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世妻缘》 1.第001章 清晨第一声鸡鸣的时候,半旧的青灰色帐子动了动。架子床里的肖折釉忍着困意,慢吞吞地将帐子挂起来,又重新坐回床沿。 瞧着是个七八岁的娇弱小姑娘,又是将将醒来的迷糊时候,肖折釉却脊背笔直,端端正正地坐着。她微微低着头c阖了眼,一动不动缓了片刻,这才睁开眼睛。一双狭长的瑞凤眼窝在眉下,小半墨瞳被眼睑遮着,眼角又勾出一抹好看的弧度来。显得乖巧文静得很。 她穿上整齐放在一旁的鞋子,缓步走至木桌边倒了杯水喝。她每迈一步像是尺子量过似的,身上白色的寝衣明明很旧了,却一道褶子都没有,更别说污渍了。 丝丝凉意并着凉水一并灌入肚,肖折釉眸中最后的那一抹困倦也消散了。她匆匆梳洗换衣,去了厨房。 天光尚未大亮,肖折釉将烛灯点起,照亮了厨房,也照亮了她皎丽的小脸。 肖折釉望着堆在角落的柴木,眸中终于浮现一抹嫌恶。可紧接着,她又是自嘲一晒,抱了柴木生起火来。 八年了,她居然还没能适应偏远小镇小户贫家女的身份。肖折釉也是不懂,她为何转世的时候忘了喝孟婆汤,完全没能把上辈子的事儿忘了。 身为尊宠无双六公主的上辈子。 倘若不记得那样尊荣的上辈子,这辈子倒能更舒心畅快些。肖折釉正出神,火花炸裂一声,火星子喷出来,在她雪白的手背上落下一块红痕。肖折釉疼得抖了一下肩。她蹙眉瞧着手背上红肿的印子,努力压下眼底的那一层酸意。 缓了缓,她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皓白的细腕,拿起大菜刀切菜。一只手拿不动,要两只小手一起使劲儿握着。 “咚咚咚”雪白的小手和钝重的菜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锅台有点高,她得搬个小杌子,小心翼翼踩在上面才能往大铁锅里扔菜。她睁大眼睛盯着锅,如临大敌。 肖折釉不会做饭炒菜。 上辈子身为公主的十五年,她连锅都没见过。这辈子倒是常见,可她才八岁,还没来得及学。平时这些事情都是嫂子做的,嫂子如今卧床不起,她只能试着来。 忙活了好一阵,肖折釉才勉强把饭菜盛出来。饭有点糊,两道菜也不出所料地焦了。肖折釉忙把嫂子之前腌的酱菜装了一碟凑份。 做完这些,她才挨个屋子喊人:“二婶c嫂子c巧巧c漆漆c陶陶起来吃早饭了。” 清泠泠的甜音里,带着一丝南方水乡小姑娘特有的软糯。 有的屋子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有的屋子里则是一点响动也没有。 “姐c姐!”一个四岁的小男孩张开一双小短胳膊,小跑着朝肖折釉扑过来。 肖折釉笑着将小家伙抱到一旁的长凳上,还不忘叮嘱:“陶陶下次慢点跑,别摔着了。” “嗯c嗯!”陶陶直点头。 说话的功夫,肖折漆打着哈欠走出来。她瞪着杏眼挺稀奇地望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又古怪地看了肖折釉一眼。这个肖折釉又娇又傲,居然去厨房做饭了? 陶陶转过头来脆生生地喊:“二c二姐!” 肖折漆虽不喜欢姐姐肖折釉,对弟弟肖文陶却是疼爱的。她不过也才七岁,此时弟弟喊她,她冲他眨眼睛,笑嘻嘻地说:“陶陶乖!” 三个孩子坐在一张长木凳上等了好一会儿。肖折漆有些坐不住了,她晃荡着一双腿,小声嘟囔:“吃个饭还要等等等” 她又悄悄去看了一眼姐姐,见肖折釉文静坐在那里,就像别人说的那样好看得像有钱人家的小主子哩! 肖折漆恹恹收回了目光。 这就是她不喜欢姐姐的缘故,明明是自己的亲姐,可站在姐姐身边,自个儿就像伺候人的小丫鬟! 门口响起一阵脚步声。他们的二婶带着闺女肖巧巧过来了。母女两个进了屋,在对面的长凳上坐下,看一眼桌上烧焦的菜,俱是皱了眉。 刘荷香不咸不淡地说:“秀君越来越敷衍了。” “嫂子病着,是我做的。”肖折釉解释一句。她拍了拍陶陶的头,对他说:“去喊嫂子来吃饭。” 她之所以差遣陶陶,是因为嫂子平日里很喜欢陶陶,也许小家伙能把嫂子劝出来。 陶陶从长木凳上爬下去,小跑着去了。不过他很快又折回来,苦着脸摇头:“嫂c嫂不吃!” “那我们先吃。”肖折釉把陶陶重新抱上长木凳。 她在其他人动筷之前站起来,将饭菜盛出来一份留给嫂子。 刘荷香有些幸灾乐祸地说:“她不会吃的,刚当上寡妇心里委屈着呢,嘿!” 肖折釉轻轻看她一眼,平静开口:“对呀,二婶做了这么多年的寡妇,最明白了。” 她那静静的一瞥,完全不像个八岁的孩子。 刘荷香一下子变了脸色,愤愤瞪着肖折釉。坐在她身边的肖巧巧也助阵式地瞪着肖折釉。 然而肖折釉并不理会她们母女俩,继续垂眸分菜。 陶陶还小,听不懂她们说的话,可是他瞧着二婶和堂姐都瞪着姐姐,他顿时不高兴了。他也瞪大了眼睛,想要吓唬二婶和巧巧。可惜他才四岁,是个乖巧可爱的小团子,毫无阵势,瞪大了眼睛只能平添可爱。 刘荷香盯着肖折釉气定神闲的模样,恨得牙根痒痒!这个肖折釉在他们南青镇就是个异类! 整天挺胸抬头的德行还真把自己当大家闺秀了?给谁看呢?将来还不是嫁个农户,给别人暖被窝!如今父兄一块死了,连个好的庄家户都嫁不上了! 想到这里,刘荷香的眸色动了动,甚至闪过一丝笑意。她拿起筷子吃饭,可只吃了一口,就“呸”了一声,尖声吼:“你这孩子是想齁死我吗?” 肖巧巧也摔了筷子。 肖折釉疑惑地问陶陶:“不好吃吗?” 陶陶还没吃呢,听姐姐这么问,直接点头,说:“好c好吃!” 肖折釉这才看向刘荷香,她嘴角略微一弯,乖巧道:“我初次下厨,看来是不太合二婶的口味。” “嗯——”刘荷香用鼻子应了一声,心里等着她说“重新做”或“下次注意”。 却听肖折釉说:“哦,那以后不带二婶和堂姐的饭了。” 言罢,她端起碗,小口小口吃着外糊内生的米饭。淡色的双唇轻动,两腮也一鼓一鼓的。 “肖折釉!”刘荷香一下子站起来。 刘荷香想起心里的计划,勉强压下怒气,冷笑地扫了一眼三个孩子,拉着巧巧直接摔门出去。 “走c走得好!这c这些都c都归咱c咱们吃!”陶陶舔了一下嘴唇,望着饭菜的眼睛亮晶晶的。 肖折釉有些歉意地揉了揉陶陶的头,如果她的厨艺像样一点就好了 吃过饭,肖折釉去了院子西角的木棚。 望着架子上一排排陶埙,她微微怔在那里。肖家上数几代都是烧陶器为生,这些陶埙是父兄还在时烧的最后一批。 肖折釉迅速收起心神,不再多想。她将陶埙塞进布袋子里,直到把布袋子塞得满登登了,才挂在脖子上,转身往外走。 陶陶站在门口,眨巴着眼睛瞅着她。 肖折釉揉了揉他的头,笑着说:“陶陶在家里等着,姐姐去集市卖了它们给你带糖吃!” 陶陶点点头,又摇摇头,他小手拽着肖折釉的袖子,结结巴巴地说:“跟c跟姐姐一一起去!” 肖折釉犹豫了一瞬,才暖暖应了一声“好”。 盛国南方多河流c湖泊,南青镇就像嵌在纵横交错的河流里,傍水而居。出了院子就是蜿蜒流长的河水,河水对面仍是马头墙c小青瓦的民居。石桥要隔好远才有一条,于是河边停靠了许多小木船,可撑船划到对面。若是河流狭窄处,也有那顽皮的孩童直接泅水过去。 今日是集市的日子,青石板路上有不少人。肖折釉牵紧了陶陶的手,小心他被挤得落了水。 肖折釉摸了摸布袋子里的陶埙,略垂了眼脸。如今父兄不在了,嫂子病着,下头两个小的,二婶母女俩又是那样恨不得踩你一脚的为人。她得寻出路,她得养家。 “姐c姐!”陶陶忽然使劲儿拽了拽她的袖子。肖折釉低头瞧他,才发觉陶陶白着一张小脸,慌张地望着远处。她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看见了赵德越。 肖折釉的脸色也微微一变,她拉着陶陶转身就跑。 赵德越也看见了这姐弟俩,急忙高喊:“站住!” 肖折釉紧紧抿着唇,拉着陶陶快得更快了。可一个八岁的小姑娘,又领着一个四岁的奶娃子,哪里能跑得过一个成年男子? 肖折釉牵着弟弟跑上石拱桥,她看一眼马上追过来的赵德越,对陶陶说:“抓紧姐姐!” 在赵德越登上桥的时候,肖折釉抱起陶陶,一下子跳进桥下的河水里。 赵德越追过去,朝下方的河水望去,平静的河面中不见了那两个孩子的身影。 “给我搜!”他立刻命令属下。 一条飞檐翘角c雕栏云柱的两层画舫木船沿着河流缓缓而下,遮住了姐弟两个的身形。 肖折釉正是因为看见了远处这条画舫才跳了下来,她拉着陶陶屏息泅到船的这一侧,以期掩觅行踪。她不能让赵德越抓住,更不能让他知晓她家住何处。幸好南青镇的孩子自小就都会泅水。 肖折釉一边观察着陶陶的情况,一边仔细听着赵德越那伙人的声音,听出他们朝着另外一个方向搜去,她这才松了口气。 可没过多久,肖折釉就感到一种带了寒意的压迫感。她回过头望向画舫,见一高大男子坐在船侧雕栏内的一把椅子里,周身无声聚成一道迫人的气势。 肖折釉的视线顺着黑色的靴子逐渐上移,慢慢落在他冷傲又深邃的俊脸上。冷傲源于他的秉性,源于他多年杀伐手段。岁月又慢慢在他眉目上镀了一层深邃。剑已归鞘,他不再盛气逼人,却自带强大的气场。 等到对上他冷邃的眼神,肖折釉怔了半瞬,终于把这人想起来了。 霍玄,大盛国手握重兵的一品骠骑大将军。 也是她上辈子身为盛国六公主时的丈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第002章 肖折釉没有想到这辈子还会再遇见霍玄。虽然上辈子她是嫁了他,可她一共就同他打了两回交道。 第一次是在那次宫乱中,浮梨宫的雕花理石地面被鲜血染红。她一袭盛装,端坐在玉案前。耳边全是宫女和宦官的尖叫c哭喊,还有乱臣贼子的大笑。 霍玄便是这个时候踏进浮梨宫的,他一身银色铠甲,手握一把鸣鸿重刀,杀人如斩鸡。 肖折釉不清楚他到底是哪一党的,反正不是她父皇一党。她镇静看着他一步步走近。 最后,他停在玉案前,收了刀,略颔首:“臣,救驾来迟。” 暗舒一口气,她藏在宽袖里的指尖颤了颤,稳了稳情绪,端着脸说:“霍将军免礼。” “此地脏乱,还请公主移步朝凤阁。”霍玄细细盯着她的脸。 她轻点头,缓缓起身。可迈开第一步的时候,她才发觉双腿发颤,一个踉跄,身形一晃。霍玄抬手,扶了一下她的小臂。他的嘴角悄然略略一勾。 她慌忙移开眼,只觉自己丢了脸。 第二次就是他们大婚那一日。 宫乱之后,她原本的三皇叔登基为帝,改国号定元。皇宫要迎来新的皇帝,先帝几个尚未出嫁的公主就显得尴尬了些。定元帝便给未出嫁的几位公主同时赐婚。 绣着双喜百凤图的大红绸缎被掀开,肖折釉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霍玄腰间的鸣鸿重刀。 她抿了一下唇,抬头正视他,问:“将军能不能先把刀收了?” 霍玄解下腰间的重刀扔到一旁,在肖折釉略惊愕的目光中,直接压了下来。隔着繁复厚重的大红嫁衣,肖折釉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铠甲的冰凉。红帐中一片旖旎,她被霍玄掰着下巴啃咬时,心中还在愤愤这个不讲规矩的人,大婚之日还穿着铠甲佩着重刀! 霍玄成婚第二日就要出征。 大军整装待发,几位副将全部在霍府院中候着。而霍玄敞开手脚坐在太师椅里,一言不发,让所有人干等着。 肖折釉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她忍了身上的酸痛,走到霍玄面前,装模作样地理了理他身上本就十分规整的铠甲,端庄淑娴地说:“将军一路平安。” 霍玄直接站起来,揽住她的腰身,轻易将她抵在身后的集锦槅子上。集锦槅子里摆放的玉石古玩一阵晃动,发出清脆的声音来。 “等我回来。”他声音低沉,似命令,又似许诺。 “好”虽不理解他的郑重,她仍旧垂了眉眼,扮出一抹温柔。 他平安回来了,她却没能等到他 “咳c咳咳”陶陶的咳嗦声,把肖折釉久远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急忙拍着陶陶的后背,让他把呛了一嘴的水吐出来。 霍玄慢慢转动扳指的动作一停,他收回审视的目光,略一点头,候在船头的两个侍女这才小碎步跑过来将肖折釉和陶陶拉了上来。 肖折釉本想带着陶陶直接泅水离开,可是瞧着陶陶发白的小脸儿,她心里不无担忧,这才任由那两个侍女拉上船。 两个侍女将他们两个拉上去以后,把他们带去船头的位置。肖折釉明白这两个侍女是故意把他们带得离霍玄远一点。 布袋子里的陶埙灌了水变得很沉,肖折釉把布袋子放到一旁,忙问陶陶:“怎么样了?还难受吗?” 陶陶喘了两口气才摇摇头,他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确定陶陶无碍,肖折釉才松了口气。 两个侍女有条不紊地给肖折釉和陶陶拧衣服上的水,又拿了干净的帕子给他们擦头发。 “阿燕c阿莺,你们在忙什么呢?”从船舱里缓步走出一位娇美的年轻妇人,好奇地打量着肖折釉和陶陶。 两个侍女同时弯膝行了一礼,其中一个规矩回话:“回夫人的话,这两个孩子掉进水里去了。” 夫人?霍玄的续弦? 也是,她已经死了八年,他怎么可能没再娶,说不定已经儿女成群了。 肖折釉转过头望向霍玄,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霍玄小半侧脸。他一直面无表情地望着河边,他在看什么?看风景? 娇美妇人看了一眼船侧的霍玄,用目光询问侍女。见两个侍女点了点头,她这才松了口气,微笑着走向肖折釉和陶陶。 “怎么这么不小心?可摔着了?吓着了?”她拿着帕子仔细擦着肖折釉额头一块脏痕。 肖折釉有些狼狈地转过头,说:“多谢夫人,我和弟弟没事。家里人要担心了,不叨扰夫人了。” “也好。”她温柔一笑,又吩咐侍女:“阿莺,去把糕点装一点给这两个孩子带回去。” 她又似自言自语地低声加了一句:“瞧着怪可怜的” 肖折釉低着头,脸上火辣辣的。被人同情可怜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当侍女将包好的糕点送过来的时候,她多想拒绝。可是瞧见陶陶渴望的眼神,她还是垂着眼睛,局促地小声说:“多谢夫人。” 画舫靠近岸边,肖折釉牵着陶陶下了船,逃一般地离开。她越走越快c越走越快,直到陶陶使劲儿拽着她的袖子,一连喊了她好几声。 “怎么了,陶陶?”肖折釉这才停下脚步。 见陶陶大口喘着气,肖折釉一怔,略歉意地蹲在他面前,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说:“是姐姐走太急累着陶陶了” 陶陶使劲儿摇了摇头,结结巴巴地说:“姐c姐!是是不是我c我想想要糕点,你c你生c生气了?我c我不不c不要了!” “没有,没有!姐姐没生气”肖折釉把陶陶搂在怀里,“姐姐以后会给陶陶买好多糕点,陶陶想吃什么都有。缕金龙凤蟹c缕子脍c赤明香c玲珑牡丹鮓c单笼金乳酥c玉尖面c十远羮” 陶陶挠了挠头,姐姐说的东西都是什么?他怎么一样也没听说过? 肖折釉抬起头,又看了一眼画舫。画舫已经走远,雕栏内的椅子空着,霍玄已经不在那儿了。 她是肖折釉,不再是那个六公主了。霍玄,只是个陌生人了。 “走,咱们回家!”她摆出笑脸,牵着陶陶往家里走。 “好!”陶陶也咧着嘴一起笑。 若肖折釉没有那么慌乱,再仔细一点,定能看见画舫檐下挂着的羊角灯上写的是“罗”,并不是“霍”。 画舫里面比外面瞧着更要富丽堂皇,一干小物无一不精致。一层的船舱里摆了一张方桌,上面放着精致的早膳。 霍玄侧着身自坐一面,他长臂随意搭在长椅的椅背上,从阑槛钩窗望向河岸的拂柳□□。在他对面坐着一位十分俊俏的公子哥儿。他是南广州知州罗闵江之子,名罗立风。 先前那位娇美的年轻妇人名苏若云,她从外面进来,在她身后跟着两个侍女,侍女将最后两道膳食仔细摆上。 这画舫一清早就出发了,几人临行前都未用过早膳,准备在船上吃。用早膳的时辰也比往常晚了些。 待两个侍女转身出去了,苏若云才在罗立风身边坐下。她刚一坐下,身侧的罗立风立刻凑过来,在她嘴角啄了一口。 苏若云震惊地抬头去看对面的霍玄。霍玄此时正望着窗外,并没有瞧见这一幕。她悄悄松了口气,可心里真是又气又恼又羞。小巧的绣花鞋从水红千褶裙底探出来,使劲儿踩了罗立风一脚。 罗立风一脸春风得意。 霍玄转过身来,目不斜视地端起桌上的定瓷茶碗。 罗立风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道:“霍兄,这南青镇的景儿不错吧?” “尚可。” 霍玄话不多,更是极少夸赞。尚可两个字已经代表他对这里十分满意了。 “我就说这儿一定合适!等会儿下了船转转,霍兄一定更满意!”罗立风一边说着,一边端起酒壶,作势要给霍玄斟酒。 霍玄略一抬手,阻止了他的动作,道:“服丧之中,不沾酒肉。” “嗨,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我的错!”罗立风一脸懊恼,他立刻把霍玄面前的酒樽移走,甚至连同酒壶和自己的酒樽也收到一旁。 “不必如此,你随意。”霍玄拿起银箸,吃起摆在他面前的素菜。 苏若云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了霍玄一眼。 难道传言是真的? 相传当年霍玄妻子死后不过三个月,媒人就踏破了霍府的门槛,皇城里不知多少权贵之女想要替补上将军夫人的位置。 霍老夫人不敢擅自做主,只能笑着敷衍。媒人们竟想出在皇宫门口堵霍玄下朝的法子,甚至霍玄的轿子也会半路被媒人拦下来。 就连定元帝也暗示了宫中公主有委身的意思。 谁也没想到霍玄竟是放出话,要为妻子守丧十年。 古往今来,还没听说哪个男人会为妻子守丧的,更何况是十年!谁都以为这只是霍玄应付媒人的借口,可是这一眨眼八年过去了 苏若云七八岁的时候曾见过一次那位六公主,见过很多皇城贵女的她,第一次明白什么是惊艳之姿。 那样的美貌是没有哪个男人能抗拒的吧? 可是 她已经死了啊!死了八年了啊! 真的会有一个男人为了妻子守丧十年?苏若云又悄悄抬眸看了一眼霍玄。她才不相信呢,其中必有隐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第003章 肖折釉牵着陶陶回家,她刚迈进院门,就远远瞧见堂屋里吵吵闹闹好多人。她心里忽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领着陶陶快走几步,匆匆进了堂屋。刘荷香拽着肖折漆,肖折漆则红着眼睛,显然是哭过了。在她俩对面还坐了四五个上了年纪的妇人。 “呦!釉釉回来了!回来的正是时候!”刘荷香脸上堆满了笑,十分亲切地迎上来。她亲昵地拉着肖折釉的小手,拽着她往前去。 “你这孩子不知道是摔了还是怎么了,头发怎么还湿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掌拢肖折釉贴在脸上的湿发。 肖折釉微微侧头,躲开了。 刘荷香也不介意,笑呵呵地把肖折釉推到身前,任由屋子里那几个妇人上上下下打量。 “这南青镇谁不知道俺们家釉釉多水灵,像城里的闺女似的!就算我什么都不说,把人往这儿一推,你们自己看看她这小模样?现在年纪还这么小,等再过几年,还不知道得出落成什么模样呦!谁能娶了她,那可是绝对不亏的买卖” 肖折釉明白了刘荷香的意思,她惊愕地回过头看向刘荷香,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姐!”肖折漆跺了跺脚,“二婶要让咱们给别人做童养媳!” 她圆圆的眼睛又开始吧嗒c吧嗒掉眼泪。 刘荷香前一刻还满脸堆笑呢,立刻拉下了脸,就连声音都变得更尖了。 “漆漆,你这孩子可别不知好歹!你们阿爹和哥哥都死了,留在这里怎么活?谁养你们?现在给你们定下亲事,那是二婶我真心为你们俩好。别人家的姑娘十四五才能出嫁,还有那晚些的能拖到十六七再嫁!如今你俩早点搬到未来夫家,人家还要多管你们好几年的饭哩!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的脸上又笑出了褶子,一手拉着肖折釉一手拽着肖折漆,把她们推到几个妇人面前,笑着说:“来来来,你们两个还不快跟媒人讨个好,让媒人给你们寻个好人家!” 哪里是媒人?分明就是人贩子! 肖折釉使劲儿甩开刘荷香的手,怒道:“二婶,无论如何我们姐妹两个也不需要你养,你用不着担心我们拖累你。至于说亲事,不过是你想把我们给卖了!” 刘荷香重重“哼”了一声,蛮横道:“那可不叫卖,那是光明正大收的聘礼!谁家闺女出嫁不收聘礼?” “聘礼放在您那儿?”肖折釉凉凉地看着她。 明明是个娇弱的小姑娘,可她的眼睛里却是这样清冷的目光,成了一种不小的怪异反差。 若肖折釉当真是个八岁的孩子自是问不出这话来,可她毕竟是活过一世的人,把这一切看得明白。 “放在我这里怎么了?我可是你们二婶!而且你俩做姐姐的,难道就不为弟弟考虑考虑?狠心看着你们弟弟活活饿死?你们是不知道呐,秀君的娘家要把她接走了,到时候还不是我好心抚养陶陶!诶,陶陶呢?” 刘荷香四处张望。 肖折釉这才发现陶陶竟是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也好,这样的场面还是别让他看见了。 那四五个妇人中年纪最大的老太太一直盯着肖折釉,她笑着说:“我瞧这娃子是不错。孙家定能满意,只是这价钱” 说到这儿,她就把话掐住了。显然是想跟刘荷香讨价还价。 “童养媳那也是媳妇儿,这价钱自然不能太低” “釉釉和漆漆谁都不会给别家做童养媳!”一道虚弱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刘荷香的话。 屋里的人寻声望去,就看见纪秀君立在门口,她一身丧服,异常消瘦,脸上毫无血色。 陶陶站在她身边。想来,他刚刚是跑去找纪秀君了。 “嫂子,你怎么下床了?”肖折釉急忙过去扶住了她。 肖折漆则是避难一样小跑过去,畏惧地躲在了纪秀君身后。 刘荷香皱着眉:“秀君,你不是要回娘家了?肖家的事儿,你还是别管了罢!” “我不会离开肖家,就算要走也会带走这三个孩子。” “那可不成!这两个孩子的亲事,今儿个就得定下来!我是你们的长辈,这事儿,我说了算!”刘荷香立刻拿出长辈的架子来。 肖折釉刚要说话,纪秀君拉了她一下。 纪秀君转身出了屋,再进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一盆清水,一下子朝刘荷香泼过去,给她浇了个落汤鸡。 刘荷香一阵尖叫,指着纪秀君破口大骂:“你这个悍妇!我是你长辈,你这么对我,还要脸不要!” 回答她的,是纪秀君手中的扫把。 她一边挥着扫把赶刘荷香,一边冷声道:“别说是脸面,就连这命不要了又怎样!刘荷香,以前念在你的身份,我才对你处处忍让。可从今往后,你如果敢再打这三个孩子的主意,我就跟你拼命!大不了杀了你,再去黄泉路上跟文器赔罪!” 被刘荷香请来的几个媒人也都站了起来,愣愣看着这一幕。 纪秀君平日里挺温柔的一个小娘子,人长得标志,性子也软和。可如今撒泼一样的她简直像被别人附身了 赶走了刘荷香,纪秀君回过头来,指着几个媒人:“立刻从我肖家出去!” 她瘦得不成人形了,又穿着一身丧服,黑发也未挽起,就那样披在身上,瞧着竟是有点阴森森的可怖。几个媒人吓得赶紧小跑着离开。 待她们都走了,纪秀君才扔了手里的扫把跌坐在长凳上。 “嫂子!”肖折漆和陶陶都吓着了,他们扑到纪秀君怀里大声哭。 “别怕,长嫂如母,日后只要你们嫂子活一天,就护你们一天。” 肖折釉偏过头去,不忍心看着他们哭。 “釉釉,你这孩子想哭就哭,别忍着”纪秀君把她拉过来,将她鬓边湿漉漉的碎发掖到耳后。 肖折釉握着嫂子干瘦的手,这才落下泪。自从父兄去世后的这半个月里所有的委屈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总觉得自己不能像漆漆c陶陶那样任性地哭,毕竟她又不是真的小孩子。可是这大捧大捧的泪憋在心里,已经憋了太久。 阿爹一直很忙,时常日夜守着窑炉。每次烧好了一批陶器,他就乐得像个孩子似的。他总是颇自豪:“釉釉,爹告诉你,这整个南青镇烧陶器的本事,你爹自认第二,那就没人能当第一!” 哥哥总是一边嫌弃她太娇气,一边尽全力照顾着她。肖折釉还记得哥哥咧着嘴,似真似假地开玩笑:“釉釉,等哥赚了大钱,让你当真正的千金小姐!” 可是他们都不在了,而且死得那么惨。 她哭着哭着,又想起前世身亡时的痛。两世的痛楚叠在一起,闷重到不能喘息。 肖折釉还是不能像漆漆c陶陶那样大声地哭,她只抓着嫂子的手无声哭了一会儿,就用手背擦干了眼泪,悄然出了屋。 外面日头很足,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去厨房准备做午饭。 肖折釉刚洗了菜,纪秀君就进了厨房。 “你还小,不用你做这些。是嫂子这段日子忽略你们了。”纪秀君将肖折釉拉开,“去吧,去和漆漆c陶陶去玩儿吧。” 肖折釉立在一旁没有走。 肖折釉望着纪秀君洗菜c切菜,心里一阵心疼。不过半个月,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过去的衣服挂在身上竟已经不太合身了。再想到她刚刚对付刘荷香的样子,肖折釉更心疼了。 虽然她说长嫂如母,可是她也不过才十六岁,嫁过来也才一年。这一年里,哥哥一直很疼她。 肖折釉明白,父兄的去世,嫂子比谁都痛苦。 “嫂子”肖折釉欲言又止。 “怎么了?哦倒是我忘了,你这孩子平日里就沉稳,不喜欢和他们两个玩。” 肖折釉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今天我和陶陶遇见赵德越了” 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说出来惹嫂子心里难受,可她也明白事关重大,隐瞒或许会将事情弄得更严重。 纪秀君切菜的动作一顿。 肖折釉仔细盯着纪秀君的神色,见她半天没有反应。她搬了一旁的小杌子过来,踩在上面,这才堪堪抱住纪秀君的腰。然后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釉釉,如果死的是我就好了” “嫂子你别难过,不怪你,真的都不怪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肖折釉急忙把眼底的泪压下去,摆出个笑脸来。 “嫂子,以前我挺不懂事儿的,乱娇气。从来没帮着你做家里的活儿,也不跟着哥哥去集市帮忙。以后不会了!嫂子你教我做饭好不好?阿爹和哥哥有教过我烧陶器,可那个时候我不认真学,等我把剩下的那批陶埙卖了,就” 肖折釉怔住了。 她摸了摸身前,这才想起来,那个装满陶埙的布袋子落在画舫船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第004章 对于如今的肖折釉来说,那些陶埙等于好多好多粮食。可是一想到要回去取,她心里莫名有点抵触。 “姐!我跟你一起去取!你就带着我嘛!”肖折漆望着肖折釉的杏眼里有星星在闪啊闪。 肖折釉把她嘴角的米屑擦了,好笑地说:“你再缠着我,那些糕点可要被陶陶吃光了。” 肖折漆“哎呀”一声,小跑回到桌前,和陶陶一起分吃桌子上所剩无几的糕点。她一边鼓着腮帮子嚼,一边吐字不清地说:“像花一样,又好吃又好看!” 肖折漆想要跟着去还不就是为了这些糕点,用她自己的话,就是:说不定他们瞧着我可怜,再给我点呗! “姐,吃c吃!” 肖折釉正出神,陶陶举着半块梅花酥递到她眼前。 “姐不吃,陶陶和二姐吃就好。”肖折釉笑着把他抱起来,抱回长凳上。 肖折漆抹了一下嘴角,古怪地看了肖折釉一眼,嘟囔:“我可没欺负你,给你留着呢” 拿回来的糕点被分成了三份,两份摆在盘子里,每种糕点都挑出了一块,摆得规规整整的。漆漆和陶陶把糕点留出了两份,才去吃剩下的那些。此时摊开在油纸上的糕点已经被他们两个吃光了,漆漆用指尖去点油纸上的米屑,放在嘴里舔。而陶陶递给肖折釉的那半块是他分给自己中的最后半块。 肖折釉迅速垂了一下眼睛,她很快又笑着抬起头来,将留给她的那份糕点一块块掰成两半,分给他们俩。 “中午吃多了,姐不吃。” 肖折漆眼睛里的星星更亮了,她盯着肖折釉问:“你真不吃?” 陶陶则是皱着个眉头,固执地说:“晚c晚上再c再吃!” 肖折釉哽了一下,笑着说:“吃,也吃。姐姐把剩下的拿进去和嫂子一块吃。” “嗷——”陶陶恍然大悟。 肖折釉不想留在这里了,她勉强笑了一下,急忙端着那盘糕点,匆匆朝纪秀君的屋子走去。她立在门口舒了口气,才推门进去。 纪秀君坐在窗前,手里握着支木簪。 肖折釉的目光落在那支木簪上,她知道这是哥哥亲手给嫂子雕的。肖折釉还记得当时哥哥不好意思地偷偷问她:“釉釉,你说是雕个荷花还是桃花?” 肖折釉收了目光走过去,说:“嫂子,瞧你中午吃得不多,再吃些糕点吧。” 她又加了句:“我们三个都吃了好些,只给你剩了这么点,嫂子可别嫌少。” “你这孩子肯定没吃。”纪秀君摇摇头,把肖折釉拉到身边,直接把糕点塞进她嘴里。 “我自己吃”肖折釉低着头,小口小口慢慢咬着梅花酥。 纪秀君眉心紧锁,道:“釉釉,如果嫂子出了意外,漆漆和陶陶就交给你了。漆漆虽然任性了点,小心思多了点,可不是个坏心的。陶陶哪儿都好只是结巴的毛病总是要被人欺负c笑话的” “陶陶还小,以后会好的!”肖折釉急忙说。 纪秀君望着肖折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把肖折釉小小的手掌攥在掌心里,苦涩道:“嫂子知道你还小,把他们交给你也是难为你。可你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嫂子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家里剩的那点积蓄放在哪儿你也知道” “嫂子,你说这些做什么?你不会有事的,咱们大家都会好好的,谁也不会有事的!”肖折釉大声说。 纪秀君却苦笑摇头:“赵德越是罗知州的外甥,他早晚能找来。” “嫂子,你想做什么?”肖折釉有点慌。 “你放心吧,他杀了你阿爹和你哥哥,嫂子纵然是死,也绝对不会从了他!”她握着肖文器亲手给她雕的木簪,眼中迸出浓浓的仇恨。 她又是一想,釉釉年纪还小,那些事儿也不该跟她说。 想起父子俩惨死的样子,肖折釉和纪秀君都沉默下来,悄然落泪。他们两个人是被活活打死的。 那一日,肖老爹带着一家子去山里取土,准备练泥烧陶用。偏偏遇见跋扈的赵德越,赵德越仗着有个知州舅舅,这些年没少干强抢民女的事儿。他瞧上了纪秀君,当场就要让手下把纪秀君带走。肖老爹和肖文器拿起木棍保护他们的家人c妻子,他们两个直接朝赵德越扑去,使得赵德越带的几个家丁只能先拉他们,给纪秀君和三个孩子争取逃跑的时间。 肖老爹当场就死了,肖文器被抬回来三天以后才咽了气。 “不能保护自己媳妇儿,那就不是个男人!”这是肖文器对纪秀君说的最后一句话。 纪秀君的情绪又绷不住了,她抱着肖折釉,又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嫂子,我们逃吧?离开南青镇,离开南广州!离开了南广州,他还能怎样!” “离开?”纪秀君有些迷茫。 “开门!”大门被“砰砰”踹了两脚,几下子就被踹开了。 纪秀君有些颓然地望着冲进院子里的人,轻声道:“迟了” 肖折漆和陶陶看着赵德越带着十多个人冲进院子里,他们两个吓得不轻,提脚往屋子里跑,跑到纪秀君和肖折釉身边。 “小娘子,这回看你往哪儿跑!”赵德越大摇大摆地走进屋。他看向纪秀君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这才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他心心念念的小娘子怎么变难看了? 又干又瘦,还脸色蜡黄! “不管了!回去养个把月养胖点就好看了!”赵德越眯着眼睛打量着纪秀君,眼前浮现第一回见到她的模样。 纪秀君挨个望一遍三个孩子,最后目光落在肖折釉的身上。她悄悄的,又用力地握了一下肖折釉的手。 “我跟你走,现在就走。”纪秀君回过头来看向赵德越,语气平静。 “真的?你真的肯跟我走了?”赵德越看了一眼三个孩子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嘿嘿”笑了一声,又说:“这就对了嘛,你早点从了我,你那短命的相公也死不了。” 肖折釉感觉到纪秀君的手狠狠颤了一下,她想反手握住嫂子的手,然而纪秀君却猛地松开了她的手,起身朝外走去。 “嫂c嫂,不c不要走!”陶陶朝纪秀君伸出胳膊,跌跌撞撞地去追。 纪秀君的脚步顿了一下,紧接着更加快地往外走。 肖折釉急忙追上去,抱住了陶陶。 “姐嫂c嫂被被坏人抓c抓走了!”陶陶睁大了眼睛,小手朝前抓着。 肖折釉死死抱着陶陶,她将脸埋在陶陶的肩上,眼泪一颗一颗落下。当纪秀君交代后事一样对她说那些话的时候,肖折釉就知道嫂子会怎么做。可是她应该劝吗?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c“什么都抵不过活着”c“君子报仇十年不晚”c“哥哥更希望你好好活着” 难道她要用这样的理由来劝纪秀君委曲求全去做赵德越的小妾?肖折釉开不了这个口。 不久,前街果然一阵喧哗。在人们的惊呼声中,那一句“出人命了!”格外刺耳。 等到肖折釉领着弟弟妹妹跑到前街的时候,看见纪秀君倒在血泊里,鲜血从她额头汩汩向外涌出。 “嫂子!”肖折釉冲过去,颤抖地用小小的手掌去捂纪秀君的伤口。漆漆和陶陶哭着跪在一旁,学着肖折釉的样子,也伸出手捂在肖折釉的手背上。 苏若云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幕。 画舫停在岸边,霍玄要上岸看一看。霍玄喜欢独行,罗立风就陪着苏若云下来走走,逛逛小镇的集市,没想到刚下船就遇见这么一幕。 赵德越骂了一句“晦气”,转头看见罗立风和苏若云在那儿,他一愣,急忙挤出笑脸迎上去,亲切地喊:“四表哥,四表嫂。” 罗立风侧首对苏若云低声吩咐:“先去看看人能不能救活,不管怎么样把那几个孩子带上船,放在二楼。” 苏若云不太明白他的用意,却仍然带着两个丫鬟匆匆赶过去。 赵德越懵了,他趁着苏若云走远了些,才凑到罗立风眼前低声问:“四表哥,莫不是你也看上那小娘子了?” 罗立风一下子揪住他的衣领,压低了声音怒道:“你平日里胡作非为就算了,眼下是什么时候你还不安生!你知不知道我父亲花了多大的心思才把霍玄请来南青镇!你最好上香拜佛这事儿别传到霍玄耳朵里,你自己小命不保就罢了,要是坏了父亲的大事,你一家子跟着吃不了兜着走!” “啥c啥大事啊?”赵德越还是一脸懵怔。 罗立风甩开手,吩咐侍卫:“来人,把赵德越抓起来!” 赵德越带着的那些家丁缩着脖子向后退,生怕自个儿也被抓了。原本他们正是因为赵德越是罗知州外甥的身份,才敢跟着他草菅人命c胡作非为。而眼前的罗立风正是罗知州唯一的儿子,他们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底气顿时熄了。 “表哥!你干嘛啊表哥!我可是你亲表弟啊!”赵德越被抓住的时候嘴里不停地喊。 罗立风恨不得没这个表弟!看着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个不停,罗立风冷了脸,眉皱如峰。这事儿坏就坏在人死在大街上,今儿个还是集市的日子,那么多人看着。怎么可能不传到霍玄耳中? 按理说霍玄是个将军,不会管这些人命官司。可是罗立风却是知道霍玄对强抢民女这等事情不是一般的厌恶。前年皇城里也出过类似的事儿,闯祸的还是太傅之孙。谁也没想到,从来不管这些案子的霍玄直接将事情捅到圣上面前。人不仅给斩了,太傅也被牵连削了官。 罗立风心中惶惶,原本他还只是担心霍玄不悦,改了主意,不把行宫选址南青镇。可他越想越心慌,此时甚至担心罗家被牵连。 他吩咐护卫立刻赶回罗府,将事情一五一十禀告他父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第005章 “大夫,我嫂子她如何了?”肖折釉急忙问。 “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了,这几日不要走动,小心再伤了脑子,好好调养。只是她身子太虚弱,又经了这么一遭,动了胎气,这一胎若想保住,需把身子调理好。” 肖折釉怔了片刻,心中瞬时染上欣喜。 “您是说我嫂子有了身孕?” “已经三个多月了,居然还不知道?太大意了。”大夫摇摇头,走到一旁的小方桌旁执笔开药方。 肖折釉折回榻边,凑到纪秀君耳边,急切地说:“嫂子,你有身孕了,你听见了吗?” 纪秀君还在昏迷中,自然是没有听见。 大夫开完药方,就被守在二楼的侍女带了下去。不久,苏若云上来安慰三个孩子几句,又交代他们不要乱跑,不许出去。 肖折釉带着弟弟妹妹乖巧答应,待苏若云离开以后,她却沉思起来。 他们被带上船的时候,她看见罗立风派侍卫打发围观的人,而且她也从别人的议论里知道了罗立风的身份。肖折釉看得出来罗立风是想把事情压下去。为什么呢?怕谁知道? 肖折釉不由想到了霍玄。 将他们关在这里是怕事情闹大?霍玄不是南广州的人,想必是差事在身,不久后就会离开。如果真的是因为不想让霍玄知道这件事情,等到霍玄离开以后,这些人会怎么对他们?会不会杀人灭口? “漆漆c陶陶,你们两个留在这里好好照看嫂子。姐姐下去一趟。” “你要去哪儿?”漆漆和陶陶都紧张地望着肖折釉,想来他们两个今天是真的吓着了。 肖折釉把小几上的一盘鲜果和糕点端到两个孩子面前,道:“姐姐下去看一眼,一会儿就上来。你们两个听话,不要乱走。” 小孩子还是得用好吃的东西来哄。 肖折釉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踩着楼梯下去。一层的船舱里空荡荡的,连个侍女都没有。 霍玄和罗立风正踏上船板,赵德越居然也在后面跟着。赵德越不是已经被抓起来了吗?难道只是做做样子?肖折釉略一思索,小跑着冲到桌子底下藏起来。 肖折釉听见三个人逐渐走近,可是谁也没说话。不久,肖折釉视线里就出现了一双黑色的靴子。她蹙着眉向后挪了挪,又担心碰到桌子发出声音来,也不敢再乱动,就这么对着眼前的靴子。 这脚可真长肖折釉悄悄伸出小手比量了几下。 赵德越直接跪下了,“霍将军,是我一时糊涂了,您要打要罚我都受着!” 罗立风看了一眼这个表弟,不由皱了眉,埋怨他太不会说话了。他笑着上前走了几步,立在霍玄身边,斟了一杯茶,道:“霍兄,让你看笑话了。” “这事不归我管。”霍玄端起茶盏,用茶盖轻轻拨着浮在面上的茶叶。 赵德越一喜,以为霍玄不会掺和。而罗立风却没摸透霍玄的意思,他略一想,笑着说:“也是,霍兄这次来可是有要事在身的,哪里能管这些小事。不过怎么说都是人命关天的事情,一切还是按律来办比较好。” 罗立风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瞧着霍玄的神情,然而霍玄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罗立风是真的猜不出来了。 “来人,把赵德越送去衙门。”罗立风吩咐侍卫。 他又在赵德越要开口之前给了他一个眼色让他住口,赵德越愣了愣,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心里想着不过是做做样子,他舅舅才不会不管他呢! 赵德越被带走之后,罗立风不再提此事,而是和霍玄说些南青镇的事情,间或提及自己的几位兄长。 大多时候都是罗立风在说,霍玄很少开口。 罗立风是个会看脸色的,他笑着说:“霍兄,您先歇着。我出去看看若云。” 霍玄颔首,将手中的茶盏放下。 等到罗立风出去了,霍玄阖了一下眼,然后双手搭在桌沿,将方桌朝前推去。船舱里的木桌本就不重,可轻易推动。 方桌四面垂下来的绸布划过肖折釉的头,她慌忙将头顶的绸布掀开,对上霍玄的眼睛。 这人分明是早就知道她藏在下面! 肖折釉轻咳了一声,想要端端正正地站起来。然而她在逼仄的桌子下蹲了太久,双腿已经麻了,猛地站起来,小身子站不稳,晃了一下。她向后退了两步,倚着方桌,才勉强站好。 “将军,您带兵打仗那么多年不就是希望天下太平国泰民安吗?难道您真的忍心坐视不管?这些纨绔子弟仗着家世背景草菅人命何尝不是糟蹋军中子弟用热血换回的太平?是,朝中文武百官各司其职,您的确没有义务插手此事,可是今日既然遇见了,您真的要袖手旁观,任由那样无耻的人在您离开南广州后,继续为非作歹残害大盛的子民吗?” 霍玄一直看着肖折釉的眼睛,认真听着她说话,等到她一口气说完,他平静的墨眸中才起了淡淡的一层波澜。 他问:“你真的八岁?” 肖折釉惊了。 她惊的不是霍玄认为她不像个八岁的孩子。她不是戏子,不能把小孩子扮得惟妙惟肖。她自小就时常被邻里之间茶余饭后谈论,知道她的人都觉得她性子沉稳得不符合年纪。 她惊的是霍玄怎么知道她八岁? 她的惊愕尽数浮现眼中。 霍玄收回目光,慢慢转动着指上的扳指,道:“把你弟弟带下来。” “为什么?”肖折釉不假思索地反问。 霍玄没有再回答她了。 肖折釉立在原地好一会儿,她仔细瞅着霍玄的眼睛,可她实在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犹豫过后,她还是转身上楼。 霍玄的目光落在她挺直的脊背上。 很快,肖折釉就牵着陶陶下来了。她闹不懂霍玄的用意,牵着陶陶的手一直没松开。 霍玄打量了一下陶陶,问:“叫什么名字?” 陶陶有些畏惧地向后退了一步,然后怯生生地抬头去看姐姐。肖折釉冲他点了一下头,他才重新看向霍玄,小声说:“我c我叫叫肖c肖文陶!” 霍玄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 “可念过书?” “姐c姐教c教过一些”陶陶显得十分局促不安。别说是个四岁的孩子,就算是成年人也受不住霍玄的问话。 霍玄慢慢收回目光,将目光随意掷到一处,陷入沉思。 他不说话,肖折釉和陶陶也没说话,都望着他。 许久,霍玄才随意一挥手。 肖折釉看懂了,霍玄这是在打发她! 肖折釉抱起陶陶,转身就往楼上走,木楼梯被她踩得“蹬蹬蹬”响。她的两腮也鼓起来,气呼呼的。 这个霍玄官做得越大架子越大! 不仅这种案子不归霍玄管,其实为行宫选址这种事也不该他做。他是实在不想留在府里听老太太唠叨,才时常主动请一些四处走动的差事。然而总不能这么一直躲下去,看来,他是该考虑过嗣之事了。 霍玄正考虑过嗣之事,只听楼梯被踩得砰砰响,他抬眸,就看见肖折釉冷着一张小脸跑到他面前。 他坐着,她站着,然而她还是要仰着一张小脸望向霍玄,问:“你到底管不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第006章 霍玄忽来了点兴致,意味不明地看着她,问:“不管当如何,管又当如何?” “你若不管给个准话,我再去想别的法子。总比这样不明不白悬着心要强。你若管的话,那那我就好好谢谢你。” “如何谢?” 肖折釉怔了一下。是啊,如今身份发生了转变,他与她宛如天与地的差别。若说什么报答,倒显得虚假。 她目光一扫,落在一旁的桌子上。她走过去,端起茶壶仔细倒了杯茶水,又用手背触了一下杯壁试温,这才将茶盏递给霍玄,道:“将军喝茶。” 用他的茶来谢他,也是够讨巧的。不过霍玄并未说出来,他将茶盏接过来,喝了一口以后又把茶盏递还给她。 肖折釉向来沉静如水的乖静眸子难得染上几分雀跃的小欣喜,她问:“将军是肯帮忙了?” 霍玄眼中有笑意,却仍旧不肯给个准话。 罗立风和苏若云进来,看见肖折釉站在霍玄面前说话,微微惊了一下。罗立风立刻笑着走上前去,笑道:“霍兄,这孩子没吵了你吧?” “无妨。”霍玄眼中的笑意慢慢收起。 “是这样的,当时那妇人寻短见,若云瞧着可怜就给带回来找大夫医治。如今命算是保住了,还得知有了身孕,也算是喜事一桩。只是眼下也到了该回去的时辰,这一家子是先带回去照顾着,还是命人给送回家去?” “带回去罢。”霍玄几乎没有片刻的犹豫。 罗立风的眉角一跳,显然是有些意外。他立刻又笑着说:“是该带回去照顾着,一群孤苦伶仃的孩子,也不能会照顾他们的嫂子。” 苏若云则是上前来,牵着肖折釉的手,亲昵地领着她上楼。 肖折釉走到楼梯的时候,不由回望了一眼霍玄,刚好撞上霍玄审视的目光。肖折釉一愣,匆忙收回视线。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霍玄总是在审视她。这种审视的时候也太多了些吧? “好好歇着,不要太忧心你嫂子了。若是饿了,或是缺什么,告诉阿莺就好。”苏若云温柔地望着肖折釉,眼中含着点同情。 “谢谢夫人。”肖折釉规矩谢过。 等到苏若云下去了,肖折漆和陶陶才小跑着过来,眨巴着眼睛望着肖折釉。肖折釉明白他们两个的茫然无措,可是她也悬着颗心,不清楚霍玄的态度。 画舫逐渐离开南青镇,肖折釉坐在美人靠上,望着窗外向后退去的风景,忧心一片。 当初定元帝匆忙将几位前皇帝的公主赐婚,几位公主嫁的都是他新提拔的手下,无论是官职还是家世都不尽如意。若说起来,也只有她嫁的霍玄身份高一些。当时赐婚的旨意下来,几位公主都暗中去调查自己的未来夫婿,肖折釉也不例外。她也花了心思去查了霍玄的底细。 就像谁也没想到皇位最后会落到当年偏居一偶的三王爷身上,对于那场皇位的争夺,三王爷就是一匹黑马。 而霍玄,也同样是一匹黑马。 他不是帝都明定城的人,是随着三王爷一并杀进皇城的,是三王爷手中的利刃。当年有谣言霍玄是三王爷的私生子,这传言有声有色,甚至连霍玄的父亲都这么认为。后来三王爷称帝,他对霍玄连连提拔,且不说霍玄的战功足以坐在那样的位置上,只是定元帝与他的交情实在非同一般,据说私下里连君臣之礼都免了。 至于霍家 肖折釉眸光一凝,她显然是不愿意再回忆住在霍府的那小半年了。 “嫂子!”肖折漆一声惊呼。 肖折釉急忙收起思绪跑到小木床边。纪秀君皱着眉,口中溢出几句不甚清楚的话。肖折釉握了她的手,在她耳边喊了她几声,她皱起的眉头才一点一点舒展开,又沉沉睡去了。 傍晚的时候,画舫在岸边停下来。进来个肥壮的婆子,将纪秀君抱起来,仔细放在马车上,肖折釉带着弟弟和妹妹一并上了马车,马车辘辘前行,带着他们去往罗府。 马车在罗府停下,肖折釉掀开窗边的竹帘,望见一老者立在府前候着,应当就是罗知州了吧。在他身边还站着几位老爷c公子。待霍玄从前面的马车下去,罗知州立刻恭敬地迎了上去,在霍玄面前说了两句话。 霍玄只是略一点头,继续往府里走。 肖折釉的目光落在霍玄的身上,心想这人还是和记忆里的有些不一样了。她慢慢将帘子放下,等着罗府的人安排着他们下马车。 罗府将肖折釉几人安排进一个独门的小院子里,派了两个丫鬟进来伺候,又派了大夫重新给纪秀君诊脉下药方。大夫刚走,又进来一批丫鬟,送来换洗的衣裳。 “哇!”肖折漆看着桌子上的新衣服,杏眼里一片欣喜。她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仔细摸了两遍,才抬头望向肖折釉,问:“真的是给咱们的?” 肖折釉正在喂纪秀君喝药,闻言,嘴角不由浮现了一抹浅浅的笑。 许是这一日实在是折腾得太累了,肖折釉这一晚睡得格外香甜。接下来的几日,一顿三餐都有丫鬟按时送来,每天晚上也会有大夫重新给纪秀君诊脉。 这样的日子反倒是让肖折釉心里有些不安。 直到第四日的清晨,小院里才来了个丫鬟带走了肖折釉。被带到霍玄那里,肖折釉这才松了口气。 “给将军问好。”肖折釉微微弯了一下膝。 霍玄“嗯”了一声,写字的笔未停,也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肖折釉在一旁杵着许久,才走到霍玄身边,主动给他磨墨。她悄悄看了一眼,见霍玄正在画一座宫殿。 肖折釉不由有些惊讶。 霍玄这个人吧,能画画已经够稀奇了。没想到不画山水不画猛兽,画得还是宫殿。肖折釉收回目光,为霍玄添了一盏茶水。 因为她曾经查过霍玄,所以她知道在盛行点茶法的如今,霍玄却独爱泡出的清茶。 一盏茶凉了,肖折釉就重新为他沏一杯。 一杯又一杯。 霍玄手中的笔顿了一下,夺过肖折釉手中的茶盏一饮而尽。他将茶盏放下,道:“去拿本书来读。” “什么书都行?” “嗯。” 肖折釉在一旁的十锦槅子里翻了翻,最后翻出一本《千里志录》来。她看了看,也没太走近霍玄,而是立在那儿开始读。 肖折釉的声音初听的时候带着南方水乡小姑娘的软糯,可是听得久了,才能听出来软糯中的清朗,好像入春时破冰的清溪。 读了近小半个时辰,肖折釉不由有点累了。不是念累了,是站太久了。她的眼睛从书卷中抬起,偷偷看了霍玄一眼,见他画得专注,没有注意到这边。肖折釉一边继续念书,一边小心翼翼地向一旁挪了挪,一直挪到十锦槅子另一边的一排玫瑰小椅,她在起头的一把椅子里坐了个边儿,仍旧念着书。 霍玄抬眸看她一眼,又收回视线。霍玄悬着笔,听着她清淩淩的声音,再没能落笔。他将笔放下,从案边的书卷下抽出一张纸来,那上面写着肖折釉的生辰八字。 他的指腹划过纸上的字迹,眉心微皱。 听说早夭的孩子便是与父母没有缘分,会转世寻找有缘份的父母。若他的女儿还活着,也便是这般年纪了。他将纸张小心收起来,静静望着肖折釉。 第一次见到肖折釉的时候,他便觉得她那双眼睛有些熟悉。像极了一位故人。 明明那样小的年纪,又弄得一身狼狈。可就算是被丫鬟从水里拽上来的时候,她的动作都带着一种骨子里的得体。量过的步子,挺直的脊背,轻缓沉静的语速,还有面对别人的同情时,那一闪而过的慌乱窘迫。 霍玄一晒,忽觉自己的想法c做法有些荒唐可笑。 读书声一顿,肖折釉感觉到了霍玄的打量,她站起来,小声喊了声:“将军?” 霍玄慢慢收回目光,他轻轻叩了两下桌面,缓缓开口:“你愿意同我回明定城吗?你的家人可一并跟去。” 肖折釉有些没明白霍玄的意思,愣愣看着他。 “算了。”霍玄又一摆手,“去吩咐丫鬟摆膳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第007章 肖折釉将手里的书放回十锦槅子里,转身往外走,她走到门口的时候,不由回头望了霍玄一眼,果然见霍玄负手立于长案后,正审视着她。 霍玄似乎并没有因为肖折釉的回望而收回视线,目光毫无半分躲闪。 这人怎么连偷看都这么光明正大? 肖折釉心里抱怨了一声,提起裙角,向外走去。 他让她吩咐丫鬟摆膳,可是门外根本一个丫鬟都没有。肖折釉这三日都被安排在小院落里,根本哪里都没去过。就算她想去厨房,也是找不到的。 要不回去问问霍玄? 肖折釉回过头去,通过开着的门,看见霍玄仍旧如她刚踏出门槛时一般,一动不动地负手立在长案后看着她。 肖折釉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将小腰板挺得更直一些,大步往外走。 她刚走出小院,迎面跑过来一个小姑娘。她刚想立在一旁避开,小姑娘高喊一声“站住!” 肖折釉一怔,那个小姑娘直接扑过来,把肖折釉压在身下,然后去扯肖折釉的衣服。她一边扯一边怒气冲冲地说:“这是我的衣服,你还给我!还给我!” “你松手”肖折釉握住她的手腕,抵抗她的蛮力。 虽然肖折釉的身子里装了一个大人的魂儿,可毕竟有个八岁孩童的壳儿,还是个瘦弱的。 被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压在身下,肖折釉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更多的是感觉很丢人。 “四姑娘,您快起来,别摔着了,磕着了!”三四个小丫鬟跑过来,围在一旁劝。 肖折釉想明白了,想必当初送给她和漆漆的衣服都是这个小姑娘的,小姑娘不乐意来讨自己的衣裳了! 被一群丫鬟围着,肖折釉窘迫的感觉更浓了。她推着小姑娘的手,连说:“四姑娘,我一会儿就还给你。你别这样,让我起来” “我不!我就现在要!是给我做的新衣裳,我还没来得及穿!就被你这个野孩子抢走了!”罗如诗气呼呼地去扯肖折釉的衣襟,怎么都不肯松手。 这一处本就是斜坡,两个人拉扯间,不由向一旁滚去。那低处是雨后未干的淤泥,淤泥染在两个人的身上,脏兮兮的。 看着自己漂亮的衣服被染脏了,罗如诗“哇”的一声哭出来。 “四姑娘!” “如诗!” “诗诗!” 几个丫鬟把罗如诗拉起来,远处是罗知州和他的夫人匆匆赶过来的身影。 “爹爹!”罗如诗委屈地朝着罗知州伸出胳膊要抱。 罗知州皱着眉训她一句“没规矩”,还是把她抱了起来。罗知州老来得女,平日里对这个小女儿不是一般的疼爱。罗夫人在一旁捏着帕子仔细给罗如诗擦身上的淤泥,一边擦一边温柔地哄着她:“诗诗不哭了,再哭鼻子可就不漂亮了哦” 肖折釉坐在淤泥里,看着一家三口忘了起来,若她真的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她说不定会觉得难过委屈。然而,她现在心里只有羡慕。或许还有那么一丁点的酸意,因为回忆牵动的酸意。 前世她是宫中最小的公主,纵使父皇十分繁忙,难得见上一次,她也是最受宠爱的那一个。小时候生病了,父皇无论多忙都会来看望她,亲自将糖豆塞进她嘴里。母后会在一旁温柔地说:“陛下,您可别把她宠坏了” 这辈子肖老爹也是对她很好,包容着她的小脾气,有什么好吃的都要带回来给她。这一世的母亲是个不认字的胆小妇人。起先的时候,肖折釉是有些不喜欢她的性子,可是日子久了,她作为一个母亲给予肖折釉的关心,让肖折釉不由真的待她如母。因为肖折釉有一双成年人的眼睛,更能将这一世父母对她的好看得清楚。 然而他们都不在了。 前世今生的父母都不在了。 “她抢我的衣服!我的衣服!”罗如诗指着肖折釉,一边掉眼泪一边跟自己的父亲告状。 肖折釉撑着地,想要起来。可她“唔”了一声,眉心蹙了起来。她将掌心递到眼前,沾了淤泥的掌心被尖尖的石子儿划破了,流出鲜血来。 肩头忽得一沉,又是一拉。 肖折釉就被拉了起来,她回头去看,视线里是霍玄宽大掌心上一闪而过的疤痕。 谁都没有想到霍玄会突然过来,就连啼哭的罗如诗也禁了声,她望了霍玄一眼就立刻别开眼,畏惧地往自己父亲怀里缩。 霍玄捻了一下黑袖上的金丝暗纹,沉静的目光看了肖折釉一瞬,开口:“她的开销记在我的账上,四姑娘的衣服一会儿送过去。” 罗知州立刻反应过来,急忙说:“霍将军说的这是什么话,小女这是不懂事,让将军看笑” 霍玄略一抬手,打断了罗知州的话。 “还有事,先行一步。”他不容置喙地言罢,转身往回走。霍玄走路的时候步子迈得很大,速度却很慢,好像每一步都走得很沉稳。 肖折釉急忙对着罗知州微微弯了一下膝行了一礼,匆匆追上霍玄。她追上霍玄,只跟在他右后方的地方,然后抬起头打量着他。 原本还是悄悄地打量,可是肖折釉一想到这个人审视她的时候可是毫不掩藏的,她便伸了一下脖子,大大方方地望着他的侧脸。 瞧着瞧着,肖折釉忽然有个新发现。脸贴脸地看一个人长相,与这样静静审视的时候,他的外貌会变得不太一样。比如,此时的霍玄就比当初大婚那一日他粗鲁的样子好看多了。 似想到了什么,她的脸颊上不由浮了一层浅红。 霍玄知道她在看他,他目不斜视任由她打量,问:“不疼?” “有一点。”肖折釉如实说。 她又将划破的掌心捧到眼前,鼓着白软的腮吹了吹。 霍玄这才侧首看她一眼。 回到霍玄的住处,霍玄只是一指,让肖折釉在椅子上坐着等。等什么?他却没说了。 不久,两个侍女悄声进来,领着肖折釉去了偏厅,为她清洗了伤口涂了伤药,然后将她划破的左手仔细包扎起来。最后还给她换了一身质地上乘的素色孝服。 肖折釉用指尖摸了一下衣襟儿的料子,这种料子陌生得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等到侍女领着肖折釉回到正厅的时候,正厅里已经摆了午膳。霍玄坐在那里,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筷子吃饭,略显悠闲。 肖折釉走过去,十分真诚地说:“多谢将军。” 霍玄未抬头,道了声:“坐。” 肖折釉规矩坐下,目光一扫就看见多出来的一副碗筷。她抬起头瞧了霍玄一会儿,才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一桌子素菜。 肖折釉孝期只能吃素食,不过她有些惊讶霍玄也吃素。她小口嚼了两口米饭,才问:“打仗的将军不是都穿铠甲佩重刀喝酒吃肉的吗?” 这个疑问已经梗在肖折釉心里很久了。她是慢慢才想明白霍玄身上的陌生感是怎么来的,前世的霍玄永远都甲胄重刀不离身。据说,他还喜欢抱着酒坛子喝酒,从未醉过。 一身黑衣沉默寡言的霍玄有点不像个将军了。 久到肖折釉以为霍玄不会回话的时候,霍玄才道:“不吉利。” “不吉利?怎么就不吉利了?穿着铠甲多威风呀?”肖折釉迷惑不解。 霍玄默了默,才道:“食不言。” “是,将军教训的是!”肖折釉端起青瓷小碗,开始专注地吃饭。肖折釉不得不承认,这一顿素食是她这一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她想夸一夸厨子,又想起霍玄板着脸说“食不言”的样子,就把话咽了下去,继续吃饭。 下午,霍玄仍旧回到长案前绘制宫殿草图。他甚至并没有对肖折釉交代什么,肖折釉想了想,就如上午那般,一会儿给他磨墨,一会儿给他沏茶,最后又将上午那本《千里志录》翻出来,接着读。 肖折釉本是打发时间,读着读着,自己也专注起来。 霍玄停笔,抬眸看她。 在她过去几年的成长里,是不是也时常如今日这般受欺负?明明受了欺负却好像没事人儿一样的样子,让霍玄看得莫名不爽。 霍玄想要带她走的念头又攀了起来。 可是若想名正言顺将她带走,最合宜的方式就是让她弟弟过继于他名下。霍玄轻轻叩了两下桌面,暗想那孩子是个结巴,这过嗣之事不会太顺。 “将军?” 霍玄出神间,肖折釉已经将书卷放在一旁,走到了他面前。 “天快黑了,我可以先回去吗?弟弟妹妹年纪尚小,我担心他们。” “没人束着你,来去自如。”霍玄道。 肖折釉眯起眼睛笑起来,本就乖巧的瑞凤眼更添了一分甜意。“那将军也不要太操劳了。” 她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望向霍玄,浅笑着说:“那我明天可以也过来给将军斟茶倒水磨墨读书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第008章 霍玄略一沉思,道:“把你弟弟一并带过来罢。” “好。”肖折釉答应下来,满足地往外走。她没走几步,一道青色身影从她身边经过,走进屋中。 只是一个一闪而过的照脸,肖折釉还是一下子把这个人想起来了。 归刀,霍玄的心腹手下。 肖折釉之所以记得他那么清楚,是因为这个人实在是太冷了,整个人好像一块冰一样。这个人站在对面,都可以降暑了。 “衣服已经给四姑娘送过去了。”归刀回禀的话飘进肖折釉的耳中。 肖折釉嘴角轻轻勾起来,她继续往前走没有回头,果真没听见霍玄的回应。他是略微点了一下头?还是连点头都吝啬了? 肖折釉刚回来小院,陶陶小跑着迎上来。 “姐c姐!嫂嫂醒醒过来了!”陶陶的小脸蛋红扑扑的,一脸兴奋。 “真的?”肖折釉一喜,急忙提着裙角,小跑着进屋。 屋子里光线略暗,肖折漆正坐在床边,同纪秀君说话。纪秀君倚着两个枕头,竟已经坐起来了。 “嫂子,你终于醒过来了”肖折釉急忙迎上去,她的眼底不由有些泛红。 纪秀君发怔的目光一点点收回来,她看向肖折釉,有些困惑地问:“釉釉,到底是怎么回事?漆漆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什么将军?我们为什么会在罗知州府上?还有身孕是真的吗?” 她握住肖折釉的手,微微发颤。 “嫂子你别担心”肖折釉先是劝了她几句,才絮絮将这几日的事情跟她讲了。 纪秀君还是很疑惑地问:“那个霍将军为什么会帮我们?” “这个我也不晓得”肖折釉想了想,“但是罗知州对他很是恭敬,本想瞒着他这件事情,可没有瞒下来。不过眼下霍将军也没有说一定帮忙” 也正是因为霍玄始终没给一个准话,肖折釉才想着多在他面前转悠转悠,说不定就磨得他管这件事了呗 纪秀君不再追问了,她苦笑着轻声说:“这就是咱们平民百姓的命,能不能活要看别人的心情” 她像是对肖折釉说,更像是自言自语。 一旁的漆漆和陶陶完全听不懂纪秀君的话,可是肖折釉听得懂。肖折釉抿了一下唇,扯出一抹笑来,笑着说:“嫂子你不要担心了,依我看霍将军会管这件事儿的。你不要多想,眼下应该好好照顾自己,也照顾好肚子里的小家伙呀!” 纪秀君一怔,这才慢慢低头,她轻轻抚摸着自己尚且扁平的肚子,眉眼之间慢慢漾出一片温柔。这是她的孩子,是她和肖文器的孩子。 或许是上苍可怜她,给予她最好的礼物。 为了这个孩子,她也要好好活下来。 瞧着纪秀君脸上由温柔到坚强的表情,肖折釉的心里松了口气。她真的想好好感谢这个孩子,若不是这个孩子的到来,恐怕嫂子心里也没了活下去的念头。 丫鬟在外面扣门,恭敬禀告:“肖姑娘,霍将军送来了衣服,您试试看合不合身。” “又有新衣服穿了?”肖折漆一下子站起来,小跑着往外头去了。虽然前几日的事情着实吓着了她,可是这三日吃得精致,穿得漂亮,这让肖折漆忘了之前的害怕,很快开始享福了。 “嫂子,我也去看看。”肖折釉跟纪秀君支会一声。 “去吧。”纪秀君点点头。 纪秀君望着肖折釉牵着陶陶出去,待他们都走了,她脸上的笑容才淡下去,变成一副愁容。 她不得不多想,如果说那个霍将军之前的相助只是为官清正,可如今又为何还要送衣服过来?肖折釉没回来之前,漆漆和陶陶已经告诉了她肖折釉一清早就被那个霍将军叫过去了。 这个霍将军真的没有别的所图? 纪秀君头上受伤的地方又开始疼了,她不得不皱着眉躺下,歇息一阵。 听见肖折漆的惊呼声时,肖折釉心里还有些惊讶。可是当她领着陶陶出去的时候,才明白肖折漆为何会惊成这样。 家仆抬进来七八个黄梨木的大方箱,每个箱子里都装着些衣服和鞋子。 为首的丫鬟恭敬解释:“奴婢们按照几位的身量,给每人做了十二套衣物,并十二双鞋子。帕子c簪子等一干小物也都备着。” 肖折釉数了数,一共八个黄梨木箱子。这是一人装满两箱子,都已经分好摆放了。肖折釉愣愣的,这不是才半天吗?怎么就能突然做出来这么多衣服? 肖折漆则是掀开箱子,一脸惊叹地“哇——哇——哇——” 如今肖折釉一家人都是戴孝期间,这些衣服几乎全是白色。可就算是白色的衣裙,也从款式c绣纹等各个方向做得不尽相同,不可谓不用心。 肖折釉收回目光,对小丫鬟道了声谢。 “肖姑娘客气了,奴婢们只是领命而已。只要您们能喜欢,那便是奴婢们的幸事了。” “喜欢!喜欢!特别喜欢!”肖折漆在一旁插嘴。 瞧着妹妹开心的小模样,肖折釉低头望了一眼陶陶,陶陶虽然仍旧规规矩矩地牵着她的手,可是他的小眼神早就飘啊飘了。肖折釉笑着揉着他的头,道:“陶陶快去看看喜不喜欢。” “真c真的可c可以吗?”陶陶欣喜地仰望着肖折釉。 “当然。” 陶陶这才欢喜地去翻箱子看。 肖折釉吩咐丫鬟将几箱子衣物抬进屋中,东西还没收拾好,罗四姑娘就来了。 想到罗四姑娘那双分外有蛮力的小手,肖折釉缩了缩脖子,她转身小声对身后的两个丫鬟说:“如果罗四姑娘一会儿扑上来,你们可得拦着,把她拉下去哈。” “是”两个小丫鬟不知道白日里发生的事情,莫名其妙地先答应了下来。 罗如诗是一溜小跑进来的。望着她的小身子,肖折釉真怕她又横冲直撞扑过来,赶忙让开。 “我c我我来给你送衣裳了!”罗如诗气喘吁吁地说。 肖折釉有些讶然。 “四姑娘,您慢点”罗如诗的几个小丫鬟才追过来,她们每个人怀里都抱着厚厚的衣裳。 “你们真慢,快点!”罗如诗跺了跺脚,待几个小丫鬟走近了,她忙将小丫鬟怀里的衣裳拿过来一股脑儿地往肖折釉怀里塞。 肖折釉哪里敢接,一边往回推,一边问:“四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罗如诗睁大了眼睛,大声说:“霍将军可说了,你穿了我一件衣裳,他赔十件。那我给你十件,岂不是能换来一百件?给你一百件,那就能换一千件!” 肖折釉僵在那里,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惊于霍玄说的话,也惊于罗如诗可爱的想法。 罗如诗往肖折釉怀里塞了又塞,塞得肖折釉小胳膊发麻,有些抱不住了。肖折釉哭笑不得地说:“四姑娘,可是我不会再穿你的衣裳了呀。” “为什么呀?我的衣服不好看吗?这些都是没穿过的!新的!你瞅瞅!今年时兴的款式!好料子!”罗如诗瞪大了眼睛,说得特别认真。 肖折釉将怀里重重的衣服还给那几个丫鬟,她轻轻晃了一下手腕,才对罗如诗笑着说:“你瞧,霍将军已经送来了衣裳,我有衣裳穿了,自然就不会再借你的衣裳穿呀。” “为什么你有衣裳了就不穿我的衣裳了?难道你之前是没有衣服穿吗?”罗如诗歪着小脑袋,皱着小眉头。她本来就长得粉嘟嘟的,如今又添了一抹童真,显得十分可爱。 肖折釉耐着性子跟她解释:“是呀,之前过来的时候很匆忙,身边没有带换洗的衣裳。想来府里只有四姑娘的身量差不多,才会从四姑娘的衣裳里挑了两件素色的衣裳送过来。之前不知道是四姑娘的衣服,还没有正式跟你说一声抱歉和感谢呢。” 罗如诗眉头皱得更紧了,她嘟嘟囔囔:“反正你就是不要我的衣服呗?” “是。” 罗如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哭着大喊大叫:“我的衣服,我的漂亮衣服没有了!一百件!一千件!” 肖折漆小时候就够爱哭的了,可也没罗如诗这般。肖折釉被她哭得有些头疼,她忙说:“我那里有新送来的衣服,我送你十套好不好?你随便挑。” 罗如诗的哭声一停,喊一声“不要”,然后又继续呜呜地哭。 霍玄板着脸的模样浮现眼前,肖折釉忽然有了坏主意。 “好,我要你的一件衣裳。” “十件!” “一件。” “五件!” “一件。” “三件!” “一件。” 罗如诗眼角还半悬着颗泪珠儿呢,她仔细看了肖折釉一眼,才不情不愿地说:“成吧,一件就一件。” 她从丫鬟怀里随便扯出来一套鱼肚白的襦装塞进肖折釉的手里,带着几个小丫鬟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开心地说:“走走走,咱们去霍将军那儿换十件新衣裳” 肖折釉摸了摸怀里的襦裙,脑海中却是霍玄板着脸的样子。他会不会生气?生气才好。 她的嘴角不由自主攀上一抹笑意,可是那一抹笑意很快散下去。她怎么忘了,她现在不是那个六公主了,她是肖折釉。需要他帮助的肖折釉。身份的不对等,又哪里是可以这样随意玩笑的。 会不会惹得他反感? 肖折釉心里生出一丝不安来,怀里抱着的鱼肚白襦装显得更沉了几分。她将衣裳交给丫鬟,对漆漆c陶陶丢下一句“我出去一趟”,就匆匆去往霍玄那。 得,去道个谦罢! 霍玄已经放下了笔,正在架子盆里洗手。 归刀将厚厚的一沓纸放在案头,道:“将军,这些都是霍家近亲或旁支中适龄的小公子们。”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老太太的意思是,续弦与过嗣,二选一。” 霍玄拿起架子上的棉帕仔细擦了手,道:“回去告诉老太太,嗣子已经有人选了,让她不要在霍家孩子里挑了。” 他将擦过手的棉帕扔回架子上,力道微重。 归刀眸仁微缩,再不敢多言。 “将军?”肖折釉在门外张望着。肖折釉也想有个丫鬟禀告呀,可是霍玄的住处忒奇怪,平时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可一到这些丫鬟们该出现的时候一个个就都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也没见着霍玄吩咐。 霍玄侧过头看着她。 肖折釉这才走近,也没迈进门槛,只站在门槛外,把罗如诗来过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好像给将军添麻烦了。”肖折釉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霍玄。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眼前的霍玄比往常的脸色更要冷上几分。 “嗯。” 霍玄再没看她,转身朝着偏屋走去。 肖折釉立在门口,看着他走远,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她又在原地立了一会儿,才转身往回走。 她想赌气第二天不来,可是她没骨气。谁让她有求于人哩?她换上他送来的衣服,仔细梳了头发,甚至揉了揉脸,对着铜镜摆出一个自然的浅笑来,才牵着陶陶的手去往霍玄那里。 “陶陶,今天要好好表现,做个好孩子的样子。那个霍将军是个大怪人,咱们得顺着他哄着他让他高兴。他一高兴就”肖折釉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就把赵德越那个坏蛋杀了,然后咱们就可以回家了。陶陶听懂了没?” 陶陶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才重重点头,发誓一样地说:“懂!” “乖!”肖折釉弯着眼睛揉了揉陶陶的头。 刚刚踏进霍玄的院子,就听见一阵埙声。陶埙的声音总是带着一种悲凄苍凉的韵味,所以纵使肖折釉自小就接触这种乐器,她也不太喜欢陶埙。 是霍玄在吹陶埙。 他倚在圈椅里,两条长腿大大咧咧地随意张开,吹埙的时候目光凝在一处,完全不像别人吹奏乐器时的沉醉,仍旧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架势。 肖折釉将陶陶拉到一旁,对陶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敢吵了那位架子忒大的爷。 一曲终了,霍玄将手中的陶埙放在桌子上,桌子上还摆着很多陶埙。肖折釉目光一扫,就认出来这些陶埙是她当初遗落在画舫船头的那些。 陶陶记得姐姐的话,他扮出童真样子来,一脸真诚地说:“真c真好听!” “好听?”霍玄目光移过来,眯着眼睛审视着他。 “嗯!”陶陶认真点头,又好奇地问:“将c将军吹c吹的是是什么曲子呀?” “祭曲。” 这下子陶陶是真的不懂了,他挠了挠头,疑惑地问:“祭祭曲是c是什么?” “吹给死人听的。” 陶陶愣了愣,有些茫然无措地偏过头求助似地望向肖折釉。 肖折釉是自小听着哥哥吹的陶埙长大的,她十分清楚霍玄刚刚吹的根本不是什么曲子,就是胡乱瞎吹的,她简直觉得霍玄这种人是根本不会什么乐器。 “过来。”霍玄朝着陶陶招招手。 陶陶望着肖折釉,见她点了头,才规规矩矩地朝霍玄走去。 霍玄直接将他抱起来放在膝上,陶陶紧张地脊背绷得可直了。 “陶陶以后想做什么?或是有什么想要的?”霍玄意味不明地审视着陶陶的眼睛。 陶陶被他这么打量着,心里有点慌。临出门前姐姐对他说的话又一次在他耳边响起。陶陶结结巴巴地说:“做c做个大c大将军!像你霍将军这c这样的!” 霍玄探手,扯了扯陶陶微皱的衣襟,道:“说真话。” 陶陶缩了一下小身子,怯生生地望了一眼姐姐,然而他发现姐姐正在望着霍玄,并没理他。 他想了想,才说:“建c建瓷窑!烧c烧最最好的瓷!赚c赚好多钱,建大大宅子!养养嫂嫂!姐姐!” 霍玄嘴角略微勾起了一点,他抱着陶陶起身,走到长案前,将毛笔递给他,问:“陶陶会写字吗?” “嗯!”陶陶点点头,使劲儿握着毛笔,在摊开的宣纸上一笔一划地写字。 第一个“陶”字写完,他并没有放下笔,而是继续写第二个字。霍玄原以为他会写自己的名字“陶陶”,然而最后落在宣纸上的却是歪歪扭扭的“陶瓷”二字。 霍玄沉吟许久,才另摊开一张纸,握着陶陶的小手,一笔一划教他把“陶瓷”二字写得工整。 肖折釉一直立在一旁静静望着陶陶,每当陶陶因为写得漂亮露出笑容时,她的嘴角也跟着露出笑容。 霍玄忽然抬头看向肖折釉,道:“三足桌上给你留的小食。” 肖折釉抬头对上霍玄的眼睛,她怔了一瞬,匆匆移开眼,走到屏风后的三足桌旁。 她将倒扣着的白瓷葵口碗翻开,下面放着一小碗紫色的桑葚,碗边是细碎的冰块。 她拿了一粒被冰块浸着的桑葚放在嘴里,丝丝甜意混着冰块的清凉席卷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第009章 肖折釉吃了小半碗桑葚,就把小碗放下来,又仔细用白瓷葵口碗盖好。留着给陶陶吃。 她绕出屏风的时候,归刀正领着个大夫进来。 霍玄把陶陶放下,大夫急忙走到陶陶面前,慈爱地问:“小公子,你张开嘴让我瞧一瞧。” 立在一旁的肖折釉脸色变了变,心里有了猜测。她惊愕地抬头看向霍玄,他想做什么?医治陶陶的口疾吗? 霍玄正看着陶陶,感受到肖折釉的目光,他望了过来。 大夫让陶陶说了几句话,又让他学着发出几个音。 “好孩子。”大夫摸了摸陶陶的头,跟着霍玄走到一旁,弯着腰细细地禀告。 肖折釉想要去听一听,霍玄看过来,道:“带着你弟弟去屏风后面。” 霍玄这是不想让她听见了,肖折釉虽然有点不甘心,还是牵着陶陶走到屏风后面去,将剩下的小半碗桑葚递给他吃。 陶陶摇摇头不肯吃,心事重重地低下头。 四岁,早就是懂事的年纪了。陶陶知道刚刚的大夫是在瞧他口吃的病症。他紧张地攥着自己的衣角,一句话都不说。 肖折釉揉了揉他的头,挨着他坐下。 姐弟两个坐在这里只能听见大夫在絮絮说话,可是说了什么却是一句都听不清。没多久,归刀带着大夫离开了。姐弟两个对视一眼,心里都有点焦急。他们两个站在屏风边儿,探头往外望去。 霍玄已经重新回到长案前,绘制宫殿的草图。 肖折釉拉着陶陶走到他面前,她斟酌了言语,小心翼翼地问:“大夫有开药方吗?” “他不用吃药。”霍玄没抬头,“架子上的书,他读上一百遍,自然痊愈。” 姐弟两个同时望向一侧的十锦槅子,那上面摆着七八十本厚厚的书,别说是读出来了,陶陶根本就不认识那么多字。 肖折釉收回视线,看向霍玄,霍玄十分专注地绘图,没有抬头。肖折釉想了想,拉着陶陶走到十锦槅子前,她翻了翻,翻出一本《百诗录》,牵着陶陶走到窗口的玫瑰小椅上坐下。 “跟姐姐念。”肖折釉翻开书,一字一句教着陶陶念。 或五或七一句的诗,陶陶总是不能一口气念出来,每次念个两三个字都要停顿下来。到后来的时候,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抬起头偷偷看了一眼长案后的霍玄,又抵触地望着自己的姐姐。 肖折釉念了一句诗,没听见陶陶的声音,她疑惑地抬起头望向陶陶,喊了他一声:“陶陶?” 陶陶拉了拉肖折釉,让她低下头,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好一阵。 肖折釉看了霍玄一眼,走到他对面,略歉意地问:“将军,我们会不会吵了您?” 不是她非要留在这里教陶陶读书,可是霍玄把她叫过来也没交代她做什么呀。他又提到了多读书才能治好陶陶的口疾,肖折釉这才随手取了一本书,开始教陶陶。 “无妨。” 肖折釉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又往前走了一步,歪着头望他低垂的眉目,追问:“真的?” 霍玄提袖,在画纸下方横着画一条很长的直线,画到纸张边缘,蘸墨时,才道:“去罢。” 肖折釉猜不透霍玄的心思,她瞄了一眼霍玄画的图,笑着说:“将军不用尺子居然能把这么长的直线画得这般直,好厉害!” 霍玄再要落笔的动作一顿,他抬眸看过去,肖折釉已经重新捧了书,一句一句教着陶陶。 归刀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家将军提笔侧首望着窗口的一对姐弟。他悄声走到长案前,恭敬禀告:“将军,赵家送来请柬,邀您赏荷。” 窗口姐弟俩的读书声同时一停。 霍玄寥寥几笔,把横屋脊勾勒出来,才道:“备车。” 耳边传来肖折釉将书册重重放下的声音。 霍玄嘴角略微一勾,他看向窗口的肖折釉,说:“你们两个一并跟去。” 肖折釉前一刻心里还想着:坏了,大靠山要被挖走了。 此时猛地听见霍玄这么说,她还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过她第一个想法就是好像还没到最坏的时候? 肖折釉牵着陶陶跟在霍玄身后,罗府大门外停着不止一辆马车,看来罗知州也是要同去的了。 霍玄刚踏出罗府大门,二十个带刀青衣侍卫悄声出现,围在其中一辆马车周围。霍玄大步走过去的时候,二十个青衣侍卫全部恭敬地低下头。 霍玄将陶陶抱到马车上,侧首看向肖折釉,问:“需要帮忙吗?” “不用!”肖折釉一手提着裙角,一手抓着车沿儿,踩着小杌子,踏上马车。她刚刚踏上一只脚的时候,马儿忽然晃动了两下。肖折釉一惊,急忙两手抓住车壁,裙角缓缓绽放一样垂下来。 霍玄抬手,扶了一下她的小臂。 “多谢将军。”肖折釉稳了稳身形,登上马车。 霍玄慢慢收回手,他在车前立了片刻才上去。 马车门关上,二十个垂首的侍卫这才抬起头来,护送着马车朝着赵府行去。 马车轱轱前行,肖折釉上半身微微前倾,好奇地望着霍玄,问:“将军,一般不都是文官才需要这么多侍卫护着吗?将军您” 她皎光耀耀的眸子轻快地打量了一下霍玄,带着点疑惑。 霍玄没说话,扔过去一本书。 肖折釉慌忙将书接过来,仔细一瞧,竟是那本刚才教陶陶念的《百诗录》。肖折釉抬眸望了霍玄一眼,嘴角不由挽出一抹浅浅的笑来。 “陶陶,咱们刚刚读到哪儿了?来,咱们接着念。” 在姐弟两个的读书声中,霍玄合上眼睛,这一路都没有再睁开眼。直到马车在赵府门前停下来,霍玄才睁开眼睛,望着坐在对面的姐弟两个。 时间久了,肖折釉才感觉到霍玄的目光,她疑惑地转过头去看他,还没等发问,她自己“呀”了一声,“马车什么时候停了” 霍玄下了马车,把陶陶从马车上抱下来,然后立在一旁看着肖折釉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以防她不小心摔着了的时候扶一把。肖折釉毕竟八岁了,在他没有将陶陶过继在自己名下之前,还是应该避讳着些。 罗知州和罗立风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在肖折釉和陶陶这对姐弟两个下来的时候,赶了上来。 罗知州看了一眼两个孩子,笑着说:“霍将军,咱们进去吧。” 早就候在赵府门口的赵老爷急忙迎上来,弯着腰说:“霍将军大驾光临,蓬荜生辉,蓬荜生辉!” “客气了。”霍玄略一点头,当先一步往前走。 肖折釉牵着陶陶一步不离地跟上去。当肖折釉跨进赵府大门的时候,她回头望了一眼,那二十个侍卫果然又神不知鬼不觉得不见了。她目光再一扫,归刀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默然走在最后。 啧,真威风。 肖折釉收回目光,望着前方霍玄高大的背影。她心里不禁在想,如果她还没死的话,这将军夫人的身份也能让她跟着威风不少。她惋惜地轻叹了一声,八年前霍玄的地位远不如今日,怪只怪她没这个命了呗。 宴席摆在荷花池边,碧绿的荷叶铺了整个荷塘,怒放的荷一支一支在碧绿里钻出来,迎风微动。 霍玄被请到上首的位置,肖折釉和陶陶挨着他右手边坐下。 赵老爷站起来,十分恭敬地说:“霍将军来到南广州也有些日子了,赵某一直未请您来府中一坐,实在是不敬得很。今日府中青莲开得正好,这才斗胆邀您一聚。没想到霍将军真的赏脸屈驾,实在是赵某的荣幸。赵某以茶代酒,敬将军一杯。” 他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贵府青莲开得的确好。”霍玄端起面前的茶盏,小酌了一口。 肖折釉望着桌子上的膳食,晓得赵老爷是摸清了霍玄的喜好,全是素食,连酒水也换成了清茶。 她偏过头悄悄打量着霍玄,她还是猜不透霍玄为什么会赴宴,更猜不透霍玄为什么会把他们姐弟也带过来。 罗知州和罗立风也跟着夸赞了一番荷塘里的清荷。 赵老爷笑着说:“霍将军,赵某家中有一表侄女,一直敬仰将军英名,今日您既然到了,她想要来敬一杯茶。” 闻言,罗立风先眉角跳了跳,他询问似地看向自己的父亲,罗知州也是摇摇头。罗立风皱了下眉,心想他可别胡来。 赵老爷口中的表侄女款款而来,行动时似有暗香浮动。她步步生莲,一步步走到霍玄面前。 “今日得见将军容,是民女赵素心的荣幸。”她半垂了眉眼,含羞带怯,嫣然浅笑。 肖折釉呆呆望着这个女人,难掩心中震惊。只因为这个赵素心和前世的肖折釉有着近九成相似的容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第010章 霍玄的目光落在赵素心的脸上,他慢慢转动指上的扳指,眸光寂寂,无可揣摩。 赵素心半遮半掩地抬眸看向霍玄,只是一眼,她又匆匆低下了头,做羞怯状。不过片刻,她再次抬起头来,她这次的目光没有再躲闪,甚至对霍玄嫣然一笑。她款款行至霍玄案前,挽袖提壶,优雅地为霍玄斟了一盏茶。 “将军的茶盏空了。”她将茶盏递给霍玄,一双勾魂儿的凤眼大胆地望着霍玄。 霍玄一动未动。 过了好久,赵素心举着的玉手有些僵,她唇畔的笑意不减,仿若无事一样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在霍玄面前,白嫩可爱的指尖儿似无意地抹了一下茶盏的边儿。 她径自跪坐在霍玄身旁,眸光脉脉地望着霍玄。好像只等他一声招呼,就化成翩飞的蝴蝶扑上去。 赵老爷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霍玄,见他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他心里直打鼓。可是男人嘛,哪个不爱美人娇?更何况还是和他亡妻长相如此相似的美人儿 他想开口问问赵德越的事情,可是他没敢问,求助似地望向坐在一旁的罗知州。不管怎么说,霍玄跟罗家还是有些渊源的,让罗知州来求情,总比他这个小人物强。 罗知州轻咳了一声,看向霍玄,笑道:“霍将军,其实今日这场赏荷宴的用意,您也清楚。赵德越这孩子是胡闹了些,可赵家就这么一个孩子,平日骄纵点也能理解。谁也没想到如今出了人命官司。这” 他笑了一下,“如今衙门的人还定不下案子,正头疼着呢。依将军的意思” 霍玄没答话,赵老爷把话接过来,他谄笑着说:“听闻霍将军如今住在罗知州的府上,若霍将军不嫌弃,赵某有一处别院赠予将军。” “罗知州,”霍玄转动着扳指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冷邃地看向他,“立宏c立隆和立景在战场上都是英勇无敌的猛士。” 罗知州的脊背不由挺直了几分,听霍玄提到故去的三个儿子,他急忙把话接过来,道:“犬子能在将军麾下效力,是他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霍玄略一点头,道:“立宏和立隆都死在了战场了,而立景更是替我挡过一刀。此等恩义,不曾忘过。” 罗知州也严肃了些,说:“能替将军挡刀是立景这孩子的荣幸” 霍玄的嘴角慢慢勾起一抹略嘲讽的冷笑。 “如今天下太平不易,罗知州还是不要辜负了他们三个的热血罢。”霍玄慢慢起身,捻了一下袖口,“罗闵江,我给过你机会了。” 罗知州的脸色霎时一片惨白,他慌忙站起来,颤声道:“是下官一时糊涂!” 霍玄起身,席间其他人也全跟着站了起来。 默了默,霍玄转过身,看向身侧的赵素心。 他朝她伸出手。 赵素心本来心中失落,见霍玄动作,心里一喜,急忙向前凑了两步,媚眼望着霍玄,娇声轻唤:“将军” 霍玄用遍布纵横疤痕的掌心,动作极为缓慢地一点一点抚过她娇嫩的脸颊。他粗粝的掌心让赵素心的心肝颤了颤。 “把这层皮肉撕了。”霍玄收手,大步往外走。 “是。”归刀领令,刀已出鞘。 “不!”赵素心顿时花容失色,她捂着自己的脸,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肖折釉愣愣看着这一幕,这是要剥了赵素心的脸皮?为什么?因为赵素心长得像前世的她?霍玄这么讨厌她? 肖折釉来不及多想,急忙牵起陶陶,小跑着去追霍玄。 霍玄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气喘吁吁地姐弟俩。 他不需要替代品,无论是妻子还是女儿。 他再不看肖折釉一眼,大步朝外走去,干净利落地登上马车。 那冷冷的一瞥,让肖折釉怔了怔。虽然她看不懂霍玄眼中的情绪,可是她隐约明白有些东西不一样了。霍玄对她的态度悄然发生了转变。 为什么? 肖折釉想不通,她也来不及多想,匆匆牵着陶陶一路小跑追上去。她真担心霍玄的马车已经走了,把他们姐弟两个丢在这里。若真是把他们姐弟两个丢在这里,赵家说不定会要了他们两个的命。 所幸,霍玄的马车还停在那里。 肖折釉把陶陶抱上马车,然后小心翼翼地爬上去。 马车里,霍玄合着眼,整个人沉如静潭。 肖折釉悄悄打量了他一会儿,把陶陶搂在怀里。马车前行,陶陶仰着脸,凑到肖折釉耳边,小声问:“还c还读书吗?” 肖折釉摇了摇头。 马车回到罗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霍玄从马车上下去,径自往府里走,没有再等马车里的肖折釉和陶陶。 肖折釉抓着车壁跳下马车,落地的时候因为天色灰暗没看清,脚踝一崴,差点跌了一跤。她稳了稳身子,才将马车上的陶陶抱下来。 肖折釉抬起头,望向霍玄走远的背影,心里莫名有一种失落的感觉。 “姐姐?”陶陶仰着脸望着她。 肖折釉揉了揉他的头,笑着说:“走吧,咱们回去。” 肖折釉牵着陶陶回到小院,远远的,就看见纪秀君拉着肖折漆站在小院门口张望着。 “嫂子,你怎么出来了?现在应该好好养身子才对。”肖折釉急忙拉着陶陶小跑着迎过去。 见肖折釉和陶陶回来了,纪秀君松了口气。 “嫂子这不是担心你们吗?听说你们去了赵府”纪秀君的眉宇之间又流露出几分愁容来。 “嫂子别担心,我们好好的呢。外头风大,咱们回屋里去。” 纪秀君点点头,一家人回到屋里。肖折釉想让嫂子回床上躺下歇着,纪秀君却是放心不下,非要肖折釉将今日的事情说给她听。待肖折釉将在赵府发生的事情三言两语说了,纪秀君沉默了好久,才轻声说:“如果赵德越真的能被问斩就好了” “会的!”肖折釉坚定地点点头,又宽慰了纪秀君几句,让她歇下来。 出了纪秀君的房间,陶陶仰着脸望向肖折釉,问:“明c明天,我c我们还还去霍c霍将军那那里吗?” 肖折釉也不知道,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敷衍似地说了句:“明天再说罢!” 夜里忽然下了雨,雨水敲在屋顶c檐下,像打拍子一样的声音扰得肖折釉睡得不安宁。肖折釉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睡醒的,她推开小轩窗,落雨未歇,淅淅沥沥地落在檐下。 肖折釉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好闻的青草味儿。她将窗户半开着,时不时望一眼窗外的雨。等到雨水终于停下来,天际挂出一抹淡淡的彩虹来,肖折釉这才起身往外走。 反正霍玄不是说过没人拘着她,来去自如吗? 她就去看一眼。 然而霍玄住着的院门紧闭着,将肖折釉关在了院门外。 肖折釉瞧着两个侍女经过,急忙将她们两个拦下来,笑着问:“两位姐姐,霍将军是出去了吗?” “霍将军已经走了,雨还没停的时候就走了。” “去哪儿了?”肖折釉有点懵。 “据说是去沧芮州了。” 肖折釉望着紧闭的柴木院门,一点一点想明白了。霍玄本来就是差事在身,来南广州办事儿的。如今事情办完了,他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第011章 霍玄没留下一句话就这么走了,罗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处置纪秀君和三个孩子。罗知州沉思许久,决定将人先养在府里的小偏院。不管怎么说,之前府里的丫鬟可是亲眼看见霍玄待那对姐弟不同,甚至把陶陶抱在膝上。 赵德越问斩那一日,纪秀君带着肖折釉亲自去看了。依纪秀君的意思,是不想让三个孩子看见这血淋淋的一幕,可肖折釉不放心她的身子,执意跟了来。 人头滚落,纪秀君重重松了口气,她喃喃地说:“釉釉,你阿爹和哥哥可以瞑目了。” 肖折釉抬头看她,见嫂子又瘦了。住到罗知州府上后新裁的衣裳居然又宽了。 “嫂子,我们回家吧。” 纪秀君的目光凝在滚落在一旁的人头上,缓缓点头:“是该回家了。” 当日他们就不顾罗家人的挽留回了南青镇,按照罗知州的意思是打算给他们些钱银,可是纪秀君拒绝了,什么都不肯带走。不过最后还是带走霍玄当初为他们裁制的衣裳,那是霍玄送出去的东西,罗府可不敢留。 “又回到小穷窝了”肖折漆抱怨一句,不开心地坐在台阶上。 肖折釉偏过头看她一眼,故意说:“带回来的衣服还要不要收拾了?再不收拾,我可要抢几件了。” “不许抢!”肖折漆大叫一声,冲似地钻进屋子里,把一件件衣服宝贝地收起来。 肖折釉笑了笑,转身去了厨房,她蹲在灶边煮一份安胎的汤药。六月了,不凉快的时节。没多久,肖折釉的额头就沁出来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儿。 她将安胎药端进去,放在开着的窗前,对纪秀君说:“嫂子,这药还烫着,等一会儿凉了再喝。” 纪秀君的目光从手中的木簪抬起,冲着肖折釉笑了笑,有些歉意地说:“难为你了,还要照顾我。” “嫂子现在病着呢,又害喜得厉害,哪能再让你进厨房。”肖折釉搬了个凳子坐在纪秀君面前,她伸出手摸了摸纪秀君的肚子,有些稀奇地说:“咦,我怎么觉得大了点。” “没有呢。”纪秀君的目光逐渐变得温柔,“才四个月,估计还要再等等才能显出来。” 肖折釉没吭声了,她晓得纪秀君是太瘦了,别说是四个月,就算是五个月可能也显不出来。肖折釉不由有些担忧,这女子生产无疑是在鬼门关走一遭,纪秀君现在不把身子养好,生产的时候恐有凶险。 她暗暗下定决心这段日子一定要照顾好嫂子。 “说起来,你怎么知道生产的事情?”纪秀君有些奇怪地看向肖折釉。她自嫁过来就知道肖折釉性子沉稳不似孩提,可是她怎么会知道女子生产的事儿? 肖折釉怔了一下,才低着头说:“嫂子你忘了,阿娘就是生陶陶的时候难产去的。” 纪秀君有些懊恼又心疼地揉了揉肖折釉的头。她刚嫁过来的时候肖文器曾对她说过,当初他们母亲生陶陶的时候是早产,那一日肖老爹和肖文器都不在家。他们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才四岁的肖折釉抱着浑身是血的陶陶坐在地上,整个人都吓傻了。 后来,肖折釉病了小半个月才逐渐好过来。 “难产”这个词儿跳进纪秀君的心里,就怎么都再也挥不去。她不由开始担心起自己腹中的孩子。她也知道自己身子太差了,这段日子她拼命地吃东西,可是吃了就吐,人还是眼见着瘦下来。 她又开始想肖文器了 “秀君!秀君!”刘荷香领着肖巧巧趾高气昂地闯进来。 一听她的声音,肖折釉和纪秀君都暗道了一声不好。当初肖老爹和肖文器还活着的时候,她一个寡妇需要被他们养着,尚且不敢胡作非为,如今父子俩不再了,她这是原形毕露了。 肖折釉站起来,挡在纪秀君身前,皱着眉说:“二婶,嫂子现在有孕,听不得吵闹。” 刘荷香立马摆出来一个笑脸来,笑呵呵地说:“你们在知州府上这么些天,是不是大鱼大肉地吃着?啧,也不叫上我们娘俩!” 肖巧巧在一旁帮腔:“哼,不肯同富贵呗。” “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同富贵前头还有一句共患难。我怎么不知道二婶和堂姐何时与我们共患难了?” “我说不过你!”肖巧巧瞪了肖折釉一眼,背过身去。 刘荷香脸上还是挂着笑,说:“你们回来的时候知州老爷给了不少银子吧?来来来,现在大哥和文器都不在了,咱们把家分一分吧!” 肖折釉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面的人,她胸口梗了一股气,没好气地说:“我们是为了阿爹和哥哥的案子才住进知州府的,没拿别人的银子!” “呦,你说这话我可就不信了,糊弄三岁孩子呢?”刘荷香立刻变了脸色。 “你爱信不信!我们一个铜板也没带回来!就算带回来了,也不会给你!” 刘荷香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去柜子里翻。钱银没翻出来,倒是翻出来霍玄送来的衣服。 “呦!料子这么好的衣裳我可没见过!”刘荷香捧着柜子里的衣裳,眼睛里冒出了光。 “你把那些衣裳放下!”肖折釉皱着眉,想要冲上去。纪秀君却拉住了她。肖折釉不解地回头望向她,纪秀君叹了口气,无奈道:“算了,都给她吧。反正我这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也穿不上。” 默了默,她又轻声加了句:“她都拿走了还能清净几天” 纪秀君现在身子弱,又是有孕,她可再不敢和刘荷香起争执。若起了争执,她腹中胎儿有危险不说,恐怕还要让三个孩子吃亏。 刘荷香把纪秀君的十二套衣裳全部抱走,若不是肖巧巧个子比肖折釉c肖折漆高了一个头,恐怕也要把她俩的衣裳抢走。 看着刘荷香眉开眼笑的样子,肖折釉咽不下这口气。 等刘荷香母女俩走了,肖折釉将已经凉了的安胎药递给纪秀君,看着她喝了睡下,才轻轻将门关上。 她将霍玄送给她的衣裳鞋子全翻出来,又略犹豫了一会儿,才去后院找漆漆c陶陶。 “姐!”陶陶立刻放下手里的石子儿。 “刚刚二婶来过的事儿你们也知道了,她把嫂子的衣裳抢走了。等她下次来的时候指不定也要把咱们的衣裳也抢走。”肖折釉不跟他们绕弯子,“嫂子如今身子不好,我想把带回来的衣裳全拿去当了。换了银子给嫂子抓药。” “好!”陶陶立刻点了头。 漆漆吸了吸鼻子,哭着说:“我还没舍得都上身一遍,我的衣裳!” 肖折釉没说话,平静地看着她。 漆漆哭够了,可怜巴巴地望着她,问:“我留一件成不成?就一件!” 肖折釉不舍得说不成了。 最后,肖折釉给漆漆和陶陶一人留了一身。望着哭红了眼睛的漆漆,肖折釉叹了口气,劝她:“放心吧,以后还你一百件!” “大白天的做什么梦!霍将军又不会回来了!”肖折漆嘟嘟囔囔躲到角落难过去了。 肖折釉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 不就是一百件衣裳,她能还漆漆。一定能。 肖折釉让漆漆留在家里照看嫂子,带着陶陶往当铺跑。衣裳数量着实不少,他们两个抱着衣裳跑了一趟又一趟。 等将最后几件衣裳也送去当了,已经是傍晚了。姐弟两个往回走,不经意间看见刘荷香带着个汉子进了屋。 刘荷香的男人十年前就没了,这几年她私下里和镇子上男人有沾染的事儿瞒得过外人,瞒不过一家人。 肖折釉拍了拍陶陶的头,对他说:“陶陶乖,你先回去。姐姐去药铺给嫂子抓药。” “陪c陪姐姐!” “不用,”肖折釉摇了摇头,“你二姐今天哭过了,陶陶早点回去陪她。” “好!”陶陶这才点了头。 望着陶陶小跑着回家,肖折釉转身回到镇上的集市,她在刘屠户的摊位前停下来。 “呦,你来买肉?”刘屠户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肖折釉,不是说瞧不起她家里穷买不起肉,而是她身上有重孝,吃不得荤。 肖折釉踮起脚尖凑过去,小声说:“我二婶让我转告你,让你过去一趟有事儿要说。” “现在?” 肖折釉点点头。 刘屠户还想再问,肖折釉已经跑开了。 刘屠户放下手里的刀,脑子里全是女人身上白花花的软肉。他“嘿嘿”笑了两声,将摊子匆匆收了,故意避开人往肖家去。 肖折釉没有回家,转而跑向河边的包子铺。又把对刘屠户的话对王麻子说了遍。紧接着,她穿过小巷,在一户人家门前使劲儿叩了叩门。 “刘家婶子,出大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第012章 肖折釉关了门窗,将换来的铜板c碎银堆在纪秀君房间里的小方桌上,拉着漆漆和陶陶围坐在方桌边数钱。 纪秀君坐在床上,听着外面嘈杂的声音有些忧心。漆漆和陶陶也时不时抬起头听一听。关着门窗,听得并不真切。 纪秀君终于忍不住问:“釉釉,外面这是怎么了?你二婶她” “嫂子你安胎为重,管她做什么。”肖折釉数着桌子上的铜板,连头都没抬。 上辈子的时候她最讨厌钱银,总觉得脏兮兮的。就连首饰也是偏爱玉石,拒绝金银。这辈子才知道钱银的好处,天大的好处。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了,谩骂声和哭叫声搅成一片。尤其是那些谩骂声越来越不入耳,听得肖折釉不由皱起了眉头。即使她适应了八年,还是不太能接受那些鄙夷的骂声。 纪秀君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掀开被子下了床,将窗户推开了一点,望向院子里的情景。 刘荷香被拖出来的时候衣衫不整,刘屠户打了她屋子里还没穿上裤子的陈老二,王麻子又来揪着刘荷香骂了一通。这些都不算什么,主要是刘屠户的媳妇儿领了一大群人进来捉奸。刘屠户的媳妇儿向来是个泼辣的性子,揪着刘荷香的头发一边打一边骂。 在南青镇这样的小地方,寡妇人家不是不能再嫁。只是镇里的人绝对接受不了行为不检点的寡妇,去勾搭有家室的汉子更是不可饶恕。 更何况,刘屠户的媳妇又在刘荷香屋里翻出许多他们家丢的东西出来。 “好哇!原来你都把家当偷偷送了这个东西!”刘家媳妇撒了手,也不管刘荷香了,抓着自家男人的领子几巴掌抡下来,“我怎么就瞎了眼嫁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东西!老娘要跟你和离!” 王麻子气得眼睛都红了,他蹲在刘荷香面前,质问:“你能耐啊你!我王麻子可一心想跟你过日子的!怪不得你不愿意和我过,原来你屋里汉子这么多!” 陈老二终于把裤子提上了,他“呸”了一声,嘟嘟囔囔:“揍我干啥?睡她的又不止我一个!这镇子上跟她眉来眼去的汉子多了去了!就我知道的也不止六七个了!” 他这话一说,来看热闹的人里,不少媳妇儿偷偷去看自家汉子的表情。 刘荷香衣裳的带子都没系上,她捂着脸只剩下哭了。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纪秀君叹了口气,把窗户关上了。窗户一关,外头的吵闹声顿时弱了。 陈老二说得对,和刘荷香有染的绝对不止他们三个。只是肖折釉有的没见过,有的不认识,也有些她找不到住处。 陈老二就是个地痞,那张嘴能把事儿嚷得所有人都知道。王麻子是对刘荷香最真心的一个。刘屠户有家室,他的媳妇儿不是个好欺负的。这三个,足够了。 肖折釉将最后几枚铜板数完,她望着桌子上的钱银,有些发呆。上辈子她贵为最受宠的公主,根本不需要玩心计,她也不屑于使这些小手段,甚至有些看不上眼。但是这不代表她不会。 她前世自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大气而宽厚,良善而谦逊。是以,这辈子她虽然很长一段时间忍受不了如今的逆境,可她从来没有嫌过家贫。漆漆自小不喜欢她,时常讽她c捉弄她,肖折釉仍旧待她为妹。肖折釉觉得漆漆才七岁,身为姐姐可以慢慢教她 然而良善是有底线的。 小打小闹没意思,忍无可忍只好不忍了。 女人们团结起来的力量还是很大的,最后刘荷香被赶出了南青镇。她想寻找点庇护,然而人人避他如蛇蝎。最后她想到了纪秀君,然而纪秀君以安胎为由,房门紧闭根本不见她。 纪秀君把肖折釉拉到身边,犹豫地问:“釉釉,你二婶的事情怎么那么巧败露了呢?总觉得是谁计划了这事儿你可知道?” “二婶的什么事儿败露了?”肖折釉歪着头,扮出八岁孩童的天真来装糊涂。 纪秀君哑然。 值得一提的是,刘屠户的媳妇儿是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没过几天竟真的和离了。又过了俩月,她居然和王麻子成了亲。两个人的包子铺就摆在刘屠户的肉摊对面,时常你给我擦个汗,我给你递给水,没过几天就把刘屠户气病了。 安胎药和大补汤可不便宜,但是肖折釉执意没给纪秀君的安胎药停下来,她甚至不顾什么孝期,逼着纪秀君吃荤肉喝补汤。 等纪秀君的肚子八个月了,她的身子虽说比别的八个月孕妇瘦弱些,却比刚出事的时候好多了。 “嫂子,饭点前我回来做饭,你别下厨房。”肖折釉喊了一声,牵着陶陶往集市去。 之前当华服换来的钱银花得差不多了,肖折釉又背起了父兄留下的陶埙去集市里卖。这是最后一批陶埙了,肖折釉摸了摸,有点不舍得。 肖折釉不是个会叫卖的人。陶埙摆在身前,她拉着陶陶端端正正地坐在小杌子上,腰杆挺得笔直。来人问价了才会说话,完全不像个卖东西的样子。 所以一上午快过去了,也没怎么卖出去。 陶陶拉了拉肖折釉的袖子,瘪着嘴。 “陶陶饿了?” 陶陶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走,咱们回家。”肖折釉揉了揉他的头,收拾摆在地上的陶埙。 “姐!姐!嫂子摔了!好多好多血!”肖折漆小跑着冲过来,脸色煞白。 肖折釉一怔,霎时全身发冷,熟悉的恐惧再次袭来。她连东西都来不及收,慌慌张张往家跑。 邻居大娘好心帮忙请了产婆,肖折釉气喘吁吁跑进院子里的时候就听见屋子里的喊声c劝声c哭声。 肖折釉双腿一软,直接坐在地上。 她又摸索着爬起来,直接冲进了屋子里。一进屋,就是一股呛鼻的血腥味儿。纪秀君躺在床上,全身上下湿漉漉的。鲜血染透了她身下的浅色被褥,晕开的血迹一圈圈扩大。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跑进来了!快出去!”邻居大娘急忙用身子一挡,把肖折釉往外赶。 肖折釉踉踉跄跄地退出去,这个时候漆漆和陶陶才跑回来。两个小孩子毫无主张,无措地望着肖折釉。 “姐姐” 肖折釉这才回过神来。 “别担心,嫂子不会有事的。”肖折釉拉着他们俩,把他们俩关进屋子里,不许他们出来。然后她自己跑到后院,扶着膝,大口大口地呕吐。 直到把肚子吐空了,她才跌坐在地上,听着产房里的声音发颤。 她也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快六个月的时候小产了,一尸两命。 她也曾怀疑过是不是有人要害她,可是谁会害她呢?霍玄在霍家的地位的确有些尴尬,可是当时他正得圣上青睐,势头正猛。家中祖母苛刻严厉,却是霍家最疼霍玄的那个人。霍玄的母亲又是个看破红尘的淡泊性子。霍玄没妾没通房,甚至身边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她身边的丫鬟那是从宫里带过来的,俱是心腹人,更不存在争宠的可能。谁会害她呢? 那些婆子围着她,撕她的衣服,往她嘴里塞苦东西,掐她c拧她。所有人都在她耳边喊,让她要坚强,让她使劲儿。 她又狼狈又害怕。 她们不仅把她的衣服撕了,也把她的身子撕开了。那种撕裂的痛与窘迫是隔了一世也不能抹去的。 那个孩子一出生就是个死胎,她费力睁开眼睛,只看见拳头大小的黑紫一团,一动不动的。即使是个死胎,她也想摸一摸,想仔细看一眼!可是她动不了了,甚至连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肚子里的气一口一口呼出来,身体里的血汩汩往外流。她睁大了眼睛,真切地感受生机抽离,走近黑暗的尽头。 刻刻死熬。 门被大力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带来了身后的光,又挡住了光。 是谁进来了? 她想扯被子挡住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保持最后的尊严,可是她动不了 冰凉的触觉有点熟悉,好像是铠甲,是霍玄回来了吗?她想睁开眼睛看一眼,可是眼睑沉重。沉沉地结束了这短暂尊荣的一生。 “折釉?” 肖折釉抬起泪水纵横的脸颊,迷糊地望着眼前的霍玄。一时之间,她竟是分不清自己是谁,又身在何处。 霍玄抬手覆上肖折釉滚烫的额头,皱了一下眉。 他的手刚想收回,肖折釉整个人栽过来,额头贴在他的掌心,成了倚靠。 霍玄的手只能半收不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第013章 肖折釉动作极为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她仰着头看了霍玄好一会儿,才缓缓念了声:“将军” 人还是迷糊的。 霍玄“嗯”了一声,他站起来,道:“进屋里去。” 肖折釉没有动,霍玄不得不略弯腰,拉了她一下。肖折釉勉强站起来,脚步都是虚的。 霍玄顿了一下,捏住她的手腕往回走。 他人长得高大,步子迈得也大。刚迈出一步,身后脚步虚浮的肖折釉踉跄了两步撞在他背上。 霍玄回头看她一眼,她正呆呆地摸自己鼻子。他回过头,迈出一步,便停下等着她踩出歪歪的两三步跟上来,他再接着迈出下一步。 霍玄将她一路拉回屋,进了她的屋子,隔壁产房的声音更清晰了,肖折釉打了个寒颤。 “嫂子”肖折釉略清醒了些,迈开脚就想过去。 “已经找了大夫,你嫂子娘家人也都在。你过去只能添乱。”霍玄捏住她纤细的手腕,拦住她。 肖折釉揉了揉眼睛,拉长了音,“哦——”了一声。 “去坐一会儿歇一歇。”霍玄松开手。 肖折釉点点头,慢吞吞地走到墙角的椅子前坐下。霍玄看她一眼,转身出去吩咐些事情。他再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肖折釉一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垂着头,蔫蔫的。 霍玄在窗边的椅子里坐下,他身边的小方桌上摆着十多个陶埙,都是之前在集市里肖折釉急着往回赶没来得及收的那些。霍玄的目光落在深色圆润的陶埙上,忆起刚刚的一幕。 他再回南青镇,乘着画舫沿河而下,一眼就看见人群中的肖折釉。人蛇混杂里,她静静坐在那里。明明她才是不动的那个,却成了市井画卷里唯一的生气。不知怎么的,霍玄一下子想起当年浮梨宫里的那一幕。 他的小公主也是那样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纵使别人都在哭喊尖叫。若不是她起身时站不稳的身子,他还以为她真的不怕。 不是第一次了,霍玄不是第一次在肖折釉身上看见小公主的影子了。 他第一次见到肖折釉的时候,她躲在船侧一身狼狈。她仰着头看了他很久,他隐约在她那双发怔的眼睛里,看出丝熟悉的感觉。 他鬼使神差地让人查了她的生辰八字。知晓她出生的时辰和他妻女离世的时辰几乎不差。 早夭的孩子那是和父母没有缘分,早早投胎寻下一世有缘分的父母 霍玄最近总是想起这民间的传闻。其实他不太相信这样的说法,可是他每次看见肖折釉的时候,都会想起他的女儿,那小小的一团。又或者,想起他的妻子。 大军归来,他刚到城门就接到她早产的消息。他置大军不顾,骑着马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来。然而还是迟了。 见惯了血腥沙场总总的他,却在她的产房吓白了脸。他把她冷冷的身子抱在怀里的时候,她的身子居然还在流血,流不尽的血。 一旁是他们早夭的女儿。 十年,他用了十年的时间才有了与她相匹配的身份,才有资格去圣上面前求一道赐婚的圣旨,才有能力把他的小公主娶回家。 然而他与她竟然只做了一日的夫妻,再相见便是死别。不,他连个临终的告别都没赶上。他们的孩子也没能保住。 霍玄的呼吸滞了一瞬,他慢慢阖上眼,隐去眸中种种。 情绪压了压,霍玄再抬眼时,眸中已如静潭。他看向对面的肖折釉。如果,如果他的小公主和他们的女儿还活着 霍玄慢慢移开了眼,哪里有什么如果。 “将军,汤药送来了。”归刀在门外道。 “进来。” 归刀将汤药放在桌子上,目不斜视地退出去。 霍玄端起汤药走到肖折釉面前,递给她,说:“有点发烧,喝了。” 肖折釉抬起头来看他,目光钝顿的。她接过霍玄手里的汤药如喝水一样大口大口地喝着,然后将空碗还给霍玄。 看着眼前的空碗,霍玄顿了一下,才把碗接过来。 他以为小孩子都会嫌弃药苦,不肯喝。他以为他还得说几句废话劝她,她才肯喝。却没想到他连劝的话还没想出来,肖折釉已经把药喝光了。 霍玄偏过头听了听隔壁的声音,还没结果。说来凑巧,他这次经过的时候随行恰好带了位告老还乡的曾任太医。若是云太医也束手无策,那便是命了。 他又探手去试肖折釉额头的温度,他的手掌还没有碰到肖折釉,肖折釉的小脑袋歪向一旁,脸颊贴在他的手背上。她的脸那么小,居然也没比他的手掌大多少。 霍玄眯着眼睛看她,才发现肖折釉这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 “折釉?”霍玄喊她一声,在肖折釉慢慢坐直身子的时候,他收回手。 肖折釉动作缓慢地晃了晃头,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她仰着脸望着身前的霍玄,眼睛里已经沉静了些。 “让将军看笑话了”她又垂了头,重新静静坐在那儿。若说之前她脑子里是混乱的,那么她现在已经清醒了许多,只是身子还是发沉,酸软无力,好像大病了一场。 霍玄没有再说别的话,坐在对面陪她一起等着。 纪秀君还没到中午的时候摔了,一直到暮色四合,孩子还是没生出来。肖折釉等得越来越心焦,她特别想要进去看一看,可是她如今顶着个八岁女童的身子,没人会让她进产房。 只能干等着。 肖折釉整个人的情绪都处在一种紧绷的状态里,当霍玄走到她身前的时候,她竟是吓了一跳。 “吃点东西。” 肖折釉望着桌子上的清粥小菜,摇了摇头。 “必须吃。” 肖折釉抬头看着霍玄,抵触地皱了一下眉。 霍玄将筷子递向她。 肖折釉是真的没胃口,她看着眼前的筷子好一会儿,才接过来。不过她将筷子接过来也只是放在一旁,并不打算吃东西。 霍玄又把筷子拿起递给她。 肖折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望着霍玄,不耐烦地说:“不要你管” “掰开你的嘴,把饭菜倒进去?”霍玄递给她的筷子还悬在那里。 肖折釉用眼神跟他抗议了很久,她倒是想试一试这个人还能不讲道理到什么程度!然而她肚子叫的声音把她的执拗拉了回来。 “咕咕” 肖折釉眼底浮现一抹窘迫,她从霍玄手里拿过筷子,低着头大口大口吃饭,再不看霍玄一眼。 霍玄径自坐在一旁,慢悠悠地吃饭。 饭还没吃完,隔壁就传来了婴儿啼哭的声音。肖折釉一怔,被清粥呛了一口。她慌忙站起来,霍玄又把她拦下。 肖折釉恼了,怒视他:“你还想干嘛?” 言罢,她自己咳嗦了两声。 霍玄递给她一碗清水。肖折釉看他一眼,还是把碗接了,大口喝了半碗,将碗放下,转身就往外面跑。 霍玄复拾筷,直到把饭吃完才起身走出去。 肖折釉愣愣看着纪秀君母亲怀里的两个小家伙,有点没反应过来。纪秀君太瘦弱了,她的肚子比起别的八个多月孕妇还要小一些。可是居然是两个? 也正是因为纪秀君太瘦弱了,又是早产,襁褓里的两个小家伙太小太小了。小到肖折釉有些害怕地向后退,根本不敢看。 纪秀君的母亲抱着怀里的两个婴儿一直低低地哭,嘴里不停念叨着:“我苦命的孩儿” 也不知道说的是纪秀君还是怀里的兄妹俩。 云太医从产房里出来,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大夫,我闺女怎么样了!”纪秀君的娘和肖折釉一起迎上去。 云太医的目光掠过他们,看向立在后面的霍玄,恭敬回禀:“这位夫人是大吉大利的命,险中求生,只是日后生产不利,切要好好调理。” 肖折釉长长舒了口气。还好,还好 纪秀君的嫂子桃花从产房里出来,她虽然红着眼睛,却仍旧摆着笑脸,对自己婆婆说:“娘,秀君想看一看孩子。” 纪秀君的娘立刻冷了脸,她怒气腾腾地瞪着自己的儿媳妇,斥责:“你还好意思笑!非要说那些话刺激秀君!幸好我的秀君没事,要不然你的良心怎么过得去!” 桃花脸上的笑有点僵,她眼里立刻又涌了泪,委屈地说:“娘,我又没想害秀君啊!眼下这情况怎么办?您想把秀君接回去,媳妇和东子肯定一万个同意!只是咱家什么情形您不是不知道。能养着秀君,再养着她两个孩子已经够艰难了。秀君执意要带着肖家三个孩子,要么就不肯回去” 肖折釉听明白了,眼瞅着纪秀君要生了,她娘家人想要接她回家。毕竟紧接着就是月子里的调理,还要照看新生儿。可是嫂子居然执意带着他们三个,她娘家也不是富裕人家,日子也过得紧巴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第014章 纪秀君偏着头,望着枕头旁的一双儿女,眼中盈盈有泪。她身子太虚弱了,导致她要使出很大的力气才能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摸摸两个孩子。 桃花在一旁红了眼睛,她愧疚地说:“秀君,都怪嫂子。嫂子不该说那些话,你受苦了” 纪秀君这才将目光从两个孩子身上移开,她对桃花摇摇头,笑着说:“嫂子说的都是实话而已,我也只是因为忧心这一大家子的孩子,急了点,怪我自己。” 听纪秀君这么说,桃花更自责了。她咬咬牙,下了天大的决心,说:“没事儿,你想带着那三个孩子就带着!大不了以后咱们一家人省吃俭用,干饭吃不上还能喝粥呢!再一起想赚钱的法子呗!几个孩子也吃不了多少东西” 纪秀君的娘看了看床上自己苦命的女儿,再看了看床边垂泪的儿媳,心里一股酸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家里条件的确不大好,东子和桃花还有三个孩子要养,最小的那个还没断奶呢,这一大家子都靠东子在养着 纪秀君如何不知娘家如何光景?原本她娘家的日子过得都不如肖家,当初她嫁到肖家,还不少人羡慕她嫁了个好人家。 “娘c嫂子,我想得很明白了,我不回去了。”纪秀君笑了笑,“肖家那三个孩子我是绝对不能扔的,如今又添了这两个。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拽着五个孩子回去拖累你们。活活能把你们拖累死!” “秀君”纪秀君的娘低着头小声呜咽地哭。 “那你怎么办呐!”桃花跺了跺脚,“远的不说,你现在还在月子里。你身子弱,又是早产,如今又没奶水,你又不能下地” “咚咚咚”云太医的夫人站在外面叩了叩门,“肖家娘子醒过来了没?我来看看!” 屋子里的三个人急忙收了情绪,桃花将云夫人请了进来。 云夫人也懂点医术,往日里时常给云太医打打下手。刚刚纪秀君生产的时候,她可帮了不少忙。 “大恩人!”纪秀君的娘急忙起来,给云夫人拉了椅子。 “不敢当,不敢当。”云夫人笑着看了看两个酣睡的孩子,才在椅子里坐下来。 “如果不是云太医和夫人,俺这闺女指不定就没了,叫一声大恩人怎么就当不得了?” 云夫人却摆摆手,道:“医者之力罢了。” 纪秀君十分诚恳地说:“对于您来说不过举手之劳,可是对于我和我的孩子来说,却是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云夫人摆了摆手,笑道:“不说客套话了,我现在过来是受人所托,与你们家商量点事情。” 三个人都望着她,认真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肖娘子可想过以后的日子?”云夫人温声细语,“你这一胎又是双生子又是早产,这月子至少得三个月。时间不说,那补药是一日不得停的。若是停了药,没奶水是小事,坏了你身子的底子才是最凶险的。” “补c补药很贵吧?”桃花悬着心,急忙追问。 云夫人笑了笑,解释:“若想养好身子,每日的补药需得一两银子。” 婆媳两个一听,都变了脸色。一天一两银子?这个数字真真把她们吓着了!纪秀君也呆了呆,她望着床边的一双儿女,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来。若是没有这一双儿女,她便是跟了去又如何?可如今有了他们两个,她怎么敢不好好活着悉心照料他们? 云夫人还在继续往惶惶的三个妇人心头血口子上撒盐,道:“肖家那三个孩子,最大的还不到九岁。哪里干的动活儿?就算最大的那个再过两年能下地干活了,可毕竟是个姑娘家。又是下地干活又是赶集市做买卖,这日后还要不要嫁人了?” 肖折釉沉静的样子浮现在纪秀君眼前,她的心里好像剜了块肉。 她刚嫁到肖家的时候,肖老爹和肖文器对肖折釉十分疼爱,可以说是尽了爷俩的全部本事来宠着。他们从来不让她干活儿,常买漂亮的布料给她缝衣服,每回赶集市都给她带小食吃,竟是比对下头两个小的还要宠。她也比邻里间的孩子更漂亮,更娇气。 只是自从出事以后,这孩子一句话不说,把什么都抗在肩上了。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纪秀君一想到会影响了这孩子日后的婚事,她心里充满了愧疚,只觉得对不住去了的肖老爹和肖文器。 云夫人看了眼纪秀君的脸色,不动声色地说:“我听说肖家大郎原本是想考个功名的。” 纪秀君的指尖颤了颤。 没错,肖文器原本一心想考功名。只是后来他母亲生陶陶的时候去了,他不忍心阿爹这么大年纪独自带着三个孩子。他自己掐了考功名的心,一心跟着肖老爹学制陶器的手艺,安安分分地养家。 “陶陶这孩子怪聪明的,日后若是重蹈他兄长的路子,也是可惜了。”云夫人慢悠悠补上这么一句。 纪秀君缓过神来,她看向云夫人,不解地问:“云夫人到底想说什么?” 铺垫说得差不多了,云夫人也不再兜圈子,直接说:“霍将军膝下无子,挑中了陶陶,想要收为继子。” 此言一出,屋中三个妇人俱是震惊不已。 纪秀君怔怔摇头:“不成,这不成我怎么能让陶陶改姓!他可是肖家的血脉!” 云夫人脸上浅浅的笑意仍旧不减,温声道:“肖娘子这话可说错了,说起来,你身边睡着的这个才是肖家正八经的长孙。” 云夫人继续添火:“那些名号都是虚的,真正过得舒坦才是顶重要的。霍将军是什么人?那可是掌握了国中俞半数兵马的一品将军,又是圣上眼前的大红人。陶陶能被他选中,是这孩子天大的福气,日后大好的前程铺在眼前任他挑选!” “霍将军也说了,等他收了陶陶,上头两个女孩也可一并带回霍家照料着。霍将军还留下了千两银子当本金,留给你和你娘家人做点生意糊口。当然了,你的补药,还有这对龙凤胎长大后的聘礼c嫁妆,甚至是仕途霍将军也一并揽了。” 纪秀君的娘和桃花俱是倒吸了一口气,这简直是天降横财啊! 婆媳两个仿佛已经看见了金灿灿的前程! 可纪秀君却仍旧犹豫不决,若说对于云夫人的话不动心那是假的,可是她仍旧面露难色。她摇摇头,说:“我得问问那三个孩子,若是他们不愿意,我总不能遗弃了他们!” 云夫人有些惊讶地高看了纪秀君一眼,她没有想到这样的条件开出来,纪秀君还能说出这番话。 三个孩子很快被喊了来,纪秀君斟酌了语句,把事情跟他们讲了,然后略忐忑地等着三个孩子表态。 漆漆的眼睛亮晶晶的,她不可思议地说:“跟着霍将军走?那以后是不是吃香的喝辣的,每天都有漂亮衣服!还有丫鬟伺候着,美滋滋当主子?我的天呐!去去去!谁不去谁是傻子!” 陶陶还太小了,他对过继的事情只是一知半解。此时听嫂子给他又解释了一遍,他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完全明白。他仰着脸望着身侧的肖折釉,小声说:“我c我我听c听姐姐的!” 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了肖折釉的身上。 可是此时的肖折釉整个人都是呆滞的。 怪不得!怪不得当初霍玄让她把陶陶带过去!怪不得当初霍玄给陶陶找大夫诊治他的口疾!怪不得霍玄会教陶陶写字! 天呐!原来霍玄早就想认陶陶当儿子了?可是过嗣这种事不是一般在同宗的孩子里挑吗?霍家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可是不少的。霍玄为何偏偏挑了陶陶? 更让肖折釉意外的是霍玄居然没儿子?难道他家里全是女儿? “釉釉?”纪秀君有些担忧地轻声唤了她一声。 肖折釉平复了一下心中震惊。她目光一扫,将屋中每个人神态尽数收入眼中。如今这一大家子的艰难情况,她很清楚。 或许这真的是最好的出路。 可是 如果陶陶变成了霍玄的嗣子,那么她日后该怎么称呼霍玄?虽说她上辈子对霍玄没什么感情,可毕竟当了他半年的夫人。如今陶陶喊他一声父亲,纵使她不用过继到他名下跟着喊一声父亲,却也实实在在差了个辈分。总觉得有些尴尬别捏。 “釉釉,你若是不同意,嫂子就把这事儿推了。你不用为难。”纪秀君见肖折釉脸色不对,急忙说道。 理智战胜情感,肖折釉揉了揉陶陶的头,笑着说:“这是好事儿。同意,我怎么能不同意呢” 即使答应下来,肖折釉还是有些懵。她出了屋,一眼就看见霍玄立在院门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第015章 “姐”陶陶拽着肖折釉的衣角,有点忐忑。 肖折釉拍了拍他的小肩膀,说:“跟你二姐先回屋歇着。” 才跟出来的肖折漆立刻睁大了眼睛,好奇地问:“你要干嘛去?是不是背着我们跟霍将军讨东西?” 肖折釉本来心里沉甸甸的,听肖折漆这么一说,反倒是笑了。“霍将军就在那里,你去讨罢!” 肖折漆望向站在院子门口的霍玄,霍玄恰巧转过身来,冷邃的目光落在三个孩子身上。肖折漆打了个寒颤,忙小声嘟囔:“怪可怕的,我才不去哩!” 她急匆匆拉着陶陶回房,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冲肖折釉挤挤眼,笑着说:“嘿,姐!你可别把霍将军惹生气不带咱们走了!” 言罢,她也不等肖折釉回话,扯着陶陶进了屋。 肖折釉又好气又好笑,她立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才朝霍玄走过去。 “霍将军,”肖折釉抬起头望着霍玄,“陶陶虽然小,可是很懂事的,以后一定不会惹你生气。只是他毕竟年岁不大,又生在小地方,一开始可能会不适应深宅大院的规矩,你教教他就好了。漆漆任性了点,而且嫉妒心有点重她藏不住心事,什么都写在脸上,甚至说出来讨嫌得罪人。要让教导嬷嬷教一教才行” 霍玄一直低着头望着她,听她娓娓说来。 肖折釉停了一下,才更坚定地说:“将军得跟我保证以后就算你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能欺负了陶陶!霍家家大业大,他能被将军选中是他的福气。可陶陶绝对不会觊觎霍家家业,若将来有一天到了分家产的时候,不求您给陶陶分多少,只求他平平安安!” 这才多大点的孩子,想得真远。霍玄嘴角不由勾出一抹浅笑来,隐于夜色之中。 没等到霍玄的答复,肖折釉急了,加重了点语气,道:“如果将军不答应,我就不让陶陶跟你走!” 霍玄听出点不对劲,是“不让”不是“不带”。他正细细品着肖折釉话中意味,肖折釉又说:“我会让陶陶给我写信的,若你待他不好,天高水远,我也要闯进霍府接他回家!” 明明是清凌凌动人的童音,听到霍玄耳中却有点刺耳。 “你不同行?”霍玄嘴角的那一抹笑散去。 肖折釉的目光有点闪烁:“嫂子需要人照顾” 霍玄沉默下来。 夜深愈深,霍玄太高,肖折釉看不清他的眼睛,看不明了他的表情。霍玄的沉默让肖折釉有些不安,她很清楚如今家中什么情景,若是霍玄真改了主意不要陶陶了 “家中人口众多,其中利益牵扯非一言能论。而我时常不在家中,并不能顾得上。”霍玄顿了一下,“一个七岁,一个四岁,身为长姐可放心?” 这话好像戳在了肖折釉的心尖尖上,她当然不放心呐!可是 肖折釉抬着头,目光复杂地望着霍玄。 霍玄将她的犹豫看在眼里,缓缓问:“为何不愿同去?” “那个”肖折釉在心里挣扎了一下,“敢问将军,陶陶既然是要过继到您的名下,那我和漆漆是以什么身份住在府上?又又如何称呼您?” 霍玄难得耐心,对她解释:“如果陶陶过继在我名下,你和折漆则以表姑娘之名住在霍府。” “如果?”肖折釉很快抓到了紧要细节。 “过继之事许有波折,若无缘,陶陶当同以表少爷之名暂养于偏院,待成年后另置府邸安顿。” 肖折釉很快想明白了,这子嗣人选向来苛刻,更何况陶陶不仅是外姓,还有口疾。肖折釉的心里一瞬间盼着陶陶选不上! “将军果真是大善人!如此我就放心啦!”肖折釉的嘴角翘了起来。 霍玄的目光落在她的嘴角,凝了凝,才道:“路途遥遥,需年前赶回。早些歇着,明早出发。” 明天就走?肖折釉心里顿时涌上了不舍,她勉强扯着嘴角对霍玄露出笑容:“将军也早些歇着!” 霍玄颔首。他看着肖折釉转身回去,心中觉得有趣。他刚刚在和一个八岁的小姑娘协商? 他捻了一下袖口的暗纹,目光落在肖折釉的背影上,多了几分思量。 第二日一早,肖家老老小小都起得很早。纪秀君下不了床,拉着床边的三个孩子不舍垂泪。肖折釉红了眼睛,陶陶望着姐姐也吧嗒吧嗒掉眼泪,就连漆漆也垂着头,情绪有点低落。 纪秀君擦了泪,细细嘱咐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抓着肖折釉的手不肯撒开。 “折釉,以后又要辛苦你了” 南青镇十分偏远,离那皇城更是隔着两个月的车程。谁都没有说出来,但是大家又隐约猜到此次一别,许余生再难相见。 肖折釉咬咬牙,承诺:“嫂子,过两年我一定带着漆漆和陶陶回来看你!” “好”纪秀君含泪点头。 肖折釉笑了笑,自己擦了泪,岔开话题:“对了,嫂子给这两个小家伙取名字了吗?” 纪秀君这才看向床边熟睡的两个孩子,柔声说:“起了,肖我寄c肖雪满。” 肖折釉惊讶地抬头看她,心里溢出浓浓苦涩来。 嫂子刚嫁过来的时候,哥哥时常教她读书写字,嫂子遇到不懂的诗词就会问哥哥。这句诗正是哥哥仔细给她讲过含义的——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纪秀君忍了泪,说:“快出去吧,别让霍将军久等了” 肖折釉明白这个道理,她将眼中酸涩藏起来,拉着弟妹出去。 霍玄目光一扫,落在走过来的三个孩子身上,不由皱了一下眉。漆漆和陶陶都穿着绫罗衣,而肖折釉却穿了一身粗布旧衣。 可就算她是穿着粗衣的那个,瞧着比旁边两个华服的更要端庄得体。 “让将军久等了。”肖折釉牵着弟妹,停在霍玄面前。 “无妨。” 霍玄转身往外走,肖折釉牵着弟弟妹妹疾步跟上去。踏出院门的时候,肖折釉回头,不舍地望着生活了近九年的小院,目光又通过窗户,与纪秀君相遇。她冲着纪秀君郑重点了一下头,然后回过头追上霍玄。 南青镇是小地方,民居一间挨着一间。肖家的事儿早就传开了,镇子里的人站在自家院门口,张望着青砖路上的一行人。 其实霍玄不必亲自来接她,可他还是来了。 他走在河边不见尽头的青砖路上,身后的脚步声一声一声落入他耳中。陶陶步子急促,间或小跑两步,漆漆脚步轻快。而肖折釉的脚步是稳的,一步接着一步,不慌不忙。 他侧过头,望向清澈河水里映出肖折釉的身影。阿楠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小哥哥”的情景又闯入脑海。 不能再想,他别开眼,眸色沉沉。 船停靠在河边,待三个孩子上了船,霍玄才大步跨上船。云夫人亲切地将三个孩子拉到二层。等了许久,船还没有动。 漆漆有点不安地小声嘟囔:“霍将军该不会后悔了,把咱们赶下船?” 肖折釉皱眉看她一眼,漆漆不乐意地吐了一下舌头。 又过了两刻钟,云夫人重新上来,捧着一套新衣服递给肖折釉,笑着说:“表姑娘试试这身衣裳合不合身。” 这是嫌弃她身上的衣裳寒酸? 肖折釉心里生出一丝窘迫来,她脸上却是不敢显露出什么,扮出欢喜而感激的样子,说:“多谢云夫人。” 待她换上了新衣裳,惹得漆漆直咂嘴:“比我这件好多了” 肖折釉看她一眼,她假装没看见。 船终于动了,肖折釉望着两岸退去的景色,心里有些不舍。不知不觉,她早已把这小镇当成了自己的家。可造化弄人,她又要回到明定城了,富贵荣耀而又虚伪险恶的明定城。 肖折釉低着头,轻轻摩挲着手里的陶埙。云夫人曾交代过让他们什么都不用带,可肖折釉还是悄悄带了一个陶埙在身边。 漆漆不经意间看见坐在一旁的云夫人赞赏地望着肖折釉,她皱了下眉,也把随身带着的一个陶埙拿出来,捧在手里不放。 哼,就你想着阿爹和哥哥?我也想着哩! 乘船的时候,船上除了霍玄和三个孩子,只有船夫和云太医夫妇。可船行十余日,他们就下了船换成马车。 换了马车,霍玄的那队冷面青衣卫便出现了。 漆漆不像肖折釉和陶陶曾见过霍玄的侍卫,她睁大了一双杏眼惊得说不出话来。她扯了扯肖折釉的袖子,有些畏惧地小声问:“姐,这些人打不打人呐?” “打,打断腿那种。”肖折釉一本正经地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第016章 适逢走在前面的霍玄回过头来,轻飘飘地睥了一眼,肖折漆抖了一下,悄悄躲在肖折釉身后。那些侍卫都那么唬人,那他们的主子应该更可怕吧? 之前在船上的时候,霍玄一直在一层,几个孩子在二层,接触的时候并不多。可如今却是要共乘一辆马车。望着对面或阖目凝神,或捧书而读的霍玄,漆漆缩啊缩,缩到最角落的地方,除非霍玄下了马车,否则她连大气都不敢喘。 肖折釉早就猜到如此,她假装看不见漆漆的小畏惧,一心一意教陶陶读诗。 晚上到了驿馆,漆漆拉着肖折釉的袖子,问:“姐,霍将军不像没钱的样子呀!为啥不多雇一辆马车?” 肖折釉正在整理今日陶陶念过的诗,将他念不好的句子抄下来。她连头都没抬,随意说:“那你去和霍将军提出来想单独乘坐一辆马车呗。” “我才不去呢”漆漆嘟囔一声,自去睡了。这事儿也再不敢提。 肖折釉这才抬起头,蹙起眉。漆漆这样子到了霍家可是要吃亏的,霍家可不是个人口简单的地方。当初她仗着公主的身份,又仗着霍玄如日中天,整个霍家没人敢明面上得罪她。可如今身份不同了,境遇也不会再相同。 她低下头,继续挑选明日要教陶陶念的诗句。她是希望陶陶选不上,而霍玄又能兑现承诺,待陶陶成年了赠府邸安置。可她也得教陶陶改过口疾,这是影响他一生的大事。若让陶陶永远结巴下去和成为霍玄嗣子二选一,她还是更希望他改掉口疾,健健康康地长大。 这一路行了近两个月,终于在年根赶回了明定城。不同于南青镇的四季如春,明定城却是个四季分明的地方。 明定城用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迎接了肖折釉。她下了马车,刚踩在雪地上,冷朔的风吹过来,寒意卷卷。肖折釉忽然有一种回家的感觉。好像过去近九年的时光不过是一场梦,而今日她终于回家了。 漆漆和陶陶从来没见过雪,望着漫天飞舞的雪,十分新奇。 “姐!雪!雪!”陶陶摊开手掌,将手心里的雪捧给肖折釉,“咦?化了” 漆漆则是满眼星光,被霍府的气势晃花了眼。 府里抬出了软轿,让三个孩子上了轿子,抬进府里。帘子放下前,肖折釉抬眸,望着远处霍玄走进雪中的身影。归刀在他身后,为他擎着伞,未让一片雪落到他肩头。一个丫鬟脚步匆匆赶到他面前,一边跟着他不停的脚步,一边细细禀告着什么。 肖折釉将帘子放下,心里想着如今的霍玄再也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了。 霍玄直接去了老太太住的和安堂,他一跨进正屋,老太太就用掌心在六角桌上使劲儿拍了拍,气愤地说:“你还知道回来!” 霍玄不慌不忙地将大氅脱下交给归刀,缓步走上前:“祖母气色不错。” “被你气的!” 霍玄笑了一下,道:“不覆竟是不知自己有这本事。” 老太太盯着面前这嫡长孙喜怒不显的眉目好一会儿,才深深叹了口气,略惆怅地说:“罢了,你现在是威风的大将军,我这遭人嫌的老太婆可管不了你。” 她说着,双肩耷下来,垂头丧气的。 霍玄接过张妈妈递来的茶,递给老太太:“祖母喝茶。” 老太太低着头,不动不吭声。 张妈妈立刻眯着眼睛温声细语:“老祖宗,您消消气,将军刚回来第一个就来看您呐!咱们将军最孝顺您呢。” “这天底下就没这么个孝顺法儿的!”老太太嘴里虽然这么说,可语气还是软了下来。她接过霍玄的茶喝了,又皱着眉指着屋子里的几个丫鬟:“你们几个没眼力见的还不搬椅子上茶水!要清茶!外头多冷啊,炭火生得旺一点,再拿暖手炉来!那窗户也给关上一半!快点!” 她又从椅子里下来,亲自拉着霍玄坐下。她摸了摸霍玄身上的料子,不乐意了。“这天多冷,怎地穿这么少?兰儿,去拿袍子来!” “祖母您坐,我不冷。”霍玄将还不到他胸口高的老太太轻轻一拉,摁进椅子里。 老太太还想起来,想了想,又安分坐着了。她等霍玄喝了茶,才开口:“这一走,又是大半年!” 话语里浓浓的埋怨。 “替圣上办差事不得不远行,让祖母惦记了。”霍玄面对老太太的时候脸色难得缓和了些。 老太太“呵”了一声,“我还不知道你?不就是嫌我老太太唠叨,躲得远远的?不过嘛,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张妈妈,拿上来!” 看着张妈妈捧过来的画册,霍玄用拇指指腹轻轻摁了一下眉角。 “再过几日那就是整九年了!这天底下哪有为妻子守孝的?如今人家是忌惮你位高权重不敢说什么,可暗地里不知道怎么编排你。你还让不让我这老太婆抱曾孙子了?” 霍玄缓缓道:“文聪c明拓和云杰都是祖母的曾孙子。” “别跟我提文聪!”老太太的脸色沉了下来。 霍玄看她一眼,心里有了几分猜测。他向来不会安慰人,也说不来哄人的话,索性沉默下来等老太太自己消气。 老太太向来生气快,消气也快。她自己寻思了一下,就把那点子烦心事抛到脑后,又眯着眼睛看着霍玄,笑着说:“你当年一意孤行为公主守制十年,祖母也不拦着你。可如今已经九年了,现在相看正好!我老人家可是个心善的,就再允你胡闹一年。眼下把人给定下来,十年之期一到,赶紧娶新媳妇儿!” 霍玄的目光落在茶碗里飘着的那片茶叶上,没说话。 老太太十分了解霍玄,知道他这是不乐意了。如果换个人说这些话,他指不定就走人了。老太太心里明白霍玄是个重恩义的,他如今敬她,不过是因为在他年幼时,她对他们母子的庇护罢了。 老太太也沉默下来,她拿着帕子抹了抹眼泪,略心酸地说:“不覆,你就算不为我这老太婆考虑,就不为你母亲想想?你母亲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你可是她唯一的依靠!人家都有儿媳侍奉c稚童绕膝,你就真忍心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住在山上?” 霍玄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他抬头,透过开了一半的窗户望向远处的后山。被白雪覆盖的山顶有一处小院落,瞧着十分孤单。 霍府很大,装了那么多人,却将她母亲挤到山上去了。 霍玄的目光逐渐冷下去,冷到底子就成了看不透看不懂的沉沉静潭。 “别陪着我老太婆了,去看看你母亲罢。”忆起旧事,老太太也没什么心情再提续弦之事。 “晚上再来给祖母请安。”霍玄起身,穿上归刀递过来的大氅走出和安堂。他吩咐归刀不用跟着,自己去了后山。 这雪已经下了几日,上山的路被雪覆了很厚一层。霍玄听着脚下的雪声,想着这几日必是无人上山,也无人下山。 和霍府的华宅相比,山上的住处就像普通的农家小院。霍玄走至院中,一眼就看见自己的母亲托着腮坐在石桌旁,竟是睡着了。 沈禾仪有一种洗净铅华的美,堆在眼角的韵致成了一种只能远观的诗意。霍玄脚步声近时,她睁开眼看他,十分寻常地说:“饭在锅里,过一会儿才好。” 好像霍玄不是久别才归一般。 “闻到了,老醋萝卜c炒年糕c豆腐羹c苏叶饼,还有烤山芋。”霍玄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她身上,然后坐在她对面,剥着桌子上她没有剥完的花生。 外人许是想不到曾经杀人如斩鸡的霍大将军剥起花生来是那么动作熟稔。 “母亲,您真不想搬下山吗?如果不想住在霍府,儿子可以带您搬走。” “不了,”沈禾仪笑了笑,“已经住习惯了。” 霍玄便不再提。 他留下来陪母亲吃饭,又挑拣了几件南行路上的趣事讲与她听。纵使是寡言如霍玄,对面着自己的母亲时也要挖空心思找话说。今日他说的这些“趣事”已经是他编了好几日的了。 沈禾仪很安静,她总是安安静静地望着自己的儿子,满足而惬意。 霍玄看见归刀匆匆赶上山,不由住了口。这个时候,归刀若不是有事不会来这里找他。 “将军,两位表姑娘和表少爷与府里的少爷c姑娘打起来了。”归刀用他永无波澜的声调禀告。 “谁?”霍玄皱眉。 “您带回来的肖家孩子和府上的少爷c姑娘打起来了。” 霍玄在霍府的住处名勿却居,他已从后山回来,此时坐在太师椅里,接过归刀的热茶来饮。霍玄将身上染的寒意驱了三分,才将白瓷茶盏放下,看向忐忑的三个孩子。 肖折釉和漆漆c陶陶站在角落里,都闹得一身狼狈。 肖折釉明白漆漆和陶陶都吓坏了,可这事儿总得有个交代。她咬咬牙,上前一步,大着胆子看向霍玄,说道:“我们闯祸了,把府里的二少爷c三姑娘还有一位表少爷给打了。” 霍玄的目光落在肖折釉下巴上的一道划痕许久,才开口:“打就打了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第017章 漆漆和陶陶睁大了眼睛,惊讶地望着霍玄。他们原本怕死了,以为闯了大祸,这下说不定要被赶出去。却没想到会听见霍玄这么说,他们两个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肖折釉表面上还算平静,心里也同样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霍玄接过归刀递给他的一沓信件。他离家许久,堆积了很多事情没有处理。他一边看着信,一边随意问:“打输了还是赢了?” 肖折釉低着头,小声说:“今天这事是我们错了,还请将军责罚” 霍玄重复:“输了还是赢了?” 肖折釉滞了滞,才说:“算是赢了吧” 霍玄将手中那张信笺扫过,这才抬头看向一身狼狈的三个孩子。三个孩子身上的衣裳都脏了,脸上还沾着点泥。肖折釉下巴上一道红色的划痕,漆漆袖子撕破了,陶陶的头发乱了,脖子上还红了一大块。 霍玄的目光落在陶陶的脖子上,那里的红印子竟像是掐出来的。 肖折釉瞧着霍玄脸色,忐忑解释:“漆漆和陶陶没见过雪,在院子里玩雪,不小心将雪球打到表少爷身上,后来起了争执。” 三言两语解释到这里,肖折釉就不说了。她晓得他们三个身份尴尬,可不能指望霍玄撑腰。她只想把事情揽下来,至少做出态度来。就算被责骂几句,总比被赶走要好。若霍玄想知道细节,他总会知道,不必从她口中得知。 当时陶陶明明已经很诚恳地道歉了。可是那位表少爷还是抓住他口疾的短处嘲笑,甚至将他摁到雪地里。漆漆看弟弟被欺负了,才撸着袖子上去揍人。漆漆别的本事没有,邻里间打架却是极少输的。肖折釉小跑着赶过去的时候,几个孩子已经打成了一团。纵使她想劝,却有个八岁孩子的身子,不仅没把人拉起来,反倒是被府上的三姑娘抓了一下。 霍玄转而问归刀:“那几个孩子怎么样了?” “禀将军,二少爷的手被咬伤了,三姑娘的脸挨了两巴掌,表少爷磕断一颗门牙。” 漆漆和陶陶小脑袋低得不能再低。 不知道是不是肖折釉的错觉,她竟然在霍玄嘴角看见一闪而过的笑意。 “哪来的表少爷?”霍玄又问归刀。 肖折釉再次仔细打量霍玄,他的脸上明明什么表情都没有,一定是她刚刚看错了。 “是三奶奶娘家那边的亲戚。” 霍玄点了一下头,他上半身略向后倚,靠在椅背上,看着三个孩子,说:“这次就算了,下次直接找归刀,不要自己动手,不成体统。” “是”肖折釉低着头,心里有点难受。她当然晓得这样和别人打成一团不成体统,可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宫女c嬷嬷簇拥着的公主了。逼到这步田地,如果不撸着袖子冲上去,那就是眼睁睁看着弟弟被别人骑在身下掐着脖子欺负。丢人吗?丢。可就算是丢人,她也得冲上去拽人。 漆漆和陶陶也仍旧低着头,他们两个不懂那么多。只知道自己闯祸了,他们害怕惹霍玄不高兴。 霍玄盯着低着头的三个孩子,突然有点茫然。他又没有责备他们,这怎么还是不高兴的样子? 正气氛凝重时,丫鬟进来禀告:“将军,三奶奶带着三个孩子过来了,说是要把是非曲折理一理。” 这是人家找上门了? 肖折釉对这个三奶奶还是有点印象的,这个三奶奶与她同一年嫁入霍家。她这个人脸上永远挂着笑,看着挺和气,其实心里最是计较。肖折釉的心又悬了起来。这里距离南青镇可远着呢,倘若现在被赶出霍家,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霍玄将三个孩子的不安看在眼里,他随意地摆了下手,道:“拿两张银票打发走。” “是。”小丫鬟领了令悄声退下去。 肖折釉惊讶地望着霍玄,她这才明白霍玄是在给他们撑腰!片刻的发怔过后,肖折釉惊觉自己这样望着他有些失仪,急忙低下头不再乱看。 漆漆和陶陶就没那么淡定了,脸上c眼里是藏不住的高兴。 霍玄这才满意。 “下去歇着吧。” 肖折釉谢过,领着欢喜的弟弟妹妹往外走。他们还没走出去,就听见霍玄吩咐归刀:“把云大夫请来给他们瞧瞧伤,再让烟升挑几个丫鬟c小厮送过去” 肖折釉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然而下一瞬,她又愣住了。 烟升? 烟升是她原本的侍女,是她从宫里带出来的侍女,是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侍女!她居然还留在霍府?那云卷呢?云卷是不是也还留在这儿? 刚回到小偏院,漆漆乐得直蹦。 “哈哈哈,早知道有霍将军罩着,我就不会手下留情了!”她撸了撸袖子,“后悔了!当时就应该多咬几口,多打几拳!” 陶陶仰着头看她,咧着嘴笑。 肖折釉看着漆漆这个样子,有心想要劝她日后若非形势所迫,不可再像在南青镇时那样与人打架。可是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 肖折釉心里很明白漆漆可以听全天下所有人的话,偏偏不会听她的。甚至,漆漆会故意反着干来气她。 趁着漆漆转过身去,肖折釉弯着腰对陶陶耳语两句。陶陶点点头,去拉漆漆的袖子,结结巴巴地说:“二c二姐,还c还是不要打打架了霍c霍将军会不c不高兴” 漆漆拧着个眉,嘟囔一句“知道啦”,她又笑嘻嘻地拉着陶陶进屋换衣裳。 肖折釉暗暗盼着霍玄早些找教导嬷嬷。她打定主意,若再等几日霍玄还是没动静,她只好再去说一回。 却说三奶奶看见丫鬟捧上来的银票,脸上火辣辣的。 小丫鬟伶俐地说:“三奶奶,将军刚回来特别忙。一会儿还要出去,所以才抽不开时间来见您。将军说了,几个孩子伤了他也心疼,让奴婢捧了银票送来给孩子们诊治。哦对了,我们将军把云太医请来府中做家医了,若是需要,一会儿让云太医瞧瞧。” 小丫鬟把话说得再漂亮,也掩盖不了霍玄拿银票打发人的事实! 三奶奶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意,说:“既然二哥忙着,那我也不打扰了。” 她连银票也没接,扯着三个孩子转身就走。她也没回住处,直接去了和安堂找老太太。一进了屋,她伏在老太太腿上一阵呜咽。 “祖母,您可得给几个孩子做主呐!” 三个孩子低着头,跟着哭起来。 “这是做什么,不像个样子!”老太太皱了眉,让张妈妈把三奶奶拉起来。 “二哥的心太偏了,这些年他和家里人就不亲。如今带回来几个孩子,将文聪c文慧还有良儿给打了!文聪的手被咬得鲜血淋漓,文慧的脸肿得不成个样子,良儿更是被摁在地上,让台阶磕断了牙!媳妇儿想要问一问情况,看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二哥居然闭门不见,还拿银票来打媳妇儿的脸”三奶奶捂着脸,啼哭不止。 几个孩子打架的事儿,老太太已经知道了。霍玄从小地方带回来三个孩子的事儿,老太太也早就知道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第018章 肖折釉刚刚换了衣裳,就从窗户看见老太太身边的丫鬟正往偏院来。肖折釉很快猜到三奶奶定是跑到老太太那里告状去了。她略一寻思,急忙跑到后面找到漆漆和陶陶,让他们换回刚刚脏兮兮的衣裳。 “为什么呀?我那衣裳都被霍文聪那个王八蛋扯坏了!”漆漆拧着个眉,不高兴地瞪着肖折釉。 肖折釉没时间解释,也晓得漆漆不会听她解释,只故意唬她:“不听话一会儿被赶走了可怪不得我。” 漆漆念叨两句,看着肖折釉也换回脏衣服,这才不情不愿地换衣裳。 肖折釉一边换衣裳,一边嘱咐:“一会儿若不是逼不得已,都不要开口。” “好!”陶陶很乖地点头。漆漆没吭声,虽然她讨厌死肖折釉了,可是也习惯了有事躲在姐姐身后 老太太身边的兰儿已经在院子里喊人了。 肖折釉火速换好衣裳,她从镜子里看见自己下巴上的红印子已经消了,一狠心,自己用指甲划了一道。 还好陶陶脖子上红肿的地方暂且没消,肖折釉只将陶陶刚刚梳好的头发抓了一把。然后她又抄起剪子将漆漆袖子上撕破的地方划得更大一点。因为有点急,剪子尖儿扎到了漆漆的胳膊肘,虽没破,却红了一道。 肖折釉愣了一下,漆漆也愣住了。 兰儿进来的时候,正好漆漆张大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肖折釉急忙将漆漆搂到怀里,带着哭腔地劝:“别哭了,一会儿就不疼了。霍家少爷不是故意的,忍一忍,忍一忍” 漆漆想说话,肖折釉摁着她的后脑,将她的嘴脸紧贴在自己身前,害她吃了一嘴肖折釉衣裳上的泥土。 进了和安堂,肖折釉装作不懂富贵人家的规矩,只怯生生地拉着弟弟妹妹站在一旁。 老太太打眼一扫三个孩子,最后目光落在陶陶的身上。她皱着眉,满眼不赞同。她本意并不是让霍玄收个嗣子,而是想要用过继之事逼霍玄再娶。她老啦,盼着多子多福,更盼着霍玄成家,有个可心的人照料着。老太太每次看着家里其他孩子一家子其乐融融,总想起霍玄形单影只的样子。 这孩子命太苦了。 老太太总是忘不了霍玄一瘸一拐从雪山走回来的样子。一眨眼,都这么多年了。一想到那一幕,她直接落了泪。 “祖母,您这是怎么了?”三奶奶也不哭了,做出心疼的奉承模样来。 张妈妈跟了老太太半辈子,老太太一落泪,她就明白了。她忙拿着帕子给老太太擦眼泪,温声宽慰:“老祖宗,都过去喽。现在大家都好好的!” “对,你说的对,都过去了。”老太太笑了一下,朝陶陶招招手。 陶陶看了姐姐一眼,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给给您问c问好。”陶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这般说着。 老太太点了下头,问:“叫什么名字,家里可还有人?” “我叫肖c肖文陶,家c家里还还有两c两个姐姐和c和嫂c嫂嫂唔,还有刚c刚出生的侄子侄c侄女” 老太太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若说肖文陶第一次开口可能是紧张,可这第二次开口却明显是有口疾了。 “曾祖母,他是个小结巴!”霍文慧插嘴。 老太太的目光一扫,霍文慧立刻紧闭了嘴,讪讪低下头。 不过老太太重新审视陶陶的时候,心里就更堵得慌了。本意是让霍玄再娶,退而求其次让他暂且收个嗣子。他不在霍家孩子里挑就算了,怎么还挑中了这么个从小地方出来,又患有口疾的? 她怎么可能同意。 沉默间,三奶奶坐不住了。她这次来可是告状的啊!老太太怎么一句也不问孩子们打架的事儿,反而揪着这个孩子问不相干的问题? 三奶奶也不由打量起陶陶来。出事儿之后,她只晓得这几个孩子都是霍玄从小地方带回来的穷人家孩子。大抵是霍玄见着可怜,捡回来当丫鬟c小厮的罢? 三奶奶琢磨了一下,忽然琢出了点不对劲。她隐约想起丫鬟说这几个孩子是和霍玄乘坐同一辆马车回来的。霍玄的马车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上去的!再说了,霍玄可不是个心善的人 之前老太太有意让霍玄过嗣之事是府里人都知道的,难道 三奶奶脊背挺了挺,不可思议地望着陶陶。难道这个孩子是霍玄挑中了当嗣子的?她心里暗道一声“坏了”,不由多了几分忐忑。可是紧接着,她又放松下来。就算是霍玄的嗣子怎么了?嗣子还能大得过府里的亲少爷? 哼。 三奶奶打定主意,反正现在谁也没说这个孩子是霍玄准备收为嗣子的,她倒是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打压一番。他日就算他名正言顺记在了霍玄名下,也抹不掉今日的羞耻。她悄悄给霍文聪c霍文慧使了个眼色。 这一对龙凤胎姐弟,急忙哭着上前扯老太太的袖子,委屈得不行。 “曾祖母,您看孩儿的手!” “曾祖母,我的脸现在还红着,您说会不会留下疤啊?呜呜呜” 老太太这才收回思绪,看向曾孙子c曾孙女。不管怎么样,这两个孩子毕竟是她的亲曾孙子c亲曾孙女。看着霍文聪小手虎口处渗着血的压印,霍文慧脸上的巴掌印,她也心疼了一下。 “为什么打架?”老太太沉声问。 三奶奶急忙说:“不过起了几句争执,可是这几个从小地方出来的孩子竟是对主子不敬,下手这么狠!又不懂礼数,又心思歹毒!这么小就这个德行,长大了还得好?不愧是从小地方出来的!坏到里子了!” 陶陶急了,急忙说:“不c不是c是这样的!” 他刚说完,又想起姐姐的话,有些无措地望着肖折釉。 肖折釉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色,才向前走了一步,对老太太规规矩矩行了一礼,不急不慌地说:“我们是从小地方来的贫家孩子,可是小地方出来的人未必坏到里子。” 老太太脸上没什么表情,站在她身边的张妈妈却露了一丝笑。 三奶奶剐了肖折釉一眼,转头望向老太太。没过多久,她好像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老太太的出身可不怎么好,正是从小地方出来的 这 三奶奶轻咳了一声,略收敛了点:“是媳妇儿说错话了,英雄不问出处,出身不代表什么。只是这几个孩子太不像话了!” 老太太这才开口:“我明白你心疼自己的孩子,可这几个孩子也伤了。既然是小孩子起争执,那就罢了。” 一听这话,三奶奶直接拿起帕子蹭眼睛,呜咽咽地哭:“祖母,文聪和文慧可是您曾孙子c曾孙女呐!而这几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左右不过来府里当丫鬟c小厮的。不管怎么说,总得让他们给我的文聪c文慧赔个不是。还有我姐姐家的良儿,良儿还这么小呜呜呜” 老太太脸上露出了点犹豫的神色来。她是不会同意霍玄将一个有口疾的孩子收为嗣子的。这样说来,事情就简单了。不责罚这三个孩子已经是给霍玄留了颜面,让肖折釉他们赔礼道歉,把事儿给结了就成。反正不能坏了规矩。 “这事儿” 老太太的话还没说完,小丫鬟挑帘子进来,禀:“二爷来了。” 小丫鬟话音刚落,霍玄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老太太一怔,急忙让丫鬟换清茶。她和盛国大部分人一样都吃点茶,只有每次霍玄来的时候才让丫鬟沏清茶。 霍玄大步走到老太太身边坐下,他朝着陶陶说:“过来。” 陶陶虽然平日里有些怕霍玄,此时却像看见救命稻草一样走向他,并且亮着一双眼睛,喊:“将军!” 霍玄“嗯”了一声,轻轻一拎,就把陶陶抱到腿上。他抬手掰了一下陶陶的下巴,让他脖子上的伤露出来,冷声问:“这是想掐死你?哪个没教养的东西干的!” 霍玄是个将军,还是个冷面将军。此时发话,用的是训兵时的厉色语气。 陶陶先是抖了一下双肩。他眨巴着眼睛望着霍玄,心里想着:原来将军这段时日跟他们说话都算是温声细语了? 肖折釉是连霍玄杀人都见过的,对他的脾气一点都不意外。让她意外的是霍玄第二次为他们站出来。她原本觉得只是道歉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她悄悄看了霍玄一眼,又匆匆垂了眼,将眼中的惊讶藏起来。 三奶奶何尝不是吃了一大惊?她微微张着嘴,连想要说什么都反应不过来。霍文聪c霍文慧还有六岁的良儿都吓着了,畏惧地向后退了退。 老太太的目光落在陶陶的身上,显然是没想到霍玄会这么在意这个孩子。 “嗯?”霍玄略冷的目光缓缓扫过霍文聪c霍文慧和良儿,最后落到三奶奶的身上。 三奶奶讪笑了一下,说:“二哥,不过是小孩子起了争执,小事情,小事情” 她笑得尴尬,整张脸都涨红了,脸上还有先前硬挤出来的眼泪,不是一般的难看。 霍玄本想事情就这么算了,没想到这个蠢妇居然还敢找到老太太这里把事情闹大。行啊,那就拿到明面上罢。 他的目光仍旧落在三奶奶那张难看的脸上,等待着。他连重复问话都吝啬。 气氛僵持了好一会儿,三奶奶才尴尬地问霍文聪:“文聪,不过是你们几个小孩子玩闹而已。你们怎么能让下人出手去掐那个小弟弟呢?” 她这是想把事情推给仆人。不管怎么说,总比传出去说是她亲儿子想要把别人掐死强。 霍玄几不可见地勾了一下嘴角,他看着三奶奶,却喊:“折釉!” “将军。”肖折釉走到霍玄身前,清澈的皎眸望着他,口齿伶俐地说:“原本是陶陶不好,将雪球打到了良儿表少爷身上。陶陶去道歉,良儿表少爷揪着陶陶口齿不清的毛病嘲笑,更是把陶陶摁在地上,口口声声说也不知道是谁上辈子倒了霉有这么个不会说话的儿子。更是要把雪泥塞进陶陶的嘴里,‘教’陶陶说话。陶陶挣扎,良儿少爷就把陶陶压在身下,掐着他的脖子,说是要掐死这个没爹教说话的野孩子。” 肖折釉的声音好听,即使是告状也好听。 霍玄望了一眼她皎皎的眸子,转而看向一直缩在角落的良儿,道:“这名字起的不好,即日起改名恶儿。” 三奶奶急忙说:“这怎么能行,名字这事儿得他父母说了算。他父亲鲁” 霍玄直接打断她:“劳烦三弟妹跑一趟腿,让鲁旭光明日来见我。” 三奶奶愣了好一会儿,身子慢慢软下来。她怎么忘了,那鲁旭光的官职在霍玄眼里根本什么都算不上 “我和祖母还有些话说,不留三弟妹了。”霍玄别开眼。 三奶奶使劲儿咽了口气,勉强笑着站起来:“是,我就不打扰祖母和二哥了” 她讪讪领着三个孩子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又听见霍玄的声音。 “慢着。”霍玄将陶陶放下来,“小孩子做错事得罚。文聪和文慧去跪两个时辰祠堂,鲁家那孩子送走。” 三奶奶身子一晃,好半天才缓过神,艰难扯着三个孩子往外走。 看着三奶奶有些摇晃的背影,肖折釉嘴角不由翘起来。她突然发现,比起之前霍玄拿银票打发人的举动,这才是真正的撑腰 他们刚走,老太太“噗嗤”一声笑出来。她无奈地摇摇头,道:“你跟她计较什么,她是个什么出身,又是个什么脑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七出都有什么来着?”霍玄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老太太怔了怔,变了脸色。她想了想,才说:“不覆,这事儿不至于” 霍玄笑了一下,道:“祖母多心了,不过随口一问罢了。” 老太太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怎么接话。 不管是不是随口一问,他忽然问了这么一句,早晚会传到三奶奶耳中。 老太太刚想问一问嗣子之事,丫鬟禀告大老爷霍丰岚回来了。老太太看了一眼霍玄的脸色,才忙让张妈妈去迎。 大老爷霍丰岚是霍玄的父亲。他前几日有事外出,这是刚回来。他一进来,先是规矩地给老太太行了礼,喊了声“母亲大人”。然后望向霍玄,有些讨好地说:“不覆回来了,这回走得可真够久的” 霍玄看也没看他一眼,直接起身对老太太告辞,带着肖折釉c肖折漆和陶陶往外走。 肖折釉刚迈出门槛的时候,听见身后老太太和大老爷霍丰岚同时重重叹了口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第019章 肖折釉知道霍玄与他父亲关系不好,甚至这么多年霍玄从未喊过霍丰岚一声父亲。 至于缘由嘛?据说当初霍玄的母亲曾被匪子掳走,机缘巧合之下被当初的三王爷现在的皇帝救下。而又因为种种原因,她被送回霍家时已经是三四个月以后了,还大着肚子。霍丰岚不相信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自己的。任谁被亲爹怀疑不是亲生的,又是堕胎药c又是打骂赶走的,都不能太喜欢这个父亲。 而如今霍丰岚倒是确信霍玄是亲骨肉了,因为霍玄越长大,轮廓越像霍家人。 当然了,这些都是据说。毕竟高门大户里,这种事最是私密。纵使肖折釉当初嫁给霍玄前仔细查过,也没把事情查清楚,只查到这么个似真似假的笼统说法。 回到勿却居,肖折釉带着漆漆和陶陶重新对霍玄郑重道谢。 霍玄沉静的眸光在三个孩子身上一扫,最后落在肖折釉的下巴上,沉声道:“大可不必如此。” 肖折釉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不过只一瞬,她就明白了。她为了将责罚降到最小,故意将他们三个弄得惨一点。这是被霍玄看出来了 她又没想到霍玄会第二次出面,只能想法子自保。如此被霍玄看穿,倒显得她满心算计。她咬了一下嘴唇,也没解释,略微低着头不吭声。 霍玄皱了眉,肖折釉这是不高兴了?他也没说什么吧?他实在弄不懂小孩子的想法,只道:“回去罢,丫鬟c小厮应当送过去了。” “是。”肖折釉淡淡应了声,带着漆漆和陶陶往外走。 “折釉,”霍玄的目光落在肖折釉挺直的脊背上,又叫住她,“收拾妥当后带着陶陶过来诵读。” 肖折釉脚步一顿,答应下来。她提裙跨出门槛时,回头看了霍玄一眼,霍玄已经没在看她了。 偏院里已经立了五个小丫鬟和两个小厮,小丫鬟们瞧着都是不到十岁的样子,那两个小厮就更小了,约摸六七岁。 “奴婢们见过表少爷c表姑娘。”他们齐声道,又规规矩矩地颔首屈膝行礼。 肖折釉抬手虚扶了一把:“不必多礼,日后尽心做事就好。” “奴婢们一定尽心做事,绝不敢偷懒大意!” 漆漆黑溜溜的眸子转了转,古怪地看了一眼肖折釉。紧接着,她又被巨大的喜悦淹没,顾不得肖折釉了,开心地嘟囔:“这么快就真的有丫鬟伺候啦” 陶陶有点局促,抿着唇站在肖折釉身边。 烟升挑起帘子,提裙从屋里跨出来,浅笑温声地说:“咱们勿却居人不多,仓促挑了这几个年纪差不多的丫鬟c小厮。倘若他们不听话c不可心尽管跟我说,再换就是。眼下已经是傍晚了,只来得及将偏院大致拾弄一番。赶明儿再从库房搬些东西过来添置。不管是吃的还是用的,若缺了什么尽管说一声。” 她又蹙起眉看了一眼几个丫鬟,轻斥:“还不快去给几位小主子烧水,准备干净衣裳。” 几个小丫鬟应了声,匆匆去了。 烟升有些诧异地看着肖折釉,只因自她出来,肖折釉就一直盯着她的脸看,静静的皎眸一眨不眨的。 烟升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提着裙子蹲在肖折釉面前,藕色的千褶裙垂落在地上。她笑着问:“表姑娘是有什么事情吗?” 肖折釉盯着烟升的脸,缓缓摇头。她的嘴角慢慢翘起来,说:“只是觉得姐姐很好看,像一位故人。” “表姑娘这话折煞奴婢了!”烟升笑着站起来,牵着肖折釉的小手往屋里走,“听说几位小主子伤了,云大夫已经在厅里侯着了。” 肖折釉望着烟升牵着自己的手,即使半垂了眉眼,也藏不住眼中的暖意。 烟升和云卷都是自小跟着她的,烟升比她大两个月,云卷比她晚出生几日。烟升文静温柔,云卷活泼俏丽。她小时候不想抄书c做女红,就一口一个“小姐姐”撒娇扯着烟升帮忙。烟升总是红着眼睛哭:“公主,您快别这么喊了!奴婢帮您还不成吗?这可是欺君的罪奴婢这条命早晚要折在您手里” 分别时,她们都是十五岁刚要绽放的年纪。再遇时,她变得更加温柔好看,可却认不出她了。 肖折釉第一次想倘若她把身份说出来呢? 肖折釉蹙着眉,心里雀跃的欢喜冷下去。倘若她父皇和母后还在,她当然愿意义无反顾尝试一次,哪怕不被人相信。可是他们都不在了,她和其他几位公主被当今陛下随意打发似地嫁了人。她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别说没人信她,她连对谁说都不知道。 霍玄吗?肖折釉沉默。本来就是毫无感情的指婚,别说霍玄不会相信,就算他相信了又能怎样?会接受这样一个转世后的小妻子?说不定给予她的照拂还不如如今。更何况如今的霍玄如日中天,有太多权势之家的名媛供他挑选续弦。 本来就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再转世又何必念着前世。 “表姑娘您慢点,当心门槛。”烟升回眸浅笑。 肖折釉回之以笑,将蹦出来的冲动压了回去。 几个孩子打架并没有留下什么严重的外伤,云大夫留给他们一瓶消肿的药膏便离开了。烟升离开前多次嘱咐若是缺了什么让丫鬟去找她。 “姐,我我们以后住c住这么大c大的地c地方吗?”陶陶仰着头望着肖折釉,一脸的惶惶不安。 “是的,暂时会住在这里。咱们以后住的地方只会越来越大,越来越好!”肖折釉揉着弟弟的头,有点心疼。这偏院并不大,却让陶陶惶惶成这样。不是说霍玄怠慢,只是霍玄这个人习惯一切从简,他的勿却居本来也不大。 “那c那我c我们会被c被赶赶走吗?”陶陶仍旧不安地问。 肖折釉自然看出来老太太没看好陶陶,能不能被赶走这事儿,她也说不好。可是她只能笑着安慰陶陶:“当然不会呀,陶陶今天不是看见了吗?霍将军帮着咱们呢!” “哦对!”陶陶恍然大悟,“将军帮c帮着咱们!” 肖折釉望着他高兴的样子也弯了眉眼。 “二姐在c在做什么呀?”陶陶歪着头望着一旁的漆漆。 漆漆盘着腿坐在鼓凳上,盯着面前的一排小丫鬟。黑黑的眼珠子转来转去,古灵精怪的。 肖折釉回头看了她一眼,颇为无奈。 一共五个丫鬟并两个小厮。会有一个丫鬟c两个小厮跟着陶陶,剩下的四个丫鬟当是肖折釉和漆漆一人分到两个。漆漆这是要先选,怕肖折釉跟她抢。 正如烟升说的,勿却居人口不多。可每一个下人都是精挑细选的,能送到这里,定是烟升仔细相看过的。哪个都一样,肖折釉又怎么会跟她抢。 其实漆漆哪里会挑丫鬟?她挑了半天,把陶陶喊了过来。“陶陶,你看好哪个了?你先选!” 陶陶随意看了一眼,冲她咧着嘴笑,说:“都行!” “那也得挑一个!”漆漆坚持。 陶陶还是摇头:“都c都好!” 漆漆瞪了他一眼,把个子最高的一个唤作白瓷儿的丫鬟分给陶陶,还问他:“这个行吗?” 陶陶只是笑嘻嘻地点头。 把白瓷儿分给陶陶之后,漆漆又挑了红芍儿c橙桃儿给自己,把剩下的绛葡儿和绿果儿留给肖折釉。 她扬着小下巴,得意洋洋地问肖折釉:“姐,你同意吗?” “同意。”肖折釉有点想笑。 她上辈子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什么都要最好的,她不会主动去争,但是会高傲地等着别人把最好的捧给她。哪怕是一样的东西,她也总有优先选择的权利。 若是上辈子的她遇见漆漆这样的臭孩子,她只要皱一下眉,自有人好好收拾她。当然,她上辈子也没遇见过跟她抢东西的人。不过如今她倒不会和一个小孩子争东西了。更不会跟才七岁的漆漆争东西。 若不是肖折釉小时候还未适应如今身份,跟漆漆争了几次东西,害得漆漆又饿肚子又被揍,漆漆也不会讨厌她成这样。 上辈子的时候,肖折釉也有皇兄弟c皇姐,可是宫中手足情太过凉薄。她曾与五公主交好,后来五公主的母妃不甘心妃位谋害皇后,被肖折釉的母后赐死。一向与她交好的五公主仇恨地看着她c陷害她,甚至将她的胞弟推进井中宫中之人那一张张灿笑的面孔下全是斑斑点点的毒疮。当然,肖折釉也不例外。 所以,肖折釉这辈子很珍惜小户之家的手足情。纵使漆漆每天都在讽她c气她,可是漆漆是她的妹妹。是那个嘴上骂你怪你,仍旧给你留了糕点的妹妹。是那个烦你生病连累人,还守在药炉旁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火的妹妹。 肖折釉还记得三四岁的漆漆坐在地上哭着喊:“阿爹!我就吃一口!就一口!呜呜呜姐姐是你女儿,我是捡来的!什么好的都给她!呜呜呜我就吃一口” 肖折釉那个时候不懂,她做惯了公主,习惯了好的都是她的。可后来想一想,若她是年纪那么小的漆漆,父母那般偏心心里也是难受的。 陶陶是她一手养大的,可是对于只小了一岁的妹妹,肖折釉的确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做一个合格而亲昵的姐姐。 “姐,该c该走了!”陶陶拽肖折釉的衣角。 肖折釉收起思绪,带着先前准备好的《百诗录》,牵着陶陶往霍玄那里去。霍玄已经没有再绘制宫殿草图,他双腿交叠坐在太师椅里,捧了一本兵书在看。 “将军,我带着陶陶过来了。” 霍玄“嗯”了一声,再无别话。 肖折釉就如当初那样,拉着陶陶在角落里的椅子里坐下,一句一句教着陶陶诵读。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去。 期间烟升进来两趟,给霍玄添了茶,也给肖折釉和陶陶倒了茶水。她压低了声音问肖折釉:“表姑娘要什么茶?” 肖折釉看了霍玄一眼,说:“清茶。” 霍玄将手中的书卷放下,上半身向后倚靠着,阖眼养神,听着肖折釉教陶陶一句句念诗的泠泠清音。 原本肖折釉还担心这样教陶陶念诗会扰了霍玄,可是时间久了,她便也投入进去,一心一意教着陶陶。 “上有青冥之长天。” “上有青c青冥之长天。上c上有青冥之长天。”陶陶咽了口唾沫,“上有青冥之长天!” 肖折釉嘴角翘起来,高兴地教他下一句:“下有绿水之波澜。” “下有绿水之c之波澜!” 霍玄将手中的茶盏往案上重重一放,滚烫的茶水洒出来,溅在他的手背上,落在黄梨木长案上成了一小滩。 肖折釉和陶陶都吓了一跳,回头去看霍玄,却见霍玄冷着一张脸,脸色比之在老太太屋里时更差。 肖折釉吃了一惊。这是哪里惹了他? 烟升提着裙子,急匆匆小跑进来,她看一眼霍玄脸色,急忙说:“奴婢先带他们两个出去。” 她焦急拉着肖折釉和陶陶往外走,陶陶人小腿短,迈出门槛的时候差点绊了一跤,幸好肖折釉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 出了屋,烟升蹲下来,对肖折釉说:“澜这个字忌讳,日后诵读诗句的时候切不可再提了。” “为什么忌讳这个字?”肖折釉蹙着眉,心里有个不好的预感。 烟升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实说:“咱们将军亡妻名中有这个字,这个字是不得在将军面前提起的。” 烟升回头望了一眼,又说:“表姑娘,您先带着弟弟回去。奴婢得进去了。” 烟升匆匆进了屋,肖折釉却整个人愣在那里。 她上辈子叫盛令澜。 肖折釉不得不想起那个和她前世有着近九成相似容貌的赵素心。就因为赵素心长得像她,霍玄令归刀毁了她的脸原来是连她的名字都不能提的? 为什么? 难道她在不知不觉中惹了霍玄的嫌恶?使得霍玄厌恨她? 可是没道理嘛。 她就和霍玄做了一日的夫妻,哪里会得罪他? 可除了霍玄厌恶她c憎恨她,肖折釉想不到别的理由。难不成是霍玄痴恋她成魔啦?怎么可能嘛。不过两面之缘日夫妻罢了! “姐姐”陶陶局促不安地望着肖折釉。 肖折釉安慰他似地笑笑,说:“没事儿,咱们回去吃晚饭。” 肖折釉也很忧心,如今他们三姐弟可以说是全仰仗着霍玄过活。他们得罪了谁都不能得罪霍玄。更何况,肖折釉还在挖空心思地想自己上辈子什么时候得罪了霍玄? 晚膳摆上来的时候,肖折釉仍旧心事重重。 “表姑娘,三姑娘身边的丫鬟过来了。”绿果儿进来禀告。 漆漆和陶陶立刻如临大敌。肖折釉也有点疲惫,她点点头,让绿果儿把人请进来。 来的这个小丫鬟十一二岁的样子,一进屋,敷衍似地行了礼,趾高气昂地说:“我们姑娘心善,觉得这道雁鸢翡翠羹好吃,你们小地方来的肯定没吃过,特让奴婢送过来赏给你们!” 她笑嘻嘻地将食盒放在四方桌上,把里面的雁鸢翡翠羹取出来,关切地说:“你们没吃过吧?这东西可不能凉了再吃,得趁热吃,味道才好呦!” 漆漆鼓着腮帮子c瞪着杏眼,气呼呼的。陶陶紧抿着唇,脸上有点红。屋子里的几个小丫鬟脸上的表情也各不相同,有的掩饰得好,有的掩饰得不好,已是满脸气愤。 肖折釉目光轻轻一扫,将屋子里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她的目光最后落在桌子上的那碗雁鸢翡翠羹上。 这个雁鸢翡翠羹是挺好吃的,啃啃就很喜欢吃。 啃啃是肖折釉上辈子养的一只西施犬。 高傲的盛令澜和隐忍的肖折釉在打架。肖折釉放在膝上的手握起,松开,再握起,又松开。 忍还是不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第020章 漆漆和陶陶毕竟年纪小,又习惯了有事儿找肖折釉出头,此时都不吭声。一屋子丫鬟刚分到这里来,也想知道自己主子的脾性。在最开始的惊讶恼怒后,都悄悄观察起肖折釉的反应。 “你叫什么?”肖折釉最终还是抬手,拿起白瓷小汤匙,动作缓慢地搅了两下晶莹剔透的雁鸢翡翠羹。 “奴婢黄莺。”黄莺望着肖折釉搅弄雁鸢翡翠羹的手,不知怎么的,她脑子里忽然蹦出“优雅”这个词儿。优雅?不过是乡下来的野孩子,哪里配得上这两个字。黄莺翻了个白眼,立刻抛开这个想法。 “这雁鸢翡翠羹瞧着是不错,就赏了你罢。”肖折釉的声音淡淡的。 “既然是俺们三姑娘送来的,奴婢哪儿能吃呐!”黄莺踮了一下脚,神态中透露着几许轻视。 “绛葡儿c绿果儿,服侍她吃下。”肖折釉忽松手,白瓷汤匙落在碗中,匙柄撞在碗沿儿,碰出清脆的声响来。 肖折釉的嘴角略略翘起,带着点嘲意。 绛葡儿和绿果儿愣了一下才明白肖折釉的意思。 “奴婢遵命!”两个小丫鬟一喜,朝黄莺冲过去。 “你们两个干什么这是!”黄莺皱着眉往后退。 绛葡儿c绿果儿笑嘻嘻地说:“当然是请姐姐吃东西呀!” 她们两个脸上带着笑,手下却暗暗使了劲儿,牢牢抓住了黄莺的胳膊。 一旁的白瓷儿急忙端起那碗雁鸢翡翠羹朝黄莺嘴里灌进去。 绿果儿还在一旁笑嘻嘻地问:“黄莺姐姐,好不好吃呀?” “唔唔”黄莺拼命挣扎还是被灌了一嘴。雁鸢翡翠羹有点烫,将她嘴里烫出了泡。又因为她拼命挣扎的缘故,一半的雁鸢翡翠羹沿着她的嘴角淌下来,顺着她的脖子流进衣裳里,又烫又狼狈。 黄莺吓坏了!她明明是来打别人的脸,怎么变成这样了?挣扎不了,她开始哭,摇头晃脑地哭。粘稠的羹汁呛进鼻子里,又是喷嚏,又是咳嗽。 肖折釉轻轻蹙了一下眉,她挺得笔直的脊背放松下来,倚靠着椅背。 “你的主子难道没有教过你当奴才的不能在主子面前失仪?”肖折釉轻飘飘地上下打量一遍黄莺,目光游走地很慢很慢,“红芍儿c橙桃儿,掌嘴。” 红芍儿和橙桃儿看着绛葡儿几个人往黄莺嘴里灌东西,她们早就跃跃欲试了,听了肖折釉吩咐,立刻应了一声冲过去。 两个小丫鬟也不说话,气势汹汹地挥舞着小巴掌,使劲儿往黄莺脸上招呼。 黄莺真的吓着了,她哭着说:“我c我可是三姑娘派” “黄莺姐姐,你可真是不长记性,正是因为不守规矩才挨了巴掌,我们表姑娘又没问话,居然还敢开口。”绿果儿笑嘻嘻地打断了她的话。 橙桃儿则是继续用巴掌堵黄莺想要求饶的嘴。 “漆漆c陶陶,咱们吃饭。”肖折釉转过身来,慢悠悠地拿起筷子,夹了菜,小口小口地吃着。 “好”漆漆和陶陶两个人看了一眼肖折釉,又看了一眼被打得不成样子的黄莺,默默拿起筷子来低着头吃饭。他们两个哪里见过这样的事情?不由心里忐忑打鼓。 肖折釉看着漆漆和陶陶闷声吃白饭,连菜都忘了吃。她暗想漆漆和陶陶毕竟是小地方出来的,如果真的想要在霍家立稳,或者说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明定城立稳,他们两个身上还有很多东西得改一改。 “吃这个,这个不错。”肖折釉拿起公筷,为两个孩子添了菜。她晓得漆漆和陶陶的改变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儿,急不得。 漆漆和陶陶抬起头来偷偷地看了一眼淡然的肖折釉,心里好像也没那么紧张了,尽量无视巴掌声和哭啼声,大着胆子吃起饭。 过了一刻钟,红芍儿和橙桃儿心里纳闷这到底要打多久啊?两个小丫鬟对视一眼,又求助似的看向对面的绛葡儿c绿果儿c白瓷儿。几个小丫鬟都没有什么主意。最后还是年纪最大的白瓷儿毕恭毕敬地问肖折釉:“表姑娘,这个黄莺不听话,要掌嘴多少呀?” 肖折釉慢慢将嘴里的东西吃下,又抿了一口汤,才说:“打到你们累了为止,红芍儿和橙桃儿累了就换绛葡儿和绿果儿,轮着慢慢来。不急。” “好咧!”小丫鬟们应了一声,更大了胆子。给人做丫鬟的,最是希望自己的主子硬气,这样跟着主子也不会吃亏,在丫鬟小厮间说话做事也有底气,不受委屈。 黄莺一听,吓得腿都哆嗦了,今儿个莫不是要把小命赔在这里?她直愣愣想要跪下求情,怎奈胳膊被绛葡儿c绿果儿束着,根本动弹不得。 “哎呀!”绿果儿惊呼一声,“她尿裤子了” 肖折釉蹙了一下眉,略嫌恶地放下筷子,说:“送她出去罢。” 几个小丫鬟答应下来,急忙把黄莺拉出去。 黄莺没了钳制,一下子跪在雪地里。她跪坐在那儿哭了一会儿才爬起来,哭哭咧咧地去找三姑娘给自己做主! 绿果儿c橙桃儿几个小丫鬟回了屋,忍不住一阵嬉笑。 “就她还敢来欺负咱们表姑娘,真是胆大包天!” “就是!就是!居然吓得尿裤子了,就这点胆子也敢来挑衅?” “哈哈哈哈” 白瓷儿轻咳了一声,给她们使了个眼色。几个小丫鬟一愣,急忙去看肖折釉的脸色。 肖折釉已经没有再吃饭了,正端着茶盏小口抿着唇,眉眼之间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几个小丫鬟禁了声,低垂顺眼地垂手立着,再不敢喧哗,担心一个“失仪”的罪名下来,挨了巴掌。 出了口恶气之后,几个小丫鬟低着头,又开始担心起来。会不会过分了? 陶陶望着肖折釉,有点不安地问:“姐,要c要去对将c将军说吗?” “不去。”肖折釉回答得很确定。 看着陶陶皱着眉不解的样子,肖折釉也没跟他解释。这也不是一句两句就能对他解释清楚的。 眼下已经天黑了,她如今身份未定,不合适夜里去找霍玄,免得惹出闲话。更何况,这事儿说起来不过是处理了个丫鬟的小事罢了。既然霍玄曾说过以表姑娘之礼待之,她处理个小丫鬟就不碍事了。 其实肖折釉心里还有另外一番计较。倘若今日找事儿的侍女是府里大姑娘身边的人,肖折釉恐怕还要隐忍一番。三姑娘嘛和她那个蠢笨的母亲一样,不需要放在眼里。因为霍玄看不上那一房的人,或者说有仇。 府上的三爷和霍玄同岁,只小了四个月。四个月,正是霍玄母亲沈禾仪大着肚子回府的时候。而三爷的生母孙姨娘之前是沈禾仪的陪嫁丫鬟。肖折釉不清楚这到底是不是巧合,可是她晓得霍玄厌恶那整房的人。 晚上,肖折釉把绿果儿c绛葡儿叫过来问问府上的情况。毕竟已经过去了近九年,而当年她在府里也不过住了小半年,她得将霍府如今的情况摸透。肖折釉将府里大致情况问得差不多了,又似随意地问:“烟升这名字真好听,烟升云卷咦?府里会不会真的还有个云卷?” “没有呢,没有叫云卷的丫鬟。”绿果儿伶俐回答。 肖折釉随意“哦”了一声,岔开话题,问起别的事情来。 想来云卷到了年纪放出府嫁人了,肖折釉也不再多想云卷,只愿她一切安好。说起来,当肖折釉知晓烟升还留在霍府的时候,还以为烟升做了霍玄的填房,毕竟她年纪不小了,居然还没有放出府嫁人。只是等她见到烟升的装扮,才知晓她还是以大丫鬟的身份在霍玄身边伺候。也是有点奇怪。 第二日一早,肖折釉带着漆漆和陶陶早早用过早膳,就去给霍玄请安。 “折漆和陶陶先回去,一会儿教导先生会过去。折釉留下。”霍玄还在吃早饭,并未抬头。 肖折釉半垂了眼睛,静静立在一旁候着。 霍玄抬眼看她,忽然问:“雁鸢翡翠羹好吃吗?” 肖折釉抬头,撞上霍玄沉沉墨眸。她翘起嘴角,挽起一抹笑,甜甜地说:“三爷那边明明知道将军出面将事情了结了,还假托三姑娘的名义,找个小丫鬟来羞辱。定是故意打将军的脸!这点弯弯道道,折釉一猜就猜到了,没用将军出马,直接将人打发了!折釉聪明罢?” 她皎皎澈澈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霍玄,诚恳中带着点小小俏皮似的邀功。 霍玄低笑了一声,别开眼。 肖折釉翘起的嘴角里那抹笑就更真了几分。 过了片刻,霍玄又忽然问:“不生气了?” “生什么气?”肖折釉怔了怔,茫然地望着他。 霍玄深看了她一眼,才说:“没什么。” “将军若是没有别的事情,那折釉先回去了?听说教导先生一会儿会到,折釉可不想迟了。” “是给折漆和陶陶找的识字先生,你不必去。”霍玄停顿了一下,“你小小年纪认字倒是不少。” 肖折釉教陶陶诵读的诗句其中可不乏生僻字。霍玄曾多次觉得肖折釉并不像这样小的年纪。他曾以为她是因为家中遭到变故,身为长姐不得不成长起来。可是读书识字这种事并非一朝一夕能掌握的。他略皱了一下眉,重新审视肖折釉。 肖折釉一惊,耳边炸响当初赵素心惊恐的尖叫声。她忙解释:“家里虽贫,哥哥却是自小读书的,他教了折釉很多诗句。” 她又解释:“哥哥只是胡乱教我,我是会很多诗词,可是换一卷书就会有好些字不认识了。” 霍玄沉默。 肖折釉飞快回忆了一遍往昔与霍玄的相处,忽得想到当初霍玄曾让她读书,她挑了一本《千里志录》。