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念仙——心葬》 正文 第1章 天地连成一片,无边的火烧红。如同整个宇宙燃烧了一般。 无风,无日月星辰。 一耄耋老者,佝偻着高瘦的身躯,树根般枯瘦的手,拉着一年约十岁的女童,几步一歇,缓慢而艰难地行走在无边的红色花海之中。 老者不知道已经生活了多少年岁,他脸上层层叠叠的皱纹,每一个褶皱,似乎都深藏了人间无尽的沧桑。 他手中拉着的幼女,一脸天真稚气,皮肤略显黝黑,一双乌黑闪动的大眼睛,滴溜溜转动着,充满了惊奇环视着四周火红的世界。人间剩下最纯洁的,最清澈的,估计只有孩童的笑和她的双眼。 女童抬起头,看向老者:“师傅,您怎么走的这么慢呀?都要跟不上阿念了。您为什么不能用法术?抱着阿念跳一下,这片山就翻过去了。” 老者长叹一声:“这里是幻境,一切法术都失灵了,法力越高的人,行走起来越是举步维艰。” 女童似懂非懂:“阿念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因为阿念是凡人吗?” 老者微微一笑:“是呀,因为阿念是凡人,所以在这里,师傅只有靠阿念搀扶着走。” 女童兴奋地抓紧老者的手:“阿念终于比师傅厉害了一回,师傅您放心,阿念会照顾好师傅的。” 老者伸出另外一只手,怜爱得抚摸了女童的头。眼睛不由看向女童另一只在妖异红色花丛中上下纷飞舞动的手,五根手指以正常人类无法做到的畸形,互相纠缠在一起。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女童没有察觉到老者脸上的忧虑之色,也丝毫不觉手指的畸形意味着什么。这是师傅第一次带她出远门,看到了血色的天空,和天空下无边无际红色的花海。 她用衣袖卷起一朵红花,转头问老者:“师傅,这是什么花呀?长的好特别。” 老者抬头望了一眼似乎近在咫尺,却遥在天边的山巅,说:“这种花叫彼岸花。开在阴阳交界的地方,是死亡之花,也叫重生花。” 女童轻轻重复老者的话:“彼岸花!死亡,重生?” 她依旧似懂非懂,老者握住她的手越来越重,她不由担忧看向老者:“师傅,您是不是很累呀,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老者轻轻摇了摇头,他抬头遥望远方的天际,没有日月星辰,判断不出时辰,幻境里没有时间概念。他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久,他要等的人是不是已经来过,心中自是焦急万分。千万不能错过这次约会,错过了,下一次不知道又要多少年月。 他大口喘了几口气,说:“我们不能休息,必须尽快赶到前面那座山的山巅。” “为什么?” “师傅要去见一故人,去晚了怕见不到他了。” “您要去见谁呢?” 老者微微一笑:“这个人你也见过,只是那时候你还不到一岁,不记得了。” 女童咯咯笑了几声:“那也是阿念的故人了!” 老者闻言一笑,脸上的皱纹加重了几分。 山势越来越陡,无风花海自翻滚浮动,行走在其中,如置身滚滚沸腾的火炉之中。 老者再次抬头看了一眼山巅,心中打定了主意,松开女童的手,说:“阿念,师傅走不动了。你看到前面的山峰了没有,山巅之上有一个巨大天坑,开满了如冰晶一样洁白的地狱之花。天坑中间有一块黑色巨石,上面刻有一道符印。师傅和故人约好在那里见面,师傅估计不能在约定时间到来之前赶到那里了。阿念是凡人,这里对于你就如同人间一般。你用最快的速度跑到巨石那边,告诉故人:寞小天快要封印不住了,让他想想办法,再在巨石上加一道封印。” 女童一脸懵懂:“寞小天?封印?” 老者脸色无比焦急,没有时间多做解释:“你不要问为什么,赶紧往前跑,快去!” 女童迟疑了一下,她从未违背过师傅的意愿。虽然此时留下老迈的师傅,心中有所不忍。但师傅所交待的事情,似乎更加重要。她担忧得看了一眼老者,终于转过身,迈开小步子,向前奔跑而去。 到达山巅之后,女童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她举目往来时的方向望去,师傅的身影淹没在红色花海之中,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小小黑点,几乎看不到他的移动。 侧转过身,世界瞬间变了颜色,似乎连同时间都被冻结住了。和彼岸花的妖冶比起来,地狱之花如此冰冷,花瓣晶莹透明,洁白如冰晶。站在山脊之上,一侧是如冰封不动,另一侧却如火海般汹涌翻滚。 女童谨记师傅的叮嘱,向天池中的中央看去,果然看到了一块巨大的圆形黑石。石头黝黑锃亮,隐隐流淌有暗褐色纹理,从高处看下去,如同一颗巨大眼球内黑褐色的瞳孔。 女童沿着最近的路朝天池中的巨石奔去,地狱之花踩在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细微脆响,片片碎裂,瞬间消失无影踪。随着女童每踏出一步,在她身后的地面上都留下了一个小小的脚印。女童却没有停下来欣赏这一切,她迈着小步子,奋力向石头的方向奔去。 跑近了才发现,巨石高足三丈有余,光滑如玉。女童阿念的小小步子,绕着巨石跑了一圈又一圈。从各个角度观察巨石,除了表面异常光滑,没有任何奇特之处,也没看到师傅口中所说的故人。 阿念踮起脚尖努力伸长脖子向上看去,巨石如同一堵墙摆在面前,除了上方升起的一缕袅袅青烟,她什么也看不到。 虽说阿念不过是个十岁的凡人女孩,但从小受师傅倾心教诲,体能和本事显然非普通十来岁孩童能比。哪怕普通的精壮成年男子,等闲也奈何她不得。 她仰头看了巨石一眼,心中便有了主意。巨石虽光滑如玉,但也非不能攀登。阿念从小攀高爬低,三丈巨石根本不在话下。只是右手五根手指畸形纠缠在一起,不能如同左手一般自如,保持身体平衡费了些力气。 很快阿念就攀到了巨石之上,她站立环顾四周,天坑之中洁白一片,永恒的静默和死亡。一股无名的凄凉感,在幼小的心里若隐若现,不能理解,但隐隐伤感。 四周没有一个人,没有风,天空如火如血。 巨石上刻有一幅巨大图案,形状怪异,如同一只独眼猛兽,头长龙角,身似麒麟,张牙舞爪俯卧在巨石之上。从高处看到的暗褐色的纹理,如同经络血脉般遍布猛兽周身,顺着凿刻的凹痕,深深陷入巨石深处,似与地脉相通。 一缕轻烟从巨兽的独眼中汩汩冒出,再袅袅升起,似下方有经年不息的热泉一般。阿念心生好奇,走近了蹲下细看。这只独眼生长的位置还真是奇特,居然是长在头顶之上。她模糊的记忆之中,还记得一些师傅提过世间曾经存在过的奇禽怪兽,其中不乏一些早已在人家绝迹的上古神兽。似乎其中就有一种神兽,眼睛是长在头顶之上。不看凡间不看世人,只有看苍天。力大无穷又藐视众生,只有高高在上的上神才配与之交流。倘若得之,让它俯卧在一样东西之上,那么任凭谁也不可能将这样东西从它的身子底下取走。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那种上古神兽? 阿念越看越觉得这颗独眼的形状有些熟悉,不由俯身将眼睛贴到了独眼之上向内看去。透过独眼的缝隙,阿念看到了下面熔岩翻滚沸腾。原来是个火山喷发后留下的熔岩洞,看此番情景,不须多少时日,会有另一次火山喷发。 突然一个飘渺的声音,似从幽冥地府传来:“把手伸进去,解开封印。” 阿念惊得从地上跳了起来,举目朝四周看去,除了她,没有任何别人。 她定了定心神,判定声音是从巨眼之中传来。于是她小心翼翼重新蹲下,将小嘴贴近巨兽独眼,轻声问道:“是谁在说话?” 果然还是刚才那个声音回应:“一个故人。” “故人?是师傅说的那个故人吗?” 声音没有马上回答,顿了一下,才幽幽说道:“九是长老?呵呵,不错!我是他的一个故人。” 阿念心中大喜,不过马上又担忧了起来:“你怎么会在下面呢?” 幽冥之声又“呵呵”轻笑两声:“我只是在下面小憩了一下,现在就要上来了。” 阿念高兴道:“那你快点上来呀,师傅说你也是我的故人。” 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柔和,充满了:“我在下面睡得身子麻了,你把手伸进洞里,拉我一把!” 阿念想到师傅是何等厉害人物,到了幻境之中,变得比普通老者还虚弱无力。想必这位故人也是厉害角色,此时虚弱无力爬不起来,自己理应帮他。 于是她伸出五指健全的左手,缓缓伸进巨兽的独眼。她的手虽小,可巨兽独眼似乎能伸能缩,看似足够容她的小手伸进去,可刚刚探进去几根手指,却再也不能前进半寸。 阿念急的满头大汗,使劲地将手往里面探。手背在坚硬的石壁上剐蹭,传来辣的刺痛,依旧没能将手再伸进去半分。 幽冥般的声音幽幽说道:“用另一只手!” 阿念迟疑看了一下畸形的右手,这只手的五根手指根本无法张开,如何能将下面的故人拉出来?但她还是将左手缩了回来,取而代之将畸形的右手往独眼伸了进去。 没有任何阻力,似乎这个小小的洞口,就是按照她右手畸形的形状凿刻的。很快整只手都伸了进去。阿念的眼睛也越睁越大,似乎有东西缠绕住了她畸形的手指,正奋力地将它们一一掰开。 剧烈的疼痛从根根手指处传来,沿着血脉经络向上延伸,一直到达心脏。阿念身子一抽,险些瘫软在地。满头满脸皆大汗,但她没有退缩,反而更加奋力向下探去,想摸到下面故人的身体。 然而她没有摸到任何东西,冰冷的石头将她的手包裹,如有了魔力一般,将她畸形的手指一根根缓慢掰开,可以听到骨头被强力扭曲发出的咯咯脆响。 眼泪顺着阿念的脸颊流了下来,她终于忍不住哭出声道:“我要坚持不住了,你看到我的手了吗?快拉住我的手!” 下面的声音明显压抑着兴奋和焦急:“再坚持下,马上就好了!再坚持下!” 阿念很想抽回手,但她从小心地善良,尤其想到下面此人是师傅的故人,想必也和师傅一样苍老,自己如何能弃他于不顾。只能咬紧嘴唇强忍手上传来剧痛,继续将手往更深的地方探去。 终于一声脆响,阿念分不清是自己手骨粉碎的声音,还是巨石崩裂发出的声响。她晕厥了过去。 天地颤动,一道耀眼红光从巨石的裂缝中冲天窜起,笔直刺入幻境中血红色的天空,将天宇撕出一道裂缝。星空璀璨,月光皎洁,瞬息间世界变了模样。妖冶的彼岸花,冰冷的地狱花,高山,天坑,巨石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处不过是一再普通不过的荒山野岭,幻境灭了,一切回到了人间。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章 女孩的师傅,蹒跚步行在彼岸花海中的九是长老,目睹了红光撕裂幻境中的天宇,随后幻境破灭的整个过程。 他痛彻心扉嘶声呐喊,声音出口后却嘶哑无力:“阿念!!!!” 一口鲜血喷溅而出,强弩之末的身体随之摇摇欲坠。老迈身躯倒地之前,一只纤长的手掌从白色阔袖中无声无息伸出,从老者身后搀扶住了他。 这只手如春风拂柳,看似无力,却牢牢扶住了老人几欲倒地的身躯。另一只同样纤长的手掌,贴住了老人的后心。一股悠绵柔和的力量缓缓传入老者体内,老者长舒了一口气,缓了过来。 九是长老缓缓转过身,看到了一张绝世的容颜。和千百年前第一次遇到他时一模一样,青丝如墨,眉眼如画,岁月将他雕琢得更加温润如玉。 乍一看到这张脸,九是长老的双膝一软,几乎跪倒,如同步行千里的虔诚信徒,终于拜见了佛祖。 两行老泪从九是长老浑浊的双眼中流出,多少年了,他早已经看淡了生离死别,忘记了人间七情六欲,上一次流泪是何时? 此刻,悲恸之心却无法自制。须臾前发生在眼前的一切,幻境破灭,困于巨石下深渊中的恶魔寞小天再次出世。。。所有的这些,都比不上小徒阿念的死亡更加让他痛心欲绝。 如同自言自话般的呢喃,从九是长老的口中缓缓吐出:“伏先生,请您告诉我,十年前我看到只是幻像吗?您曾问过我,有没有想过,我看到的是因还是果。这十年来,我苦思冥想,没有。现在您能告诉我吗?” 被称为伏先生的白衫男子微微一笑,笑容如春风拂柳。他的目光清澈悠远,从他深蓝色的眸子中,彷佛看到了时光倒流,往事如烟。 十年前,东方紫萧山的天盏禅师给位于北方苦寒之地的合欢净月阁九是长老送来了一个女婴。此女婴命格奇异,以天盏禅师的眼力,尽然看不透她的前世今生。 女婴父母四旬得女,实属不易。可女婴出生后不哭不闹,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左右手掌的十根手指皆畸形扭曲,缠绕一起。 周围人皆说此女不属于人间,能来人间走这么一朝定是上天安排。必须送她到她该去的地方,完成她在人间该完成的使命。 女婴父母不信老来得女,会是此番情景。倾尽钱财四处求医,听人指点寻到了紫萧山,拜倒在了天盏禅师面前。 老禅师一眼看到女婴双手畸形,心中大惊:“佛魔双结印,右手结的是佛印,左手却是魔印。此女成佛或成魔,只在一念之间。” 一个狂妄傲娇的红色身影闪过老禅师的脑海,那是数百年前曾横行天地之间的第一大魔头——寞小天。他离成佛,只一步之遥,却最终成魔。至今寞小天仰天长啸,引起山崩海啸的景象,依旧历历在目。 天盏禅师长叹一声,将手中佛珠轻轻放于女婴左手之上。一声悠长的佛号过后,女婴左手魔印张开,手指恢复如普通女婴无异。张口响起了她人生之中的第一声嘹亮啼哭。 然而她右手上的佛印却始终不能解开。 天盏禅师对女婴父母说:“此女本非凡人,只借你俩之腹,以凡人之身降临人间,和你们无父母子女之缘份。若想她安好,须让她脱离尘世。出世之人本就无姓,但在人间行走又需一称号。她的右手佛印不肯松开,想必有她来人间的执念,就叫她阿念吧。我会给她寻一个去处,从此你们就忘了她。你们借这个女婴结了善缘,终有善报。” 女婴父母不知女儿的使命是什么,虽然心有不忍,但也意识到女婴并非常人,岂是他们凡夫俗子能够养育的了。只能依依惜别,但他们也因此缘分,在近五十高龄连生两子,那是别话。 天盏禅师苦思冥想,始终看不透女婴的前世今生,也解不开她右手的佛印。除此之外,女婴吃睡哭闹,和正常婴儿并无两样。转眼春夏,女婴已过半岁,天盏禅师无法将她长久留在寺庙之中,就想到了他的故友,合欢净月阁阁主,九是长老。 九是长老的合欢净月阁一直招募天生异能之士,他总能在细枝末节处开发一个人的潜能,使其得到最大的发挥。而他道行中最深又最不为人知的修行是看命。 天盏禅师能够看穿人的前世,而九是长老却能看到人的今生来世。前世已矣,今生方是飘渺未定。阿念双手结着佛魔两印来到人间的使命,倘若连九是长老都看不透,那人间就无人能够看透了。 九是清晰记得十年前的初秋,风轻云淡,晴空万里。天盏禅师把阿念放入他怀中,请他收下女婴,并读解她的未来。 九是的双手触碰到阿念的瞬间,他看到了被幽禁在幻境中的恶魔寞小天从熔岩洞中破阵而出。一个白衣女子纵身高跃,右手挥起一块巨石,左手结了一个印,重重得拍在了巨石之上,手法简洁诡谲。 九是长老心中大骇:近些年来幻境中的伏魔巨石隐隐震动,天眼中溢出来的魔气越来越甚,恐怕寞小天破阵而出的日子不远了,世间生灵不知又该遭受怎样的涂炭。当年创造幻境将寞小天困于其中的两位奇人一一伏若赢和伊尹师兄弟,已在人间失去踪迹数百年。伏若赢行踪不定,世人难以寻觅。伊尹则被终身幽禁在麒麟山中,不得外出。莫非自己为天下苍生担心忧虑之心,终于招来天可怜见,送来了这个女婴,为的就是寞小天破阵而出时将他再次封印? 可幻象中的白衣女子,明明用左手打的封印,为什么女婴却是右手结着佛印??? 疑问只在九是长老脑中一闪而过。不去管了,在抚养她长大的漫长岁月中,有的是时间去推究。九是也相信,他会研究清楚的。 正当九是长老心疑不定时,家仆通报,伏先生来访。 九是心中一咯噔,虽说自己多方寻访伏若赢无果,此番他主动前来,自己理应高兴才对。可他心中隐隐觉得不安,似乎伏若赢的突然到访和女婴有关。 果然,伏若赢看到阿念时先是一惊,眼角迅速扫过阿念右手盘错纠结的手指。随后他嘴角一弯,向九是长老提出收阿念为徒。 伏若赢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九是心中已了然:伏若赢知道阿念的来历。 但九是却单纯的忽略了伏若赢看到阿念右手佛印时,嘴角那清淡的一笑。 阿念将是封印寞小天的人,九是亲眼在阿念身上看到了这个幻象。他在双手触碰到女婴的那刻起,就决定在她的身上倾注一生心血,阿念将是尘世间万物生灵的救星。他不可能将她让给任何人。 而让九是心神不定的,却是对伏若赢的不信任。此人亦正亦邪,始终无法看清楚他是否真的站到了正道这方。那是一段寞小天被封印后无人再提及的前尘往事。殊不知,寞小天变成恶魔前,天下人谈及无不色变的恶魔,却是伏若赢和伊尹师兄弟二人。他们搅起的腥风血雨,比起后来的寞小天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是一千多年前,当时的寞小天还是一无名之辈,寄身在南海之边修仙圣地海仙居内苦修。他在同辈中初露头角,颇得当时还健在的海仙居主人非鱼子的赏识。至于后来成为海仙居的佼佼者,并得非鱼子传授衣钵之意,那是后话。 伏伊二人道法极高,无人知晓他们的来历,不来自人间,不出自地狱,又不属于神族,更不似妖魔。当时又有几人预料得到,就是他们想法设法要消灭的两人,能成为后来封印寞小天的救世主。 当时全天下正邪妖魔各路人,皆为横空出世的伏若赢和伊尹师兄弟二人费尽苦思,拉拢或者消灭,两者对这二人皆不奏效。他俩率性行事,不分对错,又互相不服气,以天下苍生为赌注斗法拼比。魔界各方想尽方法拉拢二人,却被他俩联手截杀,元气大伤。 由此正道之士认定此师兄弟为同道之人,借此想联合二人,一鼓作气将魔道从此一网打尽。他俩却又耍了诡计,无数正道人士由此丧命。于是正邪两道同时休息整顿,又处在一个势均力敌的平衡状态。 把正邪两道通杀一番之后,天地间似乎没有可以与兄弟两人匹敌的存在了。于是他们就开始互相斗法,师兄弟二人本来就是同生同源,想要分出胜负又岂非易事。兄弟两就分道扬镳,约好百年一战。 师弟伊尹远赴西域,搜集奇珍异宝,修炼法器,另辟蹊径。 伏若赢则结交各界人士,取百家之长,补他自身之短。不分人神妖魔,只要有他可学可取之处,他就不惜一切代价与其结交。以他的威慑力,当时不论正邪都礼让他三分。 一日,伏若赢听闻深山之中有一猎户能听解鸟鸣兽语,于是专程去拜访求教。以他之能耐,有千万种方法逼得猎户传授他本领。但他却选择了最谦卑有礼的一种,每日往猎户家递送名帖礼物,请求猎户收他为徒,如此风雨无阻持续了整整一年。 猎户始终不同意,他做好了失去自己和家人性命的准备,也不能将此绝技传授此等恶魔,从而让天下苍生更受磨难。于是他存心慢待伏若赢,甚至恶语相向。 但伏若赢却不羞也不恼,哪怕猎户存心羞辱,他始终如同儿子待父亲般对猎户以礼相待。 如此春夏寒暑几个秋,猎户眼中所见到的伏若赢,和传说中青目獠牙,嗜血如命的恶魔实在有天壤之别。不论传言中此人如何作恶多端,但在猎户面前的,却是一个相貌脱俗,谦恭有礼的谦谦君子。 终于,在伏若赢拜求了他三年之后,猎户提出:“小可当年落难,逃奔至此深山,幸得老猎户相救,并将女儿许配小可为妻。鸟鸣兽语,虽是小小伎俩,却是老丈人世代家传绝技,小可不能擅自传授外人。” 猎户停顿了一下,偷眼观察伏若赢脸上的表情,心中暗自猜想以伏若赢此等聪明人物,定已经猜出自己接下去要说的话。可对方却依旧表情亲和,脸露微笑,看不出任何心情变化。 猎户只能接着说:“小可膝下有一女,年过三十,只因相貌丑陋,又身有跛足之疾,至今一直待字闺中。倘若伏先生愿娶小女为妻,相亲相爱,扶持终老。小可便将此伎俩倾囊相授,也不算违背了老丈人的意愿。” 他认为话说至此,以伏若赢这般清朗帅气,神仙一般模样的人才,指定会知难而退。 伏若赢却答应了,不但娶了他的女儿,不以容貌和残疾轻视,反而待她如同一个正常的妻子即敬又爱。 婚后又过了三年,老猎户终于将他终身所知倾囊相授。 伏若赢学会鸟鸣兽语之后并未离开,选择留下来为老猎户养老送终。又陪伴在他凡人妻子身边,直到她年过八十寿终正寝后,他才掩埋了老妻离开了深山老林,至此他在山中生活了五十多年。 很快迎来了伏若赢和伊尹分开后的第一个百年战约。伊尹以深海鲛人的泪珠和北极万年玄冰下挖掘出来的玄铁编制成的天罗地网,挡住了伏若赢以兽语呼唤来的各方魔兽。这一战,打成了平手。 但这一战,天地为之震撼,日月暗淡无光,方圆数百里被夷为平地,寸草不生。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章 与此同时,海仙居中的修仙居士寞小天,遇见了让他命运发生转折的女子--木雨欢。 切莫问缘起何处,只怪早春一场梨花雨。。。 木雨欢带来关于伏若赢和伊尹的来历信息。 伏伊两人的师傅原本凡人,容貌奇丑,但却有一腔修仙之心。只可惜求师学艺处处被拒,只因仙人都该飘逸俊朗,不该有师傅那样的容颜。可师傅却毫不受挫,一心只求修炼成仙。 终于一次机缘巧合,他得到了一枚银戒和一块钨铁。赠他此物之人告诉他,要是有一天,他能够将这两件世间最平凡不过的东西修出灵气,那他就离成仙不远了。 于是师傅找到了东海之端,世界尽头的一处岛屿。搜罗天下奇珍异宝,其中羽仙池就是最为珍贵的一件,能聚集天地万物之灵气,赋予一切浸入池中之物生命和灵气。 银戒和钨铁在羽仙池中浸泡千年,终于在一天黎明,日月同挂天穹之际。白发苍苍的师傅伸手一招,两件宝物从池中飞跃而出,围着师傅环绕飞舞,隐隐之中透着灵性。 那年,师傅从天山熔岩洞中采集地心熔岩,凭借他想象中仙界最美貌男子的模样,塑造了伏若赢。师傅用已有灵性的钨铁,包裹了一团来自地心的烈焰,做成了伏若赢的心。又将人形熔岩浸入羽仙池中沁润千年,伏若赢幻化。 一天,伏若赢说:“师傅,过不了几千年,我的道行就将高于您,那时世间没有人能够和我对抗。毫无尽头的人生该会多么孤单,您给我做一个对手吧。” 于是师傅去了北极苦寒之地,用万年玄冰下的寒玉雕刻了伊尹。他的心是一块永不会化的玄冰,师傅将银戒戴在了他的手上。这次只用了五百年的时间,伊尹就幻化了。 所以伏若赢和伊尹,没有前世没有来生,只有现在,未来是由他们亲手创造的。 师傅将他们做成了人形,却没有教他们如何做人。他在羽化登仙前,让师兄弟二人自己去人世间学会做人。 数百年过去了,他们横行天地之间,只明白了一个道理:“人是最脆弱的,既然这样,为什么要学会做人?” 他们在世间的所作所为,终于惊动了已登仙境的师傅。此孽障既然由他亲手创造,当由他来毁灭。但仙境和人间不能擅自来往,他只能托付有缘人。 这个有缘人的前世,就是当年赠送他钨铁和银戒之人。如今在尘世中不知轮回来多少个世纪的木雨欢。 消灭此二人的方法很简单:取伏若赢胸腔中地心烈焰之火,熔伊尹之万年不化玄冰之心。 但做起来又是何等困难,此二人,等闲不能靠近,更何况要取二人之心。 然而二人灵魂所倚的钨铁和银戒毕竟认得旧主,哪怕木雨欢在尘世中辗转轮回了数千年。当她出现在二前时,盛气凌人的伏若赢安静来下来,冷气逼人的伊尹眼中透出柔和之光。 一个计划在众人心中渐渐形成,并得到所有人的默许。木雨欢适机接近二人,取得二人信任,再取他们的心。 同时对付师兄弟二人,纵然合天下能人之力,也难以得逞。但倘若施展美人之计,先逐一击破,再群起攻之,胜算还是大有几分。虽不算坦荡光明,但为了芸芸众生除去孽障,此为唯一上策。 首先要对付的是伏若赢,地心之火包裹在钨铁之中,只要召唤钨铁认主,将它从伏若赢的胸腔中唤出,伏若赢自会变成一摊熔岩。 之后对付伊尹胜算就大得多了。集天下修真能人之力,包围伏若赢和伊尹两人之住处,只要看到地心之火从伏若赢胸腔中取出,众人就群起围攻。 然而事情却出了意外,当木雨欢的芊芊玉手贴上伏若赢的胸膛,正待召唤出玄铁之时,她震惊住了。 心跳!!! 这是不可能的,伏若赢不是凡人,怎么可能会有心跳。 就在这惊愕的一念之间,她错过了将钨铁召唤出来的最佳机会。而包围在四周,布好阵法的众人却已按捺不住。这是消灭伏伊二人的唯一机会,错过了,不知道他们会如何报复天下苍生。 既然木雨欢不能伏若赢,那么就将她连同二人一起消灭。 如果当初没有做出这个违背天理的决定,也不会有后来无穷无尽的磨难,寞小天也不会因为木雨欢魂飞魄散而立地成魔。 九是长老只记得,那是个黄昏,夕阳染红了整片天空,如血燃烧。嘶喊声震动天地,风沙漫天不见人影。 等一切平静下来之后,为数不多的幸存者看到,他们所在之地出现了一个天坑,深达数百丈。坑下响起靡靡之音,似有梵唱。 须臾之后,一道白影伴随悲鸣呼啸之声从坑中飞跃而出,似银龙巨蟒。白影怀中抱着一青衫女子,浑身是血,早已失去了性命。 他缓缓将女子放于天坑旁,轻轻说了一句:“好,我答应你!” 之后飘然而去,此人就是伏若赢。 真当众人惊魂未定之时,又有一白影从天坑中腾飞而起,却是伊尹。 他浑身污血,与平时白衣胜雪的形象判若两人。他冷眼扫过众人,如同一道寒剑,目光所到之处,如坠冰窟。正当众人以为他将大开杀戒,尽数除去参与此次行动的所有幸存者时,伊尹却冷冷笑了一声,绝尘而去。 此时幸存者还未松口气,天地间响起了一声震吼。一红衣少年,抱起地上的青衫女子,喷火的双眼一一扫过众人的脸,似要将他们的容貌长相铭刻在心中。让人不由心生寒意。 之后红衣少年仰天长啸,抱着已成尸体的木雨欢,转身跃入了深坑之中。那是最后一次,人们看到成魔前的寞小天。 自那之后,近一百年间,没有伏若赢,伊尹和寞小天的踪迹。修真人士也因那一战,元气大伤。百年的修养生息,才渐渐恢复到原来的规模。那是人间最为平静的一百年,直到一红衣少年,血洗海仙居,唯独留下了海仙居主人,非鱼子。 他狂妄嗜血,誓要杀光当日参与灭伏伊两人的所有幸存者,以及他们的后代及门徒。但他不想无声无息搞暗杀,所以留下非鱼子,并留给他一个通杀令。这份名单之上列出了当年参与木雨欢事件的二十六个门派,他将按照名单的顺序一一屠杀。 非鱼子给众人带去了关于死亡的消息,以及这个消息的创造者--寞小天。 天地暗淡无光,山河遍布尸骨。当年伏若赢和伊尹是无差别屠杀,只要他们看不顺眼的,挡他们道的,都被除去。但其中多数却是歪魔邪道,心术不正之人。 而寞小天只杀修真和正道人士,本非有心,却无意助长了邪魔横行,民不聊生。 那是五百年前,九是长老的合欢净月阁沉浸在一片绝望和哀伤之中。因为三天之后,便是寞小天的屠杀之日。 众人虽早有准备,更是倾尽所能布好阵势。但众人心中都知,不论如何准备,都是徒劳。从东南,西南一路北上,与合欢净月阁齐名的一众修仙门派,哪一个不曾做过殊死搏斗。连修真之中的泰山北斗海仙居都被灭门了,又何况一个小小的合欢净月阁? 然而在寞小天定下的灭门之日前夕,合欢净月阁来了两位不速之客——伏若赢和伊尹。他们告诉九是长老,今年恰逢师兄弟二人百年战约,赌注就是寞小天。谁能够先把寞小天封印,谁就赢了。输的那个人要终身幽禁在麒麟山中不得离开。 他俩在当初寞小天抱着木雨欢跳入的深坑上造了一个幻境,幻境之中,法力越强之人越是举步维艰。九是长老众人,只需将寞小天引入幻境之中,其他事情,就交与伏伊师兄弟。 九是长老没有亲眼看到寞小天被封印的过程。只知道那天伊尹从幻境中出来之后,就搬进了麒麟山,从此在人间绝迹,成为了三界之中的一个传说。 当年九是长老的道行还未达到登峰造极,他小心翼翼走进幻境之中,虽然辛苦,但还是到达了天坑之中的伏魔石,他看到了永生不会忘记的一幕。 一身白衣的伏若赢静静站在黑色巨石之上,无风,他的长发衣袖却四散飞扬。一只周身散发着耀眼银光的独眼神兽,张牙舞爪,仰天嘶吼,双脚刨地。渐渐的,它安静了下来,慢慢匍伏于伏若赢脚下,一点一点溶入光洁如玉的黑色石头表面,变成了一幅清晰的石刻。 伏若赢的神情清淡,隐隐有些许的落寞,如同当日他怀抱木雨欢的尸体跃出深坑时。 他转头看向九是长老,露出淡淡一笑,说道:“这只神兽,可守住洞口五百年。五百年之后,我会再来这里。” 说完,他长袖飘飘,踏花而去。 九是长老看着远去的白衣背影,恍然看到隐隐的霞光笼罩,此人,已脱胎换骨。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章 然而再一次见到伏若赢,却是十年前,天盏禅师将阿念送到合欢净月阁的那天。九是至今清晰记得那天见面情景。 伏若赢轻轻将女婴畸形的右手放入掌中,如同握住一块璞玉,淡淡一笑:“既然相见,便是有缘。” 九是心中微感疑惑,问道:“莫非先生知道此女婴来历?” 伏若赢依旧笑如春风,不答而言其他:“不知长老可否愿意将她交与伏某带走抚养?” 九是轻捋了一下胡须,想到须臾之前,他所看到的幻像:阿念是最终封印寞小天之人。 虽然九是长老不知道,当年在幻境之中,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可以肯定,当初是凭借伏若赢和伊尹两人合力,才镇压住了寞小天。近五百年过去了,寞小天破阵而出势在必行。想当初他不过是海仙居中一天资聪慧的修仙居士,跃入熔岩伏魔天坑之中,短短百年时间,却能踏遍人间无敌手。 如今寞小天在熔岩伏魔坑中压制了五百年,其怨念和魔性又不知高了几层。伊尹幽居麒麟山不得外出,单凭伏若赢一人的力量,能够的了寞小天吗? 且不说眼前这个白衣胜雪,姿容仿若天人的俊秀男子,在他手上曾沾染了多少无辜的鲜血。至于当年他是出于什么原因封印寞小天,世间无人知晓。但九是心中明了,伏若赢做这一切,绝不是突然心慈,顾念天下苍生。 倘若阿念是拯救苍生的唯一希望,绝对不能将她交到伏若赢的手里。何况阿念是手持佛魔双结印来到人间,成佛成魔只在一步之遥。她能克制寞小天,但同样也能变成比寞小天更凶险的恶魔。 沉思至此,九是缓缓说道:“我已经答应天盏禅师收阿念为关门弟子,何况我已年迈,膝下无一子女,更想将她如女儿一般抚养长大。请恕九是不能呈先生之美。” 伏若赢依旧将阿念的小手在掌中轻轻摩挲,眼神迷离,似神游回忆之中。片刻之后,他再次恳求:“天下奇人异士何其之多,比此女婴资质更佳者不尽其数。长老又何必执着?” 伏若赢如此强人所难,却又不以他之本领强取豪夺,除了当年求猎户教授兽语之外,这是第二次。 九是反问:“先生说的极是,世间奇能异士何其之多,先生又为何执着呢?” 伏若赢答道:“她和我有缘。” 九是心中暗想:这算何理由?既然相见,便是有缘。只要见到阿念之人难道不都和她有缘?莫非其中还有另有隐情? 伏若赢似看出九是心中所想,云淡风轻的说道:“我答应过一个故人。。。” 说了一半,伏若赢突然停住了。 九是心中一动,想起当年在天坑旁,伏若赢对着木雨欢的尸体,曾淡淡说了一句:“好,我答应你!” 九是再次看向女婴,莫非她是???不可能,当年寞小天之所以成魔,就是因为众人围剿伏若赢和伊尹两人时,用的是最为惨绝的灭绝魂魄和元神的方法。他们没有杀得了伏伊两人,却灭了木雨欢的魂魄,断绝了她轮回的机会,所以才会刺激寞小天突然走火入魔。 伏若赢淡淡一笑,转而言其他:“伊尹在麒麟山上住了近五百年了,不知道修为又进了几层。我寻遍世间,没有找到能上麒麟山之人。倘若伏某有幸收阿念为徒,她将得我毕生所学,踏上麒麟山如履平地。” 九是呵呵笑了起来:“先生收阿念为徒,为了就是让她去麒麟山?” 伏若赢淡淡一笑,并不否认。 九是心中暗想:“此人城府太深,做事诡谲不寻常理。以我阅历之丰富,始终参不透他想法之一二。寞小天被封印后,天下太平了数百年。只因伊尹幽居麒麟山,而伏若赢终身不得靠近麒麟山,一个巴掌始终拍不响。如今他想收阿念为徒,为的却是让她去麒麟山,莫非他想破坏好不容易得到的太平吗?” 且不说九是看到的幻像,阿念是最终封印寞小天之人。就算她是一普通女子,九是又怎能将她交与伏若赢,让她学成之后去麒麟山挑战伊尹,让人间又起腥风血雨? 于是九是说道:“伊尹已有千年以上修为,阿念只是区区凡间女子,就算倾其一生修炼也不过百年。学成之时以她年迈之躯,别说挑战伊尹,恐怕连麒麟山都难以登上。” 伏若赢哈哈大笑道:“难道长老真的以为阿念是区区凡间女子?” 九是一愣,不知作何回答。 伏若赢将女婴的手放回包裹她的襁褓之中,淡淡问九是:“罢了。长老难道不曾想过,所看到的幻象是因还是果呢?” 九是一怔,他不曾对任何人提及看到的幻象,哪怕连天盏禅师都隐瞒了过去。伏若赢又是如何得知的?但他还没有来得及问出来,伏若赢却已扬起衣袖飘然离去了。 十年来,九是一直在思考伏若赢问他的问题,当初看到的幻象是因还是果,这个问题无从回答。因果本来就纠结在一起,他所更想知道的是,伏若赢为什么问他这个问题,莫非他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如今幻境随着寞小天破阵而出消失,阿念坠落的地方,正是当年错杀木雨欢的天坑深渊所在。虽说阿念异于常人,但她毕竟是凡人,坠入深渊之中焉能有还命机会? 九是老泪纵横,终于拉住伏若赢问出了这些年来一直纠缠在他心头的问题:“伏先生,请您告诉我,当初我看到的幻像到底是因还是果?我看到了成年之后的阿念,亲手将寞小天封印。为了这个幻象,我拒绝了先生收她为徒。我一直对看到的幻象深信不疑,直到今天阿念还不满十岁,她不应该殒命于此呀!” 伏若赢表情淡漠,他静静看着远方的天坑深渊。淡淡说道:“你只看到了过程中的一个片段,是因,也是果。” 九是长老没有听明白,阿念都已经死了,又何来的因和果。 伏若赢将视线移开天坑深渊,看向茫茫荒野。许久之后说:“你回去吧,沿着东南方向,翻过前面那座山。山下有个莫家村,村中有一寡妇,身怀六甲,丈夫却早死去多年。自她珠胎暗结后就被村人遗弃在村后破庙之中,今夜子时她将难产,本该一尸两命。但” 伏若赢停了下来,似突然改变心意,将本要说出来的话吞了回去。片刻沉默之后,伏若赢接着说:“但长老心慈,或许可以救她腹中婴儿一命。” 说完,伏若赢不待九是细问,转身飘然离去。 九是长老心中疑惑不解,伏若赢非但对阿念之死无动于衷,看不出丝毫伤感。十年前此人初见阿念时,还竭力想收她为徒,生命对于他真的冷淡至此?现在这人却又让他去救一寡妇本不该出世的婴孩,实在是让人无法理解他想法之一二。 九是长老抬头辨别了一下星辰的位置,离子时已经不到一个时辰了。虽然他不知道伏若赢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对方绝对不是心慈之人,会因为可怜寡妇而去救她的孩子。但九是选择了听从安排。 莫家村并不难找,九是长老到达村后破庙时,空气中充满了浓浓的血腥气,寡妇早已断了气息。但她的腹部高耸,似还有轻微蠕动。 九是慌忙蹲下身体,用手撕开孕妇腹部衣服,露出布满条条青筋的高耸肚子。他从腰间拔出,沿着肚脐朝下切开一条口子,翻开血肉,露出里面的子宫。再小心翼翼切开血红色子宫,双手探了进去,从里面抱出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婴儿。 婴儿周身通红,如同在烈焰中燃烧一般。他蜷缩在九是长老枯瘦的双掌之中,轻轻蠕动小小的身躯,发出了如猫般微弱的哭声。似不甘心离开母体的子宫,暴露在冷漠的尘世之中。 九是长老用切断连接母子之间的脐带,将刀锋在裤脚上擦拭干净,插回腰间的刀鞘之中。 从寡妇体内抱出来的是个男婴,九是长老心中微感失望。来这里的路上,他妄想过,伏若赢让他来这里救寡妇腹中胎儿,或许是阿念的投胎转世。如今看到瘦小丑陋,周身通红的男婴,他无奈叹了口气。 真是痴心妄想,怎么可能会是阿念呢。天坑的深渊,本为困龙之局,当初集天下修真人士之力,欲将伏若赢和伊尹肉身连同元神一同困在其中。哪知道最终连寞小天都没有困住,反而成了木雨欢和阿念的长眠之地,连同她们的魂魄,都堕入万丈深渊,永不得在六道之中轮回。 九是长老脱下外袍,将男婴包裹入其中。又将寡妇腹上伤口缝合包裹,给她换上一套干净衣服。她的尸身就静静躺在庙中的一堆稻草之上。九是不知道寡妇的这一生经历过什么,死亡对于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不分贫富贵贱,只希望来世她能够投个好人家。 整座破庙熊熊燃烧起来的时候,九是长老怀中的婴儿伸展开四肢,不安地蠕动起来。火光映照在他小小的脸上,如同一块火红的玉,哭声微弱,却不屈不挠,向这个世界宣告他的存在。 远处的天坑之旁,不久前离去的白衣身影又悄然无声返了回来。他如同一片云雾般飘飘渺渺,盘桓漂浮在深渊之上。片刻之后,白影找准了一个方向,身形往下一坠,如鹰隼般直扑深渊之下。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章 光阴似箭,十年如同朝夕之间。当日在破庙之前映着火光啼哭的瘦小婴孩,如今已经长成一漂亮的孩童。他正在合欢净月阁内院之中和师兄们比武过招,远远看到九是长老带着一身穿褐长袍的老和尚从门口走进来。 他慌忙收招,退出比武圈子,身形向上一掠,还没窜出院墙。身后传来的九是长老苍老又不失威慑的声音:“莫予,给我回来!” 孩童的身体本已在墙头之上,只要再向前半分,就可逃出院外。可听到师傅的呵斥,他硬生生在空中顿住身形,脸露懊恼之色,脚尖在墙上轻轻一点,又落回了院子。 落地之后,他的脸上立马堆满了笑意,躬身朝九是长老和天盏禅师各施了一礼,说道:“师傅!天盏禅师!刚才我正跟凌安师兄比试轻功,师兄让我先行到墙头上的距离。嘿嘿。。。” 九是心中自然明白,根本不是什么比试轻功,分明是这个顽徒看到自己和天盏禅师,脚底抹油想溜。他狠狠瞪了一眼站在的凌安,后者低垂着头,默不作声,显然并不想撮穿莫予的谎言。 每年的这个时候,天盏禅师都不远千里从紫萧山来到净月阁,为莫予讲经说法一个月。 莫予天资聪明,但却生性好动。老禅师虽佛法精妙,更掺融了他毕生之大智慧。可毕竟让一个贪玩好动的十岁孩童,天天对着一老和尚打坐听经,日子枯燥无比。所以每次莫予一看到天盏禅师,能躲就躲,能逃则逃。 九是长老并不会因此责罚他,最多只是呵斥他几句。他明确告诉莫予:“你尽可施展浑身解数,只要等到哪一天,你能从天盏禅师的讲经室里逃出来,那就不用再打坐听经了。” 莫予整整尝试了五年,始终无法逃出老禅师的方丈之室。只要他的身体微微一动,老禅师长袖飞舞,如天罗地网封住了所有可能的出逃之路。 莫予垂头丧气站在两个老头面前,心中开始盘算,最近新学的身形脚法,哪一招能用来对付老禅师。 九是长老却没有让莫予跟老禅师去讲经室,反而将凌安和莫予一起叫到了客堂之中。九是长老和天盏禅师分主宾坐下后,凌安和莫予则分立两旁。 九是长老心情极为复杂地看了天盏禅师一眼,后者正好转头,对着九是长老轻轻点了一下头。 九是长老轻叹一声,对凌安和莫予说道:“有人在东南九焰山一带发现伏若赢的踪迹。正好我和天盏禅师商量过了,九焰山的掌门人楚道秋是我的故交。他不但法力高超,山上更有一处藏书堂,收罗了天下奇书。前些日子书信往来,提及我这有一顽童。” 他顿了一下,利眼瞪了莫予一眼,接着说:“问楚掌门是否愿意收入门下。今日收到回复,他愿替我管教莫予。所以凌安你去收拾一下,跟我一起带着莫予南下。先送莫予去九焰山拜师学艺,同时再去寻访伏若赢踪迹。” 凌安脸上露出诧异之色,但没有多问,马上应允了下来。莫予本来垂头丧气站在厅堂之中,听到师傅提到传说中的人物伏若赢,不由双眼一亮,脸上熠熠生光。 每次一打听到伏若赢的行踪,不论天涯海角,师傅都会马上派出弟子前去寻访,虽然派出去的人总是无果而回。别的师兄们在十三四岁时就会被派出远门办事,莫予看来,这是个天大的美差。但他只有十岁,这种美差还轮不到他的身上。何况九是长老管他甚紧,至今他连镇子都没有出过。每回外出办事的师兄们回来,谈及途中的奇闻趣事,莫予只有艳羡的份。 这次听到师傅要将他送到九焰山拜师学艺,莫予几乎不敢相信看着九是长老,随后又转头看了一眼老禅师,傻乎乎问出了一句话:“那今年不用打坐听经了吧?” 九是脸色一沉:“你要愿意打坐听经,那就不用去九焰山了。” 凌安站在边上拉了一下莫予的衣角,莫予这才确定师傅是真的让他离开合欢净月阁。虽说他常对师傅念叨,每天除了打坐就是听经,师傅和天盏禅师都不教他真本事,还不如将他送到别处拜师学艺。 但如今师傅真的要将他送走,往后再也见不到一众师兄弟,心中不免难舍。凌安见莫予呆立不动,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对九是长老和天盏禅师鞠了一躬,说道:“那弟子带师弟去准备了。” 说完,他就拉着还浑然不知所措的莫予跑了出去。 九是看着两人消失在门外,不由摇了摇头,转头问天盏禅师:“这样真的好吗?” 天盏禅师不答反问:“你说呢?” 让莫予去九焰山拜师学艺,天盏禅师本并不赞成。他不远千里从紫萧山跑这一趟,为的就是劝九是长老再做思量。 只是,莫予一天天长大,资质是九是长老所有徒弟之中最好的一个,前途可谓不可限量。不须多少时日,合欢净月阁就再也困不住他了。 九是长老轻叹一声:“我亲眼看到寞小天从幻境中冲出,但这十年来,我寻遍天下,并没有找到他的踪迹。” 天盏禅师:“这难道不是天下苍生之大幸吗?” 九是长老摇了摇头:“当初红光冲天撕裂天宇,幻境破灭之时,有颗星辰陨落。算起陨星坠落方位,就在莫家村一带。” 天盏禅师:“所以这么多年来,你都不肯正式收他为徒,只是让他跟我打坐听经。” 九是长老:“寡妇难产,他本该先于母体,胎死腹中。可当我到达之时,寡妇已经去世多时,腹中胎儿却还隐隐蠕动。” 天盏禅师:“可是以你我之眼力,却无法看透他的来历。” 九是长老:“是呀,他的命格,本不该存在于世。” 天盏禅师:“这是第二个。。。” 九是长老自然明白天盏禅师所说之意,莫予是第二个合他俩之力无法看透其命数的人。第一个就是十年前殒命天坑的阿念。 天盏禅师见九是长老面露怅然之色,知道提及阿念,又勾起了前尘往事。于是换了话题说道:“九焰山离此数千里,为何要将莫予送到那里拜师学艺?” 九是长老轻叹一声:“如果莫予和寞小天有所纠葛,那现在他身上的地狱烈焰,还处在休眠之中。只要不将恶魔唤醒,那寞小天就不会出世。而天下修仙,属水者,无人能出九焰山之右。更何况,木雨欢的尸身遗骸,如今尚在天坑深渊之下。。。” 天盏禅师自然明白其中道理,只要水性克制住莫予体内的火性,就能压制住寞小天不让他再度出世。而且莫予一天天长大,如今九是长老尚能约束着不让他走出镇子一步。只怕不须多久,合欢净月阁就再也关不住莫予。万一有朝一日莫予走到天坑深渊,唤起旧时回忆,那天下苍生又该遭受怎样的磨难。如今算来,离合欢净月阁最远的修仙圣地,就属九焰山了。 可莫予真的是寞小天吗?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章 星移斗转,春秋交替。 九焰山上的主事厅里,此时热闹非常。几乎所有的弟子都云集此处,聚集一堆,讨论着刚刚继任新掌门人宣布的几件大事。此任新掌门人,姓言名不拘,人如其名,不拘小节。他本身大字不识多少,平日里又极为厌烦繁文缛节,特别是那些咬文嚼字,文邹邹说句话要拐十道弯的读书人。所以只要不是非要在外前充充脸面,他的言行举止,看起来委实不像九焰山的掌门人。 此时倘若老掌门人楚道秋还在,他在主事厅里一坐,正经威严,整个主事厅中定然鸦雀无声。哪怕弟子们心中再兴奋难耐,需要互相讨论几句,也非要忍住憋住,待得老掌门人退出之后方能开口说话。老掌门人也知晓这一切,所以每次宣布完大事之后,都识趣先行离开。只要他的身形一出主事厅,身后的厅堂之中,定然是吵杂一片。这也无端拉开了掌门人和门下弟子之间的距离。 言不拘却不理这一切俗套,宣布完他该说的话之后,随口来了一句:“你们随便讨论,就当我不存在,无须理会我。” 说完,人已经从大厅中央掌门人的位置上站了起来,转了个身,朝前来拜贺的一对白衣男女走了过去。此次新掌门人接任,正值在老掌门人的丧期,所以九焰山不接待任何贺客,除了这个白衣男子。自九焰山开山立派以来,他就是历任掌门人最为尊贵的座上宾。哪怕千年之前的开山师祖尚无辙,在白衣男子面前,尚且得鞠躬行礼。 这次是言不拘接任掌门人之后主持的第一件大事,就是九焰山所有弟子每五年一次的等级考核。九焰山弟子们的排行辈分与寻常门派不同,并非按照拜入门下的日子早晚。而是凭个人本事,每五年划分一个等级。晋级的标准就是五年一次的法器修炼,通过考核者,方能晋级。倘若不能通过,那只能沦为和比自己晚入门五年的小孩们为伍。往往这些不能晋级的年长者,被所有人看成耻辱,更有多数者,晋级失败后选择离开山门。 这原本是锻炼小辈们的一次例行,但今年有些不同,新掌门人加了一些彩头。所有参加考核的弟子十几人分为一组,互相合作。只要谁能首先找到他在隐秘之处布下的结界所在,里面的彩头就归这组人所有。这个彩头,是由白衣男子所赠,具体是什么东西言不拘并没明说。但一众弟子心中自然明白,白衣男子所赠的东西,不论是什么,价值都不能用金钱来衡量。因为他,是传说中的伏若赢,那个行走在人间的上古仙人。 然而,引起弟子们如此热烈讨论的,除了白衣仙人伏若赢和他身边那个惊若天人的美貌女子。还有新掌门人的一位九焰山“千古”罪人。这十年来,每一个新入九焰山拜师学艺的弟子,听到关于九焰山的第一个流言,就是被老掌门人楚道秋幽禁在山腹禁地之中的抄书人。 让九焰山名闻天下的“藏书堂”,十年前毁于一场大火。如今在原地重修之后,诺大的一个藏书堂,里面所藏的经书不下万卷,都是传说中的那个抄书人,一笔一划用血混合朱砂抄写而成。 关于他被禁闭的原因,众说纷纭。甚至连他是男是女,流传的多了,都已经没有一个统一定论。多数新入门弟子,更加愿意相信那是一名男子。因为字迹往往能够透露书写人的性格,一般女子心思细腻,书写出来的字迹多娟秀。而经书上的字迹,字字铁画银钩,是那般苍劲有力,通篇又行云流水,决然不似女子所书。 此时那个抄书人,就坐在主事厅的角落里,神情十分阴郁。伏若赢这个传说中的上古仙人引起的瞩目和骚动,显然还不及这个脸色苍白,形体瘦消的抄书人。几乎所有的弟子,都时不时朝她所坐的方向瞟上一眼,又互相低语几句。因为这个抄书人,委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居然是个面目清秀的女子,仿若从古卷之中走出来的幽灵一般。 新掌门人言不拘,把这个刚刚被出来的抄书人,指派给了一众十五六个,刚加入山门不过五年的少年。她将和他们一起参加晋级考核,只因当年她入山刚满三年,还来不及参加晋级考核,就被老掌门人幽禁在山腹禁地之中。所以按照九焰山的规矩,她和这群少年人同属一个辈分等级。 无人能够知晓抄书人心中的抑郁,她冷眼扫过周围。身边的这些孩子,平均年龄至少比她小十岁。他们之中的领头少年人,年纪至多也不超过十五六岁。掌门人交代,她必须听从这个少年的指挥。如果没有被关了十年的紧闭,论起年龄辈分,她足够当他们师叔辈的人物。 十年的幽禁时光,当她出来重见天日之后,才发现物非人亦非。她已经错过了九焰山两次的晋级考核,她的见识和本领,早被冻结在十年前关紧闭的那个时刻。当初和她一起入门的师兄弟姐妹,多数已经很有作为。其中不少已师,他们的弟子,不乏有出类拔萃者,已然不是当年的她能够匹及。只有她,还停留在和最小辈的级别之中。 即便她不言不语,端坐不动,她的四周,自然形成一圈如冰般气场,将他人阻隔在一丈方圆之外。周遭熙熙攘攘,她却如同孤零零一人独坐大厅之中。她的目光,穿过层层人群,看向正和掌门人欢笑言谈的白衣仙人,还有他身边的那位佳人美眷。 抄书人的脸上虽冷淡,心中却暗潮翻涌,一遍遍重复问自己:“难道他的身旁,不该是属于我的位置吗?” 自她有记忆以来,他就如同仙人一般陪伴在身旁。她的一切都是他给予的,她和他一样,没有前世,也没有来生。她是他从地狱门口捞回来的亡魂,本不应该在人世间存在。所以她的一切都是属于他的。山腹禁地十年暗无天日的时光,支持她坚持下去的唯一希望,就是有朝一日,能够重新见到这个让她魂牵梦绕的白衣仙人。 他说过,等她出来的时候,就会带她离开这里,从此不会再让她离开他的身旁。如果说当初年幼,并不理解那种情感是什么。但当看到他身边娇美佳人的那刻,心中的痛,已然告诉她:天荒地老原本只是一场奢望,善变的,不止是人的心。 再一遍,抄书人在心中问自己:“当初的决定,是我自愿选择的。我并不期待出来的时候,他还能依旧待我如同旧日。但倘若问我,明明知道,当我一人在暗无天日的山腹之中,对着昏黄孤灯抄写经书。而他在日月星辰下,清风细雨中,怀拥佳人柔情蜜意。如果事先就知道所有后来会发生的事情,时光倒流一次,我还会选择为他去关二十年紧闭吗?” 一遍又一遍,她得到的都是同样的:会! 哪怕没有这次新旧掌门人交替的,让她提前十年出来。哪怕真的让她关满二十年的幽闭,直到年华逝去,青丝换白,她的还是不会后悔。只要他是快乐的,伤痛就让她一个人承受。只是,倘若知道他已经有了相伴的女子,她希望言不拘遗忘了自己,让她老死在山腹之中好了。 现实是如此残酷,这是一个凭本事生存的世界。抄书人看着面前不经世事的少年们,自知她拥有的只有比他们多了十年的年龄,其他的,她一无是处。她甚至不知道,当下的法器,早已经不是当年她所使用的那般笨拙粗重。时下流行的法器,轻巧的可以藏入身体任何一处肌肤之下。别说时间仓促,让她去寻找并驾驭一个新法器。即便是当年她用熟了的贴身法器,如今都没有自信轻松驾驭。 突然,领头的少年穿过人群,在抄书前约两尺地方站定。少年人冲抄书人谦恭一笑,脸上荡漾着青春活力的阳光。抄书人依旧一脸冰霜,不做丝毫回应。 少年人只好收敛住笑容,小心翼翼朝抄书人问了一句:“师姐!我们决定月上中天之后,先去蠡湖修炼法器,顺便在附近搜寻掌门人布下的结界。您觉得如何?” 抄书人淡漠的眼光扫了一眼领头的少年。这个孩子名叫莫予,长得非常俊秀,五官精致的,如同精心雕刻出来一样。但他的眼睛,却时不时透出来一股非常温柔的悲伤。抄书人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这个词,温柔的悲伤。或许是独处的时间长了,看待周朝人和物,都如同通过一面铜镜,处处反射着自己内心的悲观。 然而莫予的性格,却仿若是抄书人的反面,处处充满着阳光。只要边上有人,他就非常活跃,似乎也很受所有人的欢迎。不单单是情窦初开的少女,那些比他年长些的少年,也都甘愿听从他的指挥。他天生有当发号施令者的亲和力和威慑力,这就是为什么他能够成为这次考核的领头人。 周围年轻的孩子们,原本兴高采烈讨论着将要开始的考核,猜测伏若赢赠送的彩头有可能是什么奇珍异宝。但听到莫予的问话,他们都停止了讨论,目光落在抄书人身上,等待她的回答。 抄书人眉头紧锁,所有人的目光,如针芒般刺入她的肌肤,让她无处藏身。十年的独处,她差不多连话语的能力都已经失去了。此刻她心中,纷乱复杂的,是对白衣仙人的情感。至于如何修炼法器,如何通过考核,又如何互相合作,共同应对其他组的师兄弟们,早他们之前找到结界所在并拿到彩头,等等之类的事情毫不关心。 见到众人依旧将目光锁在她的身上,抄书人站起身来,一言不发,撇开众人,朝大厅外走去。人群自动散开,给她让出了一条通道。 莫予的眼神清澈,注视着抄书人清瘦的背影,原先残留在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待到抄书人的身影消失在大厅外漆黑的屋檐下时,莫予转过了身,脸上又露出淡淡的笑,和同组的少年少女们又讨论起了如何寻得结界拿到彩头。 抄书人站在屋檐下,抬头望天。乌云遮住了月华,夜很黑,天真的很冷。但是比起地底下那十年的暗黑清冷,这点冷,其实算不了什么。她的心,真的很痛,很想哭,但却不想流泪。 终于所有人都商量好了,陆陆续续走出了主事厅,沿着九焰山不同方向分散开来,各自选择地方修炼法器和搜寻结界去了。 抄书人如同幽魂般,晃荡跟随在莫予等人身后,到达了位于九焰山北侧的蠡湖边上。尽管她始终和众人格格不入,没有参与先前的任何讨论。但毕竟痴长了几岁,这群孩子心中所盘算,在她看来却是一目了然。他们打算在湖心用法力圈出一个光炉,将法器一一投入炉中,让光焰架起,冲破云天,亮如白昼,同时吸收水的力量。所有人借助光焰,搜寻师傅布下的结界暗门,只要穿过暗门,就能拿到这次比试的彩头。当然前提是要比其他组的人先拿到。 众人沿着湖畔各自找好自己的方位,等待领头人莫予发号施令。乌云散去,月入中天,抄书人看着一湖银光荡漾,眼神渐渐迷离,仿若回到十三年前。蠡湖的波光,也是如此般轻摇荡漾。她跟随着白衣仙人来到蠡湖泛舟,那年她刚年满十三岁,一脸天真无邪,不谙世事。 端坐在月华之中的他说:“你跟在我身边已有三年了。我四处飘荡,居无定所。你也日渐长大,我能教得了你本领,却无法教你如何做人。蠡湖边上,有一处修仙圣地,名叫九焰山。山上道长楚道秋,曾是我一位旧时,修行颇为精湛。明日你随我上山,就拜在九焰山门下。” 女孩瞪大乌黑闪亮的眼睛,惊异看着仙人。心中虽有千万个不情愿,但从未违拗过他的任何一次安排。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白衣仙人说道:“我会在楚道秋门下弟子之中,为你择一位师傅。你要跟他虚心学习本事,但不能表露出来过人之处。三年之后的今天,我会再来蠡湖泛舟,届时你可前来见我。” 于是女孩拜入了九焰山,成为了掌门老道的徒孙。当年她的师傅言不拘,如今成为了九焰山新任掌门人。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章 十年之前,蠡湖的月光依旧朦胧。十六岁的少女坐在一叶扁舟之中,将手探入水中的月亮,向上撩拨起,带起了一串银色月光。在光华笼罩之下,他的身影,如同月光一样轻盈洒落在船头。细长白皙的手,轻轻拢住了少女冰冷潮湿的手,一起被拢住的,还有满湖面微微荡漾的月光和少女一颗砰然跳动的心。 一切,如同本来就该那样发生似的,平平淡淡,就像他们从上辈子就说好的约定。但她和他,终究都是没有前世来生的人。所以一切都是水中月,镜中花。 他轻轻向上一拉,将少女的身体从扁舟中拉了起来。他的目光是那么的温柔,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你都已经长这么高了。” 少女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三年来,在每一个有梦的夜里,他的身影都如约般出现在梦中,给她讲解所不明白的法术。少女不知道那一切是不是她的臆想,还是每晚,他都真的来过。梦里,她曾鼓起勇气拥抱过他,而他并没有拒绝。但梦里相拥的感觉,他的身体比月光还凉。 如今,他就那么真实的站在少女的面前。少女知道,这一切不是梦,她很想投入白衣男子的怀里,就如同梦中无数次拥抱过的那样。但她却胆怯了,手被他拢在他的手中,心跳是如此剧烈,身体却一动也不敢动。 她怯怯轻声问道:“你是来接我走的吗?” 在梦里,她曾无数次问过他这个问题,他却总笑而不答。 少女心情紧张得等待着白衣男子的回答。 他却淡淡一笑:“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接你走。但在这之前,我要你帮我做件事。” 少女抬起了头,和他温柔的目光对视。他比她所见过任何一尊拈花微笑的佛都要亲切。 少女脸上一红,不由低垂下头,轻轻问道:“之后,你就会接我走吗?” 他轻轻点了点头:“等你做完那件事情之后,我就带你走,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身旁。” 少女松了一口气,舒心笑了起来。 而当时,她所不知道的是,白衣男子要她做的事情,是放火烧了九焰山历代掌门人呕心沥血收罗的万卷古书。整整一座宏伟的藏书堂,就毁在一炬之下,连同被烧死的,还有藏书堂中深夜苦读的十余个同门师兄弟。 往事如烟似梦,转眼飞灰湮灭。 今夜依旧月光朦胧,突然蠡湖中央水波转动了起来,如同有人用了一根巨大的浆,将整池的水都搅拌了起来。一道深蓝色的光芒,如同天上坠落的星辰,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坠入了漩涡中央。 随即一道冲天光焰,从湖底笔直射向漫漫星空。 哪怕心境如抄书人,也为眼前的情景咋舌。果然叫莫予的少年,有不平凡的身手。当年资历最深的大师兄,也绝对做不到如此十分之一。 紧接着,其他人一个接一个把他们身上的法器投入了光焰之中。每投入一个,蓝色的光焰就往上升起一层。一切真的如同梦幻一般,让抄书人心生奇怪的是:有两三个人的法器,投入蓝色光焰之中后,泛起了一层淡淡红光。 她的心中一震,他们莫非不是同门中人?否则法器投入光焰之中,为什么会泛红光?虽然只是微微一闪,很快被蓝色吞没。莫非她的眼睛,在暗夜中静默了十年,已经出现了幻觉? 抄书人朝领头的少年莫予看过去,正好对视上他投射过来的目光。只稍一接触,抄书人马上就转开了视线。她已经不习惯和任何生物对视,暗夜中,她习惯了只有自己的目光。 所有人的法器都已经投入了光焰之中,只等着抄书人了。她没有办法,只能从怀中掏出她的法器,那是一只花鼓。她用手指轻轻滑过鼓面上写有的几个字,字迹苍劲有力。她心神有些恍惚,伸手一抛,皮鼓已然落入了蓝色光焰之中。哪知并没有所期待的蓝色光焰升起,反而法器一入光焰,马上就被反弹了出来。 力道是如此之大,天地间响起了一声巨雷。花鼓如同流星般,反弹出来之后,在天空划了一道银色亮光,坠入远处的湖中。原本被搅起的湖水,渐渐平息了下去,蓝色光焰慢慢消失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抄书人更是呆若木鸡,她还是搞砸了一切。众人竭尽全力,好不容易架起的光焰,就这样被她硬生生给熄灭了。 她在心中低叹一声:“我果然是害群之马。” 抄书人再一次成了罪人,本来这群少年是有希望夺得彩头的。领头的少年莫予,本来就是同辈中最为佼佼者。听闻新任掌门人称,他是千年难遇的奇才。 只可惜,奇才好不容易架起的通天光焰,被一个刚刚释放出来的千古罪人给浇灭了。 所有人默默召唤回自己的法宝,冷冷看了抄书人一眼,都各自散了。如果不是因为心中对抄书人有所忌惮,他们会毫不吝啬恶言相向,埋怨或者谩骂。九焰山一直流传有关抄书人的传说,被罚关二十年禁闭的人,是开山立派以来第一人。倘若她不是十恶不赦,对于一个花季少女,老掌门人如何能够做得出幽闭二十年的惩罚。所以他们路过抄书人的时候,都像事先说好了似的,一声不吭默默离开。 抄书人默默低下了头,当年她是由伏若赢亲自带上九焰山拜师学艺。山上一众同门,上自掌门人下至刚入门的无知稚童,对她的背景来历都有所忌惮。虽非刻意,却无心在她和众同门之间垒起了一层隔墙。只有她的师傅,如今的新任掌门人言不拘,对她的资质和才识颇为赏识。老掌门人做出禁闭二十年的重罚时,言不拘一直颇有微词,但无奈不敢对抗老掌门人的权威。此次老道仙逝,他接任掌门人,第一时间颁发令,将抄书人提前了十年放了出来。 如今再一次成为同门眼中的公敌,抄书人再一次真的希望自己没有从山腹禁闭处走出来。 蠡湖渐渐安静了下来。