆记绸缎庄一名小伙计端着一盘菜从厨房里出来,正打算穿过后花园,送到人声鼎沸的前厅去。 后花园不像前厅那样灯火辉煌,但也挂了几盏纸糊的灯笼,红色的光把花和树的影子投在石板路上,被风吹了,无声地晃动着,像晃动了一地暗红色的血斑。 小伙计看着那些血斑似的花和树的投影,觉得心里有些发毛,就加快了脚步,打算尽快穿过这个庞大的后花园。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从身旁假山后面传出一阵若有若无的声响,同时,一只什么东西窜了出来,横着穿过小伙计脚下的石板路,隐入了路左边的另一处假山下。 即使它窜得很快,小伙计还是辨认出了,它是一只老鼠。只是,小伙计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硕大的老鼠,它简直硕大得像是一只猫。 因此小伙计有些害怕,他抬头看了看天,天上挂着的一轮明月此时正被一片yīn云缓缓地笼罩了,后花园里暗了下来。他加快脚步走向前厅,在门口碰到了骆家年轻的管家骆子摇。 骆子摇纳闷地看了看小伙计说,慌慌张张的,见鬼了? 小伙计擦把额头上的汗说,没见鬼,见到了一只像猫那么大的老鼠。 一只老鼠把你吓成这样?骆子摇笑着对小伙计说,把菜送进去,再带我去看看那只猫一样大的老鼠。 这个晚上,有头有脸的客人从黄昏时分就源源不断地出现在大马路,骆记绸缎庄老板骆德邀请了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及整条街上的店铺老板,给他庆贺五十岁寿辰。 因此,这个晚上惊现在骆家后花园的那只老鼠,被当时受邀来骆家做客的客人们亲眼目睹。并由此令他们把后来发生在骆家的一系列离奇事件,跟那只老鼠联系了起来,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成为当时一宗匪夷所思的鬼案。 骆家年轻的管家骆子摇跟着送菜返回来的小伙计重新来到后花园,这时,后花园里一片清朗的月光,花和树的影子仍在轻轻摇曳。骆子摇问小伙计,老鼠在哪儿? 小伙计指指假山,告诉骆子摇说,它从路右边的假山里窜出来,跑到路左边的假山里了。 骆子摇打量了一下周围,然后走到花工的工具房里,拿出一把铁锹,重新来到石板路左边的假山旁边,命小伙计从树上摘下一只灯笼,把假山大大小小的洞穴都照上一遍。 那只老鼠正潜伏在一个洞穴里,被灯光一照,嗖的一下窜了出来,掠过了骆子摇的脚背。骆子摇眼疾手快地把铁锹砍下去,正好砍中了老鼠,登时就把它砍为两段。 这只老鼠的前半个身子在石板路上血淋淋的跑了几步,终于停下来翻倒在路上,咽了气。 小伙计仍在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骆子摇讥笑他说,怎么这么胆小,拿着铁锹,把它埋了去。 没等小伙计把这只断成两截的老鼠埋掉,骆记绸缎庄的老板骆德带着客人到后花园里赏月来了。客人们都看到了身首异处的老鼠,不禁啧啧称奇,说,骆家家大业大,连老鼠都养得这么肥硕。 一只身首异处的老鼠躺在后花园的石板路上,在夜里看起来还是有些恐怖的。老鼠前半个身子拖出的那条血迹还没干,在月光下看起来甚至有些荧荧地发着光,让客人们感到了一些不舒服。于是他们纷纷离开后花园,继续到前厅里喝酒取乐了。留下骆子摇指挥着另外几名小伙计,在假山旁边挖了个坑,把老鼠的尸首埋了进去。 二 后花园里惊现那只大老鼠的时候,骆家十六岁的大小姐骆玉正在自己的房间里逗一只名叫八月的猫,那是一只很漂亮的黑猫,骆子摇送给骆玉的。 这只猫很聪明,很讨骆玉喜欢。骆玉每次看到它的时候,都要想起骆子摇。骆玉今天晚上很想见到骆子摇,但是一整个晚上骆子摇都在前前后后地忙活,他是这个家里的管家,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他cāo持。 前厅那边的声浪渐渐平息了,穿梭在后花园石板路上的伙计们也回屋歇着了,骆子摇出现在骆玉房门口,他轻轻推了一下门,就把门推开了,一闪身走了进来。 八月看见骆子摇,就摇摇尾巴凑了上来,骆子摇摸摸它的头说,刚才后花园里出现了一只大老鼠,该把八月抱出去让它锻炼锻炼。不过,那么大一只老鼠,看起来跟八月差不多大,说不定八月还不是它的对手呢。 骆子摇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开始给骆玉讲那只身首异处的老鼠。骆玉听得头皮发麻,对骆子摇说,不是一只鼠精吧? 别瞎想,骆子摇说,老鼠不会成精的。 骆玉说,那可没准,这条大马路以前是一片乱葬岗呢。 骆子摇有些想象不出来,现在这条挤满了店铺的名叫大马路的繁华街道,以前怎么会是一片乱葬岗。一片乱葬岗样子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呢?是不是到处都跑动着像小猫一样大的老鼠? 骆子摇觉得身上在些发凉,他想起刚才被自己砍死的那只老鼠了。说也怪,刚才砍它的时候,骆子摇并没感到害怕,现在反倒觉得身上有些凉飕飕的。 夜已经很深了,骆子摇从椅子上站起来,打算回房睡觉了。骆玉对骆子摇撒娇说,抱抱我再走。 骆子摇就走过去,张开胳膊抱了抱骆玉。 骆玉现在已经不是小女孩了,骆子摇抱她的时候,尽管心理上还是小时候抱着她的感觉,但很明显,她的身体不同以往了。到处都凹凸有致,充满弹xìng,就像她身上到处都布满会呼吸的小嘴巴,时刻在一张一合地吸气吐气,或者说话唱歌。 这种想象让骆子摇全身开始发热,他放开骆玉,说,好好睡,我回去了。 骆玉还想撒娇,骆子摇说,听话,快上床去。 骆玉就乖乖地上了床。多年来,骆玉只肯听骆子摇的,小时候,只有骆子摇哄她,她才肯睡。 三 华成大yào房的伙计华清来给骆德看病,被骆玉碰见了,她在父亲房门口站着,等华清。 华清每次来给骆德看病,结束之后都要陪骆德坐着聊会儿天,骆德看起来很喜欢华清,他最喜欢跟华清讲的就是自己当年的奋斗史。 等华清出来,骆玉把他带到后花园,告诉他说,昨天晚上这里出现过一只很大的老鼠,被骆子摇用一把铁锹砍死了,埋在假山的旁边。 华清很感兴趣,他围着假山转了一圈,说,这里地气有些yīn,没准它真是一只鼠精。 骆玉觉得华清的话不是凭空而来的,她也围着假山转了一圈,竟然真的似乎感觉假山周围在若有若无地冒着一股yīn冷的潮气,那股潮气从假山的洞穴里冒出来,以看不见的形态游移在空气里。 骆玉在埋葬老鼠的地方跺了几下脚,似乎要把老鼠的魂魄踩到地里去。 这个时候骆子摇走了过来,他坚决不赞成那只老鼠是一只鼠精的说法。这只老鼠真是个祸害,他说,干脆把它挖出来,扔到罗锅桥下的臭水沟里算了。说完,就要去花工的工具房里找铁锹。 骆玉拦住骆子摇,说别挖了,我们还是去小黄山吧。 三人去找了骆玉的哥哥骆子扶,四人一起,到大马路对面的小黄山上看杂耍。有个江湖卖艺的草台班子在小黄山上围了场子,耍弄刀qiāng棍棒,不时惹起人们的大声喝彩。 这一年,骆玉十六岁,她的哥哥骆子扶十七岁,华成大yào房的小伙计华清跟骆记绸缎庄的管家骆子摇同岁,二十岁。骆子摇和华清是七岁那年端着两只讨饭碗来到大马路的,他们分别被骆记绸缎庄老板骆德和华成大yào房老板华成收留,从此就留在了大马路。他们被收留的时候,连一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因此各自跟了绸缎庄和大yào房老板的姓氏。 四 那只老鼠不久就被淡忘了,骆记绸缎庄的生意照样非常红火,一切都没有什么改变。 后花园里埋葬老鼠的地方原本是刚翻上来的新土,不久就长出了绿色的草,看起来,跟别的地方也没什么不同了。骆玉再到后花园的时候,也不再有关于那只老鼠可能是一只鼠精的想法了。 只有华成大yào房的伙计华清每隔一段日子定期来绸缎庄给骆德看病的时候,还会到后花园里来看看。他的想法还是很固执,说,假山周围有yīn冷的地气在若有若无地向上冒,每次来到假山旁边,他都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华成大yào房跟骆记绸缎庄是隔壁,店里不忙的时候,华清经常到绸缎庄里来。四个孩子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华清对骆家的后花园非常熟悉。由于那只老鼠的存在,华清对骆家后花园的兴趣陡增,他更加频繁地到后花园里来,每次都若有所思,使骆玉也开始对鼠精的存在将信将疑起来。 七月里的一个夜晚,绸缎庄里的一个小伙计再次在后花园里发现了老鼠。 五 小伙计起先没有看到老鼠,他看到的是那只名叫八月的黑猫。 八月在后花园里窜来窜去,鼻息重重的,似乎在愤怒地吼叫着,身上的毛全都立了起来。很显然它在寻找和追逐什么东西,而一只猫它可能在寻找和追逐什么东西呢?小伙计首先想到了老鼠。 但是小伙计觉得很奇怪,他在骆记绸缎庄里干了十几年了,骆家没有过老鼠这种东西出没,除了上次出现在后花园里的那只硕鼠之外。但是那只名叫八月的黑猫却显然在追逐一只老鼠,小伙计听到了老鼠逃亡时发出的吱吱声。 最后小伙计终于看到了老鼠,它被八月追赶得穷途末路,竟然窜到了小伙计脚旁,八月毫不客气地窜过来,一口叼住了它。 它开始血淋淋地吃它,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六 骆玉发现自从八月在后花园里逮着了一只老鼠之后,它的生活发生了某种变化。它不再安分守己地呆在房间里,或是悠闲地跟着骆玉在骆家走来走去,多数时候,它处在一种警觉状态里,耳朵支棱着,富于变幻色彩的眼睛四处瞄来瞄去。 骆玉知道它在寻找老鼠,自从骆子摇把它抱到骆家来,它还是第一次真正抓到老鼠。对捕捉老鼠的初次尝试提起了它的兴趣,它渴望再次闻到老鼠身上特有的狐臊气味。 在抓到第一只老鼠后的第三天,骆玉在房间里听到了八月喉咙里发出的呜呜声,她打开门,看到八月叼着一只老鼠出现在房门口,它炫耀地把那只老鼠高高地叼在嘴里,抬起头来兴奋地看着自己的主人。 骆玉看到那只还没死去的老鼠,它正在八月的嘴里挣扎,小爪子抽搐着,血一滴一滴地滴落在房门口。 哇地一声,骆玉感到胃里在翻涌着什么东西,几乎是在同时,那些东西从胃里迅猛地上行,然后从喉咙里奔涌而出。她实在对老鼠感到很恶心和惧怕。 那天夜里,八月卧在她的旁边睡觉,均匀地打着鼾声,骆玉总疑心闻到了从它鼻息里呼出来的老鼠的血腥气味。 七 八月逮住了一只老鼠这件事情,起初并没有引起骆家人的注意,引起他们注意的是,此后的几天里,八月每天都能在后花园里捉到老鼠。起初是一只,然后逐渐增加到两只,三只,最多的一次,八月一个晚上捉到了五只老鼠。 它小小的胃已经无法完全消化那些老鼠了,只能把它们血淋淋地扔弃在后花园里,骆家人时常在经过后花园的时候,突如其来地踩到一只血淋淋的死去或者尚未死去的老鼠。 华清再来给骆德看病的时候,在后花园里碰见骆玉,骆玉说,后花园里开始有老鼠出没了。 是吗?华清说,我总觉得这个后花园里有地气,看来的确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骆玉说,难道,那只被骆子摇砍死的老鼠真的是一只鼠精? 华清说,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吧。 骆玉说,讲吧。 华清说,我外公曾经有天夜里梦见了一个女人,她长得很美,一下子就把我外公迷住了。此后他就盼望在睡梦里再次见到她,不久他的愿望便实现了,他果然在睡梦里再次看见了她,并且此后几乎每天夜里都会见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她,并跟她欢爱。我nǎinǎi发现他精神越来越萎靡,就盘问他,他疑疑惑惑地把做梦的事情说了出来。我nǎinǎi认为是有什么东西在作怪,找了风水先生来,风水先生说,这座老房子的宅基地底下有蛇。我nǎinǎi就每天晚上让我外公喝些黄酒,果然我外公再没梦见那个女人,而我nǎinǎi却在一天夜里梦见一个女人,她冷冷地看着我nǎinǎi,然后伸出手来,用冰冷的手掌打了我nǎinǎi一个耳光。第二天醒来之后,我nǎinǎi发现她的半边脸都肿胀了起来。 骆玉抱着胳膊,说,那是一只蛇精吧? 华清说,肯定是的。 骆玉的脸有些发白,她说,那,那只被骆子摇砍死的老鼠难道真的是一只鼠精? 华清说,很有可能,这些突然出没的老鼠没准也跟那只鼠精有关。 怕死了,骆玉说。 华清就走过来抱着骆玉的肩膀,说,别怕骆玉,有我呢。 骆玉觉得自己有些微微的发抖,华清抱着她时,也像骆子摇那样,胸膛里发出咚咚的声音,就像有什么东西一下一下沉闷地敲在另一件东西上。 骆玉想到了骆子摇,猛然从华清怀里挣了出来,小小的身影瞬间就消失了,留下华清呆呆地在后花园里站着出神。 八 骆记绸缎庄老板骆德感到老鼠的突然出没并非一件正常的事情,他开始长久地滞留在后花园里,并因此亲眼目睹了老鼠的出没。最初的几天,他只看到偶尔有一两只老鼠在假山周围或者花丛里出没,后来,老鼠开始结伴出现,再后来,竟然开始成群出现了。 并且很奇怪的是,老鼠们似乎并不惧怕人类的存在,它们甚至有些耀武扬威。 骆玉看到她的父亲忧心忡忡地站在后花园里,她走到他旁边问他说,这些老鼠是不是跟那只被骆子摇砍死的老鼠有关?华清说那是一只鼠精。 骆德若有所思地扫视着后花园,然后叫来一名伙计,说,拿把铁锹来。 伙计从花工房里找来一把铁锹,骆德说,挖出前几天被砍死的那只老鼠。 伙计仔细地找到十几天前埋葬老鼠的位置,查看了一下,说,这里的草好像被动过。 骆德说,挖挖看看。 伙计就把铁锹chā了进去。 土被翻起来了,但是很奇怪,伙计挖了五分钟,却什么都没有挖出来。那只身首异处的老鼠不翼而飞了。 骆子摇闻讯赶到了后花园,骆德说,子摇,你把那只老鼠挖出来了吗? 骆子摇说,没有。 骆德和骆子摇一起奇怪地看着那个被伙计挖出来的坑,此刻那里除了土之外,什么都没有。骆子摇蹲下支闻了闻,说,土里还留有老鼠腐烂的气味。 那么,它到哪里去了呢?如果它腐烂了,也应该遗留下一些皮毛和骨头,而不应该如此干净。就是说,它的消失只存在两种可能,第一,它被人为挖了出来;第二,它莫名其妙地变成空气消失了。 骆德感到了后一种推测存在的可能xìng,他很容易地就说服了自己,从而认为,那只老鼠也许真的不是一只普通的老鼠,而是一只鼠精。 如果它真的不是一只普通的老鼠,而是一只人们传说中的鼠精,那么,它就不会那么容易死亡,而现在它的尸首又不翼而飞,这完全有理由让人想入非非。它到哪去了呢?无非就是到了这座老房子下面深不可测的地方,骆德甚至想象,这座老房子下面有一座长年累月经营起来的宫殿般的庞大鼠窝,它们在那里繁衍生息。 而那只硕大的老鼠,它被骆子摇砍为两截,它会为此做出什么事情呢?现在,开始有老鼠出没在骆家了,无论如何,老鼠都是一种不祥的动物。它们会不会越来越多地从地底下转移到地面上来,通过某些他们所看不见的渠道,源源不断地出现在骆家这座庞大的房子里? 骆德霎时感到,他的这座房子岌岌可危了,似乎那些老鼠们正在地下酝酿着某种颠覆xìng的行为。 于是骆德吩咐骆子摇到大马路上一家百货店里买烧纸,他要求骆子摇亲自在埋葬老鼠的地方烧上一刀纸。骆子摇说,老爷,那根本就不是什么鼠精。骆德看了骆子摇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后花园。 九 骆德看骆子摇的那一眼,令骆子摇感到了一丝不安。在他的记忆里,骆德从来没用那样一种眼神看过他。骆子摇从那个眼神里看出了不满和不信任。 他闷闷不乐地去百货店里买回烧纸,按照骆德的吩咐,在埋葬老鼠的地方烧了一刀纸。烧纸的时候他看到一两只荧火虫不知从什么地方飞到了后花园,它们似乎被火光吸引,若即若离地盘旋在半空里。 萤火虫很好捉,骆子摇捉了那两只萤火虫,找了个纸灯笼,放进去,提着去送给骆玉。骆玉很高兴,脸红扑扑的,把灯笼挂在床头上,招呼骆子摇跟她一起坐在床边上,抬起脸来看那只纸灯笼。 哥,骆玉说。 嗯,骆子摇说。 此后就没话了。 骆玉跟骆子摇呆在一起的时候经常这样,她叫他一声哥,他答应一声,并没有什么具体想说的内容。 骆玉悄悄地就把头搁在了骆子摇肩上,把胳膊从骆子摇腋下穿过去,然后,十指扣在一起。 小的时候,他们经常这样。骆玉经常这样睡在骆子摇身上。但是现在骆子摇感到这个姿势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让他感到熨帖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骆玉这样对他,他的身上就开始烧起来,像烧着一壶水。 骆子摇烧着烧着,就扛不住了,一翻身,把骆玉压到了床上。骆玉倒在床上,脸红红地看着骆子摇。 哥,骆玉叫道。又叫道,哥,哥。 骆玉吐出来的气息迷惑了骆子摇,他懵懵懂懂的就把骆玉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骆玉的身体很白很细,她的胸早已不是小孩子时那样板板的了,她发育得很好,骆子摇都不知道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育的,这个过程仿佛是悄悄进行着的。 这个晚上,二十岁的年轻管家骆子摇跟十六岁的骆家大小姐骆玉在骆玉房里痴缠之后,私订了终身。 十 骆玉的哥哥骆子扶在睡梦里听到了什么响动,这段时间,骆家频繁地有老鼠出没,他有几次经过后花园的时候,发现有一两只老鼠嗖嗖地从脚旁窜了过去。 骆家这几天开始流传着一种说法,说,那些老鼠的出现,跟被骆子摇砍死的那只老鼠有关。 老实说,骆子扶是不相信这些传言的,但是有一件事情很令他不解:是谁从那个坑里挖走了老鼠的尸首呢?自从发现老鼠的尸首失踪之后,骆家上下没有人承认自己做了这件事情,那么,只能说,老鼠的尸首自己消失了。 这不得不说是一件非常悬疑的事情。 这个晚上,骆子扶是带着这个疑问进入睡眠的。在睡眠中,他隐隐约约听到了某种响动,他无法辨别这种响动从何而来,晚上他跟骆子摇及华清一起在谷香村饭店里吃了晚饭,喝了一壶华清带去的老酒,因此头一直有些晕。 骆子扶就是在这种朦胧状态中听到了那种响动的,并随之看到有什么东西迅捷地窜到了他的枕边,他想,也许正是它发出了刚才的响动。但是它是什么呢?是骆玉养的那只名叫八月的猫吗?以往,那只名叫八月的黑猫也会偶尔跑到他的房里来,他们都很喜欢它,它知道这一点,因此总是肆无忌惮地跑来跑去。 这只貌似猫的动物迅捷地窜到了骆子扶的枕旁,骆子扶想睁开眼睛看看它到底是不是八月,但是他睁不开眼睛。他觉得喉咙像火一样地灼烧着,他想,也许那是酒精在发生作用。 然后,他看到那只东西猛地窜到了他的胸上,又迅捷地跳了一下,离他迷蒙的视线更近了一些。他刚刚来得及辨认出它是一只老鼠,就感到喉咙被什么东西撕裂了。 骆子扶的惊叫从胸腔里奔出来,跑到喉咙那里,就被截断了。 第二章 一 骆德正在厅里跟华清聊天,这几天,他的哮喘病又犯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七月份他的哮喘病就开始发作,以往,每年要到十月份以后,天气转凉,他的哮喘病才会发作。 骆德很信任华清,这个小伙子很勤奋,虽然只有二十岁,却从华成大yào房里学到了一手治病的好手艺。他日常的身体保健基本就jiāo给华清照管,已经持续两年了。 小伙计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结结巴巴地说,老爷不好了,少爷出事了。 出事了?出什么事了?骆德一下子从太师椅上坐了起来,这些日子以来,他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小伙计赶紧过来搀着他说,您快去看看吧,少爷他恐怕已经不行了。 骆德感到眼前一阵发黑。他稳了稳神,由小伙计搀着,快步来到骆子扶的房间。 骆子扶就像睡着了一样,在自己的床上仰面躺着,站在房门口看,一切都没有什么异常,甚至被子都没有被掀动的迹象。但是骆德嗅到了一股血腥味,他看到从骆子扶喉咙那里流下了一条血线,蜿蜒着漫过枕头,顺着床单流到了地上,在地上聚成了一摊。 骆德缓慢地走过去,看到那摊血已经凝固了,就像谁在地板上画上了一朵看不清模样的花。 二十岁的骆子扶在床上静静地仰面躺着,他的嘴巴大张着,想叫又没有叫出来的样子,眼睛半睁半闭,似乎极力想睁开,但最终又没有睁开。骆德把手放在骆子扶的鼻子下面试了试,他已经没有一点鼻息了。很显然,他已经死了。 他在死前看到了什么?骆德看了看他的喉咙,血是从那里流出来的,很显然,有什么东西在那里制造了伤口。是什么东西? 骆德转身吩咐小伙计到前厅把华成大yào房的伙计华清喊来。华清不久就来到了骆子扶的房间,他呆呆地看着昨晚还跟自己一起喝过酒的伙伴,仿佛不明白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骆德说,华清,你看看子扶的伤口,是什么造成的。 华清这才俯下身子,把脸凑近骆子扶的喉咙,仔细地审视起来。几分钟后他抬起头来对骆德说,骆爷,子扶的伤口不是利器所为,他的喉咙是被尖利的牙齿咬断的。 牙齿?骆德问,什么牙齿? 华清说,某种动物的牙齿。 二 骆子摇感到骆德就像瞬间苍老了十岁。他坐在前厅的太师椅里,面色晦暗,双眼无光,长久地盯着某一处发呆,似乎那里有个谜团正在等他去解开。 骆子扶的后事已经料理完了,骆家上下都穿着白色的麻布衣服,小伙计们进进出出都戴着白色的孝帽,骆家仿佛一夜之间被罩上了一层莫名其妙的白霜。 华成大yào房的老板华成刚刚离开骆记绸缎庄,在骆子扶的尸首被抬出去之前,他对他喉咙处的伤口做了诊断,断定是老鼠尖利的牙齿洞穿了骆子扶的喉咙。他的诊断证实了大yào房伙计华清的推测。 此刻骆子摇心头疑虑重重地垂手站在骆德身旁,看着一瞬间苍老了的骆德。这个时候,那只名叫八月的黑猫突然窜了进来,它喉咙里发出呜呜的示威声,嘴里叼着一只正在滴血的老鼠。它窜进前厅里来,老鼠身上的血滴滴答答地滴落了一路。 骆子摇看到骆德的神色发生了变化,很显然,这跟八月,或者说,跟八月嘴里的那只老鼠有关。现在,老鼠已经成为骆家人人都在逃避而内心又时刻在与之发生纠葛的不祥之物。 关于前些日子悄悄出现在骆家的那个传言,现在已经堂而皇之地通过骆家人的嘴传到了骆家之外,沸沸扬扬地弥漫了整条大马路,人们都在谈论骆家前不久死去的那只硕鼠,及这些日子来频繁出没在骆家的大小老鼠,还有刚刚被一只老鼠莫名其妙咬死了的骆家唯一的少爷骆子扶。 开始有胆小的伙计辞工离开了骆记绸缎庄。 绸缎庄里开始弥漫着一股yīn森之气。而比这更让骆子摇感到严重的是,老爷骆德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变化。他不再给予他心腹般的信任,取而代之的是令他感到难过的疏远和冷淡,甚至隐含着一种隐隐的仇视。 骆子摇知道,骆德也相信了那个传言,他把骆子扶的死归罪到了骆子摇的身上。他肯定也认为,这桩祸事与那只被拦腰斩断的老鼠有关。 骆子摇怎么也不能相信,跟他亲如手足的骆子扶会因为他砍死的那只老鼠而送了命。 骆子摇闷闷不乐地来到后花园。后花园里现在的确已经成了老鼠的活动场所,它们不时地从花园的某个角落里突然窜出来,箭似的掠过去,像道黑色的影子。 骆子摇从花工房里找来一把铁锹,提着它在花园走来走去,看到突然窜出来的老鼠,就挥起铁锹对着它们砍过去,但是它们都跑得飞快,小小的身子非常灵活。有一次骆子摇只砍到了一只老鼠的尾巴,那截尾巴似乎还没马上死亡,在清冷的月光下微弱地抽搐着,片刻之后才静止不动了,像一截死蚯蚓毫无声息地躺在那里。 花园的后面就是骆子扶和骆玉的房间,骆子摇感到骆子扶似乎正在什么地方看着他,这使他后背上陡然起了麻沙沙的凉意,他向那扇此刻黑洞洞的窗户看了一眼。骆子扶会在九泉之下怨恨他吗?他不知道到底谁是对的,是他,还是那只奇怪的老鼠。 三 伙计们早晨打开店铺的时候,发现几匹上等丝绸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齿洞。 不必找人辨认那些齿洞缘于什么动物,骆家伙计们面面相觑,都知道罪魁祸首正是这些天出没在骆家的老鼠。 骆家这座大房子跟大马路其他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 章 子一样,是三十年代时德国人在这个城市里修建的。前面五间房子用来做店铺,店铺后面是一间宽敞的前厅,然后,穿过后花园,后面的几间房是骆家人的住房。 前些日子,老鼠们还只是在后花园里出没,而今天早晨,伙计们发现,它们已经光临了店铺。 这座房子,此刻已经是一座鼠宅。 骆子摇皱着眉头,看着那些布满老鼠齿痕的绸缎,一言不发。但是他能感觉到,身边的伙计们虽然寂静无声,却都在用一种统一的眼神看着他,他们都在想,是骆家这位年轻的管家闯了祸。 骆子摇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有什么东西似乎在重压着他,让他在这座大房子里喘息艰难。 他离开骆记绸缎庄,到谷香村饭店去喝酒,听到饭店里的人也在议论骆家发生鼠患的事情。他们看到他出现在门口,一起用警觉的眼神躲躲闪闪地看着他,似乎他会给饭店里带来几只不同凡响的老鼠。 谷香村饭店的老板娘是位俏丽的少fù,以往她对骆子摇热情如火,每次他来,她都要有意无意中用她柔软的胸去蹭他,今天她却表现冷淡,离他很远。这让骆子摇心里越发烦恼,他打算在这家饭店里喝得烂醉,然后回去沉沉地睡一觉。 后来他在谷香村饭店里遇见了华成大yào房的伙计华清,他看到骆子摇后,径直穿过那些气氛诡秘的桌子,走到骆子摇对面坐下。整个饭店里,华清是唯一一个肯接近骆子摇的人。 两个人便一起喝酒。骆子摇问华清说,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灵异的东西? 华清说,有些事情也不由得人不信的。 这么说,你也相信我砍死的那只老鼠是一只鼠精?骆子摇问华清。 华清低头喝酒,不置可否。 人们对骆子摇这边的注意力渐渐转移了,他们对于危险的警惕xìng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淡了。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突然尖锐地喊了一声,老鼠! 孩子对老鼠的惧怕不像大人那么明确,他对它的出现充满了好奇,尽管他肯定在别的地方见过那种动物。这个孩子从坐位上跳下来,飞快地向着骆子摇这边跑了过来,边跑边叫道,老鼠!一只老鼠! 食客中间引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骚动,他们迅速地从坐位上站起来,杯盘杂乱相撞的声音响成一片。骆子摇简直都有些惶惑了,他皱着眉头看着向他奔跑过来的小男孩,好几秒钟都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这个小男孩为什么这么兴奋地冲向自己。 后来他感觉到桌子底下有什么东西在蹭着他的腿,低下头去,竟赫然看到了一只老鼠。这只老鼠似乎被瞬间围剿过来的眼神给吓着了,它小小的身体甚至在簌簌地发抖,不敢离开。 骆子摇简直要晕了,他实在不明白,这只老鼠是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它为什么偏偏蜷缩在他们的这张桌子底下,而不是其他人的桌子底下。 这个时候,俏丽的老板娘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说,求求你,让它走吧。就像这只老鼠是骆子摇带来的一样。 是的,骆子摇想,如果这只老鼠留在了谷香村饭店,那么它就有可能在这里住下来,然后,找一只异xìng伴侣,飞快地jiāo媾,繁衍,然后,它们撕咬饭店里的粮食和蔬菜,桌椅的腿。把这间饭店折腾得满目疮痍,俏丽的老板娘将面对一片废墟以泪洗面。 骆子摇实在不愿想象这种场面,他运足了力气,把脚抬到半空里,然后,准确无误地跺了下去。他感觉到脚底很充盈,那只老鼠充塞了脚和木质地板之间的空隙。 饭店里发出了几声惊呼,他们中的一部分人迅速地靠拢了过来,另一部分胆小的开始向门外撤退,伴随着一惊一乍的呼叫。 骆子摇有些茫然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底,千层底的布鞋底染了老鼠的血,红红的,散发着一股腥味。他又看了看那只老鼠,它被踩到了肚子,肚皮bào裂开来,流出了里面颜色纷杂的器官和食物。它还没有彻底死亡,小眼睛黯淡无光,嘴巴张开着,爪子在抽搐,一下一下的。(额的晚饭都要吐了哦,作者你怎么能想出这么恶心的场面哟。) 骆子摇不忍心看着老鼠这样苟活,他闭了闭眼,再次把脚抬起来又落下去,这次他听到扑的一声,他知道它已经被他踩扁了。 俏丽的老板娘早已大惊失色,可爱的小脸变得惨白,她惊叫一声,竟然晕了过去。华清跑过去掐她的人中,同时示意骆子摇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四 现在骆子摇只要出现在大马路,见到他的人就纷纷闪避。他成了一个不祥之物。 那些老鼠跟我无关,骆子摇说。可是没人愿意停下来听他说话,他们纷纷闪避,并且,越来越多的人在离开他身旁的时候,回头冲着路面吐痰,声音很响亮。有个母亲教自己的孩子朝地上吐痰,并告诉他说,吐痰能吐去晦气。孩子说,晦气是什么?母亲说,晦气是那个人带来的。 于是那孩子就分外响亮地朝地上吐痰。他把吐痰当成了一件很有趣的游戏,并且,远远地朝骆子摇身上吐来,似乎想把它们吐到他的身上。 人们开始希望骆子摇消失。甚至有个莽撞的小伙子明白无误地对他说,我觉得你应该离开大马路,你迟早会是个灾星。 更严重的是,不仅仅是大马路的居民对骆子摇闪闪躲躲,骆家人也开始让骆子摇感到了生疏和隔阂。伙计们不敢对他进行堂而皇之的冒犯,他们依旧对他很恭敬,但看他的眼神却充满戒备,仿佛他的身上随时会掉下一只青面獠牙的老鼠,冲向他们,咬断他们的喉咙,就像咬断少爷骆子扶的喉咙那样。 其他的人,老爷骆德现在终日沉浸在丧子的悲痛之中,他变得沉默寡言,对骆子摇更是无话可说。很多时候,他坐在前厅的太师椅上抽水烟,喝茶水,半天半天地不发一言。有的时候,骆子摇竟然疑心他是不是死了。他很多时候就像个死人。只有华成大yào房的伙计华清来给他诊病的时候,他才会短暂地复活一会儿,他跟华清东一句西一句地说话,说骆子扶小时候的事情。但是,骆德再也不提骆子摇。 骆子摇感到了深深的悲伤。这个时候,他才突然意识到,他并非骆家的人,尽管他似乎早已经把这座房子当成了自己的家。 唯一对骆子摇一如既往的人,除了童年时一起跟他讨饭的华清之外,就是骆家大小姐骆玉了。这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她惊恐地注视着骆家突临的这场变故,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作为一个天生胆小的女孩子,她比任何人都更容易相信关于鼠精的传言,但是,她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对骆子摇因此敬而远之。她爱他。 有一个夜里,一只老鼠窜进了骆玉的房间,它先是在地板上游走了一会,然后窜到桌子上,弄出了一些响动。在静夜里,那些响动听起来非常清晰,惊醒了床上的骆玉。 睡之前,骆子摇刚刚在骆玉的房间里呆过。骆玉对骆子摇的依赖似乎随着骆家的这场变故而迅速地深厚起来,尽管她也时常疑惑地猜想,也许这场变故真的跟骆子摇有关。 骆玉这个晚上跟骆子摇痴缠了很久,她抱着他说,我怕。 骆子摇说,怕什么? 骆玉说,怕你离开。 骆子摇说,为什么有这种想法? 骆玉说,我总有一种感觉,似乎你终有一天会离开我。 骆子摇空茫地看了看骆玉的房间,说,我不会离开的,傻瓜。 骆玉爱死了骆子摇叫她傻瓜,每次他这样叫她的时候,她都会感到全身在产生着轻微的幸福的颤栗。 骆玉哭了,一遍一遍用湿漉漉的嘴唇去亲骆子摇,逼他说他不离开她。 骆子摇说,我不离开你。但是骆玉似乎对他的回答毫不信任,她的哭泣绵软而又绝望。 骆子摇是在骆玉睡着之后才离开的。他亲了亲骆玉凉冰冰的脸。 骆玉在听到一种若有若无的响动之后,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不祥的预感,她刚刚在梦里看到骆子摇正在渐渐地远离她,他的面孔变得模糊起来,最终从她眼前消失了。 她张着胳膊试图抓住骆子摇,但是,手却触到了闷热的空气。 她感到身边的八月猛然弓起了身体,喉咙里发出了呜呜的声音,似乎发现了什么东西。她睁开眼,看见一团黑色的影子嗖的一下从桌子上窜过来,就像一道黑色的闪电迅速地笼罩过来。她啊地惊叫一声,就失去了知觉。 五 骆家的nǎi妈周嫂发现骆玉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后花园里跟八月一起闲逛看花,她敲敲门,屋里没有回应,倒是听到那只名叫八月的黑猫在屋子里用爪子抓挠着门扇。 现在骆家发生任何意外都是可能的,这使周嫂身上立刻升起了一股凉意,她开了门,看到骆玉面如死灰地躺在床上,试了试,还有鼻息,这才飞跑出门,去禀告老爷骆德。 骆子摇早晨起床后,发现骆家人一片慌乱,拦住一名小伙计,问是怎么回事,小伙计说,小姐出事了。 骆子摇眼前有些发黑。他晃了晃,站稳身子,看到华成大yào房的伙计华清背着yào箱急急地赶来了,就跟他一起来到骆玉的房间。 骆玉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被子上沾着一些模糊的血迹,一只老鼠的尸体躺在床下,八月正虎视眈眈地看着它。 华清给骆玉把了脉,告诉骆德说,受了惊吓,大脑暂时处于昏睡状态,不过没有生命危险。看了看被子上的血迹,又说,是老鼠的血,八月咬死了这只老鼠。 骆子摇呆呆地看着那只摊手摊脚死在地上的老鼠,感觉到太阳穴有一种zhà裂般的疼痛,他看了看骆德,骆德也正转过脸来看他,他觉得他的眼神像扫过了一道冰冷的刀锋。 六 骆玉的昏睡持续了两天三夜。 五十年前的大马路,当时轰动一时的老鼠事件里,骆记绸缎庄小姐骆玉持续了两天三夜的昏睡难倒了十几位名医。他们确信她没有生命危险,但没人知道如何让她醒过来。 骆玉是自己醒过来的。她的醒来就像她的昏睡一样,事先没有任何征兆。她醒过来之后就把自己缩在被子里,九月的天气,身子却一直瑟瑟发抖。 不久骆家人就发现,骆玉的精神有些反常,她经常指着房间的某个角落失声惊叫,身子蜷缩成一团,表情惊恐。她说,一只老鼠! 其实从那以后,骆玉的房间里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老鼠,骆德派人加固了房间外墙,日夜派人在房间周围逡巡,后花园里尽管仍有老鼠出没,却没有一只能够进入骆玉的房间。 但是骆玉出现了可怕的幻觉。她迅速地消瘦下来,由于经常在深夜里被幻觉惊醒,她的精神也迅速地萎靡了。 骆子摇每天晚上都去陪骆玉,有时候骆玉很乖巧,她偎在骆子摇的怀里,喊他哥,让他抱着她睡觉。而有的时候,她似乎不认识骆子摇,她睁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茫然地打量着骆子摇,就像在看一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人。 有一个晚上,骆玉甚至发出了惊叫,她惊恐地看着骆子摇,就像他突然变成了她幻觉中的老鼠。 骆子摇的眼泪流出来了。他一步一步地向后退着,退出了骆玉的房间。 那天晚上之后,骆玉见到骆子摇时,失声惊叫的次数在逐渐增多。老爷骆德也开始在晚上来到骆玉房间里,他对骆子摇投去敌视的目光,似乎骆子摇随时会取走骆玉的命。 七 十月初的一天早晨,骆记绸缎庄的伙计们没有看到他们的年轻管家骆子摇。半上午的时候,他们依然没有见到他的踪影。 这个时候,骆德已经跟骆子摇无话可说长达一个多月了,他看他时的眼光就像陌生人。 关于骆子摇的失踪,伙计们是在第二天才小心翼翼禀告了骆德的,就像他们猜想中的结果一样,骆德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并没有特别的表示。