她硬着头皮继续解释:“哥哥也教过我别的书,比如《千里志录》c《千草六记》” 肖折釉悄悄打量霍玄的神色,可霍玄许是脸皮太厚了罢,根本看不出喜怒情绪来! “大可不必如此。”霍玄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这已经是霍玄第二次对她说这话了,肖折釉便第二次一头雾水?大可不必如此?这个“此”到底是什么? 但是肖折釉知道霍玄又对她不满了。看着霍玄继续吃东西,肖折釉也不再说话,静静候在一旁。她想得明白,霍玄定不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留下她,总是有原因的。反正如今寄人篱下,一切仰仗着他生活。他让她干嘛那她就干嘛,大不了斟茶倒水当个跑腿小丫鬟呗。 霍玄吃着东西,却想起府中四爷霍锐抱着女儿的情景。父女两个其乐融融的,那小姑娘也不怕他父亲,搂着她父亲的脖子开心地笑。 霍玄抬头,看向垂首立在一旁的肖折釉。 不行,太大了。肖折釉不是抱在怀里哄的年纪了 肖折釉感受到霍玄的目光,茫然地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 霍玄轻咳了一声,别开眼,道:“想让你帮忙抄几本书。” “折釉的荣幸!”肖折釉笑着答应下来。抄书可比守在他身边斟茶倒水要容易多了! 霍玄的书房比之别人的书房更简单一些,一张长案,长案上一干笔墨纸砚,长案前一座灯架。整面墙大小的书橱,再加一把椅子,已是全部。连小几c卧榻c甚至花木都没有。 肖折釉要在这里抄书,还是烟升现办置了一套桌椅。 肖折釉撒了谎,就要用无数个谎话圆下去。比如,她要怎么隐瞒笔迹,如何才能写出一个小孩子的拙嫩字迹来。她略一沉吟,用左手握起毛笔,装成左撇子!如此写出来的字儿,还真的有点像小孩子的手笔 霍玄的视线从书卷移开,看了一眼肖折釉的左手,复低头看书。 没过多久,肖折釉看了一眼霍玄正看书看得很认真,她忽然放下笔,悄声走出书房。 霍玄一直等到她出了屋才抬起头看她远去的背影,皱了一下眉。肖折釉已经十分故意做到悄无声息了,可是她走路的时候一向沉稳,步子像量过似的。所以霍玄还是听出了她脚步声中的些微焦急。 霍玄放下手中的书,起身立在窗前,将窗户推开一点,望着院子里的肖折釉。肖折釉背对着他,霍玄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见她抬起手似乎捂着嘴,然后双肩颤了一下。 她这是在打喷嚏? 肖折釉有点发烧。许是因为刚从四季如春的南青镇赶来明定城有些不适应这里的气候,她前两日就有点低烧。而霍玄的书房连个炭火盆都没有 肖折釉站在雪地里缓了一会儿,待鼻子舒服了些,才悄声往回走。她站在门口看了一眼霍玄,见霍玄还是如她离开时那样坐在椅子里读书,并未抬头。她松了口气,提裙跨进门槛,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回到自己的桌位,拿起笔来继续抄书。 她埋首抄了两刻钟,忽然觉察出有点不对劲的地方。肖折釉抬头,这才发现屋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烧起了火盆。艳黄的火焰不停地跳跃,将整个书房带来一层又一层的暖意。 肖折釉抿了一下唇,嘴角轻轻翘起一点,继续抄书。 她又抄了两刻钟,烟升走进来,将一碗刚煮好的姜汤放在肖折釉的桌角。肖折釉望了一眼霍玄,小眉头揪了一下。她不喜欢姜的味道 归刀紧跟着烟升进来,禀:“将军,鲁大人求见。” 肖折釉一喜,急忙起身:“那折釉先回避啦!” “把姜汤喝了再走。”霍玄翻了一页书,并未抬头。 肖折釉扯起嘴角笑了笑,说:“让鲁大人等着不太好罢?折釉哪能耽误将军的事情呢?要不然我带回去喝就好” 霍玄抬眼,看向她。 肖折釉不吭声了,她看一眼桌角褐色的姜汤,心里都快要哭出来了。烟升熬的姜汤最苦最辣了!她硬着头皮端起姜汤,叹了口气,才小口小口地喝着。 越喝越苦,越喝越辣! 肖折釉觉得自己喝了好些,可是一看碗中,竟只喝了那么一点点。 “我” “不许剩。”霍玄直接打断她的话。 肖折釉在心里把霍玄这个一朝得势的臭将军骂了几句,才闭上眼睛,一股脑把碗里的姜汤喝了。当她把整碗姜汤喝到肚子里,她的眼圈都红了。 霍玄有些意外地看着她眼底的湿意,吩咐烟升沏一盏清茶给肖折釉。 肖折釉一连喝了三盏茶,才舒服一点。 “回去好好休息罢,”霍玄顿了一下,“想吃什么让下人去准备。” 肖折釉谢过才往外走。她又喝姜汤又喝茶水,耽搁了好一会儿,她出去的时候,看见鲁大人立在雪地里,想来已经等了很久。 肖折釉为了不迎面碰上他,绕了道,从抄手游廊里穿行。 她走在抄手游廊里时,耳畔忽听到几声犬吠。她脚步僵在那里,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循声找了去。 那里是霍玄的卧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第021章 确切地说, 那是盛令澜在霍家住了半年的卧房。 当初她与霍玄成亲第二日霍玄就离开了明定城,之后的半年她便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 “吱呀——”雕花木门拉长了音,肖折釉轻轻推门进去。 一晃眼, 熟悉的布置映入眼帘,肖折釉竟是长久的呆怔在那里。 她曾嫌弃这里原本的布置太单调,又嫌弃大红的床幔被褥太难看, 所以在霍玄离家的那段时日, 她按照自己的喜好一点一点布置这里, 把这里变成她喜欢的样子。 碎玉镶紫檀木围屏上的芍药图是她亲手绣出来的, 雕着古灵精怪灵鹿的衣橱,做成六角型的黄梨木小柜, 上大下小的双开门矮柜,羊脂白玉雕成的梳妆台, 缠金丝的鼓凳十锦隔子上摆着各种各样的小东西, 渔翁泛湖的核雕,双牛对角的玉雕,八角楼的象牙雕,嵌着红宝石的七巧盒 她拨开搭扣,将七巧盒子打开,里面熟悉的干花映入眼帘。她养芍药,有时候会在花落的时节做一些干花。 她摩挲了一下七巧盒上的红宝石, 不舍地将盒子合上。 回头望向熟悉的布置, 好像她昨日还住在这里, 不是离开了近九年一样。 肖折釉不由自主绕过围屏, 走到里面,然后猛地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素雅的月白色床幔间,坐着一只雪白长毛的西施犬。它蹲在床上,弓着腰,警惕地看着肖折釉,喉咙里还发出低低的“唔噜”声。 “啃啃”肖折釉疾步向它奔去,带着久别重逢的欢喜。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一阵急促的吠声拦住了肖折釉的脚步。 肖折釉在拔步床前停下来,整个人僵在那里。她才反应过来她现在不是盛令澜而是肖折釉,她的啃啃不认识她了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啃啃站起来,抬起前脚,不停地叫,一声赛过一声。 “别叫!别叫”肖折釉急了。这里应当是霍玄的卧房,她偷偷跑到这里来,若是被别人知晓可不会有好事儿。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啃啃叫得更欢了。 肖折釉蹙起眉瞪它,轻斥:“再叫就拿红头绳给你编小辫!” “汪汪汪”啃啃的声音低下去,它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肖折釉。 肖折釉松了口气。 以前她很喜欢用红绳将啃啃双耳下长长的雪白毛发绑一对小辫子,每次啃啃都不乐意地躲在角落里不想见人,它是一只小公狗 “谁让你来这里的?”霍玄的声音在肖折釉背后响起,沉沉的声音里带着点愠意。 刚松了口气的肖折釉吃了一惊,脊背更挺了三分。她转过身去,有些不好意思地望向霍玄,低声解释:“我c我” 她咬了一下嘴唇,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如论如何,她都不应该私闯霍玄的卧房。 瞧着肖折釉这样,霍玄的那点愠意不由淡淡消散。 “汪!”啃啃从床上跳下去,跃到霍玄的脚边,只一对后脚立着,朝霍玄示好似地伸出两只前脚。 霍玄低头看它一眼,伸手一捞,就把它抱起来。啃啃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窝在霍玄的怀里,抓了霍玄的衣角,啃着玩。 肖折釉有些惊讶地望着这一幕,只觉得眼前瞧上去分外和谐的一人一狗有一种诡异的感觉。她的啃啃怎么能这么乖巧的愿意被霍玄抱着?她的啃啃是除了她谁都不跟的 望着霍玄怀里那白白的一团,肖折釉心里有点醋意。 这是她的啃啃,她的她的 霍玄心里也觉得有点奇怪,啃啃性子和它主人一样,有点小傲气,谁都不搭理。看你一眼都吝啬的小傲气。偏偏霍玄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啃啃歪着小脑袋望着肖折釉,那目光太平和友好了。 霍玄拍了拍啃啃的后背,把它放下来,才看向肖折釉。他在等,等肖折釉的解释。可是肖折釉根本没看他,她的目光追随着啃啃,看着它跳上床,抱着个手鞠玩儿。 那个手鞠也是她一道道彩线缠上去的。 “折釉。”霍玄不得不又喊了她一声,略加重了语气。 肖折釉回过神来,有些蔫蔫地说:“听见小狗的叫声,一时好奇就进来了。是我不守规矩,做错了。” 她这般说,霍玄反倒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了。他默了默,才道:“出去罢,这里冷。” 肖折釉应了一声往外走,她绕过围屏的时候忽回过身来,略翘着嘴,说:“将军,你身上沾了两根狗毛。” 霍玄一怔,低头去看,果见胸前衣襟上粘了两根长长的白色狗毛。霍玄颇为无奈地捡了,才回头看向啃啃。 啃啃已经没有再玩手鞠了,正歪着头望着肖折釉的背影。 “折釉,先跟我来一个地方。”霍玄站在檐下,叫住走在抄手游廊里的肖折釉。 虽不知缘由,可是霍玄看得出肖折釉情绪有些低落。 霍玄把肖折釉带去了库房。 “赏下来的首饰堆积在这里没人动过,挑些你喜欢的。” “将军,折釉身上带着孝不能佩戴首饰呢。” “无妨,可以先挑着,等过了孝期再用。再者,你那边院里的布置也不够多,可以挑一些。”霍玄走到一座架子前面,指向一个精致的象牙雕二层画舫问:“这个怎么样?” 肖折釉还沉浸在她一手养大的啃啃跟别人跑了的低落里,她觉得霍玄抢了她的啃啃,而她的啃啃也是个负心的。她并没有仔细去看霍玄指着的牙雕画舫,反而问:“将军,我觉得这里的东西都很好看,可以都搬走吗?” 霍玄沉默片刻,道:“偏远太小了,恐装不下这些东西。库房钥匙在烟升手里,一会儿你让烟升再为你配把钥匙,什么时候缺了东西自己过来拿便是。” 肖折釉怔了怔,只觉得霍玄这人有点傻。难不成他只会行军打仗不会管家?不过是随便捡回来的一个孩子,这就把库房钥匙给了? “将军说笑了,折釉只是随口说说罢了,将军不要当真。”肖折釉到底是心情好了些,挽起嘴角开始认真挑选东西。 霍玄说的没错,她的确缺一些首饰,就算现在用不上,也得为日后备着,免得被其他人轻视。霍玄眼下说她可随意来拿东西,可日后他若是反悔了呢?肖折釉可不愿意相信他,还是趁着机会尽量多挑些好东西才是真。 别说,霍玄的库房里好东西可真不少!肖折釉为自己还有漆漆c陶陶都挑了些首饰,然后又挑了一些古玩摆设布置偏远。 肖折釉带着一溜两行的小厮c丫鬟陆续搬东西回偏院。霍玄立在檐下看着她,看着她略微变得轻快的脚步,看着她眉眼间的笑意。原来四弟果真没有骗他,哄小孩这种事,最好的法子就是送东西。霍玄回头看了一眼被塞得满满登登的库房,还是觉得送这些东西远远不够。 肖折釉回到偏院的时候,漆漆和陶陶正在书房里上课。肖折釉无比庆幸霍玄说她不用来上课,一想到她要假装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糊弄教导先生,就觉得可怕。 她让小厮c丫鬟放低了声音,悄声摆放东西,免得吵到书房。 等到漆漆和陶陶下了学,一脸惊奇地望着焕然一新的偏院。本来就够大够气派了,如今变得更像有钱人家了! “姐,这都是你跟霍将军要的?嘿!你可真厉害。”漆漆摸着一个描绘青竹的广口白瓷花瓶一脸惊喜,“这个和阿爹做的好像!” 陶陶在一旁直点头,“像!像!”。 许是这辈子受了阿爹和哥哥的影响,肖折釉挑的这些东西里面,竟然大部分都是瓷器。望着那些瓷器,仿佛更亲切了些。 趁着漆漆和陶陶欣喜地摆弄各样东西时,肖折釉去了趟书房。她翻了翻桌子上的小册子,先是看了霍玄给漆漆和陶陶请的教导先生的墨宝,肖折釉点点头,还是很满意的。看来霍玄给漆漆和陶陶找的教导先生是不错的。她又去看了看漆漆和淘淘写的大字。漆漆和陶陶写的字肯定是不好看的,但是能看出来他们两个很认真地写了。这下肖折釉便放心了。 她回来的时候忙着收拾东西,没顾上教导先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理说应该问候一声。肖折釉蹙了一下眉,还是觉得几个小丫鬟没将事情做好,不过这几个小丫头都是十来岁的年纪,到底不能把事情想的处处周到。她把绛葡儿和绿果儿喊来,让她们两个记着明日先生走的时候知会她一声。 绛葡儿和绿果儿急忙答应下来,暗想没将事情做好,日后可要更加谨慎仔细些。 肖折釉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还是有点烧。她不想再喝姜汤了,只让丫鬟们午膳的时候不用喊她,回房小睡一会。 肖折釉这一觉一直睡到傍晚,最后还是绿果儿进来把她喊醒的。 “表姑娘,二少爷和三姑娘亲自过来了!”绿果睁大了眼睛,有点儿慌。她这是担心三姑娘为黄莺出头呢!莫不是真的将事情做得太过分了? 肖折釉将将醒来,越发觉得脑袋沉沉的。她揉了揉额角,道:“服侍我梳洗换衣。” “诶!”绿果儿应了一声,急忙忙活起来。她偷偷看了一眼肖折釉的脸色c慢悠悠的动作,觉得自家主子实在是太淡定了,难不成自家主子还有后招?这般想着,她的心也放回了肚子里。 肖折釉到了前厅,霍文聪和霍文慧已经等了很久。漆漆和陶陶挺着腰杆坐在对面,那小腰杆挺得都有点僵了。几个孩子谁也没说话,就这么对坐着。 看见肖折釉过来,陶陶急忙起身喊了一声:“姐姐!” 声音里是浓浓的喜悦,好像救场的人终于赶来了! 肖折釉牵着陶陶的手,走过去坐下。 “睡得有点沉,让二少爷和三姑娘久等了。”肖折釉淡淡地笑着。她的目光轻轻一扫,没在霍文聪身上看出什么端倪,却在霍文慧的脸上看见一个巴掌印,那是个成年人的手掌印,断然不是昨日漆漆打的。 霍文慧恨死对面这三个来路不明的野孩子了,她恨不得让人将面前的三姐弟活活打死!可是她只能忍了眼底的湿润,勉强扯出一抹笑来,说:“昨天的事情是我们不好,是我们太小气了,我和哥哥来给你们道歉了。” 漆漆古怪地看了一眼霍文慧,觉得自己见鬼了,这还哪里是昨日趾高气昂的霍文慧?陶陶也睁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肖折釉则是浅浅地笑着,并不对她说的话太过意外。 “三姑娘说得太严重了,只是小孩子玩闹罢了。如今我们也是不打不相识,以后便会更好的相处。”肖折釉眼角微微上挑了一点,唇边也挽出一抹笑,只是这笑意瞧上去并没有太大的真诚。似乎只是说客套话而已。 肖折釉是个记仇的,就算没了上辈子的公主身份,她现在也是记仇的。 府上三爷霍销只不过一日没在家,今早一回来就听说自己的夫人c儿子c女儿和外甥闯了一堆子烂事儿。他气得和三奶奶大吵一架,又拿起竹条把霍文聪好生抽了一顿。霍文慧是个姑娘家,他本不打算动手打她。可是慧文慧不会看脸色,在霍销气头上的时候顶嘴,霍销一怒之下给了她一巴掌。他本想亲自来对霍玄赔礼,可霍玄以有事为由闭门不见,他只好责令这两个孩子过来道歉。 “如此,我们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们了。”一直没说话的霍文聪终于开口。 “二少爷和三姑娘日后可要常来坐坐。”肖折釉嘴角的浅笑未变。 霍文聪和霍文慧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他们两个一起往外走。霍文聪临走前看了一眼漆漆,漆漆冲他扮了个鬼脸,霍文聪的虎口又开始发疼了。 霍文聪和霍文慧离开以后,漆漆和陶陶开心得不行,这才知道事情是真的解决了!看着弟弟妹妹这般开心,肖折釉却是一点精神都提不起来。 她吩咐丫鬟晚膳也不用喊她,又回房躺下。她这一觉,直接睡到第二天早上。 第二天早上,肖折釉拖着沉重的身子刚坐起来。就看见一道小小的身影在围屏后面探头探脑。 “是陶陶吗?”肖折釉询问,她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点沙哑。 “姐姐!陶陶小跑着进来,“给姐姐煮c煮了蛋和面!” 肖折釉怔了怔,才想起来今天是腊月二十八,也是她的生辰。 是她的生辰,也是她的忌日。 过生辰的时候吃煮蛋和面是小地方的习俗。煮蛋寓意团圆圆满,面寓意着长寿。先前的几年,都是阿爹和哥哥做给肖折釉。肖折釉倒是没有想到今年还能再吃上。 肖折釉忍着身上的不舒服任由陶陶拉着她出去。 饭桌上摆着一大碗长寿面和一碟儿剥好的鸡蛋,再无其他。 漆漆坐在桌边,一边晃着脚,一边剥着煮蛋。见肖折釉过来,她小声嘟囔了一句。那声音太小了,而肖折釉又有点头疼,也没听清她说的是什么。 “姐姐吃!”陶陶把肖折釉拉到坐椅子里,将筷子塞给她。 “好。”肖折釉笑着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面。只一口,她就吃出味道的不对劲,这绝对不是厨房做出的,因为太难吃了 “陶陶,这是你做的?”肖折釉眼中难掩惊讶。 陶陶高兴地点头:“二c二姐帮着生c生的火!” 肖折釉看了一眼一旁的漆漆,弯起一双眼睛,笑着说:“辛苦你们两个了。” 漆漆“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转过头。“陶陶求着我帮忙的,我本来不愿意帮忙的” 肖折釉笑笑不说话,低着头,一口一口吃着实在算不上好吃的长寿面。 今天是肖折釉的生辰,也是盛令澜的忌日。对于肖折釉来说,这是很特殊的一个日子。她很感激上苍给予她的重生机会,让她能够以肖折釉的身份活下来。感谢上苍让她遇见这一世的家庭,虽不富裕,又经历重重苦难,可却让她遇见这样好的一家人。 肖折釉的眼角有点湿,她趁着没人注意悄悄擦了,重新换上幸福满足的笑靥。 虽身子不舒服,肖折釉还记得昨日没有抄完的书。用了早膳,她就往霍玄那边去。然而烟升把她拦了下来。 “表姑娘,将军今日不在府里。还麻烦表姑娘照看好折漆姑娘和表少爷今日都不要乱走,也别过来。有什么事儿,明儿个再说。”烟升今日换了一身素服,发间的珠钗也尽数除去。眉眼之间是掩不住的悲戚。 霍玄已经在坟冢前守了一夜,第一缕朝阳洒落时,他将黄藤酒徐徐洒下。 她自小到大的一颦一笑重重叠叠地浮现眼前。跟在他身后哭着喊“小哥哥”的她,被万人簇拥的她,终于成了他妻子的她 除了幼时的相遇相伴,之后的十年她宛如天际的皎月,离他很远很远,他只能在暗处一点一点收集她的音容笑貌。他看着她长大,却躲在那么远的地方看着,远得甚至看不清她的笑靥。 小时候不懂,只觉得她是最漂亮的小姑娘,和谁都不一样。直到两个人都慢慢长大了,他对她的渴望变得更加浓烈。 她跟着她的父皇c皇兄去围猎,他提前几日攀进猎场,伤了手,差点从万丈悬崖摔下去,只为远远看她一眼。 她去太庙祈福,他跪在百姓中仰头望向她的车鸾,从被风吹起的幔帐缝隙看她的侧颜一角。他在心里盼着风大一点c大一点,再大一点。 他拼命习武,想要进宫做她的侍卫,永远护着她。直到看见她浅笑着与几位亲王之子交谈。他忽然想到她是要嫁人的,嫁一个与她身份匹配的人。 为什么不能是他呢?他只能变成与她相配的人。 大婚那一夜,他望着睡在自己怀中的她挪不开眼。他终于能这么近距离地望着她。他一夜未睡,只觉得这一切美好得如梦般不真实。 许是太美好,碎了。 霍玄默声守在坟冢前,一直到暮色四合。啃啃一直趴在霍玄的脚边,下巴放在一双前爪上,歪着头望着孤单的坟冢,低声呜咽。 弦月升起时,霍玄终于起身。 “我不会让你枉死。”霍玄声音低沉,带着最大的执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第022章 霍玄回去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了。他远远就看见偏院里一片灯火通明。霍玄皱了一下眉, 朝偏院走去。 烟升急忙迎上去,她看了一眼霍玄的脸色,禀告:“折釉姑娘病了, 烧得厉害,傍晚的时候吐了好一会儿,后来直接昏倒了。” “云大夫来过没有。”霍玄一边问着一边踏进屋。 “来过了, 云大夫说表姑娘受了凉, 又有些水土不服。”烟升在一旁温声解释。 肖折釉坐在床上, 正捧着一碗苦涩的汤药在喝。漆漆和陶陶站在床边望着她。几个小丫鬟见霍玄进来, 急忙一起行礼。 霍玄往前走的步子顿住,这里是肖折釉的闺房, 她已经九岁了。 肖折釉将碗放下,抬头望向屏风旁的霍玄, 沙哑着嗓子喊了声:“将军。” 霍玄略点了下头, 也不上前,问:“可好些了?” 肖折釉下意识地点头,又缓缓摇头,她拧着眉仰头望着霍玄,低声说:“不好,一点都不好。” 霍玄的眉峰也皱起来,他放缓了语气, 放低了声音, 安慰她:“生病总是不舒服的, 把药喝了, 再歇几日便好了。” 肖折釉烧得有些糊涂了,她钝钝的目光从霍玄脸上移开,看向碗里只喝了一半的汤药。又把碗捧起来,小口小口地喝着。肖折釉是有点恼自己的,如今他们刚来霍府最是紧要的时候,她却在这个时候病倒了。她上辈子在明定城生活了十五年,没想到再回来还会水土不服。肖折釉更加深切地意识到她终究是换了个身子。 霍玄远远看着肖折釉小口喝着汤药就像喝水似的,特别想告诉她这样小口小口地喝会很苦,不如一口气全喝了。 肖折釉这一病着实不轻,竟是在床上躺了六七日。除夕之夜,她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听着外面的鞭炮声,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 起先的时候,霍玄也以为她三两日就会好,没想到过了六七日还不见好。霍玄也有些担忧,虽信任云大夫,还是去宫里请了太医问诊。此举着实惹人注目。 霍玄不方便去肖折釉的闺房,便让烟升去问她有什么想吃的东西。肖折釉想了好一会儿,说了苏叶糕。苏叶糕是南青镇的小食,到季节的时候家家都会做,并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可眼下这个季节,明定城可没有相应的食材。 肖折釉本是随口一说,更多的是一种惦念,也没想到能吃上。可是过了两日,绿果儿竟真的端来一碟苏叶糕。软软糯糯的甜黏糕卷在绿色的叶子里,瞧着就让人想要咬一口。 “表姑娘,您快尝尝!”绿果儿嘟念:“没想到这时节还能有这东西吃,也不知道哪儿来的” 肖折釉咬了一口,甜甜糯糯的。甜得她翘起嘴角,糯得她弯起眉眼。 过了初十,肖折釉的身子虽然还虚弱,却好了大半。她裹了短袄,吩咐绛葡儿把窗户打开通通气。肖折釉觉得精神好了不少,就让漆漆和陶陶把这段时日写的字拿来看。霍玄为他们找的苏先生年前只上了两次课便告假了,倒是留下不少任务。 “写得不错。”肖折釉点头。 “姐”陶陶凑到肖折釉身边,紧紧攥着她的手。 肖折釉这才觉出陶陶有点低落,她微微诧异了一瞬,忙问:“陶陶,怎么了?可是这段日子发生了什么事情?谁又欺负了你?” “没c没有”陶陶低着头,扑闪着眼睫,望着自己的脚尖。 还是一旁的漆漆直接说:“大年初一的时候,霍家老太太把我和陶陶喊去了。那老太太不喜欢陶陶,不准霍将军收陶陶当儿子!还领了好几个霍家的小孩儿和陶陶比较,说他们都比陶陶好!” “姐c姐病”陶陶皱着小眉头瞪着漆漆。 肖折釉了然,一定是因为她病着,陶陶才瞒着她。初一的事儿,她竟是今日才知道。肖折釉笑笑,揉了揉陶陶的头,安慰他:“没关系的,不管陶陶能不能被霍将军收为嗣子,都没关系的。” “真的?”陶陶仰头望着肖折釉。担忧的黑眼睛里多了点安心,好像只要姐姐说的就都是对的。 “当然。” 傍晚的时候,肖折釉换了身衣裳去找霍玄道谢。 “将军,这段日子麻烦您的照拂了。”肖折釉掀开雪白的兜帽,露出一张小小的脸来。她病了一场,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在毛茸茸的斗篷围绕下,显得更加娇小。 “不麻烦。”霍玄抬眼看她,不过十多日不见,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瘦了一圈的缘故,竟好似身量又高了点。 肖折釉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啃啃身上。霍玄正拿着一把银梳给啃啃梳理毛发。可是霍玄哪里是做惯这种事情的?啃啃在他大手下躲躲藏藏,伴着几声呜咽。 瞧着啃啃的可怜模样,肖折釉心里揪了一下,问:“将军怎么亲自给它梳理毛发,烟升不在吗?” “烟升回去省亲,要过了十五才回来。”霍玄手中的梳子落下,力度没掌握好,弄疼了啃啃,啃啃呜咽两声,可怜巴巴地抬起小脑袋来望着他。 肖折釉心里又揪了一下,说:“将军,要不然我来?” 霍玄抬眼看她。 在霍玄审视的目光中,肖折釉笑着说:“我觉得它好可爱,想试一试” “它怕生。”霍玄话音刚落,啃啃从他的腿上一跃而起,跳到了肖折釉脚边,用一双小爪子抓着肖折釉的白色裙摆。 肖折釉蹲下来,欢喜地揉着它的头,动作熟稔地将自己纤细的手指插在它后背上的雪白毛发间,以指为梳,轻轻梳理着。 霍玄的目光凝在肖折釉的身上许久许久,他好像又想起了那场大雪,那走不出去的雪山,还有那个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小哥哥”的小姑娘。她那天也穿了一身雪白的毛绒斗篷。 一只小小的手出现在霍玄的眼前。 “将军?”肖折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蹲在了霍玄面前,“让我试试罢!” 她皎皎澈澈的明眸里溢满雀跃欢喜。 霍玄垂眸,这才将握着的银梳放在她的手里。 “乖,不要乱动。人每日都要梳头发,你几日才一梳,可不能再懒了。”肖折釉翘起嘴角,拿着梳子仔细给啃啃梳理雪白毛发。软软的毛发,暖暖的温度,这一切让肖折釉分外熟悉。 啃啃歪着头看了一会儿肖折釉,然后用头蹭了蹭肖折釉的手背,发出几声低低的婉转叫声。 许久过后,霍玄才将目光从肖折釉身上移开。他一根一根捡起落在他墨色长袍上的狗毛。他不太喜欢小动物,尤其是这种随处掉毛的小东西。可啃啃是她喜欢的,是她留下的。 “将军,雁溪公主来了。”归刀匆匆进来禀告。 霍玄“嗯”了一声,起身迎接。 肖折釉抱起啃啃,问:“将军,还没梳理好呢,我能把它抱回去梳理吗?” 瞟见肖折釉期待的目光,霍玄扫了一眼没骨头似的窝在肖折釉怀里的啃啃,还是答应下来。 “谢谢将军!” 霍玄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道:“别总抱着它,重。” “不重,一点都不!”肖折釉笑着说。九年了,啃啃是比当初胖了几圈。可是肖折釉抱着它就是抱着满满的幸福感,哪里会觉得重。 肖折釉把啃啃抱回偏院,漆漆和陶陶都感兴趣地想要摸一摸它。它弓着腰,“唔噜”c“唔噜”地叫,警惕地看着他们,谁也不准靠近。 这倒是让肖折釉大为满意,她的啃啃还是那个啃啃!没变! 霍玄大概是个例外吧?许是他趁她离开的九年里威逼利诱才逼迫了她的啃啃妥协,一定是这样的! 用了晚膳,肖折釉带着啃啃出去溜达。她走在抄手游廊里,望着院中熟悉的假山c池子c凉亭好像又回到了过去。那些她大着肚子,带着啃啃饭后闲走的日子。她身为盛令澜的时候是对霍玄没有什么感情,可是他毕竟是她的丈夫。彼时她刚得知自己有了身孕,第一个想起的还是霍玄,第一个想要告诉的人也是霍玄,她腹中孩子的父亲。 在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的日子里,她也是在等着霍玄回来的。虽然是毫无感情的指婚,可是只要两个人想把日子过好,总会慢慢喜欢上对方吧?就算谈不上喜欢,夫妻和睦c举案齐眉也是不难的吧? 她是盛宠六公主,也是初为人妻的十五岁小姑娘,怎么能对未来没有点惶惶的憧憬呢。 肖折釉走神间,啃啃朝前跑开,只留一个小小的背影。 “啃啃!”肖折釉回过神来,急忙提着裙角追过去。她跑了好远才追到啃啃,她把它抱在怀里,用指尖点着它的鼻尖,蹙眉训斥:“怎地又不等我!” 啃啃的眼睛里浮现出一抹茫然,它歪着头望着眼前的肖折釉,慢慢将小脑袋缩在肖折釉的臂弯,小声呜咽了一声。 肖折釉抬头,望着眼前的花圃一时呆怔。这里是勿却居的后面,单独辟出的花厅被四面的花圃簇拥着。正是一年中寒冷的时候,花都凋谢了,可是肖折釉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整个花圃栽的都是芍药。望着这些枯枝,肖折釉甚至可以想象得到盛夏时节,这里会是怎样一幅芍药铺地的场景。 她上辈子很喜欢芍药,当初还说等孩子生下来了就把这儿原本的花木全部换成芍药。可惜她没等到开春 “我喜欢了你十二年,等了你十二年!你就真的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吗”女子低低的啜涕声从花厅传来。悲戚中带着绝望。 肖折釉犹豫了一会儿,对怀里的啃啃摆了个噤声的手势,悄声走到花厅窗下。虽是冬季,花厅四周的门窗却是大开的。可以清楚看见里面的霍玄和盛雁溪。霍玄还是一手负于身后,默然立在那里。盛雁溪却垂着双肩,扶着桌子才堪堪站稳身子。 肖折釉认识盛雁溪,盛雁溪是当今圣上的长女,也算是肖折釉前世的堂姐。肖折釉对她的印象不深,只知道她比自己大一岁,身子似不太好,很柔弱的一个姑娘。 此时肖折釉是震惊的,震惊于她刚刚听到的话。她没有听错吧?盛雁溪喜欢霍玄?喜欢了十二年? 花厅里很久很久的沉默后,盛雁溪哭着说:“霍玄,你知不知道我身为一个公主,要有多大的勇气才敢来说出这些话?你究竟有没有心?从十三岁到二十五岁,一个女子最好的十二年,我的整颗心都耗在你这里你真的忍心让我再等一个十二年吗?” 盛雁溪的声音渐低,逐渐被她的哭声淹没。 “公主请放手。”霍玄的声音沉凉无波。 肖折釉仰起头来,才看清盛雁溪拽着霍玄的衣袖。 盛雁溪好似已经站不稳身子了,她望着霍玄的眼睛,哭着摇头,泪水涟涟,哭不尽的委屈。 霍玄掰开她的手,向后退了一步,平静道:“公主错爱,然,臣的回答与十二年前一样。” 盛雁溪满脸泪水,可是她却笑了,她笑着大声喊:“阿楠!阿楠!你还要说阿楠吗?真的有阿楠这个人还是你编出来的借口?如果真的如你所说,你非阿楠不娶,可你当年又为何娶了盛令澜!” 她上前两步,几近乞求地说:“我不介意,不介意你心里装着阿楠。你当年可以娶盛令澜,为何今日不能娶我盛雁溪?霍玄,你知道的,我不愿意逼迫你我明明可以向父皇求一道赐婚的圣旨。只是我没有这么做啊,我在等,等你真的愿意娶我” 身为公主,盛雁溪在别人面前或许是高不可攀的,可是她在霍玄面前从来不知道什么是高傲,甚至连自尊都被她踩在了脚下。 霍玄的眉峰已经皱了起来,心里隐隐不耐烦,他刚要开口,窗外忽然传来一阵犬吠声。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肖折釉想捂啃啃的嘴已经来不及了 肖折釉一气,狠狠地在啃啃的背上拍了一巴掌!这小家伙长大了反而没有小时候那样懂事了!她小时候抱着它去听母后c皇兄墙角的时候,它从来不会叫的,甚至还能给她望风呢 “谁在外面!”盛雁溪惊呼一声,跌跌撞撞地冲出来。 当盛雁溪看见肖折釉,知晓真的有人将她如此卑微的样子看在眼中,她的脸上红一道白一道的。身为公主,她可以因为痴爱在霍玄面前不顾自尊,可是她是不愿意别人看见她这个样子的!她来找霍玄说话,是连自己的贴身侍女都屏退了的! “大胆!竟敢偷听本宫说话!”盛雁溪身子柔弱,可是窘迫和恼怒让她不管一切冲向肖折釉,举起手来,就是一巴掌抡下去。 然而她这一巴掌没有碰到肖折釉,反而自己踉跄了两步,跌倒在地上。 肖折釉是被霍玄从窗户拎进屋里的。 肖折釉脚尖碰到地面的时候,晃晃悠悠站不稳,还踩了霍玄一脚。 “当心。”霍玄扶了她一把。 肖折釉忙抓着霍玄的手站稳,焦急解释:“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是啃啃乱跑,我来追啃啃,然后” 肖折釉没有再说了,她顺着霍玄的目光望向窗外。盛雁溪跌坐在石子儿地面上,双肩抖动着啜涕不止。 肖折釉抓紧了霍玄的手,小声说:“将军,我好像闯祸了” 撞见了这样的事情,恐怕是小命不保了。 霍玄低头,目光落在肖折釉抓着自己的小手上,他顿了顿,道:“无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第023章 盛雁溪没有起来, 就那样跌坐在一地碎石地面上,捂着脸哭。她从来没有动手打过人,对宫中侍女一向宽厚, 是宫里最好伺候的主子。刚刚是因为她如此丢脸的样子被别人看见,才会一时失了分寸,恼羞成怒般朝肖折釉冲过去。如今这一摔, 仿佛摔掉了她一身防备, 让她只剩下脆弱。 霍玄身形不动, 好似一点都没有因为堂堂公主为他伏地恸哭而心软。 肖折釉透过花厅的大窗户, 望向外面脆弱的盛雁溪,反倒是有点心疼。她想象不出一个姑娘家是多喜欢一个人才会这样不顾脸面剖开自己的心, 还是个养尊处优被捧在掌心的公主。 十二年,喜欢一个人十二年是什么感觉呢?这种得不到的痴恋应该很苦吧被别人喜欢了十二年又是什么感觉呢?肖折釉觉得倘若有人喜欢了她十二年, 她恐怕早就缴械投降了。 肖折釉陷入对盛雁溪的可怜里没多久, 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 阿楠?阿楠是谁? 肖折釉好像想通了点什么。原来霍玄心里一直藏着一个人?因为阿楠驻在他心里,所以他才会对貌美的雁溪公主十二年的痴情熟视无睹? 肖折釉好像又想通了点什么。之前被毁了脸的赵素心,后来不许提起的“澜”字这曾让肖折釉以为霍玄是恨她的,可她却想不通理由。难不成是因为霍玄心里喜欢着那个阿楠,却因为一道圣旨不得不娶她,所以才会恨她? 脊背有点凉,肖折釉缩了一下肩。意识归来, 肖折釉这才发觉自己正紧紧抓着霍玄的手。她假意要抱紧啃啃为由, 匆匆松了手。她又怕霍玄不帮她开脱得罪盛雁溪的罪名, 挪了挪步子, 蹭到霍玄身后。 霍玄看了肖折釉一眼,想要说什么,又沉默地转过头望向外面的盛雁溪。 有的时候,霍玄会觉得盛雁溪和他是一种人。他会为盛雁溪心疼,这种心疼源于感同身受。可也只是心疼。他更做不到因为感同身受的心疼将就娶了她。 感情里没有将就,他的身边也不会有将就的妻子。 肖折釉觉得这种气氛实在是太诡异了,不管怎么说,盛雁溪也是个公主呐!她小声对霍玄说:“将军,您不去哄哄她吗?” 谁想霍玄听了这话不仅没走出花厅去哄盛雁溪,反而朝花厅中的八仙桌走去。八仙桌上放着茶水,可是茶水早就凉了,霍玄斟了杯茶水,喝了一口凉茶。 肖折釉为霍玄的狠心呆住了,但是片刻之后,肖折釉立刻抓到了机会,她忙走过去,笑着说:“将军,茶水已经凉了,我去给您重新端一壶来?” 霍玄点了下头。 肖折釉心里松了口气,将怀里的啃啃放下,提着裙子朝另外一道门小跑着逃出这是非之地。她去了前院,让绛葡儿煮茶,慢慢地煮。等绛葡儿把煮好的茶给她,她没有任何犹豫地将茶水倒了,“再煮。” 她在拖时间,想要拖到盛雁溪离开以后再回花厅。肖折釉原本想着派绿果儿去后面花厅盯着,可这事儿实在太过私密,恐怕多一个人知道也是不好的。她只好自己掐时辰,不知道倒了多少壶茶水,拖延了小半个时辰,肖折釉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才端着一壶茶往后面的花厅走去。 可让肖折釉没想到的是盛雁溪居然还没有走 盛雁溪已经没有跌坐在地捂着脸哭了,她站在花厅里霍玄的对面,正与霍玄说着什么。盛雁溪的情绪已经好了很多,嘴角甚至带着点浅浅的笑。 肖折釉不敢往前走了,她端着茶壶立在远远的地方,望着花厅里面。当真是进也不是离开也不是,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雪白的一团小东西从枯萎花枝间窜过来,一双后脚立着,前脚抬起来抓着肖折釉的裙角。 肖折釉心里一沉,恨恨看了这雪白的小东西一眼。这个小东西以前总是帮着她,如今倒几次三番坏她的事情! 如此,肖折釉只能端着茶壶,硬着头皮往花厅去。 肖折釉还没有踏进花厅,盛雁溪反倒是先出来。肖折釉微微弯膝行了一礼,硬着头皮向她问了安,心里却是直打鼓。 盛雁溪脸上的泪痕已经擦去了,只是哭红的眼睛是一时消不了的。她笑笑,弯下腰来对视着肖折釉,柔声说:“刚刚是本宫冲动了,你这孩子不要怕。” 盛雁溪酥可无骨的手轻柔地摸了一下肖折釉的头,肖折釉低着头并没有看见盛雁溪眼中一闪而过的嫉妒。盛雁溪嫉妒肖折釉。她刚刚对霍玄说这个小姑娘不能留,就算不能要了她的命,也要将她远远送走。可是霍玄是怎么说的? “不可。”他看着她的目光沉沉,用的是不容置疑的语气。 她再三说绝对不能把她留下,言语之间用了“本宫”的自称,用了公主的身份。可他丝毫不让,绝不妥协。 盛雁溪怎么能不难过呢?她哭着说:“一个毫无关系的小孩子也比本宫的名声重要吗?霍玄,你想一想。这件事情传出去不仅影响了我的名声,同样是对你有影响啊!难道你希望那些闲言碎语沾了身?” 她说了那么多,解释了那么多,不管是用身份压他,还是用低低的语气求他,甚至用了朝中形势暗示他。他最后竟还是说:“别动她。” 盛雁溪喜欢了霍玄十二年,又怎会不了解他呢?他是真的要保那个孩子到底,他说别动那个孩子,盛雁溪怎么敢动呢?她也动不了 霍玄权势俞重,他要保的人,别说她一个公主动不了,就算是她父皇恐怕也要掂量几分。十二年,盛雁溪看着霍玄从一无所有的愣小子到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从统领六军的一品上将军到权势遍布整个朝堂的权臣。盛雁溪想起父皇对她说的话,知晓霍玄是真的变了。她回头深深望了霍玄一眼,拖着曳地的浅红长裙缓缓离开。 她经过肖折釉身边的时候,肖折釉听见了一声浅浅的叹息。声虽浅,却栽满沉甸甸的无奈和苦楚。 肖折釉望着盛雁溪的背影,有些感慨。一个女子,还是当朝公主居然能为了等一个男人,二十五岁未嫁也算是痴心重重。 “茶。” 肖折釉一怔,急忙端着茶壶走进花厅给霍玄斟茶。她看一眼霍玄脸色,笑着说:“折釉只是被雁溪公主的如花容貌惊着啦!” 霍玄用茶盖拨了拨悬浮在茶面上的两片茶叶,又把茶盏放下,说:“今日之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我知道的,定不会乱传言!”肖折釉急忙点头,心里想着看来自己逃过了这一劫,不由松了口气。 霍玄看她一眼,端起茶盏慢慢地喝。 花厅四周的窗户要比寻常窗户大一些,此时门窗大开,正月里冷冽的寒风吹进来,刚刚病愈的肖折釉有点冷,她偏过头小声吸了下鼻子。 她这细小的动作没有逃过霍玄的眼睛,霍玄看她一眼,抬手将她背后雪白的兜帽拉起来为她戴上。“回去罢,没彻底好之前别轻易出门。” 肖折釉应了一声往外走,她刚走到花厅门口,趴在霍玄脚边的啃啃一跃而起追上去。肖折釉回头望向抓着她裙角的啃啃,眼底是暖暖的一层笑意。可是下一瞬,她眼底的笑意滞了滞,就连她的脊背都僵了几分。她抬头去看霍玄的脸色,霍玄似乎正在想着什么事情没注意到这边。 肖折釉一边观察着霍玄的脸色,一边试探地问:“将军,绿果儿告诉我她听烟升说啃啃在府里好久了,啃啃这名字好生奇怪,是您取的吗?” 霍玄这才抬眼看她,随意道:“不是。” 肖折釉细看一眼霍玄神色,重新笑起来,终于放下心。她慌忙之中提到啃啃的名字,可霍玄从未跟她提起过啃啃的名字。肖折釉主动说出来是辗转听说来的,她甚至担心绿果儿也是本不知道的,还把烟升拽了出来,这是做贼心虚c自乱阵脚。 其实肖折釉完全是多虑了。 整个霍府没有人不知道啃啃,甚至整个明定城也没有人不知道啃啃。 英雄怒发冲冠为红颜,霍玄却是做过怒发冲冠为条狗,差点杀了世子之事。当年之事发生后,盛雁溪曾自嘲不如一条狗。 “这样呀。”肖折釉蹲下来,摸了摸啃啃的头,“小家伙好可爱我能时常带着它玩吗?” 霍玄犹豫了一会儿,终究在肖折釉渴望的目光里点头。 “谢谢将军!”肖折釉抱起啃啃转身往前院走。 “折釉,”霍玄又叫住她,“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没有呀,如今吃的用的一切都好。折釉没有不满足的地方,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肖折釉回过头来,拉了拉毛茸茸的白色兜帽,弯着眼睛望向霍玄。 霍玄沉默下来。 等肖折釉离开以后,霍玄独自在花厅里坐了许久,最后令归刀将府里的大姑娘霍明玥c四姑娘霍明珂c五姑娘霍允秀叫过来。 归刀不由诧异地看了霍玄一眼。 霍玄很少笑,霍家中与他同辈甚至比他长一辈的人都要怵他三分,更别说下面的一辈孩子。三个小姑娘被叫过来,紧张地屈膝问了好,胆战心惊地垂首立着。 三个小姑娘的贴身侍女不准靠近,在远处的回廊下张望着自家主子,面露担忧之色。 霍玄目光一扫,将三个小姑娘略畏惧的模样收入眼中。他也是颇为无奈,不由略放缓了语气,问:“你们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许是带兵打仗久了,又在朝中明争暗斗多年,霍玄只要一开口好似自带了一种抹不去的威压之感。是以,虽然他放缓了声音,这句话听在三个孩子耳中也像审讯一般。 三个小姑娘不明白霍玄什么意思,一时都没敢开口。 霍玄等了等,有点不耐烦。 “明玥?”霍玄决定一个个问。 被点了名字的霍明玥今年十二岁了,往日里也是镇定从容的性子。如今被霍玄问到,她压下心里的畏惧,勉强扯出一抹端庄的笑容来,规矩答话:“回二叔的话,身在霍家是明玥的福气,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已经让明玥感到很幸运了。若说有什么想要的东西,那便是希望咱们霍家家宅和睦,长辈们福寿安康,弟弟们前程似锦,妹妹们心想事成。” 霍玄皱了一下眉,又问:“你自己呢?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实际一点的东西。” 霍明玥怔了怔,晓得自己回答的不对。她绞尽脑汁想了好久,才说:“明玥很想要宋德禄先生的墨宝c秦长深先生的字画,还有《草墨迹》的孤本” 霍玄记下,又暗想霍明玥十二岁,毕竟大了三岁。他沉默片刻,又看向一旁才五岁的霍允秀,“允秀,你呢?” 霍允秀被点到名字时双肩颤了一下,甚至往后退了一步,才抬头看向霍玄,小心翼翼地问:“可以说真话吗?” “当然。” “我c我我想要好多好吃的!蜜饯马蹄c奶白枣宝c龙抱凤蛋c滑溜贝球c 酱焖鹌鹑”霍允秀瞧了瞧霍玄的脸色,“还有好多好多的糖豆儿!唔,还要花灯!腰鼓!小木马!秋千!” 霍玄一边记下,一边觉得不太妥当,毕竟霍允秀年纪太小了。等霍允秀说完,霍玄看向最后的霍明珂。霍明珂今年九岁,是府里几位姑娘中容貌最姣好的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庶女。 霍玄的目光看过来,霍明珂也不等他点名,笑着说:“回二叔的话,明珂愚笨课业不如姐妹,做梦都想把书读好,不求学出什么样子来,但求不要拖了姐妹们的后腿。不怕二叔笑话,马上开春了,明柯还想要今年时兴的襦装c首饰” 霍明珂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管家族如何兴盛,庶女的待遇总是和嫡女不同。每年裁新衣的料子都是嫡女先挑。霍明珂虽说没有什么不甘心的,却羡慕得很。 霍玄回忆了一遍她们说过的东西,沉默下来。他这一沉默,三个小姑娘也跟着沉默下来,低着头忐忑。 归刀踏进花厅打破沉默:“将军,大爷和四爷来了。” 听了归刀的话,三个小姑娘开心坏了,她们的爹爹来救她们了!看着三个小姑娘脸上由衷的笑意,霍玄却有些发怔。他默了默,才让归刀将他大哥c四弟请过来。 “才这么一会儿,大哥和四弟是担心明玥c明珂和允秀在这里受欺负?”霍玄看着匆匆而来的霍铮c霍锐也是颇为无奈。 霍铮和霍锐先是看了眼自家女儿好好站在那里,这才松了口气。 “明玥c明珂不懂规矩,没惹了二弟厌烦罢?”霍铮问。 霍明玥和霍明珂眼巴巴瞅着自己的父亲。 “我的允秀年纪小,又是个闹腾的性子。二哥别嫌哈!”霍锐直接把霍允秀抱起来,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后背。霍允秀亲昵地搂着他的脖子喊“爹爹”。 霍玄百转千回心思复杂,最后变成了羡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第024章 霍家老太太一共两个儿子, 分别是府里的大老爷霍丰岚和二老爷霍丰岱。霍丰岚两子,一个嫡长子霍玄,还有一个孙姨娘所出的霍销。而霍铮和霍锐是府上二老爷霍丰岱所出, 皆为嫡子。 霍家原本也是明定城的高门大户,祖上甚至出过丞相。只是后来慢慢没落了,最艰难的时候靠着家中媳妇儿的嫁妆硬撑过去。如今的显耀门楣却是霍玄一手打下来的。是以, 霍家人都对霍玄又敬又怕。就算是霍玄的长辈也不例外。 霍铮和霍锐得知霍玄真的只是问问自家女儿几个问题, 都松了口气, 又觉得自己反应过大。 “四弟, 兵部缺个职位。过了十五你就过去。”两兄弟要告退的时候,霍玄随意道。 霍玄说得随意, 霍锐却心中一阵狂喜。霍锐今年二十有四,因为前几年大病一场的缘故, 如今没有一官半职。他几次想求霍玄帮忙可没好意思开口, 毕竟霍玄对霍家人并不亲。没想到今日霍玄主动提起,他悬了几年的心终于落下,真心实意地连连道谢。 霍铮和霍锐带着女儿离开的时候,霍铮一边走一边问落后半步的两个女儿课业,霍明玥和霍明珂笑着答话,望着自己父亲的目光又敬重又亲昵。霍锐刚得了官职,心情大好, 他抱着霍允秀讲段子逗她开心, 霍允秀搂着他的脖子乐得合不拢嘴。 走得稍远了点, 霍铮从两个女儿口中问出霍玄找她们的缘由。两兄弟对视一眼, 心中都多了几分思量。 “是因为二哥带回来的那几个孩子?二哥当真要立那个小结巴为嗣子?”霍锐皱眉。 霍铮也是一筹莫展,道:“祖母的意思是一万个不答应,就算立嗣子也要在霍家旁支孩子里挑。可是你二哥那说一不二的性子祖母怕是拦不住。” “那这事儿是定下了?” “倒也未必,在那个孩子没把话说利索前是不会正式上族谱的。” 两兄弟又探讨了一番,最后告诉自家女儿最近切不可得罪肖折釉三姐弟,别再干出三房的蠢事来。三个小姑娘都答应下来,保证不学霍文聪c霍文慧。 霍玄独坐花厅许久,目光落在芍药花圃中的一株芙蓉树上。不过如今寒冬时节,那芙蓉树也是光秃秃的。他看了许久,转头问一旁的归刀:“你会做秋千吗?” 归刀沉思了好一阵,问:“将军说的可是秋千之刑?属下听说番邦有类似的刑罚,将人的双手和双足绑起来,用绳子吊在树上就像秋千一样,再用重石压身,使人的骨头” 霍玄摆手,略无奈地打断他的话。可惜烟升省亲要正月末才能回来,霍玄又问:“你妹妹何时到?” “信上说这两日会到。” 霍玄点头,他沉思片刻隐约记得府里南角梅林里似有处秋千,他起身决定亲自去看看,临走前吩咐归刀去办置些小孩子喜欢的东西,腰鼓c风车c蛐蛐c木马c不倒翁c小泥人c花灯c布老虎 霍玄回来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他远远看见肖折釉提着一盏灯立在檐下,她身上还穿着那身雪白的毛绒斗篷,兜帽软软遮着头,遮了她的眼睛,只能看见一小块如雪的脸颊。她拉了一下兜帽,仰着头看向走到院门口的霍玄,翘起嘴角来。 霍玄加快了步子。 “怎么站在这里。” “等将军呀!”肖折釉弯腰提起脚边的一个食盒,“给将军做了些糕点,还好您回来了,要是再迟一会儿可就要凉透了。” 霍玄看着从肖折釉浅粉檀口哈出的白气,探手帮她提着食盒,才说:“大可在屋子里等,不必等在这里。” 他一边说,一边带着肖折釉进屋。 “也许对将军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可是您将我们姐弟接到这里来,是很大的恩德了。前些日子我病着,又耗了不少钱财,折釉心里感激又愧疚着。我没有别的法子报答您,只好亲自下厨给您做了些糕点。”肖折釉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不太会下厨,纵使跟着丫鬟学了好一会儿,味道可能也不会太好” 霍玄亲自把食盒打开,将里面的东西一一取出来。一碟雪白的云丝卷,一碟白里透粉的芙蓉糕,还有一碗杏仁碎乳羹。 霍玄尝了一口杏仁碎乳羹,杏仁碎乳羹温着,入口即化,带来一股醇香的暖意。他又尝了云丝卷和芙蓉糕,在肖折釉小小的期待目光里,道:“很不错。” “将军喜欢就好!”肖折釉明灿灿笑起来,“我去问了厨房,可他们都说将军平日里吃得简单,并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所以才做了这些。还担心您不喜欢呢,将军喜欢就好,就好。” 霍玄没有说话,又拿了一块糕点来吃,一块又一块。直到将最后一块糕点吃了,他才抬眼看向一旁的肖折釉,道:“送了些东西到偏院,你回去就能看见。” 顿了顿,他又加了句:“礼尚往来。” 归刀和他的妹妹归弦一前一后进了屋,立在一旁等着吩咐。见此,肖折釉站起来,笑着说:“将军还有事要处理,那我就先回去啦。” 她走到门槛的时候提裙回望霍玄,笑着说:“等下次会做别的糕点了,再来献丑。” “好。”霍玄点头,“外面凉,把兜帽戴上。” 肖折釉点点头,将背后的兜帽拉下来,拿起门口的灯,提裙跨出门槛,朝着偏院走去。 待肖折釉的背影看不见了,霍玄才问归弦:“查到了?” “是。”归弦走上前来,“属下去南青镇查过,肖家上数几代都居住在那里。肖折釉也是肖家亲生的孩子。” “确定?”霍玄皱了下眉。 “确定,属下连当年的产婆都找到了。” 霍玄眉峰紧皱,心里的疑惑梗在那里。肖折釉骨子里带着的气质太不像偏院小户家出身的孩子了,更何况她和下面两个孩子的性子也不像。肖折漆一身小家子气,肖文陶虽良善却是个胆小没主见的。霍玄曾想过肖折釉会不会是肖家收养的孩子,如今倒是把这个想法推翻了。 霍玄转动了两下拇指上的扳指,又问:“肖文器生前如何?” “禀将军,肖文器的确是自小读书,而且颇有才学,考个秀才不成问题。只是因为当初他的母亲生肖文陶的时候难产故去,他不忍心父亲独自照顾三个孩子才放弃了科举,选择留在家中跟着他父亲一起烧瓷养家。” “他可有教过家中弟妹读书?”霍玄上半身倚靠在椅背上,慢慢合上眼。 “的确有过,只是肖折漆不喜欢读书,肖文陶年纪小,他们两个倒是没跟着学多少。据肖家的邻居说,他时常教他的妻子纪秀君和肖折釉,教的最多的就是诗词。”归弦望着沉思的霍玄,细细禀告。 许久的沉默之后,霍玄摆摆手,归刀和归弦悄无声息地退下。 霍玄阖目沉思许久,才坐直身子。他翻开书案上的一本书,将里面的一张纸抽出来。那张纸的上面歪歪扭扭写满了字,正是前段日子肖折釉抄的书。 笔迹稚嫩,却没有什么错误,可以看得出她识字不少。 霍玄轻轻弹了一下纸张,复将它放下。 肖折釉回到偏院以后着实吃了一惊。漆漆和陶陶坐在一堆玩具中间,仰着头望向她。 “这些是”肖折釉将手里的灯递给绛葡儿,摘了头上的兜帽,有些惊愕地望着堆满整个正厅的玩具。 “姐!”陶陶从一个镶金带银的木马上跳下来,小跑着扑向肖折釉,“那c那个冷c冷脸侍卫送c送来的” 漆漆摇着手里的手鼓,发出一阵“哗啦啦”c“哗啦啦”的声音来。她很快又把手鼓放下,拿起一个很大的蝴蝶风筝来,她皱着眉嘟囔:“这季节也不能放风筝啊” 肖折釉里子是个大人,自然不会喜欢这些玩具,不过她很快被堆在角落里的几副字画吸引了目光。她迈过一地的玩具,将字画捡起来,心里颤了颤。这可是墨宝孤品呀! 白瓷儿迎上来,笑弯了眼睛,说:“表姑娘,这些都是归刀刚刚送过来的,还有好些裁衣裳的料子呢,可好看啦!” 白瓷儿指向一个能装下三四个肖折釉的大箱子,里面竟全是最上等的料子。妆花缎c提花绸c织金锦c蝉翼纱c捻金银丝绸 “还有好多好看的首饰!表姑娘,奴婢第一回见着把名贵首饰堆在一起装在一个大箱子里!”绿果儿将另外一个箱子打开,黄明明c金灿灿,晃人眼。 肖折釉望着装满一整箱子的金银首饰,讷讷向后退了两步。她突然觉得用几碟糕点换来这些东西,简直是太值得了!她明天还做! “绿果儿,明儿个早点喊我起来!” 如果是这样的礼尚往来,别说是几道糕点,肖折釉简直想将霍玄的一顿三餐给包了!早点换来金山银山,带着弟弟妹妹买大宅子,过好日子!最好再把嫂子他们也接来 第二天一早,肖折釉果真早早起来,打算给霍玄做早膳。她还没想好做什么呢,宫里的圣旨忽然下来了。 盛雁溪邀她带着漆漆c陶陶进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第025章 肖折釉一得到消息心里沉了几分, 该不会是因为她上次撞见了盛雁溪那么卑微诉情衷的样子,盛雁溪打算除掉她吧? 肖折釉原以为上次的事情已经了结了,没想到还没完, 她抬头望向霍玄住处的方向,心里犹豫起来。她本想去找霍玄寻求点庇护,可是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她掐了。进宫这么大的事情霍玄不会不知晓, 他若有意保她, 她自然不必再过去求一遍。 转念一想, 倘若真的是为了上次的事情, 盛雁溪为何要漆漆和陶陶同去?也许事情还没有她想得那么糟糕。 就连肖折釉心里都有些忐忑,更不要说漆漆和陶陶了。他们两个被丫鬟叫起来, 听了消息都快吓傻了。 “进宫?皇宫?”肖折漆从床上跳下来跑去找肖折釉,“会见到戏本里的皇帝是不是?还有皇后c公主?” 陶陶也探头探脑地跟过来, 望着肖折釉的眼睛里浮了一层怯意。 肖折釉压下心里杂乱的思绪, 含笑安慰漆漆和陶陶:“是宫里的公主要见咱们,为了什么暂且不知,不过没什么大事。进了宫以后不要多说话,也不要乱看就好。” 陶陶望着肖折釉微微翘起的嘴角,好像就真的没什么可怕的了。他姐姐的沉静笑靥总是能让他安心。 “那我们现在就走吗?”漆漆还是有点紧张,一双小手搓了搓衣角。 “不急,吃饱了再走。”肖折釉淡定坐下来, 吩咐绿果儿c绛葡儿摆早膳。 漆漆和陶陶傻了眼, 他们对视一眼, 乖乖坐下来吃饭。吃了饭, 肖折釉又亲自给漆漆和陶陶挑衣服。进宫时候穿的衣裳自然不能马虎了,他们三个如今身上又带着孝,是要仔细挑选一番。 几个小丫鬟也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她们也没进过宫呀!进宫不需要那么多丫鬟跟着,最后肖折釉挑了比较心细文静的白瓷儿c绛葡儿跟着。 宫里的徐公公已经候了多时,他可没有想到这几个孩子会让他等了这么久。心下不耐烦,却碍着这里是霍府,终于等到肖折釉带着漆漆c陶陶出来,他收起不耐烦,笑着迎上去。 “让公公久等了。”肖折釉在徐公公开口前,歉意一笑。 “不久,不久!”徐公公弯着腰,做了个“请”的手势。 肖折釉随着徐公公往外走,走到垂花门的时候脚步顿了一下,她回头望了一眼霍玄住处的方向。 她收回视线,在徐公公回头前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折釉。”霍玄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肖折釉一怔,心里迅速攀出丝丝缕缕的欣喜,她转过身去,望着回廊下的霍玄,喊了声“将军”,她皎丽的瑞凤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欢喜。 “来。”霍玄略点了下头。 肖折釉挽起嘴角,略加快了步子朝霍玄走去。霍玄的视线落在肖折釉的裙角,即使是疾步而行,她的步子也是稳的,每一步都规矩得体丝毫不乱,雪白的裙角随着她的步子错落有致地绽开。 “将军,您喊我。”肖折釉立在霍玄前面,伸手抬了一下头上的兜帽,仰头望着霍玄。 霍玄抬手,将她头上戴着的雪白毛绒兜帽摘下来,在肖折釉疑惑的目光里,双手环过她头侧,将一根红绳系在她的脖子上。霍玄动作很快,转瞬间就将红绳在肖折釉后颈系好。他收手的时候,微凉的手指不经意间划过肖折釉的耳垂儿。 耳垂上传来的怪异错觉让肖折釉怔了怔,她缓了片刻才低头去看霍玄系在她胸前的东西。细细的红绳上拴着个白玉扳指,沉甸甸地坠在肖折釉的胸口。肖折釉一眼就认出这个扳指正是霍玄拇指上一直戴着的那一个,她再去看霍玄的右手,果然空了。 肖折釉摩挲着这个白玉扳指,心思百转,片刻之间就把霍玄的目的想明白了。在盛国,玉扳指这个东西并不是人人都可佩带的,只有皇亲国戚和位高权重之人才可佩带。在某种意义上,玉扳指也是身份地位的象征。而此时坠在肖折釉胸口的这个玉扳指正代表了霍玄。霍玄故意今日让她带着这个玉扳指,正是要告诉盛雁溪他站在肖折釉身后。 “将军的好意折釉明白了,多谢将军!”肖折釉重新仰头望着霍玄,微微翘起的一点嘴角是藏不住的欢喜笑意。 “去罢。”霍玄将肖折釉的兜帽重新为她戴好,淡淡的神色间缓缓添了几缕暖意。 肖折釉追上漆漆和陶陶等人时,她略歉意地对徐公公弯了弯膝。徐公公的目光却凝在肖折釉胸前坠着的玉扳指上,他惊得挪不动步子。愕愕然望向负手立在回廊里的霍玄。他僵了半晌,才朝霍玄深深弯腰行了一礼。徐公公再不敢走在前面,把路让出来,让肖折釉走在前方。 漆漆和陶陶有些受宠若惊,肖折釉则是端庄地回之以笑,沉着前行。 隔了这么多年,肖折釉再次入宫,倒是有一种物是人非的陌生感。如今宫中改建了很多,和肖折釉记忆里的不太一样了。 盛雁溪住在含泅宫,去往含泅宫的路上要经过肖折釉前世居住的浮梨宫。肖折釉不由多看了两眼,浮梨宫并没有迎来新的主人,远远瞧着分外凄清。 她种的花儿都枯了吧。 到了含泅宫,肖折釉让白瓷儿和绛葡儿在外面候着,自带漆漆c陶陶入内。她带着漆漆c陶陶按照宫中礼仪向盛雁溪行礼。 她低垂了眉眼跪在地上,恭敬得体。前世,她总是被跪拜的公主,如今倒变成府邸跪拜公主的草民。 “快起来!”盛雁溪亲自扶着她的胳膊将她扶起来。 肖折釉心中闪过一丝惊讶,这才恭敬道:“多谢公主。” 盛雁溪拉着肖折釉往铺着绒毯的矮榻走去,笑着说:“本宫在宫中有些无聊,听说你们是霍将军刚从南方带回来的,所以才邀你们进宫转一转c玩一玩。” 她牵着肖折釉的手在矮榻上坐下,又给漆漆和陶陶赐了座。 肖折釉心里的惊讶就更浓了,她面上却始终挂着得体温婉的浅笑,低眉顺眼柔声道谢:“多谢公主厚爱。” 有的人就算毕恭毕敬c低眉顺眼,就掩不住骨子里的光耀。肖折釉就是这种人。明明举止恭敬得体,毫无半分越矩,可就是让人不由侧目,好像落了沉的珍珠,即使是尘埃堆身,也遮不了静默永恒的光芒。 “昨日父皇赏赐了几件番邦进贡来的首饰,款式分外活泼,比较适合小孩子,我就想到了你。所以今天一早——”盛雁溪的话如裂锦般突兀地戛然而止。她的目光落在肖折釉的胸口,那枚静静坠在肖折釉胸前的白玉扳指一下子吸引了她所有的目光。她的眼中是长久的惊愕。明明是温凉圆润的白玉扳指,可是此时好像变成了一柄悬着的刀,就悬在盛雁溪的心尖尖上 肖折釉明白盛雁溪为何失态,她假装浑然不知,浅浅地笑着道谢:“折釉多谢公主惦记。” 盛雁溪深深看了肖折釉一眼,眼中情感十分复杂。许久过后,盛雁溪眼中的惊愕慢慢退去,眼中重新浮现温柔,她更加亲昵地拉着肖折釉的手,吩咐宫女将几件首饰拿上来。 进贡的首饰自然不是凡品。肖折釉一眼就看出盛雁溪送出来的东西都是精挑细选非敷衍的东西。可是肖折釉很快抓住了一个细节。锦盒里姑娘家的珠钗远少于男孩子用的玉佩等物。如此说来,盛雁溪准备的礼物里面多数是给陶陶的。 肖折釉看了一眼身旁的陶陶,心里忽然有了个猜想。 盛雁溪亲自将玉佩系在陶陶的身上,又亲切地问了陶陶些关于读书和起居的话,毫无半分公主的架子。当然,她同样也亲切地关心了肖折漆几句。 将礼物送了,盛雁溪又带着肖折釉c肖折漆和陶陶逛了御花园c赏了梅c望了鱼c听了戏,又一起用了顿丰盛的午膳。午膳上更是仔细照料三个孩子,不停用公筷给肖折釉三姐弟夹菜。 肖折釉浅浅笑着,却又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盛雁溪。她看着盛雁溪蹲在陶陶身边温柔地与他说话,肖折釉确定了心中猜测。 这哪里是什么鸿门宴,分明就是盛雁溪得知霍玄要收陶陶为嗣子的消息,故意拉拢人心 这 倘若肖折釉当真是个九岁的孩子恐怕看不出其中端倪,可她澄澈的眼里是一个成年人的敏锐,还是个坐看宫中妃嫔争斗的公主。 小半日的观察过后,肖折釉了然,盛雁溪这是迫不及待想要给人做继母啊 上辈子的宫中生活让肖折釉明白一个道理——宫中妃嫔争斗最爱押上去的筹码:孩子。 甭管是自己坏了男人的孩子,还是谋害他人的子嗣,亦或是用孩子讨男人瞩目,又或者温柔懂事的抚养别人的孩子。这一切都是为了得到男人的心。 肖折釉不再看盛雁溪了,她垂下眼睑,轻轻摩挲着坠在胸前的白玉扳指。她忽然觉得盛雁溪纵使天姿国色,纵使有着对霍玄十二年不变的痴情,她也配不上霍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第026章 爱屋及乌是喜欢一个人到了极致,可是勉强扮出来的讨好则成了工于心计的设计。情感最是纯粹的东西, 倘若为了某些目的而掺杂了其他, 那这份感情也变得没那么美好了。 痴恋十二年固然感人, 可感动终究不是心动。如此黯然神伤一往情深地卑微求爱,已是在情爱中失了本我。爱情当如曙光, 当使得两个人在逐渐靠近的同时,为了对方变得更明耀。而让人逐渐变得卑微不堪的爱情不值得捡起来, 失了本我的人又哪里值得别人去爱? 喜欢一个人自是愿意对他好, 可是若要用对他好来当筹码求欢,那么便落了下乘。相爱,必是抽丝剥茧后, 两个人最纯粹的吸引。 若肖折釉先喜欢上一个人, 如果那个人高不可攀, 她便破土而出肆意生长, 变成更好的样子站在他的对面,吸引他的目光,让他为自己心动。她绝不会卑微乞求,将自己摆在脚底的位置。 若终究有缘无分,她便潇洒转身, 绝不会拖泥带水。 肖折釉一晒,她忽然想到自己又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想这些实在是远了点。肖折釉小小的指腹轻轻摩挲着胸前温凉的白玉扳指, 怔了怔。 她当真没有喜欢过别人吗? 成婚那一夜霍玄的粗鲁跳进脑中, 肖折釉皱了皱眉。她这一皱眉头连带着耳朵尖有那么一抹浅浅的红晕。账内旖旎春光卷成色彩斑斓的一笔, 浓得化不开。肖折釉迅速将脑中那一夜的记忆赶走,再也不要想起来了! 她将来喜欢的那个人绝对不会那般粗鲁,他不需要有多大的权势,但一定会对她不离不弃,不顾危险永远护着她!就像就像幼时雪山上不惜冒着生命危险背着她走出雪山的小哥哥 “陶陶真聪明!”盛雁溪蹲在陶陶面前,温柔夸奖。 肖折釉回过神来望向盛雁溪,她再看向盛雁溪时,目光中就带着点怜悯。 盛雁溪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来,正对上肖折釉眼中即将散去的怜悯。盛雁溪一愣,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怜悯?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用这样怜悯的目光看着她?盛雁溪笑笑,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盛雁溪站起来,亲昵地拉起肖折釉的手,牵着她走到黄梨木的小圆桌旁,请她吃糕点。肖折釉装出几分适合九岁孩子应该有的笑容,欢喜道谢。她心里却轻叹了一声,觉得盛雁溪有些可怜,默默盼着她早日走出如今身陷的泥潭,寻到属于她自己的幸福。 “漆漆c陶陶也来。”盛雁溪又将肖折漆和陶陶拉了过来。 “哇!这个糕点好漂亮,做得像真花儿一样!”漆漆睁大了一双杏眼,直接从白蝶里拿出糕点来吃。她一边吃着,一边吐字不清地说:“好吃,真好吃!” 盛雁溪的眼睛中有一闪而过的嫌恶。等到漆漆将自己吃了一半的糕点塞到陶陶嘴里的时候,盛雁溪眼中的嫌恶就更浓了,只不过她很快就将眼底的嫌恶收起来,假装什么都没看见。肖折釉低下头拿了一块糕点,小口小口地吃着。 肖折釉甚至有一点想笑。其实她很理解盛雁溪的难以忍受,想当初她刚成为肖折釉的时候也是不能接受小户之家的某些习惯。 肖折釉拿着锦帕给陶陶嘴角的米屑擦掉,柔声嘱咐:“慢点吃,不要急。” “嗯”陶陶望着肖折釉点头,可他心里又隐约觉察到了什么。 漆漆看了肖折釉一眼,又偷偷看了一眼对面的盛雁溪。她偷偷拿起帕子把自己嘴角的米屑给擦掉,再吃东西的时候便学着一旁肖折釉的样子,小口小口的,不能露牙齿,更不能发出声音来。漆漆忽然觉得这些糕点都变得不怎么好吃了。 “启禀公主殿下,景腾王妃带着几个孩子们过来了。”小宫女悄声进来禀告。 “既然公主有贵客,那折釉便领着弟弟和妹妹先行告退了。”肖折釉站起来,“多谢公主今日相邀。” 盛雁溪面露犹豫之色,她本想再与这几个孩子多说些话。她这一上午都忙着拉拢这三个孩子,还没开始问有关霍玄的事儿呢。可是她的目光扫过坐在一旁的漆漆和陶陶,心里明白让他们和景滕王妃相见恐怕也是不太方便。 “好,那本宫就不留你们了。日后可要常进宫多陪陪本宫。”盛雁溪起身,吩咐小宫女让徐公公再将人送回去。 在肖折釉几人离开以后,盛雁溪让宫女端来水,仔细洗了手。 肖折釉和漆漆c陶陶随着徐公公从偏门出去。肖折釉回头看了一眼,敬腾王妃似带着几个孩子,被一大群宫女簇拥着进了含泅宫。 肖折釉收回视线,她这辈子大概也不会再和那些王妃c世子们有瓜葛了。 终究是不一样的阶层。她甚至不太愿意再入宫了。 漆漆“哎呀”一声,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肖二姑娘这是怎么了?”徐公公诧异地问。 “我的镯子落在那儿了!我得回去拿!” “什么镯子?”肖折釉急忙把她拦下来。 “就是公主赏赐的镯子呀!白的!可好看可好看了!”漆漆皱着眉,一片焦急。 “公主赏的东西不是都带了吗,白瓷儿和绛葡儿捧着呢!” “没呢!其他的放在锦盒里,我瞧着那个白玉镯子好看,戴在手上玩了!后来吃糕点的时候,我怕把它磕坏了,放在一旁了!不行,我得回去取!” 肖折釉忙拉着她的手,苦口婆心地劝:“别去了,霍将军不是才送来一批首饰吗?或者我把刚得的给你,你别回去了。” “谁稀罕要你的东西!霍将军送来的东西也是给你的!我才不稀罕咧!”漆漆甩开肖折釉的手,一阵风似的朝远处的含泅宫跑去。 “漆漆!”肖折釉颇为无奈,她急忙让徐公公帮她照看一下陶陶,提着裙角朝漆漆追去。肖折釉盼着在漆漆跑回含泅宫之前把她拦下来。可是别看漆漆比肖折釉小了一岁,她撒开腿跑的时候,纵使两个肖折釉也追不上她。 肖折釉眼睁睁看着漆漆跑进含泅宫里。她暗道一声“坏了”,咬咬牙,硬着头皮追进去。 等到肖折釉气喘吁吁地小跑进含泅宫的时候,迎接她的是小女孩的哭声。肖折釉抬头一眼,景滕王妃正抱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哄,而漆漆则是白着一张脸跪在一旁。那个白玉镯子落在地上,碎成了三半。 肖折釉将喘息压了压,直接走到漆漆身边,陪着她跪下。 “知涵不哭了,不哭了。”盛雁溪立在一旁蹙着眉哄她,“肖二姑娘不是故意的。” 等到小女儿不哭了,敬腾王妃才皱眉看向跪在地上的漆漆,问盛雁溪:“雁溪,听你这意思这孩子是从哪里来的?瞧着身上的装扮倒是不像宫女。” 盛雁溪不好意思地笑着解释:“不是宫女呢,是是霍家的表姑娘,是我邀进宫的。” 一听是盛雁溪的客人,敬腾王妃的脸色缓了缓,再听到“霍家”,她有些惊讶,问:“哪个霍家?霍将军家的表亲?” “正是。” 景滕王妃了然,盛雁溪对霍玄的倾心并不是太大的秘密,她邀请霍家的孩子进宫那也是寻常了。再想到自家王爷正有拉拢霍玄之意,她脸上的愠意退去,放柔了声音,说:“都起来吧。” “多谢王妃恕罪。”肖折釉站起来,顺便将一旁僵在那里的漆漆也拉了起来。 漆漆像一阵小旋风一样冲进含泅宫的时候,一眼就看见知涵郡主握着她的镯子来,她想也没想,就说:“哈,原来我的镯子在这里!” 她用的是寻常语气,只是与名媛相比,嗓子终究是大了几分。她又是突然出现,就把盛知涵吓了一跳。盛知涵手里握着的镯子也从她手里掉到地上摔成碎片,她更是直接哭出来。 见女儿哭了,景滕王妃大怒,指着漆漆怒道:“给本宫跪下!” 然后就是肖折釉进来看见的那一幕了。 待肖折釉起身,景滕王妃才注意到她胸前坠着的玉扳指。景滕王妃的眼中不由浮现一抹惊讶。 盛雁溪走到肖折釉和漆漆面前,柔声对漆漆说:“那个镯子放在那里,刚刚知涵郡主拿着玩了。没关系,本宫再让千丝坊给你打一份。” “原来知涵手里玩的镯子是你的,那就不麻烦公主再做一个了。本宫今日恰巧戴了个白玉镯子,就当赔你了。”敬腾王妃将白玉镯子从手腕上撸下去,递过去。 肖折釉担心漆漆不懂礼数不知道谢恩,急忙代她谢恩,将镯子接过来。 景滕王妃多看了肖折釉一眼,心里有些奇怪,这两姐妹差距也太大了些。妹妹就连宫中的宫女都比不过,而这个姐姐则沉着冷静地不像话。 “既然给了你妹妹一个镯子,怎么能少了你的。恰巧本宫今日戴了两个镯子,便也送你个。”景滕王妃说着,就将另一个手腕上的翡翠镯子撸下来赏给肖折釉。 肖折釉略略弯膝,再次道谢。 景滕王妃不由又多看了一眼肖折釉动作时丝毫不动的裙角。 肖折釉提出告退,景滕王妃回过神来,道:“延煜,帮舅母送送这两个孩子。” “是。”一个十二三岁的清秀少年起身,走向肖折釉和漆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第027章 肖折釉怔了片刻, 心中瞬时染上欣喜。 “您是说我嫂子有了身孕?” “已经三个多月了, 居然还不知道?太大意了。”大夫摇摇头, 走到一旁的小方桌旁执笔开药方。 肖折釉折回榻边, 凑到纪秀君耳边, 急切地说:“嫂子, 你有身孕了, 你听见了吗?” 纪秀君还在昏迷中,自然是没有听见。 大夫开完药方,就被守在二楼的侍女带了下去。不久,苏若云上来安慰三个孩子几句,又交代他们不要乱跑, 不许出去。 肖折釉带着弟弟妹妹乖巧答应, 待苏若云离开以后, 她却沉思起来。 他们被带上船的时候, 她看见罗立风派侍卫打发围观的人, 而且她也从别人的议论里知道了罗立风的身份。肖折釉看得出来罗立风是想把事情压下去。为什么呢?怕谁知道? 肖折釉不由想到了霍玄。 将他们关在这里是怕事情闹大?霍玄不是南广州的人, 想必是差事在身, 不久后就会离开。如果真的是因为不想让霍玄知道这件事情,等到霍玄离开以后, 这些人会怎么对他们?会不会杀人灭口? “漆漆c陶陶, 你们两个留在这里好好照看嫂子。姐姐下去一趟。” “你要去哪儿?”漆漆和陶陶都紧张地望着肖折釉, 想来他们两个今天是真的吓着了。 肖折釉把小几上的一盘鲜果和糕点端到两个孩子面前, 道:“姐姐下去看一眼,一会儿就上来。你们两个听话,不要乱走。” 小孩子还是得用好吃的东西来哄。 肖折釉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踩着楼梯下去。一层的船舱里空荡荡的,连个侍女都没有。 霍玄和罗立风正踏上船板,赵德越居然也在后面跟着。赵德越不是已经被抓起来了吗?难道只是做做样子?肖折釉略一思索,小跑着冲到桌子底下藏起来。 肖折釉听见三个人逐渐走近,可是谁也没说话。不久,肖折釉视线里就出现了一双黑色的靴子。她蹙着眉向后挪了挪,又担心碰到桌子发出声音来,也不敢再乱动,就这么对着眼前的靴子。 这脚可真长肖折釉悄悄伸出小手比量了几下。 赵德越直接跪下了,“霍将军,是我一时糊涂了,您要打要罚我都受着!” 罗立风看了一眼这个表弟,不由皱了眉,埋怨他太不会说话了。他笑着上前走了几步,立在霍玄身边,斟了一杯茶,道:“霍兄,让你看笑话了。” “这事不归我管。”霍玄端起茶盏,用茶盖轻轻拨着浮在面上的茶叶。 赵德越一喜,以为霍玄不会掺和。而罗立风却没摸透霍玄的意思,他略一想,笑着说:“也是,霍兄这次来可是有要事在身的,哪里能管这些小事。不过怎么说都是人命关天的事情,一切还是按律来办比较好。” 罗立风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瞧着霍玄的神情,然而霍玄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罗立风是真的猜不出来了。 “来人,把赵德越送去衙门。”罗立风吩咐侍卫。 他又在赵德越要开口之前给了他一个眼色让他住口,赵德越愣了愣,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心里想着不过是做做样子,他舅舅才不会不管他呢! 赵德越被带走之后,罗立风不再提此事,而是和霍玄说些南青镇的事情,间或提及自己的几位兄长。 大多时候都是罗立风在说,霍玄很少开口。 罗立风是个会看脸色的,他笑着说:“霍兄,您先歇着。我出去看看若云。” 霍玄颔首,将手中的茶盏放下。 等到罗立风出去了,霍玄阖了一下眼,然后双手搭在桌沿,将方桌朝前推去。船舱里的木桌本就不重,可轻易推动。 方桌四面垂下来的绸布划过肖折釉的头,她慌忙将头顶的绸布掀开,对上霍玄的眼睛。 这人分明是早就知道她藏在下面! 肖折釉轻咳了一声,想要端端正正地站起来。然而她在逼仄的桌子下蹲了太久,双腿已经麻了,猛地站起来,小身子站不稳,晃了一下。她向后退了两步,倚着方桌,才勉强站好。 “将军,您带兵打仗那么多年不就是希望天下太平国泰民安吗?难道您真的忍心坐视不管?这些纨绔子弟仗着家世背景草菅人命何尝不是糟蹋军中子弟用热血换回的太平?是,朝中文武百官各司其职,您的确没有义务插手此事,可是今日既然遇见了,您真的要袖手旁观,任由那样无耻的人在您离开南广州后,继续为非作歹残害大盛的子民吗?” 霍玄一直看着肖折釉的眼睛,认真听着她说话,等到她一口气说完,他平静的墨眸中才起了淡淡的一层波澜。 他问:“你真的八岁?” 肖折釉惊了。 她惊的不是霍玄认为她不像个八岁的孩子。她不是戏子,不能把小孩子扮得惟妙惟肖。她自小就时常被邻里之间茶余饭后谈论,知道她的人都觉得她性子沉稳得不符合年纪。 她惊的是霍玄怎么知道她八岁? 她的惊愕尽数浮现眼中。 霍玄收回目光,慢慢转动着指上的扳指,道:“把你弟弟带下来。” “为什么?”肖折釉不假思索地反问。 霍玄没有再回答她了。 肖折釉立在原地好一会儿,她仔细瞅着霍玄的眼睛,可她实在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犹豫过后,她还是转身上楼。 霍玄的目光落在她挺直的脊背上。 很快,肖折釉就牵着陶陶下来了。她闹不懂霍玄的用意,牵着陶陶的手一直没松开。 霍玄打量了一下陶陶,问:“叫什么名字?” 陶陶有些畏惧地向后退了一步,然后怯生生地抬头去看姐姐。肖折釉冲他点了一下头,他才重新看向霍玄,小声说:“我c我叫叫肖c肖文陶!” 霍玄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 “可念过书?” “姐c姐教c教过一些”陶陶显得十分局促不安。别说是个四岁的孩子,就算是成年人也受不住霍玄的问话。 霍玄慢慢收回目光,将目光随意掷到一处,陷入沉思。 他不说话,肖折釉和陶陶也没说话,都望着他。 许久,霍玄才随意一挥手。 肖折釉看懂了,霍玄这是在打发她! 肖折釉抱起陶陶,转身就往楼上走,木楼梯被她踩得“蹬蹬蹬”响。她的两腮也鼓起来,气呼呼的。 这个霍玄官做得越大架子越大! 不仅这种案子不归霍玄管,其实为行宫选址这种事也不该他做。他是实在不想留在府里听老太太唠叨,才时常主动请一些四处走动的差事。然而总不能这么一直躲下去,看来,他是该考虑过嗣之事了。 霍玄正考虑过嗣之事,只听楼梯被踩得砰砰响,他抬眸,就看见肖折釉冷着一张小脸跑到他面前。 他坐着,她站着,然而她还是要仰着一张小脸望向霍玄,问:“你到底管不管?” 霍玄“嗯”了一声,他站起来,道:“进屋里去。” 肖折釉没有动,霍玄不得不略弯腰,拉了她一下。肖折釉勉强站起来,脚步都是虚的。 霍玄顿了一下,捏住她的手腕往回走。 他人长得高大,步子迈得也大。刚迈出一步,身后脚步虚浮的肖折釉踉跄了两步撞在他背上。 霍玄回头看她一眼,她正呆呆地摸自己鼻子。他回过头,迈出一步,便停下等着她踩出歪歪的两三步跟上来,他再接着迈出下一步。 霍玄将她一路拉回屋,进了她的屋子,隔壁产房的声音更清晰了,肖折釉打了个寒颤。 “嫂子”肖折釉略清醒了些,迈开脚就想过去。 “已经找了大夫,你嫂子娘家人也都在。你过去只能添乱。”霍玄捏住她纤细的手腕,拦住她。 肖折釉揉了揉眼睛,拉长了音,“哦——”了一声。 “去坐一会儿歇一歇。”霍玄松开手。 肖折釉点点头,慢吞吞地走到墙角的椅子前坐下。霍玄看她一眼,转身出去吩咐些事情。他再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肖折釉一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垂着头,蔫蔫的。 霍玄在窗边的椅子里坐下,他身边的小方桌上摆着十多个陶埙,都是之前在集市里肖折釉急着往回赶没来得及收的那些。霍玄的目光落在深色圆润的陶埙上,忆起刚刚的一幕。 他再回南青镇,乘着画舫沿河而下,一眼就看见人群中的肖折釉。人蛇混杂里,她静静坐在那里。明明她才是不动的那个,却成了市井画卷里唯一的生气。不知怎么的,霍玄一下子想起当年浮梨宫里的那一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第028章 立在一旁的肖折釉脸色变了变, 心里有了猜测。她惊愕地抬头看向霍玄, 他想做什么?医治陶陶的口疾吗? 霍玄正看着陶陶,感受到肖折釉的目光, 他望了过来。 大夫让陶陶说了几句话,又让他学着发出几个音。 “好孩子。”大夫摸了摸陶陶的头, 跟着霍玄走到一旁, 弯着腰细细地禀告。 肖折釉想要去听一听, 霍玄看过来, 道:“带着你弟弟去屏风后面。” 霍玄这是不想让她听见了, 肖折釉虽然有点不甘心, 还是牵着陶陶走到屏风后面去, 将剩下的小半碗桑葚递给他吃。 陶陶摇摇头不肯吃,心事重重地低下头。 四岁, 早就是懂事的年纪了。陶陶知道刚刚的大夫是在瞧他口吃的病症。他紧张地攥着自己的衣角, 一句话都不说。 肖折釉揉了揉他的头, 挨着他坐下。 姐弟两个坐在这里只能听见大夫在絮絮说话,可是说了什么却是一句都听不清。没多久,归刀带着大夫离开了。姐弟两个对视一眼,心里都有点焦急。他们两个站在屏风边儿,探头往外望去。 霍玄已经重新回到长案前, 绘制宫殿的草图。 肖折釉拉着陶陶走到他面前, 她斟酌了言语, 小心翼翼地问:“大夫有开药方吗?” “他不用吃药。”霍玄没抬头,“架子上的书,他读上一百遍,自然痊愈。” 姐弟两个同时望向一侧的十锦槅子,那上面摆着七八十本厚厚的书,别说是读出来了,陶陶根本就不认识那么多字。 肖折釉收回视线,看向霍玄,霍玄十分专注地绘图,没有抬头。肖折釉想了想,拉着陶陶走到十锦槅子前,她翻了翻,翻出一本《百诗录》,牵着陶陶走到窗口的玫瑰小椅上坐下。 “跟姐姐念。”肖折釉翻开书,一字一句教着陶陶念。 或五或七一句的诗,陶陶总是不能一口气念出来,每次念个两三个字都要停顿下来。到后来的时候,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抬起头偷偷看了一眼长案后的霍玄,又抵触地望着自己的姐姐。 肖折釉念了一句诗,没听见陶陶的声音,她疑惑地抬起头望向陶陶,喊了他一声:“陶陶?” 陶陶拉了拉肖折釉,让她低下头,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好一阵。 肖折釉看了霍玄一眼,走到他对面,略歉意地问:“将军,我们会不会吵了您?” 不是她非要留在这里教陶陶读书,可是霍玄把她叫过来也没交代她做什么呀。他又提到了多读书才能治好陶陶的口疾,肖折釉这才随手取了一本书,开始教陶陶。 “无妨。” 肖折釉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又往前走了一步,歪着头望他低垂的眉目,追问:“真的?” 霍玄提袖,在画纸下方横着画一条很长的直线,画到纸张边缘,蘸墨时,才道:“去罢。” 肖折釉猜不透霍玄的心思,她瞄了一眼霍玄画的图,笑着说:“将军不用尺子居然能把这么长的直线画得这般直,好厉害!” 霍玄再要落笔的动作一顿,他抬眸看过去,肖折釉已经重新捧了书,一句一句教着陶陶。 归刀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家将军提笔侧首望着窗口的一对姐弟。他悄声走到长案前,恭敬禀告:“将军,赵家送来请柬,邀您赏荷。” 窗口姐弟俩的读书声同时一停。 霍玄寥寥几笔,把横屋脊勾勒出来,才道:“备车。” 耳边传来肖折釉将书册重重放下的声音。 霍玄嘴角略微一勾,他看向窗口的肖折釉,说:“你们两个一并跟去。” 肖折釉前一刻心里还想着:坏了,大靠山要被挖走了。 此时猛地听见霍玄这么说,她还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过她第一个想法就是好像还没到最坏的时候? 肖折釉牵着陶陶跟在霍玄身后,罗府大门外停着不止一辆马车,看来罗知州也是要同去的了。 霍玄刚踏出罗府大门,二十个带刀青衣侍卫悄声出现,围在其中一辆马车周围。霍玄大步走过去的时候,二十个青衣侍卫全部恭敬地低下头。 霍玄将陶陶抱到马车上,侧首看向肖折釉,问:“需要帮忙吗?” “不用!”肖折釉一手提着裙角,一手抓着车沿儿,踩着小杌子,踏上马车。她刚刚踏上一只脚的时候,马儿忽然晃动了两下。肖折釉一惊,急忙两手抓住车壁,裙角缓缓绽放一样垂下来。 霍玄抬手,扶了一下她的小臂。 “多谢将军。”肖折釉稳了稳身形,登上马车。 霍玄慢慢收回手,他在车前立了片刻才上去。 马车门关上,二十个垂首的侍卫这才抬起头来,护送着马车朝着赵府行去。 马车轱轱前行,肖折釉上半身微微前倾,好奇地望着霍玄,问:“将军,一般不都是文官才需要这么多侍卫护着吗?将军您” 她皎光耀耀的眸子轻快地打量了一下霍玄,带着点疑惑。 霍玄没说话,扔过去一本书。 肖折釉慌忙将书接过来,仔细一瞧,竟是那本刚才教陶陶念的《百诗录》。肖折釉抬眸望了霍玄一眼,嘴角不由挽出一抹浅浅的笑来。 “陶陶,咱们刚刚读到哪儿了?来,咱们接着念。” 在姐弟两个的读书声中,霍玄合上眼睛,这一路都没有再睁开眼。直到马车在赵府门前停下来,霍玄才睁开眼睛,望着坐在对面的姐弟两个。 时间久了,肖折釉才感觉到霍玄的目光,她疑惑地转过头去看他,还没等发问,她自己“呀”了一声,“马车什么时候停了” 霍玄下了马车,把陶陶从马车上抱下来,然后立在一旁看着肖折釉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以防她不小心摔着了的时候扶一把。肖折釉毕竟八岁了,在他没有将陶陶过继在自己名下之前,还是应该避讳着些。 罗知州和罗立风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在肖折釉和陶陶这对姐弟两个下来的时候,赶了上来。 罗知州看了一眼两个孩子,笑着说:“霍将军,咱们进去吧。” 早就候在赵府门口的赵老爷急忙迎上来,弯着腰说:“霍将军大驾光临,蓬荜生辉,蓬荜生辉!” “客气了。”霍玄略一点头,当先一步往前走。 肖折釉牵着陶陶一步不离地跟上去。当肖折釉跨进赵府大门的时候,她回头望了一眼,那二十个侍卫果然又神不知鬼不觉得不见了。她目光再一扫,归刀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默然走在最后。 啧,真威风。 肖折釉收回目光,望着前方霍玄高大的背影。她心里不禁在想,如果她还没死的话,这将军夫人的身份也能让她跟着威风不少。她惋惜地轻叹了一声,八年前霍玄的地位远不如今日,怪只怪她没这个命了呗。 宴席摆在荷花池边,碧绿的荷叶铺了整个荷塘,怒放的荷一支一支在碧绿里钻出来,迎风微动。 霍玄被请到上首的位置,肖折釉和陶陶挨着他右手边坐下。 赵老爷站起来,十分恭敬地说:“霍将军来到南广州也有些日子了,赵某一直未请您来府中一坐,实在是不敬得很。今日府中青莲开得正好,这才斗胆邀您一聚。没想到霍将军真的赏脸屈驾,实在是赵某的荣幸。赵某以茶代酒,敬将军一杯。” 他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贵府青莲开得的确好。”霍玄端起面前的茶盏,小酌了一口。 肖折釉望着桌子上的膳食,晓得赵老爷是摸清了霍玄的喜好,全是素食,连酒水也换成了清茶。 她偏过头悄悄打量着霍玄,她还是猜不透霍玄为什么会赴宴,更猜不透霍玄为什么会把他们姐弟也带过来。 罗知州和罗立风也跟着夸赞了一番荷塘里的清荷。 赵老爷笑着说:“霍将军,赵某家中有一表侄女,一直敬仰将军英名,今日您既然到了,她想要来敬一杯茶。” 闻言,罗立风先眉角跳了跳,他询问似地看向自己的父亲,罗知州也是摇摇头。罗立风皱了下眉,心想他可别胡来。 赵老爷口中的表侄女款款而来,行动时似有暗香浮动。她步步生莲,一步步走到霍玄面前。 “今日得见将军容,是民女赵素心的荣幸。”她半垂了眉眼,含羞带怯,嫣然浅笑。 肖折釉呆呆望着这个女人,难掩心中震惊。只因为这个赵素心和前世的肖折釉有着近九成相似的容貌! 漆漆念叨两句,看着肖折釉也换回脏衣服,这才不情不愿地换衣裳。 肖折釉一边换衣裳,一边嘱咐:“一会儿若不是逼不得已,都不要开口。” “好!”陶陶很乖地点头。漆漆没吭声,虽然她讨厌死肖折釉了,可是也习惯了有事躲在姐姐身后 老太太身边的兰儿已经在院子里喊人了。 肖折釉火速换好衣裳,她从镜子里看见自己下巴上的红印子已经消了,一狠心,自己用指甲划了一道。 还好陶陶脖子上红肿的地方暂且没消,肖折釉只将陶陶刚刚梳好的头发抓了一把。然后她又抄起剪子将漆漆袖子上撕破的地方划得更大一点。因为有点急,剪子尖儿扎到了漆漆的胳膊肘,虽没破,却红了一道。 肖折釉愣了一下,漆漆也愣住了。 兰儿进来的时候,正好漆漆张大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肖折釉急忙将漆漆搂到怀里,带着哭腔地劝:“别哭了,一会儿就不疼了。霍家少爷不是故意的,忍一忍,忍一忍” 漆漆想说话,肖折釉摁着她的后脑,将她的嘴脸紧贴在自己身前,害她吃了一嘴肖折釉衣裳上的泥土。 进了和安堂,肖折釉装作不懂富贵人家的规矩,只怯生生地拉着弟弟妹妹站在一旁。 老太太打眼一扫三个孩子,最后目光落在陶陶的身上。她皱着眉,满眼不赞同。她本意并不是让霍玄收个嗣子,而是想要用过继之事逼霍玄再娶。她老啦,盼着多子多福,更盼着霍玄成家,有个可心的人照料着。老太太每次看着家里其他孩子一家子其乐融融,总想起霍玄形单影只的样子。 这孩子命太苦了。 老太太总是忘不了霍玄一瘸一拐从雪山走回来的样子。一眨眼,都这么多年了。一想到那一幕,她直接落了泪。 “祖母,您这是怎么了?”三奶奶也不哭了,做出心疼的奉承模样来。 张妈妈跟了老太太半辈子,老太太一落泪,她就明白了。她忙拿着帕子给老太太擦眼泪,温声宽慰:“老祖宗,都过去喽。现在大家都好好的!” “对,你说的对,都过去了。”老太太笑了一下,朝陶陶招招手。 陶陶看了姐姐一眼,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给给您问c问好。”陶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这般说着。 老太太点了下头,问:“叫什么名字,家里可还有人?” “我叫肖c肖文陶,家c家里还还有两c两个姐姐和c和嫂c嫂嫂唔,还有刚c刚出生的侄子侄c侄女” 老太太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若说肖文陶第一次开口可能是紧张,可这第二次开口却明显是有口疾了。 “曾祖母,他是个小结巴!”霍文慧插嘴。 老太太的目光一扫,霍文慧立刻紧闭了嘴,讪讪低下头。 不过老太太重新审视陶陶的时候,心里就更堵得慌了。本意是让霍玄再娶,退而求其次让他暂且收个嗣子。他不在霍家孩子里挑就算了,怎么还挑中了这么个从小地方出来,又患有口疾的? 她怎么可能同意。 沉默间,三奶奶坐不住了。她这次来可是告状的啊!老太太怎么一句也不问孩子们打架的事儿,反而揪着这个孩子问不相干的问题? 三奶奶也不由打量起陶陶来。出事儿之后,她只晓得这几个孩子都是霍玄从小地方带回来的穷人家孩子。大抵是霍玄见着可怜,捡回来当丫鬟c小厮的罢? 三奶奶琢磨了一下,忽然琢出了点不对劲。她隐约想起丫鬟说这几个孩子是和霍玄乘坐同一辆马车回来的。霍玄的马车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上去的!再说了,霍玄可不是个心善的人 之前老太太有意让霍玄过嗣之事是府里人都知道的,难道 三奶奶脊背挺了挺,不可思议地望着陶陶。难道这个孩子是霍玄挑中了当嗣子的?她心里暗道一声“坏了”,不由多了几分忐忑。可是紧接着,她又放松下来。就算是霍玄的嗣子怎么了?嗣子还能大得过府里的亲少爷? 哼。 三奶奶打定主意,反正现在谁也没说这个孩子是霍玄准备收为嗣子的,她倒是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打压一番。他日就算他名正言顺记在了霍玄名下,也抹不掉今日的羞耻。她悄悄给霍文聪c霍文慧使了个眼色。 这一对龙凤胎姐弟,急忙哭着上前扯老太太的袖子,委屈得不行。 “曾祖母,您看孩儿的手!” “曾祖母,我的脸现在还红着,您说会不会留下疤啊?呜呜呜” 老太太这才收回思绪,看向曾孙子c曾孙女。不管怎么样,这两个孩子毕竟是她的亲曾孙子c亲曾孙女。看着霍文聪小手虎口处渗着血的压印,霍文慧脸上的巴掌印,她也心疼了一下。 “为什么打架?”老太太沉声问。 三奶奶急忙说:“不过起了几句争执,可是这几个从小地方出来的孩子竟是对主子不敬,下手这么狠!又不懂礼数,又心思歹毒!这么小就这个德行,长大了还得好?不愧是从小地方出来的!坏到里子了!” 陶陶急了,急忙说:“不c不是c是这样的!” 他刚说完,又想起姐姐的话,有些无措地望着肖折釉。 肖折釉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色,才向前走了一步,对老太太规规矩矩行了一礼,不急不慌地说:“我们是从小地方来的贫家孩子,可是小地方出来的人未必坏到里子。” 老太太脸上没什么表情,站在她身边的张妈妈却露了一丝笑。 三奶奶剐了肖折釉一眼,转头望向老太太。没过多久,她好像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老太太的出身可不怎么好,正是从小地方出来的 这 三奶奶轻咳了一声,略收敛了点:“是媳妇儿说错话了,英雄不问出处,出身不代表什么。只是这几个孩子太不像话了!” 老太太这才开口:“我明白你心疼自己的孩子,可这几个孩子也伤了。既然是小孩子起争执,那就罢了。” 一听这话,三奶奶直接拿起帕子蹭眼睛,呜咽咽地哭:“祖母,文聪和文慧可是您曾孙子c曾孙女呐!而这几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左右不过来府里当丫鬟c小厮的。不管怎么说,总得让他们给我的文聪c文慧赔个不是。还有我姐姐家的良儿,良儿还这么小呜呜呜” 老太太脸上露出了点犹豫的神色来。她是不会同意霍玄将一个有口疾的孩子收为嗣子的。这样说来,事情就简单了。不责罚这三个孩子已经是给霍玄留了颜面,让肖折釉他们赔礼道歉,把事儿给结了就成。反正不能坏了规矩。 “这事儿” 老太太的话还没说完,小丫鬟挑帘子进来,禀:“二爷来了。” 小丫鬟话音刚落,霍玄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老太太一怔,急忙让丫鬟换清茶。她和盛国大部分人一样都吃点茶,只有每次霍玄来的时候才让丫鬟沏清茶。 霍玄大步走到老太太身边坐下,他朝着陶陶说:“过来。” 陶陶虽然平日里有些怕霍玄,此时却像看见救命稻草一样走向他,并且亮着一双眼睛,喊:“将军!” 霍玄“嗯”了一声,轻轻一拎,就把陶陶抱到腿上。他抬手掰了一下陶陶的下巴,让他脖子上的伤露出来,冷声问:“这是想掐死你?哪个没教养的东西干的!” 霍玄是个将军,还是个冷面将军。此时发话,用的是训兵时的厉色语气。 陶陶先是抖了一下双肩。他眨巴着眼睛望着霍玄,心里想着:原来将军这段时日跟他们说话都算是温声细语了? 肖折釉是连霍玄杀人都见过的,对他的脾气一点都不意外。让她意外的是霍玄第二次为他们站出来。她原本觉得只是道歉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她悄悄看了霍玄一眼,又匆匆垂了眼,将眼中的惊讶藏起来。 三奶奶何尝不是吃了一大惊?她微微张着嘴,连想要说什么都反应不过来。霍文聪c霍文慧还有六岁的良儿都吓着了,畏惧地向后退了退。 老太太的目光落在陶陶的身上,显然是没想到霍玄会这么在意这个孩子。 “嗯?”霍玄略冷的目光缓缓扫过霍文聪c霍文慧和良儿,最后落到三奶奶的身上。 三奶奶讪笑了一下,说:“二哥,不过是小孩子起了争执,小事情,小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第029章 桃花在一旁红了眼睛,她愧疚地说:“秀君, 都怪嫂子。嫂子不该说那些话,你受苦了” 纪秀君这才将目光从两个孩子身上移开, 她对桃花摇摇头,笑着说:“嫂子说的都是实话而已, 我也只是因为忧心这一大家子的孩子, 急了点, 怪我自己。” 听纪秀君这么说, 桃花更自责了。她咬咬牙, 下了天大的决心,说:“没事儿,你想带着那三个孩子就带着!大不了以后咱们一家人省吃俭用, 干饭吃不上还能喝粥呢!再一起想赚钱的法子呗!几个孩子也吃不了多少东西” 纪秀君的娘看了看床上自己苦命的女儿, 再看了看床边垂泪的儿媳,心里一股酸涩, 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家里条件的确不大好, 东子和桃花还有三个孩子要养,最小的那个还没断奶呢, 这一大家子都靠东子在养着 纪秀君如何不知娘家如何光景?原本她娘家的日子过得都不如肖家,当初她嫁到肖家, 还不少人羡慕她嫁了个好人家。 “娘c嫂子, 我想得很明白了, 我不回去了。”纪秀君笑了笑,“肖家那三个孩子我是绝对不能扔的,如今又添了这两个。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拽着五个孩子回去拖累你们。活活能把你们拖累死!” “秀君”纪秀君的娘低着头小声呜咽地哭。 “那你怎么办呐!”桃花跺了跺脚,“远的不说,你现在还在月子里。你身子弱,又是早产,如今又没奶水,你又不能下地” “咚咚咚”云太医的夫人站在外面叩了叩门,“肖家娘子醒过来了没?我来看看!” 屋子里的三个人急忙收了情绪,桃花将云夫人请了进来。 云夫人也懂点医术,往日里时常给云太医打打下手。刚刚纪秀君生产的时候,她可帮了不少忙。 “大恩人!”纪秀君的娘急忙起来,给云夫人拉了椅子。 “不敢当,不敢当。”云夫人笑着看了看两个酣睡的孩子,才在椅子里坐下来。 “如果不是云太医和夫人,俺这闺女指不定就没了,叫一声大恩人怎么就当不得了?” 云夫人却摆摆手,道:“医者之力罢了。” 纪秀君十分诚恳地说:“对于您来说不过举手之劳,可是对于我和我的孩子来说,却是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云夫人摆了摆手,笑道:“不说客套话了,我现在过来是受人所托,与你们家商量点事情。” 三个人都望着她,认真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肖娘子可想过以后的日子?”云夫人温声细语,“你这一胎又是双生子又是早产,这月子至少得三个月。时间不说,那补药是一日不得停的。若是停了药,没奶水是小事,坏了你身子的底子才是最凶险的。” “补c补药很贵吧?”桃花悬着心,急忙追问。 云夫人笑了笑,解释:“若想养好身子,每日的补药需得一两银子。” 婆媳两个一听,都变了脸色。一天一两银子?这个数字真真把她们吓着了!纪秀君也呆了呆,她望着床边的一双儿女,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来。若是没有这一双儿女,她便是跟了去又如何?可如今有了他们两个,她怎么敢不好好活着悉心照料他们? 云夫人还在继续往惶惶的三个妇人心头血口子上撒盐,道:“肖家那三个孩子,最大的还不到九岁。哪里干的动活儿?就算最大的那个再过两年能下地干活了,可毕竟是个姑娘家。又是下地干活又是赶集市做买卖,这日后还要不要嫁人了?” 肖折釉沉静的样子浮现在纪秀君眼前,她的心里好像剜了块肉。 她刚嫁到肖家的时候,肖老爹和肖文器对肖折釉十分疼爱,可以说是尽了爷俩的全部本事来宠着。他们从来不让她干活儿,常买漂亮的布料给她缝衣服,每回赶集市都给她带小食吃,竟是比对下头两个小的还要宠。她也比邻里间的孩子更漂亮,更娇气。 只是自从出事以后,这孩子一句话不说,把什么都抗在肩上了。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纪秀君一想到会影响了这孩子日后的婚事,她心里充满了愧疚,只觉得对不住去了的肖老爹和肖文器。 云夫人看了眼纪秀君的脸色,不动声色地说:“我听说肖家大郎原本是想考个功名的。” 纪秀君的指尖颤了颤。 没错,肖文器原本一心想考功名。只是后来他母亲生陶陶的时候去了,他不忍心阿爹这么大年纪独自带着三个孩子。他自己掐了考功名的心,一心跟着肖老爹学制陶器的手艺,安安分分地养家。 “陶陶这孩子怪聪明的,日后若是重蹈他兄长的路子,也是可惜了。”云夫人慢悠悠补上这么一句。 纪秀君缓过神来,她看向云夫人,不解地问:“云夫人到底想说什么?” 铺垫说得差不多了,云夫人也不再兜圈子,直接说:“霍将军膝下无子,挑中了陶陶,想要收为继子。” 此言一出,屋中三个妇人俱是震惊不已。 纪秀君怔怔摇头:“不成,这不成我怎么能让陶陶改姓!他可是肖家的血脉!” 云夫人脸上浅浅的笑意仍旧不减,温声道:“肖娘子这话可说错了,说起来,你身边睡着的这个才是肖家正八经的长孙。” 云夫人继续添火:“那些名号都是虚的,真正过得舒坦才是顶重要的。霍将军是什么人?那可是掌握了国中俞半数兵马的一品将军,又是圣上眼前的大红人。陶陶能被他选中,是这孩子天大的福气,日后大好的前程铺在眼前任他挑选!” “霍将军也说了,等他收了陶陶,上头两个女孩也可一并带回霍家照料着。霍将军还留下了千两银子当本金,留给你和你娘家人做点生意糊口。当然了,你的补药,还有这对龙凤胎长大后的聘礼c嫁妆,甚至是仕途霍将军也一并揽了。” 纪秀君的娘和桃花俱是倒吸了一口气,这简直是天降横财啊! 婆媳两个仿佛已经看见了金灿灿的前程! 可纪秀君却仍旧犹豫不决,若说对于云夫人的话不动心那是假的,可是她仍旧面露难色。她摇摇头,说:“我得问问那三个孩子,若是他们不愿意,我总不能遗弃了他们!” 云夫人有些惊讶地高看了纪秀君一眼,她没有想到这样的条件开出来,纪秀君还能说出这番话。 三个孩子很快被喊了来,纪秀君斟酌了语句,把事情跟他们讲了,然后略忐忑地等着三个孩子表态。 漆漆的眼睛亮晶晶的,她不可思议地说:“跟着霍将军走?那以后是不是吃香的喝辣的,每天都有漂亮衣服!还有丫鬟伺候着,美滋滋当主子?我的天呐!去去去!谁不去谁是傻子!” 陶陶还太小了,他对过继的事情只是一知半解。此时听嫂子给他又解释了一遍,他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完全明白。他仰着脸望着身侧的肖折釉,小声说:“我c我我听c听姐姐的!” 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了肖折釉的身上。 可是此时的肖折釉整个人都是呆滞的。 怪不得!怪不得当初霍玄让她把陶陶带过去!怪不得当初霍玄给陶陶找大夫诊治他的口疾!怪不得霍玄会教陶陶写字! 天呐!原来霍玄早就想认陶陶当儿子了?可是过嗣这种事不是一般在同宗的孩子里挑吗?霍家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可是不少的。霍玄为何偏偏挑了陶陶? 更让肖折釉意外的是霍玄居然没儿子?难道他家里全是女儿? “釉釉?”纪秀君有些担忧地轻声唤了她一声。 肖折釉平复了一下心中震惊。她目光一扫,将屋中每个人神态尽数收入眼中。如今这一大家子的艰难情况,她很清楚。 或许这真的是最好的出路。 可是 如果陶陶变成了霍玄的嗣子,那么她日后该怎么称呼霍玄?虽说她上辈子对霍玄没什么感情,可毕竟当了他半年的夫人。如今陶陶喊他一声父亲,纵使她不用过继到他名下跟着喊一声父亲,却也实实在在差了个辈分。总觉得有些尴尬别捏。 “釉釉,你若是不同意,嫂子就把这事儿推了。你不用为难。”纪秀君见肖折釉脸色不对,急忙说道。 理智战胜情感,肖折釉揉了揉陶陶的头,笑着说:“这是好事儿。同意,我怎么能不同意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第030章 肖折釉表面上还算平静,心里也同样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霍玄接过归刀递给他的一沓信件。他离家许久,堆积了很多事情没有处理。他一边看着信, 一边随意问:“打输了还是赢了?” 肖折釉低着头, 小声说:“今天这事是我们错了, 还请将军责罚” 霍玄重复:“输了还是赢了?” 肖折釉滞了滞,才说:“算是赢了吧” 霍玄将手中那张信笺扫过, 这才抬头看向一身狼狈的三个孩子。三个孩子身上的衣裳都脏了, 脸上还沾着点泥。肖折釉下巴上一道红色的划痕,漆漆袖子撕破了,陶陶的头发乱了, 脖子上还红了一大块。 霍玄的目光落在陶陶的脖子上, 那里的红印子竟像是掐出来的。 肖折釉瞧着霍玄脸色,忐忑解释:“漆漆和陶陶没见过雪,在院子里玩雪, 不小心将雪球打到表少爷身上, 后来起了争执。” 三言两语解释到这里, 肖折釉就不说了。她晓得他们三个身份尴尬, 可不能指望霍玄撑腰。她只想把事情揽下来,至少做出态度来。就算被责骂几句,总比被赶走要好。若霍玄想知道细节, 他总会知道, 不必从她口中得知。 当时陶陶明明已经很诚恳地道歉了。可是那位表少爷还是抓住他口疾的短处嘲笑, 甚至将他摁到雪地里。漆漆看弟弟被欺负了,才撸着袖子上去揍人。漆漆别的本事没有,邻里间打架却是极少输的。肖折釉小跑着赶过去的时候,几个孩子已经打成了一团。纵使她想劝,却有个八岁孩子的身子,不仅没把人拉起来,反倒是被府上的三姑娘抓了一下。 霍玄转而问归刀:“那几个孩子怎么样了?” “禀将军,二少爷的手被咬伤了,三姑娘的脸挨了两巴掌,表少爷磕断一颗门牙。” 漆漆和陶陶小脑袋低得不能再低。 不知道是不是肖折釉的错觉,她竟然在霍玄嘴角看见一闪而过的笑意。 “哪来的表少爷?”霍玄又问归刀。 肖折釉再次仔细打量霍玄,他的脸上明明什么表情都没有,一定是她刚刚看错了。 “是三奶奶娘家那边的亲戚。” 霍玄点了一下头,他上半身略向后倚,靠在椅背上,看着三个孩子,说:“这次就算了,下次直接找归刀,不要自己动手,不成体统。” “是”肖折釉低着头,心里有点难受。她当然晓得这样和别人打成一团不成体统,可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宫女c嬷嬷簇拥着的公主了。逼到这步田地,如果不撸着袖子冲上去,那就是眼睁睁看着弟弟被别人骑在身下掐着脖子欺负。丢人吗?丢。可就算是丢人,她也得冲上去拽人。 漆漆和陶陶也仍旧低着头,他们两个不懂那么多。只知道自己闯祸了,他们害怕惹霍玄不高兴。 霍玄盯着低着头的三个孩子,突然有点茫然。他又没有责备他们,这怎么还是不高兴的样子? 正气氛凝重时,丫鬟进来禀告:“将军,三奶奶带着三个孩子过来了,说是要把是非曲折理一理。” 这是人家找上门了? 肖折釉对这个三奶奶还是有点印象的,这个三奶奶与她同一年嫁入霍家。她这个人脸上永远挂着笑,看着挺和气,其实心里最是计较。肖折釉的心又悬了起来。这里距离南青镇可远着呢,倘若现在被赶出霍家,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霍玄将三个孩子的不安看在眼里,他随意地摆了下手,道:“拿两张银票打发走。” “是。”小丫鬟领了令悄声退下去。 肖折釉惊讶地望着霍玄,她这才明白霍玄是在给他们撑腰!片刻的发怔过后,肖折釉惊觉自己这样望着他有些失仪,急忙低下头不再乱看。 漆漆和陶陶就没那么淡定了,脸上c眼里是藏不住的高兴。 霍玄这才满意。 “下去歇着吧。” 肖折釉谢过,领着欢喜的弟弟妹妹往外走。他们还没走出去,就听见霍玄吩咐归刀:“把云大夫请来给他们瞧瞧伤,再让烟升挑几个丫鬟c小厮送过去” 肖折釉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然而下一瞬,她又愣住了。 烟升? 烟升是她原本的侍女,是她从宫里带出来的侍女,是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侍女!她居然还留在霍府?那云卷呢?云卷是不是也还留在这儿? 刚回到小偏院,漆漆乐得直蹦。 “哈哈哈,早知道有霍将军罩着,我就不会手下留情了!”她撸了撸袖子,“后悔了!当时就应该多咬几口,多打几拳!” 陶陶仰着头看她,咧着嘴笑。 肖折釉看着漆漆这个样子,有心想要劝她日后若非形势所迫,不可再像在南青镇时那样与人打架。可是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 肖折釉心里很明白漆漆可以听全天下所有人的话,偏偏不会听她的。甚至,漆漆会故意反着干来气她。 趁着漆漆转过身去,肖折釉弯着腰对陶陶耳语两句。陶陶点点头,去拉漆漆的袖子,结结巴巴地说:“二c二姐,还c还是不要打打架了霍c霍将军会不c不高兴” 漆漆拧着个眉,嘟囔一句“知道啦”,她又笑嘻嘻地拉着陶陶进屋换衣裳。 肖折釉暗暗盼着霍玄早些找教导嬷嬷。她打定主意,若再等几日霍玄还是没动静,她只好再去说一回。 却说三奶奶看见丫鬟捧上来的银票,脸上火辣辣的。 小丫鬟伶俐地说:“三奶奶,将军刚回来特别忙。一会儿还要出去,所以才抽不开时间来见您。将军说了,几个孩子伤了他也心疼,让奴婢捧了银票送来给孩子们诊治。哦对了,我们将军把云太医请来府中做家医了,若是需要,一会儿让云太医瞧瞧。” 小丫鬟把话说得再漂亮,也掩盖不了霍玄拿银票打发人的事实! 三奶奶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意,说:“既然二哥忙着,那我也不打扰了。” 她连银票也没接,扯着三个孩子转身就走。她也没回住处,直接去了和安堂找老太太。一进了屋,她伏在老太太腿上一阵呜咽。 “祖母,您可得给几个孩子做主呐!” 三个孩子低着头,跟着哭起来。 “这是做什么,不像个样子!”老太太皱了眉,让张妈妈把三奶奶拉起来。 “二哥的心太偏了,这些年他和家里人就不亲。如今带回来几个孩子,将文聪c文慧还有良儿给打了!文聪的手被咬得鲜血淋漓,文慧的脸肿得不成个样子,良儿更是被摁在地上,让台阶磕断了牙!媳妇儿想要问一问情况,看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二哥居然闭门不见,还拿银票来打媳妇儿的脸”三奶奶捂着脸,啼哭不止。 几个孩子打架的事儿,老太太已经知道了。霍玄从小地方带回来三个孩子的事儿,老太太也早就知道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 肖折釉低着头,小声说:“今天这事是我们错了,还请将军责罚” 霍玄重复:“输了还是赢了?” 肖折釉滞了滞,才说:“算是赢了吧” 霍玄将手中那张信笺扫过,这才抬头看向一身狼狈的三个孩子。三个孩子身上的衣裳都脏了,脸上还沾着点泥。肖折釉下巴上一道红色的划痕,漆漆袖子撕破了,陶陶的头发乱了,脖子上还红了一大块。 霍玄的目光落在陶陶的脖子上,那里的红印子竟像是掐出来的。 肖折釉瞧着霍玄脸色,忐忑解释:“漆漆和陶陶没见过雪,在院子里玩雪,不小心将雪球打到表少爷身上,后来起了争执。” 三言两语解释到这里,肖折釉就不说了。她晓得他们三个身份尴尬,可不能指望霍玄撑腰。她只想把事情揽下来,至少做出态度来。就算被责骂几句,总比被赶走要好。若霍玄想知道细节,他总会知道,不必从她口中得知。 当时陶陶明明已经很诚恳地道歉了。可是那位表少爷还是抓住他口疾的短处嘲笑,甚至将他摁到雪地里。漆漆看弟弟被欺负了,才撸着袖子上去揍人。漆漆别的本事没有,邻里间打架却是极少输的。肖折釉小跑着赶过去的时候,几个孩子已经打成了一团。纵使她想劝,却有个八岁孩子的身子,不仅没把人拉起来,反倒是被府上的三姑娘抓了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第031章 肖折釉一边换衣裳,一边嘱咐:“一会儿若不是逼不得已,都不要开口。” “好!”陶陶很乖地点头。漆漆没吭声, 虽然她讨厌死肖折釉了, 可是也习惯了有事躲在姐姐身后 老太太身边的兰儿已经在院子里喊人了。 肖折釉火速换好衣裳,她从镜子里看见自己下巴上的红印子已经消了,一狠心, 自己用指甲划了一道。 还好陶陶脖子上红肿的地方暂且没消, 肖折釉只将陶陶刚刚梳好的头发抓了一把。然后她又抄起剪子将漆漆袖子上撕破的地方划得更大一点。因为有点急, 剪子尖儿扎到了漆漆的胳膊肘,虽没破, 却红了一道。 肖折釉愣了一下,漆漆也愣住了。 兰儿进来的时候,正好漆漆张大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肖折釉急忙将漆漆搂到怀里,带着哭腔地劝:“别哭了,一会儿就不疼了。霍家少爷不是故意的,忍一忍, 忍一忍” 漆漆想说话,肖折釉摁着她的后脑, 将她的嘴脸紧贴在自己身前, 害她吃了一嘴肖折釉衣裳上的泥土。 进了和安堂, 肖折釉装作不懂富贵人家的规矩, 只怯生生地拉着弟弟妹妹站在一旁。 老太太打眼一扫三个孩子, 最后目光落在陶陶的身上。她皱着眉,满眼不赞同。她本意并不是让霍玄收个嗣子,而是想要用过继之事逼霍玄再娶。她老啦,盼着多子多福,更盼着霍玄成家,有个可心的人照料着。老太太每次看着家里其他孩子一家子其乐融融,总想起霍玄形单影只的样子。 这孩子命太苦了。 老太太总是忘不了霍玄一瘸一拐从雪山走回来的样子。一眨眼,都这么多年了。一想到那一幕,她直接落了泪。 “祖母,您这是怎么了?”三奶奶也不哭了,做出心疼的奉承模样来。 张妈妈跟了老太太半辈子,老太太一落泪,她就明白了。她忙拿着帕子给老太太擦眼泪,温声宽慰:“老祖宗,都过去喽。现在大家都好好的!” “对,你说的对,都过去了。”老太太笑了一下,朝陶陶招招手。 陶陶看了姐姐一眼,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给给您问c问好。”陶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这般说着。 老太太点了下头,问:“叫什么名字,家里可还有人?” “我叫肖c肖文陶,家c家里还还有两c两个姐姐和c和嫂c嫂嫂唔,还有刚c刚出生的侄子侄c侄女” 老太太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若说肖文陶第一次开口可能是紧张,可这第二次开口却明显是有口疾了。 “曾祖母,他是个小结巴!”霍文慧插嘴。 老太太的目光一扫,霍文慧立刻紧闭了嘴,讪讪低下头。 不过老太太重新审视陶陶的时候,心里就更堵得慌了。本意是让霍玄再娶,退而求其次让他暂且收个嗣子。他不在霍家孩子里挑就算了,怎么还挑中了这么个从小地方出来,又患有口疾的? 她怎么可能同意。 沉默间,三奶奶坐不住了。她这次来可是告状的啊!老太太怎么一句也不问孩子们打架的事儿,反而揪着这个孩子问不相干的问题? 三奶奶也不由打量起陶陶来。出事儿之后,她只晓得这几个孩子都是霍玄从小地方带回来的穷人家孩子。大抵是霍玄见着可怜,捡回来当丫鬟c小厮的罢? 三奶奶琢磨了一下,忽然琢出了点不对劲。她隐约想起丫鬟说这几个孩子是和霍玄乘坐同一辆马车回来的。霍玄的马车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上去的!再说了,霍玄可不是个心善的人 之前老太太有意让霍玄过嗣之事是府里人都知道的,难道 三奶奶脊背挺了挺,不可思议地望着陶陶。难道这个孩子是霍玄挑中了当嗣子的?她心里暗道一声“坏了”,不由多了几分忐忑。可是紧接着,她又放松下来。就算是霍玄的嗣子怎么了?嗣子还能大得过府里的亲少爷? 哼。 三奶奶打定主意,反正现在谁也没说这个孩子是霍玄准备收为嗣子的,她倒是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打压一番。他日就算他名正言顺记在了霍玄名下,也抹不掉今日的羞耻。她悄悄给霍文聪c霍文慧使了个眼色。 这一对龙凤胎姐弟,急忙哭着上前扯老太太的袖子,委屈得不行。 “曾祖母,您看孩儿的手!” “曾祖母,我的脸现在还红着,您说会不会留下疤啊?呜呜呜” 老太太这才收回思绪,看向曾孙子c曾孙女。不管怎么样,这两个孩子毕竟是她的亲曾孙子c亲曾孙女。看着霍文聪小手虎口处渗着血的压印,霍文慧脸上的巴掌印,她也心疼了一下。 “为什么打架?”老太太沉声问。 三奶奶急忙说:“不过起了几句争执,可是这几个从小地方出来的孩子竟是对主子不敬,下手这么狠!又不懂礼数,又心思歹毒!这么小就这个德行,长大了还得好?不愧是从小地方出来的!坏到里子了!” 陶陶急了,急忙说:“不c不是c是这样的!” 他刚说完,又想起姐姐的话,有些无措地望着肖折釉。 肖折釉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色,才向前走了一步,对老太太规规矩矩行了一礼,不急不慌地说:“我们是从小地方来的贫家孩子,可是小地方出来的人未必坏到里子。” 老太太脸上没什么表情,站在她身边的张妈妈却露了一丝笑。 三奶奶剐了肖折釉一眼,转头望向老太太。没过多久,她好像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老太太的出身可不怎么好,正是从小地方出来的 这 三奶奶轻咳了一声,略收敛了点:“是媳妇儿说错话了,英雄不问出处,出身不代表什么。只是这几个孩子太不像话了!” 老太太这才开口:“我明白你心疼自己的孩子,可这几个孩子也伤了。既然是小孩子起争执,那就罢了。” 一听这话,三奶奶直接拿起帕子蹭眼睛,呜咽咽地哭:“祖母,文聪和文慧可是您曾孙子c曾孙女呐!而这几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左右不过来府里当丫鬟c小厮的。不管怎么说,总得让他们给我的文聪c文慧赔个不是。还有我姐姐家的良儿,良儿还这么小呜呜呜” 老太太脸上露出了点犹豫的神色来。她是不会同意霍玄将一个有口疾的孩子收为嗣子的。这样说来,事情就简单了。不责罚这三个孩子已经是给霍玄留了颜面,让肖折釉他们赔礼道歉,把事儿给结了就成。反正不能坏了规矩。 “这事儿” 老太太的话还没说完,小丫鬟挑帘子进来,禀:“二爷来了。” 小丫鬟话音刚落,霍玄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老太太一怔,急忙让丫鬟换清茶。她和盛国大部分人一样都吃点茶,只有每次霍玄来的时候才让丫鬟沏清茶。 霍玄大步走到老太太身边坐下,他朝着陶陶说:“过来。” 陶陶虽然平日里有些怕霍玄,此时却像看见救命稻草一样走向他,并且亮着一双眼睛,喊:“将军!” 霍玄“嗯”了一声,轻轻一拎,就把陶陶抱到腿上。他抬手掰了一下陶陶的下巴,让他脖子上的伤露出来,冷声问:“这是想掐死你?哪个没教养的东西干的!” 霍玄是个将军,还是个冷面将军。此时发话,用的是训兵时的厉色语气。 陶陶先是抖了一下双肩。他眨巴着眼睛望着霍玄,心里想着:原来将军这段时日跟他们说话都算是温声细语了? 肖折釉是连霍玄杀人都见过的,对他的脾气一点都不意外。让她意外的是霍玄第二次为他们站出来。她原本觉得只是道歉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她悄悄看了霍玄一眼,又匆匆垂了眼,将眼中的惊讶藏起来。 三奶奶何尝不是吃了一大惊?她微微张着嘴,连想要说什么都反应不过来。霍文聪c霍文慧还有六岁的良儿都吓着了,畏惧地向后退了退。 老太太的目光落在陶陶的身上,显然是没想到霍玄会这么在意这个孩子。 “嗯?”霍玄略冷的目光缓缓扫过霍文聪c霍文慧和良儿,最后落到三奶奶的身上。 三奶奶讪笑了一下,说:“二哥,不过是小孩子起了争执,小事情,小事情” 她笑得尴尬,整张脸都涨红了,脸上还有先前硬挤出来的眼泪,不是一般的难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第032章 天光尚未大亮, 肖折釉将烛灯点起,照亮了厨房,也照亮了她皎丽的小脸。 肖折釉望着堆在角落的柴木, 眸中终于浮现一抹嫌恶。可紧接着, 她又是自嘲一晒,抱了柴木生起火来。 八年了,她居然还没能适应偏远小镇小户贫家女的身份。肖折釉也是不懂,她为何转世的时候忘了喝孟婆汤, 完全没能把上辈子的事儿忘了。 身为尊宠无双六公主的上辈子。 倘若不记得那样尊荣的上辈子,这辈子倒能更舒心畅快些。肖折釉正出神, 火花炸裂一声, 火星子喷出来,在她雪白的手背上落下一块红痕。肖折釉疼得抖了一下肩。她蹙眉瞧着手背上红肿的印子,努力压下眼底的那一层酸意。 缓了缓, 她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皓白的细腕,拿起大菜刀切菜。一只手拿不动,要两只小手一起使劲儿握着。 “咚咚咚”雪白的小手和钝重的菜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锅台有点高,她得搬个小杌子, 小心翼翼踩在上面才能往大铁锅里扔菜。她睁大眼睛盯着锅,如临大敌。 肖折釉不会做饭炒菜。 上辈子身为公主的十五年, 她连锅都没见过。这辈子倒是常见, 可她才八岁, 还没来得及学。平时这些事情都是嫂子做的,嫂子如今卧床不起,她只能试着来。 忙活了好一阵,肖折釉才勉强把饭菜盛出来。饭有点糊,两道菜也不出所料地焦了。肖折釉忙把嫂子之前腌的酱菜装了一碟凑份。 做完这些,她才挨个屋子喊人:“二婶c嫂子c巧巧c漆漆c陶陶起来吃早饭了。” 清泠泠的甜音里,带着一丝南方水乡小姑娘特有的软糯。 有的屋子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有的屋子里则是一点响动也没有。 “姐c姐!”一个四岁的小男孩张开一双小短胳膊,小跑着朝肖折釉扑过来。 肖折釉笑着将小家伙抱到一旁的长凳上,还不忘叮嘱:“陶陶下次慢点跑,别摔着了。” “嗯c嗯!”陶陶直点头。 说话的功夫,肖折漆打着哈欠走出来。她瞪着杏眼挺稀奇地望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又古怪地看了肖折釉一眼。这个肖折釉又娇又傲,居然去厨房做饭了? 陶陶转过头来脆生生地喊:“二c二姐!” 肖折漆虽不喜欢姐姐肖折釉,对弟弟肖文陶却是疼爱的。她不过也才七岁,此时弟弟喊她,她冲他眨眼睛,笑嘻嘻地说:“陶陶乖!” 三个孩子坐在一张长木凳上等了好一会儿。肖折漆有些坐不住了,她晃荡着一双腿,小声嘟囔:“吃个饭还要等等等” 她又悄悄去看了一眼姐姐,见肖折釉文静坐在那里,就像别人说的那样好看得像有钱人家的小主子哩! 肖折漆恹恹收回了目光。 这就是她不喜欢姐姐的缘故,明明是自己的亲姐,可站在姐姐身边,自个儿就像伺候人的小丫鬟! 门口响起一阵脚步声。他们的二婶带着闺女肖巧巧过来了。母女两个进了屋,在对面的长凳上坐下,看一眼桌上烧焦的菜,俱是皱了眉。 刘荷香不咸不淡地说:“秀君越来越敷衍了。” “嫂子病着,是我做的。”肖折釉解释一句。她拍了拍陶陶的头,对他说:“去喊嫂子来吃饭。” 她之所以差遣陶陶,是因为嫂子平日里很喜欢陶陶,也许小家伙能把嫂子劝出来。 陶陶从长木凳上爬下去,小跑着去了。不过他很快又折回来,苦着脸摇头:“嫂c嫂不吃!” “那我们先吃。”肖折釉把陶陶重新抱上长木凳。 她在其他人动筷之前站起来,将饭菜盛出来一份留给嫂子。 刘荷香有些幸灾乐祸地说:“她不会吃的,刚当上寡妇心里委屈着呢,嘿!” 肖折釉轻轻看她一眼,平静开口:“对呀,二婶做了这么多年的寡妇,最明白了。” 她那静静的一瞥,完全不像个八岁的孩子。 刘荷香一下子变了脸色,愤愤瞪着肖折釉。坐在她身边的肖巧巧也助阵式地瞪着肖折釉。 然而肖折釉并不理会她们母女俩,继续垂眸分菜。 陶陶还小,听不懂她们说的话,可是他瞧着二婶和堂姐都瞪着姐姐,他顿时不高兴了。他也瞪大了眼睛,想要吓唬二婶和巧巧。可惜他才四岁,是个乖巧可爱的小团子,毫无阵势,瞪大了眼睛只能平添可爱。 刘荷香盯着肖折釉气定神闲的模样,恨得牙根痒痒!这个肖折釉在他们南青镇就是个异类! 整天挺胸抬头的德行还真把自己当大家闺秀了?给谁看呢?将来还不是嫁个农户,给别人暖被窝!如今父兄一块死了,连个好的庄家户都嫁不上了! 想到这里,刘荷香的眸色动了动,甚至闪过一丝笑意。她拿起筷子吃饭,可只吃了一口,就“呸”了一声,尖声吼:“你这孩子是想齁死我吗?” 肖巧巧也摔了筷子。 肖折釉疑惑地问陶陶:“不好吃吗?” 陶陶还没吃呢,听姐姐这么问,直接点头,说:“好c好吃!” 肖折釉这才看向刘荷香,她嘴角略微一弯,乖巧道:“我初次下厨,看来是不太合二婶的口味。” “嗯——”刘荷香用鼻子应了一声,心里等着她说“重新做”或“下次注意”。 却听肖折釉说:“哦,那以后不带二婶和堂姐的饭了。” 言罢,她端起碗,小口小口吃着外糊内生的米饭。淡色的双唇轻动,两腮也一鼓一鼓的。 “肖折釉!”刘荷香一下子站起来。 刘荷香想起心里的计划,勉强压下怒气,冷笑地扫了一眼三个孩子,拉着巧巧直接摔门出去。 “走c走得好!这c这些都c都归咱c咱们吃!”陶陶舔了一下嘴唇,望着饭菜的眼睛亮晶晶的。 肖折釉有些歉意地揉了揉陶陶的头,如果她的厨艺像样一点就好了 吃过饭,肖折釉去了院子西角的木棚。 望着架子上一排排陶埙,她微微怔在那里。肖家上数几代都是烧陶器为生,这些陶埙是父兄还在时烧的最后一批。 肖折釉迅速收起心神,不再多想。她将陶埙塞进布袋子里,直到把布袋子塞得满登登了,才挂在脖子上,转身往外走。 陶陶站在门口,眨巴着眼睛瞅着她。 肖折釉揉了揉他的头,笑着说:“陶陶在家里等着,姐姐去集市卖了它们给你带糖吃!” 陶陶点点头,又摇摇头,他小手拽着肖折釉的袖子,结结巴巴地说:“跟c跟姐姐一一起去!” 肖折釉犹豫了一瞬,才暖暖应了一声“好”。 盛国南方多河流c湖泊,南青镇就像嵌在纵横交错的河流里,傍水而居。出了院子就是蜿蜒流长的河水,河水对面仍是马头墙c小青瓦的民居。石桥要隔好远才有一条,于是河边停靠了许多小木船,可撑船划到对面。若是河流狭窄处,也有那顽皮的孩童直接泅水过去。 今日是集市的日子,青石板路上有不少人。肖折釉牵紧了陶陶的手,小心他被挤得落了水。 肖折釉摸了摸布袋子里的陶埙,略垂了眼脸。如今父兄不在了,嫂子病着,下头两个小的,二婶母女俩又是那样恨不得踩你一脚的为人。她得寻出路,她得养家。 “姐c姐!”陶陶忽然使劲儿拽了拽她的袖子。肖折釉低头瞧他,才发觉陶陶白着一张小脸,慌张地望着远处。她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看见了赵德越。 肖折釉的脸色也微微一变,她拉着陶陶转身就跑。 赵德越也看见了这姐弟俩,急忙高喊:“站住!” 肖折釉紧紧抿着唇,拉着陶陶快得更快了。可一个八岁的小姑娘,又领着一个四岁的奶娃子,哪里能跑得过一个成年男子? 肖折釉牵着弟弟跑上石拱桥,她看一眼马上追过来的赵德越,对陶陶说:“抓紧姐姐!” 在赵德越登上桥的时候,肖折釉抱起陶陶,一下子跳进桥下的河水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第033章 “将军的茶盏空了。”她将茶盏递给霍玄, 一双勾魂儿的凤眼大胆地望着霍玄。 霍玄一动未动。 过了好久, 赵素心举着的玉手有些僵,她唇畔的笑意不减,仿若无事一样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在霍玄面前,白嫩可爱的指尖儿似无意地抹了一下茶盏的边儿。 她径自跪坐在霍玄身旁, 眸光脉脉地望着霍玄。好像只等他一声招呼,就化成翩飞的蝴蝶扑上去。 赵老爷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霍玄, 见他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他心里直打鼓。可是男人嘛, 哪个不爱美人娇?更何况还是和他亡妻长相如此相似的美人儿 他想开口问问赵德越的事情, 可是他没敢问,求助似地望向坐在一旁的罗知州。不管怎么说,霍玄跟罗家还是有些渊源的, 让罗知州来求情,总比他这个小人物强。 罗知州轻咳了一声,看向霍玄,笑道:“霍将军, 其实今日这场赏荷宴的用意, 您也清楚。赵德越这孩子是胡闹了些,可赵家就这么一个孩子, 平日骄纵点也能理解。谁也没想到如今出了人命官司。这” 他笑了一下, “如今衙门的人还定不下案子, 正头疼着呢。依将军的意思” 霍玄没答话,赵老爷把话接过来,他谄笑着说:“听闻霍将军如今住在罗知州的府上,若霍将军不嫌弃,赵某有一处别院赠予将军。” “罗知州,”霍玄转动着扳指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冷邃地看向他,“立宏c立隆和立景在战场上都是英勇无敌的猛士。” 罗知州的脊背不由挺直了几分,听霍玄提到故去的三个儿子,他急忙把话接过来,道:“犬子能在将军麾下效力,是他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霍玄略一点头,道:“立宏和立隆都死在了战场了,而立景更是替我挡过一刀。此等恩义,不曾忘过。” 罗知州也严肃了些,说:“能替将军挡刀是立景这孩子的荣幸” 霍玄的嘴角慢慢勾起一抹略嘲讽的冷笑。 “如今天下太平不易,罗知州还是不要辜负了他们三个的热血罢。”霍玄慢慢起身,捻了一下袖口,“罗闵江,我给过你机会了。” 罗知州的脸色霎时一片惨白,他慌忙站起来,颤声道:“是下官一时糊涂!” 霍玄起身,席间其他人也全跟着站了起来。 默了默,霍玄转过身,看向身侧的赵素心。 他朝她伸出手。 赵素心本来心中失落,见霍玄动作,心里一喜,急忙向前凑了两步,媚眼望着霍玄,娇声轻唤:“将军” 霍玄用遍布纵横疤痕的掌心,动作极为缓慢地一点一点抚过她娇嫩的脸颊。他粗粝的掌心让赵素心的心肝颤了颤。 “把这层皮肉撕了。”霍玄收手,大步往外走。 “是。”归刀领令,刀已出鞘。 “不!”赵素心顿时花容失色,她捂着自己的脸,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肖折釉愣愣看着这一幕,这是要剥了赵素心的脸皮?为什么?因为赵素心长得像前世的她?霍玄这么讨厌她? 肖折釉来不及多想,急忙牵起陶陶,小跑着去追霍玄。 霍玄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气喘吁吁地姐弟俩。 他不需要替代品,无论是妻子还是女儿。 他再不看肖折釉一眼,大步朝外走去,干净利落地登上马车。 那冷冷的一瞥,让肖折釉怔了怔。虽然她看不懂霍玄眼中的情绪,可是她隐约明白有些东西不一样了。霍玄对她的态度悄然发生了转变。 为什么? 肖折釉想不通,她也来不及多想,匆匆牵着陶陶一路小跑追上去。她真担心霍玄的马车已经走了,把他们姐弟两个丢在这里。若真是把他们姐弟两个丢在这里,赵家说不定会要了他们两个的命。 所幸,霍玄的马车还停在那里。 肖折釉把陶陶抱上马车,然后小心翼翼地爬上去。 马车里,霍玄合着眼,整个人沉如静潭。 肖折釉悄悄打量了他一会儿,把陶陶搂在怀里。马车前行,陶陶仰着脸,凑到肖折釉耳边,小声问:“还c还读书吗?” 肖折釉摇了摇头。 马车回到罗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霍玄从马车上下去,径自往府里走,没有再等马车里的肖折釉和陶陶。 肖折釉抓着车壁跳下马车,落地的时候因为天色灰暗没看清,脚踝一崴,差点跌了一跤。她稳了稳身子,才将马车上的陶陶抱下来。 肖折釉抬起头,望向霍玄走远的背影,心里莫名有一种失落的感觉。 “姐姐?”陶陶仰着脸望着她。 肖折釉揉了揉他的头,笑着说:“走吧,咱们回去。” 肖折釉牵着陶陶回到小院,远远的,就看见纪秀君拉着肖折漆站在小院门口张望着。 “嫂子,你怎么出来了?现在应该好好养身子才对。”肖折釉急忙拉着陶陶小跑着迎过去。 见肖折釉和陶陶回来了,纪秀君松了口气。 “嫂子这不是担心你们吗?听说你们去了赵府”纪秀君的眉宇之间又流露出几分愁容来。 “嫂子别担心,我们好好的呢。外头风大,咱们回屋里去。” 纪秀君点点头,一家人回到屋里。肖折釉想让嫂子回床上躺下歇着,纪秀君却是放心不下,非要肖折釉将今日的事情说给她听。待肖折釉将在赵府发生的事情三言两语说了,纪秀君沉默了好久,才轻声说:“如果赵德越真的能被问斩就好了” “会的!”肖折釉坚定地点点头,又宽慰了纪秀君几句,让她歇下来。 出了纪秀君的房间,陶陶仰着脸望向肖折釉,问:“明c明天,我c我们还还去霍c霍将军那那里吗?” 肖折釉也不知道,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敷衍似地说了句:“明天再说罢!” 夜里忽然下了雨,雨水敲在屋顶c檐下,像打拍子一样的声音扰得肖折釉睡得不安宁。肖折釉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睡醒的,她推开小轩窗,落雨未歇,淅淅沥沥地落在檐下。 肖折釉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好闻的青草味儿。她将窗户半开着,时不时望一眼窗外的雨。等到雨水终于停下来,天际挂出一抹淡淡的彩虹来,肖折釉这才起身往外走。 反正霍玄不是说过没人拘着她,来去自如吗? 她就去看一眼。 然而霍玄住着的院门紧闭着,将肖折釉关在了院门外。 肖折釉瞧着两个侍女经过,急忙将她们两个拦下来,笑着问:“两位姐姐,霍将军是出去了吗?” “霍将军已经走了,雨还没停的时候就走了。” “去哪儿了?”肖折釉有点懵。 “据说是去沧芮州了。” 肖折釉望着紧闭的柴木院门,一点一点想明白了。霍玄本来就是差事在身,来南广州办事儿的。如今事情办完了,他走了。 肖折漆望向站在院子门口的霍玄,霍玄恰巧转过身来,冷邃的目光落在三个孩子身上。肖折漆打了个寒颤,忙小声嘟囔:“怪可怕的,我才不去哩!” 她急匆匆拉着陶陶回房,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冲肖折釉挤挤眼,笑着说:“嘿,姐!你可别把霍将军惹生气不带咱们走了!” 言罢,她也不等肖折釉回话,扯着陶陶进了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第034章 霍玄似乎并没有因为肖折釉的回望而收回视线,目光毫无半分躲闪。 这人怎么连偷看都这么光明正大? 肖折釉心里抱怨了一声,提起裙角,向外走去。 他让她吩咐丫鬟摆膳,可是门外根本一个丫鬟都没有。肖折釉这三日都被安排在小院落里, 根本哪里都没去过。就算她想去厨房, 也是找不到的。 要不回去问问霍玄? 肖折釉回过头去, 通过开着的门,看见霍玄仍旧如她刚踏出门槛时一般, 一动不动地负手立在长案后看着她。 肖折釉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将小腰板挺得更直一些, 大步往外走。 她刚走出小院, 迎面跑过来一个小姑娘。她刚想立在一旁避开, 小姑娘高喊一声“站住!” 肖折釉一怔,那个小姑娘直接扑过来,把肖折釉压在身下,然后去扯肖折釉的衣服。她一边扯一边怒气冲冲地说:“这是我的衣服,你还给我!还给我!” “你松手”肖折釉握住她的手腕, 抵抗她的蛮力。 虽然肖折釉的身子里装了一个大人的魂儿,可毕竟有个八岁孩童的壳儿, 还是个瘦弱的。 被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压在身下, 肖折釉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更多的是感觉很丢人。 “四姑娘, 您快起来, 别摔着了,磕着了!”三四个小丫鬟跑过来,围在一旁劝。 肖折釉想明白了,想必当初送给她和漆漆的衣服都是这个小姑娘的,小姑娘不乐意来讨自己的衣裳了! 被一群丫鬟围着,肖折釉窘迫的感觉更浓了。她推着小姑娘的手,连说:“四姑娘,我一会儿就还给你。你别这样,让我起来” “我不!我就现在要!是给我做的新衣裳,我还没来得及穿!就被你这个野孩子抢走了!”罗如诗气呼呼地去扯肖折釉的衣襟,怎么都不肯松手。 这一处本就是斜坡,两个人拉扯间,不由向一旁滚去。那低处是雨后未干的淤泥,淤泥染在两个人的身上,脏兮兮的。 看着自己漂亮的衣服被染脏了,罗如诗“哇”的一声哭出来。 “四姑娘!” “如诗!” “诗诗!” 几个丫鬟把罗如诗拉起来,远处是罗知州和他的夫人匆匆赶过来的身影。 “爹爹!”罗如诗委屈地朝着罗知州伸出胳膊要抱。 罗知州皱着眉训她一句“没规矩”,还是把她抱了起来。罗知州老来得女,平日里对这个小女儿不是一般的疼爱。罗夫人在一旁捏着帕子仔细给罗如诗擦身上的淤泥,一边擦一边温柔地哄着她:“诗诗不哭了,再哭鼻子可就不漂亮了哦” 肖折釉坐在淤泥里,看着一家三口忘了起来,若她真的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她说不定会觉得难过委屈。然而,她现在心里只有羡慕。或许还有那么一丁点的酸意,因为回忆牵动的酸意。 前世她是宫中最小的公主,纵使父皇十分繁忙,难得见上一次,她也是最受宠爱的那一个。小时候生病了,父皇无论多忙都会来看望她,亲自将糖豆塞进她嘴里。母后会在一旁温柔地说:“陛下,您可别把她宠坏了” 这辈子肖老爹也是对她很好,包容着她的小脾气,有什么好吃的都要带回来给她。这一世的母亲是个不认字的胆小妇人。起先的时候,肖折釉是有些不喜欢她的性子,可是日子久了,她作为一个母亲给予肖折釉的关心,让肖折釉不由真的待她如母。因为肖折釉有一双成年人的眼睛,更能将这一世父母对她的好看得清楚。 然而他们都不在了。 前世今生的父母都不在了。 “她抢我的衣服!我的衣服!”罗如诗指着肖折釉,一边掉眼泪一边跟自己的父亲告状。 肖折釉撑着地,想要起来。可她“唔”了一声,眉心蹙了起来。她将掌心递到眼前,沾了淤泥的掌心被尖尖的石子儿划破了,流出鲜血来。 肩头忽得一沉,又是一拉。 肖折釉就被拉了起来,她回头去看,视线里是霍玄宽大掌心上一闪而过的疤痕。 谁都没有想到霍玄会突然过来,就连啼哭的罗如诗也禁了声,她望了霍玄一眼就立刻别开眼,畏惧地往自己父亲怀里缩。 霍玄捻了一下黑袖上的金丝暗纹,沉静的目光看了肖折釉一瞬,开口:“她的开销记在我的账上,四姑娘的衣服一会儿送过去。” 罗知州立刻反应过来,急忙说:“霍将军说的这是什么话,小女这是不懂事,让将军看笑” 霍玄略一抬手,打断了罗知州的话。 “还有事,先行一步。”他不容置喙地言罢,转身往回走。霍玄走路的时候步子迈得很大,速度却很慢,好像每一步都走得很沉稳。 肖折釉急忙对着罗知州微微弯了一下膝行了一礼,匆匆追上霍玄。她追上霍玄,只跟在他右后方的地方,然后抬起头打量着他。 原本还是悄悄地打量,可是肖折釉一想到这个人审视她的时候可是毫不掩藏的,她便伸了一下脖子,大大方方地望着他的侧脸。 瞧着瞧着,肖折釉忽然有个新发现。脸贴脸地看一个人长相,与这样静静审视的时候,他的外貌会变得不太一样。比如,此时的霍玄就比当初大婚那一日他粗鲁的样子好看多了。 似想到了什么,她的脸颊上不由浮了一层浅红。 霍玄知道她在看他,他目不斜视任由她打量,问:“不疼?” “有一点。”肖折釉如实说。 她又将划破的掌心捧到眼前,鼓着白软的腮吹了吹。 霍玄这才侧首看她一眼。 回到霍玄的住处,霍玄只是一指,让肖折釉在椅子上坐着等。等什么?他却没说了。 不久,两个侍女悄声进来,领着肖折釉去了偏厅,为她清洗了伤口涂了伤药,然后将她划破的左手仔细包扎起来。最后还给她换了一身质地上乘的素色孝服。 肖折釉用指尖摸了一下衣襟儿的料子,这种料子陌生得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等到侍女领着肖折釉回到正厅的时候,正厅里已经摆了午膳。霍玄坐在那里,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筷子吃饭,略显悠闲。 肖折釉走过去,十分真诚地说:“多谢将军。” 霍玄未抬头,道了声:“坐。” 肖折釉规矩坐下,目光一扫就看见多出来的一副碗筷。她抬起头瞧了霍玄一会儿,才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一桌子素菜。 肖折釉孝期只能吃素食,不过她有些惊讶霍玄也吃素。她小口嚼了两口米饭,才问:“打仗的将军不是都穿铠甲佩重刀喝酒吃肉的吗?” 这个疑问已经梗在肖折釉心里很久了。她是慢慢才想明白霍玄身上的陌生感是怎么来的,前世的霍玄永远都甲胄重刀不离身。据说,他还喜欢抱着酒坛子喝酒,从未醉过。 一身黑衣沉默寡言的霍玄有点不像个将军了。 久到肖折釉以为霍玄不会回话的时候,霍玄才道:“不吉利。” “不吉利?怎么就不吉利了?穿着铠甲多威风呀?”肖折釉迷惑不解。 霍玄默了默,才道:“食不言。” “是,将军教训的是!”肖折釉端起青瓷小碗,开始专注地吃饭。肖折釉不得不承认,这一顿素食是她这一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她想夸一夸厨子,又想起霍玄板着脸说“食不言”的样子,就把话咽了下去,继续吃饭。 下午,霍玄仍旧回到长案前绘制宫殿草图。他甚至并没有对肖折釉交代什么,肖折釉想了想,就如上午那般,一会儿给他磨墨,一会儿给他沏茶,最后又将上午那本《千里志录》翻出来,接着读。 肖折釉本是打发时间,读着读着,自己也专注起来。 霍玄停笔,抬眸看她。 在她过去几年的成长里,是不是也时常如今日这般受欺负?明明受了欺负却好像没事人儿一样的样子,让霍玄看得莫名不爽。 霍玄想要带她走的念头又攀了起来。 可是若想名正言顺将她带走,最合宜的方式就是让她弟弟过继于他名下。霍玄轻轻叩了两下桌面,暗想那孩子是个结巴,这过嗣之事不会太顺。 “将军?” 霍玄出神间,肖折釉已经将书卷放在一旁,走到了他面前。 “天快黑了,我可以先回去吗?弟弟妹妹年纪尚小,我担心他们。” “没人束着你,来去自如。”霍玄道。 肖折釉眯起眼睛笑起来,本就乖巧的瑞凤眼更添了一分甜意。“那将军也不要太操劳了。” 她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望向霍玄,浅笑着说:“那我明天可以也过来给将军斟茶倒水磨墨读书吗?” 这人怎么连偷看都这么光明正大? 肖折釉心里抱怨了一声,提起裙角,向外走去。 他让她吩咐丫鬟摆膳,可是门外根本一个丫鬟都没有。肖折釉这三日都被安排在小院落里,根本哪里都没去过。就算她想去厨房,也是找不到的。 要不回去问问霍玄? 肖折釉回过头去,通过开着的门,看见霍玄仍旧如她刚踏出门槛时一般,一动不动地负手立在长案后看着她。 肖折釉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将小腰板挺得更直一些,大步往外走。 她刚走出小院,迎面跑过来一个小姑娘。她刚想立在一旁避开,小姑娘高喊一声“站住!” 肖折釉一怔,那个小姑娘直接扑过来,把肖折釉压在身下,然后去扯肖折釉的衣服。她一边扯一边怒气冲冲地说:“这是我的衣服,你还给我!还给我!” “你松手”肖折釉握住她的手腕,抵抗她的蛮力。 虽然肖折釉的身子里装了一个大人的魂儿,可毕竟有个八岁孩童的壳儿,还是个瘦弱的。 被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压在身下,肖折釉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更多的是感觉很丢人。 “四姑娘,您快起来,别摔着了,磕着了!”三四个小丫鬟跑过来,围在一旁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第035章 肖折釉没有动, 霍玄不得不略弯腰,拉了她一下。肖折釉勉强站起来,脚步都是虚的。 霍玄顿了一下, 捏住她的手腕往回走。 他人长得高大, 步子迈得也大。刚迈出一步,身后脚步虚浮的肖折釉踉跄了两步撞在他背上。 霍玄回头看她一眼,她正呆呆地摸自己鼻子。他回过头, 迈出一步,便停下等着她踩出歪歪的两三步跟上来, 他再接着迈出下一步。 霍玄将她一路拉回屋, 进了她的屋子,隔壁产房的声音更清晰了, 肖折釉打了个寒颤。 “嫂子”肖折釉略清醒了些, 迈开脚就想过去。 “已经找了大夫, 你嫂子娘家人也都在。你过去只能添乱。”霍玄捏住她纤细的手腕, 拦住她。 肖折釉揉了揉眼睛,拉长了音,“哦——”了一声。 “去坐一会儿歇一歇。”霍玄松开手。 肖折釉点点头, 慢吞吞地走到墙角的椅子前坐下。霍玄看她一眼, 转身出去吩咐些事情。他再进来的时候, 就看见肖折釉一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 垂着头, 蔫蔫的。 霍玄在窗边的椅子里坐下,他身边的小方桌上摆着十多个陶埙,都是之前在集市里肖折釉急着往回赶没来得及收的那些。霍玄的目光落在深色圆润的陶埙上,忆起刚刚的一幕。 他再回南青镇,乘着画舫沿河而下,一眼就看见人群中的肖折釉。人蛇混杂里,她静静坐在那里。明明她才是不动的那个,却成了市井画卷里唯一的生气。不知怎么的,霍玄一下子想起当年浮梨宫里的那一幕。 他的小公主也是那样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纵使别人都在哭喊尖叫。若不是她起身时站不稳的身子,他还以为她真的不怕。 不是第一次了,霍玄不是第一次在肖折釉身上看见小公主的影子了。 他第一次见到肖折釉的时候,她躲在船侧一身狼狈。她仰着头看了他很久,他隐约在她那双发怔的眼睛里,看出丝熟悉的感觉。 他鬼使神差地让人查了她的生辰八字。知晓她出生的时辰和他妻女离世的时辰几乎不差。 早夭的孩子那是和父母没有缘分,早早投胎寻下一世有缘分的父母 霍玄最近总是想起这民间的传闻。其实他不太相信这样的说法,可是他每次看见肖折釉的时候,都会想起他的女儿,那小小的一团。又或者,想起他的妻子。 大军归来,他刚到城门就接到她早产的消息。他置大军不顾,骑着马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来。然而还是迟了。 见惯了血腥沙场总总的他,却在她的产房吓白了脸。他把她冷冷的身子抱在怀里的时候,她的身子居然还在流血,流不尽的血。 一旁是他们早夭的女儿。 十年,他用了十年的时间才有了与她相匹配的身份,才有资格去圣上面前求一道赐婚的圣旨,才有能力把他的小公主娶回家。 然而他与她竟然只做了一日的夫妻,再相见便是死别。不,他连个临终的告别都没赶上。他们的孩子也没能保住。 霍玄的呼吸滞了一瞬,他慢慢阖上眼,隐去眸中种种。 情绪压了压,霍玄再抬眼时,眸中已如静潭。他看向对面的肖折釉。如果,如果他的小公主和他们的女儿还活着 霍玄慢慢移开了眼,哪里有什么如果。 “将军,汤药送来了。”归刀在门外道。 “进来。” 归刀将汤药放在桌子上,目不斜视地退出去。 霍玄端起汤药走到肖折釉面前,递给她,说:“有点发烧,喝了。” 肖折釉抬起头来看他,目光钝顿的。她接过霍玄手里的汤药如喝水一样大口大口地喝着,然后将空碗还给霍玄。 看着眼前的空碗,霍玄顿了一下,才把碗接过来。 他以为小孩子都会嫌弃药苦,不肯喝。他以为他还得说几句废话劝她,她才肯喝。却没想到他连劝的话还没想出来,肖折釉已经把药喝光了。 霍玄偏过头听了听隔壁的声音,还没结果。说来凑巧,他这次经过的时候随行恰好带了位告老还乡的曾任太医。若是云太医也束手无策,那便是命了。 他又探手去试肖折釉额头的温度,他的手掌还没有碰到肖折釉,肖折釉的小脑袋歪向一旁,脸颊贴在他的手背上。她的脸那么小,居然也没比他的手掌大多少。 霍玄眯着眼睛看她,才发现肖折釉这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 “折釉?”霍玄喊她一声,在肖折釉慢慢坐直身子的时候,他收回手。 肖折釉动作缓慢地晃了晃头,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她仰着脸望着身前的霍玄,眼睛里已经沉静了些。 “让将军看笑话了”她又垂了头,重新静静坐在那儿。若说之前她脑子里是混乱的,那么她现在已经清醒了许多,只是身子还是发沉,酸软无力,好像大病了一场。 霍玄没有再说别的话,坐在对面陪她一起等着。 纪秀君还没到中午的时候摔了,一直到暮色四合,孩子还是没生出来。肖折釉等得越来越心焦,她特别想要进去看一看,可是她如今顶着个八岁女童的身子,没人会让她进产房。 只能干等着。 肖折釉整个人的情绪都处在一种紧绷的状态里,当霍玄走到她身前的时候,她竟是吓了一跳。 “吃点东西。” 肖折釉望着桌子上的清粥小菜,摇了摇头。 “必须吃。” 肖折釉抬头看着霍玄,抵触地皱了一下眉。 霍玄将筷子递向她。 肖折釉是真的没胃口,她看着眼前的筷子好一会儿,才接过来。不过她将筷子接过来也只是放在一旁,并不打算吃东西。 霍玄又把筷子拿起递给她。 肖折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望着霍玄,不耐烦地说:“不要你管” “掰开你的嘴,把饭菜倒进去?”霍玄递给她的筷子还悬在那里。 肖折釉用眼神跟他抗议了很久,她倒是想试一试这个人还能不讲道理到什么程度!然而她肚子叫的声音把她的执拗拉了回来。 “咕咕” 肖折釉眼底浮现一抹窘迫,她从霍玄手里拿过筷子,低着头大口大口吃饭,再不看霍玄一眼。 霍玄径自坐在一旁,慢悠悠地吃饭。 饭还没吃完,隔壁就传来了婴儿啼哭的声音。肖折釉一怔,被清粥呛了一口。她慌忙站起来,霍玄又把她拦下。 肖折釉恼了,怒视他:“你还想干嘛?” 言罢,她自己咳嗦了两声。 霍玄递给她一碗清水。肖折釉看他一眼,还是把碗接了,大口喝了半碗,将碗放下,转身就往外面跑。 霍玄复拾筷,直到把饭吃完才起身走出去。 肖折釉愣愣看着纪秀君母亲怀里的两个小家伙,有点没反应过来。纪秀君太瘦弱了,她的肚子比起别的八个多月孕妇还要小一些。可是居然是两个? 也正是因为纪秀君太瘦弱了,又是早产,襁褓里的两个小家伙太小太小了。小到肖折釉有些害怕地向后退,根本不敢看。 纪秀君的母亲抱着怀里的两个婴儿一直低低地哭,嘴里不停念叨着:“我苦命的孩儿” 也不知道说的是纪秀君还是怀里的兄妹俩。 云太医从产房里出来,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大夫,我闺女怎么样了!”纪秀君的娘和肖折釉一起迎上去。 云太医的目光掠过他们,看向立在后面的霍玄,恭敬回禀:“这位夫人是大吉大利的命,险中求生,只是日后生产不利,切要好好调理。” 肖折釉长长舒了口气。还好,还好 纪秀君的嫂子桃花从产房里出来,她虽然红着眼睛,却仍旧摆着笑脸,对自己婆婆说:“娘,秀君想看一看孩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第036章 晚上到了驿馆, 漆漆拉着肖折釉的袖子, 问:“姐, 霍将军不像没钱的样子呀!为啥不多雇一辆马车?” 肖折釉正在整理今日陶陶念过的诗,将他念不好的句子抄下来。她连头都没抬, 随意说:“那你去和霍将军提出来想单独乘坐一辆马车呗。” “我才不去呢”漆漆嘟囔一声, 自去睡了。这事儿也再不敢提。 肖折釉这才抬起头, 蹙起眉。漆漆这样子到了霍家可是要吃亏的,霍家可不是个人口简单的地方。当初她仗着公主的身份, 又仗着霍玄如日中天, 整个霍家没人敢明面上得罪她。可如今身份不同了,境遇也不会再相同。 她低下头,继续挑选明日要教陶陶念的诗句。她是希望陶陶选不上,而霍玄又能兑现承诺, 待陶陶成年了赠府邸安置。可她也得教陶陶改过口疾, 这是影响他一生的大事。若让陶陶永远结巴下去和成为霍玄嗣子二选一,她还是更希望他改掉口疾,健健康康地长大。 这一路行了近两个月,终于在年根赶回了明定城。不同于南青镇的四季如春, 明定城却是个四季分明的地方。 明定城用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迎接了肖折釉。她下了马车, 刚踩在雪地上, 冷朔的风吹过来, 寒意卷卷。肖折釉忽然有一种回家的感觉。好像过去近九年的时光不过是一场梦, 而今日她终于回家了。 漆漆和陶陶从来没见过雪,望着漫天飞舞的雪,十分新奇。 “姐!雪!雪!”陶陶摊开手掌,将手心里的雪捧给肖折釉,“咦?化了” 漆漆则是满眼星光,被霍府的气势晃花了眼。 府里抬出了软轿,让三个孩子上了轿子,抬进府里。帘子放下前,肖折釉抬眸,望着远处霍玄走进雪中的身影。归刀在他身后,为他擎着伞,未让一片雪落到他肩头。一个丫鬟脚步匆匆赶到他面前,一边跟着他不停的脚步,一边细细禀告着什么。 肖折釉将帘子放下,心里想着如今的霍玄再也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了。 霍玄直接去了老太太住的和安堂,他一跨进正屋,老太太就用掌心在六角桌上使劲儿拍了拍,气愤地说:“你还知道回来!” 霍玄不慌不忙地将大氅脱下交给归刀,缓步走上前:“祖母气色不错。” “被你气的!” 霍玄笑了一下,道:“不覆竟是不知自己有这本事。” 老太太盯着面前这嫡长孙喜怒不显的眉目好一会儿,才深深叹了口气,略惆怅地说:“罢了,你现在是威风的大将军,我这遭人嫌的老太婆可管不了你。” 她说着,双肩耷下来,垂头丧气的。 霍玄接过张妈妈递来的茶,递给老太太:“祖母喝茶。” 老太太低着头,不动不吭声。 张妈妈立刻眯着眼睛温声细语:“老祖宗,您消消气,将军刚回来第一个就来看您呐!咱们将军最孝顺您呢。” “这天底下就没这么个孝顺法儿的!”老太太嘴里虽然这么说,可语气还是软了下来。她接过霍玄的茶喝了,又皱着眉指着屋子里的几个丫鬟:“你们几个没眼力见的还不搬椅子上茶水!要清茶!外头多冷啊,炭火生得旺一点,再拿暖手炉来!那窗户也给关上一半!快点!” 她又从椅子里下来,亲自拉着霍玄坐下。她摸了摸霍玄身上的料子,不乐意了。“这天多冷,怎地穿这么少?兰儿,去拿袍子来!” “祖母您坐,我不冷。”霍玄将还不到他胸口高的老太太轻轻一拉,摁进椅子里。 老太太还想起来,想了想,又安分坐着了。她等霍玄喝了茶,才开口:“这一走,又是大半年!” 话语里浓浓的埋怨。 “替圣上办差事不得不远行,让祖母惦记了。”霍玄面对老太太的时候脸色难得缓和了些。 老太太“呵”了一声,“我还不知道你?不就是嫌我老太太唠叨,躲得远远的?不过嘛,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张妈妈,拿上来!” 看着张妈妈捧过来的画册,霍玄用拇指指腹轻轻摁了一下眉角。 “再过几日那就是整九年了!这天底下哪有为妻子守孝的?如今人家是忌惮你位高权重不敢说什么,可暗地里不知道怎么编排你。你还让不让我这老太婆抱曾孙子了?” 霍玄缓缓道:“文聪c明拓和云杰都是祖母的曾孙子。” “别跟我提文聪!”老太太的脸色沉了下来。 霍玄看她一眼,心里有了几分猜测。他向来不会安慰人,也说不来哄人的话,索性沉默下来等老太太自己消气。 老太太向来生气快,消气也快。她自己寻思了一下,就把那点子烦心事抛到脑后,又眯着眼睛看着霍玄,笑着说:“你当年一意孤行为公主守制十年,祖母也不拦着你。可如今已经九年了,现在相看正好!我老人家可是个心善的,就再允你胡闹一年。眼下把人给定下来,十年之期一到,赶紧娶新媳妇儿!” 霍玄的目光落在茶碗里飘着的那片茶叶上,没说话。 老太太十分了解霍玄,知道他这是不乐意了。如果换个人说这些话,他指不定就走人了。老太太心里明白霍玄是个重恩义的,他如今敬她,不过是因为在他年幼时,她对他们母子的庇护罢了。 老太太也沉默下来,她拿着帕子抹了抹眼泪,略心酸地说:“不覆,你就算不为我这老太婆考虑,就不为你母亲想想?你母亲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你可是她唯一的依靠!人家都有儿媳侍奉c稚童绕膝,你就真忍心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住在山上?” 霍玄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他抬头,透过开了一半的窗户望向远处的后山。被白雪覆盖的山顶有一处小院落,瞧着十分孤单。 霍府很大,装了那么多人,却将她母亲挤到山上去了。 霍玄的目光逐渐冷下去,冷到底子就成了看不透看不懂的沉沉静潭。 “别陪着我老太婆了,去看看你母亲罢。”忆起旧事,老太太也没什么心情再提续弦之事。 “晚上再来给祖母请安。”霍玄起身,穿上归刀递过来的大氅走出和安堂。他吩咐归刀不用跟着,自己去了后山。 这雪已经下了几日,上山的路被雪覆了很厚一层。霍玄听着脚下的雪声,想着这几日必是无人上山,也无人下山。 和霍府的华宅相比,山上的住处就像普通的农家小院。霍玄走至院中,一眼就看见自己的母亲托着腮坐在石桌旁,竟是睡着了。 沈禾仪有一种洗净铅华的美,堆在眼角的韵致成了一种只能远观的诗意。霍玄脚步声近时,她睁开眼看他,十分寻常地说:“饭在锅里,过一会儿才好。” 好像霍玄不是久别才归一般。 “闻到了,老醋萝卜c炒年糕c豆腐羹c苏叶饼,还有烤山芋。”霍玄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她身上,然后坐在她对面,剥着桌子上她没有剥完的花生。 外人许是想不到曾经杀人如斩鸡的霍大将军剥起花生来是那么动作熟稔。 “母亲,您真不想搬下山吗?如果不想住在霍府,儿子可以带您搬走。” “不了,”沈禾仪笑了笑,“已经住习惯了。” 霍玄便不再提。 他留下来陪母亲吃饭,又挑拣了几件南行路上的趣事讲与她听。纵使是寡言如霍玄,对面着自己的母亲时也要挖空心思找话说。今日他说的这些“趣事”已经是他编了好几日的了。 沈禾仪很安静,她总是安安静静地望着自己的儿子,满足而惬意。 霍玄看见归刀匆匆赶上山,不由住了口。这个时候,归刀若不是有事不会来这里找他。 “将军,两位表姑娘和表少爷与府里的少爷c姑娘打起来了。”归刀用他永无波澜的声调禀告。 “谁?”霍玄皱眉。 “您带回来的肖家孩子和府上的少爷c姑娘打起来了。” 霍玄在霍府的住处名勿却居,他已从后山回来,此时坐在太师椅里,接过归刀的热茶来饮。霍玄将身上染的寒意驱了三分,才将白瓷茶盏放下,看向忐忑的三个孩子。 肖折釉和漆漆c陶陶站在角落里,都闹得一身狼狈。 肖折釉明白漆漆和陶陶都吓坏了,可这事儿总得有个交代。她咬咬牙,上前一步,大着胆子看向霍玄,说道:“我们闯祸了,把府里的二少爷c三姑娘还有一位表少爷给打了。” 霍玄的目光落在肖折釉下巴上的一道划痕许久,才开口:“打就打了罢。” 漆漆和陶陶睁大了眼睛,惊讶地望着霍玄。他们原本怕死了,以为闯了大祸,这下说不定要被赶出去。却没想到会听见霍玄这么说,他们两个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第037章 人还是迷糊的。 霍玄“嗯”了一声,他站起来, 道:“进屋里去。” 肖折釉没有动,霍玄不得不略弯腰,拉了她一下。肖折釉勉强站起来, 脚步都是虚的。 霍玄顿了一下,捏住她的手腕往回走。 他人长得高大, 步子迈得也大。刚迈出一步, 身后脚步虚浮的肖折釉踉跄了两步撞在他背上。 霍玄回头看她一眼, 她正呆呆地摸自己鼻子。他回过头,迈出一步, 便停下等着她踩出歪歪的两三步跟上来,他再接着迈出下一步。 霍玄将她一路拉回屋, 进了她的屋子,隔壁产房的声音更清晰了,肖折釉打了个寒颤。 “嫂子”肖折釉略清醒了些,迈开脚就想过去。 “已经找了大夫,你嫂子娘家人也都在。你过去只能添乱。”霍玄捏住她纤细的手腕, 拦住她。 肖折釉揉了揉眼睛,拉长了音,“哦——”了一声。 “去坐一会儿歇一歇。”霍玄松开手。 肖折釉点点头, 慢吞吞地走到墙角的椅子前坐下。霍玄看她一眼, 转身出去吩咐些事情。他再进来的时候, 就看见肖折釉一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垂着头,蔫蔫的。 霍玄在窗边的椅子里坐下,他身边的小方桌上摆着十多个陶埙,都是之前在集市里肖折釉急着往回赶没来得及收的那些。霍玄的目光落在深色圆润的陶埙上,忆起刚刚的一幕。 他再回南青镇,乘着画舫沿河而下,一眼就看见人群中的肖折釉。人蛇混杂里,她静静坐在那里。明明她才是不动的那个,却成了市井画卷里唯一的生气。不知怎么的,霍玄一下子想起当年浮梨宫里的那一幕。 他的小公主也是那样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纵使别人都在哭喊尖叫。若不是她起身时站不稳的身子,他还以为她真的不怕。 不是第一次了,霍玄不是第一次在肖折釉身上看见小公主的影子了。 他第一次见到肖折釉的时候,她躲在船侧一身狼狈。她仰着头看了他很久,他隐约在她那双发怔的眼睛里,看出丝熟悉的感觉。 他鬼使神差地让人查了她的生辰八字。知晓她出生的时辰和他妻女离世的时辰几乎不差。 早夭的孩子那是和父母没有缘分,早早投胎寻下一世有缘分的父母 霍玄最近总是想起这民间的传闻。其实他不太相信这样的说法,可是他每次看见肖折釉的时候,都会想起他的女儿,那小小的一团。又或者,想起他的妻子。 大军归来,他刚到城门就接到她早产的消息。他置大军不顾,骑着马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来。然而还是迟了。 见惯了血腥沙场总总的他,却在她的产房吓白了脸。他把她冷冷的身子抱在怀里的时候,她的身子居然还在流血,流不尽的血。 一旁是他们早夭的女儿。 十年,他用了十年的时间才有了与她相匹配的身份,才有资格去圣上面前求一道赐婚的圣旨,才有能力把他的小公主娶回家。 然而他与她竟然只做了一日的夫妻,再相见便是死别。不,他连个临终的告别都没赶上。他们的孩子也没能保住。 霍玄的呼吸滞了一瞬,他慢慢阖上眼,隐去眸中种种。 情绪压了压,霍玄再抬眼时,眸中已如静潭。他看向对面的肖折釉。如果,如果他的小公主和他们的女儿还活着 霍玄慢慢移开了眼,哪里有什么如果。 “将军,汤药送来了。”归刀在门外道。 “进来。” 归刀将汤药放在桌子上,目不斜视地退出去。 霍玄端起汤药走到肖折釉面前,递给她,说:“有点发烧,喝了。” 肖折釉抬起头来看他,目光钝顿的。她接过霍玄手里的汤药如喝水一样大口大口地喝着,然后将空碗还给霍玄。 看着眼前的空碗,霍玄顿了一下,才把碗接过来。 他以为小孩子都会嫌弃药苦,不肯喝。他以为他还得说几句废话劝她,她才肯喝。却没想到他连劝的话还没想出来,肖折釉已经把药喝光了。 霍玄偏过头听了听隔壁的声音,还没结果。说来凑巧,他这次经过的时候随行恰好带了位告老还乡的曾任太医。若是云太医也束手无策,那便是命了。 他又探手去试肖折釉额头的温度,他的手掌还没有碰到肖折釉,肖折釉的小脑袋歪向一旁,脸颊贴在他的手背上。她的脸那么小,居然也没比他的手掌大多少。 霍玄眯着眼睛看她,才发现肖折釉这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 “折釉?”霍玄喊她一声,在肖折釉慢慢坐直身子的时候,他收回手。 肖折釉动作缓慢地晃了晃头,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她仰着脸望着身前的霍玄,眼睛里已经沉静了些。 “让将军看笑话了”她又垂了头,重新静静坐在那儿。若说之前她脑子里是混乱的,那么她现在已经清醒了许多,只是身子还是发沉,酸软无力,好像大病了一场。 霍玄没有再说别的话,坐在对面陪她一起等着。 纪秀君还没到中午的时候摔了,一直到暮色四合,孩子还是没生出来。肖折釉等得越来越心焦,她特别想要进去看一看,可是她如今顶着个八岁女童的身子,没人会让她进产房。 只能干等着。 肖折釉整个人的情绪都处在一种紧绷的状态里,当霍玄走到她身前的时候,她竟是吓了一跳。 “吃点东西。” 肖折釉望着桌子上的清粥小菜,摇了摇头。 “必须吃。” 肖折釉抬头看着霍玄,抵触地皱了一下眉。 霍玄将筷子递向她。 肖折釉是真的没胃口,她看着眼前的筷子好一会儿,才接过来。不过她将筷子接过来也只是放在一旁,并不打算吃东西。 霍玄又把筷子拿起递给她。 肖折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望着霍玄,不耐烦地说:“不要你管” “掰开你的嘴,把饭菜倒进去?”霍玄递给她的筷子还悬在那里。 肖折釉用眼神跟他抗议了很久,她倒是想试一试这个人还能不讲道理到什么程度!然而她肚子叫的声音把她的执拗拉了回来。 “咕咕” 肖折釉眼底浮现一抹窘迫,她从霍玄手里拿过筷子,低着头大口大口吃饭,再不看霍玄一眼。 霍玄径自坐在一旁,慢悠悠地吃饭。 饭还没吃完,隔壁就传来了婴儿啼哭的声音。肖折釉一怔,被清粥呛了一口。她慌忙站起来,霍玄又把她拦下。 肖折釉恼了,怒视他:“你还想干嘛?” 言罢,她自己咳嗦了两声。 霍玄递给她一碗清水。肖折釉看他一眼,还是把碗接了,大口喝了半碗,将碗放下,转身就往外面跑。 霍玄复拾筷,直到把饭吃完才起身走出去。 肖折釉愣愣看着纪秀君母亲怀里的两个小家伙,有点没反应过来。纪秀君太瘦弱了,她的肚子比起别的八个多月孕妇还要小一些。可是居然是两个? 也正是因为纪秀君太瘦弱了,又是早产,襁褓里的两个小家伙太小太小了。小到肖折釉有些害怕地向后退,根本不敢看。 纪秀君的母亲抱着怀里的两个婴儿一直低低地哭,嘴里不停念叨着:“我苦命的孩儿” 也不知道说的是纪秀君还是怀里的兄妹俩。 云太医从产房里出来,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大夫,我闺女怎么样了!”纪秀君的娘和肖折釉一起迎上去。 云太医的目光掠过他们,看向立在后面的霍玄,恭敬回禀:“这位夫人是大吉大利的命,险中求生,只是日后生产不利,切要好好调理。” 肖折釉长长舒了口气。还好,还好 纪秀君的嫂子桃花从产房里出来,她虽然红着眼睛,却仍旧摆着笑脸,对自己婆婆说:“娘,秀君想看一看孩子。” 纪秀君的娘立刻冷了脸,她怒气腾腾地瞪着自己的儿媳妇,斥责:“你还好意思笑!非要说那些话刺激秀君!幸好我的秀君没事,要不然你的良心怎么过得去!” 桃花脸上的笑有点僵,她眼里立刻又涌了泪,委屈地说:“娘,我又没想害秀君啊!眼下这情况怎么办?您想把秀君接回去,媳妇和东子肯定一万个同意!只是咱家什么情形您不是不知道。能养着秀君,再养着她两个孩子已经够艰难了。秀君执意要带着肖家三个孩子,要么就不肯回去” 肖折釉听明白了,眼瞅着纪秀君要生了,她娘家人想要接她回家。毕竟紧接着就是月子里的调理,还要照看新生儿。可是嫂子居然执意带着他们三个,她娘家也不是富裕人家,日子也过得紧巴巴 归刀,霍玄的心腹手下。 肖折釉之所以记得他那么清楚,是因为这个人实在是太冷了,整个人好像一块冰一样。这个人站在对面,都可以降暑了。 “衣服已经给四姑娘送过去了。”归刀回禀的话飘进肖折釉的耳中。 肖折釉嘴角轻轻勾起来,她继续往前走没有回头,果真没听见霍玄的回应。他是略微点了一下头?还是连点头都吝啬了? 肖折釉刚回来小院,陶陶小跑着迎上来。 “姐c姐!嫂嫂醒醒过来了!”陶陶的小脸蛋红扑扑的,一脸兴奋。 “真的?”肖折釉一喜,急忙提着裙角,小跑着进屋。 屋子里光线略暗,肖折漆正坐在床边,同纪秀君说话。纪秀君倚着两个枕头,竟已经坐起来了。 “嫂子,你终于醒过来了”肖折釉急忙迎上去,她的眼底不由有些泛红。 纪秀君发怔的目光一点点收回来,她看向肖折釉,有些困惑地问:“釉釉,到底是怎么回事?漆漆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什么将军?我们为什么会在罗知州府上?还有身孕是真的吗?” 她握住肖折釉的手,微微发颤。 “嫂子你别担心”肖折釉先是劝了她几句,才絮絮将这几日的事情跟她讲了。 纪秀君还是很疑惑地问:“那个霍将军为什么会帮我们?” “这个我也不晓得”肖折釉想了想,“但是罗知州对他很是恭敬,本想瞒着他这件事情,可没有瞒下来。不过眼下霍将军也没有说一定帮忙” 也正是因为霍玄始终没给一个准话,肖折釉才想着多在他面前转悠转悠,说不定就磨得他管这件事了呗 纪秀君不再追问了,她苦笑着轻声说:“这就是咱们平民百姓的命,能不能活要看别人的心情” 她像是对肖折釉说,更像是自言自语。 一旁的漆漆和陶陶完全听不懂纪秀君的话,可是肖折釉听得懂。肖折釉抿了一下唇,扯出一抹笑来,笑着说:“嫂子你不要担心了,依我看霍将军会管这件事儿的。你不要多想,眼下应该好好照顾自己,也照顾好肚子里的小家伙呀!” 纪秀君一怔,这才慢慢低头,她轻轻抚摸着自己尚且扁平的肚子,眉眼之间慢慢漾出一片温柔。这是她的孩子,是她和肖文器的孩子。 或许是上苍可怜她,给予她最好的礼物。 为了这个孩子,她也要好好活下来。 瞧着纪秀君脸上由温柔到坚强的表情,肖折釉的心里松了口气。她真的想好好感谢这个孩子,若不是这个孩子的到来,恐怕嫂子心里也没了活下去的念头。 丫鬟在外面扣门,恭敬禀告:“肖姑娘,霍将军送来了衣服,您试试看合不合身。” “又有新衣服穿了?”肖折漆一下子站起来,小跑着往外头去了。虽然前几日的事情着实吓着了她,可是这三日吃得精致,穿得漂亮,这让肖折漆忘了之前的害怕,很快开始享福了。 “嫂子,我也去看看。”肖折釉跟纪秀君支会一声。 “去吧。”纪秀君点点头。 纪秀君望着肖折釉牵着陶陶出去,待他们都走了,她脸上的笑容才淡下去,变成一副愁容。 她不得不多想,如果说那个霍将军之前的相助只是为官清正,可如今又为何还要送衣服过来?肖折釉没回来之前,漆漆和陶陶已经告诉了她肖折釉一清早就被那个霍将军叫过去了。 这个霍将军真的没有别的所图? 纪秀君头上受伤的地方又开始疼了,她不得不皱着眉躺下,歇息一阵。 听见肖折漆的惊呼声时,肖折釉心里还有些惊讶。可是当她领着陶陶出去的时候,才明白肖折漆为何会惊成这样。 家仆抬进来七八个黄梨木的大方箱,每个箱子里都装着些衣服和鞋子。 为首的丫鬟恭敬解释:“奴婢们按照几位的身量,给每人做了十二套衣物,并十二双鞋子。帕子c簪子等一干小物也都备着。” 肖折釉数了数,一共八个黄梨木箱子。这是一人装满两箱子,都已经分好摆放了。肖折釉愣愣的,这不是才半天吗?怎么就能突然做出来这么多衣服? 肖折漆则是掀开箱子,一脸惊叹地“哇——哇——哇——” 如今肖折釉一家人都是戴孝期间,这些衣服几乎全是白色。可就算是白色的衣裙,也从款式c绣纹等各个方向做得不尽相同,不可谓不用心。 肖折釉收回目光,对小丫鬟道了声谢。 “肖姑娘客气了,奴婢们只是领命而已。只要您们能喜欢,那便是奴婢们的幸事了。” “喜欢!喜欢!特别喜欢!”肖折漆在一旁插嘴。 瞧着妹妹开心的小模样,肖折釉低头望了一眼陶陶,陶陶虽然仍旧规规矩矩地牵着她的手,可是他的小眼神早就飘啊飘了。肖折釉笑着揉着他的头,道:“陶陶快去看看喜不喜欢。” “真c真的可c可以吗?”陶陶欣喜地仰望着肖折釉。 “当然。” 陶陶这才欢喜地去翻箱子看。 肖折釉吩咐丫鬟将几箱子衣物抬进屋中,东西还没收拾好,罗四姑娘就来了。 想到罗四姑娘那双分外有蛮力的小手,肖折釉缩了缩脖子,她转身小声对身后的两个丫鬟说:“如果罗四姑娘一会儿扑上来,你们可得拦着,把她拉下去哈。” “是”两个小丫鬟不知道白日里发生的事情,莫名其妙地先答应了下来。 罗如诗是一溜小跑进来的。望着她的小身子,肖折釉真怕她又横冲直撞扑过来,赶忙让开。 “我c我我来给你送衣裳了!”罗如诗气喘吁吁地说。 肖折釉有些讶然。 “四姑娘,您慢点”罗如诗的几个小丫鬟才追过来,她们每个人怀里都抱着厚厚的衣裳。 “你们真慢,快点!”罗如诗跺了跺脚,待几个小丫鬟走近了,她忙将小丫鬟怀里的衣裳拿过来一股脑儿地往肖折釉怀里塞。 肖折釉哪里敢接,一边往回推,一边问:“四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罗如诗睁大了眼睛,大声说:“霍将军可说了,你穿了我一件衣裳,他赔十件。那我给你十件,岂不是能换来一百件?给你一百件,那就能换一千件!” 肖折釉僵在那里,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惊于霍玄说的话,也惊于罗如诗可爱的想法。 罗如诗往肖折釉怀里塞了又塞,塞得肖折釉小胳膊发麻,有些抱不住了。肖折釉哭笑不得地说:“四姑娘,可是我不会再穿你的衣裳了呀。” “为什么呀?我的衣服不好看吗?这些都是没穿过的!新的!你瞅瞅!今年时兴的款式!好料子!”罗如诗瞪大了眼睛,说得特别认真。 肖折釉将怀里重重的衣服还给那几个丫鬟,她轻轻晃了一下手腕,才对罗如诗笑着说:“你瞧,霍将军已经送来了衣裳,我有衣裳穿了,自然就不会再借你的衣裳穿呀。” “为什么你有衣裳了就不穿我的衣裳了?难道你之前是没有衣服穿吗?”罗如诗歪着小脑袋,皱着小眉头。她本来就长得粉嘟嘟的,如今又添了一抹童真,显得十分可爱。 肖折釉耐着性子跟她解释:“是呀,之前过来的时候很匆忙,身边没有带换洗的衣裳。想来府里只有四姑娘的身量差不多,才会从四姑娘的衣裳里挑了两件素色的衣裳送过来。之前不知道是四姑娘的衣服,还没有正式跟你说一声抱歉和感谢呢。” 罗如诗眉头皱得更紧了,她嘟嘟囔囔:“反正你就是不要我的衣服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第038章 漆漆和陶陶睁大了眼睛,惊讶地望着霍玄。他们原本怕死了,以为闯了大祸,这下说不定要被赶出去。却没想到会听见霍玄这么说, 他们两个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肖折釉表面上还算平静,心里也同样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霍玄接过归刀递给他的一沓信件。他离家许久,堆积了很多事情没有处理。他一边看着信, 一边随意问:“打输了还是赢了?” 肖折釉低着头,小声说:“今天这事是我们错了,还请将军责罚” 霍玄重复:“输了还是赢了?” 肖折釉滞了滞,才说:“算是赢了吧” 霍玄将手中那张信笺扫过, 这才抬头看向一身狼狈的三个孩子。三个孩子身上的衣裳都脏了,脸上还沾着点泥。肖折釉下巴上一道红色的划痕,漆漆袖子撕破了,陶陶的头发乱了,脖子上还红了一大块。 霍玄的目光落在陶陶的脖子上,那里的红印子竟像是掐出来的。 肖折釉瞧着霍玄脸色,忐忑解释:“漆漆和陶陶没见过雪,在院子里玩雪, 不小心将雪球打到表少爷身上, 后来起了争执。” 三言两语解释到这里, 肖折釉就不说了。她晓得他们三个身份尴尬, 可不能指望霍玄撑腰。她只想把事情揽下来, 至少做出态度来。就算被责骂几句,总比被赶走要好。若霍玄想知道细节,他总会知道,不必从她口中得知。 当时陶陶明明已经很诚恳地道歉了。可是那位表少爷还是抓住他口疾的短处嘲笑,甚至将他摁到雪地里。漆漆看弟弟被欺负了,才撸着袖子上去揍人。漆漆别的本事没有,邻里间打架却是极少输的。肖折釉小跑着赶过去的时候,几个孩子已经打成了一团。纵使她想劝,却有个八岁孩子的身子,不仅没把人拉起来,反倒是被府上的三姑娘抓了一下。 霍玄转而问归刀:“那几个孩子怎么样了?” “禀将军,二少爷的手被咬伤了,三姑娘的脸挨了两巴掌,表少爷磕断一颗门牙。” 漆漆和陶陶小脑袋低得不能再低。 不知道是不是肖折釉的错觉,她竟然在霍玄嘴角看见一闪而过的笑意。 “哪来的表少爷?”霍玄又问归刀。 肖折釉再次仔细打量霍玄,他的脸上明明什么表情都没有,一定是她刚刚看错了。 “是三奶奶娘家那边的亲戚。” 霍玄点了一下头,他上半身略向后倚,靠在椅背上,看着三个孩子,说:“这次就算了,下次直接找归刀,不要自己动手,不成体统。” “是”肖折釉低着头,心里有点难受。她当然晓得这样和别人打成一团不成体统,可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宫女c嬷嬷簇拥着的公主了。逼到这步田地,如果不撸着袖子冲上去,那就是眼睁睁看着弟弟被别人骑在身下掐着脖子欺负。丢人吗?丢。可就算是丢人,她也得冲上去拽人。 漆漆和陶陶也仍旧低着头,他们两个不懂那么多。只知道自己闯祸了,他们害怕惹霍玄不高兴。 霍玄盯着低着头的三个孩子,突然有点茫然。他又没有责备他们,这怎么还是不高兴的样子? 正气氛凝重时,丫鬟进来禀告:“将军,三奶奶带着三个孩子过来了,说是要把是非曲折理一理。” 这是人家找上门了? 肖折釉对这个三奶奶还是有点印象的,这个三奶奶与她同一年嫁入霍家。她这个人脸上永远挂着笑,看着挺和气,其实心里最是计较。肖折釉的心又悬了起来。这里距离南青镇可远着呢,倘若现在被赶出霍家,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霍玄将三个孩子的不安看在眼里,他随意地摆了下手,道:“拿两张银票打发走。” “是。”小丫鬟领了令悄声退下去。 肖折釉惊讶地望着霍玄,她这才明白霍玄是在给他们撑腰!片刻的发怔过后,肖折釉惊觉自己这样望着他有些失仪,急忙低下头不再乱看。 漆漆和陶陶就没那么淡定了,脸上c眼里是藏不住的高兴。 霍玄这才满意。 “下去歇着吧。” 肖折釉谢过,领着欢喜的弟弟妹妹往外走。他们还没走出去,就听见霍玄吩咐归刀:“把云大夫请来给他们瞧瞧伤,再让烟升挑几个丫鬟c小厮送过去” 肖折釉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然而下一瞬,她又愣住了。 烟升? 烟升是她原本的侍女,是她从宫里带出来的侍女,是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侍女!她居然还留在霍府?