抄书人看着空空荡荡的蠡湖,依旧摇曳的只有湖面月光。她不知道被反弹出来的法器坠落何处,心中更没有信心,能够将它召唤回来。她本来想放弃法器,就让它沉在湖底好了。可惜在欲舍弃的瞬间,她的心还是犹豫了:“果然我还是恋旧的人,它虽然不堪,但毕竟是十年前唯一留下的东西了。” 她站在湖边,目光轻缓扫过湖面。突然对准一个方向扬起手,向湖中做了一个拂水撩拨的动作,隐隐感觉到了法器对她召唤的呼应。等到确定之后,她的手猛然向上拂起,一道银色光芒冲破湖面。她再一收手,法器已然回到她的手里。十年来,不知道多少次击弹摩挲过这只花鼓,上面的花纹早已泛黄暗淡。如今鼓面上新开了一道细小的裂缝,想必刚才那震天响雷,就是这道裂缝造成的。 “我对它不离,它也必对我不弃。” 她紧紧将花鼓抱入怀中,无端想起当年,她也是以这样的手法撩拨起了一池的月光。那时收入她手中的,是他的手。 不离不弃,曾是誓言吗? 她身形飞掠,向湖中飞去,离岸边不远有一处石台,连接石台的几级石阶,半隐半没在水中。 她的双脚落在最靠近水面的石阶上,慢慢坐到了石阶上,卷起衣裙,脱去鞋袜,将苍白的双腿慢慢浸入水中。 水中的月亮,被微风搅碎了,片片荡漾,散开了又聚拢了。 夜,真的很凉很凉。 月渐西斜。水渐渐漫上了她的膝盖,慢慢的,淹没了她所坐的阶梯,并以越来越快的速度上涨。她的怀中依旧抱着已经破了面的皮鼓,无神注视着早已被月光遗弃了的湖面。 当年师傅说过,每个人都可以选择一样自己信任的东西,作为终身伴随的法器。对待法器,只要你不离,它也会不弃。你在它在,它在你在。 当年的少女非常迷茫,根本不知道要选什么。似乎区区一件法器,就如立了誓言定了终身似的。 为了这件法器,她整整寻思了三日。直到那夜,蠡湖泛舟,白衣仙人抓住了少女的手,将一只花鼓捧到她的面前。那夜本是元宵花灯,他在夜市中看到了那只花鼓,并在上面亲手写下:不离不弃。 往事如烟似梦,转眼飞灰湮灭。 今晨,将是数十年一遇的最大一次涨潮,浪潮之猛,足可将千斤巨牛卷入水中。抄书人在等待这个时刻,她想,当通往山腹之中地下幽闭室的大门被打开时,那刻或许就已经宣判了她的死刑。 此时湖面微波荡漾,四周寂静无声。抄书人的心中,却是起伏不定:“如果知道出来之后,一切会是这个样子,我宁可一直呆在山腹之中永不出来。但如果不出来,又怎会知道一切早已物非人也非? “曾多么想再看他一眼,如今看到了。透过层层的人群,越过十年光阴,他依旧白衣胜雪。他没有食言,果然在我走出禁闭室时,他如期来到了九焰山。但他到底是来悼念仙逝的老道,还是来恭贺新任掌门人接位。 “又或者,他只是来问我,当年交代给我的事情完成了没有? “看到他,我本该欢喜的,如果他的身边,没有那个如同仙人般的女子。他们看起来是如此相配,真正的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吧?” 抄书人闭上了眼睛,一颗泪珠映着月光从脸上无声无息滑下,她在等到浪卷狂涛的那一刻到来。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章 抄书人的鼻中闻到风卷水起带来的潮湿味道,浪涛已经离她很近了。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终于可以释怀了,这才是真正获得自由的时候。该庆幸,像她这样的人,不会有来生,所以终了了此生,也将永远不会再遇见他。 然而她并没有被卷入狂潮之中,她可以感觉到冰冷的潮水滴击打到脸上,浪涛离她只差毫厘。一个有力的臂膀,从她的身后伸了过来,将她从已经淹没到脖颈处的水中拉了出来。 瞬息之间,抄书人已经被带离了了水面。从身后架住她身躯之人,几个腾飞纵跃,已然将抄书人带到了离岸边十几丈远的安全之处。 抄书人的背部靠在一个结实的胸膛之上。身后之人的右胳膊,依旧紧紧压在她的胸部之上。刚才这只胳膊从她的右腋下伸出,绕过她的前胸,手掌紧紧支撑在她的左腋下,将她的整个人都禁锢在他的臂弯之中。就是借助这样的力量,才将她的身体从水里捞了出来。 她心中涌起一股羞怒,挣脱他的手,转过身甩手给了他一巴掌。正好对上了一张少年惊愕的脸。他是那个年轻的佼佼者——莫予。 片刻之前,抄书人心中闪过一丝期盼,希望拥她入怀的是心中所想的那个白衣仙人。但看到伸到身前胳膊上衣袖的颜色和样式时,失望之情顿时充满胸膛,搅了她好事的人是某个不识相的九焰山同门。等到看清对方是少年莫予的脸时,失望加上羞愧,甩在他脸上的那一巴掌,几乎用出了所有的力气。 她真心想打的人并非莫予,而是她自己。 莫予的脸上肿起了一个红色的掌印,他满脸通红,一脸窘迫,支吾了半天,才说出两个字:“我我” 抄书人轻叹一声,想必莫予根本就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挨打。这一巴掌,打的委实有些重了。但她并没想到,莫予并不闪躲,硬生生受了这一巴掌。 打都已经打了,抱歉的话抄书人实在说不出口。她心中更是懊恼,这个年轻的怀抱,和梦里的那个白衣男子,如此的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少年的怀抱,是温热的,不如梦中的他那般冰冷。 曾有那么一刻的贪恋,她真想永不要回头,就靠在他的怀里。 永远不要回头! 抄书人没有言语,转身往回走。 莫予愣了一下,马上跟了上来。 抄书人冷冷说道:“同样的事情,我不会做两次。但你记住,你搅了我的好事,这次你欠我的,将来我会加倍讨回来。” 后面的人淡淡回道:“同样的事情,我也不会做两次。” 抄书人知道他的潜意思是说:“如果你现在再寻死,我也是绝对不会再救你的。” 她冷笑一下:“那你跟着我干什么?” 他:“回山的路我只认识这一条,如果师姐有认识其他的路,不妨麻烦您绕道。” 抄书人呼出胸中一口闷气,倘若是十年前,她定会转过身,和他理论清楚谁该绕道。十年的幽闭,让她学会了与人无争。她的世界,只有她自己。以后她也只行走在她自己的世界之中,管他身后有什么人。 许久之后,后面的莫予想必按捺不住,开口问道:“师姐,其实我留下来,是想问您是怎么破了我的法阵。我们十余人使出浑身解数,才搭建起来的通天光焰,是怎样被您的法器给破了的?” 抄书人本打算不论他说什么,都不加理会。但听闻此言,她还是停住了脚步。 她从未想到这一层。法器被瞬间弹出时,她还心神恍惚,以为荒废了十年时光,自己早已不堪一击。但经过莫予一提醒,她才方然醒悟,法器被反弹出来,不是因为它不够强,而是太强了,所以直接破了其他众人合力搭起的法阵。虽然她的花鼓也破了,两败俱伤。 抄书人静静站在原地,疑惑的思考莫予的问题。十年间,这只花鼓的唯一作用,就是在空寂的山腹之中,给她带来一丝声响。它仅仅只作为一件乐器,履行了制造者当初做它的初衷,而不是作为一只法器陪伴她十年。 可是为什么,它能够破了所有人的法阵? 而让她更为懊恼的是:“不想承认都不行,连我都没有看清的事,却被身后的少年,一眼看穿。他的能力修为,已然深不可测,并非当年的我所能匹及。这十年来,我很少做梦,偶尔有梦的时候,只有一片深蓝色,无边无际的大海。白衣仙人却再也没有出现过。所以,我再也没有修炼过法术,我的一切修为,只停留在十年前被关禁闭前的那刻。” 可为什么会破了他们的法阵呢? 莫予见抄书人停住脚步,胆子也大了起来,快走几步站到她的身旁。掩盖不住语气中的好奇和兴奋:“师姐,您的法器能借我看一下吗?” 抄书人冷冷回答:“不能。” 他难言心中的失望:“那真是可惜了。平日里也有和师叔师伯们过上几招,虽说最后都难免落败,但像今天这么快就被破了法阵,而且是十几个师兄弟姐妹们一起竭尽所能搭建起来的。这实属第一次。莫非平日里,师叔师伯们是故意让了我三分?” 抄书人心中自然明白,他们不可能会为了满足小孩子的小小虚荣,而故意让他三分。如果莫予口中所说,能够和师叔师伯们过上几招,那应该是实打实的几招。 当年的抄书人,遵从了白衣仙人的嘱咐,除了九焰山本门所学,不能使用他教的任何法术。所以和师叔师伯们交手,别说几招,连抬手的机会都少有。 抄书人伸手按住早已揣入怀中的花鼓,侧眼冷冷看了少年一眼。少年的眼中充满了好奇和期待,但她还是自顾自迈开脚步,朝山门缓缓走去。只是她的眉头却紧锁了起来,开始思索起和少年同样的问题。 莫予的脚步很轻,要不是常年幽禁山腹地下,锻炼出来抄书人极强的耳力。她几乎分辨不出后面还跟着一个人。此时莫予是以平常惯用的走路方式跟在后面,倘若他真的有心,要隐藏起他的行踪,抄书人是万万不能察觉到他的存在。就像刚才她独坐在蠡湖边上等待涨潮,倘若察觉到身后有人,她是万万不可能轻生的。 想到如此,抄书人的心中不免增加了几分寒意。此少年,是何来历? “看他年龄,以及参加考核的等级,想必刚刚拜入山门不过五年。五年时间,能有此见识和修为,不可能是和其他人一样,加入山门前,毫无根基。莫非和当年的我一样,隐藏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但她又马上否定了心中所想:“不,他和我不一样。我处处小心,隐藏住锋芒不外露。而他如果别有用心,不可能如此张扬。” 莫予并没有再开口说话,还是不紧不慢跟在抄书人身后。抄书人也不再理会身后之人,心中顾自揣度身后之人的真实身份,抬头间,山门依稀已然在望。 十年的幽暗生活,她的眼力在黑暗之中,早已非常人能及。更何况,此刻站在山门之外那人,身穿一袭白衣。只匆匆一瞥,她就已认出,他正是她魂牵梦绕,十年前,让她甘心步入禁闭室之人——伏若赢。 抄书人突然停止了脚步,僵直站在原地,和数十丈开外的白衣男子,隔着茫茫夜幕相望。 身后紧跟着的莫予不明所以,差一点撞上她。他抬头顺着抄书人的视线看过去,也发现了伏若赢。显然看到他,莫予大为兴奋,低声欢呼一声:“是伏先生!” 抄书人愕然回头看他:“你认识他?” 莫予大概想不到抄书人会回应他的话,转过头冲她一笑:“是呀,他是我师傅的旧友。我虽没有当面拜见过他,但师傅房中,挂有伏先生的画像。他说如果不是伏先生,就没有我出生在这个世上。” 抄书人疑惑问道:“你师傅?难道不是新任掌门人?” 自她被放出来后,听人提及过,莫予是师傅收下的最得意弟子。九焰山不可能一徒拜二师,所以他的师傅,也只能是当年她的师傅如今的掌门人言不拘。他的房中,怎么可能挂有伏若赢的画像。而且莫予的年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十五六年之前,抄书人还未拜入九焰山,伏若赢和她形影不离。他怎么可能和这个少年有所交集? 莫予看出了抄书人心中的疑惑,说:“我来九焰山正式拜师学艺之前,一直住在极北苦寒之地的合欢净月阁。老阁主九是长老从我出生就一直抚养我长大,虽说他没有正式让我拜他为师,但我已经习惯了叫他师傅。” 合欢净月阁!抄书人心中顿时了然,难怪这个少年身手如此了得。原来是九是长老的门下。论天下修仙者,除了当年被寞小天灭门的海仙居主人非鱼子引咎自绝之后,天下霸主位置早已易主。 合欢净月阁如今占据了修仙门派之中霸主位置,但为什么阁主九是长老会将这样一个前途不可限量的弟子,送到九焰山呢? 抄书人虽阅人不多,但在她眼中,能称得上高手的,算起来全天下也没有几个。像莫予这样的人物,用不了多少时日,就会超过她所数得出来的那几位高手。而他,竟然和伏若赢还有过渊源。 抄书人深深看了莫予一眼,这个少年,身上到底有什么谜?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章 说话间,山门处的白衣身影,如同一簇月光般,飘移到了抄书人和莫予的面前。 抄书人对伏若赢的身形移动,早已熟识。此等身法,她也能做到,只是不如伏若赢轻盈而已。 只是少年莫予看的有些痴了,几乎不敢相信,原本只出现在师傅房中的画里,还有师傅口中神仙一般的人物,如今真实的站在他的面前。虽说之前在主事厅里远远看过伏若赢,但远不如此刻仙人就在眼前来得心驰神荡。 少年人缓过神之后,连忙拱手弯腰,膝盖一弯,已然拜倒在地上。 伏若赢长袖一甩,在莫予的膝盖将将要触碰到地面的瞬间,将他整个人扶直了起来。嘴角一扬,轻轻吐出了几个字:“莫公子莫要多礼,伏某人受不起。” 抄书人心中微微诧异,按照莫予的说法,伏若赢和他的师傅九是长老颇有交情。按理说莫予身为晚辈,拜伏若赢这一跪,伏若赢理所应当受的起。但听他口中语气,似乎对莫予颇有些同辈相待之意。而且他口中称莫予为莫公子,看样子不像初见。 莫予被伏若赢这轻轻一托,再听到伏先生如此平易近人的言语,神情间更显得谦恭:“伏先生,常听师傅提及您。他老人家遍寻天下,都找不到先生的行踪。他老人家常念叨,有生之年,希望还能见上先生一面。想不到晚辈此生有此荣幸,能够在此处遇到先生。倘若先生有空,可否在此地多彷徨几日。晚辈即刻快书传信,让师傅来此拜探先生。” 伏若赢轻轻一笑:“不劳烦九是长老长途跋涉。待过几日,我办完事后。自会转道去一趟北方,亲自登门拜访长老。” 莫予感激道:“如此甚好!真是有劳先生了!师傅他老人家若是得知此消息,不知该如何高兴。” 伏若赢淡淡一笑,笑容如春风拂面。抄书人站在一旁,不由看的痴了。自十岁那年,他将她从地狱门口拉了回来,她睁开眼睛第一次见到了他。他的容颜就此烙刻在了她的心里。十六年过去了,他的容貌一点都没有改变。只是他的笑容,比起当年,更加让人如沐春风。 无法想象,这样如同拈花微笑的神佛一般的人物,会在十年前,让她放火烧了九焰山的藏书堂。如果没有那场火,老掌门人也不会一口鲜血,喷在化为灰烬的藏书堂前。从那之后,他就一蹶不振。否则按他的修为,怎会在这短短十年之内,就迅速老去,最终郁郁而终。 抄书人依旧清晰记得十年前,湖上泛舟,她满心以为伏若赢是来接她离开。但他却让她必须先替他做一件事,就是烧了藏书堂。 十六岁的少女惊愕看着满脸微笑的他,无法想象如此歹毒的一个要求,他居然能够如此轻松的从口中说出。就如同对于虔诚膜拜在他面前的信徒许诺一样:“只要你点燃那把火,我就许你一生所有愿望。” 少女忐忑问出:“藏书堂是掌门人的毕生心血所在,其中所藏典籍,不乏奇珍善本。为何要把它们焚毁?” 这是多年来,少女第一次没有马上听从白衣男子的吩咐,问出了理由。 突然她意识到,当初白衣男子送她上九焰山拜师学艺的真正目的,就是为了三年之后火烧藏书堂。心想至此,少女不由浑身颤抖。来九焰山之前,她和伏若赢朝夕相处的年月,算起来不短不长整三年。而她呆在九焰山上,也整整三年。 老掌门人楚道秋待她不薄,而且伏若赢曾经亲口说过,他和老掌门人是旧识。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将她安排进九焰山,就的就是三年之后火烧藏书堂?楚道秋视书如命,藏书堂中万卷书籍非数代人之苦心积累,如何能达到现今名闻天下的规模。将其毁于一炬相当于间接要了老掌门人的命。 伏若赢依旧笑颜如画:“北国之域,世界之尽头,有一处无边海域。传说海中央,有一座月光城池。每过千年城门开启一次,有幸登入城门之人,千年来只有一个,就是九焰山开山立派之师祖尚无辙。九焰山的由来,就得益于师祖的那次月光城之行。他将此行的所见所闻,以及月光城的位置,记录成册,并藏入九焰山古卷之中。我要你找到这册古卷,把通往月光城的地图带出来。” 少女不解问道:“我将这册古卷带出即可,又何必火烧藏书堂?” 伏若赢微微一笑:“藏书堂中虽奇书异卷,但皆是副本。所有珍藏书籍的正本,都存放在位于山腹之中的地下密室。藏书堂中虽有万卷,但永不及山腹之中藏书之十一。尚无辙亲手所书,描绘月光城池所在之处的古卷,就在山腹之中。今夜子时,你回到九焰山,放火烧了藏书堂。尚无辙必将罚你幽禁在山腹禁地,抄写书卷,直到重新填满一座新的藏书堂。你利用这十年的时间,找出古卷” 当时少女不明所以,为什么伏若赢会提及幽禁十年的时光。当老掌门人对着化为灰烬的藏书堂以及十余具被烧焦的尸体,几欲昏厥。心痛无比地对她下了一道惩罚:“幽禁山腹禁地二十年,取十指指尖之血,混合朱砂,抄写书卷,直到抄完被你烧毁的所有书卷。” 直到老掌门人去世,新任掌门人,将她从山腹禁地提前十年放出。她才知道伏若赢当初为什么提到十年的时间,当年他已然算到了这一切。 莫予自是聪慧少年,更懂得察言观色。抄书人和伏若赢之间的神色,再明显不过他们有事要谈。所以他很识趣寻了一个借口,告辞先行离去了。 面对着一袭白衣,正低头温柔看着她的伏若赢,那眼神,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二人存在。抄书人的心中,荡起阵阵涟漪,但片刻之后,却渐渐平息了下来。地下十年时光,那十余名被她烧死的同门师兄弟,就沉浮在她梦中深蓝色的大海之中,神情哀伤得看着她。 此时他们的眼神,就和眼前这个仿若天人的男子的眼神,相互交替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曾妄想:“我本就来自地狱。只要重见天日之后,能够重新回到他的身边,或许我会忘记一切。哪怕往后的日子,如同从未离开过地狱一般。” 但如今,她知道一切都在悄然无声之中改变了。在点燃那把火之前,她曾是那么纯真善良过。十年间无数次曾有过一己之私,想忘记所有,只和白衣男子携手游戏人间,逍遥到老。但断送在她手中的十余条无辜人命,如何能够让她在重见天日后,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她的一切都是伏若赢给的,连同她的性命,她又如何能够逃脱的了与他命运相连呢? 伏若赢曾说过:“你是我好不容易从地狱边缘救回来的人,所以你一定要想尽一切方法活着。因为你不比常人,之中不会有你。一旦你死去,魂魄将永坠地狱,受永恒的烈焰焚烧之苦,因为你曾释放出一个本不该被释放的恶魔。” 所以她想摆脱这一切,唯一能做的,就是自绝性命。如果三界之中,有一个伏若赢无法找到她的地方,那应该就是地狱吧。但莫予,却将她从地狱边缘,再一次拉回了人间。她不知道该不该嗤笑,造物弄人。 伏若赢一直静静站在那里,离抄书人只有咫尺之遥,默默的看着她。 抄书人的目光和他对视,春风再也无法拂化她心中的寒冰。哪怕他的容颜,依旧让她的心微微悸动。 许久之后,他轻轻说道:“你变了。” 抄书人默声不语,却在心中答道:“是的,我想我变老,也变成熟了。不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对你言听计从,不问理由,不求后果,甘心为你下十八层地狱。” 伏若赢说道:“传说月光城的城主,体内藏有一颗神珠。自开天辟地以来,这颗神珠就吸收月光之精华。所以城主不死不灭,只要月光还普照大地,他就会和月华同在。传说这颗神珠,能够聚集破碎之魂魄,哪怕这魂魄,已在尘世间飞灰湮灭。” 抄书人依旧静静看着他,没有言语。伏若赢所说的一切,她自然已经明了。师祖亲手所书的古卷之中,记录了一切。但伏若赢不知道的是,当年登入月光城中之人,并非只有师祖一个,而是成功离开月光城的,只有他一个。 师祖离开之后,月光城震怒。世界尽头,月华所及之地,万里冰川,永不消融。不知多少生灵,从此长眠寒冰之下。 伏若赢接着说道:“我必须找到城主,拿到这颗神珠。” 抄书人心中一颤,知道他的意思是说,他必须找到月光城,杀了城主,取出他体内的神珠。月光城千年开启一次,月圆而开,月亏而闭。短短十余日,倘若伏若赢不能杀了城主,夺得神珠。那他就永远留在月光城之中。 而即便他杀了城主,又如何能够逃的出月光城?数千年来,众人只知师祖一人去过月光城,殊不知有多少人,永远留在了那里。 抄书人不想伏若赢去月光城,这也是她寻死的另外一个原因。她想带着那张通往月光城的地图一起下地狱,地图只有这一份,只要伏若赢找不到她,那他就去不了月光城。但莫予将她从地狱边上拉了回来。或许冥冥之中,一切早有定数,就像伏若赢所算好了的一样。 伏若赢的神情,难得出现一刻忧伤怆然:“为了它,我寻找了数百年。” 时间对于他来说,只不是是沧海一粟。他就如同传说中的月光城主一般,只要日月还升在天空,哪怕人类已经灭绝,他依旧会存活在星空之下。不死不灭,或许也是一个负担。最怕的是,伊人已经远去,而他,却还心存执念。 虽伏若赢没有明说,但抄书人已经猜测到,这颗神珠,定然和一个已经逝去的芳魂有关。那位女子,不管是谁,已经过了数百年,他却依旧执着。数百年,对于抄书人来说,是那么漫长,而对他来说,或许只是翻书一页的时间。 抄书人轻叹一声,缓缓伸手入怀,掏出当年他所赠送的花鼓。上面已经裂开了一道难看的口子,这倒也省了麻烦。她将手探入口子之中,从里面掏出了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小包,将它递到伏若赢的面前。里面,是通往月光城的地图。 自负如伏若赢,他只让抄书人带出地图,并没有让她将整卷师祖手书带出。天地间,他自负无人能够阻挡的了他。只要找到月光城,哪怕再用千年时光,他也会将神珠取出。抄书人的眼角微微泛起一丝酸楚,是怎样的女子,让他如此为她痴心数百年。 伏若赢伸手接过包裹,不紧不慢,既没有显得过于急迫,又没有过分迟疑。就如同接过一杯多年不见相交清淡如水的故人,递送到他手中的茶水一般。 抄书人将油布包裹递交到他手中之后,把破裂的花鼓重新放入怀中。迈开缓慢的步子,朝九焰山山门缓缓走去。 伏若赢在她身后轻轻叫了一声:“阿念!” 抄书人停住了脚步,却并没有转身,只轻轻问道:“先生还有何吩咐?” 伏若赢身形一闪,又轻飘飘移到了被他称为阿念的女子面前:“阿念,天亮之后,我就会离开此地。你想跟我一起离开吗?” 阿念抬头和他对视:“先生如果要阿念跟您走,阿念自然会听从先生的吩咐。” 温柔的目光渐渐从伏若赢的眼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阿念所不熟悉的,淡淡的,冷冷的,如同陌生人一般。 阿念站在原地,等待伏若赢的吩咐。 又是许久之后,伏若赢的目光渐渐柔和了下来,说道:“好,那我要你留在这里,守在那个叫莫予的少年身边。在我回来之前,不能让他回到北方,更不能让他回到合欢净月阁。哪怕不惜一切手段。” 阿念心中一寒,不惜一切手段。当年那一把火,烧死了和她朝夕相处三年的同门师兄弟。害的慈祥如祖父的老掌门人,郁郁而终。如今的不惜一切手段,是届时有必要,就杀了莫予吗?以阿念的修为,杀了莫予?莫不说阿念没有自信她有那个能力。哪怕她真能侥幸要了莫予的性命,如今她还真会去做吗? 阿念低垂下头,闭上了眼睛,轻轻点了一下头:“好!”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章 次日清晨,阿念站在原地重修的藏书堂之外,眼神飘渺迷茫。眼前的建筑飞檐反宇,碧瓦朱甍,掩映在清晨的霞光朝雾之中,仿若仙台楼阁,比烧毁之前的还要辉煌几分。里面所藏的卷卷经书,皆是一笔一划,混合她的十指指尖之血所书。 阿念轻叹一声:“哪怕抄写千遍万遍,也无法赎清我所犯下的罪。只可惜了当年始祖手书的牌匾,如今悬挂殿堂之上的‘藏书堂’三字,点画间也算圆融俊郎,可气势上却弱了三分。终不如当年师祖所书那般苍劲峻逸。” 正当阿念恍惚不知心之所想时,身后传来一个愉悦的声音:“师姐,您在这里!” 阿念转头看去,来者正是少年莫予。 阿念眉头微微一蹙,没有作声,转身欲走。 莫予身形一晃,已然闪到阿念的面前:“师姐,您有急事?” 阿念冷冷答道:“没有!” 莫予:“那师姐可否停留片刻,与我商量一下接下去的比试该如何进行” 阿念:“不能!” 莫予:“师姐,虽然昨夜未能找到掌门人布下的结界所在,但离比试结束还有二日。而且其他组的师兄弟姐妹们也未有所进展。只要我们多费些功夫,胜算还是大有几分的。况且昨夜也并非一无所获,在光焰架起的一炷香里,大伙细细查看过周遭情景,师傅布下的结界并不在蠡湖附近。” 阿念没有回答,转身侧过挡在面前的莫予,继续朝前走。 莫予身形一闪,又晃到了阿念的面前,这次他俩都没有停住脚步。莫予面向着阿念,保持着和阿念一致的步伐,倒退着往前迈步。他边走边面露委屈之色:“掌门人说了,如果这次我不能拿到彩头,就会告诉师傅,说不准会把我送回到合欢净月阁。我师傅老管着我,还时不时叫上紫萧山的天盏禅师给我说经,我非被他们闷死不可” 阿念一下子站住在当地,莫予显然没有预料到阿念会突然停步不走。他没有控制好脚步,继续倒着往后踏了一步。此处正是菩提树下,打扫院落之人刚将落叶扫成一堆,将扫把随意横放在地上,正待转身去拿簸箕。莫予一脚正好踩在扫把之上,虽说跳开还算及时,但身形却狼狈至极,更是将已经扫拢的落叶踢的四处飞扬了开去,惹的打扫院落之人一阵叱骂。 阿念没来由的“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虽然只是梨涡浅笑,转瞬又一脸冰霜,但还是被莫予看了个真切。他两下子跳到阿念的面前:“师姐,原来您会笑呀。我还以为您是冰雕出来的美人。” 少年的话出自无心,并无半分调侃之意,阿念的脸却还是一下子红了起来。莫予呆呆立在原地,盯着阿念的脸,似乎有些痴了。 阿念对着少年的目光,恍然回过神。她沉下脸,低头迅速闪过莫予,加快脚步朝前走去,同时冷冷呵斥一声:“不许再跟过来了!” 莫予果然没有动,但他的声音,从身后远远传来:“师姐,那你一会儿过来吗?” 阿念没有回答,只是加快了脚步。 但她在心中说道:“我当然会去,而且会尽我所能,在其他人之前找到结界所在。先生吩咐过,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你回到北方。我又如何能让掌门人因你未能夺魁,而将你送回给合欢净月阁的九是长老。” 她的心中,一个计划慢慢形成。 阿念尽量悄无声息的走进莫予说好的议事所在,也就是他位于九焰山西角落紫竹峰上的住所。 可她的现身,还是引起了所有人的回头注目。其中两位年纪约摸十四五岁的少女,交头接耳低语了几句。 莫予本来背对着门,盘腿坐在一张书案之上,面向或坐或站在房中四处的众人侃侃而谈。阿念走进房门的瞬间,莫予顺着众人的视线转头向门口看去。见是阿念来了,少年人的脸上顿时满面生花。他的双手在书案上轻轻一按,双脚伸直一蹬,身子往后一滑已溜下了书案,人平着向阿念的方向滑了过去。 眨眼之间在阿念面前站定,少年人语气之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喜悦:“师姐,你来了!坐这边来!” 自从早些时候他不慎踩到扫帚,阿念“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莫予就不再对这个阿念师姐尊称为“您”了。以至于阿念心中暗自揣测,他是不是故意踩上扫把,做出狼狈之态,借此来和她套近乎。阿念虽不想倚老卖老,但毕竟痴长他们几岁。如今甘心落得和一群少年为伍,她心中郁郁之情难以言表。 莫予伸手将阿念拉到先前他盘腿而坐的书案前,伸手推了一把一个傻头傻脑,正愣愣看着阿念的少年。那个少年坐在离书案最近的一张竹椅里,对莫予为什么推他浑然不知,疑惑不解地转头看向莫予, 莫予用嘴型说道:“起来!” 少年愣了一下,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慌忙从竹椅中站了起来。 莫予拉过竹椅调转了个方向,面向着房中众人的方向放好,然后转头对阿念说道:“师姐,请坐!” 阿念握紧双手,隐忍住心中的火气,努力控制着不要转身立刻就离开。房中众人,多数并不如莫予聪慧,修为也和他有天壤之别。他们不可能看出昨晚她的法器和手法另有乾坤。他们眼里,阿念只是一个刚刚被的千古罪人,又是破坏了他们法阵的罪魁祸首,难不保会成为他们此次考核夺魁的累赘。 莫予心中并无城府,当然不会想到在此等情况下,阿念如何还能大摇大摆面对众人而坐,好像此刻她就是可以发号施令的领头人一般。可倘若不坐下,气氛又显得十分难堪。 阿念在心中,暗暗咒骂莫予的情商是如此之低。但只能不露声色的在竹椅之中坐下。 莫予没有重新盘腿坐到书案上面,而是在竹椅旁边站定,身形和阿念并排。 等到阿念的出现引起的小小骚动平息之后,莫予开口说道:“师姐,方才我们商量过了。我们一共有一十六人,两人一组,共分为八组。刚才就我是单独一人,师姐正好和我凑成一组。这次掌门人搅乱了九焰山的八方布局,只要我们找到现在的八方位置,就能定出隐藏其中的阴阳两极。其中阴极为疑阵,而阳极,应该就是结界暗门所在。师姐,你觉得如何?” 阿念微微侧头,眼角余光扫向这个胸有成竹的年轻人,心中不免暗暗佩服。她在九焰山呆了整整十三年,虽说其中十年时光被幽禁在山腹之中。真正行走在九焰山上的年月,不过只有区区三年。 但她的三年,和别人的三年有天壤之别。伏若赢这个通晓天地古今的人物,不知道在梦里教了她多少东西。论眼力见识,阿念自然不敢和掌门人相比。但在九焰山,她也自负没有几人能胜得了她。此番她却还是花了一番功夫,才看出来掌门人搅乱了八方布局。哪知道这个年轻人,却早已看出,并做好了安排布置。 商量妥当之后,渐渐地,所有人都散去各自准备,房中一下子空荡了起来。阿念因为和莫予一组,就暂时留在他的屋中。此时她才有机会一睹其中布置。 房中陈设极为简单,除了卧榻桌椅书案等必备家具,几乎没有其他多余陈设。书案的一角叠放有几摞竹简,阿念伸手取过最上面的一卷,摊开只看了一眼,手不由一松,竹简险些掉落在地。 上面的字迹她再也熟悉不过,一笔一划皆是她的笔迹。自从禁闭室出来,阿念就不想看到她所抄写过的任何一卷竹简。字字带血,无不提醒着她所犯下的罪过。 可片刻之后,阿念狐疑的重新拿起竹简,摊开细看。笔迹是她的没错,但书写所用的,却是黑色的墨汁,并非朱砂混血所特有的猩红色。而且,她所抄写的每一卷竹简,都被送入重修的藏书堂之中。哪怕是掌门人想要参阅,也只能亲自去藏书堂,任何一卷竹简,都不得擅自带出。 可这卷竹简上的字,一笔一划,分明出自她的手。 莫予伸头看到阿念手中竹简,语露倾佩仰慕之情,说道:“倘若不是事先知晓这些书法出自师姐之手,任谁也不会相信,女子手中之笔,也可勾画出飞鸿磅礴之势。自我来到九焰山,就一直临摹师姐的字体。费了整整一年光阴,方达以假乱真的程度。” 听闻此言,阿念胡乱将竹简一卷,扔回案上,口中愤愤说道:“你学什么不好,非要学我写字?” 莫予一头雾水,不知阿念为何突然生气:“只要谁的字写的好,我都会学的。你看,这是我师傅九是长老的字,笔走龙蛇,精妙处如群鸿戏海,风格别具一体。还有这个,是紫萧山天盏禅师的字,笔酣墨饱,落笔沉稳如椎画沙,处处又透露出禅心合融,最适合修身养性。” 说话的同时,莫予伸手从叠放的竹简之中抽出几卷,在书案上一一弹开。果然字体各异,依稀可以透过字,看出字体原来主人的性格也迥然不同。 突然,莫予话锋一转,语气间也变得有些犹豫:“其实掌门人的字体我也会,只是他写的字实在登不上大雅之堂,反而倒是最难临摹的” 阿念朝莫予最后摊开的一卷竹简上看去,只见上面只写了半卷,字迹歪歪扭扭,其中更有数个字缺点少划。 阿念嘴角一弯,想笑又觉得不妥,憋在心中,脸上顿时泛起一抹潮红。满肚子的火却再也发不出来,只能没好气问道:“你打算何时去找八方方位?” 莫予神秘一笑:“待掌门人安歇之后。” 阿念不由嘴角一扬,终于隐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想起掌门人言不拘言谈举止从来不拘小节,但对于安寝这事,却是一丝不苟,亥时而卧,卯时而起,如同更漏一般不差分毫。初入九焰山时,同门间经常以“师傅安歇之时”来代替“亥时”。 莫予见阿念笑了,脸上神情更加欢快:“师姐,你是不是也和我想到了一起?” 阿念努力沉下脸:“我才没有你那么多心思。” 说罢她转身朝房门走去。 莫予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今夜亥时,我们在藏书堂前的院落里见。” 阿念没有回答,缓缓朝外面的紫竹林走去。心中却在盘算:掌门人搅乱了九焰山的八方方位,但就如同昼夜交替,天上日月星辰转换位置,北极星的方位却不会改变。自昨夜比试正式开始后,九焰山上就没有人见到掌门人的踪迹。所以被搅乱的八方方位的北极星,应该就是掌门人自己所处的位置,只需找出掌门人就能确定北方。 而日间,掌门人安寝之前,八方方位随着他的每一次移动,都改变方向。想确定阴阳两极的所在,难如登天。但只要掌门人安寝,在次日他醒过来之前,八方方位是不会改变的。所以有充裕的时间,让大伙定出方位并找到阴阳两极所在。 当然掌门人绝不会安寝在他平日居所之中,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掌门人严格遵守一成不变的作息时间。卯亥之间有四个时辰让他们找到掌门人的安歇所在,定出方位,并进入结界暗门,取出里面的东西。倘若不能在四个时辰之内从结界里出来,那只能认输作罢。视掌门人的心情而定,看他几时会将这些徒弟们从结界中放出来。心情好时可能一两个时辰,心情不好则十天半月,或许一年半载皆有可能。 紫竹林中幽翠绝尘,微风穿林而过,沙沙之声在竹簧间萦绕,不似尘世间喧嚣浮华。阿念深吸一口气,蓦然回头,竹影摇曳间,隐约可见一抹人影正站在莫予居所的竹窗之前。她低垂下头,疾步朝紫竹林外走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章 月华如霜,阿念站在藏书堂前的院落之中,抬头仰望明月悬挂天穹。心中暗潮起伏:“先生应在去往北极海域途中,不知那位清丽绝伦的女子是否也陪同前往?哎天地原本壮阔,四海任我遨游。但若先生就此留在了月光城,纵有人间繁华无数,过眼也如烟云散尽。教我如何笑颜以对,芳华流年,山河空寂?” 想到凄凉处,不觉眼角微凉。仰望夜空,风卷云舒,星海寰宇,遥而不可及。微风卷起数片落叶,无声无息。阿念长叹一声:“先生已有千年不变的眷恋,我又何必苦苦揣测他去留曾有意?” 恍然凝思间,阿念不知神游何处。突然醒转,方才察觉身后有轻微异动,她猛然转身,长袖之中所藏之物几欲脱臂而出,又硬生生地被她收了回来。数丈之外,站的正是少年莫予。 阿念的眉头微蹙,这个少年,身法当真诡谲。她居然没有察觉他是何时来的,又想到方才心神不定,神游四方。心中不禁懊恼:“今晚之事,非同小可。切莫再这番神思恍惚,倘若因一点疏忽而失之交臂,定然抱恨终生。” 莫予几步朝阿念掠了过来:“师姐,让你久等了。” 阿念匆匆瞥了莫予一眼,心情之复杂无可言状。她本不想参与搜寻结界夺取彩头,对其他人来说,伏若赢赠送的东西,哪怕是一块砖石瓦片,附上他的名号,也当是奇货可居。但世间之物,但凡阿念想要,问伏若赢拿一个便是,又何必和人相争呢? 只是自清晨菩提树下一别,她已经开始执行伏若赢临行前的吩咐:不惜一切代价,守在莫予的身边,不能让他回到北方。 至于为何不能让莫予回到北方,阿念当时没有问出来。她并不习惯问伏若赢做一件事情的理由,而伏若赢也只喜欢她服从。如今看着少年俊朗脸上无邪的笑容,阿念扪心自问:“倘若有一天,必须动手杀了这个少年,我能做到吗?” 阿念心中轻叹一声,甩去脑中杂思,对莫予说道:“我们去蠡湖。” 莫予一怔:“昨晚我们已经查探过蠡湖了,光焰照亮的时间虽然短促,但周围情景足够看清,那里并无异样。” 阿念嘴角微微扬起,这个少年,也并非知晓一切。 阿念原本来自暗黑地狱,伏若赢为她择师时,特意选了当时在老掌门人手下,还不算最为出类拔萃的言不拘。只因言不拘属鼠,又在癸亥时辰出生。九焰山修行法术属水,与言不拘的命格倒是适以相成。只是言不拘为人耿直又目不识丁,所以一直得不到老掌门人楚道秋的赏识。直到阿念被罚入山腹禁地之前,还未曾想过,言不拘能够成为九焰山的新任掌门人。 此次虽只为一次例行考核,但对言不拘来说,却是责任重大。为了锻炼徒弟,他在九焰山上布下重重疑阵机关,更将他自己作为阵眼之心的北极星融入其中。同时他又爱徒心切,绝然不会让任何一个徒弟有生命危险,所以必亲历亲为,保徒弟周全。 阿念推测,以言不拘之喜好,他会择一流水充盈的僻静所在,借助水的力量凝气聚神,端坐入定,聚集十分之精神观察他所布下的疑阵机关。纵观九焰山,哪儿的水还能比得上位于北侧的蠡湖? 阿念微微一笑:“昨晚掌门人确实不在那里,但今晚就不一定了。” 首先,言不拘门下最得意的弟子莫予,昨晚带人在蠡湖附近搅上一通,并未发现结界所在。所以其他弟子,是断然不会再去那里浪费时间。其次,聪慧如莫予,也是在今晨方才悟出,言不拘搅乱了八方布局。而其他弟子多费些时辰,其中可能也会有聪慧者得出同样结论。既然八方布局已经被搅乱,那掌门人这个坐守北方的北极星,是万不可能藏在北侧的。而言不拘,却偏偏会反其道而行之。 所以,今晚蠡湖值得一探。 阿念只稍一点播,莫予心中便已明了通透,最不可能的地方也是最可能的道理。于是跟随阿念向蠡湖方向飞掠而去。 今晨涨起的潮水,早已退了下去,露出了昨晚阿念端坐的湖中石台石阶。此时石台之上,一白发老者,面对湖面盈盈月光,闭目端坐。 莫予低声欢呼:“掌门人果然在此!” 说罢他伸手一扬,一道极为微弱的深蓝之光冲天而起,几乎和月华融为一体。倘不是事先约好,很难在月色之中,分辨出这缕微光。 很快,八方角落,陆续窜起一缕微弱蓝光。几乎同时,阿念和莫予已判断出八方方位所在,身形朝蓝光圈起的八方阵中阴阳所在之处飞掠而去。 不到片刻功夫,两人已经到达目的地,面对他们的是位于后山附近僻静处的一幽深山洞。 莫予轻声说道:“掌门人果然狡猾。此次彩头是由伏先生所赠,料想不会让我们轻易取得。却不曾想掌门人竟然把阴阳两极叠放在了一起。此番一旦进入,虚虚假假,真实难辨,须费一番大周折。” 说话间,其他少年也陆陆续续驾着法宝飞来此处。 一行十六人,围成半圈,站在山洞之外。进入的通道只有一条,而不是他们先前所猜想的阴阳两极。洞里幽深,看不出深浅,幽暗处隐隐闪动着一缕缕深蓝和暗红交替的暗哑光芒。侧耳倾听,幽深处似有风鸣呼啸之声。接下去该怎么办,众说纷纭,一时间叽叽喳喳,吵杂一片。 一个身量还未长足,年纪约摸十三四岁的女孩上前一步,走到莫予身边,拉住他的衣袖说道:“莫予哥哥,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莫予低头看了她一眼,说道:“雁瑶,你别着急。大伙都先别吵了,让我想一想。” 众人纷纷安静了下来,转头看向莫予,等待他的安排。 莫予皱眉凝思:“八卦阵内套北斗!此次掌门人布下的是双阵合一,他自己是阵眼之中的北极星,同时牵引着八方方位。其内北斗七星仿若司南之勺,跟随方位移动而改变走向” 阿念抬头看了一下空中月亮,见莫予迟迟未拿定主意,心中兀自有些着急。她刚想轻咳一声提醒莫予,边上却有一膀圆腰粗的壮硕少年抢先踏到洞口附近,作势就要往里钻,粗声粗气说道:“莫予,都到洞口了,还作甚多想?里面有什么,待进去查探一番不就知道了。” 围在洞口的众人心中早已按耐不住,纷纷应和。眼看场面马上就要失控,众人正待一拥而入。 莫予嘴角一扬,心中已有了计较。他闪身挡在洞口,伸手拦住那个壮硕少年,面对众人说道:“若木,且慢。掌门人做事往往不循常理,倘若你们这样进去,那就输了。” 被称为若木的壮硕少年问道:“此话怎讲?” 莫予微微一笑,说道:“所谓阵势,须攻守兼备。此次掌门人搅乱八方布局,又在结界之中另起北斗七星。倘若我们蜂拥而入,只攻不守,万一掌门人一时兴起,在蠡湖踏上几步,八方方位一旦改变,结界暗门关闭。即便拿得彩头,我们也被尽数关在阵中。所以我们当固其守,顺其势,进而攻之。以我看来,最佳应对之策是八方镇守,北极指引,再以四星璇玑三星斗杓之势,直捣结界中心,把彩头从里面稳稳当当取出来” 这些少年所学,原本同宗同源,只是知悟领会有先后而已。经过莫予一番点播,才幡然醒悟,庆幸刚才没有贸然进入。又暗自佩服莫予果然不凡,只片刻功夫,他便看出端倪并想好对策。在掌门人布下的八卦大阵之中再布小阵,北斗七星之内再套北斗。阵法道理和言不拘如出一辙,但运作方法却是反其道而行之。 简而言之,莫予令他们之中七人分为前三为攻后四为守进入结界,形成北斗七星阵势。他自己作为小北极星守住结界暗门,内则指引入内七人取得彩头后顺利出来。外则带动其余八人随他而动,镇守八方。言不拘不动,则大小阵法皆不动。一旦言不拘有所异动,结界暗门则跟着移动,暗门动,莫予则动。大小两阵如同相互咬合的机括轴承一般,但不论如何移动,相对两阵来说,位于轴心的这一大一小两颗北极星的位置却是不变的。 很快莫予安排部署完毕,正要遣散众人各司其职时。突闻站在身旁的阿念冷冷一笑,笑声虽低,莫予却听的真切。他心中一动,转头问阿念:“师姐,此番部署,是否有不妥之处?” 听闻莫予问话,正待离开的众人纷纷站定朝阿念看去。 莫予原本安排阿念为北斗阵中摇光之星直捣结界中心,但对她来说却是事与心违。她心中所谋之事,须身处结界之外方能办到。她目光冷冷扫过众人脸上,这些年轻不谙世事的脸,她心中冷笑一声。然后将目光落回到莫予身上,只须说服这个少年,其他人都尽可不去理会。 于是阿念直视莫予的眼睛,说道:“如此部署,自然精妙。但不知你可曾留意,这道阴阳交叠在一起的结界之门,其蓝光之中隐隐夹杂丝丝缕缕红色微光。掌门人如此安排,自然有他择人而入的道理,考的也是我们的眼力。” 阿念顿了一下,偷眼观察莫予脸上神情变化,继而将目光转向被指配到镇守八方其中三人,缓缓接着说道:“昨晚蠡湖修炼法器,雁瑶,冰蓉和青华的法器,投入蓝色光焰中时,隐隐泛有一丝红光。” 听闻此言,那三人脸上顿时一片通红,四周更是吵杂一片。此三人原本年纪最轻,能力修为在一众人中最为浅薄。所以莫予特意安排他们留在结界之外镇守八方。但阿念此番说辞,却如同当面羞辱那三人修炼不纯。 然而昨晚蠡湖之畔,莫予确也留意到了这三人所不足之处。此时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冷静,但目光渐渐变得幽深,高声呼喝道:“都安静,且听师姐说下去。” 此时月已渐入中天,离阿念心中盘算之事,所剩时间已不到半个时辰。她心中兀自焦急,却只能耐心等到周围的渐渐平息,才继续说道:“方才所言只为其一。其二,倘若此番考核,只专为我等而设,那择强而入,速而攻之是为用人上策。但此次除我等之外,尚有其他十余组同门相争。镇守八方之人,须分心二用,守住方位的同时,也时刻防止其他同门进入阵内。虽说此地处偏僻,地势上属易守难攻。但倘若用非其人,一旦被攻破,他人也寻到此处,进入结界,届时所有努力皆付诸东流。” 说到这里,阿念便停住了,但她的意思却再也明了不过。四周鸦雀无声,原先他们对“罪人”阿念突然发难,心中还有所不信服。但阿念此番言辞颇有道理。按照莫予先前部署,除他之外,能力最强之七人进入结界,较为薄弱者均留守八方。他只考虑到了掌门人布下的阵势本身,却忽略了他们需防守的重中之重,反倒是其他同门。于是众人都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莫予。 莫予略一思量,对众人说道:“雁瑶,冰蓉还有青华,你们与师姐,若木还有世元互换位置。进入结界之中七人,须处处小心相互照应。镇守八方之人除非得到我的召唤,否则须坚守阵地,不得擅自离开,并全力阻挡企图靠近这里之人。” 待到众人全都消失在莫予的视线之外,他独自留在山洞口,一脸凝重。表面看来,他这个小北极星最为轻松,不如结界之中七人凶险未卜,又不若镇守八方之人责任重大。然此阵中之阵能否顺利启动全在于他,容不得半点马虎。但意外却比他预想的要更早发生了,众人才散开不到半柱香时间,突见一簇幽蓝之光从后山方向冲天窜起,却是求救。 莫予眉头一皱:“那里是后山禁地,若木出事了?”。 四面八方各有蓝光窜起相询,阵法已经启动,莫予怕他们擅自移动方位,慌忙回应:“原地不动,我去查看。” 他转头看了一眼山洞结界暗门,心中笃定掌门人一时半刻不会移动阵法。若木所守方位,在后山禁地附近。此刻莫予担心他某非是误入禁地而发生危险,于是慌忙往蓝光窜起处飞身而去。 然而到达后山附近,四周却不见若木的身影。莫予心中焦急,四下查看间,突见一抹黑影,朝禁地内疾驰而去。此人身形纤长消瘦,身法却轻盈快捷,不似若木那么粗壮笨拙。 那人奔行间似心有感应般蓦然回首,朝莫予所在方向看了过来,月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莫予不由惊呼出声:“阿念师姐!”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章 认清奔行之人确为阿念之后,莫予心中不免惴惴:“方才求救,分明是若木的手法,但四周又不见他的身影。师姐本应守在最为关键的北方,那是通往结界暗门的主要通道。此刻她却行色匆匆,直奔相反方向的后山禁地而去。若非事发突然,她如何能不预先告知而擅离职守,难道若木真的误入禁地而出了事?” 远处山石林立,眼看阿念的身形就要消失在视线之外,莫予心中不再做多想。伏若赢赠送的彩头固然诱人,但同门安危更为重要。后山禁地,本不能擅自进入。但此时事态之紧急,已容不得他有片刻功夫耽搁。他顺着阿念疾驰的方向急追而去。 奔行前方的阿念见到莫予远远追来,心中长舒了一口气。其他门人弟子,遵循门规,鲜来此处晃荡。但阿念深受伏若赢影响,对她而言天地间何来禁地一说?早在十年前,她就对后山一带了如指掌。言不拘苦心积虑将结界暗门布在后山禁地附近,只因此处无人踏足。即便聪慧如莫予,也不会料到先前亲眼所见的山洞根本就不存在。这一切只是言不拘精心布置的一个幻境。 当阿念见到阴阳生死两门重叠在一起的瞬间,心中便已猜到言不拘的真正目的意在考验莫予。否则他不会对莫予说,如果不能拿到彩头,就将他送回给合欢净月阁的九是长老。他又选择在今晚众人不会打扰的蠡湖,端坐入定。其心神必定时时放在结界之中,保护他的这个千年难遇的得意门生。由此可以推想,幻境之中的凶险程度不是一般。 如今大小两阵皆已启动,倘若这一十六人同心协力,全力以赴,拿到彩头并全身以退也并非难事。但阿念擅离了她需要坚守的北方,同时拔去了西南的若木,引开作为阵眼之心的莫予。结界之外八方布局已乱,结界之内北斗七星失去指引。能力欠佳的雁瑶和冰蓉他们,将要遇到的凶险程度,不亚于在地狱之上踩走钢丝。 这就更需要言不拘付出全部精神,放在他自己创造出来的结界幻境之中,以保弟子之周全。如此他就不能分出心神来干扰阿念即将要做的事情,她的心思可谓是缜密。 莫予追出去了约有半柱香时间,远远的,看见阿念迎风而立,站在山巅巨岩之上。月光如瀑,倾泻凡间,连绵的山脉,嶙峋的岩石,在光和影的明暗间,阿念仿若冰雕般矗立不动,风卷起她的青丝和衣袂,如仙如魅。 莫予心中暗道:“盛传当年师祖于九焰山之巅,取天之阳清,弃地之阴浊,映日月之同辉,羽化而登仙。想必那块山巅巨岩,便为当年师祖羽化登仙之处。只不知如此聚天地灵气之所在,为何倒成了禁地?阿念师姐又为何引我来到此处?” 眨眼间,莫予已在阿念身旁站定。他这才看清立脚处并非巨岩,而是一口幽深竖井的井口。井口宽约半丈,有气流穿井而入,发出嗡嗡龙吟之声,又仿若地狱阎魔低声吟唱。井深不知有几何,然井侧一丈开外便是数百丈悬崖,崖下山坳之中立有一屏一坡两座小山,那就是九焰山禁地的中心——后山之所在。 所谓后山,其实只是山坳之中的一处小坡,虽称为“山”,地势却最为低洼。从高处俯瞰,形状如同一处坟包。九焰山上草木萋萋,然而这后山禁地,方圆百余丈,寸草不生。加上常年雨水冲刷,山上的泥土甚少,只剩下一块块形状各异的青色巨石,相互交叠摞在一起。 而那座青屏小山形状更是奇特,状如屏风,立在后山以东约数十丈。仿若天降神石,直入山坳地脉之中。又仿若一把神来利刃,在九焰山脉之上拉上一刀,硬生生切出一片高约数十丈,宽不过十余丈的暗青色山石岩片。 莫予心中疑惑:“崖下山形地势甚是古怪,如此巨大青石,不似产自九焰山一带。仿若有人故意从他处运来巨石,在山坳之中垒石成山削崖为碑,活脱脱好似一座坟墓一般。这山巅之上又有一口竖井,直通山腹地脉之中。莫非此处不是师祖当年羽化登仙之所在?” 然而眼下当务之急并非弄清当年师祖是于何处登仙,而是速速弄清若木是否安然无恙,并尽快返回阵中。 莫予正待开口询问,忽见一直凝望崖下山包的阿念突然回头,对他莞尔一笑。正当莫予一愣神间,阿念的右手已无声无息朝莫予当胸抓来。莫予原本面向阿念立于井口另一侧,阿念出手极快手法诡谲,纤细白皙的手指仿若溶入了月光一般,瞬间离莫予的胸口要害不足数寸。 莫予不知阿念为何突然动手,心中大骇之际反应却也不慢,双脚纹丝不动上身往右后方一侧,阿念的手贴着他胸前衣襟擦了过去,这一抓落了空。 莫予惊魂未定,口中疾呼:“师姐!” 惊呼之声刚刚出口,只见阿念身形晃了两晃,人已朝脚下深井之中倒了进去。想必刚才一抓用力过猛,被莫予躲了过去她又收力不及,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 莫予慌忙俯身伸手一捞,正好在井口处抓住了阿念的手腕,正待将她从井里拉出来。哪知阿念手掌一转,反扣住莫予的手腕,顺势向下一扯,以千斤坠力将莫予一同拉进了井里。瞬间两人一起朝井下幽深处直坠而下。 情急之中莫予伸手一扬,一束耀眼蓝光直冲洞口。此为九焰山弟子生命受到威胁,生死攸关之时的求救。然而光束还未穿井而出,阿念伸手一挥,一束幽黄之光瞬间冲淡了蓝光。两束光芒交融汇合之后冲出井口,瞬间融化在清冷如霜的月色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竖井不知有多深,身体急速坠落带动的气流破空之声在两人耳边轰鸣,仿若来自地狱狂歌。阿念的手依旧紧紧扣在莫予手腕之上,莫予可以感觉到从她手心传来的温度,冰凉入骨。四散飞扬的长发,丝丝缕缕缭绕在莫予的脸上。黑暗之中依旧包裹住二人的银蓝之光,映照着阿念苍白的脸,如鬼如魅。 莫予心中长叹一声:“罢了,前方哪怕是地狱,我也只能陪你走一遭了。只希望这洞壁湿滑,空气阴潮,下面不要是一口枯井。” 阿念心中却道:“莫予,倘若你知晓,十年之前,我明知藏书堂中还有十余位和我朝夕相处的同门手足,我还是点燃了那把火。你还会出手救我吗?先生让我不惜一切手段,守住你不让你回到北方。但我必须去找先生,所以要么你跟我一起走,要么我必须杀了你。只希望将来,你不要怪我。” 方才来时路上,阿念思量过无数个莫予的方法。但她无法判断出莫予功力深浅,不敢贸然出手。只怕万一一击不中,那满盘计划皆付诸东流。所以只能如此赌一把,赌他同门情深心地善良,不会见死不救。 莫予不知下坠了有多久,仿若穿过了几个世纪又辗转了数个轮回。耳中只有风鸣呼啸之音。突然莫予感觉到手腕一轻,原本紧拽住他的阿念却已经松了手。他慌忙伸手往下一捞,却只捞到了一手水花。继而他的身体也落入水中,下坠之力瞬间将他拖入水底有数丈之深。 落水之初湖水冰冷刺骨,越往下沉越觉得温热。初始并未感觉到水流的移动,然而沉入水底约四五丈之后,突觉一股大力将他整个人朝一侧狠狠撞了出去,同时又扯着他向更深的水底拉了下去。 莫予水性原本不差。初始的惊慌过后,马上意识到竖井之下原来另有乾坤,应该直通一地下暗湖。此刻湖中心正有一巨大漩涡,莫予落水之处原本在漩涡的边缘,但瞬间就被大力扯入了漩涡中心。纵然他使出浑身之力与之抗衡,然而手划脚蹬处却无所寄托,身子若无根浮萍般随波逐流。 突然湖底的地面如同破了一个大洞,仿若从地狱之中伸出另一只无形巨手,拽住他的双足急速旋转着朝无底深渊拉扯而下。就在莫予哀叹此命休矣之时,突然觉得手腕一紧,已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扣住,顺带一拉一拽,将他从幽冥地府门口拉了出来,落脚处是块结实坚硬的岩石地面。耳中听闻一阵震耳欲聋的水流奔泻轰鸣之声从身侧呼啸而过,然而转瞬之间,整个世界静谧无声。 莫予呆立不动,方才身处漩涡之中所受惊吓自是不清,然而远不如当下之情景让他更为惊骇。拽在他手腕上那只冰冷的手早已松开,黑暗之中莫予只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之声。湍急的漩涡,轰鸣的水声,手脚无处借力的无奈,前方黑暗未知的恐惧,瞬间消失无影无踪。莫予缓缓将手向前伸了出去,零零星星有数滴水滴落掌中,仿若方才的翻江倒海不过只是一场幻觉。 莫予缓缓将五指合拢,将掌中的水顺着指缝间挤了出去。当他再次猛然张开手掌之时,一团幽蓝的光焰徐徐飘起,顿时照亮了周围数丈之内的情景。莫予这才看清救他之人正是阿念,他们落脚之处是地下深洞岩壁上的一道裂缝。 向下看去,洞深不见底。向上看去,一巨大青石压在了五六丈开外的洞口之上,那依稀就是刚才莫予随流直冲而下的洞口。 阿念轻声叹道:“天地造物,鬼斧神工。然世人善假物为用者,尤甚一筹。” 莫予不明所以,转头看向阿念:“此话怎讲?” 阿念答道:“此原本为山体岩石之内一裂缝,直通地心。山顶竖井,原只为一口枯井。任凭世人有通天遁地之能内,从井口跌落数百丈,也非摔个骨断筋折不可。然今晨数十年一次大涨潮,海中之水顺着地缝,直灌而入。行至数丈之高的洞顶,被巨大青石压制,并未能再往上涨半分。然经过一日地心之热蒸煮,水温升高又无处喷泻,便以万斤之力冲开青石。充盈洞顶之上暗湖。月入中天,温度骤降,水温降低,又以奔腾倾泻之势流回大海。水势猛烈带起的漩涡,连千斤巨牛卷入其中,眨眼也被冲下洞口不见踪影。” 莫予若有所悟:“如此说来,青石借着漩涡之力,又盖回了洞口?” 阿念轻轻点了点头。 莫予不由惊叹:“借自然之力量,果然精妙!” 然而片刻之后他猛然惊醒:“洞顶青石,重不下万斤。若非有颠乾倒坤之能耐,万难推开。更不用说洞口悬空,手脚无所依托如此看来我们岂不出不去了?” 阿念淡淡一笑:“此处原为牢笼。这条通道当然只能进不能出。即使进来,也须等到六十甲子一次的大涨潮。” 莫予更加惊骇:“牢笼?这得犯了多大的罪过,才需要建这样的牢笼来囚禁?” 说罢,他不由朝洞底深渊看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章 此刻莫予哪怕是再愚钝也猜出阿念是故意引他跌入井中,进入到这个深埋地下的牢笼。她此番举动,定是心中有所图谋。 莫予脑中转了无数转:“九焰山有史以来受到最为严厉惩罚之人,就是眼前这位阿念师姐。至于她当初是犯了何等大错,才被老掌门人幽禁山腹之中二十年。如今知情之人缄口不言,不知情的反倒众说纷纭,没有个统一定数。但不管如何,好歹众人知道山腹之中有个抄书人,而她也终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可眼前这个地下牢笼,暗无天日,密而无缝,非借洪流蛮荒之力不能推开,设计之诡谲真是前所未闻。只是从未曾听说过,九焰山有此等十恶不赦之人,须借天地自然之力修建牢笼来囚禁。师姐看起来对这里颇为熟悉,但她明知此牢笼只能进不能出,却偏偏跳了进来。更让人费解的是,她为何故意装作落井而拉着我一起进来。如此看来,若木遇险之事也是她事先安排,意在引我来到此处。只不知他现在可否安好。” 沉思至此,莫予转头看向阿念,只待细问她做这一切的始末缘由。 阿念似乎料到莫予心中所虑,低声说道:“若木没事,你尽可放心。他只是暂时无法言语不能动弹,过不了半个时辰就会恢复如初。” 莫予稍微放下心来,但眉头紧皱,目光幽深:“师姐,可否告知这一切所为何事?这地下深渊又是幽禁何人的牢笼?” 阿念淡淡一笑,不答反问:“你可知九焰山的由来?” 莫予答道:“听闻师傅九是长老提过,九焰山的开山师祖,来自北国深海。他脚踏九团烈焰降落于此地,开山立派,所以这片山脉就叫做九焰山。” 阿念轻轻摇了摇头:“你只知其一。开山师祖,确实来自北国深海。但他脚踏的不是九团烈焰,而是一只上古神兽。传说这只神兽名唤九颜,它身似蛟龙,长有九颗脑袋,同时从九个方向取食,又能各自幻化出不同形状。它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口中吐纳之气,能瞬间幻化成湖泊沼泽。师祖在此开山立派,原本是神兽选择的栖息之地。但他又不想让世人知晓神兽的存在,所以就将此处命名为九焰山。你难道未曾想过,九焰山名中虽带九焰,但修行的法术却属水吗?” 师祖手记中记载:“世界之极,沧海之中。月光城者,千年一现。月盈而开,月亏而闭。镇守神兽,名唤九颜。九首蛇身,随形而变。贪食嗜睡,一寐千载” 九颜神兽是月光城池的看门神兽,它贪食嗜睡,每过千年苏醒一次,也是月光城门开启之时。当它再次入睡,月光城门也随之关闭。不知当年师祖是用了什么手法,降服了这只神兽,才让他得以逃出月光城,并在此处开山立派。 这一切,皆是阿念从师祖的手书古卷中得知,莫予又怎会知晓?但单凭上古神兽的名号,就足以激起少年的猎奇之心,一抹惊奇的亮光闪过莫予的眼眸:“你是说,这只神兽就在这地下深渊之中?” 阿念轻轻摇了摇头:“它并不在深渊之中,而是在我们身后的石缝之内。” 莫予闻言朝两人所站的洞壁裂缝往里看去,裂缝狭窄处只容身形消瘦之人侧身而过。暗黑色的岩石表面湿滑粘稠,隐隐有一股腥臭之气从内飘出。他伸手一挥,原先漂浮在掌心的蓝色幽光顿时光芒四射,照亮了狭缝之内的情景。然而视线尽头处一片漆黑,不知裂缝深有几许。 莫予脑中电光一闪:“莫非我们正在青屏山地下?” 阿念伸手轻轻拂过身侧黝黑色的岩壁,轻声道:“不错,我们头顶之上正是青屏山。沿这条裂缝,可直通后山山腹。当年师祖不远千里,从西北昆仑山运来这些青石,在山坳之中垒山立屏,为神兽建造了一座栖身之所。面海一侧竖起的这座青屏山,意在彻底阻了神兽回归大海之心。” 莫予啧啧称叹之余,又半信半疑:“上古流传玄女补天,羲和浴日,却非神力而不可为。听闻世间有修为至高者,能移山覆海。然古往今来,又有哪个真的将山挪了位置,将海转了方向?如师祖此般壮举,旷古一人而已。只是师姐又是如何知晓这一切的?” 十年之前,阿念曾偷偷来过此处,只因盘旋空中数丈之高,都能闻到从下传来令人作呕的腥臭难闻之气。她素爱干净,所以并未曾下去细细查看。倘若不是因为看了师祖手记,她又如何能知,此处关的是一只上古神兽。 但她自不能和莫予明说,是从师祖手记之中得知一切。这个少年并非容易愚弄之人,而且他已经心生怀疑。事情走到这一步了,只要稍微一个不小心,他将成为此次计划成功的最大阻碍者。阿念想起昨晚蠡湖修炼法器,她的花鼓投入蓝色光焰,破了他们的阵势,反弹出来的,却是一道炽白银光。 言不拘属水,又喜蓝色,所以他手下的弟子,修炼出来的法器,皆发蓝光。那道炽白银光,原是伏若赢的手法。当时阿念心灰意冷,又看到花鼓上面伏若赢亲手所书的“不离不弃”几个字,心神更是恍惚。随手一挥,竟然忘记了要用隐藏自己的真实手法。其他人可能忽略了这一点,但阿念相信,莫予不会。 