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一日》 第 1 章 ------------------------------------------------------- 本书由www.biqugedu.com【菁菁】整理上传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iqugedu.com---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六月十一日》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正文 引子①+夜行 鬼夜行篇-引子 这就是我那么久以来的那个疑问吧…… 它竟就这么突然地在某个安静的夜晚, 明晰起来。 带着这个晦涩的谜, 我来到了这个陌生城市, 来到了那个真正的, 通灵的人身边。 你知道吗? 每个人的胸口都有一扇从不轻易打开的门, 一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 每个人的掌心都有一张从不轻易开口说话的嘴巴, 一张会悄悄泄露你命里三yīn的嘴巴。 但却不是每个人的眉心都会有那只眼睛, 那只慢慢张开的眼睛, 那只可以看见往生者的眼睛, 那只注定改变生命轨迹的眼睛。 你曾经注意过吗? 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是否有一张和你一模一样的脸孔? 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孩子们喧喧嚷嚷的声音? 坐在走廊尽头的女孩其实就是你儿时夭折的玩伴? 橱窗里注视着路过的人静静微笑的玩偶你是否也有一个? 为何公园里没有一只鸟的广场却在没有阳光的下午布满了飞鸟的影子? 不知来自何处的力量, 慢慢将我包围。 世界一下子变得这样不可思议, 连时间都可以在某个人的手心静止。 你看到了么? 二层楼的洋房, 种满了开花灌木的花园, 逆向行走的钟, 总是戴着面具碰到人就会询问姓名的少年, 貌似平静的校园, 在玩笔仙时意外听到被楼梯吃掉的预言, 额上有着六只眼睛的猫, 在镜子里时常看不到自己的小女孩, 自言自语的时候会小声回答你问题的声音, 屋子里的摆设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移动位置, 或是你的日记本开始吞吃你写下的秘密。 你自己是否知道, 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到底看到了什么…… 还会看到什么…… 什么呢? 00.夜行 天已经黑了,不过这和亮着有什么区别呢? 天黑的时候,人都看不见自己了;然而亮着的时候,又有谁能看见自己呢? 远离市中心些微的热闹都静了下来,不过这和吵闹的时候有什么区别呢? 寂静的时候,人只能听见自己的说话;然而吵闹的时候,又有谁能听进别人的声音呢? 是时候进入睡眠了,不过睡与不睡又有何区别呢? 醒着的人啊,总是控制不住地只想着自己;然而睡着以后,是不是就愿意花一点心思,考虑别人了呢? 所以啊,尽管夜深了,安静了,大家都睡去,这个世界又有什么改变呢? 改变的只能是人自己。 我坐在床上抱着膝盖,没有开灯,窗帘也掩着。 我看不到这间宾馆价格不菲的套房内,具体精致豪华到了什么地步。 反正这和在家中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还是独自一个人。 还是像这样,反反复复地怀疑这个世界。 我下床,穿过摆着沙发和地毯的大厅。在这近乎完全的黑暗中,我确然看不到任何东西,但是却明确地知晓每一件陌生物品的样式和位置。有时候,我是可以不用眼睛看东西的。 到门口犹豫了一下,因为这里太过一应俱全,找不到出去的借口了。 但我还是在惯xìng之中拉开了门。 无人的走廊有着暧昧淡黄色灯光和华丽的壁纸,除了两个西装笔挺的高大男人面无表情杵在门口外面,还真没什么可挑剔的。 保镖。 二叔父的人手。 早在两天前这一整层楼所有的房间就都被包下来了,然后从走廊到这家酒店的所有进出口,都被这样的人守得严严实实。 但其实我只是来这里住一晚,明天一早,就乘飞机离开这个城市。 就那么怕送不走我么? 二叔父。 爸。 妈。 我,就那么可怕么? 一时火起,我径直就往外走。 两个男人一左一右恭敬地把我拦住。 “不行,少主人不能出去。”其中一个开了口,另一个随后接上。“有什么需要的请说。” “不,没有了。”我沉下脸来,悻悻地再次把门掩上。 对于这个家族来说,我似乎很重要。 大家恨不得我不存在,但又不得不保证我必须存在。 因为我 现在还不能说。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我现在要离开本家,然而并不是想去哪里,就去哪。 很复杂?其实我就是希望有人听听我的故事。 夜愈深。 我怏怏不乐地躺回床上,在黑暗中听那些存在或不存在的窃窃私语。 窗帘拂动,窗外微光闪烁,乐声隐约。 嘘 窗外正有祭典的队伍提着各色灯笼经过。 不能听! 不能看! 不能说! 哪怕你像我一样,很想很想随那秘密的队伍就此离开,永远再不能找到回来的路。 正文 小男孩 这是一个我以前从没到过的小国家,甚至我在查地图时都差点错过这个远在大洋彼岸的小黑点。 然而,现在的我已经定居在这里的一个中型城市Z城,并且仓促入学了。 在日本的时候,拥有私人家庭教师的我从来不知道“上学”是个什么概念。 因此我十分诧异为什么别的孩子能够若无其事地暴露在阳光之中,运动,出游,甚至在yīn雨天气里也不休息? 百思不得其解。 我远远看着绕场奔跑的同学,视线慢慢模糊,随后在不堪的燥热中慢慢睡去。 当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保健室里了。 没有一个人,真的很安静。其他几张床都空着。也是啊……还有谁会在这样好的天气里生病呢? 我的床正好靠在窗边,阳光从窗口洒进来,还是像先前一样暖。我眯起眼睛,准备再次睡过去。 “大姐姐……?” 我睁开眼睛,阳光有些刺眼。背光里,一个五六岁的男孩趴在窗台上,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不禁有些吃惊:这是一所中学,哪里来的小孩子呢? “大姐姐……你发烧了是吗?” “嗯……是啊。”我也朝他勉强地笑着,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呢。 “哎呀!以后要小心一点哦,”小男孩露出很担心的样子,皱起了眉头:“在春天发烧很容易死掉的!” ……? 真是的,这个小鬼真奇怪,怎么说这种话啊!我有点不悦:只是低烧而已,不是什么大病。况且,有“在春天发烧容易死掉”这种说法的吗? “不会的啦。”我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没办法,小孩子嘛!“怎么会死掉呢!姐姐会很快还起来的。” “真的?”小男孩仍然不放心地看着我:“你不会死掉吧?” “嗯……不会的。” 这时下课铃响了起来,小男孩朝身后看了看:“啊,大姐姐,我要走了!” “嗯,再见!” “再见!大姐姐。”小男孩紧跑了两步,又折回来,认真地朝我点点头:“你要好起来哦!” “嗯,谢谢!”我摆摆手,他这才放心地转身跑开了。 我听到他渐渐远去的脚步,一切又恢复了先前的安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躺了不知多久,直到放学我才再次转醒。 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到床边坐着的人,有点恍惚。 那是个年轻男孩,看样子是大学生,他侧身坐在床头附近的折叠椅上,单手撑着头静静想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他的模样很漂亮神色却冷淡,眉眼温柔却有些疏离,窗外的光线落在他额前的头发上、垂着的睫毛上,泛起了微妙的光泽,黑眸在发下的yīn影里一瞬不瞬。 这人我不很陌生,可惜也谈不上熟悉,我盯着他看了半天,才翻身坐起来。 算是醒了,想起来了。他是我现在的合法监护人,表字辈的哥哥,藤堂悠一。 “啊,醒啦?”我的响动终于惊动了悠一,他伸出手来探了探我的前额:“烧退了。” “嗯……是吗……”我恍恍惚惚地想起先前的小男孩,他的关心甚至比血缘之亲还来得快一步。 “现在感觉怎么样?”悠一站起来,拉上窗帘:“可以起来么?” “好多了。”我也坐起来,“我没事了。” “那就好。回家吧。”悠一朝我伸出手。 “优一你知道吗?这里以前有个小孩子,就是在这样好的天气里发烧,保健医生没注意,让他在这里一直躺到下午。”悠一把我拉起来,“你猜结果怎么样?” “哦……怎么样?” “那孩子竟然死了。” “……” 悠一带着我穿过不熟悉的走廊,朝楼下走去。 直到现在想起这件事,我还会觉得心里直发毛。 那个学校的保健室的窗子是对着cāo场,但是,那间保健室是在3楼的啊!!从窗子里望下去,只有剥落了灰的墙壁,甚至连水管也没有。 那一天,那个小男孩,又是怎么来到我窗外的呢? 正文 阿烨 Z城是个奇妙的地方。 虽然英语是这里的官方语言,不过人口中亚裔占的比例很大,初来乍到的时候觉得它更接近中国或日本那种亚洲国家。 可你稍稍立定,就能在一片口音各异的英语对话中体验到奇妙的违和感。 我的第一个朋友就是这样一个亚裔。他叫阿烨 我实在不善jiāo际,这“第一个朋友”出现的原因,甚至不是因为这样的情况有所好转,而是因为阿烨实在太开朗了,一整个学校,没有哪个人不是他的朋友。 一开始我们会一起回家,原因是我们都习惯在放学以后留校到很晚。唯一不同的是,他留校的理由是不想让一大堆人缠着回去,而我留校的理由则是因为一大堆人里没有任何一个想要跟我一起回去。 可是后来,我们还是没有再一起回去了。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我最后一次见到阿烨,也只是某个极其普通的放学之后。 那一天是秋至,风也微微的凉了,整个学校都慢慢安静下来。我到现在都还很惊讶,我居然那么清晰地记住了当时的每一个细节。所有同学都回去了,直到最后校园里只剩下我和阿烨两个人。 阿烨的物理笔记找不到了,可是似乎他晚上复习要用到。 “那……你先回家吧。”他说。 “……嗯。” “明天见!” “……” 我背起书包,决定自己一个人回去。 直到走到教室门口,我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收住了脚步。还有什么事吗?我还有什么事吗?很奇怪。我好像还想说点什么。但是,是什么呢? “怎么了?” 我听到阿烨在我身后莫名其妙地问。 “……嗯……”我犹豫很久,才说。“……你……自己一个人回家的时候小心一点啊……” “就这个啊?”我回头看见阿烨一脸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的表情,“好啦好啦,我知道啦!” “那……我走了?” “再见!” 一直到现在,我都还想不明白,当时我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自己一个人,小心一点啊。 这竟然就是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慢吞吞地往外走着,经过那一条长得让人心慌的走廊,向楼下走去。 二楼。啪啪啪啪的声音寂寞地回dàng在空空的走廊里。我探头望。看见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在走廊的尽头,一下一下地跳绳。她背对着我,校服蓝色的裙子在我的视线里一跳一跳的。 “那么晚了,同学!回去吧!”我很纳闷,学校会关门的呀,她难不成打算在这儿过夜么。 “同学!”我连叫了两声,校服女生还是头也不回自顾自地跳绳子。我不耐烦地朝她走了过去。 “同学!你” 我走近了,话却一下子全噎在喉咙里。 “?!” 女生仍旧旁若无人地跳绳,一下又一下。可是,我清楚地听到她嘴里不紧不慢数着的却是:九十九、九十九、九十九、九十九…… “九十九、九十九、九十九……” 她低低的絮语一般的声音几乎被绳子挥动的声音掩盖。 我只觉得莫名的心慌,转身飞也似的逃离了那个走廊。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真的应该拖着阿烨一起走的…… 回到家,悠一看着我一言不发。 “你……”末了他眯着眼睛,慢慢地说。“去洗个澡吧。” “……啊?” “原来你碰到那种东西了啊。”悠一很轻地说:“嗯,没关系……洗一洗就会干净了。” 那个时候我并不明白哥哥指的是什么,直到后来,他才告诉我,“跳绳女孩”是一直待在那所学校里的东西。至于是什么东西,他也没有再多说。 我只知道,阿烨死了。 我是第二天才知道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同学告诉我,阿烨是从二楼的走廊掉下去的。而且是被不知什么人推下去的。 这在学校里引起了很大骚动。 那天放学,同学都不敢再逗留,急急地抢着离开了。 然而,和往常一样,是没有人会催我走的。于是我仍然慢慢地收拾书包,最后一个离开。 到了二楼,我犹豫着朝走廊看了一眼。 没错,我又见到了那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她仍旧背对着我,一下一下跳绳。 我低下头快步走开了。 只有女孩不紧不慢数数的声音在我身后,寂寞地回dàng在整个走廊…… “一百、一百、一百、一百……” 她嘴里就这么单调地重复着。 阿烨就是第一百个吧。……我想。 正文 主人不在的电话 现在,Z城雨水湾的某栋二层小洋楼里,住着我和悠一表哥。 是的,只有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般地住在一起。那是一幢在周围深深浅浅的海洋色建筑群中,唯一有着橘子和柠檬nǎi油色外观的住所。看起来很暖。 今天悠一不在。 他一个晚上没有回来。我并不知道悠一现在在哪里。应该说,我从来都不知道他不在的时候是去了哪里、什么时候会回来、是否一个人。严格来说我其实什么都不知道。我甚至是前不久才得知,他同我一样出生在6月11日,只不过早了几年。 也是凭着他书架上的书我才勉强确认:悠一确实还是个学生,他正在念大学。除此之外我对悠一的现状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悠一这个人沉默,不是回避的态度更不是故意地冷落,而是好像真的没什么话可说。虽然我对此有些失望,却也觉得似乎无可厚非;我不就是这样一个人吗?多余到离开家的时候都没有亲人挽留的地步,这样的沉默,甚至比起在家里的时候一些让人难受的话语好得多了。 悠一出门的频率比我想象中的要高。他不在的时候,时不时上门打理这座洋房的帮佣以及一丝不苟的老管家仍是照常工作。他们从来不说话,做完当天的事情后,就消失不见。最终我在一本剪贴册里见到了这些定时消失的人,才知道原来如果悠一不在,那么这栋房子里其实一直只有我一人。帮佣保姆和管家,不过是纸人罢了。 空空的屋子渐渐适应以后,说真的也没什么可怕。唯一令我恐惧的就是悠一离开家以后,那些时不时来找的电话。之所以说“来找”,是因为我不知道那些电话到底是要找我还是找他。 经常是那一句“喂,我找藤堂。”难道就不能讲清楚,是找藤堂悠一还是藤堂优一?其实我也知道,就算对方说了也没用。很多种语言里面“悠一”和“优一”的发音偏偏是一样的。 不过这都无所谓。因为不管对方找谁,我都会推辞说“不在”。悠一说得不错,毕竟会打电话的,可不仅仅是活着的东西而已。 尤其是在这座房子里,到处充满了不祥。与其说充满,倒不如说,这座屋子的本身就是一个不祥。 “打出去的电话,真的都通向了正确的地方吗?电话那头的接听者真的就是你要找的人吗?”在这有着无数个jiāo叠的可能xìng的世界里,你以为,“你”真的是独一无二的吗? 悠一如此解释说。 “我们了解的世界,只不过是我们所能够‘看到的、听到的和触摸到的’而已。然而这远远不是它的全部。世界是无数个一模一样的空间和时间重叠在一起,每一个‘世界’都有着自己的坐标系,然后又向无数个不同的方向无尽延伸。”所有的世界就这样不断地jiāo错、平行、移动,之后又再次平行。那些jiāo错的可能xìng,是随时都发生着的。 “简单来说就是,在这座房子里,同一时间存在着无数个你,然而你和你们都不曾碰面。你也许看到我正在客厅吃早餐,但其实我正在房间睡觉。” 本来我薄弱的逻辑是无法理解悠一对空间和时间所做出的分析的,可是我细心下来,就发现,其实世界真的穿梭在这种不平衡的jiāo叠之中。特别是电话之类的东西,最容易穿破这种时空之间的稳定,进入到它不该到的地方。 “你其实无法确认电话那头的人到底是‘认识你的人’还是‘认识另一个你的人’。” 悠一如是说。 前些天我还因为无聊,在房间里用手机拨打这座房子里的电话。电话通了。 然后电话被接起,听到一个女孩的声音。 “喂?你好,我是藤堂。” 问题是……那个声音竟然是我。 这是一栋有二层楼的洋房,按照常理,我打出去的这通电话应该在楼下响起,可是我听得很清楚,它根本就没有响;就算它响过了吧,这时房子里除了我就再没有其他人了,是谁接的电话?撇开这些不谈,就算有人接了吧!可是我本人就在这里,接起这个电话的人,怎么会是我呢?! 我到底把这个电话打到了哪里? 我匆匆对着手机说了一句“对不起,打错了。”就迅速挂断,然后关掉手机。 就在这时,楼下的电话却意外地响了起来。 屋里的确只有我一个人,于是我只好跑下楼,接起了电话:“喂?你好,我是藤堂。” 电话那头的人久久没有说话。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才听到一个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打错了。” 然后电话挂断。 虽然只有一句,但我还是听出来了:那是我的声音。 我握着话筒,听着电话里的一通忙音,愣愣地站在那里。电话上面的来电显示,赫然显示的是我的手机号码…… 现在打来电话的又是谁? 我的手机明明在我的手里,而我,就在这里。 正文 拥挤 悠一大概和我一样讨厌嘈杂。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的住宅买在了市郊。我住在这个二层洋房里,并不需要那种叫做电梯的东西。 也就是说,我见到“电梯”的次数真的屈指可数,但这样东西在我的印象里总是唯恐避之不及,难以说清道理。幼年时曾在电视上杂志图片上看过,一般的生活小区或商业建筑配置的电梯,包括我现在所就读的学校也有,就是最常见的、封闭式的、四面都是金属、顶灯坏掉之后就只剩下一排按钮幽幽发亮的那种。 昨天是周末,悠一带着我到市中心商业街最大的一家购书中心去,不巧我们去得实在有点早,整个图书大厦里还真就没有多少人,几乎只能偶尔看到店员在书架旁清点当日的新书。 于是我们要乘电梯往楼上。 电梯门开,里面空无一人。 我抬腿要迈进去,后面悠一猛然拉住我,把我往身后一拽,接着顺势挡在了我前面。 “好痛……”我在悠一背后不满地吸气:“你干什么?” “没什么。”他背对着我,平静地按下关门的按钮:“我们坐下一趟。” “为什么?” “满了。” 电梯乖乖合上,把我们隔绝在了外面。然后,轻响着往下面降去。 我站在悠一身后,沉默不语。 真不愉快。我想起了第一次换班前的教学楼,有个不错的礼堂,礼堂后面的墙上有一块很大的黑板,每天午课结束的时候会由值日生把班级当日的cāo行评分按照排名抄写在上面。我第一次当值的时候排名表忘了上jiāo,只好自己去抄黑板。 那个时候已经临近傍晚,礼堂里面本该一个人都没有,可是当我踮着脚在板凳上举着粉笔的时候,却开始有学生从各个角落走出来,聚在下面抬着头看,只是看,倒是没有说话。慢慢地人越来越多,沉默不语地抬头看,安静得诡异。 好多人、好多人啊! 这种时候大家都不回家么?他们到底在看什么? 讨厌,我讨厌拥挤! “走开!都走开!”我朝着下面大声呵斥:“到底干什么?你们不要挤!” “谁在礼堂里面大喊大叫?”礼堂的门闷响了一声,一个戴眼镜的老师走进来,扶了扶眼镜:“藤堂?” “老师。”我费力地在拥挤而安静的人群中保持平衡:“我抄完排名就走。” “嗯,抄完了就快点回家吧。”女老师又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自己一个人待到那么晚,你不害怕吗?” 自己一个人待到那么晚,你不害怕吗? 不害怕吗? 正文 一些忠告 能够洞悉那些别人所不能了解的东西,并不见得总是值得去为此快乐的。 因为你从此将是异常寂寞的;没有人会相信你的诉说,没有人会分担你的压迫感,也没有人会在你为已知的表象所迷惑的时候,叫你小心那背后骇人的真相。 我曾被一只冰凉的大手牵着走过没有路灯的小桥,然而来到明亮的空地,却发现自己的手里握着的不过是一截树枝;被误锁在漆黑空屋中的时候,我也曾在陌生温柔的细声安慰中停止哭泣,拉亮了灯却发现屋里空无一人;我也曾无意中发现陪寝的小表妹夜里睡着后根本没有呼吸;也曾在和年幼的玩伴互相踩影子玩儿的时候留意到有些人的影子会违背主人的动作,自己扭身闪开。 随着年岁地增长,我渐渐不再为这些“发现”吵闹和哭叫;在那后来听我诉说这些事情的悠一,只是静静地摸着我的头,没有惊讶,亦没有表示赞同。 于是我想,也许他也是一样的吧? 被帮助还是被伤害。 根本无处感动,也无处悲伤。 悠一说,这种人最大的悲哀,无非就是知道得很多,却对此无能为力。 悠一说,我们只能尽可能地,不要去触犯那些本就不属于我们的禁忌。 好比说来,大体来讲不要随意拼凑任何原图不明的拼图。 好比说来如果遇到电梯停电,按下求救按钮等待救援,救援对讲接通的时候,救援人员总是会问你困住了几个人?而你却千万不要回答说一个;因为你无法确知对讲那头到底是谁。 又或者说,电梯停止并打开门后不是停在正确的位置而是脱离了对接口,露出一半在地面,万万不可贸然地爬出去;否则电梯一定会在你爬出去的过程中突然上升或者下降,把你……! 好比说来如果家里的器具开始自己会动,则不要犹豫,马上搬家。 好比说来在无人的地方如果感觉有东西在脖子后面轻轻划过,千万不要用手去摸,否则会把自己的头给推下来。 好比说来,不要随意从电线杆和墙壁的夹缝等狭窄的地方穿过去,这种行为很容易让脏东西跟上你。 好比说来不要习惯掀看大挂画、地毯、墙纸等长时间不露出另一面的东西。 好比说来别胡乱宣扬别人的秘密,因为那样会招来梦魔的注意;你难道希望自己从此不断地梦到那些肮脏地小秘密吗? 好比说来,不要把手伸进看不见内里的抽屉去乱摸,当心摸到不属于你的手。 好比说来,如果你的小孩子突然用任何他们不应该知道的语言或者别人的声音同你说话,千万不要答话。 好比说来如果你觉得自己好像杀了怪物,千万不要愚蠢到回去看它到底死了没。 好比说来,不要养成自言自语或者对着娃娃等玩物长时间说话的习惯,除非你打算哪天听到它们的回答或是在空空的房间里听到另外一个人接你的茬儿。一般来讲,这一类的东西即使招惹上了也不会太折磨你的,无非是让你一直说话不能停,直到死为止。 好比说来,千万不要和与你有着相近血缘关系的人过度亲密,包括不要频繁地抚摸或亲吻;小心你们互相复制。 …… 好比说来! 不要再听那么多类似的忠告,这种东西相信多了,就会变成真的。 正文 他的名字 夏天真的到了。 不过这几天天气都很凉快,来到这个城市已经整整两个月了,我多少习惯了这里多变的天气。 这个城市里,有许多公园。带着孩子的人、悠闲的人、提着鸟笼和遛狗的人,都热衷于在天气好的时候,到广场公园转转。 可惜我并没有享受到暑假的福利。 7月开初的时候,悠一就帮我报了一个针对高中课程的预备班,据说,我将要去上的“曼菲斯”开学时会有摸底测验,表现好的学生可以进国际班。 而我同意上预备班的理由很简单悠一经常不在家,一个人有点无聊。 再说,预备班没有体育课。 那天是周末,预备班同学徐晨约了我到附近的公园玩。说实在的我自认为我们说不上太熟,但却觉得不好拒绝这个贯来热情的的人的邀请。那样总是微笑着的,用快乐的语气说着话的人,总是让人害怕一不小心就伤害了他。 徐晨是个很容易激动的人,到了公园,只是看到成群飞起的鸽子,就令他兴奋得像个傻子一样,拿着V8追逐着一通乱拍。 我决定让他兴奋够了再说。于是在他追着鸽子瞎拍的时候,我在一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喂!”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粗暴和无礼的开场白。我侧目,一个背着可爱背包的女孩站在我的面前,凶巴巴地俯视着我;见我没什么反应,又重复了一遍,“喂!” “喂,你是谁?”她望着我,没什么好气。“你是谁?” 我上下打量着她,很奇怪她为什么会这样和我打招呼。 “你是哑巴么?我在和你说话啊,”女孩提高了声音,好像质问一样地逼视着我:“告诉我你的名字快啊!我需要知道!” 这人还真是奇怪啊。我心里想着。 “呃……”我顺口报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 章 徐晨的名字,“我叫徐晨。” “徐晨!嗯……”女孩的口气突然温和起来,她直起身子,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嗯……好名字。” “是啊。”我无所谓地回答。徐晨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名字,又温柔又顺耳。 “好名字……”女孩在我身边坐下来,一边若有所思地望着天空,似乎还在仔细琢磨这个并不难懂的名字。我看看她,更是觉得刚才那一通毫无建设xìng的对话和她的人一样莫名其妙。 “好。我喜欢。”她自言自语地一拍手掌,突然转头恳求似地望着我:“喂,给我吧!” “啊?”给你什么啊? “徐晨啊!”女孩冲我扬扬下巴:“给我这个名字吧!” “吓?”我有点儿好笑地看着她一脸认真地神情,“名字时出生的时候爸妈就起好了的,要怎么给你?” “咦?”她皱起眉头,仍然一本正经盯着我:“很简单啊!只要你死了就好了嘛!” 死?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随便咒人家死啊!”我开始觉得生气,“死”这样不愉快的字眼,任谁都不喜欢听,更何况还是要你“去死”。 “咦?可是……” 她似乎完全感觉不到我的不悦,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我:“可是……” “够了。”我从长椅上站起来,简单整理衬衣的下摆,回头看看她一副yù言又止的样子,又钉上一句:“这个笑话不好笑。” 这个笑话不好笑。这一句算是道别,我远远地朝着徐晨跑过去。 “可是……名字的主人不死,”我甚至还听到那个女孩在我的身后委屈地嘀咕,“名字要怎么给我嘛……” 我大步流星穿过广场直接朝徐晨逼过去,惊起了一地的鸽子。 “干吗啊?”正蹲着拍鸽子的徐晨一手拿着V8,莫名其妙的看着我气势汹汹地朝他猛走过来。 “行了,徐晨。”我一把抓住他,把他从地上拖起来,“走啦,我们快走。” “这么快啊?” “别废话。走!” 我捉着徐晨的手腕,飞快地绕过草地,直接朝着回家的方向。 其实,我真的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我当时的感觉,就和阿烨被害之前的那种感觉,一模一样。就是那种,“不祥”。 拉着徐晨过马路的时候,说实话我的心脏几乎要跳出来;各种车辆在我们的前前后后险险擦过,我竟有一种不能呼吸的窒息感。我一个人拼命在前面拖着,一心只希望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就连被我死死拉住的徐晨在我后面唧唧歪歪个什么,我都没有听进去。 到了马路对面,我大口喘着气,觉得膝盖一阵发软。这时我才隐约听到徐晨在说什么。 “藤堂,你的手链掉了啊。” 我迷迷糊糊地低头看看手腕,那条珠子串成手链真的不在了。不过这似乎没什么关系。我松开徐晨的手臂,冲他摆摆手:“不要紧,算了吧。” “那不行,那可是我送你的。” “嗯,我会补偿你行了吧!”我擦擦额头的冷汗,虚弱地笑笑。 “你在这儿等着。” “徐晨……” 看着徐晨吹了一声口哨跑开两步,又回头朝我摆手:“我马上就回来!” “喂……”我明白过来他要干什么,徐晨已经离开了人行道。 “徐晨……不要了,回来!” “一下就好” “徐晨” “徐晨!!” 我突然间站不住了。晕倒之前,我只听到自己惊恐的一声尖叫和路人的一阵惊呼。 还有一辆红色的宝时捷在面前的车流中拉开一条绚丽的光带,吞没了我的全部视线。 我醒过来的时候并没有睁开眼睛,空气中冷冷的消dú水味让我判断这里是医院。 身边细细的议论声不时传入耳际,似乎有个护士推门进来,压低了嗓门和另一个护士jiāo谈: “小女孩怎么样?” “没什么大事,大概是贫血还加上惊吓过度。” “惊吓过度?” “是那个男孩的女朋友?” “可能是。” “啊,好可怜。” “真的好可怜呢。他们还那么小……” “就是,那个男孩是几点停止呼吸的?” “大概三点吧。” “可惜,长得那么好看的一个孩子。” “嗯,名字也很好听。” “是徐晨。” “嗯。徐晨。” 事后过了不知道几天,徐晨的父母忽然上门造访,弄得我一时间惊慌失措。 而徐晨的父母似乎并没有责备我的意思,他们泪眼朦胧地握着我的手,不住地说着安慰的话,我也不知如何是好,忍不住跟着不停地哭。 末了,徐爸爸从皮包里摸出一张光盘,放在我手里,见我疑惑地望着他,忙解释道:“晨晨在的时候,一直都说他的女朋友就在他们班上,长得可爱,人也有意思。我们到班上查了一下……他说的应该就是你了吧…… 所以……晨晨留下来的东西,你就收下吧。” 徐晨的女朋友?真是天大的误会。 都这种时候了,就算我是吧。 我接过光盘,点点头。 徐妈妈临走的时候摸着我的脸,泣不成声。“多漂亮的女孩子……就是我们晨晨没有这个福气了……” 我把光盘放进电脑,看着光驱慢慢把它吞进去,读碟,播放。 屏幕上首先出现了一片腾飞的鸽子。 看来,这是事发当天,徐晨在公园的广场所拍摄的录像。 前面十几秒,倒是和我意料的一样,铺天盖地的都是鸽子。 十几秒之后,镜头一转,却定格在了另一个地方。远远的,是一条长椅,长椅上坐了一个人。 我慌忙把镜头调近,看清楚那个人的身影。 一瞬间我猛然明白过来:徐晨拍的不是其它东西,而是我。36分钟的影片,从头到尾拍的都是我! 我捂住嘴巴,眼泪竟然就这样顺着脸颊落个不停。 要说还有什么不对,那就是影片中并没有拍摄到那个奇怪的女孩,长椅的另一边是空的,竟是我独自一个人对着空气说话和做动作。 后来,悠一告诉我,那是往生者。 没有名字的往生者,只好自己去寻找。 如果那天你报上的是自己的名字,事情会就是另一个样子。 我也没再说什么。或许,该来的就是这样躲不掉。 是啊,徐晨…… 多好的名字…… 又温柔又顺耳。 正文 周而复始 {01} 坐在教室里,看着碧清的天空里不时飞过的鸽群,我罔罔然想起徐晨来,那个笑脸温柔得让人无端心疼的少年。我时常想啊,我身边要是多一些这样的人就好了;我哭,我笑,我像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女孩一样挽着他们的手前行。有时候我又想,我的身边要是没有这样的人就好了;因为,我不希望这些可爱的人遇见不幸,而我本身,就是一个不幸。 也许,我不应该去预备班。偶尔,我也会这么想。 8月里最炎热的那天,我堂而皇之地翘了预备班,在家里偷偷喝冰啤酒消暑。 一半放纵一半故意,我喝得有点神志不清。于是这晚,我才第一次像这样对着悠一大声抱怨和哭诉。 “送我回去吧,你!”悠一把我放在床上的时候我并没有乖乖睡觉,而是揪住了他的衣襟不放,嚷嚷着:“喂,送我回去吧!像原来一样,给我一个封闭的大房间,谁也不要来看我!我知道,你们都怕我,对,应该的!你们说得对,接近我的人都该倒霉!!” 模糊中悠一似乎极缓慢地笑了笑,掰开了我的手。“怕你?”他笑道,“为什么?” “因为我,呃,我是……”我在他手里挣扎了一下,尖声叫起来:“你也够了!你这虚伪的家伙,你要是不知道我是灵媒,会收留我吗?!” “灵媒如何,你有我厉害吗?我没怕过你。” 悠一坚持地把我的手塞进被子里,慢慢地说。 是的,在这一点上,悠一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人很敏感。也许不用我说,也有很多人能感觉到,悠一永远不必小心谨慎畏惧恐慌躲躲闪闪的原因何其简单:那就是他很强大。 没错。 强大。 非常之强大。 我反反复复,也就只能找到这个词来修饰那种力量。 不必要见到毁天灭地的场面,只要在他身边,就不会感觉不到。 好比说来,悠一在家的时候,这栋洋房的空间就从来没有混乱过;他带着我走夜路,经过闹市,走访无人的庄园,就再没有看不见的东西拍我的肩膀,没有无脸的小贩拉住我兜售金鱼,也不会有乱七八糟的脚步声尾随直到我拔足狂奔。即使是比起从前生活在父母身边,我所招惹的不幸,已经要少得多了。 “怎么样,闹够了吗?”他坐在我身边,没有更多的安慰、许诺、保证,但他仅是坐在那里,都有种宁静的力量笼罩在周围。 “反正你们都……”我瞪着他,语无lún次,“你们每个人都……” “好了。何必介意我是如何想的,别太把我当回事。”悠一沉默一阵,最终拍了拍我,声音有少许的无奈,“别把你的心情浪费在那些无谓的人身上,记住了吗。” 我翻过身,把脸埋在悠一的背上,哭了。 悠一在我临睡前,摸着我的头,说,灵媒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不幸,他们沟通着yīn阳两道的回廊,看见别人所不能看见的,听见别人所不能听见的,感受别人所不能感受的;他们的ròu身左边在yīn间,右边在阳间,在这样悲哀的夹缝中生存,不,这根本不能叫生存,这只是存在而已。 一旦失足,万劫不复。 好比说你,好比说我。 我们压制着周围的一切生物与非生物。 我们是灵媒。 这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权力和力量。 我们要为我们的能力而接受惩罚。 我们用我们的一切来赎罪。 “哥,可是我们为什么差那么多?”我抓住悠一衣服的下摆,问,“既然我是灵媒,为什么我什么都做不了?” “因为你还小。”悠一斩钉截铁地说,“你需要足够的时间醒来。” 足够的时间是多久?我惘惘然地想。如果可以一直住在这里,好像也不错。 因为,我竟然一点也不想家。 父母都很好,可是绝对不会来看我,甚至没有一个关心的电话。 当然没有了。我知道。我的父母一直很害怕我。害怕我,但又同时为我的身份得意不已。 藤堂家族以诞生灵能者而著称,在业界可以说是顶尖的一门。 家族内的人或多或少都拥有这样的能力,但是血缘和血缘之间的差异甚大,其中嫡系最为强大,而旁系次之。在嫡系的血亲中间,总会诞生那么一个可以挟制全家族的人。那就是灵媒。 灵媒对于灵能力家族来说很特殊,在同一个家族中,它只存在一个。只有前一个灵媒死亡,才会有下一个的出生。而新诞生的灵媒,将会接替上一任灵媒的位置,成为这个家族新的主人。 是啊,正是因为有了我!我的父母可以说风是风,说雨是雨,偌大一个家族里上上下下,只在我之下而已。很小的时候,我就从他们身边被接走,由专人养育和照顾,在来到悠一这里之前,我是几乎不了解这个世界的。但我可以享受最好的教育和保护。绑架、窥探和暗杀,被层层隔绝在外。 至于我为什么那么容易招惹事故? 只是因为我是…… 我曾经从门缝里看到聚餐的大人们,我的父母高声谈笑着,张扬而且炫耀;他们指责这个,吹捧那个,享受着其他亲戚和客人讨好的笑容。我感到恶心! 在本家的大宅里,庄园里,名下的企业里,偶然碰上的时候,这两个衣着光鲜的人,从来不曾和我多说一句话。于是我推开了拉门。一整个华丽的大厅里,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过来。 母亲受惊似地缩到父亲肩膀后,而父亲手里的酒杯当啷落地。 他们敛起笑声。 他们停止谈话。 接着,他们朝我,不,朝着他们的主人我,露出最最卑微的谄笑。 只是因为我是…… “你总有一天可以回到本家去。你是个灵媒,你本来就应该是主人。”他说着,对着昏昏yù睡的我,说着他一直以来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承诺,“在那之前,你在我的庇护之下。” 悠一? 你为什么什么都知道? 我是灵媒,我将来会是藤堂一族的当家。 而你显然也是灵媒,甚至是比我更有资格的灵媒!可是你是什么? 你是谁? 你是谁? 你是谁? 你怎么从来都不说明,你是谁? {02} 那天之后,悠一默许了我拒绝上预备班的行为,亲自帮我辅导功课。 我开始明白,其他学生眼露精光地说起的“暑假”代表了什么。不定时地起床,不用换上正规的外出服,向兄长要求自己想吃的午餐,把上午不想做的功课拖拉到下午,听喜欢的音乐,以及独自一个人发呆。 我懒惰得连床头的彩页日历都没有去撕。 真悠闲。 早晨我醒来,就呆呆地趴在窗边向外看,贴着洋楼生长的那棵树正在我窗子附近,听到开窗的声音,一只红嘴的鸟儿受了惊,扑棱着翅膀飞过去了,扇动的羽毛正擦在我的鼻尖上,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然后哈哈大笑。 我揉着鼻子,想了想,楞了一拍:这个情景……怎么那么熟悉? 仔细想想,好像这两天来我开窗,总会惊吓到这只鸟儿,它从我面前挣扎着飞过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样子我已经看见了不止一次了。 这有点…… 轻微的开门声打断了我的思路,悠一端着早餐出现在门口:“你醒了?要在这里吃吗?” “嗯,好。”我点点头。 悠一笑着把餐盘摆在窗台旁边的小桌子上,摸摸我的头,出去了。 我看了看餐盘,啊……是我喜欢的鱼粥。 端起来闻一闻,拿勺子尝了一口,真是难得,悠一也有忘记放胡椒的时候啊。 我眯眼睛笑起来,这还是第一次。 当第二天,同样的一直红嘴鸟儿同样擦着我的鼻子飞过去的时候,我笑不出来了。 悠一端着早餐问我:“你醒了?要在这里吃吗?” “呃……也好……”我愣愣地答。 悠一放下餐盘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就转身出去了。 我平静了一会儿,端起粥吃一口……又没有胡椒? 悠一会连续出这样的错误两次吗? 第三天我又吓到了那只鸟,即使我躲闪了一下,它的羽毛还是擦到了我鼻子的同一个地方,我打了个喷嚏。 悠一再次端着餐盘打开我的房门,问:“你醒了?要在这里吃吗?” “我……”我瞪大了眼睛,想从悠一脸上看出什么和昨天不一样的东西来,可惜没有。 见我不答话,悠一放下餐盘,笑笑摸过我的头出去了。 我几乎是惊恐地用勺子搅了搅和昨天一样的鱼粥,再次确认,悠一忘了放胡椒…… 接下去的两天,我留意到了更多东西早上八点有同一对情侣在我们家附近的小道上吵架,连吵架的说辞都没变;中午两点一只蜜蜂从敞开的窗子飞进来,绕一圈又飞走了;下午我又找不到了昨天明明找出来的笔记本…… 等等。 每天相似的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终于不知在第几天的晚上,悠一在给我辅导功课的时候,讲起了前一天晚上就已经讲过的例题;而临睡前听到的夜间新闻广播,居然是昨天听过的…… 我吓得连夜打开灯,拼命翻找手边的东西,希望能找到些和“昨天”不一样的东西。 报纸,和昨天完全一样。 叫冰淇淋外卖的电话,是昨天那个人接起。 今天送的一直没喝的牛nǎi,上面印的日期也没变。 打开手机,接到了昨天就删除过的简讯! 我大叫一声把手机摔了出去。 悠一听到响动,从二楼走了下来。 “半夜不睡,你在干什么?”他似乎刚被我吵醒,有点睡意朦胧,“又找不到东西……” 他的话还没说完,我就猛跳起来朝他扑了过去。 “悠一!悠一!!”我口不择言地叫他的名字,“和昨天一样,你为什么穿和昨天一样的睡衣?!换一件!”我手忙脚乱地就去解悠一睡衣上的扣子。 悠一完全反应不过来,“什么和昨天一样?我昨天穿的是蓝……” “不是蓝色的,不是!”我记的很清楚!“蓝色是三天前的!”我大叫。手在抖,悠一的扣子解开了两颗就再也解不开了,我改成用扯的。 悠一捉住我坚持要剥他衣服的手,无奈地笑道:“你……你纠结这种无聊的事情干什么?一样就一样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这几天一样的东西越来越多了!连你讲的题目都一样了!”我半天没办法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我……我……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像是在过同一天……原本只是发生一些昨天发生过的事情,现在……几乎每天都和‘昨天’一样了!‘今天’在哪里??” 悠一静静听我语无lún次了几分钟,恍然大悟似地“哦”了一声,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见悠一笑了,我不觉也放松了一些,急着问。 “嗯,我以前也遇到过相似的情况。”悠一慢慢地说,一边安抚似的顺着我后背的头发,让我慢慢平静下去。 {03} 那年悠一差不多十七岁,张桃……嗯……算是悠一的雇主,带着他和几个店里的人外出办事,事情很复杂,最后除了得到一笔丰厚的报酬之外还带回了一张用牛皮纸封套包装的神秘胶制老唱片。回程的路上,投宿在伯明翰附近一个被叫做Dano的小镇里,当晚发生了山体滑坡,阻断了这个小镇和外界沟通的道路,需要几天的抢修,悠一他们不得不在小镇住下来。幸而小镇的人并不缺乏物资,热情地留他们暂住,大家并不着急;似乎这一带山体并不太坚固,而且常有暴雨,导致不时会发生道路被阻断的情况,所以小镇里都配备有应急用的工具和物品,自己就可以进行抢修,虽然不太有效率。 住了不到三天,敏感的悠一就发现一些怪事;很普通的日常细节当中似乎总是有重复的部分,并且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多,他不禁怀疑总有一天,一整天都会重复前一日的情景。悠一把自己的疑问向暂住的人家的女主人说明,女主人安慰他不需要担心。 每年山洪和暴雨多发的时候,Dano镇都会出现这样的怪现象,一旦通往外界的道路被阻断,镇子内的时间就会慢慢变得好像被“困住”一样,前进得很艰难。就好像无法顺利往下播放的影片那样,反反覆覆重复着一小段,实在过不去,就会跳往影片更前面的时间,重新往下播放;如果还是不能顺利播过那个出问题的节段,又会重新再播,如此周而复始。 所以Dano镇的抢修工作看上去没效率,其实是很紧张的,因为必须赶在时间之前,否则第二天的进度又会倒退一部分。他们得赶在“时间”在镇子内形成死循环之前疏通道路。 据说,如果动作太慢,最终真的会出现和前一天完全一样的一天,那个时候,时间就已经无法前进了,每一天都会不断重复,陷入死循环,所有人都走不出这个镇子,要过着一模一样的日子直到死。 当悠一问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吗的时候,女主人自豪地说,不会发生的,虽然事情比较奇怪,但那也许只是磁场造成的怪现象,不必迷信那些传说;况且到今天为止,工程队从来都能在每天变得彻底一样之前修好道路。 就这样又过了两三天,悠一甚至记不清是两天还是三天,因为每天的内容已经变得非常相似,难以辨认了。 这一次的道路损毁似乎非常严重,工程队怎么都不能够完成抢修;镇子里的人对外联络请求救援,但救援队赶到偏僻的Dano镇需要整整一天。所以Dano的镇民怎么也等不来救援。因为第二天又重复了第一天的时间,他们再次联络救援的时候,接电话的还是昨天的人,还像昨天一样告诉他们:救援明天就会到达,请注意安全,耐心等待。 一个字都不差。 直到整个镇子都陷入了恐慌的时候,张桃才慢慢悠悠说自己“搞不好有办法”,镇子的人甚至愿意用镇子后山脉的其中一座金矿和张桃jiāo换,请求他的帮忙。 原来这个镇子的山脉土壤中常年繁殖一种虫,是一种只出现在美洲的虫,名字叫“空”。空虫会吃掉时间片段和时间片段之间的jiāo接点,阻碍时间的流动。但是在一直有互动的存在的地方,断裂的时间会马上接上,没有任何影响,但在场之中,有限的近乎静止的时间里,影响就明显了。而Dano镇地理位置很特殊,地下的磁场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屏障,唯一和外界对流的缺口便是通向镇外的道路。因此道路被破坏,Dano镇和外界的沟通就断了,镇内被吃掉的时间连续不上,只能开始循环。直到最终形成死循环,再也绕不出去。 有趣的是,这些造成大骚乱的家伙们,其实是很脆弱的,虽然ròu眼看不见,要杀死却很简单。 它们只要碰到经过人工合成的糖类就会一命呜呼。 于是张桃破坏了镇上的排水系统,让镇子里的地面几乎被连夜雨水给淹没,水涨到了人的脚踝。张桃坐在屋顶拿着他的长烟管,得意洋洋指挥镇民们把大袋蔗糖、工业用糖等等,往水里倾倒。 水退下之后Dano镇很快恢复了正常,也等来了救援队。 而镇子周围松软的土壤,则开出了不少从没见过的小花,鲜艳的粉红色,花瓣上有时钟刻度一样奇妙的花纹。 “你是说,我们这里有‘空’虫吗?”我打了个寒颤。虫子可是我害怕的小东西。“嗯,但是……” “没错,我为了安全在屋子周围撑起了屏障,副作用阻碍了时间的衔接。”悠一微笑着说,“首先发现重复事件的地方是哪里呢?你还记得吗。” “呃,我的房间吧……靠近床的地方,窗台吧?”我思考了一下,回答,“没错,就是那里。” 悠一拉着我往二楼的房间走,四处看了看,站到靠近床头的窗台问我:“这里吗?” 我点点头。悠一四下看了看,蹲了下来,似乎被我床头的日历吸引了。我也凑过去,顿时脸红了:我的日历还一直停留在8月22日上,而现在已经快要接近9月开学了。 悠一察觉到我的不自在,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拿起了那个固定在装饰小纸盒上的迷你日历。日历下的小纸盒里放着两块鹅卵石,这样日历就不会被风吹倒。 悠一似乎是忍着笑,一张一张撕着日历,然而撕下来的日历却每一张都是8月22日。 “看来是这里了。”悠一说着,从我床头的抽屉里拿出一颗我藏的巧克力,把日历下的小盒子掀开一条缝,投了进去。 接着,悠一按住盒盖,盒子里发出细小的挣扎声,很快安静了下去。 盒盖再次打开的时候,里面并没有看到什么虫子,除了我的两块鹅卵石,只有两块石头之间开出的一朵小小的粉红色的花,花瓣上有着钟表刻度那样的花纹。 我瞄了一眼一边的小日历,憋了半天,扯了扯悠一的衣服:“哥哥,暑假快完了吧?” 正文 醉生梦死 {01} 开学第一天的上午并不是很热,温风细细。学校里各色在夏季盛绽的花都开了,空气里满是诱惑的味道,黏腻,而且甜。 入校很顺利,摸底考试在悠一无声的逼视之下复习得很不错。 成绩出来后,颇令人满意,我被编入了曼菲斯国际班。 曼菲斯是一所相当有名气的私立联校,涵盖了初级中学、高级中学、大学和进修学院,除了进修学院理工科有距离较远的研究所外,剩下三个学部校区相连,占地非常之大,植物繁密,弃置的场所也有些多。 这么大的学校,管理当然就比较严格,迟到、早退都有专门的学生会成员记录,这让我有点不习惯。毕竟到十五岁为止,正式上学的日子对我来说不过是十来天,再加上一个月多一点的预备班经验。 但更让我不习惯的是“千代”。 千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跟藤堂一样,有着久远历史的灵能力家族。 最糟糕的是,这是一个和藤堂一门世世代代敌对的家族。 好巧不巧,曼菲斯里就有几个千代家的孩子就读于高中部,悠一在大学部,还不容易撞上,但我就不一样了。 拥有相同能力的人之间是很容易彼此辨识的,在课间人来人往的走廊里,只是目光一碰。 我想,他们都知道我是谁了。 所以在入学的第三天傍晚课程结束,我就被叫到了学生会办公室。 “藤堂?你就是藤堂?”桌子后的人翻着手边的资料,显然是把我入学的档案查过了。 学生会厚重的红色落地窗帘掩着,办公室是欧式的,很暗,也很堂皇。桌子后的人影,我只是凭他唐突问话的声音,作了简单的判断而已。 人类,男,15-19岁,活的,来意不善。 “高中部,一年级,C1班。”我慢吞吞地接着他的话茬:“藤堂优一。” “高中部,三年级,A6班,千代绫人。”桌子后的人站起来,朝我走近,伸出手来,“幸会。” 幸会个头! 我尴尬地握了握他的手。手心接触的时候,我甚至感觉到两种属于不同血统的力量冲撞起来,不相上下。我大吃一惊,想把手抽出来,可是被捏住了。 绫人抓住我的手腕,毫不留力地。 即使在暗处,我也看清了他的脸,是个有着褐色眼睛的混血儿,他笑着,眼里满是嘲讽。 “灵媒?你竟然是个灵媒?”他空着的另一只手在一步开外抵住我的额头,硬生生把我的手臂拉直:“真矮小啊,能力大概也不怎么样吧!藤堂的人都怎么了?竟然生出这么虚弱的灵媒来。” 一瞬间我有点儿呼吸不畅,长这么大,还真的没有哪个人胆敢用这样粗暴的动作对待我。 我没有说话。找茬有很多个借口,不过我没想到他连借口都不屑于找。我犹豫着该大喊大叫还是继续安静。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明显要比我强壮许多的绫人捏着我像捏着一只小鸡,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而我也没有动,没有挣扎,因为不必要。现在比我更不好受的是他吧。 他只是个少见的灵能者,而我是真真正正的灵媒! 压制者是我。 只能说我们僵住了。 学生会办公室里静了下来,静得可以听见墙角仿古的壁钟指针走动的声音。 就在这个时候我闻到了香味,那种带着莫名诱惑的泛着腥甜的香味。 酒? 绫人没有动,还是没有动。 “喂……”我觉得有点儿不对劲,试着挣扎了一下,“你怎么了……?” 没想到的是,我一动,绫人突然就在我面前倒了下去。 他还抓着我的手,连带我一起跌到了地毯上。 我吃惊地望着旁边仰跌在地上的家伙,皱起了眉头。 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 章 什么啊,这家伙喝了酒么? 一开始我就发现,他的校服式样略有不同,似乎……和学生手册上描述的学生会长很相像。 正当我盘算着要不要把“学生会会长在学校里喝酒”的新闻向风纪委员bào料的时候,那股甜甜的香气又弥漫开来,闻得我有点头晕。这味道……也未免太…… 我低下头来,往千代绫人身上嗅了嗅。 咦? 这个类似酒的气味并不是从绫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那……那他这不是“醉了”么? 窗帘掩着,真的好暗啊…… 我突然想起悠一教过我,很暗的地方,要透过手指的缝隙看东西。于是我把手遮在脸上,手指微微张开。是啊,我看得很清楚;眼睛紧闭,呼吸急促,脸颊泛红。抓着我的手也很热,绫人应该是醉了。 没喝酒的人却醉了,这不是搞笑么? 香味时而轻淡时而浓郁,缭绕着散不去。 好腻的味道…… 真令人头晕啊……真的好晕! 要是有人去打开窗散一下就好了……好晕……也好热…… 这个味道真是…… 真是…… ……真的是酒味吗? 我怎么觉得……好像……好像…… 是…… ……花……香? 我猛抬头,这才发现那张办公桌上放着一盆花。 学校花圃里,开得很艳丽的那种花。 {03} “感觉怎么样?醉生梦死的味道。” 就在这时有人伸手掀开了窗帘,窗外夕阳的光洒了进来,落地玻璃窗边饰着的铁艺花纹投影下来,在暗红色地毯上铺了一片的鎏金泻玉。我被刺得一时间张不开眼睛。 窗户被拉开了。 风灌进来,驱散那种腻人的味道。 绫人捉住我手腕的手被人用力扳开,悠一带笑的声音低低地近在耳边,有一点哑。 “哥哥……”我在逆光里,看着悠一把地上的绫人提起来,拎到一边扔掉。“那是什么花?” “醉生梦死。”悠一慢吞吞地回答。 “哦……那其他人怎么没有事?”我迷迷糊糊地想要爬起来,未果。“学校里有很多……” “那是因为还有其它的花,味道混在一起,没有危险。”悠一蹲下来,把我襟前的领结系好:“学生会的窗关着,效果太厉害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 “哪里进来的?” “……笑话,我想进来谁还拦得了我?” “……” 悠一把我抱起来,离开学生会办公室。 学校里面已经几乎没有人了。穿过校园的时候,我朦胧间看见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倒在花坛旁边,或者伏身在花丛里,像睡着了一样。我朝地上的人望过去,看到他们微张着的眼睛里长出了细细的藤蔓,有的甚至开出了血红的花儿。 “哥哥,你看他们。” “嗯,我看见了。” “他们肯定是低头去嗅那种花儿了。” “嗯。” “他们不会醒了么?” “嗯。” “他们现在是花的肥料?” “嗯。” “那……明天,我来的时候,他们会怎么样呢……” “傻孩子,这种花吃干净一个人,花不了一个晚上。” “……那么绫人呢?” “我保证他不会有事。好歹也是千代的血亲,没那么脆弱。” “那……” “好了,别管那么多。” 我想说的是……你不救救其他人么? 你不想回答我,是吗? 那种慵懒的花香还在空气里微微残留着,我在悠一的手臂里,沉沉睡去。 醉生梦死。 醉生梦死。 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也做不了。 我们已经无暇悲哀。 正文 招财 醉生梦死开着血红色的小花,意外地让我觉得可爱。 它的花香是一种烈xìng的酒,可以让人醉过去。 其实醉过去没什么,总归会醒过来,问题是醉在这种花的附近,就要有被吃掉(喝掉?)的觉悟。 我折回一支chā在花瓶,隔天就枯死了。 悠一给我请了一天假。 “头疼是吗?”他见我醒过来,就把窗帘拉开。“宿醉啊,喝啤酒倒没事。”他笑道。 “……我饿了。”我坐起来,然后前言不搭后语地说。“要去公园。” 意思就是,可否同时满足两个要求。 于是上午九点。西江公园的游船上面,我在吃早餐。 “有人跟着你,优一。”坐在桌子对面慢悠悠喝着果汁的悠一突然说。 “……唔?”我反shèxìng地四周看。 什么也没有看到。 准确地说是没有看到什么“不符合常理的东西”,我看到了千代绫人,在隔着我们好几个桌子的地方。 “千代绫人?”我回过头来,有点不明所以。 “不是他。”悠一耸耸肩,“那家伙跟的是我。” “他跟踪你干嘛?” “我魅力太大,没办法。”悠一开了个冷玩笑。言下之意,我不想说你别问了。 那……谁跟着我? 没容我多想,有人打断我们。 “打扰一下,请问可以耽误你们几分钟么?”游船上面的乘务小姐甜甜地问:“我们正在举办幸运抽奖活动。” 中奖机率很高,而抽奖的前提是回答十个问题。 显然是一路问过来没几个人答对,所以此刻一船的人都看着我们像看笑话一样。 “问吧。”悠一把杯子放下来,说。 接下来是他漫不经心地和乘务员对答,而我则继续我的早餐。 “恭喜您……都答对了,请抽取您的奖品。”最后乘务员小姐的笑容有点僵硬,慌慌地递上大盒子。 “你抽。”悠一拍拍我的头。 “你答的问题,你抽。”我头也不抬地继续吃。 “不,今天绫人跟着我,我会倒霉的。” “我就不会倒霉?” “不会,今天跟着你的是……” 我抬起头。 悠一突然笑笑住了嘴,示意我抽。 我抽。 盒子里面有500张奖券,今天一整天已经被人抽去15张。剩下的奖券当中(据说)有约200张纪念品券、30张末奖券、10张礼品券,1张特等奖。 我抽出来。 翻。 特等奖。 …… “哥哥,你不高兴?”离开游船,我问。 “高兴什么?”悠一反问。 “奖品……” “你想要?” “……不要吗?” “你想要,那就要吧。”悠一笑笑,“如果已经作好付出足够代价的心理准备的话。” 没有什么东西是白白得到的。 所有付出和回报都有自己的理由,虽然付出未必是情愿的,回报也未必一定是本来所期待的。 但有一点很明确,回报和付出永远对等。 作好准备付出代价了么? 或者说,你付得起代价么? “奖金……”我眨眨眼,“捐出去吧。” “嗯。”悠一揉揉我的头发。 在很小的时候,我被迫付出我的亲人,换取那个奇怪的地位。 在我的童年,又付出我的自由换取我的安全。 而现在,我用我的孤独换取那种不知名的力量。 再往后,我也许得不知付出些什么,只为换取身旁这个不明底细的表亲的庇护。 我真是个罪人。 我有罪,但我没有错。 下午,我到慈善机构申请捐款登记。 打开背包把那张支票拿出来的时候,我亲眼看到一只浑身金色的小猫窜了出来,踩过我的手背,一跳到地上去了。我惊讶地看着它跑远,驻足,回头给了我一个微笑,消失不见。 你见过猫微笑么。 我吓得在慈善大厅大声尖叫起来。 “……啊!招财猫……” 正文 劝死 下了几场雨,醉生梦死的花香一夜之间不复存在。它们长达两个月的花期终于过完,有几个学生因为急xìng贫血请了病假,有两个学生再也没回来。 不过曼菲斯官方似乎并不太担心学校名誉被一次“奇怪的集体记xìng贫血”给破坏,毕竟是名流的学校,要封锁个消息并不见得很困难。要知道一贯以来,这类学校里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想法都很奇怪,胆子也够大,我行我素,出事儿总是免不了的。因此曼菲斯从来都不是一个缺少新闻的地方。 在那之后,我不时地在校园里碰见绫人,他似乎根本没见过我。想来初次见面那天,他真的醉了吧。我想我会原谅他的无礼,谁会和一个不清醒的人计较呢。 曼菲斯安静了一段时间,应该是说,安静了没多长时间。 有学生自杀。 从楼顶上一跃而下。 原因不明。 该学生在跳下来之前就被人发现,于是他的班主任还爬到楼上,隔着一个宽阔的楼顶劝他。 学生渐渐变得激动,似乎是再有人靠近,他就跳下去。 于是老师没再靠近,仍旧劝着。 学生开始哭。 没有人听见他们说什么。 过了很久。 学生跳了下去。 摔得不****形。 围观的教师和学生发出一阵尖叫,迟来的警察也很无奈。出事的地点就在我的旁边,我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厉害。 我不是没见过人死,只是没见过死得那么恶心的。 于是我扭开头去。令我在意的是,隔着人群,我看到了悠一。 悠一当时穿着曼菲斯大学部的制服,斜斜靠在栏杆上,远远望着这一幕,表情冷淡。学生堕楼之后,所有人的视线都转移到了地面,或者不再敢看。楼顶上,该学生的班主任已经冲到楼顶边缘,朝着楼下大声呼喊着学生的名字,声音悲哀。 没有人再注意那个可怜的老师,除了悠一。 他似乎根本没看见有人刚刚跳下来似的,静静仰着头,望着楼上的老师,微眯起眼睛。 当天回家,我说了我的发现。 悠一笑笑,没说什么。 “你是学生?”我问。 “嗯。” “你认识那个老师?” “算是。” 那个老师姓高,任教高二,B-1班,科目是哲学。 她很有说服力,曾经说服一个学生心甘情愿地为另一个学生接受处罚三个星期。 她喜欢看着别人受苦,尤其是无辜的学生。 悠一淡淡地说,仿佛在回忆什么遥远的事情。 第二天,又有学生企图跳楼。 是前一个学生的女友,说是对方不在了,她也不活了。 我看着在校的学生又一窝蜂地跑去看,觉得很可笑。 警察还没有来,教师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去劝说,毕竟要是这个学生死了,谁也不好jiāo待。最后他们一致推举最能说服人的高老师再去一次。 于是高老师又上去了,隔着楼顶向女生喊话。 女生开始哭。 我远远看见高老师的嘴唇不断动着,似乎是要趁热打铁,把女生劝回来。 蹲在楼顶边沿的女生慢慢站起来。 高老师奋力说着,虽然我们都听不见她说了什么。 女生抬手抹眼泪。 抹了许久,高老师停止说话。 女生微笑了一下,转身,毫不犹豫地跳了下来。 后来,人们在楼顶找到了高老师。 高老师很悲伤,双手扯着头发哭泣,她的学生们紧紧拉着她的手,安慰她,让她镇静下来。 穿过围着高老师的人群,我又看到了悠一。 他不知什么时候也上了楼顶,看着骚动的人群,眼眸黑而幽深。 第三天,初中部一个面色苍白的男孩也上了楼顶。 他要自杀。 学生们都害怕了,瑟缩着,又忍不住好奇着;临近死亡的一刻都是美的,人们无法忍住诱惑不去看。教师们没再说什么,默默地,目送着憔悴的高老师一步一步走上通往楼顶的楼梯。 楼顶上,高老师试着和那个男生说话。 男生充耳不闻。 我只能看见高老师的嘴唇飞快地翕动,太远了她的声音都隐没在风里。 男生哭了。 高老师紧张起来,她劝着,神情悲切而痛心。 男生回头看了她一眼。 事情也许有转机,楼下的人正要松一口气…… 男生跳了下来。 高老师晕倒在楼顶的天台上。 教师们七手八脚把她抬下来,我看到高老师的眼角带着泪痕。 人群散去。 我留在天台。 因为我看见了悠一。他正坐在天台的栏杆边,微笑地望着我。 我朝他走过去。 “你偷偷看我。”悠一微笑着说。“想说什么?” “下一个学生还会跳下去,对吗?”我在他旁边坐下来,“哥,你在这里干什么?” 悠一笑笑,不置可否。 “你看,”他伸出手来,指着空旷天台的另一边。“高老师刚才站在那里,劝这个学生。” “我刚才看到了。” “你听到高老师说什么了吗?” 我茫然望着空空的天台,老实回答:“听不到。” “那现在听。”悠一把我扳过去,面对刚才高老师站过的地方。 “怎么可能听得到?!”就算我是灵媒,也不可能像倒带机一样录影回放吧! “你听得到的。”悠一从后面捂住我的眼睛。 不要说话。 不要说话。 屏息,凝神。 一开始听到楼顶的风声。 风声听不到了,剩下悠一轻轻的呼吸声。 渐渐连他的呼吸声也没有了,只听到自己规律的心跳。 最后,心跳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 章 存在。 好安静。 世界安静下来。 开始有人絮语。 是高老师。 她的声音很好听,很有说服力。 死…… 你不是来这里死的么? 为什么犹豫了呢? 为什么呢? 你看 死亡多么安静……多么温柔…… 你看……所有人都迎接你来了…… 为什么不死? 为什么还不死? 已经没有理由活着了不是吗? 那就去阿。 去啊…… 只要一小步……向前一小步…… 一小步…… ……对…… 就这样…… 死了一切就都好了…… 没有人再来打搅你了…… 很好…… 就是这样…… 再向前…… 只要…… 小小一步…… 去吧。 乖孩子。 正文 我年少的恋人啊 {01} 真正的雨季来临了。 夏季校服的及膝裙子和夹克都换成了带着校徽的白衬衫和短裙。唯一和别人不同的是,我胸前不再像别的女生那样系领结,而是配成了制服的领带。这是国际班的统一制服,没什么意思,无非是象征着我从此要进入特别班级接受英才教育。 曼菲斯的学生堕楼自尽事件好容易平息下去,却又有人自杀了。这回是高老师。服dú,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耳朵里还塞着耳机,听着一盘录音带。 学校师生哗然,纷纷惋惜这样一个有着奇妙说服力的老师离去。而警方也拒绝回答一切有关的调查结果,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哥,那个教二年级哲学的高老师出事了。”在放学的时候,我钻进熟悉的黑色跑车,把半湿的头发拢在脑后,说。 “哦,是吗。”悠一坐在驾驶座里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不断落下的雨滴,闲闲地道:“我算着那盘磁带也就是昨天下午寄到了。” “录音带……你寄的?”我有点惊讶。“里面录了什么啊,这么可怕。” “她自己的话。” “高老师竟然被自己……” 我猛地住了嘴不再说话。 悠一没有开车。他把下巴搁在手臂上,侧着脸望着我。雨打在车窗外,流下来,幻化成悠一脸侧的光和影,垂着的睫毛滤下暗淡的色彩,显得脸色有些苍白。 “哥,你难过吗。”我问。 “嗯。”悠一轻轻应着,黑得好像夜空一般的瞳仁里大雾弥漫。 雨声渐大。 “优一……” “唔?” “……过来给哥抱一下。” “唔。” 悠一把我拉过去,抱住了。 “……我可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厉害。”他习惯地揉着我的头发。“我们这样的人……是清白不了的。那种仰赖着真理的生活我们过不了的。不管我们愿意不愿意,有些事情即使可怕,也必须要做;有些事情却怎么样都做不得,即使我们只要伸一下手就可以让结果有所不同,但却破坏了事情原本该有的平衡。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的正义,有时候是不得不靠罪恶来维持的。所以你……不要对我太失望。总有一天,也许很快,你就要做出和我一样的事情来……” “……” “到那时候,你会难过吗?” “我也会去伤害别人……吗?像这样?”我把脸埋在悠一的脖子下面,不敢抬头,想象着高老师听着录音带里自己的声音,临死一刻的表情。 “你以为你没有这种能力吗?”悠一的下巴顶在我头上:“越是有能力的人,越是没办法选择自己要做些什么。” “……”我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软弱无力。一直以来身后以为坚不可破的依靠,突然对你说,他其实和你一样弱小,这真是难以言喻的感觉。我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靠近悠一,一直以来我们都好像离得很远,在我眼里悠一是大人,是坚强独立的大人,和软弱的孩子是不一样的。然而现在,靠得很近才知道,悠一不是神,他是人啊。像常年练习舞蹈一样柔软的身体和又细又慢的呼吸。 他是人啊。 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 灵媒又怎么样呢,我们不过是两个被家族遗弃的孩子。 我们都无处逃亡。 {02} 我年少的恋人啊 你还记得 我们最愉快的时光吗 我早就明白 你带着恶意的幻想 而你却不知道 {03} 这本看上去像是诗集的书相当旧,没有贴着州立图书馆的标签和书号,看来它不但不是这座图书馆的所有物,甚至不是出版物,而是私人印刷品? 我是并不是特意挑选它的,只是经过鲜少人问津的专业书籍区,它从chā得严实的一大排书中滑落出来,正正掉在我面前,差点让我踩了过去。 我惊讶地停下来,特地从书掉落之后书籍间露出的小小孔隙看过去,发现只能看到墙壁。也就是说这排书柜是靠墙放置的,那这本诗集是如何掉落出来的?先不说这本书出现在了本不该出现的书籍中间,要是没有人在书架的那一边把它向外捅,这本书是如何掉落出来的呢?按照正常情况,它必须向书架外移动悬空至少二分之一的体积才会导致掉落,在无人的情况下自行掉落那根本是违背物理常识。 我盯着脚下那本书,半天没敢捡起来。面对几乎是拦在你面前好像在说“读我啊”的书本,你会想看么。 不过最终我还是把它捡了起来,封面的标题《预言书》。我犹豫一下,翻了开来。 第一页上没有目录和其它东西,而是印着一首怪诗,《我年少的恋人啊》。 连作者名字也没有吗?我皱皱眉毛,往下翻了一页,令人奇怪的是,下一页几乎全是空白,整页的白纸中间突兀地印着一句话:翻回去,第一页告诉你的已经足够,你还不配知道更遥远的事情。 这是什么新的趣味书籍?我思忖着翻回前一页,把那首诗看了两遍,但是什么也没看出来。 耸耸肩,再次翻开第二页…… 第二页上还是一句话,但让我浑身一震。那居然不是刚才那句话了。 那上面的字比刚才更大了一些:叫你翻回去! 我吓得手一抖,书掉在地上。当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捡起来,重新翻开的时候,第一页上的诗歌也已经不在了,上面印着几行字:孩子吓坏你了,但这是为你好,你早晚有资格知道未来,但现在还不行。偷看未来是要付出代价的,懂吗?你确认还要往下看吗?别太固执了,管好你的手和眼睛。 憋着一口气才看完了上面的话,心脏几乎停跳!我砰地合上那本怪书,往书架里用力一塞,逃也似地离开图书馆。 {04} 我承认我不是第一次逃课。在曼菲斯,无理由缺课一定会被重罚,但只要拿得出监护人的许可,是有进出校园的自由的,这方面我很方便,悠一就在曼菲斯大学部,我不见了查勤会联系他,他随便编个理由就行。正是有这样的校规存在,曼菲斯说严不严,说松也不松,只要当月月考不退后超过10名排位,校方就绝不会有任何干涉;相对地,学生要为自己的一切行为承担后果,曼菲斯一概不负责。 从州立图书馆乘车到曼菲斯不过半个小时,现在已经是下午最后两节课了。我坐回座位上,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回头看,却是个不认识的女生,说是不认识,可却十分眼熟。浅褐色的瞳仁和头发,眉眼清晰,身材高挑,带着东方和异域的复杂气质。我可以肯定她是个混血儿,尤其是这张脸孔……太过于似曾相识了。 注意到我在发呆,有着美丽的褐色眼睛的女孩笑着又拍了拍我:“你好,你是一年C1班的‘藤堂优一’对吗?” “嗯……呃,你好。我就是藤堂优一。”我看了看她停留在我肩上的手,有点不自在,“……你是……” “我是现任曼菲斯学生会管理组组长,两年D5班千代春辰,我的名字发音有点拗口,你也可以叫我阿辰什么的。”她和气地自我介绍,若无其事把手收了回去,“可以借一步说话吗,优。” 优? 我被这个亲热的称呼噎了一下,原来像小说里那样热情又自来熟的人是真实存在的,我是第一次接触到,不过……并不讨厌。我留意到她制服胸口醒目的校标下,比一般学生多出了三个金线绣制的字MSU(即曼菲斯学生会Memphis Student Union的缩写),随即点点头跟她出了教室。 我随千代春辰到了隔壁课间无人的辅导室,她拿出一只资料袋翻找起来,想了想,又起身虚掩上辅导室的门。 千代春辰从资料袋里抽出一张照片,递到我手里:“你看看这个,这个女孩是前年下半年的chā班的韩裔学生,闵美含。学校曾经把她编入国际班也就是你们C组班级。不过她下半年就休学了,现在回来重新读高一。曼菲斯的亚裔学生多是出生在这里或者很小就生活在这里的,像她那样才留学不久的学生不多,再加上她这个人不是那么好相处,很容易像当年那样被孤立起来,所以管理组决定把她转到你们班来,就坐在你旁边。” 春辰一口气说到底,我有点转不过弯来:“呃,你是说,因为我们的背景可能比较接近,会好相处一些是吗?” “基本是这样。”春辰耸耸肩示意我看照片,“以前学校安排的是我和她同桌,虽然说背后这样评论同学不好,但我还是要做一次坏人。这个闵美含嘛,有点怪……不,也许不是有点,是非常。