那云卷呢?云卷是不是也还留在这儿? 刚回到小偏院,漆漆乐得直蹦。 “哈哈哈,早知道有霍将军罩着,我就不会手下留情了!”她撸了撸袖子,“后悔了!当时就应该多咬几口,多打几拳!” 陶陶仰着头看她,咧着嘴笑。 肖折釉看着漆漆这个样子,有心想要劝她日后若非形势所迫,不可再像在南青镇时那样与人打架。可是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 肖折釉心里很明白漆漆可以听全天下所有人的话,偏偏不会听她的。甚至,漆漆会故意反着干来气她。 趁着漆漆转过身去,肖折釉弯着腰对陶陶耳语两句。陶陶点点头,去拉漆漆的袖子,结结巴巴地说:“二c二姐,还c还是不要打打架了霍c霍将军会不c不高兴” 漆漆拧着个眉,嘟囔一句“知道啦”,她又笑嘻嘻地拉着陶陶进屋换衣裳。 肖折釉暗暗盼着霍玄早些找教导嬷嬷。她打定主意,若再等几日霍玄还是没动静,她只好再去说一回。 却说三奶奶看见丫鬟捧上来的银票,脸上火辣辣的。 小丫鬟伶俐地说:“三奶奶,将军刚回来特别忙。一会儿还要出去,所以才抽不开时间来见您。将军说了,几个孩子伤了他也心疼,让奴婢捧了银票送来给孩子们诊治。哦对了,我们将军把云太医请来府中做家医了,若是需要,一会儿让云太医瞧瞧。” 小丫鬟把话说得再漂亮,也掩盖不了霍玄拿银票打发人的事实! 三奶奶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意,说:“既然二哥忙着,那我也不打扰了。” 她连银票也没接,扯着三个孩子转身就走。她也没回住处,直接去了和安堂找老太太。一进了屋,她伏在老太太腿上一阵呜咽。 “祖母,您可得给几个孩子做主呐!” 三个孩子低着头,跟着哭起来。 “这是做什么,不像个样子!”老太太皱了眉,让张妈妈把三奶奶拉起来。 “二哥的心太偏了,这些年他和家里人就不亲。如今带回来几个孩子,将文聪c文慧还有良儿给打了!文聪的手被咬得鲜血淋漓,文慧的脸肿得不成个样子,良儿更是被摁在地上,让台阶磕断了牙!媳妇儿想要问一问情况,看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二哥居然闭门不见,还拿银票来打媳妇儿的脸”三奶奶捂着脸,啼哭不止。 几个孩子打架的事儿,老太太已经知道了。霍玄从小地方带回来三个孩子的事儿,老太太也早就知道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 “奴婢黄莺。”黄莺望着肖折釉搅弄雁鸢翡翠羹的手,不知怎么的,她脑子里忽然蹦出“优雅”这个词儿。优雅?不过是乡下来的野孩子,哪里配得上这两个字。黄莺翻了个白眼,立刻抛开这个想法。 “这雁鸢翡翠羹瞧着是不错,就赏了你罢。”肖折釉的声音淡淡的。 “既然是俺们三姑娘送来的,奴婢哪儿能吃呐!”黄莺踮了一下脚,神态中透露着几许轻视。 “绛葡儿c绿果儿,服侍她吃下。”肖折釉忽松手,白瓷汤匙落在碗中,匙柄撞在碗沿儿,碰出清脆的声响来。 肖折釉的嘴角略略翘起,带着点嘲意。 绛葡儿和绿果儿愣了一下才明白肖折釉的意思。 “奴婢遵命!”两个小丫鬟一喜,朝黄莺冲过去。 “你们两个干什么这是!”黄莺皱着眉往后退。 绛葡儿c绿果儿笑嘻嘻地说:“当然是请姐姐吃东西呀!” 她们两个脸上带着笑,手下却暗暗使了劲儿,牢牢抓住了黄莺的胳膊。 一旁的白瓷儿急忙端起那碗雁鸢翡翠羹朝黄莺嘴里灌进去。 绿果儿还在一旁笑嘻嘻地问:“黄莺姐姐,好不好吃呀?” “唔唔”黄莺拼命挣扎还是被灌了一嘴。雁鸢翡翠羹有点烫,将她嘴里烫出了泡。又因为她拼命挣扎的缘故,一半的雁鸢翡翠羹沿着她的嘴角淌下来,顺着她的脖子流进衣裳里,又烫又狼狈。 黄莺吓坏了!她明明是来打别人的脸,怎么变成这样了?挣扎不了,她开始哭,摇头晃脑地哭。粘稠的羹汁呛进鼻子里,又是喷嚏,又是咳嗽。 肖折釉轻轻蹙了一下眉,她挺得笔直的脊背放松下来,倚靠着椅背。 “你的主子难道没有教过你当奴才的不能在主子面前失仪?”肖折釉轻飘飘地上下打量一遍黄莺,目光游走地很慢很慢,“红芍儿c橙桃儿,掌嘴。” 红芍儿和橙桃儿看着绛葡儿几个人往黄莺嘴里灌东西,她们早就跃跃欲试了,听了肖折釉吩咐,立刻应了一声冲过去。 两个小丫鬟也不说话,气势汹汹地挥舞着小巴掌,使劲儿往黄莺脸上招呼。 黄莺真的吓着了,她哭着说:“我c我可是三姑娘派” “黄莺姐姐,你可真是不长记性,正是因为不守规矩才挨了巴掌,我们表姑娘又没问话,居然还敢开口。”绿果儿笑嘻嘻地打断了她的话。 橙桃儿则是继续用巴掌堵黄莺想要求饶的嘴。 “漆漆c陶陶,咱们吃饭。”肖折釉转过身来,慢悠悠地拿起筷子,夹了菜,小口小口地吃着。 “好”漆漆和陶陶两个人看了一眼肖折釉,又看了一眼被打得不成样子的黄莺,默默拿起筷子来低着头吃饭。他们两个哪里见过这样的事情?不由心里忐忑打鼓。 肖折釉看着漆漆和陶陶闷声吃白饭,连菜都忘了吃。她暗想漆漆和陶陶毕竟是小地方出来的,如果真的想要在霍家立稳,或者说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明定城立稳,他们两个身上还有很多东西得改一改。 “吃这个,这个不错。”肖折釉拿起公筷,为两个孩子添了菜。她晓得漆漆和陶陶的改变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儿,急不得。 漆漆和陶陶抬起头来偷偷地看了一眼淡然的肖折釉,心里好像也没那么紧张了,尽量无视巴掌声和哭啼声,大着胆子吃起饭。 过了一刻钟,红芍儿和橙桃儿心里纳闷这到底要打多久啊?两个小丫鬟对视一眼,又求助似的看向对面的绛葡儿c绿果儿c白瓷儿。几个小丫鬟都没有什么主意。最后还是年纪最大的白瓷儿毕恭毕敬地问肖折釉:“表姑娘,这个黄莺不听话,要掌嘴多少呀?” 肖折釉慢慢将嘴里的东西吃下,又抿了一口汤,才说:“打到你们累了为止,红芍儿和橙桃儿累了就换绛葡儿和绿果儿,轮着慢慢来。不急。” “好咧!”小丫鬟们应了一声,更大了胆子。给人做丫鬟的,最是希望自己的主子硬气,这样跟着主子也不会吃亏,在丫鬟小厮间说话做事也有底气,不受委屈。 黄莺一听,吓得腿都哆嗦了,今儿个莫不是要把小命赔在这里?她直愣愣想要跪下求情,怎奈胳膊被绛葡儿c绿果儿束着,根本动弹不得。 “哎呀!”绿果儿惊呼一声,“她尿裤子了” 肖折釉蹙了一下眉,略嫌恶地放下筷子,说:“送她出去罢。” 几个小丫鬟答应下来,急忙把黄莺拉出去。 黄莺没了钳制,一下子跪在雪地里。她跪坐在那儿哭了一会儿才爬起来,哭哭咧咧地去找三姑娘给自己做主! 绿果儿c橙桃儿几个小丫鬟回了屋,忍不住一阵嬉笑。 “就她还敢来欺负咱们表姑娘,真是胆大包天!” “就是!就是!居然吓得尿裤子了,就这点胆子也敢来挑衅?” “哈哈哈哈” 白瓷儿轻咳了一声,给她们使了个眼色。几个小丫鬟一愣,急忙去看肖折釉的脸色。 肖折釉已经没有再吃饭了,正端着茶盏小口抿着唇,眉眼之间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几个小丫鬟禁了声,低垂顺眼地垂手立着,再不敢喧哗,担心一个“失仪”的罪名下来,挨了巴掌。 出了口恶气之后,几个小丫鬟低着头,又开始担心起来。会不会过分了? 陶陶望着肖折釉,有点不安地问:“姐,要c要去对将c将军说吗?” “不去。”肖折釉回答得很确定。 看着陶陶皱着眉不解的样子,肖折釉也没跟他解释。这也不是一句两句就能对他解释清楚的。 眼下已经天黑了,她如今身份未定,不合适夜里去找霍玄,免得惹出闲话。更何况,这事儿说起来不过是处理了个丫鬟的小事罢了。既然霍玄曾说过以表姑娘之礼待之,她处理个小丫鬟就不碍事了。 其实肖折釉心里还有另外一番计较。倘若今日找事儿的侍女是府里大姑娘身边的人,肖折釉恐怕还要隐忍一番。三姑娘嘛和她那个蠢笨的母亲一样,不需要放在眼里。因为霍玄看不上那一房的人,或者说有仇。 府上的三爷和霍玄同岁,只小了四个月。四个月,正是霍玄母亲沈禾仪大着肚子回府的时候。而三爷的生母孙姨娘之前是沈禾仪的陪嫁丫鬟。肖折釉不清楚这到底是不是巧合,可是她晓得霍玄厌恶那整房的人。 晚上,肖折釉把绿果儿c绛葡儿叫过来问问府上的情况。毕竟已经过去了近九年,而当年她在府里也不过住了小半年,她得将霍府如今的情况摸透。肖折釉将府里大致情况问得差不多了,又似随意地问:“烟升这名字真好听,烟升云卷咦?府里会不会真的还有个云卷?” “没有呢,没有叫云卷的丫鬟。”绿果儿伶俐回答。 肖折釉随意“哦”了一声,岔开话题,问起别的事情来。 想来云卷到了年纪放出府嫁人了,肖折釉也不再多想云卷,只愿她一切安好。说起来,当肖折釉知晓烟升还留在霍府的时候,还以为烟升做了霍玄的填房,毕竟她年纪不小了,居然还没有放出府嫁人。只是等她见到烟升的装扮,才知晓她还是以大丫鬟的身份在霍玄身边伺候。也是有点奇怪。 第二日一早,肖折釉带着漆漆和陶陶早早用过早膳,就去给霍玄请安。 “折漆和陶陶先回去,一会儿教导先生会过去。折釉留下。”霍玄还在吃早饭,并未抬头。 肖折釉半垂了眼睛,静静立在一旁候着。 霍玄抬眼看她,忽然问:“雁鸢翡翠羹好吃吗?” 肖折釉抬头,撞上霍玄沉沉墨眸。她翘起嘴角,挽起一抹笑,甜甜地说:“三爷那边明明知道将军出面将事情了结了,还假托三姑娘的名义,找个小丫鬟来羞辱。定是故意打将军的脸!这点弯弯道道,折釉一猜就猜到了,没用将军出马,直接将人打发了!折釉聪明罢?” 她皎皎澈澈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霍玄,诚恳中带着点小小俏皮似的邀功。 霍玄低笑了一声,别开眼。 肖折釉翘起的嘴角里那抹笑就更真了几分。 过了片刻,霍玄又忽然问:“不生气了?” “生什么气?”肖折釉怔了怔,茫然地望着他。 霍玄深看了她一眼,才说:“没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第039章 清晨第一声鸡鸣的时候, 半旧的青灰色帐子动了动。架子床里的肖折釉忍着困意,慢吞吞地将帐子挂起来, 又重新坐回床沿。 瞧着是个七八岁的娇弱小姑娘, 又是将将醒来的迷糊时候,肖折釉却脊背笔直,端端正正地坐着。她微微低着头c阖了眼,一动不动缓了片刻,这才睁开眼睛。一双狭长的瑞凤眼窝在眉下, 小半墨瞳被眼睑遮着, 眼角又勾出一抹好看的弧度来。显得乖巧文静得很。 她穿上整齐放在一旁的鞋子,缓步走至木桌边倒了杯水喝。她每迈一步像是尺子量过似的,身上白色的寝衣明明很旧了,却一道褶子都没有, 更别说污渍了。 丝丝凉意并着凉水一并灌入肚,肖折釉眸中最后的那一抹困倦也消散了。她匆匆梳洗换衣,去了厨房。 天光尚未大亮, 肖折釉将烛灯点起, 照亮了厨房,也照亮了她皎丽的小脸。 肖折釉望着堆在角落的柴木,眸中终于浮现一抹嫌恶。可紧接着, 她又是自嘲一晒, 抱了柴木生起火来。 八年了, 她居然还没能适应偏远小镇小户贫家女的身份。肖折釉也是不懂,她为何转世的时候忘了喝孟婆汤,完全没能把上辈子的事儿忘了。 身为尊宠无双六公主的上辈子。 倘若不记得那样尊荣的上辈子,这辈子倒能更舒心畅快些。肖折釉正出神,火花炸裂一声,火星子喷出来,在她雪白的手背上落下一块红痕。肖折釉疼得抖了一下肩。她蹙眉瞧着手背上红肿的印子,努力压下眼底的那一层酸意。 缓了缓,她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皓白的细腕,拿起大菜刀切菜。一只手拿不动,要两只小手一起使劲儿握着。 “咚咚咚”雪白的小手和钝重的菜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锅台有点高,她得搬个小杌子,小心翼翼踩在上面才能往大铁锅里扔菜。她睁大眼睛盯着锅,如临大敌。 肖折釉不会做饭炒菜。 上辈子身为公主的十五年,她连锅都没见过。这辈子倒是常见,可她才八岁,还没来得及学。平时这些事情都是嫂子做的,嫂子如今卧床不起,她只能试着来。 忙活了好一阵,肖折釉才勉强把饭菜盛出来。饭有点糊,两道菜也不出所料地焦了。肖折釉忙把嫂子之前腌的酱菜装了一碟凑份。 做完这些,她才挨个屋子喊人:“二婶c嫂子c巧巧c漆漆c陶陶起来吃早饭了。” 清泠泠的甜音里,带着一丝南方水乡小姑娘特有的软糯。 有的屋子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有的屋子里则是一点响动也没有。 “姐c姐!”一个四岁的小男孩张开一双小短胳膊,小跑着朝肖折釉扑过来。 肖折釉笑着将小家伙抱到一旁的长凳上,还不忘叮嘱:“陶陶下次慢点跑,别摔着了。” “嗯c嗯!”陶陶直点头。 说话的功夫,肖折漆打着哈欠走出来。她瞪着杏眼挺稀奇地望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又古怪地看了肖折釉一眼。这个肖折釉又娇又傲,居然去厨房做饭了? 陶陶转过头来脆生生地喊:“二c二姐!” 肖折漆虽不喜欢姐姐肖折釉,对弟弟肖文陶却是疼爱的。她不过也才七岁,此时弟弟喊她,她冲他眨眼睛,笑嘻嘻地说:“陶陶乖!” 三个孩子坐在一张长木凳上等了好一会儿。肖折漆有些坐不住了,她晃荡着一双腿,小声嘟囔:“吃个饭还要等等等” 她又悄悄去看了一眼姐姐,见肖折釉文静坐在那里,就像别人说的那样好看得像有钱人家的小主子哩! 肖折漆恹恹收回了目光。 这就是她不喜欢姐姐的缘故,明明是自己的亲姐,可站在姐姐身边,自个儿就像伺候人的小丫鬟! 门口响起一阵脚步声。他们的二婶带着闺女肖巧巧过来了。母女两个进了屋,在对面的长凳上坐下,看一眼桌上烧焦的菜,俱是皱了眉。 刘荷香不咸不淡地说:“秀君越来越敷衍了。” “嫂子病着,是我做的。”肖折釉解释一句。她拍了拍陶陶的头,对他说:“去喊嫂子来吃饭。” 她之所以差遣陶陶,是因为嫂子平日里很喜欢陶陶,也许小家伙能把嫂子劝出来。 陶陶从长木凳上爬下去,小跑着去了。不过他很快又折回来,苦着脸摇头:“嫂c嫂不吃!” “那我们先吃。”肖折釉把陶陶重新抱上长木凳。 她在其他人动筷之前站起来,将饭菜盛出来一份留给嫂子。 刘荷香有些幸灾乐祸地说:“她不会吃的,刚当上寡妇心里委屈着呢,嘿!” 肖折釉轻轻看她一眼,平静开口:“对呀,二婶做了这么多年的寡妇,最明白了。” 她那静静的一瞥,完全不像个八岁的孩子。 刘荷香一下子变了脸色,愤愤瞪着肖折釉。坐在她身边的肖巧巧也助阵式地瞪着肖折釉。 然而肖折釉并不理会她们母女俩,继续垂眸分菜。 陶陶还小,听不懂她们说的话,可是他瞧着二婶和堂姐都瞪着姐姐,他顿时不高兴了。他也瞪大了眼睛,想要吓唬二婶和巧巧。可惜他才四岁,是个乖巧可爱的小团子,毫无阵势,瞪大了眼睛只能平添可爱。 刘荷香盯着肖折釉气定神闲的模样,恨得牙根痒痒!这个肖折釉在他们南青镇就是个异类! 整天挺胸抬头的德行还真把自己当大家闺秀了?给谁看呢?将来还不是嫁个农户,给别人暖被窝!如今父兄一块死了,连个好的庄家户都嫁不上了! 想到这里,刘荷香的眸色动了动,甚至闪过一丝笑意。她拿起筷子吃饭,可只吃了一口,就“呸”了一声,尖声吼:“你这孩子是想齁死我吗?” 肖巧巧也摔了筷子。 肖折釉疑惑地问陶陶:“不好吃吗?” 陶陶还没吃呢,听姐姐这么问,直接点头,说:“好c好吃!” 肖折釉这才看向刘荷香,她嘴角略微一弯,乖巧道:“我初次下厨,看来是不太合二婶的口味。” “嗯——”刘荷香用鼻子应了一声,心里等着她说“重新做”或“下次注意”。 却听肖折釉说:“哦,那以后不带二婶和堂姐的饭了。” 言罢,她端起碗,小口小口吃着外糊内生的米饭。淡色的双唇轻动,两腮也一鼓一鼓的。 “肖折釉!”刘荷香一下子站起来。 刘荷香想起心里的计划,勉强压下怒气,冷笑地扫了一眼三个孩子,拉着巧巧直接摔门出去。 “走c走得好!这c这些都c都归咱c咱们吃!”陶陶舔了一下嘴唇,望着饭菜的眼睛亮晶晶的。 肖折釉有些歉意地揉了揉陶陶的头,如果她的厨艺像样一点就好了 吃过饭,肖折釉去了院子西角的木棚。 望着架子上一排排陶埙,她微微怔在那里。肖家上数几代都是烧陶器为生,这些陶埙是父兄还在时烧的最后一批。 肖折釉迅速收起心神,不再多想。她将陶埙塞进布袋子里,直到把布袋子塞得满登登了,才挂在脖子上,转身往外走。 陶陶站在门口,眨巴着眼睛瞅着她。 肖折釉揉了揉他的头,笑着说:“陶陶在家里等着,姐姐去集市卖了它们给你带糖吃!” 陶陶点点头,又摇摇头,他小手拽着肖折釉的袖子,结结巴巴地说:“跟c跟姐姐一一起去!” 肖折釉犹豫了一瞬,才暖暖应了一声“好”。 盛国南方多河流c湖泊,南青镇就像嵌在纵横交错的河流里,傍水而居。出了院子就是蜿蜒流长的河水,河水对面仍是马头墙c小青瓦的民居。石桥要隔好远才有一条,于是河边停靠了许多小木船,可撑船划到对面。若是河流狭窄处,也有那顽皮的孩童直接泅水过去。 今日是集市的日子,青石板路上有不少人。肖折釉牵紧了陶陶的手,小心他被挤得落了水。 肖折釉摸了摸布袋子里的陶埙,略垂了眼脸。如今父兄不在了,嫂子病着,下头两个小的,二婶母女俩又是那样恨不得踩你一脚的为人。她得寻出路,她得养家。 “姐c姐!”陶陶忽然使劲儿拽了拽她的袖子。肖折釉低头瞧他,才发觉陶陶白着一张小脸,慌张地望着远处。她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看见了赵德越。 肖折釉的脸色也微微一变,她拉着陶陶转身就跑。 赵德越也看见了这姐弟俩,急忙高喊:“站住!” 肖折釉紧紧抿着唇,拉着陶陶快得更快了。可一个八岁的小姑娘,又领着一个四岁的奶娃子,哪里能跑得过一个成年男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第040章 肖折釉微微侧头, 躲开了。 刘荷香也不介意,笑呵呵地把肖折釉推到身前, 任由屋子里那几个妇人上上下下打量。 “这南青镇谁不知道俺们家釉釉多水灵,像城里的闺女似的!就算我什么都不说,把人往这儿一推, 你们自己看看她这小模样?现在年纪还这么小,等再过几年,还不知道得出落成什么模样呦!谁能娶了她, 那可是绝对不亏的买卖” 肖折釉明白了刘荷香的意思, 她惊愕地回过头看向刘荷香,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姐!”肖折漆跺了跺脚,“二婶要让咱们给别人做童养媳!” 她圆圆的眼睛又开始吧嗒c吧嗒掉眼泪。 刘荷香前一刻还满脸堆笑呢, 立刻拉下了脸, 就连声音都变得更尖了。 “漆漆,你这孩子可别不知好歹!你们阿爹和哥哥都死了,留在这里怎么活?谁养你们?现在给你们定下亲事, 那是二婶我真心为你们俩好。别人家的姑娘十四五才能出嫁,还有那晚些的能拖到十六七再嫁!如今你俩早点搬到未来夫家, 人家还要多管你们好几年的饭哩!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的脸上又笑出了褶子,一手拉着肖折釉一手拽着肖折漆, 把她们推到几个妇人面前, 笑着说:“来来来, 你们两个还不快跟媒人讨个好,让媒人给你们寻个好人家!” 哪里是媒人?分明就是人贩子! 肖折釉使劲儿甩开刘荷香的手,怒道:“二婶,无论如何我们姐妹两个也不需要你养,你用不着担心我们拖累你。至于说亲事,不过是你想把我们给卖了!” 刘荷香重重“哼”了一声,蛮横道:“那可不叫卖,那是光明正大收的聘礼!谁家闺女出嫁不收聘礼?” “聘礼放在您那儿?”肖折釉凉凉地看着她。 明明是个娇弱的小姑娘,可她的眼睛里却是这样清冷的目光,成了一种不小的怪异反差。 若肖折釉当真是个八岁的孩子自是问不出这话来,可她毕竟是活过一世的人,把这一切看得明白。 “放在我这里怎么了?我可是你们二婶!而且你俩做姐姐的,难道就不为弟弟考虑考虑?狠心看着你们弟弟活活饿死?你们是不知道呐,秀君的娘家要把她接走了,到时候还不是我好心抚养陶陶!诶,陶陶呢?” 刘荷香四处张望。 肖折釉这才发现陶陶竟是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也好,这样的场面还是别让他看见了。 那四五个妇人中年纪最大的老太太一直盯着肖折釉,她笑着说:“我瞧这娃子是不错。孙家定能满意,只是这价钱” 说到这儿,她就把话掐住了。显然是想跟刘荷香讨价还价。 “童养媳那也是媳妇儿,这价钱自然不能太低” “釉釉和漆漆谁都不会给别家做童养媳!”一道虚弱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刘荷香的话。 屋里的人寻声望去,就看见纪秀君立在门口,她一身丧服,异常消瘦,脸上毫无血色。 陶陶站在她身边。想来,他刚刚是跑去找纪秀君了。 “嫂子,你怎么下床了?”肖折釉急忙过去扶住了她。 肖折漆则是避难一样小跑过去,畏惧地躲在了纪秀君身后。 刘荷香皱着眉:“秀君,你不是要回娘家了?肖家的事儿,你还是别管了罢!” “我不会离开肖家,就算要走也会带走这三个孩子。” “那可不成!这两个孩子的亲事,今儿个就得定下来!我是你们的长辈,这事儿,我说了算!”刘荷香立刻拿出长辈的架子来。 肖折釉刚要说话,纪秀君拉了她一下。 纪秀君转身出了屋,再进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一盆清水,一下子朝刘荷香泼过去,给她浇了个落汤鸡。 刘荷香一阵尖叫,指着纪秀君破口大骂:“你这个悍妇!我是你长辈,你这么对我,还要脸不要!” 回答她的,是纪秀君手中的扫把。 她一边挥着扫把赶刘荷香,一边冷声道:“别说是脸面,就连这命不要了又怎样!刘荷香,以前念在你的身份,我才对你处处忍让。可从今往后,你如果敢再打这三个孩子的主意,我就跟你拼命!大不了杀了你,再去黄泉路上跟文器赔罪!” 被刘荷香请来的几个媒人也都站了起来,愣愣看着这一幕。 纪秀君平日里挺温柔的一个小娘子,人长得标志,性子也软和。可如今撒泼一样的她简直像被别人附身了 赶走了刘荷香,纪秀君回过头来,指着几个媒人:“立刻从我肖家出去!” 她瘦得不成人形了,又穿着一身丧服,黑发也未挽起,就那样披在身上,瞧着竟是有点阴森森的可怖。几个媒人吓得赶紧小跑着离开。 待她们都走了,纪秀君才扔了手里的扫把跌坐在长凳上。 “嫂子!”肖折漆和陶陶都吓着了,他们扑到纪秀君怀里大声哭。 “别怕,长嫂如母,日后只要你们嫂子活一天,就护你们一天。” 肖折釉偏过头去,不忍心看着他们哭。 “釉釉,你这孩子想哭就哭,别忍着”纪秀君把她拉过来,将她鬓边湿漉漉的碎发掖到耳后。 肖折釉握着嫂子干瘦的手,这才落下泪。自从父兄去世后的这半个月里所有的委屈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总觉得自己不能像漆漆c陶陶那样任性地哭,毕竟她又不是真的小孩子。可是这大捧大捧的泪憋在心里,已经憋了太久。 阿爹一直很忙,时常日夜守着窑炉。每次烧好了一批陶器,他就乐得像个孩子似的。他总是颇自豪:“釉釉,爹告诉你,这整个南青镇烧陶器的本事,你爹自认第二,那就没人能当第一!” 哥哥总是一边嫌弃她太娇气,一边尽全力照顾着她。肖折釉还记得哥哥咧着嘴,似真似假地开玩笑:“釉釉,等哥赚了大钱,让你当真正的千金小姐!” 可是他们都不在了,而且死得那么惨。 她哭着哭着,又想起前世身亡时的痛。两世的痛楚叠在一起,闷重到不能喘息。 肖折釉还是不能像漆漆c陶陶那样大声地哭,她只抓着嫂子的手无声哭了一会儿,就用手背擦干了眼泪,悄然出了屋。 外面日头很足,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去厨房准备做午饭。 肖折釉刚洗了菜,纪秀君就进了厨房。 “你还小,不用你做这些。是嫂子这段日子忽略你们了。”纪秀君将肖折釉拉开,“去吧,去和漆漆c陶陶去玩儿吧。” 肖折釉立在一旁没有走。 肖折釉望着纪秀君洗菜c切菜,心里一阵心疼。不过半个月,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过去的衣服挂在身上竟已经不太合身了。再想到她刚刚对付刘荷香的样子,肖折釉更心疼了。 虽然她说长嫂如母,可是她也不过才十六岁,嫁过来也才一年。这一年里,哥哥一直很疼她。 肖折釉明白,父兄的去世,嫂子比谁都痛苦。 “嫂子”肖折釉欲言又止。 “怎么了?哦倒是我忘了,你这孩子平日里就沉稳,不喜欢和他们两个玩。” 肖折釉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今天我和陶陶遇见赵德越了” 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说出来惹嫂子心里难受,可她也明白事关重大,隐瞒或许会将事情弄得更严重。 纪秀君切菜的动作一顿。 肖折釉仔细盯着纪秀君的神色,见她半天没有反应。她搬了一旁的小杌子过来,踩在上面,这才堪堪抱住纪秀君的腰。然后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釉釉,如果死的是我就好了” “嫂子你别难过,不怪你,真的都不怪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肖折釉急忙把眼底的泪压下去,摆出个笑脸来。 “嫂子,以前我挺不懂事儿的,乱娇气。从来没帮着你做家里的活儿,也不跟着哥哥去集市帮忙。以后不会了!嫂子你教我做饭好不好?阿爹和哥哥有教过我烧陶器,可那个时候我不认真学,等我把剩下的那批陶埙卖了,就” 肖折釉怔住了。 她摸了摸身前,这才想起来,那个装满陶埙的布袋子落在画舫船头了。 漆漆和陶陶睁大了眼睛,惊讶地望着霍玄。他们原本怕死了,以为闯了大祸,这下说不定要被赶出去。却没想到会听见霍玄这么说,他们两个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1.第041章 “您是说我嫂子有了身孕?” “已经三个多月了, 居然还不知道?太大意了。”大夫摇摇头,走到一旁的小方桌旁执笔开药方。 肖折釉折回榻边,凑到纪秀君耳边,急切地说:“嫂子,你有身孕了, 你听见了吗?” 纪秀君还在昏迷中,自然是没有听见。 大夫开完药方,就被守在二楼的侍女带了下去。不久,苏若云上来安慰三个孩子几句,又交代他们不要乱跑,不许出去。 肖折釉带着弟弟妹妹乖巧答应, 待苏若云离开以后,她却沉思起来。 他们被带上船的时候,她看见罗立风派侍卫打发围观的人, 而且她也从别人的议论里知道了罗立风的身份。肖折釉看得出来罗立风是想把事情压下去。为什么呢?怕谁知道? 肖折釉不由想到了霍玄。 将他们关在这里是怕事情闹大?霍玄不是南广州的人,想必是差事在身, 不久后就会离开。如果真的是因为不想让霍玄知道这件事情,等到霍玄离开以后,这些人会怎么对他们?会不会杀人灭口? “漆漆c陶陶,你们两个留在这里好好照看嫂子。姐姐下去一趟。” “你要去哪儿?”漆漆和陶陶都紧张地望着肖折釉, 想来他们两个今天是真的吓着了。 肖折釉把小几上的一盘鲜果和糕点端到两个孩子面前, 道:“姐姐下去看一眼, 一会儿就上来。你们两个听话,不要乱走。” 小孩子还是得用好吃的东西来哄。 肖折釉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踩着楼梯下去。一层的船舱里空荡荡的,连个侍女都没有。 霍玄和罗立风正踏上船板,赵德越居然也在后面跟着。赵德越不是已经被抓起来了吗?难道只是做做样子?肖折釉略一思索,小跑着冲到桌子底下藏起来。 肖折釉听见三个人逐渐走近,可是谁也没说话。不久,肖折釉视线里就出现了一双黑色的靴子。她蹙着眉向后挪了挪,又担心碰到桌子发出声音来,也不敢再乱动,就这么对着眼前的靴子。 这脚可真长肖折釉悄悄伸出小手比量了几下。 赵德越直接跪下了,“霍将军,是我一时糊涂了,您要打要罚我都受着!” 罗立风看了一眼这个表弟,不由皱了眉,埋怨他太不会说话了。他笑着上前走了几步,立在霍玄身边,斟了一杯茶,道:“霍兄,让你看笑话了。” “这事不归我管。”霍玄端起茶盏,用茶盖轻轻拨着浮在面上的茶叶。 赵德越一喜,以为霍玄不会掺和。而罗立风却没摸透霍玄的意思,他略一想,笑着说:“也是,霍兄这次来可是有要事在身的,哪里能管这些小事。不过怎么说都是人命关天的事情,一切还是按律来办比较好。” 罗立风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瞧着霍玄的神情,然而霍玄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罗立风是真的猜不出来了。 “来人,把赵德越送去衙门。”罗立风吩咐侍卫。 他又在赵德越要开口之前给了他一个眼色让他住口,赵德越愣了愣,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心里想着不过是做做样子,他舅舅才不会不管他呢! 赵德越被带走之后,罗立风不再提此事,而是和霍玄说些南青镇的事情,间或提及自己的几位兄长。 大多时候都是罗立风在说,霍玄很少开口。 罗立风是个会看脸色的,他笑着说:“霍兄,您先歇着。我出去看看若云。” 霍玄颔首,将手中的茶盏放下。 等到罗立风出去了,霍玄阖了一下眼,然后双手搭在桌沿,将方桌朝前推去。船舱里的木桌本就不重,可轻易推动。 方桌四面垂下来的绸布划过肖折釉的头,她慌忙将头顶的绸布掀开,对上霍玄的眼睛。 这人分明是早就知道她藏在下面! 肖折釉轻咳了一声,想要端端正正地站起来。然而她在逼仄的桌子下蹲了太久,双腿已经麻了,猛地站起来,小身子站不稳,晃了一下。她向后退了两步,倚着方桌,才勉强站好。 “将军,您带兵打仗那么多年不就是希望天下太平国泰民安吗?难道您真的忍心坐视不管?这些纨绔子弟仗着家世背景草菅人命何尝不是糟蹋军中子弟用热血换回的太平?是,朝中文武百官各司其职,您的确没有义务插手此事,可是今日既然遇见了,您真的要袖手旁观,任由那样无耻的人在您离开南广州后,继续为非作歹残害大盛的子民吗?” 霍玄一直看着肖折釉的眼睛,认真听着她说话,等到她一口气说完,他平静的墨眸中才起了淡淡的一层波澜。 他问:“你真的八岁?” 肖折釉惊了。 她惊的不是霍玄认为她不像个八岁的孩子。她不是戏子,不能把小孩子扮得惟妙惟肖。她自小就时常被邻里之间茶余饭后谈论,知道她的人都觉得她性子沉稳得不符合年纪。 她惊的是霍玄怎么知道她八岁? 她的惊愕尽数浮现眼中。 霍玄收回目光,慢慢转动着指上的扳指,道:“把你弟弟带下来。” “为什么?”肖折釉不假思索地反问。 霍玄没有再回答她了。 肖折釉立在原地好一会儿,她仔细瞅着霍玄的眼睛,可她实在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犹豫过后,她还是转身上楼。 霍玄的目光落在她挺直的脊背上。 很快,肖折釉就牵着陶陶下来了。她闹不懂霍玄的用意,牵着陶陶的手一直没松开。 霍玄打量了一下陶陶,问:“叫什么名字?” 陶陶有些畏惧地向后退了一步,然后怯生生地抬头去看姐姐。肖折釉冲他点了一下头,他才重新看向霍玄,小声说:“我c我叫叫肖c肖文陶!” 霍玄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 “可念过书?” “姐c姐教c教过一些”陶陶显得十分局促不安。别说是个四岁的孩子,就算是成年人也受不住霍玄的问话。 霍玄慢慢收回目光,将目光随意掷到一处,陷入沉思。 他不说话,肖折釉和陶陶也没说话,都望着他。 许久,霍玄才随意一挥手。 肖折釉看懂了,霍玄这是在打发她! 肖折釉抱起陶陶,转身就往楼上走,木楼梯被她踩得“蹬蹬蹬”响。她的两腮也鼓起来,气呼呼的。 这个霍玄官做得越大架子越大! 不仅这种案子不归霍玄管,其实为行宫选址这种事也不该他做。他是实在不想留在府里听老太太唠叨,才时常主动请一些四处走动的差事。然而总不能这么一直躲下去,看来,他是该考虑过嗣之事了。 霍玄正考虑过嗣之事,只听楼梯被踩得砰砰响,他抬眸,就看见肖折釉冷着一张小脸跑到他面前。 他坐着,她站着,然而她还是要仰着一张小脸望向霍玄,问:“你到底管不管?” “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了,这几日不要走动,小心再伤了脑子,好好调养。只是她身子太虚弱,又经了这么一遭,动了胎气,这一胎若想保住,需把身子调理好。” 肖折釉怔了片刻,心中瞬时染上欣喜。 “您是说我嫂子有了身孕?” “已经三个多月了,居然还不知道?太大意了。”大夫摇摇头,走到一旁的小方桌旁执笔开药方。 肖折釉折回榻边,凑到纪秀君耳边,急切地说:“嫂子,你有身孕了,你听见了吗?” 纪秀君还在昏迷中,自然是没有听见。 大夫开完药方,就被守在二楼的侍女带了下去。不久,苏若云上来安慰三个孩子几句,又交代他们不要乱跑,不许出去。 肖折釉带着弟弟妹妹乖巧答应,待苏若云离开以后,她却沉思起来。 他们被带上船的时候,她看见罗立风派侍卫打发围观的人,而且她也从别人的议论里知道了罗立风的身份。肖折釉看得出来罗立风是想把事情压下去。为什么呢?怕谁知道? 肖折釉不由想到了霍玄。 将他们关在这里是怕事情闹大?霍玄不是南广州的人,想必是差事在身,不久后就会离开。如果真的是因为不想让霍玄知道这件事情,等到霍玄离开以后,这些人会怎么对他们?会不会杀人灭口? “漆漆c陶陶,你们两个留在这里好好照看嫂子。姐姐下去一趟。” “你要去哪儿?”漆漆和陶陶都紧张地望着肖折釉,想来他们两个今天是真的吓着了。 肖折釉把小几上的一盘鲜果和糕点端到两个孩子面前,道:“姐姐下去看一眼,一会儿就上来。你们两个听话,不要乱走。” 小孩子还是得用好吃的东西来哄。 肖折釉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踩着楼梯下去。一层的船舱里空荡荡的,连个侍女都没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2.第042章 肖折釉没时间解释,也晓得漆漆不会听她解释, 只故意唬她:“不听话一会儿被赶走了可怪不得我。” 漆漆念叨两句,看着肖折釉也换回脏衣服,这才不情不愿地换衣裳。 肖折釉一边换衣裳,一边嘱咐:“一会儿若不是逼不得已, 都不要开口。” “好!”陶陶很乖地点头。漆漆没吭声,虽然她讨厌死肖折釉了,可是也习惯了有事躲在姐姐身后 老太太身边的兰儿已经在院子里喊人了。 肖折釉火速换好衣裳,她从镜子里看见自己下巴上的红印子已经消了, 一狠心, 自己用指甲划了一道。 还好陶陶脖子上红肿的地方暂且没消, 肖折釉只将陶陶刚刚梳好的头发抓了一把。然后她又抄起剪子将漆漆袖子上撕破的地方划得更大一点。因为有点急, 剪子尖儿扎到了漆漆的胳膊肘,虽没破,却红了一道。 肖折釉愣了一下, 漆漆也愣住了。 兰儿进来的时候,正好漆漆张大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肖折釉急忙将漆漆搂到怀里,带着哭腔地劝:“别哭了, 一会儿就不疼了。霍家少爷不是故意的, 忍一忍, 忍一忍” 漆漆想说话, 肖折釉摁着她的后脑, 将她的嘴脸紧贴在自己身前,害她吃了一嘴肖折釉衣裳上的泥土。 进了和安堂,肖折釉装作不懂富贵人家的规矩,只怯生生地拉着弟弟妹妹站在一旁。 老太太打眼一扫三个孩子,最后目光落在陶陶的身上。她皱着眉,满眼不赞同。她本意并不是让霍玄收个嗣子,而是想要用过继之事逼霍玄再娶。她老啦,盼着多子多福,更盼着霍玄成家,有个可心的人照料着。老太太每次看着家里其他孩子一家子其乐融融,总想起霍玄形单影只的样子。 这孩子命太苦了。 老太太总是忘不了霍玄一瘸一拐从雪山走回来的样子。一眨眼,都这么多年了。一想到那一幕,她直接落了泪。 “祖母,您这是怎么了?”三奶奶也不哭了,做出心疼的奉承模样来。 张妈妈跟了老太太半辈子,老太太一落泪,她就明白了。她忙拿着帕子给老太太擦眼泪,温声宽慰:“老祖宗,都过去喽。现在大家都好好的!” “对,你说的对,都过去了。”老太太笑了一下,朝陶陶招招手。 陶陶看了姐姐一眼,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给给您问c问好。”陶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这般说着。 老太太点了下头,问:“叫什么名字,家里可还有人?” “我叫肖c肖文陶,家c家里还还有两c两个姐姐和c和嫂c嫂嫂唔,还有刚c刚出生的侄子侄c侄女” 老太太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若说肖文陶第一次开口可能是紧张,可这第二次开口却明显是有口疾了。 “曾祖母,他是个小结巴!”霍文慧插嘴。 老太太的目光一扫,霍文慧立刻紧闭了嘴,讪讪低下头。 不过老太太重新审视陶陶的时候,心里就更堵得慌了。本意是让霍玄再娶,退而求其次让他暂且收个嗣子。他不在霍家孩子里挑就算了,怎么还挑中了这么个从小地方出来,又患有口疾的? 她怎么可能同意。 沉默间,三奶奶坐不住了。她这次来可是告状的啊!老太太怎么一句也不问孩子们打架的事儿,反而揪着这个孩子问不相干的问题? 三奶奶也不由打量起陶陶来。出事儿之后,她只晓得这几个孩子都是霍玄从小地方带回来的穷人家孩子。大抵是霍玄见着可怜,捡回来当丫鬟c小厮的罢? 三奶奶琢磨了一下,忽然琢出了点不对劲。她隐约想起丫鬟说这几个孩子是和霍玄乘坐同一辆马车回来的。霍玄的马车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上去的!再说了,霍玄可不是个心善的人 之前老太太有意让霍玄过嗣之事是府里人都知道的,难道 三奶奶脊背挺了挺,不可思议地望着陶陶。难道这个孩子是霍玄挑中了当嗣子的?她心里暗道一声“坏了”,不由多了几分忐忑。可是紧接着,她又放松下来。就算是霍玄的嗣子怎么了?嗣子还能大得过府里的亲少爷? 哼。 三奶奶打定主意,反正现在谁也没说这个孩子是霍玄准备收为嗣子的,她倒是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打压一番。他日就算他名正言顺记在了霍玄名下,也抹不掉今日的羞耻。她悄悄给霍文聪c霍文慧使了个眼色。 这一对龙凤胎姐弟,急忙哭着上前扯老太太的袖子,委屈得不行。 “曾祖母,您看孩儿的手!” “曾祖母,我的脸现在还红着,您说会不会留下疤啊?呜呜呜” 老太太这才收回思绪,看向曾孙子c曾孙女。不管怎么样,这两个孩子毕竟是她的亲曾孙子c亲曾孙女。看着霍文聪小手虎口处渗着血的压印,霍文慧脸上的巴掌印,她也心疼了一下。 “为什么打架?”老太太沉声问。 三奶奶急忙说:“不过起了几句争执,可是这几个从小地方出来的孩子竟是对主子不敬,下手这么狠!又不懂礼数,又心思歹毒!这么小就这个德行,长大了还得好?不愧是从小地方出来的!坏到里子了!” 陶陶急了,急忙说:“不c不是c是这样的!” 他刚说完,又想起姐姐的话,有些无措地望着肖折釉。 肖折釉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色,才向前走了一步,对老太太规规矩矩行了一礼,不急不慌地说:“我们是从小地方来的贫家孩子,可是小地方出来的人未必坏到里子。” 老太太脸上没什么表情,站在她身边的张妈妈却露了一丝笑。 三奶奶剐了肖折釉一眼,转头望向老太太。没过多久,她好像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老太太的出身可不怎么好,正是从小地方出来的 这 三奶奶轻咳了一声,略收敛了点:“是媳妇儿说错话了,英雄不问出处,出身不代表什么。只是这几个孩子太不像话了!” 老太太这才开口:“我明白你心疼自己的孩子,可这几个孩子也伤了。既然是小孩子起争执,那就罢了。” 一听这话,三奶奶直接拿起帕子蹭眼睛,呜咽咽地哭:“祖母,文聪和文慧可是您曾孙子c曾孙女呐!而这几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左右不过来府里当丫鬟c小厮的。不管怎么说,总得让他们给我的文聪c文慧赔个不是。还有我姐姐家的良儿,良儿还这么小呜呜呜” 老太太脸上露出了点犹豫的神色来。她是不会同意霍玄将一个有口疾的孩子收为嗣子的。这样说来,事情就简单了。不责罚这三个孩子已经是给霍玄留了颜面,让肖折釉他们赔礼道歉,把事儿给结了就成。反正不能坏了规矩。 “这事儿” 老太太的话还没说完,小丫鬟挑帘子进来,禀:“二爷来了。” 小丫鬟话音刚落,霍玄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老太太一怔,急忙让丫鬟换清茶。她和盛国大部分人一样都吃点茶,只有每次霍玄来的时候才让丫鬟沏清茶。 霍玄大步走到老太太身边坐下,他朝着陶陶说:“过来。” 陶陶虽然平日里有些怕霍玄,此时却像看见救命稻草一样走向他,并且亮着一双眼睛,喊:“将军!” 霍玄“嗯”了一声,轻轻一拎,就把陶陶抱到腿上。他抬手掰了一下陶陶的下巴,让他脖子上的伤露出来,冷声问:“这是想掐死你?哪个没教养的东西干的!” 霍玄是个将军,还是个冷面将军。此时发话,用的是训兵时的厉色语气。 陶陶先是抖了一下双肩。他眨巴着眼睛望着霍玄,心里想着:原来将军这段时日跟他们说话都算是温声细语了? 肖折釉是连霍玄杀人都见过的,对他的脾气一点都不意外。让她意外的是霍玄第二次为他们站出来。她原本觉得只是道歉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她悄悄看了霍玄一眼,又匆匆垂了眼,将眼中的惊讶藏起来。 三奶奶何尝不是吃了一大惊?她微微张着嘴,连想要说什么都反应不过来。霍文聪c霍文慧还有六岁的良儿都吓着了,畏惧地向后退了退。 老太太的目光落在陶陶的身上,显然是没想到霍玄会这么在意这个孩子。 “嗯?”霍玄略冷的目光缓缓扫过霍文聪c霍文慧和良儿,最后落到三奶奶的身上。 三奶奶讪笑了一下,说:“二哥,不过是小孩子起了争执,小事情,小事情” 她笑得尴尬,整张脸都涨红了,脸上还有先前硬挤出来的眼泪,不是一般的难看。 霍玄本想事情就这么算了,没想到这个蠢妇居然还敢找到老太太这里把事情闹大。行啊,那就拿到明面上罢。 他的目光仍旧落在三奶奶那张难看的脸上,等待着。他连重复问话都吝啬。 气氛僵持了好一会儿,三奶奶才尴尬地问霍文聪:“文聪,不过是你们几个小孩子玩闹而已。你们怎么能让下人出手去掐那个小弟弟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第043章 适逢走在前面的霍玄回过头来,轻飘飘地睥了一眼,肖折漆抖了一下, 悄悄躲在肖折釉身后。那些侍卫都那么唬人,那他们的主子应该更可怕吧? 之前在船上的时候,霍玄一直在一层,几个孩子在二层,接触的时候并不多。可如今却是要共乘一辆马车。望着对面或阖目凝神, 或捧书而读的霍玄, 漆漆缩啊缩,缩到最角落的地方, 除非霍玄下了马车,否则她连大气都不敢喘。 肖折釉早就猜到如此,她假装看不见漆漆的小畏惧, 一心一意教陶陶读诗。 晚上到了驿馆,漆漆拉着肖折釉的袖子, 问:“姐, 霍将军不像没钱的样子呀!为啥不多雇一辆马车?” 肖折釉正在整理今日陶陶念过的诗,将他念不好的句子抄下来。她连头都没抬, 随意说:“那你去和霍将军提出来想单独乘坐一辆马车呗。” “我才不去呢”漆漆嘟囔一声,自去睡了。这事儿也再不敢提。 肖折釉这才抬起头, 蹙起眉。漆漆这样子到了霍家可是要吃亏的, 霍家可不是个人口简单的地方。当初她仗着公主的身份, 又仗着霍玄如日中天,整个霍家没人敢明面上得罪她。可如今身份不同了,境遇也不会再相同。 她低下头,继续挑选明日要教陶陶念的诗句。她是希望陶陶选不上,而霍玄又能兑现承诺,待陶陶成年了赠府邸安置。可她也得教陶陶改过口疾,这是影响他一生的大事。若让陶陶永远结巴下去和成为霍玄嗣子二选一,她还是更希望他改掉口疾,健健康康地长大。 这一路行了近两个月,终于在年根赶回了明定城。不同于南青镇的四季如春,明定城却是个四季分明的地方。 明定城用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迎接了肖折釉。她下了马车,刚踩在雪地上,冷朔的风吹过来,寒意卷卷。肖折釉忽然有一种回家的感觉。好像过去近九年的时光不过是一场梦,而今日她终于回家了。 漆漆和陶陶从来没见过雪,望着漫天飞舞的雪,十分新奇。 “姐!雪!雪!”陶陶摊开手掌,将手心里的雪捧给肖折釉,“咦?化了” 漆漆则是满眼星光,被霍府的气势晃花了眼。 府里抬出了软轿,让三个孩子上了轿子,抬进府里。帘子放下前,肖折釉抬眸,望着远处霍玄走进雪中的身影。归刀在他身后,为他擎着伞,未让一片雪落到他肩头。一个丫鬟脚步匆匆赶到他面前,一边跟着他不停的脚步,一边细细禀告着什么。 肖折釉将帘子放下,心里想着如今的霍玄再也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了。 霍玄直接去了老太太住的和安堂,他一跨进正屋,老太太就用掌心在六角桌上使劲儿拍了拍,气愤地说:“你还知道回来!” 霍玄不慌不忙地将大氅脱下交给归刀,缓步走上前:“祖母气色不错。” “被你气的!” 霍玄笑了一下,道:“不覆竟是不知自己有这本事。” 老太太盯着面前这嫡长孙喜怒不显的眉目好一会儿,才深深叹了口气,略惆怅地说:“罢了,你现在是威风的大将军,我这遭人嫌的老太婆可管不了你。” 她说着,双肩耷下来,垂头丧气的。 霍玄接过张妈妈递来的茶,递给老太太:“祖母喝茶。” 老太太低着头,不动不吭声。 张妈妈立刻眯着眼睛温声细语:“老祖宗,您消消气,将军刚回来第一个就来看您呐!咱们将军最孝顺您呢。” “这天底下就没这么个孝顺法儿的!”老太太嘴里虽然这么说,可语气还是软了下来。她接过霍玄的茶喝了,又皱着眉指着屋子里的几个丫鬟:“你们几个没眼力见的还不搬椅子上茶水!要清茶!外头多冷啊,炭火生得旺一点,再拿暖手炉来!那窗户也给关上一半!快点!” 她又从椅子里下来,亲自拉着霍玄坐下。她摸了摸霍玄身上的料子,不乐意了。“这天多冷,怎地穿这么少?兰儿,去拿袍子来!” “祖母您坐,我不冷。”霍玄将还不到他胸口高的老太太轻轻一拉,摁进椅子里。 老太太还想起来,想了想,又安分坐着了。她等霍玄喝了茶,才开口:“这一走,又是大半年!” 话语里浓浓的埋怨。 “替圣上办差事不得不远行,让祖母惦记了。”霍玄面对老太太的时候脸色难得缓和了些。 老太太“呵”了一声,“我还不知道你?不就是嫌我老太太唠叨,躲得远远的?不过嘛,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张妈妈,拿上来!” 看着张妈妈捧过来的画册,霍玄用拇指指腹轻轻摁了一下眉角。 “再过几日那就是整九年了!这天底下哪有为妻子守孝的?如今人家是忌惮你位高权重不敢说什么,可暗地里不知道怎么编排你。你还让不让我这老太婆抱曾孙子了?” 霍玄缓缓道:“文聪c明拓和云杰都是祖母的曾孙子。” “别跟我提文聪!”老太太的脸色沉了下来。 霍玄看她一眼,心里有了几分猜测。他向来不会安慰人,也说不来哄人的话,索性沉默下来等老太太自己消气。 老太太向来生气快,消气也快。她自己寻思了一下,就把那点子烦心事抛到脑后,又眯着眼睛看着霍玄,笑着说:“你当年一意孤行为公主守制十年,祖母也不拦着你。可如今已经九年了,现在相看正好!我老人家可是个心善的,就再允你胡闹一年。眼下把人给定下来,十年之期一到,赶紧娶新媳妇儿!” 霍玄的目光落在茶碗里飘着的那片茶叶上,没说话。 老太太十分了解霍玄,知道他这是不乐意了。如果换个人说这些话,他指不定就走人了。老太太心里明白霍玄是个重恩义的,他如今敬她,不过是因为在他年幼时,她对他们母子的庇护罢了。 老太太也沉默下来,她拿着帕子抹了抹眼泪,略心酸地说:“不覆,你就算不为我这老太婆考虑,就不为你母亲想想?你母亲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你可是她唯一的依靠!人家都有儿媳侍奉c稚童绕膝,你就真忍心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住在山上?” 霍玄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他抬头,透过开了一半的窗户望向远处的后山。被白雪覆盖的山顶有一处小院落,瞧着十分孤单。 霍府很大,装了那么多人,却将她母亲挤到山上去了。 霍玄的目光逐渐冷下去,冷到底子就成了看不透看不懂的沉沉静潭。 “别陪着我老太婆了,去看看你母亲罢。”忆起旧事,老太太也没什么心情再提续弦之事。 “晚上再来给祖母请安。”霍玄起身,穿上归刀递过来的大氅走出和安堂。他吩咐归刀不用跟着,自己去了后山。 这雪已经下了几日,上山的路被雪覆了很厚一层。霍玄听着脚下的雪声,想着这几日必是无人上山,也无人下山。 和霍府的华宅相比,山上的住处就像普通的农家小院。霍玄走至院中,一眼就看见自己的母亲托着腮坐在石桌旁,竟是睡着了。 沈禾仪有一种洗净铅华的美,堆在眼角的韵致成了一种只能远观的诗意。霍玄脚步声近时,她睁开眼看他,十分寻常地说:“饭在锅里,过一会儿才好。” 好像霍玄不是久别才归一般。 “闻到了,老醋萝卜c炒年糕c豆腐羹c苏叶饼,还有烤山芋。”霍玄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她身上,然后坐在她对面,剥着桌子上她没有剥完的花生。 外人许是想不到曾经杀人如斩鸡的霍大将军剥起花生来是那么动作熟稔。 “母亲,您真不想搬下山吗?如果不想住在霍府,儿子可以带您搬走。” “不了,”沈禾仪笑了笑,“已经住习惯了。” 霍玄便不再提。 他留下来陪母亲吃饭,又挑拣了几件南行路上的趣事讲与她听。纵使是寡言如霍玄,对面着自己的母亲时也要挖空心思找话说。今日他说的这些“趣事”已经是他编了好几日的了。 沈禾仪很安静,她总是安安静静地望着自己的儿子,满足而惬意。 霍玄看见归刀匆匆赶上山,不由住了口。这个时候,归刀若不是有事不会来这里找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4.第044章 她急匆匆拉着陶陶回房,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冲肖折釉挤挤眼,笑着说:“嘿,姐!你可别把霍将军惹生气不带咱们走了!” 言罢,她也不等肖折釉回话,扯着陶陶进了屋。 肖折釉又好气又好笑,她立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 才朝霍玄走过去。 “霍将军, ”肖折釉抬起头望着霍玄,“陶陶虽然小,可是很懂事的, 以后一定不会惹你生气。只是他毕竟年岁不大, 又生在小地方, 一开始可能会不适应深宅大院的规矩, 你教教他就好了。漆漆任性了点, 而且嫉妒心有点重她藏不住心事,什么都写在脸上, 甚至说出来讨嫌得罪人。要让教导嬷嬷教一教才行” 霍玄一直低着头望着她, 听她娓娓说来。 肖折釉停了一下,才更坚定地说:“将军得跟我保证以后就算你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能欺负了陶陶!霍家家大业大,他能被将军选中是他的福气。可陶陶绝对不会觊觎霍家家业, 若将来有一天到了分家产的时候, 不求您给陶陶分多少, 只求他平平安安!” 这才多大点的孩子,想得真远。霍玄嘴角不由勾出一抹浅笑来,隐于夜色之中。 没等到霍玄的答复,肖折釉急了,加重了点语气,道:“如果将军不答应,我就不让陶陶跟你走!” 霍玄听出点不对劲,是“不让”不是“不带”。他正细细品着肖折釉话中意味,肖折釉又说:“我会让陶陶给我写信的,若你待他不好,天高水远,我也要闯进霍府接他回家!” 明明是清凌凌动人的童音,听到霍玄耳中却有点刺耳。 “你不同行?”霍玄嘴角的那一抹笑散去。 肖折釉的目光有点闪烁:“嫂子需要人照顾” 霍玄沉默下来。 夜深愈深,霍玄太高,肖折釉看不清他的眼睛,看不明了他的表情。霍玄的沉默让肖折釉有些不安,她很清楚如今家中什么情景,若是霍玄真改了主意不要陶陶了 “家中人口众多,其中利益牵扯非一言能论。而我时常不在家中,并不能顾得上。”霍玄顿了一下,“一个七岁,一个四岁,身为长姐可放心?” 这话好像戳在了肖折釉的心尖尖上,她当然不放心呐!可是 肖折釉抬着头,目光复杂地望着霍玄。 霍玄将她的犹豫看在眼里,缓缓问:“为何不愿同去?” “那个”肖折釉在心里挣扎了一下,“敢问将军,陶陶既然是要过继到您的名下,那我和漆漆是以什么身份住在府上?又又如何称呼您?” 霍玄难得耐心,对她解释:“如果陶陶过继在我名下,你和折漆则以表姑娘之名住在霍府。” “如果?”肖折釉很快抓到了紧要细节。 “过继之事许有波折,若无缘,陶陶当同以表少爷之名暂养于偏院,待成年后另置府邸安顿。” 肖折釉很快想明白了,这子嗣人选向来苛刻,更何况陶陶不仅是外姓,还有口疾。肖折釉的心里一瞬间盼着陶陶选不上! “将军果真是大善人!如此我就放心啦!”肖折釉的嘴角翘了起来。 霍玄的目光落在她的嘴角,凝了凝,才道:“路途遥遥,需年前赶回。早些歇着,明早出发。” 明天就走?肖折釉心里顿时涌上了不舍,她勉强扯着嘴角对霍玄露出笑容:“将军也早些歇着!” 霍玄颔首。他看着肖折釉转身回去,心中觉得有趣。他刚刚在和一个八岁的小姑娘协商? 他捻了一下袖口的暗纹,目光落在肖折釉的背影上,多了几分思量。 第二日一早,肖家老老小小都起得很早。纪秀君下不了床,拉着床边的三个孩子不舍垂泪。肖折釉红了眼睛,陶陶望着姐姐也吧嗒吧嗒掉眼泪,就连漆漆也垂着头,情绪有点低落。 纪秀君擦了泪,细细嘱咐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抓着肖折釉的手不肯撒开。 “折釉,以后又要辛苦你了” 南青镇十分偏远,离那皇城更是隔着两个月的车程。谁都没有说出来,但是大家又隐约猜到此次一别,许余生再难相见。 肖折釉咬咬牙,承诺:“嫂子,过两年我一定带着漆漆和陶陶回来看你!” “好”纪秀君含泪点头。 肖折釉笑了笑,自己擦了泪,岔开话题:“对了,嫂子给这两个小家伙取名字了吗?” 纪秀君这才看向床边熟睡的两个孩子,柔声说:“起了,肖我寄c肖雪满。” 肖折釉惊讶地抬头看她,心里溢出浓浓苦涩来。 嫂子刚嫁过来的时候,哥哥时常教她读书写字,嫂子遇到不懂的诗词就会问哥哥。这句诗正是哥哥仔细给她讲过含义的——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纪秀君忍了泪,说:“快出去吧,别让霍将军久等了” 肖折釉明白这个道理,她将眼中酸涩藏起来,拉着弟妹出去。 霍玄目光一扫,落在走过来的三个孩子身上,不由皱了一下眉。漆漆和陶陶都穿着绫罗衣,而肖折釉却穿了一身粗布旧衣。 可就算她是穿着粗衣的那个,瞧着比旁边两个华服的更要端庄得体。 “让将军久等了。”肖折釉牵着弟妹,停在霍玄面前。 “无妨。” 霍玄转身往外走,肖折釉牵着弟弟妹妹疾步跟上去。踏出院门的时候,肖折釉回头,不舍地望着生活了近九年的小院,目光又通过窗户,与纪秀君相遇。她冲着纪秀君郑重点了一下头,然后回过头追上霍玄。 南青镇是小地方,民居一间挨着一间。肖家的事儿早就传开了,镇子里的人站在自家院门口,张望着青砖路上的一行人。 其实霍玄不必亲自来接她,可他还是来了。 他走在河边不见尽头的青砖路上,身后的脚步声一声一声落入他耳中。陶陶步子急促,间或小跑两步,漆漆脚步轻快。而肖折釉的脚步是稳的,一步接着一步,不慌不忙。 他侧过头,望向清澈河水里映出肖折釉的身影。阿楠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小哥哥”的情景又闯入脑海。 不能再想,他别开眼,眸色沉沉。 船停靠在河边,待三个孩子上了船,霍玄才大步跨上船。云夫人亲切地将三个孩子拉到二层。等了许久,船还没有动。 漆漆有点不安地小声嘟囔:“霍将军该不会后悔了,把咱们赶下船?” 肖折釉皱眉看她一眼,漆漆不乐意地吐了一下舌头。 又过了两刻钟,云夫人重新上来,捧着一套新衣服递给肖折釉,笑着说:“表姑娘试试这身衣裳合不合身。” 这是嫌弃她身上的衣裳寒酸? 肖折釉心里生出一丝窘迫来,她脸上却是不敢显露出什么,扮出欢喜而感激的样子,说:“多谢云夫人。” 待她换上了新衣裳,惹得漆漆直咂嘴:“比我这件好多了” 肖折釉看她一眼,她假装没看见。 船终于动了,肖折釉望着两岸退去的景色,心里有些不舍。不知不觉,她早已把这小镇当成了自己的家。可造化弄人,她又要回到明定城了,富贵荣耀而又虚伪险恶的明定城。 肖折釉低着头,轻轻摩挲着手里的陶埙。云夫人曾交代过让他们什么都不用带,可肖折釉还是悄悄带了一个陶埙在身边。 漆漆不经意间看见坐在一旁的云夫人赞赏地望着肖折釉,她皱了下眉,也把随身带着的一个陶埙拿出来,捧在手里不放。 哼,就你想着阿爹和哥哥?我也想着哩! 乘船的时候,船上除了霍玄和三个孩子,只有船夫和云太医夫妇。可船行十余日,他们就下了船换成马车。 换了马车,霍玄的那队冷面青衣卫便出现了。 漆漆不像肖折釉和陶陶曾见过霍玄的侍卫,她睁大了一双杏眼惊得说不出话来。她扯了扯肖折釉的袖子,有些畏惧地小声问:“姐,这些人打不打人呐?” “打,打断腿那种。”肖折釉一本正经地说。 肖折釉折回榻边,凑到纪秀君耳边,急切地说:“嫂子,你有身孕了,你听见了吗?” 纪秀君还在昏迷中,自然是没有听见。 大夫开完药方,就被守在二楼的侍女带了下去。不久,苏若云上来安慰三个孩子几句,又交代他们不要乱跑,不许出去。 肖折釉带着弟弟妹妹乖巧答应,待苏若云离开以后,她却沉思起来。 他们被带上船的时候,她看见罗立风派侍卫打发围观的人,而且她也从别人的议论里知道了罗立风的身份。肖折釉看得出来罗立风是想把事情压下去。为什么呢?怕谁知道? 肖折釉不由想到了霍玄。 将他们关在这里是怕事情闹大?霍玄不是南广州的人,想必是差事在身,不久后就会离开。如果真的是因为不想让霍玄知道这件事情,等到霍玄离开以后,这些人会怎么对他们?会不会杀人灭口? “漆漆c陶陶,你们两个留在这里好好照看嫂子。姐姐下去一趟。” “你要去哪儿?”漆漆和陶陶都紧张地望着肖折釉,想来他们两个今天是真的吓着了。 肖折釉把小几上的一盘鲜果和糕点端到两个孩子面前,道:“姐姐下去看一眼,一会儿就上来。你们两个听话,不要乱走。” 小孩子还是得用好吃的东西来哄。 肖折釉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踩着楼梯下去。一层的船舱里空荡荡的,连个侍女都没有。 霍玄和罗立风正踏上船板,赵德越居然也在后面跟着。赵德越不是已经被抓起来了吗?难道只是做做样子?肖折釉略一思索,小跑着冲到桌子底下藏起来。 肖折釉听见三个人逐渐走近,可是谁也没说话。不久,肖折釉视线里就出现了一双黑色的靴子。她蹙着眉向后挪了挪,又担心碰到桌子发出声音来,也不敢再乱动,就这么对着眼前的靴子。 这脚可真长肖折釉悄悄伸出小手比量了几下。 赵德越直接跪下了,“霍将军,是我一时糊涂了,您要打要罚我都受着!” 罗立风看了一眼这个表弟,不由皱了眉,埋怨他太不会说话了。他笑着上前走了几步,立在霍玄身边,斟了一杯茶,道:“霍兄,让你看笑话了。” “这事不归我管。”霍玄端起茶盏,用茶盖轻轻拨着浮在面上的茶叶。 赵德越一喜,以为霍玄不会掺和。而罗立风却没摸透霍玄的意思,他略一想,笑着说:“也是,霍兄这次来可是有要事在身的,哪里能管这些小事。不过怎么说都是人命关天的事情,一切还是按律来办比较好。” 罗立风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瞧着霍玄的神情,然而霍玄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罗立风是真的猜不出来了。 “来人,把赵德越送去衙门。”罗立风吩咐侍卫。 他又在赵德越要开口之前给了他一个眼色让他住口,赵德越愣了愣,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心里想着不过是做做样子,他舅舅才不会不管他呢! 赵德越被带走之后,罗立风不再提此事,而是和霍玄说些南青镇的事情,间或提及自己的几位兄长。 大多时候都是罗立风在说,霍玄很少开口。 罗立风是个会看脸色的,他笑着说:“霍兄,您先歇着。我出去看看若云。” 霍玄颔首,将手中的茶盏放下。 等到罗立风出去了,霍玄阖了一下眼,然后双手搭在桌沿,将方桌朝前推去。船舱里的木桌本就不重,可轻易推动。 方桌四面垂下来的绸布划过肖折釉的头,她慌忙将头顶的绸布掀开,对上霍玄的眼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5.第045章 肖折釉怔了一下。是啊,如今身份发生了转变, 他与她宛如天与地的差别。若说什么报答,倒显得虚假。 她目光一扫, 落在一旁的桌子上。她走过去,端起茶壶仔细倒了杯茶水,又用手背触了一下杯壁试温,这才将茶盏递给霍玄, 道:“将军喝茶。” 用他的茶来谢他,也是够讨巧的。不过霍玄并未说出来, 他将茶盏接过来, 喝了一口以后又把茶盏递还给她。 肖折釉向来沉静如水的乖静眸子难得染上几分雀跃的小欣喜,她问:“将军是肯帮忙了?” 霍玄眼中有笑意,却仍旧不肯给个准话。 罗立风和苏若云进来,看见肖折釉站在霍玄面前说话, 微微惊了一下。罗立风立刻笑着走上前去, 笑道:“霍兄,这孩子没吵了你吧?” “无妨。”霍玄眼中的笑意慢慢收起。 “是这样的, 当时那妇人寻短见, 若云瞧着可怜就给带回来找大夫医治。如今命算是保住了, 还得知有了身孕, 也算是喜事一桩。只是眼下也到了该回去的时辰, 这一家子是先带回去照顾着, 还是命人给送回家去?” “带回去罢。”霍玄几乎没有片刻的犹豫。 罗立风的眉角一跳,显然是有些意外。他立刻又笑着说:“是该带回去照顾着,一群孤苦伶仃的孩子,也不能会照顾他们的嫂子。” 苏若云则是上前来,牵着肖折釉的手,亲昵地领着她上楼。 肖折釉走到楼梯的时候,不由回望了一眼霍玄,刚好撞上霍玄审视的目光。肖折釉一愣,匆忙收回视线。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霍玄总是在审视她。这种审视的时候也太多了些吧? “好好歇着,不要太忧心你嫂子了。若是饿了,或是缺什么,告诉阿莺就好。”苏若云温柔地望着肖折釉,眼中含着点同情。 “谢谢夫人。”肖折釉规矩谢过。 等到苏若云下去了,肖折漆和陶陶才小跑着过来,眨巴着眼睛望着肖折釉。肖折釉明白他们两个的茫然无措,可是她也悬着颗心,不清楚霍玄的态度。 画舫逐渐离开南青镇,肖折釉坐在美人靠上,望着窗外向后退去的风景,忧心一片。 当初定元帝匆忙将几位前皇帝的公主赐婚,几位公主嫁的都是他新提拔的手下,无论是官职还是家世都不尽如意。若说起来,也只有她嫁的霍玄身份高一些。当时赐婚的旨意下来,几位公主都暗中去调查自己的未来夫婿,肖折釉也不例外。她也花了心思去查了霍玄的底细。 就像谁也没想到皇位最后会落到当年偏居一偶的三王爷身上,对于那场皇位的争夺,三王爷就是一匹黑马。 而霍玄,也同样是一匹黑马。 他不是帝都明定城的人,是随着三王爷一并杀进皇城的,是三王爷手中的利刃。当年有谣言霍玄是三王爷的私生子,这传言有声有色,甚至连霍玄的父亲都这么认为。后来三王爷称帝,他对霍玄连连提拔,且不说霍玄的战功足以坐在那样的位置上,只是定元帝与他的交情实在非同一般,据说私下里连君臣之礼都免了。 至于霍家 肖折釉眸光一凝,她显然是不愿意再回忆住在霍府的那小半年了。 “嫂子!”肖折漆一声惊呼。 肖折釉急忙收起思绪跑到小木床边。纪秀君皱着眉,口中溢出几句不甚清楚的话。肖折釉握了她的手,在她耳边喊了她几声,她皱起的眉头才一点一点舒展开,又沉沉睡去了。 傍晚的时候,画舫在岸边停下来。进来个肥壮的婆子,将纪秀君抱起来,仔细放在马车上,肖折釉带着弟弟和妹妹一并上了马车,马车辘辘前行,带着他们去往罗府。 马车在罗府停下,肖折釉掀开窗边的竹帘,望见一老者立在府前候着,应当就是罗知州了吧。在他身边还站着几位老爷c公子。待霍玄从前面的马车下去,罗知州立刻恭敬地迎了上去,在霍玄面前说了两句话。 霍玄只是略一点头,继续往府里走。 肖折釉的目光落在霍玄的身上,心想这人还是和记忆里的有些不一样了。她慢慢将帘子放下,等着罗府的人安排着他们下马车。 罗府将肖折釉几人安排进一个独门的小院子里,派了两个丫鬟进来伺候,又派了大夫重新给纪秀君诊脉下药方。大夫刚走,又进来一批丫鬟,送来换洗的衣裳。 “哇!”肖折漆看着桌子上的新衣服,杏眼里一片欣喜。她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仔细摸了两遍,才抬头望向肖折釉,问:“真的是给咱们的?” 肖折釉正在喂纪秀君喝药,闻言,嘴角不由浮现了一抹浅浅的笑。 许是这一日实在是折腾得太累了,肖折釉这一晚睡得格外香甜。接下来的几日,一顿三餐都有丫鬟按时送来,每天晚上也会有大夫重新给纪秀君诊脉。 这样的日子反倒是让肖折釉心里有些不安。 直到第四日的清晨,小院里才来了个丫鬟带走了肖折釉。被带到霍玄那里,肖折釉这才松了口气。 “给将军问好。”肖折釉微微弯了一下膝。 霍玄“嗯”了一声,写字的笔未停,也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肖折釉在一旁杵着许久,才走到霍玄身边,主动给他磨墨。她悄悄看了一眼,见霍玄正在画一座宫殿。 肖折釉不由有些惊讶。 霍玄这个人吧,能画画已经够稀奇了。没想到不画山水不画猛兽,画得还是宫殿。肖折釉收回目光,为霍玄添了一盏茶水。 因为她曾经查过霍玄,所以她知道在盛行点茶法的如今,霍玄却独爱泡出的清茶。 一盏茶凉了,肖折釉就重新为他沏一杯。 一杯又一杯。 霍玄手中的笔顿了一下,夺过肖折釉手中的茶盏一饮而尽。他将茶盏放下,道:“去拿本书来读。” “什么书都行?” “嗯。” 肖折釉在一旁的十锦槅子里翻了翻,最后翻出一本《千里志录》来。她看了看,也没太走近霍玄,而是立在那儿开始读。 肖折釉的声音初听的时候带着南方水乡小姑娘的软糯,可是听得久了,才能听出来软糯中的清朗,好像入春时破冰的清溪。 读了近小半个时辰,肖折釉不由有点累了。不是念累了,是站太久了。她的眼睛从书卷中抬起,偷偷看了霍玄一眼,见他画得专注,没有注意到这边。肖折釉一边继续念书,一边小心翼翼地向一旁挪了挪,一直挪到十锦槅子另一边的一排玫瑰小椅,她在起头的一把椅子里坐了个边儿,仍旧念着书。 霍玄抬眸看她一眼,又收回视线。霍玄悬着笔,听着她清淩淩的声音,再没能落笔。他将笔放下,从案边的书卷下抽出一张纸来,那上面写着肖折釉的生辰八字。 他的指腹划过纸上的字迹,眉心微皱。 听说早夭的孩子便是与父母没有缘分,会转世寻找有缘份的父母。若他的女儿还活着,也便是这般年纪了。他将纸张小心收起来,静静望着肖折釉。 第一次见到肖折釉的时候,他便觉得她那双眼睛有些熟悉。像极了一位故人。 明明那样小的年纪,又弄得一身狼狈。可就算是被丫鬟从水里拽上来的时候,她的动作都带着一种骨子里的得体。量过的步子,挺直的脊背,轻缓沉静的语速,还有面对别人的同情时,那一闪而过的慌乱窘迫。 霍玄一晒,忽觉自己的想法c做法有些荒唐可笑。 读书声一顿,肖折釉感觉到了霍玄的打量,她站起来,小声喊了声:“将军?” 霍玄慢慢收回目光,他轻轻叩了两下桌面,缓缓开口:“你愿意同我回明定城吗?你的家人可一并跟去。” 肖折釉有些没明白霍玄的意思,愣愣看着他。 “算了。”霍玄又一摆手,“去吩咐丫鬟摆膳罢。” 漆漆和陶陶睁大了眼睛,惊讶地望着霍玄。他们原本怕死了,以为闯了大祸,这下说不定要被赶出去。却没想到会听见霍玄这么说,他们两个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肖折釉表面上还算平静,心里也同样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霍玄接过归刀递给他的一沓信件。他离家许久,堆积了很多事情没有处理。他一边看着信,一边随意问:“打输了还是赢了?” 肖折釉低着头,小声说:“今天这事是我们错了,还请将军责罚” 霍玄重复:“输了还是赢了?” 肖折釉滞了滞,才说:“算是赢了吧” 霍玄将手中那张信笺扫过,这才抬头看向一身狼狈的三个孩子。三个孩子身上的衣裳都脏了,脸上还沾着点泥。肖折釉下巴上一道红色的划痕,漆漆袖子撕破了,陶陶的头发乱了,脖子上还红了一大块。 霍玄的目光落在陶陶的脖子上,那里的红印子竟像是掐出来的。 肖折釉瞧着霍玄脸色,忐忑解释:“漆漆和陶陶没见过雪,在院子里玩雪,不小心将雪球打到表少爷身上,后来起了争执。” 三言两语解释到这里,肖折釉就不说了。她晓得他们三个身份尴尬,可不能指望霍玄撑腰。她只想把事情揽下来,至少做出态度来。就算被责骂几句,总比被赶走要好。若霍玄想知道细节,他总会知道,不必从她口中得知。 当时陶陶明明已经很诚恳地道歉了。可是那位表少爷还是抓住他口疾的短处嘲笑,甚至将他摁到雪地里。漆漆看弟弟被欺负了,才撸着袖子上去揍人。漆漆别的本事没有,邻里间打架却是极少输的。肖折釉小跑着赶过去的时候,几个孩子已经打成了一团。纵使她想劝,却有个八岁孩子的身子,不仅没把人拉起来,反倒是被府上的三姑娘抓了一下。 霍玄转而问归刀:“那几个孩子怎么样了?” “禀将军,二少爷的手被咬伤了,三姑娘的脸挨了两巴掌,表少爷磕断一颗门牙。” 漆漆和陶陶小脑袋低得不能再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6.第046章 最后,他停在玉案前,收了刀, 略颔首:“臣,救驾来迟。” 暗舒一口气, 她藏在宽袖里的指尖颤了颤,稳了稳情绪,端着脸说:“霍将军免礼。” “此地脏乱, 还请公主移步朝凤阁。”霍玄细细盯着她的脸。 她轻点头,缓缓起身。可迈开第一步的时候, 她才发觉双腿发颤,一个踉跄,身形一晃。霍玄抬手,扶了一下她的小臂。他的嘴角悄然略略一勾。 她慌忙移开眼,只觉自己丢了脸。 第二次就是他们大婚那一日。 宫乱之后, 她原本的三皇叔登基为帝, 改国号定元。皇宫要迎来新的皇帝, 先帝几个尚未出嫁的公主就显得尴尬了些。定元帝便给未出嫁的几位公主同时赐婚。 绣着双喜百凤图的大红绸缎被掀开,肖折釉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霍玄腰间的鸣鸿重刀。 她抿了一下唇,抬头正视他, 问:“将军能不能先把刀收了?” 霍玄解下腰间的重刀扔到一旁, 在肖折釉略惊愕的目光中, 直接压了下来。隔着繁复厚重的大红嫁衣, 肖折釉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铠甲的冰凉。红帐中一片旖旎,她被霍玄掰着下巴啃咬时,心中还在愤愤这个不讲规矩的人,大婚之日还穿着铠甲佩着重刀! 霍玄成婚第二日就要出征。 大军整装待发,几位副将全部在霍府院中候着。而霍玄敞开手脚坐在太师椅里,一言不发,让所有人干等着。 肖折釉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她忍了身上的酸痛,走到霍玄面前,装模作样地理了理他身上本就十分规整的铠甲,端庄淑娴地说:“将军一路平安。” 霍玄直接站起来,揽住她的腰身,轻易将她抵在身后的集锦槅子上。集锦槅子里摆放的玉石古玩一阵晃动,发出清脆的声音来。 “等我回来。”他声音低沉,似命令,又似许诺。 “好”虽不理解他的郑重,她仍旧垂了眉眼,扮出一抹温柔。 他平安回来了,她却没能等到他 “咳c咳咳”陶陶的咳嗦声,把肖折釉久远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急忙拍着陶陶的后背,让他把呛了一嘴的水吐出来。 霍玄慢慢转动扳指的动作一停,他收回审视的目光,略一点头,候在船头的两个侍女这才小碎步跑过来将肖折釉和陶陶拉了上来。 肖折釉本想带着陶陶直接泅水离开,可是瞧着陶陶发白的小脸儿,她心里不无担忧,这才任由那两个侍女拉上船。 两个侍女将他们两个拉上去以后,把他们带去船头的位置。肖折釉明白这两个侍女是故意把他们带得离霍玄远一点。 布袋子里的陶埙灌了水变得很沉,肖折釉把布袋子放到一旁,忙问陶陶:“怎么样了?还难受吗?” 陶陶喘了两口气才摇摇头,他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确定陶陶无碍,肖折釉才松了口气。 两个侍女有条不紊地给肖折釉和陶陶拧衣服上的水,又拿了干净的帕子给他们擦头发。 “阿燕c阿莺,你们在忙什么呢?”从船舱里缓步走出一位娇美的年轻妇人,好奇地打量着肖折釉和陶陶。 两个侍女同时弯膝行了一礼,其中一个规矩回话:“回夫人的话,这两个孩子掉进水里去了。” 夫人?霍玄的续弦? 也是,她已经死了八年,他怎么可能没再娶,说不定已经儿女成群了。 肖折釉转过头望向霍玄,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霍玄小半侧脸。他一直面无表情地望着河边,他在看什么?看风景? 娇美妇人看了一眼船侧的霍玄,用目光询问侍女。见两个侍女点了点头,她这才松了口气,微笑着走向肖折釉和陶陶。 “怎么这么不小心?可摔着了?吓着了?”她拿着帕子仔细擦着肖折釉额头一块脏痕。 肖折釉有些狼狈地转过头,说:“多谢夫人,我和弟弟没事。家里人要担心了,不叨扰夫人了。” “也好。”她温柔一笑,又吩咐侍女:“阿莺,去把糕点装一点给这两个孩子带回去。” 她又似自言自语地低声加了一句:“瞧着怪可怜的” 肖折釉低着头,脸上火辣辣的。被人同情可怜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当侍女将包好的糕点送过来的时候,她多想拒绝。可是瞧见陶陶渴望的眼神,她还是垂着眼睛,局促地小声说:“多谢夫人。” 画舫靠近岸边,肖折釉牵着陶陶下了船,逃一般地离开。她越走越快c越走越快,直到陶陶使劲儿拽着她的袖子,一连喊了她好几声。 “怎么了,陶陶?”肖折釉这才停下脚步。 见陶陶大口喘着气,肖折釉一怔,略歉意地蹲在他面前,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说:“是姐姐走太急累着陶陶了” 陶陶使劲儿摇了摇头,结结巴巴地说:“姐c姐!是是不是我c我想想要糕点,你c你生c生气了?我c我不不c不要了!” “没有,没有!姐姐没生气”肖折釉把陶陶搂在怀里,“姐姐以后会给陶陶买好多糕点,陶陶想吃什么都有。缕金龙凤蟹c缕子脍c赤明香c玲珑牡丹鮓c单笼金乳酥c玉尖面c十远羮” 陶陶挠了挠头,姐姐说的东西都是什么?他怎么一样也没听说过? 肖折釉抬起头,又看了一眼画舫。画舫已经走远,雕栏内的椅子空着,霍玄已经不在那儿了。 她是肖折釉,不再是那个六公主了。霍玄,只是个陌生人了。 “走,咱们回家!”她摆出笑脸,牵着陶陶往家里走。 “好!”陶陶也咧着嘴一起笑。 若肖折釉没有那么慌乱,再仔细一点,定能看见画舫檐下挂着的羊角灯上写的是“罗”,并不是“霍”。 画舫里面比外面瞧着更要富丽堂皇,一干小物无一不精致。一层的船舱里摆了一张方桌,上面放着精致的早膳。 霍玄侧着身自坐一面,他长臂随意搭在长椅的椅背上,从阑槛钩窗望向河岸的拂柳□□。在他对面坐着一位十分俊俏的公子哥儿。他是南广州知州罗闵江之子,名罗立风。 先前那位娇美的年轻妇人名苏若云,她从外面进来,在她身后跟着两个侍女,侍女将最后两道膳食仔细摆上。 这画舫一清早就出发了,几人临行前都未用过早膳,准备在船上吃。用早膳的时辰也比往常晚了些。 待两个侍女转身出去了,苏若云才在罗立风身边坐下。她刚一坐下,身侧的罗立风立刻凑过来,在她嘴角啄了一口。 苏若云震惊地抬头去看对面的霍玄。霍玄此时正望着窗外,并没有瞧见这一幕。她悄悄松了口气,可心里真是又气又恼又羞。小巧的绣花鞋从水红千褶裙底探出来,使劲儿踩了罗立风一脚。 罗立风一脸春风得意。 霍玄转过身来,目不斜视地端起桌上的定瓷茶碗。 罗立风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道:“霍兄,这南青镇的景儿不错吧?” “尚可。” 霍玄话不多,更是极少夸赞。尚可两个字已经代表他对这里十分满意了。 “我就说这儿一定合适!等会儿下了船转转,霍兄一定更满意!”罗立风一边说着,一边端起酒壶,作势要给霍玄斟酒。 霍玄略一抬手,阻止了他的动作,道:“服丧之中,不沾酒肉。” “嗨,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我的错!”罗立风一脸懊恼,他立刻把霍玄面前的酒樽移走,甚至连同酒壶和自己的酒樽也收到一旁。 “不必如此,你随意。”霍玄拿起银箸,吃起摆在他面前的素菜。 苏若云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了霍玄一眼。 难道传言是真的? 相传当年霍玄妻子死后不过三个月,媒人就踏破了霍府的门槛,皇城里不知多少权贵之女想要替补上将军夫人的位置。 霍老夫人不敢擅自做主,只能笑着敷衍。媒人们竟想出在皇宫门口堵霍玄下朝的法子,甚至霍玄的轿子也会半路被媒人拦下来。 就连定元帝也暗示了宫中公主有委身的意思。 谁也没想到霍玄竟是放出话,要为妻子守丧十年。 古往今来,还没听说哪个男人会为妻子守丧的,更何况是十年!谁都以为这只是霍玄应付媒人的借口,可是这一眨眼八年过去了 苏若云七八岁的时候曾见过一次那位六公主,见过很多皇城贵女的她,第一次明白什么是惊艳之姿。 那样的美貌是没有哪个男人能抗拒的吧? 可是 她已经死了啊!死了八年了啊! 真的会有一个男人为了妻子守丧十年?苏若云又悄悄抬眸看了一眼霍玄。她才不相信呢,其中必有隐情! 她穿上整齐放在一旁的鞋子,缓步走至木桌边倒了杯水喝。她每迈一步像是尺子量过似的,身上白色的寝衣明明很旧了,却一道褶子都没有,更别说污渍了。 丝丝凉意并着凉水一并灌入肚,肖折釉眸中最后的那一抹困倦也消散了。她匆匆梳洗换衣,去了厨房。 天光尚未大亮,肖折釉将烛灯点起,照亮了厨房,也照亮了她皎丽的小脸。 肖折釉望着堆在角落的柴木,眸中终于浮现一抹嫌恶。可紧接着,她又是自嘲一晒,抱了柴木生起火来。 八年了,她居然还没能适应偏远小镇小户贫家女的身份。肖折釉也是不懂,她为何转世的时候忘了喝孟婆汤,完全没能把上辈子的事儿忘了。 身为尊宠无双六公主的上辈子。 倘若不记得那样尊荣的上辈子,这辈子倒能更舒心畅快些。肖折釉正出神,火花炸裂一声,火星子喷出来,在她雪白的手背上落下一块红痕。肖折釉疼得抖了一下肩。她蹙眉瞧着手背上红肿的印子,努力压下眼底的那一层酸意。 缓了缓,她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皓白的细腕,拿起大菜刀切菜。一只手拿不动,要两只小手一起使劲儿握着。 “咚咚咚”雪白的小手和钝重的菜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锅台有点高,她得搬个小杌子,小心翼翼踩在上面才能往大铁锅里扔菜。她睁大眼睛盯着锅,如临大敌。 肖折釉不会做饭炒菜。 上辈子身为公主的十五年,她连锅都没见过。这辈子倒是常见,可她才八岁,还没来得及学。平时这些事情都是嫂子做的,嫂子如今卧床不起,她只能试着来。 忙活了好一阵,肖折釉才勉强把饭菜盛出来。饭有点糊,两道菜也不出所料地焦了。肖折釉忙把嫂子之前腌的酱菜装了一碟凑份。 做完这些,她才挨个屋子喊人:“二婶c嫂子c巧巧c漆漆c陶陶起来吃早饭了。” 清泠泠的甜音里,带着一丝南方水乡小姑娘特有的软糯。 有的屋子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有的屋子里则是一点响动也没有。 “姐c姐!”一个四岁的小男孩张开一双小短胳膊,小跑着朝肖折釉扑过来。 肖折釉笑着将小家伙抱到一旁的长凳上,还不忘叮嘱:“陶陶下次慢点跑,别摔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7.第047章 肖折釉表面上还算平静,心里也同样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霍玄接过归刀递给他的一沓信件。他离家许久,堆积了很多事情没有处理。他一边看着信, 一边随意问:“打输了还是赢了?” 肖折釉低着头,小声说:“今天这事是我们错了,还请将军责罚” 霍玄重复:“输了还是赢了?” 肖折釉滞了滞, 才说:“算是赢了吧” 霍玄将手中那张信笺扫过,这才抬头看向一身狼狈的三个孩子。三个孩子身上的衣裳都脏了, 脸上还沾着点泥。肖折釉下巴上一道红色的划痕, 漆漆袖子撕破了, 陶陶的头发乱了, 脖子上还红了一大块。 霍玄的目光落在陶陶的脖子上, 那里的红印子竟像是掐出来的。 肖折釉瞧着霍玄脸色,忐忑解释:“漆漆和陶陶没见过雪, 在院子里玩雪, 不小心将雪球打到表少爷身上, 后来起了争执。” 三言两语解释到这里, 肖折釉就不说了。她晓得他们三个身份尴尬, 可不能指望霍玄撑腰。她只想把事情揽下来, 至少做出态度来。就算被责骂几句,总比被赶走要好。若霍玄想知道细节, 他总会知道, 不必从她口中得知。 当时陶陶明明已经很诚恳地道歉了。可是那位表少爷还是抓住他口疾的短处嘲笑, 甚至将他摁到雪地里。漆漆看弟弟被欺负了,才撸着袖子上去揍人。漆漆别的本事没有,邻里间打架却是极少输的。肖折釉小跑着赶过去的时候,几个孩子已经打成了一团。纵使她想劝,却有个八岁孩子的身子,不仅没把人拉起来,反倒是被府上的三姑娘抓了一下。 霍玄转而问归刀:“那几个孩子怎么样了?” “禀将军,二少爷的手被咬伤了,三姑娘的脸挨了两巴掌,表少爷磕断一颗门牙。” 漆漆和陶陶小脑袋低得不能再低。 不知道是不是肖折釉的错觉,她竟然在霍玄嘴角看见一闪而过的笑意。 “哪来的表少爷?”霍玄又问归刀。 肖折釉再次仔细打量霍玄,他的脸上明明什么表情都没有,一定是她刚刚看错了。 “是三奶奶娘家那边的亲戚。” 霍玄点了一下头,他上半身略向后倚,靠在椅背上,看着三个孩子,说:“这次就算了,下次直接找归刀,不要自己动手,不成体统。” “是”肖折釉低着头,心里有点难受。她当然晓得这样和别人打成一团不成体统,可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宫女c嬷嬷簇拥着的公主了。逼到这步田地,如果不撸着袖子冲上去,那就是眼睁睁看着弟弟被别人骑在身下掐着脖子欺负。丢人吗?丢。可就算是丢人,她也得冲上去拽人。 漆漆和陶陶也仍旧低着头,他们两个不懂那么多。只知道自己闯祸了,他们害怕惹霍玄不高兴。 霍玄盯着低着头的三个孩子,突然有点茫然。他又没有责备他们,这怎么还是不高兴的样子? 正气氛凝重时,丫鬟进来禀告:“将军,三奶奶带着三个孩子过来了,说是要把是非曲折理一理。” 这是人家找上门了? 肖折釉对这个三奶奶还是有点印象的,这个三奶奶与她同一年嫁入霍家。她这个人脸上永远挂着笑,看着挺和气,其实心里最是计较。肖折釉的心又悬了起来。这里距离南青镇可远着呢,倘若现在被赶出霍家,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霍玄将三个孩子的不安看在眼里,他随意地摆了下手,道:“拿两张银票打发走。” “是。”小丫鬟领了令悄声退下去。 肖折釉惊讶地望着霍玄,她这才明白霍玄是在给他们撑腰!片刻的发怔过后,肖折釉惊觉自己这样望着他有些失仪,急忙低下头不再乱看。 漆漆和陶陶就没那么淡定了,脸上c眼里是藏不住的高兴。 霍玄这才满意。 “下去歇着吧。” 肖折釉谢过,领着欢喜的弟弟妹妹往外走。他们还没走出去,就听见霍玄吩咐归刀:“把云大夫请来给他们瞧瞧伤,再让烟升挑几个丫鬟c小厮送过去” 肖折釉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然而下一瞬,她又愣住了。 烟升? 烟升是她原本的侍女,是她从宫里带出来的侍女,是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侍女!她居然还留在霍府?那云卷呢?云卷是不是也还留在这儿? 刚回到小偏院,漆漆乐得直蹦。 “哈哈哈,早知道有霍将军罩着,我就不会手下留情了!”她撸了撸袖子,“后悔了!当时就应该多咬几口,多打几拳!” 陶陶仰着头看她,咧着嘴笑。 肖折釉看着漆漆这个样子,有心想要劝她日后若非形势所迫,不可再像在南青镇时那样与人打架。可是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 肖折釉心里很明白漆漆可以听全天下所有人的话,偏偏不会听她的。甚至,漆漆会故意反着干来气她。 趁着漆漆转过身去,肖折釉弯着腰对陶陶耳语两句。陶陶点点头,去拉漆漆的袖子,结结巴巴地说:“二c二姐,还c还是不要打打架了霍c霍将军会不c不高兴” 漆漆拧着个眉,嘟囔一句“知道啦”,她又笑嘻嘻地拉着陶陶进屋换衣裳。 肖折釉暗暗盼着霍玄早些找教导嬷嬷。她打定主意,若再等几日霍玄还是没动静,她只好再去说一回。 却说三奶奶看见丫鬟捧上来的银票,脸上火辣辣的。 小丫鬟伶俐地说:“三奶奶,将军刚回来特别忙。一会儿还要出去,所以才抽不开时间来见您。将军说了,几个孩子伤了他也心疼,让奴婢捧了银票送来给孩子们诊治。哦对了,我们将军把云太医请来府中做家医了,若是需要,一会儿让云太医瞧瞧。” 小丫鬟把话说得再漂亮,也掩盖不了霍玄拿银票打发人的事实! 三奶奶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意,说:“既然二哥忙着,那我也不打扰了。” 她连银票也没接,扯着三个孩子转身就走。她也没回住处,直接去了和安堂找老太太。一进了屋,她伏在老太太腿上一阵呜咽。 “祖母,您可得给几个孩子做主呐!” 三个孩子低着头,跟着哭起来。 “这是做什么,不像个样子!”老太太皱了眉,让张妈妈把三奶奶拉起来。 “二哥的心太偏了,这些年他和家里人就不亲。如今带回来几个孩子,将文聪c文慧还有良儿给打了!文聪的手被咬得鲜血淋漓,文慧的脸肿得不成个样子,良儿更是被摁在地上,让台阶磕断了牙!媳妇儿想要问一问情况,看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二哥居然闭门不见,还拿银票来打媳妇儿的脸”三奶奶捂着脸,啼哭不止。 几个孩子打架的事儿,老太太已经知道了。霍玄从小地方带回来三个孩子的事儿,老太太也早就知道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 肖折釉本来心里沉甸甸的,听肖折漆这么一说,反倒是笑了。“霍将军就在那里,你去讨罢!” 肖折漆望向站在院子门口的霍玄,霍玄恰巧转过身来,冷邃的目光落在三个孩子身上。肖折漆打了个寒颤,忙小声嘟囔:“怪可怕的,我才不去哩!” 她急匆匆拉着陶陶回房,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冲肖折釉挤挤眼,笑着说:“嘿,姐!你可别把霍将军惹生气不带咱们走了!” 言罢,她也不等肖折釉回话,扯着陶陶进了屋。 肖折釉又好气又好笑,她立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才朝霍玄走过去。 “霍将军,”肖折釉抬起头望着霍玄,“陶陶虽然小,可是很懂事的,以后一定不会惹你生气。只是他毕竟年岁不大,又生在小地方,一开始可能会不适应深宅大院的规矩,你教教他就好了。漆漆任性了点,而且嫉妒心有点重她藏不住心事,什么都写在脸上,甚至说出来讨嫌得罪人。要让教导嬷嬷教一教才行” 霍玄一直低着头望着她,听她娓娓说来。 肖折釉停了一下,才更坚定地说:“将军得跟我保证以后就算你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能欺负了陶陶!霍家家大业大,他能被将军选中是他的福气。可陶陶绝对不会觊觎霍家家业,若将来有一天到了分家产的时候,不求您给陶陶分多少,只求他平平安安!” 这才多大点的孩子,想得真远。霍玄嘴角不由勾出一抹浅笑来,隐于夜色之中。 没等到霍玄的答复,肖折釉急了,加重了点语气,道:“如果将军不答应,我就不让陶陶跟你走!” 霍玄听出点不对劲,是“不让”不是“不带”。他正细细品着肖折釉话中意味,肖折釉又说:“我会让陶陶给我写信的,若你待他不好,天高水远,我也要闯进霍府接他回家!” 明明是清凌凌动人的童音,听到霍玄耳中却有点刺耳。 “你不同行?”霍玄嘴角的那一抹笑散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8.第048章 “既然是俺们三姑娘送来的, 奴婢哪儿能吃呐!”黄莺踮了一下脚,神态中透露着几许轻视。 “绛葡儿c绿果儿,服侍她吃下。”肖折釉忽松手, 白瓷汤匙落在碗中, 匙柄撞在碗沿儿, 碰出清脆的声响来。 肖折釉的嘴角略略翘起, 带着点嘲意。 绛葡儿和绿果儿愣了一下才明白肖折釉的意思。 “奴婢遵命!”两个小丫鬟一喜, 朝黄莺冲过去。 “你们两个干什么这是!”黄莺皱着眉往后退。 绛葡儿c绿果儿笑嘻嘻地说:“当然是请姐姐吃东西呀!” 她们两个脸上带着笑,手下却暗暗使了劲儿,牢牢抓住了黄莺的胳膊。 一旁的白瓷儿急忙端起那碗雁鸢翡翠羹朝黄莺嘴里灌进去。 绿果儿还在一旁笑嘻嘻地问:“黄莺姐姐,好不好吃呀?” “唔唔”黄莺拼命挣扎还是被灌了一嘴。雁鸢翡翠羹有点烫,将她嘴里烫出了泡。又因为她拼命挣扎的缘故,一半的雁鸢翡翠羹沿着她的嘴角淌下来,顺着她的脖子流进衣裳里,又烫又狼狈。 黄莺吓坏了!她明明是来打别人的脸, 怎么变成这样了?挣扎不了, 她开始哭, 摇头晃脑地哭。粘稠的羹汁呛进鼻子里, 又是喷嚏,又是咳嗽。 肖折釉轻轻蹙了一下眉, 她挺得笔直的脊背放松下来, 倚靠着椅背。 “你的主子难道没有教过你当奴才的不能在主子面前失仪?”肖折釉轻飘飘地上下打量一遍黄莺, 目光游走地很慢很慢,“红芍儿c橙桃儿,掌嘴。” 红芍儿和橙桃儿看着绛葡儿几个人往黄莺嘴里灌东西,她们早就跃跃欲试了,听了肖折釉吩咐,立刻应了一声冲过去。 两个小丫鬟也不说话,气势汹汹地挥舞着小巴掌,使劲儿往黄莺脸上招呼。 黄莺真的吓着了,她哭着说:“我c我可是三姑娘派” “黄莺姐姐,你可真是不长记性,正是因为不守规矩才挨了巴掌,我们表姑娘又没问话,居然还敢开口。”绿果儿笑嘻嘻地打断了她的话。 橙桃儿则是继续用巴掌堵黄莺想要求饶的嘴。 “漆漆c陶陶,咱们吃饭。”肖折釉转过身来,慢悠悠地拿起筷子,夹了菜,小口小口地吃着。 “好”漆漆和陶陶两个人看了一眼肖折釉,又看了一眼被打得不成样子的黄莺,默默拿起筷子来低着头吃饭。他们两个哪里见过这样的事情?不由心里忐忑打鼓。 肖折釉看着漆漆和陶陶闷声吃白饭,连菜都忘了吃。她暗想漆漆和陶陶毕竟是小地方出来的,如果真的想要在霍家立稳,或者说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明定城立稳,他们两个身上还有很多东西得改一改。 “吃这个,这个不错。”肖折釉拿起公筷,为两个孩子添了菜。她晓得漆漆和陶陶的改变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儿,急不得。 漆漆和陶陶抬起头来偷偷地看了一眼淡然的肖折釉,心里好像也没那么紧张了,尽量无视巴掌声和哭啼声,大着胆子吃起饭。 过了一刻钟,红芍儿和橙桃儿心里纳闷这到底要打多久啊?两个小丫鬟对视一眼,又求助似的看向对面的绛葡儿c绿果儿c白瓷儿。几个小丫鬟都没有什么主意。最后还是年纪最大的白瓷儿毕恭毕敬地问肖折釉:“表姑娘,这个黄莺不听话,要掌嘴多少呀?” 肖折釉慢慢将嘴里的东西吃下,又抿了一口汤,才说:“打到你们累了为止,红芍儿和橙桃儿累了就换绛葡儿和绿果儿,轮着慢慢来。不急。” “好咧!”小丫鬟们应了一声,更大了胆子。给人做丫鬟的,最是希望自己的主子硬气,这样跟着主子也不会吃亏,在丫鬟小厮间说话做事也有底气,不受委屈。 黄莺一听,吓得腿都哆嗦了,今儿个莫不是要把小命赔在这里?她直愣愣想要跪下求情,怎奈胳膊被绛葡儿c绿果儿束着,根本动弹不得。 “哎呀!”绿果儿惊呼一声,“她尿裤子了” 肖折釉蹙了一下眉,略嫌恶地放下筷子,说:“送她出去罢。” 几个小丫鬟答应下来,急忙把黄莺拉出去。 黄莺没了钳制,一下子跪在雪地里。她跪坐在那儿哭了一会儿才爬起来,哭哭咧咧地去找三姑娘给自己做主! 绿果儿c橙桃儿几个小丫鬟回了屋,忍不住一阵嬉笑。 “就她还敢来欺负咱们表姑娘,真是胆大包天!” “就是!就是!居然吓得尿裤子了,就这点胆子也敢来挑衅?” “哈哈哈哈” 白瓷儿轻咳了一声,给她们使了个眼色。几个小丫鬟一愣,急忙去看肖折釉的脸色。 肖折釉已经没有再吃饭了,正端着茶盏小口抿着唇,眉眼之间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几个小丫鬟禁了声,低垂顺眼地垂手立着,再不敢喧哗,担心一个“失仪”的罪名下来,挨了巴掌。 出了口恶气之后,几个小丫鬟低着头,又开始担心起来。会不会过分了? 陶陶望着肖折釉,有点不安地问:“姐,要c要去对将c将军说吗?” “不去。”肖折釉回答得很确定。 看着陶陶皱着眉不解的样子,肖折釉也没跟他解释。这也不是一句两句就能对他解释清楚的。 眼下已经天黑了,她如今身份未定,不合适夜里去找霍玄,免得惹出闲话。更何况,这事儿说起来不过是处理了个丫鬟的小事罢了。既然霍玄曾说过以表姑娘之礼待之,她处理个小丫鬟就不碍事了。 其实肖折釉心里还有另外一番计较。倘若今日找事儿的侍女是府里大姑娘身边的人,肖折釉恐怕还要隐忍一番。三姑娘嘛和她那个蠢笨的母亲一样,不需要放在眼里。因为霍玄看不上那一房的人,或者说有仇。 府上的三爷和霍玄同岁,只小了四个月。四个月,正是霍玄母亲沈禾仪大着肚子回府的时候。而三爷的生母孙姨娘之前是沈禾仪的陪嫁丫鬟。肖折釉不清楚这到底是不是巧合,可是她晓得霍玄厌恶那整房的人。 晚上,肖折釉把绿果儿c绛葡儿叫过来问问府上的情况。毕竟已经过去了近九年,而当年她在府里也不过住了小半年,她得将霍府如今的情况摸透。肖折釉将府里大致情况问得差不多了,又似随意地问:“烟升这名字真好听,烟升云卷咦?府里会不会真的还有个云卷?” “没有呢,没有叫云卷的丫鬟。”绿果儿伶俐回答。 肖折釉随意“哦”了一声,岔开话题,问起别的事情来。 想来云卷到了年纪放出府嫁人了,肖折釉也不再多想云卷,只愿她一切安好。说起来,当肖折釉知晓烟升还留在霍府的时候,还以为烟升做了霍玄的填房,毕竟她年纪不小了,居然还没有放出府嫁人。只是等她见到烟升的装扮,才知晓她还是以大丫鬟的身份在霍玄身边伺候。也是有点奇怪。 第二日一早,肖折釉带着漆漆和陶陶早早用过早膳,就去给霍玄请安。 “折漆和陶陶先回去,一会儿教导先生会过去。折釉留下。”霍玄还在吃早饭,并未抬头。 肖折釉半垂了眼睛,静静立在一旁候着。 霍玄抬眼看她,忽然问:“雁鸢翡翠羹好吃吗?” 肖折釉抬头,撞上霍玄沉沉墨眸。她翘起嘴角,挽起一抹笑,甜甜地说:“三爷那边明明知道将军出面将事情了结了,还假托三姑娘的名义,找个小丫鬟来羞辱。定是故意打将军的脸!这点弯弯道道,折釉一猜就猜到了,没用将军出马,直接将人打发了!折釉聪明罢?” 她皎皎澈澈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霍玄,诚恳中带着点小小俏皮似的邀功。 霍玄低笑了一声,别开眼。 肖折釉翘起的嘴角里那抹笑就更真了几分。 过了片刻,霍玄又忽然问:“不生气了?” “生什么气?”肖折釉怔了怔,茫然地望着他。 霍玄深看了她一眼,才说:“没什么。” “将军若是没有别的事情,那折釉先回去了?听说教导先生一会儿会到,折釉可不想迟了。” “是给折漆和陶陶找的识字先生,你不必去。”霍玄停顿了一下,“你小小年纪认字倒是不少。” 肖折釉教陶陶诵读的诗句其中可不乏生僻字。霍玄曾多次觉得肖折釉并不像这样小的年纪。他曾以为她是因为家中遭到变故,身为长姐不得不成长起来。可是读书识字这种事并非一朝一夕能掌握的。他略皱了一下眉,重新审视肖折釉。 肖折釉一惊,耳边炸响当初赵素心惊恐的尖叫声。她忙解释:“家里虽贫,哥哥却是自小读书的,他教了折釉很多诗句。” 她又解释:“哥哥只是胡乱教我,我是会很多诗词,可是换一卷书就会有好些字不认识了。” 霍玄沉默。 肖折釉飞快回忆了一遍往昔与霍玄的相处,忽得想到当初霍玄曾让她读书,她挑了一本《千里志录》。她硬着头皮继续解释:“哥哥也教过我别的书,比如《千里志录》c《千草六记》” 肖折釉悄悄打量霍玄的神色,可霍玄许是脸皮太厚了罢,根本看不出喜怒情绪来! “大可不必如此。”霍玄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这已经是霍玄第二次对她说这话了,肖折釉便第二次一头雾水?大可不必如此?这个“此”到底是什么? 但是肖折釉知道霍玄又对她不满了。看着霍玄继续吃东西,肖折釉也不再说话,静静候在一旁。她想得明白,霍玄定不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留下她,总是有原因的。反正如今寄人篱下,一切仰仗着他生活。他让她干嘛那她就干嘛,大不了斟茶倒水当个跑腿小丫鬟呗。 霍玄吃着东西,却想起府中四爷霍锐抱着女儿的情景。父女两个其乐融融的,那小姑娘也不怕他父亲,搂着她父亲的脖子开心地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9.第049章 霍玄把陶陶放下, 大夫急忙走到陶陶面前, 慈爱地问:“小公子,你张开嘴让我瞧一瞧。” 立在一旁的肖折釉脸色变了变,心里有了猜测。她惊愕地抬头看向霍玄, 他想做什么?医治陶陶的口疾吗? 霍玄正看着陶陶, 感受到肖折釉的目光,他望了过来。 大夫让陶陶说了几句话,又让他学着发出几个音。 “好孩子。”大夫摸了摸陶陶的头,跟着霍玄走到一旁, 弯着腰细细地禀告。 肖折釉想要去听一听, 霍玄看过来,道:“带着你弟弟去屏风后面。” 霍玄这是不想让她听见了, 肖折釉虽然有点不甘心,还是牵着陶陶走到屏风后面去,将剩下的小半碗桑葚递给他吃。 陶陶摇摇头不肯吃, 心事重重地低下头。 四岁,早就是懂事的年纪了。陶陶知道刚刚的大夫是在瞧他口吃的病症。他紧张地攥着自己的衣角,一句话都不说。 肖折釉揉了揉他的头, 挨着他坐下。 姐弟两个坐在这里只能听见大夫在絮絮说话, 可是说了什么却是一句都听不清。没多久, 归刀带着大夫离开了。姐弟两个对视一眼, 心里都有点焦急。他们两个站在屏风边儿, 探头往外望去。 霍玄已经重新回到长案前,绘制宫殿的草图。 肖折釉拉着陶陶走到他面前,她斟酌了言语,小心翼翼地问:“大夫有开药方吗?” “他不用吃药。”霍玄没抬头,“架子上的书,他读上一百遍,自然痊愈。” 姐弟两个同时望向一侧的十锦槅子,那上面摆着七八十本厚厚的书,别说是读出来了,陶陶根本就不认识那么多字。 肖折釉收回视线,看向霍玄,霍玄十分专注地绘图,没有抬头。肖折釉想了想,拉着陶陶走到十锦槅子前,她翻了翻,翻出一本《百诗录》,牵着陶陶走到窗口的玫瑰小椅上坐下。 “跟姐姐念。”肖折釉翻开书,一字一句教着陶陶念。 或五或七一句的诗,陶陶总是不能一口气念出来,每次念个两三个字都要停顿下来。到后来的时候,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抬起头偷偷看了一眼长案后的霍玄,又抵触地望着自己的姐姐。 肖折釉念了一句诗,没听见陶陶的声音,她疑惑地抬起头望向陶陶,喊了他一声:“陶陶?” 陶陶拉了拉肖折釉,让她低下头,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好一阵。 肖折釉看了霍玄一眼,走到他对面,略歉意地问:“将军,我们会不会吵了您?” 不是她非要留在这里教陶陶读书,可是霍玄把她叫过来也没交代她做什么呀。他又提到了多读书才能治好陶陶的口疾,肖折釉这才随手取了一本书,开始教陶陶。 “无妨。” 肖折釉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又往前走了一步,歪着头望他低垂的眉目,追问:“真的?” 霍玄提袖,在画纸下方横着画一条很长的直线,画到纸张边缘,蘸墨时,才道:“去罢。” 肖折釉猜不透霍玄的心思,她瞄了一眼霍玄画的图,笑着说:“将军不用尺子居然能把这么长的直线画得这般直,好厉害!” 霍玄再要落笔的动作一顿,他抬眸看过去,肖折釉已经重新捧了书,一句一句教着陶陶。 归刀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家将军提笔侧首望着窗口的一对姐弟。他悄声走到长案前,恭敬禀告:“将军,赵家送来请柬,邀您赏荷。” 窗口姐弟俩的读书声同时一停。 霍玄寥寥几笔,把横屋脊勾勒出来,才道:“备车。” 耳边传来肖折釉将书册重重放下的声音。 霍玄嘴角略微一勾,他看向窗口的肖折釉,说:“你们两个一并跟去。” 肖折釉前一刻心里还想着:坏了,大靠山要被挖走了。 此时猛地听见霍玄这么说,她还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过她第一个想法就是好像还没到最坏的时候? 肖折釉牵着陶陶跟在霍玄身后,罗府大门外停着不止一辆马车,看来罗知州也是要同去的了。 霍玄刚踏出罗府大门,二十个带刀青衣侍卫悄声出现,围在其中一辆马车周围。霍玄大步走过去的时候,二十个青衣侍卫全部恭敬地低下头。 霍玄将陶陶抱到马车上,侧首看向肖折釉,问:“需要帮忙吗?” “不用!”肖折釉一手提着裙角,一手抓着车沿儿,踩着小杌子,踏上马车。她刚刚踏上一只脚的时候,马儿忽然晃动了两下。肖折釉一惊,急忙两手抓住车壁,裙角缓缓绽放一样垂下来。 霍玄抬手,扶了一下她的小臂。 “多谢将军。”肖折釉稳了稳身形,登上马车。 霍玄慢慢收回手,他在车前立了片刻才上去。 马车门关上,二十个垂首的侍卫这才抬起头来,护送着马车朝着赵府行去。 马车轱轱前行,肖折釉上半身微微前倾,好奇地望着霍玄,问:“将军,一般不都是文官才需要这么多侍卫护着吗?将军您” 她皎光耀耀的眸子轻快地打量了一下霍玄,带着点疑惑。 霍玄没说话,扔过去一本书。 肖折釉慌忙将书接过来,仔细一瞧,竟是那本刚才教陶陶念的《百诗录》。肖折釉抬眸望了霍玄一眼,嘴角不由挽出一抹浅浅的笑来。 “陶陶,咱们刚刚读到哪儿了?来,咱们接着念。” 在姐弟两个的读书声中,霍玄合上眼睛,这一路都没有再睁开眼。直到马车在赵府门前停下来,霍玄才睁开眼睛,望着坐在对面的姐弟两个。 时间久了,肖折釉才感觉到霍玄的目光,她疑惑地转过头去看他,还没等发问,她自己“呀”了一声,“马车什么时候停了” 霍玄下了马车,把陶陶从马车上抱下来,然后立在一旁看着肖折釉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以防她不小心摔着了的时候扶一把。肖折釉毕竟八岁了,在他没有将陶陶过继在自己名下之前,还是应该避讳着些。 罗知州和罗立风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在肖折釉和陶陶这对姐弟两个下来的时候,赶了上来。 罗知州看了一眼两个孩子,笑着说:“霍将军,咱们进去吧。” 早就候在赵府门口的赵老爷急忙迎上来,弯着腰说:“霍将军大驾光临,蓬荜生辉,蓬荜生辉!” “客气了。”霍玄略一点头,当先一步往前走。 肖折釉牵着陶陶一步不离地跟上去。当肖折釉跨进赵府大门的时候,她回头望了一眼,那二十个侍卫果然又神不知鬼不觉得不见了。她目光再一扫,归刀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默然走在最后。 啧,真威风。 肖折釉收回目光,望着前方霍玄高大的背影。她心里不禁在想,如果她还没死的话,这将军夫人的身份也能让她跟着威风不少。她惋惜地轻叹了一声,八年前霍玄的地位远不如今日,怪只怪她没这个命了呗。 宴席摆在荷花池边,碧绿的荷叶铺了整个荷塘,怒放的荷一支一支在碧绿里钻出来,迎风微动。 霍玄被请到上首的位置,肖折釉和陶陶挨着他右手边坐下。 赵老爷站起来,十分恭敬地说:“霍将军来到南广州也有些日子了,赵某一直未请您来府中一坐,实在是不敬得很。今日府中青莲开得正好,这才斗胆邀您一聚。没想到霍将军真的赏脸屈驾,实在是赵某的荣幸。赵某以茶代酒,敬将军一杯。” 他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贵府青莲开得的确好。”霍玄端起面前的茶盏,小酌了一口。 肖折釉望着桌子上的膳食,晓得赵老爷是摸清了霍玄的喜好,全是素食,连酒水也换成了清茶。 她偏过头悄悄打量着霍玄,她还是猜不透霍玄为什么会赴宴,更猜不透霍玄为什么会把他们姐弟也带过来。 罗知州和罗立风也跟着夸赞了一番荷塘里的清荷。 赵老爷笑着说:“霍将军,赵某家中有一表侄女,一直敬仰将军英名,今日您既然到了,她想要来敬一杯茶。” 闻言,罗立风先眉角跳了跳,他询问似地看向自己的父亲,罗知州也是摇摇头。罗立风皱了下眉,心想他可别胡来。 赵老爷口中的表侄女款款而来,行动时似有暗香浮动。她步步生莲,一步步走到霍玄面前。 “今日得见将军容,是民女赵素心的荣幸。”她半垂了眉眼,含羞带怯,嫣然浅笑。 肖折釉呆呆望着这个女人,难掩心中震惊。只因为这个赵素心和前世的肖折釉有着近九成相似的容貌! 肖折釉怔了一下。是啊,如今身份发生了转变,他与她宛如天与地的差别。若说什么报答,倒显得虚假。 她目光一扫,落在一旁的桌子上。她走过去,端起茶壶仔细倒了杯茶水,又用手背触了一下杯壁试温,这才将茶盏递给霍玄,道:“将军喝茶。” 用他的茶来谢他,也是够讨巧的。不过霍玄并未说出来,他将茶盏接过来,喝了一口以后又把茶盏递还给她。 肖折釉向来沉静如水的乖静眸子难得染上几分雀跃的小欣喜,她问:“将军是肯帮忙了?” 霍玄眼中有笑意,却仍旧不肯给个准话。 罗立风和苏若云进来,看见肖折釉站在霍玄面前说话,微微惊了一下。罗立风立刻笑着走上前去,笑道:“霍兄,这孩子没吵了你吧?” “无妨。”霍玄眼中的笑意慢慢收起。 “是这样的,当时那妇人寻短见,若云瞧着可怜就给带回来找大夫医治。如今命算是保住了,还得知有了身孕,也算是喜事一桩。只是眼下也到了该回去的时辰,这一家子是先带回去照顾着,还是命人给送回家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0.第050章 “绛葡儿c绿果儿, 服侍她吃下。”肖折釉忽松手,白瓷汤匙落在碗中, 匙柄撞在碗沿儿,碰出清脆的声响来。 肖折釉的嘴角略略翘起, 带着点嘲意。 绛葡儿和绿果儿愣了一下才明白肖折釉的意思。 “奴婢遵命!”两个小丫鬟一喜, 朝黄莺冲过去。 “你们两个干什么这是!”黄莺皱着眉往后退。 绛葡儿c绿果儿笑嘻嘻地说:“当然是请姐姐吃东西呀!” 她们两个脸上带着笑,手下却暗暗使了劲儿, 牢牢抓住了黄莺的胳膊。 一旁的白瓷儿急忙端起那碗雁鸢翡翠羹朝黄莺嘴里灌进去。 绿果儿还在一旁笑嘻嘻地问:“黄莺姐姐, 好不好吃呀?” “唔唔”黄莺拼命挣扎还是被灌了一嘴。雁鸢翡翠羹有点烫,将她嘴里烫出了泡。又因为她拼命挣扎的缘故,一半的雁鸢翡翠羹沿着她的嘴角淌下来, 顺着她的脖子流进衣裳里, 又烫又狼狈。 黄莺吓坏了!她明明是来打别人的脸,怎么变成这样了?挣扎不了,她开始哭,摇头晃脑地哭。粘稠的羹汁呛进鼻子里,又是喷嚏,又是咳嗽。 肖折釉轻轻蹙了一下眉, 她挺得笔直的脊背放松下来, 倚靠着椅背。 “你的主子难道没有教过你当奴才的不能在主子面前失仪?”肖折釉轻飘飘地上下打量一遍黄莺, 目光游走地很慢很慢, “红芍儿c橙桃儿, 掌嘴。” 红芍儿和橙桃儿看着绛葡儿几个人往黄莺嘴里灌东西,她们早就跃跃欲试了,听了肖折釉吩咐,立刻应了一声冲过去。 两个小丫鬟也不说话,气势汹汹地挥舞着小巴掌,使劲儿往黄莺脸上招呼。 黄莺真的吓着了,她哭着说:“我c我可是三姑娘派” “黄莺姐姐,你可真是不长记性,正是因为不守规矩才挨了巴掌,我们表姑娘又没问话,居然还敢开口。”绿果儿笑嘻嘻地打断了她的话。 橙桃儿则是继续用巴掌堵黄莺想要求饶的嘴。 “漆漆c陶陶,咱们吃饭。”肖折釉转过身来,慢悠悠地拿起筷子,夹了菜,小口小口地吃着。 “好”漆漆和陶陶两个人看了一眼肖折釉,又看了一眼被打得不成样子的黄莺,默默拿起筷子来低着头吃饭。他们两个哪里见过这样的事情?不由心里忐忑打鼓。 肖折釉看着漆漆和陶陶闷声吃白饭,连菜都忘了吃。她暗想漆漆和陶陶毕竟是小地方出来的,如果真的想要在霍家立稳,或者说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明定城立稳,他们两个身上还有很多东西得改一改。 “吃这个,这个不错。”肖折釉拿起公筷,为两个孩子添了菜。她晓得漆漆和陶陶的改变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儿,急不得。 漆漆和陶陶抬起头来偷偷地看了一眼淡然的肖折釉,心里好像也没那么紧张了,尽量无视巴掌声和哭啼声,大着胆子吃起饭。 过了一刻钟,红芍儿和橙桃儿心里纳闷这到底要打多久啊?两个小丫鬟对视一眼,又求助似的看向对面的绛葡儿c绿果儿c白瓷儿。几个小丫鬟都没有什么主意。最后还是年纪最大的白瓷儿毕恭毕敬地问肖折釉:“表姑娘,这个黄莺不听话,要掌嘴多少呀?” 肖折釉慢慢将嘴里的东西吃下,又抿了一口汤,才说:“打到你们累了为止,红芍儿和橙桃儿累了就换绛葡儿和绿果儿,轮着慢慢来。不急。” “好咧!”小丫鬟们应了一声,更大了胆子。给人做丫鬟的,最是希望自己的主子硬气,这样跟着主子也不会吃亏,在丫鬟小厮间说话做事也有底气,不受委屈。 黄莺一听,吓得腿都哆嗦了,今儿个莫不是要把小命赔在这里?她直愣愣想要跪下求情,怎奈胳膊被绛葡儿c绿果儿束着,根本动弹不得。 “哎呀!”绿果儿惊呼一声,“她尿裤子了” 肖折釉蹙了一下眉,略嫌恶地放下筷子,说:“送她出去罢。” 几个小丫鬟答应下来,急忙把黄莺拉出去。 黄莺没了钳制,一下子跪在雪地里。她跪坐在那儿哭了一会儿才爬起来,哭哭咧咧地去找三姑娘给自己做主! 绿果儿c橙桃儿几个小丫鬟回了屋,忍不住一阵嬉笑。 “就她还敢来欺负咱们表姑娘,真是胆大包天!” “就是!就是!居然吓得尿裤子了,就这点胆子也敢来挑衅?” “哈哈哈哈” 白瓷儿轻咳了一声,给她们使了个眼色。几个小丫鬟一愣,急忙去看肖折釉的脸色。 肖折釉已经没有再吃饭了,正端着茶盏小口抿着唇,眉眼之间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几个小丫鬟禁了声,低垂顺眼地垂手立着,再不敢喧哗,担心一个“失仪”的罪名下来,挨了巴掌。 出了口恶气之后,几个小丫鬟低着头,又开始担心起来。会不会过分了? 陶陶望着肖折釉,有点不安地问:“姐,要c要去对将c将军说吗?” “不去。”肖折釉回答得很确定。 看着陶陶皱着眉不解的样子,肖折釉也没跟他解释。这也不是一句两句就能对他解释清楚的。 眼下已经天黑了,她如今身份未定,不合适夜里去找霍玄,免得惹出闲话。更何况,这事儿说起来不过是处理了个丫鬟的小事罢了。既然霍玄曾说过以表姑娘之礼待之,她处理个小丫鬟就不碍事了。 其实肖折釉心里还有另外一番计较。倘若今日找事儿的侍女是府里大姑娘身边的人,肖折釉恐怕还要隐忍一番。三姑娘嘛和她那个蠢笨的母亲一样,不需要放在眼里。因为霍玄看不上那一房的人,或者说有仇。 府上的三爷和霍玄同岁,只小了四个月。四个月,正是霍玄母亲沈禾仪大着肚子回府的时候。而三爷的生母孙姨娘之前是沈禾仪的陪嫁丫鬟。肖折釉不清楚这到底是不是巧合,可是她晓得霍玄厌恶那整房的人。 晚上,肖折釉把绿果儿c绛葡儿叫过来问问府上的情况。毕竟已经过去了近九年,而当年她在府里也不过住了小半年,她得将霍府如今的情况摸透。肖折釉将府里大致情况问得差不多了,又似随意地问:“烟升这名字真好听,烟升云卷咦?府里会不会真的还有个云卷?” “没有呢,没有叫云卷的丫鬟。”绿果儿伶俐回答。 肖折釉随意“哦”了一声,岔开话题,问起别的事情来。 想来云卷到了年纪放出府嫁人了,肖折釉也不再多想云卷,只愿她一切安好。说起来,当肖折釉知晓烟升还留在霍府的时候,还以为烟升做了霍玄的填房,毕竟她年纪不小了,居然还没有放出府嫁人。只是等她见到烟升的装扮,才知晓她还是以大丫鬟的身份在霍玄身边伺候。也是有点奇怪。 第二日一早,肖折釉带着漆漆和陶陶早早用过早膳,就去给霍玄请安。 “折漆和陶陶先回去,一会儿教导先生会过去。折釉留下。”霍玄还在吃早饭,并未抬头。 肖折釉半垂了眼睛,静静立在一旁候着。 霍玄抬眼看她,忽然问:“雁鸢翡翠羹好吃吗?” 肖折釉抬头,撞上霍玄沉沉墨眸。她翘起嘴角,挽起一抹笑,甜甜地说:“三爷那边明明知道将军出面将事情了结了,还假托三姑娘的名义,找个小丫鬟来羞辱。定是故意打将军的脸!这点弯弯道道,折釉一猜就猜到了,没用将军出马,直接将人打发了!折釉聪明罢?” 她皎皎澈澈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霍玄,诚恳中带着点小小俏皮似的邀功。 霍玄低笑了一声,别开眼。 肖折釉翘起的嘴角里那抹笑就更真了几分。 过了片刻,霍玄又忽然问:“不生气了?” “生什么气?”肖折釉怔了怔,茫然地望着他。 霍玄深看了她一眼,才说:“没什么。” “将军若是没有别的事情,那折釉先回去了?听说教导先生一会儿会到,折釉可不想迟了。” “是给折漆和陶陶找的识字先生,你不必去。”霍玄停顿了一下,“你小小年纪认字倒是不少。” 肖折釉教陶陶诵读的诗句其中可不乏生僻字。霍玄曾多次觉得肖折釉并不像这样小的年纪。他曾以为她是因为家中遭到变故,身为长姐不得不成长起来。可是读书识字这种事并非一朝一夕能掌握的。他略皱了一下眉,重新审视肖折釉。 肖折釉一惊,耳边炸响当初赵素心惊恐的尖叫声。她忙解释:“家里虽贫,哥哥却是自小读书的,他教了折釉很多诗句。” 她又解释:“哥哥只是胡乱教我,我是会很多诗词,可是换一卷书就会有好些字不认识了。” 霍玄沉默。 肖折釉飞快回忆了一遍往昔与霍玄的相处,忽得想到当初霍玄曾让她读书,她挑了一本《千里志录》。她硬着头皮继续解释:“哥哥也教过我别的书,比如《千里志录》c《千草六记》” 肖折釉悄悄打量霍玄的神色,可霍玄许是脸皮太厚了罢,根本看不出喜怒情绪来! “大可不必如此。”霍玄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这已经是霍玄第二次对她说这话了,肖折釉便第二次一头雾水?大可不必如此?这个“此”到底是什么? 但是肖折釉知道霍玄又对她不满了。看着霍玄继续吃东西,肖折釉也不再说话,静静候在一旁。她想得明白,霍玄定不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留下她,总是有原因的。反正如今寄人篱下,一切仰仗着他生活。他让她干嘛那她就干嘛,大不了斟茶倒水当个跑腿小丫鬟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1.第051章 霍玄的目光落在赵素心的脸上, 他慢慢转动指上的扳指,眸光寂寂, 无可揣摩。 赵素心半遮半掩地抬眸看向霍玄, 只是一眼,她又匆匆低下了头, 做羞怯状。不过片刻,她再次抬起头来,她这次的目光没有再躲闪, 甚至对霍玄嫣然一笑。她款款行至霍玄案前, 挽袖提壶, 优雅地为霍玄斟了一盏茶。 “将军的茶盏空了。”她将茶盏递给霍玄, 一双勾魂儿的凤眼大胆地望着霍玄。 霍玄一动未动。 过了好久,赵素心举着的玉手有些僵,她唇畔的笑意不减, 仿若无事一样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在霍玄面前,白嫩可爱的指尖儿似无意地抹了一下茶盏的边儿。 她径自跪坐在霍玄身旁, 眸光脉脉地望着霍玄。好像只等他一声招呼, 就化成翩飞的蝴蝶扑上去。 赵老爷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霍玄, 见他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 他心里直打鼓。可是男人嘛, 哪个不爱美人娇?更何况还是和他亡妻长相如此相似的美人儿 他想开口问问赵德越的事情, 可是他没敢问, 求助似地望向坐在一旁的罗知州。不管怎么说,霍玄跟罗家还是有些渊源的,让罗知州来求情,总比他这个小人物强。 罗知州轻咳了一声,看向霍玄,笑道:“霍将军,其实今日这场赏荷宴的用意,您也清楚。赵德越这孩子是胡闹了些,可赵家就这么一个孩子,平日骄纵点也能理解。谁也没想到如今出了人命官司。这” 他笑了一下,“如今衙门的人还定不下案子,正头疼着呢。依将军的意思” 霍玄没答话,赵老爷把话接过来,他谄笑着说:“听闻霍将军如今住在罗知州的府上,若霍将军不嫌弃,赵某有一处别院赠予将军。” “罗知州,”霍玄转动着扳指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冷邃地看向他,“立宏c立隆和立景在战场上都是英勇无敌的猛士。” 罗知州的脊背不由挺直了几分,听霍玄提到故去的三个儿子,他急忙把话接过来,道:“犬子能在将军麾下效力,是他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霍玄略一点头,道:“立宏和立隆都死在了战场了,而立景更是替我挡过一刀。此等恩义,不曾忘过。” 罗知州也严肃了些,说:“能替将军挡刀是立景这孩子的荣幸” 霍玄的嘴角慢慢勾起一抹略嘲讽的冷笑。 “如今天下太平不易,罗知州还是不要辜负了他们三个的热血罢。”霍玄慢慢起身,捻了一下袖口,“罗闵江,我给过你机会了。” 罗知州的脸色霎时一片惨白,他慌忙站起来,颤声道:“是下官一时糊涂!” 霍玄起身,席间其他人也全跟着站了起来。 默了默,霍玄转过身,看向身侧的赵素心。 他朝她伸出手。 赵素心本来心中失落,见霍玄动作,心里一喜,急忙向前凑了两步,媚眼望着霍玄,娇声轻唤:“将军” 霍玄用遍布纵横疤痕的掌心,动作极为缓慢地一点一点抚过她娇嫩的脸颊。他粗粝的掌心让赵素心的心肝颤了颤。 “把这层皮肉撕了。”霍玄收手,大步往外走。 “是。”归刀领令,刀已出鞘。 “不!”赵素心顿时花容失色,她捂着自己的脸,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肖折釉愣愣看着这一幕,这是要剥了赵素心的脸皮?为什么?因为赵素心长得像前世的她?霍玄这么讨厌她? 肖折釉来不及多想,急忙牵起陶陶,小跑着去追霍玄。 霍玄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气喘吁吁地姐弟俩。 他不需要替代品,无论是妻子还是女儿。 他再不看肖折釉一眼,大步朝外走去,干净利落地登上马车。 那冷冷的一瞥,让肖折釉怔了怔。虽然她看不懂霍玄眼中的情绪,可是她隐约明白有些东西不一样了。霍玄对她的态度悄然发生了转变。 为什么? 肖折釉想不通,她也来不及多想,匆匆牵着陶陶一路小跑追上去。她真担心霍玄的马车已经走了,把他们姐弟两个丢在这里。若真是把他们姐弟两个丢在这里,赵家说不定会要了他们两个的命。 所幸,霍玄的马车还停在那里。 肖折釉把陶陶抱上马车,然后小心翼翼地爬上去。 马车里,霍玄合着眼,整个人沉如静潭。 肖折釉悄悄打量了他一会儿,把陶陶搂在怀里。马车前行,陶陶仰着脸,凑到肖折釉耳边,小声问:“还c还读书吗?” 肖折釉摇了摇头。 马车回到罗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霍玄从马车上下去,径自往府里走,没有再等马车里的肖折釉和陶陶。 肖折釉抓着车壁跳下马车,落地的时候因为天色灰暗没看清,脚踝一崴,差点跌了一跤。她稳了稳身子,才将马车上的陶陶抱下来。 肖折釉抬起头,望向霍玄走远的背影,心里莫名有一种失落的感觉。 “姐姐?”陶陶仰着脸望着她。 肖折釉揉了揉他的头,笑着说:“走吧,咱们回去。” 肖折釉牵着陶陶回到小院,远远的,就看见纪秀君拉着肖折漆站在小院门口张望着。 “嫂子,你怎么出来了?现在应该好好养身子才对。”肖折釉急忙拉着陶陶小跑着迎过去。 见肖折釉和陶陶回来了,纪秀君松了口气。 “嫂子这不是担心你们吗?听说你们去了赵府”纪秀君的眉宇之间又流露出几分愁容来。 “嫂子别担心,我们好好的呢。外头风大,咱们回屋里去。” 纪秀君点点头,一家人回到屋里。肖折釉想让嫂子回床上躺下歇着,纪秀君却是放心不下,非要肖折釉将今日的事情说给她听。待肖折釉将在赵府发生的事情三言两语说了,纪秀君沉默了好久,才轻声说:“如果赵德越真的能被问斩就好了” “会的!”肖折釉坚定地点点头,又宽慰了纪秀君几句,让她歇下来。 出了纪秀君的房间,陶陶仰着脸望向肖折釉,问:“明c明天,我c我们还还去霍c霍将军那那里吗?” 肖折釉也不知道,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敷衍似地说了句:“明天再说罢!” 夜里忽然下了雨,雨水敲在屋顶c檐下,像打拍子一样的声音扰得肖折釉睡得不安宁。肖折釉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睡醒的,她推开小轩窗,落雨未歇,淅淅沥沥地落在檐下。 肖折釉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好闻的青草味儿。她将窗户半开着,时不时望一眼窗外的雨。等到雨水终于停下来,天际挂出一抹淡淡的彩虹来,肖折釉这才起身往外走。 反正霍玄不是说过没人拘着她,来去自如吗? 她就去看一眼。 然而霍玄住着的院门紧闭着,将肖折釉关在了院门外。 肖折釉瞧着两个侍女经过,急忙将她们两个拦下来,笑着问:“两位姐姐,霍将军是出去了吗?” “霍将军已经走了,雨还没停的时候就走了。” “去哪儿了?”肖折釉有点懵。 “据说是去沧芮州了。” 肖折釉望着紧闭的柴木院门,一点一点想明白了。霍玄本来就是差事在身,来南广州办事儿的。如今事情办完了,他走了。 肖折釉没有想到这辈子还会再遇见霍玄。虽然上辈子她是嫁了他,可她一共就同他打了两回交道。 第一次是在那次宫乱中,浮梨宫的雕花理石地面被鲜血染红。她一袭盛装,端坐在玉案前。耳边全是宫女和宦官的尖叫c哭喊,还有乱臣贼子的大笑。 霍玄便是这个时候踏进浮梨宫的,他一身银色铠甲,手握一把鸣鸿重刀,杀人如斩鸡。 肖折釉不清楚他到底是哪一党的,反正不是她父皇一党。她镇静看着他一步步走近。 最后,他停在玉案前,收了刀,略颔首:“臣,救驾来迟。” 暗舒一口气,她藏在宽袖里的指尖颤了颤,稳了稳情绪,端着脸说:“霍将军免礼。” “此地脏乱,还请公主移步朝凤阁。”霍玄细细盯着她的脸。 她轻点头,缓缓起身。可迈开第一步的时候,她才发觉双腿发颤,一个踉跄,身形一晃。霍玄抬手,扶了一下她的小臂。他的嘴角悄然略略一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2.第052章 肖折釉早就猜到如此, 她假装看不见漆漆的小畏惧, 一心一意教陶陶读诗。 晚上到了驿馆,漆漆拉着肖折釉的袖子, 问:“姐,霍将军不像没钱的样子呀!为啥不多雇一辆马车?” 肖折釉正在整理今日陶陶念过的诗, 将他念不好的句子抄下来。她连头都没抬,随意说:“那你去和霍将军提出来想单独乘坐一辆马车呗。” “我才不去呢”漆漆嘟囔一声,自去睡了。这事儿也再不敢提。 肖折釉这才抬起头, 蹙起眉。漆漆这样子到了霍家可是要吃亏的, 霍家可不是个人口简单的地方。当初她仗着公主的身份,又仗着霍玄如日中天, 整个霍家没人敢明面上得罪她。可如今身份不同了,境遇也不会再相同。 她低下头, 继续挑选明日要教陶陶念的诗句。她是希望陶陶选不上,而霍玄又能兑现承诺, 待陶陶成年了赠府邸安置。可她也得教陶陶改过口疾, 这是影响他一生的大事。若让陶陶永远结巴下去和成为霍玄嗣子二选一,她还是更希望他改掉口疾,健健康康地长大。 这一路行了近两个月,终于在年根赶回了明定城。不同于南青镇的四季如春, 明定城却是个四季分明的地方。 明定城用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迎接了肖折釉。她下了马车, 刚踩在雪地上, 冷朔的风吹过来,寒意卷卷。肖折釉忽然有一种回家的感觉。好像过去近九年的时光不过是一场梦,而今日她终于回家了。 漆漆和陶陶从来没见过雪,望着漫天飞舞的雪,十分新奇。 “姐!雪!雪!”陶陶摊开手掌,将手心里的雪捧给肖折釉,“咦?化了” 漆漆则是满眼星光,被霍府的气势晃花了眼。 府里抬出了软轿,让三个孩子上了轿子,抬进府里。帘子放下前,肖折釉抬眸,望着远处霍玄走进雪中的身影。归刀在他身后,为他擎着伞,未让一片雪落到他肩头。一个丫鬟脚步匆匆赶到他面前,一边跟着他不停的脚步,一边细细禀告着什么。 肖折釉将帘子放下,心里想着如今的霍玄再也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了。 霍玄直接去了老太太住的和安堂,他一跨进正屋,老太太就用掌心在六角桌上使劲儿拍了拍,气愤地说:“你还知道回来!” 霍玄不慌不忙地将大氅脱下交给归刀,缓步走上前:“祖母气色不错。” “被你气的!” 霍玄笑了一下,道:“不覆竟是不知自己有这本事。” 老太太盯着面前这嫡长孙喜怒不显的眉目好一会儿,才深深叹了口气,略惆怅地说:“罢了,你现在是威风的大将军,我这遭人嫌的老太婆可管不了你。” 她说着,双肩耷下来,垂头丧气的。 霍玄接过张妈妈递来的茶,递给老太太:“祖母喝茶。” 老太太低着头,不动不吭声。 张妈妈立刻眯着眼睛温声细语:“老祖宗,您消消气,将军刚回来第一个就来看您呐!咱们将军最孝顺您呢。” “这天底下就没这么个孝顺法儿的!”老太太嘴里虽然这么说,可语气还是软了下来。她接过霍玄的茶喝了,又皱着眉指着屋子里的几个丫鬟:“你们几个没眼力见的还不搬椅子上茶水!要清茶!外头多冷啊,炭火生得旺一点,再拿暖手炉来!那窗户也给关上一半!快点!” 她又从椅子里下来,亲自拉着霍玄坐下。她摸了摸霍玄身上的料子,不乐意了。“这天多冷,怎地穿这么少?兰儿,去拿袍子来!” “祖母您坐,我不冷。”霍玄将还不到他胸口高的老太太轻轻一拉,摁进椅子里。 老太太还想起来,想了想,又安分坐着了。她等霍玄喝了茶,才开口:“这一走,又是大半年!” 话语里浓浓的埋怨。 “替圣上办差事不得不远行,让祖母惦记了。”霍玄面对老太太的时候脸色难得缓和了些。 老太太“呵”了一声,“我还不知道你?不就是嫌我老太太唠叨,躲得远远的?不过嘛,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张妈妈,拿上来!” 看着张妈妈捧过来的画册,霍玄用拇指指腹轻轻摁了一下眉角。 “再过几日那就是整九年了!这天底下哪有为妻子守孝的?如今人家是忌惮你位高权重不敢说什么,可暗地里不知道怎么编排你。你还让不让我这老太婆抱曾孙子了?” 霍玄缓缓道:“文聪c明拓和云杰都是祖母的曾孙子。” “别跟我提文聪!”老太太的脸色沉了下来。 霍玄看她一眼,心里有了几分猜测。他向来不会安慰人,也说不来哄人的话,索性沉默下来等老太太自己消气。 老太太向来生气快,消气也快。她自己寻思了一下,就把那点子烦心事抛到脑后,又眯着眼睛看着霍玄,笑着说:“你当年一意孤行为公主守制十年,祖母也不拦着你。可如今已经九年了,现在相看正好!我老人家可是个心善的,就再允你胡闹一年。眼下把人给定下来,十年之期一到,赶紧娶新媳妇儿!” 霍玄的目光落在茶碗里飘着的那片茶叶上,没说话。 老太太十分了解霍玄,知道他这是不乐意了。如果换个人说这些话,他指不定就走人了。老太太心里明白霍玄是个重恩义的,他如今敬她,不过是因为在他年幼时,她对他们母子的庇护罢了。 老太太也沉默下来,她拿着帕子抹了抹眼泪,略心酸地说:“不覆,你就算不为我这老太婆考虑,就不为你母亲想想?你母亲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你可是她唯一的依靠!人家都有儿媳侍奉c稚童绕膝,你就真忍心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住在山上?” 霍玄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他抬头,透过开了一半的窗户望向远处的后山。被白雪覆盖的山顶有一处小院落,瞧着十分孤单。 霍府很大,装了那么多人,却将她母亲挤到山上去了。 霍玄的目光逐渐冷下去,冷到底子就成了看不透看不懂的沉沉静潭。 “别陪着我老太婆了,去看看你母亲罢。”忆起旧事,老太太也没什么心情再提续弦之事。 “晚上再来给祖母请安。”霍玄起身,穿上归刀递过来的大氅走出和安堂。他吩咐归刀不用跟着,自己去了后山。 这雪已经下了几日,上山的路被雪覆了很厚一层。霍玄听着脚下的雪声,想着这几日必是无人上山,也无人下山。 和霍府的华宅相比,山上的住处就像普通的农家小院。霍玄走至院中,一眼就看见自己的母亲托着腮坐在石桌旁,竟是睡着了。 沈禾仪有一种洗净铅华的美,堆在眼角的韵致成了一种只能远观的诗意。霍玄脚步声近时,她睁开眼看他,十分寻常地说:“饭在锅里,过一会儿才好。” 好像霍玄不是久别才归一般。 “闻到了,老醋萝卜c炒年糕c豆腐羹c苏叶饼,还有烤山芋。”霍玄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她身上,然后坐在她对面,剥着桌子上她没有剥完的花生。 外人许是想不到曾经杀人如斩鸡的霍大将军剥起花生来是那么动作熟稔。 “母亲,您真不想搬下山吗?如果不想住在霍府,儿子可以带您搬走。” “不了,”沈禾仪笑了笑,“已经住习惯了。” 霍玄便不再提。 他留下来陪母亲吃饭,又挑拣了几件南行路上的趣事讲与她听。纵使是寡言如霍玄,对面着自己的母亲时也要挖空心思找话说。今日他说的这些“趣事”已经是他编了好几日的了。 沈禾仪很安静,她总是安安静静地望着自己的儿子,满足而惬意。 霍玄看见归刀匆匆赶上山,不由住了口。这个时候,归刀若不是有事不会来这里找他。 “将军,两位表姑娘和表少爷与府里的少爷c姑娘打起来了。”归刀用他永无波澜的声调禀告。 “谁?”霍玄皱眉。 “您带回来的肖家孩子和府上的少爷c姑娘打起来了。” 霍玄在霍府的住处名勿却居,他已从后山回来,此时坐在太师椅里,接过归刀的热茶来饮。霍玄将身上染的寒意驱了三分,才将白瓷茶盏放下,看向忐忑的三个孩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3.第053章 归刀,霍玄的心腹手下。 肖折釉之所以记得他那么清楚, 是因为这个人实在是太冷了,整个人好像一块冰一样。这个人站在对面, 都可以降暑了。 “衣服已经给四姑娘送过去了。”归刀回禀的话飘进肖折釉的耳中。 肖折釉嘴角轻轻勾起来,她继续往前走没有回头,果真没听见霍玄的回应。他是略微点了一下头?还是连点头都吝啬了? 肖折釉刚回来小院, 陶陶小跑着迎上来。 “姐c姐!嫂嫂醒醒过来了!”陶陶的小脸蛋红扑扑的, 一脸兴奋。 “真的?”肖折釉一喜,急忙提着裙角,小跑着进屋。 屋子里光线略暗,肖折漆正坐在床边, 同纪秀君说话。纪秀君倚着两个枕头, 竟已经坐起来了。 “嫂子,你终于醒过来了”肖折釉急忙迎上去, 她的眼底不由有些泛红。 纪秀君发怔的目光一点点收回来,她看向肖折釉, 有些困惑地问:“釉釉,到底是怎么回事?漆漆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什么将军?我们为什么会在罗知州府上?还有身孕是真的吗?” 她握住肖折釉的手,微微发颤。 “嫂子你别担心”肖折釉先是劝了她几句, 才絮絮将这几日的事情跟她讲了。 纪秀君还是很疑惑地问:“那个霍将军为什么会帮我们?” “这个我也不晓得”肖折釉想了想, “但是罗知州对他很是恭敬, 本想瞒着他这件事情,可没有瞒下来。不过眼下霍将军也没有说一定帮忙” 也正是因为霍玄始终没给一个准话,肖折釉才想着多在他面前转悠转悠,说不定就磨得他管这件事了呗 纪秀君不再追问了,她苦笑着轻声说:“这就是咱们平民百姓的命,能不能活要看别人的心情” 她像是对肖折釉说,更像是自言自语。 一旁的漆漆和陶陶完全听不懂纪秀君的话,可是肖折釉听得懂。肖折釉抿了一下唇,扯出一抹笑来,笑着说:“嫂子你不要担心了,依我看霍将军会管这件事儿的。你不要多想,眼下应该好好照顾自己,也照顾好肚子里的小家伙呀!” 纪秀君一怔,这才慢慢低头,她轻轻抚摸着自己尚且扁平的肚子,眉眼之间慢慢漾出一片温柔。这是她的孩子,是她和肖文器的孩子。 或许是上苍可怜她,给予她最好的礼物。 为了这个孩子,她也要好好活下来。 瞧着纪秀君脸上由温柔到坚强的表情,肖折釉的心里松了口气。她真的想好好感谢这个孩子,若不是这个孩子的到来,恐怕嫂子心里也没了活下去的念头。 丫鬟在外面扣门,恭敬禀告:“肖姑娘,霍将军送来了衣服,您试试看合不合身。” “又有新衣服穿了?”肖折漆一下子站起来,小跑着往外头去了。虽然前几日的事情着实吓着了她,可是这三日吃得精致,穿得漂亮,这让肖折漆忘了之前的害怕,很快开始享福了。 “嫂子,我也去看看。”肖折釉跟纪秀君支会一声。 “去吧。”纪秀君点点头。 纪秀君望着肖折釉牵着陶陶出去,待他们都走了,她脸上的笑容才淡下去,变成一副愁容。 她不得不多想,如果说那个霍将军之前的相助只是为官清正,可如今又为何还要送衣服过来?肖折釉没回来之前,漆漆和陶陶已经告诉了她肖折釉一清早就被那个霍将军叫过去了。 这个霍将军真的没有别的所图? 纪秀君头上受伤的地方又开始疼了,她不得不皱着眉躺下,歇息一阵。 听见肖折漆的惊呼声时,肖折釉心里还有些惊讶。可是当她领着陶陶出去的时候,才明白肖折漆为何会惊成这样。 家仆抬进来七八个黄梨木的大方箱,每个箱子里都装着些衣服和鞋子。 为首的丫鬟恭敬解释:“奴婢们按照几位的身量,给每人做了十二套衣物,并十二双鞋子。帕子c簪子等一干小物也都备着。” 肖折釉数了数,一共八个黄梨木箱子。这是一人装满两箱子,都已经分好摆放了。肖折釉愣愣的,这不是才半天吗?怎么就能突然做出来这么多衣服? 肖折漆则是掀开箱子,一脸惊叹地“哇——哇——哇——” 如今肖折釉一家人都是戴孝期间,这些衣服几乎全是白色。可就算是白色的衣裙,也从款式c绣纹等各个方向做得不尽相同,不可谓不用心。 肖折釉收回目光,对小丫鬟道了声谢。 “肖姑娘客气了,奴婢们只是领命而已。只要您们能喜欢,那便是奴婢们的幸事了。” “喜欢!喜欢!特别喜欢!”肖折漆在一旁插嘴。 瞧着妹妹开心的小模样,肖折釉低头望了一眼陶陶,陶陶虽然仍旧规规矩矩地牵着她的手,可是他的小眼神早就飘啊飘了。肖折釉笑着揉着他的头,道:“陶陶快去看看喜不喜欢。” “真c真的可c可以吗?”陶陶欣喜地仰望着肖折釉。 “当然。” 陶陶这才欢喜地去翻箱子看。 肖折釉吩咐丫鬟将几箱子衣物抬进屋中,东西还没收拾好,罗四姑娘就来了。 想到罗四姑娘那双分外有蛮力的小手,肖折釉缩了缩脖子,她转身小声对身后的两个丫鬟说:“如果罗四姑娘一会儿扑上来,你们可得拦着,把她拉下去哈。” “是”两个小丫鬟不知道白日里发生的事情,莫名其妙地先答应了下来。 罗如诗是一溜小跑进来的。望着她的小身子,肖折釉真怕她又横冲直撞扑过来,赶忙让开。 “我c我我来给你送衣裳了!”罗如诗气喘吁吁地说。 肖折釉有些讶然。 “四姑娘,您慢点”罗如诗的几个小丫鬟才追过来,她们每个人怀里都抱着厚厚的衣裳。 “你们真慢,快点!”罗如诗跺了跺脚,待几个小丫鬟走近了,她忙将小丫鬟怀里的衣裳拿过来一股脑儿地往肖折釉怀里塞。 肖折釉哪里敢接,一边往回推,一边问:“四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罗如诗睁大了眼睛,大声说:“霍将军可说了,你穿了我一件衣裳,他赔十件。那我给你十件,岂不是能换来一百件?给你一百件,那就能换一千件!” 肖折釉僵在那里,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惊于霍玄说的话,也惊于罗如诗可爱的想法。 罗如诗往肖折釉怀里塞了又塞,塞得肖折釉小胳膊发麻,有些抱不住了。肖折釉哭笑不得地说:“四姑娘,可是我不会再穿你的衣裳了呀。” “为什么呀?我的衣服不好看吗?这些都是没穿过的!新的!你瞅瞅!今年时兴的款式!好料子!”罗如诗瞪大了眼睛,说得特别认真。 肖折釉将怀里重重的衣服还给那几个丫鬟,她轻轻晃了一下手腕,才对罗如诗笑着说:“你瞧,霍将军已经送来了衣裳,我有衣裳穿了,自然就不会再借你的衣裳穿呀。” “为什么你有衣裳了就不穿我的衣裳了?难道你之前是没有衣服穿吗?”罗如诗歪着小脑袋,皱着小眉头。她本来就长得粉嘟嘟的,如今又添了一抹童真,显得十分可爱。 肖折釉耐着性子跟她解释:“是呀,之前过来的时候很匆忙,身边没有带换洗的衣裳。想来府里只有四姑娘的身量差不多,才会从四姑娘的衣裳里挑了两件素色的衣裳送过来。之前不知道是四姑娘的衣服,还没有正式跟你说一声抱歉和感谢呢。” 罗如诗眉头皱得更紧了,她嘟嘟囔囔:“反正你就是不要我的衣服呗?” “是。” 罗如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哭着大喊大叫:“我的衣服,我的漂亮衣服没有了!一百件!一千件!” 肖折漆小时候就够爱哭的了,可也没罗如诗这般。肖折釉被她哭得有些头疼,她忙说:“我那里有新送来的衣服,我送你十套好不好?你随便挑。” 罗如诗的哭声一停,喊一声“不要”,然后又继续呜呜地哭。 霍玄板着脸的模样浮现眼前,肖折釉忽然有了坏主意。 “好,我要你的一件衣裳。” “十件!” “一件。” “五件!” “一件。” “三件!” “一件。” 罗如诗眼角还半悬着颗泪珠儿呢,她仔细看了肖折釉一眼,才不情不愿地说:“成吧,一件就一件。” 她从丫鬟怀里随便扯出来一套鱼肚白的襦装塞进肖折釉的手里,带着几个小丫鬟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开心地说:“走走走,咱们去霍将军那儿换十件新衣裳” 肖折釉摸了摸怀里的襦裙,脑海中却是霍玄板着脸的样子。他会不会生气?生气才好。 她的嘴角不由自主攀上一抹笑意,可是那一抹笑意很快散下去。她怎么忘了,她现在不是那个六公主了,她是肖折釉。需要他帮助的肖折釉。身份的不对等,又哪里是可以这样随意玩笑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第054章 立在一旁的肖折釉脸色变了变, 心里有了猜测。她惊愕地抬头看向霍玄,他想做什么?医治陶陶的口疾吗? 霍玄正看着陶陶,感受到肖折釉的目光, 他望了过来。 大夫让陶陶说了几句话,又让他学着发出几个音。 “好孩子。”大夫摸了摸陶陶的头, 跟着霍玄走到一旁,弯着腰细细地禀告。 肖折釉想要去听一听, 霍玄看过来, 道:“带着你弟弟去屏风后面。” 霍玄这是不想让她听见了, 肖折釉虽然有点不甘心,还是牵着陶陶走到屏风后面去,将剩下的小半碗桑葚递给他吃。 陶陶摇摇头不肯吃,心事重重地低下头。 四岁,早就是懂事的年纪了。陶陶知道刚刚的大夫是在瞧他口吃的病症。他紧张地攥着自己的衣角, 一句话都不说。 肖折釉揉了揉他的头,挨着他坐下。 姐弟两个坐在这里只能听见大夫在絮絮说话, 可是说了什么却是一句都听不清。没多久,归刀带着大夫离开了。姐弟两个对视一眼, 心里都有点焦急。他们两个站在屏风边儿,探头往外望去。 霍玄已经重新回到长案前, 绘制宫殿的草图。 肖折釉拉着陶陶走到他面前, 她斟酌了言语, 小心翼翼地问:“大夫有开药方吗?” “他不用吃药。”霍玄没抬头,“架子上的书,他读上一百遍,自然痊愈。” 姐弟两个同时望向一侧的十锦槅子,那上面摆着七八十本厚厚的书,别说是读出来了,陶陶根本就不认识那么多字。 肖折釉收回视线,看向霍玄,霍玄十分专注地绘图,没有抬头。肖折釉想了想,拉着陶陶走到十锦槅子前,她翻了翻,翻出一本《百诗录》,牵着陶陶走到窗口的玫瑰小椅上坐下。 “跟姐姐念。”肖折釉翻开书,一字一句教着陶陶念。 或五或七一句的诗,陶陶总是不能一口气念出来,每次念个两三个字都要停顿下来。到后来的时候,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抬起头偷偷看了一眼长案后的霍玄,又抵触地望着自己的姐姐。 肖折釉念了一句诗,没听见陶陶的声音,她疑惑地抬起头望向陶陶,喊了他一声:“陶陶?” 陶陶拉了拉肖折釉,让她低下头,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好一阵。 肖折釉看了霍玄一眼,走到他对面,略歉意地问:“将军,我们会不会吵了您?” 不是她非要留在这里教陶陶读书,可是霍玄把她叫过来也没交代她做什么呀。他又提到了多读书才能治好陶陶的口疾,肖折釉这才随手取了一本书,开始教陶陶。 “无妨。” 肖折釉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又往前走了一步,歪着头望他低垂的眉目,追问:“真的?” 霍玄提袖,在画纸下方横着画一条很长的直线,画到纸张边缘,蘸墨时,才道:“去罢。” 肖折釉猜不透霍玄的心思,她瞄了一眼霍玄画的图,笑着说:“将军不用尺子居然能把这么长的直线画得这般直,好厉害!” 霍玄再要落笔的动作一顿,他抬眸看过去,肖折釉已经重新捧了书,一句一句教着陶陶。 归刀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家将军提笔侧首望着窗口的一对姐弟。他悄声走到长案前,恭敬禀告:“将军,赵家送来请柬,邀您赏荷。” 窗口姐弟俩的读书声同时一停。 霍玄寥寥几笔,把横屋脊勾勒出来,才道:“备车。” 耳边传来肖折釉将书册重重放下的声音。 霍玄嘴角略微一勾,他看向窗口的肖折釉,说:“你们两个一并跟去。” 肖折釉前一刻心里还想着:坏了,大靠山要被挖走了。 此时猛地听见霍玄这么说,她还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过她第一个想法就是好像还没到最坏的时候? 肖折釉牵着陶陶跟在霍玄身后,罗府大门外停着不止一辆马车,看来罗知州也是要同去的了。 霍玄刚踏出罗府大门,二十个带刀青衣侍卫悄声出现,围在其中一辆马车周围。霍玄大步走过去的时候,二十个青衣侍卫全部恭敬地低下头。 霍玄将陶陶抱到马车上,侧首看向肖折釉,问:“需要帮忙吗?” “不用!”肖折釉一手提着裙角,一手抓着车沿儿,踩着小杌子,踏上马车。她刚刚踏上一只脚的时候,马儿忽然晃动了两下。肖折釉一惊,急忙两手抓住车壁,裙角缓缓绽放一样垂下来。 霍玄抬手,扶了一下她的小臂。 “多谢将军。”肖折釉稳了稳身形,登上马车。 霍玄慢慢收回手,他在车前立了片刻才上去。 马车门关上,二十个垂首的侍卫这才抬起头来,护送着马车朝着赵府行去。 马车轱轱前行,肖折釉上半身微微前倾,好奇地望着霍玄,问:“将军,一般不都是文官才需要这么多侍卫护着吗?将军您” 她皎光耀耀的眸子轻快地打量了一下霍玄,带着点疑惑。 霍玄没说话,扔过去一本书。 肖折釉慌忙将书接过来,仔细一瞧,竟是那本刚才教陶陶念的《百诗录》。肖折釉抬眸望了霍玄一眼,嘴角不由挽出一抹浅浅的笑来。 “陶陶,咱们刚刚读到哪儿了?来,咱们接着念。” 在姐弟两个的读书声中,霍玄合上眼睛,这一路都没有再睁开眼。直到马车在赵府门前停下来,霍玄才睁开眼睛,望着坐在对面的姐弟两个。 时间久了,肖折釉才感觉到霍玄的目光,她疑惑地转过头去看他,还没等发问,她自己“呀”了一声,“马车什么时候停了” 霍玄下了马车,把陶陶从马车上抱下来,然后立在一旁看着肖折釉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以防她不小心摔着了的时候扶一把。肖折釉毕竟八岁了,在他没有将陶陶过继在自己名下之前,还是应该避讳着些。 罗知州和罗立风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在肖折釉和陶陶这对姐弟两个下来的时候,赶了上来。 罗知州看了一眼两个孩子,笑着说:“霍将军,咱们进去吧。” 早就候在赵府门口的赵老爷急忙迎上来,弯着腰说:“霍将军大驾光临,蓬荜生辉,蓬荜生辉!” “客气了。”霍玄略一点头,当先一步往前走。 肖折釉牵着陶陶一步不离地跟上去。当肖折釉跨进赵府大门的时候,她回头望了一眼,那二十个侍卫果然又神不知鬼不觉得不见了。她目光再一扫,归刀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默然走在最后。 啧,真威风。 肖折釉收回目光,望着前方霍玄高大的背影。她心里不禁在想,如果她还没死的话,这将军夫人的身份也能让她跟着威风不少。她惋惜地轻叹了一声,八年前霍玄的地位远不如今日,怪只怪她没这个命了呗。 宴席摆在荷花池边,碧绿的荷叶铺了整个荷塘,怒放的荷一支一支在碧绿里钻出来,迎风微动。 霍玄被请到上首的位置,肖折釉和陶陶挨着他右手边坐下。 赵老爷站起来,十分恭敬地说:“霍将军来到南广州也有些日子了,赵某一直未请您来府中一坐,实在是不敬得很。今日府中青莲开得正好,这才斗胆邀您一聚。没想到霍将军真的赏脸屈驾,实在是赵某的荣幸。赵某以茶代酒,敬将军一杯。” 他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贵府青莲开得的确好。”霍玄端起面前的茶盏,小酌了一口。 肖折釉望着桌子上的膳食,晓得赵老爷是摸清了霍玄的喜好,全是素食,连酒水也换成了清茶。 她偏过头悄悄打量着霍玄,她还是猜不透霍玄为什么会赴宴,更猜不透霍玄为什么会把他们姐弟也带过来。 罗知州和罗立风也跟着夸赞了一番荷塘里的清荷。 赵老爷笑着说:“霍将军,赵某家中有一表侄女,一直敬仰将军英名,今日您既然到了,她想要来敬一杯茶。” 闻言,罗立风先眉角跳了跳,他询问似地看向自己的父亲,罗知州也是摇摇头。罗立风皱了下眉,心想他可别胡来。 赵老爷口中的表侄女款款而来,行动时似有暗香浮动。她步步生莲,一步步走到霍玄面前。 “今日得见将军容,是民女赵素心的荣幸。”她半垂了眉眼,含羞带怯,嫣然浅笑。 肖折釉呆呆望着这个女人,难掩心中震惊。只因为这个赵素心和前世的肖折釉有着近九成相似的容貌! 她领着陶陶快走几步,匆匆进了堂屋。刘荷香拽着肖折漆,肖折漆则红着眼睛,显然是哭过了。在她俩对面还坐了四五个上了年纪的妇人。 “呦!釉釉回来了!回来的正是时候!”刘荷香脸上堆满了笑,十分亲切地迎上来。她亲昵地拉着肖折釉的小手,拽着她往前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5.第055章 霍玄似乎并没有因为肖折釉的回望而收回视线,目光毫无半分躲闪。 这人怎么连偷看都这么光明正大? 肖折釉心里抱怨了一声, 提起裙角,向外走去。 他让她吩咐丫鬟摆膳,可是门外根本一个丫鬟都没有。肖折釉这三日都被安排在小院落里,根本哪里都没去过。就算她想去厨房,也是找不到的。 要不回去问问霍玄? 肖折釉回过头去,通过开着的门, 看见霍玄仍旧如她刚踏出门槛时一般,一动不动地负手立在长案后看着她。 肖折釉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将小腰板挺得更直一些,大步往外走。 她刚走出小院, 迎面跑过来一个小姑娘。她刚想立在一旁避开, 小姑娘高喊一声“站住!” 肖折釉一怔,那个小姑娘直接扑过来,把肖折釉压在身下, 然后去扯肖折釉的衣服。她一边扯一边怒气冲冲地说:“这是我的衣服,你还给我!还给我!” “你松手”肖折釉握住她的手腕,抵抗她的蛮力。 虽然肖折釉的身子里装了一个大人的魂儿, 可毕竟有个八岁孩童的壳儿, 还是个瘦弱的。 被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压在身下, 肖折釉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更多的是感觉很丢人。 “四姑娘, 您快起来, 别摔着了,磕着了!”三四个小丫鬟跑过来,围在一旁劝。 肖折釉想明白了,想必当初送给她和漆漆的衣服都是这个小姑娘的,小姑娘不乐意来讨自己的衣裳了! 被一群丫鬟围着,肖折釉窘迫的感觉更浓了。她推着小姑娘的手,连说:“四姑娘,我一会儿就还给你。你别这样,让我起来” “我不!我就现在要!是给我做的新衣裳,我还没来得及穿!就被你这个野孩子抢走了!”罗如诗气呼呼地去扯肖折釉的衣襟,怎么都不肯松手。 这一处本就是斜坡,两个人拉扯间,不由向一旁滚去。那低处是雨后未干的淤泥,淤泥染在两个人的身上,脏兮兮的。 看着自己漂亮的衣服被染脏了,罗如诗“哇”的一声哭出来。 “四姑娘!” “如诗!” “诗诗!” 几个丫鬟把罗如诗拉起来,远处是罗知州和他的夫人匆匆赶过来的身影。 “爹爹!”罗如诗委屈地朝着罗知州伸出胳膊要抱。 罗知州皱着眉训她一句“没规矩”,还是把她抱了起来。罗知州老来得女,平日里对这个小女儿不是一般的疼爱。罗夫人在一旁捏着帕子仔细给罗如诗擦身上的淤泥,一边擦一边温柔地哄着她:“诗诗不哭了,再哭鼻子可就不漂亮了哦” 肖折釉坐在淤泥里,看着一家三口忘了起来,若她真的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她说不定会觉得难过委屈。然而,她现在心里只有羡慕。或许还有那么一丁点的酸意,因为回忆牵动的酸意。 前世她是宫中最小的公主,纵使父皇十分繁忙,难得见上一次,她也是最受宠爱的那一个。小时候生病了,父皇无论多忙都会来看望她,亲自将糖豆塞进她嘴里。母后会在一旁温柔地说:“陛下,您可别把她宠坏了” 这辈子肖老爹也是对她很好,包容着她的小脾气,有什么好吃的都要带回来给她。这一世的母亲是个不认字的胆小妇人。起先的时候,肖折釉是有些不喜欢她的性子,可是日子久了,她作为一个母亲给予肖折釉的关心,让肖折釉不由真的待她如母。因为肖折釉有一双成年人的眼睛,更能将这一世父母对她的好看得清楚。 然而他们都不在了。 前世今生的父母都不在了。 “她抢我的衣服!我的衣服!”罗如诗指着肖折釉,一边掉眼泪一边跟自己的父亲告状。 肖折釉撑着地,想要起来。可她“唔”了一声,眉心蹙了起来。她将掌心递到眼前,沾了淤泥的掌心被尖尖的石子儿划破了,流出鲜血来。 肩头忽得一沉,又是一拉。 肖折釉就被拉了起来,她回头去看,视线里是霍玄宽大掌心上一闪而过的疤痕。 谁都没有想到霍玄会突然过来,就连啼哭的罗如诗也禁了声,她望了霍玄一眼就立刻别开眼,畏惧地往自己父亲怀里缩。 霍玄捻了一下黑袖上的金丝暗纹,沉静的目光看了肖折釉一瞬,开口:“她的开销记在我的账上,四姑娘的衣服一会儿送过去。” 罗知州立刻反应过来,急忙说:“霍将军说的这是什么话,小女这是不懂事,让将军看笑” 霍玄略一抬手,打断了罗知州的话。 “还有事,先行一步。”他不容置喙地言罢,转身往回走。霍玄走路的时候步子迈得很大,速度却很慢,好像每一步都走得很沉稳。 肖折釉急忙对着罗知州微微弯了一下膝行了一礼,匆匆追上霍玄。她追上霍玄,只跟在他右后方的地方,然后抬起头打量着他。 原本还是悄悄地打量,可是肖折釉一想到这个人审视她的时候可是毫不掩藏的,她便伸了一下脖子,大大方方地望着他的侧脸。 瞧着瞧着,肖折釉忽然有个新发现。脸贴脸地看一个人长相,与这样静静审视的时候,他的外貌会变得不太一样。比如,此时的霍玄就比当初大婚那一日他粗鲁的样子好看多了。 似想到了什么,她的脸颊上不由浮了一层浅红。 霍玄知道她在看他,他目不斜视任由她打量,问:“不疼?” “有一点。”肖折釉如实说。 她又将划破的掌心捧到眼前,鼓着白软的腮吹了吹。 霍玄这才侧首看她一眼。 回到霍玄的住处,霍玄只是一指,让肖折釉在椅子上坐着等。等什么?他却没说了。 不久,两个侍女悄声进来,领着肖折釉去了偏厅,为她清洗了伤口涂了伤药,然后将她划破的左手仔细包扎起来。最后还给她换了一身质地上乘的素色孝服。 肖折釉用指尖摸了一下衣襟儿的料子,这种料子陌生得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等到侍女领着肖折釉回到正厅的时候,正厅里已经摆了午膳。霍玄坐在那里,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筷子吃饭,略显悠闲。 肖折釉走过去,十分真诚地说:“多谢将军。” 霍玄未抬头,道了声:“坐。” 肖折釉规矩坐下,目光一扫就看见多出来的一副碗筷。她抬起头瞧了霍玄一会儿,才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一桌子素菜。 肖折釉孝期只能吃素食,不过她有些惊讶霍玄也吃素。她小口嚼了两口米饭,才问:“打仗的将军不是都穿铠甲佩重刀喝酒吃肉的吗?” 这个疑问已经梗在肖折釉心里很久了。她是慢慢才想明白霍玄身上的陌生感是怎么来的,前世的霍玄永远都甲胄重刀不离身。据说,他还喜欢抱着酒坛子喝酒,从未醉过。 一身黑衣沉默寡言的霍玄有点不像个将军了。 久到肖折釉以为霍玄不会回话的时候,霍玄才道:“不吉利。” “不吉利?怎么就不吉利了?穿着铠甲多威风呀?”肖折釉迷惑不解。 霍玄默了默,才道:“食不言。” “是,将军教训的是!”肖折釉端起青瓷小碗,开始专注地吃饭。肖折釉不得不承认,这一顿素食是她这一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她想夸一夸厨子,又想起霍玄板着脸说“食不言”的样子,就把话咽了下去,继续吃饭。 下午,霍玄仍旧回到长案前绘制宫殿草图。他甚至并没有对肖折釉交代什么,肖折釉想了想,就如上午那般,一会儿给他磨墨,一会儿给他沏茶,最后又将上午那本《千里志录》翻出来,接着读。 肖折釉本是打发时间,读着读着,自己也专注起来。 霍玄停笔,抬眸看她。 在她过去几年的成长里,是不是也时常如今日这般受欺负?明明受了欺负却好像没事人儿一样的样子,让霍玄看得莫名不爽。 霍玄想要带她走的念头又攀了起来。 可是若想名正言顺将她带走,最合宜的方式就是让她弟弟过继于他名下。霍玄轻轻叩了两下桌面,暗想那孩子是个结巴,这过嗣之事不会太顺。 “将军?” 霍玄出神间,肖折釉已经将书卷放在一旁,走到了他面前。 “天快黑了,我可以先回去吗?弟弟妹妹年纪尚小,我担心他们。” “没人束着你,来去自如。”霍玄道。 肖折釉眯起眼睛笑起来,本就乖巧的瑞凤眼更添了一分甜意。“那将军也不要太操劳了。” 她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望向霍玄,浅笑着说:“那我明天可以也过来给将军斟茶倒水磨墨读书吗?” 肖折釉一边换衣裳,一边嘱咐:“一会儿若不是逼不得已,都不要开口。” “好!”陶陶很乖地点头。漆漆没吭声,虽然她讨厌死肖折釉了,可是也习惯了有事躲在姐姐身后 老太太身边的兰儿已经在院子里喊人了。 肖折釉火速换好衣裳,她从镜子里看见自己下巴上的红印子已经消了,一狠心,自己用指甲划了一道。 还好陶陶脖子上红肿的地方暂且没消,肖折釉只将陶陶刚刚梳好的头发抓了一把。然后她又抄起剪子将漆漆袖子上撕破的地方划得更大一点。因为有点急,剪子尖儿扎到了漆漆的胳膊肘,虽没破,却红了一道。 肖折釉愣了一下,漆漆也愣住了。 兰儿进来的时候,正好漆漆张大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肖折釉急忙将漆漆搂到怀里,带着哭腔地劝:“别哭了,一会儿就不疼了。霍家少爷不是故意的,忍一忍,忍一忍” 漆漆想说话,肖折釉摁着她的后脑,将她的嘴脸紧贴在自己身前,害她吃了一嘴肖折釉衣裳上的泥土。 进了和安堂,肖折釉装作不懂富贵人家的规矩,只怯生生地拉着弟弟妹妹站在一旁。 老太太打眼一扫三个孩子,最后目光落在陶陶的身上。她皱着眉,满眼不赞同。她本意并不是让霍玄收个嗣子,而是想要用过继之事逼霍玄再娶。她老啦,盼着多子多福,更盼着霍玄成家,有个可心的人照料着。老太太每次看着家里其他孩子一家子其乐融融,总想起霍玄形单影只的样子。 这孩子命太苦了。 老太太总是忘不了霍玄一瘸一拐从雪山走回来的样子。一眨眼,都这么多年了。一想到那一幕,她直接落了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6.第056章 漆漆念叨两句, 看着肖折釉也换回脏衣服, 这才不情不愿地换衣裳。 肖折釉一边换衣裳, 一边嘱咐:“一会儿若不是逼不得已, 都不要开口。” “好!”陶陶很乖地点头。漆漆没吭声,虽然她讨厌死肖折釉了, 可是也习惯了有事躲在姐姐身后 老太太身边的兰儿已经在院子里喊人了。 肖折釉火速换好衣裳, 她从镜子里看见自己下巴上的红印子已经消了, 一狠心,自己用指甲划了一道。 还好陶陶脖子上红肿的地方暂且没消,肖折釉只将陶陶刚刚梳好的头发抓了一把。然后她又抄起剪子将漆漆袖子上撕破的地方划得更大一点。因为有点急, 剪子尖儿扎到了漆漆的胳膊肘, 虽没破,却红了一道。 肖折釉愣了一下, 漆漆也愣住了。 兰儿进来的时候,正好漆漆张大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肖折釉急忙将漆漆搂到怀里, 带着哭腔地劝:“别哭了,一会儿就不疼了。霍家少爷不是故意的, 忍一忍, 忍一忍” 漆漆想说话, 肖折釉摁着她的后脑, 将她的嘴脸紧贴在自己身前, 害她吃了一嘴肖折釉衣裳上的泥土。 进了和安堂, 肖折釉装作不懂富贵人家的规矩,只怯生生地拉着弟弟妹妹站在一旁。 老太太打眼一扫三个孩子,最后目光落在陶陶的身上。她皱着眉,满眼不赞同。她本意并不是让霍玄收个嗣子,而是想要用过继之事逼霍玄再娶。她老啦,盼着多子多福,更盼着霍玄成家,有个可心的人照料着。老太太每次看着家里其他孩子一家子其乐融融,总想起霍玄形单影只的样子。 这孩子命太苦了。 老太太总是忘不了霍玄一瘸一拐从雪山走回来的样子。一眨眼,都这么多年了。一想到那一幕,她直接落了泪。 “祖母,您这是怎么了?”三奶奶也不哭了,做出心疼的奉承模样来。 张妈妈跟了老太太半辈子,老太太一落泪,她就明白了。她忙拿着帕子给老太太擦眼泪,温声宽慰:“老祖宗,都过去喽。现在大家都好好的!” “对,你说的对,都过去了。”老太太笑了一下,朝陶陶招招手。 陶陶看了姐姐一眼,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给给您问c问好。”陶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这般说着。 老太太点了下头,问:“叫什么名字,家里可还有人?” “我叫肖c肖文陶,家c家里还还有两c两个姐姐和c和嫂c嫂嫂唔,还有刚c刚出生的侄子侄c侄女” 老太太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若说肖文陶第一次开口可能是紧张,可这第二次开口却明显是有口疾了。 “曾祖母,他是个小结巴!”霍文慧插嘴。 老太太的目光一扫,霍文慧立刻紧闭了嘴,讪讪低下头。 不过老太太重新审视陶陶的时候,心里就更堵得慌了。本意是让霍玄再娶,退而求其次让他暂且收个嗣子。他不在霍家孩子里挑就算了,怎么还挑中了这么个从小地方出来,又患有口疾的? 她怎么可能同意。 沉默间,三奶奶坐不住了。她这次来可是告状的啊!老太太怎么一句也不问孩子们打架的事儿,反而揪着这个孩子问不相干的问题? 三奶奶也不由打量起陶陶来。出事儿之后,她只晓得这几个孩子都是霍玄从小地方带回来的穷人家孩子。大抵是霍玄见着可怜,捡回来当丫鬟c小厮的罢? 三奶奶琢磨了一下,忽然琢出了点不对劲。她隐约想起丫鬟说这几个孩子是和霍玄乘坐同一辆马车回来的。霍玄的马车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上去的!再说了,霍玄可不是个心善的人 之前老太太有意让霍玄过嗣之事是府里人都知道的,难道 三奶奶脊背挺了挺,不可思议地望着陶陶。难道这个孩子是霍玄挑中了当嗣子的?她心里暗道一声“坏了”,不由多了几分忐忑。可是紧接着,她又放松下来。就算是霍玄的嗣子怎么了?嗣子还能大得过府里的亲少爷? 哼。 三奶奶打定主意,反正现在谁也没说这个孩子是霍玄准备收为嗣子的,她倒是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打压一番。他日就算他名正言顺记在了霍玄名下,也抹不掉今日的羞耻。她悄悄给霍文聪c霍文慧使了个眼色。 这一对龙凤胎姐弟,急忙哭着上前扯老太太的袖子,委屈得不行。 “曾祖母,您看孩儿的手!” “曾祖母,我的脸现在还红着,您说会不会留下疤啊?呜呜呜” 老太太这才收回思绪,看向曾孙子c曾孙女。不管怎么样,这两个孩子毕竟是她的亲曾孙子c亲曾孙女。看着霍文聪小手虎口处渗着血的压印,霍文慧脸上的巴掌印,她也心疼了一下。 “为什么打架?”老太太沉声问。 三奶奶急忙说:“不过起了几句争执,可是这几个从小地方出来的孩子竟是对主子不敬,下手这么狠!又不懂礼数,又心思歹毒!这么小就这个德行,长大了还得好?不愧是从小地方出来的!坏到里子了!” 陶陶急了,急忙说:“不c不是c是这样的!” 他刚说完,又想起姐姐的话,有些无措地望着肖折釉。 肖折釉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色,才向前走了一步,对老太太规规矩矩行了一礼,不急不慌地说:“我们是从小地方来的贫家孩子,可是小地方出来的人未必坏到里子。” 老太太脸上没什么表情,站在她身边的张妈妈却露了一丝笑。 三奶奶剐了肖折釉一眼,转头望向老太太。没过多久,她好像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老太太的出身可不怎么好,正是从小地方出来的 这 三奶奶轻咳了一声,略收敛了点:“是媳妇儿说错话了,英雄不问出处,出身不代表什么。只是这几个孩子太不像话了!” 老太太这才开口:“我明白你心疼自己的孩子,可这几个孩子也伤了。既然是小孩子起争执,那就罢了。” 一听这话,三奶奶直接拿起帕子蹭眼睛,呜咽咽地哭:“祖母,文聪和文慧可是您曾孙子c曾孙女呐!而这几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左右不过来府里当丫鬟c小厮的。不管怎么说,总得让他们给我的文聪c文慧赔个不是。还有我姐姐家的良儿,良儿还这么小呜呜呜” 老太太脸上露出了点犹豫的神色来。她是不会同意霍玄将一个有口疾的孩子收为嗣子的。这样说来,事情就简单了。不责罚这三个孩子已经是给霍玄留了颜面,让肖折釉他们赔礼道歉,把事儿给结了就成。反正不能坏了规矩。 “这事儿” 老太太的话还没说完,小丫鬟挑帘子进来,禀:“二爷来了。” 小丫鬟话音刚落,霍玄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老太太一怔,急忙让丫鬟换清茶。她和盛国大部分人一样都吃点茶,只有每次霍玄来的时候才让丫鬟沏清茶。 霍玄大步走到老太太身边坐下,他朝着陶陶说:“过来。” 陶陶虽然平日里有些怕霍玄,此时却像看见救命稻草一样走向他,并且亮着一双眼睛,喊:“将军!” 霍玄“嗯”了一声,轻轻一拎,就把陶陶抱到腿上。他抬手掰了一下陶陶的下巴,让他脖子上的伤露出来,冷声问:“这是想掐死你?哪个没教养的东西干的!” 霍玄是个将军,还是个冷面将军。此时发话,用的是训兵时的厉色语气。 陶陶先是抖了一下双肩。他眨巴着眼睛望着霍玄,心里想着:原来将军这段时日跟他们说话都算是温声细语了? 肖折釉是连霍玄杀人都见过的,对他的脾气一点都不意外。让她意外的是霍玄第二次为他们站出来。她原本觉得只是道歉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她悄悄看了霍玄一眼,又匆匆垂了眼,将眼中的惊讶藏起来。 三奶奶何尝不是吃了一大惊?她微微张着嘴,连想要说什么都反应不过来。霍文聪c霍文慧还有六岁的良儿都吓着了,畏惧地向后退了退。 老太太的目光落在陶陶的身上,显然是没想到霍玄会这么在意这个孩子。 “嗯?”霍玄略冷的目光缓缓扫过霍文聪c霍文慧和良儿,最后落到三奶奶的身上。 三奶奶讪笑了一下,说:“二哥,不过是小孩子起了争执,小事情,小事情” 她笑得尴尬,整张脸都涨红了,脸上还有先前硬挤出来的眼泪,不是一般的难看。 霍玄本想事情就这么算了,没想到这个蠢妇居然还敢找到老太太这里把事情闹大。行啊,那就拿到明面上罢。 他的目光仍旧落在三奶奶那张难看的脸上,等待着。他连重复问话都吝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7.第057章 肖折釉没有动,霍玄不得不略弯腰,拉了她一下。肖折釉勉强站起来, 脚步都是虚的。 霍玄顿了一下, 捏住她的手腕往回走。 他人长得高大,步子迈得也大。刚迈出一步,身后脚步虚浮的肖折釉踉跄了两步撞在他背上。 霍玄回头看她一眼,她正呆呆地摸自己鼻子。他回过头,迈出一步, 便停下等着她踩出歪歪的两三步跟上来, 他再接着迈出下一步。 霍玄将她一路拉回屋,进了她的屋子, 隔壁产房的声音更清晰了, 肖折釉打了个寒颤。 “嫂子”肖折釉略清醒了些,迈开脚就想过去。 “已经找了大夫,你嫂子娘家人也都在。你过去只能添乱。”霍玄捏住她纤细的手腕, 拦住她。 肖折釉揉了揉眼睛, 拉长了音, “哦——”了一声。 “去坐一会儿歇一歇。”霍玄松开手。 肖折釉点点头,慢吞吞地走到墙角的椅子前坐下。霍玄看她一眼,转身出去吩咐些事情。他再进来的时候, 就看见肖折釉一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 垂着头, 蔫蔫的。 霍玄在窗边的椅子里坐下,他身边的小方桌上摆着十多个陶埙,都是之前在集市里肖折釉急着往回赶没来得及收的那些。霍玄的目光落在深色圆润的陶埙上,忆起刚刚的一幕。 他再回南青镇,乘着画舫沿河而下,一眼就看见人群中的肖折釉。人蛇混杂里,她静静坐在那里。明明她才是不动的那个,却成了市井画卷里唯一的生气。不知怎么的,霍玄一下子想起当年浮梨宫里的那一幕。 他的小公主也是那样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纵使别人都在哭喊尖叫。若不是她起身时站不稳的身子,他还以为她真的不怕。 不是第一次了,霍玄不是第一次在肖折釉身上看见小公主的影子了。 他第一次见到肖折釉的时候,她躲在船侧一身狼狈。她仰着头看了他很久,他隐约在她那双发怔的眼睛里,看出丝熟悉的感觉。 他鬼使神差地让人查了她的生辰八字。知晓她出生的时辰和他妻女离世的时辰几乎不差。 早夭的孩子那是和父母没有缘分,早早投胎寻下一世有缘分的父母 霍玄最近总是想起这民间的传闻。其实他不太相信这样的说法,可是他每次看见肖折釉的时候,都会想起他的女儿,那小小的一团。又或者,想起他的妻子。 大军归来,他刚到城门就接到她早产的消息。他置大军不顾,骑着马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来。然而还是迟了。 见惯了血腥沙场总总的他,却在她的产房吓白了脸。他把她冷冷的身子抱在怀里的时候,她的身子居然还在流血,流不尽的血。 一旁是他们早夭的女儿。 十年,他用了十年的时间才有了与她相匹配的身份,才有资格去圣上面前求一道赐婚的圣旨,才有能力把他的小公主娶回家。 然而他与她竟然只做了一日的夫妻,再相见便是死别。不,他连个临终的告别都没赶上。他们的孩子也没能保住。 霍玄的呼吸滞了一瞬,他慢慢阖上眼,隐去眸中种种。 情绪压了压,霍玄再抬眼时,眸中已如静潭。他看向对面的肖折釉。如果,如果他的小公主和他们的女儿还活着 霍玄慢慢移开了眼,哪里有什么如果。 “将军,汤药送来了。”归刀在门外道。 “进来。” 归刀将汤药放在桌子上,目不斜视地退出去。 霍玄端起汤药走到肖折釉面前,递给她,说:“有点发烧,喝了。” 肖折釉抬起头来看他,目光钝顿的。她接过霍玄手里的汤药如喝水一样大口大口地喝着,然后将空碗还给霍玄。 看着眼前的空碗,霍玄顿了一下,才把碗接过来。 他以为小孩子都会嫌弃药苦,不肯喝。他以为他还得说几句废话劝她,她才肯喝。却没想到他连劝的话还没想出来,肖折釉已经把药喝光了。 霍玄偏过头听了听隔壁的声音,还没结果。说来凑巧,他这次经过的时候随行恰好带了位告老还乡的曾任太医。若是云太医也束手无策,那便是命了。 他又探手去试肖折釉额头的温度,他的手掌还没有碰到肖折釉,肖折釉的小脑袋歪向一旁,脸颊贴在他的手背上。她的脸那么小,居然也没比他的手掌大多少。 霍玄眯着眼睛看她,才发现肖折釉这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 “折釉?”霍玄喊她一声,在肖折釉慢慢坐直身子的时候,他收回手。 肖折釉动作缓慢地晃了晃头,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她仰着脸望着身前的霍玄,眼睛里已经沉静了些。 “让将军看笑话了”她又垂了头,重新静静坐在那儿。若说之前她脑子里是混乱的,那么她现在已经清醒了许多,只是身子还是发沉,酸软无力,好像大病了一场。 霍玄没有再说别的话,坐在对面陪她一起等着。 纪秀君还没到中午的时候摔了,一直到暮色四合,孩子还是没生出来。肖折釉等得越来越心焦,她特别想要进去看一看,可是她如今顶着个八岁女童的身子,没人会让她进产房。 只能干等着。 肖折釉整个人的情绪都处在一种紧绷的状态里,当霍玄走到她身前的时候,她竟是吓了一跳。 “吃点东西。” 肖折釉望着桌子上的清粥小菜,摇了摇头。 “必须吃。” 肖折釉抬头看着霍玄,抵触地皱了一下眉。 霍玄将筷子递向她。 肖折釉是真的没胃口,她看着眼前的筷子好一会儿,才接过来。不过她将筷子接过来也只是放在一旁,并不打算吃东西。 霍玄又把筷子拿起递给她。 肖折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望着霍玄,不耐烦地说:“不要你管” “掰开你的嘴,把饭菜倒进去?”霍玄递给她的筷子还悬在那里。 肖折釉用眼神跟他抗议了很久,她倒是想试一试这个人还能不讲道理到什么程度!然而她肚子叫的声音把她的执拗拉了回来。 “咕咕” 肖折釉眼底浮现一抹窘迫,她从霍玄手里拿过筷子,低着头大口大口吃饭,再不看霍玄一眼。 霍玄径自坐在一旁,慢悠悠地吃饭。 饭还没吃完,隔壁就传来了婴儿啼哭的声音。肖折釉一怔,被清粥呛了一口。她慌忙站起来,霍玄又把她拦下。 肖折釉恼了,怒视他:“你还想干嘛?” 言罢,她自己咳嗦了两声。 霍玄递给她一碗清水。肖折釉看他一眼,还是把碗接了,大口喝了半碗,将碗放下,转身就往外面跑。 霍玄复拾筷,直到把饭吃完才起身走出去。 肖折釉愣愣看着纪秀君母亲怀里的两个小家伙,有点没反应过来。纪秀君太瘦弱了,她的肚子比起别的八个多月孕妇还要小一些。可是居然是两个? 也正是因为纪秀君太瘦弱了,又是早产,襁褓里的两个小家伙太小太小了。小到肖折釉有些害怕地向后退,根本不敢看。 纪秀君的母亲抱着怀里的两个婴儿一直低低地哭,嘴里不停念叨着:“我苦命的孩儿” 也不知道说的是纪秀君还是怀里的兄妹俩。 云太医从产房里出来,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大夫,我闺女怎么样了!”纪秀君的娘和肖折釉一起迎上去。 云太医的目光掠过他们,看向立在后面的霍玄,恭敬回禀:“这位夫人是大吉大利的命,险中求生,只是日后生产不利,切要好好调理。” 肖折釉长长舒了口气。还好,还好 纪秀君的嫂子桃花从产房里出来,她虽然红着眼睛,却仍旧摆着笑脸,对自己婆婆说:“娘,秀君想看一看孩子。” 纪秀君的娘立刻冷了脸,她怒气腾腾地瞪着自己的儿媳妇,斥责:“你还好意思笑!非要说那些话刺激秀君!幸好我的秀君没事,要不然你的良心怎么过得去!” 桃花脸上的笑有点僵,她眼里立刻又涌了泪,委屈地说:“娘,我又没想害秀君啊!眼下这情况怎么办?您想把秀君接回去,媳妇和东子肯定一万个同意!只是咱家什么情形您不是不知道。能养着秀君,再养着她两个孩子已经够艰难了。秀君执意要带着肖家三个孩子,要么就不肯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8.第058章 肖折釉把她嘴角的米屑擦了,好笑地说:“你再缠着我,那些糕点可要被陶陶吃光了。” 肖折漆“哎呀”一声, 小跑回到桌前, 和陶陶一起分吃桌子上所剩无几的糕点。她一边鼓着腮帮子嚼,一边吐字不清地说:“像花一样, 又好吃又好看!” 肖折漆想要跟着去还不就是为了这些糕点,用她自己的话, 就是:说不定他们瞧着我可怜,再给我点呗! “姐,吃c吃!” 肖折釉正出神, 陶陶举着半块梅花酥递到她眼前。 “姐不吃,陶陶和二姐吃就好。”肖折釉笑着把他抱起来,抱回长凳上。 肖折漆抹了一下嘴角, 古怪地看了肖折釉一眼,嘟囔:“我可没欺负你, 给你留着呢” 拿回来的糕点被分成了三份, 两份摆在盘子里, 每种糕点都挑出了一块,摆得规规整整的。漆漆和陶陶把糕点留出了两份,才去吃剩下的那些。此时摊开在油纸上的糕点已经被他们两个吃光了, 漆漆用指尖去点油纸上的米屑, 放在嘴里舔。而陶陶递给肖折釉的那半块是他分给自己中的最后半块。 肖折釉迅速垂了一下眼睛, 她很快又笑着抬起头来,将留给她的那份糕点一块块掰成两半,分给他们俩。 “中午吃多了,姐不吃。” 肖折漆眼睛里的星星更亮了,她盯着肖折釉问:“你真不吃?” 陶陶则是皱着个眉头,固执地说:“晚c晚上再c再吃!” 肖折釉哽了一下,笑着说:“吃,也吃。姐姐把剩下的拿进去和嫂子一块吃。” “嗷——”陶陶恍然大悟。 肖折釉不想留在这里了,她勉强笑了一下,急忙端着那盘糕点,匆匆朝纪秀君的屋子走去。她立在门口舒了口气,才推门进去。 纪秀君坐在窗前,手里握着支木簪。 肖折釉的目光落在那支木簪上,她知道这是哥哥亲手给嫂子雕的。肖折釉还记得当时哥哥不好意思地偷偷问她:“釉釉,你说是雕个荷花还是桃花?” 肖折釉收了目光走过去,说:“嫂子,瞧你中午吃得不多,再吃些糕点吧。” 她又加了句:“我们三个都吃了好些,只给你剩了这么点,嫂子可别嫌少。” “你这孩子肯定没吃。”纪秀君摇摇头,把肖折釉拉到身边,直接把糕点塞进她嘴里。 “我自己吃”肖折釉低着头,小口小口慢慢咬着梅花酥。 纪秀君眉心紧锁,道:“釉釉,如果嫂子出了意外,漆漆和陶陶就交给你了。漆漆虽然任性了点,小心思多了点,可不是个坏心的。陶陶哪儿都好只是结巴的毛病总是要被人欺负c笑话的” “陶陶还小,以后会好的!”肖折釉急忙说。 纪秀君望着肖折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把肖折釉小小的手掌攥在掌心里,苦涩道:“嫂子知道你还小,把他们交给你也是难为你。