于是她略一思量答道:“你昨晚见过伏先生。想必九是长老和你提过,伏先生初在人间行走之时,远在师祖出世之前。他曾和师祖有数面之缘,更有幸受师祖盛情相邀,得以来此一见神兽真容。我从小被伏先生收留,虽未曾拜他为师,但自幼受他教诲。我十三岁之时,他不便再带一女童行走江湖。又因他和九焰山历代掌门人皆有渊源,所以亲自送我来九焰山拜师学艺。” 这番话虚虚实实,既向莫予暗示了是因为伏先生,她才知晓神兽所在,以及进入牢笼的天时和途径。更向他明说,她昨晚露出的法术手法,瞬间破了他合众人之力建起的光焰,也是受益于伏先生的教诲。前者为虚,后者为实。因为伏若赢只取走了月光城所在的地图,并未读过师祖手记,更不知道有九颜神兽的存在。 纵然莫予天资再高,又如何能够分辨出其中真假。他脸上疑惑之情丝毫不减,但心中倒是信了八分,语气之中更透露出一丝期待:“伏先生来过这里?那么说来,这里定有可以出去的路,不知先生可曾告诉过你?” 阿念心中一凛,方才提到伏先生时并未想到这层。这个少年人反应当真极快。不过片刻心虚之后她心中冷冷一笑,脸上却不露声色,答道:“出去之法确有一个,只是须费些功夫,你且跟随我来。” 说完她不等莫予反应,闪身已经进了山岩裂缝之中。 莫予迟疑了一下,问道:“师姐,那里不是通往神兽的栖身之所吗?” 阿念并未回答,反而身形越钻越快,眨眼间已经在数丈之外。 今夜子时,正是月光城门开启之时,这只神兽也将苏醒过来。阿念苦心布置下这一切,为的就是赶在它完全清醒过来时它,而能否顺利出去全在于此。此刻她没有时间也更不能和莫予详加解释,她心中笃定少年人的好奇之心已被勾起。纵然只是凡世间逃脱不了生死轮回的珍禽异兽,有幸得以一见已是人生一大乐事。更何况是得天地孕育与日月同寿的上古神兽。 果然阿念钻行出去没有多久,就看到身后幽蓝色的光茫渐渐向她靠近,最终保持在和她三尺以内的距离。越往里走裂缝越是低矮狭窄,渐渐只容一人侧身而行。地面和四周的岩壁潮湿粘滑,一阵阵咸腥闷臭之气熏得人几欲作呕。阿念却难掩心中激动和紧张交杂之情,臭味越浓说明离神兽越近,同时意味离危险也越近。她浑身肌肉绷紧了起来,袖中所藏利器顺着手臂悄无声息滑出来,在手腕处露出乌青色的一小截。 紧随其后的莫予视线受到限制,只能看到前方阿念的侧影。但从她绷直的脊背和按在岩壁上发白僵直的手指可以得知,阿念的内心十分紧张。 两人几乎是屏气缩腹挤过了最为狭窄的一段,前方一下子开阔了起来,面对他们的是一个空旷幽深的洞穴。落脚时好似踩进一层厚厚的软泥,直没到小腿。恶臭如狂涛巨浪般扑面而来,阿念身形一晃,险些栽倒。方才石缝之中空气污浊憋闷,一路上憋气于胸尚可忍耐。然而那咸腥之气远不如这石洞之中恶臭辛辣,熏得她头昏眼花,眼泪横流。黑暗之中她的眼力极好,等看清快淹没到膝盖上湿滑粘稠的软泥是为何等秽物之后,她终于按捺不住一股上涌的酸水,弯腰呕吐了出来。 莫予伸手在阿念的后背上拍了两下,轻声问道:“师姐,你没事吧?” 阿念伸手擦去残留在嘴角的呕吐之物,转头看向莫予。只见他的鼻中,塞了两块布团,脸色却也是十分难看。 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莫予接着往里走。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在神兽排泄出来的污秽之物中淌行而走。如此过了约摸半柱香工夫,阿念突然停住脚步,身体僵直,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洞内原本宽敞,莫予的视线并未受到任何阻挡。但漂浮在他掌中的蓝色幽光所照范围有限,进到洞穴后又怕光芒太强惊到了神兽,所以黯淡幽蓝之光仅笼罩住两人的身形。黑暗之中莫予的眼力不如阿念,尽管他眯起双眼,顺着阿念僵直的视线所投之处看去,却只在漆黑之中看到影影错错浮着一抹灰白。 莫予低声嘀咕:“那那不会就是当年师祖渡海而来时脚踏的上古神兽?这未免也过于矮小了些。” 阿念将手一抬,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莫予料想事情有变,便不再言语,悄无声息将身上所藏法器握在手中,那是一把鎏金鬼面独钴杵。 片刻之后,阿念缓缓朝前迈开脚步,同时低声说道:“那好像是一个死人。” 莫予大惊,然而惊骇之余,心中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莫非前面没有出路,否则为何这个人没能出去,而死在这里? 很快两人就来到了跟前,果然靠着洞壁端坐在粪泥之中的是具尸体。白发银须,肤色黝黑,如同在粗盐中腌制过一般。但面目却栩栩如生,双眼微闭,嘴角尤挂一抹似嘲非嘲的淡淡微笑。尸身腰腹以下掩埋在粪泥之中,无法看清。但看其姿势,仿若端坐入定一般。 他身后的洞壁上刻有数行大字:“千年劫数,在所难逃,诸多恶业,皆因我起,后世弟子,姑置勿问,同行协力,重建九焰。” 莫予轻声念完壁上所刻之字,已隐约猜测到眼前之人是谁,但他心中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五年前九是长老送他上九焰山拜师学艺之时,曾给他描绘过师祖尚无辙羽化登仙之壮丽情景,言语间充满了仰慕和神往。以凡人之身修仙,终得骖鸾驭鹤者,可谓凤毛麟角。千百年来,九焰山上弟子来来往往,如烟霏雾集。试问其中哪一个,心中不曾期盼,有朝一日修成得道,追随师祖逍遥仙界。 倘若他们知晓,心中一直仰慕追随的师祖,并非羽化升天而登入仙境,而是坐化在山腹地下粪坑淤泥之中,那震撼惊骇之情又何以言表? 阿念心中暗叹一声,她已认出壁上所刻之字,和师祖手卷所书字体,如出一辙。面前这具坐化尸身是尚无辙无疑。原本她对尚无辙羽化升天一说就不置可否。伏若赢曾告诉过她:以凡人之身修仙而得羽化者,亘古至今,唯有他的师傅一人。纵然修为之高如同伏若赢,他也只是一个行走在人间的“上古仙人”。 只是每一个信仰都须创造一个神来崇拜,尚无辙消失于九焰山之巅,如何演变成羽化登仙一说已无从考证。但阿念不曾料到尚无辙会选择这里作为最终的葬身之所。当年他跃入深井,走进这个由他亲手建造的牢笼之中时,心中是否善存永生之梦?倒是这神兽排泄之物,虽腥臭咸湿,却有防腐驻颜之功效,保得他的尸身容颜,千年不腐不变。 就在两人心中各自暗潮翻涌怅然哀叹之时,突然脚下踩踏的湿滑地面猛然震动了一下。端坐于粪泥之中尚无辙的尸体也随之向前倾倒,只扑向阿念的双腿。两人同时脸色大变,阿念朝后退开的同时莫予拉住了她的手,笼罩住两人的蓝光幽光顿时熄灭。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章 山腹之中的洞穴原本空旷幽深,但两人已经走了不下一炷香时间,腥臭之气早达到了无法容忍地步,却依旧不见神兽的踪影。此刻地面突然晃动,他俩同时意识到,不是没有看到神兽。而是,他们一直就踩在神兽湿滑的背上。 方才惊骇之余,在黑暗之中,莫予突然抓住了阿念的手,说道:“师姐,我们赶紧出去!”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阿念手掌一翻,反扣住莫予的手腕脉门,容不得他有片刻的惊异反抗,阿念已经甩手将莫予向洞中更深处甩了进去。他的跌落之处,正是九颜神兽位于身体正中央最大的一颗脑袋之上。 就在刚才脚下晃动,莫予幻化出的蓝色光晕消失瞬间,阿念敏锐的视觉已经看清了九颜神兽的真身。数丈之外的洞腹之中,八颗巨大的脑袋,如一朵盛开的八瓣莲花,向八个方位伸展开去。位于莲花的中心,如同高高耸立的花心一般,向上伸出一颗更为巨大的脑袋,直通洞顶。九条手腕粗细的锁龙链,穿过每颗脑袋上的口鼻,将九颗森宁可怖的脑袋,牵扯固定在洞穴之中的石壁之上。 莫予惊恐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师姐,你要干什么?” 阿念不多做解释,甩出莫予的同时,她的身体也腾空飞起,朝牵扯固定在四周洞壁之上的一条锁龙链飞身而去。口中冷冷说道:“如果还想活着出去的话,就按我说的做。割断锁在洞顶上的锁链。” 莫予:“这是锁龙链!” 阿念冷哼一声:“不错,这是用乌金锻造的锁龙链。九焰山或许不曾教过你如何斩断锁龙链。但九是长老和天盏禅师教你的那些本事,对付锁龙链绰绰有余!” 说话的同时,阿念的身形不停。两道刺目银光过后,已有两条锁链被她生生从石壁上斩断,拽在了她的手中。 山洞四壁开始剧烈震动,一条巨大的蛇尾,从湿滑的粪泥之中弹了起来。嘶鸣龙吼之声伴随着铁链牵扯撞击之声在洞中回荡,洞壁上的块块青石都隐隐共振,声震不绝于耳。 莫予依旧没有动。 阿念的身形却移动的更快,如同闪电般从一条锁链处跃向了另一条。顷刻间,又有三条锁链已经握在了她的手中。 龙吼和震动更加剧烈,阿念高声吼道:“莫予,此处别无出路。你要么帮我释放神兽,要么你和我一起死在这里!” 说话当口,原本固定在洞壁上,牵制住八颗脑袋口鼻之中的锁链,尽数牢牢拽在阿念手里。凭她一人之力,控制这八条锁链,已经吃力,根本没有能力再去驾驭中间最粗那条,可她必须殊死一搏。从始至终莫予一动不动,即不帮阿念除去最后一条锁链,也不阻止她斩断其它锁链。 就在阿念飞身往中间最大的那颗脑袋飞去之时,她手中锁链拉扯的八颗脑袋同时转了个弯,以八瓣莲花合拢之势,向中间的她和莫予撕咬过来。 一股腥臭的冷气,已经扑到了阿念的脸上。八张巨口,离她的身体不过咫尺之遥。阿念心中哀叹一声:“大势已去,今日命休于此。我心中反而坦荡。只可惜莫予这孩子,他终究选择了和我同归于尽。” 然而就在阿念以为他们死定了时,一团幽蓝色的光在洞中亮了起来。八颗刚刚从千年睡梦之中醒过来的脑袋,在黑暗之中原本只是凭借本能咬向打扰它安眠的入侵者。此刻光芒乍亮,八颗脑袋上十六颗金的巨瞳之中,同时印出了阿念和莫予二人惊骇莫名的脸。 让人惊愕的一幕发生了,本来以雷霆之势扑来的八张巨口,同时悬停在了半空。丑陋不堪的脑袋瞬间在莫予和阿念的脸之间转换变幻。九颜神兽的九颗脑袋本可各自随形而变,但显然此时它们刚刚睡醒,还没有达成统一意见,到底是要幻化成莫予的脸还是阿念的脸。 就在它们一愣神这电光石火的当口,阿念迅速将八条铁链,在中间那颗依旧被禁锢在洞顶的脑袋下硕长的脖颈处缠绕打结。就如同给巨头怪兽戴了一串由八颗脑袋穿起的项链。 九颜神兽蛇身不停翻滚,八颗脑袋同时撞击中间的脖颈。却无奈那个结,是出自伏若赢的手法,哪怕是真龙也无法挣脱。 莫予已然看出,阿念是铁了心要将神兽释放,除非此时他动手阻止阿念切断最后一条锁链。但以阿念刚才闪电般腾飞纵跃的速度,以及斩断八条锁链的身形手法看来,莫予自知他不是阿念的对手。何况在心底深处,莫予并不想为难阿念,但倘若帮助阿念那就意味着背叛师门。 一直萦绕在他脑中纷乱吵杂的是:师祖遗言中提到在所难逃的千年劫数是什么?一切恶果又是为何因他而起?阿念说的此处别无出路又是何意?她又为什么要释放神兽? 当初为了困住九颜神兽,九焰山开山师祖尚无辙苦心积虑从昆仑山运来巨大青石,垒叠成倒扣金钟,再以九条锁链牵引布下了困龙阵。被困阵中的神兽空有一身荡海拔山之力,却无奈口鼻被制,浑身力气无法使出半分。如今八条锁链已被阿念斩断,困龙阵势已破。九颜神兽剧烈翻滚摇晃,用身体和脑袋撞击着四周和洞顶的石壁,欲将莫予和阿念从它的头顶脖颈之上甩落。洞中顿时石屑纷飞。 若说片刻之前莫予心中还有所犹豫,此时事态已经容不得他多想。石洞原本就是由一块块巨大的青石垒叠而成,相互之间留有空隙。如今在盛怒之中的九颜神兽巨大身躯撞击之下,有几块巨石已被撞得脱离了原来的位置。倘若再任凭它如此使用蛮力,不须再几下撞击,石洞就会坍塌。届时九颜神兽是否能够逃过一死并不可知,但莫予和阿念多数会被活埋于此。 既然无力改变事实,那不若尽快释放神兽,从这随时都可能被撞塌的石洞中逃出去。顺便跟着阿念,看她释放神兽的目的是什么。倘若她有一丝为非作歹之心,届时拼了性命也要阻止她。心想至此,莫予急窜而起,一道蓝光过后,最后一条禁锢在洞顶上的锁链被生生斩断。 几乎在莫予斩断锁链的同时,被解除了禁锢的神兽脑袋猛然向上一甩。莫予触不及防,被这一甩之力狠狠抛了出去,身体向上飞起,重重撞到了洞顶石壁之上。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身体又立刻被反弹跌落下来。亏得莫予的反应极快,反弹出来的瞬间,他的脚在洞顶上一蹬,身体向斜地里窜了下去,险险躲过九颜神兽紧随而至的巨口。 九颜神兽一击不中,第二波攻击接踵而来。此时它不再用蛮力撞击洞壁,而是高昂起脑袋急速旋转转圈,如同甩动链球一般,将依旧牢牢紧拽锁链一端的莫予甩的飞舞了起来,再猛然朝一侧的洞壁上撞去,想借用离心之力将莫予摔死在洞壁之上。 莫予心知倘若此时松手放链,固然能够逃得一命。之后纵然他和阿念有通天本领,想再驾驭神兽绝无可能。要看石壁离他越来越近,他双手的十根手指,依旧牢牢扣在乌金打造的锁链链环之中。此番一旦撞上洞壁,哪怕使出浑身解数化解撞击之力,也非得弄个骨断筋折不可。松手还是不松手只在一念之间。 从莫予斩断锁链到他被甩向石壁只发生在瞬息之间。阿念在莫予被甩出去的同时纵身跃起,急速沿着铁链转动的反方向朝莫予迎面飞去。她和莫予的身体在离洞壁不过数寸之遥的地方相撞,瞬间卸去了紧绷锁链上的离心之力。同时张开双手紧紧搂住莫予的腰,双脚在洞壁上奋力一蹬,带着莫予一起向九颜神兽的脖颈飞窜回去。 两人几乎同时跨坐在神兽脖颈之上,双腿紧紧夹住神兽脖子,努力使身体不至于再次被甩出去。神兽如何能受此跨坐之辱,无奈八颗脑袋被锁龙扣紧紧捆在脖颈之上。两人跨坐的地方正好是它后脖头颈相连之处,任凭它如何回头都无法撕咬到二人,翻滚摇晃又甩脱不了二人。它只能将头猛地向上昂起,想故技重施,利用穿过它口鼻的锁链带动莫予的身体向上抛去。 这一扯之力奇大无比,锁链生生的从莫予的双手之中被扯出去了尺余,将他手上的皮肉也撕裂了开去,血顺着手腕向下滴落。阿念紧贴着莫予坐在他的身后,此时她双臂还紧紧搂在莫予的腰间。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她的手腕之上。阿念心中一惊,看来刚才莫予在洞顶上一撞不轻,滴落在她手腕之上的,想必是从莫予嘴角流淌下来的血。 此时容不得阿念细问莫予伤势如何,眼看锁链要从莫予的手中被拉扯出去。阿念松开双手向前一抓,正好握住莫予的手,将几欲脱手的锁链,牢牢拽紧在他俩的手中。 几番撕扯拉拽之后,神兽剧烈晃动转圈的脑袋,渐渐平息了下来。再如此厮缠下去,对谁也得不到好处,只是白白浪费气力。沉睡了千年,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个苏醒时刻,本来凭借它一己之力,根本无法挣脱尚无辙布下的困龙之阵。这两个人类,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破了阵法并将它释放了出来。虽说口鼻依旧被锁链牵制,八颗脑袋更是被拴到了脖子之上,最无法忍受的是被卑贱的人类跨坐之辱。但只要回到大海,天地间任由它纵横游行,回头再对付此二人不迟。想通这点,它便放弃了在此洞穴之中将两人甩下的努力。 阿念和莫予见九颜神兽安静了下来,两人同时拉拽了一下锁链。神兽转了个身,一口腥臭无比的液体,从它巨口之中喷涌而出。液体所到之处,顿时一片汪洋。 师祖手书记载:九颜神兽,口食九方,吐纳成泽 所以九颜神兽所到之处,皆成汪洋沼泽。这也是为什么开山师祖尚无辙将它口鼻用锁龙链钳制,并将它困在地势最低的山坳之中,地下有暗水,直通大海。 九颜神兽口中所吐污秽之物将本已岌岌可危的青石叠垒而起的山洞冲出了一个大口,顿时巨石坍塌跌落相撞发出的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在整个山洞坍塌的瞬间,九颜神兽身形却一矮,向地下深处窜了下去。 阿念和莫予两人这才发现,原来尚无辙布下的倒扣金钟困龙之阵,是悬空架在一处地下暗河之上。一千年来,九颜神兽的庞大身躯就靠九条锁龙链穿过口鼻吊在上方的洞顶之上,其所受的痛苦可想而知。如今得以解脱,对大海的本能渴望让它选择了最佳捷径,就是顺着地下河一路穿行直至大海。 这可苦了阿念和莫予两人,地下水道忽宽忽窄。九颜神兽身躯庞大,最宽的水道也只刚刚容它勉强通过。遇到狭窄处,它的身躯一扭一拱,瞬间土崩石裂地动山摇。它用蛮荒之力在地下硬生生的开辟出一条通往大海之路。 阿念和莫予两人紧紧趴在九颜神兽脖颈之上,还要时时防备并避开从上方砸落的泥土石块。不知在黑暗之中钻行了多久,两人鼻中闻到的腥臭沉闷之气渐渐淡去。迎面扑来丝丝凉风伴有隐隐的咸湿之味,他们已经离大海很近了。 九颜神兽身躯一震,钻行速度更快。突然两人眼前一亮,顿时海阔天空,星光璀璨,皓月悬空。 莫予侧转过头,向身后看了一眼,眼神黯淡。阿念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但她不想回头。有时候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或许心就不会太难受。 眼可以被蒙蔽,但心呢?神兽在地下一路窜行,不知多少地面坍塌,房屋沦陷。而且神兽所行之处,一片汪洋。不知多少平民百姓,因为她的小小私欲,家园受灾,流离失所。 到了大海之中,神兽已经完全安静了下来。无须耗费气力牵扯驾驭,它自然知道该往哪里去。月光城池,曾是它的家。 莫予非常安静,尽管他心中有千种疑问万般埋怨,但此刻不想开口说任何一句话。他不知道是在和自己赌气,还是在和阿念赌气。刚才回头匆匆一瞥,已被所见到的景象震撼住了。大地如同被一双从地狱之中伸出来的手,生生撕开了一条裂缝,无数的洪水泥流从裂缝中喷涌而出。入海处原本有一座繁华的古城,如今已湮灭在地裂洪流之中。可以想象,九颜神兽一路窜行数十里,又有多少村庄城镇,皆毁于一夕之间。 阿念的手,渐渐从锁链上松了下来。她闭上了眼睛,伸手搂住莫予的腰,将脸贴在莫予的背上,无声哭了起来。 少年原本僵直的背,缓缓松了下来,他轻声叹了一口气。 阿念忍住哽咽之声,轻声说道:“对不起!” 少年的身体动了一下,抬手抖了一下锁链,九颜神兽游行的速度又快了一些。但他,却始终一言不发。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章 日月交替,两人在海上已经游行了一日一夜。周围的气温越来越低,呼出去的湿气,在脸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晶。转眼又是夕阳垂挂天际,天空却渐渐飘起了片片雪花。 阿念和莫予二人身上穿的,依旧是来自南国的薄衫。九颜神兽遨游卷起的水花,时不时劈头盖脸洒在他们的身上,顿时凝结成了薄薄的冰壳。加上越靠近月光城,九颜神兽归心似箭,游行速度越来越快。凛冽的寒风刮过脸颊身上,痛若凌迟,冷入骨髓。 两人已经十二多个时辰滴水不进,距离传说中月光城所在,至少还有半日行辰。阿念的脸一直趴在莫予的后背上,少年还未长开,后背虽然结实,但还略显纤瘦。即便如此,还是为她挡住了大半迎面扑来的寒风。 原先飘扬在莫予身后的发丝,根根缭绕在阿念的脸上。渐渐的,所有的发丝都结上了冰晶,莫予依旧如同冰雕一般,一句话都不愿意和阿念说。阿念知道,他心中有气。是她害的莫予背叛师门,放出九焰山镇山神兽。而且此刻莫予更加担心的是,进入结界中的七位同门师弟师妹的安危。 倘若没有放出九颜神兽,言不拘定能保得他们周全。但九颜神兽所到之处,一切皆被沼泽汪洋覆盖。山洞之中的结界,是言不拘构建出来的幻境。身处幻境之中的人,根本无法察觉到现实世界的危险。就如同陷入幻觉中的人,将手至于火烛之上,感觉不到肌肉被灼烧的疼痛。但火,却在真实的焚烧着,哪怕将那人活活烧死,他也毫无察觉。 九焰山如今已是一片汪洋,结界所在的山洞地势只比锁困九颜神兽的后山稍高一些,如今定已被淹没在九颜神兽呕吐出来的沼泽之下。九焰山一带本是山清水秀的修仙圣地,如今被腥臭洪流覆盖。方圆数百里,水将变得辛辣苦涩,不能入口。不知须待几百年,才能恢复到原来的面貌。 阿念何等聪慧,如何不懂莫予心中担忧。她轻叹一口气,心中暗道:“莫予,切莫怪我!倘若那晚在蠡湖,你没有将我从地狱边缘拉回来,就不会发生这所有的一切。我警告过你,你欠我的,我会加倍讨回来。不过你放心,倘若雁瑶和冰蓉他们真的出事,待救出伏先生之后,我这条命就偿还了他们便是。” 气温越来越低,两人腹中更是饥饿难耐。阿念渐渐放缓了呼吸,让心跳的速度慢慢减缓下来,体温也随之慢慢降低,一层晶亮的冰壳,慢慢将她的全身包裹。她必须减少体能的损失,不然哪怕到了月光城,不但帮不了伏若赢,还会成为他的累赘。 而在阿念降低体温的同时,她紧紧搂在莫予腰间的手,却感觉到少年的体温渐渐升高。他的身上,缓缓腾起一层淡蓝色的水汽,如同一团聚而不散的蓝色水雾,将两个人的周身上下包裹其中。 阿念心中一动,九焰山不可能教授弟子如此施展法术。这是反其道而行之,纵然能够抵御得了片刻寒冷,但用不了多久,他的体能就会耗尽,那时和从未修习过法术的凡夫俗子毫无区别。如此冰封雪地,又长时间未曾进食,这无异于自绝性命。 然而阿念还未开口叱问他为何愚笨至此。莫予却先说话了:“暖和点了吗?” 阿念顿时僵住了,自释放出九颜神兽,一路上莫予始终一声不吭。阿念好不容易刚刚寻得了借口,想借此责骂他一番,哪知满腔话语,被他这一句轻轻的问话,全压了回去。 刚刚形成的冰壳,从自阿念头顶开始,慢慢消融。两滴温热的泪,顺着她的眼角慢慢流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情感在她的心中荡起,她猛然松开搂在莫予腰间的双手,身体略微往后一仰,拉开和莫予之间的距离,随即双腿向上翻起,在九颜神兽的脖颈上一点。人已经朝九颜神兽中间那颗被锁链牵扯而高昂的头顶飞去。 阿念的脚尖落到神兽头顶的瞬间,整条蛇身一震,九颗脑袋同时抖动了一下,嘶吼怒鸣之声夹杂着锁链的碰撞声,震耳欲聋。 上古神兽,虽被阿念和莫予暂时驯服,加上归心似箭,一路上并不和二人为难。但毕竟是神兽,性情自是高傲,哪容得了凡人站于它的头顶之上。 然而在九颜神兽将将要甩头发难之际,阿念伸出右脚一卷,将依旧套牢在神兽口鼻之中锁链缠绕在她的脚踝之上,随即抬腿一扯,将神兽的头又扯高了几分。 夕阳的余晖在天际间燃烧,如血般染红了半片天空。另一侧,皓月初升,清冷的月光,如一只无情的手,在天地间,撒下漫天寒霜。海天交界之处,一座洁白的城池,矗立在层层叠叠白色礁石之上,映照着日月之光,一半火红,一半银白。 灿烂的金红余晖和清冷的银色光芒相互辉映,如同深蓝色的大海之上,张开了一枚巨大的白色贝壳,内藏的珍珠流光溢彩,光芒四射。道路,房屋和围墙,隐约可见。 人影一晃,阿念的身边多了一个人。莫予并肩和阿念站在了一起,他顺着阿念的视线向远处望去。显然也被所看到的辉煌景色深深震撼住了,他轻声问道:“那是海市蜃楼吗?” 阿念轻轻摇头:“那是传说中的仙境,也是。” 白色城池看似漂浮在前方不远处,九颜神兽却足足游了三四个时辰。夕阳早已被淹没在天际处深蓝色的海洋下,天光渐渐由金红变成银白,远处城池冰冷石头反射出银色的光芒,四周异常的白。景物的细节反而比白天更加清楚,石头的纹理,风蚀的痕迹,工匠的凿痕,石缝间白色的沙土。 皓月悬于天宇,星汉浩瀚。雪依旧在下,周围的一切景物,如同置身于梦境中一般。好清冷! 当一座巨大的白色城池真正屹立在面前时,阿念和莫予高仰起头,如同跋涉千山万水的圣徒,终于见到了虔心期待中要朝拜的圣殿。洁白的石阶从海面一直向上延伸,望不到尽头,仿佛从大海之中升出来的一座天梯,直插入天宇。皎洁的月光照耀在白色礁石上,整座城泛出耀眼银光,如同虚幻中的世界一般。 九颜神兽猛的停止了游弋,它的上半身匍匐在通往礁石上方的石阶之上,大半的蛇身以及巨大的蛇尾依旧浸没在深蓝的海水之中。顷刻间,连它都静默了下来。无法想像,经过了千年,重新见到魂牵梦绕的家园,它的心中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九颜神兽匍匐着,一直高昂着的头渐渐低垂,整个身躯都贴在了石阶之上,以蛇行无声无息向上游去。它游行的速度不快,和先前归心似箭的电掣风驰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是小心翼翼向上挪动游移。 石阶上方一块巨石出现在阿念和莫予的面前,上面凿刻四个大字:“百石屿村”。笔迹遒劲有力,和九焰山师祖尚无辙手书颇为相似。 九颜神兽蛇行的速度更加缓慢。渐渐的,它的整个身体似乎嵌入石阶一般,被穿成一串如同项链一般挂在中间巨头脖颈上的八颗头,却同时朝上方努力挤成一团,为自己争取更多的视觉空间。只无奈受到锁龙扣牵制,无法向中间巨头靠拢。终于它完全停住了游移,中间的巨头贴着石阶,左右摇摆,无声无息,似乎聚集十分之精神观察石阶上方的动静。 四周安静的可怕,阿念的心中慢慢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这里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月光城,按理说伏若赢早就到了月光城,即使他先礼后兵,此刻他要么正在逼月光城主交出体内神珠,要么已经拿到了神珠。不论是哪种情况,也不应该如此死寂。 阿念转头向四周看去,视线所及之处,一片洁白朦胧,如同笼罩在一片光晕之中。莫予轻微挪动了一下脚步,使他的身体离阿念更靠近了些。阿念可以感觉到少年的身体紧绷着,显然他也感觉到了弥漫在空气之中的危险。 九颜神兽的头渐渐停止了摆动,整条蛇身全都僵直住了。危险已经离他们很近了,虽然阿念和莫予还不知道那将是什么样的危险,但可以肯定的是,连九颜神兽都蓄势待发,来自上方的东西,显然不一般。 莫予缓慢地弯下身子,将手轻轻的放在穿过九颜神兽中间巨头口鼻之中的锁链上。一团蓝色微光一闪,伴随一声轻微的“咔嚓”声,锁链应声而断。九颜神兽一直被钳制的中间巨头被完全自由释放。几乎与此同时,上方台阶顶处银光乍现,耀眼的光芒刺得阿念和莫予二人同时伸手挡在眼前。 嘶吼怒鸣声几乎同时响起,回荡在石阶两侧的石壁之上,天地似乎都颤动了起来。一团银色巨物,如闪电般从上直扑而下。而九颜神兽的巨头猛然弹起,其速度之迅猛瞬间将阿念和莫予甩向了两侧的石壁。 阿念的腰背重重击在石壁之上,随即跌落在石阶之上。嘶吼怒鸣之声不绝于耳,伴随着铁链的相互撞击的声音,那是被缠绕禁锢在九颜神兽中间脖颈上的八颗脑袋,奋力挣扎撕扯锁链发出的声音。 阿念被撞的七晕八素,在银白色光芒之中,她没有来得及看清从上面冲下来的巨物是什么。只觉得眼前一花,九颜神兽青黑色的蛇身,在她面前迅速蜿蜒游行而过。一阵腥臭无比的血雨从天而降,把她满头满身淹没在黏稠腥臭的液体之中。九颜神兽的蛇身突然高高弹起又重重砸落在石阶之上,大地颤了几颤,白色石屑横飞,蛇身陷入到了石阶之中,留下了一条蜿蜒盘旋蛇身的印记。一股粘稠腥臭的洪流从上喷涌而下,瞬间将阿念冲下去了十几级石阶。 要不是一条粗壮的铁链及时卷住阿念的腰,将她下滚的身体稳住,她估计会被一路冲进下面的深海之中。锁链卷住阿念的同时向上一抽一带,阿念瞅准了一个空隙,乘着九颜神兽身体再次高高扬起的当口,从它的身下穿了过去,正好落在莫予的旁边。方才他用于拉扯阿念的,正是不久前从九颜神兽口鼻之中拆解下来的锁链。 莫予的模样和阿念一般狼狈,全身上下挂满了腥臭粘稠的绿色液体。他用手抹去挂在眼角眉梢的腥臭之物,轻轻说道:“从上面下来的也是一只九个脑袋的怪兽,看起来气势汹汹。九颜神兽受伤了,要不是它中间那颗脑袋过于庞大,被从上面下来的那只怪兽九张巨口同时咬住撕扯,早就脑浆迸裂了。” 阿念抬头向上看去,月已稍稍西斜,石壁的阴影遮住了些许月华,从上而下那只怪兽的部分身体进入了阴影之中,冲淡了它身上发出的刺目白光。 阿念终于看清,这只九头怪兽,体大如牛,形似巨虎,九颗如狮子头一般大的脑袋三三一排叠在一起。每颗脑袋显然也能随性而变,在与九颜神兽中间巨头对峙的瞬间,九颗脑袋瞬间变的和九颜神兽一模一样。就如同在九颜神兽面前立起了一面魔镜,照出了一样的头脸,除了一只蛇身,一只虎身。 莫予低声说道:“快解龙扣!否则九颜神兽难以抵挡这只九头怪虎的攻击。” 这也正是阿念心中所盘算之事。九颜神兽虽然身形硕大,但行动起来却不如另一只怪兽矫健敏捷,加上八颗脑袋被她用锁龙扣禁锢在它的脖颈之上,腾移挪动和攻击起来在气势和力量上都少了几分。 锁龙扣是由伏若赢所创,手法精巧诡谲,想要解开非得由阿念亲自动手不可。莫予要想释放被锁链禁锢住的八颗脑袋,除非他能快如闪电,同时斩断八条锁链。然而在两只神兽激斗之下,即便他使出浑身解数,在两兽迅捷如电的攻击之下,也只能斩断其中两三条锁链,非但帮不了九颜神兽,反倒会枉送了自己一条性命。 几乎在龙腾虎跃同时发起进攻之时,莫予伸手扬起依旧缠在阿念腰间的锁链,将她的身体高高抛向了九颜神兽的脖颈。在另一阵腥风血雨从天喷溅而下的同时,阿念的手已经按在了拴住八颗脑袋的锁龙扣上。几道炽目银光闪过,她只来得及切断锁龙扣还未及抽身离开,八颗被禁锢已久的脑袋,其积聚的愤怒早就已达到了极致,瞬间以怒放之姿向八方弹开而去。 虽然莫予以最快速度往回拉扯锁链,想将阿念拉出来,但九颜神兽的速度太快了。莫予手中的锁链刚刚收紧,阿念的身体早就以迅雷之势被弹向高空。至锁链所能牵扯的最高处时,阿念只觉得腰间一紧,锁链抽紧,几乎把她拦腰截断。一口酸涩血腥之物从她口中喷射而出,顿时两眼发花,仿若死了一遭。 恍然间她垂头下望,看到九头虎身巨兽九张巨口悉数咬在九颜神兽中间巨头的脖颈之上,而几乎与此同时,片刻之前被她释放的八颗脑袋,向八方弹开后马上以含苞合拢之势向中间急速包拢,同时咬在了九头虎兽的腰背部。 九颜神兽这一咬用力何其之重,九头虎兽吃痛松开嘴,九张巨口之中发出的惨鸣怒吼之声,高高低低如和鸣般同时响起。它的身体一矮一甩,生生撕开腰背上的皮肉,从九颜神兽嘴下挣脱了出来,急速扭转身体,几番腾空纵跃,在夜幕之中划过几道刺目银光,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九颜神兽显然气愤已极,身体向上弓起疾弹而出,无奈体长又笨重,无法如九头虎兽那般轻快敏捷。但蛇身落回到地面之后,几番游弋移动,速度却也是迅捷无比,朝着九头虎兽消失的方向急追而去,瞬间也消失无踪。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章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阿念的身体依旧悬在半空还在向下急速坠落之中。莫予脚尖一点,身体向上击弹而出,在空中将阿念拦腰抱住。他们落回石阶之上后,阿念的一口气息还未喘上来,只觉得腹中翻江倒海,又一股混合着血腥的酸水喷涌而出,伴随着剧烈咳嗽,好一阵子才缓过气来。 这时阿念才察觉到莫予的手,按在她的腰腹间,一股暖流,从他的手掌缓缓传入她的体内。这手法虽似普通,但明显不来自九焰山。而且以他之年纪轻轻,能有如此浑厚之内力,让阿念心中委实一震。她抬头看向莫予,目光冷峻。 莫予见阿念的脸色由青白转为潮红,便将手从她的腰腹撤了开去,同时将阿念从地上扶了起来。 阿念深吸了一口气,马上又屏住了呼吸,四周的空气之中,充斥着九颜神兽吐纳出来的污浊之物,以及它身上受伤流出来的血水。就这一口气,让她差点又一口吐了出来。 莫予将锁龙链卷起来,绕成几圈提在手中。两人沿着湿滑的石阶,疾步向上跑去。九首虎身怪兽和九颜神兽发出的怒鸣嘶吼之声已然听不见了,四周又安静得可怕,没有一丝人声。他俩沿着石阶踏级而上,无穷无尽,似乎这条路没有尽头。 终于到达了石阶的顶端,横贯眼前的是一条白色石头铺成的大路,路的外侧是高高的围墙。围墙垒砌在悬崖峭壁之上,每隔约摸两三丈距离开有一个瞭望孔,在战事发生时同时作为射箭孔。从缝隙中俯看下去,下面波涛汹涌,海浪拍打礁石卷起的白色浪花,如同舞女旋转时扬起的白色裙边。 围墙的内侧则是层层叠叠的白色石楼石房,风格却和中原建筑迥然不同。放眼看去,见不到一棵树木花草,有的只是洁冷的石头。所有的道路,房屋和围墙,都一样的洁冷,反射着冷月清辉。 阿念和莫予对视了一眼,一时拿不定主意该往哪里走。阿念是来找伏若赢的,而莫予至今还茫然不知他们为什么来这里。所以两人都没有特定的目的地和方向,前面的路又错综复杂,大路套着小巷。阿念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向左拐去,这是她没有特定目的地时习惯选择的方向。寂寥的白和窒息的冷清,或许这里本来就是一座空城。而或整座城池沉睡了千年,城门虽然打开,但里面生活着的人们还未苏醒过来? 不知道走了多久,平地里一声惊雷,一簇足以照亮整个天际的红色光焰在头顶的天空中炸亮,天地瞬间变色。声音!无数的人声和厮杀声从四面八方潮涌而来。吵杂中,一个嘶哑的声音如破水之鱼般冲破声浪,在两人耳边非常清晰地说:“跑!一直往右!” 事发突然,阿念和莫予两人不由骨寒毛竖。除了他俩,四周不见一个人影,这嘶喊之声从何而来?最让两人心惊的是在他俩耳边清晰低语的声音,似乎说话之人就将嘴贴在他俩的耳根之后,依稀能感觉到他说话吐字时从嘴里喷出的冰冷气息。 阿念心中一咯噔,想起师祖手书中记载,当年进入月光城的一共有一十二人,其中有十一人留在了月光城。莫非此说话之人是十一人中的一个只是以师祖的修为,如今也已仙去了数百年。哪怕这十一人修行再高,也不过是区区凡身,如何能够千年不死?莫不是他们的鬼魂不成? 然而自从亲眼看到被锁龙链捆在后山之中的九颜神兽,将它释放之后,这一路来所见之事,又有哪件是可以用常理推断?或许月光城中的人并非不死不灭,而只是将有限的生命无限的拉长。以千年为一个间隔单位,将生命划分成一个个十五日的“瞬间”。如同一个原本只能够活十五载的人,他的生命每衰老十五日,就会被划上一个千年的暂停符。千年之后再延续十五日生命,如此反反复复,他便如同活了数十万年。在宇宙永恒的长河之中,生命本身就是昙花一现。百年对于多数人来说已是永不能及的奢望,何况千年万年呢? 阿念轻声对莫予说道:“耳中充斥着无数吵杂的声音,而四周却不见一个人影。我们莫不是进入了一个结界幻境,那就是有人在用口技之术。听闻伏先生提过,口技之术精湛之人,能以三寸巧簧之舌,唤出千军万马奔腾厮杀之势。这条街宽阔笔直,路旁不乏店面商铺,但建筑却丝毫看不出和中原有相似之处。除了入城处石碑之上凿刻的‘百石峪村’四个字,这城里看不到一个中原文字。但所有的房屋店铺之前都挂有白色石片,上面刻有花纹符号,其中不乏相似重复之处。我猜想,那些符号就是此处通用的文字。想必其发音读法和中原语言也迥然不同。而在我们耳畔低语之人,说的是中土语言。月光城里处处隐藏杀机,我们此番闯入,须步步小心。虽不知此说话之人意欲如何,但听起来并无恶意,且听他指引,看他要引我们到哪里去。” 此刻阿念没有时间和莫予多做解释,她的心中已经断定,此人是当年和尚无辙一同登入月光城而留下来的十几个人中的一个。 而莫予心中正想的是:此人让他们向右跑,方才光焰冲天而起的地方,正是两人所站之处的右后方。不管是不是有人在用口技之术,光焰总不会也是用口技之术呼唤出来的虚幻。只要找到人,接下去的事情就好办了。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同时迈开的最大最快的步子,向右侧的第一条巷子冲了进去。 右!向右!每一个面临选择的路口,他俩都拐向了右侧。突然两人同时停住了,不对,如果再拐一次,那不就回到原来的那条大街上了吗?厮杀声似乎越来越近,虽然已经断定是有人在使口技之术,但声声震慑人心,急迫之情似已烧至眉睫。他们无法多想,不能就此呆立在巷子中央,不管前方是否回到原来的那条大街,他们都必须跑下去。 然而他们并没有回到原来的大街,路的尽头是条死巷,没有任何可供选择的空间。身后隐隐传来脚步之声,不急不缓,但每一下仿若踩在心头之上,给人一种刻不容缓的压迫感。阿念站在原地转了一圈观察四周形势。巷子左侧是一座宅院的围墙,高约半丈,围墙之内静默无声。右侧是一排石楼的墙壁,光滑洁白,无门无窗。事态已经容不得她多做思量,只能凭借直觉拉着莫予纵身向上一跳,扒住左侧围墙的边缘翻了进去。落脚的地方差点撞上了一个人,这一惊非同小可,但没有一人发出惊呼之声。原先充斥于耳的嘶喊吵杂之声和墙外面的脚步声同时戛然而止,一切又归于了死寂。 阿念的心狂跳不已,师祖手书记载:这个隐居的彪悍民族拥有深海蛟人嗜血的血统,被追捕到的猎物的下场和一条被网兜上来的鲨鱼没有两样,开膛破肚饮血吃心。 这只是传说,但足以让人心惊胆颤。 墙下所藏之人,身形消瘦,身上所穿服饰为鱼皮所制,上面还留有零星的银白色鳞片。但裁剪和款式却和阿念见到过的中原任何一处都不相同。不论阿念如何眯起双眼,始终看不清眼前之人的面容。他的脸上就如同蒙了一层月光,模糊不清,想必戴了张特制的。 那人必是在此处等待阿念和莫予二人,否则见到两个而入的不速之客,不可能波澜不惊。见惊骇之情从两人脸上稍退之后,他轻声说了一句:“跟我来,带你们去屠鱼市场。” 短短一句话,虽不甚流畅,却是阿念他们熟悉的中土语言,似就是方才在他们耳边低语指引之人。阿念和莫予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里都看出了疑虑。 蒙着月光的人似乎根本不在乎阿念和莫予是否会跟着他,几乎不多看他俩一眼,转身就朝前跑去。阿念和莫予没再犹豫,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三人穿过院落跑到一栋宏伟的房子前,这房子居然凌空而建,庞大的地基仅用十几根巨大石柱支撑,空出下面一片空旷幽暗的空间。有风从下面穿堂而过,带过来咸湿腥臭的味道。下了几节阶梯,他们踏上位于房子下方的地面,触脚软滑,这和整座用坚硬石头建成的城池格格不入。 下面的空间很昏暗,月光照不到这里。但黑暗中,阿念还是看得清清楚楚,地上铺满了一层层长年累月堆积而成的粪便,不知用了多少年的积累,能聚集起如此大规模的粪土。 她的胃里一阵翻滚,干呕了几下,无奈腹中空空荡荡,只涌上来一口酸涩的苦水。踏在这样的粪泥之中,就不必顾虑是否会脏鞋了,只求裙角裤管被弄脏的程度能降到最低。三人深一脚浅一脚斜穿过悬空房子的地下空间,眼前又出现了几级向下的石阶。沿阶而下,来到了一条黝黑狭长的小路,路一直向下延伸,尽头是一座污黑的高楼。 自入城以来,阿念和莫予看惯了四周一切洁白如玉,让人心中不免产生这座千年一现的城池如同月光一般皎洁之感。但刚才踏过的粪坑已让二人心中产生异样感觉,如今突兀看到一座污黑的高楼,心中不详之感更甚。然而渐渐靠近,看到污黑外墙些许裸露出来的部分,隐隐透出黄白之色。这座高楼,原本也是洁白如玉,只是外侧沾满了各种污秽之物,常年缺少清理,才变成这番模样。 阿念轻声问道:“你要带我们去什么地方?” 月光蒙面人低声说:“屠鱼市场就在楼的另一侧。” “你带我们去那里干什么?” 月光蒙面人却没有再回答,身影一闪,已经从漆黑狭窄的楼门口闪了进去。 走进漆黑低矮的过道,上了几级狭窄的阶梯。阿念在心中长叹一口气,压抑住干呕的,胃里一阵阵抽搐。关押九颜神兽的漆黑洞穴之中虽然也是污秽不堪,但毕竟空间宽敞光线又黑暗,鼻中闻到腥臭之气善能屏息克制。她的视力本就异于常人,如今走在狭窄的过道之中,眼前满眼屎粪带来的视觉震撼,让她有一种要窒息晕眩的感觉。只能在心中不停低声念叨:“那些不是污秽粪便,只是黑的泥土和淤泥而已。” 莫予看到阿念面如金纸,豆大汗珠挂满整个额头。他心中一惊,虽说阿念受伤不轻,但方才给她输过一些内力,又探过她的脉搏,理应没有大碍。又见她苍白嘴唇微微蠕动,似在低声呢喃些什么。莫予不明所以,以为阿念正在对他说话,于是将头贴了过去。只听到了断断续续的“粪便”和“淤泥”之类的只言片语。再看阿念的双眼,僵直盯在前方月光蒙面人的后背之上,丝毫不敢偏移分毫。似是极为害怕瞥见满地满墙的污秽之物。莫予不禁哑然,先前阿念冒死释放九颜神兽,以为她天地不怕,却原来怕这些污秽之物。 阿念心中却念着伏若赢:“这小小过道,宽不容二人侧身,高不过举臂即可摸顶,却藏污纳垢。不论如何细心踏步,都会刮蹭衣角鬓发。先生一向白衣胜雪,如何能够穿行此处?但倘若他不在前方的屠鱼市场,我又该去何处寻他?” 终于穿过了最为狭窄的过道,前方空旷了起来。阿念的心刚要舒展一下,哪知另一波冲击接踵而来。前方出现了一个深坑,似为一个水池,几条狭长的条形长石跨在池上,搭成了几个简易的通行独桥。阿念只向池中瞥了一眼,胸腹间猛然抽搐。此刻她是如此痛恨在黑暗之中异于常人的敏锐视觉。哪怕先前还淡定如莫予,此刻也觉得胃中翻滚。不知需用多少年的囤积,才能够聚集成如此整整一池污浊不堪的秽物。 月光蒙面人健步如飞,很快沿着其中一条长石走到了池子对面,他并没有意愿停下来等阿念和莫予的意思。人影一闪,已在池子对面的一个拐弯处消失不见。 阿念的口中异常干燥苦涩,还是无法自制做了一个吞咽动作。面对一池无法直视的秽物,她不知道为何还能做出吞咽之举。长石宽约一掌,厚只三四寸,但上面却积累了数寸之高的一层粪泥,看起来绵软湿滑。先前月光蒙面人踏行而过留下的脚印还在,平常以她之轻功,行过此等长石如履平地。只是如今见到池中秽物,只觉得头晕脚软。站在其中一条长石末端,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脚踏上长石。 莫予见状,轻声说道:“师姐,我背你过去!” 阿念心中微恼,冷哼一声:“不用!” 说罢一狠心,踏上长石,如光影般掠过池子,用的却是伏若赢所教的身形手法,在长石上只留下了数个脚尖击点的浅浅凹坑。 莫予无声轻笑,殊不知阿念还有如此执拗一面。随后他也紧随其后走过了长石,到达了对面的另一条走廊。又拐了一个弯,一条狭长向下的石阶,同样湿滑无比。阿念的腿脚虚浮发软,努力克制住伸手去扶墙壁的。 好是只再行走了片刻,污浊沉闷的压抑感渐渐消失,前方传来湿咸的海风,夹杂着浓浓的血腥味。月光蒙面人很快消失在通道尽头。随即阿念和莫予相续走出狭窄的通道,眼前豁然开朗,人影浮动。然而站在一片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却再也找不到那个月光蒙面人踪影。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章 面前的空地少说也有数百丈方圆,白色的礁石地面渗透出一层淡淡的粉红,那是经年染血浸红的。然而让阿念和莫予两人震撼的,却是触目惊心的疯狂杀戮。一条条巨大的海鱼被开膛破肚,血和内脏流了一地。哪怕整座月光城如京都一样繁华热闹,人口密集。这种屠杀的规模也远远超过了对食物的需求。更何况这里人口稀少,想必整座百石屿村的人都已经集中到了这个叫做屠鱼市场的空地。 除了少数十余人身上围着破烂不堪的鱼皮,保留作为一个人拥有的最低尊严。其他人,不分男女老少,皆赤身,身上不着寸缕。每个人的脸上都毫无表情,每挥一下手中的利器,他们的嘴角都微微抽动扬起。每一刀下去,并非一下子要了面前悬吊猎物的命,而是精确无比地刺在痛觉神经之上。他们的目的只是纯粹的杀戮,享受血和生命在无边痛苦中慢慢流逝并最终被完全剥夺的快乐。 没有人理会阿念和莫予,也没有人在乎他们是否属于这里。阿念举目四望,心剧烈抽搐着,所谓的腥风血雨,也不过如此。连同空中依旧飘落的零星雪花,都蒙了一层浓重的血气,甚至分不清谁是屠夫谁是猎物。唯一一处还算干净洁白的,是位于空地中央的巨大水池,水池中立着一座冲天雕像。雕刻的是一头巨大的九头蛇身怪兽,正是九颜神兽的雕像。 银白色的巨大蛇身发出幽蓝之光,盘旋在水池之中。环绕中间脖颈的八颗巨头以八瓣莲花之姿向八方展开,一股湍急的水柱从每张大开的巨口中喷射而出,仿若一条条白色的信子,着四周已被鲜血染红的地面。中间的巨头带动着粗壮的脖颈蜿蜒向上,眺望遥远的东方。 阿念和莫予沿着屠鱼市场走了一圈,在人群之中没有找到伏若赢的身影。阿念试图跟其中几个人交流,可问出口的话就如风一般,吹过他们的脸庞耳畔,没人回应。人生鼎沸吵杂,他俩却听不懂一句,是人类的语言吗? 阿念心急如焚,如果没有在日出之前找到伏若赢,他们必须尽快找到藏身之所。据师祖尚无辙手书记载,生活在这里人们的祖先,缘自深海最为彪悍鲛人中的一支,机缘巧合遇到一从中土远道而来云游四方的白衣仙人。 经过仙人指点,它们修建了这座月光城。每过千年它们幻化人形,随着月光城浮出海面,沐浴皓月星光,吸收天地之精华。经过数千年的修行,他们体内与生俱来的野蛮和嗜血好杀的兽性渐渐被克制住了,学会了人类的礼仪和节制。不会随时随地排泄污秽之物,更知道保持居所的整洁干净。只有待到日升月落,他们的人性才渐消而兽性渐长,也正是他们进食之时,届时凡不属鲛人一族皆可成为盘中餐。 阿念和莫予初进月光城之中时,所见到洁白如玉的街道和房屋,和师祖手记之中记载相吻合。但师祖并未提及通往屠鱼市场的那条污秽不堪的路,以及皓月星空下这惨绝人寰的屠杀。难道这一千年,月光城中发生了巨大变故吗?所以使得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完全失去了人性,退化成了原来的兽性? 天生超强的记忆力和敏锐的观察力让阿念记住任何一条走过的路,和哪怕只是经历过一遍的人和事。就在她和莫予漫无目的四处行走寻找的时候,她突然停住了,眼角扫过一个身影:是他! 阿念几步走到那人身前,直视对方的面容。一张陌生的面孔,这是一个干瘦的老者,满脸褶子,裸露出来的上身骨瘦如材,根根肋骨突出,如同在一具骷髅骨架上套了一张黑褐色的。 直觉告诉阿念:虽然他摘了去了衣物,仅在腰间围了一片宽大的鱼皮,身上也沾满了血污,但他却忽略了他的腿脚。倘若他和众人一样,一直呆在屠鱼市场宰杀猎物,脚面上应该只沾有血污,而不是残留一路走来粘上的粪泥等污秽之物。 此时这个干瘦老者正弯腰将一条悬吊在木架子上海鱼的肚子剖开,从里面扯出内脏,其中包括一团团微微蠕动的粉红色肉团。这是一条怀孕的母鱼,腹中的胎儿虽未足月,但已成型,只要处理妥当可以存活。 干瘦老者却一刀一个,将这些还在蠕动的肉团扎死在地上,就在它们母亲垂死挣扎尚未断气的眼前。这样冷血的屠杀让阿念手脚冰冷。莫予上前一步,伸手试图阻止老者将刀刺进最后一个尚且蠕动的粉红色肉团之中。阿念伸手一扯,将莫予拉住,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莫予充血的双眼冷冷盯着阿念,阿念感觉到莫予被她拉住的胳膊微微颤抖。干瘦老者终于将刀扎入了最后一团肉中。 阿念看着干瘦老者冷冷问道:“你为何引我们来这里?” 老者没有答话,如同其他阿念试图询问交谈的人一样,将她的话当成了无声无息吹过的海风。但阿念知道,她说的每一字这个干瘦老者都听到了,而且听懂了。 但他却一声不吭,于是阿念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盯着他:“口技之术炉火纯青者,无人能出京中闻家之右。其先祖闻默声更是号称百舌之鸟,天地万物之音无不在他口腹唇舌之间。盛传他在古稀寿筵之上,众目睽睽之下,于一扇屏风之后,伴随鹤笙仙乐,鸾吟凤唱,化做青烟而去。” 干瘦老者原本面无表情,然而听到“闻默声”三个字却浑身一颤,黝黑的脸上终于涌起一层血色。他努力把头埋得更低,手中的尖刀更加用力扎进早已停止蠕动的肉团中,旋转刀柄拧了几拧,似乎要将肉团扎入地上的礁石之中。 一个极为低沉的声音从他的牙缝中挤了出来:“你们已经看到了,乘还来得及赶紧走!” 阿念一动不动,依旧冷冷看着老者。他既然开口说话了,那就代表他承认了就是刚才引两人来这里的月光蒙面人。 阿念再次低声问道:“你还没回答为何引我们来这里?” 干瘦老者答道:“这里已经不再是仙境了,自一千年前守城神兽离开之后就不是了。若不是亲眼所见,又如何能让你们甘心离开?” 阿念心中一动,一千年前,正是上次月光城城门开启之时,九焰山开山师祖尚无辙驾驭九颜神兽离开了月光城。 阿念轻声问道:“你果然是当年与尚无辙一同进入月光城而留下来的十一人中的一个!你就是闻默声?” 干瘦老者没有回答,突然他抬头往九颜神兽冲天石像所在之处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巨变,头垂得更低了。他伸手拔出插在一团几乎可称之为肉酱中的,回身转动盘在木架子边上的铰链,将已死的母鱼放了下来。随即又将另一条还在挣扎蠕动的海鱼悬吊了起来,显然另一场屠杀即将开始。 莫予低声说道:“这不单单是屠杀,他们在折磨猎物,像在拷问,更像在找东西。” 阿念转头朝干瘦老者方才视线所向之处望去,只见一只硕大的白色鹰隼张开巨大的双翼,斜着翅膀绕着九颜神兽的石像盘旋了半圈,最后振翅落在石像的一颗脑袋之上。它的头缓慢地转过四周,神态高傲,凌厉的眼神如同刀剑般扫过全场。早已杀红了眼的屠夫们似乎腰更弯头更低了,更加专注于手中的屠刀和面前的猎物,所有被活生生撕扯出来的内脏都被细细切碎挑开翻找。 莫予说的没错,他们在找东西,而且是在伏若赢的监视之下。那只白色鹰隼,是伏若赢东游时从旸谷山带回,初寻得它时身上没有一片羽毛,于是将它取名为希革。阿念自幼便认识,它曾无数次代替伏若赢监督她修行练功。阿念当然也知道伏若赢在找什么,那便是传说中月光城主体内的神珠。 可为什么要进行如此大规模的屠杀呢?难道他没有找到月光城主吗?而或神珠被海鱼给吞食了? 阿念轻声问干瘦老者:“当年发生了什么?” 一声干涩的苦笑之后,干瘦老者答道:“当年我们都已垂垂老朽,修行一生,才幡然醒悟,长生不过只是一场梦。于是我们一行十二人结伴云游四方,探寻传说中的上古神兽,也为自己寻得一尸骨安身之净土。一日,我们听闻北方海域有一月光城池,千年一现,城中景致,洁白如月华。城主更是与月光同在,不死不灭,我们便一路寻来。我们彷徨在这片海域,寻找了近十年时光,终于守到一座白色的城池,伴随着月光一起慢慢浮现在海面上。 “进入月光城之后,我们被所看到的一切景象震惊了,这里比任何一处我们到过的地方都要洁白干净。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和传说中的月光城主一样,不死不灭。我们欣喜若狂,永生不再只是一场无望的奢求。月光城只在人间开启十五日,我们十二人说好同进共退。倘若十五日之后,这里不是我们所求的乐土,那在城门关闭之前,一起离开。 “这十五日中,我们得到了城中居民的热诚款待。虽然言语不通,但善意是不需要用言语来交流的。商议之后,我们决定留下来,学习他们的语言和习俗,同时也教他们中原的礼仪和文化。月光城池只是流传在尘世间,对于这座如海市蜃楼般遥不可及城池的称呼,它本身并没有名字。听闻整座城池是由百块巨大的白色礁石以榫卯之法拼接而成,当年云游的仙人在月光城建完之时形容它是:海中孤洲百石屿。于是尚无辙为月光城取了名,并在城门口白石上凿刻:百石屿村。 “当初云游四方,为了寻访和降服传说中的上古神兽,众人合力炼制了一包药,哪怕真龙服下之后也会服帖如虫,药练好之后由尚无辙保管。我们以为会一直在这里生活下去,哪知十五日后,城门即将关闭之时,尚无辙用神药迷惑了守城神兽,并驾驭着它离开了月光城。 “随后城门关闭,从此一切都变了。城中居民渐渐失去了人性,露出原本的野蛮兽性。你们也看到了,来这里的路上污秽不堪。倘若不把他们圈困起来,整座月光城都会被掩埋在粪土之下。城中只有此处最适宜捕鱼打捞,所以我们留下的十一个人,修建了这个屠鱼市场。把失去人性的村民们圈养在这里,并立起了守城神兽的雕像。为的就是安抚民心,让他们安安份份呆在这里,给城中一片干净洁白之地,等待有朝一日神兽归来,唤回他们失去的人性,那时我们能够重回城中。然而千年已过,城门再开,虽已盼到神兽归来,却今非昔比,难回到当年了。” 阿念:“那城主呢?他对这一切不管不问吗?” 干瘦老者没有抬头,干笑一声,低低的声音从他的牙缝中挤出来:“城主?月光城从来就没有城主!” 阿念心中一咯噔,这怎么可能?师祖手记中提到了城主,为什么这个干瘦老者却一口否认,看样子他不像说谎。 传说正是因为月光城主体内的一颗神珠,所以才能保住月光城不死不灭。师祖手记中虽只寥寥数字提过,却是明确记载他有幸见到了城主。难道他当初背叛众人,仓促离开这片毕生寻找的永生乐土,是因为已经得到了城主体内的神珠?不可能!师祖虽比凡人多活了数倍的年岁,却终究未能逃过生死轮回。既然他并没有拿到神珠,那为什么还要背叛众人并迷惑神兽离开月光城? 当年尚无辙以垂死之身,进入由他亲手建造的牢笼之中,莫不是怀着忏悔之心,想唤醒九颜神兽,带他回到月光城?然而所有这些问题的,都随着尚无辙一起坐化在粪土之中。 阿念接着问道:“现在为何这般屠杀?” 干瘦男人答道:“昨夜城门开启之时,来了一位白衣男子,他是为了传说中能让人不死不灭的神珠而来。然而月光城中众人平等,根本没有城主,又何来神珠之谈?白衣男子却坚称城主就隐藏在我们当中,城中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就是城主。只要这个人不主动站出来,他就让我们互相残杀,所有人都会被开膛破肚,直到他找到传说中城主体内的神珠为止。” 阿念的身体微微颤抖,连声音都变了:“你是说你们现在屠杀的不是海鱼,而是城中原来的居民?” 干瘦老者没有抬头,肩膀微微颤动,声音也变得哽咽了起来:“不错,这里所有的人都着了魔,有心不从却又无力反抗的人都退化成了原形,变成了海鱼。只要你不握起刀,就会惨死在别人的刀下。当这些屠夫杀完所有的猎物,那他们自己也会变成猎物,被剩下的屠夫屠杀。” 阿念看着满目血腥,遍地尸体,心中一片冰凉。十年来,沉浮在她梦中的那片深蓝色的大海和眼前的这片海域渐渐重叠起来。她不由扪心自问: “是他的心从未变过,还是我从未曾看穿过?”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章 莫予的拳头捏得咯咯直响,这些鲛人虽然失去了人性,如同鸟兽般赤身,随地排泄,但毕竟是吸收日月精华与天地共生存的上古生命。 他强忍住心中的愤怒,低声问了一句:“白衣男子现在哪里?” 此刻莫予绝然不肯再尊称伏若赢为伏先生,但也不想直呼其姓名,毕竟伏若赢素负盛名,又是九是长老敬佩了多年的人物。 干瘦老者答道:“他无处不在,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昨夜他初登城时,我们十余人不甘坐以待毙,妄想放手一搏,护得城中居民周全。然终究是螳螂奋臂,难以拒辙。血腥足以勾起了城中居民兽性中最原始的残忍和嗜杀,无须外人再威逼胁迫,便已自相鱼肉。今夜见得守城神兽从东方归来,我等心中本暗自庆幸天不绝人。也只有借神兽之力,方可力挽狂澜,或许还能救的城中居民性命。只可惜,它和九首银虎一战,自身难保。所以你们还是赶紧离开吧,乘现在还来得及。” 九首银虎想必就是二人在城门口遭遇的那只银白色的九头虎身怪兽,于是莫予问道:“九首银虎是什么来历?” 干瘦男人答道:“城中无人知晓。千年之前,自守城神兽离开之后,九首银虎就突然出现在城中。它除了把守城门,其他什么都不干,任凭谁人也不能擅自靠近它。” 阿念心中疑惑,城门口两兽相斗,九首银虎虽然落荒而逃,但其力量绝非等闲。这样一只上古神兽,怎会凭空出现在月光城中,而没有人知道它的来历。然而她正待再细问,突然天空中传来了数声犀利的虎啸之声,一道银光如闪电般划过天宇。 众人抬头向上看去,只见一只九头虎身怪兽从上而下直扑向立在九颜神兽石像上的白色鹰隼。一声凄厉鸟鸣过后,白色羽毛纷飞。银色亮光虽快,但白色鹰隼反应也极为迅捷,如满弓射出的快箭般朝下面的水池俯冲而下。虽说身上羽毛被银虎利爪扫过带起的疾风撕扯下一大片,模样十分狼狈,但却险险躲过了九首银虎的凌厉攻击,保得了鸟命周全。 九头虎身怪兽一击不中,也不乘胜追赶。四肢落到九颜神兽石像之上后,马上呈下蹲匍匐之姿,巨大脖颈上的九颗脑袋同时在天宇间扫视搜寻,连同低垂的尾巴都卯足了劲,随时准备着再次腾跃攻击。 鹰隼希革逃得一命,急速俯冲而下的身体在将要撞击到九颜神兽石像下方的水池时,原本蜷曲如勾的金色脚爪猛然张开,在水面凌波一点,水花四溅,双翅扇起的巨风在水面上荡起了圈圈涟漪。鸟身却已脱离了水面,朝东方宽阔的海空飞翔而去。 阿念心中暗叹一声,真是一物降一物。鹰隼希革虽非神兽,但也跟随了伏若赢不下数百年。其心高气傲非一般鸟兽能比,今日却落得如此狼狈而逃。 莫予轻声说道:“看来九颜神兽就在附近。” 他俩同时朝天宇之中搜寻,然而朗月星空,海天连成一片,哪有神兽的踪影。四周渐渐安静了下来,干瘦老者终于直起了腰背,抬头也向天宇间望去。所有的人都停止了手中的屠杀,一切恢复到阿念和莫予刚刚入城时那般死寂。然而凝结的空气之中却散发出阵阵透骨的杀气。 突然虎啸之声再起,伴随着从四面八方传来的膝盖撞击地面发出的“扑通”之声。阿念和莫予还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屠鱼市场上所有的人都已跪伏在地。八颗巨大的脑袋,同时从八方天宇中无声无息探了出来,每颗脑袋后面,都连着蜿蜒摆动的巨大脖颈,如同八颗从天坠落的陨星,拖着长长的尾巴,慢慢地从四面八方逼近屠鱼市场的上空。月亮本已上中天,但渐渐的,被一团青色阴影所遮盖,天地间慢慢暗了下来。 十六颗金色的巨眼,仿若十六团熊熊燃烧的地狱之火,每一团金色烈焰的中央,都竖立着一道幽深不见底的黑色瞳孔,仿若一道道慢慢敞开的地狱之门,压向膜拜于地的渺小众生,欲将他们一同拖入无边的黑暗。 石像上蓄势待发的九首银虎身上散发出来的银色光茫,随着月华的消失而渐渐黯淡下来,慢慢变成了银灰色的一团。就在月华被完全遮盖,天地坠入无边黑暗之时。天宇间,原本月亮所在的位置,飞驰电掣般急坠而下一庞然大物,如同被夺取了光辉的月亮瞬间从天际间堕落。一张足以吞噬山河的巨嘴,直咬向九首银虎。刹那间天崩地裂,石屑纷飞,冲天而起的九颜神兽石像连同匍匐其上的九首银虎,瞬间被堕落星辰所吞噬。 龙啸之声在天地间炸响,月华重现天宇。银光普照之下,一只巨大的神兽,周身散发出暗青色的光芒,盘旋遨游在天宇之间。八颗巨大脑袋,围绕在中间一颗更大的脑袋周围,如同地狱狂魔突现人间,妖异狂舞。