她很敏感很偏执,而且我不得不怀疑她有被害妄想。” 我看着手中的照片,有点吃惊。单纯地吃惊,她真漂亮。 很难用语言去形容这人的容貌了,硬要说的话,大概就是书上所说的天地都为之失色了吧。虽然这只是一张穿着旧版校服的正照,没有多余的装饰,照片上的闵美含微微敛着眉目,显得有些不郁,但那种令人看过一眼就不能忘记的奇异特质仿佛是从骨子里渗透出来似的。 被捧大的漂亮女生飞扬跋扈并不少见,我看了看正盯着我的千代春辰,把照片还回去。 “那么,你没有意见?”春辰故作轻松地笑笑,“那就这样定了?” “嗯。没关系。”我说。 闵美含也许是个个xìng糟糕的人,但总地来说我也没好到哪去;其实用xìng格美好的人去对付恶劣的人这种做法是没用的,以dú攻dú更来得有效。 “太好了……已经有6个和你们类似的亚裔女生拒绝她了。”春辰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拍拍我,“那么,如果将来有什么难以解决的冲突,可以来找我,不要和说不通道理的人拗。” 我点头不说话。 目前我反而比较介意的是千代春辰你啊。开朗,热情,和气,自来熟的家伙。 “等等,我冒昧地问一句……”看着她收起一袋资料准备走出去,我出声叫住了她:“千代学姐……请问你和学生会长千代绫人是什么关系?” {05} 下午最后一节课,那个传说中的chā班学生终于来上课,她径直走到我的邻座坐了下来,我注意到班上细碎的讨论声和偷偷注视这边的目光。真的,闵美含很漂亮,甚至比照片上还要漂亮。但有种奇怪的感觉,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似乎除了漂亮之外,还有点别的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我认真思考了一下,居然总结出一个词来恶质。 很难准确地形容一个长相清纯的美人身上带着这种奇怪气质是什么感觉,这大概就是堕落的魅力吧;互相矛盾的东西杂糅在一起,总是有种特别的吸引力。闵美含就是这样的人,即使是第一次见到本人,我还是感觉到她身上一定时常发生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情,才能造就像这样潜在的“恶”的气质。她的美,美得让人背上一阵阵发麻,赏心悦目之外,更多的是令人心神不宁的东西。 我回过神来的时候,闵美含也正看着我,脸色不快。 “盯着人家看干什么?”她不悦地眯起眼睛,长长的睫毛像会动的洋娃娃那样,“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是吗?反正也没关系,我也不喜欢在这里读书,等我解决了自己的事情就会转走,不会花很长时间,希望你不会给我添太多麻烦。对,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呢。” 同样是喜欢一口气说完话,为什么千代春辰让人觉得爽快,这个闵美含就那么让人不爽呢? “我姓藤堂,藤堂优一。”我刻意忽略她的无礼,冷冷地自我介绍,“以后多指教了,闵美含同学。” 闵美含傲慢的神色一下子僵硬了,带着满脸的不可置信回头看着我,发直的目光像是溺水的人见到了救命稻草。 “你说什么?”她突然尖叫起来,“你就是‘藤堂’家的人,这个拼读没错吧?你刚才说‘藤堂’!?” 闵美含突然的激烈反应,让周围本来就在偷偷注意这边的同学纷纷扭头看过来,神情各不相同,有好奇有玩味,但是没人吭声,好像都在期待着这个引人注目的人招惹出点什么离谱的事情似的。 “呃,我……”我有点迷惑,莫非她认识我?当然,也许千代春辰向她介绍过我这个新同桌也不是不可能。 “我知道你!”谁料到闵美含紧接着就打断了我,“我就是来找你的,你……” 上课铃响起来,教室里的学生开始归位,闵美含却突然站了起来,向着班长的方向举手,“我要请假!”她完全没有等别人批准的意思,还指了指我,“还有这个藤堂优一,也请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 章 “喂!”哪有人随便帮别人请假?!但我没来得及抗议,就被闵美含一把揪住了,她可是个身高接近170公分的女孩子,我哪里有力气挣扎,就这样被她一路拖着在旁人惊诧的目光之中一路往楼下走,穿过中庭,一直到人工湖后面的花廊。这里距离教学区很远,即使是平时也很安静,上课中更是没有半个人影,只有攀藤植物投下的细碎光点和啁啾鸟鸣。 我看着闵美含四处躲闪的目光,和突然惊慌不知所措的态度,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直到她踌躇了半天,才捏着我的肩膀,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不管是付钱也好,怎样也好,你一定要帮我!” “帮你?”我莫名地回问她,“帮……什么?”呵,她也能有求人的时候? “我知道你!我在日本读过书,‘藤堂’是很有名的吧!私下里听人议论过,网路上也看到过!只要给钱……不,只要付得起代价,杀人以外的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的吧!”她语速很快,显得非常着急,“我说的没错吧?虽然你看起来不怎么可靠,但你也是藤堂家的人吧?只要你帮忙……” “上课时间,你们在这里干什么?”耳熟的声音打断闵美含的说话,我俩回过头去,正看见春辰从花廊下的台阶走上来。她显得很不高兴:“别跟我说‘你不也在这里么’之类的话来狡辩,我可是听临上课前检查的风纪委员说的。” “千代,你明明知道我是因为什么回来。”闵美含转头,对学生干部的出现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反过来瞪着千代春辰,“也明明知道我找‘藤堂优一’有重要的事情,这种时候你还好找我麻烦?” “说不上找不找麻烦,只是学校有学校的规矩。”前代春辰靠着花廊的柱子,眯起眼睛,那神态更是和绫人相似,“前年,你找上的是我弟弟,但是他拒绝这份委托;现在你来找藤堂,我是可以理解,不过……”她轻笑一声,指指我,“我还是想提醒你,你可能找错人了。” 闵美含眼神一暗,猛地推开我,喝道:“你耍我?!” “她没耍你,是你自己不搞清楚状况。”春辰沉下脸来,“你要找的‘藤堂悠一’,只是个和她名字同音的人,你太草率了,应该先找业界内的人问清楚。” “那么?”闵美含死死盯着春辰,显得火气不小,“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春辰拿出一张纸条,冲她挥了挥:“照这个班级填写,向学生会特殊受理部投递委托信吧。另外,最好注意一下你的称呼,‘藤堂悠一’不是女人。” 闵美含又看了看我,冷哼一声,拿过春辰递的纸条,大步走了。 {06} “千代……学姐,你说你弟弟,呃,千代绫人学长他从前拒绝过闵同学的委托?”我小心翼翼地问。虽然千代春辰之前有亲口承认,可我一时还无法接受这个开朗热情的女孩和那个dú舌的学生会主席是“孪生姊弟”的关系,他们……除了样貌之外,还真没有哪里相似的。我们一起穿过中庭往回走,我观察了一下春辰的脸色,觉得自己问问应该不成问题:“是因为什么?她不是在被什么事情困扰吗……我哥哥他经常接受这些委托?千代学长也是?” “行了行了,那家伙吖,你叫他‘绫人’就可以,什么学长啊会长啊都不必加,省得他臭屁。我嘛,你叫我‘春辰’也就可以了。”春辰耸耸肩,表示自己并不怎么介意,“关于接受委托……你真的不知道吗?” “不知道的。”我摇摇头,“我哥哥不和我说这些。” “嘁,说说哦又有什么关系,我们这些人生来就是该知道这些事情的。其实这也不只是绫人或者你哥会这样,我也会的啊,部分的灵能者确认自己有能力接受委托的话,都可以到特定的机构登记,正式接受委托……当然,根据自己的能力不同,接受的委托也不同,只有少数像你哥那样非常全面事实上他是灵媒没错吧的人,会接受无差别的委托。”春辰想了想,解释道,“当然有的人也是不登记的,纯粹靠自己在业界的口碑,或者跟着比较有名的人执行任务。哦,懂行的人是不喜欢找上没有登记的灵能者的,因为假如撞上是骗子,没有人为委托人负责。” “原来……这样吗……”虽然摸不着头脑,面对这些我第一次听说的东西,一方面觉得不可思议一方面又觉得新奇不已,“听起来真了不起!春辰你知道的真多啊。” “呃,其实也没有啦……虽然说千代家是挺有名……不过我远远不如我弟弟争气,能处理的事情不多。”春辰仿佛有点感慨,“至于绫人他为什么拒绝闵美含,这你要去问他。如果你接触过他就知道他是个任xìng的人,但在这些事情上也总是有自己的理由的。” “啊,其实我算是接触过他了。”我闷闷地说,“是脾气不小。” 春辰挑挑眉毛,笑了笑:“别太介意,绫人到底不是坏心眼的孩子。” 我沉默下来,快要走到教学楼的时候,才终于开口问:“千代家和藤堂真的很有过节吗?” 春辰想了想,说:“大概吧。” “那为什么你不像绫人那样……讨厌我呢?” “因为在我看来这是祖辈们的事情了。我弟弟就是这点和我不一样,他完美地继承来自家族的东西,容貌,天赋,头脑,以及……仇恨和爱。”春辰微微笑起来,色泽柔和的瞳仁在她眯起的眼睑下泛起不可名状的光和影,“我说过了,我不是个争气的后人,始终无法完整地继承祖辈们留下的东西。我始终觉得,家族给你的只能是过去,不是未来。” 春辰说完,拍拍我,向高三教学楼走去了。 我在她身后,看着她肩头发卷带起的光线,突然羡慕起她来了。我什么时候,也能像这样安然地面对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07} 当天傍晚回到家,悠一看上去颇为不悦,我知道他本是想责备我又无视了学校规章,但他似乎并不知道该怎么责备人,思索了半天也只是对我说:“优一,你还是自己节制一点为好,最好学着像个正常孩子那样生活……即使不能,也要去追求;有分寸和常识,在意别人的评价,和各种人相处,暴露一些无关紧要的弱点,适当地违背自己意愿去迎合一些规矩;这对你有好处。”开口说完似乎又嫌自己多话似的,脸微微有些红,轻轻咳嗽一声站起来走开,拿走了桌面上的信封。 “委托信?”我敏感地问。 “……”悠一停下来看看我,似乎想从我脸上确定一下我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但是并没有开口询问,只是不置可否地回答了一个字,“……唔。” “叫闵美含的韩国人吗?”我又问。 悠一拆开信,微微皱眉头。 “唔,你知道啊。”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那个人把你当成了我,找过你了对不对?” “是。”我没把春辰说的话告诉他,“你会接受这个委托吗?” “她的麻烦本身……不算太麻烦。”悠一斟酌了一会儿,说,“就是事情有点蹊跷,要解决得彻底,可能要稍微查一查。是个你们学校的女生,你别太靠近她就是了,她有点……嗯……” “她长得很美好,但是看上是由很不美好的什么东西所组成的。”我还是决定说说自己的看法,“总感觉……让人忍不住去想‘要是这个人不存在就好了’!……大概是我在嫉妒她?” 悠一一言不发眯着眼睛听我说完,安静了好一会。 “我大概有必要见一见那个女生。”悠一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随即又看着我,“优一,你们高中部学生会主席,也就是千代绫人吧?你替我带句话,告诉他我明天下午三点到晚上十一点之间会解开屏障,欢迎他随时来‘探望’我,用不着偷偷摸摸玩跟踪。” “啊?啊,好。”原来绫人曾经跟着悠一是因为悠一的屏障而不能靠近啊……可是他为什么要找悠一?悠一确实是戒心过重,不过他在防备些什么呢?现在这样仿佛放低姿态的见面又是怎么回事?我忍不住胡思乱想但又没有答案,只好重新回到起点,去好奇闵美含的事。 她到底有什么麻烦? 或者说,她到底是个什么麻烦? {08} 忍不住好奇,我还是在网路上登陆了学校的班级论坛,找到两年前那一届的国际班注册列表,真的找到实名为“闵美含”的注册用户,昵称是“MiMihany”。 MiMihany?! 我发誓我在好几年前见过这个名字! 我把这个昵称复制下来,在网页上查询了一下,证实了自己的记忆。“MiMihany”是两年前在韩国曾小有名气的少女偶像的艺名,拍过不少广告,一些早间情景剧,出过一张唱片,也上过不少娱乐节目和杂志。因为少有的美貌,当时只有十五、六岁的MiMihany还被评论为最有潜质新人。奇怪的是,她只是出道不久,正在要红不红的时候,很快就退出了娱乐圈,声称留学去了,但具体去了哪里,却没有更详细的说法。 网络新闻中图片丰富,我意料之中看到了闵美含的脸。虽然略显稚嫩,但那确实是闵美含,MiMihany原来就是她的艺名啊。奇怪的是,她曾经是偶像,现在出现在全是年轻人的校园中,怎么会没人认出她呢?而我看到网上照片的第一眼,还真的没有认出来。闵美含和两年前的长相相差无几,可是……确实有什么东西很不一样。该怎么说呢?两年前的闵美含,缺少一种现在的她拥有的,让人能看一眼就牢牢记住的东西“恶”质的东西。 我仔细看着一条条已经不新的新闻页面,还发现就在MiMihany隐退前不就,曾有匿名人向杂志投递偷拍的照片,几个月内连续bào出“少女偶像饱受跟踪困扰?”“人气女孩MiMi频繁报案声称被骚扰?”“MiMihany被疑恶意炒作或轻度妄想症”“签约公司BOSS痴缠明星少女!”之类的新闻来,着实令人不得不感慨这个圈子真是一锅浑水! 也许正是因为负面新闻彻底破坏了MiMihany纯洁的形象,也打击了公司大人物的名誉,导致了这个新星偶像的隐退吧。 但很快,在一堆花边新闻和BBS讨论版的言论之中,有奇怪的东西吸引了我。 在关于闵美含的负面新闻一夜之间出现之后,媒体间头炒得沸沸扬扬的“MiMihany遭痴缠事件”也在追星人群和评论爱好者之间引起了激烈反响。这不奇怪。 大家就她的事件在网上讨论起来,因为网络可以使用假名的关系,议论的人们说辞毫无遮拦,没有半点粉饰。这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我浏览了BBS上的各种讨论之后,发现讨论MiMihany的人之中,几乎找不出一个可以称之为粉丝或者称之为反对者的人存在! 很多留言,即使口气不同,所在国家IP地址不同,表达的情绪却异常相似,矛盾得非常奇怪,我不知道那到底是追捧还是抨击,是喜爱还是厌恶。 “MiMi一直是我的最爱!我收集了她出道以来的所有海报哦!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也想去跟踪她啊!然后掐死她看看。” “她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孩,不管出了什么事,我都是最支持她的。我昨晚梦到她哭着求我饶了她呢,真让人开心,呵呵。” “每次看到她我就想抱着她一起去死。” “我恨不得亲手杀了她!她太可爱了。网路上能查到她的真实地址吗??” “我弟弟非常迷恋MiMi,我是从他那里借到的演唱会DVD,我看了很多次!她这么可爱的女孩被很多人看上也是正常的,我时常想要是我能捉到她,一定会把她关起来,狠狠折磨……” “我盯着MiMi拍的新广告反复看,越看越开心越看越激动,恨得牙痒痒的!” …… 如此类。 我翻着网页,看得背后发寒。 那些奇怪的留言几乎可以很准确地概括闵美含给人的感受,包括我……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有那样的感觉,而且面对她越久,就会越是强烈。 1.让人忍不住被她吸引。 2.让人想要跟着她走。 3.让人想攻击她。 我心里一片混乱,百思不得其解,抱着头叹息了一声。慢慢回忆着闵美含的样子,真的有种想要给她一刀之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仿佛闵美含是什么恶鬼;诡异的是那种感觉并不是厌恶,甚至是隐隐的爱怜和喜悦。 我狠狠合上笔记本电脑,捂住了心跳失速的胸口。 {09} 第二天下午从最后一节课开始我就没有再见到闵美含,我想起悠一昨晚所说的“恐怕要见见她”,猛然明白了什么。刚放学我便卷起书包赶学校最早一班校车,要知道这个时间里悠一开的往返曼菲斯和雨水湾的“捷径”是无法打开的。往外走的时候正遇到春辰,正生气地四处找千代绫人,说是他留下不少没登记的文件就走了。 我的猜测果然没有错,绫人真的来找悠一了。穿过雨水湾别墅区找到悠一的屋子,我急急忙要往里面跑的时候,和正在门口徘徊犹豫着是否敲门的千代绫人撞了个满怀。 “嘿!走路看路!”绫人一把接住我,粗暴地扶直,紧接着露出吃惊的神色,“啊,你是……” “一年C1班,藤堂优一,幸会幸会。”我怕飞快地客套完,绕过他拉开门赶着进屋去,“找我哥哥吗?有事请快,无事走好!” 我可以忽略绫人黑下来的脸,往屋里去了。绫人尾随了进来。 穿过玄关,会客室里正隔着矮茶几面对面坐的闵美含和悠一同时被闯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 章 来的我们吓了一跳,一齐停止了jiāo谈回头看过来。 闵美含的脸色十分难看,显然已经处在要发火的边缘,但绫人动作更快,他几乎是在看到闵美含的一瞬间就变了脸色,三步并两步跨到她面前,一把抓住了闵美含,厉声道:“你这怪物,还想干什么?!我不是已经给过你好建议然后拒绝你的委托了吗?你还要怎样?你这种委托……帮了你的人才真是良心被野猪吃了!” 闵美含撇开目光,露出不耐又惊慌的神色来。 “哦?千代你来的真是时候。”悠一礼貌地冲绫人笑笑,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说说看,你为什么拒绝这个委托。最好给我一个可信的理由,不要像刚才闵美含小姐那样语无lún次,花了半个小时回答我关于‘这种事情为什么不报警或者去看看心理医生?’这个问题。” 绫人似乎试图冷静下去,瞪着悠一看了几秒钟,才慢慢松开了闵美含,在旁边的沙发坐下。 “给你机会,不是让你白来。”悠一沉声说,“闵小姐似乎自己解释不清楚,那么你来说。” 绫人只是动了动嘴,话音还未落,闵美含突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一边尖叫,一边用手死死地捂住了脑袋。 “不!!!!不要胡说!不是我干的,不关我的事!!!”她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中震动得很可怕,“不要说!你不要说!是他们自作自受!!我没有错!我没有” 我被她尖锐的喊叫声刺激得心烦意乱,正想往前一步,悠一突然挡在我我的面前,一扬手劈在闵美含颈后。 失控的美女终于暂时停止了发狂,软软倒下去,被手快的绫人托住,放平在一边空的沙发上。 接着他们俩都回头看着我,我这才发现自己维持着那个往前一步的姿势,一只手已经被悠一捏住了。而我被捏住了的那只手,正高高举过头顶,握着茶几上的玻璃杯,正作势往闵美含头上砸。这个动作一定在那一瞬间做得毫不留力!悠一把我捏得生痛。 “我真的觉得你应该像你哥哥那样从小接受关于‘自制’的教育。”绫人冷冷地看着我评价道,“居然被别人的气场影响到了这个地步,真丢人。” 我觉得自己的脸一定红透了,只能用力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乱扯,我没有从小接受过那种教育。”悠一淡淡地看了绫人一眼,“自制力靠训练,我自然会管教妹妹,轮不到你cāo心。” 绫人被堵得哑口无言,憋气地抿了抿唇,无奈地开口:“好吧,我确实是拒绝过那个人的委托,但是……” 他说到这里,目光躲闪起来,踌躇了很久,才终于看着悠一喘了一口气。 “两年前闵美含曾经是个偶像,后来因为闹出了很多丑闻被指责恶xìng炒作,还被怀疑精神不正常,你们知道吗?”绫人问。悠一显然已经查过或者闵美含承认过,看着悠一点了点头,绫人才继续说下去,“好吧,她第一次来找我的时候只是请求我让她别再被人跟踪被人偷窥和监视而已,但是她有拒绝再请求警察保护,我当时也是觉得事情太蹊跷,我年纪也小不把业界规矩放在眼里,没经过闵美含同意就偷看了她的梦境……” 虽然我不明白绫人所说的“看了梦境”是什么意思,但显然那是能得到真实信息的成功手段。悠一听到这里,有点不赞成地皱了皱眉头,但并没有打断他。 而绫人接下来所说的事情,才真正让人吃惊,也让人怀疑闵美含真的……很不正常。 闵美含这个人,自己也无法解释清楚为什么能够让人看到第一眼就开始喜欢她,并且由喜爱慢慢地转变成其它东西。她刚出道的一段时间确实很受欢迎,单纯地受欢迎,但渐渐地,她开始被人跟踪和偷窥,这一点上闵美含倒是没有说谎。但她也没说实话。事实上最初知道自己被跟踪被纠缠,她非但不难受,反而很享受那种被关注,被争抢似的感觉。因此也一直没有报警或求助。 直到后来,事情开始不对劲;痴缠狂的人数在增加,并且渐渐显露出攻击的趋势来;先是有人把闵美含堵在巷子里企图殴打,接着更有夜晚躲在学校转角边举着木棒等着她的人,最后甚至出现了拿着匕首沿街追逐她的少年。闵美含吓坏了,开始一次次的报警和求救,由于次数过多,已经开始引起人们的不信任。不过绫人后来的调查却发现,那些曾经攻击闵美含的人,并不是什么狂徒,只是很普通的粉丝,既没有犯罪记录,也没有合理的动机。 接着闵美含想到了一个主意。她时常在自己的网站上有意无意透露自己某时候要到某地之类的信息,引诱跟踪狂们前往该地。然而闵美含只是躲在附近,看埋伏许久而烦躁异常的痴缠狂忍不住从隐蔽处走出来,互相撞见,互相……厮打起来。有时候只是两三个,多的时候甚至有五六个。闵美含觉得自己又找到了那种快乐的感觉:有人不要命地争夺着她,仿佛她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珍宝! 终于有一天,某个僻静的地方有人在厮打中受了重伤倒地不起,其他人一哄而散。 闵美含从暗处走出来,发现那人就要断气了。她拿出准备好的勺子,取出了奄奄一息的人的眼球,小心翼翼带回了家,并且埋在正在翻土还未建好的后花园中。渐渐地她的战利品多了起来:除了眼睛,手啊,脚啊,各种痴缠狂们身上的某一部分,纷纷被她作为藏品。 她住在面对着大花园的别墅里,面对着花园的那面墙是落地玻璃窗,她甚至觉得,那后花园里,那些疯狂地爱着她的人们,都在那里看着她,为她倾倒! 很快她厌倦了这种感觉,而娱乐圈的事情也让她心力jiāo瘁,遂离开韩国来到了Z城留学。不过她很快就转走了,并且在这之后多次转学搬家,因为她发现一个可怕的问题! 不管她如何搬动住处,那些注视着她的“人们”始终都在!那些藏匿在看不见的地方的痴缠狂。墙壁里,水管里,地板下方,花草从中,鞋柜的缝隙,床底和衣服堆中。无法摆脱。 不lún走到哪里,她都被它们痴缠着。 而闵美含,正是为了这件事情,来找绫人的。 {10} 绫人说完,额上有一层薄薄的汗,我已经整个人躲在了悠一身后,揪着他的衣服下摆。 “我当时觉得她真是疯了!只想赶快给她解决一下让她滚得远远的再也不要来找我。”绫人似乎很忍耐才没有打冷颤,“哼……其实挺简单,只要不让‘它们’看到她走的路线,自然就无法跟来了。于是我建议闵美含在她当时住处的整个屋内包括所有墙壁和家具上用黑色油漆涂满,不留一点缝隙,然后趁白天就离开那栋建筑,搬走不要再回来,‘它们’就只能被困在那栋建筑之中,无法找到她了。” 其实“它们”不就是闵美含亲自造就的吗?!我在心里一阵恶寒。 “于是呢。”悠一示意绫人说下去。 “闵美含估计照做了,她离开后租住的房子很快也被拆了重建;恶心的是,房子被推倒后真的在墙体之中发现了不少碎尸,是来自不同的人的,甚至还没怎么腐烂。”绫人露出不愿意回忆的表情,“我还以为再也不会见到这个疯婆子了……真想不到……啊。” “是吗?千代,你的解决方法我也想到了,应该正确才对。”悠一若有所思地点头,“不过她刚才一直坚持说还有人跟着她,不论怎样都摆脱不掉,用涂黑屋子的方式也不行;而且她说自己的感觉很明确,跟着她的只剩下一个。而且,这个‘人’她可以确认是谁,即使看不见还是能感觉出来,这个人是她成名之前的恋人。” 男朋友啊?我和绫人都禁不住抖了一下。 “你觉得她在说谎吗?”悠一不疾不徐地问绫人。 “不,她没有说谎。”突然出现在客厅的春辰吓着了所有人,除了昏迷的闵美含,“怎么回事?今天都急着跑,搞尖端能力者聚会吗?真抱歉我跟来了。” “你刚才说她没说谎?”悠一并没有责怪不请自来的春辰,而是敏锐地捕捉了第一句话。 “是的。”春辰大步走了进来,“我知道这件事情的另一部分。” {11} 在闵美含成名之前确实有个年长她许多的恋人,闵美含曾在很早期的私人网络日志中赞美某个不透露名字的男人的眼睛,那个男人就是他。闵美含说自己最喜欢他的眼睛,忧伤美丽,勾魂摄魄,简直让人失去理智。 不过,那确实是很早期的日志了,那个时候闵美含还没出道,是个正面临摘除癌变的角膜,从此变成瞎子的可怜女孩。陪伴在她身边的只有这个年长的恋人,因为她的父母已经过世,只留下一笔遗产和漠不关心的亲戚。 幸运的是,闵美含的角膜找到了匹配她罕见血型的捐献者,手术很成功,闵美含没有变成瞎子,反而在手术后有了一双异常美丽的瞳仁;美得让人失去理智的瞳仁。 她很长时间没有再见到她年长的恋人了,她踏入娱乐界,收到许多追捧,收到难以计数的人的爱;她觉得那一个人的爱已经没多大意思,并且,要是自己有个年长许多的恋人,如果不慎传了出去,恐怕有损她青春可爱的纯少女形象啊!于是,她只是一通电话,就结束了她和他的关系。 年长的恋人在电话那头淡淡地回答:好的,有机会再见。 事实上闵美含再也没有见到他。不过她并不介意。 春辰抽出一个信封,晃了晃。 “这是差不多两年前,一个瞎掉的男人托我寄出的信件。他说自己患了绝症,为了照顾生病的女友耽误了治疗,活得恐怕不久了,希望借助我和其它时间来往信件的能力,寄出这封信。信要在三年后他女友的生日那天到达。”春辰一字一顿地说,“可惜我能力不到家,这封信提前到了,我只好亲自取回来,等着正确的日期到来再jiāo给委托人的女友。” 悠一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然的表情。 “猜对了。委托人就是闵美含从前的恋人,那个年长的,有如父兄一般爱着她的人。”春辰冷笑道,“这个人知道自己活得不久了,故意蒙着脸参加了痴缠狂们的斗殴,可能也变成了闵美含的收藏品之一。来找我的时候竟然和我坦白自己知道女朋友有‘奇怪的爱好’,但自己愿意‘纵容着她到最后一分钟’,你们说可笑吗?” “……然后?”绫人寒着脸问。“这么说来‘年长的恋人’也是墙壁里的‘痴缠狂’之一咯?那么他是如何在闵美含涂黑屋内之后,窥看到闵美含离开的路线呢?别的痴缠狂都没能跟来,唯独他跟来了。” “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查到,这不是赶来了吗!”春辰打断绫人,语气讽刺,“你们猜为什么?为什么他的眼睛不论如何都能监视到闵美含?因为,他就是当年取出自己眼角膜捐献给闵美含的人!” 我被这样的真相震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喉咙一阵阵发紧。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悠一反而显得没有什么反应,慢慢分析起来,“闵美含拥有最爱她的人的眼睛,把那人的念留在了身体里;而‘念’这种东西是能够产生互作用的,尤其是强大的念。所以闵美含很容易勾起别人攻击她的yù望。” “没错,我也听说过。”绫人点头,“‘念’的互作用很明显,日常生活中即使是普通人,如果A厌恶B,那么即使不挑明,B也会慢慢变得厌恶A;相反地,A喜欢B,B也会渐渐对A产生好感。闵美含的眼睛属于自己的恋人,因此带有对其他爱慕者不可控制的敌视,即使闵美含自己感觉不到。因此关注她的人会一点点产生互作用,最终那些仇恨的激烈的念都会集中在闵美含本人身上,形成影响别人的气场;恶xìng循环直到今天。” 我想接话,但开口却有点说不出话来。 原来……我在她身上感受到的东西,和从前的她不一样的东西,就是那慢慢聚集的带着恶意的“念”啊。 {12} 闵美含在那之后幽幽转醒了过来;我们所有人都看着她,没有说话。 春辰把手中的信封塞给她,懒得多说,而闵美含看了一眼信封的签名,就把信封揉成一团扔开了。 悠一阻止了想继续开口说话的闵美含。 “够了,不用费口舌了。”悠一说,“我接受你的委托了。” “啊?”闵美含露出欣喜的神色,“真的?怎么突然……” “别问了,问你自己吧。”悠一的声音里没有半点温度,他说,“跟着你的人很快就不能再跟着你了,最多到明天为止;你要付出的代价不大,只是那个跟着你的人身上的一点东西而已,我会自行取走不劳烦你再来了。虽然我也不认为你会再来。” 闵美含显然没听明白,歪着头甜甜地笑着看悠一,好像在期待更多解说。 悠一没看他,径直往门口走:“优一,乖,送客人!” “哦!”我应了一声。 送走闵美含后,大家都显得很疲惫,连我也能感觉到。 绫人似乎来找悠一是有事的,但也没心情开口了,只是悻悻地说下次再谈,被春辰催促着走了。临走之前,绫人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意味不明,像在观察,又像是评估。 悠一让我尽快忘了这件事,早点休息。 次日,闵美含在上学路上被车撞倒,当场死亡。 据下场目击者说,这个女孩突然在马路中见大叫起来:“我的眼睛!我突然看不见了!!”然后着急地四处跑动,车子躲闪不及这才撞上了。第二天报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 章 登了这件事,更是挖出了闵美含“曾经是人气偶像少女MiMihany”的事情,一时间引起不小的轰动。因为,报纸上还公布了一件奇怪的事情,虽然有许多目击证人证明该女孩在“突然失明”之前表现正常,但法医认为少女突然失明的说法不可靠;因为根据验尸报告,女孩的尸体根本没有眼角膜,从摘除情况来看,是大约两年前摘除的。 她本该一直是个瞎子。 {13} 我看过了被闵美含扔掉的那封信,那是她父兄般的恋人所写给她的最后的信。 那上面只有一首小诗。 我年少的恋人啊 你还记得 我们最愉快的时光吗 我早就明白 你带着恶意的幻想 而你却不知道 事实上没有人比我 更了解你的游戏 我不会说穿这个秘密 只因为我想 满足你所有的快乐 哪怕这快乐就是折磨我 所以 我年少的恋人啊 请从我这里 拿走任何你想要的 我知道我离开了 你也一定无法快乐 那么 不如让我们 代替对方痛苦吧 正文 妄想日记 {01} 次日上午我被千代绫人在回廊拦住。 “喂。”他叫。 我继续走。 “喂,你!”他又叫了一次。 继续走。 “藤堂家的!”听得出来有点恼火了。 还走。 “藤堂”绫人最后忍无可忍道:“藤堂优一!”好像从他嘴里叫出我的名字是一种耻辱似的。 我这才住脚,慢吞吞转过来:“干嘛?” “这个!”绫人恢复了原先傲慢的神情,扬起手里的一个信封。“给你哥。” “情书?”我瞟他一眼,接过来,调侃道。 “胡说八道,是委托书。”他对我的玩笑嗤之以鼻,“算了,跟你说也白说,反正这不是给你的,你可别自己拆了。” “为什么你不能自己给?” “哼,他的疑心病太厉害,有事没事在周围撑着屏障,我靠近不了。” “是因为你有事没事地跟踪过人家吧。” “你……” “告辞。”我挥挥手里的信封:“不让看就不让看,我哥拆开的时候,我也一样能看。” 在我转身走开的时候,我听到绫人在我身后轻笑出声。 “你哥拆的时候?别开玩笑了,你哥根本不会拆。”他笑道。“够格的灵媒,信封接到手上就已经知道里面写着什么了!拆信封看那是普通人才做的事情。” 我头也不回地走,咬紧了牙。 “你果然是我见过最差劲的灵媒!”他最后说。 我走过回廊的拐角,装作没听到。 绕过学校偌大的中庭花园,我还是第一次到曼菲斯的大学校园里来。 远远地,悠一在教学楼下的一大丛白玫瑰树旁边,靠着树干。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跑过去。 “等你啊。”悠一朝我扬扬眉毛,“好了,拿来吧。” “你知道我要拿东西来?”我诧异道。 “你在哪里,要去哪里,”悠一笑答。“我随时都是知道的。” 我突然察觉到了恐惧。 这种力量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明显了,简直一目了然。 难怪,遇到“小男孩”那次,悠一会在保健室里等我醒来。我们明明不在同一个学校! 然而,悠一离开、出现、到哪里、怎么样;等等等等如何如何,我甚至连猜,都猜不到。 我把信封拿出来,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嫉妒,还是难过。 “为什么要拆开?”不满地看见悠一在撕信封,我赌气问,“你拿到手上,就知道里面写什么吧!” 悠一愣了一愣,停下动作。 “……谁告诉你的?” “绫人。” “……混蛋。”悠一骂了一句,继续拆。“我是知道写了什么;但拆来看,是对委托人的尊重。” 信封撕开,掉落一张似乎是从什么本子里撕下来的纸。 我捡起来,打开。 发现里面什么也没写,委托人,时间或是联系方式什么的,都没有写;只有弯弯扭扭几个字: 消掉。 我要消掉日记。 {02} 当晚放学,我被自称“怪奇现象研究会”的会员捉住。 他们说,可以让你看见难得一见的场面哦,可以分享不可思议的体验哦云云。 我耐心听完,说:“你们若是有办法让我看不见,反而有加入的价值。” 结果此话说得他们眼睛一亮,团团围上来坚决要招收新成员了。最后,是悠一黑着脸出现在活动室门口,这才让我脱离包围。 我跟着悠一走。 下楼,穿过中庭,花园,大学部图书馆,艺术楼,自习室,上楼,长走廊,左转,开门。 那是一个很暗很暗的教室,似乎极少使用,或者说废弃很久了。虽然不算脏,但有些零乱。落地的薄窗帘仍是掩着,看不清课室本来的色调。 “……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干什么?”我缩在悠一后面探头朝旧课室里面看。 “因为这里是一个jiāo接点。”悠一不理会我一脸不明所以的表情,用力拉开略有些涩住了的门,“进去吧。” “jiāo接点,什么是jiāo接点?”好奇心被勾起来了,我追着问。 悠一没有回答,他踱进来,检查了一下窗户,又走回去,把门掩上。 掩上。马上又拉开。 我一下子摒住了呼吸。 旧课室的门一关一开之中,门外已然是另一个世界。 虽然看起来和原来并无二致,但我感觉得到,空间和空间曾有过对换。 微微有风灌进来,门里,门外,不,是这座校园,静得可怕。 在刚才走进来的时候,还可以清楚听到楼下放学的学生走动和jiāo谈的声音,还有在楼上走廊追逐的声音,楼后面中庭里学生的笑声和嘈杂声。 可是现在,什么也没有。 时间像凝固住一样。 “怎么了?出来啊。”悠一看着课室里表情僵住的我,揶揄道,“天天待的学校,怕了吗?” 我犹豫地跟出去,悠一笑笑,走在前面。 我们穿过回廊。 一路上好静,好静,好静! 远远看到楼下,中庭,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刚才还暖暖的天气,现在竟然满是带着潮气的风声,掠起悠一耳边的头发。我紧紧盯着他的后背,虽然是熟悉的校园,我却害怕一个闪神,就把自己给丢了。 “刚才的人呢?”我低低地问。“我们不在学校里了吗?” “就是学校里啊。只不过,”悠一顿了一下,“这是我的‘场’。” “啊……场。”我愣愣地重复。 “场”是“覆盖时间”的一种。它形成一个和原时间完全相同的空间,覆盖在原时间轴上,除了特定的人或事物,原时间所发生的一切都进不去,照常运转。因此场之内的时间流速是由制造场的主人决定的,并且那些时间对场之内的事物无法造成改变。 就像空虫。 有制造“场”的先天能力的人不少,而真正能维持“场”的稳定的,必定是一个强大的灵能者。 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悠一的手臂不放。 “怕什么呢。”悠一笑道,“我的场很大的。” 我不答话,仍旧抓着不放。 “我想……”悠一带着我走到中庭,“我们找到委托人了。” {03} 曼菲斯的校园是呈环形构造的,每个学部的中央都是花园包围着的中庭,地上铺了鹅卵石,周围栽白玫瑰树,有公园一样的长椅和雕塑,小喷泉。 中庭十分宽阔。此刻天很暗,风潮潮地低低掠着,扬起的树叶和喷泉纷飞的水滴,让人一瞬间看得有点不真切。 昏暗的天幕下面,有人朝我们走过来。 人慢慢走近,似乎很迷惑,一直不停地左看右看。 我打量他。 是一个看起来有够普通的男生,从他穿着的制服来看,显然并不是曼菲斯任何一个学部的学生。我记得……这个校服应该是市中心附近的一所公立学院的。 这就奇怪了,市中心离这里差不多50公里,没有直达的公车,坐地铁也不可能在放学那么短的时间内到吧?而且,曼菲斯是看通行证放行的,外校的学生是如何进来的呢! “jiāo接点。”悠一悠闲地等那个人自己走过来,似乎是知道我在想什么,慢吞吞地说。“那边学校的空间里到处都是jiāo接点,有我的邀请,他一踏出教室的门就直接走进我的场里来了。” …… ……那个人现在肯定很惊讶。 ……果然很惊讶。 当对方看向我和悠一的时候,愣了一下。大概是因为他一路走来都没有碰到人,却突然看到了两个yīn森森的人吧。 “嗨。”悠一从长椅上站起来,轻佻地打招呼,迎了上去,“你好。我就是藤堂悠一。” “呃……您……就是……!”男孩茫茫然看清了悠一的面孔,脸刷地一下红了。“我……” “你不是需要我的帮助吗,所以你来找我了。虽然你真的不该一本正经把这种信件投到学生会特殊受理处。”悠一突然摆出营业用笑容,拍了拍男孩的肩膀,“你的要求也在委托书上写得很清楚。” “你……你知道?”男孩紧张地仰视着悠一,脸更红了。 “呐?拿出来吧。”悠一居高临下地睥睨着男孩,伸出手来,“你的日记。” 男孩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发抖,但还是摸索着打开书包,拿出一本相当厚的日记本,递过来。 日记的封皮是红色的厚纸,被磨得退了些许颜色,看起来有些旧。 悠一没有接,他微笑起来。 “好了。我已经拿到了。”他朝男孩点点头,手却一直chā在口袋里。“收好吧。” 男孩递日记的手僵在半空中,他窘迫地看了看悠一,显得很尴尬,只好又把日记本收了回去。 这个……不看看么?我也有些莫名其妙,难道那么一整本日记,只是拿出来,内容就已经知道了么? “你不相信我。”悠一对男孩说,眼睛却若有若无地看向我这边,嘴角是一抹冷冷的笑。 “我……是……是同学的朋友介绍我来的……”男孩的脸红到了耳根。“他说有人能……呃,很多人以为我疯了,他们不相信这样的事。” “你原本以为‘根本没有这个人,根本不会送到他手上的’是吗?”悠一仍然在笑。“嗯?” “对……”男孩的手抓紧了书包,慌张地赔礼,“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好吧。”悠一收起笑容,缓缓道,“现在,我想亲口听你说说你的麻烦。” {04} 不可能! 这不可能! 天! 我要怎么办? 我有幻想症。 医生说我应该写写日记,写写我的生活,这样有利于面对现实。 于是我开始写日记,有的时候长,有的时候短。每两三天我就会写一次。 从去年的11月份开始,就几乎没有间断过。 学校的同学都好烦啊,弟弟妹妹太吵了,大人们都很虚伪,宠物又凶又脏。 不要! 我不能把这些写进去。 我的世界是完美的。 我开始写开满紫色百合的花园,我写在草丛里追逐的金色鸟儿,我写鱼缸里的彩虹,我写列队为我吹着风笛的白鹅!你们这些肮脏的人们,没有资格被我写进来,我要写一个你们都找不到的地方,只有我和我的公主。 我的公主叫小秋。 那一天我写了花园,写了我遇见她。 她美丽,她安静,她温柔。 小秋从来不和我发脾气,也不责怪我,她的眼睛里只看到我,她只和我说话。 你看,你看…… 她和我说的话……每次都满满几页纸呢。 小秋,小秋,小秋啊, 我的世界太完美了。 小秋笑,小秋撒娇,小秋梳着头发,小秋逗鸟儿。 我每天都和她见面,就觉得在外面世界沾染的尘埃没什么大不了了,那些无聊,卑鄙,愚蠢,的人,谁也别想和我分享。 医生说得果然是对的!写日记对我有帮助。 虽然幻想症好像没有治好,可是,现在幻想症一点也不痛苦了啊。 本来这样就好了的。 我们班来了一个转学生。 她长得好像小秋! 不不。 她就是我的小秋! 我很开心。 可是,她和那些同学一起聊天。 小秋,你怎么会和那些肮脏的人类说话?! 她竟然不吃我做给她的蛋糕,她嘲笑我。 小秋,你怎么能笑话我?! 她不和我一起放学回家,搭别人的车走了。 小秋,你竟然敢擅自离开我的花园?! 她jiāo了一个高年级的男朋友。 小秋,你居然企图逃跑吗?你是我的!你不知道吗?! 她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 小秋,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 啊?! 那天我又开始写日记。 啊!我的小秋不见了!她不在我的花园了!! 她一定是跟什么人跑了!!! 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救我! 谁来救救我! {05} 男孩讲述着他和他的日记本之间的爱情,把他的妄想和现实混为一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 章 他看起来很激动很陶醉,和刚才紧张害羞的样子判若两人。 我突然觉得很恶心,一种匪夷所思的恶心。 悠一斜斜靠在长椅上,静静地听着。 “哦,小秋不见了。”手指轻轻叩着长椅的扶手,悠一眯起眼睛,望着说完了话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的男孩,“那么,你,所说的‘要消掉日记’指的是希望我‘消除那本日记中所写的东西’?” “嗯……是,是啊……”男孩又开始脸红,他捏着书包,“我……我要和小秋重新开始……我的世界可能有哪里不够完美……小秋才……我要重新……” 男孩的喃喃自语湮没在了风里。 悠一没有再听他说什么,转身施施然向教学楼的方向走去,背对着我们,做了一个OK的手势。 男孩还想说什么,我没听,追了上去。 悠一回到那间旧课室,关上门,把手掌贴在门上。 “解。”他轻轻地说。 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像水波一样扩散开去。顿时窗外,又是一片暖暖的景象了。夕阳的残光投在走廊里,还可以听到楼下晚归的学生三三两两的jiāo谈声。 悠一拉开门,我紧紧跟在后面走了出去。 走廊上面两个女生正靠着栏杆聊天,扫把放在一边。 看到我们出来,同时瞪大了眼睛。 悠一视而不见地走过去,我急急跟在后头。 我们走远,还可以听见两个女值日生惊奇地谈论。 “天啊!我们才打扫完那个教室……” “里面明明没有人啊?!” “就是啊!可是……!” “他们从哪里出来的?!” 路上。 我从后视镜里面窥视悠一的表情。 “嗯”我想开口打破沉默。 “张桃那个笨蛋又出卖我……”悠一脸色yīn沉地突然开口,把我吓了一跳。“就跟他说过没有难度又花时间的委托不要推给我!” “没有难度么?”我倒是觉得那么变态的请求很难达成哎。 “是没有难度……咦?”悠一顿了一下,想起什么似地,“对了。” “……怎么?” “今天本来想让你见习一下,不如这次的委托,就jiāo给你做吧。” “啊,我?” “好歹也是个灵媒,你不能对业内一无所知。” “我办得到么?” “反正没有危险。” …… “……那么,”我心里面是觉得兴奋的,但还是学着悠一板面孔。“那个人,想要消掉日记,把本子烧掉什么的,不就好了么?” “这个世界呢,已经发生的事就是发生了,哪怕把见证的人都杀掉,也不能逆转‘事情已经发生’这个事实。”悠一开着车,没有回头。“同样地,已经写出来的东西,烧掉了就不存在了吗?” “可是,那是日记!又不是一个世界上的事实。”我争辩。 “可是,”悠一慢慢道。“对于他来说是的。” “……”我沉默了。 那个人显然已经把自己的幻想和现实严重混淆,不指望一般人能说服他。 等等,说服? “哎?那么……为什么不介绍他去看看心理医生什么的。”我趴到驾驶座的后面,探头问。 “所以我说这个人不能用一般的方式对待嘛。”悠一皱了皱眉头,空出一只手把我按回去,“你没感觉到也难怪,因为力量很微弱;但这个人,是一个灵能者。” 不是所有的灵能者都对自己的身份有自觉。 这个人是个灵能者,他所塑造出来的,虚妄的世界,会成为真真正正的独立的“场”。就好比普通人捏造一个谎言,和灵能者捏造一个谎言,那样的后果是不同的。 由灵能者编造的谎言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就已经不是谎言了。 那是灵的残渣,那个人就是被自己编织的虚假的场给束缚住了。 “那本日记只是一个媒介。”悠一说。“要想消除灵能者塑造出来的‘事件’,不是毁掉它,而是给‘事件’一个结局。” 现在,灵能者“创造”的“事件”已经成立,只能由能力更强的人去破坏那个平衡。 我们要写完那本日记。 {06} 11月29日 花园里的百合花都开了!是紫色的,除了我,所有人都没见过吧。那是当然的,那些人的世界这么肮脏,怎么能和我比呢? …… 11月30日 现在我的花园里应该再有一个人。这是我的世界,只有我想要见到的人才能出现,这真是太好了。除了我,和我的那个人,谁也别想进来。 …… 12月3日 小秋,你今天也好漂亮。你见到我很高兴吧!太可惜了,我还必须上学,那些愚蠢的同学和自以为是的老师缠着我,啊!真是不能指望的一群人!我会花更多时间来陪你的。 …… 12月17日 小秋你说,那些人真是无知,对不对?是啊,你说得很好。都是他们不对,有问题的是他们! …… 12月31日 我的世界太美丽了,真不想到外面去。和那些人扯上关系有什么好呢,我已经有小秋了。 …… …… …… …… 4月6日 小秋,你说,我今天亲眼看见你和隔壁班的人讲话了!你现在怎么不解释?!你以前只和我说话!很好,你道歉了,现在我原谅你。你不要难过,我不是故意跟你发脾气的,我怎么会和你生气呢,都是那个人不对,竟然缠着你。 …… 4月8日 小秋,今天你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指责我多管闲事?我看见隔壁班的那个人又想和你说话,我在帮你赶走他啊!你之前不是说得好好的永远不理其他人么?现在怎么又想jiāo其他的朋友!我告诉你我不允许! …… 5月11日 小秋,你想逃对不对!你很想跑走对不对!我的世界那么完美,你凭什么对我厌烦!我就知道!你这个叛徒!你是叛徒!! …… 6月14日 小秋?你为什么不在!你真的走了!对不起!是我不好!原谅我吧! …… 6月26日 小秋请你回来!求求你!你在哪里?! 6月28日 小秋!我不能再过这样的日子了!你如果再不回来,我就要…… {07} 我问悠一,为什么不把那本日记收下再说。 悠一让我打开书包,我惊奇地发现那本红色日记已经躺在里面了。 我把日记看了一遍。 合上那斑斑驳驳的红色封纸的时候,我觉得已经喘不过气来。 日记是从去年11月5日开始记载的,从一片白雾的虚空,开始到花园和金色鸟。12月初,“小秋”凭空出现了。自那之后,他开始疯狂地记述着他对“小秋”的沉迷和依赖,虚拟各种对话和场景,并且一次比一次具体。今年3月左右,班上的转学生出现了,他开始把她和“小秋”重叠。3月中,他一直在转学生和想象中的小秋不相似这一事实中痛苦挣扎。4月左右,“小秋”的行为开始向现实中的转学生靠拢,令他难以忍受。4月末,现实和幻想的混乱达到空前高峰。5月到6月,他和“小秋”的争吵越来越频繁和激烈。6月上旬,“小秋”从她的幻想中消失了,百寻不回。 他崩溃了。 给他们一个结局……么? 这让我怎么给? 我揉着太阳穴,现在真的不知道去问谁。悠一又出门了,这两天都没有回来,没有事先说明,也没有电话。老实说现在的大学生做兼职并不奇怪,但是悠一真的是在打工吗?虽然他对此没多说也没否认,我现在却是安心的。只因为他说过,他随时随地知道我在哪儿,要到哪去。 想想在那之前,我只知道,我那对着我笑眯眯的父母,连我的生日都没记住。 6月28日 小秋!我不能再过这样的日子了!你如果再不回来,我就要…… 你如果再不回来,我就要…… 我就要…… 我私自在脑子里模拟着那些独白。 “你如果再不回来,我就要……” …… “……杀了你。” {08} 杀了你! 你如果再不回来,我就要杀了你! 这几个字从我脑子里冒出来的一瞬间,我吓了一大跳。 我疯了吗?! 爸爸,妈妈,面前恭维而背后yīn损的亲戚们和这个偌大的家族,也曾这样背叛我;阿烨,徐晨,乃至神秘的邻居,那些爱我或是我以为我爱着的人们,转身也就这样一一离我而去。我都以为我习惯了。 难道说,一直以来我就是抱着这样恶dú的想法,面对那些人的吗? 我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一直在抖。 然而来不及了。那个空缺的结尾已经被我填补。 “你如果再不回来,我就要……” 在这日记戛然而止的地方。多了三个字。 “你如果再不回来,我就要杀了你。” 要结束那个不可理喻的幻境,我想,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了吧。 虽然荒谬,但总比辗转不得终结的噩梦要来得好。 对不起! 我捏着笔,独自一人,泣不成声。 {09} 我开始争分夺秒地去写那本日记,即使悠一不在身边,即使昼夜颠倒不去学校。 既然结局已经拟定,那么再曲折的剧情都没有让我为结果犹豫的价值。 我必须尽量的快,是想赶在那个人崩溃之前吧。 过程不需要太美,我们要的是结束。悠一这么说过。 于是,小秋回来了。 她不是回来陪伴她的主人,而是回来毁灭这个有关她的梦。 小秋回来了。 她对他说,我不再爱你,造梦者。 紫色的花园落满尘埃,可以听见鸟的哀鸣而不见踪影。 傍晚暴雨来袭,没有为他剩下一朵花。 小秋说她已经忘掉了他们说过的话,他们在一起的时间。 这是假的。 都是假的。 她说。 我要离开你。永不回来。我的造梦者。 她说。 一切回归混沌。 他抓住了小秋,用他的手刺穿了小秋的胸膛。 小秋散开在风里。甚至没有一点血花。 完美的世界碎成无数晶莹的粉末。 大约如此。 故事结束。 当我用笔划下最后一个句号的时候,红色日记本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甚至震得整张书桌都在摇晃。我大惊之下,竟神差鬼使地伸手企图按住它!就在手掌接触到日记的一刹那,有什么东西水波一样从掌下向四周散开,我可以明显感觉到空间为此扭曲了一下! 我是记得这个场景的。 “场”要被解开的时候! 悠一那天怎么做过,我就学着。 我使出浑身力气,双手用力按紧颤抖不已的日记,大喊一声。 “解!” 空气里传来刺耳的摩擦声,一股冲力从日记上弹开来,我再也压不住它,还被撞得跌在地上。 我惊恐地望着从桌面上腾起几厘米高的日记,在半空中展开,稀里哗啦地从第一页飞快向后翻动,最后停在我写过的最后一页。 停住。 日记啪地落地。 一切归于寂静。 我犹豫了许久,才走过去拾起了日记本。 翻开,已经是一片空白。 只字未染。 抱着那本日记,茫茫然地看墙上的日历。 我的笔迹,竟然停留在四天之前,我开始续写这本日记的那一天。 我再抬头,悠一正微笑着斜倚在房间门口。 他其实一直都在,根本没有离开? 只是在我写下这本日记的第一个字的时候,就身处在那个束缚了造梦者的场之中了吧。 {10} 悠一洗完澡,一边擦着头发,一边闲闲地翻看那本变成空白的日记。 “我本来在旁边,随时准备在你把‘事件’结束之后帮你把场解开的。”他打了个哈欠。“你真乱来啊,优一。” 我接过他手里的毛巾,站在一边,没有说话。 灵能者与灵能者之间的差距,就是这样吧?花了如此之多的时间和精力创造出来虚拟的场,十几万有余的文字,就被这短短几页纸不到的,所谓的“结局”,蚕食得一点不剩? 那么,我和悠一,或者说,这个自称我的兄长的人,存在着多么可怕的差距呢? 下午。 我们再次见到了委托人。 他在合德中心医院。现在昏迷不醒。 据说,他在把日记jiāo给我们之后回到学校,便疯狂地追逐那个转学生,在路过马路的时候,两个人都被迎面而来的车撞个正着。 转学生死了。而他从此也不会再醒过来。 正如我所写。 他亲手杀死了他的“小秋”,而他自己,则要开始新的梦境:真真正正地,永不终结。 “委托的报酬,已经由你的朋友为你付清。”悠一把空白的日记放在男孩床头:“睡吧。” 睡吧。做永远不醒的梦。 我跟在悠一身后走出了病房。 在我就要掩上门的时候,窗口洁白的纱帘飘动,风撩开了床头的日记本的第一页。 我惊讶地发现,原本空白的纸页上,正在慢慢地浮现字迹。 一个,又一个。 不知是谁人在书写。 “我的世界是完美的……你看,那花园里的玫瑰……啊,小秋……我们是第一次见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 章 吧?……” 正文 改变 曼菲斯预计在下个月举行万人庆典,整个学校陷入一种莫名狂欢的气氛,连老师都微笑着鼓励大家多多参与,于是难得地,我想出去玩。 鉴于我是个天生的大路痴,若是没有人带着恐怕会一路走到罗马而不自知;于是死缠烂打地要求跟着悠一出门。 悠一无奈,皱着眉头上下打量我。 “你也总不能穿着曼菲斯的制服到处跑……”他叹了口气说。“小心哪个不长眼的把你当某家千金给绑了去。” 因为我不喜欢出门,所以也没有打扮的习惯嘛。难道说觉得我走在他旁边很丢脸么?不过想来也是,悠一的外形是非常张扬的那种,既然本来便好看,自然习惯于怎么招摇怎么穿。 “你啊,不要老是白裙子白衬衣,还在头发上面打缎带,太公主了显得笨。”没等我腹诽够,一边的悠一拿出一个小盒子,扔给我。“这个给你。” “?”我慌手慌脚地接住,打开来看。 盒子里是一只耳环,金属蓝色,小小的恶魔翅膀造型,煞是有种反叛的味道。 “这不是……”我有点惊讶地抬头看悠一。 “怎么?”悠一正在收拾桌面上的东西,听到我说话,朝这边望过来。 此时他着一件黑色的无袖连帽休闲上装,腕间洛可可的银饰碰撞出细碎的声响。悠一一直以来都很显眼,很适合走在校园的林荫大道上对路过的人吹口哨。鬓角留得有点长,黑而柔软的头发垂下来会遮住颊边。但我还是注意到了,他的左耳一直有一只耳环。 金属蓝色,昭然成翼。 见我拈起盒子里的耳环对光看,悠一不明所以地耸耸肩。 “不喜欢?”他继续收东西,空出一边手伸过来:“不喜欢就拿回来。” “呃,我在想……”我半天才慢吞吞地说。 “在右边的耳朵上开一个洞,会很疼么?” 悠一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来。 逆光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耳环顺利戴上去了。在和悠一相反的一侧。 悠一打耳洞的方式说实在的有点儿那个,幸好此人乃老手,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 当我说完“在右边的耳朵上开一个洞洞”这样的蠢话之后,其实就后悔了,但是悠一似乎早有预谋,一声不吭地从冰柜里面拿了一块苹果出来。 冰过的苹果。 一来止疼。 二来止血。 悠一取出一根一指长的银针,用酒精消dú。 “不要怕,”他说。一边把苹果压在我的耳垂后面:“周末的作业写完了么?” “哦,”我略一分心,回答道,“写完了……” 就是这么一闪神的当儿,有什么东西穿过我的右耳,刺进苹果之中。 不疼。但我还是杀猪一样大叫起来。 悠一被我吓到,亦大叫。 一贯冷静的悠一竟然也会被吓,我忍不住笑开;大概看到我想笑又怕疼的狼狈样子,悠一背过身去。 半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了,出门了。”悠一尽力板回扑克脸,转身去拿沙发上的背包。 “嗯!”我跳了一步,跟在后面。 今天,会有什么好事情发生吧? 我隐约看到窗台边有一对金色的尖尖小耳朵一闪而过。 我想,总有什么事情在改变。 父母给了我生命却又将我放逐,简直就像是赠人礼物,却教人痛不yù生。 但生活里不可能总是这样,不是么? 也许有人暂时地让你疼痛,却是为了要给你美丽的礼物呢。 没有人生来就是不幸的,没有人是生来就该生存在黑暗里的。 生命要朝哪里转,那是要看你自己。 看你的眼睛,看你的心。 从今天开始要做一个坚强的孩子。 爱那些爱我或不爱我的人们;从他们那里得到勇气,又分给同样的怯懦者。 我跟在悠一身后追下楼去,笑着去抓他的手。 微风扬起他的头发,那蓝色的小翅在阳光下灼人地一闪。 碎金似的光和影之中,我似乎看到悠一微微眯起的眼和上翘的嘴角。 我想,他并没有如千代绫人所说的那样为我这个不合格的灵媒感到可耻吧,我也在一点一点地向着我所向往的强者靠近不是吗?哪怕只有很少很少的一点点,但我还是必须走下去的。也许一开始艰难,但我相信不会永远艰难下去。并且我也相信,我们所做的一切,不管是多么微小的事情,日积月累,总是能引起什么改变的。 例如生活的改变,例如人心的改变,例如……整个世界的改变。 改变,才会有希望嘛。 我坐进车里,放在身边的小背包动了一下,打开来。 一只遍体金色的小猫窜出来,蜷在我的膝上。 很快,有好事要发生了吧。 正文 【番外•雨水湾】 【番外】雨水湾 雨水湾的别墅大多是温婉的蓝色和白色,深深浅浅错落成爱琴海边的幻觉。 他独独把这栋二层的洋房彻底改成加了香蕉和橙子的牛nǎi那样,午后的暖色。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期待着有一天,有家人来看看他,在雨水湾的一大片海洋蓝之中,绝对不会认错房子? 期待着有一天,许多人为了给他生日惊喜悄悄坐车来,在雨水湾jiāo错的水色光影之中,能够一眼找到他的住所? 还是期待着有一天,有一个人来到他身边,照顾他或被他照顾,那个人或许会喜欢这暖暖的颜色,迷糊地在雨水湾社区里散步,永远不会迷路。 离开藤堂家已经11年了。 他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东西,想象过很多种回到家里去时的情景。 他是一个灵媒。 只差几个月,就满20岁。 对于灵媒来说,成年与不成年的界限,就是这个20岁。 他曾经姓藤堂,也曾经姓千代。 这两个纠缠不清的家族啊。 不过这都是过去了许久许久的往事,他也不想再提。 他的名字是一个禁忌。 不过现在,他叫悠一。 失去联系不知道多长时间的母亲,在某一天的早晨,给他来了一通电话。 唔,不对,是一通电话留言。 她打来的时候,他并没有接。他想:她也是不希望我接的。 接了之后,要说些什么来掩饰我们分离之后的那一大段空白呢。我们也早就彼此忘却了该怎样称呼吧。 所以他没有接。静静等待着电话自动转换成留言模式。 他妈妈说,让他去接三天后下午5点的一班飞机,接一个大约十四五岁的女孩,矮个子,留着刘海,长头发,黑眼睛。 她叫藤堂优一。 是个灵媒。 藤堂。 这个早已模糊了的姓氏把他刺了一下,好像一支冰凉的针管粗暴地捅进后背,一点,一点,又一点,逐渐把人抽空。 那个孩子和他是不一样的。 即使他们本来应该相似得可怕。 灵媒。 他是被放逐的魔鬼。 而她是尊贵的主人。 他按下重放键,再听了一遍留言,拿出纸稍微记了记时间和航班,把笔扔回桌上。啪。 他不会回电话,他不想令彼此都那么尴尬。他也知道母亲很想见他,但是不敢。这是一种残酷的折磨,而他唯一能够做的,就只有让她的想念不那么强烈而已。 她那时,应该已经在电话的那一头哭了吧。 他叹了口气。 女人啊,真是需要细心对待的生物。 要细心,而又不能够让她们发现。 否则她们又要反过来心疼了。 雨水湾在市郊,从那里开车到国际机场并不见得总是花去很多时间。他的确很干脆地去接那个叫优一的孩子了。 是长得很干净的一个孩子,在机场的人流中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白裙子,黑而整齐的头发,拉着行李箱,站在机场大厅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砖上,表情木然。 根本不必叫她,隔着人群,她就这么地看过来了。 黑黑的眸子直看进他的眼睛深处。 一样危险的黑色。 他眯起眼睛。 女孩慢慢地掏口袋,拿出一只信封,远远朝他伸出手。 他迟疑了一下,朝她走过去。 “你知道是我来接你?”他一边拆信封,一边忍不住问。“你应该不认识我了。” 女孩毫无反应地望着他,看看信封,没有说话。 拆信封的过程中,他已经把信读完了,甚至用不着看到上面的文字;之所以拆开,只因为他想看看是谁的笔迹写的。 不出所料,是他的母亲。 她说她很抱歉,不能来看他。 还有,好好照顾那个女孩。 那是藤堂家正牌的少主人,要暂时寄住在这个国家。 最后,她说: 别告诉她你的名字。 用纸人契约保护好她。 她是你的主人。 对不起。 今天开始,请你叫藤堂悠一。 …… 此刻他的脸上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 低头,女孩仍然是一脸茫然地望着他。她是一个还没有成长起来的灵媒,不可能像他一样在不拆开信封的情况下知道信的内容;他猜,她身上还没有任何人的契约,甚至还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契约”。 契约是指灵能者与灵能者之间依靠平衡而达成的一种稳定联系。比方说主从。 它们在指定的范围内可逆,并且会同时作用于契约双方。比方说共生。 但以自愿为原则,这有时候会是绝对单方面的享用或牺牲。比方说,纸人。 他和一个诡异的店老板有过主从契约,和来自中国的某个人有过共生契约。 然而纸人契约却一直是他不愿意接触的。他没有让别人替自己受罪的癖好,亦不打算尝试着为什么人做这种牺牲。 没错。 纸人契约就是一种典型的、单方面的牺牲。 这女孩是一个灵媒。也就意味着,她会有一天成长起来,会有各式各样的能力浮出水面。 而他们,藤堂家族的人们,正是需要她的能力的。 不管是强是弱,每一种能力使用起来都是要付出代价的。用出去的能力越是厉害,使用者所要受到的反噬也就越是厉害。 能力的使用和要受到的伤害是对等的。 然而有的时候,灵能者不得已要使用超越自己范畴的能力,那么,就会产生“反噬大于使用”的问题。这种要受到不对等伤害的现象,他们称之为“逆风”。 灵媒不是一般的灵能者,他们会很强。 然而这个女孩的未来将会很不一样;如果不想受伤,可以拒绝使用能力;而她能吗? 这个家族需要她。 她将被迫一次又一次触犯禁忌。 这种时候,她需要的就是“纸人”了。 纸人是什么? 那不是傀儡也不是小草人。 那是活生生的,另外一个人。 纸人的契约是指,成为纸人的一方和共用姓名的主人达成的联系;纸人会无条件地承受主人任何一次的逆风。不管在多远的地方。 有人会成为那个孩子的纸人,是吗? 他勾起唇角,笑起来。 当需要牺牲的时候,就把最初遗弃的孩子想起来了是吗? 藤堂一族啊! 他带着那个名叫优一的女孩回去雨水湾。 她坐在车里,没有一点窘迫也没有一点兴奋。始终没有太多多余的表情。 从那个国家到这个国家的旅途也许令她的身体疲惫了,但他想,从出生到现在的旅途,恐怕早就让她的心累得求死不能。 “对不起,”她蓦然开口问他,“你是谁?” 他愣了一下,迅速把自己的身份设定出来。 “我是你的表亲。”他回答。“我叫藤堂悠一。” “……我们是见过的吧。” “如果你这么觉得。” “……我们的名字本来就一样?” “也许。” 女孩望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什么时候开始,说谎的时候再不会心慌。 雨水湾像往常一样宁静,空气湿润而清新。 远远地,女孩指着一栋米黄色的建筑说:“你……住在那里?” “你为什么这么猜?”他有点惊讶,问她。 女孩望着那里,略显苍白的小脸上似乎勉强想要微笑。 “我只是觉得……那个很像你的颜色。”她说。“好像一直在等着什么人回来。” 他没有接她的话茬,只是觉得眼睛有点酸。 扭头也朝那边望去,微微的阳光下面,一片海蓝中间有那一点香蕉牛nǎi加酸橙的颜色。 兀自明媚着。 “嗯。”他自言自语道。“是在等着什么人回来。和我一起回来的。” 正文 引子② 契约灵媒篇-引子 不需要哀鸿遍野。 不需要夜深人静。 不需要杜鹃啼血。 不需要月黑风高。 不管什么时候, 我们被迫倾听, 那些没由来的, 死亡的声音。 不管什么地方, 我们被迫注视, 那些无止尽的, 悲哀的回忆。 独自一人想要睡去的时候, 不甘的亡灵在头顶的阁楼里来回踱步。 我逃不了了。 他也是。 你也是。 我们要站在生和死的夹缝中间, 看那些往生的人和记忆, 来来往往, 川流不息。 人们喜欢欺骗自己: 绝对不会的、 这是不存在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 章 根本不可能的、 你是瞎说的、 从来没发生的、 绝对 绝对 绝对 不会轮到我的。 不相信便不是真的么? 没看见便不存在了么? 下一个无辜, 就是您。 正文 报酬 {01} “我们去哪里?” 背包里有一只金色的猫状生物,奇怪的是一点也不重。我急急地跟在悠一后面,嚷嚷。 “你经常不回家,该不会不是去打工而是跑去玩?” 大罪过啊,大罪过。我居然问了。对于我这个外人,悠一应该很不喜欢被这样打探他的私事吧!我绝对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撒撒娇而已啊! 但是当事人看起来竟然没所谓。 “我以为你不感兴趣呢。”他甚至头都没回。“以前怎么没听见你问。” 我愣了。 突然有种愧疚而想哭的冲动。一直以来,是谁冷落了谁呢? “我们的委托人,他所要付出的报酬已经有人为他垫付。”悠一走在前面,算是给我一个回答,“我现在要带你去拿。” “寄放在别人那里么……”我想起背包里的招财猫咪一只,犹豫道。“那我们收到以后,要怎么处理?” 还是捐出去? “我说过了,付出和得到总是对等的,擅自打破这种平衡会有人为此承受不幸。好比说我们不要报酬,那么代我们收下报酬的张老板就要倒霉了。”悠一回过头来,拉我。“我们付出了劳动,这就是我们应该得到的。所以要收下。” 招财猫从背包里探出脑袋,我伸手抚摸之,看着它很享受地仰起脖子。 “既然这不是意外之财,”我奇道:“那……这个猫猫怎么又在这里?” 我朝悠一举起背包。也许在旁人看来是空的,但我相信悠一看到了。 悠一笑了。 “原来是招财猫啊。”他也伸手摸了摸金猫:“这孩子,喜欢没有贪念的人类。” “这么说它是来看我的?”我眨眼作闪亮状。 “如果你上次因为它所带来的‘意外’而企图抓住它,”悠一道。“那你恐怕以后都见不到了。” 我也笑了,垂下眼睛没有看他。 我不是不贪的,只不过,我所奢求的东西不是钱财罢了。 好比,我对亲人的爱就是尤其贪婪的,你可感觉到么? 爸爸,妈妈。 你们可感觉到么? {02} 市中心是一贯的繁华,现在是周末,作为市中心商业活动的主要街道,本市著名的商业街自然是人来人往。这里让我想起还在东京的时候,银座三丁目或是涉谷的街头。 ……我想说的是,我们居然到这里来找人? 一直以来为了躲避这样人多的地段,悠一的房子是买在市郊雨水湾,学校是读半封闭式,平时就连同学友人都不会轻易过多来往的。现在,悠一说的“张老板”居然匿在这种地方? 据我猜测,悠一认识的大概都不会是什么一般人,也许和我差不多才对。 那他要如何在如此热闹的地方待下去呢?不要以为“脏东西”都是出现在陈年的空屋或是墓地里;其实人多的地方“脏东西”才最多! 这种无时无刻不充满了贪念、虚荣、伪装、占有yù、争抢和金钱jiāo易的地方,要比空无一人的墓场,可怕上百倍。最起码,死人是不会有那么多yù望的。 悠一这么说过。 “是那里了。” 悠一突然说。我把猫按回背包里,抬头,顺着他的手指望去。 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街道那边,正对着我们的是一家装饰成拉丁风情的咖啡屋。 店面不大,不,应该是说,很窄小;镶木框的玻璃门外装点不少蜿蜒成态的黑铁花枝,绕满藤蔓的木质店招牌上,烧烙着拉丁文字:“苏富拉比”。 “不很显眼。但你要好好记住这里。”悠一没有表情地和我望着同一个地方。“待会儿张老板你不用记;因为他会记得你。” 说话间,对面街道两个打扮时髦的年轻人谈笑着进了那家咖啡店。门推开,碰响挂在门上方的铃铛,门口里面立刻有侍者招呼和引路。门慢慢在他们身后关上,我大概看清了店内。 的确不大,温馨得很。 “里面很普通嘛……”我作眺望状:“他们开门进去我看到了。” “……你什么时候才能变聪明一点?”悠一在我身后说。 我回头,不明所以。 “普通人打开门,当然是普通的样子。”悠一慢吞吞地朝对面扬扬下巴:“你去开开看。” 普通的人打开门,只能看到普通的样子? 穿过人群熙攘的街道,近处看“苏富拉比”的店门一样的狭小。 我咽了咽口水,手按在镏金的门把上。 很早以前,是谁对我说过了呢? 世界在每个人眼睛里,都是呈现不同形态的。 我们所相信的一切,不过是自己所能看到的,摸到的,听到的,如此而已。 世界就这么大而已,不会再增加;但同时也是无尽大的,只要你相信。 空间,时间,在我们看来是存在于概念里的东西,然而它们却是确实有的。 广袤无垠。 变幻无常。 永远超出我们的想象。 {03} 把手向下压,窄窄的店门应声而开,轻轻碰响门上的铃铛。 叮铃。 没有如预想中一样闻到店内暖暖的咖啡香味,而是细而清凉带着水气的风扑面而来。 面前,哪有什么拉丁风情咖啡店。 一条幽深回廊,木制的地板,两侧是栅格纸门,光从半透明的樟纸外透进来,隐约可见廊外摇晃的竹。 幽深幽深深不见底。 场! 我张目,哑口不能言。 记得身处于悠一的场中的时候,场内部还是相当动dàng的;然而此场之内是如此死静,简直像一个完全独立的世界。 “一般人到苏富拉比来都是喝咖啡;而真正要进这家‘店’的人,”悠一推了推我,跟进来,随手掩上门。“就会像我们一样,到这里来。” 凉风依然习习有声,然而再没有其它的声音。 我们沉默地顺着回廊走下去。 眼前忽而开阔:两旁不再是樟纸格门,一侧是雕工精美的推拉式格门,连成长长一片,纷纷紧掩;向外的一侧则只有低矮的栏杆,这里似乎是二楼,向外看正对着楼外开阔的庭院,庭内竹林牡丹,小池轩榭,雅致之至。 悠一没有闲心像我一样研究周遭景致,他走在前面,似是在数身边的格门。 “到了。”他停下来,拉门。 门内是一间很暗的中式书房,有木头书柜还有雕方花的窗子。书房正中的桌子上堆满了线装书和卷轴。有人正从这堆纸后面慢悠悠地站起来,捏起眼镜看我们。 “唉呀,六月十一?”那人笑道。“你来了。” {04} “六月十一?你来了。”那人笑道。 “是啊。”悠一在后一句话再加上重音,“我们来了。” “哦,还有个小妹妹。”那人似乎在探头打量我。“这位是?” “也是‘六月十一’。” “也是?” “对。低五年太阳历的灵媒,六月十一。” 六月十一? 现在已经不流行用名字叫人了么? “你好,六月十一。”