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天倾》 第一卷 第一章 醒后忽梦少年事（上） 古人有梦游华胥之国，其乐无涯者，仆今追念，回首怅然，岂非华胥之梦觉哉？ ——《东京梦华录》 正月的汴梁依旧是北风呼啸，但毕竟立了春，数九也到了末尾，风中的寒意自然是消散了不少，御街和汴河两岸的柳树都隐约间泛出了绿芽。 正值元宵佳节，在这个天下州县皆放灯三日而独汴梁放灯五日的年月，哪怕是卯时刚过，街上依旧是热闹非凡。 早早便起床忙碌的商贩们些什么，却感到自己好像被人架了起来，酸痛感更加剧烈，努力了半天也只是发出几个“疼”字。 “等等。” 李存的声音很小，不过离得并不算太远，那贵人还是听到了。 “殿下。”那管事回头恭敬道。 “莫要再伤了他......毕竟是撞了他，多给些银钱好好医治吧。” 李存耳畔传来一阵轻柔而甜美的声音，不由得抬头看去，只见一位美得不可方物的少女站在眼前，她眉头微锁，精致的脸庞上略带着几分担心，只是不知道这担心是为被撞伤的李存，还是那被耽搁出游。 “海若？不，茂德！”李存如同触电了一般，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曾经的画面，一时间连身上的疼痛都忘却了，死死的盯着那眼前少女。 “殿下仁德！”那管事赶紧使了个眼神，周围的众多侍女侍卫连忙跟着一起喊道。 “小子，还不谢恩！”不等李存反应过来，他便被架着他的那两个侍卫粗暴的按到了地上，一点也不怜惜他此时的状态，使劲的磕起了头。那满是伤痕的身体不由得剧烈的颤动了起来。不过这次并不是因为疼痛，而是激动。 “想不到，我竟然又回来了！这第三世，我不要再留遗憾！”被强按在地上的李存盯着地面那夯筑平整的黄色路面，激动的双眸中闪过一丝的坚毅。 所幸，那被称为殿下少女及时说了句免礼，李存这才免了这一遭罪，不待他抬头再多看两眼那少女，便被俩侍卫架走了。 街角，李存谢别了两位本要送自己去医馆救治的侍卫，扶着一旁的墙柱回头看向了不远处，那已经擦亮了的天空下，几盏在晨风中摇曳的灯火中，正在侍女搀扶下上车的少女。 嘴角微微一笑。 两辈子错过的事情，这辈子，再也不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五章 酒中人心谁能知 (上) 出了考场，张看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两人自然一道回家，路上自然少不了谈论着考试的话题。 “李存，李承旨的侄子李炳文邀大家明日去城外玉仙观参加文会，明早我来叫你。”巷口临别，张看对李存道。 私试过后休假一日，公试之后休假三日，是早有的惯例。很多人便借机举办文会亦或者诗会，彼此间联络下感情之类的。 “李承旨？李希李炳文？”李炳文大名李希，炳文是他的表字，同为太学生，不过不是李存和张看这类的外舍生，而是内舍。李存对这个李炳文的印象并不深刻，不过对他的叔叔李邦彦可就如雷贯耳了。 这个李炳文的叔叔李邦彦别看现在只是一个三品的翰林学士承旨，但在几年之后可是官至尚书左丞，这在本朝改制之后可是和参知政事同等的高位。宣和末这李邦彦更是被拜为少宰，可谓是官至极品，位极人臣了。 更重要的是，今上偏好蹴鞠，而李邦彦本人有着一流的蹴鞠本事，更是号称“踢尽天下毯”，故而颇得圣眷。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李邦彦位高权重，其子侄便在这东京城内自然也就水涨船高了。每隔一段时间，这李炳文便会广邀太学内外三舍士子办一些文会、诗会什么的。 当然，太学上下加起来有近四千，自然不会每个人都受到邀请。其邀请的侧重点主要是官宦子弟，亦或者平民出身但才华出众者，以及东京籍贯的富绅子侄。 当然，那些个和李邦彦不对付的官员家的子侄并不会受到邀请，而且即便邀请了，他们也不会来。 李存和张看正好符合第三条要求，于是便很“荣幸”的接到了邀请。 李存并不喜欢文会这种场合。在他看来，这所谓的文会、诗会说是要交流心得、诗文，其实就是一群闲得慌的读书人找个借口聚在一起喝酒吃饭，聊天打屁，相互吹捧吹捧，难有什么佳作流传出来，自然也就没有什么营养。更何况，他身体还未完全康复，大夫和父亲不止一次交代了，近期不得参加什么文会酒会，至于饮酒就更要避而远之了。 上一世，他便是因此拒绝的。 不过这一次，李存并没有拒绝，而是应了一句是。因为他想起，上一世，似乎正是这场酒会，发生了一些意外。 他要去看看。 约定好时间，两人便各自回家了。 做了一整天的卷子，李存无论是对身体还是脑子都极大的消耗，更何况他中午并未进餐。饥困交加的李存拖着那有些沉重的步伐直奔餐桌，匆匆的吃了晚饭，衣服也不脱的便躺在床上睡着了。 一夜无事。 第二日一早，张看便来叫李存，用井水洗了把脸，两人便出门了。 “你倒是利索，早饭都不吃。”张看看着只喝了一碗稀粥的李存调笑道。 “一会有大户可宰，自是要节省些。”李存嘿嘿一笑道。 “李财主家还需得节省一顿早饭？你这话传出去了，莫是没人会信的。”张看轻笑着摇摇头。 玉仙观离辟雍不远，同在外城以外、南熏门和陈州门之间，紧挨着护城河。 本来是要去玉仙观旁更大些的玉津园的，不过那里被人包了场子，看样子来头不小，不然也不会让李承旨的侄子都另找他处。要知道，单从规模上来说，玉仙观可是比玉津园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儿的。 “你说这包了玉津园的主是哪位？就连圣意正浓的李承旨的名头都不管用。” 李存摇了摇头，略微沉思了一会，侃道： “蔡太师家，亦或者王左丞家？媪相家也不是不可能的。” “还媪相家？他童道夫有这么个能力吗？”张看白了白眼道。 媪相指的是宦官童贯，因早年助蔡京为相，后又领重兵在外十余年屡立战功，权倾一时，于是便有了媪相这么个称谓。 不过尽管童贯此时位高权重，但读书人从骨子里便看不起宦官，张看也不例外，故而语气很是轻佻。 “宦官又不是没有侄子、假子？”李存解释道。 张看似是轻哼了一声，算是表示认同。 “能然李邦彦的名号都要退让的，还有皇子、帝姬啊......”李存在心中默默的想到，不过却没说出来。 不多时，李存和张看两人到了玉仙观，早有人在此迎接，却是平日里李炳文的几个跟班。 李存和他们几人不熟，简单的寒暄了几句便进去了。 东京成内外适合举办文会的地方不少，但大多无非于名胜，亦或是寺观、别院。这玉仙观便是一座道观，因为离城南较近，又紧挨着玉津园这等春日郊游的圣地，时日久了，便也开起门做起了生意来。 观内的地方很大，但和辟雍相比却是小了许多。所幸并不是所有人都受到了邀请，也并不是所有受到邀请的人都来了。根据往常的惯例，只要不是宰辅家的子侄，哪怕是六部侍郎家的衙内设宴，来个百多位便已经很有面子了。以玉仙观的场地来说，足够百多人游园饮宴用了。 “来的人不少。”这会方才辰时末，离文会正式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可玉仙观内便随处可见游走的士子们的身影。 “这可是李承旨召集的文会。”张看扫了一眼，跟着李存走到观内的一片桃林处说道。 “是李承旨的侄子。”李存强调道。 “都一样。”张看耸了耸肩道。 如今的这位翰林学士承旨虽然还未有几年后位极人臣的地位，但已然是不少人追捧的对象了。 旁的不说，单以他那火箭般的升迁速度，就足以羡煞无数人。自其于大观二年中进士之后，短短的十余年时间里便完成了旁人一辈子都不一定能达到的成就——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符宝郎一跃称为了朝堂上的重臣之一。 而且，对于在场的众多太学生们来说，更为重要的是，李邦彦当年是太学出身！虽然他之后是凭着中进士而入得仕途，但也磨灭不掉他学校的出身。更何况，李邦彦也从未想要磨灭过这个出身。 要知道，自本朝立国伊始，科举出身的官员便瞧不起学校出身的同僚，哪怕今上重视学校，更是一度终止了早已成为成例的科举考试，但这种情况却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更有甚者，一些朝廷部门和地方州县竟然出现了科举出身的官员公然排挤学校出身的事情。 而这种排挤事件的出现，间接的使学校出身的官员们靠拢了起来。而如今学校出身中最有前途，也是官位最高的李邦彦自然就如同黑夜里的一盏指路明灯，吸引着众多的太学生们向他靠拢。 哪怕他的风评并不大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六章 酒中人心谁能知（中） 李邦彦的名声并不只是不大好，在一些人的口中他就是霍乱国家的佞臣。 这并非屈说，李邦彦当年出仕之初便被人弹劾其行为不检，罢符宝郎之职。后侥幸复官，又凭借着投皇帝之喜好，一路高升，可谓是溜须拍马的功夫一流。但除了溜须拍马和其出神入化的球技之外，在其本职之上可谓毫无建树，惟阿谀谄媚白占个位子而已。 如果仅现在来看，这李邦彦只是一个幸臣而已，只是占着茅坑不拉屎，不做事而已。这样的官员，在无错便是有功的皇宋，随随便便便能找出一堆来。但有着上一世经历的李存可知道，这位如今的承旨大人，在几年后可是那个投降派的主要人物啊！ “这等英才，若是和那位传说球技更甚的高太尉一起，生在九百年之后，男足何愁出不了线啊！”李存在心中默叹道。 时日还早，李存和张看两人在玉仙观内漫无目的闲逛着，嘴上也闲聊着。 今天来的大多是太学中的开封籍士子，故而一路上倒是遇到不少相识的人，只是都不大相熟而已。 不过一切并非一帆风顺，很快便出现了一些不太愉快的小插曲。 “这不是李兄吗？” “应该称呼为李大才子才是啊！” 带着讽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李存皱着眉头回头看了看说话的人，脑海里立刻找到了他们的信息。先前说话的那个是刘庸，汴梁人士，父亲是大理寺的一个没有多大前途的小官，勉强算是官宦子弟吧。 第二个说话的则是常青，京西人，家里是当地还算有名的乡绅，花了些钱绢疏通了关系才入得辟雍。常青本身并无太大的才學，比之李存还要差上一些。再加上他是外郡的出身，又不是官宦子弟，常理来说并不好融入太学的各个圈子里。 不过这常青也算是个会钻营的主，来了汴梁还没一个月便绕在了刘庸身边，很快就融进了刘庸和另外几个汴梁籍的“衙内”组成的小圈子里，整日溜须拍马。 恩，最起码在李存的心里这样定义着。 常言道这有人的地方便有纷争，一点都不假，就连天子所重的学校也不例外。其实李存和刘庸几人并无太大的恩怨，初时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顶撞了几次。但刘庸几人仗着自己是官宦子弟，虽然比不过那些个真正的衙内，但是怎么能在李存这样家里三代都没出过一个当官的“刁民”身上落了面子？于是便时常找李存的麻烦。 还好几人知道轻重，不敢在天子所重视的学校里面乱来，每次也就是言语上的刁难而已。而原主自知势单力薄，自己这个生员身份来之不易，也就一直默默忍受着。 上一世李存穿越之后一直被麻烦上身，没有功夫搭理他们。没想到，这一世竟然这么快又遇上他们了。 “今日文会，想必我们的李大才子的佳作，定然会让我等大开眼界吧！” “哈哈——” 在李存回忆眼前这几位明显是来找茬的“同学”信息的时候，对方的讥讽并没有停下，常青凑到李存的身前，装出一副膜拜的样子说道。只是这演技有些太假，脸上那掩饰不住的坏笑让李存看着差点忍不住要揍他一顿。 “原来是刘兄诸位。” 李存无视掉离他最近的常青，而是看向几人中的核心——刘庸，微微一揖，淡淡道： “诸位有事吗？” “听说你元宵灯会时填了几首‘妙’词，今天文会，倒是拿出来叫我等见识见识！”常青见被忽视，不悦道。 “原来无事...很不巧，在下有事，失陪了刘兄。” 李存再次无视了常青，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刘庸“道歉”道，然后转身便要离开。 李存原主的才华一般，诗才就更是如此了。自知自己有几分斤两的他在以往的诗词文会、酒宴上都是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闭口禅练得炉火纯青，一言不发。 不过俗话说喝酒误事，放在李存身上自然是不例外的。今年元宵灯会，也就是在他穿越之前的那个晚上，马尿喝多了的李存和一群水平差不多的外舍生在汴河旁嚷嚷了半宿，一个自拟奉旨填词的柳永，一个自比当代欧阳永叔，而李存更是嗷嗷道自己是苏子瞻在世....... 若是放在后世，这就相当于一群北大中文系的高材生们喝醉酒之后写了一堆“大海啊！全是水！高山啊！好雄伟！俊马啊！四条腿......”这种“诗词”，而且还在王府井大声的嚷嚷出来...... 那场面，事后回想起来，简直不忍直视啊！ 灯会上人自然是多的不消说，一群外舍生酒后大放阙词，写了些不堪入耳的诗词的事情，自然是传的很快。李存几人本来想着是元宵人多，几人又是在汴河边，光线不好，应该没人认出，时间久了，自是没人记得了。谁料想，今天竟然被这几个要找茬的人给点破了。 开什么玩笑！元宵灯会时填的词，那能看吗？还拿出来让大家评鉴？开什么国际玩笑？！ 站在一旁的张看也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那日汴河边“诗意”大发的一干太学生里面也有他，只是他后半夜闹肚子，提前回家了。 “没听见爷......”常青见自己又一次被无视，顿时大怒，伸手便要抓住李存的衣领，给他些颜色看看。不过却被刘庸拦住了。 “唉，常兄住手！” 拦下动怒了的常青，刘庸向前走了半步，看着李存一脸和善的说道：“早就听闻李兄才华横溢，我等倾慕久之。恰逢今日文会，李兄何不让我等见识一番，以解我等所愿......这么简单的要求，李兄不会都要拒绝吧？” 李存打量了一番刘庸，心中一叹。刘庸话已至此，众目睽睽之下若是自己还要拒绝，以后指不定会怎么编排自己了。 见李存没有立刻否绝，而是迟疑了片刻，刘庸立刻接着说：“既然李兄答应了，那一会文会开始后，我等洗耳恭听了！” 说罢，不等李存否认，便招呼常青等人走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八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 刘庸端起酒杯浅饮了一口，他并没有自己站起来——这等揭人短处、使人难看的事情，还是交由常青这种人去做好了。而他自己，静等结果便是。 刘庸的目光从常青处一扫而过，遂即投向了远处的李存。 说到底，他和李存的恩怨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无非是一些琐事，李存那个二愣子道。 “李兄莫要谦虚了。我等早就听说了，李兄虽身在外舍，可却有上舍之才，而且那一身绝佳的填词功夫，可谓是苏子瞻在世啊！” 常青旁的一个一身猥琐气息的士子装出一副崇拜的样子说道，说道苏子瞻在世的时候，声音还特意加重了几分。 “王兄所言极是！早就听闻李兄才高八斗，有不世之才，只是一直未有所见。我听闻前唐有齐己拜郑谷为一字师，传为佳话。在下心慕李兄之诗才久矣，今日若是能一见东坡在世，余亦甘愿拜李兄为师。” 常青一脸真诚到不能再真诚的说道，那模样若是李存事先不知道他们是在挖个坑要埋自己，估计就会信了。 “唉，此乃文会，又不是考试，尽管大胆放言。”程诚见李存仍犹豫不决，开口道。 “是，那学生斗胆了，还请两位先生和诸位不吝赐教！” 李存见推辞不过，便点头答道。 立刻，便有笔纸呈上，就连墨都有一位士子在旁边细细研磨着。 “这是要留下字据，让自己否认也不得啊！”李存看向依旧是一副不动声色的刘庸，在心中默叹一声。然后扭头看了一眼眼角已经流露出几分得意的常青，不由得摇了摇头，你我何仇何怨？何必呢？ “对不住了，稼轩兄！”李存默念道。然后拿起笔，蘸了蘸已经磨好的墨水，俯身便写。 “东风夜放花千树......” 李存第一句刚写毕，周围便有好事者大声念了起来。 远处等着看李存笑话的刘庸闻言两眼微眯，不是韩嘉那首《西江月》！ 开头尚可，不过这才第一句而已。刘庸并不相信，李存仓促之下，能拿得出一篇比自己精心为之准备的《西江月》更好的词作了。 更吹落，星如雨 李存笔锋不断，继续写着。那一手三馆体写的可谓方正光洁，一丝不苟。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 一夜鱼龙舞！ 刘庸的脸色已经有些难堪了，他听得出这是一首《青玉案》，词牌是取自东汉张衡《四愁诗》中的“美人赠我锦绣段，何以报之青玉案”。仅凭上阕来看，已经不差于那首《西江月》了。 看样子，情况有变啊！ 刘庸眯着的眼睛眯的更厉害了，两只眼睛远远看去就只剩下一条缝了。 不过，有刚才那一阵的铺垫，即便李存这首《青玉案》能比得上那首《西江月》，但想要入得两位博士官之眼，赢得他们的称赞，也是不大可能的。只要不能达到两位博士官满意的程度，一个欺世盗名的评价定是跑不了的。 刘庸恨恨的想到。 写完上阕，李存略微顿了一顿，蘸了些墨水俯身继续。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 那人却在， 灯火阑珊处! 一旁念词的那位太学生念完最后一句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他自然不是好心过来帮忙的，而是刘庸安排而来的。本来他来的目的便是将李存的“佳作”大声的传诵出去，让他这个人丢的更剧烈一些。可谁知，李存居然真的能写出一首佳作来！ 太学生的质量的确今不如昔，但那也只是指位于南熏门外的外舍辟雍，至于在横街的内、上两舍的水平依旧。 更何况，外舍生的才学水平不够，但并不代表他们的眼光见识不够。作为官宦子弟以及富商豪绅出身的他们，自幼的所见所闻，自然是目前这个世界最顶尖的东西。 所以诗词的好坏，众人一听便知！ 若是说李存这首《青玉案》的上阕除了渲染元宵佳节时的一片热闹的盛况外，并无什么独特之处，只当得起一句“尚可”，还说的过去。但是下阕，再也没有人敢用仅仅一句“尚可”来评价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九章 似曾相识故人来 玉仙观内一片寂静。因为是包场，所以此刻的观内就只有这些个士子，和一些个端倒茶酒的侍从了。至于那些个衙内和富二代们的书童伴当，也都被统一的安排到了偏院里去了。 众士子此时再看向李存的目光已然变了，取代玩味的却是惊异。 若说这东京城内如今消息最灵通的、最八卦的群体并非是街头巷角的七大姑八大姨们，而是这些个大都出身不凡、却每日除了吃喝玩乐之外便无甚事的太学生们。要知道，自从太学三舍，特别是外舍辟雍的入选要求从德才兼备变为钱帛背景之后，就连考试都放松了许多，就更别说学业了。 自然，汴河旁的奇葩事在坐的大都听说过了。即便之前没听说，那在刚刚常青站起来后，想必也从身旁的人嘴中了解了一二。 若说在座的都是等着看李存笑话的，那也并不现实。像张看、韩嘉和另外几个在其他桌坐着的那日汴河“诗会”的当事人，自然是心中充满了不忿与不安。不过他们定然不敢为李存挺身而出。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除了和李存关系最好的张看外，其他几个人除了暗中感谢李存一个人把那件奇葩事抗起来以外，都只是在心中为李存默默祈福，祝他死的不要太难看...... 只是当李存那首《青玉案》写了出来之后，几个人却是愣住了。这李存到底有几斤墨水，经常在一起喝酒的他们怎会不清楚？怎么突然就变了画风，还真将苏子瞻在世这句玩笑话变成了真的？ 不过他们自不会揭穿。若是李存真有这般水平，那那日汴河“诗会”可就变了意味了——正所谓普通人笔误，那是写错了；而.名人笔误，则就是通假字了..... 如此，那日的汴河“诗会”便会成了游戏之举，说不定还会称为一桩雅谈。 不只几名汴河“诗会”的当事人愣住了，一旁的其他士子们同样也是愣住了。说好的一起看笑话呢？怎么真的跑出来一位当世苏子瞻？不过大多数人转变的很快，惊异迅速变成了惊艳和钦佩了——八卦的众人迅速意识到，这可是一个能在茶余饭后、酒桌上侃上好多天的谈资啊！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 那人却在， 灯火阑珊处! “此词甚好——” 沉寂的局面最终是被主座上的秦臻打破的，只见其轻声品读了几遍下阕的最后几句，然后一脸赞许的看向李存，评价道。 本来就已经被李存所写之词镇住的常青听到了秦博士的这句评价，突然间打了个寒颤——他想起了自己之前说的话，“今日若是能一见东坡在世，余亦甘愿拜李兄为师......” 想到这里，常青忍不住再次打了一个寒颤，而额头上却是出现了许多与这二月天气不相符的豆大的汗珠。 不行，我不能认那李存为师！常青悔恨的想到，然后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一脸笑意的李存，又看了一眼脸色黑青的刘庸，他咬了咬牙，再次站起来大声质疑道： “不可能！那日李存这厮和其余太学几人在汴河边做的竟是些淫诗烂词，根本就没这一首！更何况这李存入学辟雍一年余以来，历次私试公试成绩皆是中下，怎么会有这等文采？那日这厮作的诗明明是......” “明明是那‘沙海行旱舟，冰山做酒壶’？‘月上柳梢头，相约去青楼’？ 那只是游戏之后的戏言而已，当不得真的。难道常兄往日里没有酒后开心之作吗？ 至于这首《青玉案·元夕》，却是那日灯会将尽，在下碰到一位似曾相识的故人，有感而作。”李存早就想好了说辞，不待常青说完，便抢先说道。然后邪魅的瞥了一眼已然是面若死灰的常青，站定微笑。 “不可能！你那日分明喝了一夜的酒......这一定是抄的！” 常青不甘心的继续说道，声音都有些嘶哑了，那交领的圆领袍的裸露处，一根根的青筋都凸显了出来。 “常兄，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李存一脸冤屈的说道：“你可以怀疑我填的词，但你不能怀疑我的人品！我李存从小便是街坊邻居口中的五好少年，怎么会做抄词这种下流之事呢？” “你！无耻.......” “够了！方才是你说李存才学甚佳，如今这李存填出了一手妙词，而你却又改口说他品学不端！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常青正要继续说下去，却被一旁早就发现了端倪的程诚不耐烦的打断，怒斥道。 “太学怎会有你这种反复无端的小人？今日之后我定要上秉司业大人，革了你的生员之名！” 其实从刚刚常青站起来推荐李存开始，秦、程两位博士便从底下的众多学生的窃窃私语中发现了端倪。不过他们并没有打断。左右不过一个太学生员罢了，更何况这还是文会。而当李存的这首《青玉案·元夕》写出来之后，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震惊。 这首词着实是太好了。 之前有人说这李存是苏子瞻在世，两人自是不信的，以为只是客套、奉承之言。但如今看来，倒是有几分道理。 秦臻是进士出身，以其能从全国数以十万计的读书人中杀出，博取那三年才有四百个名额的水平，眼光自然不是场下这些个大都靠关系使钱而入得太学的士子们能够相比的。而程诚虽不是进士出身，但却是东京城有名的大儒，其在入教太学之前已然为人师表了数十年，其门人弟子也不乏进士。 在场的这些个士子能够听得出李存这首《青玉案·元夕》好，这是必然的。但好到什么程度，就不一定能说的清了。而秦臻、程诚二人却是知道。 等李存这首《青玉案·元夕》流传出去，恐怕，再也没有人能，或者说再也没人敢提笔写上元了...... 至于常青所说抄袭一事，两人早有所想。按理说，若是外舍有如此人才，两人应不至于从未听闻过——但若是说李存这首词是抄袭而来，那又是抄袭谁的？为何从未听到过？要知道，这种水平的词作，只要一出来，肯定会迅速传播开来的。 至于李存买诗这个可能，仅一瞬便被两人从脑海中否决了。 能作出这等作品的人需要靠卖文为生吗？即便是，这李存不过是一富绅出身，又有何德何能能买得到这种词作的？要真是这样的话，莫说别人，就连秦、程两位博士都要冲过去，拿着全部家当对那卖文的人豪气的说上一句: “这种诗词，先给我来一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十一章 再见已经年 二月的天已然温暖了许多，吹在身上也没有年节时的刺骨，反而给人一种柔柔的、滑滑的感觉。 少女坐在河边的一块平整的石头上，身体慵懒的向后微躺，两只细嫩的小手撑在身后，微仰着脑袋。正午的阳光照在她精致的小脸上，而两鬓的长发在脸上随风微微飘动，痒痒的。 她叫福金，是父皇给起的名字。只是在这个年代，但凡正经人家的女儿，闺名自是不会外泄的，皇家亦不例外。所以，福金这个名字，只有父皇母妃会叫。而其他人，在她还不记事的时候，身边的奶娘、宫女会叫她小公主；后来她有了更小的妹妹，于是她便成了众人口中的四公主……后来她便有了封号，再后来，父皇将公主改为了帝姬，她也就成了帝姬——茂德帝姬殿下。 “殿下，隔壁文会的稿子传过来了。”一个和茂德看着年岁差不多大小的、一身宫女打扮小姑娘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张抄着东西的纸张，叠的整整齐齐的。 “三哥哥不是已经说过了吗。”茂德腾出一只手，细嫩的小臂挡在眼前，阳光透过那薄薄的鹅黄色衣袖，变得柔和了许多。 今日是早已出嫁的大姐儿，也就是旁人口中的嘉德帝姬召集的游会。理由是在曾府待的有些闷了，便邀了几位年岁差不多的兄妹们来这城南的玉津园散心。父皇自是同意的。 只是到了这正午，方才用膳才到一半的茂德便躲过兄妹，撵走了侍卫，一个人跑到河边晒太阳。哦，还有一个小侍女在身旁跟着。 “那是为了捧唐老头家的二公子，能有什么意思？”小侍女学着郓王殿下的语气说道，就连那表情都学的惟妙惟肖。 “殿下，只有一篇。”一边模仿着，小侍女手上也没停下。只见她打开那叠的整齐的纸张，发现上面只有寥寥几十个字，有些疑惑的说道。 “那唐家二公子写的？”茂德眉头微皱，问道。 “不是，上面的署名不姓唐。”小侍女飞速的扫了一遍纸上的内容，脸上的表情也飞快的从疑惑变成了好奇，然后又变成惊讶。 “殿下，要不我念念？”小侍女试探的问道，“石榴觉得挺好的。” 石榴，是她的名字。 片刻，叫石榴的小侍女见坐在石头上的殿下没有否认，便大胆的读了起来。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却是李存的那首《青玉案》！ 石榴读完，偷偷地看了一眼半躺在石头上眯着眼、似乎快要睡着了的殿下，然后调皮的吐了下舌头。她觉得这首词填的挺好的，就是不知道殿下怎么看。 不过要是殿下说不好，那就是不好！ 石榴暗暗的想着。 茂德自然没有睡着。她同样被这首词吸引了。以她那天潢贵胄的出身，自幼所接触到的人和教育自然是这个世界最顶尖的。尽管外人难以入后宫，但自幼便深得父皇宠爱的她却是连琼林宴都参加过两次的。 琼林宴上作诗是从唐朝时便流传下来的规矩，不过那时叫做曲江宴。若是按所做诗词质量来论，这三年一次、只有新晋进士才能参加的琼林宴自然是天下间最顶尖的，没有哪场文宴诗会能与之相比的。 虽然茂德只是在父皇身边旁观，离那些个被誉为天下最顶尖的士子们还有很远一段距离，可丝毫不影响她欣赏那些来自天下各地的才子们的佳作。 这也是她为何之前对隔壁玉仙观的文会不感兴趣的原因了。虽然三皇子的说法也占了相当一部分原因。 毕竟，喝惯了遇仙正店五贯多一坛的招牌“羊羔酒”，自然对城外街边的脚店里，那一陌钱便可以买走两坛的、不知道掺了多少水进去的杂酒提不起兴趣的。 不过，今次却出了李存这个意外。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茂德帝姬不由的小声念着这几句词，目光也不由得有些恍惚，仿佛自己置身于那个夜晚，那个灯火阑珊的角落里…… …… …… 上次见到她，大概是陛下出降的那个黄昏吧。 李存原本就越发迟缓的脚步，在看到河边的熟悉身影时最终停了下来。 “或许，是大学毕业的那个下午……” 两世的记忆慢慢的融合在了一起，那两道惊人相似的身影也融为一体，出现在这一世，李存的眼中。 那还是九百年后的那一世，毕业分别的那一天。她要出国，而他要她留下…… 最终，她去了那个充满浪漫的国度追寻梦想；而他，却仍然留在那个生养他、却没落了的古城里，每日一个人走着熟悉的路，回忆着那份早已不属于他的浪漫。 就在他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的时候，一场车祸，使得他来到了九百年前的北宋东京，睁开眼后第一眼看见的，却是那个曾经无比熟悉的面孔。 海若，不，是茂德！ 李存不相信人会长得那般的相似，没有一丝的不同，即便双胞胎都不可能，更何况是相隔了九百年？ 没有任何理由的，李存便偏执的认为茂德便是海若的前世——既然穿越重生这等毫不科学的事情都能存在，那么为何就不能有前世？更何况，这个世界，还有后世已经被归为迷信的东西却是存在着。 只是，这世的李存只是一介庶民，而那茂德，却是天潢贵胄，陛下亲女，帝姬殿下！ 两人身份的差距，使得错失了先机的他即便使出了浑身解数，也难以缩小多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嫁入了蔡家。 不甘？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就在李存已经认命，准备默默祝福她幸福的时候，天倾了…… 那冰冷的，不夹杂任何感情的铁蹄自北而下，踏破了一切阻碍他们步伐的东西。 朝野震惊！ 战败的奏报如同雪片般从北方传来，一点点，一点点的压垮了满朝文武那本就脆弱无比的防线。 先是在位了二十六载，被后世称为宋徽宗的赵佶退位内禅，接着便是那皇位还未坐稳的钦宗皇帝率众出降…… 而茂德，作为徽宗诸女中容貌最为出众的，被金人指名索要，送入金营…… 李存的脚步不知何时又动了起来，走向了河边石头上半躺的少女。那叫做石榴的小侍女伸手阻拦，不过那低了一头的个子并不能起到什么太大的作用。在少女投来疑惑的目光时，李存开口轻轻道： “再见到你，真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十二章 暗箭难防世事多（上） “在下李存，见过殿下。” 李存看着已经坐直了的茂德帝姬，微笑着恭敬的行礼道。 “李存？”茂德疑惑的轻声念了一句，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只是看着眼前这个、被石榴挡住了大半，只能露出一截脑袋的面孔有些熟悉，似乎在哪见到过。 “正月十六日晨，州桥之下，在下和殿下见过的。” 看出了茂德眼中的疑惑，李存自报家门道。 “哦。”茂德轻声道了一声，难怪有些眼熟，原来是半月前的苦主。随即便暗中皱了皱眉头，眼角微微看向四周——虽说她刚过来时将侍卫都撵开了，但定然有不少人在周围警戒着的……这人是如何靠近过来的。 “马车是被炮声惊了的，才会撞上你。与我家殿下无干。” 显然，作为侍女的石榴和她的殿下想的一样，只是那小脸上紧张兮兮的，不像茂德依旧一副从容自若的样子。 “这个自然，李存方才看到殿下在此，特来谢过殿下的。”李存知道两人误会了，有些尴尬的歪了歪嘴角说道。 那日李存被两位侍从架走之后，还得到了一锭十两的银子。要知道中国自古便是一个缺银的国度，在秦汉时，甚至一度白银比黄金都要值钱。虽然自前唐以降，金银价比逐渐稳定了下来，但一直要等到几百年后的明朝中后期，随着西方大航海时代的到来，大量的白银经过西方殖民者之手从拉丁美洲流入中国，白银才渐渐充裕了起来，成为了天下间交易的主要货币。 而此时，绝大多数人从事交易时，使用的都是那又沉又重的铜钱。在某些缺铜的地方，例如四川，用的就是更加廉价沉重的铁钱了……至于白银，只有少数达官显贵才会拥有和使用。 茂德上次赏赐的那锭十两的银子足足可以换到二十五贯以上的铜钱，这在一般的平民百姓看来，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此时说是来谢恩，倒也说得过去。左右李存只是需要一个说得通的借口而已。 “卿——不必多礼。”听到李存不是来找麻烦的，茂德微微松了一口气，虽说如今天下承平，又是在京府地界，大抵是没人敢对她这位皇帝亲女不敬的，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在哪里都是说的通的。 “谢过殿……”李存话音还未说完，余光中便看到一丝异样。 “果然，来了！” 李存心中一冷，顿时便推开一直挡在自己身前的石榴，然后飞快的上前一步，一手拉住一脸错愕的茂德，向一旁滚去…… …… “那小子是什么人？”白玄子看着愈发走近帝姬的青年说道。作为京畿左近的道门门派，服从朝廷调配才是他们能够长久存在的依靠。今次他便是奉命和师姐一同保护到城外出游的四公主殿下——哦，现在应该改称帝姬了。 自然，其他的几位皇子、帝姬，也有道人护卫。 “也许是朝上的哪家公子？不然那些侍卫怎么会放他进去？”白玄子想了片刻，自己找到了个似乎说的通的解释。 “师姐，是否向曾将军询问一下？” …… 过了许久，那人已然走到了殿下的身前，而师姐还未回答。白玄子不由得扭头看了一眼，发现平日里一副对一切事物都漠不关心的师姐，此刻竟然在死死的盯着那青年，就连握着剑柄的手，手背上青筋凸显，显然用力了很多。 白玄子连忙重新看向那被石榴拦下，已然和殿下说上话了的青年。因为邻近贵人，道法皆不可用，但修道之人的视力岂非寻常之人可比，哪怕离得很远，但细看之下还是可以看清楚的。 “师……”白玄子看清李存的面貌后不由得一惊，但随即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待他继续看去，情形突变。 只见李存突然推开侍女石榴，拉着茂德帝姬的手臂向一旁滚去，紧接着，两只玄黑色的箭矢出现在茂德刚刚坐着的石头上。箭矢的尾部还在迅速的抖动，那划破空气的肃杀声也紧随其后——那箭，显然是铸铁打造。 茂德只觉得眼前一花，便被冲来的李存拉倒在地上，幸而倒向的是草地的一方，还有李存在下面垫着，倒是并未伤着。 不待茂德从眩晕中恢复过来，便又一次被身下的男子推开，这一次倒是实实的撞在了地上，眼眶顿时便红了起来。 世界再次清晰起来的时候，茂德看到刚刚那个对自己无理的家伙此刻已经和两个黑衣人纠缠在了一起…… 道人的反应自然是迅速的，在异象出现的第一时间，白玄子和他的师姐便已经冲了出去。 只是，这终究不是道法显圣的世界，无论反应的再快，也无法忽视距离的存在。 幸而，那青年已经和刺客扭打在了一起。 李存将茂德从身上推开之后，便冲向那两个持着凶器的黑衣人。 “是军旅出身！” 刚一交手，李存心里便是一惊。上一世他没少和军队打交道，后来东京围城的时候，还曾助捧日军守城。 只可惜捧日军早已不是国朝初立时的精锐，承平一百余年之后，简直就成了一个笑话…… 两个黑衣人的配合十分默契，一前一后同时夹击着李存，使得李存从冲出的那一刻起，便一直处于绝对的下风之中。 才一照面，黑衣人便杀招尽现。三五个回合过后，一副文弱书生模样的李存便险象迭生。 李存勉强躲过了一个黑衣人挥来的短剑，但另一个黑衣人手中的匕首便已经从背后挥来。 李存已经有些后悔，之前那十余日只是背书去了。 躲不过了！李存使劲咬了下舌头，凭借着上一世搏杀时练出的意识，用那还没完全好利索的脑袋使劲往前撞去，耳侧紧贴着前一个黑衣人手中的短剑，狠狠地撞到了他的胸口。背后的匕首一时间扑了个空，仅仅在他的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 李存和持剑的黑衣人同时倒在了地上，那黑衣人反手便要使剑向李存身上捅去，李存怎会让他如愿？随即伸出手握住黑衣人持剑的手，只是那胳膊却是刚被匕首划破的那条，力道自然弱了许多，眼看就要被剑锋刺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十三章 暗箭难防世事多（中） “贼子去死！” 却是白玄子的声音。 紧接着一道热血溅在了李存的身上，握住的手臂突然间就松了下来。 推开脖子被划开大半的黑衣人，李存躺在地上大口的喘起气来。 而那手持匕首的黑衣人也在扑向茂德帝姬的途中，被一剑穿心，倒在地上。 死的不能在死了。 片刻，本该一直守护在附近的侍卫们才姗姗来迟——只见他们身披重甲，脚步整齐，震得地面上的石粒都在跳动。 “属下救驾来迟，请殿下降罪。” 一个穿着齐腰甲的将官从队列中走出，在茂德身前单膝跪地行礼道。 此时，茂德已在两位匆匆赶来的侍女的搀扶下从地上站了起来，只是面色有些惨白。毕竟哪怕出身高贵如她，有人被杀于身前五尺之地，即便死的是刺客，一时间也淡定不了的。 至于那个小侍女石榴，刚刚因为拦截扑向茂德帝姬的刺客时被狠狠地踹了一脚，一时昏迷了过去。 “废物！刺客伏首了才出现，附近的侍卫呢！” 不久前才被封为郓王的三皇子闻讯赶来，身旁自有随从汇报情况，搞清事情始末之后便勃然大怒，一脚踹向跪在地上的将官。 “殿下，周围的侍卫都为贼人袭杀……”那将官被虚岁才过二十的郓王踢到在地，也不敢反抗，默默地爬起，低着头说道。 话音刚落，便有十数位披甲的侍卫从远处走来，两两抬着的，是正是那将官口中所说的，被贼人杀害的侍卫。 郓王见此不由冷哼一声，又骂了声废物。 “刺客是什么来头？”郓王冷着脸问道。 “没有从贼人身上发现任何线索。”两具刺客的尸体已被抬到一起，身上被搜了个干净。一位有着公门经验的老兵回答道。 “恩？”郓王未知可否，只是回头。 “没有道法的痕迹。”说话的却是已经将剑插回剑鞘的白玄子。 “服饰的布料与针脚普通，兵刃上也没有任何记号，鞋子也是寻常的布靴。” 见三殿下不信自己反而去问一旁的道人，那公门出身的老兵脸上的横肉不由得抖了两下，连忙补充道。 郓王瞥了眼那老兵，没有说话，然后看见石头上插着的铁箭，又在从刺客身上搜出来的兵器处找了找，皱眉道 “怎么不见弩具？” “禀殿下，尚未找到——应该是另有其人，持械……逃走了。” 那将官惶恐的回答道。 “废物！还不快去找！” 郓王第三次说道废物，他那年轻的脸上此刻是面若寒霜。若不是这将官姓曾，是大姐儿嘉德帝姬夫家的人，他早就叫人拉出去砍了的——左右不过一个不入流的小官，还是武将，出了今次这等事，杀了也没人会说什么。 只是此时，还得给嘉德帝姬的面子。 “通知开封府，全城搜捕，还有封锁诸……”话说到一半，郓王突然想起这并非城内，而是在南熏门外。如果真有第三名刺客的话，他脑子抽了才会往城里跑。 “直接通知祥符、开封二县配合搜索。”郓王随即改口道。 北宋的东京城和唐之长安一样，城郭之内被分为两县。只是唐长安城是万年、长安二县，而东京开封府则是开封、祥符二县。 不过常言道：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这虽然是明清之后的才有的俗谚，但放在这北宋也甚是恰当的。 本该是一地父母官的知县大人，在这官员满地走，勋贵多如狗的首善之地，就如同那投错胎了的丫鬟一般“趋跄倥偬，供亿纷纭，疲于奔命”。 更甚的是，所谓的左祥符右开封，在其建立的第一天开始便成了一句空话。两县空有衙门在城内，而其所治却在那远不如城内繁华的郊野。至于城内，理所当然的是由开封府衙门所治。 所以，既然刺客几乎不会逃往城内，那么直接通知分别管辖城外西北和东南的祥符、开封两县县衙，自然是能快上许多。 不过开封府衙还是要通知的，还有皇城——茂德帝姬出游时遇刺，待皇帝得到消息后，不知会如何震怒…… 处理好诸事，郓王才向已经被嘉德帝姬安慰了一阵的四妹茂德走去。 此时茂德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因为刚刚被李存拉扯而有些凌乱的衣服也重新整齐了起来。 “茂德……”郓王想要询问些什么，可刚开口便被一旁的嘉德帝姬给瞪了回去。三皇子不再多言，头一次遇到这种场面的四妹，此刻还是让她安静些才好。 出了此事，今次的出游已然是不能在继续下去了，郓王说了几句之后，便准备回城。 走前茂德关心的看了看重新清醒过来的石榴——此刻她被两个宫中的小姐妹搀扶着，嘴唇也是一阵青紫。想到石榴是为了救自己才变成这般的，虽然作为自己的侍女，保护自己的安全是她的职责，但难免也有些动容。 刚走了几步，耳边便传来一阵咳嗽声，茂德不由的又停了下来。 这场刺杀现场中，除了已经死了的两个刺客，受伤最重的便是李存了。 刚刚他和刺客打斗的画面被不少赶来的侍卫远远看到，便明白他不是刺客。只是要向上级禀报该如何处理的时候，那将官却被郓王殿下踢倒在地，一番训斥。 于是李存便被忘在那里，半天没人搭理。唔，倒是有一位女道长，从杀了那持剑的刺客后便一直站在李存的身侧，愣愣的看着他。 躺在地上缓了半天才缓过劲来的李存艰难的从地上坐了起来，不由得一阵头晕——却是手臂上的伤口流血过多，又没有人为他包扎所致。 捂着刚刚打斗时被刺客肘部重击着的胸口，李存咳嗽了一阵方才觉得舒服了许多。 “嗯？”郓王也停下脚步，看向那李存，刚舒缓了一些的眉头又紧皱了起来。 “抓起来，带回去仔细拷问！”不知什么时候从地上爬起来的曾姓将官指着李存对左右说道。 这曾将官刚刚在队伍的后面，并没有看到李存和刺客打斗的场景，见郓王不悦，便立刻喊道。 不待旁边的侍卫们提醒，一声有些虚弱，但却又刻意镇定的女声传来：“他救了我，不是刺客。” 却是茂德。 郓王闻言，皱着的眉头并未松展，双眼犀利的看向李存问道：“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在下李存，太学外舍生。今日受李承旨之侄李炳文所邀，至附近的玉仙观参加文会。午宴后闲逛至此，不料竟有贼人妄图袭击帝姬殿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十五章 暗流依旧起波澜（上） 时间往前倒推两个时辰，就在国子监里还在紧张的判改试卷的时候，东京城并不安宁。 茂德帝姬遇刺的消息仅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便传到了开封府衙门。刚刚上任权知开封府尹的聂昌聂幸远大惊。他原本只是相州教授，被蔡攸举荐之后才得以一路仕途高涨，先后历任右司员外郎、湖南转运使、户部侍郎。如今更是做得权知开封府尹的职位，可谓是彻头彻尾的蔡攸党人。 而那茂德帝姬何许人也？撇开陛下亲女之外，据说陛下亦有意下嫁茂德于蔡太师五子蔡鞗！也就他聂幸远的举主，蔡攸的亲弟弟。 这两个身份，哪一个都让他聂幸远不得不小心对待。 虽说这出了南熏门就已经不属于开封府衙直接管理了，但终究是在东京的地界之内。帝姬遇刺，无论是皇帝还是未来的驸马蔡家的震怒，都不是他所能承受的。 虽说这开封府尹历来都是个烫手的山芋，在真宗皇帝之后，即便前面加上个“权知”也没有哪个当过两年以上的。单以刚过去的政和年来说，七年间便换了四五任。 但聂昌也不想刚坐上这个位置才两天，便被撵下去的。 一得到消息，刚回家用过午饭回来，屁股还没坐稳的聂府尹大人便匆匆召集了一干衙役，亲自训话，要求其等务必配合缉拿刺客。 训话完毕，聂幸远又连忙指派两名六衙役去开封、祥符二县传令。 一番交代之后，聂府尹大人觉得还不够稳妥，便急忙备好车架，亲自前往离南熏门更近写的开封县衙坐镇。 …… “废物！” 玉津园茂德帝姬遇刺的消息传到皇宫中的时间，仅比开封府晚了半刻钟而已。不过消息传到皇帝赵佶的耳中时，距离事发，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时辰了。 正在给前两日高爱卿送来的珍雀画着“肖像”的皇帝陛下听到消息，顿时便是勃然大怒，刚刚蘸了墨水的画笔被狠狠的摔在了桌子上，墨汁溅了一片，那副已经画了大半的御画显然是废了。 前来通禀的杨戬不由得一阵心颤，那已然斑白了的两鬓不由得渗出几丝汗水。他侍奉今上十数年，备受宠信，如今更是官至节度使，在本朝宦官中地位仅次于在外屡立战功的童道夫，比之同样受宠的梁师成等人亦要高出几分。 以他的阅历，皇帝如今日这般震怒，已经是很久没有过了的。 万幸！茂德帝姬只是受惊，并无大碍。 “刺客何人不知，目的不知，就连漏网那贼人的去向也是不知！开封府是干什么吃的！朕的俸禄就是白给的吗？”赵佶的巴掌使劲的拍到了画桌上，那刚刚被摔落在上面的画笔受力，又在画纸上滚动了两寸，一道墨污赫然显现。 “陛下息怒！”杨戬连忙说道。行刺发生在城外，几位殿下的安全也是由殿前司负责的，和开封府无甚关系。更何况从事发至今还不到一个时辰，开封府即便得到消息也来不及展开行动，又如何找到逃走的那个刺客，审问出其背后之人？ 不过此刻皇上正在震怒，杨戬自然不会为开封府开脱，更何况这个锅开封府背的并不算冤枉，未能事先察觉到贼人的预谋，便是大错。 “传诏聂昌，着他三日内破案，不然就滚去岭南监酒！朕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想要当官的人！” …… 待火气泄了一些，赵佶背着手在那被吓得缩着脖子的雀鸟前踱步道：“那救下茂德的，什么来历？查清楚了吗？” “查清了。” 杨戬连忙小步上前两步。消息传入宫城之后耽搁的那小半个时辰是他故意的，作为皇帝身旁最受宠的宦官，杨戬自是知道这位天子的喜好，所以在能了解的讯息都了解了之后，他才进来禀报。 “李存，崇宁元年生人，家室清白。其现为太学外舍生，填得一首好词。今日是去参加李承旨之侄所设文会，故而会出现在附近。” 赵佶微微颔首。 沉默片刻，又突然道：“填得一首好词？” “正是，今日其在文会中便有一首，惊艳全场。”杨戬见陛下如此询问，知道没白耽搁那小半个时辰，此时能减轻陛下些许愤怒的，也就唯有这等风雅之事了。 待杨戬将李存那首《青玉案》奉上，赵佶品味了许久，词是绝妙。但今日他最疼爱的女儿遇刺，虽传来的消息无碍，但终究是静不下心来细细品味这往日喜爱之物。 只道了声“好”。 …… …… 天擦黑的时候，李存才在张看的陪同下，回了家。 “存哥儿！你这是怎么了？”王婆大惊道。 虽然李存下午时已经在医馆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可那身上的血腥味却是药味也遮不下的。再加上那因为失血过多而惨白的脸庞，若说没事，鬼才会相信。 李林氏和李清闻讯而来，反应则更是激烈。 李存自是一番交待。当然，他自然不会实话实说。不然告诉他们自己今天是为了救帝姬殿下，和两个刺客搏命而受的伤……别开玩笑了，那样还不把二老担心死？ 虽然如今的东京城内的百姓人家时常拿皇家之事当谈资，可要是自身变成了谈资中的人物，估计是没几个人愿意了的。 更何况，天知道要刺杀帝姬的人是什么人。但能确认的是，绝对是亡命之徒。今天李存救下茂德帝姬，使得对方的阴谋折戟，对方会不会将怒火发泄到李存的身上——虽然李存并不害怕，决定今日去时他便做好被报复的准备，但是二老并没有啊！ 为了不让二老担心，李存便和张看串通好了口供。 “今日文会之后，程博士认为我等只读诗书，却手无缚鸡之力……于是便临时起意，考校我们射御之术。刀剑无眼，孩儿不慎被利器所伤。” 李存有些心虚的解释道。 虽说从太祖立国伊始便重文轻武，文人日渐瞧不起武人，以至于君子六艺中的射、御之类都被嫌弃荒废了的。但这年月并非后世明清，离汉唐不远，汉儒、唐儒那种“手提三尺青锋，仗剑走天涯”的观念还是有些市场的。 所以说，那程博士见诸生“六艺荒废，心痛不已”也是勉强可以说的通的。 李林氏看向张看，见他如小鸡啄米般的使劲点着头，虽还是一脸狐疑，但想到自家儿子那煞白的面容，便是一阵心疼。此时让存哥儿先去休息才是正事，至于其他的，还是以后再问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十六章 只是今生无缘分 第二天复课，李存在李林氏的强烈要求下，缺课了。 虽说如今的太学良莠不齐，管理也不甚严格，但父亲李清还是亲自去辟雍为儿子请假去了。 于是，李存便在家养伤。 躺的久了，其实是一件挺折磨人的事情，李存这日可是深有体会。翻来覆去白天也睡不着觉，李存便索性披上衣服去了书房。 因为受伤的胳膊并在非右边，不耽误书写，李存便取了几张新纸，一只手慢慢研了些墨，提笔写了起来。 有记忆中印象深刻的诗词，也有上一世记忆犹新的事件与时间。写的并无目的，完全是想到哪里便写到哪里。 不多时，便密密麻麻写了十多页纸。 只是最上面一张，不再是诗词，也不是事件人物，而是一句句颇为生涩的东西。 看着却是道经。 这个世界连穿越和重生这等不可思议的事情都能发生，自然也会有其他神奇的东西。 比如说，道法。 像昨日的斩杀黑衣刺客的那两位道士，剑气离体数尺，杀人于无形，亦或者传音入耳、驱除鬼魅——在后世李存的记忆中被归为迷信的东西，在这个世界，却是有部分真实存在的。 皇宋四百军州，名山大川不计其数，也就有诸多道门法寺。每一家，都占据着一处钟秀之地，有着门徒僧众，时常布道讲经。如这东京城内的大相国寺，便是经常当众做法，为百姓除病祛邪。 但这终究不是道法显圣的世界。 道法即便是修炼到最高深的地步，也终究只是能够剑气离体丈余，一跃而三五丈高，一日可行数百里而已。 所谓的杀人于千里之外，一日间神游三山五岳，或许很久以前有人能够做到，但在如今，也只是神话传说而已。 至于常言所说的修道长生，虽不至于沦为荒谬，但也仅仅是能让修道者活的更久些吧。 在这个平均年岁只有四十余，六十岁便已是绝对高寿的年月，能够年逾百岁的修道者们显然是寻常人眼中的“长生”了。 李存拿起那墨迹未干的纸张，不由得想起了昨日的那位女道长，不禁长叹了一声。 上一世，他一生诸多不顺。在王朝末世的压迫下，他急意欲爬上高位，以图利用手中的职权来力挽狂澜。 但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末世如泥潭，他越是努力，便在泥潭中陷得越深。直到压迫了皇宋上百年的大辽都已经被女真人给灭了国，他才勉强混上了一个选人的位置，距离能够左右朝局的地步，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阴差阳错之下，李存拜入了道门。 他至今还清晰的记得，那个一副寒霜模样的女人站在他身前说的那句话： “你愿拜我为师吗？” 若是太平盛世，李存自然愿意。但在这王朝末世，李存心中自是一千个不愿的。 这世界何其公平，即便道法微弱，但只要入了道途，那此生便再也不能染指龙气——也就是说，只要是修炼了道术，就再也做不了官了的。否则便会受到反噬。 如若不然，那些个皆是英杰的开朝太祖们纵然不能长生，但一个个在位数十上百年，不说给后代留下个一个万年基业，但国祚绵延个六七百年，又有何难？ 事实是，除了三代中的周，便没有哪个王朝有超过五百年的国祚了！而那三代时的周，平王东迁之后，还能作数吗？ 这并非道法显圣的世界，在王朝龙气镇压世界的前提下，哪怕修炼到了传说中的“白日飞升”的地步，在朝廷的眼中也只是蝼蚁一只，翻手即可镇压。 毕竟，道法有限，能做个十人敌已是不易，百人敌已是绝顶。而朝廷禁、厢两军，足有上百万…… 连千百个厢军都对付不了，李存即便修道到终途，面对那击溃了数以十万计官兵的女真大军，又有何用？ 不能道法显圣，个人的力量终究是微弱的。 所以再次重生以来，李存便刻意去忘记上一世所修习的道法，以免干扰自己迈入仕途的步伐。 也唯有步入仕途，掌握军权，干预朝政，才能挽救这注定要倾塌的王朝末世。 至于造反，李存并非没有想过，上一世甚至也短暂的尝试过，但最终却是给放弃了。 毕竟，直到金人南下的前夕，整个皇宋，四境之内大体还是安定的。虽然南方近年来频有叛乱，但终究不成气候的。 最起码，未来的五六年之内，皇宋，表面上还是一副蒸蒸气上的模样。 丰亨豫大，此时也并非全是贬义。 此时造反，根本就没有成长的时间，刚有苗头，便会被朝廷大军扼杀的干干净净。 所以，造反一途，对于李存这么一个并非军旅出身、也非军事发烧友的普通公务员来说，并非佳选。 他所能做的，便是利用自己了解的大势，坚定朝庭上下的主战信心，利用皇宋百多年、七世以来积攒下的国力，拖垮女真人。 毕竟女真是骤然崛起，虽然有着一股扫平天下的气势，但终究人少，底蕴不足。鲸吞了一个辽国之后便饱了个七八分，后来又吞下一个中原便是撑着了，无论如何也吃不下皇宋剩下的那半壁江山了。 既然历史上丢了大半江山的南宋都在女真人犀利的兵锋下坚持下来，那战意坚定的北宋，又如何坚持不下来呢？ 这是李存上一世多年间的总结。只是他当时地位太低，后来更是入了道途，根本就左右不了朝堂上的战降局势。 但既然又能重生一次，无论成否，李存都要去尝试一番。 只是世事如此相似，也许要用有缘二字来说吧。穿越之后，他竟然又一次遇到了前世的师父——璇玑道人！而且还是早了将近两年！ “只是，这一世，注定你我没有师徒之缘了。” 李存摇着头，一脸决绝的轻声喃喃道。 然后找出一个盆子，又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火折子，将那一叠墨迹未干的纸张点着，统统丢了进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十七章 暗流依旧起波澜（中） 巳时过半的时候，给李存请假的李清回来了。只是他的神情并不太对，坐在正厅的椅子上一连喝了七八杯茶水，然后使劲一拍桌子，给了刚走过来想给说上两句的李存一个狠狠的眼神，然后一言不发的拉着早已着急了半天的妻子李林氏进了里屋。 “哐当！”屋门被使劲关上。 小半个时辰之后，里屋的屋门突然打开，李清抱着一个檀木做的精致盒子匆匆的走了出来，坐上了不知何时便等在门口、备好了的马车上，离去了。 “母亲……”李存一脸茫然的走向同样从屋中出来的李林氏，试图询问些什么。 结果发现母亲却是一脸复杂的看着自己，然后什么也没说的走开了。 “……” …… 黄轩楼是一家有着上百年历史的老店，据说在后周年间便已经存在了。 这年月的酒楼没有太花哨的宣传，但凡能够长年屹立不倒的，其饭菜的口味，自然不会太差。 是以，在整个城南，黄轩楼是可以排到前三的酒楼。就算放到整个东京城内，这黄轩楼也是能数的上号的。 若是将这个范围缩小到横街，黄轩楼则就成了一罢，刘监正便直勾勾的看着李清的袖口。 李清闻言，心中忍不住的倒吸了一口冷气。刚刚他给出的那两块金饼若是换成铜钱，至少是二百贯，自家大半年所入……二百贯还不满足？ 李清咬了咬牙，他知道为了存哥儿的前途，此时他不能拒绝，于是再次掏出了一块金饼。 刘监正见状，再次露出爽朗的笑容…… 正当刘监正准备继续再压榨李清一番的时候，包厢的门被推开了，一个国子监的书吏匆匆走到刘监正的身旁，俯身下去，在其耳边细语了一阵。 刘监正的脸上顿时变得阴晴不定，和李清说了句稍等之后，便跟着书吏出去了。 …… “主簿！为何叫我回来？”黄轩楼离国子监不远，只有十几丈的路程，刘监正匆匆赶到孙主簿的办公处，不解的问道。 “那李存的父亲找你了？”孙主簿抬起头说道。 “午时前向您报备过的……这地主老财腰包可是丰厚，下官几句话下去，便乖乖的掏出了三十两金子。” 刘监正从袖子里的口袋中掏出刚从李清那里得到的三块金饼，放在孙主簿的案前，继续说道：“下官准备再榨他一榨……” “莫要榨了。” 孙主簿打断刘监正的话说道。然后见他不解，便耐心解释着： “昨日那李承旨的侄子召集了场文会，这李存填了首妙词，传到陛下耳中了。” 宫中的消息向来如同筛子一样，就连皇上今夜留宿哪位皇妃处，过不了两日都能传的满城尽知。所以，昨日皇上对李存的评价，自然就不是什么秘密。 当然，像茂德帝姬遇刺这等忌讳之事，便是另当别论了。即便底下有所耳闻，也不可能知道的太过详尽。 “陛下怎么说？”刘监正一惊，连忙问道。 “陛下说‘好’！” 孙主簿瞥了一眼眼前这位下属，沉声说道。 