那是身体不知膨胀了多少倍的九颜神兽,原本中间脑袋虽大,但大不过数十斗,如今却膨胀至数十丈,身长又不知绵延了数里,只见其首不见其尾。 世间万物生灵在其面前,只不过蜉蝣于天地,恒河中一沙。如此的视觉震撼,让阿念和莫予两人双膝颤抖,几欲跪倒膜拜。 突然,悬浮于空中的九颗脑袋同时转向一个方向,瞬间惊心骇目的一幕出现在了众前,九颗狰狞恐怖的脑袋同时幻变成九张一模一样风华绝代的人脸。如同九面巨大的铜镜悬挂天穹,从不同侧面照射出同样的一张人脸,亦或笑颜如画,亦或冷峻淡漠,亦或妖异幻媚,瞬间千变万化,脸上每一个微妙的表情变化,都被无限的放大并投放在了空中。 那是阿念魂牵梦绕的脸——伏若赢的脸。阿念只觉得胸口一紧,惊骇的同时牵动旧伤,一口血差点喷了出来。要不是边上莫予及时伸手扶住了她,她的身形晃动早就跪伏在地。 阿念仰头向九张头脸注视的焦点中心搜寻而去,一个白衣人影漂浮在空中。和地狱阎魔般妖异狂舞的九颜神兽相比,伏若赢仿若一粒银白色的尘埃漂浮于海天之间月光之中,虽然渺小,却反射出不容忽视的耀眼清冷的光芒。 阿念的身形向前跨出一步,双足点地,几欲腾空而起,向伏若赢的方向飞去。然而脚还未离地,身后的莫予已将她拦腰抱住。 阿念转头冷冷喝道:“放开我!” 莫予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现在过去无异于送死,还会拖累于他。” 此话如同当头棒喝,一语敲醒梦中人。阿念自幼跟随伏若赢云游四方,也遭遇过无数的猛禽奇兽,但像九颜神兽如此身形巨大又威力无穷的上古神兽,尚数第一回。倘若在九颜神兽变身之前,合阿念和莫予之力,兴许不了它,但它也不至于要了二人性命。自然在伏若赢眼中,算不了什么厉害角色。但如今九颜神兽已然变身,拥有开天辟地之洪荒蛮力,不由不让她担心伏若赢的生死安危。 方才她只凭借心之本能,想陪在伏若赢身旁,助他一臂之力。哪怕是死,也要和伏若赢死在一起。然而莫予说的没错,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伏若赢分心。阿念渐渐冷静下来了,轻轻挣脱莫予的怀抱。自知无能为力,心中不免万念俱灰:“倘若先生殒命于此,留我余生独活世上,又有何意义?而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阿念闭上眼睛,泪水无声滑落。她本应该听从伏若赢的吩咐,留在九焰山。不该擅自行动,放出了九颜神兽,追随伏若赢来到这里。妄想如同当年尚无辙一样,借得神兽之力,助伏若赢取得神珠之后离开月光城。而或,陪着他一起留在这里。谁又曾料想,尚无辙之所以驾驭得了神兽,只是因为他耍奸使诈,用神药迷惑了神兽。 如今九颜神兽之眼,已打开了十八扇地狱之门,随时即可将伏若赢分食吞噬,不由不让阿念悔恨交加。倘若没有她的鲁莽,九焰山不会朝暮间沦为人间地狱,莫予也不会背叛师门,而且尚不知进入结界幻境之中的几位同门生死如何。更重要的是,伏若赢也不会面对如此可吞噬日月星河之上古神兽。 然而她的眼睛并没有闭上多久,龙吟长啸之声如炸雷般在上空回荡,一高一低,一应一合。阿念猛然睁眼朝天空望去,愕然发现高低吟啸之声分别来自九颜神兽和伏若赢,如此往来回应,似在交谈。伏若赢通晓鸟鸣兽语,阿念自不惊奇。只不过上古神兽居然能够先礼后兵,不马上发动攻击,而先言语交涉,实在让人瞠目。 终于吟啸之声渐渐停歇下来,四周安静的可怕。一把青光长剑沿着伏若赢的右胳膊慢慢破臂而出,青光盖过了月华,反射在他的脸上,再在九颜神兽九张巨脸上呈现,显得诡异森然。 在阿念的右胳膊皮肉之下,臂骨之上,同样也藏有一把古剑。在九焰山上引莫予到后山禁地之前,曾有数次,她盘算用这把古剑杀了莫予。伏若赢右臂之中的上古神剑,来自他师傅登仙前之遗赠,他从不轻易拔出。和阿念朝夕相处的三年间,伏若赢只拔出过一次,那是教年幼的阿念如何将剑藏入手臂之中。 一缕淡青色的亮光闪过九张巨脸上深蓝色的瞳眸,一丝淡漠的微笑荡漾在微微扬起的嘴角,时光缓慢的如同过了几个世纪,每一刻都仿若一幅凝固了的画面。动,就在死寂般的沉静中骤然爆发。几乎同时,九张巨脸疾冲向中心的白衣身影,风雷动变幻也就在瞬息之间。倾世绝伦的容颜瞬间变成了青目獠牙,血盆大口张开,腥风卷起狂浪,天摇地动,整座月光城如同在海水中沉浮了一番。 重新露出海面时,原本血水横流,尸横遍野的屠鱼市场被海水冲刷了一番。没有牵扯固定的尸体和内脏全被冲进了大海之中,连同多数匍匐跪地猝不及防的人们。顿时整个屠鱼市场显得空旷无比。 一阵腥风夹杂着血雨从天至地席卷而来,九颜神兽翻滚腾舞的巨大身躯,遮盖住了月亮的光华。人间又坠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一道青光夹杂着白影,如闪电般撕开黑色的夜幕,亮光闪过,一颗庞然大物从天坠落,跌进漆黑的大海之中,击起了冲天巨浪,如同一颗陨落的星辰。 那是九颜神兽的一颗脑袋。 天地颤动,怒吼嘶鸣之声响彻云天,巨尾横扫,浊浪滔天,石屑纷飞。 莫予紧紧拉住阿念的手,合他们二人之力,才勉强在地上稳住身形。莫予的手忽而冰冷忽而火热,有血从他的耳眼口鼻之中流出。阿念的嘴里,也尝到了浓浓的甜腥,耳中除了嗡鸣之声,已经听不到其他声响。 血水模糊了阿念的双眼,世界遁入了无边地狱。朦胧的暗红色血雾中,黑影聚拢,如天罗地网般罩向中间的白色尘埃,刹那间一个灰白的身影拖着一道幽青剑光,如流星般划过天宇,坠入永恒的黑暗之中,没有击起浪花,世界瞬间归于死寂。眼前晃动的,只有如蛇蜿蜒蠕动,如龙翻滚腾跃的巨大黑影。 阿念的胸口剧烈收缩,一口鲜血喷溅而出,双膝一软,已瘫倒在地。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章 急痛攻心之下,阿念只觉得天旋地转:“先生死了吗?难道他不该是不死不灭之身吗?倘他升天,我无力追随。但他入地,我定会翻遍了地狱也要找到他。” 突然,扶住阿念身体的莫予猛然颤动了一下,他伸手指向前方,轻声说道:“师姐,你看!” 阿念缓缓从地上站起身来,抬眼向远处黑暗的海面望去,那里正是方才伏若赢坠海的地方。一道青光带着白影冲破海面,直直刺入黑色夜空。天地如同坠入了一个无声的幻境之中,四周一片黑暗,青光和白影相互交错,在黑色的夜幕里,写下了生死绝唱。每一笔都带血,每一画,都伴有一颗星辰陨落。 青光白影渐渐扫去了黑暗,月华重回人间。失去了八颗脑袋的九颜神兽,身躯在空中翻了几翻,如同泻了气的皮囊般急速收缩变小,变回到了九焰山上阿念他们初见它时的模样。所不同的是,之前如项链般环绕在它中间脖颈周围的,是阿念用锁龙扣拴住的八颗脑袋,如今却是血淋淋的八个窟窿。 只剩下中间一颗脑袋的九颜神兽在空中兀自挣扎翻滚了几番,终于如秋风卷落叶般,飘飘摇摇,心虽不甘,却无可奈何坠落在地。怦然一声巨响,它的身躯落在空地中央原本立有它九头蛇身石像的位置所在,砸出的坑深达丈余。落地之后,剩下的唯一脑袋依然不屈不挠高昂着,长嘶怒啸一声,喷出一股巨流,气势却已然不若从前。终于,它高傲的脑袋渐渐低垂,靠在由身体砸出的深坑边缘,悲哀的双目黯淡无光,缓缓扫过自开天辟地以来,它就一直守护着的城池和城民。 悲鸣之声响彻天地,屠鱼市场上剩下为数不多的数十人,见到这番景象,皆数从地上跌爬起来,朝大海的方向跌跌撞撞踉跄而去。几乎所有人的身体还未浸入海水之中,下半身原本分裂为人腿的部分就开始并拢粘合,渐渐变成了鱼尾。他们一个接一个在地上如鱼般翻腾跳跃,直到钻入海水之中消失不见。 原先四散在屠鱼市场上仅有的十余位下身围着宽大鱼皮的老者,慢慢聚集到了一起。他们相视而笑,没有人发出一丝言语,却心有灵犀般并排携手,朝鲛人入海的方向缓行而去。 阿念伸手拉住先前引两人来此处的干瘦老者,问道:“前辈,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老者惨淡一笑,笑容之中却有解脱之意:“守城神兽脑袋九去其八,虽不至于死,但已经守护不了月光城了。所以大家都要回到深海中去。” 阿念连忙说道:“他们本就来自深海,自然能够回去。而你们,并不是水族” 阿念并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却已明了。当初留下的十一个人,能够千年不死,只因有月光城庇护。如今弃城而去,茫茫大海无边无际,和自绝性命有何区别? 老者环视了一下四周,清冷一笑:“没有了净土,永生又有何欢?” 阿念闻言,慢慢放开了老者的胳膊。 苍穹浩瀚,万里无云,银河纵横,迢遥灿烂,皓月当空,光波万顷。天涯行客,携手狂笑。银发白须,形容枯槁,却洒脱飘然,恍若海中之仙,转瞬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中。 偌大的屠鱼市场,顷刻间空空荡荡,只剩下苟延残喘的九颜神兽,还有并肩而立的阿念和莫予。不知又过去了多久,东方露出一缕微光,如一绺金红彩带,在海天之间缠绵荡漾。 悬浮空中的伏若赢无声无息落到地面,白色的衣袍上沾满了血污。晨风吹过,衣袖飘扬,映照着天边越升越高的金红霞光,如血燃烧。青光古剑依旧握在他的手中,他目光冷峻,面向九颜神兽,发出长啸之声,声音忽高忽低,仿若歌唱。 九颜神兽垂落在地的巨头缓缓抬起,神态虽是虚弱已极,却仍旧奋力昂起高傲的脑袋,引项嘶鸣,似是应和,声音撞击在身后的石壁之上,回音绵绵不绝。 回声尚未平息,伏若赢长啸一声,手中青光古剑已经挥起,其势欲要砍向九颜神兽依旧高昂着的最后一颗脑袋。 然而青光挥下的瞬间,一条乌黑锁链疾速弹出,卷向长剑,相撞瞬间,金光四射。锁链虽未能卷住青剑,但却阻了青剑砍向的去势。与此同时,莫予的身形也飞射而出,落在了九颜神兽和伏若赢之间。 少年的身形尚未长足,和身高体长的伏若赢比起来,显得消瘦渺小。但他的腰背挺得笔直,其气势,如同巨人般鼎立于天地之间,将九颜神兽比他高出不知多少的脑袋,挡在了身后。锁链的一端,依旧牢牢握在他的手中,鲜血顺着他撕裂的虎口再沿着锁链流淌而下,一滴一滴掉落在地。 伏若赢双眼一眯,显然刚才一击,锁链居然没有从莫予手中脱落,这点让他颇感意外。他饶有兴趣打量了一下少年,轻哼一声,嘴角露出浅淡的一抹微笑。 这一笑,却让阿念心生魂飞魄散之感。她再也熟悉不过,每当伏若赢欲除去挡在他面前的人魔妖神时,都会露出这种藐视众生的微笑。 事态已经不容阿念多想,她纵身跃起,落在莫予前方,青光古剑的剑尖,离她的胸口不过数寸之遥。 笑容在伏若赢的嘴角凝固住了,深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幽寒之光,视线已经从莫予身上移到了阿念的脸上。 阿念的心脏剧烈跳动,与其说她没想好要说些什么,不如说她根本不敢开口。然而她的目光坚定,抬头直视伏若赢的双眼,空气似乎都被凝固住了。阿念竭力控制住颤抖的双腿,第一次面对伏若赢这张惊世绝伦的脸,她感觉到了窒息的恐惧。 阿念不知道莫予飞身挡在九颜神兽身前之时,心中是否想过些什么。合欢净月阁的九是长老和紫宵山的天盏禅师,其修为能耐是何等厉害。但他们在伏若赢的面前,尚且弯腰折服。而这少年的举动,该说他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然而阿念又是出于什么原因挡在莫予的面前,她没有想过,也没来得及想,身体就已经先行动了。等到冷静下来,面对伏若赢的双眼,她才感觉到了恐惧。从未曾想过,有这么一天,她会站在伏若赢的对立面。 笑容渐渐从伏若赢的脸上消失了,深蓝色的眸子淡漠地扫过阿念苍白的脸。有丝丝缕缕无可名状的东西,随着他那冷漠的眼神,从阿念的身体里一点一点被抽了出去,让阿念的心有种隐隐的痛。她弄不清,如今陌生的,是他看她的,还是她看他的眼神。 伏若赢的身形向后一掠,平地飘出去了数丈。飘移出去的同时,他高举长剑指点苍穹,原本闪烁的星空被天边的霞光所掩盖,除了依旧清晰可见的北极星,其他星辰早已模糊不知踪迹。然而长剑剑尖所指之处,有亮光闪动,似有星辰遥之呼应。 很快,天上亮起了十余颗星光。一缕缕白色的云团雾气朝星光亮起处积聚靠拢,似有一双巨手,用云团雾气和了一团泥,再捏成了一条似龙非龙,似蛇非蛇的怪兽。怪兽初具模样时,通身清澈洁白,仿若一团聚而不散的水汽。渐渐的,颜色越来越深,形象也越来越逼真,身上头上的细节清晰可辨。鹰头龙须蛇身鱼尾,周身布满湛青色的鳞片。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怪兽成型后,长长的蛇身弯转盘绕,在空中扭曲成两个大弯,头下尾上,如同一枚倒挂的鹰头弯勾,将北斗七星圈在它的巨尾之中。又好似一条刚从沉眠中苏醒的天龙,尾巴尚还垂挂在北斗七星之上,而头却微微抬起,俯视人间。 突然整条天兽活了起来,围绕着北斗七星盘旋遨游了半圈。伏若赢伸手一招,天兽的尾部盘绕过北斗七星,头笔直朝向月光城的方向俯冲了下来。与此同时,青光长剑一点一点收缩没入伏若赢右臂之中。从天而降的天龙巨兽的身体也越变越小,颜色也越来越深。等到长剑完全没入手臂之中时,天兽也落到了伏若赢身前数丈之远的空地之上。 落地之时,天兽的体长身形已缩小到变身前的九颜神兽一般大小,通体黝黑。蛇身匍匐在伏若赢的面前,但高昂着的鹰头神情却颇为高傲,根本不屑转头去看凡尘俗世中的阿念和莫予。 伏若赢身形一晃,人已轻飘飘跨坐在了天兽的脖颈之上。一人一兽皆背对着阿念和莫予,伏若赢没有动,天兽亦也不动。倘不是衣袖发丝飘扬,蛇尾轻摆,此一人一兽如若雕像。 阿念没有转头去看莫予,缓慢迈开虚软的步子,朝伏若赢和天兽走去,每一步都迈得如此艰难。第一次,伏若赢没有要了挡在他面前之人性命。此刻无声的等待,就是命令阿念跟随他离去。这又无异于间接要了莫予的命,九颜神兽尚不知它自身如何保命,更不可能驮着莫予跨越茫茫大海,回到中原。 可阿念又如何敢开口向伏若赢提出任何要求,在她心中更是无法抉择,瞬间的死亡和千年的孤寂哪一种更加残酷。哪怕月光城繁华如昔,城中之人永生不灭。那过了千年之后,城门再次开启,人间早已沧海桑田。何况如今的月光城,经过昨夜一战,已是断壁残垣。苟延残喘的九颜神兽也被它的城民抛弃,此处不再是永生的乐土,而是永恒的地狱。 两颗清冷的泪珠从她眼角滑落,她飞身跃上鹰头蛇身天兽的脖颈之上,坐在了伏若赢的身后。几乎就在阿念坐定的瞬间,天兽身形一震,倏忽间已向前窜出数十丈。阿念猝不及防,身体向后滑去,差点跌落进大海之中。 伏若赢衣袖向后一卷,将阿念的身体卷入了他的怀里。仓皇间,阿念听见了身后传来了“仓啷啷”锁链落地和“扑通”身体倒地的声音。她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回头,伏若赢的那一剑,砍出的力道何其之大,莫予甩出锁链硬生生接了下来。他能依旧手持锁链挡在九颜神兽面前,已属奇迹。然而他虽身还直立,但已如同墙上芦苇,头重脚轻。哪怕一蹒跚学步的婴童,轻轻一撞,也足以将他撞翻在地。 雪又开始下了,不须多久,月光城就会被冰雪封盖。所有的血腥和污秽都会被掩盖,世界会重归一片洁白。没有人会去在乎白色下面,曾经有过怎样的惊天动地,又掩埋了多少英豪无名。人生只若朝露,百代过客,试问曾有谁人,能如日月经天,江河行地?比起千年独守月光岛的孤寂,或许这样的结局,对莫予是最好的。除了阿念,没有人会记住他。但只要她的心还在跳动,定将永志不忘。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章 骄阳似火,晴空万里无云。 两个蓝衫少年,牵着四匹身负背囊行李的黑色骆驼,横跨沙漠边缘一条干枯的河床,艰难前行。黑骆驼的背上,只有一个驼峰。搭挂在驼峰两侧的皮制行囊袋子,显得空瘪。这两人四驼,已经在沙漠之中行走了月余,干粮和饮水已近枯竭,而极目所望,依旧是一望无垠的黄沙。 少年的头脸,都紧紧裹在深蓝色的头巾之中。裸露出来的少许肌肤,黝黑粗糙,显然是日晒风吹所致。少年一高一矮,高的那个应该是近一两年内突然窜高,身材修长,体型却还未长结实,略显消瘦。矮的那个娇小玲珑,虽然周身上下裹着粗布蓝衫,连同头脸皆被包裹在蓝色布巾之中,但依稀可以看出是女子模样。 他们行走着的河床,宽约数十丈,绵延数百里,河床中布满了绵软细腻的白色沙土。曾经何时,河水流淌摩挲,将沙土打磨的细腻柔滑。无奈岁月蹉跎,沧海桑田尚且瞬息之间,如今唯有风沙和骄阳主宰了这里的一切。只有静默的白色沙土,和骨嶙嶙伫立着的几棵早已不知枯死了多少年的黑褐色树干,还在无声讲述着关于绿洲的回忆。河床对面,依旧是蜿蜒起伏连绵不绝的沙漠。骄阳照在黄沙之上,光芒四射,如同一座座红色的金山。 少年行走至河床中央的时候停了下来,举目向四周看去。一路走来的荒凉,消失的城池,干涸的河床,多少曾经鲜活过的面容和娇艳的红唇,在黄沙下面化成了枯骨。昔日的繁华和生命,都已随风化成了尘土。白色沙土布满的河床,就如同上天神女遗落的一条白色裙带,又如同一把蘸满白色墨汁的神来之笔,在金红色的沙漠之中画下了一道生命的界线。金白两色的界限如此尖锐,色彩反差又是何等强烈。眼前的景象,着实让人的心,充满着震撼魂魄的空旷和荒芜。 少女轻步上前,靠近了少年身旁立定,转头看向少年,轻声唤道:“莫予哥” 然而“哥”字刚刚小声叫出口,少女的声音就低了下去。脸上转而一片通红,好是头巾裹住了面容,仅露出一双乌溜溜转动的大眼睛。眼珠子一转,垂落到了脚前的白色沙土之上,继而又抬起看向少年被布巾包裹住的脸。见到少年并未转头看她,此时他露在头巾之外,一双清澈的眼眸,闪动着琉璃般的光彩,依旧遥望远方茫茫沙漠。 少女暗自舒了一口气,脸却更红了。她不由抬头看了一下空中,心中暗自嗔怪骄阳作弄,无端烧得她脸红心跳。 还是孩童之时,她就最喜欢这个大她四岁的莫予哥哥,整天哥哥长哥哥短跟在他后面叫着。当初同一批上山拜师学艺的孩子,共有二十余人。莫予的年纪不算最大,但她的年纪却是最小。九焰山上人才济济,这些孩子们的背景来历各不相同,能够出类拔萃者委实不多。 但莫予不一样,他上山不久就成为了孩子王。不单单同龄的孩子愿意和他亲近,连先入门的师兄师姐们,也愿意陪他切磋练功,就更不用说师傅对他青睐有加。 三年前九焰山一带遭遇大劫难,山腹突然裂开,从里面冒出滚滚腥臭洪水,淹没了周围数百里的村庄。原本钟灵毓秀的修仙圣地在一夜之间沦为人间地狱,树木枯死,飞禽走兽的尸体更是遍布山野。 少女想不明白,数月天晴无雨,气候温润怡人。为何山腹之中会突然冒出洪流,险些要了她还有其他几位一同进入掌门人布下结界幻境之中同门的性命。幸好掌门人出现的及时,将她和几位师兄从结界之中拉了出来。只是和她最为亲密的冰蓉,却丧命结界之中。出来之后少女才发现,九焰山被毁,莫予哥哥和那个被囚禁了十年的罪人阿念一起失踪了。 随后掌门人带着众人重建九焰山,整整三年时间,那里还是一片不毛之地,树木不长,鸟兽不愿栖息踏足。从地下流出来的泉水,散发出淡淡的腥味,入口辛辣,不能下咽。但九焰山毕竟是师祖开山立派之根本,哪怕需耗费数十代弟子终身之努力,也要将九焰山恢复如初。 三年时间里,掌门人派出无数弟子寻访四方。也通知了位于北方苦寒之地的合欢净月阁,九是长老的弟子更是遍布天下,然而始终无法找到莫予和阿念的下落。 然而就在数月之前,莫予却突然回到了九焰山。少年人长高了,脸上的五官更加俊朗,少了少年人的稚气,多了青年男子的刚毅。他对失踪三年间发生的事情缄口不言,只是跪在掌门人的房中,整整一夜。 少女并不知道掌门人和莫予谈了些什么,只知道第二天掌门人便宣布,千年之前开山师祖早已算到九焰山会遭此一劫,所以留下遗训,灾难发生之后,不许追查原因,不许追究责任,只须同心协力,重建九焰山。而所有外出搜寻莫予和阿念的弟子,尽数被招了回来。从今往后,阿念在江湖上所作所为是生是死,和九焰山毫不相干。所有门人弟子不许私自讨论,违者以门规责罚。 这相当于当众宣布将阿念逐出师门,而其中确切缘由,只有言不拘和当事人之一的莫予知晓。言不拘做出此等重罚,并非因为阿念擅自放出了九颜神兽,而是因为她为了诱拐莫予放出神兽,而出手钳制了若木,置进入结界幻境之中同门安危而不管。更因为她将身受重伤的莫予丢弃在了月光城,置同门生死于不顾。所以她不再配为九焰山弟子。 那次山腹洪流,不单单冲毁了九焰山上所有的地表建筑,一起被淹没在洪水之中的,还有山腹密室中历代掌门人呕心沥血收录的奇书善本。天下修仙门派何其之多,九焰山并不算名列前茅。但它能够名满天下,靠的就是这些耗费了千年时光数十代人的努力搜集而来的奇书。没有了藏书堂,九焰山如同名存实亡,所以当务之急就是搜寻被毁的古籍,重建藏书堂。 此次掌门人派少女和莫予一起远赴大漠,搜访传说中的石室岩藏经洞。近千年之前,师祖曾在那里求得数百卷经书,作为九焰山修仙立派之基础。掌门人苦寻了三年,才从一张无意之中得到的古地图中猜测,石室岩藏经洞位于沙漠之中的一片绿洲。那里曾繁花似锦,人烟辐辏,车马骈阆,一条宽大的河流,孕育了沿河两岸数千年的古文明。 如今他们就站在这条原本流淌清水孕育生命的河床之上。少女刚才一声“莫予哥哥”没叫出口,心中自是纷乱起伏。时隔三年,再次站在莫予哥哥的身边,侧头偷看他的脸,心境自然不再是数年前懵懂不知的孩童。曾不知脱口而出了多少次的“莫予哥哥”,如今倘若再叫出口,又该道破少女心中隐藏的多少秘密。 于是少女转言叫道:“莫予师兄!我们还要走多久?” 莫予自然不会知晓,就这简简单单一句话,少女心中经历了多少婉转起伏。他依旧遥望前方,静静答道:“翻过前面那座沙山,应该就不远了。” 少女轻叹了一声,说道:“这话你已和我讲了不下十遍,我们步行一月有余了。空有四匹健硕的骆驼,却还要遭受脚行之累。再说这片沙漠虽大,倘若御剑飞行,也不过数日时光,为何要受这风吹日晒之苦?” 莫予转头看向少女,伸出手溺爱般摸了一下她的头,如同她还是当年十一二岁的孩童一般,说道:“掌门人说过,当年师祖为求得经书,赤足而行,三步一跪,千里跋涉,饱受日晒风吹之苦,历经整整三年,才走到石室岩藏经洞。方才感动藏经洞守经僧人,容他在洞中抄录经书。如今我们双足尚有鞋袜,膝盖也未曾跪地,行囊又有骆驼背负,只在沙漠之中行走了一月而已。” 少女娇声低语道:“当年此地,一路上定是繁华鼎盛,物产丰裕雨水充足。而如今放眼看去,皆是黄沙。我们携带的水粮,所剩已然不多,如果再找不到补给之处,非得活活渴死饿死不可” 莫予轻轻笑了一下,伸手指向河床对面的一座沙山,安慰少女道:“你放心,按古地图上所载,翻过前面的沙山,就离石室岩藏经洞不远了。这次是真的!” 少女低声呢喃了一句:“地图所记载,此处还是一片绿洲呢!” 莫予“呵呵”笑出声来,手在少女的头上拨弄了两下,说道:“好吧!倘若翻过前面那座沙山,还看不到藏经洞的影子,我们就用法术御风飞行吧!” 少女展颜一笑,只可惜娇美如花的笑颜被包裹在了头巾之中。莫予只看到了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闪亮的似乎能滴出水来。 莫予的脸上也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只是转过头去,面对骄阳照耀下茫茫无际的金红沙漠之时,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了。很快他重新迈开步子,朝河床边缘,红白交界处的沙漠走去。 与此同时,沙漠的另一边,一个骨瘦嶙峋的老僧人,一手拿着一块火烤的面饼,一手捧着一个敞口陶罐,缓慢走向位于石室岩偏僻处的藏经洞口。僧人形容枯槁,一条暗红色的头巾,在头顶上层层盘绕,将稀疏灰白的头发,尽数裹在了其中。使他的脑袋显得硕大无比,如同戴了一顶厚厚的宽边斗笠。同样暗红色的一件袒右袈裟,裹在他枯瘦的身上,显得有些厚实笨重。裸露出来的脸庞脖颈和右侧臂膀连同手脚,黝黑得如同在煤炭中滚过一般。一双枯瘦的赤足,每跨出一步,似乎都要耗费他全身气力。 然而他行走虽慢,脚步却稳,敞口陶罐中的水,不摇不晃。他将面饼和陶罐放在藏经洞狭窄洞口之外,轻声呼唤了两声。发出的声音,音节简单反复,已然不是中土语言。 片刻之后,洞中传来窸窣之声,很快一只苍白的手从一红袍阔袖中伸出,将洞口的面饼和水取了进去。同样简单反复的音节从洞中传了出来,但洞中说话之人表达的意思,似是纷繁复杂,如同歌唱般说了一长串。洞口之外僧人弯腰应和,随后他离开了藏经洞,迈着缓慢的步子,朝石室岩外侧茫茫沙漠之中走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章 当莫予和少女两人终于站到沙山之脊,居高远眺,失望之情不由行之于表。沙山的另一侧,是更加茫无边际的沙漠。少女双腿一软,瘫坐于地上,懊恼地伸手扯去裹住头脸的蓝色布巾,露出一头乌黑长发。原先被头巾包裹住的脸庞,还算洁白娇嫩,只是一直裸露在外的眼睛部位,却显黝黑粗糙,如在上面蒙了一条薄薄的黑纱。 莫予转头看了她一眼,不由笑出声来。 少女不明所以,抬头看向莫予,一脸无辜的表情:“莫予师兄,你居然还能笑得出来。这里除了沙子还是沙子,哪来的石室岩藏经洞?况且经过了千年,藏经洞说不准早已被风沙掩埋。莫非要我们掘地三尺,将沙土都翻过来寻找吗?” 莫予也一手扯去包脸的头巾,说道:“掘地三尺倒是不用了。我看一时半伙不会刮风,还是把头巾摘下来,让阳光把脸晒的均匀些好。” 少女看到莫予的脸,嘴角一弯,笑声还没出口,脸却先红了,她慌忙用头巾将头脸重新包好。心中兀自懊恼,想必自己的脸,也和莫予的一般,成了一张阴阳脸。 莫予的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头却已经转向了别处,伸手在眉眼处搭了个小小的遮阳棚,挡住直射到脸上的刺目阳光,眯起眼睛远眺前方。少女就坐在地上,抬头仰望莫予的脸。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映衬着身后漫漫黄沙,好似给他披上了一件金甲圣衣。少女不由看得痴了。 她回想起半月之前的那个黄昏,除了黄沙之外,他们已多日不见一处人烟。正在商量再行走半个时辰,在太阳完全落下之前找个平坦的地方宿营歇息。然而突然看见不远处一座沙山后面,一缕孤烟扶摇直上,隐隐传来欢声笑语。二人寻声而去,只见沙山背后,是一片平坦的沙漠。一群盛衣华服的男女,围着一熊熊燃烧着的篝火席地而坐,数十匹骆驼俯卧四周。 不远处的沙土之中,密密麻麻伫立着不下百余根猩红色的木桩。每根木桩均有手臂粗细,高约一丈,末端被刀斧利器削得异常尖锐,如同一根根倒插入沙土之中的长矛。然而让人触目惊心的是,每根长矛的顶端,都扎着一颗硕大的牛头。其中多数牛头或只剩下白森森的枯骨,或皮肉早已风干,留下暗褐色的薄薄一层。然而每颗头颅上硕大的尖锐弯角,依旧威风凛凛。还有少数几颗依旧血淋淋的,应是新近从牛身上切割下来。血水顺着木桩缓慢流淌,再渗入下面的沙土之中。仿若在金黄的沙地上开出一朵朵灿烂夺目的红花。 那是一个灿烂的黄昏,黄沙映射着霞光,周遭的一切都沐浴在金光红浪之中。这是一场祭祀之后的狂欢,也是人与神,后世子孙与先人之间关于永恒的契约。当夕阳向大漠撒下最后一缕金光,一对衣襟相连的青年男女携手站起,绕着火堆赤足缓行。欢快的人们映着熊熊火光,伴着悠远的埙声,轻轻哼唱起一首古老的歌曲。他们每绕行一圈,围坐着的众人就向两人身上撒下金的花瓣。 少女和莫予两人,站在沙山之上,恍惚间不知身处何处。眼前的一切,如幻如梦。 很快,欢唱的人们发现了他俩,其中有人招手让两人过去。那是居住在沙漠边缘的一个古老部族,他们的祖先,曾经生活在绿洲消失之前的沙漠之中。然而随着河流的枯竭他们不得不渐渐向外迁移。早在他们的祖父辈,就已经失去了对绿洲的记忆。但古老的传统以及流淌在血液之中来自先人的召唤,使得他们不论身在何处,死亡之后都将尸体运回沙漠,埋葬在祖先的身旁。那片用牛头和鲜血献祭的沙土下面,安息着他们祖祖辈辈的先人。 暗夜来临时篝火旁的狂欢,是对祖先的回忆,也是对新人的祝福。衣襟相连的青年男女,在夕阳落下之时,赤足绕行火堆七圈,在祖先面前,与神结下了永恒的契约。他们的这一生,不离不弃,永不相负。倘若违背,将坠入烈焰之中,永受焚烧之苦。 当时少女并不知晓这一切,十余日来第一次见到除了他俩之外的活人,尽管言语不通,心中却是欣喜若狂。又见绕行火堆甚是有趣,便拉着莫予一起学着那对盛装男女的样子,绕着火堆行走了七圈。围坐着的人们同样朝她和莫予的身上撒下了金的花瓣。 少女只道这个源自沙漠之中的古老部族,在祭祀完先人之后,来不及在天黑前离开,所以才有的这场篝火狂欢。直到次日清晨,一位面目慈祥的老妇人,用拇指蘸着红色颜料,在她额头正中的发迹处抹下了一道殷红。少女这才注意到,部落之中多数成年女子的额头发迹处都抹有同样的一道殷红。昨晚绕火而行的那位女子,原本额间并无红痕,但在清晨时却也在发迹处抹上了一道醒目红印。 少女心中好奇,耗费了很长的功夫,终于才弄明白:原来只有在神的面前,和心仪的男子缔结过契约的女子,从此之后,每日清晨在额头正中央的发迹处抹上一道殷红,以此向上神祈求那位男子的幸福安康。 少女满脸羞红,偷眼看向不远处整理骆驼准备出发的莫予。心中暗道:“倘若昨晚便已知晓绕着火堆行走七圈是为何意,他还会和我一起携手绕行吗?” 如今额头发迹间的那抹殷红早已淡去,然而她心中的那抹桃红,却与日俱增。阳光之中少年的脸,与那晚映着篝火之光的笑颜,渐渐重合了起来。少女如痴如醉。 突然莫予身形往前跨出一步,轻呼出声:“雁瑶,快过来看看,那里好像有人!” 少女如梦初醒,心中自是羞愧无比,好是莫予哥哥没有注意到她的失态。听到莫予的声音之中,充满了兴奋之情。雁瑶也从地上站了起来,两步走到莫予边上,学着他的样子用手掌在眉眼处搭了个遮阳小棚,朝莫予眺望的方向看去。 果然,蓝天之下,黄沙之上,一个红色的小点,正蹒跚前行。 莫予伸手在四匹黑骆驼的背上各拍了一掌,催促骆驼向远方红点方向奔跑。随后抓起雁瑶的手,说道:“我们快赶过去!这里有人,即便问不到石室岩藏经洞的方位所在,也应该能找到一些食物和水的补给。” 雁瑶的手被抓在莫予的手中,心中荡起一阵涟漪。脚下却并不停滞,迈出的脚步也算敏捷,被莫予一拉一带,已向远处红色小点疾行而去。 行到近处,两人愕然发现,独行在沙漠之中的人,却是一个枯瘦老者,看其打扮,似是僧人。然而他肌肤黝黑,如被炭火烤焦了一般。再看其面貌,眉高眼深,鼻阔嘴突,和他们一路行来所见到的各州人士,皆不相同。 僧人弯腰向他们行了一礼,一串仿若吟唱般的声音从他嘴中缓缓吐出。雁瑶的眉头皱了起来,转头看向莫予,轻声问道:“莫予师兄,你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莫予轻声答道:“他说的是梵语!” 等僧人说完之后,莫予也开口吟唱了起来,发出的音节和僧人口中所说,颇有几分相似。但却断断续续,不怎流利,似是询问。 僧人轻轻摇了摇头,继而转身就往来时的方向走。 莫予转头对雁瑶说道:“我们快跟上去。” 雁瑶问:“去哪儿?” “石室岩藏经洞。” “他知道藏经洞在哪儿?” “嗯!” “那他摇头干什么?” 莫予轻轻一笑,说道:“此僧人,应来自‘身毒’之国。那个国家里的人的言行方式,和我们并不相同。摇头就是赞同的意思。” 雁瑶轻轻“啊”了一声,表示惊叹,又问道:“你们刚才说了些什么?” 莫予:“他说是前来接我们的。当年师祖从这里取走的经书,已经重新抄录了一份。我们跟着他去取就是了。” 雁瑶不由心生疑惑:“莫予师兄,你不觉得奇怪吗?连师傅都不敢肯定,石室岩藏经洞就在这片沙漠之中。此番派我们前来,只是先行探路。倘若没有三年前的那场洪流,淹毁了山腹密室之中的藏书,师傅根本不可能派我们出来寻找经书。况且得到石室岩藏经洞所在的古地图,仅在数月之前。我们所求的经书不下数百卷,全部抄录一遍,合十人之力,日夜轮流不歇,尚且需要数年时光。而这远在沙漠深处的僧人,又是如何能提前预知一切,并已将经书抄好一份,只等我们前来索取?” 莫予摇头道:“我也觉得奇怪。这三年间,掌门人的脚步踏遍东南西北,都没有寻得石室岩藏经洞的一丝线索。然而就在数月之前,却有人送来一张古地图。其中蹊跷之处,一直不能解。今日看来,这个僧人前来迎接我们,想必那张地图,也是有人诚心送到九焰山。我们且跟着他去就是了,其中究竟,等到了石室岩藏经洞,定会查个明白。” 雁瑶点了点头,突然问道:“师兄,你是如何识得梵语?” 莫予淡淡一笑,他自幼被九是长老逼着跟随天盏禅师打坐听经,其中经书,多用梵文书写。如今只恨儿时顽劣,没有好好用功。梵文倒是听得识得,却是说不得。刚才简简单单的几句问话,却是费尽了他的苦思搜肠刮肚才勉强拼凑问出,发出的声音甚是古怪,好是僧人听懂了。 僧人的脚程甚慢,每一步都结结实实踏入沙土之中,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不似莫予和雁瑶,一路上虽然没有使用法力,但遇到下坡或地势平滑路段时,却是小孩子行径,踏沙滑行。所以只用月余时光,便已到达此处。倘若以老僧人如此行走,这一程少说也得花上一年时光。 三人在沙漠之中,深一脚浅一脚,约摸行走了两三个时辰。太阳渐渐西斜,气温骤降。雁瑶伸手拉紧裹在头脸上的布巾,轻声问莫予:“莫予师兄,这前方不像有村庄人家。按老人家行走速度,不知还要多久方能到达。” 莫予上前两步,弯腰行礼,用不熟练的梵语,询问老僧人还须行走多久。老僧人轻轻摇了摇头,伸手指向不远处。 莫予转头对雁瑶说道:“走过前面的小沙坡就到了。” 雁瑶闻言,疾走奔跑,冲上数十丈外的沙坡。这才发现,先前他们的视线被沙坡阻挡,如今眼前豁然开朗。沙坡之下,一马平川。此时已近黄昏,落日熔金,流景扬辉,逆光之下,万物沉彩,由远至近,金黄绯红。然而在沙漠中心,隐藏在夕阳光辉之中,三座巨大的神庙,熠熠生辉。细细观看之下,才将神庙的外形从万丈金光之中剥离出来。这才发现,神庙只剩下断壁残垣,分别位于三座小山山顶,以三足鼎立之姿,立于沙漠之中。 夕阳渐渐斜下,光辉撒满人间又反射到三座神庙之上,由远至近,明暗各不相同。最远那座,金色太阳挂在依旧耸立的高大石柱之上,赤红色光芒如瀑布般从上倾泻而下,将整座神庙及其下面的山坡淹没其中。中间的那座,一半隐藏在光辉之中,一半淹没在阴影里,若隐若现,模糊不清,仿若幻境。离他们最近的那座,处在耀眼红光之外,色彩较为暗淡,看得却是最为真切。 神庙的西面,连同下面的岩层,皆已被黄沙淹没。而东面,却保留了些许原来面貌。神庙下的小山,如倒扣金钟下宽上窄。其中的石层,经过千年日晒风吹,留下了一道道风蚀痕迹。如同一片片厚薄不同的平整石片,由大到小,从下至上,层层叠叠罗放起一般。而最下面的十余层,每层高约尺余,形状颇为平滑整齐,似是人为凿刻出来的环山石阶。石阶的上方,是一整面高约三四丈的平滑石壁。壁上每隔数丈,凿有狭长门洞。洞高丈余,宽却只有尺余,仅容一身形消瘦之人,勉强通过。 石壁之上,神庙之下的岩层,除了一道道风蚀印记,已然看不出任何人工修饰过的痕迹。山巅之上的神庙,虽只剩下断壁残垣,当年所供神灵,更是早已不知踪迹。但从依旧高耸的数根石柱,依稀可以看出当年宏伟繁华的景象。 一条白色的沙带,蜿蜒曲折,穿过金的沙漠,切过两座神庙中间的空地,一直通到三足鼎立圈起的空地中央,突然分叉,两条支流环绕过一个狭长椭圆,在另一侧重新汇合成一股,切过另外两座神庙中间的空地,向更远的前方延伸。如同一只闲来无事的神之手,在金沙地之中随意撩拨而过,画到三足鼎立的神庙中间时,随意转了一个圈,再从另一侧撩拨开去。 这显然是先前莫予和雁瑶横跨过那条干枯河床,不知道从哪儿拐了一个大弯,又转回了他们面前。从高处看下去,分叉的河床围起的椭圆形中间,似有一处暗红色圆形巨石,颜色比周围的黄沙暗淡许多。 此番景象,如同在三足鼎立的神庙中央,睁开了一只巨大的大地之眼。干枯眼眶之中暗红色的瞳眸,依旧傲视苍穹,和日月星辰对视。 神庙之下,山坡四周,沿河而居的,曾经有过怎样的繁华城池,如今已无法推测。这是一片被天神遗弃的家园,即便曾经孕育过辉煌灿烂的文明,如今也已变成一抔黄沙。 莫予站在雁瑶边上,看到眼前如此壮阔又苍凉的景象,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感伤。繁华落尽,古人远去,光阴记录了所有的故事,又将它们轻轻遗忘。依旧在诉说的,只有吹过这里的风还有一粒粒沙土。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2章 老僧人显然早已看惯这里的空旷和荒芜,他的脚步不做任何停留,淡漠的走过莫予身旁,向沙坡下的神庙蹒跚而去。 走到近处,莫予才发现,神庙所在的小山,比先前他们站在沙坡上面看到的要更加高大宏伟。站在山脚下,仰望山顶的神庙,让人心中顿生众生渺小之感。 老僧人将两人引到石阶之上的一处狭长门洞之前,开口说了几句梵文,随后弯腰行了一礼,迈着缓慢的步子,转身离去。 雁瑶转头看向莫予,用眼神询问僧人说了什么。 莫予答道:“他说我们所要的经书就在这个岩洞里,洞内石台上有火烛。片刻之后他会送些食物和水过来。” 两人相续挤过狭窄的门洞,果然在洞口左侧的石台上找到了火烛,似是用动物油脂混合某种香料制成,燃烧时散发出一股淡淡香气。 石洞之内的空间不大,约摸方丈之室。石台边上的地面铺有一块地毯,似是驼毛所织。只不过不知用了多少年月,上面的图案已然模糊不清。洞内右侧靠墙的地面上,一轴轴卷起的牛皮纸卷,沿着石壁整齐码放,堆起的高度约有丈余,算起数目,不下千余卷。 莫予和雁瑶各自随手拿起一卷,轻轻摊开,一看之下,两人脸上的表情却各不相同。雁瑶只看了一眼,就将牛皮经卷重新卷起放回原处。因为上面曲里拐弯,用红色墨汁书写的经文,尽是一些她所不认识的文字。 而莫予的脸色却在青白潮红之间变了几遍,牛皮纸上的殷红色字迹,显然是朱砂混血所书。倘若说连九焰山上的掌门人都认不出这些字,那并不足为奇。因为梵文的书写方式,毕竟和中原文字大不相同。九焰山藏书堂之中,原本所藏梵文经籍,零零总总不下数百。只是鲜有人识得梵文,平常几乎无人问津。 但莫予对牛皮纸上的笔迹却是再也熟悉不过,字体遒劲有力,全然不似女子所书。他曾无数次临摹过,能够写的和执笔之人以假乱真的程度。莫予拿着经卷的手微微颤抖,他瞪大了眼睛微张着嘴,却只能心跳无语。三年之前从月光城侥幸保得一命,回到中原之后,他没有马上回九焰山。而是只身踏遍了中原大地,遍寻她的踪迹三年而不果,最终才悻悻回到九焰山向掌门人请罪。 莫予不知为何会孤身踏遍天涯去寻找她,寻到了又能做什么。是杀她,还是带她回九焰山向掌门人请罪,而或只是简简单单问她一句为什么?三年间的执着近乎痴狂,挥之不去的迷茫和废然而返的失望,让心境瞬间老了十余岁。决定回九焰山的那刻,本以为心已淡然:倘若有朝一日,在江湖之中不期而遇。自应当她是天上行云,去留随意,而他的心应如地下流水,来去无痕。 然而如今在这荒漠斗室之中,乍然见到她的字迹,猝不及防。心中千头万绪如同泉涌,方知心止如水原来只是自欺欺人。被独弃在月光城的恐惧以及在生死边缘挣扎的绝望,又如何能够妄想回头一笑便已成空?纵有经书千卷箴言万句,也难化解心头绵绵之恨。 雁瑶却不知莫予为何神色大变,她轻轻拉了一下莫予的衣袖,将一块面饼递到他的面前,低声说道:“莫予师兄,老僧人刚才送来食物和水” 她的话还没说完,莫予如梦惊醒,将牛皮经书匆匆一卷,往怀里塞去。连头都没回,只对雁瑶说了一句:“你在这里等着别动,我去去就来。” 雁瑶不知发生了什么,正待要问,莫予却已经侧身闪出了洞口。 跑出洞口之后,莫予几步赶上缓慢前行的老僧人,因为心情起伏跌宕,问出的话更是语无伦次。几番重复之后,老僧人才伸手指了一下白色河床分叉环绕过的椭圆中心,那块已被夜幕淹没的暗红色巨石。 此时莫予不再顾忌能否使用法术飞行,几乎得到老僧人答复的同时,身形一晃,已然朝远处河床中央的巨岩飞掠而去,瞬间融入了夜幕之中。老僧人何尝见过此番景象,只在眨眼间,面前活生生站着的一个人就消失不见。他不由双膝一弯,已然膜拜在地。 岩石的一侧,开有一个狭小洞口,仅容一人弯腰俯地,爬行而过,此时洞中正透出一片飘渺不定的微弱火光。莫予单膝跪在洞口,心潮起伏。寻找了三年之人,或许此刻就在洞中。但他却突然心生犹豫,不敢贸然进去。人生之中第一次,心中如此忐忑不安。 倘若不知她在此处也就罢了,明日携带经书离开,只求岁月悠悠人生易忘。但如今既然已经知晓,如果置之不理就此离开,即便此生永不相见,心中又如何能够海阔天空?终于他将脸探到洞口,向内高声呼唤了一句:“里面有人吗?” 询问声空旷飘渺,消散在摇曳的火光之中,撞击到洞内的石壁之上,传来嗡嗡回音,却没有人回应。莫予交替用汉语和梵语重复呼唤了几遍,依旧没有人回应。于是他弯腰从狭小的洞口钻了进去,直起身后发现洞内空间甚大。 洞顶高约五六丈,宽和深均有二十余丈,期间每相隔二三丈,立有二尺见方的石柱。石柱表面裸露出岩石本身的纹理色彩,和四周的石壁一致,红黄条纹层层相间,伸手触摸,甚是光滑。显然这个石洞并非天然形成,而是不知花费了多少人工物力,又是经历了多少年月凿刻打磨,才形成如今的模样。 洞内四周和石柱附近,密密麻麻堆满了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石块,陶片和海生物的贝壳。每一片都经过了不同程度的处理和打磨,上面刻满了各式各样的图案和梵文经书。此处定然就是传说之中的石室岩藏经洞。 洞内正中央较为空旷处,用石块垒起一圈小小火墙,里面有几块枯木正在燃烧,摇曳不定的火光,就是从这里发出。 火堆不远处的地面上,平铺着一块黯旧的驼毛地毯。毯子的一侧边缘之上,留有半块面饼,半罐清水,一碟朱砂,几杆毫笔。一张硕大的植物枯叶摊开置于地毯之上,上面留有朱砂混血所书的梵文经书,曲里拐弯的文字之中,却有两个斗大的汉字,清晰醒目。赫然是“莫予”二字。 莫予弯腰拾起枯叶,才发现经文内容是一段往生经。意为祈祷往生之人早登极乐,忘却人间苦恼。这段经文莫予识得,知道枯叶上所抄的只是其中半段,并未通篇书完。抬头间,他发现离地毯最近的一根石柱后面,在火光照不到的阴影里,这样的枯叶层层叠叠整齐堆放,其数目不下千余张。每张上面,皆是同样经文。只是那些枯叶上面的经文,已从头到尾,通篇书完。每张枯叶之上,“莫予”二字猩红刺目。显然抄经之人,取十指之血,混合朱砂,每日一篇,祈祷名叫“莫予”的人能够忘却往生之烦恼,早登极乐,在来生之中,远离苦难。 摊放在地毯上的这张枯叶,是抄经人今日必须完成的。然而不知出于什么缘由,她只抄写了一半就暂停离开。洞中无桌无椅,抄经人跪俯在地,以膝盖和肘臂为支撑,日复一日,在这暗无天日的石洞之内抄写经书。 这三年时光,她是如此度过的吗? 莫予走到地毯之上,附身跪地。这才发现地毯之下,石地之上,隐隐有几个凹陷浅坑,看其位置,似是膝盖和胳膊长期跪压而致。莫予拿起放在朱砂陶碟上一根干枯的植物荆刺,扎破左手食指指尖,挤出数滴鲜血到朱砂之中,再混水调匀之后。在枯叶之上,用同样的笔迹,将抄经人未完成的经文,续写完毕。 直起身后,莫予才觉得,以如此跪趴在地的姿势抄写经书,周身关节,甚为难受。抄经人却日复一日,持续了三年,此番行径无异于自虐。在疯狂寻找她的那三年时光里,他曾无数次想过,找到她之后会怎样。 是叱问?是责骂?是刀剑相见?问她为什么致他于不义,放出神兽水淹九焰山;问她为什么致他于不仁,害死了同门师妹;问她为什么弃他于不顾,留他独守月光城。 可如今看到片片枯叶之上,混血抄写的往生经文,莫予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放下毫笔后,莫予依旧跪坐在地毯之上,伸手轻轻拂过每一寸地毯。突然他手指指尖触碰到地毯边缘的一角,下面隐隐藏有东西。翻起地毯查看,原来下面压着两片红黄条纹相间的石头薄片,其颜色纹理,和洞中石壁上如出一辙。显然从洞内岩壁上抠下来,经过了精心打磨,又时常摩挲把玩,石片光滑圆润,上面分别刻有字迹,一块上刻“莫念”,一块上刻“莫予”。 莫予的手指在“莫念”两字上面轻轻摩挲,心中暗嘲:“莫念?你这是要说服自己忘了所发生过的一切吗?忘了你曾经如何陷我于不仁不义?忘了你曾经如何弃我于月光城中自生自灭?倘若抄写这千遍往生经文,能赎你犯下的罪过,减轻你心中的愧疚,那也罢了。从此相忘,莫想莫念” 莫予长叹一口气,将刻有“莫予”的石块放回地毯之下。而刻有“莫念”两字的石块,却握在手中看了许久,最终将它揣入怀中。 “恩怨纠葛,从此一笔勾销。明日携带经书离开此地,此生或许永无相见之日。倘此番离去,我心中还有起伏反复,这‘莫念’二字,将时时提醒予我,忘了这段恩怨,忘了这个人。” 走出藏经洞,莫予沿着干涸的河床,慢慢朝神庙的方向往回走去。无意间抬头四望,看到如钩残月,从远处绵延起伏的沙山一侧,缓缓升起。湛蓝色的天穹空明澄碧,有数片断云缓缓飘动,银白色的月牙衬着几点稀星。沙山的一侧,映射着残月冷光,发出暗哑的光芒。另一侧却淹没在阴影之中,漆黑如墨。明暗交界的山脊之上,一个暗红色的身影,仰天面对残月,站立不动,风吹起她的长发红袍,肆意飞舞。 莫予默默地站着,遥望远处的人影。有风吹过,发出低鸣呼啸之声,如若轻声吟唱。远处的红色人影,似心有感应,猛然转头,看向藏经洞的方向。莫予本能身形一闪,已滑到了石室岩投下的巨大阴影当中。片刻之后,一条修长消瘦的人影,如轻风般掠到藏经洞口。在白色沙土上面,投下了一抹细长的剪影。离莫予藏身之处,不足一尺之遥 人影不动,莫予亦不动。许久之后,只听到一声低低长叹,人影身形一矮,弯腰钻进了藏经洞的洞口。 莫予这才从石室岩的阴影之中慢慢走出,站在干枯的河床之上,面向藏经洞口,迎风立于月下。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3章 次日清晨,老僧人送来了面饼和水,以及一些可供路上食用的干粮。莫予和雁瑶将洞穴之中的牛皮经卷,用布条层层包裹困扎,又在外面包上一层防水的皮革,然后负在驼背之上。临出发前,老僧人双手捧上一片枯叶,递到莫予面前,正是昨晚在藏经洞内莫予续写的那段往生经文。 老僧人如吟唱般轻声说出了一长串话,莫予的脸渐渐现出错愕之情,脱口轻呼出声:“莫姑娘?莫念姑娘?” 他不由伸手按了按怀中揣着的那块刻有“莫念”二字的石块,幡然醒悟。此“莫念”二字,非他心中所想的彼“莫念”之意。心想至此,莫予的身形已然飘出数丈之远,朝石室岩藏经洞的方向飞奔而去。 雁瑶不明所以,听到莫予轻声念叨了什么“莫姑娘”,然后就一阵风奔了出去。她身形一晃,紧随其后跟了过去。心中却在暗暗嘀咕:“这个莫姑娘是谁?为何之前从未曾听他提起过。她也姓莫,莫非是莫予哥哥的姊妹?” 老僧人昨夜初次见到莫予如神鬼仙魔般一晃眼就不见了踪影,心中自然惊骇,情不自禁双膝跪倒俯地膜拜。现在日头已经升起,天地间一片明朗,见到莫予和雁瑶施展如此迅捷身法,他的脸上虽还显露惊骇之色,但却知晓他们二人并非仙人。又因昨夜送去面饼和水,悉数已被食用。如若是神仙,又何须面饼充饥清水解渴? 很快莫予就钻进了石室岩藏经洞,然而洞内空寂无人。只有石块围起的火墙之内的柴火,依旧燃烧正旺。石洞中央原本铺有驼毛地毯并摆放朱砂笔墨的地方,却空空荡荡。金红条纹相间的石头地面上,只留下了浅浅几个凹坑,依稀可以看出是一个人附身跪地的印记。柴火的余烬之中,犹剩几片枯叶残片,上面还残存朱砂混血所书的笔迹。千余叶的往生经文,除了莫予手中依旧拿着的一片,其它的皆已付诸一炬。 莫予长叹一声:“她既然托老僧人将枯叶经文转交予我,说明昨晚她已经认出了我。然而既然决定不见,又何必送来这叶经文?”可转念一想:“这原本也不能怪她,昨晚她在藏经洞口站立许久,身影离我藏身之处不过咫尺之遥,选择避而不见的人反倒是我。” 他猛然出手击在洞中光滑的石壁之上,从上面硬生生抠下两块石片,将枯叶经文夹在石片中间,又从头巾上扯下一丝布条,将石片捆扎起来,放入怀中。 此时雁瑶也钻入了藏经洞中,顿时被眼前密密麻麻堆放的经书凿片所震撼。她绕过一根根石柱,口中啧啧称奇。看到石洞中央的地面上隐隐留有一人附身跪地的印迹,更蹲下伸手轻轻抚摸,问莫予当年师祖可就是跪在那里抄录经书。 莫予没有应答,他的心中自是心潮起伏,脑中更是一片混沌,唯独剩下一个清晰的声音一遍遍念诵着“莫念”二字。无奈世事如棋,有心寻觅偏不果,无意相逢又错过。从此天涯远隔云海茫茫,她有她的来时去时路,何时才能与她再次在途中相遇? 年少时初入九焰山,听到关于九焰山的第一件传言,就是被幽禁在山腹密室之中的抄书人。她书写的字体笔迹,遒劲有力,笔画优美流畅,每一卷经书,如同画卷一般。所以在九焰山的每一个夜晚,莫予都喜欢呆在藏书堂里,对着油灯,临摹抄书人的笔迹。哪怕是他曾经所厌恶的梵文,在抄书人的手下,也如被赋予了灵魂一般。倘若天盏禅师的梵文手书,能够如此优美流畅,或许儿时的他就会多花些功夫,学习梵文,朗读经书。 莫予曾经无数次揣想过,抄书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为什么只有名字,却没有姓氏。哪怕莫予是个孤儿,也有姓氏。如今乍然得知她以“莫”为姓,如何不让莫予的心中荡起一股别样的感觉。这种情感是他所陌生的,琢磨不透又丝丝缕缕萦绕心头。好像就简单一个“莫”字,已将两人命运相连。他只想当面问问阿念,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就在他沉思冥想之即,角落处的一根石柱后面,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只片刻回神的工夫,惨叫声已经远去,似堕入了地下深坑之中。 莫予如梦惊醒,高声呼唤:“雁瑶!” 与此同时,他的身形已然晃到了石柱后面。这才发现,位于石洞最深处的石柱之后,有一幽深洞口,隐隐有气流从内灌出。昨夜在这洞中,被驼毛地毯上面的枯叶经文所吸引,加上心中跌宕起伏,虽粗略观察了一下四周,却没有发现此处藏有一深坑。如今想来,藏经洞洞口狭窄隐蔽,洞中空气应该浑浊不畅。但燃烧着的柴火,火光却旺盛摇曳,想必是这深坑和外界相通,所以带来了流通的空气。 莫予不知这坑有多深,下面又是通向何处。但雁瑶跌入其中,绝然不能弃她而不顾。他伸手一挥,一团淡蓝色的光团,顿时将他周身笼罩,同时也照亮了深坑下十余丈。但是除了凹凸不平的坑壁以及上面隐约可见的红黄条纹,下面一团漆黑深不见底。雁瑶的惨叫声已听不见了,莫予不再迟疑,纵身一跃,从坑口跳了进去。 他所不知,雁瑶无心一跌和他这有心一跳,可苦了如壁虎一般趴在坑底石壁之上等待伺机而动的红袍女子。她如冷血动物一般,将她的体温降到了和冰冷的石壁一样,同时屏住了呼吸,甚至连心跳都减缓到了只够维持生命持续的程度。倘若不是有心留意,会以为她就是黏附于石壁之上的一块微微凸出的红色人形石片。她已经保持这个姿势至少三四个时辰,只有她和附身其上的石壁才知晓,每过约摸半柱香时间,女子的身形会朝坑底的洞内挪动数寸。如此一夜光景,她也只向洞内移动了五六尺。 深坑之下的洞穴,宽约五六丈,深却不见底。在红袍女子身体前方约摸一丈左右的地方,两侧石壁之上,各瘫软趴着一根有成年粗壮男子腰杆那么粗的赤红色肉条。肉条上面密密麻麻长满尖利倒刺,上面挂着湿滑腥臭的粘液,随着肉条微微上下起伏,上面的粘液拉出一条条长长的丝线,掉落在地。 倘若不是早已知晓此为何等怪物,任谁也不会想到,如此硕大又长满倒钩尖刺的两根猩红色肉条,居然是一条如毒蛇口中所吐出的信子末端的两个分叉。仅仅只是信子的末端,都已经是如此巨大可怖,可以想象舌头的主人,身形该是如何硕大。 此时舌头的主人正在熟睡,每过约摸半柱香时间,轻微呼吸一次。石壁之上趴着的红袍女子,就是乘怪兽呼吸之时轻微挪动一下身子,以十分缓慢的速度朝信子末端的位置靠近。一把暗青色的古剑,光芒被她隐藏在了右手手臂的皮肉之下,只隐约在手腕处露出了一个锋利的剑尖。为了这一刻,她已经苦苦策划并等待了三年时间,现在只须再过两三个时辰,她就能够挪到一个最佳位置。在舌头主人惊醒之前,用手臂之中隐藏着的上古宝剑,将信子的一条舌尖,定在石壁之上。之后对付这只身形还不知如何的怪兽,成功的把握就会多了几成。 哪知一声震耳欲聋的惨叫伴随着一人从天而降,原本瘫软在石壁两侧上的猩红色信子舌尖,瞬间弹了起来,如全力挥出的长鞭,以雷霆万钧之势向空中坠落之人席卷而去。 红袍女子心中暗骂:“是谁如此蛮撞,今日你我非命休于此!” 然而心中虽然懊恼,但身形却是极快,右臂之中所藏长剑疾射而出,剑柄落入手掌之中时,剑身已朝猩红色的舌尖劈砍而下。然而信子分叉的两条舌尖却能分心而动,本是一起卷向从上坠落的人形,但在红袍女子纵身跃起,挥剑砍下的瞬间,其中一条舌头在空中急转了方向,向红袍女子迎面卷来。 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但倘若拉长时间,放慢了动作,可以看到这不过眨眼之间的短暂一幕发生的每一个瞬间:两条舌头同时卷向空中坠落之人,红袍女子纵身跃起挥剑砍下。一条舌头半空转向,另一条却保持原来的迅疾之势,卷上了坠落之人的腰背。与此同时,剑锋扫过,红袍女子手中长剑砍在了那条卷住坠落之人的舌尖之上,一股腥臭无比的血液伴随着湿滑粘液喷溅而出。空中坠落之人裹着一段血淋淋湿滑滑的断舌,掉落在地。半空转向的舌尖,正好卷到了红袍女子身上,然而并未来得及用力收紧,另一条舌尖已被砍断,吃痛之间,整条信子向洞内缩了回去。然而舌尖上的尖锐倒钩,却将女子上身裹着的红袍,尽数撕扯而去。在她光洁白皙的后背之上,留下了一道道醒目的血痕。 红袍女子只觉得后背如千刀万剐般火辣刺痛,身上一凉,上半身却已经赤身。双脚踏落在地上之后,红袍女子单膝跪地,伸手去扶坠落之人的身体,触手也是柔软光滑。坠落之人显然也是一名女子,身上衣物同样被信子舌尖上的倒钩撕扯的七零八落,裸露出身上娇嫩肌肤。 本来同是女子,在此情景之下,四周又是漆黑一片,无须羞愧避嫌。然而就在此时,上方隐隐亮起一团蓝光,裹着一人急速坠下。两个女子,本一坐一跪在地,看到从上而下之人,仓皇蜷起身子,双手护胸,面朝两侧洞壁疾滚而去。 莫予本非有心唐突,看清坑内情景瞬间,已熄灭了蓝色幽光,四周顿时重回黑暗。他急速脱下身上长袍,往坑底一侧雁瑶的身上裹去,将她蜷缩成一团微微颤抖的身体,尽数包进他宽大的外袍之中。继而弯腰将她抱起,脚尖在地面和坑壁上几番点击腾跃,人已经往深坑上面的藏经洞窜了上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4章 红袍女子见先后坠下两人,瞬间又都失了踪迹,一切重归于黑暗静寂。要不是后背上传来的的刺痛以及上身不着寸缕的丝凉,方才发生的一幕仿若幻觉。虽三年未见,刚才只匆匆一瞥,红袍女子已然认出,从上坠落下来的一男一女,正是九焰山的莫予和雁瑶。少男少女皆已长大,男子俊朗,女子娇美。 当日在月光城,伏若赢举剑指天,号令星辰幻化出来天龙神兽,驮着他和阿念回到中原。身受重伤加上心中的悔恨和负罪让阿念大病一场,初愈后她曾偷偷回过一次九焰山,亲眼看到犯下的滔天罪过,心中自知百死难辞其咎。九焰山可以重建,但山腹之中师祖当年千里跋涉,三步一跪求来的经书,却已尽失洪水之中。 沙漠深处的石室岩藏经洞,经过千年,其地理位置,早已随同文明的消失,被遗忘在了岁月的长河之中。但若非要问其所在,大江南北,九州之地,尚有一人,早在沙漠绿洲文明孕育之初,就已经行走在天地之间,那人就是伏若赢。 当阿念提出,要为九焰山重新抄写一遍当年师祖所求的经书,以减轻她所犯下的罪过。伏若赢轻浅一笑,不应不答,淡漠背转过身,飘然而去。然而三日之后,鹰隼希革捎来一卷古地图和一份手书。手书之上只有四个字:许你三载。 截至昨日,她日夜不停,已经在藏经洞中抄写了整整三年,终于把师祖当年所求的最后一卷经书抄写完毕。那张古地图也已让鹰隼希革带回中原,托人转送到九焰山掌门言不拘手中。她计算好日子,言不拘派遣前来探寻的门人弟子,应该会在近几日之内到达。所以每日黄昏,她让守经僧人前去大漠之中迎接。 她不想面见任何一个从九焰山来的人,当莫予和雁瑶到达之时,她放下书写了一半的往生经文,三年间第一次,从藏经洞里走了出来。漫无边际走在沙漠之中,对着残月冷光,独自感伤。然而冥冥之中,无意间一转头,却瞥见了藏经洞口不远处,铺满幽白色河沙的干枯河床之上,呆呆站立着一个修长身影。 只一晃眼间,那身影便消失不见。她心中惊骇莫名,莫非是出现了幻觉。那个身影比起三年之前,自是长高了不少。但其体态身形,却依稀是莫予的模样。 她从沙山之上疾驰而下,奔行到藏经洞口时却突然停住了。心知只要多走两步,拐一个弯,就能知晓藏在阴影之中的那个人是真还是幻。但她却一动不动,她的性格本来没有如此优柔寡断。只是三年间,少年的身影总是漂浮在眼前萦绕在心头,哪怕抄写千遍万遍往生经文,也无法解开重压在心头的罪之枷锁。如果那个身影是幻,不若留下一丝幻想免得徒增失望。如果是真,他既然不想相见,又何必强人所难。然而她的心中毕竟残留一丝期待,或许多等一会儿,他就会心回意转从阴影之中走出来。只是空等了许久,最终只能幽幽叹了一声,钻进了藏经洞之中。 当她看到驼毛地毯上的朱砂笔墨,隐隐有人动过的痕迹。原本只卷写了一半的经文,却已被人通篇续完。那笔划字迹,和她的如出一辙。有一刻,恍恍惚惚以为记忆出了错。随后她想起当年在九焰山紫竹峰,莫予房中的书案之上,曾无意间看见过他临摹自己的字迹。倘若时光能够倒流回那一刻,风未流云未散,她未放出神兽而九焰山也没有被毁。少年还若初见时那般谈笑自如意气风发,而她也未亲眼见到伏若赢冷酷嗜血残忍好杀 然而这一切终究只是臆想,她轻轻长叹一声,伸手翻开地毯一角,藏在下面刻有“莫予”的石块还在,刻有“莫念”的那块,却已不见了踪迹。虽然不知他身受重伤是如何能够不死,还能横跨茫茫海域,从数千里之外的月光城安然回到中原。莫非是她日夜虔心跪地,抄写经文,诵读真言,终于感动上苍,将这个少年从地狱边缘送了回来。 但既然他不想相见,那就相忘于江湖吧! 于是她将藏经洞中留下的物什都收拾了起来,三年来每日抄写一遍的往生经文,也一片片投入火堆之中。唯独留下了莫予续写的那片,思量了许久,还是交给了老僧人,让他转交给莫予。 一切都收拾完毕,如今该去做从到了此处就一直筹划的事情。石室岩地处沙漠腹地,之所以能够出现绿洲,只因藏经洞下原本有一条暗河,连接地下水源。清澈泉水源源不断从这里奔流而出,注入到河床之中,再流经沙漠,绵延千里,沿河孕育出一片灿烂辉煌的古文明。这里是河水的源头,也是生命的起源。 数百年前河流突然干涸,绿洲渐渐消失,人类的文明,和他们的枯骨一样,被掩埋在了黄沙之下。只因不知何日,从地狱之中逃脱而出一只上古魔兽。