那个人似乎转向我,说。 “我不叫六月十一。”我不忿道,“我有名字。” 书桌后面,那人似乎笑起来。 “我没说你叫六月十一。”他摘下眼镜放回桌上,慢慢从yīn影里踱了出来。“‘名字’只是一个符号,可以改,甚至没有也罢。” 窗外透进来的光洒在他身上。 “我叫的是你最真实的东西,”他笑道,“太阳历,出生日期。” 若果我猜得没错,这个人就是把这个场的主人了吧,同时,也是这家店的主人? 这个用太阳历诞辰称呼人的男人,个子很高,看不出确切的年龄,留着黑色的长发,长相华丽,穿着也很……呃,华丽。亮缎子的对襟上面是很夸张的大红色牡丹和仙鹤,戴着奇怪的珠饰和佩玉,手里还拈了一根细细长长的烟管。 真是…… 真是…… 真是…… …… 你让我说什么好呢。 “好了拿出来吧。”当我发愣的时候,悠一倒是毫不客气地朝他伸手:“委托案的报酬。” 诡异男人笑了笑,摸出一只孔雀绿色的小盒子,放在桌面,推过来。 咦? “不是钱么。”我拉拉悠一的衣角,小声问,一边拿眼角偷瞄张老板。 “报酬和金钱不是一个意思,六月十一。”张老板显然是听到了我的话,他悠悠然地靠回椅子里,把烟管放在一边。“报酬是向付出了劳动的人支付的代价。任何付出都是应该有代价的。当然,代价也可以是任何东西。” “那为什么不是钱?”我低声chā嘴。不是有意要冒犯,是真的好奇。 男人笑起来。 “你这孩子,有意思。”他道:“使用金钱那是因为大多数人难以理解金钱以外的东西的价值。或者说,他们不知道怎样付出和收取金钱以外的代价。但在我的店里不一样,这里是绝对公平的。在这里,连一个吻都有它的价值。” “可以当作代价来付?” “是的,只不过对于一般人来说它能抵消的价值很小罢了。” “张桃,你说得太多了。”悠一把盒子拿起来,随手递给我。“报酬是谁替那个幻想狂付的?” “他的朋友。”男人扬扬眉毛,“但是谁我不能说。” “又是和中国的李家有关系?”悠一眯起眼睛,眼神危险。 “哎,这可是你自己猜的,我可没说半句啊。对了。”张桃无视悠一那句反问里威胁的味道,转向我:“这次完成委托的人是你吧,那个是给你的。” 给我的?我看了看手里的小盒子,上面是细密的绘纹,轻得好像空的一样。最奇怪的是,这只盒子是完全密封的,既没有盖子,也没有缝隙。 “行了,走吧。”悠一显得很不悦,似乎和这个男人多呆一分钟都是危险,转身就走。“这次谢谢你了,张桃。” 我赶紧跟在后面。虽然还很想四处看看的。 “嗯?就走了么?”张桃的声音懒洋洋地在背后响起来。“我还说想带小姑娘看看这里呢?我这里可是什么都有哦!” 我拉住悠一。 悠一僵在门口。他回过头来,脸色难看。我赶紧恳求地望着他。 “放心好了,我不会让她看那些东西的。”张桃不知什么时候挡在了悠一前面,懒洋洋笑脸放大。“就看看放娃娃的房间,怎么样?” “只有娃娃?”悠一警惕地反问。 “只有娃娃。”张桃笑眯眯地回答。 风又细细地吹起来,从方花的窗棂掠进两片竹叶。 微光投影在悠一的眼睛里,我分明地看到那黑黑的瞳仁里满是不信任,他抿着嘴唇,我能感觉到他很犹豫。 眼神里的破绽一闪即逝,悠一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好吧。”他说。 正文 张桃的店 {01} 悠一似乎更愿意在那间书房里待着,他没好气地说他只等十五分钟;如果超过时间不回来他就会走人,把我留在这里给张某人卖掉。 张桃大笑,带着我离开了书房。 长长的走廊凉风细细,庭院里偶有鸟儿啁啾。 那根烟管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张桃手上,这人的确很夸张,一扭一扭地走在前面,华丽的长袍拖在地上。我突然联想到唐人街的怪异老板,心里有点想笑。 楼下的庭院里,每每风起就有竹叶被吹落,可是地上却没有一片叶子;等我定睛细看,才发现从竹子上脱落的叶片在半空里翻飞一阵,便会两两合在一起,成为鸟儿,远远飞去。 我吓了一跳,不敢再乱看,专心走路,低头盯着自己的影子。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我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张桃停下脚步。 我差点撞在他身上。 “就是这里,怎么样?”他懒洋洋地问我,面前的拉门正向两边滑开。 我抬头看,不禁哇了一声。 虽然仍是有点昏暗的房间,但这个房间非常宽,并且好像向深处无尽延伸,每隔十几米,就有一扇半开的隔门,向里面望去,还有房间;一间一间相连,直到无穷远。 房间的墙壁上是整整齐齐的架子,架子上真的摆满了玩具娃娃。 各种各样,新旧不一;我见过的,或者我没见过的。 小得可以置于掌间的,大得无法放上架子的。 “这是……什么?”我拿起一个只有手掌大小,胡桃木雕刻成的小人问。它未免也太古怪了,实在不像是装饰或者玩具用的娃娃。它看起来很粗糙,肢体痛苦地扭曲在一起,圆圆的脑袋上没有头发,脸上也没有五官。准确地说,是只有一样,那就是眼睛。 木头小人的脸上只有一只眼睛,硕大无比,占据了整张面孔的眼睛。 黑黑的眼珠突出来,盯着人看。 “如你所见,这是眼睛。”张桃手里的烟管早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此时他正摇着一把同样华丽的团扇,扇子下的坠子一晃一晃。“那个娃娃只是容器,用来装眼睛。” {02} 啊,你是想说为什么不用瓶子什么的来装? 不不,这并不冒昧。店的主人有义务为他的客人说明商品的来历。是的,这里每一样东西都是商品,但并不是愿意付钱就可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 章 买的;我只卖给需要它们的人。 这只眼睛呢,是我在釜山的时候遇到的委托人付出的报酬。 那位委托人是个“占卜者”,但却不是天生的灵能者,而是由于对未知之物的疯狂执着,又向精于此道的人拼命学习得来的能力。跟天生的灵能者不同,后天形成的能力是难以控制的。 一开始,能够占卜让他很高兴,时常在未经别人许可的情况下偷偷占卜别人的事情;过去、现在,甚至未来。哦,你问我那些人需不需要向他付出代价?当然不需要的。别人并没有向他占卜,是他为了满足自己而任意占卜的,所以,要付出代价的是他。 后来呢,此人的左眼开始变得奇怪,只要直视别人的眼睛,不管他愿不愿意,总是立马看到别人的记忆。天生的占卜者是不会这样的,只有当他们要占卜,才会启动这种能力。 这个人的确很可怜;因为从那以后他要看见很多可怕的东西了。 人们往往对痛苦和悲伤的记忆保存得最清晰,所以他看到的尽是别人失去亲人啦,被解雇啦,杀了人啦,宠物丢失啦,被父母虐待啦一类的记忆。 最后有一天,他照了镜子。 他的过去究竟有什么,我不知道。 总之,照了镜子之后,他就崩溃了。 他恳求我,让他的左眼像正常人一样。 于是我达成了他的愿望。 代价就是他的左眼。 不过,用普通的方法收藏可不行,它不听话,总是偷窥别人的过去。 所以啊,我找了有封印的娃娃嘛,让它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永远和娃娃在一起。 {03} 我一缩手,胡桃木的娃娃容器差点摔在地上。 张桃手臂一伸啪地接住,随手放回架子上。 “上次可是有个偷窥狂出两百万想买呢。”他摇着扇子道。“怎样,你有兴趣么?” 鬼才有兴趣啊! 我在心里大喊。心想赶快转移话题省得待会儿这男人冒出一句:你以前发生什么事情它都知道了哦。 那样我可是会睡不着觉的。 毕竟,我那些过去完全称不上有什么好事…… …… 不,不要提了。 “那个是……”我抬头,看到顶层的架子上有一只水晶罐子,放在雕工精致的底座上,缘口还绕着细绳,挽成祈福的结。 我一下子煞住了话头。 水晶瓶子里,透明的液体泡着枯黄色的……很像胎儿的……东西…… 张桃顺着我的目光看上去。 有那么一瞬间,我看到他懒懒的笑脸僵了一下。 “那个……是姐姐。”张桃声音沉了沉,但立刻恢复了调笑的语调,“咦,这孩子,怎么专门被这些有故事的东西吸引呢。” 是吗? 我猜,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有故事吧。 {04} 就像你所听到的,那个瓶子里面是姐姐。 我们来自同一个家族,同一个母亲;我们本来应该长得一模一样,一起笑一起悲伤。 直到慢慢长大。 可是你知道么? 灵能者的能力百分之九十九是依靠天生的,也就是说,给予他遗传的双亲能力越强大,一般来说,这个灵能者也就越强大。 可是也有例外的。 那就是双胞胎。 双胞胎中的两个孩子,将会分享这样的力量。 一人一半,不多不少。 而张氏,身为最强大的“场”的创造者一族,需要的不是两个可爱的孩子,而是强大的,有能力有资格支撑起这个门系的继承人。 这就意味着,我的父母必须,在我和我的姐姐之中,做一个抉择。 姐姐。 或者我。 留下一个,一个强大的孩子。 没有人再会分享他的能力。 他是独一无二的。 他们给他或她取好了名。 姓张,单名一个桃字。 一个雌雄莫辨的名字。 在我们出生的那天,一切都有了结果。 父母决定,舍弃双胞胎中的那个女孩。 张桃。 张桃。 张桃。 我,是这个名字的主人。 我有罪。 我打一出生就有罪。 我欠着一条人命呢。 也许直到死,我也无法还清。 {05} 张桃慢慢地叙述着他的故事,一个不是他犯的但却是错在他身上的故事。 最后一句话说完,他的目光仍旧没有离开架子的上层。他的侧脸逆着黯淡的光,手里的扇子安静地,一摇,一摇;驱不走回忆,什么也驱不走。 张桃微微眯起眼睛,长长的睫毛下面看不清神情。 我却看到他在微笑。 好像在说:无所谓了,我们走吧。 我没有说什么,转身推开下一扇隔门,微黄的樟纸摸在手里有古朴的感觉。 下一个房间仍旧是满的。 仔细看来,“娃娃”并不像在商店里摆给女孩子看的那样,一色可爱美丽。张桃的“娃娃”们,有的残缺不全,有的造型怪异,有的甚至乍一看都看不出那是什么,而当你凑近了并且看清楚了,瞬间毛骨悚然。像普通玩具那样好看可爱的也还是有的,只不过都让人不想去猜测那是用什么材料制作的而已。 本来在“场”之中,时间是完全不会有任何流逝的痕迹的,然而透过半透明的樟纸流入房间的阳光此刻却开始黯淡,好像时间渐晚。 “你累了吗。”张桃似乎察觉到我的分心,笑眯眯地问我,“不喜欢娃娃?” “不是不喜欢……”只不过你的娃娃实在让人很难喜欢起来而已。“我……” 我还没把话说完,接下来的字眼就被卡在喉咙里。 在我的左手边,和我一般高的架子上,各色的娃娃中间,摆了一只纸娃娃。 很普通,那种用纸黏土做出形状然后用颜料装饰的纸娃娃。 实在太普通了。 可是我看到它的时候,绝对吓了一跳。 “这是……!”我瞠目结舌地把它从架子上取下来:“……千代春辰?!” 纸娃娃并没有怎么丑陋或陈旧,正相反,它像是刚刚完成的,干净精致。 问题在于,它的脸,分明,分明,分明画的是春辰! “你叫它谁都好。”张桃不以为然地吸了一口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烟管,慢慢地说,“我只是没想到这里会有你认识的人。”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方才放着纸娃娃的架子很高,我退后一大步,仰头。 我看到了整整一面墙壁的架子,摆满了纸娃娃。 神态各异,男女老少,百态尽现。 “这些啊,”略凉的风越过窗子,把张桃肩头的长发扬起来。他诡谲地笑笑:“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傀儡了。” [傀儡] Puppet/パペット 名词条。 指用悬丝等方式cāo纵,用以表演的工具或玩具。 被摆布的,被统治的,被利用的。 没有思想的。 无关重要的。 假的。 {06} 傀儡。 傀儡就是那种美丽而不真实的存在。 存在得异常悲哀。 当它的所有者需要它的时候,它便是最好的,无可取代似的;然而当它的所有者不再需要的时候,它甚至连存在的立场都没有。 没有自己的意志,没有说话的权利。 没有情绪,没有yù望。 只有身体而已。 它们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着某种目的或是为了代替某个人的。 除此之外,连意义也没有。 “你喜欢?那可不是好事儿。”张桃从我手中取走纸娃娃,举到眼前看。“……你的那位朋友,恐怕要出事情了。” “你胡说。”我不敢抬头看张桃。因为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人不喜欢胡说。 “噢,这样么。”张桃微微一笑,“人们都是会被自己所需要的东西吸引的。尤其是像你们这些敏感的灵能者。” “你说,你为什么能在那么多傀儡娃娃中间把它认出来?” “你可知道我的傀儡,是干什么的吗?” 我哑然。 “它们也许只比没有意义要好一点点噢。”张桃把纸娃娃重新放回我的掌心,慢慢道,“它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某个注定的人’接受劫难。” 代替品。 对于傀儡来说甚至是一种荣幸。 一出生,便准备着,在某个或堂皇或晦涩的角落里,等待着。 只为某一天,为它们‘注定的人’牺牲彻底。 “春辰……?”我蹙起眉头,仔细打量着手里的娃娃。 大眼睛,圆脸颊,卷头发和麦色的皮肤。 很漂亮。 这个理由足够了。 它会和我一样喜欢你。 春辰。 “你说……你这里的东西都是商品?”我看向张桃:“并且出售给需要它们的人?” “没错。”张桃点头,微笑不再言语。 {07} 我想我累了,不是因为走的太久,而是突然没由来地心慌疲惫。 于是在我的要求下我们离开了满是娃娃,恐怕不会走到尽头的房间,回到悠一所在的书房。 悠一似乎被突然打开门的我们吓了一跳,但马上一脸的了然。 “怎样,”张桃笑得异常邪恶:“我们没让公子久等吧?” “是啊。”悠一冷笑道,“实际上我只等了三秒钟。” 三秒钟。 相当于我们才出去就又进来了。 我一脸惊讶:场之外感觉不到场之内虚拟的时间流逝,难道连场之内的人也感受不到么? 悠一似乎看出我在想什么,冷笑着瞥了在一边笑得狐狸一样的张桃一眼:“很有技巧嘛。” “多谢夸奖。”张桃摇着扇子,狭长的眼睛眯起来,jiān笑。“很久不用了呢。场之中的场。” 原来如此。 大场套小场,一场之中,还有一场。 张桃的店是一个很大的场,然而他的每一个房间,都是一个独立的场。 不管我们走得多么深,回来的时候,一切都没变。 {08} “话说,六月十一,”就在悠一拖着我要告辞的时候,张桃突然说。 我回过头来。 “男的那个。”张桃又补充了一句。 悠一脸色难看地回过头来。 “小姑娘在我这里买了有趣的东西哦。”张桃又开始摇扇子了,笑得比刚才还jiān,“她还没付帐呢?” “……所以?”悠一慢慢地问,语气不善。 “你是她的监护人,当然你付罗。” “她买了什么?” “那你要问她。” “傀儡娃娃。”我把纸娃娃捧起来给悠一看。 悠一看了一眼,转向张桃。 “好。代价是什么?” 悠一侧身,把我挡住。 “六月十一,这个娃娃可不便宜呢。不过是你付得起的。”张桃慢慢走过来,悠然笑道。 “吻我,悠一。” 正文 信 从张桃的店里回来后,悠一显得比我还要累。既不看我,也不和我说话。张桃平时只会叫人生日,只有当他要向人索取什么的时候,才会叫人名字。他说。 那么张桃是索取了什么呢?我不知道。 我独自坐在客厅里,抱着枕头。 我们临走的时候,张桃在我们身后懒洋洋地说: 六月十一啊,现在像你这样的灵能者很少见了。一个傀儡娃娃恐怕值不起这个吻呢。 好吧,那就额外补偿一下。就当小礼物送给小妹妹吧。 悠一头也不回地,匆匆拉着我往外走。 掩上门的时候,我听到了张桃最后的话。 出生日期总是真的;但名字,可以是伪造的哦。 你们两个当中,有没有谁的名字是假的? 有没有谁的名字是假的? 有,还是没有? 如果有,是谁? 我很介意张桃所说的话,悄悄给家里打了电话,问家里的私人医生这件事他的记xìng很好,记住整个本家的人名不成问题,不过这次我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 很快我收到了几封信,我独自在房间里,把手里的信封举到对着阳光的地方看。 信有三封。 一封是我原来的主治医生山田寄来的,一封是从本家寄来的,还有一封,信封上什么也没写,只是潦草地写了两个字“藤堂”,大概是直接放进了我们的信箱。 说到山田医生,从很小的时候开始直到几个月前我离开家族,他一直是本家聘请的私人医生。 作为藤堂一门未来的当家和现任灵媒,我恐怕是太脆弱了,本家的老一辈总是抱怨说,藤堂家历代没有诞生过这样虚弱的灵媒,多亏有山田医生在,否则还真不知道这个孩子能不能平安长大呢。 他们是偷偷说的,在宽敞的回廊里,我的父母趾高气昂地从旁边走过,他们便住了嘴。 当时我刚刚睡醒,倚在纸门后面,默默地看着爸爸妈妈走过去,却根本没打算停下来,进房间看看我。只是生病而已,这很寻常;只要我不死,我父母的地位就还是在的,即使家族里的人有不满,但谁都不能拿他们怎么样,不是吗? 他们走远之后,本家那几个老人又开始抱怨起来了。 少主人,恐怕也是很寂寞的吧…… 在末了的一阵沉默之后,我听到有人说。 那个时候的山田医生把我从纸门边抱走,轻轻拍着,拍着。 不要听,不要听,快睡吧。 他说。 我拆开了第一封信。 优一小姐: 我是山田。听说您和表少爷现在住的地方是市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 章 空气应该不错,这样我就放心了。不过,Z城地处季风区,气候很多变吧,您要当心身体,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请打一个电话回来,我可以到那里去,跟在离你们比较近的地方。 本家现在的当家是您的二叔父,虽然不及您和表少爷那样是灵媒,但也是认真严厉的人,所以请您不必担心本家的事。 …… …… 如此种种。 我一路看下来,这些本该出自我的生身父母口中的话,竟然被一个私人医生说出来,真不能不说这是一种悲哀。 二叔父果然做了当家了。他老早就这么想,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在我离开之前,在本家亲戚面前死命挽留我的二叔父,背地里最是积极地准备把我送走。说不定他以为我离开本家,再也得不到家族严密的保护,在外面用不了几年就得被敌对的各个家族算计死,那么在下一个灵媒出现并且长大之前,他完全可以把这个家族捏在手心里,除非他满足。 也许二叔父根本没想到,现在给予我庇佑的人,远比这个家族的保护来的强大。 那就是他们口口声声叫着“表少爷”却从来没有把他放在眼里的悠一。 不过,同样早早就离开藤堂家族的悠一似乎有着和我不甚相同的原因,他的身份一直很微妙,但是究竟哪里微妙了,我却不得而知。 山田医生是我非常敬重的人,他的信很长,说了一些琐碎的事情和嘱咐。信的最后,一行小字似乎是仓促加上去的。 小姐,关于您上回的电话,我回答说藤堂家并没有一个叫“藤堂悠一”男孩存在过,大概是我的误会吧,虽然这么多年在藤堂家我确实不知道这个人,那或许指的就是表少爷,因为在那之后我询问过几个本家,他们也都不确切地记得表少爷大名叫什么。但是表少爷父亲本人是否认这个名字的,后来改口说可能是假名;虽然不知道是否真有这件事情,我还是觉得应该告诉小姐您。 祝,安好。 9月2日 山田 悠一的名字,是个假名? 我愣了一下,皱起眉头。 张桃那么说是想提醒我什么?就算“悠一”是假名又代表了什么? 一瞬间,我想冲到苏富拉比去质问他。 但是用什么当作代价? 或许,他只是随口说说?毕竟,假名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最多代表,悠一没有对我坦诚以待而已。 因此,虽然有点不安,我还是只能放下这个问题,去拆第二封信。 这是本家的来信,笔迹很陌生,也许是哪个已经不记得名字了的亲戚,例行公事地问候我这个远走他乡的少主人。 信上面大概说了藤堂家的近况,语气生硬,报告一样。无非就是说,现在我二叔父当家管理得很好啦,不必要担心啦,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啦……等等。尤其是那一句“您不用急着回家里来。” 不用急着回来。哈哈,我冷笑:这句才是重点吧! 少主人,少主人。什么可笑的称呼,我算哪门子“主人”! 什么“您不用急着回家里来”?那里是我的家么?我有家可回么?! 回去,便是过着被软禁的生活,说是为了保护我的力量,不许我出门,不许我和外人接触,甚至不许我接近外家的亲戚。可我一走,大家都不希望再见到我了。 其实不管是“回去”,还是“离开”,一开始,我都是不应该存在的吧! 我握紧手指,把本家的信揉成一团,隔着客厅从阳台扔了出去。 一边正在收拾房间的管家似乎皱了皱眉表示不赞同,但他永远不会开口说话。 他只是悠一的纸人。 是的,他属于悠一,这栋房子属于悠一,然而悠一想要舍弃这些,不过是随他高兴的事。 甚至,连“悠一”这个名字也是他随时能舍弃的“假名”。 我突然能够了解,当你需要着某个人而那个人却根本不需要你的时候,是多么多么的不幸。 旁边的枕头下面,一只毛茸茸的脑袋拱出来,一红一绿的眼睛温柔地望着我。 我伸手,把沉甸甸的大猫咪从枕头下面捞出来,用力抱着,脸埋进猫咪暖洋洋的金色绒毛里,来回蹭,把流出来的一点点眼泪擦掉。 招财猫似乎大了很多,但我不介意;其实它的大小经常在变化,它变大的时候也许只会带来意外的财富吧。 悠一洗完澡出来,穿着一件白色的折襟浴衣,一色的腰带挽在腰上,很干净,也很苍白。没错,苍白,悠一配得上这个凄凉美丽的字眼。 我偷偷地把山田医生的来信藏到枕头底下。 悠一擦着头发,弯腰捏起那封还未开启的信。 “是委托书。”他反手擦掉脸颊边的水迹,把信递给我,“扔掉。” “啊,”我接住信封,“为什么?” 悠一把窗帘完全拉开,阳光洒遍了客厅,把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浅金色。 “你知道我到底付给了张桃什么吗。”他背对着我,站在光线里,身影有些模糊。“你知道吗。” “什么?”我眯起眼睛,“一个深吻?” “灵能者之间能够通过口对口的方式暂时取得对方的能力。那个……吻,下次你可不可以别用‘吻’这个词?我把我的能力给了张桃七天。接下来七天,我只能像一个普通人那样,这间屋子的保护甚至已经不存在了,什么都有可能进来。”悠一知道我的猜想,慢慢地说,“小心你自己的安全吧,什么委托都不能接。” 我没有答话。但是我把委托书和山田医生的信一并藏了起来。 这是第一次,我彻底离开保护了。接下来会怎样,我不知道。 可是,不尝试着独立,也许我永远接触不到真相,得不到真正想要的东西。 我会小心的,但我不是听话的孩子。 金色猫咪从我的怀里溜到地板上。 “哥,”我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抬头望着悠一,“今年假期,我们找个时间回本家吧。” 逃避永远不是好办法,不对么? 正文 善妒 {01} 星期一,曼菲斯像别的学校一样会在今天有例会,汇报一下一个星期来学校的情况和各种大小奖惩准备,最新的通知,还有例会讲演。 “……下个月举行的万人庆典,要向联盟学校的来宾献上一台精心准备的特别节目,其中戏剧社、器乐社、合唱团……还有一项重中之重的活动,现在就要开展起来!晚会主持人选拔!只有品貌兼备,大方自然的同学才能代表……” 这些跟我都没有多大关系,比起做戏我更喜欢看戏。礼堂很大,我坐的位置也比较远,于是我堂而皇之地拆看那封之前偷偷藏起来的委托书。 To Toudou : Many insects I Every night Will drecomd of I can hear their voices flight Golden small beetles They secomd to say I make them hate I am afraid I think that beetles gold will be eatingcom alive Is Too dangerous Gold beetles Many MANFIS High-1 class C-1 From Green Yau 9.4. {02} 看完手里的纸我呆了呆。这是一封很费解的委托书,信笺上面的字全部是从报纸上面挖下来拼成的,乱七八糟,组成一些要通不通,甚至是语法很成问题的小诗。 给 藤堂: 好多虫子啊 我 每天晚上 都会梦见 我能够听见 他们的声音 飞动 金色的 细小的 甲虫 它们像是在说 我让它们憎恨 我 很害怕 我觉得 那些甲虫 将会吃了我并且活着 这真是 太 危险了 金色的 甲虫 好多 曼菲斯 高一 C-1班 姚绿 10月4日 C-1班的姚绿?那不是我们班的姚绿吗?她能说能唱,是个非常显眼的人物,我记得好像也是这次庆典主持人的候选之一。 这样看起来无忧无虑的女孩,只是因为做了噩梦,就找上了传说中的“藤堂”吗? “例会还没结束,你在干什么?”头顶上有人说。 我大吃一惊,迅速把手里的信笺藏到身后。 抬头,千代绫人正站在我旁边,背着手,面色不善地看着我。 “一年级C-1班cāo行扣一分。”他板着脸说,但我分明看到他的眼睛里满是幸灾乐祸的神色,“如果你写一份检查jiāo到学生会办公室,我也许会考虑取消扣分。” 写就写,了不起么?我耸耸肩,不屑争辩,若无其事地靠回座位里面,作聚精会神状听报告。 绫人皱起眉头。 “你不满吗?”他问。 好幼稚的找茬行为。“没有不满啊。”我目不转睛注视着台上演讲的人,回答他。 “那你这是什么态度?”他仍然不走。 “对不起。”我立马正襟危坐,谦逊并且正式地回答,“会长。” “你……”我满意地听到绫人气结。 怎么样?我在心里朝他比中指:跟我挑衅?知不知道大小姐我装乖可是一等一的老手。 老实说,绫人虽然凶,我却不怕他。不知为什么,我能感觉到,他是“无害”的。大多时候他只是口头恐吓一下,似乎会真的要我好看。 好比上次以我迟到作理由,要罚我一个人打扫完cāo场,结果等我真的去扫的时候,本该一个班级打扫的大片场地竟然凭空出现了两个班级来打扫!我一问,该班同学苦哈哈地说:不知怎么了,会长让我们来的。 “你刚才藏了什么?”我藏在身后的手腕突然被用力捏住,硬是拉了出来,“还和别人传纸条?” “纸条个鬼……”信笺被从我指间抽走,我一急站起来就去抢,“喂!” 霎时周围的人都把不满的目光投向了这里。 台上面报告的老师也停了下来,警告地看向这里:“那边怎么回事?请保持安静。” 我赶紧闭嘴坐下来,无可奈何地看着绫人收起那封信,嘲笑地望了我一眼,往后排走去。 末了他还说:“放学以后到学生会办公室来吧,藤堂。”口气里尽是嘲讽。 ……啊……真是背啊…… 我郁闷地大叹一口气,趴在前排的座位靠背上。 有意无意地我瞥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姚绿,奇怪地是她也正看着这边,眼神愤怒。而且我很快发现她并不是看着我的,而是绫人。她一路看着他往后走去,脸色难看。 {03} 午休的时候,我在走廊上意外地遇到了春辰。 “优一。”她朝我微微一笑,“有想过参加万人庆典的舞台主持人竞选吗?” 我大吃一惊,拼命摇头。 “是吗……”春辰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笑道:“如果你想参加,只要能胜任,有人自然会让你胜出。” “……你们有内定?”我惊讶。 “是啊,其实现在只剩下女生的名额。”春辰说,“男生主持已经内部决定为绫人了。” “哦。”我想了想,略带期盼地望着春辰,“学姐你参加吗?” “我倒是无所谓。” “那个……”我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说出来:“我在想,如果你能参加……” “为什么?”春辰望着我,眼里满是笑意。 “我想……”我咽了一下,“我想……能不能看看你在台上的样子?”我是真的非常期待看到春辰活跃的样子,她给了我一种莫名的向往,类似……那种积极的,率xìng而为的生活姿态。 春辰愣了愣,旋即笑了。 “好,我参加。” 我和春辰分开,走过回廊的转角,绫人正斜斜地靠在那里,好整以暇地等着我来送死似的。我当作没看见他,直接走了过去。 “见到学长就是这种态度吗?”绫人从后面跟上来,语气很不耐烦:“你父母都是怎么教你的?” “抱歉啊,藤堂家的人遵守的原则是,”我飞快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只和看起来精神正常的人打招呼。” 离开教学楼我绕开中庭,从旁边的长廊走回去。俩人一前一后飞快地走实在太诡异了,我不想引来注目。 “喂……你!”绫人突然从后面拽住我。 “检查书的话我自己会到学生会jiāo给你,就那么急吗?”我回头看他,嘲讽地笑:“会长?” 绫人松开我,脸色黑得媲美锅底。“……藤堂,不要太嚣张。”他沉声道,“你跟我姐姐说了什么?” “咦?”我不退反笑,昂头和他对视,“会长权力真宽,我还要向你报告这种事吗?” “你少巴结她,你以为千代家的人还能和你成了知己什么的?” “哦,和你是不能了。” “春辰也不能!” “你和你自己姐姐吃什么飞醋?” “……谁吃醋?” “……我忙,走了。” “喂,你说谁吃醋?谁不正常?” “谁是喂?我不认识。” “藤堂!!” “藤堂喂?这个人也不认识。” “你……”绫人终于没有控制住,朝我扬起手来。 ……要打我吗? 我条件反shè地闭上眼睛。 然而巴掌没有落下来。 “……?”我把挡住脸的手臂放下来,疑惑地睁开眼睛。 长长的走廊很安静,头顶的花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 章 蜿蜒似乎不到尽头。蜷曲的藤蔓密密布满了花架,打着卷儿垂下来,展开细密的掌形叶片,甚至开着碎小的花。 绫人垂手站在我面前一步开外,手里拿着一封信。 那封没收来的委托信。 “是姚绿吗?”他望着我,“这封信我看过了。你……是为了你的同学,来捉弄春辰吗?” “捉弄?” “你并不喜欢千代家,不是吗?那么请你不要耍着她玩。” “我没有耍着她玩。” “没有?” “没有。而且,我不知道姚绿的委托,为什么会让会长你联想到我为此而来捉弄会长您的姐姐。” “是吗……”绫人垂下眼睛。 风穿过长廊,微微掠起他颊边的头发,似乎把先前的盛气凌人一扫而空。 “那个姚绿……从小学就和春辰一样就读曼菲斯,并且在同一个社团。不知道为什么,她们经常吵架,恶劣的时候还会打起来。这次姚绿顶替缺席的表妹参加主持人选拔,春辰还讥讽选拔委员会‘放了一只会叫的乌鸦进去’而拒绝参加比赛。” “在曼菲斯,即使大家不知道原因,但都知道历代入读的学生中,藤堂家和千代家一直很不对付。”绫人斜眼看着我,“说句实话,我很有理由怀疑你是去游说春辰参加比赛。你想干什么?捉弄她吗?” “你大概太闲,想太多多余的事情了。”我突然愤怒起来,“我压根不知道姚绿和你姐姐有那么一段过节,更没打算捉弄她;至于姚绿那个莫名其妙的委托,只是巧合,现在可以还给我了吧!” 我朝绫人伸出手去。 他犹疑难信的表情突然让我有种难以遏止地愤怒。 我被人带走的时候,我被软禁在黑屋子里的时候,我被吩咐着不许和外人说话的时候,我被别人笑声谈论的时候,我被迫离开那个本该属于我但却背叛我的家的时候! 有人像这样仔细担心过我的感受吗? 会有人冲出来,捉住那些转身离我而去的人,质问他们为什么捉弄我吗? 没有吧? 从来都没有吧? 将来,将来,将来将来将来的将来,也不会有吧? 然而春辰有这样一个弟弟,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嫉妒得牙痒,并且把这种嫉妒统统转为对绫人无端错怪的愤怒上。 眼睛一阵酸痛,温热的眼泪泛起来,险险没有落下。 “快还给我。”我面无表情地说。心里却在吼叫:快还给我!混蛋! 绫人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 他垂下眼睛,睫毛在脸颊上滤下藤蔓的影子。那双浅褐色的瞳仁里一下子全是我看不懂的东西。 我抢过那封被绫人揉皱了的委托信,飞也似地沿着长廊向高一楼跑去。 长廊里好安静。 安静,安静得让人难受。 我只听到我的脚步声,呼吸声,心跳声,一下下突兀地被我甩在身后,又追逐着我而来。 中午的阳光很温暖,透过纠缠的藤蔓碎玉一般撒下来,又被我踏在脚下。 似乎有些许金色的小虫绕着藤儿飞舞。 亮得刺痛眼睛。 {04} 我之前特地在网络上查找过“藤堂悠一”这个名字,但是没结果;反而是“藤堂”这个名字似乎相当有名,在那些讨论不可思议事件的论坛,网站,灵能者私下jiāo流的留言板都可以看见这个名字被提到;甚至一些难以解决的求助,都会不时有人留言推荐事主去找一个“在曼菲斯大学就读的藤堂”。 其实,姚绿并不知道那位传说中任何委托几乎都接受的“藤堂”全名叫藤堂悠一,更不知道他是我哥哥;最重要的是,她还不知道她的委托信,现在在我的手上。 老实说我没有看懂这封信。 也许,像悠一那样合格的灵媒可以捏一下信纸就知道信的内容和实质,但我不同。 除了英文没问题,我估计自己的理解能力,分析和判断都是有大问题的。 悠一没有骗我。 他给了那个诡异的店老板张桃七天的代价之后直到现在,两天来我已经感受不到自己身边有任何庇护存在。屋子里的空间开始频繁动乱,昨晚我又接到了自己打来的电话;前天中午坐公车的时候发现人群里混有两个看不见面孔的男人;今天上午经过楼下花坛时听到里面的植物发出窃窃私语的声音。 七天。 一共七天,我,不,是我们,都处在相当的危险之中。 我想,他是不会同意像我这种,连最基本的“场”都还无法张开的灵媒接受任何委托的。 ……你说,我会笨到拿这件事情和他商量吗? 更何况,那之后,他也暂时从家里消失了。 没有能力的他,会碰到什么事情吗?我发现,我一点也不担心这个问题。 是对他太有信心了? 是对他时不时的失踪太习惯了? 我决定放弃这种无谓的思考,把心思放到委托上来。 自被绫人抢白了一番后,我突然很想和姚绿多说说话,搞清楚她这是什么意思。 我隔着3个小组偷偷看姚绿,可是不敢和她说话。这种害怕不同于对悠一的那种敬畏,亦不同于对张桃的那种恐惧,而是毫无由来地,怕她。 我不讨厌她,但我讨厌她身边的东西。可是她身边究竟有什么跟着,我却看不到。 其实一直以来都不大有人和她说话。我敏感地察觉到姚绿也许是被排斥的,被厌恶的。 记得之前我的同桌经常收到别人送的巧克力,周遭的人都善意地玩笑说她是个万人迷。然而在那之后她就再没有收到巧克力了。这个开朗的女孩从来没怎么在意这种事,因此我也就没有说,我每次来得特别早,都看到姚绿检查她的座位,把那些仰慕者送来的巧克力找出来,扔掉。 后来竞选班长,第一轮演讲过后,姚绿偷偷地烧掉了得到票数最多的候选人准备好的下一场演讲稿子,被人发现的时候,她不以为然地说:我只是觉得,这么愚蠢的稿子,实在不适合拿来竞选!其实你们也是这么觉得的,不是吗? 再后来各班演出法文话剧,有同学推选主角。当主角人选产生的时候,姚绿很大声地议论说:她长得笨,腿又短,连上台都不应该!为什么让她演主角?一边有不忿的同学反驳说:那么你来演吧,可是你不会跳舞,法文也说得不好,怎么办呢?姚绿嗤笑道:我和你们是不一样的,我只需要很短的时间就能练得比那些学了很久的人要好。 前几日姚绿还把自己同在曼菲斯就读,比她要同年级的表妹推下了公共汽车;幸而车子刚刚发动,她表妹的摔伤不很严重。大家或许认为是意外,但我还是很惊讶,因为我隔天听到她对别人说:我表妹吗,不就是主持人竞选进入了决赛吗,是她太得意了遭报应了吧。她不能参加接下来的比赛,你们把票投给我吧,她看到我的主持,就会安心了。 上流社会的孩子们也许会很肤浅很盲目很娇气很高傲很软弱,但决不会很傻;他们猜度人的心思,永远是非常精确的。他们都很清楚姚绿这个乖僻的女孩有这样的习惯,然而没有人会出来指摘她,只是很自然地,不约而同地,疏远再疏远而已。 我记得悠一似乎说过,杂念越多的人,脏东西就越是喜欢跟着。 虽然我不知道是真是假。 正当我发呆的时候,姚绿从我眼前走过去,我眯起眼睛看,她的背后有什么吗? 然而我什么都没看到。 她身边很干净。 是我多疑了吧。 叹了口气,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我无聊地看着姚绿走过之后附近飞进来的小虫子。 它们金灿灿的,偶尔绕一个小圈,很耀眼的样子。 {05} 当天放晚学,我把敷衍完毕的检查书投到学生会的信箱,反正明天学生会的秘书会把它jiāo给绫人。 避免了和绫人碰面,真是幸运,我直接回了家。 我进家门的时候,悠一正斜靠在沙发上看书。 看,他总是不需要别人担心。我说:“我回来了。”他却丝毫没有反应。我走近,刚想开口说话,悠一却突然烟雾一样消散在空气里,沙发上空空如也。 我吓得哇地大叫起来。 “放学了?”木质楼梯那边却有人施施然走下来,是悠一。“你太大声了。” 我拼命捂着胸口,觉得心脏再跳就要出来了。 “你……你……”我指着沙发,不知道怎么形容刚才那个场面的怪异,“你从沙发上面……” “我?”悠一看向沙发。 “我刚才看到的……” “那不是我吧?” “可是……” “优一,你的胆子变小了啊。”悠一的手臂jiāo叉在胸前,调笑道。“是不是太久没有离开我的作用范围,只是看到‘残象’而已,就吓成这样?” 啊,对啊。这只是一个残象而已,以前不是经常看到吗。 “残象”是一种很难让人说清楚道理的东西,它是虚无的,但却又是切实存在的。和大多数超自然现象不同,残象并不是完全只有灵能者能够看见,有时候连普通人都能够清楚看到,而且把它归属为单纯地科学中去。 你知道“蜃”么? 好比一般人所熟悉的“海市蜃楼”,“蜃”是一种折shè现象。空气中的尘埃,水气等等,在一定的条件下,把非常非常远的景物投影在人眼可见的范围内。这可以说是人们把难以用科学解释的事物用显浅道理自圆其说罢了,很难证明这一定不是空间暂时的移动。 物质的世界有许许多多的“层”,一般人的眼睛是单纯由我们这个空间的物质构成的,由最大一层分子组成的最大一层粒子构成,只适合看到一定能量范围的光和影像;因此超出或低于这个能量范围的象,就不是那么容易看到的了。 “残象”是和“蜃”相似的东西,然而却完全不同。 这么说吧,“蜃”让我们看到的是折shè的空间;而“残象”让人看到的,是折shè了的时间。 这就是灵能者和非灵能者的根本差别了。 物质空间和物质时间都是完整存在的,非灵能者只能接触到空间中的特定部分,而灵能者却连时间也一并接触到。 简单来说,蜃把远处空间的影像复制到近处,那么残象则是把远处时间的影像复制到了近处。 几分钟前,一个小时前,或者好几天前,悠一很可能就那样在沙发上靠过。 我只是推迟看到这个事件的时间而已。 一直以来他压抑着周遭的范围,我已经渐渐习惯了尽可能接近普通人的生活行为。甚至连残象都开始害怕了吗。 我为自己的想法愣了一下,无缘无故地不快起来。 那些什么都只需要相信科学的傻瓜们,什么也看不到的日子,一定很轻松吧? 我鼻子里嗤了一声,坐到沙发上生闷气。 窗台附近有一两只金色的小虫飞进来。 一点声音也没有。 {06} 次日上学,我计算着悠一非灵能者的姿态还会在接下来的四天内维持。那么我必须在四天之内解决或放弃这件委托,因为悠一说过我不可以接。我不怕被他责备,但是却很怕他会对我露出类似失望的眼神。 为什么呢,我不知道。 正当我把放弃委托考虑在内的时候,今天早上出门前,我又在门口信箱里拿到了一封信。和上一封所使用的信封是同一种。 Toudouに: 多くの昆虫 私は 意志のをた 私はくことができる 声 行 金 小さいカブトムシ 彼らは言ったようである 私はそれらに憎をする 私は 恐れている 私はそれを考える カブトムシの金は生きている私を食べる ある 余りに危ない 金のカブトムシ そう多数 MANFISの高い1クラスC-1 GreenYauから 10.4. ……又来了。 是完全相同的一封信。 姚绿似乎还害怕这个接受委托的“藤堂”看不懂,而使用了不同的语言。 信纸上面有些香味,我随手把它们塞回信封。 然而我在学校门口被人拦住。 不是叫住是拦住。 很不礼貌那种。 “你这是装作听不懂我的话吗,藤堂?”千代绫人yīn沉着的脸正在我的几步开外。“我让你放学以后把检查书jiāo到我的办公室来,你竟然忘了?” “我jiāo了。”我眯着眼睛,老实回答。 “但你没到办公室来。” “那又怎样?反正我jiāo了。” “你这是在无视我吗。” “喂,”我恼火了:“检查我已经jiāo给你了,让我到办公室去不就是为了要那东西吗?难道你还有其它的事?” “不管有没有其它的事,你昨天害得我在办公室等了几个小……” “我说。”我恶狠狠打断他。“这是你自己的问题。” 说完侧身,我准备从他旁边走过去。 绫人似乎想伸手抓我,但是没敢。 我飞快地走开,恨不能捂住耳朵。我很怕他一而再警告我,远离千代春辰。 远离我重要的向往。 金色的小甲虫反shè着阳光在眼前拉开一条条螺旋状的光痕,我厌烦地伸手挥开。 最近这种很好看但是也很烦人的小虫子,怎么好像越来越多了? {07} 从绫人身边闪过去,鼻尖微微嗅到他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 章 服的衬衫上那种太阳晒过的暖洋洋的味道,和……一种绝对不属于他的味道。 花。 花,或者女孩的味道。 确认自己离他很远之后,我放慢脚步,从口袋里掏出那封内容重复的委托信,企图看出点什么新的端倪来。然而纸从信封里抽出来,随之而出的竟然还有夹扁了的,金色小甲虫。 那种无声飞舞着,喜欢在人眼前瞎绕的小虫子。 香味漾开。 好了。 到此为止。 我想我应该有眉目了,毕竟不是傻子。 好吧,让我们从最开始看一遍。 10月4日星期天,学生会就是那天开的会,并通过了“淘汰制竞争万人庆典主持人”的决案,提前期考之后海选开始。 10月5日上午我拿到了第一封委托信,信纸和第二封一样是香的;信中提到困扰着人的金色小虫。 同天午休时间,千代春辰答应参加主持人海选;我和千代绫人在学校藤架下面不欢而散,闻到过和信纸相似的味道(也许是藤的花香),并见到了金色的虫子;虽然还不确认这就是信上所说的那种。 10月6日课间观察姚绿,无所获,但是又看见了金色的小甲虫尾随飞舞。仔细回想,姚绿走过的时候,有和信中一样的香味。 6日晚放学,jiāo过检查之后回家,也见过它们。 10月7日,也就是今天早上,收到第二封委托信;见到了绫人,末了再次看到金色小虫,并且还有类似姚绿的信纸的香。 完全可以假设,姚绿梦魇之中的小虫,是被某种香味吸引而来。 而且仔细想来,每次闻到这种气味的时候,似乎都是自己,或身边有人处在起伏的情绪之中的时候。可是这和吸引小虫的香味是否有关系,可就不得而知了。 头疼。 虽然几天来姚绿除了积极准备主持人的竞选,其他似乎都和往常一样;也没有什么人因此受害,还真想不出这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只是手里拿着她的委托信,我有种莫名的,极其不好的预感。 一路上的胡思乱想,差点在教室门口撞上门框。 有人伸手扶住了我,避免了这个可笑的镜头出现。 “呃,春辰。”我有点惊喜,看着她大大的笑脸“你看起来很开心。” “嗯,”春辰微闪的大眼睛逆着光,映得满天都是光彩。“海选结束,我已经晋级进入接下来的公开赛了。” 她似乎说得太大声,班级里面很多本来在聊天的同学停了下来,看向这边。众多学生中无意对上了姚绿愤恨的目光,我装作不在意,笑着回答春辰:“很好啊,如果胜出了要和绫人一起同台吧,很多人要羡慕你了。” 似乎大家都知道男主持非绫人莫属的消息,顿时传来不少惊叹和艳羡的声音,教室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大家忙着讨论各自看好的决赛人选,没有人再注意我们。 春辰的眼睛亮闪闪的,在蔷薇一样的颊上异样醒目。 “等我的好消息。”她俯身蹭蹭我的额头,说。 我沉默地伸手抱住她。 春辰柔软而蜷曲的头发从我的眼前滑落下来,越过她的肩头,远远地,我看到了走廊尽头的绫人。 看不清他的眼神。 {08} 下午的团队活动时间我很空闲,北实验楼里几乎没有人,我靠在有着巨大玻璃推窗的走廊边,深呼吸。眼看第四天也要过去,也就是说,三天之后悠一将完全清楚我在干什么。我可不希望他不高兴,所以,事情要在剩下的三天内解决。 我不要他发现,也不要他chā手。 我迫切地想要独立。 想要脱离庇佑。 脱离家族。 等我,等我长大,等我变得强,到那时候,就再也不会有人在我身边发生不幸;我不再是那软弱而不祥的累赘。甚至,轮到我来庇佑你,哥。 窗外树叶从背后掠过来,我迎着安静的风轻轻唱开,让风把细细的声音带出老远。 为什么相信圣母 告诉我忠于人像 我和上帝隔着世界还是墙 我亲爱的父啊 手划十字在胸膛 一个人的教堂 空隙中有灵魂的声响 外边是俗世的广场 披挂好节日的盛装 张扬地拉开臂膀 指挥天使们歌唱 面具还是化妆 漫街飞舞的衣裳 真的假的影子来来往往 是恶魔的脸庞 缘自ròu体和灵魂同样的伤 那生产罪恶的作坊 传遍钟声杂乱无章 伴着和平鸽飞翔 要学会伪装 不速之客在不速之时来访 制裁不可缺少智商 法杖替代了qiāng 一道光挥出闪亮 毁灭掉整座金碧辉煌 心脏的血抹满了纯洁的手掌 脚后跟开满了花 好像很香 我仁慈的父啊 …… 我可以听到隔着这边,或那边的墙壁,有细微而杂乱的呼吸。 那就是亡灵的声音;被我得歌声音引来的,只会是亡灵。 还有,同亡灵一样敏锐的,灵能者。 我抬起脸,绫人已经站在走廊的另一边。 他眯着眼睛,风撩动了浅褐色的头发,看着让人心神不宁。 我尴尬地朝他笑笑。 他也笑了笑,朝我扬了扬手,手里有一只玻璃的小瓶。 瓶子里,有打着旋飞舞的金色小虫。 {09} 千代绫人把瓶子放在我的手里。 ……他知道我在留意虫子?我怀疑地瞥了绫人一眼。 他靠在窗边,转开了脸,垂下眼睛。 “你别误会,我只是看不下去一个笨蛋为了别人的闲事跑来跑去……”他似乎蹙起了眉头,“你哥哥向来比你快多了,优一。” “行了,少用我哥损我。”不管怎么说他帮了我大忙,我不好太和他计较。于是调侃道,“我的名字很难拼?你叫的够生硬。” “是啊。”绫人慢慢道:“第一次叫嘛。” “是吗。” 以后叫多了就会好了。我突然想这么说。 接着我们都沉默不语,似乎谁也不想先来打破沉默。我努力地装作十分认真观察瓶子里的小东西,拿眼角偷看绫人。 绫人…… 这个有着四分之一混血的少年并没有太多过分强势的气息,他和春辰过分相似的眼睛,褐色而微微带着翘曲的头发,色泽健康美丽的皮肤,让人很难在见到他第一眼的时候感到厌恶。我承认,当他不找碴,不碍手碍脚,不多管闲事也不罗嗦的时候,就这么看着不要说话,可是非常温柔的,带着天然的明媚和艳丽。 “看我干什么?”绫人突然说。 我大吃一惊,手里的瓶子滑落下来。 绫人一伸手接住。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他把瓶子重新递给我,“它可以寄生到某些人的心里去,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10} 你喜欢嫉妒吗? 你曾经嫉妒过别人吗? 你知道嫉妒是什么样子的吗? 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能够“看见”的东西才是真实存在的;任何成立的物事,偷偷摸摸的目光、堂堂正正的设想;说出口的谎言、没说出口的爱恋;仰慕、仇恨、崇拜、喜爱、痛苦、愉悦、委屈,甚至是嫉妒。 我们的想法和感情,都是有着独立的形态的。 它们是存在着的,并且是对物质空间有着切实影响的。 通常来说,有dú的植物都鲜艳美丽;同样的,肮脏的东西看起来,未必肮脏。 正如“嫉妒”,这种丑恶感情的形态,就是这么耀眼和无害。 金色的小虫。 并且是散发着香味的金色小虫。 你知道有一款非常有名的香水,叫做“嫉妒”吧? 流传久远的东西,都不会是姑妄言之。它们总是有来历的。 而嫉妒就像那种香水,禁忌而诱惑的味道。 慢慢慢慢地,食人血ròu,致之死地。 {11} 我有点惊奇地抬头望着绫人。 老实说在这之前我一直都是把他当傻瓜看,而事实证明,和那些dú物一样,危险的人往往外表单纯甚至傻气。 “你跟我说这些……”我突然有些别扭。一来我本以为事件和秘密都会由我来揭开;二来我不想欠这个家伙情。“都是哪里知道的。”言下之意你该不会是猜的或者骗人的吧? “果然啊,你是永远不会主动来了解我究竟是什么人……”绫人没有看我,他转身面对着窗外:“不如我来告诉你吧。” 绫人背着光,身影修长隐约泛着淡淡的午后的颜色。 “其实我看过姚绿给你的委托信之后,就去查看了她的梦。 “灵媒的能力比较全面,而我们这些随着血统得到能力的人,在自然能力方面的倾向是各自不同的。就好像我,我不能像某些人那样张开‘场’,也不能看到遗留在时间里的残象;但是我能够随意地出入任何人的梦境。 “我从小学习梦解,我是占梦者。 “姚绿的梦是她的心境。 “她的心里充满了那些令她厄魇的东西。 “说实话,一直以来很少有人能够把内心的情感发展到有生命的程度。 “那种可爱的小虫叫‘嫉妒’。 “它们食人血ròu而生,散发出特殊的香气,又再吸引更多的“嫉妒”飞来。 “被‘嫉妒’寄生的寄主,只有一点一点地被蚕食干净。 “而‘嫉妒’在那之后,会破茧而出。 “一般来讲,它们可以在寄主的身体里蛰伏很长时间,慢慢等着寄主的情感累积直到临界。 “在破茧的最后三天,已经开始可以飞离寄主,寻找其他人寄生。 “这是那个梦的解。” 占梦者。 真正的占梦者! 直觉告诉我绫人并没有在说谎的意思。我在一愣之后,反应过来一件事:金色小虫破茧的最后三天…… 10月4日,我第一次见到了那种小虫。 5日。 6日。 7日……今天? 现在是下午,主持人淘汰的最后一场公开赛正在曼菲斯的公演礼堂举行。 春辰在那里,姚绿也在那里! 我跳起来。 “走!”我顺着走廊往楼下跑去,回头对绫人大喊。“不要废话,快去礼堂!” 正文 替身 去礼堂的路似乎异常遥远,对于不常运动的我来说。 春辰,春辰! 为什么这种时候我想到的是春辰? 我们一前一后沿着中庭的花廊奔跑着,打着小卷的藤蔓在身边一排排地掠过去,我无暇欣赏,脑子里一片空白。 记得在我还未离开本家的时候,我的医生山田桂曾慢慢地为我解释我那些古怪的冥想。 他说,不管是灵能者还是普通人,都有这样的经验:莫名其妙地觉得忘记了什么东西吧?不可理喻地觉得谁人要出事了吧?毫无先兆地想起了以往许久的某段往事吧?无缘无故地觉得某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是从前到过的吧?不用怀疑,你真的忘了东西;真的有人出事;往事有你需要的信息;那个地方你到过,不管是你,还是你的臆想。 这就是解了。 不论是灵能者还是非灵能者身上都有各种各样的“解”存在,那是对未来的一种不可控制的预见,只不过普通人的解不能使用,而灵能者能罢了。大多时候连使用解的人都很难保证自己的结论是否准确,也很难保证是不是每次都一定有结论。 灵媒也一样。但是灵媒所拥有的解,是准确率最高的。 家里的老书上告诉我答案,那是命解。 这种能力大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消失,但我目前似乎还是不可控制。我很差劲,我的预见从来都不甚准确和明确,然而……然而……我解的,是“必然”的命啊! 遇见我的人同时要遇见不幸。 没有人能例外吗? 现场很热闹,除了位置全满,就连过道和入口处都挤满了人。除了本校学生大概还有不少外校的人和电视台录制人员。 我挤不进去,左右看看还有后台可以绕。 然而后台把关的学生会组织部员一左一右拦住我,说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让开!”我急了,拼命往里面闯。 两个组织部员仍然把我抓住。 “对不起,没有组织许可证不得入内……” “是我要带人进去。” 有人把我拉过来,在我身后沉声道:“让开。” 两个组织部员看清来人,纷纷愣了一下,接着立马放开我,推开后台走道的门。 我直接冲了进去,绫人跟在后面,对门外的组织部员命令把门关上,谁也不可以再进来。 我顺着通往舞台后方的走道跑,狠狠撞在一个人身上。绫人快手在后面一把接住我。 “春辰……”我摸着撞疼得额头哼哼。 “春辰正在台上。”有人冷冷地回答我。 我站稳,拍开绫人的手。 “姚绿……”我望着方才被我撞倒的女孩,有点尴尬,“抱歉,我在跑。” 姚绿瞥了我一眼,径直从我旁边走了过去。 她的身后有两只细小的飞虫,在昏暗的后台散开微微的金色光晕。 “姚绿。”一直沉默的绫人突然开口道。 我回头,看着擦肩而过的姚绿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站住了脚步。 “什么事?”她回过头,问。 “你不想解释一下吗。”绫人眯起眼睛,笑得很嘲讽,这个我熟悉。“海选结束,有人在学校的网站上匿名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 章 消息说春辰是我们学生会内定的名额;出赛结束到今天决赛之前,每天放学都有校外人员骚扰春辰,还差点动手。”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姚绿面无表情地反问。 “哦,我忘了说了。”绫人把手chā进口袋里,朝她走近。“我说的那些闲散人等,可是都在被收拾一顿之后说他们认识你哦。” 姚绿脸色一变。 我的心脏狠狠跳了一下。 难怪,难怪这几天我都听到班上有人对春辰发表负面议论,还发现春辰手臂上有抓伤!春辰自然是不会和我说什么的,她总是大大咧咧地笑着,摸我的头,说她没事,没什么好担心的。 “你!”我觉得我要晕过去了,在晕过去之前我一定要揍她一拳狠的! 没等我冲过去绫人伸手把我拖回来。 “姚绿,初中的时候我就想提醒你了。”绫人没有看我,他直视着姚绿。“你以为把我身边显眼的人都打压下去,我就会只看到你吗?” 姚绿傲慢的脸彻底yīn沉下来。 “自作多情!”她显得很激动,在身侧捏紧了拳头。“……下一个上场的就是我,你们不要来捣乱。” 前台传来很大的吵闹声,似乎是整个礼堂的观众都在高呼,渐渐有节奏起来。 “春辰!” “春辰!” “我们支持你!” 姚绿鼻子里哼了一声,往前台走去。 “一群愚蠢的人。”她说。 掀开连接前台的背幕,我看到灯光下面,春辰拿着花束对台下挥舞。 观众呼声很高,姚绿从我身旁走了出去。 两个选手jiāo接的时候,前台的灯光一齐熄灭,音乐声里混杂着掌声,台下的人此刻什么都看不见。 我想要抓住姚绿,可是来不及了,她突然加快了脚步,走上前台。 透过近处的一片昏暗,我看到姚绿伸出手,把春辰从舞台边缘推了下去。 10英尺高的升降舞台。 毫不留力地。 “春……”我大叫起来,“春辰!!” 一瞬间,世界仿佛安静下来。 死一般冻结了的安静从背后笼罩开来,一切都不动了。 观众的嘈杂声、舞台的音乐声,我的叫声,脚步声鼓掌声呼吸声心跳声,都不复存在。 姚绿伸着手臂的动作还维持着,在舞台边缘,一动不动。 舞台上空落下的彩带悬在半空,一动不动。 扬起的裙角和领带,一动不动。 绝对的安静。 绝对的停滞。 绝对的广袤无垠。 覆盖时间,完美的“场”。 舞台边的姚绿一直保持着那一瞬间定格了的姿势,悲哀而讽刺。 她洁白的皮肤表面可以看得见的地方,缓缓地泛起金色光点。 缓缓地。 缓缓地。 缓缓地。 散开。 姚绿散开了。 散开成无数细小的金色光点,沙沙沙沙掀动着小小的翅膀,在黑暗中朝四周旋舞开无数朦胧的光带。 美丽得,仿佛夜空中为了亲近大地而不惜死亡的流星。 姚绿身上的校服落在了舞台上。 她消失了。 莫名的恐惧袭来,你敢相信么?有一天你的情绪会变成无数小虫,美丽地飞离你的生命么? 我不由自主地向后退,退。 一直退到身后一动不动的绫人怀里,拉着他的衣服,说不出话来。 “真可怕呀,不是吗?”黑暗中有人迈着猫步慢慢踱了出来,穿着华丽的中式长袍,领子里翻出昂贵的貂皮围领;指甲涂成暗蓝色的手指间夹着一支同样华丽的烟管。“啧啧,这个孩子恐怕早就被那些小东西吃空了。” 我想象着背后的人是悠一,转头把脸埋进绫人的制服里面,不去看他。 张桃在绫人身边蹲下来,摸摸我的头发。 “那些……东西,”我实在不想把它们称作虫子,闷闷地问:“会到哪里去?” “当然是去寻找新的寄主,接着吃,接着繁衍。”张桃慢悠悠地回答,还瞟了一眼同样被定格住的绫人:“哎呀~~,这不是千代家的占梦嘛,他没告诉你吗?” “还会接着有人受害……”我低着头,低声道。“……吗?” “你这孩子真奇怪。”张桃愣了愣,突然眯起眼睛笑起来:“你哥哥可是从来不关心任务以外的事情。” “我跟他不一样。”我回头,逼视着张桃:“我不是为了任务。还要为了良心。” 张桃挑挑眉毛,喷出一口烟。 “幼稚的想法,不过真不错。”他揶揄地低笑着,朝我勾勾手指。“上次你得到的报酬呢。” “小盒子?”我怔了一下,想起了那只孔雀绿色的布满花纹的小盒子。 有时候预感真的准确得可怕。 没理由地,我今天真的带着它。 我把盒子从口袋里掏出来,小小的盒子很轻,看不到开口,完全密封。孔雀绿色幽暗而且神秘。 张桃翘着手指把它从我手里拈起来,放在掌心,握住。 “你哥哥啊,要是知道我陪着你这么胡来,回头还不得把我跺跺碎,埋在后花园里?”他调侃道,张开了手掌。 微光下,我瞪大了眼睛。小小的盒子在张桃的掌心里扯开一个小口,极不情愿地展开来。 展开成一张小小的纸。 在半空的幽暗里飞舞的金色小虫似乎同时滞了一滞,接着蜂拥而来。 淅淅沙沙的声音越来越大,一下下撞击着场之内安静的空间。 等我闭起眼睛又睁开,小盒子已经在张桃的手心里恢复成那个只有一点点大的正方形。 暗暗的孔雀绿。而且密封。 “这玩意有dú,不能给你玩。”张桃拍拍发愣的我,把小盒子收了起来。“那我就走了,六月十一。” 我呆呆站在原地,看着张桃转身朝黑暗之中走去,他背对着我,挥了挥手。 空间里晃动了一下,咔。 头上悬着的各色彩带稀里哗啦落下来,喧哗声骤起,尖叫,呼喊,喧嚷,推挤,拍手,口哨,音乐,排山倒海般涌来。 灯亮了。 “有人摔下舞台了!” “是千代春辰!” “啊!!” “三米高的台哎” “快叫老师……” “快!” 现场一片混乱。 身后的绫人在叫我,我无视他,径直冲到舞台边,扒着往下看。 人群里面,有人把春辰拉了起来。 春辰摸着头,尴尬地笑着说着什么,似乎在解释自己真的没事,即使刚才掉下来的时候是脑袋着地。 ……春辰没事。 春辰她没事! 我在舞台边,抽泣起来。 突然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有了意义。 还记得那个诡异的傀儡娃娃吗? 这是我今天无缘无故带着的第二样东西。 我把它从另外一边口袋里摸出来,放在手心里。 从张桃那里买来的,生来就是为了代替某个人的傀儡。 在我的掌中碎得一塌糊涂。 混乱之中,负责维持秩序的组织部员都跑过来处理现场,不远的地方有人捡起姚绿的校服,奇怪地问另一个学生:“咦?这是谁的衣服?” 我捏紧了手中破碎的傀儡。 魔由心生。 魔由心生。 能够杀死人的只有人自己。 人都是被自己给骗死的。 被自己的丑陋所吞噬的灵魂啊。 是找不到替身的。 没有人会愿意为他牺牲。 正文 契约者 {01} 主持人的比赛春辰胜出,这下子双胞胎两姊弟要同台做主持了。不过,她一直想不明白从那么高的舞台上头朝下摔落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而自那之后我也再没有在曼菲斯校园内见过那种金色绚丽的小甲虫。 事情就这么结束了,粗心点的人甚至不会去关心为什么又少了一个同学。真是不可思议。 绫人以“该同学受到很大惊吓”为由,硬是记了请假早退,让我回去。 在校门口,我意外地看到张桃在外面。 不过他看起来没那么夸张了。 原因是他身后的车比他更夸张。 毫不在意路人怪异眼光的张桃背靠着一辆老长的黑色轿车,车身上华丽丽地绘着一整条龙。 看到我出来,张桃眯眯眼,朝我挥了挥手指;腕间的玉珠和流苏晃作一大串。 ……黑社会。 这就是当时目瞪口呆的我首先想到的词汇。 我没有坐在副驾后面,而是坐在正对着驾驶的后面一排位置。 司机是专门的,牛逼烘烘的黑西装和墨镜。 我轻轻咳嗽起来,咳得掌心里一片骇人的殷红。 血顺着指缝流了下去,副驾座上的张桃头也不回地递过来一张叠好的手帕。 “你的命解再用多两次,”我伸手去接的时候,他说,“就要了你的小命。” “我没有去用。”我反驳道。 “可是它已经启动了,你没有控制住。”张桃把烟管含在嘴里,慢慢地说。“控制不了自己能力的灵媒,怎么死都是有可能的哦。” 我闭口不语,喉咙里全是腥腥的味道,让人想吐。 不过我并不想把这些多余的事告诉悠一,能不了了之是最好…… 可惜,终究还是被悠一知道了。 自然是少不了被揪过去一顿好揉。之后他唉唉唉地抱头哀叹:“怎么就摊上了你这么个小祖宗!” 张桃在一边左右观望,最后下结论:“六月十一,你越来越像在养女儿了啊。” 悠一怔了一下,随即意味不明地笑开,说:“不是养女儿,是养主子呢。” 张桃听了点点头,道:“嗯,伟哉!” 随后悠一问:“情况怎么样。” “非常不好。”张桃吸了一口烟管,慢慢道:“这个孩子的逆风很严重。” 悠一脸色难看起来。 我问:“什么是逆风?” 张桃很高,他睥睨着我,诡谲地一笑。 “逆风啊……”他在我身边蹲下来,仍旧慢慢地说。“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六月十一?” “没有任何付出是得不到回报的,也没有任何索取是不需要代价的。 “逆风是能力反噬的一种;反噬是使用能力的代价。 “你可知道,从古至今,有多少灵能者死于逆风? “你又可知道为了承受你自己承受不起的逆风……” 张桃别有深意地望着悠一,柔声道: “……有人付出了多大代价……” 我吃了一惊:“为我承受……” “够了。”悠一站起来,仰望着张桃,眼神里是说不清的危险:“如果你敢再多说一个字,我不敢保证会不会让你的宝贝张荷受点什么折磨。” “原来我说得太多了。”张桃冷下脸来:“算我多事。你不要……” 悠一摆手打断张桃。 “我不会动张荷的。”他威胁地一笑:“只要你不多嘴。该说的,我会自己说。” “……但我希望你说的不是假话。”张桃沉声道。接着转身离开,轻轻带上了门。 我转身望着悠一。 不,是那个自称叫“悠一”而实际上不知道是谁的人。 “我早就开始出现逆风了,是吗?”我说,“你总是在阻止我使用自己的能力,是因为这个?” “你最好让我知道我本来就该知道的东西,而不是让我在你和你们之外,独自地悠闲和犯傻! “我不是那么脆弱的动物,告诉我,让我自己想想该怎么做。 “拜托了。 你不觉得你对我太不公平了吗?” {02} 事情过去两天了,悠一却一点也没有要说些什么的意思。 一切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他仍然很强,影响范围波及很广。屋子和学校周围张开的保护仍旧好像以前一样,丝毫不动摇。 我们各自都不再说话。 气氛尴尬非常。 “这么说,你们兄妹俩正式开始闹脾气?”春辰哈哈大笑。“真可爱啊!” “不要笑了。”我闷闷地拍她,“他什么都没说,倒是张桃,他说我逆风了。” “你认识张桃?”春辰惊呼:“那个喜欢穿得华丽华丽的、十三点兮兮的奇怪男人?” “……算是认识吧。”你还真不客气啊,春辰。我干笑道,“你们也认识?” “啊啊,他那个家伙在业界相当有名经常出售些难以置信的东西,是吧?”春辰吸着手里的果汁,含含糊糊地说:“你刚才说什么,他说你……” “我逆风了。”我重复了一遍。 春辰一口果汁喷出。 “怎么了?”我拍着在旁边花坛上咳成一团的春辰,“小心一点。” “天啊……”春辰侧脸望着我,抹着嘴角,“逆风……你都干了什么啊?” “呃……这个……”看到春辰的表情我也吓了一跳。逆风很了不得么,我也没有怎么样嘛。 “你受伤了吗?!”春辰跳起来,抓住我到处查看。 “没有啦。”我讪讪收回手来,“我什么也没干。” “什么也没有?” “没有。” “你说谎。” 春辰斩钉截铁地打断我,闪闪的眸子看过来,让人害怕。 我低下头,兀自看着手腕,不说话。 “你知道吗……”春辰坐近我的身边,紧紧拥着我,卷卷的鬓发散到了我的肩膀上。“我最怕听到那两个字了。” 春辰告诉我,在她八岁的时候,曾经亲眼看见下级灵能者强行使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 章 上级灵能者的祭祀诀不慎引发了逆风。那是怎样一场灾难啊,在整个半岛范围内引起了地震原因是诀的启用者本身承受不住逆风死亡,而又没有其他人替他承受,因此逆风扩散至影响范围之外。 而春辰本人,也在那场地震中受到重伤。侥幸逃脱后,也失去了母亲和十岁以前的全部记忆。 她只记得,那场地震的碎片,瓦砾,风沙,哀号,尸体,遗物,崩坏的街道,坍塌的地铁站,折断的树木,轰然倒下的楼房。 逆风啊。 逆天而行的人都要在风中灰飞烟灭的吧? “不要吓唬我。”我皱起眉头来,费力地把手圈到春辰的背后,“至今为止我也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不是吗?” “……那是因为你有‘纸人’吧。”春辰认真地在我耳边说,“也许就在你不知道的地方。” “我不知道?” “嗯,很可能。”春辰拉紧我胸口的领带,说,“也许,我是说也许;真的有个‘纸人’和你使用着一样的名字,就在你不知道的地方。” {03} 这个世界上的人们,有着各种各样的关系;仇人,恋人,朋友,邻居,同事,上司,家人,客人,师生,主仆,崇拜者和被崇拜者,追随者和被追随者,爱慕者和被爱慕者,统治者和被统治者。 但这些不一定都是会长久的。人啊,就是最善变的动物。 因为,对于人类来说,所谓关系,无非就是建立在各种借口上,某种共同认可的对应法则罢了。它们都需要某种媒介来使这种法则成立,并且共同认可。 打个比方,一对恋人所建立的关系,媒介就是他们吸引彼此的特质,对应法则是他们要对彼此忠诚和爱慕;一旦他们不再觉得彼此拥有吸引力,爱情也就不存在了。“恋人”的关系,自然解除。 而上司与下属之间,建立关系的媒介是金钱,对应法则是收取金钱的一方要为付出金钱的一方做特定范围内的服务;同样地,当金钱不存在,“雇佣”关系也就解除了。 “媒介”不存在,“法则”就不存在,“关系”自然也不复存在。 人类复杂但很好理解,不是吗? 不改变的、不可转让的、不虚假的,不可逆的符合以上四个条件,我们则称之为“绝对稳定”。 “关系”这种东西,存在“绝对稳定”吗? 答案很简单: 除非媒介不存在。 是的。 媒介不存在。 一开始就不存在媒介,只存在对应法则。 y=f(x)解析式对应法,最最简单的函数。 其中x是媒介,f是法则,而y就是关系。 假设法则f是六倍,媒介x是绝对零;则y=6*(0),关系y=0. 但是如果x压根就不存在,不就很明白了吗? 此时关系y=6*. 6*是什么东西你不要管,这是一个解,总之不是0。 当x完全不存在的时候,y只能随着f变化,不存在归零。 不存在媒介的关系者,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 他们彼此之间只有法则,单纯的法则维持的关系就是绝对稳定的。 嗯,我们叫他们契约者。 {04} “山田桂,我知道你以前是教数学的。”我黑着脸对电话那头说。山田医生给我的解释实在是太科学了,也太走题了。“我问的是‘纸人’的事情,你讲到哪里去了?” “啊……是是,可是我还没有说完啊。”山田桂在电话那头笑道,声音低低的,很温柔。我几乎可以感觉到他这么说着,还会摸摸我的头,就像我还小的时候一样。 “突然说起‘纸人’嘛……”山田顿了一下,慢慢地说。“那就是一种契约关系的其中一方啊。” “‘契约’?”我把话筒夹在脸颊和肩膀之间,伸手去取桌面上的美工刀,大剌剌地问,“那是什么玩意儿?” 天已经快要完全黑了,看来悠一是打算避而不见,今晚又不回来了。是管家做的晚饭,但我不想吃。我拿着美工刀费力地切着包裹上面的安全封和胶带,包裹是放学后寄到家里来的,署名是张桃。 “‘纸人’这个说法是很早很早以前就有了的。”山田在那边说,“传说很久以前,有一个叫奎柳地的人有双巧手,能够剪纸为物,虫鱼鸟兽,镜花水月,华轩美人,皆无所不能。后来他为金钱所迷,专为富贵人家剪纸做美人,做奴婢,做童男童女;为那些犯了王法的王子皇孙做个替死冤家,以平民怨。 “奎柳地的纸人遮灾挡难,简直无所不能;直到有一天,奎柳地爱上了一个员外家的千金,小姐体弱,不久生了病,眼见大限已到了,奎柳地跪在员外府前一天一夜,求得小姐的胭脂离去,后来再没有人见过他。 “蹊跷的是,员外的千金自此竟也病愈了。 “后话,有贼人摸到早空无一人了的奎柳地家邸,发现屋里的富丽堂皇原来都是纸做的,而在奎柳地寝房的床上发现了他失踪时所穿的衣服;贼人翻之,只在衣衫间找到了一片人形的纸,上面红红地用胭脂写着员外家小姐的芳名。” “这……”对于故事的结局实在是有点出乎了我的意料,好一个痴情的锦衣郎,为了替梦中人一死,不惜把自己变作了昔日自己手中玩弄的纸人。 张桃寄来的包裹被我拆开,里面是一大堆防震的碎纸,上面附了一张便签。 便签上说,盒子里头是给我的东西;本来姚绿的事件我可以得到报酬,就是那些叫做“嫉妒”的小虫子,它们可以做成价格不菲的香料,不过在经过特殊处理之前它们有dú,太危险了。所以,用别的等价物跟我jiāo换了去。 我扒开一大堆碎纸,从包裹里面挖出一只纸皮封套来。 大概是我许久不说话,山田在电话那头喂了一声。 “啊,没什么,”我推开桌上的包裹,用左手去接电话:“你接着说。” “后来,我们就把那些为特定的人承受伤害的人称之为‘纸人’。”山田道。 “那不是傀儡吗?” “傀儡不一样,傀儡只能使用一次,被傀儡救过的人下一次就不会再起作用了。而且傀儡不管大大小小只要是伤害都照单全收,被蚊子咬一口,也要废掉一个傀儡呢。假如发生连续的伤害,傀儡就什么用都没有了。” “哦哦……”我对着话筒点头,山田啊,我怎么以前都没看出来你还真是知道得不少么。“那么,什么人才会是什么人的纸人呢?” 我拆开手上的纸皮封套,把手指探进去,抽出一张薄薄的东西来。 是一张唱片。 那种黑胶片的,要在唱片机上面才能播放的中古唱片。 “一般的灵能者都可以的吧!”山田在那头道,“小姐您刚才的问话是一个病句……” “你好像老头子啊,山田。”我把唱片塞回封套里,打断山田的唠叨,“我想知道,怎样才会成为‘纸人’?” “……怎样才会?”山田顿了一顿,“这个嘛……具体的条件我也不知道……” “那不具体的呢?” “我就知道有一条……” “是什么?” “让我想想啊……” 我左右翻看包着唱片的褐色纸皮封,在角落里发现上面似乎有陈年的字迹。 我眯起眼睛,凑近去看。只见那上面用粗铅笔写着: Metatron?Larshel “嗯,我想起来了。”山田似乎在电话那边敲了敲桌子,“最重要的一个条件就是,共用名字。” 共用名字?! 我手心一滑,话筒啪地掉到桌子上。 你们两个当中,有没有谁的名字是假的? 也许真的有个纸人和你使用着一样的名字,就在你不知道的地方。 就在你不知道的地方。 我的名字并不多见。 我姓藤堂。 叫做优一。 藤堂优一。 ゆういち Yuuichi 优一。 也作悠一。 正文 《地狱之歌》 {01} 你的名字是假的吗? 我是很想直接问他本人,结果悠一根本不回来。 他又消失了。 我产生一种很严重的挫败感。他随时随刻地知道我在哪里,在见什么人,在做什么,而我连他那一天会回来都不知道。 