他抬了抬沉重的眼皮,表示他已经知道了,他对他的去留已经毫不在意了。或者说,他一直在潜意识里盼望着他的消失,因为他给他们家带来了颠覆xìng的灾难。 俊秀的年轻管家骆子摇从此在大马路上消失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后来,事隔五年,据说有个孩子曾经在大马路上看到过他,但是,人们并不肯定那孩子见到的到底是不是骆子摇。当时,是正月十五的灯会,那孩子恍惚看到一个很像骆子摇的人在一盏莲花灯旁边站了一会儿,等他挤到跟前,他已经不见了。 现在骆家失去了一位年轻管家。大马路的居民们很快就得到了这个消息,他们奔走相告,长久以来笼罩在大马路上的yīn霾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八 对于骆子摇的失踪,当时被街谈巷议了很多天,后来就渐渐平淡了。只是,骆家的老鼠依然活跃,并没有随着骆子摇的消失而减少。五间店铺里的绸缎已经当成废品堆在那里了,没有人愿意去买那些布满了大小齿洞甚至散发出不祥气息的绸缎,伙计们纷纷离开绸缎庄另谋生路去了。 老爷骆德迅速地衰老了。秋天来到了,他的哮喘病越发地严重了,经常在太师椅上坐着坐着就开始喘憋,脸涨得乌紫,有时候,还会憋过气去。这个时候,绸缎庄里没有离开的伙计就飞跑到华成大yào房,yào房里的伙计华清就背着yào箱急匆匆地赶来,他只要一来,老爷骆德就会从喘憋中平静下来。 华清的医术的确很不错。 骆德衰老得令人不安。现在骆家很明显已经有了衰败的迹象了,秋天到了,似乎骆家后花园里的花草都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别人家的衰败得早,风一吹,干枯的草茎就劈啪地断裂。老鼠们在衰败的后花园里越发地有恃无恐,拖着长长的尾巴,主人一样地来来去去。 华清在给老爷骆德看病之后,还会穿过后花园,到小姐骆玉的房间里去,看看骆玉。骆玉现在精神时常处在恍惚状态,她有时会指着华清叫,骆子摇,过来,抱抱我。 有一次,华清就把自己当成骆子摇,走过去抱了抱骆玉。骆玉一挨到他的怀抱,紧绷着的神经就松弛下来,就开始打呵欠。于是华清就抱着骆玉晃,像晃一个小孩子,一直把骆玉晃睡过去。 但是有的时候,骆玉是清醒的,她知道进来的人华清,并不是骆子摇,她就会皱着眉头问,华清,骆子摇呢,他去哪了? 华清说,骆子摇离开了。 骆玉说,你胡说,他说过他不离开的。 华清就说,可是他真的离开了。 骆玉低头沉思了一会,似乎是在确认,她的确已经很多日子没有看到骆子摇了。然后,骆玉就开始哭,眼泪大颗大颗地流下来。这个时候,华清就不敢过去抱骆玉了,因为她没有叫他去抱她。 后来,骆玉清醒的时候就少了。很多睡眠,她都是在华清的帮助下完成的,她把华清当成骆子摇,让他抱着她晃来晃去。 骆德在又一次窒息般的喘憋过后,对华清说,华清,你喜欢小玉,我看出来了。 华清说,是的,我从小就喜欢她。 骆德剧烈地咳嗽起来。 九 华清带着一包yào粉来到绸缎庄,说,要拿它试试能不能灭掉那些越来越猖獗的老鼠。 骆德说,没用的,我试了十几家yào店的灭鼠yào,无济于事,老鼠的繁殖数目远远超过它们的死亡数目。 华清说,试试吧。 绸缎庄里只剩下一个名叫李量的小伙计了,他们花费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在大大小小的角落里撒上灭鼠yào。 第二天早晨,小伙计李量禀告骆德说,死了大约有五十多只老鼠。 骆德跟着李量来到后花园,看到李量已经把所有死掉的老鼠拣到了一起,堆在后花园里。老鼠们黑压压地堆成了一堆,由于yào粉的yào效很强,几乎每只老鼠的嘴角都流下了白色的泡沫。 鼠堆散发出难闻的狐臊味,还有刺鼻的yào味。 烧掉吧。老爷骆德在鼠堆旁站立了有一刻钟的时间,才表情沉重地吩咐小伙计李量。 李量拿来一桶汽油,浇到鼠堆上,然后,划着一根火柴,扔上去。一团大火呼地烧起来了,风一吹,火星劈啪作响。 空气里飘dàng着难闻的气味,飘满了整条大马路的上空。人们看到很多黑色的灰烬从骆家后花园冉冉升起,飘到了空中,四处溃散了一会儿,就消失了。 谷香村饭店里的食客都对饭菜失去了嗅觉,刺鼻的气味侵占了饭店所有的空气。 十 此后的一个星期里,大马路上空一直飘dàng着这种气味,骆家后花园每天早晨都会有一些黑色的灰烬冉冉上升,然后消失在空气里。 人们很快就得到了消息,骆记绸缎庄里的老鼠快要灭绝了。 这段时间,华成大yào房的伙计,二十岁的华清迅速地声名鹊起了。人们得知,骆家试了十几种灭鼠yào都对老鼠旺盛的繁殖能力束手无策,而华成大yào房的伙计华清却不声不响地配制了一种立竿见影的yào粉,使骆家猖獗一时的老鼠口吐白沫,死在大大小小的角落里。 一个星期之后,飘dàng在大马路上空的气味消失了,人们知道,骆家的鼠患结束了。 就像一个漫长的霍乱时期终于结束了一样,大马路上的居民都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在这之前,他们的终日慌张着的,生怕鼠患蔓延到整条大马路,从而波及到他们的生命危险。 十一 老爷骆德的衰老并没有随着鼠患的退却而停止,他的头发和胡子全都白了,眼睛久久地盯住某个地方,就像他的神魂已经飘离了躯壳一样。 在又一次窒息般的喘憋过后,骆德对华清说,骆家的绸缎生意做到头了。你愿意娶小玉吗? 华清激动了一下,说,愿意。 十二 一个星期之后,骆家响起了鞭pào声,华成大yào房的伙计华清入赘到骆家,跟骆家小姐骆玉成了亲。 成亲那天,骆玉出奇地安静,她没有精神失常的表现,她一直很温顺很幸福。只是,有一个时刻,人们清晰地听见她对着新郎华清说,骆子摇,你过来。 人们屏住了呼吸,不知道新郎会有怎样尴尬的反应。但是人们希望看到好戏的隐秘愿望落了空,新郎华清爽快的答应了一声,就走到了骆玉的身边。人们对这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充满了由衷的钦佩,他们说,这是个了不起的年轻人。 秋天过去了。这一年,十一月就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大雪这天,骆记绸缎庄门口张灯结彩,鞭pàozhà着,响彻了整条大马路的上空。骆记绸缎庄正式停业,改为骆记大yào房了。 第三章 一 骆家老爷子骆德是在第二年夏天刚开始的时候死去的。 从冬天到夏天这段时间里,骆家一切都开始好转了,尽管绸缎庄败落了,但是骆记大yào房却迅速成为所有yào房里生意最火的一家,甚至于,隔壁的华成大yào房都开始门庭冷落了。 自从绸缎庄没有了,骆家老爷子就彻底不管骆家的事情了。整个春天里,华清找了泥瓦匠和工匠,不厌其烦地翻修老房子,把旧的院墙推倒,重新砌起新的。 院墙全部砌成新的之后,华清开始拆骆家的老房子。他先把临街的五间店铺全部推倒,然后又把后花园后面的住房也推倒重建,耗掉了整整一个春天的时间。 大马路的居民都认为华清是个了不起的年轻人,他改造了整个的骆家。在房子翻修的过程中,他日夜逡巡在工地上,有时还拿着铁锹跟泥瓦匠一起干活,翻动着那些老旧的砖块和石头。 在骆家发生着翻天覆地变化的时候,骆家老爷子骆德就到对面的茶馆里坐着喝茶。他一口一口地喝着茶,看着自己家的老房子逐渐被新房子所取代,表情一直淡淡的,似乎在看着别人家的房子。 人们都说,老爷子,等着享清福吧。 骆德喝口茶,喉咙里咕咚一声,眼睛很茫然地看看跟他说话的人,反问说,福? 那人笑笑,摇摇头走开了。人们都知道,骆德的心随着绸缎庄的败落也一起败落了。 夏天的时候,骆家小姐骆玉生产了,骆家响起了高亢的婴孩啼哭声。 老爷子骆德很喜欢这个男孩,自从他出生之后,他再也没有离开骆家大院,人们除了到骆记大yào房看病拿yào时偶尔能看到骆德,其他时候,仿佛大马路上早已经不再有这样一个老人了。他天天呆在家里看着孩子,孩子满月之后,他甚至总是把他抱在自己怀里,似乎生怕他突然消失。 当时,谁也没有从老爷子骆德成天抱着孩子这件事上联想到什么,只有三年之后这个孩子突然失踪,人们才突然把这两件事情联系了起来,并且猜测说,老爷子过于喜爱孙子,甚至把他从阳间带走了。 老爷子骆德死之前一共见过两个人,一个是原来绸缎庄里的小伙计李量,另一个是如今骆记大yào房的掌柜华清。 伙计李量从十五岁起就一直跟着骆德,在骆家因遭受鼠患而日渐败落之后,绸缎庄里的伙计们纷纷离开,到别处谋生去了,只有这个名叫李量的伙计一直留在骆家,在老爷子骆德身边跑前跑后。骆德死前,把李量叫到房里呆了半宿。 李量从房里出来后,告诉华清说,老爷子恐怕是不行了。 华清走进了老爷子的房间,在那里呆了大约有一个时辰,之后沉着脸走出来,吩咐伙计们点上白色的纸灯笼,说,老爷子过世了。 有一件事情令大马路居民感到不解,骆德是睁着眼死去的,他死之后,仍然大睁着空洞无神的眼,盯着虚空中某一处人们看不到的地方,似乎那里有令他牵挂的事情。 当时,至少有五个人试图让老爷子骆德闭上眼,但是,他们的手掌抚到骆德的时候,发现他的眼皮竟然像石头一样坚硬,谁都无法令它们合上。 人们都知道,骆德死不瞑目。但是他们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死不瞑目,骆家尽管没有了绸缎庄,但如今骆记大yào房的红火程度却丝毫不亚于绸缎庄。 那天,下了一场大雨,大雨过后,人们觉得骆记大yào房有了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二 之后骆记大yào房发生了一件事情,是关于原来绸缎庄伙计李量的。据说他偷了yào房里的钱,打算离开骆家,尚未离开就被发现了。 老爷子骆德生前定下过规矩,凡是在骆家在偷窃行为的伙计,一律砍掉一只手,以示惩罚。但是几十年来,骆家伙计当中,没有发现过偷窃行为,因此,这条规矩也就从来没有真正实施过。没想到老爷子骆德一死,就有人犯了规矩,而且犯了规矩的,正是绸缎庄里剩下的唯一一个伙计。 规矩既然定了就是要执行的,当天,这个名叫李量的伙计被捆在了后花园。后花园里有一张石桌子,他们迫使他跪在地上,把右手放到石桌子上。 李量的手被按在桌子上,他一声不吭,牙关紧咬。自始至终,他没有说过一句话。 手起刀落,李量的右手刷的一下从手腕上断了下来,起初没有流血,在场的人只看到了断裂处白生生的骨茬子。大约几秒钟过后,开始渗出血珠,随后,血珠越渗越大,汇成血流,汩汩地流下来。 砍李量手的时候,大yào房的掌柜华清并不在场,这个时候他出现在后花园里,手里拿着一个装有yào粉的小瓶子。他走上前来,把yào粉撒在李量的创口处,血立刻便止住了。 华清表情沉重,他不看李量,只是小心地向创口撒了yào粉,然后,用纱布一层一层将创口裹起来,吩咐伙计们扶李量回屋休息。 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掌柜华清的沉重表情,很显然,这位年轻的掌柜并不忍心看到自己的伙计被砍掉一只手,但是他是掌柜,不能破了这条规矩。 而当天夜里,大马路上几户人家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响,有纷乱的脚步声从大马路上急匆匆地跑过,其中夹杂着扭打挣扎声。他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在纷乱的脚步声并没在大马路上持续多久,不久,一切就安静了下来。 第二天,有好事的人在茶馆里谈论夜里的响动,知情人说,那位被砍掉了右手的伙计李量,深夜里再次偷窃了柜台里的钱,打算逃跑,被发现了,一直追出了yào房。 人们在大马路上某一处地方看到了一摊血。知情人说,李量怀里揣了凶器,在被追赶的过程中,他挥舞凶器砍伤了yào房里的伙计,自己也被砍伤,大约伤在了胸部,然后逃走了,生死未卜。 至此,人们意识到,骆记绸缎庄正式从大马路上消失了。最后一名有着绸缎庄影子的伙计李量,在他的老掌柜骆德死后不久,就做出了这样一件让人不齿的事情,彻底结束了绸缎庄的历史。 三 此后,骆记大yào房里多了一件东西,就是李量的右手。它被泡在一个玻璃瓶子里,瓶子里装满了福尔马林液。 李量的右手在福尔马林液里显得很白很嫩,就像一只手的模型。 它被当成一件耻辱的东西摆在显眼位置,目的是为了让yào房里所有的伙计天天能够看到它,从而想起它给它的主人所带来的耻辱,以便自我警醒,不犯同样的错误。 四 华清带着骆玉,到大马路尽头的戏院里看戏。 当时的华清风华正茂,而他的声名鹊起,使他几乎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甚至很多人家的女孩子都把他当成择偶的标准。 这个晚上登台唱戏的是张家戏班,戏班里的台柱是一个各叫张柳儿的姑娘,当时她已经红遍了烟台梨园界,很多达官显贵在她唱戏的晚上,订了花篮在后台门口守候。 每逢张柳儿出场,骆记大yào房的年轻掌柜华清都要来排场,不过他不是一个人来,他总是带着夫人骆玉。 骆家小姐骆玉的精神还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糊涂的时候,她自然是把华清当成了骆子摇,她对他很依赖。而当她清醒的时候,她十分清楚,眼前的华清就是华清,而并非她朝思暮想的小情人骆子摇。 但是,骆玉毫无办法。骆子摇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她糊涂的时候,骆家的伙计们经常看见她在后花园里疯了似的跑来跑去,嘴里喊着,老鼠!一只老鼠!他们不知道是她在追赶老鼠,还是老鼠在追赶她。每次过后,她都疲倦得像死了一回,静静地躺在床上,似乎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大马路上的人们潜意识里都知道,这个名叫骆玉的女人,是活不长久的。 但是,人们经常钦佩地看到,大yào房年轻的掌柜华清带着清醒时脸色苍白的骆玉,到茶馆里喝茶,或者去别人家的绸缎庄里给她买布。骆玉脸上挂着清淡的笑容,和对命运逆来顺受的麻木。她享受着华清对她的好,让人们羡慕。 现在骆玉跟华清一起坐在戏院里,表情是照常是麻木和平淡。她似乎不太习惯这种吵吵嚷嚷的环境。 这个名叫张柳儿的姑娘到骆记大yào房里看过病,当时,她身上突然生了很多水疱,奇痒无比。 她到yào房之后,是掌柜华清亲自给她看的病,之后,配制了yào水,不久她的病就痊愈了。 此后华清就时常来捧她的场了。当时追逐她的达官显贵们都梦想能够娶到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 章 但是张柳儿却公开放出话来,说,她只喜欢骆记大yào房的掌柜华清。 人们都带着一种隐秘的窥探yù望,注视着骆记大yào房风华正茂的年轻掌柜华清,和台上千娇百媚的戏子张柳儿。但是,很快他们就失望了,因为,华清始终带着一种坦然而自信的神情,握着自己夫人骆玉的手,欣赏着千娇百媚的张柳儿,让那些试图窥探到什么的人感到很失望。 当然,后来骆玉死了,张柳儿终于离开戏班,嫁给了华清。 第四章 一 骆玉的死,跟她儿子华定的失踪有关。 刚过完春节,下了一场大雪。这年冬天雪很大,一场一场地下来下去。骆家(人们也不知道现在究竟是应该继续管那座房子叫骆家,还是叫华家,遵从于习惯,人们还是管它叫骆家)三岁的男孩华定在大马路上跑来跑去,他戴着虎头帽,穿着他娘骆玉给他缝的小棉袄,模样长得俏生生的,很讨人喜欢。 这天是正月十五,晚上,大马路将有一年一度的花灯会。骆玉牵着华定的小手说,咱们先回家吃饭,吃完饭后,娘带你出来看花灯。 这个时候是下午,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像飘落了一马路的白色蝴蝶。骆玉牵着儿子被冻得冰凉的小手,迈进朱漆的大门。 华定被即将到来的晚上鼓舞着,小脸上始终挂着灿烂的笑容。谁也不会想到,他会在即将到来的那个异彩纷呈的夜晚,彻底地从大马路上消失了。 冬天的白天很短,晚饭过后,夜晚就来临了。骆玉牵着儿子华定的小手,走出朱漆的大门,来到灯盏摇曳的大马路。 这个时候,整条大马路就像传说中的天街,雪和灯光映照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不真切的充满奇幻色彩的舞台,被兴冲冲的人们踩来踩去。 糖炒栗子!三岁的华定闻到了令他产生兴趣的香味,我想吃,他仰起可爱的小脸来,对他的母亲恳求。 他的母亲骆玉蹲下来,给他整了整虎头帽,说,在这等着,我去给你买。 卖糖炒栗子的是个年轻小伙子,他卖力地在一口大锅里用一把大铁锹翻炒着栗子,锅里不时腾起噼啪的小火花。因此骆玉决定把华定留在原地,由她一个人去买。 三岁的华定站在一盏硕大的莲花灯下,距离糖炒栗子摊不过只有十步。他的母亲骆玉在走到一半的时候,还回头看了看儿子,对他温暖地笑了笑。等她买完栗子,回过头来,发现华定不见了。巨大的莲花灯兀自亮亮地发着光。 骆玉紧跑几步,来到莲花灯下,前后左右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儿子华定。她又茫然地向四处看了看,希望看到三岁的儿子正藏在另外一盏花灯下,调皮地伸出小脑袋,跟她玩捉迷藏的游戏。 但是骆玉很快就失望了,她没有看见华定从哪一盏花灯后面伸出戴着虎头帽的小脑袋。 她抱着华定想吃的糖炒栗子,在一盏盏或明或暗的花灯之间穿来穿去,花灯晃晕了她的眼。 她走完了整条大马路,也没有看见儿子华定。 二 当天晚上,骆玉的病又犯了。 这次,她的病犯得跟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她看起来好像疯了。 她把自己弄得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在朱漆大门里进进出出,嘴里叫着儿子华定的名字。这个时候花灯会已经不那么热闹了,小摊们都收拾家什离开了,只在一盏一盏的花灯还寥落地悬挂或者摆放在大马路上。 骆玉披头散发地跑到莲花灯那里,像一只狗一样警觉地四下里看,甚至趴到地上,把耳朵贴在雪地上,专注地倾听。伙计们把她拉起来之后,她的脸上糊满了被人们踩踏后的肮脏的雪泥。 之后她就在大马路上疯跑。 伙计们把她几乎是劫持着弄回朱漆大门,过后,她又不被注意地跑出来。后来,掌柜华清就派人把她用软布条绑在床上,他本人则一步不离地守着她。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天。被绑在床上的骆玉在房间里时而大笑时而大哭,有时候,房间里就静默得像死亡一样。 骆家重新笼罩上了死亡的可怕yīn影。 骆家的年轻掌柜华清的悲伤明显地写在了脸上,人们看到他的悲伤,就知道,骆玉是到了死期了。几年来,人们都知道她是活不长久的,但是,都无法揣测她到底会在什么时候死,这次,都知道她逃不过去了。 这几天里,华清日夜陪伴着骆玉,即使饭菜,也亲自端到房间里去。 最后一天的晚上,他把她扶了出来,伙计们惊讶地发现,他们的掌柜夫人似乎一下子清醒了,她头发梳理得纹丝不乱,穿着鲜艳绸缎做成的衣服,脸色尽管苍白,却淡定而从容。 她被华清扶着,在后花园里缓慢地转了一圈。转完一圈之后,她在石桌子旁边坐了下来,似乎努力在想着一件让她很头疼的事情。月光清冷的影子照着她单薄的身体,使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剪影。 华清一直在专注地看着她。 她皱着眉头看了看华清,然后说,我想不起来,真的想不起来。 yào房里的一个伙计端着一个茶盘远远地站在一边伺候着,不知道他的掌柜夫人在想什么头疼的事情。他听到她低着头喃喃地说,金龟,金龟。 这个伙计不知道掌柜夫人在说什么,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她突然狂躁地从石桌子旁边站了起来,后退两步,两眼定定地看着华清,然后,一头撞在了石桌子上。 伙计惊呼一声,扔了茶盘跑过来,看到掌柜夫人骆玉已经没救了,她的头被石桌子撞裂了,脑浆迸了一桌子,跟血混合到一起,白白红红的,在桌子上流淌。 骆玉就像她的父亲骆德一样,是大睁着眼睛死去的。她的脸色瞬间就白得可怕,头部破了的洞窟开始汩汩地流血。 伙计吓瘫了。他站不起来,眼睁睁地坐在后花园里,看着华清镇定自若地俯下身子看了看骆玉,然后,走出花园,去叫来伙计,把骆玉的身子抬到前厅里。 三 人们看到骆玉以这样一种方式死去,都感到很恐惧。他们确信,他们的掌柜夫人是真正疯了。 目睹骆玉撞死的伙计在后花园里坐了一刻钟,才在其他伙计搀扶下站了起来。当天夜里,他在梦里呓语,总说“金龟”这两个字。旁边的伙计捅捅他,问说,金龟是什么? 他翻翻身,说,就是金龟。 然后,他继续在梦里说,金龟,金龟。 最后,睡在他旁边的伙计照他的头擂了几下,才把他从梦呓中彻底弄醒,他坐起来,呆呆地对着黑暗沉默了一会。之后他们聊起金龟的话题,他们都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他们的掌柜夫人死前为什么对它耿耿于怀。 这是一个谜。 他们都不知道这个谜底是什么。 四 骆记大yào房对面的茶馆里,人们都在谈论着发生在骆家的又一场变故。 骆家的人,现在都相继死去了,先是二十岁的少爷骆子扶死在一只老鼠的利齿下,之后是老爷子骆德睁着眼睛死去,再后来,绸缎庄里最后一名伙计被砍掉右手,在一个深夜里逃离。现在,骆家三岁的小外孙华定又离奇失踪,他的母亲骆玉自杀撞死在后花园的石桌子上。 骆家彻底地灭亡了。 现在,唯一能代表骆家痕迹的,是一只手。一只被砍掉的右手。它泡在福尔马林液里,终日沉睡在一只大玻璃瓶子里,提醒骆家大院里的所有人,这里曾经是赫赫有名的骆记绸缎庄。 关于那只手,现在在大马路上流传着一个恐怖的说法,一个人到骆记大yào房里去买yào,出于对那只手的好奇,他走到瓶子跟前,弯下腰,打算好好看一下它。那个时候正是晚上,柜台后面空无一人,小伙计到隔壁屋子里取yào去了,这个人突然看到那只死去的手在福尔马林液里微微地动了一下,他以为自己的眼睛出现了问题,揉揉眼再看,这次发现那只手的手指轻微地舒展起来,似乎,它保持那样一种姿势很久了,有些累了,想舒展一下一样。 这个人吓了一跳,他直起身子离开那个下班瓶子,这个时候,小伙计拿了yào出来,看到他脸色慌张,问他,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他指指那个瓶子对小伙计说,那只手刚才好像动了一下。 小伙计当然不相信,因为他在大yào房里干了很长时间了,几乎天天面对负有罪孽的手,从没看见它会自己动起来。他离开柜台走到瓶子跟前,仔细地看了看那只手,然后回过头来对那个拿yào的人说,你眼花了吧?一只死去的手怎么会动呢。 然而,拿yào的人坚持说他看见那只手在动。并且,他出了大yào房之后,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其他人。 有关骆家的传言,成了大马路街谈巷议的话题。关于那只手到底是不是真的动了,人们自然地分成两派,在人说这极有可能,也许那只手被砍下来,其中是有冤情的,所以,它的灵魂还活着;有人则说,那简直是荒谬之谈,一只脱离了身体的手是不会动的,它早就死了,泡在福尔马林液里还会动,那简直是天方夜谭,如果不是那人的眼睛出现了问题,就是他在故弄玄虚,制造谣言。 那几天,骆记大yào房对面的茶馆,不远处的谷香村饭店,大马路尽头的戏院,人群集中的地方,到处都在谈论着骆家的事情。而他们谈论的事情,除了李量的那只手以外,还有骆子摇,有人竟说,他看见了骆子摇。 五 说看见过骆子摇的人是个孩子,只有八岁。 据这个孩子的母亲讲,看花灯,也就是正月十五那天晚上,她的儿子亲眼看见了失踪了的骆子摇。 这个孩子说,他看到骆子摇站在一盏花灯后面的yīn影里,穿着离开大马路时那件灰色长衫。由于骆子摇离开之前跟这个孩子关系很好,所以,当时骆子摇站在yīn影里,发现这孩子在看自己时,还冲他笑了笑,并挥了一下手。 但是很快,骆子摇就消失了。 那孩子本来是想跑过去跟骆子摇说话的,自从他不声不响离开大马路,他还经常想起他来。 骆子摇消失了,那孩子还是满怀希望地跑过去,但是他没有找到骆子摇。那盏花灯背后是一条小胡同,胡同里没挂上花灯,因此显得很幽深。孩子试着乱向胡同里走了几步,他想看看骆子摇是不是向胡同里走去了,但是他走了几步之后,感到很害怕,胡同里寂静无声,尽管它只是从大马路分出去的一个枝杈,但看起来,就像跟热闹的大马路毫无关系一样。 孩子感到很害怕,所以他转身回来了,告诉自己的母亲说,他刚才看见骆子摇叔叔了。 孩子的母亲以为他在说着玩。但是这几天里,她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有些相信儿子那天晚上的确见到过骆子摇了。 只是,那天晚上出现在yīn影里的骆子摇,到底是活着的骆子摇,还是骆子摇的鬼魂呢? 关于这个话题,大马路上的人们倾向于后一种说法,他们的理由是,小孩子的眼睛有时候是能看到鬼魂的,而大人却看不到。如果骆子摇真的出现过,为什么别人都没有看见过呢? 由这一个话题,人们联想到了华定的失踪,有人大胆地说了一句,会不会是骆子摇的鬼魂回来带走了华定?他恨骆家人对他的无情,因此,就回来报复骆家,带走了华定。 这个人的话说出来之后,吓了大家一跳,一时间,所有的人都寂静无声。过了许久,才有人大胆附和着说,这是很有可能的。 也就是说,骆家三岁的孩子华定,可能现在已经死了。 当然,关于这个孩子的失踪,或者说死亡,还有另一种说法,即是非常疼爱华定的骆家老爷子骆德的鬼魂带走了他。 无论如何,大家都认定,这个孩子已经不在世上了。 六 骆玉死后的那年夏天,张家戏班的台柱张柳儿嫁到了骆家,实现了她嫁给华清的愿望。 这是五十年前,再次轰动烟台的一件大事,梨园界大红大紫的戏子张柳儿,从此不再登台唱戏了,她嫁到了骆家。从此之后就只在yào房里转转,或者在后花园里坐坐,赏赏花。 她给华清生了一个女孩,取名叫华丽。 第二部分 第一章 一 二十多年前,再次轰动烟台的一件事情仍然发生在大马路。 名叫王其的骆家(实际上是华家)女婿半夜听到了某种响动,当时他睡在柜台后面的空屋子里。据说那段时间,大马路突然不太平起来,深更半夜的总有盗贼飞檐走壁地在大马路上出没。 王其刚刚与华丽成婚,但是王其自告奋勇到柜台后面的空屋子里守夜。大yào房的掌柜华清尽管只有四十五岁,但是,身体也不像年轻时那么强壮了。 王其听到街上似乎有什么声响,像风掠过,又像是人的脚步声,刷刷的。他侧着耳朵,试图听清到底是风掠过的声音,还是有人刷刷的在大马路上经过。这个时候,他听到朱漆大门似乎吱呀响了一声。 王其飞快地从床上坐起来,披上外衣,走出屋子,来到柜台前。他听到了细微的响声,似乎风声吹到了屋子里,或是有人刷刷地在屋子里奔走。 他从柜台里摸出一根蜡烛,点上。蜡烛的光微弱的亮起来,他看了看朱漆大门,两扇门之间似乎有一道细小的缝隙,月光从外面清冷的照了进来。 王其端着蜡烛走到大门后面,拉开门,向外面看了看。大马路上异常安静,根本就没有一丝风吹过。 王其把头缩回来。他感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恐惧。他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 章 头缩回来后,掩上了朱漆大门,闩上门闩。他不太明白为什么晚上睡觉前明明闩好的门却自己打开了一道缝隙。 他想到了最近传说中的那个会飞檐走壁的盗贼,不禁莫名地紧张起来,不会是他刚才进入了大yào房吧? 王其四处巡视起来。他端着蜡烛四处看了看,没有发现异常。只是,在走近那只玻璃瓶子跟前的时候,他突然发现瓶子里面什么都没有了。 他有些不相信,以为自己眼花了,把蜡烛往玻璃近前举了举,仔细看了看,这次赫然发现,瓶子里面真的空空如也了。那只泡在里面的李量的右手,不见了。 它会到哪里去了呢? 王其端着蜡烛,感觉到后背上的寒毛根根直立了起来,一股凉飕飕的感觉从四面八方包抄了过来。 最后,他在柜台上赫然赫然看见了那只李量的右手,它惨白惨白地停在柜台上,五根手指像五根钟rǔ石一样,整齐地放在柜台上,微屈着,冲着他的脸,似乎像在叩击着柜台,向他发出某种询问。 王其感到自己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然后,迅速地陷落下去,就像正在陷落到不可知的地方去。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依然觉得呼吸十分艰涩,他感到自己的喉管似乎正在变窄变细,气流通过那里时,遇到了可怕的障碍。 他手足无力,看着柜台上的那只右手,颓然晕倒了下去。 二 华清的女儿华丽这个晚上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她一个人在房间里睡觉,王其到柜台那边守夜去了。 华丽长得很像她的母亲,曾经名噪一时的红伶张柳儿。她很美,皮肤白得像雪。她的母亲张柳儿不再登台唱戏之后,专心做了一段时间的掌柜夫人。可惜红颜薄命,在华丽长到十多岁的时候,患病死去了。她患的是年轻时曾经患过的病,全身长满了大大小小奇痒难止的水疱。这次不同的是,她的丈夫华清没有治好她,他给她用的是当年曾经用过的法子,但是,非但没有止住那些水疱的蔓延,反而它们迅速地在她身上蔓延开来,最后她是被那些水疱dú死的。死前她的皮肤已经不像样子了。 王其是一个高高大大的小伙子,华清很赏识他,让他做过一段时间的yào房管家。他的女儿华丽是个xìng情温顺的女孩子,她父亲说,嫁给王其吧,她就说,好。 当然,婚后的日子很美满,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华丽是一个xìng情温顺却内心丰富的女孩子,像她的母亲张柳儿一样,她有一双梦幻般的大眼睛。她很少过问yào房里的事情,她喜欢读书,长久地呆在一本书里,常常恍惚了周围所有的事情。 这个晚上,华丽在睡梦里似乎听到自己的卧房门被轻轻推开了,她试图睁开眼睛,但是却无法睁开,只能睁开一道不甚清晰的缝隙。她在模糊中看到一个影子闪身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眼里发出冷峻的光芒。 她看到寒光在他的腰间闪烁了一下,是刀,她瞬间反应道。 这个时候,华丽突然有些警觉,她是在睡梦里吗?还是在现实中?她用指甲在大腿上用力戳下去,意识里有了疼痛的反馈信息,她知道,这不是梦。 可是她依然处在半昏迷状态中无法完全地清醒过来。白天她稍微有些感冒,吃了yào,现在yào在发挥效力了,让她一直处在半昏迷状态中。 她就那样微睁着眼睛,看着这个清瘦的黑衣男人一步步地向她走了过来。 你是谁?她听到了自己微弱的声音。 但是对方没有回答。 你来做什么?她又问。 他还是没有回答。 他就那样,站在华丽的床前,低头俯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华丽听到了门扇轻微关合的声响。 在迷迷糊糊快要再次睡过去的时候,她听到前厅那边传来了杂乱的人声。 三 柜台那边冒出了滚滚的浓烟。 天还没有亮,yào房里起夜的小伙计看到了柜台那边散了出来的浓烟,一瞬间,所有的人都慌慌张张地起了床,拿着水桶奔到柜台那边。 掌柜华清也起来了,他的心里咯噔咯噔总是跳。 火势并不算大,伙计发现得早。大家拿着水桶七手八脚地乱浇了大约有十几桶水,火就灭了,只剩下一些烧灼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 王其倒在柜台外面的水泥地上,旁边歪倒着一只黄铜的烛台。他的样子看起来异常恐惧,眼睛大睁,嘴巴张开,由于脸部皮肤被烧得乌黑,就能很清楚地看见红色的眼睑和舌头。 很显然,王其已经死了。华清蹲下身子翻了翻王其的眼睑,断定他并非死于大火,而死于瞬间心脏骤停。他的瞳孔是聚集的,似乎死前看到了令他感到可怕的事情。而这场大火,正是由于他的瞬间惊惧和死亡,手里的蜡烛掉到地上,引燃了其他物品所致。 这个时候,不知道谁突然发现了柜台上的那只手,他恐怖地大呼一声:手! 刚才七手八脚只顾忙着灭火,人们没有发现柜台上的那只手。现在,所有人都在看着那只李量的右手,由于烟火的熏灼,它不像在福尔马林液里那样白嫩了,而微微地有了一些污浊感。它就那样躺在柜台上,五指指尖抵着柜台,像在叩问着什么。 华清瞬间明白了,王其正是死于这只李量的右手。他在生前恐怖地看到了它,才导致了心脏骤停。 伙计们惊惧地缩到后面去了。 华清也有一些恐惧,但是他不露声色。作为这间大yào房里的掌柜,他必须时时刻刻保持他的威慑力。他吩咐伙计去取消dú水。 消dú水取来之后,他走到柜台前面,伸手取下了那只状似叩问的右手,放到消dú水里仔细地清洗起来。他洗得很仔细,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洗过去,连指甲缝都不放过。 洗完李量的这只右手花费了大约半个小时的时间,在这半个小时里,所有的伙计都敛声屏气地看着他们的掌柜,他们从内心里对他感到非常钦佩,他们自问了一下,知道自己是没有这个胆量的。 华清洗完那只李量的右手之后,提着它,就像提着一件日常物品,来到玻璃瓶子跟前,把它轻轻放了进去。 现在,李量的右手重新回到福尔马林液里了,它重新变得白嫩而娇好,由于常年不被空气侵扰,它保养得就像女人的手。 四 在那段时间里,骆家大院里曾经出现过一只老鼠。 这只老鼠出现在后花园,就像二十多年前那样,它堂而皇之地在后花园的青石板路上嗖地窜了过去。 据看到它的伙计说,那是一只黑色的老鼠,尾巴和胡须都很长。 好在,它出现之后,只是短暂地在骆家大院里引起了一些恐慌,并没有带来什么实质xìng的危害,骆家大院并没有像二十多年前那样,闹起一场轰轰烈烈的鼠患。 它仅仅像一只过客一样,从骆家后花园的青石板路上堂而皇之地溜达了一圈,就不见了。 第二章 一 越来越多的人在大马路上见到了那个传说中会飞檐走壁的盗贼。 传言越多,关于那个盗贼的形象就越发神秘起来。有人说,他看到过他在墙上直立着行走,并且,行走如风。有人说,他在雪地上刷刷地掠过,雪地上却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这个时候,烟台这座城市里,曾经习练过武术的人已经陆续过世了,跟梨园界名噪一时的红伶张柳儿同时代的人里,曾经有过几个功夫相当不错的武术世家,但是,发展到二十多年前,年轻人已不再有习练武术的想法,就像他们已经不再喜欢咿咿呀呀的京剧一样。大马路尽头的戏院现在一年里的多半时间是空置着的。 所以,这样一个会飞檐走壁的黑衣人的出现,在大马路人的眼里是一件希奇的事情,年轻人甚至有几个胆大的,专门有深夜里猫在大马路的小胡同里,等候黑衣人出现。 人们对他充满了好奇。 但是,这个人们嘴里的盗贼并非名副其实的盗贼,他并不染指大马路上除了骆家之外的任何一户人家。 就是说,他在大马路上频繁地出没,目标只有一家,骆家。 自从他出现之后,骆家就频繁地失窃,掌柜华清在三十岁以后,迷上了收藏古董,他像其他达官显贵一样,乐于用收藏古董这样的事情,来标识自己的身份,显示自己的清雅。 他收藏的古董一件一件地丢失。为此骆家伙计们惶惶不可终日,他们害怕他们中的某一个人被当成家贼,遭到砍掉一只手的下场。 但是华清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归罪到某个伙计身上,他很多时候都坐在前厅里沉默不语,盯着那只泡了李量右手的福尔马林瓶子。 而他丢掉的那些古董,第二天早晨,总会被发现扔弃在朱漆大门外,盗贼并不想要它们,他把它们摔碎,然后,遗下一地碎片,扬长而去。 大马路上的人们都在茶馆里谈论这件事情,他们认为,是骆家招惹上了什么人,寻仇来了。 二 掌柜华清似乎对这件事情束手无策,他眼见着自己那些古董一件一件遭到了灭亡的命运,却无能为力。