沿着地下暗河浮游而上,直到它庞大的身躯,被卡在藏经洞下狭窄的岩石缝隙之中。此时但凡它能懂得后退一步,另觅其他出口,地阔天长,只要一朝得见天日,以它之能耐,席卷八荒横行天下又有何人能够阻挡?谁知它却执迷不悟,一心只想从藏经洞口破洞而出,霸占这块被上神眷顾的生命源头。 只是洞中不知藏了多少经文和历代僧人的大智慧,无论魔兽如何努力都无法冲破岩石缝隙挣脱而出,最终只能被困在藏经洞下的弹丸之地。谁也无法说清这是天下苍生的大幸还是大不幸,因为它庞大的身躯被困,同时也阻隔住了地下暗河的水源通道,水流渐渐枯竭,绿洲重新变回了沙漠。 阿念从守经僧人口中得知,这只魔兽,龟身蛇头,吐出的信子,长达十余丈,其身体全貌,无人见过。先前无数能人异士,或孤身前往或结伴下洞,欲除去它而后快,但却个个有去无回。 阿念苦思了三年,无法保证她和魔兽一战,能够全身而退。死或者下地狱,并不可怕。只是她不想在经书抄写完毕之前,自己却身先陨命。如今经书已经抄完,也已交给了九焰山派来索经之人。更是知晓,让她心中负罪了三年的莫予,还好好活在人间。这一切已经足以,她没有了任何后顾之忧,可以放手一搏。和魔战,倘若侥幸,可还沙漠一片绿洲。倘若失手,就在地狱之中为那些被她害死的无辜生命受难赎罪。 她虽不怕死,但并不代表她会愚笨送死。三年之中,她无数次悄然下到坑底,虽然每次只能看到上古魔兽吐出去的信子末端的两条舌尖,但却对它的习性摸索的十分熟悉。魔兽的身体过于庞大,卡在石缝之中,经过了几百年,早已和岩石融为一体。其还能自由并迅猛攻击的,唯剩下它口中吞吐伸缩的信子。 虽是上古魔兽,但其察觉和捕捉猎物的习性,却和寻常蛇蛙类的冷血动物一般无二。无非是靠吐出的蛇信子感觉周围的温度,气味或者动物移动带起的气流变化。只要将身体的温度降到和四周石壁一般无二,再以比蜗牛爬行还慢的挪行速度,不带起洞内空气的一丝流动,缓慢靠近到一个一发击中的安全攻击范围。用右臂之中隐藏的上古宝剑,迅速将蛇信子的一条舌尖定在石壁之上,只须眨眼功夫,左手之中握有的另一把锋利短斧,即可沿着蛇信子中间的开叉处直砍而进。从它的口喉钻入一路砍进胸腹之中,哪怕同归于尽,也要将它推回地狱深渊,归还沙漠一片绿洲。 然而此番足可青史留名的壮举,却被从天而降的莫予和雁瑶二人给生生打乱了。 阿念慢慢伸展开蜷抱成一团的身体,后背上的疼痛让她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她缓缓站起身来,朝刚才莫予跳落的地方慢慢挪行而去。黑暗之中,她的视力本来就异于常人。莫予落地之时,几乎没有看她一眼,而是急速脱下外袍裹住受伤的雁瑶,紧张爱怜之神态,溢于行表。当时有物什从他的衣袍之中掉落,砸地有声,似是重物。但他却不闻不顾,兀自抱着雁瑶纵跃离开。 阿念从地上捡起莫予怀中掉落之物,一看之下却是两片用布条捆绑在一起的薄薄石片。她不知莫予为何要将如此笨重的石片带在身上,想必也不是什么要紧之物,不然掉落在地,他不会弃之不顾。 她将石片重新放回地上,裸露的上身,泛起丝丝凉意。她站立原处,和前方的黑暗对视。那里犹如地狱入口,危机四伏。蛰伏其中的上古魔兽,随时都有可能伸出触手,将她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面对如此凶险又不知全身形貌的上古魔兽,凭借的是肝胆过人和血气之勇。断了半截舌头的魔兽,其警觉性和攻击性与酣睡时的它不可同日而语。此时倘若放弃,固然能够全身而退。但是胆量和勇气都须一鼓作气,一旦有了第一次的退缩,就会再衰三竭。之后想另择时机,再次下来砍杀魔兽,将难比登天。所以万不能半途而废,哪怕此番每踏出一步,都是百死一生,也要与它决一死战。 她在心中暗自念叨:“倘若今日我殒命于此,赤身,又有何妨?人来到世上,本就不着片缕。倘若今日我侥幸不死,必剥你蛇头之皮作衣,切你龟背之壳为甲。” 沉吟暗想之间,阿念一手持剑,一手持斧,沿着湿滑粘稠的地面,无声无息得向内缓缓走去。洞内漆黑一片,手中的上古宝剑发出一缕暗哑光芒,足可让阿念看清眼前丈余之内的光景。好是上古魔兽被禁锢在地下石缝之中,视觉和听觉神经早已退化。并不能靠光源和声音来感知危险的靠近,然而它有比视觉和听觉更加敏锐的感官,那就是气味,温度,和身形移动时带起的微弱气流变化。 阿念身上裹满了从断舌中喷溅而出的血液和粘液,足以掩盖她身上的气味,体温依然保持在和洞内石壁一样的冰冷。微弱的呼吸,也保持在和魔兽一致的吐纳节奏。如今只需要尽量控制住身体缓慢移动,不要带起太大的空气流动。 然而,刚行走出还不到丈余,她的身体突然僵直在了当地,并非因为前方出现了危险,而是从她的身后,隐隐投射过来一丝微弱蓝光。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5章 阿念一直屏气凝心,全神贯注于周围的任何异动。但这缕蓝光的突然出现着实让她猝不及防,她并未察觉到身后有人,更不会料到莫予会去而复还。然而此刻无须回头,阿念知道他就在那里——在她身后不远处,而且以异常缓慢的速度,向她慢慢靠近。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空气之中也感觉不到丝毫的气体流动。没有体温,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就如同融合在了空气之中。 很多时候,阿念觉得这个少年和她心意相通。刚才坠落坑底后他迅速脱去外袍,裹着雁瑶飞身离去。但只匆匆一瞥之间,他已经明白,阿念在洞中所要对付的是怎样一只魔兽。所以他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更没有给阿念任何拒绝的机会。 但凡是九焰山上任何一个认识莫予的同门,都会知道,此番境遇,哪怕阿念是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莫予也不会弃他于不顾。而独独阿念却从未曾想到这一点。她自幼受伏若赢教诲,耳濡目染,自以为天下人皆和伏若赢一样,淡漠无情。 不论她身处何等险地,又做出任何出格之事,只要她心意已决,伏若赢都不会强加干涉。所有可能出现的后果,由阿念独自承担。哪怕是遭遇足以要去她性命的威胁,伏若赢也不会伸手阻挡,更不会出手相救。除非这危险,是因为听从他的命令而造成的。 这是一个适者生存的江湖,阿念早已记不清曾有多少次,她在生死边缘挣扎,而伏若赢就站在边上,面露微笑,却冷眼旁观。他只给过阿念一个承诺:“你若丧身神手,我会杀了神。你若丧身魔手,我会灭了魔。你若丧身人手,我会将人间变成地狱。” 这让她从小就学会在充满危险的世界里如何保命生存。天下虽大,山长水阔,她却只能踽踽独行。任何时候都不会心存期待,有人会帮伴身旁,助她一臂之力。但这也无形助长了她天地不怕任意妄行的性格:“即便我杀不了你,我死了之后,伏先生也会灭了你为我报仇。” 当莫予抱着雁瑶离开并将她一人独留在深坑之下,若是其他女子,或许会心生懊恼。但阿念不会,她早已习惯了独自一对一切。她心中所气的,只是这两人无端坏了她的好事。如今要砍杀魔兽,其艰难程度不知又增加了几分。 如今看着蓝光离她越来越近,阿念的心中无比愤怒羞愧,却只能努力控制住,使她的呼吸和心跳不要骤然加快。然而最难掌控的,却是因为的上身暴露在莫予面前引起的羞愧。她的脸上已然微微泛起红晕,体温也隐约有些上升。 但她却一动也不能动,更不能伸手护住身体。唯一能做的只有在心中咒骂了莫予千万遍:“莫予,你可知晓,相去咫尺便是地狱,一旦踏入就是一条不归之路。这次你是试图将我拉回还是甘心陪我一起下去?此番你若再坏了我的好事,你我一起死在这里倒还罢了。但凡有一丝命存,休怪将来我依旧从你身上加倍讨回!” 好是多年幽闭独处,抄写经书,阿念的心境非普通女子能比。倘若此时站在这里的是雁瑶,早会因为在心上之前赤身而失去理智。从而引起蛰伏在深处魔兽的察觉,命丧当场只不过瞬息之间。 莫予再度出现引起的心绪起伏,只在片刻之间就平息了下去。除非现在选择放弃,否则无论如何是无法说服莫予离开。且不说身处险地,两人都无法开口说话。即便能够以言语自由交谈,他既然选择回来,又如何能够劝说他一个人离开?既然不能改变事实,那就坦然接受。想通了这点,阿念再次迈开缓慢的步子,朝幽黑的深处慢慢走去,脸上的潮红也渐渐退了下来。 莫予在黑暗之中的视觉没有阿念敏锐。这个洞穴,他更是初次进来。洞中地面石壁,四周情景,他并不熟悉。与其落脚处一个不小心,哪怕弄出再细微的动静,也会瞬间要了阿念和他的性命。所以他也不再顾忌男女有别,幽幽的蓝光依旧将他的周身上下包裹,身体无声无息闪到阿念前面,将她挡在了身后。 三年之前,莫予只不过比阿念高出半个发髻的高度,如今少年人已经比阿念整整高出一头有余。他的外袍已脱去包裹雁瑶,如今亦上身,只在后背腰间斜插着一柄鬼面森森的独钴杵。先前匆匆一瞥,少年人修长消瘦。如今看他裸露出来的胳膊臂膀,上面肌肉块块凸出,显然也卯足了劲,蓄势待发。 阿念的目光没在莫予身上多做停留,而是越过他肩膀上方,看向黑暗的前方。突然,莫予的右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抬了起来。阿念一愣,这才看清他手中拿着的是先前从衣袍之中掉落在地的石片。两片石片原本用布条紧紧捆绑,如今布条已被拆去,石片相互错开一丝狭小缝隙,被他紧紧捏在手中。他的左手下垂,手中缠着一卷用布条编织的绳索,看其长度,约有十多丈。 看到石片和布绳的瞬间,阿念已然明白莫予要做什么。此时早已容不得二人有任何商榷的时间,只能相信心意相通,互相信任对方。 莫予捏住石片的手指猛地一错,破空之声顿时响起,两片石片脱手之后,立马错开了一个角度,沿着两个方向贴着洞中石壁朝内疾射而去。就在破空之声响起的同时,一股腥风带着一条巨舌从深洞之中席卷而出,迎面扑击而来的气流带起的冲击之力,不亚于置身于龙卷飓风之中。 流光瞬息间,阿念和莫予的身形相续而动。莫予张开双臂腾空跃起的瞬间,阿念的身形从他的臂膀之下穿了过去,右臂之中的长剑,准确无误地扎入了魔兽席卷而出的那条完好无缺的舌尖之上,直没到剑柄,再深深扎入洞侧的岩壁之中。她的身形并不停滞,继续朝前急冲而进,左手握着的利斧,以闪电之势砍出,沿着蛇信子两条舌尖中间的分叉处,直砍而入。 莫予在阿念身形从他臂膀之下穿过的同时,他伸手往后背上一捞,已将斜插腰间的鬼面独钴杵握在手中。身体不做丝毫停滞,紧随阿念身后朝前疾射而出。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鬼面独钴杵全力挥出,正好迎上先前被阿念砍掉舌尖的半条断舌。独钴杵本钝而无锋,然而在大力作用之下,刺在断舌厚厚的肉身之上,其势如破竹直贯而入,将正欲收缩回卷的断舌定在了岩壁之上。 魔兽浑身坚甲又与岩石融为一体,身上最为柔软敏感的部分就是这条灵动自如变化无方的信子。如今遭此重创,自知想要保命,须亟刻将信子缩回口中。届时只要将嘴紧紧闭上,蛇头之上覆盖有坚硬鳞片,任凭神兵利刃也不能再伤它分毫。然而被上古宝剑钉住的巨大舌尖挣扎蠕动,沿着锋利的剑刃,生生撕开一道切口,血肉横飞,几欲挣脱之即。另一半断舌却又被独钴杵钉在了另一侧的洞壁之上,只在眨眼之间,莫予的手已经按在了古剑剑柄之上。 莫予手握剑柄的瞬间,身形并不停滞,以迅猛之势紧随阿念的身影,沿着她切开的巨大血口,迎着腥风血雨朝前飞去。上古宝剑何等锋利,剑尖依然没在石壁之中,只是随着莫予的手大起大落,在石壁上切下了一道上下起伏的深深刻痕。同时剑身所触之处,血肉横飞。如此硕大的一条蛇信子,就被此二人,一前一后,如切瓜剁菜般,段段切碎。 直到一个巨大的青黑色蛇头,展现在两人的面前。两颗乌青色的巨大獠牙,堪可比得上藏经洞中支撑洞顶的石柱,露在大张的巨口之外。映着幽蓝之光,周遭的一切仿若幽冥地府。血水不断地从巨口之中翻涌而出,四周的洞壁都剧烈抖动了起来,从岩层深处传来细细的石头破裂声响。面对如此森宁可怖的血盆大口,阿念毫无惊惧迟疑,从獠牙中间的缝隙直飞而进,身形很快消失在了魔兽的咽喉之中,如同被魔兽活生生吞噬了一般。 魔兽自知此番命已休矣,但垂死之际心有不甘,哪怕生生将舌头切断,也要合上双颚,将闯入口腹之中的女子困在其中活活闷死,非得弄个同归于尽方才罢休。 就在蛇头巨嘴大张着的上下颚将要闭合之际,莫予手中两物同时疾射而出。其中一物,锋利尖锐,正是阿念的上古宝剑。宝剑飞入巨口之中的瞬间,剑尖朝上,剑柄朝下,如一根柱子般,在将将要闭合上的两颚之间撑开了一条缝隙。另一物,却是一条用柔长的红色头巾编成的布绳,绳子的末端拴着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石头带着布绳沿着古剑撑开的缝隙飞穿进了魔兽的咽喉之中。莫予感觉到绳子一紧,便顺势一拉一拽,从蛇嘴之中,拖出了一个血淋淋湿漉漉的人形血团。 鲜血和粘液,如潮水般喷涌而出。从蛇口之中拖出的人形血团,在穿过獠牙中间的缝隙之际,从血肉一团之中伸出一只手,将扎在巨蛇口中的上古宝剑拔了出来。 瞬间地动山摇,莫予只来得收紧布条,将人形血团卷入怀中。一股腥臭无比的血流,如地下突然爆发的洪流,将他俩的身躯,沿着长长的岩洞甬道,直冲到通往藏经洞的深坑之下。眼看甬道尽头的石壁已近在眼前,莫予身形一转,他的后背重重撞击在了身后的石壁之上,怀中的阿念轻哼一声,但却并未受到撞击。 莫予已然顾不得背上传来的剧痛,在漫天血水将他俩淹没之前,他抱着阿念,借着血水沿着深坑喷涌而上之力,双腿用力摆动双脚快速蹬踏,一路窜行而上,眨眼工夫已游进了藏经洞中。他的身形虽快,但血洪喷涌而出的速度更快。片刻之间,血洪卷着泡沫冲刷过藏经洞的地面,找到了另一侧狭小的宣泄洞口喷涌而出。 莫予抱着阿念从洞口游了出去,很快落到了石室岩下面干枯的河床之上。此时他还惊魂未定,紧紧搂在怀中湿滑粘稠的人儿却一动不动。莫予心中一沉,伸手抓住阿念的手腕欲探她的脉搏。此时阿念轻咳了一声,紧贴在莫予胸前的胸膛,开始有了微弱的起伏。莫予心中长长松了一口气。 血水,如同喷泉般,从藏经洞狭小的洞口汩汩喷涌而出。顺着石室岩凹凸不平的岩石表面,分流成了数条激流瀑布直泻而下,流到了下面干枯的河床之中,很快被干涸的沙土吸收殆尽。只在白色的河床之上,流下了一道道向四面八方蜿蜒爬行的血色印迹。 莫予将阿念抱回到先前存放牛皮经书的山洞,用地上的驼毛地毯将阿念的上身包裹了起来,只露出她苍白的脸。洞中的石台之上,依旧留有半罐清水。莫予从裤脚上撕下一块布片,蘸着清水,给阿念轻轻擦去脸上血污。 山洞之中并未点燃火烛,阳光从狭长的洞口斜照进来,在阿念和莫予身前约一尺处留下了一道光与尘飞舞狂欢的痕迹。 阿念静静坐在地上,她苍白的脸隐藏在阴影当中,毫无表情。双眼却冷冷地盯在莫予的脸上,一张同样污秽不堪的脸。洞内静寂无声,突然从驼毛地毯之下伸出一只手,狠狠甩出一巴掌,打在了莫予的脸上。比起三年之前,在九焰山蠡湖之边甩出的那一巴掌,这次打在莫予脸上的,并不如当年的那一巴掌吃痛。但却也是用出了阿念现在能够使出来的浑身力气。 莫予依旧没有闪躲,如同当年一样,硬生生受了这一巴掌,之后同样支吾了半天,只说出了两个字:“我我” 阿念知道,和三年前一样,少年依旧不知为何她会出手打他。但她却不明白,为什么这次他还是不躲不闪。 刚才藏经洞下那惊险一幕,倘不是两人配合得紧密无间,哪怕其中一方有半丝犹豫迟缓,两人都会成为魔兽的腹中之餐。 莫予受了一巴掌之后,也不敢再用清水,去帮阿念擦去头发上残留的血污。他将布团和清水往阿念身前的地上一放,轻声说道:“我去找老僧人讨要两件衣裳。” 话音一落,他人也已闪出了洞口。 片刻之后,一件红色僧袍,从洞口外轻轻推入。阿念轻叹一声,起身取走僧袍,回到洞中,面对着石壁换上。 当她走出洞口的时候,看到远处石室岩藏经洞附近的河床之中,血水已经形成了一股小小的湍流,沿着河床向更空旷的远方蔓延。干涸了几百年的大地之眼,终于噙满了血泪,在刻有深深沟壑的脸上,肆意横流。 洞口不远处的沙地之中,老僧人将脸色苍白的雁瑶,扶到了驮经的黑骆驼背上。雁瑶所受的只是一些皮肉之伤,反倒是受到的惊吓不轻。莫予本想让她在此处修养两日,等伤好了再走。但她却执意不肯,大概此生是恨透了沙漠。 此时莫予也已换上了一身红色僧袍,他朝着阿念站立的方向慢慢走来。 骄阳之下,蓝天之中,传来一声尖锐的鸟鸣之声。一只巨大的白色鹰隼,张开巨翅,朝石洞所在的位置俯冲而下,落在莫予和阿念中间。 硕大的鹰爪,落地之后击起的沙土,漫天飞扬。莫予和阿念就隔着沙土相互对视。 鹰隼自是等的不耐烦,扑扇着翅膀,卷起一阵阵飓风,风沙更是迷茫了两人的眼。 阿念默默转过了身,低下了头,朝鹰隼的方向缓缓走去。身形一跃,已然坐到了鹰背之上。 莫予向前疾走两步,伸手欲拉阿念的衣袖,却抓了一个空,他只能轻声呼唤了一句:“阿念!” 然而鹰背之上的人并没有回头,鹰隼巨翅振动,双足一蹬,已然朝天宇间翱翔而去。片刻之后,只在蓝天和黄沙之间,留下了一个模糊细小的白点。渐渐的,连白点也消失不见。 莫予依旧呆呆立在原地,眺望着鹰隼远去的方向。不知是否该恨风急云乱,带走了她的身影迷失了他的心 多年之后曾有传说,沙漠之中流出了一股血泉,泉水绵绵不息,染红了数百里的河床,形成了一条血河。直到三个月后,血泉的颜色才渐渐变淡,最后形成一股清澈的甘泉。文明沿着河水画出的生命之线,在沙漠之中重新孕育。 流出泉水的巨石岩洞,洞顶之上凿刻有三个大字。除了当初刻下大字的老僧人,无人识得那是什么字。老僧人弥留之际,对着重修之后热闹昌盛的神庙之中一众僧人,喃喃重复三个音节:“莫念仙”。 僧人们虽不明所以,但口相传唱,这片河域,从此流传着关于莫念仙的传说。只是老僧人去世后,无人知晓,他口中的莫念仙,其实是两个人。一个名叫莫念,另一个,他并未来得及问出他的名字,只知道那是一位如仙人般的英俊少年。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6章 东南沿海蒲口一带,有一座澄水古城,方圆百余里,背山面海。此处古时为海,后升为平原。城中水路环绕,水中布满菖蒲,满山遍野长满艾草。蒲艾街是城中最古老也是最繁华的一条街,东西走向,纵穿整座澄水古城。 五月仲夏,天气乍热。经过几天细雨绵绵,一切鲜活湿润,繁花锦盛,碧翠姹红。此时的蒲艾街,街如其名,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菖蒲和艾草的香气。只因天气初晴,家家户户门口架起竹竿,上面垂挂晾晒被染成青,黄,赤,白,黑五种颜色的菅茅草。这些菅草每百余根用艾草捆成一扎,用蒲艾熏烤过,香气便是从那一捆捆如花团锦簇的菅草中散发出来。穿行蒲艾街,如置身于百花丛中。有风吹过,菅茅草在竹竿上随风摆动,发出沙沙声响,仿若低声吟唱。 沿着蒲艾街,一直走出城外,再向西行约十余里,便来到一座大山脚下。此山名为谷域山,山上本盛产毛竹。城中多能工巧匠,就地取材,日常所用的一切家具物什,大致桌床板凳,小致孩童手中把玩物件,皆以竹竿,竹条或辅以竹篾编制而成。熏染晒干的五色菅草,则编织成各种花鸟虫兽图案的帘子或席子,挂在室外门窗之上,或铺在室内床榻之中,如一幅幅画卷一般。此地着实为人杰地灵之所在。 然而数十年前的一个仲夏夜,闪电雷鸣,天雷击中谷域山顶,引起漫山大火,烧了十余日,将整座山上的树木,毛竹和艾草焚烧殆尽。之后每年五月,山中必起山火,将刚刚复苏的草木悉数烧光。以至于原本郁郁葱葱的山林,如今成了寸草不生的黑色焦土。待到山中实在无一物可烧,山火便向山下蔓延。山中猎户和山下村民,被烧了赖以生存之根本,又为了逃离山火带来的灭顶之灾,渐渐搬离了谷域山。使得现在谷域山附近十余里,空旷荒凉渺无人烟。 居住在澄水城中的多为平头百姓,虽然担心山火会蔓延至城中,最终将这座近五百年的古城焚烧殆尽。但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如何能够轻易放弃家园并迁徙他处?只是他们无计可施,城中更是谣传年年天雷击中地火,是因为澄水一带山水环绕风景秀美,优胜仙人居住的云阶月地悬圃蓬莱。所以引起天神妒忌,降怒凡间,意欲收回这片人间仙境。直到十年前,城中突然来了一位游方仙人,说山中大火,全因一只金鸡魔兽而起。谷域山一带山清水秀,自古就是个修行的好去处,自然也会吸引各方灵物。 早在蒲口一带还未升为平原,澄水城所在更是浸在海水之中,谷域山也只是露出海面的一座岛屿,此处就引来了一对金鸡筑巢下卵。这对金鸡体大如牛,翅膀张开足二丈有余,周身通红如烈焰燃烧,三趾金爪长满龙鳞,尖锐如金钩。它们原本在扶桑山修炼了近千年,只因山中狐仙盛行,不堪其扰,又值雌鸡腹中孕有一卵,无奈只能离开扶桑山另寻栖身之所。 一个春日清晨,它们伴着旭日之霞光飞过这片海域。见谷域山四面环海,山中浓郁葱茏,春笋怒发,山泉叮咚,鸟声阵阵,着实是个栖息产卵的好去处。于是金鸡伴着日光降落山头之上,择了一僻静处筑巢产卵。然而一枚巨大的金卵产下之后,雌鸡坐孵了三年却不化。却又因为此枚金卵,引来了原本就蛰伏山中和潜游海里的各种毒虫灵物。雌雄金鸡疲于应付,最终不堪重负,弃巢而去。 觊觎金卵已久的各方灵物一拥而上,经过一番打斗厮杀,此枚金卵最终被一条金色巨蟒吞食。虽然蟒蛇已有上百年修行,但任凭它使出万般能耐,却始终消化不了金卵,只能将它稽留体内。直到数百年之后,沧海桑田,原先的海域变成了一片平原,遍地长满了菖蒲和艾草。一只巨大的金蟾不知从何处窜行到了此处,见到金蟒腹中高耸,内似藏有宝物,遂起贪念。 蟾蟒一战,金蟒由于体内巨大金卵累赘,最终不敌金蟾而落败。金蟾咬开蛇腹,取出金卵之后,寻了个阳光充足的至高处,将金卵置于腹下,开始坐孵。 与此同时,澄水古城初现规模,渐渐有人迁徙到此处,开荒耕地,修城盖房,繁衍生息。如此安居乐业过了近五百年,直至数十年的那场天降大火。金蟾被活活烧死,而它坐孵了近五百年的金卵,却在烈焰之中破壳而出。至此,距雌雄金鸡弃巢而去,金卵在谷域山中辗转了近千年。本为聚天地之灵气金鸡所生,却被贪欲和魔念所育,最终成为了凌霸一方的魔兽。 每年仲夏之黎明,金鸡魔兽便会面对东方,引颈啼鸣。口中喷出的烈焰,如火龙般蔓延席卷整座谷域山,所到之处,皆为焦土。 游方仙人只知每年仲夏之夜山火的由来,却并没有良策除去金鸡魔兽。最终只能提议,每年五月仲夏之夜,在城中亮起无数火把。由身穿红裳红裙的少女手持铜质熏炉,焚烧蒲艾,沿着澄水城大街小巷游行穿走,让火光和烟雾弥漫整座古城。意欲使得金鸡魔兽误以为火已经烧到了古城,所以不会往城中方向喷发火龙。 说来也怪,城中居民虽然对此法将信将疑,但自十年前第一次在城中燃起火把,焚烧蒲艾,提心吊胆等待次日黎明。游方仙人的方法果然灵验,谷域山中静悄悄,没有金鸡啼鸣,也没有山火来袭。有胆大之人沿着蒲艾街出了城,一路寻去西郊。愕然发现在谷域山下,黑色焦土之中立起了一座翠绿色的宅院,如荒芜之中破土而出的一株绿苗。 如此规模宏大的宅院,却似乎是在一夜之间建成。整座宅子用翠竹搭建,连同屋顶也是用竹竿混以竹篾编织而成。院中景致,层楼叠榭,其气势不亚于澄水城中任何一座砖瓦结构的豪宅,却又显得更加精巧雅致。院中更是花团锦簇,郁郁葱葱。一条竹制的长廊,曲曲折折跨过一片碧水池塘。然而偌大的一片水塘,却只零星漂浮着几片硕大的莲叶。叶片上脉络盘枝错节,条条凸出,暗绿中透着一抹血红,如同内有血液流淌一般。 莲叶之间,孤零零浮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血色莲花。莲花每年花开一次,只开一朵。大小和形状与普通莲花并无差异,只是花瓣如同在鲜血中浸润过一般,猩红刺目。 很长一段时间内,这座宅院以及它的主人都是澄水城中居民茶余饭后的闲谈话题,虽然众说纷纭却都是一些风言雾语,无人知晓他的确切身份。流传的多了,人们便一致认为,这座翠竹宅院之中居住着一对神仙眷侣。盛传此男女二人,容貌皆为天人。男的身着白衣,俊朗飘逸。女的红裳红裙,艳丽无方。但没有人亲眼见到此二人出入翠竹苑,直到近两年才有一绿衫女子,似为他们的贴身侍女,经常出入翠竹宅院,并往返澄水古城,采购一些粮食和生活必需品。 点燃火把并焚烧蒲艾从此成为了澄水城的一个重要习俗,如此延续了已有十年,谷域山上也平静了十年。但依旧没有人家愿意搬回到谷域山附近,只因为除了那处翠竹宅院,四周皆为焦黑硬土,不长庄稼树木。所以对翠竹宅院的主人,人们就又敬畏了三分。倘若不是神仙人物,又如何能在焦土之中开辟出来一块绿地? 今年又将迎来燃火薰草挑灯游城的仲夏之夜。原本就热闹的澄水古城如今更加熙熙攘攘。附近十里八乡的年轻女子,皆身穿红裳云集在澄水古城之中,等待今夜子时开始的燃火游城。 此时的蒲艾街上,一个年纪约摸十七八岁的蓝衫少女,穿行在一众红裳女子之中,身形格外引人注目。她肌白如雪,清丽无方。一双滴溜溜转动的大眼睛,水灵秀气,看到周遭所有的人和物,都感到惊喜兴奋。也让人一眼看出,她是个外乡人。 此时她正俯身将鼻子凑近一排竹竿之上晾晒着的红色菅茅草,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少女天然可爱的情怀。红色的菅茅草映着一张桃花,更是清丽不可方物。她在街上转了一圈,最后在一户人家门口停住脚步。这是一户家庭作坊,用熏染过的菅茅草混合菖蒲编织窗帘和草席,上面的鸟兽虫鱼,花草树木图案,栩栩如生。 少女眼露惊喜之色,转身看向一直跟在她身后不远处的蓝衫男子,欢声叫道:“莫予师兄,快过来看看。这张帘子上的蝴蝶兰草,挂在你紫竹院的窗户之外,真是再也合适不过了。” 蓝衫男子轻笑一下,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雁瑶,我们此次出来,办完事本应马上回九焰山面见掌门人。你非要绕道来澄水古城看燃火游城,此番要是买了这幅帘子回去,不是明摆着告诉掌门人,我们偷偷跑出来玩了?” 雁瑶轻轻撅了一下嘴,脸上露出失望神情。 莫予只能柔声说道:“好了,倘若真的喜欢,你倒可以挑选一幅小些的,挂在你的卧房之中,掌门人是不会去那里查看的。至于我的紫竹院,往来的人太多,就不必挂了。” 雁瑶莞尔一笑,转身去挑了两幅二尺见方的草帘,让店家卷了起来。转身将包好的草帘交到莫予手中,脸上却无端泛起一抹潮红。莫予并没有察觉到少女的羞涩,更不会知晓,雁瑶所挑的草帘,一幅上面的图案是鸣鹤之应,另一幅却是拈花一笑。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两人闲逛行至街中央的十字路口。路旁有一座茶楼,地处繁华路段,出入的茶客甚至繁多。其中不乏有两三个行走缺乏谨慎礼让之人,踏出茶馆之后直接撞到往返拥挤的行人身上。再几番推推攒攒,便引起了一阵子小小的。 莫予眼看有两个人朝着雁瑶的身上撞来,伸手一拉,将雁瑶护在臂膀之中。却在无意间一抬头,瞥见不远处熙熙攘攘的红衫女子群中,有一抹绿色的身影一闪而过。他的心中一动,无端开始怦怦乱撞。待细细向攒动的人群之中寻去,却哪还有那一抹绿色的影子。 他不由在心中暗叹一声:“她又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呢?大漠一别,已过了两年。不知她现身在何方,是否安好。” 被他护在臂膀之中的雁瑶,抬头偷眼瞥了一眼莫予的脸,嘴角露出一抹浅笑,慌忙低下了头。心中自是荡起阵阵涟漪,脸颊之上泛起潮红。只是身边的男子,他的心中顾自浮潮暗涌,哪有心思去注意怀中女子的一脸娇羞呢?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7章 就在一个怅然若失,一个含情脉脉之时。一个年约三十左右的精壮男子,身穿水墨色的麻制布衫,背上负着一个蓝布包裹,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他正一脚欲踏进茶馆,却瞥眼瞧见了在茶馆门口呆立着的青年男子。他的眉头微微一蹙,兀自沉思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一脚踏进了茶馆之中。只片刻功夫之后,他又从茶馆之中踏了出来,向莫予的方向走了两步,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直直盯在莫予的脸上。 男子的怪异举动很快引起了莫予的注意。他松开还护在臂膀之中的雁瑶,侧头朝男子的方向看去。待看清男子的模样时,莫予先是一愣,继而他的脸上出现了难以置信的惊喜之色,脚下也不由自主朝男子的方向疾走而去,口中更是高声呼喊道:“凌安师兄!” 这位精壮男子,正是刚从位于极北苦寒之地的合欢净月阁赶到澄水城的凌安。自从十年前他陪同九是长老将莫予送到东南九焰山拜师学艺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位小师弟。刚才在茶馆门口乍一看到莫予,只觉得这位青年男子的相貌颇似一位故人,却一时没有想起那人是谁。直到踏入茶馆中后,他的脑中兀自还在苦苦思索此人到底像谁,越想越觉得认识他,于是就折返了回来,想再细细看一眼莫予的长相。 十年过去了,当初漂亮的十岁男孩,如今已经长成了一个高大俊朗的男子,容貌自然改变了不少。倒是和莫予分别之时,凌安已经年过二十。十年的岁月,并没有在他的脸上改变多大的痕迹,只是增加了几分成熟和稳重。他曾经是莫予最亲近的人,平日里九是长老总是一副严词厉色的样子,天盏禅师又不苟言笑,只有凌安师兄处处关心他护着他。这些年莫予想起合欢净月阁,最为怀念的,却还是凌安师兄。 凌安也向前走了两步,面对着向他疾步走来的莫予,脸上露出了敦厚的笑容。此时他已经从这个俊美青年的脸上,找到了当年调皮捣蛋的小莫予的样子。片刻之后,凌安的双手已经紧紧按在了莫予的胳膊之上,随后上上下下轻拍了几下。感觉到衣袖之下莫予胳膊上的肌肉精壮结实,想必这十年并没少刻苦练功,才会有今日如此一身好筋骨。 凌安的眼中,不由涌出了一阵潮意。他使劲眨了眨双眼,想不到会在此处遇到一直挂怀的莫予小师弟。当初消瘦的小男孩,如今已然比他高出了半头有余,而且是如此一表人才。过去的十年间,九是长老一直不同意莫予回北方看看。哪怕在两年前,莫予莫名其妙失踪了三年又安然返回九焰山。九焰山掌门人言不拘曾飞鸽传书,想让莫予回一趟合欢净月阁,向九是长老亲自请罪。他失踪的三年里,九是长老担心忧虑,不知道派出去了多少弟子四处寻找。 然而九是长老得知莫予平安归来之后,却只是清淡回了一句:“人已经安然回来了,就好好呆在九焰山吧!” 相见的欢喜过后,莫予问道:“师兄,你怎么会来这里?” 凌安这才拍了一下脑袋,说道:“差点都忘记了,天盏禅师还在楼上等我呢。” 听闻此言,莫予更是大吃一惊:“天盏禅师?他老人家怎么也来了?” 凌安却不做细答,拉着莫予就往茶馆里面走,边走边说道:“我们赶紧上去,拜见了老禅师再细谈。” 乍见故人,又听闻天盏禅师此刻正在二楼,莫予的心中自是亟不可待。他跟随着凌安踏入茶馆之中,沿着竹制楼梯几步便冲到了二楼之上。此时被他抛在身后的雁瑶,正一头雾水地看着莫予和一个陌生男子,又搂又笑。随后将她抛在脑后,跟着那位男子疾奔入了茶楼。她心中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紧随着莫予上了茶馆二楼。 莫予冲上二楼之后,一眼就看到坐在靠窗一张竹桌边上的天盏禅师。老禅师依旧一身黄袍,布满皱纹的脸上,慈眉善目。与十年前比起来,模样倒没见到变了丝毫。莫予向老禅师的方向疾步走去,行至离老禅师约有一丈左右的地方,双膝已然跪倒在地,朝老禅师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老禅师突见有人向他拜倒在地,一时并没有认出是何人。只能从座椅之中站了起来,朝莫予的方向走了几步,一声佛号之后,伸手去扶拜倒之人的胳膊。 莫予抬起头,却并未起身,双眼早已盈满泪水。跟在他身后的雁瑶,浑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迟疑了一下,跟着在莫予身后约一步之遥的地方跪倒了下来。 老禅师心中更加莫名,两位并不相识的俊美青年男女,相续在他面前俯地跪拜。男的满脸泪水,想必心情定是跌宕起伏。女的却一脸疑惑,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此时老禅师看见了站在一旁正弯腰向他施礼的凌安,不由向他投去了询问目光。凌安伸手抹去了眼角的泪花,对老禅师说道:“老禅师,请您细细看他的脸,能否认出他是谁?” 老禅师双眉紧蹙,眯起眼睛朝莫予的脸上看去。片刻之后,他的眉眼舒展了开来,露出一抹淡淡笑意,伸手将莫予扶了起来,说道:“原来是莫予啊!” 那语气,清淡的好像他们不是分别了十年,而只是数日时光。当初还在合欢净月阁时,每次莫予进入老禅师的讲经室,总是想方设法要吓老禅师一跳。可不论他是以风雷动之浩大声势冲进去,还是蹑手蹑脚潜行无声溜进老禅师的方丈之室,盘腿打坐的老禅师,总是云淡风轻地说一句:“原来是莫予啊!” 此时听到儿时熟悉的话语,再次从老禅师的嘴里说出来,眼泪又涌出了莫予的双眼。老禅师将莫予扶起来之后,朝他身后的雁瑶看了一眼。莫予这时方才想起,心情激荡之时,竟把雁瑶师妹给忘记了。连忙回身拉起雁瑶,并将她引见给了天盏禅师和凌安师兄。 虽然莫予口中称,雁瑶是他在九焰山的同门师妹,此次奉掌门人之命出门办事,路过澄水古城,听闻今夜正是城中每年一次的燃火游城,所以就进来看个热闹。但天盏禅师却深深看了一眼雁瑶,脸上露出赞许之色。凌安的眼神,更是别有深意。只是莫予心中坦荡,根本没有察觉到老禅师和凌安两人,已然误会了他和雁瑶之间的关系。雁瑶的心中却是欢喜的很,但她一直低垂着头,不敢和任何人的眼神相视。 众人在茶桌旁坐定,简单叙述完十年别情之后,莫予不由问道:“禅师,还有凌安师兄,您们怎么会来这里?” 天盏禅师和凌安对视了一眼,脸上皆露出忧虑之色。 凌安开口说道:“师傅听闻有人在附近见到过伏若赢伏先生。我正好要来东南一带办事,师傅就派我先前来探访。禅师也是为这专程从紫宵山赶到这里的。” 莫予心中一动,脑中闪过先前在人群之中无意间看到的那一抹绿色身影。他强忍住心情荡漾,问道:“师傅还在探寻伏先生的下落?” 凌安答道:“是呀,自二十年前寞小天破阵而出” 天盏禅师适时地轻咳了一声,凌安突然住口,转言道:“那是师傅最后一次见到伏先生。当时师傅心中还有些疑惑,没来得及向伏先生请教。所以这些年他老人家一直还在寻找先生的下落。” 一直以来,九是长老和天盏禅师对莫予的身世来历都讳莫如深,他们心中有所顾虑却又无从求证。所以只能一直小心翼翼,生怕一丝细微的联想猜测,都会在莫予的心中唤起关于寞小天的记忆。尽管两人都无法肯定,莫予就一定和寞小天有所关联。这十年来九是长老虽然不让莫予回合欢净月阁,但他却无时无刻不在关注莫予的成长。莫予在九焰山上的为人处世以及行走江湖上时的所作所为,不论从哪一方面看,他都和当年的寞小天有天壤之别。 但寞小天成魔之前,曾经也是一个远近闻名,温文尔雅又才貌双全的青年才俊。谁又能想到,曾被誉为天下第一修仙大派海仙居的首席弟子,又是非鱼子选定的衣钵传承人,会在朝夕之间变成让人闻之色变的嗜杀狂魔。而谁又能预测,有朝一日莫予会不会也遇到一位足以颠覆他命运的“木雨欢”? 再者数百年前的那场席卷九州各地的屠杀过于惨烈,不由得不让九是长老和天盏禅师时时小心防备。所以寞小天这个名字,就成为了专对莫予的忌讳。只是他们不知,早在儿时,莫予就对寞小天事件的来龙去脉和他自己的身世来历,了解的一清二楚。合欢净月阁弟子繁多,各个背景经历参差复杂,又如何能够堵得住所有人的口?也只有九是长老和天盏禅师,他们愿意相信他们所希望的,所以才会认为,莫予对寞小天的事情知之甚少。 天盏禅师说道:“数十年前,老衲曾来过此处。那时谷域山上还是一片葱茏景象,如今却是满目苍夷,寸草不生。听闻全是因为一金鸡魔兽作祟,每年仲夏黎明必啼鸣喷火。然而自从十年前,澄水城中居民听信游方道士传言,在城中燃火薰草,让金鸡魔兽误以为火已经烧到了澄水古城,便不会再喷火烧城。此实属无稽之谈。金鸡虽为魔兽,但也是吸天地灵气经过千年孕育,怎会被燃火薰草此小小伎俩所蒙蔽了眼睛。然而谷域山和澄水城确实相安无事了十年,其中缘由,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然而近日听闻伏若赢伏先生在此处出现,老衲细思极恐,或许其中之蹊跷和伏先生有关。” 莫予不知天盏禅师何出“细思极恐”之言。月光城事件之后,伏若赢白衣飘飘的仙人形象在莫予的心中早已颠覆不存,但那是属于他和伏若赢两个人之间的恩怨。在世人眼中,尤其是九是长老的心中,伏若赢永远是行走在人间的上古仙人。不管伏若赢是出于好心还是出于歹意,金鸡停止作祟难道不是件好事吗?只是天盏禅师的言语之中似乎别有含义,于是莫予问道:“禅师的意思是,这十年来,金鸡魔兽停止作祟,是因为伏先生的缘故?” 天盏禅师轻轻摇了摇头,长叹一声:“此人行为诡秘莫测,倘若说他与金鸡为伍,为害一方,或许还来的好理解些。但如今因为他在此处,金鸡却停止了作祟,总不免让人担忧,其中或许另有隐情。” 凌安接着说道:“所以师傅让我先行来到这里,和老禅师会合,并在城中四处走访一下。他老人家明日便到。” 听闻此言,莫予惊得差点从竹椅之中站了起来:“什么?师傅他老人家也要来这里?” 话一出口,莫予自知此问多余。有哪一次打听到伏若赢的下落,师傅不是亲自出动前往探访?只是每次都败兴而归。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8章 与此同时,城外谷域山下翠竹苑中,虽已正值仲夏,但院中却比外面凉爽了许多,仿若季节也落后了一拍。低垂的柳枝随风轻摆,飘落的花瓣在空中旋转飞舞,春意依旧流连缠绵。碧水池塘之中漂浮着数片莲叶,上面还残留着不知是昨夜的雨水还是清晨的露珠,被风吹碎了,颗颗圆转如珠,散了又聚。两只鸟雀躲在石榴树湿润的绿叶之下,时而叽叽喳喳欢声交谈,时而梳理羽毛俯身偷看。 一个修长的白色身影如同一阵清风般掠过碧水池塘,白袍阔袖轻轻一卷,池塘之中那朵妖异赤红的莲花骨朵便被卷入袖中,水面不带起一丝涟漪。而零落漂浮的九片莲叶,原本暗绿之中夹杂几抹猩红,却随着红色妖莲被卷走的瞬间急速萎缩枯竭,如同一具鲜活的被瞬间吸走了浑身血液而变成一具枯瘦的干尸。 白袍的主人将红色莲花放入一只碧绿色的翡翠玉碗之中,用同样质地的玉杵轻轻将花瓣在玉碗之中细细碾碎,一滩鲜红如血的液汁随着玉杵的碾压缓缓渗出。原本赤红的花瓣,渐渐变得苍白无色,最终融化在了红色液汁之中。 莲池的中央立有一个竹亭,亭中放着一张竹制卧榻。榻前的茶几上放着一只铜质熏炉,一缕炉香如游丝般袅袅升腾。此时竹榻上正俯卧一赤身女子,仅在腰臀间搭了一条红色麻纱。她的头颈软若无力,轻轻靠在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枕头之上,两条纤若无骨的玉臂将水晶枕头轻轻拢在臂弯之中。一只手中犹握着一枚翡翠发簪,另一只手五根纤细的手指却摆弄着一只空了的酒杯。乌黑如瀑的长发披散开来,覆盖在她纤弱苗条的后背之上,只露出一双白皙修长的长腿。从黑发缝隙之间,隐约可见女子的后背,若隐若现,一片猩红。 竹榻凝凉,石枕透寒,女子的头微微侧了一下,露出半张绝世的容颜。喝下了烈酒的红唇,灿若春华。一只似醉非醉的杏眼斜斜向上一挑,看向了随风而至的那抹白色身影,此刻他正背对着竹榻立在竹亭之外。风扬起他的乌发长衫,遥不可及。 白袍男子调匀了花汁之后,轻缓转身,缓步走到竹亭之中。他在卧榻边上的一张竹椅之中坐定,将玉碗轻轻放在竹榻之上。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从白袍阔袖之中无声无息伸出,如春风拂柳般拂过俯卧女子的后背。原本如同一片黑纱铺盖在背上的青丝,随着这只手的撩拨,悉数朝女子身侧飘荡开去,露出后背之上一片惊心动魄的妖冶和猩红。 女子原本白皙光洁的后背之上,刺有九朵猩红色的莲花骨朵,朵朵花蕾饱满,含苞欲放。它们是如此形象逼真,每片几欲张开的花瓣之上,都带有细如发丝的纹络。仿若女子的后背,就是竹亭之外的那塘莲花池,而须臾之前还在池塘之中随波摇曳的莲花,此刻正生长在她的背上。九朵莲花骨朵的脉络根茎深深扎入血肉之中,只待合适时机,盛开怒放。倘若靠近了细细观看,就会发现,花瓣之上每条细微的纹络,里面都隐隐有红线迁移流动,如有血液流淌一般。 白袍男子将猩红色的莲花汁水注入豪猪刺中,在女子的后背之上,一针一针将如血汁水扎入莲花叶茎之中。随着每一次针刺入肉,女子的眉头都轻微皱了一下,轻咬了一下如血般猩红的嘴唇,却始终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身上每一寸肌肉也没有移动分毫。而她背上妖异的莲花骨朵,却如同活了一般。每一针刺入,都有红波流动,如嗜血妖魔,豪夺分食每一滴红色液汁。这是一场静默的饕餮盛筵,每吞噬下一滴红色汁液,九朵莲花的骨朵就更加饱满一分,似乎聚集所有的能量,只待明晨的一缕阳光就可盛开怒放。 白袍男子终于将所有的液汁悉数刺入女子的后背之中。他将玉碗和针刺放下,起身站了起来,如欣赏一幅绝世佳作般凝视女子的后背,嘴角露出一抹淡淡微笑。许久之后他轻声说道:“九命妖莲,花开九次,每年只开一朵。汁液如血,奇毒无比。若是等闲魔兽,只沾上一点汁水,便足以去了它数十年修行。但金鸡魔兽,在天地之间辗转修行了不下千年,只其中一朵妖莲,远不足以要了它的性命。也只有此法,在妖莲盛开之前将它采下,植在你的背上,用你的血,供养了它们九年,也延缓了它们盛开的时间。明日丑时,待金鸡啼鸣之时,九朵莲花同时盛开,也正是毒性最强之时。届时你便知该如何去做,才能报了你父母兄妹之仇。” 说完这番话后,男子转过了身,衣袖飘飘,已然出了竹亭。 卧榻上的女子,这才轻轻抬起头,愁颜微醉。透过垂落眼前的缕缕青丝,目送白衣男子的背影,如一阵清风般飘过莲花池,消失在翠竹院内百花深处。一滴清泪,从她的眼角轻轻滑落。她闭上了眼睛,将脸又埋进了水晶枕上的青丝之中。 此时百花深处,一绿衫女子和一只足比她高出一个身形的白色鹰隼,正呆立不动。一人一鸟,如同雕塑般面对着眼前的浩浩花海,万紫千红。十余年前,这一人一鸟还是水火不容。每次见到对方,不是相互挑衅就是互相掐架。这几年绿衫女子的性情改变了,本领和修为更是与日俱增,鹰隼早已不是她的对手。只是她已经失去了小孩子行径,如今已没有谁能够轻易挑起她心中波澜。鸟鸣兽语也渐进熟练,这两年和鹰隼形影不离,相互间能以言语沟通,倒渐渐成了知交。 白衣男子还未行至跟前,白色鹰隼已然转身,对着男子发出一声低鸣。男子清淡一笑,身形一晃,白袍飞扬,卷起一片花香满衣,人已经跨坐在了鸟背之上。 绿衫女子脸露焦虑之色,终于开口呼道:“先生,您这就离开了吗?” 白衣男子轻轻点了一下头:“嗯!明日丑时过后,我会让希革回来接你。” 绿衫女子心中自然明白,白衣男子的意思是:待明日丑时,金鸡啼鸣,九命妖莲同时盛开,其剧毒积聚于竹亭之中那名裸身女子的背上。只要金鸡吞食了女子,纵使它有千年修行,殒命也在瞬息之间。既为此处百姓除去了金鸡魔兽,永不留后患。也让裸身女子亲自杀了金鸡,为十年前被金鸡夺去性命的父母兄妹报仇雪恨。 那时绿衫女子也没有必要再留在此地,鹰隼希革自然会前来将她带回到白衣男子身边。 希革轻缓抖动翅膀,转头看了绿衫女子一眼,口中低鸣两声,似是做告别致辞。 绿衫女子上前两步,说道:“先生,攸宁和先生朝夕相处已有十年光阴,如今让她命丧于此,先生难道不会心痛不舍吗?” 白衣男子清淡一笑,不答反问:“阿念会吗?” 绿衫女子一愣,还未做细细思量。鹰隼希革却已抖动翅膀,利爪在地上一蹬,驮着白衣男子直抵云天,片刻不见了踪影。 绿衫女子轻叹一声,心中暗自问自己:“我会吗?” 五年前在九焰山上,刚刚从山腹禁闭处被放了出来,见到伏若赢身边陪伴有一清丽绝伦的女子,阿念曾心痛欲绝,几欲自绝性命。然而这几年渐渐了解,这个女子名叫洛攸宁,原本是谷域山下农家女儿。祖祖辈辈靠在谷域山上种竹为生,然而金鸡作祟,烧了他们赖以生计的竹林。原本山火只在谷域山中肆虐,并未烧到山下。 但渐渐的,谷域山中无一物可烧,山火就慢慢向山下蔓延。在洛攸宁九岁那年,大火烧了她的家园,连同父母兄妹,只有她一人,因留宿在澄水城中亲戚家才侥幸逃得性命。 而阿念火烧九焰山藏书堂,随后被幽禁在山腹之中的十年光阴里。伏若赢一直未曾远离九焰山,他就在东南一带游走。一日路过澄水古城,见城中火光四起,烟雾弥漫,正是城中居民听从游方道士建议,在城中燃火薰草。城外西郊的谷域山中,隐隐有异象,似有魔兽出没。于是伏若赢便入山中一探究竟,愕然发现一年约十岁的女童,一身红衣,双足,手中高举着一个熊熊燃烧着的火把,高昂着头,正与一只浑身赤红的鸡头怪兽对视。 这只怪兽鸡冠赤红如火,尖喙利若金钩,身形长约十余丈,形若巨雕。双翅张开,却轻薄如蝠翼。只是每一个关节处,都长有锐利倒钩。周身上下不长一片羽毛,反而布满了金红色鳞片。背脊之上长有一排血红色尖锐脊刺,根根树立,长的有数尺,短的也半尺有余。一双金的三趾利爪,足有成年男子腰身粗细,上面布满细细龙鳞。最为怪异处,是这只怪兽身后拖着一条长长尾巴,形状如同鼠尾,粗细灵动却如同一条巨蟒。 伏若赢饶有兴趣地观看眼前的一切。那时,金鸡怪兽屈膝俯身,巨大的脑袋几乎贴到了地面之上,一双斗大的眼睛不见瞳仁,却如琉璃般发出黄绿色光芒。似乎要将红衣女童小小的身躯,淹没在它双眼发出的刺目光芒之中。金鸡的脑袋垂的再低,它双眼所在的位置,也比女童的身长高出丈余。然而女童的脸上毫无畏惧之色,就如同她是鼎立于天地之间的女神一般。她的眼中充满了仇恨,高昂着头,迎着金鸡魔兽轻蔑的目光,如要喷出火来。 女童脸上的倔强和无畏,让伏若赢想起了十岁时的阿念。她也曾站在比她高出不知多少的鹰隼希革面前,发誓一定要骑到希革的脖颈之上。希革也是如此屈膝弯腰,将硕大的脑袋低垂下来,用轻蔑的眼光冷冷注视着阿念。不同的是,希革心高气傲,与阿念相斗不过只是不让她骑到自己的脖颈之上。所以任凭阿念如何挑衅,它也绝然不会要了阿念的性命。 但这只金鸡魔兽看红衣女童的眼神,其中含有轻蔑,玩弄,嘲笑,更多的却是食欲。此时它正细细端详这个送到嘴边的猎物,思考着如何陪她好好玩耍一番再将她一口吞食。 就在金鸡长尾轻轻摇摆蠕动,长颈微微一晃,几欲张嘴吞食女童之时。伏若赢身形一晃,阔袖一卷,已将女童小小的身躯裹入他的长袍之中。金鸡魔兽见马上到嘴的食物生生被人卷走了,不由盛怒。此时已是五月仲夏,接近丑时,正是它该引颈啼鸣之际。它便张开利嘴,欲将体内积聚了一年的怒火喷射而出。 伏若赢嘴角轻轻一扬,一串绵长凄厉的啸声从他口中呼啸而出。金鸡突然顿住了,它慢慢闭上了嘴,站直了身体,居高临下看着下面的白衣男子。许久之后,它低鸣一声,只冒出了一缕青烟,却并未吐出一点火星,随后转身朝深山之中走去。 天边露出一丝霞光,澄水古城之中万民欢呼。游方道士的方法果然有效,燃火薰草挑灯游城看似无稽之谈,居然真的蒙骗过了金鸡魔兽,让它误以为火已经烧到了澄水古城,所以今年就没有吐火。然而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提心吊胆等待黎明之时,一名白衣男子和金鸡定下了十年之约。这十年间,金鸡不得啼鸣喷火,还山下一片安宁。待十年之后红衣女童长大,她会再来谷域山中与金鸡魔兽决一死战。届时只要金鸡还有能耐吞食得了这名女子,那么整座谷域山,乃至澄水古城以及周边百余里,任由它横行。 金鸡细细审视过白衣男子,凭它千年的眼力,却无法看清男子的来历。刚才男子卷走女童的身形手法看似普通,但却快如鬼魅。它有心与男子一战,然而心中并无必胜的把握。男子口中所谓的十年之约,分明是激将之言。凭此凡间女子,哪怕再修炼百年,吞食她不过和吞食一条虫子并无差别。但倘若拒绝,反倒显得自己露了怯。那就给她十年时间,看她能修炼成何等厉害角色,待吃她之时,尚能和她多多玩耍一番。 当日清晨,伏若赢带着洛攸宁下到谷域山下,在原来洛家被烧毁的旧址之上,用翠竹搭建了一座宅院,他和洛攸宁就幽居于此。一住就是十年时间,期间他只带洛攸宁离开过一次谷域山。那就是五年前带着年方十五的洛攸宁前往九焰山拜贺,却无心惹得阿念心灰意冷。此后他将洛攸宁送回翠竹苑,只身一人去了月光城,无奈未能寻得城主夺得宝珠,最终只能空手而归。 阿念目送伏若赢和希革消失在云层的另一边,许久之后她才缓缓转身,走到竹亭之中,见到洛攸宁依旧俯身趴在竹榻之上。阿念伸手将搭在洛攸宁腰臀间的红色麻纱向上拉起,披在她的背上。将瘆人心目的九朵血色妖莲,盖在了红纱之下。 洛攸宁慢慢转过了身,伸出白皙的双臂,将纤细苗条的身躯,尽数裹进了红纱之中。之后她在竹榻之上坐起,脸上的泪痕早已干涸,面容苍白憔悴,倒显得一张樱唇,更加猩红夺目,如同她背上的九命妖莲。 阿念轻声问道:“你为何不求求先生,只要他肯出手,你就不必” 洛攸宁轻叹一声,打断阿念:“十年之前,在谷域山中初遇先生之时,先生倘若愿意出手,虽须费些气力,取金鸡性命并全身而退,也非难事。但先生顾及月光城主体内之神珠,所以不愿意耗费精力和金鸡周璇。然而月光城一战,先生所受之伤不轻。虽然五年时间悉心调养,却也未能恢复如初。如今金鸡体内,积聚了十年怒火,其势之凶猛,已远非昔日能比。纵然先生愿意出手,也不一定有必胜的把握” 洛攸宁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黯然不语。 阿念伸手握住洛攸宁露在红纱之外的手,两只手一样苍冷:“攸宁,难道你不是喜欢先生吗?” 洛攸宁脸上泛起一抹红晕,低下了头,许久之后才轻声说道:“百年光阴,对于我来说,已是漫长一生。纵然我能够侥幸活满百年,但对于先生来说,这不过只是昙花一现的时间。与其让先生看着我容颜衰老,还不若就让他记住我最美时候的模样。” 阿念:“你这又是何苦呢?” 洛攸宁露出惨淡一笑,轻声问道:“那阿念你呢?” 阿念一愣,洛攸宁已经从竹榻之中站了起来,走到莲花池边,抬头遥望天宇,不再言语。 阿念却呆呆坐在竹椅之中,脑中回荡着伏若赢和洛攸宁的问话:“阿念会吗?”“那阿念你呢?” “我会心痛不舍吗?” 明知道伏若赢去和金鸡魔兽决斗,结局可能是九死一生,她却还是开口恳求。倘若伏若赢就此殒命,阿念并不知晓她是否会心痛。因为她知道,她一定会陪在伏若赢的身旁。倘若他死了,那她也定不会独活,因为她的命是他给的。死了的人,还会心痛吗? “可这又是何苦呢?” 一抹蓝衫少年的身影,拂过阿念的脑海。她伸手按了按胸前,绿衫内随心跳动而上下起伏的胸膛之上,贴着一枚红黄条纹相间的石块。石块是从大漠之中石室岩藏经洞洞壁上抠下来,经过精心打磨,上面刻有“莫予”两个字。自从离开大漠之后,阿念就在石块上面打了一个小孔,用红绳拴了起来,贴着胸口挂在脖子之上。 阿念的手,贴着衣服,轻轻摩挲石块,似乎要勾勒出石块的形状以及上面所凿刻的字迹。澄水城中茶馆之前,相互簇拥着的那对青年男女的身影再次浮现在她的眼前。在拥挤的人群之中,她曾六神无主地跟行了他们许久,直到他将她护在怀中。 阿念苦笑一声,突然她抬起了头,朝不远处洛攸宁的背影看去,一抹红色,婷婷婀娜。片刻之后,阿念心中已有了主意。身随心想,已然以迅捷无比之势朝洛攸宁的方向疾掠而去。洛攸宁还未来得及转头,身体已经软软倒在阿念的怀里。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9章 天近黄昏,澄水古城西郊,一行四人正朝谷域山下翠竹苑的方向疾行而来。下午他们已在城中细细打听过了,城外西郊的翠竹苑中确实隐居有一位如神仙般的白衣男子。虽然众人口中对此白衣男子的描述过于神幻,相貌衣着在细微处又不尽相同,但概括起来皆都是:不似来自凡间之人。所以那人应该是伏若赢无疑。此时四人,脚行甚快,心中所想,却各不相同。 天盏禅师和伏若赢只有过数面之缘,都是远远看到过伏若赢的身影,连言语交谈都未曾有过,根本谈不上有任何交情。甚至他都无法确认,伏若赢是否知晓东方紫宵山上有他这一位德高望重的天盏禅师。当年由海仙居掌门人非鱼子发起的那场惊心动魄的灭魔大战,天盏禅师还只是在紫宵山修行的一个无名小僧,道行尚浅,并未参与。当年的光头小僧如今已须眉皆白,形容枯老。而饱受争议的伏若赢却依旧容貌青春,眉眼如画。寞小天被封印之后,世人选择性得遗忘了伏伊师兄弟曾经制造过的所有惨案,并且对依旧行走在人间的伏若赢的看法也有所改变。但以天盏禅师慈悲的佛家情怀,对伏若赢数百年来的所作所为实在难以苟同。想起片刻之后他将要与此人当面交涉,以他修为之深,心中却难免也有些忐忑。 凌安的心中是兴奋和焦急掺半。这十年来,他随师傅走南串北,探寻伏若赢的踪迹皆无结果。然而刚才澄水城中数个店铺的老板都证实,翠竹苑的绿衫侍女半个多时辰前还在他们的店铺上买过东西。所以伏若赢应该还住在翠竹苑中。这次应该是凌安离伏若赢最近的一次,他生怕去晚了又错过了。 雁瑶的心中,荡漾着阵阵甜意。除去九焰山一众同门,莫予心中最为惦记的,就是儿时在合欢净月阁和他最为亲近的凌安师兄,以及他的启蒙授业恩师天盏禅师和救了他性命的再生父母九是长老。如今这三人雁瑶已经见了其中二人,从天盏禅师和凌安的眼中,雁瑶能够看出他们对自己的赞许。待明日见到了九是长老那就如同见了婆家的所有长辈心想至此,雁瑶偷眼看了一下前方和天盏禅师并排而行的莫予,脸上不由潮红一片。 此时莫予心中,却是五味杂成。两年之前大漠之中的那个晚上,第一次站在石室岩藏经洞外,明知苦苦寻找的人可能就在咫尺之遥,但他却犹豫不前。只因他还未想清楚,苦苦寻找她,是为了什么,见到了,又能做什么。然而当初所有的仇怨,在进入藏经洞后看到地上人形跪地凹坑,千叶混血抄写的往生经文,还有石片之上凿刻的“莫予”“莫念”四字,烟消云散。 他伸手按在胸口上,那块刻有“莫念”二字的石块,如今就挂在他的脖子之上。那日在藏经洞下深坑,脱去身上长袍包裹雁瑶,怀中揣有的物什,皆跌落在地。他唯独将那块石头凿片,紧握手掌之中。其中情怀,当时并不明了。 然而当日去而复返,在微弱的蓝光之中,见到僵立在原地的她,上身,后背之上,道道血痕,触目惊心。只片刻的呆立迟缓,她便继续一手持剑一手持斧,缓慢而坚定地朝洞穴深处潜行而去。此女子心志之坚忍,非常人能比。那刻,莫予突然明了,他心中朦胧不清的情感,到底是什么。 然而与龟蛇魔兽生死一战之后,他还未来得及向阿念述清心中所想,她却只狠狠甩了他一巴掌,之后绝尘而去。这两年来,莫予心中一直在想,那天她是生气了吗?是他过于唐突冒犯了她吗?倘若今生有幸再见到她,一定要向她解释清楚当日发生的事情。然后再问问她,就问她一个问题。哪怕被她一口拒绝,此生也了无遗憾 如今她,就在目光之所及处的那座翠竹苑之中,倘若身边没有天盏禅师等人,莫予恨不得脚踏轻风,瞬间就飘到那座宅院之前。 然而等众人终于站在翠竹苑前,轻敲竹门,里面却悄然无声,无人应答。凌安伸手一推,竹门应声而开。四人无言相视了一下,老禅师唱了个诺,道了声无礼叨唠,便起先踏入了院中。 院中花团锦簇,水声潺潺,所有楼阁,皆门户大开,里面空无一人。众人穿过庭院,走上一道蜿蜒曲折的竹桥,天盏禅师突然停住脚步,向碧水池塘之中早已枯萎的九片莲叶看去,突然脸色大变,口中低声呢喃:“九命妖莲!此等毒物,如何现在人间?” 莫予等人不明天盏禅师口中惊呼的九命妖莲为何物,顺着老禅师惊愕的目光看去,只见此时池塘之中漂浮的九片莲叶,叶茎脉络之中少了如暗影流动的红色汁液,看起来和普通枯萎的莲叶并无二异。 天盏禅师解释道:“传说中九命妖莲只开在,九片莲叶,九瓣花瓣,花开九年,一年只开一朵,朝开暮谢,奇毒无比。倘若能集全同一株九命妖莲所开的九朵莲花,其中所含毒性,足以杀神灭佛。” 雁瑶疑惑问道:“老禅师,您刚才说这种妖莲一年只开一朵,而且朝开暮谢。又如何能够收集得全同一株妖莲所开的九朵莲花?” 天盏禅师眉头紧蹙,轻声答道:“是呀,无人能够收集得全九朵莲花。这或许也是三界之中的一件幸事。” 然而他的脑中却回忆起了年少时听到的关于九命妖莲传说的全文:“传说中九命妖莲最后一次在之中绽放,离现今已有两千多年,那是之王与西天佛争夺妃子。传说那名女子的美貌足以震撼天地鬼神,她原本是西天佛升天之前在凡尘俗世之中的。西天佛为了潜心修行弃她而去,她在伤心之余一怒之下嫁给了之王。在之中,她最为喜欢的花就是九命妖莲。为此,王将她的住所修建在了一片莲池之中,池中种满了九命妖莲。 “数年之后,西天佛终于悟出了佛法。他在升天之前去往和妃子告别,妃子无法割舍前尘旧恋,执意跟随西天佛离开。之王一路杀上九重天,血刃薄情女子之后狂傲大笑并舔刀舐血,之后中毒而亡。 “妃子的体内据说流淌着的就是九命妖莲的汁血。然而只其中一朵莲花,或哪怕是将几十株不同莲花所有的汁液混合一起,也不足以要了之王的性命。除非是能够集全同一株妖莲所开的九朵莲花的毒汁,方可灭了神魔。然而妖莲花期短暂一年只开一朵,妃子又是如何做到的呢?这已经成为了千年不解的谜。随着之王和妃子的死亡,无人知晓如何栽培九命妖莲,所以在之中也早已绝迹了。” 天盏禅师心中不由惴惴不安,以伏若赢之能耐,能够寻得此等妖花,或许并不足为奇。让他提心在口的是,伏若赢要用这妖花干什么。看池中九片枯萎莲叶,想必最后一朵妖莲是今日刚被摘走不久。莫非这些年,伏若赢是以此妖花来钳制金鸡魔兽?可他再做思量又觉得那也不对,寻得九命妖莲所需费的气力,远甚于除去金鸡魔兽。何况只其中一朵妖花,还不足以要了金鸡魔兽的性命。此人做每一件事,皆有目的,绝不可能费此周章只为了和金鸡做长久周璇。 突然天盏禅师心中一震,此花朝开暮谢,只有在花开时才有剧毒。伏若赢的性情虽神鬼莫测,但行事的目的性却很强。绝然不可能在此处种植妖莲,采摘之后拿到千里之外去用。既然最后一朵妖莲是今晨刚被采摘,不管伏若赢要用它做什么,都必须在今夜子时之前完成,而且所用之处必在此处附近。附近最大的城镇就是澄水古城,今夜子时之前,城中聚集了附近十里八乡前来参加燃火游城的民众。城中水路环绕,倘若他想用毒,只须一滴入水,城中数万民众,焉能还有命存? 心想至此,天盏禅师愀然变色。心中虽觉得伏若赢做事狂妄,但还不至于滥杀无辜。只是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伏若赢要将九命妖莲作何用处。希望是他多虑,总好过事到临头而毫无准备。