连他是不是会回来都不知道。 每次我觉得接近他一点,摆在我面前的,总是更大的谜团。 心烦不已。 春辰也因为万人庆典的主持排练和学生会组织节目的事忙得那个不可开jiāo,没有太多时间和我见面,有时候我的电话她都没办法接。 一整个上午,上过选修课程,排课表就有一半是空的。 我握着手机在花廊的长椅上面发呆。 “春辰怎么会被你这种只会发呆的白痴缠上?”突然有人说着,一只手从我头顶上绕过来,抽走手机。“哦,你还用简讯烦她?” 这声音听见了只会更加心烦,不用动脑子想都猜到来的人是谁了。 “不要烦我!”我回头,企图从绫人手上把手机抢回来,“哎,你怎么随便翻看人家的东西!” “看看联系人记录而已……咦,怎么你哥的号码是第一个?”绫人一边拨开我的手一边把手机举高,捏着看,“春辰呢?” “春辰的号码倒着我都能背!”我跳起来伸手抢,“还给我!” “你哥的你就不能背?删掉!” “喂……啊啊啊啊你怎么随便删啊!!” “看着就不爽!” “不爽你不要看呀!” “想到就不爽!” “没事你想他干嘛?!” “你管不着。” “不要乱按啦!” “吵死了臭丫头一边去!” “……” …… “……看一下又死不了么。”绫人终于在被忍无可忍的我狠拍一巴掌之后安静下来,忿忿地远远坐在长椅另一头,作不屑状。 我没有答话,把手机塞进口袋,同样郁闷地靠着花廊的大理石柱子,把背包里面的大纸皮封抽出来看。 说实话我很想听听它,封套上写的The song of Hell Metatron Larshel大概就是这张唱片的名字和作者吧? 《地狱之歌》 梅丹佐 拉希勒 “那是什么?”长椅另一边的令人探头看。 “坐回去!”我凶巴巴地朝他龇出牙齿:“敢过来我咬死你。” 绫人无奈地坐回原位,鼻子里嗤了一声:“哼,装神弄鬼。” “喂,千代。”我说,“除了古董收藏店,你还知不知道哪里会有唱片机?” “……哈?”绫人愣了一下,望天道:“唱片机?” “是啊……就是那种……”我看了看手里的纸皮封,“可以播放胶质碟片的唱片机。” “……哦。”绫人想了一下,说,“我倒是真的在一个地方见过,市中心有一家仿古的欧式咖啡店……” “嗯?”欧式咖啡店?我侧头。 “……虽然那家店有点那个……”绫人掂量了一下,“到了夜间,那家店只对会员开放;不过会员都是些……嗯,怎么说呢……像我们这样的人吧。” “哦?”我们这样的人?我们是什么样的人?我挑挑眉,明知故问道,“灵能者吗?” “总之是……对这个圈子有一定接触的人吧。”绫人咳嗽一声,问我,“怎么,你要去吗?” “嗯,我想借用一下唱片机。”我想了想,“怎样才能成为会员?” “我有会员凭证。”绫人眨眨眼,摸出一张亮晶晶的卡片,“我可以去。” 我看着绫人的手指从半空里晃过,金色的卡面在细碎的阳光里灼人地一闪。 “拿来。”我老实不客气地朝他伸出手去。 “不行。”绫人得意地把会员卡在指间转了一个圈,好整以暇地说,“未成年不得独自进入,不过你可以请求我带你去。” “……借一下也不行么。”我在肚子里骂他一句,谄媚地笑道。 “不行。”绫人朝我扬下巴,“你求不求?” “不求!” “那就算了。” “……” ……真是迟早被他气死啊。 “……好啦!”我憋了半天,还是朝他大吼。“我求你啦!” “好,今晚带你去,”绫人得意地自上而下俯视了我半天,“算是答谢你……救我姐姐一次。” {02} 夜间的商业街仍然是热闹的,霓虹灯,天桥上的人流,拿着鲜花兜售的商人,踩着滑板悠闲路过的年轻人,道旁精致的店铺播放的音乐;一切都是这个繁华都市应有的特征。 那家咖啡店的确不大,但是很漂亮;蜿蜒的黑色铁艺是典型欧洲风情的装饰,暗色的蔷薇花植物规律地生长开来,缠绕攀爬布满了店门的一角;门口是镶着木框的玻璃窄门,门上挂着金色的铃铛。 店上方,上木质的招牌挂得有点斜,烧烙的拉丁文字贵族一般地低调而奢华。 “……你说的就是这里?”我扬脸望着店招牌上的“SAFFURABIT”一排大字,没好气地问绫人:“‘苏富拉比’?” “是啊,很不错吧。”绫人在一边笑眯眯道,“店面不大但生意很不错呢。” 苏富拉比! 噢得了吧! 真是早该想到啊!著名的商业大街还会有哪家店像这样接待,还专门接待我们这些有够奇怪的客人啊! 此刻我觉得自己真是愚蠢毙了。 我可不想打开门,又看见那个华丽到放光的妖男站在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 章 里,手指夹着烟管说,你来啦,六月十一? 我迟疑着不往前走,绫人莫名其妙地望了我一眼,把门拉开。 世界在每个人眼睛里,都是呈现不同形态的。我们所相信的一切,不过是自己所能看到的,摸到的,听到的,如此而已。世界就这么大而已,不会再增加;但同时也是无尽大的,只要你相信。空间,时间,在我们看来是存在于概念里的东西,然而它们却是确实有的。 广袤无垠。变幻无常。世界将永远超出我们的想象。 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吧? 门打开,碰响门上的小铃铛,扑面而来咖啡和牛nǎi暖暖的甜香。 门内的侍者微笑着朝我们欠身,礼貌地伸出手来。 店内比想象中的要大,也比较暗,桔黄色和玫瑰红色的蜡烛在镏金烛台上长长短短地燃着,黑铁花架托着的壁灯明暗jiāo错,映着店内墙上洛可可的风格壁画,像是时光凭空倒流了几百年,来到那吸血的王族举行晚间茶会的地方。 侍者领着我们走过一排排的桌子,来到一张摆着向日葵的桌子前面,拉开椅子请我和绫人坐下。 我一路走过来,本来在各自jiāo谈和静静喝咖啡的客人有很大一部分在我经过他们旁边的时候,停下动作和话语,惊讶地抬头看我;直到我坐下,仍然不停地打量过来,甚至望着我互相jiāo头接耳,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桌上的向日葵,似乎是“桌位被预订”的意思,绫人看着服务生把向日葵收去并在原来的位置摆上燃在玻璃杯里的干花蜡烛,皱了皱眉,叫住了服务生:“对不起,我想问一下,这个位置是谁预订下来的?” “这不是预订的位置,先生。”服务生微微鞠了一躬回答。“这是藤堂悠一先生的位置。” “藤堂悠一?”我眯起眼睛。 “是的。”服务生不紧不慢地回答,“这个座位是固定的,平时就算本店客满,藤堂先生的座位也一定要留出来。” “那为什么让我们坐呢?”绫人的脸色也显得很不好看,似乎和我一样,有一种被人监控了的感觉。“是他本人跟你们这么说?” “不。”服务生有点惊讶,但还是很礼貌地回答。“是本店的店长吩咐,今天晚上来到本店,会员凭证的卡号为0611的客人,请他们坐在这个预留位置。” 我和绫人同时愣住。 “另外,两位的所点的点心和咖啡本店免费招待。”服务生递上点餐单,礼貌地退下去了。 悠一的面子还真是像天一样大啊。我闷闷地想,他和张桃到底是什么关系? “那些人怎么老是看着我?”翻了半天点餐单,我忍不住了,压低声音问桌子对面的绫人,“我很漂亮?” “你漂亮个鬼!”绫人翻个白眼露出一副不要那么愚蠢这样真的很给我丢脸我拜托你了的表情道,“他们只是感觉到有特别不同的灵能者进来,机会难得不看可就浪费罢了。” “我觉得他们的眼神简直像在打量超市里的速冻猪ròu!”我厌烦地继续压低声音。 绫人愣了足足好几秒,眼里写着“你这是什么比喻啊”,半天才噗地笑出来:“啊,速冻猪ròu她好象很困扰的样子?” 现在货真价实的灵媒就要被好奇的目光戳成刺猬了,还寻我开心! 服务生把咖啡端上来,为了不显得突兀,我决定还是喝到一半再把带来的唱片The song of Hell拿出来。绫人没有再找茬,也没有动面前的咖啡;他很难得地安静下来,偏脸望向一边。 咖啡有点烫,在嘴唇触到液面的一瞬间感觉自己就像吸血鬼被新鲜的血液所刺激了一样,异样的香味未经允许,就钻进嘴里来,在唇舌间攻城略地,又苦又涩。 我大皱其眉,这才想起应该把碟子上的方糖放进去。 我在紧张什么呢。 “跟我在一起很尴尬是吗?”绫人把手肘撑在桌子上,慢慢地拈起小碟子上的方糖放进我的杯子里,“你就当我是春辰好了。” 春辰吗?我透过桌面上的烛火眯了眼睛看他。说实话,一直以来我根本没有仔细看过他。 身为春辰的孪生弟弟,绫人的确和春辰非常相像,有我熟悉的大眼睛和鲜艳的嘴唇。真像,即使他们对待我的态度不同,我还是无法真正的喜欢其一而憎恶其一。我总是担心自己像亲近春辰在不自觉之间亲近这个恶魔!矛盾的感觉最令人烦躁。 我放下咖啡杯。 “你的头发留得太长了,会长。”我面无表情地下结论,“再长下去违反校规。” 我在心里默默阻止自己拿绫人和春晨比较。 绫人显得很不高兴,我无视他脸色的变化,自顾自把包着大纸皮封的唱片抽了出来。 店中央有一个平台,像很多要求品味的咖啡店一样,上面有一架黑色的钢琴,不过现在并没有人在演奏;钢琴旁边有一只半人高的雕花木几,放置着那架古老的唱片机。像牵牛花一样张开的大喇叭已经有点斑驳,暗金色的表面在微光下却仍然能见当年价值不菲的奢华。 “胶质唱片吗?”绫人隔着桌子伸手取过去看,“你在收集音乐?” “不,”我含糊其辞地说,“人家送给我的。” 黑胶唱片一般不在普通的市面上流通,一来是因为价格昂贵,二来因为不好保存;再者,播放这种唱片需要专门的唱片机,而唱片机又不是谁家都有。不过对于音乐来说,能够留住最完美的声音的,始终是这种不再流行的黑胶质碟片,这是现在的激光唱片永远不能相比的,不管技术多么先进,也没有办法达到胶质唱片的音效。但是,胶质唱片是每播放一次就磨损一次的收藏品,它们能够欣赏的次数是有限的,没有哪个真正懂得音乐的人舍得奢侈地一再享用它们的声音。 因此,黑胶质唱片成为了收藏专用,极少能成为商品批量贩卖了。 The song of Hell Metatron Larshel “《地狱之歌》,”绫人把封套上粗糙的字迹认了出来:“梅丹佐 拉希勒。” {03} 绫人离开座位,把唱片放在碟盘上,轻轻按下唱针。 最初的一阵寂静过后,几乎店内所有的人都吃惊地抬起了头。 像是有人猛一扬手把鲜花洒向半空,神的箭羽划开了天幕,月光流水一般从夜色中奔涌而出,笼罩九天大地。 那是一首什么歌?既没有伴奏也没有歌词,只是轻轻地哼唱,随xìng地变换着音节。 迤逦委婉的中音听不出是男是女,温柔得像呼吸一样。 歌声渐渐高亢,渐渐高亢;店内的客人越来越激动,脸上是一样地兴奋。 开始有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眼神茫然地望向上方。 歌声渐渐渐渐渐渐高亢。 “绫人?”我隐约觉得不对,从桌边站了起来。“停下……” 没等我的话说出口,头顶的一切像被拉开了一样,耀目的星光流泻而下,从眼前绕过猛然四散了开去。一瞬间,店堂,客人,一切都不复存在,我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满是星光的草地上,银色蝴蝶飞舞,灌木,露水,半空里低低萦绕不去的银河;夜空蜿蜒万里星空璀璨如银如钻,远远远远望不见尽头。 我的意识像是突然飞远了,意识越来越模糊,只有耳际绵延不断的哼唱在整个世界里缭绕,缭绕。 地平线处有背生羽翼的少年身穿白衣,一个拉着一个,举目环视,竟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他们手持金色的长号,竖琴,弓箭,舞步盈盈,笑靥如花。 银河起伏穿云入雾,夜色迷蒙中来历不明的蝶和露水上下翻飞,有人和声歌唱在暗色汹涌的云端,歌声高高回dàng在九天之外。 白衣的少年们踩着曼妙舞步,近了又近了;我看的恍惚了起来,他们向我微笑,脸颊和嘴唇像是泛着珍珠光泽的蔷薇花,面孔模糊了看不清神情只见得那般眉眼温柔。在最近的地方,近得可以看清他们微颤的羽毛。 好象天使朝拜着神,他们向我聚拢来,一左一右伸出手,轻轻拉住我。 温柔哼唱好象催眠,我朦胧中追着他们的脚步起舞。 少年温暖的手心,从轻到紧,越来越紧,最后狠狠抓住我。 我猛然惊醒,想要挣扎已经来不及了。 对面草地上几十步开外,另一个白衣少年朝我拉开了金色的弓,长长的羽箭瞄准了我的胸口。 “等一下……”我大叫起来:“住手!!” 少年展开一个微笑,松开了手指。 一直缭绕不去的歌声,跌宕跌宕唱上了一个最□。 {04} 有时候,期待是什么呢? 在你以为自己就要消失了的时候,想到了谁呢? 我想到了悠一。 我以为自己想到的会是春辰但事实上我想的是这个人。 假如我被shè中,被贯穿的人恐怕是他。 我并不晓得自己大叫的那一声究竟是不是被神听到。 歌声在最□戛然而止。 世界安静下来。 烛光四合。 我张开眼睛,却仍旧是在苏富拉比的店堂内。 绫人逆着烛光,静静站在唱片机前,一根手指搭在唱针上。 唱针的尖端已经离开了碟片。 店内静得可怕,我环顾四周,发现店里的客人都没有坐在原位上,有的跪在地上,有的站在桌子上,有的向空无一物的天花板高举双手,有的揪着胸前的衣服或头发。 每个人的脸上,都呈现出如痴如醉难以自拔的诡异神情,只剩下眼睛里熠熠地映着烛光。 这是…… 幻觉! 真真正正虚假的所在幻觉! 我愣愣地望着绫人,浑身骤冷。 绫人笑笑,熟练地把唱片取出来,放入封套,轻轻搁回唱片机上。 “梅丹佐 拉希勒。”绫人朝我举起封套,笑容更深。“体验到了吗?真正的〈地狱之歌〉。” 开始有人回过神来,或是尴尬地面面相觑,或是愣愣地回味刚才不知是恐怖还是欢愉的感觉,或是下意识朝站在平台上面的绫人聚拢过去。 绫人没有看任何一个人,他拨开人群径直朝我走过来。 “感觉怎么样?我是不是结束得太晚了?”他伸手擦我额上的冷汗,被我闪开。“对不起,只是想让你听听……” “你知道会这样?”我拨开他的手,愤怒地瞪着他,“这种怪东西……都是哪里买……” “不,这是买不到的……”绫人按住我的手,沉声道,“你先听我说。” 我坐回座位上,从惊吓中冷静下来。 老实说,我吓坏了。 我吓坏了并不是因为被人拿着弓箭瞄准,而是因为,在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危险是“真实的”的时候,我感觉到我的背后有一个人。 幻觉中的少年一左一右抓住了我,可我的背后还有一个人。 那不是幻觉,而是真的一个人。 这是我的命解。 羽箭如果朝我而来,那么,被shè中的,倒下去的,一定一定就是我背后的那个人! 是他,是他,是他。 站在我身后的人。 站在我身后的人就是。 站在我身后的人就是悠一。 没有别人。 这可怕的命解。 “这张唱片,到底是什么?”我站起来绕过绫人拈起纸皮封套,把有着粗糙字迹的一面面对着他。“如果我们都听完,会怎么样呢?” {05} 梅丹佐拉希勒也许并不是她本 来的名字了。也许是个艺名,又也许,是被后来的什么人臆想出来的代号。总之这不是重要的问题,重要的是,她是一个咏唱者,一个真正的咏唱者。 咏唱者的歌声是用来赞美主的,阿门。 梅丹佐并不是名人。她是一个贫穷的女孩,一个唱着歌的贫穷的女孩。 她正是灿烂肮脏的十四岁。就在这个单纯,善良,目光短浅的年纪。 不管什么时代都一样,这个年纪的女孩们自私,自恋,自以为是;她们聒噪,贪心,虚荣,爱炫耀而且神经质,无不例外地以为自己独一无二。梅丹佐也差不多,要大不小的女孩们都是这样的,可爱而可笑。 这时候的梅丹佐站在酒吧门口,想象着自己就是酒吧里面舞台上那个在当时红极了的歌手,想象着自己扭着腰和手臂,反复哼唱那首同样在当时红极了的歌。 那首乍一听慌腔走板的《女孩十四岁》。 女孩 女孩 女孩在夏天迎来十四岁了 在腰上缠起白色的绸子 脚腕佩戴铃铛和花 卷起 卷起 卷起额角的头发 粉红色珍珠和亚麻 女孩 是谁家女孩? 教会她堕落的是路西法 甜言蜜语的 甜言蜜语的 曾经侍立在主面前的 路西法 他那样问她 我的天使 告诉我你想要的是什么? 就让我来满足 我来猜 用鲜血浇灌的生命才懂得感激 罪恶的花在很早以前就随风开满了山崖 yù望不会欺骗人 我的天使啊 你想要的 你想要的不就是我吗? 我的嘴唇为什么比你的花更鲜艳 我的手臂为什么比你的丝绸更滑? 因为我是曾经 曾经同你一样的 同你一样是天使的 路西法 你是有罪的 但是你没有错 那罪恶的花! 在很早以前就随风开满了山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0 章 它们等待你到来 你到来在你的十四岁 得不到主的祝福的十四岁 嘴里虔诚地说着天堂 其实你们都在看着地狱吧? yù望不会欺骗人啊 你十四岁可以许一个愿 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告诉路西法 你想要的 你想要的不就是我吗 那罪恶的花在很早以前就为你随风开满了山崖 女孩 女孩 女孩在夏天迎来十四岁了 …… 十四岁。 可是却没有路西法。 梅丹佐唱着唱着,开始顺着街道走回家。 路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她但她装作不在乎。她低头看着自己光着的脚,和撕破了边,已经看不出颜色来的裙子。 后来,也许是过了几个月,也许是过了几年,总之后来,梅丹佐如愿以偿能够站在那家酒吧的舞台上,唱歌,扭着腰和裙子,代替那个顶红顶红的歌手,听台下那些粗鲁的男人和女人的尖叫喝彩。 她把头发弄得比原来还要卷,用颜色鲜艳的口红,穿很长的袜子,抽烟,喷廉价香水。她在后台嘲笑那些老了的,时髦一时就没有人再看的歌手;其中有她十四岁时曾经崇拜过的那个女人,这令她很满意。你看你现在是多么憔悴,而我,就像你当年一样风光! 毫无疑问,梅丹佐从一个有理想的,粗俗而漂亮的女孩顺利成长为一个有理想的,粗俗而漂亮的女人。 在那些肮脏混乱的酒吧聚集的地方,夜市和私人的旅馆,很多人都知道,那条街有一个歌声动听无比的女人,她叫梅丹佐拉希勒。 她在街头大声地说脏话,喝酒,和各式各样的男人进出那些廉价的小旅馆。 她飞跑去捉偷了fù人钱包的小偷,养流浪猫,施舍给乞丐钱。 她把痰吐在路边,在酒馆里闹事,教逃学的学生抽烟,大把地花钱。 她偷偷把银质的首饰都放到孤儿院的募捐箱里,收留找不到住处的吟游诗人,念马太的福音书。 她想出一张唱片。 就只有她的歌。 梅丹佐开始在安息日或早晨,那些酒吧里没有多少看客的时候,换上朴素一点的衣装,到市中心的那家唱片公司门前看看,她不敢进去。过路的先生和太太开始投来目光,一天一天从不屑到惊讶,最后为她鼓起掌来。 直到某天,一个油光满面的矮小老头,把一张名片递到了梅丹佐的手中。 “小妞,”他说,“想不想录唱片?” 酒馆的人们不再见到梅丹佐,老街的人们开始想念那个粗鄙但是可爱的女孩。 从她十四岁到她离开前,还每天都听到她的歌声的。 梅丹佐打算写一首只属于自己的歌。 她写了很多张纸,抱着吉他一个一个音符地寻找;有时候还会到教堂去,祷告完了就听听管风琴。 她想起了她的破败又美丽的十四岁,和她曾经梦想着来接走自己的路西法。那个美丽的恶魔。 为什么是路西法呢,他会带自己去到哪里呢。 应该是地狱吧。 梅丹佐想。 我把我的歌声卖给路西法,那么到了地狱,魔鬼就不会割去我的舌头,而让我继续歌唱吧。 像我这样的人,是不可能进入天堂的吧。 她是这么想的。 后来,唱片终于要开始录制了。 不过,梅丹佐在去到录音棚的时候,遇到了一场不知是什么帮派和什么帮派的火拼。也许只差一步就要迈进录音棚了,一颗子弹在一片混乱中贯穿了梅丹佐的后背。 人们把梅丹佐抬起来,企图把她送往医院,可是梅丹佐拒绝了。 医院太远了,我一定去不到那里的。她说,让我去录音吧;洁净的人才从医院进入天堂,而我是不必的。 于是人们把梅丹佐抬进了录音棚。 而她躺在大排的话筒和音响面前很快地断了气。 工作人员并不知道这个新来的倒霉歌手是谁,他们没有哭泣也没有惊慌,他们去给警察局打电话。 警察慢吞吞到来的时候梅丹佐全身都已经冷了。 就在人们一边抱怨一边要把她抬到担架上的时候,人们听到了声音。 一开始很细微,渐渐地洪亮起来。 梅丹佐在唱歌!人们吓得全部松开了手,梅丹佐掉落在地上。可是她仍然在唱歌。 没有人听清楚她唱的是什么,好像是梦呓般的哼唱,在空气里dàng漾dàng漾dàng漾不去。 快!快录下来!有人大叫。 于是工作人员和来帮手的人都一哄而散,打开了录音设备,有人托起梅丹佐的头,有人拿话筒,有人调节音箱。 梅丹佐就这样在话筒前不知唱了多久,直到声音又渐渐微弱,万籁俱寂。 在那后来的后来,人们用从她口袋里翻出来的纸条上的字给这张唱片命了名。 他们叫它《The song of Hell》。 《地狱之歌》 奇怪的是,这张唱片是无法翻录的,甚至有些人是听不到它的声音的。 于是,《地狱之歌》的名声轰动一时,成为无数收藏家梦寐以求的藏品,还有无数听过的人为那歌声所沉迷,想要把它据为己有。 它究竟从多少人手中买卖过?究竟有多少人听过它? 这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就这样过去了许多许多许多年,几乎已经没有人再听说过有这样一张唱片。 《The song of Hell》MetatronLarshel {06} 四周很静,店里的客人都竖起了耳朵听,听这个并不怎么惊心动魄的故事。 烛光暗淡,映着绫人的侧脸轮廓分明,神情却不清。 绫人的声音始终很低,清幽得诡异,似乎只是说给我一个人听。或者说本来就是。 这不只是一个故事吧? 所以,唱片听起来才会像这样突然开始? 所以,才会是没有任何伴奏的哼唱? “我刚才问的是,”我们重复了一遍,“如果我们都听完,会怎么样呢?” “其实迄今为止,并没有人得以听完这张唱片。”绫人突然提高了声音,“不过我也不推荐谁去听完它,那边的人!”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顺着绫人的目光望过去。 放置钢琴的平台旁边,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正偷偷摸摸地把包好了的《地狱之歌》的唱片从唱片机上取下来,想要收进随身的皮包里。 “那边的人。”绫人仍然坐在原位,慢慢地说。“不要动。” 胖男人的动作僵了僵,油光光的额头上冒出了汗珠,在微暗的烛光下面闪闪的很滑稽。 绫人站起来,朝他走了过去。 胖男人的手一抖,唱片落在了地上。绫人没有看他,径自弯腰捡地上的唱片。 胖男人站在原地抖个不停。 “说了让你不要动……”绫人擦拭着唱片的表面,自上而下鄙视地望着胖男人,“不过话说回来,你动得了么?” “梦……”胖男人的嘴唇翕动着,“……梦解者!” 听到胖男人的话,围在桌边的人一片哗然。 “错了。不是单纯的梦解。”绫人走回桌边,没有再看他。“我是梦的主人。” 人群又开始骚动。 “所以,唱片的幻象影响你们每一个人,但是影响不到我。幻象的xìng质和梦很像,它们都是不存在时间中的可见象解。”绫人把唱片放在桌面上,“怎么说呢,我本身就是一个可以使用梦的人吧。我说的话可以给人很强烈的心理暗示;但凡接受到我暗示人,都逃不了。” 我突然明白那个胖男人抖成一团的原因了,他动不了。 ……怪物! 原来你除了能自由进出别人的梦境,还可以拿类似梦的象解来挟制别人啊! 我把唱片接过来,偷偷看了看绫人,觉得浑身不自在。 “你那是什么眼神?”绫人察觉到我的目光,不满道,“我什么时候对你用过?” “天知道呢。”我厌弃地收起唱片,转身站起来。“听也听过了,我们回去。” “嗯。”绫人看了看骚动不止jiāo头接耳的人群,转身跟在后面。 我们抬腿要走的时候,店内似乎骤然寂静了一下。 “等一下!” “请等一等!” “请先别走……” 下一瞬,好几只手同时抓住了我,有的抓住手臂,有的抓住了衣摆。 “请……”我回头,发现抓住我的都是些方才一同听唱片的客人,莫名地一阵寒意,“请放手!” 几个人并没有放手,目光灼灼地望着我,望得我一阵阵地发冷。 “这位小朋友?”一个烫了大波浪卷发的瘦女人死死揪着我的衣服,急急地说,“那张唱片……” “那张唱片可否卖给我?”方才的胖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动了,也挤了进来,把瘦女人拨到一边,“多少钱?” “你这小偷!”一个颇漂亮的女孩子指着他尖声说,随后也转向我,“它很贵吗?” 我根本没有开口说话的时间,又一个穿着西装革履的家伙,装模作样地拨开人群,点起一支烟,朝我扬下巴:“小妹妹,你不懂收藏这一行,你的货要出手的话,我可以代为……” “这位先生请不要在店里吸烟。”一边的服务生打断他。 “走开走开!”西装朝他喝道。 “这位先生……” “不要挡着我!” 周围的空气里满是烦躁,本就一触即发,西装这么一叫嚷,人群里马再次骚动起来,开始拉拉扯和推搡。 “你让开一点……我要买唱片。” “我也要买啊。” “音乐!你们懂个屁!” “人家又没有说要卖给你!” “不要推!” “啊,他们走了!” 趁着骚动绫人一把拉住吃惊不已的我,用力推开人群往门口挤。 “什么时候进来了这么多人?”我慌慌张张地只管跟着走:“他们为什么都要买……” “不好了。都听到唱片了。”绫人的脸色有点难看,一步不停地拉着我穿过桌子和吧台,“早就听业界的人说过号称是〈The song of Hell〉的唱片在美国的拍卖会上引起一场qiāng杀,在东南亚和欧洲也有过类似事件。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它为什么让那么多人疯狂地……” 绫人的话还没有说完,迎面一个大个子突然朝我们扑了上来。 “……疯狂地争夺。”绫人偏了一下身子,伸脚,大个子重重摔在地上。 “角度不错。”已经找不到词的我点头赞许,“现在好像在拍电影。” “是吗。”绫人拽着我往外跑,临走还不忘一脚踏在地上的大个子背上,“幸好这家店里面再怎样吵,外面都是听不到的。” “恶劣。”我评价着绫人刚才的踩踏行为,随后自己也学着踏了过去。 地上的大个子发出一声闷哼。 拉开咖啡店的玻璃门,门上的铃铛却没有响。 绫人飞快地关上门,把手掌贴在门上,我也把手掌贴在门上。 “解!”我们几乎是同时说出这句话的。 周围的空间微不可觉地晃动了一下,再次拉开门,铃铛叮铃一响。 我们冲了出去。 苏富拉比店门外,是人潮未散的商业大街,微微散发着盛夏傍晚的余热。 我们匆忙狼狈的样子让路过的人侧目。 身后的小小咖啡店,所有的客人可以说是一下子都涌了出来,互相推挤着,争先往前追过来。 “卖给我吧!” “先别忙走……你可以出个价!” “我就是搞收藏的……” “你他妈骗子!” “不要卖给……” “我!我上次好像见过你!” “我也……” “卖不卖?卖不卖?” “你们等等……” “疯了,他们!”我回头看着一群人疯狂地直追而来,甚至撞倒了路边的人,“你快叫他们停下来!” “不行,他们根本听不进去。”绫人用力拉着我,把我拉得生痛,“象解的暗示效应是需要对方确实接收到才会生效的……” 绫人说着,顺便伸手狠狠地拍翻一个追上来企图抓住我的人。 这样子奔跑恐怕是我的极限了,离开商业街可身后仍旧吵闹不休,想叫绫人停下,可喉咙里干得可怕,在狠狠绊了一下之后,我只能用力地喘气,无奈地瞪着绫人。 “你最好跑快一点……”绫人回头看了看,猛地伸手扶住我,“怎么了?” “唱片……”我拍着胸口朝绫人帮我拿着的书包指。 “什么?” “我说唱片!” 绫人反应过来,这次我承认他很聪明;我的意思是把唱片扔了吧,而绫人眼疾手快地把唱片抽了出来,把纸皮封套朝身后的人群扔了过去。 人群滞了一下,轰然争抢起来。 这不是简单的哄抢,不管是纤细的女孩还是稳重的男士,时髦的年轻人还是大有派头的中年人,互相撕扯着头发,抓着别人的领子和衣袖,扭打在一起。 我感到一阵一阵眩晕,已经无暇分辨他们在吵嚷着什么了。 只是在一片的混乱之中看见有人拔出了钥匙扣上面的小刀,有人捡了石头敲在别人的后脑勺上,有人疯狂地卡住拿到唱片的人的脖子,有人倒下来立刻就被踩了过去。昏暗里路灯的颜色开始不真切了,有人衣角上染满了血迹,有人遗落了皮鞋,有人被推出人群之外,重重撞在路边的橱窗上。 “绫人……”我看不清楚了,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1 章 前的所有颜色都在消失,我揪住了站在前面的绫人。“我……” 在我倒下去的时候,绫人最起码没有愚蠢到不知道接住我。这一点我很欣慰。 在合上眼睛的最后一刻,还看到绫人打开手机,拨号:“喂,警察局吗,这里是城东商业街……” {07} 我醒来的时候是在合德医院。就像所有烂俗的狗血剧情一样:手臂上连着一到两根不明输液管,雪白色的隔离屏风已经被掩上,来看我的人却在外边对话,而我在听。 “谁让你带她走的?”我听到春辰的声音,我很高兴但不意外。 “姐,你不要误会。”接着是绫人,这个也不意外。 “我误会什么了?你倒是还来警告我不要和藤堂家的人走得太近?”春辰冷笑了一声,“你自己呢?” “我并没有和她走得近。”绫人的声音很和缓,但是很清晰。“我只是替她带路而已。” “伪善者!”春辰似乎激动起来,奋力地压制着声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如果你要找千代晶……” “我是很想找到晶……”绫人打断了春辰,“但我没有利用优一的意思……你知道晶他现在很危险。” “怎么危险了?他已经不在千代家那么多年了。” “他……现在正被千代本家追杀……你也知道的,每个家族的现任灵媒存在的时候,新的灵媒是不会诞生的;本家当初把晶推出门外,可根本没有想过他会是灵媒……虽然我不知道晶用了什么方法让本家都找他不到,但是……” “……别说了。” “但是本家一定会想办法把晶处理掉,好让下一个灵媒可以在家族里诞生!” “我叫你别说了!” “姐!即使全家都不认可,我还是认为晶他才有做当家的资格啊!” “够了!要找你自己找!”春辰几乎嚷起来:“这跟优一有什么关系!” “优一……是一个灵媒。”绫人低低地道:“但是藤堂家……还有一个灵媒……一个家族怎么可能同时存在两个灵媒?” “你说藤堂悠一?她哥哥?”春辰嗤之以鼻,“难道你怀疑这两兄妹中有一个是跟我们姓的?你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 ……打住打住。 他们……在说什么呢? 千代家族现在灵媒的位置是空缺的?而他们的灵媒“晶”正下落不明?更离谱的是,他们家还要设法杀掉这个灵媒好让新的诞生? 有没有搞错!再怎么招人嫌好歹也是个灵媒!怎么能这样对待未来的一家之主!好像我,就算被迫离开,好歹还有个强大得很的亲戚照顾着…… ……等等。 悠一? 他们刚才说到的是……悠一? “姐,这里是医院。”隔着白帘听到绫人轻轻嘘了一声。 春辰静了下来,半晌,是把背包什么的放下来,朝这边走近的声音。 “我去看看她。”春辰说。 我把手臂摆回原来的位置,紧紧闭上眼睛。 这一闭上,就没能再保持清醒,结果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大概已经又是晚上了。 {08} 有人正在床头用半湿的毛巾轻轻擦拭我的额头,衣袖在面颊上掠过,带过很淡的麝香味。突然让人觉得意外地安心。 “春辰。”我闭着眼睛轻轻地叫她,抬手抓住她的手腕。 手腕在半空中僵了一僵,春辰没有说话。 “对不起嘛。”我嘿嘿笑起来,“下回我不会在晚上随便出去了。” 仍旧没有得到回话,隔着眼睑的光线一暗,毛巾被拉了下来,遮在我的眼睛上。我开口还想说什么,突然间就被吻住了。 吻得很轻很客气,点到为止,暖暖的气息带着些许咖啡的味道。 像安慰一样。 我一瞬间被吓住了,她什么意思? 这是朋友之间应当有的亲密行为吗?还是我想太多了?我已经不想去猜了。 微凉的毛巾覆盖着我的眼睛,一阵沉默之后,帘子被人轻轻掀动,失去体温的空气涌进来,床头恢复寂寞。 我突然觉得嗓子眼堵着什么东西,一把扯掉毛巾,从床上坐起来:“春辰!” “怎么了?”春辰掀开帘子走进来,探探我的额头,“感觉好点了吗,医生说你体力透支外加惊吓过度。” 她的神色自然,我想,我太大惊小怪了。也许,很亲密的朋友之间,也会用这种方式表示安慰? 像是要强迫自己接受这种解释一样,我愣愣地吞了口水。 “那些人打起来了。”我讷讷地说,有点答非所问,僵硬地接过话茬,“很,很吓人吧?” “嗯……确实挺夸张的。后来警察来了,大家都受了伤,人群里面找到三具尸体呢。”春辰露出一个厌恶的表情,“疯子!” “他们在抢唱片……唉,不提了。”我看了看剩下的小半瓶点滴,借机调整了一下神色,“那张唱片呢?” “在这里。”春辰把我的背包放在膝盖上,拍了拍:“〈The song of Hell〉,唔?” “你听过它了?” “没有。很早以前听张桃提过,演唱者录音的时候貌似就是个死人了。这样的收藏价值也真是够晦气的。” 晦气?有我晦气? “胡说。”我翻翻白眼,“我就挺想听完它。” 春辰狡黠地眨眨眼睛,示意我不要出声,走出病房探头看了看,似乎是在确认有没有人。 回来的时候,她的手里多了一台唱片机。 “好重!”她那唱片机放在床头,得意地冲我笑,“嘿嘿,你睡着的时候我去了苏富拉比一趟,借的。” “……张桃他白借给你?”我伸手去摸唱盘,被春辰拍回来,“这男人终于因为海拔太高,脑子缺氧了么?” “什么话!”春辰凑近调了调唱针的位置:“我可是付了代价的。” “什么代价?”想到悠一付代价的“方式”,我顿时有种别扭的感觉。 “毫无意义的跑腿他给了我两把不知是干什么用的钥匙,叫我想办法在不留任何痕迹的情况下寄往芝加哥的教会医院……”春辰絮絮叨叨地回答,一边仔细研究着唱盘,朝我勾了勾手指,“噢,唱片拿来。” “寄钥匙?他只是闲得慌吧。”我对着天花板做了个鄙视的动作,把唱片从背包里抽出来,递到春辰手里,“不要从头播放了,晕船感。” “哈哈,你是说幻觉啊。”春辰把唱片摆进唱盘,又吹了吹上面的灰,“这个你大可不必担心,小优一!” 我质疑地看看唱片机,又看看她。 “你不相信?怎么说呢……灵能者之间其实是有很大区别的。”春辰坐在床头,握住了我的手。“藤堂家血脉里代代相传的能力是倾向于进攻的类型;而我们千代,则是是专出占卜者和庇佑者的世家。” 她按下了唱针。 “来吧,拉住我,‘幻象’就只是‘幻象’而已,字面意思。” 唱针接触碟面,声音低回在轻轻咯吱一声之后响起。 夜色从医院雪白的墙角向上攀爬,四面舒展又在天花板上收拢起来,顿时暮色四合。 原本建筑里的空间呼拉一下向所有可能的范围延伸开去,星光明灭,风簌簌掀动着草叶,原野天河一样远远望不到尽头;又是银色的蝴蝶曳着光带,我挥手把它拍落,它就像一枚燃尽的流星一样无声坠落在草丛里,熄灭。 我们坐在草地上,食指jiāo握。 没有歌词的吟唱高高低低,有若实物一样缭绕缭绕在低矮的灌木间碰撞着叶片发出细碎的响声。 银河已经低得仿佛要温柔地覆盖地面,地平线处微白色的身影开始浮现。 歌声没有一秒停息,梅丹佐的声音里忧伤,忧伤,忧伤好像书写妄想的噩梦辗转无法终结。 身后展开了羽翼的少年踩着细碎舞步从四面八方围拢,笑面温柔。金色的竖琴和直笛吹奏扰乱了天幕里的星辰。 奇怪的是他们绕着我们走动,却不再靠近,微笑着,不说一句话。 我抬起脸,在天使模样的少年中间寻找那个手持弓箭的男孩,却发现他不在。 “这地方真像天堂。”春辰顺着我的目光来回游移:“你在找谁?” “梅丹佐一生都在等待的,”我一边找,一边回答,“被诸神抛弃的遗孤。” 我看到他了。 在几十步远的小山坡上,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孩,左脚的脚踝上有一串铃铛。 他看起来很年轻,个子不高,腰身纤细;雪白的翅膀拢在身后,额前低低的头发几乎掩去了他的表情。他静静站着没有动,手里握着那把金色的弓。 我从地上站了起来,手背上一阵刺痛,我低头,看到一只银色的蝴蝶正趴在我的手背上,像吸吮花蜜一般把细长的口器扎进了我的血管。我捏住蝴蝶,把它拽出来,甩在地上。 “优一?”春辰想拉住我:“你去哪里?” 四周的少年都停住了舞步,一声不吭地望着我。 我没有理会他们,拨开春辰的手,朝山坡那边奔跑起来。 千代一族就好像绫人说的那样,不会受到幻象的影响,幻象对于他们来说是真正的“虚构”;所以,春辰没有追上来,因为她是没有办法在幻象中动作的。 离开了春辰对幻象的抵挡,围绕在我们周围的少年又像前一次那样,朝我伸出手来。 不能被他们抓住!我奋力地跑在前面,不敢回头看,但我能听见他们踏在草地上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迫近。 远处山坡上手持弓箭的男孩,缓缓地转身,朝远处走去。 “等一等!”我朝他用力挥舞手臂,尽可能地跑,“请等一等!” 本来几乎被风声淹没了的歌声和曲调,在一片迷茫中激昂起来,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嘹亮。 我一把抓住了男孩的手臂,他趔趄了一下,脚上的铃铛丁铃一响。 身后追逐的人们都停了下来,在山坡下不言不语地抬头望着我们。 我知道他们是谁了;或者说,我知道他们是什么了! 贪婪的亡灵,对吗? 就连梅丹佐自己都后悔的,有着贪婪本xìng,在抢夺中成为牺牲品的亡灵,对吧? 就这样被囚禁在梅丹佐用哀歌创造出来的世界里面,无法成为往生者,对吧?! 这里是梅丹佐的场,一个解不开的场! “放了那些人吧……”我喘着气,好不容易开口说话。我拽紧了那个有着雪白翅膀的男孩,“你就是支撑这个场的人吧!我拜托你……” 男孩低头看着我,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风大了。歌声猛然高亢起来,直直冲向顶峰。 “拜托你了!”我在激烈的歌声和风声中,朝他大喊。“路西法!” 歌唱完了。 拖着长长的尾调在云彩之上回响不绝。 星空暗淡下去,身边的一切却刺眼地闪耀起来,带着杂乱的风声扑面而来。我条件反shè地伸手遮住了脸,在指缝间看到,整片星空下的草原正飞快地分解成无数碎片,碎片在风里翻飞发出细碎的金属片碰撞的声响,变成银色的蝴蝶漫天席卷,银河一般涌向了无尽的苍穹。 星空在蝴蝶的扑翅声中褪去。 路西法走了,带走那些亡灵,带他们往生。 支撑者已不再,一个不甘的死人留下的场,是那么脆弱不堪。 我把手掌对着一片虚空,轻轻地说:“解。” 身边是一片玻璃碎去的巨响,尔后,医院里的日光灯照亮了整个病房。 我正站在病床上,被我自己从手背上拽下来的针头还连着输液管,带着零星的血珠散落在雪白的床单上。 “优一,优一?!”一边的春辰抱住我,紧张得几乎大叫起来。“啊吓死我了,你怎么突然放开我的手!我被从那里推出来了,叫你你都听不到!” 唱片在机子上咯咯吱吱地发出最后几个杂音,咔嚓一声停了下来。 春辰出于自身能力的保护,不借助我,是和绫人一样无法看见幻象的;而我,不借助千代的能力,也差点被场内的幻象给抓住了。 “看来,我们成了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听完〈地狱之歌〉的人了呢。”我大松一口气地笑起来。“梅丹佐恐怕如愿以偿跟随路西法走掉了吧?” 那里,那里是地狱啊。 春辰把唱针重新调开,按下,唱片转起来,却没有听到声音。 “真的,和张桃说的一样。”她大叹一口气,“只要有人把它从头到尾听一边,它就完全被从唱片上面洗掉了。” “录在碟片上的东西,怎么可能被洗掉?”我不敢相信地凑过去看,“这太违背物理常识了!” “也许……本来就没有录进任何声音吧。”春辰把唱片取出来,放在我手里。“被录进去的,只是一个愿望。” 被录进去的,只是一个愿望。 是梅丹佐的愿望。 本就没有任何声音。 她的愿望很简单,也很困难。 不要争抢,不要过度迷恋,不要贪婪。 只求有人,愿意完完整整地,把她的歌声从头至尾听一遍。 “看来梅丹佐的传说结束了?”春辰笑起来,“路西法还真的带了不少人去地狱啊。” “错了。”我盘腿坐下来,“去地狱的人都是自己去的,没有人带路。” “厌世主义。”春辰笑眯眯地捏我的鼻子。“看来晚上跑去喝咖啡果然影响不好。” “你还不是喝了。”我也伸手捏她的鼻子,“刚才还有咖啡的味道,骗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2 章 ” “哪来的味道,”春辰莫名其妙地眨眼睛,“从小到大,我根本不喝咖啡。” 我看着春辰,一下子愣住。 脑海中闪过一个我不愿相信的名字。 风从窗口凉凉地灌进来,夜的世界,别无他求。 别无他求。 别无他求。 只求有人听我歌唱一首。 然后让我跟着路西法去地狱。 正文 条件 {01} 几天前在城东商业街发生的不明斗殴事件调查不出结果来,现场除了一张被扯得看不出原样的纸皮封套以外,什么线索也没有。本来新闻只打算含糊了事,结果才过了两天,合德医院又为了催促斗殴事件死者的家属把尸体领走而闹开了;据院方的说辞是:自从那些尸体放进太平间,就时常毫无预兆地听到那里有人唱歌,哼哼唧唧听不出词来,吓得其他病人吵着要转院。 “死人唱歌?”我对此大大地嗤之以鼻,“迷信!荒唐!” “That’song of Hell,”春辰把手指摆在嘴唇边,神秘兮兮地说。“地狱之歌!” 我离开合德医院的时候,在病房的地上捡到一只银质的蝴蝶,半个手掌大小,薄薄的翼和卷起来的口器,栩栩如生。只是翅膀的凤尾处有一点折伤,像是被什么人狠狠从半空里拍落了。 我把它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 整个住院期间,没有见到悠一。 我也没有用电话联络过他。但我知道,只要他想,他一定会知道我在哪里。 究竟有多少天没见到悠一了呢? 我不敢去算。 生怕算出我到这里以来最大的数字。 我回到家里,如果那里已经可以称之为家的话,会独自坐在悠一的床上发呆,翻看他的《离散数学应用》和《核心系统计算导论》,看上面密密麻麻的笔记,看那些英文中文算式和C,Basic或Pascal的语言。尽管我根本看它不懂。 如果因为我这样无礼地撬看他的秘密,他就此不再回来了呢,我要怎么办。 我不是宠物,不会因为有一个周到的饲主就感到满足。 我有我的原则和信仰。 我不喜欢身边有那些让人莫名不安的东西,然而悠一一直避免教给我过多,有时候我问得太深,他总会说“你知道这些好太早”敷衍过去,不知是担心我过早地融入这个危险的人群,还是担心我想得太多,并且长此以往,越想越多。最后好像某些人那样彻底崩溃? 唉。 即使知道那是为我好,但还是不能容忍自己总是就这么望着他的背影,却无法和他并驾齐驱。 我不能接受这种不变的,保护与被保护的关系。 这就是我一直以来的原则。 然而现在原则还在,而悠一却带着我的信仰离开。 “悠一”这个名字到底有什么意义? 悠一到底在哪里? 我有无数关于他的疑问,而我,已经准备好代价。 所以,我决定去找张桃。 {02} 周末第一天的中午,是人们都疲惫地休息的时候,苏富拉比附近拉风的商店客人也都还不多,我沿路走来,一直想着悠一第一次带我到这里来的时候。 苏富拉比的店门真的异常的小啊,我差点儿就径直走过去了。 该怎么和张桃说呢,那张现在已经被洗空,或者说“本来”就是空白的胶质唱片我已经送给喜欢奇怪东西的春辰了。不过我想这没关系吧,张桃和春辰也认识,况且唱片的所有者已经是我,怎么处理应该由我决定。 我叹了口气拉开玻璃门。 咖啡馆。 嗯?咖啡馆?我不敢相信地张大眼睛:不是应该通往张桃的“店”里吗? 我一脸惊讶站在门口,咖啡馆里悠闲喝着咖啡的客人三三两两侧目,奇怪地看着我。 我把门关上,再拉开。 咖啡馆。 再关,再开。 咖啡馆。 我只把商品卖给需要它们的人。我突然想起张桃这样说过。 也许,也只有真正“需要见到张桃”的人才能进入那家店内的吧? 我皱起眉头。 现在,我来到这里时要干什么的呢? 只是满足好奇心? 不是的! 我是一个灵媒。 了解我所存在的世界是我的所必需的,是一种义务和责任。 因为过去的逃避行为,我已经太过无知许久了。 现在我来找回我的信仰。 我不是一个普通人。 不应该在打开门之后看见“咖啡店”。 我要见张桃。 我是一个灵媒。 我摒住了呼吸,再次缓缓把门拉开。 风声从门的那一边穿过了缝隙,扑面而来。 幽深的长廊和栅格纸门,晃动的竹影和微光。 张桃穿着一件绘满了金鱼的浴衣,斜斜地靠在长廊入口,微笑地望着我。 “你是一个灵媒么,这可是你以前想都不愿意去想的词啊。”他笑眯眯地吸了一口烟管,轻轻道。“逃避永远都不是办法,对吧?” 场之内安静得只剩下风声。 我走进去,掩上了身后的门。 “我没有逃。”我仰头望着张桃。“你看,我现在来见你了。” “噢,看人的眼神别那么凶嘛!我刚刚才送走一个凶巴巴的家伙呢。”张桃摆出一个无奈的表情,转身走在前面,“那家伙要是知道你也会跑来这里找我,肯定挺吃惊。” “谁啊。”我跟在后面,随口道,“班主任么。” “我没跟你开玩笑。”张桃转头看了看我:“是三月二十。你们叫他千代绫人。” “……嗯?”我有点摸不着头脑,“绫人?他来这里干什么?” “有一份来自美国的委托案,点名要找业内最有名的梦解者。”张桃耸耸肩,“芝加哥一所很大的天主教会医院里,有两个人自杀。他们能够离开病房是因为收到了邮寄来的病房钥匙。据委托者反映的情况是,自从事件发生后,跟两个人有关的人,包括他们的父母和医生,都反复地梦见两个自杀者在对他们说话,然而却听不到声音。” 芝加哥? 教会医院? 邮寄的钥匙? “……喂。”我一把揪住了张桃的衣服。“前几天春辰借了你店里的唱片机,你让她做了什么来着?” “不要胡说哦,那是别人向我购买的商品。”张桃转过身来,眯眯笑地吸了吸烟管,“有两封要求购买病房钥匙的电子邮件和汇款单,都来自芝加哥的那家医院。” {03} 走过长长的回廊,我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多余的神经思考被张桃简洁地陈述的事件中,有多少必然的成分。 “张桃。”张桃很高,步子优雅但却是我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的;我急急地走在后面,直呼他的名字。“你上次说,我和悠一的名字有没有假的,是什么意思?” “我以为你已经猜到了。”他的声音里有藏不住的狡黠。 “你是说‘纸人’?” 张桃背对着我把手臂环在胸口前面,不疾不徐地走在前面:“我们把那些遵从着‘契约关系’,为特定的人承受伤害的契约者称之为‘纸人’。” “那么‘契约’?” “灵能者与灵能者,或灵能者与非灵能者之间,有时候会依靠自愿订立在一定范围内可逆,但又不可从原则上违背的法则,当这种法则有确切的内容的时候,我们叫它‘契约’。而身负着这种关系xìng的双方或多方,就是所谓的‘契约者’。” “成为了契约者以后会怎样?” “以双方或所有契约方自愿为前提,理论上是可以解除契约的。如果不,那么便遵守契约,或者死。” “‘纸人’也这样吗?” “是的。” “守护和他共用名字的那一方,直到死吗?” “……小家伙,”张桃停下脚步,回转身来笑眯眯地望着我道,“你果然很聪明。” “……” “单凭我们那天的对话吗?” “……当然不是。” “你到底想确认什么?六月十一?” “……我哥不是不让你多说吗。” “反正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张桃捂着额头苦哈哈地哀叹,“他这回收拾我是收拾定了的,那我也不妨多告诉你一点,如果你觉得那是对你们有帮助的话。” “那你告诉我”我再次抓住了张桃的衣襟,踮起脚,让他听清楚我的问题,“我哥悠一他,真的是我的‘纸人’吗?” “是的。”张桃意外地,收起了笑脸,丝毫没有多余的考虑,干脆递给了我答案。 “出生在公元太阳历六月十一日的,契约姓名为‘藤堂悠一’的男xìng灵媒,是同样出生于公元太阳历六月十一日的灵媒‘藤堂优一’的契约关系者;契约为单方面主从系,‘纸人’。” 很好。 都对上号了。 其实在那之后我给了山田医生不止一个的电话,随后了解到了称为“纸人”的具体条件。 1.主从双方自愿。 2.与主人一方使用相同的称谓。 3.契约启动的承诺。 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你回到本家的;在那之前,你在我的庇护之下。 这是我确实听到过的承诺,也是悠一担任起我的监护人以来,第一个并且唯一一个最像承诺的承诺。 我没有说话。 手紧紧地抓住了张桃也许才没有当场滑落到地上。 契约从那句轻描淡写的承诺开始之后,悠一,不,是那个一直说自己叫“悠一”的人,是抱着怎么样的觉悟来看管我的呢,怨恨的,被迫的还是谦卑的? 是亲人? 还是,仅仅是,所有者和被所有者? {04} “感觉很恶心吧?契约这种东西?”张桃突然冷笑起来,“我……除了曾有个双胞胎姐姐,有一个比我小好几岁的居住在中国的弟弟张荷,就背负着和你们同样的束缚,我记得最后一次见到他,他就是那样说的。” 张荷? 曾经被悠一拿来威胁张桃的,那个人? 我注视着张桃,直觉得他笑得很疲惫,似乎想努力地把这当作一个无关紧要的玩笑,但是失败。我不应该再问下去吧,我想,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外人打听自己重要的人的事情;就好像我尤其反感千代绫人跟我提悠一。 各种各样的爱都能衍生出“自私”这种丑陋的东西。 “那么我……”我岔开话题,或者说是直奔主题:“我能知道悠一他现在在哪里吗?” 张桃抬起头来。 “三月二十向我询问了相似的东西呢。”他懒懒地接话,“代价是他要在完成这次的任务后,到中国去。” “询问东西的代价是到中国去?”代价么,我想起来了,这里可是一家店啊。“任务的报酬呢?” “当然另外计算。你的哥哥六月十一,想要某个人放弃对他的记忆,”张桃继续说,“他付出的代价是,在曼菲斯万人庆典结束以后一个月内,到中国去。” “……”是吗。 “前些天来我这里借唱片机的那个孩子,打听了〈The song of Hell〉听完的后果,”张桃扳手指,“代价是要在向芝加哥寄出钥匙后3个月内,到中国去。” 我大概明白张桃的意思了,这个诡异的老板啊。 他知道如果让我发问代价是什么,则他的回答又要收取相应的代价了;因此,他索xìng拐弯抹角地把该说的都说了,省去了不必要的jiāo易。 “那么我呢?”我转到张桃面前去,“我要知道悠一在哪里。” “你要付的代价是,”他理所当然似地接下去。“‘在今年回过藤堂本家之后,到中国去’。” 中国?那个遥远得神秘又美丽的东洋之国。 “……我答应你,这是一笔好jiāo易。”我干脆地回答张桃,“我会去中国。那么现在,悠一在哪里?” “六月十一,那个优秀得令人害怕的灵媒,”张桃也毫不拖沓:“他在我这里。” 正文 引子③ 逃与背叛篇-引 子 童话里说: 逃避者成为睡美人。 示爱者是个诗人。 睡美人不醒, 只为了逃避爱情; 诗人的等待, 是为了背叛爱情。 最后是谁低声笑语, 诉说那个故事如歌? 他 问你 为何不醒 这悠长的梦啊 为何还是不醒 砖墙外的蛇莓参差不齐 是寻访的诗人 指尖的血滴 他愿意 为你翻过高高墙壁 坠落在 你为他种下的荆棘 他疲惫不堪 是否值得你结束这睡眠 他身受重创 是否值得你结束这睡眠 他伤心至死 是否值得你结束这睡眠 为何不醒 梦境辗转 还是不醒 对有心者无情 对无情者有心 这样如何到尽头 无端一再重复 似乎尚未完成的朝夕 夜幕如何降临 他的歌 无人谛听 为何不醒 残忍的等待 已经过去几百年 为何还是不醒 每次不同起始的夜寐 变换不了结局 一曲终了 请让他安静地祈祷 百年又百年 直到这歌声 流传了一千个春天 厄魇反复于是终结 放下城堡的吊桥 你来到护城河对面 梦中有人 夜夜在此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3 章 歌 现在却 只有这不死的荆棘满园 砖墙外蛇莓艳红如血 是他满足千年的祷告 等待你有一天完成的沉眠 而如今 春来此国 花开遍野 你只能轻声哼唱 他的歌就那样流传了千年 这是诗人才懂的示白 宝贝 为何不醒? 正文 魇之中 {01} 长长的樟纸栅格褪去,长长的回廊走完,尽头豁然开朗。 仍旧是那复道行空迂回绵长总也望不见底的走廊,除了一侧纷纷紧闭着的雕花拉门成排相连,放眼仍可以望见竹楼下的庭院,院里幽深清冷似有云雾将出未出,竹叶摇晃飘落却不会落在地上,半空里翻转作了鸟儿扑翅高飞,远远,远远,远远不见。 上一次到这里来,我就觉得有什么不对了。 柔柔的微光里竹叶细碎斑驳的影子在庭院的细沙小径上,绘开一整幅屏风。 我转过头盯着张桃的背后。 这个男人没有影子。 脚下只有他手里烟管逸出的烟在半空里缭缭袅袅的淡淡yīn影,再没有其它东西。 “他现在就在我这里。”张桃停下了脚步,把手放在其中一扇拉门上。“你要见他么?” “嗯。”我点点头,在廊外的微光里。 张桃的手掌贴着门,道:“解。” 场中之场,店里的场总是一个套着另一个的,每一个房间,毫无例外是一个个独立的场。解开之后,那扇雕满了牡丹与游鱼的大木门带着轻微的摩擦声慢慢向旁边移开去。 我睁大了眼睛。 房间成扁形,左右皆很宽敞。门内暗淡的光线下是一色香松的木地板,墙壁上绘着无数绽放的巨大牡丹和穿梭其间的黑鲤鱼,细细一看,那墨水绘就的鲤,都是在墙上缓缓游动着的。 自天花板上垂下重重的珠帘,紫色和红色的琉璃珠子璀璨得让人眼花。在房间的中央围着半透明的纱帐,帐后的光影模糊不清。 张桃撩开珠帘走在前面,我跟在他身后,不时看到墙面上被惊动了的鲤鱼无声地窜开去,藏到了牡丹后面。 我们一路向房间的里侧走去,经过那垂着的纱帘旁边,我向里面望了一眼。 里面有一个人。 他似乎还感到外面的动静,微微动了一动。 我吓得倒退了一步。 帘子里的人虽看不真切,但也隐约可以看清他穿着一件蓝色的浴衣,黑而略长的头发下面颀长的颈项和后背。他很安静地坐在那里,优雅而且苍白。 苍白,他就是很适合这个凄凉美丽的字眼。 “悠……”我朝帘子伸出手去,“……悠一?” 张桃抓住了我的手腕,制止我进一步的动作。我不解地抬头望他,他笑笑摇了摇头。 我疑惑地离开了纱帐,跟着张桃往里走。 房间的里侧还有一扇门,张桃轻轻推开它。 这次我真的吃了一惊。 门的另一边,是一个和这边一模一样的房间! 垂满珠帘的天花板,画着大朵牡丹黑鲤鱼的墙壁和松木地板;甚至在同样的地方,都有着全然一样的白色纱帐。 我目瞪口呆地跟着张桃重复刚才的动作:撩起串着紫色和红色琉璃的珠帘,慢慢向前走。 最后,我们停在白纱的前面。 张桃伸手,细长的手指把纯白色的帐子向上挑了起来。然后,他让到一边。 我看到了悠一。 悠一躺在一个圆形的,画的不知是什么星盘的巨大图案中间;以最自然的,“睡眠”抑或是“昏迷”的状态。 “看到了?”张桃把帘子完全挽起来。“‘悠一’他的‘人’就在这里了。” “那刚才的房间里……”我指着身后刚才走过的那扇门,“不是悠一吗?” “刚才的房间?”张桃慢悠悠地说,“这里只有一个房间。” “就是我们刚才从那里穿过来的,那个一模一样的房间啊。” “那里就是‘这个房间’,那里的人,也是‘这个人’。” ……呃? 我把手指收回来,还想说什么但是被张桃打断。 “这里只有一个房间而已,我们刚才穿过的是‘界’。”他眨眨眼睛解释道。“你大概是混乱了,六月十一。” 界。 “界”是区别于“场”的一个概念。 “场”是在时间的直线坐标之外建立的分支点,成为一个独立存在的时间点。也就是说,场之内和场之外的时间流逝的方向是不同的,不同方向的向量时间不会互相影响;因此,场之外和场之内的时间总是相对静止。 而“界”是不参与时间划分的支点,它的时间流逝方向与它存在的坐标相同。界是一种切割空间而不是时间的空间平行向量。是空间坐标横轴x,纵轴y,空间轴任意向量和时间轴任意向量中皆可以存在的平行空间,说俗一点那就是“异次元”(?)的一种。 与场不同的是,界内的时间是运行着的;在场之内,则随场的时间方向;在场之外,则随场之外的时间方向。同一条时间轴内的界与界之间相对静止。 界只是空间的切面。 就像一张切分好图层的PS画面,红色一层蓝色一层算上底稿又一层,如果用上蒙板,那么还有一层。 只有一个房间,但是界把它们分离开来。 为什么分开来? “你哥哥他……怎么说呢,他现在自己和自己重叠不起来。”张桃有点为难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巨大图形阵中躺着的悠一。“如你所见。一个界里面放着他的身体,一个界里面放着他‘本人’。” 尽管空间重叠着,但他的“身体”和“本人”却拒绝重叠在一起。 他醒不过来。 {02} 最近真的发生了太多事情。 我觉得我要晕过去了。 离开那个满是珠帘的房间,张桃把我带到了另一个房间,我记得那里本来是那间堆满线装书的书房的位置,但进去之后却是一间完全陌生的、宽敞无比的会客厅,墙上挂着象牙雕刻的图腾和织锦,客厅中央是一张很大的圆桌,模仿荷叶从水面冒出的样子,微微地带着不规则的边缘。 张桃去泡茶了。 我伏在桌子上,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悠一隔着帘子,静静坐着的身影。 他好像不太开心,不,是很不开心! 我记得我有说过,当你很需要某个人而那个人却根本不需要你的时候,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悲哀。 然而现在,我很需要的人在离开了许久之后,我又见到他了;见到了,却无法把他带回家。 这不是悲哀,这是悲剧。 这个人就这么停留在我的记忆里,眼神迷离,笑容安静。 “你累了么?”张桃把盛着茶的杯子放在我面前,自己坐到大桌子的对面,“很奇怪吧,就很多方面来说。你想知道你哥哥到底是哪里不对么?” “……”我想了想,“这需要什么代价?” “你今天其实是带了什么东西来吧,”张桃伸出手指,轻轻叩了叩桌面,“拿出来我看看。” 银蝴蝶吗? 我这才想起今天来一趟的初衷,赶紧把夹着银制蝴蝶的本子拿出来。 张桃把本子接过来,眯着眼睛打量。 那是一本相当旧了的红色封皮笔记本。 “嗯……这个是我第一次接受任务的时候留下来的日记本。”我解释道,“本来还给当事人了的,可是又自己回来了,好几次还回去都会回来。不过在那之后那个人过世了,就没有再还回去……不过现在里面已经什么字都没有了。我带来的东西在里面。” 张桃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表示明了,径自打开本子,把蝴蝶取了出来,拈在指间举到眼前看。 “啊……你这是从哪里捉到的?”在仔细观察了那只类似工艺品的银蝴蝶之后,张桃显得有点惊讶,就是那种行内人见到了难得一见的货色的惊讶,“这是忘川的蝶,‘银翅’。” “忘川?”我也惊讶道,“‘忘川’难道指的就是那个……那个地方吗?” 忘川。 连接“那个世界”和人间的地方,那是通往地狱的路。 没有光,没有风,来自地狱的领路人身着白衣,提着桔黄色的灯笼,引领亡灵沿着静静的三途河走,一直走,一直走,一直一直走到奈何桥。 亡灵会在那里度过奈何桥,得以往生。 而那往生者们的记忆则要留在彼岸,开成一片血色荼靡。 不甘心的亡灵迷路在忘川。 会因此不得往生。 不得往生。 不得往生。 不得往生。 成为地狱的领路人。 荼靡花开,花开无叶。 那是往生者留在对岸的过去。有一种蝴蝶生活在彼岸,以花中的记忆为食。 那便是忘川之蝶。 “银翅”。 张桃眉眼带笑地望着我,手里把玩着那只蝴蝶。 “呃……”我兀自说完,见张桃一言不发,闹了个大红脸。“……我是不是奇怪的小说看得太多了?” “不,”张桃笑着摇摇头,“你说得没错,就是那样的。” “可是,小说不是都作者杜撰出来的吗?”我怪道。 “孩子,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绝对无来由的。”张桃笑着说。“杜撰也一定有它的理由。就像惹上流言的人,一定就有他不检点的一面一样。 写小说的有三种人;第一种是为了生计,这种人廉价而且高产,他们胡编乱造或者替人捉刀;第二种是为了名声,这种人最无耻,他们抄袭、卖弄噱头和炒作;而第三种人,只是为了舒服。这种人写小说,是为了借着看似杜撰的文字,说他们想说,而又总也不能说的话。” “不能说的话?”我问。“什么话?” “好比你看到的‘东西’,六月十一。”张桃喝了一口热茶,轻轻道。“你为什么不向你的同学,过路人,甚至媒体说一说呢?” “因为说了也没有人听,听了又没有人信。”我答道。“我只会受到攻击而已。” “对了。”张桃眯起眼睛望着我,“你现在能够理解写小说的第三种人了吗?” 我不再言语。 是的,我理解。 我从张桃手心里捏走那只蝴蝶,对着光,它的翅膀和触须反shè出炎炎的光华,致密美丽的花纹盘盘旋旋,煞是耀眼。 忘川之蝶。是了,我见到路西法的地方想必就是通往地狱的路吧。 “吸食生物记忆的‘银翅’是非常少见的东西呢,可以做很好的代价。”张桃吃了吹茶面的热气,“怎么样?你可以用它作jiāo换,听听你哥哥现在的处境。” {03} 首先谢谢你的蝴蝶。 以前我遇到过一个美国来的有钱的家伙,他从别人手里买下来两只;啊,真后悔告诉他那是什么,告诉了之后那个家伙就不肯卖给我了。 唔……不说这些。我们来说说你哥哥。 如你所见他的情况很不妙。 也许你只是看着觉得很糟糕,但是我要提醒一句,他现在远远比你所猜想的要糟糕。 其实“自我”也就是你们俗话说的魂魄,脱离“人身”那是常有的事情,医生可能还会跟你解释说那是官能神经苏醒而运动神经还在休眠状态中,导致大脑不能驱动身体什么的;这种分离的状态就是医学上常说的“梦魇”。 受过很大刺激的人就经常因为梦魇半夜惊醒,受到这种折磨。 不过,“自我”是不能长时间离开身体存在的,因为“自我”是一种很稀薄的东西,没有了身体这个容器,是要被流动的时间稀释掉的。 非常弱的灵能者和完全没有灵能力的普通人,他们的自我非常非常脆弱,所以和他们同样脆弱的身体相当契合;出来了,要回去还是很容易的。然而,强大的灵能者就不一样了。 好比你的哥哥,嗯,你现在还是要叫他哥哥的。 他就是一个极其罕见的异数,是迄今为止我所见过的最强的灵能者;不管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部分。 也就因为这样,他的“自我”和他身体之间的排斥相当大。在这种斥力之下,分离的两者很难得以恢复。 换句话说,他现在,正在一个无比巨大的梦魇之中。 在这个梦魇之中备受折磨。 我只能设置一个狭小的界,用重叠空间的方法把他的精神和ròu身分别保存起来。一旦这里的界被破坏,则他目前静定的“自我”就要走了。 什么叫走了。 走了就是魂飞魄散。 什么叫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就是最彻底的死亡。 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干干净净地消亡。 他将不得往生。 不得往生。 不得往生。 不得往生。 成为永恒的寂静。 {04} 我试图像张桃一样优雅地拿起茶杯喝一口茶,压一压狂跳不已的心脏。但是没有做到,我的手指抖得太厉害了。 梦魇。 有着异常痛苦的经历的人才会常常梦魇。 “我其实很早就想问你了。”张桃慢慢地开口,“我不知道他是以什么样的觉悟保护你到现在,但是在我看来,你真的有认真关心过他吗?” 我把勉强拿起来的茶杯放回碟子里,抬起头。 “你有吗?”张桃的声音里平静无波,但在我听来却是严厉的责备,“你甚至对他的事情一无所知。” 被责备了。其实早该有人责备我的。 之所以一直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4 章 有,那是因为根本没有人关心过悠一吧。 “是的,这是我的错。”我盯着茶杯里的茶,不知道说给谁听。“是我太自私了。自私惯了总是要后悔的。” 张桃望着我,茶香袅袅中,他的眼睛再次带上笑意。 “没有找任何借口。”他端起茶杯,慢慢地说。“很有一个优秀灵媒的风范了。” 我望着张桃,不说话。 “别担心,你一定也会成为一个和你哥哥一样优秀的灵媒的。”张桃微笑道,“那个时候,你就会有能力像他爱护你一样地去爱护他。我保证。” “……谢谢。”我愣了许久,才说。 那一句“别担心”听起来就好像在被所有人非难的时候某个人低声告诉你他相信你,几乎立刻使我平静下来了。我慢慢地端起茶杯喝,脸孔在被袅袅的水雾掩去之后,我突然觉得眼睛很酸,酸得像要流出泪来。 “有些事情我本来不想说也不应该说,六月十一他也不大愿意提起;但是我觉得如果再这样下去迟早会给他带来更可怕的伤害。”张桃靠回花木椅子的背后,说,“对所有人都很温柔的人怎么就那么吝啬给自己一点温柔呢?真是个奇怪的孩子啊。” 这句话突然让我想起那舞台上的名角,他们给所有人排解寂寞,最后却要被自己的寂寞逼入绝路。 不幸和幸福是绝对不会对等的;悠一在很早以前曾经对我说过:诚心诚意爱着神的人生命不会长久,因为神也爱他,爱到等不及于是就早早地宠召他去了。 也许,给别人带来幸福的东西是会给自己带来不幸的。 悠一知道,却还是这么做着。 “你哥哥他,最近有在被人追杀。他自己肯定没有告诉你吧。”张桃犹豫了很久,才缓缓地说道。“四个带着墨镜的人开着敞篷车在市郊的公路,向他开了一qiāng。” 我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没有击中,只是轻微的擦伤。”张桃摆手示意我坐下,“但这不是事情的重点;重点是,六月十一他在这之后,很快地就陷入了梦魇。” 我坐下来,但是碰翻了手边的茶杯。 “我赶到的时候他并没有受到什么严重的外伤,可是,在我把他带回店里的路上,他的精神很快就进入了梦魇。这只能说明,这件事情带给他的精神创伤,恐怕远远比ròu体上的来得严重的多。”张桃仍旧缓缓地说着。“像六月十一这样优秀的灵能者想要确认对方的身份是不难的,也许对方也并不惧怕他知道。” “是谁?”我在桌下握紧了手,锐叫起来,“什么人?” “在他还清醒的时候,”张桃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他告诉我,‘请你不要追,那是我的亲人。’” 请你不要追,那是我的亲人。 我再次站了起来 。 正文 孪生 {01} 张桃坚持说,悠一呆在他的店里是安全的;至少现在是。 我知道我目前是没有办法,不能,也不可以把悠一带回家。 我留下了蝴蝶“银翅”和那本旧日记,夺门而出。 中午慢慢过去,周末的商业街的确热闹,起码比市郊要热闹许多。 以前我一直以为我是喜欢热闹的;现在才知道,在空无一人的地方孤单远没有在热闹之中孤单来得可怕。前者只是形单影只罢了,而后者,就是真正的孤单了。 我现在就在这样一群人之中,浑身无力。 你受到过这样的伤害吗? 在你没有出生的时候,你的家人在祈祷你不要出生;不幸的是你出生了,你的家人就开始诅咒你快消失;更不幸的是你很顽强甚至还在长大,于是家人把你赶出去,并希望不要再见到你。 而就在你已经被遗弃了许久之后,就在你以为自己自由了的时候,你的家人又出现了。 这次,他们要你死。 我跑过街道的转角,靠在大厦的雕塑后面大口喘气。 为什么是悠一?他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憎恨这个安静而节制的孩子! 这个被迫早早摆脱软弱的孩子! 将来也会有一天,就轮到我是吗? 我把手搭在额头上抬脸望天,望到阳光贴着大楼钢化玻璃的表面流泻下来,刺得人眼睛和心都在疼痛。 “喂。”不远处有人走了过去又退回来,叫我。“藤堂?” 我抬头凶巴巴地望过去。 我现在很心烦,你不要出现好不好? “疯狗追了你九条街吗?瞧你那杀气!”千代绫人走过来,作惊诧状,“还是跟人打架?” “我找人打架怎么了?!”好容易缓过劲来,我朝他大吼。 “藤堂!”绫人摆出一副“我是长辈”的样子,“讲话礼貌一点!” 不行,不行了。 眼泪要流出来了,现在没时间和他计较。我低头揉着鼻子。 半晌,一只手覆上我的头顶,犹豫了一下,摸摸。 我抬头仍旧恶狠狠望他,望得他莫名其妙。 “业界最有名望的梦解”我说,“你对梦了解到什么程度?” 绫人愣了一下,旋即笑了。 “不是‘了解’到了什么程度,是‘接近’到了什么程度。”他欠身,小声地说。“我是在梦中出生的,将来也会在梦中死亡。我是梦的一部分,而梦就是我的全部。” “那你说,为什么有人会陷在梦魇之中醒不过来?”我点点头,接着问。 “哦……”绫人望了望天,怏怏地总结道,“那大概是一个对于做梦的人来说。可怕到不能再可怕的噩梦吧。” ……噩梦吧。 绫人说完这句话,刚才只是略yīn的天空里一个响雷,雨就这么毫无预兆地落了,并且在以不可理喻的速度演变成倾盆。 十分钟后,我头上搭着大毛巾,异常无奈地坐在千代绫人的公寓里面。 “原来你也跑出来自己住么。”公寓相当不错而且整洁的,我四处看看,“离市中心很近嘛。” 和春辰在一起久了,我对他们家族还是有一定了解。这个千代和现在名扬四海的“千代财团”是同一家。似乎是在运转着什么跨国贸易,现在正很执着地培养继承人。 而后辈之中的最杰出者,是千代幸久和千代绫人。 在我看来,在千代这个大财团里衔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娇贵得紧,应该是不愿意独立的。 “嗯……的确跟家里面闹了很大意见。”绫人皱眉头望天花板,“不过我出来是要找一个人……” 千代晶? 我正在喝水,一口被噎住。 “你还真是多管闲事。”绫人看了一眼被呛到的我,极不礼貌地朝我指指戳戳:“管一管你自己的事情,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乱跑像什么样子。家族里丢了一个灵媒可是大事情!” 虽然你以为我不知道,但……你们千代家的灵媒不就是丢了么?! 我翻翻眼睛不作辩解。千代绫人这个人虽然态度不大令人满意,但奇怪的是只要在他附近,天大的事都悲伤不起来。 “好吧我们说回原来的话题。”绫人把杯子放在茶几上,隔着茶几坐在了对面的沙发,欠身把胳膊肘支在膝盖上。“我知道你问那话是什么意思;你哥哥的事,我也听说了。” 我抬头看他。 “这件事,我首先告诉你我没有办法。”在我开口说话之前绫人就摊手打断我,“藤堂悠一陷入梦魇也许是因为外界影响,但摆脱不了这个问题,则是他本人的原因了。” “你怎么那么肯定?”我有点不满。 “呐,你听说过被虐待的儿童吗?”绫人眯眼看着我,“藤堂?” 你……听说过被虐待的儿童吗? 一开始也许由于惊吓或其他暴力因素很容易导致昏迷,但是随着受虐的次数增加,就不再会轻易失去意识;甚至有的儿童会在极端暴力下仍然保持清醒。 这个时候的儿童往往表现出与一开始十分不符的安静,不哭,不闹,不挣扎也不反抗,甚至对疼痛和周围的声响、光线失去反应。 和由沉睡状态进入自我游离的状态一样,这种由清醒进入自我游离的状态,也称之为“梦魇”。 大多数人所理解的“梦魇”都是定义为梦惊的一种官能失调现象,而广义的“梦魇”实际上包括所有的“自我游离”状态。 处在自我游离之中,也就是梦魇之中的人,拒绝对外界的一切做出反应。 这是最根本的自我保护行为,逃避。 逃避。 逃避就可以“暂时xìng”地免于承受过激的痛苦。 现在藤堂悠一的自我游离,相当接近于“被虐待的孩子”。 他在逃避。 是他自己拒绝醒过来。 专家的分析就是专家的分析,这样简单而且残酷,行内人面对行内的现实总是不留情面的。 “唔……”我叫住他,“绫人……” “嗯?”绫人正在用毛巾擦干额前的头发。 “你帮帮我吧……”我尽量拿出恳求的口气,说,“就当是救他一命,好吗?” “我说了我个人是没办法……”绫人有点无奈地把毛巾拿下来,“人类的自我很脆弱,但潜意识却非常顽固;‘梦’是潜意识里的东西,它们可是很强大的。更何况这还是他本人不配合的状况?” “你……算我求你不行吗?”我站起来。“如果连你都说办不到,那还有谁?” “我很抱歉。” “拜托你……” “我说了我很抱歉……” 我抓住了绫人。 抓住他,好像这样我就不会绝望似的。 “对不起……”绫人把我的手从他的袖子上扯开,后退一步,“对不起了。” “想想办法也不行吗?”我跳起来干脆拦在他前面,“你真的讨厌所有姓藤堂的人吗?要是你不想做的话,就让我去好了!但是想想办法也不行吗?!” “哦!”绫人鄙夷地皱起眉头,“你做得到吗?你要做什么?我可告诉你了,拥有其它能力的人是基本不可能拥有梦解的哦。”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梦”既然是一种很强大的东西,那么相对的梦解肯定也是非常稀有的力量。 可是我讨厌这种说辞! 悠一曾经反问我:因为是难以办到的事情,所以就什么都不做吗?什么都不做,然后看着它变得无可挽回,再哭着说你不甘心吗? 本来便近乎绝望的事情,如果什么都不做,只会真的成为绝望而已。 不会有任何改变。 “绫人,我是很认真地在请求你!我想知道我能够为他做什么?”我反手再次揪住了绫人,“即使是很小的事情也好!一点点也好,只要一点点加一点点……总是能稍微改变什么的吧?” 我能做到的就好!即使是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渺小的事情,也和什么都不做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大概是向来说话能省就省的人突然讲出了连续的文字这样很奇怪吧,绫人眯起眼睛望着我,逆着光线浅浅褐色的瞳仁里色泽温柔,流转,流转,流转不去。 “……条件。”绫人过了半天,突然慢慢地地说。“我有条件。” “啊!”我有点惊讶,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他答应了!“谢谢你!” “先别急着说谢……我可说了是有条件的。” “那还是谢谢你!” “谢个屁!不要突然那么乖巧!” “就是屁也谢谢你!” “……” {02} 听一些长辈,或是身边的流言都这样说,说千代和藤堂两个家族很早以来就敌对着。但敌对的原因具体是什么?好像并没有人清楚的知道嘛? 离开那个封闭的家族大门,来自两支不同的血脉总是免不了免不了免不了要碰面的;我们彼此带着毫无理由的抵触情绪,互相躲避或者伤害着。 这真的只是存在于远久的先辈们结下来的怨恨吗? 没有人知道。 {03} 人类真是很奇怪的生物啊,明明是连自己都搞不清楚的完全没有根据的立场,竟然也能固执地站立那么那么久,互相欺骗残害攻击和撕咬,毫不动摇。 也许只有年幼的小兽在精疲力尽之后,才会想起互相舔舐伤口吧?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天地间大概已经一片迷蒙。绫人把落地窗帘拉上。 我躺在旁边的床上,闲闲地看着他的动作。 “你到底是要自己睡着还是要我打晕你?” “现在不是睡觉时间当然会睡不着!……不过话说回来,这就是你的‘条件’?” 绫人把杯子塞到我手里面。 “是啊。”他说。 “我睡过一觉这间屋子从此以后就能辟邪了是不是啊?!”我一口气把杯子里的热牛nǎi灌完,朝他吼道。 “不。相反地这里从此以后就更邪了。”绫人瞪了我一眼把杯子接过来,把我按回枕头里,“你听着,我接受了一个需要你帮忙的‘不可能任务’。” {04} 是的。 即使很是最强的解梦人,仍然不是无所不能的。 梦是很强大的东西。 因为它诞生在人的心里。 梦相即是心相。 我进入别人的梦中,带过很多人回来,也送走过许多人。 也许这个世界只是我们的一个梦,或者,我们只是这世界的一个梦。 见到在梦中的人的我,必定也在梦中。 我们梦解的工作,使用的不是本尊而是深不可测的,但也是不可能掩盖任何弱点的“自我”。也许没见过的人都不能想象灵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5 章 是多么脆弱的东西,它甚至需要时时保持湿润,否则很可能干掉。 对于梦解者来说,身体真的只是一个容器,是完全没有实际用途的东西。 只是给灵魂保持水分,如此而已。 我们的工作在梦中。 面对灵魂最真实最残忍的一面。 一不小心,很可能就再也回不来。 我接下了一个不可能任务。 之所以说不可能,那是“我只有自己一个,根本不可能”。 任务是这样的。 今年5月9日,在芝加哥最大的洲立教会医院,有一对同卵双胞胎在住院期间分别收到匿名寄来的监控病房门限的钥匙,之后在不同的住院大楼同一时刻自杀。 两个15岁左右的男孩,割腕,死因是失血过多。 原因不明。 10月30日,由芝加哥天主教教会医院署名寄来了一封委托书。 委托书上说,孪生子在医院自尽的事件之后,他们的家人、曾接触过的主治医生、以及当时住院过的整个医院的患者,都不间断地梦见他们。 每天每天,见到那对眼神悲伤的兄弟。 他们在说着什么,但是没有人可以听见。 梦和残象不同,它不是纯粹的假象,而是介于实与虚之间的东西,是可以伤人的。 这给所有人都造成了很大的心理负担,于是联名前来求助。 这个案例很特殊。 一对孪生子,他们的“自我”叠加得很完美,即使死亡,依然能够一起出现,我不能够单独进入他们的梦境,这是一个大问题。 离开了身体,灵魂与灵魂之间都一样软弱。 我不可能和两个叠加起来的梦境抗衡。 我可以找一个人一起前往然而又没有和我能力接近的梦解。 但是这有特例。 这个特例就躺在这里还跟我说她睡不着。 生于六月十一日有着天命之解的灵媒! 愿意帮助我吗? 到等待着我们救赎的灵魂那里去一趟。 {05} “原来你是要借我一用……?嘁……我还以为你多厉害……”我听着这个离奇的案件眼皮越来越重,但还不忘嘲笑道。“……看来你也……不怎么可靠嘛……” “优一?”看见我向后倒下去,绫人伸手撑住我,“还好吧?” “唔……好恶心……”我想坐起来但是全身上下没有一根骨头是听话的,“……但是好想睡觉。” “会恶心吗?”在最后一刻,我听到绫人的声音嘀咕道。“你该不会yào物过敏吧……?” …… ………… 千代绫人!!! 竟然在牛nǎi里面给我下yào! 等我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bào你的头! 我在心里愤怒地吼叫着,堕入一片黑暗。 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却仍然还在绫人的公寓里,刚才的房间,刚才的床。 奇怪的是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微微的星光透过打开的窗,洒满了床单和地面。 绫人站在床头,伸手把被子掀开,朝我扬下巴:“来,起来吧。” “这才几秒钟?”我从床上爬下来,“我醒了?” “不。”绫人把被子铺回床上,“你睡着了。” “……我在哪里?” “梦里。” 无视在一边惊讶不已的我,绫人拉开窗帘爬上窗台。 晚风夹杂着泪一般凉彻人心的味道掠了进来,绫人抓着窗沿的手松开来,他跳了出去。 五层楼高的公寓,他从窗口跳了出去。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还是说梦里死不了人?我大叫一声扑到窗台前去看,结果和正好站起来的绫人撞到了一块。 “来啦,出来啦。”绫人朝正揉着脑袋大声抗议的我伸出手来,“我拉你。” “谁要你拉?”我拨开他的手臂,在窗台边上一撑,也跳了出去。 公寓的窗台似乎只是一个通向异空间的口,那外面是一望无际的盛夏的夜空,漫天的星火灿烂得像神悄悄注视大地的眼眸。 不过,这么美的夜空下面,竟然是水。 我在离开窗台的刹那就沉了下去。 有人似乎在水面俯视着我,接着一只手相当不客气地把我拎出了水面。 “叫你拉着我了吧。”看着被拉出水面正在咳个不停的我,绫人仍然捏着我的胳膊不放,“给你个教训。” “这是怎么回事?”我捏起完全湿透的裙子角看了看,又看看旁边的绫人,“你的窗口外面什么时候直接就是湖?喂,你怎么站在水面上?” “不,我的公寓外面是很正常的繁华市中心。”绫人拉我站起来,“我说过了,你在梦里。” 方才掉进水里,浑身湿透了。我正在想怎么办,绫人伸手拍拍我,水气立刻向四周散了开去,那场景煞是诡异! “梦是最不讲道理的,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绫人替我拉拉完全干掉的衣服,“只要你想。” 梦里么? 我木木地被绫人拉着往前走,四处张望着。 满天的星斗倒映在脚下全黑的水面上,一瞬间让人分不清了天空和湖面,绚烂如焰火。细一看那却哪里是“星斗”,分明是十分细小的文字。有英文字母,也有荷兰文或希腊语,有华丽的花体也有手写体;日文平片假名,复杂的法语、韩文,甚至中文的隶书,楷体和小篆。 各式各样的文字像星星一样闪耀着冷冷的光华,静静悬在广袤无垠的夜空之中。 ……梦啊。 这果然是梦啊。要是这是现实,我一定会受不了的。 脚下的水面呈现出和夜空一般纯粹的黑色,布满星辰。一圈一圈的波纹缓缓随着我们的脚步dàng漾开,远远,远远,直到消失不见。 再向前走,眼前出现了微弱的光亮。那是或疏或密盛开在水面的白色莲花,有着向四周展开的雪白花瓣和露光闪烁的圆形叶片。而花蕊的正中央,竟是一簇小小的淡黄色火焰无声在燃烧。 在梦里,一切都是那么温柔安静。 “我们都睡着了么,绫人?”我踩着幻象一般的水面跟着绫人的步伐,问道。“这里好安静。” “我可以自由地出入梦境但是你不能,现在睡着的只有你。”绫人慢慢道。“梦境是各人心理的场景,每个人的梦境都是不一样的。我的梦境之所以如此安静,那是因为我很安静。” 我看了看绫人,没有说话。 “身为梦解,我们要一直保持安静,干净,心无杂念。因为人与人的梦总是相通的,一旦我们这些管理梦的人心神不宁,就会有许多人受到影响。”绫人拉着我仔细绕开水面燃着细小火焰的莲花向前走,“我是做不得亏心事的。” 很早以前,是谁跟我这样说过呢? 没有哪个人的不幸,会是自己一个人的不幸。 每个人生来都不是独立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个体,我们总和别人有关系,总是在互相牵制,互相影响;没有人能够例外。 因此,不论你做了什么,也总是有人必须为你承担一部分的后果。 你无法自由。 无法真正地自由。 绫人正是在遵循这条规律,哪怕这是在梦之中。 “可是这里为什么会有水呢?”我低头看着微光闪烁的湖面,问。 “水是一种通用的介质,有能力cāo纵梦的人都会在自己的梦境里准备水,方便到各个地方去。”绫人说,“不过我梦里的水可不是一般的氧化二氢那么简单,这是弱水。” “弱水?” “是啊,弱水。除了主人的梦以外,没有什么是可以浮在上面的,连羽毛都不行。” “……那我呢。” “你不拉着我,就会马上沉下去。”绫人嘿嘿一笑,“也就是说,除了我本人的允许,没有任何一个梦解能随便进到我的梦里来。” 弱水。 弱水的深渊就是万劫不复。 该沉下去的都沉下去;没有孰轻孰重,只有孰真孰假;没有能与不能,只有该与不该。 放开他的手,我就要沉下去化为虚无。 他是主人我是客。这个人是梦的cāo纵者。 我们向前走着,手指只是尴尬地勾着一点点。 然而低头看水面,莲花火焰游移的浮光之中,倒影却分明是我怕得要命的样子,抱着绫人的手臂跟得死紧死紧。 梦果然是最真实的自我呵,不会有半点掩饰。 人是做不得亏心事的! 你知道有谁在看着你的梦么? 我们就这样走着,水波无声dàng漾远去,偶尔有扑着翅膀的的鸟类怪叫着飞腾起来,在夜空中扑腾扑腾就飞远了。天幕里那些莫名的字符受惊一般缓缓朝旁边挪开,闪一闪或者干脆熄灭掉。 “找到他们了。”绫人停下脚步,低头看着脚下的水面。“待会见到客人记得先打招呼,优一。” 我不明所以地低头看,接着吃了一惊。 隔着一层水,黑漆漆的湖面下面隐约有一口开着的窗户。 很干净的,学校课室那种推开了的窗户。 “那是他们的梦境。”绫人从后面夹住我:“来,抓紧了。” 没等我惊叫出声,脚下的湖面好像突然回复了它本来就应该有的样子,支持的力量一下子消失了,冰凉的水从四面把我们吞没。 绫人的手从背后绕过来捏住我的鼻子,带着我毫不犹豫地在水中沉下去。 {05} 绫人说的很好:这里是梦,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短短十几秒钟我现在已经搞不清楚上面和下面了;因为,我们刚刚从水面沉下来,现在又从另一边的水面冒了出来!而那扇“在水底”的窗子,现在就在眼前了。绫人把我拉出水面,低头又可以看到“那边”的莲花叶子的背面。 好像那些莲叶和莲花都倒着往水底长去一样。 身上并没有湿,绫人手脚并用地从窗户爬了进去。 我跟在后面爬进去,绫人提醒我不要向后看。 我只是好奇地一回头,就是那么一瞬间,我的脚完全离开水面的时候,整片湖面都消失了。 这是一栋很高的教学大楼,而我正趴在窗沿,只要后退一点点就可以摔死的程度。 “啊!”我大叫起来。 “说了叫你不要看!”绫人也大叫起来,一把把我拖了进去。 我在教室里面靠着窗口大口喘气,窗外可以隐约望见楼下的林荫树和灰蒙蒙的cāo场。 这分明是一所废弃的学校,不怀好意的故事与脏东西最喜欢聚集的地方。 脚踏实地的感觉并不见得都是好的。 废弃的校园,废弃的课室,以及同样废弃了不知多久的桌椅和窗帘。 绫人拍拍我,示意我不要出声。 我回过头来,眼睛开始慢慢地适应了课室里灰暗而混浊的颜色。 这里有两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坐在那里了。 他们穿着一样的制服,坐在同一排,相隔好几个座位。 “孪生。”绫人小声地说。“长子尹夜麒,和次子尹夜麟。” “他们总在这里见面吗?”我问。 “不……”绫人犹豫了一下,寒声说,“他们……永远都见不到对方了。” 孪生。 孪生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人,没有人能够建立比他们这样与生俱来的更紧密的联系。 有一句古话说,想要有在同一条船上坐的缘分,代价是前世一百年的修为;想要睡在同一张床上,这样就要一千年。那么你说,想要一同出生,一同长大,分享同一个相貌,同一把声音,得到同一个家的爱,这要付出多少年? 答案是永远。 你们只能相遇这一次,从此的轮回中不再拥有可能。 无关yīn阳,只是彼岸。 相思相望不相亲。 这是一个重叠的梦境,他们并肩坐在一起,却看不见彼此,听不见彼此,触摸不到彼此。 好像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只能存在于不同的世界里,理不该相见。 一开始,就不该。 {07} “虽然梦境重叠,但是他们两个当中,只有一个能够看见我和听到我的声音;而另一个对于你也是一样的。”绫人附在我的耳边说,“从现在开始,叫了他们其中一个的名字,对方就看见你了。” “那接下来呢?”我看了看绫人,问。 “跟着我学,并且认真听他们的话。”绫人移开身边凌乱的课桌椅,朝他们走去。“人心是要比人更敏感的,所以请心无恶念,只是这样而已。” “要是我做不到呢?” “你做得到。” 我不再chā话,静静跟在了后面。 绫人走到其中一个的面前,施施然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我也坐在了另一个男孩的对面,犹豫地等着绫人下一步的动作。 “嗨,你好。”绫人俯身靠近对面的男孩,招呼道。“我是千代绫人。” 仿佛绫人是凭空出现了一般,课桌对面的男孩微微吃了一惊,抬起头来。 “嗯……你好?”我鼓起勇气向课桌对面,那个和绫人面前的男孩有着同样面孔的少年打起招呼:“我是藤堂优一。” 好像我的出现也很突然似的,他有点惊讶,然后抬起头来。 “你叫什么名字?”绫人问。 “麒麟的麒。”那边的少年回答。“尹夜麒。” “我可以请教你的名字吗?”我问。 “麒麟的麟。”这边的少年回答。“尹夜麟。” “为什么不肯到彼岸去?”绫人问。 “因为……我做了不可原谅的事情。”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6 章 夜麒回答。 “不到彼岸去,没关系吗?”我问。 “嗯。我做了不可原谅的事情。”尹夜麟回答。 “什么事情?说说看。”绫人说。 “我……”尹夜麒停了一下,明显在犹豫。 “我可以问是什么事情吗?”我说。 “唔……”尹夜麟也停了一下,在犹豫。 绫人望着桌子对面的少年,意外地没有一点威逼的意思,语气平淡,眼神温柔。 我转回头来,同样对视着面前的少年,平心静气。 过了那么静寂的几十秒钟,他们几乎是同时开口了。 “我杀了我的孪生弟弟。” “我杀了我的孪生哥哥。” “他叫尹夜麟。” “他叫尹夜麒。” “我错了。” “我错了。” {08} 我叫尹夜麒。 我有一个弟弟,名字叫做夜麟。 我们的名字合起来便是麒麟。 你知道吗?我们出生在中国,那个遥远神秘的东方大陆,藏着东洋最幽远的传说。 传说,传说,麒麟就是那么一种美丽骄傲的吉祥之兽,身披霞光,首顶光华,脚踏七彩祥云而来。 而夜麟他,就像真正的麒麟一样;美丽得不可思议,骄傲得不可思议。 然而他却太过美丽,直至遭到俗物的猎杀。 在我们五岁的时候,有一天他对我说:哥哥,你看到在我们家花园里奇妙地飘浮着的人吗? 我当然看见了,我很早就发现了。但是我不会说,因为我知道除了我之外的孩子都是看不见的,因此,我不能说。我不能让我的夜麟觉得他和我是不一样的,那样他会寂寞的。 然而现在事实证明,我们是一样的。 只有我们是一样的。 于是我对他笑,告诉他:是的,我也看见了。 那不是爷爷nǎinǎi吗?夜麟指着后花园里飘浮着的微笑着的老人:妈妈不是说,爷爷nǎinǎi已经到天堂去,在那里沉睡着不会再回来了吗? 是的,夜麟!爷爷nǎinǎi不会再醒过来了,也不会再来找我们了。我朝他点头:但是爷爷nǎinǎi并没有去天堂哦,他们就沉睡在我们的花园里呢。 窗外,后花园的花丛里,漂浮着的老人,的确是我们的爷爷nǎinǎi。 他们就沉睡在花园下面,但是只有我们知道。 妈妈在很早以前就说过,爷爷nǎinǎi如果能睡着了再也不醒过来的话,我们就会有大笔的遗产,像这样住在很大很漂亮的房子里,还有最好的花园。 妈妈在给爷爷nǎinǎi的牛nǎi里面放进很多安眠yào,说这样可以让爷爷nǎinǎi睡得更舒服呢。所以,爷爷nǎinǎi就很安心地睡去了,以后都不会醒过来了。妈妈就让亲爱的爷爷nǎinǎi睡在了花园下面。 爷爷nǎinǎi没有去天堂,他们就在花园下面。虽然妈妈没有告诉我们,但是爷爷nǎinǎi是这样说的。在梦里。 这是我和夜麟两个人的秘密。 就这样过了两年。 但是夜麟,我可爱单纯的夜麟,他却没有能保守我们的秘密。 妈妈,爷爷nǎinǎi为什么在花园里?他在某天的午后这样问妈妈:是舍不得我们,所以不去天堂么?你看,他们飘在那里,时常从窗口望着我和哥哥,看起来多么悲伤呀。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当夜麟的手指指着窗外的花园的时候,妈妈惊恐的眼神。 因为妈妈什么也看不见。 一直很温柔慈爱的母亲,第一次发这样大的脾气!她吼叫着,扯着夜麟的衣领把他摔在地上,她说:你这个说谎话的孩子!我的夜麟他一定很害怕,可是他拒绝承认自己是在说谎。 我看到了,我每天都看到爷爷nǎinǎi啊。他说:你看,看花园里,他们哭了。 妈妈尖叫着把夜麟推开,开始摔碎客厅里的东西。 爸爸在花园里检查了一番之后,却什么也没有看见。于是,他认定夜麟是在说谎。 只有我知道,夜麟怎么会说谎呢? 那都是真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想。 但是事情并没有好转,是我错了。 母亲似乎不认得我们了,经常自言自语,大笑和哭泣。她殴打夜麟,并把夜麟锁在了房间里。 夜麟被禁足了。 妈妈对父亲说:这个孩子在说谎!他多么喜欢说谎啊,我要惩罚他。 我听到夜麟在房间里哭泣,他并没有说谎,我知道的。 于是我每天每天上楼给夜麟送饭,隔着房间的门和他聊天,逗他开心。 我想,妈妈应该还是很关心夜麟的,因为她也每天上楼来,进房间里去,问夜麟:你承认错误了吗?你在说谎,你没有看见爷爷和nǎinǎi对不对? 但是夜麟望着妈妈,却每天给她一样的回答。 不,我看见了。 每当这个时候,妈妈就会锁上房门,我在门外可以听见她的吼叫声,摔东西的声音和夜麟的哭声。 每天,每天,每天每天都是如此。 直到有一天,披头散发满脸汗水的母亲从夜麟的房间里冲出来之后,抓住我,贴近我的脸,我可以看到她愤怒得发红的眼睛。她问我:花园里飘着爷爷nǎinǎi吗?这是真的吗?! 我微微转头,透过窗子看向花园,花丛里,爷爷nǎinǎi正望着我,眼神悲伤。 我回过头来,望着母亲的眼睛。 不,并没有。我回答说。 我看不到任何东西。 看起来很疲惫的母亲欣慰地笑了,她用力地抱住我,说:夜麒啊,你才是好孩子。 那个时候我看到夜麟从房里探出头来,脸上有很多抓痕和伤。 他望着我,眼睛噙满泪水。 夜麟不再说话。 任妈妈怎样打他、骂他,他都没有开口承认自己在说谎,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 每当这种时候,我就会开门进房间去,我自己复制了夜麟房间的钥匙去安慰妈妈。我告诉她说:没事的,爷爷nǎinǎi并不在那里,我什么都没看见。 像这样,妈妈就会平静下来,把头埋在我怀里哭泣,不再打夜麟。 我不能让妈妈怀疑我,我要从她手里保护夜麟。保护我唯一的弟弟。 妈妈哭够了就会安静下来,我回头,每次夜麟都安静地坐在床上注视着我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夜麟太安静了,实在是太安静了。 他不哭,不闹,不作任何反抗,但是每当母亲问他:爷爷nǎinǎi在院子里吗?他会毫不犹豫地点头,眼神平静。 后来,爸爸和妈妈在经过一番讨论之后,肯定地得出结论:夜麟疯了。 于是,他们把他送进了芝加哥最好的医院,天主教的教会医院,并且住进特等病房。 我是不会离开夜麟的,他不能没有我。 天底下只有我和他是一样的。 我开始学着他,不说不笑,整日整夜地凝望窗外。 妈妈问我:你看到了什么吗?你也看到了爷爷nǎinǎi吗? 没有。我会回答说。什么也没有。没有爷爷nǎinǎi,没有任何人。 其实爷爷nǎinǎi就漂浮在窗外,望着我。 但是我不能说。 爸爸找来医生,医生说我得了严重的抑郁症,还有强迫症。 接着我也被送进了那间很大的教会医院,我在南楼,夜麟在北楼。 两栋楼之间,有相通的高层回廊。 就是这样没错,太好了。 我偷偷从网上向那家“有任何东西”的店订购了我的病房的钥匙,然后几乎每天都偷偷溜出来,到北楼去,去见夜麟。 隔着门上面小小的窗口,我看到夜麟坐在床边,白色的病号服在他纤瘦的后背系着结,显得异常美丽。 他并不理会我,但这没关系,我还是每天都来,对他说话,唱歌给他听,说我们小时候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夜麟向门口走过来。 他隔着小窗望着我,多么令人激动啊。 夜麟突然开口了。 哥,你也看到爷爷nǎinǎi了,不是真的吗? 告诉我,你有没有看到。 我想回答是的,但在那时我留意了门和走廊上的微型监视器。这是爸爸公司研发的监视器,可以录音,我记得。 我把声音提高,从小窗口对夜麟说。 没有。 我骗你的,我没有看见爷爷nǎinǎi。 夜麟笑了。 你还可以联系爸爸妈妈,对吗?他说:明天,让他们到我的病房来吧,我承认我在说谎。 为什么要承认?我惊讶。 之前我是在为你守住诚实。他朝房间里面走去,回头对我微笑:而现在,你舍弃我了。 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却舍弃我了! 我当时是受到很大打击的,因为他说,我否认了我们的共通。我竟然没有和他站在一起,而是逃离了他身边。说谎的人是我。 第二天爸爸妈妈来到的时候,是不会见到夜麟的。我知道,一定不会。 因为夜麟也有他自己病房的钥匙,他会离开那里了。 我们以前,都使用相同的思维思考事情的,不用想也能猜测到彼此会干什么。 我的夜麟,我麒麟一样高贵骄傲的夜麟,他会在北楼的某个别人和监控器都看不到的角落,割开自己的手腕。 夜麟,我唯一的弟弟啊,既然你坚持要走了,我不能阻拦你,但是请求你,请让我和你前往相同的地方,好吗? 都是我的错! 我们已经离得那么遥远,我却还以为我们在一起。 我这个怯懦的,自私的,愚蠢的卑鄙小人! 我对我的弟弟做了什么啊? 我把他独自一个人留在了没有人支撑的世界。 无尽孤独的世界。 是我杀死了我的弟弟。 我不能被原谅。 {09} 我叫尹夜麟。 我有一个哥哥,名字叫做夜麒。 我们的名字合起来便是麒麟。 你知道吗?我们出生在中国,那个遥远神秘的东方大陆,藏着东洋最幽远的传说。 传说,传说,麒麟就是那么一种善良智慧的吉祥之兽,身披霞光,首顶光华,脚踏七彩祥云而来。 而夜麒他,就像真正的麒麟一样;善良得不可思议,聪慧得不可思议。 然而他却太过善良,直至遭到俗物的猎杀。 在我们五岁的时候,有一天我对他说:哥哥,你看到在我们家花园里奇妙地飘浮着的人吗? 虽然他一直没有说,但我想他一定早就看见了。他一定是认为我会觉得我们不一样而感到寂寞,因为除了他以外别的孩子都看不见吧?那么我就勇敢一点,由我来说。 然而现在事实证明,我们是一样的。 我们果然是一样的。 因为他对我笑,告诉我:是的,我也看见了。 那不是爷爷nǎinǎi吗?我问夜麒:妈妈不是说,爷爷nǎinǎi已经到天堂去,在那里沉睡着不会再回来了吗? 是的,夜麟!爷爷nǎinǎi不会再醒过来了,也不会再来找我们了。他朝我点头:但是爷爷nǎinǎi并没有去天堂哦,他们就沉睡在我们的花园里呢。 窗外,后花园的花丛里,漂浮着的老人,真的是我们的爷爷nǎinǎi。 他们就沉睡在花园下面,但是只有我们知道。 我并不是很聪明,我的哥哥夜麒知道许多事情,而我却不能明白。他告诉我说,爷爷nǎinǎi安睡在花园里,那是为了让我们有最好的房子和花园,有最好的衣服和点心。 他很温柔很和善,每次妈妈给爷爷nǎinǎi煮的牛nǎi,都是他亲手端去的,他不让我端,怕是烫着我。直到后来,爷爷nǎinǎi真的睡去了,而且不再醒来。妈妈说他们去了天堂。 爷爷nǎinǎi其实并没有去,他们就在花园下面。虽然这跟妈妈所说的不一样,但是爷爷nǎinǎi是这样说的。在梦里。 这是不为人知的事实。 一直到两年之后。 但是夜麒,我敏感慎重的夜麒,他也许在担心我,一直艰难地沉默。 爷爷nǎinǎi为什么在花园里,我怎么能为了自己安心就一声不吭地等着他开口呢。于是我擅自询问了妈妈:爷爷nǎinǎi为何不到天堂去而是沉睡在我们的花园下面,他们望着夜麒和我的时候,看起来多么悲伤呀。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当我的手指指着窗外的花园的时候,妈妈惊恐的眼神。 妈妈竟然什么也没看见。 一直很温柔慈爱的母亲,不知为什么突然发起了脾气。她吼叫着,抓住我的衣领又摔开,她说:你这个说谎话的孩子!不过我没有承认和道歉,夜麒说过用不着为自己没有犯的错误感到惭愧。 我看到了,我每天都看到爷爷nǎinǎi啊。于是我说:你看,看花园里,他们哭了。 妈妈用力把我推开,尖叫着抓起一切可以砸的东西向我砸来。 爸爸在花园里检查了一番之后,却什么也没有看见。于是,他认定我是在说谎。 也许妈妈会觉得我是怪物,但那并不重要。 我并不知道在那之后妈妈对爸爸说了什么,总之爸爸并没有阻止她惩罚我,或是无缘无故地大笑和哭闹。 直到她把我锁在了房间里,我正式被禁足了。 我在房间里哭泣,因为我并没有说谎,夜麒知道的。 于是他每天每天上楼给我送饭,隔着房间的门和我聊天,逗我开心。 我想,妈妈已经不再关心我了,因为她每天上楼来,对我重复着同一个问题:你承认错误了吗?你在说谎,你没有看见爷爷和nǎinǎi对不对? 这个时候我会望着她,每天给她一样的回答。 不,我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7 章 见了。 每当这个时候,妈妈就会锁上房门,疯狂地吼叫着朝我扑过来,抓住一切可以拿起的东西朝我砸来。 每天,每天,每天每天都是如此。 直到有一天,妈妈在歇斯底里地哭叫和摔打之后,从我的房间里冲了出去。我看到她抓住了正在门外的夜麒,大声质问他:花园里飘着爷爷nǎinǎi吗?这是真的吗?! 夜麒微微转头,望向了窗外的花园。 许久,他回过头来,望着母亲的眼睛。 不,并没有。他说。 我看不到任何东西。 夜麒巧妙地让狂躁中的妈妈平静了下来,她抱住了夜麒,说:夜麒啊,你才是好孩子。 我从房间里探头望着夜麒,夜麒也望着我微笑。 他是那么努力地为我和妈妈担心,可我却还为了所谓的事实而任xìng地坚持。 对不起,但是我错了吗。 于是我不再说话。 不论妈妈怎样打我或者骂我,我都不会再跟她理论自己说谎与否。 因为每当这种时候,夜麒就会开门进来,我想他一定复制了房间的钥匙来安慰妈妈。夜麒告诉她说:没事的,爷爷nǎinǎi并不在那里,我什么都没看见。 我不知道,我给了夜麒多么大的压力?妈妈发狂一定给他带来困扰了,那都是因为我。 哥哥有多么矛盾和辛苦呢?为了保护我,而把真相隐藏起来的他一定是会做噩梦的吧。 我时常坐在床上看着夜麒安慰妈妈,却什么忙都帮不上。等妈妈哭够了安静下来,夜麒仍然回头望着我,眼神寂寞。 我不会再哭闹,不作任何反抗,只是母亲问起:爷爷nǎinǎi在院子里吗?我一定会点头。 后来,爸爸和妈妈在经过一番讨论之后,肯定地得出结论:我疯了。 于是,他们把我送进了芝加哥最好的医院,天主教的教会医院,并且住进特等病房。 夜麒是不会离开我的,我不能没有他。 天底下只有他知道我在想什么。 爸爸妈妈几乎不来看我,但是我在被监视,我知道。 夜麒的状况想必并不好吧。 守住我们相似的秘密,还是说谎?如果当初我没有那样坚持,他是不是要比现在安心呢? 我很想说,我们其实是一样的,一样的。 但是我不能说。 妈妈在某天来到我的病房外面,隔着门告诉我哥哥得了严重的抑郁症,还有强迫症。 他也被送进了这间医院,他在北楼,隔着悠长的回廊,与我遥遥相对。 妈妈把手从门上的窗口伸进来,指着我,尖声说:都是你害的,夜麒就是你害的。你这个满口胡言的畜牲,畜牲! 是的,是的,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我为了自己所谓的诚实,给了夜麒多少压力啊。 然而夜麒并没有责怪这样卑鄙的我,他几乎每天都偷偷溜出来,到北楼见我。 我是多么愚蠢和自以为是,让哥哥陪着我陷入这样的境地,我甚至不敢回头看他了。 但夜麒还是每天都来,对我说话,唱歌给我听,说我们小时候的事情。 不能再这样下去,放手吧。 我终于朝着门走过去,夜麒隔着小窗看着我,微笑起来。 美得让人心碎。 哥,你也看到爷爷nǎinǎi了,不是真的吗?我问他:告诉我,你有没有看到? 他张了张嘴,眼神飘向一边。 别犹豫啊,否认吧。我在心里催促他。 夜麒注视着我,我知道他能听懂我的声音,哪怕我一言不发。 没有……他犹豫着,声音很不自然:我骗你的,我没有看见爷爷nǎinǎi。 爸爸在这儿房内房外安装的监视设备会录下来,现在,谁也不能再怀疑夜麒。 我笑了。 你还可以联系爸爸妈妈,对吗?我对他说:明天,让他们到我的病房来吧,我承认我在说谎。 我们分开吧,我这个带来不幸的人。 之前我是在为你守住诚实。我离开门旁边,回头对我微笑:而现在,你舍弃我了。 最后一次,宽容我的任xìng和残忍好吗? 说完这句话我就不敢再回头,怕他看到我现在泪流满面的样子。 放心吧,我不会让爸爸妈妈见到我的,我要离开这里。 夜麒那么聪明,他能自由出入北楼一定是因为在哪里购买了备份的钥匙吧?我们果然是最相似的呢,我的手里,也有从某家“店”里预购的,这个房间的钥匙。 我们以前,都使用相同的思维思考事情的,不用想也能猜测到彼此会干什么。 明天,在爸爸妈妈来到之前,他一定会在某个难以发现的角落,像我一样割开自己的手腕。 我的夜麒,我麒麟一样善良智慧的哥哥夜麒,他一定会追随我,到我要去的地方。 夜麒,我唯一的哥哥啊,我已经没有资格请求你原谅我的任xìng,我的罪孽已经洗不干净。 都是我的错! 我总是理所当然地享受你的爱护。 我这个肤浅的,恶dú的,自私的卑鄙小人! 我对我的哥哥做了什么啊? 我逼迫他承认他和我是一样的不祥之人。 所有安宁被毁灭。 是我杀死了我的哥哥。 我不能被原谅。 {10} 两个相似得近乎重叠的声音,以相似得近乎重叠的频率,讲述着一个相似得近乎重叠的故事。 一场与凶手无关的,残忍的谋杀。 两个人背对背地错开,谁也看不见谁的泪流了满面。 “我呢……”绫人面前的夜麒望着他,慢慢地说。“我在找他。” “我啊……”我面前的夜麟望着我,慢慢地说。“我在找他。” 他们徘徊在所有曾经见过对方的人的梦里,期待着某天能够遇见彼此的影子。 这是每个人和每个人的苦难,没有谁能代替谁。 “你反反复复经过所有人的梦里,那么找到你弟弟了吗?”绫人的态度很平静,声音没有一点颤抖。“找到了吗?” “没有。”夜麒诚实地回答。“我想,他是不愿意见到我了吧。” “虽然代替别人思考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但如果你已经代替他这么认为,那就如你所想没错了。”绫人朝他眯起眼睛,昏暗的光色里浅色的瞳仁异常清冷。“你见不到他。” “啊,真是好残忍的回答。”让我不解的是,尹夜麒竟然笑了起来:“既然如此,你来这里又是为了和我说什么呢?梦解?” “你知道梦解的事?” “那家‘店’的老板张告诉我的。” “在哪里?” “梦里。” “……哦,还不是因为你们在别人的梦境里面四处游dàng,给大家困扰了。”绫人耸耸肩,“所以我来看看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我们?”夜麒听到这个复数的代词表情变了一变,“你见到我弟弟了?” “‘店’的主人张曾经和我提起过,自由穿梭在梦里的梦解者的事,……你就是吗?”夜麟见我没有答话,慢慢地接着话茬:“那么,你是否见到我哥哥了?” “连你们最亲近的彼此,都找不到的对方,”我突然明白过来绫人真正想说的话了,“我一个路人,又怎么会找得到呢?” “果然吗?”夜麟又低下头去,自顾地笑了一声。“我看……他根本都不愿意看见我了吧。” 你说,不是吗? 最接近的人之间都解决不了的问题,jiāo给一个无关的外人,还能有什么结果? 死局从来都是下棋的双方造成的,而不是观棋者呢。 把自己推向死亡的永远都只能是自己,而不是那个“你”! “你弟弟?”绫人慢吞吞地重复了一遍,带着一点嘲弄的感觉。“可笑了,既然猜到他不想见你,还要找他吗?” “可是,我在想,”夜麒有点激动起来,打断绫人道,“至少跟他说一声对不起……” “你哥哥么,”我冷笑起来。“你自己也说他不想见你,那你还在找什么呢?” “但是……最起码,”夜麟皱起了眉头,声音低低地道,“能跟他说一声对不起……” 虽然这对近在咫尺的兄弟无法听到对方的声音也无法看到对方的身影,但仅隔着几个座位的绫人和我,可是看得相当清楚的。 他们两个真是…… “给我闭嘴!” 分别坐在兄弟俩人面前的我和绫人,此时毫不犹豫地用同一句话打断了他们。 你们都只知道索取别人的原谅?原谅你的人,又该由谁来原谅呢? 你们没有对不起谁,你们对不起的就是自己! 你们都决定不了对方的结局,只能决定自己的! 明白我的意思? 要死的,是自己。 不是任何一个人的错。 逼死尹夜麒的人就是尹夜麒。 逼死尹夜麟的人就是尹夜麟。 强行背负他人的错误,这就是你们最大的错误。 只请求原谅的人才是真正的自私。 你,原谅了谁呢。 “你想过去原谅那个同样在为你犯错的弟弟了吗?”绫人厉声质问道:“尹夜麒?” “你想过去原谅那个同样在为你犯错的哥哥了吗?”我隔着桌子,厉声道,“尹夜麟!” 人都是自私的,都只会在意自己背负了多少多少的罪责,而从来不考虑别人背负了多少! 你。 原谅了谁呢? “‘因为弟弟是我害死的,所以我要跟着他一起走’这根本是你为自己的懦弱行为所造的借口!”绫人容不得人否决地说下去,“‘我害死他了’也不过是你用来掩饰你害死你自己的责任罢了!” “你们都是这样,等着别人来原谅自己,等着别人来解脱自己,”我面对着夜麟,一字一句地说,“你们都期待着哪一天把对方找出来,好把歉疚都推到对方的身上去吧?” 被人原谅的你可以就此轻松了。 你! 原谅了谁呢? 你对不起的人明明是自己,却硬是说对不起了别人。 任xìng地要求着别人的原谅。 等着无关的人来解救你。 那么你? 原谅了谁呢。 一瞬间我真的以为是自己说话太大声了。 最后一个字还没有完全落下,陈旧废弃的课室受惊一般抖动起来,课桌椅的边边角角纷纷碰撞在一起。 “不要激动!优一!”绫人推开险险滑过来的讲台,冲我喊道,“梦在动摇了……” “妈的!你比我还激动呢!”我大声地骂了回去,差点被脚边的椅子绊倒。“地震了吗?!” “快点走,重叠的梦可能要碎了。”绫人隔着几张撞在一起的桌子朝我伸出手来,“我们还是低估他们两个的不甘心了……比想象中的要严重啊……” “原来说到痛处了啊!你的梦境真的撑不住重叠的梦境吗?”大楼摇动的厉害,我气急败坏地好几次伸手,都没有能抓住,“怎么突然就碎了!” “你说话也太直接了大概激怒其中那个夜麟了吧?”绫人抬手撑住在摇晃中从教室的另一头又倒滑回来的大讲台,翻身跳了过来,拎着我就往回扯,“纯粹意外啊,楼估计也要塌了还是赶快走,我可没有你哥哥那样的场能让你躲进去!” ……走? “我们离开梦境……那他们怎么办!”我指着被滑动的桌子撞到一边的夜麟,“梦,是可以伤人的吧!” “也许不能往生吧……你也想一起吗?”绫人厉声道,“快过来!” “……你在和谁说话?” “咦?”没等我反应过来,夜麟突然伸手抓住了我,绫人一下子没抓稳我被整个人向后拉倒在一大堆桌子中间,“啊!” “你……你刚才在和谁说话?”夜麟死死抓住我,飞快地问,“你是梦解吧?刚才你在和我哥哥说话?是吗?!” “不……你……放开我!快跟我出去楼要塌了!”我反抓住他,企图往窗口的方向拽,“快出来!” “不要。”夜麟望着我,冷下脸来。 “什么?” “我说不要!” “你……”大楼又是一阵剧烈地震动,讲台斜滑出老远,撞在墙上,碎开。捉着我的尹夜麟看起来瘦弱,力气却相当大,我大吃一惊,用力挣扎起来,“我们都会被压死的!” “无所谓了……反正我哥哥他一定也不需要我的原谅了……”夜麟一手死死地抓住我,一边喃喃自语般地低低地说。“你刚才一定在和他说话吧!我却看不见他……他……根本不稀罕我原谅……” “别这样……你会不得往生的!”我急了,大叫起来。 “那就不要往生好了!你早就知道吧,梦解!为什么还要来这里?来这里告诉我这个下场吗?”夜麟把我拉过来,狠狠扣住了我的手臂,“我早就知道了!” “优一!快点到这里来……”绫人话还没有说完,在他那边的尹夜麒,突然拉住了他。 绫人一惊,回头。 “你,在和谁说话?”夜麒危险地朝他逼近了一步,问道。“在和谁说话?我弟弟吗?” {11} 天花板上的碎片带着尘土迸裂开来,不断从我们身旁落下,实质和重量,敲在地面的响声,划破手臂的痛感,都让我倒吸一口冷气。 梦! 是可以伤人的! 两个重叠的伤痛,再强悍的梦境都只能不堪重负。 在这里被压扁了会怎样? 答案恐怕就是不得往生。 四个人在轰然落下的碎片和灰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8 章 之中僵持着。 “我总是保护不了我想保护的人,往生什么的已经没有意义了。”夜麒在桌子的一边狠狠抓住了绫人,“你也一样吧!不如就一起做这个梦,直到永远不醒吧……” “我让我最亲近的人背负了不得往生的罪过吧?那我也不要往生好了!”这厢夜麟也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梦解你觉得呢?那边的世界好复杂,要不要一起来呢?” 真不愧是兄弟,死了都这样相似,相似得好可怕! “给我滚开!连自己都不愿意保护的人谈什么保护别人!保护的意义和牺牲是两码事,懂不懂?”绫人终于被惹毛,狠狠地翻手扣住夜麒的手臂把他整个人按倒在桌子上,“你要是以为把自己弄得越惨就越是能够赎罪求个心理平衡那你就去好了!恕你爷爷我不奉陪!我可是很想好好活着,随时准备站到需要我的人身边去呢!” “尹夜麒你其实是个……”又一大块巨大的灰石从裂开的天花板上砸下,巨响几乎淹没了绫人的声音,“虚伪的家伙!” 天花板从中间猛然断开了。 “要死的话你就去啊,没有人有义务奉陪你到那种程度!选择死亡的是你自己,就应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起责任,你死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还有谁可以去原谅你哥哥担负的罪责?尹夜麟你……”天花板的碎块在我们周围落下,模糊了尹夜麟的脸孔,我用尽力气把手从他的手掌中抽了出来,“不过是个自认清高的懦弱的家伙!” 一片尘土中视线混乱而灰暗,绫人从身后一把抓住我的时候,我听到尘埃的那边,有人失声恸哭。 “对不起,对不起!”兄弟俩相似的声音重重迭迭,已经难以分辨是谁在叫喊。“我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原谅你了!我已经原谅你了!” “现在请你……” “请你……” “原谅你自己,好不好?” 原谅你自己,好不好? 好不好? 教学大楼在夜色中发出一声巨响,倒坍。 沉重的天花板和着尘土劈头盖脸地压下来的时候,绫人把我翻过来,俯身在上面,按住了我的头。 “等等!”我在他的身影之下大叫一声,捂住了眼睛,“绫人你” 正文 下一步寻觅 梦境的主人也会免不了被梦境伤害吗? 我想是的。 最伟大的思想者们的劫难,统统都是来自于他们伟大的思想。 大楼倒了。 即使是梦中,还是那么逼真地自上而下向着绫人的后背压了下来。 我捂住眼睛,不是老毛病地躲避,而是集中精神。 为什么集中精神? 我不知道。 在那之后过去了好几天。 苏富拉比店内,我是这么说的。 “哦,你不知道。”张桃坐在那张荷叶造型的大圆桌对面,慢吞吞地搅了搅杯子里的红茶,“然后呢。” “对啊,然后天花板就整个掉下来了,可是碎片都没有砸到我们身上,而且声音一下子全部都听不到了。”回想昨天那个“灾难一样的恶梦”,我心有余悸地猛喝面前的茶,第三杯之后,才接着刚才的话,“楼塌下来的时候,我们往下掉可是周围的东西都不会碰到,好像都保持了一个安全距离……” “绫人呢,”张桃喝了一口茶,“也在此安全距离之外?” “呃……”我犹豫了一下,“他也蛮惊讶的……所以抱着我不放……” “好大胆,非礼啊。”张桃叹气道,“你踢了他没有?” “没有……” “下回记得踢。” “……我们可不可以不要讨论这个?” “啊,那你继续。” 大楼连同双胞胎的梦境,迅速地崩坏。 我集中精神其实只是在很短的一瞬内,那个时候我明显感觉到了一股冲力以我们为中心向四周散开了,大楼的钢筋水泥和玻璃的碎片甚至被撞得飞出去。冲击过后我们很快地开始下落,绫人和我调换了位置,比较重的他在下面,而我在上面。 重叠的梦境散尽了,露出绫人的巨大梦境本来的面目来。我在他上面看到我们身下正在迅速逼近的地面的旧cāo场,粉碎着沉入了漆黑的水面。绫人那无边无际的弱水,一点不留地吞噬了这些坠落的残渣。 梦境就是心境,正如他自己所说。 弱水只是在他心里,就能浩瀚无垠,深不见底。 所有罪过都可以被他宽容,包裹进去,合而为一,无声无息。 我突然了解到这样一个事实,着实吃了一惊。 你说解梦人为什么做不得亏心事呢。 你看见绫人了吗,他的心就像海一样。 半空里绫人伸手按住了我的脑袋,把我按在他的肩膀上,遮住了我的视线。 “好了,低头。”我听到他说。“怕就不要往下看。” 刹那之后,我们沉入冰冷的湖。 弱水从身上拂过去,很凉,很静,异常温柔。 从水面冒出之后,又看到了那些白色的莲花,花蕊里燃着安静的火焰。 脚底有奇异的力向上推,把我们都浮起来。 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天空里意味不明的各种文字和符号依旧缓缓改变着位置,时不时地闪烁,或者消失。 远远的天际微微泛红,有流星jiāo叉划过,消失在水平面,夜色里拖出一条美丽的伤痕。 “那是名字。不管是梦境还是现实,只要是我见过一面或是听到一次的名字,都要到我这里来。”绫人拉着我漫行在水面,慢慢地说。“它们在这个地方落下去了。” “名字的主人呢。”我问。“去了相同的地方吗?” “你看,我的星星都在动。那些轨迹都是命运的痕迹。”绫人举起手指,直指向夜空大大小小的文字,“只有还在天空中移动的,才有jiāo集的可能。” 你见过jiāo叉落下的流星吗? 那是最后一次的jiāo集。 因为jiāo叉的流星意味着它们落向了相反的方向,在那个jiāo叉之后就只有无限度地远离,直到轨迹消失。 “我可以找到我哥哥的名字吗?”我问绫人。 “可以的。但我不知道在哪里。”他仰着脸,星光里浮现出月华一样的银辉,像是堕落在忘川的路西法。“如果他的名字哪天从我这里落下去,我就能看见了。”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我看着他,说。“你就是能看到我的落下去,也未必能看到他的。” “是吗?真可怕的承诺。”绫人低头看我,突然笑了。“那么你知道我的名字在哪里吗?” 没有等我猜出来,绫人在我面前蹲下来,伸手捂住了我的眼睛。 “我知道在哪里,因为我看见了。”我听到他的声音低低地在我的耳边说,“我在很早很早以前就亲眼看着它落下去了。根本不用等,我是注定为梦而死的人,梦迟早都会拥有我,所以不用等。这是我唯一的归宿。” 星星的轨迹落向何方? 有人早已看见。 这样的人为什么还有勇气走在路上? 答案是他的心像海一样。 就像已经容纳了无数颗星星的海一样。 “你今天才了解那孩子的可怕吗?”张桃把茶杯放回小碟子里,把头发拂到耳后,慢悠悠地说。“可惜啊,这孩子天生没有办法保护自己。你看,你们差点就把你们的自我给弄死了呢,会变成植物人的。” “是啊,没死成真是奇迹发生。”我心里暗骂一声张桃大叔说话不吉利,道。“我来问的就是那是什么奇迹?” 好歹知道是怎么诱发的,要把悠一的魂儿找回来恐怕要凶险的多,万一需要,可以拿来当盾牌用。 “那不是奇迹。这个世界上也没有该被叫做奇迹的东西。”张桃微微一笑,把手肘支在桌面上,略微凑近了一些,“那个就是你张开的‘场’。” 咦? 我的场? 刚想说请给我一点时间惊讶,有人门都没敲就踹进来了,发出很大的声响。 “张桃!”那个怒气冲冲的声音很熟悉,我回头一看,绫人正在花厅的门口大口喘气。他看起来来得很匆忙,耳边略长的头发在脑后随便束了起来,穿着曼菲斯的制服却没有打领带。 “你这个老妖怪!”他朝张桃吼道,完全无视我的存在,噔噔噔地径直朝老妖怪,不,是朝张桃逼了过去,“你有没有大脑,啊?我答复委托方的时候被问得差点死过去,可不可以麻烦你以后不要接受那么违反常识的jiāo易?!” “哦哦,愤怒的少年!发生了什么违反常识的事情么?”张桃倒是不慌不忙,老神在在地端着小花碟吹杯里的红茶,“来,说来给叔叔听听。” “什么违反常识的事情?我说,那两把教会医院独立病房的钥匙,是不久之前你让我姐寄出去的吧?寄的时候是几月份?都快11月的时候!”绫人显得很头痛,他又逼近一步,把手指比到张桃鼻子前面,“但是那对双胞胎的死亡前收到钥匙的时间是?5月9日!” “不错的记xìng啊。然后呢?”张桃悠然喝茶。 “什么然后?现在芝加哥那边当做奇案兴致勃勃地查起来了!5月份的邮递包裹上面盖着9月份的邮戳!”绫人拉开一张椅子就倒了进去,悲哀地大叹:“张桃你疯了!这要是查到我姐身上来怎么办!” “不会的。”张桃喜滋滋把杯子放回桌面,慢慢道,“身为她弟弟,你太低估那孩子了。” 绫人恶狠狠看他。 “我为什么让你姐姐去寄?就是因为她拥有跟时间彼端互通邮递品的能力。”张桃慢吞吞接着说。“我让那孩子寄出去的,实际上是把钥匙从10月26日寄往20日的新加坡,而在这之前的20日当天她不是做学校联谊代表去了一趟新加坡吗?在那里顺手把包裹再次寄出去,寄往9月的19日;同样地往前数,9月19日那天,你姐姐不是和同学去旅游到另一个城市去了吗?她那个时候又在那里把包裹寄往其它日期了。” 我是没听懂,但一边的绫人显然是听明白了,皱着眉头不说话。 “就这样反复几次,最后一次邮寄的时候就把包裹寄回到9月份的我这里来,然后,又寄往了5月份的芝加哥。”张桃笑了笑:“包裹的来源时间和地点都是一片混乱,就算追查下去,会有结果么?” 绫人松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正听得一晕一晕的我,好像刚刚才发现人家是有机物似的,“咦”了一声,又转过去看张桃:“那家伙怎么在这里?” “来打听被你的任务拖下水的时候张开的新场。”张桃笑眯眯地应他,“怎么样,羡慕了吗?人家可是能够使用场的类型哦。” “那样小而且又摇摇晃晃的东西也能被叫做场吗?”绫人嗤之以鼻道,“解都不用解,落到水面就碎掉啦。” “好歹这是第一次,以后就会好起来的。已经越来越像一个合格的灵媒了,嗯?”张桃无视绫人,翘着手指把拢在手腕上的一串珊瑚珠解下来,朝我点点头,“手伸出来,六月十一。” “哎这个是什么?”我看着张桃把一整串血红的珊瑚珠绕在我的手上,问,“给我的?” “这个是能协助你控制场的小道具。”张桃把绳子系紧,接着左右查看了一下,“当然不是白送的。” “代价……”我开玩笑道,“是我付得起的吗?” “我也不知道。” “……啊?” “我是真的不知道,但我希望你要尽量的付。”张桃收起笑脸,但仍旧慢慢地说。“我是想请你到你哥哥‘那里’去一趟,带他回来我是说尽量,好吗?” 正文 黑暗深处 {01} 绫人的脸色很差劲,从苏富拉比出来之后就一直没有说话,一脸被人欠了不少钱的表情。 “喂,实现你的诺言吧!我帮了你很大的忙,你也要帮我了。”我提醒他,“张桃说过两天要再到他那里去一趟,给我看点悠一过去留下来的东西,你也一起来吗?说不定有什么用处。” “嗯……知道了。”绫人心不在焉地拢了拢额前的头发,“你啊,你哥就那么重要,不见几天你就四处找。” “切!”我不屑道,“你自己不也在四处找人吗?” 当意识到自己说漏嘴的时候已经晚了,走在前面的绫人回过头来,居高临下地望着我。 “哦,你知道啊?”绫人慢吞吞地说。“虽然这也算不得什么秘密,不过你也知道我在找的是什么人么?” “亲戚……吗?”我有点犹豫地猜测,那个千代晶? 绫人傲慢而且刻薄表面早就在一趟噩梦的旅行中土崩瓦解。 现在的我不难发现他明显已经猜到,我所知道的要比他之前想象的多了。 “是啊,亲戚。很重要的亲戚。如你所知有个很美的名字,”绫人有点勉强地笑笑,回头继续走在前面。 “他叫千代晶。” {02} 有些事情是公开的秘密,即使公开,还是像个秘密。 没有人完整地看过千代家的阿晶。 第一次见到晶,是什么时候呢?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年我7岁,晶9岁。 晶的父亲是千代本家第二十三代继承者,千代崇德。 继承者是族中仅次于灵媒的掌权者,大多灵能力的家族中都是这样遵循着这个古老的制度,继承人早早地就要开始学习辅佐在灵媒身边,管理大大小小的事物。一般来说大部分家族的产业会由他们管理而不是灵媒。 灵媒是处在灵能者顶端的存在,他们一旦出生这位置就是不可动摇的,然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9 章 继承者却不一定总是同一个人。 晶是第二十四代。这无关他与崇德的血缘,而是因为他配。 从见到他的9岁直到他14岁离开。 我一直是那么认为的。 千代晶这名字像是在说某种存在了久远的美丽宝石,而他本人也如这名字一般,微光,泛凉。 我记得他的母亲,晶是跟随他的母亲来的,至于来到千代家之前的那九年他们都在哪里,为什么不和本家住在一起,我无从知晓。 晶是个没有语言可以形容的奇特的人,不和任何人相似。 深不见底的瞳仁似笑非笑,凉如秋夜千年的寒潭没有一颗星。 那时千代本家的人都在竭力避免自己的孩子和晶接触,每当在回廊里遇到,在花园里遇到,或是在聚会的大厅里遇到,长辈们也总是朝他露出或鄙夷或轻蔑的目光来。他们在背地里指指点点,jiāo头接耳,捕风捉影,切切查查地匿笑。 而晶只是有意无意地,对这一切视而不见。 除了自己一个人之外,他几乎只和父母待在一起。也许是那时我还太小吧,不怎么能理解家人对他们一家的奇怪态度。只是时间一长,便慢慢发现,崇德带着晶出现的时候,大家的表情是肃穆庄重的,丝毫没有显出任何的不满;而当晶的母亲带着他出现的时候,气氛就明显变质了。 空气中漫溢了恶dú和龌龊的念头,我心里一潭敏感之极的弱水,涟漪微泛。 稍长大一点,我隐约明白原委。 晶的母亲,旧姓藤堂。 不,其实来到我们家之后,她仍旧姓藤堂。 她和晶的父亲,根本就没有结婚。 对此晶是怎样想的,没有人知道。 他几乎不说话,很安静,然而很烈xìng。也许时常看到他摆出弱者的姿态,但胆敢对他无礼的人都会很快了解到轻侮强者的后果是多么严重。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晶对族中人的压制效应是异常明显的:在他心情极度不好的时候,整个家族上下甚至远在他地的族人都全部要做噩梦不能停;只要他愿意,甚至能够在不经过任何允许的情况下随便出入族中的任意一个人创造出来的场。 灵能者的家族中血缘的相通是会互相制约和影响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族中的“灵媒”能够以一人之力凌驾在整个家族之上。 出现这种程度的压制,难道说这个拥有一半藤堂家血统的孩子会是灵媒 这并不是没有可能,首先上一代的灵媒在晶出生前已经过世,再者晶的父亲是族中直系的血亲;因此,在这种具备了“灵媒”出生的情况下,当所有人发现晶要比千代后代中的同辈强大许多的时候,立刻显出了嫌恶的神色。 千代家的人怎么能让半个藤堂捏在手里? 毕竟还是敬畏着继承者的,所以虽然我能够感觉到,但家里人谁也没有说。 晶的母亲身体不好,但崇德伯父很爱她,一直尽力地在这个大家族的压力和非难中把他们母子庇佑在羽翼之下。 只有这几年,家里人勉强维持了相安无事的表面。 崇德叔叔作为父亲,尽责地教给晶很多东西,美好的才能,和恐怕不太美好的才能。 他对晶说,用最坚强的方式生活下去,随时表现得像一个弱者,但随时都要保证你是所有人中最强的一个。 他对晶说,不要被甜言蜜语迷惑,不要渴望绝对得不到的东西,不要爱上任何人。 他对晶说,不该看的时候不看,不该听的时候不听,不该拿的东西不拿,不该说的言语不说。 他对晶说,这世界上大多数的人都是一样脏的,只有你是不一样的,你要记住。 他对晶说,你是一个灵媒。 你要记住。 你 是一个灵媒。 这是我在崇德叔叔的梦中搜索到的记忆,之中一切都很模糊,只有晶的脸是清晰的。 我想崇德叔叔一直都是这样爱着他的太太和孩子吧,即使那是一个来自对立的家族的女人,名不正言不顺地,为他生下的这样一个注定给他招徕麻烦的男孩。 我只能干预梦境,却无力改变人事。 我12岁那一年,晶14岁。 娇艳而略显苍白的14岁,少年的脆弱和初初长成的强韧糅合在一起,已经开始渐渐散发出迫人的气息的灵媒。 就在那一年,崇德叔叔因为胃癌去世了。 打理家族的人迅速更替上去,家里人把晶的母亲推出了门外。 接着晶就失踪了。 当时所有人的确感到很意外,也许他们还正商量着怎么把这个奇异而不祥的孩子送走,也许他们还正猜想着该把他送到哪里。 晶就在那一年从我的视线中失去了踪影。 不知为何,只有我掩面而哭。 {03} 我听着,只能说心里很不是滋味。 “嗯……大家族就是这样啊……晶是你很在意的亲人吧?”我一时找不出什么安慰的言语来,抬头看了看绫人的表情,认真告诉他,“悠一也是的他是我很重要的亲人。你用不着问我理由也用不着笑话我,我没有依赖他的意思,只是不能放着他不管罢了。” “其实我也想问,悠一他是灵媒,为什么你也是灵媒?一个家族不可能有两个灵媒!”绫人仿佛要岔开话题似的,咳嗽了一声,问我,“呐,你们又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我撇开视线,也咳嗽了一声。 “藤堂悠一这家伙在业界内可是出名得不得了啊,只要不是像你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都会知道了。关于他的传闻太多,我需要亲自确认一下。”绫人没给我机会搪塞过去,“我现在告诉你阿晶的事情啦?作为jiāo换你最好也jiāo待jiāo待关于‘藤堂悠一’的,我很在意的一些事也许可以在他身上有点进展。” “……我知道得不很多,他不喜欢说起自己的私事。”我斜眼看他。 “我也猜到。”绫人斜回来。 “满足你的好奇心?” “是,就当是满足我的好奇心。” “……那也好,反正我也早就觉得不对头了。”我望望天,慢腾腾道,“又要下雨了……带我去你家……我……再告诉你好不好?啊……因为啊……现在雨水湾已经不会有人在家里等我了,哈哈。……有时候我就在想了,悠一他……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吗?他连名字都好像是假的!”我心里五味陈杂,连逻辑都混乱了,那些细小的疑惑都不知道该从哪一句说起比较好了。 “他到底是谁?” “你让我问谁去呢?” {04} 我见过那个总是温婉而端庄的女人,在我还很小很小的时候。 她叫藤堂梓,我管她叫“姑妈”,尽管在那很久的后来,喜欢碎嘴的南妈妈和基本上有问必答的山田医生有跟我解释说,那个女人和直系的关系很远很远,是你的远远远远远远远亲,你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哦啦?那她在这里干嘛? 真是不礼貌的问话呀你梓姑妈,是道隆姑丈的妻子呀。 同样也是在很久的后来我了解到,这是种大家族很普遍的习俗,血缘遥远的旁系后代会时不时地嫁回本家来。 不过当时我还太小太小了,并不能理解旁系的血族为同姓本家留下血脉到底有什么意义。 就从我能够记事的时候开始吧。 梓姑妈和姑丈藤堂道隆,有一个比我大5岁的儿子。 梓姑妈很美丽但是太过内向了,道隆姑丈很帅不过非常yīn沉,我对他们都是怕怕的,小孩子的直觉敏锐地不断警告我,离他们远点。 即使如此,我却总是找到机会就缠着他们的儿子玩,没完没了地。 没有任何理由,我只是莫名地在那个男孩身上感觉到和自己非常非常相似,也非常非常合拍的味道。 尽管他不见得是多么亲切,也不见得多么好相处。不过他会耐心陪我玩,没有什么特别大的脾气,但是很冷淡,连偶然笑起来都是静静的。 那个人就是后来的悠一了。 我肯定就是他。 那么多年之后再见到,他不过是从我幼时印象中那个有点苍白的孩子成长为一个大人而已,除此之外,不可名状的相似味道甚至一点都没有变;以至于在机场的人群中我只是一回头,就认出他来了。 藤堂,悠一。 在我认识他之后的又11年过去,我才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 很奇怪吧? 不过那是真的,在我幼时的印象中真的完全没有听过他的名字,仿佛那是一个极大的忌讳,不止是没听见家中上下的任何人叫起过,甚至连姑妈和姑丈,都没有叫过。最起码,没有在人前叫过。 就连平时照顾我的南妈妈都拒绝告诉我“表少爷叫什么名字”,而大人们对于我对他表现出来的热衷,都显得十分不高兴,好像他是什么脏东西,还是不靠近为妙。 不过,我还是在那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一直找他玩,想忍都忍不住。 藤堂的本家是占据了市郊几平方公里的观赏园林,那里是似乎已非常古老的和式大宅院,里面的建筑除了用回廊连接之外是相对独立的,我印象很深的是有一次趁山田不在,南妈妈在我的纠缠下外出买点心的时候,溜到悠一家里去的事情。 我本来是打算找他玩而已,却听到屋子楼上有摔东西的声音,吓得躲在客厅的大花瓶后面不敢出来。 楼上的声音摔摔打打,还夹杂着叫骂声。 我捂着嘴巴,大气都没敢喘一口。 老实说,我是第一次听到道隆姑丈用那么可怕的声音说话。 我打你,你委屈了是吗? 啊?(巴掌声) 说话啊!(巴掌声) 要不是爸妈坚持要我和你结婚,你才没机会踏进这个家门呢! (哭声,摔打声) 哭?你还有脸给我哭?我告诉你我每天教训你你也还不清欠我的东西! 我跟你说我不管怎么样,总之你马上让那个小鬼从我眼前消失。 什么?你说不要?(巴掌声) 你想把他养大吗?好啊,你很厉害嘛! 那不是你跟千代家的家伙的野种吗??你以为他长得像你我就看不出来了? 畜牲!(东西撞上柜子的声音) 你嫁进来根本没到5个月那小杂种就出生了不是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踢打声)把我当白痴耍! 有本事你就带着他给我滚到千代家去!让他们收留你呀,给我滚! 滚! 你这个□! □! 我当时真的是吓坏了,殴打的声音和东西摔碎的声音此起彼伏,那些辱骂声里的字眼是我不知多少年后才得以理解其含义的。 那个黑发黑眸,在我眼里美丽一如寒潭中仙人的男孩不是道隆姑丈的孩子吗? 姑丈觉得很窝囊所以经常虐待梓姑妈? 所以,平常我才总是发觉姑妈脸上和手上有各种青紫和伤痕吗? 能够想到这些,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而那时候,姑妈也已经带着她那个我还没来得及知道名字的儿子,离开了藤堂家。 梓姑妈再次回来,已经是5年之后的事情。 她回来了,更瘦也更憔悴了,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脸色灰暗,时常喃喃自语,最后也不知被关在了哪里,我只知道她从此留在了本家。不过,如果我问家里的大人们梓姑妈去了哪里?大人们都说姑妈已经疯了。 她回来了。 那个男孩却没有再回来。 直到我再次见到他,在一个陌生的机场,一个陌生的城市。 在迅速流动着的人群中,我朝他望了过去。 你知道是我来接你?但是你不认识我。 他朝我开口道。 只是一瞬间我就确认那是他了。 那一口淡漠而清晰的略带波兰口音的英文,即使声音已经改变,却和他当年说日文时那样低回的腔调相差无几。 他说他叫藤堂悠一,是我一个未见过面的表亲。 如此而已。 {05} “……”绫人坐在铺着浅蓝色格子桌布的四角桌对面,抬眼睛望我。 绫人的眼睛和春辰很像是澄清得耀目的浅浅褐色,翘曲的睫毛下面是更掩饰不住的傲慢和玩世不恭。 那是千代一族与生俱来不安分的烈xìng。 千代崇德,他姓藤堂的爱人,名叫晶的男孩,藤堂道隆,藤堂梓,和他们未公开名字的儿子。 似乎发生在不同的人身上的不幸。 这些不幸与不幸之间总是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我不笨的,但是我想竭力避开那个一直被隐瞒着我们的可能xìng。 绫人看着我。那眼神可以称之为逼视。 “好吧,悠一离开本家的时候大约就是九岁。”我最后补充一句。“满意了吧?” “哦,原来你知道我想听什么呀。”绫人似乎想潇洒地笑一下,不过没有办到,“不过我想说,你见过晶吗?” “废话,当然没见过。” “我倒是见过悠一。” “……哈?” “我见过悠一,甚至也见过成年以后的晶。虽然都是偶然见到的。” “如何?感觉很不错吧?”我本来打算很酷地冷笑一下,但也没办到。其实连我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绫人一跟我提到悠一我就特别的戒备,“你跟我说这个干嘛?” “你不想知道我是分别在哪里见到他们的吗?”绫人眯起眼睛。 “那关我什么事!” “我是在同一时间见到晶和悠一的。” ……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0 章 “……他们两个认识?” “不,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绫人望了望天花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嗯,怎么说呢……就像那样,他们不是两个人在一起,而是……以某种方式一同出现了。” “……什么叫以某种方式?”我向来对模棱两可的回答方式大感恶心,逼问道。“你不就是想说‘他们两个其实是同一个人用了两个名字罢了’吧!你以为我没有想到吗?” “不对,这两个名字是分别属于不同的人的,‘他们’并不是‘同一个人’。”绫人很快地打断我。“现在我还不好解释……嗯……也不能那么说……应该说,我还不想下定论,我只是想告诉你晶和悠一是有关系的,然而他们两个却一点也不像,更不是彼此的扮演者。你懂了吗?” “懂个鬼!”我皱起眉头老实回答他。 “不懂就对了,其实我也不懂。”绫人停了一下,认真地说。“不过我想事情结束以后,会有一个结果的。” 结果能是什么呢?或者说,还能是什么呢? 哪些是虚假的外表? 哪些是故意掩去了关键的语言? 哪些是在调笑中被忽略过去的伪装? 哪些是明明对接上了却让人想刻意回避的线索? 哪些,是早已沉入了黑暗湖底的真相? 没有人是没有过去就可以立足于现在的。 假如过去呈现出一片黑暗。 假如你的过去看起来只有一片黑暗。 那么,是谁把它拿走了呢? 那个黑暗之中,有什么? 正文 零 {01} 和张桃约定的日期还没到之前,也许是出于对他即将展示给我的东西很好奇,这几天我频繁地出入苏富拉比。春辰对此大为光火,严厉地警告我要是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因为出席的天数不够而遭到留级处分。她认为不管发生什么事,总要等放假了再说,相信悠一一个成年人不会那么容易说没就没;而我则认为这是不得了的大事,必须抛开一切去处理。虽然知道春辰是好意,但在有可能失去悠一的恐惧之中我也烦燥异常,结果我们大吵一架,春辰从学生会室摔门而去。 我是没有办法适应循规蹈矩的通勤学校生活,毕竟今年以前我都还从来没有上过学校学习;况且最近真的没有心情上课,好歹体谅一下不行吗? 我一脸悲愤地穿过二楼的走廊,一脸悲愤地穿过中庭,又一脸悲愤地被人拖住。 回头一看是绫人。 “干吗!”我用力甩开他的手,未果。 “你才是在干吗?”他不悦地一收胳膊又把我捏回来,“逃课吗?” “我不是有很多记录了吗?不缺这一次!”我朝他比手指,“大可以把我jiāo给执勤同学,或是赏脸亲自把我登上去。” “没有啊,没这个打算。”绫人把我揪起来,迈步往中庭外面走。 “注意你的身份,会长……”我换个角度持续挣扎,“不阻止逃课的学生就算了,还打算送一程吗?” “不,比这还糟呢。”绫人侧过脸来,说,“我也要去。” 最后我们是从曼菲斯的后门离开的,其间登记出入的督察委员同学看见绫人出去,一个字都没敢多问。而且,已经有来接绫人的车子停在校园外面了。 不得了了我亲眼目睹了本校学生会主席,堂而皇之地,明目张胆地,早有预谋地,并顺带怂恿其他同学地违反校规。 司机开着车的时候,绫人从副驾转过头来,嫣然一笑。 “如果说出去,”他说,“就杀了你灭口。” {02} 苏富拉比的店门是万年不变的窄小,不过这丝毫不影响客人们觉得这家店很有品位。 当然,包括“我们这种”的客人。 我走上去开门,竟然连开两次都是咖啡厅。 “不会吧?”我有时候对这家店真的是大惑不解,“张桃搬走了?” “只是你心不定吧。”绫人伸手把我拨到一边,“让开点,我来开。” 绫人把门拉开,店内原本带着咖啡香味的人们的耳语声几乎是在那一瞬间,消失了。 踏进去的时候,我吃惊不已地环顾左右。 究竟是谁对我说过了呢? 世界在每个人眼睛里,都是呈现不同形态的。 自己所能看到的,摸到的,听到的,如此就是我们所相信的一切。 世界就这么大而已,不会再增加。 但同时也是无尽大的,只要你相信。 有些在我们看来是存在于概念里的东西,然而它们却是确实有的。 空间,时间。广袤无垠,变幻无常。 世界永远超出我们的想象。 每次经由我的手打开这的扇门后,那条用栅格纸门隔住了微光,竹影婆娑,似是亦昼亦冥幽深不能见底的长长回廊,如今不复存在。 我本来以为,苏富拉比真正的店的入口,就是我所见到的样子。 也许我错了。 门打开,连接着门的是一条铺满了细细白石的拱桥,高低起伏,雕栏玉砌。桥下尽是云雾弥漫,看不见是否有水有池,只看得到雾里探出茎叶来的白莲。 无风兀自摇曳不语,如是仙境。 谁人诗云,海客谈起的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怎么了?”绫人看到我奇异的表情,问,“有什么不对吗?” “嗯……”我犹豫着指了指脚下,“和我前几次来的时候……不,和我每次来的时候,都不一样呢。” “当然,不同的人打开自然是不同的,你认为确定了的事情其实只不过是你相信的事情而已。”绫人走在前面,回头说。“我本来不想动手开门的。” “为什么?”这不是很不错么?真不愧是解梦业界最强的家伙啊,像做梦一样。 “这个情景当然没你的正常……”绫人没好气地瞟了桥下一眼,“很诡异对吧,我每次来都要被张桃嘲笑。” “咦?”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也看看桥下,“会吗?很奇怪吗?” “……不很奇怪吗?”绫人也奇怪地看我一眼。 “不会啊,很漂亮,太有想象力了。” 绫人又看了我一眼,显得有点尴尬,却没有说什么,直到我们都沉默地度过了桥,才轻轻咳嗽了一声。 “谢谢。”他说。 我们向前在云雾里穿行半天,才在一片迷朦中摸到有点熟悉的雕花隔门。 绫人低低咒骂了一声,正要拉开,门却被另一个人从内侧哗啦一声拉开了,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啧啧,看这云雾缭绕的,”张桃懒洋洋地斜倚在门口,手里捏着细长镶金的烟管,媚笑着抬眼看向我们。“打算让我的场全被梦境填满么,绫人?” 绫人对着张桃仍旧没有什么好脸色,鼻子里嗤了一声,撇过脸去一侧身径自从拉开的门边进去了。 我看看绫人又看看笑眯眯的张桃,也跟了进去。 连店内的样子也完全变了! 雕满云纹的回廊壁上缀着石质的各种鸟类和蓝色的流苏,脚下是蜿蜒不尽的珍珠色地毯。 “这里是‘梦境’吗?”我问张桃。 “不完全是。”张桃吸了吸烟管,轻轻吐出的烟在半空中一扭一扭成了一只白色的狐狸顺着屋檐就溜走了。“我的场内是‘大面积的时间空虚’,因此能够把开门的人所带来的不同特xìng反映到最大。” 就好像大气压强一样,时间也是存在压强的。外界的实时间比场内的虚时间密度更大,就会在内外相的连接处打开的一瞬间把时间往内挤压,所以开门的人所附带的一切都会以最快的速度填满“空虚”,而后面跟上来的人所带来的东西就不会再被反映出来了。 “绫人是个携带着梦解的人,他的实质就是梦啊。”张桃望着跳出去的狐狸慢慢消散不见,“而你来的时候看到的回廊,恐怕并不是场对你最真实的地反映。” “那是什么?” “是封闭。” 我看了看张桃带笑的眼眸,没有回话,欠身从他旁边走了过去,跟上绫人。 走过长长的珍珠色地毯,我们路过一扇镶满了石头小鸟的大门前面,张桃把手里细细的烟管往门上敲了敲,示意我们停下来。 于是我们都驻足,看着貌似沉重的拉门在张桃的手掌下面缓缓向两边移开。 轻微的摩擦声响过,门的后面竟然是一间分明是有人住过的,相当整洁的房间。和这家怪癖的店格格不入,简直就是直接通向了另外一个地方。 