可你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嫂子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家里剩的那点积蓄放在哪儿你也知道” “嫂子,你说这些做什么?你不会有事的,咱们大家都会好好的,谁也不会有事的!”肖折釉大声说。 纪秀君却苦笑摇头:“赵德越是罗知州的外甥,他早晚能找来。” “嫂子,你想做什么?”肖折釉有点慌。 “你放心吧,他杀了你阿爹和你哥哥,嫂子纵然是死,也绝对不会从了他!”她握着肖文器亲手给她雕的木簪,眼中迸出浓浓的仇恨。 她又是一想,釉釉年纪还小,那些事儿也不该跟她说。 想起父子俩惨死的样子,肖折釉和纪秀君都沉默下来,悄然落泪。他们两个人是被活活打死的。 那一日,肖老爹带着一家子去山里取土,准备练泥烧陶用。偏偏遇见跋扈的赵德越,赵德越仗着有个知州舅舅,这些年没少干强抢民女的事儿。他瞧上了纪秀君,当场就要让手下把纪秀君带走。肖老爹和肖文器拿起木棍保护他们的家人c妻子,他们两个直接朝赵德越扑去,使得赵德越带的几个家丁只能先拉他们,给纪秀君和三个孩子争取逃跑的时间。 肖老爹当场就死了,肖文器被抬回来三天以后才咽了气。 “不能保护自己媳妇儿,那就不是个男人!”这是肖文器对纪秀君说的最后一句话。 纪秀君的情绪又绷不住了,她抱着肖折釉,又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嫂子,我们逃吧?离开南青镇,离开南广州!离开了南广州,他还能怎样!” “离开?”纪秀君有些迷茫。 “开门!”大门被“砰砰”踹了两脚,几下子就被踹开了。 纪秀君有些颓然地望着冲进院子里的人,轻声道:“迟了” 肖折漆和陶陶看着赵德越带着十多个人冲进院子里,他们两个吓得不轻,提脚往屋子里跑,跑到纪秀君和肖折釉身边。 “小娘子,这回看你往哪儿跑!”赵德越大摇大摆地走进屋。他看向纪秀君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这才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他心心念念的小娘子怎么变难看了? 又干又瘦,还脸色蜡黄! “不管了!回去养个把月养胖点就好看了!”赵德越眯着眼睛打量着纪秀君,眼前浮现第一回见到她的模样。 纪秀君挨个望一遍三个孩子,最后目光落在肖折釉的身上。她悄悄的,又用力地握了一下肖折釉的手。 “我跟你走,现在就走。”纪秀君回过头来看向赵德越,语气平静。 “真的?你真的肯跟我走了?”赵德越看了一眼三个孩子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嘿嘿”笑了一声,又说:“这就对了嘛,你早点从了我,你那短命的相公也死不了。” 肖折釉感觉到纪秀君的手狠狠颤了一下,她想反手握住嫂子的手,然而纪秀君却猛地松开了她的手,起身朝外走去。 “嫂c嫂,不c不要走!”陶陶朝纪秀君伸出胳膊,跌跌撞撞地去追。 纪秀君的脚步顿了一下,紧接着更加快地往外走。 肖折釉急忙追上去,抱住了陶陶。 “姐嫂c嫂被被坏人抓c抓走了!”陶陶睁大了眼睛,小手朝前抓着。 肖折釉死死抱着陶陶,她将脸埋在陶陶的肩上,眼泪一颗一颗落下。当纪秀君交代后事一样对她说那些话的时候,肖折釉就知道嫂子会怎么做。可是她应该劝吗?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c“什么都抵不过活着”c“君子报仇十年不晚”c“哥哥更希望你好好活着” 难道她要用这样的理由来劝纪秀君委曲求全去做赵德越的小妾?肖折釉开不了这个口。 不久,前街果然一阵喧哗。在人们的惊呼声中,那一句“出人命了!”格外刺耳。 等到肖折釉领着弟弟妹妹跑到前街的时候,看见纪秀君倒在血泊里,鲜血从她额头汩汩向外涌出。 “嫂子!”肖折釉冲过去,颤抖地用小小的手掌去捂纪秀君的伤口。漆漆和陶陶哭着跪在一旁,学着肖折釉的样子,也伸出手捂在肖折釉的手背上。 苏若云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幕。 画舫停在岸边,霍玄要上岸看一看。霍玄喜欢独行,罗立风就陪着苏若云下来走走,逛逛小镇的集市,没想到刚下船就遇见这么一幕。 赵德越骂了一句“晦气”,转头看见罗立风和苏若云在那儿,他一愣,急忙挤出笑脸迎上去,亲切地喊:“四表哥,四表嫂。” 罗立风侧首对苏若云低声吩咐:“先去看看人能不能救活,不管怎么样把那几个孩子带上船,放在二楼。” 苏若云不太明白他的用意,却仍然带着两个丫鬟匆匆赶过去。 赵德越懵了,他趁着苏若云走远了些,才凑到罗立风眼前低声问:“四表哥,莫不是你也看上那小娘子了?” 罗立风一下子揪住他的衣领,压低了声音怒道:“你平日里胡作非为就算了,眼下是什么时候你还不安生!你知不知道我父亲花了多大的心思才把霍玄请来南青镇!你最好上香拜佛这事儿别传到霍玄耳朵里,你自己小命不保就罢了,要是坏了父亲的大事,你一家子跟着吃不了兜着走!” “啥c啥大事啊?”赵德越还是一脸懵怔。 罗立风甩开手,吩咐侍卫:“来人,把赵德越抓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9.第059章 最后, 他停在玉案前, 收了刀, 略颔首:“臣, 救驾来迟。” 暗舒一口气,她藏在宽袖里的指尖颤了颤,稳了稳情绪, 端着脸说:“霍将军免礼。” “此地脏乱,还请公主移步朝凤阁。”霍玄细细盯着她的脸。 她轻点头,缓缓起身。可迈开第一步的时候, 她才发觉双腿发颤, 一个踉跄, 身形一晃。霍玄抬手,扶了一下她的小臂。他的嘴角悄然略略一勾。 她慌忙移开眼, 只觉自己丢了脸。 第二次就是他们大婚那一日。 宫乱之后,她原本的三皇叔登基为帝,改国号定元。皇宫要迎来新的皇帝,先帝几个尚未出嫁的公主就显得尴尬了些。定元帝便给未出嫁的几位公主同时赐婚。 绣着双喜百凤图的大红绸缎被掀开, 肖折釉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霍玄腰间的鸣鸿重刀。 她抿了一下唇, 抬头正视他,问:“将军能不能先把刀收了?” 霍玄解下腰间的重刀扔到一旁, 在肖折釉略惊愕的目光中, 直接压了下来。隔着繁复厚重的大红嫁衣, 肖折釉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铠甲的冰凉。红帐中一片旖旎,她被霍玄掰着下巴啃咬时,心中还在愤愤这个不讲规矩的人,大婚之日还穿着铠甲佩着重刀! 霍玄成婚第二日就要出征。 大军整装待发,几位副将全部在霍府院中候着。而霍玄敞开手脚坐在太师椅里,一言不发,让所有人干等着。 肖折釉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她忍了身上的酸痛,走到霍玄面前,装模作样地理了理他身上本就十分规整的铠甲,端庄淑娴地说:“将军一路平安。” 霍玄直接站起来,揽住她的腰身,轻易将她抵在身后的集锦槅子上。集锦槅子里摆放的玉石古玩一阵晃动,发出清脆的声音来。 “等我回来。”他声音低沉,似命令,又似许诺。 “好”虽不理解他的郑重,她仍旧垂了眉眼,扮出一抹温柔。 他平安回来了,她却没能等到他 “咳c咳咳”陶陶的咳嗦声,把肖折釉久远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急忙拍着陶陶的后背,让他把呛了一嘴的水吐出来。 霍玄慢慢转动扳指的动作一停,他收回审视的目光,略一点头,候在船头的两个侍女这才小碎步跑过来将肖折釉和陶陶拉了上来。 肖折釉本想带着陶陶直接泅水离开,可是瞧着陶陶发白的小脸儿,她心里不无担忧,这才任由那两个侍女拉上船。 两个侍女将他们两个拉上去以后,把他们带去船头的位置。肖折釉明白这两个侍女是故意把他们带得离霍玄远一点。 布袋子里的陶埙灌了水变得很沉,肖折釉把布袋子放到一旁,忙问陶陶:“怎么样了?还难受吗?” 陶陶喘了两口气才摇摇头,他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确定陶陶无碍,肖折釉才松了口气。 两个侍女有条不紊地给肖折釉和陶陶拧衣服上的水,又拿了干净的帕子给他们擦头发。 “阿燕c阿莺,你们在忙什么呢?”从船舱里缓步走出一位娇美的年轻妇人,好奇地打量着肖折釉和陶陶。 两个侍女同时弯膝行了一礼,其中一个规矩回话:“回夫人的话,这两个孩子掉进水里去了。” 夫人?霍玄的续弦? 也是,她已经死了八年,他怎么可能没再娶,说不定已经儿女成群了。 肖折釉转过头望向霍玄,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霍玄小半侧脸。他一直面无表情地望着河边,他在看什么?看风景? 娇美妇人看了一眼船侧的霍玄,用目光询问侍女。见两个侍女点了点头,她这才松了口气,微笑着走向肖折釉和陶陶。 “怎么这么不小心?可摔着了?吓着了?”她拿着帕子仔细擦着肖折釉额头一块脏痕。 肖折釉有些狼狈地转过头,说:“多谢夫人,我和弟弟没事。家里人要担心了,不叨扰夫人了。” “也好。”她温柔一笑,又吩咐侍女:“阿莺,去把糕点装一点给这两个孩子带回去。” 她又似自言自语地低声加了一句:“瞧着怪可怜的” 肖折釉低着头,脸上火辣辣的。被人同情可怜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当侍女将包好的糕点送过来的时候,她多想拒绝。可是瞧见陶陶渴望的眼神,她还是垂着眼睛,局促地小声说:“多谢夫人。” 画舫靠近岸边,肖折釉牵着陶陶下了船,逃一般地离开。她越走越快c越走越快,直到陶陶使劲儿拽着她的袖子,一连喊了她好几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0.第060章 适逢走在前面的霍玄回过头来, 轻飘飘地睥了一眼, 肖折漆抖了一下, 悄悄躲在肖折釉身后。那些侍卫都那么唬人, 那他们的主子应该更可怕吧? 之前在船上的时候,霍玄一直在一层,几个孩子在二层, 接触的时候并不多。可如今却是要共乘一辆马车。望着对面或阖目凝神,或捧书而读的霍玄,漆漆缩啊缩, 缩到最角落的地方, 除非霍玄下了马车, 否则她连大气都不敢喘。 肖折釉早就猜到如此,她假装看不见漆漆的小畏惧, 一心一意教陶陶读诗。 晚上到了驿馆,漆漆拉着肖折釉的袖子,问:“姐,霍将军不像没钱的样子呀!为啥不多雇一辆马车?” 肖折釉正在整理今日陶陶念过的诗, 将他念不好的句子抄下来。她连头都没抬, 随意说:“那你去和霍将军提出来想单独乘坐一辆马车呗。” “我才不去呢”漆漆嘟囔一声,自去睡了。这事儿也再不敢提。 肖折釉这才抬起头, 蹙起眉。漆漆这样子到了霍家可是要吃亏的, 霍家可不是个人口简单的地方。当初她仗着公主的身份, 又仗着霍玄如日中天,整个霍家没人敢明面上得罪她。可如今身份不同了,境遇也不会再相同。 她低下头,继续挑选明日要教陶陶念的诗句。她是希望陶陶选不上,而霍玄又能兑现承诺,待陶陶成年了赠府邸安置。可她也得教陶陶改过口疾,这是影响他一生的大事。若让陶陶永远结巴下去和成为霍玄嗣子二选一,她还是更希望他改掉口疾,健健康康地长大。 这一路行了近两个月,终于在年根赶回了明定城。不同于南青镇的四季如春,明定城却是个四季分明的地方。 明定城用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迎接了肖折釉。她下了马车,刚踩在雪地上,冷朔的风吹过来,寒意卷卷。肖折釉忽然有一种回家的感觉。好像过去近九年的时光不过是一场梦,而今日她终于回家了。 漆漆和陶陶从来没见过雪,望着漫天飞舞的雪,十分新奇。 “姐!雪!雪!”陶陶摊开手掌,将手心里的雪捧给肖折釉,“咦?化了” 漆漆则是满眼星光,被霍府的气势晃花了眼。 府里抬出了软轿,让三个孩子上了轿子,抬进府里。帘子放下前,肖折釉抬眸,望着远处霍玄走进雪中的身影。归刀在他身后,为他擎着伞,未让一片雪落到他肩头。一个丫鬟脚步匆匆赶到他面前,一边跟着他不停的脚步,一边细细禀告着什么。 肖折釉将帘子放下,心里想着如今的霍玄再也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了。 霍玄直接去了老太太住的和安堂,他一跨进正屋,老太太就用掌心在六角桌上使劲儿拍了拍,气愤地说:“你还知道回来!” 霍玄不慌不忙地将大氅脱下交给归刀,缓步走上前:“祖母气色不错。” “被你气的!” 霍玄笑了一下,道:“不覆竟是不知自己有这本事。” 老太太盯着面前这嫡长孙喜怒不显的眉目好一会儿,才深深叹了口气,略惆怅地说:“罢了,你现在是威风的大将军,我这遭人嫌的老太婆可管不了你。” 她说着,双肩耷下来,垂头丧气的。 霍玄接过张妈妈递来的茶,递给老太太:“祖母喝茶。” 老太太低着头,不动不吭声。 张妈妈立刻眯着眼睛温声细语:“老祖宗,您消消气,将军刚回来第一个就来看您呐!咱们将军最孝顺您呢。” “这天底下就没这么个孝顺法儿的!”老太太嘴里虽然这么说,可语气还是软了下来。她接过霍玄的茶喝了,又皱着眉指着屋子里的几个丫鬟:“你们几个没眼力见的还不搬椅子上茶水!要清茶!外头多冷啊,炭火生得旺一点,再拿暖手炉来!那窗户也给关上一半!快点!” 她又从椅子里下来,亲自拉着霍玄坐下。她摸了摸霍玄身上的料子,不乐意了。“这天多冷,怎地穿这么少?兰儿,去拿袍子来!” “祖母您坐,我不冷。”霍玄将还不到他胸口高的老太太轻轻一拉,摁进椅子里。 老太太还想起来,想了想,又安分坐着了。她等霍玄喝了茶,才开口:“这一走,又是大半年!” 话语里浓浓的埋怨。 “替圣上办差事不得不远行,让祖母惦记了。”霍玄面对老太太的时候脸色难得缓和了些。 老太太“呵”了一声,“我还不知道你?不就是嫌我老太太唠叨,躲得远远的?不过嘛,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张妈妈,拿上来!” 看着张妈妈捧过来的画册,霍玄用拇指指腹轻轻摁了一下眉角。 “再过几日那就是整九年了!这天底下哪有为妻子守孝的?如今人家是忌惮你位高权重不敢说什么,可暗地里不知道怎么编排你。你还让不让我这老太婆抱曾孙子了?” 霍玄缓缓道:“文聪c明拓和云杰都是祖母的曾孙子。” “别跟我提文聪!”老太太的脸色沉了下来。 霍玄看她一眼,心里有了几分猜测。他向来不会安慰人,也说不来哄人的话,索性沉默下来等老太太自己消气。 老太太向来生气快,消气也快。她自己寻思了一下,就把那点子烦心事抛到脑后,又眯着眼睛看着霍玄,笑着说:“你当年一意孤行为公主守制十年,祖母也不拦着你。可如今已经九年了,现在相看正好!我老人家可是个心善的,就再允你胡闹一年。眼下把人给定下来,十年之期一到,赶紧娶新媳妇儿!” 霍玄的目光落在茶碗里飘着的那片茶叶上,没说话。 老太太十分了解霍玄,知道他这是不乐意了。如果换个人说这些话,他指不定就走人了。老太太心里明白霍玄是个重恩义的,他如今敬她,不过是因为在他年幼时,她对他们母子的庇护罢了。 老太太也沉默下来,她拿着帕子抹了抹眼泪,略心酸地说:“不覆,你就算不为我这老太婆考虑,就不为你母亲想想?你母亲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你可是她唯一的依靠!人家都有儿媳侍奉c稚童绕膝,你就真忍心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住在山上?” 霍玄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他抬头,透过开了一半的窗户望向远处的后山。被白雪覆盖的山顶有一处小院落,瞧着十分孤单。 霍府很大,装了那么多人,却将她母亲挤到山上去了。 霍玄的目光逐渐冷下去,冷到底子就成了看不透看不懂的沉沉静潭。 “别陪着我老太婆了,去看看你母亲罢。”忆起旧事,老太太也没什么心情再提续弦之事。 “晚上再来给祖母请安。”霍玄起身,穿上归刀递过来的大氅走出和安堂。他吩咐归刀不用跟着,自己去了后山。 这雪已经下了几日,上山的路被雪覆了很厚一层。霍玄听着脚下的雪声,想着这几日必是无人上山,也无人下山。 和霍府的华宅相比,山上的住处就像普通的农家小院。霍玄走至院中,一眼就看见自己的母亲托着腮坐在石桌旁,竟是睡着了。 沈禾仪有一种洗净铅华的美,堆在眼角的韵致成了一种只能远观的诗意。霍玄脚步声近时,她睁开眼看他,十分寻常地说:“饭在锅里,过一会儿才好。” 好像霍玄不是久别才归一般。 “闻到了,老醋萝卜c炒年糕c豆腐羹c苏叶饼,还有烤山芋。”霍玄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她身上,然后坐在她对面,剥着桌子上她没有剥完的花生。 外人许是想不到曾经杀人如斩鸡的霍大将军剥起花生来是那么动作熟稔。 “母亲,您真不想搬下山吗?如果不想住在霍府,儿子可以带您搬走。” “不了,”沈禾仪笑了笑,“已经住习惯了。” 霍玄便不再提。 他留下来陪母亲吃饭,又挑拣了几件南行路上的趣事讲与她听。纵使是寡言如霍玄,对面着自己的母亲时也要挖空心思找话说。今日他说的这些“趣事”已经是他编了好几日的了。 沈禾仪很安静,她总是安安静静地望着自己的儿子,满足而惬意。 霍玄看见归刀匆匆赶上山,不由住了口。这个时候,归刀若不是有事不会来这里找他。 “将军,两位表姑娘和表少爷与府里的少爷c姑娘打起来了。”归刀用他永无波澜的声调禀告。 “谁?”霍玄皱眉。 “您带回来的肖家孩子和府上的少爷c姑娘打起来了。” 霍玄在霍府的住处名勿却居,他已从后山回来,此时坐在太师椅里,接过归刀的热茶来饮。霍玄将身上染的寒意驱了三分,才将白瓷茶盏放下,看向忐忑的三个孩子。 肖折釉和漆漆c陶陶站在角落里,都闹得一身狼狈。 肖折釉明白漆漆和陶陶都吓坏了,可这事儿总得有个交代。她咬咬牙,上前一步,大着胆子看向霍玄,说道:“我们闯祸了,把府里的二少爷c三姑娘还有一位表少爷给打了。” 霍玄的目光落在肖折釉下巴上的一道划痕许久,才开口:“打就打了罢。” 过了好久,赵素心举着的玉手有些僵,她唇畔的笑意不减,仿若无事一样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在霍玄面前,白嫩可爱的指尖儿似无意地抹了一下茶盏的边儿。 她径自跪坐在霍玄身旁,眸光脉脉地望着霍玄。好像只等他一声招呼,就化成翩飞的蝴蝶扑上去。 赵老爷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霍玄,见他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他心里直打鼓。可是男人嘛,哪个不爱美人娇?更何况还是和他亡妻长相如此相似的美人儿 他想开口问问赵德越的事情,可是他没敢问,求助似地望向坐在一旁的罗知州。不管怎么说,霍玄跟罗家还是有些渊源的,让罗知州来求情,总比他这个小人物强。 罗知州轻咳了一声,看向霍玄,笑道:“霍将军,其实今日这场赏荷宴的用意,您也清楚。赵德越这孩子是胡闹了些,可赵家就这么一个孩子,平日骄纵点也能理解。谁也没想到如今出了人命官司。这” 他笑了一下,“如今衙门的人还定不下案子,正头疼着呢。依将军的意思” 霍玄没答话,赵老爷把话接过来,他谄笑着说:“听闻霍将军如今住在罗知州的府上,若霍将军不嫌弃,赵某有一处别院赠予将军。” “罗知州,”霍玄转动着扳指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冷邃地看向他,“立宏c立隆和立景在战场上都是英勇无敌的猛士。” 罗知州的脊背不由挺直了几分,听霍玄提到故去的三个儿子,他急忙把话接过来,道:“犬子能在将军麾下效力,是他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霍玄略一点头,道:“立宏和立隆都死在了战场了,而立景更是替我挡过一刀。此等恩义,不曾忘过。” 罗知州也严肃了些,说:“能替将军挡刀是立景这孩子的荣幸” 霍玄的嘴角慢慢勾起一抹略嘲讽的冷笑。 “如今天下太平不易,罗知州还是不要辜负了他们三个的热血罢。”霍玄慢慢起身,捻了一下袖口,“罗闵江,我给过你机会了。” 罗知州的脸色霎时一片惨白,他慌忙站起来,颤声道:“是下官一时糊涂!” 霍玄起身,席间其他人也全跟着站了起来。 默了默,霍玄转过身,看向身侧的赵素心。 他朝她伸出手。 赵素心本来心中失落,见霍玄动作,心里一喜,急忙向前凑了两步,媚眼望着霍玄,娇声轻唤:“将军” 霍玄用遍布纵横疤痕的掌心,动作极为缓慢地一点一点抚过她娇嫩的脸颊。他粗粝的掌心让赵素心的心肝颤了颤。 “把这层皮肉撕了。”霍玄收手,大步往外走。 “是。”归刀领令,刀已出鞘。 “不!”赵素心顿时花容失色,她捂着自己的脸,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肖折釉愣愣看着这一幕,这是要剥了赵素心的脸皮?为什么?因为赵素心长得像前世的她?霍玄这么讨厌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1.第061章 肖折釉怔了一下。是啊,如今身份发生了转变, 他与她宛如天与地的差别。若说什么报答,倒显得虚假。 她目光一扫,落在一旁的桌子上。她走过去,端起茶壶仔细倒了杯茶水,又用手背触了一下杯壁试温,这才将茶盏递给霍玄,道:“将军喝茶。” 用他的茶来谢他,也是够讨巧的。不过霍玄并未说出来, 他将茶盏接过来, 喝了一口以后又把茶盏递还给她。 肖折釉向来沉静如水的乖静眸子难得染上几分雀跃的小欣喜, 她问:“将军是肯帮忙了?” 霍玄眼中有笑意, 却仍旧不肯给个准话。 罗立风和苏若云进来,看见肖折釉站在霍玄面前说话,微微惊了一下。罗立风立刻笑着走上前去, 笑道:“霍兄, 这孩子没吵了你吧?” “无妨。”霍玄眼中的笑意慢慢收起。 “是这样的, 当时那妇人寻短见,若云瞧着可怜就给带回来找大夫医治。如今命算是保住了, 还得知有了身孕, 也算是喜事一桩。只是眼下也到了该回去的时辰, 这一家子是先带回去照顾着, 还是命人给送回家去?” “带回去罢。”霍玄几乎没有片刻的犹豫。 罗立风的眉角一跳,显然是有些意外。他立刻又笑着说:“是该带回去照顾着,一群孤苦伶仃的孩子,也不能会照顾他们的嫂子。” 苏若云则是上前来,牵着肖折釉的手,亲昵地领着她上楼。 肖折釉走到楼梯的时候,不由回望了一眼霍玄,刚好撞上霍玄审视的目光。肖折釉一愣,匆忙收回视线。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霍玄总是在审视她。这种审视的时候也太多了些吧? “好好歇着,不要太忧心你嫂子了。若是饿了,或是缺什么,告诉阿莺就好。”苏若云温柔地望着肖折釉,眼中含着点同情。 “谢谢夫人。”肖折釉规矩谢过。 等到苏若云下去了,肖折漆和陶陶才小跑着过来,眨巴着眼睛望着肖折釉。肖折釉明白他们两个的茫然无措,可是她也悬着颗心,不清楚霍玄的态度。 画舫逐渐离开南青镇,肖折釉坐在美人靠上,望着窗外向后退去的风景,忧心一片。 当初定元帝匆忙将几位前皇帝的公主赐婚,几位公主嫁的都是他新提拔的手下,无论是官职还是家世都不尽如意。若说起来,也只有她嫁的霍玄身份高一些。当时赐婚的旨意下来,几位公主都暗中去调查自己的未来夫婿,肖折釉也不例外。她也花了心思去查了霍玄的底细。 就像谁也没想到皇位最后会落到当年偏居一偶的三王爷身上,对于那场皇位的争夺,三王爷就是一匹黑马。 而霍玄,也同样是一匹黑马。 他不是帝都明定城的人,是随着三王爷一并杀进皇城的,是三王爷手中的利刃。当年有谣言霍玄是三王爷的私生子,这传言有声有色,甚至连霍玄的父亲都这么认为。后来三王爷称帝,他对霍玄连连提拔,且不说霍玄的战功足以坐在那样的位置上,只是定元帝与他的交情实在非同一般,据说私下里连君臣之礼都免了。 至于霍家 肖折釉眸光一凝,她显然是不愿意再回忆住在霍府的那小半年了。 “嫂子!”肖折漆一声惊呼。 肖折釉急忙收起思绪跑到小木床边。纪秀君皱着眉,口中溢出几句不甚清楚的话。肖折釉握了她的手,在她耳边喊了她几声,她皱起的眉头才一点一点舒展开,又沉沉睡去了。 傍晚的时候,画舫在岸边停下来。进来个肥壮的婆子,将纪秀君抱起来,仔细放在马车上,肖折釉带着弟弟和妹妹一并上了马车,马车辘辘前行,带着他们去往罗府。 马车在罗府停下,肖折釉掀开窗边的竹帘,望见一老者立在府前候着,应当就是罗知州了吧。在他身边还站着几位老爷c公子。待霍玄从前面的马车下去,罗知州立刻恭敬地迎了上去,在霍玄面前说了两句话。 霍玄只是略一点头,继续往府里走。 肖折釉的目光落在霍玄的身上,心想这人还是和记忆里的有些不一样了。她慢慢将帘子放下,等着罗府的人安排着他们下马车。 罗府将肖折釉几人安排进一个独门的小院子里,派了两个丫鬟进来伺候,又派了大夫重新给纪秀君诊脉下药方。大夫刚走,又进来一批丫鬟,送来换洗的衣裳。 “哇!”肖折漆看着桌子上的新衣服,杏眼里一片欣喜。她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仔细摸了两遍,才抬头望向肖折釉,问:“真的是给咱们的?” 肖折釉正在喂纪秀君喝药,闻言,嘴角不由浮现了一抹浅浅的笑。 许是这一日实在是折腾得太累了,肖折釉这一晚睡得格外香甜。接下来的几日,一顿三餐都有丫鬟按时送来,每天晚上也会有大夫重新给纪秀君诊脉。 这样的日子反倒是让肖折釉心里有些不安。 直到第四日的清晨,小院里才来了个丫鬟带走了肖折釉。被带到霍玄那里,肖折釉这才松了口气。 “给将军问好。”肖折釉微微弯了一下膝。 霍玄“嗯”了一声,写字的笔未停,也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肖折釉在一旁杵着许久,才走到霍玄身边,主动给他磨墨。她悄悄看了一眼,见霍玄正在画一座宫殿。 肖折釉不由有些惊讶。 霍玄这个人吧,能画画已经够稀奇了。没想到不画山水不画猛兽,画得还是宫殿。肖折釉收回目光,为霍玄添了一盏茶水。 因为她曾经查过霍玄,所以她知道在盛行点茶法的如今,霍玄却独爱泡出的清茶。 一盏茶凉了,肖折釉就重新为他沏一杯。 一杯又一杯。 霍玄手中的笔顿了一下,夺过肖折釉手中的茶盏一饮而尽。他将茶盏放下,道:“去拿本书来读。” “什么书都行?” “嗯。” 肖折釉在一旁的十锦槅子里翻了翻,最后翻出一本《千里志录》来。她看了看,也没太走近霍玄,而是立在那儿开始读。 肖折釉的声音初听的时候带着南方水乡小姑娘的软糯,可是听得久了,才能听出来软糯中的清朗,好像入春时破冰的清溪。 读了近小半个时辰,肖折釉不由有点累了。不是念累了,是站太久了。她的眼睛从书卷中抬起,偷偷看了霍玄一眼,见他画得专注,没有注意到这边。肖折釉一边继续念书,一边小心翼翼地向一旁挪了挪,一直挪到十锦槅子另一边的一排玫瑰小椅,她在起头的一把椅子里坐了个边儿,仍旧念着书。 霍玄抬眸看她一眼,又收回视线。霍玄悬着笔,听着她清淩淩的声音,再没能落笔。他将笔放下,从案边的书卷下抽出一张纸来,那上面写着肖折釉的生辰八字。 他的指腹划过纸上的字迹,眉心微皱。 听说早夭的孩子便是与父母没有缘分,会转世寻找有缘份的父母。若他的女儿还活着,也便是这般年纪了。他将纸张小心收起来,静静望着肖折釉。 第一次见到肖折釉的时候,他便觉得她那双眼睛有些熟悉。像极了一位故人。 明明那样小的年纪,又弄得一身狼狈。可就算是被丫鬟从水里拽上来的时候,她的动作都带着一种骨子里的得体。量过的步子,挺直的脊背,轻缓沉静的语速,还有面对别人的同情时,那一闪而过的慌乱窘迫。 霍玄一晒,忽觉自己的想法c做法有些荒唐可笑。 读书声一顿,肖折釉感觉到了霍玄的打量,她站起来,小声喊了声:“将军?” 霍玄慢慢收回目光,他轻轻叩了两下桌面,缓缓开口:“你愿意同我回明定城吗?你的家人可一并跟去。” 肖折釉有些没明白霍玄的意思,愣愣看着他。 “算了。”霍玄又一摆手,“去吩咐丫鬟摆膳罢。” 肖折釉心里抱怨了一声,提起裙角,向外走去。 他让她吩咐丫鬟摆膳,可是门外根本一个丫鬟都没有。肖折釉这三日都被安排在小院落里,根本哪里都没去过。就算她想去厨房,也是找不到的。 要不回去问问霍玄? 肖折釉回过头去,通过开着的门,看见霍玄仍旧如她刚踏出门槛时一般,一动不动地负手立在长案后看着她。 肖折釉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将小腰板挺得更直一些,大步往外走。 她刚走出小院,迎面跑过来一个小姑娘。她刚想立在一旁避开,小姑娘高喊一声“站住!” 肖折釉一怔,那个小姑娘直接扑过来,把肖折釉压在身下,然后去扯肖折釉的衣服。她一边扯一边怒气冲冲地说:“这是我的衣服,你还给我!还给我!” “你松手”肖折釉握住她的手腕,抵抗她的蛮力。 虽然肖折釉的身子里装了一个大人的魂儿,可毕竟有个八岁孩童的壳儿,还是个瘦弱的。 被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压在身下,肖折釉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更多的是感觉很丢人。 “四姑娘,您快起来,别摔着了,磕着了!”三四个小丫鬟跑过来,围在一旁劝。 肖折釉想明白了,想必当初送给她和漆漆的衣服都是这个小姑娘的,小姑娘不乐意来讨自己的衣裳了! 被一群丫鬟围着,肖折釉窘迫的感觉更浓了。她推着小姑娘的手,连说:“四姑娘,我一会儿就还给你。你别这样,让我起来” “我不!我就现在要!是给我做的新衣裳,我还没来得及穿!就被你这个野孩子抢走了!”罗如诗气呼呼地去扯肖折釉的衣襟,怎么都不肯松手。 这一处本就是斜坡,两个人拉扯间,不由向一旁滚去。那低处是雨后未干的淤泥,淤泥染在两个人的身上,脏兮兮的。 看着自己漂亮的衣服被染脏了,罗如诗“哇”的一声哭出来。 “四姑娘!” “如诗!” “诗诗!” 几个丫鬟把罗如诗拉起来,远处是罗知州和他的夫人匆匆赶过来的身影。 “爹爹!”罗如诗委屈地朝着罗知州伸出胳膊要抱。 罗知州皱着眉训她一句“没规矩”,还是把她抱了起来。罗知州老来得女,平日里对这个小女儿不是一般的疼爱。罗夫人在一旁捏着帕子仔细给罗如诗擦身上的淤泥,一边擦一边温柔地哄着她:“诗诗不哭了,再哭鼻子可就不漂亮了哦” 肖折釉坐在淤泥里,看着一家三口忘了起来,若她真的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她说不定会觉得难过委屈。然而,她现在心里只有羡慕。或许还有那么一丁点的酸意,因为回忆牵动的酸意。 前世她是宫中最小的公主,纵使父皇十分繁忙,难得见上一次,她也是最受宠爱的那一个。小时候生病了,父皇无论多忙都会来看望她,亲自将糖豆塞进她嘴里。母后会在一旁温柔地说:“陛下,您可别把她宠坏了” 这辈子肖老爹也是对她很好,包容着她的小脾气,有什么好吃的都要带回来给她。这一世的母亲是个不认字的胆小妇人。起先的时候,肖折釉是有些不喜欢她的性子,可是日子久了,她作为一个母亲给予肖折釉的关心,让肖折釉不由真的待她如母。因为肖折釉有一双成年人的眼睛,更能将这一世父母对她的好看得清楚。 然而他们都不在了。 前世今生的父母都不在了。 “她抢我的衣服!我的衣服!”罗如诗指着肖折釉,一边掉眼泪一边跟自己的父亲告状。 肖折釉撑着地,想要起来。可她“唔”了一声,眉心蹙了起来。她将掌心递到眼前,沾了淤泥的掌心被尖尖的石子儿划破了,流出鲜血来。 肩头忽得一沉,又是一拉。 肖折釉就被拉了起来,她回头去看,视线里是霍玄宽大掌心上一闪而过的疤痕。 谁都没有想到霍玄会突然过来,就连啼哭的罗如诗也禁了声,她望了霍玄一眼就立刻别开眼,畏惧地往自己父亲怀里缩。 霍玄捻了一下黑袖上的金丝暗纹,沉静的目光看了肖折釉一瞬,开口:“她的开销记在我的账上,四姑娘的衣服一会儿送过去。” 罗知州立刻反应过来,急忙说:“霍将军说的这是什么话,小女这是不懂事,让将军看笑” 霍玄略一抬手,打断了罗知州的话。 “还有事,先行一步。”他不容置喙地言罢,转身往回走。霍玄走路的时候步子迈得很大,速度却很慢,好像每一步都走得很沉稳。 肖折釉急忙对着罗知州微微弯了一下膝行了一礼,匆匆追上霍玄。她追上霍玄,只跟在他右后方的地方,然后抬起头打量着他。 原本还是悄悄地打量,可是肖折釉一想到这个人审视她的时候可是毫不掩藏的,她便伸了一下脖子,大大方方地望着他的侧脸。 瞧着瞧着,肖折釉忽然有个新发现。脸贴脸地看一个人长相,与这样静静审视的时候,他的外貌会变得不太一样。比如,此时的霍玄就比当初大婚那一日他粗鲁的样子好看多了。 似想到了什么,她的脸颊上不由浮了一层浅红。 霍玄知道她在看他,他目不斜视任由她打量,问:“不疼?” “有一点。”肖折釉如实说。 她又将划破的掌心捧到眼前,鼓着白软的腮吹了吹。 霍玄这才侧首看她一眼。 回到霍玄的住处,霍玄只是一指,让肖折釉在椅子上坐着等。等什么?他却没说了。 不久,两个侍女悄声进来,领着肖折釉去了偏厅,为她清洗了伤口涂了伤药,然后将她划破的左手仔细包扎起来。最后还给她换了一身质地上乘的素色孝服。 肖折釉用指尖摸了一下衣襟儿的料子,这种料子陌生得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等到侍女领着肖折釉回到正厅的时候,正厅里已经摆了午膳。霍玄坐在那里,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筷子吃饭,略显悠闲。 肖折釉走过去,十分真诚地说:“多谢将军。” 霍玄未抬头,道了声:“坐。” 肖折釉规矩坐下,目光一扫就看见多出来的一副碗筷。她抬起头瞧了霍玄一会儿,才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一桌子素菜。 肖折釉孝期只能吃素食,不过她有些惊讶霍玄也吃素。她小口嚼了两口米饭,才问:“打仗的将军不是都穿铠甲佩重刀喝酒吃肉的吗?” 这个疑问已经梗在肖折釉心里很久了。她是慢慢才想明白霍玄身上的陌生感是怎么来的,前世的霍玄永远都甲胄重刀不离身。据说,他还喜欢抱着酒坛子喝酒,从未醉过。 一身黑衣沉默寡言的霍玄有点不像个将军了。 久到肖折釉以为霍玄不会回话的时候,霍玄才道:“不吉利。” “不吉利?怎么就不吉利了?穿着铠甲多威风呀?”肖折釉迷惑不解。 霍玄默了默,才道:“食不言。” “是,将军教训的是!”肖折釉端起青瓷小碗,开始专注地吃饭。肖折釉不得不承认,这一顿素食是她这一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她想夸一夸厨子,又想起霍玄板着脸说“食不言”的样子,就把话咽了下去,继续吃饭。 下午,霍玄仍旧回到长案前绘制宫殿草图。他甚至并没有对肖折釉交代什么,肖折釉想了想,就如上午那般,一会儿给他磨墨,一会儿给他沏茶,最后又将上午那本《千里志录》翻出来,接着读。 肖折釉本是打发时间,读着读着,自己也专注起来。 霍玄停笔,抬眸看她。 在她过去几年的成长里,是不是也时常如今日这般受欺负?明明受了欺负却好像没事人儿一样的样子,让霍玄看得莫名不爽。 霍玄想要带她走的念头又攀了起来。 可是若想名正言顺将她带走,最合宜的方式就是让她弟弟过继于他名下。霍玄轻轻叩了两下桌面,暗想那孩子是个结巴,这过嗣之事不会太顺。 “将军?” 霍玄出神间,肖折釉已经将书卷放在一旁,走到了他面前。 “天快黑了,我可以先回去吗?弟弟妹妹年纪尚小,我担心他们。” “没人束着你,来去自如。”霍玄道。 肖折釉眯起眼睛笑起来,本就乖巧的瑞凤眼更添了一分甜意。“那将军也不要太操劳了。” 她走到门口,心神一动,如果想要在此番境地之下保全家人,再能让衙门公正处理父兄的案子,必要霍玄插手才可。 她又回过头来望向霍玄,浅笑着说:“那我明天可以也过来给将军斟茶倒水磨墨读书吗?” 听纪秀君这么说,桃花更自责了。她咬咬牙,下了天大的决心,说:“没事儿,你想带着那三个孩子就带着!大不了以后咱们一家人省吃俭用,干饭吃不上还能喝粥呢!再一起想赚钱的法子呗!几个孩子也吃不了多少东西” 纪秀君的娘看了看床上自己苦命的女儿,再看了看床边垂泪的儿媳,心里一股酸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家里条件的确不大好,东子和桃花还有三个孩子要养,最小的那个还没断奶呢,这一大家子都靠东子在养着 纪秀君如何不知娘家如何光景?原本她娘家的日子过得都不如肖家,当初她嫁到肖家,还不少人羡慕她嫁了个好人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2.第062章 归刀,霍玄的心腹手下。 肖折釉之所以记得他那么清楚, 是因为这个人实在是太冷了, 整个人好像一块冰一样。这个人站在对面, 都可以降暑了。 “衣服已经给四姑娘送过去了。”归刀回禀的话飘进肖折釉的耳中。 肖折釉嘴角轻轻勾起来,她继续往前走没有回头, 果真没听见霍玄的回应。他是略微点了一下头?还是连点头都吝啬了? 肖折釉刚回来小院, 陶陶小跑着迎上来。 “姐c姐!嫂嫂醒醒过来了!”陶陶的小脸蛋红扑扑的, 一脸兴奋。 “真的?”肖折釉一喜,急忙提着裙角, 小跑着进屋。 屋子里光线略暗, 肖折漆正坐在床边, 同纪秀君说话。纪秀君倚着两个枕头, 竟已经坐起来了。 “嫂子,你终于醒过来了”肖折釉急忙迎上去, 她的眼底不由有些泛红。 纪秀君发怔的目光一点点收回来, 她看向肖折釉,有些困惑地问:“釉釉,到底是怎么回事?漆漆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什么将军?我们为什么会在罗知州府上?还有身孕是真的吗?” 她握住肖折釉的手,微微发颤。 “嫂子你别担心”肖折釉先是劝了她几句, 才絮絮将这几日的事情跟她讲了。 纪秀君还是很疑惑地问:“那个霍将军为什么会帮我们?” “这个我也不晓得”肖折釉想了想, “但是罗知州对他很是恭敬, 本想瞒着他这件事情,可没有瞒下来。不过眼下霍将军也没有说一定帮忙” 也正是因为霍玄始终没给一个准话,肖折釉才想着多在他面前转悠转悠,说不定就磨得他管这件事了呗 纪秀君不再追问了,她苦笑着轻声说:“这就是咱们平民百姓的命,能不能活要看别人的心情” 她像是对肖折釉说,更像是自言自语。 一旁的漆漆和陶陶完全听不懂纪秀君的话,可是肖折釉听得懂。肖折釉抿了一下唇,扯出一抹笑来,笑着说:“嫂子你不要担心了,依我看霍将军会管这件事儿的。你不要多想,眼下应该好好照顾自己,也照顾好肚子里的小家伙呀!” 纪秀君一怔,这才慢慢低头,她轻轻抚摸着自己尚且扁平的肚子,眉眼之间慢慢漾出一片温柔。这是她的孩子,是她和肖文器的孩子。 或许是上苍可怜她,给予她最好的礼物。 为了这个孩子,她也要好好活下来。 瞧着纪秀君脸上由温柔到坚强的表情,肖折釉的心里松了口气。她真的想好好感谢这个孩子,若不是这个孩子的到来,恐怕嫂子心里也没了活下去的念头。 丫鬟在外面扣门,恭敬禀告:“肖姑娘,霍将军送来了衣服,您试试看合不合身。” “又有新衣服穿了?”肖折漆一下子站起来,小跑着往外头去了。虽然前几日的事情着实吓着了她,可是这三日吃得精致,穿得漂亮,这让肖折漆忘了之前的害怕,很快开始享福了。 “嫂子,我也去看看。”肖折釉跟纪秀君支会一声。 “去吧。”纪秀君点点头。 纪秀君望着肖折釉牵着陶陶出去,待他们都走了,她脸上的笑容才淡下去,变成一副愁容。 她不得不多想,如果说那个霍将军之前的相助只是为官清正,可如今又为何还要送衣服过来?肖折釉没回来之前,漆漆和陶陶已经告诉了她肖折釉一清早就被那个霍将军叫过去了。 这个霍将军真的没有别的所图? 纪秀君头上受伤的地方又开始疼了,她不得不皱着眉躺下,歇息一阵。 听见肖折漆的惊呼声时,肖折釉心里还有些惊讶。可是当她领着陶陶出去的时候,才明白肖折漆为何会惊成这样。 家仆抬进来七八个黄梨木的大方箱,每个箱子里都装着些衣服和鞋子。 为首的丫鬟恭敬解释:“奴婢们按照几位的身量,给每人做了十二套衣物,并十二双鞋子。帕子c簪子等一干小物也都备着。” 肖折釉数了数,一共八个黄梨木箱子。这是一人装满两箱子,都已经分好摆放了。肖折釉愣愣的,这不是才半天吗?怎么就能突然做出来这么多衣服? 肖折漆则是掀开箱子,一脸惊叹地“哇——哇——哇——” 如今肖折釉一家人都是戴孝期间,这些衣服几乎全是白色。可就算是白色的衣裙,也从款式c绣纹等各个方向做得不尽相同,不可谓不用心。 肖折釉收回目光,对小丫鬟道了声谢。 “肖姑娘客气了,奴婢们只是领命而已。只要您们能喜欢,那便是奴婢们的幸事了。” “喜欢!喜欢!特别喜欢!”肖折漆在一旁插嘴。 瞧着妹妹开心的小模样,肖折釉低头望了一眼陶陶,陶陶虽然仍旧规规矩矩地牵着她的手,可是他的小眼神早就飘啊飘了。肖折釉笑着揉着他的头,道:“陶陶快去看看喜不喜欢。” “真c真的可c可以吗?”陶陶欣喜地仰望着肖折釉。 “当然。” 陶陶这才欢喜地去翻箱子看。 肖折釉吩咐丫鬟将几箱子衣物抬进屋中,东西还没收拾好,罗四姑娘就来了。 想到罗四姑娘那双分外有蛮力的小手,肖折釉缩了缩脖子,她转身小声对身后的两个丫鬟说:“如果罗四姑娘一会儿扑上来,你们可得拦着,把她拉下去哈。” “是”两个小丫鬟不知道白日里发生的事情,莫名其妙地先答应了下来。 罗如诗是一溜小跑进来的。望着她的小身子,肖折釉真怕她又横冲直撞扑过来,赶忙让开。 “我c我我来给你送衣裳了!”罗如诗气喘吁吁地说。 肖折釉有些讶然。 “四姑娘,您慢点”罗如诗的几个小丫鬟才追过来,她们每个人怀里都抱着厚厚的衣裳。 “你们真慢,快点!”罗如诗跺了跺脚,待几个小丫鬟走近了,她忙将小丫鬟怀里的衣裳拿过来一股脑儿地往肖折釉怀里塞。 肖折釉哪里敢接,一边往回推,一边问:“四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罗如诗睁大了眼睛,大声说:“霍将军可说了,你穿了我一件衣裳,他赔十件。那我给你十件,岂不是能换来一百件?给你一百件,那就能换一千件!” 肖折釉僵在那里,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惊于霍玄说的话,也惊于罗如诗可爱的想法。 罗如诗往肖折釉怀里塞了又塞,塞得肖折釉小胳膊发麻,有些抱不住了。肖折釉哭笑不得地说:“四姑娘,可是我不会再穿你的衣裳了呀。” “为什么呀?我的衣服不好看吗?这些都是没穿过的!新的!你瞅瞅!今年时兴的款式!好料子!”罗如诗瞪大了眼睛,说得特别认真。 肖折釉将怀里重重的衣服还给那几个丫鬟,她轻轻晃了一下手腕,才对罗如诗笑着说:“你瞧,霍将军已经送来了衣裳,我有衣裳穿了,自然就不会再借你的衣裳穿呀。” “为什么你有衣裳了就不穿我的衣裳了?难道你之前是没有衣服穿吗?”罗如诗歪着小脑袋,皱着小眉头。她本来就长得粉嘟嘟的,如今又添了一抹童真,显得十分可爱。 肖折釉耐着性子跟她解释:“是呀,之前过来的时候很匆忙,身边没有带换洗的衣裳。想来府里只有四姑娘的身量差不多,才会从四姑娘的衣裳里挑了两件素色的衣裳送过来。之前不知道是四姑娘的衣服,还没有正式跟你说一声抱歉和感谢呢。” 罗如诗眉头皱得更紧了,她嘟嘟囔囔:“反正你就是不要我的衣服呗?” “是。” 罗如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哭着大喊大叫:“我的衣服,我的漂亮衣服没有了!一百件!一千件!” 肖折漆小时候就够爱哭的了,可也没罗如诗这般。肖折釉被她哭得有些头疼,她忙说:“我那里有新送来的衣服,我送你十套好不好?你随便挑。” 罗如诗的哭声一停,喊一声“不要”,然后又继续呜呜地哭。 霍玄板着脸的模样浮现眼前,肖折釉忽然有了坏主意。 “好,我要你的一件衣裳。” “十件!” “一件。” “五件!” “一件。” “三件!” “一件。” 罗如诗眼角还半悬着颗泪珠儿呢,她仔细看了肖折釉一眼,才不情不愿地说:“成吧,一件就一件。” 她从丫鬟怀里随便扯出来一套鱼肚白的襦装塞进肖折釉的手里,带着几个小丫鬟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开心地说:“走走走,咱们去霍将军那儿换十件新衣裳” 肖折釉摸了摸怀里的襦裙,脑海中却是霍玄板着脸的样子。他会不会生气?生气才好。 她的嘴角不由自主攀上一抹笑意,可是那一抹笑意很快散下去。她怎么忘了,她现在不是那个六公主了,她是肖折釉。需要他帮助的肖折釉。身份的不对等,又哪里是可以这样随意玩笑的。 会不会惹得他反感? 肖折釉心里生出一丝不安来,怀里抱着的鱼肚白襦装显得更沉了几分。她将衣裳交给丫鬟,对漆漆c陶陶丢下一句“我出去一趟”,就匆匆去往霍玄那。 得,去道个谦罢! 霍玄已经放下了笔,正在架子盆里洗手。 归刀将厚厚的一沓纸放在案头,道:“将军,这些都是霍家近亲或旁支中适龄的小公子们。”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老太太的意思是,续弦与过嗣,二选一。” 霍玄拿起架子上的棉帕仔细擦了手,道:“回去告诉老太太,嗣子已经有人选了,让她不要在霍家孩子里挑了。” 他将擦过手的棉帕扔回架子上,力道微重。 归刀眸仁微缩,再不敢多言。 “将军?”肖折釉在门外张望着。肖折釉也想有个丫鬟禀告呀,可是霍玄的住处忒奇怪,平时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可一到这些丫鬟们该出现的时候一个个就都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也没见着霍玄吩咐。 霍玄侧过头看着她。 肖折釉这才走近,也没迈进门槛,只站在门槛外,把罗如诗来过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好像给将军添麻烦了。”肖折釉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霍玄。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眼前的霍玄比往常的脸色更要冷上几分。 “嗯。” 霍玄再没看她,转身朝着偏屋走去。 肖折釉立在门口,看着他走远,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她又在原地立了一会儿,才转身往回走。 她想赌气第二天不来,可是她没骨气。谁让她有求于人哩?她换上他送来的衣服,仔细梳了头发,甚至揉了揉脸,对着铜镜摆出一个自然的浅笑来,才牵着陶陶的手去往霍玄那里。 “陶陶,今天要好好表现,做个好孩子的样子。那个霍将军是个大怪人,咱们得顺着他哄着他让他高兴。他一高兴就”肖折釉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就把赵德越那个坏蛋杀了,然后咱们就可以回家了。陶陶听懂了没?” 陶陶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才重重点头,发誓一样地说:“懂!” “乖!”肖折釉弯着眼睛揉了揉陶陶的头。 刚刚踏进霍玄的院子,就听见一阵埙声。陶埙的声音总是带着一种悲凄苍凉的韵味,所以纵使肖折釉自小就接触这种乐器,她也不太喜欢陶埙。 是霍玄在吹陶埙。 他倚在圈椅里,两条长腿大大咧咧地随意张开,吹埙的时候目光凝在一处,完全不像别人吹奏乐器时的沉醉,仍旧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架势。 肖折釉将陶陶拉到一旁,对陶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敢吵了那位架子忒大的爷。 一曲终了,霍玄将手中的陶埙放在桌子上,桌子上还摆着很多陶埙。肖折釉目光一扫,就认出来这些陶埙是她当初遗落在画舫船头的那些。 陶陶记得姐姐的话,他扮出童真样子来,一脸真诚地说:“真c真好听!” “好听?”霍玄目光移过来,眯着眼睛审视着他。 “嗯!”陶陶认真点头,又好奇地问:“将c将军吹c吹的是是什么曲子呀?” “祭曲。” 这下子陶陶是真的不懂了,他挠了挠头,疑惑地问:“祭祭曲是c是什么?” “吹给死人听的。” 陶陶愣了愣,有些茫然无措地偏过头求助似地望向肖折釉。 肖折釉是自小听着哥哥吹的陶埙长大的,她十分清楚霍玄刚刚吹的根本不是什么曲子,就是胡乱瞎吹的,她简直觉得霍玄这种人是根本不会什么乐器。 “过来。”霍玄朝着陶陶招招手。 陶陶望着肖折釉,见她点了头,才规规矩矩地朝霍玄走去。 霍玄直接将他抱起来放在膝上,陶陶紧张地脊背绷得可直了。 “陶陶以后想做什么?或是有什么想要的?”霍玄意味不明地审视着陶陶的眼睛。 陶陶被他这么打量着,心里有点慌。临出门前姐姐对他说的话又一次在他耳边响起。陶陶结结巴巴地说:“做c做个大c大将军!像你霍将军这c这样的!” 霍玄探手,扯了扯陶陶微皱的衣襟,道:“说真话。” 陶陶缩了一下小身子,怯生生地望了一眼姐姐,然而他发现姐姐正在望着霍玄,并没理他。 他想了想,才说:“建c建瓷窑!烧c烧最最好的瓷!赚c赚好多钱,建大大宅子!养养嫂嫂!姐姐!” 霍玄嘴角略微勾起了一点,他抱着陶陶起身,走到长案前,将毛笔递给他,问:“陶陶会写字吗?” “嗯!”陶陶点点头,使劲儿握着毛笔,在摊开的宣纸上一笔一划地写字。 第一个“陶”字写完,他并没有放下笔,而是继续写第二个字。霍玄原以为他会写自己的名字“陶陶”,然而最后落在宣纸上的却是歪歪扭扭的“陶瓷”二字。 霍玄沉吟许久,才另摊开一张纸,握着陶陶的小手,一笔一划教他把“陶瓷”二字写得工整。 肖折釉一直立在一旁静静望着陶陶,每当陶陶因为写得漂亮露出笑容时,她的嘴角也跟着露出笑容。 霍玄忽然抬头看向肖折釉,道:“三足桌上给你留的小食。” 肖折釉抬头对上霍玄的眼睛,她怔了一瞬,匆匆移开眼,走到屏风后的三足桌旁。 她将倒扣着的白瓷葵口碗翻开,下面放着一小碗紫色的桑葚,碗边是细碎的冰块。 她拿了一粒被冰块浸着的桑葚放在嘴里,丝丝甜意混着冰块的清凉席卷而来。 她目光一扫,落在一旁的桌子上。她走过去,端起茶壶仔细倒了杯茶水,又用手背触了一下杯壁试温,这才将茶盏递给霍玄,道:“将军喝茶。” 用他的茶来谢他,也是够讨巧的。不过霍玄并未说出来,他将茶盏接过来,喝了一口以后又把茶盏递还给她。 肖折釉向来沉静如水的乖静眸子难得染上几分雀跃的小欣喜,她问:“将军是肯帮忙了?” 霍玄眼中有笑意,却仍旧不肯给个准话。 罗立风和苏若云进来,看见肖折釉站在霍玄面前说话,微微惊了一下。罗立风立刻笑着走上前去,笑道:“霍兄,这孩子没吵了你吧?” “无妨。”霍玄眼中的笑意慢慢收起。 “是这样的,当时那妇人寻短见,若云瞧着可怜就给带回来找大夫医治。如今命算是保住了,还得知有了身孕,也算是喜事一桩。只是眼下也到了该回去的时辰,这一家子是先带回去照顾着,还是命人给送回家去?” “带回去罢。”霍玄几乎没有片刻的犹豫。 罗立风的眉角一跳,显然是有些意外。他立刻又笑着说:“是该带回去照顾着,一群孤苦伶仃的孩子,也不能会照顾他们的嫂子。” 苏若云则是上前来,牵着肖折釉的手,亲昵地领着她上楼。 肖折釉走到楼梯的时候,不由回望了一眼霍玄,刚好撞上霍玄审视的目光。肖折釉一愣,匆忙收回视线。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霍玄总是在审视她。这种审视的时候也太多了些吧? “好好歇着,不要太忧心你嫂子了。若是饿了,或是缺什么,告诉阿莺就好。”苏若云温柔地望着肖折釉,眼中含着点同情。 “谢谢夫人。”肖折釉规矩谢过。 等到苏若云下去了,肖折漆和陶陶才小跑着过来,眨巴着眼睛望着肖折釉。肖折釉明白他们两个的茫然无措,可是她也悬着颗心,不清楚霍玄的态度。 画舫逐渐离开南青镇,肖折釉坐在美人靠上,望着窗外向后退去的风景,忧心一片。 当初定元帝匆忙将几位前皇帝的公主赐婚,几位公主嫁的都是他新提拔的手下,无论是官职还是家世都不尽如意。若说起来,也只有她嫁的霍玄身份高一些。当时赐婚的旨意下来,几位公主都暗中去调查自己的未来夫婿,肖折釉也不例外。她也花了心思去查了霍玄的底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3.第063章 纪秀君如何不知娘家如何光景?原本她娘家的日子过得都不如肖家, 当初她嫁到肖家, 还不少人羡慕她嫁了个好人家。 “娘c嫂子,我想得很明白了, 我不回去了。”纪秀君笑了笑,“肖家那三个孩子我是绝对不能扔的,如今又添了这两个。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拽着五个孩子回去拖累你们。活活能把你们拖累死!” “秀君”纪秀君的娘低着头小声呜咽地哭。 “那你怎么办呐!”桃花跺了跺脚, “远的不说, 你现在还在月子里。你身子弱,又是早产, 如今又没奶水, 你又不能下地” “咚咚咚”云太医的夫人站在外面叩了叩门, “肖家娘子醒过来了没?我来看看!” 屋子里的三个人急忙收了情绪,桃花将云夫人请了进来。 云夫人也懂点医术,往日里时常给云太医打打下手。刚刚纪秀君生产的时候,她可帮了不少忙。 “大恩人!”纪秀君的娘急忙起来, 给云夫人拉了椅子。 “不敢当,不敢当。”云夫人笑着看了看两个酣睡的孩子, 才在椅子里坐下来。 “如果不是云太医和夫人, 俺这闺女指不定就没了, 叫一声大恩人怎么就当不得了?” 云夫人却摆摆手, 道:“医者之力罢了。” 纪秀君十分诚恳地说:“对于您来说不过举手之劳, 可是对于我和我的孩子来说,却是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云夫人摆了摆手,笑道:“不说客套话了,我现在过来是受人所托,与你们家商量点事情。” 三个人都望着她,认真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肖娘子可想过以后的日子?”云夫人温声细语,“你这一胎又是双生子又是早产,这月子至少得三个月。时间不说,那补药是一日不得停的。若是停了药,没奶水是小事,坏了你身子的底子才是最凶险的。” “补c补药很贵吧?”桃花悬着心,急忙追问。 云夫人笑了笑,解释:“若想养好身子,每日的补药需得一两银子。” 婆媳两个一听,都变了脸色。一天一两银子?这个数字真真把她们吓着了!纪秀君也呆了呆,她望着床边的一双儿女,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来。若是没有这一双儿女,她便是跟了去又如何?可如今有了他们两个,她怎么敢不好好活着悉心照料他们? 云夫人还在继续往惶惶的三个妇人心头血口子上撒盐,道:“肖家那三个孩子,最大的还不到九岁。哪里干的动活儿?就算最大的那个再过两年能下地干活了,可毕竟是个姑娘家。又是下地干活又是赶集市做买卖,这日后还要不要嫁人了?” 肖折釉沉静的样子浮现在纪秀君眼前,她的心里好像剜了块肉。 她刚嫁到肖家的时候,肖老爹和肖文器对肖折釉十分疼爱,可以说是尽了爷俩的全部本事来宠着。他们从来不让她干活儿,常买漂亮的布料给她缝衣服,每回赶集市都给她带小食吃,竟是比对下头两个小的还要宠。她也比邻里间的孩子更漂亮,更娇气。 只是自从出事以后,这孩子一句话不说,把什么都抗在肩上了。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纪秀君一想到会影响了这孩子日后的婚事,她心里充满了愧疚,只觉得对不住去了的肖老爹和肖文器。 云夫人看了眼纪秀君的脸色,不动声色地说:“我听说肖家大郎原本是想考个功名的。” 纪秀君的指尖颤了颤。 没错,肖文器原本一心想考功名。只是后来他母亲生陶陶的时候去了,他不忍心阿爹这么大年纪独自带着三个孩子。他自己掐了考功名的心,一心跟着肖老爹学制陶器的手艺,安安分分地养家。 “陶陶这孩子怪聪明的,日后若是重蹈他兄长的路子,也是可惜了。”云夫人慢悠悠补上这么一句。 纪秀君缓过神来,她看向云夫人,不解地问:“云夫人到底想说什么?” 铺垫说得差不多了,云夫人也不再兜圈子,直接说:“霍将军膝下无子,挑中了陶陶,想要收为继子。” 此言一出,屋中三个妇人俱是震惊不已。 纪秀君怔怔摇头:“不成,这不成我怎么能让陶陶改姓!他可是肖家的血脉!” 云夫人脸上浅浅的笑意仍旧不减,温声道:“肖娘子这话可说错了,说起来,你身边睡着的这个才是肖家正八经的长孙。” 云夫人继续添火:“那些名号都是虚的,真正过得舒坦才是顶重要的。霍将军是什么人?那可是掌握了国中俞半数兵马的一品将军,又是圣上眼前的大红人。陶陶能被他选中,是这孩子天大的福气,日后大好的前程铺在眼前任他挑选!” “霍将军也说了,等他收了陶陶,上头两个女孩也可一并带回霍家照料着。霍将军还留下了千两银子当本金,留给你和你娘家人做点生意糊口。当然了,你的补药,还有这对龙凤胎长大后的聘礼c嫁妆,甚至是仕途霍将军也一并揽了。” 纪秀君的娘和桃花俱是倒吸了一口气,这简直是天降横财啊! 婆媳两个仿佛已经看见了金灿灿的前程! 可纪秀君却仍旧犹豫不决,若说对于云夫人的话不动心那是假的,可是她仍旧面露难色。她摇摇头,说:“我得问问那三个孩子,若是他们不愿意,我总不能遗弃了他们!” 云夫人有些惊讶地高看了纪秀君一眼,她没有想到这样的条件开出来,纪秀君还能说出这番话。 三个孩子很快被喊了来,纪秀君斟酌了语句,把事情跟他们讲了,然后略忐忑地等着三个孩子表态。 漆漆的眼睛亮晶晶的,她不可思议地说:“跟着霍将军走?那以后是不是吃香的喝辣的,每天都有漂亮衣服!还有丫鬟伺候着,美滋滋当主子?我的天呐!去去去!谁不去谁是傻子!” 陶陶还太小了,他对过继的事情只是一知半解。此时听嫂子给他又解释了一遍,他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完全明白。他仰着脸望着身侧的肖折釉,小声说:“我c我我听c听姐姐的!” 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了肖折釉的身上。 可是此时的肖折釉整个人都是呆滞的。 怪不得!怪不得当初霍玄让她把陶陶带过去!怪不得当初霍玄给陶陶找大夫诊治他的口疾!怪不得霍玄会教陶陶写字! 天呐!原来霍玄早就想认陶陶当儿子了?可是过嗣这种事不是一般在同宗的孩子里挑吗?霍家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可是不少的。霍玄为何偏偏挑了陶陶? 更让肖折釉意外的是霍玄居然没儿子?难道他家里全是女儿? “釉釉?”纪秀君有些担忧地轻声唤了她一声。 肖折釉平复了一下心中震惊。她目光一扫,将屋中每个人神态尽数收入眼中。如今这一大家子的艰难情况,她很清楚。 或许这真的是最好的出路。 可是 如果陶陶变成了霍玄的嗣子,那么她日后该怎么称呼霍玄?虽说她上辈子对霍玄没什么感情,可毕竟当了他半年的夫人。如今陶陶喊他一声父亲,纵使她不用过继到他名下跟着喊一声父亲,却也实实在在差了个辈分。总觉得有些尴尬别捏。 “釉釉,你若是不同意,嫂子就把这事儿推了。你不用为难。”纪秀君见肖折釉脸色不对,急忙说道。 理智战胜情感,肖折釉揉了揉陶陶的头,笑着说:“这是好事儿。同意,我怎么能不同意呢” 即使答应下来,肖折釉还是有些懵。她出了屋,一眼就看见霍玄立在院门口。 纪秀君这才将目光从两个孩子身上移开,她对桃花摇摇头,笑着说:“嫂子说的都是实话而已,我也只是因为忧心这一大家子的孩子,急了点,怪我自己。” 听纪秀君这么说,桃花更自责了。她咬咬牙,下了天大的决心,说:“没事儿,你想带着那三个孩子就带着!大不了以后咱们一家人省吃俭用,干饭吃不上还能喝粥呢!再一起想赚钱的法子呗!几个孩子也吃不了多少东西” 纪秀君的娘看了看床上自己苦命的女儿,再看了看床边垂泪的儿媳,心里一股酸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家里条件的确不大好,东子和桃花还有三个孩子要养,最小的那个还没断奶呢,这一大家子都靠东子在养着 纪秀君如何不知娘家如何光景?原本她娘家的日子过得都不如肖家,当初她嫁到肖家,还不少人羡慕她嫁了个好人家。 “娘c嫂子,我想得很明白了,我不回去了。”纪秀君笑了笑,“肖家那三个孩子我是绝对不能扔的,如今又添了这两个。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拽着五个孩子回去拖累你们。活活能把你们拖累死!” “秀君”纪秀君的娘低着头小声呜咽地哭。 “那你怎么办呐!”桃花跺了跺脚,“远的不说,你现在还在月子里。你身子弱,又是早产,如今又没奶水,你又不能下地” “咚咚咚”云太医的夫人站在外面叩了叩门,“肖家娘子醒过来了没?我来看看!” 屋子里的三个人急忙收了情绪,桃花将云夫人请了进来。 云夫人也懂点医术,往日里时常给云太医打打下手。刚刚纪秀君生产的时候,她可帮了不少忙。 “大恩人!”纪秀君的娘急忙起来,给云夫人拉了椅子。 “不敢当,不敢当。”云夫人笑着看了看两个酣睡的孩子,才在椅子里坐下来。 “如果不是云太医和夫人,俺这闺女指不定就没了,叫一声大恩人怎么就当不得了?” 云夫人却摆摆手,道:“医者之力罢了。” 纪秀君十分诚恳地说:“对于您来说不过举手之劳,可是对于我和我的孩子来说,却是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云夫人摆了摆手,笑道:“不说客套话了,我现在过来是受人所托,与你们家商量点事情。” 三个人都望着她,认真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肖娘子可想过以后的日子?”云夫人温声细语,“你这一胎又是双生子又是早产,这月子至少得三个月。时间不说,那补药是一日不得停的。若是停了药,没奶水是小事,坏了你身子的底子才是最凶险的。” “补c补药很贵吧?”桃花悬着心,急忙追问。 云夫人笑了笑,解释:“若想养好身子,每日的补药需得一两银子。” 婆媳两个一听,都变了脸色。一天一两银子?这个数字真真把她们吓着了!纪秀君也呆了呆,她望着床边的一双儿女,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来。若是没有这一双儿女,她便是跟了去又如何?可如今有了他们两个,她怎么敢不好好活着悉心照料他们? 云夫人还在继续往惶惶的三个妇人心头血口子上撒盐,道:“肖家那三个孩子,最大的还不到九岁。哪里干的动活儿?就算最大的那个再过两年能下地干活了,可毕竟是个姑娘家。又是下地干活又是赶集市做买卖,这日后还要不要嫁人了?” 肖折釉沉静的样子浮现在纪秀君眼前,她的心里好像剜了块肉。 她刚嫁到肖家的时候,肖老爹和肖文器对肖折釉十分疼爱,可以说是尽了爷俩的全部本事来宠着。他们从来不让她干活儿,常买漂亮的布料给她缝衣服,每回赶集市都给她带小食吃,竟是比对下头两个小的还要宠。她也比邻里间的孩子更漂亮,更娇气。 只是自从出事以后,这孩子一句话不说,把什么都抗在肩上了。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纪秀君一想到会影响了这孩子日后的婚事,她心里充满了愧疚,只觉得对不住去了的肖老爹和肖文器。 云夫人看了眼纪秀君的脸色,不动声色地说:“我听说肖家大郎原本是想考个功名的。” 纪秀君的指尖颤了颤。 没错,肖文器原本一心想考功名。只是后来他母亲生陶陶的时候去了,他不忍心阿爹这么大年纪独自带着三个孩子。他自己掐了考功名的心,一心跟着肖老爹学制陶器的手艺,安安分分地养家。 “陶陶这孩子怪聪明的,日后若是重蹈他兄长的路子,也是可惜了。”云夫人慢悠悠补上这么一句。 纪秀君缓过神来,她看向云夫人,不解地问:“云夫人到底想说什么?” 铺垫说得差不多了,云夫人也不再兜圈子,直接说:“霍将军膝下无子,挑中了陶陶,想要收为继子。” 此言一出,屋中三个妇人俱是震惊不已。 纪秀君怔怔摇头:“不成,这不成我怎么能让陶陶改姓!他可是肖家的血脉!” 云夫人脸上浅浅的笑意仍旧不减,温声道:“肖娘子这话可说错了,说起来,你身边睡着的这个才是肖家正八经的长孙。” 云夫人继续添火:“那些名号都是虚的,真正过得舒坦才是顶重要的。霍将军是什么人?那可是掌握了国中俞半数兵马的一品将军,又是圣上眼前的大红人。陶陶能被他选中,是这孩子天大的福气,日后大好的前程铺在眼前任他挑选!” “霍将军也说了,等他收了陶陶,上头两个女孩也可一并带回霍家照料着。霍将军还留下了千两银子当本金,留给你和你娘家人做点生意糊口。当然了,你的补药,还有这对龙凤胎长大后的聘礼c嫁妆,甚至是仕途霍将军也一并揽了。” 纪秀君的娘和桃花俱是倒吸了一口气,这简直是天降横财啊! 婆媳两个仿佛已经看见了金灿灿的前程! 可纪秀君却仍旧犹豫不决,若说对于云夫人的话不动心那是假的,可是她仍旧面露难色。她摇摇头,说:“我得问问那三个孩子,若是他们不愿意,我总不能遗弃了他们!” 云夫人有些惊讶地高看了纪秀君一眼,她没有想到这样的条件开出来,纪秀君还能说出这番话。 三个孩子很快被喊了来,纪秀君斟酌了语句,把事情跟他们讲了,然后略忐忑地等着三个孩子表态。 漆漆的眼睛亮晶晶的,她不可思议地说:“跟着霍将军走?那以后是不是吃香的喝辣的,每天都有漂亮衣服!还有丫鬟伺候着,美滋滋当主子?我的天呐!去去去!谁不去谁是傻子!” 陶陶还太小了,他对过继的事情只是一知半解。此时听嫂子给他又解释了一遍,他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完全明白。他仰着脸望着身侧的肖折釉,小声说:“我c我我听c听姐姐的!” 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了肖折釉的身上。 可是此时的肖折釉整个人都是呆滞的。 怪不得!怪不得当初霍玄让她把陶陶带过去!怪不得当初霍玄给陶陶找大夫诊治他的口疾!怪不得霍玄会教陶陶写字! 天呐!原来霍玄早就想认陶陶当儿子了?可是过嗣这种事不是一般在同宗的孩子里挑吗?霍家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可是不少的。霍玄为何偏偏挑了陶陶? 更让肖折釉意外的是霍玄居然没儿子?难道他家里全是女儿? “釉釉?”纪秀君有些担忧地轻声唤了她一声。 肖折釉平复了一下心中震惊。她目光一扫,将屋中每个人神态尽数收入眼中。如今这一大家子的艰难情况,她很清楚。 或许这真的是最好的出路。 可是 如果陶陶变成了霍玄的嗣子,那么她日后该怎么称呼霍玄?虽说她上辈子对霍玄没什么感情,可毕竟当了他半年的夫人。如今陶陶喊他一声父亲,纵使她不用过继到他名下跟着喊一声父亲,却也实实在在差了个辈分。总觉得有些尴尬别捏。 “釉釉,你若是不同意,嫂子就把这事儿推了。你不用为难。”纪秀君见肖折釉脸色不对,急忙说道。 理智战胜情感,肖折釉揉了揉陶陶的头,笑着说:“这是好事儿。同意,我怎么能不同意呢” 即使答应下来,肖折釉还是有些懵。她出了屋,一眼就看见霍玄立在院门口。 肖折釉表面上还算平静,心里也同样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霍玄接过归刀递给他的一沓信件。他离家许久,堆积了很多事情没有处理。他一边看着信,一边随意问:“打输了还是赢了?” 肖折釉低着头,小声说:“今天这事是我们错了,还请将军责罚” 霍玄重复:“输了还是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4.第064章 “呦!釉釉回来了!回来的正是时候!”刘荷香脸上堆满了笑, 十分亲切地迎上来。她亲昵地拉着肖折釉的小手,拽着她往前去。 “你这孩子不知道是摔了还是怎么了,头发怎么还湿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掌拢肖折釉贴在脸上的湿发。 肖折釉微微侧头,躲开了。 刘荷香也不介意, 笑呵呵地把肖折釉推到身前, 任由屋子里那几个妇人上上下下打量。 “这南青镇谁不知道俺们家釉釉多水灵, 像城里的闺女似的!就算我什么都不说,把人往这儿一推,你们自己看看她这小模样?现在年纪还这么小,等再过几年, 还不知道得出落成什么模样呦!谁能娶了她, 那可是绝对不亏的买卖” 肖折釉明白了刘荷香的意思, 她惊愕地回过头看向刘荷香,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姐!”肖折漆跺了跺脚,“二婶要让咱们给别人做童养媳!” 她圆圆的眼睛又开始吧嗒c吧嗒掉眼泪。 刘荷香前一刻还满脸堆笑呢,立刻拉下了脸, 就连声音都变得更尖了。 “漆漆, 你这孩子可别不知好歹!你们阿爹和哥哥都死了, 留在这里怎么活?谁养你们?现在给你们定下亲事,那是二婶我真心为你们俩好。别人家的姑娘十四五才能出嫁, 还有那晚些的能拖到十六七再嫁!如今你俩早点搬到未来夫家, 人家还要多管你们好几年的饭哩!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的脸上又笑出了褶子, 一手拉着肖折釉一手拽着肖折漆,把她们推到几个妇人面前,笑着说:“来来来,你们两个还不快跟媒人讨个好,让媒人给你们寻个好人家!” 哪里是媒人?分明就是人贩子! 肖折釉使劲儿甩开刘荷香的手,怒道:“二婶,无论如何我们姐妹两个也不需要你养,你用不着担心我们拖累你。至于说亲事,不过是你想把我们给卖了!” 刘荷香重重“哼”了一声,蛮横道:“那可不叫卖,那是光明正大收的聘礼!谁家闺女出嫁不收聘礼?” “聘礼放在您那儿?”肖折釉凉凉地看着她。 明明是个娇弱的小姑娘,可她的眼睛里却是这样清冷的目光,成了一种不小的怪异反差。 若肖折釉当真是个八岁的孩子自是问不出这话来,可她毕竟是活过一世的人,把这一切看得明白。 “放在我这里怎么了?我可是你们二婶!而且你俩做姐姐的,难道就不为弟弟考虑考虑?狠心看着你们弟弟活活饿死?你们是不知道呐,秀君的娘家要把她接走了,到时候还不是我好心抚养陶陶!诶,陶陶呢?” 刘荷香四处张望。 肖折釉这才发现陶陶竟是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也好,这样的场面还是别让他看见了。 那四五个妇人中年纪最大的老太太一直盯着肖折釉,她笑着说:“我瞧这娃子是不错。孙家定能满意,只是这价钱” 说到这儿,她就把话掐住了。显然是想跟刘荷香讨价还价。 “童养媳那也是媳妇儿,这价钱自然不能太低” “釉釉和漆漆谁都不会给别家做童养媳!”一道虚弱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刘荷香的话。 屋里的人寻声望去,就看见纪秀君立在门口,她一身丧服,异常消瘦,脸上毫无血色。 陶陶站在她身边。想来,他刚刚是跑去找纪秀君了。 “嫂子,你怎么下床了?”肖折釉急忙过去扶住了她。 肖折漆则是避难一样小跑过去,畏惧地躲在了纪秀君身后。 刘荷香皱着眉:“秀君,你不是要回娘家了?肖家的事儿,你还是别管了罢!” “我不会离开肖家,就算要走也会带走这三个孩子。” “那可不成!这两个孩子的亲事,今儿个就得定下来!我是你们的长辈,这事儿,我说了算!”刘荷香立刻拿出长辈的架子来。 肖折釉刚要说话,纪秀君拉了她一下。 纪秀君转身出了屋,再进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一盆清水,一下子朝刘荷香泼过去,给她浇了个落汤鸡。 刘荷香一阵尖叫,指着纪秀君破口大骂:“你这个悍妇!我是你长辈,你这么对我,还要脸不要!” 回答她的,是纪秀君手中的扫把。 她一边挥着扫把赶刘荷香,一边冷声道:“别说是脸面,就连这命不要了又怎样!刘荷香,以前念在你的身份,我才对你处处忍让。可从今往后,你如果敢再打这三个孩子的主意,我就跟你拼命!大不了杀了你,再去黄泉路上跟文器赔罪!” 被刘荷香请来的几个媒人也都站了起来,愣愣看着这一幕。 纪秀君平日里挺温柔的一个小娘子,人长得标志,性子也软和。可如今撒泼一样的她简直像被别人附身了 赶走了刘荷香,纪秀君回过头来,指着几个媒人:“立刻从我肖家出去!” 她瘦得不成人形了,又穿着一身丧服,黑发也未挽起,就那样披在身上,瞧着竟是有点阴森森的可怖。几个媒人吓得赶紧小跑着离开。 待她们都走了,纪秀君才扔了手里的扫把跌坐在长凳上。 “嫂子!”肖折漆和陶陶都吓着了,他们扑到纪秀君怀里大声哭。 “别怕,长嫂如母,日后只要你们嫂子活一天,就护你们一天。” 肖折釉偏过头去,不忍心看着他们哭。 “釉釉,你这孩子想哭就哭,别忍着”纪秀君把她拉过来,将她鬓边湿漉漉的碎发掖到耳后。 肖折釉握着嫂子干瘦的手,这才落下泪。自从父兄去世后的这半个月里所有的委屈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总觉得自己不能像漆漆c陶陶那样任性地哭,毕竟她又不是真的小孩子。可是这大捧大捧的泪憋在心里,已经憋了太久。 阿爹一直很忙,时常日夜守着窑炉。每次烧好了一批陶器,他就乐得像个孩子似的。他总是颇自豪:“釉釉,爹告诉你,这整个南青镇烧陶器的本事,你爹自认第二,那就没人能当第一!” 哥哥总是一边嫌弃她太娇气,一边尽全力照顾着她。肖折釉还记得哥哥咧着嘴,似真似假地开玩笑:“釉釉,等哥赚了大钱,让你当真正的千金小姐!” 可是他们都不在了,而且死得那么惨。 她哭着哭着,又想起前世身亡时的痛。两世的痛楚叠在一起,闷重到不能喘息。 肖折釉还是不能像漆漆c陶陶那样大声地哭,她只抓着嫂子的手无声哭了一会儿,就用手背擦干了眼泪,悄然出了屋。 外面日头很足,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去厨房准备做午饭。 肖折釉刚洗了菜,纪秀君就进了厨房。 “你还小,不用你做这些。是嫂子这段日子忽略你们了。”纪秀君将肖折釉拉开,“去吧,去和漆漆c陶陶去玩儿吧。” 肖折釉立在一旁没有走。 肖折釉望着纪秀君洗菜c切菜,心里一阵心疼。不过半个月,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过去的衣服挂在身上竟已经不太合身了。再想到她刚刚对付刘荷香的样子,肖折釉更心疼了。 虽然她说长嫂如母,可是她也不过才十六岁,嫁过来也才一年。这一年里,哥哥一直很疼她。 肖折釉明白,父兄的去世,嫂子比谁都痛苦。 “嫂子”肖折釉欲言又止。 “怎么了?哦倒是我忘了,你这孩子平日里就沉稳,不喜欢和他们两个玩。” 肖折釉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今天我和陶陶遇见赵德越了” 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说出来惹嫂子心里难受,可她也明白事关重大,隐瞒或许会将事情弄得更严重。 纪秀君切菜的动作一顿。 肖折釉仔细盯着纪秀君的神色,见她半天没有反应。她搬了一旁的小杌子过来,踩在上面,这才堪堪抱住纪秀君的腰。然后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釉釉,如果死的是我就好了” “嫂子你别难过,不怪你,真的都不怪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肖折釉急忙把眼底的泪压下去,摆出个笑脸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5.第065章 纪秀君终于忍不住问:“釉釉, 外面这是怎么了?你二婶她” “嫂子你安胎为重, 管她做什么。”肖折釉数着桌子上的铜板, 连头都没抬。 上辈子的时候她最讨厌钱银, 总觉得脏兮兮的。就连首饰也是偏爱玉石,拒绝金银。这辈子才知道钱银的好处,天大的好处。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了,谩骂声和哭叫声搅成一片。尤其是那些谩骂声越来越不入耳,听得肖折釉不由皱起了眉头。即使她适应了八年,还是不太能接受那些鄙夷的骂声。 纪秀君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掀开被子下了床,将窗户推开了一点, 望向院子里的情景。 刘荷香被拖出来的时候衣衫不整, 刘屠户打了她屋子里还没穿上裤子的陈老二, 王麻子又来揪着刘荷香骂了一通。这些都不算什么, 主要是刘屠户的媳妇儿领了一大群人进来捉奸。刘屠户的媳妇儿向来是个泼辣的性子, 揪着刘荷香的头发一边打一边骂。 在南青镇这样的小地方,寡妇人家不是不能再嫁。只是镇里的人绝对接受不了行为不检点的寡妇, 去勾搭有家室的汉子更是不可饶恕。 更何况, 刘屠户的媳妇又在刘荷香屋里翻出许多他们家丢的东西出来。 “好哇!原来你都把家当偷偷送了这个东西!”刘家媳妇撒了手, 也不管刘荷香了, 抓着自家男人的领子几巴掌抡下来, “我怎么就瞎了眼嫁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东西!老娘要跟你和离!” 王麻子气得眼睛都红了, 他蹲在刘荷香面前,质问:“你能耐啊你!我王麻子可一心想跟你过日子的!怪不得你不愿意和我过,原来你屋里汉子这么多!” 陈老二终于把裤子提上了,他“呸”了一声,嘟嘟囔囔:“揍我干啥?睡她的又不止我一个!这镇子上跟她眉来眼去的汉子多了去了!就我知道的也不止六七个了!” 他这话一说,来看热闹的人里,不少媳妇儿偷偷去看自家汉子的表情。 刘荷香衣裳的带子都没系上,她捂着脸只剩下哭了。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纪秀君叹了口气,把窗户关上了。窗户一关,外头的吵闹声顿时弱了。 陈老二说得对,和刘荷香有染的绝对不止他们三个。只是肖折釉有的没见过,有的不认识,也有些她找不到住处。 陈老二就是个地痞,那张嘴能把事儿嚷得所有人都知道。王麻子是对刘荷香最真心的一个。刘屠户有家室,他的媳妇儿不是个好欺负的。这三个,足够了。 肖折釉将最后几枚铜板数完,她望着桌子上的钱银,有些发呆。上辈子她贵为最受宠的公主,根本不需要玩心计,她也不屑于使这些小手段,甚至有些看不上眼。但是这不代表她不会。 她前世自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大气而宽厚,良善而谦逊。是以,这辈子她虽然很长一段时间忍受不了如今的逆境,可她从来没有嫌过家贫。漆漆自小不喜欢她,时常讽她c捉弄她,肖折釉仍旧待她为妹。肖折釉觉得漆漆才七岁,身为姐姐可以慢慢教她 然而良善是有底线的。 小打小闹没意思,忍无可忍只好不忍了。 女人们团结起来的力量还是很大的,最后刘荷香被赶出了南青镇。她想寻找点庇护,然而人人避他如蛇蝎。最后她想到了纪秀君,然而纪秀君以安胎为由,房门紧闭根本不见她。 纪秀君把肖折釉拉到身边,犹豫地问:“釉釉,你二婶的事情怎么那么巧败露了呢?总觉得是谁计划了这事儿你可知道?” “二婶的什么事儿败露了?”肖折釉歪着头,扮出八岁孩童的天真来装糊涂。 纪秀君哑然。 值得一提的是,刘屠户的媳妇儿是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没过几天竟真的和离了。又过了俩月,她居然和王麻子成了亲。两个人的包子铺就摆在刘屠户的肉摊对面,时常你给我擦个汗,我给你递给水,没过几天就把刘屠户气病了。 安胎药和大补汤可不便宜,但是肖折釉执意没给纪秀君的安胎药停下来,她甚至不顾什么孝期,逼着纪秀君吃荤肉喝补汤。 等纪秀君的肚子八个月了,她的身子虽说比别的八个月孕妇瘦弱些,却比刚出事的时候好多了。 “嫂子,饭点前我回来做饭,你别下厨房。”肖折釉喊了一声,牵着陶陶往集市去。 之前当华服换来的钱银花得差不多了,肖折釉又背起了父兄留下的陶埙去集市里卖。这是最后一批陶埙了,肖折釉摸了摸,有点不舍得。 肖折釉不是个会叫卖的人。陶埙摆在身前,她拉着陶陶端端正正地坐在小杌子上,腰杆挺得笔直。来人问价了才会说话,完全不像个卖东西的样子。 所以一上午快过去了,也没怎么卖出去。 陶陶拉了拉肖折釉的袖子,瘪着嘴。 “陶陶饿了?” 陶陶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走,咱们回家。”肖折釉揉了揉他的头,收拾摆在地上的陶埙。 “姐!姐!嫂子摔了!好多好多血!”肖折漆小跑着冲过来,脸色煞白。 肖折釉一怔,霎时全身发冷,熟悉的恐惧再次袭来。她连东西都来不及收,慌慌张张往家跑。 邻居大娘好心帮忙请了产婆,肖折釉气喘吁吁跑进院子里的时候就听见屋子里的喊声c劝声c哭声。 肖折釉双腿一软,直接坐在地上。 她又摸索着爬起来,直接冲进了屋子里。一进屋,就是一股呛鼻的血腥味儿。纪秀君躺在床上,全身上下湿漉漉的。鲜血染透了她身下的浅色被褥,晕开的血迹一圈圈扩大。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跑进来了!快出去!”邻居大娘急忙用身子一挡,把肖折釉往外赶。 肖折釉踉踉跄跄地退出去,这个时候漆漆和陶陶才跑回来。两个小孩子毫无主张,无措地望着肖折釉。 “姐姐” 肖折釉这才回过神来。 “别担心,嫂子不会有事的。”肖折釉拉着他们俩,把他们俩关进屋子里,不许他们出来。然后她自己跑到后院,扶着膝,大口大口地呕吐。 直到把肚子吐空了,她才跌坐在地上,听着产房里的声音发颤。 她也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快六个月的时候小产了,一尸两命。 她也曾怀疑过是不是有人要害她,可是谁会害她呢?霍玄在霍家的地位的确有些尴尬,可是当时他正得圣上青睐,势头正猛。家中祖母苛刻严厉,却是霍家最疼霍玄的那个人。霍玄的母亲又是个看破红尘的淡泊性子。霍玄没妾没通房,甚至身边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她身边的丫鬟那是从宫里带过来的,俱是心腹人,更不存在争宠的可能。谁会害她呢? 那些婆子围着她,撕她的衣服,往她嘴里塞苦东西,掐她c拧她。所有人都在她耳边喊,让她要坚强,让她使劲儿。 她又狼狈又害怕。 她们不仅把她的衣服撕了,也把她的身子撕开了。那种撕裂的痛与窘迫是隔了一世也不能抹去的。 那个孩子一出生就是个死胎,她费力睁开眼睛,只看见拳头大小的黑紫一团,一动不动的。即使是个死胎,她也想摸一摸,想仔细看一眼!可是她动不了了,甚至连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肚子里的气一口一口呼出来,身体里的血汩汩往外流。她睁大了眼睛,真切地感受生机抽离,走近黑暗的尽头。 刻刻死熬。 门被大力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带来了身后的光,又挡住了光。 是谁进来了? 她想扯被子挡住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保持最后的尊严,可是她动不了 冰凉的触觉有点熟悉,好像是铠甲,是霍玄回来了吗?她想睁开眼睛看一眼,可是眼睑沉重。沉沉地结束了这短暂尊荣的一生。 “折釉?” 肖折釉抬起泪水纵横的脸颊,迷糊地望着眼前的霍玄。一时之间,她竟是分不清自己是谁,又身在何处。 霍玄抬手覆上肖折釉滚烫的额头,皱了一下眉。 他的手刚想收回,肖折釉整个人栽过来,额头贴在他的掌心,成了倚靠。 霍玄的手只能半收不收。 晚上到了驿馆,漆漆拉着肖折釉的袖子,问:“姐,霍将军不像没钱的样子呀!为啥不多雇一辆马车?” 肖折釉正在整理今日陶陶念过的诗,将他念不好的句子抄下来。她连头都没抬,随意说:“那你去和霍将军提出来想单独乘坐一辆马车呗。” “我才不去呢”漆漆嘟囔一声,自去睡了。这事儿也再不敢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6.第066章 霍玄把陶陶放下,大夫急忙走到陶陶面前,慈爱地问:“小公子, 你张开嘴让我瞧一瞧。” 立在一旁的肖折釉脸色变了变, 心里有了猜测。她惊愕地抬头看向霍玄,他想做什么?医治陶陶的口疾吗? 霍玄正看着陶陶,感受到肖折釉的目光, 他望了过来。 大夫让陶陶说了几句话,又让他学着发出几个音。 “好孩子。”大夫摸了摸陶陶的头, 跟着霍玄走到一旁, 弯着腰细细地禀告。 肖折釉想要去听一听,霍玄看过来, 道:“带着你弟弟去屏风后面。” 霍玄这是不想让她听见了,肖折釉虽然有点不甘心, 还是牵着陶陶走到屏风后面去,将剩下的小半碗桑葚递给他吃。 陶陶摇摇头不肯吃,心事重重地低下头。 四岁,早就是懂事的年纪了。陶陶知道刚刚的大夫是在瞧他口吃的病症。他紧张地攥着自己的衣角,一句话都不说。 肖折釉揉了揉他的头,挨着他坐下。 姐弟两个坐在这里只能听见大夫在絮絮说话, 可是说了什么却是一句都听不清。没多久, 归刀带着大夫离开了。姐弟两个对视一眼, 心里都有点焦急。他们两个站在屏风边儿, 探头往外望去。 霍玄已经重新回到长案前,绘制宫殿的草图。 肖折釉拉着陶陶走到他面前,她斟酌了言语,小心翼翼地问:“大夫有开药方吗?” “他不用吃药。”霍玄没抬头,“架子上的书,他读上一百遍,自然痊愈。” 姐弟两个同时望向一侧的十锦槅子,那上面摆着七八十本厚厚的书,别说是读出来了,陶陶根本就不认识那么多字。 肖折釉收回视线,看向霍玄,霍玄十分专注地绘图,没有抬头。肖折釉想了想,拉着陶陶走到十锦槅子前,她翻了翻,翻出一本《百诗录》,牵着陶陶走到窗口的玫瑰小椅上坐下。 “跟姐姐念。”肖折釉翻开书,一字一句教着陶陶念。 或五或七一句的诗,陶陶总是不能一口气念出来,每次念个两三个字都要停顿下来。到后来的时候,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抬起头偷偷看了一眼长案后的霍玄,又抵触地望着自己的姐姐。 肖折釉念了一句诗,没听见陶陶的声音,她疑惑地抬起头望向陶陶,喊了他一声:“陶陶?” 陶陶拉了拉肖折釉,让她低下头,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好一阵。 肖折釉看了霍玄一眼,走到他对面,略歉意地问:“将军,我们会不会吵了您?” 不是她非要留在这里教陶陶读书,可是霍玄把她叫过来也没交代她做什么呀。他又提到了多读书才能治好陶陶的口疾,肖折釉这才随手取了一本书,开始教陶陶。 “无妨。” 肖折釉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又往前走了一步,歪着头望他低垂的眉目,追问:“真的?” 霍玄提袖,在画纸下方横着画一条很长的直线,画到纸张边缘,蘸墨时,才道:“去罢。” 肖折釉猜不透霍玄的心思,她瞄了一眼霍玄画的图,笑着说:“将军不用尺子居然能把这么长的直线画得这般直,好厉害!” 霍玄再要落笔的动作一顿,他抬眸看过去,肖折釉已经重新捧了书,一句一句教着陶陶。 归刀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家将军提笔侧首望着窗口的一对姐弟。他悄声走到长案前,恭敬禀告:“将军,赵家送来请柬,邀您赏荷。” 窗口姐弟俩的读书声同时一停。 霍玄寥寥几笔,把横屋脊勾勒出来,才道:“备车。” 耳边传来肖折釉将书册重重放下的声音。 霍玄嘴角略微一勾,他看向窗口的肖折釉,说:“你们两个一并跟去。” 肖折釉前一刻心里还想着:坏了,大靠山要被挖走了。 此时猛地听见霍玄这么说,她还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过她第一个想法就是好像还没到最坏的时候? 肖折釉牵着陶陶跟在霍玄身后,罗府大门外停着不止一辆马车,看来罗知州也是要同去的了。 霍玄刚踏出罗府大门,二十个带刀青衣侍卫悄声出现,围在其中一辆马车周围。霍玄大步走过去的时候,二十个青衣侍卫全部恭敬地低下头。 霍玄将陶陶抱到马车上,侧首看向肖折釉,问:“需要帮忙吗?” “不用!”肖折釉一手提着裙角,一手抓着车沿儿,踩着小杌子,踏上马车。她刚刚踏上一只脚的时候,马儿忽然晃动了两下。肖折釉一惊,急忙两手抓住车壁,裙角缓缓绽放一样垂下来。 霍玄抬手,扶了一下她的小臂。 “多谢将军。”肖折釉稳了稳身形,登上马车。 霍玄慢慢收回手,他在车前立了片刻才上去。 马车门关上,二十个垂首的侍卫这才抬起头来,护送着马车朝着赵府行去。 马车轱轱前行,肖折釉上半身微微前倾,好奇地望着霍玄,问:“将军,一般不都是文官才需要这么多侍卫护着吗?将军您” 她皎光耀耀的眸子轻快地打量了一下霍玄,带着点疑惑。 霍玄没说话,扔过去一本书。 肖折釉慌忙将书接过来,仔细一瞧,竟是那本刚才教陶陶念的《百诗录》。肖折釉抬眸望了霍玄一眼,嘴角不由挽出一抹浅浅的笑来。 “陶陶,咱们刚刚读到哪儿了?来,咱们接着念。” 在姐弟两个的读书声中,霍玄合上眼睛,这一路都没有再睁开眼。直到马车在赵府门前停下来,霍玄才睁开眼睛,望着坐在对面的姐弟两个。 时间久了,肖折釉才感觉到霍玄的目光,她疑惑地转过头去看他,还没等发问,她自己“呀”了一声,“马车什么时候停了” 霍玄下了马车,把陶陶从马车上抱下来,然后立在一旁看着肖折釉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以防她不小心摔着了的时候扶一把。肖折釉毕竟八岁了,在他没有将陶陶过继在自己名下之前,还是应该避讳着些。 罗知州和罗立风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在肖折釉和陶陶这对姐弟两个下来的时候,赶了上来。 罗知州看了一眼两个孩子,笑着说:“霍将军,咱们进去吧。” 早就候在赵府门口的赵老爷急忙迎上来,弯着腰说:“霍将军大驾光临,蓬荜生辉,蓬荜生辉!” “客气了。”霍玄略一点头,当先一步往前走。 肖折釉牵着陶陶一步不离地跟上去。当肖折釉跨进赵府大门的时候,她回头望了一眼,那二十个侍卫果然又神不知鬼不觉得不见了。她目光再一扫,归刀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默然走在最后。 啧,真威风。 肖折釉收回目光,望着前方霍玄高大的背影。她心里不禁在想,如果她还没死的话,这将军夫人的身份也能让她跟着威风不少。她惋惜地轻叹了一声,八年前霍玄的地位远不如今日,怪只怪她没这个命了呗。 宴席摆在荷花池边,碧绿的荷叶铺了整个荷塘,怒放的荷一支一支在碧绿里钻出来,迎风微动。 霍玄被请到上首的位置,肖折釉和陶陶挨着他右手边坐下。 赵老爷站起来,十分恭敬地说:“霍将军来到南广州也有些日子了,赵某一直未请您来府中一坐,实在是不敬得很。今日府中青莲开得正好,这才斗胆邀您一聚。没想到霍将军真的赏脸屈驾,实在是赵某的荣幸。赵某以茶代酒,敬将军一杯。” 他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贵府青莲开得的确好。”霍玄端起面前的茶盏,小酌了一口。 肖折釉望着桌子上的膳食,晓得赵老爷是摸清了霍玄的喜好,全是素食,连酒水也换成了清茶。 她偏过头悄悄打量着霍玄,她还是猜不透霍玄为什么会赴宴,更猜不透霍玄为什么会把他们姐弟也带过来。 罗知州和罗立风也跟着夸赞了一番荷塘里的清荷。 赵老爷笑着说:“霍将军,赵某家中有一表侄女,一直敬仰将军英名,今日您既然到了,她想要来敬一杯茶。” 闻言,罗立风先眉角跳了跳,他询问似地看向自己的父亲,罗知州也是摇摇头。罗立风皱了下眉,心想他可别胡来。 赵老爷口中的表侄女款款而来,行动时似有暗香浮动。她步步生莲,一步步走到霍玄面前。 “今日得见将军容,是民女赵素心的荣幸。”她半垂了眉眼,含羞带怯,嫣然浅笑。 肖折釉呆呆望着这个女人,难掩心中震惊。只因为这个赵素心和前世的肖折釉有着近九成相似的容貌! 上辈子的时候她最讨厌钱银,总觉得脏兮兮的。就连首饰也是偏爱玉石,拒绝金银。这辈子才知道钱银的好处,天大的好处。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了,谩骂声和哭叫声搅成一片。尤其是那些谩骂声越来越不入耳,听得肖折釉不由皱起了眉头。即使她适应了八年,还是不太能接受那些鄙夷的骂声。 纪秀君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掀开被子下了床,将窗户推开了一点,望向院子里的情景。 刘荷香被拖出来的时候衣衫不整,刘屠户打了她屋子里还没穿上裤子的陈老二,王麻子又来揪着刘荷香骂了一通。这些都不算什么,主要是刘屠户的媳妇儿领了一大群人进来捉奸。刘屠户的媳妇儿向来是个泼辣的性子,揪着刘荷香的头发一边打一边骂。 在南青镇这样的小地方,寡妇人家不是不能再嫁。只是镇里的人绝对接受不了行为不检点的寡妇,去勾搭有家室的汉子更是不可饶恕。 更何况,刘屠户的媳妇又在刘荷香屋里翻出许多他们家丢的东西出来。 “好哇!原来你都把家当偷偷送了这个东西!”刘家媳妇撒了手,也不管刘荷香了,抓着自家男人的领子几巴掌抡下来,“我怎么就瞎了眼嫁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东西!老娘要跟你和离!” 王麻子气得眼睛都红了,他蹲在刘荷香面前,质问:“你能耐啊你!我王麻子可一心想跟你过日子的!怪不得你不愿意和我过,原来你屋里汉子这么多!” 陈老二终于把裤子提上了,他“呸”了一声,嘟嘟囔囔:“揍我干啥?睡她的又不止我一个!这镇子上跟她眉来眼去的汉子多了去了!就我知道的也不止六七个了!” 他这话一说,来看热闹的人里,不少媳妇儿偷偷去看自家汉子的表情。 刘荷香衣裳的带子都没系上,她捂着脸只剩下哭了。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纪秀君叹了口气,把窗户关上了。窗户一关,外头的吵闹声顿时弱了。 陈老二说得对,和刘荷香有染的绝对不止他们三个。只是肖折釉有的没见过,有的不认识,也有些她找不到住处。 陈老二就是个地痞,那张嘴能把事儿嚷得所有人都知道。王麻子是对刘荷香最真心的一个。刘屠户有家室,他的媳妇儿不是个好欺负的。这三个,足够了。 肖折釉将最后几枚铜板数完,她望着桌子上的钱银,有些发呆。上辈子她贵为最受宠的公主,根本不需要玩心计,她也不屑于使这些小手段,甚至有些看不上眼。但是这不代表她不会。 她前世自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大气而宽厚,良善而谦逊。是以,这辈子她虽然很长一段时间忍受不了如今的逆境,可她从来没有嫌过家贫。漆漆自小不喜欢她,时常讽她c捉弄她,肖折釉仍旧待她为妹。肖折釉觉得漆漆才七岁,身为姐姐可以慢慢教她 然而良善是有底线的。 小打小闹没意思,忍无可忍只好不忍了。 女人们团结起来的力量还是很大的,最后刘荷香被赶出了南青镇。她想寻找点庇护,然而人人避他如蛇蝎。最后她想到了纪秀君,然而纪秀君以安胎为由,房门紧闭根本不见她。 纪秀君把肖折釉拉到身边,犹豫地问:“釉釉,你二婶的事情怎么那么巧败露了呢?总觉得是谁计划了这事儿你可知道?” “二婶的什么事儿败露了?”肖折釉歪着头,扮出八岁孩童的天真来装糊涂。 纪秀君哑然。 值得一提的是,刘屠户的媳妇儿是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没过几天竟真的和离了。又过了俩月,她居然和王麻子成了亲。两个人的包子铺就摆在刘屠户的肉摊对面,时常你给我擦个汗,我给你递给水,没过几天就把刘屠户气病了。 安胎药和大补汤可不便宜,但是肖折釉执意没给纪秀君的安胎药停下来,她甚至不顾什么孝期,逼着纪秀君吃荤肉喝补汤。 等纪秀君的肚子八个月了,她的身子虽说比别的八个月孕妇瘦弱些,却比刚出事的时候好多了。 “嫂子,饭点前我回来做饭,你别下厨房。”肖折釉喊了一声,牵着陶陶往集市去。 之前当华服换来的钱银花得差不多了,肖折釉又背起了父兄留下的陶埙去集市里卖。这是最后一批陶埙了,肖折釉摸了摸,有点不舍得。 肖折釉不是个会叫卖的人。陶埙摆在身前,她拉着陶陶端端正正地坐在小杌子上,腰杆挺得笔直。来人问价了才会说话,完全不像个卖东西的样子。 所以一上午快过去了,也没怎么卖出去。 陶陶拉了拉肖折釉的袖子,瘪着嘴。 “陶陶饿了?” 陶陶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走,咱们回家。”肖折釉揉了揉他的头,收拾摆在地上的陶埙。 “姐!姐!嫂子摔了!好多好多血!”肖折漆小跑着冲过来,脸色煞白。 肖折釉一怔,霎时全身发冷,熟悉的恐惧再次袭来。她连东西都来不及收,慌慌张张往家跑。 邻居大娘好心帮忙请了产婆,肖折釉气喘吁吁跑进院子里的时候就听见屋子里的喊声c劝声c哭声。 肖折釉双腿一软,直接坐在地上。 她又摸索着爬起来,直接冲进了屋子里。一进屋,就是一股呛鼻的血腥味儿。纪秀君躺在床上,全身上下湿漉漉的。鲜血染透了她身下的浅色被褥,晕开的血迹一圈圈扩大。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跑进来了!快出去!”邻居大娘急忙用身子一挡,把肖折釉往外赶。 肖折釉踉踉跄跄地退出去,这个时候漆漆和陶陶才跑回来。两个小孩子毫无主张,无措地望着肖折釉。 “姐姐” 肖折釉这才回过神来。 “别担心,嫂子不会有事的。”肖折釉拉着他们俩,把他们俩关进屋子里,不许他们出来。然后她自己跑到后院,扶着膝,大口大口地呕吐。 直到把肚子吐空了,她才跌坐在地上,听着产房里的声音发颤。 她也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快六个月的时候小产了,一尸两命。 她也曾怀疑过是不是有人要害她,可是谁会害她呢?霍玄在霍家的地位的确有些尴尬,可是当时他正得圣上青睐,势头正猛。家中祖母苛刻严厉,却是霍家最疼霍玄的那个人。霍玄的母亲又是个看破红尘的淡泊性子。霍玄没妾没通房,甚至身边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她身边的丫鬟那是从宫里带过来的,俱是心腹人,更不存在争宠的可能。谁会害她呢? 那些婆子围着她,撕她的衣服,往她嘴里塞苦东西,掐她c拧她。所有人都在她耳边喊,让她要坚强,让她使劲儿。 她又狼狈又害怕。 她们不仅把她的衣服撕了,也把她的身子撕开了。那种撕裂的痛与窘迫是隔了一世也不能抹去的。 那个孩子一出生就是个死胎,她费力睁开眼睛,只看见拳头大小的黑紫一团,一动不动的。即使是个死胎,她也想摸一摸,想仔细看一眼!可是她动不了了,甚至连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肚子里的气一口一口呼出来,身体里的血汩汩往外流。她睁大了眼睛,真切地感受生机抽离,走近黑暗的尽头。 刻刻死熬。 门被大力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带来了身后的光,又挡住了光。 是谁进来了? 她想扯被子挡住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保持最后的尊严,可是她动不了 冰凉的触觉有点熟悉,好像是铠甲,是霍玄回来了吗?她想睁开眼睛看一眼,可是眼睑沉重。沉沉地结束了这短暂尊荣的一生。 “折釉?” 肖折釉抬起泪水纵横的脸颊,迷糊地望着眼前的霍玄。一时之间,她竟是分不清自己是谁,又身在何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7.第067章 肖折釉牵着陶陶回家,她刚迈进院门,就远远瞧见堂屋里吵吵闹闹好多人。她心里忽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领着陶陶快走几步, 匆匆进了堂屋。刘荷香拽着肖折漆, 肖折漆则红着眼睛,显然是哭过了。在她俩对面还坐了四五个上了年纪的妇人。 “呦!釉釉回来了!回来的正是时候!”刘荷香脸上堆满了笑,十分亲切地迎上来。她亲昵地拉着肖折釉的小手,拽着她往前去。 “你这孩子不知道是摔了还是怎么了,头发怎么还湿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掌拢肖折釉贴在脸上的湿发。 肖折釉微微侧头,躲开了。 刘荷香也不介意,笑呵呵地把肖折釉推到身前, 任由屋子里那几个妇人上上下下打量。 “这南青镇谁不知道俺们家釉釉多水灵, 像城里的闺女似的!就算我什么都不说,把人往这儿一推,你们自己看看她这小模样?现在年纪还这么小, 等再过几年,还不知道得出落成什么模样呦!谁能娶了她, 那可是绝对不亏的买卖” 肖折釉明白了刘荷香的意思,她惊愕地回过头看向刘荷香, 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姐!”肖折漆跺了跺脚,“二婶要让咱们给别人做童养媳!” 她圆圆的眼睛又开始吧嗒c吧嗒掉眼泪。 刘荷香前一刻还满脸堆笑呢, 立刻拉下了脸, 就连声音都变得更尖了。 “漆漆, 你这孩子可别不知好歹!你们阿爹和哥哥都死了,留在这里怎么活?谁养你们?现在给你们定下亲事,那是二婶我真心为你们俩好。别人家的姑娘十四五才能出嫁,还有那晚些的能拖到十六七再嫁!如今你俩早点搬到未来夫家,人家还要多管你们好几年的饭哩!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的脸上又笑出了褶子,一手拉着肖折釉一手拽着肖折漆,把她们推到几个妇人面前,笑着说:“来来来,你们两个还不快跟媒人讨个好,让媒人给你们寻个好人家!” 哪里是媒人?分明就是人贩子! 肖折釉使劲儿甩开刘荷香的手,怒道:“二婶,无论如何我们姐妹两个也不需要你养,你用不着担心我们拖累你。至于说亲事,不过是你想把我们给卖了!” 刘荷香重重“哼”了一声,蛮横道:“那可不叫卖,那是光明正大收的聘礼!谁家闺女出嫁不收聘礼?” “聘礼放在您那儿?”肖折釉凉凉地看着她。 明明是个娇弱的小姑娘,可她的眼睛里却是这样清冷的目光,成了一种不小的怪异反差。 若肖折釉当真是个八岁的孩子自是问不出这话来,可她毕竟是活过一世的人,把这一切看得明白。 “放在我这里怎么了?我可是你们二婶!而且你俩做姐姐的,难道就不为弟弟考虑考虑?狠心看着你们弟弟活活饿死?你们是不知道呐,秀君的娘家要把她接走了,到时候还不是我好心抚养陶陶!诶,陶陶呢?” 刘荷香四处张望。 肖折釉这才发现陶陶竟是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也好,这样的场面还是别让他看见了。 那四五个妇人中年纪最大的老太太一直盯着肖折釉,她笑着说:“我瞧这娃子是不错。孙家定能满意,只是这价钱” 说到这儿,她就把话掐住了。显然是想跟刘荷香讨价还价。 “童养媳那也是媳妇儿,这价钱自然不能太低” “釉釉和漆漆谁都不会给别家做童养媳!”一道虚弱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刘荷香的话。 屋里的人寻声望去,就看见纪秀君立在门口,她一身丧服,异常消瘦,脸上毫无血色。 陶陶站在她身边。想来,他刚刚是跑去找纪秀君了。 “嫂子,你怎么下床了?”肖折釉急忙过去扶住了她。 肖折漆则是避难一样小跑过去,畏惧地躲在了纪秀君身后。 刘荷香皱着眉:“秀君,你不是要回娘家了?肖家的事儿,你还是别管了罢!” “我不会离开肖家,就算要走也会带走这三个孩子。” “那可不成!这两个孩子的亲事,今儿个就得定下来!我是你们的长辈,这事儿,我说了算!”刘荷香立刻拿出长辈的架子来。 肖折釉刚要说话,纪秀君拉了她一下。 纪秀君转身出了屋,再进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一盆清水,一下子朝刘荷香泼过去,给她浇了个落汤鸡。 刘荷香一阵尖叫,指着纪秀君破口大骂:“你这个悍妇!我是你长辈,你这么对我,还要脸不要!” 回答她的,是纪秀君手中的扫把。 她一边挥着扫把赶刘荷香,一边冷声道:“别说是脸面,就连这命不要了又怎样!刘荷香,以前念在你的身份,我才对你处处忍让。可从今往后,你如果敢再打这三个孩子的主意,我就跟你拼命!大不了杀了你,再去黄泉路上跟文器赔罪!” 被刘荷香请来的几个媒人也都站了起来,愣愣看着这一幕。 纪秀君平日里挺温柔的一个小娘子,人长得标志,性子也软和。可如今撒泼一样的她简直像被别人附身了 赶走了刘荷香,纪秀君回过头来,指着几个媒人:“立刻从我肖家出去!” 她瘦得不成人形了,又穿着一身丧服,黑发也未挽起,就那样披在身上,瞧着竟是有点阴森森的可怖。几个媒人吓得赶紧小跑着离开。 待她们都走了,纪秀君才扔了手里的扫把跌坐在长凳上。 “嫂子!”肖折漆和陶陶都吓着了,他们扑到纪秀君怀里大声哭。 “别怕,长嫂如母,日后只要你们嫂子活一天,就护你们一天。” 肖折釉偏过头去,不忍心看着他们哭。 “釉釉,你这孩子想哭就哭,别忍着”纪秀君把她拉过来,将她鬓边湿漉漉的碎发掖到耳后。 肖折釉握着嫂子干瘦的手,这才落下泪。自从父兄去世后的这半个月里所有的委屈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总觉得自己不能像漆漆c陶陶那样任性地哭,毕竟她又不是真的小孩子。可是这大捧大捧的泪憋在心里,已经憋了太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8.第068章 肖折釉吃了小半碗桑葚, 就把小碗放下来, 又仔细用白瓷葵口碗盖好。留着给陶陶吃。 她绕出屏风的时候,归刀正领着个大夫进来。 霍玄把陶陶放下, 大夫急忙走到陶陶面前, 慈爱地问:“小公子, 你张开嘴让我瞧一瞧。” 立在一旁的肖折釉脸色变了变,心里有了猜测。她惊愕地抬头看向霍玄, 他想做什么?医治陶陶的口疾吗? 霍玄正看着陶陶, 感受到肖折釉的目光,他望了过来。 大夫让陶陶说了几句话, 又让他学着发出几个音。 “好孩子。”大夫摸了摸陶陶的头,跟着霍玄走到一旁,弯着腰细细地禀告。 肖折釉想要去听一听, 霍玄看过来, 道:“带着你弟弟去屏风后面。” 霍玄这是不想让她听见了, 肖折釉虽然有点不甘心,还是牵着陶陶走到屏风后面去, 将剩下的小半碗桑葚递给他吃。 陶陶摇摇头不肯吃,心事重重地低下头。 四岁,早就是懂事的年纪了。陶陶知道刚刚的大夫是在瞧他口吃的病症。他紧张地攥着自己的衣角, 一句话都不说。 肖折釉揉了揉他的头, 挨着他坐下。 姐弟两个坐在这里只能听见大夫在絮絮说话, 可是说了什么却是一句都听不清。没多久,归刀带着大夫离开了。姐弟两个对视一眼,心里都有点焦急。他们两个站在屏风边儿,探头往外望去。 霍玄已经重新回到长案前,绘制宫殿的草图。 肖折釉拉着陶陶走到他面前,她斟酌了言语,小心翼翼地问:“大夫有开药方吗?” “他不用吃药。”霍玄没抬头,“架子上的书,他读上一百遍,自然痊愈。” 姐弟两个同时望向一侧的十锦槅子,那上面摆着七八十本厚厚的书,别说是读出来了,陶陶根本就不认识那么多字。 肖折釉收回视线,看向霍玄,霍玄十分专注地绘图,没有抬头。肖折釉想了想,拉着陶陶走到十锦槅子前,她翻了翻,翻出一本《百诗录》,牵着陶陶走到窗口的玫瑰小椅上坐下。 “跟姐姐念。”肖折釉翻开书,一字一句教着陶陶念。 或五或七一句的诗,陶陶总是不能一口气念出来,每次念个两三个字都要停顿下来。到后来的时候,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抬起头偷偷看了一眼长案后的霍玄,又抵触地望着自己的姐姐。 肖折釉念了一句诗,没听见陶陶的声音,她疑惑地抬起头望向陶陶,喊了他一声:“陶陶?” 陶陶拉了拉肖折釉,让她低下头,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好一阵。 肖折釉看了霍玄一眼,走到他对面,略歉意地问:“将军,我们会不会吵了您?” 不是她非要留在这里教陶陶读书,可是霍玄把她叫过来也没交代她做什么呀。他又提到了多读书才能治好陶陶的口疾,肖折釉这才随手取了一本书,开始教陶陶。 “无妨。” 肖折釉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又往前走了一步,歪着头望他低垂的眉目,追问:“真的?” 霍玄提袖,在画纸下方横着画一条很长的直线,画到纸张边缘,蘸墨时,才道:“去罢。” 肖折釉猜不透霍玄的心思,她瞄了一眼霍玄画的图,笑着说:“将军不用尺子居然能把这么长的直线画得这般直,好厉害!” 霍玄再要落笔的动作一顿,他抬眸看过去,肖折釉已经重新捧了书,一句一句教着陶陶。 归刀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家将军提笔侧首望着窗口的一对姐弟。他悄声走到长案前,恭敬禀告:“将军,赵家送来请柬,邀您赏荷。” 窗口姐弟俩的读书声同时一停。 霍玄寥寥几笔,把横屋脊勾勒出来,才道:“备车。” 耳边传来肖折釉将书册重重放下的声音。 霍玄嘴角略微一勾,他看向窗口的肖折釉,说:“你们两个一并跟去。” 肖折釉前一刻心里还想着:坏了,大靠山要被挖走了。 此时猛地听见霍玄这么说,她还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过她第一个想法就是好像还没到最坏的时候? 肖折釉牵着陶陶跟在霍玄身后,罗府大门外停着不止一辆马车,看来罗知州也是要同去的了。 霍玄刚踏出罗府大门,二十个带刀青衣侍卫悄声出现,围在其中一辆马车周围。霍玄大步走过去的时候,二十个青衣侍卫全部恭敬地低下头。 霍玄将陶陶抱到马车上,侧首看向肖折釉,问:“需要帮忙吗?” “不用!”肖折釉一手提着裙角,一手抓着车沿儿,踩着小杌子,踏上马车。她刚刚踏上一只脚的时候,马儿忽然晃动了两下。肖折釉一惊,急忙两手抓住车壁,裙角缓缓绽放一样垂下来。 霍玄抬手,扶了一下她的小臂。 “多谢将军。”肖折釉稳了稳身形,登上马车。 霍玄慢慢收回手,他在车前立了片刻才上去。 马车门关上,二十个垂首的侍卫这才抬起头来,护送着马车朝着赵府行去。 马车轱轱前行,肖折釉上半身微微前倾,好奇地望着霍玄,问:“将军,一般不都是文官才需要这么多侍卫护着吗?将军您” 她皎光耀耀的眸子轻快地打量了一下霍玄,带着点疑惑。 霍玄没说话,扔过去一本书。 肖折釉慌忙将书接过来,仔细一瞧,竟是那本刚才教陶陶念的《百诗录》。肖折釉抬眸望了霍玄一眼,嘴角不由挽出一抹浅浅的笑来。 “陶陶,咱们刚刚读到哪儿了?来,咱们接着念。” 在姐弟两个的读书声中,霍玄合上眼睛,这一路都没有再睁开眼。直到马车在赵府门前停下来,霍玄才睁开眼睛,望着坐在对面的姐弟两个。 时间久了,肖折釉才感觉到霍玄的目光,她疑惑地转过头去看他,还没等发问,她自己“呀”了一声,“马车什么时候停了” 霍玄下了马车,把陶陶从马车上抱下来,然后立在一旁看着肖折釉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以防她不小心摔着了的时候扶一把。肖折釉毕竟八岁了,在他没有将陶陶过继在自己名下之前,还是应该避讳着些。 罗知州和罗立风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在肖折釉和陶陶这对姐弟两个下来的时候,赶了上来。 罗知州看了一眼两个孩子,笑着说:“霍将军,咱们进去吧。” 早就候在赵府门口的赵老爷急忙迎上来,弯着腰说:“霍将军大驾光临,蓬荜生辉,蓬荜生辉!” “客气了。”霍玄略一点头,当先一步往前走。 肖折釉牵着陶陶一步不离地跟上去。当肖折釉跨进赵府大门的时候,她回头望了一眼,那二十个侍卫果然又神不知鬼不觉得不见了。她目光再一扫,归刀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默然走在最后。 啧,真威风。 肖折釉收回目光,望着前方霍玄高大的背影。她心里不禁在想,如果她还没死的话,这将军夫人的身份也能让她跟着威风不少。她惋惜地轻叹了一声,八年前霍玄的地位远不如今日,怪只怪她没这个命了呗。 宴席摆在荷花池边,碧绿的荷叶铺了整个荷塘,怒放的荷一支一支在碧绿里钻出来,迎风微动。 霍玄被请到上首的位置,肖折釉和陶陶挨着他右手边坐下。 赵老爷站起来,十分恭敬地说:“霍将军来到南广州也有些日子了,赵某一直未请您来府中一坐,实在是不敬得很。今日府中青莲开得正好,这才斗胆邀您一聚。没想到霍将军真的赏脸屈驾,实在是赵某的荣幸。赵某以茶代酒,敬将军一杯。” 他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贵府青莲开得的确好。”霍玄端起面前的茶盏,小酌了一口。 肖折釉望着桌子上的膳食,晓得赵老爷是摸清了霍玄的喜好,全是素食,连酒水也换成了清茶。 她偏过头悄悄打量着霍玄,她还是猜不透霍玄为什么会赴宴,更猜不透霍玄为什么会把他们姐弟也带过来。 罗知州和罗立风也跟着夸赞了一番荷塘里的清荷。 赵老爷笑着说:“霍将军,赵某家中有一表侄女,一直敬仰将军英名,今日您既然到了,她想要来敬一杯茶。” 闻言,罗立风先眉角跳了跳,他询问似地看向自己的父亲,罗知州也是摇摇头。罗立风皱了下眉,心想他可别胡来。 赵老爷口中的表侄女款款而来,行动时似有暗香浮动。她步步生莲,一步步走到霍玄面前。 “今日得见将军容,是民女赵素心的荣幸。”她半垂了眉眼,含羞带怯,嫣然浅笑。 肖折釉呆呆望着这个女人,难掩心中震惊。只因为这个赵素心和前世的肖折釉有着近九成相似的容貌! 漆漆念叨两句,看着肖折釉也换回脏衣服,这才不情不愿地换衣裳。 肖折釉一边换衣裳,一边嘱咐:“一会儿若不是逼不得已,都不要开口。” “好!”陶陶很乖地点头。漆漆没吭声,虽然她讨厌死肖折釉了,可是也习惯了有事躲在姐姐身后 老太太身边的兰儿已经在院子里喊人了。 肖折釉火速换好衣裳,她从镜子里看见自己下巴上的红印子已经消了,一狠心,自己用指甲划了一道。 还好陶陶脖子上红肿的地方暂且没消,肖折釉只将陶陶刚刚梳好的头发抓了一把。然后她又抄起剪子将漆漆袖子上撕破的地方划得更大一点。因为有点急,剪子尖儿扎到了漆漆的胳膊肘,虽没破,却红了一道。 肖折釉愣了一下,漆漆也愣住了。 兰儿进来的时候,正好漆漆张大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肖折釉急忙将漆漆搂到怀里,带着哭腔地劝:“别哭了,一会儿就不疼了。霍家少爷不是故意的,忍一忍,忍一忍” 漆漆想说话,肖折釉摁着她的后脑,将她的嘴脸紧贴在自己身前,害她吃了一嘴肖折釉衣裳上的泥土。 进了和安堂,肖折釉装作不懂富贵人家的规矩,只怯生生地拉着弟弟妹妹站在一旁。 老太太打眼一扫三个孩子,最后目光落在陶陶的身上。她皱着眉,满眼不赞同。她本意并不是让霍玄收个嗣子,而是想要用过继之事逼霍玄再娶。她老啦,盼着多子多福,更盼着霍玄成家,有个可心的人照料着。老太太每次看着家里其他孩子一家子其乐融融,总想起霍玄形单影只的样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9.第069章 肖折釉没有动, 霍玄不得不略弯腰,拉了她一下。肖折釉勉强站起来,脚步都是虚的。 霍玄顿了一下, 捏住她的手腕往回走。 他人长得高大, 步子迈得也大。刚迈出一步, 身后脚步虚浮的肖折釉踉跄了两步撞在他背上。 霍玄回头看她一眼,她正呆呆地摸自己鼻子。他回过头,迈出一步, 便停下等着她踩出歪歪的两三步跟上来, 他再接着迈出下一步。 霍玄将她一路拉回屋, 进了她的屋子, 隔壁产房的声音更清晰了, 肖折釉打了个寒颤。 “嫂子”肖折釉略清醒了些, 迈开脚就想过去。 “已经找了大夫, 你嫂子娘家人也都在。你过去只能添乱。”霍玄捏住她纤细的手腕, 拦住她。 肖折釉揉了揉眼睛, 拉长了音, “哦——”了一声。 “去坐一会儿歇一歇。”霍玄松开手。 肖折釉点点头,慢吞吞地走到墙角的椅子前坐下。霍玄看她一眼,转身出去吩咐些事情。他再进来的时候, 就看见肖折釉一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 垂着头, 蔫蔫的。 霍玄在窗边的椅子里坐下,他身边的小方桌上摆着十多个陶埙,都是之前在集市里肖折釉急着往回赶没来得及收的那些。霍玄的目光落在深色圆润的陶埙上,忆起刚刚的一幕。 他再回南青镇,乘着画舫沿河而下,一眼就看见人群中的肖折釉。人蛇混杂里,她静静坐在那里。明明她才是不动的那个,却成了市井画卷里唯一的生气。不知怎么的,霍玄一下子想起当年浮梨宫里的那一幕。 他的小公主也是那样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纵使别人都在哭喊尖叫。若不是她起身时站不稳的身子,他还以为她真的不怕。 不是第一次了,霍玄不是第一次在肖折釉身上看见小公主的影子了。 他第一次见到肖折釉的时候,她躲在船侧一身狼狈。她仰着头看了他很久,他隐约在她那双发怔的眼睛里,看出丝熟悉的感觉。 他鬼使神差地让人查了她的生辰八字。知晓她出生的时辰和他妻女离世的时辰几乎不差。 早夭的孩子那是和父母没有缘分,早早投胎寻下一世有缘分的父母 霍玄最近总是想起这民间的传闻。其实他不太相信这样的说法,可是他每次看见肖折釉的时候,都会想起他的女儿,那小小的一团。又或者,想起他的妻子。 大军归来,他刚到城门就接到她早产的消息。他置大军不顾,骑着马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来。然而还是迟了。 见惯了血腥沙场总总的他,却在她的产房吓白了脸。他把她冷冷的身子抱在怀里的时候,她的身子居然还在流血,流不尽的血。 一旁是他们早夭的女儿。 十年,他用了十年的时间才有了与她相匹配的身份,才有资格去圣上面前求一道赐婚的圣旨,才有能力把他的小公主娶回家。 然而他与她竟然只做了一日的夫妻,再相见便是死别。不,他连个临终的告别都没赶上。他们的孩子也没能保住。 霍玄的呼吸滞了一瞬,他慢慢阖上眼,隐去眸中种种。 情绪压了压,霍玄再抬眼时,眸中已如静潭。他看向对面的肖折釉。如果,如果他的小公主和他们的女儿还活着 霍玄慢慢移开了眼,哪里有什么如果。 “将军,汤药送来了。”归刀在门外道。 “进来。” 归刀将汤药放在桌子上,目不斜视地退出去。 霍玄端起汤药走到肖折釉面前,递给她,说:“有点发烧,喝了。” 肖折釉抬起头来看他,目光钝顿的。她接过霍玄手里的汤药如喝水一样大口大口地喝着,然后将空碗还给霍玄。 看着眼前的空碗,霍玄顿了一下,才把碗接过来。 他以为小孩子都会嫌弃药苦,不肯喝。他以为他还得说几句废话劝她,她才肯喝。却没想到他连劝的话还没想出来,肖折釉已经把药喝光了。 霍玄偏过头听了听隔壁的声音,还没结果。说来凑巧,他这次经过的时候随行恰好带了位告老还乡的曾任太医。若是云太医也束手无策,那便是命了。 他又探手去试肖折釉额头的温度,他的手掌还没有碰到肖折釉,肖折釉的小脑袋歪向一旁,脸颊贴在他的手背上。她的脸那么小,居然也没比他的手掌大多少。 霍玄眯着眼睛看她,才发现肖折釉这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 “折釉?”霍玄喊她一声,在肖折釉慢慢坐直身子的时候,他收回手。 肖折釉动作缓慢地晃了晃头,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她仰着脸望着身前的霍玄,眼睛里已经沉静了些。 “让将军看笑话了”她又垂了头,重新静静坐在那儿。若说之前她脑子里是混乱的,那么她现在已经清醒了许多,只是身子还是发沉,酸软无力,好像大病了一场。 霍玄没有再说别的话,坐在对面陪她一起等着。 纪秀君还没到中午的时候摔了,一直到暮色四合,孩子还是没生出来。肖折釉等得越来越心焦,她特别想要进去看一看,可是她如今顶着个八岁女童的身子,没人会让她进产房。 只能干等着。 肖折釉整个人的情绪都处在一种紧绷的状态里,当霍玄走到她身前的时候,她竟是吓了一跳。 “吃点东西。” 肖折釉望着桌子上的清粥小菜,摇了摇头。 “必须吃。” 肖折釉抬头看着霍玄,抵触地皱了一下眉。 霍玄将筷子递向她。 肖折釉是真的没胃口,她看着眼前的筷子好一会儿,才接过来。不过她将筷子接过来也只是放在一旁,并不打算吃东西。 霍玄又把筷子拿起递给她。 肖折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望着霍玄,不耐烦地说:“不要你管” “掰开你的嘴,把饭菜倒进去?”霍玄递给她的筷子还悬在那里。 肖折釉用眼神跟他抗议了很久,她倒是想试一试这个人还能不讲道理到什么程度!然而她肚子叫的声音把她的执拗拉了回来。 “咕咕” 肖折釉眼底浮现一抹窘迫,她从霍玄手里拿过筷子,低着头大口大口吃饭,再不看霍玄一眼。 霍玄径自坐在一旁,慢悠悠地吃饭。 饭还没吃完,隔壁就传来了婴儿啼哭的声音。肖折釉一怔,被清粥呛了一口。她慌忙站起来,霍玄又把她拦下。 肖折釉恼了,怒视他:“你还想干嘛?” 言罢,她自己咳嗦了两声。 霍玄递给她一碗清水。肖折釉看他一眼,还是把碗接了,大口喝了半碗,将碗放下,转身就往外面跑。 霍玄复拾筷,直到把饭吃完才起身走出去。 肖折釉愣愣看着纪秀君母亲怀里的两个小家伙,有点没反应过来。纪秀君太瘦弱了,她的肚子比起别的八个多月孕妇还要小一些。可是居然是两个? 也正是因为纪秀君太瘦弱了,又是早产,襁褓里的两个小家伙太小太小了。小到肖折釉有些害怕地向后退,根本不敢看。 纪秀君的母亲抱着怀里的两个婴儿一直低低地哭,嘴里不停念叨着:“我苦命的孩儿” 也不知道说的是纪秀君还是怀里的兄妹俩。 云太医从产房里出来,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大夫,我闺女怎么样了!”纪秀君的娘和肖折釉一起迎上去。 云太医的目光掠过他们,看向立在后面的霍玄,恭敬回禀:“这位夫人是大吉大利的命,险中求生,只是日后生产不利,切要好好调理。” 肖折釉长长舒了口气。还好,还好 纪秀君的嫂子桃花从产房里出来,她虽然红着眼睛,却仍旧摆着笑脸,对自己婆婆说:“娘,秀君想看一看孩子。” 纪秀君的娘立刻冷了脸,她怒气腾腾地瞪着自己的儿媳妇,斥责:“你还好意思笑!非要说那些话刺激秀君!幸好我的秀君没事,要不然你的良心怎么过得去!” 桃花脸上的笑有点僵,她眼里立刻又涌了泪,委屈地说:“娘,我又没想害秀君啊!眼下这情况怎么办?您想把秀君接回去,媳妇和东子肯定一万个同意!只是咱家什么情形您不是不知道。能养着秀君,再养着她两个孩子已经够艰难了。秀君执意要带着肖家三个孩子,要么就不肯回去” 肖折釉听明白了,眼瞅着纪秀君要生了,她娘家人想要接她回家。毕竟紧接着就是月子里的调理,还要照看新生儿。可是嫂子居然执意带着他们三个,她娘家也不是富裕人家,日子也过得紧巴巴 回到勿却居,肖折釉带着漆漆和陶陶重新对霍玄郑重道谢。 霍玄沉静的眸光在三个孩子身上一扫,最后落在肖折釉的下巴上,沉声道:“大可不必如此。” 肖折釉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不过只一瞬,她就明白了。她为了将责罚降到最小,故意将他们三个弄得惨一点。这是被霍玄看出来了 她又没想到霍玄会第二次出面,只能想法子自保。如此被霍玄看穿,倒显得她满心算计。她咬了一下嘴唇,也没解释,略微低着头不吭声。 霍玄皱了眉,肖折釉这是不高兴了?他也没说什么吧?他实在弄不懂小孩子的想法,只道:“回去罢,丫鬟c小厮应当送过去了。” “是。”肖折釉淡淡应了声,带着漆漆和陶陶往外走。 “折釉,”霍玄的目光落在肖折釉挺直的脊背上,又叫住她,“收拾妥当后带着陶陶过来诵读。” 肖折釉脚步一顿,答应下来。她提裙跨出门槛时,回头看了霍玄一眼,霍玄已经没在看她了。 偏院里已经立了五个小丫鬟和两个小厮,小丫鬟们瞧着都是不到十岁的样子,那两个小厮就更小了,约摸六七岁。 “奴婢们见过表少爷c表姑娘。”他们齐声道,又规规矩矩地颔首屈膝行礼。 肖折釉抬手虚扶了一把:“不必多礼,日后尽心做事就好。” “奴婢们一定尽心做事,绝不敢偷懒大意!” 漆漆黑溜溜的眸子转了转,古怪地看了一眼肖折釉。紧接着,她又被巨大的喜悦淹没,顾不得肖折釉了,开心地嘟囔:“这么快就真的有丫鬟伺候啦” 陶陶有点局促,抿着唇站在肖折釉身边。 烟升挑起帘子,提裙从屋里跨出来,浅笑温声地说:“咱们勿却居人不多,仓促挑了这几个年纪差不多的丫鬟c小厮。倘若他们不听话c不可心尽管跟我说,再换就是。眼下已经是傍晚了,只来得及将偏院大致拾弄一番。赶明儿再从库房搬些东西过来添置。不管是吃的还是用的,若缺了什么尽管说一声。” 她又蹙起眉看了一眼几个丫鬟,轻斥:“还不快去给几位小主子烧水,准备干净衣裳。” 几个小丫鬟应了声,匆匆去了。 烟升有些诧异地看着肖折釉,只因自她出来,肖折釉就一直盯着她的脸看,静静的皎眸一眨不眨的。 烟升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提着裙子蹲在肖折釉面前,藕色的千褶裙垂落在地上。她笑着问:“表姑娘是有什么事情吗?” 肖折釉盯着烟升的脸,缓缓摇头。她的嘴角慢慢翘起来,说:“只是觉得姐姐很好看,像一位故人。” “表姑娘这话折煞奴婢了!”烟升笑着站起来,牵着肖折釉的小手往屋里走,“听说几位小主子伤了,云大夫已经在厅里侯着了。” 肖折釉望着烟升牵着自己的手,即使半垂了眉眼,也藏不住眼中的暖意。 烟升和云卷都是自小跟着她的,烟升比她大两个月,云卷比她晚出生几日。烟升文静温柔,云卷活泼俏丽。她小时候不想抄书c做女红,就一口一个“小姐姐”撒娇扯着烟升帮忙。烟升总是红着眼睛哭:“公主,您快别这么喊了!奴婢帮您还不成吗?这可是欺君的罪奴婢这条命早晚要折在您手里” 分别时,她们都是十五岁刚要绽放的年纪。再遇时,她变得更加温柔好看,可却认不出她了。 肖折釉第一次想倘若她把身份说出来呢? 肖折釉蹙着眉,心里雀跃的欢喜冷下去。倘若她父皇和母后还在,她当然愿意义无反顾尝试一次,哪怕不被人相信。可是他们都不在了,她和其他几位公主被当今陛下随意打发似地嫁了人。她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别说没人信她,她连对谁说都不知道。 霍玄吗?肖折釉沉默。本来就是毫无感情的指婚,别说霍玄不会相信,就算他相信了又能怎样?会接受这样一个转世后的小妻子?说不定给予她的照拂还不如如今。更何况如今的霍玄如日中天,有太多权势之家的名媛供他挑选续弦。 本来就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再转世又何必念着前世。 “表姑娘您慢点,当心门槛。”烟升回眸浅笑。 肖折釉回之以笑,将蹦出来的冲动压了回去。 几个孩子打架并没有留下什么严重的外伤,云大夫留给他们一瓶消肿的药膏便离开了。烟升离开前多次嘱咐若是缺了什么让丫鬟去找她。 “姐,我我们以后住c住这么大c大的地c地方吗?”陶陶仰着头望着肖折釉,一脸的惶惶不安。 “是的,暂时会住在这里。咱们以后住的地方只会越来越大,越来越好!”肖折釉揉着弟弟的头,有点心疼。这偏院并不大,却让陶陶惶惶成这样。不是说霍玄怠慢,只是霍玄这个人习惯一切从简,他的勿却居本来也不大。 “那c那我c我们会被c被赶赶走吗?”陶陶仍旧不安地问。 肖折釉自然看出来老太太没看好陶陶,能不能被赶走这事儿,她也说不好。可是她只能笑着安慰陶陶:“当然不会呀,陶陶今天不是看见了吗?霍将军帮着咱们呢!” “哦对!”陶陶恍然大悟,“将军帮c帮着咱们!” 肖折釉望着他高兴的样子也弯了眉眼。 “二姐在c在做什么呀?”陶陶歪着头望着一旁的漆漆。 漆漆盘着腿坐在鼓凳上,盯着面前的一排小丫鬟。黑黑的眼珠子转来转去,古灵精怪的。 肖折釉回头看了她一眼,颇为无奈。 一共五个丫鬟并两个小厮。会有一个丫鬟c两个小厮跟着陶陶,剩下的四个丫鬟当是肖折釉和漆漆一人分到两个。漆漆这是要先选,怕肖折釉跟她抢。 正如烟升说的,勿却居人口不多。可每一个下人都是精挑细选的,能送到这里,定是烟升仔细相看过的。哪个都一样,肖折釉又怎么会跟她抢。 其实漆漆哪里会挑丫鬟?她挑了半天,把陶陶喊了过来。“陶陶,你看好哪个了?你先选!” 陶陶随意看了一眼,冲她咧着嘴笑,说:“都行!” “那也得挑一个!”漆漆坚持。 陶陶还是摇头:“都c都好!” 漆漆瞪了他一眼,把个子最高的一个唤作白瓷儿的丫鬟分给陶陶,还问他:“这个行吗?” 陶陶只是笑嘻嘻地点头。 把白瓷儿分给陶陶之后,漆漆又挑了红芍儿c橙桃儿给自己,把剩下的绛葡儿和绿果儿留给肖折釉。 她扬着小下巴,得意洋洋地问肖折釉:“姐,你同意吗?” “同意。”肖折釉有点想笑。 她上辈子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什么都要最好的,她不会主动去争,但是会高傲地等着别人把最好的捧给她。哪怕是一样的东西,她也总有优先选择的权利。 若是上辈子的她遇见漆漆这样的臭孩子,她只要皱一下眉,自有人好好收拾她。当然,她上辈子也没遇见过跟她抢东西的人。不过如今她倒不会和一个小孩子争东西了。更不会跟才七岁的漆漆争东西。 若不是肖折釉小时候还未适应如今身份,跟漆漆争了几次东西,害得漆漆又饿肚子又被揍,漆漆也不会讨厌她成这样。 上辈子的时候,肖折釉也有皇兄弟c皇姐,可是宫中手足情太过凉薄。她曾与五公主交好,后来五公主的母妃不甘心妃位谋害皇后,被肖折釉的母后赐死。一向与她交好的五公主仇恨地看着她c陷害她,甚至将她的胞弟推进井中宫中之人那一张张灿笑的面孔下全是斑斑点点的毒疮。当然,肖折釉也不例外。 所以,肖折釉这辈子很珍惜小户之家的手足情。纵使漆漆每天都在讽她c气她,可是漆漆是她的妹妹。是那个嘴上骂你怪你,仍旧给你留了糕点的妹妹。是那个烦你生病连累人,还守在药炉旁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火的妹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0.第070章 霍玄略一沉思, 道:“把你弟弟一并带过来罢。” “好。”肖折釉答应下来,满足地往外走。她没走几步, 一道青色身影从她身边经过, 走进屋中。 只是一个一闪而过的照脸,肖折釉还是一下子把这个人想起来了。 归刀,霍玄的心腹手下。 肖折釉之所以记得他那么清楚,是因为这个人实在是太冷了,整个人好像一块冰一样。这个人站在对面,都可以降暑了。 “衣服已经给四姑娘送过去了。”归刀回禀的话飘进肖折釉的耳中。 肖折釉嘴角轻轻勾起来, 她继续往前走没有回头,果真没听见霍玄的回应。他是略微点了一下头?还是连点头都吝啬了? 肖折釉刚回来小院, 陶陶小跑着迎上来。 “姐c姐!嫂嫂醒醒过来了!”陶陶的小脸蛋红扑扑的, 一脸兴奋。 “真的?”肖折釉一喜, 急忙提着裙角,小跑着进屋。 屋子里光线略暗, 肖折漆正坐在床边, 同纪秀君说话。纪秀君倚着两个枕头,竟已经坐起来了。 “嫂子, 你终于醒过来了”肖折釉急忙迎上去,她的眼底不由有些泛红。 纪秀君发怔的目光一点点收回来, 她看向肖折釉, 有些困惑地问:“釉釉, 到底是怎么回事?漆漆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什么将军?我们为什么会在罗知州府上?还有身孕是真的吗?” 她握住肖折釉的手,微微发颤。 “嫂子你别担心”肖折釉先是劝了她几句,才絮絮将这几日的事情跟她讲了。 纪秀君还是很疑惑地问:“那个霍将军为什么会帮我们?” “这个我也不晓得”肖折釉想了想,“但是罗知州对他很是恭敬,本想瞒着他这件事情,可没有瞒下来。不过眼下霍将军也没有说一定帮忙” 也正是因为霍玄始终没给一个准话,肖折釉才想着多在他面前转悠转悠,说不定就磨得他管这件事了呗 纪秀君不再追问了,她苦笑着轻声说:“这就是咱们平民百姓的命,能不能活要看别人的心情” 她像是对肖折釉说,更像是自言自语。 一旁的漆漆和陶陶完全听不懂纪秀君的话,可是肖折釉听得懂。肖折釉抿了一下唇,扯出一抹笑来,笑着说:“嫂子你不要担心了,依我看霍将军会管这件事儿的。你不要多想,眼下应该好好照顾自己,也照顾好肚子里的小家伙呀!” 纪秀君一怔,这才慢慢低头,她轻轻抚摸着自己尚且扁平的肚子,眉眼之间慢慢漾出一片温柔。这是她的孩子,是她和肖文器的孩子。 或许是上苍可怜她,给予她最好的礼物。 为了这个孩子,她也要好好活下来。 瞧着纪秀君脸上由温柔到坚强的表情,肖折釉的心里松了口气。她真的想好好感谢这个孩子,若不是这个孩子的到来,恐怕嫂子心里也没了活下去的念头。 丫鬟在外面扣门,恭敬禀告:“肖姑娘,霍将军送来了衣服,您试试看合不合身。” “又有新衣服穿了?”肖折漆一下子站起来,小跑着往外头去了。虽然前几日的事情着实吓着了她,可是这三日吃得精致,穿得漂亮,这让肖折漆忘了之前的害怕,很快开始享福了。 “嫂子,我也去看看。”肖折釉跟纪秀君支会一声。 “去吧。”纪秀君点点头。 纪秀君望着肖折釉牵着陶陶出去,待他们都走了,她脸上的笑容才淡下去,变成一副愁容。 她不得不多想,如果说那个霍将军之前的相助只是为官清正,可如今又为何还要送衣服过来?肖折釉没回来之前,漆漆和陶陶已经告诉了她肖折釉一清早就被那个霍将军叫过去了。 这个霍将军真的没有别的所图? 纪秀君头上受伤的地方又开始疼了,她不得不皱着眉躺下,歇息一阵。 听见肖折漆的惊呼声时,肖折釉心里还有些惊讶。可是当她领着陶陶出去的时候,才明白肖折漆为何会惊成这样。 家仆抬进来七八个黄梨木的大方箱,每个箱子里都装着些衣服和鞋子。 为首的丫鬟恭敬解释:“奴婢们按照几位的身量,给每人做了十二套衣物,并十二双鞋子。帕子c簪子等一干小物也都备着。” 肖折釉数了数,一共八个黄梨木箱子。这是一人装满两箱子,都已经分好摆放了。肖折釉愣愣的,这不是才半天吗?怎么就能突然做出来这么多衣服? 肖折漆则是掀开箱子,一脸惊叹地“哇——哇——哇——” 如今肖折釉一家人都是戴孝期间,这些衣服几乎全是白色。可就算是白色的衣裙,也从款式c绣纹等各个方向做得不尽相同,不可谓不用心。 肖折釉收回目光,对小丫鬟道了声谢。 “肖姑娘客气了,奴婢们只是领命而已。只要您们能喜欢,那便是奴婢们的幸事了。” “喜欢!喜欢!特别喜欢!”肖折漆在一旁插嘴。 瞧着妹妹开心的小模样,肖折釉低头望了一眼陶陶,陶陶虽然仍旧规规矩矩地牵着她的手,可是他的小眼神早就飘啊飘了。肖折釉笑着揉着他的头,道:“陶陶快去看看喜不喜欢。” “真c真的可c可以吗?”陶陶欣喜地仰望着肖折釉。 “当然。” 陶陶这才欢喜地去翻箱子看。 肖折釉吩咐丫鬟将几箱子衣物抬进屋中,东西还没收拾好,罗四姑娘就来了。 想到罗四姑娘那双分外有蛮力的小手,肖折釉缩了缩脖子,她转身小声对身后的两个丫鬟说:“如果罗四姑娘一会儿扑上来,你们可得拦着,把她拉下去哈。” “是”两个小丫鬟不知道白日里发生的事情,莫名其妙地先答应了下来。 罗如诗是一溜小跑进来的。望着她的小身子,肖折釉真怕她又横冲直撞扑过来,赶忙让开。 “我c我我来给你送衣裳了!”罗如诗气喘吁吁地说。 肖折釉有些讶然。 “四姑娘,您慢点”罗如诗的几个小丫鬟才追过来,她们每个人怀里都抱着厚厚的衣裳。 “你们真慢,快点!”罗如诗跺了跺脚,待几个小丫鬟走近了,她忙将小丫鬟怀里的衣裳拿过来一股脑儿地往肖折釉怀里塞。 肖折釉哪里敢接,一边往回推,一边问:“四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罗如诗睁大了眼睛,大声说:“霍将军可说了,你穿了我一件衣裳,他赔十件。那我给你十件,岂不是能换来一百件?给你一百件,那就能换一千件!” 肖折釉僵在那里,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惊于霍玄说的话,也惊于罗如诗可爱的想法。 罗如诗往肖折釉怀里塞了又塞,塞得肖折釉小胳膊发麻,有些抱不住了。肖折釉哭笑不得地说:“四姑娘,可是我不会再穿你的衣裳了呀。” “为什么呀?我的衣服不好看吗?这些都是没穿过的!新的!你瞅瞅!今年时兴的款式!好料子!”罗如诗瞪大了眼睛,说得特别认真。 肖折釉将怀里重重的衣服还给那几个丫鬟,她轻轻晃了一下手腕,才对罗如诗笑着说:“你瞧,霍将军已经送来了衣裳,我有衣裳穿了,自然就不会再借你的衣裳穿呀。” “为什么你有衣裳了就不穿我的衣裳了?难道你之前是没有衣服穿吗?”罗如诗歪着小脑袋,皱着小眉头。她本来就长得粉嘟嘟的,如今又添了一抹童真,显得十分可爱。 肖折釉耐着性子跟她解释:“是呀,之前过来的时候很匆忙,身边没有带换洗的衣裳。想来府里只有四姑娘的身量差不多,才会从四姑娘的衣裳里挑了两件素色的衣裳送过来。之前不知道是四姑娘的衣服,还没有正式跟你说一声抱歉和感谢呢。” 罗如诗眉头皱得更紧了,她嘟嘟囔囔:“反正你就是不要我的衣服呗?” “是。” 罗如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哭着大喊大叫:“我的衣服,我的漂亮衣服没有了!一百件!一千件!” 肖折漆小时候就够爱哭的了,可也没罗如诗这般。肖折釉被她哭得有些头疼,她忙说:“我那里有新送来的衣服,我送你十套好不好?你随便挑。” 罗如诗的哭声一停,喊一声“不要”,然后又继续呜呜地哭。 霍玄板着脸的模样浮现眼前,肖折釉忽然有了坏主意。 “好,我要你的一件衣裳。” “十件!” “一件。” “五件!” “一件。” “三件!” “一件。” 罗如诗眼角还半悬着颗泪珠儿呢,她仔细看了肖折釉一眼,才不情不愿地说:“成吧,一件就一件。” 她从丫鬟怀里随便扯出来一套鱼肚白的襦装塞进肖折釉的手里,带着几个小丫鬟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开心地说:“走走走,咱们去霍将军那儿换十件新衣裳” 肖折釉摸了摸怀里的襦裙,脑海中却是霍玄板着脸的样子。他会不会生气?生气才好。 她的嘴角不由自主攀上一抹笑意,可是那一抹笑意很快散下去。她怎么忘了,她现在不是那个六公主了,她是肖折釉。需要他帮助的肖折釉。身份的不对等,又哪里是可以这样随意玩笑的。 会不会惹得他反感? 肖折釉心里生出一丝不安来,怀里抱着的鱼肚白襦装显得更沉了几分。她将衣裳交给丫鬟,对漆漆c陶陶丢下一句“我出去一趟”,就匆匆去往霍玄那。 得,去道个谦罢! 霍玄已经放下了笔,正在架子盆里洗手。 归刀将厚厚的一沓纸放在案头,道:“将军,这些都是霍家近亲或旁支中适龄的小公子们。”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老太太的意思是,续弦与过嗣,二选一。” 霍玄拿起架子上的棉帕仔细擦了手,道:“回去告诉老太太,嗣子已经有人选了,让她不要在霍家孩子里挑了。” 他将擦过手的棉帕扔回架子上,力道微重。 归刀眸仁微缩,再不敢多言。 “将军?”肖折釉在门外张望着。肖折釉也想有个丫鬟禀告呀,可是霍玄的住处忒奇怪,平时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可一到这些丫鬟们该出现的时候一个个就都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也没见着霍玄吩咐。 霍玄侧过头看着她。 肖折釉这才走近,也没迈进门槛,只站在门槛外,把罗如诗来过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好像给将军添麻烦了。”肖折釉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霍玄。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眼前的霍玄比往常的脸色更要冷上几分。 “嗯。” 霍玄再没看她,转身朝着偏屋走去。 肖折釉立在门口,看着他走远,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她又在原地立了一会儿,才转身往回走。 她想赌气第二天不来,可是她没骨气。谁让她有求于人哩?她换上他送来的衣服,仔细梳了头发,甚至揉了揉脸,对着铜镜摆出一个自然的浅笑来,才牵着陶陶的手去往霍玄那里。 “陶陶,今天要好好表现,做个好孩子的样子。那个霍将军是个大怪人,咱们得顺着他哄着他让他高兴。他一高兴就”肖折釉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就把赵德越那个坏蛋杀了,然后咱们就可以回家了。陶陶听懂了没?” 陶陶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才重重点头,发誓一样地说:“懂!” “乖!”肖折釉弯着眼睛揉了揉陶陶的头。 刚刚踏进霍玄的院子,就听见一阵埙声。陶埙的声音总是带着一种悲凄苍凉的韵味,所以纵使肖折釉自小就接触这种乐器,她也不太喜欢陶埙。 是霍玄在吹陶埙。 他倚在圈椅里,两条长腿大大咧咧地随意张开,吹埙的时候目光凝在一处,完全不像别人吹奏乐器时的沉醉,仍旧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架势。 肖折釉将陶陶拉到一旁,对陶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敢吵了那位架子忒大的爷。 一曲终了,霍玄将手中的陶埙放在桌子上,桌子上还摆着很多陶埙。肖折釉目光一扫,就认出来这些陶埙是她当初遗落在画舫船头的那些。 陶陶记得姐姐的话,他扮出童真样子来,一脸真诚地说:“真c真好听!” “好听?”霍玄目光移过来,眯着眼睛审视着他。 “嗯!”陶陶认真点头,又好奇地问:“将c将军吹c吹的是是什么曲子呀?” “祭曲。” 这下子陶陶是真的不懂了,他挠了挠头,疑惑地问:“祭祭曲是c是什么?” “吹给死人听的。” 陶陶愣了愣,有些茫然无措地偏过头求助似地望向肖折釉。 肖折釉是自小听着哥哥吹的陶埙长大的,她十分清楚霍玄刚刚吹的根本不是什么曲子,就是胡乱瞎吹的,她简直觉得霍玄这种人是根本不会什么乐器。 “过来。”霍玄朝着陶陶招招手。 陶陶望着肖折釉,见她点了头,才规规矩矩地朝霍玄走去。 霍玄直接将他抱起来放在膝上,陶陶紧张地脊背绷得可直了。 “陶陶以后想做什么?或是有什么想要的?”霍玄意味不明地审视着陶陶的眼睛。 陶陶被他这么打量着,心里有点慌。临出门前姐姐对他说的话又一次在他耳边响起。陶陶结结巴巴地说:“做c做个大c大将军!像你霍将军这c这样的!” 霍玄探手,扯了扯陶陶微皱的衣襟,道:“说真话。” 陶陶缩了一下小身子,怯生生地望了一眼姐姐,然而他发现姐姐正在望着霍玄,并没理他。 他想了想,才说:“建c建瓷窑!烧c烧最最好的瓷!赚c赚好多钱,建大大宅子!养养嫂嫂!姐姐!” 霍玄嘴角略微勾起了一点,他抱着陶陶起身,走到长案前,将毛笔递给他,问:“陶陶会写字吗?” “嗯!”陶陶点点头,使劲儿握着毛笔,在摊开的宣纸上一笔一划地写字。 第一个“陶”字写完,他并没有放下笔,而是继续写第二个字。霍玄原以为他会写自己的名字“陶陶”,然而最后落在宣纸上的却是歪歪扭扭的“陶瓷”二字。 霍玄沉吟许久,才另摊开一张纸,握着陶陶的小手,一笔一划教他把“陶瓷”二字写得工整。 肖折釉一直立在一旁静静望着陶陶,每当陶陶因为写得漂亮露出笑容时,她的嘴角也跟着露出笑容。 霍玄忽然抬头看向肖折釉,道:“三足桌上给你留的小食。” 肖折釉抬头对上霍玄的眼睛,她怔了一瞬,匆匆移开眼,走到屏风后的三足桌旁。 她将倒扣着的白瓷葵口碗翻开,下面放着一小碗紫色的桑葚,碗边是细碎的冰块。 她拿了一粒被冰块浸着的桑葚放在嘴里,丝丝甜意混着冰块的清凉席卷而来。 霍玄“嗯”了一声,他站起来,道:“进屋里去。” 肖折釉没有动,霍玄不得不略弯腰,拉了她一下。肖折釉勉强站起来,脚步都是虚的。 霍玄顿了一下,捏住她的手腕往回走。 他人长得高大,步子迈得也大。刚迈出一步,身后脚步虚浮的肖折釉踉跄了两步撞在他背上。 霍玄回头看她一眼,她正呆呆地摸自己鼻子。他回过头,迈出一步,便停下等着她踩出歪歪的两三步跟上来,他再接着迈出下一步。 霍玄将她一路拉回屋,进了她的屋子,隔壁产房的声音更清晰了,肖折釉打了个寒颤。 “嫂子”肖折釉略清醒了些,迈开脚就想过去。 “已经找了大夫,你嫂子娘家人也都在。你过去只能添乱。”霍玄捏住她纤细的手腕,拦住她。 肖折釉揉了揉眼睛,拉长了音,“哦——”了一声。 “去坐一会儿歇一歇。”霍玄松开手。 肖折釉点点头,慢吞吞地走到墙角的椅子前坐下。霍玄看她一眼,转身出去吩咐些事情。他再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肖折釉一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垂着头,蔫蔫的。 霍玄在窗边的椅子里坐下,他身边的小方桌上摆着十多个陶埙,都是之前在集市里肖折釉急着往回赶没来得及收的那些。霍玄的目光落在深色圆润的陶埙上,忆起刚刚的一幕。 他再回南青镇,乘着画舫沿河而下,一眼就看见人群中的肖折釉。人蛇混杂里,她静静坐在那里。明明她才是不动的那个,却成了市井画卷里唯一的生气。不知怎么的,霍玄一下子想起当年浮梨宫里的那一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1.第071章 肖折釉本来心里沉甸甸的,听肖折漆这么一说,反倒是笑了。“霍将军就在那里, 你去讨罢!” 肖折漆望向站在院子门口的霍玄,霍玄恰巧转过身来, 冷邃的目光落在三个孩子身上。肖折漆打了个寒颤, 忙小声嘟囔:“怪可怕的,我才不去哩!” 她急匆匆拉着陶陶回房, 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冲肖折釉挤挤眼, 笑着说:“嘿,姐!你可别把霍将军惹生气不带咱们走了!” 言罢, 她也不等肖折釉回话,扯着陶陶进了屋。 肖折釉又好气又好笑, 她立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才朝霍玄走过去。 “霍将军,”肖折釉抬起头望着霍玄,“陶陶虽然小, 可是很懂事的,以后一定不会惹你生气。只是他毕竟年岁不大,又生在小地方, 一开始可能会不适应深宅大院的规矩, 你教教他就好了。漆漆任性了点, 而且嫉妒心有点重她藏不住心事, 什么都写在脸上,甚至说出来讨嫌得罪人。要让教导嬷嬷教一教才行” 霍玄一直低着头望着她,听她娓娓说来。 肖折釉停了一下,才更坚定地说:“将军得跟我保证以后就算你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能欺负了陶陶!霍家家大业大,他能被将军选中是他的福气。可陶陶绝对不会觊觎霍家家业,若将来有一天到了分家产的时候,不求您给陶陶分多少,只求他平平安安!” 这才多大点的孩子,想得真远。霍玄嘴角不由勾出一抹浅笑来,隐于夜色之中。 没等到霍玄的答复,肖折釉急了,加重了点语气,道:“如果将军不答应,我就不让陶陶跟你走!” 霍玄听出点不对劲,是“不让”不是“不带”。他正细细品着肖折釉话中意味,肖折釉又说:“我会让陶陶给我写信的,若你待他不好,天高水远,我也要闯进霍府接他回家!” 明明是清凌凌动人的童音,听到霍玄耳中却有点刺耳。 “你不同行?”霍玄嘴角的那一抹笑散去。 肖折釉的目光有点闪烁:“嫂子需要人照顾” 霍玄沉默下来。 夜深愈深,霍玄太高,肖折釉看不清他的眼睛,看不明了他的表情。霍玄的沉默让肖折釉有些不安,她很清楚如今家中什么情景,若是霍玄真改了主意不要陶陶了 “家中人口众多,其中利益牵扯非一言能论。而我时常不在家中,并不能顾得上。”霍玄顿了一下,“一个七岁,一个四岁,身为长姐可放心?” 这话好像戳在了肖折釉的心尖尖上,她当然不放心呐!可是 肖折釉抬着头,目光复杂地望着霍玄。 霍玄将她的犹豫看在眼里,缓缓问:“为何不愿同去?” “那个”肖折釉在心里挣扎了一下,“敢问将军,陶陶既然是要过继到您的名下,那我和漆漆是以什么身份住在府上?又又如何称呼您?” 霍玄难得耐心,对她解释:“如果陶陶过继在我名下,你和折漆则以表姑娘之名住在霍府。” “如果?”肖折釉很快抓到了紧要细节。 “过继之事许有波折,若无缘,陶陶当同以表少爷之名暂养于偏院,待成年后另置府邸安顿。” 肖折釉很快想明白了,这子嗣人选向来苛刻,更何况陶陶不仅是外姓,还有口疾。肖折釉的心里一瞬间盼着陶陶选不上! “将军果真是大善人!如此我就放心啦!”肖折釉的嘴角翘了起来。 霍玄的目光落在她的嘴角,凝了凝,才道:“路途遥遥,需年前赶回。早些歇着,明早出发。” 明天就走?肖折釉心里顿时涌上了不舍,她勉强扯着嘴角对霍玄露出笑容:“将军也早些歇着!” 霍玄颔首。他看着肖折釉转身回去,心中觉得有趣。他刚刚在和一个八岁的小姑娘协商? 他捻了一下袖口的暗纹,目光落在肖折釉的背影上,多了几分思量。 第二日一早,肖家老老小小都起得很早。纪秀君下不了床,拉着床边的三个孩子不舍垂泪。肖折釉红了眼睛,陶陶望着姐姐也吧嗒吧嗒掉眼泪,就连漆漆也垂着头,情绪有点低落。 纪秀君擦了泪,细细嘱咐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抓着肖折釉的手不肯撒开。 “折釉,以后又要辛苦你了” 南青镇十分偏远,离那皇城更是隔着两个月的车程。谁都没有说出来,但是大家又隐约猜到此次一别,许余生再难相见。 肖折釉咬咬牙,承诺:“嫂子,过两年我一定带着漆漆和陶陶回来看你!” “好”纪秀君含泪点头。 肖折釉笑了笑,自己擦了泪,岔开话题:“对了,嫂子给这两个小家伙取名字了吗?” 纪秀君这才看向床边熟睡的两个孩子,柔声说:“起了,肖我寄c肖雪满。” 肖折釉惊讶地抬头看她,心里溢出浓浓苦涩来。 嫂子刚嫁过来的时候,哥哥时常教她读书写字,嫂子遇到不懂的诗词就会问哥哥。这句诗正是哥哥仔细给她讲过含义的——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纪秀君忍了泪,说:“快出去吧,别让霍将军久等了” 肖折釉明白这个道理,她将眼中酸涩藏起来,拉着弟妹出去。 霍玄目光一扫,落在走过来的三个孩子身上,不由皱了一下眉。漆漆和陶陶都穿着绫罗衣,而肖折釉却穿了一身粗布旧衣。 可就算她是穿着粗衣的那个,瞧着比旁边两个华服的更要端庄得体。 “让将军久等了。”肖折釉牵着弟妹,停在霍玄面前。 “无妨。” 霍玄转身往外走,肖折釉牵着弟弟妹妹疾步跟上去。踏出院门的时候,肖折釉回头,不舍地望着生活了近九年的小院,目光又通过窗户,与纪秀君相遇。她冲着纪秀君郑重点了一下头,然后回过头追上霍玄。 南青镇是小地方,民居一间挨着一间。肖家的事儿早就传开了,镇子里的人站在自家院门口,张望着青砖路上的一行人。 其实霍玄不必亲自来接她,可他还是来了。 他走在河边不见尽头的青砖路上,身后的脚步声一声一声落入他耳中。陶陶步子急促,间或小跑两步,漆漆脚步轻快。而肖折釉的脚步是稳的,一步接着一步,不慌不忙。 他侧过头,望向清澈河水里映出肖折釉的身影。阿楠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小哥哥”的情景又闯入脑海。 不能再想,他别开眼,眸色沉沉。 船停靠在河边,待三个孩子上了船,霍玄才大步跨上船。云夫人亲切地将三个孩子拉到二层。等了许久,船还没有动。 漆漆有点不安地小声嘟囔:“霍将军该不会后悔了,把咱们赶下船?” 肖折釉皱眉看她一眼,漆漆不乐意地吐了一下舌头。 又过了两刻钟,云夫人重新上来,捧着一套新衣服递给肖折釉,笑着说:“表姑娘试试这身衣裳合不合身。” 这是嫌弃她身上的衣裳寒酸? 肖折釉心里生出一丝窘迫来,她脸上却是不敢显露出什么,扮出欢喜而感激的样子,说:“多谢云夫人。” 待她换上了新衣裳,惹得漆漆直咂嘴:“比我这件好多了” 肖折釉看她一眼,她假装没看见。 船终于动了,肖折釉望着两岸退去的景色,心里有些不舍。不知不觉,她早已把这小镇当成了自己的家。可造化弄人,她又要回到明定城了,富贵荣耀而又虚伪险恶的明定城。 肖折釉低着头,轻轻摩挲着手里的陶埙。云夫人曾交代过让他们什么都不用带,可肖折釉还是悄悄带了一个陶埙在身边。 漆漆不经意间看见坐在一旁的云夫人赞赏地望着肖折釉,她皱了下眉,也把随身带着的一个陶埙拿出来,捧在手里不放。 哼,就你想着阿爹和哥哥?我也想着哩! 乘船的时候,船上除了霍玄和三个孩子,只有船夫和云太医夫妇。可船行十余日,他们就下了船换成马车。 换了马车,霍玄的那队冷面青衣卫便出现了。 漆漆不像肖折釉和陶陶曾见过霍玄的侍卫,她睁大了一双杏眼惊得说不出话来。她扯了扯肖折釉的袖子,有些畏惧地小声问:“姐,这些人打不打人呐?” “打,打断腿那种。”肖折釉一本正经地说。 肖折釉抬头看她,见嫂子又瘦了。住到罗知州府上后新裁的衣裳居然又宽了。 “嫂子,我们回家吧。” 纪秀君的目光凝在滚落在一旁的人头上,缓缓点头:“是该回家了。” 当日他们就不顾罗家人的挽留回了南青镇,按照罗知州的意思是打算给他们些钱银,可是纪秀君拒绝了,什么都不肯带走。不过最后还是带走霍玄当初为他们裁制的衣裳,那是霍玄送出去的东西,罗府可不敢留。 “又回到小穷窝了”肖折漆抱怨一句,不开心地坐在台阶上。 肖折釉偏过头看她一眼,故意说:“带回来的衣服还要不要收拾了?再不收拾,我可要抢几件了。” “不许抢!”肖折漆大叫一声,冲似地钻进屋子里,把一件件衣服宝贝地收起来。 肖折釉笑了笑,转身去了厨房,她蹲在灶边煮一份安胎的汤药。六月了,不凉快的时节。没多久,肖折釉的额头就沁出来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儿。 她将安胎药端进去,放在开着的窗前,对纪秀君说:“嫂子,这药还烫着,等一会儿凉了再喝。” 纪秀君的目光从手中的木簪抬起,冲着肖折釉笑了笑,有些歉意地说:“难为你了,还要照顾我。” “嫂子现在病着呢,又害喜得厉害,哪能再让你进厨房。”肖折釉搬了个凳子坐在纪秀君面前,她伸出手摸了摸纪秀君的肚子,有些稀奇地说:“咦,我怎么觉得大了点。” “没有呢。”纪秀君的目光逐渐变得温柔,“才四个月,估计还要再等等才能显出来。” 肖折釉没吭声了,她晓得纪秀君是太瘦了,别说是四个月,就算是五个月可能也显不出来。肖折釉不由有些担忧,这女子生产无疑是在鬼门关走一遭,纪秀君现在不把身子养好,生产的时候恐有凶险。 她暗暗下定决心这段日子一定要照顾好嫂子。 “说起来,你怎么知道生产的事情?”纪秀君有些奇怪地看向肖折釉。她自嫁过来就知道肖折釉性子沉稳不似孩提,可是她怎么会知道女子生产的事儿? 肖折釉怔了一下,才低着头说:“嫂子你忘了,阿娘就是生陶陶的时候难产去的。” 纪秀君有些懊恼又心疼地揉了揉肖折釉的头。她刚嫁过来的时候肖文器曾对她说过,当初他们母亲生陶陶的时候是早产,那一日肖老爹和肖文器都不在家。他们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才四岁的肖折釉抱着浑身是血的陶陶坐在地上,整个人都吓傻了。 后来,肖折釉病了小半个月才逐渐好过来。 “难产”这个词儿跳进纪秀君的心里,就怎么都再也挥不去。她不由开始担心起自己腹中的孩子。她也知道自己身子太差了,这段日子她拼命地吃东西,可是吃了就吐,人还是眼见着瘦下来。 她又开始想肖文器了 “秀君!秀君!”刘荷香领着肖巧巧趾高气昂地闯进来。 一听她的声音,肖折釉和纪秀君都暗道了一声不好。当初肖老爹和肖文器还活着的时候,她一个寡妇需要被他们养着,尚且不敢胡作非为,如今父子俩不再了,她这是原形毕露了。 肖折釉站起来,挡在纪秀君身前,皱着眉说:“二婶,嫂子现在有孕,听不得吵闹。” 刘荷香立马摆出来一个笑脸来,笑呵呵地说:“你们在知州府上这么些天,是不是大鱼大肉地吃着?啧,也不叫上我们娘俩!” 肖巧巧在一旁帮腔:“哼,不肯同富贵呗。” “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同富贵前头还有一句共患难。我怎么不知道二婶和堂姐何时与我们共患难了?” “我说不过你!”肖巧巧瞪了肖折釉一眼,背过身去。 刘荷香脸上还是挂着笑,说:“你们回来的时候知州老爷给了不少银子吧?来来来,现在大哥和文器都不在了,咱们把家分一分吧!” 肖折釉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面的人,她胸口梗了一股气,没好气地说:“我们是为了阿爹和哥哥的案子才住进知州府的,没拿别人的银子!” “呦,你说这话我可就不信了,糊弄三岁孩子呢?”刘荷香立刻变了脸色。 “你爱信不信!我们一个铜板也没带回来!就算带回来了,也不会给你!” 刘荷香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去柜子里翻。钱银没翻出来,倒是翻出来霍玄送来的衣服。 “呦!料子这么好的衣裳我可没见过!”刘荷香捧着柜子里的衣裳,眼睛里冒出了光。 “你把那些衣裳放下!”肖折釉皱着眉,想要冲上去。纪秀君却拉住了她。肖折釉不解地回头望向她,纪秀君叹了口气,无奈道:“算了,都给她吧。反正我这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也穿不上。” 默了默,她又轻声加了句:“她都拿走了还能清净几天” 纪秀君现在身子弱,又是有孕,她可再不敢和刘荷香起争执。若起了争执,她腹中胎儿有危险不说,恐怕还要让三个孩子吃亏。 刘荷香把纪秀君的十二套衣裳全部抱走,若不是肖巧巧个子比肖折釉c肖折漆高了一个头,恐怕也要把她俩的衣裳抢走。 看着刘荷香眉开眼笑的样子,肖折釉咽不下这口气。 等刘荷香母女俩走了,肖折釉将已经凉了的安胎药递给纪秀君,看着她喝了睡下,才轻轻将门关上。 她将霍玄送给她的衣裳鞋子全翻出来,又略犹豫了一会儿,才去后院找漆漆c陶陶。 “姐!”陶陶立刻放下手里的石子儿。 “刚刚二婶来过的事儿你们也知道了,她把嫂子的衣裳抢走了。等她下次来的时候指不定也要把咱们的衣裳也抢走。”肖折釉不跟他们绕弯子,“嫂子如今身子不好,我想把带回来的衣裳全拿去当了。换了银子给嫂子抓药。” “好!”陶陶立刻点了头。 漆漆吸了吸鼻子,哭着说:“我还没舍得都上身一遍,我的衣裳!” 肖折釉没说话,平静地看着她。 漆漆哭够了,可怜巴巴地望着她,问:“我留一件成不成?就一件!” 肖折釉不舍得说不成了。 最后,肖折釉给漆漆和陶陶一人留了一身。望着哭红了眼睛的漆漆,肖折釉叹了口气,劝她:“放心吧,以后还你一百件!” “大白天的做什么梦!霍将军又不会回来了!”肖折漆嘟嘟囔囔躲到角落难过去了。 肖折釉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 不就是一百件衣裳,她能还漆漆。一定能。 肖折釉让漆漆留在家里照看嫂子,带着陶陶往当铺跑。衣裳数量着实不少,他们两个抱着衣裳跑了一趟又一趟。 等将最后几件衣裳也送去当了,已经是傍晚了。姐弟两个往回走,不经意间看见刘荷香带着个汉子进了屋。 刘荷香的男人十年前就没了,这几年她私下里和镇子上男人有沾染的事儿瞒得过外人,瞒不过一家人。 肖折釉拍了拍陶陶的头,对他说:“陶陶乖,你先回去。姐姐去药铺给嫂子抓药。” “陪c陪姐姐!” “不用,”肖折釉摇了摇头,“你二姐今天哭过了,陶陶早点回去陪她。” “好!”陶陶这才点了头。 望着陶陶小跑着回家,肖折釉转身回到镇上的集市,她在刘屠户的摊位前停下来。 “呦,你来买肉?”刘屠户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肖折釉,不是说瞧不起她家里穷买不起肉,而是她身上有重孝,吃不得荤。 肖折釉踮起脚尖凑过去,小声说:“我二婶让我转告你,让你过去一趟有事儿要说。” “现在?” 肖折釉点点头。 刘屠户还想再问,肖折釉已经跑开了。 刘屠户放下手里的刀,脑子里全是女人身上白花花的软肉。他“嘿嘿”笑了两声,将摊子匆匆收了,故意避开人往肖家去。 肖折釉没有回家,转而跑向河边的包子铺。又把对刘屠户的话对王麻子说了遍。紧接着,她穿过小巷,在一户人家门前使劲儿叩了叩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2.第072章 又是阿楠。 肖折釉忽然发觉她对沈不覆的感情与盛雁溪相比, 着实浅了不少。她做不到如盛雁溪这般弄得一身狼狈只为心上人倾心之人的一个名牌。 肖折釉恐怕一辈子都做不到如盛雁溪这般卑微而痴情地对待沈不覆。 盛雁溪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尴尬, 她收了手, 将伤痕累累的手藏在袖子里, 然后看向肖折釉,说道:“其实应该跟你说声道歉的, 几次一时冲动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 她又笑了一下,说:“其实你挺好的我c我祝福你和霍玄” 盛雁溪眼中有泪,她努力将眼中的氤氲湿意压下去, 强自镇定地说:“好像也没什么别的话要说了本来想拜托你帮我好好照顾霍玄,可是又觉得我根本没资格说这个话就这样吧告辞了” “我会的”瞧着盛雁溪神情不太对, 肖折釉忍不住答应下来。 盛雁溪释然地笑了,她点了一下头,往外走,她的脚步很轻,身子也很轻。 她一直走到院中, 又回首四处张望,可是终究没看见她想见到的人。落寞和绝望的神情在她眼中逐渐涌出。凄然一笑过后, 她转身离去,仓皇而逃。 直到盛雁溪走了, 肖折釉还立在原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许久之后,肖折釉抬手, 轻轻摩挲着“阿楠”这个名字。 一旁的烟升轻叹了一声, 说:“不知道这个阿楠到底有多好才让将军记了这么多年” “你也知道阿楠啊”肖折釉低声说。 烟升立刻想到肖折釉是现在的将军夫人, 自己那般提起阿楠实在不妥,她急忙说:“很多人觉得将军寡情冷血,其实将军是很重情义的人。夫人知道的,烟升本是先夫人身边的人。” 这倒是第一次从烟升口中提起盛令澜,肖折釉不由万分好奇,她带着几分玩笑,问:“听说先夫人是位公主,不知道是个怎样的人?” 肖折釉藏着眼中几分笑意,悄悄打量着烟升。 烟升脸上的表情一凝,说:“我们公主自然是天下最好的公主。” 肖折釉低着头,微微翘起嘴角。 “夫人。奴婢提起先夫人是想说将军是个很重情义的人,先夫人去了以后,将军不仅将他们早夭的女儿记上宗谱,更是在先夫人每年的祭日前去拜祭,每次拜祭都是一整日。对待并未相处过的先夫人尚且如此,可见其多重情义或者说责任。”烟升稍稍停顿了一下,“所以奴婢是希望夫人不要因为那个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的阿楠与将军隔得那么远” 外人不知,作为贴身伺候的几个侍女都很清楚沈不覆与肖折釉不过是场假夫妻。原本在霍府的时候,沈不覆每隔一段日子还会假装在肖折釉房中宿一晚。可如今搬到将军府,连假装也不需要了。 沈不覆甚至也并不担心那些看守的侍卫将这事禀告定元帝。 肖折釉瞧着眼前的烟升,忽然想到前世她即将嫁给沈不覆的时候,烟升也是这样柔声劝着她日后要和夫君好好相处。她总能用温柔的声音细细与她讲道理。 肖折釉别开眼。 对面不相识大抵便是如此。其实能再遇烟升,肖折釉也应该满足了。 她收起情绪,笑着问:“烟升,你早就到了出府嫁人的年纪,而且我听说你的身契是在自己手中的,那为何一定要留下来,而不是选择嫁人呢?” 烟升有些怅然地回忆了一会儿,说:“原本先夫人去的时候,将军就把身契给了奴婢。那个时候本是要走的,可是先夫人走了以后啃啃就不吃不喝得病着,啃啃娇贵又认人,别的奴婢不能近身。奴婢便想着留下来照顾啃啃。先夫人的骨肉没能保下来,若是连啃啃都活不下来,他日去了阴间真真无颜面对先夫人所以便留了下来,没想到一眨眼这么多年,奴婢也过了说亲嫁人的年纪,便熄了出府的念头” 烟升说到这里忽然警醒,她说这么多公主的事情与肖折釉听做什么?简直是糊涂。 她急忙说:“奴婢去厨房看看,也不知道午膳准备得怎么样了。” “好,你去吧。”肖折釉说。 一旁的绛葡儿问:“夫人,我们还不回去吗?” 肖折釉握了握手中刻着阿楠名字的木牌,说:“先去将军的书房。” 肖折釉一直坐在沈不覆书房里的藤椅里等着他回来。她晃了晃手中的木牌,目光落在“阿楠”两个字上。虽然笔迹有些变化,可是肖折釉还是能认出来这两个字是沈不覆刻的。 沈不覆半下午的时候才回来,他一回来就听说盛雁溪今日来过,是肖折釉见了她,而且肖折釉现在在书房等着他,他便直接去了书房。 “盛雁溪来做什么?”沈不覆问。 “公主殿下让我把这个交给将军。”肖折釉将握了大半日的木牌递给沈不覆。 肖折釉拉着褪了色的平安扣,垂着的木牌轻轻摇晃。 望着木牌,沈不覆怔了怔,才伸手将它接过来。他指腹摸过阿楠的名字,记忆退回十七八年前。 那个时候他不过十三四岁,彼时定元帝还未登基,他也还未领兵,不过是王府中的一员侍卫。 那一年盛令澜中了剧毒,先帝大怒宫中太医无用,甚至重金搜寻民间神医,一时间弄得沸沸扬扬。 他无意间从当年仍是郡主的盛雁溪口中得知虔安寺中有一棵树可保平安,十分灵验。他没有什么可以为她做,甚至连见她一面都不能,他便隔着千万重的宫墙为盛令澜祈福。 她是公主,公主名讳不可随意提及,更何况是刻下来,而他也不愿意任何行为扰她半分清誉。所以他隐了她的名讳,取了个音近的“阿楠”刻于祈愿牌。乃至于日后,老太太催问的时候,他也用阿楠代之。 他想着今生总有一日对别人提起她时不用故意隐其名,他的确等到了那一日,不过美好太过短暂。一切都还没来得及说,便彻底错过了。 “小哥哥,我叫阿澜,波澜壮阔的澜。你叫什么?”她稚气的奶音仿佛还在耳畔。 阿澜,可是他却没有机会真正喊一次她的名字。一次都没喊过。 “将军?你又想阿楠姑娘想得走神了。”肖折釉藏着眼里的黯淡,垂着眼睛,轻声说。 沈不覆慢慢将思绪收起,他将祈愿牌小心拢入袖中,问:“公主可还留了别的话?” “有的。”肖折釉将盛雁溪的话叙述一遍,又将她狼狈的可怜样子说了一遍。 沈不覆听后许久未言。 “将军,我总觉得雁溪公主今日哪里不太对劲,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肖折釉问。 盛雁溪今年已过了三十岁,从豆蔻之年的情窦初开到如今,她将一个女子一生中最好的年华全托于对一个人的痴恋上。 肖折釉身为女子,即使和盛雁溪喜欢的是同一个人,她还是忍不住为盛雁溪难过c心疼,还有惋惜。 甚至有的时候,肖折釉都会对沈不覆的毫不动心而惊讶。 沈不覆略一思索,道:“应当是和亲罢。” “和亲?”肖折釉惊了惊。 肖折釉上辈子身为公主自然明白和亲代表着什么。即使是和平年代,和亲公主也不过祈和的棋子。更别说如今盛国与周边几国的关系都很紧张。盛雁溪此时和亲,恐怕凶多吉少 肖折釉摇头,说:“若是和平年代倒也罢了,如今敌国是存着吞掉盛国的念头,此时和亲又有何用?不过是送羊入虎口,平白牺牲女子罢了!” 肖折釉的声音里逐渐染上几分愤懑。 沈不覆讶然地看了肖折釉一眼。 肖折釉的气愤慢慢散去,其实她明白身处其位的道理。别人只道公主的尊荣,又有几人可知尊荣背后所要承担的东西。即使是前世的她,若是形势所迫,无论是殉国捐躯亦或是穿上大红的嫁衣远嫁和亲,都是义不容辞之事。 不管是当初的她,还是如今的盛雁溪,谁都逃不掉。 肖折釉忽然很佩服定王妃,也就是师延煜的母妃,那个盛国唯一的女将军,身为公主的女将军。 可惜巾帼命殒 “将军”肖折釉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她又能说什么呢,事关一国,沈不覆又能做什么? 一场又一场的暴雨之后塌的不仅是寺庙c民宅,还有行宫。 尚未完全修建完毕的行宫不仅塌了,塌的还是龙头所在之地。 一时之间谣言四起,道定元帝奢靡成性,不顾国之万安,非要劳民伤财修建占据大半苏芮州的行宫。这接连不断的暴雨,恰好将龙头倒在冲塌,正是天降异象,已是警醒。 “陛下,会不会问题出在行宫修建的材料上?”左相站出来。 大殿一时寂静无声,皆不敢接话。 这行宫修建之事一直是由沈不覆负责。 定元帝沉吟片刻,指向大殿中的一员官员,道:“当初霍玄出征的时日,行宫修建之事是由你来负责,你可知道?” “陛下!”被点了名字的大臣急忙出列伏跪于地,“当初霍将军出征前已将修建之事安排妥当。臣不过是按照他留下的图纸c工期来监管而已。至于那些材料一些是霍将军未走前留下的,一些是臣在职时亲自采买。臣敢用项上人头来担保,材料绝对没有问题!” 定元帝摆摆手,显然是不爱听这些。 这几日他几乎没有睡过好觉,心中所忧之事一桩桩一件件堆在一起,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觉得他需要把事情一件一件捋清楚。 国中不睦,邻国必侵。 定元帝觉得如今最为首要之事便是安内。他吩咐几位大臣快马加鞭赶往灾情严重之地,又吩咐左相亲自去苏芮州安民心。 “拟旨,召袁顷捍回皇朝。”定元帝终于下定决心。 大殿中臣子难掩心中惊讶,定元帝终于下定决心将袁顷悍召回以取代霍玄了 将军府中,肖折釉正给沈不覆念陶陶送进来的信。 陶陶的会试居然考上了,真的成了贡士! 不过因为今年国中局势的缘故今年的殿试却取消了。 肖折釉稍微有些惋惜,可是陶陶却很乐观。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他考中了贡士也占了很大的运气成分,若是直接再去参加殿试,恐怕要原形毕露而落榜。如今殿试无限期地往后推迟,他倒是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好好读书,做更多的准备。 沈不覆点点头,道:“这孩子比以前想的多,长大了些。” 听沈不覆夸赞陶陶,肖折釉心里不由多了几分欢喜。大概就是子女被夸赞后,身为母亲的那种由衷喜悦。 “将军!”归刀迅速闪身进来。他本来就时刻冷着的脸更加冰冷。 “何事?”沈不覆问。 归刀并没有顾忌肖折釉在这里,直接禀告:“陛下下旨召回袁顷悍。” 沈不覆略略惊讶之后又释然。 袁顷悍这个人很有将才,当初同沈不覆一同为定元帝手中勇往直前的刀。彼时沈不覆曾多次与他同作战,一前一后成为盛国一等一的武将。 可惜这个人好酒贪杯而且好女色。 后来更是酒后调戏贵妃,惹得定元帝大怒,被定元帝发配边疆之地。已经十多年没有回明定城了。 若这个人回来朝中,凭借他领军作战之力,的确可以帮定元帝抵御外敌多时。 “对了”归刀顿了一下,“七日后,雁溪公主将会启程离开盛国,远嫁武黄。” “竟是武黄。”沈不覆略一思索,已将定元帝的用意猜到。可惜定元帝的算盘打得不够准,这次恐怕凭白牺牲掉一位公主。 想到盛雁溪,沈不覆皱了下眉。 沈不覆挥挥手让归刀退下,然后对肖折釉说:“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 肖折釉没回话。 沈不覆诧异地看向肖折釉,却见肖折釉的脸色不是很好。 “折釉?”沈不覆喊她一声。 肖折釉眼睫颤了一下,回过神来。 袁顷悍吗? 肖折釉知道这个人,这个人算是她的姐夫。 五姐夫。 袁顷悍要回来了,她的五姐也要回来了吧。 当初定元帝住进宫中,匆匆将宫中几位未出嫁的先帝公主同时赐婚给他的手下。其中五公主就赐婚给了袁顷悍。 宫中兄弟姐妹情义淡薄,而五公主却是肖折釉幼时的玩伴。可是可惜幼时再过无忧欢愉的相处,也抵不过宫斗的血腥残暴。 随着五公主母妃被盛令澜的母后赐死,随着五公主将盛令澜年幼的胞弟推入枯井 谁还能记得那些幼时的闺中情呢? 五公主双手鲜血,盛令澜又何尝不是? 肖折釉曾觉得前世父母兄弟皆不在了,她有了新的家人就应该抛开过去,以肖折釉的身份好好生活下去。以肖折釉的身份活下去没什么不好,再也不用如前世时那般累,不用再杀人。 公主,多尊贵的身份。穿着最光鲜亮丽的华服站在高处受万人朝拜。可是背后呢?织茧为陷c步步为营。 宫中那种生活,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说来轻巧,其实没有什么比自保更难。 为了所谓的自保为了活下去为了身后的家族,只能抛开纯善。这是盛令澜一直都懂的道理,她也那么做的。 这一生虽吃了这么多苦,日子却过得简单纯粹。再也不用每吃一口东西之前先试毒,也不用费尽心思以命为铒 可是,肖折釉忽然发现她与那个过去根本抛不开。无论是再遇霍玄c再回明定城,还是其他。那个隔着万水千山的前世,好像一直都很近。 她是肖折釉,可也是盛令澜。 盛雁溪启程的前一日,她又来了将军府。 沈不覆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坐。” 盛雁溪在沈不覆对面坐下来,沈不覆为她斟了一盏茶。 盛雁溪抿了一口茶,茶水的苦涩之感从她唇舌之间蔓延开。其实她一点都不喜欢喝茶,不喜欢茶的口感。可是沈不覆喜欢,还喜欢味道偏苦的茶,她便也开始喝,而且还要假装自己很喜欢喝。 盛雁溪将茶盏在手中转了转,她抬起头望着他,问:“霍玄,你能陪我下一盘棋吗?” 她讪讪一笑,说:“以前看见你和别人下棋好羡慕,连下人都羡慕” 眼睛又有些湿,可是盛雁溪舍不得别开眼。因为她知道过了今日,她也见不到他了。 棋盘摆上来,沈不覆看了一眼盛雁溪的手,她的手指缠着雪白的纱布,翻动瓦砾时伤到的指尖儿还没有好。 两个人安静地下棋,谁都没有说话。盛雁溪的棋技不算很好,沈不覆几次让着她,将这一盘棋的时间拖延下去。 可终有分别时。 盛雁溪起身,笑着说:“昨日我求了父皇不可伤你性命。这好像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不过我离开以后也不知道父皇会不会真的能守信” 她忍着眼里的泪,仰着头深深望着沈不覆,问:“其实你能保护好自己是不是?” “一定能的我c我走了”盛雁溪踉跄向后退了一步,转身之前目光一直凝在沈不覆的脸上,一瞬都不肯移开。 她狠狠心转身,提着裙角小跑,却又在跑了没多久后折返回来。她站在沈不覆面前,哭着问:“霍玄,你能抱我一次吗?就一次” 沈不覆立在那里没有动。 “就一次就好” 盛雁溪泪如雨下。哪里还有什么身为公主的骄傲,自将他装进心中时,她便已矮在泥土里。她伸出手来,想要去拉沈不覆的袖子,可是她的手刚刚抬起来,又动作缓慢而僵硬地放下来。 都是最后一次相见了,何必再惹他嫌呢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抬起头,用泪眼望着他:“真的不行吗?哪怕无关情爱” 沈不覆向后退了一步,他别开眼不去看盛雁溪这个样子,说:“武黄国的皇帝为人不错。” 盛雁溪一下子笑出来。她点点头,慢慢转过身。其实她应该知道的,这个男人的心肠是有多冷多硬。 “公主。”沈不覆又叫住她。 盛雁溪脚步一顿,惊喜地转过身去。 “多谢公主这些年的厚爱,前路迢迢,就此别过,山高水远,望公主一切珍重。”