此时众人已经走到湖中竹亭,熏炉之中尚留有一缕若有若无的幽香。 天盏禅师略一思量,简单向其他三人述清他心中的担忧,随后说道:“看这熏炉之中余香未尽,想必此间主人离开不久。现在离午夜子时尚有三个时辰,我们几人分开去找。寻得伏若赢的踪迹,切莫惊动了他。只须看清他用九命妖莲做什么,子时我们于澄水城蒲艾街茶楼之中相会。” 四人简单商议了一下,向东而去是澄水古城,人口密集鱼龙混杂。凌安善与人交际,雁瑶作为女子,在细枝末节处比男子要胜几分,所以由他们两人结伴前往。往北而去则是山村农家,天盏禅师曾来过此处,对地理人情颇为熟识,所以由他前去查询。西面和南面地处荒凉人烟稀少,却是最需耗费脚力,所以由莫予前往。 与众人分开之后,莫予往南行了约十余里地,一条大河横亘面前,水路往西蜿蜒回转绕过谷域山,往东则直通大海。莫予略一思量,沿河向东行去。只因往谷域山方向渺无人烟,倘若伏若赢想用妖花害人,是定然不会往那个方向去的。此时天色渐暗,此处本来就少有人家,越往前走越是荒凉。沿河两岸长满了茂密的菖蒲,随风摇曳的蒲草之中,闪烁着点点黄绿色荧光,那是一只只飞舞着的萤虫。越往菖蒲茂盛处走,萤火更甚,仿若满天星光,又如同下了一场夏夜萤幻之雪。 透过蒲草的缝隙和点点荧光,隐约可见河中一叶孤舟,随波逐流。新月初上,映入河中,鳞光闪闪。湖面上飞舞着无数黄绿色的萤虫,光和水交错的迷离间,孤舟如同荡漾在一条星光璀璨的银河之中。然而孤舟之上,撑船之人,显然在赶时间,无心欣赏周围的美景。船本顺流而下,撑船之人却还奋力撑篙,只恨不得将船在水面上撑得飞了起来。 莫予往船上匆匆一瞥,撑船之人,一袭绿衫,仿若水滨间一抹绿色的精灵。而伏若赢素来只着白衫,他若亟须赶路,不必花费如此力气在河中撑船。但就看这么一眼,莫予的心已然急剧跳动,脚下一点,人已朝河中小舟飞去。 撑船之人,反应极快。莫予的脚还没有落到船头,她已经挥起竹篙,朝莫予胸前要害点去。只是竹篙末端离莫予胸口只有数寸之远时,却生生收住。竹影一闪,竹篙的一端,已经重新没入河水之中。 撑船之人认出了飞来之人是莫予,虽是故人相见,本该寒暄几句。但她心中盘算之事,容不得片刻耽搁。所以没有任凭船在河中随波泛流,而是马上奋力撑起竹竿继续撑船。 莫予轻声叫道:“阿念!” 阿念眉头微蹙:“怎么是你?” 莫予轻步上前,在离阿念一步之遥的地方站住。朝思暮想的人如今就站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他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在心中盘算了两年想对阿念说的话,此刻却不知如何开口。 阿念见到莫予只看着她低沉不语,她抬头看了一下月亮的位置,对莫予说道:“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容不得片刻耽搁。今夜澄水古城不会太平,你赶紧离开这里!” 莫予心中一动,难道天盏禅师的担忧是对的?伏若赢真的谋划在水路之中下毒?阿念行色匆匆,撑船所去方向,应该是要离开澄水古城前往大海。 莫予问道:“你这是要出海?” 阿念却轻轻摇了摇头,对前行的目的地不做回答。 莫予迟疑一下,终于问道:“伏先生呢?” 阿念眉头微蹙,清澈明亮的眸子看向莫予。这两年来她心中一直担忧伏若赢得知莫予平安从月光城回来后,会去找他的麻烦。但伏若赢似乎是忘记了有莫予这个人的存在,或许没有当年她的任意妄行,将莫予推到了伏若赢的面前,伏若赢又怎会去留心注意九焰山上一个默默修行的弟子呢?哪怕这个弟子在所有同门之中最为出色。只是尘世间凡人再怎么出类拔萃,在伏若赢的眼中都只是嘴角浅淡的一笑。 阿念希望一切能够维持现状,伏若赢永远忘记莫予的存在,至少这样莫予是安全的。因为伏若赢从不轻易放过挡在他面前之人的性命,当年他重伤莫予之后将他留在月光城,无异于是间接要了莫予的性命。但阿念又怎会想到伏若赢不去找莫予,并不代表莫予不会前来寻伏若赢报仇。只是这个仇,估计此生是永无法得报。但莫予能够明白这一点吗? 阿念无不担心地问道:“你是来找先生的?” 莫予一怔,对阿念心中所想已经猜中了几分。他和伏若赢之间的恩怨迟早会算,但不是现在。他略一思量,还是将他今天来到澄水城观看燃火游城,偶遇前来探寻伏若赢的天盏禅师和凌安的经过简略叙述了一遍,连同他们在翠竹苑中看到已经枯萎了的九命妖莲的莲叶。 阿念暗舒一口气,淡淡一笑:“倘若天盏禅师担心先生会用九命妖莲在澄水城中水路下毒,那你大可回去告诉他:不必担心!” 莫予:“那他要用九命妖莲做何用处?” 阿念轻叹一声:“我不便明说,但九命妖莲不会害任何人。” 莫予看向阿念的双眼,知道阿念倘若不想细说,那他也就无须多问。既然她说九命妖莲不会害任何人,那就一定不会。 “方才你说今夜澄水古城不会太平,那又是从何说来?” 阿念却沉吟不语,愁容深锁在她的眉宇之间。她已经无法分清每次和莫予相逢到底是缘还是劫,这一次决不能再将他置于险地。倘若以实相告,莫予定然不会离开。可她又不是一个善于言词之人,只求莫予知晓伏若赢已经不在这里之后能够自行离开,于是她说道:“倘若你们是前来寻找先生的,就不必耗费气力了,先生已经离开这里了。” 说完之后,阿念不再看莫予一眼,也不再催促他尽快离开澄水城。只低垂下了头,顾自奋力撑船。 河面上摇曳的月光映照着阿念低垂的脸,四周萤火点点,风吹过菖蒲丛发出的沙沙声,竹篙破水的哗哗声,伴随着阵阵虫鸣。莫予拿起船头放着的另外一杆竹篙,帮着阿念一起划水。心中虽然希望舟停不前,这条水路,永无尽头。但见阿念如此焦急往前赶路,不忍心不帮她一把。 两人默默往前划船,舟行速度更快。许久之后,莫予终于再次轻声叫道:“阿念!” 阿念抬起了头,依旧眉头紧锁。 莫予踌躇了一下,说道:“那日在藏经洞下深坑之中,我本无意冒犯。但当时形势所迫,我” 阿念脸上泛起一抹潮红,打断莫予的话:“我并没怪你,当日之事休莫再提!” 莫予将竹篙抽出水面,往船头上一放:“我只想说,当时我去而复返,是打定了主意,万一我们没能杀的了那只魔兽,我就陪你一起死在洞里。倘若我们侥幸能活着出来,那那我就娶你。” 阿念手中一顿,破水之声戛然而止。她侧转过身,背对着莫予,低声斥道:“谁要你娶了?!” 虽是斥骂,语气之中却并无怒意。 须臾之后,竹篙破水之声接着响起。而她却依旧背对着莫予,低头不语,脸上的红潮渐渐退了下去,一抹淡淡的梨窝浅笑从嘴角荡漾开去,抚平了深锁的双眉,点燃了闪亮的双眸。然而这笑却只是惊鸿一现,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一抹更浓的愁意浮现在她的眼角眉梢,整张脸都跟着黯淡了下来。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0章 莫予小心翼翼轻声呼唤:“阿念!” 阿念没有回头,语气却柔和了下来:“你若再跟着我往前走,子时之前就回不到澄水古城了。” 莫予也正难以抉择。如今已然知道伏若赢离开了此地,天盏禅师的担忧纯属多虑。此刻他更愿意就这样陪着阿念寸步不离,哪怕她不言一语,单单看着她的背影也是好的。可天盏禅师他们并不知晓这一切,倘若他在子时之前没有赶到蒲艾街茶楼之中,他们必将为自己担忧。 终于莫予上前一步,伸手按在阿念的肩膀上,将她的身体转了过来,看着阿念依旧低垂不语的脸,问道:“那我什么时候还能见到你?” 原本已经退下去的红潮再一次涌上了阿念的脸,她轻轻挣脱莫予的手,眼角的余光不自觉得朝舟上乌蓬之中看去。 莫予这才发现,乌蓬之下似还坐有一人。只是隔着布帘,看得不太真切。那人身穿一袭红衣,静坐不动,依稀是个女子模样。想必刚才自己赤诚告白,皆被船中那人听去,他不由满脸赤红。心中暗道:“此人真是好生无礼,默不作声只当听客。好歹轻咳一声,我也不会此番话语,惹得阿念如此羞恼。” 他却不知,乌蓬之下的洛攸宁,倘若口中能发出一丝声响,或者身子能够移动分毫,绝然不会只是安坐偷听。她会掀开布帘一角,好好看一眼对阿念如此赤诚的男子到底是谁。当年在九焰山初见时,阿念眼中流露出来对伏若赢的那份痴情,以及误以为自己是伏若赢眷侣时的心灰意冷,依旧历历在目。只是两年之前,洛攸宁再次见到从大漠之中归来的阿念,她看伏若赢的眼神,已然平淡如水。攸宁还曾猜测,到底是什么改变了阿念的心。现在算是有了,原来是这个男子。 此时船上三人皆默不作声,船依旧顺流向前漂移。 阿念终于开口说道:“沿着这条水路一直向东,在入海处有个青水码头。明晨丑时过后,我在那里等你。” 莫予心花怒放,要不是此刻正站于船头,乌蓬之中还有个默不作声的听客,此时他真想高声呼啸,再原地翻上几个跟斗。但如今他只能强忍住心中的激动,对阿念说道:“好!我速赶回澄水城中,向天盏禅师说明一切,然后马上去青水码头找你。风雨不改,不见不散!” 阿念轻轻点了一下头,目送莫予的身影,几番腾跃,消失在远处的菖蒲丛中。她长叹一声,心中说道:“既然我不能说服你,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你离开澄水城。明晨丑时,金鸡啼鸣,倘若我能侥幸胜了它,又留有一口气在,定去青水码头。倘若我与澄水城一同化为灰烬,先生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杀了金鸡为我报仇。也算我这条命没有白白送了。至于你,莫予!切莫怪我,就当是我最后一次负你。” 莫予回到澄水城中的茶楼时,城中已是灯火通明,烟消雾绕。身穿红衣的青壮男子,高举火把,一路狂呼跳跃,踏地有声,载歌起舞。青年女子列队而行,头上戴着用染红了的竹篾编织而成的斗笠,上面插满了红色杜鹃。一方红色的麻制头巾,包住了头脸,只在眼睛和口鼻处留下一条窄窄的三角细缝。上身穿精短红色上衣,将胸脖和胳膊包裹得严严实实,却露出了光洁曼妙的腰腹和肚脐。下身穿大红罗裙,腰上束有银质腰带。手中提着铜质熏炉,三步一摇,两步一晃。随着每一次脚步轻摇,熏炉轻摆,香烟袅袅。腰肢婀娜晃动间,腰带上坠有的银片玉坠相互撞击,发出悦耳的金玉之声。此情此景,不似人间,仿若置身仙境之中。 今晚,澄水古城是一座不夜之城。 莫予却无心欣赏此美景,匆匆向早已等候在茶馆之中的天盏禅师等人说明了伏若赢早已离开此地,九命妖莲已另作他用,但绝不是用来害人。只是他隐去了阿念的名字,只称机缘巧合,遇到了伏若赢的仆人。 当年九焰山遭受大难的原因以及他失踪三年的去向,莫予只向掌门人言不拘如实禀告。言不拘遵守师祖遗训,对此事件不予追究。但他在九焰山全体弟子面前宣布,不论阿念死活,从此和九焰山毫无关联,这就等同于将阿念逐出师门。 阿念本来就是个饱受争议的人物,她火烧藏书堂,害死了十余名同门。不管是否是出于对伏若赢的忌惮,老掌门人楚道秋终究是没有将阿念逐出师门。而言不拘对阿念更是有心偏袒,掌门人一上任,就了她免受了十年幽禁之苦。如今言不拘却不给出任何理由就将阿念逐出师门,众同门不明其中缘由,只道阿念不知道感恩图报,想必这次犯下的是滔天大罪。 莫予不想雁瑶在天盏禅师和凌安师兄面前对阿念有任何说辞,让他们先入为主,对阿念有所偏见。只等待将来时机成熟,他自然会亲自向他们说明一切。 天盏禅师虽然心中还藏有疑虑,但九命妖莲既然不是用来害人,那也不必深究伏若赢到底要用它去做什么。凌安听说伏若赢已经离开了澄水城,不免又是一番唏嘘感叹,可惜明日师傅来了,又该失望而归。 莫予心中有事,所以对其他人的后续交谈,一直心不在焉。从澄水城赶去青水码头,按他平日里行走的脚程,尚须一个多时辰。如今子时将过,城中正是最为热闹之时,不知该寻找怎样一个由头才能不露声色的提前离开。倘若再不出发,万一去晚了,阿念以为他不来了而失望离开,到时又该去何处寻她? 何况重见到阿念的欣喜过后,如今现实问题摆在了面前。莫予的心中兀自难以抉择,待丑时过后,见到了阿念,是要先带她回九焰山向掌门人言不拘请罪。还是先回澄水城面见师傅九是长老,并向他求情,让他出面去九焰山和言不拘交涉。似乎两者都不会容易。 言不拘性格耿直爱憎分明,做事虽然不拘小节但从来却是说一不二。他既然已经将阿念逐出师门,是决然不会再将她收回之理。九是长老就更难说了,打小莫予就怕他,往往九是长老埋在层层皱纹中的眼神还未扫到他的身上,他心中就已经先怵了三分。何况已经十年未见九是长老,早已不是敬畏二字就能形容,其中更是搀杂了些许的生疏。 所以莫予想尽早去青水码头等候,一个人好好想想接下去要怎么做,才能让众人接受阿念。 正当莫予心中迟疑不定如何向天盏禅师等人提出先行离开,天盏禅师却替他解了围:“既然伏先生已经离开了此处,老衲想必是多虑了。我看时候不早了,不如先找家客栈住下,等明日见到长老,再做打算。” 雁瑶虽有心想让莫予陪她在外面多看一会儿热闹,但看到天盏禅师和凌安都不像喜好热闹之人。而莫予眉头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的,她只能暗自作罢,悻悻跟随众人寻了家客栈入住。 凌安特意和莫予同住一房,本意是想对床夜语,畅谈别来详情,详尽问问小师弟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特别是他失踪的那三年时光。又看到莫予双眉紧锁满腹心事的样子,心中猜测小师弟莫不是因为明日将要见到师傅,所以心中发怵?待他问清楚缘由,明日见到师傅时,也好在他老人家面前为莫予说几句好话。可莫予一回到房中,倒头便睡。凌安只当这少年人奔走了一天,自是疲倦。也就熄了油火,倒塌而卧。 城中依旧一片欢腾热闹,虽然门窗紧闭,依然能够听到熙攘吵闹之声。对于修行之人来说,只要平心静气,哪怕身处闹市也如静卧禅榻之上。所以不须片刻,凌安已发出均匀呼吸之声,显然已经熟睡。 莫予悄无声息从榻上起身,在房中竹桌之上留了一张事先就已准备好的便签。告知凌安,他有要事亟须去办。倘若明日午时,不能赶在师傅和天盏禅师离开澄水城前回来,那他会亲自去北方向师傅请罪。还烦请凌安转告雁瑶,让她先行回九焰山,等他办完事后,自会马上回去云云。之后莫予轻轻推开竹窗,从狭缝之中无声无息闪了出去。 莫予沿着不久前和阿念相遇的河道踏水而行,河面上依旧波光粼粼,稀落的流萤时时闪过,偶尔有栖息的鸟雀被惊起,从蒲苇丛中扑扇着羽翅,飞掠过河面,眨眼之间又消失在另一片蒲苇丛中。和阿念分别不到两个时辰,莫予心中却觉得如同已过去了数年时光。阿念低垂不语的脸,就漂浮在前方不远的水面上,随着他每踏出一步,她的脸散开了又慢慢聚拢在一起。这条河,好生漫长! 这条河虽通往大海,可河道却曲曲折折,本非前往青水码头的最佳捷径。但莫予想到阿念既然不是要出海,那她撑船所行的目的地,定是沿河附近的某个村庄或者城镇。只要他顺着河道寻去,脚程再快些,或许能在某处地方早些时候见到阿念。 但一直到他抵达入海处的青水码头,离丑时过去还有近半个时辰,却并没有寻得阿念的踪迹。此时离日出还有数个时辰,青水码头却并不宁静。早起或早归的渔民渔船已拥挤在码头附近,鸥鸟伴随着咸湿的海风翱翔翻飞,在空蒙的晨光水色之中,隐隐约约可见海面上漂浮着的一艘艘渔船。莫予朝海中船只一一细看,其中并没有阿念的乌蓬小船。 失望之余,他在心中暗怪自己:“想必是我来早了,阿念说好丑时过后。如今还有半个时辰,我如此心急又是为何?” 他面对茫茫大海,迎风站立。倘若沿着海岸线往东南方向再行三百余里,那里就是九焰山一带。五年之前,从月光城侥幸捡回一条性命,他也曾如此面海而立,遥望黎明之前最为黑暗的海域。对心中所想之人,充满怨恨,发誓哪怕耗尽一生时光,也要寻得她 此刻同样站在黎明之前的海域,心中所想的,依旧是同一个人,心境却截然相反。 丑时在无声无息之中流逝,隐没在熙攘忙碌的人影之中,如同雕塑般矗立不动的,依旧只有莫予孤单的背影。 突然从身后西方响起一声穿云裂石般的啼鸣,声音似是从远处传来,但声浪顺着河流,一路击起浪花,乃至数里外的近海海面,也荡起了阵阵波圈。周围渔民,皆数双手捂耳,纷纷倒地,更有人口鼻之中,隐隐有血丝渗出。刹那间,惨呼哀嚎之声,响彻天宇。 莫予愕然回头,一束冲天火光,如烟火般在远处天宇间炸亮开来,火焰如同从天而降的瀑布般向下奔泻流淌,用火勾勒出一座高山的模样,那正是谷域山所在。而火瀑冲流而下的方向,正是澄水古城。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1章 惊骇之余,莫予的身形已朝澄水城的方向疾飞而去。此时莫予腾飞纵跃的身形手法,已然不是从九焰山所学,更不出自合欢净月阁,纵然连博学渊识的天盏禅师,此刻见了,也定会惊骇莫名。普通凡人,根本不会看清他的身影,只会感觉一阵飓风掠过,奔行之人已然融化在了风里。也只有修为之高如九是长老和天盏禅师,或者眼力之强如阿念,才会从风中,辨别出一团暗蓝色幽光,裹住一团银白色雾气,迅捷如同流星划过。倘若想再看的真切些,那团银白色的雾气到底为何物,天下估计也只有伏若赢一人了。 顷刻间莫予已经奔回了澄水城中,城中一片火海,惨声震天,尸横遍野。空气之中,弥漫着浓浓烟雾和被烧焦的味道。映入莫予眼中的,是熊熊烈焰和越来越少的还能奔走惨呼的火人。这些浑身是火却依旧跌撞奔行的人,用身体去撞击所能碰到的任何东西,试图将身上之火撞击扑灭,却更将火势扩散了出去。耳中充斥着惨哭呐喊,火苗噼啪和房屋坍塌之声。虽置身炼炉之中莫予却感觉如坠冰窟,地狱也不过如此。 城中本来就多竹制建筑,又晾晒了无数的菅茅草和蒲艾,这些都是易燃引火之物,如今整座澄水古城如同一个熊熊燃烧的大火炉。城中环绕的水路,无数的人为了扑灭身上之火,争先恐后跃入水中。哪知在烈焰烧煮之下,水温升高。跃入河中之人,虽没被烧死,却被活活烫死。 莫予先前下榻的客栈,早已被淹没在火海之中。此刻他如何还能寻的到天盏禅师等人,张口呼喊了数声,声音却瞬间消失在了四周的火海烟雾之中。他伸手向天一扬,一道刺目蓝光冲天而起,如一道冰锥般穿过熊熊火光,在天空中炸亮了开来。 这是九焰山的。倘若雁瑶还活着,看到此,自然明白莫予的意思:我安然。找个安全之处,等危险过后再相聚。 倘若雁瑶也安然无恙,她会回以同样的。 之后他以天盏禅师和凌安师兄看得懂的合欢净月阁手法,向天发送出去了同样的。几乎与此同时,他收到了其他三人的回复。 从三人发出光焰的位置来看,雁瑶和凌安在一起,正处于澄水城外远郊,火势还未蔓延到的地方。天盏禅师却正往火海中心的谷域山而去。莫予心中大惊,以天盏禅师慈悲之心,此时定然是前往谷域山对付金鸡魔兽去了。 此时纵然以最快速度,将澄水城中残存的民众救出城外,也不过只是杯水车薪。澄水城已经算是毁了。所谓擒贼先擒王,当务之急该做的,就是赶去助老禅师一臂之力,消灭金鸡魔兽,阻止火焰继续蔓延,殃及附近更多的村庄和无辜百姓。 就在莫予飞身以光影之速朝谷域山的方向腾跃而去时,第二声响彻云霄的啼鸣炸响开来。一条火龙撕开天宇,焦土之上出现道道裂缝,最宽处足有尺余,如地狱之火劈开地壳,在人间肆虐狂舞。 此时谷域山中,金鸡引颈结束了第二声啼鸣,它低垂下了头。轻蔑地看向俯卧地上的红衫女子,她正缓缓地从血泊之中站起。片刻之前,她身上穿的是还是蒲口一带渔家女的传统服饰,精短红衫大红罗裙,裸露出纤细曼妙的腰肢,然而腰间缠着的却不是镶金缀玉的银质腰带,而是一条足有手腕粗细的乌青色铁链。一双赤足踏在黑色焦土之上,白皙的如同雨后破土而出的春笋。 然而此时,红衫已裂罗裙已破,她的全身上下,却赤红一片。染红她躯体的,是从道道伤口之中汩汩流出的鲜血。裸露的后腰之上,透过血水,依稀可见道道疤痕,触目惊心。那是当年在大漠之中和龟蛇魔兽一战留下的旧伤。 金鸡黄绿色不见瞳仁的眸子中,渐渐浮现出了浓烈的玩味。这位女子,分明不是十年前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十岁女童。但却比那个女童有意思多了。她目中怒火和脸上刚毅之神情,比十年前的女童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其本领能耐,纵然当年女童侥幸能修行个数百年,也远不及这红衫女子十之其一。 重要的是,她居然懂得鸟鸣之语,虽不甚流利,但用词语气和当年白衣男子如出一辙。想到白衣男子,金鸡心中怒火更甚:“我这十年以来,遵守诺言,幽居山中,不出一声啼鸣。而那白衣男子却违背诺言,送来了这位不相干的女子想混我耳目。可笑这无知女子,不知自己有多少斤两,居然想用几句言辞,就让我从此放弃啼鸣喷火,移居他处。待我好好和你玩耍一番,再让你成为我腹中之餐。之后我再去寻找那位白衣男子,定要问个清楚明白,为何不守当年契约。” 阿念站直身体,右手之中紧紧握着破臂而出的上古宝剑,左手却悄无声息地伸向了缠在腰间的乌青铁链。这条铁链虽不如当初尚无辙用来锁住九颜神兽的锁龙链,但也是精钢打造,其坚韧程度世间罕有。只要寻得最佳时机,将铁链套上金鸡的尖喙,再以锁龙扣缠住。只要困住它片刻功夫,届时身形过快,力道够大,剑尖够准,那么就有机会将上古宝剑插入金鸡胸口之中。机会只有一次,所以必须找准一发击中的时机。 先前阿念发动两次攻击,但都没有触碰到腰间铁链。只因她还不熟悉金鸡攻击的套路,无法找到一发击中的最佳时机。原先打算多交手几招,找到金鸡身上可以加以利用的破绽。然而她太低估了金鸡的能耐了,两番较量,非但没有伤到金鸡分毫,反而被它翼上倒钩,在身上拉开几道血口。 阿念已经耗费了大半气力,而金鸡却如同在和三岁孩童玩耍一般,翅膀扫中阿念的同时,还两次引颈啼鸣,喷出火龙。在它眼中,烧死阿念所须费的气力,比烧死山下澄水城中一个凡夫俗子多不了多少。但它不想这么容易就让阿念葬身火海。十年了,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一个有趣的人。而且她和白衣男子有很深的渊源,等到它慢慢玩够了,再弄死她不迟。届时也算是给白衣男子一个教训。 然而金鸡两次啼鸣之后,阿念的心中,已然有了搏命一击同归于尽的对策。倘若再不出手,将不会再有任何机会。只要再被金鸡翅膀打中一次,哪怕不死,也绝然没有气力将剑插入它的胸膛之中。想到片刻之后即将命丧于此,阿念的心反而渐渐平静下来了,眼中的怒火也慢慢平息,反而露出了淡漠的神情。 试问阿念此刻后悔吗? 哪怕如今已然知道以她的能耐来对付金鸡,不过只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但让她再选择一次,她还是会做出同样的决定。洛攸宁身上的剧毒,固然能够轻易要了金鸡的命,而且只用她一人之命,换来金鸡魔兽从此从世上消失,澄水古城也会安然无恙,这原本是上上之策。但同株而开的九朵九命妖莲,其毒性是何等猛烈。倘若金鸡就在谷域山上殒命,那将它的尸体焚烧,骨灰深埋,也就罢了。谷域山上的昔日辉煌,早已难以恢复,倒也无凡再多一样剧毒。光阴和岁月会抹去一切伤痕,千百年之后,谁能说这里不会再是一片草木萋萋? 但万一金鸡垂死挣扎,飞离谷域山。只要有一滴残血或一块身体残骸跌落水中,其中所含之毒沿着水路蔓延,不知该荼毒多少生灵,又有多少家园,会变得和谷域山一样,寸草不生。 如今阿念只求最后搏命一击,能够多折些金鸡的锐气,如果能够伤它分毫,那就更好。届时伏若赢为她报仇,会多一些胜算。 此时金鸡再一次低垂下头,以轻蔑的目光看向阿念。它的眼中露出些许疑惑:“此女子的目光,渐渐平静了下来,是将死之人的心灰意冷,还是她心中另有诡计?传闻世间凡人的心有千百窍,稍有不慎便会跌入其圈套之中。不过不管她心中盘算的是什么,与我相斗,化成灰烬只是迟早的事。十年来,天地日月共欠我十声啼鸣,方才我才讨回来两声,待我将余下的八声速速鸣完。不!我要留下最后一声啼鸣,单独送给这位女子。她敢直立于我的面前,用只言片语让我放弃啼鸣,就为这点胆识,她值得我为她单独啼鸣一声。只可惜了,烧死了她,还须待多少年月才能再遇到如此有趣的人。” 金鸡双膝微微一弯,卯足了劲,脖颈向前伸去但还将直未直之际,就在这短短的眨眼之间,阿念抓住了机会。纵身从地上直窜而起,与此同时破空之声响起,一条乌青铁链的一端,如同一条青蟒般朝金鸡的尖喙疾射而去。铁链将要贴上金鸡硕大尖喙的瞬间,突然如同活了一般拐了一个弯,绕着尖喙飞旋了一个圈,一个锁龙扣已经将尖喙紧紧锁住。 金鸡硕长的脖颈,瞬间憋得通透火红。如同熔炉之内的滚滚铁浆,此时正在金鸡脖颈之内翻滚流窜,急欲找一个出口喷射而出。然而它的尖喙却被锁龙扣给禁锢住,有阵阵火苗和烟雾从金鸡的鼻孔之中喷出。连黄绿色的无瞳巨眼,瞬间也变成了可怖的火红。 金鸡盛怒已极,在尖喙被锁龙扣锁住的瞬间,它的脖颈刚刚伸直,一声几欲出口的啼鸣和满腔怒火被生生憋在了喉咙之中。然而千年的修行,又岂是泛泛之辈。阿念还未来得及松开牵扯铁链另一端的手,金鸡已经将头高高甩向天空,拉动铁链将阿念抛向数十丈高空之中。几乎与此同时,几声铁链崩裂之声响起,金光四射。锁龙扣并没有解开,但铁链却从中间生生断为几截。 阿念只能悲叹:“倘若用的是当初以乌金打造用来禁锢九颜神兽的锁龙链,此时金鸡如何能够挣脱?看来一切皆有天定,我命该如此。” 阿念闭上了眼睛,等待地狱之火将她化为灰烬。然而预料中的地狱烈焰并没有到来,从天坠落的过程之中,阿念睁开双眼,惊愕发鸡依旧狂怒甩头,庞大的身躯也随着头部的晃动而左右狂摆,双翼扑扇起阵阵飓风,双爪每踩踏到地面一次,都引起山崩地裂土石纷飞。它尖锐如金钩的弯喙依旧被紧紧禁锢住,然而此时禁锢住它尖喙的,是一串金光四射的佛珠。 每一颗佛珠足有成年男子拳头大小,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梵文。一道道金光顺着佛珠滚转流动,速度越来越快,渐渐的,佛珠连同上面的梵文都被隐没在耀眼金光之中,如同在金鸡喙上套了一圈坚不可摧的金环。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阿念在空中转了个方向,人剑合一,身体随着剑尖朝金鸡胸口直刺而去。然而她的剑尖离金鸡胸口只有数寸之遥,天崩地裂的炸响伴随着亮如白昼的耀眼金光,数十粒佛珠向四面八方弹射开去。与此同时,排山倒海的热浪伴随着铺天盖地的烈焰从天而降。金鸡再一次挣脱了佛珠的束缚,积聚在它胸膛脖颈之中的烈焰如火山爆发般喷涌而出。 阿念身不由己,如同狂风卷落叶般在热浪中翻滚跌落。她伸手挡在面前,试图阻止热浪灼烧她的双眼,然而头发和衣服已经开始滋滋冒出白烟。跌落在地的瞬间,一口鲜血喷溅而出,血珠直接在热浪之中气化成一团红色雾气,瞬间消失无影无踪。阿念的身体在地上翻滚出一丈多远,眼看火海热浪顷刻间要将她整个吞没。 然而在火苗即将到她挡在脸上的手掌之际,人影一闪,在她面前出现了一个黄袍僧人。他宽大的僧袍张了开来,在火浪之中呼呼生风,从火海之中劈开了一方丈之地,如一尊巨佛般将阿念护在了他的僧袍之下。 谷域山中本来就已经无一物可烧,火浪冲过两人身旁,以万马奔腾之势朝山下的澄水古城席卷而去。阿念放下挡在眼前的手,朝方才救了她两次性命的老僧人看去,只见对方慈眉善目,此人正是紫宵山的天盏禅师。阿念还未来得及开口言辞道谢。天盏禅师却已经看清了阿念的脸,原本微眯的双眼突然瞪大了开来,脸上露出了惊骇莫名的神情,瞬间扩大了的瞳孔中映照出熊熊地狱之火,阿念的脸就在沉浮在那片火海之中。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2章 与此同时,金鸡见一击不中,突然闯出来的老和尚和不知好歹的红衣女子居然都躲过了烈焰袭击。这无异于当面羞辱了它,于是它扑扇起翅膀,朝老和尚的后背急扫而去。 阿念疾声惊呼:“老禅师小心!” 天盏禅师却仿若神游天外,双眼瞪圆了直直盯着阿念的脸,口中念念有词:“不可能!不可能!她怎么会没死!怎么会” 情急之下,阿念根本听不清老禅师口中念叨的是什么,也来不及伸手去拉扯老禅师僵直不动的身体,只能从他大张的袖袍之下穿了过去,纵身飞起,提剑迎着金鸡扫来的翅膀猛砍而去。古剑的剑锋和金鸡翅膀相撞的瞬间,阿念才算真正明白什么是螳臂当车。双手连同臂膀被震得发麻,虎口裂开鲜血直流。纵然上古宝剑有削金断铁之锋利,但砍在金鸡看似薄若蝠翼的翅膀上,却似砍在铜墙铁壁之上。乌青色的剑锋嵌入金鸡翅膀数寸,却再也无法砍进半分,更无法阻止得了金鸡翅膀横扫而来的凌厉之势,反倒带着古剑连同挂在剑上的阿念,一起向天盏禅师疾扫而去。 阿念眼看金鸡翅膀就要扫到天盏禅师的后背,无奈只能在心中暗道:“得罪了!” 随即抬起双脚猛然踢向天盏禅师,将老禅师的身体踢飞了出去。只差不足半尺,金鸡翅膀末端的尖锐倒钩差点就扎入老禅师的后心。老禅师在地上翻滚出去数丈之远,才仿若大梦初醒。他从地上翻身站起,看向被金鸡翅膀带向半空,双手却依旧紧紧握住卡在金鸡翅膀中上古宝剑的红衣女子。 金鸡见没有扫中天盏禅师,它也不再对老和尚多加理会。反而是扑扇起双翅,意欲将挂在上面的阿念拍死在它的双翅之中。 天盏禅师心中暗念佛号,方才突见多年前已经死在幻境之中伏魔坑内的阿念,活生生出现在他的面前,心中骇然那自是无可名状。以他之修为见识,倘若是凡世间其他任何一人死而复生都不足为奇,而独独是阿念,却足以让他胆魂俱破。他早已记不清曾有多少次试图去读解阿念的前世今生,然而无数次都只得到同样的一个:她没有前世,没有今生,更谈不上来世,她根本就不应该在世间存在。她仅仅是为了一个未知的使命而来人间。 二十年前,当十岁的阿念死在幻境之中,被封印的寞小天不知所踪,九是长老悲痛欲绝不肯接受这个事实。天盏禅师心中却是释然,想必阿念来世间的使命就是渡化恶魔寞小天罪恶的灵魂,还世间一片清明太平。所以这数百年来,九是长老日夜忧心寞小天会在某一个毫无预兆的时刻重新出世祸害人间,天盏禅师却丝毫没有如此顾虑。当年他给手持佛魔双印降临人间的女婴取名为阿念时,就确定她来人间定有她的使命和执念,一旦完成,她也将不复存在。这个使命和执念在寞小天破阵而出,并从此绝迹人间的那刻起就已经终结了,所以阿念也必须死在幻境之中。 然而此刻他却看到了鲜活的阿念就在面前,她没有死亡更没有消失,而是长大。那是否也意味着寞小天同样没有消失,他依旧蛰伏人间,隐藏凡尘? 如此看来,九是长老的担忧是对的。阿念来世间的使命到底是什么?伏若赢又为何执意要收她为徒?这一刻,天盏禅师终于理解这些年来九是长老为何坚持不懈四处寻找伏若赢的下落。第一次,天盏禅师对亦正亦邪的伏若赢产生了敬畏之心,倘若将来有幸见到这位行走在人间的上古仙人,一定要好好向他虚心请教。 千头万绪如同潮涌般闪过天盏禅师的心头,但他心知现在不是深究个中缘由的时候。抬眼间,他已经看到金鸡扇动着翅膀,欲将阿念拍死在它的双翅之间。阿念的命危在旦夕之间,天盏禅师再也无暇多做他想。一旦金鸡翅膀合拢,阿念还不松手放弃夹在其上的上古宝剑,那她势必会被金鸡双翅夹成一滩肉泥。 此时事态虽然危险至极,阿念的心中却另有盘算。上古宝剑夹在金鸡薄如蝠翼却硬如钢铁的翅膀之中,倘若她想拔出,也并非不能。金鸡想要拍死她,双翅必然要朝它的胸前合拢,正给阿念创造一个千金难得的机会。只须待到翅膀行至它的心口位置,届时再拔出长剑,速度够快,力道够准,还是有一丝机会将宝剑刺入金鸡心口。世间万物生灵都有求生之欲,又有何人会如同阿念一般轻易舍弃自身性命只为和金鸡搏命一赌。此时的阿念正屏息凝聚全身力量于双臂之上,眼睛紧紧盯着离她越来越近的金鸡赤红如血的胸膛。 然而在离金鸡胸口还有两丈多远的时候,金鸡的翅膀突然停止了移动。原先急剧扑扇又骤然停止所带起的巨大惯力,将阿念的身体连同手中紧拽着的上古宝剑一起甩了出去。阿念的身体在地上跌出去数丈的同时,抬头看到天盏禅师正悬空浮在金鸡双翅当间,一团金色光雾将他周身上下尽数包裹在其中。如同此时金鸡正用双翅抱住一颗巨大的金色琥珀,琥珀的中心,裹住的是一个周身散发金色佛光的老僧人。 倘若在场的人是莫予而不是天盏禅师,当他看到金鸡合拢双翅,阿念明明有机会逃生却执意手握长剑不放,他俩心意相通,定会猜中阿念心中所想。他会尽全力助阿念一臂之力,将长剑刺入金鸡胸膛之中。但天盏禅师哪会知晓阿念命在旦夕,却胆大如斯。在他眼里,阿念始终是三十年前襁褓之中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小小婴孩。他本就慈悲为怀,哪怕只是一个陌生路人,他又岂能眼睁睁看着金鸡要将她拍成肉泥而见死不救。 情急心切,天盏禅师只求救下阿念性命,哪怕舍去他数百年修行之身。心中又隐隐有一个声音告诉他:阿念不甘命丧于此。她来人间的使命绝然不是为了让金鸡夹成肉泥或者成为它的果腹之餐。然而他不知这舍命一救,却白白错过了唯一一次可以刺杀金鸡的机会。 起先裹住天盏禅师的金色琥珀还为圆球形状,但被金鸡的双翅缓慢向中间挤压,渐渐变成了橄榄形状。透过金色光芒,可以看到殷红的血滴,从老禅师的口眼耳鼻中缓缓流出。 阿念只觉得心底深处,有一根细微的线被隐隐牵动,若隐若现仿佛来自遥远记忆的呼唤。一串佛珠,一声佛号,一阵啼哭 突然金光炸裂,血花四溅的瞬间。从身后遥远处传来一声尖利虎啸之声,声音初闻时还在远处,眨眼间已近到身前。阿念愕然回头,只见一团暗蓝色的光雾包裹着一头亦人亦虎的银色光团,朝金鸡已然合拢的双翅间疾驰而去。蓝色光雾撞上金鸡双翅的瞬间,金鸡双脚站立不稳,朝身后退了半步。已经合拢的双翅也被撞了开来,从中跌落一摊人形血肉,依稀是被夹得粉身碎骨的天盏禅师。 蓝色光雾之中发出数声惨烈嘶吼伴随着凄厉虎啸,光团瞬间膨胀,银光乍泄,一只体型比金鸡魔兽还大了一圈的银白色九首虎身怪兽此刻就出现在金鸡面前。映照着天边已然渐渐西斜的月光,九首虎身怪兽通体银白,光芒刺目,身形似虎,却长着九颗一模一样的巨大人头。此时每一颗人头上的双目,都发出摄人心魄的银色光芒,眼神扫过之处,万物如坠冰窟。 金鸡微微眯上了双眼,此刻它没有瞳仁的双眸之中投射出来黄绿色的光芒,被淹没在九首虎身怪兽炽白色的光芒之中,显得暗哑无光。金鸡的双脚缓缓后退,呈下蹲之势,脑袋也微微低垂,长颈崩得笔直,谨慎注视着九首银虎的一举一动。原先对待天盏禅师和阿念时的轻蔑藐视之情荡然无存,此时它的全身心都处于警备状态,丝毫不敢轻举妄动。一腔怒火在它的胸腹间暗暗积聚,只等待合适时机喷吐而出。 九首银虎将天盏禅师的尸身护在它的腹部之下,四肢膝盖微微下蹲,呈攻击之势,长尾轻轻摆动,九颗硕大脑袋上的十八颗眼睛同时注视着金鸡身体的不同部位,蓄势待发。 空气瞬间凝结住了,两只巨兽皆以静待动,等待对方先发动攻击,只要露出一丝破绽,就可以抓住时机后发制人。如此僵持了约有半柱香时间,突然虎兽身形一矮,虚晃一招,做出要全力向上纵跃猛扑向金鸡之势。金鸡双足在地上一蹬,翅膀张开,已然向空中腾跃上了数十丈之高,想借用高空之优势从上向下发动反攻。它长颈伸直,呈向下俯冲之势,一腔怒火从张开的尖喙之间喷射而出,如同一座火山般压向九首银虎。 一圈银蓝光茫瞬间包裹住了九首虎身怪兽全身,将熊熊烈焰挡在了蓝色光囊之外。虎身同时纵跃而起,九张人脸顷刻间变了模样,在红色烈焰和蓝白光影交错之间,九个巨大的鸡头从蓝光之中伸了出去,如同九只一模一样的金鸡魔兽的脑袋,冲破蓝色光芒,冲破熊熊火海烈焰,九个尖锐如金钩的利喙,由下至上同时向金鸡魔兽的胸腹狠狠啄了进去。 血花四溅,金鸡魔兽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凄厉鸟鸣之声,它的胸腹已经被九个和它一模一样脑袋上的尖喙向四面八方撕裂开来。内脏和血液如下了一场血色风暴,从它的胸膛喷射而出的瞬间又被它自己吐出的烈焰烧为灰烬。它的脖颈还直直向前伸展着,保持着喷火啼鸣的姿势,然而身体却已向地上急速坠落,跌落在地时,双足保持着站立的姿势直直扎入焦土之中深达尺余,待喷发出去的火焰渐渐熄灭,所有的血液和内脏焚烧殆尽,它的脖颈才瘫软了下去,硕大的脑袋跌落到了地面,尖喙直直插入焦土之中,而身躯却保持着站立不动的姿势。 东方的海平面上,出现了一缕金红色的霞光,西边的月亮渐渐落下,在淡蓝色的天空中留下一弯朦胧不清的银白色。九首虎身怪兽的身形落回地面,原先变成和金鸡魔兽一模一样的九颗脑袋,也渐渐变回了人脸。它哀伤的俯下身子,九颗硕大的脑袋悬在天盏禅师早已不形的尸身上空。大滴大滴的泪珠从九双眼睛之中流淌了下来,滴落在焦黑的土地上,泛起一圈圈淡淡的蓝色光晕,渐渐溶入了焦土之中。被泪珠沁润过的焦黑土地变得松软,细细密密龟裂开的裂缝也渐渐融合。或许不须几年,春雨浇过,风媒传种,这一小片被泪水浇灌过的土地,会长出嫩绿的新苗。 阿念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九首银虎和金鸡魔兽之间的生死决战只发生在瞬息之间。她还未从刚才眼前所见的惊骇一幕之中回过神来。日升月落,不远处对着老禅师尸身黯然落泪的九首银虎身形渐渐变小,它身上银白色的光芒也越变越淡,渐渐浓缩成一团灰白色模糊不清的人形,九张一模一样的人脸也渐渐重叠聚拢,一点一点,人脸变得清晰了起来,连同他俯身跪地的身形。 阿念上前两步,轻声叫道:“莫予!”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3章 莫予没有回答,依旧跪在天盏禅师尸身前,一动不动。 突然从不远处一块焦黑岩石之后传来细簌声响,似有人慌忙逃窜。阿念飞身跃上岩石,只见一个身穿水墨色长衫的中年男子,正跌跌撞撞朝山下疾奔而去。阿念提剑飞身刺去,剑尖离那人后心只数寸之远时,一只手臂横空挡在她的面前,同时向上轻轻一挑,她的剑尖已然离开了那人的后心。 中年男子跌倒在地,转过身来面向阿念和她身旁的赤身男子。阿念转头看去,拨开她剑尖的人正是已经变回人形的莫予。她不由急道:“除你我之外,你九头变身这事绝不能让他人知晓,不杀了此人后患无穷。” 莫予却轻轻摇了摇头,上前一步,想要扶起跌倒在地,狼狈不堪,但脸色却苍白惊惧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见莫予靠近,脸上惊惧神情更甚,身体不由瑟瑟发抖并奋力向后退去。但因为跌倒在地又惊吓过度,双足疲软乏力,没能一下子站起身来,只能手足并用,向后挪爬了几步。 莫予见对方如此惊恐,于是站住了脚步,对倒在地上的男子说道:“凌安师兄!” 莫予只叫了一声,地上的男子声泪俱下,冲着莫予叱骂:“恶魔寞小天!!!天盏禅师待你不薄,你如何能作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倒在地上的男子正是凌安。他原本奉天盏禅师之命带着雁瑶去火焰还未烧到的安全之处躲避,同时警告那里的村民尽快撤离。但他始终放心不下老禅师一个人去应付金鸡魔兽,所以将雁瑶带到安全之处后就只身前往谷域山。只是期间金鸡发起数次啼鸣喷火,他不得不迂回行走寻找可供遮挡的地方躲避烈焰攻击。 等到他一路磕磕碰碰躲躲藏藏终于到达谷域山之巅时,九首虎身神兽和金鸡魔兽大战早已结束。凌安只看到一只长着九颗和莫予一模一样脑袋的怪物,正俯身跪在已成一滩血肉的天盏禅师尸身之前。只看一眼,凌安就已被惊的魂飞魄散。之后他又亲眼看着九头怪物的身体渐渐变小,最终变成赤身的莫予,给他造成的视觉震撼和心理的惊骇又怎可言表? 十年之前,合欢净月阁中但凡有人敢在人前背后欺负莫予为“恶魔寞小天”转世,凌安定会挺身而出护着莫予并为他讨个公道。但如今和莫予分别了十年,这十年来,凌安走南闯北,深知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十年时间足够可以让一个天真无邪的孩童变成一个无恶不作的魔鬼。而且莫予失踪了整整三年,或许正是在这三年里,他从人变成了魔。尽管凌安不愿意相信这一切,但这是他亲眼所见。不由得让他不信,九是长老和天盏禅师所担心的地狱恶魔,如今已经在莫予的身上复活。 莫予本还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听到“恶魔寞小天”从凌安口中吐出,他不由愣在当地。儿时在合欢净月阁中,九是长老禁止门徒在莫予面前提及“寞小天”这个名字。但对于孩子们来说,越禁止的事情却是越加神秘有趣。九是长老在寞小天身上的执著以及寞小天本身具有的魔幻色彩,使得“恶魔寞小天”不仅仅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代名词。他所代表的凡世间恶势力的极致,已经可以与传说之中让人敬畏的神佛一般的存在相提并论。同时他为了心仪的女子一念成魔,更为这种邪恶蒙上了一种浪漫的色彩。当时不少孩子因为莫予身世来历的传闻,明里暗里欺凌他就是恶魔寞小天转世。当时只有凌安师兄处处护着他,哪知儿时只从欺凌他的大孩子口中听到的“恶魔寞小天”,如今从凌安的口中吐出。给莫予造成的震惊和伤害,比儿时任何一次都要震撼。 如果说凌安曾经对传说中如同魔鬼般存在的寞小天的形象有过任何想象的话,从来没有一次,他的想象会比他片刻之前亲眼所见的景象更为逼真。方才他躲在岩石之后,从惊骇之中清醒过来,才想起此时师傅应该快到澄水城了,必须尽快通知他早做防范,寞小天已经在莫予身上复活了。然而终究晚了一步,被莫予的同伙发现。正当他以为将命丧当场,心中不由为师傅的安危担心,同时也为天下苍生将会面临的命运而悲哀时。而此时恶魔寞小天的转世化身——莫予,却放过了他。凌安不再迟疑,从地上翻滚爬了起来,夺路而逃,朝山下疾奔而去。 阿念见中年男子越跑越远,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依旧烟火弥漫的澄水古城的废墟之中时,她的心中是又急又恼。她愤愤转身,想叱问莫予为何如此愚昧,一旦他九头变身的消息传播出去,天下如何还有他的容身之所?然而转头间却看到了莫予的身体,阿念不由脸上一红,背转过身,说道:“你在此处等我,待我去寻两件衣裳过来。” 阿念去了不远处没被火殃及到的村庄里讨了几件村民的衣物,把她自己身上破烂不堪的一身红衣换了下来,临走前她又朝村民讨了一个陶罐。从凌安口中,阿念已然确认在与金鸡一战之中,数次救她性命的老禅师正是紫萧山的天盏禅师。不知为何,她的心中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哀伤。多年来抄写经书,她本早已看淡了生死。但这股悲伤掺和着一种来自遥远的熟悉和亲切,一只宽厚的手掌,握着一串金色的佛珠,从记忆之中不可触及处的朦胧里伸了出来。 阿念想看清那人的脸,却只能模糊看见宽大僧袍的一角。无奈只能长叹一声,心想莫予绝然不会将老禅师的尸身留在谷域山上,但被金鸡双翼夹拍过的尸身,早已变成一滩人形血肉,实在无法将他全身送回紫宵山。只能就地焚化,将他的骨灰装进陶罐之中再送回到紫宵山。 回到谷域山上,阿念坐在不远处,看着莫予一个人默默不语,将天盏禅师的骨灰一点一点用手捧进陶罐之中。终于他将陶罐盖紧,又从衣襟上撕扯下一块布,将陶罐紧紧包裹了起来。然后他黯然长叹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 天色大亮,远处天际间传来一声鹰鸣。阿念抬头向天空看去,只见鹰隼希革,正从云层深处晃出硕大的白色身躯,向谷域山巅疾飞而来。 阿念轻声呼唤了一声:“莫予!” 莫予抬头看了一眼希革越飞越近的白色身影,眼神痛苦,语气却极为淡漠,轻声问道:“你从来就没有打算过去青水码头,是吗?” 阿念上前一步:“我” 然而一个“我”字刚刚出口,希革庞大的身躯已经落在了山巅之上,黄褐色的眼珠子在阿念和莫予的身上来回扫视了一遍,张口啼唤了几声。 阿念眉头一皱,转头冲着希革对鸣了几声。声音和希革所发极为相似,但却较为急促。渐渐一人一鸟相对鸣啸,似在争执。希革扑扇了几下翅膀,朝阿念的方向迈出两步。阿念高声冷斥了一声,右手甩出,手中的上古宝剑露出森寒光芒,剑尖直对着希革。希革后退了两步,长啸一声,翅膀一扫,直冲云霄,绝尘而去。 阿念转头对莫予说道:“我曾疑惑,明明师祖手记之中记载,月光城确有城主。但我们月光城一行,却没有找到他。如今算是清楚了,师祖当年在无意中识破,九颜神兽就是月光城的城主,而正是它体内的神珠,保得月光城中的居民不死不灭。所以师祖心生贪念,用药迷惑了九颜神兽,驾驭着它来到了九焰山,开山立派。但师祖并没有因此取得永生,反倒是月光城和生活在那里的人却依旧千年不灭。如今看来,正是因为九颜神兽将体内神珠留在了月光城。而那颗神珠,就是九首银虎。这也是为什么九颜神兽离开月光城的当天,九首银虎突然凭空出现在城中,而城中无人知晓它的来历。” 阿念顿了一下,将右手之中握着的上古宝剑收回手臂之中。向着莫予的方向缓缓靠近:“上次在大漠之中,希革已经认出了你。先生也已知道你从月光城活着回来。刚才你放走了那位男子,一旦他将你九头变身的消息散播出去。以先生之见识,自会很快想明白你是如何逃得一死,又安然回到这里。届时届时” 阿念突然说不下去了,届时将发生的事情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伏若赢算计了千年,为取得神珠不惜将年幼的她送上九焰山,又火烧藏书堂血洗月光城,不知多少无辜的生命丧生他手。如今只须杀一个莫予,就能得到神珠,任何神佛也阻挡不了他来取了莫予的性命。那时阿念又该站在哪边呢? 莫予凄然一笑,五年之前的那次月光城之行,仿若一场永不会消失的噩梦。阿念随着伏若赢离开之后的近十日时光里,曾是他生命之中永不愿再回忆起的最为黑暗的时光。然而这段记忆,却如同挥之不去的梦魇,将他永困在无间地狱之中。隐藏在他体内的那只和他血肉共存生死相连的九首银虎,让他永生不死的同时,也断绝了他拥有挣脱命运自由自在的机会。他所付出的,是万劫不复的代价。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4章 当日在屠鱼市场,莫予甩出锁龙链,阻了伏若赢砍向九颜神兽剩下最后一个脑袋的上古宝剑,那一击用尽了他的全部气力。握住铁链那只手的虎口被震裂开来,鲜血顺着铁链滴滴滑落地上。整条胳膊上的骨骼已经寸断,剧痛沿着手掌,顺着筋骨脉络,向心脏延伸。他的双脚,已然微微颤抖,只凭着胸膛之中憋住的一口气,一直撑到伏若赢剑指星空,号令群星为他幻化出一只天龙神兽,驮着他和阿念离开了月光城。 莫予跌倒在地的瞬间,眼中看到的最后一个景象,是阿念坐在天龙身上离去的背影。她的黑发随风散开,四处飘扬,如同一片漆黑的夜幕般,将莫予的整个世界都罩进了无边的黑暗之中。然而一切并没有如他所愿,就此沉浸在永恒的睡眠之中。 当莫予睁开眼睛时,他的全身都被覆盖在了皑皑白雪之下。一同被覆盖的,还有曾被腥风血雨清洗过的屠鱼市场。他轻轻挪动了一下身体,发现右边的手臂已然不能移动分毫。早先筋骨从手掌开始沿着手臂向上寸寸骨折,又被冰雪冻僵了,并没感觉到疼痛感。反而觉得从肩膀以下的胳膊手臂等肢体,已然不再属于他身体的一部分。他用还能挪动的左手作为支撑,从雪中艰难爬了出去。这才发现四周白茫茫一片,雪依旧在下。他身后数丈之远,隆起了一座小小的雪山,那是九颜神兽的身躯所在。 莫予不知道九颜神兽是否已经死亡,他爬上雪山,用还能自如的左手开始刨雪,试图从雪下挖出九颜神兽的身体。凄凄冷冷,他边刨边向天长啸。四周空空寂寂,回应他的,只有从四面八方传回来的回音,更显的空荡寂寥。他的心中充满了恐惧,并不是因为恐惧死亡,而是恐惧永无尽头的孤寂永生。如果传说属实的话,生活在月光城中的人永生不灭,那该如何度过如此漫漫长生?倘若九颜神兽不死,虽然它不是人类,莫予又不通晓兽语,但好歹有个活物作伴。 莫予不知道在雪里挖了多久,手指早已麻木,从指尖流出来的血,结成了红色的冰晶,散落在白茫茫雪地之中,如同颗颗红色宝石般耀眼夺目。终于,九颜神兽的脑袋从雪中露出一角。又过去了半日,月升日落,暗蓝色的天空之中,星光璀璨,皎白的月光投射到皑皑白雪之上,反射出来的银白冷光,让周围的一切更显得空寂冷清。九颜神兽的大半颗脑袋,都暴露在了月光之中。然而它的双眼紧闭,一动不动,感觉不到它的呼吸。它本就为冷血动物,更无体温可言。 莫予颓然坐到了雪地之中,对着神兽冰冷的脑袋,沉默了许久。终于他站起身来,踏雪走到了海边。他的双脚已经浸没在冰冷入骨的海水之中,但他没有勇气再往前走去。当年和师祖一起来到月光城而留下的那十一个人,能够那么坦然走进茫茫大海之中。对于他们来说,永生如果不是乐土,那么死亡就是一种解脱。 然而在莫予的心中,仇恨的种子刚刚被种下,顶着严寒而萌芽。天边渐渐露出一丝曙光,他缓缓踏回到屠鱼市场。他不能就此死去,只要活着,总会有一丝希望。月光城城门在数日之后就会关闭,但只要还活着,哪怕需用千年的时光等待,在下一次月光城重现人间时,总有一丝希望重返大陆。那个时候,她或许已经不在了,但伏若赢依旧会活着,而且他最好还活着 接下去的几天里,莫予就坐在屠鱼市场上一块临海的礁石上。他面向大海,看着日月交替,圆月渐渐变成了弯钩。他的心,从开始的义愤填膺,充满仇恨,到后来的茫然无助和万念俱灰,最后一切归于平静。只须再过几个时辰,日升月落时,月光城将随着月亮的落下而逐渐关闭。至于它将消失至何方,莫予并不知道。传言之中,月光城将会沉入海底。但不管接下去的一千年里,它将去往何方,此刻莫予心中,都已然平淡如水。或许这将只是一段长眠,睡醒了,会发现依然留在人间。 然而就在月渐西斜时,突然一条乌黑的阴影缓慢升起,盖住了月华。在莫予身前的雪地上,投射下了一条巨大的黑影。黑影的头身蜿蜒蠕动,如同地域阎魔。莫予猛然回头,看到只剩下一颗脑袋的九颜神兽高昂起头,它的身躯直直伸向天空,硕大的脑袋直面东方,就仿如被毁之前的石像一般。恍然间如时光倒流,十余日前初从污秽不堪的楼道里踏进屠鱼市场,首先引入眼帘的,也是如此鼎立于天地之间的一个巨大蛇身石像。与九头石像不同的是,如今的九颜神兽只剩下一颗脑袋。 莫予慢慢站起身,面向九颜神兽站立。透过九颜神兽乌青色的蛇身,依稀可见一团暗灰色的光影,从九颜神兽的腰腹间,缓慢沿着它直立的躯体向上蠕动,直至它的咽喉处。突然九颜神兽张开大嘴,一束耀眼银光乍现,直射天宇。一只炽白色的九首银虎,从九颜神兽大张的嘴里跳了出来。它的四肢撑在九颜神兽大张的上下颚上,腰腹向下撑开,最大限度地将四肢伸展开来。随后它高昂起九颗脑袋,对着西斜的冷月弯钩,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四周雪花纷飞,海面上荡起了层层波圈。 九首银虎结束咆哮之后,低垂下头,俯瞰站在下方正与它对视的莫予。突然它狰狞可怖的九个脑袋,缓缓发生变化,渐渐变成了和莫予一模一样的头脸。先前早就见过九颜神兽变脸,所以莫予并没感到惊骇。九首银虎变完脸之后,九张莫予的脸高高在上,和地上的莫予遥相对望。突然银虎纵身跳下,落到了离莫予不过数尺之遥的地面上,面向着他,摇头摆尾。 莫予的双脚向后微微退了一步,他不知道九首银虎用意如何。看其架势,似乎并无恶意。九张和他一模一样的头脸,此时如同九面镜子般,将此刻他脸上的表情无限放大——疑惑,茫然和些许的惊惧。 突然九颜神兽开始低声咆哮,啸声呼长呼短,连绵不断。九首银虎踏着九颜神兽啸声的节奏,开始缓慢移动脚步,绕着莫予缓缓绕圈。莫予心中不明所以,只能随着九首银虎身形的移动而缓慢转动身体,眼睛死死盯着九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头脸,可此时又如何能从对方的脸上读出它的心思呢?唯一能够看出的,只有那九张脸上的神色越变越是苍白迷惑,如同此刻他的心情。 九首银虎绕圈行走的速度越来越快,渐渐的,只看到一虎形光影上下纷飞跳跃,在莫予的身体四周,形成了一个银白色的光球。这个光球越缩越小,几乎贴着莫予的身体将他包裹在其中。与此同时,月光城的城体和海水交界的地方,越变越淡,渐渐变得模糊不清,和四周的日月之光融为一体,并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向城内缓缓扩散。整座城池如同慢慢溶解在了水光交错之中。月光城的城门,迎着旭日东升而缓缓关闭。 它并非如同传说之中的那样,沉入海底。而是融合并隐藏在了日月之光中,只要日月之光还照耀大地,它就永不消灭。 莫予一动不动呆立在原地,这十余日来心中的起伏变化,他早已做好了长眠千年的准备。此刻银虎绕着他纵跃飞舞,或许只是长眠之前的最后一次狂欢。终于偌大的一座月光城,只剩下模糊不清的屠鱼市场和依旧仰天长啸的九颜神兽,还有疯狂纵跃飞舞的九首银虎以及呆立不动的莫予。 突然从围绕着莫予飞舞着的银色光球中探出九颗脑袋,它们离莫予的脸是如此的近。每只巨眼的瞳孔之中都映照出了莫予的脸,每张脸上的双眼都瞪大到了极限,仿若穿过那眼睛的影像,莫予看到了无数个自己和无数颗惊惧的眼。一层套着一层,如同坠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时空通道,直至无穷无尽的黑暗和恐惧。莫予惊骇张大了嘴,银光乍泄,如此刺目耀眼,他不由闭上了眼睛。整个世界都消失了。 与此同时,他感到一股刺骨冰冷的寒意从口眼鼻耳七窍而入,顺着血液流淌全身,如同根根冰刺扎入血肉之中,深入骨髓。又仿若周身的血液被滴滴凝结成冰,剧烈的疼痛之感让他再次睁开了双眼,一缕幽蓝混合着银白之光从他的近乎涣散的眼眸之中闪过,意识仿若冰冻般瞬间凝结又片片龟裂。他愕然发现,月光城连同九颜神兽和九首银虎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依旧悬挂天穹的,是旭日高升。 而他,依旧站立于日月天地环绕下的人间!!! 锥心的疼痛伴随着骨骼咯咯作响,每一寸筋骨似乎都被无限制的拉长并向体外延伸。他仰面朝天,撕心裂肺的痛吼之声冲破喉咙,直击长空。然而声音出口之后却不是只有一声,而是绵绵长长有数声在耳边回荡,如同回音般连绵不绝。然而此处早已空空荡荡,他是站立在茫无边际的大海之中,如何能够有回音传来?莫予愕然转头张望,这一看,不由毛骨悚然,身上根根汗毛倒竖。因为他看到了另外的几颗脑袋,正围绕在他的脑袋四周,每一颗脑袋相互对望之时,脸上都是恐惧莫名的表情。 莫予转动脖子,围绕在周围的其余几颗脑袋似乎同时转动,朝他的周身上下看去,居然一下子看清了身体的每一个部分。九颗同样的脑袋,九双同样惊惧的眼睛,从不同的方位扫过他身体的每一寸,在脑中组合成了一只银白色的九首虎身怪兽的模样。恐惧如同炸雷般击中莫予的意识,此时的他已然和九首银虎合为了一体。 莫予伸展四肢全速狂奔了起来,四肢踏在海面之上,击起惊涛骇浪。他想用速度来甩开恐惧,甩开,让他的灵魂和意识脱离这具恐怖的躯壳,哪怕飞灰湮灭也在所不惜。他不知道疾奔了多久,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疲惫。渐渐的,他的心情慢慢平静了下来,初始的恐惧渐渐平息,理智回到了他的脑海。月光城消融在日月同挂天穹的光辉之中前,九颜神兽对天长啸的一幕,重新浮现在莫予的脑海之中。当时莫予并不清楚九颜神兽为何对天咆哮,如今心中却突然明然了起来,似乎一下子听懂了兽语,解读了它当时所表达的意思。 海中孤洲百石屿,原为仙人所建。居住其中的一众生灵,皆自由平等。九颜神兽原为天地所造,受仙人嘱托,愿成为这片海中孤洲的永恒守护者。人类口中所说的高高在上城主,它根本不明所以。而又有传言,它体内有颗神珠,更是无稽之谈。它的体内,只孕育有一只九首银虎。自它与日月同在的那天起,这只银虎就孕育在它的腹中。倘若不是当年尚无辙对它下药,使得这只银虎提早脱离母体。白衣男子血洗百石屿,只为寻得传说之中的神珠。九颜神兽根本就不知何为城主,何为神珠,又如何能够舍弃神珠而保住城中居民? 如今它的脑袋九去其八,不知需用几千年才能重新长出来。百石屿更不知何时才能重现昔日繁华,能否在下一个千年还有机会再现人间。所以它决定留下九首银虎在人间,一为蓝衫少年抛出铁链阻剑一挡之恩情,二为的有朝一日寻得白衣男子,报砍头之仇毁家之恨。然而九首银虎本非人间之物,倘若想自由行走于人世间,只能借助载体。蓝衫少年本早该命绝,只因有百石屿在,才保得一丝命存。倘若离开百石屿,留在人间的只能是他冰冷的尸身。 所以它让银虎和莫予合为一体,九颜神兽长啸声中,传授的就是如何控制虎兽和人体之间的变身之术。只是当时莫予不识兽语,并未听懂其中缘由。如今因为有了九首银虎在体内,如同拨云见日般,一下子豁然开朗。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5章 五年之前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那锥心之痛刻骨之恨莫予对谁都不曾提及,如今也不想对阿念说。但聪慧如阿念,在看到莫予九头变身的瞬间,就已然明白了他是如何大难不死又安然回到大陆。她心中所担心的,是一旦伏若赢知晓了这一切,那他必将用莫予去挽救他心中永不能忘怀的故人芳魂。 莫予却淡淡一笑:“终有一日,我须与他面对。早一天和晚一天,又有何区别?” 阿念正欲再说些什么,莫予却先开口问道:“我只想问你,你真心打算过去青水码头与我相会吗?” 阿念清澈的双眸直视莫予的双眼,平静而坚定说道:“倘若不死,定不相负!” 莫予上前一步:“你已经打算一个人死在这里了,难道不是吗?” 阿念凄惨一笑,算是默认。 莫予心中悲愤交加,昨晚于河中船头之上,得到阿念对相约之期的首肯,他的心情是何等欣喜愉悦。而那时的她,却早已经抱了必死之心。倘若不是有九首银虎风行电掣之速,等他赶到谷域山,阿念的尸骨都已化作灰烬。让他更为伤心愤怒的是,阿念明知谷域山和澄水城会遭此大劫,却隐而不提,害得天盏禅师丧命于此,还有澄水城中数万无辜民众,皆丧身火海。 莫予见阿念不答,他的眼中流露出哀伤神情,忍住心中悲愤,问阿念:“你既然已经知晓金鸡魔兽十年沉寂的缘由,为何不告知澄水城中数万无辜百姓,让他们提前撤离?你就安心看着他们,陪你一起丧身火海?” 阿念原本平静的双眸,渐渐泛起了一抹哀伤。她原以为和莫予心念相通,等莫予发现她舍命和金鸡一搏,定会理解她为何不去青水码头赴约。如今听到莫予叱责话语,她凄惨一笑,笑容稍纵即逝,语气也变得异常冰冷淡漠:“我本非神佛,在孰轻孰重之间,尚需抉择。纵然有心,也无力拯救天下所有苍生。牺牲一个澄水城,却能保得周围更多的村庄城镇一片安宁,又有何不可?” 莫予见阿念不知悔改,只说出了一个:“你” 他就因为气急而失语。 阿念的语气更加冷淡:“既然道不同那就此别过!救命之恩,来日再报。” 说完阿念转身欲走。莫予急忙上前拉住阿念的手,语气也软了下来:“阿念!” 