不,是真的通向了另外一个地方。 我大声地咦了出来。 那是悠一的房间。 我们一起住过的,远在市郊雨水湾的那栋浅黄色的二层洋房。 悠一的房间。 他的书柜和桌子,他的落地灯和床,他的窗帘,他摆放在床头将翻未翻的推理小说。 好像他刚刚从这里走出去一样,我只要躲在门后,就可以假装他人还没走。 还没走。 绫人大概早就习惯了这家店每一扇门后的不合常理,连惊讶都没有惊讶就踱了进去,一边转一边四处查看:“嗯?这是谁的房间?” “我们要看的不是房间的主人,是这个房间的过去。”张桃悠悠然吸了一口烟管,又一只白狐狸顺着他的手臂溜到了地上,“绫人,你现在状态还好吗?” “还好。”绫人没理会张桃,正低头查看床头矮柜上那本chā着书签的小说。 “你什么时候都只会说还好,三月。”张桃挑着眉毛拍拍他,“跟梦境xìng质类似的解你还应付得来么,大解梦专家?” “嗯。”绫人仍旧心不在焉地左右看,“还好。” “对付‘残象’呢?” “也都还好。” “……等等。”我被张桃悠哉游哉的一问一答搞得有点不耐,伸手提醒他我还存在,“是你说有重要的东西给我看的,我哥的房间我没看过么你复制个来干什么?” “复制?”张桃有点讪讪地捏了捏手里的烟管,一脸的孺子不可教也,“这里可是货真价实的你哥房间啊。我打开了一个jiāo接点把场接过去罢了。” “那我们来干什么的?”我有点恼火,一向连我都不可以轻易侵入的悠一的私人空间,你们想来就来啊。 “唔……的确是来给你们看点东西的。”张桃暧昧地眯着桃花眼笑笑。“仔细看,给以后作点心理准备。” “……?” 空气迅速向后波动了一下。 一瞬间深厚的雕花大门,脚下米色的地毯,胶片切换一般刷刷退去,换上了dàng漾的纯黑色。 低头,脚下的地面仿佛是隔着玻璃看深不见底的湖,而湖的下面,则是匪夷所思的夜空。 弱水? 绫人体内是无尽头的梦,弱水是收缩在这个梦里的汪洋! 梦境不是真实的,却只能反映真实的东西。 一次就可以习惯。 绫人已经拿起来床头的推理小说,随手翻弄着,接着抽出一张夹在开头几页处的书签,皱眉头。我注意到这本书靠近结束的地方,还有另一张书签。 “稍微等一等……”张桃无视绫人的动作,也没有阻止他,而是缓缓地在房间里踱起步来,“梦境正在逐步复原在这个房间的过去。” 我靠近书柜,眯眼睛从一排排书和上方隔板的的空隙间看过去:差不多每本书都有书签,未看完的、还在使用中的,书签chā在书页内;而已经看完的,就夹在第一页,微微露出了系书签的带子。 这不奇怪吧,书多的人都会喜欢书签的啊。奇怪的是,每一本书内,都毫不例外地,有两张书签! 两张。 这个有着一定程度精神洁癖的人,在和某个我们所不知道的家伙,共享每一本书籍! 梦境正在逐步复原在这个房间的过去,这就是一直被忽略的残象吗? 残象,但那是“谁”的残象? 黑暗下去的房间很快又缓缓地恢复了光亮,从窗口往外看,竟是一望无垠的弱水镜面一般倒映着天空中微微闪烁的各种文字,现在竟是白昼,午后温柔的日光洒在水面上,水底的天空中有鸟群呼啦啦飞过。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站的这边,才是水下。 残象被复原。 房间紧闭的门发出轻微的响声,接着有人开门走了进来。 修长而挺拔的体态,柔软的黑发,温文的面容,低垂的眼睫,似笑非笑的唇角,那是一种收敛了的张扬很美,很安静。 很……苍白。 那个凄凉美丽的字眼。 是…… 他是…… 是悠一……? {03} 绫人扳住我的肩膀把正准备冲出去的我拉了回来,两步后退到了张桃旁边。 “那只是个残象而已,不是悠一!”绫人死死地捏住我,把我捏得生疼,“别过去,灵媒太强了,残象会散开的。” 张桃摆了摆手示意绫人也安静,于是我们三人便没有再jiāo谈,默默地看着似乎是刚刚洗过澡,正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的“悠一”一边用白毛巾擦着头发一边走了进来,并随手关上了门。 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不同,悠闲,忧郁,悠然自得。 接着他拉开电脑桌前的椅子坐下来,启动电脑,调出一篇写了一半的什么东西,又展开手边的书,略为思考后开始输入。 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三分钟过去…… “跳过这一段呀,三月。”张桃么指轻轻磨擦着烟管上的雕花,朝绫人挑起一条眉毛,“跳到大约两个小时之后。” 绫人不耐烦地耸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1 章 肩,打了个响指,窗口边米色窗帘的飘动瞬间出现了停滞,但很快就恢复了拂动的状态,几乎不可察觉地,象中的时间就这样推过去了两小时。 悠一墨晶石一样的黑瞳,映着的屏幕的光微微流动了一下,不知是否错觉。 接着悠一开口了,飞快地说了句什么。 “什么?”我下意识地问了出来,而悠一并没有回答,当然,不可能回答吧,这只是残象罢了。 “退回去15秒。”张桃说。 绫人没有接话,只是房间的影像再次停顿了一下,恢复动态的时候,悠一再次开口重复了那句话。 “嘿!论文明天教授要,你看不到我正忙着吗?” 啊?? 我瞪大眼睛看着悠一皱起眉头的侧面,真怀疑自己刚才幻听了! 他这是在和谁说话! 张桃吐出一口烟,白色的烟雾在半空里缭绕出又一只白狐狸,绕着我们划了一个圆圈,接着落地地上消失了。“我开了一个独立的场把我们套住,这样就不会影响残象了。”张桃抬起下巴,“你们可以靠近点儿,别听漏了。” 我和绫人犹豫了一下,一左一右在“悠一”旁边下俯身。 残象中的悠一神色悠一丝不悦:“你可不可以等一下?说了我有论文要赶” 绫人紧张起来,盯着他的嘴唇不放,我则四下张望这房间分明再没有其他人了! 悠一总不能是在和我们三个现在压根就不在同一条时间轴上的人说话吧! “别烦我啊,先别出来。” 他在和谁说话啊到底! “什么?你昨天不是做完了吗?” 在和谁对话? “还差一半?你昨天晚上都在干吗?” 什么意思? “我写完了再轮到你就不行吗,别出来啊” 谁,谁要出来了啊! 我几乎要跳起来搜索房间的各个角落的时候,绫人突然拉了我一把,指指悠一。 我把目光转回来,发现电脑前的悠一在笑。 “我可不管你哦,我欠的作业比你还多呢!”他笑着还吹了声口哨,利落地保存了论文的文档,打开了3D建模,还在文件导入的时候伸了个懒腰,长腿一抬,随便地架在了电脑桌上,摇晃着凳子。“嘿嘿,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了。” 这是悠一? 这是悠一? 这是悠一? 这个人到底有哪点是悠一??? 他的脸我见得多了,可从来没见过他那样子邪气的笑;他的声音我也很熟悉,可是从来没听过他那样拖着上扬的尾音轻浮地说话!还有,我也从来不觉得悠一是个会把脚架在桌子上和摇椅子的人! 软件启动和导入完毕,悠一砰地把椅子的前腿落回地面,飞快地开始拉线、整理参数。 一边的绫人抿着嘴唇,若有所思地看着完全在做另一件事情的悠一。 看他的眼神,恐怕心里所想的和我差不多:打死也不承认这个玩世不恭的家伙是藤堂悠一! “果然和我想的差不多……悠一他同时修两个学位,四门语言,书架里的书籍甚至也是针对完全不同的领域。”绫人把眼睛转向我,“你哥哥平时喜欢零食吗?” “不,”我摇头,“他基本上不吃甜食” 绫人手一伸,拉开了电脑桌左边的抽屉,里面是一盒空了一些的巧克力。 我瞪大眼睛。 “还有呢。”绫人走开,在书柜上层摸了摸,“我刚才在四处看的时候就觉得了” 他抽出一本明显是被束之高阁许久了的本子。 “这个房间,一直有着另一个人存在吧!”绫人朝我哗啦一声抖开了手里的本子。 我凑过去看,绫人一页一页开始翻动。 正如他所说,我发现本子里面,有两种完全不同的字迹。 一个,是我见过的,悠一秀气的宋体字和整齐的英文字母。 另一个,则使我完全陌生的,潇洒的行楷和熟练的花体字。 “谁的字?”我几乎是在自己问自己,伸手指着每翻几页就会出现的龙飞凤舞的花体,说。“为什么悠一的笔记本子里会有其他人的字?” 绫人看着我,眼神闪烁。 他沉默了很久,合上本子,放在了我的手里。 我把本子捧起来,看到了封面下角那骄傲的的笔迹所写的姓名。 千代晶 {04} 对此绫人没说什么,张桃也没有。 那身着华服的店主只是在手指间把玩着他那柄细长的烟管,烟雾状的白色狐狸从烟嘴里溢出来,轻轻跳过他的肩膀落地又消失,笑得神秘莫测。 我在幼年所见到的道隆姑丈和嫁回本家的梓姑妈那个不知姓名的孩子。 绫人七岁时在本家遇见的年仅九岁的有着一半藤堂血统的千代晶。 我失去那个真心的朋友那年还是不知道他的名字,那年他也是九岁。 绫人失去那个他最初所爱的男孩那年晶十四岁,晶的母亲被赶出千代家。 我再次见到当年带着儿子离开藤堂家的梓姑妈,已经离那个时候过去了十一个年头。 然而那个孩子却没有再回来。 十一年。 十一年又如何。 期间发生什么,就是知道了也无从改变。 如果一切的证据都不再有缺节,那么好了,现在请听我说一个故事。 {05} 十多年前,有一个美丽的女人叫藤堂梓,正如一切俗气的小说的开头一样,她生在一个有名望的大家族的分支,不一样的是这是一个以血统和天生的能力决定着地位高低的家族。 梓虽然生在旁系,本该过着普通的优渥的生活,我说的是,像富裕的普通人那样没有什么悬念的生活。然而梓却在那极小的机率里面成为了那个悬念。她身上微薄的和这个家族的直系有关联的那一点点血脉,出现了我们所谓的返祖,于是这个本该灵力微弱的女人从小就表现出了接近直系的能力。 再于是,又像俗气的故事那样,本家的老一辈在每年的家族聚会中,在诸多压根就不入他们眼的旁系孩子中,相中了这个天赋异禀的女孩,然后在直系血亲的晚辈中间拟了一条皆大欢喜的亲姻。 大家族里枝枝蔓蔓如此之多,血缘遥远的远亲联姻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且不说那个来自直系的的男孩愿意与否,这个被直系的人嗤之以鼻的旁系孩子就和他注定了一个未来。 不管那是个幸福或不幸的未来。 好了,在这样的故事的套路里面,还缺点什么? 噢对了,这个大家族应该有一个势均力敌的敌人,这样才有继续讲的价值。 所以事情就是这样,藤堂家族确实有个毫不逊色的对立者,且世世代代水火不容。 那个家族姓千代,族中产业更多的在国外,但在就近与藤堂一门相抗衡的势力亦不容小觑,至于他们两家到底在抗衡个啥,这就不是我们这故事的重点了。世族恩怨,扑朔迷离,谁知道呢。 那么我们说重点。 千代家的当家人在某个巧合的情况下认识了藤堂梓,当时千代族中唯一凌驾当家人之上的“灵媒”一位正空缺,后辈中都在为下一代是否出现“灵媒”而紧张的时候,他们相爱了,并且有了一个孩子。 好吧相爱不相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有一个孩子。 千代家的当家人和藤堂本家的未婚妻有了一个孩子。 真是太有趣了,嗯? 更有趣的还在后头呢。 藤堂家很快知道了这件事情,废话,不知道才怪,藤堂梓嫁到本家来的第6个月那个男孩就出生了。 其实这有什么难办的,大不了踢出去,逐回分家从此不能踏入本家一步。 但是偏偏不可以。 因为故事就是故事,充满了各种巧合和不巧。 巧的是,藤堂家的现任灵媒在孩子出生前不久去世了。 不巧的是,藤堂梓的孩子就是个灵媒。 她的丈夫藤堂道隆并不是傻瓜,这对于他对于家族来说都是奇耻大辱,然而他却必须接受,这个女人要留在他身边,带着不属于他的孩子。 就因为这个孩子是灵媒。 在灵能者的世族中,凡是带着家族血统的孩子都有可能是灵媒,不管另一半的血统是否只是个凡人。虽然直系的血脉可能xìng更大,但也不排除旁系的血出现意外,是不是? 况且随着那个孩子的长大,还令人惊恐地表现出了甚至超越历代灵媒的优异能力。 当然了,藤堂道隆夫fù作为灵媒的父母,自然在族中享有地位,这倒霉的男人不能把灵媒怎么样,但折腾一个对他不起的女人还是可以的。 所以藤堂梓常年被虐待,被鄙视,只是因为灵媒身上有她的血,她才得以留在族中。 本来事情就要这样下去了。 本来这样下去就好了。 但是五年后,藤堂家本家某对不怎么有口碑的夫fù生下了一女孩。 女孩身体虚弱,不过,她是个灵媒。 一个家族怎么可能诞生两个灵媒? 现任的灵媒未死,这种力量是不会出现在任何一个后代的血之中的。 藤堂家族很恐慌,也很疑惑,不过,既然直系正牌的灵媒已经诞生,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灵媒自然也就不被稀罕了,可以把他们一家子从东院搬到偏院去,从此无视。事情就这样,直到四年后。 四年后,千代家找上了藤堂的门。 他们要的是梓的孩子,那个如今已经九岁的男孩。 藤堂家族猛然发现自己简直就是傻子。 梓所生下的男孩,有她藤堂家的血,但另一半,是千代家的。 那个男孩也有50%的可能是千代家族的灵媒。 藤堂家出离愤怒了。 他们一直轻视的,有着一半仇家血统的,连族中人都不屑于叫他名字的灵媒,原来竟然从一开始就不属于他们。 但还能怎样么样呢? 藤堂家选择了他们认为最大度的方法:从藤堂的家谱中除去了这对母子的名字,把他们扫地出门。 就这样,这个恶俗的家族恩怨的故事可以更换背景了。 藤堂梓哦不,她现在已经没资格姓藤堂了那个梓,带着这个甚至连名字都失去了的孩子,被千代家的当家也就是孩子的父亲千代崇德,接回了千代本家。 崇德是现任当家,坐在仅次于灵媒的位置,谁也不敢说什么,但梓就不一样了。 她得到了和在藤堂本家时候一样的待遇:众人的冷眼,背后的流言蜚语,有意无意的孤立。她生活的力量几乎只有这个无辜的孩子和她的爱人了。这当然也是她能得到的唯一的保护和安慰。 事情足够有趣了吗? 不,还没呢。 一直患有严重胃病的千代崇德,在五年后不幸病逝了。 堪堪护着那母子俩的羽翼折断。 你也许觉得,那孩子是个灵媒,那时候也已经十四岁,可以护住自己和他的母亲了吧? 千代家却不这么认为。他们觉得,崇德一死,这个家族和那两个“外来者”就没情分了,大可以赶出去了。 可是,偌大一个家族里不能没有灵媒不是? 那多好办呀,女人赶出去,那个灵媒孩子想办法弄死。 只要他死了,新的灵媒就会诞生了。 啊对了。 我们说来说去,其实这个故事的主角就是这个男孩。 那个没有犯任何错,却一出生就是个大错的灵媒。 他后来有了名字,叫做千代晶。 他是个安静的孩子,但决不是个搞不清楚自己处境的笨蛋。 相反,他很聪明。 聪明地保持安静。 安静地掩饰他的聪明。 他貌似无所知觉地干他该干的事情,像往常一样无视族中人的冷眼和嘲讽,像往常一样狠狠教训对他无礼的同辈。 直到千代家把他在父亲死后就濒临崩溃的母亲赶出门外。 他把母亲平安送回藤堂分家亲人的身边后,干脆利落,消失不见。 他不见了。 远远远远离开那两个家族纠缠不清的地方。 本来就是,那些纠缠与他何干,为何要由他来做这个故事的祭品? 就这样又过去好些年。 这些年他都在哪里,去过哪里,在干些什么,遇到了谁,没有人知道了。 也许就在他都快忘了这个可笑的故事的时候。 一个倒霉绝不在他之下的女孩来到了他所在的地方。 你们还记不记得那个导致他再也不能被藤堂家容忍的女孩?那个诞生在直系的灵媒女孩? 对,就是她,她因为某些更为可笑的理由,某些昭然的yīn谋,某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以及她自己的无能,离开了藤堂一门。 然而正牌的灵媒就是不一样,送走了,还要偷偷找个人护起来。 所以,有人想到了这个当年离开了的男孩。他们觉得当年仅仅把他赶走,就已经够得上一个值得他用力报答的恩情了。 当然这个男孩没有拒绝这个“报恩的机会”,他仍然很安静,没有说什么,但也没有感激涕零。 也许这个女孩和他的当年有点像,他做个好人,可怜她一回。 于是他微笑着出现在女孩到达的机场。 微笑着用带着波兰口音的英文告诉她,他是她的亲人,他叫藤堂悠一。 悠一,悠一。 这原本是他出生前,他的母亲为他取好的名字。 只是当年,在藤堂家,没有机会叫罢了。 什么?你说故事到这里该完了吗? 不是的,故事到这里才是开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2 章 。 他转了一个大圈,还是回到了那年,回到了那个他不愿意再听到的名字。 我们的世界兜兜转转,始终还是停在了起点。 我以为我们已经走得足够远。 我们一起,离开得足够远。 原来不过是回到了原处。 只能回到原处否则我们无处可去。 好像可以结束其实什么都不曾开始。 就像一个巨大的零 。 正文 妄念 风恼人地温热。 绫人铺天盖地的梦境褪去之后,失去了主人的房间安静地提醒所有人刚才的一切,熟悉的音容和不熟悉的笑貌,不过幻觉一场,镜中水月,似真还假。 残象,残忍的假象。 述说的却是被伪装的真实。 从张桃的苏富拉比出来,绫人的司机仍然尽职地要把我们送回学校,绫人犹豫了一下,拒绝。 “陈叔,你先回去。”他把我拖上车去,一边回头对司机说,“我们自己可以回去。” 绫人拉过安全带,粗暴地把我扣紧在副驾驶座上。 以上故事,就是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按照零碎却多得可怕的线索拼凑出来的。 很完整,符合逻辑,无话可说。 突然让人觉得这是一件荒谬无比的事情,故事讲完,我撑着脑袋大笑起来。 多么可笑,这多么可笑!我们所羡慕着的爱慕着的仰慕着的人,实际上是个应该恨我们的受害者。 我真的忍不住要笑,笑着笑着笑着不能言语。 “够了!不要笑了!”离开喧嚣的市中心,绫人终于不耐,猛踩刹车回头对我吼道。 我看了他一眼,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真是够了……”绫人把我拉起来,狠狠抱住。“想哭就哭吧。” 绫人的手死死地扣住了我的后脑勺,我已经不能再抬起头来,最终垂死一般靠在他的肩上,泣不成声。 我不是个坚强的人,我无知,我懦弱,我无法独立成活。 我是很多人的累赘。 绫人的手很紧,紧得根本是在掐我。 要不是张桃一再声明,除了我也许没有人能把悠一带出来,我想绫人现在很可能已经恨不得掐死我吧? 他们护着我,一直护着我。 只不过因为我是个灵媒。 而不是因为,我是我。 这种时候我越是感受到悠一存在的重要,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换他回来。 我们返校的时候学生会秘书处的人正在对校园进行地毯式搜索,紧急搜索对象为学生会会长。 当我们走进校门,学生会秘书处长近乎是高呼着感谢上帝朝我们扑来的时候,绫人才嘴角抽搐地想起自己昨天定下的会议时间已经过了半小时了。 我差点也忘记了,今天晚上就是曼菲斯万人学院庆典的开幕晚会,学生会会在今天组织最后一次开幕前会议,绫人急急忙忙地往学生会主楼上跑,到二楼还从走廊猛探头出来冲我吼了一嗓子:“有事打我手机!”接着继续奔命。 我才想说自己并不知道他的号码,翻开手机一查,发现此人的号码赫然列在号码记录簿中的第一位,这才想起差不多一个月前在学校的花廊,绫人抢了我的手机一通乱按,删除了悠一的号码。我没想到他用自己取而代之,上下翻找中发现悠一的号码已经根本不在,不禁觉得很不是滋味。 当然,今天的行为还是会算逃课。 再这样下去我真的很可能要留级,但是有什么办法,我就是不习惯制度明确的学校。不是讨厌读书,只是单纯地讨厌上学这件事情而已。 下午的课程已经要开始了,在返回教室的途中春辰和我擦肩而过,她扭过头和身边的人说话,装作没有看见我。 一直到下午放学时间,我都再没有见到春辰。避开我么?那便由着她吧! 没有事情我也不打算往高三楼乱跑,我不像绫人,闲抽了老往我们高一蹿,逮着我就折腾一轮。 不可思议的是,我私下里向认识的学生会的人查我的旷课和记过次数是不是真的快要留级了,那人很厚道地替我去查,却回来说我的记录不在学生档案室,在学生会长那里。 嗯?绫人已经闲到了这地步么,我还道此人忙得很。 连哄带骗让那厚道友人去找秘书处的钥匙来,把我得档案摸出来,我翻。 惊。 记录全销,一条不剩。 绫人真是……不会做人…… 你让我占尽了小便宜,我自然是却之不恭;可是你别太过了啊,让人家想装作不知道都不行。 咳,毕竟如果不想日后伤心,劝你还是……就如你劝我那样。 藤堂和千代,互相之间的付出没有任何意义,我们成不了什么朋友的。 放学的最后一遍铃声打过,我仍然呆在校园内,在那个早被推平了修建喷水池的的旧花园边上坐着,那里原本有着大丛美丽的九重葛,不过现在没有了。看着那些筹备组的同学来回地忙碌,检查各种开幕式的准备,作最后的清点工作。 曼菲斯的万人庆典,三年一度,是这个颇有历史的学校一直非常重视的活动之一。 直到入夜。 我远远地望着被布置成露天舞会场的大cāo场,绚丽灯光jiāo相辉映,不见星月的夜空都被染上了一层玫瑰色。夜风的叹息淹没在远处隐隐的音乐声里,我闭上眼睛,轻轻地哼着。 为什么相信圣母,告诉我忠于人像。 我和上帝隔着世界还是墙…… 我的声音也渐渐散在风中了,一点,一点,被夏夜的味道蚕食殆尽。 手划十字在胸膛,一个人的教堂。 外边是俗世的广场,披挂好节日的盛装…… 被风撩动的草地在身侧簌簌地响,那声音慢慢地变成无数细声哼唱,忽高忽低。 面具还是化妆,漫街飞舞的衣裳。 真的假的影子来来往往。 是恶魔的脸庞…… 我唱着,无数的声音就唱着,低低回回,声声慢慢,层层叠叠,往往复复。 缘自ròu体和灵魂同样的伤,那生产罪恶的作坊。 传遍钟声杂乱无章,伴着和平鸽飞翔。 要学会伪装…… 那时还小,悠一抱着我唱这首歌,那时的我还不能理解歌词里唱的是什么,虽然现在也不见得能理解,但我仍然牢牢记着。悠一是第一个教我唱镇魂歌的人 来不及歌唱,悲伤的伤显现在悲伤的脸上。 谁还在歌唱,快接受神的恩赏。 我独自歌唱,杀同被杀都皆要面对死亡。 神从不歌唱,善良者并非出于高尚…… 像这样,唱这首歌。 无数的声音附和我,隐隐约约。 我就能在天地之间听到那些亡灵来回走动的声音。 他们低笑,他们jiāo谈,他们走近又走远。 优…… 优一……我…… 我对你…… 我猛然惊醒过来。 身侧低低回旋的风突然乱了拍子似的呼拉一声掠过去了。 歌声消失,只剩下草摇摆的声响和那些远远的热闹。 “谁?”我神经质地站起来,四处张望。 我确认我刚刚听到谁的声音了!什么时候有人可以打破我的音场chā进来? 悠一能,但是他不在。 谁? 并没有人回答我。我的附近一个人都没有。 这首镇魂歌是很小的时候悠一断断续续jiāo给我的,说是在我一个人的时候,害怕的时候可以唱。搬到这个城市来之后,我也无意中唱起过,悠一沉默地听着,并没有对我暗示我们曾经相识的事情有所表态,只是摸了摸我的头,告诉我,这首歌其实是个微型的场,声音形成的场,没什么特别,至多能够防打扰。 之前似乎也有人这样闯入我的音场,虽然那时我还不知道镇魂歌能唱出音场来。记忆模糊了,我不记得了。北实验楼有着巨大玻璃推窗的走廊边,那个在逆光里分外让人心神不宁的人。他浅褐色的头发隔着玻璃,看上去是一种微妙而模糊的色彩。千代绫人他做不到的,千代家的人无法破解场。我只是神经过敏了,也许他只是远远地看着我而已。 如果不想日后伤心…… 临近开幕式,我慢吞吞地穿过cāo场,远远看着已经人声鼎沸的礼堂。 “怎么,你和春辰还在闹别扭?”有人从后面踱过来,和我并肩站定。 “绫人。”我嗤笑一声,没有回头。“别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你曾经也叫春辰少靠近我吧?现在算是有点效果了吗?” 绫人似乎是噎了一下,一时没答话,我无法判断他是否有对此感到愧疚或后悔。 “也许你说得对……”扑面的凉风直吹入眼睛,刺刺地疼着。“藤堂和千代之间,没可能成为什么长久的朋友的……” “哼,迟早的吧,两个女生你们还想好到什么地步。”绫人讥讽地笑了一声,接话道,“谈恋爱么?” “哦。你现在才说起这茬。”你当我是傻子,连春辰是男是女都分不出?“如果你想说你阻止我们接触只因为担心我和你姐姐勾搭成一对,早些时候你怎么从来不提?别否认,你满脑袋是我们两家的旧怨而已。” “你倒还挺聪明的。”绫人拍拍我的肩膀,被我闪开,“我不过是想看看,你这个失势的小灵媒,究竟想靠接近千代家做些什么。” 我回头望了他一眼,退开两步:“那,怎么样?你觉得我要做什么?” “暂时没看出来。”绫人说。 我转身,往礼堂走去。 “暂时还没不代表以后就没有,不过,我不拆穿你。”绫人的声音在我身后道,“你尽管继续接近千代家。” 我继续走,警告自己不要回头。 “要是春辰不对胃口了,”绫人的声音在风里越来越远,“你也可以换我试试。” 我走进了礼堂的门,人群欢快的声音扑面而来,彻底淹没了远处绫人最后那句说话。 “你这个折磨人的……” …… 曼菲斯校园内举办庆典的最大容量是3万个人,不过每次印发的入场卷只有25000张左右,学生会会私自扣下5000张。 不过到场的仍然有3万人,礼堂bào满。 没有入场卷是不能进入校园的。 实际来到学校参加的人数只有25000人。 至于多出来的那5000人,其实是本来就在校园里的。 那些都是“老校友”了。 春辰的声音从台上传来,绫人最终把自己换掉,男主持人是个生面孔,连声音也是不曾听过的。 我还分明看见,舞台追光下他并没有影子。 不过,谁会在意这些事情呢。 人群拥挤,有人拿着两杯饮料匆匆路过的时候撞了我一下,抬头间想说对不起,看清我之后大惊失色,一迭声地说她不是故意的,她庆典结束就走,她不会在这里捣乱,语无lún次,紧张非常。 我笑笑,撞了我的女孩慌忙闭嘴,端着饮料无助地向不远处她的几个同行朋友望,那几个人也害怕地看着我,不敢跑也不敢出声。 我从她手中拿了一杯饮料,说:“去吧,今天的表演不错。” 她犹豫而疑惑地看着我。 “去啊。”我冲她笑,“放心吧,今年……那个厉害的到处抓鬼的灵媒他不在,而我,不抓鬼。” 女孩愣了一下,又一迭声说谢谢,几乎是一溜烟地跑了。 我喝着饮料穿过人群,刻意忽略一路人群中悄悄向我投来的畏惧的目光和窃窃私语。 他们混杂在狂欢的人群中,看不见脚下的影子。 我在到后台等春辰。 也许绫人说过什么,总之一路进去,组织部的秩序小组想拦我,却又不敢拦,结果由着我走了进去。 春辰回到幕后,看见我,哼了一声。 我讨好地冲她笑。 “嘿嘿,”我把饮料塞在她手里:“别生气了,我也知道你管我是为我好啦。” “哼。”春辰接过饮料毫不客气地喝,“你也知道啊?” “那啥,我不就这样么。”我继续涎着脸笑,“多不好,是不是。” “你还有点自知之明。”春辰看了我一眼,“大事情小事情都是这样,非要跟你翻脸你才知道收敛。” “呃,哈哈,以后不会了。”我嘿嘿道,“成天cāo我心你也很累不是?而且还根本不可能管住我” “……你想说什么?”春辰把纸杯放在了化妆桌上,漂亮的大眼睛眯着,看定我。 啧,真是的两姐弟都是这样,眼睛一眯气势非常。 “为了我们都舒服么。”我挠挠头,站直,仍然笑着,并不躲闪她的目光,“我们还是算了吧,春辰。” ……我们算了吧。 算了吧。 作为灵媒还是作为朋友,我似乎一直是个不合格的存在,这样迟早会出事情,不管在哪一方面。想想悠一,我也能一直感觉到那种难以预料的不安定因素;像他那样强大的人尚且遭遇不测,我呢。 如果不想日后伤心…… 我们还是不要…… 再有任何妄念罢。 谁对谁,都是这样。 正文 虐杀与创造之时 {01} 我从手机里删除了春辰的手机号码。 我们都弄不清楚,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什么。 从相识直到现在,仿佛一直充斥着其它的事情;而且那些事情才是重要的,反而是我们这一段所谓的友情,变质到可笑的地步。 一开始的仰慕,到嫉妒,到渴望独占,到觉得压抑,到觉得愤怒,到心力jiāo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3 章 我算怕了这种不现实的东西了,我更愿意紧抓着那种更清晰的关系,赖在甚至很可能是危险的温床,拒绝清醒。 说起来可笑,我慢慢地清楚了很多事情,却始终没清楚过自己要对此怎么办。 张桃也许说得非常对,我们就是拿着某种逃避的态度来看待自己的。 譬如说,我是个灵媒,这当然并非我所愿意的,所以呢,我做不来,就不是我的错。即使被指责,也可以视而不见。因为我一直在宽恕我自己呢。 而悠一的态度则是,非他所愿的,他也要将这个身份扮演到最好,才能无愧地接受不指责。 他就是那么个不给任何人机会把宽恕恩赐给他的人。 别人做不到的、做不好的、不愿意做的;他都能完成、完成得令人满意、毫无怨言。 他可以对别人说:没关系的、不是你的错、我不介意的。 而接受他恩赐的人就只能像这样亏欠他,亏欠他,一直一直一直亏欠他下去。 在别人觉得也许无力偿还的时候,他还微笑着加上一句:不要紧,我不要你还。 于是,连这剩下的关系都被剪断,他悠一,谁也不欠,可以潇洒地走远。 留下那曾经受恩的人,永远对他歉疚。 这是多么狡猾的不平等。 正如我日夜害怕失去的悠一,他从来就没有害怕过失去我。 哪怕是现在,都和我们初遇那天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他保护我,但他可以选择不再保护我。 我被他保护,而我无法离开他的保护。 我们的关系就是我需要他,而他不需要我。 这个世界上最让人不堪忍受的感觉,就是不被人所需要。 不需要,和抛弃是一样的。 我始终都是被抛弃。我的家族不需要我的无能,所以把我抛弃。 而愿意收留我的人却更残忍。他,是不论我有能无能,都始终不会需要我的。 家族抛弃我一次。 而悠一,是反复抛弃我。 如果我不择手段地让他受到我的帮助,哪怕只有这一次,我是否可以祈求,他欠我一次呢? 让我稍微变得重要一点,哪怕只是对他来说。 否则…… 就再没有人需要我了。 {02} 张桃说,悠一周围的界已经越来越模糊了,他希望尽早结束这个危险的征兆。 我们都没能准备些什么,没有时间了。 那个人到底是千代晶?是藤堂悠一? 这一切都该在这之后有个答案。 放学之后下了很大的雨,天空低低地像是随时要倾轧而下。 我几乎是提前从学校里落荒而逃,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是第几次早退,我只知道早退就不会在走廊,楼梯,中庭或者是前门后门遇到春辰。 感情才死去不久,提起来依旧伤人。 大雨瓢泼中我站在苏富拉比窄小的店门口,犹豫再三,推开了门。 场之内天幕低垂,俨然入夜时分。光影浮动的长廊是我所熟悉的,往内走去,又可以看见厚重的雕花的木门,门后的世界如何,依然不可想象。 张桃出现的时候,没有嬉皮笑脸。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他没穿着花里胡哨的唐装,而是黑色肃穆的长袍。他拍拍我的后背说不要紧张,我却因此更是紧张万分,不是赴死的紧张,是赐生的紧张。 经过回廊,我望下看,惊讶地发现原本栽着竹子的宽阔庭院竟被一微微泛光的水池所占据,围绕着庭院的走廊边桃花茂密,落英缤纷。 “这是?”我扒着栏杆向下望,问张桃。 “我花了两天时间做的。”张桃道,“除尘,护神,静念,安魂,清心,辟邪,消杂念。” 悠一在很早之前说过,人体内百分之七十是水,水是最亲近人的事物。当人在水中的时候,也就意味着百分之七十和水合二为一了,只剩下百分之三十属于你自己,水可以浸入念的所有角落,清除所有不属于你的东西。 我疑惑地看着张桃,他正推开我们后身的一扇雕花木门,从房间里走出来。 “这个给你,浴衣。”他把手中花纹繁复的纸盒递到我的手中,安慰地拍拍我的头,“六月十一,你背负的念太沉重了,恐怕要在那个池子里泡一个晚上了。” “为什么?”我看了看院子里浮着桃花花瓣的水池,迟疑道,“我们‘到悠一那里去一趟’需要顾及到‘念’吗?” 张桃笑笑,领着我往下走。 “你太小看你的哥哥了。我好像已经说过,他是我近两千年来见过的最强大的灵媒,就是把现存的灵媒全都集中起来,也不见得能强迫他,何况是你?”张桃见我沉默,补充道,“要进入他不想让人见到的地方,已经难上加难,他不让你进去你是死都进不去的;他打小就对‘干净’有过分的偏执,你想带着从外面世界沾染的气息进入他的梦场吗?” 张桃带笑的眼眸看着我,分明在说,你觉得这有可能吗? 差距……这该死的差距! 我换上浴衣后顺着小石阶往水池中走,夜色和水一般凉,凉入五脏六腑都慢慢失去温度。 池子底部并不平坦,似乎铺满了细细的鹅卵石,往两边走走,奇怪的是这池子比方才看到的要大,而且似乎大很多,从水边,水面冒出的石头间冒出来的桃枝密密地缀满了花,水波轻动,又把落下的花瓣往远处推去。我伸手拉了拉浴衣的前襟,朝石头多的地方走过去,想找个地方靠一靠,总不能这样直僵僵地在水中间站一晚上吧?光线很暗,院子四周回廊上悬着的灯笼微弱的光随着风动忽明忽暗,张桃不知哪里去了,除了轻轻的水声,此处静得令人发慌。我一紧张,脚下一滑我整个人扑到水里。 准确地说,是扑到了水里的一个人的身上。 水里……的人? 饶是看见多了不合理事件的我也不免头皮发麻。 ……更何况……水里的人长长的手臂顺势就缠住了我的腰…… 我大惊之下扑腾起来,那人却拉着我一下子露出了水面。 抹了把脸上的水,勉强站稳,刚才的人正捂着肚子扶石头:“你个不识好歹的……早知道就淹死你算了……居然踢我……” 这把声音…… “绫人?”我把湿透了的头发从眼前拨开,“你在这里干什么?” “除念啊。张桃没有告诉你?”绫人扒在石头上,一片片捡粘在了身上的花瓣,“我试过了,怎么样都打不开那个场,不来泡一下不行啊,看来阿晶可是很娇贵的。” 慢着。 “阿……晶?”我有点厌恶地重复那个名字。 “怎么?”绫人靠着石头坐回水里,“你找藤堂悠一,我找千代晶,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我一下子噎住了。 是啊。 千代晶。 千代晶就是藤堂悠一,藤堂悠一就是千代晶。 他们在同一个人身上被表现出来,却又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我找这个他,你找那个他。 恰巧走在同一条路上罢了。 是谁…… 究竟是谁,是谁对我说过了呢? 世界在每个人眼睛里,都是呈现不同形态的。 我们所相信的一切,不过是自己所能看到的,摸到的,听到的,如此而已。 我们所认识的人,也不过是我们能接触到的,感受到的,有过jiāo流的那样子而已。 又有谁知道,那是不是真实的样子呢? 我往旁边挪了挪,找了个水浅的地方也挨着石头坐了下来。摇晃的光影之中可以看到水面下手指长的红鱼缓缓摆尾游动,三两成群,身后曳着细小的黑色文字,筝尾一般悠然拉开,一晃一晃地就游远了。眯起眼睛去看,却又认不出那是些什么字,只是依稀觉得很小的时候,在家里的古老藏书上见过这样的文字,咏唱一样行云流水地爬满了纸张。 山田医生说,那是诀。 诀是一种“语言”,只有当它被说出来或写出来的时候,才会产生“效用”。 “你看。”我伸出手指去逗弄拖着一溜文字的小鱼,小鱼吃了一惊,迅速从我指间溜走了。“绫人你看。” 绫人侧过身,漫不经心地看了看我手指的地方,问:“看什么?” 我愣了愣,低头看水里颜色鲜艳的红色小鱼,仍旧拖曳着文字来回穿梭,绕着绫人转了两转,又游开。绫人顺着我的目光沿着势头逡巡了一周,又不明所以地看着我:“看什么啊?” “不。”我摇摇头,“没什么。” 世界在每个人眼睛里。 果然都是非常不同的吧。 看见了的,就很自然地去相信。 看不见的,无论如何都有人怀疑。 妄想无效。 口说无凭。 {03} 一直记得,大约是6岁左右的时候吧,不知名的一家三口从乡下到城里去,天晚了在市郊找不到可以住宿的便宜旅社,不巧天又下起雨,带着个孩子的年轻夫fù请求留宿一晚。藤堂家在市郊的庄园非常大,空置的客房并不难找,家里有自己的保镖,安全也有一定的保证,看着羸弱的一家三口,也没多想就答应了。 管家领着他们去吃晚饭的时候,我在走廊里远远地看了几眼,大概是从乡下来的关系,一家三口带的东西并不多,穿的也是灰扑扑的外衣。在这并不怎么冷的天气里,父母和他们带着的孩子都穿得非常多,甚至还有一件宽大得有点别扭的大罩衫,连着同样旧旧的兜帽,就连进了屋也没拿下来过。穿过走廊到客厅前面的小玄关的时候,管家习惯xìng地在一边伸出手示意他们把外套脱下来,他会帮忙挂在衣帽钩上,两夫妻却吓了一跳似的面面相觑,犹豫了很久才慢慢地把身上那件肥大的罩衫脱下来,又小心翼翼地脱下孩子的外衣。 更奇怪的是,他们在罩衫的连兜帽下面,还戴着帽子。相当大的帽子,连后脑勺都遮住。 管家显然也是觉得奇怪的,但看样子他们坚持不脱帽子了,因此也没有多问。 几乎从来不离开本家的我很少接触家族以外的人,因此好奇地远远跟着,他们在偏宅的大厅里用餐的时候我在二楼的走廊上一直看。 两夫fù都很沉默,那个孩子也是,他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几岁,穿着过分宽大的衣服,显得很瘦小。因为离得相当远,他们又戴着滑稽的大帽子,几乎把脑袋都包起来了,那时我一直没能看清那孩子的长相,却更因此好奇起来。 祖宅一共分为七个主院,正中央的是灵媒居住的地方,周围枝藤花叶芽实六个院用水榭分隔,回廊相连,呈倒六芒星形分布。那就是嫡系血亲和外来人住的地方了。当晚沉默的一家被安排在枝院的客房暂住,我颠颠地跑到和枝院相邻的芽院去找住在那里的山田桂医生,主院之间的结界是从来拦不住我的。 我在桂家里住下来,总希望能和那家人的孩子碰个面,就是说两句话也好啊。 自从……走了之后,我失去了在这个家族的唯一一个朋友。 寂寞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酷刑。 晚饭后到入夜的时间是比较闲,在我的印象里,温柔谨慎的桂也很少过问我的无意义的行为,我说要在这里住,他只是笑笑说知道了,也就由着我在芽院后面乱逛了。我顺着长廊溜进枝院里面,转了一圈终于在水榭的小溪旁边遇到了那个孩子。小溪是人工做出来的,流经整个宅邸七个主院,穿过每一间宅子,族里的人利用它来做紧急的联系,只要把诀往水里一放,就能以最快的速度传遍祖宅每一个角落。不过平时这就只是普通的小溪而已,那个孩子当时正在溪边……看样子在玩水。 我走近他,发现他正以一个非常奇怪的姿势蹲(或者说是跪)在小溪旁边,这时候他已经又穿上了那件大得不成样子的灰罩衫,由于衣服太过长和宽大,我无法看清这个类似蜷缩起来的动作具体是怎么做出来的。我想如果一般人去尝试着做这动作,也会十分别扭。他看起来就像是半跪在地上,身体向后仰,手臂撇到身后捧小溪里的水洗着后脑勺。向后弯腰洗后脑勺,这还不够奇怪么。 这个孩子此时却没有戴帽子,他的脸随着这个向后弯的姿势朝上仰着,双手还在身后不停地洗着后脑勺。看到我走近,他似乎吃了一惊,动作停顿了一下。 我总算是看到了他的脸,那是一张非常丑陋的脸孔,像戴着新年祈福的鬼面具一样的狰狞。 “你好呀。”我站在他身后不远处,说。 “你好。”那张丑脸看了看我,犹豫地回答。 人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从小在家里说一不二的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礼貌,在打量他半晌之后,我说道:“你可真丑啊。” “……是么?”那孩子的丑脸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但并不生气,而是认真地告诉我,“我们镇子的人都夸我长得好看的。” “哦。”我点头,重新打量他,还是觉得很丑。 天色晚了,山田桂找到我,把我带回了芽院,直到离开枝院前我依然觉得那个孩子很丑陋。 我分明看得很清楚了。 他真的很丑。 翌日天大晴。 我在山田的住处吃过早餐之后回到藤院,正遇上一家三口要道别,希望当面和大宅的主人道谢。管家说主人不方便出来见客人,所以也不必多礼了。我心里暗笑,这家的主人,不就是我吗,你们想见的是谁? 两夫fù谢过管家,道了叨扰,就要带着孩子道别。 猛然那孩子看见了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4 章 远处的我。 “是你啊。”他自然地和我打招呼,礼貌地微笑,“昨天谢谢你们的招待。” 他的声音……我认识,确实是昨天小溪边的孩子,然而他的脸,我却不认识。 我愣愣地打量他,他仍然穿着像昨天那样宽大的罩衫,和昨天那顶硕大的帽子,几乎把脑袋都包裹了起来。帽子下的脸那个孩子的脸是一张十分清秀的漂亮面孔,有着陶瓷一样细腻洁白的脸颊和精致的下颌,工笔画一样的眉眼清晰。 他这样抬起头来的时候,管家也忍不住称赞:“这孩子长得真讨人喜欢。” “就是有点顽皮。”同样戴着大帽子的年轻fù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孩子的头:“昨天还在你们的溪水旁边洗脸呢,真是……” 一直到那一家三口离开,我还在原地死转不过那个弯儿。 洗脸…… 洗脸…… 他在洗脸…… 那个孩子昨天是在洗脸…… 不是在洗后脑勺? 我仔细地回忆他那个古怪的动作,其实如果反过来想想,根本就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动作。蹲下来或者跪下来,向前弯着身子,两手捧水洗脸! 那只不过是一个洗脸的动作而已! 那天晚上我所看到的,并不是他美丽的脸。 而是他丑陋的后脑勺。 那时我是多么地确信我看得足够清楚。 的确足够清楚了。 但……我又怎么知道自己看清楚了的,是不是我以为的那一面呢…… 你呢?你认为……一个人只能有一面么? {04}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幸见到世界的背面有什么。 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幸了解自己的背面是什么。 因为你的背面几乎永远不会自己跑出来和你并肩站在一起。 于是人们总是以为,自己就是自己一个人而已。 但是偶然……也会有这样的情况。 有人幸运地在有生之年遇见了另一个自己,但不幸的是,“他们”都回不到原来的位置去了。 “藤堂,别在这里睡着,会着凉。”水声哗啦一响,我被轻推了一把,朦胧间身子一歪直往水里栽去。 “喂!”绫人拽住我颈后的衣服一把把我的脑袋提出水面,“醒醒啊喂!” “……啊?”我咳了两口水,抬起一样湿淋淋的袖子擦脸。感觉真恶心……梦到了小时候的事情。越是不愉快的事情就越是记得清晰,哪怕连自己的脸都模糊了,讨厌的人和事情还是一样清晰。 用手掩住眼睛,我打了个哈欠。 “你小的时候,总是那样子一个人吗?”冷不丁地,绫人问。 “嗯?”我莫名地看看他,又伸手逗水里拖着诀的小鱼,“哪个样子?” “梦里,”绫人停顿了一下,答道,“的样子。” 我惊了一下,心里觉得很不痛快。 “你?你怎么随便偷看?”我斜了绫人一眼,“出入都不打声招呼吗?” “我刚才,从你在餐厅二楼走廊的时候到穿过院子,我都跟在你后面。”他倒是无所谓地耸耸肩,“我还以为,每个家族的灵媒都是众星拱月一样地有很多兄弟姐妹陪着呢。” “哦。”我点点头,无不讽刺地提醒他:“那并不单单是‘我们家’的特色吧,难道说晶在千代家,享受了‘众星拱月’的待遇么?” 绫人僵了一下,撇开视线:“那倒没有……不过那也是因为……” “你明明知道,我们两家,无论哪一方都是这样,不接受不合格者和令人不满意的血脉。”我笑,“你明明知道,而且什么都不能做,那么,你找到了阿晶,又如何呢?” “你知道一个灵媒的负担吗?” “你知道让一个人在一群人中寂寞的滋味吗?” “你知道没有自由和被监视的感觉吗?” “你把他留在身边,你能保证家族不继续伤害他?” “还是因为你有多么需要他?” “你除了看上晶的能力,你还看上什么?” “要他跟着你回去,你到底凭什么呀?” 突然把很早就想问的东西一下子问了出来,我看着绫人,等着他回答,也可以说,等着他不回答。 绫人望着水面,够起了唇角,兀自冷笑了一声。 “我?” “凭什么呢?” “就凭我爱他。” “我比他本人还要爱他。” “这理由……”绫人抬眼看我,笑容更深。“你还满意么?” {05} 人们时常说,在破坏掉某些东西的时候必然会催生某些东西。 在很多时候现实主义者们觉得这样的言论很荒唐。 但事实是的。 有死去的冬虫,才有夏生的yào草;有未成的眠蛹,才有凉滑的绫罗;有归根的落叶,才有春上的初华。 世界万物不断变化,不断变化,不断不断变化。 变化的本质就是旧的死去而新的诞生。 人心之变,也是如此的。 我瞪眼看着绫人,止不住地细细颤抖。 我猜测过这个答案的。 但我同时还猜测绫人自己并不这么认为。 我哪怕仅是想让自己安心一点罢了,如果我要留下“悠一”则必然要消灭“晶”的话,虽然这样很自私……但我还是希望晶至少不对绫人那么重要啊。 “绫人……”我只觉得背后一阵阵刺骨的凉,“你不是同xìng恋。” “我知道,我本来就不是!”绫人显得有点烦躁地整个人靠在了石头上面,用手遮住眼睛。 “那你……”我低声。 “除了他之外!”绫人打断我,“除了晶之外,我根本就没喜欢过……” “如果我告诉你……晶或许是不存在的呢?”带笑的声音划开清冷空气,掩住绫人叹息一样低的声音。 我抬头,微光之中看到张桃捏着细细的烟管靠在回廊边的桃花树下。花影繁密,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说他有一个不大有趣的故事要说,关于苏富拉比,和六月十一。 存在于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的店铺苏富拉比,和千年来无人超越的灵媒六月十一。 {06} 张桃觉得自己的记xìng一直很好。这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情,尤其是当你走过的路太多的时候。 事情已经过去六年,但依然能清楚忆起远在六年前,自己第一次见到那个男孩的场景。 张桃是在某个下着大雨的清晨遇见他的。 苏富拉比的店门口遍布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而张桃偏偏在那一日,那一时,那一刻的那一个门口走了出来。他一向浅眠,但在如此风雨肆虐的清晨出门还是头一遭,当他在窄小的店门口张开那把花哨的纸伞的时候,他看到这个人了。 十四五岁的男孩,身段颀长优雅,只是白皙的侧脸还显出些许稚气。那时他正闲闲地靠在店门口装饰的砖花墙边,明明浑身湿透却没有一点畏缩和狼狈的样子,对,就是那样,一直到后来都未曾改变过的,优雅,悠闲,悠然自得。 半晌,似乎是奇怪于撑开了伞的人一动不动站在原地,那个男孩才留意到张桃的目光。 他侧过脸来,微微一笑。 张桃记得那个时候,自己分明听到了身后的门里传来了细微的风声。控制着场的力量失去了平衡,苏富拉比内已经一千年不曾下过雨的场,在那一瞬间大雨滂沱。 灵媒? “我挡着你了吗?”看着原地不动的张桃,男孩的眼神里并没有什么戒备,好像不经意似的抬眸望了来人一眼,往旁边一让,微笑道:“请。” 直到许多年后,张桃想起那个孩子的眼神,依旧觉得后心微微泛凉。 略略上挑的凤眼,并不凌厉的目光。漫不经心,雾笼寒潭,像是某种存在了久远的宝石。没有什么含义,但就是看得人心惊。 张桃甚至觉得自己产生了错觉,眼前的人不是无处可去的雨客,而是某位乱世中的王。 男孩看着持伞的男人,懒洋洋地问:“怎么了?” “不,没什么。”张桃把伞举过男孩的头顶,做了个请的姿势,“想去哪?我送你。” 男孩愣了一下,仍旧是礼貌地微笑:“我并没有在躲雨,先生。” “我知道。”张桃说。“想好了吗?我送你。” “你送我?”男孩眯起眼睛,长长的睫毛略微翘起轻蔑的弧度。 “去哪?”张桃依然问这句。 男孩慢慢抬起手臂,伸出一只手指,指向雨幕之中。 “去未来。”他说道,“我的那个未来。”声音清幽中有细细的沙哑。 “哦,是非去不可了。”张桃抬头看了看雨势,又问,“知道怎么去吗?” “不知道。”男孩说。 “我送你。”张桃说。 “未来是不会变的。”男孩挨着墙壁蹲下来,悠闲地看着雨,“我不管怎么走,一样会到不是吗。” “那么我的店门口,只是你其中的一站罗?”张桃笑问。 “是。”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在该知道的时候知道。” 张桃收起伞,单膝着地,蹲下来,在男孩的面前,和他的视线持平。 “我送你。”他笑着对他说。 “我的未来,你知道是什么吗?”男孩看了看张桃,突然问,“很多人要为了我的未来牺牲,但我还是非去不可。像这样的未来。” “不是和你一起去。我不是注定的人。”张桃的视线没有离开过他的眼睛,清晰地重复那句话,“我只是送你。” “我们冲撞的话,也许你的未来就会变了哦。”男孩翘手耸肩,“我的未来却不会变。它可能真的太强了,我试过,不会变的。变的都是别人。” “我说过了,那只是因为他们也不是注定的人。”张桃笑道,“我并不惧怕被你所改变,所以我可以送你。” 男孩不解地望着这个衣着华丽笑容暧昧的奇怪男人。 “既然你也知道我无论如何都会到达同一个未来,”他问,“你何必送我呢?” “我没说送你去你的未来。”张桃道。 “那么去哪里?” “送你去遇见那个注定的人。” “是吗?” “只要那个人出现……” “好吧。”男孩伸出手,放在了张桃的手心里。 张桃轻轻握住。 主从契约。 达成。 此契约会在“注定的人”到来之时期满并解除。 “只要那个人出现,”张桃重新撑开伞,遮住了两个人。“这一切都会有所改变了。” 并没有不可改变的东西。 名字是可以改变的,未来也是。 {07} “如何?这是不是那个故事里缺的那一环?”张桃抬起脸来,笑眯眯地望着我和绫人。 九岁那个人离开藤堂家。 十四岁,又离开千代家。 二十岁时再次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十五到十九岁,整整六年,在没有人想起他来的时候,未来还是在缓缓推进。 那缺失的一环,关键词是张桃。店。契约。以及未来。 张桃缓缓吐出一口烟,把烟管指向我:“六月十一,你所见到的九岁之前的藤堂悠一,更像现在的悠一还是晶?” 我仔细想了想,告诉他:“都不像。” 张桃笑笑,不置可否,突然又转向了绫人:“你呢?你认识的千代晶,像现在的谁呢?” 绫人静默了一会,似乎是在仔细回忆,接着给出了回答:“都像。” “哦”张桃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绫人,“看来那个六月十一确实改变了很多啊你们知道Multiple Personality吧?” Multiple Personality. 多重人格违常。 通常我们所说的人格,指的是一个人的能力,个xìng,以及行为倾向统合而来的表现形式,拥有完整的自我意识,态度,知觉,记忆和情感,它存在于身体这样一个承载的“容器”之中,使拥有它的人得以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 当同一个身体里出现另一个完全独立和自主的人格的时候,就是所谓的多重人格违常了。 主体人格和后继人格之间的各个层面都不能互相进入,分离成为完整的两个意识个体。并且,后继出现的人格会自行建立一套完整的人格体系,和主体人格完全剥离的自我认知,完全不同的态度和知觉,独立并且连续的记忆和情感。 在特殊情况下,两种人格会jiāo替出现,也会在漫长的时间消磨中把某个取而代之。 还是那个例子。你听说过被虐待的儿童吗? “一开始也许由于惊吓或其他暴力因素很容易导致昏迷,但是随着受虐的次数增加,就不再会轻易失去意识;甚至有的儿童会在极端暴力下仍然保持清醒。这个时候的儿童往往表现出与一开始十分不符的安静,不哭,不闹,不挣扎也不反抗,甚至对疼痛和周围的声响、光线失去反应。” 典型的自我游离状态。 但,当这种不正常的分离状态反复出现呢? 虐待,忽视,压迫,和伤害。 被压抑的愤怒,想要宣泄的悲伤。 当自己不能做的时候,就让另一个人来做好了。 于是,某些人就开始学会创造出另一个“自己”,专门为自己承担伤害。 就像是自言自语和自己游戏的孩童一样。 他们不计代价地,和即将把自己溺毙的寂寞作最后的斗争。 在藤堂家受到虐待和暴行的时候,悠一温和顺从地沉默着,晶在遭受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5 章 的时候代替他承受ròu体的痛苦。 在千代家被欺侮和排挤的时候,晶倔强地坚持在强者的地位,悠一则在软弱和无助的时候接受所有精神折磨。 他们越走越远。 成为两个极端。 真正的“那个人”从很早以前就不存在了。 “他”死于一场残忍的精神虐杀。 人们时常说,在破坏掉某些东西的时候必然会催生某些东西。 那么虐杀之后,必然的就是诞生。 新生者却有两个,两个极端的平衡和制约,一同取代了最初的牺牲者。 一场虐杀的完成,创造一对坐在天平两端的新生。 等待着下一场的残杀上演。 正文 画地为牢 {01} 场之内的时间是不会动的,这我知道。 因此在这一夜过去之后却依然看不到天亮的痕迹,只有身下的水凉得让人无端心慌。 张桃说的,我们自然也猜到。 只是没有猜到过,原来悠一和晶之中,没有一个是他原本的人格。 他们是两个面。 他们是不完整的。 但是原来的“他”,是什么样子的呢? 张桃蹲下来,细长的手指探进水里,身后曳着长长文字的小鱼纷纷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绕着他的指尖打转,越转越快,随着张桃的手缓缓离开水面,那片红色猛地提了起来,在水面绽开成一朵红莲,黑色的莲心,有着如火的瓣。 “我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张桃摘下那朵莲花,手一翻莲花在掌心燃烧起来,瞬间只剩下灰烬,细细地从指缝间落下去,不见了。“我把你们多余的念消掉,只是让你们能更接近他一点。记住我说的话,不要刺激那孩子,他” 绫人手一撑从池子里爬到岸上,又把我扯上来,抬袖子粗鲁地抹我脸上的水。 “那孩子始终还是太强了。”张桃手指间翻转这那柄烟管,缓缓道,“撇开这个不说,其实” 其实我们需要他原因,绝不是因为他强啊。 传说。 在非常久远的年代,画地为牢是一种刑罚。 在地上画一个圈,然后被禁锢在内。 照书上的说法,那是古时候“轻量刑罚”的缘故,真是骗子。 这才不是什么轻刑,分明是酷刑吧。假使被囚禁在精钢铁栅内,chā翅难飞,也许还没有这种痛苦;然而只是地上的一个圈,只要抬腿就可以走出去,但是偏偏不能。自己囚禁自己到死为止。 总也够不到手的希望,比绝望更可怕啊。 穿在身上的日式长袍很单薄,即使已经离开了冷水,自己脚步声在走廊里轻轻地震动,还是让人难以言说地感到冷,也许那不叫冷,叫恶寒。绫人跟着张桃走在我前面,我好几次伸手想拉他的袖摆,还是缩了回来。 我爱他。 绫人这么说,作为寻找那个人的“理由”。模棱两可,暧昧不清,不知几分真假,这些话现在想起来,就是让人浑身发冷。 也许绫人本人并未察觉到,然而我却能明显地感觉出他对晶的执着和我对悠一的执着是基本相同而又非常不同的。从他给我的描述里,我觉得他看到晶的感受,就像是野兽看到了野兽一般;对于超越自己的那种力量,本能地崇拜和兴奋,欣赏着的兴奋,以及,想要狠狠把对方踩在脚下的兴奋。 当绫人说着晶,说他强大,说他骄傲,说他让人忘不了的时候,眼神却分明在说:真想和他正面干一架,要他看着我,要他忘不了那个人是我。 寻找 接触 占有 然后征服 如果想要“寻找”“接触”甚至“占有”或者说“征服”的yù望可以像绫人那样囫囵地统称为爱的话,那么爱和仇恨是多么相似的两种东西啊。 也许爱或恨都好,绫人最害怕的,应该是对方压根就不记得他了吧。 就像悠一大多数时候拿我当空气那样,折磨人的态度啊。 你不过随手划了一个圈,告诉我们这是牢笼,便微笑着离开。 留下我们在原地,死也走不出那个小圈。 心走不了了,人就走不了了。 我本来就是囚徒,我本来以为你可以带我离开。 你,你走了,我的世界就只剩下这一个圈而已吗? {02} 墙壁绘满了巨大牡丹的长形厢房,水墨点就的鲤鱼缓缓游曳,被拨弄珠帘的声音惊动,便无声地闪入了花瓣后面,了无声息。 这里是一个切分的界面,张桃似乎解释过,看似不重叠的空间,实际上是同一个地方的两个层面;他利用这个特殊的方式把悠一的自我和ròu体分别保存起来,意图阻止他的灰飞烟灭。 这些完全不能明白。我心里嘀咕着,慢慢往里面走。 迈出一步,松木的地板似乎震动了一下,四周突然一黑,空气一凉,然后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好像世界消失了一样! “张桃?”我试着叫了一声,声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远去,连回音也不曾有。 “绫人?”再叫一声,没有人答应我。 “喂……”我向前跑了两步,左右望着。四周的黑暗静静向我积压过来,这似乎只是一个纯粹的空间,什么也没有。 我往前走着,什么也看不见,却渐渐地听得到声音了。 就在前方,缓缓缓缓地出现。一开始很细微,慢慢变得有若实物。 是风声从辽远的地方传来有一点熟悉。 风声兮兮簌簌窜进来,在耳边缭绕不去。 场? 悠一的场? 我……已经进来了? 似乎没有想象中的艰难险阻。 “那是因为,我放你进来的。” 没等我松口气,背后有人说。 熟悉的声音,不熟悉的语调。 我回头,退了一步。 那个人在我身后不远处,斜靠着一扇不知哪里来的纸门,望着我眯着眼。 熟悉的面孔,不熟悉的微笑。 “悠一?”我有点紧张,仔细看他,“哥哥?” 那人笑笑,不置可否,慢慢向我走过来。 我一下子不知道后退还是跑,如果他是悠一,我跑什么?但他不是。 随着他靠近的脚步,四周的一切开始显现出来。不是那种慢慢亮起来,而是在一片黑暗的虚空之中,从无到有,一样一样出现。他似乎在把一个梦境一点点展示在我的面前。 日式的樟纸木门有着细致的压花,稀里哗啦地向远处延伸,合并出一条黑暗而悠长的走道,脚下浮现出木头的纹路来,渐渐成型,光可鉴人。 他走到了我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伸出手来。 “你好呀,藤堂一门的少主人。”他笑着,说道,:“初次见面,我是千代,晶。” 我没敢去握那只手,而是几乎被骇得跳了起来。 看到我的样子,晶笑笑,手掌一翻,半透明的圆形纸灯笼落在了他的手心里,里面幽幽亮起了火光。他走近,像多年的老熟人一样拢住我的肩膀:“走啊。” 我瑟缩了一下没有动,但也没有闪开。 “怎么了?”晶眯起眼睛,笑得更加深了,“欢迎来到‘我们’的回忆呀,不是很好奇吗?” “‘你们’?”我皱了皱眉头。 “是啊。我千代晶”他把手里的灯笼挑高,我和他的影子摇晃了一下,映在了身边的纸门上。“和‘藤堂悠一’。” 晶的的手还在我的肩膀上没有动。我瞪大了眼睛。纸门上那个和他酷似的修长的身影,正站在我的影子身后,抬手,慢慢摸了摸我的头。 我反shè地举起手来探到自己的头发上面,想抓住那只手,但是却什么都没有摸到。 突然眼睛就酸了一下。 曾几何时,悠一还能这样,摸摸我的头发,什么也不说。 但他现在不在了。 他不在了。 他不在了。 他不在了。 晶的手臂横在我背后,几乎是推着我往前走。 “来啊,你不是想把悠一带回去吗?”他推着我,“那就看看他到底为什么情愿躲在一个梦境里面都不原意走啊。” 我被他推得朝前了两步,差点站不稳。 “我……”我回头,长长的走廊却空空如也。刚才晶拿着的纸灯笼躺在地上,风声穿梭,樟纸门后微弱的烛光摇摆不定,却不见一个人。 {03} 沿着走廊走,门后不时听到陌生的窃笑声,叹气声,或者是yù言又止的静寂。 突然间,我身侧的一扇门似乎和之前不一样了,我倒退回来,盯着那扇门。 拉门的樟纸上赫然写着几个毛笔字:还是舍弃好了。 “还是舍弃好了”? 我咽了咽口水,伸手扣住了门缝,一点点向旁边拉开。 门内是一个精致的和式房间,屋角摆放的花瓶里是没有落尽的梅花。 房间正中铺着被褥和枕头,穿着白色睡衣的孩子呆呆地坐在那里。 那是个只有三四岁的男孩,在幽光里苍白的面孔,柔软的黑发。 隐约地,我觉得那面容有点熟悉。 隔壁的房间突然传来巨大的响声,有什么东西被狠狠摔在门上,砸碎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压抑着怒气:“你说什么?谁给那杂种取了名字?” 接着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他……他都三岁了……总该有个名字……” “哈!可笑!”男人大笑起来,“他要叫什么名字,和我们藤堂家有什么关系?” “在孩子出生前……就有个名字啊……就算你不承认他,这样连个名字也没有,未免太可怜了。”女人哀求地说,“一个灵媒连……” “你闭嘴!”传来响亮的巴掌声,男人怒气冲冲地喝道,“灵媒?灵媒?你这种旁系的卑贱的血竟然能生出藤堂家的灵媒?都是你,那杂种要不是个灵媒,我管你们去死!” “可是……” “要不是因为他是灵媒!藤堂家轮得到你走进来么?你就和千代那个小白脸” 又是东西被砸碎的声音。 “求求你……”女人的声音带了哭腔。 “那杂种不姓藤堂!”男人粗暴地打断了她,“族谱里面绝不会写入那个名字,就到他死!藤堂家族就当没有存在过这个人,不要再让我听到你叫他!” 坐在被褥上的孩子捂住了耳朵。 争吵声越来越大。 孩子抬起眼睛来,从枕头下摸出一张小心折好的纸,在膝盖上展开来。 上面歪歪扭扭的是四个习字藤堂悠一。 “爸爸……妈妈……你们都不看吗?”他低低地,好像自言自语一样,小手一下下压着手里的纸,似乎努力地想把它展平,“我……我会写自己的名字了……我会写了……” 房间另一侧的门被霍地拉开来,站在那里的是一脸yīn霾的道隆姑父,和扯着他的梓姑妈。 “就是这个?嗯?”姑父抢了两步,弯腰从孩子手里扯过那张纸,看了一眼,“这个蠢名字!” “别这样……”姑妈摇着头,奋力拽着姑父,喃喃地说,“别这样……” “滚开!”姑父手一甩,把姑妈推得跌了出去,接着揉了揉手里的纸,扔在了一边。他在吓呆了的孩子面前蹲下来,咬牙切齿地说,“喂,我说你,你这个灵媒,就是藤堂家的一件东西而已,不需要名字了。那种下贱的女人给你取的名字,你以后就不要叫了,懂了么?” 孩子低着头不说话,眼泪一点一点落在胸口的衣服上。 姑父似乎一下子暴怒起来,手一伸捏住了孩子细细的脖子:“你懂了么?哑巴了?” 我的头皮一阵发麻,想也没想就要扑上去。 身后有人猛地拉住了我,回头一看,晶正站在我身后,微笑地看着我。 “别急,他们碰不到你,看不见你,也听不见你。”他笑着,把我拉起来,“在那段回忆里,你并不存在。” “听到了吗!”姑父仍然恶狠狠地掐着手里的孩子,冲他大吼,“说话啊,说你没有名字!” “呜”孩子被掐得满脸通红,咳嗽起来。 姑父放开他,又重复了一遍:“你没有名字。” 孩子喘息了一会儿,却低声说:“我……我叫藤堂悠一……” “你没有名字!”姑父抓住他的衣领,把孩子从被子里提了起来,孩子掰着他的手,脚在半空中乱蹬。 “不……我有……” “你没……” “我有!” “你……” “放开他!”姑妈哭着抱住了姑父的裤脚,“求求你放开那孩子……求求你……” “妈妈……”孩子又咳嗽起来,憋红的小脸上都是泪痕,“妈妈我……” “听话!”姑妈仰头哀求地望着她的儿子,“听妈妈话……我们不要什么名字了,那个名字不是你的,我们不要了,啊?你说啊,我们不要……” “……”孩子沉默起来。 “那名字没有人要叫的,啊?”姑妈拼命地冲孩子摇着头,“我们不要了,不要了……” 姑父鼻子里哼了一声,把孩子往姑妈怀里一塞,转身走了出去,摔上了门。 姑妈抱着孩子,把他的头用力按在自己的胸口,边哭边拍着他:“不要就算了……宝贝……那个名字就不要了……” 还在靠在她的胸口抽泣,渐渐睡了过去。 姑妈缓缓拍着他,许久,才为他掖好被子,轻轻掩上门,走了出去。 屋内的光线暗淡了下来。黑暗中,孩子却又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 像之前那样,呆呆坐着,突然又捂住了自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6 章 的耳朵。他细而急促地喘着气,把额头抵在屈起的膝盖上,很长时间没动。 我凑近他,可以看到他鬓角边细细的汗。 半晌,他慢慢抱住了自己的头。 “算了,算了吧。你……不要出来。”他好像在对什么人说话,又好像在自言自语,“别出来……我不稀罕,这样就够了,别出来了。舍弃就好了。” 我盯着他,这个幼小的孩子,这个尚还是“悠一”的幼小的孩子,想从他的喃喃自语中听出点什么来,却看到站在一边的晶,抿着唇,似乎在看什么很好笑的事情,令他忍俊不禁。 孩子恢复了呆坐着的样子,许久许久,接着,隔壁又发出了和先前一样的砸碎东西的声音,再接着,是争吵的声音。 “你说什么?谁给那杂种取了名字?” “他……他都三岁了……总该有个名字……” …… 晶拍了拍我的肩膀:“嗨,别看了,这一幕只会不断地重复而已,没有新的了。” 我愣愣地被他从地上拉起来,拉着离开了房间,带着雅致压花的樟纸拉门,在面前缓缓合上了。 “回忆这种东西,就算关起来不看,也还是只会一再重复而已。”晶拉着我向前走,“什么也不会改变。” {04} 当我再次发现写着字的门的时候,晶又不见了。 我捡起地上的灯笼,走进了门。 那上面写着:救我。 两个字,细细的笔画拉的老长,看得人心里很不舒服。 我深吸一口气,把门向两边拉开。迎面,却是一阵凉风袭来。花香,雾色,隐隐的水声。 我踏了进去,连脚下柔软的草地都那么真实。 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便是在藤堂本家后宅的那一大片紫藤花林,花有白紫,三月即开,至九月未谢。童年的记忆,这就是本家的孩子时常游戏的地方。然而我来的时候,所有的人便都会被驱逐出去,同龄的孩子总是不能随便接触我的,一来是我过份的体弱,二来历代的灵媒都是这样被当家防着的吧;越是强的灵媒,越是不被人希望他在家族里拥有实际的势力吧;哪怕是从小结jiāo的。 我又看到了那个孩子。 他看起来已经八岁多,或者已经九岁,丝绸一样的黑发比原来要长了些,耳前的发丝垂下来,在低着头的时候遮住脸颊。此时他抱着膝盖,坐在盛开了藤花的树下,像是在午睡。 藤花静静飘落,落在他的头发上,肩上。我打量着他,隐约觉得已经有我熟悉的悠一的样子了。 不远处的林子里传来兮兮簌簌地说话声和脚步声。 “你看到了?” “肯定没错,我看到他到花林里来了。” “嘁,要不是那个疯女人护着他……” “哈哈,他不敢怎么样啦,连nǎinǎi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会有人管他的。” “哦……说到底他就是没人要啊,连他爸爸都不想要他,哈哈哈。” “嘘……” 有男孩的声音,也有女孩的声音,都是孩子,也许要比这时的悠一大些,也许只是差不多大。 他们走近了,小心翼翼地靠近了树下的男孩,有的甚至蹲下来打量他的睡脸。 我看着这群不怀好意的孩子,有几个似乎还是我见过的人,是本家的亲戚,虽然此刻是儿时的面容,眉宇间的神色却足以让我认出他们。 “他说他叫什么……”一个大些的男孩眯着眼睛问身边的孩子,“叫悠一?” “瞎编的吧,”另一个笑道,“他没有名字。” “他真漂亮。”一边略小的女孩显出吃惊的神色,“真恶心。” 孩子们发出一阵窃笑。 “喂,你说话真是前后矛盾” “小杂种嘛,长得这么白这么漂亮,所以才恶心啊。” “哈哈……” 在孩子们毫不掩饰的议论声中,男孩动了动,似乎醒了过来,抬手去揉眼睛。 “喂!他醒了!”女孩叫起来,想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抓住他……” 一同前来的四五个孩子一拥而上,抓住男孩的手臂和肩膀,死死地按在地上。 “抓到他啦!”孩子们兴奋起来。 “怎么了……?”被按在地上的男孩微微挣扎起来,显然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放开我……” 带头的大孩子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皱了皱眉。 “喂,他真的控制我们整个家族吗?”大孩子问按住男孩手臂的红脸颊的孩子,“这个娘娘腔?” “咳,大家都这么说啊。”红脸孩子嘟嘟囔囔地说,“他是灵媒嘛。” “灵媒!”大孩子的眼睛里闪出惊喜的光芒。 他掏出一只打火机点燃了地上的小树枝,细细的火苗在树枝尖端跳跃起来。 “嗯,真的是灵媒哦……”先前说话的女孩害怕起来,扯住大孩子的衣袖,“还是不要吧……” “喂,我们有那么多人,怕他干什么?”大孩子得意地笑笑,捏着树枝蹲下来,“我早就想看看灵媒是什么样子的了哎,你们说,是不是哭的时候眼睛会变成绿色什么的?” 孩子们哄笑起来。 “烧他的手!” “烧他的手!” “烧他!” “不要……”地上的男孩虚弱地叹息了一声。 “什么?”大孩子似乎没听清楚,把燃烧的树枝在南海眼前晃了晃,似乎是在吓唬他,“哈哈,害怕吗?” “不……”男孩却并没有看他,眼睛没有焦距地望着头顶的藤花。“不要……” “灵媒也会害怕啊!”大孩子哈哈大笑起来,猛地把燃烧的树枝戳在了男孩细细白白的手臂上。 “不要!”男孩突然闭上眼睛,大叫了起来,“不要出来啊!” 男孩尖厉的叫声戛然而止,空气仿佛在那一瞬间凝滞了一下,接着发出了细微的断裂声。 噼啪。 手里还拿着小树枝的大孩子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击中了一样,向后远远地弹开去,撞在不远处的树干上。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有的孩子都惊呆了,仅仅是一楞神,地上的男孩就挣脱了他们的控制。 他坐起来,准确地给了左边的孩子一拳,反手又给了右边的孩子一巴掌,把他扇得歪倒在一旁。 “喂喂,大人是这样子打人的才对。”男孩甜甜地笑起来,“没被打过吧,我教你哦。” 一边的女孩回过神来,开始尖叫。 “你是老鼠吗?”男孩站起来,拍着自己的衣服,“哦,我当然不会揍女孩子,但不确定不揍老鼠。” 他威胁地朝女孩扬了扬手指,地上散落的花瓣都朝反方向翻滚了起来,女孩吓得声音立刻变了调。她大声哭喊着“妈妈”,连滚带爬地扑进树林,似乎是沿着来时的路开始狂奔。 男孩并没有理会她,而是站定在了正捂着后脑勺在地上滚的大孩子面前。 大孩子正有一声没一声地抽泣着,按着后脑的手上一片血红。 “咦!”拍完衣服的男孩看着自己的手臂,细声细气地对地上的大孩子说,“你伤到我了。” 话音刚落,他已经抬脚,对着大孩子的侧脸,狠狠踩了下去。 “不是想知道灵媒是什么样子的吗?”他用力在那张脸上按了按脚尖,又跺了一脚,“灵媒就是统治者。” 大孩子含含糊糊地发出求饶的声音,男孩踩着他的脸,慢慢蹲下来,小小的身影形成一个优美的弧度,他凑近他,慢慢地说:“统治者为所yù为。” 花香弥漫的树林里,连流动着的雾气似乎都一下子冷了下来。 我就在几步开外,看着那个年幼的男孩微笑的面孔,觉得后背不可遏制地发凉。 他不是悠一! 树林里又响起了脚步声,急促地由远而近。 “表少爷?表少爷?”有人沿途叫着,“是你你在那里吗?” 那人从树林里冲出来,那是个长相斯文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是我认识的人。 