刘监正愣了片刻，瞬间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陛下前一天称赞的学生，如果后一天便被自己以成绩太差的理由给开除了…… 那刘监正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冷战，然后看到自己刚刚放在桌案上的三饼金子，小心的问道： “那这三十两……是否要还回去？” “还什么还？进到嘴里的肉，有吐回去的道理吗？” “下官知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十八章 暗流依旧起波澜（下） 在李清宴请刘监正的同时，开封县县衙里却是冷的如同冰窖一般。 此时已经开春了月余，天气早就回暖。虽说这些年气候有些不正常，北方比往年偏冷，就连南方的太湖腊月时都隐有上冻的迹象，但总不至于二月天了还是如同三九寒冬一样。 但无论外面的阳光多么明媚，午后的温度多么温暖，此时的开封府尹聂昌聂大人和他的下官、幕僚们却是面色发青，心若寒冰…… 哦，应该是权知开封府尹。因为从五代开始，开封府尹便是储君的标志，例如前朝之周世宗，本朝之太宗、真宗皇帝都曾为开封尹。所以，这开封府尹便如同唐太宗的天策上将一般，成了一个虚设的职位——皇帝老子当年坐过的位置，你一个臣子再去坐，想干什么？和太宗皇帝平起平坐？ 故而，从真宗即位之后，开封府尹便成了一个虚位，历任开封府的长官其开封府尹前都会加上“权知”二字。 县衙的大堂里静的可怕，只见那聂大人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一言不发，脸上的憔悴露的贴切——从昨日到县衙坐镇之后，他便再也没有离去。 “大人……” 从聂昌在湖南任转运使一职时，便追随在其左右的幕僚王开忍不住的咽了口唾沫，然后打破僵局道。 一旁的众人目光齐齐的向王开看去，使得他酝酿了半天的话刚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本来还指望着这位幕僚给自己出出主意的聂昌见状，刚坐直了些的身子又萎了回去，躺在太师椅的靠背上，一脸发愁。 能不发愁吗？昨日陛下听闻茂德帝姬遇刺，勃然大怒，着令开封府三日内破案，否则便要他滚去岭南监酒…… 这并没有什么，作为京畿所在的开封府，一百多年来被皇帝亲令的大案不少，可也并非每一个案件都能查的水落石出。那些找不到真凶的，亦或者找出端倪但却没法往下查的案子更不在少数。 那些个主案的前任们不都活的好好的？即便被治了个办案不利的罪名，被贬到了外郡，可过不了几年，便又回到了东京，甚至更近一步。 只是，这案子查不下去了！ 仅用六个时辰不到，开封府的捕快们便在皇城西北的威宁坊，一个拉粪水的车里，发现了一具持着弩具的黑衣人尸体。 经殿前司辨认，这具尸体和行刺茂德帝姬时，当场伏首的两名刺客几乎无二…… 但问题是，这辆拉着粪水的马车，刚刚是从太子妃朱氏的娘家出来的，而且这几日只去过太子妃朱氏的娘家。 “粪车与一马车争路相撞，金汁具出，现一尸首，衣着皆黑……” “颈上青黑，八字交叉于颈后，疑是用绳灭口……” “尸体手握弩机，上装弩矢三支，与玉津园外所现累同……” 当消息传到县衙的时候，拿着报书的聂昌不由的气笑了。 转运尸首，还要让死人拿着行凶的利器吗？弩还上着弦，弦上的箭都和行刺帝姬的那根一模一样！ 还有那车祸出现的是不是太巧合了？历来粪车出城，都是找偏僻人少的小路走，莫说争路，但凡是见到粪车的，老远便停车等待，宁愿自己迟上几分，也不愿与之挨的太近，以免染上一身臭气…… 这是当我们都是傻子？ 但很快，聂昌等人便笑不出来了。 办案讲究证据确凿，那尸首确确实实是从太子妃家运出来的，而那拉粪的粪夫也是清白，事先有不止一人可以证明粪车进朱府的时候是空车，什么都没有——而且大都还是朱府的人证明的。 即便所有人都明白，这是一场赤裸裸的栽赃陷害，但那尸首确确实实是从太子飞的娘家朱府拉出来的，物证确凿…… 而这时，太子派往朱府的管事，被人发现自尽于其屋内，从其屋内发现了诸多凶器，以及价值不菲的御用物品。那凶器和刺客所用同出一辙。而御用之物，往上沿查，皆是出自东宫。 唯一的线索剑指太子！ 可真凶可能是太子吗？聂昌一百个不相信！ 虽然如今最受陛下宠爱的茂德帝姬和三皇子亲近，而一干皇子中，才华最为出众的三皇子郓王是太子储君之位最大的威胁者。 但是，太子殿下也没有理由去刺杀茂德帝姬啊！ 聂昌相信，自己若是如此上报皇帝……还想去监酒？甭做梦了！ “大人……” 王开再次开口道。不过他这次没有退回去，而是硬着头皮接着说：“太子定然不会行刺茂德帝姬。” “这不废话！”聂昌白了一眼王开，没好气道。 “那这便是陷害了。” 定下基调，王开继续说道：“我们不妨换个方向去考虑——陷害殿下，谁会得利？” “那人就多了！北边的契丹，西边的党项，南边的叛贼……若是朝中注意力转向皇储之争，他们的压力自然会轻减不少。”判官略微思索了一会，说道。 如果仅从对外伐交上来说，如今的皇宋可谓是国力强盛。在北边，朝廷有意和新近崛起的女真人约盟，共同伐辽。 在西边，媪相童贯和西军多年征战，不但收复了绍圣时放弃的青塘之地，更是将威胁西北一百多年的党项人势力撵出横山，从东、西两方夹击西夏。失去了天险的西夏人只有垂垂等死。 而南方，那些如今还不成规模的叛乱，则更是希望朝中因储君之位的争夺而大乱了起来。 “躲过殿前司和道人的多重防范，行刺帝姬，事后又顺利潜逃，却在皇城边被灭口，嫁祸到太子身上……行刺、逃走、灭口、嫁祸，这一连串的行动，你觉得是契丹人有这个能力还是西夏人有这个能力？ 这可是开封府！不是析津府，也不是兴庆府！” 聂昌拍着桌子，瞪着那判官说道。 “下官糊涂……” 那判官一脸尴尬，红着脸低下头说道，不过心里却是欣喜。 他自然知道，组织这次行刺的不可能是契丹人，也不可能是西夏人。但实话，又岂是好说的？ 王开并非官身，便没有太多顾忌，接口道：“杨判官说道不无道理。不过在下认为，太子殿下陷入此次泥沼，受益最大的，恐怕便是诸位皇子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十九章 钱帛总是动人心（上） 日近黄昏的时候，李存才在饭桌上见到了消失了大半天的父亲。只是父亲一直默默地扒着饭菜，并不理睬他。 “娘，我爹他这是怎么了？” 晚饭后，李存拉着母亲李林氏到一旁，不解的问道。 “你啊！” 母亲依旧是一脸复杂，停顿了许久，才继续说道：“这几日，莫要再惹你父亲生气了。” 李存愣了愣，想了一会，似乎明白了什么。 上一世，自己被辟雍列到逐落的名单里时，父母便是如今日这般啊！ 只是不应该呀？自己这次并非没有准备，题也全部填上了。按道理，决然不会是一个“下下”的成绩啊！ 呆呆的站了半天，李存突然想到，似乎上一世听说过的一个消息——国子监时常会将一些成绩一般、而家中有钱却没有背景的学生列入进下下之册，以此讹诈钱财。 这并非只是传言，这类事情，在后世可是不在少数。 看来自己这次是被当成了“肥羊？” 李存越想越是觉得很有可能。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自己并无真的逐落之忧，只是家中又要破财不少了…… 既然没有逐落之忧，李存也就并不着急，只是想到父亲那失望的目光，就忍不住一阵心痛。 “尔等等着，我家的钱岂是好拿的！” 从记忆中搜索到如今国子监一干主事官吏的的姓名，李存皱着眉狠狠的想到。 …… 李存胳膊上的伤并不算太严重，只是失血过多了而已。修养了两日，伤口便不再向外渗血，每隔两日换一次药便好了。只是李林氏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让李存伤势完全好利索之前回辟雍上学的。 用她的话来说，是“我家存哥儿元宵时被撞伤，还没好利索便又挨了刀子。这要是再出去磕着碰着怎么办？” 但是一直待在家里也并不是办法，李清这几日心情十分暴躁，看到儿子李存的时候就更是如此。 逐落一事有蹊跷，李清自然知道。他能够找关系花钱给儿子买下这个太学外舍生员的名额，便定然知道这太学国子监内的种种黑幕。 自家这是被当成了肥羊了…… 但清楚归清楚，想不想的开就是另一回事了。太学外舍三千人，为何别人不找偏偏找到自家儿子？仅仅是倒霉？不见得吧！打铁还需自身硬，若是李存能好好读书，早日进到内舍去，还会有这种事情吗？ 每当想到这里，李清都忍不住的想骂道：“不争气的！” 但无论自己有多生气，此刻却是打骂不得的。存哥儿此时是旧病加上新伤，虽然他自己说没有什么大碍，但谁心疼谁自己清楚——毕竟是亲儿子啊！ 于是，这天一早，李存便在母亲不放心、媛娘不舍的目光下，坐上了马车，去往城外的老宅——按照李清所想，既然打也不行，骂也不成，看着又心烦……不若眼不见心为净，回老宅养伤去吧——正好大夫有交代过的：安静的环境有利于恢复。 驾车的是李存家的门房，姓吴，因在家中排行老三，于是便被大家称为吴三。年纪大了之后，便成了吴老三。不过李存一直叫他吴伯。 吴老三驾车是一把好手，端的平稳。 当然，这主要是要感谢京畿一带路面修的好。若是在放在关西，亦或者岭南等地，那路面可不分车夫的水平，出上一趟远门，非得给人墩掉半条命不可。 李存家的老宅在东京城北不远，一个还算热闹的镇子里。镇名“苍庄”，有着三四百户人家。 至于为什么叫做“苍庄”，已经不可考了。在镇上的老人有记忆时，它便叫这个名字了。 镇子里大多姓李和杨，而这两姓，也是镇上近半土地的地主。反倒是“苍”姓，一个也没有。 李存家的老宅就在镇子的东北角，五个几乎一般大小的院子连在一起，足足占了三四十亩。 青转绿瓦，朱门红漆，远远看去，很是气派。 李存家祖上并非是开封人士，只是在唐末的时候避乱从河北迁到了此处。经过几代人的发展，倒是积累下不菲的家业。 而这五处院子，便是李家发家那一代的祖爷爷给五个儿子所建的。后来的李家，也就依此分成的五房。虽然李家五房早已分家，但相互间，还常常以“x房xx”来称呼。 李存家便是属于这五房中的第四房。只是李存父辈这一代的李家四房男丁不旺，除了一个大伯，还有四个早已出嫁了的姑姑，便只有搬到城里去住的父亲李清了。 “没想到是存哥儿来了！” 李存刚一下马车，大伯李黄彬便从屋里走出，有些惊讶的说道。 恩？ 李存也有些惊讶。 “你父亲难道没和你说？”李存大伯见李存的表情，诧异了起来，然后脸色微变，斟酌了一瞬后说道：“祥符县修整渠道，要经过咱家的田地，昨日我遣人去城里要你爹回来瞧瞧，顺便拿些主意……不想你爹却派你回来了。” 李存的爷爷去世后，父亲便搬进了东京城内居住。老宅这边虽然没有分家，但属于四房的地却也分成了两份，李清和李存的大伯一人一半，各自收租——但终究是没有分家，遇到大事的时候，李黄彬总是会请弟弟李清回来，一同商量，拿定注意。 “父亲并无说明呀！”李存微微翘了翘眉毛，解释道“我前两日不小心受了些伤，父亲让吴伯送我回老宅养伤。” 李黄彬听到李存受伤，连忙询问了起来。李存自是一番解释。 “存哥儿你刚到家，又有伤，先和家中的兄妹们叙叙旧，好好休息一天，修渠的事明日再说也不迟。”李黄彬趁机说道。 “好！”李存不疑有他，满口答应。 四房的院子里有几间房子是李存父母的，虽不常回来住，但也定期有人来打扫收拾。吴老三帮李存把李林氏准备的衣物和补品放进屋子之后，便赶着马车回去了。 因为并不经常回老宅，李存和老宅的一干本家亲戚们并不太熟络，所以挨个简单的叙旧一番之后，便清净了。 …… …… 老宅果然是个养伤的好地方。 一觉之后，李存早早的便起了床，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呼吸着清新的空气。 这年月虽然没有环境污染一说，但东京城内的空气已然是不大好的了。超过一百万人每日的生火做饭、烧炭取暖，使得这十二世纪初期的东京城，已然有了几分工业革命早期的迹象——最起码在糟糕的空气质量上是如此的。 但在多是西北风的开封府，城北的苍庄镇情况自然是要好的多了。李存看着院子中那比家里大了一倍多的水池，还有几株抽了嫩芽的石榴树，感受着清风徐来，可谓舒畅。 只是这几日因为臂膀受了伤，李存没法穿那习惯了的箭袖圆领，只能改穿袖子宽大的直裾和衣裳。这让只能一只手使得上力气的他不由得有些懊恼——无论是直裾需要系的系带，还是下裳要绕好几圈的衣带，都不是他一只手可以轻松解决了的。 李存捣鼓了半天，才将衣裳（一种汉服的形制，上衣下裳，而不是统称的衣服）穿好。因为天气还是有些凉，便在外面又加了一件浅蓝色绣着麋鹿的大氅。 用完早餐，李存便找大伯询问修整水渠的事情。 “存哥儿你既然是回来养伤，这种事情就莫要掺合了。我过两日去趟城里，找你爹当面谈谈。”大伯有些担心对李存说道，只是目光却有些躲闪，似乎有什么事情在瞒着他。 “大伯我的伤并无大碍，昨晚还特意去镇上的孙大夫处看过的，他说只要不跑动用力，就大抵无事的。” 李存自然发现了大伯的异常，心中便滋生了好奇，更不愿在老宅中待着了。 “那好吧，不过存哥儿一会一切要听我的，不要冲动。”一番商讨之后，大伯发现自己劝说不了李存，脸上有些纠结，便提前约定道。 李存自是答应了。 一行人上了马车，向田间而去。 一同去的，除了大伯、赶车的车夫，还有大伯家的长子，长了李存将近十岁的大兄——李宇绍。 “宇”是李存这一辈的辈分，当年那位发家的祖爷爷小时候家中条件不好，只念过两个月的私塾，所以只学过一篇《千字文》。发家之后，便索性用《千字文》作为他这一支李姓的家谱字派——到了李存这辈，便是“宇”字辈了。 只是不知为何，李清和李存父子倆都没有按照辈分起名，不然此时李存大抵应该叫“李宇存”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二十一章 钱帛总是动人心（下） 大伯听到这个声音，脸色一变，当即便要拉着李存上车。只是不待他上得车上，对方便已到了眼前。 “李黄彬，你走作甚！” 来者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一身墨绿色的圆领袍，挺着个如同怀孕了五个多月的大肚子，脸上有一块大黑痣，眯缝着个眼睛说道。 “原来是蔡府的刘管家！瞧我这眼神，最近越发的差劲了，连刘管家都没看见，真是罪过。”李存的大伯挤出一脸难看的笑容说道。 “你别给我打马虎眼！西坡的那块地的事情如何了？上次你说你一个人做不了主，要找你兄弟过来商量，我宽裕了你几天。现在你兄弟来了吗？” 刘管家的名字和他本人很符合，叫刘大彪，只见他此时歪着脑袋眯缝着眼，右手轻轻捋着他脸蛋上一颗鹌鹑蛋大小的黑痣上长出的长须，玩味的说道。 “我那兄弟这几日有事来不了，还请再宽容两日。”大伯李黄彬低声请求道，似乎不想让一旁的李存听到。 “你那兄弟属事多吗？见他一面比见蔡相公都难？”刘管家冷哼一声，一脸不悦的讥讽道。 听到有人在非议自己的父亲，李存便不顾不断使着眼色的大伯，抬起头看过去，一脸微笑的问道： “在下李存。请问，你找我家大人，有事吗？” “你便是那李清的儿子？”那刘管家斜着眼细细的打量了李存一番，觉得有几分相似，只是大人说话，一个毛头小子插什么话？故而脸上却是一脸的不耐。 “正是！家父事务繁忙……故遣我而来，不知尊下有何贵干？”李存依旧一副笑容，只是眼角处寒光一现。 刘管家轻蔑道：“你这小娃娃做的了主吗？” “伯父稍安勿躁。”李存转身对着一脸焦急、一直给自己使眼色的大伯说了一句，然后扭回来继续对刘管家道：“既然家父遣我过来，自然是做的了主。” 一旁赶来的众多田主闻言，便齐刷刷的往这边看来。就连那王班头也停下手中的事情，看向李存的目光也隐约露出了几分期待。 “如此便是最好！”刘管家眯着的眼睛突然睁开来，原本一身吊儿郎当、懒散的样子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骨子里便散发出来的精明劲。 “西坡那片地，我蔡家要买下，你卖是不卖？” 李存闻言，扭头看向一旁的大伯。大伯见今日是躲不过去了，只好一叹，开口解释道：“土坡下那片也是咱家的田地……前些日子刘管家找上我，说要买下那块地……我没同意。” “哦？”李存眉毛一跳，当即明白了大半——自古买卖不成的，大多只有一个原因，价钱不够！想来是这位刘管家开的价格太低了。 只是眼下京中蔡姓大户繁多，身居高位的也不少。不知，眼前这蔡府的刘管家，口中的蔡相公指的是哪位？ 若是国朝初时，单凭相公二字便能确认是谁了。那时除了宰执，恐怕就没人能担得起“相公”二字。 但国朝百多年之后，那些个曾经特指的敬称都纷纷下移。一些个官位不够、但资历够老的官员也堂而皇之地被人称起了“相公”来。 “既然蔡府的刘管家要买咱家的地，卖了便是，为何拒绝呢？”李存眼睛一转，心中有了主意，便装作一副知世不深的样子问道。 “哈哈！还是这位李公子明白！”刘管家闻言当即大笑道：“李黄彬，你还不如你这侄子清亮！ 左右不过是一块地而已，我家蔡相公能看上你家的地，自是你们的福分！” “可是你也欺人太甚！五百三十多亩水浇地，一亩只给两陌！这不是明抢吗！” 李存的大伯顿时急了起来，要知道这是在京畿，人口稠密的赤县！一亩水浇地莫说高价，十余贯还是有的。即便只按十贯来算，五百多亩便是五千贯往上……而那刘管家竟然只开了两陌，一共才一百贯，还不如这五百亩地一年地租的一半多！ 这不是明抢吗！ “两陌一亩？”李存心中一个咯噔，虽然早已料到对方开出的价格很低，但谁知竟然低到了这种地步？怪不得大伯不同意。要知道李家四房的所有田产加起来才三千亩，这五百多亩便是一成半多了。更何况，这可是连在一起的五百多亩，天知道李家为了弄这么大一片整块的土地，花了多少功夫进去…… “水浇地？若不是我家相公，那水渠能从这边过吗？还不是不值钱的旱地？ 两陌已经很多了！我家相公在附近买了五千多亩田地，每亩给的不过一陌而已！如今翻倍给你家，已经是莫大的面子，如此还要拒绝吗？ 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刘管家眼神犀利的看着李存，开口威胁道。他从去年下元节后便开始为东主置办这边的田产，与祥符县衙门打过招呼之后，虽然中间也遇到了些楞头，但在大体还是顺利的，如今只剩下李家这五百多亩，便能彻底的连成一片了。 一旁早就围观起来的人群听到刘管家的话之后，脸上顿时变了颜色，从心有戚戚变成了愤怒与不甘，看向那刘管家也是一阵咬牙切齿。 李存自然注意到了一旁众人的表情，想来那被买的五千多亩里面，也有他们的份…… 大宋承平百年之后，官僚早就腐化了。再加上本朝不抑兼并，认为地主富户是“富室连田阡陌，为国守财尔！缓急盗贼窃发，边境扰动，兼并之财，乐于输纳，皆我之物”！ 如此国策之下，士大夫与富商地主之家便大起兼并，许多地方都出现了“富者阡陌连野，贫者无立锥之地”的现象。 而官员利用自身的权利，更改渠道路线为自家田产牟利这种事情，就更是屡见不鲜了。但这等惹人生恨的事情暗地里做便是了，李存没有想到这刘管家竟然会当众说出来！ 想来，这位“蔡相公”，能力不低啊！ 李存暗叹道。他突然想起，上一世的这段时间，父亲每日都是愁眉不展的，终日里借酒消愁。当时自己以为是因为自己被逐落之事……如今想来，恐怕还有此事吧！ 不过李存随即在心中一笑，哪怕是蔡太师家又如何？老天能让自己重来第三世，可不是来当缩头乌龟，唯唯诺诺的。 虽然自己不想沾惹太多的麻烦，但既然对方都已经惹到头上了，还一味避让，那这样的人生和咸鱼又有什么区别？ 拿定注意，李存便一副认真的样子，掰着手指算到：“一亩地两陌钱，五百亩便是一万贯……刘管家您这般人物，卖您个面子，三十多亩的零头不算了，只收一万贯好了！ 刘管家闻言，差点把今天早上喝的参粥喷出来。这李家小子算学是和吐蕃人学的吗？一贯十陌，那一万贯是怎么算出来的？还卖我面子？亏他说的出来！ “小子耍我？”刘管家破口便要大骂。 “在下怎敢？”李存迎上刘管家那毒辣的目光，淡淡的说道“既然刘管家能开出每亩两陌的价格，在下为何不能算出一万贯来？” “你的意思是，不卖？” 听到这里，刘管家反倒又冷静了下来，斜着眼冷冷的看着李存道。 “此乃祖产，恕存不敢同意！”李存摇了摇头，坚定的说道。 “好！那你们就守着这块烂地吧！刘爷我倒是要看看，以后哪个敢租种你家的地！” 说罢，给了李家几人一个狠辣的眼神，扭头便走。 …… …… “少东家，何四被他们打伤了！” 李存看着刘管家渐远的背影，面色有些沉重。就在他思索着对方会用什么办法威胁自家时，一旁的一个佃户说话了。 “什么？”李存一惊，连忙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五天前，大东家回绝那蔡府的刘管家之后，那刘管家便放言出来：‘谁敢去种李家坡西的那块地，便打断谁的腿。’ 别的租地的佃户听说后都不敢过去了，只有我家老四不信邪，依旧去地里上活，结果就被那蔡府的人打折了腿，现在还在床上躺着了。” 说话的佃户叫何二，是何四的兄弟，说着说着便声泪俱下了起来。 李存的脸色更加难堪了，他扭头看了一眼同样脸色发青的大伯，他没想到那刘管家竟然这般毒辣，为了逼迫李家竟然公然行凶！抑制住想要发火的冲动，对何老二道：“走，去何四家！” …… 何四家离坡西那片田地不远，在苍庄镇东北边的一个小村子里。 村子不大，只有三四十户人家，挨着一条还算笔直的小路建了两排。刚一进村子，左手第二家便是何四家的院子了。 李存站在那黄泥垒砌的一点都不笔直的院墙外，敲了敲那扇明显上了年头、但还好完整的木门，半天没有回应。 “少东家，他家不会开门的。”何二上前一些，眼神中有些悲痛的说道。 恩？ 李存刚想询问，那何二便直接推开了木门，站在一旁，请李存他们先入。 不大的院子里乱糟糟的，两间半木头和泥堆砌的屋子上裂开了几道骇人的裂缝，隐约可以看见屋内房梁上挂着箩筐。 “老四，大东家和少东家来看你了！” 何二随着李存和李黄彬两人进去，大声喊道。 不多时，屋子里传来几声轻微的声响，原本掩着屋门被打开，露出了一个脏兮兮的小脑袋，看到院子中的何二后立刻便跑了过去。 “这是我那侄儿。” 何二用他那粗糙的手轻轻的抚摸着那小娃娃的脑袋，苦笑的说道：“我这四弟从小命苦，我娘因为生他时难产死了，爹也就不喜欢他。后来分家的时候，家里本来就不多的地一角都没分给他，全靠租种东家的地过活。直到快三十岁了才娶上婆娘，给他添了这么个男娃。 但我这兄弟的婆娘从生过孩子之后身体便一直不大好，去年更是一病不起……一家人就剩他这么一个劳力，还有一个药罐子和一个刚断奶没多久的娃娃拖累着，日子过的难啊。” 何老二抹了抹眼角的眼泪，接着说：“那刘管家放出话后，别人都不敢去，而我这弟弟却去了——没办法啊，去年冬天种的麦子都一扎高了，要是不照料，他这一家人今年吃什么？ 虽说皇宋富硕远超前代，但连自身土地都没有的佃户，即便强于前代，又能强上多少呢？ 说着，往屋里走。还没进屋子，便有一股混合着恶臭与中药味的气息。让刚一进来的李家几人都忍不住的捂了捂鼻子。 进得屋子，只见四周的墙壁光秃秃的，只挂着几个空了的框子。而本就不大的屋子里连一张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只是躺着两个人。一个身材瘦小些的躺在床上，双眼紧闭，昏迷着。想来是何四的婆娘，只见她盖着一张都有些发黑了的被子，被子是用粗糙的麻布制成，边毛的厉害。 而另一个身材大些但同样枯瘦的就只能躺在了地上，一张用麦秆编织成的草席上，右腿上包着乌黑的药布，出气多进气少的在床上无力的痛叫着——这边是何四了。 见到有人来，那躺在草席上的何四挣扎的想要起来，但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张了张嘴，发出两声沙哑的、含糊不清的话来——应该是像几位东家问好。 “为何不去看大夫？” 一早上都如同一个木头人般的大兄李宇绍看到自己佃户的惨状，忍不住的问道。 “看了，但哪有钱啊？镇上的孙大夫倒是好心，给开了几副便宜的药，但哪够用啊！”何二摇着头叹气道。 自古以来，看病就医可是项大开销，看病难、看病贵的情况也不仅仅只是在后世才有的，在古代的封建社会，这种情况会更加突出。 自耕农为了治病，还有田地可以典卖，但本就失去了土地的佃户又有什么可以抵押换钱的？ 没钱就医，就只能看命了……而这种看命的事情，一般就等于等死了。 一旁跟来的几个佃户见状，也不由得产生了兔死狐悲之意。 李存走到何四的身旁，看着那明显是被钝器打折的右腿，此时仅仅只是简单的包扎，并没有正骨固定，如此就是以后好了，这条腿也是瘸了。 何四被打已经过了数日，伤口处已经有些流脓，包扎伤口的细布上还有些药物的残渣，只是不知道几天没有换过了，将整块布都浸成了黑色，看着有些渗人。 幸而如今天气尚且冷，若是到了夏天，天气炎热后，恐怕早就生蛆流脓了。那时即便再想医治，这条腿也不大能保的住了。 李存默默的从腰间的荷包，然后取出一锭银子，放到何二的手里——却是元宵那日茂德让人赔给他的。 “先拿去给你兄弟一家治病疗伤吧，不够了再来找我。” 并非是李存不想多给，只是他如今手上的钱也不多。虽然每月都有爹娘给的零花钱，太学每月也给发一千两百多文的食宿补贴，但他经常要去参加些酒会应酬，旬休日还时常和张看等同学好友出城郊游，这些都需要花钱，自然也攒不下多少。 一旁的大伯见状，叹了口气，从口袋中掏出两张十贯的钱引，递了过去。 虽然现在钱引贬值的厉害，但二十贯还是能换个几贯的。 那何二见状，就拉着怀中的侄子齐齐下跪感谢。 皇宋虽然不像后世的满清没有骨气，动不动就下跪。但这种救命之恩，怎么感谢都不足为过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二十二章 钱帛总是动人心（四） 从何四家出来，李存的脸上便一直凝重着。大伯只是说要找父亲商量一下，没有当时同意刘管家的要求，对方便打断了自家佃户的腿——如今自己明确拒绝了他的要求，那刘管家又会使出何等歹毒的手段来呢？ 因为有着心事，李存这日的午饭和晚饭吃的都不大有胃口，随便吃了些便匆匆了事。 到了晚上，戌时过半，李存在屋子中翻看着从家里带来的书。虽说他并不指望自己能够通过考试入得中枢，毕竟那需要的时间太长，而自己只有七年不到的时间。但这个世界终究是文官当权的社会，若是肚子里没些墨水，有时会平添许多麻烦的。 窗户半开着，烛灯在晚风中摇曳着，李存看了一会便觉得有些伤眼。 “要是有电灯该多好啊！”李存不由得想到。不过随即一笑，自己一个学农林经济的文科生，初中时学的那些个物理早就打包还给那个秃了半边头发的老师了，哪会做什么电灯？莫说电灯，就连如何发电如今也不一定搞得清楚。 上一世重生那么多年，也不见自己捣鼓出了什么东西。这一世，就更别提了。 一边想着，李存起身揉了揉眼睛，打开屋门向外面走去。 没了后世各种光学污染的天空格外明亮，虽然只是上旬， 树梢上的月亮弯弯，但依旧很是明亮，那月弯处正对着的星星，也许是金星？ 想着后世已经模糊不清的记忆，李存在院子中漫无目的的闲逛着。 只是不多时，一阵轻微的敲门声从大门处响起，若不是李存此时离大门很近，不一定可以听得到。 李存有些好奇，便回到屋里拿了一盏烛灯出来，一手轻挡着火苗，前去开门。 莫不是野兽？亦或者强人？李存去开门的途中想到，但遂即便自嘲般的笑了笑。 想什么呢？这里可是开垦了上千年的华北平原腹地，到处都是阡陌连野的耕地与城市，离最近的丘陵山地都有数百里，哪里会有什么野兽？至于强人？这里可不是南方，作为首善之地的京畿地区，治安定然是整个皇宋最好的，哪伙强人敢在离城不远、还是大族聚所的地方动手？ 更何况，强人会敲门吗？ 李存摇着头将手伸向大门。 老宅年节前刚翻修过，大门的门页上也上了油，开门的时候没有发出一丝响声。 李存将烛灯往前照了照，一个略微有些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看着那脏兮兮的小脸，李存略微一想，这可不就是何四家的小儿子吗？ “你有什么事吗？” 李存的身高换算成后世的计量，足有一米八多，若不是瘦弱了些，已经可以称得上伟岸了。 但这对于何四那小儿子来说，却是太高了。 李存蹲下身子，也不嫌弃的捏了捏小家伙的脸蛋，和气的问道：“这会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那小家伙瞪着那双黑汪汪的大眼盯着李存，脸上有几分惧意，没有说话。 “是不是你二伯让你叫我来的？”话刚出口，李存便觉得说错了，若是何二找自己有事，自己便会来，怎么会让这小侄子跑这么远来呢？ 要知道，从何家兄弟住的村子来苍庄镇，可有四五里的路程。 “是你爹爹然你来找我的？”李存改口说道。 果然，那小家伙闻言之后使劲的点了点头，只是仍旧不肯说话，一直盯着李存看。然后伸出那同样脏兮兮的小手想要抓着李存的衣角，只是伸到一半便放弃了。 李存将小家伙的动作看在眼里，心中一叹。莫说是如今，就连后世那号称平等的社会，又何尝不是阶级等级深入人心呢？ “你爹爹是不是要你带我现在去找他？”李存轻轻的摸了摸小家伙那算不上浓密的头发，再次问道。 又是一阵点头。 李存见状，略微思考了片刻，让小家伙稍等一会，便起身向院子中走去。 叫出了在厨房烧水的门房，李存告诉他自己出去一趟记得给他留门，之后便回屋披上一件大氅，从门房处取了一把灯笼，向门外走去。 小家伙还是等在门口，紧张兮兮的往院子里看着，只是不敢跨入一步。 “走吧！”李存轻声道。 小家伙闻言便转身往镇外跑，刚跑出没几步，便又停了下来，看看李存是否跟上。 …… 村子中的住民大都不富裕，一到了晚上便锁门入睡，为的便是省下那些点灯油钱。这和十几里外、日夜彻夜灯火通明东京城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对比。 这还是京畿啊！ 李存心中一叹。 重视商贸的皇宋无论是在如今还是在后世，都被称为中国封建社会中最为富裕的王朝，没有之一。 当年太祖更是放言“以二十匹绢购一契丹人首，其精兵不过十万人，止费二百万绢，则敌尽矣”这等财大气粗的话来，试言除皇宋外，哪朝哪代的皇帝能够有此底气？ 但这终究还是封建社会，在生产技术有突破性的进步、亦或者说在工业时代到来之前，社会的总体财富是一定的，即便有增长，其增长速度也很是缓慢——最起码低于人口的增长速度。 国朝建立之初，刚刚经历过残唐五代两百年的动荡，人口锐减。一旦安定，必然人口急速增长，社会繁荣。这一点，无论是汉初之文景之治，亦或是隋初的开皇之治，还是唐初之贞观之治都是一般的。 但刨除了初始那段时间，人口急速繁衍数十年、两三代之后，问题便又重新出现了。 既然社会总体财富一定，或者说是短时间内一定，那人口变多了之后，分到每一个人身上的，那定然是少了！ 北宋中期和后期诸多的农民起义和地方骚乱，虽各有起因，但终其根本，未尝没有这方面的原因吧！ 神、哲、徽三帝时期，北宋王朝对外如熙宁开边、河湟开边，对内如开发荆湖地区，被后世一些学者所诟病，说此举劳民伤财。 但这又何尝不是人口激增之后，需要新的土地来安置民众的举措？ 但无论是熙河还是荆湖，相对与整个皇宋来说，依旧只是弹丸之地，一隅而已，远远达不到缓和整个国家整体矛盾的地步。 所以，在太祖立国了一百六十年后的今日，皇宋的百姓，最起码是最下层的农民，早已没有了后世人们想象的那般富裕了。 漆黑的村子里只有寥寥几家还亮着微弱的灯光，其中一个便是何四家了。 何四的小儿子一进家门，一溜烟便不见了踪影，不知道跑到那里去了。 李存没有熄灭手中的灯笼，何四家的屋子里虽然点了油灯，但比起自己屋子里的蜡烛，还是昏暗了很多。 将灯笼挂到了墙上，借着明亮了不少的光线，李存才得以看清楚房间中的东西。 何四家依旧是那副模样，只是屋子里又新多出了一张床，看着也不是新的，估计是从谁家淘来的旧货。 何四就躺在这张床上，他和妻子身上盖得被子也新了不少，从满是破洞的烂麻布变的好歹完整了些，虽然还是打了不少补丁。 何四的婆娘躺在床上闭着眼，想来还在昏迷中未醒，但气息看起来却是平稳了一些。 李存掀开了何四被子的一角，只见他那腿上已经换上了新的伤布，一股浓郁的草药味扑鼻而来，当即是放心了一些。 “你找我何事？” 路上李存也思考着这个问题。但他对何四的了解太少，也就没有什么头绪。 大半夜把他叫到这里，总不至于是为了答谢吧？至于是不是和那刘管家密谋，陷害自己？ 李存觉得应该不会这样。虽说钱帛动人心，似何四家中这类情况的应该是很好收买的。但前脚刚受过自己的恩惠，后脚就和打断自己右腿的仇人合谋，陷害恩人？李存觉得除非是丧心病狂，一般人是做不出的。 这何四若是此等丧心病狂之人，还会混得这么惨吗？估计早就是村中恶霸了！ 那会不会是刘管家在打断何四腿之前，两人便串通好了，一齐上演一场周瑜打黄盖的把戏？然后就在这里等着自己？ 这就更扯淡了！ 那刘管家又不是神仙，怎么能算到今天自己会出现在老宅，随同大伯一同上地？然后又听了何二的话，去往何四家？最后又算准了自己会同那小娃娃过来？ 若是那刘管家真有这等能力，那还对抗个什么？直接弃械投降好了！ 想清楚了这些，李存才会过来的。 果然，李存是对的——最起码屋子里坐着的不是那肥的都快成猪了的刘管家。 “少东家。” 那何四早在李存进了屋子的时候便挣扎的坐起了一些，虽然此刻说话的声音还是很微弱，但已经比上午强上了不少。 “小的有宝物要献给少东家！” 何四说罢，便从枕头下拿出了一个做工粗糙的小木盒，向李存递去。 李存闻言，心中一愣。 他可不认为何四这等衣食尚且困难的人手上会有什么宝物。不过还是接过盒子，缓缓打开。 只是看了一眼，李存便是心中一惊。 只见一道白色的光芒从盒子中暴露而出，照的整个屋子一时大亮，并向窗外溢去！而光芒的中心，是一块拳头大小的，通体晶莹剔透的肉团。 李存连忙将盒子盖上，心中却是一阵翻涌。 有着上一世道门经历的他自然是知道，那东西是何物！ “太岁！” 李存心中暗道！ 和后世新闻中报道的往往有上百斤大小的太岁不同，这个太岁只有拳头大小，而且模样也不大一样，变得晶莹剔透。只有摸上去的感觉，依旧。 “这才是真正的太岁啊！” 那些个水桶大小太岁也叫太岁，可以入药，但其功效也就止步于了《神农本草经》所记载的那样：“肉灵芝，无毒、补中、益精气、增智慧，治胸中结，久服轻身不老”。 盒子中的这种太岁，却是普通太岁成长到了一定年限，再其内部又新生一部，以旧躯为给养而成的。虽然还达不到传说中生死人肉白骨的地步，但药效也十分惊人，不只是治疗诸多疑难杂症的主药，更重要的是，它能够续命！ 对，就是续命。 那些个将死之人，若是能服下这太岁，虽不一定能恢复如初，但再多活一些时日还是可以做到的。 若是年迈之人服下，数年之内定然是活力充沛，精力旺盛。 如若交给道人炼丹，这功效还能扩大几分。 这个功效，就如同放大了好多倍的，那多被用作吊命的人参一般。 这可是好东西啊！ 李存将盒子合上，拿在手中，目光好不容易从盒子上移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何四，等着他的解释。 果然，那何四见李存看向自己，便开口道：“去年下元节前，小的在地里挖的这东西的。 小的虽然不知这到底是何物，但定然是宝物。便悄悄地拿回家里，就连几位兄长也没说，只等着以后打听清楚了换些钱用…… 少东家，您看我这婆娘一直病着，小儿倒是健康，但以后还要给他置办彩礼房子……小的家里是在是太缺钱了！” 那何四说道这里，看向李存的眼神中充满了可怜与祈求。 李存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何四说的是什么意思。既然他何四租种的是自家的田地，挖出的宝物也自然是归自家所有。若是换个东家，仅凭他贪墨宝物而不上交这一条，打死都是有的。 不过李存自然不会如此，其实他并不太喜欢挖出东西要上交的这一规定……只不过他在后世只是一个公务员，连地都没有，只能每次看到新闻时感慨一番，没有什么切身体会。 “那你为何今日又要将这宝物给我呢？”李存看着何四，虽然心中已经有的大致的答案，但还是问道。 “都怪小的鬼迷心窍！”那何四闻言立刻便痛哭了起来，“幸而东家高义，救我一家性命……小的无以为报，还望献上宝物能够将功补过。” 李存闻言略微的点了点头，此人只说将功补过，想来还是有几分机智的。若是刚刚他说以此宝物作为报答，李存虽然不会说些什么，但两人间大概也就不会有什么交集了。而这何四不说报答，仅仅只是说将功补过，那言外之意，就是以后还要报恩…… 以李存白天时的表现，所有佃户都能看出这是一个“好”东家，最起码不坏。待伤好之后，这何四用着报恩的名义找上李存，李存难道还会不管他吗？ 真是个聪明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二十五章 钱帛总是动人心 （终） 日落黄昏，将大地上的一切身影都拉的很长，再加上那傍晚时独有的红黄之色，别有一番韵味。 不过李存此刻却是没有心情欣赏这番美景了。 刚刚的一阵逃亡中，他杀了两个蒙面人，重伤了也有三四个，以他现在的实力来说，已然是超水平发挥了——但与之付出的代价，却是车马具废，就连他的肩膀上也中了一箭。 而那些蒙面人显然早有预防，李存并没能跑到附近的村庄中。失去马匹的他只能边打边逃，不断的从蒙面人的包围圈的薄弱处突围，一时间却是离人烟越来越远。 越来越空旷的原野上，几道长长的身影在夕阳下相互追赶着。 本来就受伤的李存此时又中了一箭，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不容易了，油尽灯枯四个字形容此刻的他甚是恰当。 他又往前跑了数十丈，视野中出现了一处早已干涸淤塞了的水渠。李存心中不由得一沉，因为身上的伤势，使得原本一个跨步便能越过的沟渠，在此刻，却成了难以逾越的天堑！ 只是不待他跑到水渠旁，眼前却是突然一黑，脚上一个踉跄，终于是支撑不住。 蒙面人见李存倒下，并不着急，也缓下了步伐，散成一个圆圈，从四面向李存围来。 “你们是什么人？” 李存倒地之后，便知道今次他恐怕是逃不掉了。想到自己重活第三世，结果却是如此结局，真是可笑可悲啊！不过在死之前，他想弄清楚，到底是谁要杀自己。 “杀你的人！” 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李存闻言，当即便是苦笑一声，这个声音，可不就是那日晚上，他从何四家出来时袭杀他的那个黑衣人吗？ 同样的人，同样的话，前一次听到觉得是个玩笑，如今看来，却是十有八九了…… “尊下为何要杀我？” 李存看向那刚刚说话、显然是领头模样的蒙面人，不解的问到。 那晚他被黑衣人袭杀之后，也曾分析过，对方要杀自己无非两个原因，一个是有仇，另一个则是为财了！ 为仇，前有被自己搅局的刺客，后又为自己所拒的刘管家。 为财，那便是何四献给自己的那块“宝物”了！ 毕竟，若是对方要图谋自己家的钱财，只会绑了自己，然后找父亲和大伯要钱。而杀了自己的话，就一分钱也得不到了。 “死也要我死的明白吧！”李存一脸颓然的说道。 “要怪，就怪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拿了不该拿的东西！” 那些蒙面人大概是觉得李存此时已然是案板上的肉，也不着急，竟然耐心的解释道。 李存一听，当即了然！ 果然是那刘管家派出的人，自己在田地上恶了他，想不到对方出手的速度竟然这么快，还这般狠辣！ 不过，按照常理说，即便是自己恶了刘管家，恶了蔡府，也不应该会直接要自己的性命啊！五百亩地而已，对于升斗小民来说，是一笔庞大的财富，但对于家訾万贯的李家亦或者更深不见底的蔡府来说，只是九牛一毛罢了，或许会为此斗上一番，但决然不会要了对方的性命。 无他，不值当而已——杀了自己，是大伯会妥协还是父亲会妥协？恐怕更会反抗到底吧？ 自己可不是那些个升斗小民，而是“为国守财”的乡绅地主！往宽里说，虽然算不上潞国公文彦博口中的“与天子共天下“的士大夫，也能称得上是统治阶级的一员。 官宦勋戚们兼并土地、兴殖产业，目标对向小民，没什么人会说些什么，毕竟他们没有话语权。但若是对向和官僚关联密切的乡绅地主们，恐怕会引起哗然一片吧！ 更何况，为了些许地产争执，便杀了对方，若是传出去，怕是宰执，也不好交代的。 而且，自己还有一个太学生的名头！ 所以，恶了那刘管家，只会是一个由头！ 李存想到那蒙面人后面半句“拿了不该拿的东西”，想来指的便是那日晚上，何四献给自己的宝物了！ “应该是那宝物，让刘管家动得杀心！”李存心里想到。那日自己打开盒子，那盒子中爆发出的光芒显然是被眼前这蒙面人看到了。 “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那太岁的价值啊！” 李存心中默叹道。 能够延寿的宝物，又怎么不会让人心动呢？早知道，哪怕做到了皇帝的宝座上，对寿命的渴望，也是无法掩盖的，或者说是更强烈。 不然，始皇帝为何会派徐福去东海寻找长生药？ 不然，孝武皇帝晚年又如何会宠信方士？ 不然，古往今来为何诸多帝王都死于丹药？ 李存手中的这颗太岁若是在皇帝垂暮之年献上，或许皇帝连郡王之位都舍得给他！ 不过，今上如今正是春秋鼎盛，离迟暮早矣。 但，依旧不能掩盖那太岁的价值！ 下元、置地、异宝……将一系列的事情联系在一起，李存大概猜到了事情的始末…… 大概，那蔡府知道那土岗一带会有异宝出世，便遣那刘管家前去寻找。那刘管家为寻宝方便和掩人耳目，便将土岗一带的地都“买”了下来……结果找了几个月，却什么都没找到。 而后，却在何四家发现那宝物早就被何四挖出，只是藏了起来，之后又交给了自己……眼前这领头的黑衣人，大概就是那晚守在附近，想要从自己手中夺走宝物吧！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李存闭着眼睛心里想到，“若是自己此刻身有功名，亦或者一派掌门，即便同样不一定能保住此物，但又岂是一个管家就敢动的？ 可惜，自己如今只是一个普通的太学下舍生！在这荒郊野外，被杀了又有几人知晓？” 想到这里，李存不由得长叹一声，然后将手中刚刚从一个蒙面人手中来的长剑插在地上，借着支撑缓缓的站了起来。 他不会去说什么“愿献上宝物，但求留得一命”这样的话，因为他知道，这完全没有用。 若是没有恶了那刘管家，或许还有一丝的希望。 但如今，对方既然出动这等阵仗，又岂会让自己活着？ 更何况，他又岂是那等卑躬屈膝的人？ 死则死矣！ 李存眼神坚定的看着四周，那些要杀自己的蒙面人！ “来吧！” 见李存又站了起来，提着剑一副要拼命的样子，那领头的蒙面人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声。 张虎今日有些恼怒，仅仅是一个书生而已，前一次害的自己失手，还添了几道伤！今日自己带了十多个兄弟前来，这小子不但跑了半个时辰，还杀了自己两个弟兄！那三个重伤的弟兄虽然没有性命之虞，但以后确多半是废了！ 这在他张虎的职业生涯里，简直就是耻辱！ 不过他此刻并不冲动。 “兔子急了还咬人！” 这句话张虎虽然没听过，但如今却是懂得这个道理的。眼前这李家小子虽然已经是油尽灯枯了，但却心怀死志，若要是自己一时不备，再折了几个兄弟，被他拉去陪葬，却是很不值得！ 想清楚了这些，张虎右手一抬，当即几个手持弩机的属下上前半步，举起已然上好了弩弦的弩机，将黑黝黝的箭头指向李存，只待那张虎的右手挥下，便扣动扳机！ 李存右脚一蹬，持剑向张虎冲去！ 那张虎双眼微眯，右手狠狠的挥下，数支离弦的箭便向李存飞速飞来。看着视线中越来越大的蒙面人，还有眼角处几只飞速而来的弩矢，李存心中却是没有一丝紧张。 毕竟都死了两回了，全当这些日子，都是一场梦吧！ 李存脑海中瞬间闪过了无数的画面，有父母双亲，有亲友同窗，还有那茂德…… 呲喇！ 长剑入肉的感觉李存不会感觉错，而预想中射穿自己的弩矢也并没有到来。 李存顿时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比自己还要吃惊的张虎一脸不信的盯着胸前的长剑，嘴里吱吱唔唔的想说些什么。 “怎么可能？” 李存脑海中也是闪过！ 但紧接着，就在一旁那些个蒙面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几道白色的剑刃划过，又过去了几个呼吸，那些方方还手持利刃的蒙面人却统统倒在了地面之上。 一时间，天地寂静！ 一身蓝色的道袍，一柄娟秀的长剑，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李存的视线之内。 他怎能不熟悉呢？ 世人常说天地君亲师，太学的那些博士自然不算，但眼前这个，上一世传授自己道法、几次救自己全家于水火的，可不就是那仅排在双亲之后的“师”吗？ 璇玑道人将长剑收回剑鞘，然后眼神复杂的看着李存，久久无言。 李存也是不语，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这位前世的师父，前世不算，仅这一世，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救下自己的性命了。但是自己早就拿定注意了啊！ “你……可愿拜我为师？” 沉默许久，璇玑道人终于开口道。声音很柔，但传到李存的耳中，却是让他全身一震！ 上一世，便是这样！ 只可惜，这一世，你我并无缘分！ 李存心中默叹，然后拱手，长揖到底 “多谢道长相救！” 不需要过多言语，仅此一句，璇玑道人眼神便是一暗，那有着几分英气的脸庞上倾时间，便多了几分落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二十六章 波澜又起意向谁（上） 李存回到东京城里，已经是二月下旬了。 经过半个多月时间的发酵，玉仙观文会上的那首《青玉案》已然传开，虽不至于说东京城内每一个人都能够知晓，但是那些个文人士子们，却都记住了“李存”二字。 就连平时不大爱八卦的李林氏，也知道了自家存哥儿填了一首绝妙好词。所以，在李存回来的那个晚上，追着他问了半天，那个“灯火阑珊处”的“那人”究竟是谁家的姑娘…… “我能给你说那是皇帝家的闺女吗？”李存心中白了好一阵眼，然后编造了一堆他自己都听着是糊弄的话，胡乱搪塞了半天，才得以从母亲的“魔爪”中逃脱出来。 不过看着抱着媛娘的母亲那一副”你害羞，我懂得“的表情，李存不由得叹了口气，看来是白解释了。 不过，那首《青玉案》传播带来的不仅仅是名气，还有其他的好消息。 “未得加冠，也并非官宦出身，像李兄这般的英才，在内舍也是不多啊！” 却是张看见李存回来，第一时间过来祝贺他升入内舍。 “侥幸，侥幸！以张兄之才，不久也定能进得横街！”李存先是一愣，紧接着便是大喜。在确定张看不是在开玩笑之后，李存连忙回道。 “哈哈，那就承李兄吉言了……” 李存升入内舍，也是刚定下来不久的消息，故而还未有人前来报喜，所以李存才是从张看那里得知的。 因为陛下一句称赞，国子监内的一干官员们自然不敢将李存逐落了出去，在敲诈了李清两百贯钱财之后，不仅将李存从逐落的名单上划掉，还将他列入了晋升内舍的名单之中。 毕竟，李存如今也算得上是入得天听了…… 李清和李林氏得知自家存哥儿不但没有被太学逐落，反而更进一步升入内舍，自是大喜过望，本就丰盛晚餐因此也更甚了几分。 因为升入内舍，李存便不再去南熏门外上学，而是出了家门，沿着御街走上一里余的路程，过龙津桥后第二个大的岔口便可以到得太学内、上两舍的所在地的横街了，比去南熏门外的辟雍要近上一半的路程。 李存原在外舍，所熟悉的也大都是外舍同学，对于内、上两舍的生员印象大都模糊，最多是在一些文会上有过一面之缘而已。所以，李存第一日来内舍，看到一干同学，却多是陌生。 不过并不妨事，皇宋文风浓郁，虽然自神宗变法后便将诗词从科举考试中摘除，但填词作诗，仍旧是被大多数的文人士子奉为“雅事”的。这在出身大多优渥，而又无甚前途之忧的太学里，尤为如此。 所以，托那首《青玉案》的福，填得一首好词的李存自然是有一些市场的。故而，李存方到内舍，便有同学前来套近乎。 “你便是那写下‘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李存了吧！”一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人穿着一身浅粉色的圆领袍，腰间挂着一个大红色绣着鸳鸯的香囊，径直向李存走来，拱手微揖，一脸笑意的说道。 “恩……”李存一脸茫然的看着眼前这个有“娘娘腔”嫌疑的“同学”，连忙还礼道。 得到确定的消息后，那粉衣青年秀气的脸上笑容更甚，也不管李存是否同意，伸手便挽起李存的胳膊，一副两人早已熟识甚久的模样道： “在下尉氏陈康，字乐道，久闻李兄大名，今日可算见得真容了！” 李存顿时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心中不由都嘀咕着，这娘炮不会是有断袖、分桃这种癖好吧……上一世便没少听说，一些富家子弟女人玩腻了，便想试试一些更刺激的…… 这个念头刚起，李存便又不禁的打了一个冷战，有些恶寒的想要将胳膊从那陈娘娘腔的手中伸出，可不料那陈娘娘腔力道倒是不小，几番尝试都失败了，只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应付道： “陈兄大名，在下也是久仰…… “真的吗？想不到在下的名字也能传到李兄的耳中？太好了！”那粉衣娘娘腔闻言自是大喜，连挽着李存的手都不由得松上了一些，李存趁机想要将手臂抽回，可那陈康便又是一句： “李兄既然听过在下的名字，想来是读过在下的两篇中秋填词了……不知李兄觉得在下的那两首中秋词哪一首更好一些呢？” 说罢，陈康便一脸期待的看着李存，等着李存的“点评。” “呃……” 李存脸上那勉强挤出来的笑容顿时便凝固住了，连抽出了一半的手臂也停在了那里…… 这家伙除了取向不正常外，脑子也有毛病吗……难道恭维客套的话都听不出来？ 他完全是靠关系进来的吧！ 李存心头顿时如同奔过了三亿头壕猪一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陈康这么一个很有“学术性”的问题。 幸而，又有几位同学过来打招呼，李存才得以逃脱…… 又是一番客套。 内舍的教学和外舍差不了多少，只是外舍偶尔才有博士前来授课，而内、上两舍却全为博士授课。 这日的上午，便是一位姓周的《易》学博士教授的课程。那周博士是仁宗年间生人，神宗年间中的进士，早就年过古稀，讲课时也是一句话颤上三遍，听得众人很是无聊。 不过数十位内舍生员全都认真聆听着，没有人敢交头接耳。 好不容易到得授课结束，李存收拾笔墨，准备回去，便被一人叫住。 李存扭头看去，却是一个书童打扮的模样，只是这书童有些大了，五尺多高的身材，看起来比李存的年纪都要大些。 太学诸生大多是官宦或者富绅子弟，自然有许多人身边配有书童。这些书童每日和其公子一同上学，除了不能到教室里听讲外，出入自是自由。 李清曾经也给李存找了一个年岁相仿的伴当当做书童，可没半个月便被李存赶跑了。 故而李存也不惊讶。 “敢问公子，是月初于城南玉仙观作下那首《青玉案》的李存公子吗？”那书童很是恭敬的行礼，然后说道，比早上刚来时的那个娘炮陈康正常多了。 “正是！”李存微微还礼，回答道。 “李公子，在下是王府的书童，奉我家大人之命，邀请李公子于三日后至王府赴宴。” 那书童确定眼前这人便是自己要找的李存，便从怀中掏出一张橘红色的请帖，双手恭敬的递了过去。 李存闻言，一脸狐疑。他并不认识什么王大人，眼前这个书童也是第一次见面。不过他还是接过请帖，打开一看。 “王介？“李存在心中默念了两遍，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可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李兄！”正当李存在回想究竟在哪听到过这个王介的时候，一个带着几分妖媚的声音传来——却是那个娘娘腔陈康。 李存当时脸色便不好了。刚刚上课之时他故意坐的离那娘娘腔远远地，本想下课便赶快离开，谁料这一耽搁那娘娘腔便又寻来了。 那陈康从一旁走来，看到李存身前站着的大号”书童“，以及李存手中的请帖，便有些欣喜的说道：“我就知道，懋中兄也会邀请李兄的。” “恩？” 见李存疑惑，那陈康自是一番解释。 听了陈康的解释，李存便了然了。 这王介，字懋中，原是太学上舍生，其父、叔皆为朝廷要员，知一州之务。 而在数日前，这王介被朝廷授予官身，并给差遣知京畿路的长垣县，可谓是进入重和二年以来，学校出身者授予官职最高者。 莫要小看这长垣知县，要知道在皇宋的行政规划中，仅县一级便分为赤、畿、望、紧、上、中、下七级，而新科进士中的同进士出身者也不过只是一身青袍，连知一下县都不一定能够轮的上，更何况仅次于开封、祥符二赤县的畿县长垣呢。 仅这一项，这王懋中的仕途，便要比寻常进士要高出许多来。 他可只是一个太学生啊！不知道消息传开之后，那些进士出身的，特别是去岁新进进士还未轮得差遣者，会如何哗然。 不过李存对王介这个名字的记忆，却是源自上一世。 上一世穿越后不久，城内便四处传言，说一位刚被授予官职的太学生，在其辞别赴任的酒宴上，被刺客刺杀……而那个被授官的太学生，似乎便是姓王。 只是上一世消息传来之时，李存还在外舍，逐落之事尚未完全摆平，自然不会受到什么请柬，也不会对此有太多的关注。 他之所以记得这件事，似乎此案背后牵连到了几位大人物，惹得陛下震怒，封城三日，全城追捕，才弄得人尽皆知…… 想到这里，李存便又看了一眼请帖，越发觉得记忆中的那个倒霉蛋便是这上面写着的王介——这个时间，太学出身，授官赴任的，似乎也找不到其他人了吧！ 将请帖收起，李存对那书童点头道：“请转告王知县，在下定当准时赴宴。” “我替我家主人先行谢过李公子了。”那书童闻言，随即揖礼谢过，然后告辞离去。 “李兄也要去懋中兄府上赴宴，甚好不过了！在下亦要前往，届时不如同行如何？” 就当李存要转身离去之时，一双“娇柔”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妖媚的声音随之传来。 李存顿时一个踉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三十章 波澜又起意向谁（五） 果然，晚宴过半，李存发现了几分异样。 酒宴上除了那些个太学生外，就只有那些个进进出出忙碌的侍者们了。 只是出去的侍者，大多片刻便会端着盘子等物重新进来，而有几个，出去了足足有半刻多钟，才再次回到宴厅之中。 仅仅半刻钟的时间，旁人自然是很难发现，但是对于一直寻找异常的李存来说，便是异常醒目了。 几个侍者从李存不远处走过，李存清晰的看见，他们端着盘子的双手比之他人有几分的不自然，就连裋褐的腰间，也显得有些鼓囊。 李存心中一动，想来便是这几人了！ 上一世，一个月内东京城内出现了两起牵连甚广的行刺案，虽然官家和开封府几次下令封口，但在这消息四通发达，八卦党犹如天上繁星一般聚集的东京汴梁城，消息越是被封锁，士民们就越是兴奋，恨不得连昨夜陛下留宿哪位娘娘处都要探究的一清二楚。 故而，哪怕是烦事缠身的上一世，李存都能从那不知道转了多少道口的街头消息处得知，这两次行刺案背后的“真相”！ 月初茂德的遇刺，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消息都已然传开，尽管开封府一直在掩盖侦勘的结果，将此次谋杀事件的凶手引向北边的辽国。但如今东京城内外，但凡消息灵通些的，谁不知道从太子妃娘家搜出来的尸体一事？消息传到最后，更是变成了太子要谋害皇上，篡位登基…… 当然，这个消息也就是人们茶余饭后时闲谈的谈资罢了，但凡有些明智之人，都能看的出这所谓的“事实”和扯淡没什么区别。 但三人成虎，哪怕在这个时代教育普及率最高的京畿地区，听风便是雨愚夫愚妇们人仍不在少数，仅仅半个月而已，保康门瓦子里甚至出现了用前朝唐安史之乱时安庆绪谋害其父安禄山的杂剧！ 不过明眼人一看便知，这分明是在编排当今太子啊！ 至于大半个月后的这场行刺新任官员的案子，这一世虽然还未发生，但有着上一世经历的李存倒还是依稀的记得事件的始末。 这王介，除了是累世为官外，亦是太子党人。 