沈不覆微微阖了眼,郑重行了一礼。 “谢谢谢谢你的祝福”盛雁溪笑,绝望的c悲痛的c不舍的,却又掺杂了一丝满足。哪怕是他的一声诀别祝福,都能让她觉得满足。 盛雁溪已经离开了,沈不覆负手立于院中,望着远处阴沉沉的天际。 武黄国的皇帝的确算明君,可已过半年之岁。如今形势之下,盛雁溪此时和亲前景必不乐观。 沈不覆能不能救下她? 能。 可是他选择不救。 如果他在这个时候选择救下她,会毁了他十余年的谋划。为了她破坏他的复仇计划?沈不覆的回答是否定的。 更何况她是定元帝的女儿。 沈不覆将袖中阿楠的祈愿牌取出,提着褪了色的红绳,轻轻摇晃。方形的木牌摇摇晃晃,阿楠的名字也跟着摇晃起来。 自她们母女两个走的那一刻起,他活着就是为了复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3.第073章 师延煜从宫中出来, 迎面碰到正要进宫觐见的袁顷悍。袁顷悍不是一个人进宫的, 与他同行的还有他的妻子盛令洪。 “袁将军。”师延煜停下来。 袁顷悍一时没能认出师延煜,不过他看得出来师延煜一身华服, 又从宫中出来,想必身份高贵。他行了一礼, 恭敬地说:“袁某一介罪臣实在担不起将军之称。” 师延煜谦逊地回了一礼, 道:“袁将军太过谦了,大盛何人不知将军威名。陛下还在等着将军,便不多耽搁将军的时间了。” 师延煜侧了侧身子,向一旁让开一步。 袁顷悍不知他身份, 再次回了一礼, 带着盛令洪朝前走去。他心中还在猜着师延煜的身份。 盛令洪回头看了一眼,师延煜还立在那里尚未走开。 盛令洪收回目光。 袁顷悍压低了声音, 问:“你可认识这人?” “这五官轮廓”盛令洪眯着眼睛回忆了一番, 霎时恍然,“应当是定王独子。没想到已经长这么大了。” 想起定王, 袁顷悍皱了下眉,道:“可惜了” 师延煜离了宫没有回王府,而是去门新巷的那处宅子。 他走进长巷, 还未到自己的宅子, 先经过肖折漆的住处。他抬头望了一眼墙头,肖折釉的妹妹今日倒是没坐墙头。 其实漆漆最开始爬上墙头还真不是故意为了师延煜。不过后来她有一次恰巧撞见路过的师延煜偷梨, 之后才几次有意无意爬上去。 师延煜收回目光, 径直往小巷深处走去, 他在一处瞧上去很普通的宅院前停下,叩了三下门。 许久之后,院子里响起一声沙哑地询问:“什么人?” “是我。” 两扇门开了一闪,师延煜跨进去。 开门的男子穿着粗布衣服,他双鬓已经花白,人也有些瘦弱,可是眼中精光带着一股狠戾,显示着他之前的身份定非比寻常。 他为师延煜开了门便退到一旁,师延煜直接走进正屋旁的书房。 “延煜,你来了。”男子坐在藤椅中,他的脸上有一道从眼角延至嘴角的狰狞疤痕,虽阖着眼,却藏不住一身的威压之气。他穿了一件青灰色的素袍,只是左边的袖子垂下来,空荡荡的。竟是缺了一臂。 师延煜走到窗前将窗户关上,他一边关窗,一边说:“父王,已经入秋了,最近又多雨,有些冷。” 定王师重锦睁开眼,道:“本王还不至于吹吹风就能病倒。” “那是自然。”师延煜笑着走过去,“是儿子怕冷。” 师重锦“呵”了一声,问:“没出什么意外吧?” “大致都在计划中。” “大致?” 师延煜肃了容,道:“霍玄那里出的意外父王已经知道了,不过他尚且还在掌控中。这次是袁顷悍回来了。” “当真是被逼到走投无路了,连睡了爱妃的乱臣都能召回来。”师重锦嘴角带着几分嘲讽。他略侧转了身,抬手去端茶壶。 见此,师延煜急忙走过去,从他手中将茶壶先一步抢过来,给他斟了茶水。 师重锦抿了一口茶,说:“延煜,依你看霍玄对他新娶的妻子如何?” 师延煜思索了一会儿,才说:“那个姑娘不是个蠢的,对霍玄既有情又有大恩,只不过恩大于情。霍玄当初是把那个姑娘当做晚辈来养,甚至差点收为养女,后来成婚不过形势所迫,如今一直分房,并无夫妻之情。” “他日明定城大乱之时,把那个姑娘保下来。”师重锦命令。 “即使父王不这么吩咐,延煜也会保住她。延煜还等着她和霍玄和离以后娶回来呢。” 师重锦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怒道:“谈正事的时候少在这里跟本王嬉皮笑脸!” 师延煜一凛,立刻收起脸上的笑,说:“儿子知错!” 师重锦面上愠色稍缓,说:“霍玄那边不用多虑,盯紧袁顷悍这个人,不能因为这个人扰乱原本的计划。” “是!” 两个人谈完正事,师重锦看着自己的儿子,说:“延煜,你年纪也不小了,该立妃了。” 师延煜随口道:“暂时没看得上眼的。嗯也不是完全没有看上眼的。是好不容易看上了一个,结果莫名其妙嫁给霍玄了。” “延煜,你记着,若霍玄对那个姑娘并无感情,你如何胡闹都无所谓。但是将来若有一日霍玄对那个姑娘动了心,千万别动霍玄的女人。”师重锦语重心长地说。 师延煜愣了一下。 “霍玄宁愿背上造反的骂名也要为一个女人报仇,你还想希望这个人第二次发疯?”师重锦盯着师延煜。 师延煜笑了一下,说道:“父王放心,儿子不过随意说的玩笑话罢了,这立妃是何等重要的事情” 师延煜走出书房,他立在檐下眯着眼睛望着高升的烈日,轻声自语:“霍玄啊霍玄,你可千万别喜欢她” 第二日师延煜就出现在了沈不覆的将军府。 肖折釉在沈不覆的书房里看见师延煜的时候愣了一下。如今沈不覆被软禁在这里,是任何人都不得进来的。盛雁溪那是身份特殊在陛下面前求了情,至于其他人,尤其是朝中之人谁敢这个时候来将军府? 师延煜眨了一下眼睛,笑道:“你该不会不知道将军府有暗道吧?” 肖折釉的确不知道。 师延煜起身走到肖折釉面前,眯着眼睛笑:“看,他连这个都没告诉你,你跟我走吧?我保证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你。” 肖折釉心里的确是有些不是滋味儿,因为两次关于沈不覆的事情都是从师延煜这里得知的。这何尝不是代表着师延煜比她知道更多更多关于沈不覆的事情。 沈不覆看了一眼肖折釉,开口:“世子,调戏臣妻可是无德之举。” “霍沈将军,你可不能出尔反尔,当初可是你默许了本世子可以追求折釉的。” 师延煜此言一出,屋子里的气氛滞了滞。 肖折釉首先打破沉默:“既然你们有事要谈,那我先退出去了。” 她说完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也不等这两人回话。身份在这里,她不想顶撞师延煜什么,更何况这里横着一个沈不覆,她也不想当着沈不覆的面多说。她一口气回到自己的房中,心里还是觉得有东西梗在那里,十分不舒服。 “都是我自找的”肖折釉拆了发间的簪子,躺回床榻上努力睡觉。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用多想了。临睡前她还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快些了解吧,到时候她便和沈不覆和离,彻底离开,天高水远,离得远远的,再不相见。 肖折釉走了以后,沈不覆看向师延煜,问:“世子当真不介意她嫁过?” 师延煜想都不想就说:“不介意啊,反正你们之间又不是真夫妻。” “不,她是我的妻子。”沈不覆沉声道。 师延煜怔了怔,想起那一日肖折釉细数沈不覆身上疤痕的场景。这两个人 师延煜仔细打量着沈不覆脸上的表情,然后他转瞬笑开:“那也没关系啊!” 沈不覆将目光从师延煜的眼睛上移开,沉默地将目光随意掷到一处。他沉默许久,才说:“如今正是紧要时刻,若世子没什么要事还是不要过来了。” “我这次来当然是有事,是关于袁顷悍的事情。”师延煜收起散漫,略坐正身子,和沈不覆谈起正事来。 师延煜走后,沈不覆一个人在书房中坐了许久。在他身前的长案上放着与大盛相邻几国的地图。他没看多久,目光便随意凝在一处,眼前浮现肖折釉今日的样子。 虽然从她的脸上并看不出什么来,可是沈不覆感觉到了她的介意。 “烟升,夫人现在在何处?”沈不覆起身,推开书房的门,问院中摘菊的烟升。 烟升抱着怀里的菊,回禀:“刚刚奴婢正好过去了一趟,夫人午睡一直都没醒。将军是有事吗?需要奴婢去喊夫人吗?” “不必,等她醒了支会我一声便可。”沈不覆道。 肖折釉这一觉睡得有些久,过了用晚膳的时辰也没醒。 最后绛葡儿站在床边轻轻推了推肖折釉的肩膀,轻声说:“夫人,还是起来吃些东西再睡吧。” 肖折釉眠浅,这一下午本来就是半睡半醒。绛葡儿这般喊她,她立刻彻底清醒过来。她扶着绛葡儿的手坐起来,说:“是不能继续赖在床上了,不过晚膳就不吃了,我吃不下了。” “夫人,将军一直等着您,还没用过呢。”绛葡儿急忙说。 肖折釉皱了下眉,说:“他吃不吃与我何干。” 绛葡儿瞧了一眼肖折釉蹙起的眉头,便不敢再多说了。 肖折釉让绛葡儿将灯架挪到床边,又让她抱来几卷书。她梳洗沐浴过后换了寝衣,斜斜倚在床头看书。 肖折釉说到做到,完全不去想沈不覆。她看书到看到夜深,直接让绛葡儿将灯架和书都收拾了,然后舒舒服服地睡觉。 第二天吃早膳的时候,肖折釉发现沈不覆食量比之平常有些大,随口说:“将军今日胃口不错。” “昨晚没吃,饿。”沈不覆继续喝粥。 肖折釉正要盛粥的动作一顿,转而往沈不覆的碗里放了两个虾饺。两个人再无他话,沉默地吃东西。沈不覆吃东西比肖折釉快很多,他将筷子放下,等肖折釉吃完。 沈不覆起身,道:“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肖折釉心中隐约有了猜测,也不说破,跟着沈不覆出去。 沈不覆带着肖折釉去看将军府里的几处暗道,在他的书房里有一道出口,在将军府后来的石林深处还有假山后面各有一处出口。三处出口所通之路各不相同。沈不覆跟肖折釉三言两语解释了三处不同暗道所通之地。不过这三处地方,肖折釉只熟识一处,另外两处中一处听说过,另外一处倒是不知了。 肖折釉暗暗想着回去以后应该查一下明定城及周围几城的地图。 “很久前就准备搬来这里,这几处暗道也是先前早就修好的。”沈不覆说,“并不是要瞒着你,只是” 只是他习惯了独来独往,更习惯了一个人做事不与人相商。 “将军多心了,我只是不喜欢世子轻佻的口气罢了。”肖折釉如此说。 沈不覆沉吟片刻,才说:“我的确默许了师延煜对你的追求。倘若你们情投意合,我自然愿意祝福。并非是” 他想了想,努力去找合适的词句。 “并非是将你随意推出去,这一切都只看你的意愿。我早就说过谁都不能勉强你去做你不想做的事情,包括我。” 沈不覆觉得自己解释得很清楚了,却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望着眼前的肖折釉许久,才明白症结所在。 她是他的妻子,而且还是心中有他的妻子。 “将军说完了?”肖折釉偏着头望着他。 沈不覆点了下头,莫名有些心虚和尴尬。 “暗道我记下了,若是没有别的事情我先回去了。” “好” 肖折釉转身往回走。 楚c辽c北通三国几次在大盛边境挑衅,几国爆发了几次小型的战役。其中盛国有胜有败,胜时多由袁顷悍领兵。 灾情后来虽然稳了下来,可是这一次灾情后期还是引发了瘟疫,造成灾民流离失所无数。 继行宫龙头所在之处倒塌之后,皇陵居然也出了事,莫名其妙起了火,大火少了一天一夜,最后大火被熄灭之后,皇陵变得一片狼藉惨不忍睹。 如此,国中怨声载道c民不聊生。更是接二连三爆发无数农民起义,在这一波又一波的农民起义之中,声势最大的便是当年被所有人认为已经死了的袁金龙。袁金龙不断吞并一股又一股的起义军,又收了很多山上的土匪。如今,他手下的兵马越来越多,竟是自立为王。 然而朝廷顾着抵御外敌,竟是一时之间拿他毫无办法。 与这些纷乱相比,将军府中的日子却是日复一日地枯燥平淡。 肖折釉蹲在雪地里,望着从雪地里探出头来的一棵顽强小草。 “夫人,这棵小草居然从雪地里钻出来。不过这么冷,要不了多久就会冻死了吧?要不要把它植入花房?”绿果儿蹲在肖折釉身旁。 “不用了,它既然能破土而出,也应当能熬过这个寒冬,就算熬不过去也是它的命数。”肖折釉站起来。 绿果儿听不懂什么命数不命数的,她只知道肖折釉不让她把小草移走,她“哦”了一声,听话地应下来。 雪地里响起沙沙的脚步声,肖折釉从听见的第一声起,就听出来那是沈不覆走路的声音。可她仍旧低着头,仔细去听。 “太冷了,进屋吧。”沈不覆道。 肖折釉一边和沈不覆朝屋中走去,一边说:“听说将军又去厨房了。” “这么多年了从未给你庆贺过生辰日,今日烧些菜。” 想到沈不覆烧焦的菜,肖折釉忍不住笑了一下。 绛葡儿和绿果儿将菜肴端上来,肖折釉瞧着桌子上的几道菜,倒是有些惊讶。起码瞧上去没有烧焦。 沈不覆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我就不客气了。”肖折釉做好思想准备,尝了一口。虽然味道平平,倒是不算太难吃。她笑:“将军的厨艺倒是进步了不少,该不会是下人烧的吧?” “若是他们下厨自是比这个可口。”沈不覆给肖折釉倒了一盏酒。 他自己喝的是茶。 他烧的菜中有荤有素,不过他自己只吃素菜。 “将军今日又吃素?”肖折釉浅浅地饮了一口酒,问。 沈不覆“嗯”了一声,不多做解释。 “听说将军在先夫人每一年的祭日都会忌口”肖折釉身子前倾,望着霍玄,“她是将军的结发妻子,那若有一日我死了,将军也会在我祭日时忌口吗?” 沈不覆脸色瞬间冷下去:“你小时候我便教过你食不言的道理,忘了?” 肖折釉愣了一下,脸上前一刻还有的笑意凝了凝,她重新坐直身子,安静地吃东西。 沈不覆想到今日是肖折釉的生辰,着实不应该因为这样的事情给她脸色看。他脸色缓了缓,道:“你比我年幼十七岁,自然我先走。到时候每年祭日不用祭拜。” 肖折釉本不想理他,可是听了这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忽然意识到他们之间差了十七岁,也代表着他会先走很多年。 这饭菜不由变得没了滋味。 沈不覆又为她倒了一杯酒,道:“再过几个月就三年了,你自嫁给我就跟着我吃苦,这几年辛苦你了。” 肖折釉将酒一饮而尽,说:“将军放心,每年祭拜可能做不到,但是养老送终还是不难的。” 沈不覆大笑。 心道这女儿没白养一场。 只是这个想法他只能埋在肚子里,若是说出来又要惹她心里难过。他抬眼望着坐在对面的肖折釉,因为她饮了酒,脸色有些潮红,眉眼之间浅笑之时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风情。她身上虽然穿着很厚的棉衣却掩不住婀娜的身段。 十七岁,是真的长大了。 她嫁给他的时候不过十四岁,那个时候沈不覆还能把她当孩子来看。可如今再对着十七岁的肖折釉,沈不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把她当成孩子了。 他曾一度以为她在十四岁的年纪不过情窦初开,许是要不了多久就会将那一份心意丢了。可是三年过去,沈不覆在她的眼睛里看见不曾变过的情意。 头疼。 沈不覆低头,从袖中取出祈愿牌。他将祈愿牌翻过来,望着上面阿楠的名字。 “将军。”肖折釉喊他。 沈不覆将祈愿牌拢入袖中,抬头看向她。 “将军是不是要有所行动了?”肖折釉问。 “是。” 肖折釉微微眯起眼睛,澄澈的眼中露出几许疑惑,问:“将军,我很想知道你的计划,可以说与我听吗?” 沈不覆沉默了片刻,道:“把定元帝从龙椅上拉下来,杀了。” 肖折釉笑:“将军说得也忒简洁了。嗯或许应该问将军可想过之后的事情?皇位会落在谁手里?若是我猜的不错将军恐怕是对皇位并无兴趣。而且如今相邻几国接二连三对我大盛出兵,若是宫中大乱,敌国必定趁乱攻入。到时候要怎么办呢?将军会看着敌军残杀盛国子民吗?” 她是肖折釉,也是盛令澜,从小听着家国天下大道理长大的盛令澜。 肖折釉伸出手来拉住沈不覆的手腕,将他的手指掰开,掌心朝上,望着他掌心的疤痕。 “将军,我记得当时你与我说”她明亮的眼睛望着沈不覆,“江山易主未必民不聊生,皇权永固未必国泰民安。这天下谁做天子,影响的是皇权。” “可是如今江山未易主已经民不聊生了” 皇权?身为盛令澜时,她自然是为了这皇权争过c抢过。可是随着她的胞弟遇害c父皇驾崩。这个王朝已经与她没有什么关系了。 如今,她可以不介意这个王朝不再姓盛,可是她不忍看着黎民百姓受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4.第074章 “再等三日。” ——这是沈不覆的答案。 肖折釉心中虽然疑惑, 可她不是刨根问底的人,沈不覆不愿意与她说,她便不多问。只是接下来的几日她不由警惕起来。 大年三十那一日,沈不覆忽然让肖折釉收拾东西,并且让她换上侍女的装扮。她带着绿果儿和绛葡儿走到沈不覆书房里隔间的暗道入口,看见师延煜立在那里等着她。 肖折釉回头望向沈不覆。 沈不覆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色,说道:“放心和他走, 事了便去接你回家。” “多久?”肖折釉问。 沈不覆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许久之后才说:“一定会去接你。” “将军多保重,万事小心。”肖折釉深深望了沈不覆一眼, 垂下眼睑,转身随师延煜走进暗道。 暗道不高,需要略弯了腰前行。里面很窄,也很黑,只凭借师延煜手中的灯笼照明。肖折釉看不过, 便说:“小王爷,还是让绛葡儿提着吧。” “不用,小丫鬟哪里知道前路。”师延煜既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稳步前行。 这暗道的确很长, 肖折釉觉得走了好久好久,久到好似永远走不出去了一般。每次抬头时, 前方都是黑黝黝一片, 唯有师延煜手中提着的灯笼散发出点点光来。 暗道中的路自然坑洼不平, 肖折釉几次走得脚步不稳。跟在她后面绛葡儿说:“夫人当心些。” “无妨的。”肖折釉摩挲着冰冷的墙壁, 继续往前走。 师延煜略放慢了脚步,笑道:“沈夫人,用不用本王背着你?” “王爷又说笑了。” 师延煜居然点了一下头,说:“没错,我这人是爱说笑。” 师延煜的确是说笑,这暗道很矮,行走时需要低着头,他又怎么能背着一个人前行。 走了能有大半个时辰,肖折釉朝前望去的时候,隐隐瞧见前方似乎有了光亮,黑暗里的光芒犹如代表着希望,肖折釉松了口气。 直到走到了尽头,肖折釉才发现她之前看见的光亮并不是往外的日光,而是放在暗道尽头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暗道的这一头是一个枯井,一条藤梯从井口垂下来。 师延煜拉了三下藤梯,看向肖折釉:“有点长,该不会爬到一半的时候没气力摔下去吧?” 师延煜忽然凑过来,笑:“你夸我一句,我抱你上去啊。” 肖折釉静静立在那里,也不后退,望着师延煜,平静地说:“王爷” “停。”师延煜直接打断肖折釉还没说完的话,转身踩着藤梯往上爬。好像前一刻嬉皮笑脸的人瞬间变了个人,一下子板了脸。不是生气,而是像小孩子那样原本对一件事情很感兴趣,然后突然没了兴致转身走人。 “夫人,当心些。”烟升在一旁说。 绛葡儿和绿果儿也都走近了一些。 肖折釉点点头,拉着藤梯往上走,三个丫鬟站在一旁仰头望着她。这藤梯不能一次承载那么多人,师延煜和肖折釉往上爬的时候,几个丫鬟只能等着。 这枯井从下向上仰望的时候好像并没有多高,可是等踩在摇摇晃晃的藤梯上时,才发现那么长,好像怎么都爬不出去。尤其是当爬到一半时,藤梯摇晃起来,竟是有一种踩在悬崖边的感觉。肖折釉忍不住低头往下看了一眼,烟升c绛葡儿和绿果儿变得那么小。只要一失足,恐怕就要摔死。 “嘿,别往下看。”师延煜回过头看向肖折釉。 肖折釉收了收心神,继续往上走。 师延煜先爬出枯井,坐在井边等着肖折釉,在肖折釉快爬出来的时候朝她伸出手,将她拉了出来。 肖折釉坐在一旁,这才将悬了半日的一口气舒出来。 本来就在暗道里走了那么久,肖折釉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了,再费力从藤梯爬上来,她此时坐在一旁,真真是没了力气。她摊开手掌,掌心红红的,是她刚刚往上爬的时候抓紧藤梯勒出来的。她低着头,用指腹揉了揉掌心。 又等了好一会儿,烟升c绛葡儿和绿果儿才从下面爬出来。她们三个都是弱女子,爬上来之后都一身疲惫,尤其是绛葡儿,她脸色苍白,显然是吓着了。 师延煜瞧着她们几个这般,不得不等了一会儿,见她们都缓和了一些,才站起来,说:“走吧,马车就在前面,到了马车上再歇。” 他们又朝前走了一会儿,前面有一个小树林,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那里。 尚未走近,就听见远处大队兵马的隆隆之音。 “王爷。”扮成车夫的侍卫从马车前面跳下来,行了一个简礼。 师延煜点点头,带着肖折釉和几个丫鬟全上了马车。马车朝着通往辰王府的坡路行去。师延煜已及冠,被封了辰王,赐了王府。 这一条路是向上的坡路,并且可以望见沈不覆的将军府。 肖折釉坐在窗边,将车窗的帘子掀开一条缝,睁大眼睛张望着将军府的方向。将军府外被官兵团团围住,显然是定元帝派了更多的人过来。起先的时候,肖折釉还以为这和之前每一次加重守卫一样。可是她忽然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一瞬间,肖折釉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她睁大了眼睛,朝将军府的大门处望去。 真的是沈不覆,他带着厚重的枷锁,甚至连脚上也缠着沉重的脚铐。 有一个士兵在他身后推了他一把,他超前踉跄了两步,然后被压进囚车。 本来肖折釉见他被枷锁铐着,心里揪了起来,可是当肖折釉看见沈不覆被身后的侍卫推得站不稳时,肖折釉却忽然不担心了。 他是什么人? 他是只身闯进浮梨宫,瞬间斩杀无数乱兵的霍将军。 他是单枪匹马于乱军中取敌方首级的霍将军。 他是身负重伤仍领兵杀出包围的霍将军, 他是从军十九载,几乎无败绩的霍将军。 一个士兵轻轻推了他一下就会让他站不稳? 假的。 肖折釉放下帘子,安心起来。 师延煜却愁眉不展,他不像肖折釉对沈不覆有那么大的信心,他有更多要担心的事情。师延煜很清楚沈不覆这次根本没给自己留什么退路,好像生与死对于他来说根本就是无所谓的事情。可是师延煜不想死啊 愁。 师延煜叹了口气。 马车停在辰王府的侧门,师延煜带着肖折釉走进王府,去到给她安排的住处,说:“这段时日你且住在这里。缺什么对下人说一声,在王府里走动倒是可以,只是别出府。” “多谢王爷。”肖折釉微微弯膝,行了一礼。 师延煜微微颔首,匆匆转身往外走。他将肖折釉带到这里来已经耗费了很多时间,他还有很多要做的事情。 关押着沈不覆的囚车一路行进天牢,他抿着唇,阖着眼静默坐在囚车里。沈不覆本来就身形高大惹人耳目,更因为这些年无人能及的军功为大盛子民所熟识。 囚车走过街道,逐渐吸引了很多百姓的围观。 “那个不是霍将军吗?” “是啊!是霍将军!霍将军怎么被关起来了?这些人要将霍将军关押到那里去?” “这是往天牢去的路!霍将军犯了什么错要被关进天牢!” “你们还不知道吗?陛下忌惮霍将军手中权势已经将霍将军软禁了三年!如今这是连霍将军的性命都不打算留,准备杀头喽!” “杀头?那怎么行!没有霍将军说不定我们大盛早就被辽国c楚国吃了!霍将军冲锋陷阵打下如今的江山。宫里的那位这是准备过河拆桥?” “嘘你小心说话还要不要脑袋了!” 人群寂静了一阵,忽然有一个老朽叹了口气,说道:“霍将军也太冤了!” 站在老朽身边的一个年轻汉子抄着手,说:“呵,咱们大盛冤枉的人才还少了?当年的定王是怎么死的?为了抵御外敌寸土不让,结果援兵迟迟不到。一整个城的将士全死了!你们听说了没,那做城到现在还是一片荒芜,路过的人总说能听见亡魂的哭嚎声,谁经过都要加快步子逃离,简直成了一座鬼城。如果不是亡魂太多,怎能这样!十万兵马啊一个都没逃出来” 人群一阵惋惜,之后一个人又略怅然地说:“可怜了定王妃啊。真真的巾帼不让须眉,现在宫中那些娇滴滴的公主哪个能比得上定王妃的英姿?可惜了那样的一个奇女子年纪轻轻殉国而亡” “哎,听说当时定王就在旁边看着自己的妻子跳下城楼。作为一个男人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真是戳心窝啊。而且他们夫妻死在那里的时候,他们的孩子才五岁” “等等你们什么意思?当年不是因为路途遥远,援兵赶不及吗?怎么听着你们这话的意思” “呵,你才反应过来?前左相c定王,今日的霍将军。哪个不是在权势最重时出事?分明就是皇帝忌惮臣子手中权势过大,过河拆桥c卸磨杀驴啊!” “军心难测,这些权谋咱老百姓不懂。我就想知道,如今将霍将军杀了,谁去领兵打仗?那个色鬼袁顷悍?他回来一年了,这一年简直是毫无作为!武榆c叶贤c泗宕谷,已经连失了三地!这三地可是霍将军当年浴血奋战夺回来的国土!” 远在泗宕谷之外的袁顷悍冤枉啊。他年轻时既然能和沈不覆齐名,自然有率兵布阵之能,即使他十年未曾带兵,倒也不至于连连退败。 袁顷悍心里窝了一团火。 有人在给他捣乱! 这些兵马表面上循规蹈矩,可是心里根本不服气。而且袁顷悍不是一次两次听见这些士兵偷偷谈论霍将军。袁顷悍派人打听了一番,得知这些士兵一直怀念霍玄。更是每一天都在拿霍玄和他做比较。就算是同样一件事情,完全可以有两种解决办法。霍玄的方式就是对的,他的做法就是下乘! 袁顷悍握紧了拳,愤懑万分。 最让他愤懑的是这些士兵中有些人原本是他的手下,可是十年过去,这些曾经的手下已经完全站在了沈不覆那边。 军心涣散c不服管理乃行军第一大忌。 袁顷悍握紧的拳头奋力砸在桌子上,心里怒不可遏。 “袁将军!”副将走进大帐,“辽国兵马又在前方叫嚣!” “迎战!”袁顷悍握起长枪冲出大帐。 战鼓擂动,他一马当先,率先冲了出去。大盛马兵紧跟其后,浩浩荡荡。 明明是过年这样的喜庆日子,宫中的氛围却十分压抑。定元帝望着窗外远处映照出的红梅,不由发了呆。那星星点点的红梅仿佛变成了血点子,一滴一滴猩红塞眼。 好久之后他回身坐下,望着长案上摆放的鸣鸿刀,想起过往之事。 “霍玄之命是留还是不留”他望着鸣鸿刀,心中犹豫。 他不由想起袁顷悍在信中对他所言:“陛下,霍玄之命一日不除,军心一日不凝!军不成军,如何迎敌?如何卫国!” 舍不得霍玄? 或许有这个原因,可是更重要的是定元帝没有信心杀掉沈不覆之后,袁顷悍又或者那些他大力培养起来的将领到底能不能御敌。 而且定元帝已经得知当日沈不覆被押往天牢的路上那些百姓的反应。倘若这个时候杀掉沈不覆,那么会不会起到更严重的反效果? 当日,他也有想过放出沈不覆,好生拉拢。可是他不敢,倘若再把兵权交给他,是不是正好把刀递到他手中? “陛下!渭扶城失守了!” 定元帝大惊:“渭扶城固若金汤为何会失守?” “启禀陛下,袁将军率兵攻打泗宕谷,却中了敌国的奸计。那泗宕谷根本空无一人,等到袁将军赶到时,辽国的兵马已经绕到我军后方,占了渭扶城” “袁顷悍糊涂!泗宕谷是什么地方,渭扶城又是什么地方!居然为了攻下泗宕谷失了渭扶城!”定元帝苍白着脸,他咬牙切齿地问,“那泗宕谷可夺回来了?” “这” “这什么这!” “当时袁将军尚未赶到泗宕谷就觉察出不对劲,立刻率兵回返。可是没来得及救下渭扶城,而泗宕谷也没有攻下来。现在已经退到了游门山。” 定元帝大怒,宽大的长袖一拂,将桌子上的茶盏尽数拂到地上,一片狼藉。 “滚出去!” 刘公公并跪在地上,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情?”定元帝问出的话好似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虽然他心里已经有了预感恐怕还有更坏的消息。 “袁将军退到游门山之后,军中有些将士离开了大军” “什么意思?” “就是”刘公公咽了口吐沫,“军中流言四起,说陛下想要杀掉霍将军让袁将军取而代之。而袁将军如今几次败战已经彻底失了军心,在大帐中议事时起了冲突,袁将军想要按照军法处理那些士兵,怎奈那些士兵一怒之下愤然离去” 定元帝深吸一口气,问:“闹事的士兵有多少。” “不c不多,就c就万人”刘公公声音俞低。 定元帝已经没有力气发怒了。 刘公公硬着头皮,说:“要c要不然陛下御驾亲征以振军心” 定元帝扫了他一眼,然后长叹了一声,道:“去让霍玄给朕带来!” 刘公公跪在那里没有动。 “别总拿出这样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来,有话直说!” “霍c不是沈将军来不了了” 定元帝亲自赶去天牢,见到沈不覆时才知道刘公公为何这么说。 “不覆!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定元帝脸上流露大惊以及震怒的表情,匆匆钻进牢房,将沈不覆扶起来。 “草民参见陛下。”沈不覆想要跪下。他的声音沙哑,像是喉间梗了一块石头。 “别动,朕早就说过你我之间不需要这些虚礼”定元帝说着曾经说过无数次的话,然而这一次说出来却不是一般的别扭。 他望着眼前重伤的沈不覆,心中颇为复杂。 沈不覆遍体鳞伤地躺在牢房中的枯草之上,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因为鞭打而破破烂烂,他胳膊上鞭打过后的伤口仍旧在流血。 “快宣太医!”定元帝大喊。 “谁!是谁这样对朕的爱卿!”定元帝捶胸顿足。 沈不覆轻咳了两声,沙哑地说:“多谢陛下恩典。” 定元帝令太医给沈不覆诊治,又将沈不覆放回将军府。送沈不覆回将军府的马车走到一半,经过最热闹的集市时,马忽然惊了,发癫似地原地打转,将沈不覆从马车里甩出来。 沈不覆趴在地上许久,引来无数百姓围观。过了一阵,他才努力爬起来,高大的身躯佝偻着,一步一晃朝着马车走去。 “是霍将军!” 人群之中忽然有人高喊了一声,围观百姓这才将眼前被虐打至遍体鳞伤的男子与往昔那个战神一般霍玄联系起来。 “霍将军!” “霍将军究竟犯了什么王法,你们要这么对待他!” 百姓围过来,对着护送沈不覆的侍卫指指点点。几个百姓又冲过来,扶住了沈不覆。 押送着沈不覆的带头侍卫忽然拔刀,怒道:“让开!都让开!” “不让!偏不让!” “你们要把霍将军带到哪里去!是不是要害霍将军的性命!” “霍将军一生从戎,立下无数汗马功劳,我们不能看着他被杀害!” “对!今日你们谁都不能把霍将军带走!” 望着越来越多围过来的人群,其中有几个壮汉居然举起了棍棒。押送着沈不覆的这一对侍卫不由有些慌了。他们中站在前面的十来个人拔出腰间的佩刀,而站在后面的十来个人则是拉起弓箭,对准不断涌过来的人群。 “杀人啦!要当街杀人了!” “我们就不信了这天下还没有王法了!有本事就把我们全都杀了!” “没错!当年要不是霍将军赶走武黄狗,我全家都死在家乡了,也不会过上如今的好日子,人要知恩图报!” 一片混乱中,沈不覆抬头,看向远处的一间阁楼。 归刀立在那里,缓缓拉开手中的弓弦。 归弦站在他身边,低声说:“哥,你的准头可得高一点。这可是要命的事。” “闭嘴。”归刀冷着脸。 归弦不再说话了,望向下面混乱的场景。她抱着胳膊,搭在搭在胳膊上的手不停地拍着胳膊。 沈不覆站在人群之中,他也随着人群的推挤而不能站稳身形。 归刀拉着弓弦的手指一根根活动了一下,然后在归弦再一次忍不住开口催他之前,猛地松手,搭在弦上的箭朝着沈不覆胸口射出。 归刀慢慢垂下手,握着弓的掌心沁出一大片汗。 那支箭正中沈不覆胸口。 沈不覆闷哼一声,鲜血从他胸口涌出。他弯下腰,鲜血便滴在地面上,很快形成了一小滩。 “杀人了!御林军杀了人!” “霍将军!” 人群慌乱,惊呼哭嚎。 “谁?谁射的箭?”士兵首领回头望着后边那些举着弓箭的人。那些人个个一脸茫然,纷纷摇头。 沈不覆僵硬地抬起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有来世,披甲从戎,再卫疆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5.第075章 很很远的地方, 却又是能够这街市中场景看得清清楚楚的地方停了一辆普通的马车。师延煜坐在马车里,他望着沈不覆被百姓救走, 他才将车窗边垂着的帘子放下来。 “回王府。”师延煜道。 马车往王府赶,师延煜琢磨着接下来的计划,慢慢皱起眉。虽然他父王说让他盯紧袁顷悍, 给袁顷悍造一系列麻烦, 不用太过盯着沈不覆。可是师延煜却觉得,这最大的变数就是沈不覆。 什么人最可怕? 不要命的人最可怕。偏偏还是个有权有谋的人不要命。按理说, 这种人不会很多,可是沈不覆偏偏就是这种人。 定元帝软禁沈不覆三年, 又将他打成重伤,当街射杀之事立刻传开。百姓从押送的侍卫手中将他抢走救治,更是无数百姓为其不忿。 而等到消息传到军队中时,曾誓死追随沈不覆的将领怒而离军,带着大批的军队追随而来。 袁顷悍本想用强硬手段拦下这些人,可是竟然拦不住。他所带的五十万大军中竟有近十五万浩浩荡荡造反离军。 此等数量,袁顷悍根本不敢动武,恐大盛兵马自相残杀。 沈不覆当街出事的那一日, 定元帝震怒,全程搜捕。然而百姓以死相护, 定元帝下了杀意, 命令定取沈不覆首级, 杀百姓无数, 更是大失民心。然而纵使付出这般代价, 御林军竟是没能找到沈不覆。 一时间,有人传沈不覆当日便死了,已被百姓安葬。与此同时,仍有很多人并不相信沈不覆这就这样死了。 定元帝第一个不信。 明定城城门紧闭,进出皆要接受十分严格的排查。定元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对于军中躁乱,定元帝无法,只得一次又一次向袁顷悍下达镇压的命令。一道接着一道的镇压命令下达之后,袁顷悍不得不强势镇压,如此军中大乱,死伤无数。 辽国与北通分别在盛国西方和南方趁机攻入,盛心不稳,连连退败,一连失掉九城。 盛国陷入一片内忧外乱之中。 定元帝将写满的信递给刘公公。这封信是寄去武黄给盛雁溪的。纵使他让盛雁溪远嫁武黄和亲,可是武黄国的帝王一直态度不明,并未出兵相助。 如今的情形,定元帝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武黄国。 “告诉袁顷悍,台昌州不能再失!”定元帝沉声道。 台昌州作为大盛的重要之地,占据了十分重要的战略作用。若是失了台昌州,相当于大盛国门大开,到时候辽国长驱直入恐要攻入皇城! 然而情形一日比一日不好。 三个月后,就在所有人都认为台昌州要失的时候,消失许久的沈不覆忽然带着投奔而来的兵马勇御辽兵。将即将攻下台昌州的辽兵驱之。 沈不覆一鼓作气,更是领兵收复先前已经失了的抚江城c庆岚城。 军心大震,民心鼓动。 袁顷悍黑着脸,望着远处被兵卒c百姓簇拥在其中的沈不覆。 “霍将军回来了!” “霍将军!” “霍将军!” 沈不覆的脸色仍旧不太好,他略颔首轻咳了两声,然后略一抬手,再一次说明:“我已与霍家断绝关系,如今已改姓沈。” “沈将军!” “沈将军!” 其实他与霍家断绝关系,更是打断了亲兄弟双腿的事情早就是人尽皆知了。人人都知他已改了姓,只是这么多年过来,大家都已经习惯了称呼他为“霍将军”。 或者说,“霍将军”这三个字本来就代表着某种信仰。 沈不覆几次重申之后,仍有人不改对他的称呼。 “不管将军姓什么,您都是我们百姓的再生父母!” “如果不是将军,今日之后我们台昌州的百姓就要失了家,不是死就是成了辽国的奴隶!” 沈不覆一手负于身后,他谦逊地说:“沈某如今一介罪臣,陛下的通缉令仍旧四处张贴,实在担不起将军之称。” “霍沈将军!陛下嫉贤妒能c奢靡无能实非贤君。自他登基以来,我大盛战火不断c灾情严重,老天爷更是几次三番天降厄兆!天降异象是老天爷的明示!我大盛国该换主了!” “就是!我们才不认什么姓盛的!我们只知道谁能保护我们的家乡,谁能御外敌,谁能给咱们出气,谁就是好的!我们就拥护谁!” “霍将军!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们誓死追随着您!” “我们愿意追随您!” 百姓的呼声越来越高,军队之中的几员副将见形势差不多了,立刻率兵跪下,郎声立誓:“我等愿誓死追随将军!请将军不要再推辞!” 沈不覆仍旧不说话。 归刀冷哼了一声,忽然拔刀,指向跪地的几员副将,阴森爆喝:“尔等是要害将军背负谋逆反贼的骂名!究竟是何居心!” “这”最先跪地的副将白了脸,一时之间回答不上来。某你反贼的骂名可是要背负一辈子的。 百姓也默不作声。 一片沉默里,一个须发皆白的妇人跪下,颤声说:“霍将军呐,您如果狠心抛下我们,我们就没活路了啊!老太婆四个儿子都在上个月死在了辽兵手里!您再坐视不管,这大盛还会有更多的人像我一样失去儿子!那宫里的皇帝无能,保护不了老百姓,还害你!那是他不配当这个皇帝!如果谁敢骂您一声,老太婆我不要这条命也要撕烂他的嘴!” “您是我们百姓选出来的!谁要是敢骂您,我们百姓第一个站出来说不!” “求将军了!” “将军!” 沈不覆上前两步,将跪地的老妇扶起来。他目光轻轻一扫,百姓逐渐安静下来,等着他的回复。 沈不覆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如今内忧外患之际,保卫家国乃义不容辞之事。区区骂名又有何惧?今日我沈不覆在此立下誓言,定将敌军赶出我大盛的国土。” 将士与百姓大喜,欢呼声不断。 沈不覆再次抬手,将众人的喧闹压一压,道:“我既愿意担这反贼的骂名,日后将敌军赶出国门之后,不会登帝位,会为我大盛挑选明君。” 百姓与众将士一阵惋惜,沈不覆却坚持。他再次咳嗦几声,脸色已不甚太好。知他身上的箭伤尚未痊愈,人群逐渐让开路,让沈不覆回去休息。 沈不覆回到台昌州知州府中,他刚刚在客房坐下,归弦就端着汤药进来。归弦将汤药放在他手边,道:“将军,该喝药了。” 沈不覆坐在藤椅里,他上半身微微向后倚,靠在藤椅上。他阖着眼,沉思着。 “将军,该喝药了。”归弦忍不住再一次提醒。 沈不覆挥了挥手,说:“放那罢,折” 沈不覆猛地睁开眼。 肖折釉这段日子在王府里住着还算舒服,她被安顿在别院里,这段日子吃的用的什么都不缺。漆漆和陶陶也可以随意过来看她。就连罗如诗也来过几次。 师延煜这段时间也很忙,自从将肖折釉放在偏院里,就没有过来看过她。 又到了芍药将开的季节,可惜辰王府里一朵芍药都没有。肖折釉走在王府的花园里,望着一大片的姹紫嫣红,心里却觉得有些惋惜。 “夫人,你是不是又想养芍药了?”跟着肖折釉出来透气的绿果儿笑嘻嘻嘻地问。 “这里又不是家里,哪能想种什么花就种什么花。”肖折釉走进花园正中央的凉亭里。 见此,绿果儿小跑了两步,用帕子给肖折釉擦了擦石凳,才让肖折釉坐下。 肖折釉偏过头,看见黄色的迎春花从凉亭外面探进来,小小的黄色花儿离她那么近。她忍不住轻轻拉着花枝闻了闻沁人的香气。 忽然有一道人影从远处的小径里窜出来,那人慌慌张张,刚从月门跑出来就跌倒在地上。 肖折釉有些惊讶地望过去,她看见一个遍体鳞伤的瘦弱女人爬起来,慌不择路地想要逃跑。 肖折釉看见了她,那个女人在爬起来的时候也看见了肖折釉,她愣了一下,立刻冲肖折釉跌跌撞撞地冲过去。 肖折釉脑子里一下子想起当年的那个场景——被捆绑的女人,还有无数的蛇。 虽然当初肖折釉并没有能够看清那个女人的脸,可是看着这个浑身是伤的女人朝她跑过来,她下意识地就确定这个女人就是当年被关在小木屋里遭受各种折磨的那个女人。 肖折釉不知道她冲过来的目的,急忙起身向后退了两步,绿果儿则是义无反顾地站出来,伸出胳膊挡在肖折釉身前,朝着那个女人喊:“你要干什么!” 女人忽然朝着肖折釉一下子跪了下去,沙哑着嗓子,说:“这位夫人救命!” 不知道是不是在阴暗的地方关押了太久,这个女人的声音沙哑得可怕,而且有些发音十分不准。这样简短的一句话说出来,竟然有些难以辨别。肖折釉反应了一下,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他们要杀了我!求求夫人救我一命!一看夫人就有慈悲心肠!”女人跪行至肖折釉身边,染着污泥和血迹的手抱住肖折釉的腿。将肖折釉月色的裙角染脏了一大片。 “你干什么呀你!快松手!”绿果儿立刻去拉她。 肖折釉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见了脚步声,她抬头望着追过来的侍卫。 “在那里!”四个侍卫冲过来,将跪在地上的女人抓起来。 女人声嘶力竭地大喊,绝望而痛苦。 “惊扰夫人了!”四个侍卫将那个女人强行拖走,女人不停地奋力挣扎。可是她纵使如何挣扎,也不过是个弱女子,还是遭受了多年虐待之后遍体鳞伤的弱女子。 肖折釉望着她被拖走的背影,心里没有牵动恻隐之心是假。可是肖折釉帮不了那个女人,也不能帮。 “她好可怜啊夫人,我们真的什么走不做看着她被那些侍卫拖走吗?”绿果儿在一旁问。 “回去吧。”肖折釉一脸平静地往回走。 管?她怎么管?冲到师延煜面前直接让他放人?偷偷联系那个女人,暗中使点计谋将她放走?她还没有那么愚蠢。 更何况,肖折釉根本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也不知道她之前做过什么事情。是好还是坏。 傍晚的时候,师延煜忽然来了偏院。这还是师延煜将肖折釉带回来之后第一次来。 “王爷。”正在院子里望着绛葡儿采花的肖折釉见师延煜过来,行了一礼。 师延煜看了一眼方形石桌上摆着的各种花枝和瓷瓶,问:“插花?” “打发时间罢了。”肖折釉说。 师延煜笑了一声,道:“巧了,昨日我还觉得我书房里空荡荡的,而且一点生气都没有。今日既然撞见了,那我就不客气抱一瓶回去了。” 师延煜打量了一会儿桌子上的几瓶插好的花,最后指向其中一瓶,说:“本王喜欢这个,行吧?” “王爷看得上,自然可以带走。”肖折釉说。 “哈!”师延煜眸光闪动,“本王还早就看上你了,你也没跟我走啊。” 肖折釉浅浅地笑着不接话。 对于师延煜时不时冒出来的胡说八道,肖折釉大多时候都是假装听不见的沉默相对。只有很少数的时候才会坚决地说出自己的拒绝。 师延煜拨动了两下花枝尖尖儿上的叶子,说:“你可知道沈不覆如今已经是玄王了。” 肖折釉点了下头,说:“知道的。昨日陶陶过来的时候告诉过我。” “所以啊,你现在是不是变成王妃了?”师延煜啧了一声,凑近肖折釉,问:“你想不想他当皇帝,到时候你可就是皇后了。” 肖折釉向后退了两步,平淡地说:“到那个时候我与他已经和离了。” “哈哈哈哈”师延煜大笑,“哈哈哈哈,到时候你嫁给我啊?” 又来了 肖折釉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始终挂着浅浅的笑,她望着师延煜,忍无可忍地直接问出来:“王爷身份最贵居然想求娶二婚的我,您当真如此喜欢我?” 肖折釉这般大大方方问出来,倒是让师延煜愣住了。他倒是没有想到那个姑娘家会直接问出这个问题。 “呃还好啊,也没有很喜欢啊。”师延煜在方形石桌旁的石凳上坐下,随手摆弄着花瓶里的花枝。 对于师延煜的回答,肖折釉一点都不意外。 师延煜摆弄花枝的动作停下来,看向肖折釉,说:“本王打从一开始就觉得你挺好的,觉得勉强可以娶过来。可惜晚了一步,在沈不覆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再后来,知道你居然喜欢沈不覆。啧,你说如果我把你娶过来再慢慢用真心感化你,把你心里的人挤走,然后占据你的心。那这不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吗?” 肖折釉心中暗想:脑子有病的人想法果真与众不同。 不过肖折釉心里的确有点犯愁,犯愁该怎么接话。作为活了两世的人,又是反差这么大的两世,肖折釉当真是什么样的人都见过,面对不同的人,她也能畅答如流。然而此时此刻,她面对眼前这个仿若脑子有病的师延煜,当真是一时找不到言语相应。 不过师延煜也没给肖折釉很多时间反应,他笑了笑,很快转了话题,道:“今日来找你是为了另外一件事情。” 肖折釉心里一动,猜到大概是今日的那个女人。 “你觉得那个女人可怜吗?”师延煜托着腮望着肖折釉。 肖折釉想了想,沉静地说:“世间之时都有因果,她是否可怜要看她做过什么事情。” 师延煜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问:“你可听说过师重锦和盛宜凌这两个名字?” “王爷说笑了,大名鼎鼎的异姓王师重锦和盛国唯一的女将军盛宜凌谁人不知?”肖折釉看了师延煜一眼,补了一句,“也是王爷的父母。” 师延煜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那个女人叫师沁月,是我的姑姑。” 肖折釉惊愕地望着师延煜,脑海中不由浮现那个女人惨不忍睹的样子。尤其是那个女人当年在那个小木屋里被吊起来的森然模样一下子闯进肖折釉的脑海。 她有些不敢相信一个人会有那样残忍的手段去伤害自己的姑姑 肖折釉冷静下来,拼命搜刮前世关于那个师沁月的记忆。说起来,肖折釉前世活着的时候师重锦和盛宜凌二人还活着。那么作为师重锦的妹妹,肖折釉应该对师沁月有些印象才对。 师沁月 肖折釉一下子想起来了。 上辈子定元帝还没有登基的时候,那个师沁月是他的侧妃! 肖折釉心中更加震动。师延煜多年虐打折磨的女人不仅是他自己的亲姑姑,还是当今圣上的妃子!她再望向师延煜的时候,越发觉得这个人简直可怕! 师延煜却轻轻松松地笑起来,悠悠道:“人人道本王的父母为国捐躯,却没有知道他们是被人害死的。” 肖折釉眨了一下眼睛,消化着师延煜这句话。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若说当年有谁想要害死名声大振的这二人,那只有当今陛下。肖折釉心中一惊,立刻有了个猜测。难不成是当年定元帝忌惮师重锦夫妇手中权势过大,起了杀心?而当时师重锦的妹妹身为妃子也站在了定元帝一方,参与了那场阴谋? 师延煜的姑姑当真是为了定元帝害死了自己的亲兄长?然后师延煜得知了真相再将他的姑姑囚禁起来,折磨她到生不如死 肖折釉顿时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然而这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没多久就一点一点地消散了。 她不仅是肖折釉,还是盛令澜。那个活在皇权争斗之中的盛令澜。她又何尝不是曾为了自保和报仇对自己的手足下手 师延煜托着腮,一直观察着肖折釉的表情,他将肖折釉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和了然尽收眼底。师延煜皱了下眉,不太高兴地说:“喂,你这个反应太平淡了吧?来个花容失色啊。” 肖折釉轻叹了一声,说:“只是觉得惋惜。” “惋惜?” “是。可惜了那样的两个英雄不是死在敌国的兵刃之中,而是死在阴谋之下。尤其是公主殿下,那般巾帼人物,不知是多少闺阁女子心中仰望之人可惜了” 师延煜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肖折釉,我突然发现你这个人特别没趣。”师延煜不太高兴地说。 肖折釉从惋惜的情绪里退出来,不解地看向师延煜。 师延煜站起来,他理了理衣衫前摆,看向肖折釉,烦躁地说:“本王今日过是来给你讲故事听的。走来这一路连草稿都已想好,等着你被本王的故事震惊。结果本王只说了一句,你居然猜出来了?猜出来就猜出来呗,还是这副平平淡淡的表情。忒没劲了!” 师延煜越说越气,说完转身就大步往外走。他走了大概七八步,忽然又折回来,抱起石桌上先前选好的那瓶插花,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外走。 等到他走远了,绿果儿才小声问:“夫人,王爷怎么了?” “犯病了。”肖折釉转身进屋,她还不忘让绿果儿将石桌上的几瓶收进屋中摆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6.第076章 “沈禾仪抓到没有?”定元帝在大殿之中渡着步子。 “启禀陛下,当年沈禾仪回乡探亲。但是属下派人赶去她的故乡, 得知此人根本没有回去过” 定元帝心道果然如此。 果然啊, 沈不覆从三年前就在筹谋此事。不不止三年。 “那个女人抓到了没有?”定元帝又问。 “启禀陛下之前三年中, 那个女人的确在将军府中陪着沈不覆。就连将沈不覆押入天牢的那天早晨, 围在将军府外的侍卫都有见过那个女人。当日侍卫冲进将军府将沈不覆带走时, 也将那个女人一并押入天牢,然而过了两三日才知道那个女人是别人假扮的” “别跟朕说这些废话。朕只想知道那个女人抓到了没有!” “查c查不到” “废物!去查!把那个女人找出来!找不到就去找她的亲人c朋友!总要把她找出来!” “是!” 大殿内空荡荡的,连太监和宫女都被定元帝赶了出去。他一个人站在大殿内,心中发冷。他从偏远之地的王爷一步步攻入明定城,坐上龙椅本就是一件十分不易的事情。这些年, 他这龙椅坐得总不安稳。 先是定王。定王权重,更是被百姓爱戴。所以他下手了,他不惜于战乱中,让整个城里的百姓被敌军屠杀, 也要毁了定王夫妇。 然后是袁顷悍。袁顷悍爱酒爱美人,行为放汤不羁, 不喜礼教束缚。正是他如此品性才使定元帝不放心。他故意用自己的妃子引诱了他, 再将他赶去边境十余年。 现在又是沈不覆。定元帝曾以为沈不覆是最忠心于他的人。可是如今最不可能背叛他的沈不覆也造反了。 沈不覆为什么造反? 他不知道吗?他隐约知道,又不相信。 就为了一个女人? 简直可笑。 当年定元帝下了赐婚的圣旨, 沈不覆与盛令澜成婚后远征,盛令澜怀了身孕之后, 他才知盛雁溪的心意, 他曾骂过盛雁溪, 也曾逼过她嫁给别人。然而盛雁溪那般决绝的态度, 甚至就算是去做平妻也心甘情愿。 可笑,他的女儿,他的大公主委下身段给别人做小,亦或是平妻? 她是公主!这简直是在打他的脸!打整个皇室的脸!他宁肯自己的女儿一辈子待在皇宫里也绝对不允许! 那个时候有人在他耳边几次劝谏可以趁沈不覆出征之时将盛令澜悄悄除掉,神不知鬼不觉。他不是没有动摇过,将领远征之时,暗中杀害他怀胎之妻,乃为君大忌。 可是那人劝他,盛令澜与沈不覆之间不过是一道赐婚圣旨才牵扯到一起,而大婚第二日沈不覆便领兵出征,他们之间根本不会有感情。即使沈不覆归来时知道她死了,也不会如何。更何况,他是天子,他自然有手段将一切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到时候再下旨将盛雁溪赐婚于沈不覆。盛雁溪是尊贵的公主,而盛令澜不过先帝的女儿,盛雁溪身份自然高于盛令澜,沈不覆说不定还要高兴。 当然,定元帝当时也想过暗示沈不覆自己将盛令澜休掉。然而那个时候沈不覆不在明定城,盛令澜又身怀六甲。沈不覆的为人怎么可能休掉怀了身孕的原配发妻?更何况,定元帝揣摩就算沈不覆同意休妻,也只可能去母留子。 定元帝不允许他的女儿嫁给沈不覆的时候,沈不覆身边已经有一个原配发妻的嫡长子存在。 也正是因为盛令澜怀了身孕,定元帝才下定决定除掉她。 他下手了,他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沈不覆好像什么都没发现,还是如以前一样效忠于他,除了他不肯娶盛雁溪。 定元帝开始怀疑,只是后来从盛雁溪口中得知沈不覆痴心一个姑娘,才立誓今生不再娶。定元帝半信半疑。 直到后来一次遭遇刺杀,沈不覆以死相救,替他挡了一箭,差点丢了性命。定元帝这才放下警惕。 当然,那次的刺杀本来就是沈不覆的安排。 沈不覆知道定元帝的怀疑,便派人在定元帝面前暗示沈不覆不愿娶盛令澜是因为他不想做驸马,毕竟驸马的身份在掌权之事上会有限制。 定元帝恍然,这才彻底相信。 其实站在沈不覆的角度,他应该娶盛雁溪。依盛雁溪对他的痴情,很容易控制了她。而且若沈不覆娶了盛雁溪更能迷惑定元帝,解除他的戒心。根本不必要绕这么多圈子来取得他的信任。 为什么不呢? 整个大盛都知沈不覆对盛雁溪的绝情,然而沈不覆不娶盛雁溪,却是他对她做的最有情义之事。 娶了她便是害她。 不仅将她困于空房哀怨一生,更是会让她落下一个夫父相残的悲戚结局。 而且,沈不覆还不屑于利用一个女人。一个对他有情的女人。 肖折釉坐在长案旁,蹙眉看着摊开在眼前的地图。几张地图全放在长案上,长案并不能容纳它们全部展开,肖折釉不得不一边看一边不停翻着几张地图。这些地图不仅是盛国的地图,还有周边楚国c辽国c武黄国和北通国的地图。 上辈子身为盛令澜的时候,她对于盛国和周边几国的情况隐约是知道一些的。只不过她知道的都很笼统,如今这是寻了不同的地图,认真比对着看。 盛国地势狭长,东方靠海,楚国与辽国位于盛国西方。而武黄和北通两国分别位于盛国的北方和南方。 这四国中,武黄国与北通国力稍弱,楚国和辽国更强大一些。 如今楚国与武黄按兵不动,辽国和北通联手朝盛国发兵,而二国因国力不同,北通主要驻兵于盛国南方,发兵不多,却需要盛国派兵屯于南方边境以防北通忽然起兵,两厢僵持。如此,盛国不得不在南边耗掉很大一部分兵力,而剩下的兵马停于西方,以御进攻的辽国。 此番辽国带着五十万兵马势要直破盛国西边大门,长驱直入。 若说起来,辽国兵马雄厚,实力远高于如今内乱不断的盛国。然而因为楚国和武黄的按兵不动,辽国自然也不敢将全部兵力用来攻打盛国,总要留下兵马提防楚国和武黄,尤其是楚国。 如今袁顷悍带领的兵马停在盛国西方与辽国相战,与此同时沈不覆带领的兵马也守在西边。也就是说,袁顷悍在打辽兵,沈不覆也在打辽兵,而袁顷悍和沈不覆两方也是仇视状态,几次交战。 一片大乱。 “姐!你在屋子里做什么?”漆漆带着罗如诗从外面进来,“如诗过来看我们了!” 上个月,师延煜已经偷偷将漆漆和陶陶带进了王府藏匿。 “姐,你又在看这些地图。有什么好看的,乱七八糟,完全看不懂。”漆漆拉着罗如诗坐下。 罗如诗笑话漆漆:“你看不懂那是没认真看,不难看懂的。” 肖折釉一边将摊开摆在桌子上的一张张地图卷起来,一边说:“也是太无聊了,随便看看罢了。” 她将地图都收拾好,又吩咐绛葡儿和绿果儿端来茶水和点心。她打量着坐在对面的漆漆和罗如诗,一眼就看见她们两个戴着相同的红翡翠耳坠。红的像是要滴血似的,分外打眼。 “好看吧?”罗如诗见肖折釉望过来,摸了摸自己的耳坠。 “好看。”肖折釉收起心里对沈不覆的担忧,望着她们两个笑着说道。 漆漆古怪地看了一眼肖折釉,才说:“觉得你不喜欢这么张扬的东西才不给你打的。你要是喜欢,我们也给你打一副一样的。” 听漆漆这么说,罗如诗愣了一下,望向肖折釉和漆漆这对姐妹。 肖折釉只是浅浅地笑着,很随意地说:“你都知道我不喜欢这样的首饰了。” 漆漆“哦”了一声,把目光从肖折釉脸上移开,拿了块盘子里的糕点来吃。 一旁的罗如诗觉得这姐妹两个的相处方式可真好玩。 “如诗,最近城里不是很太平,尽量不要过来了,免得再出什么差错。”肖折釉细细劝着罗如诗。 知道肖折釉如今藏在辰王府的人不多,罗如诗就是其中之一。她还是通过漆漆知道的, 罗如诗一边吃着玫瑰酥,一边吐字不清地说:“你放心啦,我又不会出卖你!” “不是这个意思,是担心你。”肖折釉解释。 可罗如诗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肖折釉看向罗如诗和漆漆,想起她们两个的亲事来。罗如诗和漆漆同岁,都比肖折釉小一岁,今年都是十六岁。十六岁本该是成亲的年纪了。然而罗如诗是从小被罗家捧在掌心里宠的,这两年挑来选去,也没有挑中的,罗家也有意多留她两年。 比起来,肖折釉有些为漆漆犯愁。她们父母不在了,如今漆漆更是跟着她躲在这里,哪里还能谈什么亲事。漆漆本来脸上就有疤,如今又十六岁了,肖折釉身为她的姐姐怎能不替她着急。肖折釉始终记得当初漆漆坐在墙头上张望师延煜的那事儿。漆漆刚被师延煜送过来的时候,肖折釉着实担忧,她不想漆漆再和师延煜接触,这对她不好。不过幸好漆漆自从搬过来以后还算安分,整日都在偏院里,出了罗如诗过来的时候,她几乎不出院子。 肖折釉有些欣慰,想来应该是她自己想通了。 傍晚的时候,肖折釉和漆漆一起送罗如诗离开,刚出了偏院,正好遇见往这边走的陶陶。陶陶身上的衣服脏了,脸上也脏了好大一块。 肖折釉拿着帕子给他擦脸上的污渍,蹙眉问:“怎的弄成这样?” 陶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王爷找我过去斗鸡,不小心摔了” “哈哈哈哈!”罗如诗一阵大笑,她跳过来从陶陶发间捡起一根鸡毛,她把鸡毛在陶陶面前晃了晃,笑着说,“看呐,你这哪是摔了,分明就是掉进鸡窝里啦!” 陶陶脸上一红,向一侧迈出一步,避开罗如诗,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躲什么呀,切。”罗如诗不太高兴地轻轻一吹,将手里的鸡毛吹飞。 陶陶居然又一次没接话。 肖折釉隐约觉察出有些不对劲了。 罗如诗倒是大大方方地对肖折釉和漆漆说:“我想和你们弟弟单独说两句话行不行呀?” “啊?”肖折釉怔了怔。 漆漆则是拉着肖折釉的手,带着她往一旁走,一直走到檐下。 “漆漆你别告诉我”肖折釉站在檐下望着远处的两个人。 “奇了怪了,为什么别人都说你聪明,这么明白的事儿都看不明白。”漆漆翻了个白眼,懒得跟她解释。 肖折釉茫然地望向站在院子里的两个人,罗如诗背对着她,似乎一直在说话,但是说了些什么就听不清了。陶陶立在罗如诗对面,一直低着头,一句话都没说。 罗如诗忽然喊了一句“女大三抱金砖”,陶陶红着脸瞪了罗如诗一眼,转身往外走,然后罗如诗居然追了上去。 罗如诗追出去偏院以后倒是没有继续去追陶陶,而是带着丫鬟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的王府侧门走,准备回家了。 肖折釉慢慢捂住自己的嘴,眼中一片惊愕。她早知道罗如诗是个性格不拘小节的,但是肖折釉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漆漆,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肖折釉问。 “不知道,就前几个月我和陶陶还住在外头的时候,罗如诗忽然频繁地来找我玩。还以为她多喜欢我呢,结果哼哼。” 肖折釉长长舒了口气。她还是有些接受不了这个事情,大概是因为她一直都把陶陶当成个孩子来看待 看来是她要改变想法了,也需要明日找陶陶谈一谈。 肖折釉重新回到屋子里,拿起笔,在摊开的白纸上写写画画。将如今国中形式逐渐画出来,又将她的猜测和疑惑之处简单写出来。 肖折釉有多疑点解不开,而最重要的疑点还是围绕在沈不覆身上。肖折釉想不通沈不覆到底想做什么,曾经她以为沈不覆是为了夺权称帝。而如今看来,他分明就是故意背上反贼骂名,最近行事又是丝毫不给自己退路。 一个人怎么可以不给自己留退路呢?更何况肖折釉认为沈不覆是个城府颇深的人,根本不是莽撞之人。莫不是他留了退路,而她没想出来? 肖折釉眉心紧锁。 她重新蘸了墨,将先前在白纸上随意写写画画的东西一点一点涂掉,不能留下痕迹。 满满一页的簪花小楷逐渐被浓黑的墨汁遮去,肖折釉握着毛笔的左手忽然一顿,笔锋瘫在白纸上,浓墨一圈圈晕染开。 “他在走绝路”毛笔从肖折釉手中落下,那些想不通的东西忽然一下子明朗起来。 “哪里是夺权,分明就是复仇!”肖折釉心头突突跳了两下,是她把事情想复杂了,沈不覆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简单明确的! 他与霍家决裂,不仅仅是为了不连累霍家晚辈,还是故意留给自己一个不孝不仁的骂名。如今造反更是坐实了他不忠不义的骂名。这段时日他声势大到招摇,足以让很多人忌惮。 他日天下安定,出现另外一个忠孝仁义皆而有之的人呢? “你在给谁开路,为谁做嫁衣?你可知道到时候许又是另外一个容不下你的定元帝?”肖折釉掩住自己的嘴,惶惶不安地睁大了眼睛,“你根本没想活命” 许久之后,肖折釉将那张已经被墨迹涂过的白纸放在烛下烧了。她望着燃烧的火苗,不由走了神。她总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事情,可是她能做什么呢?她现在连沈不覆在哪里都不知道,连最简单的劝慰都做不到。 夜里肖折釉做了梦。又一次梦见了沈不覆。这不是她第一次梦见沈不覆了,以前就经常会梦见曾和沈不覆相处的那些日子。而今天晚上,肖折釉的梦很奇怪。 梦里的地方好像是南青镇,又好像是别的陌生地方,不是明定城,鸟语花香c芳草萋萋,美得彷如世外桃源。 她梦见沈不覆朝她伸出手,她把手递给他,他带着她沿着芍药铺地的芳香小径往前走。那条路好像没有尽头。她走啊走,走到实在走不动就挣脱了沈不覆的手,坐在路旁歇着。可是当她再次抬头的时候,沈不覆已经不见了。她站起来一声声喊他的名字,四处空寂,连回声都没有。他是先走了吗?她提着裙子朝前奔跑,一直跑一直跑,想要追上他。可是这条小径好像怎么都没有尽头,她追不上沈不覆,甚至看不见他的身影。 她从白天跑到晚上,又在黑夜里继续前行,当朝阳洒在花枝上时,她终于跑不动,摔倒在地。合欢树粉色的绒花纷纷扬扬落下来,将前路铺了一层粉色的绒毯。不过一日的光景而已,小径两旁葳蕤的芍药竟全部枯萎了。 她抬起头来,忽然看见了沈不覆的背影。她大声地喊他的名字,他终于转过身来,用一种像是看着陌生人一样的目光看向她。而沈不覆前方就是万丈悬崖。 她爬起来想要追上去,却在再次抬头的时候发现前方又没了他的身影。 肖折釉猛地睁开眼睛,在床榻上坐起来,胸口起伏连连喘息。不知怎么的,肖折釉忽然想到之前在将军府里的日子,想起那一日陪她站在芍药花圃里的沈不覆。 他说: “你也喜欢芍药。” “芍药,殿春之花,又名将离。美之美矣,其意却略萧索。” “在周围种一些艾草罢。” 肖折釉用手背擦了擦额上的汗,她搓了搓脸,下了床,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一半,望向天边的满月,满月盈光,温和柔蜜。 她一定要做些什么,把那个走向无路深渊的沈不覆拉回来。 同一日,远在千里之外的沈不覆居然也做了一个梦。 沈不覆眠浅,更是很少做梦。他半夜醒来被自己做了一个那般古怪的梦而感到万分奇怪。 他梦见了盛令澜小时候,她半身埋在雪中,脸色苍白如雪,冻得直打哆嗦。他费力将她从雪中拉出来,再转头看她,她又变成了蹲在小院子里抱膝哭的肖折釉。他心中诧异却仍旧朝肖折釉伸手,想要安慰她,想要把她带走。可是他的手很轻易地穿过肖折釉的身体,肖折釉看不见他。场景一转,又变成了那一晚的破庙。当时沈不覆意识很乱,很多细节都不记得了。然而在这个梦里,一切那么清晰。 她扔下的石头,她委屈抿唇哭的样子,她捧着他的脸在他眼上落下吻痕,还有她眼中的痛楚和深情。 还有他自己的样子。 沈不覆也不知道究竟是将那一晚的细节尽数想起,还是只是一个梦。 他掀开被子,走出大帐。 “归弦!” 正是深更半夜时,住在隔壁的归弦匆匆披上衣服赶出来,问:“将军,出什么事了?” 沈不覆望向天际的满月,缓缓道:“你立刻回明定城,护在夫人身边。” 归弦有点懵。 这深更半夜的突然把她叫起来,就为了命令她立刻赶回明定城保护夫人?归弦心里一阵无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7.第077章 定元帝疑心病越来越重, 他开始排查满朝文武, 将那些往昔和沈不覆有过交情的人全部拎出来仔细盘问,倘若谁曾有那么一丁点的黑点, 就会被直接关进牢中。 一时之间, 整个朝堂竟是人心惶惶。 师延煜来偏院的时候, 肖折釉正和漆漆坐在凉亭里。他走进凉亭, 直接在肖折釉对面坐下, 说:“许是要不了多久, 也会查到本王这里。” 肖折釉琢磨了片刻, 问:“王爷是指您和将军先前有过交情还是指我藏身于此?若是后者,我自然不愿意拖累王爷,离开便是。” 师延煜一晒,笑道:“得, 本王要是没护好你。沈不覆指不定又干出什么事儿来。再说了” 师延煜上半身向前倾略靠近肖折釉一些, 半真半假地说:“本王也舍不得你受到伤害啊。” 肖折釉早已习惯一脸平静,此时更是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不予回应。倒是坐在一旁的漆漆脸色尴尬了一瞬。漆漆站起来,对肖折釉说:“姐, 有点冷。我进屋去了,你和王爷说话吧。” 漆漆敷衍似地对师延煜行了一礼,匆匆往回走。 肖折釉心里“咯噔”一声。 她不知道如今漆漆心里还有没有那个念头, 可是不管有没有, 师延煜这般没正经地与肖折釉说话, 肖折釉实在担心漆漆误会。 漆漆自小就是个十分敏感的人。 肖折釉花了好些年, 才和漆漆的关系缓和下来。若今日再因为师延煜的事情有了隔阂,那真是万万要不得。 师延煜将肖折釉的神色尽收眼中,他略一思量,看向漆漆走远的背影。 这 师延煜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尖儿。 肖折釉把话题岔开,问:“不知道王爷是怎么打算的?” 师延煜也回过神来,说:“过几日会离开明定城。” 肖折釉有些惊讶。 “放心,自然是会带着你的。”师延煜搭在膝上的手轻轻敲了两下,“全天下都在打仗,本王也有点手痒,准备造个反之类的。” 肖折釉望着他的目光中惊讶更浓。 师延煜仿佛是和沈不覆完全相反的性格,对肖折釉的态度也完全不同。沈不覆是那种什么都装在心里,不会和别人探讨,更不会对别人交代c解释的人。而师延煜却总是看似随意地把各种很重要的事情随口说了出来。而且他并不会将事情说得很详细,往往只是一句。还非要是语出惊人的一句。 肖折釉打量着眼前似笑非笑的师延煜。她好像隐约明白了,这个师延煜玩心太重,他就是喜欢看别人惊讶的样子 又过了几日,肖折釉才真正明白师延煜那句话的意思。 肖折釉愣愣听着绿果儿的消息,半天没反应过来。 “你c你说什么?定王没有死?” 绿果儿重重点头,她狠狠喘了两口气,细细解释:“现在消息已经传遍了!原来当年定王和定王妃是被害死的!是陛下故意暗中将城内地图送到敌军手中,又下令援兵晚到,这才让定王夫妇和整个城的百姓被屠杀!身负重伤的定王被心腹手下掩护着逃走,虽然捡回来一条命,可是断了一臂,又毁了容貌,而且身体一直很差” 肖折釉一点点冷静下来。 原来定王还活着。 原来沈不覆为之开路的人是定王。 怪不得 肖折釉慢慢想起很多细节。她刚被沈不覆接来明定城的时候,师延煜几次去霍家见沈不覆。当时她没有多想,如今想来才明白他们早就是站在一起的人。 肖折釉又想起沈不覆几次明示暗示想要把她交给师延煜,那师延煜自是他极为信任之人。 师延煜模糊不清的态度,那隐在民居中的宅院 因为师延煜年纪不大,又总是一副不参与朝中之事的纨绔形象,肖折釉从来没有想过沈不覆会扶植他。却没有想到居然是定王 王府里的丫鬟进来禀告让肖折釉收拾东西,肖折釉晓得事态紧急急忙让绿果儿和绛葡儿动作快一些。肖折釉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如今既然事情已经传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为何定元帝毫无反应? 肖折釉带着漆漆c陶陶还有一干下人赶去前院,师延煜没有多话,直接让他们上马车,带着他们离开。跟在后面的并不是只有王府里的侍卫,还有整齐的军队。 肖折釉目光一扫,就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袁兰五。 一身戎装的袁兰五站在军队之中对肖折釉眨了一下眼睛。 肖折釉恍然,这些兵马是袁金龙的人。看来不是定元帝毫无反应,而是他无能为力了。 “走吧。日后再细说。”师延煜道。 肖折釉放下马车车窗边的垂帘。 肖折釉跟着师延煜离开了明定城,又走了几城,最后在兰姚城驻扎下来。到了兰姚城,肖折釉才知道原来定王和袁金龙刚要起兵攻打皇宫,却得到消息定元帝连夜遁走,已不知所踪。 定王略一思落,并未做那强占皇宫的乱臣反贼,而是连连退后多座城池,放言此番领兵并非为了抢夺皇位,而是要定元帝对当年之事给予一个说法! 肖折釉立在陌生的庭院中,心中却是对沈不覆更浓的担心。如今明定城大乱,肖折釉却并不关心,这天下谁做皇帝与她无关。她更关心的是如今沈不覆受辽兵和袁顷悍两方攻击,实在是凶险万分。 不仅是形势对沈不覆很不利,而且沈不覆根本存着不要命的想法。 肖折釉叹了口气。 “夫人,归弦过来了!”绿果儿小跑过来。 肖折釉转过身,就看见一身黑衣的归弦走进院中。 归弦行了一礼,道:“总算找到夫人了,将军命属下寸步不离地护在夫人身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8.第078章 肖折釉低着头认真看着行军图, 愁眉不展。 师延煜在一旁笑她:“怎么?莫不是你也想上战场打仗不成, 居然这么关心这个。这段日子整日都在看这些。” 肖折釉开口:“只是太闲了,所以” “打住。”师延煜抬手打断肖折釉的解释, “假话还不如沉默。” 肖折釉“嗯”了一声,果真什么都不再说, 低着头继续仔细看军事图。 师延煜低下头略凑近了些肖折釉,问:“其实你只是在关心沈不覆吧?本王带你去找他怎么样?” 肖折釉翻开另外一张军事图, 说:“不去。” 师延煜“咦”了一声,诧异地问:“你不是担心他吗?” “我若是想找个人送我过去找他,归弦比王爷更合适。更何况, 王爷不过又是玩笑罢了。”肖折釉叹了口气,“王爷, 您自打一出生,整个明定城里就找不到几个比您更尊贵的人。日后恐怕要更上一层。又何必一定要戏弄我这样的有夫之妇?而且眼下正是紧要关头,王爷陪在您父王身边哪怕不是出谋划策也更能尽一份力。” 师延煜等肖折釉说完,笑道:“你说了那么多不就是嫌本王在这儿烦你?” 肖折釉一滞,认真地点了一下头, 说:“王爷果真聪慧过人。” 师延煜黑了脸,起身往外走。 “对了,你真不想见到沈不覆?”师延煜问。 肖折釉抬起头, 不解地望着他。 “别急,要不了多久就能见到他了。”师延煜“啧”了一声, 又嘟囔了一句什么, 一边嘟囔一边往外走。 肖折釉没听清师延煜最后走的时候嘟囔的话是什么, 她也不关心。她蹙着眉,想着师延煜说很快会见到沈不覆。 师延煜这人说话半真半假,但是在大事上却不瞎说。 如今沈不覆远在台昌州,他们现在停在兰姚城,两地相隔千里。而且沈不覆眼下正与辽兵交战,定王这边都守在这里等定元帝的消息。两方人短时间之内应该都不会离开才对。 肖折釉眉心紧蹙,指尖儿轻轻划着地图。 定元帝! 肖折釉一下子想明白了。沈不覆与定王的目标都是定元帝。如果定元帝现身,才能让沈不覆和定王离开所在之地。 肖折釉指尖儿依次点着地图上的城市,猜测着定元帝现在可能藏身的地方。她心里还有另外一件更忧心之事。定王如何暂且不说,如果沈不覆为了抓定元帝离开台昌州,那台昌州怎么办?辽兵攻进来怎么办? 沈不覆他真的会为了取定元帝的人头置一方百姓不顾吗? 肖折釉忽然不敢确定了。沈不覆居然能为了复仇做到如此,他真的还会在意黎民百姓的生死吗?肖折釉长长叹息了一声,心中忧忧。 又过了十来日,终于有了定元帝的消息,他被近卫一路护送,如今躲在银湖城,而袁顷悍已经带着兵马赶去相护。 肖折釉随着定王兵马赶去银湖城的路上就听到沈不覆带领兵马冲往银湖城的消息。肖折釉心里沉甸甸的,只盼着定王的兵马快一点,再快一点! 因为沈不覆丢下台昌州的那一刻,肖折釉已经猜到了他的用意,正因为猜到了,肖折釉心里才是又苦又怕又气。 气沈不覆做得太决绝,简直不给自己留半分后路! 一路奔波,肖折釉整个人跟着消瘦下来。 因为离得近,师重锦的兵马比沈不覆先到银湖城。师重锦下令大军驻扎在银湖城之外,每日派人送信给定元帝,对外还是只说要讨一个说法,要定元帝承认当年之事。 短短时日,定元帝苍老了一圈。他不停地徘徊,心中惶惶,有一种十分不详的预感。 “顷悍,如今对上师重锦有多少胜算?” 袁顷悍禀告:“回禀陛下,之前经过与辽兵的交战,我军实在伤亡太多。又有那么多兵不断投靠沈不覆而去。如今如果正面与师重锦交战,恐怕” “可是再这么拖下去等霍玄赶来,我们就是腹背受敌,更是死路一条!”定元帝握紧拳头,“你老实告诉朕,如果打开城门迎敌师重锦,有几分胜算?” 袁顷悍沉吟了许久,才说:“五分或者四分” “好!拼这一次!”定元帝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臣领旨!”袁顷悍抱拳垂首。袁顷悍转身出去前,深深看了定元帝一眼。 第二日,银湖城城门大开。然而袁顷悍的兵马按兵不动,袁顷悍立在城门旁,回望定元帝。 定元帝脸色苍白,不敢置信地看向袁顷悍。 “陛下,”袁顷悍问,“臣想问这信上所言是不是真的?” 定元帝将信接过来,匆匆扫过,脸色越来越苍白。 “信上所言自然是真的。”师重锦骑在马背上,踏进城门。师延煜跟在师重锦身边,在他的马背上还捆绑了一个女人。 师延煜将女人从马背上扔下去。 定元帝和袁顷悍望着那个女人的脸,一时怔住。 “呵”师延煜笑,“姑姑,这两个男人居然不认识你了。” “沁妃?你c你居然还活着”定元帝不敢置信地望着跪在地上的女人。 师沁月回头看了一眼师延煜,面露恐惧之色。 袁顷悍从马背上跳下去,几步冲到师沁月面前,抓着她的衣领,质问:“当年的酒,被你做了手脚是不是!” 当年袁顷悍不是没有怀疑过,此时定元帝的神情,已经让袁顷悍确定了当年之事不过是陷害。他心中愤怒,却仍要质问出一个结果。 师沁月大笑,状若疯癫:“是!都是我做的!” 她挣脱开袁顷悍的手,爬到师重锦马下,抓着师重锦的脚,哭嚎:“哥!陛下怀疑你有了反意,我能怎么办?如果我再不和你划清界限,只能死在宫里!我已经入宫了,是妃嫔啊妹妹只想活命妹妹也是身不由已啊!我是c是我送了假消息。可是我也没有想到整个城的人都死了都死了” 师重锦俯下身来,掐着师沁月的脖子,神色复杂地盯着她:“十余万的兵马,加上一整座城池的黎民百姓。近二十万人全死在那里!你知不知道你嫂子是怎么死的!” “我知道”师沁月不停地哭。这些年,噩梦一直都没有放过她。 师重锦闭了一下眼,压下眼中痛楚,说:“阿月,若你有危险,为兄怎可能弃你不顾?” 师沁月伤痕累累的手捂住自己的脸,痛苦地哭。她以为她帮了定元帝,就能取得他的信任。可是她错了,定元帝不仅没有信任她,反而将她推出去,利用她引诱袁顷悍。事后更是派人杀了她 师重锦看向远处的定元帝,眼中已经恢复平常,朗声道:“陛下,您若要臣死,又何必搭上我大盛百姓与士兵的性命!二十万人,都是您的子民啊!” 定元帝脸色灰败,他知道大势已去,颓然道:“事已至此无须多说。” 他抽了藏在袖中的匕首,想要自刎。然而站在他身旁的两个侍卫打掉了他手中的匕首,紧紧抓着他的胳膊,阻止了他的动作。 “大胆!你们想做什么?”定元帝抬头望向师重锦,怒道:“朕死了正好给你腾地方,你又何必如此?” 师重锦当然恨定元帝,恨到想要亲手剥了他的皮,抽离了他的筋,即使是凌迟也不能解他心头之痛!然而 “陛下,您的仇人还没有到齐。”师重锦道,“臣答应他,将你留给他。” 定元帝怔了怔。 “报——”一员士兵快马加鞭赶来,他跳下马,在师重锦马前跪下,禀告:“启禀王爷,玄王已到五里之外!” “来人,将定元帝搬于城墙之下!” “是!” 师延煜转头看向师延煜,下令:“延煜,你留在这里等候沈不覆。” “是!” “其他人跟随本王杀往台昌州,赶走辽人c还吾太平!” 混在兵马中的肖折釉望着师重锦带着浩浩荡荡兵马离开,心中发冷。事情果然如她所料。杀定元帝之事落在沈不覆身上,沈不覆又将除敌军的功劳拱手送给了定王 之后呢? 肖折釉抬头,望着阴沉沉的天际,好像要变天了。 师延煜偏过头来,对肖折釉说:“没想到你居然会骑马。” 肖折釉心情实在是差,并不想说话。 师延煜收了笑,问:“要等着他来?” 肖折釉点点头。 她当然要等他来。沈不覆,你答应了我的。你答应过我要带我回家的。 沈不覆赶来银湖城的时候,身边居然只带了百十人的兵马。他抬手,身后追随的兵马停下来,在原地待命。 银湖城的百姓站在远处围观,而定王的兵马也尚未走远,定王便也命令军队听了下来。师重锦站在很远的地方,望着远处的沈不覆。 沈不覆骑着马赶赴城门。 定元帝浑身被捆绑着,他孤零零站在城门前,看着沈不覆赶来。沈不覆在他身前停下时,定元帝忽然笑了,他的笑声越来越大。 “不覆,朕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你会如此。你可知道你的名字都是朕起的?哈哈哈那些年朕所说的待你如子是真呐!” “待我如子?或许吧。”沈不覆点了下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叹了口气。 “沈不覆!”定元帝大吼,“天下谁人不知朕待你如何?如今你要做什么?亲手杀了朕吗?要不了多久,定会有人骂你!骂你忘恩负义!骂你叛主无情!” 沈不覆笑了一声,说:“骂名?臣的骂名不少了。” 定元帝愣住。 是啊,沈不覆何时在意过骂名?他若在意就不会枉顾礼法与自己的父亲决裂,废掉亲兄弟的双腿!甚至可笑到改了自己的姓氏 “你真的不在意后人如何评说?”定元帝不死心地问,“放了朕,放朕一条生路!后人只会夸你一句重情义!” 沈不覆忽然拔刀,抵在定元帝的脖子上。 “放过你?当年你为何不放过她?”沈不覆握着手中的刀慢慢下移,刀尖抵在定元帝胸口偏下的地方。 “陛下可知道一个人的身体被撕开,身体里血一点点流干,慢慢死去是何种痛?”沈不覆的手微微用力,划开定元帝的胸膛。 “陛下又可知道那个孩子已经六个月了,已经成型了?匆匆地来,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又匆匆地去。” “居然真是只是为了她为了一个女人!”定元帝又是震惊,又是恐惧。 “陛下别怕,您不会立刻死去。”沈不覆在十几万兵马面前,在银湖城围观的百姓面前,砍断吊着定元帝的绳索,将他捆绑在马缰上。 他收了刀,双腿加紧马腹。 “驾!” 马朝前行去,拖拽着定元帝。鲜血从他身前的伤口中不断流出,那伤口没有伤到要害,不能立刻致死,却能让他不停地流血。 马越来越快了,定元帝跟不上了,他跌倒在地上,被马拖拽而行。 “将军!”肖折釉冲上城墙,朝着下方大声地喊。 “霍玄!霍玄!”肖折釉继续喊。 沈不覆听见了,他犹豫了一瞬,终究是在肖折釉又一次喊他的时候,拉了一下马缰,他让飞奔的马慢下来,然后转头望向城墙之上的肖折釉。 很远很远了,肖折釉站在城墙上,身影很小。 傻孩子,我骗了你,不能带你回家了。 沈不覆调转马头,拖拽着定元帝奔赴没有尽头的前方。所过之处将士让路,留下一道刺眼的血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9.第079章 沈不覆骑着马, 慢悠悠地往斩临关走。定元帝被马拖拽着,气息微弱, 却仍旧还有一口气。 过了斩临关, 便是辽人所占之地了。 沈不覆从悬挂在鞍旁的袋子里拿出一囊酒, 大口喝起来。他脑子里空空的, 好像是这十多年从未有过的冷静。 冷静到空白。 他开始慢慢回忆过去。 他是从什么时候想娶盛令澜的呢? 七岁,对,就是他们两个被困在雪山里的那半个月里。那个时候他就想,他们都是被抛弃到雪山里的孩子,他要好好护着她。那个时候他还不懂什么情爱, 可是他知道丈夫可以保护妻子,使她永远不受委屈。他想做一个可以保护她的丈夫,做一个不会像他父亲那般无耻无能的丈夫。好像对父亲的仇恨找到了一种善意的宣泄。 他背着她从雪山里走出去, 将熟睡的她交到她母后手里,才知道她的身份。那个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他与她的身份差了有多少, 他想要保护的想法又有多难实现。 她生在皇宫里, 纵使万千宠爱,还是会被恶人陷害,还是有人想要她死。沈不覆慢慢明白她有着他想象不到的危险。 他想把她娶回来保护的想法仍旧没有丢下,他唯有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 保护自己, 保护她。 又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呢? 可能是她身穿华丽宫装于华舆之中回眸浅笑的瞬间, 可能是她蹲在猎场里数野兔的样子, 可能是她在他遍体鳞伤遭人毒打时挺身而出的仗义执言,可能是她文采灼灼逼得太傅无话可说时光彩耀人的样子。 也可能是在他偷偷关注着她的十年里一丝一缕积攒下来的情。 在那漫长的暗恋与攀爬的十年里,沈不覆寻找了盛令澜还记得他的痕迹。可是他离她那么远,根本没机会问她一句是否还记得她的小哥哥。就连在哪十年里为数不多的几次她与他说话的时候,他都低着头不敢看她,也不敢让她看见他的样子。 不敢啊,不敢用一种低微的身份仰视她。 他希望有一天爬到与她相配的位置时,问她一句可还记得他。 他希望他能做一个好丈夫,永远护着她。 可是这两条,他一条都没做到。 在那十年里,他是那么自卑,他连喊她的名字都不愿意,总觉得配不上她连正大光明喊她名字都没有资格。他多想待到娶她回来时,轻声问她一句:“阿澜,你还记得我吗?” 然而他没来得及。 他也没能保护好她。他眼睁睁看着她死在他怀里,流干身体里的血。 当他从沁妃口中得知是定元帝害了她,当他知道是因为他的缘故才让她死去,那种愧疚和仇恨交织在一起的感觉,逼人疯。 酒囊中最后一滴酒也没了,他随手将酒囊一丢,他从袖中拿出刻着“阿楠”名字的祈愿牌,慢慢摩挲着上面的字迹。听说阴界鬼怪作祟,也不知道她怕不怕。他以前从不信神佛,直到她的死,他逼着自己相信神佛,似乎只有逼自己相信了,然后再不停祈愿,她就真的会得到超度一般。 斩临关有一段靠山的路,那山从中间劈开,形成一道很长的窄路。狭窄而见不到尽头,甚至因为山势太高,其路昏暗阴森,光明甚少。 沈不覆慢慢眯起眼睛,望着前方的斩临关。他知道这里有人埋伏,他故意慢悠悠地走,就是等辽兵设好埋伏。他猛地甩出马鞭,快马加鞭朝着斩临关冲去。 “将军!” 沈不覆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四面八方一遍又一遍传来肖折釉的回音。他调转马头,望着远处的肖折釉侧过头对归弦说了句什么,然后从马背上跳下去。 沈不覆心中震怒,爆喝一声:“离开这里!” 肖折釉没听他的,朝着他这边的方向跑来。 沈不覆又命令归弦:“带她走!” 归弦咬咬牙,望着肖折釉的背影,第一次忤逆沈不覆的命令,竟然调转马头丢下肖折釉快马而去。 “归弦!”沈不覆大怒。 一块小石头从山顶滑下来,落在沈不覆马蹄旁,沈不覆眉峰突骤。 “站在那里别动!”沈不覆死死盯着肖折釉,怒道。 肖折釉果真停了下来,她深深喘息了两声,望着远处的沈不覆,大声质问:“当年是谁跪在我面前承诺你的命以后都是我的?我准许你死了吗?” 沈不覆握着马缰的手有些僵,他喉间哽动,带着点乞求地说:“折釉,现在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听话!” 肖折釉一步步朝着沈不覆走去,她扬着嘴角,带着点高傲的笑,大声说道:“折釉倒是想用这条命赌一回。若是输了,也无悔!” 肖折釉话音刚落,山顶有巨石滚落,伴着一支又一支的箭。 沈不覆挥刀斩断绑着定元帝的绳索,纵马朝肖折釉飞奔而去。 看着沈不覆奔赴而来,逐渐靠近,肖折釉松了口气。她以自己为赌注,好像赌赢了,把他拉回来了。 沈不覆将肖折釉拎上马背,在她的背上狠狠地拍了一巴掌,怒斥:“怎么那么不听话!” 有点疼,肖折釉咬着嘴唇没吭声。 沈不覆生气地将她摁在怀里,一边护着她躲避滚石箭矢,一边往斩临关之外冲。阿楠的祈愿牌忽然从沈不覆袖中掉了出来,落在地上。沈不覆想也不想,上半身向一侧倾去,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祈愿牌。 正在这个时候一支利箭贴着沈不覆的耳边射过,沈不覆心中一沉,眼睁睁看着那支箭射进肖折釉的后背,破体而出。肖折釉闷哼一声,身子弓起来,微微战栗。 沈不覆握着阿楠祈愿牌的手颤了一下。 他迅速起身用手中的刀挡避一支支射来的箭,纵马前奔。他沉着冷静,毫不紊乱地应对。可是他心里一直在回荡一句话:如果不捡阿楠的祈愿牌,肖折釉不会受伤。 如果不捡阿楠的祈愿牌,肖折釉不会受伤。 如果不捡阿楠的祈愿牌,肖折釉不会受伤。 如果不捡阿楠的祈愿牌,肖折釉不会受伤。 那重新收进袖中的祈愿牌,有些烫人。 就在沈不覆带着肖折釉就要冲出斩临关的时候,利箭射中马腿,马长嘶了一声,一下子扑倒在地。沈不覆眼疾手快揽住肖折釉纤细的腰身,纵身一跃,跳上前方的山。 他回头望了一眼,定元帝已被从山顶推下的滚石压在下面,血肉模糊。这个人,这个害了盛令澜和他们女儿的人终于死了。这一刻,沈不覆心中有一种轻松之感。这种轻松之感中又带着一种茫然。定元帝死了,失去一切之后死得凄惨。沈不覆终于为他的妻女报了仇,可是他发现意料之中的快意并没有来。 报了仇又有什么用?盛令澜又不会活过来。 而大批辽兵正往这边追过来。 沈不覆收起心思,低头看向肖折釉,肖折釉伏在他的胳膊上,紧紧皱着眉,额上是一层细密的汗珠儿。那支利箭从她背后射中,从她右胸偏上的地方刺出。幸好不在险要的地方,暂时不会有生命之忧。 沈不覆别开眼,心虚将肖折釉抱起来,抱着她逃往山林之间。 “追!今日一定不可以让他逃走!取霍玄首级者,赏金千两!”辽国大军从斩临关冲出来,大军中的首领高声怒吼。 跟在他身后的辽国将士手握箭弩和刀剑,朝着上岚山冲过去,势必要杀了沈不覆。就算不是为了那千两黄金,辽国兵卒人人都想出掉沈不覆。因为这些年,辽国人最怕的盛国人就是沈不覆,而且沈不覆杀了无数辽国人。 有忌惮有仇恨又有黄金千两的悬赏,谁不想取沈不覆性命? 埋伏在斩临关的辽兵红着眼睛追上去,一个个把沈不覆当成杀父仇人一样一定要把他揪出来,取他首级! “李将军!那边有盛国的兵马!”一个小卒喊。 带领着辽国这些兵马的将领李将军听此,急忙转头望向小兵喊的方向。远处的确有盛国兵马赶来,离得还很远,并不能看清到底来了多少人。 他在心里迅速琢磨起来,如今定王距离这里也不远,若是让定王趁虚而入攻下了斩临关,那可是万万不可之事。斩临关乃易守难攻之地,辽国兵马占据这里已经许久,哪能轻易失了这里?虽然沈不覆的性命重要,可斩临关之地更为重要。 李将军望着沈不覆逃走的方向,咬咬牙,不甘心地下令留下五千人继续去追沈不覆,剩下的兵马立刻退回斩临关防守。 来的人是师延煜。师延煜骑在马上,眯着眼睛张望着远处的情景。 “如何了?”他问。 “启禀王爷,沈将军带着夫人逃窜进上岚山,辽国的兵马派了几千人搜捕,其余人正在往斩临关后退。” 上岚山可是个凶险之处,不仅陡峭崎岖未有山路,而且野兽颇多,并不是个安全的地方。 师延煜皱着眉,略一思索,下令:“勿追辽兵,勿入斩临关,守在上岚山之下,截断辽兵上山搜捕!” “是!” 师延煜仰着头,望着高可入云的上岚山。心中暗暗长叹了一声,大部分兵马已经被定王带走奔赴主战场台昌州,留在银湖城的兵马并不多。他既不能带领兵马攻下斩临关,也不能派兵去上岚山救沈不覆和肖折釉。 “看你们自己的造化罢!”师延煜调转马头往银湖城赶去。 他虽贪玩又胡闹,可在大事上从来不马虎。意气用事?他在正事上从来不会如此。他很清楚,眼下之际最为重要的坚守银湖城,守住银湖城比救下沈不覆更为重要。 这上岚山的确是个凶险异常的地方,根本没有上山的路。刚上山的时候,沈不覆还能抱着肖折釉,可再往上走就没了路,不是难以攀登的山石,就是没过肖折釉那般高的棺木草丛。沈不覆只能把肖折釉放下来,一手扶着她,一手握着手中的鸣鸿刀开路。 即使是这般,没过多久肖折釉就坚持不住了。她本来不过若女子,在如此难行的山路之中本就不能久行,更何况她又受了伤。 肖折釉低着头,看着胸口的鲜血逐渐染红她身上这件月白色的浅色衣衫。她已经痛到整个上半身都是麻木的,只能将自己身体的重量挂在沈不覆的臂弯里,然后双腿麻木地向前走。 沈不覆仔细听了听,那些刚刚甩开的追兵还离得很远。他停下来,扶住肖折釉,生硬地说:“忍着。” 肖折釉知道沈不覆要将箭从她身体里拔出来,她点点头。 沈不覆握住肖折釉身后的箭柄,竟然向前又刺入了几分。肖折釉忍着痛,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裙子。 沈不覆看着穿过他前胸的箭足够长了,才伸手猛地折断带着倒刺的银色箭尖。他折断这支箭的时候,震动肖折釉的伤口,肖折釉喊了一声,直接跪了下来。 沈不覆忽略她的尖叫,猛地将去了倒刺的箭,从她后背拔出去。 鲜血喷出来,洒在山野间肆意生长的艾草之上。 肖折釉胸前的伤口流血不多,可后背上的伤口却有着汩汩的鲜血往外流出。沈不覆宽大的手掌压在她后背的伤口上,感受到滚热的鲜血亲吻他的掌心。 “现在知道疼了?”沈不覆的声音冰冷中带着浓浓的怒气。 他生气。 肖折釉疼得没有力气说话,跪在地上,双手撑着身子,整个身子弯着,几乎趴在地上,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洒在眼前的土地上。 疼,真的好疼好疼。 沈不覆把她扶起来抱在怀里,掌心一直压着她的伤口。 没多时,追兵又追了上来。沈不覆看了肖折釉一眼,说:“坚持不了的时候告诉我。” 沈不覆站起来,把肖折釉背在背上,继续手握鸣鸿刀,一边开路一边前行。如今肖折釉被他背在背上,他的速度倒是快了起来。他用手中的鸣鸿刀砍断前方掩路的灌木杂草,做出开荒的样子,然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另外一条没有开荒过的路。 灌木杂草很高,沈不覆走在其中,望着前方不见尽头的路。忽然有什么东西落在他肩头,他偏过头,看见肖折釉的泪打湿了他肩膀的衣襟。 沈不覆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路边看见有些草药便砍下来,收入袖中。天色逐渐暗下来,那些追兵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沈不覆找到一处高大的凸起山石,那块山石如帽子一样探出来,下面空了好大一块地方,勉强可当时避风雨的地方。沈不覆把肖折釉放下来,让她倚靠着身后的山石。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肖折釉,问:“后悔吗?” 肖折釉闭着眼睛,缓慢地摇了一下头,甚至笑了一下,有些开心地说:“我赌赢了。” 沈不覆长长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说:“你这个傻孩子。” 他走过去,在肖折釉身边坐下来,拿出这一路采来的草药放在嘴里嚼。 肖折釉睁开眼睛,古怪地看了沈不覆一眼。 沈不覆伸手去解肖折釉的衣服。 “你做什么!”肖折釉伸出手,双手一起握住沈不覆的手腕,阻止他的动作。她又瞪着他,说:“我能给自己上药,不用将军帮忙!” 沈不覆略用力拍了一下肖折釉的手背,肖折釉吃痛地收了手,她去看自己的手背,已经泛了红,知道沈不覆是使了力气的。或者说,沈不覆的语气他的动作都是带着气的。 沈不覆没给肖折釉反应的时间,就把她的衣服扯了下来,然后又动作粗鲁将她乳白色的抹胸向下拉,使得她柔软的右胸直接跳了出来。 “沈不覆!”肖折釉恼了,伸手去推他。 沈不覆直接将嘴里的草药吐到她胸口,带着愠意地说:“躲什么躲,我是你丈夫!” “你!” 沈不覆一边继续嚼草药,一边将肖折釉拉过来,让她伏在自己的腿上,将嚼烂的草药涂抹在她后背的伤口上。 肖折釉胸前的伤口并不大,可是这背后的伤口瞧着就有些可怖了。沈不覆从军十多年,受过无数次的伤,什么伤口没见过。可是此时看着肖折釉白皙如雪的后背上落下的血窟窿,只觉得一阵胆寒。 胆寒到他整个人都有些发冷。 肖折釉伏在沈不覆的腿上,费力地去拉自己的抹胸,将它穿好,却不小心碰到胸前的伤口,疼得她上身一阵战栗。 刚刚涂上草药的时候不觉得怎么样,过了一会儿肖折釉才觉得火辣辣得疼,就好像她背后和胸口的伤口上有火苗在灼烧一样。 她伏在沈不覆的腿上,开始断断续续低声哭起来。 她低低的哭诉声钻进沈不覆的耳中,沈不覆心里的火气越来越大。沈不覆抬手,狠狠地在肖折釉的屁股上打了一巴掌。 肖折釉的啜涕声一顿,她双手撑着地面费力起来,泪水蒙蒙的眼睛怒视沈不覆,大声说:“说了多少次不要把我当成孩子!” 沈不覆大声回吼过去:“我才没你这么不听话的孩子!” “还是孩子!”肖折釉怒不可遏。 “谁家父亲会扒十七岁女儿的衣服,打她的屁股!”沈不覆的声音里愠气泛滥。 肖折釉不说话了,她扁着嘴,睁大了眼睛瞪着沈不覆。伤口上又一阵难忍的疼痛感袭来时,她重新趴下来,扶着沈不覆的腿上哭。这一次她哭起来的声音大了些,没那么忌讳,不再是忍着的低声啜涕。 “疼,好疼”她哭着说。 “忍着!”沈不覆没好气地说。 肖折釉咬了一下嘴唇,然后猛地咬上沈不覆的大腿,使劲儿使劲儿地咬,用尽全力一般发泄出身上的痛。 沈不覆低下头,将肖折釉身上垂在腰际的衣服给她穿好。 月亮逐渐爬了上来,肖折釉哭得累了,哭不动了,可是因为伤口始终很疼的缘故完全睡不着。她始终保持着伏在沈不覆腿上的姿势,身上的伤口疼的时候,就在沈不覆的腿上咬一口。 沈不覆望着天际的满月,心中的怒火一点一点消下去。 他生气。 生气肖折釉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跑到斩临关里来。 生气他没有事先把肖折釉安排好。 更生气他因为捡阿楠的祈愿牌害得肖折釉受了这一箭。 主要还是生自己的气。 沈不覆低下头来,望着伏在他腿上的肖折釉,说:“师延煜是我千挑万选找出来的,甚至我与他们父子定下盟约时,让他发誓护你一生。几个月的相处,你还是不喜欢他?” 原来师延煜不完全是脑子有病,而是答应了沈不覆啊。 肖折釉恍然。 她实在是太累太痛了,听到这个消息,也没有什么反应了。甚至连沈不覆的问话也没什么力气回答。 可是沈不覆不甘心,又重复地问了一遍:“师延煜这个人相貌卓绝,整个明定城找不到比他更俊俏的青年才俊,他有勇有谋,非泛泛之辈。他日更是会成为太子。这样的人,又对你有好感,对你也用心,你为何不喜欢他?” 肖折釉伏在沈不覆的腿上,轻声说:“他纵使再好,在我眼里也不及你千万分之一。” 语气那么轻,像是说着玩笑话一样。 沈不覆“哈”地一声笑了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0.第080章 肖折釉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她只记得身上很疼,然后像没骨头一样趴在沈不覆的腿上。肖折釉是被身上的伤口疼醒的, 她醒过来的时候,还保持着睡着之前的姿势趴在沈不覆的腿上,因为保持一个动作太久了,身子有些麻。 又痛又麻。 她双手撑着地面, 费力坐起来。 沈不覆一直都没睡,甚至连眼睛都没有合过。 “将军没睡过吗?”肖折釉问。 沈不覆没吭声,直接站起来,闷声往前走。 肖折釉想问他去哪儿, 可是话到嘴边儿, 她又把话咽了回去, 沉声别开眼。沈不覆却停下脚步, 又折回来,一句话也不说,直接拽着肖折釉的胳膊, 将她背在背上,然后大步往前走。 沈不覆闷声背着肖折釉往前走, 一句话不说。他不说话, 肖折釉也不说话, 身上的伤口疼了也疼着。肖折釉知道沈不覆在生气, 她便跟着他一起生闷气。 沈不覆一直走, 一直走, 走到中午的时候, 两个人已经走到了上岚山的深处,那里灌木少了起来,高大的树木却多了起来,偶尔能见到一些小动物在树林间穿梭。沈不覆也没有把肖折釉放下,就这样背着她去杀了只鹿,鹿头被他一刀砍下来的时候,在他背上的肖折釉身子颤了一下,匆匆闭了眼睛,趴在沈不覆的背上,不敢再乱看。 其实肖折釉知道这上岚山里野兽不少,沈不覆之所以背着她打猎,而不是将她放到一旁自己去打猎,是因为担心她离了他的视线之后会有突然蹦出来的野兽伤害她。 沈不覆不说,肖折釉也不问,反正她知道。 沈不覆将手中的鸣鸿刀掷出去,树上的野果子便被打下来十多个。他带着打下来的野果子和那只鹿,又拾了些干树枝,背着肖折釉往回走。最后寻了处平坦的地方,将肖折釉放下来。 他将野果子放在肖折釉身边,然后沉默地去生火c烤鹿肉。 肖折釉抱膝坐在一旁望着沈不覆忙碌,等那只鹿被他扔进火堆里的时候,她才拿起身旁的一个野果子来吃。 从昨天中午开始就没吃过东西,的确很饿。 肖折釉咬了一口,忽然将嘴里的东西吐出来,把手里的野果子朝前使劲儿扔开。她反应太大,沈不覆回头看向她。 肖折釉又吐了两口,才有些尴尬地说:“有虫子” 沈不覆看了一眼火堆里的那只鹿,然后走到肖折釉身前蹲下来,拿起一个野果子掰开。掰开的野果子里果真被虫子蛀了。沈不覆将果子扔了,又掰开一个,检查一遍,塞进肖折釉手里,然后起身去火堆那里。 他立在火堆旁,沉沉的目光落在黄色的火焰上。 肖折釉看他一眼,低着头吃野果子。 沈不覆将烤好的鹿肉一块一块撕下来,递给肖折釉。 不是太好吃,肖折釉吃了一点就对沈不覆摆摆手,不想再吃了。 “哪那么娇气?吃!”沈不覆又撕了一块鹿肉塞进肖折釉的手里。 鹿肉不仅难吃还有些烫,肖折釉的手被鹿肉烫得微微泛红,这里是荒山上,又没有什么盘子,她撕了一块裙子铺在地上,然后将鹿肉放在上面。在沈不覆看过来的时候,她没好气地说:“我不想被烫死!” 沈不覆没说话,他收回目光,他将鹿肉放在一旁,转身跳上一旁的高石,摘了几片宽大的叶子铺在地上,然后将鹿肉撕成一小块一小块。 他自己吃了些鹿肉,再抬头看肖折釉,她身边的那块鹿肉还是没有动过,她抱着膝,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沈不覆不得不放缓了语气,说:“难吃也要吃一些,这山上自然比不得外面。” 他走过去一些蹲下来,将那些放在一旁的野果子一颗一颗拿起来检查,又掰开两个放在肖折釉身边。 肖折釉默默将鹿肉拿起来,撕下来一小块一小块塞进嘴里。 “将军,我们接下来去哪儿?”肖折釉问。 沈不覆没回答,而是看向她的胸口。她胸口的衣裳沾了很多血迹。他问:“伤口疼吗?” 肖折釉毫不犹豫地点头,说:“疼。” 沈不覆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再忍一忍吧。如果沿路下山会遇见辽兵。你伤着,还是应当避开他们。我们从上岚山的另外一边下去。” “可是那一边不是辽国的地方吗?”肖折釉问。 “不全是,从西南角下山,那个地方荒芜一片,没有兵马。待下去那里,再从洪江绕回银湖城后方。”沈不覆道。 肖折釉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可是将军应当不想回银湖城才对。如今不仅是辽国的人想要将军的命,恐怕也不方便在回定王那边了。” 昨日沈不覆告诉肖折釉他曾和师重锦c师延煜父子筹谋时,就定下了一些协议。虽然沈不覆没有明说,可是肖折釉隐约猜到沈不覆应该已经不能再回盛国了。如今定王还没有称帝,之前沈不覆揭竿起义时响应之众那般庞大,若沈不覆这个时候回去,恐怕定王不能安枕。 “你猜的不错。在这次的造反计划里,我已经做完了我要做的事情。兵权已经全部交给了定王,这是从一开始就答应了他的。”沈不覆叹了口气。他从未想要称帝,也不想要什么权利,将定元帝拉下来,报了仇,便是完成了他的使命。剩下的事情,他毫无兴趣。甚至定王父子从一开始这般信任他也是因为知道他存了死志。 然而他还活着,没死。 沈不覆看向低着头皱着眉头吃着鹿肉的肖折釉。应该是的确很不好吃吧,她才能把眉头皱成这样。 肖折釉感觉到沈不覆在看她,她抬起头望过去,说:“将军,我们说说话吧。” “你说。” “我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人才会用这种同归于尽的方式来复仇,那个人一定对你很重要吧?我觉得她不管是还活着或者是已经不在了,她一定希望将军好好活着的。” 沈不覆半合着眼,笑:“你倒是开始教育起我了。” “只是觉得”肖折釉低着头想了好久也没有想到劝慰的话。最后她抬起头来重新看向沈不覆的时候,干脆直话直说:“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你给谁复仇,不知道这些年你忍受了多少别人不知道的痛苦。我甚至不知道这般莽撞地跑来阻止你的赴死对你到底是不是好的。或许在你心里还在怪我多管闲事” 肖折釉自嘲一笑,点头:“是,是挺多管闲事的。也不是什么为你好这样伟大的理由,就是很自私的不想你死。因为如果你死了我会很难过很难过,其实还是为了我自己” 沈不覆看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肖折釉的眼圈有一点红,她忍着想哭的冲动,问:“活下去不行吗?” “别胡思乱想了。”沈不覆站起来,“走吧,天黑前要换个更安全的地方。” 沈不覆又挑了两块鹿肉和几个野果子带着,背着肖折釉继续朝着西南的方向前行。他们运气还算好,在天黑之前找到了一处山洞。沈不覆仔细检查过,这处山洞已经废弃很多年了。 沈不覆将枯草铺在山洞里的地面上,又仔细检查了一番周围的环境,然后倚靠着身后的壁石坐下,将肖折釉拉过来,让她躺在自己的腿上。 肖折釉背后和胸口都有伤,只能侧躺在沈不覆的腿上。 “将军,你不睡一会儿吗?这里应该很安全了,你不用一直守着吧?”肖折釉问。 “困的时候自然会睡。”沈不覆摸了一下肖折釉后背的伤口周围。他手指碰过,肖折釉的身子颤了颤。 又流血了。 沈不覆探手去解肖折釉腰间的系带,肖折釉握着自己的衣领阻止他的动作。沈不覆也不说话,也不收手。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肖折釉慢慢将手松开。沈不覆将她的身上外面的一层衣服解开,握着她纤细的肩头,让她背后的伤口更靠近一些。 那些草药起了很大的作用,可还是不能完全止血。沈不覆拿出先前采的草药放进嘴里嚼,一边嚼一边将肖折釉脱了一半的衣服完全脱下来,从衣摆处开始撕,撕成一条一条。 昨日给肖折釉上药的时候,沈不覆是带着怒气的,过了一日,这怒气消了一些,重新给她背上和胸前的伤口仔细涂好嚼烂的草药,再用撕好的布条,小心翼翼地给她的伤口抱起来。 给她包扎伤口的时候,沈不覆的手难免碰到肖折釉的胸口,肖折釉几次躲闪,使得沈不覆又要重新一道一道给她缠。 沈不覆已经没有昨天那么生气了,面对肖折釉的不配合始终沉默,一次次重新给她缠。最后倒是肖折釉有些歉意,不再乱动。 沈不覆给肖折釉缠好伤口以后,肖折釉去捡被撕了大半的衣服。那衣服被撕得乱七八糟,几乎只剩了两个袖子和一片衣襟,穿上也没什么用处遮不了多少了。正当肖折釉犹豫的时候,沈不覆将身上黑色的外袍脱下来,套在肖折釉的身上。 肖折釉的目光落在沈不覆的袖子上,他外面穿的这层外袍有着很宽大的衣袖,可是里面的中衣却是紧袖。袖口居然破了,而且好像湿漉漉的。 肖折釉探手摸了一下,她将手掌翻过来,发现手上全是血迹。 “将军你受伤了?”肖折釉急忙去拉沈不覆的袖子,惊讶地看见沈不覆小臂上有一道手掌长的血口子。 “没事,小伤。”沈不覆收了手,将套在肖折釉身上的袍子系好。然后拉着肖折釉躺下来,让肖折釉枕在他的胳膊上。 肖折釉有些别扭,她想起身,沈不覆却拉着她的手腕阻止她的动作。 “折釉。”沈不覆侧过头望着肖折釉,他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却又不再说其他。 肖折釉也不再挣扎着要起来,她静静望着沈不覆,等着他接下来的话。她能猜到沈不覆恐怕要对她说很重要的话,可是在她心里又隐隐担心沈不覆如以前的每一次一样又将话咽回去,用沉默来回应她。 就在肖折釉以为沈不覆又要什么都不说的时候,沈不覆开口:“你知道的,我心里一直有一个人。” “我知道”肖折釉迅速垂下眼睛,藏起眼中的黯然。 沈不覆离她很近,他说话的时候,他的气息拂在她耳畔。 “那你可知当年在南青镇我为何把你带回明定城?” “不是因为你挑中了陶陶要过继为嗣子吗?”肖折釉疑惑地抬起头来望向沈不覆。 沈不覆沉默了片刻,深深望着肖折釉的眼睛,终于说出来:“因为你,因为你的眼睛很像她。” 他伸出手来,想要去摸肖折釉的眼睛,可是在指腹即将碰到肖折釉的时候又将手艰难收回。 “我一直都在骗自己,骗自己把你当成女儿。假的,都是假的。因为你像她,因为你身上无时无刻都有她的影子。看着你长大,似乎好像陪着她又长大了一次,似乎她还好好地活着”沈不覆缓缓合上眼,习惯性地将眼中的悲痛藏起来。 “折釉,这对你不公平。这天下当有一个人全心全意地待你,而不是如我这般每时每刻在你身上找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原来是这样啊用我自己的命来赌,用将军对我那份不同来赌。结果这份不同只是因为另外一个人的影子就算还有别的原因,也只是因为责任?因为我是你妻子罢了,倘若你娶的是别的女人,恐怕也会如此” 肖折釉说这些的时候声音平静,甚至带着笑。可是她的眼泪从眼角淌出来,浸在沈不覆的衣袖上。 他向来沉静的深眸中终于藏不住崩塌般的痛楚,他伸手擦去肖折釉眼角的泪,声音异常干涩:“不,如果不是你,我并不会娶。” 肖折釉抿了一下唇,也不知道是听见他这么说是应该高兴还是苦涩。 肖折釉心里忽然静下来,安静到一点声音也没有,安静到她自己被困在里面。 沈不覆看着静静落着泪偏又翘着嘴角轻笑的肖折釉,他心里一阵阵痛苦。这种难过带着一种巨大的悔恨。 他从一开始口口声声说着他不需要盛令澜的替代品,甚至让归刀毁了与盛令澜容貌十分相似的赵素心,可是他到底把肖折釉当成了什么? 女儿? 他是真的相信夭折的孩子是和父母没有缘分早早转世的说话,所以才把肖折釉带回来吗?是吗?真的是这样吗? 自诩冷静沉着的沈不覆,却从一开始就没弄懂自己对肖折釉的态度,没弄懂自己的心。 肖折釉八岁的时候就被他接到身边,这些年里,他总是不声不响地站在她身后,远远地凝望着她,看着她的背影从刚到他腰际的瘦小样子,一直到如今的袅娜多姿。 沈不覆长叹一声,他心疼地握住肖折釉的手,凝望着她的眼睛,问:“折釉,这就是真相。如果你还愿意做我的妻子,我会努力将你把她分开,努力去做一个合格的丈夫。” 肖折釉笑着问:“那么将军有没有可能有一天心里只有我,没有她?” 沈不覆痛苦地闭上眼睛,不忍看肖折釉的样子。 “我,”他低声沙哑,包裹着一层巨大的痛楚与挣扎,“我做不到。” 肖折釉慢慢合上眼,静静地说:“将军,我身上的伤口很疼。你哄我睡觉吧。” 沈不覆皱了一下眉。 哄她睡觉? 他不会。 “将军会唱歌吗?”肖折釉问。 “军队里的战歌?” 肖折釉笑着说:“那讲故事吧,将军带兵这么多年,经过那么多地方,一定见过c听过很多故事吧。” 沈不覆想了想,说:“有,但是都是些悲壮的c凄惨的故事。” “没事,将军讲一讲吧。”肖折釉微微曲着膝,缩在沈不覆的身侧,将脸埋在他的胳膊上,慢慢忍受后背上伤口的疼痛。 沈不覆给肖折釉讲了一些他这些年听到的故事,大多都是些妻离子散,又或者手足相残的事情。他总觉得这些故事不太好,不是很适合讲给肖折釉听。可是肖折釉却听得很认真,一直让沈不覆讲了个故事,才缩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夜里,肖折釉几次因为身上的伤疼得落下眼泪和冷汗,疼得受不了的时候,她就咬着沈不覆的衣袖,已来挨过这种疼痛。 沈不覆静静躺在那里,假装睡着了。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肖折釉身上的疼痛之感减轻了很多,可是因为昨天夜里没睡好的缘故,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的。 沈不覆继续背着她往西南角的方向走。 路上遇见了几次辽兵,沈不覆要么带着肖折釉避开,要么将那些人解决掉。等到第五日的时候,后面就没有追兵了。不过在这上岚山中,沈不覆和肖折釉遇见的野兽要比追兵可怕得多了。 肖折釉身上的伤不是特别疼的时候,她也不再用沈不覆背着,可以自己往前走了。 “将军,你看那边”肖折釉指着前方的一处血迹,“咱们是不是要换一条路?” 这一路,肖折釉跟着沈不覆也见到了两次野兽相残的情景,看着前方的一滩血,她自然以为是野兽相斗时留下的血迹。 可是沈不覆看着那滩血迹却皱了眉,他几步越过去检查了一番,才说:“是人血。” “人?是那些辽国派来的追兵吗?”肖折釉说。 沈不覆拉着肖折釉的手,带着她往前走。他压低了声音,说:“别松开我的手。” 肖折釉点点头。 沈不覆牵着肖折釉顺着那道血痕往外找去,不由走进一处灌木掩映的山谷低洼处。沈不覆用手中的刀砍断前方遮路的灌木,惊讶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几座小木屋。 “居然有人住在这里”肖折釉惊讶地小声喃喃。 沈不覆却变了脸色,急忙拉着肖折釉大步冲了过去。 之前的那道血痕正是这处木屋的男主人流下的痕迹,沈不覆带着肖折釉顺着那条血痕终于找到了木屋的男主人。 男主人倒在木屋的门槛处,他的已经失去了一条腿,身上也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一看就是从野兽口中逃出来的。他拼了命也要爬回来,最后死在自己家的家门口,他死的时候,伸出的右手还往前伸着,似乎是在他临死前用最后的力气推开了家中的门,却没能进去。 肖折釉和沈不覆一起冲进木屋中,就看见家中的女主人躺在地上,身下一大滩血已经凝结。一个光溜溜的婴孩躺在女主人的身边,女主人的手搭在婴孩的身上。一个破碎的碗碎在一旁,其中一块碎片上沾着大片的血。 想来这个女人生产的时候家中的男主人并不在家,她是一个人把那个孩子生出来的,又用尽全力用摔碎的碗割断了婴孩的脐带。 肖折釉一惊,急忙跑了进去,用发颤的手将那个婴孩抱起来。 那个婴孩小小的一团,身子又皱又紫,一点声音都没有。 “别死c别死c别死”肖折釉急忙抓了一旁的一件旧衣服裹在婴孩的身上,然后一下又一下地拍着这个小孩子的后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1.第081章 肖折釉的伤口在右侧胸口偏上的地方, 连带着她的右手几乎不能使什么力气。她蹲在地上,将小小的婴儿放在膝上, 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后背, 扯动了她的伤口, 又有鲜血从她身后的伤口流出。可是她浑然不觉,眼里心上都是膝上这个小生命。 沈不覆走过去。 “别急, 我来试试。”沈不覆将那个孩子拎起来,提着他的脚, 让他倒挂起来, 然后使劲儿拍了两下他的屁股。 肖折釉是知道沈不覆手劲儿的, 她看着沈不覆狠狠拍那个孩子的屁股, 身子忍不住颤了颤,好像那巴掌是打在自己身上似的。 心疼。 在肖折釉忍不住要阻止沈不覆再这么拍这个孩子的时候, 却听见小孩子微弱的哭声。肖折釉直接跌坐在地上,好像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他是饿的。”沈不覆说。 “饿的?可是”肖折釉四处张望, 目光最后落在死在地上的母亲身上。这个孩子一出生父母就不在了,不仅是可怜, 而且没有母乳该怎么办?这里不是城里还能给他找奶娘,这荒山上上哪给他找奶娘去?肖折釉担心没等他们走出上岚山,这个孩子就饿死了。 沈不覆弯下腰,将跌坐在地上的肖折釉拉起来。他看了一眼肖折釉衣服上沁出的血痕,说:“走吧, 先去旁边的屋子。” 这处木屋显然是这对夫妻自己搭建的, 一共有三间空着的房间。沈不覆一手抱着那个孩子, 一手扶着肖折釉,将肖折釉带去旁边的一间屋子。期间肖折釉的目光一直凝在那个不停啼哭的孩子身上,甚至想要伸手从沈不覆手里把那个孩子接过来,不过沈不覆顾虑着她身上的伤,并没有把孩子给她。 沈不覆扶着肖折釉在床上坐下,才把那个不断啼哭的孩子递给她,说:“先喂他些水,我出去给他找点吃的。” “好。”肖折釉点点头,心疼地抱着小家伙。 沈不覆离开以后,肖折釉拿着筷子蘸着水小心翼翼地给他喂清水,小家伙砸了几口就不再砸了,始终闭着眼睛不停地哭。小家伙实在是太饿了,哭起来也是十分微弱的声音。 肖折釉等了又等,终于等回了沈不覆。沈不覆牵了一头小奶羊。 看着那只小奶羊,肖折釉松了口气。心里就一个想法,这个孩子一定会得救的 她悬着的心放下来,好像全身绷紧的神经也松懈下来,肖折釉身子向后仰,竟是直接昏了过去。 “折釉!” 肖折釉昏倒前听见沈不覆喊了她一声,她想答应,却完全没有力气。眼皮很沉,沉得睁不开。 肖折釉身上的伤口虽然不在要害之处,可也流了很多血,先前她一心照顾这个小孩子,又扯动了伤口,使得刚刚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 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 “孩子!”肖折釉一下子坐起来。 她环顾陌生的房间,这才慢慢想起来昨日发生的事情。想起那个孩子,她急忙掀开被子下床,她刚站起来才发现身上只穿了层抹胸,而缠在伤口上的布条已经解开了,换成了纱布。 肖折釉皱了下眉,沈不覆趁着她昏迷的时候给她换过药了。 虽然心里有些不太舒服,可是她也知道也是情势所迫,怪不得他。她转身,看着床头叠放了一件衣服。她将衣服穿上走出去。 沈不覆就在隔壁的房间,正弯着腰给那个孩子喂奶。他显然不太擅长喂孩子这种事,那个孩子被他放在桌子上,桌子上还有两三个盛着羊奶的碗。桌面上c地面上都洒了些羊奶,而是那个小孩子的脸上c身上也都是。 “醒了?”沈不覆看了一眼肖折釉的脸色,又很快收回视线手忙脚乱地给那个孩子喂奶。 看着沈不覆用沾着羊奶的筷子往那个孩子嘴里塞,肖折釉心里一跳一跳的,真担心沈不覆一个力道掌握不好,手中的筷子戳破了那孩子的嘴。 “还是我来吧。”肖折釉走上前来。 沈不覆看着肖折釉胸前的伤口处,犹豫了一下,说:“那好,尽量别用右手。昨天被他绊了一天,我要去把那对夫妇安葬了。” 想到那对夫妻惨死的样子,肖折釉一阵唏嘘。那对夫妇既然离群索居住在这样的地方,想来可能是不被长辈c家族看好选择了私奔,又或者是一对行走江湖的侠义之士。肖折釉一想到那个女人死时的样子,心中难免悲戚。 这上岚山不算很安全,沈不覆担心再有野兽过来,所以也没敢走太远,只将那对夫妻埋葬了木屋的后面。 沈不覆用院子里劈好的柴木里挑了一块,立在这对夫妇的坟前。因不知姓名,他只能在上面刻下“隐居夫妇之墓”。 肖折釉身上伤着,右手几乎使不上力气,也不能帮什么忙,她抱着那个孩子立在坟前。 “既然遇见了想必就是天大的缘分,你们放心,这个孩子我一定会帮你们把养他养大成人” 肖折釉说完,原本阴云密布隐隐要下雨的天际忽然放晴,温暖的光普照四方。 这个小孩子毕竟刚出生不久,又体弱,肖折釉照顾得尽心尽力,不敢出一点差错。每次给他喂奶的时候,她担心筷子戳伤了他,就用自己的手指沾了羊奶一点点喂给她喝。 肖折釉虽然没有子女缘,可是陶陶是她磕磕绊绊带大的,再带这个孩子倒是有些经验了。只是她毕竟身上带着伤,照顾他有些吃力。 不到一个月,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沈不覆站在肖折釉身后,给她背后的伤口上药。他眉头皱得很紧,快一个月了,肖折釉胸口的伤口几乎已经愈合了,然而她后背上的伤口却时好时坏,如今看着这伤口竟是有溃烂的趋势。 肖折釉将衣服拉上,说:“已经没昨天那么疼了。” “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必须找大夫给你医治。”沈不覆说。 肖折釉犹豫了一下,才说:“再等几日吧,那个孩子真的太小了,怎么也得等他满月。” 沈不覆沉默片刻,望着床上熟睡的小家伙,还是点了头。 过了几日,他们就要启程了。沈不覆在院子里给那个孩子洗几件衣服,准备路上带着。肖折釉使不上力气,这段时间洗衣做饭的事情都是沈不覆来做,肖折釉只是在照看那个孩子。 肖折釉从屋里走出去,站在扣门望着正在洗衣服的沈不覆。 甭管沈不覆洗的衣服使不上干净,可是他洗衣服的样子还是挺像那么回事的。 肖折釉看了很久,忽然问:“将军,其实我一直很好奇那个女人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她又是怎么被定元帝害死的。” 沈不覆洗衣服的动作顿了一下,才说:“你知道她,我的亡妻盛令澜。” 肖折釉愣了一下,她倒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从沈不覆的口中听见他说起前世的她。肖折釉心里有点复杂,这种复杂的情绪渐次渲染,压在心口,沉甸甸的。 屋子里的小家伙忽然又哭了,肖折釉转身进屋,将房门关上。她关门的声音有些重,竟是有些摔门的意思,发出“砰”的一声响。 沈不覆有些意外地望向紧闭的房门。 肖折釉生气了?她为什么生气? 沈不覆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他转过身来继续洗衣服。 肖折釉将啼哭的小家伙抱起来哄了哄,等他不哭了才把他放下。也是等到把小家伙放下了,肖折釉才来得及生气。 生沈不覆的气。 她的确从很久前就很好奇那个阿楠是个怎么样的人,会让沈不覆装在心中这么多年,甚至沈不覆为了给她报仇做了这么多事情。 肖折釉是好奇,但是又不是刨根问底的人,今日只不过是她随口一问罢了,沈不覆不愿意告诉她就算了,又何必拿盛令澜来搪塞? 她上辈子是难产死的,怎么变成被定元帝害死的了?再说了,她上辈子大婚之前只和沈不覆见过一次又是赐婚,他们成婚第二日沈不覆就离开了,他们之间哪里有什么感情?而肖折釉却是从老太太口中得知沈不覆在很早之前就喜欢那个阿楠。 肖折釉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委屈。 她是为了上辈子的自己委屈。 不管他们之间是不是赐婚,可是上辈子她嫁给沈不覆的时候是的确怀着对未来憧憬的。可是他的?恐怕根本就不是心甘情愿地娶她!肖折釉想起之前在破庙里她与沈不覆有肌肤之亲时沈不覆喊着阿楠的名字 肖折釉心里一阵阵烦躁。是不是上辈子她嫁给沈不覆的时候,沈不覆心里也是想着那个阿楠的?在他们大婚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他心里想的是谁? 再说了,沈不覆娶她的时候心里有人就罢了,居然在她死后还拿她的名儿做文章!明明是自己心里有人不想娶盛雁溪,却非要做出为亡妻守制的苦情样子来!如今居然又拿上辈子的她来搪塞! 肖折釉愤愤然,气得使劲儿拍了一下床板。她这一拍不仅扯动身上的伤口隐隐发疼,还将刚睡着的小家伙吵醒了。小家伙变着最又要哭起来。 肖折釉心里顿时柔软起来,急忙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他,哄他重新入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2.第082章 第82章 这几日, 肖折釉几乎不和沈不覆说话。沈不覆知道肖折釉在生他的气,可是他不太清楚她到底在气什么。沈不覆转念一想,他做了太多对不起肖折釉的事情, 她生气也是应当的。 他们在这地方住了一个月,直到那个孩子满月了,才启程离开。离开之前, 肖折釉又抱着不弃去拜祭了他的父母。 肖折釉给那个孩子起名不弃。 在这一个月里,不弃的身子越来越健硕起来,可是肖折釉身上的伤口却时好时坏, 其间肖折釉还发了两次高烧。也幸好沈不覆识得些救急的草药,几次把肖折釉的情况稳定下来。也幸好天气越来越冷, 要不然肖折釉身上的伤口恐怕要不好。 离开的路上,肖折釉把不弃的两件衣服和几囊羊奶放在包裹里,让沈不覆背着。沈不覆走在荒芜的前方开路, 她抱着不弃跟在后面。 沈不覆回过头来, 问:“我抱着他?” 肖折釉走路的确走得有些吃力了, 她略一犹豫将不弃交给沈不覆,还不忘嘱咐一句:“当心点。” 不弃比一般孩子要乖, 这段日子也不怎么哭闹, 每次哭的时候肖折釉哄了一会儿就不哭了。肖折釉刚把不弃交给沈不覆的时候还担心这孩子换个人抱不习惯,却没想到这小家伙安安静静地睡在沈不覆臂弯里,好像一点都没有觉察到换了个人抱他。 “当心。”沈不覆抬手, 抓住肖折釉的手腕。肖折釉走路的时候不放心不弃, 频频张望, 竟是没注意脚下的小石头,差点摔了一跤。 再往前走的时候,沈不覆将自己的胳膊递给肖折釉。肖折釉犹豫了一会儿,像小时候那样拽着他的袖子,将他的袖子小心翼翼地拢在掌心里。 走了一日,天色黑下来的时候,沈不覆寻到一个山洞暂且歇着。过去的一个月里,每天晚上不弃哭着要吃奶的时候,肖折釉都会立刻醒过来。可是今天因为走了一天的缘故,肖折釉有些体力不支,侧躺在干草上睡得很熟。不弃哭起来的似乎,竟是没有把她吵醒。 沈不覆看了一眼睡熟中的肖折釉,小心翼翼地将她臂弯里的不弃抱起来。 小家伙夜里总是醒两三次,不是尿了就是饿了。 沈不覆拎着小东西,打量了一会儿,才把他放平,解开他的小衣服查看。没尿,那就是饿了。 沈不覆从一旁的包裹里拿出一个水囊,水囊里装的是提前挤好的羊奶。他将水囊的木塞拔了,把水囊递到不弃的嘴边,仔细喂他喝。羊奶从水囊里洒出来,一多半洒在了外面。沈不覆手忙脚乱的给不弃嘴角的奶渍擦干净,又喂了他几口。 不弃歪着头不肯再喝了,嘴里却一直哼哼唧唧,不甚安分。 沈不覆有点愁,他再一次把他的小包裹解开。果然喂了两口奶就尿了,沈不覆皱着眉给他换尿布。 做好这一切,不弃哼唧两声又睡着了,沈不覆松了口气。他将不弃放在肖折釉的臂弯里。肖折釉睡得很香,完全没觉察到。 沈不覆的目光从不弃的脸上移到肖折釉的脸上。 山洞里没有灯,只有外面明亮的月光照进来,洒在肖折釉的脸上,将她睡梦中的样子映照得添了几分温柔。 肖折釉好像做了个梦,不由蹙起了眉。 沈不覆的目光凝在她蹙起的眉心上,他犹豫了很久,想要抬手抚平肖折釉蹙起的眉心。等他终于抬手,还没有碰到肖折釉眉心的时候,肖折釉的眉头慢慢舒展开,她的嘴角也慢慢翘起来。 沈不覆的手悬了半天,最终放下来,将盖在肖折釉和不弃身上的衣袍往上拉了一些。 不出意外,四天就可以走出去。然而在第三天的时候出了意外——装在水囊里的那些羊奶坏掉了。 肖折釉一边哄着啼哭的不弃,一边埋怨地瞪着沈不覆:“我都说了把那只奶羊带着了!” 沈不覆也不解释,只是说:“再忍忍,下山就好了。” “你确定?就算下山了真的能够那么及时找到奶娘?”肖折釉问。 沈不覆沉默了一会儿,说:“要不然我再去抓一个奶羊?” 肖折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问:“有那么容易抓到吗?” “不确定,但是可以试试。” 沈不覆将肖折釉和不弃安顿在一处比较平坦的地方,然后走进前方的丛林。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回过头来望一眼,确保他们两个的安全。 沈不覆没有再找到奶羊,但是他抓回来一只母狼,母狼后面还跟着两只亦步亦趋的小奶狼。 肖折釉向后退了两步,警惕地看着沈不覆牵着的母狼。 “只抓到这个,凑合一下吧。”沈不覆说。 肖折釉将水囊递给沈不覆,让他去挤奶。她则是在离得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抱着不弃坐下来。 那两只小奶狼以为自己的母亲被欺负了,趴在一旁嗷嗷叫了两声。那只母狼朝他们两个叫了几声,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两只小奶狼才安静下来。它们两个趴下来,静静望着自己的母亲。 沈不覆并不打算将它们带下山,毕竟是狼。他挤了奶,又拿了些在先前那夫妻住处找到的肉干喂给它们吃。 “走吧。”沈不覆拍了拍母狼的头。 母狼张开獠牙鸣叫了两声,又忽然畏惧地看了沈不覆一眼,然后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子离开。 肖折釉闻了闻狼奶的味道,果真和羊奶有些区别。她给不弃喂了奶,又跟着沈不覆继续往前走。又走了半日,肖折釉又开始体力不支了。 沈不覆解下背上的包袱,一句话不说,在她面前蹲下来。 肖折釉将包袱系在背上,爬上沈不覆的背。 沈不覆左手抱着不弃,右手握着鸣鸿刀,背上背着肖折釉,也幸好他步子够稳,才使肖折釉没那么颠。肖折釉趴在他的背上,伸出手来去摸他怀里的不弃,逗着不弃玩。不弃黑黑亮亮的眼睛可以跟着肖折釉的手指动了。他静静窝在沈不覆的怀里,睁着眼睛望着肖折釉。 沈不覆听见肖折釉忽然笑了一声,他低下头来,就看见不弃望着肖折釉居然裂开嘴笑了。 已经很久没露过笑脸的沈不覆嘴角也跟着轻轻扬起来。 下山时,山下有很多官兵在巡逻。 “将军,这些是谁的兵马?”肖折釉压低了声音小声问。眼下情势未明,很多人想要沈不覆的性命。 沈不覆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瞬,背着肖折釉径直往前走。 “什么人!”巡逻的官兵看见沈不覆,立刻高声质问,一大队士兵围了过来。 “沈不覆。”沈不覆直接爆出名字,脚步不停往前走。 沈不覆尚未前行很长,袁兰五骑着马冲过来,她跳下马背,高兴地说:“将军,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袁兰五不由看了一眼沈不覆背上的肖折釉,和他怀里的小孩子。额将军背上背个媳妇儿怀里抱个孩子的样子瞧着怎么那么让人不适应? 如果是别人背一个抱一个恐怕会显得十分狼狈,然而这动作由沈不覆做出来,倒将他的高大更加突出了出来。 沈不覆点了下头,一边脚步不停地往前走,一边吩咐:“去请一个大夫,找一个奶娘,再让归刀来见我。” “是!”袁兰五立刻转身吩咐身后的一员小将。 再往前走,士兵越来越多,肖折釉忙说:“将军,你还是把我放下来吧。这么短的路,又是平路,我可以自己走了。” 闻言,沈不覆蹲下来将肖折釉放下来。 “不弃也交给我来”肖折釉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沈禾仪打断了。 “沈不覆!”沈禾仪带着怒气地骑马冲过来。 沈不覆眼中闪过一抹惊讶,对于沈禾仪出现在这里有些意外。 “吁——” 沈禾仪趋马在沈不覆面前停下来,她跳下马,一句话不说,上去就是一巴掌打在沈不覆的脸上。 “啪”的一声巴掌声十分响亮,所有的士兵都震惊了。 袁兰五愣了一瞬,轻咳了一声,那些士兵立刻低下头,再不敢乱看。 “你长这么大,这是母亲第一次打你!以前多少苦难都撑过去了,我费劲心思把你培养成人,是为了让你去寻死的?”沈禾仪抬手又是一巴掌打在沈不覆的脸上,力道比起之前那一道更重。 那巴掌打在沈不覆的脸上,在场的士兵好像同时挨了巴掌,一个一个都使劲儿低着头,不仅不敢乱看,连大气都不敢喘。 沈禾仪怒道:“如果不是折釉派归弦去找我,说不定我连你的尸都收不了!” 沈不覆看了肖折釉一眼。 肖折釉也懵了,的确是她派归弦去请沈禾仪回来,因为她知道沈不覆是个孝子,就算她劝不动他,他应该会听他母亲的话,可是肖折釉完全没想到沈禾仪一见面就这样当众打沈不覆巴掌 肖折釉觉得有点尴尬。 沈禾仪再抬手的时候,沈不覆怀里的不弃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沈禾仪愣了一下,她先前太生气了,居然没注意到沈不覆怀里的这个小东西。 沈不覆低头看了一眼不停哭着的不弃,将他递给肖折釉,然后一掀衣摆,在沈禾仪面前跪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3.第083章 归刀, 霍玄的心腹手下。 肖折釉之所以记得他那么清楚,是因为这个人实在是太冷了, 整个人好像一块冰一样。这个人站在对面, 都可以降暑了。 “衣服已经给四姑娘送过去了。”归刀回禀的话飘进肖折釉的耳中。 肖折釉嘴角轻轻勾起来,她继续往前走没有回头,果真没听见霍玄的回应。他是略微点了一下头?还是连点头都吝啬了? 肖折釉刚回来小院, 陶陶小跑着迎上来。 “姐c姐!嫂嫂醒醒过来了!”陶陶的小脸蛋红扑扑的, 一脸兴奋。 “真的?”肖折釉一喜,急忙提着裙角, 小跑着进屋。 屋子里光线略暗,肖折漆正坐在床边,同纪秀君说话。纪秀君倚着两个枕头,竟已经坐起来了。 “嫂子,你终于醒过来了”肖折釉急忙迎上去, 她的眼底不由有些泛红。 纪秀君发怔的目光一点点收回来,她看向肖折釉,有些困惑地问:“釉釉,到底是怎么回事?漆漆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什么将军?我们为什么会在罗知州府上?还有身孕是真的吗?” 她握住肖折釉的手, 微微发颤。 “嫂子你别担心”肖折釉先是劝了她几句, 才絮絮将这几日的事情跟她讲了。 纪秀君还是很疑惑地问:“那个霍将军为什么会帮我们?” “这个我也不晓得”肖折釉想了想, “但是罗知州对他很是恭敬, 本想瞒着他这件事情,可没有瞒下来。不过眼下霍将军也没有说一定帮忙” 也正是因为霍玄始终没给一个准话,肖折釉才想着多在他面前转悠转悠,说不定就磨得他管这件事了呗 纪秀君不再追问了,她苦笑着轻声说:“这就是咱们平民百姓的命,能不能活要看别人的心情” 她像是对肖折釉说,更像是自言自语。 一旁的漆漆和陶陶完全听不懂纪秀君的话,可是肖折釉听得懂。肖折釉抿了一下唇,扯出一抹笑来,笑着说:“嫂子你不要担心了,依我看霍将军会管这件事儿的。你不要多想,眼下应该好好照顾自己,也照顾好肚子里的小家伙呀!” 纪秀君一怔,这才慢慢低头,她轻轻抚摸着自己尚且扁平的肚子,眉眼之间慢慢漾出一片温柔。这是她的孩子,是她和肖文器的孩子。 或许是上苍可怜她,给予她最好的礼物。 为了这个孩子,她也要好好活下来。 瞧着纪秀君脸上由温柔到坚强的表情,肖折釉的心里松了口气。她真的想好好感谢这个孩子,若不是这个孩子的到来,恐怕嫂子心里也没了活下去的念头。 丫鬟在外面扣门,恭敬禀告:“肖姑娘,霍将军送来了衣服,您试试看合不合身。” “又有新衣服穿了?”肖折漆一下子站起来,小跑着往外头去了。虽然前几日的事情着实吓着了她,可是这三日吃得精致,穿得漂亮,这让肖折漆忘了之前的害怕,很快开始享福了。 “嫂子,我也去看看。”肖折釉跟纪秀君支会一声。 “去吧。”纪秀君点点头。 纪秀君望着肖折釉牵着陶陶出去,待他们都走了,她脸上的笑容才淡下去,变成一副愁容。 她不得不多想,如果说那个霍将军之前的相助只是为官清正,可如今又为何还要送衣服过来?肖折釉没回来之前,漆漆和陶陶已经告诉了她肖折釉一清早就被那个霍将军叫过去了。 这个霍将军真的没有别的所图? 纪秀君头上受伤的地方又开始疼了,她不得不皱着眉躺下,歇息一阵。 听见肖折漆的惊呼声时,肖折釉心里还有些惊讶。可是当她领着陶陶出去的时候,才明白肖折漆为何会惊成这样。 家仆抬进来七八个黄梨木的大方箱,每个箱子里都装着些衣服和鞋子。 为首的丫鬟恭敬解释:“奴婢们按照几位的身量,给每人做了十二套衣物,并十二双鞋子。帕子c簪子等一干小物也都备着。” 肖折釉数了数,一共八个黄梨木箱子。这是一人装满两箱子,都已经分好摆放了。肖折釉愣愣的,这不是才半天吗?怎么就能突然做出来这么多衣服? 肖折漆则是掀开箱子,一脸惊叹地“哇——哇——哇——” 如今肖折釉一家人都是戴孝期间,这些衣服几乎全是白色。可就算是白色的衣裙,也从款式c绣纹等各个方向做得不尽相同,不可谓不用心。 肖折釉收回目光,对小丫鬟道了声谢。 “肖姑娘客气了,奴婢们只是领命而已。只要您们能喜欢,那便是奴婢们的幸事了。” “喜欢!喜欢!特别喜欢!”肖折漆在一旁插嘴。 瞧着妹妹开心的小模样,肖折釉低头望了一眼陶陶,陶陶虽然仍旧规规矩矩地牵着她的手,可是他的小眼神早就飘啊飘了。肖折釉笑着揉着他的头,道:“陶陶快去看看喜不喜欢。” “真c真的可c可以吗?”陶陶欣喜地仰望着肖折釉。 “当然。” 陶陶这才欢喜地去翻箱子看。 肖折釉吩咐丫鬟将几箱子衣物抬进屋中,东西还没收拾好,罗四姑娘就来了。 想到罗四姑娘那双分外有蛮力的小手,肖折釉缩了缩脖子,她转身小声对身后的两个丫鬟说:“如果罗四姑娘一会儿扑上来,你们可得拦着,把她拉下去哈。” “是”两个小丫鬟不知道白日里发生的事情,莫名其妙地先答应了下来。 罗如诗是一溜小跑进来的。望着她的小身子,肖折釉真怕她又横冲直撞扑过来,赶忙让开。 “我c我我来给你送衣裳了!”罗如诗气喘吁吁地说。 肖折釉有些讶然。 “四姑娘,您慢点”罗如诗的几个小丫鬟才追过来,她们每个人怀里都抱着厚厚的衣裳。 “你们真慢,快点!”罗如诗跺了跺脚,待几个小丫鬟走近了,她忙将小丫鬟怀里的衣裳拿过来一股脑儿地往肖折釉怀里塞。 肖折釉哪里敢接,一边往回推,一边问:“四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罗如诗睁大了眼睛,大声说:“霍将军可说了,你穿了我一件衣裳,他赔十件。那我给你十件,岂不是能换来一百件?给你一百件,那就能换一千件!” 肖折釉僵在那里,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惊于霍玄说的话,也惊于罗如诗可爱的想法。 罗如诗往肖折釉怀里塞了又塞,塞得肖折釉小胳膊发麻,有些抱不住了。肖折釉哭笑不得地说:“四姑娘,可是我不会再穿你的衣裳了呀。” “为什么呀?我的衣服不好看吗?这些都是没穿过的!新的!你瞅瞅!今年时兴的款式!好料子!”罗如诗瞪大了眼睛,说得特别认真。 肖折釉将怀里重重的衣服还给那几个丫鬟,她轻轻晃了一下手腕,才对罗如诗笑着说:“你瞧,霍将军已经送来了衣裳,我有衣裳穿了,自然就不会再借你的衣裳穿呀。” “为什么你有衣裳了就不穿我的衣裳了?难道你之前是没有衣服穿吗?”罗如诗歪着小脑袋,皱着小眉头。她本来就长得粉嘟嘟的,如今又添了一抹童真,显得十分可爱。 肖折釉耐着性子跟她解释:“是呀,之前过来的时候很匆忙,身边没有带换洗的衣裳。想来府里只有四姑娘的身量差不多,才会从四姑娘的衣裳里挑了两件素色的衣裳送过来。之前不知道是四姑娘的衣服,还没有正式跟你说一声抱歉和感谢呢。” 罗如诗眉头皱得更紧了,她嘟嘟囔囔:“反正你就是不要我的衣服呗?” “是。” 罗如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哭着大喊大叫:“我的衣服,我的漂亮衣服没有了!一百件!一千件!” 肖折漆小时候就够爱哭的了,可也没罗如诗这般。肖折釉被她哭得有些头疼,她忙说:“我那里有新送来的衣服,我送你十套好不好?你随便挑。” 罗如诗的哭声一停,喊一声“不要”,然后又继续呜呜地哭。 霍玄板着脸的模样浮现眼前,肖折釉忽然有了坏主意。 “好,我要你的一件衣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4.第084章 纪秀君坐在床上, 听着外面嘈杂的声音有些忧心。漆漆和陶陶也时不时抬起头听一听。关着门窗,听得并不真切。 纪秀君终于忍不住问:“釉釉, 外面这是怎么了?你二婶她” “嫂子你安胎为重, 管她做什么。”肖折釉数着桌子上的铜板, 连头都没抬。 上辈子的时候她最讨厌钱银, 总觉得脏兮兮的。就连首饰也是偏爱玉石, 拒绝金银。这辈子才知道钱银的好处,天大的好处。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了,谩骂声和哭叫声搅成一片。尤其是那些谩骂声越来越不入耳,听得肖折釉不由皱起了眉头。即使她适应了八年,还是不太能接受那些鄙夷的骂声。 纪秀君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掀开被子下了床,将窗户推开了一点,望向院子里的情景。 刘荷香被拖出来的时候衣衫不整,刘屠户打了她屋子里还没穿上裤子的陈老二,王麻子又来揪着刘荷香骂了一通。这些都不算什么,主要是刘屠户的媳妇儿领了一大群人进来捉奸。刘屠户的媳妇儿向来是个泼辣的性子,揪着刘荷香的头发一边打一边骂。 在南青镇这样的小地方, 寡妇人家不是不能再嫁。只是镇里的人绝对接受不了行为不检点的寡妇,去勾搭有家室的汉子更是不可饶恕。 更何况, 刘屠户的媳妇又在刘荷香屋里翻出许多他们家丢的东西出来。 “好哇!原来你都把家当偷偷送了这个东西!”刘家媳妇撒了手, 也不管刘荷香了, 抓着自家男人的领子几巴掌抡下来,“我怎么就瞎了眼嫁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东西!老娘要跟你和离!” 王麻子气得眼睛都红了,他蹲在刘荷香面前,质问:“你能耐啊你!我王麻子可一心想跟你过日子的!怪不得你不愿意和我过,原来你屋里汉子这么多!” 陈老二终于把裤子提上了,他“呸”了一声,嘟嘟囔囔:“揍我干啥?睡她的又不止我一个!这镇子上跟她眉来眼去的汉子多了去了!就我知道的也不止六七个了!” 他这话一说,来看热闹的人里,不少媳妇儿偷偷去看自家汉子的表情。 刘荷香衣裳的带子都没系上,她捂着脸只剩下哭了。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纪秀君叹了口气,把窗户关上了。窗户一关,外头的吵闹声顿时弱了。 陈老二说得对,和刘荷香有染的绝对不止他们三个。只是肖折釉有的没见过,有的不认识,也有些她找不到住处。 陈老二就是个地痞,那张嘴能把事儿嚷得所有人都知道。王麻子是对刘荷香最真心的一个。刘屠户有家室,他的媳妇儿不是个好欺负的。这三个,足够了。 肖折釉将最后几枚铜板数完,她望着桌子上的钱银,有些发呆。上辈子她贵为最受宠的公主,根本不需要玩心计,她也不屑于使这些小手段,甚至有些看不上眼。但是这不代表她不会。 她前世自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大气而宽厚,良善而谦逊。是以,这辈子她虽然很长一段时间忍受不了如今的逆境,可她从来没有嫌过家贫。漆漆自小不喜欢她,时常讽她c捉弄她,肖折釉仍旧待她为妹。肖折釉觉得漆漆才七岁,身为姐姐可以慢慢教她 然而良善是有底线的。 小打小闹没意思,忍无可忍只好不忍了。 女人们团结起来的力量还是很大的,最后刘荷香被赶出了南青镇。她想寻找点庇护,然而人人避他如蛇蝎。最后她想到了纪秀君,然而纪秀君以安胎为由,房门紧闭根本不见她。 纪秀君把肖折釉拉到身边,犹豫地问:“釉釉,你二婶的事情怎么那么巧败露了呢?总觉得是谁计划了这事儿你可知道?” “二婶的什么事儿败露了?”肖折釉歪着头,扮出八岁孩童的天真来装糊涂。 纪秀君哑然。 值得一提的是,刘屠户的媳妇儿是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没过几天竟真的和离了。又过了俩月,她居然和王麻子成了亲。两个人的包子铺就摆在刘屠户的肉摊对面,时常你给我擦个汗,我给你递给水,没过几天就把刘屠户气病了。 安胎药和大补汤可不便宜,但是肖折釉执意没给纪秀君的安胎药停下来,她甚至不顾什么孝期,逼着纪秀君吃荤肉喝补汤。 等纪秀君的肚子八个月了,她的身子虽说比别的八个月孕妇瘦弱些,却比刚出事的时候好多了。 “嫂子,饭点前我回来做饭,你别下厨房。”肖折釉喊了一声,牵着陶陶往集市去。 之前当华服换来的钱银花得差不多了,肖折釉又背起了父兄留下的陶埙去集市里卖。这是最后一批陶埙了,肖折釉摸了摸,有点不舍得。 肖折釉不是个会叫卖的人。陶埙摆在身前,她拉着陶陶端端正正地坐在小杌子上,腰杆挺得笔直。来人问价了才会说话,完全不像个卖东西的样子。 所以一上午快过去了,也没怎么卖出去。 陶陶拉了拉肖折釉的袖子,瘪着嘴。 “陶陶饿了?” 陶陶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走,咱们回家。”肖折釉揉了揉他的头,收拾摆在地上的陶埙。 “姐!姐!嫂子摔了!好多好多血!”肖折漆小跑着冲过来,脸色煞白。 肖折釉一怔,霎时全身发冷,熟悉的恐惧再次袭来。她连东西都来不及收,慌慌张张往家跑。 邻居大娘好心帮忙请了产婆,肖折釉气喘吁吁跑进院子里的时候就听见屋子里的喊声c劝声c哭声。 肖折釉双腿一软,直接坐在地上。 她又摸索着爬起来,直接冲进了屋子里。一进屋,就是一股呛鼻的血腥味儿。纪秀君躺在床上,全身上下湿漉漉的。鲜血染透了她身下的浅色被褥,晕开的血迹一圈圈扩大。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跑进来了!快出去!”邻居大娘急忙用身子一挡,把肖折釉往外赶。 肖折釉踉踉跄跄地退出去,这个时候漆漆和陶陶才跑回来。两个小孩子毫无主张,无措地望着肖折釉。 “姐姐” 肖折釉这才回过神来。 “别担心,嫂子不会有事的。”肖折釉拉着他们俩,把他们俩关进屋子里,不许他们出来。然后她自己跑到后院,扶着膝,大口大口地呕吐。 直到把肚子吐空了,她才跌坐在地上,听着产房里的声音发颤。 她也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快六个月的时候小产了,一尸两命。 她也曾怀疑过是不是有人要害她,可是谁会害她呢?霍玄在霍家的地位的确有些尴尬,可是当时他正得圣上青睐,势头正猛。家中祖母苛刻严厉,却是霍家最疼霍玄的那个人。霍玄的母亲又是个看破红尘的淡泊性子。霍玄没妾没通房,甚至身边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她身边的丫鬟那是从宫里带过来的,俱是心腹人,更不存在争宠的可能。谁会害她呢? 那些婆子围着她,撕她的衣服,往她嘴里塞苦东西,掐她c拧她。所有人都在她耳边喊,让她要坚强,让她使劲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5.第085章 只是一个一闪而过的照脸, 肖折釉还是一下子把这个人想起来了。 归刀,霍玄的心腹手下。 肖折釉之所以记得他那么清楚, 是因为这个人实在是太冷了,整个人好像一块冰一样。这个人站在对面, 都可以降暑了。 “衣服已经给四姑娘送过去了。”归刀回禀的话飘进肖折釉的耳中。 肖折釉嘴角轻轻勾起来, 她继续往前走没有回头,果真没听见霍玄的回应。他是略微点了一下头?还是连点头都吝啬了? 肖折釉刚回来小院, 陶陶小跑着迎上来。 “姐c姐!嫂嫂醒醒过来了!”陶陶的小脸蛋红扑扑的,一脸兴奋。 “真的?”肖折釉一喜, 急忙提着裙角, 小跑着进屋。 屋子里光线略暗, 肖折漆正坐在床边,同纪秀君说话。纪秀君倚着两个枕头, 竟已经坐起来了。 “嫂子, 你终于醒过来了”肖折釉急忙迎上去, 她的眼底不由有些泛红。 纪秀君发怔的目光一点点收回来,她看向肖折釉, 有些困惑地问:“釉釉,到底是怎么回事?漆漆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什么将军?我们为什么会在罗知州府上?还有身孕是真的吗?” 她握住肖折釉的手, 微微发颤。 “嫂子你别担心”肖折釉先是劝了她几句, 才絮絮将这几日的事情跟她讲了。 纪秀君还是很疑惑地问:“那个霍将军为什么会帮我们?” “这个我也不晓得”肖折釉想了想, “但是罗知州对他很是恭敬,本想瞒着他这件事情,可没有瞒下来。不过眼下霍将军也没有说一定帮忙” 也正是因为霍玄始终没给一个准话,肖折釉才想着多在他面前转悠转悠,说不定就磨得他管这件事了呗 纪秀君不再追问了,她苦笑着轻声说:“这就是咱们平民百姓的命,能不能活要看别人的心情” 她像是对肖折釉说,更像是自言自语。 一旁的漆漆和陶陶完全听不懂纪秀君的话,可是肖折釉听得懂。肖折釉抿了一下唇,扯出一抹笑来,笑着说:“嫂子你不要担心了,依我看霍将军会管这件事儿的。你不要多想,眼下应该好好照顾自己,也照顾好肚子里的小家伙呀!” 纪秀君一怔,这才慢慢低头,她轻轻抚摸着自己尚且扁平的肚子,眉眼之间慢慢漾出一片温柔。这是她的孩子,是她和肖文器的孩子。 或许是上苍可怜她,给予她最好的礼物。 为了这个孩子,她也要好好活下来。 瞧着纪秀君脸上由温柔到坚强的表情,肖折釉的心里松了口气。她真的想好好感谢这个孩子,若不是这个孩子的到来,恐怕嫂子心里也没了活下去的念头。 丫鬟在外面扣门,恭敬禀告:“肖姑娘,霍将军送来了衣服,您试试看合不合身。” “又有新衣服穿了?”肖折漆一下子站起来,小跑着往外头去了。虽然前几日的事情着实吓着了她,可是这三日吃得精致,穿得漂亮,这让肖折漆忘了之前的害怕,很快开始享福了。 “嫂子,我也去看看。”肖折釉跟纪秀君支会一声。 “去吧。”纪秀君点点头。 纪秀君望着肖折釉牵着陶陶出去,待他们都走了,她脸上的笑容才淡下去,变成一副愁容。 她不得不多想,如果说那个霍将军之前的相助只是为官清正,可如今又为何还要送衣服过来?肖折釉没回来之前,漆漆和陶陶已经告诉了她肖折釉一清早就被那个霍将军叫过去了。 这个霍将军真的没有别的所图? 纪秀君头上受伤的地方又开始疼了,她不得不皱着眉躺下,歇息一阵。 听见肖折漆的惊呼声时,肖折釉心里还有些惊讶。可是当她领着陶陶出去的时候,才明白肖折漆为何会惊成这样。 家仆抬进来七八个黄梨木的大方箱,每个箱子里都装着些衣服和鞋子。 为首的丫鬟恭敬解释:“奴婢们按照几位的身量,给每人做了十二套衣物,并十二双鞋子。帕子c簪子等一干小物也都备着。” 肖折釉数了数,一共八个黄梨木箱子。这是一人装满两箱子,都已经分好摆放了。肖折釉愣愣的,这不是才半天吗?怎么就能突然做出来这么多衣服? 肖折漆则是掀开箱子,一脸惊叹地“哇——哇——哇——” 如今肖折釉一家人都是戴孝期间,这些衣服几乎全是白色。可就算是白色的衣裙,也从款式c绣纹等各个方向做得不尽相同,不可谓不用心。 肖折釉收回目光,对小丫鬟道了声谢。 “肖姑娘客气了,奴婢们只是领命而已。只要您们能喜欢,那便是奴婢们的幸事了。” “喜欢!喜欢!特别喜欢!”肖折漆在一旁插嘴。 瞧着妹妹开心的小模样,肖折釉低头望了一眼陶陶,陶陶虽然仍旧规规矩矩地牵着她的手,可是他的小眼神早就飘啊飘了。肖折釉笑着揉着他的头,道:“陶陶快去看看喜不喜欢。” “真c真的可c可以吗?”陶陶欣喜地仰望着肖折釉。 “当然。” 陶陶这才欢喜地去翻箱子看。 肖折釉吩咐丫鬟将几箱子衣物抬进屋中,东西还没收拾好,罗四姑娘就来了。 想到罗四姑娘那双分外有蛮力的小手,肖折釉缩了缩脖子,她转身小声对身后的两个丫鬟说:“如果罗四姑娘一会儿扑上来,你们可得拦着,把她拉下去哈。” “是”两个小丫鬟不知道白日里发生的事情,莫名其妙地先答应了下来。 罗如诗是一溜小跑进来的。望着她的小身子,肖折釉真怕她又横冲直撞扑过来,赶忙让开。 “我c我我来给你送衣裳了!”罗如诗气喘吁吁地说。 肖折釉有些讶然。 “四姑娘,您慢点”罗如诗的几个小丫鬟才追过来,她们每个人怀里都抱着厚厚的衣裳。 “你们真慢,快点!”罗如诗跺了跺脚,待几个小丫鬟走近了,她忙将小丫鬟怀里的衣裳拿过来一股脑儿地往肖折釉怀里塞。 肖折釉哪里敢接,一边往回推,一边问:“四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罗如诗睁大了眼睛,大声说:“霍将军可说了,你穿了我一件衣裳,他赔十件。那我给你十件,岂不是能换来一百件?给你一百件,那就能换一千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6.第086章 漆漆和陶陶睁大了眼睛, 惊讶地望着霍玄。他们原本怕死了, 以为闯了大祸,这下说不定要被赶出去。却没想到会听见霍玄这么说,他们两个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肖折釉表面上还算平静,心里也同样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霍玄接过归刀递给他的一沓信件。他离家许久, 堆积了很多事情没有处理。他一边看着信,一边随意问:“打输了还是赢了?” 肖折釉低着头, 小声说:“今天这事是我们错了,还请将军责罚” 霍玄重复:“输了还是赢了?” 肖折釉滞了滞,才说:“算是赢了吧” 霍玄将手中那张信笺扫过,这才抬头看向一身狼狈的三个孩子。三个孩子身上的衣裳都脏了, 脸上还沾着点泥。肖折釉下巴上一道红色的划痕, 漆漆袖子撕破了, 陶陶的头发乱了,脖子上还红了一大块。 霍玄的目光落在陶陶的脖子上,那里的红印子竟像是掐出来的。 肖折釉瞧着霍玄脸色,忐忑解释:“漆漆和陶陶没见过雪, 在院子里玩雪, 不小心将雪球打到表少爷身上, 后来起了争执。” 三言两语解释到这里, 肖折釉就不说了。她晓得他们三个身份尴尬, 可不能指望霍玄撑腰。她只想把事情揽下来, 至少做出态度来。就算被责骂几句,总比被赶走要好。若霍玄想知道细节,他总会知道,不必从她口中得知。 当时陶陶明明已经很诚恳地道歉了。可是那位表少爷还是抓住他口疾的短处嘲笑,甚至将他摁到雪地里。漆漆看弟弟被欺负了,才撸着袖子上去揍人。漆漆别的本事没有,邻里间打架却是极少输的。肖折釉小跑着赶过去的时候,几个孩子已经打成了一团。纵使她想劝,却有个八岁孩子的身子,不仅没把人拉起来,反倒是被府上的三姑娘抓了一下。 霍玄转而问归刀:“那几个孩子怎么样了?” “禀将军,二少爷的手被咬伤了,三姑娘的脸挨了两巴掌,表少爷磕断一颗门牙。” 漆漆和陶陶小脑袋低得不能再低。 不知道是不是肖折釉的错觉,她竟然在霍玄嘴角看见一闪而过的笑意。 “哪来的表少爷?”霍玄又问归刀。 肖折釉再次仔细打量霍玄,他的脸上明明什么表情都没有,一定是她刚刚看错了。 “是三奶奶娘家那边的亲戚。” 霍玄点了一下头,他上半身略向后倚,靠在椅背上,看着三个孩子,说:“这次就算了,下次直接找归刀,不要自己动手,不成体统。” “是”肖折釉低着头,心里有点难受。她当然晓得这样和别人打成一团不成体统,可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宫女c嬷嬷簇拥着的公主了。逼到这步田地,如果不撸着袖子冲上去,那就是眼睁睁看着弟弟被别人骑在身下掐着脖子欺负。丢人吗?丢。可就算是丢人,她也得冲上去拽人。 漆漆和陶陶也仍旧低着头,他们两个不懂那么多。只知道自己闯祸了,他们害怕惹霍玄不高兴。 霍玄盯着低着头的三个孩子,突然有点茫然。他又没有责备他们,这怎么还是不高兴的样子? 正气氛凝重时,丫鬟进来禀告:“将军,三奶奶带着三个孩子过来了,说是要把是非曲折理一理。” 这是人家找上门了? 肖折釉对这个三奶奶还是有点印象的,这个三奶奶与她同一年嫁入霍家。她这个人脸上永远挂着笑,看着挺和气,其实心里最是计较。肖折釉的心又悬了起来。这里距离南青镇可远着呢,倘若现在被赶出霍家,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霍玄将三个孩子的不安看在眼里,他随意地摆了下手,道:“拿两张银票打发走。” “是。”小丫鬟领了令悄声退下去。 肖折釉惊讶地望着霍玄,她这才明白霍玄是在给他们撑腰!片刻的发怔过后,肖折釉惊觉自己这样望着他有些失仪,急忙低下头不再乱看。 漆漆和陶陶就没那么淡定了,脸上c眼里是藏不住的高兴。 霍玄这才满意。 “下去歇着吧。” 肖折釉谢过,领着欢喜的弟弟妹妹往外走。他们还没走出去,就听见霍玄吩咐归刀:“把云大夫请来给他们瞧瞧伤,再让烟升挑几个丫鬟c小厮送过去” 肖折釉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然而下一瞬,她又愣住了。 烟升? 烟升是她原本的侍女,是她从宫里带出来的侍女,是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侍女!她居然还留在霍府?那云卷呢?云卷是不是也还留在这儿? 刚回到小偏院,漆漆乐得直蹦。 “哈哈哈,早知道有霍将军罩着,我就不会手下留情了!”她撸了撸袖子,“后悔了!当时就应该多咬几口,多打几拳!” 陶陶仰着头看她,咧着嘴笑。 肖折釉看着漆漆这个样子,有心想要劝她日后若非形势所迫,不可再像在南青镇时那样与人打架。可是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 肖折釉心里很明白漆漆可以听全天下所有人的话,偏偏不会听她的。甚至,漆漆会故意反着干来气她。 趁着漆漆转过身去,肖折釉弯着腰对陶陶耳语两句。陶陶点点头,去拉漆漆的袖子,结结巴巴地说:“二c二姐,还c还是不要打打架了霍c霍将军会不c不高兴” 漆漆拧着个眉,嘟囔一句“知道啦”,她又笑嘻嘻地拉着陶陶进屋换衣裳。 肖折釉暗暗盼着霍玄早些找教导嬷嬷。她打定主意,若再等几日霍玄还是没动静,她只好再去说一回。 却说三奶奶看见丫鬟捧上来的银票,脸上火辣辣的。 小丫鬟伶俐地说:“三奶奶,将军刚回来特别忙。一会儿还要出去,所以才抽不开时间来见您。将军说了,几个孩子伤了他也心疼,让奴婢捧了银票送来给孩子们诊治。哦对了,我们将军把云太医请来府中做家医了,若是需要,一会儿让云太医瞧瞧。” 小丫鬟把话说得再漂亮,也掩盖不了霍玄拿银票打发人的事实! 三奶奶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意,说:“既然二哥忙着,那我也不打扰了。” 她连银票也没接,扯着三个孩子转身就走。她也没回住处,直接去了和安堂找老太太。一进了屋,她伏在老太太腿上一阵呜咽。 “祖母,您可得给几个孩子做主呐!” 三个孩子低着头,跟着哭起来。 “这是做什么,不像个样子!”老太太皱了眉,让张妈妈把三奶奶拉起来。 “二哥的心太偏了,这些年他和家里人就不亲。如今带回来几个孩子,将文聪c文慧还有良儿给打了!文聪的手被咬得鲜血淋漓,文慧的脸肿得不成个样子,良儿更是被摁在地上,让台阶磕断了牙!媳妇儿想要问一问情况,看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二哥居然闭门不见,还拿银票来打媳妇儿的脸”三奶奶捂着脸,啼哭不止。 几个孩子打架的事儿,老太太已经知道了。霍玄从小地方带回来三个孩子的事儿,老太太也早就知道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 肖折釉关了门窗,将换来的铜板c碎银堆在纪秀君房间里的小方桌上,拉着漆漆和陶陶围坐在方桌边数钱。 纪秀君坐在床上,听着外面嘈杂的声音有些忧心。漆漆和陶陶也时不时抬起头听一听。关着门窗,听得并不真切。 纪秀君终于忍不住问:“釉釉,外面这是怎么了?你二婶她” “嫂子你安胎为重,管她做什么。”肖折釉数着桌子上的铜板,连头都没抬。 上辈子的时候她最讨厌钱银,总觉得脏兮兮的。就连首饰也是偏爱玉石,拒绝金银。这辈子才知道钱银的好处,天大的好处。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了,谩骂声和哭叫声搅成一片。尤其是那些谩骂声越来越不入耳,听得肖折釉不由皱起了眉头。即使她适应了八年,还是不太能接受那些鄙夷的骂声。 纪秀君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掀开被子下了床,将窗户推开了一点,望向院子里的情景。 刘荷香被拖出来的时候衣衫不整,刘屠户打了她屋子里还没穿上裤子的陈老二,王麻子又来揪着刘荷香骂了一通。这些都不算什么,主要是刘屠户的媳妇儿领了一大群人进来捉奸。刘屠户的媳妇儿向来是个泼辣的性子,揪着刘荷香的头发一边打一边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7.第087章 “呦!釉釉回来了!回来的正是时候!”刘荷香脸上堆满了笑,十分亲切地迎上来。她亲昵地拉着肖折釉的小手, 拽着她往前去。 “你这孩子不知道是摔了还是怎么了, 头发怎么还湿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掌拢肖折釉贴在脸上的湿发。 肖折釉微微侧头, 躲开了。 刘荷香也不介意,笑呵呵地把肖折釉推到身前, 任由屋子里那几个妇人上上下下打量。 “这南青镇谁不知道俺们家釉釉多水灵, 像城里的闺女似的!就算我什么都不说,把人往这儿一推,你们自己看看她这小模样?现在年纪还这么小,等再过几年,还不知道得出落成什么模样呦!谁能娶了她,那可是绝对不亏的买卖” 肖折釉明白了刘荷香的意思,她惊愕地回过头看向刘荷香, 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姐!”肖折漆跺了跺脚,“二婶要让咱们给别人做童养媳!” 她圆圆的眼睛又开始吧嗒c吧嗒掉眼泪。 刘荷香前一刻还满脸堆笑呢,立刻拉下了脸,就连声音都变得更尖了。 “漆漆,你这孩子可别不知好歹!你们阿爹和哥哥都死了,留在这里怎么活?谁养你们?现在给你们定下亲事, 那是二婶我真心为你们俩好。别人家的姑娘十四五才能出嫁, 还有那晚些的能拖到十六七再嫁!如今你俩早点搬到未来夫家, 人家还要多管你们好几年的饭哩!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的脸上又笑出了褶子, 一手拉着肖折釉一手拽着肖折漆,把她们推到几个妇人面前,笑着说:“来来来,你们两个还不快跟媒人讨个好,让媒人给你们寻个好人家!” 哪里是媒人?分明就是人贩子! 肖折釉使劲儿甩开刘荷香的手,怒道:“二婶,无论如何我们姐妹两个也不需要你养,你用不着担心我们拖累你。至于说亲事,不过是你想把我们给卖了!” 刘荷香重重“哼”了一声,蛮横道:“那可不叫卖,那是光明正大收的聘礼!谁家闺女出嫁不收聘礼?” “聘礼放在您那儿?”肖折釉凉凉地看着她。 明明是个娇弱的小姑娘,可她的眼睛里却是这样清冷的目光,成了一种不小的怪异反差。 若肖折釉当真是个八岁的孩子自是问不出这话来,可她毕竟是活过一世的人,把这一切看得明白。 “放在我这里怎么了?我可是你们二婶!而且你俩做姐姐的,难道就不为弟弟考虑考虑?狠心看着你们弟弟活活饿死?你们是不知道呐,秀君的娘家要把她接走了,到时候还不是我好心抚养陶陶!诶,陶陶呢?” 刘荷香四处张望。 肖折釉这才发现陶陶竟是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也好,这样的场面还是别让他看见了。 那四五个妇人中年纪最大的老太太一直盯着肖折釉,她笑着说:“我瞧这娃子是不错。孙家定能满意,只是这价钱” 说到这儿,她就把话掐住了。显然是想跟刘荷香讨价还价。 “童养媳那也是媳妇儿,这价钱自然不能太低” “釉釉和漆漆谁都不会给别家做童养媳!”一道虚弱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刘荷香的话。 屋里的人寻声望去,就看见纪秀君立在门口,她一身丧服,异常消瘦,脸上毫无血色。 陶陶站在她身边。想来,他刚刚是跑去找纪秀君了。 “嫂子,你怎么下床了?”肖折釉急忙过去扶住了她。 肖折漆则是避难一样小跑过去,畏惧地躲在了纪秀君身后。 刘荷香皱着眉:“秀君,你不是要回娘家了?肖家的事儿,你还是别管了罢!” “我不会离开肖家,就算要走也会带走这三个孩子。” “那可不成!这两个孩子的亲事,今儿个就得定下来!我是你们的长辈,这事儿,我说了算!”刘荷香立刻拿出长辈的架子来。 肖折釉刚要说话,纪秀君拉了她一下。 纪秀君转身出了屋,再进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一盆清水,一下子朝刘荷香泼过去,给她浇了个落汤鸡。 刘荷香一阵尖叫,指着纪秀君破口大骂:“你这个悍妇!我是你长辈,你这么对我,还要脸不要!” 回答她的,是纪秀君手中的扫把。 她一边挥着扫把赶刘荷香,一边冷声道:“别说是脸面,就连这命不要了又怎样!刘荷香,以前念在你的身份,我才对你处处忍让。可从今往后,你如果敢再打这三个孩子的主意,我就跟你拼命!大不了杀了你,再去黄泉路上跟文器赔罪!” 被刘荷香请来的几个媒人也都站了起来,愣愣看着这一幕。 纪秀君平日里挺温柔的一个小娘子,人长得标志,性子也软和。可如今撒泼一样的她简直像被别人附身了 赶走了刘荷香,纪秀君回过头来,指着几个媒人:“立刻从我肖家出去!” 她瘦得不成人形了,又穿着一身丧服,黑发也未挽起,就那样披在身上,瞧着竟是有点阴森森的可怖。几个媒人吓得赶紧小跑着离开。 待她们都走了,纪秀君才扔了手里的扫把跌坐在长凳上。 “嫂子!”肖折漆和陶陶都吓着了,他们扑到纪秀君怀里大声哭。 “别怕,长嫂如母,日后只要你们嫂子活一天,就护你们一天。” 肖折釉偏过头去,不忍心看着他们哭。 “釉釉,你这孩子想哭就哭,别忍着”纪秀君把她拉过来,将她鬓边湿漉漉的碎发掖到耳后。 肖折釉握着嫂子干瘦的手,这才落下泪。自从父兄去世后的这半个月里所有的委屈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总觉得自己不能像漆漆c陶陶那样任性地哭,毕竟她又不是真的小孩子。可是这大捧大捧的泪憋在心里,已经憋了太久。 阿爹一直很忙,时常日夜守着窑炉。每次烧好了一批陶器,他就乐得像个孩子似的。他总是颇自豪:“釉釉,爹告诉你,这整个南青镇烧陶器的本事,你爹自认第二,那就没人能当第一!” 哥哥总是一边嫌弃她太娇气,一边尽全力照顾着她。肖折釉还记得哥哥咧着嘴,似真似假地开玩笑:“釉釉,等哥赚了大钱,让你当真正的千金小姐!” 可是他们都不在了,而且死得那么惨。 她哭着哭着,又想起前世身亡时的痛。两世的痛楚叠在一起,闷重到不能喘息。 肖折釉还是不能像漆漆c陶陶那样大声地哭,她只抓着嫂子的手无声哭了一会儿,就用手背擦干了眼泪,悄然出了屋。 外面日头很足,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去厨房准备做午饭。 肖折釉刚洗了菜,纪秀君就进了厨房。 “你还小,不用你做这些。是嫂子这段日子忽略你们了。”纪秀君将肖折釉拉开,“去吧,去和漆漆c陶陶去玩儿吧。” 肖折釉立在一旁没有走。 肖折釉望着纪秀君洗菜c切菜,心里一阵心疼。不过半个月,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过去的衣服挂在身上竟已经不太合身了。再想到她刚刚对付刘荷香的样子,肖折釉更心疼了。 虽然她说长嫂如母,可是她也不过才十六岁,嫁过来也才一年。这一年里,哥哥一直很疼她。 肖折釉明白,父兄的去世,嫂子比谁都痛苦。 “嫂子”肖折釉欲言又止。 “怎么了?哦倒是我忘了,你这孩子平日里就沉稳,不喜欢和他们两个玩。” 肖折釉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今天我和陶陶遇见赵德越了” 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说出来惹嫂子心里难受,可她也明白事关重大,隐瞒或许会将事情弄得更严重。 纪秀君切菜的动作一顿。 肖折釉仔细盯着纪秀君的神色,见她半天没有反应。她搬了一旁的小杌子过来,踩在上面,这才堪堪抱住纪秀君的腰。然后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釉釉,如果死的是我就好了” “嫂子你别难过,不怪你,真的都不怪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肖折釉急忙把眼底的泪压下去,摆出个笑脸来。 “嫂子,以前我挺不懂事儿的,乱娇气。从来没帮着你做家里的活儿,也不跟着哥哥去集市帮忙。以后不会了!嫂子你教我做饭好不好?阿爹和哥哥有教过我烧陶器,可那个时候我不认真学,等我把剩下的那批陶埙卖了,就” 肖折釉怔住了。 她摸了摸身前,这才想起来,那个装满陶埙的布袋子落在画舫船头了。 要不回去问问霍玄? 肖折釉回过头去,通过开着的门,看见霍玄仍旧如她刚踏出门槛时一般,一动不动地负手立在长案后看着她。 肖折釉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将小腰板挺得更直一些,大步往外走。 她刚走出小院,迎面跑过来一个小姑娘。她刚想立在一旁避开,小姑娘高喊一声“站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8.第088章 赵德越问斩那一日, 纪秀君带着肖折釉亲自去看了。依纪秀君的意思,是不想让三个孩子看见这血淋淋的一幕,可肖折釉不放心她的身子,执意跟了来。 人头滚落,纪秀君重重松了口气, 她喃喃地说:“釉釉, 你阿爹和哥哥可以瞑目了。” 肖折釉抬头看她, 见嫂子又瘦了。住到罗知州府上后新裁的衣裳居然又宽了。 “嫂子,我们回家吧。” 纪秀君的目光凝在滚落在一旁的人头上,缓缓点头:“是该回家了。” 当日他们就不顾罗家人的挽留回了南青镇,按照罗知州的意思是打算给他们些钱银,可是纪秀君拒绝了, 什么都不肯带走。不过最后还是带走霍玄当初为他们裁制的衣裳, 那是霍玄送出去的东西, 罗府可不敢留。 “又回到小穷窝了”肖折漆抱怨一句,不开心地坐在台阶上。 肖折釉偏过头看她一眼, 故意说:“带回来的衣服还要不要收拾了?再不收拾,我可要抢几件了。” “不许抢!”肖折漆大叫一声,冲似地钻进屋子里, 把一件件衣服宝贝地收起来。 肖折釉笑了笑, 转身去了厨房, 她蹲在灶边煮一份安胎的汤药。六月了, 不凉快的时节。没多久,肖折釉的额头就沁出来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儿。 她将安胎药端进去,放在开着的窗前,对纪秀君说:“嫂子,这药还烫着,等一会儿凉了再喝。” 纪秀君的目光从手中的木簪抬起,冲着肖折釉笑了笑,有些歉意地说:“难为你了,还要照顾我。” “嫂子现在病着呢,又害喜得厉害,哪能再让你进厨房。”肖折釉搬了个凳子坐在纪秀君面前,她伸出手摸了摸纪秀君的肚子,有些稀奇地说:“咦,我怎么觉得大了点。” “没有呢。”纪秀君的目光逐渐变得温柔,“才四个月,估计还要再等等才能显出来。” 肖折釉没吭声了,她晓得纪秀君是太瘦了,别说是四个月,就算是五个月可能也显不出来。肖折釉不由有些担忧,这女子生产无疑是在鬼门关走一遭,纪秀君现在不把身子养好,生产的时候恐有凶险。 她暗暗下定决心这段日子一定要照顾好嫂子。 “说起来,你怎么知道生产的事情?”纪秀君有些奇怪地看向肖折釉。她自嫁过来就知道肖折釉性子沉稳不似孩提,可是她怎么会知道女子生产的事儿? 肖折釉怔了一下,才低着头说:“嫂子你忘了,阿娘就是生陶陶的时候难产去的。” 纪秀君有些懊恼又心疼地揉了揉肖折釉的头。她刚嫁过来的时候肖文器曾对她说过,当初他们母亲生陶陶的时候是早产,那一日肖老爹和肖文器都不在家。他们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才四岁的肖折釉抱着浑身是血的陶陶坐在地上,整个人都吓傻了。 后来,肖折釉病了小半个月才逐渐好过来。 “难产”这个词儿跳进纪秀君的心里,就怎么都再也挥不去。她不由开始担心起自己腹中的孩子。她也知道自己身子太差了,这段日子她拼命地吃东西,可是吃了就吐,人还是眼见着瘦下来。 她又开始想肖文器了 “秀君!秀君!”刘荷香领着肖巧巧趾高气昂地闯进来。 一听她的声音,肖折釉和纪秀君都暗道了一声不好。当初肖老爹和肖文器还活着的时候,她一个寡妇需要被他们养着,尚且不敢胡作非为,如今父子俩不再了,她这是原形毕露了。 肖折釉站起来,挡在纪秀君身前,皱着眉说:“二婶,嫂子现在有孕,听不得吵闹。” 刘荷香立马摆出来一个笑脸来,笑呵呵地说:“你们在知州府上这么些天,是不是大鱼大肉地吃着?啧,也不叫上我们娘俩!” 肖巧巧在一旁帮腔:“哼,不肯同富贵呗。” “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同富贵前头还有一句共患难。我怎么不知道二婶和堂姐何时与我们共患难了?” “我说不过你!”肖巧巧瞪了肖折釉一眼,背过身去。 刘荷香脸上还是挂着笑,说:“你们回来的时候知州老爷给了不少银子吧?来来来,现在大哥和文器都不在了,咱们把家分一分吧!” 肖折釉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面的人,她胸口梗了一股气,没好气地说:“我们是为了阿爹和哥哥的案子才住进知州府的,没拿别人的银子!” “呦,你说这话我可就不信了,糊弄三岁孩子呢?”刘荷香立刻变了脸色。 “你爱信不信!我们一个铜板也没带回来!就算带回来了,也不会给你!” 刘荷香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去柜子里翻。钱银没翻出来,倒是翻出来霍玄送来的衣服。 “呦!料子这么好的衣裳我可没见过!”刘荷香捧着柜子里的衣裳,眼睛里冒出了光。 “你把那些衣裳放下!”肖折釉皱着眉,想要冲上去。纪秀君却拉住了她。肖折釉不解地回头望向她,纪秀君叹了口气,无奈道:“算了,都给她吧。反正我这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也穿不上。” 默了默,她又轻声加了句:“她都拿走了还能清净几天” 纪秀君现在身子弱,又是有孕,她可再不敢和刘荷香起争执。若起了争执,她腹中胎儿有危险不说,恐怕还要让三个孩子吃亏。 刘荷香把纪秀君的十二套衣裳全部抱走,若不是肖巧巧个子比肖折釉c肖折漆高了一个头,恐怕也要把她俩的衣裳抢走。 看着刘荷香眉开眼笑的样子,肖折釉咽不下这口气。 等刘荷香母女俩走了,肖折釉将已经凉了的安胎药递给纪秀君,看着她喝了睡下,才轻轻将门关上。 她将霍玄送给她的衣裳鞋子全翻出来,又略犹豫了一会儿,才去后院找漆漆c陶陶。 “姐!”陶陶立刻放下手里的石子儿。 “刚刚二婶来过的事儿你们也知道了,她把嫂子的衣裳抢走了。等她下次来的时候指不定也要把咱们的衣裳也抢走。”肖折釉不跟他们绕弯子,“嫂子如今身子不好,我想把带回来的衣裳全拿去当了。换了银子给嫂子抓药。” “好!”陶陶立刻点了头。 漆漆吸了吸鼻子,哭着说:“我还没舍得都上身一遍,我的衣裳!” 肖折釉没说话,平静地看着她。 漆漆哭够了,可怜巴巴地望着她,问:“我留一件成不成?就一件!” 肖折釉不舍得说不成了。 最后,肖折釉给漆漆和陶陶一人留了一身。望着哭红了眼睛的漆漆,肖折釉叹了口气,劝她:“放心吧,以后还你一百件!” “大白天的做什么梦!霍将军又不会回来了!”肖折漆嘟嘟囔囔躲到角落难过去了。 肖折釉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 不就是一百件衣裳,她能还漆漆。一定能。 肖折釉让漆漆留在家里照看嫂子,带着陶陶往当铺跑。衣裳数量着实不少,他们两个抱着衣裳跑了一趟又一趟。 等将最后几件衣裳也送去当了,已经是傍晚了。姐弟两个往回走,不经意间看见刘荷香带着个汉子进了屋。 刘荷香的男人十年前就没了,这几年她私下里和镇子上男人有沾染的事儿瞒得过外人,瞒不过一家人。 肖折釉拍了拍陶陶的头,对他说:“陶陶乖,你先回去。姐姐去药铺给嫂子抓药。” “陪c陪姐姐!” “不用,”肖折釉摇了摇头,“你二姐今天哭过了,陶陶早点回去陪她。” “好!”陶陶这才点了头。 望着陶陶小跑着回家,肖折釉转身回到镇上的集市,她在刘屠户的摊位前停下来。 “呦,你来买肉?”刘屠户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肖折釉,不是说瞧不起她家里穷买不起肉,而是她身上有重孝,吃不得荤。 肖折釉踮起脚尖凑过去,小声说:“我二婶让我转告你,让你过去一趟有事儿要说。” “现在?” 肖折釉点点头。 刘屠户还想再问,肖折釉已经跑开了。 刘屠户放下手里的刀,脑子里全是女人身上白花花的软肉。他“嘿嘿”笑了两声,将摊子匆匆收了,故意避开人往肖家去。 肖折釉没有回家,转而跑向河边的包子铺。又把对刘屠户的话对王麻子说了遍。紧接着,她穿过小巷,在一户人家门前使劲儿叩了叩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9.第089章 桃花在一旁红了眼睛,她愧疚地说:“秀君,都怪嫂子。嫂子不该说那些话,你受苦了” 纪秀君这才将目光从两个孩子身上移开,她对桃花摇摇头, 笑着说:“嫂子说的都是实话而已, 我也只是因为忧心这一大家子的孩子,急了点, 怪我自己。” 听纪秀君这么说, 桃花更自责了。她咬咬牙,下了天大的决心,说:“没事儿, 你想带着那三个孩子就带着!大不了以后咱们一家人省吃俭用,干饭吃不上还能喝粥呢!再一起想赚钱的法子呗!几个孩子也吃不了多少东西” 纪秀君的娘看了看床上自己苦命的女儿, 再看了看床边垂泪的儿媳,心里一股酸涩, 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家里条件的确不大好, 东子和桃花还有三个孩子要养,最小的那个还没断奶呢, 这一大家子都靠东子在养着 纪秀君如何不知娘家如何光景?原本她娘家的日子过得都不如肖家,当初她嫁到肖家, 还不少人羡慕她嫁了个好人家。 “娘c嫂子, 我想得很明白了, 我不回去了。”纪秀君笑了笑,“肖家那三个孩子我是绝对不能扔的,如今又添了这两个。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拽着五个孩子回去拖累你们。活活能把你们拖累死!” “秀君”纪秀君的娘低着头小声呜咽地哭。 “那你怎么办呐!”桃花跺了跺脚,“远的不说,你现在还在月子里。你身子弱,又是早产,如今又没奶水,你又不能下地” “咚咚咚”云太医的夫人站在外面叩了叩门,“肖家娘子醒过来了没?我来看看!” 屋子里的三个人急忙收了情绪,桃花将云夫人请了进来。 云夫人也懂点医术,往日里时常给云太医打打下手。刚刚纪秀君生产的时候,她可帮了不少忙。 “大恩人!”纪秀君的娘急忙起来,给云夫人拉了椅子。 “不敢当,不敢当。”云夫人笑着看了看两个酣睡的孩子,才在椅子里坐下来。 “如果不是云太医和夫人,俺这闺女指不定就没了,叫一声大恩人怎么就当不得了?” 云夫人却摆摆手,道:“医者之力罢了。” 纪秀君十分诚恳地说:“对于您来说不过举手之劳,可是对于我和我的孩子来说,却是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云夫人摆了摆手,笑道:“不说客套话了,我现在过来是受人所托,与你们家商量点事情。” 三个人都望着她,认真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肖娘子可想过以后的日子?”云夫人温声细语,“你这一胎又是双生子又是早产,这月子至少得三个月。时间不说,那补药是一日不得停的。若是停了药,没奶水是小事,坏了你身子的底子才是最凶险的。” “补c补药很贵吧?”桃花悬着心,急忙追问。 云夫人笑了笑,解释:“若想养好身子,每日的补药需得一两银子。” 婆媳两个一听,都变了脸色。一天一两银子?这个数字真真把她们吓着了!纪秀君也呆了呆,她望着床边的一双儿女,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来。若是没有这一双儿女,她便是跟了去又如何?可如今有了他们两个,她怎么敢不好好活着悉心照料他们? 云夫人还在继续往惶惶的三个妇人心头血口子上撒盐,道:“肖家那三个孩子,最大的还不到九岁。哪里干的动活儿?就算最大的那个再过两年能下地干活了,可毕竟是个姑娘家。又是下地干活又是赶集市做买卖,这日后还要不要嫁人了?” 肖折釉沉静的样子浮现在纪秀君眼前,她的心里好像剜了块肉。 她刚嫁到肖家的时候,肖老爹和肖文器对肖折釉十分疼爱,可以说是尽了爷俩的全部本事来宠着。他们从来不让她干活儿,常买漂亮的布料给她缝衣服,每回赶集市都给她带小食吃,竟是比对下头两个小的还要宠。她也比邻里间的孩子更漂亮,更娇气。 只是自从出事以后,这孩子一句话不说,把什么都抗在肩上了。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纪秀君一想到会影响了这孩子日后的婚事,她心里充满了愧疚,只觉得对不住去了的肖老爹和肖文器。 云夫人看了眼纪秀君的脸色,不动声色地说:“我听说肖家大郎原本是想考个功名的。” 纪秀君的指尖颤了颤。 没错,肖文器原本一心想考功名。只是后来他母亲生陶陶的时候去了,他不忍心阿爹这么大年纪独自带着三个孩子。