有人给他出主意,让他报警,他拒绝了。 人们都感到很奇怪,他宁愿损失掉多年辛苦积攒起来的古董,却不报警。 那时候是春天,掌柜华清把尚未被损毁的古董全都集中到后花园,亲手把它们都打烂了。 他是一个非常沉着的人,即使亲手毁掉自己心爱的古董,人们也没看到他有多么悲伤。 他在用这种方式,向那个神出鬼没的盗贼示威。 三 王其死了。 华丽有过短暂的迷惘,最初的几天里,她不相信王其已经死了。她总以为王其还活着。有时候,吃饭的时候,她会皱着眉头说,王其呢,他怎么还不来。 这样过了几天,华丽仿佛才突然明白,王其死了。 春天里,后花园里开满了鲜艳的花,华丽搬把藤椅,坐在花园里,手里拿着一本书,有时却在发呆。 她看到她的父亲华清把自己收藏的古董都堆到花园里的青石板路上,然后,用一把铁锹去砍它们,它们纷纷碎裂了,在阳光下闪烁着细小的光芒。 华丽很漠然地看着这一切。她对所有的事情都提不起足够的兴趣。甚至包括她的丈夫王其,那个人,他离去之后,留给自己的记忆,竟然是那么不真切,就像,他只是一个影子,曾经以影子的方式,在她的身边停留过一阵子。 很多时候,华丽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王其的死仅仅过去了一个星期,她发现她对他好像并没有真正地爱过。以前,她以为她是爱着他的,他们看起来是那么美满,所有人都觉得他们美满,她也就自我暗示:我们是美满的。 她在一本书上看到有人说:人是有自我暗示的毛病的。 在这个午后,她躺在藤椅上模糊地睡了过去。她梦见了一个男人,他不是自己的丈夫王其,却是王其死亡那夜,来过她卧房的那个黑衣人。 让华丽感到羞耻的是,她梦见她在跟黑衣人欢爱,他坐到了她的床边。用他冰冷的手抚摸着她。 从梦里醒来之后,华丽看到太阳的影子已经西斜了,她居然做了如此漫长的一个春梦,这让她感到了羞耻。同时,她感到怅然若失。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还会再来。 他会再来吗? 四 掌柜华清坐在柜台后面,看着福尔马林液里的那只右手。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是个非常沉着的人,大yào房里人,谁都没有见过他们的掌柜对某件事情乱了方寸。即使是在最近,yào房里出现了李量那只右手离开瓶子的怪事情,还有火灾,华清唯一的女婿王其在火灾里丧生,后花园里甚至出现过一只过客一样的老鼠,古董失窃,华清都没有被这些事情弄得焦头烂额。 只是,近来华清总喜欢一个人在柜台里坐着,看那只正对着柜台的手。他只要开始看那只手,思绪就不知道游离到了什么地方,有人跟他说话,他似乎也听不到,只是把自己的右手放在柜台上,有节奏地叩击着柜台。每逢这种时候,伙计们就把他一个人留下来,他们早早把门闩上,退到后面去。 这个晚上也不例外,吃过晚饭后,华清照例来到柜台,坐下来。有人给他端来茶,他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看着福尔马林液瓶子,沉思不语。 伙计就轻手轻脚地把门闩上,退了出去,只留下他一个人坐在柜台后面。 谁都不知道他们的掌柜要在那间大屋子里呆到多晚,因此他们早早就睡下了,整个骆家大院里寂静无声,只有后花园里偶尔传来蟋蟀的叫声。 华清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他端坐在柜台后面,听着后花园传来的昆虫的鸣叫声,看着这间大房子,了无睡意。 午夜的时候,外面起风了。春天的风,在深夜里听起来还是有一些凉意,它刮着不知谁家晒在街上忘了收回去的衣物,发出没有节奏感的凌乱声响。 大概有一只猫或者别的动物在大马路上跑过,沙沙的,爪子跟地面接触的声音在静夜里清晰可闻。 还是有衣物的声响。华清端坐不动,耳朵却是竖着的,他听到了衣物被风撩动的声响。总有一些人家白天在街上晾晒衣物,晚上忘了收回去。后来,华清辨认到,衣物被风撩动的声响发生了变化,它是行动着的,而并非静止地在某一跟竹竿上凌乱地响动不止。 门缝里若有若无地钻进一丝风,蜡烛的光倏然熄灭了。 屋子里黑暗一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 章 华清听到朱漆大门在发出什么响动,似乎有风在吹开它。但是,伙计明明在离开这里的时候,把门给闩好了的,他记得很清楚。 华清在柜台里摸索着,想重新找到一根蜡烛,点上。这个时候,他看到门缝那里有亮光闪动了一下,同时他听到吱呀的一声,门开了,有一线月夜的亮光刷地投shè了进来。 他没有来得及摸索到一根新蜡烛,吱呀,门又合上了。屋子里重新变得黑暗一片。 有隐约的呼吸声响在黑暗里。 是谁?华清问道。 没有声音。只有隐约的呼吸声。 华清大睁着眼,以便快速适应屋子里的黑暗面。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这个影子无声地站立在柜台前面,就像他是一个深夜时来到yào房,打算看病或者买yào的病人。 你要干什么?华清镇定地问这个影子。 依旧没有回答。 很显然,这并非一个打算来看病或者买yào的人。 华清把手放在柜台上。木质柜台在深夜里散发出冰冷的气味。他用手指叩击着柜台,以帮助自己保持内心里的冷静。 屋子里沉默得就像地狱。华清逐渐听到了自己凌乱的心跳声。 后来,他看到眼前有一道雪亮的光芒升了起来,就像一道闪电无声地划破了黑夜。他的心咯噔咯噔地狂跳了不过两下,手指还未来得及从叩击里抽回去,就看到那道闪电准确地落下来,落到了柜台上。 华清甚至都没有感觉到疼,他只是感觉到自己的胳膊突然减轻了分量,他想把叩击柜台的手指收回来,却发现右手腕下面已经没有了手。 五 华丽这个晚上预感到黑衣人会来。 晚饭过后,她回到屋里,在铜盆里倒了一些温水,仔细地洗了脸和手。然后,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华丽看到自己像她母亲张柳儿那样,美丽而且优雅。她满意地笑了笑,开始梳理自己的头发,在脸上涂上一些淡淡的胭脂。 然后她躺在了黑暗里。由于下午在后花园里睡了两个小时,晚上她毫无睡意。 在预感渐渐强烈的时候,她听到了后花园里有衣物刷刷响动的声音,她的心狂跳起来。几乎是在瞬间,衣物响动的声音就来到了门外,她屏息听着那声响在她门外停下来,然后,门无声地被推开了。 是那个黑衣人。 华丽欣喜地看着自己梦里见过的男人,她眨着眼睛,温暖潮湿地偏着头看着他。 在梦里,她就看见自己在床上躺着,他一点一点地挪近她,然后,用他冰冷的手抚摸着她。 她忘却了羞涩,对他说,过来,我讲梦给你听。 他就很听话地过来了。她就开始讲她下午躺在藤椅里做过的那个梦。她讲得很仔细,声音温软地在屋子里扩散,然后被黑暗吞没。 讲完之后,华丽静静地喘息着,看着黑衣人。 黑衣人伸出手,像华丽梦里那样,开始抚摸她。华丽感到他的冰冷像雪一样,晶莹而又轻柔地洒落下来,洒满了她的脸颊,然后是身体。 他就像也曾经做过跟华丽做过的相同的那个梦一样,把所有细节都做得非常逼真,华丽激动时流下了眼泪,她想,下午的时候,我到底是真的做了一个梦,还是,神奇地通过什么方式在幻觉中让他来到了我的身边,跟我欢爱了呢? 总之华丽觉得,他们的欢爱并非第一次,而是第二次了。 黑衣人做完了一切之后,从床上坐起来,穿上衣服,下了床,站到地上,俯视了华丽一会儿。华丽看到他腰间有什么亮光在闪烁,她知道,那是刀。 她问他说,你就是那个飞檐走壁的盗贼吧? 他没有回答。 她说,我知道,你就是。你盗去了我父亲的很多古董。 他依旧没有回答。 她说,但是我不恨你。我爱你。我从你身上闻到了一种特别的味道。 他又俯视了她一会儿,然后,身体轻盈地一跃,门无声地打开,又合上。他就消失了。 这个时候,已经是午夜了。华丽听到屋子里老式的座钟敲打了十二下,沉闷的,就像一个老人临终前的喘息。 六 血! 第一个来到柜台前的伙计惊叫了一声。他看到柜台上遗留着一摊血,已经干涸了,变成了暗红色,就像被谁撒上了一摊颜料。 几个伙计一起围了上来,他们趴到柜台上闻了闻,确认那是血,而不是颜料。 就有人飞跑去找掌柜华清。他们很惊恐,yào房里似乎正在发生着一系列不太平的事情。 他们的掌柜华清在自己的屋子里坐着,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血的腥味。 柜台上有血,伙计说。 慌什么!华清厉声喝道,是我的。 伙计惊恐地看了看他的掌柜,他看到掌柜右手手腕处缠着白色的纱布,血从纱布里面渗出来,把纱布染成了斑驳的红色。 您怎么了?伙计吓了一跳,他走上前去,惊愕地发现,似乎他掌柜的右手不见了,那里只剩下了一堆透出血的白色纱布。 干活去吧。华清说。 伙计不敢再吱声,他跌跌撞撞地跑回柜台,脸色煞白。 几个伙计窃窃私语了一阵,确信柜台上的血正是他们的掌柜留下的,就是说,昨夜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掌柜的右手被砍下来了。 他们惊恐地看了看正对着柜台的福尔马林瓶子,李量的那只右手还是惨白惨白地泡在里面。 他们开始惊恐万分地用热水蘸着酒精擦拭柜台,他们得把那些血迹擦掉,否则,病人来看病或者买yào,看到那些血迹,是会感到害怕的。 第三章 一 华清给自己的女儿华丽把脉,脸上露出了不易觉察的喜悦。 他探到了自己女儿的喜脉。 他是用左手给华丽把脉的,他的右手还缠着纱布,再过几天,就可以把纱布拆下来了。他的伤口愈合得还可以。 他叹息了一声。自己马上就要有外孙了,可是,孩子的父亲已经没了。这个时候,王其已经死了有一个多月了,华清想,王其是多么可怜,他死的时候,还不知道他已经有后代了。 二 伙计夜里经过后花园的时候,觉得脚底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他停下来,因为花园里没有灯,他无法看清脚下的青石板路上躺着什么东西。于是他蹲了下来。 他蹲下来之后,看到青石板路上躺着的,好像是一只手。他没在意,以为自己的眼花了,或者说,谁把一只玩具手扔在这里,跟他闹着玩。 但是片刻之后他就发现他的想法是多么幼稚和可笑,青石板路上躺着的那只手分明是一只真手,而不是什么玩具手。他只是在刚才的一瞬间,脑子糊涂了,才想到了什么玩具手。 它惨白惨白的,不像福尔马林瓶子里泡着的那只李量的右手一样。 伙计惊叫一声,撒腿就跑,边跑边叫。 其他的伙计闻声赶过来,听到他的叙述,就合伙点了灯,到后花园的青石板路上去找那只手。 但是他们赶到那个地方的时候,却没看到那只手,青石板路上空空的。 尽管如此,当天夜里,这名伙计还是不声不响地卷了铺盖,离开了骆记大yào房。 第二天一早,掌柜华清听说这名伙计离开的消息之后,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淡淡地说,知道了,干活去吧。 三 第二天夜里,另一名伙计也惊叫着逃离了后花园,据他声称,他也在经过后花园的时候,脚底下绊着了什么东西,而那东西,也是一只惨白惨白的手。 这名伙计甚至惊恐地说,他看清了那只手,是一只右手,而且,好像是掌柜华清的右手。 这名伙计也像第一名伙计那样,夜里卷了铺盖,悄悄地离开了。 四 华丽一直在盼着黑衣人再次来到她的房间。 但是,他再也没有来过。有几个夜晚,她清晰地听到了他衣物飘动的声响,那声响已经来到了她的房门外,但是,他只是静静地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五 此后的几个夜晚,有其他的伙计看见过老鼠在骆家出没。有时候,是活着的老鼠,而有时候,是一只死去的老鼠。 死去的老鼠样子很惨,无一例外被剁掉了一只爪子。 后来,在骆家大院里,伙计们除了经常看到那只神出鬼没的掌柜华清的右手,及被剁掉爪子的老鼠之外,还能看到被剁掉了的老鼠的爪子。 与老鼠不同的是,那些细小的爪子隐藏在骆家很多角落里,他们经常在拉开抽屉时看到它,或者在打扫卫生的时候,在碗里用筷子翻搅出一只被煮熟了的老鼠爪子。 伙计们纷纷离开了。就像几十年前,骆家大院里发生过那场鼠患之后,伙计们纷纷离开了一样。 对这种状况的再现,掌柜华清一直不动声色。伙计几乎都是在夜里偷偷离开的,他们不好意思在白天正大光明地辞工,因为他们的掌柜一直对他们不错。 也就是说,华清放任了伙计们的离开。 没有几天,yào房里的伙计们就全部离开了,一个都没有留下来。 华清开始处理yào房里的yào品,他把它们低价卖给了另外一家大yào房。几天之后,大马路上的人们看到,挂在朱漆大门上方的骆记大yào房的牌匾被取了下来。 骆记大yào房不再存在了。就像几十年前,骆记绸缎庄不再存在了一样。 第三部分 第一章 一 夜很深了。 我有些疲倦,离开电脑,拿了一盒牛nǎi,回来。坐下,把吸管chā进去,放进嘴里,打开QQ。 我通常在写作一段时间,困倦之后,浏览一下网页,喝一盒牛nǎi,然后睡觉。 网络提示了我登录QQ的消息,片刻,就有几位朋友的头像开始闪烁,我跟一个写小说的作家朋友开始聊天。 我们的对话刚刚进行了十分钟,我就听到不知什么地方传来可疑的声响。平时,这座老房子一直是很安静的,除了我跟我的外公华清弄出的声响之外,根本就没有其他任何声响。而我跟华清弄出的声响相对于这座庞大的老房子来说,是微乎其微的,况且,华清几乎就弄不出什么声响,他只在白天偶尔看看电视,多数时间他连电视也不看,而是在自己的房间里枯坐着,谁也不知道他枯坐在那里都在想些什么。 他总是对着一个玻璃瓶子坐着。那只瓶子里,用福尔马林液泡着一只手。我外公华清以前是个名气很大的医生。 而晚上,他睡得很早,所以,每个晚上,这座老房子里只能听到我的电脑主机风扇发出的嗡嗡声。有时,后花园里会偶尔传来几声昆虫的鸣叫。 我停止敲击键盘,侧耳倾听了一下不速而来的声响,我的朋友问我说,怎么了? 我说,有什么声音。 呵呵,他笑了,说,写恐怖小说的后遗症。 前段时间,我写过几个恐怖小说,但是说实说,尽管我不算胆大,也许由于恐怖小说里的细节毕竟是我自己制造的,所以,写作时也并没有感到有多么可怕。只是我的这个朋友觉得不可思议,他说,写恐怖小说是男作家的事情。 我当然不同意他的观点,难道女作家就只能去写卿卿我我的东西?我倒是很喜欢写恐怖小说,它让我产生一种挑战恐怖极限的yù望。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渲染了某种恐怖气氛,就会很有成就感。尽管我的恐怖小说并不你网络上多数恐怖小说那样,血淋淋的,充满一种礼堂上恐怖感。 我又侧耳听了听,声音再度响起来了,我对我的朋友说,真的有什么声音在响。我确信。长久以来,这所老房子的安静造成了我听觉上的极端敏锐。 等我一会儿,我对我的朋友说。 然后,我离开电脑,仔细倾听了一下声音的来源,似乎,它来自房门外。我走到门口,打开门。外面有月光,我看到一只什么东西从我的房门口刷的一下窜逃开去,速度很快,我没有看清它是什么东西。 我走出房间,站到了花园里。现在正是秋天,花园里的花基本都开败了,只有我外公华清精心培育的十几种菊花在寂寞地开放着。在昏暗的月色里,菊花的影子有一种莫测的沉默。 我在青石板路上走了一会,经过了那几丛菊花。但是,我没有发现刚才逃窜过去的那只小动物。那是一只小动物,我确认。 顺着青石板路,我走回房间,关上门。我的朋友还在,他问我说,找到了吗?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 我说,一只小动物。 由于寻找那只小动物花费了一些时间,我感到有些困了,就跟我的朋友告别,互道晚安。然后,断开链接,关闭电脑,走到床边准备休息。 由于睡前喝了一盒牛nǎi,我很容易地进入了睡眠。长期以来,我习惯了依靠牛nǎi帮助睡眠。 尽管睡得很沉,我依然听到了某种声响。它很细微,却近在咫尺地存在着,侵扰着我的耳膜。我以为是梦中的声响,但是,意识提示我,这声响来自于梦之外,它就发生在我的枕边。 我倏的一下醒了过来。 屋里很暗,我闻到了一种复杂的气味,某种动物的狐臊气味。同时,我听到有什么东西与床头柜摩擦发出了细微的响声,这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听来,清晰得如同响在大脑里。 我转了转头。这个时候,我的视觉适应了屋里的黑暗,我看到一只老鼠正蹲在床头柜上,它拖着长长的尾巴,身子蜷成弓形,正用它的利齿啃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 章 着我的床头柜,它们之间摩擦发出了吱吱的声音。 等我确信它是一只老鼠,我感觉到身上的汗毛瞬间直立了起来。我是害怕老鼠的,我总觉得,它是一种十分不祥的东西。它属于黑暗。 我伸出手,出其不意地摁亮了床头柜上的台灯,台灯发出了闪电似的光亮。我看到那只老鼠似乎愣了一下,它转动着滴溜溜的小眼睛打量了一下我,胡须抖动了几下,就嗖地窜下了床头柜。 这是一只黑色的老鼠,就像容纳它出没的黑夜一样。它拖着长长的尾巴,从床头柜上窜下去,一转眼,就窜到了我的书桌那里,不见了。 我怔怔地看了一下我的书桌,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书桌后面的墙根处没有什么鼠洞存在。 困意重新袭击了上来,我暂时忘记了那个小小的不速之客,再次进入了睡眠。 二 我穿过大马路,打算到对面的相约小站。 刚刚穿过马路,我的视线还在看着右边疾驶而来的自行车,突然感觉左胳膊被什么人扯住了。 我回头看了看,是傻子阿炳。傻子阿炳已经二十多岁了,由于他的智力有问题,人们都叫他傻子阿炳。 傻子阿炳的手很脏,他总喜欢用他肮脏的手去扯大马路上行人的胳膊。他总是出其不意地出现,他出现之前,很多时候你根本就看不到他藏在什么地方。这一次他也是突然出现的,我穿过马路的时候,还根本就没有看见他的影子。 我看了看相约小站旁边的一条胡同,我想,他可能刚才藏在胡同的暗影里,偷偷瞄着我,我一穿过马路,他就窜出来,扯我的胳膊。 我说,阿炳,别闹,放开。 阿炳就乖乖地放开了。阿炳熟悉这条街上的所有住户,他的智力还只是个孩子的智力,喜欢跟人闹着玩。 我走进相约小站。 相约小站是间饮品屋,可以在这里喝到很多饮品。很多年前,它是一间茶馆,大马路上了年岁的老人,都在那间茶馆里喝过茶。包括我的外公华清。现在,它不再是一间纯粹的茶馆了,茶只是它众多饮品里的一种。 我走进相约小站,迎面的小乐池里坐着一个年轻人,他怀里抱着一把吉他,嘴巴对着一根立着的麦克风,在唱朴树的《白桦林》。这个小伙子模仿得很纯正,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在唱,我会以为,是相约小站里在放朴树的唱片。 这里放的所有歌,都是我非常喜欢的。我想,这跟相约小站老板的口味有关。 你很难想象,因为这些歌曲,我一直在想象着相约小站老板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到目前为止,相约小站在大马路上开业有一个月了,我始终没有看见老板。 我穿过一楼大厅,经过吧台,走到楼梯旁。楼梯下面修了一座别致的小桥,桥下有流动的水,很清澈,水里有粒粒可见的鹅卵石。小桥的旁边是那位旁若无人的忧郁歌手。 我踩着木质的楼梯上楼,穿过二楼大厅,走到窗边,在一张秋千椅上坐下来。 我很喜欢秋千椅,坐到上面之后,腿和脚都悬起来,感觉身体似乎在上升。 服务生走过来问我需要点什么,我说,玫瑰nǎi茶。 在玫瑰nǎi茶还没端来之前,我侧着头看了一会儿大街,也就是楼下这条名叫大马路的街道。这条街道已经很古老了,它的两旁沉默地站立着一些老房子,它们都是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德国人在这里修建的。街道的两边种着悬铃木,巴掌似的叶子已经在微微地泛黄。现在是初秋了。 坐在窗边,我能够毫不费力地看到我家的老房子。由于我坐的位置在二楼,因此,我能很容易地看到我们家临街的几间老房子。它们现在被租给了几个女孩子开美发厅,美发厅里亮着暧昧的粉色灯光。 我的视线可以轻易地掠过那些暧昧的粉色,看到我家的后花园,及花园后面我和我外公华清的住房。我的房间窗户边垂着深蓝色的窗帘,尽管现在是晚上,我的房间没有亮灯,但是我知道我的窗边垂着深蓝色的窗帘。 我喜欢深蓝色。我的母亲华丽也喜欢深蓝色,我可能骨子里遗传了她的很多基因。我母亲年轻时很喜欢看书,而我长大后居然成为了一名作家。 服务生端来了玫瑰nǎi茶,漂亮的高脚玻璃杯,rǔ白色的nǎi茶上面浮动着玫瑰花苞,散发出正宗的玫瑰的浓香。 我用折成好看形状的吸管一点一点地喝着nǎi茶,一边看着昏暗路灯下的大马路,及我家的老房子。老房子很静,没有一点声响,也没有一点灯光。我外公华清早就躺下了,因此,现在看来,老房子除了美发厅还亮着灯之外,到处黑暗和安静极了,让人看了产生某种不安的联想。 过去我从没处在这样一种角度看我家的老房子,自从我选择了相约小站二楼靠窗的这个位置,我就总喜欢看那座老房子,越看越觉得它像一座坟墓。 坟墓,这个词语每次在我脑海里出现都要引起我的警觉,我对这个词语很敏感。 我喝了大约有十几分钟玫瑰nǎi茶,接到了手机短信,那个名叫张大江的男人告诉我说,已经到了相约小站门口了。 我俯视了一下大马路,果然看到一辆出租车在门口停下来,大约是张大江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西装,从出租车里钻出来,走进了相约小站。 我若无其事地喝着玫瑰nǎi茶,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他已经走上了楼梯,高高大大的身影似乎一下子填满了楼梯狭小的空间。 他走上来,目光在二楼大厅里锐利地看了一会,然后,就锁定了我。他是一名警察,我想,他有着警察应该有的锐利目光。 他毫不迟疑地走过来,礼貌地问我说,你是王秀梅吧? 我说,坐吧。 我知道我对他不够礼貌。但是,我对所有男人都这样。我只对一直出没在大马路上的傻子阿炳还温存一些。这倒不是说,我遇见的那些男人都不优秀,而是,我对他们都没有感觉。 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应该对哪种男人有感觉,这对我来说是个难题。 这个名叫张大江的刑警在我的对面坐下来,礼貌地问我还需要喝点什么,我说,再来杯玫瑰nǎi茶,还要一盘水果沙拉。 我毫不客气。 我见多了这种相亲的场面。只在第一次的时候我还有点忐忑,第二次,就习惯了。甚至我觉得,我都对这种相亲场面感到亲切了,很多次这种场面都被我写进了小说里。 服务生很快就送来了我的第二杯玫瑰nǎi茶,水果沙拉,还有张大江给自己要的哥lún比亚咖啡。 我拿起叉子开始吃水果。我吃得毫不客气,吃了大约有一分钟,我感到张大江在看我,我抬头看了看他,他果然在看我,含着笑意。 我想,他对我印象还不错。 你想谈点什么?我问他。 他说,什么都不用谈。 我诧异地看了看他。他跟以往那些男人不同。以往他们总是问我很多问题,比如问我喜欢什么,有什么爱好,是否喜欢他。 既然可以不谈,我就专心对付水果和nǎi茶。张大江一直很配合我,他给我足够的时间对付水果和nǎi茶,他甚至又向服务生要了一碗水果汁。 他说,你皮肤好,多喝点水果汁会更好。 这是他唯一夸我的话。他夸得倒是挺自然,不像以往那些男人那么腻。 果然什么都没谈,十点多的时候,我们离开窗边,走下木质楼梯。小乐池里的男歌手已经不见了,一楼很安静。我们走出相约小站,打算一起穿过马路。 黑暗的胡同里,傻子阿炳再次悄无声息地窜了出来,这次他扯了我的右胳膊。我还是吓了一跳。 张大江反应很机敏,他一下子就跳到我右边,伸手攥住了阿炳的手腕,我听到阿炳的骨节发出轻微的响声,他咧开嘴哭了起来。 放手,我说。 我走过去拉张大江,说,是傻子阿炳,我们认识,他只是跟我闹着玩。 然后我对阿炳说,乖,阿炳,回家睡觉去。 张大江狐疑地看了一下阿炳,确信他只是一个傻子,才放开他,想了想,毫不迟疑地伸出胳膊,罩住我,或者说,揽住我,一起走过马路。 我没有挣脱他。我对他没有什么坏印象。 三 穿过寂静的后花园,我看到一个影子在一丛菊花旁边静默不动,我站住了,心里咯噔咯噔跳了起来。 太黑了,我想,明天,我要找人来给后花园装上一盏灯。 我硬着头皮向黑影挪近,这时我发现那团黑影是我的外公华清。他咳嗽了一声,我听出了他的声音。 我说,是你啊,这么晚了不睡觉坐这干吗,吓人啊? 我很好奇。以往华清总是天一黑就开始睡觉,他在凌晨很早的时候就起床,侍弄一下后花园里的花草,吃饭,然后,枯坐着。而我不同,我喜欢熬夜,却在早晨很晚才起床。 华清似乎沉浸在某种回忆之中,被我打断了,有一种突兀的惊怔。我想,他老了,老人总是喜欢回忆的。 回屋睡觉吧,我说。我扶起他,他的手瘦骨嶙峋的。 我把他扶回他的房间。我外公华清的房间在我的隔壁,平时我很少去,只是隔三差五地去给他打扫一下屋子,把他换下来的衣服收拾出来,塞到洗衣机里。 我不太喜欢去华清的屋子是有原因的,是因为一只手。我外公华清的屋子里有一只玻璃瓶子,瓶子里用福尔马林液泡着一只手。 当然,我知道那只手的来历,那是当年我外公华清刚刚掌管骆记大yào房之后,按照规矩所剁掉的骆记绸缎庄最后一名伙计李量的右手。据说他偷了yào房里的钱。 我外公华清一直保存着这只手,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他要一直保留着这只手。他医术高超,因此,事隔几十年,这只李量的右手始终没有腐烂,他很白很嫩,看起来就像一只女人的手。 老实说,我很不愿意看见那只手。一只从手腕上断裂下来的手,单独泡在一只玻璃瓶子里,想想都很恐怖,何况要终日面对着它。因此我很少去我外公华清的房间,我害怕那只手。 我打开门边的灯。白色的光线瞬间铺满了整个屋子。我看了看桌上的玻璃瓶子,李量的右手跟往常一样,惨白惨白地泡在福尔马林液里。 我的外公华清也站在屋子里,定定地看着李量的右手,他闭着眼,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在跟李量的右手对话。我知道,当初他肯定也是不想剁掉李量右手的,但是,骆家定下的老规矩是不能更改的。 所以,我觉得,我外公之所以把李量的右手一直放在福尔马林液里保存着,可能是为了减轻内心里的罪孽感。 睡吧外公,我说,别盯着这只手看了,它也没什么好看的。 四 上床之前,我想起了昨天夜里出现的那只老鼠。它从床头柜上嗖地窜下去,奔到书桌那里,就消失不见了。 我站在书桌旁边查看了一下,在一个很隐蔽的墙角发现了一个鼠洞。就是说,老鼠锲而不舍地凿穿了一个通向我房间里的通道。它是在什么时候开凿了这个通道呢?对此我一无所知。 上床之前,我又看了一下床头柜。昨夜的那只老鼠用它尖利的牙齿啃啮过它,它在它上面留下了一些刨痕,露出了木板白生生的原色。 我上床,摁灭床头灯,很快就睡了过去。 不知道是在梦里还是现实中,有什么声音响起在后花园里。深夜里的意识,即使处在现实中,也总是迷蒙得近乎睡梦。 最后我确信并非睡梦,我把自己的意识从迷惑里拽离,坐起来,听到隐隐约约的声音就响在花园里。我下了床,打开门,站到门外。 花园的西面是一道墙,夏天时密密爬满整面墙的爬山虎还在,只不过已经在慢慢枯萎了,风吹上去,能隐约看到有些枯黄的藤蔓离开的墙体,在轻轻摇动。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现了问题,因为我似乎看到有个人站在墙下的yīn影里。花园里没有灯,月色也不是很亮,他一动不动地站着,让人疑心他到底是不是个人。但是他分明是,他身体的轮廓映在墙上,跟爬山虎重叠在一起。 谁?我大着胆子问。 我的话音刚落,那个静止的影子便倏地跃了起来,像道光,从墙壁那里消失了,仿佛,他穿透了墙壁,一瞬间便到了墙外一样。 有不知名的昆虫突然响亮地叫了起来。安静有时可能并不能完全让人恐惧,但过于安静之后的某种声响却能让人产生恐惧,似乎,昆虫弄出了声响只是为了驱赶安静一样。我却觉得,它越发地让我恐惧。 后花园里陡然升起了一股寒意。 五 在阿波超市里,我拿了一盒彩灯,到收款台那里结完账,走出超市。 经过谷香村饺子店的时候,我看到里面坐了很多人。我提着装了彩灯的袋子走进去,对服务员说要两盘饺子,服务员问我,打包?我说,打包。 服务员跟我很熟,我经常来买饺子,打包,带回去,跟华清一起吃。谷香村饺子店开张大约有半年,以前它只是一家老字号的饭店,半年前开始改为饺子店,生意很红火。 照看生意的是老板二十四岁的女儿,名叫周立,自从知道我是一个作家,这个名叫周立的女孩子对我表现出了很大的热情,她跃跃yù试,也想写小说。我告诉她,写小说是一件很不怎么样的事情,她说,不怎么样是什么意思?我说,就是很没意思,很痛苦,你最好别去写。她很迷惑,说,那你为什么还要去写?我说,我贱,骨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 章 里迷恋痛苦。 周立穿着整洁的衣服从二楼走下来。她脖子上打着一条淡粉色碎花领带。女孩子打领带很好看,我欣赏地朝她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就提着饺子离开了。 美发厅里,几个女孩子用很xìng感的姿势坐在屋里,冷漠地看着我从她们的玻璃门边擦过,走到朱漆大门门口。她们对我从来都是不屑一顾,除了jiāo房租,我从未有幸跟她们近距离接触过,她们对不是赚钱对象的人怀着一种天生的警惕和排斥。其实我很希望有时间跟她们聊一聊,我想了解她们的夜生活,每天晚上,她们在粉红色灯光下,是如何给男人们服务的。 走进朱漆大门,我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yào味。我总是能在走进这扇朱漆大门的时候闻到yào味,我想,这可能跟我走进朱漆大门后所站立的地方有关,以前,这里是大yào房的柜台。现在,柜台早被拆除了,跟后花园连在了一起。 我总是觉得很奇怪,这里早应该没有yào味了,我们家已经有几十年不跟yào打jiāo道了。但我偏偏每次走进这扇大门的时候,都能闻到若有若无的yào味。 我把饺子提进厨房,放在餐桌上,然后,到花园里喊华清。华清正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电视,电视机里在唱京剧。他总喜欢听京剧。我想,这跟我外婆有关,我外婆张柳儿曾经是一代名伶,她在大马路尽头的戏院里唱戏的时候,达官显贵们送去的花篮都排到了大街上。当时我外公华清频繁地支戏院里看她唱戏,给她捧场。 我外公华清从他的房间里出来了,坐到我对面,跟我一起吃饭。我们低着头,不看对方,也不说话。我们经常这样,无话可说。我外公华清似乎总是沉浸在回忆之中,我时常想,如果有一天我老了,我是不是也会像他这样,总是沉浸在回忆之中。这很可怕,他在潜意识地拒绝现在的生活。 吃过午饭,我给他看我刚才在阿波超市里买来的彩灯,他问我说,买这干什么用? 我说,挂在花园里。 他说,把花园里弄那么亮干什么? 我说,昨晚你坐在花园里,一动不动,你不觉得很吓人吗?而且,昨晚我好像看到西墙根那里有个人影。还是让花园里亮一点好,你不觉得吗? 人影?什么人影?华清有些吃惊。 我说,没什么,也许是我出现了幻觉,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当时。 华清不再说话,他开始沉思。 我把他撂在厨房里,离开花园,走到大街上。 六 我毫不费力地找到了傻子阿炳。 傻子阿炳总在大马路上转悠,他没什么事情可做,因为他的智力像个孩子,没人需要他做什么事情。 他好像早就看到我从朱漆大门里走了出来,我四处张望找他的时候,他不知从哪条胡同里悄悄地走出来,不声不响就站在了我身后,用他的手来扯我的胳膊。他像条影子。 我说,阿炳,帮我个忙,他很开心地笑着,使劲点头,立刻就跟我走回朱漆大门。 我把在阿波超市里买回来的彩灯小心翼翼地抖开,在后花园走了两遍,选好了几棵树,把缀着小灯泡的电线jiāo给阿炳,说,把它挂到树上去,会吗? 阿炳雀跃着说会,他个子高,几下子就把电线挂到了树上。我回到屋子里,把电线从门缝里塞进去,chā头chā到门后墙上的chā座里,再回到花园里。由于现在是午后,阳光很好,看不到灯的效果,深绿色的电线也像淹没在树冠里面一样。 我想,黄昏的时候,它们亮起来,一定好看。 我站在花园里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感到心神不宁,不知道应该思考什么事情。最后我不知不觉走到了西墙根那里,我记忆中,昨天夜里那个黑影站立过的地方。 西墙斑驳的墙体上攀爬着一些爬山虎,爬山虎的叶子变黄了,大部分掉落下来,在泥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墙上只剩下一些干枯的藤蔓,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老人手上纵横的筋脉,苍老而又枯槁。 我看了看铺在地上的黄叶,似乎某个地方有被踩过的痕迹。我轻轻把自己的脚放上去,觉得正是记忆中昨夜黑影站立的位置。 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我的房间。 从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我的窗户,通过窗户,又正好能看到我的床。我说,阿炳,到我屋里去,躺到我床上。 阿炳迟疑地看了看我,我冲他点点头。他就跑到我屋子里,躺到了我床上。 我发现,从我站立的位置,能很容易地看到阿炳正躺在我的床上。 很多时候,睡觉前,我会忘记拉上窗帘,因为我家里现在除了我跟我外公华清,没有任何其他人,我根本没必要拉上窗帘。我喜欢躺在床上,透过窗户看外面稀疏摇动的树的影子,还有月光。 而且我有时候睡觉会忘了关灯,因为我有睡觉之前躺着看书的习惯,看着看着,就会睡过去,早晨醒来,发现灯还亮着。 就是说,如果那个影子在昨夜之前,还不只一次地在花园出现过,那么,他一定已经看到过我。他看到过我躺在床上看书,发呆,甚至睡觉,在睡梦里翻身,呓语? 而这个影子,我潜意识里确定,他是个男人。我感到了一种隐秘的快乐,我开始心跳如打鼓点。 七 黄昏的时候,我chā上了电源。 走出房间后,我看到花园里充满了一种氤氲的色彩,各种颜色的小灯泡在朦朦胧胧地闪烁,仿佛树上藏着千万只闪闪发亮的眼睛。 我有些沉醉。白天里司空见惯的花园,此刻就像完全变成了另一副面孔。 我的外公华清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后。也许是我对那些彩灯着迷,也许是华清走路的声音很轻,总之,我几乎没有听到任何声响,因此,也不知道华清在我身后站了有多久。 我是在回头的时候发现了华清的,我吓了一跳。他总是这么无声无息的,我想,这与他多年独居有关,尽管我跟他一起住,但是,我们很少jiāo流,在这座大院子里,我们很多时候就像毫不相干的两个人。我承认我很不了解华清。 在彩灯氤氲的光照里,我发现我外公华清的神情有些飘忽不定,他是被这些突然出现的亮光惊着了吗?长久以来,他总是在天还没黑透就早早上床睡觉,除了无法抗拒的日光之外,他很少跟亮光打jiāo道。对,我总觉得他在抗拒亮光。 我说,你别怕,适应几天就好了,我们这座老房子实在太暗了。 华清没听见我的话,他侧起了耳朵,似乎在极力倾听什么声响。 他在倾听什么声响呢?这让我感到很好奇,于是我也侧起耳朵倾听。但是,我只听到花园里传来几声时断时续的秋虫的鸣叫。除此之外,就是大马路上不甚清晰的车声和人声。 华清听得很专注,并且,他开始沿着青石板路走动起来,然后,拐进旁边的花丛里,假山后,低着头,弓着背,开始了寻找。 我不知道他在找什么。我跟在他的后面,看他在一丛冬青旁边蹲了下来。他居然蹲了下来。 我说,你在找什么? 他紧张地对我摆摆手,示意我不要出声,仿佛我只要一出声,就会吓跑他要寻找的东西。 