所谓太子党，顾名思义，便是围绕在太子身边的一干官员，希望将来太子即位之后，自己凭借从龙有功能够更进一步。 只是，如今的太子虽是皇长子，还是王皇后所出的嫡子，但在政和五年才被陛下立为储君，距离今日才不过三年多时间，年岁也才刚刚加冠。但王皇后已然离世，陛下其余诸子有贤名而母妃受宠者数人，亦有争夺储君之意，故而，皇长子的储君之位并不牢固。 若是往前推上个几十年，无论是英、神、哲三皇在位时，皇储及冠便已然登得大宝。如神宗十九岁登基，先帝哲宗登基时方才九岁，而今上登基之时亦是只有十八岁而已。 但前几代先皇即位时之所以年幼，无非是因为英宗驾崩时年才三十五岁，神宗只有三十八岁，而哲宗更是二十五岁便病逝，连子嗣都没有留下。 但是今上如今正是春秋鼎盛，是皇宋历代帝王中身体最为康健者，有长寿之相全，然不似几位先皇一般体弱多病，如今更是年未不惑。按正常情况发展下去，太子尚要做上一二十年的储君，才有可能继承大宝。 而一二十年，对于太子之位来说，着实是太漫长了，谁也保不准会出些什么问题。 君不见，历史上但凡在储君位置上做了数十年太子之位的皇子，大都等不到坐上皇位的那一天吗？ 例如西汉孝武皇帝的卫太子刘据，在太子之位上苦等了三十余年，最终不还是落得一个自杀的下场吗？ 再例如，前唐的李承乾做了十七年太子，在逼宫未果的情况下，被唐太宗废黜，充军黔州，最终郁郁而终！ 除此之外，唐高宗章怀太子李贤，唐玄宗次子李嗣谦，以及后世的满清康熙的皇太子爱新觉罗·胤礽，哪一个有好下场的？ 本朝虽无废立太子的先例，但这无非是因为皇宋历代皇帝不是早逝便是少子，没有废立的条件罢了。而唯一在位年久的仁宗皇帝，所出三子皆尽早殇，不得不从濮王一系中过继一子，继承皇位，也就是后来的英宗皇帝。 但今上不然，今上可是自太宗以来，子嗣最为众多者，即位二十年来，仍旧春秋鼎盛！ 陛下是否会效仿汉之孝武、唐之天皇，谁也说不准。 但诸皇子想要争夺储君之位，只要他不是和吴王一般患有天疾，自是有人会贴上去的——吴王是神宗第九子，哲宗崩后，以吴王赵佖年岁最长。但吴王天生目疾，是个瞎子，所以才轮得今上继承大宝。 而素有贤名，而且文识不凡，与太子仅差一岁的三皇子郓王殿下，身边便聚集了许多支持他的大臣。与太子党相对，这些人被称为郓王党。 如国子监，因为郓王好学问，自身又文采卓然，国子监上下诸多大臣和太学生员便都是郓王党人。 换句话来说，国子监是郓王的地盘。 但，那王介却是太子党！ 这也正常，要知道，寻常进士出身的，不过是一从八品的小县知县，而这王介仅仅是太学出身，刚一出仕便是正八品畿县知县！若是身后没有太子或者宰辅的首肯，仅凭其家几个知州，有何德何能能有此幸运？ 也正是因此，上一世李存所听到的消息，便有言今次的刺客是那郓王派出的——理由无他，太子挖墙角挖到了郓王的国子监，使得郓王大怒，要给杀王介以儆效尤！ 对于这个说法，李存自然是哂然笑之，就像传闻说太子派人行刺茂德一般，纯属无稽之谈。 李存从位置上站了起来，端着一杯斟满酒水的杯子，不慌不忙的向王介走去。 果然，一直关注着那几个有些异常的侍从的李存发现，那些人也在缓缓地向王介走去。 李存嘴角随即露出一丝的冷笑，此时宴会已然过半，原本挤在主人王介身旁的宾客们也少了大半，李存很轻易的便挤到王介的身旁，举起酒杯敬道：“懋中兄可谓是我太学英才，我等之楷模！在下敬你一杯！” 王介刚刚在下面转的时候已然和李存照过面了，自然认得眼前这人便是近来风头正盛的李存，便欣然举杯对饮。 喝完之后，李存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王介的身旁，一脸微笑，偶尔插着话。 旁边人也并无人觉得不妥，只是以为又是一个想要和王家乃至太子攀上关系的家伙。 又过了一会，那几个有问题的侍者穿过了大半个大厅，从四周向王介围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三十二章 波澜又起意向谁（七） “不好！”李存心中惊道。他今日赴宴，便是为了救下这王介，若是那王介被杀，之前所预想的一切，都会为空！ “少爷！“几个已经挤进酒宴大厅的忠心家丁更是失口叫道。他们往上数代都是王府的仆役，可谓是世受王府恩惠，从出生之时便已然和王家紧密的联系到了一起，可以说王家越是兴盛，他们的地位与待遇便越好，若是王家衰败了下去，他们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算得上是最忠心的那一类。如今看到前途无量的少爷要死于贼手，怎会甘心？ “懋中兄……”一个与王介平日里关系密切的太学生，他方才出去小解，刚一回来便看到这震惊的一幕，顿时失声喊出。 就在大家都以为王介在劫难逃的时候，只见那王介伸手将刚刚还在恭维他的那位同窗拉在身前，挡住了这必杀一击！ 那书生刚刚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住了，一时间甚至忘记了逃跑，谁知此刻却被刚刚还在亲切交谈的同窗所害！只见他此时一脸不信，惊恐的看着胸口没入数寸的锋刃，鲜血如同泉涌般流出，一种不信与不甘的神情从眼角流出，瞅向“陷害”他的“好友”王介，嘴中艰难的喃喃着什么，似乎是在询问王介为何这样做。 李存心中一惊！他之前从未和这王介打过交道，想不到他为了活命竟然会这般狠辣，自己今日救他究竟是正确还是错误？ 而那第二个出现的刺客也是双眼一眯，他同样没有想到这王介为了活命竟然会这般，不过对于他来说，这般事情似乎是稀疏平常，眼神很快就重新阴冷了下来，然后飞快的拔出插在那书生胸口的利刃，将那还未死透的书生狠狠地推向一边，再次向王介刺去。 不过，有刚刚那片刻的耽误，王介已经重新站稳，扶着桌子向人群中跑去。其间也有侍者想要靠近，不过王介显然是有了前车之鉴，每每都是躲得远远地，使得剩下的几个刺客想要偷袭都不得成功。 几个呼吸的时间转眼而过，从宴厅外面匆忙赶来的家丁们此刻也跑到了王介的身边，将他护在身后。 刺客们见偷袭不成，索性便不再隐藏，又是四五个还未暴露的刺客纷纷撕破自己身上的伪装，向王介扑去。 家丁们立刻便和刺客们打作一团。 李存见那家丁赶到，那王介暂时安全了，自然也不会再和那刺客拼命，抬手从旁边抡起一把凳子朝最先暴露的那名刺客扔去，然后趁机向人群处跑去。 幸而，那刺客目标并不是李存，在挡下凳子之后，发现李存逃走便也不再追击，而是转身加入了和王府家丁厮杀的战团。 王介被他的伴当搀扶着，这伴当从小同他一齐长大，自然不会是刺客。他虽然因突如其来的此时而一时大惊，但还没到了方寸大乱的地步，此时在站在一众府内家丁的身后，不断的后退，脸色却是越发的难堪。 这些家丁可不是随便招聘过来的，每一个都是忠心耿耿的家生子出身，还重金聘请武学教头传授武艺。 但，刚一和那刺客交上手，便立刻落了下风！几乎每过三五个呼吸，都会有一个家丁或重创或丧命！仅仅十数个呼吸的时间，便有三四个家丁已然倒在了血泊之中！ 李存此刻看去，心中也是一冷——好专业的杀人手法！若不是刚刚自己出现的突然，而且衣袖中又出人意料的装上了铁板，此刻即便抱住性命，也好不到哪去吧！ 这些刺客，和那日刺杀茂德的一般，配合熟悉，手法娴熟，显然是受过专业的训练！ 反观在老宅时意图对自己不利的蔡府诸人，相比之下，却好似江湖上的乌合之众！ 此刻如李存这般想法的，还有那脸色越发难堪的王介！若不是不停地有家丁在从外面涌来，他此刻恐怕又要直面那刺客手中的利刃了！ 可即便是这样，那些忠勇的家丁组成的防线依旧薄弱不堪，随时都有崩溃的可能！ 此时已然有人前去报官，虽然王府离开封府并不远，同属旧城城南，但决然也算不得近，即便速度再快，官府的兵丁也不是一时半会可以过来的！ 若是仅凭这左近坊内军巡铺的几个铺兵，以及入夜后的些许夜间巡警，无异于是杯水车薪！ 那几个刺客显然也是知道这些，手中的利刃每一次挥出都是杀招，而且只有进攻而没有防守，如同早已心怀死志一般，被家丁的砍中身子也只是皱眉嘶吼，然后不要命似的挥刀砍向对方。那些个家丁们虽然练武，但平日里最多也就是对付下抗租的佃户，不长眼的平民百姓已经些许蟊贼而已，如何打得过这些个不要命的刺客？ 待到王介和李存都从宴厅中退出，满前还能持刃站立的家丁，仅仅只剩余一手之数，反观那些刺客，仅仅倒下了三人而已！ 就在王府众人和还未来及逃跑的些许宾客的心间越发苍凉的时候，忽然，一群身着衣甲手举火把的军士们从府外涌来，足有数百之众，迅速挤出人群，将刺客围了起来！ 却是附近望火楼处驻扎的厢军！ 王府世代为官，在东京城算不得起眼，但在这春明坊内，却是靠前的人家了！故而，王府遇刺，屯驻在左近望火楼处的厢军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虽然他们只是厢军，往日里常干的事情只是防火救火，但胜在人多，那些个刺客刚刚和王府家丁一番搏杀，身上早就都是伤痕累累，如今被再次围起来，想来是连逃跑都不大可能了。 接下来，自然是一番劝降。 不过，那些刺客却是决然，那厢军的将官劝降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把飞刀直中面门，瞬间便是惨叫声响起，显然是活不成了。 “杀！” 命令随之而下，那些个早就接近强弩之末的刺客们很快便被绞杀干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三十三章 波澜又起意向谁（八） 王介看着满地的尸体，一脸的难堪。 刺客终于是被杀死了，而且是死的干干净净，就连厢军准备留下几个活口以备开封府审问，却发现，那些个刺客却早已服了剧毒，在开封府的衙役到来前，纷纷毙命！ 而且，为了对付这些刺客，后来加入的厢军不算，王府可是折损了二十多名家丁，其中大半被利刃命中要害，生气全无，剩下的，也均是筋骨断裂，即便医治好了，也几乎成了废人！ “王知县何如？”开封府领头的是一个姓陆的班头，带着一队手提长刀的衙役，此时已然接管了现场。 “幸得曾都头及时带兵前来，不然在下必然遭贼人所害啊！” 王介回头看向陆班头，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然后心有余悸的说道：“只是曾都头却……” 王介说着，又扭头看向了那已然躺在地上，不再动弹的都头，双眼红了起来。 然后又看向一些还未跑远，见贼人被尽数诛杀而又重新聚集回来的宾客们，王介又道：“若不是李兄和永叔兄相救，余现亦不能再站在这里。只是，可怜永叔兄为了救在下，却惨遭贼人毒手……” 这次说完，原本微红的双眼淌出泪来，然后对着那已经被厢军抬出的书生和校尉的尸体行起大礼来。 这边行完，便接着对向站在一旁的李存，一揖到底，大拜。 李存眼睛一跳，心中顿时一寒。 那王介口中的永叔兄姓岑，便是刚才在危急关头被他拉去挡刀的太学书生，只是当时众人都慌忙着往外逃，没有人注意会注意到这边的细节，大都只是余光瞥见那人在危机时突然挡在王介身前，为他挡了一刀，是为了救王介而死。 如今听了王介所言，就更是以为如此了！ 只有李存，和那几个离得近的刺客看的清楚，那岑永叔哪里是自愿的？分明是被这王介强行拉去！只是那刺客们已然伏诛，所以就只有李存一人清楚当时的情况了！ “懋中兄莫要如此！贼人可恨，人人得而诛之！” 李存自然不会揭露事实，他今日来即是为了善缘，那岑永叔和他并不相识，怎会为了一个陌生人而恶了王介？故而连忙扶起王介说道。 王介闻言，看向李存的双眼更加湿润了几分，只是没人注意到，他眼角深处，淡淡的掩去了一些。 又是几句感谢与道歉之后，接下来便是配合开封府和善后工作了。因为王介即将上任的是长垣县知县，隶属于开封府，故而开封府的一干衙役们侦勘的速度和细密自然也就强了许多。 …… 一个时辰后 东京·郓王府 东京城内没有秘密可言，特别是行刺这般大事，在经历了月初茂德帝姬遇刺的事件之后，传的就更加的迅速了。 不过，消息在坊巷里传开之前，最先得到消息的，却是那些个显赫的大人物。 比如郓王！ 这座郓王府才建成不到半年，一切都是崭新，高高挂起的格式宫灯将整个偌大的数进院子照的灯会通明。 只是，郓王府的议事厅里却一连传来了数声瓷器破碎的声音，清脆利索，显然是被人扔砸的，不过仆役们此刻却都是躲得远远地，不敢过去触碰霉头。 “本王派人行刺王介？开什么玩笑！”郓王原本清秀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明亮的灯光也化不开的寒霜，恶狠狠的看着厅堂中央已然匍匐在地的小吏，愤怒的说道。 “王爷息怒，王爷息怒！”那匍匐在地的小吏一脸哭丧，心中很是悔恨自己今天早上出门时为何没有看黄历，干嘛要接到这么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不过此时却不是抱怨的时候，只见他哆哆嗦嗦的解释道：“府尹大人也是认为定时有奸人想要陷害王爷，所以遣小的来通禀一下。” “呵！这么说来，那聂昌倒是为本王好了？”郓王闻言，顿时气乐了。左手有些抖动的拨弄着右手拇指上套着的犀牛角弓箭扳指，转个不停。 那小吏匍匐着却是不敢接话。 “本王行的端，坐的直，怕什么？滚回去告诉聂昌，刺客不是本王派去的！ 本王给他三天时间，要是抓不住想要陷害孤的贼人，那本王便拔了他的皮！” 郓王随手又拿起案几上的一个茶杯，狠狠的砸到了那小吏脸前的地面上，沉声大怒的说道。 “是是是！”小吏连声应道，然后手脚并用的爬了爬了出去。 许久，大厅内一片沉寂。 郓王无力的坐在太师椅上，手指这厅内余下的诸人，半天才说道：“说罢，谁做的。” 声音不高，但传入人耳，却是比刚才的愤怒还要可怕。 台下的诸人都是郓王亲信，此时互相看了许久，才有一近五十岁，穿着一身蓝灰色直裾的人站出，恭声道：“殿下，并非我等所为。” “这么说，那就是陷害了？” 郓王闻言，心中当即一松，只要不是自己人做的便好，不过依旧是眉毛一挑，然后说道。 “想来是如此。”那站出来的人继续道。 “那杨卿以为，会是何人如此？为何要栽赃陷害于本王？”郓王问道。 “臣以为，太子的可能性最大！”那五十岁左右的男子姓杨名庚，字愈之，是郓王的幕僚。 “嗯？” “虽然陛下早已立储，但王皇后早逝，太子才能品性不佳，不为皇上所喜，储君之位不稳。 月初茂德帝姬遇刺，种种证据表明，行刺者是太子指派。虽然朝中都清楚，太子是不可能派人行刺茂德殿下，但民间却是传的剧烈，太子在民间的风评本就不高，如今更是成了不忠不孝之属。 国本之事，陛下自有计较，轮不到一群愚夫愚妇们来指手画脚。但民风亦可畏，太子在民间如此平风，其本就不大牢固的储君之位，还能坐多久？ 而王爷是而今诸多皇子中最富盛名的，才华冠盖天下，而且又深得陛下喜爱，是储君之位最大的竞争者。太子为保住他的储君之位，栽赃嫁祸王爷，也是可能的。” 杨庚分析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三十六章 宣和遗梦 二月转眼即过，重和二年的三月来的却并不悄然。 俗语常道“三月桃花雪”，迈入三月的第一天，从北方草原上袭来的一股寒冷气流便席卷了黄河的中下游平原地区，而东京自然也不例外。 纷飞的雪花和含苞初绽的桃花相映，但毕竟是三月的天，薄如蝉翼的冰晶方方下落，便融入了大地，只有些许落在了花蕊之上，暂时的保留了下来，为仲春的桃林点缀了几分晶莹。 飞雪一连飘了几日，不过都并不大，路面也没有积雪，只有没有烟囱的屋脊上才堆了一层浅薄的积雪，为春日的汴梁又渲染上了一层美感。 “一场雪，开封便成了汴梁！” 这是后世的开封许多人说过的话。 只是，时光荏苒，世事更迭，往事如烟，几经磨难的开封，终究也找不回昔日的辉煌。或许，后世的学者游人，只能等待有朝一日，可以从那厚重的黄土之下，挖掘出那一层层的历史，去欣赏她昔日的繁华吧！ 但时光穿梭，老天竟然让李存有幸回到了千年前的那座汴梁，再次看到这绚美的场景，也不由得痴了。 这是第三世，前一世，也并非没有见过这种场景。但那一世，从穿越之初，便被麻烦缠身，一直到最后一刻，都从未停歇！如何会有心情欣赏这等美景呢？ 琪树明霞五凤楼，夷门自古帝王州！ 满城的文人百姓，纷纷加上了薄衫，在这最是适合出游的时光，锁上了屋门，三五几个好友，带上酒菜，带上纸笔，郊游观景。 一时间，繁台的春色，相国寺的霜钟，梁园的雪霁、金池的夜雨，人满为患！ 李存自然也不例外，站在金明池边，看着半是飘雪半是下雨的天际，那湖光水色相应，耳畔琴声悠扬，一片如今长满鲜花果木的地方，在千年之后，却是一栋栋竖起的高楼，也是他曾经生活过数年的地方。 自救下王介之后，郓王和太子先后派人前去致谢，让李存一时间声名大涨，比之前皇帝称赞更甚许多。太学之内，诸多往日间眼高于顶的同窗都纷纷与之交好，身边亦无时不刻都有着数人簇拥恭维——这是他上一世，或者说是上两世都不曾体会过的！ 这自是正常，毕竟皇帝对于那些个连官身都还没有的生员们来说，太过遥远，远不如求贤若渴的太子、郓王来的真实。 更何况，皇帝每日日理万机，称赞过的名字多如牛毛，李存今日入得天听，若不能借此迅速爬上去，过不两日皇帝便会忘得干干净净。反倒是太学郓王的感谢与邀请，能够更长久的维持下去。 一时间，李存也不由得有些飘飘然。人生那般辛苦为了什么？不就是旁人的认可与尊敬吗！ 一连几夜，李存都在和几个太学好友彻夜喝酒，赏景，非常放松。这一日也不例外，直到那隐藏在厚重的云雾之间发着朦胧光色的弯月已然向西倾斜时，才互相搀扶着回到了家中。 一夜沉眠。 第二日，时近正午，李存方醒，一则令他震惊的消息便在街坊之间传递了开来。 陛下决议改元！ 新的年号，在朝廷议定之后，便会昭告天下！ 而重和这个经有二年的年号，则会成为历史！ 当然，重和虽有二年，但实际上却是仅有几个月而已。去年年末，也就是政和八年十一月，陛下改元重和，而今年方才三月，便又要改元，加起来至多也就是五个月而已。 就在大家议论纷纷，新的年号该选定什么的时候，李存心中却甚是清楚，新的年号，便是“宣和”了！ 这也是今上最后的一个年号，也是北宋王朝的倒数第二个年号。 五六年之后，铁蹄南下，昨日所见的一切风华烟月，都将会在这场浩劫之中，化为飞灰…… 李存心中一个机灵，顿时从这几日的沉迷之中清醒了过来。用清水洗了把脸之后，耳中不断的传来人们的议论声，李存的脑海中也不禁想起了许多：那人情和美，那明月州桥，那美人回眸…… 李存下意识的使劲握了握拳头 “这一世，绝不会让这种惨剧再次发生！ 绝不！” …… …… 正在李存暗自发誓，不要让上一世的悲剧重演的时候，皇城之内，一处仅比大庆殿低矮了些许的大殿之内。 如同皇城之内其他大殿一般，这处大殿装饰的一样金碧辉煌，但这种金碧辉煌之下，蕴含着深深地古朴之意，而不是如那五代时诸多短命王朝一般的暴发户一般。 这是皇宋百六十年，留下的底蕴！ 淡淡的熏香弥漫在整处大殿，处于其间，心中很快便会归于宁静，原本的焦躁与忧虑都不见了踪影。 午时过后，原本被掩上的大门突然被从中间向两侧推开，一个身穿着黄色纽襻金线织盘龙纹圆领袍，头上带着一顶翼善冠的中年人踏步入内，在其进入之后，便轻轻挥了挥手，大门又被两个内侍从外面拉上。 原本被阳光照亮的大殿之内又回到了刚才的样子，上百盏形态各异的烛灯发出轻微的呲呲声，散发出并不算昏暗的光芒，充斥着整片空间。 中年人脚步沉稳，并没有刻意的脸庞上却写满了威严。 大殿很大，中年人一直走了数十步，这才停下脚步。 “真人！” 中年人诚恳的轻声唤道。 这是一处空旷之地，有一丈方圆，比四周略高出一块砖的高的，四周空落落的。其中央，有着一块蒲团，蒲团上盘坐着一个老者，穿着一身蓝紫红黄多色混杂、绣满各种祥瑞图案的宽袍，看着有耄耋之龄，头发眉毛，乃至胡须接近雪白。 一股道骨仙风之意油然而生。 “陛下可为改元而来。” 那老道闻声，缓缓睁开了双眼，目光如聚，起身缓缓行礼，然后淡淡的开口道。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真人！” 赵佶一脸钦佩的说道，然后看着轻声一叹。 自去岁年末改元重和以来，皇宋可谓是诸事不顺。 先是河北、京东诸路大雪，冻死无数；年节之时又传出南方数州有邪教鼓动造事！ 上月，京中两次行刺之事更是将亶儿焕儿和金福牵扯进去，闹得沸沸扬扬，不得安生。 这对于本就最厌烦扰的赵佶来说，甚是烦恼。 赵佶不止一次想过，这几个月来祸事不断，是否和重和这个年号有关。 这并非只是揣测，神宗朝时，一共用过两个年号，第一个是熙宁，第二个则是元丰。 熙宁十年间，皇宋全境无年不有大灾！但改元元丰之后，八年时间，举国上下却是风调雨顺，除个别州县的小灾不可避免意外，弥漫一路或者几路的大型天灾却是一次都没有见到过！ 神、哲二朝时，搁谁，都会说元丰是一个好年号。 赵佶即位之后，也是多次改换年号，虽不及前唐武周时的则天大圣皇帝那般变态——今天高兴了换个年号，明天不开心了又换上了另一个年号，“证圣”、“天册万岁”、“万岁登封”、“万岁通天”，两年不到换了四个年号……但也是二十年见五易其号。 哦，马上就是六易了。 今次，赵佶来此，便是要从真人这里求得一个祥瑞的年号，在几日后的朔望大朝会，颁布天下！ 老道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没有多说什么，从怀中取出一张叠的工整的纸张递了过去。 赵佶接过，缓缓打开，只见上面写着二字 “宣和！” （ps：今天看到一作者说他新书上传一个月，收藏只有七十多，还有没有更惨的…… 呃，玉昆这里弱弱的举个手〒_〒，新书上传一个月，创世的收藏十八个，还有八个是水分⊙﹏⊙的收藏后台看不见，估计更是少的可怜-_-# 泪奔啊233333333333）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三十八章 仕宦岂为谋富贵（中） 之前被叫到的，大都是绯衫的官员——按照神宗朝时元丰改制后的规定，九品以上的官员官袍为绿色，六品以上的官员则是绯色，四品以上的官员才能穿紫色。 当然，若是四品以上的官员来前来拜会，自然不用在这偏厅等待，故而这大厅内多是绯、绿相间。 这一下午的时间，偏厅内等候召见的众人只有三分之一是如愿了的，其中又泰半是六品以上的官员，那些个选人、京官，亦或者刚刚爬上升朝官序列的绿袍小官则大多还在苦等。 本以为按着资序轮，也该轮到自己的一众绿袍官吏，见那仆役直接绕过他们，去找上一个看着连官身都没有的书生，自是不愿。 不过刚有一位年过半百的青袍官员站出，还未开口，那领路的仆役却是冷哼一声，说道 “这是大人的吩咐！” 那站出的青袍老者顿时便泄了气！ 别看他们平日里在旁人面前一脸威严，更有几人才从地方任上卸下，不久之前还是一地之父母官，掌管着一域的生杀大全，但在这里，却是丝毫不敢造次，只得有些幽怨的看着李存，目送他渐渐远去。 李存自是不会理会他们的想法，此时他紧跟在领路的仆役后面，悄悄地打量着四周。 这是一条幽深曲折的长廊，一侧的墙壁上每隔上数步便挂有一副装裱好的字画，李存匆匆看去，落款都是当朝有名之人。 而长廊的另一侧，则是幽静的花坛，几株奇石异树栽种于此，数朵绽放的珍花点缀其间，许多纵李存经历三世，也叫不出名字。 往上望去，屋檐上的横木亦是雕刻精美，祥云奇瑞浮现其上，画栋飞甍，朱楼绮户隐约其后，让李存不由得咂了咂嘴。 真是奢靡！ 而那前面领路的仆役看着身份似乎不低，一身锦缎制成的衣衫比外面中产之家都要好上许多，一双轻薄的皂靴走的很快，让李存不得不也加快了步伐。 一连拐了三四道湾，那仆役才在一间厅室前停了下来，将李存引进去。 待李存进去，那仆役只是交代了一句“稍等”，便扭身离开。 屋内无人，只有几张小案和几把椅子，因为天还正亮，两侧的烛灯也尚未点亮。 不过并算不上空荡，和之前那个偏厅相比，不再是“朴素”的惊人，墙壁上同刚刚的回廊一般，挂满了字画，但此时向落款看去，每一幅字画已然都换成了前朝的大家之作！随便取下一副，都足够买下一套他家那等规模的宅子，甚至还有盈余！ 就连那桌椅，也不再是寻常木料，而换成了一整套的乌木。 从形制摆设来看，这应该是一间待客的偏厅。 李存不由得再一次咂了咂嘴，仅是偏厅而已，便如此不凡。 “真是奢靡！”李存在心中暗道。 李存站在大厅中央，环视了四周一圈之后，便找了把侧方的椅子坐下，然后静静等待。 暗中，一道身影微微颔首，遂即悄然离开。 过了大概有一注香的功夫，门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声音越来越大。 一个看起来雄壮而又威严的身影出现在门前的时候，李存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恭身侧立，恭敬的说道： “学生李存，拜见相公！” 那身影进来时是背着夕阳，在门外时只能看见大概的身影，其他都是朦胧，此时迎着李存的声音走进偏厅，站到李存的几步之前，有些玩味的问到： “你见过我？” “政和四年，相公大破李贼，得胜回朝之际，飒爽英姿，学生至今记忆犹新！”李存低着头，双手合揖于前，很认真的说道。 “政和四年……” 那身影轻声念叨一声，略微颔首，那年他与种彝叔大败党项于古骨龙，他回京述职，陛下为他举办了盛大的迎接仪式，数以十万计的东京百姓于街道左右观看，想来此子的话并不做假。 一晃进五年过去，皇宋再复哲宗时大败党项于平夏城的盛景，几乎将西夏势力完全驱逐出横山地区，不同的是，此时北朝辽国自顾不暇，无力再次调停，雁门关外莫说五里，一百五十里之外也不一定能找到一个辽兵！ 而党项，这个和皇宋打了百多年仗，时叛时降、时战时和的割据政权，如今只有等死而已！ 那身影转身，于主座坐下，当即便有侍女从一旁而来，斟茶。 “尔是太学生？” “学生是政和七年末入得辟雍，今岁二月方升入内舍。”李存如实道。 主人端起茶杯，吹了吹，然后轻抿一口，玩味的问道： “你们这些儒生，不是一向最看不起阉人，认为某等祸乱朝政，欲要除之而后快吗？” 似乎从秦朝赵高乱政开始，宦官和士大夫们的矛盾便已然存在，经历了汉唐时数百年的争锋相对之后，到了本朝，依然没有缓和。 而反对宦官最为激烈的，便是多为年轻人的太学了。 这么一大堆“在野”的高级知识分子，大概是皇宋最大的“愤青”群体了，除了御史台，整日嚷嚷着铲除奸佞的，就数他们了。 故而，当李存出现在此，并且还献上一份大礼，还自称学生……这一系列的反常表现，不得不让人感到好奇。 “这些皆是愚夫迂腐之见，利国祸国，并非在于宦官与否，读书人中亦有奸佞，如本朝之张元；宦官亦有贤良，如汉之太史公……” 李存早就料到会被这样询问，自然早就想好了说辞，此时不卑不亢的说了出来。 被李存称为相公的那人似乎还算满意李存这个说法，说道：“坐吧！” 李存这才直起腰来，然后道了声谢之后坐回了他刚刚坐过的那张椅子，不过此时却不敢如刚才那般放松，就连屁股也只是挨着椅子小半，虚坐而已——这是皇宋下官面见宰执时的常态，更何况李存这个连官身都没有的太学生呢。 待坐好之后，李存这才有机会观察眼前这人，只见他穿着一身紫色窄袖圆领官袍，腰间系着一条嵌着和田美玉的革带，革带下则缀着一个金色鱼带，顺着大腿垂至膝间。 而看面容，年过六旬的他保养的还不错，只是刚从关西回来，西北的风沙在其脸上留下了粗糙的痕迹，但也带来了壮硕的体魄和辉煌的功绩，威严和坚毅同时出现在这张苍老的脸庞之上，再加上那下巴上的几根寸许长的胡须，很难让人相信，这竟然是一位宦官！ “听说，上月你救了茂德殿下？”那老者又轻抿了一口茶，然后淡淡的说道。 显然，在召见李存之前，他特意找人了解了一番这个目的不明的太学生——毕竟，他才回来不到旬日，即便听说了上月茂德帝姬遇刺之事，也决然没有太多时间去了解详细。至于之后王介遇刺一事，则就更不会关注了，最多也只是听闻郓王遭人构陷而已，至于其中的阴谋诡计，对于年过六旬，已然位极人臣的他来说，都不过是虚妄而已——按今上身体来看，无论哪位皇子将来能够继承大宝，都和他干系不大，而且他也不用像其他宰辅那般还要为子孙考虑……如今能让他心动的，只有一件事而已。 “是茂德帝姬殿下洪福齐天，学生只是恰巧路过而已——即便没有学生，那贼人也定然伤不到殿下分毫。” 李存并没有说谎，上一世自己并没有去玉仙观赴宴，自然也没用出现在玉津园之外，但茂德仍旧是安然无恙。 一旁有侍女为李存斟茶。 两人闲聊了两句之后，便奔入正题。 “说罢，今日来某这里，所谓何事？”老人双目如炬，盯着李存，似乎想要将他看个清透。 “学生略有谋略，想要伴随相公左右，入幕赞划！”李存直白的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四十一章 仕宦岂为谋富贵（五） “铜做的……泥字？” 王铁匠有些不可思议的说道。虽然活字印刷术已然出现了数十年之久，但一直都是以胶泥所做，然后用火烤制而成。当然，也有一些用木料做成的活字，但相比之下，数量确是不多。 而其他的，莫说是铜料，用其他的任何金属铸造活字，都是闻所未闻的。 “恩，正是。” 李存点头说道。 泥活字太脆，很容易碎，使用的寿命并不长，还会影响书籍的印刷的质量。所以在泥活字出现之后的百多年间并不算太过广泛，雕版印刷依旧有着广阔的市场。直到后来金属活字诞生之后，才逐渐取代了雕版印刷，成为了书籍印刷行业的“扛把子”。 这也是为什么，后世的高丽非得嚷嚷着活字印刷术是他们发明的，还要申遗——用他们的话来说，泥活字只是一个试验品，甚至只是毕昇的设想，未付诸实施。直到高丽人在十三、十四世纪发明了铜活字印刷术之后，才算是活字印刷术真正的诞生…… 对于这个说法，李存自然是搔之以鼻，虽然终皇宋一朝都仍是以雕版印刷为主，但后世已然考证了的，南宋时的益国公周必大，其所著的《玉堂杂记》便是采用沈括在《梦溪笔谈》中记述的铜版胶泥活字法印制的。 “自庆历年间毕昇发活字印刷术以来至今，京中流传甚广，但大都止步于泥、木二者，存少爷要用铜料做活字，且不说成本问题……” 王铁匠斟酌了一会，然后有些担心的说道。 “大都止步于泥、木，并不是说只能用泥、木才能做活字。所谓活字，不过是一工具罢了，就像吃饭的碗，用泥烧制可以，用木料抛制可以，但亦有银碗、金碗。 当然，金银成本太贵，自然不适用于活字。”李存解释道。 虽然李存知道，金属活字是未来活字印刷术发展的必然方向，但他除了知道活字印刷术是毕昇发明的，并且最早在沈括的《梦溪笔谈》中记载的以外，对活字印刷术的发展的确切历史并不太了解。至于后来发展到金属活字时用的什么材料，则更是模糊。只是隐约记得，似乎有铜活字这一说法，故而便要王铁匠做成铜活字。 不过，铜活字除了铸造麻烦以外，成本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中国自古以来便是一个缺铜的国家，在铁器取代了青铜器之后，绝大多数的铜料便被做成了铜钱！ 说铜便等于钱，也是毫不为过。 所以，李存要是想要铸造一批铜活字，那每一个字都是真真的用钱造出来的。 而汉字，足有数万之多——即便撇开那些太过于生僻的，只铸造常用的字，也有数千个之多。 好在，李存不久前刚收了一笔价值不菲的谢礼…… “而且成本问题王师傅也莫要担心。” 李存看出王铁匠的担心，从荷包中掏出两根银条递了过去。 “存少爷，这没人做过，我也不敢打包票啊！”王铁匠接过李存递来的银条，仍是有些担忧的说道。 “先只做一套而已，王师傅尽管放手去干，成与不cd算我的…… 至于字体的话，就用陛下所创的瘦金体吧！王师傅想来对此熟悉，字模的事尽管请人，钱的事情好说，唯请保密……” …… 一番交代之后，李存出了铁匠铺，依旧没有回家，而是折向保康门外，大街的一侧，一家铺子。 这是一家书铺，李存进了铺子并没有去看书架上的那些书籍，而是直接走向了趴在柜台上无精打采的伙计。 “这位客官……” 伙计见有人走近，便精神了一些，但话还没说完，便被李存打住了。 “我姓李，之前和你家掌柜预约过的。” “原来是李公子！孙掌柜特意吩咐过了，您一来便请您过去！” 伙计一听，原本还有些的迷糊瞬间便完全清醒了过了，恭敬的说道，然后便引李存进去。 “孙掌柜！” 果然，掀开柜台侧后方的帘子，进得里屋，一个看着大约有六十岁、身材精瘦的老头坐在里面，李存便微微行礼，叫道。 “李公子！”孙掌柜起身还礼。 两人一番客套，便双双就坐。 “孙掌柜，之前谈好的价格，还请过目。”李存将腰间的荷包取下，整个递给孙掌柜，说道。 孙掌柜结果，打开仔细检查了一番，全是足色的银子，十两一块，正好十块。 “白银一百两，换成铜钱是两百五十贯足，只多不少，李公子爽快！” 孙掌柜很是欣喜的将银子收下，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分契约，展开铺平放在了桌面上。 “铺子还有一年的租约，以及两大架子的书籍，配套的架椅……若不是老朽年纪大了，两个不孝子又都不在身边，五百贯也不会盘出去的啊！” 两人俯身，挨个签好了字据，交换了契约，孙掌柜有些不舍的看着四周说道。 “木架桌椅倒是实料，可那两架子书却大都只是福建版的便宜货，孙掌柜还是莫要欺我了。”李存呵呵一笑，拆穿道。 这孙掌柜原是这保康门外大街上的一家书店的老板，靠着价格比别家低廉，平日里生意还算尚可。 不过，常言说的好，一分价格一分货，价格便宜的时候，书籍的质量也就不敢恭维了。莫说和国子监刊印的书籍相比，就是和东京城中一些个小作坊的产品都很难比较，几乎都是质量最差的福建书。 所谓福建书，是指福建一带刊印的书籍。如今皇宋的书物以国子监刊印为最，其次是嵩阳、岳麓等几大书院，再其次则是四京几大书行……而最次的，则就要数福建一带了。 不过福建书虽质量最次，但其数量却是庞大，皇宋如今能有如此众多的读书人，贫寒之家亦能有机会出进士，福建书也是功不可没。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李公子！”左右已经签过契约，孙掌柜被拆穿了也不生气，哈哈一笑的说道。 一番交接，时间便到了黄昏，孙掌柜几天前便收拾好了一切，一辆马车停在铺子门口，只见他怀中抱着一个小箱子，坐在马车上背着阳光，一挥手，便走远了。 李存转身，看向已然换了主人的书铺之内，心中却没有太多的波澜。 盘下这间书铺，自然是要做生意，还是书籍的营生。当然会有些变动，之前去王铁匠那里，便是要变动的之一。 至于李存为什么要这般做，原因很简单，他需要钱，需要大量的钱！ 如今他已然投靠了童贯，但要想做一番大事业，没钱又岂能行？更何况是逆天之事？ 而且，如果历史没有改变的话，不久之后，便有一场需要大量银钱的事情……而那件事情，也是李存很好的进身之阶！ 而这间书铺，只是一个开始！ 想到这里，李存一抬头，看着头顶写着“登科书铺”四个大字的招牌，不由得眉毛一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四十四章 老将喋血边城地（中） 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就在西军前阵被白衣党项凿穿之后，西军后营的侧方，又响起了一阵悠长的号角声。 在军阵中央观察着局势的刘法闻声，脸色顿时大变！连忙转身看去，可只是一眼，他的心便沉到了谷底。 只见数百骑阵型严密的铁鹞子从山林间冲出，后面还跟着千余党项轻骑，紧贴着统安城的墙根，直直的插向西军后营！ 刘法并非没有料到党项人会有伏兵，在他看来，即便有也最多是几千步军亦或者是千余骑兵而已，根本没有料到党项人会将铁鹞子这等重骑利器拆成两半，一半用于前锋破阵，另一半则埋伏与山林间，伺机从后营袭出！ 要知道，重骑兵数量越多，造成的破坏越大！若是党项主帅方才将所有铁鹞子集合在一起使用，前营估计早就溃散了吧！何至于拖延到现在？ 更何况，党项人的铁鹞子自先帝年间以来的几次大败，已然折损的厉害，虽然他之前已经看出对方今次的统军大将是党项国主乾顺之弟，被封为晋王的察哥，但前军处出现的铁鹞子便有四五百之多，加上偷袭的已然超过了千人——这党项人为了取自己的项上人头，把国中近半的铁鹞子都聚集出来，真是下血本啊！ 到了这时，刘法怎么会还想不明白党项人的想法？今次这般大动干戈，还提前埋伏在统安城下，其目标定然不会仅仅只是自己手中的这两万西军，以及身后的那座周长不过数里的小城！ 其真实的目的，大概还有自己的项上人头吧！ 毕竟，对于皇宋而言，特别是文官当权的皇宋而言，折损了两万西军丘八并算不上太大的损失，数月时间便可以补足缺额。 君不见仁宗时的三川之败，数以十万计的大军葬送，朝廷也只是震怒而已，数百里之外的京兆府连戒备都未曾。到了神宗朝之后，更是拉开了反攻的序幕！ 到得今上即位，丧军上万的大战又不是没有过，但与之随后的，却是西军更为猛烈的报复！ 如崇宁三年十月，夏主乾顺集四监司军马，突入泾源路，先后围攻平夏城、镇戎军，杀宋钤辖杨忠，斩宋军无数，并掠口数万。 但第二年，也就是崇宁四年正月，宋军便大起报复，先是于正月破夏银川寨，次月下银川城！ 政和五年八月，夏军伏击刘仲武所率西军于藏底河城外，大败宋军，宋军死者十四五，秦凤路第三将万人皆没。 而在这之后，领西北六路边事的童贯便遣刘法领熙河、秦凤两路大军，攻破夏仁多泉城，并屠城以作报复！ 故而，若是党项人将与宋军的作战目标定位消磨皇宋有生力量，那可就是真的找错了对手，北边的辽国都比皇宋更适合这个战略。 但是将领可不然，一将无能，害死三军！党项在其祖继迁、元昊之时能够在呲牙恶斗的宋、辽之间翻云覆雨，最终将一隅藩部做成一块与辽、宋鼎足而三的大夏，未尝没有宋将无能的原因！ 如今辽国自顾不暇，难以向东朝向宋国施压，党项若是想要苟延残喘下去，杀其名将，也不失为一方法。 而且，若是斩杀了西军中的名将，不但可以振奋国中，恢复长期被宋军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将士们的军心与士气，还可以给东朝以警告！ 最起码，察哥是如此想的。 党项伏兵贴着统安城的墙根，直扑刘法后营，而此时的统安城内只有不到两千步卒守军，还分守不靠山的两面…… 城内守军也被党项的伏兵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从未想到敌军竟然敢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发动伏击，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待他们反应过来时，只来得及射出两轮弓箭，那千余党项轻重骑兵便已然冲入了刘法的后营之中，一时后方也是杀声四起。 后营之中有三成的新兵，还有运输物资的差役和做饭的伙夫，本以为靠着背后的统安城，应该是大军之中最为安全的地方，谁知道敌军竟然从身后袭来？ 后营的西军将士在校官的催促下急忙掉转了阵型，可仓促之下，却使得阵型更加的混乱不堪。 前阵都很难抵挡住党项人的铁鹞子，后军又怎能抵挡？只见铁鹞子如同一面带着钢刺的城墙一般，白压压的挤向西军后营。 仅一个照面，原本就算不得严密的后营顷刻间便被撕为两端，而跟在铁鹞子后面的那千余轻骑，则趁机将这个破口撕扯的更加巨大！ “列阵！列阵！挡住他们！一个首级赏钱十千！” 一个裨将怒吼着，想要召集人手将缺口堵上，但随即便被几个党项轻骑盯上，刷刷的数支箭矢射来，他躲过一根，又用手中的长刀挡下一只，可终究飞来的太多，还是有两只箭矢射在他的身上，一个直中面门，而另一个则射在肚腹之上…… 但压垮后营的，还不是这些——哪怕被铁鹞子凿穿了阵列，但偷袭的敌军数量还是太少，两边的军士们依旧是在长官们的催促下向中央集合着，哪怕有后续一千多轻骑在努力破坏，这个后营的缺口仍在缓缓变小着。 可是后营并非只有西军啊！还有超过三千、并未受过太多的训练的民夫！ 这些民夫有的来自熙河，但还有近半是来自秦凤路！ 若是放在五十年前，他们的爷爷辈，秦凤路境内的壮丁，哪怕不是军汉，只是一个民夫，也定然不止一次上过战场，守城之中，亦收割过夏军的人头！ 但是，这些年西夏国力日衰，占据主动一方的已然是皇宋了，双方的战场早已从关西河东的皇宋境内引到了横山一带。哪怕近一二十年，党项还屡有围城破寨、掳掠人口，但那也大都是在皇宋从夏军手中新近光复的州县。秦凤诸路，大都数的州县，已然成为了内地。 故而那些个民夫、差役们面临敌军偷袭，阵脚自然忍不住慌乱了起来，纵有一些人气勇无双，抄起家伙便和敌军打作一团，但也终是少数。 铁鹞子冲破后营，冲到了民夫的营中，民夫营便顿时炸了，三千余民夫毫无目的的四处乱跑，使得后营本就摇摇欲坠的军阵瓦解的更加剧烈！ “回去！不许乱跑！违令者杀无赦！” 一个校尉手刃了两个冲阵的民夫，但却没有起到丝毫的效果，数百个民夫慌不择路的朝着他所在的阵列处跑来，后面跟着的，还有上百敌骑。 “唉！败了！” 无论是西军如何选择，杀与不杀冲阵的民夫，自己的阵列便都已然散列。而在平地之上，失去了阵列的步兵，面对骑兵，所剩的便只有一边倒了…… 从党项的伏兵出现，到民夫炸营，其实只过了半刻钟不到而已！ “命焦安节的后营务必挡住敌军一刻钟，坚持到左军驰援……”刘法脸色难看的对传令兵下着命令，但是不等他话说完，后营已然崩溃，后营指挥焦安节的大旗已然倒下，数千本就劣于其他诸军的后营被党项铁骑裹挟着倒向了左营。 而于此同时，面临着数倍与后军压力的前军，在阻击敌军超过一个时辰之后，也终于坚持不下，往中军溃散而去。 “杨惟忠！焦安节！”看着局势陡然败坏，刘法青黑的脸庞喘着粗气，从牙缝中蹦出两个字来！” “经略，焦将军已经为国尽忠了……”一人禀报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四十五章 老将喋血边城地（下） 前后两营先后崩溃，后营统帅焦安节阵亡，前营杨惟忠亦负伤，局势一时间便已败坏！ 刘法知道如今不是生气与伤心的时候，虽然如今的局势已然败坏，但也只是前后两营而已，若能保住主力，待修整一翻之后，又何惧对面的察哥？ “传令，左右两军向中军靠拢！”刘法很快便做出了当下最为正确的决议。 但察哥又岂会给他保留实力，重整旗鼓的机会？只见察哥亲率的主力尾随西军前营直插中营，而伏军也随着溃退的后营杀向了西军左营…… 西军将士自然奋力相抗。 一时间，不大的河岸平原上，战况更加惨烈！每时每刻，都有军士倒下。占据上风的党项大军其在其主帅察哥身先士卒的激励下，军心大振；而局势越发不利的西军，除了还在中军高台上观察战况的刘法，上至从七品的如京使，下至最末等的从九品三班借职，每一个将官都冲杀在交战的第一线，战袍染血，期望着靠着个人的勇武来挽回局势。 “杀！杀到兴庆去！封妻荫子就在眼前！”充任京西第一将的翟进骑着一匹丝毫不弱于铁鹞子的神骏，嘴里吼着几日前出征时的口号，手中长刀不停的挥舞，已然不知道砍杀了多少人。 “杀光宋狗，让他们滚出横山去！” 这是一个党项副将的怒吼。 若是在元昊时，他们喊的应该是杀到东京去。哪怕是在秉常时，喊的也会是杀到关中去。可如今，势比人强，其所期望的，也只是将宋人从横山一带撵出去罢了…… 时间一丝一毫的过去，头顶的太阳已然西斜，隐没在群上之中，天昏暗了下来，原本就寒冷的天气失去了阳光之后，就更加阴冷了起来，但惨烈的战场之上，却没有一个人感到寒冷。 宋军有着人数和装备上的优势，但却是劳师远征，一日间水米未进。而党项人虽人数略少，但却是骑步皆半，又是以逸待劳，同时又设有伏军。以有心算无心，占据了先机的察哥部在经过了四个时辰之后，已然将西军分割成了三个部分，各自为战，首尾不得相应。 但西军死战不退，上百年的血仇让他们知道战败之后的后果，而且近三十年的屡次胜利，让他们在心理上已然俯视起了自己西边的这个偏鄙的恶邻，又岂会甘心败给他们？ 时间入夜，往常的此时，四周的群山上早已传来空明的鸟鸣之声，亦或者孤狼的嚎叫。 但今日，血气冲天，杀声振野，平日里那些山林间的霸主此刻都纷纷蛰伏起来，在巢穴中瑟瑟发抖。 就连天上的残月，也不知何时隐匿了起来，天地一片昏暗！ 时近午夜，从上午辰时末西军到得统安城下至如今，已然过去了七个时辰，从午时交战至今，也过去了将近六个时辰！ 疲师远征而且一日水米未尽的西军终于坚持不下去了，许多军士并未死在敌人手中，而是死于饥渴！ 一个西军用力的挥出了最后一击，之后便再也保持不住平稳，直勾勾的栽倒在已然被人马踩踏的坚硬的地面之上，再也没有站起来。 接着便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党项人的压力顿时大减！ 一旁的白衣党项，他们虽然以逸待劳，但长达六七个时辰高强度的厮杀，使得他们也快撑不住了。但此时，白衣军中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发现了这个情况，并大声呼喊了出来。 “宋人快支撑不住了！” 一旁的党项士卒随即也发现了这个“令人惊喜”的现象，士气顿时大振。 此消彼长之下，西军全面崩溃也只是早晚的事情。 最先崩溃的是一早便被后营带乱阵营的左营，左营将朱定国被流矢射中心肺，生死不知。而左营也随之溃散。 三角攻势一触即破，左营崩溃之后，仅存的中军和右军也难以维持，党项人如同绵延不断的浪潮一般，杀入西军的军阵之中，慌乱之中，代表主帅所在的大旗也不知何时倒下，察哥身旁的那汉人谋士见状即刻高呼： “刘法已死！” 无数西军军士闻言纷纷回头，看着原本应该树有军旗的地方只是一片灰暗，只是耳畔不停的传来这主将已死的呼声，并越来越大。 骚乱很快蔓延，饥饿与寒冷，黑暗与未知成为摧垮大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倾时之间，西军勉强维持了六七个时辰的军阵彻底的溃散了开来。 当然，西军之中并不是所有人都认为主帅已死，如之前的策马杀入敌阵的翟进。只见他手持一柄不知从谁手里夺来的大刀，骑着马在乱军之中横冲直撞——至于他之前的那把刀，早就因为劈砍过多，钝得被丢弃了。 “刘经略何在！” 翟进一边劈砍着挤到身侧的敌军，一遍大声吼道。可直到他凿穿了敌阵，也没有找到刘法的身影。 翟进不甘心，丢掉已然又钝了的长刀，从一个党项士兵手中夺来了一把新的，掉转马头，再次向乱阵中冲去。 如此往复三次，却依然不见刘法的身影。 而此时党项人已然稳住了战场，两万余西军此时不是已经阵亡，便是被分割成数小块，垂死挣扎。只有很少一部分逃脱出去，还面临着敌军的追击。翟进见此，也只好长叹一声，带着刚刚冲阵时召集在身侧的数十西军，朝南方的群山中撤去。 统安城是不能去了！城外两万大军已然溃败，城内的两千守军定然也守不住，更不敢开门接纳溃军。 这个道理，刘法比自己那个叫做翟进的下属更加明白。 当西军溃败已然成为定局的时候，这位纵横西陲三十余年的著名老将，便在一众亲卫的护卫下，向外突围。 他们没有去近在咫尺的统安城，也没有奔往兰州、振武军，而是抱着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安全，折而往北，向西夏腹地跑去。 但党项人有岂会让他如愿？一支百多人的骑兵紧跟其后。 作为一路经略使的亲卫部队，本是全员皆马的，但和一众西军一般，一日水米未尽，又一天激烈的搏杀，亲卫队中的马匹已然折损了大半，双人一马都不得行。 而两条腿又如何跑得过四条腿？很快，刘法一众便被追击的敌军给缠上了。 “大人快跑！我等在此殿后！” 亲卫的队正带着一半的亲卫留下，而剩下的十数人则骑着剩下的马匹继续逃跑。 听着越来越小的惨叫声，刘法心如刀割，他大半生纵横西北，何曾遇到过这等惨败？他很想手持钢刀冲杀回去，但理智告诉他，此时不是意气用事之时！ “待他日回得国中，定手提大军，报此大仇！” 刘法恶狠狠的想到！ …… 时近天明，刘法身侧只剩下四五骑，一行人饥困交加。从昨日清晨至此，已然一整日未曾进食喝水了！ “这到哪了？” 刘法看着四周陌生的地形，不由的问道。 “应该是党项境内的盖朱峗。” 一个探军出身的亲卫回答道。 “盖朱峗……”刘法沉吟片刻，心中回忆着地图上的名字，随即惨笑一声道： “想不到我们半夜竟然在山道上逃出了七十多里…… 大概整个皇宋，也没有谁能比我的行军速度更快了吧！” 身侧几个亲卫闻言默然，他们知道大刘法说道是昨日的大败。 “大人，昨日之败错不在您，而在童太尉，若不是童太尉非逼着您出兵，定然不会有此大败……”一个亲卫出言安慰道。 “呵呵！这事你知道，我知道，可朝廷诸公谁知道？天下谁知道？还不是他童道夫说的算吗！”刘法摆了摆手，一脸惨然。 “童贯误我！” …… 正当几人准备找些水和吃的时候，身后又传来了马蹄声。 几人脸色一变，回头一看，却是数十白衣！ 追兵又追来了！ 刘法几人连忙继续逃亡。 可这是西夏境内，几人又如何有党项人熟悉呢？此时天已放亮，他们再也不能借着夜色逃窜了。 很快，所剩的几个亲卫也纷纷阵亡，只剩下刘法一人，失马坠崖，腿也折断了。 …… …… “王爷，刘法已然伏诛，人头在此！” 半日之后，一个帐将手捧着一个盒子，一脸喜气的向察哥复命道。 “哦？”察哥打开盒子，仔细端详了一会，确认眼前这个怒目圆瞪的首级便是来自党项的大敌——宋将刘法的时候，顿时大笑起来。 过来许久，笑声止住，看着帐内同样喜形于色的诸将，然后向那帐将问道： “是我党项族中的哪位英雄刃此首级？” “都不是。”那帐将摇头道，“是一个负担杂兵，在路中遇到跌落山崖摔断了腿的刘法，见其身上的衣饰不凡，便取其首级前来邀功。” 察哥闻言，一阵默然，看着眼前这为打败了不知多少党项豪杰的大敌，不由得恻然道： “刘将军前败我于古骨龙、仁多泉，吾常避其锋，谓天生神将，岂料今为一小卒枭首哉！其失在恃胜轻出，我等不可不戒。” 众将皆称曰是。 …… …… （ps:明天剧情回归东京。 顺便求推荐求收藏啊~~~~~在看本书的书友们在章节后面留个.也是对作者的支持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四十七章 边讯纷纷谁为真（二） 众所周知，皇宋重文轻武，终皇宋一朝，武将始终是赵官家和满朝士大夫们防范的对象！ 为了不蹈残唐五代时武夫乱国的覆辙，皇宋的帝王和文官们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杯酒释兵权、五十万钱换一个使相、以文制武、监军、强干弱枝，这些能想得到的，想不到的招数都使出来了。 故而，前有狄青狄汉臣，后有岳飞岳鹏举。有道是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一届名将哪怕一生都忠心耿耿，但只要他手握重权，那便是赵官家眼中最需要防范的对象，甚至比北方的胡虏更甚！ 但谁又知道，在过去的百多年间，皇宋的宦官们所处的地位，并不比武将们好到哪里去，亦是被严密防范的对象！ 毕竟，前朝后期所发生的宦官废立天子的事情，对于身处皇位之上的官家来说，同样值得警醒！ 童贯便清楚的记得，将他从一介小黄门提拔起来的师父李宪，纵然官至景福殿使、武信军留后，但因五路伐夏失败，被御史中丞刘挚的弹劾，先被降职为宣州观察使、又再贬为右千午卫将军，连东京都不曾让待，令其住在陈州。 最终抑郁患病而死！ 而李宪若是文官，会至于此吗？ 童贯之所以甘心远离中枢十数年，跑到那黄沙漫天的西北边陲和穷的掉渣的党项人打仗、吃沙子，除了平灭西夏是陛下所愿，自己迎合圣意以外，更多的，是因为这可是一场足以名载史册的大功绩！ 试想，若是让太宗至英宗六代帝王都头疼不已的党项为自己所灭，后世的史书之上又会该如何评价自己！ 故而，十数年间，他在西陲兢兢业业，所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和那些个士大夫一般，可以在一地有祠堂供奉，甚至陪祀太庙！ 但西夏终究只是一蕞尔小国罢了，方圆不过千里，口众不过百万，物产贫瘠，比之南唐后蜀亦差之甚远。 当年济阳郡王破蜀中、平灭南唐，不还是连一个使相都未曾到手。 虽然如今不比开国，但有济阳郡王的先例在，仅仅是平灭西夏的功勋，并不一定可以让童贯如愿以偿。 但是，燕云却可以！ 北方的辽国可不是西夏那般的弹丸小国，而是东西纵横万里的大国！ 从太宗兵败高粱河开始，足足在皇宋的头顶之上欺压了上百年！ 而被儿皇帝石敬瑭割让给契丹的燕云之地，也随着第二次雍熙北伐的失败，彻底化为了泡影，历代官家念此，无不痛心疾首！ 但那又如何？单西北一区区党项，便耗费了百多年，未曾平灭，又何谈北伐，收复那燕云失地呢？ 可是，领童贯也想不到的是，数年前的一步闲棋，到如今却可以给他带来如此震惊的结果！ 政和元年，他童贯使辽，遇马植献策，同恨辽人入骨的女真联合共同灭辽。 当时童贯只是觉得这不失为一步好棋，资助辽国境内已有反心的女真部落，领辽国后院起火，在皇宋发大军平灭西夏之时无暇西顾。 故而助马植南下，并将他引荐给了陛下。 至于女真兴起灭亡辽国？甭开玩笑了！只有大国才知道大国的恐怖！当时的童贯已然是官至检校太尉，位于皇宋的权利中央，他自然清楚辽国的可怕之处，在他想来，无论马植将这女真细说的如何厉害，最多也不过是另一个党项而已！ 而另一个党项，终归只是疥癣之疾而已，最多骚扰边疆，成不了心腹大患的。 君不见，在元昊最为猖狂的时候，莫说东京，仅在横山几百里之外的京兆府，依然是一切如旧，歌舞升平吗？ 但不曾想，谁知只是八年过去，这女真人不但真的如那马植所说，造了辽国的反，还将辽帝的数十万大军打的大败，打下辽国近半的国土！ 按当年马植所献之策，燕云，似乎正在向皇宋招手！ 今次，陛下招他回京，便是要商量全取燕云之事！ 童贯赫然发现，燕云便是实现他为后人祭奠、陪祭祀太庙的最终理想的途径！ 神宗曾颁有遗诏，“能复全燕之境者胙本邦，疏王爵！”若是他童贯为北伐主帅，收复燕云之地，封得王爵，那还有谁能阻挡的了他童贯名载史书，陪祀太庙了！ 到那时候，后世人再提起他童贯童道夫，首先想起的便不是宦官，而是收复燕云之地的功臣，王爷！ 要知道，越是得不到的越让人珍惜。作为一个没有后代的宦官，童贯对身后的祭祀与名声，看的要比所有人都要重！ 为了能够封王，为了能够名载史册，为了能够陪祀太庙，他一定要得到北伐主帅的名头。 哪怕放弃已然努力了十多年的平灭西夏的事业！ 但是，自己仅从关西离开不过两旬多些，竟然传来了如此噩耗！ 若是让战报直接呈报至朝中，陛下会如何看待他这么一个导致丧军失地的主帅？ 到时，朝中定会又起波澜，政敌的攻击纷纷而来，自己虽有陛下宠信并不惧怕这些，但北伐军的主帅之职，便不知要飞向何处了！ 毕竟，朝中有资格领军北伐的，可不止他自己一个！ 童贯眯着眼睛，很快便拿定了注意。 “你是何时出发？”童贯问道。 “刘经略兵没于统安城的消息是在三月十日方随溃军传至兰州，经三日验证无误后军报才纂拟发出，被刘总管多扣一日，应于三月十四日从兰州出发。而属下则是于三月十三日戊时出发，至今日辰时中，方至东京。” 童贯用右手捏着他那下巴下的几根还算浓密的胡须，微微点了点头。 从兰州到东京其间有三千里路程，军报传讯日行五百，六日可至东京。 但这只是理论上的数据，关西多山，道路不便，定会延误几日。 刘延庆既然遣人前来传讯，速度定然不会比军讯传递的慢。 童贯在心中估算了一下路程，想来那军报，此时应该临近大河了！ “去，着一队人马带着我的令牌，去白马津，将所有从北南渡欲入东京的关西口音者全部扣留下来！” 童贯叫来一个亲信，说道。不过随即感觉又不太保险，这年月，在东京左近若要渡河，大都走的是北边滑州的白马津，但往上游的河南府境内亦有渡口。故而童贯又补充道： “城西也要派人，以备信使从河南府过河！” “是！”亲信领命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四十八章 边讯纷纷谁为真（三） 哪怕童贯派人去渡口封堵信使，但西军大败的消息依旧是在东京传开了。毕竟，西军百余年，早就自成体系，对于童贯这个外来的阉人上司，自然有不少人是不服气的。黄河千里长，上下游渡口数得上名号的便有十数个，童贯又岂能全部封堵？ 当然，消息如今也只是在有能力知道的那些人中传递开来，至于广大的东京市民百姓，依旧是沉浸在往日的繁华喧闹之中。 在童贯得到消息的第二日下午，消息经过御史台之手，转交到了正在当值的梁师成手中。 若是杨戬当值，说不定会扣下一阵，待遣人出宫告知童太尉之后方才会呈进上去。但梁师成不然，他虽常在中央，伴随君畔，至今依然只是太傅而已。但常年出征在外的童贯却是太尉！ 太尉之职务旧在太保之下，自五代以来则提升至次于太师而在太傅之上。