两颗泪珠从阿念的脸庞滑落,她的声音也变得柔和了起来:“澄水城中百姓对燃火薰草迷惑金鸡早已深信不疑,且不说游说全城百姓撤离家园,其困难程度如同登天。即便我巧舌如簧,说动他们搬离澄水城。全城迁移,其兴师动众又如何不会引起金鸡察觉?但凡金鸡还有一丝命存,它又如何能够放过这些百姓。与其在城中散布金鸡将啼鸣焚城,搞得人心惶惶,最终只会将火引到其他地方,殃及更多的无辜百姓。还不若就让金鸡以为城中一切照常如旧,它的怒火也只会焚烧一座城池。我自知凭我一己之力去对付金鸡魔兽,实则是以卵击石。只求以我之命换来先生出手,杀了金鸡为我报仇,永诀后患。至于你至于你与其让你与我一起葬身火海,不若就让你认定今生我再次负了你” 以阿念之性格,本来被任何人误会也不会花费半分口舌去解释。事情做便做了,纵然被天下所有人误会又有何妨?可就是在她转身欲走的瞬间,莫予却拉住了她的手,让她心中用倔强堆砌起来的堡垒瞬间坍塌,露出被层层埋藏在其中的脆弱和委屈。 此番道理莫予不是不懂,只是陶罐之中天盏禅师的骨灰尚未冷却。澄水城中满目苍夷,数万鲜活的生命化成焦炭,如何不让他痛心疾首。又想到阿念宁愿一个人去送死,也不愿让他分担分毫,还将他骗到了青水码头。如今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他伸手拉着阿念冰凉的手,轻轻一扯,便将阿念拥入怀中。 阿念将头埋在莫予胸前,从未曾有人对她如此柔情过,她伸手搂住了莫予的腰,泪如泉涌。然而此刻她的心中,却充满了从未有过的不安。此番没有跟随希革回去,是第一次真正违背了伏若赢的命令。从小到大,不管她做出什么样的惊天之举,只要后果自负,伏若赢一概不会追究。比如这次送走洛攸宁,如果她杀了金鸡,自然伏若赢不会说什么。倘若她反被金鸡杀了,那么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也算是自食其果。伏若赢即便想说什么也没了可以责罚的对象。如今金鸡是去了性命,她本该跟随希革回去,可她却用剑逼走了希革。但不管伏若赢将对她做出怎样的责罚,都比不上此时她对莫予将要面临到的穷途末路的担忧。 一旦莫予九头变身消息蔓延开去,正邪妖魔各路人等都会群起围剿。以莫予之善良耿直,自不可能与妖魔邪道为伍,寻求他们的蔽护,那最终只会被正道人士所消灭。但对于阿念来说,这一切还不是最为可怕。不管将来会遇到什么,她已经决定好和莫予共同面对。她心中只怕伏若赢一人。不须多久,他就会知晓苦苦寻找了近千年,可以用来唤回故人芳魂的神珠,此刻就在莫予体内。天地间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的了伏若赢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哪怕是世人无法阻抗的光阴和死亡,在他的面前都不值一提。终有一刻,她必须站在伏若赢和莫予之间,那个时候该如何选择? 此刻莫予的心中,却已经非常明了。将天盏禅师的骨灰送到紫宵山后,就带着阿念去北方的合欢净月阁向九是长老说明一切,包括九首银虎与他合为一体之前因后果。倘若世间之人真的容不下他,那他就带着阿念去找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永不再出现在世rén iàn前。在阿念有生之年,只要伏若赢不来找他,那他就不会主动去找伏若赢。他拥有的是与日月共存的寿命,终有一天,阿念会先他而去。在那之后,他会孤身一人行走于世上。那时再去找伏若赢,了结一切恩怨。 伏在莫予胸前的阿念突然轻声说道:“莫予,我们一起去大漠吧。石室岩藏经洞再往西的大漠腹地,那里渺无人烟。但我知道有一处地下水源,足够百年之需。没有人知道那个地方,先生更是不会寻到那里去的。” 莫予轻叹一声,低垂下头,将脸贴在阿念的头上,轻声说道:“倘若老禅师还活着,他自会和师傅解释清楚,凌安师兄所见一切并非属实。但如今老禅师已经仙去,倘若我就此不声不响离开,师傅定会以为恶魔寞小天在我身上复活。他老人家虽从未曾明说,但自小我心里便已清楚,师傅一直对我有所防备” 阿念抬起了头,和莫予对视。她想起五年之前,在九焰山上的主事厅中第一次见到莫予时,少年的眼里,隐藏着一股温柔的悲伤。当时只以为是她自己的黯然心境,使得她眼中所见的一切,都蒙上一层晦暗的色彩。如今看来,少年人的心里,一直隐藏着被师傅视为异己的伤痛。 阿念的心闪过一抹隐隐的痛,自幼被伏若赢教诲而深埋她性格之中的不羁和自由,顷刻间在她心中对九是长老产生了一股莫名的怒意,她冲口打断莫予:“既然他一直对你有所防备,你又何必在乎他的想法?你是莫予也好,是寞小天也罢,我们自远走他乡,与他又有何相干?” 莫予苦笑一下,阿念是个奇女子,自她用剑逼走鹰隼希革,从那刻起,她就背叛了伏若赢。如此恩情,莫予自知从此他肩上的责任重大,今生永不能负了阿念。抛开一切远走他乡固然是好,但寞小天早已成为师傅永不可能放下的一个心结。不管他和阿念躲到何处,师傅定会联合天下修仙人士,终其一生踏遍天涯都要找到他。与其仓仓皇皇度日,不若坦坦荡荡做人,哪怕从此将要面临无穷无尽的劫难。 莫予轻叹一声,说道:“我又何尝不想像你一样洒脱呢?只是师傅对我有救命养育之恩,天盏禅师更是我的启蒙老师,对我有传道解惑之情。待我将老禅师的遗骨送回紫宵山,再回趟北方当面向师傅澄清一切事情缘由。然后我们就一起去大漠,今生不再出来。” 阿念轻叹一声,说道:“你的师傅今日不正在澄水城中吗?倘若想向他澄清一切,又何必等到将老禅师的遗骨送回紫宵山之后,再刻意远赴北方?你的心中,还未想好的,是如何向他澄清一切?还是未曾想好如何安置我?” 莫予曾经所遭受的以及将来要面对的所有磨难,都皆因阿念而起。聪颖如阿念,又如何能够不知此刻莫予心中的担忧。倘若向九是长老澄清一切,怎样都无法将她撇清而不谈。莫予不想对九是长老有任何隐瞒,但如今他和阿念两人已经命运相连,他更不想将阿念置身于漩涡之中。所以他需要一点时间,好好想想如何向师傅说明所发生的一切,才能将阿念的过错降到最低。在莫予想好如何面对九是长老前的这几天,或许将是他们两人接下去的人生之中最为安静平和的日子,倒不若先去一趟紫萧山,平心静气好好思考接下去的事情。 莫予轻声说道:“师傅脾气耿直暴躁,是非爱恨界线分明。凌安师兄敦厚善良,办事稳妥可靠,多年来一直是师傅的心腹手足。老禅师又是师傅多年知交,如今惨死于此。此番情景,即便师傅心知凌安所说,只是片面之词。但在师傅心中,素来对我的身世来历有所猜忌。他在心伤愤怒之时,又如何能听的进我的一言片辞?不若先待他冷静数日,自己想明白凌安所见所说,其中有欠实之处。待到那时,我再澄清其中一切缘由,或许他还能听的进去几分。” 阿念心中明白,莫予此番言语,不过只是在安慰她而已。伏若赢曾对她讲起数百年间驰名天下的各个修仙门派,以及每个门派之中久负盛名的名人谱。九是长老和他的合欢净月阁堪称现今世上修仙门派之中的泰山北斗,莫予称他的师傅性格耿直暴躁,其实已经是往好的方面说了。 伏若赢口中对九是长老的评价则是:“他以凡人之身修仙,能练到数百年不死,修为更是扶摇直上不见封顶。其看相断命之能耐,数千年来以我之所见,还无人能出其右。然而他的性情,却丝毫不见得有一丝长进。如今修为越高,却越渐固执。尤为对待寞小天一事之上,其偏执程度已到心魔境地。” 自寞小天被封印后,五百年过去了,早就鲜有人还记得他。哪怕二十年前幻境破灭,被困其中的寞小天不见所踪,也未在江湖之中惊起一丝波澜。天下既然安稳太平,没有一人受到寞小天的荼毒,世人更就当这个恶魔早已消失了。还如此耿耿于怀铭记在心的,天下唯有九是长老一人。或许这也是人活的太久了,经年往事就更不容易遗忘。当年寞小天制造出的无数灭门惨案,留在九是长老心中的阴影,仇恨,再加上恐惧,哪怕再过数百年也不会消失,反倒随着岁月的发酵和沉淀,越加浓重。 在九是长老心中,早就有莫予就是寞小天转世之念头。一旦听闻凌安的亲眼所见,哪怕其中破绽百出。但短短数日,他又如何能够想的明白其中确切缘由。合为一体,又拥有毁天灭地之力量,除了从地狱之中出来的恶魔之外,世间又有何人能够做到?何况除了亲自登临月光城的人之外,无人曾听闻过有九颜神兽的存在。哪怕博识如伏若赢,也是在月光城中和九颜神兽当面交战,才知晓天下原来有如此具有洪荒蛮力的上古神兽。而且非要纠起恩怨渊源,无法不提及九焰山开山师祖尚无辙,当年他是如何之以不齿手段迷惑了九颜神兽。这就等同毁了尚无辙的后世英名,九焰山更会遭受天下人之耻笑。 这一切都只是莫予的担心。阿念的心中,不管九是长老信或者不信,和她都没多大关系。倘若不是因为莫予,她根本不会将合欢净月阁放在眼里。况且如今以莫予之修为,加上和他早已合为一体的九首银虎。哪怕九是长老率全部弟子围剿莫予,合他俩之力,对付区区一个合欢净月阁,善不属难事。她最为担心的,不过是时日耽搁,他们就不能在伏若赢毫不知觉的情况下,远赴大漠。 然而多年来独处抄经,阿念看待事情的心境,早已异于常人。世间之事本就变化无常,尤其想到数个时辰之前,她还把自己当成必死之人。如今却依然站立在阳光之中,被心意相通之人拥在怀中。对她来说,本来对凡尘俗世,早已无牵无挂,哪怕独处地狱百世,她亦能坦然待之。然而莫予的心中,还有万千牵葛。纵然百年间安稳苟活于大漠之中,但倘若他的心中常常不得平静。反不若就在世间过得数日逍遥快活的日子,之后的事情就人随天愿。 心想至此,阿念说道:“好,那我们就先送天盏禅师遗骨回紫宵山。听闻紫萧山山清水秀,此番我们前往,倒可以多盘桓几日。” 这也正是莫予心中所想,两人虽都未明说,但各自心中都已明了。大漠隐居的生活,终究只是一个奢望。一旦希革回到伏若赢那里,或是凌安见到九是长老,对于莫予和阿念来说,天下就没有任何一处是安身之所。既然已经放弃了逃避,心里倒是轻松了不少。 莫予将阿念往怀中更加搂紧了些,轻轻答应了一声“好!” 他刚要再开口提议不如尽快动身前往紫萧山。突然他的身体一僵,眼睛直直看向山下早已成为废墟的澄水古城。 阿念察觉有异,也转身顺着莫予的目光看去。只见几束红黄交替的焰火相继从澄水城中冲天而起。 莫予脸色大变,声音也变得异常焦急:“出事了!” 阿念问道:“怎么了?” 莫予松开阿念,身形已朝山下澄水城的方向窜了出去。看得出来情况非常紧急,他边跑边说:“这是师傅发出的x hà一,召集附近所有合欢净月阁的弟子,速速到澄水城中集合。想必城中发生了重大变故。” 阿念纵身一跃,挡在莫予面前:“如今的重大变故,还有什么能比得上他刚刚从凌安口中得知,寞小天就在你的身上复活。你此番前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莫予停住脚步,伸手按在阿念肩膀之上:“此x hà一,只有门人弟子遭遇不测时才会发出,召集附近弟子速去支援。发出x hà一之人,正是师傅手法。我担心此时师傅有危险。” 阿念刚想说,以九是长老之修为,如今天下又有几人是他的对手?除非是伏若赢伏先生 想到此处,阿念不由瞪大眼睛,和莫予对视。两人相顾变色,一个眼神,都已明白双方想到了一处。 伏若赢和九是长老的关系一直非敌非友,或许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相互间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关系。一个明明知道对方不想见他,却数百年如一日派出弟子,遍寻天下。另一个明明知道对方在苦苦找他,却偏偏不肯现身相见。本来这种局面会一直持续下去,两人并不会有所交集,也不会有利益冲突。但如今他们对莫予,心中各自有所盘算,就很难说不会倒戈相见。 既然事情已经发展至此,阿念也不再言语,拉起莫予的手,跟着他一起朝澄水城中奔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6章 澄水城中一片焦黑狼藉,随处可见还未燃烧殆尽的余火,只是四周不见一个活人。莫予和阿念两人直奔方才焰火冲天而起的地方跑去。远远看见几个身背行囊,似风尘仆仆刚刚赶到此处的异乡人,此刻他们正或跪或站围成一圈,不时有悲鸣痛哭之声从他们之中传出。 躺在他们中央地上的,是一具浑身染血的尸体。这具尸体俯身趴卧在地,后心处有一剑伤,血已经凝固成焦褐色的一团污渍。阿念的眼力极好,从远处只扫了一眼尸体,瞬间她就已经放慢了脚步。此人应该刚刚死去不过一个时辰,只因整座城池刚刚经历烈焰浩劫,地面和四周的余温尚高,尸身俯卧地上如同置身火烤铁板之上。所以尸体伤口周围的血液早就被烤干,但和城中遍布的被火烧焦的尸骸不同,这具尸体身上不见一处焦黑。水墨色的长衫除了血迹,也看不见一丝被火烧烤过的痕迹。他的致命伤,是从后背穿胸而过的那处剑伤。 看到尸体的瞬间,莫予也放慢了脚步。阿念在离尸体和一众围着的人约五六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莫予则缓步向前。此刻他早已看清,躺在焦黑石板地面上的,正是不久前跌跌撞撞奔下谷域山的凌安师兄。可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才不过片刻功夫,凌安师兄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此时围着尸体的一众异乡人也察觉到有人靠近,所有人都站直了身体,转过身面向莫予和阿念。更有人伸手按在了随身携带的兵器之上,准备好随时拔出对付来人。 泪水瞬间充盈了莫予的双眼,心痛之余,他冲着人群中一位白发兰衫的耄耋老者“扑通”跪倒在地,前额重重磕在了地面之上,颤声喊了声:“师傅!” 老者正是刚刚赶到此处的九是长老。他原本和凌安约好今日与他以及天盏禅师在澄水城中会合,哪知赶到此地之时,整座澄水城已经变成了一片烧焦了的废墟。与他相会的,只有凌安惨死的尸身,天盏禅师更是不知所踪。 自百余年前合欢净月阁声名鹊起,逐渐成为天下一众修仙门派的领袖。江湖之上不论正邪妖魔,遇到合欢净月阁的弟子门人,无不给三分薄面以礼相待。凌安为人八面见光,世故老道,办事又是十分稳妥周到。近十余年来他一直替九是长老东奔西走,不论是乖僻反常或是奸诈狡猾之人,他都能游刃有余应付自如。一直以来,九是长老自知他自身的脾气暴躁,许多场面上的事情他都不屑于亲身出面应付。尤其是与他同一时代齐名的风云人物都早已化成了烟土,如今这些所谓江湖扬名的门派,从礼仪情理上说,九是长老须和他们的掌门人行同辈相交之礼,但从辈分上说,九是长老却远在他们开山始祖之前的人物。所以众多场合九是长老都让凌安替他出面,从某种意义上说,见到凌安就如见到九是长老。 如今这个合欢净月阁中最为举足轻重的弟子却被人从背后一剑刺死,伤心悲痛之余如何能不让九是长老忧心忡忡。不管凶手是谁,有胆量和能耐如此挑衅合欢净月阁,其来头应该都不会小。 正当众人对着凌安的尸体悲哀之时,突见有人伏地跪拜,口呼九是长老“师傅”。九是长老眯起早已被层层皱纹夹成细缝的双眼,向跪拜之人看去。只见这人头脸乌黑,想必也是经历过今晨大火,周身裸露出来的肌肤也都覆盖有炭火煤灰的痕迹,只有身上的衣裳倒还干净。九是长老看向他之时,他伸手用衣袖抹去脸上泪水,露出被碳黑覆盖下俊秀的眉眼。 九是长老上前一步,从地上拉起莫予,心情自是起伏。凌安突遭不幸,如断他手足,心痛之情,犹如当年亲眼见到小徒阿念殒命天坑。如今又乍然见到离开了十年的莫予跪倒在身前,倘在其他任何一个场合,见到当年在破庙之前映着火光啼哭的丑陋男婴,长成如此一个翩翩少年,他都会欣慰欢喜。只如今,凌安的尸身就躺在身后数尺之外的地上,叫他如何能有重逢的喜悦? 莫予问道:“师傅,可知是谁杀了凌安师兄?一个时辰之前,他还好端端的。” 九是长老闻言大惊:“怎么?凌安之前和你在一起?” 莫予便把昨日在城中无意之间遇见凌安和天盏禅师的经过简略说了一遍。听到天盏禅师为了除去金鸡魔兽,舍了数百年修行之身。九是长老用颤抖的双手接过装有天盏禅师骨灰的陶罐,又是一番长吁短叹流泪伤心。 阿念怕莫予说出更多细节,泄露了他九头变身的事情。便上前几步,站到莫予身旁,伸手轻轻拉了一下莫予的衣角。莫予心中自然会意,凌安师兄既然已经死了,那就没有必要向九是长老解释发生在谷域山上之事的详情。 倒是九是长老看到阿念,先是一愣,继而被层层褶皱眯合在一起的双眼突然大睁,金光乍现。纵然他已有数百年的修行,如今脸色却在瞬息之间变了几变,惊骇之情溢于行表。他的双眼死死盯在阿念脸上,口中亦念念有词,拈指掐算的双手都微微颤抖。 阿念疑惑莫名,先前天盏禅师看清她头脸的瞬间,脸上也是露出如此惊骇之情。如今又见到同样的表情出现在九是长老的脸上,阿念轻轻挪动脚步,身形往后退了半步。 九是长老却在此时突然出手,五根如鹰爪般枯瘦的手指,快如闪电,朝阿念的左手猛抓而去。阿念反应自是不慢,身形向后一仰,脚若轻风朝后飘移了出去。然而与金鸡一战她受伤不轻,身形只来得及飘出去了半步,九是长老的手已抓至跟前。眼看已然逃不过去,情急之下阿念抬出右手阻隔身前,右臂之中的上古宝剑已在手腕处露出了一个剑尖。眨眼之间人剑合一,剑身出臂的同时也直直削向九是长老抓来的五指指尖。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莫予身形一晃,挡在两人之间。九是长老的手抓了一个空,阿念的长剑原本已在手腕处露出了一掌来长,见到莫予身形阻挡,又生生将剑缩了回去。 九是长老见到两人的身形手法,心中暗暗吃惊。女子的身形移动诡谲异常,手臂之中,隐隐藏有利器,怎么看来都不似光明善良之辈。而更加让他吃惊的,却是莫予的身形速度。以他刚才出手一抓,虽未使出全力,却也笃定十拿九稳。如今天下,他自负还未有几人能够躲过如此一抓。但莫予的身形却快如光影,逼的他硬生生从中收手。 九是长老凌厉的目光扫向二人。莫予心中一寒,本想再过片刻,问明师傅是否知道是谁杀了凌安师兄之后,再将阿念引见给师傅。如今不知为何,师傅突然向阿念出手。虽不是什么杀招,但看气势也非友善。 正在气氛陷入僵直之时,正在身后查看凌安尸身的一位弟子突然高高举起手中一物,大声喊道:“师傅,凌安师兄手中紧紧拽住这块红色布片,想必是从凶手身上扯下的一片衣袖,看样式是女子衣物,凶手可能是位女子。” 众人都朝那名弟子手中布片看去,九是长老尚且放下莫予和阿念两人,转身朝那名弟子走去,接过他手中的布片细细查看。这种红色麻制布料在蒲口一带再也普通不过,昨日云集于澄水城中的女子,身上所穿的红裳,多为此种布料。布片的大半边缘切口并不整齐,上面沾有暗红色血迹,似身着此衣之人的手臂曾被猛兽利爪抓破,但伤口并不深,血液沾到衣袖破口之上,此后这片衣袖被人为撕扯断开。凌安身上的佩剑并未出鞘,上面也未沾有血迹,所以女子手臂上的伤口,想必并非凌安所致。 九是长老抖开布片,摊开在手里细细摩挲,布片上面留有被火烧烤过的焦黑痕迹。显然身穿此衣之人,清晨起火之时就在城中。如此看来,这名女子绝非泛泛之辈。清晨的那场火突如其来,城中居民毫无防备。火势又是何其凶猛,整座澄水城中生还之人几乎寥寥无几。这女子只有身上衣裳被烤焦,却并未丧身火海。她在手臂受伤之时,依旧能够一剑刺死凌安。 九是长老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凝视着手中的布片沉思了起来,千层万褶的脸上看起来更显得仇大苦深。当他们发现凌安尸身时,他是脸朝下附身趴在地上,凶手显然是乘凌安不备,从背后袭击,一剑致命。凌安甚至没来得及转头去看一眼袭击他的人是谁,就已经被穿胸而过的利剑要了性命。倘若这布片是凶手衣袖之物,又是如何能到凌安的手中?难不成是凶手杀了凌安之后,再将自己衣袖之上的布片撕扯下来,塞到凌安手中不成? 凌安的武功修为在合欢净月阁之中只能算为中上,但他多年来行走江湖,为九是长老四处奔波办事,等闲人想暗算他也并非易事。而且他为人处世比寻常人更为小心谨慎,从未曾结下过任何一个仇家。是什么让他引来杀身之祸?如果说凶手是名女子,凌安又是正值壮年,九是长老实在不想往红颜情仇方面去想。 可是手中的这片红衫断袖分明是女子衣物,既然凌安致死都牢牢拽在手中,不由不让九是长老心生猜疑。或许凌安死前和这名女子有过纠缠,甚至动手争执纠扯,凌安从女子的身上撕扯下布片,之后两人不欢而散。但女子却并不甘心,乘凌安不备,从身后袭击他,从而一剑要了凌安的命? 只是九是长老如何也想不通,凌安是奉他之命才于昨日初到澄水城,如何能够识得身穿红衫的当地女子?即便机缘巧合,他真的和某个女子有所纠葛,但以凌安沉稳谦让的性格,又怎么可能和女子起了冲突? 正当九是长老苦思不得其解之时,站在他不远处的阿念和莫予两人,脸上的神色却都是在青白之间变几遍。阿念的左手,轻轻按在右手臂膀之上,那里有一处被金鸡巨翼之上长有的倒钩扫过时留下的一道伤口,伤口并不深,只破了皮肉血早已止住了。金鸡巨翼之上的倒刺,利如尖刃,切过皮肉之时,也将胳膊上的衣袖一并切开。九是长老手中的那片衣袖,早些时候就挂在她受伤的胳膊之上。此刻她的心中充满疑惑,不久前在附近的村庄讨得干净衣裳换上之后,明明将那件破烂不堪的红衫扔了,如今这半截衣袖,怎么会拽在死去的凌安手里。 莫予全身上下一阵冰凉,谷域山上,阿念提剑朝着凌安后心飞刺过去的一幕浮现在他的面前。当时若不是他挥臂一挡,阿念手中的长剑早已穿透凌安的后心。随后两人看着凌安跌跌撞撞跑下谷域山,消失在澄水城里,阿念有心追赶却被莫予给拦住了。那时莫予以为阿念已经放弃了追杀凌安,哪知道阿念紧随着离开,说是去寻两件衣裳,原来只是假借寻找衣裳之际,尾随凌安去了澄水城。 莫予的心中又是悔恨又是伤心,他早就应该想到,阿念打定主意要做之事,任凭是谁也无法阻止的了她。当时为什么会让她独自离开去寻找衣裳呢?而让他更为伤心的是,阿念又一次骗了他。明知他宁可舍了自己,冒着被师傅和天下人当成是恶魔寞小天复活而围剿的危险,也要保得凌安师兄的性命周全。可她明里应允,背地里却还是偷偷尾随过来杀了凌安。 这两日来,发生的事情过于跌宕起伏,他乡刚刚重逢的两位昔日最为亲近的人,转眼间都相续惨死。倘若莫予能有一丝冷静稍作思考,也能和九是长老一样,看出其中蹊跷之处。但此时他的脑中,除了不停重复阿念提剑刺向凌安后心的一幕,他什么也无法思考。 阿念转头看着莫予的侧脸,见他如泥塑石雕般呆立不动,脸色青白嘴唇颤抖。阿念伸手过去,拉住莫予的手,触手冰冷,如同握住一块寒冰。阿念轻声呼唤了一句:“莫予!” 莫予如梦初醒,他转过头看向阿念同样苍白的脸,双眼之中流露出无比痛苦之情。他轻轻挣脱阿念的手,从紧咬的牙关之中挤出一句话:“走!你赶紧离开这里!” 阿念凝视莫予的双眼,从他的眼中,阿念读懂了莫予心中所想。她性情本就孤傲,看到莫予如此眼神,原本想解释的话语,如今一个字也不想说。她的脸上,渐渐浮现出淡漠的神情,终究他还是不相信自己。她很想仰天长笑:“我心中自是坦荡,又何须多费口舌与旁人解释?” 可莫予,他不是旁人! 阿念心中一痛,眼角酸楚。她深深看了莫予一眼,嘴角露出一抹惨淡微笑,一句话也不多说,转身朝澄水城外方向走去。 就在阿念刚刚踏出两步,九是长老身形一闪,已挡在阿念面前:“姑娘留步!”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7章 阿念冷笑一声,冷眼看着九是长老,一言不发。 莫予上前两步,又挡在了阿念和九是长老中间。他脸上的神情,自是痛苦无比,最终却还是开口恳求道:“师傅,此事和阿念无关。一切事情皆因弟子而起,请师傅放阿念离开这里。” 阿念和九是长老皆脸色大变。几乎同声呼喝出声。 只是阿念呼喝的是“莫予!”她意欲阻止莫予再说下去,泄露了月光城中所发生的事情。 而九是长老惊呼出声却是“阿念!”二字,声音之中充满了惊骇之情。 合欢净月阁的一众弟子,均未曾见过师傅如此失常。所有人都和莫予阿念一样,注视着九是长老,脸上露出疑惑神情。不知这“阿念”二字,为何引起九是长老如此惊惧。 九是长老定了定心神,伸手将莫予往边上推开了些,动作虽轻,神态却是不容置疑,莫予不由向侧方退出去两步,然而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九是长老和阿念二人身上,一旦九是长老做出任何不利于阿念的举动,哪怕折了自己的性命,也要保得阿念周全。 九是长老尽量平缓心情,对阿念和颜问道:“姑娘名叫阿念?” 阿念面无表情,依旧一言不发冷冷看着九是长老。 身旁的莫予轻声呼唤了一句:“阿念!” 阿念这才轻轻点了点头。 九是长老接着问道:“姑娘能否把你的左手给我看一下?” 阿念不知九是长老是何用意,她对这个枯瘦老者本就没有一丝好感,所以原本并不想伸出左手。但看到站在一旁的莫予脸色焦急,她犹豫了一下,缓缓将左手从衣袖之中伸了出来。五根手指修长纤细,虽然上面布满新伤旧疤,但和常人手掌却并无两样。 九是长老伸手抓去,阿念的手掌本能往后一缩,想躲开九是长老这一抓。但长老的手,似乎凭空多长了数寸,就在阿念以为她要躲过长老抓过来的掌风之时,她的左手已被牢牢钳制在了长老枯瘦的五指之中。 莫予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九是长老抬眼一扫,无声之中自带威严,制止了莫予有任何进一步的举动。四周的空气,全都沉寂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一枯瘦如树枝,一茭白如玉石的两只手掌之上。许久之后,九是长老脸上的神情渐渐柔和了下来,他的目光,从阿念的手移到了阿念的脸上,眼中流露出一抹慈爱之情,声音也因心绪变化而显得柔和了许多,他轻声说道:“你是阿念,你真的是阿念!” 阿念猛地抽回手,看着神情突然大变的九是长老默不作声,不知这老头为何突然如此。莫予和其余一众弟子,更是从未见过师傅的脸上,有过如此慈祥胜似祖父一般的神情。 虽说此时阿念的左手,五根手指早已悉数张开,不似儿时那般畸形缠绕在一起。但在抚养她的十年岁月中,九是长老不知曾多少次试图通过她左手所结之佛印,解读阿念来人间的使命。刚才他细细查看过眼前这位同样名为阿念的女子左手掌纹,和二十年前坠入天坑之中的女童阿念一模一样。再细细端看她的面容,从她的眉宇间,依稀还能看出当年十岁女童的模样。 天坑深不见底,又为困龙之局。别说当初年仅十岁的阿念,哪怕连九是长老坠落其中,都不能保证全身而出。当日他伤心欲绝,只在天坑洞口痛哭呼喊,并未下到坑中查看。又因在幻境之中行走数日,早已耗尽了他身上所有气力,哪怕当时有心,也无力能够下到坑底。后来又遇到了伏若赢,便听从他的提示,匆匆赶去莫家村救下莫予性命。之后他曾数次回到天坑,想找回阿念的尸身,都只下去一半便无功而返。 天坑所在之处原名为独竹城,是一座早在上古就已失落的城池。伏若赢和伊尹师兄弟二人在无意中寻到了这座城池的遗址,于是在上面重建了一座城堡,作为两人的常居之所。在后来围剿伏伊二人的大战中,以非鱼子为首的一众修仙门派布下阵势,将整座独竹城击入地下,形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天坑。坑下当年布下的困龙之局余阵的阵势还在,寞小天被困其中数百年,为了护住木雨欢的尸身,他又不知做了多少修补改造,其中的凶险程度早已非昔日的困龙之局所能比拟。下到坑中数次无功而返之后,九是长老便已认定阿念跌入其中早已尸骨无存。 如今活生生的阿念就站在面前,让九是长老有种仿若隔世之感,她又是如何逃得一死? 九是长老突然心中一动,问道:“姑娘是否认识伏若赢伏先生?” 阿念一愣,如实答道:“我自幼由先生抚养长大。” 九是长老长舒一口气,果然如此。当日伏若赢让他去莫家村救下寡妇腹中遗孤莫予,而他自己却悄然去而复返,从天坑之中救起阿念。可伏若赢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只是当初他想收阿念为徒而自己不同意吗?伏若赢为何执意要收留阿念呢?多年前伏若赢初见阿念时那嘴角浅淡的一笑又浮现在九是长老眼前,那抹浅笑,就如同寞小天的谜团一般,一直萦绕在九是的心头永无法消散。 如今这一切都已不再重要,阿念并没有死,仅此一点就已经足够。但同时九是长老心中大惊,这是否也意味着寞小天也并未曾消失,当年他的手触碰到襁褓中的女婴阿念时看到的幻象终究还是会成真?成年之后的阿念,依旧会是重新封印寞小天之人吗?心想至此,九是长老的眼角不由自主朝莫予的身上瞥了一眼。十年未见,莫予的身形手法远在他的预想之上,可在粗布蓝衫的青年人身上,无论如何都看不到红衣似火的寞小天的影子。 天空之中,突然传来一声尖利鸟鸣,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只巨大的白色鹰隼,在他们所站之处的高空之上盘旋飞翔。鹰隼背上,一白衣男子衣袖飘飘,来人正是伏若赢。 阿念的脸色顿时煞白,她想不到伏若赢来的是如此之快。尽管凌安已死,伏若赢未必已知莫予九头变身的真相。但她还是不由手脚发软,浑身颤抖,有种即刻要倒地晕厥之感。她转头看向莫予,只见他眉头紧锁,双目微微眯起,抬头仰望天空之中的白衣男子,脸色十分淡漠,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九是长老却面露喜色。想不到踏破铁鞋无觅处,能在此处寻得伏若赢,无论如何也要留住此人与之一叙,好解多年来他心中的众多疑惑。 片刻之后,鹰隼希革扑扇着巨翅落到离众人数丈之远的地面上,伏若赢身形一晃,已从希革背上飘了下来。脚刚落地,众人还没看清他是如何移动的,他的身形就已经站到了九是长老面前三尺之远,躬身朝九是长老施了一礼,脸上笑容微微荡漾,让见其笑颜的众人如沐春风:“长老,别来无恙!” 九是长老慌忙上前,弯腰还了一礼:“想不到能在此处遇见先生,真是何等幸事!” 伏若赢淡淡一笑,深蓝色的眸子微微一眯,眼神却越过九是长老,直直看向此刻正站在九是长老身后,一脸苍白的阿念。无言之中,阿念的心头一震,双脚微微打颤已不由自主朝前迈去。她从伏若赢的眼神里,读懂了他的命令:“你还不过来?!” 然而她颤抖着的身躯刚刚迈出一步,莫予伸手一抓,已将阿念冰冷的手抓在掌中。阿念恍恍惚惚,顿时呆立在原地,不知是该向伏若赢走去,还是该留在原地和莫予呆在一起。 伏若赢眼神在莫予的脸上一扫而过,不做丝毫停留。他嘴角的微笑更甚,转头看向九是长老,缓缓说道:“想必长老已经和阿念见过面了,伏某无须多做解释。长老也不必猜忌了,她就是当年的阿念。” 九是长老没有料想到伏若赢会如此直白,此亦也承认了当年他去而复返救下了坠入天坑之中的阿念。只是那日伏若赢明知阿念并没有死,却还在天坑洞口任由九是长老拉住他的衣袖老泪纵横,痛哭疾首。九是长老实在想不明白其中缘由,便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先生既然知晓阿念并没有死,当年为何不坦诚相告?” 伏若赢微微一笑:“当年的阿念,确实已经死了。你眼前的这个阿念,只是伏某在地狱门口拉回来的亡魂,又为她续了命而已。前尘往事她已不记得了,就如同你们凡间之人所说,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 九是长老一惊,难怪阿念看到自己时的眼神,如同见到陌生人一般。此时他的心中,有诸多疑问,包括当日从幻境之中破阵而出的寞小天,还有纠缠了他二十年的关于莫予的身世来历。只是这些问题,都不便在他rén iàn前提及。 伏若赢似早已看出九是长老心中所想,他清淡一笑,说道:“本在数年之前,在九焰山上初见莫公子,曾允诺他去北方专程拜访长老。哪知后来突发变故,误了行程。不想这一耽搁,五年光阴已悄然而逝。如今在此处遇到长老,伏某心中是何等欣喜。正好此处东去百余里,有一小镇未被火灾殃及。长老可否愿随伏某一同前往,在镇中寻一僻静茶馆,细细互道别来之情?” 九是长老心中甚是欢喜,以此看来,此次伏若赢必会回答他心中所有疑问。他向一众弟子交代一番,便跟着伏若赢向东而去。而自阿念被莫予伸手拉住,伏若赢就再也没有看她一眼。 等到九是长老和伏若赢的身影消失在众人视线之外,合欢净月阁的弟子遵循师傅吩咐,找了几块还未被火焚烧殆尽的竹竿木板,从随身携带的换洗衣物上面扯下的布条搓成绳索,绑了一个简单的担架,将凌安的尸体放了上去。他们会将凌安的尸体,抬到最近可以买到车辆马匹的村庄或城镇,再日夜兼程运回北方。 而莫予和阿念,就留在原地,等九是长老和伏若赢回来。 很快,澄水城中又空空寂寂,只剩下默然相对而站的阿念和莫予二人。希革早在伏若赢和九是长老离开之时,也拍拍翅膀,双足点地直冲云霄。自始至终,它也不瞧阿念一眼,自是对先前阿念拔剑相向,余怒未消。 阿念的手依旧被莫予拉在手中,两个人无语对视了许久。莫予轻声问道:“为什么?” 阿念努力作出展颜一笑,脸色却是异常苍白:“这样难道不好吗?去了他,没有人会知道你九头变身之事,九是长老也不会把你当成寞小天转世。先生虽对你如何从月光城安然回到中土有所怀疑,但他绝然不会想到苦苦寻找的神珠就在你体内。” 莫予本以为阿念会出口辩解,哪怕是一句简单的否认,即便是谎言,他也会选择相信。但阿念却说出如此一番言词。莫予只觉得有些天旋地转,面前站着的人变的遥远陌生。他渐渐松开了阿念的手。一颗泪珠在阿念的眼中滚了几滚,在滴落之前她转过了身,背对着莫予,仰天发出一声长哨。 希革从云层深处晃了出来,在空中环绕盘旋,却并不降落在地。清晨和金鸡一战,阿念受伤不轻,如今加上心情激荡,她本就不似常人,被人误会她只会选择沉默不语清者自清,根本不会开口辩解,更不会将心中抑郁之事发泄出来。此时她只觉得双脚虚浮,头重脚轻,一股甜腥之气难以抑制,从胸口处涌了上来,嘴角渐渐有血丝浮现。 希革心中对阿念余怒未消,但关切之心却更甚。它在空中看的真切,阿念的身形摇摇欲坠,终于它长啸一声,以俯冲捕捉猎物之势疾飞而下,双足利爪一钩一带,在阿念身形倒地之前,将她的双手臂膀牢牢抓在它的利爪之中。顷刻间提着阿念直冲云霄。 空中有一水滴飘落,莫予伸手接去,落在他手心的,是一滴猩红的血。他只觉得胸口如遭重击,朝希革远去的方向跨出两步,嘴角动了几动,一声“阿念”最终只回荡在他空空荡荡的心中。 不知呆立了多久,背后传来一声怯怯的低声呼唤:“莫予师兄!” 莫予从漫无边际的恍惚中清醒了过来,转头看去,只见雁瑶站在他的身后。不知道她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俊俏的脸上毫无血色,眼角犹挂着淡淡水雾,嘴唇微微颤抖,似还未从今晨大火焚城的惶恐之中回过神来。 莫予强忍住心中的悲痛,对雁瑶说道:“雁瑶,你没受伤吧?” 此时雁瑶再也不顾其他,一下子扑进莫予怀中,放声大哭。 莫予迟疑了一下,伸手环抱住雁瑶,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就如同儿时那样。然而他的双眼,依旧看向遥远的云层深处,那里是阿念消失的地方。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8章 七月酷暑,离澄水城毁于大火之中已经过去将近两个月。那日阿念悲愤而随鹰隼希革离去之后,莫予和雁瑶相互偎依坐在废墟之中,静静等待合欢净月阁的九是长老和伏若赢叙话之后回来。然而直到黄昏时分,他们才等来了一纸飞鸽传书。九是长老有急事在身,让莫予先行回九焰山,在澄水城中所发生之事,以后再论。 莫予心中颇感疑惑,凌安师兄是九是长老最为器重之人,说是长老的左膀右臂毫不为过,如今被人不明不白从背后一剑刺死。莫予作为最后见到凌安之人其中之一,以长老之谨慎细微,定会向他问个详细明白。然而九是长老却并没抽出时间向他问话,哪怕连天盏禅师的遗骸还在莫予包裹的瓦罐之中,九是长老作为天盏禅师生前多年相交的挚友,也没回来送他最后一程。但数日之内发生的事情,过于跌宕起伏,莫予和阿念之间的情感纠葛,更是大起大落。本来和金鸡一战,莫予只受了些皮肉之伤,并无大碍。但他心头的创伤,却非一日能够愈合。 莫予本想让雁瑶先回九焰山向掌门人回报,他一个人将天盏禅师的遗骸送到紫宵山。但雁瑶执意与他同行,莫予僵持不过,又见到雁瑶精神恍惚,经常不知她神游何处,偶尔想到惊恐处还浑身颤抖。莫予只道雁瑶年纪毕竟还小,虽然这些年和他一起走南闯北,外出替掌门人办事。但像澄水城中发生的这等惨烈之事,哪怕连饱经世事无常的九是长老都为之骇然,何况一个江湖阅历不深的少女。让雁瑶这样一个人先回九焰山,莫予心中也委实有些不放心,只能同意雁瑶一路同行去紫宵山。却又想起本来同行之人应是阿念,如今与她却天各一方,下次再相会又该是何时何地何种境遇?他的心中未免阵阵怅然。 一路无话,从紫宵山回到九焰山之后,莫予在心中反反复复细思谷域山上以及澄水城中发生的一切。静下心来,他才越想越觉得断定凌安就是阿念所杀有所不妥。阿念做事一向磊落,加之性格孤傲不羁,倘若事情确实为她所做,她最多只会冷冷说上一句:“做都已经做了,又能如何?” 再说凌安为背后受到致命一剑,附身倒地。又如何能够将凶手身上的衣袖扯断并握在手中,除非那是有人在他死后将布片塞到凌安手中嫁祸阿念。莫予如同着了魔似的,一会儿心痛自己冤枉了阿念,一会儿又觉得他是在找千万种理由为阿念开脱。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倘若阿念不是凶手,那凶手又会是谁呢,为何要杀了凌安? 阿念远去时,随风飘落在他手心的那滴血,早已干涸失去了印迹。然而莫予总觉得,手心处有一点永无法抹去的微红,牵动他的心,隐隐的痛。每当他想起阿念时,都不由握紧拳头,痛悔那时不该放手让阿念离开。虽然她不曾开口辩解,但她却也未曾亲口承认凌安是她所杀。然而此刻又该去何处寻找阿念,倘若能再见到她一次,无论如何都不会再任由她离开。 风吹过紫竹峰上翠竹林,沙沙作响,仿若有qg rén低声呜咽。倘若时光就停留在数年前的那个午后,该有多好。他站在寓所之中的木制窗户前,目送阿念的身影慢慢穿过竹林。那时也有风穿林而过,她停住了脚步,似随着竹影摇曳沙沙作响的声音在捕捉风的影子。随后,心有感应般蓦然回首,和他四目相对。只那匆匆一瞥,她便转过了身,低下了头,渐行渐远。莫予不知为何这些日来,无数个阿念转身离去时的背影,交替浮现在他的脑海。倘若非要选择一个背影用来作为结束,他希望是在那个午后的紫竹林中。 如今莫予就站在昔日阿念脚步停留的位置,旧日时光恍若梦境。想到痛楚处,莫予仰天长啸,看到云霄深处,有展翅翱翔的鹰隼。他不禁伸手将两根手指伸入口中捏住舌头,发出嘶鸣长啸之音。空中的鹰隼盘旋稍滞,犀利的鹰眼找准了呼啸之声传来之处,调整了方向突然猛向莫予站立的方向俯冲直下。只眨眼功夫,张开足三尺有余的双翅携带着疾风已临近莫予的面门,一双金huáng sè的利爪尖若金钩,狠狠抓向莫予的肩头。 莫予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娇脆的惊呼之声:“莫予哥哥,小心!” 呼声刚起,破空之声随即响起,一把锋利的短刀已朝鹰隼胸腔疾射而去。刀尖在离鹰隼胸前约半寸之遥,莫予右手一抬,将短刀刀刃夹在了他的食指和中指之间。与此同时,鹰隼的双足在他的手背上借势一点,留下了几道殷红色的抓痕,硕大的身躯已直驱长空,瞬间消失在云层深处。 向鹰隼伸手甩出短刀之人正是雁瑶。共同经历过澄水城大劫,又陪莫予去了一趟紫宵山,表面上看来她和莫予之间的关系又亲近了几分。然而在内心深处,她却隐隐感觉这个昔日一同长大的莫予哥哥和她之间的距离已渐行渐远。无数次她想走到莫予的面前,把心中隐藏着的所有秘密向他和盘托出,包括在澄水城中莫予不在身边时她所经历过的一切。 那场火,烧去了人间所有的美好,让她看到了地狱丑陋的真容。如同一场永不能抹去的恶梦,日夜折磨着她的心。然而她知道有些话语一旦说出口,她和莫予之间就很难再回到从前。所以她只能对着他的背影,在心中默默倾诉,期待终有一天,莫予哥哥会回过头,听到她的心声。 方才又一次,她静静站在莫予的身后,看着他落寞的背影,知道他心中另有所念之人,否则不会连她的脚步都已经靠近在数丈之内他却毫无察觉。心中不由为莫予同时也为她自己感伤。只怪那只突然俯冲而下的鹰隼,打破了她和莫予背影之间僵持了许久的静默。惹得她在情急之下,脱口呼出在心中默念了无数遍的儿时昵称“莫予哥哥”,好是莫予并未在意。此刻她见莫予手背受伤,慌忙上前查看。 莫予却只是将短刀递还给雁瑶,笑道:“它本并不想伤我,倒是你这一刀,惹得它在我手背上狠狠抓挠了几道印子。” 雁瑶急道:“看它向你直扑下来的架势,就如同扑食地上的家禽野兔。你的定力倒是好,锋利如钩的鹰爪都已抓至眼前,却还能平定心神端立不动。” 莫予笑了一下,他并不想向雁瑶解释,方才这只鹰隼是听了他的呼啸召唤才俯冲下来,因为他托鹰隼带去一个约期:“七月初七至七月十五,青水码头,风雨不改。” 他并不确定鹰隼是否会将消息送到阿念那里,但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都要试一试。每一次看到天空之中有鹰隼翱翔,他都会呼啸相询,问它们是否看到过一只巨大的白色鹰隼,并让它们帮忙带去这个邀约。算至今日,这已经是第二十三只鹰隼。 他微微一笑,转言问道:“你怎么来了?” 从澄水城归来,虽然莫予只受了轻伤,但雁瑶受到的惊吓不小。所以言不拘令两人呆在九焰山静养,一切本应由他俩外出bàn li的事务都交给了其他弟子。莫予心情郁郁,这两个月脚步鲜有踏出紫竹峰翠竹林。雁瑶只远远看着他的身影在紫竹林中徘徊,却也很少前来打扰他。 雁瑶把短刀插回到刀鞘之中,说道:“师傅让我来告诉你,收拾一下准备明日出门,今年你和我一同前往风临村运送物资补给。” 莫予奇道:“往年不都是由楚玉和青华去送的吗?” 雁瑶:“今年是村中族长百家爷爷的百岁寿辰,所以师傅多准备了些礼物,让咱们二人跟着楚玉和青华一起去送。” 风临村位于和九焰山相邻的深山之中,地处极为偏僻,村中人口不足三十户,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隐居生活。不知从何时开始,每年六月底七月初,雨季来临洪水封山之前,九焰山都会派人往山里送一大批物资补给。连现任的掌门人言不拘都说不清楚这个传统从何时开始,又是因何延续至今。这是历任掌门人都遵循的祖训,只要九焰山还在,那么此规矩永不更改。 莫予心中盘算,风临村离九焰山虽不到百里,但山路崎岖难走,加上搬运物资,往返一趟少说也需十余日。此时离他托付鹰隼捎去的约定之期七月初七不足七日,不过只要不在村中多做盘桓,送完物资之后马上找个理由脱离众人快速往回走,以他的风行电掣之速倒能省下数日的返程时间。在七月初七约期之前赶到位于海边的青水码头倒也非难事,于是他便答允了下来。 言不拘接任掌门之前,运送物资的事情都是由他亲自操办。自他接任掌门人之后,事物繁多,就将此事交于了他的弟子。如此算来,楚玉和青华前往风临村运送物资,算上今年,也不过是第五次。雁瑶和莫予则是第一次。 从九焰山到风临村,走的全是山路,道路难行对于他们来说倒不算什么。反倒是一路上山泉潺潺,鸟声阵阵,花团锦簇,让人不禁心生愉悦亲近之感。九焰山在几年前遭受地裂水淹浩劫,成为一片狼藉之地前,曾也是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修仙圣地。但即便是那个时候,其风光景致也无法与一路上他们所见相提并论。 只是莫予心中有事,无心欣赏周围美景。偶尔抬头看见碧蓝晴空有鹰击长空,他便会呼啸相询。其他三人不明所以,只道少年兴起,便也学莫予这般长呼短啸。空中鹰鸣阵阵似是回应,惹的楚玉和青华更加卖力呼哨。如此一路嬉闹,倒也不觉得行程缓慢。只有莫予的眉头紧锁,望着鹰隼远去的方向一脸愁思。 如此行走了数日,很快到达风临村附近,只要穿过他们面前的山坳,就进入了风临村的地界。只是这片山坳最为狭窄难行,道路两旁山石崎岖,藤蔓缠绕,用来驮运物资的马匹根本无法通过。每年楚玉和青华都是在山坳口稍做休息,将物资卸了下来,再用人工背负着过去。遇到东西多的时候,往往需要往返搬运十余趟。 楚玉和青华也曾问过言不拘,山坳总长不过十里,他们既然已经走完了全程十之其九,将物资送到了山坳口。为何不叫村里的山民出外接应,一起把东西搬进去,也好过他们这往往返返十余趟。或者索性将藤蔓清理干净,让马匹能够通行,也可省去了不少功夫。 但言不拘都一一否定,祖训传下来的规矩,除非天运召唤,否则风临村的居民世代不会走出山坳。通往风临村的道路只有一条,崎岖难行又被藤蔓遮盖,非识途之人难以寻觅。村中居民不希望受到外界的打扰,所以藤蔓是万万清理不得的。至于多了的方面,言不拘也难知其中缘由。修仙之人常有极端者,寻觅与世隔绝的山林秘处,终生不与外界来往,只求一遭得到天授而脱离凡尘俗世。所以众人只猜测,风临村中的居民,或许也是属于这样一支与世隔绝的古老修仙门派。 只是山中物产虽然丰富,村民男耕女织,自给自足。但有些生活物品,如同粗盐药物,铜器耕耙之类的,还尚需从外界运送进来。 正当众人埋头卸载包裹之时,忽闻从山坳之中传来悉溯之声,似有鸟禽猛兽顺着藤蔓丛穿行而出。其行动快捷,而且块头不小。众人马上警觉了起来,雁瑶用嘴型轻声问楚玉:“这山中莫非有猛兽?” 雁瑶有此疑问,只因楚玉先前说过,风临村中的村民严格遵守除非天召,否则终生不得外出的祖训。从藤蔓丛中传来的急速穿行之声,听起来绝对不像普通块头较小的飞鸟走兽。 楚玉摇了摇头,轻声答道:“倒从未见过,山中最多见的也不过是一些猴子山狸之类的小兽。” 不管此刻从山坳急窜而出的东西是什么,四个人在说话的同时,心有感应般不约而同将几只马匹引到了一块巨大的山石之后,隐藏马匹的同时,也避免万一窜出来的是一只猛兽,马匹突然受惊奔窜逃跑。安顿好马匹之后,四人很快各自找好了藏身地点,将山坳出入口给围了起来,并将兵刃暗器握在手中,蓄势待发。只要这只猛兽一出山坳,那就逃脱不了众人的围堵,势必要将它给生擒活捉住不可。 在藤蔓之中穿行之物速度极快,四人刚刚藏好,只见山坳口藤蔓一分,从中窜出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她神色显然非常慌张,头发凌乱,衣服更是被纠缠滋长的藤蔓剐破了几道口子,沾满了绿色的汁液和污泥。四人见状皆是一惊,风临村中的居民素不与外界来往,更不可能擅自离开。这个从山坳之中窜出的女子又是何人?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9章 往事如烟,却依稀恍若昨日。此刻这把光芒被历史和血腥掩盖的陆吾神杵就按在九是长老枯瘦的手掌之下,他并不似在座的其他几位掌门人一般浅闻寡识。绿野宗虽淡出江湖数百年,但折掘家族毕竟是名门望族,一向家法严明,通儒者,禁以文乱法,为侠者,忌以武犯禁。寞小天事件之后,这个家族更是与世事无争,谨守家风清白,幽居昆仑山中,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当任掌门人折掘崇为人处世谨小慎微,虽无甚作为,但也从不曾犯错。况且绿野宗历代掌门人视陆吾神杵为天神之馈赠,更是作为圣器而世代供奉,万不可能将它作为一件凶器用来残杀生灵沾染血污。退一万步说,即便是绿野宗杀了人,也绝不会将本门圣物留在凶案现场供人指认。 然而凶手确实将陆吾神杵留在了凶杀现场,很明显把矛头指向了昆仑山中的绿野宗。九是长老的心中有种强烈的预感,幸泉门只是一个开始。不管凶手接下去谋划的是什么,都将从绿野宗这里继续下去。目前能做的只有寸步不离守在绿野宗,静观事态变化。陆吾神杵作为一件凶器,在凶手有下一步动作之前,他是绝然不会将它交还给折掘崇的。 其实以九是长老之身份以及合欢净月阁之声望,根本没有必要联合其余三大门派一同前来绿野宗。只是九是长老念及昔年与他们的师祖有所交情,虽几百年来相互间早已断了来往,但是当初立下的血盟承载着无数人的性命和最后的一丝希望。只要这些门派后续有人,血盟始终有效,与秘密火种有关的任何事宜,他们须同进共退。然而此举却被其他三位掌门人当成是聚众讨伐绿野宗,九是长老心中虽然厌烦,却并不屑与众人多做口舌。 折掘崇对这其中纷繁复杂的过程自然是一无所知,他突然见到本门神器所受到的震撼尤胜于其他人。然而这祖传的虎头戒尺是如何与修仙秘派幸泉门联系到一起,实在是毫无头绪。好在九是长老并没有让他心中的迷惑持续太久,将陆吾神杵拍回到桌面上之后,很快就将幸泉门惨变事故简略叙述了一遍。九是长老并不擅长讲诉故事,惨绝人寰的凶杀,被他暗哑低沉的声音描述过后,三言两语平淡无奇。但折掘崇却听得惊心动魄,脸色煞白。 此时折掘崇的心中,已经开始九曲八弯揣测众人的来意以及这件事情背后隐藏的玄机。从九是长老的脸色和语气之中,判断不出这个久经世事的老者的确切目的。然而从其他三人或假装镇定或蠢蠢欲动的表情之中可以推测,他们即便不是前来兴师问罪,也定各自另有所图。折掘崇胸中坦荡,自问无愧于心,别说他从出生到现在,已年过五旬,从未曾踏出过昆仑山一步。连同折掘家族的一众门人弟子,最远的也没有走出过西北。更从未听说过位于中原巫咸盐沼之地的幸泉一门,怎会不远千里前去屠杀。而且又如何愚笨到杀人之后,将本门信物丢弃在现场任人指控? 这点在座的众人并非不懂,只是各人心中各有所想。即便真的相信幸泉门惨案和绿野宗毫无关系,但同样是失踪了数百年的掌门人信物,凭什么就单单绿野宗的陆吾神杵重现人间。此番跟随九是长老前来,即便不能问出个子丑寅卯来,也要闹上一闹,阻止九是长老将陆吾神杵归还给绿野宗。在当年由秘密火种带走的那些秘笈信物悉数重现人间之前,陆吾神杵必须由众人共同保管。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先祖结下的血盟始终有效,幸存的门派才会同心协力一起寻找秘密火种的下落,任何一个门派都不能因为提前找到了自家的秘笈信物就置身事外,不管其他门派的死活。 折掘崇的心思何其细腻,片刻间就已经想明白其中缘由。居安思危,是那场劫后余生祖上留下的遗训。他嗅到了这件事情之中隐藏的重重危机,从幸泉门到绿野宗,从秘密火种到寞小天。这其中的关联是什么,一时半刻他也无从梳理。当年那场惨绝人寰的浩劫,离他出生的年代已经过于久远了。故事经过一代又一代人的口相传送,或多或少都淡去了原先的色彩,哪怕再为惨烈,也只成为了茶余饭后的一个传说。然而,老父亲去世之前,在病榻之前告诫他那些话,却如铁烙刻心头。 非鱼子将寞小天通杀令送达的那天,也送来了各大门派立下关于秘密火种的血盟。先祖有六位子女,最大的女儿十六岁,最小的儿子六岁。个个伶俐乖巧,手心手背皆是骨肉又该如何割舍?然而火种只能选择一个,所有的子女须有同等机会。沉思良久无法抉择,于是先祖拆开夫人的菩提手串,从上面取下了五粒菩提子,又从早间吃剩的山桃之中挑选出一颗大小相当的桃核,将它们一一放入六个一模一样的锦囊之中。 之后六个子女由大到小挨个进入他的房中,从桌上挑选一个锦囊。挑选好之后不许打开,相互之间也不许讨论,只须将锦囊交回到先祖手里。六位子女虽不知先祖之用意如何,但还是一一照作,所以最终只有先祖一人知晓挑中桃核的那个孩子是谁。这位后来不知该称之为幸运还是命运弄人的孩子,带着绿野宗的掌门人信物陆吾神杵跟随非鱼子离开,几百年间渺无音讯。然而以桃核为本门最高级别的危险信号,并作为立下继任掌门人的信物却在绿野宗内保留了下来。 片刻间千头万绪一起涌上了折掘崇的心头,二十年前,寞小天破阵而出,世间无人寻得他的下落。而此番幸泉门中惨案,将分处各地早已断绝了来往的五大幸存门派聚集到了一处,这其中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难道是凶手设好的局,好一并将他们赶尽杀绝吗?什么样的仇恨用了数百年的光阴都无法抹去?这个凶手,会是寞小天吗?绿野宗位于通杀令名单上最后一个,但陆吾神杵却是第一个重现世上,这绝不是一个好的兆头。 想到此处,折掘崇心中一震,但脸上却不露出丝毫声色。他转身坐回到厅中主座,伸手去端桌上茶碗,手指只轻轻触碰了一下茶碗边缘,便大声召唤候在厅外的心腹家仆进来更换茶碗。山中气候微凉,碗中剩茶早已冰凉,所以众人对折掘崇突然让家仆更换热茶也并未为意。只是他们并未察觉,家仆在收走折掘崇面前茶碗的同时,不露声色地将茶碗下藏着的一枚小小桃核玉扣一同纳入手中。 玉扣原本以丝线钉在折掘崇的腰带之上,由他过世的夫人亲手缝上,替代先祖当年使用的山桃核,成为掌门人之扣,同时也作为一个传递危险信号的信物,在折掘家族中已经沿用了有几百年。方才折掘崇在转身落座之时,暗暗将腰带上的玉扣扯落下来。心腹家仆将会把它交给他的独生女儿折掘邦媛,她跟随牧民外出寻猎天马已有数日,家仆会尽其所能在她折返回家之前寻到她。收到此扣,折掘邦媛即刻成为下一任绿野宗掌门人,不论家中发生何等巨变,她都必须马上离开昆仑并藏匿起来, 折掘崇从未曾想过,在他有生之年居然能够用到这枚玉扣。父亲在世时,每逢祭祀时节,都谆谆告诫,祭神用的美酒一定要芬芳馥郁,拜祖用的祭品一定要丰盛清洁,只有这样才能得到神灵的保佑和先祖的庇护,折掘家族才能够世代安居昆仑。然而现今隐隐有大祸将至之感,难道是因为夏至祭神之时奉上的是新酿的五色社稷酒,酒性过于浓烈,使得上神和先祖喝醉了酒而神志不清,没有听到他祈福求安?倘若这次能够逃过此劫,下次祭神之时定要陈列一些醒酒的甘蔗。此刻折掘崇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向历代祖先以及昆仑山中的一众神灵祈求,希望折掘邦媛收到桃核玉扣之后,这个机灵任性的女儿能够听从一次他的命令,寻个安全之处藏匿起来。不求将来她能够重振家门,只求她能够平平安安活到老。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0章 昆仑山中素流传有天马栖息繁衍的传说,传说中它们来自天外,曾与龙同居,生性倔傲,志节非凡,从不与凡间俗物为伍。它们体长彪硕,骨相神骏,身形似狐,尾如流星,背上长有双脊,脊侧各长有一巨翼,在空中善于飞翔,在陆地精于驰骋,迅捷灵异如若鬼神。倘若有凡人寻猎得到一匹天马,则真龙就一定会降临人间。自昆仑山上有人类踏足聚居以来,寻找天马一直是山中猎户们的一生所愿,只是数百年来有幸见到天马的人不为少数,但真正猎得天马的人却绝无仅有。 平日里天马追风逐日放任无忌,纵然有人能够驾驭神驹紫燕,异兽乘黄,也绝难觅得其行踪。但在每年春夏交替时分,正是天马繁育的季节,它们会成群结队降落在昆仑山上,寻找水草丰美之处繁衍后代。天马栖息落脚的地方,天上必现五色祥云。所以每年的五至七月,山中的猎户们便会悉数出动,成群分散开来在山中寻找天马的行踪。一旦发现天空之中有五色云气聚集,便以包围之势迅速向那个方向聚拢。将天马围在一个巨大的包围圈中,只留出一个缺口,一路上围堵追赶,以期将它们赶到了昆仑最高峰的一处云海天池之中。 云海天池是一处四面环山深达数千仞的深谷,谷内长年云雾缭绕,谷下深渊直通深不见底的弱水,哪怕连一片羽毛掉入其中也不能浮起。站在谷顶向下看去,沉云浓雾如若凝固了的惊涛骇浪,有着摄人心魄的浩瀚与吞噬万物的威慑。一旦将天马赶入其中,只须守在天池上方布下天罗地网,不停飞舞手中长鞭搅动天池,让其中的天马不停飞翔不得一刻安歇,终会等到体力不支者企图飞出天池,寻找落脚歇息之处。此时众人齐心协力用套马锁链锁住天马的脖子四肢和双翼,将它牢牢固定在地面之上,任凭它挣扎流血,待到它的傲气随着体力的消耗一起消磨殆尽,停止挣扎反抗,那时将它松开,它便再也不会逃脱。此法上古流传,比的就是凡人与天马之间的耐力。以往也曾数次有人将天马赶到云海天池,只可惜最终都败在体力和耐力不如天马持久,让它们寻得契机突破一个缺口脱逃而出。 折掘邦媛自三岁那年能跨坐马背始,便跟随父亲一起骑马外出寻猎天马,此后每年从不间断。只是自从两年之前她的母亲去世之后,父亲便不再外出,只剩下她一人跟随昆仑上中最有经验的猎人驰骋于天马可能落脚的各个角落。 数日之前,他们在昆仑西北隅的一处山涧之间发现一挂五色水瀑,水瀑上方隐隐有五色水汽聚集,便溯源而上,果然在水流的源头发现了一群天马。本以天马之龙骨神翼,腾迈昆仑,不过须臾之间。只可惜它们之中不乏有受孕体重者,见到有人入侵栖息地,虽双翼扇动,四蹄生风,携带呼啸之势腾空而起,然而飞行的高度和速度却远不如平日里轻盈迅捷。猎人们很快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包围圈,扬起手中的长鞭向空中飞舞,日夜不停轮番追赶。长鞭皆由长约数丈的食象毒蛇的蛇皮编制而成,鞭梢正是蛇尾响环,迎风舞动,发出慑人心魄的咯咯声响,仿若有数十条巨蛇在空中妖异狂舞。 地上人们的呐喊呼喝声以及空中蛇尾响环发出的咯咯声犹若是一场来自地狱死神的悲歌,天马已经在空中飞驰了数日,虽有天赐之神力,却并不能够如同传说中的天外之物一样不食不休。领头天马心知只需再过数日,它们之中定有体力不支者会降落地面,只要它们的四蹄一落地,想再逃脱地上众人的围堵将是万难之事。它虽有心率众高飞突围,然而马群之中雌马过半,且皆已受孕,一旦它们无法跟上而脱离了马群,猎人们势必将它们隔离起来,转而全力追逐这群本来就体力欠佳的雌马。少了领头马的牵引,受孕雌马之中只要有一匹降落在地,其余众马也必纷纷跟随,届时整个马群将土崩瓦解。所以它只能率领众马低空飞行,将一众受孕的雌马护在马群中央。正因领头马的顾虑,才让猎人们有可乘之机,将天马群渐渐赶入了位于昆仑最高峰的云海天池之中。 折掘崇的心腹家仆携带绿野宗掌门人之扣寻到云海天池时已是三日之后,折掘邦媛见到桃核玉扣不由大惊失色,又从家仆口中得知家中发生巨变,更是吓得面无血色。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触不及防,她深知接到桃核玉扣意味着什么,然而从小受父亲宠爱犹若掌上明珠,母亲去世之后又和父亲相依为命,在危难关头如何能够弃老父亲于险地而自行离开? 她将桃核玉扣捏在掌中,不做丝毫犹豫便翻身上马,扬鞭策马便欲往绿野山庄的方向而去。老家仆适时伸手一拽拉住马缰,马匹原本张蹄欲驰,马缰被拉,后蹄站立前蹄高悬,整个马身立了起来,仰天长嘶一声,前蹄踏落回地面。这是一匹枣红色的汗血宝马,名唤捷金,原是老家仆从异域一座名唤木鹿城的城池带回来的。它本是生活在偏僻沙漠戈壁地带的野马,性格倔傲速度迅捷,极难驯养。但一经驯化,一生只忠于一个主人。