让我惊讶的事情发生了,我看到我外公华清从旁边地上拣了一根枯枝,他试探地把它伸到了冬青丛里,这个时候,从冬青丛里嗖地窜出了一只什么东西,那东西一下子从我的脸前掠过,跑得无影无踪。 由于我也像华清一样蹲在地上,所以,那东西就从我的脸前刷地窜逃了。 华清还不放弃,他继续用枯枝在冬青丛里捅来捅去,这一次我看见了一只老鼠,它拖着长长的尾巴窜了出来,从我的脸前掠过,逃走了。 又是老鼠。我说。 我外公华清转回头来警觉地看了我一眼,说,你说什么? 我说,又是老鼠。 他说,你见过别的老鼠? 我说,见过一只,它还啃过我的床头柜呢。 我外公的眼睛倏然之间变得精光烁烁起来,而在平时,它们总是浑浊无光的,跟大马路上其他老头老太太没什么两样。 他就那样精光烁烁的继续倾听了一会儿,然后,扒开冬青丛,伸进手去,片刻之后就将手缩了回来。 我外公伸进冬青丛里的手是右手,当然,那是一只假手,他自己的右手已经被砍掉了。很多年了他一直使用假手,他安装了一只肌电假手,这只假手不仅从外观上看来,手形皮肤和纹理都形同真手,据说,它还是用一种德国先进材料和工艺制作的,因此,我外公可以用它来完成部分抓握动作。 我看到我外公华清用那只假手抓着几只幼鼠,很显然它们刚出生不久,没长出什么毛发,全身是粉红的颜色,就像一团一团会活动的ròu。 我外公把他的手指伸开,手掌朝下,那些幼鼠就一只只地掉到了地上,它们非常努力地试图逃遁,仿佛我外公身上散发出了令它们感到惊恐的气味。 刚才受惊逃窜的两只老鼠,它们是什么时候来到了我家的后花园,并且选择了这样一个处所,生下了它们的孩子呢?对此,我跟我外公华清都一无所知。 该怎么处置这些光滑可爱的幼鼠呢?我问华清说,养起来吗? 华清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在说,你怎么能说这些东西可爱呢。 然后,似乎为了回应我关于养起这些小家伙的要求,我外公毫不犹豫地把那只假手张开,手掌朝下,猛地向那些幼鼠拍去。 我还没反应过来,华清就把那些幼鼠拍烂了。它们还没长出毛发,就赤luǒ着死掉了,而且死得很惨,五脏六腑都被我外公的手拍了出来,在地上纵横着。 我张口结舌地看着那些红红白白的东西,又看看我外公华清,他的眼睛依旧精光烁烁,甚至充满了一种战斗的激情。 他跟我平时见到的他明显不同,是这些老鼠造成了这种不同。他充满战斗激情地拎着那根枯枝,在花园里继续搜索起来。 我看着他似乎突然矫健了的身影,想到了他刚才奇异的敏感的听觉,简直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八 晚饭过后,我打开电脑,寻找一部没有写完的小说。在那部没有完成的小说里,我记录了骆家五十年前及二十多年前的一些旧事,我的母亲华丽临死之前那段日子里,所做的最大的一件事情,就是讲述。她用了多长时间给我讲述骆家的历史,我不记得了,很多日子,我都沉醉在她的讲述里,甚至有些无法自拔。 我的母亲华丽的死,跟她的神经衰弱有关。我经常见她脸色苍白地坐在藤椅上闭着眼睛睡觉,手里拿着书。她经常在夜里做梦,梦醒后长时间地无法进入睡眠,她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天色渐渐发白。 由于睡眠不足,华丽终日神情恍惚,到最后,她走路都不稳了。她说她每天夜里都要做梦,我问她每天夜里都做些什么梦,她恍惚地说,梦见一个夜晚。 我十二岁之前,还不太懂得我的母亲华丽,我只是很认真地听她讲述这座老房子的历史,我觉得这些历史是我们家的传奇。华丽死后,她讲过的那些历史终日缠绕着我的记忆,我想,后来我竟然成为了一名作家,这除了我从华丽血液里遗传了一些基因之外,缠绕在我记忆里的骆家历史也许是最强烈的诱因,我不知道怎么处理它们,所以有一天我突然想当一名作家,这样我就可以把它们写出来。 我断断续续地写了很久。在我写它们的时候,我加进了一些个人的情感,对某些场景的描述,除了原汁原味地从华丽的讲述之中获得,其他一些华丽也没有见过的场景,完全是我的自作主张。但我相信我的叙述跟现实应该相差无几,我熟悉我所生活着的这座老房子,在它腹心里所发生和事情,它当时的场景,我想,尽管我并没亲历,但我的想象完全应该靠得住。 我很容易地从电脑里把这部小说找了出来,我保存得很好,除了在U盘里备份,我还在QQ的网络硬盘里进行了备份,这样,即使我的电脑硬盘坏掉了,我还有另外两个备份使我不至于丢掉这部断断续续写了很久的小说。 我从第一章看起。看小说的过程当中,逝去的历史像老电影一样开始重放。我清楚地知道,我这所以在这样一个夜里重温它,跟出现(准确地说是重新出现)在这个家里的老鼠有关,我无法让自己确信,这些老鼠完全跟过去无关,它们的出现只是一种偶然。 很显然它们的出现并非偶然,我的感觉,及华清的反应告诉了我。 我想,也许这部尚未完成的小说终究是要有一个结尾的。在过去,我对怎么给它安排一个结尾感到束手无策。因为它并非一个杜撰的故事,这是它让我感到为难的原因所在。 看完小说已经很晚了,我走出房间,看了看我们家的花园,现在它整个都罩在一层氤氲的光线里,树和花草,还有假山,青石板路,覆了绿色琉璃瓦的院墙,都显得极不真实,像一个舞台的布景。 不过,我很喜欢这样的花园,它不那么yīn暗了。长久以来,我认为这座老房子是yīn暗的,它yīn暗得总是让我想起地狱,包括临街的那些房子。 那些临街的房子,正经做生意的人是不来租的,关于骆家闹过鼠患的传说使他们总是认为这里不详。因此我们低价把它们租给美发厅。到美发厅里做头发的人很少,她们给一些想花很少钱获得最大快乐的男人提供特殊服务,而来这里取乐的男人是不计较它以前闹过鼠患的。 我看了一会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 章 的后花园,就返回了房间。我关上了门,但是,没有拉上窗帘。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不想拉上窗帘。 九 不知道睡了多久,一种感觉奇异地笼罩了我。我无法在瞬间分辨那种感觉来自于我的梦境,还是黑夜里的现实。 我睁开眼,发现屋子里很暗。我记得在睡前我并没有拉上窗帘,而花园里的树上亮着那些氤氲的小彩灯,它们的光亮应该很容易地就能透过窗户漫到房间里来,使房间里不至于这么黑暗。 我从床上伸出胳膊,去够床头柜上的台灯,触摸到台灯底座上的开关,摁开它。但是很奇怪,台灯是暗的,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发出明亮的光。 我又试着来回扳动了一下开关,台灯没有任何响应。 我适应了一会黑暗,然后从床上坐起来,走到窗前。花园里的彩灯已经熄灭了。 是停电了吧,我想。 我站在窗前,习惯xìng地看了看西墙,影影绰绰的西墙根那里,如我猜想的那样,站着一个模糊的影子。 他能看到我站在窗前吗? 我想他应该能够看到。 我们看得到彼此在黑暗里模模糊糊的影子。 这很让人感到不可思议,明明一个影子站在后花园里,我却静静地站在窗户后面看着他,没在声张。这是为什么?我不知道。我想,也许我血液里真的遗传了我母亲华丽的某些基因,她在某个夜里,看到一个黑衣男人进了她的房间,她不认识他,却跟他欢爱。 我们都是那一类非常典型的,感xìng的女人。 我静静地看了他许久,后来他的身影倏地一晃,就不见了。西墙那里恢复如初。 他是人吗?还是鬼?他的消失是那么地迅速,就像一道影子。 重新入睡之后,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变成了我的母亲华丽,这种身份置换只能说明,我在感情方面的某些需求,跟我的母亲华丽极其相似。 我梦见我看到了当年的那个黑衣人,他进入了我的房间,我没有去摁床头柜上的台灯,因为我知道停电了,我摁不亮它。我也许潜意识里希望我摁不亮那盏台灯,我看着他在模模糊糊的黑暗里,向着我的床边走来,一步一步地接近了我。 他身上是一种什么气息呢?我分辨不出,但却令我向往。在我的意识里,我清楚地知道他是一个盗贼,他出没在大马路上,能够飞檐走壁。 我迷醉地看着他的临近。 十 早晨醒来后,我发现了我的身体夜里被情yù关照过的迹象。我坐在床上,感受着我的潮湿,嗅着被子里我自己的淡淡的体味,一时间有些恍惚。 我的情yù来自于哪里?来自于我母亲华丽描述过的那个黑衣盗贼吗?我想是的,我在梦里见到了他,我把我自己当成了华丽。 这是一件羞耻的事情,却又有着隐秘的快乐。 我恍惚了一会儿,穿好衣服,下床查看了一下门后的chā座。从门缝里通进来的那根绿色电线,它尽头的chā头好好地chā在chā座里。 是昨夜真的停电了吗?而且,现在还没有恢复? 我走出房间,来到西墙根,查看了一下电源,发现总闸被关掉了。我推上电源闸刀,看到花园里的彩灯亮了,尽管在白天它们的亮度很微弱。 在冬青丛旁边,我看到了昨天黄昏时被我外公华清拍死的那几只幼鼠,它们的身体七零八落地黏在泥地上,血已经干了。我找来一把铁锹,挖了个坑,把它们划拉一下,弄进去,埋上了。 然后我走出朱漆大门,大马路上已经开始有了白天的喧闹。美发厅关着门。那些女孩子们在夜里营业,早晨起得很晚。 对面的相约小站也关着门。现在时间还有些早。 我看着大马路,这条老旧的马路现在显得有些窄了,上班的人骑着自行车匆匆地从它上面经过,偶尔有汽车开过来,很远就鸣着笛声。路边上有一家卖zhà油条的小摊,一阵一阵飘过油的清香。 一切很正常,没有人知道,走进我家这扇朱漆大门,就会遇到一些跟日常平淡生活不太相符的事情。 我预感,有些事情就要开始了。或者说,已经开始了。 第二章 一 我外公华清在花园里坐着,练习使用那只假手。 其实我外公已经能够最大限度地运用那只假手了,假手毕竟不同于真手,他能够用它来辅助左手完成生活中的一些日常动作,这已经不错了。 但是我外公似乎不满足,他频繁地用那只手抓握东西,反复地把手指张开再合拢,力求把那些他选择的物体更紧地抓在手里。他能够很麻利地用那只手捏碎一些东西,因为那是机械制造的手,具有一定的硬度。 我外公这个早晨,就一直在练习捏碎一些东西,土块,或者其他东西。他在捏它们的时候,表情很专注,并且眼神很热切。我真是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眼神会那么热切,他仿佛要练习到能够捏碎更多的东西,甚至捏碎一个人。 我想起了被他捏死的那些幼鼠,很显然,华清痛恨它们,因为它们曾经在这座老房子里肆虐,害死了很多人,并且致使绸缎庄和大yào房相继破产。 从这点上来说,我理解华清对老鼠的痛恨。我想,也许正是由于昨天黄昏时分,我外公华清捏死了那几只幼鼠,这激发了他练习使用这只假手的热情。 但是老实说,我对华清的这只右手是惧怕的,就像惧怕他房间里那只李量的右手一样。李量的那只右手,到现在还泡在福尔马林液里,放在华清的房间里。这使得我总是觉得,他的房间里充满了一种死亡的气息。加这他本人也失去了一只右手,他终日戴着一只没有生命感的假手,这同样也使我感到惧怕。并且,他不喜欢光亮,他的房间里几乎没有亮灯的时候。 他的右手是如何缺失的呢?我在写小说的时候,凭借我自己的想象,模拟了那个他被砍掉右手的现场,我想,它应该跟现实相差无几。但是,它是被谁取走的呢?当时,大马路上出没着一个黑衣大盗,很显然他是仇视骆家的,因为他盗走了很多华清的古董。难道,是他来取走了我外公的右手?那么他为什么要取走他的右手呢?他为什么不去取别人的右手,或者,他为什么不取他的左手,而单单要取他的右手呢? 无论如何,这是一桩仇事,我想,如果必需有一个合理的解释的话,那么,就是说,这个人跟我外公华清有仇,这仇恨跟一只手有关。再向下细究,那就是,会不会跟李量有关?但是李量是不会武功的,他根本就无法那么轻而易举进入朱漆大门,然后,轻而易举用一把刀在瞬息之间,剁掉华清的右手。 一切仅仅只是猜测,所有的猜测只是不确定的疑云。因此,关于我外公华清失去右手的猜测我早已经不去做了,我只在写小说的那段时间频繁地猜测过。 我突然想问问华清。于是我在他身边蹲下来,看着他用那只假手练习捏碎土块。我说,你的手是被谁剁掉的?我外公华清看了我一眼,说,不知道。 不会吧,我说,有人剁掉了你的一只手,你竟然不知道他是谁? 那年月,很乱,也许是我开yào房得罪了人。我外公华清说。 可我觉得他在说谎。他也许在心里隐隐地知道是谁剁掉了他的手,我想。 但是他坚持说他不知道,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我站起身来,走回厨房去,把买回来的早点放在餐桌上,我自己喝了一盒牛nǎi。我不喜欢呆在花园里,看着他用那样一只手捏东西。那尽管是一只很逼真的手,但我还是觉得别扭,甚至想一想,都觉得有些恶心。 我想,我是不是想离开这座老房子了呢?这座老房子总给我一种很压抑的感觉,它到处都飘dàng着一种死寂的气息。 二 在相约小站里,张大江给我讲故事。他是刑警大队鉴定科的一名警察,他负责痕迹检测。他问我是否对他的工作感兴趣,我说,还行吧,我对我不熟悉的行业都很感兴趣,因为写小说的时候能用得着。 于是张大江就给我讲故事。他讲了一个工地失窃的故事,没什么惊心动魄的地方,因此并没有引起我的足够兴致,于是他又给我讲如何鉴定指纹。 我听得心不在焉。于是张大江就试图跟我谈论小说。当然他是无法与我谈论小说的,我跟任何作家都无法谈论小说,我没有谈论小说的能力,我只会写。于是张大江就向我要小说看,他说,我想拜读你的小说。 我说好,呆会儿我回家给你拿。 相约小站里换了一个女歌手在唱歌,莫文蔚的《盛夏的果实》,挺像那么回事。我喝着玫瑰nǎi茶,面前还有一盘水果沙拉,专注地听女歌手唱歌。张大江肯定在想,我为什么不愿意跟他jiāo谈。但是老实说,我并不讨厌张大江,因此,才可以这样跟他坐在一起。 我说,人家都说,莫文蔚是蛇变的,张曼玉是狐狸变的。你看她们像不像蛇和狐狸? 张大江想了想说,还真有些像呢。 我说,张大江,你信鬼吗? 张大江说,我是警察,当然是不信鬼的。 我转过头来,看着马路对面的骆家老宅。我的外公华清早已经入睡了,花园里一片漆黑。临街的门面房里亮着粉色的暧昧灯光,不时有一些样子猥琐的男人在门外探头探脑,这时,我熟悉的那几个姑娘就扭着腰肢在屋里冲他们勾小指头。她们很少走出门来站到大街上拉客,总是在屋子里拉客。她们很会拉,一个媚眼或者一个小指头,男人就像中了邪,乖乖地走进去。 这使得骆家老宅更加yīn森可怖了,黑暗的花园,粉色灯光,浓妆艳抹的女人,经常让我想起《聊斋志异》。 你知道,马路对面那座老房子的历史吗》?我问张大江。 张大江说,不知道。 张大江是外地人,警校毕业分到了烟台这个城市。 我说,那房子闹鬼。 张大江说,这世上是没有鬼的。 我笑了笑,说,经常有一个鬼影子,站在西墙根下看我的房间。 是吗?张大江挑起眉毛说,如果你再发现他,就打电话给我。 我说,你不是他的对手,他瞬息之间就能离开。他像个影子。 张大江抬手摸了摸我的额头,不烫,他说,你不是在杜撰鬼故事吧?最近世面上流行鬼小说。 我不再说话。 这个时候,一个男人咚咚地踩着木质楼梯上了楼,他很稳健,一下子挡住了楼梯间的光线。我扭头看了看他,他有四十多岁,五官深刻,但是没有表情。 他走到我身后,坐了下来。服务生走过去问他说,老板,喝点什么?他说,清茶。服务生很快就返回来,端着一杯清茶,他对他说,行了,招呼客人去吧。 我招手让服务生过来,问他说,他是你们老板?服务生说,是。我说,他叫什么?他说,罗树。 我一直想知道相约小站的老板是谁,现在他就坐在我的身后。我突然在想自己的后背,它好看吗?有没有一种张曼玉式的美妙骨感?我抬手摸了摸头发,以确认它们是很顺滑的。我对自己感到好笑,我从不为某个男人如此在意自己的形貌,即使跟张大江第一次见面那天都没有这样。今天可是见了鬼了,我自嘲地笑了笑。 一整个晚上,我都觉得如芒在背,我始终保持一种姿势坐着,因为我觉得可能那种姿势从后面看来,会显得优雅。 我心不在焉。总觉得他在我身后打量着我,但我又不可能唐突地扭过头去看看他是否在看我。最后我站起身来,对张大江说,我们走吧。 张大江为我拿起外套,我站起来,看了看坐在我身后的男人,显然他的目光刚刚从我的后背上收回来,现在他在扭头看着窗外,窗外跟他视线直接对接的,正是骆家老宅。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身材很挺,浑身散发着中年男人特有的韵味。我想,可能,我是喜欢中年男人的,因此我对年轻男人没有多少热情。 张大江陪我走到我家的朱漆大门门口,他还没忘了我的小说。于是我让他在门口等着。 进了房间之后,我先把电源chā头chā上,花园里顿时变得氤氲起来。我把小说打印稿找出来,拿在手里,走出房间,穿过花园,走到大街上,递给张大江。张大江很显然不舍得离开,我想,我能确定,他在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喜欢上我了。而我对他,谈不上喜欢,也并不讨厌。 我说,你走吧。 他跨上摩托,戴上头盔,看了我一眼,说晚安,就发动摩托,离开了大马路。 我站在路边,抬头看着大马路对面的相约小站,那个黑衣男人还在,他坐在窗边,扭头看着大马路。当然我不确定他是在看大马路,还是骆家老宅,还是我。我站在亮着粉色灯光的美发厅门口,他应该能够很容易地看见我。 我抬头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返回朱漆大门,关上门,穿过氤氲的花园,走回了我的房间。 在走回我房间的路上,我听到我外公华清在他自己的房间里咳嗽,我顿了顿,折到他的窗户外面,刚刚站下来,就听到他在房间里问我,回来了? 吓了我一跳,我说,你怎么还没睡? 我外公华清的声音就响在窗户旁边,而他的床在离窗户很远的地方。我知道,他的窗户下面放着两把旧藤椅,平时他就坐在藤椅上,经常一动不动的,像是进入了睡眠,而其实他是醒着的。但是他很少夜里还坐在藤椅上,他睡得总是很早。 我说,你坐在这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 章 干什么? 他说,不干什么。 怎么不开灯?我说。 他不再说话了。 他很怪。他是个怪老头,我总是这样想。如果他不是我的外公,我会很不喜欢他。 我离开他的窗户,走回自己的房间。躺到床上之前,我在窗子旁边站了一会儿,看了看花园里氤氲的灯光。今晚还会停电吗? 三 半夜,我被一种奇异的感觉再次笼罩了。 到处很黑暗。睡觉之前,从花园里透进来的灯光消失了。我一骨碌爬起来冲到窗户旁边,这个时候我清楚地看到了一个黑影,他在西墙根那里,身形轻轻一晃,就消失了。 我摸回床头柜那里,拿出一只电筒。这是我白天刚刚从阿波超市里买回来的电筒,是浙江诸暨火焰山电器公司生产的,功率很大。我摁开开关,手电筒的光柱像闪电一样穿破了黑暗。我拿着它走到西墙那里,照了照电源,果然,开关被关上了。我合上开关,花园里顿时亮了起来。 与此同时,我听到了华清走出屋门的声音。 我站在西墙那里,把自己的脚放在两只脚印里。我想,这个影子也许并不是鬼,如果他是鬼,那么,就不会在这里留下脚印。 华清向我走了过来,边走边问,怎么了? 我迅速把脚拿出来,在地上跺了跺,抹去那些脚印,说,没什么,电闸掉了。 我走过几丛菊花,走到青石板路上。我觉得我的脚碰着了什么东西,软软的。我低下头看了看,起初的几秒钟,我并没有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东西,几秒钟过后,我才开始感到恐惧起来,并且,恐惧一旦开始,就以辐shè的速度传遍了我的全身,我赫然地看着地上一只手躺在那里。 那是一只惨白的手,由于长期被什么东西泡过,它的皮肤很白很嫩,没有一丝颜色。 我惊跳了几步,说,手,是不是李量的那只右手?它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外公华清一个箭步窜了过来,我惊异他怎么突然之间有如此迅捷的速度,要知道他已经很老了,他有七十岁了,是一个标准的老人了。平时,由于他总是在屋子里蜷着,缺乏锻炼,他的身体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好,我时常怕他在老藤椅上坐着坐着,就死过去了。 华清迅速地窜过来,蹲下身子,看着那只手。他看它的表情很古怪,像看着一件令他熟悉的东西。他看了一会儿,就拎起它,站起来,转身走回了房间。 我很害怕,但是还是跟回了他的房间,我想,李量的右手怎么好端端地从福尔马林瓶子里跑了出来呢?它是没有生命的,怎么会跑出来呢?难道是有什么人把它拿了出来,又丢弃在花园里? 进入华清的房间之后,他摁亮了灯,光线刷地布满了整个房间,我看了看福尔马林瓶子,这次我更加感到惊讶了,那只瓶子里赫然放着李量的右手! 就是说,出现在花园时的那只手并非李量的右手! 我看了看华清,华清的神情突然之间让我觉得陌生,因为我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他很平静,而我认为他不应该这么平静,在我们的花园里出现了另一只右手,这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 华清久久地凝视着那只手,他甚至把它的掌心贴在自己的左手上,让它们的五指并拢贴在一起,然后,欣赏着这两只贴在一起的手。 我的脑里突然灵光一闪,我说,这是不是你的手? 华清扭头看了我一眼,他古怪地笑了笑,似乎在表扬我说:你猜对了。 我简直感到惊骇,他的右手很多年之前就被人砍掉了,居然被保存了这么久,并且保存得如此之好,就像李量的那只右手一样。 而现在,它竟然神奇地回来了。 这么多年,它在哪里呢? 华清打开柜子,找到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yào水,开始清洗那只手。他洗得很仔细,进行了严格的消dú,然后,把它放进了福尔马林液里,跟李量的右手呆在一起。 现在,瓶子里有了两只右手,它们保持着一种古怪的姿势,五只手指向对方伸展着,我无法猜测它们是想亲近对方,还是攻击对方。 我感到很恐怖。这座老宅真是恐怖极了,除了生活着两个活人,还生活着两只没有生命的古怪的手。这真像一个坟墓。 我感到喉咙里很堵,刚走出华清的房间,就吐了出来。我觉得我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了。 四 早晨,我感到头疼yù裂。 我想,可能是因为夜里出现的那只手,它的入侵,使我的大脑神经遭到了惊吓。 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简直想立刻逃出这座老宅。 我穿好衣服,简单地洗了洗脸,拎着笔记本电脑,走上了花园的青石板路。经过冬青丛的时候,我发现有个地方的土像被刨过一样,似乎有一只眼睛在看着我。 我蹲下去,发现从土里露出了半个小老鼠的头颅,它的眼睛像死鱼的眼一样。半夜里,不知有什么东西刨过这里的土。我查看了一下,周围有很多细小的爪痕,我想,一定是那天晚上被华清从冬青丛里赶走的那两只老鼠干的。 我站起身来,感到头晕眼花。这个时候,我听到冬青丛里传来细碎的声响,随后,几只老鼠尖尖的头从冬青丛里探了出来,小眼睛滴溜溜地瞅着我。 我身上顿时麻沙沙的,赶紧加快脚步走过了石板路,走出朱漆大门。 站到大马路上之后,我深呼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像要窒息了。 我拐进阿波超市里,买了一盒牛nǎi和一个面包,边走边吃,一直吃到公jiāo站点。17路车开过来的时候,我正好吃完了一个面包。我跳上车,找了个坐位坐下来,开始喝牛nǎi。 公jiāo车晃晃dàngdàng的,开出大马路,向东郊的方向开去。我抱着笔记本电脑,决定在东郊图书馆阅览室里消磨时间。我不愿意呆在坟墓一样的骆家老宅里。 在图书馆里,我开始写一部中篇小说。我必须让我的生活正常起来。 五 中午,我到图书馆对面的麦当劳里吃了一个汉堡包,喝了一杯饮料。然后,返回图书馆,借了几本书看。 黄昏渐渐来临了,从窗户里看出去,能看到巨大的东郊立jiāo桥,蝶形的桥体亮起了灿烂的灯火。我很惆怅,不知道离开图书馆后,该去什么地方。 最后我决定,去相约小站里消磨时光。 六 我没有回家,直接去了相约小站。 在老座位上,我没有要玫瑰nǎi茶,而要了酒。 我是不能喝酒的,因此,喝了一点,就感到了醉意。在醉意中,我看到名叫罗树的老板踩着楼梯上了楼,他很稳健地在我的视线里一级一级地升上来,我看着他,说,坐我对面可以吗? 我奇怪我怎么如此大胆,我放弃了我惯有的矜持。是酒精在作怪吗?还是我内心深处藏着的恐惧和孤独在作怪? 他果真坐到了我的对面。这让我觉得很恍惚,不像是现实。我斜着眼睛看着他,说,你长得很英俊。 我想,我简直疯了。我像我家门外美发厅里的小姐。 而他并没有在意,他开始陪我喝酒。不久我就醉了。但是我的头脑并不糊涂,我只是管不住自己的舌头,我意识到我在胡说八道,却无法让自己的嘴巴停下来。后来我嘻嘻地笑了,我说,你有地方给我住吗? 他想了想,对服务生说,扶她进我的办公室。 我感到我被服务生扶着,走下了楼梯,穿过了一楼大厅,然后向右拐,走上一条走廊,经过了几个雅间,进了一个大房间。他说,送点醒酒茶来。 我被放在沙发上。我舒服地躺着,看着吊在天花板上的灯,觉得这里的环境真好。房间里拉着厚重的窗帘,这样,我就不用透过窗户看到我家的老房子了,这让我觉得轻松了很多。 服务生很快就送来了醒酒茶,然后退了出去。我在蒙中看到他俯下身子,要我起来喝茶。 我伸开胳膊一下子揽住了他的脖子,他皱了一下眉,但还是听任我那样撑起了上身。 我说,你是谁?我怎么对你有这样亲近的感觉? 他说,你不认识我。 是吗?我怔怔地看着他,说,我从没对一个男人这样过。 他说,喝茶。语气很温存。 我的泪掉了下来。 那晚我睡在他的办公室里。他的办公室是套间,里面是很宽敞的卧室,我睡在他的大床上,他睡在外间的沙发上。他的大床很柔软,到处都是他的气息。我把头深深地缩进被子里,嗅着他的气息进入睡眠。 七 早晨醒来的时候,屋子里空空dàngdàng的,没有任何声息。 我打开门,门外站着一名服务生,他说,老板吩咐我为你服务。 我说,老板呢? 他说,回家了。 我晃了晃头,很疼。我用手撑着墙壁向外走,边走边对服务生说,我还是回家去吧。 走出相约小站,我看到大约有四五只老鼠在大街上迅速地跑了过去,它们跑到zhà油条的小摊跟前,引起了zhà油条女人的两声惊呼,她还从没看见这么多老鼠一起在大街上出现。她的惊呼引起了街上其他人的注意,于是很多人都看到了这支老鼠大军。年轻人还只是觉得好奇,而街上有两个晨练的老人却变了脸色,他们看着这几只老鼠旁若无人地从眼前窜了过去,一时间呆在大街上。 我知道,他们这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知道几十年前发生在骆家老宅里的鼠灾,他们经历过那段惶惶不安的日子。而如今,老鼠重新出现,让他们重新开始惶惶不安了。 我不知道这四五只老鼠是否是从我家花园里窜出来的,我想,八成是那样。骆家也许跟老鼠有解不开的渊源,这很让人不解。难道世上真的有不可思议的鬼魂的力量存在?是谁在cāo纵着这些老鼠几十年后卷土重来呢?它们又会带来什么灾难呢? 走进朱漆大门,我看到我的外公华清又蹲在花园里,练习使用他的右手。他在捏什么东西。我忍着头疼,走过去,看到他手里正在捏着的却是老鼠。天哪,我简直要bàozhà了,我居然看到了一只鼠夹,这种东西我只在电视里见过。 我看到那只鼠夹上血迹斑斑,我外公一定是昨天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了它,并且,它在昨天夜里成功地逮住了一只撞上它的老鼠。因此,一大早,我外公就蹲在花园里,用那只机械的假手,练习捏碎它。 他把它捏得一块一块的,血ròu模糊,看起来触目惊心,让我恶心。 我绕过他和那只死去的老鼠,逃回自己的房间。 八 中午,我在谷香村饺子馆吃饭的时候,谷香村当时几乎所有的食客都看到了几只堂而皇之的老鼠,它们在大厅里迅疾地窜走了,窜进了卫生间。 几名正在卫生间解决内急的女孩子吱哇地乱叫起来,叫声里带着哭音。现在的女孩子几乎人人都怕老鼠。 年轻的女老板周立吩咐服务生去捉老鼠,她说,一定要捉住它们,防止它们在饺子馆里筑窝繁衍。 于是服务生们就拿着笤帚去女卫生间里捉老鼠,但是他们没能捉住它们,它们迅疾地跑走了,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有人突然说,是骆家的老鼠! 于是,认识我的人纷纷把目光向我的脸上聚焦而来。那个知道一些历史的人,此刻开始惊恐而又兴奋地向大家讲述几十年前的旧事,人们很快就认为,这些老鼠大约是穿过时光隧道重新回来了。 我无法继续在饺子馆里呆下去了,我觉得自己也像只老鼠一样,夹着屁股离开了大厅。名叫周立的女老板追上我,说,别信他们,他们瞎说。 我说,谢谢你。 在大街上,我遇见了傻子阿炳,他一反常态,不再像以往那样笑嘻嘻的,他忧心忡忡,仿佛有什么心事。我说,阿炳,你怎么了? 阿炳不做声,只是翕动着鼻子,四下里嗅来嗅去。他嗅了一会后,径直走向街边的垃圾箱,用脚踢了踢它,奇怪的事情出现了,我又看见了几只老鼠。我简直绝望了,它们简直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一样。 这次,从垃圾箱里钻出来的老鼠大约有十几只,它们个个都长得很肥硕,钻出来之后,就四下里流窜向了大街。 大街上响起了惊慌的叫喊。 我说,阿炳,你能嗅到老鼠的气味? 阿炳点点头。 这让我很诧异,这个傻子阿炳,他什么事情都不会做,他的智力只能达到儿童的水平。 天yīn了下来,一场雨即将来临。我说,阿炳,回家去吧。 九 雨下得很大,像瓢泼似的从天上洒下来。我蜷在房间里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做了几个纷杂的乱梦。梦里充斥着成群的老鼠,大的,小的,活的,死的。还有手,断手,惨白的,没有生命的断手,却能够张开手指,从很远的地方,迅捷地向我抓来。 我想醒过来,意识却在沉沦。于是我就在梦与现实中挣扎,我甚至能够听见自己艰难的喘息声。 这个觉睡得很长,醒来的时候,屋里已经暗了。外面雨还在下,分明是秋天,雨却像夏天一样肆虐。 我站到窗前,发现花园里跑动着一些老鼠。它们似乎很喜欢在雨里奔跑,身上的皮毛被雨淋了,发出油亮的光泽。 我外公华清又弄了几个鼠夹。他把那些鼠夹中的两个藏在冬青丛的旁边,我站在窗子里正好可以看到。于是我看到那些老鼠中的两只不幸者,在兴奋中撞到了鼠夹上,它们摇动着细弱的小爪子,拼命地挣扎,其它的老鼠有的对此视若无睹,有的停下来,看看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 章 幸撞上去的老鼠,然后跑开了。 这座鼠宅,简直让我窒息。 我找出一把雨伞,拿着走到门边,撑在头顶上,穿过老鼠奔跑的青石板路,走到了朱漆大门外。 可是,大马路上也嗖嗖地奔跑过去很多老鼠,似乎这场大雨令它们很兴奋,于是,它们从藏身的洞穴中成群结队地跑出来,跑到了大街上。 正是下班的时候,很多人披着雨衣,骑着自行车,或者步行着,打着伞,走在大马路上。他们惊恐地看着这些在雨中撒欢的老鼠,纷纷躲避着,一时间,大马路上乱成一团,自行车跟自行车,自行车跟人,乱七八糟地碰撞到一起。 很多伞都折断了,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大马路上。 这是一个恐怖的夜晚,大街上奔跑的老鼠络绎不绝,引起了恐慌,恐慌持续了两个小时,不知是谁打电话报了警。 很快,几辆警车鸣着笛声开过来,跳下很多警察和身穿白大褂的防疫人员,警察开始疏散人群。大马路上很快就不再有一个人存在,整条大街成了老鼠的乐园。 防疫站的人戴上防dú面罩,开始向大街上喷洒雾状的灭鼠剂。我站在朱漆大门里面,通过门缝看着这场罕见的灭鼠行动,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直刷刷地立了起来。 身后有响动声,我知道,是我家的老鼠在到处奔跑。它们或许已经感知到了它们的同类正在大街上遭受屠杀。因此它们惶惶不安,四处奔跑。 我的外公华清,当年他成功地灭掉了骆家的鼠患,可是现在他对奔跑在花园里的老鼠却无能为力。我能看得出来他的无能为力,因为,他甚至想到了用灭鼠夹来灭那些老鼠,灭鼠夹对于一两只老鼠来说或许管用,而出没在花园里的老鼠显然并非一两只,这一点,我外公华清跟我一样清楚。 可见,他对这些老鼠是无能为力的。 大雨还在下着,我返回房间用被子蒙上头,开始睡觉。 十 大街上到处都是老鼠。 这是星期天,防疫站的工作人员穿着白大褂,在大马路上收拾老鼠的尸体。很多大马路上的居民也自发地参与进来,他们戴着防治非典时购买的口罩,拿着扫帚和铁锹,把老鼠的尸体拢到一起,铲上从防疫站开来的厢车里。 然后,他们把车开走,送到我们不知道的地方,销毁那些老鼠的尸体。 上午,街道办事处的老大妈们分成几个小分队,一部分在宣传栏里张贴宣传画,站在街道上向过往行人分发宣传品,号召大家集体行动起来,全民灭鼠;另一部分登门上户,给居民们分发一种名叫dú鼠剂的灭鼠yào。 一时间,大马路上的居民们纷纷行动起来,在自家的院墙外围、街上地沟、自家室内投放这种据说是高效低dú、对人畜安全的dú鼠剂,他们还在室内寻找鼠洞,找着了鼠洞,就把dú鼠剂塞进去。 我家也分到了很多dú鼠剂,负责分发dú鼠剂的老大妈说,你家老鼠最多,首先要确保你家老鼠灭绝,我们整条大马路的灭鼠行动才能取得胜利。 就像这座老宅是老鼠生产和批发基地似的。 但是我又分明无法就此进行辩驳,因为我的内心里也早就确信,那些老鼠首先是在我家出现,进而蔓延到了大马路的。这座神秘的老宅,它在几十年前就跟一场鼠患有了关系了。 我也把dú鼠剂放在花园及室内的大小角落里,还用它添塞了我房间里书桌下面的那个鼠洞。 dú鼠剂的效果的确不错,几天里,每天我都能在花园里发现很多死老鼠,它们口吐白沫,典型的中dú症状。我把它们集中起来,堆在一起,放在后花园里,点上火焚烧。 好像大马路上的居民每家都灭掉了一些老鼠,他们也采取了焚烧的方式,一时间,大马路上空几日来终日悬浮着一层灰烬,飘dàng着皮ròu焚烧后的焦糊味。我想,几十年前,骆家焚烧死老鼠的那一幕现在重演了,历史出现了可怖又可笑的回归现象。在小说里写那幕场景时,我是运用了自己的想象,现在,我真实地见到了。它跟我的想象真的相差无几。 但奇怪的是,尽管家家户户都灭掉了很多老鼠,大马路上的老鼠却没有明显的减少迹象,人们依旧可以在白天,看见一些老鼠光明正大地在大马路上奔跑,他们的院子里、卧室、厨房里,到处都可以见到一两只突兀出现的老鼠。 整条大马路真正成为了一条鼠街。 我打开电脑,上网查看了一下关于老鼠生育方面的资料,网上的叙述是这样的:据悉,一只成熟的母鼠大约二十天左右即繁殖一次,一胎少的可生六七只、多则十来只小老鼠。而一只小老鼠出生一个半到两个半月就可达到xìng成熟,具备繁殖能力。 我有些目瞪口呆。老鼠是以几何级数繁殖的,假设有一千只老鼠在大马路上存在,这上千只老鼠的繁殖后果想起来是令人不寒而栗的……我完全可以推断,根据老鼠的繁殖能力,大马路上的老鼠还无法在短时间内消灭干净。并且,投放灭鼠yào只是一种治标不治本的措施。 如何从根本上减低甚至灭绝老鼠的繁殖水平呢? 我锲而不舍地一页一页查看下去,终于看到了这样一条信息:专家们研究发现,从棉花籽中提炼出的棉酚对公鼠有避孕作用,中yào天花粉可用于对母鼠的避孕。专家们将加工提炼的yào物和老鼠爱吃的玉米面等掺在一起,制成老鼠喜欢嗑食的小面块,就成为了对付老鼠的“不育剂”。公鼠吃完棉酚后精子基本上被杀死,雌鼠食后对其子宫造成溢血,子宫内膜受到破坏。实验结果表明,吃了“不育剂”的小白鼠jiāo配后90%没有后代,吃了这种yào的白鼠与没吃yào的白鼠jiāo配后同样不能正常繁育后代。 这条信息使我信心倍增,我关掉电脑,穿过花园,来到大马路街道办事处,把这条信息告诉了老大妈。老大妈一听,觉得这很可行,果断决定挨家挨户分发避孕yào,让大家把避孕yào丸碾碎,在大小角落里投放。 