他自己掐了考功名的心,一心跟着肖老爹学制陶器的手艺,安安分分地养家。 “陶陶这孩子怪聪明的,日后若是重蹈他兄长的路子,也是可惜了。”云夫人慢悠悠补上这么一句。 纪秀君缓过神来,她看向云夫人,不解地问:“云夫人到底想说什么?” 铺垫说得差不多了,云夫人也不再兜圈子,直接说:“霍将军膝下无子,挑中了陶陶,想要收为继子。” 此言一出,屋中三个妇人俱是震惊不已。 纪秀君怔怔摇头:“不成,这不成我怎么能让陶陶改姓!他可是肖家的血脉!” 云夫人脸上浅浅的笑意仍旧不减,温声道:“肖娘子这话可说错了,说起来,你身边睡着的这个才是肖家正八经的长孙。” 云夫人继续添火:“那些名号都是虚的,真正过得舒坦才是顶重要的。霍将军是什么人?那可是掌握了国中俞半数兵马的一品将军,又是圣上眼前的大红人。陶陶能被他选中,是这孩子天大的福气,日后大好的前程铺在眼前任他挑选!” “霍将军也说了,等他收了陶陶,上头两个女孩也可一并带回霍家照料着。霍将军还留下了千两银子当本金,留给你和你娘家人做点生意糊口。当然了,你的补药,还有这对龙凤胎长大后的聘礼c嫁妆,甚至是仕途霍将军也一并揽了。” 纪秀君的娘和桃花俱是倒吸了一口气,这简直是天降横财啊! 婆媳两个仿佛已经看见了金灿灿的前程! 可纪秀君却仍旧犹豫不决,若说对于云夫人的话不动心那是假的,可是她仍旧面露难色。她摇摇头,说:“我得问问那三个孩子,若是他们不愿意,我总不能遗弃了他们!” 云夫人有些惊讶地高看了纪秀君一眼,她没有想到这样的条件开出来,纪秀君还能说出这番话。 三个孩子很快被喊了来,纪秀君斟酌了语句,把事情跟他们讲了,然后略忐忑地等着三个孩子表态。 漆漆的眼睛亮晶晶的,她不可思议地说:“跟着霍将军走?那以后是不是吃香的喝辣的,每天都有漂亮衣服!还有丫鬟伺候着,美滋滋当主子?我的天呐!去去去!谁不去谁是傻子!” 陶陶还太小了,他对过继的事情只是一知半解。此时听嫂子给他又解释了一遍,他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完全明白。他仰着脸望着身侧的肖折釉,小声说:“我c我我听c听姐姐的!” 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了肖折釉的身上。 可是此时的肖折釉整个人都是呆滞的。 怪不得!怪不得当初霍玄让她把陶陶带过去!怪不得当初霍玄给陶陶找大夫诊治他的口疾!怪不得霍玄会教陶陶写字! 天呐!原来霍玄早就想认陶陶当儿子了?可是过嗣这种事不是一般在同宗的孩子里挑吗?霍家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可是不少的。霍玄为何偏偏挑了陶陶? 更让肖折釉意外的是霍玄居然没儿子?难道他家里全是女儿? “釉釉?”纪秀君有些担忧地轻声唤了她一声。 肖折釉平复了一下心中震惊。她目光一扫,将屋中每个人神态尽数收入眼中。如今这一大家子的艰难情况,她很清楚。 或许这真的是最好的出路。 可是 如果陶陶变成了霍玄的嗣子,那么她日后该怎么称呼霍玄?虽说她上辈子对霍玄没什么感情,可毕竟当了他半年的夫人。如今陶陶喊他一声父亲,纵使她不用过继到他名下跟着喊一声父亲,却也实实在在差了个辈分。总觉得有些尴尬别捏。 “釉釉,你若是不同意,嫂子就把这事儿推了。你不用为难。”纪秀君见肖折釉脸色不对,急忙说道。 理智战胜情感,肖折釉揉了揉陶陶的头,笑着说:“这是好事儿。同意,我怎么能不同意呢” 即使答应下来,肖折釉还是有些懵。她出了屋,一眼就看见霍玄立在院门口。 肖折釉正在整理今日陶陶念过的诗,将他念不好的句子抄下来。她连头都没抬,随意说:“那你去和霍将军提出来想单独乘坐一辆马车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0.第090章 肖折釉早就猜到如此, 她假装看不见漆漆的小畏惧, 一心一意教陶陶读诗。 晚上到了驿馆, 漆漆拉着肖折釉的袖子, 问:“姐, 霍将军不像没钱的样子呀!为啥不多雇一辆马车?” 肖折釉正在整理今日陶陶念过的诗,将他念不好的句子抄下来。她连头都没抬,随意说:“那你去和霍将军提出来想单独乘坐一辆马车呗。” “我才不去呢”漆漆嘟囔一声, 自去睡了。这事儿也再不敢提。 肖折釉这才抬起头, 蹙起眉。漆漆这样子到了霍家可是要吃亏的, 霍家可不是个人口简单的地方。当初她仗着公主的身份, 又仗着霍玄如日中天,整个霍家没人敢明面上得罪她。可如今身份不同了, 境遇也不会再相同。 她低下头, 继续挑选明日要教陶陶念的诗句。她是希望陶陶选不上,而霍玄又能兑现承诺,待陶陶成年了赠府邸安置。可她也得教陶陶改过口疾, 这是影响他一生的大事。若让陶陶永远结巴下去和成为霍玄嗣子二选一, 她还是更希望他改掉口疾, 健健康康地长大。 这一路行了近两个月,终于在年根赶回了明定城。不同于南青镇的四季如春, 明定城却是个四季分明的地方。 明定城用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迎接了肖折釉。她下了马车, 刚踩在雪地上, 冷朔的风吹过来,寒意卷卷。肖折釉忽然有一种回家的感觉。好像过去近九年的时光不过是一场梦,而今日她终于回家了。 漆漆和陶陶从来没见过雪,望着漫天飞舞的雪,十分新奇。 “姐!雪!雪!”陶陶摊开手掌,将手心里的雪捧给肖折釉,“咦?化了” 漆漆则是满眼星光,被霍府的气势晃花了眼。 府里抬出了软轿,让三个孩子上了轿子,抬进府里。帘子放下前,肖折釉抬眸,望着远处霍玄走进雪中的身影。归刀在他身后,为他擎着伞,未让一片雪落到他肩头。一个丫鬟脚步匆匆赶到他面前,一边跟着他不停的脚步,一边细细禀告着什么。 肖折釉将帘子放下,心里想着如今的霍玄再也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了。 霍玄直接去了老太太住的和安堂,他一跨进正屋,老太太就用掌心在六角桌上使劲儿拍了拍,气愤地说:“你还知道回来!” 霍玄不慌不忙地将大氅脱下交给归刀,缓步走上前:“祖母气色不错。” “被你气的!” 霍玄笑了一下,道:“不覆竟是不知自己有这本事。” 老太太盯着面前这嫡长孙喜怒不显的眉目好一会儿,才深深叹了口气,略惆怅地说:“罢了,你现在是威风的大将军,我这遭人嫌的老太婆可管不了你。” 她说着,双肩耷下来,垂头丧气的。 霍玄接过张妈妈递来的茶,递给老太太:“祖母喝茶。” 老太太低着头,不动不吭声。 张妈妈立刻眯着眼睛温声细语:“老祖宗,您消消气,将军刚回来第一个就来看您呐!咱们将军最孝顺您呢。” “这天底下就没这么个孝顺法儿的!”老太太嘴里虽然这么说,可语气还是软了下来。她接过霍玄的茶喝了,又皱着眉指着屋子里的几个丫鬟:“你们几个没眼力见的还不搬椅子上茶水!要清茶!外头多冷啊,炭火生得旺一点,再拿暖手炉来!那窗户也给关上一半!快点!” 她又从椅子里下来,亲自拉着霍玄坐下。她摸了摸霍玄身上的料子,不乐意了。“这天多冷,怎地穿这么少?兰儿,去拿袍子来!” “祖母您坐,我不冷。”霍玄将还不到他胸口高的老太太轻轻一拉,摁进椅子里。 老太太还想起来,想了想,又安分坐着了。她等霍玄喝了茶,才开口:“这一走,又是大半年!” 话语里浓浓的埋怨。 “替圣上办差事不得不远行,让祖母惦记了。”霍玄面对老太太的时候脸色难得缓和了些。 老太太“呵”了一声,“我还不知道你?不就是嫌我老太太唠叨,躲得远远的?不过嘛,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张妈妈,拿上来!” 看着张妈妈捧过来的画册,霍玄用拇指指腹轻轻摁了一下眉角。 “再过几日那就是整九年了!这天底下哪有为妻子守孝的?如今人家是忌惮你位高权重不敢说什么,可暗地里不知道怎么编排你。你还让不让我这老太婆抱曾孙子了?” 霍玄缓缓道:“文聪c明拓和云杰都是祖母的曾孙子。” “别跟我提文聪!”老太太的脸色沉了下来。 霍玄看她一眼,心里有了几分猜测。他向来不会安慰人,也说不来哄人的话,索性沉默下来等老太太自己消气。 老太太向来生气快,消气也快。她自己寻思了一下,就把那点子烦心事抛到脑后,又眯着眼睛看着霍玄,笑着说:“你当年一意孤行为公主守制十年,祖母也不拦着你。可如今已经九年了,现在相看正好!我老人家可是个心善的,就再允你胡闹一年。眼下把人给定下来,十年之期一到,赶紧娶新媳妇儿!” 霍玄的目光落在茶碗里飘着的那片茶叶上,没说话。 老太太十分了解霍玄,知道他这是不乐意了。如果换个人说这些话,他指不定就走人了。老太太心里明白霍玄是个重恩义的,他如今敬她,不过是因为在他年幼时,她对他们母子的庇护罢了。 老太太也沉默下来,她拿着帕子抹了抹眼泪,略心酸地说:“不覆,你就算不为我这老太婆考虑,就不为你母亲想想?你母亲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你可是她唯一的依靠!人家都有儿媳侍奉c稚童绕膝,你就真忍心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住在山上?” 霍玄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他抬头,透过开了一半的窗户望向远处的后山。被白雪覆盖的山顶有一处小院落,瞧着十分孤单。 霍府很大,装了那么多人,却将她母亲挤到山上去了。 霍玄的目光逐渐冷下去,冷到底子就成了看不透看不懂的沉沉静潭。 “别陪着我老太婆了,去看看你母亲罢。”忆起旧事,老太太也没什么心情再提续弦之事。 “晚上再来给祖母请安。”霍玄起身,穿上归刀递过来的大氅走出和安堂。他吩咐归刀不用跟着,自己去了后山。 这雪已经下了几日,上山的路被雪覆了很厚一层。霍玄听着脚下的雪声,想着这几日必是无人上山,也无人下山。 和霍府的华宅相比,山上的住处就像普通的农家小院。霍玄走至院中,一眼就看见自己的母亲托着腮坐在石桌旁,竟是睡着了。 沈禾仪有一种洗净铅华的美,堆在眼角的韵致成了一种只能远观的诗意。霍玄脚步声近时,她睁开眼看他,十分寻常地说:“饭在锅里,过一会儿才好。” 好像霍玄不是久别才归一般。 “闻到了,老醋萝卜c炒年糕c豆腐羹c苏叶饼,还有烤山芋。”霍玄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她身上,然后坐在她对面,剥着桌子上她没有剥完的花生。 外人许是想不到曾经杀人如斩鸡的霍大将军剥起花生来是那么动作熟稔。 “母亲,您真不想搬下山吗?如果不想住在霍府,儿子可以带您搬走。” “不了,”沈禾仪笑了笑,“已经住习惯了。” 霍玄便不再提。 他留下来陪母亲吃饭,又挑拣了几件南行路上的趣事讲与她听。纵使是寡言如霍玄,对面着自己的母亲时也要挖空心思找话说。今日他说的这些“趣事”已经是他编了好几日的了。 沈禾仪很安静,她总是安安静静地望着自己的儿子,满足而惬意。 霍玄看见归刀匆匆赶上山,不由住了口。这个时候,归刀若不是有事不会来这里找他。 “将军,两位表姑娘和表少爷与府里的少爷c姑娘打起来了。”归刀用他永无波澜的声调禀告。 “谁?”霍玄皱眉。 “您带回来的肖家孩子和府上的少爷c姑娘打起来了。” 霍玄在霍府的住处名勿却居,他已从后山回来,此时坐在太师椅里,接过归刀的热茶来饮。霍玄将身上染的寒意驱了三分,才将白瓷茶盏放下,看向忐忑的三个孩子。 肖折釉和漆漆c陶陶站在角落里,都闹得一身狼狈。 肖折釉明白漆漆和陶陶都吓坏了,可这事儿总得有个交代。她咬咬牙,上前一步,大着胆子看向霍玄,说道:“我们闯祸了,把府里的二少爷c三姑娘还有一位表少爷给打了。” 霍玄的目光落在肖折釉下巴上的一道划痕许久,才开口:“打就打了罢。” “将军的茶盏空了。”她将茶盏递给霍玄,一双勾魂儿的凤眼大胆地望着霍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1.第091章 回到勿却居, 肖折釉带着漆漆和陶陶重新对霍玄郑重道谢。 霍玄沉静的眸光在三个孩子身上一扫,最后落在肖折釉的下巴上,沉声道:“大可不必如此。” 肖折釉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不过只一瞬, 她就明白了。她为了将责罚降到最小,故意将他们三个弄得惨一点。这是被霍玄看出来了 她又没想到霍玄会第二次出面, 只能想法子自保。如此被霍玄看穿,倒显得她满心算计。她咬了一下嘴唇, 也没解释, 略微低着头不吭声。 霍玄皱了眉,肖折釉这是不高兴了?他也没说什么吧?他实在弄不懂小孩子的想法,只道:“回去罢,丫鬟c小厮应当送过去了。” “是。”肖折釉淡淡应了声,带着漆漆和陶陶往外走。 “折釉, ”霍玄的目光落在肖折釉挺直的脊背上,又叫住她, “收拾妥当后带着陶陶过来诵读。” 肖折釉脚步一顿, 答应下来。她提裙跨出门槛时,回头看了霍玄一眼, 霍玄已经没在看她了。 偏院里已经立了五个小丫鬟和两个小厮, 小丫鬟们瞧着都是不到十岁的样子, 那两个小厮就更小了, 约摸六七岁。 “奴婢们见过表少爷c表姑娘。”他们齐声道, 又规规矩矩地颔首屈膝行礼。 肖折釉抬手虚扶了一把:“不必多礼,日后尽心做事就好。” “奴婢们一定尽心做事,绝不敢偷懒大意!” 漆漆黑溜溜的眸子转了转,古怪地看了一眼肖折釉。紧接着,她又被巨大的喜悦淹没,顾不得肖折釉了,开心地嘟囔:“这么快就真的有丫鬟伺候啦” 陶陶有点局促,抿着唇站在肖折釉身边。 烟升挑起帘子,提裙从屋里跨出来,浅笑温声地说:“咱们勿却居人不多,仓促挑了这几个年纪差不多的丫鬟c小厮。倘若他们不听话c不可心尽管跟我说,再换就是。眼下已经是傍晚了,只来得及将偏院大致拾弄一番。赶明儿再从库房搬些东西过来添置。不管是吃的还是用的,若缺了什么尽管说一声。” 她又蹙起眉看了一眼几个丫鬟,轻斥:“还不快去给几位小主子烧水,准备干净衣裳。” 几个小丫鬟应了声,匆匆去了。 烟升有些诧异地看着肖折釉,只因自她出来,肖折釉就一直盯着她的脸看,静静的皎眸一眨不眨的。 烟升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提着裙子蹲在肖折釉面前,藕色的千褶裙垂落在地上。她笑着问:“表姑娘是有什么事情吗?” 肖折釉盯着烟升的脸,缓缓摇头。她的嘴角慢慢翘起来,说:“只是觉得姐姐很好看,像一位故人。” “表姑娘这话折煞奴婢了!”烟升笑着站起来,牵着肖折釉的小手往屋里走,“听说几位小主子伤了,云大夫已经在厅里侯着了。” 肖折釉望着烟升牵着自己的手,即使半垂了眉眼,也藏不住眼中的暖意。 烟升和云卷都是自小跟着她的,烟升比她大两个月,云卷比她晚出生几日。烟升文静温柔,云卷活泼俏丽。她小时候不想抄书c做女红,就一口一个“小姐姐”撒娇扯着烟升帮忙。烟升总是红着眼睛哭:“公主,您快别这么喊了!奴婢帮您还不成吗?这可是欺君的罪奴婢这条命早晚要折在您手里” 分别时,她们都是十五岁刚要绽放的年纪。再遇时,她变得更加温柔好看,可却认不出她了。 肖折釉第一次想倘若她把身份说出来呢? 肖折釉蹙着眉,心里雀跃的欢喜冷下去。倘若她父皇和母后还在,她当然愿意义无反顾尝试一次,哪怕不被人相信。可是他们都不在了,她和其他几位公主被当今陛下随意打发似地嫁了人。她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别说没人信她,她连对谁说都不知道。 霍玄吗?肖折釉沉默。本来就是毫无感情的指婚,别说霍玄不会相信,就算他相信了又能怎样?会接受这样一个转世后的小妻子?说不定给予她的照拂还不如如今。更何况如今的霍玄如日中天,有太多权势之家的名媛供他挑选续弦。 本来就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再转世又何必念着前世。 “表姑娘您慢点,当心门槛。”烟升回眸浅笑。 肖折釉回之以笑,将蹦出来的冲动压了回去。 几个孩子打架并没有留下什么严重的外伤,云大夫留给他们一瓶消肿的药膏便离开了。烟升离开前多次嘱咐若是缺了什么让丫鬟去找她。 “姐,我我们以后住c住这么大c大的地c地方吗?”陶陶仰着头望着肖折釉,一脸的惶惶不安。 “是的,暂时会住在这里。咱们以后住的地方只会越来越大,越来越好!”肖折釉揉着弟弟的头,有点心疼。这偏院并不大,却让陶陶惶惶成这样。不是说霍玄怠慢,只是霍玄这个人习惯一切从简,他的勿却居本来也不大。 “那c那我c我们会被c被赶赶走吗?”陶陶仍旧不安地问。 肖折釉自然看出来老太太没看好陶陶,能不能被赶走这事儿,她也说不好。可是她只能笑着安慰陶陶:“当然不会呀,陶陶今天不是看见了吗?霍将军帮着咱们呢!” “哦对!”陶陶恍然大悟,“将军帮c帮着咱们!” 肖折釉望着他高兴的样子也弯了眉眼。 “二姐在c在做什么呀?”陶陶歪着头望着一旁的漆漆。 漆漆盘着腿坐在鼓凳上,盯着面前的一排小丫鬟。黑黑的眼珠子转来转去,古灵精怪的。 肖折釉回头看了她一眼,颇为无奈。 一共五个丫鬟并两个小厮。会有一个丫鬟c两个小厮跟着陶陶,剩下的四个丫鬟当是肖折釉和漆漆一人分到两个。漆漆这是要先选,怕肖折釉跟她抢。 正如烟升说的,勿却居人口不多。可每一个下人都是精挑细选的,能送到这里,定是烟升仔细相看过的。哪个都一样,肖折釉又怎么会跟她抢。 其实漆漆哪里会挑丫鬟?她挑了半天,把陶陶喊了过来。“陶陶,你看好哪个了?你先选!” 陶陶随意看了一眼,冲她咧着嘴笑,说:“都行!” “那也得挑一个!”漆漆坚持。 陶陶还是摇头:“都c都好!” 漆漆瞪了他一眼,把个子最高的一个唤作白瓷儿的丫鬟分给陶陶,还问他:“这个行吗?” 陶陶只是笑嘻嘻地点头。 把白瓷儿分给陶陶之后,漆漆又挑了红芍儿c橙桃儿给自己,把剩下的绛葡儿和绿果儿留给肖折釉。 她扬着小下巴,得意洋洋地问肖折釉:“姐,你同意吗?” “同意。”肖折釉有点想笑。 她上辈子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什么都要最好的,她不会主动去争,但是会高傲地等着别人把最好的捧给她。哪怕是一样的东西,她也总有优先选择的权利。 若是上辈子的她遇见漆漆这样的臭孩子,她只要皱一下眉,自有人好好收拾她。当然,她上辈子也没遇见过跟她抢东西的人。不过如今她倒不会和一个小孩子争东西了。更不会跟才七岁的漆漆争东西。 若不是肖折釉小时候还未适应如今身份,跟漆漆争了几次东西,害得漆漆又饿肚子又被揍,漆漆也不会讨厌她成这样。 上辈子的时候,肖折釉也有皇兄弟c皇姐,可是宫中手足情太过凉薄。她曾与五公主交好,后来五公主的母妃不甘心妃位谋害皇后,被肖折釉的母后赐死。一向与她交好的五公主仇恨地看着她c陷害她,甚至将她的胞弟推进井中宫中之人那一张张灿笑的面孔下全是斑斑点点的毒疮。当然,肖折釉也不例外。 所以,肖折釉这辈子很珍惜小户之家的手足情。纵使漆漆每天都在讽她c气她,可是漆漆是她的妹妹。是那个嘴上骂你怪你,仍旧给你留了糕点的妹妹。是那个烦你生病连累人,还守在药炉旁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火的妹妹。 肖折釉还记得三四岁的漆漆坐在地上哭着喊:“阿爹!我就吃一口!就一口!呜呜呜姐姐是你女儿,我是捡来的!什么好的都给她!呜呜呜我就吃一口” 肖折釉那个时候不懂,她做惯了公主,习惯了好的都是她的。可后来想一想,若她是年纪那么小的漆漆,父母那般偏心心里也是难受的。 陶陶是她一手养大的,可是对于只小了一岁的妹妹,肖折釉的确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做一个合格而亲昵的姐姐。 “姐,该c该走了!”陶陶拽肖折釉的衣角。 肖折釉收起思绪,带着先前准备好的《百诗录》,牵着陶陶往霍玄那里去。霍玄已经没有再绘制宫殿草图,他双腿交叠坐在太师椅里,捧了一本兵书在看。 “将军,我带着陶陶过来了。” 霍玄“嗯”了一声,再无别话。 肖折釉就如当初那样,拉着陶陶在角落里的椅子里坐下,一句一句教着陶陶诵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2.第092章 霍玄便是这个时候踏进浮梨宫的,他一身银色铠甲,手握一把鸣鸿重刀,杀人如斩鸡。 肖折釉不清楚他到底是哪一党的, 反正不是她父皇一党。她镇静看着他一步步走近。 最后, 他停在玉案前, 收了刀, 略颔首:“臣, 救驾来迟。” 暗舒一口气,她藏在宽袖里的指尖颤了颤, 稳了稳情绪,端着脸说:“霍将军免礼。” “此地脏乱,还请公主移步朝凤阁。”霍玄细细盯着她的脸。 她轻点头, 缓缓起身。可迈开第一步的时候,她才发觉双腿发颤,一个踉跄,身形一晃。霍玄抬手, 扶了一下她的小臂。他的嘴角悄然略略一勾。 她慌忙移开眼, 只觉自己丢了脸。 第二次就是他们大婚那一日。 宫乱之后, 她原本的三皇叔登基为帝, 改国号定元。皇宫要迎来新的皇帝, 先帝几个尚未出嫁的公主就显得尴尬了些。定元帝便给未出嫁的几位公主同时赐婚。 绣着双喜百凤图的大红绸缎被掀开, 肖折釉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霍玄腰间的鸣鸿重刀。 她抿了一下唇, 抬头正视他,问:“将军能不能先把刀收了?” 霍玄解下腰间的重刀扔到一旁,在肖折釉略惊愕的目光中,直接压了下来。隔着繁复厚重的大红嫁衣,肖折釉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铠甲的冰凉。红帐中一片旖旎,她被霍玄掰着下巴啃咬时,心中还在愤愤这个不讲规矩的人,大婚之日还穿着铠甲佩着重刀! 霍玄成婚第二日就要出征。 大军整装待发,几位副将全部在霍府院中候着。而霍玄敞开手脚坐在太师椅里,一言不发,让所有人干等着。 肖折釉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她忍了身上的酸痛,走到霍玄面前,装模作样地理了理他身上本就十分规整的铠甲,端庄淑娴地说:“将军一路平安。” 霍玄直接站起来,揽住她的腰身,轻易将她抵在身后的集锦槅子上。集锦槅子里摆放的玉石古玩一阵晃动,发出清脆的声音来。 “等我回来。”他声音低沉,似命令,又似许诺。 “好”虽不理解他的郑重,她仍旧垂了眉眼,扮出一抹温柔。 他平安回来了,她却没能等到他 “咳c咳咳”陶陶的咳嗦声,把肖折釉久远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急忙拍着陶陶的后背,让他把呛了一嘴的水吐出来。 霍玄慢慢转动扳指的动作一停,他收回审视的目光,略一点头,候在船头的两个侍女这才小碎步跑过来将肖折釉和陶陶拉了上来。 肖折釉本想带着陶陶直接泅水离开,可是瞧着陶陶发白的小脸儿,她心里不无担忧,这才任由那两个侍女拉上船。 两个侍女将他们两个拉上去以后,把他们带去船头的位置。肖折釉明白这两个侍女是故意把他们带得离霍玄远一点。 布袋子里的陶埙灌了水变得很沉,肖折釉把布袋子放到一旁,忙问陶陶:“怎么样了?还难受吗?” 陶陶喘了两口气才摇摇头,他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确定陶陶无碍,肖折釉才松了口气。 两个侍女有条不紊地给肖折釉和陶陶拧衣服上的水,又拿了干净的帕子给他们擦头发。 “阿燕c阿莺,你们在忙什么呢?”从船舱里缓步走出一位娇美的年轻妇人,好奇地打量着肖折釉和陶陶。 两个侍女同时弯膝行了一礼,其中一个规矩回话:“回夫人的话,这两个孩子掉进水里去了。” 夫人?霍玄的续弦? 也是,她已经死了八年,他怎么可能没再娶,说不定已经儿女成群了。 肖折釉转过头望向霍玄,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霍玄小半侧脸。他一直面无表情地望着河边,他在看什么?看风景? 娇美妇人看了一眼船侧的霍玄,用目光询问侍女。见两个侍女点了点头,她这才松了口气,微笑着走向肖折釉和陶陶。 “怎么这么不小心?可摔着了?吓着了?”她拿着帕子仔细擦着肖折釉额头一块脏痕。 肖折釉有些狼狈地转过头,说:“多谢夫人,我和弟弟没事。家里人要担心了,不叨扰夫人了。” “也好。”她温柔一笑,又吩咐侍女:“阿莺,去把糕点装一点给这两个孩子带回去。” 她又似自言自语地低声加了一句:“瞧着怪可怜的” 肖折釉低着头,脸上火辣辣的。被人同情可怜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当侍女将包好的糕点送过来的时候,她多想拒绝。可是瞧见陶陶渴望的眼神,她还是垂着眼睛,局促地小声说:“多谢夫人。” 画舫靠近岸边,肖折釉牵着陶陶下了船,逃一般地离开。她越走越快c越走越快,直到陶陶使劲儿拽着她的袖子,一连喊了她好几声。 “怎么了,陶陶?”肖折釉这才停下脚步。 见陶陶大口喘着气,肖折釉一怔,略歉意地蹲在他面前,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说:“是姐姐走太急累着陶陶了” 陶陶使劲儿摇了摇头,结结巴巴地说:“姐c姐!是是不是我c我想想要糕点,你c你生c生气了?我c我不不c不要了!” “没有,没有!姐姐没生气”肖折釉把陶陶搂在怀里,“姐姐以后会给陶陶买好多糕点,陶陶想吃什么都有。缕金龙凤蟹c缕子脍c赤明香c玲珑牡丹鮓c单笼金乳酥c玉尖面c十远羮” 陶陶挠了挠头,姐姐说的东西都是什么?他怎么一样也没听说过? 肖折釉抬起头,又看了一眼画舫。画舫已经走远,雕栏内的椅子空着,霍玄已经不在那儿了。 她是肖折釉,不再是那个六公主了。霍玄,只是个陌生人了。 “走,咱们回家!”她摆出笑脸,牵着陶陶往家里走。 “好!”陶陶也咧着嘴一起笑。 若肖折釉没有那么慌乱,再仔细一点,定能看见画舫檐下挂着的羊角灯上写的是“罗”,并不是“霍”。 画舫里面比外面瞧着更要富丽堂皇,一干小物无一不精致。一层的船舱里摆了一张方桌,上面放着精致的早膳。 霍玄侧着身自坐一面,他长臂随意搭在长椅的椅背上,从阑槛钩窗望向河岸的拂柳□□。在他对面坐着一位十分俊俏的公子哥儿。他是南广州知州罗闵江之子,名罗立风。 先前那位娇美的年轻妇人名苏若云,她从外面进来,在她身后跟着两个侍女,侍女将最后两道膳食仔细摆上。 这画舫一清早就出发了,几人临行前都未用过早膳,准备在船上吃。用早膳的时辰也比往常晚了些。 待两个侍女转身出去了,苏若云才在罗立风身边坐下。她刚一坐下,身侧的罗立风立刻凑过来,在她嘴角啄了一口。 苏若云震惊地抬头去看对面的霍玄。霍玄此时正望着窗外,并没有瞧见这一幕。她悄悄松了口气,可心里真是又气又恼又羞。小巧的绣花鞋从水红千褶裙底探出来,使劲儿踩了罗立风一脚。 罗立风一脸春风得意。 霍玄转过身来,目不斜视地端起桌上的定瓷茶碗。 罗立风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道:“霍兄,这南青镇的景儿不错吧?” “尚可。” 霍玄话不多,更是极少夸赞。尚可两个字已经代表他对这里十分满意了。 “我就说这儿一定合适!等会儿下了船转转,霍兄一定更满意!”罗立风一边说着,一边端起酒壶,作势要给霍玄斟酒。 霍玄略一抬手,阻止了他的动作,道:“服丧之中,不沾酒肉。” “嗨,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我的错!”罗立风一脸懊恼,他立刻把霍玄面前的酒樽移走,甚至连同酒壶和自己的酒樽也收到一旁。 “不必如此,你随意。”霍玄拿起银箸,吃起摆在他面前的素菜。 苏若云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了霍玄一眼。 难道传言是真的? 相传当年霍玄妻子死后不过三个月,媒人就踏破了霍府的门槛,皇城里不知多少权贵之女想要替补上将军夫人的位置。 霍老夫人不敢擅自做主,只能笑着敷衍。媒人们竟想出在皇宫门口堵霍玄下朝的法子,甚至霍玄的轿子也会半路被媒人拦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3.第093章 “奴婢黄莺。”黄莺望着肖折釉搅弄雁鸢翡翠羹的手,不知怎么的,她脑子里忽然蹦出“优雅”这个词儿。优雅?不过是乡下来的野孩子, 哪里配得上这两个字。黄莺翻了个白眼, 立刻抛开这个想法。 “这雁鸢翡翠羹瞧着是不错, 就赏了你罢。”肖折釉的声音淡淡的。 “既然是俺们三姑娘送来的,奴婢哪儿能吃呐!”黄莺踮了一下脚, 神态中透露着几许轻视。 “绛葡儿c绿果儿,服侍她吃下。”肖折釉忽松手,白瓷汤匙落在碗中,匙柄撞在碗沿儿,碰出清脆的声响来。 肖折釉的嘴角略略翘起, 带着点嘲意。 绛葡儿和绿果儿愣了一下才明白肖折釉的意思。 “奴婢遵命!”两个小丫鬟一喜, 朝黄莺冲过去。 “你们两个干什么这是!”黄莺皱着眉往后退。 绛葡儿c绿果儿笑嘻嘻地说:“当然是请姐姐吃东西呀!” 她们两个脸上带着笑,手下却暗暗使了劲儿,牢牢抓住了黄莺的胳膊。 一旁的白瓷儿急忙端起那碗雁鸢翡翠羹朝黄莺嘴里灌进去。 绿果儿还在一旁笑嘻嘻地问:“黄莺姐姐,好不好吃呀?” “唔唔”黄莺拼命挣扎还是被灌了一嘴。雁鸢翡翠羹有点烫, 将她嘴里烫出了泡。又因为她拼命挣扎的缘故, 一半的雁鸢翡翠羹沿着她的嘴角淌下来, 顺着她的脖子流进衣裳里, 又烫又狼狈。 黄莺吓坏了!她明明是来打别人的脸, 怎么变成这样了?挣扎不了, 她开始哭, 摇头晃脑地哭。粘稠的羹汁呛进鼻子里,又是喷嚏,又是咳嗽。 肖折釉轻轻蹙了一下眉,她挺得笔直的脊背放松下来,倚靠着椅背。 “你的主子难道没有教过你当奴才的不能在主子面前失仪?”肖折釉轻飘飘地上下打量一遍黄莺,目光游走地很慢很慢,“红芍儿c橙桃儿,掌嘴。” 红芍儿和橙桃儿看着绛葡儿几个人往黄莺嘴里灌东西,她们早就跃跃欲试了,听了肖折釉吩咐,立刻应了一声冲过去。 两个小丫鬟也不说话,气势汹汹地挥舞着小巴掌,使劲儿往黄莺脸上招呼。 黄莺真的吓着了,她哭着说:“我c我可是三姑娘派” “黄莺姐姐,你可真是不长记性,正是因为不守规矩才挨了巴掌,我们表姑娘又没问话,居然还敢开口。”绿果儿笑嘻嘻地打断了她的话。 橙桃儿则是继续用巴掌堵黄莺想要求饶的嘴。 “漆漆c陶陶,咱们吃饭。”肖折釉转过身来,慢悠悠地拿起筷子,夹了菜,小口小口地吃着。 “好”漆漆和陶陶两个人看了一眼肖折釉,又看了一眼被打得不成样子的黄莺,默默拿起筷子来低着头吃饭。他们两个哪里见过这样的事情?不由心里忐忑打鼓。 肖折釉看着漆漆和陶陶闷声吃白饭,连菜都忘了吃。她暗想漆漆和陶陶毕竟是小地方出来的,如果真的想要在霍家立稳,或者说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明定城立稳,他们两个身上还有很多东西得改一改。 “吃这个,这个不错。”肖折釉拿起公筷,为两个孩子添了菜。她晓得漆漆和陶陶的改变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儿,急不得。 漆漆和陶陶抬起头来偷偷地看了一眼淡然的肖折釉,心里好像也没那么紧张了,尽量无视巴掌声和哭啼声,大着胆子吃起饭。 过了一刻钟,红芍儿和橙桃儿心里纳闷这到底要打多久啊?两个小丫鬟对视一眼,又求助似的看向对面的绛葡儿c绿果儿c白瓷儿。几个小丫鬟都没有什么主意。最后还是年纪最大的白瓷儿毕恭毕敬地问肖折釉:“表姑娘,这个黄莺不听话,要掌嘴多少呀?” 肖折釉慢慢将嘴里的东西吃下,又抿了一口汤,才说:“打到你们累了为止,红芍儿和橙桃儿累了就换绛葡儿和绿果儿,轮着慢慢来。不急。” “好咧!”小丫鬟们应了一声,更大了胆子。给人做丫鬟的,最是希望自己的主子硬气,这样跟着主子也不会吃亏,在丫鬟小厮间说话做事也有底气,不受委屈。 黄莺一听,吓得腿都哆嗦了,今儿个莫不是要把小命赔在这里?她直愣愣想要跪下求情,怎奈胳膊被绛葡儿c绿果儿束着,根本动弹不得。 “哎呀!”绿果儿惊呼一声,“她尿裤子了” 肖折釉蹙了一下眉,略嫌恶地放下筷子,说:“送她出去罢。” 几个小丫鬟答应下来,急忙把黄莺拉出去。 黄莺没了钳制,一下子跪在雪地里。她跪坐在那儿哭了一会儿才爬起来,哭哭咧咧地去找三姑娘给自己做主! 绿果儿c橙桃儿几个小丫鬟回了屋,忍不住一阵嬉笑。 “就她还敢来欺负咱们表姑娘,真是胆大包天!” “就是!就是!居然吓得尿裤子了,就这点胆子也敢来挑衅?” “哈哈哈哈” 白瓷儿轻咳了一声,给她们使了个眼色。几个小丫鬟一愣,急忙去看肖折釉的脸色。 肖折釉已经没有再吃饭了,正端着茶盏小口抿着唇,眉眼之间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几个小丫鬟禁了声,低垂顺眼地垂手立着,再不敢喧哗,担心一个“失仪”的罪名下来,挨了巴掌。 出了口恶气之后,几个小丫鬟低着头,又开始担心起来。会不会过分了? 陶陶望着肖折釉,有点不安地问:“姐,要c要去对将c将军说吗?” “不去。”肖折釉回答得很确定。 看着陶陶皱着眉不解的样子,肖折釉也没跟他解释。这也不是一句两句就能对他解释清楚的。 眼下已经天黑了,她如今身份未定,不合适夜里去找霍玄,免得惹出闲话。更何况,这事儿说起来不过是处理了个丫鬟的小事罢了。既然霍玄曾说过以表姑娘之礼待之,她处理个小丫鬟就不碍事了。 其实肖折釉心里还有另外一番计较。倘若今日找事儿的侍女是府里大姑娘身边的人,肖折釉恐怕还要隐忍一番。三姑娘嘛和她那个蠢笨的母亲一样,不需要放在眼里。因为霍玄看不上那一房的人,或者说有仇。 府上的三爷和霍玄同岁,只小了四个月。四个月,正是霍玄母亲沈禾仪大着肚子回府的时候。而三爷的生母孙姨娘之前是沈禾仪的陪嫁丫鬟。肖折釉不清楚这到底是不是巧合,可是她晓得霍玄厌恶那整房的人。 晚上,肖折釉把绿果儿c绛葡儿叫过来问问府上的情况。毕竟已经过去了近九年,而当年她在府里也不过住了小半年,她得将霍府如今的情况摸透。肖折釉将府里大致情况问得差不多了,又似随意地问:“烟升这名字真好听,烟升云卷咦?府里会不会真的还有个云卷?” “没有呢,没有叫云卷的丫鬟。”绿果儿伶俐回答。 肖折釉随意“哦”了一声,岔开话题,问起别的事情来。 想来云卷到了年纪放出府嫁人了,肖折釉也不再多想云卷,只愿她一切安好。说起来,当肖折釉知晓烟升还留在霍府的时候,还以为烟升做了霍玄的填房,毕竟她年纪不小了,居然还没有放出府嫁人。只是等她见到烟升的装扮,才知晓她还是以大丫鬟的身份在霍玄身边伺候。也是有点奇怪。 第二日一早,肖折釉带着漆漆和陶陶早早用过早膳,就去给霍玄请安。 “折漆和陶陶先回去,一会儿教导先生会过去。折釉留下。”霍玄还在吃早饭,并未抬头。 肖折釉半垂了眼睛,静静立在一旁候着。 霍玄抬眼看她,忽然问:“雁鸢翡翠羹好吃吗?” 肖折釉抬头,撞上霍玄沉沉墨眸。她翘起嘴角,挽起一抹笑,甜甜地说:“三爷那边明明知道将军出面将事情了结了,还假托三姑娘的名义,找个小丫鬟来羞辱。定是故意打将军的脸!这点弯弯道道,折釉一猜就猜到了,没用将军出马,直接将人打发了!折釉聪明罢?” 她皎皎澈澈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霍玄,诚恳中带着点小小俏皮似的邀功。 霍玄低笑了一声,别开眼。 肖折釉翘起的嘴角里那抹笑就更真了几分。 过了片刻,霍玄又忽然问:“不生气了?” “生什么气?”肖折釉怔了怔,茫然地望着他。 霍玄深看了她一眼,才说:“没什么。” “将军若是没有别的事情,那折釉先回去了?听说教导先生一会儿会到,折釉可不想迟了。” “是给折漆和陶陶找的识字先生,你不必去。”霍玄停顿了一下,“你小小年纪认字倒是不少。” 肖折釉教陶陶诵读的诗句其中可不乏生僻字。霍玄曾多次觉得肖折釉并不像这样小的年纪。他曾以为她是因为家中遭到变故,身为长姐不得不成长起来。可是读书识字这种事并非一朝一夕能掌握的。他略皱了一下眉,重新审视肖折釉。 肖折釉一惊,耳边炸响当初赵素心惊恐的尖叫声。她忙解释:“家里虽贫,哥哥却是自小读书的,他教了折釉很多诗句。” 她又解释:“哥哥只是胡乱教我,我是会很多诗词,可是换一卷书就会有好些字不认识了。” 霍玄沉默。 肖折釉飞快回忆了一遍往昔与霍玄的相处,忽得想到当初霍玄曾让她读书,她挑了一本《千里志录》。她硬着头皮继续解释:“哥哥也教过我别的书,比如《千里志录》c《千草六记》” 肖折釉悄悄打量霍玄的神色,可霍玄许是脸皮太厚了罢,根本看不出喜怒情绪来! “大可不必如此。”霍玄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这已经是霍玄第二次对她说这话了,肖折釉便第二次一头雾水?大可不必如此?这个“此”到底是什么? 但是肖折釉知道霍玄又对她不满了。看着霍玄继续吃东西,肖折釉也不再说话,静静候在一旁。她想得明白,霍玄定不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留下她,总是有原因的。反正如今寄人篱下,一切仰仗着他生活。他让她干嘛那她就干嘛,大不了斟茶倒水当个跑腿小丫鬟呗。 霍玄吃着东西,却想起府中四爷霍锐抱着女儿的情景。父女两个其乐融融的,那小姑娘也不怕他父亲,搂着她父亲的脖子开心地笑。 霍玄抬头,看向垂首立在一旁的肖折釉。 不行,太大了。肖折釉不是抱在怀里哄的年纪了 肖折釉感受到霍玄的目光,茫然地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 霍玄轻咳了一声,别开眼,道:“想让你帮忙抄几本书。” “折釉的荣幸!”肖折釉笑着答应下来。抄书可比守在他身边斟茶倒水要容易多了! 霍玄的书房比之别人的书房更简单一些,一张长案,长案上一干笔墨纸砚,长案前一座灯架。整面墙大小的书橱,再加一把椅子,已是全部。连小几c卧榻c甚至花木都没有。 肖折釉要在这里抄书,还是烟升现办置了一套桌椅。 肖折釉撒了谎,就要用无数个谎话圆下去。比如,她要怎么隐瞒笔迹,如何才能写出一个小孩子的拙嫩字迹来。她略一沉吟,用左手握起毛笔,装成左撇子!如此写出来的字儿,还真的有点像小孩子的手笔 霍玄的视线从书卷移开,看了一眼肖折釉的左手,复低头看书。 没过多久,肖折釉看了一眼霍玄正看书看得很认真,她忽然放下笔,悄声走出书房。 霍玄一直等到她出了屋才抬起头看她远去的背影,皱了一下眉。肖折釉已经十分故意做到悄无声息了,可是她走路的时候一向沉稳,步子像量过似的。所以霍玄还是听出了她脚步声中的些微焦急。 霍玄放下手中的书,起身立在窗前,将窗户推开一点,望着院子里的肖折釉。肖折釉背对着他,霍玄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见她抬起手似乎捂着嘴,然后双肩颤了一下。 她这是在打喷嚏? 肖折釉有点发烧。许是因为刚从四季如春的南青镇赶来明定城有些不适应这里的气候,她前两日就有点低烧。而霍玄的书房连个炭火盆都没有 肖折釉站在雪地里缓了一会儿,待鼻子舒服了些,才悄声往回走。她站在门口看了一眼霍玄,见霍玄还是如她离开时那样坐在椅子里读书,并未抬头。她松了口气,提裙跨进门槛,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回到自己的桌位,拿起笔来继续抄书。 她埋首抄了两刻钟,忽然觉察出有点不对劲的地方。肖折釉抬头,这才发现屋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烧起了火盆。艳黄的火焰不停地跳跃,将整个书房带来一层又一层的暖意。 肖折釉抿了一下唇,嘴角轻轻翘起一点,继续抄书。 她又抄了两刻钟,烟升走进来,将一碗刚煮好的姜汤放在肖折釉的桌角。肖折釉望了一眼霍玄,小眉头揪了一下。她不喜欢姜的味道 归刀紧跟着烟升进来,禀:“将军,鲁大人求见。” 肖折釉一喜,急忙起身:“那折釉先回避啦!” “把姜汤喝了再走。”霍玄翻了一页书,并未抬头。 肖折釉扯起嘴角笑了笑,说:“让鲁大人等着不太好罢?折釉哪能耽误将军的事情呢?要不然我带回去喝就好” 霍玄抬眼,看向她。 肖折釉不吭声了,她看一眼桌角褐色的姜汤,心里都快要哭出来了。烟升熬的姜汤最苦最辣了!她硬着头皮端起姜汤,叹了口气,才小口小口地喝着。 越喝越苦,越喝越辣! 肖折釉觉得自己喝了好些,可是一看碗中,竟只喝了那么一点点。 “我” “不许剩。”霍玄直接打断她的话。 肖折釉在心里把霍玄这个一朝得势的臭将军骂了几句,才闭上眼睛,一股脑把碗里的姜汤喝了。当她把整碗姜汤喝到肚子里,她的眼圈都红了。 霍玄有些意外地看着她眼底的湿意,吩咐烟升沏一盏清茶给肖折釉。 肖折釉一连喝了三盏茶,才舒服一点。 “回去好好休息罢,”霍玄顿了一下,“想吃什么让下人去准备。” 肖折釉谢过才往外走。她又喝姜汤又喝茶水,耽搁了好一会儿,她出去的时候,看见鲁大人立在雪地里,想来已经等了很久。 肖折釉为了不迎面碰上他,绕了道,从抄手游廊里穿行。 她走在抄手游廊里时,耳畔忽听到几声犬吠。她脚步僵在那里,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循声找了去。 那里是霍玄的卧房。 “好!”陶陶很乖地点头。漆漆没吭声,虽然她讨厌死肖折釉了,可是也习惯了有事躲在姐姐身后 老太太身边的兰儿已经在院子里喊人了。 肖折釉火速换好衣裳,她从镜子里看见自己下巴上的红印子已经消了,一狠心,自己用指甲划了一道。 还好陶陶脖子上红肿的地方暂且没消,肖折釉只将陶陶刚刚梳好的头发抓了一把。然后她又抄起剪子将漆漆袖子上撕破的地方划得更大一点。因为有点急,剪子尖儿扎到了漆漆的胳膊肘,虽没破,却红了一道。 肖折釉愣了一下,漆漆也愣住了。 兰儿进来的时候,正好漆漆张大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肖折釉急忙将漆漆搂到怀里,带着哭腔地劝:“别哭了,一会儿就不疼了。霍家少爷不是故意的,忍一忍,忍一忍” 漆漆想说话,肖折釉摁着她的后脑,将她的嘴脸紧贴在自己身前,害她吃了一嘴肖折釉衣裳上的泥土。 进了和安堂,肖折釉装作不懂富贵人家的规矩,只怯生生地拉着弟弟妹妹站在一旁。 老太太打眼一扫三个孩子,最后目光落在陶陶的身上。她皱着眉,满眼不赞同。她本意并不是让霍玄收个嗣子,而是想要用过继之事逼霍玄再娶。她老啦,盼着多子多福,更盼着霍玄成家,有个可心的人照料着。老太太每次看着家里其他孩子一家子其乐融融,总想起霍玄形单影只的样子。 这孩子命太苦了。 老太太总是忘不了霍玄一瘸一拐从雪山走回来的样子。一眨眼,都这么多年了。一想到那一幕,她直接落了泪。 “祖母,您这是怎么了?”三奶奶也不哭了,做出心疼的奉承模样来。 张妈妈跟了老太太半辈子,老太太一落泪,她就明白了。她忙拿着帕子给老太太擦眼泪,温声宽慰:“老祖宗,都过去喽。现在大家都好好的!” “对,你说的对,都过去了。”老太太笑了一下,朝陶陶招招手。 陶陶看了姐姐一眼,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给给您问c问好。”陶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这般说着。 老太太点了下头,问:“叫什么名字,家里可还有人?” “我叫肖c肖文陶,家c家里还还有两c两个姐姐和c和嫂c嫂嫂唔,还有刚c刚出生的侄子侄c侄女” 老太太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若说肖文陶第一次开口可能是紧张,可这第二次开口却明显是有口疾了。 “曾祖母,他是个小结巴!”霍文慧插嘴。 老太太的目光一扫,霍文慧立刻紧闭了嘴,讪讪低下头。 不过老太太重新审视陶陶的时候,心里就更堵得慌了。本意是让霍玄再娶,退而求其次让他暂且收个嗣子。他不在霍家孩子里挑就算了,怎么还挑中了这么个从小地方出来,又患有口疾的? 她怎么可能同意。 沉默间,三奶奶坐不住了。她这次来可是告状的啊!老太太怎么一句也不问孩子们打架的事儿,反而揪着这个孩子问不相干的问题? 三奶奶也不由打量起陶陶来。出事儿之后,她只晓得这几个孩子都是霍玄从小地方带回来的穷人家孩子。大抵是霍玄见着可怜,捡回来当丫鬟c小厮的罢? 三奶奶琢磨了一下,忽然琢出了点不对劲。她隐约想起丫鬟说这几个孩子是和霍玄乘坐同一辆马车回来的。霍玄的马车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上去的!再说了,霍玄可不是个心善的人 之前老太太有意让霍玄过嗣之事是府里人都知道的,难道 三奶奶脊背挺了挺,不可思议地望着陶陶。难道这个孩子是霍玄挑中了当嗣子的?她心里暗道一声“坏了”,不由多了几分忐忑。可是紧接着,她又放松下来。就算是霍玄的嗣子怎么了?嗣子还能大得过府里的亲少爷? 哼。 三奶奶打定主意,反正现在谁也没说这个孩子是霍玄准备收为嗣子的,她倒是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打压一番。他日就算他名正言顺记在了霍玄名下,也抹不掉今日的羞耻。她悄悄给霍文聪c霍文慧使了个眼色。 这一对龙凤胎姐弟,急忙哭着上前扯老太太的袖子,委屈得不行。 “曾祖母,您看孩儿的手!” “曾祖母,我的脸现在还红着,您说会不会留下疤啊?呜呜呜” 老太太这才收回思绪,看向曾孙子c曾孙女。不管怎么样,这两个孩子毕竟是她的亲曾孙子c亲曾孙女。看着霍文聪小手虎口处渗着血的压印,霍文慧脸上的巴掌印,她也心疼了一下。 “为什么打架?”老太太沉声问。 三奶奶急忙说:“不过起了几句争执,可是这几个从小地方出来的孩子竟是对主子不敬,下手这么狠!又不懂礼数,又心思歹毒!这么小就这个德行,长大了还得好?不愧是从小地方出来的!坏到里子了!” 陶陶急了,急忙说:“不c不是c是这样的!” 他刚说完,又想起姐姐的话,有些无措地望着肖折釉。 肖折釉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色,才向前走了一步,对老太太规规矩矩行了一礼,不急不慌地说:“我们是从小地方来的贫家孩子,可是小地方出来的人未必坏到里子。” 老太太脸上没什么表情,站在她身边的张妈妈却露了一丝笑。 三奶奶剐了肖折釉一眼,转头望向老太太。没过多久,她好像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老太太的出身可不怎么好,正是从小地方出来的 这 三奶奶轻咳了一声,略收敛了点:“是媳妇儿说错话了,英雄不问出处,出身不代表什么。只是这几个孩子太不像话了!” 老太太这才开口:“我明白你心疼自己的孩子,可这几个孩子也伤了。既然是小孩子起争执,那就罢了。” 一听这话,三奶奶直接拿起帕子蹭眼睛,呜咽咽地哭:“祖母,文聪和文慧可是您曾孙子c曾孙女呐!而这几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左右不过来府里当丫鬟c小厮的。不管怎么说,总得让他们给我的文聪c文慧赔个不是。还有我姐姐家的良儿,良儿还这么小呜呜呜” 老太太脸上露出了点犹豫的神色来。她是不会同意霍玄将一个有口疾的孩子收为嗣子的。这样说来,事情就简单了。不责罚这三个孩子已经是给霍玄留了颜面,让肖折釉他们赔礼道歉,把事儿给结了就成。反正不能坏了规矩。 “这事儿” 老太太的话还没说完,小丫鬟挑帘子进来,禀:“二爷来了。” 小丫鬟话音刚落,霍玄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老太太一怔,急忙让丫鬟换清茶。她和盛国大部分人一样都吃点茶,只有每次霍玄来的时候才让丫鬟沏清茶。 霍玄大步走到老太太身边坐下,他朝着陶陶说:“过来。” 陶陶虽然平日里有些怕霍玄,此时却像看见救命稻草一样走向他,并且亮着一双眼睛,喊:“将军!” 霍玄“嗯”了一声,轻轻一拎,就把陶陶抱到腿上。他抬手掰了一下陶陶的下巴,让他脖子上的伤露出来,冷声问:“这是想掐死你?哪个没教养的东西干的!” 霍玄是个将军,还是个冷面将军。此时发话,用的是训兵时的厉色语气。 陶陶先是抖了一下双肩。他眨巴着眼睛望着霍玄,心里想着:原来将军这段时日跟他们说话都算是温声细语了? 肖折釉是连霍玄杀人都见过的,对他的脾气一点都不意外。让她意外的是霍玄第二次为他们站出来。她原本觉得只是道歉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她悄悄看了霍玄一眼,又匆匆垂了眼,将眼中的惊讶藏起来。 三奶奶何尝不是吃了一大惊?她微微张着嘴,连想要说什么都反应不过来。霍文聪c霍文慧还有六岁的良儿都吓着了,畏惧地向后退了退。 老太太的目光落在陶陶的身上,显然是没想到霍玄会这么在意这个孩子。 “嗯?”霍玄略冷的目光缓缓扫过霍文聪c霍文慧和良儿,最后落到三奶奶的身上。 三奶奶讪笑了一下,说:“二哥,不过是小孩子起了争执,小事情,小事情” 她笑得尴尬,整张脸都涨红了,脸上还有先前硬挤出来的眼泪,不是一般的难看。 霍玄本想事情就这么算了,没想到这个蠢妇居然还敢找到老太太这里把事情闹大。行啊,那就拿到明面上罢。 他的目光仍旧落在三奶奶那张难看的脸上,等待着。他连重复问话都吝啬。 气氛僵持了好一会儿,三奶奶才尴尬地问霍文聪:“文聪,不过是你们几个小孩子玩闹而已。你们怎么能让下人出手去掐那个小弟弟呢?” 她这是想把事情推给仆人。不管怎么说,总比传出去说是她亲儿子想要把别人掐死强。 霍玄几不可见地勾了一下嘴角,他看着三奶奶,却喊:“折釉!” “将军。”肖折釉走到霍玄身前,清澈的皎眸望着他,口齿伶俐地说:“原本是陶陶不好,将雪球打到了良儿表少爷身上。陶陶去道歉,良儿表少爷揪着陶陶口齿不清的毛病嘲笑,更是把陶陶摁在地上,口口声声说也不知道是谁上辈子倒了霉有这么个不会说话的儿子。更是要把雪泥塞进陶陶的嘴里,‘教’陶陶说话。陶陶挣扎,良儿少爷就把陶陶压在身下,掐着他的脖子,说是要掐死这个没爹教说话的野孩子。” 肖折釉的声音好听,即使是告状也好听。 霍玄望了一眼她皎皎的眸子,转而看向一直缩在角落的良儿,道:“这名字起的不好,即日起改名恶儿。” 三奶奶急忙说:“这怎么能行,名字这事儿得他父母说了算。他父亲鲁” 霍玄直接打断她:“劳烦三弟妹跑一趟腿,让鲁旭光明日来见我。” 三奶奶愣了好一会儿,身子慢慢软下来。她怎么忘了,那鲁旭光的官职在霍玄眼里根本什么都算不上 “我和祖母还有些话说,不留三弟妹了。”霍玄别开眼。 三奶奶使劲儿咽了口气,勉强笑着站起来:“是,我就不打扰祖母和二哥了” 她讪讪领着三个孩子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又听见霍玄的声音。 “慢着。”霍玄将陶陶放下来,“小孩子做错事得罚。文聪和文慧去跪两个时辰祠堂,鲁家那孩子送走。” 三奶奶身子一晃,好半天才缓过神,艰难扯着三个孩子往外走。 看着三奶奶有些摇晃的背影,肖折釉嘴角不由翘起来。她突然发现,比起之前霍玄拿银票打发人的举动,这才是真正的撑腰 他们刚走,老太太“噗嗤”一声笑出来。她无奈地摇摇头,道:“你跟她计较什么,她是个什么出身,又是个什么脑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七出都有什么来着?”霍玄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老太太怔了怔,变了脸色。她想了想,才说:“不覆,这事儿不至于” 霍玄笑了一下,道:“祖母多心了,不过随口一问罢了。” 老太太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怎么接话。 不管是不是随口一问,他忽然问了这么一句,早晚会传到三奶奶耳中。 老太太刚想问一问嗣子之事,丫鬟禀告大老爷霍丰岚回来了。老太太看了一眼霍玄的脸色,才忙让张妈妈去迎。 大老爷霍丰岚是霍玄的父亲。他前几日有事外出,这是刚回来。他一进来,先是规矩地给老太太行了礼,喊了声“母亲大人”。然后望向霍玄,有些讨好地说:“不覆回来了,这回走得可真够久的” 霍玄看也没看他一眼,直接起身对老太太告辞,带着肖折釉c肖折漆和陶陶往外走。 肖折釉刚迈出门槛的时候,听见身后老太太和大老爷霍丰岚同时重重叹了口气。 “您是说我嫂子有了身孕?” “已经三个多月了,居然还不知道?太大意了。”大夫摇摇头,走到一旁的小方桌旁执笔开药方。 肖折釉折回榻边,凑到纪秀君耳边,急切地说:“嫂子,你有身孕了,你听见了吗?” 纪秀君还在昏迷中,自然是没有听见。 大夫开完药方,就被守在二楼的侍女带了下去。不久,苏若云上来安慰三个孩子几句,又交代他们不要乱跑,不许出去。 肖折釉带着弟弟妹妹乖巧答应,待苏若云离开以后,她却沉思起来。 他们被带上船的时候,她看见罗立风派侍卫打发围观的人,而且她也从别人的议论里知道了罗立风的身份。肖折釉看得出来罗立风是想把事情压下去。为什么呢?怕谁知道? 肖折釉不由想到了霍玄。 将他们关在这里是怕事情闹大?霍玄不是南广州的人,想必是差事在身,不久后就会离开。如果真的是因为不想让霍玄知道这件事情,等到霍玄离开以后,这些人会怎么对他们?会不会杀人灭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4.第094章 “大夫,我嫂子她如何了?”肖折釉急忙问。 “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了, 这几日不要走动,小心再伤了脑子,好好调养。只是她身子太虚弱,又经了这么一遭,动了胎气,这一胎若想保住, 需把身子调理好。” 肖折釉怔了片刻, 心中瞬时染上欣喜。 “您是说我嫂子有了身孕?” “已经三个多月了, 居然还不知道?太大意了。”大夫摇摇头,走到一旁的小方桌旁执笔开药方。 肖折釉折回榻边,凑到纪秀君耳边,急切地说:“嫂子,你有身孕了, 你听见了吗?” 纪秀君还在昏迷中, 自然是没有听见。 大夫开完药方,就被守在二楼的侍女带了下去。不久, 苏若云上来安慰三个孩子几句, 又交代他们不要乱跑, 不许出去。 肖折釉带着弟弟妹妹乖巧答应, 待苏若云离开以后, 她却沉思起来。 他们被带上船的时候, 她看见罗立风派侍卫打发围观的人,而且她也从别人的议论里知道了罗立风的身份。肖折釉看得出来罗立风是想把事情压下去。为什么呢?怕谁知道? 肖折釉不由想到了霍玄。 将他们关在这里是怕事情闹大?霍玄不是南广州的人,想必是差事在身,不久后就会离开。如果真的是因为不想让霍玄知道这件事情,等到霍玄离开以后,这些人会怎么对他们?会不会杀人灭口? “漆漆c陶陶,你们两个留在这里好好照看嫂子。姐姐下去一趟。” “你要去哪儿?”漆漆和陶陶都紧张地望着肖折釉,想来他们两个今天是真的吓着了。 肖折釉把小几上的一盘鲜果和糕点端到两个孩子面前,道:“姐姐下去看一眼,一会儿就上来。你们两个听话,不要乱走。” 小孩子还是得用好吃的东西来哄。 肖折釉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踩着楼梯下去。一层的船舱里空荡荡的,连个侍女都没有。 霍玄和罗立风正踏上船板,赵德越居然也在后面跟着。赵德越不是已经被抓起来了吗?难道只是做做样子?肖折釉略一思索,小跑着冲到桌子底下藏起来。 肖折釉听见三个人逐渐走近,可是谁也没说话。不久,肖折釉视线里就出现了一双黑色的靴子。她蹙着眉向后挪了挪,又担心碰到桌子发出声音来,也不敢再乱动,就这么对着眼前的靴子。 赵德越直接跪下了,“霍将军,是我一时糊涂了,您要打要罚我都受着!” 罗立风看了一眼这个表弟,不由皱了眉,埋怨他太不会说话了。他笑着上前走了几步,立在霍玄身边,斟了一杯茶,道:“霍兄,让你看笑话了。” “这事不归我管。”霍玄端起茶盏,用茶盖轻轻拨着浮在面上的茶叶。 赵德越一喜,以为霍玄不会掺和。而罗立风却没摸透霍玄的意思,他略一想,笑着说:“也是,霍兄这次来可是有要事在身的,哪里能管这些小事。不过怎么说都是人命关天的事情,一切还是按律来办比较好。” 罗立风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瞧着霍玄的神情,然而霍玄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罗立风是真的猜不出来了。 “来人,把赵德越送去衙门。”罗立风吩咐侍卫。 他又在赵德越要开口之前给了他一个眼色让他住口,赵德越愣了愣,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心里想着不过是做做样子,他舅舅才不会不管他呢! 赵德越被带走之后,罗立风不再提此事,而是和霍玄说些南青镇的事情,间或提及自己的几位兄长。 大多时候都是罗立风在说,霍玄很少开口。 罗立风是个会看脸色的,他笑着说:“霍兄,您先歇着。我出去看看若云。” 霍玄颔首,将手中的茶盏放下。 等到罗立风出去了,霍玄阖了一下眼,然后双手搭在桌沿,将方桌朝前推去。船舱里的木桌本就不重,可轻易推动。 方桌四面垂下来的绸布划过肖折釉的头,她慌忙将头顶的绸布掀开,对上霍玄的眼睛。 这人分明是早就知道她藏在下面! 肖折釉轻咳了一声,想要端端正正地站起来。然而她在逼仄的桌子下蹲了太久,双腿已经麻了,猛地站起来,小身子站不稳,晃了一下。她向后退了两步,倚着方桌,才勉强站好。 “将军,您带兵打仗那么多年不就是希望天下太平国泰民安吗?难道您真的忍心坐视不管?这些纨绔子弟仗着家世背景草菅人命何尝不是糟蹋军中子弟用热血换回的太平?是,朝中文武百官各司其职,您的确没有义务插手此事,可是今日既然遇见了,您真的要袖手旁观,杀人就要偿命,难道您要任由那样无耻的人在您离开南广州后,继续为非作歹残害大盛的子民吗?” 霍玄一直看着肖折釉的眼睛,认真听着她说话,等到她一口气说完,他平静的墨眸中才起了淡淡的一层波澜。 他问:“你真的八岁?” 肖折釉惊了。 她惊的不是霍玄认为她不像个八岁的孩子。她不是戏子,不能把小孩子扮得惟妙惟肖。她自小就时常被邻里之间茶余饭后谈论,知道她的人都觉得她性子沉稳得不符合年纪。 她惊的是霍玄怎么知道她八岁? 她的惊愕尽数浮现眼中。 霍玄收回目光,慢慢转动着指上的扳指,道:“把你弟弟带下来。” “为什么?”肖折釉不假思索地反问。 霍玄没有再回答她了。 肖折釉立在原地好一会儿,她仔细瞅着霍玄的眼睛,可她实在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犹豫过后,她还是转身上楼。 霍玄的目光落在她挺直的脊背上。 很快,肖折釉就牵着陶陶下来了。她闹不懂霍玄的用意,牵着陶陶的手一直没松开。 霍玄打量了一下陶陶,问:“叫什么名字?” 陶陶有些畏惧地向后退了一步,然后怯生生地抬头去看姐姐。肖折釉冲他点了一下头,他才重新看向霍玄,小声说:“我c我叫叫肖c肖文陶!” 霍玄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 “可念过书?” “姐c姐教c教过一些”陶陶显得十分局促不安。别说是个四岁的孩子,就算是成年人也受不住霍玄的问话。 霍玄慢慢收回目光,将目光随意掷到一处,陷入沉思。 他不说话,肖折釉和陶陶也没说话,都望着他。 许久,霍玄才随意一挥手。 肖折釉看懂了,霍玄这是在打发她! 肖折釉抱起陶陶,转身就往楼上走,木楼梯被她踩得“蹬蹬蹬”响。她的两腮也鼓起来,气呼呼的。 这个霍玄官做得越大架子越大! 不仅这种案子不归霍玄管,其实为行宫选址这种事也不该他做。他是实在不想留在府里听老太太唠叨,才时常主动请一些四处走动的差事。然而总不能这么一直躲下去,看来,他是该考虑过嗣之事了。 霍玄正考虑过嗣之事,只听楼梯被踩得砰砰响,他抬眸,就看见肖折釉冷着一张小脸跑到他面前。 他坐着,她站着,然而她还是要仰着一张小脸望向霍玄,问:“你到底管不管?” 这人怎么连偷看都这么光明正大? 肖折釉心里抱怨了一声,提起裙角,向外走去。 他让她吩咐丫鬟摆膳,可是门外根本一个丫鬟都没有。肖折釉这三日都被安排在小院落里,根本哪里都没去过。就算她想去厨房,也是找不到的。 要不回去问问霍玄? 肖折釉回过头去,通过开着的门,看见霍玄仍旧如她刚踏出门槛时一般,一动不动地负手立在长案后看着她。 肖折釉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将小腰板挺得更直一些,大步往外走。 她刚走出小院,迎面跑过来一个小姑娘。她刚想立在一旁避开,小姑娘高喊一声“站住!” 肖折釉一怔,那个小姑娘直接扑过来,把肖折釉压在身下,然后去扯肖折釉的衣服。她一边扯一边怒气冲冲地说:“这是我的衣服,你还给我!还给我!” “你松手”肖折釉握住她的手腕,抵抗她的蛮力。 虽然肖折釉的身子里装了一个大人的魂儿,可毕竟有个八岁孩童的壳儿,还是个瘦弱的。 被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压在身下,肖折釉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更多的是感觉很丢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5.第095章 她径自跪坐在霍玄身旁,眸光脉脉地望着霍玄。好像只等他一声招呼, 就化成翩飞的蝴蝶扑上去。 赵老爷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霍玄,见他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他心里直打鼓。可是男人嘛,哪个不爱美人娇?更何况还是和他亡妻长相如此相似的美人儿 他想开口问问赵德越的事情,可是他没敢问,求助似地望向坐在一旁的罗知州。不管怎么说, 霍玄跟罗家还是有些渊源的, 让罗知州来求情, 总比他这个小人物强。 罗知州轻咳了一声,看向霍玄,笑道:“霍将军,其实今日这场赏荷宴的用意,您也清楚。赵德越这孩子是胡闹了些, 可赵家就这么一个孩子, 平日骄纵点也能理解。谁也没想到如今出了人命官司。这” 他笑了一下,“如今衙门的人还定不下案子, 正头疼着呢。依将军的意思” 霍玄没答话, 赵老爷把话接过来, 他谄笑着说:“听闻霍将军如今住在罗知州的府上, 若霍将军不嫌弃, 赵某有一处别院赠予将军。” “罗知州, ”霍玄转动着扳指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冷邃地看向他,“立宏c立隆和立景在战场上都是英勇无敌的猛士。” 罗知州的脊背不由挺直了几分,听霍玄提到故去的三个儿子,他急忙把话接过来,道:“犬子能在将军麾下效力,是他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霍玄略一点头,道:“立宏和立隆都死在了战场了,而立景更是替我挡过一刀。此等恩义,不曾忘过。” 罗知州也严肃了些,说:“能替将军挡刀是立景这孩子的荣幸” 霍玄的嘴角慢慢勾起一抹略嘲讽的冷笑。 “如今天下太平不易,罗知州还是不要辜负了他们三个的热血罢。”霍玄慢慢起身,捻了一下袖口,“罗闵江,我给过你机会了。” 罗知州的脸色霎时一片惨白,他慌忙站起来,颤声道:“是下官一时糊涂!” 霍玄起身,席间其他人也全跟着站了起来。 默了默,霍玄转过身,看向身侧的赵素心。 他朝她伸出手。 赵素心本来心中失落,见霍玄动作,心里一喜,急忙向前凑了两步,媚眼望着霍玄,娇声轻唤:“将军” 霍玄用遍布纵横疤痕的掌心,动作极为缓慢地一点一点抚过她娇嫩的脸颊。他粗粝的掌心让赵素心的心肝颤了颤。 “把这层皮肉撕了。”霍玄收手,大步往外走。 “是。”归刀领令,刀已出鞘。 “不!”赵素心顿时花容失色,她捂着自己的脸,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肖折釉愣愣看着这一幕,这是要剥了赵素心的脸皮?为什么?因为赵素心长得像前世的她?霍玄这么讨厌她? 肖折釉来不及多想,急忙牵起陶陶,小跑着去追霍玄。 霍玄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气喘吁吁地姐弟俩。 他不需要替代品,无论是妻子还是女儿。 他再不看肖折釉一眼,大步朝外走去,干净利落地登上马车。 那冷冷的一瞥,让肖折釉怔了怔。虽然她看不懂霍玄眼中的情绪,可是她隐约明白有些东西不一样了。霍玄对她的态度悄然发生了转变。 为什么? 肖折釉想不通,她也来不及多想,匆匆牵着陶陶一路小跑追上去。她真担心霍玄的马车已经走了,把他们姐弟两个丢在这里。若真是把他们姐弟两个丢在这里,赵家说不定会要了他们两个的命。 所幸,霍玄的马车还停在那里。 肖折釉把陶陶抱上马车,然后小心翼翼地爬上去。 马车里,霍玄合着眼,整个人沉如静潭。 肖折釉悄悄打量了他一会儿,把陶陶搂在怀里。马车前行,陶陶仰着脸,凑到肖折釉耳边,小声问:“还c还读书吗?” 肖折釉摇了摇头。 马车回到罗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霍玄从马车上下去,径自往府里走,没有再等马车里的肖折釉和陶陶。 肖折釉抓着车壁跳下马车,落地的时候因为天色灰暗没看清,脚踝一崴,差点跌了一跤。她稳了稳身子,才将马车上的陶陶抱下来。 肖折釉抬起头,望向霍玄走远的背影,心里莫名有一种失落的感觉。 “姐姐?”陶陶仰着脸望着她。 肖折釉揉了揉他的头,笑着说:“走吧,咱们回去。” 肖折釉牵着陶陶回到小院,远远的,就看见纪秀君拉着肖折漆站在小院门口张望着。 “嫂子,你怎么出来了?现在应该好好养身子才对。”肖折釉急忙拉着陶陶小跑着迎过去。 见肖折釉和陶陶回来了,纪秀君松了口气。 “嫂子这不是担心你们吗?听说你们去了赵府”纪秀君的眉宇之间又流露出几分愁容来。 “嫂子别担心,我们好好的呢。外头风大,咱们回屋里去。” 纪秀君点点头,一家人回到屋里。肖折釉想让嫂子回床上躺下歇着,纪秀君却是放心不下,非要肖折釉将今日的事情说给她听。待肖折釉将在赵府发生的事情三言两语说了,纪秀君沉默了好久,才轻声说:“如果赵德越真的能被问斩就好了” “会的!”肖折釉坚定地点点头,又宽慰了纪秀君几句,让她歇下来。 出了纪秀君的房间,陶陶仰着脸望向肖折釉,问:“明c明天,我c我们还还去霍c霍将军那那里吗?” 肖折釉也不知道,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敷衍似地说了句:“明天再说罢!” 夜里忽然下了雨,雨水敲在屋顶c檐下,像打拍子一样的声音扰得肖折釉睡得不安宁。肖折釉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睡醒的,她推开小轩窗,落雨未歇,淅淅沥沥地落在檐下。 肖折釉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好闻的青草味儿。她将窗户半开着,时不时望一眼窗外的雨。等到雨水终于停下来,天际挂出一抹淡淡的彩虹来,肖折釉这才起身往外走。 反正霍玄不是说过没人拘着她,来去自如吗? 她就去看一眼。 然而霍玄住着的院门紧闭着,将肖折釉关在了院门外。 肖折釉瞧着两个侍女经过,急忙将她们两个拦下来,笑着问:“两位姐姐,霍将军是出去了吗?” “霍将军已经走了,雨还没停的时候就走了。” “去哪儿了?”肖折釉有点懵。 “据说是去沧芮州了。” 肖折釉望着紧闭的柴木院门,一点一点想明白了。霍玄本来就是差事在身,来南广州办事儿的。如今事情办完了,他走了。 当然了,这些都是据说。毕竟高门大户里,这种事最是私密。纵使肖折釉当初嫁给霍玄前仔细查过,也没把事情查清楚,只查到这么个似真似假的笼统说法。 回到勿却居,肖折釉带着漆漆和陶陶重新对霍玄郑重道谢。 霍玄沉静的眸光在三个孩子身上一扫,最后落在肖折釉的下巴上,沉声道:“大可不必如此。” 肖折釉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不过只一瞬,她就明白了。她为了将责罚降到最小,故意将他们三个弄得惨一点。这是被霍玄看出来了 她又没想到霍玄会第二次出面,只能想法子自保。如此被霍玄看穿,倒显得她满心算计。她咬了一下嘴唇,也没解释,略微低着头不吭声。 霍玄皱了眉,肖折釉这是不高兴了?他也没说什么吧?他实在弄不懂小孩子的想法,只道:“回去罢,丫鬟c小厮应当送过去了。” “是。”肖折釉淡淡应了声,带着漆漆和陶陶往外走。 “折釉,”霍玄的目光落在肖折釉挺直的脊背上,又叫住她,“收拾妥当后带着陶陶过来诵读。” 肖折釉脚步一顿,答应下来。她提裙跨出门槛时,回头看了霍玄一眼,霍玄已经没在看她了。 偏院里已经立了五个小丫鬟和两个小厮,小丫鬟们瞧着都是不到十岁的样子,那两个小厮就更小了,约摸六七岁。 “奴婢们见过表少爷c表姑娘。”他们齐声道,又规规矩矩地颔首屈膝行礼。 肖折釉抬手虚扶了一把:“不必多礼,日后尽心做事就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6.第096章 “您是说我嫂子有了身孕?” “已经三个多月了,居然还不知道?太大意了。”大夫摇摇头,走到一旁的小方桌旁执笔开药方。 肖折釉折回榻边, 凑到纪秀君耳边, 急切地说:“嫂子,你有身孕了, 你听见了吗?” 纪秀君还在昏迷中, 自然是没有听见。 大夫开完药方,就被守在二楼的侍女带了下去。不久, 苏若云上来安慰三个孩子几句,又交代他们不要乱跑, 不许出去。 肖折釉带着弟弟妹妹乖巧答应, 待苏若云离开以后, 她却沉思起来。 他们被带上船的时候,她看见罗立风派侍卫打发围观的人,而且她也从别人的议论里知道了罗立风的身份。肖折釉看得出来罗立风是想把事情压下去。为什么呢?怕谁知道? 肖折釉不由想到了霍玄。 将他们关在这里是怕事情闹大?霍玄不是南广州的人,想必是差事在身, 不久后就会离开。如果真的是因为不想让霍玄知道这件事情, 等到霍玄离开以后, 这些人会怎么对他们?会不会杀人灭口? “漆漆c陶陶,你们两个留在这里好好照看嫂子。姐姐下去一趟。” “你要去哪儿?”漆漆和陶陶都紧张地望着肖折釉, 想来他们两个今天是真的吓着了。 肖折釉把小几上的一盘鲜果和糕点端到两个孩子面前, 道:“姐姐下去看一眼, 一会儿就上来。你们两个听话,不要乱走。” 小孩子还是得用好吃的东西来哄。 肖折釉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踩着楼梯下去。一层的船舱里空荡荡的,连个侍女都没有。 霍玄和罗立风正踏上船板,赵德越居然也在后面跟着。赵德越不是已经被抓起来了吗?难道只是做做样子?肖折釉略一思索,小跑着冲到桌子底下藏起来。 肖折釉听见三个人逐渐走近,可是谁也没说话。不久,肖折釉视线里就出现了一双黑色的靴子。她蹙着眉向后挪了挪,又担心碰到桌子发出声音来,也不敢再乱动,就这么对着眼前的靴子。 赵德越直接跪下了,“霍将军,是我一时糊涂了,您要打要罚我都受着!” 罗立风看了一眼这个表弟,不由皱了眉,埋怨他太不会说话了。他笑着上前走了几步,立在霍玄身边,斟了一杯茶,道:“霍兄,让你看笑话了。” “这事不归我管。”霍玄端起茶盏,用茶盖轻轻拨着浮在面上的茶叶。 赵德越一喜,以为霍玄不会掺和。而罗立风却没摸透霍玄的意思,他略一想,笑着说:“也是,霍兄这次来可是有要事在身的,哪里能管这些小事。不过怎么说都是人命关天的事情,一切还是按律来办比较好。” 罗立风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瞧着霍玄的神情,然而霍玄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罗立风是真的猜不出来了。 “来人,把赵德越送去衙门。”罗立风吩咐侍卫。 他又在赵德越要开口之前给了他一个眼色让他住口,赵德越愣了愣,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心里想着不过是做做样子,他舅舅才不会不管他呢! 赵德越被带走之后,罗立风不再提此事,而是和霍玄说些南青镇的事情,间或提及自己的几位兄长。 大多时候都是罗立风在说,霍玄很少开口。 罗立风是个会看脸色的,他笑着说:“霍兄,您先歇着。我出去看看若云。” 霍玄颔首,将手中的茶盏放下。 等到罗立风出去了,霍玄阖了一下眼,然后双手搭在桌沿,将方桌朝前推去。船舱里的木桌本就不重,可轻易推动。 方桌四面垂下来的绸布划过肖折釉的头,她慌忙将头顶的绸布掀开,对上霍玄的眼睛。 这人分明是早就知道她藏在下面! 肖折釉轻咳了一声,想要端端正正地站起来。然而她在逼仄的桌子下蹲了太久,双腿已经麻了,猛地站起来,小身子站不稳,晃了一下。她向后退了两步,倚着方桌,才勉强站好。 “将军,您带兵打仗那么多年不就是希望天下太平国泰民安吗?难道您真的忍心坐视不管?这些纨绔子弟仗着家世背景草菅人命何尝不是糟蹋军中子弟用热血换回的太平?是,朝中文武百官各司其职,您的确没有义务插手此事,可是今日既然遇见了,您真的要袖手旁观,杀人就要偿命,难道您要任由那样无耻的人在您离开南广州后,继续为非作歹残害大盛的子民吗?” 霍玄一直看着肖折釉的眼睛,认真听着她说话,等到她一口气说完,他平静的墨眸中才起了淡淡的一层波澜。 他问:“你真的八岁?” 肖折釉惊了。 她惊的不是霍玄认为她不像个八岁的孩子。她不是戏子,不能把小孩子扮得惟妙惟肖。她自小就时常被邻里之间茶余饭后谈论,知道她的人都觉得她性子沉稳得不符合年纪。 她惊的是霍玄怎么知道她八岁? 她的惊愕尽数浮现眼中。 霍玄收回目光,慢慢转动着指上的扳指,道:“把你弟弟带下来。” “为什么?”肖折釉不假思索地反问。 霍玄没有再回答她了。 肖折釉立在原地好一会儿,她仔细瞅着霍玄的眼睛,可她实在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犹豫过后,她还是转身上楼。 霍玄的目光落在她挺直的脊背上。 很快,肖折釉就牵着陶陶下来了。她闹不懂霍玄的用意,牵着陶陶的手一直没松开。 霍玄打量了一下陶陶,问:“叫什么名字?” 陶陶有些畏惧地向后退了一步,然后怯生生地抬头去看姐姐。肖折釉冲他点了一下头,他才重新看向霍玄,小声说:“我c我叫叫肖c肖文陶!” 霍玄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 “可念过书?” “姐c姐教c教过一些”陶陶显得十分局促不安。别说是个四岁的孩子,就算是成年人也受不住霍玄的问话。 霍玄慢慢收回目光,将目光随意掷到一处,陷入沉思。 他不说话,肖折釉和陶陶也没说话,都望着他。 许久,霍玄才随意一挥手。 肖折釉看懂了,霍玄这是在打发她! 肖折釉抱起陶陶,转身就往楼上走,木楼梯被她踩得“蹬蹬蹬”响。她的两腮也鼓起来,气呼呼的。 这个霍玄官做得越大架子越大! 不仅这种案子不归霍玄管,其实为行宫选址这种事也不该他做。他是实在不想留在府里听老太太唠叨,才时常主动请一些四处走动的差事。然而总不能这么一直躲下去,看来,他是该考虑过嗣之事了。 霍玄正考虑过嗣之事,只听楼梯被踩得砰砰响,他抬眸,就看见肖折釉冷着一张小脸跑到他面前。 他坐着,她站着,然而她还是要仰着一张小脸望向霍玄,问:“你到底管不管?” 肖折漆“哎呀”一声,小跑回到桌前,和陶陶一起分吃桌子上所剩无几的糕点。她一边鼓着腮帮子嚼,一边吐字不清地说:“像花一样,又好吃又好看!” 肖折漆想要跟着去还不就是为了这些糕点,用她自己的话,就是:说不定他们瞧着我可怜,再给我点呗! “姐,吃c吃!” 肖折釉正出神,陶陶举着半块梅花酥递到她眼前。 “姐不吃,陶陶和二姐吃就好。”肖折釉笑着把他抱起来,抱回长凳上。 肖折漆抹了一下嘴角,古怪地看了肖折釉一眼,嘟囔:“我可没欺负你,给你留着呢” 拿回来的糕点被分成了三份,两份摆在盘子里,每种糕点都挑出了一块,摆得规规整整的。漆漆和陶陶把糕点留出了两份,才去吃剩下的那些。此时摊开在油纸上的糕点已经被他们两个吃光了,漆漆用指尖去点油纸上的米屑,放在嘴里舔。而陶陶递给肖折釉的那半块是他分给自己中的最后半块。 肖折釉迅速垂了一下眼睛,她很快又笑着抬起头来,将留给她的那份糕点一块块掰成两半,分给他们俩。 “中午吃多了,姐不吃。” 肖折漆眼睛里的星星更亮了,她盯着肖折釉问:“你真不吃?” 陶陶则是皱着个眉头,固执地说:“晚c晚上再c再吃!” 肖折釉哽了一下,笑着说:“吃,也吃。姐姐把剩下的拿进去和嫂子一块吃。” “嗷——”陶陶恍然大悟。 肖折釉不想留在这里了,她勉强笑了一下,急忙端着那盘糕点,匆匆朝纪秀君的屋子走去。她立在门口舒了口气,才推门进去。 纪秀君坐在窗前,手里握着支木簪。 肖折釉的目光落在那支木簪上,她知道这是哥哥亲手给嫂子雕的。肖折釉还记得当时哥哥不好意思地偷偷问她:“釉釉,你说是雕个荷花还是桃花?” 肖折釉收了目光走过去,说:“嫂子,瞧你中午吃得不多,再吃些糕点吧。” 她又加了句:“我们三个都吃了好些,只给你剩了这么点,嫂子可别嫌少。” “你这孩子肯定没吃。”纪秀君摇摇头,把肖折釉拉到身边,直接把糕点塞进她嘴里。 “我自己吃”肖折釉低着头,小口小口慢慢咬着梅花酥。 纪秀君眉心紧锁,道:“釉釉,如果嫂子出了意外,漆漆和陶陶就交给你了。漆漆虽然任性了点,小心思多了点,可不是个坏心的。陶陶哪儿都好只是结巴的毛病总是要被人欺负c笑话的” “陶陶还小,以后会好的!”肖折釉急忙说。 纪秀君望着肖折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把肖折釉小小的手掌攥在掌心里,苦涩道:“嫂子知道你还小,把他们交给你也是难为你。可你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嫂子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家里剩的那点积蓄放在哪儿你也知道” “嫂子,你说这些做什么?你不会有事的,咱们大家都会好好的,谁也不会有事的!”肖折釉大声说。 纪秀君却苦笑摇头:“赵德越是罗知州的外甥,他早晚能找来。” “嫂子,你想做什么?”肖折釉有点慌。 “你放心吧,他杀了你阿爹和你哥哥,嫂子纵然是死,也绝对不会从了他!”她握着肖文器亲手给她雕的木簪,眼中迸出浓浓的仇恨。 她又是一想,釉釉年纪还小,那些事儿也不该跟她说。 想起父子俩惨死的样子,肖折釉和纪秀君都沉默下来,悄然落泪。他们两个人是被活活打死的。 那一日,肖老爹带着一家子去山里取土,准备练泥烧陶用。偏偏遇见跋扈的赵德越,赵德越仗着有个知州舅舅,这些年没少干强抢民女的事儿。他瞧上了纪秀君,当场就要让手下把纪秀君带走。肖老爹和肖文器拿起木棍保护他们的家人c妻子,他们两个直接朝赵德越扑去,使得赵德越带的几个家丁只能先拉他们,给纪秀君和三个孩子争取逃跑的时间。 肖老爹当场就死了,肖文器被抬回来三天以后才咽了气。 “不能保护自己媳妇儿,那就不是个男人!”这是肖文器对纪秀君说的最后一句话。 纪秀君的情绪又绷不住了,她抱着肖折釉,又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嫂子,我们逃吧?离开南青镇,离开南广州!离开了南广州,他还能怎样!” “离开?”纪秀君有些迷茫。 “开门!”大门被“砰砰”踹了两脚,几下子就被踹开了。 纪秀君有些颓然地望着冲进院子里的人,轻声道:“迟了” 肖折漆和陶陶看着赵德越带着十多个人冲进院子里,他们两个吓得不轻,提脚往屋子里跑,跑到纪秀君和肖折釉身边。 “小娘子,这回看你往哪儿跑!”赵德越大摇大摆地走进屋。他看向纪秀君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这才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他心心念念的小娘子怎么变难看了? 又干又瘦,还脸色蜡黄! “不管了!回去养个把月养胖点就好看了!”赵德越眯着眼睛打量着纪秀君,眼前浮现第一回见到她的模样。 纪秀君挨个望一遍三个孩子,最后目光落在肖折釉的身上。她悄悄的,又用力地握了一下肖折釉的手。 “我跟你走,现在就走。”纪秀君回过头来看向赵德越,语气平静。 “真的?你真的肯跟我走了?”赵德越看了一眼三个孩子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嘿嘿”笑了一声,又说:“这就对了嘛,你早点从了我,你那短命的相公也死不了。” 肖折釉感觉到纪秀君的手狠狠颤了一下,她想反手握住嫂子的手,然而纪秀君却猛地松开了她的手,起身朝外走去。 “嫂c嫂,不c不要走!”陶陶朝纪秀君伸出胳膊,跌跌撞撞地去追。 纪秀君的脚步顿了一下,紧接着更加快地往外走。 肖折釉急忙追上去,她压住满腔的仇恨,死死抱住了陶陶。 “姐嫂c嫂被被坏人抓c抓走了!”陶陶睁大了眼睛,小手朝前抓着。 肖折釉死死抱着陶陶,她将脸埋在陶陶的肩上,眼泪一颗一颗落下。当纪秀君交代后事一样对她说那些话的时候,肖折釉就知道嫂子会怎么做。可是她应该劝吗?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c“什么都抵不过活着”c“君子报仇十年不晚”c“哥哥更希望你好好活着” 难道她要用这样的理由来劝纪秀君委曲求全去做赵德越的小妾?肖折釉开不了这个口。 不久,前街果然一阵喧哗。在人们的惊呼声中,那一句“出人命了!”格外刺耳。 等到肖折釉领着弟弟妹妹跑到前街的时候,看见纪秀君倒在血泊里,鲜血从她额头汩汩向外涌出。 “嫂子!”肖折釉冲过去,颤抖地用小小的手掌去捂纪秀君的伤口。漆漆和陶陶哭着跪在一旁,学着肖折釉的样子,也伸出手捂在肖折釉的手背上。 苏若云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幕。 画舫停在岸边,霍玄要上岸看一看。霍玄喜欢独行,罗立风就陪着苏若云下来走走,逛逛小镇的集市,没想到刚下船就遇见这么一幕。 赵德越骂了一句“晦气”,转头看见罗立风和苏若云在那儿,他一愣,急忙挤出笑脸迎上去,亲切地喊:“四表哥,四表嫂。” 罗立风侧首对苏若云低声吩咐:“先去看看人能不能救活,不管怎么样把那几个孩子带上船,放在二楼。” 苏若云不太明白他的用意,却仍然带着两个丫鬟匆匆赶过去。 赵德越懵了,他趁着苏若云走远了些,才凑到罗立风眼前低声问:“四表哥,莫不是你也看上那小娘子了?” 罗立风一下子揪住他的衣领,压低了声音怒道:“你平日里胡作非为就算了,眼下是什么时候你还不安生!你知不知道我父亲花了多大的心思才把霍玄请来南青镇!你最好上香拜佛这事儿别传到霍玄耳朵里,你自己小命不保就罢了,要是坏了父亲的大事,你一家子跟着吃不了兜着走!” “啥c啥大事啊?”赵德越还是一脸懵怔。 罗立风甩开手,吩咐侍卫:“来人,把赵德越抓起来!” 赵德越带着的那些家丁缩着脖子向后退,生怕自个儿也被抓了。原本他们正是因为赵德越是罗知州外甥的身份,才敢跟着他草菅人命c胡作非为。而眼前的罗立风正是罗知州唯一的儿子,他们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底气顿时熄了。 “表哥!你干嘛啊表哥!我可是你亲表弟啊!”赵德越被抓住的时候嘴里不停地喊。 罗立风恨不得没这个表弟!看着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个不停,罗立风冷了脸,眉皱如峰。这事儿坏就坏在人死在大街上,今儿个还是集市的日子,那么多人看着。怎么可能不传到霍玄耳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7.第097章 纪秀君这才将目光从两个孩子身上移开,她对桃花摇摇头, 笑着说:“嫂子说的都是实话而已,我也只是因为忧心这一大家子的孩子,急了点, 怪我自己。” 听纪秀君这么说,桃花更自责了。她咬咬牙, 下了天大的决心, 说:“没事儿,你想带着那三个孩子就带着!大不了以后咱们一家人省吃俭用,干饭吃不上还能喝粥呢!再一起想赚钱的法子呗!几个孩子也吃不了多少东西” 纪秀君的娘看了看床上自己苦命的女儿,再看了看床边垂泪的儿媳,心里一股酸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家里条件的确不大好, 东子和桃花还有三个孩子要养,最小的那个还没断奶呢,这一大家子都靠东子在养着 纪秀君如何不知娘家如何光景?原本她娘家的日子过得都不如肖家,当初她嫁到肖家,还不少人羡慕她嫁了个好人家。 “娘c嫂子, 我想得很明白了, 我不回去了。”纪秀君笑了笑, “肖家那三个孩子我是绝对不能扔的, 如今又添了这两个。无论如何, 我也不能拽着五个孩子回去拖累你们。活活能把你们拖累死!” “秀君”纪秀君的娘低着头小声呜咽地哭。 “那你怎么办呐!”桃花跺了跺脚,“远的不说,你现在还在月子里。你身子弱,又是早产,如今又没奶水,你又不能下地” “咚咚咚”云太医的夫人站在外面叩了叩门,“肖家娘子醒过来了没?我来看看!” 屋子里的三个人急忙收了情绪,桃花将云夫人请了进来。 云夫人也懂点医术,往日里时常给云太医打打下手。刚刚纪秀君生产的时候,她可帮了不少忙。 “大恩人!”纪秀君的娘急忙起来,给云夫人拉了椅子。 “不敢当,不敢当。”云夫人笑着看了看两个酣睡的孩子,才在椅子里坐下来。 “如果不是云太医和夫人,俺这闺女指不定就没了,叫一声大恩人怎么就当不得了?” 云夫人却摆摆手,道:“医者之力罢了。” 纪秀君十分诚恳地说:“对于您来说不过举手之劳,可是对于我和我的孩子来说,却是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云夫人摆了摆手,笑道:“不说客套话了,我现在过来是受人所托,与你们家商量点事情。” 三个人都望着她,认真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肖娘子可想过以后的日子?”云夫人温声细语,“你这一胎又是双生子又是早产,这月子至少得三个月。时间不说,那补药是一日不得停的。若是停了药,没奶水是小事,坏了你身子的底子才是最凶险的。” “补c补药很贵吧?”桃花悬着心,急忙追问。 云夫人笑了笑,解释:“若想养好身子,每日的补药需得一两银子。” 婆媳两个一听,都变了脸色。一天一两银子?这个数字真真把她们吓着了!纪秀君也呆了呆,她望着床边的一双儿女,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来。若是没有这一双儿女,她便是跟了去又如何?可如今有了他们两个,她怎么敢不好好活着悉心照料他们? 云夫人还在继续往惶惶的三个妇人心头血口子上撒盐,道:“肖家那三个孩子,最大的还不到九岁。哪里干的动活儿?就算最大的那个再过两年能下地干活了,可毕竟是个姑娘家。又是下地干活又是赶集市做买卖,这日后还要不要嫁人了?” 肖折釉沉静的样子浮现在纪秀君眼前,她的心里好像剜了块肉。 她刚嫁到肖家的时候,肖老爹和肖文器对肖折釉十分疼爱,可以说是尽了爷俩的全部本事来宠着。他们从来不让她干活儿,常买漂亮的布料给她缝衣服,每回赶集市都给她带小食吃,竟是比对下头两个小的还要宠。她也比邻里间的孩子更漂亮,更娇气。 只是自从出事以后,这孩子一句话不说,把什么都抗在肩上了。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纪秀君一想到会影响了这孩子日后的婚事,她心里充满了愧疚,只觉得对不住去了的肖老爹和肖文器。 云夫人看了眼纪秀君的脸色,不动声色地说:“我听说肖家大郎原本是想考个功名的。” 纪秀君的指尖颤了颤。 没错,肖文器原本一心想考功名。只是后来他母亲生陶陶的时候去了,他不忍心阿爹这么大年纪独自带着三个孩子。他自己掐了考功名的心,一心跟着肖老爹学制陶器的手艺,安安分分地养家。 “陶陶这孩子怪聪明的,日后若是重蹈他兄长的路子,也是可惜了。”云夫人慢悠悠补上这么一句。 纪秀君缓过神来,她看向云夫人,不解地问:“云夫人到底想说什么?” 铺垫说得差不多了,云夫人也不再兜圈子,直接说:“霍将军膝下无子,挑中了陶陶,想要收为继子。” 此言一出,屋中三个妇人俱是震惊不已。 纪秀君怔怔摇头:“不成,这不成我怎么能让陶陶改姓!他可是肖家的血脉!” 云夫人脸上浅浅的笑意仍旧不减,温声道:“肖娘子这话可说错了,说起来,你身边睡着的这个才是肖家正八经的长孙。” 云夫人继续添火:“那些名号都是虚的,真正过得舒坦才是顶重要的。霍将军是什么人?那可是掌握了国中俞半数兵马的一品将军,又是圣上眼前的大红人。陶陶能被他选中,是这孩子天大的福气,日后大好的前程铺在眼前任他挑选!” “霍将军也说了,等他收了陶陶,上头两个女孩也可一并带回霍家照料着。霍将军还留下了千两银子当本金,留给你和你娘家人做点生意糊口。当然了,你的补药,还有这对龙凤胎长大后的聘礼c嫁妆,甚至是仕途霍将军也一并揽了。” 纪秀君的娘和桃花俱是倒吸了一口气,这简直是天降横财啊! 婆媳两个仿佛已经看见了金灿灿的前程! 可纪秀君却仍旧犹豫不决,若说对于云夫人的话不动心那是假的,可是她仍旧面露难色。她摇摇头,说:“我得问问那三个孩子,若是他们不愿意,我总不能遗弃了他们!” 云夫人有些惊讶地高看了纪秀君一眼,她没有想到这样的条件开出来,纪秀君还能说出这番话。 三个孩子很快被喊了来,纪秀君斟酌了语句,把事情跟他们讲了,然后略忐忑地等着三个孩子表态。 漆漆的眼睛亮晶晶的,她不可思议地说:“跟着霍将军走?那以后是不是吃香的喝辣的,每天都有漂亮衣服!还有丫鬟伺候着,美滋滋当主子?我的天呐!去去去!谁不去谁是傻子!” 陶陶还太小了,他对过继的事情只是一知半解。此时听嫂子给他又解释了一遍,他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完全明白。他仰着脸望着身侧的肖折釉,小声说:“我c我我听c听姐姐的!” 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了肖折釉的身上。 可是此时的肖折釉整个人都是呆滞的。 怪不得!怪不得当初霍玄让她把陶陶带过去!怪不得当初霍玄给陶陶找大夫诊治他的口疾!怪不得霍玄会教陶陶写字! 天呐!原来霍玄早就想认陶陶当儿子了?可是过嗣这种事不是一般在同宗的孩子里挑吗?霍家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可是不少的。霍玄为何偏偏挑了陶陶? 更让肖折釉意外的是霍玄居然没儿子?难道他家里全是女儿? “釉釉?”纪秀君有些担忧地轻声唤了她一声。 肖折釉平复了一下心中震惊。她目光一扫,将屋中每个人神态尽数收入眼中。如今这一大家子的艰难情况,她很清楚。 或许这真的是最好的出路。 可是 如果陶陶变成了霍玄的嗣子,那么她日后该怎么称呼霍玄?虽说她上辈子对霍玄没什么感情,可毕竟当了他半年的夫人。如今陶陶喊他一声父亲,纵使她不用过继到他名下跟着喊一声父亲,却也实实在在差了个辈分。总觉得有些尴尬别捏。 “釉釉,你若是不同意,嫂子就把这事儿推了。你不用为难。”纪秀君见肖折釉脸色不对,急忙说道。 理智战胜情感,肖折釉揉了揉陶陶的头,笑着说:“这是好事儿。同意,我怎么能不同意呢” 即使答应下来,肖折釉还是有些懵。她出了屋,一眼就看见霍玄立在院门口。 霍玄忽来了点兴致,意味不明地看着她,问:“不管当如何,管又当如何?” “你若不管给个准话,我再去想别的法子。总比这样不明不白悬着心要强。你若管的话,那那我就好好谢谢你。” “如何谢?” 肖折釉怔了一下。是啊,如今身份发生了转变,他与她宛如天与地的差别。若说什么报答,倒显得虚假。 她目光一扫,落在一旁的桌子上。她走过去,端起茶壶仔细倒了杯茶水,又用手背触了一下杯壁试温,这才将茶盏递给霍玄,道:“将军喝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8.第098章 霍玄略一沉思,道:“把你弟弟一并带过来罢。” “好。”肖折釉答应下来,满足地往外走。她没走几步,一道青色身影从她身边经过,走进屋中。 只是一个一闪而过的照脸, 肖折釉还是一下子把这个人想起来了。 归刀,霍玄的心腹手下。 肖折釉之所以记得他那么清楚, 是因为这个人实在是太冷了,整个人好像一块冰一样。这个人站在对面, 都可以降暑了。 “衣服已经给四姑娘送过去了。”归刀回禀的话飘进肖折釉的耳中。 肖折釉嘴角轻轻勾起来,她继续往前走没有回头, 果真没听见霍玄的回应。他是略微点了一下头?还是连点头都吝啬了? 肖折釉刚回来小院,陶陶小跑着迎上来。 “姐c姐!嫂嫂醒醒过来了!”陶陶的小脸蛋红扑扑的, 一脸兴奋。 “真的?”肖折釉一喜, 急忙提着裙角, 小跑着进屋。 屋子里光线略暗, 肖折漆正坐在床边, 同纪秀君说话。纪秀君倚着两个枕头,竟已经坐起来了。 “嫂子,你终于醒过来了”肖折釉急忙迎上去,她的眼底不由有些泛红。 纪秀君发怔的目光一点点收回来, 她看向肖折釉, 有些困惑地问:“釉釉, 到底是怎么回事?漆漆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什么将军?我们为什么会在罗知州府上?还有身孕是真的吗?” 她握住肖折釉的手,微微发颤。 “嫂子你别担心”肖折釉先是劝了她几句,才絮絮将这几日的事情跟她讲了。 纪秀君还是很疑惑地问:“那个霍将军为什么会帮我们?” “这个我也不晓得”肖折釉想了想,“但是罗知州对他很是恭敬,本想瞒着他这件事情,可没有瞒下来。不过眼下霍将军也没有说一定帮忙” 也正是因为霍玄始终没给一个准话,肖折釉才想着多在他面前转悠转悠,说不定就磨得他管这件事了呗 纪秀君不再追问了,她苦笑着轻声说:“这就是咱们平民百姓的命,能不能活要看别人的心情” 她像是对肖折釉说,更像是自言自语。 一旁的漆漆和陶陶完全听不懂纪秀君的话,可是肖折釉听得懂。肖折釉抿了一下唇,扯出一抹笑来,笑着说:“嫂子你不要担心了,依我看霍将军会管这件事儿的。你不要多想,眼下应该好好照顾自己,也照顾好肚子里的小家伙呀!” 纪秀君一怔,这才慢慢低头,她轻轻抚摸着自己尚且扁平的肚子,眉眼之间慢慢漾出一片温柔。这是她的孩子,是她和肖文器的孩子。 或许是上苍可怜她,给予她最好的礼物。 为了这个孩子,她也要好好活下来。 瞧着纪秀君脸上由温柔到坚强的表情,肖折釉的心里松了口气。她真的想好好感谢这个孩子,若不是这个孩子的到来,恐怕嫂子心里也没了活下去的念头。 丫鬟在外面扣门,恭敬禀告:“肖姑娘,霍将军送来了衣服,您试试看合不合身。” “又有新衣服穿了?”肖折漆一下子站起来,小跑着往外头去了。虽然前几日的事情着实吓着了她,可是这三日吃得精致,穿得漂亮,这让肖折漆忘了之前的害怕,很快开始享福了。 “嫂子,我也去看看。”肖折釉跟纪秀君支会一声。 “去吧。”纪秀君点点头。 纪秀君望着肖折釉牵着陶陶出去,待他们都走了,她脸上的笑容才淡下去,变成一副愁容。 她不得不多想,如果说那个霍将军之前的相助只是为官清正,可如今又为何还要送衣服过来?肖折釉没回来之前,漆漆和陶陶已经告诉了她肖折釉一清早就被那个霍将军叫过去了。 这个霍将军真的没有别的所图? 纪秀君头上受伤的地方又开始疼了,她不得不皱着眉躺下,歇息一阵。 听见肖折漆的惊呼声时,肖折釉心里还有些惊讶。可是当她领着陶陶出去的时候,才明白肖折漆为何会惊成这样。 家仆抬进来七八个黄梨木的大方箱,每个箱子里都装着些衣服和鞋子。 为首的丫鬟恭敬解释:“奴婢们按照几位的身量,给每人做了十二套衣物,并十二双鞋子。帕子c簪子等一干小物也都备着。” 肖折釉数了数,一共八个黄梨木箱子。这是一人装满两箱子,都已经分好摆放了。肖折釉愣愣的,这不是才半天吗?怎么就能突然做出来这么多衣服? 肖折漆则是掀开箱子,一脸惊叹地“哇——哇——哇——” 如今肖折釉一家人都是戴孝期间,这些衣服几乎全是白色。可就算是白色的衣裙,也从款式c绣纹等各个方向做得不尽相同,不可谓不用心。 肖折釉收回目光,对小丫鬟道了声谢。 “肖姑娘客气了,奴婢们只是领命而已。只要您们能喜欢,那便是奴婢们的幸事了。” “喜欢!喜欢!特别喜欢!”肖折漆在一旁插嘴。 瞧着妹妹开心的小模样,肖折釉低头望了一眼陶陶,陶陶虽然仍旧规规矩矩地牵着她的手,可是他的小眼神早就飘啊飘了。肖折釉笑着揉着他的头,道:“陶陶快去看看喜不喜欢。” “真c真的可c可以吗?”陶陶欣喜地仰望着肖折釉。 “当然。” 陶陶这才欢喜地去翻箱子看。 肖折釉吩咐丫鬟将几箱子衣物抬进屋中,东西还没收拾好,罗四姑娘就来了。 想到罗四姑娘那双分外有蛮力的小手,肖折釉缩了缩脖子,她转身小声对身后的两个丫鬟说:“如果罗四姑娘一会儿扑上来,你们可得拦着,把她拉下去哈。” “是”两个小丫鬟不知道白日里发生的事情,莫名其妙地先答应了下来。 罗如诗是一溜小跑进来的。望着她的小身子,肖折釉真怕她又横冲直撞扑过来,赶忙让开。 “我c我我来给你送衣裳了!”罗如诗气喘吁吁地说。 肖折釉有些讶然。 “四姑娘,您慢点”罗如诗的几个小丫鬟才追过来,她们每个人怀里都抱着厚厚的衣裳。 “你们真慢,快点!”罗如诗跺了跺脚,待几个小丫鬟走近了,她忙将小丫鬟怀里的衣裳拿过来一股脑儿地往肖折釉怀里塞。 肖折釉哪里敢接,一边往回推,一边问:“四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罗如诗睁大了眼睛,大声说:“霍将军可说了,你穿了我一件衣裳,他赔十件。那我给你十件,岂不是能换来一百件?给你一百件,那就能换一千件!” 肖折釉僵在那里,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惊于霍玄说的话,也惊于罗如诗可爱的想法。 罗如诗往肖折釉怀里塞了又塞,塞得肖折釉小胳膊发麻,有些抱不住了。肖折釉哭笑不得地说:“四姑娘,可是我不会再穿你的衣裳了呀。” “为什么呀?我的衣服不好看吗?这些都是没穿过的!新的!你瞅瞅!今年时兴的款式!好料子!”罗如诗瞪大了眼睛,说得特别认真。 肖折釉将怀里重重的衣服还给那几个丫鬟,她轻轻晃了一下手腕,才对罗如诗笑着说:“你瞧,霍将军已经送来了衣裳,我有衣裳穿了,自然就不会再借你的衣裳穿呀。” “为什么你有衣裳了就不穿我的衣裳了?难道你之前是没有衣服穿吗?”罗如诗歪着小脑袋,皱着小眉头。她本来就长得粉嘟嘟的,如今又添了一抹童真,显得十分可爱。 肖折釉耐着性子跟她解释:“是呀,之前过来的时候很匆忙,身边没有带换洗的衣裳。想来府里只有四姑娘的身量差不多,才会从四姑娘的衣裳里挑了两件素色的衣裳送过来。之前不知道是四姑娘的衣服,还没有正式跟你说一声抱歉和感谢呢。” 罗如诗眉头皱得更紧了,她嘟嘟囔囔:“反正你就是不要我的衣服呗?” “是。” 罗如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哭着大喊大叫:“我的衣服,我的漂亮衣服没有了!一百件!一千件!” 肖折漆小时候就够爱哭的了,可也没罗如诗这般。肖折釉被她哭得有些头疼,她忙说:“我那里有新送来的衣服,我送你十套好不好?你随便挑。” 罗如诗的哭声一停,喊一声“不要”,然后又继续呜呜地哭。 霍玄板着脸的模样浮现眼前,肖折釉忽然有了坏主意。 “好,我要你的一件衣裳。” “十件!” “一件。” “五件!” “一件。” “三件!” “一件。” 罗如诗眼角还半悬着颗泪珠儿呢,她仔细看了肖折釉一眼,才不情不愿地说:“成吧,一件就一件。” 她从丫鬟怀里随便扯出来一套鱼肚白的襦装塞进肖折釉的手里,带着几个小丫鬟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开心地说:“走走走,咱们去霍将军那儿换十件新衣裳” 肖折釉摸了摸怀里的襦裙,脑海中却是霍玄板着脸的样子。他会不会生气?生气才好。 她的嘴角不由自主攀上一抹笑意,可是那一抹笑意很快散下去。她怎么忘了,她现在不是那个六公主了,她是肖折釉。需要他帮助的肖折釉。身份的不对等,又哪里是可以这样随意玩笑的。 会不会惹得他反感? 肖折釉心里生出一丝不安来,怀里抱着的鱼肚白襦装显得更沉了几分。她将衣裳交给丫鬟,对漆漆c陶陶丢下一句“我出去一趟”,就匆匆去往霍玄那。 得,去道个谦罢! 霍玄已经放下了笔,正在架子盆里洗手。 归刀将厚厚的一沓纸放在案头,道:“将军,这些都是霍家近亲或旁支中适龄的小公子们。”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老太太的意思是,续弦与过嗣,二选一。” 霍玄拿起架子上的棉帕仔细擦了手,道:“回去告诉老太太,嗣子已经有人选了,让她不要在霍家孩子里挑了。” 他将擦过手的棉帕扔回架子上,力道微重。 归刀眸仁微缩,再不敢多言。 “将军?”肖折釉在门外张望着。肖折釉也想有个丫鬟禀告呀,可是霍玄的住处忒奇怪,平时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可一到这些丫鬟们该出现的时候一个个就都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也没见着霍玄吩咐。 霍玄侧过头看着她。 肖折釉这才走近,也没迈进门槛,只站在门槛外,把罗如诗来过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好像给将军添麻烦了。”肖折釉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霍玄。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眼前的霍玄比往常的脸色更要冷上几分。 “嗯。” 霍玄再没看她,转身朝着偏屋走去。 肖折釉立在门口,看着他走远,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她又在原地立了一会儿,才转身往回走。 她想赌气第二天不来,可是她没骨气。谁让她有求于人哩?她换上他送来的衣服,仔细梳了头发,甚至揉了揉脸,对着铜镜摆出一个自然的浅笑来,才牵着陶陶的手去往霍玄那里。 “陶陶,今天要好好表现,做个好孩子的样子。那个霍将军是个大怪人,咱们得顺着他哄着他让他高兴。他一高兴就”肖折釉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就把赵德越那个坏蛋杀了,然后咱们就可以回家了。陶陶听懂了没?” 陶陶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才重重点头,发誓一样地说:“懂!” “乖!”肖折釉弯着眼睛揉了揉陶陶的头。 刚刚踏进霍玄的院子,就听见一阵埙声。陶埙的声音总是带着一种悲凄苍凉的韵味,所以纵使肖折釉自小就接触这种乐器,她也不太喜欢陶埙。 是霍玄在吹陶埙。 他倚在圈椅里,两条长腿大大咧咧地随意张开,吹埙的时候目光凝在一处,完全不像别人吹奏乐器时的沉醉,仍旧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架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9.第099章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谩骂声和哭叫声搅成一片。尤其是那些谩骂声越来越不入耳,听得肖折釉不由皱起了眉头。即使她适应了八年,还是不太能接受那些鄙夷的骂声。 纪秀君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掀开被子下了床,将窗户推开了一点, 望向院子里的情景。 刘荷香被拖出来的时候衣衫不整, 刘屠户打了她屋子里还没穿上裤子的陈老二, 王麻子又来揪着刘荷香骂了一通。这些都不算什么,主要是刘屠户的媳妇儿领了一大群人进来捉奸。刘屠户的媳妇儿向来是个泼辣的性子,揪着刘荷香的头发一边打一边骂。 在南青镇这样的小地方,寡妇人家不是不能再嫁。只是镇里的人绝对接受不了行为不检点的寡妇, 去勾搭有家室的汉子更是不可饶恕。 更何况, 刘屠户的媳妇又在刘荷香屋里翻出许多他们家丢的东西出来。 “好哇!原来你都把家当偷偷送了这个东西!”刘家媳妇撒了手, 也不管刘荷香了,抓着自家男人的领子几巴掌抡下来,“我怎么就瞎了眼嫁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东西!老娘要跟你和离!” 王麻子气得眼睛都红了, 他蹲在刘荷香面前,质问:“你能耐啊你!我王麻子可一心想跟你过日子的!怪不得你不愿意和我过, 原来你屋里汉子这么多!” 陈老二终于把裤子提上了,他“呸”了一声, 嘟嘟囔囔:“揍我干啥?睡她的又不止我一个!这镇子上跟她眉来眼去的汉子多了去了!就我知道的也不止六七个了!” 他这话一说, 来看热闹的人里, 不少媳妇儿偷偷去看自家汉子的表情。 刘荷香衣裳的带子都没系上,她捂着脸只剩下哭了。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纪秀君叹了口气,把窗户关上了。窗户一关,外头的吵闹声顿时弱了。 陈老二说得对,和刘荷香有染的绝对不止他们三个。只是肖折釉有的没见过,有的不认识,也有些她找不到住处。 陈老二就是个地痞,那张嘴能把事儿嚷得所有人都知道。王麻子是对刘荷香最真心的一个。刘屠户有家室,他的媳妇儿不是个好欺负的。这三个,足够了。 肖折釉将最后几枚铜板数完,她望着桌子上的钱银,有些发呆。上辈子她贵为最受宠的公主,根本不需要玩心计,她也不屑于使这些小手段,甚至有些看不上眼。但是这不代表她不会。 她前世自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大气而宽厚,良善而谦逊。是以,这辈子她虽然很长一段时间忍受不了如今的逆境,可她从来没有嫌过家贫。漆漆自小不喜欢她,时常讽她c捉弄她,肖折釉仍旧待她为妹。肖折釉觉得漆漆才七岁,身为姐姐可以慢慢教她 然而良善是有底线的。 小打小闹没意思,忍无可忍只好不忍了。 女人们团结起来的力量还是很大的,最后刘荷香被赶出了南青镇。她想寻找点庇护,然而人人避他如蛇蝎。最后她想到了纪秀君,然而纪秀君以安胎为由,房门紧闭根本不见她。 纪秀君把肖折釉拉到身边,犹豫地问:“釉釉,你二婶的事情怎么那么巧败露了呢?总觉得是谁计划了这事儿你可知道?” “二婶的什么事儿败露了?”肖折釉歪着头,扮出八岁孩童的天真来装糊涂。 纪秀君哑然。 值得一提的是,刘屠户的媳妇儿是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没过几天竟真的和离了。又过了俩月,她居然和王麻子成了亲。两个人的包子铺就摆在刘屠户的肉摊对面,时常你给我擦个汗,我给你递给水,没过几天就把刘屠户气病了。 安胎药和大补汤可不便宜,但是肖折釉执意没给纪秀君的安胎药停下来,她甚至不顾什么孝期,逼着纪秀君吃荤肉喝补汤。 等纪秀君的肚子八个月了,她的身子虽说比别的八个月孕妇瘦弱些,却比刚出事的时候好多了。 “嫂子,饭点前我回来做饭,你别下厨房。”肖折釉喊了一声,牵着陶陶往集市去。 之前当华服换来的钱银花得差不多了,肖折釉又背起了父兄留下的陶埙去集市里卖。这是最后一批陶埙了,肖折釉摸了摸,有点不舍得。 肖折釉不是个会叫卖的人。陶埙摆在身前,她拉着陶陶端端正正地坐在小杌子上,腰杆挺得笔直。来人问价了才会说话,完全不像个卖东西的样子。 所以一上午快过去了,也没怎么卖出去。 陶陶拉了拉肖折釉的袖子,瘪着嘴。 “陶陶饿了?” 陶陶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走,咱们回家。”肖折釉揉了揉他的头,收拾摆在地上的陶埙。 “姐!姐!嫂子摔了!好多好多血!”肖折漆小跑着冲过来,脸色煞白。 肖折釉一怔,霎时全身发冷,熟悉的恐惧再次袭来。她连东西都来不及收,慌慌张张往家跑。 邻居大娘好心帮忙请了产婆,肖折釉气喘吁吁跑进院子里的时候就听见屋子里的喊声c劝声c哭声。 肖折釉双腿一软,直接坐在地上。 她又摸索着爬起来,直接冲进了屋子里。一进屋,就是一股呛鼻的血腥味儿。纪秀君躺在床上,全身上下湿漉漉的。鲜血染透了她身下的浅色被褥,晕开的血迹一圈圈扩大。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跑进来了!快出去!”邻居大娘急忙用身子一挡,把肖折釉往外赶。 肖折釉踉踉跄跄地退出去,这个时候漆漆和陶陶才跑回来。两个小孩子毫无主张,无措地望着肖折釉。 “姐姐” 肖折釉这才回过神来。 “别担心,嫂子不会有事的。”肖折釉拉着他们俩,把他们俩关进屋子里,不许他们出来。然后她自己跑到后院,扶着膝,大口大口地呕吐。 直到把肚子吐空了,她才跌坐在地上,听着产房里的声音发颤。 她也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快六个月的时候小产了,一尸两命。 她也曾怀疑过是不是有人要害她,可是谁会害她呢?霍玄在霍家的地位的确有些尴尬,可是当时他正得圣上青睐,势头正猛。家中祖母苛刻严厉,却是霍家最疼霍玄的那个人。霍玄的母亲又是个看破红尘的淡泊性子。霍玄没妾没通房,甚至身边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她身边的丫鬟那是从宫里带过来的,俱是心腹人,更不存在争宠的可能。谁会害她呢? 那些婆子围着她,撕她的衣服,往她嘴里塞苦东西,掐她c拧她。所有人都在她耳边喊,让她要坚强,让她使劲儿。 她又狼狈又害怕。 她们不仅把她的衣服撕了,也把她的身子撕开了。那种撕裂的痛与窘迫是隔了一世也不能抹去的。 那个孩子一出生就是个死胎,她费力睁开眼睛,只看见拳头大小的黑紫一团,一动不动的。即使是个死胎,她也想摸一摸,想仔细看一眼!可是她动不了了,甚至连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肚子里的气一口一口呼出来,身体里的血汩汩往外流。她睁大了眼睛,真切地感受生机抽离,走近黑暗的尽头。 刻刻死熬。 门被大力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带来了身后的光,又挡住了光。 是谁进来了? 她想扯被子挡住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保持最后的尊严,可是她动不了 冰凉的触觉有点熟悉,好像是铠甲,是霍玄回来了吗?她想睁开眼睛看一眼,可是眼睑沉重。沉沉地结束了这短暂尊荣的一生。 “折釉?” 肖折釉抬起泪水纵横的脸颊,迷糊地望着眼前的霍玄。一时之间,她竟是分不清自己是谁,又身在何处。 霍玄抬手覆上肖折釉滚烫的额头,皱了一下眉。 他的手刚想收回,肖折釉整个人栽过来,额头贴在他的掌心,成了倚靠。 霍玄的手只能半收不收。 肖折釉关了门窗,将换来的铜板c碎银堆在纪秀君房间里的小方桌上,拉着漆漆和陶陶围坐在方桌边数钱。 纪秀君坐在床上,听着外面嘈杂的声音有些忧心。漆漆和陶陶也时不时抬起头听一听。关着门窗,听得并不真切。 纪秀君终于忍不住问:“釉釉,外面这是怎么了?你二婶她” “嫂子你安胎为重,管她做什么。”肖折釉数着桌子上的铜板,连头都没抬。 上辈子的时候她最讨厌钱银,总觉得脏兮兮的。就连首饰也是偏爱玉石,拒绝金银。这辈子才知道钱银的好处,天大的好处。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了,谩骂声和哭叫声搅成一片。尤其是那些谩骂声越来越不入耳,听得肖折釉不由皱起了眉头。即使她适应了八年,还是不太能接受那些鄙夷的骂声。 纪秀君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掀开被子下了床,将窗户推开了一点,望向院子里的情景。 刘荷香被拖出来的时候衣衫不整,刘屠户打了她屋子里还没穿上裤子的陈老二,王麻子又来揪着刘荷香骂了一通。这些都不算什么,主要是刘屠户的媳妇儿领了一大群人进来捉奸。刘屠户的媳妇儿向来是个泼辣的性子,揪着刘荷香的头发一边打一边骂。 在南青镇这样的小地方,寡妇人家不是不能再嫁。只是镇里的人绝对接受不了行为不检点的寡妇,去勾搭有家室的汉子更是不可饶恕。 更何况,刘屠户的媳妇又在刘荷香屋里翻出许多他们家丢的东西出来。 “好哇!原来你都把家当偷偷送了这个东西!”刘家媳妇撒了手,也不管刘荷香了,抓着自家男人的领子几巴掌抡下来,“我怎么就瞎了眼嫁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东西!老娘要跟你和离!” 王麻子气得眼睛都红了,他蹲在刘荷香面前,质问:“你能耐啊你!我王麻子可一心想跟你过日子的!怪不得你不愿意和我过,原来你屋里汉子这么多!” 陈老二终于把裤子提上了,他“呸”了一声,嘟嘟囔囔:“揍我干啥?睡她的又不止我一个!这镇子上跟她眉来眼去的汉子多了去了!就我知道的也不止六七个了!” 他这话一说,来看热闹的人里,不少媳妇儿偷偷去看自家汉子的表情。 刘荷香衣裳的带子都没系上,她捂着脸只剩下哭了。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纪秀君叹了口气,把窗户关上了。窗户一关,外头的吵闹声顿时弱了。 陈老二说得对,和刘荷香有染的绝对不止他们三个。只是肖折釉有的没见过,有的不认识,也有些她找不到住处。 陈老二就是个地痞,那张嘴能把事儿嚷得所有人都知道。王麻子是对刘荷香最真心的一个。刘屠户有家室,他的媳妇儿不是个好欺负的。这三个,足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0.第100章 “将军的茶盏空了。”她将茶盏递给霍玄, 一双勾魂儿的凤眼大胆地望着霍玄。 霍玄一动未动。 过了好久, 赵素心举着的玉手有些僵,她唇畔的笑意不减, 仿若无事一样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在霍玄面前, 白嫩可爱的指尖儿似无意地抹了一下茶盏的边儿。 她径自跪坐在霍玄身旁,眸光脉脉地望着霍玄。好像只等他一声招呼,就化成翩飞的蝴蝶扑上去。 赵老爷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霍玄, 见他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 他心里直打鼓。可是男人嘛, 哪个不爱美人娇?更何况还是和他亡妻长相如此相似的美人儿 他想开口问问赵德越的事情, 可是他没敢问,求助似地望向坐在一旁的罗知州。不管怎么说, 霍玄跟罗家还是有些渊源的, 让罗知州来求情, 总比他这个小人物强。 罗知州轻咳了一声,看向霍玄,笑道:“霍将军,其实今日这场赏荷宴的用意, 您也清楚。赵德越这孩子是胡闹了些,可赵家就这么一个孩子, 平日骄纵点也能理解。谁也没想到如今出了人命官司。这” 他笑了一下, “如今衙门的人还定不下案子, 正头疼着呢。依将军的意思” 霍玄没答话,赵老爷把话接过来,他谄笑着说:“听闻霍将军如今住在罗知州的府上,若霍将军不嫌弃,赵某有一处别院赠予将军。” “罗知州,”霍玄转动着扳指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冷邃地看向他,“立宏c立隆和立景在战场上都是英勇无敌的猛士。” 罗知州的脊背不由挺直了几分,听霍玄提到故去的三个儿子,他急忙把话接过来,道:“犬子能在将军麾下效力,是他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霍玄略一点头,道:“立宏和立隆都死在了战场了,而立景更是替我挡过一刀。此等恩义,不曾忘过。” 罗知州也严肃了些,说:“能替将军挡刀是立景这孩子的荣幸” 霍玄的嘴角慢慢勾起一抹略嘲讽的冷笑。 “如今天下太平不易,罗知州还是不要辜负了他们三个的热血罢。”霍玄慢慢起身,捻了一下袖口,“罗闵江,我给过你机会了。” 罗知州的脸色霎时一片惨白,他慌忙站起来,颤声道:“是下官一时糊涂!” 霍玄起身,席间其他人也全跟着站了起来。 默了默,霍玄转过身,看向身侧的赵素心。 他朝她伸出手。 赵素心本来心中失落,见霍玄动作,心里一喜,急忙向前凑了两步,媚眼望着霍玄,娇声轻唤:“将军” 霍玄用遍布纵横疤痕的掌心,动作极为缓慢地一点一点抚过她娇嫩的脸颊。他粗粝的掌心让赵素心的心肝颤了颤。 “把这层皮肉撕了。”霍玄收手,大步往外走。 “是。”归刀领令,刀已出鞘。 “不!”赵素心顿时花容失色,她捂着自己的脸,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肖折釉愣愣看着这一幕,这是要剥了赵素心的脸皮?为什么?因为赵素心长得像前世的她?霍玄这么讨厌她? 肖折釉来不及多想,急忙牵起陶陶,小跑着去追霍玄。 霍玄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气喘吁吁地姐弟俩。 他不需要替代品,无论是妻子还是女儿。 他再不看肖折釉一眼,大步朝外走去,干净利落地登上马车。 那冷冷的一瞥,让肖折釉怔了怔。虽然她看不懂霍玄眼中的情绪,可是她隐约明白有些东西不一样了。霍玄对她的态度悄然发生了转变。 为什么? 肖折釉想不通,她也来不及多想,匆匆牵着陶陶一路小跑追上去。她真担心霍玄的马车已经走了,把他们姐弟两个丢在这里。若真是把他们姐弟两个丢在这里,赵家说不定会要了他们两个的命。 所幸,霍玄的马车还停在那里。 肖折釉把陶陶抱上马车,然后小心翼翼地爬上去。 马车里,霍玄合着眼,整个人沉如静潭。 肖折釉悄悄打量了他一会儿,把陶陶搂在怀里。马车前行,陶陶仰着脸,凑到肖折釉耳边,小声问:“还c还读书吗?” 肖折釉摇了摇头。 马车回到罗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霍玄从马车上下去,径自往府里走,没有再等马车里的肖折釉和陶陶。 肖折釉抓着车壁跳下马车,落地的时候因为天色灰暗没看清,脚踝一崴,差点跌了一跤。她稳了稳身子,才将马车上的陶陶抱下来。 肖折釉抬起头,望向霍玄走远的背影,心里莫名有一种失落的感觉。 “姐姐?”陶陶仰着脸望着她。 肖折釉揉了揉他的头,笑着说:“走吧,咱们回去。” 肖折釉牵着陶陶回到小院,远远的,就看见纪秀君拉着肖折漆站在小院门口张望着。 “嫂子,你怎么出来了?现在应该好好养身子才对。”肖折釉急忙拉着陶陶小跑着迎过去。 见肖折釉和陶陶回来了,纪秀君松了口气。 “嫂子这不是担心你们吗?听说你们去了赵府”纪秀君的眉宇之间又流露出几分愁容来。 “嫂子别担心,我们好好的呢。外头风大,咱们回屋里去。” 纪秀君点点头,一家人回到屋里。肖折釉想让嫂子回床上躺下歇着,纪秀君却是放心不下,非要肖折釉将今日的事情说给她听。待肖折釉将在赵府发生的事情三言两语说了,纪秀君沉默了好久,才轻声说:“如果赵德越真的能被问斩就好了” “会的!”肖折釉坚定地点点头,又宽慰了纪秀君几句,让她歇下来。 出了纪秀君的房间,陶陶仰着脸望向肖折釉,问:“明c明天,我c我们还还去霍c霍将军那那里吗?” 肖折釉也不知道,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敷衍似地说了句:“明天再说罢!” 夜里忽然下了雨,雨水敲在屋顶c檐下,像打拍子一样的声音扰得肖折釉睡得不安宁。肖折釉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睡醒的,她推开小轩窗,落雨未歇,淅淅沥沥地落在檐下。 肖折釉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好闻的青草味儿。她将窗户半开着,时不时望一眼窗外的雨。等到雨水终于停下来,天际挂出一抹淡淡的彩虹来,肖折釉这才起身往外走。 反正霍玄不是说过没人拘着她,来去自如吗? 她就去看一眼。 然而霍玄住着的院门紧闭着,将肖折釉关在了院门外。 肖折釉瞧着两个侍女经过,急忙将她们两个拦下来,笑着问:“两位姐姐,霍将军是出去了吗?” “霍将军已经走了,雨还没停的时候就走了。” “去哪儿了?”肖折釉有点懵。 “据说是去沧芮州了。” 肖折釉望着紧闭的柴木院门,一点一点想明白了。霍玄本来就是差事在身,来南广州办事儿的。如今事情办完了,他走了。 肖折釉正在整理今日陶陶念过的诗,将他念不好的句子抄下来。她连头都没抬,随意说:“那你去和霍将军提出来想单独乘坐一辆马车呗。” “我才不去呢”漆漆嘟囔一声,自去睡了。这事儿也再不敢提。 肖折釉这才抬起头,蹙起眉。漆漆这样子到了霍家可是要吃亏的,霍家可不是个人口简单的地方。当初她仗着公主的身份,又仗着霍玄如日中天,整个霍家没人敢明面上得罪她。可如今身份不同了,境遇也不会再相同。 她低下头,继续挑选明日要教陶陶念的诗句。她是希望陶陶选不上,而霍玄又能兑现承诺,待陶陶成年了赠府邸安置。可她也得教陶陶改过口疾,这是影响他一生的大事。若让陶陶永远结巴下去和成为霍玄嗣子二选一,她还是更希望他改掉口疾,健健康康地长大。 这一路行了近两个月,终于在年根赶回了明定城。不同于南青镇的四季如春,明定城却是个四季分明的地方。 明定城用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迎接了肖折釉。她下了马车,刚踩在雪地上,冷朔的风吹过来,寒意卷卷。肖折釉忽然有一种回家的感觉。好像过去近九年的时光不过是一场梦,而今日她终于回家了。 漆漆和陶陶从来没见过雪,望着漫天飞舞的雪,十分新奇。 “姐!雪!雪!”陶陶摊开手掌,将手心里的雪捧给肖折釉,“咦?化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1.第101章 她绕出屏风的时候, 归刀正领着个大夫进来。 霍玄把陶陶放下,大夫急忙走到陶陶面前,慈爱地问:“小公子, 你张开嘴让我瞧一瞧。” 立在一旁的肖折釉脸色变了变, 心里有了猜测。她惊愕地抬头看向霍玄, 他想做什么?医治陶陶的口疾吗? 霍玄正看着陶陶,感受到肖折釉的目光, 他望了过来。 大夫让陶陶说了几句话,又让他学着发出几个音。 “好孩子。”大夫摸了摸陶陶的头, 跟着霍玄走到一旁, 弯着腰细细地禀告。 肖折釉想要去听一听, 霍玄看过来, 道:“带着你弟弟去屏风后面。” 霍玄这是不想让她听见了,肖折釉虽然有点不甘心,还是牵着陶陶走到屏风后面去,将剩下的小半碗桑葚递给他吃。 陶陶摇摇头不肯吃,心事重重地低下头。 四岁,早就是懂事的年纪了。陶陶知道刚刚的大夫是在瞧他口吃的病症。他紧张地攥着自己的衣角,一句话都不说。 肖折釉揉了揉他的头,挨着他坐下。 姐弟两个坐在这里只能听见大夫在絮絮说话, 可是说了什么却是一句都听不清。没多久, 归刀带着大夫离开了。姐弟两个对视一眼, 心里都有点焦急。他们两个站在屏风边儿,探头往外望去。 霍玄已经重新回到长案前,绘制宫殿的草图。 肖折釉拉着陶陶走到他面前,她斟酌了言语,小心翼翼地问:“大夫有开药方吗?” “他不用吃药。”霍玄没抬头,“架子上的书,他读上一百遍,自然痊愈。” 姐弟两个同时望向一侧的十锦槅子,那上面摆着七八十本厚厚的书,别说是读出来了,陶陶根本就不认识那么多字。 肖折釉收回视线,看向霍玄,霍玄十分专注地绘图,没有抬头。肖折釉想了想,拉着陶陶走到十锦槅子前,她翻了翻,翻出一本《百诗录》,牵着陶陶走到窗口的玫瑰小椅上坐下。 “跟姐姐念。”肖折釉翻开书,一字一句教着陶陶念。 或五或七一句的诗,陶陶总是不能一口气念出来,每次念个两三个字都要停顿下来。到后来的时候,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抬起头偷偷看了一眼长案后的霍玄,又抵触地望着自己的姐姐。 肖折釉念了一句诗,没听见陶陶的声音,她疑惑地抬起头望向陶陶,喊了他一声:“陶陶?” 陶陶拉了拉肖折釉,让她低下头,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好一阵。 肖折釉看了霍玄一眼,走到他对面,略歉意地问:“将军,我们会不会吵了您?” 不是她非要留在这里教陶陶读书,可是霍玄把她叫过来也没交代她做什么呀。他又提到了多读书才能治好陶陶的口疾,肖折釉这才随手取了一本书,开始教陶陶。 “无妨。” 肖折釉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又往前走了一步,歪着头望他低垂的眉目,追问:“真的?” 霍玄提袖,在画纸下方横着画一条很长的直线,画到纸张边缘,蘸墨时,才道:“去罢。” 肖折釉猜不透霍玄的心思,她瞄了一眼霍玄画的图,笑着说:“将军不用尺子居然能把这么长的直线画得这般直,好厉害!” 霍玄再要落笔的动作一顿,他抬眸看过去,肖折釉已经重新捧了书,一句一句教着陶陶。 归刀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家将军提笔侧首望着窗口的一对姐弟。他悄声走到长案前,恭敬禀告:“将军,赵家送来请柬,邀您赏荷。” 窗口姐弟俩的读书声同时一停。 霍玄寥寥几笔,把横屋脊勾勒出来,才道:“备车。” 耳边传来肖折釉将书册重重放下的声音。 霍玄嘴角略微一勾,他看向窗口的肖折釉,说:“你们两个一并跟去。” 肖折釉前一刻心里还想着:坏了,大靠山要被挖走了。 此时猛地听见霍玄这么说,她还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过她第一个想法就是好像还没到最坏的时候? 肖折釉牵着陶陶跟在霍玄身后,罗府大门外停着不止一辆马车,看来罗知州也是要同去的了。 霍玄刚踏出罗府大门,二十个带刀青衣侍卫悄声出现,围在其中一辆马车周围。霍玄大步走过去的时候,二十个青衣侍卫全部恭敬地低下头。 霍玄将陶陶抱到马车上,侧首看向肖折釉,问:“需要帮忙吗?” “不用!”肖折釉一手提着裙角,一手抓着车沿儿,踩着小杌子,踏上马车。她刚刚踏上一只脚的时候,马儿忽然晃动了两下。肖折釉一惊,急忙两手抓住车壁,裙角缓缓绽放一样垂下来。 霍玄抬手,扶了一下她的小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2.第102章 霍玄没留下一句话就这么走了,罗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处置纪秀君和三个孩子。罗知州沉思许久, 决定将人先养在府里的小偏院。不管怎么说,之前府里的丫鬟可是亲眼看见霍玄待那对姐弟不同,甚至把陶陶抱在膝上。 赵德越问斩那一日,纪秀君带着肖折釉亲自去看了。依纪秀君的意思,是不想让三个孩子看见这血淋淋的一幕,可肖折釉不放心她的身子,执意跟了来。 人头滚落, 纪秀君重重松了口气, 她喃喃地说:“釉釉,你阿爹和哥哥可以瞑目了。” 肖折釉抬头看她,见嫂子又瘦了。住到罗知州府上后新裁的衣裳居然又宽了。 “嫂子, 我们回家吧。” 纪秀君的目光凝在滚落在一旁的人头上, 缓缓点头:“是该回家了。” 当日他们就不顾罗家人的挽留回了南青镇, 按照罗知州的意思是打算给他们些钱银,可是纪秀君拒绝了,什么都不肯带走。不过最后还是带走霍玄当初为他们裁制的衣裳,那是霍玄送出去的东西, 罗府可不敢留。 “又回到小穷窝了”肖折漆抱怨一句,不开心地坐在台阶上。 肖折釉偏过头看她一眼, 故意说:“带回来的衣服还要不要收拾了?再不收拾, 我可要抢几件了。” “不许抢!”肖折漆大叫一声, 冲似地钻进屋子里,把一件件衣服宝贝地收起来。 肖折釉笑了笑,转身去了厨房,她蹲在灶边煮一份安胎的汤药。六月了,不凉快的时节。没多久,肖折釉的额头就沁出来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儿。 她将安胎药端进去,放在开着的窗前,对纪秀君说:“嫂子,这药还烫着,等一会儿凉了再喝。” 纪秀君的目光从手中的木簪抬起,冲着肖折釉笑了笑,有些歉意地说:“难为你了,还要照顾我。” “嫂子现在病着呢,又害喜得厉害,哪能再让你进厨房。”肖折釉搬了个凳子坐在纪秀君面前,她伸出手摸了摸纪秀君的肚子,有些稀奇地说:“咦,我怎么觉得大了点。” “没有呢。”纪秀君的目光逐渐变得温柔,“才四个月,估计还要再等等才能显出来。” 肖折釉没吭声了,她晓得纪秀君是太瘦了,别说是四个月,就算是五个月可能也显不出来。肖折釉不由有些担忧,这女子生产无疑是在鬼门关走一遭,纪秀君现在不把身子养好,生产的时候恐有凶险。 她暗暗下定决心这段日子一定要照顾好嫂子。 “说起来,你怎么知道生产的事情?”纪秀君有些奇怪地看向肖折釉。她自嫁过来就知道肖折釉性子沉稳不似孩提,可是她怎么会知道女子生产的事儿? 肖折釉怔了一下,才低着头说:“嫂子你忘了,阿娘就是生陶陶的时候难产去的。” 纪秀君有些懊恼又心疼地揉了揉肖折釉的头。她刚嫁过来的时候肖文器曾对她说过,当初他们母亲生陶陶的时候是早产,那一日肖老爹和肖文器都不在家。他们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才四岁的肖折釉抱着浑身是血的陶陶坐在地上,整个人都吓傻了。 后来,肖折釉病了小半个月才逐渐好过来。 “难产”这个词儿跳进纪秀君的心里,就怎么都再也挥不去。她不由开始担心起自己腹中的孩子。她也知道自己身子太差了,这段日子她拼命地吃东西,可是吃了就吐,人还是眼见着瘦下来。 她又开始想肖文器了 “秀君!秀君!”刘荷香领着肖巧巧趾高气昂地闯进来。 一听她的声音,肖折釉和纪秀君都暗道了一声不好。当初肖老爹和肖文器还活着的时候,她一个寡妇需要被他们养着,尚且不敢胡作非为,如今父子俩不再了,她这是原形毕露了。 肖折釉站起来,挡在纪秀君身前,皱着眉说:“二婶,嫂子现在有孕,听不得吵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3.第103章 赵德越问斩那一日, 纪秀君带着肖折釉亲自去看了。依纪秀君的意思, 是不想让三个孩子看见这血淋淋的一幕, 可肖折釉不放心她的身子,执意跟了来。 人头滚落,纪秀君重重松了口气, 她喃喃地说:“釉釉,你阿爹和哥哥可以瞑目了。” 肖折釉抬头看她,见嫂子又瘦了。住到罗知州府上后新裁的衣裳居然又宽了。 “嫂子, 我们回家吧。” 纪秀君的目光凝在滚落在一旁的人头上, 缓缓点头:“是该回家了。” 当日他们就不顾罗家人的挽留回了南青镇,按照罗知州的意思是打算给他们些钱银,可是纪秀君拒绝了,什么都不肯带走。不过最后还是带走霍玄当初为他们裁制的衣裳, 那是霍玄送出去的东西,罗府可不敢留。 “又回到小穷窝了”肖折漆抱怨一句, 不开心地坐在台阶上。 肖折釉偏过头看她一眼,故意说:“带回来的衣服还要不要收拾了?再不收拾, 我可要抢几件了。” “不许抢!”肖折漆大叫一声,冲似地钻进屋子里,把一件件衣服宝贝地收起来。 肖折釉笑了笑, 转身去了厨房, 她蹲在灶边煮一份安胎的汤药。六月了, 不凉快的时节。没多久,肖折釉的额头就沁出来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儿。 她将安胎药端进去,放在开着的窗前,对纪秀君说:“嫂子,这药还烫着,等一会儿凉了再喝。” 纪秀君的目光从手中的木簪抬起,冲着肖折釉笑了笑,有些歉意地说:“难为你了,还要照顾我。” “嫂子现在病着呢,又害喜得厉害,哪能再让你进厨房。”肖折釉搬了个凳子坐在纪秀君面前,她伸出手摸了摸纪秀君的肚子,有些稀奇地说:“咦,我怎么觉得大了点。” “没有呢。”纪秀君的目光逐渐变得温柔,“才四个月,估计还要再等等才能显出来。” 肖折釉没吭声了,她晓得纪秀君是太瘦了,别说是四个月,就算是五个月可能也显不出来。肖折釉不由有些担忧,这女子生产无疑是在鬼门关走一遭,纪秀君现在不把身子养好,生产的时候恐有凶险。 她暗暗下定决心这段日子一定要照顾好嫂子。 “说起来,你怎么知道生产的事情?”纪秀君有些奇怪地看向肖折釉。她自嫁过来就知道肖折釉性子沉稳不似孩提,可是她怎么会知道女子生产的事儿? 肖折釉怔了一下,才低着头说:“嫂子你忘了,阿娘就是生陶陶的时候难产去的。” 纪秀君有些懊恼又心疼地揉了揉肖折釉的头。她刚嫁过来的时候肖文器曾对她说过,当初他们母亲生陶陶的时候是早产,那一日肖老爹和肖文器都不在家。他们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才四岁的肖折釉抱着浑身是血的陶陶坐在地上,整个人都吓傻了。 后来,肖折釉病了小半个月才逐渐好过来。 “难产”这个词儿跳进纪秀君的心里,就怎么都再也挥不去。她不由开始担心起自己腹中的孩子。她也知道自己身子太差了,这段日子她拼命地吃东西,可是吃了就吐,人还是眼见着瘦下来。 她又开始想肖文器了 “秀君!秀君!”刘荷香领着肖巧巧趾高气昂地闯进来。 一听她的声音,肖折釉和纪秀君都暗道了一声不好。当初肖老爹和肖文器还活着的时候,她一个寡妇需要被他们养着,尚且不敢胡作非为,如今父子俩不再了,她这是原形毕露了。 肖折釉站起来,挡在纪秀君身前,皱着眉说:“二婶,嫂子现在有孕,听不得吵闹。” 刘荷香立马摆出来一个笑脸来,笑呵呵地说:“你们在知州府上这么些天,是不是大鱼大肉地吃着?啧,也不叫上我们娘俩!” 肖巧巧在一旁帮腔:“哼,不肯同富贵呗。” “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同富贵前头还有一句共患难。我怎么不知道二婶和堂姐何时与我们共患难了?” “我说不过你!”肖巧巧瞪了肖折釉一眼,背过身去。 刘荷香脸上还是挂着笑,说:“你们回来的时候知州老爷给了不少银子吧?来来来,现在大哥和文器都不在了,咱们把家分一分吧!” 肖折釉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面的人,她胸口梗了一股气,没好气地说:“我们是为了阿爹和哥哥的案子才住进知州府的,没拿别人的银子!” “呦,你说这话我可就不信了,糊弄三岁孩子呢?”刘荷香立刻变了脸色。 “你爱信不信!我们一个铜板也没带回来!就算带回来了,也不会给你!” 刘荷香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去柜子里翻。钱银没翻出来,倒是翻出来霍玄送来的衣服。 “呦!料子这么好的衣裳我可没见过!”刘荷香捧着柜子里的衣裳,眼睛里冒出了光。 “你把那些衣裳放下!”肖折釉皱着眉,想要冲上去。纪秀君却拉住了她。肖折釉不解地回头望向她,纪秀君叹了口气,无奈道:“算了,都给她吧。反正我这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也穿不上。” 默了默,她又轻声加了句:“她都拿走了还能清净几天” 纪秀君现在身子弱,又是有孕,她可再不敢和刘荷香起争执。若起了争执,她腹中胎儿有危险不说,恐怕还要让三个孩子吃亏。 刘荷香把纪秀君的十二套衣裳全部抱走,若不是肖巧巧个子比肖折釉c肖折漆高了一个头,恐怕也要把她俩的衣裳抢走。 看着刘荷香眉开眼笑的样子,肖折釉咽不下这口气。 等刘荷香母女俩走了,肖折釉将已经凉了的安胎药递给纪秀君,看着她喝了睡下,才轻轻将门关上。 她将霍玄送给她的衣裳鞋子全翻出来,又略犹豫了一会儿,才去后院找漆漆c陶陶。 “姐!”陶陶立刻放下手里的石子儿。 “刚刚二婶来过的事儿你们也知道了,她把嫂子的衣裳抢走了。等她下次来的时候指不定也要把咱们的衣裳也抢走。”肖折釉不跟他们绕弯子,“嫂子如今身子不好,我想把带回来的衣裳全拿去当了。换了银子给嫂子抓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4.第104章 肖折釉早就猜到如此,她假装看不见漆漆的小畏惧,一心一意教陶陶读诗。 晚上到了驿馆, 漆漆拉着肖折釉的袖子, 问:“姐, 霍将军不像没钱的样子呀!为啥不多雇一辆马车?” 肖折釉正在整理今日陶陶念过的诗,将他念不好的句子抄下来。她连头都没抬, 随意说:“那你去和霍将军提出来想单独乘坐一辆马车呗。” “我才不去呢”漆漆嘟囔一声,自去睡了。这事儿也再不敢提。 肖折釉这才抬起头,蹙起眉。漆漆这样子到了霍家可是要吃亏的, 霍家可不是个人口简单的地方。当初她仗着公主的身份, 又仗着霍玄如日中天, 整个霍家没人敢明面上得罪她。可如今身份不同了,境遇也不会再相同。 她低下头,继续挑选明日要教陶陶念的诗句。她是希望陶陶选不上,而霍玄又能兑现承诺,待陶陶成年了赠府邸安置。可她也得教陶陶改过口疾, 这是影响他一生的大事。若让陶陶永远结巴下去和成为霍玄嗣子二选一,她还是更希望他改掉口疾,健健康康地长大。 这一路行了近两个月,终于在年根赶回了明定城。不同于南青镇的四季如春, 明定城却是个四季分明的地方。 明定城用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迎接了肖折釉。她下了马车, 刚踩在雪地上, 冷朔的风吹过来,寒意卷卷。肖折釉忽然有一种回家的感觉。好像过去近九年的时光不过是一场梦,而今日她终于回家了。 漆漆和陶陶从来没见过雪,望着漫天飞舞的雪,十分新奇。 “姐!雪!雪!”陶陶摊开手掌,将手心里的雪捧给肖折釉,“咦?化了” 漆漆则是满眼星光,被霍府的气势晃花了眼。 府里抬出了软轿,让三个孩子上了轿子,抬进府里。帘子放下前,肖折釉抬眸,望着远处霍玄走进雪中的身影。归刀在他身后,为他擎着伞,未让一片雪落到他肩头。一个丫鬟脚步匆匆赶到他面前,一边跟着他不停的脚步,一边细细禀告着什么。 肖折釉将帘子放下,心里想着如今的霍玄再也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了。 霍玄直接去了老太太住的和安堂,他一跨进正屋,老太太就用掌心在六角桌上使劲儿拍了拍,气愤地说:“你还知道回来!” 霍玄不慌不忙地将大氅脱下交给归刀,缓步走上前:“祖母气色不错。” “被你气的!” 霍玄笑了一下,道:“不覆竟是不知自己有这本事。” 老太太盯着面前这嫡长孙喜怒不显的眉目好一会儿,才深深叹了口气,略惆怅地说:“罢了,你现在是威风的大将军,我这遭人嫌的老太婆可管不了你。” 她说着,双肩耷下来,垂头丧气的。 霍玄接过张妈妈递来的茶,递给老太太:“祖母喝茶。” 老太太低着头,不动不吭声。 张妈妈立刻眯着眼睛温声细语:“老祖宗,您消消气,将军刚回来第一个就来看您呐!咱们将军最孝顺您呢。” “这天底下就没这么个孝顺法儿的!”老太太嘴里虽然这么说,可语气还是软了下来。她接过霍玄的茶喝了,又皱着眉指着屋子里的几个丫鬟:“你们几个没眼力见的还不搬椅子上茶水!要清茶!外头多冷啊,炭火生得旺一点,再拿暖手炉来!那窗户也给关上一半!快点!” 她又从椅子里下来,亲自拉着霍玄坐下。她摸了摸霍玄身上的料子,不乐意了。“这天多冷,怎地穿这么少?兰儿,去拿袍子来!” “祖母您坐,我不冷。”霍玄将还不到他胸口高的老太太轻轻一拉,摁进椅子里。 老太太还想起来,想了想,又安分坐着了。她等霍玄喝了茶,才开口:“这一走,又是大半年!” 话语里浓浓的埋怨。 “替圣上办差事不得不远行,让祖母惦记了。”霍玄面对老太太的时候脸色难得缓和了些。 老太太“呵”了一声,“我还不知道你?不就是嫌我老太太唠叨,躲得远远的?不过嘛,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张妈妈,拿上来!” 看着张妈妈捧过来的画册,霍玄用拇指指腹轻轻摁了一下眉角。 “再过几日那就是整九年了!这天底下哪有为妻子守孝的?如今人家是忌惮你位高权重不敢说什么,可暗地里不知道怎么编排你。你还让不让我这老太婆抱曾孙子了?” 霍玄缓缓道:“文聪c明拓和云杰都是祖母的曾孙子。” “别跟我提文聪!”老太太的脸色沉了下来。 霍玄看她一眼,心里有了几分猜测。他向来不会安慰人,也说不来哄人的话,索性沉默下来等老太太自己消气。 老太太向来生气快,消气也快。她自己寻思了一下,就把那点子烦心事抛到脑后,又眯着眼睛看着霍玄,笑着说:“你当年一意孤行为公主守制十年,祖母也不拦着你。可如今已经九年了,现在相看正好!我老人家可是个心善的,就再允你胡闹一年。眼下把人给定下来,十年之期一到,赶紧娶新媳妇儿!” 霍玄的目光落在茶碗里飘着的那片茶叶上,没说话。 老太太十分了解霍玄,知道他这是不乐意了。如果换个人说这些话,他指不定就走人了。老太太心里明白霍玄是个重恩义的,他如今敬她,不过是因为在他年幼时,她对他们母子的庇护罢了。 老太太也沉默下来,她拿着帕子抹了抹眼泪,略心酸地说:“不覆,你就算不为我这老太婆考虑,就不为你母亲想想?你母亲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你可是她唯一的依靠!人家都有儿媳侍奉c稚童绕膝,你就真忍心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住在山上?” 霍玄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他抬头,透过开了一半的窗户望向远处的后山。被白雪覆盖的山顶有一处小院落,瞧着十分孤单。 霍府很大,装了那么多人,却将她母亲挤到山上去了。 霍玄的目光逐渐冷下去,冷到底子就成了看不透看不懂的沉沉静潭。 “别陪着我老太婆了,去看看你母亲罢。”忆起旧事,老太太也没什么心情再提续弦之事。 “晚上再来给祖母请安。”霍玄起身,穿上归刀递过来的大氅走出和安堂。他吩咐归刀不用跟着,自己去了后山。 这雪已经下了几日,上山的路被雪覆了很厚一层。霍玄听着脚下的雪声,想着这几日必是无人上山,也无人下山。 和霍府的华宅相比,山上的住处就像普通的农家小院。霍玄走至院中,一眼就看见自己的母亲托着腮坐在石桌旁,竟是睡着了。 沈禾仪有一种洗净铅华的美,堆在眼角的韵致成了一种只能远观的诗意。霍玄脚步声近时,她睁开眼看他,十分寻常地说:“饭在锅里,过一会儿才好。” 好像霍玄不是久别才归一般。 “闻到了,老醋萝卜c炒年糕c豆腐羹c苏叶饼,还有烤山芋。”霍玄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她身上,然后坐在她对面,剥着桌子上她没有剥完的花生。 外人许是想不到曾经杀人如斩鸡的霍大将军剥起花生来是那么动作熟稔。 “母亲,您真不想搬下山吗?如果不想住在霍府,儿子可以带您搬走。” “不了,”沈禾仪笑了笑,“已经住习惯了。” 霍玄便不再提。 他留下来陪母亲吃饭,又挑拣了几件南行路上的趣事讲与她听。纵使是寡言如霍玄,对面着自己的母亲时也要挖空心思找话说。今日他说的这些“趣事”已经是他编了好几日的了。 沈禾仪很安静,她总是安安静静地望着自己的儿子,满足而惬意。 霍玄看见归刀匆匆赶上山,不由住了口。这个时候,归刀若不是有事不会来这里找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5.第105章 肖折釉怔了一下。是啊,如今身份发生了转变, 他与她宛如天与地的差别。若说什么报答,倒显得虚假。 她目光一扫, 落在一旁的桌子上。她走过去, 端起茶壶仔细倒了杯茶水,又用手背触了一下杯壁试温, 这才将茶盏递给霍玄, 道:“将军喝茶。” 用他的茶来谢他, 也是够讨巧的。不过霍玄并未说出来,他将茶盏接过来,喝了一口以后又把茶盏递还给她。 肖折釉向来沉静如水的乖静眸子难得染上几分雀跃的小欣喜,她问:“将军是肯帮忙了?” 霍玄眼中有笑意,却仍旧不肯给个准话。 罗立风和苏若云进来, 看见肖折釉站在霍玄面前说话,微微惊了一下。罗立风立刻笑着走上前去, 笑道:“霍兄,这孩子没吵了你吧?” “无妨。”霍玄眼中的笑意慢慢收起。 “是这样的, 当时那妇人寻短见,若云瞧着可怜就给带回来找大夫医治。如今命算是保住了,还得知有了身孕, 也算是喜事一桩。只是眼下也到了该回去的时辰, 这一家子是先带回去照顾着, 还是命人给送回家去?” “带回去罢。”霍玄几乎没有片刻的犹豫。 罗立风的眉角一跳,显然是有些意外。他立刻又笑着说:“是该带回去照顾着,一群孤苦伶仃的孩子,也不能会照顾他们的嫂子。” 苏若云则是上前来,牵着肖折釉的手,亲昵地领着她上楼。 肖折釉走到楼梯的时候,不由回望了一眼霍玄,刚好撞上霍玄审视的目光。肖折釉一愣,匆忙收回视线。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霍玄总是在审视她。这种审视的时候也太多了些吧? “好好歇着,不要太忧心你嫂子了。若是饿了,或是缺什么,告诉阿莺就好。”苏若云温柔地望着肖折釉,眼中含着点同情。 “谢谢夫人。”肖折釉规矩谢过。 等到苏若云下去了,肖折漆和陶陶才小跑着过来,眨巴着眼睛望着肖折釉。肖折釉明白他们两个的茫然无措,可是她也悬着颗心,不清楚霍玄的态度。 画舫逐渐离开南青镇,肖折釉坐在美人靠上,望着窗外向后退去的风景,忧心一片。 当初定元帝匆忙将几位前皇帝的公主赐婚,几位公主嫁的都是他新提拔的手下,无论是官职还是家世都不尽如意。若说起来,也只有她嫁的霍玄身份高一些。当时赐婚的旨意下来,几位公主都暗中去调查自己的未来夫婿,肖折釉也不例外。她也花了心思去查了霍玄的底细。 就像谁也没想到皇位最后会落到当年偏居一偶的三王爷身上,对于那场皇位的争夺,三王爷就是一匹黑马。 而霍玄,也同样是一匹黑马。 他不是帝都明定城的人,是随着三王爷一并杀进皇城的,是三王爷手中的利刃。当年有谣言霍玄是三王爷的私生子,这传言有声有色,甚至连霍玄的父亲都这么认为。后来三王爷称帝,他对霍玄连连提拔,且不说霍玄的战功足以坐在那样的位置上,只是定元帝与他的交情实在非同一般,据说私下里连君臣之礼都免了。 至于霍家 肖折釉眸光一凝,她显然是不愿意再回忆住在霍府的那小半年了。 “嫂子!”肖折漆一声惊呼。 肖折釉急忙收起思绪跑到小木床边。纪秀君皱着眉,口中溢出几句不甚清楚的话。肖折釉握了她的手,在她耳边喊了她几声,她皱起的眉头才一点一点舒展开,又沉沉睡去了。 傍晚的时候,画舫在岸边停下来。进来个肥壮的婆子,将纪秀君抱起来,仔细放在马车上,肖折釉带着弟弟和妹妹一并上了马车,马车辘辘前行,带着他们去往罗府。 马车在罗府停下,肖折釉掀开窗边的竹帘,望见一老者立在府前候着,应当就是罗知州了吧。在他身边还站着几位老爷c公子。待霍玄从前面的马车下去,罗知州立刻恭敬地迎了上去,在霍玄面前说了两句话。 霍玄只是略一点头,继续往府里走。 肖折釉的目光落在霍玄的身上,心想这人还是和记忆里的有些不一样了。她慢慢将帘子放下,等着罗府的人安排着他们下马车。 罗府将肖折釉几人安排进一个独门的小院子里,派了两个丫鬟进来伺候,又派了大夫重新给纪秀君诊脉下药方。大夫刚走,又进来一批丫鬟,送来换洗的衣裳。 “哇!”肖折漆看着桌子上的新衣服,杏眼里一片欣喜。她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仔细摸了两遍,才抬头望向肖折釉,问:“真的是给咱们的?” 肖折釉正在喂纪秀君喝药,闻言,嘴角不由浮现了一抹浅浅的笑。 许是这一日实在是折腾得太累了,肖折釉这一晚睡得格外香甜。接下来的几日,一顿三餐都有丫鬟按时送来,每天晚上也会有大夫重新给纪秀君诊脉。 这样的日子反倒是让肖折釉心里有些不安。 直到第四日的清晨,小院里才来了个丫鬟带走了肖折釉。被带到霍玄那里,肖折釉这才松了口气。 “给将军问好。”肖折釉微微弯了一下膝。 霍玄“嗯”了一声,写字的笔未停,也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肖折釉在一旁杵着许久,才走到霍玄身边,主动给他磨墨。她悄悄看了一眼,见霍玄正在画一座宫殿。 肖折釉不由有些惊讶。 霍玄这个人吧,能画画已经够稀奇了。没想到不画山水不画猛兽,画得还是宫殿。肖折釉收回目光,为霍玄添了一盏茶水。 因为她曾经查过霍玄,所以她知道在盛行点茶法的如今,霍玄却独爱泡出的清茶。 一盏茶凉了,肖折釉就重新为他沏一杯。 一杯又一杯。 霍玄手中的笔顿了一下,夺过肖折釉手中的茶盏一饮而尽。他将茶盏放下,道:“去拿本书来读。” “什么书都行?” “嗯。” 肖折釉在一旁的十锦槅子里翻了翻,最后翻出一本《千里志录》来。她看了看,也没太走近霍玄,而是立在那儿开始读。 肖折釉的声音初听的时候带着南方水乡小姑娘的软糯,可是听得久了,才能听出来软糯中的清朗,好像入春时破冰的清溪。 读了近小半个时辰,肖折釉不由有点累了。不是念累了,是站太久了。她的眼睛从书卷中抬起,偷偷看了霍玄一眼,见他画得专注,没有注意到这边。肖折釉一边继续念书,一边小心翼翼地向一旁挪了挪,一直挪到十锦槅子另一边的一排玫瑰小椅,她在起头的一把椅子里坐了个边儿,仍旧念着书。 霍玄抬眸看她一眼,又收回视线。霍玄悬着笔,听着她清淩淩的声音,再没能落笔。他将笔放下,从案边的书卷下抽出一张纸来,那上面写着肖折釉的生辰八字。 他的指腹划过纸上的字迹,眉心微皱。 听说早夭的孩子便是与父母没有缘分,会转世寻找有缘份的父母。若他的女儿还活着,也便是这般年纪了。他将纸张小心收起来,静静望着肖折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6.第106章 肖折釉早就猜到如此,她假装看不见漆漆的小畏惧,一心一意教陶陶读诗。 晚上到了驿馆, 漆漆拉着肖折釉的袖子, 问:“姐,霍将军不像没钱的样子呀!为啥不多雇一辆马车?” 肖折釉正在整理今日陶陶念过的诗, 将他念不好的句子抄下来。她连头都没抬,随意说:“那你去和霍将军提出来想单独乘坐一辆马车呗。” “我才不去呢”漆漆嘟囔一声, 自去睡了。这事儿也再不敢提。 肖折釉这才抬起头,蹙起眉。漆漆这样子到了霍家可是要吃亏的,霍家可不是个人口简单的地方。当初她仗着公主的身份,又仗着霍玄如日中天,整个霍家没人敢明面上得罪她。可如今身份不同了,境遇也不会再相同。 她低下头, 继续挑选明日要教陶陶念的诗句。她是希望陶陶选不上,而霍玄又能兑现承诺, 待陶陶成年了赠府邸安置。可她也得教陶陶改过口疾,这是影响他一生的大事。若让陶陶永远结巴下去和成为霍玄嗣子二选一,她还是更希望他改掉口疾,健健康康地长大。 这一路行了近两个月,终于在年根赶回了明定城。不同于南青镇的四季如春, 明定城却是个四季分明的地方。 明定城用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迎接了肖折釉。她下了马车, 刚踩在雪地上, 冷朔的风吹过来,寒意卷卷。肖折釉忽然有一种回家的感觉。好像过去近九年的时光不过是一场梦,而今日她终于回家了。 漆漆和陶陶从来没见过雪,望着漫天飞舞的雪,十分新奇。 “姐!雪!雪!”陶陶摊开手掌,将手心里的雪捧给肖折釉,“咦?化了” 漆漆则是满眼星光,被霍府的气势晃花了眼。 府里抬出了软轿,让三个孩子上了轿子,抬进府里。帘子放下前,肖折釉抬眸,望着远处霍玄走进雪中的身影。归刀在他身后,为他擎着伞,未让一片雪落到他肩头。一个丫鬟脚步匆匆赶到他面前,一边跟着他不停的脚步,一边细细禀告着什么。 肖折釉将帘子放下,心里想着如今的霍玄再也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了。 霍玄直接去了老太太住的和安堂,他一跨进正屋,老太太就用掌心在六角桌上使劲儿拍了拍,气愤地说:“你还知道回来!” 霍玄不慌不忙地将大氅脱下交给归刀,缓步走上前:“祖母气色不错。” “被你气的!” 霍玄笑了一下,道:“不覆竟是不知自己有这本事。” 老太太盯着面前这嫡长孙喜怒不显的眉目好一会儿,才深深叹了口气,略惆怅地说:“罢了,你现在是威风的大将军,我这遭人嫌的老太婆可管不了你。” 她说着,双肩耷下来,垂头丧气的。 霍玄接过张妈妈递来的茶,递给老太太:“祖母喝茶。” 老太太低着头,不动不吭声。 张妈妈立刻眯着眼睛温声细语:“老祖宗,您消消气,将军刚回来第一个就来看您呐!咱们将军最孝顺您呢。” “这天底下就没这么个孝顺法儿的!”老太太嘴里虽然这么说,可语气还是软了下来。她接过霍玄的茶喝了,又皱着眉指着屋子里的几个丫鬟:“你们几个没眼力见的还不搬椅子上茶水!要清茶!外头多冷啊,炭火生得旺一点,再拿暖手炉来!那窗户也给关上一半!快点!” 她又从椅子里下来,亲自拉着霍玄坐下。她摸了摸霍玄身上的料子,不乐意了。“这天多冷,怎地穿这么少?兰儿,去拿袍子来!” “祖母您坐,我不冷。”霍玄将还不到他胸口高的老太太轻轻一拉,摁进椅子里。 老太太还想起来,想了想,又安分坐着了。她等霍玄喝了茶,才开口:“这一走,又是大半年!” 话语里浓浓的埋怨。 “替圣上办差事不得不远行,让祖母惦记了。”霍玄面对老太太的时候脸色难得缓和了些。 老太太“呵”了一声,“我还不知道你?不就是嫌我老太太唠叨,躲得远远的?不过嘛,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张妈妈,拿上来!” 看着张妈妈捧过来的画册,霍玄用拇指指腹轻轻摁了一下眉角。 “再过几日那就是整九年了!这天底下哪有为妻子守孝的?如今人家是忌惮你位高权重不敢说什么,可暗地里不知道怎么编排你。你还让不让我这老太婆抱曾孙子了?” 霍玄缓缓道:“文聪c明拓和云杰都是祖母的曾孙子。” “别跟我提文聪!”老太太的脸色沉了下来。 霍玄看她一眼,心里有了几分猜测。他向来不会安慰人,也说不来哄人的话,索性沉默下来等老太太自己消气。 老太太向来生气快,消气也快。她自己寻思了一下,就把那点子烦心事抛到脑后,又眯着眼睛看着霍玄,笑着说:“你当年一意孤行为公主守制十年,祖母也不拦着你。可如今已经九年了,现在相看正好!我老人家可是个心善的,就再允你胡闹一年。眼下把人给定下来,十年之期一到,赶紧娶新媳妇儿!” 霍玄的目光落在茶碗里飘着的那片茶叶上,没说话。 老太太十分了解霍玄,知道他这是不乐意了。如果换个人说这些话,他指不定就走人了。老太太心里明白霍玄是个重恩义的,他如今敬她,不过是因为在他年幼时,她对他们母子的庇护罢了。 老太太也沉默下来,她拿着帕子抹了抹眼泪,略心酸地说:“不覆,你就算不为我这老太婆考虑,就不为你母亲想想?你母亲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你可是她唯一的依靠!人家都有儿媳侍奉c稚童绕膝,你就真忍心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住在山上?” 霍玄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他抬头,透过开了一半的窗户望向远处的后山。被白雪覆盖的山顶有一处小院落,瞧着十分孤单。 霍府很大,装了那么多人,却将她母亲挤到山上去了。 霍玄的目光逐渐冷下去,冷到底子就成了看不透看不懂的沉沉静潭。 “别陪着我老太婆了,去看看你母亲罢。”忆起旧事,老太太也没什么心情再提续弦之事。 “晚上再来给祖母请安。”霍玄起身,穿上归刀递过来的大氅走出和安堂。他吩咐归刀不用跟着,自己去了后山。 这雪已经下了几日,上山的路被雪覆了很厚一层。霍玄听着脚下的雪声,想着这几日必是无人上山,也无人下山。 和霍府的华宅相比,山上的住处就像普通的农家小院。霍玄走至院中,一眼就看见自己的母亲托着腮坐在石桌旁,竟是睡着了。 沈禾仪有一种洗净铅华的美,堆在眼角的韵致成了一种只能远观的诗意。霍玄脚步声近时,她睁开眼看他,十分寻常地说:“饭在锅里,过一会儿才好。” 好像霍玄不是久别才归一般。 “闻到了,老醋萝卜c炒年糕c豆腐羹c苏叶饼,还有烤山芋。”霍玄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她身上,然后坐在她对面,剥着桌子上她没有剥完的花生。 外人许是想不到曾经杀人如斩鸡的霍大将军剥起花生来是那么动作熟稔。 “母亲,您真不想搬下山吗?如果不想住在霍府,儿子可以带您搬走。” “不了,”沈禾仪笑了笑,“已经住习惯了。” 霍玄便不再提。 他留下来陪母亲吃饭,又挑拣了几件南行路上的趣事讲与她听。纵使是寡言如霍玄,对面着自己的母亲时也要挖空心思找话说。今日他说的这些“趣事”已经是他编了好几日的了。 沈禾仪很安静,她总是安安静静地望着自己的儿子,满足而惬意。 霍玄看见归刀匆匆赶上山,不由住了口。这个时候,归刀若不是有事不会来这里找他。 “将军,两位表姑娘和表少爷与府里的少爷c姑娘打起来了。”归刀用他永无波澜的声调禀告。 “谁?”霍玄皱眉。 “您带回来的肖家孩子和府上的少爷c姑娘打起来了。” 霍玄在霍府的住处名勿却居,他已从后山回来,此时坐在太师椅里,接过归刀的热茶来饮。霍玄将身上染的寒意驱了三分,才将白瓷茶盏放下,看向忐忑的三个孩子。 肖折釉和漆漆c陶陶站在角落里,都闹得一身狼狈。 肖折釉明白漆漆和陶陶都吓坏了,可这事儿总得有个交代。她咬咬牙,上前一步,大着胆子看向霍玄,说道:“我们闯祸了,把府里的二少爷c三姑娘还有一位表少爷给打了。” 霍玄的目光落在肖折釉下巴上的一道划痕许久,才开口:“打就打了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7.第107章 肖折釉低着头,小声说:“今天这事是我们错了, 还请将军责罚” 霍玄重复:“输了还是赢了?” 肖折釉滞了滞, 才说:“算是赢了吧” 霍玄将手中那张信笺扫过, 这才抬头看向一身狼狈的三个孩子。三个孩子身上的衣裳都脏了,脸上还沾着点泥。肖折釉下巴上一道红色的划痕,漆漆袖子撕破了,陶陶的头发乱了,脖子上还红了一大块。 霍玄的目光落在陶陶的脖子上, 那里的红印子竟像是掐出来的。 肖折釉瞧着霍玄脸色, 忐忑解释:“漆漆和陶陶没见过雪,在院子里玩雪, 不小心将雪球打到表少爷身上, 后来起了争执。” 三言两语解释到这里, 肖折釉就不说了。她晓得他们三个身份尴尬,可不能指望霍玄撑腰。她只想把事情揽下来, 至少做出态度来。就算被责骂几句,总比被赶走要好。若霍玄想知道细节, 他总会知道,不必从她口中得知。 当时陶陶明明已经很诚恳地道歉了。可是那位表少爷还是抓住他口疾的短处嘲笑,甚至将他摁到雪地里。漆漆看弟弟被欺负了, 才撸着袖子上去揍人。漆漆别的本事没有, 邻里间打架却是极少输的。肖折釉小跑着赶过去的时候, 几个孩子已经打成了一团。纵使她想劝,却有个八岁孩子的身子,不仅没把人拉起来,反倒是被府上的三姑娘抓了一下。 霍玄转而问归刀:“那几个孩子怎么样了?” “禀将军,二少爷的手被咬伤了,三姑娘的脸挨了两巴掌,表少爷磕断一颗门牙。” 漆漆和陶陶小脑袋低得不能再低。 不知道是不是肖折釉的错觉,她竟然在霍玄嘴角看见一闪而过的笑意。 “哪来的表少爷?”霍玄又问归刀。 肖折釉再次仔细打量霍玄,他的脸上明明什么表情都没有,一定是她刚刚看错了。 “是三奶奶娘家那边的亲戚。” 霍玄点了一下头,他上半身略向后倚,靠在椅背上,看着三个孩子,说:“这次就算了,下次直接找归刀,不要自己动手,不成体统。” “是”肖折釉低着头,心里有点难受。她当然晓得这样和别人打成一团不成体统,可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宫女c嬷嬷簇拥着的公主了。逼到这步田地,如果不撸着袖子冲上去,那就是眼睁睁看着弟弟被别人骑在身下掐着脖子欺负。丢人吗?丢。可就算是丢人,她也得冲上去拽人。 漆漆和陶陶也仍旧低着头,他们两个不懂那么多。只知道自己闯祸了,他们害怕惹霍玄不高兴。 霍玄盯着低着头的三个孩子,突然有点茫然。他又没有责备他们,这怎么还是不高兴的样子? 正气氛凝重时,丫鬟进来禀告:“将军,三奶奶带着三个孩子过来了,说是要把是非曲折理一理。” 这是人家找上门了? 肖折釉对这个三奶奶还是有点印象的,这个三奶奶与她同一年嫁入霍家。她这个人脸上永远挂着笑,看着挺和气,其实心里最是计较。肖折釉的心又悬了起来。这里距离南青镇可远着呢,倘若现在被赶出霍家,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霍玄将三个孩子的不安看在眼里,他随意地摆了下手,道:“拿两张银票打发走。” “是。”小丫鬟领了令悄声退下去。 肖折釉惊讶地望着霍玄,她这才明白霍玄是在给他们撑腰!片刻的发怔过后,肖折釉惊觉自己这样望着他有些失仪,急忙低下头不再乱看。 漆漆和陶陶就没那么淡定了,脸上c眼里是藏不住的高兴。 霍玄这才满意。 “下去歇着吧。” 肖折釉谢过,领着欢喜的弟弟妹妹往外走。他们还没走出去,就听见霍玄吩咐归刀:“把云大夫请来给他们瞧瞧伤,再让烟升挑几个丫鬟c小厮送过去” 肖折釉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然而下一瞬,她又愣住了。 烟升? 烟升是她原本的侍女,是她从宫里带出来的侍女,是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侍女!她居然还留在霍府?那云卷呢?云卷是不是也还留在这儿? 刚回到小偏院,漆漆乐得直蹦。 “哈哈哈,早知道有霍将军罩着,我就不会手下留情了!”她撸了撸袖子,“后悔了!当时就应该多咬几口,多打几拳!” 陶陶仰着头看她,咧着嘴笑。 肖折釉看着漆漆这个样子,有心想要劝她日后若非形势所迫,不可再像在南青镇时那样与人打架。可是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 肖折釉心里很明白漆漆可以听全天下所有人的话,偏偏不会听她的。甚至,漆漆会故意反着干来气她。 趁着漆漆转过身去,肖折釉弯着腰对陶陶耳语两句。陶陶点点头,去拉漆漆的袖子,结结巴巴地说:“二c二姐,还c还是不要打打架了霍c霍将军会不c不高兴” 漆漆拧着个眉,嘟囔一句“知道啦”,她又笑嘻嘻地拉着陶陶进屋换衣裳。 肖折釉暗暗盼着霍玄早些找教导嬷嬷。她打定主意,若再等几日霍玄还是没动静,她只好再去说一回。 却说三奶奶看见丫鬟捧上来的银票,脸上火辣辣的。 小丫鬟伶俐地说:“三奶奶,将军刚回来特别忙。一会儿还要出去,所以才抽不开时间来见您。将军说了,几个孩子伤了他也心疼,让奴婢捧了银票送来给孩子们诊治。哦对了,我们将军把云太医请来府中做家医了,若是需要,一会儿让云太医瞧瞧。” 小丫鬟把话说得再漂亮,也掩盖不了霍玄拿银票打发人的事实! 三奶奶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意,说:“既然二哥忙着,那我也不打扰了。” 她连银票也没接,扯着三个孩子转身就走。她也没回住处,直接去了和安堂找老太太。一进了屋,她伏在老太太腿上一阵呜咽。 “祖母,您可得给几个孩子做主呐!” 三个孩子低着头,跟着哭起来。 “这是做什么,不像个样子!”老太太皱了眉,让张妈妈把三奶奶拉起来。 “二哥的心太偏了,这些年他和家里人就不亲。如今带回来几个孩子,将文聪c文慧还有良儿给打了!文聪的手被咬得鲜血淋漓,文慧的脸肿得不成个样子,良儿更是被摁在地上,让台阶磕断了牙!媳妇儿想要问一问情况,看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二哥居然闭门不见,还拿银票来打媳妇儿的脸”三奶奶捂着脸,啼哭不止。 几个孩子打架的事儿,老太太已经知道了。霍玄从小地方带回来三个孩子的事儿,老太太也早就知道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 人还是迷糊的。 霍玄“嗯”了一声,他站起来,道:“进屋里去。” 肖折釉没有动,霍玄不得不略弯腰,拉了她一下。肖折釉勉强站起来,脚步都是虚的。 霍玄顿了一下,捏住她的手腕往回走。 他人长得高大,步子迈得也大。刚迈出一步,身后脚步虚浮的肖折釉踉跄了两步撞在他背上。 霍玄回头看她一眼,她正呆呆地摸自己鼻子。他回过头,迈出一步,便停下等着她踩出歪歪的两三步跟上来,他再接着迈出下一步。 霍玄将她一路拉回屋,进了她的屋子,隔壁产房的声音更清晰了,肖折釉打了个寒颤。 “嫂子”肖折釉略清醒了些,迈开脚就想过去。 “已经找了大夫,你嫂子娘家人也都在。你过去只能添乱。”霍玄捏住她纤细的手腕,拦住她。 肖折釉揉了揉眼睛,拉长了音,“哦——”了一声。 “去坐一会儿歇一歇。”霍玄松开手。 肖折釉点点头,慢吞吞地走到墙角的椅子前坐下。霍玄看她一眼,转身出去吩咐些事情。他再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肖折釉一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垂着头,蔫蔫的。 霍玄在窗边的椅子里坐下,他身边的小方桌上摆着十多个陶埙,都是之前在集市里肖折釉急着往回赶没来得及收的那些。霍玄的目光落在深色圆润的陶埙上,忆起刚刚的一幕。 他再回南青镇,乘着画舫沿河而下,一眼就看见人群中的肖折釉。人蛇混杂里,她静静坐在那里。明明她才是不动的那个,却成了市井画卷里唯一的生气。不知怎么的,霍玄一下子想起当年浮梨宫里的那一幕。 他的小公主也是那样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纵使别人都在哭喊尖叫。若不是她起身时站不稳的身子,他还以为她真的不怕。 不是第一次了,霍玄不是第一次在肖折釉身上看见小公主的影子了。 他第一次见到肖折釉的时候,她躲在船侧一身狼狈。她仰着头看了他很久,他隐约在她那双发怔的眼睛里,看出丝熟悉的感觉。 他鬼使神差地让人查了她的生辰八字。知晓她出生的时辰和他妻女离世的时辰几乎不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8.第108章 “嫂子你安胎为重,管她做什么。”肖折釉数着桌子上的铜板,连头都没抬。 上辈子的时候她最讨厌钱银,总觉得脏兮兮的。就连首饰也是偏爱玉石, 拒绝金银。这辈子才知道钱银的好处,天大的好处。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了,谩骂声和哭叫声搅成一片。尤其是那些谩骂声越来越不入耳,听得肖折釉不由皱起了眉头。即使她适应了八年,还是不太能接受那些鄙夷的骂声。 纪秀君犹豫了一会儿, 还是掀开被子下了床,将窗户推开了一点,望向院子里的情景。 刘荷香被拖出来的时候衣衫不整,刘屠户打了她屋子里还没穿上裤子的陈老二, 王麻子又来揪着刘荷香骂了一通。这些都不算什么,主要是刘屠户的媳妇儿领了一大群人进来捉奸。刘屠户的媳妇儿向来是个泼辣的性子,揪着刘荷香的头发一边打一边骂。 在南青镇这样的小地方,寡妇人家不是不能再嫁。只是镇里的人绝对接受不了行为不检点的寡妇,去勾搭有家室的汉子更是不可饶恕。 更何况, 刘屠户的媳妇又在刘荷香屋里翻出许多他们家丢的东西出来。 “好哇!原来你都把家当偷偷送了这个东西!”刘家媳妇撒了手,也不管刘荷香了, 抓着自家男人的领子几巴掌抡下来, “我怎么就瞎了眼嫁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东西!老娘要跟你和离!” 王麻子气得眼睛都红了, 他蹲在刘荷香面前, 质问:“你能耐啊你!我王麻子可一心想跟你过日子的!怪不得你不愿意和我过,原来你屋里汉子这么多!” 陈老二终于把裤子提上了,他“呸”了一声,嘟嘟囔囔:“揍我干啥?睡她的又不止我一个!这镇子上跟她眉来眼去的汉子多了去了!就我知道的也不止六七个了!” 他这话一说,来看热闹的人里,不少媳妇儿偷偷去看自家汉子的表情。 刘荷香衣裳的带子都没系上,她捂着脸只剩下哭了。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纪秀君叹了口气,把窗户关上了。窗户一关,外头的吵闹声顿时弱了。 陈老二说得对,和刘荷香有染的绝对不止他们三个。只是肖折釉有的没见过,有的不认识,也有些她找不到住处。 陈老二就是个地痞,那张嘴能把事儿嚷得所有人都知道。王麻子是对刘荷香最真心的一个。刘屠户有家室,他的媳妇儿不是个好欺负的。这三个,足够了。 肖折釉将最后几枚铜板数完,她望着桌子上的钱银,有些发呆。上辈子她贵为最受宠的公主,根本不需要玩心计,她也不屑于使这些小手段,甚至有些看不上眼。但是这不代表她不会。 她前世自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大气而宽厚,良善而谦逊。是以,这辈子她虽然很长一段时间忍受不了如今的逆境,可她从来没有嫌过家贫。漆漆自小不喜欢她,时常讽她c捉弄她,肖折釉仍旧待她为妹。肖折釉觉得漆漆才七岁,身为姐姐可以慢慢教她 然而良善是有底线的。 小打小闹没意思,忍无可忍只好不忍了。 女人们团结起来的力量还是很大的,最后刘荷香被赶出了南青镇。她想寻找点庇护,然而人人避他如蛇蝎。最后她想到了纪秀君,然而纪秀君以安胎为由,房门紧闭根本不见她。 纪秀君把肖折釉拉到身边,犹豫地问:“釉釉,你二婶的事情怎么那么巧败露了呢?总觉得是谁计划了这事儿你可知道?” “二婶的什么事儿败露了?”肖折釉歪着头,扮出八岁孩童的天真来装糊涂。 纪秀君哑然。 值得一提的是,刘屠户的媳妇儿是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没过几天竟真的和离了。又过了俩月,她居然和王麻子成了亲。两个人的包子铺就摆在刘屠户的肉摊对面,时常你给我擦个汗,我给你递给水,没过几天就把刘屠户气病了。 安胎药和大补汤可不便宜,但是肖折釉执意没给纪秀君的安胎药停下来,她甚至不顾什么孝期,逼着纪秀君吃荤肉喝补汤。 等纪秀君的肚子八个月了,她的身子虽说比别的八个月孕妇瘦弱些,却比刚出事的时候好多了。 “嫂子,饭点前我回来做饭,你别下厨房。”肖折釉喊了一声,牵着陶陶往集市去。 之前当华服换来的钱银花得差不多了,肖折釉又背起了父兄留下的陶埙去集市里卖。这是最后一批陶埙了,肖折釉摸了摸,有点不舍得。 肖折釉不是个会叫卖的人。陶埙摆在身前,她拉着陶陶端端正正地坐在小杌子上,腰杆挺得笔直。来人问价了才会说话,完全不像个卖东西的样子。 所以一上午快过去了,也没怎么卖出去。 陶陶拉了拉肖折釉的袖子,瘪着嘴。 “陶陶饿了?” 陶陶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走,咱们回家。”肖折釉揉了揉他的头,收拾摆在地上的陶埙。 “姐!姐!嫂子摔了!好多好多血!”肖折漆小跑着冲过来,脸色煞白。 肖折釉一怔,霎时全身发冷,熟悉的恐惧再次袭来。她连东西都来不及收,慌慌张张往家跑。 邻居大娘好心帮忙请了产婆,肖折釉气喘吁吁跑进院子里的时候就听见屋子里的喊声c劝声c哭声。 肖折釉双腿一软,直接坐在地上。 她又摸索着爬起来,直接冲进了屋子里。一进屋,就是一股呛鼻的血腥味儿。纪秀君躺在床上,全身上下湿漉漉的。鲜血染透了她身下的浅色被褥,晕开的血迹一圈圈扩大。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跑进来了!快出去!”邻居大娘急忙用身子一挡,把肖折釉往外赶。 肖折釉踉踉跄跄地退出去,这个时候漆漆和陶陶才跑回来。两个小孩子毫无主张,无措地望着肖折釉。 “姐姐” 肖折釉这才回过神来。 “别担心,嫂子不会有事的。”肖折釉拉着他们俩,把他们俩关进屋子里,不许他们出来。然后她自己跑到后院,扶着膝,大口大口地呕吐。 直到把肚子吐空了,她才跌坐在地上,听着产房里的声音发颤。 她也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快六个月的时候小产了,一尸两命。 她也曾怀疑过是不是有人要害她,可是谁会害她呢?霍玄在霍家的地位的确有些尴尬,可是当时他正得圣上青睐,势头正猛。家中祖母苛刻严厉,却是霍家最疼霍玄的那个人。霍玄的母亲又是个看破红尘的淡泊性子。霍玄没妾没通房,甚至身边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她身边的丫鬟那是从宫里带过来的,俱是心腹人,更不存在争宠的可能。谁会害她呢? 那些婆子围着她,撕她的衣服,往她嘴里塞苦东西,掐她c拧她。所有人都在她耳边喊,让她要坚强,让她使劲儿。 她又狼狈又害怕。 她们不仅把她的衣服撕了,也把她的身子撕开了。那种撕裂的痛与窘迫是隔了一世也不能抹去的。 那个孩子一出生就是个死胎,她费力睁开眼睛,只看见拳头大小的黑紫一团,一动不动的。即使是个死胎,她也想摸一摸,想仔细看一眼!可是她动不了了,甚至连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肚子里的气一口一口呼出来,身体里的血汩汩往外流。她睁大了眼睛,真切地感受生机抽离,走近黑暗的尽头。 刻刻死熬。 门被大力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带来了身后的光,又挡住了光。 是谁进来了? 她想扯被子挡住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保持最后的尊严,可是她动不了 冰凉的触觉有点熟悉,好像是铠甲,是霍玄回来了吗?她想睁开眼睛看一眼,可是眼睑沉重。沉沉地结束了这短暂尊荣的一生。 “折釉?” 肖折釉抬起泪水纵横的脸颊,迷糊地望着眼前的霍玄。一时之间,她竟是分不清自己是谁,又身在何处。 霍玄抬手覆上肖折釉滚烫的额头,皱了一下眉。 他的手刚想收回,肖折釉整个人栽过来,额头贴在他的掌心,成了倚靠。 霍玄的手只能半收不收。 肖折釉没时间解释,也晓得漆漆不会听她解释,只故意唬她:“不听话一会儿被赶走了可怪不得我。” 漆漆念叨两句,看着肖折釉也换回脏衣服,这才不情不愿地换衣裳。 肖折釉一边换衣裳,一边嘱咐:“一会儿若不是逼不得已,都不要开口。” “好!”陶陶很乖地点头。漆漆没吭声,虽然她讨厌死肖折釉了,可是也习惯了有事躲在姐姐身后 老太太身边的兰儿已经在院子里喊人了。 肖折釉火速换好衣裳,她从镜子里看见自己下巴上的红印子已经消了,一狠心,自己用指甲划了一道。 还好陶陶脖子上红肿的地方暂且没消,肖折釉只将陶陶刚刚梳好的头发抓了一把。然后她又抄起剪子将漆漆袖子上撕破的地方划得更大一点。因为有点急,剪子尖儿扎到了漆漆的胳膊肘,虽没破,却红了一道。 肖折釉愣了一下,漆漆也愣住了。 兰儿进来的时候,正好漆漆张大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肖折釉急忙将漆漆搂到怀里,带着哭腔地劝:“别哭了,一会儿就不疼了。霍家少爷不是故意的,忍一忍,忍一忍” 漆漆想说话,肖折釉摁着她的后脑,将她的嘴脸紧贴在自己身前,害她吃了一嘴肖折釉衣裳上的泥土。 进了和安堂,肖折釉装作不懂富贵人家的规矩,只怯生生地拉着弟弟妹妹站在一旁。 老太太打眼一扫三个孩子,最后目光落在陶陶的身上。她皱着眉,满眼不赞同。她本意并不是让霍玄收个嗣子,而是想要用过继之事逼霍玄再娶。