今上早年重定武官制度后，太尉便成为武阶官之首，远在并无太大实际权力的太傅之上。 而论圣眷，他梁师成常伴君侧，竟然还比不上童贯！ 纵然按照资历和功勋来算，梁师成皆不如童贯。但梁师成又岂会甘愿屈居于童贯之下？所以，西军大败的战报到得他的手上的时候，梁师成并未过多耽搁，直接呈交给了正在宣和殿品鉴几件近来才进献上来的珍宝的皇帝赵佶。 “混账！”待梁师成读完战报，赵佶那养气功夫早已登峰造极的脸上却依是变得黑青，随手便将手中拿着的那方前朝的海马葡萄镜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只是不知道这声混蛋，说的是丧军身亡的刘法，还是党项人，亦或者是太尉童贯？ 这年月并不像后世的满清那般没有骨气，但宦官却不同于士大夫和武将——从宦官诞生以来，其便是属于皇帝的私人财产，故而无关乎风骨。只见此刻梁师成匍匐在地上，低着脑袋不敢发声，而眼睛的余光看着那面本来雕琢精美、保存完好的铜镜此刻却已碎裂成了一大一小的两块，暗惊陛下的力道之大。 不过这也可以看出，陛下究竟是有多么的气愤了。 想到童贯将要倒霉，梁师成的心中不由得一阵窃喜。 宫中的杨戬已然年岁太大，估计没有几年的活头。而如谭稹、李彦者，不是圣眷不如自己，便是资历相差甚多，不足为虑！只要童贯一去，这宫中的一干大监，还不是以自己为尊！ “着童贯速速进宫！朕要亲自问问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赵佶胸口剧烈的起伏了一阵，然后指着梁师成命令道。 梁师成心中一惊，他自是知道陛下对童贯的宠信，若是让童贯此时入宫，陛下定然会被他所说服，自己的期望可就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一定不能让童贯此时入宫！”梁师成在心中暗暗想到。 “陛下，现在已是申时，此时传召童太尉，恐会拖延宫城四门关闭。”梁师成略微抬头，并未奉诏，而是有些犹豫的说道。 “童贯乃宦官，留宿禁中又如何？”赵佶略有不爽的说道。 “但童太尉今已然官入武阶，开府建牙，细论起来已是外臣。 夜宿庭掖，恐有不妥。”梁师成继续道。 其实梁师成方才所说实数牵强，若童贯是外臣，那他梁师成如今也已然是检校太傅，难道不是外臣吗更何况，此时只是申时中而已，也就是下午四点多钟，离天黑四门关闭尚有一个时辰以上。而从童贯的太尉府至宣和殿，一来一回也不过半个时辰而已！ 不过赵佶闻言之后确是沉默了片刻，他一方面觉得梁师成说的在理，另一方面觉得童贯确是有些骄惯，需要敲打一番。故而便不再坚持。 既然已经拿定主意，赵佶便暂时将西军大败的事情搁下，左右不过是两万人外加一座方圆几里、没有产出的小城而已，对于他所掌管的皇宋来说，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而党项人如今已然失了横山屏障，其主乾顺远元昊、继迁多已，还能反上天去吗？ 姑且让他们多活上几日，待王师收复燕云之后，再解决他们也不迟。 至于童贯之失，还是留待明日朝会，让他和满朝文武去解释吧！ 想到这里，赵佶便瞥了一眼刚刚被自己丢出去的铜镜，见其已经裂开，不由得慨叹道：“可惜了这一面唐时的珍宝。” 说罢，心中莫名的产生一股厌烦，平日里那股把玩珍宝的情致瞬间便消失的毫无踪影。 大袖一甩，便从宣和殿中走了出去。 …… …… 童贯虽常年不在京中，但作为圣眷与权柄最重的宦官，在宫城之内自然有着自己的眼线与盟友。 就在皇帝离开宣德殿不久，一张寸许宽半尺长的纸条便传到了童贯的手中。 童贯瞥了一眼，顿时便将纸条攥成了一团，然后另一只手狠狠地拍到了一旁的桌子上，震得桌案上的茶具都不由得抖动了半天。 “梁师成欺我太甚！” 精明如童贯这种地步，仅是只言片语，他便能猜到梁师成的目的——阻止自己今日入宫面圣，明日的朝会上，好让自己在群臣的责难中出丑是吗！ 待自己失得圣意，他梁守道便可取而代之？！ 童贯的双目微眯，若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梁守道的如意算盘可是打错了！ 他童贯能有今日的成就，自然和其他能够身至高位的宦官一般，善策人主微指，先事顺承。但若仅有这些，又岂配得上武官之首的太尉之衔？又如何当得起全领六路边事的重任？ 他所凭借的，唯战功耳！ 陛下想要平灭西夏，他便在关西十数年攻略西贼；陛下想要收复燕云，他便引荐马植，献平辽之策！ 他半生戎马，功勋无数，整个内廷中，还有谁能比他更知兵的？杨戬吗？李彦吗？还是他梁师成！ 甭开玩笑了！内廷之中，能够完成陛下平灭西夏，规复燕云宏愿的，唯有他童贯！ “去，将府内的幕僚都叫到议事厅去！” 想到这些，童贯心中稍定，对身侧之人说道。 “是！” 那人领命。 “对了，把前几日那个李什么来着……”童贯突然又道。 “回大人，是李存。”一直侧身于侧管家回复道。 “恩，把那个李存也给叫来！” “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四十九章 边讯纷纷谁为真（四） 李存是在横街被堵上的。今日并非旬休，亦无其他重大事项，太学便将课程安排的满满的。上午是许博士讲《春秋》，下午是周博士授《礼》，李存听得甚是煎熬。 待下课的钟声敲响，李存一把抱起早已收拾好的东西，转身便要离去。可走没几步，身后便传来一声熟悉的喊叫声。 “李兄！” 李存心肝一颤，并未应声停下脚步，而是似乎又加快了一些，装作没有听到一般，在人群中来回穿梭。 “李兄，你走的好快！” 李存最终还是没有逃过，在他一只脚刚踏出太学大门，另一只脚还悬空停留在门槛之内的时候，一只“细嫩”的手“又”一次的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却是那位被李存怀疑性取向严重有问题的陈康，他此时依旧是一身粉嫩，而且李存看去，他身上的衣服比第一次遇见的时候还要更“嫩”上一些。 李存不由得心中又是一颤。 “呃，乐道兄安好……” “我叫了你半天，你都没有听见。” 陈康一脸幽怨的说道。 “乐道……兄叫我了吗？ 哦，可能是周围太过于嘈杂了吧！” 李存勉强的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然后向四周看去，想证明他刚才那个理由并非胡编。 可这一看不当紧，只见原本身边拥挤的人群瞬间以自己和陈康为中心，空出了一个足有半丈大小的空间，就连原本交谈说话的声音也小了许多。而看向李存的目光，也变成了已经出现过多次的同情、可怜，以及一些——钦佩？ “哦，大概是吧。”陈康扫了一圈，竟然点了点头赞同道，但随即又露出一脸幽怨的看着李存道： “我怎么觉得李兄最近似乎一直在躲着我？” “怎么会……”李存连忙否认道，不过他心中却是在大吼：“老子当然在躲着你，恨不得离你八百多丈远！最好永远都不要再碰到你！” 李存觉得，这次重生以来，一切皆颇为顺利，但自从升入内舍遇到这个叫做陈康陈乐道的娘娘腔之后，这顺利的重生路似乎便出现了一些坎坷…… 呃，李存不经意间又瞥见陈康那张饱涵幽怨的脸，瞬间心肝又是一颤——这哪里是是什么坎坷，分明是巨坑！ “我也这么觉得……”陈康脸上一喜，正要继续往下说去，突然一位一身锦缎、却一副仆役打扮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两人面前，并打断道： “李公子，大人有事相召。” “你是什么人？”陈康微仰着头，斜视这这人，一脸不悦，他最讨厌打断自己说话的人了。 不过那中年却不理陈康，而是抱拳面向李存一揖，然后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李存先开始一愣，他并未第一时间反应出这个“大人”指的是谁，但待他看清楚来人的时候，随即便了然了。 这人李存见过，数日前他与童贯谈拢之后，便是眼前这位送他出的太尉府。 而这“大人”，毋庸多言，便是童贯无误了。 这年月的称呼其实很乱，以李存投靠的童贯为例。童贯如今的官职是检校太尉，领西北六路边事，陕西、河东、河北宣抚使，知枢密院事，加太傅、泾国公…… 若按其检校太尉之衔，应称其为童太尉。但若按其领诸路宣抚使之职，亦应该称之为宣帅才是。可要是按照其知枢密院事一职，则就要被称为童枢密——而枢密使又位列执政之位，故而也当得上一句相公…… 按照此时的惯例，一人身兼数职时，一般按诸职中最为尊贵的称呼，故而童贯应该被称为相公才是。 但在不同的衙门之内，则是会按照本衙门的官职来称呼。所以童贯在西府时多被称呼为枢密，而在关西时则多被称为太尉或者是宣帅。 而大人的称呼，此时多是官宦人家中的子女称呼父祖，亦或者仆役称呼其主时所用。（妈蛋，这称呼的解释真费脑！举个最通俗的例子，就像******，有人叫他总书记，也有人叫他主席。反正位高权重的人一般都是名头一大堆，叫哪个都是有的。） 不过，刚才这中年称呼童贯为大人，想来是并不想暴露其来自童府。李存自然也不会说破。 更何况他此时正欲摆脱陈康的纠缠，见有脱身的理由，顿时大喜，也并不去询问童贯此时召自己过去是有何事，很是爽快的便答应了。然后扭头对陈康道： “陈兄抱歉，在下确有急事，改日再谈。” 不等陈康回话，李存便急匆匆的往童贯府邸走去，就连通知他的那童府仆役都落在后面。 …… …… 议事厅，童贯坐在主位，一脸阴沉。 主位的两侧下首，止摆有寥寥几张椅子。而议事厅内的幕僚却多达十数人，故而只有几位资格较老、身份较高的幕僚有资格坐于椅上。而李存，显然只有在角落站着的份。 前面自有亲信将方才的事情说出。 李存心中一惊，这才知道关西吃了败仗的事情。但在忆前世的记忆里，似乎并没有听说这时有兵败的事情啊！ 李存不由的沉思起来。 “明日朝会，百官必然诘难于我。” 待亲信将事情始末说清楚，童贯给了他们片刻时间去消化这“惊人”的消息之后，才开口说道： “议议吧，本官明日该如何去说。” 说罢，便用一双鹰厉的眼扫视的一众诸人。那眼神，看得李存心中一阵发毛。 “太尉，在下以为，此乃刘法不听调令，擅自出师，才导致大败，应对其从重惩处！” 这是将责任全部拖到刘法身上了！首先开口的却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幕僚，和李存一般在后面站着，想来是连官身都没有。童贯话音刚落下不久，便站出来表现道。 “从重处置？那刘法已经战死，倒是请王兄告知在下，如何从重处置？ 徙其属众于广南？还是腰斩于市！” 不待童贯开口，便有坐着的一人嘲讽的说道。 李存顺声看去，却见此人约莫已过而立之年，虽然穿着一身便服，但脚上却踩着官靴，面貌陌生，但想来应该是在京中某个衙门做官。 而且，坐着的几人之中，唯有他一人有着读书人的气质。至于其他几位，一眼看去，都似耍刀胜过笔尖的主。 而后面站着的数人却恰恰相反，除了个别的一二人外，单从外貌上看去，都是“饱读”过诗书的。 之前站出那人见自己的表现被一句话噎了回去，心中自是不爽，但前面尚有童贯在坐，而且噎住自己的那人身份地位又远高于自己，自是不能发作，但也不愿就此算了，故而冷哼一声道： “不知徐少监又有何高见？” …… …… （ps：呃，玉昆并非念的是历史专业，只是从小便喜欢历史而已，纯属业余人士。故而书中难免会出现一些官职啊、称呼上的差错，如果有了解的读者还望能够指出，玉昆一定会及时更正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五十章 边讯纷纷谁为真（五） 童贯虽说是召集幕僚，但其贵为太尉，他府中的幕僚又岂能是常人可比？以李存的眼光看去，前方在坐的一众，皆是有官职在身，而且看来官位还不低。那两个有开封口音的武官，因该是仕任于殿前司。而其他几人，操着一口浓郁的关西腔，想来是此次同童贯一道回京的西军将校。 至于如自己这般，这几个站在一旁的，想来应是投效时间不久、还未来得急在童贯手下混得一官半职的罢。 李存仔细的打量了一番方才被称为徐少监的中年人，只见其面容英俊，线条柔和，想来三五年之前还是一个翩翩公子。如今更是经过岁月的点缀，唇间一道还算浓密的胡须，凭添几分魅力——若是放在后世，应是该是很多少女喜欢的霸道总裁的类型。 只是，眉宇之间透露着英明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狠。 而其虽是儒生打扮，但靴子不经意处却沾有油污，应是才沾上不久，还未来得及洗换。李存联想到其“徐少监”的称谓，想来不是在将作监为官，便是在军器监。当然，少府监也是有可能的。 反观坐在主座上的童贯，则是胡须寸许长，身板看着便孔武有力，很符合后世的大叔控的审美，可惜却是一届宦官。 “不知徐少监又有何高见？” “高见没有，拙见却是有一些。”徐少监嘴角微微一撇，露出一个意味丰富的笑容，然后扫了一眼提问的那人，随即便看向童贯恭敬道： “属下以为，刘法不尊军令，擅自出军，导致兵败，理应夺其熙河经略使一职，罚俸半年。” “但念刘法没于王事，宜追封其通奉大夫。” 这仍然是将责任全部拖到刘法身上，但却比刚才那幕僚的主意高明上许多。中国自三代伊始，直至后来的新世纪，纵王朝更易，制度变迁，但唯有人情二字从未有变过的。 死者为大，只要不是十恶不赦之罪，这是在历朝都是说得通的。 故而，纵然将此次罪责全然怪罪到刘法的头上，但他既已身死，那便不宜再加罪其身。不然即便瞒得过远离关西的陛下，但却无论如何都瞒不过近在咫尺的西军将士，难免会使之寒心。 故而按常例追赠官职即可。 但追赠也是有着说法，按照刘法本身的熙河经略使的官职，一个从三品的通奉大夫显然是不够的。 经略使一职虽是临时性的差遣，亦常是安抚使兼任。如宝元二年，因西夏进扰，泾原、秦凤二路安抚使夏竦，鄜延、环庆二路安抚使范雍，皆兼带经略使一职。但经略使毕竟是一路的军事长官，整个关西地区也就只有检校太尉兼领枢密院事、西北六路边事的童贯可以压得住刘法了。 若是往上，进得中枢，一任同知枢密院事亦有资格。 只是，刘法毕竟是打了败仗，依律革职亦是常理。此时去了熙河经略使一职，再追赠一个从三品的通奉大夫便也合得常理。 童贯听后只是微微点头，并未说话。徐少监也不气馁，依旧一脸微笑。 “平叔，你认为呢？”童贯突然点名道。 被点到的那人是一个和徐少监看着年岁差不多的人，虽然一身常服，但一身武官出身的气质却是隐藏不住。 “太尉，下官以为，此战并不算得大败！” 被童贯点到的武官一言而出，让得周围诸人皆是侧目。 两万大军欲北上兴庆，结果刚出了湟州境，便被党项人堵在了统安城下，近乎全军覆没。 倘若这都不算大败，那什么算的大败？ 童贯似乎也觉得这个说法有点意思，这个年轻人是鄜延路总管、马军副都指挥使刘延庆之子，在西军之中素有威名。自前几年刘延庆投效自己之后，便遣其子在自己身边行走。 几年下来，童贯便发现此子除了一身勇武以外，见识亦是不凡，故而今次回京便将之带在身侧。 看出童贯和其他人的不解，那刘平叔顿了顿，总结道：“战报中显示党项人此番伏击刘经略所部所动用的大约是步军八千轻骑六千，另加一千余铁鹞子——这便是一万五千余人。而且敌将更是党项国主之弟，晋王察哥，是其国内有数的名将。 反观刘经略所部，只为两将之兵，步军一万八千人余，骑兵一千五百众，还具是轻骑——这是两万大军。” “单从人数的对比上来看，两方的军力相差不大。 但党项人此番更是出动了其国内近半的铁鹞子，加上这一点的话，夏军的实力甚至要超过刘经略所部。” 坐在一旁的其他几个武将闻言，皆是颔首。毕竟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衡量一支军队的实力都不只能看人数，还要看兵种！不然只比人数的话，后世二战时狂爆步兵的苏联，早就踏平欧陆了；蒋委员长又何须等到两颗蘑菇云，早就教倭寇重新做人了！ 放在这个年月也是一样，皇宋带甲不止百万，而党项一族才有多少人？北边的契丹又有多少人？女真则更是少的可怜！ 若是人数决定战争，那哪里需要澶渊之盟？哪里容得下元昊竖子猖狂？哪里轮的上完颜亮去写“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估计他们的祖宗东胡、匈奴、西戎、羌早就被汉唐大军扫进了故纸堆里面了罢！ 在平地野战，在科技树没有代差的情况下，骑兵胜于步兵，这是常理。而重骑兵，更甚之。 在坐的除了那个徐少监，其他诸人都是知兵的，对党项的骑兵，特别是重骑兵铁鹞子有着很直观的认识。虽然党项国力大不如前，铁鹞子也不如其祖辈时的强悍，但一千余铁鹞子重骑兵换算成五千以上的步卒，还是绰绰有余的。 在特定的情况下，其发挥的影响，更是远大于五千步卒。 而那五千轻骑，也至少当得一万步卒！ 如此一算，党项今次伏击刘法的军力还要高出刘法所部不少。 童贯也是点头，示意刘平叔继续说下去。 刘平叔继续道：“依军报，刘经略所部和敌军大战七个时辰，双方皆损失过半，死伤甚重。后我军因人饥马渴，死伤无数方才溃败。” “我军以弱旅遇敌军强师伏击，并消灭其军过半，这难道还算是大败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五十一章 边讯纷纷谁为真（六） “更何况，朝廷人口千万计，带甲百万，而党项小族尔，纵全民皆兵也不过十数而已。实力对比悬殊！若每战皆有此等战果，早在太宗之时便可将祸患消除，何至今日？ 朝臣只闻丧师而不闻斩获，实乃大谬。以陛下之圣明，岂会为其所蒙蔽？” “统安城失陷，震武城孤城亦难守——丧军失地，刘都监这一说辞，恐怕朝中诸位无人会认同吧！” 坐在刘平叔对面、长着一脸大胡子的武将摇头道。 “统安城失陷不假，但统安城其周长不过三五里，地无所可出，下无民可辖，只不过是孤悬夏境的一座孤堡罢了，被夏军夺取又有何妨？来日再夺回来便是。 至于震武城，下官若是察哥，定然不会攻克，只会围之。” 刘平叔细细解释道。 “嗯？” “伏击熙河、两路援军罢！” 李存闻言，当即明白，震武城前身为刘法所筑古骨龙城，此城逼近夏境，是进攻西夏的桥头堡之一，据关西传来的军报，察哥破统安城后便率众向震武城方向移动。若察哥率军包围震武城，则附近的西军定然会前去救援。而震武城附近道路险要，若察哥此时用兵埋伏……用后世的话来说，便是“围点打援”罢。 童贯闻言，脸色瞬间变得异常难堪。 “若真为刘都监所言，那熙河、秦凤二路的援军岂不危险？一旦如是，西军丧军更甚，哪怕如今不是大败，也会成了大败的！” 徐少监抬头，挑了挑眉毛问道。 “所以，太尉必须要尽快解决朝中之事，速回关西。届时太尉回到关西，控制六路大权，军报之中如何述写，还不容易？” 刘平叔一笑，答道。 谎报战果，隐瞒败绩，在皇宋已然是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将三五百首级说成溃敌过万，斩首两千亦是寻常。 作为掌兵十数年的童贯，自然不是没有做过这种事情。而刘平叔的老子，鄜延路总管刘延庆，更是将这一手玩的甚是熟练。所以刘平叔说出这种话来，自然就毫不意外了。 而今次之所以会发生这等不可控的事情，盖因为童贯刚为陛下所召回京，西军便逢得大败。无童贯在关西坐镇，一些个不服童贯之人便趁机将军情悄悄传回东京，企图借此扳倒童贯。 李存听到这里，顿时恍然，怪不得前世的记忆之中找不到关于刘法大败于统安城的消息。想来是童贯采纳了那刘平叔的建议，将大败粉饰成了胜利！ “不，并非是采纳了刘平叔的建议！” 李存突然摇了摇头。从他踏入这个议事厅之后，他便一直有一个疑问：童贯为何要找这么多人来一同商议——这等大事即便要商讨，也只是找几个亲信一同商议而已。到得童贯这种地位，“利可共而不可独，谋可寡而不可众”这个道理自然是懂得。 如果按照常理，童贯将坐着的那几位叫来便可以了，何必再叫上和自己这般站着的数人过来？ 除非童贯心中早有定论！ 而这次召大家过来，压根就不是想要论出个主意来的！ 那童贯叫自己等人来此，又是出于何等目的？李存不由的有些疑惑。 在李存穷思童贯到底是何目的的时候，又有几个幕僚在各自阐述自己的想法。 不过童贯都未置可否。忽然，他看见前些日子那个求见自己，信誓旦旦说要为自己赞划谟猷的少年，若有所思的低着头，便再次点名道： “李存，你那日不是说要为某赞划谋略吗？说说你的高见吧！” 在说“高见”时，语音还特意加重了几分。 众人闻言齐刷刷的向李存看去。 厅内的众人大都是不惑、而立之年，只有一两人看着年岁年轻些，但也是将近蓄须之岁（古人二十八岁蓄须），唯独李存一人面庞青稚。但有童贯在场，诸人也不便过问，只是以为是太尉的哪家亲戚。 谁知，竟然是新招的幕僚！ 李存见童贯叫自己，便只好站了出来，躬身深深一揖，然后总结了下语言，恭敬道： “相公面前不敢谈高见。粗鄙之论，还望相公莫怪。” 童贯轻哼一声，算是回答。 “在下以为，刘都监所言甚是有理。”说罢看向坐在前方的刘平叔，刘平叔自是点头微笑，以作还礼。 但一旁的几位一同站着的幕僚却是一阵不屑，拾人牙慧，算得上什么本事！ “统安城一战，是为大胜。”李存继续说道。 有着两世的记忆，李存已然想通了上一世童贯的解决办法，无非是谎报军情，将大败说成大胜罢了。既然如此，那他依照此说，便无大错。 至于明日朝会之时，百官信不信，皇帝信不信，自然就不是李存所需要考虑的事情。 不过李存相信童贯的口才，既然上一世能让朝中上下认定这是一场胜利，那这一世，必然依旧可以！ 毕竟，他童贯才是西北对夏作战的最高统帅，关于西事，自是他的话最为有分量。而朝中的其他人，则只是风闻而已！ 更何况，百官信不信，其实并不重要，只要皇帝信了便可。 此时虽不是明朝，也无锦衣卫、东厂、西厂，但作为这个国家的主人，皇帝赵佶自然也会有相应的情报机构，皇城司便是其一。故而，赵佶关于关西的战况也不至于是一无所知，完全听信于童贯或者其他将领的所言与奏折。 既然如此，上一世皇帝依旧是选择相信了童贯……那么此中深意便值得揣摩了。毕竟，身在皇位之上，所考虑的，便不是寻常人那般了。 今上如今最想要的是什么？是燕云！是超越先帝的丰功伟绩！而童贯却是可以为之实现这个愿望的“佳选”，如果童贯能够帮助他全取燕云，且让他过了这一关又有何妨？左右不过是几万人和一偏鄙小城罢了，如何能和燕云相比！ 若是因为刘法之败，使得童贯受贬，做不得北伐统帅，而最终导致北伐的失败，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当然，皇帝自然不会认为适合北伐的统帅只有童贯一人，只会觉得，童贯用得比较顺手罢了。 没错，一定是这样！李存在心中如是的想到。既然上一世皇帝选择相信童贯，这一世，定然也不会例外！ 想清楚这些，李存便不在犹豫。 “刘经略不但要追赠，还要追封！” …… 待残阳落尽，华灯初上之时，议事方才结束。童贯并未留下一众下属、幕僚吃饭，而是叫人备好了车马，似乎要外出。 李存本就站在靠近大门的地方，故而率先从议事厅内走出，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心中埋怨着童贯太不体恤下属。他此时想着走快点，到州桥夜市买些吃食，可身后却有人将他叫住。 “李公子，在下刘光世，字平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五十三章 天一生水，地六成之（上） 垂拱殿内发生的事情李存并无从得知，只是几日之后，东京城内的诸多仓库便频繁的被调动了起来，往城西送去。紧接着，便有消息在坊间传开，说西北打了胜仗，歼灭了党项万余人，官家大悦，播下丰厚的赏赐要犒赏西军。而不幸阵亡的西军名将、熙河经略使刘法，则被追赠晋宁军节度使，谥曰庄敏。 只是，太学中却流传着另外一个版本，说西军其实打了败仗，只是童太尉联合蔡太师隐瞒败绩，反以大捷奏闻。当然，这消息传播的并不广泛，又没有实据支撑，过不了几日便被人遗忘了。 李存不由得赞叹童贯的手段，在陛下都已经得到战报的情况下，还能将之说服，以大捷替换战败，着实厉害！ 不过李存也只是感慨一下而已，西军之事离他甚远，那日被童贯叫去“议事”也是例外。而且自那晚从童贯家出来以后，他便一直忙碌不已，自然也没有功夫去注意这些。 如今已然又是月末，使得李存忙碌不已的，其一便是即将到来的私试。 不过自从李存入得天听、被擢升入内舍，特别是太子和郓王殿下都纷纷前去致谢的事情传开之后，李存降舍亦或者被逐落的可能性便小了很多，最起码近来是不会的。 这也是为什么，那些个官宦子弟，明明不学无术，却从无逐落的原因——国子监中那些个学官儿们虽然品级不高，但消息可甚是灵通，见风使舵的本领也是一流，从来不会得罪任何“有潜力之人”。 不过书还是要看的，这一点，这一世重生之后，李存就从未荒废过。 …… “东海诗曰：混沌未分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自从盘古破鸿蒙，开辟从兹清浊辨。覆载群生仰至仁，发明万物皆成善。欲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释厄传》！ 盖闻天地之数，有十二万九千六百岁为一元。将一元分为十二会，乃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之十二支也……海外有一国土，名曰傲来国。国近大海，海中有一座名山，唤为花果山……” 但听惊堂木一声亮响，原本喧闹的大厅内瞬间的安静了下来，一个有些老迈但底气十足的声音缓缓响起，却是一说话先生在堂中开讲。 所谓说话先生，也就是后世的说书先生，因为皇宋的工商业较前代发达甚多，市民阶层兴起，对精神文化的需求也自然就高了许多，其中尤以东京为最。 故而在东京众多的瓦子里，除了跳索、相扑、斗鸡、道术之类外，鼓板、小唱、说诨话、杂扮、杂剧这些除了演技还需嘴上功夫的艺术形式便纷纷出现，并引得无数市民的喜爱。 当然，无论是杂剧还是相扑，这些都需要专门的场所，一些不在瓦子里的茶楼酒肆为了招揽生意，便也找了了一些说话的先生，只需要划出一片小地，一桌一椅外加一方惊堂木，便能给一些空闲下来喝茶饮酒的百姓们讲上一段，先生能赚取一些茶水钱，而老板则可以留住更多的生意。 当然，此时的说话艺术远未达到后世的完善程度，那些个先生们也大多是讲史罢了，如前一段时间编排太子的，除了瓦子里排的杂剧外，说话先生们也纷纷讲起了残唐五代那段不孝子弑父杀兄、有悖人伦的历史…… 不过，今日这间茶楼，讲的却不再是那往史，而是一则传奇！ 若是用后世的话来说，则是神话故事！ “这故事倒是稀奇，以前还从未听过。” 张看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握成拳托着下巴，另一只手则从案几上的盘子里捏了块凉水荔枝膏放进嘴里，然后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的说话先生，嘴里有些含糊的对一旁的李存说道。 “恩。” 李存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这时候虽然已经有了以唐玄奘去西天取经为蓝本创作的说本，如《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但情节比较简单，文中亦无猪八戒等人物的出现，故事并不太吸引观众，故而流传也不太广。 而今天台上那说话先生所讲的内容，自然是李存所写。 常言道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再次重生以后，李存心中的规划中便有一条，就是要赚得大量的钱财。毕竟，无论是做官还是打仗，都离不开一个钱字！ 但之前，李存一直为本钱发愁。他虽然家境还算优渥，太学每月还有一千余钱的补贴，但自入了太学之后，每日结交的都是些家境同样或者更加优渥的公子哥，酒宴玩乐，完全是有多少花掉多少，根本就没能攒下钱来。 幸而，他救下那王介之后，几家送来的谢礼着实是一份不小的财富！而且，这部分财富完全是由他自己支配——母亲李林氏虽然曾经打着帮他存着，以后留待给他娶媳妇用的主意。不过李存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经历过不止一次“麻麻帮你把压岁钱存着”这类的“骗局”，自然不肯再次上当，故而异常坚持“这是自己凭本事挣来的，凭什么要上交”的态度，李林氏最终也只好不了了之。 三家送来的谢礼全部换成钱足有五百余贯，换成十两一个的银块也足足换了二十二块。 其中，占据大头的，是郓王殿下送来的谢礼，绫罗绸缎足有两大箱子，李清后来估算了一下，足足三百贯价值。 其次的则是王家送来的谢礼，王家诗书传家，送来的也大都是笔墨纸砚，以及一副价值不菲的书画，加起来也值个近两百贯。 而李存一直觉得别有用心的太子，虽然送来的谢礼足足有四大箱子，可里面却大都是五谷药材，美名其曰为英雄补补身子，但这些东西在太平日子最贱，连百贯钱都不值。 不过，李存并没有心情去考虑太子究竟是何意思，在得到谢礼的第二天，他就缠着父亲李清把这些东西给折现了给他，而他自己则拿着这些钱去盘下了一间铺子。 对，就是那间“登科书铺”！ 而这说话先生讲的《西游》话本，自然也是他挣钱大计的一部分。 …… …… （ps：新的一周马上就要开始啦~新书求收藏求推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五十五章 天一生水，地六成之（下） “这《西游》的作者真是高才，只是要等三日才能听到下一回的内容，还不知道要等上多久才能将这个故事听完。” 张看一边嘴中说着，一边伸手将盘子中的最后一块荔枝膏从李存的手下抢来，填进了自己的肚子里。待吃完然之后意犹未尽的咂了咂嘴，然后取出七八枚折十的大钱扔到了不远处一个桌子上放着的木盒子里，这是给说话先生的打赏。 “不急，快了。”李存给自己斟了杯茶，一口饮尽，然后想了想，也放下了一块一两多重的银块，一语双关的说道。 “李兄出手真是阔绰啊。”张看看着李存放上去的那块银子，不由得再次咂了咂嘴说的。 这寻常给说话先生的打赏，只不过一二枚大钱而已——自崇宁以后，官家滥发大钱，而且做工也粗烂起来，大钱自然便不再如神、哲之时那般保值了。如刚才张看扔去的那些，也只值面值的一半，三四十钱而已。这大概是宋朝版的通货膨胀罢！ 而李存这一出手，便是寻常的一二百倍，张看自然忍不住感慨道。 “这不是不久前才发了一笔小财……”李存微微一笑，算是解释道。 如茶楼中的一幕，在这几日里在东京数十家茶楼酒肆中轮番上演。当然，这一切酒楼中的众人除了李存，此时都并不知道。 …… 看了看时辰，李存付了茶果钱，便和张看从茶楼里出来。正面的便是太学所在的横街，只是离太学尚有数十丈的距离罢了。 太阳仍高挂在天空，只是比之前他们进入茶楼时要西斜了一些。三月底的气候在后世已经是五一的时候了，午后的天气已然很是炎热，过往的行人身上都只穿着一层薄薄的轻衫。 “李兄，在下先告辞了。”张看向李存微微一揖，见李存点了点头，便往街口走去。 今日不是旬休，上午下学之后李存便在与提前约好了的张看在太学门口汇合，来到横街上最热闹的一间茶楼，吃茶听书了起来。此时午休将近，张看便急匆匆的往南薰门外赶去。 李存也自然往太学走去。 耐着性子听了两个时辰的《春秋》，一下午转眼而过。 李存收拾好东西，出了太学大门便往家走。 只是走了一段时间之后，李存便眉头一皱，不由得加快了些脚步，待走到一个路人还算稀少的路口时，便猛地停了下来。 “你是何人……”李存转过头来，然后沉声说道。 却是一穿着素色裋褐的中年拖着一条不大利索的腿，从横街一直跟在李存的身后。 不过话还没有说完，李存便是一眯。这人却是有些熟悉。 “少东家！” 那人见李存转过身，慌忙的将手叠实，俯身恭敬道。 李存眯着眼睛将那跟在自己身后的从头到脚仔细的打量了一番，突然恍然——这不是二月在老宅住时见到的那个被蔡府管家找人打断了一条腿的佃户何四吗？ “你的腿好了？”李存盯着那何四明显还是有些弯曲、使不上力气的右腿，有些疑惑的问到。 “托少东家您的福，好的差不多了！”何四闻言，连忙在李存面前走了几步说道。 只是那还未好利索的右腿被他刻意的绷得很直，走起路来连弯都不打，看起来很是滑稽。 李存眉毛一挑，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从二月他给何四银子治病到如今，也才过去了一个多月、四五十天而已，能下床走动都算是好得快的了。 不过李存并没有拆穿。 “你跟着我干什么？”沉默了大概三五息之后，李存突然问道。 “小的一家性命全仗少东家所救，小的自知无以为报，愿常伴少东家左右以供驱驰，还望少东家收留。”何四顿时便要跪下，一脸诚恳的说道。 虽然李存上一世穿越过后，也是在这个年代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对于跪拜什么的李存还是不大习惯，他连忙将何四扶住。 一番询问，李存才弄清楚了事情的大概，原来这何四腿上刚好一些，便急匆匆的来到城里，准备投奔少东家李存。只是他并不知道李存在城里的住所，只听说少东家在太学念书，便找人打听了太学所在之后，在太学的门口等了一下午。 “幸而我上月从外舍升入了内舍，就学的场所也从南熏门外的辟雍改到了横街，不然这何四等到明年也等不到自己啊！”李存不由的为何四感到庆幸。 “你来城里，你妻儿呢？” 李存并没有忙着拒绝，也没立刻同意，他想到那日去何四家时见到的那个床上躺着的、一直昏迷不醒的枯瘦身影，以及那个一脸黑灰但双目间充满了童真无邪的小娃娃。 “多谢少东家关心，我家那婆娘和小儿有几位兄嫂照顾，没事的。”何四如实的回答道。 李存闻言，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答应。 他并不是不愿收下这何四在身边，毕竟若不是这何四献上的太岁，他此时估计还在太尉府的偏厅中排着队焦急的等待着。要知道，一朝的太尉，岂是好见的？ 凡事有因便有果，虽说使得何四甘愿将宝物献给自己，是因为那日白天自己的恻隐之心。但自己觉定救下这何四一家时可没有料到他手中会有那等宝物！而若不是何四将那太岁献给自己，他又如何如此顺利的得到童贯的召见，并成功说服童贯让自己做其的幕僚？ 既然以前种下的缘发了芽，他把这何四留在身边又有何妨？反正这何四本身便是自家的佃户，在自己身边还是在老宅都是一样为自家做活。 更何况，如今他的确是需要一个“自己人”！ 拿定主意，李存带着何四并没有往家走，而是往东一拐，一刻多钟之后便来到了保康门外的大街上。 “东家！” 李存前几日从孙掌柜手中盘下的书铺此时已然被围了起来，数名工人进进出出，忙碌的装修着。 见李存走进，原本站在门口的一人连忙小跑了过来，恭敬的对李存说道。 却是书铺里原本的那个伙计。孙掌柜是回老家养老，但这伙计却是开封人，虽然还不到三十岁，却从十岁便到书铺做学童，亦是“工龄”十多年的业内人士了，李存便将他留了下来。 “这是韩仲，书店的伙计。”李存对着何四说。 “这是何四，从今天起便住在书店，先和你一起监督施工，等开业后便在店内做些杂工吧。”李存又对韩仲说道。 两人自然没有异议。 铺子此时装修的只是临街的店面，在后面有着一个半亩大小的院子，以及几间杂房。李存本打算用来做印刷的作坊，不过腾出一间来，安排何四住进去也是没有问题的。 …… …… （ps：抱歉，更新晚了。。。 22号还有一章，在凌晨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五十六章 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四） 接下来的几天，李存依旧是忙碌异常。每日一下学，不是拿着《西游》的话本跑往一些个还没有联系过的茶楼酒肆找说话先生们谈判，便是去解决印刷书籍所需的纸墨问题。 当然，大多数的说话先生都被李存精彩的故事情节与免费的话本手稿而吸引，毕竟做为这个行业的“资深人员”，他们只看了几章，便知道这个《西游》的故事必然可以大火，同时给他们带来一笔不菲的收益。与之相比之下，李存要求的一些附加条件，他们看来并不是什么问题，大都很是痛快的便答应了。 但总是有一些例外，如李存到城北一家叫做“梓轩”楼的脚店推广时，里面的那位姓何的说话先生便趾高气昂的看着李存，非要他掏出十贯钱作为“推广费”，这还是第一个月的…… 对于此，李存很是干脆的给了那何先生一个潇洒的背影，告辞了。 而委托王铁匠铸造的那一批铜活字，在三月下旬已然过半的时候，也终于做好了。 李存站在铁匠铺内仔细的检查了一遍这批活字，只见每一个活字都只有黄豆的三分之二大小，调理清晰，被挨个打磨的很是光滑。 李存要做的铜活字有常用的四五千个，但是为了防备一版之内有重复的字，故而每一个铜活字都做了四五个。而那些使用最为频繁的“之”、“也”、“乎”，则每个都做了二十多个。 两万多个近三万个铜活字按照声韵被整齐的摆放在一个大箱子里，摆放的满满的，每一层之间都有软和而又厚实的麻布相垫，以防铜活字之间因为碰撞而产生损坏。 每一个铜活字虽然都只有一钱多些的重量，但两三万个累积在一起便是一个相当沉重的数字。 为了铸造这批铜活字，单是铜料便融了近四十贯，还有不少价值不菲的其他金属。再加上王铁匠的工钱已经请的铸模师傅铸模的花销，李存之前给的那两块银子自然便不够用了。 李存有些心疼的从荷包中又掏出了两块十两重的银子，心中不由得祈祷起来——这铜活字一定要好用啊！ 他前些日子因救下王介而得到了一笔多达五百多贯钱的谢礼。但这才一个月不不到，先是花了两百五十多贯盘下了一间铺子；之后为了能见到童贯，便给童府门房使了一百余贯的好处；而今为了做这一套铜活字，前前后后又花了不止一百贯！ 而所剩的那些本就不多的钱，又要买纸墨，还需要给店铺简单的装修一番，这也是他为什么只装修临街的店面而不把里面的院子、房间一起装修了的原因了——李存的荷包里如今已然是空空如也了…… “希望这一段时间的准备，不是白忙活一场！”李存在心中暗暗祈祷到。 而他还想再多做两套铜活字的想法也只能等到书铺开业之后赚到钱了再说吧。 待李存补全了所差的工、料钱之后，便迫不及待的想要将铜活字搬回去实验。不过这连箱子带活字足有三百多斤，以他的小身板，根本无法将之从旧宋门外抬到保康门外大街上的书铺里。 王铁匠似乎早就料到这一点，当即便出来两位同样身材高大健硕的学徒，脱掉了身上防备火花的皮兜，抬起箱子便往外走。 …… 半个时辰之后 城南·保康门外大街，登科书铺的内院。 “东家，这字迹甚是清楚，都快赶上雕版制品了！” 将铜活字拿回书铺，李存便迫不及待的叫来才从别家挖来的几个排版、印刷师傅，然后在一间早几日便腾好了的房间里实验了起来。 “炮云起处荡乾坤，黑雾阴霾大地昏。江海波翻鱼蟹怕，山林树折虎狼奔。诸般买卖无商旅，各样生涯不见人……” 李存和其他几个师傅每人手中都拿着几张铜活字刚印出来的成品，仔细的端详了起来。 这年月活字印刷术兴起时日还短，仍有很大的进步空间。所以，若以印书籍的品相来定论，此时还是以自唐以来便日臻成熟的雕版印刷为最佳之选。 活字印刷术之所以比之雕版差上多已，主要是因为活字的材料所限。现今所常用的泥陶所制造的活字十分的脆弱，在运输或者排版时很容易便碎裂掉了。而即便这些环节后小心翼翼，在印刷的过程中，仍旧有不小的损坏风险。 而且泥活字的字体也比较粗糙，难以做的非常精细，若是如同制作品质上佳的瓷器一般，倒是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但如此一来，每一个活字的成本便会飙升，最终甚至要比刻制新的雕版还要昂贵许多。 故而，此时泥活字排版印刷出来的书籍质量大都较次一些。 不过胜在泥活字印刷术的成本较低，其所印书册的价格也自然低上许多，倒是也很有市场。 不过李存这次铸造的铜活字却不然，加了锡和其他数种金属制造出来的铜合金材质可谓异常的坚硬，比之木板还要强上很多倍，自然便不会有泥活字易碎的毛病。 而且金属质感细腻，线条优美，印刷出来的字迹便也是一样，用那几个半辈子都沉浸在印刷这一行当之中的老师傅的话来说，便是“丝毫不逊于雕版制品”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铜活字，可要比雕版的成本不知道要便宜几凡！ “果然和预想的一般！” 李存按耐住心中的激动，立刻要书铺中的几位印刷排版的师傅工作起来，而印刷的目标，便是这几日在各个茶楼酒肆异常火爆的说本——《西游释厄传》了！ 届时，凭借着这些日子在茶楼酒肆积攒的名气，以及雕版印刷的质量和泥活字印刷的低廉价格，一定会带来大量的生意！ 为了可以预见的火爆生意不至于断货，在老板李存的要求下，几位师傅开始用那仅有的一套铜字加班加点的工作了起来。 …… …… （ps：这章是昨天的，今天的在下午和晚上。） 未完待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五十八章 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六） “刘法身死，两万大军战没过半，虽是刘法轻敌所至，但却实乃某执掌关西兵权之后少有的大败！”童贯看了一眼窗外已然不大熟悉了的中原花草，然后将目光又重新投向近前的李存说道： “统安城一败，足以说明党项尚有一战之力，平灭西夏的时机未到。” “那是党项人偷袭，而刘经略不备而已！如此战例，可一不可二！ 况乎察哥所率皆为党项精锐，与我疲惫之师尚且打了七个时辰，损伤过半，足以说明其国中实力大损，此时正是平灭党项之祸的大好时机啊！”李存上前一步，接着劝说道。 童贯沉默了片刻，然后伸出手把玩了一番案几上放着的一个精致的茶杯，缓缓的对李存说道： “前日关西传来消息，言察哥统帅数万步骑围攻震武城，秦凤路援军被其于途中埋伏，损伤超过四万……熙河路的消息尚未传来，想来也已遭遇不测……” 李存闻言心中大惊，虽然早已料到党项会趁着围攻震武城之机埋伏诸路援军，而童贯派去的信使必然赶不上制止，只是大败突然传来，损伤甚至超过统安城一役的两倍，还是让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若熙河路亦是如此，那此番西军便有十万以上的折损，可谓伤筋动骨。 此番雪耻尚且艰难，又何谈报复呢？” 童贯轻轻一叹，不知道是为自己月余前的决策失误而叹息，还是为了那数万折没的大军，亦或者是他平灭西夏的希望？ “这……” 李存一时语塞，不过很快便重新组织好语言，抬起头道： “杀敌三千自损八百，党项其国全盛之时尚不过带甲十余万众，而经历了三代后族乱政以及自绍圣年至今长达二十多年的扰边浅攻战略之后，再加上近年国朝于关西的一系列大胜，党项已然衰落不堪。此时靠着偷袭埋伏损我军数万，其又能好受到那里去？” 党项所建立的西夏国自元昊死后便一直陷入后族干政的怪圈之中。先是元昊死后，其子谅祚的生母没藏太后任用其兄没藏讹庞为国相，没藏讹庞又以其女嫁给国主谅祚，独揽大权，排除异己，导致其国内部族怨言甚重，内乱频发。 而到了谅祚死后，第三代国主秉常年幼，其生母大梁太后便垂帘摄政，从此开始了梁氏****的格局。至秉常死后，新一任的国主乾顺亦年幼，其生母小梁太后同样摄取政权。在梁氏****的数十年间，梁氏后族和党项部落贵族间的矛盾尖锐，相互倾轧、争斗，使得国中动荡不安，时有叛乱。直至永安年间小梁太后为辽国辽国使臣毒死，乾顺亲政，才结束了长达数十年的梁氏****的局面。但数十年的后族干政，不但打击了党项王族的权威，更是使得其国内民生凋敝，国力每况日下。 而扰边浅攻战略则是元佑八年宣仁高太皇太后死，先帝哲宗亲政，绍述熙宁、元丰政治，一改元祐议和之政，采取环庆路经略使章楶所献“浅攻”之策，依靠皇宋对西夏的人力、财力、物力优势，在边地进驻城堡，不断出兵攻击、破坏西夏边民耕作，步步为营挤压党项的活动空间，以达到最终绞杀夏国的目的。 这一方略是皇宋吸取仁宗、神宗时集中大军，远击重镇，欲毕其功于一役，反而屡遭惨败的经验教训。这项战略早在神宗的元丰七年初，边帅李宪就曾向天子提出“浅攻扰贼春耕”的设想，只是不久之后神宗便因病去世，宋庭采取全面收缩、归还西夏之地的政策，这一设想就不在提起。 “仁宗、神宗时的历次大败，以及此次统安城之败都已说明，平灭党项并非是一朝一夕之功，只可徐徐图之，不可冒进。” 童贯依旧是摇着头，他在关西多年，对西夏的了解自然比李存要丰富的多。 “今日之况已非庆历、熙丰之时，党项无有雄主，兵乏马困，生民凋敝，如若不一击尽全功，使之修养时日，又会重为大患啊！” 李存不甘心的继续劝说道。 “你可知平灭西夏，需要多少大军，多少民夫，多少粮草吗？”童贯突然问道。然后不待李存回答，便自己说出： “神宗时五路大军伐夏，尽起大军四十万众，民夫百万，钱缗耗费更是多达千万计，如此尚是失败，你觉得某要多少兵马才能平灭西夏？” “这……”李存再次语塞，只能硬着头皮道： “今非往昔……况乎党项与我朝实力对比悬殊过大，熙河、陕西、河东诸路大军齐发，只要不贪功冒进，稳扎稳打，以堂堂之势定能将党项彻底平定！届时太尉以平灭西夏的功绩作为北伐辽国的统帅，谁敢不服？” “放肆！”童贯终于不耐，开口训斥道。多年的身居高位、重权在手形成的威压齐齐的奔向不远处的李存，使得李存顿时便身下虚汗，本就单薄的衣裳很快便被浸湿了一大片。 “你今日一再撺掇某灭夏，到底是何用意？”童贯继续厉声说道，双眸如苍鹰一般犀利，想要将李存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实在是如今乃平灭党项、了却先帝多年夙愿的大好时机啊！” 李存早就知道童贯的威压甚重，但前两次见时童贯一直都是心态平平，并未动怒。时至今日才得以亲身体验，这才发现，原本的预估还是低了！ “这就是权柄的威力吗？”李存不由得在心中想到。有一瞬间，他突然的、前所未有的开始渴望起权力来。 ”一阉人尚可至于斯，何况乎大丈夫！“ 不过这个冲动只存在了一瞬，便遂即被他自己给掐灭了。 “先帝夙愿尚有规复燕云之地！与燕云相比，平灭党项，规复兴、灵算的了什么？”童贯冷哼道。 “可两者并未冲突啊，太尉先灭西夏，再复燕云，必然功高盖世，封王亦在眼前啊！”李存依旧不甘心的说道。 “哼，平灭党项须多少时日？女真旦夕南下，辽国覆灭指日可待，若某家不及早从关西的战事中抽身出来，又有何机会执掌北伐大军？女真人可不会等某家的！” …… …… （ps：新人新书，求推荐，求收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六十一章 天一生水，地六成之（九） “不知列位来此，找在下有何贵干！” 外面发生这么大的动静，李存自然不会充耳不闻，他因为献策为童贯所拒绝，此时的心情正是不好，本来是不愿多事的，但是既然有人惹上头来，他自然也不介意发泄一下心中的烦躁。 所以，李存一出门，便看到何四被一脚踹飞，韩仲被人拎着领子提在半空中，声音很冷的说道。 “你便是这书铺的新东家吧！”韩仲斜着眼打量了一番李存，然后觉得这人和他打听的形象有七八分相符，便松开了捏着韩仲脖颈的手，随意的往后退了半步，拍了拍手，开口问道。 “我家伙计不知如何惹到了诸位，还请将他放下。”李存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看着已然出气多进气少的韩仲，语气依旧冰冷道。 “哼，这腌臜泼才（开封方言，骂人的）不长脑子，俺替你教训教训。”拎着韩仲的那恶汉呲着一口令人生厌的大嘴，轻蔑的说道。 “还请将他放下。”李存再次说道。 “啊呵！你这小子是在命令爷爷我么！”那恶汉看着李存一身读书人的打扮，除了脸色阴沉的厉害以外，没有看出一丝能打的迹象，心中自是更加轻蔑。这等银样蜡枪头的书生他见得多了，嘴里一句句都是大话、大道理，能把死人给说活了，可一旦自己亮出拳头，一个个立即便会怂的跟个鹌鹑似的！在他看来，李存也不例外，故而更加使劲的攥了攥韩仲的领口，蛮横道。 但显然，这恶汉是失算了。李存不止是一个书生而已！虽然这一世并不打算修习上一世的道法，但自重生以来的两个多月里，他屡次身涉险境，再加上前世搏杀的记忆，虽然外表看上去还是一副文弱的模样，可实际上却并不然！ 那恶汉话音刚落，只见李存突然便窜了出去，避过被举在空中、挡在自己和那恶汉中间的韩仲，李存一脚踢向恶汉的腰眼，那恶汉自然没有料到李存会突然出手，亦或者是他压根就不认为李存会出手，自然便没有防备，被李存这一脚踢到痛处，抓住韩仲的手当即便是一松，而他本人也忍不住往后退去，一连退了七八步，才弓着腰停下。 而那豹爷果然不愧是这附近的泼皮头头，反应能力比他的那个恶汉小弟快上了不少，在李存踢中那恶汉的一瞬，豹爷便咆哮一声，右手化拳，向李存拍去。 不过李存自然早有防备，只见他一脚踢中恶汉，趁着反力在空中转了半圈，然后顺势伸出右手挡住了豹爷一拳之后，另一只手则是扶着已经被松开了的韩仲快速的向店铺门口退去。 “小子，有两下子！” 豹爷阴晴不定的看着李存说道。这小子力道不大，但反映却很机敏，竟然在偷袭之后还能反应过来接下自己一拳，他自问是很难做到。 李存冷眼看着豹爷，哼了一声，然后语气不善的问道： “不知足下如何称呼？” “这是我家豹爷！”站在后面的另一个身上纹着虎纹的恶汉扶着刚刚被李存踹去的弟兄回到豹爷的身旁，恶狠狠的说道。 “原来是豹爷，不知我家伙计如何得罪足下了。”李存无视了那个喽罗，看着豹爷冷冷道。 “呵，看来你这伙计不懂规矩，什么还都没有给你说呢。”豹爷咧着他那张黄熏的大嘴，讥笑道。 李存看向被已经重新站起来的何四扶去的韩仲，问道：“怎么回事？” 韩仲咳嗽着，自是一番解释。 原来这豹爷是保康门外附近两三条大街的泼皮头头，平日里靠着收取孝敬过活，这一带的店铺除了几家有着宗亲贵胄背景的行当外，其他的上百家铺子每个月的孝敬都未曾断过。 以前孙掌柜在的时候亦然，只是因为孙掌柜和开封府衙门的张捕头关系莫逆，故而豹爷在登科书铺这里每月也只是收取寻常店面的一半而已，也就是三千钱——豹爷收孝敬是根据店面大小来收，临街一丈长的店面收钱一千，李存这个书铺是六丈，应该收取六千。 如今李存盘下孙掌柜的店面，便要代替孙掌柜缴纳孝敬。昨日这豹爷一伙便已来过，只是李存是中午来的，这豹爷是下午来的，两人便错过了。而韩仲只是一个伙计，做不得主，便恳请豹爷宽限时日，待李存来了再说。豹爷也是答应了。 今天李存方来，但是却是一副失魂的模样，从头到脚没有一个地方是正常的。故而韩仲便暂时忍住，没有给李存说这件事情。 谁知，这豹爷竟然此刻找上门来，便有了刚才那一幕。 话说回来，无论是保护费还是孝敬，其实都是一码事，无非是当地的混混头目收了钱，便保证店家在一定时间内生意不被骚扰——虽然会去骚扰的便是他们。 李存对这也自是有些了解。毕竟无论是皇宋，还是后世天朝，这等事情都是无法杜绝的。 既然这豹爷能够在这保康门外一带收“孝敬”，而且时日不短，那必然便不会只是一个没有背景的泼皮头头这般简单。既然周边的店家都交了这份的“孝敬”，李存自然也不会搞特殊，做出头的那只鸟，虽然自己人被打很是不爽，但也忍下了，权当是交安保费，花钱买平安了。 毕竟，他开书铺是为了赚钱，为了尽快的赚更多的钱，可没心情为了千儿八百的保护费多生是非。 “去取六千现钱来。”李存冲何四吩咐道。经过这这一段日子的“挥霍”，李存原本鼓囊的荷包此时已然空了，幸而之前书铺装修时他往店里的账上放了一笔钱，如今还有些盈余。 见李存服软，那被李存踹了的恶汉和搀扶着他的那个弟兄凶狠的眼神里顿时便多了其他几分色彩，有轻蔑、亦有傲然——还以为是个硬茬子，谁知果真是银样蜡枪头，刚才那一个回合，只是偷袭所致，正面相对，定然撑不了两个回合！ “你打发叫花子呢？”待何四将钱取出，是一大串折十的大钱，按实际价格凑足六千钱，放到了豹爷的手上——因为省陌制度，足可以换取七贯多钱。可豹爷却是掂量了两下，然后手掌一滑，上百枚铜钱便落在了地上，而那穿钱的绳子也断裂开来，铜钱哗哗啦啦散了一地。 周围围观的人群却是没一人敢捡。 “嗯？”李存眉毛一挑，冰冷的双眼中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他已然退让，可这人却为何还要咄咄相逼？ “打伤了我的兄弟，给这些就想打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六十四章 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十二） 周三十看着茶楼内那黑压压众人，一脸不可思议的转向门外，看着东边那还在爬升的太阳，以及那上午才有的气息，确定这会的确实是刚到巳时之后，才重新扭过头来，看着情绪明显是在等待着他的众人摆了摆手，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今日应是讲《西游》的第三回，这个消息在前几日循环说讲第二回的时候便放出去了的。至于为什么要循环说讲《西游》，原因无他，是因为听客们在对比了《西游》和其他说本之后做出来的决定…… 正所谓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听过了《西游》故事的人，再去听那些其他的故事，都不由得在脑海中浮现了几个大字“这特么的是什么玩意儿！”然后宁愿一直重复的听着已经快要背的滚瓜烂熟的《西游》故事，也不愿去听那些“新鲜”的说本了。 但是他当时说第三回开讲时间的时候，底下的一众听众们还是一副相当不愿意的样子。周三十当时也是觉得，安排上午这个时间，一定是没有几个人会过来听的。但与那高人约定的左右不过今日一天时间而已，今天一过，自己想什么时候讲都可以，到时候再补上便是了。 可谁料到，这些听众竟然对这西游故事这般的痴迷，为了能第一时间听到最新的故事，宁愿一大早跑到茶楼里等着自己！ 那高人诚不欺我！简直神了！ 想到这里，周三十忍不住又将怀中的包裹又抱紧了几分。想来，他已然将他一刻钟前还在感慨那高人不会做生意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 片刻之后，周三十坐在了他的那一方不大的桌案前，随着声惊堂木响，故事再次娓娓道来。 后世吴承恩所写的《西游记》每回不过几千字而已，不过任凭李存小时候看过再多遍的西游记，记得再熟，也做不到一字不差的给默写下来。故而经过他的笔之后，每一回的字数便接近万字。再经过说话先生周三十的嘴进行一番修饰，足足讲了小半个时辰！ “这猴王与金星纵起云头，升在空霄之上，正是那：高迁上品天仙位，名列云班宝录中。 毕竟不知授个甚么官爵，且听下回分解……” 啪！ 又是一声惊堂木响起，周三十结束了说讲，然后端起一杯刚刚伙计给他倒好的茶水，细细的品茗了起来。 “恩，今天的茶叶不错，不是以前那种五文钱一大壶、无限续杯的劣等大叶茶，而是上等的大叶，至少十钱一壶……”周三十喝着不由得感慨道。 这么多人过来听话本，虽然那些打赏因为是签的合约全部都进了周三十的口袋里，直让那掌柜的看的眼馋。但连带着，茶水点心也没有少卖，掌柜一时竟然良心发现，一拍脑袋，牙一咬，决定将往常免费提供给周三十的润口茶提升了一个档次！ “得了吧，大叶茶还有上等？” 一个穿着一身葛衣的壮汉嗓门奇大，开口嘲笑道：“快接着讲下一回，俺请你喝一贯一壶的武夷仙！” 这年头也是有名人效应的，方才那壮汉口中的武夷仙，便是因为仁宗朝时的范文正公写过一篇《斗茶歌》，其中提到过“武夷仙人”几字，便有商人看中其中商机，做出了这么个品牌，在京畿一带很是畅销。 “哎，在下可不会为了一杯茶而坏了规矩，丢了这口饭吃。”周三十当即笑着拒绝道，每三日方能开讲新一回的故事，这个规矩在过去的几天内已经说了很多次了。虽然如今周三十不用担心西游的后续故事来源，但是，能在这一行做上二十余年并能混出些许名声的他又岂会如此短见？ “唉，真没劲。”那壮汉见周三十不上钩，摇着头嘟囔道。 “方才听得不过劲，周先生不如再讲上一遍。”一个坐的靠后的听客喊道。当即，便引来了许多方才来晚了亦或者刚至的听客们的赞同。 “今日恐怕不行了。”周三十再次摇了摇头，道：“与高人约定，今日止讲此一遍尔。” “这又是什么破规矩！”当即便有人在一旁怒吼道。二楼隔着栏杆，甚至有人愤怒到往下面倒坚果壳，结果引得下面一阵怒骂。 “诸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周三十见有打起来的可能，连忙站起来安抚道： “虽然今日在下不能再讲，但诸位也并不是不能再看这《西游》的故事了！” “看？”当即便是有人寻出端倪，跟着问道。 “正是！”周三十点了点头，然后拿出方才来时抱着的那个黄色的包裹，小心打开，只见一摞崭新的书册呈现在大家的眼前。 “这便是那《西游释厄传》的第一册，里面有前五回的章节，诸位可以买回去看……”周三十拿起一本书，只见蓝色的线装封皮之上写着五个大字，坐在远处的人当即便挤上前去，仔细一看，不正是那这几日在东京城内正火的西游说本吗！此时竟然出了书册！ 等等，那周老头说的什么来着，里面有前五回的故事？方才周老头讲到第几回来着？好像是第三回吧！ 这么说来，除了今天才讲过的第三回，里面还有两回没有讲过的新故事！ 周三十拿着手中那本书正要继续的介绍下去，可话没说完便突然感觉到身边的气氛似乎不大对劲，他连忙看了一眼，只见那些听众们双眼泛着绿光，一脸不怀好意的缓缓靠近。 “哎！别抢——一本两陌钱，不二价格……” “这是两百钱，不用找了……” “我出三百钱！” “这本是俺的！” “明明是俺先抢到的！” 很快，周三十手中的那十册《西游释厄转》便被抢购一空，抢到的自是欢喜，但更多没有抢到的则是眼红的看着那些拿着书的幸运儿，然后又喘着粗气将目光投向了周三十。 周三十正在一只手整理着刚刚被人群推搡的有些凌乱的衣衫，另一只手数着收上来的书钱，被这目光再次注视到之后心中一颤，连忙道： “这书还有，在保康门外大街上路东的第十个铺子，店名叫做……” 不等周三十说完，原本茶楼里推搡拥挤的人群便争先恐后的向门外跑去，不一会便走的干干净净，只剩下围观了全程的茶楼掌柜和几个伙计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 …… 新人新书，求收藏，求推荐啊！！！ 每日都单机好可怜啊233333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六十七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二） 黑三郎自然是没有抓到那个令他又爱又恨的家伙。精明如李存，在他看到黑三郎那庞然大物般的身躯的第一刻，便回想起了几日前在茶楼里的一面——无他，实在是黑三郎这幅样子实在是太好辨别了！ 预感到事态不妙的李存在第一时间便使用了遁字诀，挤在人群中，一眨眼便不见了踪影。大失所望的黑三郎只能将一肚子的怨愤发泄到韩仲的身上。 当然，韩仲的倒霉日子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黑三郎便被后面要买书付账的众人给挤到了一边去。 至于李存，此时却坐在自家书店对面的一家酒楼里，二楼靠窗的地方，喝着一杯甘草冰雪凉水——这本是州桥夜市中王记的看家本领，但因为夏日卖的火热，便早早地被人学去，便渐渐传开了。到今时，东京城中许多酒肆食摊都会在夏日备上。不过要数正宗，自然还是王记的最好。 李存只是为了解暑，并不贪口舌之福，故而并不会挑拣。将目光从楼下喧闹的书店处收回，李存看了一眼不知何时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人，也不意外，淡淡道：“没骗你吧！” “李公子果然料事如神，若不是亲眼所见，老朽是绝不敢相信的。”眼前这人足有五十多岁，鬓角斑白，三寸多长的胡须被打理的十分精致，再配上他那一身浅蓝色的直裰，白底千纳皂靴，煞有一股道骨仙风的感觉——这对于他的职业，也是有一份不小的加成。 这人姓丁，名迩臼，和周三十是同行，这家酒楼便是他说话的驻场所在。因为离天一阁书店最近，李存自然没有放过。 丁迩臼之前和周三十一般，对李存定下的一大堆稀奇古怪的规矩很是不以为然，更是在暗地里嘲笑李存不懂做生意，纵然有才华也会赔得一塌糊涂。但今日的现实，方才酒楼里和如今对面书店处的火热景象，却将他的脸打的刷刷的疼…… 李存着丁迩臼一脸膜拜的表情，轻轻一笑。作为这个时代最为繁华的城市，东京城就如同一个大大的bug一般存在于这个星球之上，每至黑夜降临，在大地陷入一片黑暗之时，整个夜半球有只唯有这里依旧亮着光明，传播着文明的光辉。 而文化产品的需求，也只有这里最为庞大。 “这是方才的书钱。”丁迩臼从袖子里的暗兜中掏出一串铜钱，然后递给李存。 李存接过，也没有数便放在了口袋里。眼前这家伙尝到了甜头，自然不会在这点小钱上欺瞒自己。 这是李存之前寄售在说话先生处的《西游》书册，他按照八折的价格给出，然后待说话先生们卖出去之后再付给李存书钱。当然，李存当时想要提前收款也得有人给不是。当时那些个说话先生们一个个都不看好李存，若不是后续的故事还要从李存这里得到，才不会有人理会他的…… 不过李存也不太担心那些说话先生拿着他的书卖出去后赖账，因为书店后院的印刷坊开工时间尚短，而且又只有一套铜活字，哪怕几位印刷师傅加班加点，几天时间也只是装订出了八百多册而已。李存拿出其中近半，也就是四百册分发到数十位说话先生手中，每人也只能拿到几册而已。也只有周三十和丁迩臼这样的业界“老人”，听客众多而且所在的茶楼酒肆地点优渥、场地庞大，才能分到十册。 也许是歪打正着，也许是李存故意而为，正所谓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一干急切想要知道西游后续故事的粉丝们——呃，前提是这个年月有粉丝这个词——在得知这册装订精美的书册中还包含着两回未曾讲到过的故事，当即便激发了他们想要购买的欲望。但每位说话先生手中的书册数量有限，这便使得大部分的听众没能买到，经说话先生指点，以及某些收钱办事的人的一番鼓噪，李存的书店在开业第一个时辰的冷清之后，便陆陆续续的迎来了数百名顾客。就连书店旁、本就不看好李存的邻居们也不由得有些诧异。 只是，书店里存留的四百多册书相对于六七百名靠上的“粉丝”来说，还是太少，时间刚过了正午，便被抢售一空。 而其他来晚了的人，只能一连懊丧的颓着脸，听着韩仲那有些嘶哑的嗓音说着明日会有新的一批书册上架的消息，脸色才好了些许。不过随即又想到那西游故事精彩的环节，一想还要一晚上才能看到后续的故事，心中不由的如同被小猫爪子挠过了一般难受。 若是有另一个穿越者看到，一定会认出，这就是后世那个很不要脸但尤为管用的“饥饿营销”手段。 幸而，书铺里面除了《西游》第一册，还有一些其他的传奇说本，这些都是李存从别处的书坊进来的，每样不多，但装点门面充书库还是可以的。当然，无一例外，这些说本的印刷与装订都属于中等偏上，仅是那精美的书页，让人看起来便有一种买下的冲动。那些没有买到《西游》第一册的顾客有些不愿就此空手而归，便将目光投向了那些说本去。一天下来，倒是也卖出了不少。 至于孙掌柜留下的那些个廉价的福建版，则是被李存低价转售给了其他书商。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我们天一阁走的是精品路线，而不是摆地摊的”。 所以，在印刷《西游》时，无论是纸张的挑选还是油墨的选择，李存用的都是上等佳品，即便有铜活字省去了雕版和泥活字易碎而产生的费用，每一册二百余页的成本也高达七十钱左右。 这个成本价格，比之国子监和各大书院的印品要略低一些，但比之福建版二三十文便可以买下一本《论语》的价钱来说，则是要贵上太多了。 不过，随着熟练度的提高和印刷数量的增加，天一阁内印书坊的成本还会进一步下降。而且这个数量并不像雕版一样局限于固定的某一本书，而是任意的书籍。这便是活字印刷术较之雕版印刷的优点所在！ 太阳西斜，天一阁门外又重新冷清了下来，在酒楼里坐了大半天的李存付清了吃食钱，拍了拍手便往书店走去。 忽略了韩仲激动、疲惫而又带着几分幽怨的目光，天一阁的大门被关上，书店里的几人满怀激动的对起了帐来。就连在后院一直加班加点的几位印刷师傅，也难得的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围观了过来。 一刻钟之后，一个令人欣喜的数据算了出来：天一阁开业的第一日，卖出《西游》四百五十九册，一共七万零六百余钱，也就是九十一贯多。根据今日店内的火爆程度和丁迩臼那里的情况推断，之前放在那些说话先生处的四百本《西游》也定然是卖的精光。虽然还要打上八折，那也是六十多贯。两项合起来便是一百五十多贯的销售额，即便减去每本七十钱的成本，那也足有将近八十贯的利润！再加上卖出的其他书籍，这一日的销售额已然接近二百贯，而利润也达到了九十贯之多。 要知道，天一阁今天仅仅只是第一天开张而已！而整个书店的投入加在一起，也不到五百贯啊！ 这是五天收回成本的趋势啊！ 想到这里，韩仲几人不由得两眼放光的看着李存，因为李存曾经许诺，将书店二成的利润拿出来分给他们。这一天近百贯，一个月便是两千多贯，二成便是近五百贯！如今天一阁加上东家李存也不到十个人，哪怕平均分配，韩仲他们一个人手上都可以分到六七十贯，一年下来便是近千贯——这可比家中有个一两千亩地的地主收益还要多啊！ 一时间，坐拥良田千顷、腰缠万贯的美好日子仿佛正在向韩仲、何四他们招手…… 李存虽然早就对数据有了一番估计，但亲口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的松了一口气。持续了数日之久的财政危机，终于算是解脱了。 不过他不会像韩仲他们想的那般只往好处想，今天之所以可以收入接近百贯，无非是占着第一日的优势罢了！今日自己这里的生意这般火爆，定然会引得同行们的觊觎，相信不出几日，各个书铺都会摆上《西游》这本书，到时候西游故事迷们有了多处选择，自然不会有多少人来自己这里买书了。 毕竟这年头，可没有版权一说。 不过…… 李存轻笑了一声，这只是第一册而已，按照吴老先生的100回的《西游记》来说，李存还可以再卖二十册！ 而且，李存脑子里，可不仅仅记得一部《西游记》！ 而这些记忆，将会成为他手中的第一桶金！ …… …… 未完待续…… 话说，我在作者后台发现，似乎看这本书的基本上都是妹纸，汉纸只占极小的比例……呃，这是把本书归为女频了还是后台出毛病了-_-#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六十九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四） 李存当世苏子瞻的名声已然传了出去，虽然大多数人并不以为意，但郓王自然是知晓的。只是他有些好奇，能填出《青玉案》这等精致绝伦的妙词之人，怎么在细节处却如此的“爽朗”？ “殿下说笑了。”李存连忙摇头，他可当不起郓王一句“公子”的称呼。 “那日幸得李公子出手，救下吾妹，本王和茂德皆感激不尽。”郓王致谢道，只提及茂德帝姬遇刺一事，而没有说王介之事，仿佛与茂德帝姬相比，王介一个小小的知县的性命，压根就不值得一提。 事实也却是这般，若不是有人拿王介遇刺一事做文章，郓王根本就不会理会这件事情。 “那是茂德殿下洪福齐天，又岂是一两个刺客可以伤到？即便没有在下在场，也定然会安然无恙的。” 李存这并非客气，而是事实。上一世自己压根就没有参与玉仙观的文会，也没出现在茂德面前，刺客不仍未得逞吗？这一世若不是李存的突然出现，两位护卫在暗处的道长也就不会走神，自然也不会给贼人近身到帝姬身旁了才发现。幸而最终的结果还是一样，不然李存肯定会后悔万分的。 “今日茂德也在，若是她知道李公子来了，想必一会儿会过来亲自道谢。”郓王微笑道。 李存心中一惊，这才注意到不远处另一个亭子里，有一道倩丽的身影坐在其中，抚弄着一把古琴，旁边还站着数个侍女。仔细一看，那倩影不是牵绊了他三世记忆的茂德，还会有谁？ 方才李存进来的方向与这处亭子所在并不在同一方位上，其间又有奇石巨树相挡，故而并没有看见茂德的身影。此时经过郓王提醒看去，心中顿时一颤，目光一时间难以移动。 “本王这听风园虽在东京的内城之内，却也别有一番江南水乡的韵味。父皇巨资兴建的艮岳是比不上的，但却是比固子门内的同乐园、陈州门外的奉灵园、郑门外的琼林苑、丽景门外的宜春苑却是差不了多少。 自城南一事之后，茂德心情并不大好。这听风园往日清净，并无外人干扰，茂德最喜欢来此抚琴听风，调理心境了……” 见李存的神情，郓王也不意外。自己这个妹妹可是父皇众多女儿中样貌最为出众的，虽还未及笄，但也已然是美艳惊人。 这般出身高贵、样貌绝佳、性子又好的，放在后世简直就是白富美中的白富美！这东京城的少年才俊，哪个见到茂德不是眼下李存这幅模样的？ 只是，听说父皇有意将茂德许配给蔡太师家的五公子…… 郓王眼睛微缩了一些，他对于那位蔡五公子，可是并不甚喜欢…… 在李存看茂德帝姬发愣的时候，正在弹琴的茂德仿佛也是发现了这道目光，一曲结束，抬头后看到一道陌生的身影在站在三皇兄的身旁，心中顿时有些不喜。 皇家的出身给她带来了高贵的出身、绝世的面容，以及这个时代最为优渥的生活，但是也带来了不必要的麻烦。 从二月初的遇刺之后，有近两个月的时间里，父皇都禁止她踏出宫城一步。虽然每日都有姐妹过来开导，但不大的皇宫对于十四五岁正是活泼年岁的茂德来说，依旧是太过于狭小了。 北宋乃至五代几朝的皇宫是在唐时的汴州节度使的官邸的基础上扩建而成的。到了皇宋建立之后，历任官家都曾动过扩建的念头，但时开封已然人口稠密，几无扩建之余，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若以规模论，北宋的皇宫，莫说和汉唐宫阙相比，就连后世明清的紫禁城都差之许多——这也是为什么，今上要花费巨资兴建艮岳的原因。 时间进入四月之后，茂德禁足的命令虽然松弛了下来，但也只是能够去旧城内几位已经开府或者出嫁的兄姐处，还得避开那些得到消息闻风而动的勋戚贵胄家的公子哥们。 虽然茂德对他们并没有意见，但整日里缠在身畔，问的、说的最多的还是同一件事情，任谁时间久了都会烦的——虽然只是虚惊一场，但她可不想每日都回忆那场遇刺的恶梦。 今次她来三皇兄这里，三皇兄可是答应了的，不会带外人过来的，那眼前这个人，却是谁呢？ 想到这里，茂德便秀手轻挥，一个侍女附身上前，茂德小声交代了几句，那侍女应了之后，便小跑着离去了。 不一会，那侍女回来，回禀道：“殿下，王府的管家说来人叫做李存。” “李存……”茂德右手轻轻的抚着额头，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不过不待她想到到底在哪里听到过之后，便听到身旁的侍女石榴便一声轻呼。 “嗯？”茂德有些迷糊的看着自己那个同样迷糊的侍女石榴。 “殿下，您不记得了？玉津园外，那个书生，就叫李存啊！”石榴连忙说道。 “啊？他呀！”经过石榴的提醒，茂德总算是记起来了。原来是那天救下自己的书生。 “还不止这呢，那天我给殿下念得那首元夕词，也是这李存写的。”小侍女石榴补充道，说完害怕殿下想不起来，又念上了一句：“众里寻他千百度……”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茂德自是记得那首《青玉案》，只是那日石榴念完不久，便遇了刺客，之后几日一直是心有余悸，再之后为了忘记遇刺这段可怕的记忆，她便每日弹琴练画，也不曾将救下自己的那个书生和《青玉案》这等妙词联系起来…… “既然有救命之恩，理当去谢上一番。”茂德轻声说道。她记得，元夕那日，她的马车撞伤了李存，虽然并不是她的过错，但却是将人给撞伤了。而之后这李存又救了自己，这着实是一份“不计前嫌”的恩情…… 小侍女石榴在一旁赞同着。 于是，不远处的李存便看到茂德对他微微一笑，稍息之后便又低下头去，双手抚在琴弦之上，一阵华彩柔和的琴音响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七十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五） 呃，这章写的很糟糕，但玉昆这几天受刺激了，不知不觉的就写成这样了……如果不喜欢跳过便好了，抱歉。 …… …… 琴音随着茂德的一双纤手起而又伏，绵延不断。皓肤如玉，李存看着一时间不由得有些痴了。 那是一个简单的故事，如果没有后来的穿越与重生，相似的事情会发生在无数人的身上。 “我叫李存，你呢。” “我叫海若！” “以后就是同班同学了，请多指教！” “哈哈，你挺逗的！” 这是他们初见时的时候。 …… “高考还有多久，你还在看这些闲书！” “劳逸结合，放松一下嘛。” “你给我讲讲这道题！” “好嘞……” 这是高三的时候。 …… “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马上就要高考了……” “你愿做我女朋友吗？” “嗯……” 这是高考前的一个月，第一次面临决定人生的岔口，少男少女们寻找着各种可以缓解压力的方法。而暗恋她了三年的他，也终于鼓起勇气去告白——竟然成功了！天可怜见，他当时是有多么的兴奋与激动。 …… “成绩出来了，差两分。” “那我们岂不是不能上同一所大学了……” “没事，只是四年而已，况且我们假期还能见面！” 他握着她的手，第一次感觉到命运的无常，可他并不准备放弃！ …… “我们永远不要分开好吗？” “永远，永远都不分开！” 这是大学第一个假期时的约定。 …… “这个假期不回来了吗？” “恩，下半年要考tef，暑假留在学校好好复习。” 从大三开始，就连假期，也见不了了。 …… “我要去巴黎了。” “不能留下吗？” 四年转眼而过，但是，一切并不如他所想的那样。时间，可以改变一个人的许多……也许，是别人都在前进，而唯独他留在原地吧。 …… “那是我的梦……我们分手吧！” 终于，她提出了那两个字。 …… “珍重。” “珍重！” 这是最后一次见面。 一切，本该就此画上句号，但一场车祸降临，使得故事的另一半仍在继续。 “莫要再伤了他......毕竟是撞了他，多给些银钱好好医治吧。” “海若……” 重和二年，穿越之后第一次见到海若，只是在这一世，她却已是茂德。 …… “帝苑重地，你是何人！” “我想求见帝姬……” “就凭你？滚吧！” 身份的悬殊，使得他连见上她一面都不可得。 …… “帝姬出降蔡家，东华门外好生热闹，李兄不去吗？” “你们去吧，我没心情。” 宣和三年，帝下旨茂德帝姬出降蔡太师五子、宣和殿待制蔡鞗，东京喧沸，而他，只能祝福。 …… “元帅令嘉德、荣德、安德、茂德诸帝姬出城入营……” “今城已破军已丧，金人势大，乞和之事全凭二太子一言而决，切不可忤逆之……” “陛下……” 靖康二年，东京内外城皆破，仅有皇城独存，新帝赵桓决议出降，金军统帅指名要茂德诸位帝姬入金营，帝从…… 而他，却无能为力。 …… “莫要再伤了他......毕竟是撞了他，多给些银钱好好医治吧。” “茂德！” 这是第三世的初见。 …… “再次见到你真好！” “嗯？” 这是在玉津园外…… …… 一曲终了，远处抚琴的女子起身，浅浅行了一礼，然后重新坐下。 琴音终落，李存许久才缓缓回过神来，看向那不远处少女的目光，充满了复杂。 “我便说嘛，茂德知道李公子来后，定会亲自致谢。”再一旁观看了全程，一直是一副微笑模样的郓王品了一口茶，说道。 李存闻言，顿时一个激灵，想起这会是在郓王府邸，这才算从回忆中完全回过神来，恋恋不舍的将目光从茂德身上移开，转回身子，平整了下心情，然后才说道： “帝姬殿下的琴艺果然绝伦。这一曲《雁落平沙》可谓通体节奏三起三落：初弹似鸿雁来宾，极云霄之缥缈，序雁行以和鸣，倏隐倏显，若往若来；其欲落也，回环顾盼，空际盘旋；其将落也，息声斜掠，绕洲三匝，其既落也，此呼彼应，三五成群，飞鸣宿食，得所适情。 全曲委婉流畅，隽永清新，仅凭这一曲，殿下便有大师风范。” 茂德方才弹的这曲名为《雁落平沙》，在后世也被叫为《平沙落雁》，相传是前唐时陈子昂所作。这是一首古琴曲，而不是后世常见的古筝。 本来李存应该是辨别不出来的，他在后世上的只是一个三流学校，读的也是农林类专业。但幸而读大学时和几个好友开了一家饮品店，当然生意很是惨淡，在最初的两个月过去之后，便彻底称为了他们自娱自乐的地方。倒是有幸认识了一位住在附近教古琴的老师，老师下课后经常去他们店中坐会，有时还会带着琴来。几年下来，李存倒也了解了一些古琴方面的知识，此时却正好用上。 “哈哈，李公子果然不凡，这一番点评，让我都觉得茂德所弹的非常出众了！” 郓王哈哈一笑，这番评价和这琴曲一样，并不一般，想到情报中关于李存的种种，让他越发觉得眼前这人并不简单，最起码才华方面是这样的。这不由的让他对李存的好感又增加的许多——有才华的人总是惺惺相惜的，作为皇帝诸子中学识与文采最高的，郓王对京中有才识的士子最为看重，不然国子监上下也不会大多都是他郓王党人！ 若是李存知道郓王的想法，定然会偷笑不已，虽然他受了那位老师数年的熏陶，但终究还是外行之人，听个热闹罢了。方才那一番评价也并非他所原创，而是《古音正宗》中所书，不过那《古音正宗》在明崇祯七年才会问世，离现在还有五百多年……如此说来，他到也成了原创。 “殿下说笑了。”李存面色不改的回答道。经过上一世几次文抄公的经历，李存的一副脸皮，已然练的出神入化。 “京中这二月间一直都在出传闻，说李公子的文采非凡，填词作诗自是一流，只是一直不得见。方才茂德一曲《雁落平沙》相谢，李兄可有什么好词句相赠呢？” 郓王眼珠一转，嘴角轻笑，不知抱着什么目的说道。 “诗词吗……” 李存闻言并没有拒绝，他虽然这世并不想做文抄公，但先是辛弃疾的《青玉案》，而后又是吴承恩的《西游记》，虽然每一次都有不得已的原因，但既然先例已开，抄一首是抄，抄两首也是抄，不在乎多的那一两篇而已。更何况，是写给茂德…… 见李存点了点头，郓王当即大喜，双手一拍，不多时亭中的石桌上便被腾出，摆上了笔墨纸砚。 李存拾笔，目光复杂的看着茂德片刻，想起方才脑海中闪过的种种，终是拿定注意，俯身而下，笔尖蘸墨，在纸上写了起来：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一直注视着这边的茂德见状，此刻也再次站了起来，有些好奇的望着这边，想要看李存到底在写着什么。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郓王见李存写完第一句，心中顿时大喜，想着今日似是又要见到一篇传世佳作了。只是到了第二句写完，那原本一直保持着微笑的脸庞却变的有些难堪了。不过李存并没有注意到郓王的变化，依旧沉浸在刚才的回忆之中，笔在手上，一刻不曾停歇。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最后一笔落下，李存像是放下了一个包袱一般，长出一口气。 只是一旁，却传来一声训斥： “李存，你大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七十一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六）祝大家端午安康~ 看着郓王气愤的表情，李存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冲动。 单从文学的角度上来讲，纳兰性德的这首《木兰花·拟古决绝词柬友》可谓是绝佳，毕竟是清词三大家之一纳兰性德的代表之作。 但是，其中的寓意，运用在茂德身上，却是大逆不道啊！“骊山语”、“雨霖铃”，究竟谁是负心人？若是传出去，对茂德，对李存都不是好事。 毕竟，以这首词的水准，以及东京百姓们对皇家八卦的钟爱程度，一定会炒的沸沸扬扬。 李存可以想到，若是陛下得知他还未出阁、最疼爱的女儿因为李存一首词而牵连上了一些流言蜚语，那震怒的模样！ 若是自己是状元出身，亦或者哪家勋贵国戚家的嫡子，皇帝陛下说不定就会将茂德下嫁于他，最终留下一方美谈。可他如今只是一个太学生，仅凭一两首绝伦的诗词，是远远不够的！ 不然，李白被誉为一代诗仙，怎么混不到一个驸马的身份？柳永词填的惊艳一代，可连个郡主都够不着！ 届时，等待他的，恐怕不会是什么好下场！毕竟，皇宋祖训说的是不杀士大夫，而不是不杀读书人…… 更何况，甚至不需要皇帝动手，那些个自认为有资格做驸马的勋戚显贵，便会出手让李存消失在这个世界中。 李存微微侧身，看了一眼已经从侍女那里得知诗文内容的茂德，只见她先是一副惊讶，之后眉头却渐渐皱起，看向看向自己这边的目光也变了许多。 “也许，自己这会在她心里，已经和“登徒子”画上了等号吧…… 李存心中一阵苦笑，不过他并不后悔，并非是后悔无用，而是这首词正是他三世来积郁在心中的话，如今终于倾吐了出来。 只是，他认得故人，而故人却已然认不得他…… 而李存不知道的却是，在这听风园的一个隐秘之处，一道倩丽的身影扶着树枝，口中轻声念着“人生若只如初见……”脸颊上不经意间却淌下两行清泪。 一旁的白玄子见状，鼻尖也不由得有些发酸，然后悄悄的转过身去，装作一副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数着眼前的一枝树枝上有多少片树叶…… 郓王此刻可谓是又喜又怒，喜的是今日又见得一篇绝世佳作的诞生——以他能闯入殿试，并能被一众考官推为第一名的水平，足可以预见这首词传出去会造成怎样的轰动！这可是并不逊色于之前的那首《青玉案》！ 一首还可以说是巧合，但这李存做出了两首同样绝伦的词来，那便不是一个巧合可以说的了——这说明，李存却有大才在身！ 这时的郓王就像一个棋痴，见到了一个下棋高手时一般的兴奋。 但怒的却是，这首词若是流传出去，着实会影响茂德的名声！ 那些八卦的百姓们可不管这只是一首词而已，捕风捉影的事情都能被他们编出个花来！说不定过不多少日子，还能流传出公主和才子私奔的故事来！ “早知道就只让作词，而不提茂德了！” 郓王不由得有些懊恼——词是他让作的，人亦是他邀请来的，更何况李存又两次为他解围，还于茂德有救命之恩，其才华又甚为自己所欣赏。若是对李存从重处置，安他一个轻薄帝姬的罪名，实非他所愿。但若是就此放过，又实为不妥…… 就在郓王拿不定注意，是要如何处置李存这个胆大包天的人的时候，一旁小步跑来一个随从，贴到耳边轻声细语了几句。 郓王先是眉头紧锁，接着又缓缓舒展，最终轻叹了一声。 李存告辞了。 郓王府另有贵客来临，一首词将郓王给弄得难以处置的李存自然不好继续待下去，郓王只是稍微提点两句，他便知趣的提出告辞，沿着原路，离开了。 走到听风园门口时，却是碰见一人，跟在一位引路的王府仆从身后。只见来人穿着一身锦缎，绯色的圆领衫上绣着几只仙鹤，腰间的蹀躞带上镶嵌着和田的宝玉，其下缀着的宫绦亦是别致，一个瑞兽状的腰佩挂在下面。垮裤是浅紫色的，带着道道条纹，配上一双乌黑发亮的皂靴，好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 “蔡公子。”引着李存离开的那个仆役先行停下，立在小径一侧，恭敬的行礼道。显然是认识来者。 李存抬头打量了一番，心中也是一惊——这人他怎会不知道？蔡京蔡太师家的五公子，宣和殿待制蔡鞗！ 哦，现在他还不是宣和殿待制。 怪不得那仆从叫他蔡公子而不是官名——无论他现在身处何职，又怎能比得上蔡太师亲子来的显赫！ 而前世，皇帝将茂德下嫁的，便是他了！ 这应该算是情敌？李存也不清楚此刻他看到蔡鞗的心情。不过轮不到他去品位此刻的心境，那蔡公子轻嗯一声，目光不喜的从李存身上扫过，然后大步的向园中走去。 “李公子，这边请……” 待蔡五公子走后，引路的仆从对李存轻声道。 李存点头，跟着离开。 …… …… “那李公子的词填的真好！” “可不是嘛，‘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若是有人能为我写出这等词来，做小我都愿意！” “得了吧，那是写给帝姬殿下的，你以为你是谁啊，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女，那些个大才子们怎么会看得上你……” “我不就是想想嘛……” “好好好，趁着现在天还没黑，刚快回房睡上一觉……” “为什么呀？” “白日做梦啊！嘻嘻……” “你讨打——” 两个侍女的私语声从不远处传来，走到一半的蔡公子闻言突然停了下来，然后脸色有些难堪的对身前引路的仆从问道：“方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仆役不敢隐瞒，如实的说了出来。 而那蔡五公子的脸色却也变得越发的难堪了起来。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呵呵，我倒要看看，我蔡鞗看中的女人，他怎么比翼连枝去！” …… …… 又是一年端午节，玉昆在这里祝各位书友端午安康~ 第二章在凌晨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七十二章 横祸无端已加身（上） 待蔡五公子走后，方才引路的那个仆役不敢隐瞒，将途中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郓王站在书案前，看着桌子上一副新画的雀鸟图，然后眉头一皱。 “乱嚼舌头，泄漏皇家私事，着实可恶，杖杀了吧！” “是。”一旁的管家回答道，脸色如常，似乎杖杀一两个侍女就和杀鸡一般正常。倒是那禀报的仆从跪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 “至于你，泄漏皇家私事，自己掌嘴五十，长些记性。”郓王抬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那个家伙，淡淡道。 “可是，殿下那是蔡公子……” “恩？没听到本王说的话吗？别说蔡公子，蔡太师也不行！”郓王低着头，淡淡的说道。 “掌嘴一百！记清楚了，下次可就不是掌嘴了！” “是是是，小的明白！”那仆从闻言心中一惊，直骂自己愚蠢，竟然要和王爷顶嘴，双手连忙抽在了自己的脸上，啪啪的直响，生怕抽的力气不够大，让王爷挑出毛病来。几下下去，原本还算俊朗的脸便肿了起来。 “滚出去抽！”管家看见自家王爷眉头紧锁，连忙对着那仆从斥道。后者连声称是，然后倒退着出去，手上的动作也未曾停下。 “吩咐下去，今天的事情哪个敢乱嚼舌头，那两个侍女便是榜样。”郓王吩咐道。 “是。”管家躬身应道。 …… …… 傍晚·矾楼·明月阁 这是一间足有十丈大小的房间，其内装饰奢华，在外面可遇不可求的名家字画在这里只是一件普通的装饰而已。单以面积来说，即便作为东京城内最为出名的矾楼内，也不留有几间。 这种房间，并非是有钱便可以拿下的，多少富商一掷千金，也没有资格入内。 不过今日，明月阁却是灯火通明，人影绰绰。 “你说，那日本公子叫你收拾的家伙叫什么？”蔡鞗一口将杯中美酒饮尽，然后随手一丢，那樽葡萄紫的钧窑极品酒杯便被丢了出去，在铺满地毯的地面上滚出了很远，然后碰到了一根椅子腿上才停了下来。 一个陪酒的绝色女子光着脚，穿着一身轻薄的丝衣在地上妖媚爬着，爬到那椅子边将方才蔡鞗丢下的那个酒杯捡起，然后放在那双巨大的胸间夹着，然后再次爬回道蔡鞗的身边，扶着蔡鞗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胸前。 蔡鞗邪邪的一笑，将酒杯掏出，然后又使劲的在那双**上狠狠的捏了一下。只听那绝色女子娇声叫了一下，媚眼如丝的看着手的主人，一脸春意。蔡鞗见状，淫笑着将脑袋挤到那女子的胸前，深深吸了几口，一脸陶醉。 “回公子，是李存。”刘庸见蔡鞗问话，低着头不敢看向前方的春色，语气有些发颤的回答道。 这刘庸本也是官宦子弟出身，也被身边的人私底下唤为“衙内”，但他这个官宦子弟和眼前这位相比却着实差了太多。他爹爹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刚迈入京官序列的绿袍小官，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而那蔡五公子，父亲是当朝太师，权倾朝野十数年，蔡五公子仅凭父辈恩荫所得的官职便要比他刘庸的父亲高了不知多少，两人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面。 相比之下，那蔡鞗才是真正的衙内！ 不过这京中高官甚多，连带着衙内也甚多。有如那恶名满东京的花花太岁、高衙内，亦或者一些个待制的子嗣，就连他蔡鞗如今的官职，今后若是有了儿子，也当得起旁人一声“衙内”的称呼。 但蔡府的公子却有定数，地位也更显高崇，故而这蔡鞗不喜与那些庸人为伍，旁人觉得高高在上、代表着出身显赫的“衙内”一词，却被他认为太过掉价…… 所以他更喜欢别人唤之为蔡公子，而不是蔡衙内。 虽然刘庸和这蔡五公子的地位相差悬殊，难有交集。不过幸而这刘庸比较会察言观色，溜须拍马的功夫也是十足到位。前次有幸参加了一次蔡五公子组办的酒宴，其间蔡五公子皱着眉头说了一句“李存该死”，这刘庸问明是和自同在辟雍的那个李存之后，便拍着胸脯说要为蔡公子收拾这个不长眼的家伙。因此，这刘庸便受到蔡五公子的赏识，一时间在圈内的地位大涨。 只是他上次在玉仙观文会上设好圈套，准备让李存身败名裂，谁知这李存竟然写出一首足以流传千古的元夕词，并且声名大噪，而他自己却是染了一身的灰。 之后的许久，刘庸都处于一种担惊受怕的状态，生怕蔡五公子得知他失败的事情，亦或者问起此事。 只是两个多月过去了，蔡五公子再未提到过李存，刘庸也渐渐的放下心来。 “这蔡公子当时可能只是随口一提，以他的身份怎么会记得李存这样的小人物？”刘庸如是的安慰着自己。 谁知，今天这蔡五公子却又问道了。 “你办事可不大利索啊！”蔡鞗方才喝了不少酒，虽然这年头的酒都未经过蒸馏，度数和后世的啤酒差不了多少，但是架不住喝得多。此时蔡鞗脸庞通红，一双眼睛也红的厉害，盯着刘庸的目光甚是可怕。 他之前便听说过这李存，那是元夕之后，茂德帝姬身旁一个收了他很多好处的侍从，在向他汇报帝姬的日常时提到：一个叫做李存的读书人被帝姬的马车撞伤，其看向帝姬的目光很不正常…… 这其实是句废话，但凡正常些的男人看到清美如茂德帝姬这等女子，眼神都会不太正常，或是惊艳，或是爱慕，或是龌龊…… 蔡鞗听了自然很不高兴。虽然陛下还未颁下圣旨，但自从父亲答应他，要为他向陛下求娶茂德帝姬之后，他便在心中认定茂德帝姬已经是自己的女人，又怎么会忍受旁人对自己女人有异样的眼光！ 恰逢那日酒宴，他如今日这般多喝了两杯，便不喜的说了一句“李存该死……” 正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句话恰好被一旁的刘庸听到，这刘庸当即便表示要替他收拾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蔡鞗自是答应了。不过之后便将这事给忘了，毕竟只是一个书生而已…… 哪怕事后茂德遇刺是被一书生所救，以及李存的名声鹊起，都没引起他的注意。 只是今日下午，他得到消息说茂德出宫去郓王府散心，他便连忙赶去，想要见上茂德一面。毕竟这两个月来茂德被陛下禁于宫中，哪怕他贵为太师之子也不得见。 但谁知竟然在郓王府见到了那个李存，还从几个下人那里听到了那首令他恼怒的《木兰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七十五章 横祸无端已加身（四） 作为这个时代最为繁华的城市，东京城内生活着超过一百五十万的人口，而为了满足这一百多万人口的生活所需，也就兴起了无数的行业。 而这些行业，也或自发的、或强制的，形成了一个个行会。比如东京七十二家正店之首的矾楼，最初便是白矾行的会所所在，只是后来才改为了酒楼，并被人逐渐误称为了“樊楼”。 除此之外，贩卖粮食的有粮行，交通运输的有车马行，柴火冰炭的有冰炭行，就连挑粪的亦有粪行，而且因为人数众多，涉及到东京百五十万人的每家每户，还成为了首屈一指的大行会！ 自然，印制贩卖书籍的，也有书行。 在武学巷北的西大街，一栋三层足有五丈多高的大楼矗立在其上，雕梁画栋，在周围一群两层高二三丈的房屋中显得非常的醒目。 西大街上人来人往，走到近处，常有人驻足楼前，抬头惊叹之余，也将那大门之上，挂着“书行”二字收入眼底——这里便是书行的行会所在。 不过高楼内的一干“工作人员”并不会理会门外惊叹的人，而是在紧张的忙活着自己手中的事情。 只是，也有例外。比如在三楼的一间宽敞的房间里，一个中年男子此刻却是一脸不愉的靠在椅背上，出神的想着什么。 曹和笙这些天很不高兴，三十多岁的脸庞却一直皱着眉头，将平日里养尊处优带来的保养效果付之一炬，此刻看起来足像一个半百的老头。 作为开国大将济阳郡王曹彬的后代，他应该从一生下来就享受着皇宋的优待。但事实并非如此，从先祖曹彬到了他这一辈，已然有了八代；哪怕从仁宗的慈圣光献皇后曹氏算起，也已经隔了五代之多。所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曹家的地位已然比不上开国之时，更何况他还只是一个旁支…… 家族的背景并不能给他带来多少太大的助力，而他能走到如今的这步，大多依靠的，还是他自己，他那独到的眼光与果断，以及运气！ 仅仅二十年时间，他便将自家从一个中等规模的书商做到了这东京城、乃至整个皇宋北方数一数二的大书商。故而，他也就当仁不让的坐在了书行的副行首的席位之上。 而行首，则是由神宗向皇后家的外戚所把持着。 天下财富自有定数，这是潞国公文彦博的言论，虽然在大商人们看来，此话纯属放屁，但对于这东京的书行来说，却是有一定的道理。 书商们的销售对象自然是读书人，而皇宋的读书人是历朝最多，超过一万万人口中，有百万之多的读书人掺杂其中，为着书商们提供者广阔的市场。故而皇宋的书商们也就享受着历代以来最为黄金的时代。 一本论语，可以卖出数以十万册；一部道经，动辄数万贯的利益！这在前代，可是前所未有过的。 但经过了国朝最初的几十年集聚的增长之后，到了神宗以后，甚至是仁宗后期，天下的人口增长便缓慢了下来，随之而来的，这是读书人数量的增长也停滞了下来。 市场不再扩张，那份额便是有限。你家多了，别家就会少，别家多了，自家便会下降。 这个道理，是再浅显不过的了。 对于东京的书商来说，南方的市场被福建和两浙商人给把持的死死的，难以插入。四川则自成体系，而关西读书人太少，市场不值一提。所以，他们所能瓜分的，便只有京畿、京东、京西、河北、河东几处地方的市场。 而这些市场，绝大多数则被少数的几家书商所垄断着。曹和笙的曹记书斋便是其中之一。 至于书行的成立，明面上是维护京中乃至北方书商们的共同利益，制定行业规则，避免恶意竞争的。但实际上，书行内的所有成员都很清楚，书行成立的唯一目的，便是帮助那些如同曹记书斋这样的巨头们打压异己，维持住他们占有市场的份额，并且将有威胁的新入者杀死在萌芽之中。 不过，这次的新入者，似乎很是棘手。 曹和笙靠在椅背上，不由得回想起不久前手下向他汇报的一组数据。 “开业半个月，卖出了近万册书，平均每日卖出七百册，交易额每日都在一百贯以上……若是按照这个数据，一年下来，便是四五万贯的交易额！ 这个数字，在书行内，都能排入前二十！ 虽然前二十的书商和数一数二的书商差距依旧很大，一年五万贯的生意对于曹和笙来说也并不是什么值得震惊的事情……但是，那可只是一家刚开业半个月的新店啊！ “天一阁……李存……呵！”曹和笙嘴中念叨着。 使他这一段日子以来心情不佳的，便是那李存以及他新开了的书店天一阁了！ 原因无他，实在是天一阁在短时间内取得的成绩太过于闪耀，让曹和笙以及其他书行的巨头们不由得不感到威胁！ 虽然天一阁此时专注的是话本生意，书店中卖出的绝大多数都是《西游释厄转》的一二册，而之前经营话本生意的大多是些不入流的小书商，和曹记书斋这样的巨鳄似乎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冲突与威胁。 但，无论是曹和笙，还是向家人，都不会天真的认为，能够用仅仅半个月不到的时间，便在东京城内传出人尽皆知声名的天一阁，以后只会老老实实的作话本生意！ “话本、说话先生、缺货营销……真是一个聪明的小子啊！” 曹和笙喃喃着，虽然他不知道“饥饿营销”这个梗，但沉浮商海二十年、做到一行巨头的他，自然不会看不出天一阁的一干把戏的目的和作用。 在惊叹之余，曹和笙对想出这个方略的李存不由得更加忌惮了起来。 “这是个威胁，必须扼杀！” 这是曹和笙和书行的行首以及其他几位副行首和领事们的共同想法。 但是，又将要如何扼杀呢？ 天一阁的发展并不按照其他书店按部就班的发展常理，而是前所未有的迅速，几乎一开业，便直接跳过了别的书商需要积攒几年或者十数年才能积攒下来的人气，直接取得了少数大书商的书店才能取得的业绩！ 如此，往常的那些手段，对于天一阁，还能有用吗？ 曹和笙不由得有些担心的想到。 正在他考虑如何铲除李存和他的天一阁可能造成的威胁的时候，门被推开了，一个侍者道： “行首，有人求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七十七章 横祸无端已加身（六） 天气越发的炎热，树上的知了也随之没有终止的叫唤着，扰人心境。 国子监的诸生们一改往日的焦躁，老老实实的在高大阴凉教室内认真的听着课。 实在是外面太热了！ “这还未五月，天气便这般炎热。到了流火的七月，那岂不是要热死？” 博士授课完毕之后，一个坐在靠近屋门地方的肥胖生员，感受着外面吹来的阵阵热浪，不由得抱怨道。 “可不是，这几年天气越发的奇异，冬天冷的厉害，夏天也热的要死。”一个约摸着有三十多岁的生员嘟囔着，只见他此刻毫不顾及影响的趴在木桌上，感受着桌面上传来的冰凉感。不一会，这片桌面便被他热的流汗的脸给捂热，便翻了下脑袋，贴到另一部分凉的地方。 “这些年天气却是不正常，听说去岁太湖都完全封冻住了……” “听说去岁京西热死了二百多人？” “何止啊，那只是报上来的……” …… 李存并没有和同窗们留在太学闲聊，自然也没有留下自修的觉悟，这日的课方一上完，他便和往常一样往天一阁走去。 “韩老二，那姓李的小子呢！” 李存刚拐进保康门外大街，走到隔壁的那家卖香料的门口，便听到一声躁厉的声音，往前一看，却见自家的掌柜韩仲又一次的被人拎着脖子举在空中，而何四则被另一人踩在脚下。 仔细一看，那抓着韩仲领子的不正是之前找事的豹爷？ 只是这一次，他的身后跟着的，却不只是两个恶汉而已，足足有十几个膀大腰圆，纹身了的恶汉，每个人手中都拎着一根粗硕的木棍！ 李存心中顿时大急，连忙跑了过去。 “呦！李东家，您竟然出现了！俺还以为李东家没卵子，被吓得不敢出来了。” 豹爷身后的一个恶汉看到李存出现，嘴角咧出一个残忍的笑容，讥讽的说道。 李存闻言扫了一眼，却是那日跟着豹爷一同来收孝敬，然后被李存狠狠踢了两脚的家伙。 “看来阁下前些日子的伤是好了。”李存遂即将目光收回，语出回敬道。 那恶汉被接了伤疤，当即大怒，捋了捋本就不存在的袖子，挥着手中的木棍，便要上前和李存大干一场。 不过却被豹爷拦下了。 豹爷将韩仲如同一个娃娃一般丢到一边，然后扭过头看向李存。 “小子，逞口舌之强是没有用的。” “豹爷如此便是有用吗？”李存看着豹爷凶狠的眼神，没有一丝的退缩，语气冰冷的说道。 “是吗？”豹爷闻言，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说道： “上次若不是捕快过来，你以为你会笑到现在？你觉得，今天你还会如那日一般好运吗？” 李存闻言，扫了眼豹爷身后的一众恶汉，又看向躺在地上的韩仲两人，不由得默然。 既然豹爷今日敢带上过来，定然是有把握捕快们不会出现！不然，两次的虎头蛇尾，对于他的威望可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没有捕快，豹爷这一干人便可以肆无忌惮起来。虽然这些人大都是这街头斗殴的把式，自己打不过，可对方也不一定能够奈何了自己。只是，一旦打起来，他最多只能保全自身，但一旁的韩仲和何四便无法顾及了。而身后的店铺，定然也会被砸的损失惨重。 最重要的是，若是这些人每日都来骚扰，自己还开不开门，做不做生意了？ 李存很明白，若果不解决掉这豹爷，哪怕他关掉这天一阁，搬到别的地方去，也依然会受到骚扰。 “若是能够拖延过今日……” 李存的眼睛微微闪过一丝光芒。 哪怕是浪费掉一次得之不易的人情，也要请人摆平这豹爷！ 无论是王家，还是郓王！ 至于李存手上的太尉府腰牌，仅仅只是童贯发给如李存这般新近投靠的幕僚用的，除了可以直接获得门房的通传外，并没有其他的什么作用。而正是这样，认得这块腰牌的，也只有太尉府的门房和亲卫……所以说，暂时并不能为李存带来丝毫的帮助。 只是此时，还是能不打就尽量不打。 李存将目光从韩仲和何四的身上收回，重新看向了豹爷。 “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豹爷不如开口，咱们和解如何？” “和解？”豹爷似乎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事情，当即朝是一阵大笑，然后才说道： “和解也不是不可能，你这天一阁，我要九成！” “豹爷，您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李存当即摇头道，这豹爷的话完全没有诚意。 豹爷自然早就料到李存会拒绝，也不和李存继续讨价还价，只见他诡异的一笑，然后往一旁走了两步，一脚狠狠地踩下，正好踩中何四那条受过伤的大腿之上，顿时一声惨叫响起。 “那就没得谈了！”豹爷冷冷的说道。 本来还想要豹爷再换个条件的李存见状，当即大怒，挥出拳头便要将何四救出。 不过不等李存栖身近豹爷，便有四五个壮汉上前，将他拦下。几人打作一团。 豹爷见状，哈哈一笑，然后踩着何四的脚不由得又用力了几分。 听着何四越发凄厉的惨叫声李存的心中也越发的急躁起来，但身前的几人将他的四周封的死死的，一时半会儿难以突破。 “砸！” 豹爷对剩下的七八名手下命令道。 那七八名恶汉当即领命，提着手中足有手臂粗的木棍，冲进天一阁内，一通乱砸。后院几个印刷师傅听到声音出来，出来想要阻止，结果一个照面便被打到在地。 不过就在天一阁面临被砸一空的时候，突然身后的大街上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而豹爷的几个位置靠外的属下也不由得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谁要你们停下了！”豹爷见状，顿时大怒的吼道。不过回答他的，却是一个拳头。 “哪个龟孙子敢打我！”脸上正中一拳了的豹爷骂道，抬手便要反击。不过他的拳头刚刚抬起，便被一张孔武有力的大手握住，任他如何挣扎都纹丝不动。 紧接着，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他的眼前。 “曹……曹……” “我书行的人也敢欺惹？带着你的人快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七十八章 横祸无端已加身（七） “曹……曹行首！”豹爷口吃了半天，才终于把名字给喊了出来。 “还在那迷瞪什么？等着行首亲自送你吗？” 握住豹爷手腕的是一个精壮的大汉，看着很是威武。认识的人都知道，他是书行的棍棒教头，是教书行一干伙计拳脚的。 毕竟，书行的生意遍布整个皇宋北方，出了京畿路，其他诸路如今可并不太平。 “是是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惹了曹行首的人，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不劳曹行首大驾，俺这就走。”方才还是一副凶神恶煞模样的豹爷瞬间就变成了一个鹌鹑一般，挤出一副笑脸，舔着脸讨好道。 “滚！”曹和笙并不理会，最终冷冷的吐出一个字。 豹爷见状。连忙招呼着一干手下，灰溜溜的跑远了。 远处原本围观着的一干人见状也是愕然，这豹爷在这保康门外数年，可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今日怎滴这般虎头蛇尾，灰溜溜的溜走了？莫不是那来人，也是官差？ “这你可就不懂了吧，这来的可是书行的副行首，东京城内响当当的人物，那豹爷只是一个泼皮，见到曹行首自然不敢造次。”一个见识博广的围观者对周围几个不明觉厉的人说道。 “东京城内行会上百，书行只是其中之一，那姓曹的行首前面还要加上一个‘副’字，那豹爷何至于此？”当即便有人质疑道。 “你这可就不知道了吧！这曹行首可是开国大将曹彬的后人。曹彬知道是谁吗？那可是南灭伪唐、西灭伪蜀的大将！而且其祖姑奶还是仁宗皇帝的皇后！ 这可是勋贵之后，与国同休的存在！与之相比之下，那豹爷算个什么？” 之前开口的那人斜着个眼睛，一副教育口吻的说道。 旁边的众人闻言，顿时恍然。 …… 李存并没有去追豹爷等人，而是立刻的跑到了躺在地上扶着腿还在哀嚎的何四，蹲在地上检察了起来。 “李东家，抱歉我们来晚了。” 曹和笙上前几步，然后看向李存说道。 “我已遣人去寻大夫了，应该马上就到。” 李存抬起头，顺着指示看到一个穿着青衣的小厮从不远处的一家药店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头发花白的坐堂老大夫，以及几个学徒，提着下摆往这边跑来。李存原本担忧的心顿时舒缓了一些，然后扭过头看了一眼眼前这个陌生的中年人，一脸疑惑。 他并不认识这个人，也并不知道这人为何要来帮他。 不过，那人很快便开口解释道：“在下曹和笙，现添为书行的副行首。” “原来是曹行首！” 李存恍然。书行他自然知道，而且在天一阁开业之前，还特意去书行填了一张表格以及交了一年的会费，也算是书行的正式成员。 这是东京城内各个行业开业前的必备流程，若是不加入行业的行会，便会被同行排斥以及针对。 从皇宋开国以来，还从未听说过哪个商家能撇开行会之后，还能成功的在东京城内扎下根并且发展壮大的！ 索幸，只是成为书行的普通成员，一年的会费只需要一贯钱而已。 只是李存虽然加入了书行，但是并不准备深入其中，毕竟天一阁只是他积累财富的第一步而已。故而他对书行的一干人事并不熟悉。 而眼前这个曹副行首，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似乎并没有见过。 “天一阁这半个月来可是响彻东京，作为书行的一份子，又岂能没有听闻过李东家的大名！” 李存这才了然，然后抱拳对曹和笙谢道： “今日多亏曹行首出手相救。” “李东家是书行的成员，李东家有难书行自然有责任和义务出手。”曹和笙微笑着解释道。 “那豹爷不过是一个泼皮罢了，之前是见李东家的天一阁新开，没有后台和不懂规矩，故而如此放肆。 不过现在天一阁有了书行背书，这泼皮定然不会再找李东家的麻烦了。” “嗯！”李存点头，不待他要继续说些什么感谢的话，之前那小厮已经带着药店里坐馆的大夫和几个学徒过来，李存立刻让开了两步，然后大夫为受伤最重的何四诊治。 “看来李东家是要有一番忙碌，在下已在潘楼订好了席面，不知明日李东家可有闲暇？”曹和笙看着一脸担忧的李存邀请道。 “曹行首相邀，自然不敢拒绝。”这曹和笙刚刚帮他解决了来自豹爷的麻烦，而且又是书行的副行首，天一阁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还会是自己的捞金桶，自然不该和书行闹得太僵，既然这曹行首主动抛来橄榄枝，李存自是没有拒绝的理由。 “便说定了！” “好！” …… …… 就在李存和曹和笙约定明日酒宴的同时，保康门外一个北街的小巷里面，豹爷和一干手下气喘吁吁的停下了脚步，或是弓腰，或是扶着墙壁，粗喘着呼吸。 “豹爷，咱们为啥要怕那姓曹的！”半晌，一个泼皮忍不住问到。这一问，立刻便得到了数人的附和。 “就是啊！那家伙不过只是书行的副行首而已，在西大街那边或许还算得上一号人物，但在这保康门，他又算得了什么？” “这保康门外一百多李存铺子，哪家背后没有行会的？若是每个行会的行首都如他这般，咱们以后还做不做买卖！收不收孝敬！”龙纹恶汉不甘的说道。 “那姓曹的可是外戚，还是勋贵之后。”一人反驳道。混他们这一行的，首要的不是能打，而是消息灵通，东京有哪些权贵，谁家能惹谁家不能惹，谁家得供着……这些必须清楚，不然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当然，那曹和笙并不在这个名单之中。 “拉倒吧！那曹家都过了五代了，还 算个哪门子的外戚？至于勋贵就更扯淡了，如今曹家几支加起来有几个待制？那曹和笙的那一支，连个京官都没有吧……” “够了！”豹爷听着手中们的议论，脸色难看，然后大吼了一声。 原本喧闹的声音瞬间便安静了。 “老子告诉你们，这几日管好自己，莫要惹事！ 至于那姓李的小子……呵！且让他再蹦哒几日……” …… …… 不写难受-_-#先码一章上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八十一章 横祸无端已加身（十） “那等排挤打压同行的事情，多是些鼠目寸光之人所为，如此短见之人生意又岂会长久？ 我书行虽比不得粮行这等大行会，但在京中也是排的上号的存在，每年也是百十万贯的生意。若真是如同坊间传闻那般，又岂能在东京屹立百年不倒？ 更何况，书行如今的向行首，乃是神宗向皇后的亲侄，其父、叔皆为郡王，开府仪同三司，怎会连这点容人的气度都没有？” 曹和笙看着李存笑着解释道。 “这是自然。”李存听了曹和笙的解释之后，不由得点了点头。无论古今，但凡能够屹立百年不倒的企业，无论规模大小，其背后的老板又岂会是短见之人？ 见李存表示认同，曹和笙微微一笑，然后突然换了一个话题，问道：“听闻李东家的天一阁内所售的书大多为自家书坊所印制？” “正是。”李存点了点头。 “李东家印坊中所用的，可是毕昇所创的活字印刷之术？”曹和笙接着问道。 “不错。”李存再次点头道，这事情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更何况也隐瞒不住。天一阁内现在主要出售的是《西游》，每半个月便会出一册新的故事，这个时间去刻印雕版定然是来不及的，故而所用的只可能是活字印刷，这一点，但凡懂行的人稍微留意一下便可猜到。 “这毕昇乃是仁宗年间的人，活字印刷之术从开创至今也有七八十年了，但至今这活字仍旧不成气候，所印大多是那福建版的低劣之物，原因便是活字易碎，不够精美。 但是我观李东家的天一阁中所售，可是比之雕版印制的都不遑多让，相比李东家是另有其法吧。” 曹和笙看着李存，缓缓的问道。 李存闻言微微一笑，拿起桌案上的酒壶，给曹和笙和自己的酒杯斟满，并不说话。 曹和笙也是一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问之前便知道李存是不会如是告知，所以也并不纠结，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再次看着李存说道： “无论李东家有何奇法，这都是李东家的秘密，是我唐突了。 不过……我这里有一笔大生意，不知李东家要不要去做。” “哦？” 李存闻言，心中一盹，想到这应该便是缘由了。 “不知曹行首所说的大生意是什么？” “我在家排行老二，道： “八万册可是大生意！” “可不是吗！对方可是京西数一数二的大书商，在京西两路十余州府军、上百县监都有商铺，垄断着两路近半的生意。 这京西可不是广南和关西那等偏鄙之地可以相比的，其地人口稠密，向学之风仅次于京畿和福建。特别是河南府，作为西京，无论是户数还是文风都差不了东京多少的。 加在一起，那可是数十万的读书人！即便这数十万读书人每人每年只买一本书，那也是数十万册，十万贯以上的生意啊！” “河南府不是有西京国子监吗？