他飞快地拉开了男孩,男孩这才懒洋洋地停下踩踏的动作。 “哦……山田桂。”男孩偎进少年的怀里,举着手臂给他看,“我好疼” “好了好了。”桂把男孩抱起来,揉他的手臂,“没事了,都没事了……” 再接着,那个哭着跑走的女孩又出现在这里,并且带着一大票本家的亲戚。 有那群孩子的家长,有打算来主持正义的长辈,其中还有悠一惊慌失措的母亲。 “就是他!”女孩乜斜着眼睛,小小的手臂伸的直直的,恶狠狠地指着山田桂手里的男孩:“他玩火,烧自己的手,我们说他也不听还打人!”女孩的声音还在抽噎,哭花的的小脸上却满是正气凛然。 男孩靠在桂的肩膀上,悠闲地望着义愤填膺起来的大人们和得胜的女孩,微笑着并不辩解。 接下来的争吵是一片混乱,本家们的矛头从血统令人不满的灵媒身上,又转到了他的双亲身上,“不负责任”“报复”“耻辱”“恶意欺负”“不配”之类的话题吵闹不休,最后赶来的道隆姑父铁青着脸,一言不发,梓姑妈红着眼圈不住地道歉,最后还是挨了某个本家的一耳光。 沉默的山田桂抱着那个男孩,抚着他的后背。 就像他抱着幼时的我一样。 {05} 一扇门,又一扇门,琐碎的记忆,从有意无意的冷言冷语,到露骨厌恶的眼神,从放在新年礼物里的死老鼠,到永远忘记给他准备席位的家族聚会,走马灯一样晃过去,我最终记住的,却是那个男孩凉夜一样深不见底的黑眸。 我开始能够从他身上分辨出那两个人来。 凉薄而温和的悠一像是蛰伏在云雾里的野兽,听不懂人话一样漠然地面对人们的观察和评论,然而一旦遭受到暴力,立刻就露出了真正的獠牙。 在这之间,很显然出于我不知道的原因很显然“悠一”是在某种程度上压制着“晶”的。“晶”的行为难以控制,敏捷,残暴而充满了侵略xìng,“悠一”则怜弱而且有保护yù,但他能做的似乎就只是阻止“晶”发狂而已。 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在九岁前的最后那一年里,“晶”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直到姑妈带着他离开藤堂家,我几乎看不到最初悠一的影子了。 那一扇门上什么也没写,只有毛笔的痕迹圆圆划了一个圈,像一个巨大的“零”。 门的背后,是傍晚清冷的街道,雨点劈头打了下来,我几乎能感觉到它们顺着我的头发落下去了。回忆有时候模糊有时候逼真,然而总是越悲伤的片段越逼真,恨不得把所有令人不悦的细节都刻到脑子里去。 我置身于雨幕迷蒙的街道中央,看着姑妈的背影,和他手里牵着的男孩。 黑色的轿车停在他们面前,车头上金色的花纹我见过,那是千代家族的族徽。 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把车窗摇了下来,对姑妈说:“小梓,上车吧”他看了看姑妈身侧的孩子,犹豫了一会儿,问,“就是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没有……”姑妈低着头,嗫嚅了着,“没有名字。” “哦……”男人勉强地露出一个微笑,“快上车吧他可真漂亮。” “是啊,”姑妈低着头,声音黯淡的几乎听不见了,“他的眼睛长得像你……” 男人神色一僵,看向那个安静的男孩。 男孩朝他微笑起来,眼神无辜,毫不畏惧地直视着车里的男人。 “你好。”他的声音清澈,藏着难以察觉的恶dú。“爸爸。” 他不是悠一。 他真的不是悠一! 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在没有任何威胁和刺激的情况下“晶”主动取代了“悠一”的人格! 我倒退了两步,转身就跑。 拉门还在记忆场景中原来的地方,突兀地立在灰蒙蒙的街道边,我拉开它,冲了出去。 雨水的声音被隔绝在了门的另一边,我背贴着门慢慢地站起来。 幽深的走廊已经不知过去了多少房间,有的房间里隐约发生着什么事情,却是云雾弥漫的,显然那是极不真切的东西了,即使不真切,却还是那样灰蒙蒙的让人不舒服。 下一扇门就在手边,还是一样的墨迹,戏谑般写着:没骗你,可是上当了! 我正要拉门,一只手越过我的肩头,按在了门上。 “真是个坏孩子。”熟悉的嗓音在耳边犹带着笑意,“难道妈妈没有教过你,进门之前问问主人吗?” “你……?”我回头的时候,晶背着光,身下一片yīn影,把我逼得退了一步贴在门上。 “从这扇门开始,是我的记忆。”他慢慢地往前走,越过不知多少道门,随手拉开,转身走了进去。“悠一总算是累了,知道要把身体jiāo给我了。” “不过让你看看也无妨。”他说。“走吧。” {06} 我踏入门口的时候走在前面的晶已经不见了。 那是一个像私人道场一样的宽阔大厅,横纹的木质训练场,四周的墙面上绘着古怪的欧式花纹,地面正中是一个巨大的六芒星,之前在轿车里见过的灰西装男人正穿着白色的训练服站在那里,如果我没记错,他就是千代家那时的继承人千代崇德了;而六芒星的中心,是个同样穿着白衣的少年。 白衣少年看起来最多十三岁上下,略长的黑发在脑后扎成小小的尾巴,他跪在地上,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几乎是用手才勉强支撑着身体。 “站起来。”千代崇德手里拿着竹剑,没有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7 章 只是重复了一遍。“晶,站起来。” 少年试了一下,但似乎暂时站不起来,他保持着手撑住地面的姿势,没有站起来,但也没有倒下去。 “晶,站不起来了吗?”男人问。 少年慢慢抬头看他,眼神清明而犀利,像一只鹰。 瘦削的脸颊有些苍白,他的嘴角有一丝血迹,随着他抬头的动作,沿着尖尖的下颌滴落到了地面上。 “不,爸爸。”他露出一个微笑,“我总是可以的,您知道。” 男人挑挑眉毛。 少年在他的目光下,吃力地站了起来。很慢,但确实是站起来了。 男人的目光里闪过一点惊讶和赞赏,但随即一伸手,拧住了少年的下巴。 “晶,收起你这个表情。”男人用劲显然不轻,少年吃痛地皱起了秀气的眉。“不许你再拿这样的眼神看人。” 少年垂下睫毛,掩去了眸中的光芒:“是的,爸爸。” 男人点点头,突然手一翻,毫无预警地地钳住了少年的脖子。 少年显得很疲惫,虽然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但却完全没有反抗。 男人手里的竹剑向着少年单薄的身体挥了过来。 我在一边震惊得捂住了嘴巴。 那样的竹剑,即使是成年人,正面挨上那么一下,肋骨也会断掉的啊! 说时迟那时快,少年在竹剑的弧度已然晃到身前的那一刹那,闪电般地扣住了男人的手腕,技巧xìng地一翻一剪,左手在男人肩头一按,还没等人看清他的动作,已经一个翻身闪到了男人的身后,手里是那把竹剑。 少年也许是还太小,剑在半空中挥出的那一个近乎完满的圆弧只是把面前高大的男人击得退了几步。 一招得手,少年却没有逼上去,而是垂眼望着地面,掩饰着唇边的微笑。 男人捂着胸口,喘过一口气,笑着摇摇头。 他走过去,把手放在少年的头顶,揉了揉。 “还是xìng急,不过已经不错了。”他说道,“收敛你的眼神,晶。” 少年点点头,并不答话,只是用手背抹了抹嘴角边的血丝。 “随时保证自己比对方更强,但却要记得保持弱者的姿态。”男人接着说,“别把你强势的一面展示给别人看,否则那会让你真正的弱点一齐被被暴露出来。” 少年咬了咬嘴唇,还是不答话。 “晶,”男人在最后说,“你是一个灵媒。” “……我知道。”半晌,少年低声回答。 {07} 下一扇门,我看到了绫人,他还那么小,却比年长近两岁的晶还要高;他从身后抱着晶,不屈不挠地抱着,说:“阿晶,阿晶,我喜欢你。”晶抬手按在绫人的额头上,下一秒绫人被看不见的场撞得飞了出去,晶笑笑:“赢了我再说,小子。” 下一扇门,梓姑妈发着高烧,摸着床前的晶的脸颊说:“悠一,你又长高了。”晶拍开她的手,冷笑着回答她:“不要搞错了,我是千代晶,至于悠一,很多年前就被舍弃了不是吗?” 下一扇门,新年宴会的长桌边,听到那个时常鼓励和照顾自己的小姐姐对自己的姐妹说:“什么灵媒,只是个普通的小鬼罢了,对他好一点,哄两句,就会乖乖听话了。我们打赌好不好,我能让他穿裙子跳一个舞。”当小姐姐满会场寻找晶的时候,晶独自一个人在露台上,崇德在他身后,把酒杯递给他,说:晶,不要被甜言蜜语迷惑,不要渴望绝对得不到的东西,不要爱上任何人。 下一扇门,接下去的好几扇门,叫千代崇德的男人开始病重,精神也一天不如一天,千代家族的人们对待藤堂母子的态度一点点地微妙地变化着,从遮遮掩掩的轻视,到压抑着的不满,最后到明目张胆地排斥。 在某些夜里,悠一的人格会出现,然而却像是在冗长的梦境中偶尔醒来似的,不久又会消失。 他静静地和晶对着话。 “晶……” “嗯?” “我又梦见未来了。” “哦,有趣吗?” “我不知道,但是我从来没有出错过。” “我们是不是要离开这里了?” “是。” 晶睁着眼睛望向房间里的一片黑暗,问道:“去哪里呢?” “不知道,去未来吧。”悠一说。 “未来是怎样?” “不清楚,一片红色。大概是藤堂,千代,和李家,三大家族血祭的时间要到了。” “你怎么知道?” “这是我们的未来。” “我们是什么?” “祭品。” 晶霍地翻身坐起来:“时间到了?” “差不多吧,藤堂家的史书,没让我看。” “你需要看吗?哈,天大的笑话。” “当然不需要,只是摸了一下。” “哦,千代家的那本我也摸到了。” “嗯,我这里计算,差不多还有七年吧。” “我这里也是。” “……血祭要到了。” 晶侧着头思考了一阵,咧开嘴笑了。 “哈哈,原来如此。”他把手枕在脑后,重新躺下来,“悠一啊。” “嗯。” “所以说……才会诞生‘有史以来最强的灵媒’吧。” “也许吧。” “你说,为什么我们的未来可以提前看到啊?” 悠一似乎想了想,道:“因为太强势了吧。” “是定数了吗?”晶撇了撇嘴。 “估计很难逆转了。” “噢?” “从很早以前,和我们遇到的人,他们的未来很多次和我们的冲撞,可是,始终是他们的改变方向了。” “我们呢。” “没有变。” 晶沮丧起来:“唉,真无趣,听起来让人真想去亲手破坏它。” “要是能的话。”悠一说。 “嘁。” “但是昨天,除了梦到这个,我还梦到一个陌生人。” “谁啊。” “要是我知道是谁,就不会说陌生人了。” “哦,有什么了不起吗。” “那个人走进来之后,未来的片段变了。” “嗯?”晶翻了个身,问,“什么?” “未来冲撞了,被改变了。” “哈哈,你做梦吧,谁还能影响到我们呢……” “可能吧,就是做梦啊。” “……” 后来他们一起沉默了。 我离开那扇门的时候想起了张桃,他对悠一说“我还不是那个注定的人”,“那个人陪你去你的未来”,“这一切都会有所改变了”。 是谁呢。会是谁呢。 终于在某一扇门里,看到了簇拥着白花的灵堂,哭得晕了过去,却被千代家的人抬上车吩咐送回藤堂家的梓姑妈。最后在一片纷乱中,某个面生的千代本家问道:“有谁看见那个男孩?”“谁?”“那个什么那个晶啊。”“不见了!”“什么时候不见的?”“不知道” 还能去哪儿呢。 去某个未来。 总觉得行星的轨迹很早以前就在悄悄地行进了。 去某个未来。 不论路上做出怎样的挣扎目的地也不会变。 去某个未来。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走向那个最坏的结局而作的准备吗? {08} 十四岁,晶和悠一离开了第二个家或者说,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家。 一开始就哪里都不是。 在那之后他遇到了张桃吧,直到二十岁,遇到我了。 然而下一扇门,却怎么也推不开了。 我茫然站在门前,侧过脸,问刚刚出现在旁边的晶:“为什么总是会有打不开的门?” “别问我。”晶笑着摇摇头,“人总是会有想不起来的事情不是吗?” 我离开门一步,放眼望去,长长的走廊上,几乎看不到有字的拉门了,也就是说,从他遇见张桃直到出现在我面前这段记忆,是完全被封锁的吗? 才想发表这个疑问,一转头发现晶正以一个比我要夸张得多的姿势死命抠着门。 “唔这段记忆是我们离开千代家之后和张桃在一起的记忆,也是唯一一段这么特别连贯的,我和悠一处在平衡之****有的记忆。怎么会被封了呢?”晶终于注意到我惊讶的眼神,摸摸头发退开两步,仿佛自言自语地说,“张桃身为世界最强的‘创造场的家族’张氏的后代,处在他身边直径一百公里的场内有着最高强度的平衡值,因此那段时间里,我和悠一的人格是同时存在的。直到和张桃的主从契约解除,又再重新失衡了,然后悠一重新压制了我。 “失衡使本来就存在的,能力主导方面,我比悠一强;但是在人格主导上,悠一总是比我强那么一点点。这半年来和你相处的悠一,可把我压得够辛苦了。”晶指了指我,又开始研究那道门。“不对,这里的场不是我的” 晶再后退一步,伸手贴在门上,道:“解。” 空气震动了一下,晶拉了拉门,却还是纹丝不动,他低低骂了一句,正要再试,门却发出了轻轻的滑动的声音。 喀啦…… 门的另一边,有人正缓缓把门拉开。 不光是我,连晶都呆住了。 “所以说呢,我啊。”门慢慢地向旁边拉开,门内模糊的光影之中,那个人的声音清幽,从容不迫,“我事先让张桃把这六年份的记忆长廊给锁了。世界上最强场创造者的杰作,你也想解开吗,晶?” 为什么? 门完全被打开,走廊的微光洒在了那人的脸上。 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他赤着脚站在门后,身着浅蓝色的宽袖浴衣,如昔日那般修长优雅,而且,苍白。 苍白他果然适合那个凄凉美丽的字眼。 他欠了一步,跨出门外,微微抬起的脸上还是那样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睫毛下眸光依然含蓄温柔像那日我初见的一样。 “别妄想着取代我。”悠一望着晶,说道。“你知道自己这个想法有多危险吗,千代晶?” 正文 似是而非 {01} 别妄想着取代我悠一说。 “是你搞的鬼吧?把记忆长廊的接点jiāo换了吧。”悠一扯起嘴角,把拉门完全推开,“千代家的下一任继承人一闯进来就把我当做你了。” “唔”晶若有所思地笑笑,“你认识千代绫人” “何止认识?”悠一嘲讽地眯起眼睛,逼视着晶,“优一跟着我出门的时候,他还跟踪过我呢。像招财猫跟着优一似的,不是一般的执着啊。” 晶笑眯眯地凑近悠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把他拉近:“呐,让你看看千代家的后生有多难对付呗,怎么样?你只要愿意把身体jiāo出来,以后的麻烦都是我收拾,你完全可以安心地” “晶”悠一眼神渐冷。 “真的,你要保护的人已经不再需要你保护了。”晶笑道,“你的使命圆满结束了” “我警告过你……” “好了别逞强了,你最好还是听我的” 晶最后几乎是挨着悠一的耳朵,慢慢地说。 “安心地去死吧。” 悠一眼里寒光一闪,猛地推开了晶。 “真可惜,居然还那么精神。”晶摇摇头,“看来我太高估绫人那家伙了,我还以为他能收拾掉你呢。” “确实,原来如此。”悠一看了他一眼,“你也料到绫人见到我一定会痛下杀手。毕竟消灭了我们其中任何一个人的人格,剩下的就可以永远主宰身体了。” “干吗说得那么直接嘛。啧啧,脸色多白呀。”晶抬手去摸悠一的脸颊,“虽然杀不掉,我看你也差不多了。” 悠一偏头躲开他的手,并不说话。 “你不相信么?”晶又笑起来,笑得漂亮的黑眼睛弯弯的,“你已经虚弱得不能监视整个场了吧?你现在甚至看不见闯进这个场的,我以外的人了呢” 他说着,若有所思地向我这边看了过来。 悠一……现在是看不到我的? 我开口想叫,却发不出声音,身体也移动不了位置,只能震惊地注视着那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悠一沉默了一会,“还有谁?” 晶似乎是极满意的,看了看悠一,又看了看我,不知道是在对谁说:“我是在骗你哦。” “哼,那也无所谓了。”悠一拨开晶的手臂,靠在门边,“我是很虚弱,但我仍然还是这里真正的主人。当初和张桃签定主从契约的时候,是我,创造记忆长廊的时候,不巧也是我;换言之在这个场内我的力量始终处在最高地位,你强又能如何呢?等不到这个身体,你就只是一个人格而已。另外,只要我还存在一天,就会一直压制你。” “确实哦,你自己不出去,也不放我出去。而且你不放我,我就别想出去。”晶耸耸肩,又挨上去,搂过悠一的肩膀,“但是你这样耗着,身体是受不了的呢,很快就会没命了哟。” “啊?你到现在还以为我是受了打击躲着不敢出去么?”悠一靠在晶的身上,亲热得像一对双胞胎,但说话的口气却冷得没有一点温度,“被亲人谋害,这种事情,光是做梦,我已经见过很多次了,实在不是什么能打击人的事情。” 我慢慢睁大了眼睛。 并不是因为受到心理的伤害所以陷入了梦魇不可自拔吗? 那……又是为什么? “你啊,虽然一副软弱的样子,”晶哈哈笑起来,“搞不好比我还狼心狗肺。” “你说对了,本来压住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已经消失了呢。”悠一冷冷地看他,“想不到遇到袭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8 章 “自我保护是本能嘛。”晶笑嘻嘻地蹭了蹭悠一的头发,“那种情况下我会出现也是应该的啊。” “我已经控制不住你了。”悠一慢慢地摇了摇头。“那之前你最后一次出现的时候我就料到,要是再有下一次,我恐怕就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才能重新把你收回来。” “嗯……”晶的笑意满满地几乎要从眼角溢出来了,“所以我说,jiāo给我吧,都jiāo给我就好了。” 悠一抬起脸,极近地注视着晶。 “我太了解你了。”悠一说,“你出来之后会怎样报复周围的人。” “那不是你想要的吗?”晶近乎柔情地挨着悠一,“我就是你呀” 悠一眯起眼睛,把头靠在了晶的肩膀上。 “是啊。”悠一轻声,学着晶的口气说,“所以再稍微忍耐一下,我们一起去死吧。” {02} 我大概猜测到自己不能动弹的原因,晶可以单独用一个紧贴着我的场限制我的活动,而刚刚从绫人那里脱身的也许是把绫人干掉了也未可知悠一的灵力相当弱了,完全感觉不到我的存在。 我着急起来,心里大叫着“解!”但却无济于事。 就在挣扎之中,左腕微微热了起来,我勉强地低头去看,看到了手腕上那串鲜红的珊瑚珠。 张桃,专门造场的家族的后代他所谓的“小道具”! 我试着像之前那样集中精神,轻轻动了动手腕,场轻响一声,出现了裂痕。 悠一靠着晶,唇角微微带笑,闭着眼睛,看不出是不是真的睡着了。而晶另一只手中挑着的纸灯笼似乎越来越黯淡,越来越黯淡。 晶搂着悠一的手向上移到了他的脖子旁边,手指慢慢地揉着他的下巴。 “悠一,别逼我让你消失。”晶看了看手里的纸灯,冷冷地说。 “你办不到,至少在这个场内,你办不到。”悠一仍然闭着眼睛,抬起一根手指摇了摇,“没有多少时间了,‘自我’离开ròu体的最大限度就要到了。” “你真想拖死我们,喂!” “文雅点好吗,这叫同归于尽。” “你!”晶着急起来,狠狠地扳过悠一的脸,“你就那么讨厌我出现?本来我们出现的机会是平等的,你莫名其妙压了我大半年,我也就忍了,那现在呢?你居然到了情愿牺牲自己也要消灭我的地步?” “你很危险。”悠一半闭着眼睛,凉凉地回答他,“我好像已经说过了。” “要不是你想弄死我们两个,我从来没有动过取代你的念头!”晶拧住悠一,“我不了解!” “哦……”悠一意味不明地笑着看他,“你敢说你没有动过谋害优一的念头?” 晶睁圆了眼睛瞪着悠一,不说话。 “有吧?而且次数惊人啊。”悠一笑起来,“她就是你最想报复的人吧。” 场正在慢慢动摇,戴着珊瑚珠子的手腕烫的吓人,疼得我一头的冷汗。 快点……再快点…… “那又怎么样?”晶的脸色黑下来,眼睛里狠绝的神色有些吓人。“我这也是为你好,由我动手,就不会违反纸人契约,也不会伤到你了。纸人契约的破绽早就被我发现了!如果保护者自己动手伤害被保护人,契约就结束了,保护者永远不会承担自己施与的伤害。” 悠一仍旧笑,慢慢摇摇头:“我不批准。” “怜弱也要有个限度,悠一!”晶抓住悠一的衣襟,狠狠提起来,“纸人契约可是把你这条命都抵押给给那个小鬼做备用品了你知道吗!” “知道得比你清楚。”悠一慢吞吞道。 “你……简直不可理喻!”晶手里的灯笼几乎要熄灭了,他不由得大叫起来,“喂,醒醒!别闭眼睛啊你!喂,你!” 我几乎可以感觉到身上的温度在迅速地流失,简直像被抽出来一样,拼命往手腕处聚集。手腕确实被烧伤了,并且还在继续。 场碎裂的感觉几乎贴着皮肤就能感觉到了,我心急得更厉害。 快点……快点就好…… 晶扯着悠一想要把他拉起来,然而悠一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滑,脸色苍白得像廊外的月光。 “你”晶手里的灯笼最后还是熄灭了下去,随着最后一点微光摇曳,世界似乎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长廊里的风声细细穿进来,在一扇扇门前后来回萦绕不休。 还差一点…… 我知道还差一点…… 长廊几乎完全陷入了黑暗。先前出现在长廊两侧的纸门也慢慢隐入了幽暗之中。 “喂……”连晶的声音也像遥遥远去了一样,听着像隔着水似的。 “喂……” “喂……” “喂……” …… 空气大概在震动了吧……耳边一阵轰鸣,有点熟悉的寒冷从四面八方涌进来,撕扯着人的五脏六腑,不知是妄想还是真的存在,摩擦出来的尖啸声充斥了整个空间。 记忆长廊的场在崩坏! 我记得悠一解释过场被解开的理由,一是创造者自己解开,二是被灵力更强大的人破坏,三是设定事件的结束,最后就是支撑者死亡 我控制不住地失声大叫:“悠一!你别!!” 本来以为即使我发疯了他也不可能听到,但就在声音出口的一霎那,眼前透明的空气抖动一下出现了一条明显的裂缝。一条裂在身前的ròu眼可见的裂缝。就像玻璃上出现裂痕一样,尖锐的细长的缝。 我还可以看到之前带着月光一样的长廊在场纯黑的空间里离我远去,像融进了宇宙之中一般。 我想也没想就伸手抠住了身前的裂缝,想象它真的是玻璃,用力地敲打,向两边拉。 还差一点 “不要走!”脸上一片濡湿,我无暇理会那到底是冷汗还是眼泪,“悠一不要走!!” 没有人回话。 我没有听到那个熟悉的冷淡的声音回话。 他明明说过,不论我在哪里,他都能知道。 他一定会知道,会看见我,会听到我,不论我在哪里! 他说他一定会知道,只要我叫他! 只要我叫一声悠一! 但是没有人回话。 “别走!你别走!你……”我的声音已经忍不住颤抖起来,尖锐的裂缝边缘深深嵌进了向两边用力的手掌心,带着凉意的疼痛恶狠狠顺着表皮蔓延,一直蔓延到心里去。“不要走……不要自己走” 如果要走,至少带着我走 我还想你只要等一等,我至少能证明我可以和你们想象的都不同。 我还想说等着我长大,等着我变强。 等着我变得比你更强! 昏暗中殷红的血顺着我的手沿着裂缝开始往下流,听见自己纷乱心跳声的间隙里液体滴答掉落的声音。 手很疼,但现在决不是计较这种无聊事情的时候,场一直在微微的松动,可是为什么就是打不碎最后一道墙? 我知道我只要走过这最后一步最后一步一定能追上悠一! 一定他一定在等我等着我证明给他看 我,也可以抓紧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了。 我像你一样。 我们一样。 跟我回去就好,你不只是一个人。 我不是你软弱的母亲,口口声声说爱你却无力去为你抵挡伤害。 我不是那些无知的本家,明明需要你又妄想着利用和控制你。 我不是你愚蠢的养父,把你当作权利的象征斤斤计较你的出身。 我更不是你那些无聊的仰慕者,憧憬着虚无的神一样膜拜你的力量。 我甚至不会是以前的我,因为寂寞随口说需要你。 我绝不要你用生命换取的安定。 有什么灾难,不妨就让它们来吧,我们可以一起,我相信我们不会输给任何人。 你阻止不了的另一个你,那也让他来吧,完全没有问题。 我陪着你。 血一滴一滴往下落,在我的脚下泛起微微的红光。 我只能听见自己混乱了的呼吸,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些血色一点点爬动起来,绕着我的脚下,在一片黑暗的虚空之中划出了一个圆圈。接着,jiāo错,岔开,对接,浮动。 几个转瞬之间就在脚下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图腾,最中央是十二宫的夏季星图,外一圈是缓缓转动的拉丁文字,六芒星稳稳架住整个图案,最外圈是纷繁难解的古老花纹。它们慢慢地浮动起来,聚合成一个完整的圆。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却依然为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感到勇气倍增。 我不会再丢下悠一一个人了。 他已经受够了。 我试着把手掌压在面前场的裂缝上,说了一声:“解!” 场发出细碎的破裂声,一时间面前布满了细细的裂痕jiāo错成的支离破碎的花纹。 但是还差一点…… 手上珊瑚珠子的灼痛感已经让人麻木了,我飞快地把那串东西往上撸了撸,咬咬牙,把□的手腕对准裂缝错开的棱角,狠狠撞了上去。 血如泉涌。 随着大片的血沫飞溅,周围蓦地亮了起来。 脚下莫名的图腾旋转得更快,向四周发出刺目的光芒。 我的眼前有点晕眩,不知道是否是流了太多的血。 只要能够跨过这最后一道屏障,我就能带回悠一,或者,随他一起走。 两个结果,我都在所不惜。 我扶着冰凉的场,微微喘气,定了定心神,深呼吸。 再次把手放在了裂口所在的地方。 “解。”我哀求着说,像是对着无所不在的神明,“拜托了。” 黑暗之中轰然巨响。 身前无数晶莹的碎片礼花一般向四周碎裂开去,闪烁着向脚下无底的深渊坠落。 我整个失重,向前扑了下去。 {03} 令人几乎呕吐的拉扯感,我掉落在破败的记忆长廊。 坍塌了的门里,我看到在床边握着我的手的,微笑着的悠一。 “我们为什么差这么多?”我这样问。 “你只是还小,”悠一笑着说,“你需要点时间。” “所有人都不需要我。”我撇着嘴低声说,“他们都抛弃我了,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倒霉。” “好了。我都知道。”悠一的声音我记忆犹新,清淡而微凉,“别把你的心情浪费在那些无谓的人身上。” 我似乎是哭了起来,这我记得也不真切了,现在在他凌乱的回忆里看到,那确实是在哭泣。 “你总有一天可以回到那个家去。你是个灵媒,你本来就应该是主人。”悠一理着我的头发说,“在那之前,你在我的庇护之下。” 昏暗的画面中我渐渐睡着。 悠一注视了我很久,伸出一只手指,按在我的眉心,然后低头在我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 再接着,我的眉心在悠一的指尖之下缓缓地浮现了一个圆形,暗红色的,圆形的,耀眼而纷繁的图腾。 这是 这是! 纸人契约! 我猛然间醒悟过来,开始朝着这扇纸门的逆向,顺着慢慢塌陷的记忆长廊飞奔。 这个图腾,是悠一替我承受伤害的“纸人契约”的图腾! 刚才把我完全隔绝在外的那个坚硬的场,确实导致悠一对我无法感知,但却并不是晶的故意施为,他将其理解成悠一灵力减弱,其实是错误的。那只是,悠一身上的纸人契约自行出现的反应!悠一即将消失而随即整个场都会被毁灭,他正是利用这一点来和晶同归于尽,然而由于契约的保护对象是我,当然会自动把我隔离在这个“同归于尽”的危险之外。 所以,事实上,是悠一透过契约,用他最后的力量在保证我的安全。 契约启动的条件是契约双方共用的名字,灵能力,和一个承诺。 藤堂优一。 藤堂悠一。 是谁随从着谁的名字,还说不定呢。 如果我来给悠一一个承诺,那么契约的对象是? 才看到的悠一启动订立的契约的回忆,是在大约半年以前。那么顺着记忆长廊往前,应该可以找到我们停留的,他遇到张桃的记忆之间。 心脏跳得飞快,让人不禁有种时间也快了十倍的错觉。 快一点,再快一点,如果可以再快一点! 我顺着长廊没命地跑。 我会找到他。 这一次我不能再丢下他一个人了! 也许只是几分钟,但我觉得仿佛真的跑了一个世纪。穿过千万年的时光,超越了几十个空间和世界,就只为找到那个人而已。 然而我确实找到他了。 我做到了! 他安静地躺在晶的怀里,晶紧紧抱着他的头,跪坐在门边。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在残缺的月色中恍如双生天使的塑像,冰冷而美好。 这是生命最后一瞬的寂静。 我几乎是扑了上去。 “悠一,悠一你起来!”我推开晶,用力把悠一抱起来,狠命摇晃,“你起来啊,起来啊,听到没有!起来呀!” 悠一没有一点动静,沉得我完全抱不动他。 我喘了口气,跪下来,拉过他的头,尽力放平在自己的膝盖上。 一路滴落的血迹蹭得记忆的纸门上斑斑驳驳,此时染得悠一的襟前一片狼藉。我觉得眼前就要看不清楚了,失血过多的后果恐怕很严重,我连意识都开始不清醒起来。 我恍惚地看着自己一手的血,略为思索,狠狠地把手掌按在了悠一的额头。 “藤堂悠一,这是你的名字,我我跟随你。”我对着悠一近乎吼叫,“我叫藤堂优一!你听到吗?” 血顺着悠一苍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9 章 的脸颊缓缓流了下去。 “契约在有效范围内可逆”我尽力地克制住自己不要颤抖,“我不要一个人回那个家,所以一起回去吧!在这之前,我来保护你” 等我长大,等我变强 等着我能像你一样张开翅膀。 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 这才是灵媒真正的使命。 即使全世界都将你遗弃,我也始终站在你身边。 只要你在,只要我在。 一切灾难,都不该是某一个人独自承担。 只要你在,只要我在。 没有什么可以成为让谁牺牲以换取别人幸福的理由。 只要你在,只要我在。 只要我们在一起。 {04} 我最后看到的景象极其诡异,记忆长廊的残骸坍塌下去之后,眼前又出现了梦境中漆黑的湖面,和绫人的弱水有些不同,这个梦境的弱水上空没有任何文字,而是三条腿的白鸟低啸着划过夜空 我仍然抱着悠一,成年人的体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湖面是纯黑色,没有任何倒影,然而我怀里的悠一脚下却倒映着另一个人。 一模一样的面孔,若有所思地从湖面下那个倒着的世界俯视着我们。 “居然还有人能破了悠一和张桃合作的场还逆转契约。”是晶,“是我失算,小看你了。” 我没说话,低头看着自己的血还在往下流,一点点融进黑色的湖水,腥红的莲花慢慢在身边一朵一朵冒出水面,绽开。头很晕,我开始听不清楚晶的说话了。 “你解开了场,把悠一带出去,但我也同样因此被解放了。不过这次就如悠一所愿,我暂时不会对你动手。”晶冷冷地透过水面望着我,“保护他,不要忘了你的承诺。” 我强打精神点了点头。 晶注视着我许久,最后哼了一声。 “就这样了,下次见吧。看在你成为他的纸人的份上!”最后他说,声音和身影都慢慢消融在了弱水之中。“等他醒了麻烦你给他一个巴掌不要客气,顺便告诉他,注定的未来还没有结束,生不如死也给我活下去!” 我的眼前已经被红莲刺目的色彩布满,完全看不清晶的影子了。 身上的温度随着手腕的伤口缓缓流了出去,我迷糊地点着头,喃喃道:“只要我在……” 接着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浑沌之中身后有人拥住了我,修长的手臂有力而温暖,令人安心的手掌蹭着我的头发。 淡而凉的声音仍旧是那么缺少感情,在我的耳边细细地说着,抚慰一般。 “是,是。”那人说着:“只要你在。 ” 正文 回家 我在医院里整整昏睡了五天。 原因是失血过多,和身体本来的虚弱。 我在某个凌晨醒了过来,床边有人伏头睡着,浅褐色的头发软软地拂在我的手臂上,我不安地动了动,那人反shè地就握住了我的手,接着抬起脸来,和发色同样清浅而色泽美丽的眼睛尚还迷离:“你……醒了?” 一瞬间我有点恍惚,几乎是产生了错觉。 我紧紧握着那只手,半天才嗫嚅道:“春……辰。” 那人触电般松开了我的手,霍地站了起来。 离开和那双眼睛的对视,我也猛地清醒过来,有点反应不过来地看着绫人脸色难看地抿着唇,半晌,他冷冷说了一句“春辰要主持庆典先回校了你哥一会就到”,转身走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几个医生出现在房间,上上下下把我检查一番,张桃进来了,在得知我基本无大碍之后,和往外走的医生打了个招呼,自称是我的家属,擅自留了下来。 医生在离开之前,狐疑地打量了一番张桃。 我忍不住扶额。 除了因为医院里不能抽烟而没拿烟管之外,张桃还是那副骚包到不行的打扮,华丽的丝绸盘扣长衫,上面是艳红的梅花和黄鹂,手腕里晶光闪耀的各色珠串环子拢了一把,再加上他懒懒散散束在脑后的长马尾,我真的觉得无法开口管他叫“叔叔”,估计还是叫妈妈桑比较合适。 “真不错啊,六月十一。”骚包男施施然坐在刚才绫人坐的椅子上,我鼻子端就是一阵花香。“那么,我向你拜托的事情就算完成了,给你的报酬你可以正式收下了。” 说到这里,我注意到那串红得妖冶的珊瑚珠串已经不知所终,原来它所在的左手腕上还缠着纱布。 “呃”我尴尬起来。是弄丢了么?虽然烫得我够呛,但不可否认帮了我大忙。 张桃顺着我的视线,看到了我缠着纱布的手腕,笑了笑。 “拆开纱布看看。”他冲我的手腕儿扬扬下巴。 我大骇,不会吧,这位叔你真是虐待狂,我这手伤的多惨啊,跟割腕自杀没两样,这会儿就要扯了观赏么?我可是很怕疼的。 张桃却解释说,我其实并没有受伤,虽然失血在某种程度上是真的,皮外伤却没有。 原来,场之内的时间虽然是虚拟的,物质却是真实的,因此确实可以伤到人也可以造成实质xìng的破坏,但是一旦离开场,时间就退回到原点,除非在场内死掉了或者精神被消灭了,否则只要能出来,一切物质上的损害都会恢复为进入场之前的状态。 因此我在那时受的伤并不会留下痕迹,但流失在场内的血就回不来了。 “那为什么还要包着纱布?”我动了动手腕,似乎真的没有想象中的疼。 “我给你的报酬罗,前三天不能见光嘛。”张桃笑得狐狸眼眯起来,很是狡猾:“那几个医生也是业界的,是悠一以前的熟人,不会乱问的。” 说的也是,我就说普通的医生怎么会包扎没外伤的人。 “可是……你拜托我的时候,给我的那串珊瑚珠……不就是报酬了吗?”我奇怪道,“不过现在好像不见了。” 张桃扬扬眉毛。 “不,我当时只是把它‘付给’了你,你还没有能‘收下’。”他开始拆我手上的纱布:“现在你完成了我的委托,才‘收下’了报酬。” 纱布一寸寸滑落,最后被完全抽离。我惊讶地注视着自己的手腕。 一条精致的暗红色的,小指粗的螭龙呈环状绕在我的手腕上,像是画上去的一样,红色的线条细而复杂,龙的小爪子和鳞片都清晰可见。把手翻过来,龙头和龙尾在动脉处相接,小龙差一点点就可以咬到自己的尾巴,它张开的嘴里不是燃着火的珠子,而是一朵莲花。 这简直是艺术品!我伸手摸了摸,却只是摸到皮肤的表面,螭龙图腾像是本来就该在那里一样,浑然天成。 “哪来的……纹身啊?”我有点词穷,问张桃。 “这是那珊瑚珠子真正的形态。”张桃捏起我的手腕看看,满意地点点头:“很好,你已经确实地把它‘收下’了,今天你们应该差不多可以打个招呼了。” “我和谁?”我咦了一声,有猫腻! “就是它啊,玉螭从貅。”张桃指着我腕间的小龙:“我一直以为,没有人能收下它呢,我试过很多人,但他们都只是能做到让珊瑚珠子发热而已。” “为什么?”我看着自己的手,半天看不出螭龙和珊瑚珠之间的必然联系。 “我这么说吧,较强的灵能者通常养着式神,玉螭是式神的一种,可不多见哟。式神在拥有主人之前是不具备行动力的,因此都以假态存在。而珊瑚珠就是从貅的假态。”张桃耐心地解释,“式神一旦跟随了主人,除非主人抛弃它,否则它们会跟随主人直到主人死亡,才会重新恢复成假态,等待下一任主人。像玉螭这一类有能力的式神会自己挑选主人,不过从貅这家伙唉,它的难搞是出了名的,所以才卖不出去。” 我咧了咧嘴,张桃你真是个妈妈桑。 “曾经有很多人慕名而来,但都没办法让从貅现出真身来,糟糕点的,连珊瑚珠都没办法戴上。”张桃若有所思地说,“我还在打算,如果它连灵媒都看不上眼,我只好把别的东西换给你作报酬了。想不到这次没别扭多长时间嘛……哼哼。” 张桃一边得意地哼哼,一边抚摸着膝盖上的猫的脑袋。 ……呃,猫?! 我保持着⊙◇⊙的表情看着那只金黄色的大猫,一脸满足地蹭张桃的手掌,一红一绿的眼睛眯得几乎要看不见了。“招财猫!”我高兴起来,也伸手去摸它的耳朵。 门外路过病房的一两个护士不明所以地看着我们的动作,但毕竟看不出所以然来,只能不解地走了。 绫人说的“你哥一会就到”,确实是“到了”,可惜不是“我哥”,而是晶。 “说下次见,想不到这么快就见啦。”千代晶从后面扑进来,整个人架在张桃肩膀上,下巴搁在张桃的脑袋上,笑得露出尖尖的虎牙:“哎呀,我真怀念走在路上的感觉啊,记得这之前的最后一次用这个身体那都是大半年前的事情了。” 我听着悠一的声音说出那一串带着各种感情语气词的话,强烈的违和感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接受现实吧,今后还得经常面对我啊。”晶看见我一脸的扭曲,笑的更是嚣张非常,抱起招财猫转了个圈,晃悠出去了。“没事了就别赖在医院哟,你哥哥等你回去呢。” 我愣了一下,猛然掀开被子跳下床,往楼下追:“晶!” “早走啦,刚才那是他半小时前,也就是你醒过来之前留下来的残象而已。”张桃把一大包零食摆我面前:“喏,他给你的。其实他因为太吵,被医生赶出去了。” 回头看,果然,招财猫还好好地在张桃手边打哈欠。 我一把抓起那包零食:“张桃张桃张桃张桃,送我回去吧你是好人!” “那是。”张桃侧脸冲我笑,“不过小六月十一,别忘了,什么事都有代价。” “好好,我知道了。”我捉着他的胳膊往外拉,“快去开车。” “也提醒一下你哥哥别忘记了。”张桃笑着说。 代价 我要在今年回过藤堂本家之后,到中国去。 悠一要在曼菲斯万人庆典结束以后一个月内,到中国去。 绫人要在完成这次任务后,到中国去。 春辰要在向芝加哥寄出钥匙后3个月内,到中国去。 到中国去,或早或晚,就是我们付给张桃的代价。 虽然不明白,他要我们去中国干什么,不过就结果来说,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不为过。 我把车窗调到最低,张桃一直提醒我,别把头伸出去。 不过我没有听,几乎把大半个身子探了出去。 我从未这样急切地想要回家。 在幼年时期本家那近乎软禁的生活中,偶尔得到的自由只能让回家这个词成为恐惧。 也许那不是我的家,那只是房子而已。 而我现在,要回家。 有人在等着你的地方,才是家啊。 记得第一次同悠一从机场到雨水湾的路上,他说过,他在等什么人,同他一起回来。 现在,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远远地,海洋般蓝色的庄园之中,独独一栋浅黄色的双层洋楼,门开着。 门前他站在那里,远远地,冲我微笑。 喂,你回来啦。 正文 引子④ 未完之梦篇-引子 我不知为何, 没有诞生在这个世界。 我诞生在“这边”与“那边”的夹缝之间。 这仅仅是一个荣耀的错误吗? 每次抬头仰望天空,我其实都会像个傻子一样期待望看见上帝。 上帝也许会暧昧地朝我微笑, 告诉我, 我早就被他遗弃了。 有些人看起来还很年轻,可是就离死亡已经不是很远; 有些人看起来很健康,可是其实他们很快就要站不起来了; 有些人看起来很善良,可是在别人不知道的时候总是做出可怕的事情; 有些人看起来很高兴,可是事实上他们每天在背地里哭泣; 有些人看起来很满足,可是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多么贪婪; 有些人混迹在拥挤的人群,看着那些各式各样的人们在身边川流不息,川流不息,吵闹或者狂欢。 但是他们的世界却很安静,静得没有一丝风。 他们在这里,在那里,却不属于这里,也不属于那里。 他们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一直都没有。 正文 从貅 既然都回来了,学,还是要上的。 万人庆典的庆祝活动要延续半个月,活动时间是一天,然后每隔两三天左右换一个地点,从曼菲斯本校开始,巡遍所有联盟学校。在这期间学校开放参观,因此总有校外人员进进出出,学生会和保全科都又忙又紧张。 悠一更是无奈,他上课的时候,晶休息;他休息的时候,晶上课。至此,他的课表排得无比的满,似乎是要恶补之前落下来的课程,尤其是晶不在的大半年份。 最大的麻烦是,由于两个人格的jiāo替出现,无法维持连续的支撑,原本悠一镇压在曼菲斯的影响范围已经消失了,乱七八糟的东西横行起来,而隐藏在学生中的灵能者又没有能取代他的,甚至几个特别契合的凑在一起,都及不上。千代家的人就更不要指望了,他们天生就不能制造场。 在一派百无聊赖的平静和混乱之中,我见到了传说中的玉螭,从貅。 午休的时候我转悠到了校北的巨大的人工湖,只有湖边栽了树,湖面上弯弯曲曲的白石桥没有什么可以遮阳的地方,被中午的日光照得白花花的一片。湖中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0 章 还有湖心亭,细细的石桥从亭子里穿过去,又蜿蜒直到对岸。亭子本就为遮阳躲雨设计,亭顶上更是栽了藤蔓。也许是有些年头了,藤蔓章的很长,瀑布一般地从顶上垂挂下来,给小亭充当了轿帘,虽然不开花,倒也是别样的风景,因此一直没有被修剪。 湖心亭就这样掩映在一片带着细碎光斑的yīn影之中。 我慢悠悠走过曲桥,不禁被晒得有点头晕,加快脚步打算到亭子里yīn凉一下。然而就在我伸手把长长的藤蔓掀起来的时候,隐约听到一阵的细碎的声音,是那种很小的铃铛串在一起轻轻摇晃的声音。 铃……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侧耳倾听,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我身上没有佩戴过什么能发出响声的饰物,附近也没有人,是错觉吗?我摇摇头,为自己的神经过敏感到可笑。我踏入亭子,柔软的藤蔓在我身后落下,我可以看到地上碎金一样的光影微微晃动了一下。 铃………… 真的有人跟着我?我咽了咽口水,犹豫了一下,还是猛回头。 不过,身后还是什么人也没有。 铃……………… “喂……” 那声音很陌生,有些有气无力,小亭子栏杆边上的藤蔓晃动,漏进来的阳光有点刺眼,我回头瞥到栏杆上的手的时候吓得差点抽过去。 “喂……好歹拉我一下吧,同学!”手的主人半天才把脑袋从亭子栏杆下露出来,湿漉漉的头发贴着瘦削得可怕的脸颊,“好冷啊。” 我噎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拉。 那是个高年级的女生,还穿着曼菲斯的校服,白衬衫,红灰格花的领带和短裙,浑身湿透地扒着湖心亭的栏杆外缘,脸色青白,喘着气。 我拉着她的手往上拖:“这位学姐……你……这是怎么回事啊。”其实我想说的是,就算被打湿了,你怎么也不至于重得这么离谱吧! “哦……我来自杀,自己跳下来的。”长发女生憔悴的脸上扯出一个虚弱的笑,“突然又不想死了。” 她吃力地说着,边说边抽气儿,紧紧握着我的右手,撑着栏杆边缘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觉得自己都要被她拽下去了。 “学姐……你的脚有没有被什么东西缠住?”看她的样子,实在是很不自然,就像是下半身完全被水吸住了一样,拉扯半日也不见她多离开水面半分。“要不,我试试看能不能叫到什么人?” “不要叫!”女生的脸色更加苍白起来,索xìng连攀住栏杆的那只手也松开来,奋力探着身子要抓我的另一只手,“求求你别叫!” “但是我拉不动你了!”她剩下的一只手猛然松开,整个人的重量一下子全吊在了我的右手上,我一个不稳朝前趔趄了一步,好容易站稳,赶紧拉紧她,“要不你叫?”她真的还有力气叫吗…… 女生神色慌张起来,眼神躲闪。 “不!别叫,拉我,快拉我!”她的嘴唇已经青了,哀哀地求我,“别叫,多丢人啊!” “不是不想死吗?”我真是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笑,“你这样,我拉不动你就只能下去陪你死了。” 女生古怪地望了我一样,突然咧嘴笑了。 我被她笑得头皮一麻。 就在我愣神的那一下,她空着的那只冰凉手颤抖地死死抓住了我的左手,完全把我拖住了。 “你真是好人……”她显得很激动,青白的脸色反而更难看起来,“我跳下来的时候就后悔了,我不想死了,但是来不及了……” 我正一点点地被她从栏杆上拉下去,手里像是吊着几百斤重的沙袋,不住地往下坠。 “你真好……你真好……”女生浮肿的眼睛里泛起泪花来,“快下来陪我,反正你和那几个人一样,不可能把我拉上来的,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我的冷汗冒了出来。她之前说:自杀,跳下去的,但是突然不想死了。 不想死,问题是,原来已经来不…… 眼前银光一闪,瞬间女生抓着我左手的力量消失了。 我则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穿着白色式服的少年站在我的手臂上,只是脚尖沾着一点点,却整个人稳稳地在上面半弓着身子,一手握着腰间的刀鞘,一手维持着收刀入鞘的姿势,宽大的带着白流苏的袖子尚还云一样扬在半空中。 他的手腕和脚腕上都佩戴了铃铛。 铃…… 我根本没来得及捕捉到他拔刀的镜头,刀已入鞘。 随着少年把刀往合口处一按,叮地一声刀和鞘契合,半空里划过的那道血光才刚刚消失。 拽着我的女生在下一秒,碎成了五六段,稀里哗啦落进了水里。 湖心亭下的水面,泛起一片腥红和恶臭。 我僵在那里,胃里一阵翻腾。 少年在我的手臂上站直身体,奇怪的是我几乎感觉不到任何重量,和一只小鸟站在手上没有差别。他自上而下冷冷地睥睨着我,茶色的皮肤和银白色的长发在亭外漏进来的阳光里闪烁着诡谲的光辉。 我看到了狭长眉毛下的一双玉青色的眼睛,和眉心指甲大小的一朵红莲。 少年把我打量够了,鼻子里哼了一声,轻巧地跳下地面,撩起长长的袖摆去拭我手臂上飞溅到的血液。 他或许是它个头并不高,大概和我差不多,外表看起来也许还没有我大,十四五岁的样子,没有什么表情。 “谢谢。”我有点犹豫:“您……?” “从貅。”他言简意赅地说,“蠢得不可方物。” 啥?!我愕然:“从貅蠢得不可方物?这是真的吗?” 玉螭不是小龙吗?居然被人这么评价? 少年看了一眼,呆了一下,接着暴怒起来。 “我叫从貅!”他冲我吼道,“你蠢得不可方物!” “你难道看不到她的校徽?”他指着我胸口亚金色的曼菲斯的盾形校徽:“下面就标着届数,她是1973年届的女生怎么可能在这里!” 我看着他傻笑。 小妖怪还在骂骂咧咧,内容不外乎是什么我打扰他的午睡,他讨厌落水鬼之类之类。骂着骂着,被我盯得浑身不自在,最后不得不闭嘴,不耐烦地瞪着眼睛看我。 “说够了吗?”我向他伸出手去,“我是你蠢得不可方物的主人,藤堂优一。” 从貅怒视着我。 “初次见面,”我厚脸皮地朝他逼近一步,“请多指教了,从貅。” 从貅没有握我的手,而是响亮地哼了一声,表达他的不屑。 接着化作一道细细的银光,闪了一下,消失了。 我抬手看着自己的左腕,那条小小的螭龙静静地盘在那里,一动不动。 正文 刀尖上的舞者 万人庆典已经进行到第三所联盟学校了。 曼菲斯的表演团队也要把同批次的节目送出去,然而这次的联盟学校不在本市,而是在一个有小镇的独岛上,环境优美,就是有点远。学生会抽出三分之一的人跟队监管,春辰和绫人两姐弟脱不开身,都没有随行,反而是单独参演的大学部浩浩dàngdàng一队人马,自己的车队带自己的人。由于国际班一直是出了名的懒得动,愿意随团来的代表一个都没有,于是我被绫人从人堆里拎出来,别上代表的小金牌子,送出了校门。 临海的校区很有些年头了,占地非常大,城堡般盘踞在海浪扑打的小悬崖上。 在进入临海校区之前,曼菲斯的校团坐了一个小时的轮船,入岛之后由临海派出的校车把团队接入校区。 校团的人不超过50个,因此也没有整队,各年级的学生就这样挤在同一辆校车上,我留意到我乘的这辆车上甚至有好几个大学部的学生,甚至还有一个大熟人,悠一。 大学生把座位让给年级低的学生坐,都是站着,校车是空调巴士,浅色的帘子后面掩着巨大的玻璃车窗,随着颠簸摇动,窗外海滨城镇特有的阳光也摇动起来,在悠一的侧脸一晃一晃的,流动,散开,让人有种错觉,他的肩上真的有泛着淡淡金光的羽翼在扇动,像幻觉,或者说,像神。 悠一回过头来,正对上我的目光,脸上的微笑在光晕里有些不真切,黑眼睛弯弯的,水钻一样闪着光。 我不觉望着发呆,莫名地感到那笑容有些陌生。 悠一远远看着我,仍旧笑着,突然做了个令人费解的动作。他抬手把戴在左耳的那枚金属耳环取了下来,随手戴在了右耳上。 那耳环是一对,他有一只,我有一只。但我只记得悠一一直把它戴在左耳,从来没留意过,他的右耳也穿过。我不解地看着他,直到他又转过头去和自己的同学说话。 我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自己戴着的那一只,猛然醒悟过来。 那……恐怕现在并不是悠一,是晶。 校车驶过临海公路,我巴在车窗玻璃上,远远地可以看到公路下面就是细沙金黄的海滩,再远,就是海,蓝得像女神的眼泪。海浪扑打在海边突起的礁石上,溅起一整面被击碎的光影。 空调巴士的车窗虽大,却是密封的,不能打开,于是海风从车顶的通风口灌了进来,传出细微地簌簌声。 在学生们叽叽喳喳的jiāo谈声中,细细的风声钻进我的耳朵,夹着微不可闻的歌声。 很细很细,几乎要淹没在嘈杂之中,却执拗地依附着那一点点的海风,断断续续传进来。 谁? 不知是否是我过度敏感,我总觉得这歌声不该是车上的任何人在唱,它分明是风声带进来的。 我在车内环视了一圈,又把视线转移到了远处的海滩上。寂寞的海滩空无一人,但就是有点不对劲。 之前海浪拍打的那块礁石上,侧身坐着一个人。 阳光刺目,我只能隐约看到一个剪影,静静地侧身而坐,那人似乎有着一双特别修长的双腿,在不断冲上来的海浪中时隐时现,呈现出奇异的流线型,优雅得像…… 像…… 我摸摸头,为自己枯竭的想象力感到羞愧。 歌声还是时时地飘进来,似乎是听不懂的语言,柔和而缓慢。 我挤到车门边,把耳朵贴在海风急急出入的门缝上,果然,歌声一下子清晰起来,那声音连贯清冽,凉得像海水。是那个人在唱歌吧,海滩上和公路上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你在干什么?”身边的人问我,此时我正就着那个奇怪的姿势趴在门缝上。 “你来听听,海边有人唱歌。”我赞叹道,“唱得真好。” “真的吗?”同学凑过来,也把耳朵贴在门缝上。“没有啊。” “没有?你仔细听啊。” “真的没有,你听错了吧,只有风声。” “但是……” 同学不打算和我争辩,招招手让身边的几个同学都来听。 结果是所有人一致摇头说,没有人唱歌。 我皱起眉头。即使现在把耳朵离开了门缝,我依然清楚听到了歌声。 围坐在一边的几个同学古怪地看了我一眼,继续聊天,不再理会了。 我叹了口气,重新挤开人群回座位。 经过悠一,不,是在经过晶身边的时候,他正被身边的同学推搡着。 “嘿,你在发什么呆?”那个人揶揄地挤了他一下。“怎么了?” “对不起,没听到你说话。”晶笑笑,“我在听人唱歌。” “哪里有人唱歌?”那人咋呼起来,“我怎么没听到?” 晶笑着不说话。 “谁在唱歌谁在唱歌?”周围几个大学生起哄,“怎么没看到沙滩女郎?” “没有人……”晶微笑着,慢吞吞地开口,“是人鱼……” 那几个人笑闹着,并没有人在意这样一句老套的玩笑话。 校车沿着公路转进校区,我最后朝那个侧坐在礁石上的人影望了一眼,建筑物就完全掩住了沙滩,再也瞧不见了。 那人似乎已经换了一个姿势,身上柔和的线条在阳光里都有些模糊,秀美得像…… ……像一条鱼。 临海的校长非常热情,带着曼菲斯校团逛了半天学校,眼见天色暗下来,便又带着人安排宿舍去了。 校团会从明天开始算起,在临海住三天,第一天公演,第二天是游园祭,第三天篝火晚会,第四天早上送行。 天黑下来了,在晚饭后跑到附近沙滩疯玩了一段时间的同学都陆续回安排的住处休息了,我自知身体不好,没敢下水也没四处跑,而是坐在礁石上吹海风。天完全黑透了,海滩上只剩下我一个人在发愣,远远地却听到似乎有人在叫我,叫得很嚣张,像在找自己丢的小狗。 “我在这里!”我不耐烦地喊回去。 晶提着手电筒,往我脸上一照,发现我坐在礁石上,脸色不自然地紧张起来。 “给我下来!”他吼道,“马上!” 我一下子被唬住了,愣愣地看他,从来没想过悠一那口温柔的腔调吼人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 “晚上要涨潮了,不知死活!”晶不耐烦地把电筒放在地上,“敢跳吧?快点,我接着你。” 看看海水确实开始涨潮,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跳了下去。 晶一把抄住我提行李一样地就提着走了。 “悠一平时都不喂你?这都几岁了?没几两重。” “要你管?冒牌货!放我下来!” “少跟我嚣张啊,我警告你,我没悠一那么软脾气。” “谁娘娘腔?你说谁娘娘腔?你敢说悠一是娘娘腔?你再说一次?” “……喂,我没说那个词。” “你就是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1 章 说了……放我下来啊!” “……” “你要干什么!!” “……太吵了,扔你下海喂鱼。” 晶还真是个自来熟,这才认识没几天呢,教训我的次数已经比悠一那么长时间以来教训我的次数多了。一路无谓的吵闹,直到经过临海的礼堂他才把我放了下来,我一下没站稳,扑倒。 临海礼堂里的灯都还亮着,传出音乐和声音。 原来今天晚上是临海校方表演团的最后一次彩排,似乎在排明天公演的压轴戏。 正有临海的学生进出,一个高高瘦瘦的女孩看到了在门口的我们,“哎哟”一声。 “怎么不进来呀?外面风大。”那高个子的女孩冲我们打招呼,“彩排已经差不多都结束了,没关系的。” 岛民一贯好客而友好,那热情的女孩带着我们进了礼堂,一边介绍这里是嘉宾席、那里是露天场的入口。礼堂里都是临海的学生,忙着做最后的布置,彩排显然也刚刚结束,演员都还在舞台边收拾东西。 “话说,你也是学生会的人?”我低声问晶,“我不记得悠一说过自己是学生会的。” “怎么啦?”晶哼了一声。 “要不你为什么跟团来呢?” “哦哦。”晶吹了声口哨,把声音压得更低,“委托信。” 我惊讶地抬头看他。 “那是什么眼神?怀疑我呀?”晶鼻子朝天作不屑状,“告诉你,当年和悠一给张桃那妖怪店里打工的时候,我接的委托从来不比他少。” 对此我其实也略有耳闻,悠一离开千代家之后,五六年来一直为张桃工作。张桃的店里除了jiāo易奇奇怪怪的东西之外,还接受各种委托,当然不是身为店主的张桃亲自去做,而是设置了一个专用的大房间,内墙上挂满檀木小牌,牌子上是在店里登记过的灵能者的名字,一般都是由他们来接受这些委托。已经有任务在身或者暂时不能接受任务的人,写着名字的小木牌就会被反转。 据说,在当时,悠一完成任务的效率高得惊人,晶也是。 悠一接受任务的时候,晶被挂上去,当晶接受的时候,悠一已经顺利完成了,于是再次挂上去。 因此,属于他们的牌子,两面都有名字,一面是藤堂悠一(06.11),另一面是千代 晶(06.11)。 一直到后来,悠一开始完全压制晶,晶才没有继续从店里接受任务。 “委托你来这里干什么?”我问。 晶摸摸口袋,拿出一只白色信纸折成的纸鹤,放在我手里。 “里面写的是什么?”我对着光看,似乎没有看出字迹的痕迹,摇了摇,又似乎些微有响动。 “一个字也没有。”晶回答。 “啊?”虽然说你可以不用拆信就知道内容,但是……一个字也没有的委托信呢?我惊讶道。 “唯一的线索是纸鹤肚子里放了一粒很小的珍珠。是从这座岛的出产的。”晶耸耸肩,“恶作剧吧?不过来看看也无妨。” 这个时候,高个子女孩已经带着我们绕到了后台。彩排已经结束,后台的排灯大多数已经关上了,光线有些暗,只剩下几个还在码放演出用道具的学生和三两个在卸妆的演员。 女孩随手逮了一个就问:“哎哎,久远走了吗?” “应该还没有。”那人指了指帘幕后面,“刚才洗脸去了,一会儿就出来。” 女孩笑笑,拍拍他,随后又冲着帘幕后面大叫:“久远久远!” “久远是谁呀?”我问带路的女孩。 “嘿嘿!”女孩调皮地冲我们眨眼睛,“压轴戏的领舞,绝对是个天才。” “哦……” “悄悄告诉你哦,这可不是吹牛的,我们学校的剧团已经是本城数一数二的了,这次排演特地邀请了有名的指导老师来,他的要求很高,对跳主角的女生很不满意,一连换了几个,都不满意,我们正着急呢,那个叫做久远的孩子出现在排演现场,请求让他试一试。本来嘛,让一个男生跳女角的难度多大啊,我们也不认识他,他不是临海的学生吧指导老师看他漂亮,身体素质好,就让他跟了一段。哎,你猜怎么样,久远真的是个天才!连我们剧团的领舞都说没见过比他跳得更好的,甘拜下风了呢!”女孩眉飞色舞地做着夸张的手势,“算上今天,久远跟我们排练也仅仅四天而已呢!” 我们正说着,帘幕掀动,帘幕后面的人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用手被擦拭着额前头发上的水迹。 他看见了高个子女孩,冲她摆了摆手,露出一个微笑来,表示自己听到了。 那个叫久远的男孩看起来大不了我几年,最多十七八岁,个子不是特别高,却显得腿很长,整个人非常纤细好看。我远远地看着,总觉得他的姿态有点眼熟。 女孩跑上去拉他:“你今天都在排练,没出来迎接客人吧,哈哈,你看,有人来看你了,是曼菲斯校团的学生哟!” 久远被女孩直拉到我们面前,我惊讶地发现他虽然和别的岛民没什么不同,拥有黑色的头发和泛着麦色的皮肤,却独独有着一双湛蓝色的眼睛,海水一样藏不住故事的蓝眼睛。 他看到我的时候,礼貌而腼腆地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 然而当他把目光转向一边的晶的时候,却一下子怔住了,好像被雷劈到了一样,浑身动弹不得,脸上满是难以言喻的震惊和激动。 晶冲他点点头:“你就是久远?你好。” 蓝眼睛男孩的脸色由白转红,瞬间就红得像要烧起来,他的嘴巴动了动,想要说什么,但又没说。只是飞快地低下了头,两手紧张地抓着衣服下摆。 “怎么了?”女孩也为这个腼腆的男孩突然出现的激烈反应感到奇怪,“你们认识呀?” “不认识啊。”我老实说,转头问晶,“你们认识?” 晶看了看久远,久远的头低得更低了。 “不。”晶摇摇头,“不认识。” 男孩全身震了一下,像是打了个寒颤。 他猛地抬起脸来,恶狠狠瞪着晶,脸色苍白。 晶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而他仍旧抿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紧紧抓着衣摆的手都开始颤抖起来。 “在那里的同学”不远处一个往礼堂外走的学生回头朝我们拉长了声音喊,“彩排已经完啦礼堂要关门了快出来吧!一会儿后台的灯关了你们可就看不到路了。” “哎哟!这么晚了!”女孩惊叫起来,她转身拍拍久远,“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看久远摇摇头,她咧嘴一笑:“那就快回去吧。你从后门走,那里离宿舍近。我就不跟你走了,我送他们。”女孩伸手指了指我和晶。 “好的。”我点点头,“谢谢。” “谢谢。”晶也说,他又看了一眼蓝眼睛的男孩,“那,再见了,期待你明天的演出。” 转身没走出两步,身后的久远突然冲了上来,一把抓住了晶的手臂。 我们都吃了一惊,回头看他。 暗淡的光线里,一瞬间我在男孩的脸上看到了近乎绝望的神色,闪着光的蓝眼睛哀哀望着晶,清澈的瞳仁里像是盛满了海水,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滚落下来。 “干什么?”晶显然也被这斥责般的逼视刺了一下,反shè地退后了一步,挣开他的手。 高个子女孩也有些尴尬,连忙把我们往外推:“走吧走吧,真的很晚了。” 我们往外走的时候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叫做久远的男孩还站在原来的地方,愣愣的,伸出来的手还维持着原来的动作,昏暗的光下,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眼睛里落了下来,反shè着细微的光。 告别了热情的女孩,晶把我送到宿舍楼前。 “你真的不认识那个人?”我还是有点疑惑,想起那个男孩的表情,实在很难让人相信他们不认识。 “完全不认识啊,虽然我来过这个岛”晶有点无奈地掠了掠头发。 “来过啊,”我想了想,“会不会是悠一认识?” “不可能,我们只来过那一次,而且那期间悠一在休息,一次也没出来。”晶道,“行了行了,别逼着我回忆了,那一次来也没对这地方留下什么好印象就是了。” “你被人卖过来的呀?”我斜眼看他,用看海鲜的眼神。 “你以为我开玩笑啊?”晶揪起我的耳朵就把我往宿舍楼上赶,“那次我差点在海里淹死了,满意了吧?” “疼啊啊啊啊啊啊啊” “快滚!回去睡觉!” 一直到次日的公演,我才在那场精心彩排的压轴戏上再一次见到了久远。 压轴戏其实是个家喻户晓的故事,即那出改编自丹麦作家安徒生作品的《海的女儿》。故事讲述了小美人鱼救下落水的王子,为他歌唱并爱上了他,然而王子却爱上了醒来时第一眼见到的姑娘。小美人鱼用自己的声音向深海的巫婆换来了dúyào,获得七天为人的机会,然而她的每一步都要像走在刀尖上一样疼痛。七天就要过去,得不到王子的爱的小美人鱼如果不把匕首刺进王子的心脏,就再也没有机会恢复人鱼的样子,而是要变成海上的泡沫。故事的最后,小美人鱼只是把匕首投进了海里,在王子和姑娘的订婚宴会上,用她颠倒众生的舞姿,跳完了她的最后一曲。 老套的故事,全场却在音乐声中摒住了呼吸。 那个仅仅四天前刚刚出现在剧团的神秘的男孩,是个真真正正的天才,他在舞台的最中央,轻盈灵活得不似人间应有,一个旋转,一个跃动,像涌动的海浪般充满着生命的力量。 他像一尾鱼。 舞曲进入了最后的□,场下的观众掌声雷动,就连外校的参观团也禁不住发出赞叹声。真正的美,是惊天动地的。我也十分惊讶地盯着舞台后面正拉近久远的面孔的大屏幕,久远脸上的表情,复杂而又微妙,似乎真的忍耐着踩在刀尖上舞蹈的疼痛,绝望而又倔强地露出笑容。 过分的逼真,不是那种戏剧化的伪装,是深入骨髓的痛楚和愉悦。 久远蓝蓝的大眼睛里一个瞬间却流转出不知多少种光彩,千言万语,没有人读得懂。 我看得心里一阵阵暗痛,实在受不了,转身挤出了礼堂。 我意外地看见晶坐在礼堂外面的花圃上,吹着风打瞌睡。 推醒他,我问:“又怎么了,坐在这里发呆,演出不看了?久远真的是个艺术家。” “我知道……”晶有点烦躁地拉了拉身上的制服,站起来,“只是看着难受,就出来了。我受不了他的表情。” 我没说话,晶转身走了,背对着我说:“下次别爬礁石上边。我差点被淹死那次,就是从礁石上掉下去的。” 我转念一想:“那怎么……没死呢?” “嗯……”晶歪着头,皱眉想了半天,好像确实记得不太清楚了,“被救起来了吧,还是被冲上来了,谁知道呢,几年前的事情了。” 在临海活动的第二天,是个相当热闹的游园活动,做得和学院祭典很像,还模仿了假面舞会,入场的人不管是学生还是老师,或者外来的观光者,都可以领到不同的面具,或者在入口处把自己折腾一番,看不出是谁来就行。 人很多,我举着面具穿行在人堆里,四处望,找晶。 游园场地有一处长形的摊位,几个学生在表演魔术还是微型杂耍之类的玩艺,聚集了不少人,还有好几个穿了大兜帽,戴着假鼻子,手拿扫帚装扮成老巫婆的人挤在一起看,场面很可笑。人群中有个人施施然地站着,手里举着一支色彩艳丽的镶着碎玻璃和羽毛的面具,虽然遮住了面孔,但我还是认出了他别在右耳上的金属耳环。 我正打算挤过去,却看到他身后一个巫婆打扮的人贴近他,从袖子里掏出了什么东西。那人一动,手里的东西迎着太阳,寒光一闪。 是刀! 我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冲着那堆人里就大叫:“晶!” 晶听到我的声音,略微回头看了看。 那人正握着刀子犹豫,猛然晶一动,不觉也大吃一惊,迅速把刀子藏进了衣袖里,拉低了兜帽,裹紧衣服,急匆匆地低头走了。 他转身的时候,漏下的阳光在脸上一闪,没能把脸看清,但我分明瞥见了兜帽的yīn影下那一双满是惊惶的湛蓝色的眼睛。 我警觉起来,整整一天,都克格勃一样死死盯着晶,跟在不超过10步远的地方。好几次,我又看到久远不管怎么说,我只能确定是他好几次出现在晶附近,显得很紧张,但又犹豫不决,最终还是看到我气势汹汹地跟在附近,又赶紧离开了。 他到底要干吗? 我很难相信他真的要伤害晶,一来不可否认我对这个漂亮而才华横溢的男孩非常有好感,二来实在无法把他现在的行为,和前天见到晶时那个像看着神一样喜悦又渴望的眼神联系在一起。 当时间接近傍晚,久远最后一次出现在晶附近又躲躲藏藏地离开的时候,我忍无可忍地跟了上去。一开始久远还不时地回头看,往人群里钻,最后发现我确实是死跟着他没错,干脆放慢了步子,悠闲地往游园场外走去了。 游园场地出了入口,其他的几个后门都只能出不能进,我跟着久远,一路出了学校。 久远一直没有再回头看我,我已经把手上的面具丢开,他此时也毫不避讳地加快了脚步,一扬手把遮住面孔的大兜帽脱了下来。随着他的脚步,柔软的黑发在海风里扬起来,我尾随着他一路走到了海滩上。 不知走了多远,海滩上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2 章 沿途出现不少礁石,久远把脱下来的帽子和披风随手一放,轻轻一翻身就坐在了礁石上,背对着我,微侧着身子坐着。那姿态就像一条鱼。 “别那么紧张。”他突然出声说话了,“我又不跑。”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靠在礁石下,还真的累了,突然觉得这声音我听过,“你……前天就是你在海滩上唱歌?” 久远却沉默了很久,在我以为他都不打算再说话了的时候,他才又慢慢地开口道:“我还以为……这世界上不会再有人听到我的声音了。” 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倒是惊讶于他不但是个舞蹈的天才,还有这样一副好嗓子。那声音温柔又清冽,让人听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果然做不到……”他突然地地叹息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什么东西来,用力远远地甩进了海里,咕咚一声就迅速湮没在浪潮声中了。我反应过来,知道是他刚才拿着的那把刀子。 我警惕地望着他的背影。 “现在好了吧,可以别跟着我了吗?”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慢慢的,轻轻的,“我不会伤害那个人的。” “你发誓?” “我发誓。” 天色渐渐地暗了,连天边彩色的云霞都已经隐去。 久远蜷起双腿,慢慢唱起歌来,歌声随着海风,在海浪声间舞蹈。正是我们初到临海那天,他在礁石上唱的那首歌,是听不懂的语言,声音婉转而哀切,不太像是从嘴里唱出来的,而像是从海风里生出来的一样,在周围带着微微咸味的空气里流动,难以言说的悲伤。 他一直唱,而我静静地听着。 天几乎完全黑了,久远停了下来。 “还不走吗?”他维持着背对我的姿势,“要涨潮了。” “你没有话要说?”我直觉地感到他想说点什么,但又觉得多说无益。 “没有啊……” “有吧?” “没有。” “你有。” “……” 又是很长的一段沉默,海风里,久远极慢地开口:“那……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故事说,很久以前,有一条人鱼,在他十五岁的时候获准到海面上来看看。然而那天傍晚,有个冒失鬼忘了涨潮的时间,匆忙中掉下了礁石,差点没淹死。那条人鱼虽然是第一次见到人,但也听说过人类在水里是不能活命的,所以就把那个冒失的家伙拖到了岸边。那家伙显得很虚弱,一直没有醒过来,人鱼没有办法,只好为他唱歌和祈祷,直到有夜归的渔民听到了歌声,才赶来把那冒失的客人带走了。那条躲在礁石的yīn影中唱歌的人鱼却爱上了那个溺水的人类。它一直记得人类在月光下面苍白的脸孔,和一双人鱼从来没有见过的,美丽的双腿。 于是人鱼四处寻找可以变****类的方法,终于在某一天,遇到了一个打扮古怪,拿着烟管的长发男人。男人告诉它,他有一种dúyào可以让人鱼拥有像人类那样的一双腿,但是时间只有七天,假如七天之内人鱼得不到所爱之人的真爱,就要化作海浪上的泡沫。 可是人鱼没有什么可以用来jiāo换dúyào的东西,只好用自己引以为傲的的歌喉和男人作了jiāo易,得到了yào水。男人说,喝下yào水之后,你就可以在岸上像人类一样行走,奔跑,甚至舞蹈;但是,你每走一步,都要像踩在刀尖上一样痛苦不堪。即使这样,人鱼还是很高兴。它用男人给的地址,向许多年前那个人类写了一封信,邀请他来到当年那个小岛。 人鱼花了一些时间来学习舞蹈,其实那对于鱼来说,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它希望那个人来到的时候能看到它跳的舞,能够喜欢它。 七天很快就过去了一大半,在人鱼几乎就要绝望的时候,那个人终于来了。 但人鱼是个傻瓜,它从来没想过,就算它爱那个人,那个人却并不爱它。 甚至,已经不记得他了。 当晚,人鱼过去的好朋友们用歌声把它叫了出来,并给它一把短刀,它们告诉它,这是它们切下了背上的鳍从怪男人那里换来的东西,只要把这短刀chā进那个人类的心脏,用他的鲜血就可以把双腿变回人鱼的尾巴,也不必在第七天的日落时化作泡沫了。 人鱼想了很久,自己这样到底值得不值得,虽然想不明白,但却还是下不了手。即使那个人类就毫无防备地在它的眼前,但是它依然下不了手。因为它始终知道自己还爱他。 ……于是,就这样,那已经是第六天的日落了,人鱼有点想念自己的歌声了。” 至此,久远又沉默了很久很久。 “然后呢?”我忍不住问。 “没有了啊。”久远轻轻地道,“故事就是这样了。” “这是小美人鱼的故事嘛……”我有点失望,“还被你改编得怪怪的,没意思。” “……涨潮了。”久远跳下礁石,“快回去吧。” “嗯。”我闷闷地跟着他又往回走,一路上谁都没有再说话。 久远把我送到宿舍楼下,沉默地和我道别。 我转过身去的时候,突然听到他在背后低低地说:“那个故事……是真的。” 我回过头去,想说什么,久远已经走了。 背影隐没在夜色中。 在临海的最后一天,大家的兴奋劲儿还没结束,虽然篝火晚会要到入夜才开始,天还亮着的时候,曼菲斯校团的人已经缠着临海的学生围着没点燃的柴火瞎绕腾,美其名曰:自编的篝火舞。 