我慢慢地走在大马路上,看着这条被老鼠光顾了的街道,感受着一场几十年不遇的轰轰烈烈的灭鼠运动,恍惚间觉得,一切都像是一场科幻故事:我们生存的环境遭到了平衡方面的破坏,于是,大自然开始采取各种手段对我们施行报复。 我这样想着竟哑然失笑。 十一 老鼠以令人捉摸不定的规律存在着。有时候,大马路上出现了老鼠明显减少的迹象,而有时候,它们又会浩浩dàngdàng地在某一个夜晚出现。 有一个夜晚,我从相约小站出来的时候,又遇见了傻子阿炳。他似乎专门在墙角那里等我的样子,我一出来,他就拉住了我的胳膊,神色非常不安。 我说,阿炳,你怎么了? 阿炳惊慌地把食指竖起来,放在嘴唇上,示意我不要说话。我很奇怪,不知道阿炳为什么要这样。不久,我就知道了事情的起因,一大群老鼠浩浩dàngdàng地出现了,它们从相约小站旁边那条黑暗的胡同里奔了出来,就像一片鼠潮一样,席卷了整条胡同。 我大惊失色地拉着阿炳在大马路上狂奔,鼠潮似乎就在我们的身后。我拉着他穿过大马路,跑到我家门口,推开门,跳进去,然后把门用后背撞上。 我喘着气问阿炳,阿炳,你的耳朵能听到它们就要出来的声音? 阿炳点点头。 这可真是奇怪,我无法用任何一种道理来解释这种奇怪的现象,我想,这是否跟特异功能有关? 总之,老鼠并没有真正从大马路上灭亡。几十年前,鼠患只是发生在这座老宅子里,偶尔有几只十几只老鼠跑到了大马路上,而几十年后的今天,鼠患已不仅仅发生在这座老宅子里,它更多的则是发生在大马路上,发生在大马路的所有居民家里。 这很可怕。 明天还会有什么发生?未来会怎样?我不知道。 第三章 一 我去谷香村饺子馆,没有见到周立。通常她是个很敬业的老板,总是穿着制服,打着领带,一丝不苟地在饺子馆里张罗。 我很想见到周立,现在,整条大马路都传遍了几十年前发生在骆家的鼠患的传说,因此,对那场鼠患及现在这场鼠患的联系是必然的,人们把恐慌厌恶和愤怒都转嫁到了我的身上。因为我的外公华清,他几乎从不出门,他总是在老宅子里呆着,就像一个活死人,呆在一个巨大的坟墓里。 而我呢,我是无法在那座老宅子里呆下去的,那里令我窒息。于是我想出门,但是,我出了门后,却要承受大马路上的人们对我的白眼。他们躲避我,厌恶地瞪着我,甚至有人开始冲着我吐唾沫。现在,我能够十分真切地感受到当年骆子摇走在大马路上时,被人们所唾弃的那种痛苦。 目前,只有周立没有像大马路上其他人那么躲避和唾弃我,因此我总是很想她,恨不得总是呆在她身边,让她像母亲一样疼爱我。其实,她是个比我还小好几岁的女孩子。 饺子馆里服务员告诉我说,周立病了。 此刻我很想见到她。于是我去了她家。 周立躺在床上,告诉我说,她恶心,口渴,咳嗽,头疼。 我说,恶心?你不是怀孕了吧? 她瞪我一眼说,你说什么呢。 周立刚跟我说了一会儿话,就哈欠连天起来。她说她已经睡了整整十八个小时了。 十八个小时,够久的了,可是现在她却还想睡,她的眼皮很沉。我说,周立,你怎么不去医院看看呢? 周立说,休息一下就会好的,不用去医院。 我把额头贴到周立的额头上试了试,觉得她的额头很烫。我说,你家有没有体温计?周立说,有,在电视柜抽屉里。 我走出卧室,到电视柜抽屉里找出体温计,塞到周立的腋下,五分钟后取出来看了看,三十七度八。我说,周立,你发烧了。 周立说,我可能是感冒了,抽屉里还有三九感冒冲剂,给我冲一袋吧。 我给周立冲了一袋三九,让她喝下。她喝了之后,额头上冒出了一些细密的汗粒,她笑着说,喝了就能好了,别担心。 我说,可我总觉得不对劲周立,我有不祥的感觉。 周立笑着说,你是让那些老鼠吓怕了。没关系,大家都说那些老鼠跟你们家有关,我不信。那是迷信。你们家又不是老鼠生产厂。 周立强打精神跟我贫了几句,说实在很疲劳,还想睡。 我说你睡吧,如果感觉不好,赶紧给我打电话。 真的,我有不祥的感觉。 我心情沉重地走出周立家,在下楼的时候,我听到有什么东西似乎跟在我身后,弄出了刷刷的响声。我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老鼠。可恶的老鼠,我以前从没意识到它是如此地可憎。我慢悠悠地下着楼梯,在楼梯拐角的地方看见了一把笤帚,我猛地蹲下身子拿起那把笤帚,然后飞快地转过身去。 我刚把手臂抬起来,那只老鼠就飞快地逃之夭夭了。 我把笤帚扔回楼梯拐角,气喘吁吁的,像个想打仗又找不着对手的人。我有些气急败坏了。 我把笤帚扔回楼梯拐角,气喘吁吁的,像个想打仗又找不着对手的人。我有些气急败坏了。 这是午后。我没吃饭,肚子饿得慌,就在楼下的小卖部里买了一个面包。我把一个一块钱硬币递给胖胖的老板娘,买了一个果酱面包,走出小卖部。刚走出小卖部,我就听到当啷一声脆响,什么东西掉了的声音。分明是我刚刚付给老板娘的那枚硬币掉了的声音,我回头看了看,老板娘无动于衷地坐在椅子上。 我说,硬币掉了。 老板娘说,我知道。 我说,你知道干吗还不捡起来,那不是钱吗? 老板娘白了我一眼说,谁不知道那是钱? 我说,你知道是钱怎么还不快捡起来?掉哪了,我帮你找吧。 没想到老板娘呼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说,是我扔到垃圾桶里的,你回来捡什么! 我这才明白,老板娘是故意把那枚硬币扔到垃圾桶里的。 我差点被刚刚咽到喉咙口的一口面包噎着,我费劲地把它吞下去,一瞬间萌生了丢掉那个面包的念头,最好就当着老板娘的面,把面包扔到小卖部不远的一只绿色垃圾桶里。 但是我的肚子很饿,我需要那只面包。再说,我也没有扔它的理由,老板娘的小卖部又没有像我家的老宅子那么yīn森恐怖,盛产老鼠,她有理由对我这样。 我无可奈何地咬着面包离开了周立家的生活小区。周立家的生活小区离大马路不远,这么说,现在,不仅仅是大马路上的人知道了我家老宅子的事情,就连大马路以外的人也都知道了,并且认识了我。这让我哭笑不得。 我吃了一只面包之后,感觉到肚子不那么饿了,就像只丧家犬一样,缩着膀子从大马路上飞快地走过,逃回了我家那座坟墓似的老宅。我不知道我在这座坟墓一样的老宅里面可以干什么,小说是写不下去的了,我似乎只有睡觉这一件事情可以做了。 于是我就睡起觉来。我真希望我能一气睡上十八个小时,就像周立那样。 但是事与愿违,我完全无法像周立那样一气睡上十八个小时,我只睡了两个小时就醒了。我醒是因为我做了一个很恐怖的噩梦,我梦见周立,那个漂亮可爱英姿飒爽的姑娘,她生病了,病得很严重,身上布满了被老鼠撕咬的烂洞,那些洞都张着血糊糊的大眼睛,有些还溃烂化了脓,爬着一些rǔ白色的蛆虫。 我在梦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 章 制不住地大吐起来,具有滑稽意味的是,我甚至看到我把中午吃进肚子里的那只面包也吐了出来,那些面包屑只在我的胃囊里停留了两个小时,却像是放在三伏天里沤了十天半个月了似的,散发出一种难闻的臭气,同样有无数只rǔ白色的蛆虫在其中钻进钻出。 我大吐着醒了过来。醒过来之后,我仍然抑制不住恶心呕吐的yù望,索xìng站在花园里呕吐起来。我像梦里那样,吐出了中午吃进去的那只面包。我怀疑我吐出来的到底是不是中午吃进去的那只面包,那只是一些rǔ浆状的可疑物,呈现着一种掺了黄的白,像脓一样,喷溅在青石板路上。 很快,就有一只老鼠在冬青丛那里探头探脑起来,它闻到了面包在胃里发酵后的气味了。 我走远一些,坐到石凳子上。我看见那只老鼠探头探脑地走过来,用它尖尖的嘴去拱动我吐出来的秽物。 我坐在石凳子上看了很久。 后来,黄昏到来了,我想起了周立。我总觉得不大对劲,特别是刚刚做过的那个关于周立的噩梦,我决定再去一趟周立的家,看看她怎么样了。 二 我敲了半天门,周立才拖拖拉拉地给我开了门。 看到周立并没像我梦里那样,浑身布满了爬着蛆虫的烂洞,我稍微放了一下心。 但是周立的情形却非常不好,我试了试她的额头,很烫。三九感冒冲剂没起作用。 而且,周立看起来呼吸有些艰难,她费劲地喘着气,胸部一起一伏的。我凑近去看了看她,她的脸色还有些青紫。 我说,周立,你到底是怎么了? 周立有气无力地说,感冒呗,还能怎么了。 我说,不像感冒,我们还是去医院吧。快点。 周立不想去医院,我说不行,必须去,我午睡时梦见你了,你身上爬满了蛆虫,都烂掉了。 周立想笑,但没笑出来,她喘气实在有些困难了。 我手忙脚乱地给她穿上衣服,拉着她就走出了门,下楼,走出生活小区,站到大街上打了个出租车。我对司机说,快点,去烟台山医院。 我不断地催促司机,司机说,我只差在车顶按上个警笛了,大姐。 去了医院以后,医生问了问情况,简单看了看,说,是感冒。 我说,医生,肯定不是感冒,你再看看。 医生白我一眼,说,你会看啊? 我说,我做梦了,她肯定不是感冒! 医生哧地笑了,说,做梦能诊病啊,你有特异功能? 我说求你了医生,你快点给她看吧,否则要没命了,我预感很准的。 医生将信将疑地看了看我,说好吧。 也许是我的恐吓起了作用,也许是周立的确有些问题,这次检查比上次复杂了很多,他们给她做了很多检查,还抽了血。 最后,他们严肃地告诉我说,周立得的是出血热。 出血热?这是一种什么病?我问道。 医生说,简单说吧,这是一种由鼠类带dú传播的疾病。 鼠类?我神经质地条件反shè起来。 医生说,老鼠携带的病dú、细菌、寄生虫等病原体很多,不会少于二百多种。老鼠的危害是非常大的,它甚至能够传播SARS病dú。 这时,医生警觉地看了我一眼,说,病人住在什么地方?是不是大马路? 我说,你怎么知道? 我说,你怎么知道? 医生说,烟台市人都知道大马路现在流行鼠患,警察和防疫站都出动了。 我无可奈何地说,是,我们是住在大马路。 医生又说,你是谁? 我说,我就是鼠患的源头,骆家老宅里的。 医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我说,怎么,医生也害怕呀? 医生稳了稳神说,我怕什么啊。 我说,你不怕你退什么啊。 我突然发现,我现在有一种想跟人打仗的冲动,我也想让自己像老鼠一样,随便冲看不习惯的人和物咬上那么几牙。 周立被留在了医院。她是本市第一名被老鼠病dú感染上出血热的病人,我想,其严重程度尽管不能跟SARS病dú相比,估计也够本市人民街谈巷议一阵子的。 我心情沉重地走出了烟台山医院,在滨海路步行街上无所事事地走了一会儿,然后在一个花坛边上坐了下来。 秋天的海边空气很凉,我感到很冷,就缩紧了膀子。这个时候我接到了张大江的电话。 张大江这个人,最近几天我几乎把他给忘了,我的脑子里成天都在想着老鼠,因此,作为一个我并不熟悉的人,他很容易地就被我的大脑给遗忘了,甚至,他在电话里对我说他是张大江的时候,我还纳闷地反问了他一句,张大江是谁? 你忘了?张大江倒是一点都没生气,他豪爽地笑了起来,说,写小说写得吧? 我这才想起来张大江是人家给我介绍的男朋友。当然现在我不知道他到底算不算我的男朋友,我们只在相约小站见过两次面,他长得不错,是名警察,负责鉴定的警察。我并不讨厌他。 我简短地回忆了一下与张大江有关的信息,然后说,哦,是你啊。 他说,是我啊,你在哪? 我说,在滨海路。 他说,我休班,过去看你吧? 我说,好啊,我正孤单得想跳海呢。 三 大概张大江怕我真跳了海,他骑着摩托车风驰电掣地赶来了,看见我好端端地坐在花坛边上,他竟吁了一口长气。 我说,我不会跳海的,窒息的感觉多难受啊。 我说,你见过很多死亡,你说,哪种死法最不会疼? 张大江说,哪种死法都会疼,所以还是不能死。 你遇到什么事了,张大江问我。 我说,我在大马路上最好的一个朋友,现在感染了出血热,是由老鼠引起的。而老鼠是从我家老宅子传播出去的。 张大江说,这么说,你给我看的那篇还没写完的小说,讲的都是真事? 我说,完全属实,没有任何虚构成分。 张大江说,真是匪夷所思。但是我是不会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鬼魂存在的,即使是老鼠的鬼魂,我也不信。 张大江很坚定。他是一名警察,我想,他是不会相信那些谣言的。 天已经黑透了,我听到肚子里传来咕噜咕噜的叫声,这才想起,今天一整天,我只吃了一只面包,还被我给吐出来了。 我对张大江说,请我吃饭吧,我快饿死了。 张大江很高兴,他说,你想吃什么? 我说,有没有卖老鼠ròu的饭馆? 张大江说,你瞎想什么哪。 最后,张大江带我去吃西餐。他问我牛ròu要几分熟,我说,七分。其实我吃什么东西都必须十分熟,我不习惯茹毛饮血。但是我突然很想尝试一下那种感觉。 尽管七分熟的牛ròu让我很恶心,我还是勇敢地把它吃完了。 吃完饭后,我说我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我不愿意回到大马路,即使我愿意回到大马路,我也不愿意回到我家的老式宅子。 张大江说,要不到我宿舍去吧。 我说,你宿舍里没人? 他说,今晚只有我自己。 我说,那就走吧,还等什么? 这句话说完之后,我才发现它听起来是多么暧昧,就像我是一个在夜晚到处揽客的jì nǚ,好不容易搭上了一个顾客似的。但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戴上头盔,一抬腿,就骑坐到了张大江的摩托后座上,动作异常潇洒,像个女侠。 张大江是开发区的一名警察,他用摩托车载着我,纵贯了整个烟台市。好在烟台这个城市比较袖珍,如果是在上海,我们走这一程至少得花上几个小时,而实际上我们只用了十五分钟,他把摩托车开得风快。 在张大江的宿舍里,我并没感觉到多么拘谨,也许是因为我的脑子里现在密密麻麻地装满了老鼠,它们分解了我对异xìng应该有的足够敏感。 张大江把我让到一把椅子上坐下来,他自己坐在另一把椅子上。他在路上给我买了几盒牛nǎi,现在把它们摆到我面前,说,喝了会稳定情绪,有助于睡眠。 我看了看张大江的床,他的床大约有一米二宽。他的枕头也很大。被褥很干净。 于是我就听话地喝牛nǎi。在我喝牛nǎi的过程中,我们谈了一阵我的小说,就是那篇关于几十年前骆家发生鼠患的小说,张大江询问了我一些问题,然后,我们又谈论了一阵现在的大马路,我忧心忡忡的。 最后我就困了。牛nǎi对我的睡眠来说,功效不亚于安眠yào。 最后我就困了。牛nǎi对我的睡眠来说,功效不亚于安眠yào。 张大江把我扶到了他的床上。我躺上去后,往里挪了挪,拍拍外面空出来的那部分,对他说,你也上来吧,够瞧躺两个人。 张大江没想到我会邀请他也躺到床上去,他有些吃惊,但还是很高兴地躺了上来。我们俩都没脱多少衣服。张大江身上有股好闻的味道,我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长久以来,我只能闻到我外公华清身上那股类似于馊了或者烂了的味道,都快忘了正常人究竟应该是种什么味道了。 我贪婪了闻了几下张大江身上的味道,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半夜里,我醒了过来,觉得口渴。我试图翻一下身,发现自己被张大江紧紧地搂在怀里。我自己也紧紧地贴在他怀里,就是说,很显然,并不是张大江一厢情愿地把我搂在怀里的,我自己也主动向他靠拢了,这是肯定的。 张大江现在对我来说,很富有安全感。 我动了一下,张大江马上就醒了,我以为他会松开我,没想到他更紧地搂了搂我,把嘴凑到我耳朵边上,问我说,醒了?想干什么? 我说,想喝牛nǎi。 张大江说,躺着别动,我给你拿。 我看到张大江直起高高的身子下了床,拿回牛nǎi ,chā上吸管,放到我嘴边。我觉得我像个婴儿。 喝完牛nǎi之后,我以为我还会迅速地睡过去,但是这回却睡不过去了,意识越来越清晰了,我听到了张大江咚咚的心跳声。他把我的头摁在他的胸上,他的嘴一下一下地拱动着我的头发,同时,紧了紧箍着我的胳膊。 我朝张大江胸上呼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朝张大江的胸上呼气,以前我看过A片,经常有这样的镜头,女人们很yíndàng地朝男人的胸上吹气,眼还看着镜头,钩子一样。 张大江收缩了一下胸,就猛地把的头扳了起来,他的眼睛在黑夜里亮晶晶地看着我。 我想,我应该迎合他,我感到了我整个躯体的空虚和孤独。于是我们开始在黑夜里纠缠,第一次我流了血,张大江完成得也很快,他用毛巾蘸着温水仔细地给我擦了擦。然后我就躺在黑暗里等他的第二次。张大江的器官很快又直了,但是他忍着,说,怕弄坏了你。 我说,傻子,弄不坏的,第一次疼,第二次就不疼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第二次还会不会疼。反正我就是想做。 第二次,张大江做得很慢很体贴,所以我没感觉到疼,相反,我感觉到了快意。我想,我以前从没做过,第一晚上便能感到快意,这已经超出我的理想境界了。 第二次张大江做了大约有一个多小时,他的身体真是很好。这一次他做得很仔细,他好好地欣赏了一下我的身体,我已经不觉得难为情了,因为他一直在赞美我的身体。他从前面开始欣赏,一边欣赏一边亲吻,然后又把我翻过来,欣赏后面。 张大江对我后背上的一块胎记很迷恋,那是一块钱币一样的胎记,确切地说,像一角钱硬币一样大,很圆很饱满,我曾经不只一次在镜子里,自己扭着身子看过它。我也很喜欢它,它很特别。别人的胎记形状都不规则,而它不是。 张大江辗转地吻了它。 四 在去东郊图书馆的公jiāo车上,人们在议论着大马路发生的鼠患。有人在上公jiāo车之前买了一份《今晨六点》报,说,大马路居民中现在已经发现了两例出血热患者,经医生诊断,系接触老鼠病dú所致。 两例? 只是经过了短短的一夜,又有一个人患上了出血热? 我跟那个人借来报纸。当然,第一例我知道,就是昨天被我送进医院的周立,而第二例,竟然是名一年级的小学生,起初,他的症状跟周立一样,被家人当成感冒处理。大约四五天过后,出现幻觉和抽搐现象,家人感到蹊跷,送进医院后,已经并发了肺水肿。 我的手都颤抖了,报纸掉到了地方,随即就被另一个人捡了起来。这个世界上人人都有强烈的好奇心。 这一天,我在图书馆的阅览室里什么都做不进去,只是发呆。下午,到东郊立jiāo桥下的草坪上坐了一会儿,天气倒是不冷,阳光甚至有些温暖,但这温暖跟我的心境一点都不合拍。张大江频繁地给我发短消息,问我在哪儿,嘱咐我别乱想,要好好的,什么的。 我说我能好吗,又一个人患了出血热。 坐了一会儿后,我决定去医院看看周立。 在周立的病房里,我问她,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感染上了老鼠病dú的,周立说,她去卫生间找那几只老鼠了,找到后,拿着笤帚在卫生间里追捕它们,她捕到了一只,用笤帚砸破了老鼠的脑袋,结果自己也摔了一跤,脸在地上蹭破了,又正好蹭上了老鼠的血。 估计是这样感染上的吧,周立说。 我说你不恨我吗周立? 周立说,恨你做什么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 章 你又不希望我得出血热,我得出血热了,或者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我说,是啊,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如果你死了,我就彻底成了孤家寡人了,没人理了。 周立说,那我说什么也不能死。 我说,对,你不能死。 五 我的外公华清锲而不舍地用他那双让人看了直起鸡皮疙瘩的假手,在家里到处寻找老鼠,然后,一只一只地捏碎它们。 他把老鼠夹子扩充到了几十个了,现在,我在老房子里走路需要非常小心,那些老鼠夹子就像一个个机关陷阱,如果我不注意,很有可能踩上某一个,把自己的脚当成老鼠给夹到上面去。 你只知道用这种蠢办法灭鼠。我厌恶了看着华清说,你知不知道,大马路上现在有两个人已经患上了出血热。 华清居然对我的话置若罔闻。这太可怕了,他生活在自己的老鼠王国里,已经不过问世事了,他根本就不关心,从我们家老房子里莫名其妙繁衍出去的老鼠正在给外面的世界造成多么大的混乱,甚至生命危险。 我大声对华清说,会有人因此送命的。 华清根本就不理睬我,他狂热地在他所安置的那些老鼠夹子之间来回盘旋,发现某一只上面夹着一只死去或尚未死去的老鼠,就把它弄下来,放到右手里,使劲地捏。他捏得越来越驾轻就熟了,噗嗤,只一声,就把老鼠捏成了一摊烂泥,血红的烂泥。 他的那只机械右手,血糊糊的,散发着血腥味和老鼠身上特有的狐臊味。我毫不迟疑,经过一段时间之后,那些老鼠的血会浸透到那只假手里去,很深地浸透进去,并永远也清洗不掉。 现在,华清对任何其他事情都麻木不仁,我非常厌恶他这种状态。如果他不是我的外公,我会痛骂他,我想。我现在很后悔我没有正经找份工作做,那样我就可以住到宿舍里去。但是做工作是不适合我的,我只喜欢自由自在地写小说,赚点稿费养我自己。所以我现在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跟某个男人同居,搬离这个yīn森可怖的鬼地方。 可是,找个人同居,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我现在的对象只有一个,张大江。我们尽管已经发生了关系,但是,真要谈到同居这个话题,我觉得还是为时尚早了一些。 我站在花园里飞快地考虑了一下我的处境,我发现目前我还得继续在这个坟墓一样的老宅子里住下去。 于是我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把华清及他制造出来的那些血腥味暂时关在门外。其实只靠关门是不那么容易把那些气味关到门外的,我想,我也只是在寻求一些心理安慰而已吧。 小说是写不下去的,我在这座老宅子里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睡觉。 睡眠中,依旧是噩梦不断。这次的梦里,添加了华清那些老鼠夹子,它们无一例外全都长上了眼睛,每双眼睛都精光烁烁,像华清的一样。 从梦里醒过来之后,我起身下床,站到窗边。与我的预感相符,黑衣男人站在西墙下,无声无息。 我跟他遥遥相对。但是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人还是鬼。他有脚印的,这说明,他很有可能是人。但是,如果他是人,他是怎么这么容易地潜入我家院子里的呢?我曾经在白天专门踩着凳子观察过西墙,墙头上覆盖着的绿色琉璃瓦没有丝毫被踩踏过的痕迹,墙外的胡同里,也没有梯子凳子这类重压后的痕迹。 我很想跟他近距离地相对,我对他充满了好奇。一个人,他总在黑夜里观察你,观察你的睡相,你会感到无动于衷吗?显然不能。 于是我离开窗户,推开门,走出了房间。 我走上青石板路,开始向右拐,朝着向西墙那里。我走到中途的时候,他不再静止不动了,而是迅捷地闪了一下,又消失了。 这次我清楚地看见,他的消失不是无迹可寻的,他跃了起来,身形非常矫健,似乎他的身体是没有分量的,他很轻松的就跃了起来,只用手在墙头的琉璃瓦上轻轻按了一下,就轻灵地跃起过了院墙。 他是如此矫健,让我在黑暗里看得发呆。 我继续走,走到西墙下面,站在他站过的位置上。我嗅到了一种气息,很奇怪,似乎我对这种气息熟悉已久,却又离我很远,让我捕捉不到。 空气里充满了死老鼠的气味,我费劲地从这种气味中嗅着黑衣从存在过的气息,但是,那气息很快就淡了,消散了。尽管我很迷恋,却对它的消散无能为力。 我不知道现在时间是什么时候,走出房间的时候,我没有看墙上的时钟。于是我抬头看了看大马路对面的相约小站。站在花园里,能够看到相约小站的二楼,此刻,那里还亮着朦胧的灯光。 就是说,相约小站还没有打烊,时间应该不是太晚。我决定去相约小站坐一坐,因为我知道,接下去的睡眠将会非常艰难。 六 我踩着木质的楼梯来到二楼。一楼的小乐池很寂静,没有歌手坐在那里唱歌。大厅里也很空dàng,只剩下寥落的几个客人,在喝酒。都有些微醉了。 我一级一级地上到二楼,看到整个二楼只静悄悄地坐着一个人,就在我常坐的那个位置对面。我走过去,看到他并不是来这里喝东西的客人,而是相约小站的老板,名叫罗树的中年男人。 我应该有一些犹豫的,犹豫要不要像以往那样,径直走过去。但事实上我没有犹豫,我径直走了过去,坐在了我的老位置上。现在,我跟罗树面对着面,坐在除我们之外空无一人的二楼大厅里。 街上已没什么人了,偶尔有下夜班的人骑着自行车,快速地经过灯光昏暗的大马路。有一个醉鬼,不知在什么地方喝醉了酒,摇摇晃晃的,手里举着一个啤酒瓶子,仰着脸,对着天空,做着向嘴里倒酒的姿势。 还有一只猫,黑猫,无所适从地从街上走过,就像一个夜游人,彷徨,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 我默然地看着跟白天相比空洞无比的大街,看着我家没有一点光亮的老宅子。美发厅里的姑娘们也睡下了,黑暗替代了暧昧的粉色。 服务生送来了玫瑰nǎi茶。我并没有要,是名叫罗树的老板为我要的。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玫瑰nǎi茶? 他笑了笑,说,观察到的。 我得承认,他笑得很有味道,我说不出来。一种陌生的,却给我带来熟悉感的,飘忽的,没有什么内容的笑。 只在瞬间,我就迷恋上了他的笑容。 他对我是欣赏的,因为他一直在看着我,具体说,他在仔细审视我的五官。一个有着特别味道的中年男人,近在咫尺地审视着我,给我带来了无所适从的慌乱。而在被张大江抱着睡觉那晚,我似乎都没有过无所适从的感觉。 慌乱,心悸。 我喝玫瑰nǎi茶,掩饰我的慌乱。nǎi茶有一种玫瑰花苞的幽香,在深夜的大厅里袅袅地扩散,混合着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来黑暗的气息。 是的,黑暗的气息。我用黑暗给这个男人的气息命名。黑暗是神秘的,他是一个给我带来神秘感觉的人。 我说,你来自哪里? 他说,远方。 我说,夜里,经常会有一个人,像个影子一样,站在我家的西墙下,看着我的房间。他也是一个黑暗里的人。你们都让我嗅到一种黑暗的气息。 我没有喝酒,却觉得似乎有些微醉。我说,喝nǎi茶也能让人醉吗? 他不再说话。 我说,我想到你的房里睡觉,我不喜欢回家。那是一个坟墓。 我看着大马路对面悄无声息的骆家老宅,说,你看,它看起来很安静,无声无息,是吧?但是,你知道它的腹心里是种什么样子吗?我告诉你,那里到处跑dàng着孤魂野鬼似的老鼠,活的,死的,大的,小的。它的腹心,简直都快烂了。它破败得要死。 名叫罗树的男人也跟我一起,看着街对面的老宅子。他的眼神没有什么内容,却很幽深,我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然后他站起来。我跟着他走下楼梯,穿过一楼大厅,右拐,经过一段幽暗的小走廊,来到里边的房间。这是他的办公室,一个很舒服的套间。房间里是他浓重的气息。他可能习惯了在这里睡觉,而不是回家睡。我也不知道他的家在这个城市的什么地方,他不是我们大马路上的人,甚至,他还不是烟台市的人,他来自远方。 他的大床很舒服。 于是我很快就睡了过去。我睡过去的时候,他坐在外间的沙发上抽烟,烟雾若有若无地飘dàng过来,很真实,又很虚幻。 七 世界在抖动。 就像一块木板被抛在汪洋大海上,海浪很汹涌,把木板高高地抛起来,再摔下去。失重的感觉此起彼伏。 我睡着的大床,感觉就像放在那块木板上面一样,它颠簸,倾斜,平静,又颠簸,倾斜,平静。 是海浪吗?我却听不到一点海浪的声响。我睁开眼,没有看见海浪,却看到了满世界的老鼠。 并非汪洋大海,而是鼠潮。 它们拱着圆弓一样的背,一只一只地叠排在一起,叠排得没有空隙,密不透风,形成了一片一望无际的鼠潮。 他们没有规律地拱动着,把我抛来抛去。 那块木板,并非飘在海上的一块木板,而是房间的地板,四面的墙体都消失了,只剩下这块没有依托的木地板,在鼠潮上dàng来dàng去。 我伸出手去,试图抓住什么东西,以稳定我的身体。然而,我没有什么东西可抓,因此我只好紧紧地抓住床单。 同时,我张开嘴,开始大叫起来。人在恐惧的时候,总是习惯大叫。 也许我潜意识里知道这是梦,因此,试图把自己从梦里叫醒。 我终于醒了过来,身上布满潮热的汗粒。 名叫罗树的男人被我叫醒了。当然,我并不知道他是否在外间的沙发上睡着了,还是,他一直在抽烟。总之他快步走了进来,毫无芥蒂地坐在床沿上,用手拍打我的脸,说,怎么了? 他的手接触到了我的皮肤,很温暖。我说,我做了一个梦,这块木地板活动起来,它的下面,涌动着成千上万只老鼠。很可怕。 我看了看地板,它纹丝不动地呆在那里。 我清楚,我的确做了一个梦。关于老鼠的梦,现在不分环境地缠绕着我,简直要令我疯狂。 我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我说我受不了了。 罗树紧紧地搂住我,把我的头搂在怀里,很奇怪,我一下子安静下来,不再叫了。烦人的老鼠也纷纷从我的大脑里退出,我的头不那么疼了。 我说,谢谢你。 他说,谢我什么? 我说,我们是陌生人,我却需要在你这里寻求安全感。 他没有说话,我看不出他的表情,也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八 天很凉了。大马路上的法国梧桐开始落叶子了。 我从相约小站里出来,看到一些梧桐叶子打着卷,被风吹着在路上跑跑停停的。 我还是不太想回家,就坐在马路边上,把手抄起来,盯着路上的树叶看。 傻子阿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走过来,他走路总是没有什么声音,给人的感觉是,他整天在练习悄无声息地走路。本来也是,他整日无所事事,不用工作,不用干活,在大马路上瞎逛。除了吃饭,他生活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走路。他练就了一走路不出声响的绝活,这很令我羡慕不已。 我是无法那样的,即使我不穿高跟鞋,而穿着轻便的旅游鞋,也无法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我想,这跟我害怕孤独有关。其实我很害怕孤独,即使我是一名似乎应该不怕孤独的作家。由于我害怕孤独,所以,我潜意识里就必须让自己听到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声音。 我垂头丧气地坐着,看到傻子阿炳的脚停在了我眼皮底下。他站着,低着头,好奇地问我,坐在这里干什么,是不是等人。 他竟然知道等人这种事情。 我说,我不等人。什么也不做,就是在这里坐着。 于是傻子阿炳也像我一样,坐在了马路边上,把手抄起来。 我发现我需要说话。我越是害怕孤独,就越想说话。我说,阿炳,我昨晚在这里面睡觉了。 我回过头去,看了看在我身后不过两米的相约小站。我睡过觉的那个房间窗户,就在我的身后,它挂着厚重的窗帘,让我无法温习窗帘后面我昨晚睡过的那张床。可我很想温习。 阿炳也回过头去,看那个窗户。 我给阿炳讲昨晚的梦,讲得绘声绘色,阿炳听得很认真,嘴角流下了一条唾液。 之后,这个傻子阿炳,他竟然站起来,走到窗边,然后,趴到地上,把耳朵贴到了冰冷的路面上。 你做什么?我问阿炳。 他说,嘘,我听听下面有没有老鼠。 我哑然失笑,说,我给你讲的只是一个梦而已,你以为地底下真有鼠潮啊? 他说,那,那么多老鼠要是不从地底下来,会从哪来? 我有些哑口无言了,的确,老鼠就是从地底下来的,它们钻洞,钻很多洞,通过那些洞,来到了地面上。 我走过去拉起傻子阿炳。因为街上的人们都在既厌恶又好奇地看着我们。我悲哀地发现,人们现在看我的目光,已经像在看傻子阿炳一样了,既厌恶又好奇。甚至,厌恶的程度还要超过傻子阿炳。 我给周立打电话,问她怎么样了,她笑着说,好多了,大约不会死。 九 死亡真是个很可怕的词汇,自从周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 章 进了医院,我总是一阵一阵想起这个词汇。 现在,周立和另一个患了出血热的病人都住在医院的隔离病房里。周立说,护士给她注shè都要戴上塑胶手套。可以想见,她会是多么的孤独。 我也很孤独。 我回到家里,看我外公华清捏老鼠。 现在我觉得,我外公华清似乎已把捏老鼠当成了一项生活乐趣。他把老鼠夹子上的老鼠,还有被dú鼠剂dú死的老鼠都收集起来,专心地捏着玩。 有一个问题我一直迷惑不解,华清天天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老鼠,接触它们的血和粪便(它们一起被他从五脏六腑里捏出来),我呢,我天天在老鼠的血和粪便里穿行,可是,我们两人都没感染上出血热,我们好好的,反而,周立,还有另一个小学生却被感染上了,这可真是一件不公平的事情。 我蹲下来,看着华清,问他说,为什么我们两人都感染不上出血热呢? 可是华清根本不理睬我。 我突然警觉地想,华清莫不是精神失常了?他没有感染上出血热,但实际上,他也得病了,他的病得在脑子里? 这样想着,再看华清,我便觉得,他真是得了精神病了。因此我觉得,他挺可怜的。他的白头发好像在这一段时间里骤然多了起来,他的眼神此刻是那么散乱和狂热。 就在我蹲在花园里可怜地看着华清的时候,大马路上传来一声嚎哭,一个女人的声音,市井式的嚎哭,圆润饱满而悠长,我想,她完全可以跟我的外婆张柳儿媲美了。我的外婆张柳儿当初是红遍了烟台梨园界的红伶,很多人都迷倒在她的唱功之下。 正好,我对观看华清捏老鼠已经感到厌倦了,他的动作就像他的那只机械假手一样,机械,简单的重复。于是我站起身来,穿过花园,来到大街上。 大街上,那个女人正在嚎哭,她一边走一边哭,一边哭一边走,走着走着,就没力气了,干脆坐到了地上哭。她的男人在旁边试图把她搀起来,无奈她实在太胖,又有意把重心朝下压,因此,她男人只好任她坐在大马路中间了。 这两口子我认识,他们是大马路上的居民,是除了周立以外,另一个出血热患都的直系亲属。我听了一会儿,才明白,原来,他们的儿子死了。他感染了出血热,发现不及时,引发了肺水肿,没有治好。 我很同情他们,尤其撕心裂肺哭着的胖女人。于是我走过去,试图帮她男人一起把她从地上搀扶起来。因为现在是秋天了,地上很凉,她儿子刚死,要是她再有个好歹,她男人还怎么活呢? 可是我刚刚走到两人跟前,这人胖女人就猝不及防地伸出手来,尖尖的指甲抓向我的面部,我感到了几道火辣辣的疼,就像被鞭子抽中了一样。 她怎么留着那么长的指甲?就像专门为了在我面部留下几道伤痕一样。 我悲哀地退回了我家的朱漆大门门口。她拒绝我的帮助,她仇恨我,现在又开始骂我,还说,要到法院去告我,让我们家的人还她的儿子,赔偿她的精神损失。 我很认真地倾听着她的谩骂,因为我觉得,除了很认真地倾听她的谩骂,我不能为她做什么其他事情了。当然,我是不怕她告我的,她告不倒我。所以我就只好认真倾听她骂我了,这样至少能减轻一点我的负罪感。 十 死亡的yīn影笼罩了大马路。陆续又有一些人患上了出血热,这种病快速流行开来,就像一场突然降临的瘟疫。 防疫站的人穿戴严谨地来到了大马路,向居民们宣传防病常识,并接受市政府的委托,免费为所有人接种防病疫苗。 但是,已经患上了出血热的那些病人,他们的生命都还是些未知数。 第四章 一 我开始失眠了。 我的嗅觉变得异常敏感起来,能很容易地嗅到黑衣人到来的气息。 这个晚上,他开始在老宅的花园里走动。自从他两次关掉了电闸,我就不再让那些小灯泡亮了,我把chā头拔了下来。我拔掉chā头,一是觉得反正他只要来了,就要关掉电闸,因此,我chā上chā头也没有什么用。二是我实在不愿意看到那些死老鼠和老鼠夹子。它们在那些小灯光的映照下,格外显得鬼影森森,令人齿寒。 现在,他在花园里行走,无声无息,像个影子。我觉得他的影子看起来有些眼熟,他很像我所认识的某个人,但是我仔细地想了一阵,也想不起来他像我认识的哪个人。我的记忆和分辨能力总在某些关键时候卡壳。 我知道,如果我试图走近他,他就会立即离开,像上次一样。因此我只是站在窗子里看着他。他肯定知道我在看着他,他从容不迫地在花园里走来走去,就像他要认识一下这个破败不堪的,充满了死亡气息的花园似的。 他认识了一下这个破败不堪的花园,就走到西墙那里,身子轻盈地一跃消失了。 我快速地走到花园里,嗅着他遗留下来的气息。