老家仆姓赫,来自西域,天生神力,力大无穷,十余年前随着折掘夫人陪嫁到了昆仑山折掘世家。捷金马虽然彪壮,方才四蹄大张窜出的力道奇大,被他这么伸手一拉一拽,生生地被拉住了脚步。 折掘邦媛心中又气又急,然而老家仆的双手紧紧拽住马缰,与她怒目相视的眼神之中没有丝毫的退让之意。折掘夫人还在世时,老仆的使命便是护得她的周全,哪怕是连折掘崇也不能让她受到丝毫的委屈。折掘夫人去世之后,保护折掘邦媛的周全就变成了老仆的最高使命。折掘家中遭此突变,昆仑是再也不能呆下去了,此番说什么也要带着折掘邦媛一起回西域。在和老仆人的对峙之中,折掘邦媛渐渐冷静了下来,她自知只要老仆僵持不放手,以她之力,哪怕再加上两匹捷金马,也挣脱不了老仆的蛮力。 她转头看向不远处的云海天池,数十匹天马在云海之中穿梭游荡,巨翼张开肆意翱翔,无声无息之中搅起云海千层万浪,翻涌奔腾,气势磅礴仿若万马奔腾。她心中暗忖:“赫伯的坐骑虽非捷金,但也是百里挑一的绝足。捷金日夜不歇驰骋了数日,体力已近强弩之末。赫伯又善于狩猎,我是绝难从他的手下逃脱。哪怕他不加阻拦,凭借捷金之力,要赶回庄中至少也须一个日夜的脚程。如今唯有借助天马之神力方能以风行之速携我返回家中只是数百年来无人猎得天马或许是因为无人有将命一博的勇气” 她略一思忖,心中有了主意,转头对老家仆说道:“赫伯,我保证不会骑捷金回庄里,您大可放开缰绳。您从小看着我长大,应该清楚我从不撒谎。” 她心中却在说:我只保证不会骑捷金回庄里,但没有保证不会骑别的坐骑回去,所以不算对您撒谎。 老仆看着眼前这个机灵古怪的女孩,近些年来折掘崇鲜在外人面前露面,昆仑一带有人提及折掘世家,反倒是这个年纪轻轻的折掘邦媛的名号有盖过其父之势。众人皆赞她为人处世颇有其先祖之风,倘若她说不会骑捷金马回庄里,那就一定不会。于是老仆慢慢松开了拉拽马缰的手。 折掘邦媛顺势一扯缰绳,调转马头,朝背向绿野庄的方向转了过去,那正是赫伯要带她去西域的方向。老仆见状,松了一口气,回头往绿野宗的方向看了一眼,轻叹一声,也翻身上了马背,与捷金马之间保持着数丈的距离,只要折掘邦媛有调转马头往回奔驰之势,他能在第一时间内策马堵截。 折掘邦媛呆坐马背之上,一动不动,既不回头也不策马前行。家中遭此巨变,对赫伯这样一个久经世事变幻的老者来说一时半伙也无法接受,何况是一个涉世未深从未遭受过挫折的少女。此番西去,有生之年估计再也难以重返昆仑,这片她深爱着的家园。赫伯深知背井离乡卧雪眠霜浪迹天涯是何种滋味,所以他立马站在邦媛的身后,一言不发也不催促。终于折掘邦媛双腿猛地一夹马腹,大喝一声,策马向着远处的西方猛冲了出去。老仆这才将一直悬挂着的心放了下来,连忙挥鞭策马紧随其后。 西行之路是从云海天池的南面侧切而过,捷金马的速度极为迅捷,一窜出去数丈,眼看云海天池已在侧前方不到十丈之遥。老仆此次前来寻找折掘邦媛并未惊动他人,所以一众猎户依旧围在云海天池边上奋力挥鞭驱赶天马。折掘邦媛在捷金马离天池边缘约有五六丈远时,突然调转马头正对着天池的方向疾奔而去,同时向人群大喝一声:“让开!” 众人惊愕避让之际,捷金马已经从猎户们之中奔行而过,眨眼之间离云海天池的边缘不到一丈之遥,只须奋力再跨出一步,它就将带着折掘邦媛一起坠入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中。传说云海天池之下直通向足以沉溺万物的弱水之渊,其中虚实无人考证。但所有人都相信,除非身上长有天马之双翼能携风飞驰,否则跌入云海,将尸骨无存。 老仆一直密切注意捷金马的一举一动,但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堵截捷金马返回绿野庄之上,万没想到折掘邦媛会策马往云海天池之中而去。他在捷金马转头的瞬间就飞身而起向前抓去,然而速度还是慢了一拍,手指的指尖贴着折掘邦媛的衣襟擦了过去,却抓了一个空。颓然跌落到地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捷金马带着折掘邦媛向云海天池之中跨了过去。瞬息间,他觉得浑身的力量全被抽了出去,连呼喊喝止的气力也没有了。 捷金马跟随折掘邦媛多年,与小主人原本就心有灵犀,虽非神兽,但也是千挑万选出来的灵物。心知此番只要向前再跨一步就将是粉身碎骨,然而主人却并无悬崖勒马之意。但凡是其他任何一人坐在马背之上,哪怕浑身上下被尖锐锋利的马刺鞭挞得鲜血淋漓,它也是绝对不会再往前挪动半步。然而如今跨坐马背之上的是一直和它心意相通的小主人,既然小主人毫无驻足之意,哪怕前方是地狱深渊它也将义无反顾一脚踏入。 在离悬崖边缘只有咫尺之遥时,折掘邦媛用力向上一提马缰,捷金马毫不迟滞,四蹄飞腾向前纵跃跨出最后一步,前蹄已经腾空踏出了云海天池的边缘。电光火石之间,折掘邦媛飞身从马背上腾空而起,双足使出全力在马鞍上向后一蹬,原本向前疾冲的惯力再借这全力一蹬的反作用推动,她的身躯如飞箭一般弹射出去的同时也将捷金马彪硕的身躯蹬回到了云海天池边缘的岩石之上。一声马嘶长鸣和众人的惊呼声中,折掘邦媛的身影消失在了白色的惊涛骇浪之中。 刹那间,云海天池之中风搅云腾如潮奔涌,天马张蹄奋翼,游动拥挤,顷刻之间乱成一团。天马已经被人追赶了数日,它们和围猎的人群之间形成了一种默契,心知这群人意不在伤它们,虽被长鞭驱赶不停飞驰,但只要阵脚不乱,相互之间保持井然有序,跟随着领头马沿着同一个方向绕圈飞翔。翅膀扇起的飓风在云海天池之中形成了一个涡旋,使得围守在天池四周的人不敢轻易靠近,一旦有人被吸入涡旋之中,将永沉无底地狱。而领头马就在涡旋之中寻找可以破阵而出的缺口,只要旋风带动的云雾迷茫了猎人的双眼,人群之中出现一丝的惧意或者倦怠,领头马就会抓住机会,整个马队将如决堤洪水般势不可当。 然而折掘邦媛的这纵身一跃,仿若在朝同一个方向井然有序快速旋转的旋涡流之中投进去了一块阻流的绊脚石,整个天马群如同炸了锅般沸腾了起来。原本为了保持体力,这群天马自从被猎人追赶之初的惊慌过后,就再也没有发出一声嘶鸣。此刻天池之中马嘶啸鸣之声响彻一片,翅膀扑扇卷起的风声,身体相互撞击发出的惨鸣声,混杂着天池四周人们发出的呼喊吼叫之声,在云谷四周的石壁上往返回荡,其声势仿若千军万马拼搏厮杀。 在影影错错白影纷飞之中,一个红色的身影若隐若现,在云海之中沉浮飘荡。仿若风中的一滴血,又如云中的一颗珠。渐渐的,马群安静了下来。在众人惊疑不定之际,一匹巨大的天马扇动着洁白的双翼从云海之中腾空而起,倏忽间如飓风掠过,土石纷飞,天地被一片片巨大的羽翼覆盖瞬间昏暗了下来。天池边上的人随风而倒,丢掉手中的长鞭纷纷以双臂护住头脸趴在地上。有胆大好奇之人微微侧抬起头,从手臂的缝隙间透过蒙蒙白雾滚滚尘土,看到一匹匹天马从刚才折掘邦媛撕开的裂口中飞了出来,腾跨的四蹄从他们头顶不过数尺的地方踏空而过,仿若狂风席卷着一片由无数的马蹄支撑起来的巨大白云,只在眨眼之间便从众人头上飞掠而过,只见其影不见其形。风云变幻也不过在瞬息之间,当众人陆陆续续从地上站了起来,却哪还能看见那群天马的影子。云海天池之中的云涛雾浪又渐渐被凝固成了一团团厚重的浓白色,仿若从未曾被搅动过。 天马性格倨傲,又未曾被人驯化过,背上更未安上马鞍,本绝非能够轻易驾驭。折掘邦媛自小心雄胆大,加上念父安危,心中焦急,如何能有工夫去细细推想所谓的万全之策。纵身往云海天池之中一跃却也绝非胆大妄为之举,她的眼力极好,方才背对着老仆呆坐马背之时,已经在天马搅起的云流漩涡之中找准了领头马的位置,借助捷金马的奔驰之速再加上蹬踏马背的全力一跃,身体被卷吸入云流漩涡的同时手也牢牢抓在了领头天马随风飞扬的长长马鬃之上,随即使出千斤坠之力往下一沉,跨坐在天马背上的瞬间将双腿死死卡在马背上突起的双排脊骨之间,整个身体也同时趴了下去,如同吸盘一般牢牢吸附在马背之上,双脚脚掌就蹬踏在天马张开的羽翼翼根之上。 领头之马哪能容得有人跨坐,顿时猛烈上下翻飞腾跃企图将背上之人甩下。折掘邦媛张开双手十指如钩,将长长的马鬃层层缠绕在十指之间,同时将手指深深抠进鬃毛根部的皮肉之中,任由领头马如何翻腾,始终无法将她从背上甩下。反而惹得整个马群跟随它一起上飞下窜失去了阵型。天马的体型庞大,速度又是极快,在空中飞行本就不如寻常鹰鸿鸟雀一样能够轻易转身或者改变方向,领头的马阵脚一乱,余下的马群顷刻间就撞到了一起。 天马原本就是集天地灵气孕育而生的灵物,只片刻工夫,领头马看到混乱的马群之中已有数匹马因为翅膀相撞而折了羽翼,在嘶鸣惨呼声中跌入深不见底的云海深处,便领悟到再如此耗下去,非但不能将背上之人掀下去,反而会折了更多天马的羽翼。坠入深谷或不至于粉身碎骨,但失去了羽翼的天马,还不如四蹄踏地驰骋于尘世间的寻常马匹。想通了这点,领头的天马便放弃了抵抗。折掘邦媛自小与马为伍,天马一旦放弃了抵抗,顷刻间她便觉察了出来。古有传说,一旦天马放弃了抵抗,任由凡人骑跨在它的背上,那它就承认了这个凡人为其主人,终生听从驱使。然而此时折掘邦媛的心中丝毫没有驯服并得到一匹天马的喜悦,倘若不是念及父亲的安危,哪怕再借她十个胆,也不敢纵身跳下云海天池。一感觉到天马的温顺臣服,她便双手一揪马鬃,调整了马头的方向,从云海天池的边缘冲了出去。天马四蹄腾空双翼扇动,朝绿野宗的方向飞驰而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1章 遥遥从空中俯瞰绿野山庄,越靠近这个她出生并长大的地方,折掘邦媛越觉得手脚冰凉。先前已经从赫伯口中得知,位于极北苦寒之地的合欢净月阁伙同另外三大门派,浩浩荡荡数百人将绿野宗围了个水泄不通。然而当天马盘旋在绿野山庄上方的高空,她探头向下俯望,整个山庄内外空空荡荡,不见一个人影,空寂的让人有种窒息般的可怕。她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甚,天马似心有感应般放慢了盘旋的速度,寻了一块位于山庄门口的空旷之地,双翼张开,兜住了一缕轻风,缓缓将硕大的身躯往地上降落。它的四蹄并未触地,在离地面约有三四丈时,身体向右略微倾斜,翅膀末端的羽尖如蜻蜓点水般在离地面不过数尺的地方一扫而过,折掘邦媛借此机会翻身顺着天马下垂的翅膀从它的羽翼尖端滑到了地上。天马的身躯优雅地在低空掠过,卷起一阵轻尘,眨眼之间四蹄踏空,双翼拍动,身体如同一片白云般飘飘摇摇又往高空飞了上去。其余的天马羽翼大张,一直悬浮在半空之中,等待领头马将折掘邦媛放到地上。 折掘邦媛的双脚一踏到地面,便迈开双腿往山庄大门之内疾奔。与此同时,她的声音在空寂的山庄门口回荡:“往东而去有一片悬崖,去那里等我!” 此话是对领头天马说的,她做事一向胆大任性,同时心思细腻敏捷却也是与生俱来。她深知接到桃核玉扣就意味着折掘氏已经无法保住绿野山庄了,应当马上逃离昆仑寻找安全之处藏匿,但在此之前没有亲眼确认一下父亲的生死安危,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独自离开。倘若父亲已不在人世,届时不管心中有多少悲痛,她都会割舍一切尽快离开昆仑。倘若父亲还活着,而折掘氏确实在昆仑呆不下去了,那她必须带着父亲一起离开。天下最快最为安全的坐骑,莫过于能够驰骋于空中的天马。 古有传之,一旦天马被驯服,任由凡人骑在它的马背之上,那么就和此人结下了生死盟约,将终身忠于此人任其差遣。她并不确定此番吩咐天马东去悬崖那边,它是否听懂了并会遵从她的命令。但此刻并无其他方法,绿野山庄位于密林之中,并无空阔地方可供这群天马降落歇脚。而且天马为昆仑山中人人可望而不可求的神物,若是成群降落在绿野山庄附近,势必会引起附近猎户的追赶围捕。它们已经连续飞翔了数日,体力本来就接近强弩之末,必须找个安全可靠的地方让它们稍作休息,而且这个地方还不能离绿野山庄太远。回来的路上她思前想后,只有东去的那一片悬崖最适合天马暂时歇脚。那里是折掘家族世代先祖安歇的地方,崖下是深涧,崖边有一个巨大的平台,被茂密的植被覆盖。出于对折掘世家的敬重,也为了不打扰先人的安歇,除了安葬与祭祀之外,那里几乎无人踏足。即便是天马的诱惑太大,有人发现了它们前去围捕,天马生有双翼也能够在第一时间内跳崖逃生。最为关键的是那里离绿野山庄并不太远,她知道有一条幽僻小径可以通往那里,即便这次潜回庄里被人发现行踪,她也有自信能够凭借着对道路环境的熟识而摆脱追捕者。 整座绿野山庄修建在一块巨大的山岩之上,主体建筑分为三进大院,一进比一进高。大院两侧顺着地势在岩层之上各凿出一条宽大的走廊,每隔三丈,就地凿出几级石阶,一直向上延伸,将三进大院串在了一起。从山庄大门进去之后,第一进大院正中有个天井,天井的正北就是主事厅。折掘邦媛很快就穿过了天井奔进了主事大厅之中,倘若此刻父亲还安然无事,而且那群不速之客还在的话,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们会在主事大厅里。可是当她一脚踏进偌大的主事大厅,心不由沉到了冰水谷底,厅堂内空空荡荡不见一个人影。然而座椅整齐,地面干净,丝毫不见一丝打斗过的痕迹。她的心中又涌起了一丝希望,或许庄内相安无事,那群人已经离开了。倘若没有访客,家族内部又没有大事需要商量,父亲一般会呆在他的书房里面。 她很快穿过大厅,几步绕过屏风,打开通往后院的门跨了出去,操捷径直接进入了第二进大院。这进庭院主要用来处理家族内务以及父亲和她的起居场所。两侧的大走廊各开有一扇侧门,从侧门出去,那里是门人家仆居住的偏院。位于院子北侧正中的也是一间厅堂,布局和第一进大院的主事厅类似,只是规模小了许多,主要是用来商议庄内家务杂事。父亲和她的居所就位于厅堂的东西两侧,各是一排连在一起的三厢房。 折掘邦媛径直穿过庭院,朝东侧父亲居住的厢房跑去。房门虚掩,她虽得父亲宠爱,但折掘家族的家风却是甚严,要是平日里想进到父亲的居所之中,定得先敲门得到应允之后方可踏入。然而此刻她心中甚急,疾步冲到房门前不做丝毫停滞直接伸手推门而入。客厅,书房,一切井然有序,就如同平日里一样。一卷当年母亲陪嫁带过来的西域古籍就摊开放在桌上,仿若父亲不久前还坐在书案前翻阅。近两年来,他除了翻阅母亲留下的古籍就是伏案抄抄写写直至深夜,视力已大不如从前,总看不了一会儿书便需要小憩片刻。 母亲留下的古籍不下百余卷,皆是当年她从西域带来,上面除了占了很大的篇幅但却只寥寥数笔用炭墨描绘的粗糙图画,剩下尽是一些折掘邦媛看不懂的文字符号。儿时母亲曾捧着这些古卷给她讲过上面的故事,所以她知道里面记录的都是一些志怪传奇。自母亲去世之后,父亲就将多数时间花在凭借记忆将这些古籍之中记载的志怪传奇以他所熟识的中土文字翻译并记录编册。年轻时他曾热烈地渴望过昆仑之外的世界,幻想当一个仗剑天涯的游侠。无奈祖训不敢违背,只能幽居在昆仑山中,直到遇到了来自西域的夫人,她带来的书卷古籍以及听闻见识给他开启了一个与众多昆仑仙神传说不一样的奇幻世界。在那个世界中,他和夫人自由自在,携手踏遍了传奇山海,见识了奇花异草,遭遇了仙魔妖兽。他边回忆边写,边写边缅怀亡妻,仅两年时光仿若苍老了十年。邦媛曾试图劝解过父亲,然而对父亲来说,这是母亲还活着的唯一一种方式。当有一天他的记忆衰退再也回忆不起从前,他还有这些书卷之中的故事为伴。 折掘邦媛的视线匆匆扫过书案,摊开的古卷正中是一张炭墨画,几乎整张页面都被明暗粗细各不相同的线条覆盖,一半漆黑,一半灰暗,几分阴森,几分压抑。她觉得这张画有些熟悉,儿时应该见过,母亲给她讲过关于这幅画的故事,当时还给她幼小的心灵留下了巨大的阴影。以至于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只一眼瞥过,那个来自童年记忆中的故事的一角剪影还是在她的脑中一闪而过,沉闷,阴郁,恐惧,切合了此时此刻的心境。她没有让那个故事的残片在脑中做过长时间的停留,身影也只是在书房之内旋风般冲进又冲了出来,朝客厅另外一侧的卧房奔了过去。 自从母亲去世后,折掘邦媛就没有再踏入过这间卧房。伸手推门的瞬间,她有过片刻的迟疑,心中没来由地怦怦乱跳,有一个声音在脑中轻轻回荡:不要推开这扇门,马上离开绿野山庄,至少你还会有一丝的幻想和希望。 终于门还是吱呀一声,被她伸手推开,房内景物映入眼睑的瞬间,她长舒了一口气,刹那间觉得脚下有些虚浮。卧房之内家具摆设一如往日,干净整洁。没有人,没有尸体,也没有血迹。卧榻之上的被子半铺半掀,似不久前父亲还曾在上面小憩过片刻。折掘邦媛的心不由涌起一阵迷茫,莫非是赫伯弄错了?庄中倘若真的出事,如何能够这样干净整洁?很快她就从父亲的居所里退了出来,穿过庭院踏上了东侧的大走廊,从偏门走了出去,来到了下人居住的东偏院之中。 同样,一切井然有序,也一样的沉寂无人。让她颇感奇怪的是所有仆人卧榻之上的被褥全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空荡荡的床板,但他们的衣物和贵重物品却还留在原处。西侧偏院里面的情景也是一样。 折掘邦媛的心不由有些困惑,此番情景,似是庄中上下在同一时间内弃庄逃离。然而倘若是事态紧急,仓促间他们必须马上离开,来不及收拾随身行囊和贵重物品,可为什么偏偏要带走笨重的被褥呢?山中气候微凉,日夜温差较大,但毕竟还是盛夏,一年之中气温最为舒适宜人的时节,即便是需要夜宿郊外,随身包几件厚实衣物,总比背着被褥行走要方便快捷的多。倘若说他们是从容离开,可为什么不将贵重物品一起带走呢? 从西偏院出来之后,折掘邦媛直接顺着西侧的大走廊往最高处的第三进大院走去。这里是整座山庄最高的地方,倘若站在山庄门口,抬头向上看去,会以为第三进整座大院的楼阁亭台是临空架在第二进大院的房舍屋顶之上。这里供奉着折掘世家先祖的牌位和他们所信奉的一切神灵。除了祭祀祷告或者受训挨罚,平日里除了父亲,这里绝无他人踏进。 通往后院的石阶三丈一阶,共有九阶。与初奔入庄中的急切和慌乱相比,此时折掘邦媛走得异常缓慢,她心中有种隐隐的感觉,她所需要的答案就在第三进大院之中。每往上跨出一步,她就努力让自己镇定一分,等她终于站在了第三进庭院中央,她的心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面对着她的是位于庭院正北侧的另外九级陡峭的石阶以及石阶上方一扇敞开着的大门。她清楚地记得,当她从天马背上滑落到地面,冲进庄门之前曾抬头仰望,这一扇位于绿野山庄最高处的大门是紧闭着的。现在它却大敞着,如同一张怪兽的巨口,等待她的不知是怎样的命运。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2章 看到房门大敞的瞬间,来自对于危险的条件反射,折掘邦媛双手十指本能向内蜷起呈虚握拳状,手腕同时向里一勾一抖,暗藏在阔袖中的金刚飞轮的虎头握柄无声无息滑到了双手手掌之中。原本家规严厉规定,禁止携带任何刀刃利器进入供奉神灵和先祖牌位的后院。但此刻事态紧急,折掘邦媛也顾不了许多,只是她并没有将金刚飞轮伸展开来,仅将双手拇指准确无误按在飞轮的按键开关之上,双臂聚力肌肉绷紧,蓄势待发,一旦发现险情,能瞬间触动开关并甩出飞轮,可谓攻守兼备。 等到准备妥当,她才缓缓拾阶而上,每踏上一级阶梯,她的视线就高出一分,敞开着的大门之内的场景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一点一点慢慢展现在她的面前。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背对着门口站立着的一位发白如雪的老者,他身上穿着深蓝色的粗布长衫,身材虽然高大,但因后背佝偻又骨瘦如柴,伫立在高处犹如一棵在冬日寒风之中摇摇欲坠的枯松,整个身躯看起来像是依靠他右手之中紧握着的一柄腕口粗细的青铜手杖作为支撑方才屹立不倒。青铜手杖长约六尺有余,重不下两三百斤,顶端倒扣着一朵约有人头大小的青铜莲花,杖头就直直地插入莲花花心之中。他的左手下垂,干瘦如同枯枝的手指抓着一柄约摸尺长的玄铁兵器,由于是背立而站,所以折掘邦媛并未认出老者手持的是何种兵器。虽还未看到老者的头脸,但仅凭他右手之中握着的这柄倒扣莲花青铜手杖,其声名之显赫天下又有何人不知,那正是合欢净月阁掌门人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折掘邦媛由此可以断定此人正是威震江湖的九是长老。 几乎就在折掘邦媛看到老者的瞬间,老者轻叹了一声,缓缓转过了身,饱经沧桑的脸上浮动着一抹少有的慈爱与悲悯交织的神情。与此同时,折掘邦媛站住了脚步。她的视线本能扫过老者左手之中所握的兵器,这原本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只要对方是习武之人,她便会下意识去看他使用的是什么样的兵器,有备无患。然而只这匆匆一瞥,她的心跳不由又开始加速,刹那间恍恍惚惚犹如置身幻境之中。先前从背后看去,只看到老者左手之中握着的是一件以玄铁打造的兵器,形似一柄厚重的戒尺,表面污迹斑斑,看不出是因为年深月久沉淀下来的铁锈还是干涸了的血迹。 自古以来玄铁被誉为天外来物,世间罕有。以玄铁打造的兵刃剑器,哪怕是君王将相也是一物难求。绿野宗虽已没落了数百年,但追根溯源折掘邦媛也算是名门之后,加上母亲来自异域,对世间珍贵器物的见闻本就比一般人要广博几分。玄铁虽然稀罕珍贵,却还不足以在她心中击起惊涛骇浪。何况握着玄铁重器的人还是威震天下的合欢净月阁的掌门人,哪怕他手中握着的是一柄只有天神才配使用的神器,折掘邦媛也不会感到一丝的惊愕。 然而,老者手中握着的这柄朴实无华且污渍斑斑的玄铁戒尺,却偏偏是绿野宗失踪了数百年的圣物。在折掘邦媛的心中,这件传说之中上神遗留在人间的圣物早就与流传在昆仑山中诸多的神话融为了一体,她从未曾想过在有生之年能够见到它。尽管每当父亲提及它,总是开始于唉声叹气,结束于满怀憧憬。他坚信,终有一天,这件曾被神灵握在手中的神器会重现人间,当它重归折掘氏手中时,神灵便会再次眷顾昆仑,折掘氏重塑绿野山庄旧日盛名指日可待。只是神灵之事终是虚无缥缈,或许只有这样坚定的信仰方可以支撑起一片永恒的希望。然而此刻,看到陆吾神杵被抓在九是长老干枯手指之中的那一瞬间,折掘邦媛的心中,突然涌起一种与父亲祈盼之中神灵会重降昆仑截然相反的感觉,陆吾神杵重现昆仑之时,或许也正是神灵真正抛弃了折掘氏之刻。 然而她的心思却是极为敏捷,心中虽已起千层巨浪,脸上却不显惊愕之色,眼神也未在陆吾神杵之上多做停留。赫伯找到她时,对陆吾神杵之事只字未提,很难说他是为了让折掘邦媛尽快离开昆仑少生枝节而故意不提,还是他根本就对折掘家这件祖传宝物不屑一顾。在他看来,神的光环只是折掘氏的祖上强行安在一把号称只有天神才能打开的玄铁疙瘩之上,以此来显示掌门人的权威来自天授。母亲未曾明说过赫伯的身世来历,但从她偶尔提及的只言片语之中,折掘邦媛可以猜测赫伯的出身应该不平凡。 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他并未提及陆吾神杵,此刻折掘邦媛心中所想的却是:不知陆吾神杵是如何落入九是长老的手中,不过合欢净月阁为当今天下修仙之领袖,弟子更是遍布各地,倘若世间尚有人能够寻得秘密火种的下落,那非合欢净月阁莫属。九是长老是当年寞小天事件的亲历者,与先祖之间也算是心照神交,定然是知道陆吾神杵是折掘氏的传家之宝,也是绿野宗的掌门人信物,所以他才会亲自将它带到昆仑。赫伯来自异域,对中土的名人异士本就不甚熟识,又一向傲世轻物加上幽居昆仑从不外出,所以他并不识得九是长老是何等人物,和先祖之间又有何种渊源。他看到一群人突然围上绿野山庄,而父亲与他们短暂交谈之后就将桃核玉扣送出,才会认为危险是来自九是长老他们。只是如果来的人是九是长老,哪怕没有当年他与先祖之间的交情,仅凭他在江湖之中的地位和名号,也不会存心为难一个与世无争的幽居门派,更不至于让父亲送出桃核玉扣。到底是什么原因才会让父亲认为折掘氏会有灭顶之灾?更为不解的是,九是长老既然已经将陆吾神杵带到昆仑,却为何没有将它交还到父亲手中? 尽管她很想马上将陆吾神杵从九是长老的手中拿过来,恭身行礼,双手捧到祖先灵位之前。但潜意识告诉她,九是长老既然没有把陆吾神杵交到父亲手里,那定有他不想交出的理由。如果说父亲不够资格从他的手中接过陆吾神杵,那么先祖的牌位就在他身后不过数丈之遥的地方,他也没有将陆吾神杵放到先祖牌位之前,反而是紧紧抓在手里。如此看来,他更不可能将它交到自己的手里。明讨是不太可能,暗夺总该会有办法,得想一个万全之策,把它从九是长老的手中要回来。想必当今天下,也唯有折掘邦媛一人,天地不怕,才敢盘算从九是长老的手中夺取东西。 她没有继续想下去,不管是出于何种理由,陆吾神杵依旧握在九是长老的手中,此刻她最想知道的是父亲的安危。这是一种急切c压抑以及恐惧相互夹杂而产生的异常矛盾的心理,种种迹象皆已表明父亲是凶多吉少。庄中任何一人都可能因为大难临头而弃庄离去,而唯独父亲不会,这里有着他和母亲的所有回忆。但是倘若父亲还在,怎会任由一个外人手持本门的祖传圣物出现在供奉祖先灵位的厅堂之中?哪怕这个外人曾是先祖的莫逆之交。折掘邦媛思潮暗涌僵立当地之际,在九是长老的眼中,他看到的却是一个风风火火从外面赶回家里,错愕中发现家里人去楼空茫然自处寻找,不设防间撞到了一个陌生老头而被惊吓住的小女孩的模样。 于是他尽量脸露慈爱之色,低声开口说道:“你回来了!” 他的声音苍老沙哑,语气却是异常轻缓柔和,与平日里不怒自威的形象判若两人,俨然似一个慈祥的祖父在久候贪玩的孙女外出游玩归来。 折掘邦媛听到如此亲切柔和的一句问候却是浑身一震,从恍惚之中猛然惊醒。为了不让老者看破她想要拿回陆吾神杵的急切心理,只刚刚匆匆一瞥之后,她就刻意让视线避开九是长老握着陆吾神杵的左手。千般思绪万般疑问皆被她压在来心头,刚想回复九是长老的寒喧问话,然而视线晃动的过程中,她猛然瞥见了一件让她瞬间面红耳赤继而又心惊胆颤的东西。它就立在九是长老身后不远处,似乎是竖直插在某样东西之上。从折掘邦媛所站的位置看过去,只能够看到这件物什露出的一个头。它应该是一件青铜打造的类似金刚手杖一类的杖头,因为年代久远又缺乏打理,上面布满了暗绿色的铜锈。尽管如此,还是能够清晰地看出铜塑的是一对正沉溺于之欢的男女。男的象头人身,体形壮硕,怒目圆瞪,神情痴狂。女的生有六臂,腰身婀娜纤细,下肢却异常粗壮,如同一只八爪蜘蛛般挂在半人半兽男人的身上,柳目微眯,面容娇媚且脸露欢愉之色。 合欢净月阁的开山祖师原本信奉欢喜佛法,传说之中掌门人信物正是这样一把雕塑着半人半兽合欢场面的欢喜佛金刚手杖。当年寞小天事件后,这把金刚手杖随着秘密火种一起隐匿。之后不久九是长老接任合欢净月阁的掌门人,因他觉得以人兽相互的形象作为日日把持从不离身的掌门人信物,实在是有碍观瞻。所以在重造掌门人信物时,他便自作主张,将金刚手杖的欢喜双身佛杖头改成了一朵倒扣金莲,其中寓意倒也不算违背了师祖信奉的欢喜佛法。 折掘邦媛倒是认得欢喜佛法中所供奉的双身佛的形象,却并不知晓这手杖与合欢净月阁之间的联系。它被上一任合欢净月阁掌门人持在手中的年月毕竟离折掘邦媛出生的年代太过久远了,而且昔年它的名号远不如现今握在九是长老手中的那把倒扣莲花青铜手杖来的响亮。这些曾经被叱咤风云的一代英雄人物握在手中的传奇宝物,就如同陆吾神杵一般,经过岁月的掩埋和光阴的遗忘,如今甚至连他们的后世传人都已经淡漠了它们初始的模样,又有几人能够识得它们旧日里所代表的盛世威名之下的辉煌?然而让折掘邦媛心惊胆颤的是,惟妙惟肖的铜像紧密贴合的下身处却凝固着一滩暗红色的血迹。铜锈为旧,血迹却为新,猩红和暗绿交集发出刺人心目的光芒,让她不由心生一种寒入骨髓的颤栗感。 折掘邦媛如冰雕矗立原地,没有再向上移动一步,亦没有出声回应九是长老的寒暄问话。她心知只要往上再跨一级台阶,或只需稍微颠起脚尖,应该就能够看到那柄欢喜佛金刚手杖是插在何物之上。父亲的声音似在耳边轻轻回荡:媛儿,倘若有朝一日你接到这枚桃核玉扣,不要回头!离开这里!赫伯会带你去斡鲁异域,你母亲的故乡。你且记住,世事变化犹如风里杨花,只要留得命在,试问他日又焉不能由你来主沉浮? 九是长老见折掘邦媛眼神死死盯他身后不远处,如木雕泥塑般目瞪神呆站立不动,以为少女已经看到了屋内的全部情景被惊吓住了,不由长叹一声,向前跨出一步,想开口向少女诉清这几日来发生的事情。这也正是众人早已离开而他独守在绿野山庄的目的,为的就是等折掘邦媛归来给她一个交代。然而当他看到少女无暇的双眸之中渐渐流露出一种迷惑茫然无助与哀伤交替的神情,脑中无端闪过那日在澄水古城之中见到成年之后的阿念,她那纯净如水的眼神之中也荡漾着这样的一种情感。刹那间坚韧如铁的心中闪过一抹柔情,或许在把这位不谙世事的少女当成绿野宗的新任掌门人,对她阐明事情发生的经过与将来她需要担负的责任之前,该先安抚一下她的情绪,对她说些抚慰悲伤之类的言语。 然而平日里与他接触的除了一众弟子,剩下的尽是一些潇洒狂放的江湖人物,像安慰小女孩之类的柔言细语他在年轻的时候都不曾有机会说过,何况到了如今这形容枯槁残华落尽的年纪。这几日闭门沉思,脑中充斥的都是对隐藏在这件事情背后的种种阴谋的推测,纷乱复杂又忧心忡忡。一起前来的其余三个门派早已做鸟兽散,唯一能够与他推心置腹商量对策的天盏禅师也已仙去。来自记忆深处的那种无影无形又无孔不入的恐惧渐渐清晰了起来,仿若朝夕之间他又回到了寞小天通杀令刚送上门来的那段岁月。数百年过去了,他早已看淡了人间沧桑世事变幻,生死不过只是花开花落一轮回。唯有寞小天是他永无法解开的一个心结,死并不可怕,怕的是天下苍生又要再次受难,而如今却已无人可与他并肩作战。 少女的归来打断了他的所有沉思,绿野山庄之中发生之事虽说不是因他而起,然而确实与他或者说与合欢净月阁脱离不了干系。眼前的少女应处天真无邪的年纪,她的人生在数日之前他率众踏入绿野山庄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可逆转地改变了。不管她准备好了没有,折掘家族以及整个绿野山庄的命运,全都落到了她一人之上。倘若折掘崇留下的是一个儿子,哪怕乳臭未干弱不禁风,以合欢净月阁之能耐,九是长老有这自信能让他在数日数月哪怕数年之内迅速成长为一棵苍天大树。然而如今他面对的是一个看起来娇滴滴的柔弱少女,一时间有种拙嘴笨腮不知从何处说起的感觉。 在九是长老将怜爱的眼神定格在折掘邦媛身上的片刻间,折掘邦媛的心再一次渐渐平静了下来,虚握住金刚飞轮虎头开关的双掌轻轻往上一拖,将金刚飞轮不留痕迹的送回到了衣袖之中。然后她以坚定且平稳的脚步一步一步踏阶而上,站到了石阶顶端,大门之内欢喜佛金刚手杖所插之物尽显眼中。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3章 尘世间人与人之间告别的仪式有很多种,比如十里长亭酒一杯,千里江渡琴一曲,哪怕是横跨万里山海,总还可借一缕长风相送。当笑颜说再会的时候,心中期待的是不久之后的重逢,又有谁人能够预料那刻其实就是永别?然而多数的离别难道不都是如此无声无息毫无征兆?当你饮下那杯酒,当你抚动那根弦,当轻风扬起他的长发吹起他的衣衫,你能知道这就是此生与他最后的相聚吗?离别,江湖十年,终有期限,相隔,鸿雁千里,终有距离。可有谁能够度量生与死的期限或者阴与阳的距离? 从折掘邦媛接到桃核玉扣那刻起,到她站在绿野山庄最高处的厅堂门口将厅内场景一览无余,只过去了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然而在这期间,她的内心却已经经历过了数次大起大落。这个过程,就如同母亲病逝前的那段日子,尽管父亲尽了最大的努力精心照顾,但她还是遭受了巨大的痛苦折磨。从最开始的无法接受,到最终说服自己母亲的离去未必不是一种解脱,这是一个让心慢慢接受的过程。倘若一冲进绿野山庄,在第一进大院的主事厅中就见到父亲的尸身,或许她会瞬间晕厥崩溃。然而经过这三进大院的搜索,心潮几起几落,贴身而藏的那枚掌门人之扣提醒着她肩上需负的责任,整个折掘家族的重担已经落到了她稚嫩的双肩之上。伤痛与责任,在见到九是长老手中陆吾神杵的那一瞬间,她对自己人生的前程与结局已经做出了非常清醒的判断和选择。 厅中情景正如同她所预想中最坏的结果一样,欢喜双身佛金刚手杖从父亲的后背穿胸而过,将他的整个身躯以俯趴着的姿势钉在了岩石地面之上。他的身下,凝固了一滩暗褐色的血迹。死亡时间至少已有二日以上,而且显而易见,从被杀的那刻起,他的尸身就没有被移动过,一直保持着死亡瞬间的模样。看到此番情景,一股盛怒之火从折掘邦媛的胸中熊熊燃起,基于九是长老的声望以及他与折掘氏先祖的旧日交情,折掘邦媛并不认为父亲是为他所杀。何况世间很难找到杀了人后还留在原地与尸体同住的凶手,除非此人有怪诞不经的癖好。然而让她盛怒的是,九是长老居然让父亲的尸身以如此凄惨的方式留在原地。素闻九是长老为人处事刚正不阿,但却不解人情世故达到了冷酷无情的地步,如今看来果然如此。顷刻间泪水如同决堤般喷涌而出,她几步跨进厅内,扑通一声双膝重重撞到了坚硬的岩石地面上,先朝父亲的尸身磕了三个响头,之后以跪爬之姿快速行至跟前,双手握住双身佛金刚手杖的杖身,奋力向上一拔,将手杖从父亲的后背之中拔出。 青铜手杖重过两百余斤,穿过尸身之后插入地上岩石之中深约数寸,悲愤与哀恸之余,拔出手杖几乎用尽了折掘邦媛浑身气力。杖尖一从尸身后背抽出,折掘邦媛抓住手杖的双手已经微微颤抖,但她还是松开了左手,只右手单手抓住杖身顺势一翻,抓在了青铜手杖的中央,将手杖平着握在手中,随即奋力一甩,将它朝厅堂之外抛了出去。 手杖带着呼啸之势,贴着九是长老的腰间飞出了厅堂之外,跌落在了石阶之上,金石相碰撞出了一片火星。随后在石阶上弹了一下,滚落到了石阶之下的庭院中,发出了一连串刺耳的仓啷啷声响。很难分清折掘邦媛是否为了宣泄心中不满而存心将手杖对着九是长老所站的方向砸了出去,还是因为杖重手抖,抛出之时失去了准头。然而九是长老始终端立不动,以他之能耐,接下旧日由他德高望重的师傅握在手中的掌门人青铜手杖,只不过是轻轻抬起手臂再动一动手指。然而他却没有伸手去接,亦没有侧身闪躲。虽然他苦苦寻找了这柄手杖数百年,但从未想过它会以这种形式重新现世。当年死在师傅手杖之下的亡魂何止几百人,但他们都是一些穷凶极恶之人。青铜手杖可以沾染血污,但不能是无辜之人的鲜血。所以在事件明了之前,除非折掘邦媛愿意将手杖交还,否则他是绝对不会强行将它收回到合欢净月阁的手中。就如同他手中这把属于绿野宗的陆吾神杵,在还它一个清白之前,他亦不会将它交还给折掘氏。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折掘邦媛将她父亲的尸身翻转了过来,折掘崇的面色灰青,双眉紧锁,哪怕是死亡也不能排解生命最后一刻充斥在他心中的忧虑和烦恼。九是长老在心中暗叹一声,数日之前还是鲜活的一张面孔,如今却失去了生命的气息。他行遍天涯看尽人情,生死早已淡漠,然而眼前天人永隔的人寰悲剧,还是让他回想起行走在人世间的第一个百年,那些已经被他淡忘的悲欢离合。当初的痛彻心扉早已随着光阴的流逝逐渐消散在岁月酿就的酒中,从最初的苦涩到最后的清淡。再多安慰的话语都比不过让她在今后漫漫的岁月长河之中自己去体会,终有一日,她会领悟,美好的东西并非因为不舍就会永恒,就如同镜中的红颜和树上的繁花。只有遮蔽花房的花瓣随风落去,幼小的果实历经霜雪雨露,方能长大成熟。他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从今往后,一定要尽己所能保护好折掘氏的遗孤,只要能渡过这道难关,定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助日后折掘邦媛重启绿野山庄。 折掘邦媛赌气抛出青铜手杖之举,在九是长老眼中虽是小孩行径,但不论是谁,看到至亲至爱之人以如此惨烈的方式被钉死在了冰冷的岩石地面之上,哪怕做出比扔掷手杖更加激烈的行为,他都不会觉得为过。只是此举看在他的眼中,却情不自禁痛在心头。痛的倒不是双身佛手杖被以如此轻蔑不屑的方式抛掷而出,而是眼前的这位稚气未脱的少女,如何才能够担当起折掘世家这千斤重任?凶手杀人时使用的凶器是如此重要的证物,理应妥善保管。一是可以作为线索追踪凶手来历,二是可以作为日后指认凶手的证物。这都是一些行走江湖的基本常识,而这个少女却浑然不懂,连细细察看一番都没有就直接甩手扔出。虽然在此次杀人事件之中,靠追踪双身佛手杖的来历并以此来指认凶手毫无意义,就如同他依靠着手中的陆吾神杵追踪到昆仑山中一样。结果除了一场惨绝人寰的悲剧以及几百年来以为已经克服了的恐惧重返心头,他什么也没得到。他却唯独没有想到折掘邦媛之所以作出此番行径,完全是在向他宣泄将父亲尸身留在冰冷岩石地面上的不满。 然而折掘邦媛所不知道的是,除了她的父亲之外,此次绿野山庄之中遇难的其他门人弟子,皆是死于床榻睡梦之中。发现悲剧发生的那个早上,留宿在绿野山庄之内的四位掌门人早已起身多时,左等右等始终不见庄内的主仆任何一人出来待客。开始只以为仙隐山林之人的起居习惯或许和他们这些尚且在江湖上起早奔波的人有所不同,所以耐着性子等到了辰时过后,然而依旧不见山庄之中有一人出来端茶送水。几人在前院的主事厅中面面相觑对坐良久,终于灵均师太隐忍不住,首先去了位于偏院之中的仆人居所,打算唤醒一两个家仆烧些茶水。由于她有夜间烫脚去乏的习惯,前一天夜里就寝之前曾找厨娘讨要过一壶热水,所以记得厨娘居住的屋舍所在。她直接来到厨娘房前,敲了一会儿门里面并无人回应。于是她伸手轻轻一推,门应声而开,里面的情景却让她大吃一惊。 厨娘安躺在床榻之上,仿若依旧沉浸在睡梦之中。然而覆盖在她身上的薄被却在胸口的位置被戳开了一个手腕粗细的口子,里面填充的丝麻碎布吸满了暗红色的血迹。灵均伸手过去掀开薄被,看到厨娘的胸口之上也有一个腕口粗细的血窟窿。她险些惊呼出声,但在叫声几乎出口的瞬间她及时伸手捂住了嘴。看到厨娘胸膛伤口大小和形状的那一刹那,灵均的脑中就浮现了九是长老手中握着的那把倒扣莲花青铜手杖。厨娘的脸色因为失血而变得苍白,然而神态却如同依旧沉浸在睡梦之中,显然凶手杀人的速度极快,才能让人在死亡后还保留着生命最后一刻安睡时的模样。世间倘若有人能够用腕口粗的钝器瞬间戳破绵软无应力支撑的织物,随后准确无误击碎肋骨并插入心脏之中,还能不震裂薄脆的木头床板,灵均所能想到的只有九是长老和他手中的那柄倒扣莲花青铜手杖。 她不露声色地将薄被盖回到厨娘的身上,回想起昨夜似乎隐约曾听到从九是长老的卧房方向传来的怪异声响。她的睡眠一向很轻,加上这次随着九是长老前来昆仑,为的也是祖上失踪了数百年的修炼秘笈和掌门人信物。尽管陆吾神杵重新现世并不代表鱼安祠的圣物也同样会被找到,但她的心中却充满了患得患失的忧虑。以热水烫脚之后并未能缓解她心中的疲惫和焦虑,无奈做客他人门下,又身为一名女子,尽管无法入睡,却也不方便深夜一个人外出闲庭散步。只能躺在床上,有意无意间将周围的一切声响皆捕捉入耳。 夜深人静,哪怕只有一丝轻微的响动都会被数倍放大。初始她能听到从万振安房中传来茶盏相碰的清脆声响,以及阮引芳在房中轻微的来回踱步,时不时还夹杂着从九是长老的房中传出一两声轻微的咳嗽,显然这几个人都和她一样无眠。直到夜渐渐深沉,周围所能听到的声响被均匀的鼾声覆盖。正当她的眼皮感到沉重昏昏欲睡之时,突然听到了从九是长老的房里传来隐隐约约似乎是竭力压抑着的笑声,伴随着断断续续的金属重物敲击地面的咚咚声响。在寂静的暗夜里,听起来极其恐怖诡异。随后呢?她却再也想不起来其他。按理说听到这种怪异恐怖的笑声她应该瞬间清醒,或许还会起身走到门口去察看一番。然而事实上正好相反,听到笑声之后,她一如反常一觉安稳地睡到了天明。 走出厨娘的卧房之后,灵均的心中已经有了隐隐的猜测,她快速窜到了院中另外几位家仆的卧房门前,此番省去了敲门,直接伸手推门而入。果然在这几间卧房之内,都看到了跟厨娘房中一般无二的景象。她心中越想越惊,虽说此番跟着九是长老前来昆仑,心中也是抱着几分闹上一闹的心态,但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人。她并不傻,幸泉门惨案明摆着就不可能是昨日间所见的那位形容憔悴的绿野宗掌门人所为。她详细打听过幸泉门中各人死亡时的惨状,陆吾神杵钝而无锋,想以它当成犹如锋利刀剑一般杀人于瞬息之间,尚须深厚的功力。她自问以自己的能力再修炼个几十年,也无法做到其中十分之一。不知盛年时的折掘崇修为如何,但以眼前她所见到的这个折掘崇,绝对是没有那个能耐能够做到。 她的心情异常复杂,虽然无法相信昨夜行凶的人就是九是长老,但那诡异可怖的笑声分明是从九是长老房中发出,其中还夹杂着一两声他所特有的干咳。再者绿野山庄这些在睡梦之中被人一杖贯胸毙命的家仆门人,伤口分明和九是长老手中的那柄闻名天下的倒扣莲花青铜手杖完全吻合。清晨和他相遇之时并未曾留心察看那青铜手杖之上是否还留有血迹,此刻他应该还和另外两个掌门人等候在主事厅中,是否应该回去偷眼观察一下青铜手杖的杖尖并暗中通知另外两个掌门人杀人之事? 灵均从家仆居住的偏院出来之后,站在大走廊之中兀自踌躇不决。侧头看到了数丈之外折掘崇居住的厢房,她心中不由一动,绿野山庄的家仆没有起来烧茶送水,那是因为他们皆已毙命。如今看来,这掌门人没有现身也定是凶多吉少。倘若杀人者是一个泛泛之辈,那她必定会选择留下来指证凶手。但这个人偏偏是名震天下的九是长老,他若想取人性命,芸芸众生在他手中也不过如同捏死一群蝼蚁。她不由想到以合欢净月阁之声望地位,这次根本无需通知早已江湖无名的鱼安祠和其他两个门派一同前来昆仑。起初以为是因为昔年的旧誓盟约,如今看来或许不是。难道他是想将当初幸存下来的这几个门派聚拢到这僻静的绿野山庄之中再赶尽杀绝?然而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倘若在数百年前尚未独霸天下的九是长老有称雄的野心倒不难理解,如今的合欢净月阁无须靠铲除其他门派来争霸天下,他已经是天下第一了。 思来想去,灵均无法明白九是长老如此做的用意,倘若想将这些幸存的门派赶尽杀绝的话,昨晚乘着大伙熟睡他一并动手就行了,何必单单只先灭掉一个绿野宗而留下其他三个门派呢?她越想越觉得心乱如麻,恐惧很快占据了她的整个身心。她在走廊之中匆匆踱了几步,行至离前院主事厅还有两丈多远的时候猛然转身,朝绿野山庄的门口疾行飞奔了出去。庆幸的是,昨日登门拜访,她的一众弟子都按照九是长老的吩咐留在了绿野山庄之外,如今倒是便利将她们迅速召集并且悄无声息快速逃离昆仑。原先对于九是长老的这番安排,她心中还颇为微词。绿野山庄之内虽然房舍不多,但江湖儿女本来就不拘小节,倘若十几个人凑合在一个房间里面挤上一挤,在庄内安排住下四大门派带过来的数百人倒也非不可能。再说她带过来的都是一众女弟子,其他门派的弟子可以留宿庄外山野树林,好歹让这些女弟子住进绿野山庄之内。但九是长老却执意一视同仁,所有门人弟子不分男女皆数留在庄外。如今想来,他应该是早有预谋,怕人多眼杂,暗夜杀人时不好下手。 为今之计她只有尽快离开昆仑回到鱼安祠的势力地盘早做准备,倘若合欢净月阁不前来寻她灭口,那么她将终生不提昆仑山中发生之事。但倘若日后鱼安祠遭到不测,她定要事先布下一个万全之策将九是长老的恶行宣告天下。至于万振安和阮引芳,灵均只能在心中祝他们自求多福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4章 灵均携带门人弟子悄无声息迅速离开之后,九是长老和另外两个掌门人在主事厅之中又等了约摸半盏茶的功夫。万振安站起身来,对两人说道:“不知灵均师太为何出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莫不是她屈尊亲自去厨房烧茶了,待我去看一看她是否需要帮忙。” 阮引芳见万振安要出去,狭长双眼之中的细小眼珠子转了半圈,不露声色瞥了一眼一脸铁青双目紧闭端坐不动的九是长老,连忙也站起身来说道:“万兄且慢,我随你一同去看看。” 万振安迟疑了一下,偷眼去看九是长老的脸色,后者只是轻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阮引芳朝万振安使劲使了眼色,随后扯了一下对方的衣袖,快速将他引出了主事厅。两人一前一后穿过走廊一直走到了第二进大院之中,阮引芳方才放慢了行速,低声问万振安:“不知万兄昨晚是否听到过一些奇怪的响动?” 万振安眉头一皱,显然没有反应过来阮引芳问话的用意,于是答道:“什么响动?” 他声如洪钟,心中的城府并没有阮引芳深沉,心思也没有灵均师太细腻敏捷,并未察觉到阮引芳的语气之中另有含意。阮引芳听他如此大声回话,慌忙伸手过去捂住他的嘴,将他拉到了仆人居住的偏院之中,才低声说道:“就是一阵怪异的笑声,还夹杂着断断续续青铜手杖敲击地面的声音。” 万振安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似是自言自语般答道:“那那声音难道不是出自我的梦境?” 阮引芳轻轻摇了摇头,以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道:“刚才我一直在想,昨夜被这怪异的笑声和手杖撞击地面的声音吵醒。但之后发生的事情我却一点都记不得了,好像我只短暂地清醒过,随后又沉沉睡了过去。早上醒来之后我左思右想始终不得其解,昨晚听到的那些声响绝非做梦。我能肯定它们就是从九是长老的房中传出来的,按理说听到这样的响动,我即便不起身察看也决然不会马上就睡的不省人事” 万振安看着阮引芳一脸越说越慎重其事的表情,心中也开始揣想昨夜恍若梦中听到的那些笑声是否真的如同阮引芳所说,是来自九是长老的房中。可无论如何,他也无法将那些诡异可怖的笑声和九是长老行峻言历的作风联系起来。且不说九是长老那张皱纹重叠的老脸从来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连看到那张脸的人都会情不自禁敛容屏气恭敬谨慎。 阮引芳见万振安依旧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又低声说道:“且不去管昨晚那笑声是否是九是长老所发。单说今早绿野山庄无一人出来待客,我看这事就有蹊跷。” 万振安:“此话怎讲?” 阮引芳:“昨日九是长老气势汹汹,非但没有将虎头戒尺归还绿野宗,反倒把折掘宗主当成无知小儿当众羞辱了一番。” 万振安:“我倒是没觉得那是羞辱,更像是长辈和晚辈之间的交谈。” 阮引芳不耐烦使了眼色,示意万振安且耐心细听他的下文:“其实你我心中都清楚,幸泉门惨案绝非这折掘宗主所为。倘若在来昆仑之前心中还有怀疑,但见到了折掘宗主之后,看他形容枯槁,意志消沉,纵使他是有心,也绝非有能力干出此等惨案。” 万振安应和点了点头,即便见到的折掘崇不是一个身心都已经与世无争的人,就冲凶手将虎头戒尺留在凶杀现场,万振安也可相信此事并非绿野山庄的人所为。 阮引芳接着说道:“但是,幸泉门之事虽然与绿野山庄无关,可他们应该藏有其他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万振安不由惊呼了一声,这次不用阮引芳伸手过来捂住他的嘴,在惊呼声刚要出口之际,他慌忙将双唇紧闭,把惊呼之声咽回到了肚腹之中。这阮引芳一连串语出惊人的奇谈怪论着实让他吃惊不小,他低声问道:“这又是怎讲?” 阮引芳:“万兄您也是习武之人,应该了解以你我之功力修为,即便是在睡梦之中,警惕性也定比常人要高出几分,哪怕有一丝轻微的风吹草动,定也不会轻易逃过我们的耳朵。然而我们都只听到了从九是长老房中发出的诡异笑声,但笑声之后发生的事情却一点记忆也没有,难道万兄不觉得此事蹊跷吗?” 万振安:“你的意思是说?” 阮引芳:“不错,我们应该是被绿野山庄的人下了迷药了。” 又是一声几欲出口的惊呼声在万振安的喉头哽了一下,再一次被他硬生生吞咽了下去。他原本想说莫非是他俩同时听错了,毕竟直到现在,他还并未被阮引芳的三言两语所说服。他依旧认为即便昨晚听到的那阵笑声不是来自他的梦幻,那也不太可能是九是长老发出来的。别说那笑声有多诡异瘆人,光把九是长老的那张脸和笑联想到一起就够让人毛骨悚然的。他倒是曾听说昆仑山中多异兽,其中就有一种如狼一样群居并且拥有森严的等级制度,但却是由母系成员领导整个种群的狗,它们在觅食时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就如同诡异的笑声。至于青铜手杖敲击地面的声音,他并想不起来是否听到过。只是他向来不善言辞也不喜与人争论,所以并不想当面反驳阮引芳。 阮引芳看着万振安一脸将信将疑的表情,接着说道:“倘若不是被迷药弄晕,睡得不省人事,如何解释笑声之后发生的事情我们一无所知?” 万振安心中暗道,说不定是那群异兽觅完食就离开了,当然就听不到其他声响了。但口头上他还是煞有介事问道:“折掘宗主下迷药,这九是长老又为何要发笑?” 阮引芳看着万振安一副不开窍的样子,强忍住心中无奈,答道:“以我看来,九是长老的功力比我们深厚,定是当时就发现了折掘崇下迷药之事,气极而笑,笑声才会那般诡异可怖。” 万振安心道:九是长老何等厉害的人物,除了他自己之外,世间还有谁有这能耐对他下药。然而脸上却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似是此翻解释一语点醒梦中人,接着问道:“只是折掘宗主对我们下药又是为何?” 阮引芳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定是他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怕被我们发现,只能用药迷晕了我们,好连夜携带家眷门人弃庄潜逃。否则现在已经接近巳时,绿野山庄之内还无一人出来待客,这不应该是一个江湖成名的门派的待客之道吧?” 两人是一直站在第二进大院之中仆人居住的偏院门口低声交谈,从这里朝正院左侧看去,能够看到主事厅的后门,朝右侧则能看到折掘崇居住的三间厢房。阮引芳别有深意地转头看了万振安一眼,意思是说:不信我们可以去折掘宗主的卧房一探究竟,保证已经人去屋空。 万振安踌躇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两人很快从偏院之中掠了出来,几步便已来到折掘崇的房外。阮引芳欲直接伸手推门,万振安适时阻止了他,随即伸手在房门上拍了几下,并高声喊道:“折掘宗主,您在里面吗?” 阮引芳嘴角一扬,在心中嗤笑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待到万振安如此边拍击门板边高声呼唤了数遍,里面依旧无人回应,他便也不再阻拦阮引芳去伸手推门。门应声而开,里面果然空空荡荡。阮引芳一副“现在你该相信我了吧”的表情,万振安却是粗中有细,看到了书房桌案之上摊开的书卷还有卧室之中掀开一半的被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半夜仓促离开的样子。然而主人不在房中却是事实,所以他并未再提出心中的疑问。 正当两人要从房中退出之际,却在房门口撞到了一个高大枯瘦的身影。此人无声无息不知道已经在门口站了多久,两人这一惊都非同小可,待看清此人的面目是九是长老而非折掘崇时,阮引芳心中稍微舒了一口气。万振安却涨得满脸通红,慌乱尴尬间连手足都不知往何处放置。主人不在,私自闯入他人的卧房怎么看都不是正人君子之所为。 九是长老犀利的目光冷厉如刀锋般扫过两人惶惑不安的脸,看的两人心中阵阵发怵。 阮引芳首先开口说道:“长老,以我看来,这绿野山庄从上到下应该是连夜弃庄潜逃了。” 九是长老冷哼一声,随后冷冷转身,几步跨到院子中央,伸手向天一扬,一束银白之光伴随着一声尖利的呼啸之声冲天而起,在光芒还未散尽之际,已有数名粗布蓝衫之人从院墙之外的不同角落如鬼魅般跃进院中。其中一人对九是长老行了一礼,说道:“师父,弟子带人一直守在庄外寸步未离。自从昨日您老进入庄中直到现在,再无一人进入绿野山庄之内。出来的人倒有两个,一个绿野山庄的仆人,在昨日您进庄之后约莫不到半个时辰,他从庄内骑马离开,至今未归。还有一位是鱼安祠的掌门人灵均师太,今早约一柱半香之前,她慌慌张张从庄中奔出,带着一众弟子匆忙下山去了。由于您吩咐弟子守在庄外,除非嫌疑人等,否则只让出不让进,所以弟子并未阻拦这二人离开。” 听到此番言语,阮引芳和万振安相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了惊疑之色。如此说来,折掘崇和他的家仆门人并不像阮引芳猜测的那样连夜弃庄潜逃,倘若说折掘崇能在留宿庄内的四位掌门人的饮食之中投下迷药,在庄外扎营的这数百人,吃的全是他们自己准备的干粮,总不会也中了迷药吧?阮引芳心中想的是莫非绿野山庄之内藏有秘密地道,折掘崇带着家人从地道之中潜逃出庄?而万振安心中想的却是:为何鱼安祠的掌门人要不辞而别? 九是长老听完弟子的汇报,皱纹密布的枯瘦脸上更显得苦大仇深。他轻咳一声,用沙哑的声音吩咐道:“四处查看一下!” 几名蓝衣人很快便朝各个角落散了开去,速度之快只在眨眼之间,看的阮引芳和万振安不由暗暗咂舌,同时也在心中暗自揣测,这几个蓝衣人的功夫都已经深不可测,却屈尊在合欢净月阁的门下听从九是长老差遣,这九是长老的修为该有多深?只在两人咂舌称叹的片刻功夫,先前散开的几名蓝衣人又如同鬼魅一般从各个角落闪了出来,眨眼之间重新聚拢到了九是长老跟前,同一个蓝衣人开口说道:“师父,全庄上下皆已毙命,无一人幸免。折掘庄主” 说到此处,蓝衣人顿了一下,没有接着往下说,显然是有所顾忌。他抬头看了一眼九是长老阴沉的脸色,沉吟了一下,说道:“折掘庄主独自一人死在后院供奉先祖灵位的厅堂之中,还请师父亲自前往查看。” 九是长老深知这位弟子办事沉稳可靠,倘若不是事出有因,不会如此吞吞吐吐。他轻哼了一声,算是回应,转身便往最高处的后院走去,速度不急不缓,但每踏出一步,都伴随着一声青铜手杖撞击地面发出的沉闷声响,让人不由心生颤栗,仿佛这手杖是撞击在胸口心上。 阮引芳和万振安两人依旧站在折掘崇的厢房门外,呆若木鸡。蓝衣人的言语已经颠覆了阮引芳的所有猜测,九是长老青铜手杖一步一响的声音,让他不由又想起了昨夜那瘆人心魂的笑声和青铜手杖撞击石头地面的声音,也是这样的节奏,如同敲击在心头之上。万振安眼看九是长老越走越远,身影马上就要消失在第三进大院之中,他猛然惊醒,才想起应该跟随九是长老去后院查看一番,方才蓝衣人提及这折掘庄主死在供奉祖先牌位的厅堂之中,显然他还有一些话并没有说清楚,或许是死因过于复杂蹊跷,无法用言语描述。然而他刚抬脚往后院的方向迈出一步,蓝衣人的身形已经拦在了他的面前:“万门主,后院是折掘世家的圣地,倘不是事出有因,以师父之尊,也不会轻易踏足。所以还烦请万门主留在这里稍等片刻!” 他的语气恭敬有礼,态度却也不容置疑。 万振安刚想开口反驳既然是事出有因,多一个人多一份力,为何他不能跟随前往。站在他身后的阮引芳适时伸手一拉,扯住了他的衣袖。万振安转头看去,只见阮引芳冲他使了使眼色,示意他去看几个蓝衣人所站的位置。万振安会意,看到蓝衣人似是随意分布在院落之中,实则把守着通往后院以及两侧偏院的所有路口。他心中一震,后院是发现折掘崇尸身的地方,而两侧偏院则是绿野山庄家仆门人的居所,显然九是长老的这些弟子是在把守着让人无法接触到其中任何一具尸体。难道尸体之上有蹊跷之处吗?他不由又想起了灵均师太不辞而别。她是借着前去找厨娘讨要茶水时离开的,显然她应该是见到了厨娘的尸身,才会被吓到仓皇离开。 阮引芳看到万振安的脸上忽青忽白,料想这个胸中不事城府的壮汉终于是开了壳了。试想灵均师太为何要逃,倘若世间有人想要加害于她,天底下有何处能比呆在九是长老的身旁更加安全?除非给她带来危险的人连九是长老都对付不了,而或就是九是长老本人?想到此处,阮引芳不由冷汗涔涔,暗自庆幸方才虽然拉着万振安去了仆人居住的偏院门口闲话,但最先去查看的却是折掘崇的卧房。倘若刚才先去查看的是仆人的居所,看到了尸身之上蓝衣人想要保守的不可示人之处,那此刻还有可能得到像灵均师太那样的先机安全离开吗?为今之计,应该乘事态还未朝最坏的方向发展之前,走为上策。事情知道的越少对于他们来说应该是越安全。 想到此处,阮引芳不由又偷眼往几个蓝衣人所站之处扫了一遍,隐隐确认了心中想法。这些蓝衣人把守着可以接触到尸身的各个通道,但往前院主事厅以及绿野山庄山门方向的路口却是无人把守。他又想起九是长老交待过他的弟子,绿野山庄只能出不能进,除非是嫌疑人等另当别论。显然他和万振安理应不属这嫌疑人等之列,何不乘此机会赶紧离开?倘若还能走的了的话。 于是他朝先前阻挡万振安去路的蓝衣人行礼说道:“想必长老还须耗费些工夫在后院搜索查看,我和万门主呆在此处也是闲着无事,不如我和他二人去前院和山庄附近查看一番,或许能帮着找到一些线索。” 在场几人皆都心知肚明,九是长老发出“四处查看一下”的命令之时,指的就不单单是让这几个蓝衣人在山庄之内查看,还有侯在山庄之外的数百弟子同时都已散开四处搜索。而阮引芳此番言语,只不过是在找一个借口离开此处而已。 蓝衣人心中冷哼一声,脸上却不露声色,对着阮引芳和万振安二人作了一个“请便”的手势。他深知即便眼前这二人确实已经见到尸身上所留的伤口以及依旧插在折掘崇后背之上的凶器,师父也决不可能对他俩怎样。何况他俩对个中细节还一无所知,但只要他们还留在这里,晚些时候整理掩埋尸身时难免会被他们看出端倪,还不如顺水推舟让他们尽快离开。至于那个灵均师太,他无法确定她看到的有多少,是否也曾去过后院发现了留在现场的杀人凶器。他所能做的就是在看到尸身上所留伤口的当时,就马上传令让几个心思缜密办事牢靠的弟子去追灵均师太,一路上跟踪监视切莫让她散布谣言,直到师父对此事有一个明确的应对方案。 阮引芳和万振安两人一得到蓝衣人的首肯,便一溜烟出了山门,三言两语做下口头之约,其中一方只要听到一丝关于绿野山庄之中发生之事的风声,都要在第一时间内告知对方。随后匆忙作揖告别,各自召集自家的门人弟子分头下山去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