西辅郑州境内亦有嵩阳书院，两处均是书籍刊印之所，为何还要来京中采买？” 李存不解的问道。 “唉！李东家还是仔细看完再说吧！” 曹和笙轻叹一声，然后对李存说道。 李存闻言，再次拿起那合约，仔细的看了起来。许久之后，似是明白了一些，然后略有同情的看向曹和笙： “这八万册书籍却是分为了一百七十套一千多册不同的书籍，平均一册只要七十多本……怪不得西京国子监和嵩阳书院不接这单生意。” “是啊，向来底下的书商进书，主要都是《十一经》以及本朝几位大儒的著作，这些各大印坊都有现成的刻板，不需另刻。 可这次京西的书商订购的单子却太为杂碎，除了经史名家篇以外，还有一些传奇故事、别杂史、文评等！ 你说这《古画品录》能有几人要看？京中这上百家书店也不见得有几家店里有着存品，而且不是手抄品便是泥活字所印的劣质品，一年也卖不出去两本，哪家钱多了烧得慌去将这种书给刻成雕版去？那还不得赔死？ 若是要上千八百本，那还能凑合着找师傅刻版去，顶多是不挣钱罢了。可这只要四十册，而且还只要精装版，这让我如何去印啊！ 早知道如此，就不该派我那侄子去京西，那样的话也不会签上这么一单坑人的生意了。” 曹和笙不由得埋怨了起来。 其实这事，放谁都会如此。这年月，刻印一张雕版可不是小价格，而已一本书要刻印的雕版动辄便是上百张，若是印出来的书畅销，自然可以将每一册的价格给降下来。但若是不畅销，那均摊到每一本书上面的成本便会高的吓人，比完全手抄还要昂贵的多。故而，印坊大都只是刻印一些畅销的书籍，如《论语》之类的。 至于那些受众面小的书籍，也并非没有商家刊印，不过这类书的刊印便不会用雕版了，而是用活字印刷，这样的话便会降低费用。不过由于此时流行的泥活字缺陷很多，故而印制出的产品不佳，只能走廉价的低端路线。 “我见李东家的天一阁虽然是采用活字印刷之术，但所制书册精美不逊于雕版，故而想请李东家代劳此单生意，价钱自然好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八十三章 横祸无端已加身（十二） “李兄，这般时候还不曾回家？” 包子刚上，李存打开蒸笼，取过一只精致的小碟子，往里面放了些醋和茱萸，然后捣齐筷子，夹起一个包子，蘸了醋汁正准备填进嘴里，肩膀上便搭上了一只手，一个熟悉的声音同时从耳畔传来。 李存连忙将包子放下，然后扭头一看，却是张看。 “博士下学后有些事情出去了，还未回家。”李存点了点头道，“张兄吃过了吗？” “倒是不曾，方才陪同几位外舍的同窗去相国寺烧香，只是出发前吃了些点心。” “那一齐吃吧！”李存点了点头，自从他升入内舍之后，两人的联系便少了许多，虽然同住在一个巷子里，但因为上课的时间不同，也有数日不曾联系了。想到两人以前经常在下学只是跑到御街旁的夜市吃食的场景，李存冲着身后吆喝道：“伙计，再来两笼包子，要鳝鱼肉馅的，外加一份批切羊头一份芥辣瓜儿。” “好嘞——您稍等！”伙计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悠长透亮。 张看闻言，也不拒绝，很是大方的从一旁搬来了一把交椅（恩，宋时的交椅其实就是马扎，脑补一下梁山好汉争抢马扎的场景……咳咳），坐在了李存的对面。 “听闻李兄近时开了一家书铺？” 坐稳之后，张看重复了一遍李存方才的动作，只是醋碟子里面没有添加茱萸，夹着一个蘸了醋的包子放在口中，一边吃着一遍向李存问道。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李存没有否认。虽然他不曾和旁人说过此事，但太学三舍之内多有手眼通天之人，稍有留意，便是不难知道保康门外那家闹得全城皆知的新开书铺东家便是李存。 “没想到你竟然还有这番能耐！”张看啧啧了一阵，看着李存打趣道。两人认识多年，还算的上知根知底的，但自今年以来，自己这位好友加同窗却是不止一次的做出着一些“惊人”之举。 也许，是因为元夕那日，被撞了一下而开窍了？ 张看曾经不止一次的如是的想到，甚至有时候也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该找辆马车撞上一次，说不定也会向李存一般，突然开窍了？ 不过犹豫了再三，张看却是一直没有下了这个决心。谁知道被撞了之后是死是活，是开窍了还是撞傻了？这等不可控的冒险，还是不做为好。 “这么说来，那《西游释厄转》是李兄所写了？” “我哪有那闲功夫，是另有其人。”李存打了一个哈哈，趁势往嘴里填了一个包子，含糊的说道。 张看不疑有他的点了点头。 这时方才点的吃食被伙计端上，两人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美食上面去。 “不知曹和笙此人如何？”吃了两片羊头肉，李存抬头问道。 “曹和笙？可是曹记书斋的东家？”张看问道。 “自然。”李存点头。 “听闻这曹和笙本事非凡，为人和善，又是曹氏后人，在东京城内颇有些名声。”张看略微思考了下，回答道。 “什么方面的名声？”李存接着问道。 “自然是好的方面。”张看如是回答。 “那此人心计如何？”李存有些不甘心的问道。 “能在这东京城内闯出些名头的，除了前些日子那个喝醉酒掉到粪坑里淹死的倒霉蛋，又有哪个心计差点？”张看掏出了两个铜板在一个焌糟处买了一碗凉酒，一口饮尽，消去了身上的暑热之后，然后戏谑的看着李存说道。 李存只好点头，这和他之前了解到的并无什么太大的区别，便夹了一片羊头肉，不再继续。 “希望是多想了吧……” 两人吃完了饭，闲聊了一阵，便结伴向家中走去。母亲李林氏在堂前绣着衣裳，父亲李清则在书房拨弄着算盘，王婆收拾这家什，而媛娘则是早就忍受不住困意，被抱到床上睡着了。 美美的洗了个澡之后，李存也躺下入眠。 一夜无事。 第二日，请了半日假的李存赶到书店，隔了一日，天一阁内原本杂乱的场景已然清扫了干净，几个长得粗壮的劳力正在韩仲的指挥下从外面往屋里搬运着大柜子。 “东家，你怎么来了？”韩仲看到李存之后，连忙停下手上的活计，跑过去问道。 “昨日接了一单大生意，看来之前说好的休假算是要提前结束了。”李存看了一下店面的整修进度，然后扭头对着韩仲说道。 “还有，贴上一个招工的告示……算了，这会要是对外招工，鬼知道里面有多少是别的书坊派来的细作……韩仲，你干这行也有二十年了，多少也会认识些靠谱的印坊师傅，给我想办法挖过来十个来，待遇比店里现在的这几位师傅减上一级。” 韩仲点了点头，然后问道。“急吗？” “自然急，最好这两日便办妥了，顺便告诉休假的师傅们，后日开工，剩下的假期待忙完这单生意加倍放。” “哎！”韩仲应道，然后好像想到了些什么，然后问道：“那这店面呢？” “店面不急，还按照原有的计划收拾，只要不耽误后院的印坊开工便是！” 风风火火的交代了一通之后，李存便又叫了一辆马车，向着几家卖油墨和纸张的店铺而去。这些事情本来在天一阁之后都移交给了掌柜的韩仲，但此时韩仲身兼数职，脱不开身，只好劳累身为东家的李存亲自出马。 用了大半的时间敲定了材料的问题，第二日曹记书斋又来了一个掌柜带着新拟定的合约而来，待确认无误之后，李存在合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谢绝了曹记书斋掌柜的宴请，李存便行色匆匆的赶回了太学继续上课去了。 第三日，一干新老印坊师傅前来报到，按照着合约上拟定的书目，排版印刷了起来。 …… …… 唔，还欠着五更来着。。。。好忧伤 推荐大家一部网剧《花间提壶方大厨》，最好大半夜看，简直福利！ 不说了，我去找吃的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八十五章 横祸无端已加身（十四） 院落坐落于一片密集的民居宅之中，从外面看来只是面积大了些罢了，像是七八间院子被连在一起的样子，就连外墙上的墙皮都脱落了许多。但只有进得大门，绕过了影壁之后，才会发现里面其实别有洞天。 长廊环绕于青松翠柏之间，飞檐画栋雕刻其上，花坛盆景、藤萝翠竹则又点缀其间。一汪清池凿刻于后院之中，边上立着一方石亭，亭子内则摆放着一方石桌和石凳。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此刻正站在亭子边，面对着水潭，身上穿着的是一身紫色的燕居服，腰间配着一块价值不菲的美玉，手中则端着一个小盒，另一只手则从中不时的捏出些饵料撒到水中，激起一群鱼儿争抢不休。 “老爷，一切都准备好了。”不知何时，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出现在亭子之中，毕恭毕敬的站在一侧，弓着腰对紫色燕居服的男子说道。 那紫衣男子并未理会管家，又从小盒中捏了一撮鱼食，均匀的撒开。许久，才淡淡的问道： “那人有何异常没有？” “没有，一切正常。”管家如实答道。 紫衣男子闻言点了点头，又重新将目光放在了眼前的水池中，手中拿着的小盒子往水中一倒，鱼食全都掉了下去，鱼儿们瞬间便沸腾了起来。 “你说这些鱼可怜不可怜？整日就困在这一方小小的池塘之中，见识的也就只有头书册正在装车，下午的时候便可以送到曹记书斋的库房里去了。 “李东家果然不愧为我书行的不世之才，仅用了十四日便解决了我家东家愁了三四个月的麻烦，老夫钦佩！”徐掌柜闻言，原本有些紧张的脸庞上顿时舒展了开来，然后称赞道。 “赞谬了，赞谬了！”李存笑着客气道。 “如此，我便在这里等着装车完毕，然后送货入库吧。”客套了一番之后，徐掌柜说道。 “这个自然可以。”李存点了点头，然后看了一眼外面依旧狂风大作的天空，估算了下时间，便扭回头对韩仲道：“太学下午有曹博士讲学，韩仲你好好招待徐掌柜，装车完毕后要跟着一起去。” 和韩仲交代完，李存转向徐掌柜道：“徐掌柜，在下先失陪了。” 这边李存方要离去，徐掌柜却开口拦道：“李东家，这么一大批书李掌柜这般走了可能放心？不如留下了同去，省的入库时出现了什么差错，下面人不太好解决。” 李存闻言止住了身形，觉得有这徐掌柜说道似乎很有道理。这入库并不简单的只是将货物运送到地方便结束了，还要清点货物，查验质量，韩仲虽然是掌柜，更有着二十年的“从业经验”，不过之前他一直只是一个书店伙计而已，虽然这月余间成长迅速，但也是第一次接手这种大生意，难免有些不熟络、拿不定注意的地方，到时候要是出了些问题，还是需要自己再来跑上一趟，着实麻烦。 不过想到下午的课程，李存不由得有些迟疑了下来。 徐掌柜似乎看出了李存的顾虑，哈哈一笑，然后道：“曹博士向来开朗清明，不会因为一些小事而责罚李东家的。” “你是怎么知道曹博士的……”李存有些诧异的看着眼前这个老头，可是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不像是个读书人，更别说进过太学了，倒是一身的铜臭味十足。 “算起来，那曹博士还是我们东家的伯父，在书斋里入得也有股份。”徐掌柜笑着解释道。 李存这才明白，原来都是济阳郡王的后代，是一家人。 徐掌柜话已至此，李存便不在纠结，索幸翘了下午的课，在书店内静静等待。 一个时辰后，所有的书籍全部装车完毕，一行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 …… 呃，我的凌晨好晚啊-_-#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八十六章 横祸无端已加身（十五） 风很大，夹杂这细小而密集的沙砾，刮在人的脸上沙沙的疼。大街上原本应该拥挤的人群便因此不见了踪影，只留下空旷的街巷和呼啸的风声。 不过这样也好，足足装了十大车的书籍在驽马的牵引下稳步前进。 马车和马夫自然是租的，不过送货的队伍中依旧跟了不少书店的伙计。 李存笑，隔壁那哪里是比这里大上一些，分明是十数倍呀。” 徐掌柜哈哈一笑，然后解释道：“寻常人家可是置办不起那般规模的。隔壁那是咱们汴梁五十余官仓之一的广济仓，里面储存这大量的粮草物资，自然显得十分巨大了。” “原来如此。”李存恍然，怪不得方才在外面看围墙的时候一眼都望不到尽头。 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十车的书籍才被全部卸下，韩仲和马车夫们结清了费用，十辆大车便先行离去，院子里便只剩下天一阁和曹记书斋的众人。又经过徐掌柜和曹记书斋的几个伙计一番检察核验之后，时间已是黄昏。 “这是收票。”徐掌柜从怀中掏出一张早已写好了格式的票据，然后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递给了李存。“明日李东家便可持此收票到曹记书斋总店收取余下的六成货款。” “这个自然。”李存结果收票详细看了一遍才收好放进怀中的口袋里，点头答道。这年月钱贱，一万贯的六成便是六千贯，足足四百六十余万钱，拉回去便不是一辆马车能够解决的了的。 而换成银子，也足有一百多斤，寻常人也难以背动。 崇宁之前，尚可以用交子，崇宁之后交子改成了钱引，并大肆滥发，导致了钱引的迅速贬值，商人们便不在愿意接收了。 幸而京中多有那些个屹立数十上百年的商家，在信誉上还是有着保证的，收票在手，李存也不会担心曹记书斋会赖账的。 毕竟和区区六千贯相比，曹记书斋数十年积累下来的信誉更值钱一些。 不过若是交易的对象是外郡人或者是没有什么根底的商户，带着沉重的银钱，钱货两讫便是唯一的方法了。 收好票据，一行人便出了曹记书斋的仓库。 “在下还需清点一番仓库，就不送李东家了。”库房门口，徐掌柜向李存解释道。 “徐掌柜忙便是，无妨的。”李存自是没有异议。只是看着徐掌柜的身影消失，库房的大门关闭，李存没有由来的突然感到一阵心悸，脸色顿时便变得煞白。 “东家，没事吧？”韩仲看到李存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关心的问道。 “没事。”心悸的感觉一闪而逝，李存很快便恢复了正常，不过方才那种感觉仍旧回荡在他的心底。 “这风忒大，咱们尽快回去吧。”韩仲看着空荡荡的大街，不由得说道。 李存点了点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广济仓，然后转身向西而去。 …… …… 未完待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八十七章 横祸无端已加身（十六） “存哥儿回来了！”王婆打开大门，看到是李存，一脸欣喜的说道。 李存轻嗯了一声，便往堂屋走去。 此时一家人正在用晚餐。 “今日怎么又是回来的这般晚？”李林氏坐在桌旁，喂着媛娘，抬头见到李存，有些不太开心的说道。 “娘可都问过了，内舍和外舍一般，即便下午有博士授课，酉时中便会结束，不会拖到天黑的。” “我这不是有些事情吗。”李存走进堂屋，将那把为自己留着的空椅子往后一拉，坐下后便要拿起筷子吃饭。 从孙掌柜手中盘下那间书店之后，李存几乎每隔上一两日便会去天一阁呆上一会，倘若那日下午无课尚好，若是有博士授课便只能在下课之后再去，回来的时间便都是华灯初上，星满天空之时。 不过每次父母问及，李存总是含糊的说着有事，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啪——” 李存刚伸出去的手被李林氏拍到一旁。“身上刮得脏兮兮的，洗漱干净再来用餐。” “哦……”李存讪讪的吱了一声，然后起身，洗漱了一番才重新回到饭桌前。 “这些日子都在忙些什么？”待李存坐下，李清严肃的问道。 “没什么，方入内舍，应酬多……”李存往嘴里塞了一块鸡腿，含糊的说道。 “哼！你当我和你娘傻不是？什么应酬要两个多月？”李清冷哼一声，一脸不愉的说道。 “这不是同窗多吗……”李存的声音越发的小了起来，不过这个理由就连他自己都信不过的。 “莫要生气。”李林氏看着丈夫难堪的脸色连忙劝解道，然后对着李存道： “爹娘不是反对你在外做些什么，只是你要明白你现在最需要做的是什么。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句话虽然偏颇，但并非没有道理的。你爹是过来人，见识自是要比你多些，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你要多听你爹的话……” “读书，入仕，这便是最正确的选择！”李清不待妻子说完，便严肃的插嘴道，不过随即便被李林氏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知道了，孩儿自是清楚。”李存自然不能说学校取士用不了两年便会被废除不用，皇宋也有亡国之忧，说出来是没有人信的，哪怕是自己的父母也不会相信。更何况，父母一片好心，也是为了自己好，只是局限于时代的桎梏而已，自己又何必，火灾比之另外两种大灾难来的更加猛烈破坏也更加彻底。为了预防失火，东京这座生活着一百五十多万的巨大城市，在各个坊巷间每隔数百步便会修葺一座高耸的望火楼，楼上每日皆有人在内卓望。望火楼下面还建有官屋数间，里边屯驻军兵百余人，备有各类周全的救火之物，每遇有遗火去处，则有马军奔报。军厢主马步军、殿前三衙、开封府会迅速的领军汲水扑灭，不需要劳烦百姓便可将火势扑灭。 只是，仓库密集的东水门一带都是防火的重要之所，向来发生走水的事情都会被迅速扑灭，不至于让火势蔓延到半个东京城都可见的地步…… 今次，究竟是怎么回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八十九章 横祸无端已加身（十八） 这场火着实是太蹊跷了！ 左青松走到那片空地，只见空地上已然整齐的摆放上了六七十具尸体，大多被烧的面目全非。 这些，有部分是救火牺牲了的衙役厢军，而另一部分，则是着火地方的看守。 “左班头来了。” 说话的是一个厢军指挥，其部负责东京城中防备与救火工作，昨夜救火的主力便是他手下的那一营厢军。 若是禁军，一营的指挥怎么也是一个武官的身份。但这指挥手下的一营只是厢军，权责还是防备京中走水，故而这一个步营指挥使还没有禁军中一个都头值钱，论军阶资序的话自然是更不入流。 一夜救火，使得两个不在同一个系统的陌生人熟悉了起来，不过两人都累了一宿，此刻也没有心情与气力去行礼客套了。 “杨指挥。”左青松点了点头，然后看了一眼地上的死尸，然后问道：“查清楚火是从哪出来的吗？” “查清楚了。”杨指挥点了点头，“找到了几个幸存的看守，还有汴河对面巷子的百姓，都说火苗是最先从曹记书斋的库房中蔓延出来的，被大风一吹，火星飘到了隔壁的广济仓，几个呼吸便着起来了。” “曹记书斋？”左青松疑惑地念到。 “就广济仓西边紧邻的那个院子，平时用来存放纸墨书籍，全是易燃之物。”杨指挥解释道。这救火的人多是他的手下，调查起来自然也比开封府的衙役要快上许多。 “确定吗？”左青松问道。 “确定！”杨指挥肯定的回答。 左青松点了点头，然后招手叫来一个刚刚换班过来的衙役，嘱咐道：“将方才的话禀报府尹大人，若是府尹不在，便禀报当值的周推官。” 这时天才方亮，府衙当值的人员还未替换。 “是！”那衙役领命，转身便向西而去。 “虽是风大，书纸易燃，但从着起来到大火总也需要些过程……东水门这一带的仓库无论官仓私仓防火的准备皆是充足，看守也是有着经验，这个府衙每年都会遣人检查，做不得假。” “按理说，即便着火也会被立即发现，然后迅速扑灭的……昨日这火到底是怎么蔓延起来的？莫不是这曹记书斋的看守们都喝大了？” 左青松走到几具烧焦了的尸体面前蹲下，仔细看着。 虽然已经烧焦，不过挖出来的位置是做不得假的，这些尸首都是从曹记书斋的院子里抬出来的。应该便是那些看守了。 “实在是太蹊跷了！”左青松喃喃道。 “确实是蹊跷！”杨指挥点了点头，然后领着左青松走到不远处曹记书斋的库房废墟处，指着几摊碎裂的瓦片说道。 “这是水缸的碎片。”左青松一眼便认出来了，“是库房旁盛水用于防备走水用的。” “正是。”杨指挥颔首，然后道：“只是不知为何这些水缸全都碎了。” “有可能是被坍塌了的梁柱砸中，所以才碎掉的。”一旁的一个班头指着一根砸在瓦片中间还未完全烧没的柱子说道。 “不会。”左青松摇头道：“一个两个被房梁砸碎可能，但若是全部被砸中，那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 “应该是被人刻意砸碎了的！” 杨指挥和周边的一众衙役厢军闻言皆是大惊。 “府衙的仵作来了吗？”左青松问道。 “还未，不过现在已经天亮，昨日的大火又闹得全城皆知，想必府衙很快便会派仵作们过来。”方才搭话的那个班头回答道。 左青松点了点头，“仵作来了，让他先去检查一下从曹记书斋搬出来的那几具尸体。 如果我猜的不错，他们应该不是被火烧死的！” “是。”班头一脸惊疑的回答道。 陆续有尸体从废墟中抬了出来，到了天完全亮了起来的时候，摆放在空地上的尸体已然超过了三位数，只是有些尸体虽被烧焦，还蜷缩着保存着人形。而有近半的尸体却没有这般的幸运了，不是少了半个身子便是全身焦化，不待从废墟中抬出来便碎的不成样子。 这时，一队人马从北边过来，领头的几人脸上神色恍惚紧张，身形有些飘忽，看到那些尸首旁站着的一干衙役厢军之后，眼神突然一亮，然后向这边跑来。 “是司农寺的人。”杨指挥看着来人，对一旁的左青松道。 “应该只是下面官仓的守备而已。”左青松看了一眼来人的衣服，皆是兵吏打扮，便收回目光，重新投向地上的尸体。 广济仓失火，若是不能交上一份满意的答案，他左青松最多也只是回家种地而已，身旁的那位杨指挥也至多是救火不利，罚奉或者降职罢了。 但是司农寺的一干人，特别是官仓的守备，若是昨日死在的大火之中尚且好说，说不定朝廷还会给其家人发下一笔抚恤金，不追究连带责任——可没有死的，甚至是擅离职守的，下场就不会那么愉快了。 所以左青松并不打算理会那帮注定要倒霉的人。 不过，来人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们。 “你们是救火厢军？”领头的那人看着杨指挥问道。 “正是。”杨指挥冷冷的回答道。他对眼前这些人可没有什么好感，昨日着火的可是他们的辖区，但是救火一夜，皆是开封府衙的衙役和他们这些厢军在忙活，还有数十人命丧火场。可这些最该负责任的司农寺的官仓守备们，却是连影子都没见到。 现在大火熄灭了，这一干人过来是要做什么？ “瞧瞧你们干的好事！”那领头的守备开口说道，听得周围一众一阵迷糊。 “哦？不知道这位军爷所说的‘好事’是什么？”左青松挑了挑眉毛，抬头看向那守备，语气玩味道。 “你是开封府的？”那人斜着眼看了一眼左青松身上的衣服道。 “正是。”左青松答道。 “呵，都在正好！”那领头的守备突然脸色一变，道： “若不是你们失职，广济仓能烧成这样吗？ 某定要到司农卿处告你们，治你们一个救火不力之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九十章 横祸无端已加身（十九） “某定要到司农卿处告你们，治你们一个救火不力的罪名！” 一句底气十足的话从那守备的口中说出，传到周围众人的耳中。 “呵呵……” 左青松忍不住笑了起来。当然，忍不住笑的不止他一人，杨指挥和一干衙役厢军听到的都忍不住笑了。 只是一眼，左青松便看出了端倪，眼前这一群人皆是一脸醉意，脚步虚浮，身上也是浓烈的酒味，还有一股刺鼻的劣质胭脂的味道，显然是醉酒刚醒。 一切都能说得通了，怪不得昨夜没有见到几个司农寺的官仓守备，原来是去喝花酒去了！ 这守备是要倒打一耙吗？ 这也忒没有水准了吧！ 即便司农寺要偏袒自己衙门的人，也不会用这么低劣的借口…… 更何况，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司农寺的一干主官们自己的官帽都不一定能够保得住，谁还会在乎几个连官儿都不是的小兵？ 巴不得他们能把所有罪责都给顶下来——当然，前提是他们的小肩膀可以顶得住。 左青松只是笑了几声，便不再理会。 皇宋东历代官家是谓宅心仁厚，不过这个宅心仁厚是对待文官士大夫的，至于武将可没有这份仁慈了。更何况，几个连官身都没有的官仓守备？ 自求多福吧！ 那守备义正言辞的说了半天，结果发现并没有人理会他，便没了心气，撂下几句狠话之后便灰溜溜的走了。 这边几个守备方走，那边府衙派来的仵作便到了。 仵作是一个有着四十多岁模样的男子，姓岑，是府衙内的老人，祖上三代都是仵作出身，也可以算得上是世袭罔替了！ 仵作和几人行礼之后，便放下身上背着的箱子，穿戴好了之后便蹲在一具尸体前检查了起来。 左青松的注意力从仵作蹲下开始便一直放在他的身上。 只见仵作那布满了皱纹的脸上先是木然，然后微皱，接着便严肃了几分。 片刻，仵作往旁边移了几步，检查起了旁边另一具尸体。 一连检查了几具尸体之后，仵作站了起来。 “如何？”左青松连忙上前问道。这几具是从曹记书斋的库房中抬出的，那里是最先着火的地方，也是火势最大的地方之一。从那里抬出的尸首被焚烧的程度也最为厉害，许多被烧的人只能在地上留下一片人形的痕迹，作为他们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只有几具靠外的尸体还算完整，被抬了出来。 “左班头所猜不错。”仵作点头道：“这些人的确不是死于火灾，而是被人杀害之后，才被大火焚烧。” “何以见得？”一旁的杨指挥好奇的问道。 “被火烧死的人都是身体蜷缩，而这些尸体虽然大多被烧的不成样子，但依稀可以辨认出其身体是舒展开的。” “而且，若是死于火场，定会吸入大量的烟灰进入喉咙和肺部。不过方才在下检查那几具完好的尸体时，并无在这几处发现烟灰的痕迹。” “故而在下才断定这些人定是在大火发生之前便已经死去，之后才遭遇大火，尸体被焚烧的。” 仵作耐心的解释道。 一旁的众人恍然，原来检验尸体还有这么多道道。 “那岑师傅你能看出这些人是怎么死的吗？”左青松虽然才被提拔为总班头不过月余，但在之前却是已然做了数年的班头了，和尸体、仵作打交道的时候也不在少数，对这岑仵作的本领有几分了解。此时的他一脸严肃的看着地上的尸首，询问道。 “这个，在下在其中一具尸体的胸口发现了一处致命的伤口，应该是利器所造成的……至于其他的尸体，因为焚烧的太过严重，难以辨认。” 左青松闻言点了点头，他知道仵作已经尽力了，毕竟人都快烧成炭了，能够找出这么多线索已然很是不容易了。 想到这，左青松扭头看向一旁一位执笔记录的衙役问道：“都记下了吗？” “记下了。”执笔的衙役点头道，每次仵作验尸，旁边都会安排如他这样能够读写的衙役在一旁记录。 “抄录一份，送回府衙与诸位大人过目。”左青松吩咐道。 “是。” 不过不待那衙役将记录送走，便有一人走到左青松身侧，道：“曹记书斋的东家和几个掌柜已经被带到府衙，府尹大人召您回去回禀。” 左青松闻言点头，然后和杨指挥告辞之后，然后向开封府衙门方向走去。 …… …… 半个时辰之后·开封府 “堂下何人？”聂昌坐在府衙大堂的大椅上，然后看着唐下站着的几人，问道。 领头的那人他自是有印象，是曹家的一个旁支，自己有几分能耐，做到了东京城内一个行会的副会首的地位。 这两个身份对于平民来说，皆是不得了的。不过在聂昌他这个权知开封府尹来说，却是算不得什么。 济阳郡王嘛，皇宋百六十年追封的郡王也不止五指之数，更何况还是一个开国时的郡王？到现在隔了多少辈了？ 皇后？外戚？ 又不是王氏（徽宗惠恭皇后王氏）郑氏（徽宗显肃皇后郑氏）！只是先帝时的外戚罢了！ 若是向氏，聂昌还会忌惮些，毕竟向太后虽然去世多年，虽然不是今上生母，但毕竟对今上有拥立之功，两位弟弟皆被封为郡王。 但仁宗的皇后曹氏的话……那就离得未满太远了些吧！而且，仁宗无嗣，自英宗之后帝系便已转移。说实在的，仁宗的皇后和今上并无香火之情，而且又隔了三四代人，更是远的没边了。 “在下曹和笙。”曹和笙恭敬的行礼，自报家名道。只是身子俯下去的那一瞬，眼神之中流露出了一丝别样的光彩，似是得意？不过很快便隐去，再起身的时候，在旁人的眼中，一切如常。 “昨夜东水门大火，广济仓数十万石米粮被付之一炬，连带着附近的两座存放衣甲物资的官仓也损失惨重，上百间民居毁于大火……” ”你可清楚？！“ 说道这里，聂昌眼神锋利的盯着曹和笙，想要将他看透。 …… …… 未完待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九十二章 囹圄如何证清白（上） 李存被开封府衙役在太学中带走之后，整个屋子里瞬间便沸腾了。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老夫定然要到御史台参他开封府一本！” 最为愤慨的便是那位被一干衙役所无视了的博士了，只见他那布满老人斑的手不停的抖动着，胸口起伏不定，接下来的课程也不再讲述了，拿起自己的书便气冲冲的往隔壁国子监走去。 博士一走，原本还有些顾忌的一干内舍生员们便没了约束。 “太学内抓人，这开封府当真大胆！”一个生员皱着眉头道。作为太学生，虽然还未是官身，但用后世的话来说，称之为官员预备役也不为过，故而还是有许多特权的。最起码在身份地位上是远高于开封府那些个吏役的，平日里见到谁不是恭敬的道上一声公子，又岂是说抓就抓的？更何况还是在太学之内！ “也许不是抓人，只是府衙请李存去问话……”一人不确定的说道。 “呵，你见过谁家会这般‘请’人的！”当即有人冷笑道。方才那衙役找到李存之后，虽然没有上刑具，但也是两人架着李存，似乎生怕李存逃跑似的。全然一副对待嫌犯的模样。 “这倒也是……” “且不论那李存所犯何事，但在太学之内抓人着实荒唐！读书人的颜面岂可如此羞辱？”另一个生员也是愤然，并非是他和李存的关系有多好，而是同为太学生员，同为读书人，可谓是同在一个战线。所谓屁股决定脑袋，自然看待问题的首要便不是对错，而是立场了。 这种事情并不鲜见，反而很是寻常，古今皆是。 就拿先帝时的熙宁变法来说，王相公所主持的变法目的实为富国强兵，改变自真、仁二宗时遗留下的冗兵、冗官、冗费，以及积贫积弱的现象。 这一点，难道司马光、富弼、韩琦、文彦博这些宰辅天下的三朝老臣们看不出来吗？难道被张元指着鼻子讽刺“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的韩魏国不想一雪前耻，平灭党项之祸吗？ 必然不会！ 他们之所以反对，并非是反对富国强兵，也更不可能是北辽或者党项人的奸细，而是因为所处的位置罢了！ 无论是司马光还是富弼，亦或者韩琦、文彦博，以及数量众多的旧党之人，其出生皆是官绅大地主之家，即便之前不是，在他们入仕多年之后，便也是了。 如那魏国公韩琦，其父韩国华任泉州剌史，族中叔伯兄弟亦不乏有出仕做官之人，可谓是出身仕宦，到了治平、熙宁年间，其家所在的相州，有近半的良田都为其韩家所有！ 而王安石所主持的熙宁变法，又是如何实现其富国强兵之法？强兵的首要便是富国，而富国，则要府库充裕。要想要府库充裕，无非两点，一是要节流，二是要开源。 节流便是裁撤冗兵冗官，精简政府机构等；而开源，无论是所实行的青苗法还是市易法，亦或者方田均税，皆是从官绅大地主的手中夺钱。 自然，本身便是官绅地主阶级的司马光、韩琦等人强烈反对变法。 屁股决定脑袋，这种事情在皇宋，可是再为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当然，并非是所有人都这么想，自古文人相轻，李存因一首元夕词而出名，有人钦佩，自然也有人不服气。 “开封府向来谨慎，今日竟然如此反常的，想必那李存所犯之事不小……不会昨日广济仓那场火便是他放的吧！”一个不服气李存的生员语气奇怪的说道。 “你胡说什么！”陈康闻言，当即大怒。 …… …… 倒是让那人给猜中了，李存被带到开封府衙内，一番询问，询问的便是昨夜那广济仓走水之事。 “啪——”惊堂木响起。 “堂下何人！” 老套的开局，哪怕大堂上坐着的主官知道堂下之人姓甚名谁，哪怕就是自己的邻居，也得如此的问上一遍。 “学生李存，添为太学内舍生。”李存躬身一揖，自报家名道。皇宋虽不如后世的满清那般没有骨气，但是被以嫌犯身份带入大堂的平民还是需要下跪的。不过若是官宦子弟，亦或者宗室外戚，则可以受到优待，不必跪拜。太学生员显然也在优待之列。 行礼之后，李存便抬起头来，发现主座上的那绯袍官员很是陌生，前世似乎也没有见过，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决然不会是权知开封府尹的聂昌，年岁气质与官袍皆是不符。 堂上坐的的确不是聂昌，而是左厅推官周勇。 只见周勇轻哼一声，看了一眼堂下的那个书生，似乎很普通。不过，作为一个负责审理案件的推官，他自然不会犯下以貌取人这等错误。 “保康门外大街上的天一阁可是你的产业？”周勇再次问道。 “是。”李存如实回答道。 “昨日下午你可去了城东显安坊附近？” “学生是去送货……”李存想要解释道。 “啪！” 惊堂木再次响起，周勇沉着脸看着李李存，厉声训斥道：“本官问案，你只需要回答是与不是。” 周勇昨日当值了一宿，此时本该回家歇息，不过出了广济仓走水一事，此时却是走脱不了了。 府尹大人在审问完曹和笙之后，便被官家召入宫中，不知何时可归。而作为昨夜的当值人员，也是府中了解广济仓走水一案最多的，本职便是审理案件的周勇便只能留下，接下了审问嫌犯的任务。当然，这审问自然不会在府衙的大堂，而是在推官寻常审讯时所用的偏堂。 一宿没睡，任谁都会感到难受，这周推官自然也不例外。此刻他只觉头脑晕沉，而接下来还有数人需要审问，他自然不愿拖到正午，再加上历来审讯时多用的杀威之举，便出现了方才这一幕。 连解释都不让，李存心中自是一沉。 “是。”李存无奈的答道。 “所去可是广济仓旁的曹记书斋的库仓？” “是。” “可是过去送货？” “是……”周推官和李存一问一答，旁边自是有人执笔记录。 “所送货物，皆是书籍纸张这等易燃助燃之物？”周勇再次问道。 李存心中一惊，昨夜广济仓大火，而这推官现在却如此询问，这是要诬陷自己是放火之人？连忙便要解释：“只是书籍……” “放肆！” 周勇再次厉喝道。 李存只好将话咽回肚子。 “所送货物，皆是书籍纸张这等易燃助燃之物？”周勇眯着眼再次问道。 “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九十三章 囹圄如何证清白（中） 审问只用了一刻钟不到的时间便结束了。 方才一直坐在一侧记录的书办将写满内容的纸呈递给主官周勇，周勇只是扫了一眼，发现没有问题，提笔签下自己的姓名之后，便让人递给堂下站着的李存。 “仔细看看，是否有误。” 李存从书办手中接过，仔细的看了起来。纸上的内容不多，主要是方才周勇的审问很是简练，关于李存的回答只有“是”与“不是”几个字而已。除此之外，内容和审讯时的问答倒是没有出人。 “可看好了？”周勇打了个哈欠，双眼红着问道。 “是。”李存点头。 “可有出入？没有出入的话便签字画押吧！”周勇说罢，冲旁边的一个衙役挥了下手，那衙役顿时领会，当即便端上一壶茶水，倒出一杯。周勇一口饮尽。 “周推官，学生觉得这份案书不尽周全，学生还有话要说……” 李存开口道。虽然这案书中所记录的内容皆尽属实，但却根本就没有他辩解的地方，如此入案的话，对他着实不利。虽然没有说明，但若是就这般看去，昨日那广济仓失火的案子，罪魁祸首便不正是自己了吗？ 这可是杀头的罪名！李存自然不肯这样罢休。 “可有出入？”周勇放下茶杯，并不理会李存所言，阴沉着脸说道。 “并无。”李存见状，暗自皱眉。 “既然无有出入，那边速速签字画押去，下面还有很多人需待本官审讯！” “学生还需辩解……”李存急道。 “今天的审讯已经结束，你有什么话便下次再说吧。”周勇大手一挥，便不再理会李存，闭目养神了起来。 “李公子，请吧。”递给李存案书的那书办在一旁催促道。 李存无视了书办，看了一眼堂上的周勇，皱着眉头道：“此案书颇有偏颇，如此，恕学生不能画押。” “啪——”惊堂木又是响起，周勇的双眼放着凶光看向李存，“本官念你是太学生，故而给你几分面子，你莫要给脸不要脸！” “并非是学生不签，而是案书不合常理。”李存抬头迎向周勇的目光，解释道。 “呵！不合常理？你知道什么是常理？ 本官便是常理！ 你若不签，休怪本官棍棒伺候。”周勇恐吓道。 “请便。”李存心一横，字是决然不能签的。 周勇盯着李存看了许久，终究还是没有下令。毕竟在他了解中，李存是太学生，虽然本身只是一个平民出身，但天知道他在太学中有没有要好的同窗，而这同窗恰好是哪家的衙内…… “且待案子审完，证据确凿，本官看你还如何硬气！”周勇如是的想着，然后右手一挥道： “带下去，好好看押！” “带下一个嫌犯上堂！” “是！” 当即上来连个衙役，将李存夹在中间，便要往堂外走。 走到大堂门口的时候，李存迎面撞上一人。 却是韩仲！ “东家……”韩仲被衙役拽着，也看到了李存，当即叫到。 “你怎么也在此。”两人同时问道。 不过不待两人继续交流下去，便被各自身边的人给架了去。 …… …… 这是一间牢房，青砖垒砌的墙壁环了三面，只留有一面是用大腿粗的密质木材做成的栏杆，哪怕是城南的相扑高手黑三郎撞上去也会是纹丝不动。 牢房内大概有一丈方圆的空间内空落落的，只放着一张木板床贴着墙壁，上面铺着一成粗制的葛布。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不过若是给东京城内那些个小偷小摸、经常进去的常犯看去，应该是会惊叹上几句“豪华”的。 李存此刻便是坐在这间“豪华”的牢房之内，一言不发。 他被以蓄意纵火焚烧官仓的罪名逮捕，一番简单的审讯之后便被关到了这里。幸而还只是嫌犯，仓促间还没有收集到充足的人证物证，故而李存此刻并未被呆上刑具枷锁，只是拘谨在牢房之内，等待下一次审讯。 “这倒是着实要好好感谢一番父亲当时给自己买的这个太学生的身份……” 李存无奈的一笑，想到。若不是太学生员这个身份，开封府的一干衙役们才不会对他客气。 而这间牢房，也是充分体现了皇宋对读书人的优待，李存可不相信，换个贩夫走卒进来，也能给他安排到这里。 到了这时，李存如何不能猜到，曹和笙给他的那份大生意，实则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库房偏偏在广济仓附近……” 好吧，东水门外库仓无数，京中大商户几乎都在那里有着库仓，这条不是疑点。 “书行府行首亲自来拜访自己，时间恰好是那豹爷来找事的时候……” “刚认识，便要给天一阁这个开业不到一月的店铺一单上万贯的大生意……” “约期半月完成……” “下午送货，还要自己亲自过去……” “除了自己一行，数日之内那间库房并无他人去过……” “是日大风……” “自己一行方一离开，没过多久便走水，旁边的广济仓被波及，粮草焚之一空……” …… 以上种种，单条看上去皆能解释的通，很是正常；连贯在一起，也很难发现什么。但到了现在，重新回头看去，却是一点都不正常了。 估计除了昨日那场大风以外是不可控制的，其他的皆是早有预谋吧！ 纵火焚烧官仓，致使数十万石粮草化为灰烬……这个罪名，杀头都是轻的…… 李存闭着眼仰头轻叹，自己再次重生一回的这段日子，过的太过顺利，着实小觑了他人，也少了几分警惕…… 只是，李存此刻还是想不明白，那曹和笙，究竟为何要至自己于死地？ 要知道，李存如今最起码在明面上，是和郓王、太子以及王家，皆是关系密切，而且还救过茂德帝姬，入得过天听！ 李存不相信，这些信息，那身为书行副行首的曹和笙会不知道！ 即便将来有着利益冲突，用生意上的手段将自己打垮便是，何至于这般，一出了便是下死手！ 他曹和笙就不怕恶了太子、郓王还有王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九十五章 囹圄如何证清白（四） “发生了这般大事，尔等竟然到了这时才至，都干什么去了！” 候晔发火道。其实容不得他不发火，作为着火的三座官仓的直属上司，司农寺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而他这个司农寺主官，亦然。 早上朝会的时候，当着百官的面，他足足被官家训斥了半刻钟的时间，幸而官家最后是要司农寺和开封府三日内察明内况，不然他下朝之后干的第一件事估计便是找上一根绳子，自缢了去。 “昨日高太尉设宴，去的又不只是我们……”少卿在心里嘀咕着，不过他并不敢如此的说出，只好低着头一言不发。 候晔愤怒的训斥了半天，心中的怒火才平息了一些，然后一屁股坐到了自己的椅子上，然后有气无力的问道： “说说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昨夜广济仓旁的库房走水，因为风太大，便波及到了广济仓……” “本官自是知道这些，不需要尔再废话！”候晔毫不留情的打断少卿的话道： “我要知道的是，大火着起来的时候，广济仓的一干人去哪了！即便有人蓄意放火，那火势也不会开始便是那般大的吧！广济仓上下四五十号人，防火器具周备，我就不信一点用处都没有！” “广济仓监呢？”候晔在厅内扫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广济仓的主官。 京中的各大官仓本身便是一个庞大的机构，按制，每仓设监一人，为正七品下；设丞二人，从八品上，掌仓廪储积，出纳帐籍，在每年岁终时报备至司农寺。除此以外，各大官仓内还设有录事一人，府三人，史六人，典事八人，掌固六人，守备杂役若干；而稍小一些的，如龙门等仓，则减府一人，史、典事、掌固各减二人。 广济仓便是京中一大仓。 “广济仓仓监徐仲今晨于家中自缢了……”司农少卿站出来回答道。 这是方才才传来的消息，广济仓失火，作为司农寺的主官候晔最多也只是贬迁到广南亦或者关西监酒罢了，但作为广济仓的仓监，最直接的负责人，徐仲的下场便不那么乐观了。 虽说皇宋不杀士大夫，但有的时候，活着接受惩罚还不如死了轻松。 “那广济仓丞呢？” “广济仓应有二丞，但自政和七年末左丞便一直空缺，而右丞昨夜不幸命丧火海了……” “那广济仓录事呢？” “亦不幸……”少卿一脸尴尬的回答着。 呃，其实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京中的防火一向周备，官仓尤为如此，如广济仓，自仁宗以来便从未走水一次。久而久之，那些个官吏们便是懈怠了。 诸仓平日里便是时常酒宴，每每喝的都是不醒人事。 昨日便也是这般，广济仓监徐仲在外赴宴，而仓丞则带着一干录事、典事，掌固等文吏在广济仓内喝酒，而底下的守备杂役们则拿着钱去勾栏喝花酒…… 结果是夜大火，广济仓内喝酒的一众皆是命丧火海，不在场侥幸活命的仓监徐仲又畏罪自杀……可谓是团灭了。 “又死了？”候晔闻言一阵烦躁，问道：“广济仓还有哪个活着？” 话音刚落，一个靠着大门的小吏突然便跪了下去。 “大人，并非是小的们不用命，实在是火势突然，而开封府衙和军厢军马又来的太迟，弟兄们拼了老命也无济于事啊！” 若是左青松和那杨指挥在，定然可以认出，这位便是早上说要到司农卿那里告他们一状的那个守备。 当时他们只觉得这人只是撂下的狠话说说而已，谁知竟然真的敢这般去做了。 若是让左青松他们知道，不知是要感叹一番这位仁兄是胆气非凡呢，还是脑子被驴踢了！ 候晔这时才发现大堂内有这么一个人物，一身的一副上沾满了黑灰，头发也散乱着，面孔看着倒是面生。他不记得司农寺内有这么一个官儿。 “司农，这是广济仓的守备官。”一旁的主簿看到候晔有些茫然，连忙解释道。 候晔恍然。官仓守备官虽名为官，其实只是吏而已，细论起来，连个正式的编制都没有，只比那些服役的杂役们的地位高上一些，在仓内负责防备走水以及盗贼罢了。 若不是广济仓一干官吏团灭了，地位最高的便只剩下这么一个家伙，莫说这大厅了，连这司农寺的大门都进不了。 候晔细细打量了一番那守备官，很快便是了然，当即便是冷笑一声：“好一个用命，救了一夜的火，身上却没有一处焦黑……你这一身的黑灰是在地上滚了几圈？” 那守备闻言脸色大变，连忙抬头辩解道：“大人，小的的确是救了一夜的火啊！” “我看你是喝了一夜的花酒吧！”候晔看到那守备官脖颈上醒目的红印，又是冷笑一声。 “擅离职守，导致官仓付之一炬，损失无数，又令仓丞、录事数十人死于非命，你十条命都不够赔的，还想嫁祸给别人？ 来人！将之交由开封府，以待发落！” “是！” 当即便有差役从屋外进来，架起那守备官便要走。 “大人饶命啊！小的只是一时猪油蒙了心，大人饶命啊！” 那守备顿时便被吓的尿了裤子，一时间磕头如捣蒜。他如何不明白自己的罪责，若是被交给了开封府，砍自己的头都是轻的，家眷也免不了流放三千里……那三千里之外，不是关西便是岭南，皆尽是鸟不拉屎的地方啊。 早知道如此，就不该抱有侥幸之心，早晨就收拾细软跑了去，这会怎么也能跑出开封、祥符二县的地界了。 候晔眉头一皱，右手一挥，两个差役便将之架了出去，只留下一阵的求饶声。 “官家要本官三日之内给交上一份满意的答案……说说吧，怎么办。”耳边清净后，候晔说道。 堂下一阵沉默。许久，主簿站了出来，道：“大人，窃以为这场大火其实并非坏事。” 候晔看了一眼那主簿没有说话，而是等着下文。 …… …… 未完待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九十七章 囹圄如何证清白（六） 昨夜城东的大火大半座东京城皆可看到，一夜喧嚣。故而今日一早，各种消息便传的到处便是。 李存被开封府衙役从太学内带走的消息也没有瞒住多久，毕竟太学内外看到的人不止一个，故而在正午的时候，整个城南的街巷里便已传开了。 “存斋，我家存哥呢？”博士上午授课结束后，张看便一改往日的习惯，往家里走去。路过李存家的院子，便被李林氏给叫住了。 存斋是张看的字。 张看看了看着李林氏焦急的模样，欲言又止。 “不会真的和坊中传的那般……被开封府抓走了吧……”李林氏见状，眼前一黑，踉跄的往后倒退了两步，幸而被李清扶住。 “我儿才不会是那放火的凶手……”李林氏口中喃喃道。 “你尽可放心，自己的儿子还能不了解？存哥儿自然不会做出那等违法之事的！”李清安慰道，然后又向张看，询问具体情况。 虽然张看身在外舍，和内舍并不在一处，但太学之间的消息却是通传的发达，张看自是将他听到的消息一一告知。 “存哥儿怎么会……一定是府衙弄错了……” 听了张看的话，李林氏又是一阵慌张。 “这定然是构陷！” 李清此时还是清醒，没有乱了心智。数十年的阅历以及对自己儿子的了解，竟然让他从一堆半真半假的消息中推断出了一条真实的讯息。 “我早就说做生意并非易事，商场尔虞我诈，那些个豪商巨贾哪个是好相与的？为了钱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当年介甫相公都奈何不了他们……存哥儿定然是因为那个书铺子和旁人起了冲突，才被人构陷的。” 李存虽然没有将自己开书铺的事情和家中说明，但天一阁月余时间便弄得满城尽知，李清和李林氏又如何打听不到？只是之前虽不愿李存踏身商贾，但是对于自家儿子这个本事还是有些许欢喜的。 只是谁知，这才多久，便出了这事？ “我记得存哥儿昨晚回来便是一副心中有事的样子，说不定知道些什么。”一旁的王婆突然想到。 “那我们快向府衙说明啊！” “没有证据，说了也没人相信。”李清苦笑道，不过被冤枉的是他的儿子，自然不会放弃。 “那见上存哥儿一面也是好的，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啊。还有我听人说衙门审讯都是会动用大刑的……存哥儿这几个月受了几次伤，身子骨都瘦了，要是衙门动刑可怎么办啊！”李林氏此刻已然乱了方寸。 “存哥儿可是太学生，府衙不会轻易动大刑的…… 王婆，你在家好好照顾，我去府衙打听一番，看看能不能见到存哥。” 李清安慰了一阵妻子，然后谢过了张看，坐上吴老三备好的马车，便往开封府衙而去。 不过到了府衙，情况却不容乐观。李清使了不少银子，才见到了一个和审讯案件打不着干系的户曹参军，至于两院推官、巡院判官以及开封府通判乃至权知府尹，就更是连个话都没传上。 问了一圈之后，李清也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李存就更没能见到了。 李清见状，没了办法，只好回家想办法。 …… “方才那是李兄的……”下午，陈康来到李存家外面的巷子，在门口碰到了一个中年男子，怀里抱着一个精致的箱子，一言不发的坐上了门外的马车，匆忙而去。 张看闻言也是一愣，他方才从家中出来，想来李存家问下进展，结果便看到李清匆忙而去的身影，以及陈康——他和陈康自是见过，李存也曾经向他打听过这位仁兄的事迹…… “父亲。”张看点头道。 陈康恍然。 “乐道兄此来……”张看看着陈康不解的问道，虽然他身在外舍，但对这太学诸生的了解却比李存要多上许多，他自是知道眼前这位性格“怪癖”的家伙。来历并不简单。 “上午李兄在太学被府衙的差役带走，余心有不安，故而过来看看……情形如何了？” 陈康先是解释，然后问道。 “叔父正午去了府衙，可是连人都没见到，情况想来是不妙……方才出去，应当是另寻关系的吧。” 京中富户众多，特别是维系了几代的富户，和京中的官宦多少都会有些联系与交情。李清在开封府衙碰壁，自然是不甘心，此刻出去，也是希望能够找几位关系不错的官员帮忙疏通。 不过至于结果如何，却是不得而知了。反正在张看和陈康看来，结果并不太乐观。作为京中今年来最大的一场失火案，李存牵涉其中，听闻官家都亲自关注此事，还是在商议北伐的节骨眼上……估计是没有人会愿意为李存开脱的。 给多少钱都不行！ “对于此事，你怎么看？”陈康突然问道。 “我自是不相信李兄会是那防火的凶徒。”张看诧异的看了陈康，然后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在下也是，想必是有贼人构陷李兄的。”陈康点头，然后又说道：“只是不知是何贼人这般可恶……今晨我见李兄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想必他应该会清楚一些的——存斋兄，不若我们一同去府衙见上李兄一面？” “这，听叔父言，府衙现在看管严密，不准人见李兄……”张看有些惊讶，正午的时候李清使了不少银子都没能见上李存一面，他们两人又如何可以？ “这个我自有办法！” 陈康自信的一笑，说道。 …… …… 就在李清在为见上李存一面而奔波的时候，因为官家三日的时间限制，开封府一刻都没有耽搁，被关押到大牢里的李存又一次被提上了大堂。 这一次审讯的主官换成了开封府的判官，所用的厅堂虽然不是开封府的正厅大堂，但也比上午时的要庞大了许多。而大堂之内，除了主官和衙役之外，也多了几把椅子，上面坐着几个年龄不一的官员。 “可以开始了。”通判孙延卿看向一旁一位绯色官袍的同僚，投来询问的目光。那绯袍官儿点了点头，说道。 孙延卿颔首，然后收回目光，整了整仪表，露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惊堂木一声亮响，审讯再次开始。 一番俗套而有规范化的询问之后，便进入了正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九十八章 囹圄如何证清白（七） “昨日你何时从曹记书斋的库仓离开的？”孙延卿问道。 “戌时初。”李存回了一个大致的时间。这年头没有钟表，要想知道所处时间，除了看头顶的太阳以外，便只有钟鼓楼和夜里的更夫了。 这还是城市，在乡野，连钟鼓楼都没有，除了白日里看太阳，晚上看星星以外，就别无选择了。 “应该是在钟鼓楼报过戌时的时辰之后不久。”李存又补充道。 这没有撒谎的可能，毕竟昨日虽有大风，但目击者还是有的。 “带人证和其他人犯！”果然，孙延卿接着就说道。 不多时，便有几人陆续被带了进来。 先开始是几个力夫模样打扮的人。东水门附近库仓密布，又是汴河出城所在，故而码头上的生意颇为兴盛，自然也就有了许多掏力气的力夫出来。这几人便是昨日晚上见到李存从曹记书斋出来的人证。 一番询问之后，几人的说辞和李存的说辞相同，便又叫上了韩仲一番询问。 见到时间没有出入之后，孙延卿面色不改，然后继续问道了一番其他问题。李存也一一回答。 “徐胄你可认得？”孙延卿突然问到。 “认得，曹记书斋的掌柜，昨日便是他领着在下去的库房。”李存如实回答。 “昨日你和徐胄何时分别，在何处分别？”孙延卿审问道。 “交完货查验无误之后便分别了，便是戌时初，地点是曹记书斋的库房门口。”李存回答道。 “那徐胄和你分别之后，你可知他去了何处？” “应是回了库房，说是要再清点一番……韩仲也是知道的。”李存如实回答道。 孙延卿闻言，便又询问韩仲，得到的答案自是相同。 “你可知道，昨日那徐胄被人杀了。”孙延卿语气一变，突然说道。 李存心中一惊，脑海中顿时浮出那个四五十岁、胖胖的掌柜，一副精明的样子……昨日还和自己言笑甚欢，怎么今日却已经死了？ “学生不知。”李存面色有些凝重的回答道。 “今晨广济仓一带大火扑灭之后，府衙的衙役从废墟中找出许多被焚烧严重的尸体，其中一具经过辨认，正是那曹记书斋的掌柜徐胄。而经过仵作检验，那徐胄并非死于火灾，而是事先被人用利器所杀害，然后才被大火焚烧…… 这些，你可清楚？” 孙延卿说罢，便双眼紧盯着李存，想要从他的表情中发现些端倪。 “学生不清楚。”李存的表情更加凝重了。 “你不清楚？” 孙延卿闻言冷哼一声，然后突然做出一副盛怒的样子，猛地拍了一些惊堂木，然后厉声道： “你怎会不清楚？除了那徐胄以外，还有其余六人，和那徐胄的死因一般！” 李存闻言一愣，然后茫然道：“通判所言何意？恕学生不知。” “还敢在此狡辩！” 孙延卿冷笑一声，然后说道：“既然你详装不知，那本官便与你细细说道一番！ 昨日你去曹记书斋库仓送货，待卸货完毕之后，先是遣散了送货的马夫和店内的伙计，然后趁着库仓的看守和曹记书斋的一众伙计、徐胄等七人不备，将之一一杀害。之后为了掩盖真相，你便放了一把火将库仓内的书籍引燃，然后趁机逃离。 是也不是！” 说罢，孙延卿并不给李存解释的机会，而是继续往下说去： “可那大火却是蔓延到了曹记书斋库仓旁的广济仓，致使十数万石粮食化为乌有，而周遭的数百栋民居也被焚毁，两座稍近的官仓同被波及。加上救火而亡的衙役士卒，足有五百余人命丧火海！ 你知罪不知！” 说罢，孙延卿双目死死的盯着李存。 李存闻言心中一沉，这罪名除了放火，还有蓄意杀人！ “孙通判所言，是说学生是杀害徐掌柜一众的凶手，并且为了毁尸灭迹，点燃了库仓？” “难道不是吗？” “学生是戌时初离开的曹记书斋的库仓，这点通判大人方才已经在众人口中证实了的。但大火却是在戌时中才起来的，这个时间学生早已回到家中，这个时间恐怕是对不上吧。”李存并未慌乱，前两世虽然过得不大如意，但却是给他带来了一个遇事不乱的性格。 “这又有何难？” 一旁坐着旁听的一个青袍官员轻哼一声，道：“放火延时的法子多了去了，如那火捻子，只要够长，莫说延时个两刻钟，两日也是可行。” “看来这位官人对此颇为在行。”李存闻言脸色阴沉，冷言挤兑道。 “你——”那绿袍官闻言大怒，李存这话言外之意，自是说他对此研究颇深，便也有可能是杀人放火之人了。 “放肆！”孙延卿怒道。 李存轻哼一声，然后继续解释道：“即便时间对上了，在下仅是一人，又如何杀了包括徐掌柜在内的七人呢。” 孙延卿闻言只是冷笑，也不解释，只是又说了句“带上来”，须臾，便有几人被带入大堂——却是保康门外大街上的几个店铺的伙计或者掌柜。 “听说李东家和保康门外的泼皮有些纷争？”孙延卿问道。 “通判大人明鉴！那豹……泼皮找了李东家两次麻烦，不过幸得李东家身手非凡，一个人能对方四五个泼皮而不落下风……” “而且你也不止是一个人，还有伙同韩仲，一同谋害他人。”孙延卿冷冷道。 韩仲见自己也被怀疑为杀人放火的凶手，当即大喊冤枉，不过被堂内的众人给无视了。 孙延卿看向李存道：“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那动机呢？在下为何要谋害那徐掌柜等人？”李存面色难看的问道。 “动机？”孙延卿冷笑一声，然后道：“带曹和笙入堂！” 片刻，曹和笙便从堂外进来。见到站着的李存，顿时露出一副狰狞的面容： “李存！