他留下来的气息也让我感到熟识。 二 周立打电话来,说她已经出院了,医生说她已基本没什么危险了。 我立刻赶到周立家去看望她,发现她的气色的确好了很多,医生嘱咐她还要静养一段时间。 我说,周立,你怕不怕我?我是个不祥的人。 周立说,得了吧,我不迷信,你放心吧。 我很愧疚,就帮她打扫了一下卫生。周立是个有轻度洁癖的人,否则,她也不会在客人们离开之后,还钻到卫生间里捕捉那几只要命的老鼠。 我很仔细地给周立打扫了一下卫生。我从她家里找到了几只死于dú鼠剂的老鼠,我把它们集中到一个塑料袋里,离开时,带出了周立的家,扔到了路上的垃圾桶里。这一带的垃圾桶现在每隔十五分钟就有人戴着防dú罩来清理和消dú。 三 一整个下午,我都坐在马路边上消磨时间。我有一种恶dú的心理,人们越是不愿意看见我,我越是要让他们看见。我并没有什么错,不应该受到他们的冷落。 黄昏的时候,相约小站的老板罗树从大马路尽头走了过来,他的身影很高,看起来很矫健。奇怪,我嗅到了他的气息。这使我突然发觉,我能嗅到他的气息,就像我能同样很容易地嗅到深夜出现在花园里那个男人的气息一样。 这个发现使我激动不已。你知道,很多事情,越是司空见惯,你就有可能越是容易忽视它。其实我早就对他们两人的气息非常敏感,这在我以前,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事情。我对任何男人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罗树面带飘忽的微笑,对我轻轻点了一下头,就走进了相约小站。他是一个很迷人的中年男人。 我梦幻般地跟在他后面走了进去,踩着楼梯上楼,坐到老位置上,这才感觉到肚子有些饿了。我对服务生说,给我个汉堡包,和玫瑰nǎi茶一起上。 这顿晚饭我吃得很愉快。吃完以后,我就在相约小站里消磨时间,一直消磨到很晚,客人陆续离开。然后,我喝完最后一口nǎi茶,下楼,来到罗树的房间。 罗树穿戴整齐地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摆放着一盘水果,给我的感觉是,他在专门等我的到来。 对此,我莫名地有些激动和心慌。 我想,我一定面色潮红。很多时候,我有过面对一个男人面色潮红的想象,但是,在现实生活中,这种想象从没实现过。因为,一直没有出现令我心仪的男人。老实说,即使张大江,也不是令我心仪的,可以让我心如鹿撞面色潮红的那种男人。 房间里是这个男人的气息。我也在沙发上坐下来,直截了当地问他说,出现在我家花园里那个人,是你,对吗?昨晚你在花园里走过,我站在窗子里面看到你了。 我以为,他会否认,但是他没有。他没做声。 我说,你不说话,是默认了吗? 他还是不说话,只是看着我,欣赏地笑着。 我说,你认为我很聪明,很敏感,是吗? 他说,是。 你喜欢我吗?我突兀地,大胆地问道。 喜欢。他肯定地说。 我有些傻乎乎地笑起来。 这个晚上,我依然在他的大床上睡觉。他为我掖了掖被角,我说,抱抱我吧,他就抱了抱我。然后,他依然在外面的沙发上睡。我很想大胆地要求他跟我一起睡,但是我还是不知道怎么向他提出这种要求。这个时候,我想起了张大江,由于我们已经发生了一次关系,现在,他已经是我的男朋友了。 我想着这些,头疼得要命,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四 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发出什么声响。好像有人在轻轻拍打玻璃窗。 起初我以为是我在做梦,或者说,我出现了幻听,不久之后我就发现,的确有人在拍打窗玻璃,声音很轻,似乎有些犹豫。 我当然有些害怕,想起很多鬼故事里夜半鬼敲窗的场景。但是,罗树在外屋,这使我稍稍感觉安定了很多。我起床来到窗前,撩开窗帘,看到一张脸正贴在窗玻璃上。 由于正是深夜,所以我被它吓了一跳,但是不久之后我就发现,把脸贴在窗玻璃上的,是傻子阿炳。 但无论如何,在这样一个静谧的深夜里,即使是我所熟悉的傻子阿炳把脸贴在那里也是让人感到很可怖的。 我瞪了阿炳一眼,意思是,我被他吓着了,并示意他回去睡觉,这么晚了,他鬼鬼祟祟地拍窗,让我感觉,我在一个男人的屋子里睡觉,被人监视了。 但是阿炳没有离开的打算,他抬起胳膊,比比画画的,似乎要告诉我什么事情。我轻轻地推开塑钢窗,说,阿炳,你有什么事吗? 阿炳见我推开了窗,显出了很高兴的样子,他身子一矮,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趴到地上去了。他把耳朵紧紧地贴在地上,做出努力倾听的样子。 你干什么?我小声对阿炳说,你快起来,地上冷。 阿炳把食指竖在嘴边,示意我噤声。他专心地趴在地上听了一会儿,爬起来,凑到窗前,样子很神秘,说,老鼠。 老鼠?我说,老鼠在哪?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外面。现在大马路上很安静,似乎老鼠也都躲到洞穴里睡觉去了,除了阿炳,没有有生命的东西在大马路上出现。 阿炳指了指地面,说,老鼠在下面。 我说,什么下面?阿炳你在说什么? 阿炳重复到,老鼠,在下面,地的下面。 地的下面?我笑了,说,老鼠当然在地的下面了,难道它们还在造楼,像人一样住在楼房里面啊。 阿炳很着急,又很无奈,大概因为我没弄他的意思。我说,行了阿炳,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说,你耳朵很好使,能听到老鼠在地底下洞穴里活动的声音。 阿炳用力点点头。 我说,好了,阿炳,回去睡吧。 我有些害怕会吵醒罗树,因此赶紧推上窗,拉上窗帘。 但是我转过身以后,发现罗树正站在门口。 我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他却很轻松地问我说,你在窗户那里干什么,当心着凉。 然后,他就打着呵欠,离开了里屋。 这个阿炳,他的思维总是那么奇怪。但是他很简单,生活生总是那么快活。我想,这也未必就不是一件好事。现在,我倒宁愿我自己变得像阿炳那么简单,整天傻呵呵的。 我躲回床上,却再也无法入睡了。我听到罗树在外屋的沙发上翻了个身。 五 大马路上有个老人死了。 据说,他死前曾经提起过骆子摇。骆子摇这个名字,大马路上已经很少有人能够记起来了,年轻人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年老的人能想起他来,多半也是因了最近一段时间,猖獗在大马路上的老鼠。 他们能够回忆起几十年前的那场鼠患,当然也就能够回忆起那场鼠患的制造者,名叫骆子摇的骆记绸缎庄的年轻管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那场鼠患的的发生,是因为骆子摇用铁锹拦腰斩断了一只硕大的老鼠,那只老鼠,被大家公认为是一只栖息在骆家老宅地下多年的鼠精。是骆子摇引来了那场灾祸,所以说,他被认为是鼠患的制造者,这应该不足为过。 老实说,我是很同情骆子摇的,这首先是因为,我并不迷信,我不太相信有什么鼠精的说法。况且,即使那真是一只骆子摇砍杀它的时候,也没有想到会惹来那么一场灾祸,他即使是个制造者,也是一个很无辜的制造者。 但是人们被恐惧打倒了,他们根本没有这样的想法。他们只知道把自己的恐惧快快地转嫁出去。 我完全能够想象得到,当初骆子摇是如何的孤单如何的绝望,就像我现在这样,没有人愿意理我。 这个突然死去的老人,他患上了出血热。他没有注shè出血热疫苗。 至于他为什么拒绝注shè出血热疫苗,没有人知道原因。在得知自己患上了出血热之后,据他的家人说,他竟然长长地吁了口气,表现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他也拒绝住进医院。平时,他一直一个人住在一间小房子里,那间房子在大马路的最里头,他长年一个人居住,而拒绝住到市中心他儿子的楼房里去。并且,这是一个xìng格孤僻的老人,平时很少跟人搭话,没人知道他想些什么。 我是看着他死去的。死之前,他儿子来敲我家的朱漆大门,说他父亲想见我一面。我感到,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我想,可能他要在临死之前给我点难堪,让我知道,他是死于我们家扩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 章 出去的老鼠之手。 当然我还是去了。我感到,现在的我,已经对某些事情不那么在乎了。 看到我,他露出一种很愧疚的神情。他浑身皮肤布满了血点,脸色青紫,呼吸艰难,不时地咳嗽,咳出来的不是痰,而是血。他艰难地告诉我说,他很愧疚,几十年前,骆子摇对他一家非常关照,他做生意赔了本,被仇人逼得走投无路,是骆子摇帮他还上了钱,摆平了债主。 但是,在骆子摇最艰难的时候,我却没有帮他渡过难关,却跟其他大马路上的人一起,把他看成洪水猛兽。骆子摇离开大马路的那个晚上来敲过我的家门,他说他很苦闷。我没开门。我甚至对他说你走吧。之后他就消失了。他消失之后,这么多年里,我总是梦见他死了,因此我一直承受着良心的折磨。 说到这里,我已经明白他为什么拒绝注shè出血热疫苗了。 现在他终于如愿以偿地患上了出血热。他说,能这样死,我觉得是我的报应。 他又说,这个世界是存在着因果报应的,几十年后,老鼠重新猖獗,就是一种报应。 什么报应?我问他。 他说,人们对一个走投无路的人抱以漠然甚至敌视的态度,这就是应该遭到报应的理由。 说完这句话后,这个满怀愧疚的老人,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嘴里涌上了几口鲜血,胸部挺起来,然后,就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他的眼睛鼓了出来,片刻,就死了。 他浑身布满了出血点,像个血人。 六 张大江说,这个世界上是没有报应存在的。 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张大江是个警察,所以他时时处处都很注意强调自己的无神论。 我躺在他的床上。他的宿舍里没有其他人。我发现我现在很像一只鸵鸟,需要把自己藏起来,而且是藏到别人的地方。我讨厌自己的家,那座坟墓一样的老宅子。 我说,可我总觉得这一切都是报应。要不,怎么解释呢?政府采取了那么多措施,出动了防治人员五百多人次,车辆五十多台次,投放灭鼠yào一吨,还没有把老鼠全部灭绝,这怎么解释? 张大江说,难道这场鼠患并非自然灾害? 我说,你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张大江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场鼠患是人为造成的? 我笑得捂起了肚子,我说,你说什么呢张大江,当警察当迂了吧,遇到什么事情都要往人身上想。 张大江说,为什么就不能是人为制造的呢? 我说,除非那人开了一家老鼠繁殖场。 为什么不能呢?张大江较起真来了。 我不再跟他说了。我想起了报应的问题。关于报应,以前我是不信的,如果这个世界的生存规律都由报应来说了算,那好人肯定要长寿,坏人则一定要短命。但事实上,好像并非如此。可是,现在,我觉得,分明有很多事情能跟报应扯在一起,除了报应,我们想不出其他任何理由来解释它。这就不由得人不相信报应的存在了。 张大江今天还想跟我亲热,但是我说我有点累,想睡觉了。我说,我只有在你这里才能睡好觉,我在你这里睡上一个好觉,就能回去抵抗一段日子。 张大江听了,非常感动。他自觉地到室友的床上躺下了。 我们各自躺在黑暗里。我竟然想起了罗树。我在张大江的床上躺着,却想起了罗树,这让我觉得,自己是不可原谅的。也许正因为我知道我会想起罗树,所以我才拒绝了跟张大江zuò ài。这说明,我骨子里还是很忠实的一个女人。 我感到很奇怪,我总觉得,我对罗树的感觉是很奇特的,某些地方超过了对张大江,但是,我在罗树那里却无法睡上一个好觉,我在他那里睡觉总是做噩梦。而在张大江这里,我能睡得很安稳。 我想,如果说张大江和罗树这两人相比较的话,张大江适合做丈夫,而罗树适合做个情人。 我在这样的奇思幻想中,渐渐进入了睡眠。 睡眠质量出奇的好。 七 大马路上出现了一个卖地瓜的老人。 现在已经是深秋了,或者可以说,天气正在慢慢进入冬天。路边的梧桐树叶子全部落光了,树干和树枝都一径灰败着,跟这条充满腐朽气息的街道非常吻合。 在这样的色调下,一个烤地瓜炉子在街边上出现,炉子上边摆着一只只热气腾腾的烤地瓜,让人觉得眼前一亮,胸里一阵温暖。 我几乎是小跑到了烤地瓜炉子跟前。卖烤地瓜的老人一直低着眼,似乎觉得没有必要看清是谁来买他的烤地瓜。这是一个我不熟悉的人,我过去在大马路及大马路的附近都没有见到过他。他跟我的外公华清年龄差不多,不过比华清看起来要健康,他神色很安静。 而我的外公华清,他现在明显有些不对头了,他的世界里除了老鼠,不再有别的了。我很难想象,如果骆家老宅子里不再有老鼠出没了,他会怎样。他会死吗? 想起死亡这个词汇,我已经觉得很漠然了。 我挑了两个烤地瓜,给了他五块钱,说,不要找了,就捧在手心里,小跑着往家里赶。由于手里有这两只热气腾腾的烤地瓜,我甚至忘了,我一点都不愿意回到骆家老宅子里了。 我离开烤地瓜摊之后,觉得这老人有哪里不太对劲,我站住回头着了他一眼,他正把一只胳膊伸进那只大桶改装成的炉子里,拨弄里面烤着的地瓜,他的另一只手垂在身旁,看不到手,因为衣袖下边是一个袖筒,很长。我觉得有些奇怪,现在的老人们已经不习惯戴那样的袖筒了。 我看了他一眼,他仍然在低着头忙活着,又有人走到他的跟前了,他仍然不抬起眼来看人。 我转身走了回去。 八 午睡过后,我突然觉得胸部有些发堵。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不那么规律,很急。 我坐在床沿上想了一会儿,觉得这应该是一种不祥的感觉。 后来我突然想起了周立。 于是我立即给周立打了个电话。这两天她没去谷香村饺子馆,一直在家里静养。 电话响了很久也没人接,铃声一声一声地空响着,听起来让我觉得有些心惊。 最后我放弃了打电话,选择了出门到周立家里看看。 在路上我走得很快,人们看到我直视前方急匆匆地走着,皱着眉,张着嘴不停地喘着气。卖烤地瓜的摊子还在,我路过它的时候,停下来以最快的速度抓了两个烤地瓜在手里,同时扔了两块钱在摊上,继续赶路。 我听到大马路上有两个人在对我议论纷纷,其中一个人说,看她,好像有些不对劲。另一个人接过话说,是有些不对劲,不是精神出问题了吧,让鼠精缠上了吧? 我听了她们的话,并没做什么反应。我想,你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去吧,我现在即使被你们当成一只鼠精,也是没有办法的。 在周立家门外,我敲了几下门,没有动静。我就掏出钥匙来自己打开了门。我有周立家的钥匙,很早以前她就给过我一把,她经常外出,外出时,我就去给她看门。 我看到周立的包放在电视柜上,这说明她没有外出。于是我直奔她的卧室,推开门。 我吃惊地看到周立躺在床上,不过,她听不到我的声音了,她昏迷不醒。 我被周立的样子吓了一跳,我只有两天没有来看她,她就完全变了样子了,现在的她脸部和颈部一片潮红,明显充血,眼结膜、眼睑水肿,并且,面部浮肿,我伸出指头在她脸上按了一下,竟然凹进去一个深坑。她的嘴角流下了很多血,有的已经干涸了,有的刚流下来不久。 应该是出血热症状吧,我想。她的软腭和咽部一定已经出血了。 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屋子里有血的浓郁气味。我把周立的被子掀开,发现血的气味来自被子里。周立穿着睡衣,我开始动手脱她的睡衣,打算把它们脱下来,换上别的衣服,带她去医院。 我脱周立睡衣的时候,发现周立胸部也充血了,她的下身也血糊糊的,睡裤都染透了。我想,她是尿血了。 我的脑子里嗡嗡的,医生明明说她已经基本没有危险了,否则,他们也不会放她回家来的,可是她回家之后,病情居然出现了反复,并且恶化了,还如此严重。 我脑子嗡嗡的,却并没忘了打电话报警。周立被第二次送进了医院。 在医院里,他们对周立进行了抢救。中途,一个医生问我说,周立有没有心脏病史,我说,有一点,但是不严重。 最后,周立死在了医院里。 她死于出血热引发的心衰竭。 第五章 一 早晨,我拎着笔记本电脑走出朱漆大门,来到大马路上,发现相约小站门口的路面有些异样。 我穿过大马路,来到对面的人行便道上,发现那里有被什么东西刨挖过的迹象,条形的地砖被掀起来,扔得七零八落,很多已经碎掉了。这条马路早就该整修了,它的历史实在过于悠久,路面的水泥有些地方都被来往的车子磨光了,露出了斑驳的土路。而人行便道上的地砖缺损得就更加严重了,所以,相约小站外面七零八落地扔了一些地砖,如果你不仔细去看,是不会被引起注意的。 当然,它们引起了我的注意。因为我发现那些遭到破坏的路面正好就在那扇窗户的下面,就是我睡过觉的那间房间的窗户下面。 我走到那个地方,站住,确信那些地砖是被人为地掀起来的,因为露出来的路面被人用工具挖过,不过挖得不深,看样子这个人没有什么耐心,也许,也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我想,或许是某个民工干的吧,大马路后面有一个建筑工地,那里正在崛起一幢高楼。 这一片地方,除了大马路,其他地方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变化以新楼的崛起和老房子的消失为特征。据说,大马路也快要被拆掉了,大约两年之前,就有市政部门到这里勘察过,他们带了图纸,顺着大马路勘测了好几次。但是,拆迁迟迟没有实施,据说是因为,这条大马路实在太特别了,这里的所有房子都是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德国人在这里修建的,非常具有历史价值。 无论如何,拆迁都是迟早的事情,这也正是为什么这条马路地砖遭到了破坏,却没有引起人注意的原因。它实在太破了,并且,破了之后,根本没人来整修。 这个时候,大马路上的人不太多,早起上班的高峰期已经过去了。相约小站锁着门,还没有开始营业。 我打手机给罗树,告诉他,靠近窗户的路面被人破坏过,应该整修一下。否则,会影响来相约小站的客人走路。 罗树说好。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含糊,似乎正在睡觉。 我离开大马路,坐公jiāo车,到东郊的图书馆去。 卖烤地瓜的老人已经把摊子推到了大马路上。我没有吃早饭,因此,经过他的时候,我买了一个烤地瓜,拿着那个烤地瓜上了开往东郊的公jiāo车。 我发现,这个老人一直只用一只手工作,他的另一只手,确切地说,是右手,一直没有露面,抄在一截布袖筒里。 右手!我对这个词汇非常敏感,每当接触到这个词汇,我就会想到华清房间里那只玻璃瓶子,现在,那里面泡着两只右手,一只是他自己的,另一只是一个名叫李量的伙计的。 华清是采取了什么技术,才可以把这两只已经没有生命的炀保存得这么好的呢?我真不知道,他还要把它们保存多久。它们在我们的生活里存在得够久的了,我们生活都快要腐朽了,可是它们还好好的。 我在公jiāo车上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二 我在图书馆里呆了整整一天。 下午,我感到有点困,就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会儿。在梦里,我看见了周立,她死前浑身布满了出血点,而在梦里,那些出血点全部破绽开来,每一个出血点都在向外涌着血,开始只是一个一个的小血珠,片刻之后它们就增大,汇聚到了一起,形成了很多小血流,从脸上和身上向下流淌。 从周立身上和脸上流下来的那些血不是鲜红色的,而是黑褐色的。周立看着我,我嘻嘻地笑着,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 我说,我知道,周立,你死得很不甘心,你患上了出血热,浑身都充满了病dú。你怨我是吗?我也想死,真的,活着很有点负累。 周立听懂了我的话,她依旧嘻嘻地笑着,似乎为了满足我的愿望,她伸出苍白的手,过来拉我。 明明我很想死,可是,我却很惧怕她的手。她的手很白,不是雪白,而是陶瓷那种白。这种白让人感到可怖。 于是我向后跳开,非常努力地逃遁。 我醒在阅览室的地上。在梦里,我努力地向后逃遁,结果,我把阅览室的椅子给弄翻了,连人带椅子都摔在了地上。我坐在最后一排的一个角落里,身后没有人,是一面雪白的墙壁,我向后看了看,只差一点点,我的头就要撞到墙上。 我仰躺在地上小声地抽泣了起来,旁边一个男孩子赶忙把书放下,过来扶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索xìng放声大哭起来。 我扰乱了整个阅览室的秩序,所有人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纷纷从坐位上站起来,拥到后面来。我感到很没面子,只好草草收拾了东西,拎着笔记本电脑,逃离了阅览室。 我独自坐在东郊立jiāo桥下的草坪上,又狠狠地哭了很久。以后,我是不能再来阅览室了,我感觉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 章 整个世界都在排挤我。 坐了一会儿,我感觉到身体很不舒服,刚才摔那一下,现在感觉到全身的骨骼都像被摔裂了一样。 我想,这是报应吧,周立在梦里要拉我走,我就跟着她走吧,为什么还要后退,逃跑呢。如果我让她拉住我的手,可能,就不会被摔着了。 草坪很冷,说是草坪,其实,草早已经都衰败了。现在已经是初冬了。我起身走上公路,坐上公jiāo车,回到市里。 我感觉很不舒服,骨头疼,头发热。我想,我是感冒了。回到家之后,我对华清说,晚饭不用叫我起来吃了,你自己随便吃点什么吧,我要睡觉。 华清抬起他的胳膊,想试试我额头的温度,我发现,他抬起来的那只胳膊是右胳膊,他居然想用那只机械的假手来摸我的额头! 我几乎是厌恶地摆了一下头,对他说,拿开你的手! 华清呆了一下,就颓丧地垂下了手臂。此刻,我一点都不可怜他,我甚至厌恶他。我甚至想,会不会有一天,我杀了他呢? 在他转身离去的时候,我说,你能不能把那两只断手扔掉? 他回身看了我一眼,眼锋很犀利,甚至,我觉得他放shè出了恶dú的光芒,使我瞬间感到很害怕。我说你快走吧,你扔不扔那两只手跟我没关系,你喜欢天天对着它们看,那就天天看着好了。 我睡过去了。睡眠很不塌实,梦很多。我游离在梦与醒的边缘,无法确知自己到底是在睡梦里,还是在现实里。 半夜的时候,我奇怪地发现了华清的异常。 三 自从我在相约小站试探罗树,我说他就是深夜里出现在我家花园里的那个男人,以后,花园里就没再出现那个影子。 这更证实,那个影子就是罗树。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深夜来到我家的花园里,他到那里想干什么呢?当然,他是不会说的。他甚至不愿意承认,他就是那个黑影。他用沉默来回答了我当时的询问。 所以,半夜听到花园里传来响动的时候,我忍着头痛,从床上快速地爬起来,这完全属于一种下意识的条件反shè。 我快速地来到窗前,习惯xìng地看向西墙,却发现那里没有什么人影。我以为我出现了幻觉,我还在做梦。我掐了一下自己的腿,很疼,这说明,并不是梦。 我走到门边,打开门,站到门外,扫视了一下花园。这次我意外地发现,是我的外公华清正在花园里走动。 这么晚了他在花园里干什么呢?这个晚上有不太明亮的月光,我看到我外公华清似乎跟白天有些不同,他的身体很僵硬,两条腿完全像是在机械地迈动,两条胳膊笔直地前伸着。 他就保持这样一种姿势,在花园里走来走去。后来我发现,他走得很有规律,他一直在循着墙根走,用两只手一点一点地触摸着墙壁。走完一圈之后,他又走到花园里面,去触摸花园里的假山、树,还有花园。 他的样子很机械,尤其是伸着胳膊的样子,让我觉得有点奇怪。我想了想,突然想到,我在一些电影里看到过这样的镜头,好像僵尸就是这样走动的。只不过,僵尸们是双腿并拢,一跳一跳地走动,而我的外公华清,他是用两条腿在jiāo替着走动。 这就是说,他不是僵尸。得到这个推断后,我哑然失笑了,我怎么竟会把他跟僵尸联系到一起的呢? 那么,既然他不是僵尸,为什么这么机械呢?难道是梦游? 这个词汇吓了我一跳,以前,我从没见过真正的梦游是什么样子。 我走出房间,走到华清身边,仔细地看了看他。他没有看我,或者说,他丝毫没有注意到,我已经站在了他的身旁。我伸出手来,在他的眼前晃了晃,他也毫无反应。 这么说,他的确是在梦游了。 他在干什么呢?他在梦里看到了什么东西,以至于在深夜从床上爬起来,来到了花园里?他看来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我跟在他身后,问他说,外公,你在找什么东西吗? 他眼睛不看我,继续伸直了胳膊,这里碰碰,那里摸摸。他说,找东西。 他说得很简短,很僵硬,舌头似乎被冻住了似的。 我说,你在找什么东西? 他说,金龟。 我说,金龟是什么? 他说,会走动的金龟。 我说,那是什么?一只龟吗? 他说,闪闪发亮的金龟。 我说,它从哪来的? 他说,术士。 我说,它是干什么用的? 他说,无价之宝。 我说,那它在哪呢?你打算在哪找到它? 他说,老房子。 接下去,我不知道再向他提出什么问题了。他的回答很简短,他在梦游,根本不是在用日常思维回答我的问题。我们无法更深入地jiāo流。 我对他感到束手无策。而且,我的头很昏很沉,根本没有力气这样跟着他,在花园里转来转去。我说,外公,回屋睡觉去吧。 他根本不看我,说,不睡。找。 就继续转了起来。 他根本不看我,说,不睡。找。 就继续转了起来。 我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向房间里走去。 这个时候,空中突然划过一道耀眼的闪电,很亮,就像把夜空撕裂了一道口子似的。我觉得很奇怪,现在已经是秋末冬初了,难道还会下雨? 闪电过后,随即响起了一声zhà雷,雷zhà响的声音很尖锐,冲撞着我的耳鼓,就像要把我的耳膜撞破一样。 我看到我的外公华清也被这声zhà雷吓着了,他停止了寻找的动作,抬起头来呆呆地看了看天,然后,一直笔直伸着的胳膊终于无力地垂下来了。 他看起来很累,身子像面条一样软了下去。 我费了很大劲才把他从花园里弄到屋子里去。我把胳膊抄到他的腋下,让他的腿搭在地上,我拖着他,把他拖回了房间。 他的房间里,那两只断手依然在福尔马林液里泡着,只是,我发现它们的位置跟上次有所不同,上次,它们的手指无力地垂着,这次,我发现它们有些握起来的迹象。难道,它们在福尔马林液里并非长久地保持一种姿势? 无论如何,它们是伸着手指还是屈着手指,看起来都不是一件让人赏心悦目的事情。我把华清弄到床上,给他盖上被子,就飞快地逃离了这间鬼气森森的屋子。 从华清屋子里出来之后,我看了看天,似乎并没有要下雨的迹象,也没有起风,花园里的树木和花草纹丝不动,月亮从刚才的一团黑云中钻了出来。那么,刚才的闪电和zhà雷是怎么回事呢? 我觉得很蹊跷,闪电和zhà雷的出现,仿佛只是为了惊醒华清,终止他无聊的梦游似的。 这个世界上真是存在着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的,我对自己说。我知道,我是在给自己壮胆。这座老房子,此刻真的是恐怖极了。 四 我果然感冒了。 头很晕,大脑里似乎嘈嘈切切地聚集着很多小昆虫,它们在里面嗡嗡地说话和唱歌。然后,分食我的脑浆,把我的脑浆当饭吃。 我奇怪,我在昏睡着的时候,居然还能有这么幽默的想象。 手机短信提示音响了一下,我打开短信,居然是罗树。他说,你还好吧? 看到他的短信我有些委屈,眼泪差点掉了下来。我给他回复,说,不好,头痛,感冒了。 他说,严重吗?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不好?你从没给我发过短信。 他说,感觉。起来,去医院吧,我陪你。 我合上手机翻盖,就起身穿衣服,脸也没洗,晕头涨脑地走了出去。 门口停着一辆出租车,看到我走出朱漆大门,出租车摁了一下喇叭,罗树把车门从里面打开了。 我坐上去,抱着罗树就哭了起来。罗树拍拍我的头说,没事的,有我呢。 他陪我去医院,验了血,血相高,被要求输液。 在输液的过程中,他一直陪着我,坐在我的床沿上,很温暖地看着我,却不太说话。其间我迷迷糊糊地睡了有一段时间,醒来后,下意识地动一下手,生怕他离开了。 但是他还在。 输完液后,在出租车上,我说我要到他的店里去。我不想回家。 他把我带进他的房间,安置我在他的大床上躺下,让服务生给我熬了姜汤。他端着碗,对我说,乖,喝了它,好好睡上一觉,醒来之后你就会发现你好了。 他居然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我心头的感觉是异样的。从懂得感情的时候起,我就一直想象着,将来有个男人,他很疼爱我,并且,会用各种各样好听的称呼来叫我,比如,宝贝,好孩子,等等。我想,在我的潜意识里,我是有着恋父情结的,这也许是因为,我从小没有得到父亲的疼爱。因此我总是把我将来的男人,跟我的父亲联系到一起。 但是我现在的男朋友张大江,他从没这样称呼过我。他在动情的时候,称呼我为亲爱的。可是,在我的内心里,我宁愿他叫我一声宝贝,或者好孩子,乖孩子,而不是亲爱的。 在这个时候,我想起了张大江,这令我很难堪。我难堪是因为,我此刻正躺在另一个男人的床上,而且我对这个男人,一直怀有异样的感觉。这个中年男人,我明明知道我们不是一条路上的,可是我却如此地迷恋他,无法摆脱。 夜里,我感到口渴,身体如同被火炙烤着。由于我感冒了,罗树打开了空调,空调发出细微的嗡嗡声。 我下了床,到外屋去,找了个杯子,倒了杯水。 罗树在沙发上躺着,屋里温度很高,他掀开了被子,古铜色的胸膛露在被子外面。 我惊奇地看着他,他的胸膛上有着很多奇异的疤痕,形状不同,颜色深浅不一。我把水放下,走近他,蹲下身来,看着那些疤痕。 我想,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那应该是上些被刀斧砍过的痕迹。他的胳膊上还有一处圆洞一样的疤痕,我想,那应该是子弹留下的疤痕。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他有着什么样的经历?他到底是从哪来的?以前是干什么的? 我对他充满了好奇,这是一个谜一样的男人,他突然地出现在大马路,出现在我的生活里,这预示着什么?还是,只是一场简单的相遇? 我伸出手去,抚摸着那些疤痕。它们起伏不平,新生的ròu细腻而脆弱。 罗树在我的抚摸中醒了过来,他发现我在掉泪,就抚摸着我的头发说,怎么了? 我说,你在过去受了很多苦吧? 他说,傻孩子。 我说,你从哪来?是干什么的?为什么我感冒了,你会感觉得到? 他说,这有什么啊,第六感。 他回避了自己是从哪来的、来干什么的这两个问题。 他说,快回去睡觉,好不容易退烧了,别又严重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鼓dàng着一种希望被疼惜的渴望,也许是因为他叫了我一声傻孩子,也许是因为他身上的那些散发着男xìng气息的疤痕。在这个夜晚,我发现了我情yù的泛起。我说,你抱我进去。 他说,别闹,快进去睡。 我说,不,你抱我进去。 他想了想,说,好吧,皮孩子。 他总是这样叫我,乖孩子,傻孩子,皮孩子。我幸福地闭上了眼,感觉到自己骤然飞了起来,落到了他的怀抱里。 他把我轻轻放下来,给我盖上被子,让我闭上眼。 我闭着眼,把胳膊环起来,圈着他的脖子。我是这样地充满情yù,它像火一样炙烤着我。 他大约是感觉出了我的心跳,我一定面色潮红,嘴唇鲜艳。他强行剥下了我的手,像把一根领带从自己的脖子上解下来。 他说,快睡。 就很快地走了出去,关上门。 我哭了起来。 他不理我。 五 回到家的时候,我看到外公华清在花园里走来走去。 他还在寻找死老鼠。 大马路上的老鼠没有多少减少的迹象。 我说,你到底是在找死老鼠,还是在找金龟? 华清抬起头来,警惕地看了我一眼,说,什么金龟? 我说,会走动的,金光闪闪的金龟啊,你找着它了没有? 华清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说,我为什么就不能知道?当初,骆玉临死前就提到过金龟,不是吗? 华清说,根本就没有什么金龟,我不知道金龟是什么东西。 我说,你既然不知道金包是什么东西,为什么那天夜里在花园里到处寻找?它就藏在这个老房子里,是吧? 华清不再理我了。 我们之间很少jiāo流。我看不到他的内心世界。如果我不是他的外孙女,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离开这座老宅子。 我回忆了一下我的母亲华丽给我讲过的关于金龟的那段往事,回忆当然是苍白的,关于那只金龟,我的母亲华丽并没有对我讲述太多,我想,这是因为,她对它也知之甚少。我的母亲华丽,她活着的时候,总喜欢给我讲那个来到她房间里的黑衣男人,也就是当年那个在大马路上飞檐走壁的大盗。她对他记忆深刻,对他给她的爱情记忆深刻。 世事是有轮回的吗?当年,一个黑衣男人出入过我母亲的房间,他会飞檐走壁,而现在,也有一个黑衣男人出入过我家的后花园,他身手也很灵巧,身子轻轻一跃,手在墙头的琉璃瓦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就从空中消失了。 黑衣男人,会飞檐走壁的黑衣男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 章 ! 我差点要叫出声来,为什么,此刻,这两个男人在我的脑海里jiāo替出现了?他们都穿着黑色的衣服,身手敏捷,能飞檐走壁…… 他们是谁?他们之间有没有关联?当年的年轻的黑衣男人和现在的中年的黑衣男人,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什么关联? 我无法按捺这种石破天惊的感觉,某些事情,当你对它意识不够的时候,它只是一件平常事,而一旦你意识到了它的某些特别,它给你的震动就是致命的。 我给张大江打了个电话,说,想跟他一起吃午饭。他说,他在单位值班,我说,没关系,我去开发区找你。 我坐了21路公jiāo车,来到开发区,到一个快餐店里买了两份快餐,提着,走上张大江值班的七楼。 吃完饭后,我踌躇了很长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对张大江说。张大江看出了我的心神不宁,他问我有什么心事。我艰难地说,这事说起来话长,我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张大江说,说吧,我们有的是时间。 我说,你还记得我给你看的那篇小说吗?我们骆家历史的那篇小说? 张大江说,记得啊,我看了两遍呢,等着你的下文呢。 我说,好吧,也许我想说的,就是它的下文呢。 我发现,我在表达上有了很大的障碍,我几乎是磕磕绊绊地把我想说的,很费劲地说了出来,说完之后,我甚至不敢肯定,张大江是否听懂了。 我说,张大江,你听懂了没? 张大江说,懂了,你不就是怀疑,当年出入你母亲房间里的男人,就是现在出入你家花园里的男人吗?也就是相约小站的老板罗树? 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我说,我以为我表达得有问题。张大江说,你别忘了,我是做什么的。 这倒是,我忘了他是一名警察了,他有过硬的逻辑推理和判断能力,也许我根本不用这么详细地述说,他就能知道,我在说些什么。 