她老啦,盼着多子多福,更盼着霍玄成家,有个可心的人照料着。老太太每次看着家里其他孩子一家子其乐融融,总想起霍玄形单影只的样子。 这孩子命太苦了。 老太太总是忘不了霍玄一瘸一拐从雪山走回来的样子。一眨眼,都这么多年了。一想到那一幕,她直接落了泪。 “祖母,您这是怎么了?”三奶奶也不哭了,做出心疼的奉承模样来。 张妈妈跟了老太太半辈子,老太太一落泪,她就明白了。她忙拿着帕子给老太太擦眼泪,温声宽慰:“老祖宗,都过去喽。现在大家都好好的!” “对,你说的对,都过去了。”老太太笑了一下,朝陶陶招招手。 陶陶看了姐姐一眼,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给给您问c问好。”陶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这般说着。 老太太点了下头,问:“叫什么名字,家里可还有人?” “我叫肖c肖文陶,家c家里还还有两c两个姐姐和c和嫂c嫂嫂唔,还有刚c刚出生的侄子侄c侄女” 老太太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若说肖文陶第一次开口可能是紧张,可这第二次开口却明显是有口疾了。 “曾祖母,他是个小结巴!”霍文慧插嘴。 老太太的目光一扫,霍文慧立刻紧闭了嘴,讪讪低下头。 不过老太太重新审视陶陶的时候,心里就更堵得慌了。本意是让霍玄再娶,退而求其次让他暂且收个嗣子。他不在霍家孩子里挑就算了,怎么还挑中了这么个从小地方出来,又患有口疾的? 她怎么可能同意。 沉默间,三奶奶坐不住了。她这次来可是告状的啊!老太太怎么一句也不问孩子们打架的事儿,反而揪着这个孩子问不相干的问题? 三奶奶也不由打量起陶陶来。出事儿之后,她只晓得这几个孩子都是霍玄从小地方带回来的穷人家孩子。大抵是霍玄见着可怜,捡回来当丫鬟c小厮的罢? 三奶奶琢磨了一下,忽然琢出了点不对劲。她隐约想起丫鬟说这几个孩子是和霍玄乘坐同一辆马车回来的。霍玄的马车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上去的!再说了,霍玄可不是个心善的人 之前老太太有意让霍玄过嗣之事是府里人都知道的,难道 三奶奶脊背挺了挺,不可思议地望着陶陶。难道这个孩子是霍玄挑中了当嗣子的?她心里暗道一声“坏了”,不由多了几分忐忑。可是紧接着,她又放松下来。就算是霍玄的嗣子怎么了?嗣子还能大得过府里的亲少爷? 哼。 三奶奶打定主意,反正现在谁也没说这个孩子是霍玄准备收为嗣子的,她倒是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打压一番。他日就算他名正言顺记在了霍玄名下,也抹不掉今日的羞耻。她悄悄给霍文聪c霍文慧使了个眼色。 这一对龙凤胎姐弟,急忙哭着上前扯老太太的袖子,委屈得不行。 “曾祖母,您看孩儿的手!” “曾祖母,我的脸现在还红着,您说会不会留下疤啊?呜呜呜” 老太太这才收回思绪,看向曾孙子c曾孙女。不管怎么样,这两个孩子毕竟是她的亲曾孙子c亲曾孙女。看着霍文聪小手虎口处渗着血的压印,霍文慧脸上的巴掌印,她也心疼了一下。 “为什么打架?”老太太沉声问。 三奶奶急忙说:“不过起了几句争执,可是这几个从小地方出来的孩子竟是对主子不敬,下手这么狠!又不懂礼数,又心思歹毒!这么小就这个德行,长大了还得好?不愧是从小地方出来的!坏到里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9.第109章 这人怎么连偷看都这么光明正大? 肖折釉心里抱怨了一声, 提起裙角,向外走去。 他让她吩咐丫鬟摆膳, 可是门外根本一个丫鬟都没有。肖折釉这三日都被安排在小院落里, 根本哪里都没去过。就算她想去厨房, 也是找不到的。 要不回去问问霍玄? 肖折釉回过头去,通过开着的门, 看见霍玄仍旧如她刚踏出门槛时一般,一动不动地负手立在长案后看着她。 肖折釉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将小腰板挺得更直一些, 大步往外走。 她刚走出小院,迎面跑过来一个小姑娘。她刚想立在一旁避开, 小姑娘高喊一声“站住!” 肖折釉一怔, 那个小姑娘直接扑过来,把肖折釉压在身下, 然后去扯肖折釉的衣服。她一边扯一边怒气冲冲地说:“这是我的衣服, 你还给我!还给我!” “你松手”肖折釉握住她的手腕,抵抗她的蛮力。 虽然肖折釉的身子里装了一个大人的魂儿, 可毕竟有个八岁孩童的壳儿, 还是个瘦弱的。 被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压在身下,肖折釉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更多的是感觉很丢人。 “四姑娘, 您快起来, 别摔着了, 磕着了!”三四个小丫鬟跑过来,围在一旁劝。 肖折釉想明白了,想必当初送给她和漆漆的衣服都是这个小姑娘的,小姑娘不乐意来讨自己的衣裳了! 被一群丫鬟围着,肖折釉窘迫的感觉更浓了。她推着小姑娘的手,连说:“四姑娘,我一会儿就还给你。你别这样,让我起来” “我不!我就现在要!是给我做的新衣裳,我还没来得及穿!就被你这个野孩子抢走了!”罗如诗气呼呼地去扯肖折釉的衣襟,怎么都不肯松手。 这一处本就是斜坡,两个人拉扯间,不由向一旁滚去。那低处是雨后未干的淤泥,淤泥染在两个人的身上,脏兮兮的。 看着自己漂亮的衣服被染脏了,罗如诗“哇”的一声哭出来。 “四姑娘!” “如诗!” “诗诗!” 几个丫鬟把罗如诗拉起来,远处是罗知州和他的夫人匆匆赶过来的身影。 “爹爹!”罗如诗委屈地朝着罗知州伸出胳膊要抱。 罗知州皱着眉训她一句“没规矩”,还是把她抱了起来。罗知州老来得女,平日里对这个小女儿不是一般的疼爱。罗夫人在一旁捏着帕子仔细给罗如诗擦身上的淤泥,一边擦一边温柔地哄着她:“诗诗不哭了,再哭鼻子可就不漂亮了哦” 肖折釉坐在淤泥里,看着一家三口忘了起来,若她真的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她说不定会觉得难过委屈。然而,她现在心里只有羡慕。或许还有那么一丁点的酸意,因为回忆牵动的酸意。 前世她是宫中最小的公主,纵使父皇十分繁忙,难得见上一次,她也是最受宠爱的那一个。小时候生病了,父皇无论多忙都会来看望她,亲自将糖豆塞进她嘴里。母后会在一旁温柔地说:“陛下,您可别把她宠坏了” 这辈子肖老爹也是对她很好,包容着她的小脾气,有什么好吃的都要带回来给她。这一世的母亲是个不认字的胆小妇人。起先的时候,肖折釉是有些不喜欢她的性子,可是日子久了,她作为一个母亲给予肖折釉的关心,让肖折釉不由真的待她如母。因为肖折釉有一双成年人的眼睛,更能将这一世父母对她的好看得清楚。 然而他们都不在了。 前世今生的父母都不在了。 “她抢我的衣服!我的衣服!”罗如诗指着肖折釉,一边掉眼泪一边跟自己的父亲告状。 肖折釉撑着地,想要起来。可她“唔”了一声,眉心蹙了起来。她将掌心递到眼前,沾了淤泥的掌心被尖尖的石子儿划破了,流出鲜血来。 肩头忽得一沉,又是一拉。 肖折釉就被拉了起来,她回头去看,视线里是霍玄宽大掌心上一闪而过的疤痕。 谁都没有想到霍玄会突然过来,就连啼哭的罗如诗也禁了声,她望了霍玄一眼就立刻别开眼,畏惧地往自己父亲怀里缩。 霍玄捻了一下黑袖上的金丝暗纹,沉静的目光看了肖折釉一瞬,开口:“她的开销记在我的账上,四姑娘的衣服一会儿送过去。” 罗知州立刻反应过来,急忙说:“霍将军说的这是什么话,小女这是不懂事,让将军看笑” 霍玄略一抬手,打断了罗知州的话。 “还有事,先行一步。”他不容置喙地言罢,转身往回走。霍玄走路的时候步子迈得很大,速度却很慢,好像每一步都走得很沉稳。 肖折釉急忙对着罗知州微微弯了一下膝行了一礼,匆匆追上霍玄。她追上霍玄,只跟在他右后方的地方,然后抬起头打量着他。 原本还是悄悄地打量,可是肖折釉一想到这个人审视她的时候可是毫不掩藏的,她便伸了一下脖子,大大方方地望着他的侧脸。 瞧着瞧着,肖折釉忽然有个新发现。脸贴脸地看一个人长相,与这样静静审视的时候,他的外貌会变得不太一样。比如,此时的霍玄就比当初大婚那一日他粗鲁的样子好看多了。 似想到了什么,她的脸颊上不由浮了一层浅红。 霍玄知道她在看他,他目不斜视任由她打量,问:“不疼?” “有一点。”肖折釉如实说。 她又将划破的掌心捧到眼前,鼓着白软的腮吹了吹。 霍玄这才侧首看她一眼。 回到霍玄的住处,霍玄只是一指,让肖折釉在椅子上坐着等。等什么?他却没说了。 不久,两个侍女悄声进来,领着肖折釉去了偏厅,为她清洗了伤口涂了伤药,然后将她划破的左手仔细包扎起来。最后还给她换了一身质地上乘的素色孝服。 肖折釉用指尖摸了一下衣襟儿的料子,这种料子陌生得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等到侍女领着肖折釉回到正厅的时候,正厅里已经摆了午膳。霍玄坐在那里,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筷子吃饭,略显悠闲。 肖折釉走过去,十分真诚地说:“多谢将军。” 霍玄未抬头,道了声:“坐。” 肖折釉规矩坐下,目光一扫就看见多出来的一副碗筷。她抬起头瞧了霍玄一会儿,才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一桌子素菜。 肖折釉孝期只能吃素食,不过她有些惊讶霍玄也吃素。她小口嚼了两口米饭,才问:“打仗的将军不是都穿铠甲佩重刀喝酒吃肉的吗?” 这个疑问已经梗在肖折釉心里很久了。她是慢慢才想明白霍玄身上的陌生感是怎么来的,前世的霍玄永远都甲胄重刀不离身。据说,他还喜欢抱着酒坛子喝酒,从未醉过。 一身黑衣沉默寡言的霍玄有点不像个将军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0.第110章 晚上到了驿馆, 漆漆拉着肖折釉的袖子,问:“姐,霍将军不像没钱的样子呀!为啥不多雇一辆马车?” 肖折釉正在整理今日陶陶念过的诗, 将他念不好的句子抄下来。她连头都没抬, 随意说:“那你去和霍将军提出来想单独乘坐一辆马车呗。” “我才不去呢”漆漆嘟囔一声,自去睡了。这事儿也再不敢提。 肖折釉这才抬起头,蹙起眉。漆漆这样子到了霍家可是要吃亏的,霍家可不是个人口简单的地方。当初她仗着公主的身份, 又仗着霍玄如日中天,整个霍家没人敢明面上得罪她。可如今身份不同了,境遇也不会再相同。 她低下头,继续挑选明日要教陶陶念的诗句。她是希望陶陶选不上, 而霍玄又能兑现承诺, 待陶陶成年了赠府邸安置。可她也得教陶陶改过口疾,这是影响他一生的大事。若让陶陶永远结巴下去和成为霍玄嗣子二选一,她还是更希望他改掉口疾, 健健康康地长大。 这一路行了近两个月,终于在年根赶回了明定城。不同于南青镇的四季如春, 明定城却是个四季分明的地方。 明定城用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迎接了肖折釉。她下了马车,刚踩在雪地上, 冷朔的风吹过来, 寒意卷卷。肖折釉忽然有一种回家的感觉。好像过去近九年的时光不过是一场梦, 而今日她终于回家了。 漆漆和陶陶从来没见过雪,望着漫天飞舞的雪,十分新奇。 “姐!雪!雪!”陶陶摊开手掌,将手心里的雪捧给肖折釉,“咦?化了” 漆漆则是满眼星光,被霍府的气势晃花了眼。 府里抬出了软轿,让三个孩子上了轿子,抬进府里。帘子放下前,肖折釉抬眸,望着远处霍玄走进雪中的身影。归刀在他身后,为他擎着伞,未让一片雪落到他肩头。一个丫鬟脚步匆匆赶到他面前,一边跟着他不停的脚步,一边细细禀告着什么。 肖折釉将帘子放下,心里想着如今的霍玄再也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了。 霍玄直接去了老太太住的和安堂,他一跨进正屋,老太太就用掌心在六角桌上使劲儿拍了拍,气愤地说:“你还知道回来!” 霍玄不慌不忙地将大氅脱下交给归刀,缓步走上前:“祖母气色不错。” “被你气的!” 霍玄笑了一下,道:“不覆竟是不知自己有这本事。” 老太太盯着面前这嫡长孙喜怒不显的眉目好一会儿,才深深叹了口气,略惆怅地说:“罢了,你现在是威风的大将军,我这遭人嫌的老太婆可管不了你。” 她说着,双肩耷下来,垂头丧气的。 霍玄接过张妈妈递来的茶,递给老太太:“祖母喝茶。” 老太太低着头,不动不吭声。 张妈妈立刻眯着眼睛温声细语:“老祖宗,您消消气,将军刚回来第一个就来看您呐!咱们将军最孝顺您呢。” “这天底下就没这么个孝顺法儿的!”老太太嘴里虽然这么说,可语气还是软了下来。她接过霍玄的茶喝了,又皱着眉指着屋子里的几个丫鬟:“你们几个没眼力见的还不搬椅子上茶水!要清茶!外头多冷啊,炭火生得旺一点,再拿暖手炉来!那窗户也给关上一半!快点!” 她又从椅子里下来,亲自拉着霍玄坐下。她摸了摸霍玄身上的料子,不乐意了。“这天多冷,怎地穿这么少?兰儿,去拿袍子来!” “祖母您坐,我不冷。”霍玄将还不到他胸口高的老太太轻轻一拉,摁进椅子里。 老太太还想起来,想了想,又安分坐着了。她等霍玄喝了茶,才开口:“这一走,又是大半年!” 话语里浓浓的埋怨。 “替圣上办差事不得不远行,让祖母惦记了。”霍玄面对老太太的时候脸色难得缓和了些。 老太太“呵”了一声,“我还不知道你?不就是嫌我老太太唠叨,躲得远远的?不过嘛,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张妈妈,拿上来!” 看着张妈妈捧过来的画册,霍玄用拇指指腹轻轻摁了一下眉角。 “再过几日那就是整九年了!这天底下哪有为妻子守孝的?如今人家是忌惮你位高权重不敢说什么,可暗地里不知道怎么编排你。你还让不让我这老太婆抱曾孙子了?” 霍玄缓缓道:“文聪c明拓和云杰都是祖母的曾孙子。” “别跟我提文聪!”老太太的脸色沉了下来。 霍玄看她一眼,心里有了几分猜测。他向来不会安慰人,也说不来哄人的话,索性沉默下来等老太太自己消气。 老太太向来生气快,消气也快。她自己寻思了一下,就把那点子烦心事抛到脑后,又眯着眼睛看着霍玄,笑着说:“你当年一意孤行为公主守制十年,祖母也不拦着你。可如今已经九年了,现在相看正好!我老人家可是个心善的,就再允你胡闹一年。眼下把人给定下来,十年之期一到,赶紧娶新媳妇儿!” 霍玄的目光落在茶碗里飘着的那片茶叶上,没说话。 老太太十分了解霍玄,知道他这是不乐意了。如果换个人说这些话,他指不定就走人了。老太太心里明白霍玄是个重恩义的,他如今敬她,不过是因为在他年幼时,她对他们母子的庇护罢了。 老太太也沉默下来,她拿着帕子抹了抹眼泪,略心酸地说:“不覆,你就算不为我这老太婆考虑,就不为你母亲想想?你母亲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你可是她唯一的依靠!人家都有儿媳侍奉c稚童绕膝,你就真忍心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住在山上?” 霍玄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他抬头,透过开了一半的窗户望向远处的后山。被白雪覆盖的山顶有一处小院落,瞧着十分孤单。 霍府很大,装了那么多人,却将她母亲挤到山上去了。 霍玄的目光逐渐冷下去,冷到底子就成了看不透看不懂的沉沉静潭。 “别陪着我老太婆了,去看看你母亲罢。”忆起旧事,老太太也没什么心情再提续弦之事。 “晚上再来给祖母请安。”霍玄起身,穿上归刀递过来的大氅走出和安堂。他吩咐归刀不用跟着,自己去了后山。 这雪已经下了几日,上山的路被雪覆了很厚一层。霍玄听着脚下的雪声,想着这几日必是无人上山,也无人下山。 和霍府的华宅相比,山上的住处就像普通的农家小院。霍玄走至院中,一眼就看见自己的母亲托着腮坐在石桌旁,竟是睡着了。 沈禾仪有一种洗净铅华的美,堆在眼角的韵致成了一种只能远观的诗意。霍玄脚步声近时,她睁开眼看他,十分寻常地说:“饭在锅里,过一会儿才好。” 好像霍玄不是久别才归一般。 “闻到了,老醋萝卜c炒年糕c豆腐羹c苏叶饼,还有烤山芋。”霍玄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她身上,然后坐在她对面,剥着桌子上她没有剥完的花生。 外人许是想不到曾经杀人如斩鸡的霍大将军剥起花生来是那么动作熟稔。 “母亲,您真不想搬下山吗?如果不想住在霍府,儿子可以带您搬走。” “不了,”沈禾仪笑了笑,“已经住习惯了。” 霍玄便不再提。 他留下来陪母亲吃饭,又挑拣了几件南行路上的趣事讲与她听。纵使是寡言如霍玄,对面着自己的母亲时也要挖空心思找话说。今日他说的这些“趣事”已经是他编了好几日的了。 沈禾仪很安静,她总是安安静静地望着自己的儿子,满足而惬意。 霍玄看见归刀匆匆赶上山,不由住了口。这个时候,归刀若不是有事不会来这里找他。 “将军,两位表姑娘和表少爷与府里的少爷c姑娘打起来了。”归刀用他永无波澜的声调禀告。 “谁?”霍玄皱眉。 “您带回来的肖家孩子和府上的少爷c姑娘打起来了。” 霍玄在霍府的住处名勿却居,他已从后山回来,此时坐在太师椅里,接过归刀的热茶来饮。霍玄将身上染的寒意驱了三分,才将白瓷茶盏放下,看向忐忑的三个孩子。 肖折釉和漆漆c陶陶站在角落里,都闹得一身狼狈。 肖折釉明白漆漆和陶陶都吓坏了,可这事儿总得有个交代。她咬咬牙,上前一步,大着胆子看向霍玄,说道:“我们闯祸了,把府里的二少爷c三姑娘还有一位表少爷给打了。” 霍玄的目光落在肖折釉下巴上的一道划痕许久,才开口:“打就打了罢。” “您是说我嫂子有了身孕?” “已经三个多月了,居然还不知道?太大意了。”大夫摇摇头,走到一旁的小方桌旁执笔开药方。 肖折釉折回榻边,凑到纪秀君耳边,急切地说:“嫂子,你有身孕了,你听见了吗?” 纪秀君还在昏迷中,自然是没有听见。 大夫开完药方,就被守在二楼的侍女带了下去。不久,苏若云上来安慰三个孩子几句,又交代他们不要乱跑,不许出去。 肖折釉带着弟弟妹妹乖巧答应,待苏若云离开以后,她却沉思起来。 他们被带上船的时候,她看见罗立风派侍卫打发围观的人,而且她也从别人的议论里知道了罗立风的身份。肖折釉看得出来罗立风是想把事情压下去。为什么呢?怕谁知道? 肖折釉不由想到了霍玄。 将他们关在这里是怕事情闹大?霍玄不是南广州的人,想必是差事在身,不久后就会离开。如果真的是因为不想让霍玄知道这件事情,等到霍玄离开以后,这些人会怎么对他们?会不会杀人灭口? “漆漆c陶陶,你们两个留在这里好好照看嫂子。姐姐下去一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1.第 111 章 适逢走在前面的霍玄回过头来, 轻飘飘地睥了一眼,肖折漆抖了一下,悄悄躲在肖折釉身后。那些侍卫都那么唬人,那他们的主子应该更可怕吧? 之前在船上的时候,霍玄一直在一层, 几个孩子在二层, 接触的时候并不多。可如今却是要共乘一辆马车。望着对面或阖目凝神,或捧书而读的霍玄, 漆漆缩啊缩, 缩到最角落的地方, 除非霍玄下了马车, 否则她连大气都不敢喘。 肖折釉早就猜到如此, 她假装看不见漆漆的小畏惧,一心一意教陶陶读诗。 晚上到了驿馆, 漆漆拉着肖折釉的袖子, 问:“姐, 霍将军不像没钱的样子呀!为啥不多雇一辆马车?” 肖折釉正在整理今日陶陶念过的诗, 将他念不好的句子抄下来。她连头都没抬,随意说:“那你去和霍将军提出来想单独乘坐一辆马车呗。” “我才不去呢”漆漆嘟囔一声, 自去睡了。这事儿也再不敢提。 肖折釉这才抬起头, 蹙起眉。漆漆这样子到了霍家可是要吃亏的, 霍家可不是个人口简单的地方。当初她仗着公主的身份, 又仗着霍玄如日中天,整个霍家没人敢明面上得罪她。可如今身份不同了,境遇也不会再相同。 她低下头,继续挑选明日要教陶陶念的诗句。她是希望陶陶选不上,而霍玄又能兑现承诺,待陶陶成年了赠府邸安置。可她也得教陶陶改过口疾,这是影响他一生的大事。若让陶陶永远结巴下去和成为霍玄嗣子二选一,她还是更希望他改掉口疾,健健康康地长大。 这一路行了近两个月,终于在年根赶回了明定城。不同于南青镇的四季如春,明定城却是个四季分明的地方。 明定城用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迎接了肖折釉。她下了马车,刚踩在雪地上,冷朔的风吹过来,寒意卷卷。肖折釉忽然有一种回家的感觉。好像过去近九年的时光不过是一场梦,而今日她终于回家了。 漆漆和陶陶从来没见过雪,望着漫天飞舞的雪,十分新奇。 “姐!雪!雪!”陶陶摊开手掌,将手心里的雪捧给肖折釉,“咦?化了” 漆漆则是满眼星光,被霍府的气势晃花了眼。 府里抬出了软轿,让三个孩子上了轿子,抬进府里。帘子放下前,肖折釉抬眸,望着远处霍玄走进雪中的身影。归刀在他身后,为他擎着伞,未让一片雪落到他肩头。一个丫鬟脚步匆匆赶到他面前,一边跟着他不停的脚步,一边细细禀告着什么。 肖折釉将帘子放下,心里想着如今的霍玄再也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了。 霍玄直接去了老太太住的和安堂,他一跨进正屋,老太太就用掌心在六角桌上使劲儿拍了拍,气愤地说:“你还知道回来!” 霍玄不慌不忙地将大氅脱下交给归刀,缓步走上前:“祖母气色不错。” “被你气的!” 霍玄笑了一下,道:“不覆竟是不知自己有这本事。” 老太太盯着面前这嫡长孙喜怒不显的眉目好一会儿,才深深叹了口气,略惆怅地说:“罢了,你现在是威风的大将军,我这遭人嫌的老太婆可管不了你。” 她说着,双肩耷下来,垂头丧气的。 霍玄接过张妈妈递来的茶,递给老太太:“祖母喝茶。” 老太太低着头,不动不吭声。 张妈妈立刻眯着眼睛温声细语:“老祖宗,您消消气,将军刚回来第一个就来看您呐!咱们将军最孝顺您呢。” “这天底下就没这么个孝顺法儿的!”老太太嘴里虽然这么说,可语气还是软了下来。她接过霍玄的茶喝了,又皱着眉指着屋子里的几个丫鬟:“你们几个没眼力见的还不搬椅子上茶水!要清茶!外头多冷啊,炭火生得旺一点,再拿暖手炉来!那窗户也给关上一半!快点!” 她又从椅子里下来,亲自拉着霍玄坐下。她摸了摸霍玄身上的料子,不乐意了。“这天多冷,怎地穿这么少?兰儿,去拿袍子来!” “祖母您坐,我不冷。”霍玄将还不到他胸口高的老太太轻轻一拉,摁进椅子里。 老太太还想起来,想了想,又安分坐着了。她等霍玄喝了茶,才开口:“这一走,又是大半年!” 话语里浓浓的埋怨。 “替圣上办差事不得不远行,让祖母惦记了。”霍玄面对老太太的时候脸色难得缓和了些。 老太太“呵”了一声,“我还不知道你?不就是嫌我老太太唠叨,躲得远远的?不过嘛,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张妈妈,拿上来!” 看着张妈妈捧过来的画册,霍玄用拇指指腹轻轻摁了一下眉角。 “再过几日那就是整九年了!这天底下哪有为妻子守孝的?如今人家是忌惮你位高权重不敢说什么,可暗地里不知道怎么编排你。你还让不让我这老太婆抱曾孙子了?” 霍玄缓缓道:“文聪c明拓和云杰都是祖母的曾孙子。” “别跟我提文聪!”老太太的脸色沉了下来。 霍玄看她一眼,心里有了几分猜测。他向来不会安慰人,也说不来哄人的话,索性沉默下来等老太太自己消气。 老太太向来生气快,消气也快。她自己寻思了一下,就把那点子烦心事抛到脑后,又眯着眼睛看着霍玄,笑着说:“你当年一意孤行为公主守制十年,祖母也不拦着你。可如今已经九年了,现在相看正好!我老人家可是个心善的,就再允你胡闹一年。眼下把人给定下来,十年之期一到,赶紧娶新媳妇儿!” 霍玄的目光落在茶碗里飘着的那片茶叶上,没说话。 老太太十分了解霍玄,知道他这是不乐意了。如果换个人说这些话,他指不定就走人了。老太太心里明白霍玄是个重恩义的,他如今敬她,不过是因为在他年幼时,她对他们母子的庇护罢了。 老太太也沉默下来,她拿着帕子抹了抹眼泪,略心酸地说:“不覆,你就算不为我这老太婆考虑,就不为你母亲想想?你母亲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你可是她唯一的依靠!人家都有儿媳侍奉c稚童绕膝,你就真忍心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住在山上?” 霍玄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他抬头,透过开了一半的窗户望向远处的后山。被白雪覆盖的山顶有一处小院落,瞧着十分孤单。 霍府很大,装了那么多人,却将她母亲挤到山上去了。 霍玄的目光逐渐冷下去,冷到底子就成了看不透看不懂的沉沉静潭。 “别陪着我老太婆了,去看看你母亲罢。”忆起旧事,老太太也没什么心情再提续弦之事。 “晚上再来给祖母请安。”霍玄起身,穿上归刀递过来的大氅走出和安堂。他吩咐归刀不用跟着,自己去了后山。 这雪已经下了几日,上山的路被雪覆了很厚一层。霍玄听着脚下的雪声,想着这几日必是无人上山,也无人下山。 和霍府的华宅相比,山上的住处就像普通的农家小院。霍玄走至院中,一眼就看见自己的母亲托着腮坐在石桌旁,竟是睡着了。 沈禾仪有一种洗净铅华的美,堆在眼角的韵致成了一种只能远观的诗意。霍玄脚步声近时,她睁开眼看他,十分寻常地说:“饭在锅里,过一会儿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2.第112章 肖折釉低着头, 小声说:“今天这事是我们错了,还请将军责罚” 霍玄重复:“输了还是赢了?” 肖折釉滞了滞, 才说:“算是赢了吧” 霍玄将手中那张信笺扫过, 这才抬头看向一身狼狈的三个孩子。三个孩子身上的衣裳都脏了, 脸上还沾着点泥。肖折釉下巴上一道红色的划痕, 漆漆袖子撕破了,陶陶的头发乱了,脖子上还红了一大块。 霍玄的目光落在陶陶的脖子上,那里的红印子竟像是掐出来的。 肖折釉瞧着霍玄脸色, 忐忑解释:“漆漆和陶陶没见过雪,在院子里玩雪,不小心将雪球打到表少爷身上, 后来起了争执。” 三言两语解释到这里,肖折釉就不说了。她晓得他们三个身份尴尬,可不能指望霍玄撑腰。她只想把事情揽下来, 至少做出态度来。就算被责骂几句,总比被赶走要好。若霍玄想知道细节,他总会知道, 不必从她口中得知。 当时陶陶明明已经很诚恳地道歉了。可是那位表少爷还是抓住他口疾的短处嘲笑,甚至将他摁到雪地里。漆漆看弟弟被欺负了, 才撸着袖子上去揍人。漆漆别的本事没有, 邻里间打架却是极少输的。肖折釉小跑着赶过去的时候, 几个孩子已经打成了一团。纵使她想劝,却有个八岁孩子的身子,不仅没把人拉起来,反倒是被府上的三姑娘抓了一下。 霍玄转而问归刀:“那几个孩子怎么样了?” “禀将军,二少爷的手被咬伤了,三姑娘的脸挨了两巴掌,表少爷磕断一颗门牙。” 漆漆和陶陶小脑袋低得不能再低。 不知道是不是肖折釉的错觉,她竟然在霍玄嘴角看见一闪而过的笑意。 “哪来的表少爷?”霍玄又问归刀。 肖折釉再次仔细打量霍玄,他的脸上明明什么表情都没有,一定是她刚刚看错了。 “是三奶奶娘家那边的亲戚。” 霍玄点了一下头,他上半身略向后倚,靠在椅背上,看着三个孩子,说:“这次就算了,下次直接找归刀,不要自己动手,不成体统。” “是”肖折釉低着头,心里有点难受。她当然晓得这样和别人打成一团不成体统,可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宫女c嬷嬷簇拥着的公主了。逼到这步田地,如果不撸着袖子冲上去,那就是眼睁睁看着弟弟被别人骑在身下掐着脖子欺负。丢人吗?丢。可就算是丢人,她也得冲上去拽人。 漆漆和陶陶也仍旧低着头,他们两个不懂那么多。只知道自己闯祸了,他们害怕惹霍玄不高兴。 霍玄盯着低着头的三个孩子,突然有点茫然。他又没有责备他们,这怎么还是不高兴的样子? 正气氛凝重时,丫鬟进来禀告:“将军,三奶奶带着三个孩子过来了,说是要把是非曲折理一理。” 这是人家找上门了? 肖折釉对这个三奶奶还是有点印象的,这个三奶奶与她同一年嫁入霍家。她这个人脸上永远挂着笑,看着挺和气,其实心里最是计较。肖折釉的心又悬了起来。这里距离南青镇可远着呢,倘若现在被赶出霍家,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霍玄将三个孩子的不安看在眼里,他随意地摆了下手,道:“拿两张银票打发走。” “是。”小丫鬟领了令悄声退下去。 肖折釉惊讶地望着霍玄,她这才明白霍玄是在给他们撑腰!片刻的发怔过后,肖折釉惊觉自己这样望着他有些失仪,急忙低下头不再乱看。 漆漆和陶陶就没那么淡定了,脸上c眼里是藏不住的高兴。 霍玄这才满意。 “下去歇着吧。” 肖折釉谢过,领着欢喜的弟弟妹妹往外走。他们还没走出去,就听见霍玄吩咐归刀:“把云大夫请来给他们瞧瞧伤,再让烟升挑几个丫鬟c小厮送过去” 肖折釉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然而下一瞬,她又愣住了。 烟升? 烟升是她原本的侍女,是她从宫里带出来的侍女,是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侍女!她居然还留在霍府?那云卷呢?云卷是不是也还留在这儿? 刚回到小偏院,漆漆乐得直蹦。 “哈哈哈,早知道有霍将军罩着,我就不会手下留情了!”她撸了撸袖子,“后悔了!当时就应该多咬几口,多打几拳!” 陶陶仰着头看她,咧着嘴笑。 肖折釉看着漆漆这个样子,有心想要劝她日后若非形势所迫,不可再像在南青镇时那样与人打架。可是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 肖折釉心里很明白漆漆可以听全天下所有人的话,偏偏不会听她的。甚至,漆漆会故意反着干来气她。 趁着漆漆转过身去,肖折釉弯着腰对陶陶耳语两句。陶陶点点头,去拉漆漆的袖子,结结巴巴地说:“二c二姐,还c还是不要打打架了霍c霍将军会不c不高兴” 漆漆拧着个眉,嘟囔一句“知道啦”,她又笑嘻嘻地拉着陶陶进屋换衣裳。 肖折釉暗暗盼着霍玄早些找教导嬷嬷。她打定主意,若再等几日霍玄还是没动静,她只好再去说一回。 却说三奶奶看见丫鬟捧上来的银票,脸上火辣辣的。 小丫鬟伶俐地说:“三奶奶,将军刚回来特别忙。一会儿还要出去,所以才抽不开时间来见您。将军说了,几个孩子伤了他也心疼,让奴婢捧了银票送来给孩子们诊治。哦对了,我们将军把云太医请来府中做家医了,若是需要,一会儿让云太医瞧瞧。” 小丫鬟把话说得再漂亮,也掩盖不了霍玄拿银票打发人的事实! 三奶奶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意,说:“既然二哥忙着,那我也不打扰了。” 她连银票也没接,扯着三个孩子转身就走。她也没回住处,直接去了和安堂找老太太。一进了屋,她伏在老太太腿上一阵呜咽。 “祖母,您可得给几个孩子做主呐!” 三个孩子低着头,跟着哭起来。 “这是做什么,不像个样子!”老太太皱了眉,让张妈妈把三奶奶拉起来。 “二哥的心太偏了,这些年他和家里人就不亲。如今带回来几个孩子,将文聪c文慧还有良儿给打了!文聪的手被咬得鲜血淋漓,文慧的脸肿得不成个样子,良儿更是被摁在地上,让台阶磕断了牙!媳妇儿想要问一问情况,看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二哥居然闭门不见,还拿银票来打媳妇儿的脸”三奶奶捂着脸,啼哭不止。 几个孩子打架的事儿,老太太已经知道了。霍玄从小地方带回来三个孩子的事儿,老太太也早就知道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 “你若不管给个准话,我再去想别的法子。总比这样不明不白悬着心要强。你若管的话,那那我就好好谢谢你。” “如何谢?” 肖折釉怔了一下。是啊,如今身份发生了转变,他与她宛如天与地的差别。若说什么报答,倒显得虚假。 她目光一扫,落在一旁的桌子上。她走过去,端起茶壶仔细倒了杯茶水,又用手背触了一下杯壁试温,这才将茶盏递给霍玄,道:“将军喝茶。” 用他的茶来谢他,也是够讨巧的。不过霍玄并未说出来,他将茶盏接过来,喝了一口以后又把茶盏递还给她。 肖折釉向来沉静如水的乖静眸子难得染上几分雀跃的小欣喜,她问:“将军是肯帮忙了?” 霍玄眼中有笑意,却仍旧不肯给个准话。 罗立风和苏若云进来,看见肖折釉站在霍玄面前说话,微微惊了一下。罗立风立刻笑着走上前去,笑道:“霍兄,这孩子没吵了你吧?” “无妨。”霍玄眼中的笑意慢慢收起。 “是这样的,当时那妇人寻短见,若云瞧着可怜就给带回来找大夫医治。如今命算是保住了,还得知有了身孕,也算是喜事一桩。只是眼下也到了该回去的时辰,这一家子是先带回去照顾着,还是命人给送回家去?” “带回去罢。”霍玄几乎没有片刻的犹豫。 罗立风的眉角一跳,显然是有些意外。他立刻又笑着说:“是该带回去照顾着,一群孤苦伶仃的孩子,也不能会照顾他们的嫂子。” 苏若云则是上前来,牵着肖折釉的手,亲昵地领着她上楼。 肖折釉走到楼梯的时候,不由回望了一眼霍玄,刚好撞上霍玄审视的目光。肖折釉一愣,匆忙收回视线。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霍玄总是在审视她。这种审视的时候也太多了些吧? “好好歇着,不要太忧心你嫂子了。若是饿了,或是缺什么,告诉阿莺就好。”苏若云温柔地望着肖折釉,眼中含着点同情。 “谢谢夫人。”肖折釉规矩谢过。 等到苏若云下去了,肖折漆和陶陶才小跑着过来,眨巴着眼睛望着肖折釉。肖折釉明白他们两个的茫然无措,可是她也悬着颗心,不清楚霍玄的态度。 画舫逐渐离开南青镇,肖折釉坐在美人靠上,望着窗外向后退去的风景,忧心一片。 当初定元帝匆忙将几位前皇帝的公主赐婚,几位公主嫁的都是他新提拔的手下,无论是官职还是家世都不尽如意。若说起来,也只有她嫁的霍玄身份高一些。当时赐婚的旨意下来,几位公主都暗中去调查自己的未来夫婿,肖折釉也不例外。她也花了心思去查了霍玄的底细。 就像谁也没想到皇位最后会落到当年偏居一偶的三王爷身上,对于那场皇位的争夺,三王爷就是一匹黑马。 而霍玄,也同样是一匹黑马。 他不是帝都明定城的人,是随着三王爷一并杀进皇城的,是三王爷手中的利刃。当年有谣言霍玄是三王爷的私生子,这传言有声有色,甚至连霍玄的父亲都这么认为。后来三王爷称帝,他对霍玄连连提拔,且不说霍玄的战功足以坐在那样的位置上,只是定元帝与他的交情实在非同一般,据说私下里连君臣之礼都免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3.第113章 “如何谢?” 肖折釉怔了一下。是啊, 如今身份发生了转变,他与她宛如天与地的差别。若说什么报答, 倒显得虚假。 她目光一扫,落在一旁的桌子上。她走过去,端起茶壶仔细倒了杯茶水, 又用手背触了一下杯壁试温,这才将茶盏递给霍玄,道:“将军喝茶。” 用他的茶来谢他, 也是够讨巧的。不过霍玄并未说出来,他将茶盏接过来, 喝了一口以后又把茶盏递还给她。 肖折釉向来沉静如水的乖静眸子难得染上几分雀跃的小欣喜,她问:“将军是肯帮忙了?” 霍玄眼中有笑意, 却仍旧不肯给个准话。 罗立风和苏若云进来, 看见肖折釉站在霍玄面前说话, 微微惊了一下。罗立风立刻笑着走上前去, 笑道:“霍兄,这孩子没吵了你吧?” “无妨。”霍玄眼中的笑意慢慢收起。 “是这样的,当时那妇人寻短见,若云瞧着可怜就给带回来找大夫医治。如今命算是保住了,还得知有了身孕, 也算是喜事一桩。只是眼下也到了该回去的时辰, 这一家子是先带回去照顾着, 还是命人给送回家去?” “带回去罢。”霍玄几乎没有片刻的犹豫。 罗立风的眉角一跳,显然是有些意外。他立刻又笑着说:“是该带回去照顾着,一群孤苦伶仃的孩子,也不能会照顾他们的嫂子。” 苏若云则是上前来,牵着肖折釉的手,亲昵地领着她上楼。 肖折釉走到楼梯的时候,不由回望了一眼霍玄,刚好撞上霍玄审视的目光。肖折釉一愣,匆忙收回视线。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霍玄总是在审视她。这种审视的时候也太多了些吧? “好好歇着,不要太忧心你嫂子了。若是饿了,或是缺什么,告诉阿莺就好。”苏若云温柔地望着肖折釉,眼中含着点同情。 “谢谢夫人。”肖折釉规矩谢过。 等到苏若云下去了,肖折漆和陶陶才小跑着过来,眨巴着眼睛望着肖折釉。肖折釉明白他们两个的茫然无措,可是她也悬着颗心,不清楚霍玄的态度。 画舫逐渐离开南青镇,肖折釉坐在美人靠上,望着窗外向后退去的风景,忧心一片。 当初定元帝匆忙将几位前皇帝的公主赐婚,几位公主嫁的都是他新提拔的手下,无论是官职还是家世都不尽如意。若说起来,也只有她嫁的霍玄身份高一些。当时赐婚的旨意下来,几位公主都暗中去调查自己的未来夫婿,肖折釉也不例外。她也花了心思去查了霍玄的底细。 就像谁也没想到皇位最后会落到当年偏居一偶的三王爷身上,对于那场皇位的争夺,三王爷就是一匹黑马。 而霍玄,也同样是一匹黑马。 他不是帝都明定城的人,是随着三王爷一并杀进皇城的,是三王爷手中的利刃。当年有谣言霍玄是三王爷的私生子,这传言有声有色,甚至连霍玄的父亲都这么认为。后来三王爷称帝,他对霍玄连连提拔,且不说霍玄的战功足以坐在那样的位置上,只是定元帝与他的交情实在非同一般,据说私下里连君臣之礼都免了。 至于霍家 肖折釉眸光一凝,她显然是不愿意再回忆住在霍府的那小半年了。 “嫂子!”肖折漆一声惊呼。 肖折釉急忙收起思绪跑到小木床边。纪秀君皱着眉,口中溢出几句不甚清楚的话。肖折釉握了她的手,在她耳边喊了她几声,她皱起的眉头才一点一点舒展开,又沉沉睡去了。 傍晚的时候,画舫在岸边停下来。进来个肥壮的婆子,将纪秀君抱起来,仔细放在马车上,肖折釉带着弟弟和妹妹一并上了马车,马车辘辘前行,带着他们去往罗府。 马车在罗府停下,肖折釉掀开窗边的竹帘,望见一老者立在府前候着,应当就是罗知州了吧。在他身边还站着几位老爷c公子。待霍玄从前面的马车下去,罗知州立刻恭敬地迎了上去,在霍玄面前说了两句话。 霍玄只是略一点头,继续往府里走。 肖折釉的目光落在霍玄的身上,心想这人还是和记忆里的有些不一样了。她慢慢将帘子放下,等着罗府的人安排着他们下马车。 罗府将肖折釉几人安排进一个独门的小院子里,派了两个丫鬟进来伺候,又派了大夫重新给纪秀君诊脉下药方。大夫刚走,又进来一批丫鬟,送来换洗的衣裳。 “哇!”肖折漆看着桌子上的新衣服,杏眼里一片欣喜。她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仔细摸了两遍,才抬头望向肖折釉,问:“真的是给咱们的?” 肖折釉正在喂纪秀君喝药,闻言,嘴角不由浮现了一抹浅浅的笑。 许是这一日实在是折腾得太累了,肖折釉这一晚睡得格外香甜。接下来的几日,一顿三餐都有丫鬟按时送来,每天晚上也会有大夫重新给纪秀君诊脉。 这样的日子反倒是让肖折釉心里有些不安。 直到第四日的清晨,小院里才来了个丫鬟带走了肖折釉。被带到霍玄那里,肖折釉这才松了口气。 “给将军问好。”肖折釉微微弯了一下膝。 霍玄“嗯”了一声,写字的笔未停,也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肖折釉在一旁杵着许久,才走到霍玄身边,主动给他磨墨。她悄悄看了一眼,见霍玄正在画一座宫殿。 肖折釉不由有些惊讶。 霍玄这个人吧,能画画已经够稀奇了。没想到不画山水不画猛兽,画得还是宫殿。肖折釉收回目光,为霍玄添了一盏茶水。 因为她曾经查过霍玄,所以她知道在盛行点茶法的如今,霍玄却独爱泡出的清茶。 一盏茶凉了,肖折釉就重新为他沏一杯。 一杯又一杯。 霍玄手中的笔顿了一下,夺过肖折釉手中的茶盏一饮而尽。他将茶盏放下,道:“去拿本书来读。” “什么书都行?” “嗯。” 肖折釉在一旁的十锦槅子里翻了翻,最后翻出一本《千里志录》来。她看了看,也没太走近霍玄,而是立在那儿开始读。 肖折釉的声音初听的时候带着南方水乡小姑娘的软糯,可是听得久了,才能听出来软糯中的清朗,好像入春时破冰的清溪。 读了近小半个时辰,肖折釉不由有点累了。不是念累了,是站太久了。她的眼睛从书卷中抬起,偷偷看了霍玄一眼,见他画得专注,没有注意到这边。肖折釉一边继续念书,一边小心翼翼地向一旁挪了挪,一直挪到十锦槅子另一边的一排玫瑰小椅,她在起头的一把椅子里坐了个边儿,仍旧念着书。 霍玄抬眸看她一眼,又收回视线。霍玄悬着笔,听着她清淩淩的声音,再没能落笔。他将笔放下,从案边的书卷下抽出一张纸来,那上面写着肖折釉的生辰八字。 他的指腹划过纸上的字迹,眉心微皱。 听说早夭的孩子便是与父母没有缘分,会转世寻找有缘份的父母。若他的女儿还活着,也便是这般年纪了。他将纸张小心收起来,静静望着肖折釉。 第一次见到肖折釉的时候,他便觉得她那双眼睛有些熟悉。像极了一位故人。 明明那样小的年纪,又弄得一身狼狈。可就算是被丫鬟从水里拽上来的时候,她的动作都带着一种骨子里的得体。量过的步子,挺直的脊背,轻缓沉静的语速,还有面对别人的同情时,那一闪而过的慌乱窘迫。 霍玄一晒,忽觉自己的想法c做法有些荒唐可笑。 读书声一顿,肖折釉感觉到了霍玄的打量,她站起来,小声喊了声:“将军?” 霍玄慢慢收回目光,他轻轻叩了两下桌面,缓缓开口:“你愿意同我回明定城吗?你的家人可一并跟去。” 肖折釉有些没明白霍玄的意思,愣愣看着他。 “算了。”霍玄又一摆手,“去吩咐丫鬟摆膳罢。” 他让她吩咐丫鬟摆膳,可是门外根本一个丫鬟都没有。肖折釉这三日都被安排在小院落里,根本哪里都没去过。就算她想去厨房,也是找不到的。 要不回去问问霍玄? 肖折釉回过头去,通过开着的门,看见霍玄仍旧如她刚踏出门槛时一般,一动不动地负手立在长案后看着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4.第114章 霍玄重复:“输了还是赢了?” 肖折釉滞了滞,才说:“算是赢了吧” 霍玄将手中那张信笺扫过,这才抬头看向一身狼狈的三个孩子。三个孩子身上的衣裳都脏了,脸上还沾着点泥。肖折釉下巴上一道红色的划痕,漆漆袖子撕破了,陶陶的头发乱了, 脖子上还红了一大块。 霍玄的目光落在陶陶的脖子上, 那里的红印子竟像是掐出来的。 肖折釉瞧着霍玄脸色,忐忑解释:“漆漆和陶陶没见过雪,在院子里玩雪, 不小心将雪球打到表少爷身上,后来起了争执。” 三言两语解释到这里, 肖折釉就不说了。她晓得他们三个身份尴尬, 可不能指望霍玄撑腰。她只想把事情揽下来, 至少做出态度来。就算被责骂几句, 总比被赶走要好。若霍玄想知道细节,他总会知道, 不必从她口中得知。 当时陶陶明明已经很诚恳地道歉了。可是那位表少爷还是抓住他口疾的短处嘲笑, 甚至将他摁到雪地里。漆漆看弟弟被欺负了,才撸着袖子上去揍人。漆漆别的本事没有,邻里间打架却是极少输的。肖折釉小跑着赶过去的时候, 几个孩子已经打成了一团。纵使她想劝, 却有个八岁孩子的身子, 不仅没把人拉起来,反倒是被府上的三姑娘抓了一下。 霍玄转而问归刀:“那几个孩子怎么样了?” “禀将军,二少爷的手被咬伤了,三姑娘的脸挨了两巴掌,表少爷磕断一颗门牙。” 漆漆和陶陶小脑袋低得不能再低。 不知道是不是肖折釉的错觉,她竟然在霍玄嘴角看见一闪而过的笑意。 “哪来的表少爷?”霍玄又问归刀。 肖折釉再次仔细打量霍玄,他的脸上明明什么表情都没有,一定是她刚刚看错了。 “是三奶奶娘家那边的亲戚。” 霍玄点了一下头,他上半身略向后倚,靠在椅背上,看着三个孩子,说:“这次就算了,下次直接找归刀,不要自己动手,不成体统。” “是”肖折釉低着头,心里有点难受。她当然晓得这样和别人打成一团不成体统,可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宫女c嬷嬷簇拥着的公主了。逼到这步田地,如果不撸着袖子冲上去,那就是眼睁睁看着弟弟被别人骑在身下掐着脖子欺负。丢人吗?丢。可就算是丢人,她也得冲上去拽人。 漆漆和陶陶也仍旧低着头,他们两个不懂那么多。只知道自己闯祸了,他们害怕惹霍玄不高兴。 霍玄盯着低着头的三个孩子,突然有点茫然。他又没有责备他们,这怎么还是不高兴的样子? 正气氛凝重时,丫鬟进来禀告:“将军,三奶奶带着三个孩子过来了,说是要把是非曲折理一理。” 这是人家找上门了? 肖折釉对这个三奶奶还是有点印象的,这个三奶奶与她同一年嫁入霍家。她这个人脸上永远挂着笑,看着挺和气,其实心里最是计较。肖折釉的心又悬了起来。这里距离南青镇可远着呢,倘若现在被赶出霍家,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霍玄将三个孩子的不安看在眼里,他随意地摆了下手,道:“拿两张银票打发走。” “是。”小丫鬟领了令悄声退下去。 肖折釉惊讶地望着霍玄,她这才明白霍玄是在给他们撑腰!片刻的发怔过后,肖折釉惊觉自己这样望着他有些失仪,急忙低下头不再乱看。 漆漆和陶陶就没那么淡定了,脸上c眼里是藏不住的高兴。 霍玄这才满意。 “下去歇着吧。” 肖折釉谢过,领着欢喜的弟弟妹妹往外走。他们还没走出去,就听见霍玄吩咐归刀:“把云大夫请来给他们瞧瞧伤,再让烟升挑几个丫鬟c小厮送过去” 肖折釉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然而下一瞬,她又愣住了。 烟升? 烟升是她原本的侍女,是她从宫里带出来的侍女,是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侍女!她居然还留在霍府?那云卷呢?云卷是不是也还留在这儿? 刚回到小偏院,漆漆乐得直蹦。 “哈哈哈,早知道有霍将军罩着,我就不会手下留情了!”她撸了撸袖子,“后悔了!当时就应该多咬几口,多打几拳!” 陶陶仰着头看她,咧着嘴笑。 肖折釉看着漆漆这个样子,有心想要劝她日后若非形势所迫,不可再像在南青镇时那样与人打架。可是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 肖折釉心里很明白漆漆可以听全天下所有人的话,偏偏不会听她的。甚至,漆漆会故意反着干来气她。 趁着漆漆转过身去,肖折釉弯着腰对陶陶耳语两句。陶陶点点头,去拉漆漆的袖子,结结巴巴地说:“二c二姐,还c还是不要打打架了霍c霍将军会不c不高兴” 漆漆拧着个眉,嘟囔一句“知道啦”,她又笑嘻嘻地拉着陶陶进屋换衣裳。 肖折釉暗暗盼着霍玄早些找教导嬷嬷。她打定主意,若再等几日霍玄还是没动静,她只好再去说一回。 却说三奶奶看见丫鬟捧上来的银票,脸上火辣辣的。 小丫鬟伶俐地说:“三奶奶,将军刚回来特别忙。一会儿还要出去,所以才抽不开时间来见您。将军说了,几个孩子伤了他也心疼,让奴婢捧了银票送来给孩子们诊治。哦对了,我们将军把云太医请来府中做家医了,若是需要,一会儿让云太医瞧瞧。” 小丫鬟把话说得再漂亮,也掩盖不了霍玄拿银票打发人的事实! 三奶奶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意,说:“既然二哥忙着,那我也不打扰了。” 她连银票也没接,扯着三个孩子转身就走。她也没回住处,直接去了和安堂找老太太。一进了屋,她伏在老太太腿上一阵呜咽。 “祖母,您可得给几个孩子做主呐!” 三个孩子低着头,跟着哭起来。 “这是做什么,不像个样子!”老太太皱了眉,让张妈妈把三奶奶拉起来。 “二哥的心太偏了,这些年他和家里人就不亲。如今带回来几个孩子,将文聪c文慧还有良儿给打了!文聪的手被咬得鲜血淋漓,文慧的脸肿得不成个样子,良儿更是被摁在地上,让台阶磕断了牙!媳妇儿想要问一问情况,看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二哥居然闭门不见,还拿银票来打媳妇儿的脸”三奶奶捂着脸,啼哭不止。 几个孩子打架的事儿,老太太已经知道了。霍玄从小地方带回来三个孩子的事儿,老太太也早就知道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 才跟出来的肖折漆立刻睁大了眼睛,好奇地问:“你要干嘛去?是不是背着我们跟霍将军讨东西?” 肖折釉本来心里沉甸甸的,听肖折漆这么一说,反倒是笑了。“霍将军就在那里,你去讨罢!” 肖折漆望向站在院子门口的霍玄,霍玄恰巧转过身来,冷邃的目光落在三个孩子身上。肖折漆打了个寒颤,忙小声嘟囔:“怪可怕的,我才不去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5.第115章 霍玄顿了一下, 捏住她的手腕往回走。 他人长得高大,步子迈得也大。刚迈出一步, 身后脚步虚浮的肖折釉踉跄了两步撞在他背上。 霍玄回头看她一眼, 她正呆呆地摸自己鼻子。他回过头,迈出一步,便停下等着她踩出歪歪的两三步跟上来, 他再接着迈出下一步。 霍玄将她一路拉回屋,进了她的屋子, 隔壁产房的声音更清晰了, 肖折釉打了个寒颤。 “嫂子”肖折釉略清醒了些, 迈开脚就想过去。 “已经找了大夫,你嫂子娘家人也都在。你过去只能添乱。”霍玄捏住她纤细的手腕, 拦住她。 肖折釉揉了揉眼睛, 拉长了音, “哦——”了一声。 “去坐一会儿歇一歇。”霍玄松开手。 肖折釉点点头, 慢吞吞地走到墙角的椅子前坐下。霍玄看她一眼,转身出去吩咐些事情。他再进来的时候, 就看见肖折釉一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 垂着头, 蔫蔫的。 霍玄在窗边的椅子里坐下, 他身边的小方桌上摆着十多个陶埙, 都是之前在集市里肖折釉急着往回赶没来得及收的那些。霍玄的目光落在深色圆润的陶埙上, 忆起刚刚的一幕。 他再回南青镇,乘着画舫沿河而下,一眼就看见人群中的肖折釉。人蛇混杂里,她静静坐在那里。明明她才是不动的那个,却成了市井画卷里唯一的生气。不知怎么的,霍玄一下子想起当年浮梨宫里的那一幕。 他的小公主也是那样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纵使别人都在哭喊尖叫。若不是她起身时站不稳的身子,他还以为她真的不怕。 不是第一次了,霍玄不是第一次在肖折釉身上看见小公主的影子了。 他第一次见到肖折釉的时候,她躲在船侧一身狼狈。她仰着头看了他很久,他隐约在她那双发怔的眼睛里,看出丝熟悉的感觉。 他鬼使神差地让人查了她的生辰八字。知晓她出生的时辰和他妻女离世的时辰几乎不差。 早夭的孩子那是和父母没有缘分,早早投胎寻下一世有缘分的父母 霍玄最近总是想起这民间的传闻。其实他不太相信这样的说法,可是他每次看见肖折釉的时候,都会想起他的女儿,那小小的一团。又或者,想起他的妻子。 大军归来,他刚到城门就接到她早产的消息。他置大军不顾,骑着马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来。然而还是迟了。 见惯了血腥沙场总总的他,却在她的产房吓白了脸。他把她冷冷的身子抱在怀里的时候,她的身子居然还在流血,流不尽的血。 一旁是他们早夭的女儿。 十年,他用了十年的时间才有了与她相匹配的身份,才有资格去圣上面前求一道赐婚的圣旨,才有能力把他的小公主娶回家。 然而他与她竟然只做了一日的夫妻,再相见便是死别。不,他连个临终的告别都没赶上。他们的孩子也没能保住。 霍玄的呼吸滞了一瞬,他慢慢阖上眼,隐去眸中种种。 情绪压了压,霍玄再抬眼时,眸中已如静潭。他看向对面的肖折釉。如果,如果他的小公主和他们的女儿还活着 霍玄慢慢移开了眼,哪里有什么如果。 “将军,汤药送来了。”归刀在门外道。 “进来。” 归刀将汤药放在桌子上,目不斜视地退出去。 霍玄端起汤药走到肖折釉面前,递给她,说:“有点发烧,喝了。” 肖折釉抬起头来看他,目光钝顿的。她接过霍玄手里的汤药如喝水一样大口大口地喝着,然后将空碗还给霍玄。 看着眼前的空碗,霍玄顿了一下,才把碗接过来。 他以为小孩子都会嫌弃药苦,不肯喝。他以为他还得说几句废话劝她,她才肯喝。却没想到他连劝的话还没想出来,肖折釉已经把药喝光了。 霍玄偏过头听了听隔壁的声音,还没结果。说来凑巧,他这次经过的时候随行恰好带了位告老还乡的曾任太医。若是云太医也束手无策,那便是命了。 他又探手去试肖折釉额头的温度,他的手掌还没有碰到肖折釉,肖折釉的小脑袋歪向一旁,脸颊贴在他的手背上。她的脸那么小,居然也没比他的手掌大多少。 霍玄眯着眼睛看她,才发现肖折釉这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 “折釉?”霍玄喊她一声,在肖折釉慢慢坐直身子的时候,他收回手。 肖折釉动作缓慢地晃了晃头,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她仰着脸望着身前的霍玄,眼睛里已经沉静了些。 “让将军看笑话了”她又垂了头,重新静静坐在那儿。若说之前她脑子里是混乱的,那么她现在已经清醒了许多,只是身子还是发沉,酸软无力,好像大病了一场。 霍玄没有再说别的话,坐在对面陪她一起等着。 纪秀君还没到中午的时候摔了,一直到暮色四合,孩子还是没生出来。肖折釉等得越来越心焦,她特别想要进去看一看,可是她如今顶着个八岁女童的身子,没人会让她进产房。 只能干等着。 肖折釉整个人的情绪都处在一种紧绷的状态里,当霍玄走到她身前的时候,她竟是吓了一跳。 “吃点东西。” 肖折釉望着桌子上的清粥小菜,摇了摇头。 “必须吃。” 肖折釉抬头看着霍玄,抵触地皱了一下眉。 霍玄将筷子递向她。 肖折釉是真的没胃口,她看着眼前的筷子好一会儿,才接过来。不过她将筷子接过来也只是放在一旁,并不打算吃东西。 霍玄又把筷子拿起递给她。 肖折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望着霍玄,不耐烦地说:“不要你管” “掰开你的嘴,把饭菜倒进去?”霍玄递给她的筷子还悬在那里。 肖折釉用眼神跟他抗议了很久,她倒是想试一试这个人还能不讲道理到什么程度!然而她肚子叫的声音把她的执拗拉了回来。 “咕咕” 肖折釉眼底浮现一抹窘迫,她从霍玄手里拿过筷子,低着头大口大口吃饭,再不看霍玄一眼。 霍玄径自坐在一旁,慢悠悠地吃饭。 饭还没吃完,隔壁就传来了婴儿啼哭的声音。肖折釉一怔,被清粥呛了一口。她慌忙站起来,霍玄又把她拦下。 肖折釉恼了,怒视他:“你还想干嘛?” 言罢,她自己咳嗦了两声。 霍玄递给她一碗清水。肖折釉看他一眼,还是把碗接了,大口喝了半碗,将碗放下,转身就往外面跑。 霍玄复拾筷,直到把饭吃完才起身走出去。 肖折釉愣愣看着纪秀君母亲怀里的两个小家伙,有点没反应过来。纪秀君太瘦弱了,她的肚子比起别的八个多月孕妇还要小一些。可是居然是两个? 也正是因为纪秀君太瘦弱了,又是早产,襁褓里的两个小家伙太小太小了。小到肖折釉有些害怕地向后退,根本不敢看。 纪秀君的母亲抱着怀里的两个婴儿一直低低地哭,嘴里不停念叨着:“我苦命的孩儿” 也不知道说的是纪秀君还是怀里的兄妹俩。 云太医从产房里出来,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大夫,我闺女怎么样了!”纪秀君的娘和肖折釉一起迎上去。 云太医的目光掠过他们,看向立在后面的霍玄,恭敬回禀:“这位夫人是大吉大利的命,险中求生,只是日后生产不利,切要好好调理。” 肖折釉长长舒了口气。还好,还好 纪秀君的嫂子桃花从产房里出来,她虽然红着眼睛,却仍旧摆着笑脸,对自己婆婆说:“娘,秀君想看一看孩子。” 纪秀君的娘立刻冷了脸,她怒气腾腾地瞪着自己的儿媳妇,斥责:“你还好意思笑!非要说那些话刺激秀君!幸好我的秀君没事,要不然你的良心怎么过得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6.第116章 霍玄正看着陶陶, 感受到肖折釉的目光, 他望了过来。 大夫让陶陶说了几句话, 又让他学着发出几个音。 “好孩子。”大夫摸了摸陶陶的头,跟着霍玄走到一旁,弯着腰细细地禀告。 肖折釉想要去听一听,霍玄看过来, 道:“带着你弟弟去屏风后面。” 霍玄这是不想让她听见了,肖折釉虽然有点不甘心,还是牵着陶陶走到屏风后面去,将剩下的小半碗桑葚递给他吃。 陶陶摇摇头不肯吃, 心事重重地低下头。 四岁, 早就是懂事的年纪了。陶陶知道刚刚的大夫是在瞧他口吃的病症。他紧张地攥着自己的衣角, 一句话都不说。 肖折釉揉了揉他的头,挨着他坐下。 姐弟两个坐在这里只能听见大夫在絮絮说话,可是说了什么却是一句都听不清。没多久,归刀带着大夫离开了。姐弟两个对视一眼,心里都有点焦急。他们两个站在屏风边儿,探头往外望去。 霍玄已经重新回到长案前,绘制宫殿的草图。 肖折釉拉着陶陶走到他面前,她斟酌了言语, 小心翼翼地问:“大夫有开药方吗?” “他不用吃药。”霍玄没抬头, “架子上的书, 他读上一百遍,自然痊愈。” 姐弟两个同时望向一侧的十锦槅子,那上面摆着七八十本厚厚的书,别说是读出来了,陶陶根本就不认识那么多字。 肖折釉收回视线,看向霍玄,霍玄十分专注地绘图,没有抬头。肖折釉想了想,拉着陶陶走到十锦槅子前,她翻了翻,翻出一本《百诗录》,牵着陶陶走到窗口的玫瑰小椅上坐下。 “跟姐姐念。”肖折釉翻开书,一字一句教着陶陶念。 或五或七一句的诗,陶陶总是不能一口气念出来,每次念个两三个字都要停顿下来。到后来的时候,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抬起头偷偷看了一眼长案后的霍玄,又抵触地望着自己的姐姐。 肖折釉念了一句诗,没听见陶陶的声音,她疑惑地抬起头望向陶陶,喊了他一声:“陶陶?” 陶陶拉了拉肖折釉,让她低下头,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好一阵。 肖折釉看了霍玄一眼,走到他对面,略歉意地问:“将军,我们会不会吵了您?” 不是她非要留在这里教陶陶读书,可是霍玄把她叫过来也没交代她做什么呀。他又提到了多读书才能治好陶陶的口疾,肖折釉这才随手取了一本书,开始教陶陶。 “无妨。” 肖折釉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又往前走了一步,歪着头望他低垂的眉目,追问:“真的?” 霍玄提袖,在画纸下方横着画一条很长的直线,画到纸张边缘,蘸墨时,才道:“去罢。” 肖折釉猜不透霍玄的心思,她瞄了一眼霍玄画的图,笑着说:“将军不用尺子居然能把这么长的直线画得这般直,好厉害!” 霍玄再要落笔的动作一顿,他抬眸看过去,肖折釉已经重新捧了书,一句一句教着陶陶。 归刀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家将军提笔侧首望着窗口的一对姐弟。他悄声走到长案前,恭敬禀告:“将军,赵家送来请柬,邀您赏荷。” 窗口姐弟俩的读书声同时一停。 霍玄寥寥几笔,把横屋脊勾勒出来,才道:“备车。” 耳边传来肖折釉将书册重重放下的声音。 霍玄嘴角略微一勾,他看向窗口的肖折釉,说:“你们两个一并跟去。” 肖折釉前一刻心里还想着:坏了,大靠山要被挖走了。 此时猛地听见霍玄这么说,她还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过她第一个想法就是好像还没到最坏的时候? 肖折釉牵着陶陶跟在霍玄身后,罗府大门外停着不止一辆马车,看来罗知州也是要同去的了。 霍玄刚踏出罗府大门,二十个带刀青衣侍卫悄声出现,围在其中一辆马车周围。霍玄大步走过去的时候,二十个青衣侍卫全部恭敬地低下头。 霍玄将陶陶抱到马车上,侧首看向肖折釉,问:“需要帮忙吗?” “不用!”肖折釉一手提着裙角,一手抓着车沿儿,踩着小杌子,踏上马车。她刚刚踏上一只脚的时候,马儿忽然晃动了两下。肖折釉一惊,急忙两手抓住车壁,裙角缓缓绽放一样垂下来。 霍玄抬手,扶了一下她的小臂。 “多谢将军。”肖折釉稳了稳身形,登上马车。 霍玄慢慢收回手,他在车前立了片刻才上去。 马车门关上,二十个垂首的侍卫这才抬起头来,护送着马车朝着赵府行去。 马车轱轱前行,肖折釉上半身微微前倾,好奇地望着霍玄,问:“将军,一般不都是文官才需要这么多侍卫护着吗?将军您” 她皎光耀耀的眸子轻快地打量了一下霍玄,带着点疑惑。 霍玄没说话,扔过去一本书。 肖折釉慌忙将书接过来,仔细一瞧,竟是那本刚才教陶陶念的《百诗录》。肖折釉抬眸望了霍玄一眼,嘴角不由挽出一抹浅浅的笑来。 “陶陶,咱们刚刚读到哪儿了?来,咱们接着念。” 在姐弟两个的读书声中,霍玄合上眼睛,这一路都没有再睁开眼。直到马车在赵府门前停下来,霍玄才睁开眼睛,望着坐在对面的姐弟两个。 时间久了,肖折釉才感觉到霍玄的目光,她疑惑地转过头去看他,还没等发问,她自己“呀”了一声,“马车什么时候停了” 霍玄下了马车,把陶陶从马车上抱下来,然后立在一旁看着肖折釉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以防她不小心摔着了的时候扶一把。肖折釉毕竟八岁了,在他没有将陶陶过继在自己名下之前,还是应该避讳着些。 罗知州和罗立风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在肖折釉和陶陶这对姐弟两个下来的时候,赶了上来。 罗知州看了一眼两个孩子,笑着说:“霍将军,咱们进去吧。” 早就候在赵府门口的赵老爷急忙迎上来,弯着腰说:“霍将军大驾光临,蓬荜生辉,蓬荜生辉!” “客气了。”霍玄略一点头,当先一步往前走。 肖折釉牵着陶陶一步不离地跟上去。当肖折釉跨进赵府大门的时候,她回头望了一眼,那二十个侍卫果然又神不知鬼不觉得不见了。她目光再一扫,归刀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默然走在最后。 啧,真威风。 肖折釉收回目光,望着前方霍玄高大的背影。她心里不禁在想,如果她还没死的话,这将军夫人的身份也能让她跟着威风不少。她惋惜地轻叹了一声,八年前霍玄的地位远不如今日,怪只怪她没这个命了呗。 宴席摆在荷花池边,碧绿的荷叶铺了整个荷塘,怒放的荷一支一支在碧绿里钻出来,迎风微动。 霍玄被请到上首的位置,肖折釉和陶陶挨着他右手边坐下。 赵老爷站起来,十分恭敬地说:“霍将军来到南广州也有些日子了,赵某一直未请您来府中一坐,实在是不敬得很。今日府中青莲开得正好,这才斗胆邀您一聚。没想到霍将军真的赏脸屈驾,实在是赵某的荣幸。赵某以茶代酒,敬将军一杯。” 他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贵府青莲开得的确好。”霍玄端起面前的茶盏,小酌了一口。 肖折釉望着桌子上的膳食,晓得赵老爷是摸清了霍玄的喜好,全是素食,连酒水也换成了清茶。 她偏过头悄悄打量着霍玄,她还是猜不透霍玄为什么会赴宴,更猜不透霍玄为什么会把他们姐弟也带过来。 罗知州和罗立风也跟着夸赞了一番荷塘里的清荷。 赵老爷笑着说:“霍将军,赵某家中有一表侄女,一直敬仰将军英名,今日您既然到了,她想要来敬一杯茶。” 闻言,罗立风先眉角跳了跳,他询问似地看向自己的父亲,罗知州也是摇摇头。罗立风皱了下眉,心想他可别胡来。 赵老爷口中的表侄女款款而来,行动时似有暗香浮动。她步步生莲,一步步走到霍玄面前。 “今日得见将军容,是民女赵素心的荣幸。”她半垂了眉眼,含羞带怯,嫣然浅笑。 肖折釉呆呆望着这个女人,难掩心中震惊。只因为这个赵素心和前世的肖折釉有着近九成相似的容貌! 霍玄重复:“输了还是赢了?” 肖折釉滞了滞,才说:“算是赢了吧” 霍玄将手中那张信笺扫过,这才抬头看向一身狼狈的三个孩子。三个孩子身上的衣裳都脏了,脸上还沾着点泥。肖折釉下巴上一道红色的划痕,漆漆袖子撕破了,陶陶的头发乱了,脖子上还红了一大块。 霍玄的目光落在陶陶的脖子上,那里的红印子竟像是掐出来的。 肖折釉瞧着霍玄脸色,忐忑解释:“漆漆和陶陶没见过雪,在院子里玩雪,不小心将雪球打到表少爷身上,后来起了争执。” 三言两语解释到这里,肖折釉就不说了。她晓得他们三个身份尴尬,可不能指望霍玄撑腰。她只想把事情揽下来,至少做出态度来。就算被责骂几句,总比被赶走要好。若霍玄想知道细节,他总会知道,不必从她口中得知。 当时陶陶明明已经很诚恳地道歉了。可是那位表少爷还是抓住他口疾的短处嘲笑,甚至将他摁到雪地里。漆漆看弟弟被欺负了,才撸着袖子上去揍人。漆漆别的本事没有,邻里间打架却是极少输的。肖折釉小跑着赶过去的时候,几个孩子已经打成了一团。纵使她想劝,却有个八岁孩子的身子,不仅没把人拉起来,反倒是被府上的三姑娘抓了一下。 霍玄转而问归刀:“那几个孩子怎么样了?” “禀将军,二少爷的手被咬伤了,三姑娘的脸挨了两巴掌,表少爷磕断一颗门牙。” 漆漆和陶陶小脑袋低得不能再低。 不知道是不是肖折釉的错觉,她竟然在霍玄嘴角看见一闪而过的笑意。 “哪来的表少爷?”霍玄又问归刀。 肖折釉再次仔细打量霍玄,他的脸上明明什么表情都没有,一定是她刚刚看错了。 “是三奶奶娘家那边的亲戚。” 霍玄点了一下头,他上半身略向后倚,靠在椅背上,看着三个孩子,说:“这次就算了,下次直接找归刀,不要自己动手,不成体统。” “是”肖折釉低着头,心里有点难受。她当然晓得这样和别人打成一团不成体统,可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宫女c嬷嬷簇拥着的公主了。逼到这步田地,如果不撸着袖子冲上去,那就是眼睁睁看着弟弟被别人骑在身下掐着脖子欺负。丢人吗?丢。可就算是丢人,她也得冲上去拽人。 漆漆和陶陶也仍旧低着头,他们两个不懂那么多。只知道自己闯祸了,他们害怕惹霍玄不高兴。 霍玄盯着低着头的三个孩子,突然有点茫然。他又没有责备他们,这怎么还是不高兴的样子? 正气氛凝重时,丫鬟进来禀告:“将军,三奶奶带着三个孩子过来了,说是要把是非曲折理一理。” 这是人家找上门了? 肖折釉对这个三奶奶还是有点印象的,这个三奶奶与她同一年嫁入霍家。她这个人脸上永远挂着笑,看着挺和气,其实心里最是计较。肖折釉的心又悬了起来。这里距离南青镇可远着呢,倘若现在被赶出霍家,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霍玄将三个孩子的不安看在眼里,他随意地摆了下手,道:“拿两张银票打发走。” “是。”小丫鬟领了令悄声退下去。 肖折釉惊讶地望着霍玄,她这才明白霍玄是在给他们撑腰!片刻的发怔过后,肖折釉惊觉自己这样望着他有些失仪,急忙低下头不再乱看。 漆漆和陶陶就没那么淡定了,脸上c眼里是藏不住的高兴。 霍玄这才满意。 “下去歇着吧。” 肖折釉谢过,领着欢喜的弟弟妹妹往外走。他们还没走出去,就听见霍玄吩咐归刀:“把云大夫请来给他们瞧瞧伤,再让烟升挑几个丫鬟c小厮送过去” 肖折釉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然而下一瞬,她又愣住了。 烟升? 烟升是她原本的侍女,是她从宫里带出来的侍女,是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侍女!她居然还留在霍府?那云卷呢?云卷是不是也还留在这儿? 刚回到小偏院,漆漆乐得直蹦。 “哈哈哈,早知道有霍将军罩着,我就不会手下留情了!”她撸了撸袖子,“后悔了!当时就应该多咬几口,多打几拳!” 陶陶仰着头看她,咧着嘴笑。 肖折釉看着漆漆这个样子,有心想要劝她日后若非形势所迫,不可再像在南青镇时那样与人打架。可是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 肖折釉心里很明白漆漆可以听全天下所有人的话,偏偏不会听她的。甚至,漆漆会故意反着干来气她。 趁着漆漆转过身去,肖折釉弯着腰对陶陶耳语两句。陶陶点点头,去拉漆漆的袖子,结结巴巴地说:“二c二姐,还c还是不要打打架了霍c霍将军会不c不高兴” 漆漆拧着个眉,嘟囔一句“知道啦”,她又笑嘻嘻地拉着陶陶进屋换衣裳。 肖折釉暗暗盼着霍玄早些找教导嬷嬷。她打定主意,若再等几日霍玄还是没动静,她只好再去说一回。 却说三奶奶看见丫鬟捧上来的银票,脸上火辣辣的。 小丫鬟伶俐地说:“三奶奶,将军刚回来特别忙。一会儿还要出去,所以才抽不开时间来见您。将军说了,几个孩子伤了他也心疼,让奴婢捧了银票送来给孩子们诊治。哦对了,我们将军把云太医请来府中做家医了,若是需要,一会儿让云太医瞧瞧。” 小丫鬟把话说得再漂亮,也掩盖不了霍玄拿银票打发人的事实! 三奶奶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意,说:“既然二哥忙着,那我也不打扰了。” 她连银票也没接,扯着三个孩子转身就走。她也没回住处,直接去了和安堂找老太太。一进了屋,她伏在老太太腿上一阵呜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7.第117章 要不回去问问霍玄? 肖折釉回过头去,通过开着的门, 看见霍玄仍旧如她刚踏出门槛时一般,一动不动地负手立在长案后看着她。 肖折釉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将小腰板挺得更直一些, 大步往外走。 她刚走出小院, 迎面跑过来一个小姑娘。她刚想立在一旁避开, 小姑娘高喊一声“站住!” 肖折釉一怔, 那个小姑娘直接扑过来, 把肖折釉压在身下,然后去扯肖折釉的衣服。她一边扯一边怒气冲冲地说:“这是我的衣服, 你还给我!还给我!” “你松手”肖折釉握住她的手腕,抵抗她的蛮力。 虽然肖折釉的身子里装了一个大人的魂儿,可毕竟有个八岁孩童的壳儿, 还是个瘦弱的。 被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压在身下, 肖折釉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更多的是感觉很丢人。 “四姑娘,您快起来,别摔着了,磕着了!”三四个小丫鬟跑过来, 围在一旁劝。 肖折釉想明白了, 想必当初送给她和漆漆的衣服都是这个小姑娘的, 小姑娘不乐意来讨自己的衣裳了! 被一群丫鬟围着, 肖折釉窘迫的感觉更浓了。她推着小姑娘的手, 连说:“四姑娘,我一会儿就还给你。你别这样,让我起来” “我不!我就现在要!是给我做的新衣裳,我还没来得及穿!就被你这个野孩子抢走了!”罗如诗气呼呼地去扯肖折釉的衣襟,怎么都不肯松手。 这一处本就是斜坡,两个人拉扯间,不由向一旁滚去。那低处是雨后未干的淤泥,淤泥染在两个人的身上,脏兮兮的。 看着自己漂亮的衣服被染脏了,罗如诗“哇”的一声哭出来。 “四姑娘!” “如诗!” “诗诗!” 几个丫鬟把罗如诗拉起来,远处是罗知州和他的夫人匆匆赶过来的身影。 “爹爹!”罗如诗委屈地朝着罗知州伸出胳膊要抱。 罗知州皱着眉训她一句“没规矩”,还是把她抱了起来。罗知州老来得女,平日里对这个小女儿不是一般的疼爱。罗夫人在一旁捏着帕子仔细给罗如诗擦身上的淤泥,一边擦一边温柔地哄着她:“诗诗不哭了,再哭鼻子可就不漂亮了哦” 肖折釉坐在淤泥里,看着一家三口忘了起来,若她真的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她说不定会觉得难过委屈。然而,她现在心里只有羡慕。或许还有那么一丁点的酸意,因为回忆牵动的酸意。 前世她是宫中最小的公主,纵使父皇十分繁忙,难得见上一次,她也是最受宠爱的那一个。小时候生病了,父皇无论多忙都会来看望她,亲自将糖豆塞进她嘴里。母后会在一旁温柔地说:“陛下,您可别把她宠坏了” 这辈子肖老爹也是对她很好,包容着她的小脾气,有什么好吃的都要带回来给她。这一世的母亲是个不认字的胆小妇人。起先的时候,肖折釉是有些不喜欢她的性子,可是日子久了,她作为一个母亲给予肖折釉的关心,让肖折釉不由真的待她如母。因为肖折釉有一双成年人的眼睛,更能将这一世父母对她的好看得清楚。 然而他们都不在了。 前世今生的父母都不在了。 “她抢我的衣服!我的衣服!”罗如诗指着肖折釉,一边掉眼泪一边跟自己的父亲告状。 肖折釉撑着地,想要起来。可她“唔”了一声,眉心蹙了起来。她将掌心递到眼前,沾了淤泥的掌心被尖尖的石子儿划破了,流出鲜血来。 肩头忽得一沉,又是一拉。 肖折釉就被拉了起来,她回头去看,视线里是霍玄宽大掌心上一闪而过的疤痕。 谁都没有想到霍玄会突然过来,就连啼哭的罗如诗也禁了声,她望了霍玄一眼就立刻别开眼,畏惧地往自己父亲怀里缩。 霍玄捻了一下黑袖上的金丝暗纹,沉静的目光看了肖折釉一瞬,开口:“她的开销记在我的账上,四姑娘的衣服一会儿送过去。” 罗知州立刻反应过来,急忙说:“霍将军说的这是什么话,小女这是不懂事,让将军看笑” 霍玄略一抬手,打断了罗知州的话。 “还有事,先行一步。”他不容置喙地言罢,转身往回走。霍玄走路的时候步子迈得很大,速度却很慢,好像每一步都走得很沉稳。 肖折釉急忙对着罗知州微微弯了一下膝行了一礼,匆匆追上霍玄。她追上霍玄,只跟在他右后方的地方,然后抬起头打量着他。 原本还是悄悄地打量,可是肖折釉一想到这个人审视她的时候可是毫不掩藏的,她便伸了一下脖子,大大方方地望着他的侧脸。 瞧着瞧着,肖折釉忽然有个新发现。脸贴脸地看一个人长相,与这样静静审视的时候,他的外貌会变得不太一样。比如,此时的霍玄就比当初大婚那一日他粗鲁的样子好看多了。 似想到了什么,她的脸颊上不由浮了一层浅红。 霍玄知道她在看他,他目不斜视任由她打量,问:“不疼?” “有一点。”肖折釉如实说。 她又将划破的掌心捧到眼前,鼓着白软的腮吹了吹。 霍玄这才侧首看她一眼。 回到霍玄的住处,霍玄只是一指,让肖折釉在椅子上坐着等。等什么?他却没说了。 不久,两个侍女悄声进来,领着肖折釉去了偏厅,为她清洗了伤口涂了伤药,然后将她划破的左手仔细包扎起来。最后还给她换了一身质地上乘的素色孝服。 肖折釉用指尖摸了一下衣襟儿的料子,这种料子陌生得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等到侍女领着肖折釉回到正厅的时候,正厅里已经摆了午膳。霍玄坐在那里,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筷子吃饭,略显悠闲。 肖折釉走过去,十分真诚地说:“多谢将军。” 霍玄未抬头,道了声:“坐。” 肖折釉规矩坐下,目光一扫就看见多出来的一副碗筷。她抬起头瞧了霍玄一会儿,才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一桌子素菜。 肖折釉孝期只能吃素食,不过她有些惊讶霍玄也吃素。她小口嚼了两口米饭,才问:“打仗的将军不是都穿铠甲佩重刀喝酒吃肉的吗?” 这个疑问已经梗在肖折釉心里很久了。她是慢慢才想明白霍玄身上的陌生感是怎么来的,前世的霍玄永远都甲胄重刀不离身。据说,他还喜欢抱着酒坛子喝酒,从未醉过。 一身黑衣沉默寡言的霍玄有点不像个将军了。 久到肖折釉以为霍玄不会回话的时候,霍玄才道:“不吉利。” “不吉利?怎么就不吉利了?穿着铠甲多威风呀?”肖折釉迷惑不解。 霍玄默了默,才道:“食不言。” “是,将军教训的是!”肖折釉端起青瓷小碗,开始专注地吃饭。肖折釉不得不承认,这一顿素食是她这一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她想夸一夸厨子,又想起霍玄板着脸说“食不言”的样子,就把话咽了下去,继续吃饭。 下午,霍玄仍旧回到长案前绘制宫殿草图。他甚至并没有对肖折釉交代什么,肖折釉想了想,就如上午那般,一会儿给他磨墨,一会儿给他沏茶,最后又将上午那本《千里志录》翻出来,接着读。 肖折釉本是打发时间,读着读着,自己也专注起来。 霍玄停笔,抬眸看她。 在她过去几年的成长里,是不是也时常如今日这般受欺负?明明受了欺负却好像没事人儿一样的样子,让霍玄看得莫名不爽。 霍玄想要带她走的念头又攀了起来。 可是若想名正言顺将她带走,最合宜的方式就是让她弟弟过继于他名下。霍玄轻轻叩了两下桌面,暗想那孩子是个结巴,这过嗣之事不会太顺。 “将军?” 霍玄出神间,肖折釉已经将书卷放在一旁,走到了他面前。 “天快黑了,我可以先回去吗?弟弟妹妹年纪尚小,我担心他们。” “没人束着你,来去自如。”霍玄道。 肖折釉眯起眼睛笑起来,本就乖巧的瑞凤眼更添了一分甜意。“那将军也不要太操劳了。” 她走到门口,心神一动,如果想要在此番境地之下保全家人,再能让衙门公正处理父兄的案子,必要霍玄插手才可。 她又回过头来望向霍玄,浅笑着说:“那我明天可以也过来给将军斟茶倒水磨墨读书吗?” 听纪秀君这么说,桃花更自责了。她咬咬牙,下了天大的决心,说:“没事儿,你想带着那三个孩子就带着!大不了以后咱们一家人省吃俭用,干饭吃不上还能喝粥呢!再一起想赚钱的法子呗!几个孩子也吃不了多少东西” 纪秀君的娘看了看床上自己苦命的女儿,再看了看床边垂泪的儿媳,心里一股酸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家里条件的确不大好,东子和桃花还有三个孩子要养,最小的那个还没断奶呢,这一大家子都靠东子在养着 纪秀君如何不知娘家如何光景?原本她娘家的日子过得都不如肖家,当初她嫁到肖家,还不少人羡慕她嫁了个好人家。 “娘c嫂子,我想得很明白了,我不回去了。”纪秀君笑了笑,“肖家那三个孩子我是绝对不能扔的,如今又添了这两个。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拽着五个孩子回去拖累你们。活活能把你们拖累死!” “秀君”纪秀君的娘低着头小声呜咽地哭。 “那你怎么办呐!”桃花跺了跺脚,“远的不说,你现在还在月子里。你身子弱,又是早产,如今又没奶水,你又不能下地” “咚咚咚”云太医的夫人站在外面叩了叩门,“肖家娘子醒过来了没?我来看看!” 屋子里的三个人急忙收了情绪,桃花将云夫人请了进来。 云夫人也懂点医术,往日里时常给云太医打打下手。刚刚纪秀君生产的时候,她可帮了不少忙。 “大恩人!”纪秀君的娘急忙起来,给云夫人拉了椅子。 “不敢当,不敢当。”云夫人笑着看了看两个酣睡的孩子,才在椅子里坐下来。 “如果不是云太医和夫人,俺这闺女指不定就没了,叫一声大恩人怎么就当不得了?” 云夫人却摆摆手,道:“医者之力罢了。” 纪秀君十分诚恳地说:“对于您来说不过举手之劳,可是对于我和我的孩子来说,却是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云夫人摆了摆手,笑道:“不说客套话了,我现在过来是受人所托,与你们家商量点事情。” 三个人都望着她,认真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肖娘子可想过以后的日子?”云夫人温声细语,“你这一胎又是双生子又是早产,这月子至少得三个月。时间不说,那补药是一日不得停的。若是停了药,没奶水是小事,坏了你身子的底子才是最凶险的。” “补c补药很贵吧?”桃花悬着心,急忙追问。 云夫人笑了笑,解释:“若想养好身子,每日的补药需得一两银子。” 婆媳两个一听,都变了脸色。一天一两银子?这个数字真真把她们吓着了!纪秀君也呆了呆,她望着床边的一双儿女,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来。若是没有这一双儿女,她便是跟了去又如何?可如今有了他们两个,她怎么敢不好好活着悉心照料他们? 云夫人还在继续往惶惶的三个妇人心头血口子上撒盐,道:“肖家那三个孩子,最大的还不到九岁。哪里干的动活儿?就算最大的那个再过两年能下地干活了,可毕竟是个姑娘家。又是下地干活又是赶集市做买卖,这日后还要不要嫁人了?” 肖折釉沉静的样子浮现在纪秀君眼前,她的心里好像剜了块肉。 她刚嫁到肖家的时候,肖老爹和肖文器对肖折釉十分疼爱,可以说是尽了爷俩的全部本事来宠着。他们从来不让她干活儿,常买漂亮的布料给她缝衣服,每回赶集市都给她带小食吃,竟是比对下头两个小的还要宠。她也比邻里间的孩子更漂亮,更娇气。 只是自从出事以后,这孩子一句话不说,把什么都抗在肩上了。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纪秀君一想到会影响了这孩子日后的婚事,她心里充满了愧疚,只觉得对不住去了的肖老爹和肖文器。 云夫人看了眼纪秀君的脸色,不动声色地说:“我听说肖家大郎原本是想考个功名的。” 纪秀君的指尖颤了颤。 没错,肖文器原本一心想考功名。只是后来他母亲生陶陶的时候去了,他不忍心阿爹这么大年纪独自带着三个孩子。他自己掐了考功名的心,一心跟着肖老爹学制陶器的手艺,安安分分地养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8.第118章 霍玄便是这个时候踏进浮梨宫的, 他一身银色铠甲,手握一把鸣鸿重刀, 杀人如斩鸡。 肖折釉不清楚他到底是哪一党的,反正不是她父皇一党。她镇静看着他一步步走近。 最后,他停在玉案前,收了刀,略颔首:“臣, 救驾来迟。” 暗舒一口气,她藏在宽袖里的指尖颤了颤, 稳了稳情绪,端着脸说:“霍将军免礼。” “此地脏乱, 还请公主移步朝凤阁。”霍玄细细盯着她的脸。 她轻点头,缓缓起身。可迈开第一步的时候, 她才发觉双腿发颤, 一个踉跄,身形一晃。霍玄抬手, 扶了一下她的小臂。他的嘴角悄然略略一勾。 她慌忙移开眼, 只觉自己丢了脸。 第二次就是他们大婚那一日。 宫乱之后,她原本的三皇叔登基为帝,改国号定元。皇宫要迎来新的皇帝, 先帝几个尚未出嫁的公主就显得尴尬了些。定元帝便给未出嫁的几位公主同时赐婚。 绣着双喜百凤图的大红绸缎被掀开, 肖折釉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霍玄腰间的鸣鸿重刀。 她抿了一下唇, 抬头正视他,问:“将军能不能先把刀收了?” 霍玄解下腰间的重刀扔到一旁,在肖折釉略惊愕的目光中,直接压了下来。隔着繁复厚重的大红嫁衣,肖折釉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铠甲的冰凉。红帐中一片旖旎,她被霍玄掰着下巴啃咬时,心中还在愤愤这个不讲规矩的人,大婚之日还穿着铠甲佩着重刀! 霍玄成婚第二日就要出征。 大军整装待发,几位副将全部在霍府院中候着。而霍玄敞开手脚坐在太师椅里,一言不发,让所有人干等着。 肖折釉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她忍了身上的酸痛,走到霍玄面前,装模作样地理了理他身上本就十分规整的铠甲,端庄淑娴地说:“将军一路平安。” 霍玄直接站起来,揽住她的腰身,轻易将她抵在身后的集锦槅子上。集锦槅子里摆放的玉石古玩一阵晃动,发出清脆的声音来。 “等我回来。”他声音低沉,似命令,又似许诺。 “好”虽不理解他的郑重,她仍旧垂了眉眼,扮出一抹温柔。 他平安回来了,她却没能等到他 “咳c咳咳”陶陶的咳嗦声,把肖折釉久远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急忙拍着陶陶的后背,让他把呛了一嘴的水吐出来。 霍玄慢慢转动扳指的动作一停,他收回审视的目光,略一点头,候在船头的两个侍女这才小碎步跑过来将肖折釉和陶陶拉了上来。 肖折釉本想带着陶陶直接泅水离开,可是瞧着陶陶发白的小脸儿,她心里不无担忧,这才任由那两个侍女拉上船。 两个侍女将他们两个拉上去以后,把他们带去船头的位置。肖折釉明白这两个侍女是故意把他们带得离霍玄远一点。 布袋子里的陶埙灌了水变得很沉,肖折釉把布袋子放到一旁,忙问陶陶:“怎么样了?还难受吗?” 陶陶喘了两口气才摇摇头,他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确定陶陶无碍,肖折釉才松了口气。 两个侍女有条不紊地给肖折釉和陶陶拧衣服上的水,又拿了干净的帕子给他们擦头发。 “阿燕c阿莺,你们在忙什么呢?”从船舱里缓步走出一位娇美的年轻妇人,好奇地打量着肖折釉和陶陶。 两个侍女同时弯膝行了一礼,其中一个规矩回话:“回夫人的话,这两个孩子掉进水里去了。” 夫人?霍玄的续弦? 也是,她已经死了八年,他怎么可能没再娶,说不定已经儿女成群了。 肖折釉转过头望向霍玄,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霍玄小半侧脸。他一直面无表情地望着河边,他在看什么?看风景? 娇美妇人看了一眼船侧的霍玄,用目光询问侍女。见两个侍女点了点头,她这才松了口气,微笑着走向肖折釉和陶陶。 “怎么这么不小心?可摔着了?吓着了?”她拿着帕子仔细擦着肖折釉额头一块脏痕。 肖折釉有些狼狈地转过头,说:“多谢夫人,我和弟弟没事。家里人要担心了,不叨扰夫人了。” “也好。”她温柔一笑,又吩咐侍女:“阿莺,去把糕点装一点给这两个孩子带回去。” 她又似自言自语地低声加了一句:“瞧着怪可怜的” 肖折釉低着头,脸上火辣辣的。被人同情可怜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当侍女将包好的糕点送过来的时候,她多想拒绝。可是瞧见陶陶渴望的眼神,她还是垂着眼睛,局促地小声说:“多谢夫人。” 画舫靠近岸边,肖折釉牵着陶陶下了船,逃一般地离开。她越走越快c越走越快,直到陶陶使劲儿拽着她的袖子,一连喊了她好几声。 “怎么了,陶陶?”肖折釉这才停下脚步。 见陶陶大口喘着气,肖折釉一怔,略歉意地蹲在他面前,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说:“是姐姐走太急累着陶陶了” 陶陶使劲儿摇了摇头,结结巴巴地说:“姐c姐!是是不是我c我想想要糕点,你c你生c生气了?我c我不不c不要了!” “没有,没有!姐姐没生气”肖折釉把陶陶搂在怀里,“姐姐以后会给陶陶买好多糕点,陶陶想吃什么都有。缕金龙凤蟹c缕子脍c赤明香c玲珑牡丹鮓c单笼金乳酥c玉尖面c十远羮” 陶陶挠了挠头,姐姐说的东西都是什么?他怎么一样也没听说过? 肖折釉抬起头,又看了一眼画舫。画舫已经走远,雕栏内的椅子空着,霍玄已经不在那儿了。 她是肖折釉,不再是那个六公主了。霍玄,只是个陌生人了。 “走,咱们回家!”她摆出笑脸,牵着陶陶往家里走。 “好!”陶陶也咧着嘴一起笑。 若肖折釉没有那么慌乱,再仔细一点,定能看见画舫檐下挂着的羊角灯上写的是“罗”,并不是“霍”。 画舫里面比外面瞧着更要富丽堂皇,一干小物无一不精致。一层的船舱里摆了一张方桌,上面放着精致的早膳。 霍玄侧着身自坐一面,他长臂随意搭在长椅的椅背上,从阑槛钩窗望向河岸的拂柳□□。在他对面坐着一位十分俊俏的公子哥儿。他是南广州知州罗闵江之子,名罗立风。 先前那位娇美的年轻妇人名苏若云,她从外面进来,在她身后跟着两个侍女,侍女将最后两道膳食仔细摆上。 这画舫一清早就出发了,几人临行前都未用过早膳,准备在船上吃。用早膳的时辰也比往常晚了些。 待两个侍女转身出去了,苏若云才在罗立风身边坐下。她刚一坐下,身侧的罗立风立刻凑过来,在她嘴角啄了一口。 苏若云震惊地抬头去看对面的霍玄。霍玄此时正望着窗外,并没有瞧见这一幕。她悄悄松了口气,可心里真是又气又恼又羞。小巧的绣花鞋从水红千褶裙底探出来,使劲儿踩了罗立风一脚。 罗立风一脸春风得意。 霍玄转过身来,目不斜视地端起桌上的定瓷茶碗。 罗立风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道:“霍兄,这南青镇的景儿不错吧?” “尚可。” 霍玄话不多,更是极少夸赞。尚可两个字已经代表他对这里十分满意了。 “我就说这儿一定合适!等会儿下了船转转,霍兄一定更满意!”罗立风一边说着,一边端起酒壶,作势要给霍玄斟酒。 霍玄略一抬手,阻止了他的动作,道:“服丧之中,不沾酒肉。” “嗨,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我的错!”罗立风一脸懊恼,他立刻把霍玄面前的酒樽移走,甚至连同酒壶和自己的酒樽也收到一旁。 “不必如此,你随意。”霍玄拿起银箸,吃起摆在他面前的素菜。 苏若云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了霍玄一眼。 难道传言是真的? 相传当年霍玄妻子死后不过三个月,媒人就踏破了霍府的门槛,皇城里不知多少权贵之女想要替补上将军夫人的位置。 霍老夫人不敢擅自做主,只能笑着敷衍。媒人们竟想出在皇宫门口堵霍玄下朝的法子,甚至霍玄的轿子也会半路被媒人拦下来。 就连定元帝也暗示了宫中公主有委身的意思。 谁也没想到霍玄竟是放出话,要为妻子守丧十年。 古往今来,还没听说哪个男人会为妻子守丧的,更何况是十年!谁都以为这只是霍玄应付媒人的借口,可是这一眨眼八年过去了 苏若云七八岁的时候曾见过一次那位六公主,见过很多皇城贵女的她,第一次明白什么是惊艳之姿。 那样的美貌是没有哪个男人能抗拒的吧? 可是 她已经死了啊!死了八年了啊! 真的会有一个男人为了妻子守丧十年?苏若云又悄悄抬眸看了一眼霍玄。她才不相信呢,其中必有隐情! 肖折釉一边换衣裳,一边嘱咐:“一会儿若不是逼不得已,都不要开口。” “好!”陶陶很乖地点头。漆漆没吭声,虽然她讨厌死肖折釉了,可是也习惯了有事躲在姐姐身后 老太太身边的兰儿已经在院子里喊人了。 肖折釉火速换好衣裳,她从镜子里看见自己下巴上的红印子已经消了,一狠心,自己用指甲划了一道。 还好陶陶脖子上红肿的地方暂且没消,肖折釉只将陶陶刚刚梳好的头发抓了一把。然后她又抄起剪子将漆漆袖子上撕破的地方划得更大一点。因为有点急,剪子尖儿扎到了漆漆的胳膊肘,虽没破,却红了一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9.第119章 丝丝凉意并着凉水一并灌入肚, 肖折釉眸中最后的那一抹困倦也消散了。她匆匆梳洗换衣, 去了厨房。 天光尚未大亮,肖折釉将烛灯点起, 照亮了厨房,也照亮了她皎丽的小脸。 肖折釉望着堆在角落的柴木, 眸中终于浮现一抹嫌恶。可紧接着,她又是自嘲一晒, 抱了柴木生起火来。 八年了,她居然还没能适应偏远小镇小户贫家女的身份。肖折釉也是不懂, 她为何转世的时候忘了喝孟婆汤,完全没能把上辈子的事儿忘了。 身为尊宠无双六公主的上辈子。 倘若不记得那样尊荣的上辈子, 这辈子倒能更舒心畅快些。肖折釉正出神,火花炸裂一声, 火星子喷出来, 在她雪白的手背上落下一块红痕。肖折釉疼得抖了一下肩。她蹙眉瞧着手背上红肿的印子, 努力压下眼底的那一层酸意。 缓了缓,她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皓白的细腕, 拿起大菜刀切菜。一只手拿不动,要两只小手一起使劲儿握着。 “咚咚咚”雪白的小手和钝重的菜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锅台有点高,她得搬个小杌子, 小心翼翼踩在上面才能往大铁锅里扔菜。她睁大眼睛盯着锅, 如临大敌。 肖折釉不会做饭炒菜。 上辈子身为公主的十五年, 她连锅都没见过。这辈子倒是常见,可她才八岁,还没来得及学。平时这些事情都是嫂子做的,嫂子如今卧床不起,她只能试着来。 忙活了好一阵,肖折釉才勉强把饭菜盛出来。饭有点糊,两道菜也不出所料地焦了。肖折釉忙把嫂子之前腌的酱菜装了一碟凑份。 做完这些,她才挨个屋子喊人:“二婶c嫂子c巧巧c漆漆c陶陶起来吃早饭了。” 清泠泠的甜音里,带着一丝南方水乡小姑娘特有的软糯。 有的屋子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有的屋子里则是一点响动也没有。 “姐c姐!”一个四岁的小男孩张开一双小短胳膊,小跑着朝肖折釉扑过来。 肖折釉笑着将小家伙抱到一旁的长凳上,还不忘叮嘱:“陶陶下次慢点跑,别摔着了。” “嗯c嗯!”陶陶直点头。 说话的功夫,肖折漆打着哈欠走出来。她瞪着杏眼挺稀奇地望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又古怪地看了肖折釉一眼。这个肖折釉又娇又傲,居然去厨房做饭了? 陶陶转过头来脆生生地喊:“二c二姐!” 肖折漆虽不喜欢姐姐肖折釉,对弟弟肖文陶却是疼爱的。她不过也才七岁,此时弟弟喊她,她冲他眨眼睛,笑嘻嘻地说:“陶陶乖!” 三个孩子坐在一张长木凳上等了好一会儿。肖折漆有些坐不住了,她晃荡着一双腿,小声嘟囔:“吃个饭还要等等等” 她又悄悄去看了一眼姐姐,见肖折釉文静坐在那里,就像别人说的那样好看得像有钱人家的小主子哩! 肖折漆恹恹收回了目光。 这就是她不喜欢姐姐的缘故,明明是自己的亲姐,可站在姐姐身边,自个儿就像伺候人的小丫鬟! 门口响起一阵脚步声。他们的二婶带着闺女肖巧巧过来了。母女两个进了屋,在对面的长凳上坐下,看一眼桌上烧焦的菜,俱是皱了眉。 刘荷香不咸不淡地说:“秀君越来越敷衍了。” “嫂子病着,是我做的。”肖折釉解释一句。她拍了拍陶陶的头,对他说:“去喊嫂子来吃饭。” 她之所以差遣陶陶,是因为嫂子平日里很喜欢陶陶,也许小家伙能把嫂子劝出来。 陶陶从长木凳上爬下去,小跑着去了。不过他很快又折回来,苦着脸摇头:“嫂c嫂不吃!” “那我们先吃。”肖折釉把陶陶重新抱上长木凳。 她在其他人动筷之前站起来,将饭菜盛出来一份留给嫂子。 刘荷香有些幸灾乐祸地说:“她不会吃的,刚当上寡妇心里委屈着呢,嘿!” 肖折釉轻轻看她一眼,平静开口:“对呀,二婶做了这么多年的寡妇,最明白了。” 她那静静的一瞥,完全不像个八岁的孩子。 刘荷香一下子变了脸色,愤愤瞪着肖折釉。坐在她身边的肖巧巧也助阵式地瞪着肖折釉。 然而肖折釉并不理会她们母女俩,继续垂眸分菜。 陶陶还小,听不懂她们说的话,可是他瞧着二婶和堂姐都瞪着姐姐,他顿时不高兴了。他也瞪大了眼睛,想要吓唬二婶和巧巧。可惜他才四岁,是个乖巧可爱的小团子,毫无阵势,瞪大了眼睛只能平添可爱。 刘荷香盯着肖折釉气定神闲的模样,恨得牙根痒痒!这个肖折釉在他们南青镇就是个异类! 整天挺胸抬头的德行还真把自己当大家闺秀了?给谁看呢?将来还不是嫁个农户,给别人暖被窝!如今父兄一块死了,连个好的庄家户都嫁不上了! 想到这里,刘荷香的眸色动了动,甚至闪过一丝笑意。她拿起筷子吃饭,可只吃了一口,就“呸”了一声,尖声吼:“你这孩子是想齁死我吗?” 肖巧巧也摔了筷子。 肖折釉疑惑地问陶陶:“不好吃吗?” 陶陶还没吃呢,听姐姐这么问,直接点头,说:“好c好吃!” 肖折釉这才看向刘荷香,她嘴角略微一弯,乖巧道:“我初次下厨,看来是不太合二婶的口味。” “嗯——”刘荷香用鼻子应了一声,心里等着她说“重新做”或“下次注意”。 却听肖折釉说:“哦,那以后不带二婶和堂姐的饭了。” 言罢,她端起碗,小口小口吃着外糊内生的米饭。淡色的双唇轻动,两腮也一鼓一鼓的。 “肖折釉!”刘荷香一下子站起来。 刘荷香想起心里的计划,勉强压下怒气,冷笑地扫了一眼三个孩子,拉着巧巧直接摔门出去。 “走c走得好!这c这些都c都归咱c咱们吃!”陶陶舔了一下嘴唇,望着饭菜的眼睛亮晶晶的。 肖折釉有些歉意地揉了揉陶陶的头,如果她的厨艺像样一点就好了 吃过饭,肖折釉去了院子西角的木棚。 望着架子上一排排陶埙,她微微怔在那里。肖家上数几代都是烧陶器为生,这些陶埙是父兄还在时烧的最后一批。 肖折釉迅速收起心神,不再多想。她将陶埙塞进布袋子里,直到把布袋子塞得满登登了,才挂在脖子上,转身往外走。 陶陶站在门口,眨巴着眼睛瞅着她。 肖折釉揉了揉他的头,笑着说:“陶陶在家里等着,姐姐去集市卖了它们给你带糖吃!” 陶陶点点头,又摇摇头,他小手拽着肖折釉的袖子,结结巴巴地说:“跟c跟姐姐一一起去!” 肖折釉犹豫了一瞬,才暖暖应了一声“好”。 盛国南方多河流c湖泊,南青镇就像嵌在纵横交错的河流里,傍水而居。出了院子就是蜿蜒流长的河水,河水对面仍是马头墙c小青瓦的民居。石桥要隔好远才有一条,于是河边停靠了许多小木船,可撑船划到对面。若是河流狭窄处,也有那顽皮的孩童直接泅水过去。 今日是集市的日子,青石板路上有不少人。肖折釉牵紧了陶陶的手,小心他被挤得落了水。 肖折釉摸了摸布袋子里的陶埙,略垂了眼脸。如今父兄不在了,嫂子病着,下头两个小的,二婶母女俩又是那样恨不得踩你一脚的为人。她得寻出路,她得养家。 “姐c姐!”陶陶忽然使劲儿拽了拽她的袖子。肖折釉低头瞧他,才发觉陶陶白着一张小脸,慌张地望着远处。她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看见了赵德越。 肖折釉的脸色也微微一变,从惊怒到仇恨,再到彻底冷静下来,她拉着陶陶转身就跑。 赵德越也看见了这姐弟俩,急忙高喊:“站住!” 肖折釉紧紧抿着唇,拉着陶陶快得更快了。可一个八岁的小姑娘,又领着一个四岁的奶娃子,哪里能跑得过一个成年男子? 肖折釉牵着弟弟跑上石拱桥,她看一眼马上追过来的赵德越,对陶陶说:“抓紧姐姐!” 在赵德越登上桥的时候,肖折釉抱起陶陶,一下子跳进桥下的河水里。 赵德越追过去,朝下方的河水望去,平静的河面中不见了那两个孩子的身影。 “给我搜!”他立刻命令属下。 一条飞檐翘角c雕栏云柱的两层画舫木船沿着河流缓缓而下,遮住了姐弟两个的身形。 肖折釉正是因为看见了远处这条画舫才跳了下来,她拉着陶陶屏息泅到船的这一侧,以期掩觅行踪。她不能让赵德越抓住,更不能让他知晓她家住何处。幸好南青镇的孩子自小就都会泅水。 肖折釉一边观察着陶陶的情况,一边仔细听着赵德越那伙人的声音,听出他们朝着另外一个方向搜去,她这才松了口气。 可没过多久,肖折釉就感到一种带了寒意的压迫感。她回过头望向画舫,见一高大男子坐在船侧雕栏内的一把椅子里,周身无声聚成一道迫人的气势。 肖折釉的视线顺着黑色的靴子逐渐上移,慢慢落在他冷傲又深邃的俊脸上。冷傲源于他的秉性,源于他多年杀伐手段。岁月又慢慢在他眉目上镀了一层深邃。剑已归鞘,他不再盛气逼人,却自带强大的气场。 等到对上他冷邃的眼神,肖折釉怔了半瞬,终于把这人想起来了。 霍玄,大盛国手握重兵的一品骠骑大将军。 也是她上辈子身为盛国六公主时的丈夫。 霍玄接过归刀递给他的一沓信件。他离家许久,堆积了很多事情没有处理。他一边看着信,一边随意问:“打输了还是赢了?” 肖折釉低着头,小声说:“今天这事是我们错了,还请将军责罚” 霍玄重复:“输了还是赢了?” 肖折釉滞了滞,才说:“算是赢了吧” 霍玄将手中那张信笺扫过,这才抬头看向一身狼狈的三个孩子。三个孩子身上的衣裳都脏了,脸上还沾着点泥。肖折釉下巴上一道红色的划痕,漆漆袖子撕破了,陶陶的头发乱了,脖子上还红了一大块。 霍玄的目光落在陶陶的脖子上,那里的红印子竟像是掐出来的。 肖折釉瞧着霍玄脸色,忐忑解释:“漆漆和陶陶没见过雪,在院子里玩雪,不小心将雪球打到表少爷身上,后来起了争执。” 三言两语解释到这里,肖折釉就不说了。她晓得他们三个身份尴尬,可不能指望霍玄撑腰。她只想把事情揽下来,至少做出态度来。就算被责骂几句,总比被赶走要好。若霍玄想知道细节,他总会知道,不必从她口中得知。 当时陶陶明明已经很诚恳地道歉了。可是那位表少爷还是抓住他口疾的短处嘲笑,甚至将他摁到雪地里。漆漆看弟弟被欺负了,才撸着袖子上去揍人。漆漆别的本事没有,邻里间打架却是极少输的。肖折釉小跑着赶过去的时候,几个孩子已经打成了一团。纵使她想劝,却有个八岁孩子的身子,不仅没把人拉起来,反倒是被府上的三姑娘抓了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0.第120章 听纪秀君这么说, 桃花更自责了。她咬咬牙, 下了天大的决心, 说:“没事儿,你想带着那三个孩子就带着!大不了以后咱们一家人省吃俭用, 干饭吃不上还能喝粥呢!再一起想赚钱的法子呗!几个孩子也吃不了多少东西” 纪秀君的娘看了看床上自己苦命的女儿, 再看了看床边垂泪的儿媳, 心里一股酸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家里条件的确不大好,东子和桃花还有三个孩子要养,最小的那个还没断奶呢,这一大家子都靠东子在养着 纪秀君如何不知娘家如何光景?原本她娘家的日子过得都不如肖家, 当初她嫁到肖家,还不少人羡慕她嫁了个好人家。 “娘c嫂子, 我想得很明白了, 我不回去了。”纪秀君笑了笑, “肖家那三个孩子我是绝对不能扔的,如今又添了这两个。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拽着五个孩子回去拖累你们。活活能把你们拖累死!” “秀君”纪秀君的娘低着头小声呜咽地哭。 “那你怎么办呐!”桃花跺了跺脚, “远的不说,你现在还在月子里。你身子弱, 又是早产, 如今又没奶水, 你又不能下地” “咚咚咚”云太医的夫人站在外面叩了叩门,“肖家娘子醒过来了没?我来看看!” 屋子里的三个人急忙收了情绪,桃花将云夫人请了进来。 云夫人也懂点医术,往日里时常给云太医打打下手。刚刚纪秀君生产的时候,她可帮了不少忙。 “大恩人!”纪秀君的娘急忙起来,给云夫人拉了椅子。 “不敢当,不敢当。”云夫人笑着看了看两个酣睡的孩子,才在椅子里坐下来。 “如果不是云太医和夫人,俺这闺女指不定就没了,叫一声大恩人怎么就当不得了?” 云夫人却摆摆手,道:“医者之力罢了。” 纪秀君十分诚恳地说:“对于您来说不过举手之劳,可是对于我和我的孩子来说,却是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云夫人摆了摆手,笑道:“不说客套话了,我现在过来是受人所托,与你们家商量点事情。” 三个人都望着她,认真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肖娘子可想过以后的日子?”云夫人温声细语,“你这一胎又是双生子又是早产,这月子至少得三个月。时间不说,那补药是一日不得停的。若是停了药,没奶水是小事,坏了你身子的底子才是最凶险的。” “补c补药很贵吧?”桃花悬着心,急忙追问。 云夫人笑了笑,解释:“若想养好身子,每日的补药需得一两银子。” 婆媳两个一听,都变了脸色。一天一两银子?这个数字真真把她们吓着了!纪秀君也呆了呆,她望着床边的一双儿女,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来。若是没有这一双儿女,她便是跟了去又如何?可如今有了他们两个,她怎么敢不好好活着悉心照料他们? 云夫人还在继续往惶惶的三个妇人心头血口子上撒盐,道:“肖家那三个孩子,最大的还不到九岁。哪里干的动活儿?就算最大的那个再过两年能下地干活了,可毕竟是个姑娘家。又是下地干活又是赶集市做买卖,这日后还要不要嫁人了?” 肖折釉沉静的样子浮现在纪秀君眼前,她的心里好像剜了块肉。 她刚嫁到肖家的时候,肖老爹和肖文器对肖折釉十分疼爱,可以说是尽了爷俩的全部本事来宠着。他们从来不让她干活儿,常买漂亮的布料给她缝衣服,每回赶集市都给她带小食吃,竟是比对下头两个小的还要宠。她也比邻里间的孩子更漂亮,更娇气。 只是自从出事以后,这孩子一句话不说,把什么都抗在肩上了。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纪秀君一想到会影响了这孩子日后的婚事,她心里充满了愧疚,只觉得对不住去了的肖老爹和肖文器。 云夫人看了眼纪秀君的脸色,不动声色地说:“我听说肖家大郎原本是想考个功名的。” 纪秀君的指尖颤了颤。 没错,肖文器原本一心想考功名。只是后来他母亲生陶陶的时候去了,他不忍心阿爹这么大年纪独自带着三个孩子。他自己掐了考功名的心,一心跟着肖老爹学制陶器的手艺,安安分分地养家。 “陶陶这孩子怪聪明的,日后若是重蹈他兄长的路子,也是可惜了。”云夫人慢悠悠补上这么一句。 纪秀君缓过神来,她看向云夫人,不解地问:“云夫人到底想说什么?” 铺垫说得差不多了,云夫人也不再兜圈子,直接说:“霍将军膝下无子,挑中了陶陶,想要收为继子。” 此言一出,屋中三个妇人俱是震惊不已。 纪秀君怔怔摇头:“不成,这不成我怎么能让陶陶改姓!他可是肖家的血脉!” 云夫人脸上浅浅的笑意仍旧不减,温声道:“肖娘子这话可说错了,说起来,你身边睡着的这个才是肖家正八经的长孙。” 云夫人继续添火:“那些名号都是虚的,真正过得舒坦才是顶重要的。霍将军是什么人?那可是掌握了国中俞半数兵马的一品将军,又是圣上眼前的大红人。陶陶能被他选中,是这孩子天大的福气,日后大好的前程铺在眼前任他挑选!” “霍将军也说了,等他收了陶陶,上头两个女孩也可一并带回霍家照料着。霍将军还留下了千两银子当本金,留给你和你娘家人做点生意糊口。当然了,你的补药,还有这对龙凤胎长大后的聘礼c嫁妆,甚至是仕途霍将军也一并揽了。” 纪秀君的娘和桃花俱是倒吸了一口气,这简直是天降横财啊! 婆媳两个仿佛已经看见了金灿灿的前程! 可纪秀君却仍旧犹豫不决,若说对于云夫人的话不动心那是假的,可是她仍旧面露难色。她摇摇头,说:“我得问问那三个孩子,若是他们不愿意,我总不能遗弃了他们!” 云夫人有些惊讶地高看了纪秀君一眼,她没有想到这样的条件开出来,纪秀君还能说出这番话。 三个孩子很快被喊了来,纪秀君斟酌了语句,把事情跟他们讲了,然后略忐忑地等着三个孩子表态。 漆漆的眼睛亮晶晶的,她不可思议地说:“跟着霍将军走?那以后是不是吃香的喝辣的,每天都有漂亮衣服!还有丫鬟伺候着,美滋滋当主子?我的天呐!去去去!谁不去谁是傻子!” 陶陶还太小了,他对过继的事情只是一知半解。此时听嫂子给他又解释了一遍,他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完全明白。他仰着脸望着身侧的肖折釉,小声说:“我c我我听c听姐姐的!” 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了肖折釉的身上。 可是此时的肖折釉整个人都是呆滞的。 怪不得!怪不得当初霍玄让她把陶陶带过去!怪不得当初霍玄给陶陶找大夫诊治他的口疾!怪不得霍玄会教陶陶写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1.第121章 回到勿却居, 肖折釉带着漆漆和陶陶重新对霍玄郑重道谢。 霍玄沉静的眸光在三个孩子身上一扫, 最后落在肖折釉的下巴上, 沉声道:“大可不必如此。” 肖折釉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不过只一瞬,她就明白了。她为了将责罚降到最小,故意将他们三个弄得惨一点。这是被霍玄看出来了 她又没想到霍玄会第二次出面, 只能想法子自保。如此被霍玄看穿, 倒显得她满心算计。她咬了一下嘴唇, 也没解释,略微低着头不吭声。 霍玄皱了眉,肖折釉这是不高兴了?他也没说什么吧?他实在弄不懂小孩子的想法, 只道:“回去罢, 丫鬟c小厮应当送过去了。” “是。”肖折釉淡淡应了声, 带着漆漆和陶陶往外走。 “折釉, ”霍玄的目光落在肖折釉挺直的脊背上,又叫住她,“收拾妥当后带着陶陶过来诵读。” 肖折釉脚步一顿,答应下来。她提裙跨出门槛时, 回头看了霍玄一眼, 霍玄已经没在看她了。 偏院里已经立了五个小丫鬟和两个小厮, 小丫鬟们瞧着都是不到十岁的样子, 那两个小厮就更小了, 约摸六七岁。 “奴婢们见过表少爷c表姑娘。”他们齐声道, 又规规矩矩地颔首屈膝行礼。 肖折釉抬手虚扶了一把:“不必多礼,日后尽心做事就好。” “奴婢们一定尽心做事,绝不敢偷懒大意!” 漆漆黑溜溜的眸子转了转,古怪地看了一眼肖折釉。紧接着,她又被巨大的喜悦淹没,顾不得肖折釉了,开心地嘟囔:“这么快就真的有丫鬟伺候啦” 陶陶有点局促,抿着唇站在肖折釉身边。 烟升挑起帘子,提裙从屋里跨出来,浅笑温声地说:“咱们勿却居人不多,仓促挑了这几个年纪差不多的丫鬟c小厮。倘若他们不听话c不可心尽管跟我说,再换就是。眼下已经是傍晚了,只来得及将偏院大致拾弄一番。赶明儿再从库房搬些东西过来添置。不管是吃的还是用的,若缺了什么尽管说一声。” 她又蹙起眉看了一眼几个丫鬟,轻斥:“还不快去给几位小主子烧水,准备干净衣裳。” 几个小丫鬟应了声,匆匆去了。 烟升有些诧异地看着肖折釉,只因自她出来,肖折釉就一直盯着她的脸看,静静的皎眸一眨不眨的。 烟升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提着裙子蹲在肖折釉面前,藕色的千褶裙垂落在地上。她笑着问:“表姑娘是有什么事情吗?” 肖折釉盯着烟升的脸,缓缓摇头。她的嘴角慢慢翘起来,说:“只是觉得姐姐很好看,像一位故人。” “表姑娘这话折煞奴婢了!”烟升笑着站起来,牵着肖折釉的小手往屋里走,“听说几位小主子伤了,云大夫已经在厅里侯着了。” 肖折釉望着烟升牵着自己的手,即使半垂了眉眼,也藏不住眼中的暖意。 烟升和云卷都是自小跟着她的,烟升比她大两个月,云卷比她晚出生几日。烟升文静温柔,云卷活泼俏丽。她小时候不想抄书c做女红,就一口一个“小姐姐”撒娇扯着烟升帮忙。烟升总是红着眼睛哭:“公主,您快别这么喊了!奴婢帮您还不成吗?这可是欺君的罪奴婢这条命早晚要折在您手里” 分别时,她们都是十五岁刚要绽放的年纪。再遇时,她变得更加温柔好看,可却认不出她了。 肖折釉第一次想倘若她把身份说出来呢? 肖折釉蹙着眉,心里雀跃的欢喜冷下去。倘若她父皇和母后还在,她当然愿意义无反顾尝试一次,哪怕不被人相信。可是他们都不在了,她和其他几位公主被当今陛下随意打发似地嫁了人。她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别说没人信她,她连对谁说都不知道。 霍玄吗?肖折釉沉默。本来就是毫无感情的指婚,别说霍玄不会相信,就算他相信了又能怎样?会接受这样一个转世后的小妻子?说不定给予她的照拂还不如如今。更何况如今的霍玄如日中天,有太多权势之家的名媛供他挑选续弦。 本来就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再转世又何必念着前世。 “表姑娘您慢点,当心门槛。”烟升回眸浅笑。 肖折釉回之以笑,将蹦出来的冲动压了回去。 几个孩子打架并没有留下什么严重的外伤,云大夫留给他们一瓶消肿的药膏便离开了。烟升离开前多次嘱咐若是缺了什么让丫鬟去找她。 “姐,我我们以后住c住这么大c大的地c地方吗?”陶陶仰着头望着肖折釉,一脸的惶惶不安。 “是的,暂时会住在这里。咱们以后住的地方只会越来越大,越来越好!”肖折釉揉着弟弟的头,有点心疼。这偏院并不大,却让陶陶惶惶成这样。不是说霍玄怠慢,只是霍玄这个人习惯一切从简,他的勿却居本来也不大。 “那c那我c我们会被c被赶赶走吗?”陶陶仍旧不安地问。 肖折釉自然看出来老太太没看好陶陶,能不能被赶走这事儿,她也说不好。可是她只能笑着安慰陶陶:“当然不会呀,陶陶今天不是看见了吗?霍将军帮着咱们呢!” “哦对!”陶陶恍然大悟,“将军帮c帮着咱们!” 肖折釉望着他高兴的样子也弯了眉眼。 “二姐在c在做什么呀?”陶陶歪着头望着一旁的漆漆。 漆漆盘着腿坐在鼓凳上,盯着面前的一排小丫鬟。黑黑的眼珠子转来转去,古灵精怪的。 肖折釉回头看了她一眼,颇为无奈。 一共五个丫鬟并两个小厮。会有一个丫鬟c两个小厮跟着陶陶,剩下的四个丫鬟当是肖折釉和漆漆一人分到两个。漆漆这是要先选,怕肖折釉跟她抢。 正如烟升说的,勿却居人口不多。可每一个下人都是精挑细选的,能送到这里,定是烟升仔细相看过的。哪个都一样,肖折釉又怎么会跟她抢。 其实漆漆哪里会挑丫鬟?她挑了半天,把陶陶喊了过来。“陶陶,你看好哪个了?你先选!” 陶陶随意看了一眼,冲她咧着嘴笑,说:“都行!” “那也得挑一个!”漆漆坚持。 陶陶还是摇头:“都c都好!” 漆漆瞪了他一眼,把个子最高的一个唤作白瓷儿的丫鬟分给陶陶,还问他:“这个行吗?” 陶陶只是笑嘻嘻地点头。 把白瓷儿分给陶陶之后,漆漆又挑了红芍儿c橙桃儿给自己,把剩下的绛葡儿和绿果儿留给肖折釉。 她扬着小下巴,得意洋洋地问肖折釉:“姐,你同意吗?” “同意。”肖折釉有点想笑。 她上辈子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什么都要最好的,她不会主动去争,但是会高傲地等着别人把最好的捧给她。哪怕是一样的东西,她也总有优先选择的权利。 若是上辈子的她遇见漆漆这样的臭孩子,她只要皱一下眉,自有人好好收拾她。当然,她上辈子也没遇见过跟她抢东西的人。不过如今她倒不会和一个小孩子争东西了。更不会跟才七岁的漆漆争东西。 若不是肖折釉小时候还未适应如今身份,跟漆漆争了几次东西,害得漆漆又饿肚子又被揍,漆漆也不会讨厌她成这样。 上辈子的时候,肖折釉也有皇兄弟c皇姐,可是宫中手足情太过凉薄。她曾与五公主交好,后来五公主的母妃不甘心妃位谋害皇后,被肖折釉的母后赐死。一向与她交好的五公主仇恨地看着她c陷害她,甚至将她的胞弟推进井中宫中之人那一张张灿笑的面孔下全是斑斑点点的毒疮。当然,肖折釉也不例外。 所以,肖折釉这辈子很珍惜小户之家的手足情。纵使漆漆每天都在讽她c气她,可是漆漆是她的妹妹。是那个嘴上骂你怪你,仍旧给你留了糕点的妹妹。是那个烦你生病连累人,还守在药炉旁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火的妹妹。 肖折釉还记得三四岁的漆漆坐在地上哭着喊:“阿爹!我就吃一口!就一口!呜呜呜姐姐是你女儿,我是捡来的!什么好的都给她!呜呜呜我就吃一口” 肖折釉那个时候不懂,她做惯了公主,习惯了好的都是她的。可后来想一想,若她是年纪那么小的漆漆,父母那般偏心心里也是难受的。 陶陶是她一手养大的,可是对于只小了一岁的妹妹,肖折釉的确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做一个合格而亲昵的姐姐。 “姐,该c该走了!”陶陶拽肖折釉的衣角。 肖折釉收起思绪,带着先前准备好的《百诗录》,牵着陶陶往霍玄那里去。霍玄已经没有再绘制宫殿草图,他双腿交叠坐在太师椅里,捧了一本兵书在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2.第122章 回到勿却居, 肖折釉带着漆漆和陶陶重新对霍玄郑重道谢。 霍玄沉静的眸光在三个孩子身上一扫,最后落在肖折釉的下巴上,沉声道:“大可不必如此。” 肖折釉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不过只一瞬,她就明白了。她为了将责罚降到最小, 故意将他们三个弄得惨一点。这是被霍玄看出来了 她又没想到霍玄会第二次出面,只能想法子自保。如此被霍玄看穿, 倒显得她满心算计。她咬了一下嘴唇, 也没解释,略微低着头不吭声。 霍玄皱了眉,肖折釉这是不高兴了?他也没说什么吧?他实在弄不懂小孩子的想法, 只道:“回去罢,丫鬟c小厮应当送过去了。” “是。”肖折釉淡淡应了声,带着漆漆和陶陶往外走。 “折釉, ”霍玄的目光落在肖折釉挺直的脊背上, 又叫住她, “收拾妥当后带着陶陶过来诵读。” 肖折釉脚步一顿,答应下来。她提裙跨出门槛时,回头看了霍玄一眼,霍玄已经没在看她了。 偏院里已经立了五个小丫鬟和两个小厮,小丫鬟们瞧着都是不到十岁的样子, 那两个小厮就更小了, 约摸六七岁。 “奴婢们见过表少爷c表姑娘。”他们齐声道, 又规规矩矩地颔首屈膝行礼。 肖折釉抬手虚扶了一把:“不必多礼,日后尽心做事就好。” “奴婢们一定尽心做事,绝不敢偷懒大意!” 漆漆黑溜溜的眸子转了转,古怪地看了一眼肖折釉。紧接着,她又被巨大的喜悦淹没,顾不得肖折釉了,开心地嘟囔:“这么快就真的有丫鬟伺候啦” 陶陶有点局促,抿着唇站在肖折釉身边。 烟升挑起帘子,提裙从屋里跨出来,浅笑温声地说:“咱们勿却居人不多,仓促挑了这几个年纪差不多的丫鬟c小厮。倘若他们不听话c不可心尽管跟我说,再换就是。眼下已经是傍晚了,只来得及将偏院大致拾弄一番。赶明儿再从库房搬些东西过来添置。不管是吃的还是用的,若缺了什么尽管说一声。” 她又蹙起眉看了一眼几个丫鬟,轻斥:“还不快去给几位小主子烧水,准备干净衣裳。” 几个小丫鬟应了声,匆匆去了。 烟升有些诧异地看着肖折釉,只因自她出来,肖折釉就一直盯着她的脸看,静静的皎眸一眨不眨的。 烟升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提着裙子蹲在肖折釉面前,藕色的千褶裙垂落在地上。她笑着问:“表姑娘是有什么事情吗?” 肖折釉盯着烟升的脸,缓缓摇头。她的嘴角慢慢翘起来,说:“只是觉得姐姐很好看,像一位故人。” “表姑娘这话折煞奴婢了!”烟升笑着站起来,牵着肖折釉的小手往屋里走,“听说几位小主子伤了,云大夫已经在厅里侯着了。” 肖折釉望着烟升牵着自己的手,即使半垂了眉眼,也藏不住眼中的暖意。 烟升和云卷都是自小跟着她的,烟升比她大两个月,云卷比她晚出生几日。烟升文静温柔,云卷活泼俏丽。她小时候不想抄书c做女红,就一口一个“小姐姐”撒娇扯着烟升帮忙。烟升总是红着眼睛哭:“公主,您快别这么喊了!奴婢帮您还不成吗?这可是欺君的罪奴婢这条命早晚要折在您手里” 分别时,她们都是十五岁刚要绽放的年纪。再遇时,她变得更加温柔好看,可却认不出她了。 肖折釉第一次想倘若她把身份说出来呢? 肖折釉蹙着眉,心里雀跃的欢喜冷下去。倘若她父皇和母后还在,她当然愿意义无反顾尝试一次,哪怕不被人相信。可是他们都不在了,她和其他几位公主被当今陛下随意打发似地嫁了人。她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别说没人信她,她连对谁说都不知道。 霍玄吗?肖折釉沉默。本来就是毫无感情的指婚,别说霍玄不会相信,就算他相信了又能怎样?会接受这样一个转世后的小妻子?说不定给予她的照拂还不如如今。更何况如今的霍玄如日中天,有太多权势之家的名媛供他挑选续弦。 本来就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再转世又何必念着前世。 “表姑娘您慢点,当心门槛。”烟升回眸浅笑。 肖折釉回之以笑,将蹦出来的冲动压了回去。 几个孩子打架并没有留下什么严重的外伤,云大夫留给他们一瓶消肿的药膏便离开了。烟升离开前多次嘱咐若是缺了什么让丫鬟去找她。 “姐,我我们以后住c住这么大c大的地c地方吗?”陶陶仰着头望着肖折釉,一脸的惶惶不安。 “是的,暂时会住在这里。咱们以后住的地方只会越来越大,越来越好!”肖折釉揉着弟弟的头,有点心疼。这偏院并不大,却让陶陶惶惶成这样。不是说霍玄怠慢,只是霍玄这个人习惯一切从简,他的勿却居本来也不大。 “那c那我c我们会被c被赶赶走吗?”陶陶仍旧不安地问。 肖折釉自然看出来老太太没看好陶陶,能不能被赶走这事儿,她也说不好。可是她只能笑着安慰陶陶:“当然不会呀,陶陶今天不是看见了吗?霍将军帮着咱们呢!” “哦对!”陶陶恍然大悟,“将军帮c帮着咱们!” 肖折釉望着他高兴的样子也弯了眉眼。 “二姐在c在做什么呀?”陶陶歪着头望着一旁的漆漆。 漆漆盘着腿坐在鼓凳上,盯着面前的一排小丫鬟。黑黑的眼珠子转来转去,古灵精怪的。 肖折釉回头看了她一眼,颇为无奈。 一共五个丫鬟并两个小厮。会有一个丫鬟c两个小厮跟着陶陶,剩下的四个丫鬟当是肖折釉和漆漆一人分到两个。漆漆这是要先选,怕肖折釉跟她抢。 正如烟升说的,勿却居人口不多。可每一个下人都是精挑细选的,能送到这里,定是烟升仔细相看过的。哪个都一样,肖折釉又怎么会跟她抢。 其实漆漆哪里会挑丫鬟?她挑了半天,把陶陶喊了过来。“陶陶,你看好哪个了?你先选!” 陶陶随意看了一眼,冲她咧着嘴笑,说:“都行!” “那也得挑一个!”漆漆坚持。 陶陶还是摇头:“都c都好!” 漆漆瞪了他一眼,把个子最高的一个唤作白瓷儿的丫鬟分给陶陶,还问他:“这个行吗?” 陶陶只是笑嘻嘻地点头。 把白瓷儿分给陶陶之后,漆漆又挑了红芍儿c橙桃儿给自己,把剩下的绛葡儿和绿果儿留给肖折釉。 她扬着小下巴,得意洋洋地问肖折釉:“姐,你同意吗?” “同意。”肖折釉有点想笑。 她上辈子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什么都要最好的,她不会主动去争,但是会高傲地等着别人把最好的捧给她。哪怕是一样的东西,她也总有优先选择的权利。 若是上辈子的她遇见漆漆这样的臭孩子,她只要皱一下眉,自有人好好收拾她。当然,她上辈子也没遇见过跟她抢东西的人。不过如今她倒不会和一个小孩子争东西了。更不会跟才七岁的漆漆争东西。 若不是肖折釉小时候还未适应如今身份,跟漆漆争了几次东西,害得漆漆又饿肚子又被揍,漆漆也不会讨厌她成这样。 上辈子的时候,肖折釉也有皇兄弟c皇姐,可是宫中手足情太过凉薄。她曾与五公主交好,后来五公主的母妃不甘心妃位谋害皇后,被肖折釉的母后赐死。一向与她交好的五公主仇恨地看着她c陷害她,甚至将她的胞弟推进井中宫中之人那一张张灿笑的面孔下全是斑斑点点的毒疮。当然,肖折釉也不例外。 所以,肖折釉这辈子很珍惜小户之家的手足情。纵使漆漆每天都在讽她c气她,可是漆漆是她的妹妹。是那个嘴上骂你怪你,仍旧给你留了糕点的妹妹。是那个烦你生病连累人,还守在药炉旁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火的妹妹。 肖折釉还记得三四岁的漆漆坐在地上哭着喊:“阿爹!我就吃一口!就一口!呜呜呜姐姐是你女儿,我是捡来的!什么好的都给她!呜呜呜我就吃一口” 肖折釉那个时候不懂,她做惯了公主,习惯了好的都是她的。可后来想一想,若她是年纪那么小的漆漆,父母那般偏心心里也是难受的。 陶陶是她一手养大的,可是对于只小了一岁的妹妹,肖折釉的确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做一个合格而亲昵的姐姐。 “姐,该c该走了!”陶陶拽肖折釉的衣角。 肖折釉收起思绪,带着先前准备好的《百诗录》,牵着陶陶往霍玄那里去。霍玄已经没有再绘制宫殿草图,他双腿交叠坐在太师椅里,捧了一本兵书在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3.第123章 肖折釉早就猜到如此,她假装看不见漆漆的小畏惧, 一心一意教陶陶读诗。 晚上到了驿馆,漆漆拉着肖折釉的袖子, 问:“姐, 霍将军不像没钱的样子呀!为啥不多雇一辆马车?” 肖折釉正在整理今日陶陶念过的诗, 将他念不好的句子抄下来。她连头都没抬, 随意说:“那你去和霍将军提出来想单独乘坐一辆马车呗。” “我才不去呢”漆漆嘟囔一声,自去睡了。这事儿也再不敢提。 肖折釉这才抬起头, 蹙起眉。漆漆这样子到了霍家可是要吃亏的,霍家可不是个人口简单的地方。当初她仗着公主的身份,又仗着霍玄如日中天,整个霍家没人敢明面上得罪她。可如今身份不同了, 境遇也不会再相同。 她低下头, 继续挑选明日要教陶陶念的诗句。她是希望陶陶选不上, 而霍玄又能兑现承诺, 待陶陶成年了赠府邸安置。可她也得教陶陶改过口疾,这是影响他一生的大事。若让陶陶永远结巴下去和成为霍玄嗣子二选一, 她还是更希望他改掉口疾, 健健康康地长大。 这一路行了近两个月,终于在年根赶回了明定城。不同于南青镇的四季如春, 明定城却是个四季分明的地方。 明定城用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迎接了肖折釉。她下了马车, 刚踩在雪地上, 冷朔的风吹过来,寒意卷卷。肖折釉忽然有一种回家的感觉。好像过去近九年的时光不过是一场梦,而今日她终于回家了。 漆漆和陶陶从来没见过雪,望着漫天飞舞的雪,十分新奇。 “姐!雪!雪!”陶陶摊开手掌,将手心里的雪捧给肖折釉,“咦?化了” 漆漆则是满眼星光,被霍府的气势晃花了眼。 府里抬出了软轿,让三个孩子上了轿子,抬进府里。帘子放下前,肖折釉抬眸,望着远处霍玄走进雪中的身影。归刀在他身后,为他擎着伞,未让一片雪落到他肩头。一个丫鬟脚步匆匆赶到他面前,一边跟着他不停的脚步,一边细细禀告着什么。 肖折釉将帘子放下,心里想着如今的霍玄再也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了。 霍玄直接去了老太太住的和安堂,他一跨进正屋,老太太就用掌心在六角桌上使劲儿拍了拍,气愤地说:“你还知道回来!” 霍玄不慌不忙地将大氅脱下交给归刀,缓步走上前:“祖母气色不错。” “被你气的!” 霍玄笑了一下,道:“不覆竟是不知自己有这本事。” 老太太盯着面前这嫡长孙喜怒不显的眉目好一会儿,才深深叹了口气,略惆怅地说:“罢了,你现在是威风的大将军,我这遭人嫌的老太婆可管不了你。” 她说着,双肩耷下来,垂头丧气的。 霍玄接过张妈妈递来的茶,递给老太太:“祖母喝茶。” 老太太低着头,不动不吭声。 张妈妈立刻眯着眼睛温声细语:“老祖宗,您消消气,将军刚回来第一个就来看您呐!咱们将军最孝顺您呢。” “这天底下就没这么个孝顺法儿的!”老太太嘴里虽然这么说,可语气还是软了下来。她接过霍玄的茶喝了,又皱着眉指着屋子里的几个丫鬟:“你们几个没眼力见的还不搬椅子上茶水!要清茶!外头多冷啊,炭火生得旺一点,再拿暖手炉来!那窗户也给关上一半!快点!” 她又从椅子里下来,亲自拉着霍玄坐下。她摸了摸霍玄身上的料子,不乐意了。“这天多冷,怎地穿这么少?兰儿,去拿袍子来!” “祖母您坐,我不冷。”霍玄将还不到他胸口高的老太太轻轻一拉,摁进椅子里。 老太太还想起来,想了想,又安分坐着了。她等霍玄喝了茶,才开口:“这一走,又是大半年!” 话语里浓浓的埋怨。 “替圣上办差事不得不远行,让祖母惦记了。”霍玄面对老太太的时候脸色难得缓和了些。 老太太“呵”了一声,“我还不知道你?不就是嫌我老太太唠叨,躲得远远的?不过嘛,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张妈妈,拿上来!” 看着张妈妈捧过来的画册,霍玄用拇指指腹轻轻摁了一下眉角。 “再过几日那就是整九年了!这天底下哪有为妻子守孝的?如今人家是忌惮你位高权重不敢说什么,可暗地里不知道怎么编排你。你还让不让我这老太婆抱曾孙子了?” 霍玄缓缓道:“文聪c明拓和云杰都是祖母的曾孙子。” “别跟我提文聪!”老太太的脸色沉了下来。 霍玄看她一眼,心里有了几分猜测。他向来不会安慰人,也说不来哄人的话,索性沉默下来等老太太自己消气。 老太太向来生气快,消气也快。她自己寻思了一下,就把那点子烦心事抛到脑后,又眯着眼睛看着霍玄,笑着说:“你当年一意孤行为公主守制十年,祖母也不拦着你。可如今已经九年了,现在相看正好!我老人家可是个心善的,就再允你胡闹一年。眼下把人给定下来,十年之期一到,赶紧娶新媳妇儿!” 霍玄的目光落在茶碗里飘着的那片茶叶上,没说话。 老太太十分了解霍玄,知道他这是不乐意了。如果换个人说这些话,他指不定就走人了。老太太心里明白霍玄是个重恩义的,他如今敬她,不过是因为在他年幼时,她对他们母子的庇护罢了。 老太太也沉默下来,她拿着帕子抹了抹眼泪,略心酸地说:“不覆,你就算不为我这老太婆考虑,就不为你母亲想想?你母亲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你可是她唯一的依靠!人家都有儿媳侍奉c稚童绕膝,你就真忍心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住在山上?” 霍玄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他抬头,透过开了一半的窗户望向远处的后山。被白雪覆盖的山顶有一处小院落,瞧着十分孤单。 霍府很大,装了那么多人,却将她母亲挤到山上去了。 霍玄的目光逐渐冷下去,冷到底子就成了看不透看不懂的沉沉静潭。 “别陪着我老太婆了,去看看你母亲罢。”忆起旧事,老太太也没什么心情再提续弦之事。 “晚上再来给祖母请安。”霍玄起身,穿上归刀递过来的大氅走出和安堂。他吩咐归刀不用跟着,自己去了后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4.第124章 她领着陶陶快走几步, 匆匆进了堂屋。刘荷香拽着肖折漆,肖折漆则红着眼睛,显然是哭过了。在她俩对面还坐了四五个上了年纪的妇人。 “呦!釉釉回来了!回来的正是时候!”刘荷香脸上堆满了笑, 十分亲切地迎上来。她亲昵地拉着肖折釉的小手,拽着她往前去。 “你这孩子不知道是摔了还是怎么了, 头发怎么还湿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掌拢肖折釉贴在脸上的湿发。 肖折釉微微侧头,躲开了。 刘荷香也不介意,笑呵呵地把肖折釉推到身前,任由屋子里那几个妇人上上下下打量。 “这南青镇谁不知道俺们家釉釉多水灵,像城里的闺女似的!就算我什么都不说,把人往这儿一推, 你们自己看看她这小模样?现在年纪还这么小,等再过几年, 还不知道得出落成什么模样呦!谁能娶了她,那可是绝对不亏的买卖” 肖折釉明白了刘荷香的意思,她惊愕地回过头看向刘荷香, 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姐!”肖折漆跺了跺脚, “二婶要让咱们给别人做童养媳!” 她圆圆的眼睛又开始吧嗒c吧嗒掉眼泪。 刘荷香前一刻还满脸堆笑呢, 立刻拉下了脸, 就连声音都变得更尖了。 “漆漆, 你这孩子可别不知好歹!你们阿爹和哥哥都死了, 留在这里怎么活?谁养你们?现在给你们定下亲事, 那是二婶我真心为你们俩好。别人家的姑娘十四五才能出嫁,还有那晚些的能拖到十六七再嫁!如今你俩早点搬到未来夫家,人家还要多管你们好几年的饭哩!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的脸上又笑出了褶子,一手拉着肖折釉一手拽着肖折漆,把她们推到几个妇人面前,笑着说:“来来来,你们两个还不快跟媒人讨个好,让媒人给你们寻个好人家!” 哪里是媒人?分明就是人贩子! 肖折釉使劲儿甩开刘荷香的手,怒道:“二婶,无论如何我们姐妹两个也不需要你养,你用不着担心我们拖累你。至于说亲事,不过是你想把我们给卖了!” 刘荷香重重“哼”了一声,蛮横道:“那可不叫卖,那是光明正大收的聘礼!谁家闺女出嫁不收聘礼?” “聘礼放在您那儿?”肖折釉凉凉地看着她。 明明是个娇弱的小姑娘,可她的眼睛里却是这样清冷的目光,成了一种不小的怪异反差。 若肖折釉当真是个八岁的孩子自是问不出这话来,可她毕竟是活过一世的人,把这一切看得明白。 “放在我这里怎么了?我可是你们二婶!而且你俩做姐姐的,难道就不为弟弟考虑考虑?狠心看着你们弟弟活活饿死?你们是不知道呐,秀君的娘家要把她接走了,到时候还不是我好心抚养陶陶!诶,陶陶呢?” 刘荷香四处张望。 肖折釉这才发现陶陶竟是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也好,这样的场面还是别让他看见了。 那四五个妇人中年纪最大的老太太一直盯着肖折釉,她笑着说:“我瞧这娃子是不错。孙家定能满意,只是这价钱” 说到这儿,她就把话掐住了。显然是想跟刘荷香讨价还价。 “童养媳那也是媳妇儿,这价钱自然不能太低” “釉釉和漆漆谁都不会给别家做童养媳!”一道虚弱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刘荷香的话。 屋里的人寻声望去,就看见纪秀君立在门口,她一身丧服,异常消瘦,脸上毫无血色。 陶陶站在她身边。想来,他刚刚是跑去找纪秀君了。 “嫂子,你怎么下床了?”肖折釉急忙过去扶住了她。 肖折漆则是避难一样小跑过去,畏惧地躲在了纪秀君身后。 刘荷香皱着眉:“秀君,你不是要回娘家了?肖家的事儿,你还是别管了罢!” “我不会离开肖家,就算要走也会带走这三个孩子。” “那可不成!这两个孩子的亲事,今儿个就得定下来!我是你们的长辈,这事儿,我说了算!”刘荷香立刻拿出长辈的架子来。 肖折釉刚要说话,纪秀君拉了她一下。 纪秀君转身出了屋,再进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一盆清水,一下子朝刘荷香泼过去,给她浇了个落汤鸡。 刘荷香一阵尖叫,指着纪秀君破口大骂:“你这个悍妇!我是你长辈,你这么对我,还要脸不要!” 回答她的,是纪秀君手中的扫把。 她一边挥着扫把赶刘荷香,一边冷声道:“别说是脸面,就连这命不要了又怎样!刘荷香,以前念在你的身份,我才对你处处忍让。可从今往后,你如果敢再打这三个孩子的主意,我就跟你拼命!大不了杀了你,再去黄泉路上跟文器赔罪!” 被刘荷香请来的几个媒人也都站了起来,愣愣看着这一幕。 纪秀君平日里挺温柔的一个小娘子,人长得标志,性子也软和。可如今撒泼一样的她简直像被别人附身了 赶走了刘荷香,纪秀君回过头来,指着几个媒人:“立刻从我肖家出去!” 她瘦得不成人形了,又穿着一身丧服,黑发也未挽起,就那样披在身上,瞧着竟是有点阴森森的可怖。几个媒人吓得赶紧小跑着离开。 待她们都走了,纪秀君才扔了手里的扫把跌坐在长凳上。 “嫂子!”肖折漆和陶陶都吓着了,他们扑到纪秀君怀里大声哭。 “别怕,长嫂如母,日后只要你们嫂子活一天,就护你们一天。” 肖折釉偏过头去,不忍心看着他们哭。 “釉釉,你这孩子想哭就哭,别忍着”纪秀君把她拉过来,将她鬓边湿漉漉的碎发掖到耳后。 肖折釉握着嫂子干瘦的手,这才落下泪。自从父兄去世后的这半个月里所有的委屈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总觉得自己不能像漆漆c陶陶那样任性地哭,毕竟她又不是真的小孩子。可是这大捧大捧的泪憋在心里,已经憋了太久。 阿爹一直很忙,时常日夜守着窑炉。每次烧好了一批陶器,他就乐得像个孩子似的。他总是颇自豪:“釉釉,爹告诉你,这整个南青镇烧陶器的本事,你爹自认第二,那就没人能当第一!” 哥哥总是一边嫌弃她太娇气,一边尽全力照顾着她。肖折釉还记得哥哥咧着嘴,似真似假地开玩笑:“釉釉,等哥赚了大钱,让你当真正的千金小姐!” 可是他们都不在了,而且死得那么惨。 她哭着哭着,又想起前世身亡时的痛。两世的痛楚叠在一起,闷重到不能喘息。 肖折釉还是不能像漆漆c陶陶那样大声地哭,她只抓着嫂子的手无声哭了一会儿,就用手背擦干了眼泪,悄然出了屋。 外面日头很足,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去厨房准备做午饭。 肖折釉刚洗了菜,纪秀君就进了厨房。 “你还小,不用你做这些。是嫂子这段日子忽略你们了。”纪秀君将肖折釉拉开,“去吧,去和漆漆c陶陶去玩儿吧。” 肖折釉立在一旁没有走。 肖折釉望着纪秀君洗菜c切菜,心里一阵心疼。不过半个月,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过去的衣服挂在身上竟已经不太合身了。再想到她刚刚对付刘荷香的样子,肖折釉更心疼了。 虽然她说长嫂如母,可是她也不过才十六岁,嫁过来也才一年。这一年里,哥哥一直很疼她。 肖折釉明白,父兄的去世,嫂子比谁都痛苦。 “嫂子”肖折釉欲言又止。 “怎么了?哦倒是我忘了,你这孩子平日里就沉稳,不喜欢和他们两个玩。” 肖折釉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今天我和陶陶遇见赵德越了” 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说出来惹嫂子心里难受,可她也明白事关重大,隐瞒或许会将事情弄得更严重。 纪秀君切菜的动作一顿。 肖折釉仔细盯着纪秀君的神色,见她半天没有反应。她搬了一旁的小杌子过来,踩在上面,这才堪堪抱住纪秀君的腰。然后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釉釉,如果死的是我就好了” “嫂子你别难过,不怪你,真的都不怪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肖折釉急忙把眼底的泪压下去,摆出个笑脸来。 “嫂子,以前我挺不懂事儿的,乱娇气。从来没帮着你做家里的活儿,也不跟着哥哥去集市帮忙。以后不会了!嫂子你教我做饭好不好?阿爹和哥哥有教过我烧陶器,可那个时候我不认真学,等我把剩下的那批陶埙卖了,就” 肖折釉怔住了。 她摸了摸身前,这才想起来,那个装满陶埙的布袋子落在画舫船头了。 她急匆匆拉着陶陶回房,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冲肖折釉挤挤眼,笑着说:“嘿,姐!你可别把霍将军惹生气不带咱们走了!” 言罢,她也不等肖折釉回话,扯着陶陶进了屋。 肖折釉又好气又好笑,她立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才朝霍玄走过去。 “霍将军,”肖折釉抬起头望着霍玄,“陶陶虽然小,可是很懂事的,以后一定不会惹你生气。只是他毕竟年岁不大,又生在小地方,一开始可能会不适应深宅大院的规矩,你教教他就好了。漆漆任性了点,而且嫉妒心有点重她藏不住心事,什么都写在脸上,甚至说出来讨嫌得罪人。要让教导嬷嬷教一教才行” 霍玄一直低着头望着她,听她娓娓说来。 肖折釉停了一下,才更坚定地说:“将军得跟我保证以后就算你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能欺负了陶陶!霍家家大业大,他能被将军选中是他的福气。可陶陶绝对不会觊觎霍家家业,若将来有一天到了分家产的时候,不求您给陶陶分多少,只求他平平安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5.第125章 “你若不管给个准话, 我再去想别的法子。总比这样不明不白悬着心要强。你若管的话,那那我就好好谢谢你。” “如何谢?” 肖折釉怔了一下。是啊, 如今身份发生了转变, 他与她宛如天与地的差别。若说什么报答, 倒显得虚假。 她目光一扫,落在一旁的桌子上。她走过去,端起茶壶仔细倒了杯茶水,又用手背触了一下杯壁试温, 这才将茶盏递给霍玄,道:“将军喝茶。” 用他的茶来谢他, 也是够讨巧的。不过霍玄并未说出来,他将茶盏接过来,喝了一口以后又把茶盏递还给她。 肖折釉向来沉静如水的乖静眸子难得染上几分雀跃的小欣喜, 她问:“将军是肯帮忙了?” 霍玄眼中有笑意,却仍旧不肯给个准话。 罗立风和苏若云进来, 看见肖折釉站在霍玄面前说话, 微微惊了一下。罗立风立刻笑着走上前去, 笑道:“霍兄,这孩子没吵了你吧?” “无妨。”霍玄眼中的笑意慢慢收起。 “是这样的, 当时那妇人寻短见, 若云瞧着可怜就给带回来找大夫医治。如今命算是保住了, 还得知有了身孕, 也算是喜事一桩。只是眼下也到了该回去的时辰,这一家子是先带回去照顾着,还是命人给送回家去?” “带回去罢。”霍玄几乎没有片刻的犹豫。 罗立风的眉角一跳,显然是有些意外。他立刻又笑着说:“是该带回去照顾着,一群孤苦伶仃的孩子,也不能会照顾他们的嫂子。” 苏若云则是上前来,牵着肖折釉的手,亲昵地领着她上楼。 肖折釉走到楼梯的时候,不由回望了一眼霍玄,刚好撞上霍玄审视的目光。肖折釉一愣,匆忙收回视线。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霍玄总是在审视她。这种审视的时候也太多了些吧? “好好歇着,不要太忧心你嫂子了。若是饿了,或是缺什么,告诉阿莺就好。”苏若云温柔地望着肖折釉,眼中含着点同情。 “谢谢夫人。”肖折釉规矩谢过。 等到苏若云下去了,肖折漆和陶陶才小跑着过来,眨巴着眼睛望着肖折釉。肖折釉明白他们两个的茫然无措,可是她也悬着颗心,不清楚霍玄的态度。 画舫逐渐离开南青镇,肖折釉坐在美人靠上,望着窗外向后退去的风景,忧心一片。 当初定元帝匆忙将几位前皇帝的公主赐婚,几位公主嫁的都是他新提拔的手下,无论是官职还是家世都不尽如意。若说起来,也只有她嫁的霍玄身份高一些。当时赐婚的旨意下来,几位公主都暗中去调查自己的未来夫婿,肖折釉也不例外。她也花了心思去查了霍玄的底细。 就像谁也没想到皇位最后会落到当年偏居一偶的三王爷身上,对于那场皇位的争夺,三王爷就是一匹黑马。 而霍玄,也同样是一匹黑马。 他不是帝都明定城的人,是随着三王爷一并杀进皇城的,是三王爷手中的利刃。当年有谣言霍玄是三王爷的私生子,这传言有声有色,甚至连霍玄的父亲都这么认为。后来三王爷称帝,他对霍玄连连提拔,且不说霍玄的战功足以坐在那样的位置上,只是定元帝与他的交情实在非同一般,据说私下里连君臣之礼都免了。 至于霍家 肖折釉眸光一凝,她显然是不愿意再回忆住在霍府的那小半年了。 “嫂子!”肖折漆一声惊呼。 肖折釉急忙收起思绪跑到小木床边。纪秀君皱着眉,口中溢出几句不甚清楚的话。肖折釉握了她的手,在她耳边喊了她几声,她皱起的眉头才一点一点舒展开,又沉沉睡去了。 傍晚的时候,画舫在岸边停下来。进来个肥壮的婆子,将纪秀君抱起来,仔细放在马车上,肖折釉带着弟弟和妹妹一并上了马车,马车辘辘前行,带着他们去往罗府。 马车在罗府停下,肖折釉掀开窗边的竹帘,望见一老者立在府前候着,应当就是罗知州了吧。在他身边还站着几位老爷c公子。待霍玄从前面的马车下去,罗知州立刻恭敬地迎了上去,在霍玄面前说了两句话。 霍玄只是略一点头,继续往府里走。 肖折釉的目光落在霍玄的身上,心想这人还是和记忆里的有些不一样了。她慢慢将帘子放下,等着罗府的人安排着他们下马车。 罗府将肖折釉几人安排进一个独门的小院子里,派了两个丫鬟进来伺候,又派了大夫重新给纪秀君诊脉下药方。大夫刚走,又进来一批丫鬟,送来换洗的衣裳。 “哇!”肖折漆看着桌子上的新衣服,杏眼里一片欣喜。她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仔细摸了两遍,才抬头望向肖折釉,问:“真的是给咱们的?” 肖折釉正在喂纪秀君喝药,闻言,嘴角不由浮现了一抹浅浅的笑。 许是这一日实在是折腾得太累了,肖折釉这一晚睡得格外香甜。接下来的几日,一顿三餐都有丫鬟按时送来,每天晚上也会有大夫重新给纪秀君诊脉。 这样的日子反倒是让肖折釉心里有些不安。 直到第四日的清晨,小院里才来了个丫鬟带走了肖折釉。被带到霍玄那里,肖折釉这才松了口气。 “给将军问好。”肖折釉微微弯了一下膝。 霍玄“嗯”了一声,写字的笔未停,也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肖折釉在一旁杵着许久,才走到霍玄身边,主动给他磨墨。她悄悄看了一眼,见霍玄正在画一座宫殿。 肖折釉不由有些惊讶。 霍玄这个人吧,能画画已经够稀奇了。没想到不画山水不画猛兽,画得还是宫殿。肖折釉收回目光,为霍玄添了一盏茶水。 因为她曾经查过霍玄,所以她知道在盛行点茶法的如今,霍玄却独爱泡出的清茶。 一盏茶凉了,肖折釉就重新为他沏一杯。 一杯又一杯。 霍玄手中的笔顿了一下,夺过肖折釉手中的茶盏一饮而尽。他将茶盏放下,道:“去拿本书来读。” “什么书都行?” “嗯。” 肖折釉在一旁的十锦槅子里翻了翻,最后翻出一本《千里志录》来。她看了看,也没太走近霍玄,而是立在那儿开始读。 肖折釉的声音初听的时候带着南方水乡小姑娘的软糯,可是听得久了,才能听出来软糯中的清朗,好像入春时破冰的清溪。 读了近小半个时辰,肖折釉不由有点累了。不是念累了,是站太久了。她的眼睛从书卷中抬起,偷偷看了霍玄一眼,见他画得专注,没有注意到这边。肖折釉一边继续念书,一边小心翼翼地向一旁挪了挪,一直挪到十锦槅子另一边的一排玫瑰小椅,她在起头的一把椅子里坐了个边儿,仍旧念着书。 霍玄抬眸看她一眼,又收回视线。霍玄悬着笔,听着她清淩淩的声音,再没能落笔。他将笔放下,从案边的书卷下抽出一张纸来,那上面写着肖折釉的生辰八字。 他的指腹划过纸上的字迹,眉心微皱。 听说早夭的孩子便是与父母没有缘分,会转世寻找有缘份的父母。若他的女儿还活着,也便是这般年纪了。他将纸张小心收起来,静静望着肖折釉。 第一次见到肖折釉的时候,他便觉得她那双眼睛有些熟悉。像极了一位故人。 明明那样小的年纪,又弄得一身狼狈。可就算是被丫鬟从水里拽上来的时候,她的动作都带着一种骨子里的得体。量过的步子,挺直的脊背,轻缓沉静的语速,还有面对别人的同情时,那一闪而过的慌乱窘迫。 霍玄一晒,忽觉自己的想法c做法有些荒唐可笑。 读书声一顿,肖折釉感觉到了霍玄的打量,她站起来,小声喊了声:“将军?” 霍玄慢慢收回目光,他轻轻叩了两下桌面,缓缓开口:“你愿意同我回明定城吗?你的家人可一并跟去。” 肖折釉有些没明白霍玄的意思,愣愣看着他。 “算了。”霍玄又一摆手,“去吩咐丫鬟摆膳罢。” “为什么呀?我那衣裳都被霍文聪那个王八蛋扯坏了!”漆漆拧着个眉,不高兴地瞪着肖折釉。 肖折釉没时间解释,也晓得漆漆不会听她解释,只故意唬她:“不听话一会儿被赶走了可怪不得我。” 漆漆念叨两句,看着肖折釉也换回脏衣服,这才不情不愿地换衣裳。 肖折釉一边换衣裳,一边嘱咐:“一会儿若不是逼不得已,都不要开口。” “好!”陶陶很乖地点头。漆漆没吭声,虽然她讨厌死肖折釉了,可是也习惯了有事躲在姐姐身后 老太太身边的兰儿已经在院子里喊人了。 肖折釉火速换好衣裳,她从镜子里看见自己下巴上的红印子已经消了,一狠心,自己用指甲划了一道。 还好陶陶脖子上红肿的地方暂且没消,肖折釉只将陶陶刚刚梳好的头发抓了一把。然后她又抄起剪子将漆漆袖子上撕破的地方划得更大一点。因为有点急,剪子尖儿扎到了漆漆的胳膊肘,虽没破,却红了一道。 肖折釉愣了一下,漆漆也愣住了。 兰儿进来的时候,正好漆漆张大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肖折釉急忙将漆漆搂到怀里,带着哭腔地劝:“别哭了,一会儿就不疼了。霍家少爷不是故意的,忍一忍,忍一忍” 漆漆想说话,肖折釉摁着她的后脑,将她的嘴脸紧贴在自己身前,害她吃了一嘴肖折釉衣裳上的泥土。 进了和安堂,肖折釉装作不懂富贵人家的规矩,只怯生生地拉着弟弟妹妹站在一旁。 老太太打眼一扫三个孩子,最后目光落在陶陶的身上。她皱着眉,满眼不赞同。她本意并不是让霍玄收个嗣子,而是想要用过继之事逼霍玄再娶。她老啦,盼着多子多福,更盼着霍玄成家,有个可心的人照料着。老太太每次看着家里其他孩子一家子其乐融融,总想起霍玄形单影只的样子。 这孩子命太苦了。 老太太总是忘不了霍玄一瘸一拐从雪山走回来的样子。一眨眼,都这么多年了。一想到那一幕,她直接落了泪。 “祖母,您这是怎么了?”三奶奶也不哭了,做出心疼的奉承模样来。 张妈妈跟了老太太半辈子,老太太一落泪,她就明白了。她忙拿着帕子给老太太擦眼泪,温声宽慰:“老祖宗,都过去喽。现在大家都好好的!” “对,你说的对,都过去了。”老太太笑了一下,朝陶陶招招手。 陶陶看了姐姐一眼,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给给您问c问好。”陶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这般说着。 老太太点了下头,问:“叫什么名字,家里可还有人?” “我叫肖c肖文陶,家c家里还还有两c两个姐姐和c和嫂c嫂嫂唔,还有刚c刚出生的侄子侄c侄女” 老太太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若说肖文陶第一次开口可能是紧张,可这第二次开口却明显是有口疾了。 “曾祖母,他是个小结巴!”霍文慧插嘴。 老太太的目光一扫,霍文慧立刻紧闭了嘴,讪讪低下头。 不过老太太重新审视陶陶的时候,心里就更堵得慌了。本意是让霍玄再娶,退而求其次让他暂且收个嗣子。他不在霍家孩子里挑就算了,怎么还挑中了这么个从小地方出来,又患有口疾的? 她怎么可能同意。 沉默间,三奶奶坐不住了。她这次来可是告状的啊!老太太怎么一句也不问孩子们打架的事儿,反而揪着这个孩子问不相干的问题? 三奶奶也不由打量起陶陶来。出事儿之后,她只晓得这几个孩子都是霍玄从小地方带回来的穷人家孩子。大抵是霍玄见着可怜,捡回来当丫鬟c小厮的罢? 三奶奶琢磨了一下,忽然琢出了点不对劲。她隐约想起丫鬟说这几个孩子是和霍玄乘坐同一辆马车回来的。霍玄的马车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上去的!再说了,霍玄可不是个心善的人 之前老太太有意让霍玄过嗣之事是府里人都知道的,难道 三奶奶脊背挺了挺,不可思议地望着陶陶。难道这个孩子是霍玄挑中了当嗣子的?她心里暗道一声“坏了”,不由多了几分忐忑。可是紧接着,她又放松下来。就算是霍玄的嗣子怎么了?嗣子还能大得过府里的亲少爷? 哼。 三奶奶打定主意,反正现在谁也没说这个孩子是霍玄准备收为嗣子的,她倒是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打压一番。他日就算他名正言顺记在了霍玄名下,也抹不掉今日的羞耻。她悄悄给霍文聪c霍文慧使了个眼色。 这一对龙凤胎姐弟,急忙哭着上前扯老太太的袖子,委屈得不行。 “曾祖母,您看孩儿的手!” “曾祖母,我的脸现在还红着,您说会不会留下疤啊?呜呜呜” 老太太这才收回思绪,看向曾孙子c曾孙女。不管怎么样,这两个孩子毕竟是她的亲曾孙子c亲曾孙女。看着霍文聪小手虎口处渗着血的压印,霍文慧脸上的巴掌印,她也心疼了一下。 “为什么打架?”老太太沉声问。 三奶奶急忙说:“不过起了几句争执,可是这几个从小地方出来的孩子竟是对主子不敬,下手这么狠!又不懂礼数,又心思歹毒!这么小就这个德行,长大了还得好?不愧是从小地方出来的!坏到里子了!” 陶陶急了,急忙说:“不c不是c是这样的!” 他刚说完,又想起姐姐的话,有些无措地望着肖折釉。 肖折釉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色,才向前走了一步,对老太太规规矩矩行了一礼,不急不慌地说:“我们是从小地方来的贫家孩子,可是小地方出来的人未必坏到里子。” 老太太脸上没什么表情,站在她身边的张妈妈却露了一丝笑。 三奶奶剐了肖折釉一眼,转头望向老太太。没过多久,她好像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老太太的出身可不怎么好,正是从小地方出来的 这 三奶奶轻咳了一声,略收敛了点:“是媳妇儿说错话了,英雄不问出处,出身不代表什么。只是这几个孩子太不像话了!” 老太太这才开口:“我明白你心疼自己的孩子,可这几个孩子也伤了。既然是小孩子起争执,那就罢了。” 一听这话,三奶奶直接拿起帕子蹭眼睛,呜咽咽地哭:“祖母,文聪和文慧可是您曾孙子c曾孙女呐!而这几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左右不过来府里当丫鬟c小厮的。不管怎么说,总得让他们给我的文聪c文慧赔个不是。还有我姐姐家的良儿,良儿还这么小呜呜呜” 老太太脸上露出了点犹豫的神色来。她是不会同意霍玄将一个有口疾的孩子收为嗣子的。这样说来,事情就简单了。不责罚这三个孩子已经是给霍玄留了颜面,让肖折釉他们赔礼道歉,把事儿给结了就成。反正不能坏了规矩。 “这事儿” 老太太的话还没说完,小丫鬟挑帘子进来,禀:“二爷来了。” 小丫鬟话音刚落,霍玄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老太太一怔,急忙让丫鬟换清茶。她和盛国大部分人一样都吃点茶,只有每次霍玄来的时候才让丫鬟沏清茶。 霍玄大步走到老太太身边坐下,他朝着陶陶说:“过来。” 陶陶虽然平日里有些怕霍玄,此时却像看见救命稻草一样走向他,并且亮着一双眼睛,喊:“将军!” 霍玄“嗯”了一声,轻轻一拎,就把陶陶抱到腿上。他抬手掰了一下陶陶的下巴,让他脖子上的伤露出来,冷声问:“这是想掐死你?哪个没教养的东西干的!” 霍玄是个将军,还是个冷面将军。此时发话,用的是训兵时的厉色语气。 陶陶先是抖了一下双肩。他眨巴着眼睛望着霍玄,心里想着:原来将军这段时日跟他们说话都算是温声细语了? 肖折釉是连霍玄杀人都见过的,对他的脾气一点都不意外。让她意外的是霍玄第二次为他们站出来。她原本觉得只是道歉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她悄悄看了霍玄一眼,又匆匆垂了眼,将眼中的惊讶藏起来。 三奶奶何尝不是吃了一大惊?她微微张着嘴,连想要说什么都反应不过来。霍文聪c霍文慧还有六岁的良儿都吓着了,畏惧地向后退了退。 老太太的目光落在陶陶的身上,显然是没想到霍玄会这么在意这个孩子。 “嗯?”霍玄略冷的目光缓缓扫过霍文聪c霍文慧和良儿,最后落到三奶奶的身上。 三奶奶讪笑了一下,说:“二哥,不过是小孩子起了争执,小事情,小事情” 她笑得尴尬,整张脸都涨红了,脸上还有先前硬挤出来的眼泪,不是一般的难看。 霍玄本想事情就这么算了,没想到这个蠢妇居然还敢找到老太太这里把事情闹大。行啊,那就拿到明面上罢。 他的目光仍旧落在三奶奶那张难看的脸上,等待着。他连重复问话都吝啬。 气氛僵持了好一会儿,三奶奶才尴尬地问霍文聪:“文聪,不过是你们几个小孩子玩闹而已。你们怎么能让下人出手去掐那个小弟弟呢?” 她这是想把事情推给仆人。不管怎么说,总比传出去说是她亲儿子想要把别人掐死强。 霍玄几不可见地勾了一下嘴角,他看着三奶奶,却喊:“折釉!” “将军。”肖折釉走到霍玄身前,清澈的皎眸望着他,口齿伶俐地说:“原本是陶陶不好,将雪球打到了良儿表少爷身上。陶陶去道歉,良儿表少爷揪着陶陶口齿不清的毛病嘲笑,更是把陶陶摁在地上,口口声声说也不知道是谁上辈子倒了霉有这么个不会说话的儿子。更是要把雪泥塞进陶陶的嘴里,‘教’陶陶说话。陶陶挣扎,良儿少爷就把陶陶压在身下,掐着他的脖子,说是要掐死这个没爹教说话的野孩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6.第126章 肖折釉早就猜到如此, 她假装看不见漆漆的小畏惧, 一心一意教陶陶读诗。 晚上到了驿馆,漆漆拉着肖折釉的袖子,问:“姐,霍将军不像没钱的样子呀!为啥不多雇一辆马车?” 肖折釉正在整理今日陶陶念过的诗, 将他念不好的句子抄下来。她连头都没抬,随意说:“那你去和霍将军提出来想单独乘坐一辆马车呗。” “我才不去呢”漆漆嘟囔一声,自去睡了。这事儿也再不敢提。 肖折釉这才抬起头, 蹙起眉。漆漆这样子到了霍家可是要吃亏的, 霍家可不是个人口简单的地方。当初她仗着公主的身份, 又仗着霍玄如日中天, 整个霍家没人敢明面上得罪她。可如今身份不同了,境遇也不会再相同。 她低下头,继续挑选明日要教陶陶念的诗句。她是希望陶陶选不上,而霍玄又能兑现承诺,待陶陶成年了赠府邸安置。可她也得教陶陶改过口疾, 这是影响他一生的大事。若让陶陶永远结巴下去和成为霍玄嗣子二选一, 她还是更希望他改掉口疾,健健康康地长大。 这一路行了近两个月,终于在年根赶回了明定城。不同于南青镇的四季如春, 明定城却是个四季分明的地方。 明定城用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迎接了肖折釉。她下了马车, 刚踩在雪地上, 冷朔的风吹过来,寒意卷卷。肖折釉忽然有一种回家的感觉。好像过去近九年的时光不过是一场梦,而今日她终于回家了。 漆漆和陶陶从来没见过雪,望着漫天飞舞的雪,十分新奇。 “姐!雪!雪!”陶陶摊开手掌,将手心里的雪捧给肖折釉,“咦?化了” 漆漆则是满眼星光,被霍府的气势晃花了眼。 府里抬出了软轿,让三个孩子上了轿子,抬进府里。帘子放下前,肖折釉抬眸,望着远处霍玄走进雪中的身影。归刀在他身后,为他擎着伞,未让一片雪落到他肩头。一个丫鬟脚步匆匆赶到他面前,一边跟着他不停的脚步,一边细细禀告着什么。 肖折釉将帘子放下,心里想着如今的霍玄再也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了。 霍玄直接去了老太太住的和安堂,他一跨进正屋,老太太就用掌心在六角桌上使劲儿拍了拍,气愤地说:“你还知道回来!” 霍玄不慌不忙地将大氅脱下交给归刀,缓步走上前:“祖母气色不错。” “被你气的!” 霍玄笑了一下,道:“不覆竟是不知自己有这本事。” 老太太盯着面前这嫡长孙喜怒不显的眉目好一会儿,才深深叹了口气,略惆怅地说:“罢了,你现在是威风的大将军,我这遭人嫌的老太婆可管不了你。” 她说着,双肩耷下来,垂头丧气的。 霍玄接过张妈妈递来的茶,递给老太太:“祖母喝茶。” 老太太低着头,不动不吭声。 张妈妈立刻眯着眼睛温声细语:“老祖宗,您消消气,将军刚回来第一个就来看您呐!咱们将军最孝顺您呢。” “这天底下就没这么个孝顺法儿的!”老太太嘴里虽然这么说,可语气还是软了下来。她接过霍玄的茶喝了,又皱着眉指着屋子里的几个丫鬟:“你们几个没眼力见的还不搬椅子上茶水!要清茶!外头多冷啊,炭火生得旺一点,再拿暖手炉来!那窗户也给关上一半!快点!” 她又从椅子里下来,亲自拉着霍玄坐下。她摸了摸霍玄身上的料子,不乐意了。“这天多冷,怎地穿这么少?兰儿,去拿袍子来!” “祖母您坐,我不冷。”霍玄将还不到他胸口高的老太太轻轻一拉,摁进椅子里。 老太太还想起来,想了想,又安分坐着了。她等霍玄喝了茶,才开口:“这一走,又是大半年!” 话语里浓浓的埋怨。 “替圣上办差事不得不远行,让祖母惦记了。”霍玄面对老太太的时候脸色难得缓和了些。 老太太“呵”了一声,“我还不知道你?不就是嫌我老太太唠叨,躲得远远的?不过嘛,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张妈妈,拿上来!” 看着张妈妈捧过来的画册,霍玄用拇指指腹轻轻摁了一下眉角。 “再过几日那就是整九年了!这天底下哪有为妻子守孝的?如今人家是忌惮你位高权重不敢说什么,可暗地里不知道怎么编排你。你还让不让我这老太婆抱曾孙子了?” 霍玄缓缓道:“文聪c明拓和云杰都是祖母的曾孙子。” “别跟我提文聪!”老太太的脸色沉了下来。 霍玄看她一眼,心里有了几分猜测。他向来不会安慰人,也说不来哄人的话,索性沉默下来等老太太自己消气。 老太太向来生气快,消气也快。她自己寻思了一下,就把那点子烦心事抛到脑后,又眯着眼睛看着霍玄,笑着说:“你当年一意孤行为公主守制十年,祖母也不拦着你。可如今已经九年了,现在相看正好!我老人家可是个心善的,就再允你胡闹一年。眼下把人给定下来,十年之期一到,赶紧娶新媳妇儿!” 霍玄的目光落在茶碗里飘着的那片茶叶上,没说话。 老太太十分了解霍玄,知道他这是不乐意了。如果换个人说这些话,他指不定就走人了。老太太心里明白霍玄是个重恩义的,他如今敬她,不过是因为在他年幼时,她对他们母子的庇护罢了。 老太太也沉默下来,她拿着帕子抹了抹眼泪,略心酸地说:“不覆,你就算不为我这老太婆考虑,就不为你母亲想想?你母亲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你可是她唯一的依靠!人家都有儿媳侍奉c稚童绕膝,你就真忍心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住在山上?” 霍玄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他抬头,透过开了一半的窗户望向远处的后山。被白雪覆盖的山顶有一处小院落,瞧着十分孤单。 霍府很大,装了那么多人,却将她母亲挤到山上去了。 霍玄的目光逐渐冷下去,冷到底子就成了看不透看不懂的沉沉静潭。 “别陪着我老太婆了,去看看你母亲罢。”忆起旧事,老太太也没什么心情再提续弦之事。 “晚上再来给祖母请安。”霍玄起身,穿上归刀递过来的大氅走出和安堂。他吩咐归刀不用跟着,自己去了后山。 这雪已经下了几日,上山的路被雪覆了很厚一层。霍玄听着脚下的雪声,想着这几日必是无人上山,也无人下山。 和霍府的华宅相比,山上的住处就像普通的农家小院。霍玄走至院中,一眼就看见自己的母亲托着腮坐在石桌旁,竟是睡着了。 沈禾仪有一种洗净铅华的美,堆在眼角的韵致成了一种只能远观的诗意。霍玄脚步声近时,她睁开眼看他,十分寻常地说:“饭在锅里,过一会儿才好。” 好像霍玄不是久别才归一般。 “闻到了,老醋萝卜c炒年糕c豆腐羹c苏叶饼,还有烤山芋。”霍玄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她身上,然后坐在她对面,剥着桌子上她没有剥完的花生。 外人许是想不到曾经杀人如斩鸡的霍大将军剥起花生来是那么动作熟稔。 “母亲,您真不想搬下山吗?如果不想住在霍府,儿子可以带您搬走。” “不了,”沈禾仪笑了笑,“已经住习惯了。” 霍玄便不再提。 他留下来陪母亲吃饭,又挑拣了几件南行路上的趣事讲与她听。纵使是寡言如霍玄,对面着自己的母亲时也要挖空心思找话说。今日他说的这些“趣事”已经是他编了好几日的了。 沈禾仪很安静,她总是安安静静地望着自己的儿子,满足而惬意。 霍玄看见归刀匆匆赶上山,不由住了口。这个时候,归刀若不是有事不会来这里找他。 “将军,两位表姑娘和表少爷与府里的少爷c姑娘打起来了。”归刀用他永无波澜的声调禀告。 “谁?”霍玄皱眉。 “您带回来的肖家孩子和府上的少爷c姑娘打起来了。” 霍玄在霍府的住处名勿却居,他已从后山回来,此时坐在太师椅里,接过归刀的热茶来饮。霍玄将身上染的寒意驱了三分,才将白瓷茶盏放下,看向忐忑的三个孩子。 肖折釉和漆漆c陶陶站在角落里,都闹得一身狼狈。 肖折釉明白漆漆和陶陶都吓坏了,可这事儿总得有个交代。她咬咬牙,上前一步,大着胆子看向霍玄,说道:“我们闯祸了,把府里的二少爷c三姑娘还有一位表少爷给打了。” 霍玄的目光落在肖折釉下巴上的一道划痕许久,才开口:“打就打了罢。” “姐!我跟你一起去取!你就带着我嘛!”肖折漆望着肖折釉的杏眼里有星星在闪啊闪。 肖折釉把她嘴角的米屑擦了,好笑地说:“你再缠着我,那些糕点可要被陶陶吃光了。” 肖折漆“哎呀”一声,小跑回到桌前,和陶陶一起分吃桌子上所剩无几的糕点。她一边鼓着腮帮子嚼,一边吐字不清地说:“像花一样,又好吃又好看!” 肖折漆想要跟着去还不就是为了这些糕点,用她自己的话,就是:说不定他们瞧着我可怜,再给我点呗! “姐,吃c吃!” 肖折釉正出神,陶陶举着半块梅花酥递到她眼前。 “姐不吃,陶陶和二姐吃就好。”肖折釉笑着把他抱起来,抱回长凳上。 肖折漆抹了一下嘴角,古怪地看了肖折釉一眼,嘟囔:“我可没欺负你,给你留着呢” 拿回来的糕点被分成了三份,两份摆在盘子里,每种糕点都挑出了一块,摆得规规整整的。漆漆和陶陶把糕点留出了两份,才去吃剩下的那些。此时摊开在油纸上的糕点已经被他们两个吃光了,漆漆用指尖去点油纸上的米屑,放在嘴里舔。而陶陶递给肖折釉的那半块是他分给自己中的最后半块。 肖折釉迅速垂了一下眼睛,她很快又笑着抬起头来,将留给她的那份糕点一块块掰成两半,分给他们俩。 “中午吃多了,姐不吃。” 肖折漆眼睛里的星星更亮了,她盯着肖折釉问:“你真不吃?” 陶陶则是皱着个眉头,固执地说:“晚c晚上再c再吃!” 肖折釉哽了一下,笑着说:“吃,也吃。姐姐把剩下的拿进去和嫂子一块吃。” “嗷——”陶陶恍然大悟。 肖折釉不想留在这里了,她勉强笑了一下,急忙端着那盘糕点,匆匆朝纪秀君的屋子走去。她立在门口舒了口气,才推门进去。 纪秀君坐在窗前,手里握着支木簪。 肖折釉的目光落在那支木簪上,她知道这是哥哥亲手给嫂子雕的。肖折釉还记得当时哥哥不好意思地偷偷问她:“釉釉,你说是雕个荷花还是桃花?” 肖折釉收了目光走过去,说:“嫂子,瞧你中午吃得不多,再吃些糕点吧。” 她又加了句:“我们三个都吃了好些,只给你剩了这么点,嫂子可别嫌少。” “你这孩子肯定没吃。”纪秀君摇摇头,把肖折釉拉到身边,直接把糕点塞进她嘴里。 “我自己吃”肖折釉低着头,小口小口慢慢咬着梅花酥。 纪秀君眉心紧锁,道:“釉釉,如果嫂子出了意外,漆漆和陶陶就交给你了。漆漆虽然任性了点,小心思多了点,可不是个坏心的。陶陶哪儿都好只是结巴的毛病总是要被人欺负c笑话的” “陶陶还小,以后会好的!”肖折釉急忙说。 纪秀君望着肖折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把肖折釉小小的手掌攥在掌心里,苦涩道:“嫂子知道你还小,把他们交给你也是难为你。可你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嫂子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家里剩的那点积蓄放在哪儿你也知道” “嫂子,你说这些做什么?你不会有事的,咱们大家都会好好的,谁也不会有事的!”肖折釉大声说。 纪秀君却苦笑摇头:“赵德越是罗知州的外甥,他早晚能找来。” “嫂子,你想做什么?”肖折釉有点慌。 “你放心吧,他杀了你阿爹和你哥哥,嫂子纵然是死,也绝对不会从了他!”她握着肖文器亲手给她雕的木簪,眼中迸出浓浓的仇恨。 她又是一想,釉釉年纪还小,那些事儿也不该跟她说。 想起父子俩惨死的样子,肖折釉和纪秀君都沉默下来,悄然落泪。他们两个人是被活活打死的。 那一日,肖老爹带着一家子去山里取土,准备练泥烧陶用。偏偏遇见跋扈的赵德越,赵德越仗着有个知州舅舅,这些年没少干强抢民女的事儿。他瞧上了纪秀君,当场就要让手下把纪秀君带走。肖老爹和肖文器拿起木棍保护他们的家人c妻子,他们两个直接朝赵德越扑去,使得赵德越带的几个家丁只能先拉他们,给纪秀君和三个孩子争取逃跑的时间。 肖老爹当场就死了,肖文器被抬回来三天以后才咽了气。 “不能保护自己媳妇儿,那就不是个男人!”这是肖文器对纪秀君说的最后一句话。 纪秀君的情绪又绷不住了,她抱着肖折釉,又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嫂子,我们逃吧?离开南青镇,离开南广州!离开了南广州,他还能怎样!” “离开?”纪秀君有些迷茫。 “开门!”大门被“砰砰”踹了两脚,几下子就被踹开了。 纪秀君有些颓然地望着冲进院子里的人,轻声道:“迟了” 肖折漆和陶陶看着赵德越带着十多个人冲进院子里,他们两个吓得不轻,提脚往屋子里跑,跑到纪秀君和肖折釉身边。 “小娘子,这回看你往哪儿跑!”赵德越大摇大摆地走进屋。他看向纪秀君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这才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他心心念念的小娘子怎么变难看了? 又干又瘦,还脸色蜡黄! “不管了!回去养个把月养胖点就好看了!”赵德越眯着眼睛打量着纪秀君,眼前浮现第一回见到她的模样。 纪秀君挨个望一遍三个孩子,最后目光落在肖折釉的身上。她悄悄的,又用力地握了一下肖折釉的手。 “我跟你走,现在就走。”纪秀君回过头来看向赵德越,语气平静。 “真的?你真的肯跟我走了?”赵德越看了一眼三个孩子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嘿嘿”笑了一声,又说:“这就对了嘛,你早点从了我,你那短命的相公也死不了。” 肖折釉感觉到纪秀君的手狠狠颤了一下,她想反手握住嫂子的手,然而纪秀君却猛地松开了她的手,起身朝外走去。 “嫂c嫂,不c不要走!”陶陶朝纪秀君伸出胳膊,跌跌撞撞地去追。 纪秀君的脚步顿了一下,紧接着更加快地往外走。 肖折釉急忙追上去,她压住满腔的仇恨,死死抱住了陶陶。 “姐嫂c嫂被被坏人抓c抓走了!”陶陶睁大了眼睛,小手朝前抓着。 肖折釉死死抱着陶陶,她将脸埋在陶陶的肩上,眼泪一颗一颗落下。当纪秀君交代后事一样对她说那些话的时候,肖折釉就知道嫂子会怎么做。可是她应该劝吗?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c“什么都抵不过活着”c“君子报仇十年不晚”c“哥哥更希望你好好活着” 难道她要用这样的理由来劝纪秀君委曲求全去做赵德越的小妾?肖折釉开不了这个口。 不久,前街果然一阵喧哗。在人们的惊呼声中,那一句“出人命了!”格外刺耳。 等到肖折釉领着弟弟妹妹跑到前街的时候,看见纪秀君倒在血泊里,鲜血从她额头汩汩向外涌出。 “嫂子!”肖折釉冲过去,颤抖地用小小的手掌去捂纪秀君的伤口。漆漆和陶陶哭着跪在一旁,学着肖折釉的样子,也伸出手捂在肖折釉的手背上。 苏若云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幕。 画舫停在岸边,霍玄要上岸看一看。霍玄喜欢独行,罗立风就陪着苏若云下来走走,逛逛小镇的集市,没想到刚下船就遇见这么一幕。 赵德越骂了一句“晦气”,转头看见罗立风和苏若云在那儿,他一愣,急忙挤出笑脸迎上去,亲切地喊:“四表哥,四表嫂。” 罗立风侧首对苏若云低声吩咐:“先去看看人能不能救活,不管怎么样把那几个孩子带上船,放在二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7.第127章 霍玄重复:“输了还是赢了?” 肖折釉滞了滞, 才说:“算是赢了吧” 霍玄将手中那张信笺扫过, 这才抬头看向一身狼狈的三个孩子。三个孩子身上的衣裳都脏了,脸上还沾着点泥。肖折釉下巴上一道红色的划痕,漆漆袖子撕破了,陶陶的头发乱了, 脖子上还红了一大块。 霍玄的目光落在陶陶的脖子上, 那里的红印子竟像是掐出来的。 肖折釉瞧着霍玄脸色, 忐忑解释:“漆漆和陶陶没见过雪, 在院子里玩雪, 不小心将雪球打到表少爷身上,后来起了争执。” 三言两语解释到这里, 肖折釉就不说了。她晓得他们三个身份尴尬,可不能指望霍玄撑腰。她只想把事情揽下来,至少做出态度来。就算被责骂几句, 总比被赶走要好。若霍玄想知道细节, 他总会知道, 不必从她口中得知。 当时陶陶明明已经很诚恳地道歉了。可是那位表少爷还是抓住他口疾的短处嘲笑, 甚至将他摁到雪地里。漆漆看弟弟被欺负了,才撸着袖子上去揍人。漆漆别的本事没有,邻里间打架却是极少输的。肖折釉小跑着赶过去的时候, 几个孩子已经打成了一团。纵使她想劝, 却有个八岁孩子的身子, 不仅没把人拉起来,反倒是被府上的三姑娘抓了一下。 霍玄转而问归刀:“那几个孩子怎么样了?” “禀将军,二少爷的手被咬伤了,三姑娘的脸挨了两巴掌,表少爷磕断一颗门牙。” 漆漆和陶陶小脑袋低得不能再低。 不知道是不是肖折釉的错觉,她竟然在霍玄嘴角看见一闪而过的笑意。 “哪来的表少爷?”霍玄又问归刀。 肖折釉再次仔细打量霍玄,他的脸上明明什么表情都没有,一定是她刚刚看错了。 “是三奶奶娘家那边的亲戚。” 霍玄点了一下头,他上半身略向后倚,靠在椅背上,看着三个孩子,说:“这次就算了,下次直接找归刀,不要自己动手,不成体统。” “是”肖折釉低着头,心里有点难受。她当然晓得这样和别人打成一团不成体统,可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宫女c嬷嬷簇拥着的公主了。逼到这步田地,如果不撸着袖子冲上去,那就是眼睁睁看着弟弟被别人骑在身下掐着脖子欺负。丢人吗?丢。可就算是丢人,她也得冲上去拽人。 漆漆和陶陶也仍旧低着头,他们两个不懂那么多。只知道自己闯祸了,他们害怕惹霍玄不高兴。 霍玄盯着低着头的三个孩子,突然有点茫然。他又没有责备他们,这怎么还是不高兴的样子? 正气氛凝重时,丫鬟进来禀告:“将军,三奶奶带着三个孩子过来了,说是要把是非曲折理一理。” 这是人家找上门了? 肖折釉对这个三奶奶还是有点印象的,这个三奶奶与她同一年嫁入霍家。她这个人脸上永远挂着笑,看着挺和气,其实心里最是计较。肖折釉的心又悬了起来。这里距离南青镇可远着呢,倘若现在被赶出霍家,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霍玄将三个孩子的不安看在眼里,他随意地摆了下手,道:“拿两张银票打发走。” “是。”小丫鬟领了令悄声退下去。 肖折釉惊讶地望着霍玄,她这才明白霍玄是在给他们撑腰!片刻的发怔过后,肖折釉惊觉自己这样望着他有些失仪,急忙低下头不再乱看。 漆漆和陶陶就没那么淡定了,脸上c眼里是藏不住的高兴。 霍玄这才满意。 “下去歇着吧。” 肖折釉谢过,领着欢喜的弟弟妹妹往外走。他们还没走出去,就听见霍玄吩咐归刀:“把云大夫请来给他们瞧瞧伤,再让烟升挑几个丫鬟c小厮送过去” 肖折釉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然而下一瞬,她又愣住了。 烟升? 烟升是她原本的侍女,是她从宫里带出来的侍女,是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侍女!她居然还留在霍府?那云卷呢?云卷是不是也还留在这儿? 刚回到小偏院,漆漆乐得直蹦。 “哈哈哈,早知道有霍将军罩着,我就不会手下留情了!”她撸了撸袖子,“后悔了!当时就应该多咬几口,多打几拳!” 陶陶仰着头看她,咧着嘴笑。 肖折釉看着漆漆这个样子,有心想要劝她日后若非形势所迫,不可再像在南青镇时那样与人打架。可是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 肖折釉心里很明白漆漆可以听全天下所有人的话,偏偏不会听她的。甚至,漆漆会故意反着干来气她。 趁着漆漆转过身去,肖折釉弯着腰对陶陶耳语两句。陶陶点点头,去拉漆漆的袖子,结结巴巴地说:“二c二姐,还c还是不要打打架了霍c霍将军会不c不高兴” 漆漆拧着个眉,嘟囔一句“知道啦”,她又笑嘻嘻地拉着陶陶进屋换衣裳。 肖折釉暗暗盼着霍玄早些找教导嬷嬷。她打定主意,若再等几日霍玄还是没动静,她只好再去说一回。 却说三奶奶看见丫鬟捧上来的银票,脸上火辣辣的。 小丫鬟伶俐地说:“三奶奶,将军刚回来特别忙。一会儿还要出去,所以才抽不开时间来见您。将军说了,几个孩子伤了他也心疼,让奴婢捧了银票送来给孩子们诊治。哦对了,我们将军把云太医请来府中做家医了,若是需要,一会儿让云太医瞧瞧。” 小丫鬟把话说得再漂亮,也掩盖不了霍玄拿银票打发人的事实! 三奶奶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意,说:“既然二哥忙着,那我也不打扰了。” 她连银票也没接,扯着三个孩子转身就走。她也没回住处,直接去了和安堂找老太太。一进了屋,她伏在老太太腿上一阵呜咽。 “祖母,您可得给几个孩子做主呐!” 三个孩子低着头,跟着哭起来。 “这是做什么,不像个样子!”老太太皱了眉,让张妈妈把三奶奶拉起来。 “二哥的心太偏了,这些年他和家里人就不亲。