我曹和笙自认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认为你是我书行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还给了你一笔上万贯的生意，你为何要杀害徐掌柜？为何要烧我的库仓！” “你休要血口喷人！”李存皱着眉毛道。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一百章 囹圄如何证清白（九） 官家给定的时间太短，根本容不得开封府察明真相，故而最终开封府极有可能和司农寺妥协，将李存推出去抵罪，届时再按上个什么辽国细作之类的罪名，就连官家北伐辽国的借口都找好了！ 到时候罪责一定，呈至官家案前，官家点头之后，便是一切皆空了！哪怕事后查出凶徒另有其人，开封府衙也定不会翻案，等待李存的，便只有大刀落下的结局。 李存和陈康、张看三人的脸色都不由得阴沉了下来。 “只是，我实在是想不通，那曹和笙为何要如此置我于死地？”李存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这倒也是怪事。”张看点头，“库仓中的哪怕皆是空着，被烧了也是数千贯的损失。再加上之前付给李兄的四千贯定金，加在一起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还有七条人命…… 这姓曹的和李兄你究竟是有什么仇怨，竟然甘愿损失这么多来钱财，只为构陷于你？” “这便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先前我和这曹和笙也并无交集，不然也不会向你们打听此人的消息。”李存苦笑着摇了摇头。 “李兄的天一阁势头正足，那曹和笙也是书商，会不会是那曹和笙担心李兄后来者居上，将来抢了他的生意，故而才出此狠手，要将李兄这么一个威胁扼杀在摇篮之中？”张看分析道。 “应该不会吧……天一阁虽然生意火爆，但也只是做话本生意罢了，和那曹和笙的曹记书斋并不冲突……” “那可不一定。”陈康道。 李存闻言不由得默然。 分析了一会曹和笙构陷李存的动机之后，张看看着李存，眼神复杂的说道：“按着如今的形式看来，李兄的情况很是不妙。” “原本是这样，我被关在大牢之中，消息闭塞，即便想要证明自己是被冤枉的也无能为力。” “但是你们竟然来了，情况自然便有不同。”说道这里，李存抬头看着眼前的陈康、张看两人，眼神炙切的说道：“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李兄尽可开口，只要我们可以办得到。”陈康当即答道。 张看也自然亦是。 李存听后当即便是一阵感动，张看和自己是多年的好友，上一世自己如今次这般遇难之时，相交的好友中也只有张看一人为了自己到处奔波。这一世，竟然还能多出一个方认识不久的陈康……着实令他意外和感动。 “大恩不言谢，二位兄弟的恩情存自是牢记在心……”李存感动道。 “李兄莫要如此，若是实在觉得难以偿还恩情，肉尝也是可以的嘛。”陈康之前的表现还算正常，此时却是恢复了往日的模样，露出一副柔美的表情，看着李存的目光，也是一阵含情脉脉…… 好吧，姑且算作含情脉脉！ 李存和张看闻言顿时便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 …… 入夜，东京的繁华依旧，除了东水门一带之外，其他的街巷依旧是一副热闹的景象，熙熙攘攘，好似昨夜的大火没有发生过一样。 外城西南，一处偏僻的小巷。 “应当是这里了吧。” 张看借着大街上通明的灯光，寻到墙壁上写着巷名，然后对陈康说道。 陈康闻言，抬起手中提着的灯笼往墙壁上照去，只见上面写着“青沢巷”三个之后，点头道：“应该便是这里。” “西边数第三家。”陈康接着道。 两人相视点头，面容中透露着一丝紧张之意，然后一齐往巷子里走，走了十余步，在一个大门前停下。 张看上前便是一阵敲门。 “有人么？” 敲门许久，院子里仍旧一片寂静，倒是对门的院子开了。 “你们是干什么的？”对面院子出来的是一位四五十岁的老汉，提着灯笼，一脸怀疑的看着张看和陈康二人。 “老丈，我们找宋老二，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应，敢问老丈知道宋老二一家去哪里了吗？”张看两人连忙转身过来，解释道。 “找宋老二？”老汉大量了一番陈康和张看两人，发现两人皆是一副书生模样的打扮，原本警惕的心便放下了一半，然后道：“他家人啊，前些日子说是老家有事，都回老家去了。” 说罢，老汉又补充道：“大概是四五天前吧。” “那老丈您知道他们多会回来吗？”张看连忙问道。 “这个就不清楚了。”老汉摇了摇头道。 张看和陈康闻言脸上顿时多了出了一副“果然也是如此”的表情，谢过了老汉之后，两人便向折路返回。 “这是第三家了。”张看一脸阴霾的说道。 “三家皆是无人，以各种原因。”陈康脸色也是一般，心情有些沉重道。 “看来对方早有准备。” “本来还想从此打开破口，为李兄洗清冤情……谁知对方行事竟然如此周密……” “京中的那些个豪商巨贾们，哪个不是如此？”陈康哂笑一声， “不过也并非没有收获，如此不正是可以说明，李兄正是被构陷的吗？” “只是，我们接下来又该如何？”张看却没有陈康这般洒脱。 “自然是将剩下四家一一走访，说不定有什么线索留下。”陈康道。 张看闻言，微微颔首。 两人去寻找的，皆是昨夜曹记书斋命丧火海的七位伙计家。 既然认定李存是被曹和笙所构陷，而根据码头看守所言，昨日曹记书斋的库仓在李存他们离开之后亦没有他人出现，那么库仓中包括徐胄徐掌柜在内的七个人的死因便是很可疑了。 下午时李存请求他们帮的忙，便是去找到这七人的家属，并从家属身上找到破绽，以此破局。 可谁知道，这死去的七人家属皆尽不见了踪影，询问过邻居之后才知几家都已经离去，而离去的理由则是各不相同：有人说是老家叔伯去世事，回老家奔丧了；有的则是外出走亲访友去了；更有一家，给出的理由是一位没有子嗣远房的地主亲戚去世，前去悼念以及继承遗产去了…… 可相同的却是，这七家皆尽是在四五日前离去的！ 这之中便耐人寻味了。 …… …… 未完待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一百零一章 囹圄如何证清白（十） 五月的气温炎热，换算成后世的温度，东京白日里已经有了三十五度以上，而晚间也是丝毫不见清凉，即便身着轻衫也是难受的厉害。 不过，在开封府衙的大牢里，却是感觉不到丝毫的炎热，一股阴冷的感觉从后背蔓延到李存的全身。 也许这是大牢这类建筑的特性加成吧，就如同火葬场一般，哪怕三伏天都是阴冷着的。 作为一座足有一百五十万人口之多的庞大城市，东京城内的治安定然是严峻的，作奸犯科的宵小之徒也不在少数，故而开封府衙大牢里一向都是比较拥挤的。 不过和后世影视剧中的牢房景象不同，这里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偶尔有巡视的狱卒踏着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但并没有囚犯扒着栏杆喊着冤枉之类的话语。 这些个在外面都是凶名赫赫的存在此时却如同一个个乖巧的小猫一样，每一个都是静悄悄的。看到巡视的狱卒走近，皆是下意识的将身子躲在幽暗的烛灯照不到的阴影里，连呼吸的声音都小了许多，生怕因为发出声响而被巡视的狱卒注意到。 并非是他们转了性子，而是每一个在大牢里呆过的家伙都知道，那些个狱卒在外面看起来或许是和眉善目，但在这牢里却是如同一个个吃人恶魔一般，每个人所会的折磨人的手段都能用上百八十种，而不带重样的…… 当然，这些手段是用不到李存的身上的。 作为被官家都关照的案子，李存即便身为囚犯也比那些犯了事的泼皮无赖们”高贵“了许多。再加上传言中李存和太子、郓王等数位大人物皆有干连，府衙到现在更是连大刑都不曾用过。 此时李存所在的牢房相对独立，环境也比那数人一间的牢房好了不知几何，简直就是监狱中的“五星级”待遇。不过李存并没有心情庆祝，而是坐在床沿，一脸阴沉的望着对面用青石砖垒砌而成的墙面上。 耳畔隐约传来着呻吟的声音，那是刚受过刑的囚犯发出的，嘶哑而无力，但却凄切非常，让人心烦意乱。 陈康和张看晚间的时候又来过，不过确实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徐胄等人的家属全然不见了踪影！ 细论起来并非是不见了踪影，只是不在东京城内罢了。不过最近的一家离去的方向也是京西南路之地，一来一回就得八九日，即便张看他们去追查下去，并有了突破性的发现，但等他们回来的时候，估计都该给李存过头七了…… 李存不由的眉头紧皱，曹和笙行事紧密，滴水不漏，而且一经发动，便要至自己于死地，着实是一个难缠和恐怖的敌人。 自己细思了许久才想到的破局之处，原来早已在对方的掌控之内…… 既然这条路已经走不通了，那又该如何证明自己的无辜？而且还是在两日之内？ 李存不由的使劲抓了抓头。 其实问题很是简单，对方诬陷自己是放火杀人的恶徒，只要能找到放火的另有其人，两项罪名便就不攻自破了。 只是，那放火的人究竟是谁？ 通往库仓那条路，因为昨日大风一下午只有李存他们一行人路过……这便将有可能放火的人给限定住了。 若不是李存和韩仲放的火，那便只有徐胄他们了。 李存和开封府的人并非没有想到过是那死了的徐胄等人自己放的火。但库存之中为了防止走水，一向都是禁止带火种入内的。当然徐胄等人去时倒是有可能携带者引火之物。 但这年月想要生火并不如后世那般的轻松简单，无论是火折子还是火石、亦或者火镰，体型都并不苗条，而且也不会被轻易损坏亦或者被火烧化。在库仓这一个封闭的环境下，若是放火的人是被杀害的徐胄他们自己，那必然会有引火的器具遗留。虽然这引火之物可能会被埋藏起来或者压在了废墟之下，但开封上百位“专业人士”一日的搜寻之下，仍旧是一无所获，这个可能便被无情地排除了。 “如此，那这火，究竟是怎么着起来的呢？” 李存看着幽暗的墙壁，苦想着。 不知不觉，却是已经到了后半夜，弯月高挂，从窄小的窗户中透出了一丝微弱的光。 李存靠在墙角，脑海中一片混沌，似是半睡半醒的状态。 “啪叽——” 轻微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在这阴森幽静的监牢中格外醒目。当即便有狱卒举着灯笼前去查看。 不一会，便传来了狱卒的谈话声。 “我道是什么呢，原来是墙上的油灯掉了，吓了老子一跳。”一个年轻些的狱卒骂骂咧咧的说道。 “你以为是什么？鬼吗？”另一个年纪大些的狱卒哂笑着说道。 “你还别不信，这大牢里死的人多了，天知道有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之前那第一个年轻些狱卒不服气道。 “鬼神之论，净是那寺院道观里的和尚道士们坑骗之言，你也相信？”年纪大些狱卒轻蔑的驳斥道。 “出家人不打诳语的。”年轻狱卒反驳道。 “那也是说说罢了！若不是这般恐吓，他们哪来的那般多的香油、香火钱？没见相国寺那些和尚们一个个都胖的跟瓦子里的相扑手似的吗？” “额米头发，怎可这般胡言乱语？小心神佛怪罪，鬼怪附身。”年轻些狱卒连忙一阵念叨，语速轻而快，听起来像是在念着经咒。 ”俺可不信。“年长的狱卒说道。 “鬼神之事还是有的，比如去年南乡，那张大汉不敬神佛，把村口的土地庙给砸了，结果当天下午便被雷电击中，人都焦了……” “嗨，这算什么？难道雷公爷爷还管土地的杂事？再者说，那张大汉也是造作，下雨天扛着一根丈余长的大铁棍在地里逛荡，那雷电不劈他才算怪了！”年纪大的狱卒吐了一口吐沫，将掉下的油灯坐安好，然后不屑的说道。 “那前年夏天，东隅的田里，连续半月皆是起着绿色的鬼火，总是真的吧！”年轻的狱卒又道。 “东隅那是什么地方？乱坟岗！你看这天下的哪出乱坟岗没有起过鬼火？可又有哪个真的有鬼出来？ 况且绿色的火又有何难，那些个游方道士不也能用鬼火粉变出绿色的鬼火吗？鬼又在哪里？也就是骗骗你等这样的小娃娃罢了！”年纪大的狱卒往回走着，悠悠的说着。 那年轻的狱卒闻言，愣了片刻，然后连忙大步跟上。 两个狱卒方才说话的位置离李存的牢房不远，说话的声音也没有刻意压低，故而自是一字不落的传到了李存的耳朵中。 原本还处在半睡半醒的李存突然之间便清醒了过来。 “鬼火！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一百零三章 囹圄如何证清白（十二） 广济仓大火的第三天，李存被开封府衙役从太学带走的第二天，李存第三次被提审入堂。 此次的审讯的规格和昨日相似，依旧是通判孙延卿主审，数位官员在一侧旁听，就连审讯的问题也近乎相同。而唯一有些区别的，便是李存“蓄意放火、杀人”的罪证更加周备了…… 事到如今，开封府衙的态度很是明显了，他们已然完全将李存和广济仓失火一案划上了等号，只待明日和诸法司的同僚一道，将案件宣判，然后呈递官家了。 这些，被重新押回牢房的李存自是清楚。不过他并无惶恐与不安，而是静静的坐在床上闭目无言——陈康和张看方才再次来过，和李存交谈了一刻钟之后便急匆匆的离去了。 既然能做的都已然做了，剩下的，便只有等待了。 …… 东京·潘楼 蔡鞗坐在席前，身侧自有侍女在一侧服侍，浅红色的葡萄酒被倒入一个精致的琉璃杯中，送至唇边，一饮而尽。 “不错。”许久，蔡鞗吐出两个字来，只是不知道是在说美酒不错，还是指的其他。 “虽然时间长了些，不过事情办得还是值得称赞。”蔡鞗将目光从空了的琉璃杯处移开，移到了不远处一个恭敬的低着头的人身上，不无赞赏的说道。 “蔡公子谬赞了。”那低着头的人正是刘庸，这两日盯着广济仓失火一案、盯着开封府的人有很多，故而今日对李存的再次审讯结束后没有多久，消息便已然传到了各处关心的贵人耳中。而眼前这位，自然亦是。 “想必明日定案之后，这李存也就没有几日的活头了——啧啧，真是不知道他还要如何去和茂德帝姬去‘比翼连枝’去？” 蔡鞗玩味的说道，只是眼中却透露着一丝阴狠。他自幼便生活优渥，有着蔡京这么一位权倾朝野的父亲，他几乎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直到那一年，父亲带他入宫，他第一次见到了茂德，哦，那时还是应当称为延庆公主——一个半大的贵族公子便一相中了这位天潢贵胄出身的小姑娘，一时惊为天人。 从那之后，蔡鞗便坚定，以后一定要取这位公主为妻！ 从志学之年，一直到了弱冠，从未更变。 只是哪怕他身为蔡京之子，也不得在未有陛下相召之时而出入宫闱，所以这些年来，他也只是偶尔才能见到茂德一面，每次也只是寥寥数句便错身而过。 而原本那位幼时便被他惊为天人的小姑娘，随着年龄的增长，也越发的出落，越发美得不可方物……这也越发的坚定了他少时的誓愿。 也许这便是所谓的得不到便是最好的吧，蔡鞗从未有像这件事一般，对某一种事物有着如此迫切的渴望与期求。 幸而，年初时父亲大人已经答应，为他向官家求娶茂德帝姬——父亲大人亲自请求，想必官家是不会拒绝的。 只是，月余之前郓王府的那首词却是让他感受到了莫名的威胁——对，就是威胁。 城南玉津园外的救命之恩；一首元夕词一首木兰词，随口即来，如此才华亦为官家和茂德帝姬所欣赏。哪怕蔡鞗很是清楚，以李存的身份和地位，决然不会使陛下下嫁帝姬于他的，但蔡鞗还是感到一股莫名的威胁。 似乎，那李存真的会将茂德从他的手中夺走——而这，是蔡鞗决然不会接受的！ 故而，才会有了之后的事情！ 只是，如今看来，无论那种感觉无论真假，都已经不重要了。 那个叫做李存的小子，恐怕只有来生才能幻想好茂德一起“比翼连枝”了吧！ “那李存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自是罪有应得。”刘庸说道。 蔡鞗闻言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刘庸说：“这次你办事有力，想要些什么赏赐？” “为蔡公子做事，本就是在下的福分，又如何能要赏赐呢。”刘庸一脸受宠若惊的样子，拒绝着。 “本公子向来赏罚分明。”蔡鞗看着刘庸的模样，心中暗自一笑，然后道：“前些日子酒宴时听闻大理的孙寺丞告老，六丞只有五位，空缺一人——我记得尔父在大理寺任评事多年，资序颇深……” 蔡鞗话已至此，刘庸又如何不明白？只见他当即便是跪倒在地，语气激动的说道：“多谢蔡公子提拔！” 刘庸的父亲今年四十有四，因为不是进士出身，又在朝中无人，故而在大理寺评事一职上做了近十年之久而始终不得升迁！本来刘庸的父亲都打算再过上一二年便申请外调他郡任职，谁知今日竟要有了转机！ 至于蔡鞗所言，刘庸自然不会质疑的。毕竟大理寺丞只是一个从六品的“小官”而已，对于权倾朝野十数年的蔡相公家的公子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 东京·曾府 确切的说，这是左卫将军曾夤的府邸，只是和原本的曾府连在了一起而已。 嘉德帝姬看着妹妹眉宇间轻皱，一副别样的美感油然而生，不由得轻叹了一声。 这般美丽的容颜，究竟是福还是祸？ “福金，你莫是要救他？” “怎么会。”茂德看向姐姐，有些不大自然的一笑。 “只是那人毕竟救了我，又甚有才华，想来应该不会是那等穷凶极恶之徒，些许是开封府弄错了？” 前日晚上广济仓大火茂德自然也是见了，那漫天的烟灰让她昨日一天都闷在屋子里，故而今日来大姐儿这散心。只是嘉德帝姬知道她与那嫌犯李存有些干系，便将案情说了一分，之后茂德便是轻皱眉头。 “即便弄错了又如何？明日便是父皇规定的期限，若是找不到真凶，便只能拿那李存顶罪了。”嘉德帝姬缓缓道。 “啊？”茂德一惊，脑海中突然闪过了李存那日将自己扑倒的画面，以及那两首让她惊艳了许久的好词…… “若是这般死了，岂不可惜……” 茂德轻声言道。 “可惜？什么可惜？是可惜那才华，还是可惜那人……”嘉德帝姬看着自家妹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由得打趣道。 “自然都……”茂德脸色微红，发现自己失言之后快速改口，并解释着“自然是可惜了那词了，若是就此死了，以后世间不知要少多少妙词了……” …… 东京·御史台 “我家大人公务繁忙，未能亲至，还望谅解。”一幕僚模样的男子站在一位紫袍中年身前，递上一封书信，恭敬道。 那紫袍老者结果书信，飞速的看了几眼，然后将信纸放回信封，一齐放到了一旁的烛火之上，顷刻信封便燃了起来。 “事我已知晓，回去回禀你家府尹，我台院自是不会徒惹麻烦。” 幕僚模样的男子闻言顿时大喜，一揖之后便匆忙告辞了。 类似的景象，还出现在刑部、大理寺。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一百零四章 囹圄如何证清白（十三） 就在大部分关注广济仓失火一案的显贵们都不看好李存的时候，一天很快过去，时间步入了官家规定的最后一天。 昨夜的又一场大风，将大火的焦味吹散的干净，就连烟灰也不见了踪影。天空碧蓝如洗，万里无云，看着比往日里更加高远了许多。 随着位于开封府东北方向的钟楼代表着巳时的钟声响起，开封府衙门也又一次的升堂而起——这也是李存三天来，第四次被带入大堂审讯。 不过，今日的这次审讯的规格却是极高。 审讯的地点是开封府衙门的正厅大堂，哪怕李存并不全认识大堂上和两侧坐着的那些个官员，但仅凭着那一水的紫袍，却是已然清楚，这恐怕便是本案最后一次升堂了吧！ 按照皇宋元丰年改定的官制，四品以上的官员方才可以身穿紫色官袍，而六品以上方为绯色，其余入得品级的官员则为绿色。 前两日，无论是审讯李存的，亦或者旁听陪审的，最高也只是一身绯色官袍罢了。可是今日，绯袍却只能居于陪席而已！ 李存被押着跪在了地上，抬头间却是扫视了一番，除了一位穿着绯色衣袍的老者看着熟悉，是国子司业外，其余大都是陌生的。 这年月并非信息大爆炸的后世，哪怕李存自幼在东京开封府长大，时常可以见得高官在路、宗戚出行的场景，但识得的官员却仍旧是一小部分。 原因无他，实在是东京城内的官员数量太多，整个皇宋官籍在册的足有数万，而京中便有三五千以上，虽然大多是恩荫的闲散官衔，没有个实际的差遣，但足以说明这个群体的数量是非常庞大的。 而且京中官员的流动性非常之大，虽然说一任差遣的任期三年，但除了些许微末的小官，其余却是很少有人能够将一任任期做完了的。就拿权知开封府尹一职来说，在去年刚过去的政和年，八年间便换了许几、李孝称、王诏、王革四位府尹，而其中的王沼、王革二人又交替数任此职。 而在政和之前的大观年，四年间则更是换了林摅、宋乔年、李孝称、吴择仁、许几五任府尹！每人平均任期不足一年！ 故而京中这些官员可能三两个月前还在外郡任职，这时却被调到朝中，半年之后又有可能再次被调往外郡！这般情况下，李存对这些个官员大都不是熟识，便是正常的了， 不过，虽然不认得这些官员是何人物，但根据张看和陈康告知的消息，李存不难猜出这些人是来自大理寺、刑部、御史台、司农寺、开封府以及国子监的诸位官员。 而坐在主位上的那位，李存倒是认识，却正是开封府尹聂山（前文笔误，聂昌原名聂山，到了靖康元年钦宗赞他有“周昌抗节之义”，故将他之名“山”改为“昌”），前世围城之时见过不止一面。 李存被带上堂之后，陆续又有嫌犯韩仲以及一众人证同样上堂，其中自然便有那曹和笙。 显然，今天的一切都只是走个过场而已，那些发到一干旁听陪审的官员面前的卷宗就没有几个人翻开查看，想来是在升堂之前，早就熟悉了案情，并达成了一致。 待人员到齐之后，只见坐在主审官聂山一侧的通判孙延卿从案上拿起一册写好的判文，经过府尹和其他一干衙门主官们的同意过后，便上前两步，宣读了起来。 半刻钟之后，判文宣读完毕，李存瞄了眼四周，只见两侧端坐的一干绯紫皆是面色如常，心中更是一阵暗叹，自己果真是被当做一只替罪的羔羊给丢了出去。 “杀人、纵火焚烧官仓、辽国细作……”判书中随意的哪一项拿出来，都是足够杀头的大罪，更何况放在一起呢！ 陪审、旁听的诸位官员对于开封府的这个判书并无异议，待几名法司衙门的佐官在判书后副署之后，原本一直老神在在坐在一旁、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国子司业站了起来，然后取出一卷书册，翻开在上一勾，然后宣布李存因违反规章，已被太学逐落！ 一旁的诸位官员闻言或是表情如常，或是微微点头赞许——国子监乃天子选官之所在，如何能有如此奸人存在？故而李存便被及时的逐落了出去。 李存闻言并无太多异样，这些早在他的预料之中，此时他又将目光移向了不远处已经站起来了的曹和笙，只见那曹和笙却是一副仇人将被处决、大仇得报的模样，不过细细看去，嘴角却有一丝得意的微笑。 “来人，将人犯李存、韩仲二人带上枷锁，押入大牢！待禀明陛下之后，再议处决之期！”就在李存四处窥视的时候，聂昌一拍惊堂木，说道。 当即便有衙役走上前去。 跪在李存一侧的韩仲此时已然瘫倒，面色发青，身体抖动不止，这是怕极了的表现。 李存轻叹一声，那曹和笙针对的明明是自己，却将无辜的韩仲也拉了进来，真是可怜。不过…… 李存飞速的整理好思绪，在衙役触碰到自己之前，开口说道：“诸位大人，学生有话要说。” “判书已下，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要什么要说的？” 一个陪审的老者约莫有着五十余岁，一身紫袍，皱着眉头说道。 这人却是司农卿候晔，也是最急于推出一个替罪羊顶罪的人，有着宦游官海数十年的阅历，哪怕不是诸司法亦或者刑狱出身，他也自是知道关于李存的判文着实是漏洞多处，经不起严谨的推敲。但此时判书已下，又是官家限定的最后一日，只需要将有着诸司法和开封府衙共同认定的判书上呈给了官家，此事便可告一段落，故而并不想再平添什么幺儿子，所以才如此说道。 “这位大人，学生是被冤枉的。”李存再次开口道。 “物证确凿，人证俱在，开封府、御史台、大理寺、刑部诸法司共同审理判定，岂有冤枉！” 这次说话的却是刑部之人，刑部侍郎吴仁。 “你莫不是认为，我等判决不公吗？”御史中丞言道。 “这等丧尽天良、恩将仇报之徒，有何冤屈？”开封府通判孙延卿厉声道。 “尔莫要狡辩罢！”这是司农少卿所言。 “来人，速将此二人犯押回大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一百零五章 囹圄如何证清白（十四） 无论是开封府还是司农寺，亦或者三法司，此时皆不愿节外生枝。 开封府和司农寺不用说了，定然是希望此案就此了结了的；而刑部、大理寺、御史台虽然可以借此案来打击异己、政敌，但效果却定然不会太过如愿了的。 如此案中开封府虽有牵扯，但其罪充其量也就是集体罚奉而已，亦或者增加磨勘。毕竟就连年初的两次牵扯皇室的刺杀案都没能搬倒聂山，那这件案子就更不可能扳倒开封府尹聂山了的。 至于司农寺，虽位列九卿，但充其量也只是“福利”好些罢了，变法几番反复之后，其如今在朝中却只是一个边缘化的衙门罢了，即便使候晔贬迁在外，将寺卿之位空出，对于三法司衙门背后的大佬们来说，也没有太大的诱惑力。 更何况，无论是聂山还是候晔，能坐到一身朱紫，在朝中又岂是没有靠山的？ 而且，即便他们质疑开封府的审讯结果，之后又能如何？陛下定然会让他们继续追查，届时能找到真凶还好，若是找不到，又岂不是要步了开封府的后尘？ 如此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对深谙为官之道的一干三司官员们来说，自然是不会去做的。 故而，他们并不打算理会李存的伸冤，将他押回大牢，并将判书呈递官家审阅之后，一切便都是尘埃落定了。 聂山看着李存被架起的身子，眉头微皱，虽然知道这般做才是对自己仕途最好的选择，但他心里仍旧是有些芥蒂。 “不过，苍蝇不叮无缝蛋，这李存也不会是什么善类。”聂山如此自我安慰道。 李存被衙役架起，他一边挣扎着，一边将注意力投向主位之上的聂山。虽然经过昨日张看和陈康一天的努力，他们已然搜集到了能够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但若是连次辩解的机会都不给，那依旧还是无用。 看着聂山那丝毫没有变化的面庞，李存的心渐渐的沉了下来，回想起上一世聂山在世人面前所表现的点点滴滴，李存心中不由的冷笑，原来所谓的“周昌抗节之义”，也只是贪图名利之辈罢了，自己这等升斗小民的性命与清白，在他眼中，远不若自己的官位重要！ “且慢！” 正当李存逐渐由失望走向绝望的时候，一个声音从大堂的一侧传来。 李存抬头看去，却见一众陪审的官员皆是错愕的盯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官员，只见他一身绯袍，在一众同僚、上官们的注视下依旧一脸浅笑。 “既然他有话要说，我等不妨听听他到底要说些什么。” “本官认为大可不必了，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好说的。”候晔眉头紧皱道，他是在坐的一干官员中最不愿节外生枝的人了。 “官家遣我等来，便是要谈个究竟，既然人犯有话要说，何不听个清楚，以防有什么冤屈产生。”黄少华微笑的看着候晔道。 “黄少卿，你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怀疑我开封府办案不利？”作为这个案件的实际主审官，孙延卿自是不悦。 “孙通判严重了，在下可并无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如今天光尚早，姑且听他一番说道，也浪费不了太多的时间吧。”黄少华看了眼李存，然后将目光投向了孙延卿，最后又移到了聂山的身上。 今日会审，三法司的主官并未到来，御史台来了一位御史中丞和一位台院侍御史，刑部来了一位侍郎，而大理寺则来的是一位少卿，皆是佐官！ 故而，整个大堂上官阶最高的自然便是开封府尹聂山了。 片刻，聂山表情不变，嘴唇一张，声音威严但不洪亮的说道： “可。” 当即，架着李存的两个衙役便松开了手，李存感激的看了一眼黄少华，然后理了理思绪，道： “各位大人，学生是被曹和笙嫁祸的！” 真实语不惊人死不休，李存一句话出来，顿时使得一众官员原本便因黄少华节外生枝而不大高兴的面庞不由的纷纷皱了起来。 “你莫不是得了是心疯！”最先反应过来的却是不远处的曹和笙，他以人证的身份一直待在大堂之内，方才见黄少华为李存说话，便是心中有一丝不好的预感，此时李存言语直指向他，便是立刻站了出来。 李存知道是自己陷害他自是简单，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来，不过那么完美的一个计划，即便看出来了，没有证据又能如何？面对李存的指控，曹和笙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说我陷害你？那我怎么陷害你？为何要陷害你？” “且先不论这些，单是我那焚毁的库仓便价值万贯，再加上之前预付你的四千贯定金，足足有一万四千多贯的损失！我用一万四千多贯去陷害你？开什么玩笑！陷害你为何？你那两间门面大小的天一阁吗？ 笑话！” 曹和笙说完之后，立刻便引来了一众陪审官员的赞同。 “你这说法倒是新鲜，你倒是说说，曹和笙为何要陷害你？”黄少华看着李存，一副感兴趣的样子。 “这也是在下弄不清楚的地方。”李存摇头如实道。 “我看着李存便是发了癔症，不然也做不出那等恩将仇报之事！”候晔闻言一阵冷笑。 “那我且问你，若不是你放的火，那火又是谁放的！”曹和笙指着李存问道“难不成是徐掌柜他们自己放的？” “有何不可？”李存看着曹和笙，反问道。 “哈哈，李存，你这是傻得不轻啊！”曹和笙看着李存突然大笑道。 “徐掌柜他们自己把自己杀死，然后还放一把火给自己的尸体烧掉……这等事情也就只有你李存想得到吧！” “好，姑且是如此，那么，他们是用什么点的火？要知道，方圆数十丈都未找到点火的工具……你可不要告诉我，他们把火石或者火折子之类的丢到了汴河里去吧！” 汴河离曹记书斋的库仓有近百丈远，最近的地方还是码头处，徐胄他们自然没有可能将火石之类的引火物丢的那么远还不被人发现。 这也是之前排除徐胄他们自己放火的依据。 “用什么点火？”李存突然笑了一下，然后露出了一口白牙，一个字一个字的缓缓说道：“不知曹行首听说过鬼火没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一百零六章 囹圄如何证清白（十五） “谁说点火就一定要用火石、火折子的？”李存露出一口白牙，看着曹和笙，似笑非笑的说道：“不知曹行首听说过鬼火没有？” “一派胡言！什么鬼火乱七八糟的！子不语怪力乱神，亏你还是太学生！”候晔闻言便沉着脸率先怒斥道。 “此贼已被逐出太学。”国子司业连忙补充道，显然他对李存的说法也是毫不信同。 莫说是这两位，就连在坐的大多官员，皆是觉得李存此言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不过李存并没有理会他们，而是从说话开始的时候便一直死死地盯着曹和笙。 果然，在自己说出“鬼火”二字的时候，曹和笙脸上明显有一丝慌乱，虽然很快便被他隐藏了起来，但这一切都已经落入了李存的眼中。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曹和笙颜色阴冷的答道。 “曹行首怎么会不知道鬼火？”李存看着曹和笙继续道： “所谓鬼火，多出现在墓地或者乱坟岗之处，每到夏日天气炎热之时的夜晚便会凭空出现绿色的火苗，被人看去了以为是鬼怪在作祟，故而便传出了鬼火的说法。” “但久而久之，世人只见鬼火而不见鬼怪，自然便会产生怀疑，自然也便会有胆大之人前去探究。而这探究的结果却是发现，所谓鬼火其实只不过是人或者动物死之后残留在外的某种物质罢了。只是这种物质的燃点非常的低，不需要点火，仅仅只是夏日炎热潮湿的温度便会使之燃烧起来。” “于是，一些人便将这些能够产生鬼火的东西收集了起来，磨成粉，并作为其装神弄鬼做把戏的手段之一。他们将这种东西称之为‘鬼火粉’——而这些人在东京城内也不少见，一些街头巷角、瓦子里的游方术士便是。” “想必，曹行首对此不会不熟悉吧？毕竟您指示徐掌柜放火所用的，便是那鬼火粉啊！” “一派胡言！”李存话音方落，御史中丞便拍了下椅子的把手，斥责道：“如此胡言乱语，简直有负于尔读的那些圣贤书！” 候晔等人自然也皆是附和。 李存依旧没有理会，而是直勾勾的盯着曹和笙道。 “无稽之谈！”曹和笙这时却没了方才的慌乱，而是作出一副不屑于与李存交谈的模样，冷哼一声，然后转过身来，对着聂山道：“府尹大人，这李存神智不清，在此胡言乱语，有扰公堂秩序，还请将他速速押回大牢。” 就连聂山也不由得皱着鼻子，一脸怀疑的问道：“方才所言，你可有证据？” “自然。”李存点头，然后将陈康和张看二人说出。聂山便遣衙役去寻。 李存在昨日午前张看和陈康二人来监狱看自己的时候，将他从两个狱卒那里得到的启发与他们诉说一通，两人当即便顺着李存的思路去东京城内去“拜访”各个游方术士们。一番“拜访”之后，果不出人所料，近半个月来，有人从他们手中买了不少鬼火粉去，虽然买者是乔装打扮过的，就连那些游方术士们也不知道对方是谁，不过知道这个消息便已然是足够了的。 昨晚张看两人将消息告知李存之后，便约定好明日开衙后两人在府衙大门外等候，等待出庭为李存作证。 所以，不一会，二人便步入大堂。 “府尹请看，这便是鬼火粉。” 陈康见李存点头，便掏出两个用金属打造的盒子，然后递给衙役一个，衙役接过盒子呈递了上去。 曹和笙见陈康手中的盒子被递了上去，眼神中再次流露出一丝慌乱，不过很快便再次隐藏了起来。然后对聂山言道：“府尹大人，莫要听信这李存的鬼话，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火？” “哦？曹行首还是坚持这世上没有鬼火吗？”李存诡异的笑着问道。 曹和笙看着李存的笑容觉得有些发渗，他想不到这李存竟然能够想到“鬼火粉”这一物件，不过幸而之后的步骤都已清扫干净，哪怕包拯在世也决然查不出什么来的。只要他不承认，李存的发现最多也就止步于这里了！依旧不能改变什么！ “鬼神之论，原本就属无稽之……”曹和笙不屑的驳斥道，不过话没说完，便见李存从陈康手中拿起那个金属的盒子，然后打开盖子往自己身上倒来…… 如今可是夏日！ 今天没有一丝的风！ 晴空万里，烈阳当空！ 穿着一件薄丝直裰尚且炎热！ 那可是鬼火粉，夏日放到外面便有可能自己燃烧的东西！ 躲避不急，倒在了自己身上…… “啊——杀人了，大人这贼子要烧死我灭口……”曹和笙惨叫道。只是过了数个呼吸，火并没有如期着起，只是那盒子中的粉状物体在曹和笙的身上洒了一身，一股难闻的味道传递开来。 曹和笙抬头看着李存那似笑非笑的表情，顿时心中一惊，顿时心中便凉了半截！ “糟了，上这贼子的当了！”曹和笙在心中想到。 李存心中却是欣喜，果然不出所料，那曹和笙十分清楚这鬼火粉是什么东西，所以才十分害怕被泼在身上。而若是那丝毫不清楚的人，定然不会是这番表现。 坐在主审位置上的聂山方才刚刚从衙役手中结果那个金属盒子，缓缓打开，只见里面是半盒被碾磨的细细的粉状物，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正要继续探查一番，下面便出现了曹和笙的叫声。 此时聂山双目看着曹和笙，精明如他，又如何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看了曹行首还是知道鬼火粉的。”李存无视了两侧几个斥责自己的官员，见到要上前抓住自己的衙役也被聂山的手势给制止了之后，便将手中倒空了的金属盒子丢到一边。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曹和笙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了起来，使劲拍打着身上的粉灰，想要将之拍打下来，结果这粉灰却是更多的渗入到了衣服的缝隙之中。 “那不如请曹行首到烈日下面站上片刻，可好？”李存露出一副和气的面容，微笑道。 …… …… 未完待续 期末考试周和复习周ing……虽然大三了课不多，但也求不挂科，所以每天码字的时间不多 还望各位书友海涵，谢谢。 另外，万分感谢书友@z字信号旗的打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一百零九章 大雨倾天何时歇（中） 黄河溃堤！ 李存从开封府大牢出来的第二天，一则消息全然不受那倾盆的大雨的影响，迅速的传遍了东京城内的大街小巷。 开始的时候，开封城内显然是慌乱了一阵子。当然由不得不慌乱，东京城内外驻扎的几支禁、厢军队皆是异动频频，一日之内，城中到处都能看到他们调动的匆忙身影。 紧张的气氛也随之在城内传递着。 不过到了第二日，却一切都归为了寻常。特别是当城内的百姓得知缺口当日便被重新堵上，只是开封城东北临着黄河的阳武、酸枣二县被淹了些许之后，气氛便很快的重新回归了正常，继续过起了那庸散的生活。 虽然距上一次黄河大决堤、东京沦为泽国已经有了二三十年的时间，但作为这个时代中原地区最不安定的天灾来源——黄河，小范围的溃堤事件是每一年都少不了的。 所以除了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外，对于李存这个年龄、或者稍大一些的人来说，所谓的黄河溃堤也只是如同汴河水漫出了河道一般，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 而且，这不溃堤处被堵上了吗！ 不过慌张了很短的一段时间而已，开封城内的生活依旧。 只是，雨，却一直没有停。 烟雨朦胧，雨雾遮挡了视线，青灰色的砖瓦此时只能隐约的看到一个轮廓，一只被雨水打湿了的雀儿可怜巴巴的站在屋檐下的一根横梁上，身子发着哆嗦，看起来让人怜爱。 李存站在太学的屋檐之下，一只手伸到外面，平摊着掌心，任由雨水打在上面，凉凉的。 随着广济仓纵火案的真相大白，李存便也理所当然的恢复了太学内舍生的身份。而纵然大雨，太学也不会休学的。 “李兄是在担心这大雨？” 陈康教室里走了过来，问道。从府衙出来的这几日，他发现李存时常看着这屋外的大雨出神。 “哦，乐道兄。”李存将手收回，侧过身子道。从府衙出来之后，他对陈康便不再躲避，虽然对他那“妖媚”的姿态依旧有些不适，但毕竟在自己遭人构陷的时候，一干同窗好友之中只有他和张看两人一直为自己的事情奔波操劳，不离不弃。这份情谊，断然是抹杀不了的。 “京中如这般大雨，已经是历年少有了的。”李存一叹道。 “是啊，自幼时至今，记忆中还从未有过如这般连降数日的大雨，问及叔伯，皆言这是数十年不见的大雨。”陈康看着屋檐外连成一条条雨线的世界，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前日酸枣县北大河决堤。”李存拿出一张手绢在沾满雨水的手上擦拭着，脸上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李兄是担心大雨导致黄河再次决堤，并淹至东京？”陈康秀眉一皱，接着道：“黄河自出河南府之后便少有支流，如汴河一类又只是分水，李兄若是担心京畿一带大雨导致黄河决堤，其实是多虑了。” 黄河之所以在中国古代的历史上灾异频繁，与其巨大的含沙量是分离不开的。而黄河中泥沙来源的中上游地区，如河东、关陇等地，自古以来便是华夏文明的中心之一，也是重要发源地。 而这些地方，像山西一带早在春秋战国时期便有开垦过度、水土流失的现象：如春秋时晋国曾将都城由旧绛迁到了新绛，便是因为旧绛地区经过百多年的开发，水土流失严重，已经无力供养一座数以万计人口的大国都城了。 至于关陇地区，更是秦汉和之后隋唐近千年的统治中心，人口稠密，上千年的开垦之后，水土流失情况则更为严重。 故而到了宋代，黄河之中的含沙量已然到了一种相当恐怖的程度，而流经东京开封府以北的黄河，则是刚出了京西的群山，陡然间流入平原，水流减缓，河面放宽，大量的泥沙便淤积在了河床之上，并且越积越深。为了防止黄河决堤，历代官府皆是在原有大堤的基础之上往上加高。久而久之，使得黄河成为了一个悬空于京畿平原大地之上的一条悬河！ 也是因此，黄河在流出西边的郑州地界之后，便鲜有支流能够汇入其内。而若是没有支流汇入其内，哪怕京畿一带的降雨何等剧烈，黄河又怎会有决堤的危险——毕竟仅靠着那百余丈宽的河面，就算从天上往下泼水，又能有多少？ “京西亦是连日大雨……”李存将他的顾虑说了出来。作为黄河中游之地的京西一带，或者再往外扩展一些，到了河东和关中，黄河在这些地方的支流众多，亦是其主要的水源地，在过去的半个月里，亦是连日大雨啊！ “今日邸报，河南府传来的消息，天气已经放晴……李兄多虑了。”陈康拍了拍李存的肩膀，劝解道：“而且京畿一带的堤坝近年才加固过的，不会发生大规模溃堤的。” “希望如此吧。”李存轻叹，他何尝不希望如陈康所说的那般？可是上一世的记忆告诉他的，却是另一番景象——黄河大水，虽然大规模的溃堤没有出现，但却多了数处小型的溃堤口，加之河水溢出堤坝，倾灌汴河、水渠，京畿一带化为泽国，东京城内澡盆为船，百姓死伤逾万…… 而且，大水过后，最严重的又何止是这些？ 只是，事情似乎和上一世还并不大一样？上一世的河南府，并未传来天气放晴的消息，而是大雨一连下了月余…… 难道，因为自己再次重生，历史发生了轻微的转变？ 李存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他又何尝不希望历史真的发生了变动？可这瓢泼似的大雨又使得他难以拿定主意。 “乐道兄，若是可以，还是趁这些日子囤积些防水的器具，以及粮食吧。”犹豫再三，李存还是向陈康建议道。 “嗯？”陈康有些惊讶的看着李存，他没有想到经过自己劝说之后，李存还是如此的坚信大水将至！ 他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 …… 未完待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大雨倾天何时歇（五） 一众粮商眼睛皆是发亮。 天灾对于其他人或者其他行业来说，无疑是一场灾难。但是对于粮商来说，却是一场狂欢！ 对，就是狂欢！ 无论是干旱还是大水，无论是地震还是蝗灾，可能会致使百业凋敝，百姓愁困。 但无论如何，人只要还活着，饭，总是要吃的！ 哪怕斗米斗金，饿到了极处，总还是会有人去买的！ 故而，每一次天灾的到来，都是各处粮商们的盛宴。他们可以借此之机，揽敛到平日里数年、数十年甚至是一辈子也赚不到的钱财，以及大片的土地！ 正如前文所说，人饿到了极处，哪怕斗米斗金也是会有人去买的。不过金子太贵，寻常人家最多也只是用来打造一些手环项链之类的首饰罢了，能有多少？但是土地却是不一样了！ 皇宋承平百多年，且不抑兼并，但毕竟只是百多年，还没有后世大明那种举人以上身份不需纳税的特权，故而兼并远轻于明清，有着过半的土地与人口都是属于自耕农。 这个比例在京中虽然占得少了一些，但仍是近半。 这些土地的拥有者，可没有豪商地主那般有着丰足的家底，哪怕坐吃山空都能吃上数年。他们的家中甚至连半年之积都没有！朝中所吹鼓的丰亨豫大，仅仅只限于东京的城郭以内和左近的厢坊罢了！ 所谓“次第春容满野，暖律暄晴，万花争出，粉墙细柳，斜笼绮陌，香轮暖辗，芳草如茵，骏骑骄嘶，杏花如绣”，所面对的又岂会是那些个泥腿子？ 故而出了外城，稍远些的乡村之处，哪怕京畿之地的乡村远较关西广南、荆江淮福等地同处富足，但也只是相对而言，百姓吃得饱饭，没有夷狄入侵，流贼作乱——仅此而已。 而且此时正是夏粮方收还未入库，秋粮未收却已招灾，受了天灾，一年的收成受影响，到时要是再来一场大水，将一切冲毁…… 饿到了极处，又如何不会用手中的田契去换得石斗粮食去？仅是京畿路便是三四百万的口众，主客数十万户，哪怕只有三分之一受灾，用着三五十万石粮食换去三五十万亩土地，或者更多，又有何不可能的？ 况且，受灾的又岂会仅仅局限于京畿一地！ 在坐的也就只有三十多家而已，即便按着份额去份，最少的那份也能吃下万亩良田来！而且还是畿县、赤县的良田！ 虽然田中产出欠，地租又不足行商的十一，但胜在稳定啊——这可都是能够一代代传下去的“固定资产”，而不是那些今年可能赚上十万贯，明年便有可能因为后台倒了而被挤出去的粮食生意！ 而且，得到的又岂止是田契？还有那数量更多的孔方兄！ 最主要的，他们需要付出的并不多，仅仅几十万石米麦，时间也只是三两个月而已。 郑谦修见到众人的模样，便是明白他们动心了。哪怕再好的涵养，面对着巨大的利益，也由不得他们不动心！于是，他便问道： “不知诸位可愿与我一同来做上一笔这样的‘大生意’？” “俺老何干了！”胖子何进添了一下嘴唇，大手往案几上一排，痛快的说道。 “好，我最欣赏的便是如何兄这般爽快之人。”郑谦修立刻抱手道。 “某也愿意。” “我也是。” “俺跟着郑行首！” 见有十大粮商的人打头，十多家规模相对较小、早已跃跃欲试的小粮商便跟着附和道。 “只是，我们这般，太府寺那边，会不会……” 除了何进和关逢臣两个和郑谦修关系最近、且直言快语的家伙以外，其余的几家大粮商并未有所动静。其中一人便是迟疑的问道。 “这便是我今天召集大家过来，要商讨的第二件事情了。”郑谦修对此早已所料，开口道。 “愿闻其详。”一位大粮商好奇的看着郑谦修说道，他与临川三王中的王安国同名，只是姓氏改成了许。而其所在的许家，则是京中粮行除了郑家以外，最大的粮商。 准确的说，近三四十年来，许家便一直是这东京城中排得前三的粮商，而那郑谦修的郑家，崛起不过十余载，坐上这粮行的头把交椅，还是在政和年其姐郑氏被立为皇后之后的事情，距今也不过几年的时光。 郑谦修淡笑着说：“若是无有大水，便不必说，粮价上涨的自是有限，虽然大家伙也能跟着挣上一笔，全当聊胜于无了。如此，太府寺和朝廷自然也不会说些什么。” 一众粮商闻言，皆是颔首。 “若真是发了大水，我等自是福运，可是想来太府寺不会愿意，开封府不会愿意，朝中的一些人也不会愿意……所以，既然要做，我们便需要拿出一个统一的口径与对策来。” “太府寺和开封府有何不会愿意？每年吃着俺上万贯的钱银，还能有些什么意见？”郑谦修话音刚落，关逢臣便说道。 “太府寺和开封府倒是其次，好对付。难得是朝中的一些自诩正值的那些酸腐的措大们，他们若是想要坏事，可就不太好收拾了。”许安国眉头微皱的说道。 “安国兄所言正是。”郑谦修赞同道。 “出钱是必然的，无论是打点太府寺还是开封府，亦或者请诸位身后的大人们在朝中说话，皆是离不开钱这一个字。而且多出些也是无妨，与我们能得到的相比，总归是少数。诸位能够做到这里，想必不会想不通这个道理。” 能在京中做粮商营生的，每一家背后的势力都非同小可。毕竟是影响着数百万人吃喝的事情，又是每年数百万贯的利润，朝中的那些个宗亲勋贵、官宦子弟们又岂会白白放弃？就如同那郑谦修背后靠着的是当今皇后郑氏一般，那其余的九位大粮商背后，亦是有着蔡、李、王、高，梁等几位大人物的身影。 见大家表示赞同，郑谦修继续往下说着：“但常言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朝中想要找终南捷径从而一飞冲天的人可不在少数，难免有不知死活的家伙想要拿你我做他升迁的垫脚之石……” 说道这里，郑谦修不由得冷笑了一下。 “所以……” …… …… 未完待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大雨倾天何时歇（八） 董席儒牵着一匹还没他高的矮马，这是他从瓷器铺东家手里借来的。矮马后面拉着一个带着棚子的破旧二轮车，缓缓走出家门。 一人一马走在熟悉的道路上，看着这些日子以来一向冷清的街道，董席儒不由得有些疑惑。 却是前几日还是挤满流民的街边檐下，此刻却是空荡荡的，没有一人。 “这几日也未听闻开封府哪处有施放粥食的消息，怎么一夜之间，那些衣衫褴褛、但遍布城中各处大街的流民们便不见了踪影？” 疑惑了半路，直到到了熟悉的店铺前，董席儒才停下了思索。 前几日米面涨了一半多，董席儒对于粮店伙计的话很是怀疑。家境算不得富裕的他自然不愿意做冤大头，故而只买了少许面粉，期翼着过几日雨停了，粮价便会降回去。 可谁知，四五日过去，大雨依旧没有停止的迹象，而且城中还传出今岁京中大水和粮食绝收的传言。 作为一家之主的董席儒便坐不住了，左右不过是贵出一半的价格而已，买上一二石，也不过是多出大半个月的工钱罢了，却足够家中月余所需，无论有无大水，屯起来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为了能将粮食从粮店运回家，他还特意向东家借了一匹骡马。 只是这日粮店前排队购粮的明显多了许多，排了半天，才轮到了董席儒。 “怎么又涨了？” 董席儒看着白面上面插着的木牌，上面的价格比前几天还要高出了许多，每斗涨到了三陌，二百三十多钱。 “涨了涨了，爱买就买，不买别挡道，没看见后面排着老长的队吗？” 伙计很是不耐烦的说道，想来这几日，他已经被问过了无数遍这个问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大雨倾天何时歇（十二） “？” 赵楷闻言，心中的疑惑更多了，看了一眼李存那表情不似作假，便沉下心来，翻起了手中的册子。 册子不厚，只有二三十页罢了，上面的字也并非手写，而是印刷版——从着纸张和印刷的质量来看，赵楷很轻易的便断定，这是李存开的那个天一阁所印制的产品。 之所以这般笃定，实则是前段时间天一阁闹出的名声太过红火，赵楷在遣人收集李存的消息时，桌面上自然便多了几本天一阁印制的话本。 第一页的时候，赵楷表情还是如常；可翻了二三页之后，心中便不由得有些触动；等将整本册子看完，心中却已然只能用“惊异”二字来形容了。 整本册子，正如李存所说的书名一般，确实是讲治灾，但赵楷可从来没有见过有哪一个救灾的策论能比得上现在手中的这一本的！ 上面从水灾伊始如何救治灾民、如何安置管理，到大水褪去后又该如何收整灾区、杜绝病疫，再到如何防备灾民动乱、恢复重建，三章七十二条，皆是写的一清二楚。 而个中的每一条，如那水灾之后防备病疫之论，要灾民饮食开水、焚烧尸体、铺洒石垩、白矾……这些若是单独拿出来，都不难理解，军中和不少医书上都有记录。 但能够将之放在一起，整理出了一套周备的救灾计划，便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办得到的了！ 要知道，每凡灾异，如地震与大水，其实当场死在灾害之中的人数并不算太多。真正占大多数的，却是大灾之后所带来的后续影响。 赵楷虽然年岁尚轻，但身在帝王之家，眼光自是不凡，自然能够看得出这篇的作用与非凡——若是按照这上面的内容实施下去，今夏的这场大水，可是能救下不少人！ “这是你写的？” 赵楷将册子合上，但仍旧拿在手中，想到方才李存说的话，抬头问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大雨倾天何时歇（十五） 都水监自设立以来，大多的时候都是一个“专业性”较强的衙门。它不像京中其它的衙门那般，对着进士出身有着很是严格的要求，一些诸科、亦或者水工出身的大匠亦能爬到少监甚至大监的位置。 对此，朝中的那些个宰执们却并无太多的异议。 毕竟，这可是东京！紧邻着黄河的东京！ 从皇宋立国伊始，这京师以北的黄河，小规模的决堤已是不可计数；而大规模的决堤，也已有近十次！ 这还仅仅只是波及到了东京的溃堤。若是算上河北和京东诸路的决堤次数，那可是能写上好几页的！ 故而，黄河在为一马平川的东京城增加了一条军事上的天堑保护以外，又是如同一把利剑一般，悬在整座东京城的上空，随时都有落下的可能。 以至于，论及东京城内百姓们对黄河的看法，大多是复杂的——既是喜欢，又是畏惧。 喜欢的是，因为黄河水道以及隋朝时修建的大运河，使得汴州从中原地区的一个寻常州郡，一跃而成了天下少有的交通枢纽，商旅往来，贸易频频，经济繁荣。所谓八荒争凑，万国咸通，不外如是！与之相比，南方之扬州，北方之涿郡，皆是相差甚远。 及至唐末，关中颓废，身处于中原大地之上的汴州在魏为秦国所亡之后，时隔千年，再次成为了一国之都——汴州成了汴京，直至今时。 可畏惧的却是，从汉唐以降，黄河，已然给这座中原之地的城市，带来了太多的伤痛。此时虽然还没有后世开封地底下埋着六座古城那般的恐怖，但千年前的魏都大梁，以及二百年前的大唐汴州，此刻可就埋在脚底之下、数丈厚的泥沙中！ 故而，为了治理黄河，朝廷每年都会调拨大量的钱粮，甚至还为此特设了一个衙门，便是都水监！ 所以，作为治理黄河的衙门的主官，都水监的大监身上压着的责任可是非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大雨倾天何时歇（十六） 都水监事了，接下来又先后出列几位大臣，有言及秋粮减产、绝收的，有言及广南几处羁縻府州土人骚乱的，亦有言及几位老臣告老、或者病亡在任上，需要朝廷选派新的官员的。 待这些事情议毕，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陛下，臣恳请开富国、广盈、万盈等仓，放粮赈灾。” 赵楷从班列中站出，身为皇子的他已是王爵，自然排在了最前面，此时走到了陛阶之下，揖礼说道。 昨日他入宫城，将李存所献之治灾策进献于官家，官家自是大悦。于是，赵楷很是容易的便要到了治灾之权，只是差遣却有些不伦不类——提举皇城司并兼领京畿路一干救灾事宜！ 着实是一个不伦不类的差遣，皇城司的前身是武德司，掌管着宫城出入、周庐宿卫、宫门启闭，同时以内侍派遣亲事卒伺察臣民动静，报告皇帝……简而言之，就是一个类似于后世大明锦衣卫的衙门。而在这个衙门之上，又加了赈灾的一干事宜——怎么看，都是怪异。 其实这也是正常，以往京中发生大灾，负责赈灾的主官大抵都是权知开封府尹，再不济也会是提点开封府界诸县镇公事。 只是，这两个职位，旁人自是可以做得，而他郓王赵楷却是做不得的。 将那聂山从权知开封府尹的位置上撵下来自无不可，毕竟他已然在这个位置上做了半年，已经接近自真宗以后，这个职位的平均任期了。再加上这半年来京中事故频出，虽各有原因，但作为一府主官的聂山，也是难逃干系。若是官家想从中找个由头，让聂山将位置空出来，想来是没有多少人会反对的。 可若是接下来由郓王赵楷接任——恐怕朝野上下，是没有几个人会同意的了！ 作为国都的州府主官，自五代以降，其寓意便不仅仅只是一个府尹那般简单了，它还是储君的象征！ 本朝如太宗，即位之前便是开封府府尹；再如真宗，在即位之前，亦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一百二十四章 树头初日挂铜钲（上） 晨光熹微，打破了大地的昏暗，将一座古老而磅礴的城市从睡梦中唤醒。 缕缕炊烟从城池的各处袅袅升起，只是相比于以往，却少了几分生气，多了几丝的悲凉与伤感。 董席儒拖着疲惫而无力的身躯走在原本宽广整洁的大街上，脸色默然，原本炯炯有神的一双黑目，此时也失去了色彩。 他的妻子死了，连带着，两个自幼聪慧可爱的儿子，一同消失在前几日的那场大水之中，就连尸体，都不知道冲到哪里去了。 而唯独，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 这几日里，哪怕挤在城墙上那拥挤的人群中、周遭一片熙攘和吵杂，而他的脑海里，仍旧是不断的一遍遍的闪过，妻儿被洪水冲走的那个画面！ “不——” 每到深夜，董席儒总会突然惊醒。而醒来的时候，脸颊上都是沾满了泪水。 这是大水退去的第二日。昨天，他下了城墙，和绝大多数人一样，走回了自己的家。 只是不幸似乎总是光顾着他，家中那栋爷爷辈传下的老宅子，在洪水的冲击之后，只留下了一片废墟。 “应该早料到这个结局的啊……”看着从小长大的环境，以及曾经那温馨的地方，如今却已然化为了乌有，董席儒不由得一阵惨笑。 “还真是……一点念想都不留……” 他在废墟上站了一整天，从日出站到了日落，又站到了日出。天知道他究竟是如何坚持下来的，他只觉得脑子里空荡荡的，而身体也似乎是感觉不到疲惫了一般，麻木的没有了知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一百二十六章 树头初日挂铜钲（下） 董席儒从粥棚出来，天色已经全然亮了，端着粥的手因为饥饿而有些颤抖。 他步伐很慢，努力的减少着抖动的幅度，好让粥不洒出来。故而，十多丈的路程，他用了往常三四倍的时间，才挤到女人的身旁，然后将盛满了粥汤的碗递了过去。 “喏，粥。” 女人抬起头，看向董席儒的目光有些诧异。 从昨日上午，他帮助自己赶走那个男人之后，便一直待在自己的身边。 而粥，已经是第三次了。 前两次，她并没有理他。 “你不饿吗？” 女人突然问道。 “你不饿吗？”董席儒反问道。 昨日一整天，他见这女人自己只是喝了小半碗，而剩下的，却全然是给了他怀中的那个小孩子。 她没说话，而是看了看怀中的孩子。 “叫什么名字？” 董席儒接着问道。 “苒哥儿……” 她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回答道。然后眼前便是突然出现一个粥碗，再抬头的时候，却见他看着自己，脸上挂着一丝并不明显的浅笑。 “我不饿。” …… 董席儒靠着墙根，半躺在地上，离那女人不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一百二十九章 树头初日挂铜钲（六） “棚子之间的距离要拉开，不要挤在一起！” “路面都给填平了，水坑和淤泥不能留！” “营地内所有地方都要用白矾洒上一遍！白矾不够了就用石垩，不要节省！” “这些尸体都给抬出去焚烧了——对，不要埋，全都烧了！” “你说什么？家属反对怎么办？ 大水都退了几天了？有家属的早来了，还用等到现在？” “茅房要多建些，坑也挖深些！周围洒的白矾量加倍！” “这边架上几个烧热水的灶台，柴火要备充足，一天十二个时辰的热水不能断！记得提醒灾民，谁要是喝凉水，就把他从营地里赶出去！ 不去茅房方便的也是！” “还有……” 李存走在新曹门外新规划的灾民营里，手中拿着一张图纸，边走边说。而他的身后，则是跟着几个文书，手拿纸笔，一边跟着李存，一边飞快的记录着李存说下的每一条建议。 李存话说的很快，走的也很快，几乎没有停顿的。但跟在身后的那几个文书和官员却没有一个人敢有一丝的抱怨——他们都清楚，这位虽然现在身无一官半职，但却是郓王殿下亲自请来的，谁知道那天便飞黄腾达了呢？搞好关系还来不及，更别说得罪了。 李存在营地里转了一圈，将想到需要整改的地方一一说了一遍，才停了下来。 “记得加快进度，明天灾民便要过来。” “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一百三十章 树头初日挂铜钲（七） 广盈、万盈两仓同样在东水门内，或者说，因为着漕运的便利，京中泰半的仓库都在东水门附近的汴河两岸。 但是，也正是因为漕运，此次京中大水，最先受到水灾侵袭的，便也是那穿城而过的汴河两岸。 但所幸，因为前些日子广济仓失火一事，司农寺上下着实紧张了一阵。为了避免被御史抓住把柄，司农寺名下管理的一干官仓便都经过了一番规整，再加上这些官仓建造之时便已然考虑到了各种灾害的可能，故而防水能力也是极强的，大多数都能够在此次大水之中平安度过。 但凡事都有例外，如先前朝会上司农卿候晔所提到的万盈、广盈两仓，显然便没有那般好运了。 一行人骑着马，自然要比两条腿快的多了。只是大水退去这几日，东京城内外总是拥挤着大量的灾民和收整自家房屋的东京百姓，原本便显得熙攘的交通此时更加不堪了起来——哪怕许多主干道都有二三十丈之宽。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无论是两府还是郓王的那个名称和差遣奇葩的救灾衙门，亦或者是开封府尹，都一致的认为，要将灾民从城内移出到城外的灾民营里去的原因。 因为交通拥堵，哪怕是骑着马，速度提高的也十分有限。所幸朝廷对一干城门很是重视，各个城门处也是最早被疏通的地方，故而还算畅通。只是本来半刻钟便可驰马而至的路程，一行人用了两三倍的时间。 不过，这些显然并不是重点。 万盈仓外，赵楷和李存下马。 而官仓的大门外，此时已然站了一排，绿衫和墨衣，恭敬的弯着腰行着礼。 通过他们自我介绍般的开场，李存知道眼前站着的，是这万盈仓的仓丞和录事，以及几个没有名头的胥吏——显然，是老远看到了他们，特而出来迎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一百三十一章 树头初日挂铜钲（八） 京中官仓众多，且每一座的占地面积都不小。万盈仓自然也是如此。 不过数十亩的占地面积上只有不到一半被建成了建筑，剩下的则是由铺满青砖的路面所隔开。至于地面上因为前几日大水而堆积的淤泥被清理了大半，堆积成了几座土堤。而和其他的仓库一样，院子内也到处摆放着的是盛满了水的大缸。 不过，虽然大水过去，天气也已经放晴，但空气中仍旧是一副潮气十足的样子，想来最近是不必太过担心走水的事情了。 作为一个能够储存十万石粮食的官仓，万盈仓内仅仅是窖仓的数量便有着整整十座，想象着上万袋装的满满的粮食垒积成一个个庞大的小山的场面，便让人不得不动容一番。 只是，这幅场景，赵楷和李存显然是看不到了…… 走过了两道大门，一行人走进了最近的一个窖仓。 看着窖仓内原本应该是堆积成小山一般的粮食如今却只铺满了三分之一，还发着一股浓郁的霉味，赵楷脸色不由得开始泛青。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直到最后一个窖仓，赵楷的脸色已然变得漆黑无比，如同那炒菜的生铁锅底，而且还是刚炒过菜，被潮湿的柴火熏了数个时辰一般。 “本王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到了这时，赵楷倒是十分的平静，看着万盈仓的一干主、佐官吏们，很是“和气”的说道。 “殿下，前些日子大水……”周监仓虽然走的并非是进士科的道路，可也是读书人出身。但此时，他的身上却没有了丝毫读书人的骨气，弯着腰，身子发着颤音解释着，只不过话音之中却没有一丝的底气。 “本王自是知道大水！”赵楷冷笑一声，“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万盈仓内的这些窖仓全部都是年久失修，不慎被大水浸入，导致仓内粮食受潮的吧！” 周监仓被郓王盯得浑身发颤，背后的汗水早已将官袍浸湿，犹豫了许久，才小声的回答道：“是……” 然后指着不远处的墙壁上，一道足有寸余宽、两丈多长的裂缝，而裂缝的下面，还有着一些水迹，直达堆放粮食的地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一百三十二章 人祸岂可嫁天灾（上） 正午·郓王府 大厅内安静的可怕，就连大雨停后逐渐升高的气温都不由得冰冷了起来。 只见坐着的几人眉头紧皱，面色并不开朗，其中一个年岁轻些但身上却有着一股子上位者气息的年轻人更是有着几分的担忧，不过很淡很淡，若不是熟悉的人，很难看的出来。 而在椅子旁的案几上放着的茶杯，里面盛着的七分满的茶水也已然冷了下来，不再冒着热气。 沉默不知停了多久，就连门外树上的鸟儿都不再叫唤的时候，赵楷终于打破了沉寂。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手中还有多少粮食？” “除却已经发霉到不能吃的以外，大概还有三万石。”李存不假思索的说了出来，这个数据在他的脑海中回荡了很长时间了。 从万盈仓出来之后，李存和郓王又去了广盈仓，不过情况也并不大好。两个账面上本应有着十余万石粮食的官仓，经过查验之后，竟然只有不到三成的还勉强可以食用，而剩下的七成多，已然陈霉到了就连拿去喂牲口，牲口都不一定会吃的地步了。 “候晔该死！”赵楷闻言，立即咒骂了一声。事到如今，他又如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毕竟，两个官仓之内放的近乎皆是陈放了不知多少年的旧粮，而且还大多已经霉变的不能食用——只有傻子才会相信那所谓的“年久失修，浸水发霉”的说辞吧！ 而作为司农寺的主官，司农卿候晔若是要说这一切和他他都没有干系——鬼都不会相信！ 故而，一想到那日朝会上，司农卿候晔的一番话，赵楷就忍不住的生气。 “司农寺打的好算盘！”杨庚看着自家王爷不沉稳的表现，不由得在心中轻叹一声，“还是太年轻了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一百三十三章 人祸岂可嫁天灾（中） 圆日高升，挂上了树梢。 忙活了许久的董席儒趁着短暂的空闲，从自己的岗位上偷偷的溜了出来，跑到数十丈外的一个到处充斥着难闻药味的棚子处。他和坐诊的大夫打了声招呼，便拿起一个瓦罐，将里面熬了有一阵子的药汁倒在了一个还算完整的瓷碗里面，然后端起，小心翼翼的朝着不远处的一个棚子里走去。 这已经是大水退去的第许多天了，至于确切的说是第几日，董席儒并没有去数。不过从保康门外迁到这新宋门外的灾民营地，也已经有了两天。 从那日见到那位粥棚的年轻主人之后，粥棚便开始招募了一些灾民做一些辅助性的工作。而作为一个熟悉城中环境的开封人、识字会算数的账房、且看起来比较老实的董席儒，自然便在其列。 不过这份工作还没有做上多久，两天之前，在官府衙役的驱赶下，东京城内数以万计的灾民便被收容进了外城之外的十多座灾民营里面。 其实也算不得是驱赶，毕竟这些灾民在东京城内每日也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到城外能有一口饭吃，又有谁会拒绝呢？毕竟城内的那些原住民在此次大水中也是受灾严重，自顾尚且不暇，自然也就没有功夫去做那些好人了——如李存这般，当街施粥的，终究还是少数。 随着官府的一声令下，作为策划者的李存，自然不会搞特殊，而他本来设在天一阁外的粥棚也如那徐建华所希望的那样，迁到了城外。虽然没有被彻底拆除，但最起码不在眼前晃荡了不是？ 至于原本聚集在天一阁粥棚外的数千名灾民，则被安置到了新宋门外的一处灾民营，一同的，还有其他近万人。 而董席儒和其他一些被“聘用”的人自然也没有失业，继续在灾民营内工作了下来。虽然没有工钱，但最起码，能吃的饱饭了。 至于苒哥儿和他的母亲，也在董席儒的关照下，原本充满菜色的脸庞稍微圆润了一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人祸岂可嫁天灾（下） 乌云散去，大水退走，就连原本潮乎乎的大地经过近十日阳光的暴晒之后，也重新的干燥了起来。而空气，也重新恢复了夏日本该拥有的炎热。 这时已是六月，虽然还比不得七月流火，但也较之不远。再加上又是正午，少女那精致的脸庞上已然出现了丝丝汗珠，粉嫩的皮肤下也因为温度的原因多了一些的绯红。 “给。”李存找出一把折扇递给了少女，而少女原本的那把团扇，则在方才的慌乱中被踩成了两半。 “可惜了扇面上的那副花鸟画……” 李存瞥了一眼地上的那把残扇，不由的一阵心疼——帝姬用的，总不会是些凡品。若是能拿到后世，少不得也是七八位数的价格…… 不过这个想法只是一瞬，便被抛之脑外了，李存的注意力重新的放回了眼前这位少女的身上，眼神中不由得露出了几丝别样的感觉——庆幸？还是惊讶？ 茂德出宫向灾民们发放吃食的事情李存自然不会意外，毕竟上一世她也这般做了。但竟然第一日出来，便与自己遇见，这难道不是缘分吗？ “缘分……” 想到这两个字，李存在心中不由得苦笑了一声。三世的相逢，谁有能说他们没有缘呢？只是后面的那个字…… “谢谢。” 茂德结果李存递来的扇子，打开轻轻的扇了起来。 方才她打发了门口的那些无趣的官吏，直入灾民营深处，在一处还算开阔的地方将马车停下，准备将她从宫中带出来的那些个无论是味道还算模样、就连存放的木盒都是精美的糕点拿出来，分发给周围的灾民。 但显然，那些灾民在没了粥棚处的规矩束缚之后，依旧是一窝蜂的挤了上去，任凭茂德还有她的小侍女石榴如何呼喊，都没有丝毫的用处，就连带着那把精美的团扇也是在这会被挤落在了地上，被踩坏了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一百三十五章 人祸岂可嫁天灾（四） “将灾民遣散，至周边各州郡就食？” 李存听到这么一个回答之后，几乎要笑出了声来。 今夏大水，受灾的可不仅仅只是京畿路一地，而是连带着京西二路、淮南两路、以及京东两路、河北、河东、关西诸路的大部分州府，可谓是近半个天下！ 而且这还只是北方诸路罢了，南方诸路的消息尚未传来。恐怕这天下二十余路除了川中四路，还有最靠西北的熙河秦凤几路以外，便没有不受水灾影响的地方了。 只不过是受灾程度的大小罢了。 而若将地域局限在京畿路附近，周围的拱、郑、澶、颍昌诸州受灾亦是严重。 若在繁硕的东京都拿不出粮食来赈灾，更何况周围的那些个无论是经济还是地位、亦或者交通和产出都远逊于京畿的那些个州县呢？ “亏他们说的出口。”李存冷笑道，而说完之后，心中却是阵阵阴凉。 朝廷上的那些个大臣们，或是为了钱银、或是为了仕途、或是为了讨得官家欢心，真是将那些受灾的百姓们不当做人看啊！ 而更可悲的却是，那位天下之主，高坐在大殿陛阶之上的大宋皇帝，竟然也全然不顾百姓的死活! 什么“军需要务”，什么“另有他用”，什么“京中安稳之要系”，什么“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易放粮”！ 几十万人就围在城外面，饭都吃不饱了，这还不算是万不得已？城内百万口众为了买上一日的口粮，将妻子的嫁妆首饰和祖上传下的田宅房契都拿出去典当了，这还不算万不得已？ 那什么时候才算万不得已？ 明年提师北上，约定与女真共同伐辽？然后被耶律大石带着万余残兵大败数场，将自熙、丰以来，所储军实殆尽？ 哦，对了，北上伐辽是宣和四年之后的事情，明年，皇宋还要陷于南方的泥沼之中，难以自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一百三十六章 人祸岂可嫁天灾（五） 夏日的风不带着丝毫的凉意，从远处无力的吹来，除了将路上那轻薄的衣角吹动以外，并没有带来点滴的舒适感。 李存的脸色并不好看，看的跟在一旁的韩仲都不由的噤声。 “趁火打劫的不义之财？呵呵！只要是钱，老夫便没有觉得有花着不舒坦的！” “吃粮出钱，天经地义！” “那些个灾民没钱怎么办？没钱不还有田宅地契嘛？即便是客户也会有妻小，亦能换些口粮嘛！” “即便这些都没有，自己不也能卖？” “不卖？呵！那便去死吧，老夫可不是菩萨！” …… 想着徐建华方才的话，李存脸色越发的阴沉。 皇宋承平百六十年，对于那些个豪商地主们来说，兼并土地已然不能满足他们的需求了，他们看上的，还有那土地上劳作的百姓！ 虽然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统治阶层剥削劳动者，这无论在过去还是未来，东方还是西方，都是跑不掉的。 但第一次听到一个“统治阶级”的人，就在自己面前毫不遮掩的讨论起这件事情的时候，而且话语之间说的还是那般的大义凛然，李存还是不由得一阵心寒！ 重生以来，他一直努力的目标，要救下的，就是这种人吗？ 而更让他消沉的，却是朝中的诸公对这场天灾的反应！ 虽然前世已经经历了一次，也知道了结局，但自己那时毕竟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而且自己还是麻烦缠身，只是听着从不知道传了多少张口的“内幕”消息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一百三十八章 人祸岂可嫁天灾（七） “何东家，您不再考虑一下？” “有什么好考虑的？想要粮，那便拿钱来！” …… “陈掌柜，就不能再‘匀’出些？” “不是俺不给，实在是这大水也将俺家的库仓给冲毁了，铺中的存粮也是所剩无几啊！” …… “周先生……” “管家，上汤……” …… 接下来的两日里，李存和郓王府的其他一干幕僚奔波于城中的各处粮商那里，想要找出几位“忠君爱国”的“忠良”之士，来一解燃眉之急。 但效果，显然是不大如愿的。 有着几家还算好说话些，给了百十石做做样子。但更多的却是如同那徐建华一般，如同铁公鸡似的，升斗不出。 及至最后，李存一行人方到一家，对方不是有事不在，便是称病不出。七八家中总算遇到一个肯相见的，但话还没有谈上两句，便迫不及待的点汤送客了…… 待消息汇报道郓王这里的时候，那个年轻的脸庞上，顿时便多出了几分戾气。 从小到大，除了他那位敬爱的大哥以外，还没有人如此明目张胆的拒绝过他！ 而且，即便是他的那位大哥，拒绝的时候，也比这般含蓄多了！ “既然敬酒不吃，那边休怪本王不客气了！”赵楷狠戾的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一百三十九章 人祸岂可嫁天灾（八） 接下来的几日，郓王从官家那里请来谕旨，太府寺的一干市易务的权职也被划归到了他的手中。 于是，一位位“不速之客”又一次不厌其烦的拜访起了京中的各位粮商。 只是，他们仍旧是不肯松口。 不过，这在郓王看来，却是正和他意，给了他动手的借口。 只是李存却觉得，事情应该不会这么简单才是…… “可是，对方究竟会如何去做？靠着背后的靠山吗？” 李存靠着郓王，对于那些个粮商们的背景自然有着一番了解。 无论是郑家本身，还是与许家来往密切的几位宰辅，亦或者几位支系较近的宗室，对于此时的郓王来说，都是尽量不能开罪的。 但若只是从朝堂出手，郓王又岂能没有准备？ 只要证据确凿，到得朝堂之上，一切便是郓王主动了。届时，无非是分化瓦解，拉拢如郑氏、许氏几家不能得罪的存在，再许以一些利益，想必是没有谁愿意与郓王死磕到底的。 至于剩下一些落了郓王面子、本身后台并不太强硬的粮商，便可以随意揉捏了！ 但是，这些自己能够想到，那些个粮商们又岂能想不到？李存可没有自大到，以为自己是穿越者，便能在智商上压制一切了的！ 一定还有疏漏没有想到的地方！ “李卿在想什么呀？” 一个清脆而甜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李存从思绪中唤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一百四十二章 人祸岂可嫁天灾（十一） “既然皆是不曾，那殿下为何要将在下的仓库给围起来？”何进的腰略微直了直，语气依旧恭敬的质问道。 “若是殿下喜欢，或是要拆了这仓库建些别的东西，草民自当奉上……” 说罢，何进便轻轻挥了挥手，当即便有一个小厮模样打扮的青年人跑了过来，从袖子中的内兜里面取出一张叠好的纸，递到了何进的手中。 何进将纸展开，却是一张地契，然后一脸谄媚的捧着，举到了郓王的面前。 空气一时宁静…… “走！” 赵楷自是没有接过那何进手中的地契，头往旁处一别，然后声音阴冷的说道。 那些个施工作业的士卒们闻言，好似听到了大赦一般——毕竟马上便是三伏天了，几乎是一年中最热的日子，往外面走上一圈便是大汗淋漓，个何况是刨土作业呢？故而只见他们纷纷将手中拿着的那些不知从哪里搞来的铲子、铁锹之类的工具往地上一撂，满心欢喜的整了队列，向着府衙的方向走去。 当然，这股欢喜暂时是没有人敢表露出来的。 李存跟着郓王上马，待走到何进近前的时候，李存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位京中有名的大商人，将他的模样记在了心里。 马鞭一挥，扬尘而去。 …… …… 郓王府·书房 “啪——” 一方镇纸被丢了出去，狠狠的砸在了门框上，砸出了一个醒目的豁口，然后又从门框上弹回，落在了铺着广南进贡来的波斯地毯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一百四十四章 人祸岂可嫁天灾（十三） 天气闷热的厉害，热涨冷缩的原理好像就连时间都影响到了，只是从天边泛红发黄到天色暗淡、太阳落入城垣之下，就好像用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 因为着天气的原因，哪怕到了此时，大街上的人都算不得太多，再穿过幽静的小巷，纷杂的声响便变得若有若无了起来。这片天地间，除了那树上烦人的知了，便只有李存轻微的呼气声了。 门缝很窄，需要眯着一只眼睛趴在大门上才能看到外面，这便注定了这一动作是不可能长久的。故而李存只是确定了可以通过这门缝看到对面院子的大门后，便退回了两步，靠在石头砌成的门墙上，耳朵贴在门上，细细的听了起来。 若是大门开关、车马路过，是决然瞒不过他的！ 时间缓缓流逝。 汗水顺着背脊往下流着，将深色的麻衣都浸湿了，被网巾竖起的头发也因为太热，而有些凌乱。 所谓的心静自然凉这一古老的说法，在此时没有丝毫的作用。 更何况，那没完了的叫着的蝉鸣声，不停地扰乱着人心。 就在李存以为他今日可以安稳的在这处院子里，一直呆到他所期望的目标出现的时候，不远处的巷子里，传来一阵马蹄踏过的声音，伴随着的，则是木质的车轮压过青石铺成的路面所发出的声响。 “来了？”李存精神一震，不过遂即心中又是一惊——声音传来的方向不对！ 再通过门缝向外看去，只见对面院子的大门依旧紧闭，丝毫没有车马出入过的迹象。 “糟糕，莫不是这院子的主人今日恰好回来居住？”李存心中不由的想往坏处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一百四十五章 人祸岂可嫁天灾（十四） 马车从小巷拐入了大街，又从大街驶入了小巷，如此往复数次，穿越了大半座东京城。而时间，也从华灯初上，变成了灯火阑珊。 街上本就算不得太多的游人，此时便更加寥落了。 终于，马车驶入一条漆黑的小巷，再也没有出来。 李存远远的跟在后面，看着马车消失在巷口的黑暗中，心里若有所思。 “看来就是这里了。” 时间已是深夜，燥热了一日的天气终于有了一丝的凉意，微风轻拂，吹干了浸在裋褐上面的汗水。 不过这丝凉意，究竟是天气的原因还是心理的原因，便只有李存自己知道了。 李存四处打量了一番，并没有发现四周有着其他的人，便身形一闪，走近了巷子。 这是郓王兴师动众查抄京中粮商仓库的第三天，从那日在王府的会议结束之后，李存便盯上了那家位于东华门外不远的粮铺。 通过两日的摸查，果然不出他所料，那些粮商并没有将粮食运远，甚者连东京城都没有运出！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古人诚不欺我！” 看着周围还算熟悉的街巷，以及不远处那若有若无的水流声，李存不由的感叹了一句。 谁能想到，就在前几日一处刚被搜查的粮仓不远处，连五十丈都不到的地方，便是那些粮商们存储粮食的新地点？ 当然，肯定只是之一。不将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这等浅显的道理，精明如那些家訾百万的巨贾们，定然是知晓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一百四十九章 人祸岂可嫁天灾（十八） “李公子一夜奔劳，想必是饿了。这是后厨方做好的肉参粥，还有着提神醒目的效果，您尝尝。” 郓王走后，李存便被管家引到了一间厅室中，不多会，便有王府的仆从端着一碗浓粥，过来说道。 “有劳了。”李存谢过好意，将粥碗接过，舀起勺子就要吃。只是勺子到了嘴边，便停了下来，顿了片刻，又重新放回了粥碗中，然后连带着粥碗放到了一侧的案几上。 李存的心中有些烦乱，准确的说，是从昨日晚上，在小巷的院子里差点被人发现之后，便开始有些烦乱的。而到了东水门旁那处秘密的粮库，被里面的巡守给撞见了之后，心中的烦乱便更甚了几分。 只是当时急着回来报信，自然没有功夫去理会这些。 但到了这时，郓王如他所愿那般，去宫中请旨，而他自己也能休憩一会的时候，心中的那股烦乱便再也隐藏不住了。 一夜间，不止一次的“好运”让李存不由得有些担心了起来。他总觉得，作为京中粮行的行首，郑家是不会这般容易便让他们抓到把柄的！ “那么，究竟是哪里不对了呢？” 李存不由得揣摩着。 “按着时间，若是快了的话，这时候郑家人应该已经得到了消息。” 那处隐秘的粮仓虽然占据了七八个民居院子，但加在一起也算不得多大，院子内的人手也定然不会太多。虽然是深夜，院子里的人都在忙活着装运粮食，此时若是少了一个人，应该是很醒目了的。 “若我是郑谦修，得到消息之后，我会怎么做？” 李存想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一百五十二章 人祸岂可嫁天灾（二十一） 为了缓解尴尬，李存又重新讲起了红楼的故事，茂德也很快忘记了方才的不快，认真听了起来。 故事讲了一回，李存正要继续往下接着说讲，不远处传来了一阵骚动。 一列马队从远处跑来，有着十多匹马，当先一人看着是一副贵气逼人的模样，被其他的骑士们半围在中央，一副众星拱月的样子。而马队的后面，则跟着三四辆马车。 而骚动的来源，便是这一列马队了。 只见马队从新宋门的方向冲来，到了灾民营地之中却没有丝毫的减速，虽然有人呐喊提示，但仍有灾民躲避不急，被飞速奔跑的马匹蹭到，踉跄倒地。 不过幸运的只是从侧面碰到而已，而不是被正面撞上，想来没有性命之虞。 当即，不远处的药棚上便跑过来几位大夫，探察起了伤情。 而那马队，也在十数丈之外，不得不停了下来。 不过那些个散布在茂德周边伪装起来的侍卫很快便换了神情，似乎认出了马队中领头的那人，随即便放行了。 “殿下！” 蔡鞗下马，将马绳扔给一旁的元随，然后径直的向着茂德走去，走到近前，微微行礼。 “听下人说你在这里，我便特意过来。”蔡鞗没有掩饰他的来意，因为掩饰了也没有用。不然说他也是来此施粥，恰巧遇到？ 这个借口，说出来也倒是得有人相信啊。 更何况，他蔡鞗要来见茂德帝姬，又何须找借口？他可是要娶帝姬的人！ 皇宋历代的公主、帝姬，嫁的大抵分为两类，一类是开国功臣之后，也就是如同济阳郡王曹彬这样的勋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一百五十三章 人祸岂可嫁天灾（二十二） 郓王府的此次会议并没有持续太久，待到太阳西斜，落在屋檐下的时候，一队人马从王府的大门而出，浩浩荡荡的往着城东奔去。 郓王去了南京应天府，而目的也很简单，便是巡查都水监疏浚汴河河道一事…… 经过方才一番商议，郓王府的一众主宾悲伤的发现，在现有的情况和规则下，若是想要再在城中得到一批粮食来解决灾民的问题，几乎是不可能的。 指望着这些，还不如指望着汴河疏浚，纲粮北上了…… 这并非是危言耸听！赵楷郓王如今看似是大权在握，掌握着皇城司和救灾事宜，但终究也只是一个皇子罢了。在官家没有首肯的情况下，他无论如何是不敢去动京中那些个官仓的。而京中另外的那些个大粮商，在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前，赵楷同样是不敢妄动的！ 毕竟，那些个人的背后，站着的可都是朝中的那一位位声名显赫的人物！若是有了确凿的证据，将那些个粮商们给抄家缉拿，榨上一番，只要不往上牵连，那些个朝臣们还会捏鼻子认了，毕竟这尚在“规则”的范围之内。 但若是没有证据，赵楷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直接拿人、抄家——这便相当于是下棋时掀了棋桌，撕破了脸皮了的！除非赵楷以后没了争做皇储的想法，不然是绝然不会这样做的！ 至于抓住那些个粮商们的把柄……经此一役，那些个粮商们又岂能不加强防备？ 故而，商议了一圈，王府的众人突然发现，他们能够期求到的粮食，便就只有那还不知道何时才能过来的纲粮了！ “纲粮此刻大多积压在扬州，何不使纲粮运抵汴、淮交界，再转马车运抵东京？”方才会议之中，郓王如是的问道。 只是遂即便被杨庚给驳回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一百五十四章 人祸岂可嫁天灾（二十三）二合一 “听隔壁的王婶说，巷东的郭书生家也快挺不过去了，这两日正打算将延真观附近的那处门面给卖了，好换些钱银来。”李清说完，李林氏有些唏嘘的接话道。 郭书生和李存家住在同一个巷子，往上几代还出过一任知县。只是从他爷爷那一代起，便再也没人考取过功名了。再加上一家几代人只知道读书，不善经营，家境便日渐衰败。如今，一家七八口便只能靠着城外二十多亩薄田、以及外城延真观旁一处临街的小门面的租子渡日，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李存闻言并没有说话，那郭书生家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大水刚过的时候，他家因为从城墙上回来的晚了些，家中便遭了贼，原本就不多的值钱东西被扫荡了一空。上一世他家便是卖了城里的那处门面才挺了过去，而这一世，没有太大改变的话，想来也是如此。 若是按照资产来分的话，这郭书生家算不得贫困，有田有宅有门面，怎么着也是有产阶级。只是家中除了郭书生一个壮劳力外，便只有他年迈的老母亲、婆娘，还有一个丧偶且带病的嫂嫂，以及三四个半大的孩子。 再加上这位郭书生只会读书，而不事生产，所以一家老小七八口人便只能靠着租金和他那婆娘做些针线活来以度日，故而生活过的很是艰难。再加上遭了贼和大水，如今过不下去，也就是正常了。 不过说道遭贼，李存的心底不由的一冷。每逢京中遭灾混乱之时，那些泼皮无赖还有小贼们活跃是正常的。但是这次大水之后，未免也忒过于活跃了吧？仅仅这十余日，城中便有近一成的百姓去衙门报案，言家中失窃之事…… “这若是没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就凭京中那些个混混们哪个有这般大的胆子？” 想到前几日去开封府办事，无意中听到几个书吏说出的数据，在加上方才父亲所说的情况，李存不无恶意的想道。 毕竟京中上百万人口，何止十万人家？一成是多少？那些泼皮无赖、破落户们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光顾了这么多人家？就不怕开封府秋后算账吗？ 要知道，这可是天子脚下！没有哪位官家会愿意看到自己脚下是一座盗窃频繁、混乱不堪的城市吧！ 李清并不知道他的儿子李存此刻心中在想些什么，只是夹了一块朱仙镇特制的豆腐，放在嘴中嚼了嚼，然后说道：“这些日子典当田宅地契的不少，不过价格都压得很低，只有正常价格的一半不到……郭书生他家那块铺子我是知道的，门面太小，不过位置还算是临着街，延真观那边的市面也算红火，开个修补物什的铺子还是可以的……往日里能值个一百贯出头，不过这会别人最多只会给他五十贯，还得再被那些粮商们给宰上一次……” 东京城内的人口众多，商贸繁荣，其间的地产价格自然也是高涨，比之后世帝都的房价也不遑多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一百五十五章 阴谋再起（上） 第二天一早，李存便和父亲回了老宅，而目的，自然是去借粮食的问题。有了父亲的肯定之后，李存对于此行还是抱着很乐观的态度。 而就在李存忙活着筹借粮食的时候，东京城内的另一处地方，一个针对他的阴谋也正在形成。 蔡鞗在父亲大人那里用完早饭，告退之后便回了自己的院子，到得书房，便有一人在此等候多时，见得他进来，便立刻从座椅上站起，恭敬的迎了上来。 “公子。” 王玄中道。 蔡鞗径直的走到了主座旁，坐了下来，然后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微微伸了伸手，便有婢女上前，端来了一碗消食的茶汤，触感温热，便端起来喝了一口，然后放下。 待婢女走后，蔡鞗微侧着身子倚在椅子的把手上，然后看了一眼仍旧恭敬的站在一旁的王玄中，然后问道： “说吧。” 王玄中闻言，连忙点了点头，上前了半步，如实的回禀道：“刘庸已经不在京中。” “哦？跑的还挺快的。” 蔡鞗的眉头挑了一下，道：“我记得他爹似乎是在大理寺任职吧。” “公子英明。” 王玄中恭维了一句，接着说：“其父刘平之先前任大理寺评事一职，不过他已于上月中旬离京，调任了广南西路浔州平南县任知县一职。” “广南？知县？”蔡鞗有些好奇的念叨了两遍，“总不会是巧合吧！”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公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一百五十六章 阴谋再起（中） “讲！”蔡鞗说道。 “前几日郓王查抄京中粮商的各处粮仓一事，不知殿下可有耳闻。”王玄中问道。 蔡鞗点了点头。东京粮行中的十大粮商，可是有着数家与他蔡府走的很是接近，钱银也拿了不少，虽然这些都是他的父亲和大哥负责，但作为蔡府的一员，也是知道的。 见蔡鞗点头，王玄中继续道：“前些日子郓王以市易法为由，查抄一众粮商的各处官仓，只是吃了闭门羹。” “听说昨日东水门那边的大火，便是郓王不甘心所致？”蔡鞗问道。 昨日他去了城东，虽然已是午时大火已然扑灭了，但空气中飘散的烟熏味一时半会总是散不了了的，当时便差元随询问了一番。 “正是，那被烧的是郑皇后弟弟家的产业，想来不会善罢甘休的。”王玄中点头道。 “属下以为，既然那郓王做得，我们也自是可以做的得。” “此话何解？”蔡鞗摸了摸下巴，有些不解的问道。 “那李存现在是郓王府上的幕僚，辅佐郓王此次救灾的一干事宜，想来对先前郓王的几次行动也是有着干连的。” 李存现在为郓王幕僚的事情并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有心人稍加打听便可以了。更何况昨日李存自己也是说了的。 “他们要粮食赈灾，便去查抄粮商，只可惜他们晚了一步，最终才一无所获。” “若是我们以同样的罪名，去对付那李存呢？” 王玄中看着自己的东主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一百五十七章 阴谋再起（下） “哦？”蔡鞗有些惊讶的看着面前的王玄中。 昨日王玄中走后不久，他便着人备马，去了郑府，理由自然是叙旧。只是其间的酒宴上，他却刻意的将话题引向了前一日的火灾一事，引起了郑家一众对郓王的愤恨。然后又借着酒意，“无意”间说出了郓王幕僚李存囤积粮食的事情。郑谦修闻言，自然是目光一寒。 蔡鞗知道事情成了，心中自是暗喜。 只是谁知，这才一日功夫，王玄中便又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情况属实？”蔡鞗又问了一句。 “千真万确！”王玄中保证道：“昨日下午那李存从城外回来，身后跟了十多辆大车，运了七八趟才结束。里面至少有七八千石的粮食！” 昨日李存陪同父亲去了老宅找一众本家叔伯商议借粮一事，事情出奇的顺利，几位本家的叔伯只是商议了一会，便答应了李存的要求。而且借出的粮食也不止五千石，而是在这个基础上有多了近半！ 七千多石粮食若是用船运，也只是两三条数百料的大船罢了，但若是换成马车，则就多了太多了！于是在李存下午回城的时候，十几辆双马拉着的大车足足拉到了城门落锁方才结束，这还是幸亏李家老宅在城外不远的原因！ “那些粮食运到了哪里？”蔡鞗问道。若是那李存将粮食运到了郓王府或者朝廷临时设立的救灾衙门，那可就没办法拿这些说事了。 “禀殿下，那李存哪也没运，全都运回了他那个天一阁！”王玄中冷笑一声，回答道。 蔡鞗眉头一喜，之前还有些忧虑，若是计划中出了一些差错，放火不成，那李存也没有反抗，只凭着一千多石的粮食并不一定可以拿他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一百五十九章 阴谋再起（五） 一本讲罢，时间便差不多了。 只是今日茂德并没急于离开，而是看向李存，轻声问道：“听三哥哥说，你在城内开了一处书铺，而京中这些日子流传正盛的说本皆是先出自你那书铺？” “正是。”李存点头道。这没有什么可以遮掩的。 “那可否请我前去一观？” 茂德突然狡黠的说道。 “啊？”李存有些惊讶，眼看着茂德，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自然可以。”只是须臾，李存嘴上便回答道。 既然茂德要求了，又为何不做呢？多些独处的时间，不正是自己所希望的吗？ 李存蛮开心的想到，当然，他下意识的把一旁充作电灯泡的小侍女给忽略了。 茂德回到她的马车，李存自然不好跟上，不过一旁当即便有着杂役将他的马给牵了过来，李存看了那人一眼，觉得有些面熟，再加上这会心情舒畅了许多，便随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禀大人，在下董席儒，现在是营里的帮夫。”董席儒此时较之半个月前已然好了许多，虽然脸上仍旧带着哀伤，但精神却是强上了不少的。 帮夫也就是杂役，在灾民营里干着一些个杂乱的活计。 李存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然后接过马绳，翻身跃上，走在马车的前面开着道。 而不远处，两个装扮成普通衙役的护卫相互间对视了一番，然后没有说话，大手一挥，零散的站在附近的那些个手下们则悄悄地跟了上去，环绕在四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一百六十章 阴谋再起（六）求首订 “这是？” 院子中的那片用砖石堆砌成的高地已经被拆了去，换而出来的，却是几乎将整个院子给堆满了的粮食，装在一个个的麻袋里面。 “你还说没有中饱私囊？” 小侍女见状，麻溜的跑到了粮山的面前，摸着那鼓囊囊的粮食袋子，看着李存气氛的说道。 “亏殿下还以为你是个好人，想不到也是说一套做一套的家伙！”石榴用着从李存那听来的俚语，声讨着李存。 茂德闻言，原本露在外面的浅笑收了回去，看着李存，似乎是在等着他的解释。 “这些是我昨日从老家那边借来的粮食，明日便要送到那些灾民营地去……”李存苦笑一声，似乎从一开始，那个小侍女便将他当成了一个大坏蛋，现在看起来，物证俱在，更是做实了的。 自是一番解释，李存才将茂德她们的疑虑打消。 为了不再多生事端，李存连忙将茂德带到了后院尽头的一排屋子里面。 一进屋子，外面原本充足的日光似乎暗淡了几分，空气中充斥着墨汁的味道，而地面上，则摞着许多高低不一的纸张以及刊印装订好了的书籍，十数个印刷师傅们穿插在其中，忙碌着。 “东家。”一个印刷师傅走了过来，向李存问了声好，然后看了一眼一旁的茂德和小侍女石榴，似乎被惊艳到了。不过他很快便恢复了过来，弯下腰抱起了一摞白纸，向着印版走了过去。 想来是方才韩仲悄悄来过，叮嘱过的。 茂德却没有理会那师傅的目光，走到不远处一摞半人高的书摞前，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只见蓝色封面上的留白处写着两个大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一百六十二章 自然是来抓你们的 李存率先迈出了书店大门，然后转身恭候着茂德。 “殿下今日驾临，小店自是蓬荜生辉。只是在下准备不周，使得一些杂事惊扰了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不干李公子的事情，是那些贼人的过错。”茂德并无怪罪李存的意思，故而并不在意的说道。然后目光在李存和其身后的书店招牌上扫视了一圈，嘴角微笑：“若是李公子过意不去，以后印坊刊印出了新书之后，送我一些当做赔罪吧。” “是，在下定然谨记。”李存闻言，心中一喜，当即便答应道。 简单寒暄几句，茂德便准备回到马车上，只是这时，站在一旁的那个侍卫却突然眉头一皱，右手按在了跨在腰间的刀柄之上。 动作很快，发出的声响也是很大，顿时便吸引了李存和茂德他们的注意力。 “怎么了？”茂德问道。 那侍卫没有回答，而是向着茂德的身边靠近了半步。 这时，李存和茂德也看到了原因。 只见从大街的两端不知何时各出现了一群身着公服的差吏，腰间挂着的也不是城中常见的水火棍和铁尺，而是换成了宽刀，呈半圆状，向这边围了过来。只是看着并不像来自开封府。 李存心中暗道一声“果然”，然后脸上一肃，上前一步，大声喝道： “尔等何人，有何贵干！” 那些穿着公服的人将天一阁和李存他们几个人团团包围住之后，一个看起来是头头模样的人站了出来，然后语气干哑且冰冷的说道：“官府之人，自是来抓尔等！” “官府？抓我？”李存闻言，不由得失声一笑，然后看着眼前那位双鬓都已经白了大半的老吏，表情有些奇怪，然后问道：“不知我们犯了什么罪状？” 不知不觉间，李存将“我”换成了“我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一百六十四章 我看谁敢！ “若在下真有那等诅咒的能力，恐怕陛下是不会舍得杀了我的吧？到时候官家北上伐辽，只需要让在下在阵前诅咒一番，那辽军岂不是不战自乱，那燕京城的城墙岂不是不攻自塌？”李存看着徐建华，一脸玩味的说道。 “噗嗤——”只是那调侃话音未落，身后便传来了一声轻笑，李存扭头，却是茂德捂着小嘴，偷笑着。 只是那徐建华的表情却没有那般好看了。只见他的那张老脸此时变得青黑，眉头紧皱着，就像那三百年没熨过的破棉布一般，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你不要牙尖嘴硬了！你那粥棚只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三两天时间才能耗用多少？借着施粥的名目给自己披上一件‘行善’的外衣，实际上却做着伤天害理的勾当，着实该杀！” “若是不然，你家后院里面，怎么还有着上万石的粮食？”徐建华凶戾的说道。他当然不知道李存后院现在到底存放了多少粮食，只是昨日见那马车拉了一下午，还有方才从一旁路人口中听来的消息，便胡乱诌道。 “你这老先生好生不见道理。”茂德见那徐建华依旧不依不饶，早就有些厌烦了，于是便站了出来，为李存辩解道。 “这些粮食都是李公子向他老家的叔伯们借来的，明日便会送到城外的各处灾民营里去赈济，怎么就成了囤积奇货，伤天害理了？” 茂德的声音不大，还有些轻柔，但话语之间却带着上位者的威严与自信，那一双美眸轻瞪着徐建华，看的他心中一阵发虚，就好像是行首看他是的那般。 “怎么回事？”徐建华在心里暗骂一句，自己怎么可能怕一个黄毛丫头？ 不过虽然这样想着，但还是脑袋一扭，避开了茂德的目光，然后心思一转，计上心头。 “这是他那相好的，自然为他说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一百六十六章 尿遁 托赵官家几代来基因优化的福，今上的这些个皇子帝姬们的智商如何还有待考证，但最起码一个个的卖相都是极佳的。 就好像后世的大明，民间传说朱洪武朱重八同志的卖相惨不忍睹，好听点说是五岳朝天脸，不好听的便是臭鞋子脸了。但是，不管这个说法是否为真，有一点是没跑的，到了明朝中后期的时候，那些个皇帝啊，皇子、公主们都是一个个帅的冒烟，美得冒泡…… 这也是为什么，女频的那么多作者喜欢穿越道古代宫廷里面的原因了——睁眼一看，除了宦官外，全是帅哥美女！ 哦，这样说也有失偏颇，那些个小太监们颜值也是在水平以上的嘛，毕竟在一个五官不端都难以为官的封建社会，外貌协会的扛把子皇帝陛下们，又怎么会容忍自己身边经常晃荡一些难以入目的存在？ 奴婢也不行！ 类似于齐宣王那样的狠人可是不多。 故而，当众人发现，一个身边有着御龙直护卫的少女，长得美艳绝伦，还是一副姑娘打扮的时候，便不觉得就往帝姬那方面想去了。 而事实，也却是如此。 …… 水了半天，言归正传。 当一种太府寺的差吏们发现，自己方才想要拿下的人里面，好像是有一位帝姬殿下……当时便有数人被吓摊了。 那可是帝姬！官家的亲女！虽说如今这位陛下忒能生了些，即位二十年时间里生了二十多个儿子和二十多个女儿，一时间让帝姬和皇子都有些贬值了，但那又如何？ 即便是一个最不为官家喜欢的帝姬，哪怕她的母妃只是一个寻常的宫女出身…… 又有哪个外臣敢去招惹？ 更何况，只是一些个连官都算不上的小吏而已！ 若是这事情传到官家那里，抄家砍头都不是吓唬！ 杨霄业将这些差吏的表现看在眼里，眼眸中露出一丝的不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一百六十七章 只是随便问问 徐建华最终还是没有走成，被杨霄业指使一个手下给捆了起来，与方才在后院抓到的那几个放火的小贼一起，被押了回去。 至于之后会如何…… “应该不死也会脱层皮吧？” 李存看着茂德渐远的车驾，如是的想到。 直到茂德乘坐的马车驶入保康门内，消失在视野之后，李存才收回了目光，然后抬头微仰。 时间尚早，天光明媚，就连酷热的天气也因为突然来的清风而凉快了许多。 清风徐来，衣袖飘飘，真是一个美妙的一天。 李存不由得开心的想着。 茂德主动提出来到自己书店过来，这足以说明两人的关系近了不少，自己在她心目中总算脱离了路人的角色。而之后的一翻闹剧，也没有费多大功夫便化解了，想起来，还真是让人开心。 只是，唯一让人有些皱眉的——究竟是谁要陷害自己呢？ 李存不由得想了起来。不过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 不过这并不是问题。 “王玄中嘛——” 李存嘴里轻声念叨了一遍，将头低了回来，然后瞥了一眼身后，给仍是一脸心悸的韩仲等一干伙计们一个安慰的笑容，之后交代了几句，便牵马出来，翻身上去，向着内城而去。 俗话说的好，人要切忌大喜大悲，这一点有不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一百七十章 纸条 又过了两日，李存依旧每日往返于衙门与灾民营地之间，只是茂德一直没有出现，而关于粮食的问题也没有太多的进展。 李存从本家叔伯手中借来的粮商已经吃了小半，因为与郓王有着密切联系的富商巨贾，以及官绅之家大都已经借上了一遍，所以这两日也就只有三四百石的米面进项，而支处却是十余倍于之。 看着账面上日益减少的数字，以及城内出现卖妻鬻子的传闻，都让郓王一派的众人心中紧迫不已。连带着，整个治灾衙门内的气氛也凝重了起来。 因为粮价的持续高涨，东京城内的不少贫苦百姓已然支撑不下去，或是典卖祖产、卖妻鬻子，或者全家都跑到了城外的灾民营地里面。 这样让城外的灾民数量进一步激增！ “殿下昨日遣人来信，言汴河的疏浚已经有了卓有成效的进……” 这日下午，李存从城外回来不久，便有人叫他过去议事，到地方之后，只见杨庚拿着一封书信说道着。 郓王虽然去了南京，但和京中的联系依旧没有中断，每日都会遣人往京中送信。左右两京的距离不远，不过二三百里，快马一昼即到。 只是前几日郓王刚到应天府的时候，那得到朝中某些人授意与威胁了的都水大监自然不敢直面郓王，故而借着亲临治水第一线指挥的名头，跑的远远的，想要避而不见，以此拖延时间。 只是，时间紧迫的郓王自然不会让他如愿。在来到应天府的第一日，郓王便遣出了应天府过半的差役去河道上“通知”这位新上任的都水大监。可是汴河河道绵延数百里，即便撇去东京到南京这一段已经疏浚好了的距离，仍旧有三分之二还多——数百里的河道两岸，随便找一处偏僻的地方一躲，只靠着几百名差役，要找到猴年马月才行…… 故而第二日还没过完，已然失去了耐心的郓王殿下便下令抓住了尚在南京城内所有的都水监的官吏，并用着大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让他们找到他们那位新上任的大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一百七十一章 水运 又过了两日，李存依旧每日往返于衙门与灾民营地之间，只是茂德一直没有出现，而关于粮食的问题也没有太多的进展。 李存从本家叔伯手中借来的粮商已经吃了小半，因为与郓王有着密切联系的富商巨贾，以及官绅之家大都已经借上了一遍，所以这两日也就只有三四百石的米面进项，而支处却是十余倍于之。 看着账面上日益减少的数字，以及城内出现卖妻鬻子的传闻，都让郓王一派的众人心中紧迫不已。连带着，整个治灾衙门内的气氛也凝重了起来。 因为粮价的持续高涨，东京城内的不少贫苦百姓已然支撑不下去，或是典卖祖产、卖妻鬻子，或者全家都跑到了城外的灾民营地里面。 这样让城外的灾民数量进一步激增！ “殿下昨日遣人来信，言汴河的疏浚已经有了卓有成效的进……” 这日下午，李存从城外回来不久，便有人叫他过去议事，到地方之后，只见杨庚拿着一封书信说道着。 郓王虽然去了南京，但和京中的联系依旧没有中断，每日都会遣人往京中送信。左右两京的距离不远，不过二三百里，快马一昼即到。 只是前几日郓王刚到应天府的时候，那得到朝中某些人授意与威胁了的都水大监自然不敢直面郓王，故而借着亲临治水第一线指挥的名头，跑的远远的，想要避而不见，以此拖延时间。 只是，时间紧迫的郓王自然不会让他如愿。在来到应天府的第一日，郓王便遣出了应天府过半的差役去河道上“通知”这位新上任的都水大监。可是汴河河道绵延数百里，即便撇去东京到南京这一段已经疏浚好了的距离，仍旧有三分之二还多——数百里的河道两岸，随便找一处偏僻的地方一躲，只靠着几百名差役，要找到猴年马月才行…… 故而第二日还没过完，已然失去了耐心的郓王殿下便下令抓住了尚在南京城内所有的都水监的官吏，并用着大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让他们找到他们那位新上任的大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一百七十二章 皇城司 “王判官所言甚是。”李存没有反驳，而是重重的点了点头，接着解释道：“但这只是是寻常之时。大水之前，京中下了半月的大雨，特别是五月中旬以后，城内的道路尚可通行的时候，城中的几条河流已经波涛汹涌，难以行船了。这种情况下，汴河上自然不会有什么行船，而两岸的行人在暴雨的遮蔽之下，根本就看不清河中心行驶的船舶之上，究竟运送的是些什么东西！” 杨庚几人闻言，不由得点了点头。李存见大家同意自己的观点，便继续往下说着。 “而若是要依靠汴河运输，那对方能够找到的藏匿地点，便只会有城内的河道两岸了。” 看着有人疑惑，李存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听下去：“至于为何不在城外——愿意无他，实在是大水之前的那几日，船舶已经不能通过汴河行至城外了的。” 大水之前，京中大雨半月，汴河以及北边的黄河皆是暴涨，为了防范汴河水涌出河道淹没城中，开封府下令用泥沙将城内的几处水门皆尽堵死……这种情况下，除非那船舶会飞，不然是决不可能驶出城外了的！ “而方才王判官亦说了，汴河两岸皆尽是繁华所在，即便大雨，已经人烟密集，那些粮商们偷偷转运粮食的货船在河道中心行驶，两岸的人们看不清楚，尚且无事，但若是要靠岸装卸，是决然不会不被发现了的！”另一位姓张的院使提出了疑问。 “张院使所言不无道理。”李存点了点头，接着说：“但方才两位也是说了，城内的汴河两岸大都是繁华所在……既然是‘大都’了，那便定然不是全部，依旧是有并不繁华的地方！” 章院使闻言，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是啊，即便是后世的帝都，也不能保证其市区之内，每一处都是人口稠密、商贸繁华的地方吧！而这近乎一千年前的北宋东京城，又如何会例外？虽然不至于和汉唐的长安城一般，城内还有着大片的农田于空地，但是破败的宫观寺院、或者是闲置了的民宅商铺，依旧还是有的！ “如果我所记不错的话，这里便是一处荒废了十多年的寺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一百七十三章 首尾 衙门内商定之后，因为担心万一消息泄漏后，那些粮商会有所准备，李存他们便很快的行动了起来。 因为有着郓王留下来的令牌，所以李存他们可以调动一部分皇城司的人手，不过人数却只有半营，按照皇城司不满员的编制，便只有二百人不到了。 这些人手自然是不能对十多处“可疑目标”进行同时查抄的行动，不过再加上治灾衙门内的一干衙役差吏，勉强还是够了的。 毕竟有皇城司在一旁跟着，在这东京城内恐怕还没有多少人胆敢拘捕或者反抗的。 这边李存等人分好工，拿着令牌去调集人手，而另一边，对治灾衙门密切关注着的一干粮商们也很快的收到了消息。 “哦？这个时间召集起来开什么会？会议结束之后便去调动皇城司的人马……这是想要做些什么？” 最先得到消息的自然是郑家，郑谦诚得到下人的通告后觉得事有蹊跷，便连忙汇报到了堂兄郑谦修那里。 “赵楷人呢？”郑谦修想了片刻，然后看着堂弟问道，“莫不是偷偷地回来了？” “应该不会。”郑谦诚肯定到，“京中诸门皆布有人手，若是三皇子回来，不会没有发现的。” “况且，早上传回来的消息，郓王昨晚还在应天府内露面了的。” “那这就怪了，若是赵楷没有回来，他手下的那一堆人手竟然敢调动皇城司……” “三皇子离京前留下令牌也未尝不可。”郑谦诚猜测道。 “这是自然。”郑谦修点了点头，然后顿了片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负手在后，缓缓踱步“若是我是那赵楷，你是他的那些幕僚……” “哪怕我出京前留下皇城司的令牌，你会动用吗？” “这……”郑谦诚被堂兄这么的一个比喻问得一时愣住了，半天才回过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一百七十四章 利落的行动 在郑家得到消息后不久，东京城中的其他几大粮商也分别从不同的途径得知了治灾衙门的异动。不过对此的反应却是各不相同。 如那稳坐粮行头三把交椅数十年的许家，家主许安国在得知消息后的第一时间，便非常果断的采取了和郑谦修同样的举措。而那关逢臣和何进，却没有那般的魄力，只是连忙备好马车，去了城中的几处府邸。 若是李存知道了他们的反应，定然是会对郑谦修与许安国生出深深的警惕来。不过他此时并不知道这些，也没有功夫知道这里。 此时的李存正在用马鞭催促着胯下的马儿，飞速的向着城西一处预定好的的地点跑去，而他的身后，则跟着七八个同样骑马的军汉，以及十多个迈着步子努力跟上的差吏。 根据方才议定的分工，李存此次是亲自带上一队人马，去往西城的一处“疑似”藏匿粮食的窝点，因为方才调动人马用了不少时间，所以李存便不在耽搁，疾驰而去。 从大路拐到了偏街，又从偏街拐入了窄巷，最后一行人在一处僻静的院子前停了下来。只是这院子似乎荒废了多年，院墙上的泥砖都掉了许多，而大门上的匾额也烂了一半，只留下布满灰尘的“徐宅”二字。 从得到的资料上看，这里原来是一个徐姓书生的祖产，只是这书生考了半辈子都没考中，便求了恩科，去了外郡做了一个教谕，已经有很多年年不曾见他回来过了。 “上！” 李存看了下院子的门面，然后将视线投向了一旁一位带路的差役，得到他的点头回答之后，李存嘴里吐出了一个冰冷的字。 当即，几个早就准备好了的军汉上去，一脚踹开了那扇看起来还是挺厚重的木门，然后冲了进去。 “哪个龟孙儿子活腻歪了，敢来这里找事……” 院子外传来的马蹄和脚步声早就引起了院子内众人的注意，正要出去打探，却條然发现大门被人踹开，当即大怒，连来者是何人都不曾看的清楚，便破口大骂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