我说,好了,既然你明白了我的意思,那,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弄清罗树的情况?他是从哪来的,他以前做过什么,他到底是谁,来大马路想干什么,只是开这间名叫相约小站的饮品屋吗?他频繁地去我家的后花园,目的是什么,只是为了看看我吗? 张大江说,这些事情的确有疑点,你放心,我会尽力去查的。一有消息,马上告诉你。 我说,还有,你记得我小说里提到的一只金龟吗? 张大江说,记得,你是不是想说,关于那只金龟,也是你们骆家的一个没有找到答案的谜底?当年骆玉临死前为什么要念叨那只金龟? 我说,是的。这一定是个谜。因为我的外公华清,他在有天夜里梦游了,他不认识我,伸着两条胳膊在花园里找什么东西,我问他在找什么,他回答说,金龟。可是,今天我问他这件事,他否认了,他坚持说不知道什么金龟,根本就没那种东西。 张大江说,的确有疑点。看来,你们骆家几十年来一直有一些谜没有解开。比如,你外公华清的右手,到底是被什么人斩断的? 我说,更奇怪的是,那只右手有一天被人给送回来了,就扔在花园里,保存得很好,就像我外公保存的李量的那只右手一样。 什么?张大江睁大眼,说,为什么你不报案呢?这样的事情,是可以报案,让警察来处理的,很显然,对方把这只右手扔在花园里,并非一种善意的行为。也许,跟你们骆家几十年前的某些事情紧密相关。 我说,我外公根本就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情。长久以来,我们家的老宅子简直就是个与世隔绝的坟墓,我们家的任何事情,外人都无法知道。 张大江想了一会儿,说,罗树频繁地出入你家的后花园,你外公的断手突然重现,鼠患再次发生……你觉不觉得,这些事情,也许并非偶然,它们之间应该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也许吧,我疲劳地说,也许我也意识到了这些事情的奇怪,但是我潜意识里拒绝去想。我真的很希望大马路尽快拆迁,离开那座yīn森的老房子,到一个新的地方生活。你知道吗张大江,我甚至希望我外公尽早死去。他活着,也是一个活死人。 张大江说,你想不想找到这些事情的答案? 我说,想。 六 我发现了卖烤地瓜老人的秘密。 他没有右手。 我对傻子阿炳说,你猜,烤地瓜老大爷为什么只用左手干活,他的右手为什么一直抄在袖筒里? 傻子阿炳说,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觉得,傻子阿炳很多时候能表现出超出常人的智慧,他头脑简单,所以,很多事情,我们正常人还在思索应该怎么办的时候,他就能想到最简单易行的办法。 可是,怎么看呢?我很犯愁,我说,他肯定不喜欢让人看,所以才把右手抄在袖筒里。 阿炳说,看我的。 我跟阿炳一起走到烤地瓜摊前,我说,买俩烤地瓜。 卖烤地瓜的老人俯下身子,把左手伸到炉子里面。他的右手,确切地说,是右胳膊扶在炉子外壁上。阿炳迅速地伸出手去,一下子就把他的袖筒拽了下来。 有些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卖烤地瓜的老人吃了一惊,他没想到阿炳会猝不及防地把他的袖筒拽下来。现在,我惊讶地看到,他是没有右手的。他手腕处的断面很难看,皱皱巴巴的。 阿炳拎着他的袖筒,嘻嘻地笑着,往自己的手上套。我喝到,阿炳,还给他! 卖烤地瓜的老人是知道阿炳智力有问题的,他在大马路上已经呆了有些日子了,尽管平时他喜欢低着头做事,但我相信,大马路上的人和事情,没有一样能逃过他的眼。我注意过他的眼,它很锐利。 阿炳很听我的话,他把袖筒还给了没有右手的烤地瓜老人。我盯着他的右手,说,真奇怪,我的生活里怎么总是与右手纠缠? 他没有做声,戴上袖筒,继续劳动。 我拉着阿炳离开他。阿炳对我说,他没有右手! 我说,我看到了。 阿炳说,你不耐烦? 我说,是,我不耐烦,很多事情很蹊跷。 阿炳就不做声了。我拍拍他的肩说,阿炳,你挺能干的,好样的,下次,姐再有困难,还找你。 阿炳很高兴地走了。 我心事重重地走回家,对我外公华清说,你知道吗,大马路上来了个卖烤地瓜的。 华清没有说话。他肯定在想,来了个烤地瓜的,这有什么可说的。 我说,这个卖烤地瓜的和别的卖烤地瓜的人不一样。 我外公还是没有说话。 我说,他没有右手。 我外公刷的一下抬起了头。 这正是我预想中的局面。 我说,他把右手藏在一只袖筒里,但是刚才我看到了,他没有右手,也许是被刀给剁下来的。 我外公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右手看了看。 我说,他不像你装上了假手,他没有装,很难看。当然,你装上了假手,也不好看。 我外公华清的精神一下子变了,很难说他变成了什么样子,怎么说呢,首先,他的精神很亢奋,其次,他的情绪很糟糕,第三,他的思维很混乱。此外,他露出了明显的胆怯,他甚至下意识地把自己的右手藏到了背后。 我想,这就是老人的特点吧,我外公华清年轻的时候,是叱咤一时的人物,他可能怎么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他老了,会变成这样。 我确信,我外公右手的消失,是有一段故事的,这段故事不为人知,当年,只有他一个人在场,骆家人发现他的右手丢了的时候,他已经自己上好了yào,裹好了绷带,悠闲地在房间里坐着喝茶了。 而且,他没有报警,没有动用自己的势力去寻仇。这本身就说明,他极有可能是知道什么人拿走了他的右手的。这么多年了,对于这个谜底,他一直秘而不宣。 我看着华清悲喜jiāo集地在花园里走来走去,心里已经确认,他右手的丢失是有原因的。只是现在,我还找不到谜底。但我会找到的,我想。 我对华清说,你想不想吃烤地瓜?如果你想吃,你就去买吧。 华清看了看我,一瞬间,眼神竟有些孩童似的天真。似乎在说,我想吃。 我说,你去买吧,卖地瓜的摊子就在大马路尽头,戏院那里,他住在废弃了的戏院传达室里。你们两人都没有右手,你又整天不出门,出去跟他聊聊吧,成天在花园里摆弄死老鼠,当心染上出血热。 我外公立即返回房间,我猜他是拿钱去了。他拿了钱后,匆匆地穿过花园,走出了大门。 我悄悄地跟在他身后走出了大门,我看到我外公像个小偷一样,鬼鬼祟祟地贴着墙根走路。我想,他几十年没有走出我家的朱漆大门了,一下子走出来,他不适应了。 他就那样,像个小偷一样在大马路上贴着墙根走着,街上的行人,尤其是年轻人多数都不认识他,他们很奇怪,怎么大马路上突然来了个这样的老头。他悄悄地走着,似乎生怕吓着了卖烤地瓜的老人,在走到离烤地瓜摊子不远的地方,他停住了,竟然闪身藏到了一条小胡同里,然后,慢慢地探出头去,偷偷地窥视着他。 他窥视了他很长时间,才返身走了回来。他没有去买他的烤地瓜。 回来之后,他的精神就出现了新的问题,他不说话,不吃不喝,一个人坐在旧藤椅上,看着福尔马林液里的两只断手出神。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说,外公,你买烤地瓜了没? 他似乎没听见我跟他说话。 我说,你在想什么? 他还是不说话。 我没有耐心跟他耗下去,只得转身离开,把他一个人留在房间里。我不喜欢呆在那里,像他那样,盯着两只莫名其妙的断手发呆。 回到房间以后,我给张大江打了个电话,告诉了他我外公的反应。我说,张大江,你有什么想法? 张大江说,那个卖烤地瓜的老人,会不会是当年的李量? 我说,你说呢? 张大江说,其实,你早就怀疑这点了,是吧? 我说,难道你不怀疑? 我们俩一起在电话里笑了起来。 我说,张大江,我觉得,一些谜底会慢慢出现的。 张大江说,几十年的旧事了,真没想到。 七 本来我睡得还不错,白天,我刚刚跟张大江一起,对一些蹊跷的事情进行了一番推理,尽管我们的推理还有待时间和线索来证实,但至少,我觉得我卸下了一件包袱,因此我睡得还可以。 但是我的外公华清却睡得很不好。 他做梦了,而且在梦里大呼小叫。我从睡眠里被他的呼叫声惊醒,侧耳听了听,他似乎在含混不清地推拒着什么东西,他大声地说,走开,滚! 我起身披上衣服,来到他的房间窗外,对他说,外公,你做梦了吧? 他还没有从梦中醒过来,依旧在让什么东西滚开。后来他提到了手。 他在梦里推拒一只手吗?是他自己的右手,还是李量的那只右手呢? 我想,这跟白天他见到了卖烤地瓜的老人有关。我对他说,那个人没有右手了。 这件事情,看来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他偷偷地在胡同里藏着自己,窥视卖烤地瓜的老人,他怕什么?怕自己暴露吗?怕那人认出自己? 我越来越确信,那个卖烤地瓜的老人,有可能是李量。而我的外公华清,他很有可能已经认出了他。 他怕什么呢?当年,是他派人砍掉了李量的右手,如今,李量重现大马路,并且,在这之前的不久,华清的右手被莫名其妙地扔在后花园里,这一切,都说明了什么?难道,我外公害怕李量来找他寻仇么?他砍掉李量的右手,当时完全是因为不能违反骆家的规矩,按理说,他是没有错的。 那么,他还怕什么呢? 八 我没再理我的外公华清。 但是很显然我无法在这座老房子里继续睡下去了。我抬头看了看相约小站的二楼,那里还亮着灯。它还没有打烊。 我穿上衣服,走出了老宅子。 罗树陪我在相约小站的二楼喝了会儿东西。我们都没有提那天夜里我的失态,起初,我以为我们再见面,我会非常不好意思,但实际上并没有。 喝了会儿东西之后,罗树说,到我屋里坐会儿吧? 我说,好啊。 这个是善解人意的男人,他知道我想去他的房间,但是,那天夜里的事情使我对自己保持了足够的警醒,所以,他就不动声色地邀请我去。 到他的房间里坐下之后,我提议喝点红酒。罗树很少看我喝酒,他觉得今天晚上我的兴致很好,这一点使他很高兴。通常我总是闷闷不乐的。他立即让服务生送来了红酒,我们对坐在沙发上,开始喝酒。 我说,罗树,讲讲你的过去吧。 罗树说,我的过去没什么好讲的。 我说,胡扯,任何人的过去都有一箩筐好讲的东西,你的过去更不可能没什么好讲的。 罗树说,那好吧,我的过去很复杂,你想知道什么? 我说,讲讲你身上的那些疤痕吧。 罗树喝了口酒,说,让刀斧砍的。 我说,过去你是干什么工作的? 他说,保镖。 我吓了一跳,手里的杯子抖了一下。 他说,我可以给你提供写小说的素材。 我说,谢谢啦,我对保镖这个职业还真感到陌生。 他说,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 章 小时候,跟人学过武功。此后,就以给人当保镖为生。我砍过人,也被人砍过。用刀,或者斧头。后来,还用过猎qiāng。我挑过很多人的脚筋。有一次,我怀揣着两百万元现金,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那些现金在我身上一揣就是七天。我一直被围追堵截,最后,被挤兑到了一个死胡同里。我红了眼,腰上被捅了一刀,膀子被砍了一斧头,但还是杀开一条血路闯了出去。他们在后面朝我开qiāng,在我身上shè进了好几颗铁砂弹。但我就是命硬,居然活着把两百万元带到了目的地。 罗树断断续续地讲着他的保镖经历,并沉浸到了对以往的回忆当中。我们不知不觉喝了一瓶红酒了,由于酒喝得多了一些,罗树对以往的回忆显得有些纵情了。而平时,他是不会这么奢侈地讲述自己的过去的,这我确信。这也正是我提议喝酒的原因所在。 我说,罗树,你家是哪里的? 他说,我忘了。我很小就离开了家。 我说,怎么会忘了呢,任何人都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 他说,我真的忘了,我只记得,过正月十五的时候,我家门外的大街上总会挂满亮闪闪的灯。 我说,正月十五到处都要挂灯的,我们窗外这条大马路,正月十五也要挂灯的,很漂亮。明年的正月十五,我们一起到大马路上看灯吧。 他说,好。 我说,罗树,你有没有爱过? 罗树闭了闭眼。 我说,你肯定爱过的,是吧?保镖的感情比常人还丰富和敏锐,我看过何家劲演的电视剧,里面有个保镖名叫程铁衣,公主爱上了他,但是他对她说,保镖是不配有爱情的。 我不知道我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这显然触痛了罗树的某些回忆。他痛苦地闭了闭眼,然后说,她是个非常美的姑娘。她总是在自己的房间里等着我,对我从没提过任何要求。我很爱她,我知道她也爱我,但是她从没对我说过。我知道,她怕对我造成负累。 我说,她有多美? 罗树凝视着我,说,她美得就像你一样,洁白的皮肤,清澈而又略带忧郁的眼睛。有时候,看到你,我就会想起她。 我说,我理解你。 这个晚上,我没有对罗树产生那天晚上的情yù。我依然在他的大床上睡觉,我希望自己很沉地睡过去。 九 夜里我听到了什么东西发出的响动,来自外面的大马路,确切地说,我睡觉那屋的窗外。 但是由于我跟罗树都喝了酒,而且喝得还不少,我们都没有彻底从睡眠里醒过来。我只是模模糊糊地听到似乎有什么响动,但是我的头很沉,意识也无法变得清晰,因此,我只是翻了个身,就继续睡过去了。 第二天早晨,我走出相约小站,想起夜里听到的响动,就拐到窗子下面,看到那里再次遭到了破坏。 跟上次一样,那里的路面地砖被撬起来了,胡乱地扔在旁边,然后,被铁锹尖的钝器挖了一个坑。这次的坑比上次的要深,如果行人不小心掉进去,会被崴了脚脖子。 我返回相约小站,告诉罗树,路面又遭到破坏了。 罗树走出来,皱着眉头看了看那个坑,表情有些yīn郁。他吩咐伙计拿铁锹来把坑填平,地砖尽量恢复原样。 当然,恢复原样是不可能的,地砖由于时间太久,被撬起来之后,几乎就碎裂了。伙计们只是把一些碎块简单地拼凑到一起罢了。 我安慰罗树说,反正大马路要拆迁了,这条路老旧得不像样子了,这个坑也没多么显眼。 我匆匆离开了相约小站,就在大马路上四处巡视,寻找傻子阿炳。每当我想寻找他的时候,他总会出现,他很神奇。 这次也不例外,我刚站了不到五分钟,阿炳就神秘地在我身后出现了,他扯了扯我的胳膊,意思是说,我知道你在找我。 我拉了他走进我家的朱漆大门,让他坐在花园里的石凳子上,问他说,阿炳,相约小站墙外的坑,是你挖的吗? 阿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是我挖的。 我说,你为什么要在那里挖坑? 阿炳说,地下有老鼠啊! 我说,这条大马路,地下到处都是老鼠,要想靠挖,是挖不绝的,你知道吗?再说了,你为什么不到别的地方挖,偏偏要到那里去挖呢?这会影响相约小站的生意的,你知道吗? 阿炳不解地看着我,说,可是我只听到了那里底下有老鼠啊! 我说,靠你的耳朵是听不出地下哪里有老鼠的,傻阿炳,以后不要再干这样的蠢事了,让人发现的话,会告诉你家人揍你的,知道吗? 我看到过阿炳的家人揍他,他们把他捆起来,吊到树上,用皮带抽他。因为他智力很低,总是惹祸。 阿炳看起来很委屈,他说,就是有老鼠,还很多呢,它们在地下乱闹腾,不挖出来,就会越来越多,跑到大马路上来。 我笑了,说,阿炳懂事了,那,你要是想抓老鼠,就在大马路上抓吧,大马路上的老鼠也够你抓的了,就先别挖地下的了,好吗? 好吧,阿炳闷闷不乐。 十 中午,我去大马路尽头买烤地瓜,卖烤地瓜的老人没有出摊,我拐进戏院废弃了的传达室,看到罗树正在里面。 罗树到这里来干什么呢?难道他也来买烤地瓜?他这样的人,会来买烤地瓜? 但是显然罗树并不是来买烤地瓜的,他看起来无所事事,坐在一个小马扎上,看着卖烤地瓜的老人忙活。 我不知道在我来之前,罗树在这间小房子里呆了多久了,他们两人是否jiāo谈了,他们都jiāo谈了一些什么。看起来,罗树对他很感兴趣。是因为他们两人都不是大马路上的居民吗?我胡乱猜测着。 我也搬了个小马扎,在罗树旁边坐下来。我对着他笑了一下。卖烤地瓜的老人停下工作,很认真地看了看我们。我想,他是在探究我们之间的关系吧,我跟罗树看起来很有默契,我们没在打招呼,只是互相笑了一下。在外人看来,这样的关系是可以被称为暧昧的。 我很想问问卖烤地瓜的老人,他的右手到哪去了,是怎么没了的。但是罗树在旁边坐着,我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来。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烤地瓜,很热,散发着热气,我坐在小马扎上吃了起来。 十一 我的外公华清开始坐卧不安了。 他不再像以往那样,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没完没了地看那只福尔马林瓶子里的断手,或者,在花园里巡视,寻找老鼠。 他总是急于出门,但又表现出一种害怕出门的样子。实在按捺不住的时候,他就会偷偷地走出门去,像个小偷一样,贴着墙根,走到大马路尽头戏院附近,藏在胡同里,对着烤地瓜摊子探头探脑。 华清的行为使我越来越相信,那个老人就是李量。我外公华清认出了他,否则,他不会对他耿耿于怀,这几十年来,他根本就不出门,外面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跟他无关。 有一次,他又从胡同那里鬼鬼祟祟地回来了,似乎生怕卖烤地瓜那人看到了他,会追着他,追上他,对他不利。他急匆匆地跑回来,跑得气喘吁吁。我说,你怕什么? 他反问说,我怕什么?我什么也不怕。 我说,算了吧,要是你什么也不怕,你喘什么?你从来不到大街上去,最近为什么频频跑到大街上去?你偷偷窥视着卖烤地瓜那人,你是不是认识他?你过去跟他是旧识? 华清说,胡说,我怎么会认识他呢,一个卖烤地瓜的。 我说,你别装了,他就是李量,是吧?你房间里还有他的一只右手呢,你为什么不敢承认,你们过去有些什么过结? 华清吃惊地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觉得我不应该想到,那人正是他房间里那只手的主人。可我偏偏想到了。 华清明显底气不足,他矢口否认他是李量。他越这样,我越觉得他很空虚,他脸上甚至流下了汗水。他在撒谎。他为什么这样?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不可示人的秘密。 我逼问华清的这个晚上,他又做了噩梦。他的梦肯定很复杂,因为他在大呼小叫,还挣扎。我隔着窗户把他叫醒,他醒后,从床上下来了,然后,走出了房间。 我不知道他走出房间想要干什么,我以为他又要梦游,但我发现他的神情不像是梦游,他眼神散乱,走得很急,到花园里一间装杂物的小房子里找来了一把铁锹,然后,他用它开始在花园里搞起了破坏。 我这么说,一点都没有诋毁华清的意思,他的确在搞破坏,他用铁锹去铲院墙,拼命地铲,有几处地方被他铲掉了墙皮,露出了里面的石头或砖块。他不停地铲着,似乎要把那些墙都铲倒。 深更半夜的,他可真能折腾,这让我很不满。但是我拉不住他,现在他臂力过人。况且,我毫不迟疑,他会把那把铁锹抡到我身上来。他像疯了一样。 他铲了一会儿墙,又拿着铁锹去挖地。他把花园里的地这里挖一块那里挖一块,就像要把地刨上一遍,然后播种一样。 我终于明白,他又在找东西了。他一定是在找那只金龟,据他所说,那只会走动的,闪闪发亮的金龟。 我有些不太明白,他要找的金龟,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照我看来,如果说它是一只动物,那么,它就不可能是金的,如果它是金的,那它就不是一只活的动物。但是他却说,它金光闪闪的,还能走动。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无可奈何地看着华清丧失理智地搞着破坏,一瞬间,我产生了一个想法,我要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他如果在精神病院里呆着,没准就会忘了金龟的事情,而且,他也不用天天像个活死人一样,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晃了。 当然,我有这种想法,这显得我这个人很无情。但是,如果你天天跟这样一个古怪的老头子生活在一起,你会怎样? 我对未来没有任何希望。 第六章 一 张大江的声音很兴奋,他说,你快点来,有好消息。 会有什么好消息呢?我的生活一团乱麻,我认为在这种情况下,是不会有什么好消息的。 但我还是赶紧坐公jiāo车去了开发区。我这么匆忙,多半原因是,我想尽快逃离坟墓一样的骆家老宅。 张大江表情兴奋地站在公安局大楼下等我,他拉着我绕过大楼,来到后面楼上,他的单身宿舍里。他叫我来,就说明今天他的单身宿舍只属于他自己一个人。 他给我准备了好几盒牛nǎi,还有其他零食。张大江是个不错的男朋友。 我颓唐地在椅子上坐下来,问他说,什么好消息啊? 张大江说,你猜。 我说,求你了,我猜不到,别累我了,痛快点说吧。 张大江说,是关于罗树的。 我一下子来了精神,竟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说,他有什么消息? 张大江说,你知道他原来叫什么名字吗? 我说,不知道,你快点说吧,别卖关子了。 他说,华定。 华定,这是一个非常遥远的名字,遥远到了,我发了好一会儿呆,也没想起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名字的程度。但我确认我是见过这个名字的。它是如此熟悉,又如此遥远。 张大江说,忘了?就是几十年前,在大马路上失踪了的那个三岁的小男孩华定啊。 我终于想起来了。正月十五,花灯节。整条大马路到处都是缤纷艳丽的花灯,年轻的骆家女儿骆玉带着儿子华定观赏花灯,他说,我想吃糖炒栗子。于是,她穿过马路去给他买糖炒栗子。回来的时候,他就不见了。从此他就消失了。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是活着,还是死了。骆家人潜意识里都当他死了。原来,他还活着,他在二十几年前,作为一名黑衣大盗重现在大马路上。现在,他又在大马路上开了一间名叫相约小站的饮品屋。 他是如此神秘!他一直生活在骆家的周围,但我们对他却一无所知! 这个晚上我是兴奋的。张大江说,他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查找到他的线索。他是有案底的,曾经在深圳坐过十年的监狱,因为他过失杀死了人。他给人家当保镖,杀人无数,但他最后却杀死了一个有点势力的人物。 我是相信他坐过监狱的,他必定有十分复杂的经历,这一点毫不需要怀疑。 我呆呆地坐在张大江的房间里,思绪却飘浮了起来,飘浮在几十年前,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轻轻悄悄地来到我母亲华丽的房间。他们在她的床上缱绻,互相不说话,只用身体jiāo流。 我感到很害怕,如果他是华定,那么,他跟我的母亲华丽就应该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可是,他们之间却发生了爱情!而且,更为可怕的是,我应该叫他伯父,我却迷恋上了他,对他产生过难以遏止的情yù! 还有,他是我外公华清与当时的骆家小姐骆玉所生的儿子,可他却在几十年前,返回大马路,频频地盗窃并破坏了很多华清的古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现在,他又重返大马路,可是,他丝毫没有认父的迹象,反倒是,自从他来之后,大马路重新鼠患猖獗,我外公华清失去了的右手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花园里,似乎他的到来,只给这个老旧的骆家老宅带来了深重的不祥。 一切到底应该怎么解释?我陷入了迷乱。 张大江的表现还比较冷静,他说,几十年前,华定失踪的那个晚上,有个孩子曾经见过骆子摇,那么,可不可以这样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0 章 理:是骆子摇抱走了华定?他为什么要抱走华定?抱走这后的这么多年里,他给华定灌输了一些什么思想,使得他两次重返大马路,并给骆家和大马路带来了深重的不祥?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蹊跷存在。 我说,是啊,会有什么蹊跷存在呢?但是,一定是有蹊跷的,我的外公华清,他好像认识卖烤地瓜的老人,他总是溜出门去,偷偷地藏在胡同里窥视他,回家之后,他就做噩梦,发作,拿着铁锹满院子寻找金龟。 张大江说,我觉得,从卖烤地瓜的老人身上能够找到突破口,如果他真是李量的话,他的出现也不是偶然的。 我感到,我眼前的乱麻越来越乱,它们正在结成一张蛛网。我筋疲力尽,于是,我想到了zuò ài。我说,张大江,我们zuò ài吧。 这次我很主动,我的主动让张大江异常兴奋,他没过多久就shè了。我说,呆会儿再来。 我们躺在一起休息了一会儿,我用手动动他,他的器官又直立了起来,于是我们开始做第二次。我坐在他身上,对他说,放松,慢点。 我闭着眼睛动着。这个时候我很绝望地发现,我在想着中年罗树,也就是华定。这是一件难以启齿的羞耻的事情,我却在难以启齿的羞耻中迎来了一次完美的高潮。 二 我已经连续在戏院废弃了的传达室里泡了三天了。 照我的观察,卖烤地瓜的老人对我没有反感,他甚至很喜欢我。只是,他习惯了低头做事,而不习惯抬头看人。这使我确认,很多年里,他一直是这么过的。 但是,他经常若有若无地打量我,像在打量一个熟人。我知道,他在我身上看到了很多过去的影子。他对我的坚拒是撑不了多久的,我早已看穿了他,他是一个善良的人,也许他只不过是不愿意触碰过去而已。 我说,你的右手还在我家里放着呢,我的外公华清把它保存得很好,他把它泡在福尔马林液里,这么多年来,他是在看它这件事中度日的。除了呆呆地看着你的右手,他的生活里没有其他的内容。我想知道你们的过去,因为你们的过去像一团乱麻,并且还在继续乱下去,这令我感到十分不安。 我说,你看,你的这间小屋里也有老鼠出没了。这些老鼠在大马路上横行了有一段时间了,我总觉得它们的出现跟你们的过去有关。大马路上已经有一些无辜的人患出血热死掉了。 我忧心忡忡地坐在他的小马扎上,说,我真想逃走,远远地离开这座yīn森的老宅子,还有这条老旧的街道,我受够了它,我也受够了我的外公华清,他就像一个活死人,时时让我感到,我正生活在坟墓里。 一直低着头的他终于说话了。三天以来,他就像是一个哑巴。他说,你知道金龟是什么东西吗? 我说,不知道。 他说,你的曾祖父骆德曾经救过一个落难的江湖术士,并收留了他。这个江湖术士通晓炼金术,他很感激骆德,就花费了十年时间,在骆家潜心炼制了一只金龟。据说,那只金龟有灵xìng,能在月圆之夜四处走动,属于无价的祥物。 我听得有些呆了,我说,这真令人难以置信。 他说,除了老爷骆德和江湖术士,没人知道金龟的事情。当然,后来,还有一个人知道了这件事情,他就是华成大yào房的伙计华清。当时你的曾祖父骆德很喜欢这个小伙子,他有一次无意之中对他说出了这个秘密,却没想到,就此埋下了祸根。 祸根?你是说,我外公华清?他是祸根?我不解地看着这个满脸沧桑的老人。 他温和地看了我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这么温和地看了我一眼,我就完全相信了他的话。我说,你说下去吧,我相信你。 他对我的表现很满意,甚至伸出左手来摸了摸我的脸。说,你长得很美,你还很善良。 我想,是因为我的善良,他才肯跟我说这些的吧。 他继续说:为了得到这只金龟,华清产生了霸占骆家产业的念头。他不动声色地等待着时机,而时机不久就被他等到了。那一年,你的曾祖父骆德过寿,后花园里突然出现了一只硕鼠,当时骆家的年轻管家骆子摇用一把铁锹拦腰斩断了它。自从这只老鼠死后,骆家就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很多祸事,骆家唯一的少爷骆子扶被老鼠咬断了喉咙而死,小姐骆玉深夜被老鼠惊吓,精神失常,绸缎庄里的绸缎被老鼠咬得一团糟。而骆子摇成了一个不祥的人,人们都说,他斩死的那只老鼠是鼠精,它的同类大肆猖獗,是在复仇。谁都没有想到,这一切的发生都不是偶然的,一切都跟骆子摇无关,而只跟一个人有关,那个人,就是频繁出入骆家的华清。 我张口结舌地看着他,说,你是说,是我外公华清制造了那场鼠患? 他说,华清很聪明。他是yào房最聪明的伙计,完全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弄到很多老鼠,使它们在骆家猖獗。当然,我们并不知道,他是如何让那只老鼠咬死骆子扶的,总之,他利用一只老鼠杀死了骆子扶。他是yào房最聪明的伙计,我相信他会想到很多办法的。 所有人,尤其是老爷子骆德,都受到了他的欺骗。他顺利地入赘到骆家,与骆家小姐骆玉成了亲。那个时候,骆子摇失去了骆德以及骆家还有大马路所有人的信任,他们唾弃他,使他被迫离开了大马路。华清跟骆玉成亲后不久,骆德就发现了华清的异常,他以经常向他打探金龟的下落,并大肆改造骆家庭宅,骆德发觉他在寻找金龟。他意识到了,一切事故都是华清所为,但是他不动声色。后来,骆玉生下了一个男孩,当时骆玉精神已经很不正常了,她有一次对着那男孩喊骆子摇的名字,这让骆德生了疑心,他偷偷用滴血认亲的土法验了孩子和华清的血,结果发现两人的血是不相融的。他确认孩子并非华清的骨血,而是失踪了的管家骆子摇的。临死之前,他把这些事情告诉了他最宠信的一名伙计李量,嘱咐他无论如何也要找到骆子摇,让他来带走他的儿子。而华清是一个疑心很重的人,他断定骆德把对自己的怀疑告诉了李量,因此,他诬陷他有偷窃行为,当众斩断了他的右手,并在当夜派人企图加害他,但是李量逃脱了。 你就是李量,是吧?我盯着这个沧桑的老人,说,你是李量,我早就猜到了。 李量闭上了眼,我知道,他把自己沉入到回忆里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几乎是一下子就相信了他的话,尽管在他的叙述里,我的外公华清是个伤害了很多人的凶手,但是很奇怪,我就是相信了眼前这个陌生的老人。 这么说,华定并非我母亲华丽同父异母的哥哥,他们的父亲不是同一个人,华定的父亲是管家骆子摇,而华丽的父亲是我的外公华清。 也就是说,华定,也就是罗树,他并非我的伯父。 我听到我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我说,这么说,是当年的骆子摇在正月十五的灯会上抱走了华定?几十年后,华定两次重返大马路,为的是找我的外公华清复仇,是吗?是他在一个深夜砍断了我外公华清的右手? 李量依然闭着眼睛。 我说,那么,你回来是为了做什么呢?也为了找华清复仇吗? 李量摇了摇头。他说,这一生里,我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着复仇的一天。我跟踪华定来到大马路,但是,我发现,我突然没有了复仇的yù望。你的外公华清,他全然没有了年轻里飞扬的神采,他衰老得让我觉得悲伤。他偷偷摸摸地贴着墙根走着,像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还有什么惩罚比这严酷呢?他活着,却像个活死人,像个鬼。 我说,你原谅了他,是吗? 他温和地看了看我,说,你是一个善良的孩子,认识你我很高兴。帮我把炉子推到大街上吧。 我从小马扎上坐起来,帮他把炉子推到了大马路上。天气有些冷了,冬天来了。 三 我不愿意回家看到华清。 但是我又不知道我该去哪里。大马路上的人们看到我,就像看到瘟神。 于是我一个人离开大马路,到别的地方转来转去。别的地方的人至少不认识我,我还可以自由一些。我去书店,坐在一楼通二楼的楼梯边上,跟其他人一样,把一本书支在膝盖上,试图津津有味地看下去。 我看得不太专心,我觉得我们这些人很有意思,我们把楼梯当成了阅览室。但是书店的人是不管这些的,我们即使在楼梯上坐着白看一天的书,也没人来干涉我们。这是书店的好处。我坐得很高,坐在最高一级台阶上,因此我能很容易地看到我前面的人,我看到楼梯两边整齐地低着两排脑袋,这很有趣。 所以我在书店里的时间消磨得还很顺利。中午我去外面吃了顿快餐,书店旁边有两家快餐店。下午,我又返回书店,坐在楼梯上,继续看书。当然我没发现几本能引起我兴趣的好书,因此我选择了几本青春偶像派作家的书。消磨时间,这种书还说得过去。这样,不知不觉天就暗了,我起身离开书店,又逛回了大马路。 逛回了大马路,我还是不愿意回家。想起华清,我就头疼。 于是我去了相约小站。现在大马路上我能够自由出入的场合,除了李量栖身的那间戏院传达室,就是相约小站了。在这两个地方,人们都不会歧视我。李量当然不歧视我,相约小站的伙计不敢歧视我,他们知道我跟他们的老板私jiāo很好,我经常在他们老板的房间里过夜。 天这么晚,我不太方便去戏院传达室了,所以就只好去相约小站。 坐了一天冰冷的楼梯,我真累了,很早就躺到罗树(我依然习惯叫他罗树,而不习惯叫他华定。如果叫他华定,我就会觉得我跟他是有关系的)的大床上了。在躺到床上之前,我没有对罗树说我已经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我必须得经过慎重考虑才能决定怎么做,因为毕竟我的外公华清,是他亏欠了罗树和罗树的父亲,也就是当年骆家年轻能干本来前途无量的管家骆子摇。罗树回到大马路是寻仇来的,我认为,他是有理由来寻仇的。 睡前我依旧跟罗树一起喝了点酒。最近我有点喝酒上瘾,我潜意识里总想醉,醉得不省人事。喝醉之后我就原形毕露,我无可奈何地发现,我还是爱着罗树的。我不知道我到底爱他什么,总之我知道我是爱他的。 意识到这一点,我感到很痛苦。真正的爱情,总是痛苦多于欢乐,我有些明白这名话的意思了。想爱又不能爱,这就是爱情。很容易到手的爱情,因为体会不到痛苦,反而就不那么像爱情了,就像我跟张大江一样。 半夜,我感到了口渴。只要喝了酒,半夜我就会感到口渴。我挣扎着爬起来,走到外间,却没有看到罗树。他是不会离开相约小站的,因为伙计们都离开了,整个相约小站只有我们两个人,他是不会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的。 我坐在他睡过的沙发上,把手伸进他的被子里,发现被子里是凉的。这就是说,他离开沙发已经有一会儿了。他会去哪呢?我陡然感到了一丝惊慌。 为了给自己壮胆,我打开了门。 走廊里静悄悄的,走廊尽头是一楼大厅,此刻一片漆黑,所有的灯早就灭掉了。 我站在房门口,房里的光线投shè到走廊地面上,留下了一片扇形的光亮。在朦胧的光亮里,我看见了对面一扇小门。那扇小门是一扇防盗门,它一直在那里,很不起眼,很窄很小,而且终日锁着,很显然,是这间饮品屋的仓库。总之是一间闲置的房间,我从来没有注意过它。 但是现在,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我不清楚我的这种感觉从何而来。我向前走了两步,离开房门。走廊很窄,我只走了两步,就站到了那扇小门跟前。我试着伸手推了推,小门无声地开启了一条缝隙。 它没有锁! 我第一个反应就是,罗树在里面。我把眼贴近那道缝隙向里看了看,我惊奇地发现,那不是一间我想象里的堆满杂物的仓库,当然,那里还是放着一些散乱的杂物,但里面的空间完全不像我想象得那么大,它很窄小,而且,一道楼梯占去了很大的空间。 楼梯离门不远,我看到它深深地伸入了地下,里面一片漆黑。我嗅到了一种无法说清的味道,腐朽的,狐臊的,潮湿的气味。这不可名状的气息源源不断地涌上来,混合着地下特有的yīn凉,陡然使我全身汗毛直立了起来。 罗树到底在不在里面呢?他在里面干什么呢?楼梯下面通向哪里?那里有些什么? 我胡思乱想着,不知道该不该向着楼梯下面喊一声,这个时候,我听到了一点细微的响动,从地下深处传了上来。我下意识地关上那扇小门,蹑手蹑脚地走回房间,关上门,躺回床上。 我躺在床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只觉得浑身都笼罩在地下冒上来的古怪气息里。 