如今带回来几个孩子,将文聪c文慧还有良儿给打了!文聪的手被咬得鲜血淋漓,文慧的脸肿得不成个样子,良儿更是被摁在地上,让台阶磕断了牙!媳妇儿想要问一问情况,看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二哥居然闭门不见,还拿银票来打媳妇儿的脸”三奶奶捂着脸,啼哭不止。 几个孩子打架的事儿,老太太已经知道了。霍玄从小地方带回来三个孩子的事儿,老太太也早就知道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 “你若不管给个准话,我再去想别的法子。总比这样不明不白悬着心要强。你若管的话,那那我就好好谢谢你。” “如何谢?” 肖折釉怔了一下。是啊,如今身份发生了转变,他与她宛如天与地的差别。若说什么报答,倒显得虚假。 她目光一扫,落在一旁的桌子上。她走过去,端起茶壶仔细倒了杯茶水,又用手背触了一下杯壁试温,这才将茶盏递给霍玄,道:“将军喝茶。” 用他的茶来谢他,也是够讨巧的。不过霍玄并未说出来,他将茶盏接过来,喝了一口以后又把茶盏递还给她。 肖折釉向来沉静如水的乖静眸子难得染上几分雀跃的小欣喜,她问:“将军是肯帮忙了?” 霍玄眼中有笑意,却仍旧不肯给个准话。 罗立风和苏若云进来,看见肖折釉站在霍玄面前说话,微微惊了一下。罗立风立刻笑着走上前去,笑道:“霍兄,这孩子没吵了你吧?” “无妨。”霍玄眼中的笑意慢慢收起。 “是这样的,当时那妇人寻短见,若云瞧着可怜就给带回来找大夫医治。如今命算是保住了,还得知有了身孕,也算是喜事一桩。只是眼下也到了该回去的时辰,这一家子是先带回去照顾着,还是命人给送回家去?” “带回去罢。”霍玄几乎没有片刻的犹豫。 罗立风的眉角一跳,显然是有些意外。他立刻又笑着说:“是该带回去照顾着,一群孤苦伶仃的孩子,也不能会照顾他们的嫂子。” 苏若云则是上前来,牵着肖折釉的手,亲昵地领着她上楼。 肖折釉走到楼梯的时候,不由回望了一眼霍玄,刚好撞上霍玄审视的目光。肖折釉一愣,匆忙收回视线。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霍玄总是在审视她。这种审视的时候也太多了些吧? “好好歇着,不要太忧心你嫂子了。若是饿了,或是缺什么,告诉阿莺就好。”苏若云温柔地望着肖折釉,眼中含着点同情。 “谢谢夫人。”肖折釉规矩谢过。 等到苏若云下去了,肖折漆和陶陶才小跑着过来,眨巴着眼睛望着肖折釉。肖折釉明白他们两个的茫然无措,可是她也悬着颗心,不清楚霍玄的态度。 画舫逐渐离开南青镇,肖折釉坐在美人靠上,望着窗外向后退去的风景,忧心一片。 当初定元帝匆忙将几位前皇帝的公主赐婚,几位公主嫁的都是他新提拔的手下,无论是官职还是家世都不尽如意。若说起来,也只有她嫁的霍玄身份高一些。当时赐婚的旨意下来,几位公主都暗中去调查自己的未来夫婿,肖折釉也不例外。她也花了心思去查了霍玄的底细。 就像谁也没想到皇位最后会落到当年偏居一偶的三王爷身上,对于那场皇位的争夺,三王爷就是一匹黑马。 而霍玄,也同样是一匹黑马。 他不是帝都明定城的人,是随着三王爷一并杀进皇城的,是三王爷手中的利刃。当年有谣言霍玄是三王爷的私生子,这传言有声有色,甚至连霍玄的父亲都这么认为。后来三王爷称帝,他对霍玄连连提拔,且不说霍玄的战功足以坐在那样的位置上,只是定元帝与他的交情实在非同一般,据说私下里连君臣之礼都免了。 至于霍家 肖折釉眸光一凝,她显然是不愿意再回忆住在霍府的那小半年了。 “嫂子!”肖折漆一声惊呼。 肖折釉急忙收起思绪跑到小木床边。纪秀君皱着眉,口中溢出几句不甚清楚的话。肖折釉握了她的手,在她耳边喊了她几声,她皱起的眉头才一点一点舒展开,又沉沉睡去了。 傍晚的时候,画舫在岸边停下来。进来个肥壮的婆子,将纪秀君抱起来,仔细放在马车上,肖折釉带着弟弟和妹妹一并上了马车,马车辘辘前行,带着他们去往罗府。 马车在罗府停下,肖折釉掀开窗边的竹帘,望见一老者立在府前候着,应当就是罗知州了吧。在他身边还站着几位老爷c公子。待霍玄从前面的马车下去,罗知州立刻恭敬地迎了上去,在霍玄面前说了两句话。 霍玄只是略一点头,继续往府里走。 肖折釉的目光落在霍玄的身上,心想这人还是和记忆里的有些不一样了。她慢慢将帘子放下,等着罗府的人安排着他们下马车。 罗府将肖折釉几人安排进一个独门的小院子里,派了两个丫鬟进来伺候,又派了大夫重新给纪秀君诊脉下药方。大夫刚走,又进来一批丫鬟,送来换洗的衣裳。 “哇!”肖折漆看着桌子上的新衣服,杏眼里一片欣喜。她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仔细摸了两遍,才抬头望向肖折釉,问:“真的是给咱们的?” 肖折釉正在喂纪秀君喝药,闻言,嘴角不由浮现了一抹浅浅的笑。 许是这一日实在是折腾得太累了,肖折釉这一晚睡得格外香甜。接下来的几日,一顿三餐都有丫鬟按时送来,每天晚上也会有大夫重新给纪秀君诊脉。 这样的日子反倒是让肖折釉心里有些不安。 直到第四日的清晨,小院里才来了个丫鬟带走了肖折釉。被带到霍玄那里,肖折釉这才松了口气。 “给将军问好。”肖折釉微微弯了一下膝。 霍玄“嗯”了一声,写字的笔未停,也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肖折釉在一旁杵着许久,才走到霍玄身边,主动给他磨墨。她悄悄看了一眼,见霍玄正在画一座宫殿。 肖折釉不由有些惊讶。 霍玄这个人吧,能画画已经够稀奇了。没想到不画山水不画猛兽,画得还是宫殿。肖折釉收回目光,为霍玄添了一盏茶水。 因为她曾经查过霍玄,所以她知道在盛行点茶法的如今,霍玄却独爱泡出的清茶。 一盏茶凉了,肖折釉就重新为他沏一杯。 一杯又一杯。 霍玄手中的笔顿了一下,夺过肖折釉手中的茶盏一饮而尽。他将茶盏放下,道:“去拿本书来读。” “什么书都行?” “嗯。” 肖折釉在一旁的十锦槅子里翻了翻,最后翻出一本《千里志录》来。她看了看,也没太走近霍玄,而是立在那儿开始读。 肖折釉的声音初听的时候带着南方水乡小姑娘的软糯,可是听得久了,才能听出来软糯中的清朗,好像入春时破冰的清溪。 读了近小半个时辰,肖折釉不由有点累了。不是念累了,是站太久了。她的眼睛从书卷中抬起,偷偷看了霍玄一眼,见他画得专注,没有注意到这边。肖折釉一边继续念书,一边小心翼翼地向一旁挪了挪,一直挪到十锦槅子另一边的一排玫瑰小椅,她在起头的一把椅子里坐了个边儿,仍旧念着书。 霍玄抬眸看她一眼,又收回视线。霍玄悬着笔,听着她清淩淩的声音,再没能落笔。他将笔放下,从案边的书卷下抽出一张纸来,那上面写着肖折釉的生辰八字。 他的指腹划过纸上的字迹,眉心微皱。 听说早夭的孩子便是与父母没有缘分,会转世寻找有缘份的父母。若他的女儿还活着,也便是这般年纪了。他将纸张小心收起来,静静望着肖折釉。 第一次见到肖折釉的时候,他便觉得她那双眼睛有些熟悉。像极了一位故人。 明明那样小的年纪,又弄得一身狼狈。可就算是被丫鬟从水里拽上来的时候,她的动作都带着一种骨子里的得体。量过的步子,挺直的脊背,轻缓沉静的语速,还有面对别人的同情时,那一闪而过的慌乱窘迫。 霍玄一晒,忽觉自己的想法c做法有些荒唐可笑。 读书声一顿,肖折釉感觉到了霍玄的打量,她站起来,小声喊了声:“将军?” 霍玄慢慢收回目光,他轻轻叩了两下桌面,缓缓开口:“你愿意同我回明定城吗?你的家人可一并跟去。” 肖折釉有些没明白霍玄的意思,愣愣看着他。 “算了。”霍玄又一摆手,“去吩咐丫鬟摆膳罢。” 肖折釉没时间解释,也晓得漆漆不会听她解释,只故意唬她:“不听话一会儿被赶走了可怪不得我。” 漆漆念叨两句,看着肖折釉也换回脏衣服,这才不情不愿地换衣裳。 肖折釉一边换衣裳,一边嘱咐:“一会儿若不是逼不得已,都不要开口。” “好!”陶陶很乖地点头。漆漆没吭声,虽然她讨厌死肖折釉了,可是也习惯了有事躲在姐姐身后 老太太身边的兰儿已经在院子里喊人了。 肖折釉火速换好衣裳,她从镜子里看见自己下巴上的红印子已经消了,一狠心,自己用指甲划了一道。 还好陶陶脖子上红肿的地方暂且没消,肖折釉只将陶陶刚刚梳好的头发抓了一把。然后她又抄起剪子将漆漆袖子上撕破的地方划得更大一点。因为有点急,剪子尖儿扎到了漆漆的胳膊肘,虽没破,却红了一道。 肖折釉愣了一下,漆漆也愣住了。 兰儿进来的时候,正好漆漆张大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肖折釉急忙将漆漆搂到怀里,带着哭腔地劝:“别哭了,一会儿就不疼了。霍家少爷不是故意的,忍一忍,忍一忍” 漆漆想说话,肖折釉摁着她的后脑,将她的嘴脸紧贴在自己身前,害她吃了一嘴肖折釉衣裳上的泥土。 进了和安堂,肖折釉装作不懂富贵人家的规矩,只怯生生地拉着弟弟妹妹站在一旁。 老太太打眼一扫三个孩子,最后目光落在陶陶的身上。她皱着眉,满眼不赞同。她本意并不是让霍玄收个嗣子,而是想要用过继之事逼霍玄再娶。她老啦,盼着多子多福,更盼着霍玄成家,有个可心的人照料着。老太太每次看着家里其他孩子一家子其乐融融,总想起霍玄形单影只的样子。 这孩子命太苦了。 老太太总是忘不了霍玄一瘸一拐从雪山走回来的样子。一眨眼,都这么多年了。一想到那一幕,她直接落了泪。 “祖母,您这是怎么了?”三奶奶也不哭了,做出心疼的奉承模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8.第128章 “姐, 吃c吃!” 肖折釉正出神, 陶陶举着半块梅花酥递到她眼前。 “姐不吃, 陶陶和二姐吃就好。”肖折釉笑着把他抱起来,抱回长凳上。 肖折漆抹了一下嘴角, 古怪地看了肖折釉一眼,嘟囔:“我可没欺负你,给你留着呢” 拿回来的糕点被分成了三份, 两份摆在盘子里,每种糕点都挑出了一块, 摆得规规整整的。漆漆和陶陶把糕点留出了两份, 才去吃剩下的那些。此时摊开在油纸上的糕点已经被他们两个吃光了,漆漆用指尖去点油纸上的米屑, 放在嘴里舔。而陶陶递给肖折釉的那半块是他分给自己中的最后半块。 肖折釉迅速垂了一下眼睛,她很快又笑着抬起头来,将留给她的那份糕点一块块掰成两半,分给他们俩。 “中午吃多了, 姐不吃。” 肖折漆眼睛里的星星更亮了,她盯着肖折釉问:“你真不吃?” 陶陶则是皱着个眉头, 固执地说:“晚c晚上再c再吃!” 肖折釉哽了一下, 笑着说:“吃, 也吃。姐姐把剩下的拿进去和嫂子一块吃。” “嗷——”陶陶恍然大悟。 肖折釉不想留在这里了, 她勉强笑了一下, 急忙端着那盘糕点,匆匆朝纪秀君的屋子走去。她立在门口舒了口气,才推门进去。 纪秀君坐在窗前,手里握着支木簪。 肖折釉的目光落在那支木簪上,她知道这是哥哥亲手给嫂子雕的。肖折釉还记得当时哥哥不好意思地偷偷问她:“釉釉,你说是雕个荷花还是桃花?” 肖折釉收了目光走过去,说:“嫂子,瞧你中午吃得不多,再吃些糕点吧。” 她又加了句:“我们三个都吃了好些,只给你剩了这么点,嫂子可别嫌少。” “你这孩子肯定没吃。”纪秀君摇摇头,把肖折釉拉到身边,直接把糕点塞进她嘴里。 “我自己吃”肖折釉低着头,小口小口慢慢咬着梅花酥。 纪秀君眉心紧锁,道:“釉釉,如果嫂子出了意外,漆漆和陶陶就交给你了。漆漆虽然任性了点,小心思多了点,可不是个坏心的。陶陶哪儿都好只是结巴的毛病总是要被人欺负c笑话的” “陶陶还小,以后会好的!”肖折釉急忙说。 纪秀君望着肖折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把肖折釉小小的手掌攥在掌心里,苦涩道:“嫂子知道你还小,把他们交给你也是难为你。可你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嫂子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家里剩的那点积蓄放在哪儿你也知道” “嫂子,你说这些做什么?你不会有事的,咱们大家都会好好的,谁也不会有事的!”肖折釉大声说。 纪秀君却苦笑摇头:“赵德越是罗知州的外甥,他早晚能找来。” “嫂子,你想做什么?”肖折釉有点慌。 “你放心吧,他杀了你阿爹和你哥哥,嫂子纵然是死,也绝对不会从了他!”她握着肖文器亲手给她雕的木簪,眼中迸出浓浓的仇恨。 她又是一想,釉釉年纪还小,那些事儿也不该跟她说。 想起父子俩惨死的样子,肖折釉和纪秀君都沉默下来,悄然落泪。他们两个人是被活活打死的。 那一日,肖老爹带着一家子去山里取土,准备练泥烧陶用。偏偏遇见跋扈的赵德越,赵德越仗着有个知州舅舅,这些年没少干强抢民女的事儿。他瞧上了纪秀君,当场就要让手下把纪秀君带走。肖老爹和肖文器拿起木棍保护他们的家人c妻子,他们两个直接朝赵德越扑去,使得赵德越带的几个家丁只能先拉他们,给纪秀君和三个孩子争取逃跑的时间。 肖老爹当场就死了,肖文器被抬回来三天以后才咽了气。 “不能保护自己媳妇儿,那就不是个男人!”这是肖文器对纪秀君说的最后一句话。 纪秀君的情绪又绷不住了,她抱着肖折釉,又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嫂子,我们逃吧?离开南青镇,离开南广州!离开了南广州,他还能怎样!” “离开?”纪秀君有些迷茫。 “开门!”大门被“砰砰”踹了两脚,几下子就被踹开了。 纪秀君有些颓然地望着冲进院子里的人,轻声道:“迟了” 肖折漆和陶陶看着赵德越带着十多个人冲进院子里,他们两个吓得不轻,提脚往屋子里跑,跑到纪秀君和肖折釉身边。 “小娘子,这回看你往哪儿跑!”赵德越大摇大摆地走进屋。他看向纪秀君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这才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他心心念念的小娘子怎么变难看了? 又干又瘦,还脸色蜡黄! “不管了!回去养个把月养胖点就好看了!”赵德越眯着眼睛打量着纪秀君,眼前浮现第一回见到她的模样。 纪秀君挨个望一遍三个孩子,最后目光落在肖折釉的身上。她悄悄的,又用力地握了一下肖折釉的手。 “我跟你走,现在就走。”纪秀君回过头来看向赵德越,语气平静。 “真的?你真的肯跟我走了?”赵德越看了一眼三个孩子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嘿嘿”笑了一声,又说:“这就对了嘛,你早点从了我,你那短命的相公也死不了。” 肖折釉感觉到纪秀君的手狠狠颤了一下,她想反手握住嫂子的手,然而纪秀君却猛地松开了她的手,起身朝外走去。 “嫂c嫂,不c不要走!”陶陶朝纪秀君伸出胳膊,跌跌撞撞地去追。 纪秀君的脚步顿了一下,紧接着更加快地往外走。 肖折釉急忙追上去,她压住满腔的仇恨,死死抱住了陶陶。 “姐嫂c嫂被被坏人抓c抓走了!”陶陶睁大了眼睛,小手朝前抓着。 肖折釉死死抱着陶陶,她将脸埋在陶陶的肩上,眼泪一颗一颗落下。当纪秀君交代后事一样对她说那些话的时候,肖折釉就知道嫂子会怎么做。可是她应该劝吗?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c“什么都抵不过活着”c“君子报仇十年不晚”c“哥哥更希望你好好活着” 难道她要用这样的理由来劝纪秀君委曲求全去做赵德越的小妾?肖折釉开不了这个口。 不久,前街果然一阵喧哗。在人们的惊呼声中,那一句“出人命了!”格外刺耳。 等到肖折釉领着弟弟妹妹跑到前街的时候,看见纪秀君倒在血泊里,鲜血从她额头汩汩向外涌出。 “嫂子!”肖折釉冲过去,颤抖地用小小的手掌去捂纪秀君的伤口。漆漆和陶陶哭着跪在一旁,学着肖折釉的样子,也伸出手捂在肖折釉的手背上。 苏若云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幕。 画舫停在岸边,霍玄要上岸看一看。霍玄喜欢独行,罗立风就陪着苏若云下来走走,逛逛小镇的集市,没想到刚下船就遇见这么一幕。 赵德越骂了一句“晦气”,转头看见罗立风和苏若云在那儿,他一愣,急忙挤出笑脸迎上去,亲切地喊:“四表哥,四表嫂。” 罗立风侧首对苏若云低声吩咐:“先去看看人能不能救活,不管怎么样把那几个孩子带上船,放在二楼。” 苏若云不太明白他的用意,却仍然带着两个丫鬟匆匆赶过去。 赵德越懵了,他趁着苏若云走远了些,才凑到罗立风眼前低声问:“四表哥,莫不是你也看上那小娘子了?” 罗立风一下子揪住他的衣领,压低了声音怒道:“你平日里胡作非为就算了,眼下是什么时候你还不安生!你知不知道我父亲花了多大的心思才把霍玄请来南青镇!你最好上香拜佛这事儿别传到霍玄耳朵里,你自己小命不保就罢了,要是坏了父亲的大事,你一家子跟着吃不了兜着走!” “啥c啥大事啊?”赵德越还是一脸懵怔。 罗立风甩开手,吩咐侍卫:“来人,把赵德越抓起来!” 赵德越带着的那些家丁缩着脖子向后退,生怕自个儿也被抓了。原本他们正是因为赵德越是罗知州外甥的身份,才敢跟着他草菅人命c胡作非为。而眼前的罗立风正是罗知州唯一的儿子,他们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底气顿时熄了。 “表哥!你干嘛啊表哥!我可是你亲表弟啊!”赵德越被抓住的时候嘴里不停地喊。 罗立风恨不得没这个表弟!看着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个不停,罗立风冷了脸,眉皱如峰。这事儿坏就坏在人死在大街上,今儿个还是集市的日子,那么多人看着。怎么可能不传到霍玄耳中? 按理说霍玄是个将军,不会管这些人命官司。可是罗立风却是知道霍玄对强抢民女这等事情不是一般的厌恶。前年皇城里也出过类似的事儿,闯祸的还是太傅之孙。谁也没想到,从来不管这些案子的霍玄直接将事情捅到圣上面前。人不仅给斩了,太傅也被牵连削了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9.第129章 “姐”陶陶拽着肖折釉的衣角, 有点忐忑。 肖折釉拍了拍他的小肩膀, 说:“跟你二姐先回屋歇着。” 才跟出来的肖折漆立刻睁大了眼睛,好奇地问:“你要干嘛去?是不是背着我们跟霍将军讨东西?” 肖折釉本来心里沉甸甸的, 听肖折漆这么一说, 反倒是笑了。“霍将军就在那里, 你去讨罢!” 肖折漆望向站在院子门口的霍玄, 霍玄恰巧转过身来,冷邃的目光落在三个孩子身上。肖折漆打了个寒颤,忙小声嘟囔:“怪可怕的,我才不去哩!” 她急匆匆拉着陶陶回房, 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冲肖折釉挤挤眼,笑着说:“嘿, 姐!你可别把霍将军惹生气不带咱们走了!” 言罢,她也不等肖折釉回话, 扯着陶陶进了屋。 肖折釉又好气又好笑,她立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 才朝霍玄走过去。 “霍将军,”肖折釉抬起头望着霍玄,“陶陶虽然小,可是很懂事的, 以后一定不会惹你生气。只是他毕竟年岁不大, 又生在小地方, 一开始可能会不适应深宅大院的规矩,你教教他就好了。漆漆任性了点,而且嫉妒心有点重她藏不住心事,什么都写在脸上,甚至说出来讨嫌得罪人。要让教导嬷嬷教一教才行” 霍玄一直低着头望着她,听她娓娓说来。 肖折釉停了一下,才更坚定地说:“将军得跟我保证以后就算你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能欺负了陶陶!霍家家大业大,他能被将军选中是他的福气。可陶陶绝对不会觊觎霍家家业,若将来有一天到了分家产的时候,不求您给陶陶分多少,只求他平平安安!” 这才多大点的孩子,想得真远。霍玄嘴角不由勾出一抹浅笑来,隐于夜色之中。 没等到霍玄的答复,肖折釉急了,加重了点语气,道:“如果将军不答应,我就不让陶陶跟你走!” 霍玄听出点不对劲,是“不让”不是“不带”。他正细细品着肖折釉话中意味,肖折釉又说:“我会让陶陶给我写信的,若你待他不好,天高水远,我也要闯进霍府接他回家!” 明明是清凌凌动人的童音,听到霍玄耳中却有点刺耳。 “你不同行?”霍玄嘴角的那一抹笑散去。 肖折釉的目光有点闪烁:“嫂子需要人照顾” 霍玄沉默下来。 夜深愈深,霍玄太高,肖折釉看不清他的眼睛,看不明了他的表情。霍玄的沉默让肖折釉有些不安,她很清楚如今家中什么情景,若是霍玄真改了主意不要陶陶了 “家中人口众多,其中利益牵扯非一言能论。而我时常不在家中,并不能顾得上。”霍玄顿了一下,“一个七岁,一个四岁,身为长姐可放心?” 这话好像戳在了肖折釉的心尖尖上,她当然不放心呐!可是 肖折釉抬着头,目光复杂地望着霍玄。 霍玄将她的犹豫看在眼里,缓缓问:“为何不愿同去?” “那个”肖折釉在心里挣扎了一下,“敢问将军,陶陶既然是要过继到您的名下,那我和漆漆是以什么身份住在府上?又又如何称呼您?” 霍玄难得耐心,对她解释:“如果陶陶过继在我名下,你和折漆则以表姑娘之名住在霍府。” “如果?”肖折釉很快抓到了紧要细节。 “过继之事许有波折,若无缘,陶陶当同以表少爷之名暂养于偏院,待成年后另置府邸安顿。” 肖折釉很快想明白了,这子嗣人选向来苛刻,更何况陶陶不仅是外姓,还有口疾。肖折釉的心里一瞬间盼着陶陶选不上! “将军果真是大善人!如此我就放心啦!”肖折釉的嘴角翘了起来。 霍玄的目光落在她的嘴角,凝了凝,才道:“路途遥遥,需年前赶回。早些歇着,明早出发。” 明天就走?肖折釉心里顿时涌上了不舍,她勉强扯着嘴角对霍玄露出笑容:“将军也早些歇着!” 霍玄颔首。他看着肖折釉转身回去,心中觉得有趣。他刚刚在和一个八岁的小姑娘协商? 他捻了一下袖口的暗纹,目光落在肖折釉的背影上,多了几分思量。 第二日一早,肖家老老小小都起得很早。纪秀君下不了床,拉着床边的三个孩子不舍垂泪。肖折釉红了眼睛,陶陶望着姐姐也吧嗒吧嗒掉眼泪,就连漆漆也垂着头,情绪有点低落。 纪秀君擦了泪,细细嘱咐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抓着肖折釉的手不肯撒开。 “折釉,以后又要辛苦你了” 南青镇十分偏远,离那皇城更是隔着两个月的车程。谁都没有说出来,但是大家又隐约猜到此次一别,许余生再难相见。 肖折釉咬咬牙,承诺:“嫂子,过两年我一定带着漆漆和陶陶回来看你!” “好”纪秀君含泪点头。 肖折釉笑了笑,自己擦了泪,岔开话题:“对了,嫂子给这两个小家伙取名字了吗?” 纪秀君这才看向床边熟睡的两个孩子,柔声说:“起了,肖我寄c肖雪满。” 肖折釉惊讶地抬头看她,心里溢出浓浓苦涩来。 嫂子刚嫁过来的时候,哥哥时常教她读书写字,嫂子遇到不懂的诗词就会问哥哥。这句诗正是哥哥仔细给她讲过含义的——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纪秀君忍了泪,说:“快出去吧,别让霍将军久等了” 肖折釉明白这个道理,她将眼中酸涩藏起来,拉着弟妹出去。 霍玄目光一扫,落在走过来的三个孩子身上,不由皱了一下眉。漆漆和陶陶都穿着绫罗衣,而肖折釉却穿了一身粗布旧衣。 可就算她是穿着粗衣的那个,瞧着比旁边两个华服的更要端庄得体。 “让将军久等了。”肖折釉牵着弟妹,停在霍玄面前。 “无妨。” 霍玄转身往外走,肖折釉牵着弟弟妹妹疾步跟上去。踏出院门的时候,肖折釉回头,不舍地望着生活了近九年的小院,目光又通过窗户,与纪秀君相遇。她冲着纪秀君郑重点了一下头,然后回过头追上霍玄。 南青镇是小地方,民居一间挨着一间。肖家的事儿早就传开了,镇子里的人站在自家院门口,张望着青砖路上的一行人。 其实霍玄不必亲自来接她,可他还是来了。 他走在河边不见尽头的青砖路上,身后的脚步声一声一声落入他耳中。陶陶步子急促,间或小跑两步,漆漆脚步轻快。而肖折釉的脚步是稳的,一步接着一步,不慌不忙。 他侧过头,望向清澈河水里映出肖折釉的身影。阿楠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小哥哥”的情景又闯入脑海。 不能再想,他别开眼,眸色沉沉。 船停靠在河边,待三个孩子上了船,霍玄才大步跨上船。云夫人亲切地将三个孩子拉到二层。等了许久,船还没有动。 漆漆有点不安地小声嘟囔:“霍将军该不会后悔了,把咱们赶下船?” 肖折釉皱眉看她一眼,漆漆不乐意地吐了一下舌头。 又过了两刻钟,云夫人重新上来,捧着一套新衣服递给肖折釉,笑着说:“表姑娘试试这身衣裳合不合身。” 这是嫌弃她身上的衣裳寒酸? 肖折釉心里生出一丝窘迫来,她脸上却是不敢显露出什么,扮出欢喜而感激的样子,说:“多谢云夫人。” 待她换上了新衣裳,惹得漆漆直咂嘴:“比我这件好多了” 肖折釉看她一眼,她假装没看见。 船终于动了,肖折釉望着两岸退去的景色,心里有些不舍。不知不觉,她早已把这小镇当成了自己的家。可造化弄人,她又要回到明定城了,富贵荣耀而又虚伪险恶的明定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0.第130章 霍玄正看着陶陶, 感受到肖折釉的目光,他望了过来。 大夫让陶陶说了几句话,又让他学着发出几个音。 “好孩子。”大夫摸了摸陶陶的头,跟着霍玄走到一旁, 弯着腰细细地禀告。 肖折釉想要去听一听,霍玄看过来, 道:“带着你弟弟去屏风后面。” 霍玄这是不想让她听见了,肖折釉虽然有点不甘心,还是牵着陶陶走到屏风后面去,将剩下的小半碗桑葚递给他吃。 陶陶摇摇头不肯吃, 心事重重地低下头。 四岁,早就是懂事的年纪了。陶陶知道刚刚的大夫是在瞧他口吃的病症。他紧张地攥着自己的衣角, 一句话都不说。 肖折釉揉了揉他的头, 挨着他坐下。 姐弟两个坐在这里只能听见大夫在絮絮说话, 可是说了什么却是一句都听不清。没多久,归刀带着大夫离开了。姐弟两个对视一眼, 心里都有点焦急。他们两个站在屏风边儿,探头往外望去。 霍玄已经重新回到长案前,绘制宫殿的草图。 肖折釉拉着陶陶走到他面前,她斟酌了言语, 小心翼翼地问:“大夫有开药方吗?” “他不用吃药。”霍玄没抬头, “架子上的书, 他读上一百遍,自然痊愈。” 姐弟两个同时望向一侧的十锦槅子,那上面摆着七八十本厚厚的书,别说是读出来了,陶陶根本就不认识那么多字。 肖折釉收回视线,看向霍玄,霍玄十分专注地绘图,没有抬头。肖折釉想了想,拉着陶陶走到十锦槅子前,她翻了翻,翻出一本《百诗录》,牵着陶陶走到窗口的玫瑰小椅上坐下。 “跟姐姐念。”肖折釉翻开书,一字一句教着陶陶念。 或五或七一句的诗,陶陶总是不能一口气念出来,每次念个两三个字都要停顿下来。到后来的时候,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抬起头偷偷看了一眼长案后的霍玄,又抵触地望着自己的姐姐。 肖折釉念了一句诗,没听见陶陶的声音,她疑惑地抬起头望向陶陶,喊了他一声:“陶陶?” 陶陶拉了拉肖折釉,让她低下头,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好一阵。 肖折釉看了霍玄一眼,走到他对面,略歉意地问:“将军,我们会不会吵了您?” 不是她非要留在这里教陶陶读书,可是霍玄把她叫过来也没交代她做什么呀。他又提到了多读书才能治好陶陶的口疾,肖折釉这才随手取了一本书,开始教陶陶。 “无妨。” 肖折釉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又往前走了一步,歪着头望他低垂的眉目,追问:“真的?” 霍玄提袖,在画纸下方横着画一条很长的直线,画到纸张边缘,蘸墨时,才道:“去罢。” 肖折釉猜不透霍玄的心思,她瞄了一眼霍玄画的图,笑着说:“将军不用尺子居然能把这么长的直线画得这般直,好厉害!” 霍玄再要落笔的动作一顿,他抬眸看过去,肖折釉已经重新捧了书,一句一句教着陶陶。 归刀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家将军提笔侧首望着窗口的一对姐弟。他悄声走到长案前,恭敬禀告:“将军,赵家送来请柬,邀您赏荷。” 窗口姐弟俩的读书声同时一停。 霍玄寥寥几笔,把横屋脊勾勒出来,才道:“备车。” 耳边传来肖折釉将书册重重放下的声音。 霍玄嘴角略微一勾,他看向窗口的肖折釉,说:“你们两个一并跟去。” 肖折釉前一刻心里还想着:坏了,大靠山要被挖走了。 此时猛地听见霍玄这么说,她还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过她第一个想法就是好像还没到最坏的时候? 肖折釉牵着陶陶跟在霍玄身后,罗府大门外停着不止一辆马车,看来罗知州也是要同去的了。 霍玄刚踏出罗府大门,二十个带刀青衣侍卫悄声出现,围在其中一辆马车周围。霍玄大步走过去的时候,二十个青衣侍卫全部恭敬地低下头。 霍玄将陶陶抱到马车上,侧首看向肖折釉,问:“需要帮忙吗?” “不用!”肖折釉一手提着裙角,一手抓着车沿儿,踩着小杌子,踏上马车。她刚刚踏上一只脚的时候,马儿忽然晃动了两下。肖折釉一惊,急忙两手抓住车壁,裙角缓缓绽放一样垂下来。 霍玄抬手,扶了一下她的小臂。 “多谢将军。”肖折釉稳了稳身形,登上马车。 霍玄慢慢收回手,他在车前立了片刻才上去。 马车门关上,二十个垂首的侍卫这才抬起头来,护送着马车朝着赵府行去。 马车轱轱前行,肖折釉上半身微微前倾,好奇地望着霍玄,问:“将军,一般不都是文官才需要这么多侍卫护着吗?将军您” 她皎光耀耀的眸子轻快地打量了一下霍玄,带着点疑惑。 霍玄没说话,扔过去一本书。 肖折釉慌忙将书接过来,仔细一瞧,竟是那本刚才教陶陶念的《百诗录》。肖折釉抬眸望了霍玄一眼,嘴角不由挽出一抹浅浅的笑来。 “陶陶,咱们刚刚读到哪儿了?来,咱们接着念。” 在姐弟两个的读书声中,霍玄合上眼睛,这一路都没有再睁开眼。直到马车在赵府门前停下来,霍玄才睁开眼睛,望着坐在对面的姐弟两个。 时间久了,肖折釉才感觉到霍玄的目光,她疑惑地转过头去看他,还没等发问,她自己“呀”了一声,“马车什么时候停了” 霍玄下了马车,把陶陶从马车上抱下来,然后立在一旁看着肖折釉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以防她不小心摔着了的时候扶一把。肖折釉毕竟八岁了,在他没有将陶陶过继在自己名下之前,还是应该避讳着些。 罗知州和罗立风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在肖折釉和陶陶这对姐弟两个下来的时候,赶了上来。 罗知州看了一眼两个孩子,笑着说:“霍将军,咱们进去吧。” 早就候在赵府门口的赵老爷急忙迎上来,弯着腰说:“霍将军大驾光临,蓬荜生辉,蓬荜生辉!” “客气了。”霍玄略一点头,当先一步往前走。 肖折釉牵着陶陶一步不离地跟上去。当肖折釉跨进赵府大门的时候,她回头望了一眼,那二十个侍卫果然又神不知鬼不觉得不见了。她目光再一扫,归刀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默然走在最后。 啧,真威风。 肖折釉收回目光,望着前方霍玄高大的背影。她心里不禁在想,如果她还没死的话,这将军夫人的身份也能让她跟着威风不少。她惋惜地轻叹了一声,八年前霍玄的地位远不如今日,怪只怪她没这个命了呗。 宴席摆在荷花池边,碧绿的荷叶铺了整个荷塘,怒放的荷一支一支在碧绿里钻出来,迎风微动。 霍玄被请到上首的位置,肖折釉和陶陶挨着他右手边坐下。 赵老爷站起来,十分恭敬地说:“霍将军来到南广州也有些日子了,赵某一直未请您来府中一坐,实在是不敬得很。今日府中青莲开得正好,这才斗胆邀您一聚。没想到霍将军真的赏脸屈驾,实在是赵某的荣幸。赵某以茶代酒,敬将军一杯。” 他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贵府青莲开得的确好。”霍玄端起面前的茶盏,小酌了一口。 肖折釉望着桌子上的膳食,晓得赵老爷是摸清了霍玄的喜好,全是素食,连酒水也换成了清茶。 她偏过头悄悄打量着霍玄,她还是猜不透霍玄为什么会赴宴,更猜不透霍玄为什么会把他们姐弟也带过来。 罗知州和罗立风也跟着夸赞了一番荷塘里的清荷。 赵老爷笑着说:“霍将军,赵某家中有一表侄女,一直敬仰将军英名,今日您既然到了,她想要来敬一杯茶。” 闻言,罗立风先眉角跳了跳,他询问似地看向自己的父亲,罗知州也是摇摇头。罗立风皱了下眉,心想他可别胡来。 赵老爷口中的表侄女款款而来,行动时似有暗香浮动。她步步生莲,一步步走到霍玄面前。 “今日得见将军容,是民女赵素心的荣幸。”她半垂了眉眼,含羞带怯,嫣然浅笑。 肖折釉呆呆望着这个女人,难掩心中震惊。只因为这个赵素心和前世的肖折釉有着近九成相似的容貌! 肖折釉把她嘴角的米屑擦了,好笑地说:“你再缠着我,那些糕点可要被陶陶吃光了。” 肖折漆“哎呀”一声,小跑回到桌前,和陶陶一起分吃桌子上所剩无几的糕点。她一边鼓着腮帮子嚼,一边吐字不清地说:“像花一样,又好吃又好看!” 肖折漆想要跟着去还不就是为了这些糕点,用她自己的话,就是:说不定他们瞧着我可怜,再给我点呗! “姐,吃c吃!” 肖折釉正出神,陶陶举着半块梅花酥递到她眼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1.发错勿买 肖折釉怔了一下。是啊, 如今身份发生了转变,他与她宛如天与地的差别。若说什么报答,倒显得虚假。 她目光一扫,落在一旁的桌子上。她走过去, 端起茶壶仔细倒了杯茶水,又用手背触了一下杯壁试温, 这才将茶盏递给霍玄,道:“将军喝茶。” 用他的茶来谢他,也是够讨巧的。不过霍玄并未说出来,他将茶盏接过来, 喝了一口以后又把茶盏递还给她。 肖折釉向来沉静如水的乖静眸子难得染上几分雀跃的小欣喜,她问:“将军是肯帮忙了?” 霍玄眼中有笑意, 却仍旧不肯给个准话。 罗立风和苏若云进来, 看见肖折釉站在霍玄面前说话, 微微惊了一下。罗立风立刻笑着走上前去,笑道:“霍兄, 这孩子没吵了你吧?” “无妨。”霍玄眼中的笑意慢慢收起。 “是这样的,当时那妇人寻短见,若云瞧着可怜就给带回来找大夫医治。如今命算是保住了,还得知有了身孕, 也算是喜事一桩。只是眼下也到了该回去的时辰, 这一家子是先带回去照顾着, 还是命人给送回家去?” “带回去罢。”霍玄几乎没有片刻的犹豫。 罗立风的眉角一跳,显然是有些意外。他立刻又笑着说:“是该带回去照顾着,一群孤苦伶仃的孩子,也不能会照顾他们的嫂子。” 苏若云则是上前来,牵着肖折釉的手,亲昵地领着她上楼。 肖折釉走到楼梯的时候,不由回望了一眼霍玄,刚好撞上霍玄审视的目光。肖折釉一愣,匆忙收回视线。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霍玄总是在审视她。这种审视的时候也太多了些吧? “好好歇着,不要太忧心你嫂子了。若是饿了,或是缺什么,告诉阿莺就好。”苏若云温柔地望着肖折釉,眼中含着点同情。 “谢谢夫人。”肖折釉规矩谢过。 等到苏若云下去了,肖折漆和陶陶才小跑着过来,眨巴着眼睛望着肖折釉。肖折釉明白他们两个的茫然无措,可是她也悬着颗心,不清楚霍玄的态度。 画舫逐渐离开南青镇,肖折釉坐在美人靠上,望着窗外向后退去的风景,忧心一片。 当初定元帝匆忙将几位前皇帝的公主赐婚,几位公主嫁的都是他新提拔的手下,无论是官职还是家世都不尽如意。若说起来,也只有她嫁的霍玄身份高一些。当时赐婚的旨意下来,几位公主都暗中去调查自己的未来夫婿,肖折釉也不例外。她也花了心思去查了霍玄的底细。 就像谁也没想到皇位最后会落到当年偏居一偶的三王爷身上,对于那场皇位的争夺,三王爷就是一匹黑马。 而霍玄,也同样是一匹黑马。 他不是帝都明定城的人,是随着三王爷一并杀进皇城的,是三王爷手中的利刃。当年有谣言霍玄是三王爷的私生子,这传言有声有色,甚至连霍玄的父亲都这么认为。后来三王爷称帝,他对霍玄连连提拔,且不说霍玄的战功足以坐在那样的位置上,只是定元帝与他的交情实在非同一般,据说私下里连君臣之礼都免了。 至于霍家 肖折釉眸光一凝,她显然是不愿意再回忆住在霍府的那小半年了。 “嫂子!”肖折漆一声惊呼。 肖折釉急忙收起思绪跑到小木床边。纪秀君皱着眉,口中溢出几句不甚清楚的话。肖折釉握了她的手,在她耳边喊了她几声,她皱起的眉头才一点一点舒展开,又沉沉睡去了。 傍晚的时候,画舫在岸边停下来。进来个肥壮的婆子,将纪秀君抱起来,仔细放在马车上,肖折釉带着弟弟和妹妹一并上了马车,马车辘辘前行,带着他们去往罗府。 马车在罗府停下,肖折釉掀开窗边的竹帘,望见一老者立在府前候着,应当就是罗知州了吧。在他身边还站着几位老爷c公子。待霍玄从前面的马车下去,罗知州立刻恭敬地迎了上去,在霍玄面前说了两句话。 霍玄只是略一点头,继续往府里走。 肖折釉的目光落在霍玄的身上,心想这人还是和记忆里的有些不一样了。她慢慢将帘子放下,等着罗府的人安排着他们下马车。 罗府将肖折釉几人安排进一个独门的小院子里,派了两个丫鬟进来伺候,又派了大夫重新给纪秀君诊脉下药方。大夫刚走,又进来一批丫鬟,送来换洗的衣裳。 “哇!”肖折漆看着桌子上的新衣服,杏眼里一片欣喜。她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仔细摸了两遍,才抬头望向肖折釉,问:“真的是给咱们的?” 肖折釉正在喂纪秀君喝药,闻言,嘴角不由浮现了一抹浅浅的笑。 许是这一日实在是折腾得太累了,肖折釉这一晚睡得格外香甜。接下来的几日,一顿三餐都有丫鬟按时送来,每天晚上也会有大夫重新给纪秀君诊脉。 这样的日子反倒是让肖折釉心里有些不安。 直到第四日的清晨,小院里才来了个丫鬟带走了肖折釉。被带到霍玄那里,肖折釉这才松了口气。 “给将军问好。”肖折釉微微弯了一下膝。 霍玄“嗯”了一声,写字的笔未停,也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肖折釉在一旁杵着许久,才走到霍玄身边,主动给他磨墨。她悄悄看了一眼,见霍玄正在画一座宫殿。 肖折釉不由有些惊讶。 霍玄这个人吧,能画画已经够稀奇了。没想到不画山水不画猛兽,画得还是宫殿。肖折釉收回目光,为霍玄添了一盏茶水。 因为她曾经查过霍玄,所以她知道在盛行点茶法的如今,霍玄却独爱泡出的清茶。 一盏茶凉了,肖折釉就重新为他沏一杯。 一杯又一杯。 霍玄手中的笔顿了一下,夺过肖折釉手中的茶盏一饮而尽。他将茶盏放下,道:“去拿本书来读。” “什么书都行?” “嗯。” 肖折釉在一旁的十锦槅子里翻了翻,最后翻出一本《千里志录》来。她看了看,也没太走近霍玄,而是立在那儿开始读。 肖折釉的声音初听的时候带着南方水乡小姑娘的软糯,可是听得久了,才能听出来软糯中的清朗,好像入春时破冰的清溪。 读了近小半个时辰,肖折釉不由有点累了。不是念累了,是站太久了。她的眼睛从书卷中抬起,偷偷看了霍玄一眼,见他画得专注,没有注意到这边。肖折釉一边继续念书,一边小心翼翼地向一旁挪了挪,一直挪到十锦槅子另一边的一排玫瑰小椅,她在起头的一把椅子里坐了个边儿,仍旧念着书。 霍玄抬眸看她一眼,又收回视线。霍玄悬着笔,听着她清淩淩的声音,再没能落笔。他将笔放下,从案边的书卷下抽出一张纸来,那上面写着肖折釉的生辰八字。 他的指腹划过纸上的字迹,眉心微皱。 听说早夭的孩子便是与父母没有缘分,会转世寻找有缘份的父母。若他的女儿还活着,也便是这般年纪了。他将纸张小心收起来,静静望着肖折釉。 第一次见到肖折釉的时候,他便觉得她那双眼睛有些熟悉。像极了一位故人。 明明那样小的年纪,又弄得一身狼狈。可就算是被丫鬟从水里拽上来的时候,她的动作都带着一种骨子里的得体。量过的步子,挺直的脊背,轻缓沉静的语速,还有面对别人的同情时,那一闪而过的慌乱窘迫。 霍玄一晒,忽觉自己的想法c做法有些荒唐可笑。 读书声一顿,肖折釉感觉到了霍玄的打量,她站起来,小声喊了声:“将军?” 霍玄慢慢收回目光,他轻轻叩了两下桌面,缓缓开口:“你愿意同我回明定城吗?你的家人可一并跟去。” 肖折釉有些没明白霍玄的意思,愣愣看着他。 “算了。”霍玄又一摆手,“去吩咐丫鬟摆膳罢。” 肖折釉本来心里沉甸甸的,听肖折漆这么一说,反倒是笑了。“霍将军就在那里,你去讨罢!” 肖折漆望向站在院子门口的霍玄,霍玄恰巧转过身来,冷邃的目光落在三个孩子身上。肖折漆打了个寒颤,忙小声嘟囔:“怪可怕的,我才不去哩!” 她急匆匆拉着陶陶回房,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冲肖折釉挤挤眼,笑着说:“嘿,姐!你可别把霍将军惹生气不带咱们走了!” 言罢,她也不等肖折釉回话,扯着陶陶进了屋。 肖折釉又好气又好笑,她立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才朝霍玄走过去。 “霍将军,”肖折釉抬起头望着霍玄,“陶陶虽然小,可是很懂事的,以后一定不会惹你生气。只是他毕竟年岁不大,又生在小地方,一开始可能会不适应深宅大院的规矩,你教教他就好了。漆漆任性了点,而且嫉妒心有点重她藏不住心事,什么都写在脸上,甚至说出来讨嫌得罪人。要让教导嬷嬷教一教才行” 霍玄一直低着头望着她,听她娓娓说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2.第132章 赵德越问斩那一日, 纪秀君带着肖折釉亲自去看了。依纪秀君的意思,是不想让三个孩子看见这血淋淋的一幕,可肖折釉不放心她的身子, 执意跟了来。 人头滚落,纪秀君重重松了口气, 她喃喃地说:“釉釉, 你阿爹和哥哥可以瞑目了。” 肖折釉抬头看她, 见嫂子又瘦了。住到罗知州府上后新裁的衣裳居然又宽了。 “嫂子, 我们回家吧。” 纪秀君的目光凝在滚落在一旁的人头上, 缓缓点头:“是该回家了。” 当日他们就不顾罗家人的挽留回了南青镇,按照罗知州的意思是打算给他们些钱银, 可是纪秀君拒绝了,什么都不肯带走。不过最后还是带走霍玄当初为他们裁制的衣裳, 那是霍玄送出去的东西,罗府可不敢留。 “又回到小穷窝了”肖折漆抱怨一句,不开心地坐在台阶上。 肖折釉偏过头看她一眼,故意说:“带回来的衣服还要不要收拾了?再不收拾, 我可要抢几件了。” “不许抢!”肖折漆大叫一声,冲似地钻进屋子里, 把一件件衣服宝贝地收起来。 肖折釉笑了笑, 转身去了厨房, 她蹲在灶边煮一份安胎的汤药。六月了, 不凉快的时节。没多久,肖折釉的额头就沁出来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儿。 她将安胎药端进去,放在开着的窗前,对纪秀君说:“嫂子,这药还烫着,等一会儿凉了再喝。” 纪秀君的目光从手中的木簪抬起,冲着肖折釉笑了笑,有些歉意地说:“难为你了,还要照顾我。” “嫂子现在病着呢,又害喜得厉害,哪能再让你进厨房。”肖折釉搬了个凳子坐在纪秀君面前,她伸出手摸了摸纪秀君的肚子,有些稀奇地说:“咦,我怎么觉得大了点。” “没有呢。”纪秀君的目光逐渐变得温柔,“才四个月,估计还要再等等才能显出来。” 肖折釉没吭声了,她晓得纪秀君是太瘦了,别说是四个月,就算是五个月可能也显不出来。肖折釉不由有些担忧,这女子生产无疑是在鬼门关走一遭,纪秀君现在不把身子养好,生产的时候恐有凶险。 她暗暗下定决心这段日子一定要照顾好嫂子。 “说起来,你怎么知道生产的事情?”纪秀君有些奇怪地看向肖折釉。她自嫁过来就知道肖折釉性子沉稳不似孩提,可是她怎么会知道女子生产的事儿? 肖折釉怔了一下,才低着头说:“嫂子你忘了,阿娘就是生陶陶的时候难产去的。” 纪秀君有些懊恼又心疼地揉了揉肖折釉的头。她刚嫁过来的时候肖文器曾对她说过,当初他们母亲生陶陶的时候是早产,那一日肖老爹和肖文器都不在家。他们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才四岁的肖折釉抱着浑身是血的陶陶坐在地上,整个人都吓傻了。 后来,肖折釉病了小半个月才逐渐好过来。 “难产”这个词儿跳进纪秀君的心里,就怎么都再也挥不去。她不由开始担心起自己腹中的孩子。她也知道自己身子太差了,这段日子她拼命地吃东西,可是吃了就吐,人还是眼见着瘦下来。 她又开始想肖文器了 “秀君!秀君!”刘荷香领着肖巧巧趾高气昂地闯进来。 一听她的声音,肖折釉和纪秀君都暗道了一声不好。当初肖老爹和肖文器还活着的时候,她一个寡妇需要被他们养着,尚且不敢胡作非为,如今父子俩不再了,她这是原形毕露了。 肖折釉站起来,挡在纪秀君身前,皱着眉说:“二婶,嫂子现在有孕,听不得吵闹。” 刘荷香立马摆出来一个笑脸来,笑呵呵地说:“你们在知州府上这么些天,是不是大鱼大肉地吃着?啧,也不叫上我们娘俩!” 肖巧巧在一旁帮腔:“哼,不肯同富贵呗。” “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同富贵前头还有一句共患难。我怎么不知道二婶和堂姐何时与我们共患难了?” “我说不过你!”肖巧巧瞪了肖折釉一眼,背过身去。 刘荷香脸上还是挂着笑,说:“你们回来的时候知州老爷给了不少银子吧?来来来,现在大哥和文器都不在了,咱们把家分一分吧!” 肖折釉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面的人,她胸口梗了一股气,没好气地说:“我们是为了阿爹和哥哥的案子才住进知州府的,没拿别人的银子!” “呦,你说这话我可就不信了,糊弄三岁孩子呢?”刘荷香立刻变了脸色。 “你爱信不信!我们一个铜板也没带回来!就算带回来了,也不会给你!” 刘荷香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去柜子里翻。钱银没翻出来,倒是翻出来霍玄送来的衣服。 “呦!料子这么好的衣裳我可没见过!”刘荷香捧着柜子里的衣裳,眼睛里冒出了光。 “你把那些衣裳放下!”肖折釉皱着眉,想要冲上去。纪秀君却拉住了她。肖折釉不解地回头望向她,纪秀君叹了口气,无奈道:“算了,都给她吧。反正我这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也穿不上。” 默了默,她又轻声加了句:“她都拿走了还能清净几天” 纪秀君现在身子弱,又是有孕,她可再不敢和刘荷香起争执。若起了争执,她腹中胎儿有危险不说,恐怕还要让三个孩子吃亏。 刘荷香把纪秀君的十二套衣裳全部抱走,若不是肖巧巧个子比肖折釉c肖折漆高了一个头,恐怕也要把她俩的衣裳抢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3.第133章 纪秀君的娘看了看床上自己苦命的女儿, 再看了看床边垂泪的儿媳,心里一股酸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家里条件的确不大好, 东子和桃花还有三个孩子要养,最小的那个还没断奶呢, 这一大家子都靠东子在养着 纪秀君如何不知娘家如何光景?原本她娘家的日子过得都不如肖家, 当初她嫁到肖家, 还不少人羡慕她嫁了个好人家。 “娘c嫂子, 我想得很明白了, 我不回去了。”纪秀君笑了笑,“肖家那三个孩子我是绝对不能扔的, 如今又添了这两个。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拽着五个孩子回去拖累你们。活活能把你们拖累死!” “秀君”纪秀君的娘低着头小声呜咽地哭。 “那你怎么办呐!”桃花跺了跺脚, “远的不说,你现在还在月子里。你身子弱,又是早产,如今又没奶水, 你又不能下地” “咚咚咚”云太医的夫人站在外面叩了叩门,“肖家娘子醒过来了没?我来看看!” 屋子里的三个人急忙收了情绪, 桃花将云夫人请了进来。 云夫人也懂点医术, 往日里时常给云太医打打下手。刚刚纪秀君生产的时候, 她可帮了不少忙。 “大恩人!”纪秀君的娘急忙起来, 给云夫人拉了椅子。 “不敢当,不敢当。”云夫人笑着看了看两个酣睡的孩子,才在椅子里坐下来。 “如果不是云太医和夫人,俺这闺女指不定就没了,叫一声大恩人怎么就当不得了?” 云夫人却摆摆手,道:“医者之力罢了。” 纪秀君十分诚恳地说:“对于您来说不过举手之劳,可是对于我和我的孩子来说,却是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云夫人摆了摆手,笑道:“不说客套话了,我现在过来是受人所托,与你们家商量点事情。” 三个人都望着她,认真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肖娘子可想过以后的日子?”云夫人温声细语,“你这一胎又是双生子又是早产,这月子至少得三个月。时间不说,那补药是一日不得停的。若是停了药,没奶水是小事,坏了你身子的底子才是最凶险的。” “补c补药很贵吧?”桃花悬着心,急忙追问。 云夫人笑了笑,解释:“若想养好身子,每日的补药需得一两银子。” 婆媳两个一听,都变了脸色。一天一两银子?这个数字真真把她们吓着了!纪秀君也呆了呆,她望着床边的一双儿女,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来。若是没有这一双儿女,她便是跟了去又如何?可如今有了他们两个,她怎么敢不好好活着悉心照料他们? 云夫人还在继续往惶惶的三个妇人心头血口子上撒盐,道:“肖家那三个孩子,最大的还不到九岁。哪里干的动活儿?就算最大的那个再过两年能下地干活了,可毕竟是个姑娘家。又是下地干活又是赶集市做买卖,这日后还要不要嫁人了?” 肖折釉沉静的样子浮现在纪秀君眼前,她的心里好像剜了块肉。 她刚嫁到肖家的时候,肖老爹和肖文器对肖折釉十分疼爱,可以说是尽了爷俩的全部本事来宠着。他们从来不让她干活儿,常买漂亮的布料给她缝衣服,每回赶集市都给她带小食吃,竟是比对下头两个小的还要宠。她也比邻里间的孩子更漂亮,更娇气。 只是自从出事以后,这孩子一句话不说,把什么都抗在肩上了。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纪秀君一想到会影响了这孩子日后的婚事,她心里充满了愧疚,只觉得对不住去了的肖老爹和肖文器。 云夫人看了眼纪秀君的脸色,不动声色地说:“我听说肖家大郎原本是想考个功名的。” 纪秀君的指尖颤了颤。 没错,肖文器原本一心想考功名。只是后来他母亲生陶陶的时候去了,他不忍心阿爹这么大年纪独自带着三个孩子。他自己掐了考功名的心,一心跟着肖老爹学制陶器的手艺,安安分分地养家。 “陶陶这孩子怪聪明的,日后若是重蹈他兄长的路子,也是可惜了。”云夫人慢悠悠补上这么一句。 纪秀君缓过神来,她看向云夫人,不解地问:“云夫人到底想说什么?” 铺垫说得差不多了,云夫人也不再兜圈子,直接说:“霍将军膝下无子,挑中了陶陶,想要收为继子。” 此言一出,屋中三个妇人俱是震惊不已。 纪秀君怔怔摇头:“不成,这不成我怎么能让陶陶改姓!他可是肖家的血脉!” 云夫人脸上浅浅的笑意仍旧不减,温声道:“肖娘子这话可说错了,说起来,你身边睡着的这个才是肖家正八经的长孙。” 云夫人继续添火:“那些名号都是虚的,真正过得舒坦才是顶重要的。霍将军是什么人?那可是掌握了国中俞半数兵马的一品将军,又是圣上眼前的大红人。陶陶能被他选中,是这孩子天大的福气,日后大好的前程铺在眼前任他挑选!” “霍将军也说了,等他收了陶陶,上头两个女孩也可一并带回霍家照料着。霍将军还留下了千两银子当本金,留给你和你娘家人做点生意糊口。当然了,你的补药,还有这对龙凤胎长大后的聘礼c嫁妆,甚至是仕途霍将军也一并揽了。” 纪秀君的娘和桃花俱是倒吸了一口气,这简直是天降横财啊! 婆媳两个仿佛已经看见了金灿灿的前程! 可纪秀君却仍旧犹豫不决,若说对于云夫人的话不动心那是假的,可是她仍旧面露难色。她摇摇头,说:“我得问问那三个孩子,若是他们不愿意,我总不能遗弃了他们!” 云夫人有些惊讶地高看了纪秀君一眼,她没有想到这样的条件开出来,纪秀君还能说出这番话。 三个孩子很快被喊了来,纪秀君斟酌了语句,把事情跟他们讲了,然后略忐忑地等着三个孩子表态。 漆漆的眼睛亮晶晶的,她不可思议地说:“跟着霍将军走?那以后是不是吃香的喝辣的,每天都有漂亮衣服!还有丫鬟伺候着,美滋滋当主子?我的天呐!去去去!谁不去谁是傻子!” 陶陶还太小了,他对过继的事情只是一知半解。此时听嫂子给他又解释了一遍,他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完全明白。他仰着脸望着身侧的肖折釉,小声说:“我c我我听c听姐姐的!” 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了肖折釉的身上。 可是此时的肖折釉整个人都是呆滞的。 怪不得!怪不得当初霍玄让她把陶陶带过去!怪不得当初霍玄给陶陶找大夫诊治他的口疾!怪不得霍玄会教陶陶写字! 天呐!原来霍玄早就想认陶陶当儿子了?可是过嗣这种事不是一般在同宗的孩子里挑吗?霍家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可是不少的。霍玄为何偏偏挑了陶陶? 更让肖折釉意外的是霍玄居然没儿子?难道他家里全是女儿? “釉釉?”纪秀君有些担忧地轻声唤了她一声。 肖折釉平复了一下心中震惊。她目光一扫,将屋中每个人神态尽数收入眼中。如今这一大家子的艰难情况,她很清楚。 或许这真的是最好的出路。 可是 如果陶陶变成了霍玄的嗣子,那么她日后该怎么称呼霍玄?虽说她上辈子对霍玄没什么感情,可毕竟当了他半年的夫人。如今陶陶喊他一声父亲,纵使她不用过继到他名下跟着喊一声父亲,却也实实在在差了个辈分。总觉得有些尴尬别捏。 “釉釉,你若是不同意,嫂子就把这事儿推了。你不用为难。”纪秀君见肖折釉脸色不对,急忙说道。 理智战胜情感,肖折釉揉了揉陶陶的头,笑着说:“这是好事儿。同意,我怎么能不同意呢” 即使答应下来,肖折釉还是有些懵。她出了屋,一眼就看见霍玄立在院门口。 肖折釉一边换衣裳,一边嘱咐:“一会儿若不是逼不得已,都不要开口。” “好!”陶陶很乖地点头。漆漆没吭声,虽然她讨厌死肖折釉了,可是也习惯了有事躲在姐姐身后 老太太身边的兰儿已经在院子里喊人了。 肖折釉火速换好衣裳,她从镜子里看见自己下巴上的红印子已经消了,一狠心,自己用指甲划了一道。 还好陶陶脖子上红肿的地方暂且没消,肖折釉只将陶陶刚刚梳好的头发抓了一把。然后她又抄起剪子将漆漆袖子上撕破的地方划得更大一点。因为有点急,剪子尖儿扎到了漆漆的胳膊肘,虽没破,却红了一道。 肖折釉愣了一下,漆漆也愣住了。 兰儿进来的时候,正好漆漆张大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肖折釉急忙将漆漆搂到怀里,带着哭腔地劝:“别哭了,一会儿就不疼了。霍家少爷不是故意的,忍一忍,忍一忍” 漆漆想说话,肖折釉摁着她的后脑,将她的嘴脸紧贴在自己身前,害她吃了一嘴肖折釉衣裳上的泥土。 进了和安堂,肖折釉装作不懂富贵人家的规矩,只怯生生地拉着弟弟妹妹站在一旁。 老太太打眼一扫三个孩子,最后目光落在陶陶的身上。她皱着眉,满眼不赞同。她本意并不是让霍玄收个嗣子,而是想要用过继之事逼霍玄再娶。她老啦,盼着多子多福,更盼着霍玄成家,有个可心的人照料着。老太太每次看着家里其他孩子一家子其乐融融,总想起霍玄形单影只的样子。 这孩子命太苦了。 老太太总是忘不了霍玄一瘸一拐从雪山走回来的样子。一眨眼,都这么多年了。一想到那一幕,她直接落了泪。 “祖母,您这是怎么了?”三奶奶也不哭了,做出心疼的奉承模样来。 张妈妈跟了老太太半辈子,老太太一落泪,她就明白了。她忙拿着帕子给老太太擦眼泪,温声宽慰:“老祖宗,都过去喽。现在大家都好好的!” “对,你说的对,都过去了。”老太太笑了一下,朝陶陶招招手。 陶陶看了姐姐一眼,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给给您问c问好。”陶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这般说着。 老太太点了下头,问:“叫什么名字,家里可还有人?” “我叫肖c肖文陶,家c家里还还有两c两个姐姐和c和嫂c嫂嫂唔,还有刚c刚出生的侄子侄c侄女” 老太太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若说肖文陶第一次开口可能是紧张,可这第二次开口却明显是有口疾了。 “曾祖母,他是个小结巴!”霍文慧插嘴。 老太太的目光一扫,霍文慧立刻紧闭了嘴,讪讪低下头。 不过老太太重新审视陶陶的时候,心里就更堵得慌了。本意是让霍玄再娶,退而求其次让他暂且收个嗣子。他不在霍家孩子里挑就算了,怎么还挑中了这么个从小地方出来,又患有口疾的? 她怎么可能同意。 沉默间,三奶奶坐不住了。她这次来可是告状的啊!老太太怎么一句也不问孩子们打架的事儿,反而揪着这个孩子问不相干的问题? 三奶奶也不由打量起陶陶来。出事儿之后,她只晓得这几个孩子都是霍玄从小地方带回来的穷人家孩子。大抵是霍玄见着可怜,捡回来当丫鬟c小厮的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4.第134章 肖折釉正在整理今日陶陶念过的诗, 将他念不好的句子抄下来。她连头都没抬,随意说:“那你去和霍将军提出来想单独乘坐一辆马车呗。” “我才不去呢”漆漆嘟囔一声, 自去睡了。这事儿也再不敢提。 肖折釉这才抬起头,蹙起眉。漆漆这样子到了霍家可是要吃亏的, 霍家可不是个人口简单的地方。当初她仗着公主的身份, 又仗着霍玄如日中天, 整个霍家没人敢明面上得罪她。可如今身份不同了,境遇也不会再相同。 她低下头,继续挑选明日要教陶陶念的诗句。她是希望陶陶选不上, 而霍玄又能兑现承诺, 待陶陶成年了赠府邸安置。可她也得教陶陶改过口疾,这是影响他一生的大事。若让陶陶永远结巴下去和成为霍玄嗣子二选一, 她还是更希望他改掉口疾, 健健康康地长大。 这一路行了近两个月, 终于在年根赶回了明定城。不同于南青镇的四季如春, 明定城却是个四季分明的地方。 明定城用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迎接了肖折釉。她下了马车, 刚踩在雪地上, 冷朔的风吹过来,寒意卷卷。肖折釉忽然有一种回家的感觉。好像过去近九年的时光不过是一场梦,而今日她终于回家了。 漆漆和陶陶从来没见过雪, 望着漫天飞舞的雪, 十分新奇。 “姐!雪!雪!”陶陶摊开手掌, 将手心里的雪捧给肖折釉,“咦?化了” 漆漆则是满眼星光,被霍府的气势晃花了眼。 府里抬出了软轿,让三个孩子上了轿子,抬进府里。帘子放下前,肖折釉抬眸,望着远处霍玄走进雪中的身影。归刀在他身后,为他擎着伞,未让一片雪落到他肩头。一个丫鬟脚步匆匆赶到他面前,一边跟着他不停的脚步,一边细细禀告着什么。 肖折釉将帘子放下,心里想着如今的霍玄再也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了。 霍玄直接去了老太太住的和安堂,他一跨进正屋,老太太就用掌心在六角桌上使劲儿拍了拍,气愤地说:“你还知道回来!” 霍玄不慌不忙地将大氅脱下交给归刀,缓步走上前:“祖母气色不错。” “被你气的!” 霍玄笑了一下,道:“不覆竟是不知自己有这本事。” 老太太盯着面前这嫡长孙喜怒不显的眉目好一会儿,才深深叹了口气,略惆怅地说:“罢了,你现在是威风的大将军,我这遭人嫌的老太婆可管不了你。” 她说着,双肩耷下来,垂头丧气的。 霍玄接过张妈妈递来的茶,递给老太太:“祖母喝茶。” 老太太低着头,不动不吭声。 张妈妈立刻眯着眼睛温声细语:“老祖宗,您消消气,将军刚回来第一个就来看您呐!咱们将军最孝顺您呢。” “这天底下就没这么个孝顺法儿的!”老太太嘴里虽然这么说,可语气还是软了下来。她接过霍玄的茶喝了,又皱着眉指着屋子里的几个丫鬟:“你们几个没眼力见的还不搬椅子上茶水!要清茶!外头多冷啊,炭火生得旺一点,再拿暖手炉来!那窗户也给关上一半!快点!” 她又从椅子里下来,亲自拉着霍玄坐下。她摸了摸霍玄身上的料子,不乐意了。“这天多冷,怎地穿这么少?兰儿,去拿袍子来!” “祖母您坐,我不冷。”霍玄将还不到他胸口高的老太太轻轻一拉,摁进椅子里。 老太太还想起来,想了想,又安分坐着了。她等霍玄喝了茶,才开口:“这一走,又是大半年!” 话语里浓浓的埋怨。 “替圣上办差事不得不远行,让祖母惦记了。”霍玄面对老太太的时候脸色难得缓和了些。 老太太“呵”了一声,“我还不知道你?不就是嫌我老太太唠叨,躲得远远的?不过嘛,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张妈妈,拿上来!” 看着张妈妈捧过来的画册,霍玄用拇指指腹轻轻摁了一下眉角。 “再过几日那就是整九年了!这天底下哪有为妻子守孝的?如今人家是忌惮你位高权重不敢说什么,可暗地里不知道怎么编排你。你还让不让我这老太婆抱曾孙子了?” 霍玄缓缓道:“文聪c明拓和云杰都是祖母的曾孙子。” “别跟我提文聪!”老太太的脸色沉了下来。 霍玄看她一眼,心里有了几分猜测。他向来不会安慰人,也说不来哄人的话,索性沉默下来等老太太自己消气。 老太太向来生气快,消气也快。她自己寻思了一下,就把那点子烦心事抛到脑后,又眯着眼睛看着霍玄,笑着说:“你当年一意孤行为公主守制十年,祖母也不拦着你。可如今已经九年了,现在相看正好!我老人家可是个心善的,就再允你胡闹一年。眼下把人给定下来,十年之期一到,赶紧娶新媳妇儿!” 霍玄的目光落在茶碗里飘着的那片茶叶上,没说话。 老太太十分了解霍玄,知道他这是不乐意了。如果换个人说这些话,他指不定就走人了。老太太心里明白霍玄是个重恩义的,他如今敬她,不过是因为在他年幼时,她对他们母子的庇护罢了。 老太太也沉默下来,她拿着帕子抹了抹眼泪,略心酸地说:“不覆,你就算不为我这老太婆考虑,就不为你母亲想想?你母亲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你可是她唯一的依靠!人家都有儿媳侍奉c稚童绕膝,你就真忍心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住在山上?” 霍玄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他抬头,透过开了一半的窗户望向远处的后山。被白雪覆盖的山顶有一处小院落,瞧着十分孤单。 霍府很大,装了那么多人,却将她母亲挤到山上去了。 霍玄的目光逐渐冷下去,冷到底子就成了看不透看不懂的沉沉静潭。 “别陪着我老太婆了,去看看你母亲罢。”忆起旧事,老太太也没什么心情再提续弦之事。 “晚上再来给祖母请安。”霍玄起身,穿上归刀递过来的大氅走出和安堂。他吩咐归刀不用跟着,自己去了后山。 这雪已经下了几日,上山的路被雪覆了很厚一层。霍玄听着脚下的雪声,想着这几日必是无人上山,也无人下山。 和霍府的华宅相比,山上的住处就像普通的农家小院。霍玄走至院中,一眼就看见自己的母亲托着腮坐在石桌旁,竟是睡着了。 沈禾仪有一种洗净铅华的美,堆在眼角的韵致成了一种只能远观的诗意。霍玄脚步声近时,她睁开眼看他,十分寻常地说:“饭在锅里,过一会儿才好。” 好像霍玄不是久别才归一般。 “闻到了,老醋萝卜c炒年糕c豆腐羹c苏叶饼,还有烤山芋。”霍玄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她身上,然后坐在她对面,剥着桌子上她没有剥完的花生。 外人许是想不到曾经杀人如斩鸡的霍大将军剥起花生来是那么动作熟稔。 “母亲,您真不想搬下山吗?如果不想住在霍府,儿子可以带您搬走。” “不了,”沈禾仪笑了笑,“已经住习惯了。” 霍玄便不再提。 他留下来陪母亲吃饭,又挑拣了几件南行路上的趣事讲与她听。纵使是寡言如霍玄,对面着自己的母亲时也要挖空心思找话说。今日他说的这些“趣事”已经是他编了好几日的了。 沈禾仪很安静,她总是安安静静地望着自己的儿子,满足而惬意。 霍玄看见归刀匆匆赶上山,不由住了口。这个时候,归刀若不是有事不会来这里找他。 “将军,两位表姑娘和表少爷与府里的少爷c姑娘打起来了。”归刀用他永无波澜的声调禀告。 “谁?”霍玄皱眉。 “您带回来的肖家孩子和府上的少爷c姑娘打起来了。” 霍玄在霍府的住处名勿却居,他已从后山回来,此时坐在太师椅里,接过归刀的热茶来饮。霍玄将身上染的寒意驱了三分,才将白瓷茶盏放下,看向忐忑的三个孩子。 肖折釉和漆漆c陶陶站在角落里,都闹得一身狼狈。 肖折釉明白漆漆和陶陶都吓坏了,可这事儿总得有个交代。她咬咬牙,上前一步,大着胆子看向霍玄,说道:“我们闯祸了,把府里的二少爷c三姑娘还有一位表少爷给打了。” 霍玄的目光落在肖折釉下巴上的一道划痕许久,才开口:“打就打了罢。” 霍玄正看着陶陶,感受到肖折釉的目光,他望了过来。 大夫让陶陶说了几句话,又让他学着发出几个音。 “好孩子。”大夫摸了摸陶陶的头,跟着霍玄走到一旁,弯着腰细细地禀告。 肖折釉想要去听一听,霍玄看过来,道:“带着你弟弟去屏风后面。” 霍玄这是不想让她听见了,肖折釉虽然有点不甘心,还是牵着陶陶走到屏风后面去,将剩下的小半碗桑葚递给他吃。 陶陶摇摇头不肯吃,心事重重地低下头。 四岁,早就是懂事的年纪了。陶陶知道刚刚的大夫是在瞧他口吃的病症。他紧张地攥着自己的衣角,一句话都不说。 肖折釉揉了揉他的头,挨着他坐下。 姐弟两个坐在这里只能听见大夫在絮絮说话,可是说了什么却是一句都听不清。没多久,归刀带着大夫离开了。姐弟两个对视一眼,心里都有点焦急。他们两个站在屏风边儿,探头往外望去。 霍玄已经重新回到长案前,绘制宫殿的草图。 肖折釉拉着陶陶走到他面前,她斟酌了言语,小心翼翼地问:“大夫有开药方吗?” “他不用吃药。”霍玄没抬头,“架子上的书,他读上一百遍,自然痊愈。” 姐弟两个同时望向一侧的十锦槅子,那上面摆着七八十本厚厚的书,别说是读出来了,陶陶根本就不认识那么多字。 肖折釉收回视线,看向霍玄,霍玄十分专注地绘图,没有抬头。肖折釉想了想,拉着陶陶走到十锦槅子前,她翻了翻,翻出一本《百诗录》,牵着陶陶走到窗口的玫瑰小椅上坐下。 “跟姐姐念。”肖折釉翻开书,一字一句教着陶陶念。 或五或七一句的诗,陶陶总是不能一口气念出来,每次念个两三个字都要停顿下来。到后来的时候,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抬起头偷偷看了一眼长案后的霍玄,又抵触地望着自己的姐姐。 肖折釉念了一句诗,没听见陶陶的声音,她疑惑地抬起头望向陶陶,喊了他一声:“陶陶?” 陶陶拉了拉肖折釉,让她低下头,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好一阵。 肖折釉看了霍玄一眼,走到他对面,略歉意地问:“将军,我们会不会吵了您?” 不是她非要留在这里教陶陶读书,可是霍玄把她叫过来也没交代她做什么呀。他又提到了多读书才能治好陶陶的口疾,肖折釉这才随手取了一本书,开始教陶陶。 “无妨。” 肖折釉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又往前走了一步,歪着头望他低垂的眉目,追问:“真的?” 霍玄提袖,在画纸下方横着画一条很长的直线,画到纸张边缘,蘸墨时,才道:“去罢。” 肖折釉猜不透霍玄的心思,她瞄了一眼霍玄画的图,笑着说:“将军不用尺子居然能把这么长的直线画得这般直,好厉害!” 霍玄再要落笔的动作一顿,他抬眸看过去,肖折釉已经重新捧了书,一句一句教着陶陶。 归刀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家将军提笔侧首望着窗口的一对姐弟。他悄声走到长案前,恭敬禀告:“将军,赵家送来请柬,邀您赏荷。” 窗口姐弟俩的读书声同时一停。 霍玄寥寥几笔,把横屋脊勾勒出来,才道:“备车。” 耳边传来肖折釉将书册重重放下的声音。 霍玄嘴角略微一勾,他看向窗口的肖折釉,说:“你们两个一并跟去。” 肖折釉前一刻心里还想着:坏了,大靠山要被挖走了。 此时猛地听见霍玄这么说,她还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过她第一个想法就是好像还没到最坏的时候? 肖折釉牵着陶陶跟在霍玄身后,罗府大门外停着不止一辆马车,看来罗知州也是要同去的了。 霍玄刚踏出罗府大门,二十个带刀青衣侍卫悄声出现,围在其中一辆马车周围。霍玄大步走过去的时候,二十个青衣侍卫全部恭敬地低下头。 霍玄将陶陶抱到马车上,侧首看向肖折釉,问:“需要帮忙吗?” “不用!”肖折釉一手提着裙角,一手抓着车沿儿,踩着小杌子,踏上马车。她刚刚踏上一只脚的时候,马儿忽然晃动了两下。肖折釉一惊,急忙两手抓住车壁,裙角缓缓绽放一样垂下来。 霍玄抬手,扶了一下她的小臂。 “多谢将军。”肖折釉稳了稳身形,登上马车。 霍玄慢慢收回手,他在车前立了片刻才上去。 马车门关上,二十个垂首的侍卫这才抬起头来,护送着马车朝着赵府行去。 马车轱轱前行,肖折釉上半身微微前倾,好奇地望着霍玄,问:“将军,一般不都是文官才需要这么多侍卫护着吗?将军您” 她皎光耀耀的眸子轻快地打量了一下霍玄,带着点疑惑。 霍玄没说话,扔过去一本书。 肖折釉慌忙将书接过来,仔细一瞧,竟是那本刚才教陶陶念的《百诗录》。肖折釉抬眸望了霍玄一眼,嘴角不由挽出一抹浅浅的笑来。 “陶陶,咱们刚刚读到哪儿了?来,咱们接着念。” 在姐弟两个的读书声中,霍玄合上眼睛,这一路都没有再睁开眼。直到马车在赵府门前停下来,霍玄才睁开眼睛,望着坐在对面的姐弟两个。 时间久了,肖折釉才感觉到霍玄的目光,她疑惑地转过头去看他,还没等发问,她自己“呀”了一声,“马车什么时候停了” 霍玄下了马车,把陶陶从马车上抱下来,然后立在一旁看着肖折釉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以防她不小心摔着了的时候扶一把。肖折釉毕竟八岁了,在他没有将陶陶过继在自己名下之前,还是应该避讳着些。 罗知州和罗立风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在肖折釉和陶陶这对姐弟两个下来的时候,赶了上来。 罗知州看了一眼两个孩子,笑着说:“霍将军,咱们进去吧。” 早就候在赵府门口的赵老爷急忙迎上来,弯着腰说:“霍将军大驾光临,蓬荜生辉,蓬荜生辉!” “客气了。”霍玄略一点头,当先一步往前走。 肖折釉牵着陶陶一步不离地跟上去。当肖折釉跨进赵府大门的时候,她回头望了一眼,那二十个侍卫果然又神不知鬼不觉得不见了。她目光再一扫,归刀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默然走在最后。 啧,真威风。 肖折釉收回目光,望着前方霍玄高大的背影。她心里不禁在想,如果她还没死的话,这将军夫人的身份也能让她跟着威风不少。她惋惜地轻叹了一声,八年前霍玄的地位远不如今日,怪只怪她没这个命了呗。 宴席摆在荷花池边,碧绿的荷叶铺了整个荷塘,怒放的荷一支一支在碧绿里钻出来,迎风微动。 霍玄被请到上首的位置,肖折釉和陶陶挨着他右手边坐下。 赵老爷站起来,十分恭敬地说:“霍将军来到南广州也有些日子了,赵某一直未请您来府中一坐,实在是不敬得很。今日府中青莲开得正好,这才斗胆邀您一聚。没想到霍将军真的赏脸屈驾,实在是赵某的荣幸。赵某以茶代酒,敬将军一杯。” 他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贵府青莲开得的确好。”霍玄端起面前的茶盏,小酌了一口。 肖折釉望着桌子上的膳食,晓得赵老爷是摸清了霍玄的喜好,全是素食,连酒水也换成了清茶。 她偏过头悄悄打量着霍玄,她还是猜不透霍玄为什么会赴宴,更猜不透霍玄为什么会把他们姐弟也带过来。 罗知州和罗立风也跟着夸赞了一番荷塘里的清荷。 赵老爷笑着说:“霍将军,赵某家中有一表侄女,一直敬仰将军英名,今日您既然到了,她想要来敬一杯茶。” 闻言,罗立风先眉角跳了跳,他询问似地看向自己的父亲,罗知州也是摇摇头。罗立风皱了下眉,心想他可别胡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5.第135章 肖折釉怔了片刻,心中瞬时染上欣喜。 “您是说我嫂子有了身孕?” “已经三个多月了,居然还不知道?太大意了。”大夫摇摇头,走到一旁的小方桌旁执笔开药方。 肖折釉折回榻边, 凑到纪秀君耳边, 急切地说:“嫂子, 你有身孕了,你听见了吗?” 纪秀君还在昏迷中, 自然是没有听见。 大夫开完药方, 就被守在二楼的侍女带了下去。不久, 苏若云上来安慰三个孩子几句, 又交代他们不要乱跑, 不许出去。 肖折釉带着弟弟妹妹乖巧答应, 待苏若云离开以后,她却沉思起来。 他们被带上船的时候,她看见罗立风派侍卫打发围观的人,而且她也从别人的议论里知道了罗立风的身份。肖折釉看得出来罗立风是想把事情压下去。为什么呢?怕谁知道? 肖折釉不由想到了霍玄。 将他们关在这里是怕事情闹大?霍玄不是南广州的人, 想必是差事在身, 不久后就会离开。如果真的是因为不想让霍玄知道这件事情, 等到霍玄离开以后, 这些人会怎么对他们?会不会杀人灭口? “漆漆c陶陶, 你们两个留在这里好好照看嫂子。姐姐下去一趟。” “你要去哪儿?”漆漆和陶陶都紧张地望着肖折釉, 想来他们两个今天是真的吓着了。 肖折釉把小几上的一盘鲜果和糕点端到两个孩子面前, 道:“姐姐下去看一眼,一会儿就上来。你们两个听话,不要乱走。” 小孩子还是得用好吃的东西来哄。 肖折釉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踩着楼梯下去。一层的船舱里空荡荡的,连个侍女都没有。 霍玄和罗立风正踏上船板,赵德越居然也在后面跟着。赵德越不是已经被抓起来了吗?难道只是做做样子?肖折釉略一思索,小跑着冲到桌子底下藏起来。 肖折釉听见三个人逐渐走近,可是谁也没说话。不久,肖折釉视线里就出现了一双黑色的靴子。她蹙着眉向后挪了挪,又担心碰到桌子发出声音来,也不敢再乱动,就这么对着眼前的靴子。 赵德越直接跪下了,“霍将军,是我一时糊涂了,您要打要罚我都受着!” 罗立风看了一眼这个表弟,不由皱了眉,埋怨他太不会说话了。他笑着上前走了几步,立在霍玄身边,斟了一杯茶,道:“霍兄,让你看笑话了。” “这事不归我管。”霍玄端起茶盏,用茶盖轻轻拨着浮在面上的茶叶。 赵德越一喜,以为霍玄不会掺和。而罗立风却没摸透霍玄的意思,他略一想,笑着说:“也是,霍兄这次来可是有要事在身的,哪里能管这些小事。不过怎么说都是人命关天的事情,一切还是按律来办比较好。” 罗立风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瞧着霍玄的神情,然而霍玄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罗立风是真的猜不出来了。 “来人,把赵德越送去衙门。”罗立风吩咐侍卫。 他又在赵德越要开口之前给了他一个眼色让他住口,赵德越愣了愣,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心里想着不过是做做样子,他舅舅才不会不管他呢! 赵德越被带走之后,罗立风不再提此事,而是和霍玄说些南青镇的事情,间或提及自己的几位兄长。 大多时候都是罗立风在说,霍玄很少开口。 罗立风是个会看脸色的,他笑着说:“霍兄,您先歇着。我出去看看若云。” 霍玄颔首,将手中的茶盏放下。 等到罗立风出去了,霍玄阖了一下眼,然后双手搭在桌沿,将方桌朝前推去。船舱里的木桌本就不重,可轻易推动。 方桌四面垂下来的绸布划过肖折釉的头,她慌忙将头顶的绸布掀开,对上霍玄的眼睛。 这人分明是早就知道她藏在下面! 肖折釉轻咳了一声,想要端端正正地站起来。然而她在逼仄的桌子下蹲了太久,双腿已经麻了,猛地站起来,小身子站不稳,晃了一下。她向后退了两步,倚着方桌,才勉强站好。 “将军,您带兵打仗那么多年不就是希望天下太平国泰民安吗?难道您真的忍心坐视不管?这些纨绔子弟仗着家世背景草菅人命何尝不是糟蹋军中子弟用热血换回的太平?是,朝中文武百官各司其职,您的确没有义务插手此事,可是今日既然遇见了,您真的要袖手旁观,杀人就要偿命,难道您要任由那样无耻的人在您离开南广州后,继续为非作歹残害大盛的子民吗?” 霍玄一直看着肖折釉的眼睛,认真听着她说话,等到她一口气说完,他平静的墨眸中才起了淡淡的一层波澜。 他问:“你真的八岁?” 肖折釉惊了。 她惊的不是霍玄认为她不像个八岁的孩子。她不是戏子,不能把小孩子扮得惟妙惟肖。她自小就时常被邻里之间茶余饭后谈论,知道她的人都觉得她性子沉稳得不符合年纪。 她惊的是霍玄怎么知道她八岁? 她的惊愕尽数浮现眼中。 霍玄收回目光,慢慢转动着指上的扳指,道:“把你弟弟带下来。” “为什么?”肖折釉不假思索地反问。 霍玄没有再回答她了。 肖折釉立在原地好一会儿,她仔细瞅着霍玄的眼睛,可她实在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犹豫过后,她还是转身上楼。 霍玄的目光落在她挺直的脊背上。 很快,肖折釉就牵着陶陶下来了。她闹不懂霍玄的用意,牵着陶陶的手一直没松开。 霍玄打量了一下陶陶,问:“叫什么名字?” 陶陶有些畏惧地向后退了一步,然后怯生生地抬头去看姐姐。肖折釉冲他点了一下头,他才重新看向霍玄,小声说:“我c我叫叫肖c肖文陶!” 霍玄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 “可念过书?” “姐c姐教c教过一些”陶陶显得十分局促不安。别说是个四岁的孩子,就算是成年人也受不住霍玄的问话。 霍玄慢慢收回目光,将目光随意掷到一处,陷入沉思。 他不说话,肖折釉和陶陶也没说话,都望着他。 许久,霍玄才随意一挥手。 肖折釉看懂了,霍玄这是在打发她! 肖折釉抱起陶陶,转身就往楼上走,木楼梯被她踩得“蹬蹬蹬”响。她的两腮也鼓起来,气呼呼的。 这个霍玄官做得越大架子越大! 不仅这种案子不归霍玄管,其实为行宫选址这种事也不该他做。他是实在不想留在府里听老太太唠叨,才时常主动请一些四处走动的差事。然而总不能这么一直躲下去,看来,他是该考虑过嗣之事了。 霍玄正考虑过嗣之事,只听楼梯被踩得砰砰响,他抬眸,就看见肖折釉冷着一张小脸跑到他面前。 他坐着,她站着,然而她还是要仰着一张小脸望向霍玄,问:“你到底管不管?” “嫂子,我们回家吧。” 纪秀君的目光凝在滚落在一旁的人头上,缓缓点头:“是该回家了。” 当日他们就不顾罗家人的挽留回了南青镇,按照罗知州的意思是打算给他们些钱银,可是纪秀君拒绝了,什么都不肯带走。不过最后还是带走霍玄当初为他们裁制的衣裳,那是霍玄送出去的东西,罗府可不敢留。 “又回到小穷窝了”肖折漆抱怨一句,不开心地坐在台阶上。 肖折釉偏过头看她一眼,故意说:“带回来的衣服还要不要收拾了?再不收拾,我可要抢几件了。” “不许抢!”肖折漆大叫一声,冲似地钻进屋子里,把一件件衣服宝贝地收起来。 肖折釉笑了笑,转身去了厨房,她蹲在灶边煮一份安胎的汤药。六月了,不凉快的时节。没多久,肖折釉的额头就沁出来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儿。 她将安胎药端进去,放在开着的窗前,对纪秀君说:“嫂子,这药还烫着,等一会儿凉了再喝。” 纪秀君的目光从手中的木簪抬起,冲着肖折釉笑了笑,有些歉意地说:“难为你了,还要照顾我。” “嫂子现在病着呢,又害喜得厉害,哪能再让你进厨房。”肖折釉搬了个凳子坐在纪秀君面前,她伸出手摸了摸纪秀君的肚子,有些稀奇地说:“咦,我怎么觉得大了点。” “没有呢。”纪秀君的目光逐渐变得温柔,“才四个月,估计还要再等等才能显出来。” 肖折釉没吭声了,她晓得纪秀君是太瘦了,别说是四个月,就算是五个月可能也显不出来。肖折釉不由有些担忧,这女子生产无疑是在鬼门关走一遭,纪秀君现在不把身子养好,生产的时候恐有凶险。 她暗暗下定决心这段日子一定要照顾好嫂子。 “说起来,你怎么知道生产的事情?”纪秀君有些奇怪地看向肖折釉。她自嫁过来就知道肖折釉性子沉稳不似孩提,可是她怎么会知道女子生产的事儿? 肖折釉怔了一下,才低着头说:“嫂子你忘了,阿娘就是生陶陶的时候难产去的。” 纪秀君有些懊恼又心疼地揉了揉肖折釉的头。她刚嫁过来的时候肖文器曾对她说过,当初他们母亲生陶陶的时候是早产,那一日肖老爹和肖文器都不在家。他们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才四岁的肖折釉抱着浑身是血的陶陶坐在地上,整个人都吓傻了。 后来,肖折釉病了小半个月才逐渐好过来。 “难产”这个词儿跳进纪秀君的心里,就怎么都再也挥不去。她不由开始担心起自己腹中的孩子。她也知道自己身子太差了,这段日子她拼命地吃东西,可是吃了就吐,人还是眼见着瘦下来。 她又开始想肖文器了 “秀君!秀君!”刘荷香领着肖巧巧趾高气昂地闯进来。 一听她的声音,肖折釉和纪秀君都暗道了一声不好。当初肖老爹和肖文器还活着的时候,她一个寡妇需要被他们养着,尚且不敢胡作非为,如今父子俩不再了,她这是原形毕露了。 肖折釉站起来,挡在纪秀君身前,皱着眉说:“二婶,嫂子现在有孕,听不得吵闹。” 刘荷香立马摆出来一个笑脸来,笑呵呵地说:“你们在知州府上这么些天,是不是大鱼大肉地吃着?啧,也不叫上我们娘俩!” 肖巧巧在一旁帮腔:“哼,不肯同富贵呗。” “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同富贵前头还有一句共患难。我怎么不知道二婶和堂姐何时与我们共患难了?” “我说不过你!”肖巧巧瞪了肖折釉一眼,背过身去。 刘荷香脸上还是挂着笑,说:“你们回来的时候知州老爷给了不少银子吧?来来来,现在大哥和文器都不在了,咱们把家分一分吧!” 肖折釉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面的人,她胸口梗了一股气,没好气地说:“我们是为了阿爹和哥哥的案子才住进知州府的,没拿别人的银子!” “呦,你说这话我可就不信了,糊弄三岁孩子呢?”刘荷香立刻变了脸色。 “你爱信不信!我们一个铜板也没带回来!就算带回来了,也不会给你!” 刘荷香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去柜子里翻。钱银没翻出来,倒是翻出来霍玄送来的衣服。 “呦!料子这么好的衣裳我可没见过!”刘荷香捧着柜子里的衣裳,眼睛里冒出了光。 “你把那些衣裳放下!”肖折釉皱着眉,想要冲上去。纪秀君却拉住了她。肖折釉不解地回头望向她,纪秀君叹了口气,无奈道:“算了,都给她吧。反正我这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也穿不上。” 默了默,她又轻声加了句:“她都拿走了还能清净几天” 纪秀君现在身子弱,又是有孕,她可再不敢和刘荷香起争执。若起了争执,她腹中胎儿有危险不说,恐怕还要让三个孩子吃亏。 刘荷香把纪秀君的十二套衣裳全部抱走,若不是肖巧巧个子比肖折釉c肖折漆高了一个头,恐怕也要把她俩的衣裳抢走。 看着刘荷香眉开眼笑的样子,肖折釉咽不下这口气。 等刘荷香母女俩走了,肖折釉将已经凉了的安胎药递给纪秀君,看着她喝了睡下,才轻轻将门关上。 她将霍玄送给她的衣裳鞋子全翻出来,又略犹豫了一会儿,才去后院找漆漆c陶陶。 “姐!”陶陶立刻放下手里的石子儿。 “刚刚二婶来过的事儿你们也知道了,她把嫂子的衣裳抢走了。等她下次来的时候指不定也要把咱们的衣裳也抢走。”肖折釉不跟他们绕弯子,“嫂子如今身子不好,我想把带回来的衣裳全拿去当了。换了银子给嫂子抓药。” “好!”陶陶立刻点了头。 漆漆吸了吸鼻子,哭着说:“我还没舍得都上身一遍,我的衣裳!” 肖折釉没说话,平静地看着她。 漆漆哭够了,可怜巴巴地望着她,问:“我留一件成不成?就一件!” 肖折釉不舍得说不成了。 最后,肖折釉给漆漆和陶陶一人留了一身。望着哭红了眼睛的漆漆,肖折釉叹了口气,劝她:“放心吧,以后还你一百件!” “大白天的做什么梦!霍将军又不会回来了!”肖折漆嘟嘟囔囔躲到角落难过去了。 肖折釉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 不就是一百件衣裳,她能还漆漆。一定能。 肖折釉让漆漆留在家里照看嫂子,带着陶陶往当铺跑。衣裳数量着实不少,他们两个抱着衣裳跑了一趟又一趟。 等将最后几件衣裳也送去当了,已经是傍晚了。姐弟两个往回走,不经意间看见刘荷香带着个汉子进了屋。 刘荷香的男人十年前就没了,这几年她私下里和镇子上男人有沾染的事儿瞒得过外人,瞒不过一家人。 肖折釉拍了拍陶陶的头,对他说:“陶陶乖,你先回去。姐姐去药铺给嫂子抓药。” “陪c陪姐姐!” “不用,”肖折釉摇了摇头,“你二姐今天哭过了,陶陶早点回去陪她。” “好!”陶陶这才点了头。 望着陶陶小跑着回家,肖折釉转身回到镇上的集市,她在刘屠户的摊位前停下来。 “呦,你来买肉?”刘屠户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肖折釉,不是说瞧不起她家里穷买不起肉,而是她身上有重孝,吃不得荤。 肖折釉踮起脚尖凑过去,小声说:“我二婶让我转告你,让你过去一趟有事儿要说。” “现在?” 肖折釉点点头。 刘屠户还想再问,肖折釉已经跑开了。 刘屠户放下手里的刀,脑子里全是女人身上白花花的软肉。他“嘿嘿”笑了两声,将摊子匆匆收了,故意避开人往肖家去。 肖折釉没有回家,转而跑向河边的包子铺。又把对刘屠户的话对王麻子说了遍。紧接着,她穿过小巷,在一户人家门前使劲儿叩了叩门。 “刘家婶子,出大事了” 肖折釉把她嘴角的米屑擦了,好笑地说:“你再缠着我,那些糕点可要被陶陶吃光了。” 肖折漆“哎呀”一声,小跑回到桌前,和陶陶一起分吃桌子上所剩无几的糕点。她一边鼓着腮帮子嚼,一边吐字不清地说:“像花一样,又好吃又好看!” 肖折漆想要跟着去还不就是为了这些糕点,用她自己的话,就是:说不定他们瞧着我可怜,再给我点呗! “姐,吃c吃!” 肖折釉正出神,陶陶举着半块梅花酥递到她眼前。 “姐不吃,陶陶和二姐吃就好。”肖折釉笑着把他抱起来,抱回长凳上。 肖折漆抹了一下嘴角,古怪地看了肖折釉一眼,嘟囔:“我可没欺负你,给你留着呢” 拿回来的糕点被分成了三份,两份摆在盘子里,每种糕点都挑出了一块,摆得规规整整的。漆漆和陶陶把糕点留出了两份,才去吃剩下的那些。此时摊开在油纸上的糕点已经被他们两个吃光了,漆漆用指尖去点油纸上的米屑,放在嘴里舔。而陶陶递给肖折釉的那半块是他分给自己中的最后半块。 肖折釉迅速垂了一下眼睛,她很快又笑着抬起头来,将留给她的那份糕点一块块掰成两半,分给他们俩。 “中午吃多了,姐不吃。” 肖折漆眼睛里的星星更亮了,她盯着肖折釉问:“你真不吃?” 陶陶则是皱着个眉头,固执地说:“晚c晚上再c再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6.第136章 立在一旁的肖折釉脸色变了变,心里有了猜测。她惊愕地抬头看向霍玄,他想做什么?医治陶陶的口疾吗? 霍玄正看着陶陶,感受到肖折釉的目光, 他望了过来。 大夫让陶陶说了几句话, 又让他学着发出几个音。 “好孩子。”大夫摸了摸陶陶的头, 跟着霍玄走到一旁,弯着腰细细地禀告。 肖折釉想要去听一听, 霍玄看过来,道:“带着你弟弟去屏风后面。” 霍玄这是不想让她听见了, 肖折釉虽然有点不甘心,还是牵着陶陶走到屏风后面去, 将剩下的小半碗桑葚递给他吃。 陶陶摇摇头不肯吃,心事重重地低下头。 四岁, 早就是懂事的年纪了。陶陶知道刚刚的大夫是在瞧他口吃的病症。他紧张地攥着自己的衣角,一句话都不说。 肖折釉揉了揉他的头,挨着他坐下。 姐弟两个坐在这里只能听见大夫在絮絮说话, 可是说了什么却是一句都听不清。没多久, 归刀带着大夫离开了。姐弟两个对视一眼, 心里都有点焦急。他们两个站在屏风边儿,探头往外望去。 霍玄已经重新回到长案前, 绘制宫殿的草图。 肖折釉拉着陶陶走到他面前, 她斟酌了言语, 小心翼翼地问:“大夫有开药方吗?” “他不用吃药。”霍玄没抬头,“架子上的书,他读上一百遍,自然痊愈。” 姐弟两个同时望向一侧的十锦槅子,那上面摆着七八十本厚厚的书,别说是读出来了,陶陶根本就不认识那么多字。 肖折釉收回视线,看向霍玄,霍玄十分专注地绘图,没有抬头。肖折釉想了想,拉着陶陶走到十锦槅子前,她翻了翻,翻出一本《百诗录》,牵着陶陶走到窗口的玫瑰小椅上坐下。 “跟姐姐念。”肖折釉翻开书,一字一句教着陶陶念。 或五或七一句的诗,陶陶总是不能一口气念出来,每次念个两三个字都要停顿下来。到后来的时候,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抬起头偷偷看了一眼长案后的霍玄,又抵触地望着自己的姐姐。 肖折釉念了一句诗,没听见陶陶的声音,她疑惑地抬起头望向陶陶,喊了他一声:“陶陶?” 陶陶拉了拉肖折釉,让她低下头,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好一阵。 肖折釉看了霍玄一眼,走到他对面,略歉意地问:“将军,我们会不会吵了您?” 不是她非要留在这里教陶陶读书,可是霍玄把她叫过来也没交代她做什么呀。他又提到了多读书才能治好陶陶的口疾,肖折釉这才随手取了一本书,开始教陶陶。 “无妨。” 肖折釉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又往前走了一步,歪着头望他低垂的眉目,追问:“真的?” 霍玄提袖,在画纸下方横着画一条很长的直线,画到纸张边缘,蘸墨时,才道:“去罢。” 肖折釉猜不透霍玄的心思,她瞄了一眼霍玄画的图,笑着说:“将军不用尺子居然能把这么长的直线画得这般直,好厉害!” 霍玄再要落笔的动作一顿,他抬眸看过去,肖折釉已经重新捧了书,一句一句教着陶陶。 归刀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家将军提笔侧首望着窗口的一对姐弟。他悄声走到长案前,恭敬禀告:“将军,赵家送来请柬,邀您赏荷。” 窗口姐弟俩的读书声同时一停。 霍玄寥寥几笔,把横屋脊勾勒出来,才道:“备车。” 耳边传来肖折釉将书册重重放下的声音。 霍玄嘴角略微一勾,他看向窗口的肖折釉,说:“你们两个一并跟去。” 肖折釉前一刻心里还想着:坏了,大靠山要被挖走了。 此时猛地听见霍玄这么说,她还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过她第一个想法就是好像还没到最坏的时候? 肖折釉牵着陶陶跟在霍玄身后,罗府大门外停着不止一辆马车,看来罗知州也是要同去的了。 霍玄刚踏出罗府大门,二十个带刀青衣侍卫悄声出现,围在其中一辆马车周围。霍玄大步走过去的时候,二十个青衣侍卫全部恭敬地低下头。 霍玄将陶陶抱到马车上,侧首看向肖折釉,问:“需要帮忙吗?” “不用!”肖折釉一手提着裙角,一手抓着车沿儿,踩着小杌子,踏上马车。她刚刚踏上一只脚的时候,马儿忽然晃动了两下。肖折釉一惊,急忙两手抓住车壁,裙角缓缓绽放一样垂下来。 霍玄抬手,扶了一下她的小臂。 “多谢将军。”肖折釉稳了稳身形,登上马车。 霍玄慢慢收回手,他在车前立了片刻才上去。 马车门关上,二十个垂首的侍卫这才抬起头来,护送着马车朝着赵府行去。 马车轱轱前行,肖折釉上半身微微前倾,好奇地望着霍玄,问:“将军,一般不都是文官才需要这么多侍卫护着吗?将军您” 她皎光耀耀的眸子轻快地打量了一下霍玄,带着点疑惑。 霍玄没说话,扔过去一本书。 肖折釉慌忙将书接过来,仔细一瞧,竟是那本刚才教陶陶念的《百诗录》。肖折釉抬眸望了霍玄一眼,嘴角不由挽出一抹浅浅的笑来。 “陶陶,咱们刚刚读到哪儿了?来,咱们接着念。” 在姐弟两个的读书声中,霍玄合上眼睛,这一路都没有再睁开眼。直到马车在赵府门前停下来,霍玄才睁开眼睛,望着坐在对面的姐弟两个。 时间久了,肖折釉才感觉到霍玄的目光,她疑惑地转过头去看他,还没等发问,她自己“呀”了一声,“马车什么时候停了” 霍玄下了马车,把陶陶从马车上抱下来,然后立在一旁看着肖折釉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以防她不小心摔着了的时候扶一把。肖折釉毕竟八岁了,在他没有将陶陶过继在自己名下之前,还是应该避讳着些。 罗知州和罗立风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在肖折釉和陶陶这对姐弟两个下来的时候,赶了上来。 罗知州看了一眼两个孩子,笑着说:“霍将军,咱们进去吧。” 早就候在赵府门口的赵老爷急忙迎上来,弯着腰说:“霍将军大驾光临,蓬荜生辉,蓬荜生辉!” “客气了。”霍玄略一点头,当先一步往前走。 肖折釉牵着陶陶一步不离地跟上去。当肖折釉跨进赵府大门的时候,她回头望了一眼,那二十个侍卫果然又神不知鬼不觉得不见了。她目光再一扫,归刀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默然走在最后。 啧,真威风。 肖折釉收回目光,望着前方霍玄高大的背影。她心里不禁在想,如果她还没死的话,这将军夫人的身份也能让她跟着威风不少。她惋惜地轻叹了一声,八年前霍玄的地位远不如今日,怪只怪她没这个命了呗。 宴席摆在荷花池边,碧绿的荷叶铺了整个荷塘,怒放的荷一支一支在碧绿里钻出来,迎风微动。 霍玄被请到上首的位置,肖折釉和陶陶挨着他右手边坐下。 赵老爷站起来,十分恭敬地说:“霍将军来到南广州也有些日子了,赵某一直未请您来府中一坐,实在是不敬得很。今日府中青莲开得正好,这才斗胆邀您一聚。没想到霍将军真的赏脸屈驾,实在是赵某的荣幸。赵某以茶代酒,敬将军一杯。” 他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贵府青莲开得的确好。”霍玄端起面前的茶盏,小酌了一口。 肖折釉望着桌子上的膳食,晓得赵老爷是摸清了霍玄的喜好,全是素食,连酒水也换成了清茶。 她偏过头悄悄打量着霍玄,她还是猜不透霍玄为什么会赴宴,更猜不透霍玄为什么会把他们姐弟也带过来。 罗知州和罗立风也跟着夸赞了一番荷塘里的清荷。 赵老爷笑着说:“霍将军,赵某家中有一表侄女,一直敬仰将军英名,今日您既然到了,她想要来敬一杯茶。” 闻言,罗立风先眉角跳了跳,他询问似地看向自己的父亲,罗知州也是摇摇头。罗立风皱了下眉,心想他可别胡来。 赵老爷口中的表侄女款款而来,行动时似有暗香浮动。她步步生莲,一步步走到霍玄面前。 “今日得见将军容,是民女赵素心的荣幸。”她半垂了眉眼,含羞带怯,嫣然浅笑。 肖折釉呆呆望着这个女人,难掩心中震惊。只因为这个赵素心和前世的肖折釉有着近九成相似的容貌! “嫂子,我们回家吧。” 纪秀君的目光凝在滚落在一旁的人头上,缓缓点头:“是该回家了。” 当日他们就不顾罗家人的挽留回了南青镇,按照罗知州的意思是打算给他们些钱银,可是纪秀君拒绝了,什么都不肯带走。不过最后还是带走霍玄当初为他们裁制的衣裳,那是霍玄送出去的东西,罗府可不敢留。 “又回到小穷窝了”肖折漆抱怨一句,不开心地坐在台阶上。 肖折釉偏过头看她一眼,故意说:“带回来的衣服还要不要收拾了?再不收拾,我可要抢几件了。” “不许抢!”肖折漆大叫一声,冲似地钻进屋子里,把一件件衣服宝贝地收起来。 肖折釉笑了笑,转身去了厨房,她蹲在灶边煮一份安胎的汤药。六月了,不凉快的时节。没多久,肖折釉的额头就沁出来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儿。 她将安胎药端进去,放在开着的窗前,对纪秀君说:“嫂子,这药还烫着,等一会儿凉了再喝。” 纪秀君的目光从手中的木簪抬起,冲着肖折釉笑了笑,有些歉意地说:“难为你了,还要照顾我。” “嫂子现在病着呢,又害喜得厉害,哪能再让你进厨房。”肖折釉搬了个凳子坐在纪秀君面前,她伸出手摸了摸纪秀君的肚子,有些稀奇地说:“咦,我怎么觉得大了点。” “没有呢。”纪秀君的目光逐渐变得温柔,“才四个月,估计还要再等等才能显出来。” 肖折釉没吭声了,她晓得纪秀君是太瘦了,别说是四个月,就算是五个月可能也显不出来。肖折釉不由有些担忧,这女子生产无疑是在鬼门关走一遭,纪秀君现在不把身子养好,生产的时候恐有凶险。 她暗暗下定决心这段日子一定要照顾好嫂子。 “说起来,你怎么知道生产的事情?”纪秀君有些奇怪地看向肖折釉。她自嫁过来就知道肖折釉性子沉稳不似孩提,可是她怎么会知道女子生产的事儿? 肖折釉怔了一下,才低着头说:“嫂子你忘了,阿娘就是生陶陶的时候难产去的。” 纪秀君有些懊恼又心疼地揉了揉肖折釉的头。她刚嫁过来的时候肖文器曾对她说过,当初他们母亲生陶陶的时候是早产,那一日肖老爹和肖文器都不在家。他们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才四岁的肖折釉抱着浑身是血的陶陶坐在地上,整个人都吓傻了。 后来,肖折釉病了小半个月才逐渐好过来。 “难产”这个词儿跳进纪秀君的心里,就怎么都再也挥不去。她不由开始担心起自己腹中的孩子。她也知道自己身子太差了,这段日子她拼命地吃东西,可是吃了就吐,人还是眼见着瘦下来。 她又开始想肖文器了 “秀君!秀君!”刘荷香领着肖巧巧趾高气昂地闯进来。 一听她的声音,肖折釉和纪秀君都暗道了一声不好。当初肖老爹和肖文器还活着的时候,她一个寡妇需要被他们养着,尚且不敢胡作非为,如今父子俩不再了,她这是原形毕露了。 肖折釉站起来,挡在纪秀君身前,皱着眉说:“二婶,嫂子现在有孕,听不得吵闹。” 刘荷香立马摆出来一个笑脸来,笑呵呵地说:“你们在知州府上这么些天,是不是大鱼大肉地吃着?啧,也不叫上我们娘俩!” 肖巧巧在一旁帮腔:“哼,不肯同富贵呗。” “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同富贵前头还有一句共患难。我怎么不知道二婶和堂姐何时与我们共患难了?” “我说不过你!”肖巧巧瞪了肖折釉一眼,背过身去。 刘荷香脸上还是挂着笑,说:“你们回来的时候知州老爷给了不少银子吧?来来来,现在大哥和文器都不在了,咱们把家分一分吧!” 肖折釉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面的人,她胸口梗了一股气,没好气地说:“我们是为了阿爹和哥哥的案子才住进知州府的,没拿别人的银子!” “呦,你说这话我可就不信了,糊弄三岁孩子呢?”刘荷香立刻变了脸色。 “你爱信不信!我们一个铜板也没带回来!就算带回来了,也不会给你!” 刘荷香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去柜子里翻。钱银没翻出来,倒是翻出来霍玄送来的衣服。 “呦!料子这么好的衣裳我可没见过!”刘荷香捧着柜子里的衣裳,眼睛里冒出了光。 “你把那些衣裳放下!”肖折釉皱着眉,想要冲上去。纪秀君却拉住了她。肖折釉不解地回头望向她,纪秀君叹了口气,无奈道:“算了,都给她吧。反正我这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也穿不上。” 默了默,她又轻声加了句:“她都拿走了还能清净几天” 纪秀君现在身子弱,又是有孕,她可再不敢和刘荷香起争执。若起了争执,她腹中胎儿有危险不说,恐怕还要让三个孩子吃亏。 刘荷香把纪秀君的十二套衣裳全部抱走,若不是肖巧巧个子比肖折釉c肖折漆高了一个头,恐怕也要把她俩的衣裳抢走。 看着刘荷香眉开眼笑的样子,肖折釉咽不下这口气。 等刘荷香母女俩走了,肖折釉将已经凉了的安胎药递给纪秀君,看着她喝了睡下,才轻轻将门关上。 她将霍玄送给她的衣裳鞋子全翻出来,又略犹豫了一会儿,才去后院找漆漆c陶陶。 “姐!”陶陶立刻放下手里的石子儿。 “刚刚二婶来过的事儿你们也知道了,她把嫂子的衣裳抢走了。等她下次来的时候指不定也要把咱们的衣裳也抢走。”肖折釉不跟他们绕弯子,“嫂子如今身子不好,我想把带回来的衣裳全拿去当了。换了银子给嫂子抓药。” “好!”陶陶立刻点了头。 漆漆吸了吸鼻子,哭着说:“我还没舍得都上身一遍,我的衣裳!” 肖折釉没说话,平静地看着她。 漆漆哭够了,可怜巴巴地望着她,问:“我留一件成不成?就一件!” 肖折釉不舍得说不成了。 最后,肖折釉给漆漆和陶陶一人留了一身。望着哭红了眼睛的漆漆,肖折釉叹了口气,劝她:“放心吧,以后还你一百件!” “大白天的做什么梦!霍将军又不会回来了!”肖折漆嘟嘟囔囔躲到角落难过去了。 肖折釉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 不就是一百件衣裳,她能还漆漆。一定能。 肖折釉让漆漆留在家里照看嫂子,带着陶陶往当铺跑。衣裳数量着实不少,他们两个抱着衣裳跑了一趟又一趟。 等将最后几件衣裳也送去当了,已经是傍晚了。姐弟两个往回走,不经意间看见刘荷香带着个汉子进了屋。 刘荷香的男人十年前就没了,这几年她私下里和镇子上男人有沾染的事儿瞒得过外人,瞒不过一家人。 肖折釉拍了拍陶陶的头,对他说:“陶陶乖,你先回去。姐姐去药铺给嫂子抓药。” “陪c陪姐姐!” “不用,”肖折釉摇了摇头,“你二姐今天哭过了,陶陶早点回去陪她。” “好!”陶陶这才点了头。 望着陶陶小跑着回家,肖折釉转身回到镇上的集市,她在刘屠户的摊位前停下来。 “呦,你来买肉?”刘屠户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肖折釉,不是说瞧不起她家里穷买不起肉,而是她身上有重孝,吃不得荤。 肖折釉踮起脚尖凑过去,小声说:“我二婶让我转告你,让你过去一趟有事儿要说。” “现在?” 肖折釉点点头。 刘屠户还想再问,肖折釉已经跑开了。 刘屠户放下手里的刀,脑子里全是女人身上白花花的软肉。他“嘿嘿”笑了两声,将摊子匆匆收了,故意避开人往肖家去。 肖折釉没有回家,转而跑向河边的包子铺。又把对刘屠户的话对王麻子说了遍。紧接着,她穿过小巷,在一户人家门前使劲儿叩了叩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7.第137章 “姐, 吃c吃!” 肖折釉正出神,陶陶举着半块梅花酥递到她眼前。 “姐不吃, 陶陶和二姐吃就好。”肖折釉笑着把他抱起来,抱回长凳上。 肖折漆抹了一下嘴角, 古怪地看了肖折釉一眼,嘟囔:“我可没欺负你,给你留着呢” 拿回来的糕点被分成了三份, 两份摆在盘子里,每种糕点都挑出了一块, 摆得规规整整的。漆漆和陶陶把糕点留出了两份, 才去吃剩下的那些。此时摊开在油纸上的糕点已经被他们两个吃光了,漆漆用指尖去点油纸上的米屑, 放在嘴里舔。而陶陶递给肖折釉的那半块是他分给自己中的最后半块。 肖折釉迅速垂了一下眼睛,她很快又笑着抬起头来, 将留给她的那份糕点一块块掰成两半, 分给他们俩。 “中午吃多了,姐不吃。” 肖折漆眼睛里的星星更亮了, 她盯着肖折釉问:“你真不吃?” 陶陶则是皱着个眉头, 固执地说:“晚c晚上再c再吃!” 肖折釉哽了一下, 笑着说:“吃, 也吃。姐姐把剩下的拿进去和嫂子一块吃。” “嗷——”陶陶恍然大悟。 肖折釉不想留在这里了, 她勉强笑了一下, 急忙端着那盘糕点,匆匆朝纪秀君的屋子走去。她立在门口舒了口气,才推门进去。 纪秀君坐在窗前,手里握着支木簪。 肖折釉的目光落在那支木簪上,她知道这是哥哥亲手给嫂子雕的。肖折釉还记得当时哥哥不好意思地偷偷问她:“釉釉,你说是雕个荷花还是桃花?” 肖折釉收了目光走过去,说:“嫂子,瞧你中午吃得不多,再吃些糕点吧。” 她又加了句:“我们三个都吃了好些,只给你剩了这么点,嫂子可别嫌少。” “你这孩子肯定没吃。”纪秀君摇摇头,把肖折釉拉到身边,直接把糕点塞进她嘴里。 “我自己吃”肖折釉低着头,小口小口慢慢咬着梅花酥。 纪秀君眉心紧锁,道:“釉釉,如果嫂子出了意外,漆漆和陶陶就交给你了。漆漆虽然任性了点,小心思多了点,可不是个坏心的。陶陶哪儿都好只是结巴的毛病总是要被人欺负c笑话的” “陶陶还小,以后会好的!”肖折釉急忙说。 纪秀君望着肖折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把肖折釉小小的手掌攥在掌心里,苦涩道:“嫂子知道你还小,把他们交给你也是难为你。可你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嫂子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家里剩的那点积蓄放在哪儿你也知道” “嫂子,你说这些做什么?你不会有事的,咱们大家都会好好的,谁也不会有事的!”肖折釉大声说。 纪秀君却苦笑摇头:“赵德越是罗知州的外甥,他早晚能找来。” “嫂子,你想做什么?”肖折釉有点慌。 “你放心吧,他杀了你阿爹和你哥哥,嫂子纵然是死,也绝对不会从了他!”她握着肖文器亲手给她雕的木簪,眼中迸出浓浓的仇恨。 她又是一想,釉釉年纪还小,那些事儿也不该跟她说。 想起父子俩惨死的样子,肖折釉和纪秀君都沉默下来,悄然落泪。他们两个人是被活活打死的。 那一日,肖老爹带着一家子去山里取土,准备练泥烧陶用。偏偏遇见跋扈的赵德越,赵德越仗着有个知州舅舅,这些年没少干强抢民女的事儿。他瞧上了纪秀君,当场就要让手下把纪秀君带走。肖老爹和肖文器拿起木棍保护他们的家人c妻子,他们两个直接朝赵德越扑去,使得赵德越带的几个家丁只能先拉他们,给纪秀君和三个孩子争取逃跑的时间。 肖老爹当场就死了,肖文器被抬回来三天以后才咽了气。 “不能保护自己媳妇儿,那就不是个男人!”这是肖文器对纪秀君说的最后一句话。 纪秀君的情绪又绷不住了,她抱着肖折釉,又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嫂子,我们逃吧?离开南青镇,离开南广州!离开了南广州,他还能怎样!” “离开?”纪秀君有些迷茫。 “开门!”大门被“砰砰”踹了两脚,几下子就被踹开了。 纪秀君有些颓然地望着冲进院子里的人,轻声道:“迟了” 肖折漆和陶陶看着赵德越带着十多个人冲进院子里,他们两个吓得不轻,提脚往屋子里跑,跑到纪秀君和肖折釉身边。 “小娘子,这回看你往哪儿跑!”赵德越大摇大摆地走进屋。他看向纪秀君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这才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他心心念念的小娘子怎么变难看了? 又干又瘦,还脸色蜡黄! “不管了!回去养个把月养胖点就好看了!”赵德越眯着眼睛打量着纪秀君,眼前浮现第一回见到她的模样。 纪秀君挨个望一遍三个孩子,最后目光落在肖折釉的身上。她悄悄的,又用力地握了一下肖折釉的手。 “我跟你走,现在就走。”纪秀君回过头来看向赵德越,语气平静。 “真的?你真的肯跟我走了?”赵德越看了一眼三个孩子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嘿嘿”笑了一声,又说:“这就对了嘛,你早点从了我,你那短命的相公也死不了。” 肖折釉感觉到纪秀君的手狠狠颤了一下,她想反手握住嫂子的手,然而纪秀君却猛地松开了她的手,起身朝外走去。 “嫂c嫂,不c不要走!”陶陶朝纪秀君伸出胳膊,跌跌撞撞地去追。 纪秀君的脚步顿了一下,紧接着更加快地往外走。 肖折釉急忙追上去,她压住满腔的仇恨,死死抱住了陶陶。 “姐嫂c嫂被被坏人抓c抓走了!”陶陶睁大了眼睛,小手朝前抓着。 肖折釉死死抱着陶陶,她将脸埋在陶陶的肩上,眼泪一颗一颗落下。当纪秀君交代后事一样对她说那些话的时候,肖折釉就知道嫂子会怎么做。可是她应该劝吗?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c“什么都抵不过活着”c“君子报仇十年不晚”c“哥哥更希望你好好活着” 难道她要用这样的理由来劝纪秀君委曲求全去做赵德越的小妾?肖折釉开不了这个口。 不久,前街果然一阵喧哗。在人们的惊呼声中,那一句“出人命了!”格外刺耳。 等到肖折釉领着弟弟妹妹跑到前街的时候,看见纪秀君倒在血泊里,鲜血从她额头汩汩向外涌出。 “嫂子!”肖折釉冲过去,颤抖地用小小的手掌去捂纪秀君的伤口。漆漆和陶陶哭着跪在一旁,学着肖折釉的样子,也伸出手捂在肖折釉的手背上。 苏若云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幕。 画舫停在岸边,霍玄要上岸看一看。霍玄喜欢独行,罗立风就陪着苏若云下来走走,逛逛小镇的集市,没想到刚下船就遇见这么一幕。 赵德越骂了一句“晦气”,转头看见罗立风和苏若云在那儿,他一愣,急忙挤出笑脸迎上去,亲切地喊:“四表哥,四表嫂。” 罗立风侧首对苏若云低声吩咐:“先去看看人能不能救活,不管怎么样把那几个孩子带上船,放在二楼。” 苏若云不太明白他的用意,却仍然带着两个丫鬟匆匆赶过去。 赵德越懵了,他趁着苏若云走远了些,才凑到罗立风眼前低声问:“四表哥,莫不是你也看上那小娘子了?” 罗立风一下子揪住他的衣领,压低了声音怒道:“你平日里胡作非为就算了,眼下是什么时候你还不安生!你知不知道我父亲花了多大的心思才把霍玄请来南青镇!你最好上香拜佛这事儿别传到霍玄耳朵里,你自己小命不保就罢了,要是坏了父亲的大事,你一家子跟着吃不了兜着走!” “啥c啥大事啊?”赵德越还是一脸懵怔。 罗立风甩开手,吩咐侍卫:“来人,把赵德越抓起来!” 赵德越带着的那些家丁缩着脖子向后退,生怕自个儿也被抓了。原本他们正是因为赵德越是罗知州外甥的身份,才敢跟着他草菅人命c胡作非为。而眼前的罗立风正是罗知州唯一的儿子,他们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底气顿时熄了。 “表哥!你干嘛啊表哥!我可是你亲表弟啊!”赵德越被抓住的时候嘴里不停地喊。 罗立风恨不得没这个表弟!看着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个不停,罗立风冷了脸,眉皱如峰。这事儿坏就坏在人死在大街上,今儿个还是集市的日子,那么多人看着。怎么可能不传到霍玄耳中? 按理说霍玄是个将军,不会管这些人命官司。可是罗立风却是知道霍玄对强抢民女这等事情不是一般的厌恶。前年皇城里也出过类似的事儿,闯祸的还是太傅之孙。谁也没想到,从来不管这些案子的霍玄直接将事情捅到圣上面前。人不仅给斩了,太傅也被牵连削了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8.勿买 “将军的茶盏空了。”她将茶盏递给霍玄, 一双勾魂儿的凤眼大胆地望着霍玄。 霍玄一动未动。 过了好久,赵素心举着的玉手有些僵, 她唇畔的笑意不减,仿若无事一样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在霍玄面前, 白嫩可爱的指尖儿似无意地抹了一下茶盏的边儿。 她径自跪坐在霍玄身旁,眸光脉脉地望着霍玄。好像只等他一声招呼,就化成翩飞的蝴蝶扑上去。 赵老爷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霍玄, 见他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他心里直打鼓。可是男人嘛, 哪个不爱美人娇?更何况还是和他亡妻长相如此相似的美人儿 他想开口问问赵德越的事情, 可是他没敢问,求助似地望向坐在一旁的罗知州。不管怎么说, 霍玄跟罗家还是有些渊源的,让罗知州来求情, 总比他这个小人物强。 罗知州轻咳了一声, 看向霍玄,笑道:“霍将军, 其实今日这场赏荷宴的用意, 您也清楚。赵德越这孩子是胡闹了些, 可赵家就这么一个孩子, 平日骄纵点也能理解。谁也没想到如今出了人命官司。这” 他笑了一下, “如今衙门的人还定不下案子, 正头疼着呢。依将军的意思” 霍玄没答话,赵老爷把话接过来,他谄笑着说:“听闻霍将军如今住在罗知州的府上,若霍将军不嫌弃,赵某有一处别院赠予将军。” “罗知州,”霍玄转动着扳指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冷邃地看向他,“立宏c立隆和立景在战场上都是英勇无敌的猛士。” 罗知州的脊背不由挺直了几分,听霍玄提到故去的三个儿子,他急忙把话接过来,道:“犬子能在将军麾下效力,是他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霍玄略一点头,道:“立宏和立隆都死在了战场了,而立景更是替我挡过一刀。此等恩义,不曾忘过。” 罗知州也严肃了些,说:“能替将军挡刀是立景这孩子的荣幸” 霍玄的嘴角慢慢勾起一抹略嘲讽的冷笑。 “如今天下太平不易,罗知州还是不要辜负了他们三个的热血罢。”霍玄慢慢起身,捻了一下袖口,“罗闵江,我给过你机会了。” 罗知州的脸色霎时一片惨白,他慌忙站起来,颤声道:“是下官一时糊涂!” 霍玄起身,席间其他人也全跟着站了起来。 默了默,霍玄转过身,看向身侧的赵素心。 他朝她伸出手。 赵素心本来心中失落,见霍玄动作,心里一喜,急忙向前凑了两步,媚眼望着霍玄,娇声轻唤:“将军” 霍玄用遍布纵横疤痕的掌心,动作极为缓慢地一点一点抚过她娇嫩的脸颊。他粗粝的掌心让赵素心的心肝颤了颤。 “把这层皮肉撕了。”霍玄收手,大步往外走。 “是。”归刀领令,刀已出鞘。 “不!”赵素心顿时花容失色,她捂着自己的脸,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肖折釉愣愣看着这一幕,这是要剥了赵素心的脸皮?为什么?因为赵素心长得像前世的她?霍玄这么讨厌她? 肖折釉来不及多想,急忙牵起陶陶,小跑着去追霍玄。 霍玄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气喘吁吁地姐弟俩。 他不需要替代品,无论是妻子还是女儿。 他再不看肖折釉一眼,大步朝外走去,干净利落地登上马车。 那冷冷的一瞥,让肖折釉怔了怔。虽然她看不懂霍玄眼中的情绪,可是她隐约明白有些东西不一样了。霍玄对她的态度悄然发生了转变。 为什么? 肖折釉想不通,她也来不及多想,匆匆牵着陶陶一路小跑追上去。她真担心霍玄的马车已经走了,把他们姐弟两个丢在这里。若真是把他们姐弟两个丢在这里,赵家说不定会要了他们两个的命。 所幸,霍玄的马车还停在那里。 肖折釉把陶陶抱上马车,然后小心翼翼地爬上去。 马车里,霍玄合着眼,整个人沉如静潭。 肖折釉悄悄打量了他一会儿,把陶陶搂在怀里。马车前行,陶陶仰着脸,凑到肖折釉耳边,小声问:“还c还读书吗?” 肖折釉摇了摇头。 马车回到罗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霍玄从马车上下去,径自往府里走,没有再等马车里的肖折釉和陶陶。 肖折釉抓着车壁跳下马车,落地的时候因为天色灰暗没看清,脚踝一崴,差点跌了一跤。她稳了稳身子,才将马车上的陶陶抱下来。 肖折釉抬起头,望向霍玄走远的背影,心里莫名有一种失落的感觉。 “姐姐?”陶陶仰着脸望着她。 肖折釉揉了揉他的头,笑着说:“走吧,咱们回去。” 肖折釉牵着陶陶回到小院,远远的,就看见纪秀君拉着肖折漆站在小院门口张望着。 “嫂子,你怎么出来了?现在应该好好养身子才对。”肖折釉急忙拉着陶陶小跑着迎过去。 见肖折釉和陶陶回来了,纪秀君松了口气。 “嫂子这不是担心你们吗?听说你们去了赵府”纪秀君的眉宇之间又流露出几分愁容来。 “嫂子别担心,我们好好的呢。外头风大,咱们回屋里去。” 纪秀君点点头,一家人回到屋里。肖折釉想让嫂子回床上躺下歇着,纪秀君却是放心不下,非要肖折釉将今日的事情说给她听。待肖折釉将在赵府发生的事情三言两语说了,纪秀君沉默了好久,才轻声说:“如果赵德越真的能被问斩就好了” “会的!”肖折釉坚定地点点头,又宽慰了纪秀君几句,让她歇下来。 出了纪秀君的房间,陶陶仰着脸望向肖折釉,问:“明c明天,我c我们还还去霍c霍将军那那里吗?” 肖折釉也不知道,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敷衍似地说了句:“明天再说罢!” 夜里忽然下了雨,雨水敲在屋顶c檐下,像打拍子一样的声音扰得肖折釉睡得不安宁。肖折釉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睡醒的,她推开小轩窗,落雨未歇,淅淅沥沥地落在檐下。 肖折釉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好闻的青草味儿。她将窗户半开着,时不时望一眼窗外的雨。等到雨水终于停下来,天际挂出一抹淡淡的彩虹来,肖折釉这才起身往外走。 反正霍玄不是说过没人拘着她,来去自如吗? 她就去看一眼。 然而霍玄住着的院门紧闭着,将肖折釉关在了院门外。 肖折釉瞧着两个侍女经过,急忙将她们两个拦下来,笑着问:“两位姐姐,霍将军是出去了吗?” “霍将军已经走了,雨还没停的时候就走了。” “去哪儿了?”肖折釉有点懵。 “据说是去沧芮州了。” 肖折釉望着紧闭的柴木院门,一点一点想明白了。霍玄本来就是差事在身,来南广州办事儿的。如今事情办完了,他走了。 她穿上整齐放在一旁的鞋子,缓步走至木桌边倒了杯水喝。她每迈一步像是尺子量过似的,身上白色的寝衣明明很旧了,却一道褶子都没有,更别说污渍了。 丝丝凉意并着凉水一并灌入肚,肖折釉眸中最后的那一抹困倦也消散了。她匆匆梳洗换衣,去了厨房。 天光尚未大亮,肖折釉将烛灯点起,照亮了厨房,也照亮了她皎丽的小脸。 肖折釉望着堆在角落的柴木,眸中终于浮现一抹嫌恶。可紧接着,她又是自嘲一晒,抱了柴木生起火来。 八年了,她居然还没能适应偏远小镇小户贫家女的身份。肖折釉也是不懂,她为何转世的时候忘了喝孟婆汤,完全没能把上辈子的事儿忘了。 身为尊宠无双六公主的上辈子。 倘若不记得那样尊荣的上辈子,这辈子倒能更舒心畅快些。肖折釉正出神,火花炸裂一声,火星子喷出来,在她雪白的手背上落下一块红痕。肖折釉疼得抖了一下肩。她蹙眉瞧着手背上红肿的印子,努力压下眼底的那一层酸意。 缓了缓,她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皓白的细腕,拿起大菜刀切菜。一只手拿不动,要两只小手一起使劲儿握着。 “咚咚咚”雪白的小手和钝重的菜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9.第139章 肖折釉心里抱怨了一声,提起裙角,向外走去。 他让她吩咐丫鬟摆膳,可是门外根本一个丫鬟都没有。肖折釉这三日都被安排在小院落里, 根本哪里都没去过。就算她想去厨房, 也是找不到的。 要不回去问问霍玄? 肖折釉回过头去, 通过开着的门, 看见霍玄仍旧如她刚踏出门槛时一般,一动不动地负手立在长案后看着她。 肖折釉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将小腰板挺得更直一些, 大步往外走。 她刚走出小院,迎面跑过来一个小姑娘。她刚想立在一旁避开,小姑娘高喊一声“站住!” 肖折釉一怔, 那个小姑娘直接扑过来, 把肖折釉压在身下, 然后去扯肖折釉的衣服。她一边扯一边怒气冲冲地说:“这是我的衣服,你还给我!还给我!” “你松手”肖折釉握住她的手腕, 抵抗她的蛮力。 虽然肖折釉的身子里装了一个大人的魂儿, 可毕竟有个八岁孩童的壳儿, 还是个瘦弱的。 被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压在身下,肖折釉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更多的是感觉很丢人。 “四姑娘, 您快起来, 别摔着了, 磕着了!”三四个小丫鬟跑过来,围在一旁劝。 肖折釉想明白了,想必当初送给她和漆漆的衣服都是这个小姑娘的,小姑娘不乐意来讨自己的衣裳了! 被一群丫鬟围着,肖折釉窘迫的感觉更浓了。她推着小姑娘的手,连说:“四姑娘,我一会儿就还给你。你别这样,让我起来” “我不!我就现在要!是给我做的新衣裳,我还没来得及穿!就被你这个野孩子抢走了!”罗如诗气呼呼地去扯肖折釉的衣襟,怎么都不肯松手。 这一处本就是斜坡,两个人拉扯间,不由向一旁滚去。那低处是雨后未干的淤泥,淤泥染在两个人的身上,脏兮兮的。 看着自己漂亮的衣服被染脏了,罗如诗“哇”的一声哭出来。 “四姑娘!” “如诗!” “诗诗!” 几个丫鬟把罗如诗拉起来,远处是罗知州和他的夫人匆匆赶过来的身影。 “爹爹!”罗如诗委屈地朝着罗知州伸出胳膊要抱。 罗知州皱着眉训她一句“没规矩”,还是把她抱了起来。罗知州老来得女,平日里对这个小女儿不是一般的疼爱。罗夫人在一旁捏着帕子仔细给罗如诗擦身上的淤泥,一边擦一边温柔地哄着她:“诗诗不哭了,再哭鼻子可就不漂亮了哦” 肖折釉坐在淤泥里,看着一家三口忘了起来,若她真的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她说不定会觉得难过委屈。然而,她现在心里只有羡慕。或许还有那么一丁点的酸意,因为回忆牵动的酸意。 前世她是宫中最小的公主,纵使父皇十分繁忙,难得见上一次,她也是最受宠爱的那一个。小时候生病了,父皇无论多忙都会来看望她,亲自将糖豆塞进她嘴里。母后会在一旁温柔地说:“陛下,您可别把她宠坏了” 这辈子肖老爹也是对她很好,包容着她的小脾气,有什么好吃的都要带回来给她。这一世的母亲是个不认字的胆小妇人。起先的时候,肖折釉是有些不喜欢她的性子,可是日子久了,她作为一个母亲给予肖折釉的关心,让肖折釉不由真的待她如母。因为肖折釉有一双成年人的眼睛,更能将这一世父母对她的好看得清楚。 然而他们都不在了。 前世今生的父母都不在了。 “她抢我的衣服!我的衣服!”罗如诗指着肖折釉,一边掉眼泪一边跟自己的父亲告状。 肖折釉撑着地,想要起来。可她“唔”了一声,眉心蹙了起来。她将掌心递到眼前,沾了淤泥的掌心被尖尖的石子儿划破了,流出鲜血来。 肩头忽得一沉,又是一拉。 肖折釉就被拉了起来,她回头去看,视线里是霍玄宽大掌心上一闪而过的疤痕。 谁都没有想到霍玄会突然过来,就连啼哭的罗如诗也禁了声,她望了霍玄一眼就立刻别开眼,畏惧地往自己父亲怀里缩。 霍玄捻了一下黑袖上的金丝暗纹,沉静的目光看了肖折釉一瞬,开口:“她的开销记在我的账上,四姑娘的衣服一会儿送过去。” 罗知州立刻反应过来,急忙说:“霍将军说的这是什么话,小女这是不懂事,让将军看笑” 霍玄略一抬手,打断了罗知州的话。 “还有事,先行一步。”他不容置喙地言罢,转身往回走。霍玄走路的时候步子迈得很大,速度却很慢,好像每一步都走得很沉稳。 肖折釉急忙对着罗知州微微弯了一下膝行了一礼,匆匆追上霍玄。她追上霍玄,只跟在他右后方的地方,然后抬起头打量着他。 原本还是悄悄地打量,可是肖折釉一想到这个人审视她的时候可是毫不掩藏的,她便伸了一下脖子,大大方方地望着他的侧脸。 瞧着瞧着,肖折釉忽然有个新发现。脸贴脸地看一个人长相,与这样静静审视的时候,他的外貌会变得不太一样。比如,此时的霍玄就比当初大婚那一日他粗鲁的样子好看多了。 似想到了什么,她的脸颊上不由浮了一层浅红。 霍玄知道她在看他,他目不斜视任由她打量,问:“不疼?” “有一点。”肖折釉如实说。 她又将划破的掌心捧到眼前,鼓着白软的腮吹了吹。 霍玄这才侧首看她一眼。 回到霍玄的住处,霍玄只是一指,让肖折釉在椅子上坐着等。等什么?他却没说了。 不久,两个侍女悄声进来,领着肖折釉去了偏厅,为她清洗了伤口涂了伤药,然后将她划破的左手仔细包扎起来。最后还给她换了一身质地上乘的素色孝服。 肖折釉用指尖摸了一下衣襟儿的料子,这种料子陌生得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等到侍女领着肖折釉回到正厅的时候,正厅里已经摆了午膳。霍玄坐在那里,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筷子吃饭,略显悠闲。 肖折釉走过去,十分真诚地说:“多谢将军。” 霍玄未抬头,道了声:“坐。” 肖折釉规矩坐下,目光一扫就看见多出来的一副碗筷。她抬起头瞧了霍玄一会儿,才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一桌子素菜。 肖折釉孝期只能吃素食,不过她有些惊讶霍玄也吃素。她小口嚼了两口米饭,才问:“打仗的将军不是都穿铠甲佩重刀喝酒吃肉的吗?” 这个疑问已经梗在肖折釉心里很久了。她是慢慢才想明白霍玄身上的陌生感是怎么来的,前世的霍玄永远都甲胄重刀不离身。据说,他还喜欢抱着酒坛子喝酒,从未醉过。 一身黑衣沉默寡言的霍玄有点不像个将军了。 久到肖折釉以为霍玄不会回话的时候,霍玄才道:“不吉利。” “不吉利?怎么就不吉利了?穿着铠甲多威风呀?”肖折釉迷惑不解。 霍玄默了默,才道:“食不言。” “是,将军教训的是!”肖折釉端起青瓷小碗,开始专注地吃饭。肖折釉不得不承认,这一顿素食是她这一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她想夸一夸厨子,又想起霍玄板着脸说“食不言”的样子,就把话咽了下去,继续吃饭。 下午,霍玄仍旧回到长案前绘制宫殿草图。他甚至并没有对肖折釉交代什么,肖折釉想了想,就如上午那般,一会儿给他磨墨,一会儿给他沏茶,最后又将上午那本《千里志录》翻出来,接着读。 肖折釉本是打发时间,读着读着,自己也专注起来。 霍玄停笔,抬眸看她。 在她过去几年的成长里,是不是也时常如今日这般受欺负?明明受了欺负却好像没事人儿一样的样子,让霍玄看得莫名不爽。 霍玄想要带她走的念头又攀了起来。 可是若想名正言顺将她带走,最合宜的方式就是让她弟弟过继于他名下。霍玄轻轻叩了两下桌面,暗想那孩子是个结巴,这过嗣之事不会太顺。 “将军?” 霍玄出神间,肖折釉已经将书卷放在一旁,走到了他面前。 “天快黑了,我可以先回去吗?弟弟妹妹年纪尚小,我担心他们。” “没人束着你,来去自如。”霍玄道。 肖折釉眯起眼睛笑起来,本就乖巧的瑞凤眼更添了一分甜意。“那将军也不要太操劳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0.第140章 霍玄正看着陶陶,感受到肖折釉的目光, 他望了过来。 大夫让陶陶说了几句话, 又让他学着发出几个音。 “好孩子。”大夫摸了摸陶陶的头, 跟着霍玄走到一旁, 弯着腰细细地禀告。 肖折釉想要去听一听, 霍玄看过来,道:“带着你弟弟去屏风后面。” 霍玄这是不想让她听见了, 肖折釉虽然有点不甘心, 还是牵着陶陶走到屏风后面去, 将剩下的小半碗桑葚递给他吃。 陶陶摇摇头不肯吃, 心事重重地低下头。 四岁, 早就是懂事的年纪了。陶陶知道刚刚的大夫是在瞧他口吃的病症。他紧张地攥着自己的衣角, 一句话都不说。 肖折釉揉了揉他的头, 挨着他坐下。 姐弟两个坐在这里只能听见大夫在絮絮说话, 可是说了什么却是一句都听不清。没多久, 归刀带着大夫离开了。姐弟两个对视一眼, 心里都有点焦急。他们两个站在屏风边儿, 探头往外望去。 霍玄已经重新回到长案前,绘制宫殿的草图。 肖折釉拉着陶陶走到他面前, 她斟酌了言语, 小心翼翼地问:“大夫有开药方吗?” “他不用吃药。”霍玄没抬头, “架子上的书, 他读上一百遍,自然痊愈。” 姐弟两个同时望向一侧的十锦槅子,那上面摆着七八十本厚厚的书,别说是读出来了,陶陶根本就不认识那么多字。 肖折釉收回视线,看向霍玄,霍玄十分专注地绘图,没有抬头。肖折釉想了想,拉着陶陶走到十锦槅子前,她翻了翻,翻出一本《百诗录》,牵着陶陶走到窗口的玫瑰小椅上坐下。 “跟姐姐念。”肖折釉翻开书,一字一句教着陶陶念。 或五或七一句的诗,陶陶总是不能一口气念出来,每次念个两三个字都要停顿下来。到后来的时候,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抬起头偷偷看了一眼长案后的霍玄,又抵触地望着自己的姐姐。 肖折釉念了一句诗,没听见陶陶的声音,她疑惑地抬起头望向陶陶,喊了他一声:“陶陶?” 陶陶拉了拉肖折釉,让她低下头,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好一阵。 肖折釉看了霍玄一眼,走到他对面,略歉意地问:“将军,我们会不会吵了您?” 不是她非要留在这里教陶陶读书,可是霍玄把她叫过来也没交代她做什么呀。他又提到了多读书才能治好陶陶的口疾,肖折釉这才随手取了一本书,开始教陶陶。 “无妨。” 肖折釉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又往前走了一步,歪着头望他低垂的眉目,追问:“真的?” 霍玄提袖,在画纸下方横着画一条很长的直线,画到纸张边缘,蘸墨时,才道:“去罢。” 肖折釉猜不透霍玄的心思,她瞄了一眼霍玄画的图,笑着说:“将军不用尺子居然能把这么长的直线画得这般直,好厉害!” 霍玄再要落笔的动作一顿,他抬眸看过去,肖折釉已经重新捧了书,一句一句教着陶陶。 归刀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家将军提笔侧首望着窗口的一对姐弟。他悄声走到长案前,恭敬禀告:“将军,赵家送来请柬,邀您赏荷。” 窗口姐弟俩的读书声同时一停。 霍玄寥寥几笔,把横屋脊勾勒出来,才道:“备车。” 耳边传来肖折釉将书册重重放下的声音。 霍玄嘴角略微一勾,他看向窗口的肖折釉,说:“你们两个一并跟去。” 肖折釉前一刻心里还想着:坏了,大靠山要被挖走了。 此时猛地听见霍玄这么说,她还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过她第一个想法就是好像还没到最坏的时候? 肖折釉牵着陶陶跟在霍玄身后,罗府大门外停着不止一辆马车,看来罗知州也是要同去的了。 霍玄刚踏出罗府大门,二十个带刀青衣侍卫悄声出现,围在其中一辆马车周围。霍玄大步走过去的时候,二十个青衣侍卫全部恭敬地低下头。 霍玄将陶陶抱到马车上,侧首看向肖折釉,问:“需要帮忙吗?” “不用!”肖折釉一手提着裙角,一手抓着车沿儿,踩着小杌子,踏上马车。她刚刚踏上一只脚的时候,马儿忽然晃动了两下。肖折釉一惊,急忙两手抓住车壁,裙角缓缓绽放一样垂下来。 霍玄抬手,扶了一下她的小臂。 “多谢将军。”肖折釉稳了稳身形,登上马车。 霍玄慢慢收回手,他在车前立了片刻才上去。 马车门关上,二十个垂首的侍卫这才抬起头来,护送着马车朝着赵府行去。 马车轱轱前行,肖折釉上半身微微前倾,好奇地望着霍玄,问:“将军,一般不都是文官才需要这么多侍卫护着吗?将军您” 她皎光耀耀的眸子轻快地打量了一下霍玄,带着点疑惑。 霍玄没说话,扔过去一本书。 肖折釉慌忙将书接过来,仔细一瞧,竟是那本刚才教陶陶念的《百诗录》。肖折釉抬眸望了霍玄一眼,嘴角不由挽出一抹浅浅的笑来。 “陶陶,咱们刚刚读到哪儿了?来,咱们接着念。” 在姐弟两个的读书声中,霍玄合上眼睛,这一路都没有再睁开眼。直到马车在赵府门前停下来,霍玄才睁开眼睛,望着坐在对面的姐弟两个。 时间久了,肖折釉才感觉到霍玄的目光,她疑惑地转过头去看他,还没等发问,她自己“呀”了一声,“马车什么时候停了” 霍玄下了马车,把陶陶从马车上抱下来,然后立在一旁看着肖折釉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以防她不小心摔着了的时候扶一把。肖折釉毕竟八岁了,在他没有将陶陶过继在自己名下之前,还是应该避讳着些。 罗知州和罗立风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在肖折釉和陶陶这对姐弟两个下来的时候,赶了上来。 罗知州看了一眼两个孩子,笑着说:“霍将军,咱们进去吧。” 早就候在赵府门口的赵老爷急忙迎上来,弯着腰说:“霍将军大驾光临,蓬荜生辉,蓬荜生辉!” “客气了。”霍玄略一点头,当先一步往前走。 肖折釉牵着陶陶一步不离地跟上去。当肖折釉跨进赵府大门的时候,她回头望了一眼,那二十个侍卫果然又神不知鬼不觉得不见了。她目光再一扫,归刀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默然走在最后。 啧,真威风。 肖折釉收回目光,望着前方霍玄高大的背影。她心里不禁在想,如果她还没死的话,这将军夫人的身份也能让她跟着威风不少。她惋惜地轻叹了一声,八年前霍玄的地位远不如今日,怪只怪她没这个命了呗。 宴席摆在荷花池边,碧绿的荷叶铺了整个荷塘,怒放的荷一支一支在碧绿里钻出来,迎风微动。 霍玄被请到上首的位置,肖折釉和陶陶挨着他右手边坐下。 赵老爷站起来,十分恭敬地说:“霍将军来到南广州也有些日子了,赵某一直未请您来府中一坐,实在是不敬得很。今日府中青莲开得正好,这才斗胆邀您一聚。没想到霍将军真的赏脸屈驾,实在是赵某的荣幸。赵某以茶代酒,敬将军一杯。” 他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贵府青莲开得的确好。”霍玄端起面前的茶盏,小酌了一口。 肖折釉望着桌子上的膳食,晓得赵老爷是摸清了霍玄的喜好,全是素食,连酒水也换成了清茶。 她偏过头悄悄打量着霍玄,她还是猜不透霍玄为什么会赴宴,更猜不透霍玄为什么会把他们姐弟也带过来。 罗知州和罗立风也跟着夸赞了一番荷塘里的清荷。 赵老爷笑着说:“霍将军,赵某家中有一表侄女,一直敬仰将军英名,今日您既然到了,她想要来敬一杯茶。” 闻言,罗立风先眉角跳了跳,他询问似地看向自己的父亲,罗知州也是摇摇头。罗立风皱了下眉,心想他可别胡来。 赵老爷口中的表侄女款款而来,行动时似有暗香浮动。她步步生莲,一步步走到霍玄面前。 “今日得见将军容,是民女赵素心的荣幸。”她半垂了眉眼,含羞带怯,嫣然浅笑。 肖折釉呆呆望着这个女人,难掩心中震惊。只因为这个赵素心和前世的肖折釉有着近九成相似的容貌! 肖折釉没有动,霍玄不得不略弯腰,拉了她一下。肖折釉勉强站起来,脚步都是虚的。 霍玄顿了一下,捏住她的手腕往回走。 他人长得高大,步子迈得也大。刚迈出一步,身后脚步虚浮的肖折釉踉跄了两步撞在他背上。 霍玄回头看她一眼,她正呆呆地摸自己鼻子。他回过头,迈出一步,便停下等着她踩出歪歪的两三步跟上来,他再接着迈出下一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1.第141章 肖折釉拍了拍他的小肩膀,说:“跟你二姐先回屋歇着。” 才跟出来的肖折漆立刻睁大了眼睛,好奇地问:“你要干嘛去?是不是背着我们跟霍将军讨东西?” 肖折釉本来心里沉甸甸的, 听肖折漆这么一说,反倒是笑了。“霍将军就在那里,你去讨罢!” 肖折漆望向站在院子门口的霍玄, 霍玄恰巧转过身来,冷邃的目光落在三个孩子身上。肖折漆打了个寒颤,忙小声嘟囔:“怪可怕的,我才不去哩!” 她急匆匆拉着陶陶回房,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冲肖折釉挤挤眼,笑着说:“嘿, 姐!你可别把霍将军惹生气不带咱们走了!” 言罢, 她也不等肖折釉回话,扯着陶陶进了屋。 肖折釉又好气又好笑, 她立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 才朝霍玄走过去。 “霍将军,”肖折釉抬起头望着霍玄, “陶陶虽然小,可是很懂事的, 以后一定不会惹你生气。只是他毕竟年岁不大, 又生在小地方, 一开始可能会不适应深宅大院的规矩, 你教教他就好了。漆漆任性了点,而且嫉妒心有点重她藏不住心事,什么都写在脸上,甚至说出来讨嫌得罪人。要让教导嬷嬷教一教才行” 霍玄一直低着头望着她,听她娓娓说来。 肖折釉停了一下,才更坚定地说:“将军得跟我保证以后就算你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能欺负了陶陶!霍家家大业大,他能被将军选中是他的福气。可陶陶绝对不会觊觎霍家家业,若将来有一天到了分家产的时候,不求您给陶陶分多少,只求他平平安安!” 这才多大点的孩子,想得真远。霍玄嘴角不由勾出一抹浅笑来,隐于夜色之中。 没等到霍玄的答复,肖折釉急了,加重了点语气,道:“如果将军不答应,我就不让陶陶跟你走!” 霍玄听出点不对劲,是“不让”不是“不带”。他正细细品着肖折釉话中意味,肖折釉又说:“我会让陶陶给我写信的,若你待他不好,天高水远,我也要闯进霍府接他回家!” 明明是清凌凌动人的童音,听到霍玄耳中却有点刺耳。 “你不同行?”霍玄嘴角的那一抹笑散去。 肖折釉的目光有点闪烁:“嫂子需要人照顾” 霍玄沉默下来。 夜深愈深,霍玄太高,肖折釉看不清他的眼睛,看不明了他的表情。霍玄的沉默让肖折釉有些不安,她很清楚如今家中什么情景,若是霍玄真改了主意不要陶陶了 “家中人口众多,其中利益牵扯非一言能论。而我时常不在家中,并不能顾得上。”霍玄顿了一下,“一个七岁,一个四岁,身为长姐可放心?” 这话好像戳在了肖折釉的心尖尖上,她当然不放心呐!可是 肖折釉抬着头,目光复杂地望着霍玄。 霍玄将她的犹豫看在眼里,缓缓问:“为何不愿同去?” “那个”肖折釉在心里挣扎了一下,“敢问将军,陶陶既然是要过继到您的名下,那我和漆漆是以什么身份住在府上?又又如何称呼您?” 霍玄难得耐心,对她解释:“如果陶陶过继在我名下,你和折漆则以表姑娘之名住在霍府。” “如果?”肖折釉很快抓到了紧要细节。 “过继之事许有波折,若无缘,陶陶当同以表少爷之名暂养于偏院,待成年后另置府邸安顿。” 肖折釉很快想明白了,这子嗣人选向来苛刻,更何况陶陶不仅是外姓,还有口疾。肖折釉的心里一瞬间盼着陶陶选不上! “将军果真是大善人!如此我就放心啦!”肖折釉的嘴角翘了起来。 霍玄的目光落在她的嘴角,凝了凝,才道:“路途遥遥,需年前赶回。早些歇着,明早出发。” 明天就走?肖折釉心里顿时涌上了不舍,她勉强扯着嘴角对霍玄露出笑容:“将军也早些歇着!” 霍玄颔首。他看着肖折釉转身回去,心中觉得有趣。他刚刚在和一个八岁的小姑娘协商? 他捻了一下袖口的暗纹,目光落在肖折釉的背影上,多了几分思量。 第二日一早,肖家老老小小都起得很早。纪秀君下不了床,拉着床边的三个孩子不舍垂泪。肖折釉红了眼睛,陶陶望着姐姐也吧嗒吧嗒掉眼泪,就连漆漆也垂着头,情绪有点低落。 纪秀君擦了泪,细细嘱咐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抓着肖折釉的手不肯撒开。 “折釉,以后又要辛苦你了” 南青镇十分偏远,离那皇城更是隔着两个月的车程。谁都没有说出来,但是大家又隐约猜到此次一别,许余生再难相见。 肖折釉咬咬牙,承诺:“嫂子,过两年我一定带着漆漆和陶陶回来看你!” “好”纪秀君含泪点头。 肖折釉笑了笑,自己擦了泪,岔开话题:“对了,嫂子给这两个小家伙取名字了吗?” 纪秀君这才看向床边熟睡的两个孩子,柔声说:“起了,肖我寄c肖雪满。” 肖折釉惊讶地抬头看她,心里溢出浓浓苦涩来。 嫂子刚嫁过来的时候,哥哥时常教她读书写字,嫂子遇到不懂的诗词就会问哥哥。这句诗正是哥哥仔细给她讲过含义的——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纪秀君忍了泪,说:“快出去吧,别让霍将军久等了” 肖折釉明白这个道理,她将眼中酸涩藏起来,拉着弟妹出去。 霍玄目光一扫,落在走过来的三个孩子身上,不由皱了一下眉。漆漆和陶陶都穿着绫罗衣,而肖折釉却穿了一身粗布旧衣。 可就算她是穿着粗衣的那个,瞧着比旁边两个华服的更要端庄得体。 “让将军久等了。”肖折釉牵着弟妹,停在霍玄面前。 “无妨。” 霍玄转身往外走,肖折釉牵着弟弟妹妹疾步跟上去。踏出院门的时候,肖折釉回头,不舍地望着生活了近九年的小院,目光又通过窗户,与纪秀君相遇。她冲着纪秀君郑重点了一下头,然后回过头追上霍玄。 南青镇是小地方,民居一间挨着一间。肖家的事儿早就传开了,镇子里的人站在自家院门口,张望着青砖路上的一行人。 其实霍玄不必亲自来接她,可他还是来了。 他走在河边不见尽头的青砖路上,身后的脚步声一声一声落入他耳中。陶陶步子急促,间或小跑两步,漆漆脚步轻快。而肖折釉的脚步是稳的,一步接着一步,不慌不忙。 他侧过头,望向清澈河水里映出肖折釉的身影。阿楠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小哥哥”的情景又闯入脑海。 不能再想,他别开眼,眸色沉沉。 船停靠在河边,待三个孩子上了船,霍玄才大步跨上船。云夫人亲切地将三个孩子拉到二层。等了许久,船还没有动。 漆漆有点不安地小声嘟囔:“霍将军该不会后悔了,把咱们赶下船?” 肖折釉皱眉看她一眼,漆漆不乐意地吐了一下舌头。 又过了两刻钟,云夫人重新上来,捧着一套新衣服递给肖折釉,笑着说:“表姑娘试试这身衣裳合不合身。” 这是嫌弃她身上的衣裳寒酸? 肖折釉心里生出一丝窘迫来,她脸上却是不敢显露出什么,扮出欢喜而感激的样子,说:“多谢云夫人。” 待她换上了新衣裳,惹得漆漆直咂嘴:“比我这件好多了” 肖折釉看她一眼,她假装没看见。 船终于动了,肖折釉望着两岸退去的景色,心里有些不舍。不知不觉,她早已把这小镇当成了自己的家。可造化弄人,她又要回到明定城了,富贵荣耀而又虚伪险恶的明定城。 肖折釉低着头,轻轻摩挲着手里的陶埙。云夫人曾交代过让他们什么都不用带,可肖折釉还是悄悄带了一个陶埙在身边。 漆漆不经意间看见坐在一旁的云夫人赞赏地望着肖折釉,她皱了下眉,也把随身带着的一个陶埙拿出来,捧在手里不放。 哼,就你想着阿爹和哥哥?我也想着哩! 乘船的时候,船上除了霍玄和三个孩子,只有船夫和云太医夫妇。可船行十余日,他们就下了船换成马车。 换了马车,霍玄的那队冷面青衣卫便出现了。 漆漆不像肖折釉和陶陶曾见过霍玄的侍卫,她睁大了一双杏眼惊得说不出话来。她扯了扯肖折釉的袖子,有些畏惧地小声问:“姐,这些人打不打人呐?” “打,打断腿那种。”肖折釉一本正经地说。 只是一个一闪而过的照脸,肖折釉还是一下子把这个人想起来了。 归刀,霍玄的心腹手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2.第142章 暗舒一口气, 她藏在宽袖里的指尖颤了颤,稳了稳情绪, 端着脸说:“霍将军免礼。” “此地脏乱,还请公主移步朝凤阁。”霍玄细细盯着她的脸。 她轻点头, 缓缓起身。可迈开第一步的时候, 她才发觉双腿发颤,一个踉跄,身形一晃。霍玄抬手, 扶了一下她的小臂。他的嘴角悄然略略一勾。 她慌忙移开眼,只觉自己丢了脸。 第二次就是他们大婚那一日。 宫乱之后,她原本的三皇叔登基为帝,改国号定元。皇宫要迎来新的皇帝, 先帝几个尚未出嫁的公主就显得尴尬了些。定元帝便给未出嫁的几位公主同时赐婚。 绣着双喜百凤图的大红绸缎被掀开, 肖折釉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霍玄腰间的鸣鸿重刀。 她抿了一下唇,抬头正视他,问:“将军能不能先把刀收了?” 霍玄解下腰间的重刀扔到一旁, 在肖折釉略惊愕的目光中, 直接压了下来。隔着繁复厚重的大红嫁衣, 肖折釉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铠甲的冰凉。红帐中一片旖旎, 她被霍玄掰着下巴啃咬时, 心中还在愤愤这个不讲规矩的人, 大婚之日还穿着铠甲佩着重刀! 霍玄成婚第二日就要出征。 大军整装待发, 几位副将全部在霍府院中候着。而霍玄敞开手脚坐在太师椅里,一言不发,让所有人干等着。 肖折釉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她忍了身上的酸痛,走到霍玄面前,装模作样地理了理他身上本就十分规整的铠甲,端庄淑娴地说:“将军一路平安。” 霍玄直接站起来,揽住她的腰身,轻易将她抵在身后的集锦槅子上。集锦槅子里摆放的玉石古玩一阵晃动,发出清脆的声音来。 “等我回来。”他声音低沉,似命令,又似许诺。 “好”虽不理解他的郑重,她仍旧垂了眉眼,扮出一抹温柔。 他平安回来了,她却没能等到他 “咳c咳咳”陶陶的咳嗦声,把肖折釉久远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急忙拍着陶陶的后背,让他把呛了一嘴的水吐出来。 霍玄慢慢转动扳指的动作一停,他收回审视的目光,略一点头,候在船头的两个侍女这才小碎步跑过来将肖折釉和陶陶拉了上来。 肖折釉本想带着陶陶直接泅水离开,可是瞧着陶陶发白的小脸儿,她心里不无担忧,这才任由那两个侍女拉上船。 两个侍女将他们两个拉上去以后,把他们带去船头的位置。肖折釉明白这两个侍女是故意把他们带得离霍玄远一点。 布袋子里的陶埙灌了水变得很沉,肖折釉把布袋子放到一旁,忙问陶陶:“怎么样了?还难受吗?” 陶陶喘了两口气才摇摇头,他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确定陶陶无碍,肖折釉才松了口气。 两个侍女有条不紊地给肖折釉和陶陶拧衣服上的水,又拿了干净的帕子给他们擦头发。 “阿燕c阿莺,你们在忙什么呢?”从船舱里缓步走出一位娇美的年轻妇人,好奇地打量着肖折釉和陶陶。 两个侍女同时弯膝行了一礼,其中一个规矩回话:“回夫人的话,这两个孩子掉进水里去了。” 夫人?霍玄的续弦? 也是,她已经死了八年,他怎么可能没再娶,说不定已经儿女成群了。 肖折釉转过头望向霍玄,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霍玄小半侧脸。他一直面无表情地望着河边,他在看什么?看风景? 娇美妇人看了一眼船侧的霍玄,用目光询问侍女。见两个侍女点了点头,她这才松了口气,微笑着走向肖折釉和陶陶。 “怎么这么不小心?可摔着了?吓着了?”她拿着帕子仔细擦着肖折釉额头一块脏痕。 肖折釉有些狼狈地转过头,说:“多谢夫人,我和弟弟没事。家里人要担心了,不叨扰夫人了。” “也好。”她温柔一笑,又吩咐侍女:“阿莺,去把糕点装一点给这两个孩子带回去。” 她又似自言自语地低声加了一句:“瞧着怪可怜的” 肖折釉低着头,脸上火辣辣的。被人同情可怜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当侍女将包好的糕点送过来的时候,她多想拒绝。可是瞧见陶陶渴望的眼神,她还是垂着眼睛,局促地小声说:“多谢夫人。” 画舫靠近岸边,肖折釉牵着陶陶下了船,逃一般地离开。她越走越快c越走越快,直到陶陶使劲儿拽着她的袖子,一连喊了她好几声。 “怎么了,陶陶?”肖折釉这才停下脚步。 见陶陶大口喘着气,肖折釉一怔,略歉意地蹲在他面前,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说:“是姐姐走太急累着陶陶了” 陶陶使劲儿摇了摇头,结结巴巴地说:“姐c姐!是是不是我c我想想要糕点,你c你生c生气了?我c我不不c不要了!” “没有,没有!姐姐没生气”肖折釉把陶陶搂在怀里,“姐姐以后会给陶陶买好多糕点,陶陶想吃什么都有。缕金龙凤蟹c缕子脍c赤明香c玲珑牡丹鮓c单笼金乳酥c玉尖面c十远羮” 陶陶挠了挠头,姐姐说的东西都是什么?他怎么一样也没听说过? 肖折釉抬起头,又看了一眼画舫。画舫已经走远,雕栏内的椅子空着,霍玄已经不在那儿了。 她是肖折釉,不再是那个六公主了。霍玄,只是个陌生人了。 “走,咱们回家!”她摆出笑脸,牵着陶陶往家里走。 “好!”陶陶也咧着嘴一起笑。 若肖折釉没有那么慌乱,再仔细一点,定能看见画舫檐下挂着的羊角灯上写的是“罗”,并不是“霍”。 画舫里面比外面瞧着更要富丽堂皇,一干小物无一不精致。一层的船舱里摆了一张方桌,上面放着精致的早膳。 霍玄侧着身自坐一面,他长臂随意搭在长椅的椅背上,从阑槛钩窗望向河岸的拂柳□□。在他对面坐着一位十分俊俏的公子哥儿。他是南广州知州罗闵江之子,名罗立风。 先前那位娇美的年轻妇人名苏若云,她从外面进来,在她身后跟着两个侍女,侍女将最后两道膳食仔细摆上。 这画舫一清早就出发了,几人临行前都未用过早膳,准备在船上吃。用早膳的时辰也比往常晚了些。 待两个侍女转身出去了,苏若云才在罗立风身边坐下。她刚一坐下,身侧的罗立风立刻凑过来,在她嘴角啄了一口。 苏若云震惊地抬头去看对面的霍玄。霍玄此时正望着窗外,并没有瞧见这一幕。她悄悄松了口气,可心里真是又气又恼又羞。小巧的绣花鞋从水红千褶裙底探出来,使劲儿踩了罗立风一脚。 罗立风一脸春风得意。 霍玄转过身来,目不斜视地端起桌上的定瓷茶碗。 罗立风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道:“霍兄,这南青镇的景儿不错吧?” “尚可。” 霍玄话不多,更是极少夸赞。尚可两个字已经代表他对这里十分满意了。 “我就说这儿一定合适!等会儿下了船转转,霍兄一定更满意!”罗立风一边说着,一边端起酒壶,作势要给霍玄斟酒。 霍玄略一抬手,阻止了他的动作,道:“服丧之中,不沾酒肉。” “嗨,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我的错!”罗立风一脸懊恼,他立刻把霍玄面前的酒樽移走,甚至连同酒壶和自己的酒樽也收到一旁。 “不必如此,你随意。”霍玄拿起银箸,吃起摆在他面前的素菜。 苏若云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了霍玄一眼。 难道传言是真的? 相传当年霍玄妻子死后不过三个月,媒人就踏破了霍府的门槛,皇城里不知多少权贵之女想要替补上将军夫人的位置。 霍老夫人不敢擅自做主,只能笑着敷衍。媒人们竟想出在皇宫门口堵霍玄下朝的法子,甚至霍玄的轿子也会半路被媒人拦下来。 就连定元帝也暗示了宫中公主有委身的意思。 谁也没想到霍玄竟是放出话,要为妻子守丧十年。 古往今来,还没听说哪个男人会为妻子守丧的,更何况是十年!谁都以为这只是霍玄应付媒人的借口,可是这一眨眼八年过去了 苏若云七八岁的时候曾见过一次那位六公主,见过很多皇城贵女的她,第一次明白什么是惊艳之姿。 那样的美貌是没有哪个男人能抗拒的吧? 可是 她已经死了啊!死了八年了啊! 真的会有一个男人为了妻子守丧十年?苏若云又悄悄抬眸看了一眼霍玄。她才不相信呢,其中必有隐情! 肖折釉抬头看她,见嫂子又瘦了。住到罗知州府上后新裁的衣裳居然又宽了。 “嫂子,我们回家吧。” 纪秀君的目光凝在滚落在一旁的人头上,缓缓点头:“是该回家了。” 当日他们就不顾罗家人的挽留回了南青镇,按照罗知州的意思是打算给他们些钱银,可是纪秀君拒绝了,什么都不肯带走。不过最后还是带走霍玄当初为他们裁制的衣裳,那是霍玄送出去的东西,罗府可不敢留。 “又回到小穷窝了”肖折漆抱怨一句,不开心地坐在台阶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3.第143章 肖折釉将手里的书放回十锦槅子里, 转身往外走, 她走到门口的时候, 不由回头望了霍玄一眼,果然见霍玄负手立于长案后,正审视着她。 霍玄似乎并没有因为肖折釉的回望而收回视线, 目光毫无半分躲闪。 这人怎么连偷看都这么光明正大? 肖折釉心里抱怨了一声, 提起裙角,向外走去。 他让她吩咐丫鬟摆膳, 可是门外根本一个丫鬟都没有。肖折釉这三日都被安排在小院落里, 根本哪里都没去过。就算她想去厨房, 也是找不到的。 要不回去问问霍玄? 肖折釉回过头去, 通过开着的门,看见霍玄仍旧如她刚踏出门槛时一般, 一动不动地负手立在长案后看着她。 肖折釉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将小腰板挺得更直一些,大步往外走。 她刚走出小院,迎面跑过来一个小姑娘。她刚想立在一旁避开,小姑娘高喊一声“站住!” 肖折釉一怔, 那个小姑娘直接扑过来, 把肖折釉压在身下, 然后去扯肖折釉的衣服。她一边扯一边怒气冲冲地说:“这是我的衣服, 你还给我!还给我!” “你松手”肖折釉握住她的手腕, 抵抗她的蛮力。 虽然肖折釉的身子里装了一个大人的魂儿,可毕竟有个八岁孩童的壳儿,还是个瘦弱的。 被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压在身下,肖折釉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更多的是感觉很丢人。 “四姑娘,您快起来,别摔着了,磕着了!”三四个小丫鬟跑过来,围在一旁劝。 肖折釉想明白了,想必当初送给她和漆漆的衣服都是这个小姑娘的,小姑娘不乐意来讨自己的衣裳了! 被一群丫鬟围着,肖折釉窘迫的感觉更浓了。她推着小姑娘的手,连说:“四姑娘,我一会儿就还给你。你别这样,让我起来” “我不!我就现在要!是给我做的新衣裳,我还没来得及穿!就被你这个野孩子抢走了!”罗如诗气呼呼地去扯肖折釉的衣襟,怎么都不肯松手。 这一处本就是斜坡,两个人拉扯间,不由向一旁滚去。那低处是雨后未干的淤泥,淤泥染在两个人的身上,脏兮兮的。 看着自己漂亮的衣服被染脏了,罗如诗“哇”的一声哭出来。 “四姑娘!” “如诗!” “诗诗!” 几个丫鬟把罗如诗拉起来,远处是罗知州和他的夫人匆匆赶过来的身影。 “爹爹!”罗如诗委屈地朝着罗知州伸出胳膊要抱。 罗知州皱着眉训她一句“没规矩”,还是把她抱了起来。罗知州老来得女,平日里对这个小女儿不是一般的疼爱。罗夫人在一旁捏着帕子仔细给罗如诗擦身上的淤泥,一边擦一边温柔地哄着她:“诗诗不哭了,再哭鼻子可就不漂亮了哦” 肖折釉坐在淤泥里,看着一家三口忘了起来,若她真的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她说不定会觉得难过委屈。然而,她现在心里只有羡慕。或许还有那么一丁点的酸意,因为回忆牵动的酸意。 前世她是宫中最小的公主,纵使父皇十分繁忙,难得见上一次,她也是最受宠爱的那一个。小时候生病了,父皇无论多忙都会来看望她,亲自将糖豆塞进她嘴里。母后会在一旁温柔地说:“陛下,您可别把她宠坏了” 这辈子肖老爹也是对她很好,包容着她的小脾气,有什么好吃的都要带回来给她。这一世的母亲是个不认字的胆小妇人。起先的时候,肖折釉是有些不喜欢她的性子,可是日子久了,她作为一个母亲给予肖折釉的关心,让肖折釉不由真的待她如母。因为肖折釉有一双成年人的眼睛,更能将这一世父母对她的好看得清楚。 然而他们都不在了。 前世今生的父母都不在了。 “她抢我的衣服!我的衣服!”罗如诗指着肖折釉,一边掉眼泪一边跟自己的父亲告状。 肖折釉撑着地,想要起来。可她“唔”了一声,眉心蹙了起来。她将掌心递到眼前,沾了淤泥的掌心被尖尖的石子儿划破了,流出鲜血来。 肩头忽得一沉,又是一拉。 肖折釉就被拉了起来,她回头去看,视线里是霍玄宽大掌心上一闪而过的疤痕。 谁都没有想到霍玄会突然过来,就连啼哭的罗如诗也禁了声,她望了霍玄一眼就立刻别开眼,畏惧地往自己父亲怀里缩。 霍玄捻了一下黑袖上的金丝暗纹,沉静的目光看了肖折釉一瞬,开口:“她的开销记在我的账上,四姑娘的衣服一会儿送过去。” 罗知州立刻反应过来,急忙说:“霍将军说的这是什么话,小女这是不懂事,让将军看笑” 霍玄略一抬手,打断了罗知州的话。 “还有事,先行一步。”他不容置喙地言罢,转身往回走。霍玄走路的时候步子迈得很大,速度却很慢,好像每一步都走得很沉稳。 肖折釉急忙对着罗知州微微弯了一下膝行了一礼,匆匆追上霍玄。她追上霍玄,只跟在他右后方的地方,然后抬起头打量着他。 原本还是悄悄地打量,可是肖折釉一想到这个人审视她的时候可是毫不掩藏的,她便伸了一下脖子,大大方方地望着他的侧脸。 瞧着瞧着,肖折釉忽然有个新发现。脸贴脸地看一个人长相,与这样静静审视的时候,他的外貌会变得不太一样。比如,此时的霍玄就比当初大婚那一日他粗鲁的样子好看多了。 似想到了什么,她的脸颊上不由浮了一层浅红。 霍玄知道她在看他,他目不斜视任由她打量,问:“不疼?” “有一点。”肖折釉如实说。 她又将划破的掌心捧到眼前,鼓着白软的腮吹了吹。 霍玄这才侧首看她一眼。 回到霍玄的住处,霍玄只是一指,让肖折釉在椅子上坐着等。等什么?他却没说了。 不久,两个侍女悄声进来,领着肖折釉去了偏厅,为她清洗了伤口涂了伤药,然后将她划破的左手仔细包扎起来。最后还给她换了一身质地上乘的素色孝服。 肖折釉用指尖摸了一下衣襟儿的料子,这种料子陌生得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等到侍女领着肖折釉回到正厅的时候,正厅里已经摆了午膳。霍玄坐在那里,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筷子吃饭,略显悠闲。 肖折釉走过去,十分真诚地说:“多谢将军。” 霍玄未抬头,道了声:“坐。” 肖折釉规矩坐下,目光一扫就看见多出来的一副碗筷。她抬起头瞧了霍玄一会儿,才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一桌子素菜。 肖折釉孝期只能吃素食,不过她有些惊讶霍玄也吃素。她小口嚼了两口米饭,才问:“打仗的将军不是都穿铠甲佩重刀喝酒吃肉的吗?” 这个疑问已经梗在肖折釉心里很久了。她是慢慢才想明白霍玄身上的陌生感是怎么来的,前世的霍玄永远都甲胄重刀不离身。据说,他还喜欢抱着酒坛子喝酒,从未醉过。 一身黑衣沉默寡言的霍玄有点不像个将军了。 久到肖折釉以为霍玄不会回话的时候,霍玄才道:“不吉利。” “不吉利?怎么就不吉利了?穿着铠甲多威风呀?”肖折釉迷惑不解。 霍玄默了默,才道:“食不言。” “是,将军教训的是!”肖折釉端起青瓷小碗,开始专注地吃饭。肖折釉不得不承认,这一顿素食是她这一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她想夸一夸厨子,又想起霍玄板着脸说“食不言”的样子,就把话咽了下去,继续吃饭。 下午,霍玄仍旧回到长案前绘制宫殿草图。他甚至并没有对肖折釉交代什么,肖折釉想了想,就如上午那般,一会儿给他磨墨,一会儿给他沏茶,最后又将上午那本《千里志录》翻出来,接着读。 肖折釉本是打发时间,读着读着,自己也专注起来。 霍玄停笔,抬眸看她。 在她过去几年的成长里,是不是也时常如今日这般受欺负?明明受了欺负却好像没事人儿一样的样子,让霍玄看得莫名不爽。 霍玄想要带她走的念头又攀了起来。 可是若想名正言顺将她带走,最合宜的方式就是让她弟弟过继于他名下。霍玄轻轻叩了两下桌面,暗想那孩子是个结巴,这过嗣之事不会太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4.第144章 “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了, 这几日不要走动,小心再伤了脑子, 好好调养。只是她身子太虚弱,又经了这么一遭,动了胎气, 这一胎若想保住,需把身子调理好。” 肖折釉怔了片刻, 心中瞬时染上欣喜。 “您是说我嫂子有了身孕?” “已经三个多月了,居然还不知道?太大意了。”大夫摇摇头, 走到一旁的小方桌旁执笔开药方。 肖折釉折回榻边,凑到纪秀君耳边,急切地说:“嫂子, 你有身孕了,你听见了吗?” 纪秀君还在昏迷中,自然是没有听见。 大夫开完药方,就被守在二楼的侍女带了下去。不久,苏若云上来安慰三个孩子几句,又交代他们不要乱跑,不许出去。 肖折釉带着弟弟乖巧答应, 待苏若云离开以后, 她却沉思起来。 他们被带上船的时候, 她看见罗立风派侍卫打发围观的人, 而且她也从别人的议论里知道了罗立风的身份。肖折釉看得出来罗立风是想把事情压下去。为什么呢?怕谁知道? 肖折釉不由想到了霍玄。 将他们关在这里是怕事情闹大?霍玄不是南广州的人,想必是差事在身,不久后就会离开。如果真的是因为不想让霍玄知道这件事情,等到霍玄离开以后,这些人会怎么对他们?会不会灭口? “漆漆c陶陶,你们两个留在这里好好照看嫂子。姐姐下去一趟。” “你要去哪儿?”漆漆和陶陶都紧张地望着肖折釉,想来他们两个今天是真的吓着了。 肖折釉把小几上的一盘鲜果和糕点端到两个孩子面前,道:“姐姐下去看一眼,一会儿就上来。你们两个听话,不要乱走。” 小孩子还是得用好吃的东西来哄。 肖折釉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踩着楼梯下去。一层的船舱里空荡荡的,连个侍女都没有。 霍玄和罗立风正踏上船板,赵德越居然也在后面跟着。赵德越不是已经被抓起来了吗?难道只是做做样子?肖折釉略一思索,小跑着冲到桌子底下藏起来。 肖折釉听见三个人逐渐走近,可是谁也没说话。不久,肖折釉视线里就出现了一双黑色的靴子。她蹙着眉向后挪了挪,又担心碰到桌子发出声音来,也不敢再乱动,就这么对着眼前的靴子。 赵德越直接跪下了,“霍将军,是我一时糊涂了,您要打要罚我都受着!” 罗立风看了一眼这个表弟,不由皱了眉,埋怨他太不会说话了。他笑着上前走了几步,立在霍玄身边,斟了一杯茶,道:“霍兄,让你看笑话了。” “这事不归我管。”霍玄端起茶盏,用茶盖轻轻拨着浮在面上的茶叶。 赵德越一喜,以为霍玄不会掺和。而罗立风却没摸透霍玄的意思,他略一想,笑着说:“也是,霍兄这次来可是有要事在身的,哪里能管这些小事。不过怎么说都是人命关天的事情,一切还是按律来办比较好。” 罗立风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瞧着霍玄的神情,然而霍玄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罗立风是真的猜不出来了。 “来人,把赵德越送去衙门。”罗立风吩咐侍卫。 他又在赵德越要开口之前给了他一个眼色让他住口,赵德越愣了愣,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心里想着不过是做做样子,他舅舅才不会不管他呢! 赵德越被带走之后,罗立风不再提此事,而是和霍玄说些南青镇的事情,间或提及自己的几位兄长。 大多时候都是罗立风在说,霍玄很少开口。 罗立风是个会看脸色的,他笑着说:“霍兄,您先歇着。我出去看看若云。” 霍玄颔首,将手中的茶盏放下。 等到罗立风出去了,霍玄阖了一下眼,然后双手搭在桌沿,将方桌朝前推去。船舱里的木桌本就不重,可轻易推动。 方桌四面垂下来的绸布划过肖折釉的头,她慌忙将头顶的绸布掀开,对上霍玄的眼睛。 这人分明是早就知道她藏在下面! 肖折釉轻咳了一声,想要端端正正地站起来。然而她在逼仄的桌子下蹲了太久,双腿已经麻了,猛地站起来,小身子站不稳,晃了一下。她向后退了两步,倚着方桌,才勉强站好。 “将军,您带兵打仗那么多年不就是希望天下太平国泰民安吗?难道您真的忍心坐视不管?这些纨绔子弟仗着家世背景草菅人命何尝不是糟蹋军中子弟用热血换回的太平?是,朝中文武百官各司其职,您的确没有义务插手此事,可是今日既然遇见了,您真的要袖手旁观,就要偿命,难道您要任由那样无耻的人在您离开南广州后,继续为非作歹残害大盛的子民吗?” 霍玄一直看着肖折釉的眼睛,认真听着她说话,等到她一口气说完,他平静的墨眸中才起了淡淡的一层波澜。 他问:“你真的八岁?” 肖折釉惊了。 她惊的不是霍玄认为她不像个八岁的孩子。她不是戏子,不能把小孩子扮得惟妙惟肖。她自小就时常被邻里之间茶余饭后谈论,知道她的人都觉得她性子沉稳得不符合年纪。 她惊的是霍玄怎么知道她八岁? 她的惊愕尽数浮现眼中。 霍玄收回目光,慢慢转动着指上的扳指,道:“把你弟弟带下来。” “为什么?”肖折釉不假思索地反问。 霍玄没有再回答她了。 肖折釉立在原地好一会儿,她仔细瞅着霍玄的眼睛,可她实在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犹豫过后,她还是转身上楼。 霍玄的目光落在她挺直的脊背上。 很快,肖折釉就牵着陶陶下来了。她闹不懂霍玄的用意,牵着陶陶的手一直没松开。 霍玄打量了一下陶陶,问:“叫什么名字?” 陶陶有些畏惧地向后退了一步,然后怯生生地抬头去看姐姐。肖折釉冲他点了一下头,他才重新看向霍玄,小声说:“我c我叫叫肖c肖文陶!” 霍玄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 “可念过书?” “姐c姐教c教过一些”陶陶显得十分局促不安。别说是个四岁的孩子,就算是成年人也受不住霍玄的问话。 霍玄慢慢收回目光,将目光随意掷到一处,陷入沉思。 他不说话,肖折釉和陶陶也没说话,都望着他。 许久,霍玄才随意一挥手。 肖折釉看懂了,霍玄这是在打发她! 肖折釉抱起陶陶,转身就往楼上走,木楼梯被她踩得“蹬蹬蹬”响。她的两腮也鼓起来,气呼呼的。 这个霍玄官做得越大架子越大! 不仅这种案子不归霍玄管,其实为行宫选址这种事也不该他做。他是实在不想留在府里听老太太唠叨,才时常主动请一些四处走动的差事。然而总不能这么一直躲下去,看来,他是该考虑过嗣之事了。 霍玄正考虑过嗣之事,只听楼梯被踩得砰砰响,他抬眸,就看见肖折釉冷着一张小脸跑到他面前。 他坐着,她站着,然而她还是要仰着一张小脸望向霍玄,问:“你到底管不管?” 瞧着是个七八岁的娇弱小姑娘,又是将将醒来的迷糊时候,肖折釉却脊背笔直,端端正正地坐着。她微微低着头c阖了眼,一动不动缓了片刻,这才睁开眼睛。一双狭长的瑞凤眼窝在眉下,小半墨瞳被眼睑遮着,眼角又勾出一抹好看的弧度来。显得乖巧文静得很。 她穿上整齐放在一旁的鞋子,缓步走至木桌边倒了杯水喝。她每迈一步像是尺子量过似的,身上白色的寝衣明明很旧了,却一道褶子都没有,更别说污渍了。 丝丝凉意并着凉水一并灌入肚,肖折釉眸中最后的那一抹困倦也消散了。她匆匆梳洗换衣,去了厨房。 天光尚未大亮,肖折釉将烛灯点起,照亮了厨房,也照亮了她皎丽的小脸。 肖折釉望着堆在角落的柴木,眸中终于浮现一抹嫌恶。可紧接着,她又是自嘲一晒,抱了柴木生起火来。 八年了,她居然还没能适应偏远小镇小户贫家女的身份。肖折釉也是不懂,她为何转世的时候忘了喝孟婆汤,完全没能把上辈子的事儿忘了。 身为尊宠无双六公主的上辈子。 倘若不记得那样尊荣的上辈子,这辈子倒能更舒心畅快些。肖折釉正出神,火花炸裂一声,火星子喷出来,在她雪白的手背上落下一块红痕。肖折釉疼得抖了一下肩。她蹙眉瞧着手背上红肿的印子,努力压下眼底的那一层酸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5.第145章 肖折釉低着头,小声说:“今天这事是我们错了,还请将军责罚” 霍玄重复:“输了还是赢了?” 肖折釉滞了滞,才说:“算是赢了吧” 霍玄将手中那张信笺扫过,这才抬头看向一身狼狈的三个孩子。三个孩子身上的衣裳都脏了, 脸上还沾着点泥。肖折釉下巴上一道红色的划痕, 漆漆袖子撕破了,陶陶的头发乱了, 脖子上还红了一大块。 霍玄的目光落在陶陶的脖子上,那里的红印子竟像是掐出来的。 肖折釉瞧着霍玄脸色, 忐忑解释:“漆漆和陶陶没见过雪, 在院子里玩雪, 不小心将雪球打到表少爷身上,后来起了争执。” 三言两语解释到这里,肖折釉就不说了。她晓得他们三个身份尴尬,可不能指望霍玄撑腰。她只想把事情揽下来, 至少做出态度来。就算被责骂几句, 总比被赶走要好。若霍玄想知道细节,他总会知道, 不必从她口中得知。 当时陶陶明明已经很诚恳地道歉了。可是那位表少爷还是抓住他口疾的短处嘲笑, 甚至将他摁到雪地里。漆漆看弟弟被欺负了, 才撸着袖子上去揍人。漆漆别的本事没有, 邻里间打架却是极少输的。肖折釉小跑着赶过去的时候, 几个孩子已经打成了一团。纵使她想劝,却有个八岁孩子的身子,不仅没把人拉起来,反倒是被府上的三姑娘抓了一下。 霍玄转而问归刀:“那几个孩子怎么样了?” “禀将军,二少爷的手被咬伤了,三姑娘的脸挨了两巴掌,表少爷磕断一颗门牙。” 漆漆和陶陶小脑袋低得不能再低。 不知道是不是肖折釉的错觉,她竟然在霍玄嘴角看见一闪而过的笑意。 “哪来的表少爷?”霍玄又问归刀。 肖折釉再次仔细打量霍玄,他的脸上明明什么表情都没有,一定是她刚刚看错了。 “是三奶奶娘家那边的亲戚。” 霍玄点了一下头,他上半身略向后倚,靠在椅背上,看着三个孩子,说:“这次就算了,下次直接找归刀,不要自己动手,不成体统。” “是”肖折釉低着头,心里有点难受。她当然晓得这样和别人打成一团不成体统,可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宫女c嬷嬷簇拥着的公主了。逼到这步田地,如果不撸着袖子冲上去,那就是眼睁睁看着弟弟被别人骑在身下掐着脖子欺负。丢人吗?丢。可就算是丢人,她也得冲上去拽人。 漆漆和陶陶也仍旧低着头,他们两个不懂那么多。只知道自己闯祸了,他们害怕惹霍玄不高兴。 霍玄盯着低着头的三个孩子,突然有点茫然。他又没有责备他们,这怎么还是不高兴的样子? 正气氛凝重时,丫鬟进来禀告:“将军,三奶奶带着三个孩子过来了,说是要把是非曲折理一理。” 这是人家找了? 肖折釉对这个三奶奶还是有点印象的,这个三奶奶与她同一年嫁入霍家。她这个人脸上永远挂着笑,看着挺和气,其实心里最是计较。肖折釉的心又悬了起来。这里距离南青镇可远着呢,倘若现在被赶出霍家,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霍玄将三个孩子的不安看在眼里,他随意地摆了下手,道:“拿两张银票打发走。” “是。”小丫鬟领了令悄声退下去。 肖折釉惊讶地望着霍玄,她这才明白霍玄是在给他们撑腰!片刻的发怔过后,肖折釉惊觉自己这样望着他有些失仪,急忙低下头不再乱看。 漆漆和陶陶就没那么淡定了,脸上c眼里是藏不住的高兴。 霍玄这才满意。 “下去歇着吧。” 肖折釉谢过,领着欢喜的弟弟往外走。他们还没走出去,就听见霍玄吩咐归刀:“把云大夫请来给他们瞧瞧伤,再让烟升挑几个丫鬟c小厮送过去” 肖折釉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然而下一瞬,她又愣住了。 烟升? 烟升是她原本的侍女,是她从宫里带出来的侍女,是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侍女!她居然还留在霍府?那云卷呢?云卷是不是也还留在这儿? 刚回到小偏院,漆漆乐得直蹦。 “哈哈哈,早知道有霍将军罩着,我就不会手下留情了!”她撸了撸袖子,“后悔了!当时就应该多咬几口,多打几拳!” 陶陶仰着头看她,咧着嘴笑。 肖折釉看着漆漆这个样子,有心想要劝她日后若非形势所迫,不可再像在南青镇时那样与人打架。可是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 肖折釉心里很明白漆漆可以听全天下所有人的话,偏偏不会听她的。甚至,漆漆会故意反着干来气她。 趁着漆漆转过身去,肖折釉弯着腰对陶陶耳语两句。陶陶点点头,去拉漆漆的袖子,结结巴巴地说:“二c二姐,还c还是不要打打架了霍c霍将军会不c不高兴” 漆漆拧着个眉,嘟囔一句“知道啦”,她又笑嘻嘻地拉着陶陶进屋换衣裳。 肖折釉暗暗盼着霍玄早些找教导嬷嬷。她打定主意,若再等几日霍玄还是没动静,她只好再去说一回。 却说三奶奶看见丫鬟捧上来的银票,脸上火辣辣的。 小丫鬟伶俐地说:“三奶奶,将军刚回来特别忙。一会儿还要出去,所以才抽不开时间来见您。将军说了,几个孩子伤了他也心疼,让奴婢捧了银票送来给孩子们诊治。哦对了,我们将军把云太医请来府中做家医了,若是需要,一会儿让云太医瞧瞧。” 小丫鬟把话说得再漂亮,也掩盖不了霍玄拿银票打发人的事实! 三奶奶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意,说:“既然二哥忙着,那我也不打扰了。” 她连银票也没接,扯着三个孩子转身就走。她也没回住处,直接去了和安堂找老太太。一进了屋,她伏在老太太腿上一阵呜咽。 “祖母,您可得给几个孩子做主呐!” 三个孩子低着头,跟着哭起来。 “这是做什么,不像个样子!”老太太皱了眉,让张妈妈把三奶奶拉起来。 “二哥的心太偏了,这些年他和家里人就不亲。如今带回来几个孩子,将文聪c文慧还有良儿给打了!文聪的手被咬得鲜血淋漓,文慧的脸肿得不成个样子,良儿更是被摁在地上,让台阶磕断了牙!媳妇儿想要问一问情况,看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二哥居然闭门不见,还拿银票来打媳妇儿的脸”三奶奶捂着脸,啼哭不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6章 防盗勿买 霍玄“嗯”了一声, 他站起来,道:“进屋里去。” 肖折釉没有动,霍玄不得不略弯腰,拉了她一下。肖折釉勉强站起来, 脚步都是虚的。 霍玄顿了一下, 捏住她的手腕往回走。 他人长得高大,步子迈得也大。刚迈出一步,身后脚步虚浮的肖折釉踉跄了两步撞在他背上。 霍玄回头看她一眼, 她正呆呆地摸自己鼻子。他回过头,迈出一步, 便停下等着她踩出歪歪的两三步跟上来, 他再接着迈出下一步。 霍玄将她一路拉回屋,进了她的屋子,隔壁产房的声音更清晰了, 肖折釉打了个寒颤。 “嫂子”肖折釉略清醒了些, 迈开脚就想过去。 “已经找了大夫, 你嫂子娘家人也都在。你过去只能添乱。”霍玄捏住她纤细的手腕, 拦住她。 肖折釉揉了揉眼睛, 拉长了音, “哦——”了一声。 “去坐一会儿歇一歇。”霍玄松开手。 肖折釉点点头,慢吞吞地走到墙角的椅子前坐下。霍玄看她一眼,转身出去吩咐些事情。他再进来的时候, 就看见肖折釉一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垂着头,蔫蔫的。 霍玄在窗边的椅子里坐下,他身边的小方桌上摆着十多个陶埙,都是之前在集市里肖折釉急着往回赶没来得及收的那些。霍玄的目光落在深色圆润的陶埙上,忆起刚刚的一幕。 他再回南青镇,乘着画舫沿河而下,一眼就看见人群中的肖折釉。人蛇混杂里,她静静坐在那里。明明她才是不动的那个,却成了市井画卷里唯一的生气。不知怎么的,霍玄一下子想起当年浮梨宫里的那一幕。 他的小公主也是那样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纵使别人都在哭喊尖叫。若不是她起身时站不稳的身子,他还以为她真的不怕。 不是第一次了,霍玄不是第一次在肖折釉身上看见小公主的影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