大约有几分钟吧,也许更长,我不记得确切有多长时间,听到外间的门轻微地响了一下。罗树回来了。他推开里间的门,在门口停了片刻,然后走了进来,在床边俯下身子,似乎在仔细端详我的脸。 我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而均匀,使他确信我正在熟睡。 他端详了我一会儿,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我的脸和头发。我感觉到他的手也带着那种难以说清的气息。 然后他就站起身来,走了出去。我听到了沙发弹跳的声音,他躺下了。 四 早晨起床后,趁罗树不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1 章 我到走廊里,查看了一下对面的那扇小门。我推了推它,它纹丝不动。 这是一个神秘的房间,我确信它藏着外人不可知的秘密。但是,钥匙呢?钥匙被罗树放在什么地方呢? 罗树从外面回来了,他买了早点,放在茶几上,我们对坐着,一起吃早点。我心事重重,一直看他的腰。他的腰上挂着一串钥匙,我不知道哪一把是那扇防盗门的钥匙,我怎么才能弄到它。在离开相约小站之前,我没有想出任何办法。 五 华清一大早就在搞破坏,他就像个疯子一样,拿着工具铲墙,还有地。除了泥地,他把青石板路都铲起来了。 我几乎是大声地呵斥他,我说你住手,你在干什么?有空好好坐在房间里看那两只断手不好吗? 他当然不听我的,他已经魔怔了。 我上去夺他手里的铁锹,他竟然挥舞着铁锹,示威似的横在胸前,警惕而挑衅地看着我,意思是说,你要是敢上前,我就不客气了。 我毫不怀疑,如果我真的上前去夺他手里的铁锹,他会拿它毫不犹豫地给我一下子。他此刻就是个疯子。 于是我坐在石凳子上,看他忙活。我想,他总有累的时候吧,看样子他一夜没睡,因为他蓬头垢面,眼里布满血丝。 果然,没过多久,他就累了。他颓唐地把铁锹放下,自己则一屁股坐在了泥地上。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衰败得像墙头琉璃瓦缝里的一棵衰草。 我说,你挖呀,怎么不挖了?你以为你真能挖到金龟?你怎么那么傻啊,这个世界上不知道到底有没有那样一只金龟呢,谁能有那本事,炼出那样一只金龟来呀?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似乎被我的话给击中了,或者说,他突然发现,他以前从没想过这只金龟存在的可能xìng,而现在,我的话让他想到这一点。他傻了,茫然四顾,似乎想有个什么人会告诉他,这世界上的确存在着那样一只金龟。 但是整个骆家老宅子里只有我们祖孙两人,没有其他任何一个人存在。只有大约十几只老鼠浩浩dàngdàng地从我们眼前窜过。 老鼠突然又多了起来。自从居民们家家户户用上了dú鼠剂,老鼠不像以前那么多了,但是,老鼠们出现得越发没有规律起来,每当我们觉得它们有灭绝的迹象时,它们就会在某一天浩浩dàngdàng地重新出现,我们已经绝望了。据说,为此,政府正在加紧出台大马路拆迁方案。 此刻,我就是觉得,我眼前这个委琐不堪的老男人,他是应该死的。他应该怎么死呢?由谁来惩罚他? 我说,你去戏院传达室吧,找李量赎罪去吧。你一生造了那么多罪孽,如果不及早赎罪,死后是不能上天堂的,只能下地狱,而且,阎王爷也会折磨你的,会让你下油锅。 他吓了一跳,浑身哆嗦了一下。我又觉得,他是很可怜的。他的智力已经不健全了,本来他就终日活在对过去的可怕回忆里,现在,我又这样说他,很显然他是受不了的。 他哆嗦了一下,然后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我从石凳子上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蹲下来,把声音放柔和了一些,我说,你去找李量,向他道歉,这样,你才能活得安稳些。你必须去,尽快。 他似乎听懂了我的话,竟然点了点头,像个孩子。 我怜悯地看了看他,就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六 我考虑怎么才能弄到罗树腰上的钥匙。 后来我想到了傻子阿炳。我到大马路上找他,他从李量的烤地瓜摊子那里跑了过来。我把他拉到花园里,对他说,我想要罗树腰上的那串钥匙,但是,不能让他发觉。我说,你有办法吗? 阿炳很兴奋,他使劲地点点头。 我说,一定不能让他发现! 阿炳离开了,我飞快地跑到超市里买橡皮泥。然后,坐卧不安地在花园里等阿炳。 大约一个小时以后,阿炳闪身进了朱漆大门。他伸开手,得意地把一串钥匙亮给我看。我说,他有没有发现? 阿炳得意地摇摇头。 我把每把钥匙都在橡皮泥上留了印模,然后对阿炳说,赶紧送回去,一定不能让他发觉。 阿炳离开了,我拿着橡皮泥离开了大马路。我知道离大马路不远有一家配钥匙的小店。 七 我拥有了一串钥匙,它跟罗树腰上挂着的那串钥匙一样。 我用一个圆环把它们穿到一起,坐在房间里,把它们擎在眼前,一把一把地看。新钥匙在透窗而进的阳光里反shè着一些细小的微光。 在夜晚来临前的这段时间里,我陷入了一种可怕的惴惴不安里。我不知道我手里的这一串钥匙其中的一把,它会给我带来什么,它会把什么秘密呈现在我的眼前? 我度时如年。 夜晚来临之后,我把那串钥匙放在裤兜里,来到相约小站。 跟以往一样,我坐在二楼的老位置上,跟服务生要了一个汉堡包,一杯玫瑰nǎi茶,一盘水果沙拉。我坐着听了一会儿歌,看了看马路对面yīn森的骆家老宅。 十点多的时候,我离开二楼,来到一楼,经过一段走廊,来到罗树的房间。他正在房间里坐着喝茶,茶几上摆着一瓶红酒,看样子,是在等我。 罗树是喜欢我的,我确认这一点。但是,他到底爱不爱我呢?我却无法确认这一点。是的,他比我大,比我大许多,但这是不能爱我的理由吗?他心存我不了解的禁忌,我看不透他。 由于挂念着走廊对面的那扇防盗门,我比平时少喝了一点酒。因此罗树就喝多了一些。到午夜的时候,我们喝完了那瓶红酒,我打着呵欠走到里间,说我要睡了。 但我根本无法入睡。我倾听着外面的动静,耐心而焦灼地等待着。凌晨一点的时候,罗树均匀的鼾声已经响了很久了,我给自己壮了壮胆,轻轻走下床,来到了外屋。 罗树睡前没有闭灯。屋子里很温暖,他的被子滑落到了地上,露出了赤luǒ的后背。我轻轻走到他身旁,蹲下去,探听着他的呼吸,并试探着轻轻叫了他两声,罗树,罗树。 我想,如果他没有睡熟,他就会听到我在叫他,从而睁开眼,问我想做什么。如果他睡熟了,他是不会听见我叫他的。 但是,接下去,另外一件事情猝不及防地降临了,它使我忘记了我这个夜晚的企图。 我看到了罗树赤luǒ的后背,他的后背上有一块胎记,圆圆的,像一枚一角硬币一样。 它是那么地让我感到熟悉,有很多次,我都在镜子里扭着身子看到过它,它也长在我的后背上,我很喜欢它,它像一枚一角硬币那样,圆圆的,粉粉的,不偏不倚正在后背的中央,我总是感觉,我的后背是那样的与众不同,由于它的存在。它既像一枚硬币,又像一朵花开在我的后背上。 在寂静的午夜里,我听到了时光倒退的声响,我看到了我的母亲华丽,她在她的房间里,对着镜子,给自己梳妆打扮,等着一个黑衣人的到来。 第七章 一 我醒来的时候,张大江正很忧伤地看着我。 我很吃惊地听到他说,我昏迷了一天一夜。 怎么可能呢,我为什么要昏迷?我问张大江。 他说,你受到刺激了,昨天早晨脸色惨白地跑到我这里来,忘了? 我躺在张大江的宿舍里,努力回忆昨天的事情。后来我想起来了,我说,张大江,我的后背上有一块硬币样的胎记,是吧? 张大江说,是啊,很美的一块胎记,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说,罗树后背上也长着这样一块胎记,硬币一样。 张大江听了之后,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然后问我说,你确定? 我说,我亲眼看到的,而且跟我后背上的一模一样。 我突然哭了起来,我感到很委屈。我说,他后背上怎么能也长着那样一块胎记呢? 张大江说,你冷静一些。 我几乎要疯狂了,张大江根本就不懂我为什么会这样。 我哭累了,就盯着天花板发呆。张大江说,如果我没分析错的话,罗树应该是你的亲生父亲。你的父亲其实不是王其,而是当年的黑衣大盗,他跟你的母亲华丽产生了爱情,有了你。 可是我的母亲华丽,她只是一遍一遍地给我讲黑衣大盗,却最终没有告诉我,我其实就是黑衣大盗的孩子。她把这个秘密带进了坟墓。 是的,我对他,一开始就产生了一种难以说清的感觉,他独特的气息那么使我迷恋……我爱上了他,我的父亲。 这怎么可能? 二 回到大马路的时候,我来到李量栖身的戏院传达室里。他还没有把摊子推出去。 我坐在小马扎上,对他说,你知道吗,罗树是我的父亲,我多么不希望这件事是真的。 李量说,这是好事啊孩子。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的苦,我说。 李量的屋子里很冷,我缩着肩膀。但是我不愿意回家。只要想起华清,我就感到恶心。 我说,我外公有没有来找你?我让他来找你。 李量说,没有。找我有什么意义呢,我们无话可说。 不行,我想,我一定要让华清来找李量。 三 华清见到我,根本就没什么反应。我失踪了两天,对他来说,无所谓。长久以来,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我不能把这一切都归于那只无形无迹的金龟,但是至少,我觉得这一切跟逝去的那些罪孽有关。 我坐在石凳子上,问华清,当年,你是怎么指使一只老鼠去咬骆子扶的喉咙的? 华清犀利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在警告我,不许问这个问题。我说,你这么狠地看着我做什么,难道也想指使一只老鼠来咬断我的喉咙吗? 华清立时就委琐下去了。他现在精神很不正常,我越发坚定了要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的念头。但是我想,他怎么也得对他以前的所作所为有个jiāo代,按理说,他是应该进监狱的,或者,被qiāng毙。我还没想好是不是应该去报案,目前我只想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 我继续追问那个问题,我说,你到底是怎么指使那只老鼠去咬骆子扶的喉咙的?是不是在他的喉咙上涂抹了什么东西,那种东西能令老鼠兴奋?比如兴奋剂什么的? 长久以来,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我很好奇,想知道华清是用什么手段达到了那么一种完美谋杀的效果的。 但是华清拒绝回答。他只是那么委顿着,像一只濒临死亡的老狗。 我决定离开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我不忍心看到他这么委顿的样子。离开他之前,我恐吓他说,你今天必须去找李量,向他赔罪,然后,我们搬离这个鬼地方。否则,我就去告发你,让你进监狱。 四 我的裤兜里装着那串钥匙,我时时能够感觉到它们的存在。 那天夜里,我让罗树后背上的胎记吓着了,甚至忘记了走廊对面的防盗门。现在,那扇门一直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我必须进入它,否则,我也会得精神病。 除了钥匙,我的另一个裤兜里还装着一个小纸袋,那里装着一些小yào粒磨成的yào粉,我在医yào商城买的安眠yào。 一切都跟以前没有什么不同,我在二楼坐着听歌,喝玫瑰nǎi茶,吃水果沙拉。 不可知的事情正在临近,我外表平静,内心狼烟四起。 十点的时候,我离开二楼,走下木质楼梯,穿过一楼大厅,向右拐,再穿过一段走廊,来到罗树的房间。 给罗树的杯子里倒入安眠yào粉这件事情很顺利,比我想象中顺利得多。事前,我的眼前曾反复出现过电影电视剧里的类似镜头,在我的印象里,这样的时刻总是危险万分,但实际上,我几乎就没意识到什么危险,只是一眨眼,我就把yào粉倒进了他的杯子里。当时,他在做什么?转过身子去外衣口袋里找烟?还是站起身来去拉窗帘? 很可笑,我都忘记了。 我也喝了一些酒。我的情绪有些伤感,我说,你肯看看我的后背吗? 罗树说,别瞎说。 他以为我对他又产生了情yù。 我说,我后背上长着一块胎记,像硬币一样。 罗树的惊讶并不像我想象中那么深刻,他仿佛早就知道,又仿佛还是小小地吃了一惊。我不管他,自己把衣服脱了下来。我先脱下了外衣,又脱下了毛衣,只剩下了一件内衣和胸罩。 然后,我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脱去了内衣和胸罩。我说,你看看,它是不是跟你后背上那块胎记一模一样? 他竟然站起来了,走到我身后,抚摸了它。我感到了我身体的紧张,我发现我在发抖。 他拿起衣服对我说,快穿上,别感冒了。 我穿上衣服,问他说,是不是你早就觉得我面熟,因此你猜测我是你女儿?你有感觉是不是? 他说,这样的事情,当然是有感觉的,我只是不敢相信而已。 我说,我也不敢相信,直到现在也不敢相信。 他伸出长长的胳膊,把我抱到了怀里。我感觉到了他胳膊的重量在渐渐加重,他的呼吸沉重起来。我看了看他,他的眼皮沉沉地合上了。 五 安眠yào粉加上红酒,可以让他睡个很沉的觉。他睡得很沉。 因此我可以很从容地离开房间,来到走廊里。我手里拿着那串配好的钥匙。其实我也可以从他腰上把他的钥匙解下来,用他的钥匙,但我觉得,重新配一套钥匙还是有必要的,在他不在的时候,我也可以自由出入那些地方。包括自由出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2 章 约小站。 我一把一把地试那些钥匙。当然我还是很紧张的,在试钥匙的时候,我频频想起有着类似情节的电影和电视剧。很多时候,主人公刚来得及把钥匙chā进锁孔,就被人发现了,钥匙咣啷一声,掉到地上。 我一边想着那些情节,一边加紧试钥匙。好在这个过程没用多久,防盗门就顺利打开了。 我走进去,反手把门关上,扣上暗锁。门旁有灯的开关,我打开开关,屋子里惨淡地亮了起来。我看了看这间不大的屋子,除了摆放了一些饮品器具以外,最引人注意的,就是一段长长的楼梯了。我站在楼梯边上向下看了看,楼梯很暗,我猜不出它有多长,就像一直通向了不可知的地狱。 一股很分明的,潮湿的,腥臊的,腐朽的,活跃的气息,从地下顺着楼梯溢上来,钻进了我的鼻孔,进而上升到了大脑,我听到了一些嘈螬切切的声响。 我打开手电筒。我有一只浙江诸暨火焰山灯具厂生产的手电筒,罗树从墙上跃进骆家花园,然后关掉电闸的那段日子里,我买了这样一只手电筒。晚上我来相约小站的时候,把它放进了包里。我想我能用得着它,果然,现在开始需要它了。 当然,很有可能地下是有电的,但是,我不知道开关在哪里。 我有些恐惧,我想,这恐惧是正常的。我感到了腿的虚软,但是我用了安眠yào把罗树放倒了,我付出了前半部分努力,就必须让自己做下去。于是我摁亮手电筒,照亮了yīn森的楼梯,开始顺着它向地下走。 我一级一级地走着,开始还数着数,一、二、三、十一、十二、十三,不久我就发现,我数乱了。我已经记不清我走了多少级台阶了。记不清了我就只有放弃数台阶,专心向下走。 后来我终于走到了台阶的尽头,我的脚触到了柔软的地面。浓郁的气息已经够使我晕眩了,我闭了闭眼,让自己适应这股浓郁的气息。 由于我闭上了眼,所以,我的听觉就异常灵敏地发挥了作用,现在,我已经到了台阶的尽头,我听到了周围此起彼伏的声响,已经不再是嘈嘈切切了,而分明是一屋子的声浪,吱吱的,汇集到一起,像是jiāo响乐。 我的手电筒照到了成排的铁笼子,铁笼子里是什么呢?我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老鼠。 我被恐惧弄得全身颤抖,用手电筒照了照四周,看到了更多的铁笼子,成千上万只老鼠在里面上蹿下跳。 我坐到了地上,似乎已经感觉不到腿的存在了。 我以为我会尖叫一声,然后晕过去,不省人事,但是我居然还有呼吸,我听到了我凌乱而狂躁的心跳声。 不要怕,你已经来了,我对自己说。 不久我就镇定了下来。我依旧坐在地上,地上很温暖,是远离地面的地底下的温度,没有铺瓷砖,或者大理石,或者木地板,而是温热的泥土。只是有些潮。 我把手电筒在四周转来转去,到处都是老鼠和铁笼子,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设备,用来维持老鼠生存的吧,我想。 我看到过老鼠横行大马路的场面,那时我以为,那就是鼠患猖獗的样子了,现在才发现,那远远不够。现在,我在老鼠的世界里,我甚至感到了自己的渺小,渺小到,我成了一粒尘埃,而那些老鼠,它们在我的眼里无限放大,每一根毛都亮闪闪的,像一棵树。 它们在不知疲倦地叫,折腾,jiāo媾。有的母鼠在生育。空气里到处都是老鼠繁殖的气味。 我仰头看了看天花板。我感到自己很可笑,我用了天花板这样的一个词。没有什么天花板,我的头上是不规则的木头和钢筋的支架,我知道,那些支架的上方,就是我睡觉的房间。我猜测着罗树那张大床的位置,它应该在哪里。 我呆呆地仰头看着我睡觉的地方,多么可怕,我睡在成千上万只老鼠的上面。并且,我还在它们的上面做梦,我梦见房间的地板漂了起来,我以为它漂在大海上,可是,它却是漂在鼠潮上的。 这么说,我是有预感的。我为我神奇的预感感到了惊讶。 等我的腿恢复了知觉,我就决定离开这座庞大的地下宫殿了。 我顺着下来时的台阶,一步一步地走了回去。回去的路上,我试图数清有多少级台阶,但是我再次失败了。 看到灯光了。我把自己的脚踏上了瓷砖地面。这个时候我恍惚地感觉,我刚才在地狱里呆了一段时间。我再次看了一下那截重新变得深不可测的楼梯,然后,走到门边,关掉灯,轻轻走了出去,锁上防盗门。 罗树还在睡着。 我在他沙发前蹲下来,仔细地看着他。他睡得很熟,似乎梦见了令他痛苦的事情,他皱着眉头。 他不为人知地养了这么多老鼠,我想,即使市政府再想出多么行之有效的灭鼠措施,大马路上的老鼠也是无法灭绝的。 这个半生坎坷的男人,我该怎么对付他呢?他已经在监狱里呆了十年了,难道我再把他送进监狱里吗?况且他是我的父亲,我这么地爱他,爱到它如今成为一段畸恋……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发现我哭了。 我躺回床上,哭泣着睡了过去。在睡眠里,我感到浑身燥热,似乎被一团火包围着,它烧到了我的身体,我的肌肤感到了被烧灼的疼痛。 那只是我的一个不确切的梦境,但是不久我却从梦中醒了过来,我感到热浪就在附近。我下了床,来到窗边,撩开窗帘,拉开窗户,把头探出去。 我惊讶地看到,大马路尽头那里火光冲天。 六 凌晨时分,火才被扑灭。消防队出动了一辆消防车和十几名消防队员。 由于夜里突然乔起了风,天气干燥,火势蔓延得很厉害,从戏院传达室一路蔓延到了整个戏院,戏院年久失修,木质的坐椅和房梁遇到火种,以不可遏止的速度迅速地烧了起来,烧成了一片火海。 这是今年烟台市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的一场火灾。 卖烤地瓜的老人李量已经被烧成了一截焦炭,面目全非。 在事故分析会上,他们一致同意,是李量的烤地瓜炉子没有灭火,火星外溢,造成了火灾。 当然,除了这个推断,似乎也没有其他更为合理的推断了。 这个时候,大马路上的人们才突然发现,他们甚至不知道这个老人的名字。他每天都只是沉默地低着头侍弄炉子里的烤地瓜,他跟任何人都没有过什么jiāo流。人们想来想去,才回忆起,相约小站的老板和我,曾经到他的小屋里坐过。 但是我跟罗树都异口同声地表示,我们不认识这个老人。他只是一个卖烤地瓜的,其他有关他的情况,我们一无所知。 最后,由街道居委会出面,由罗树的饮品屋主动捐了一笔善款,把这个老人的后事处理了。 七 我几乎是怒气冲冲地回到骆家老宅,我发现华清破天荒地没有在花园里折腾,他坐在那把老旧的藤椅上发呆,面对着那个泡了手的福尔马林瓶子。 我说,你昨晚去过戏院没? 华清不说话。 我说,你跟李量都说了什么?你在他那里呆到多晚? 华清还是不说话。 我说,他死了! 华清还是不说话。 我说,你一点都不吃惊,为什么?是不是你早已经知道他死了?你为什么知道他死了?是不是你害死了他?你怕他揭露你? 华清像个死人一样。 我很想走上前去,照着他的脑门擂上两下,让他好好地跟我说话,告诉我,到底是不是他害死了李量。 可是他真像个活死人,他只会呼吸,别的什么都不会做了。 我拿他是没有办法的,我悲哀地想。昨天一整夜我都在相约小站里,我跟罗树喝酒,然后我跟一世界老鼠呆了一会儿,然后又睡觉,黎明时,我跑到戏院那里去看他们灭火。 我根本就无从知道,华清是什么时候从戏院那里回到家的。我确信他去过戏院,因为我白天恐吓过他。而且,我现在觉得,即使我不恐吓他,他也是会去的。李量的存在对他来说,是一块心病。 我找不到任何证据。没有目击者,肯定没有,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整条大马路上的人们都对我躲躲闪闪像躲避瘟神,没有人肯告诉我他们在昨夜看到过华清去过戏院,并在大约什么时候离开了那里。 我拿一个凶手毫无办法。 我对张大江说,肯定是华清害死了李量,他制造了火灾。 张大江说,你打算怎么办? 我说,看看再说吧,现在有很多事情摆在我面前,我不知道该先处理哪一件。 我差点就要告诉张大江,我在相约小站的地下室里看到了成千上万只老鼠。在关键的时刻,我把这些话噎了回去。如果我告诉了张大江,那么,一切都会立刻明朗化,张大江是一名警察,他不会听任地下那些老鼠依旧在那里jiāo媾和繁殖。那是一个罪恶的地下室,他会采用法律的手段,跟其他警察一起,端掉它。 而我暂时还不想利用法律的手段来处理这件事情。尽管我不知道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八 我很忧伤地坐在戏院传达室那里。现在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了,那个曾经非常著名的戏院,我的外婆张柳儿曾经在那里唱过戏的戏院,现在已经成为一片废墟了。好在,这条马路就要拆迁了,它烧掉了,反而省了很多事。 也许是由于戏院的被烧,市政府酝酿已久的拆迁行动终于开始了。一大早,就有很多人在大马路上拿着图指指画画,在需要拆掉的房子外墙上写上一个个大大的拆字,用圆圈圈起来,非常醒目。 到处充满了拆字的大马路,看起来让人感到非常陌生了。临街美发厅的那几位姑娘,也许早就知道了拆迁的事情,她们早有准备,在别处另租了房子,现在,一边做生意,一边收拾东西。 我坐在废墟旁边,茫然地看着突然陌生了的大马路。我在等傻子阿炳。 阿炳适时地出现了。在这条街上,除了我,没有人真正对阿炳好,他们甚至不肯好好地跟他说话,他们呵斥他,讥笑他,就连小孩子都成群结队地跟着他,对他动手动脚,偷偷冒犯他几下,然后嘻嘻笑着跑开。所以他总在下意识地找我,只要我在这条街上出现,不久他就会出现在我面前。我有时想,他是不是能闻到我的气味。傻子有时候在很多方面是很有才华的,我确信这一点。 我拍拍一块破砖头,对阿炳说,你坐下来,我有任务要jiāo给你做。 阿炳很兴奋。前几天我让他偷钥匙,他很顺利得偷到了钥匙,并且没有露出一点破绽,我表扬了他,他很兴奋。 我说,这一次的任务不是偷钥匙,但是比偷钥匙要复杂,你肯去做吗? 他说,做。 我说,那好,你听我说。你不是曾经多次趴在那里听地底下的动静吗? 我指了指相约小站的方向。 阿炳点点头,说,那里有动静。 我说,阿炳,你听得没错,那里的确有动静,只是姐听力不如你好,没有听到。现在姐知道那下面是个地下室,里面藏着很多老鼠,特别多。姐让你陪姐去把它们都dú死,一只也不留,你敢去吗? 阿炳兴奋了点头,说,敢! 我把钥匙拿出来,给阿炳看,告诉他说,这一把是相约小站玻璃门的钥匙,我们会用它打开那扇玻璃门,然后,顺着门左边的走廊走到尽头,再用这把钥匙打开那扇防盗门,进去之后,我们会看到一截楼梯,我们拿着手电筒走下去,就会看到很多铁笼子,里面养着很多老鼠。我们就把dú鼠剂投到笼子里。知道吗? 阿炳说,知道。 我说,你重复一遍给我听。 阿炳重复了一遍。我发现他的记忆力是惊人的,他很流利地把我的计划重复了一遍。 我说,我们就这么干。但是,记住,不能对任何人说,知道吗? 九 我给罗树发短消息,告诉他说,今晚我要去开发区,到张大江那里过夜,不陪你喝酒了。罗树说好,我回家去睡。 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 这个黄昏,我敞着朱漆大门,看到罗树走出了相约小站。我找到傻子阿炳,告诉他说,半夜十二点,来我家等我。 十 阿炳来得很准时,我看到他的腰间鼓鼓的,问他带了什么,他撩开衣服下摆,对我说,刀。 我吓了一跳。阿炳带了一把亮闪闪的刀,弯弯的,像把猎刀,一看就很锋利。我说,你从哪弄的? 阿炳冲我挤挤眼说,我一直有。 我说,你带它做什么?我们不用它去砍老鼠,我们dú老鼠就可以了。 阿炳认真地说,保护你。 我笑了。这是一个冒险的夜晚,带着刀也不错,我想。 于是,阿炳腰间挂着刀,抱着一大箱dú鼠剂,我拿着手电筒和钥匙,在大马路上左右看了看,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整条大马路静悄悄的,天冷了,人们是不愿意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到大马路上来溜达的。 我们很顺利地穿过马路,打开相约小站的玻璃门。然后闪身进去,再关上门,把门从里面锁上。 我知道一楼的电源开关在哪里,但是我们不能开灯,我们只能用手电筒。我带着阿炳,穿过走廊,来到防盗门前,用钥匙打开那扇门,进去,再锁上。 屋子里没有什么变化,还跟上次一样。我看到了那截黑黝黝的楼梯,尽管我见过它一次了,但是,它依然让我寒毛直立。 就是这里,我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3 章 。阿炳在我前面走下了楼梯,我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我依然没在数清到底有多少级台阶。我们走完了那些台阶,阿炳看到那么多老鼠,神情很兴奋。他的智力到底还是个孩子。 干吧,我说。 dú鼠剂yào力很强,很多老鼠当时就发生中dú症状,口吐白沫,抽搐着,死在笼子里。现在,这个yīn森恐怖的地下室里充满了瘟疫和死亡的气息。 我们不知道在地下室里呆了多久了。这里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远离地面,在地底深处。我的耳朵里灌满了老鼠的声音根本无法再听清任何其他的声音。 但是阿炳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他智力低下,但他在其他很多方面能力超常。他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然后悄悄地顺着台阶走上去了。我说,阿炳,你要干什么? 他回过头来,把指头竖在嘴边,说,嘘,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一会儿就回来。 我的神志都有些模糊了,我甚至想,我会被这间充满死亡气息的地下室给吃掉。不久,我听到台阶上传来什么声响,似乎是搏斗,发出很大的动静。 阿炳在跟什么人搏斗吗?我一闪念,一个惊恐的预感出现了,我大声叫道,阿炳,快住手,一边顺着台阶向上跑。 但是我只跑过了五级台阶,就看到有团什么东西从我的上方骨碌碌地滚了下来。 我受到了冲击,也跟它一起滚到了潮湿的地面上。它还在动,它是个人。 我颤抖着举起手电筒,照着他,他是罗树。他身上散发出鲜血的气味,我又照了照他的身体,我看到阿炳那把锋利的弯刀正chā在他的胸上,血一缕一缕地流了下来。 我说,你来干什么?你不是回家睡了吗? 我奇怪我竟然没有哭,我想我是呆了。我用手去捂他的胸,捂了一手的血。 我回到家里给张大江打电话,让他快来大马路。我说,我父亲死了。 十一 我看着华清,告诉他说,华定死了,你知道吗? 华清摇摇头。 我说,他就死在对面的相约小站里。他一直生活在你的身边,但是你并不知道。还有,他并不是你的儿子,他是骆子摇的儿子。 华清又呆了一会儿,似乎在咀嚼我的话。他咀嚼了一会儿以后,突然站起来,离开老藤椅,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走到桌子旁边,捧起那只福尔马林瓶子,高高地举了起来。 他举着那只瓶子,很得意地对着我嘻嘻地笑着,然后,把它用力掼到了地上。 他和李量的右手在地上弹跳了几下,就停下不动了。 由于接触到了氧气,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两只白嫩的手变了颜色,变得污浊不堪了。我跟华清都呆呆地看着它们的变化,我甚至觉得我对它们产生了兴趣,我从没对它们产生过兴趣。 我正在观察那只手,我的外公华清已经迅速地窜出门去了。他的速度快得惊人,像一道闪电。 他跑到了花园里,找到他最近一直不离手的铁锹,挥舞着,又开始了破坏行动。他很亢奋,甚至喊起了号子。 我站在花园里,看着他,想,他这回是真正地疯了。 后来,他丢掉了铁锹,开始用他的手刨墙,他刨掉了自己的指甲,把一缕缕血抹到了墙上。他疯了,没有找到金龟,就用头地撞墙,嘴里啊啊地叫唤着。 我被他的疯狂吓着了,等我意识到应该去拉住他的时候,他已经碰得头破血流了,他最后大力地撞了一下,我甚至觉得我听到他的头盖骨喀嚓碎裂的声响了。 他软软地倒了下去,倒下去之前,还诡异地看了我一眼,意思好像是在说,我能找到金龟。 第八章 我说是分不清我生活着的世界是现实还是梦境。 我在张大江新买的房子里终日躺着,行走,吃东西,趴在窗台上看风景。我总觉得我生活在一场梦境里。 张大江买的房子楼层很高,十八层。我趴在窗台上看地面,再看天,就觉得我生活在云的上面。一切很虚幻。我长久地趴在窗台上俯瞰烟台市,我能看到几乎整个烟台市,能找到几座标志xìng的高层建筑。 当然我还能找到大马路。其实大马路离张大江新买的房子很远,但是我确信我能够看到它,我甚至能够看到它上空飞扬的尘土。它正在被拆掉。 这天张大江下班回来后,我对他说,我很想念那座老房子,它应该快拆完了。张大江说,我们吃饭,吃完饭,我陪你去一趟。 大马路已经面目全非了,除了建筑工人,以往那些居民全都搬到别的地方去了。我看到我家的老房子还没完全被拆掉,几面院墙被推倒了,现在是初春,花园里竟然冒出了几株颤巍巍的迎春花。 到处一片寂静,工地停工了。这座城市的所有工地晚上是不允许开工的,否则市民们会投诉他们。 花园里的石桌子和石凳子还在,我在凳子上坐下来,忽然感到很累。我极力想找到一些我熟悉的东西,但是,我对这个废墟感到非常陌生。 夜色渐渐地重了。 我站起身来,对张大江说,我们走吧。 在我就要离开花园的时候,夜色里有光奇异地闪亮了一下,只是轻微的一下,我却被它震慑了,我停了下来,转回身子,寻找光源。 这时,不可思议的情景出现了,我看到了一只金龟,它金光闪闪,优雅而高贵,在一面还没有被推倒的墙下出现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它,它优雅而高贵地迈着脚步,从我的眼前走过,走出了花园。 我忘了一切,眼睁睁地看着它走了出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世纪吧,很漫长,我转过身来问张大江,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张大江不可思议地说,一只金龟。 他说完之后,感到不可相信,便跑到墙根那里。我也跟过去,我们看到那面墙体出现了一道裂缝,那只金龟,很明显是从那道裂缝里爬出来的。 我跑到大街上。大街上静悄悄的,到处是一片漆黑,路灯早已被挖断了,没有一丝光亮。 那只神奇的金龟,不知道消失在哪里了。 第九章 一个风和日丽的星期天,我在大润发超市遇见了阿炳。 我不知道我有多久没有见到他了,我记得他是个智力有问题的傻子,并且,正是由于他的傻,他杀死了罗树,却没有被追究刑事责任。大马路上的人们甚至说,如果法律要惩罚阿炳,我们将集体上访,他给我们除了害。 傻子阿炳活了二十多年,大马路上的人们从没对他那么好过。阿炳从警察那里回来之后,在家里昏睡了十几天,尽管他在昏睡,大马路上的人们每天还是络绎不绝地提着东西去看他,他们说,他是个英雄。 那个时候,张大江以最快的速度买了房子,阿炳还在昏睡的时候,张大江就把我接走了。他想让我尽快地忘掉大马路。 我坐在椅子上休息,看到阿炳跟一个姑娘一起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他很帅,个子很高,身材又好,以前他穿得很不得体,现在他穿得非常得体。 阿炳走到我跟前,他没有注意到我,我轻轻地叫了一声,阿炳! 他停下来了,似乎在努力回忆我是谁。片刻之后他就笑了,露出了雪白而整齐的牙齿,说,姐,我时常想你呢。 我迷惑地看着这个帅男人,他很正常,他健康而明朗,把身边的姑娘推上前,让她叫我姐,并介绍给我说,这是他的女朋友,他们就快结婚了。 他完全正常了。他告诉我说,他昏睡了十几天,醒来之后,就不再傻了。 (全文完) 著名惊悚小说作家--王秀梅 王秀梅,七十年代出生,2001年开始文学创作,在《当代》、《青年文学》等刊物发表中短篇若干,部分作品被〈小说选刊〉、〈短篇小说选刊〉、〈小说精选〉、〈散文海外版〉、〈小小说选刊〉等刊物选载,出版有〈零度火焰〉等长篇小说五部,曾获得过“99读书人“网文大赛金奖,现居山东烟台,山东省作协会员。近年来盟“新概念惊悚小说”创作,是目前国内最有灵气最有潜质的女xìng惊悚小说作家。 代表作品:《五夜》简介 一切离奇事件都发生在连续的五个夜晚里。自女作家王每与jiāo警陈冉飞一起见证了饺子店店主刘声的一场有惊无险的jiāo通意外后,大家被接连不断的恐怖事件纠缠,某种神秘力量似乎在编织着一张庞大的网络。迷离的大雾,林立的墓碑,神秘的天堂鸟,沉默的双层巴士,惊悚的十字路口,深夜里的诊所,二十年前的报纸……挂画发生了自燃,海鸟在喑哑地嘶鸣,钢琴发生奇异的声响,而塑料藤蔓具有了生命力?梦境中的墓碑和钥匙,那是开启事件谜底的通道吗?苍白美丽、柔若无骨,冰凉得如深夜大理石般的女孩,像一朵冷酷而美丽的冰花,她是谁?那旋涡的背后,又是谁在掌控这一切…… 《凶岛》简介 蛮荒的海岛,yīn冷的大海,一个脸上长满暗绿色海草的男人,对着赵小光抛出了一个寒光闪闪的铁锚--我和男友赵小光同时做了一个内容相近的梦,为了寻找梦因,我和赵小光去了跟梦境相似的一座海岛,此后发生了一连串惊悚事件:私人旅馆里的瞎眼老胡和他的神秘玉杖,赵小光的离奇死亡,出现在黑暗里的绿脸人,常有大风来临的流放酒吧,额上长着一道疤痕的陌生男人,警察夏天的死亡……所有这些离奇事件都跟赵家延续千年的家族死亡有关,而这场神秘死亡跟一个千年预言有关,跟一千年前的一座沙门岛及被流放到岛上的一名中郎将有关。我能最终用老术士传授的符咒杀死已经被我爱上的绿脸人吗?……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iqugedu.com---【rebecca0220】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访问小说分享者(也只是过去)的书库,阅读更多TA分享的书籍! 地址:http://www.biqugedu.com/u?id=35257 也可以百度搜索或者访问www.biqugedu.com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