久远也在其中,和大家手拉手地跟着跳,但却并不参与讨论要如何改编动作。队伍乱了又乱,左右的人换了又换,晶换到了久远的左边,握着久远的右手。我看着久远的脸几乎红到了耳根,全身的动作都别扭了起来。他也在笑,但却并不开心。 绕着绕着,他甚至紧张中被自己的脚绊了一下,一直在和旁边人说笑的晶反应过来,飞快地拉住他,久远只是尴尬地笑笑。 “你怎么了?”晶似乎也对他勉强的神色感到不满意,问道,“不舒服啊?” 久远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他是在因为昨天的事情烦恼吗?我不清楚,但在这种时候,我还是非常希望这个一直有点忧郁的男孩能真正的高兴起来。于是,我干了一件再后来都一直后悔的事情。 我站出来,笑着提议:“不如来唱首歌吧,久远唱歌非常好听的!” 我的话刚说完,几乎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临海剧团的学生更是面面相觑。 “怎么?”我看着周围人古怪的眼神,不解道。 “久远他……”那天领我们参观礼堂的高个子女孩几乎是僵硬地露出一个微笑来,拍拍我道,“久远他是个哑巴……” 久远他……是个哑巴?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哗啦一下浮出水面,我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嘴里只能语无lún次地重复:“那个……久远我……对不起……” 久远垂着眼睑,慢慢地抽回了自己的手,睫毛下的蓝眼睛里看不出是什么神色。 他转过身,跑开了。 这……是怎么回事?昨天晚上我们还在海边聊天,我还听到他唱歌,说故事 几个学生去追久远了,我怔怔地站在原地,周围人小声地指责也已经听不到了,脑子里来来回回播放昨晚的记忆。 对了,他说,还以为不会再有人能听到他的声音,并且他虽然在和我说话,却从来没有面对我!我从来不知道他的嘴唇是否动了,我听到的是否真的是他从嘴巴里说出来的声音…… 那个故事……是真的。 那时我听到的,他的最后一句话。 直到篝火晚会结束,都再没有见到久远。转回来的学生说,没有追到他。 高个子女孩安慰大家,算了算了,也许久远只是想自己静一静,总会回来的。就算不回来了也不奇怪,他毕竟本来就不属于临海剧团,也不是这里的学生。如果他是岛上的人,以后总会碰到的。 而我却失去了所有玩乐的心情,直觉,觉得他就此不会再回来了。 第二天的早上,我们始终没有能见到久远,中午就要离开这个岛了,大家都在讨论这两天的庆典活动,说起久远那天惊为天人的演出,大家还是又惊艳又惋惜。 可惜啊……是个哑巴。 高个子女孩又出现在我们面前,她递给晶一个大纸盒,咬了咬嘴唇,才犹豫着告诉晶,其实她昨天晚上还是见到久远了,久远让她把盒子转jiāo给晶,并且转告大家他很抱歉,不能来给大家送行。 “久远去哪里了?”有人还是担心地问。 “久远给我这个……”高个子女孩掏出一张纸条给大家看,纸条上隽秀的字迹写着:再见,想念你们,我要回家去了。久远。 晶捧着打开的盒子沉默地站在一边,看着盒子里的东西。 大家围过去,只见满满的一盒子都是信纸折成的纸鹤,用手拈起来,还有相当的重量,有人剥开纸鹤,惊讶道:“珍珠?!” 确实,稍微摇晃就可以察觉,每一只纸鹤肚子里都放了一粒小东西,想不到竟然是珍珠。 纸盒的最下面,还发现了一盒录音带,大家借来了剧团的录音机,把录音带放了进去。 录音的最开始,是些微海浪的声音,接着,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久远的声音。 他在唱歌。 “好美的歌……”所有人都惊叹起来,却又都表示没有听过这个声音。 我听到过,这真的真的是久远的歌声。 悠扬,委婉,清冽,纯净而空灵。 还是那首悲伤的,祈求一般的歌。 歌曲放完,录音机的播放按钮咔哒一声跳了起来,大家才如梦初醒。 晶皱着眉头,沉默着。 “怎么了?”有人问他。 晶沉默了许久,说:“我听过这首歌。” “啊?” “而且就是这个人唱的。” 大家议论纷纷,觉得这件事情很神奇,然而最后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也许在久远还能说话的时候,曾经和晶是认识的吧,只是那时间太过短暂,晶不记得了。 “也许吧。”晶说。 在轮船的甲板上,我看到了正在吹风的晶。 “晶,是晶吧。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好。” 故事讲完,晶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晶。”我站在他的身后,直截了当地问他,“你知道久远是谁吧。” 晶没有说话。 “鲛人落泪成珠,我不相信你不明白。”我指着他手里的盒子,“这里,都是他为你落的泪。” “我知道。”晶淡淡地开口,“连他那天拿着刀子跟着我,也知道。” “那你……” “你想让我救他吗?没用的。” “为什么?”在海风里,我不得不大声说话,声音才没有被风吹散。 “我本来想,他要愿意给我那一刀,他想要我的血的话,我就给他好了。”晶还是那样淡淡的口吻,听不出情绪,“我可以那样回报他,但是真心,我给不了。” 我沉默下来。 “然而他坚持要我给不了的东西……”晶倾斜手里的盒子,装着珍珠的纸鹤一只只飘落在海面,“又怪得了谁呢……” 海风又起了。 小小的纸鹤随着起伏的波浪翻动,远远地漂去了,仿佛海浪上的一小簇泡沫,再远,则看不见了。 海风里渐渐响起了歌声,陌生的声音,有许多人在唱。 陌生的语言,无与lún比的声线。 一首没有听过的挽歌。 “起风了。”晶看看天色,伸出手指,远远地指着海天jiāo接的地方,那里的海浪白白地泛着闪亮的泡沫,“你听,有人在唱歌。” “没有人……”我低声答他,“是人鱼。” 正文 早慧 回到雨水湾的时候是下午。 电话响起来,晶看了看来电显示,吹了声口哨,接起电话的时候口气完全换了个人。 “是我,Mr.陈。”他说着,手里自然地把右耳的耳环摘了下来,在指间把玩着,随手戴回左耳上去了。“论文吗,大概后天就可以做出来了。” “哥?”我从客厅门口侧头看。 “嗯,你们回来了啊。”悠一放下电话,淡淡地回答我,“导师电话。晶刚刚把我叫出来。” 门铃响了,我起身开门,门刚打开,就被整个堵在门口的巨大盒子吓了一跳。 四方形盒子大得能装下三个人,盒面儿上绘满了仙鹤,把门口堵了个严实,只有盒子后面一把脆生生的嗓音说道:“您好,我们是易物堂专线快递。” 我费力地把头从盒子旁边探出去,才看清楚举着盒子的是两个看起来只有八九岁大的孩子,穿着和从貅很像的式服,只是袖摆带着黑色的图案。 “您好,我们是易物堂专线快递。”两个孩子笑眯眯地抬脸望着我,又重复了一遍,“这是您的包裹,请签收。” 我向外望了望,没看到任何jiāo通工具,真不敢相信这两个孩子穿成这样走在大街上居然不会被当成奇观,更何况还拿着这样和自身不成比例的大盒子。 我看着两个孩子眉心桃花瓣样的印记,突然想起在哪里见过…… 貌似某个姓张名桃的怪大叔额前也有这玩艺儿…… “让开。”悠一从背后走上来,拨开我,接过穿着式服的孩子手里的签单,签了名字,朝他们点点头:“辛苦你们了,顺便转告你们主人一声,下次请使用低调点的外包装。” 两小童齐声应了知道,一振衣袖,转眼间只见两只仙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3 章 扑着翅膀飞远了。 “那是张桃的式神,鹤使,不太会想事情,就是办事效率高。”悠一把搁在大门口的巨大纸盒往屋里拖,“易物堂就是张桃那店铺的名字,‘苏富拉比’说白了只是易物堂在这里的出口的名字罢了,就好像车站的名字一样。” “易物堂专线是什么?”我帮着推盒子,问,“听起来像邮政快递。” “确实是快递,不过是张桃私人的。”悠一转身关上门,“为易物堂提供专线的物流服务。” 张桃这个人怪异是怪异了点,不过不可否认,他真的牛飞了。 盒子费了点功夫才被拆开,里面是层层码放的半透明纸质礼盒,各式各样竟然全部是点心,盒子上还殷勤地标明了低糖,显然是针对不喜甜食的悠一。一时间屋里都是糕饼的香味。 我拿出一盒,看悠一并没有阻止我,于是咬了一块,觉得很对胃口。 悠一却蹲在盒子旁边掩面:“啊……又来了又来了……” “什么又来了?”我嚼着点心问。 “你真以为张桃那里有白拿的东西?”悠一持续掩面,“你太天真了孩子。” “呃……”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为他工作啊。 “关键是,没有通过委托而是直接送报酬来……”悠一开始双手掩面,“这就表示是他的私人事务……” “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有什么不对? “张桃的私人事务……你觉得会有什么好事情?”悠一彻底陷入了沮丧之中,掩面不止。 “唔唔……”我被点心噎住了,他说得很对。 “还好,糕点……算不上什么特别稀奇的东西。”悠一打量着盒子里的糕点,估计了一下,“看来这次的私事没有危险。” 他看了看捧着糕点的我,皱皱眉头,随后把手伸进摞成小山的高点盒子里摸索,摸出一个压花的信封,上面用古体写着:六月十一亲启。爱你们的,张桃。 悠一捏着信封,想了想,最后揉成一团扔进了废纸篓。 “是什么事情?”我问。 “嗯……给他的一个老朋友捎点东西。”悠一站起来,拍了拍巨大的盒子,“你去吧,这个全部给你。” “嗯?”我捧着糕点,没听清楚。 “张桃的那个朋友是个外科医生,在合德中心医院。”悠一从我手里接过点心随手放在一边,“东西很重要,似乎是用来救一个重要的病人,所以时间不能拖。” “但是你这两天要赶论文吧。”我提醒他。 “所以你去啊。”悠一凛然道。 “为什么要特地找人去?”我回想了一下刚才举着大盒子的两个式神,奇怪道,“他不是有易物堂的专线快递吗?还会飞。” “不管上天入地。医院,是易物堂专线唯一不能涉足的地方。”悠一凉凉地回答我,“式神这种东西,是没有灵魂的怪物,不能靠近生死界限太过模糊的地方。” 我瞥了一眼左腕上的小龙,背后凉了一下。 “就是这样。小心保护好你自己。”悠一留意到我的眼神,拍拍我:“千万可别以为可以在医院里叫那条玉螭出来,那会害死它的。” 傍晚的时候我拿着张桃要求带给医生的一只小瓶子来到了医院,张桃说要在这两天带给那个人,并且在给悠一的那封信中反复强调“必须亲自jiāo到他手上”,因此我现在只能等在走廊里。 医生姓周名夏,这个城市里很有名气的外科医生,想不到居然和张桃这等脱离现实的人物有来往,真令人费解。话说,周夏医生现在就正在手术中,又不能把东西托给其他人转jiāo,所以我只能等着。 据说这台手术还要做相当长的时间,我于是在医院的走廊里走动,欣赏种在花台上的植物。上下转了两圈,来到了挂着不少美丽挂画的楼层,墙面漆成温柔的色彩,看到抱着婴儿的护士走过,我才明白过来,原来不小心转到fù产科的母婴楼来了。 我更小心地放轻了脚步走着,在路过妈妈病房的时候,一个靠在窗边的年轻妈妈看见了我,向我微笑招手。我犹豫了一下,确定她是在叫我,这才走进了病房。 “不好意思……我看你走过去两次,我猜你是不是正好有空呢?”年轻妈妈笑眯眯地指着窗边的椅子招呼我坐,“妹妹可以给我读读报纸么?” “嗯,哦。”我确实是有空,年轻妈妈很面善,圆圆的脸和红扑扑的脸颊,一时半会我也找不到周医生,陪陪她也无妨吧。 “啊,是这样……我一直住在韩国,虽然跟着孩子的爸爸到这边来了,可是还不太懂英文。”年轻妈妈不好意思地笑笑,胖胖的脸上笑出酒窝来,“但是孩子的爸爸也忙,不能经常来看我。” 她低头腼腆地笑着,手慢慢地摸着圆鼓鼓的腹部,寂寞而幸福。 我拿起床头的报纸,心里塞得慌,暖暖的,又颇为不是滋味。不知道在我即将出世的时候,我的妈妈,是否也这样幸福地祈祷着我的降生呢?又或是,只是在祈祷能够降生一个灵媒? 我拿着报纸细细地念,从元首的国外访问,到小广告和花边新闻,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但我慢慢地念,年轻妈妈就在一边一瞬不瞬地认真听,我突然想,这还是我第一次念东西给别人听呢,我不是藤堂一门堂堂的少主人,而是一个在给母亲念报纸的孩子了。也终于有人正在心眼里感激着我,不是为了我的能力,而是为我的所作所为。 心思千回百转,不觉地就念到了一篇教育学家发表的唏嘘感慨,提起近两年中小学生高频率自杀和心理疾病低龄化,还提起小学就普遍的早恋和高中生过早涉足社会受到不良影响之类。 我有点后悔,这类枯燥的学术文章和这些令人不愉快的新闻应该略过去不读的,影响了这位妈妈的心情。 我停下来,年轻妈妈抚摸着肚子,微微陷入沉思,一会儿才开口道:“多可惜呢,现在的孩子知道的东西远比大人以为的多呢。” “嗯……”我想尽快把话题从那些令人不悦的消息上转移开去,赶忙说,“时代进步得很快嘛,没有办法的。您看……前段时间……嗯,还有七岁的孩子准备考大学了呢,啊还有,很多人不是都把很小的孩子送上小学了吗?” “呵呵。”年轻妈妈仍然笑眯眯地, “我不是说现在的孩子聪明不好啊,就是太早熟了呢。” “那不就是聪明吗?”我折起报纸。“聪明所以才会早熟嘛。” “那不一样。”年轻妈妈朝我摇摇手指头:“聪明是一种潜在的能力,早熟是过早地开发了这种能力。” “嗯?”我觉得这位妈妈挺有趣,于是也笑着听,让她说下去。 “打个比方吧,”年轻妈妈想了想,说,“一个聪明的孩子,将来通过练习也许能成为一个演讲家;但是,并不代表这个孩子需要在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能说会道。” “有道理。”我也想了想,“很多事情可以提前做到,但能做到并不代表就是时候做了。” “没错,就是这样。”年轻妈妈赞赏地笑起来,显然很赞同我的说法:“过早得到的智慧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呢。” 刚才告诉我周医生在作手术的小护士拍了拍我:“可找到你了,周医生做完手术了,但是要开紧急会议,你快去找他吧,晚了他可就开会去了。” 我一惊,这才匆匆向年轻妈妈告辞,抱歉说我有急事,失陪了。 “祝你生个漂亮的宝宝!”我说。 年轻妈妈摸了摸我的头发:“如果我能生个像你这样漂亮的孩子,那就好了。” 我觉得自己一定是脸红了,匆匆往外走。 一点也不好哦…… 那些不该知道的事情,我可知道得太多了。 不幸的是,我赶回手术大楼,周夏医生已经赶去了会议室,我没见着人。 小护士也很尴尬:“好像是病人要紧急进行第二次手术,会议要连夜开呢。这样吧,你把东西jiāo给我,我替你jiāo给周医生,好不好?” 不行啊,我得亲自给。“这个……我还是等着吧。”我谢绝了小护士的好意。 天已经很晚了,医院里冷清得让人害怕,我决定还是回头找那个年轻的妈妈,我记得她的病房门牌是311号。 找到311病房,却被告知母婴楼的妈妈们宝宝们都要早休息,已经熄灯了。 我无奈地在走廊上找了条供人休息的长椅,坐下来。 走廊里相当暗,而且安静,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突然,我听到附近的病房中有人窃窃私语,像是在聊天。 “哎,听说没,最近又有中小学生自杀呢,失恋还是怎样的。” “听说了哟,护士今天都在聊这个……” “附近的学校的小孩子吧。” “啊啊。” “学校是什么?” “没见识,学校就是很多小孩在一起的地方啊。” “你有见识了不起?不过比我们早来两天……” “都上新闻了。” “是啊。” “安静点儿。” “嘘,睡觉。” “早上睡多了……” “……” 似乎还不止一个人,最后有人不耐烦地制止了这场谈话。 中小学生自杀么……又是这样的新闻啊,还是学生,真的有这样大的压力么? 果然是,太过早熟了吧。 等了不知多久,实在是太晚了,不回去不行,我只好决定先回家,明天再来。 顺便看一看那个漂亮的年轻妈妈吧。 翌日,电话询问医院,一直说周医生在手术中,直到晚饭后,才突然接到了周医生的电话。 “我是周夏。”他说道,“我拜托张桃的yào在你那里对吧?真是不好意思,听说你昨天来过了,不过有一台重要的手术,我没办法出去接……真抱歉,今天还可以麻烦你来一趟吗?这个时间,没关系吗?” 我连忙说没问题,和悠一打了声招呼,往合德医院去了。 把东西jiāo给周医生后,眼看母婴楼还没到睡觉的时间,我又找到了311,看望昨天见过的妈妈。 令人惊讶的是,年轻妈妈虽然看上去有点虚弱,但大大的肚子确实是没了! “是你?”她斜靠在床上朝我微笑,“托你的良言,真的是个漂亮的宝宝呢!” “真好……”看着她的笑脸,我不觉也高兴起来,“昨晚吗?是昨晚出生的吗?” “嗯。”年轻妈妈点点头,脸上的酒窝更深了些,“不过现在太晚了,宝宝都在育婴房呢。早上来,就可以看到宝宝了。” 告别年轻妈妈,母婴楼也差不多到了休息的时间了,我往外走的时候,正碰见昨天见过的小护士,她抱着婴儿进了附近的一件大病房,随后空手出来了。 我想起这间病房的人可是聊天聊到很晚的。 我走上前去打招呼,问小护士:“把宝宝留在这里照看,这样好吗?” “当然留在这里啊。”小护士奇怪道。 “可是,这个病房的人会在晚上聊天啊,不会影响宝宝休息吗?”我悄悄对小护士说,“昨天熄灯之后我在这里,还能听到她们聊了很久哦。” “你有毛病吧?”小护士愣了一下,怪异地瞥了我一眼,“刚才那里就是育婴室。” 小护士走开了,催促我也赶快离开母婴楼。 我则站在育婴室门前呆愣了很久,我确认自己没有认错那条昨天坐过的长椅,同时确认自己没有幻听。 因为,护士离开后,里面又兮兮簌簌地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喂,刚才那个护士态度好差啊,把我弄疼了。” “就是。” “没见过你啊,新来的?” “是啊。” “你真漂亮。” “我妈妈更漂亮。” “哦哦!真羡慕,你妈妈是哪个?” “311号房那个……” 我背后一阵寒意,不由得再次仰脸确认门上的标牌。 真的是育婴室。 过早得到的智慧,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呢…… 现在的孩子,真的越来越早熟了。 正文 箱庭少女 はこにわ(箱庭) 模型などで小さな箱の中に山水の景色や庭园を似せて作った物。 周五的时候,万人庆典在曼菲斯已经接近尾声,学生会和社工都在忙着清场,把一些挪动了地方的公共设施归位啦,对礼堂进行彻底的检查和大扫除啦,之类。 在这之前,由于把义卖活动安排在楼道和走廊都非常宽阔的东活动大楼举行,为了避免人多碰撞,把原本摆放在东楼装饰用的盆景、心理课使用的微型场景箱、还有各种沙盘、模拟场所之类的东西都转移到了西楼,因为西楼的4个茶艺教室在万人庆典期间都是封闭的,没有人会进去。 现在活动结束,所有存放的东西都要归位。 我跟上西楼去搬,被绫人一路推出来,勒令拿着钥匙原地等候,总之不得参与任何涉及“搬”“抬”“扛”“端”等字眼的动作。 于是我在西楼附近的花廊里郁闷地看着别人把各式各样漂亮的盆景搬上搬下。 就在这个时候校内广播响了起来。 “高一年级C-1班,藤堂优一同学请注意。高一年级C-1班,藤堂优一同学请注意。”广播员慢条斯理的声音在校园里回dàng,“请立刻到校接待室,请立刻到校接待室……” 到了接待室我才真的吃了一惊,似乎有客人,而校长亲自出来迎接了。那是一对穿着非常考究,身材有点发福的老夫fù,看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4 章 我进来,对视了一眼,非常紧张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打量着我。 他们紧张,我更紧张。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是相当不得了的人物,现在的状况也像是郑重其事地专程来找人谈事情的才对,不过这……是和我有关系的事情?我可不记得有认识了什么议员之类的人物。 校长介绍一番,我才知道,这对夫fù确实是不得了的人物,先生是曼菲斯的校董,太太则是个政治家。 “这个……我们想和这个孩子单独谈谈……”老先生低低咳嗽了一声,看向校长,“校长,您看可否就借你们的接待室一用……” 校长立刻识趣地点头:“是是,那我先不打扰了。”说完迅速退出了接待室,还体贴地掩上了门。 “来,”太太把我拉到沙发边上,“别紧张啊,坐啊,坐。” 我满腹狐疑地坐下,那位太太又赶紧递上名片,我接过来,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之前我只是在电视上见过她,姓Lin,是个手腕强悍的女政要,但此时正有点紧张地注视着我的反应,近乎讨好地微笑着,仔细化了妆的眼角的细纹都挤了出来。 “你……就是‘藤堂ゆういち’?”Lin太太拉着我的手问,带着试探的口气,“你还这么小,……真的没问题么?” 什么叫我还那么小?什么意思啊? “啊?”我不解地点头,“我确实是藤堂优一……不过……您找我什么事情?” “啊哈,是这样的,你……你们老板介绍我来……”她急忙从随身的锃亮的小手包里摸出一个信封来:“这个……是委托信。” 我接过来一看,恍然大悟。 白色的信封上面有一个麻将大小的拓印,上面的字样是“藤堂ゆういち(06.11)”。 张桃店里接受委托的木牌拓印! 他们通过张桃处预约了委托,却把我当成了藤堂悠一。 不过奇怪的是,他们为什么不是先从大学部找起,而是首先来了高中部呢?(这个问题其实很快就有了答案。) 怪事就是发生在高中部的地盘。 “其实这件事情,当年我们也花了很大力气才压了下去,也没有媒体完整地报道过,只是……简单地说了表面的事情”Lin太太恳切地望着我,慢慢地回想着多年前的事情,“我们的宝贝女儿百妙,在12年前就失踪了。” Lin家的独生女百妙,是12年前失踪在曼菲斯校园内的。因为她确切的失踪地点一直得不到确认,因此根据所知她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在校园里,所以这样判断了。这件事情在随后申请的到资料室查看大事记之后得到了证实。 百妙 Lin失踪前就读于曼菲斯高中二年级,据说还在这个城市颇有些名气。12年前,也就是说我才没几岁,也还不在这个国家,这自然是不知道的。关于百妙的特长,也非常稀罕:她是个制作箱庭的天才。 所谓“箱庭”,指的就是把各种模拟的景物放置在盒子或盘子中制作的玩具,同时也是工艺品和特殊心理治疗的道具。箱庭的材质有很多种,可以是纸工组,可以是沙盘,可以是树脂模型,甚至可以是小型生态盒。最为人们所熟知的,被称之为“活着的箱庭”的,就是水物盆景了。 话归正题,百妙Lin失踪之前就凭借着这项特殊的手艺获得过国内外的很多奖项,学校也对她这样的才能非常重视,甚至在西楼五楼原本设教chā花的教室特别开设了一个制作箱庭的课程,在失踪前很长一段时间里,百妙都在周末来到这个教室给老师做助教 “不对啊。”我不觉打断了Lin太太的说话,“西楼?” 西楼是艺术教学楼中最小的一栋,里面是开阔式的大教室,一层只有一间,而西楼只有四层。 Lin太太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这正是我们拜托张先生来请求委托的缘故。”一直在一边没说话的Lin先生突然接过了话茬,“西楼最顶层也就是西楼五楼教室,正是小女最后一次到过的地方。” 那天她一如往常到学校去,然后就再也没有回家。 据当时在场的老师和学生说,同一间教室里,老师在给学生讲解箱庭内旱地植物的chā种方法,让做助教的百妙递放在一边的成品过来的时候,先前还坐在学生中的百妙就已经不见了,教室门口甚至还留着她的鞋子,并且楼外的监视器上并没有看到这期间有人进出。 说起来,百妙许多获奖的作品当时都在被这个箱庭教室用来做示范品,包括她获得过最高奖项的辉煌之作1.0m×1.0m的一套水物箱庭就一直留在那个教室里,是他们的骄傲。 于是天才箱庭制作师百妙,就是在那样一个普通的周末失踪了。 “可是……”我不解起来,“事情已经过去12年……”这种事情,如果连警察都解决不了,找一个灵能工作者,还有意义吗? “不,不。”Lin太太摇头起来,“最小的女儿失踪到现在,警方已经放弃搜查,关系人也都承认宣告小女的死亡了,这都过去了。” “但是有件事情,总是过去不了,我们不能安心。”Lin先生接着说,“自从小女失踪之后,西楼五楼就再也没有正常过,时常有学生反映在上课的时候听到风雨声,鸟叫,瀑布和野兽的叫声,还有人在墙上平白看见树枝摇晃的影子。” “慢着,”我不得不再次打断两夫fù的说话,“西楼只有四层。” 最后我们都离开了接待室,在西楼前面的空地上,Lin太太指着楼顶,对我说,“你看。” 我仔细看了看,又从第一层看到最上面一层,一二三四,四层。 “因为一直发生这样的怪事,第五层楼曼菲斯不敢贸然拆除。”她说着,缓缓移动着手指,“只是封了起来。看周围的楼。” 我仔细地观察着周围其他的教学楼,吃了一惊。 由于教学楼之间都有林□或者花廊隔开,很少有人会留意到这些不可能紧贴在一起的楼的差距。 然而现在在有人提醒你仔细看了之后发现,西楼比周围教学楼的第四层,要高出很多! “第五层依然存在,如果不仔细对比,是看不出来的。”Lin太太指着那四层楼的窗户,说,“你看,那些窗户,外墙的装饰每一个都比实际开口要大很多,位置偏上;外墙的粉刷已超过一层实际的宽度,这样四层楼就把第五层的厚度分摊掉了,在外观上造成只有四层楼的错觉” “事实上,曼菲斯当时只是把第五层封起来了。”Lin先生说,“后来也有调查这件事的人从第五层地板的开口进入过那个房间,可是都没有回来。事情过去太久,已经没有人再谈起了吧。” 彻头彻尾的灵异事件啊…… 我觉得我现在应该做的事情就是转身快走,但心里却又控制不住地好奇和兴奋,最后只是听到自己极度不自然地问:“那……请问,是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悠一正在为他的论文奋斗打扰者死。 悠一正在为他的论文奋斗打扰者死。 悠一正在为他的论文奋斗打扰者死。 最后我是默念着这句话爬上梯子的,以便忍住想要转身跑掉找他救命的冲动。 Lin两夫fù并没有什么特别高的要求,只是希望能够取回留在那个教室中的百妙制作的那套水物箱庭而已,对于这个教室能否恢复正常,似乎并没有抱太大希望。 于是他们找来两个帮手,在四楼教室里支起梯子,打开了天花板上那个尘封了多年的,通往五楼的入口。我攀在梯子上,仰头看着头顶那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方形开口,天花板很厚,往那里面看去,尘封已久的第五层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我咽了咽口水,心中默数1,2,3,闭上眼睛,把脑袋钻入黑暗之中。 一片黑暗。 我手脚摸索着往上爬,鼻子里起先满是多年未开启的陈旧木箱的腐臭味,入口边似乎塞了不少盘根错节的东西,变得非常狭窄,我思忖着这天花板到底能有多厚,挣扎间我从入口向上探出了身子,四周的空气一漾,瞬间改变了气味。 清新的,泥土和雨露的又浅又涩的味道。 脚下是潮湿和柔软的触感,眼前有微光,我慢慢站起来,不可思议地打量自己刚才爬出来的“入口”,看不到攀爬的时候那些钢筋水泥的痕迹,更贴切地说,那只是一个树洞。一片黯淡中,地上的草被吹动,很快被遮掩住了。 我抬起脸来,深夜的月光透过层层参天的枝叶,刺破了微薄的空间,化作星点散落在布满露水的草地上,像是一地的珠宝。 森林。 一片森林。 无边无际,带着潮湿的,和这些安静的生命拥挤在一起的,仿佛亘古空间。夜色随着辽远处来的风声,裹挟着虫鸣穿梭在灌木之间,树叶摩擦出的窃窃私语,时空兀自静默。 流水声,虫声,夜鸟扑翅,野花的花瓣摇动的声音,只要仔细听,都在不远的地方。 好像一时间世界真的出现断层,生生把原先灰色的城市整个吞没了,这里只有巨大的,生命的原始地所在。 为什么西楼的五楼会是这个样子的? 我四处张望着,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好,突然听见疑似脚步声的声音传来,着实吓了一跳。 脚步声并不急,也不像是什么四足动物,踏在草地上,一点点靠近,“沙沙”的声音和森林的夜一样温和而肆无忌惮。 黑的树木间那一点桔黄色的微光越来越大,最后,手里挑着纸灯的是 狐狸? 我一下子接受不过来,张大嘴巴“啊”了一声,狐狸却显得比我还害怕,倏地往树干后一闪,半天才探出脑袋来,眯着眼睛打量我。 以前虽然也不是没见过,不过招财猫还好,再怎么被归为“妖怪”,好歹还只是一般的猫的行为模式,而眼前这个或者说这只狐狸,除了样子是狐狸以外,穿着竖条纹吴服和木屐,手里还拿着灯笼,人一样在走路的“狐狸”,还有哪一点是狐狸啊! 我们对视了几秒之后,我定了定神正准备开口,小狐狸猛地转身丢下纸灯连滚带爬地顺着来路奔了回去,寂静的月色中回dàng着它尖尖细细的声音:“有妖怪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本来见惯了怪事还算镇定我被它一吓,此时也绷不住大叫起来,抱着头往相反的方向一路狂奔:“有妖怪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而且还在说人话!!!” 两个尖叫声沿途惊起一大片飞禽。 因为身体不好,所以并不是运动的料,我没跑多久就喘不过气来,膝盖一阵发软,不得不扶着满是青苔和露水的树干休息。喘了一会儿,背后有人拍上了我的肩膀。 “怎么了喵?”一个陌生的男孩的声音在脑后响起来:“你还好吗?” 我反shè地回过头去,首先看到了一双颜色不同的眼睛,一红一绿像宝石一样。 来者长得和人差不多,我岔过一口气之后冷静下来,好奇地看他。那人……不,那妖怪有着一头金黄色的头发,还顶着两只尖尖的耳朵,要不是身后的长尾巴确实在慢慢地摆动,我会以为那是假的。 金发男孩手里也提着一柄桔黄色的纸灯,他打量我一会儿,原本椭圆形的瞳孔收得更细了一点,眯眯眼睛笑了起来:“啊,原来是你喵。” 我一边顺气,一边回看他,确认自己绝对没见过长得这么“有特点”的人,如果见过一定是有印象的,尤其是话尾那一个音调上扬的“喵”,想没印象很难的。 注意到我疑惑的眼神,男孩慢悠悠地摆了摆尾巴,笑出一口白白的牙齿:“不记得我了呀喵?我是招财啊。” 招……招财猫……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半天说不出话。 “现在怎么样了喵?感觉好点了吗?”招财看着我脸色发青,又问。 我连忙摆手:“没事,刚才只是跑得太急了。” “你赶着参加庆典喵?”招财笑眯眯地,“别急,时间还很多。” “参加什么……说起来你这个打扮是?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又是哪里?”我想起更严重的问题来,上前拽住他,“还有,我刚才遇到妖怪了!” “妖怪?”招财一脸难以理解地看着我,瞳孔迎着灯笼的光收得细细的,“我不也是妖怪喵?” 我噎住。好吧,你确实也是妖怪…… “什么样子的妖怪能把你吓成这样喵。”招财拿着灯笼照路,开始继续往前走,我则紧紧跟在后面。 “狐狸……”我瑟缩了一下回答他,“还是穿着吴服的狐狸……跟你一样提了纸灯。” “是狐狸吗,也许它只是太小了还没有能力化出人的样子喵。”招财摸了摸耳朵,“原谅它们吧喵,确实是会有打扮得很抱歉的妖怪,但模仿人类的样子只是为了不在庆典上吓到人罢了,它们尽力了喵。” “嗯……你说的庆典……”夜里的凉风一吹,我打个喷嚏,“这是什么地方?” 招财金色的尖耳朵动了动。 “妖怪们的庆典喵。”他侧着脑袋道,“欢迎来到妖怪的森林。” 顺着路七转八转,沿途的妖怪多了起来,大多穿着便装的吴服,宽宽的袖子和在腰后打成方结的腰带,有的手里拿着纸灯,有的拿着凉扇。妖怪们遇见相熟的,则互相打招呼,招财也笑着和诸妖怪道晚上好。远处的森林中已经可以看到灯火的亮光,还有隐约的鼓乐声传来。 离妖怪们举行的庆典不远了吧。 此刻看见这么多的妖怪互相说着人话来往穿梭,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5 章 不时还好奇地打量过来,虽然没有来时的慌张,但说不害怕是假的,我拼了命地跟紧招财,往他身后躲,招财则有点奇怪,似乎有意无意地和我保持着半臂的距离。 不远处路过一大一小俩狐狸,老狐狸拿着长拐杖,脑后梳着老式抓髻,一手拽着拿灯的小狐狸,小狐狸跌跌撞撞地跟,正是刚才尖叫着跑掉的那个。注意到躲在招财身后的我,吓得一激灵,也想躲到狐狸nǎinǎi身后去。 狐狸nǎinǎi并不理会,拽着它一径向这边过来了。 “老人家,带着孙子去庆典喵?”招财笑眯眯地和她打招呼,“您看起来真精神,这孩子也是喵。” “托福!”老人家咧开嘴也笑了,把身后的小狐狸拉出来,“小崽子,见了财神爷也不知道招呼。”说着又向我们顿了顿拐杖,“呵呵,孩子不懂事,我回去教训它。”招财笑笑并不说话。 小狐狸扭捏地站到nǎinǎi旁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招财,嗓音怯怯的:“见、见过财神爷……” 我正想着这小狐狸倒是挺可爱的,只见他的黑眼睛在我身上转了转,这下声音怯得几乎要听不见了:“刚、刚才多有得罪了……式……式神大人……” 妖怪毕竟是妖怪,听觉何等灵敏,小狐狸话音刚落,招财脸色一变,周围大大小小的妖怪已经齐刷刷地把目光集中在了我身上。 我一愣,迅速把左手藏在了身后。 狐狸nǎinǎi看到招财的脸色,一把揪起小狐狸的耳朵,大声斥责:“小崽子,莫要乱说话,莫要胡乱得罪财神爷的朋友……” 小狐狸举着爪子护着自己的耳朵,咿咿呀呀叫起来。 周围的妖怪骚动起来,三三两两地窃窃私语,不安地瞄着我,但总算没有哪个妄动,我也大概看出来招财在妖怪中应该算得上是非常有威望的一个,各种妖怪见到他大多会恭敬地招呼一声“财神爷”。此时招财挡在我前面,个子没有我高,但却很有气势。 “阿财,她不是妖怪吧?”一个戴着有着夸张须髯的狰狞面具的妖怪慢声慢气地说,“也不是这里的人类吧?”那妖怪非常高挑纤细,姿态高贵,一边说话一边排开周围的妖怪走了出来。“可是她身上却有妖气……”他拿着扇子抵在下巴上,仅露出来的脖子和手腕都白得近乎透明,由于戴着那副张牙舞爪的面具,根本看不出他是在生气还是在笑,“阿财,你是从哪里带来的?” “银华,狐狸说的你也听见了,这只是我的一个朋友。”招财顿了一下,“只是一般的人类喵。” “哟,看来是我多心了。”那妖怪把折扇别在腰带上,慢慢踱步过来,“我怎么觉得阿财你的朋友,还带着其它朋友。” 招财的后背一僵,尖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但是银华的手已经越过了仅有他齐胸高的招财的肩膀,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让我看看你的左手。”妖怪凉凉的手指触到我的皮肤,我大吃一惊的同时感到左腕一烫。 我只觉得月光在眼前晃了一下,这次还是没有能看清发生了什么,只听到铃铛叮铃细响,银白色的头发已经扬在了我的脸上,我伸手撩开,看到的是从貅的背影,式服宽大的袍袖和白流苏。 他整个人嵌在我和面具妖怪中间的空隙中,身形稳稳地一动不动,反手握着的刀已经抵在了面具妖怪的脖子上。 “滚开。”从貅微微侧着脸,玉青色的眸子里没有什么神色,甚至连轻蔑都没有,“我不说第二次。” 周围的妖怪在一片死寂之后,再次骚动起来,这次更嘈杂了些。它们眼角的目光半是敬畏半是嫌恶,然而没有谁敢靠近一步。“别这么敏感嘛。”银华摊开手,耸耸肩,往后退去,“我不靠近她,行了吧?再怎么说也是财神爷的客人呀?” 银华退出十步开外,从貅看了他一眼,把刀收回腰间。 刀锋的寒光在半空里划出一个圆弧,叮一声入了鞘。 “都散了吧喵,庆典要开始了。”招财朝又静下来的妖怪们无奈地挥了挥手,“我的客人,我自己招待。” 既然财神爷都这样说,诸妖怪即使有不满,比起庆典要开始的吸引力,也还是一步三回头地渐渐散开,三五成群穿过树丛往庆典的鼓声传来的方向去了。银华也跟着走了,临了还是转头看了看我们。 “那么多年不见。”他抖开那把扇子,遮去了半边面具,远远地说,“态度真冷淡啊,从貅。” 从貅的眼睛看着别处,并不看他。 “龙族以你为耻。”银华最后说。接着转身走开了。 招财瞄了一眼面色不善的从貅,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纸灯:“我们也走吧。” 我回头,发现从貅已经不见了,再看看自己的手腕,那条螭龙依然静静地盘在我的左手上。 跟在招财身后,我隐约明白过来招财身为妖怪而和我保持距离的大概原因了,小狐狸面对我的时候,第一时间注意到的是我带着的从貅吧。 “……式神其实,”背对着我走在前面的招财沉默了很久,突然开口说,“也是妖怪喵。” “嗯?”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式神……” “对,我说式神,所有式神喵。”招财重复了一遍。“从貅是妖怪。” 我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手腕上的小龙。 “式神在妖怪们中间,可是很不受欢迎的喵。”招财继续说,“带着式神的人类,尤其。” “为什么?”我回想了一下,妖怪们对于从貅的出现,显然不是持欢迎态度的,但更多的成分却似乎不是那样。“妖怪也会排斥同类吗?” “不管种族如何喵,式神对于妖怪们来说,”招财停了一下,似乎在选择合适的措辞,“是背叛者吧。” 除了短暂的碰面,我和身为式神的从貅并没有更多地接触,对于他,我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以至于他存在我身边的意义,都一无所知。 “很早以前,式神这样的身份并不存在,妖怪就是妖怪,人就是人。”招财慢慢地说。 很早以前,至于多么早,这恐怕已经是难以追溯的事情,总之在最开始的时候,人类和妖怪是分得很清楚的,虽然互相排斥,却几乎没有任何jiāo集。直到人类中那些带着灵能力的人渐渐意识到自己的能力,通过特意的对血统的挑选,留下越来越强的后代,一代代累积,于是灵能力者的血缘稳定下来。在这一类人中,总是会出现一部分能力特别强的人,最后甚至出现了灵媒。 如果说原本妖怪和人类处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上,那么当一方的力量迅速增加的时候,平衡就被破坏了。 那些有着特别强的能力的人,开始试着去捕捉妖怪,饲养,驯化,签订契约,或者,屠杀。 越来越多的妖怪成为人类狩猎的对象,更有些稀有的种族为了寻求庇护而自愿向更强的人类臣服。人类从被驯化的妖怪中保留出珍贵和强大的血脉并且使它们繁衍下去,世世代代签订契约。 那些背负着契约的妖怪,就是式神。 “因此对于一般的妖怪来说,从貅这样有着特殊血统的妖怪是更上一个阶层的存在,它们是要害怕的喵。”招财的声音低低的,不疾不徐,“但是同时,在妖怪们眼里,他就是个跪倒在人类脚下的背叛者。” “可是我并没有”我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从貅的出身是十分高贵的龙族。”招财打断我,自顾地说下去,“刚才名叫银华的是与他同族另一支系的白蛟,他们是表兄弟。” 我闭口不语。即使没有看到脸,我还是能清楚地感觉到银华对于从貅的鄙夷和嫌弃,□luǒ地不加掩饰。 “也许人类和式神的开始非常野蛮,但是,”我跟上招财,提高了声音,“我不认为那么长时间过去,人类和式神之间,就只是主人和仆人的关系而已。” “哦。”招财回头看了我一眼,眼角有点嘲讽的笑意,“难道你觉得还有点其它的什么吗,喵?” “譬如我可以把从貅当做朋友……” “但是从貅把你当作朋友吗?” “……啊?” “从貅,自愿当你是朋友吗?” “……” 我想了很久,咬了咬牙。 “并没有。”我说,“但是,花多一点时间的话,总是有办法……” “所以说,你是人类。你不会了解的喵。”招财露齿一笑,“人类对于征服矜持高傲的物种向来有着难以掩饰的yù望。” “我没有想……”我赶紧摇头。 “明知道对方绝对没有‘做朋友吧’这样的意思,你有何必要纠缠呢,喵?”招财不容置疑地打断我,“不管你们是否成为朋友,从貅都是你的。” “我并不只是想要” “对,并不只是,你甚至想要更多。” “我” “得到了式神之后,人类于是开始想要他们的心。” 我被招财一句话噎得哑口无言。 “得到了牺牲之后,人类追求的就是对方心甘情愿的牺牲了。”招财摇摇头道,“这太残忍了。” “我不想强迫他做出任何牺牲。”我半天才把话说出来。 “但是,式神生来就是为饲养者提供服务的喵。”招财继续摇头道,“你们人类的那种感觉,只不过是想在式神作出牺牲之后觉得它们不是被迫的,这样心里就不会愧疚了。” 我不得不对此沉默。虽然心里大叫着不是这样的,但又说不出招财的所说有什么不对。 人类是最聪明和自私的生物。 “怎么了喵?”感受到我的沉默,招财回头看了看,最后和我并肩走在一起,“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呀。” “我知道。”我闷闷地说,“你在陈述事实。” “这并不只是人类这个种族的本xìng,如果反过来,妖怪也会这样喵。”招财眯了眯眼睛,慢慢摆了摆尾巴尖,“不管是人类还是妖怪,又怎么可能会对自己觉得是‘物品’的东西产生感情呢。” “哈哈,说得……也是。”我干笑着用手去蹭眼睛,一点点微烫的液体顺着手背滑下去了,触到手腕上那条朱砂刺青一样的小龙,有一瞬间热得像要烧起来。 妖怪们的庆典在森里的深处的草地举行,乍一看很像复古的庙会,各种摊位和奇形怪状的工艺品,有着没见过的图案的彩色纸灯笼,热闹非常,稍微平复了我的愧疚和难过。站在灌木比较茂密的地方,我傻傻地看着千姿百态的妖怪们穿梭来往,欢笑声,奇怪的言语声,音乐声,鼓点声,恍如置身声与光构筑的世界,又虚假又真实。 我茫然站着,觉得现在不应该是玩乐的时候,但又不明确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说起来,我是为什么来的? 来和妖怪们狂欢……吗? “妖怪的世界其实比人要单纯快乐多了。”招财眯眯眼睛,看看我,笑着问,“你不这样觉得吗?” “嗯……也许吧……”我四处看看,总觉得混在诸多妖怪中的,似乎有不少人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你……”招财突然瞅定我,突兀地说,“不如留下来吧。” “啊?”我一惊。 对……对了!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我来这里干什么?要怎么才能回去? 用力搜刮了一下应该还在不久前的记忆,却发现一点答案都没有。 招财把纸灯横chā在树干上,顺着喧闹的妖怪们往庆典会场的深处走。 “我们去哪里?”我问他。 “快到午夜了。”招财眨眨眼睛,神秘地说,“去看精彩节目。” 从会场最热闹的地方传出了有节奏的鼓声,各处的音乐都停了下来,四周喧闹的妖怪们也纷纷安静下来,朝那边慢慢聚拢过去。招财带着我一路穿梭,一直来到了会场的中央。 会场中央是一个临时搭建的舞台,背景挂着画满了奇异图案的布幕,舞台左右都是带着面具的妖怪,手里拿着长长的竹竿,竹竿上挂着彩幡。 两个长着牛角的红面大汉抬着一口雕满了精致花纹的古钟慢慢走到了舞台中央,舞台附近拿着各种乐器的妖怪开始奏乐,舞台下妖怪们伸长了手臂,欢呼起来。 “这是要干什么?”我问招财。 “这是历年祭典的重要节目,立秋的祈福仪式。”招财说,“山的神会把钟敲响。” “真的有山的神吗。”我吃惊道。 “妖怪也是有自己的迷信的。”招财笑道。 巨大的铜钟被放置在了舞台的中央,更多的拿着乐器的妖怪,或者有还有人,带着颜色夸张的面具列队走到了台上去,郑重其事地坐在同种的周围,开始演奏一种听起来庄重古老的音乐。 在场的妖怪也似乎都被这样的气氛感染,安静而虔诚地注视着台上的铜钟。 我抬头看天,透过茂密的枝叶,隐约可以看见月亮慢慢地升上去了 当 秋凉的风掠过头顶的枝叶,细细的沙沙声被同种浑厚的响声掩盖。 当 当 当 山的神,是否真的存在? 我不知道。然而单纯的信仰总是无处不在的。 得到了秋季丰收的祝福,妖怪们再次欢腾起来。古老的音乐随着鼓点逐渐欢快激昂,周围来回都是晃动的彩衣和羽毛,各种叫不上名字的舞蹈。有人撞在我身上,脸上戴着的木制面具被碰掉,那人抓着身上繁复的衣饰,一边弯腰捡面具一边说:“抱歉抱歉,撞到你了哈,抱歉啊。” 我一把抓住那人的胳膊。 那人的手还未够到面具,就被我拽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6 章 了,有点奇怪地抬头看我:“抱歉……撞疼你了?” 我觉得这个人眼熟。 在哪里看过来着……剪报? 我为什么看剪报?哦,在学校档案室的大事记…… 为什么能看到大事记?噢噢,对了,是学生会资料保管委员组开的门。 奇怪了,我为什么要去看?好像不是我,是有人带着我申请的…… 申请的人是谁?Lin夫fù…… 为什么要看?因为某个案件…… 嗯……案件…… 我的脑袋里缺格的记忆像拉胶片一样哗啦啦往前倒溯,终于停在了一点上。 对了,大事记中的剪报上刊登的,进入西楼五楼房间调查的人员,前后12年间的失踪照片上的其中一个人。 ……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到底忘了些什么? 脑袋里一片混乱的时候,那人已经捡起面具戴了起来,道了声“祝你玩得愉快”就转身消失在成群的妖怪中了。在妖怪们的闹腾中我和招财走散了,为了不在没人知道的地方被妖怪吃掉什么的事故发生,我觉得自己还是待在舞台边不要离开为妙,这样至少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 此外我也没有认识的妖怪了,百无聊赖中绕着巨大的舞台和布景走,一路看那些花花绿绿的装饰和灯笼,不知不觉绕到了台后。 台后的空地上没有什么人,只有刚才抬钟的长着牛角的红脸壮汉正和一个女孩说话,女孩剪着仅仅及肩的短发,穿着红色下摆的式服,正不满地嚷嚷着。 “耳朵都要震聋了,每年都这样,换换好不好?”女孩指着其中一个红脸大汉,“你,就你,怎么样?” “这不行这不行,”大汉连忙摆手,“山神大人,祈福的钟怎么能让我们这些下等的妖怪来敲?” “我就很上等了吗?山神,神个屁!”女孩暴跳起来,咣地一脚踢在铜钟上,“有在舞台上凿个洞让山神钻到钟里面去敲的吗?只有笨蛋才当成是山神显灵呢!那洞还这么小,你们的‘山神大人’差点就卡在里面了!” “是是是。”两个小山一样的红色巨汉垂手立在铜钟旁边,边笑边恭敬地应着,“山神大人教训的是。” 我在一边听得哭笑不得。 那个“山神大人”,怎么看,都是个人类吧? 转身想走的时候,背后却听到那女孩的声音:“站住,你。” 我停下来,确信她是在叫我。“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她说着,好奇地向我走过来。 “山神大人,小心。”牛角巨汉拉住女孩:“那人带着式神。” “我又不是妖怪,怕什么式神?”女孩撇撇嘴,提着式服的下摆噔噔噔就跑了过来,“喂,你是谁啊?” “……”我不知道是否真的适合说真名。 “呐,没关系!”还没等我搭话,女孩大方地一拍我肩膀:“忘了也是当然的!名字什么的再取一个就得了,欢迎到妖怪的森林来。你也别怕,这里还是有不少人类的。” “来这里的人都会忘记很多东西吗?”我从她的话中听出端倪来,“那要怎么回去?” “忘了就忘了呗,有什么大不了的?在这里留下会很快乐。”女孩撇着嘴在草地上坐下来,挥手让在一边的两个牛角大汉把铜钟抬走。“老是惦记着自己是谁谁谁,自己有多了不起,自己多特别啊什么的,有意思吗。” “除了自己是谁之外,还有非常多的东西值得惦记。”我也坐下来,“忘了重要的人,你不会难过么。” 女孩惊讶地看了我一眼,随即笑了:“你说得有道理。” “不过我啊,有时候真的很羡慕能把什么都忘掉,在这里过着没有功名也没有竞争的生活的人啊。”女孩躺在草地上,我们头顶上的枝叶兮兮簌簌地向两边分开,缀着星河的夜空露了出来。她向着夜空张开了手臂。“你看,这里多美,我是这里的神。” “真的吗?”我也躺下来,“为什么?” 女孩咯咯笑起来,看着我,说:“因为这里是由我创造的。” “但是我觉得,你和我好像是一样的人,虽然也许你并不‘创造’。怎么说呢,大概就是你和我在一个阶层,和那些一来到便开始遗忘的人不一样。”见我不说话,她笑着又问了一遍,“我说得没错吧?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吧?” “你说对了。”我点头,“我记得。” “你叫什么名字啊?”她又问。 “藤堂优一。”我答。 女孩刷地坐了起来:“Yuuichi?那个藤堂?你是我听很多人说过” “不,不是。”我不耐地打断她,“你说的那个很有名的藤堂,不是我,只是读起来一样。” “有名……是件麻烦的事。”女孩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 “你呢?”我问,“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我?”女孩笑了一声,道:“我叫林百妙。L-I-N,Lin。” 妖怪们的庆典要结束了,招财终于找到了我。 “觉得怎么样喵?这里不错吧?”招财眯着一红一绿的眼睛问我,“真的不想留下来吗?” “不了,谢谢。”我说,“我已经不适合无忧无虑了。” 我背负的责任已经太多。 招财把我送回了原先的路,我看着周围的景物已经有些眼熟,我决定自己沿路返回,告别招财的时候,有人拉了拉我的袖子,我低头一看:小狐狸。 “这个……这个……财神爷的朋友……”小狐狸仍旧怯怯地,声音又尖又细,“这个你拿着……” 它说着把一柄桔黄色的纸灯塞在我的手里,我愣了一下,赶忙道谢。 “不……不谢。”小狐狸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了,答完就飞也似地不见了踪影。 我擎着纸灯,慢慢地沿着来时路寻找那个树洞。 一路上思考百妙说的话。 他们,不管是爸爸妈妈还是学校的老师,那些人,总把我当作罕见的什么东西似的,展览起来。我喜爱箱庭,喜爱亲手去创造那些有生命的小世界可我讨厌拿这种事情来展览,兑换成金钱!百妙说:可是他们都希望我再有名一点,再有名一点;这样我制作的“世界”可以拍卖到更好的价钱。 箱庭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她认真地告诉我:我不喜欢拍卖生命。 正如悠一所说,同样的事情,一个灵能者做和普通人做,所产生的影响绝对是不同的。 百妙,甚至还是个相当不得了的灵能者呢。 她的每一套箱庭,一定都是一个“世界”,连着她和她的生命的世界。 我终究没能带回百妙,在我顺着那个拥挤的树洞往下爬的时候,我回头,把手贴在了盘根错节的树根上,这个树根的下面,就是连接这里与那里的jiāo接点。 “解。”我轻轻地说,“对不起,百妙。” 我退出去之后,四楼不知什么时候聚集了很多人,除了Lin先生和太太,还叫来了不少像是专业搜救队员的人,仰着脖子等着我。看到我之后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询问我怎么样,有没有看到什么怪东西。 我摇摇头,示意他们可以上去了。 我在第二天的报纸上看到了西楼五楼的情景,大幅的照片和头条。 五楼的教室里盘根错节长满了植物,树木和藤万贴着墙壁生长,几乎填满了整层楼,搜救队员花了一天,却没在那堆植物中发现半个人。最匪夷所思的是,几乎所有植物都是从一盆已经看不出原貌的盆景中延伸出来的。 两个世界的连接已经被我切断,愿那些无忧无虑的人们在那个世界过得安好。 在那之后绫人来了一个电话,责怪我昨天为何没有等候在原地。 “怎么了?”我问他,“你叫我在那里杵着……到死有什么事?” “不是我!”绫人没好气地说,“春辰只是想走之前和你碰个面她知道你也许还在生她的气不想见她,所以没让我直接告诉你。” 我没说话。 “春辰……”绫人停了一下,说,“按照和张桃jiāo换的代价,已经去中国了。昨天下午六点的飞机。” 我沉默了很久,猛地挂上了电话。 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去“创造”属于自己的领域。 即使躲起来,又能如何。 无法遗忘的事情,才是我们无处可逃的原因呢。 正文 冬迟 立冬的时节已经过去,往年这个时候,这个早寒城市应该开始下雪,然而我期待了许久,却还是一副秋天的派头,街道上金黄色的落叶翻飞,午后阳光灿烂地把它们伪装成蝴蝶。 报纸上也说,今年的冬天来得太迟了,猜测是因为全球气候变暖。 上次的五楼事件,因为张桃的疏忽,悠一似乎给了他不少脸色看。 前些日子易物堂专线又送来了包裹,送包裹的是兔子,因为按不到门铃所以挠了门。包裹上留言说此乃上次事件的报酬,打开来里面是一盆长了红色花纹的猪笼草。本来以为是罕见植物而已,养了几天后发现它们什么都吃,时常发出类似咀嚼的细小声音,其姿态在某天惹恼了正画图纸的悠一,被倒入一大勺子盐,咳嗽了一下午。傍晚的时候晶出现了,对猪笼草表示了十分的厌恶,他评价了一句“恶心的东西”,就干脆地把它从盆子里揪出来,扔到楼下去了。 此后,那株鲜艳的玩意儿就自发长在了小洋楼下的花圃里,惹得路过的狗经常吠。 我忍无可忍地打电话询问张桃那到底是什么,张桃在电话那头笑得邪魅:“是门神哟~。” 再后来,我半夜起床从窗口往下看,看到奇怪而模糊的黑影在楼下徘徊,在走过花圃附近的时候就消失了,我打开窗户,寂静的夜里隐约可以听到细细的咀嚼声。 两个多月以来,我已经开始习惯悠一和晶这两个人不断jiāo替出现的状况了,总地来说,悠一存在的时间更长一些,还是像以前一样,温和有礼,淡漠而疏离。晶则通常是在有必要的时候才出现,行动迅速,咋咋呼呼,非常喜欢捉弄我,有时候绫人打电话来,晶居然能接起来就骂,骂完了挂。 对此我相当不能适应,根本想象不出悠一那张脸上做出这么嚣张的表情:“绫人好歹是你名分上的表弟,你干嘛要这么凶啊!” 晶摔上电话,不怀好意地一笑:“他在追我,你吃醋了?” 我气不过,反驳说:“绫人才不是真的喜欢你呢,他不是同xìng恋!他自己也说了。” 晶哈哈大笑,蹲下来戳着我的鼻子:“这世界上没有人敢说自己绝对不是同xìng恋,要是真的喜欢上某个人,你以为你还会在乎他是男是女吗?说自己不是的人,只不过是从来没有遇到,或者一辈子都没遇到合自己胃口的那位罢了。” “你就这么肯定?”我拨开他的爪子。 “哈哈,那么我问你。”晶闪开,继续戳,“你有办法喜欢男生吗?” “可以的。”我想了想,说。 “那么很好,你不是。”晶点点头,接着又说,“那么,你为什么喜欢千代春辰呢?” “这……”我噎了一下,“这不一样吧!我也许真的是很喜欢她,但是不至于……” “那就对了。”晶笑道:“千代绫人,也只是喜欢我这个人而已。”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这样?”我为绫人不忿起来:“你是故意让他伤心吗?” “你别那副圣母的样子,我也是为他好。”晶哼道,“我不希望绫人将来为他年幼时的言行感到后悔。” “可是这么多年了。”我沉默了一下,“他是真的喜欢你吧。” “我没说是假的啊。”晶站起来,“喜欢,喜欢,非常喜欢,喜欢得不得了。但这不是爱情,麻烦你搞清楚了。” 我混乱了一下:“但是……” “我这么说吧,他第一次见到我,以及后来,他和你说的,你觉得绫人是怎么看待我的?”晶问。 “他……觉得你是他见过的最特别的人吧。”我想了想,“他非常看重你,并且也希望你把他看得重要。” “差不多就是这样。”晶点头道,“你难道不认为,这是一种盲目而且极端的崇拜吗?” “绫人也只有十八岁而已,对于我来说,你们两个都只是小鬼。”他接着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们也许会迷恋上某种东西,但那并不能称之为爱情。” “你到底凭什么这样否认别人的感觉呢?”我打断他。 “哦?”晶挑起眉毛,凑近我,“你觉得悠一怎么样?” “啥?” “悠一他怎么样?” “很好啊。” “他长得怎么样?” “……呃,很好。” “废话,老子的脸当然没得挑啊,走题了。那他聪明吗?” “……嗯。” “脾气也很好吧?” “……呃,嗯。” “为人正直吧?态度认真吧?是你的榜样吧?” “……啊。是的吧。” “你模仿过他吗?” “有过。” “那是你的偶像咯?” “也可以……这么说……” “你喜欢他吗?我觉得这个问题是废话。” “嗯。” “那……”晶坐在沙发上,一字一字地问我,“你爱上他了吗?” “当然不是!”我cāo起沙发上的枕头劈头盖脸朝晶砸了过去。 “看来,”晶一把截住枕头,笑开了,“你没有绫人傻嘛。” 我愣在原地好久。 对,就是那样。一开始感觉到的不可思议,渴望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7 章 到之后的仰慕和崇拜,依赖直到迷恋。 但这就是爱了吗? “我只是不想对不起自己,我不希望某天我认真起来的时候却听到他说,我只是崇拜你罢了,‘以前还小,您多包涵。’”晶笑笑,“悠一以前,一定听过那句话。噢,他当然是不会和你说的吧,当年在张桃的店里我好像说得得太多了。” 对不起我不是爱你。 那时还小,您多包涵…… 悠一是从谁的嘴里,听到过这句话的呢…… 是谁用暂时的温柔,狠狠伤过他? 无奈我从未从他口中听到过哪怕无心的泄露,这个满是悲伤故事的人,只喜欢笑容满面。 窗外的金色已经消尽了它们最后一点华光。 我走在风声穿梭的街上,看人们裹紧了大衣的领子。 金发的女孩拿着信封匆匆从我身边走过,我好奇地去看,看到街道转角的地方,穿着白衣的男孩在冲着她招手。 女孩跑了过去,把信封塞在他手里:“拿着,给。” “你来迟了!”男孩揉了揉女孩金色的头发,“耽误了那么多天呢。” “对不起嘛,对不起。”女孩擦着额角,“季风的转向有点不对劲,全球气候变暖了吧。” “嗯。”白衣男孩点了点头:“下次jiāo接班,尽量准时吧。” “好好好。”女孩一叠声地点着头。 他们分开之后,男孩拿着信封也匆匆地走,路过我的身边带起一阵刺骨的寒风。 他沿着街道走远了。 我仰头看着浅灰色的天空,云彩的缝隙里落下闪着的光,伸手去接,是最初的雪。我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的白衣男孩和金发少女,居然是秋冬在jiāo接。 “啊……”我喃喃道,“下雪了。” 出门前,悠一给我戴上的围巾,果然有了用处。 这个冬天……来得太迟了。 迟到的寒冷,总是会让人措手不及,希望所有人都早有准备才好。 否则寒冷的季节真正到来的时候,即使是说“您多包涵”,也没有回归温暖的余地了。 悠一你害怕冬天吗? 我知道你最害怕冬天。 你最害怕,冬天迟来,微暖的秋季持续着,给人恋恋不舍的错觉,当冬天突然到达,让人失望的沮丧也一同到达。 终于还是会来…… 秋天不会温柔多久了,你知道,并且反复提醒不相信的我。 美丽的季节就要结束,我们不会幸安宁多久了。 正文 妈妈一直都在 期末考试之前,悠一把自己之前高中的笔记都往我桌上堆起,我落下的课程比较多,而他却不是个善教的人,常常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在考前两个星期,晶出现了,连哄带骂把整套课程又给灌了一遍,我这才顺利通过考试,差点被踢出国际班。 考试结束之后,绫人也去中国了,他在机场抱了抱前去送行的每一个人,包括我和悠一。 “之前得罪了,抱歉。”他说。悠一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绫人犹豫了一下,说,“可以把阿晶叫出来吗?” 晶出现之后果然毫不领情,一巴掌扇开了绫人,无奈绫人比他要高大,几乎是上来就死死地按住了他的手脚。“别动,一下就好……”我听到绫人近乎恳求的声音。 晶这才安静下来,一动不动地任他抱了一会儿。 对于和张桃的jiāo易,绫人向张桃jiāo换“关于悠一的情报”,代价是接受了关于孪生子的任务之后,下一个任务之前,到中国去。现在已经兑现。 而春辰,向张桃jiāo换了“关于〈The song of Hell〉听完的后果”,代价是要在向芝加哥寄出钥匙后3个月内,到中国去。也已经兑现。 现在剩下我和悠一:悠一“要某个人放弃对他的记忆”,虽然我还不明白这是什么,但代价是在曼菲斯万人庆典结束以后一个月内,到中国去。似乎因为晶的出现,暂时被延期了。 而我呢,因为也向张桃询问了“关于悠一的情报”,代价是在今年回过藤堂本家之后,到中国去。 现在想起来有个问题,我很闲还是怎么样,没事儿回本家干嘛?我可不想回去,如果可以,一辈子都不想。 不过我现在不得不承认张桃恐怕早就考虑到这个问题了。 因为在下午我收到了一封信,人就是陌生的笔迹,也许不陌生,只是我忘了。 那是一封从京都本家寄来的信。 看了看邮戳,我本来想把它直接喂给花圃里的猪笼草的,但是想想,还是拆开了。 信不长,薄薄的一张,甚至还未写满。没有我熟悉的山田桂的婆婆妈妈,这一点点的字数,都分外地惹人厌烦。 信的内容其实也不复杂,要求我这个“少主人”和悠一这个“表少爷”在新年期间回本家去住。 我把信封回信封内,jiāo到悠一手上,悠一拿过信,一言不发地塞进了门口的猪笼草。 猪笼草发出干呕的声音。 我一直以为自己也许是恨着爸爸妈妈的,恨他们虚伪的笑脸,恨他们小心翼翼的态度,恨他们在亲戚间的飞扬跋扈,恨他们…… 然而现在得知假期终究要回去面对他们,又不觉隐隐地期待起来。血缘有时候是非常神奇的东西,在经络里买下的相连的种子,即使没能发芽长大,也依然在血液里勃勃脉动着。 我相信那样的事情……自从前几日邻居家出了不小的动静。 其实从我住进来的第一天开始就注意到了附近那户人家。 话说这里是远离繁华地段的市郊地价不菲的别墅区,是很安静的,非常适合我和悠一这种多多少少精神方面有些脆弱的人群。然而那家人并不静。 隔着一个不大的花园,那栋浅蓝色的双层别墅里住着一家韩国人,似乎是一对不算年轻的夫fù和他们两个四五岁的女儿;一家四口都会说英语,所以偶然和他们碰上面还是会打招呼,寒暄两句,印象并不坏。唯一的不快,无非就是那对夫fù频繁的争吵。 每次吵完,几乎是过不了两天,又再吵闹开来。 那家人的太太,是个美丽但是面色憔悴的女人;我曾见过她好几次,笑起来也是很勉强的样子。 渐渐地我发现,夫fù俩吵架的原因,似乎是长久以来的积怨。太太喜欢尖声地指责人,而那家的先生又是个xìng格yīn沉凶暴的男人,经常是一些琐碎的事情起头,便开始了争吵。 有些时候,先生喝醉了酒,便大声责骂太太,两个孩子哭闹起来。闹得厉害了,悠一看不过去,就会把两个小女孩带回来,哄一哄,等待两夫fù的争吵平息,也就过去了。 事情开始奇怪是在两个星期前。 两夫fù好像平常一样开始吵架,一阵扭打的声音后,就彻底静了下来。 一夜无声。 在那之后,我没有再见到那个面带倦容的美丽女人。 男人开始日日酗酒,两个孩子也明显是没人管了,没有去上学,而且弄得很脏,经常在大开着的家门口玩。小女儿时常哭闹,每当她吵闹着要妈妈的时候,她们面色yīn沉的爸爸便会粗暴地去捂她的嘴巴,并把她拖进屋子里;有时候男人喝醉了,还会动手打小女儿。 两个星期以来一直这样。 有时候我从开着的家门口望进去,会发现屋子里面已经很乱,空酒瓶、脏衣服和各种杂物无乱散落在地上,或是两个孩子在前院里叫着喊饿。我是想上前去安慰安慰,可是每当我靠近,面色不善的爸爸便会恶狠狠地看过来,结果我只有夺路而逃的份儿了。 星期天上午,我又听到那家人小女儿的哭声,我从窗台看出去,看到她被爸爸推出家门。 “吵死了,走走走!去找你妈啊!”男人朝小女孩怒吼。 我皱起眉头,猛然间发现悠一不知什么时候静静地站在我的身后。他正看着和我同一方向,手里慢慢地扣着上衣的扣子,一言不发。 女孩还在哭闹,男人砸上门后又狠狠地打开门,走出来揪住女孩大骂不止。 悠一转身出门。 “哥,你去哪里?”我跟在后面问。 悠一没有回答。一路先走最后停在那户人家前面,并不打招呼,拉开前院的栅栏门,径直走了进去。 “妈妈在哪里?妈妈在哪里?”女孩和她的父亲拉扯着,大声地哭叫。 “哭!我叫你哭!”男人衣冠不整地扯着女孩的头发,吼道。 “妈妈” “还敢哭?!”男人抬手就朝女孩脸上抽去,“我看你还敢……” “等等……!” 我的声音还没喊出来,悠一已经站在了父女俩旁边。扬手挡住了男人的巴掌。 男人惊愕地探头望着悠一:“你他妈是谁?” “优,把两个小孩带回去。”悠一并不理会他,头也不回地对我说:“然后打电话报警。” “啊?”我愣了一下,讷讷地应:“哦,哦。” “报警?”男人听到这两个字,立刻面色铁青,下一秒钟就朝悠一扑了上去。“报警!我看你们报警!” 小女孩尖叫一声躲到我的后面,我也吓了一大跳。悠一倒是不忙,后脚一错侧身闪开,让大吼着的男人扑了个空。悠一顺势转到他的身后,反手拎住他的领子,向后一扯,接着一拳挥在了他的脸上。 男人捂着脸滚在地上,不停地嚎叫。 “我……我们先走……”我慌忙摸着小女孩的头,拉她走开,“那个……你姐姐呢? 小女孩抽泣着,伸手指着屋内。 我拉着她进屋。看到了她的姐姐。 是一个和小女儿一样大的女孩,在脏乱的客厅里,安静地玩着积木,见我们进来,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 是了。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了! 这个女孩! 那家人的大女儿! 她们的母亲行踪不明两个星期,小女儿几乎天天哭闹着找妈妈,而大女儿却异常地安静。 仿佛她知道妈妈在哪里似的! 警察来到。 问起两个孩子母亲的下落,男人紫青着嘴唇,一言不发,yīn鸷的眼睛狠狠瞪着在一边又开始哭闹的小女儿。我安慰着小女孩,警察开始搜查屋子;期间男人好几次突然起身企图往外跑,都被警察拦住,迫使他坐在沙发上不许走动。 一个微微发福的警察蹲下来,问小女儿可知道妈妈去了哪里吗?小女儿拼命往我身后躲,一个劲哭。警察无奈,又转而问大女儿。 大女儿放下手里的积木。 “妈妈?”她茫然地看看警察,又转过脸去看了看她的爸爸。 最后,她伸出手指,指着爸爸。 “妈妈……这几天一直都跟在爸爸后面啊。” 警察从二楼的壁橱里搜到了孩子妈妈的尸体,那个原本苍白美丽的女人,脑后被钝物重击,在壁橱里呆了两个星期。 警察把男人带走了。 他们不得不把他绑起来,因为他在听到大女儿的说话之后立刻陷入了崩溃,一直想要往墙上撞。 我拉着两个女孩,悠一摸摸我的头:“走吧。” “嗯。”我应着。 离开这家人的屋子,我远远回头,看到那个美丽憔悴的女人正倚在门口,望着她的女儿们。 连死亡都不能切断的东西,只有血缘而已。 我相信那样的事情…… 正文 引子⑤ 不祥血缘篇-引子 能力深不可测的混血灵媒 诅咒一代代叠加的家族 潜伏在普通人中间的灵能力者 开着“出售一切”之店的妖艳男人 远在中国却支撑起“世界之场”中心的男孩 互相杀害的双胞胎 cāo纵梦境的美少年“解梦师” 摆布时间规则的奇妙女孩…… 这是一个人与非人的故事。 纯粹为了牺牲的纸人契约 不可思议的空间“场” 猜中名字就要死的危险游戏 贯穿所有残象和梦境的弱水 舐尽血ròu的寄生“嫉妒” 说出口就必须成真的谎言 威胁灵能力者本身的“逆风” 家族争斗之中悄悄被破坏的绝对法则 以生命为代价的同xìng之爱…… 这是一个理与非理的故事。 解离症中的双重人格违常 凭空出现的时间虚轴 切分空间层的微妙理论 折shè过去图像的神秘学说 成立于不成立的世界观 存在于不存在的思维辩驳 真实 虚假 建立 毁坏 新生 腐朽 进入 走出 相信 或不得不信…… 这是一个知与未知的故事。 正文 食脏 车子进入了藤堂家族的地界,沿途竹影轻摇,云雾弥漫。 据说若是没有半点灵能力的人或没有藤堂家的人带领,这一大片阻隔外界与本家庄园的竹林,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的。 车队的数量只剩下原来的三分之二,悠一应该已经不在这之中了,最后剩下来的这部分,停在一处别苑的小径上。我抬眼看了看,认出这是距离本家庄园大约5公里处的净水轩,年幼的时候好几次在这里小住,然而一直不明白这个地方的用处,如果有人和我说这是疗养院,我会相信的。不过山田桂倒是告诉过我,凡是离开本家庄园超过3个月的人,想要住进庄园就必须在净水轩经过沐浴,把沾染过多的外界的“气”清洗干净。 也就是说,我要在这个举目一片白色的小馆内过一夜,第二天才能进入本家庄园。 陪同的人都住在外馆,和本家的规矩一样,除了必要的时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8 章 ,任何人是不能够进出灵媒的起居室的。自幼已习惯的空屋,和悠一住在一起的一年里,不知不觉忘记了这样的感觉了。我抱着浴衣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脚踩着木制的地板发出细小而清冷的回响,仔细听似乎有许多个人偷偷摸摸地跟在身后似的,然而当你停下来,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在脚下,一瞬间,又只剩下一个人了。 我把浴衣披在了身上。 寂寞是能够使人感到寒冷的东西,从心脏的部位开始,一直冷到指尖。 回到这个地方来,仿佛之前在一起的时光都不曾存在,积累起来的笑脸和话语也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要踏入这个家族,无论之前我有了怎样的改变,都能够再次打回原形。 还是要独自活在,封闭的,不可亵渎的,一无所有的,世界。 净水轩的温泉中年烟雾缭绕,池边是各态的石头和暖白色的细沙,我靠着石头,慢慢地坐进泉水里,池底也是柔软的细沙,脚踩上去有种要陷进去的错觉。绘着龙纹图腾的手腕浸泡在水中,一阵一阵地刺痛。 我近来之前,随行管家再三吩咐要泡足两个小时,大概是我离开本家太久了,携带了太多外界的“气”的缘故吧?从我进入开始,净水轩就会被关闭,除了我要求,没有人可以进来。在很多想藤堂这样的家族都是一样的,大多数地方会有自己的主人,当灵媒来的时候,回请走所有的人,并负责服务留下来的人,只有在灵媒亲自要求的时候主人才会离开。 说起来,净水轩的主人是谁?让我想想…… 我泡在水里迷迷糊糊地回忆。 很多年前悠一尚未离开本家之时,我执意跟着他到净水轩来过。当时我还太小太小,尚是口齿未清的稚儿,即使再如何早熟聪明,也无法把当时所见所闻理解得太透彻,现在想来,心里钝钝地难受。 当时也还只是个孩子的悠一,到净水轩来,原是招待上门的“客人”的。 “客人”来委托藤堂家的事情必然不是小事,我记得那胖子西装革履,身边跟着的人提着各色礼盒,满脸堆笑地和本家宗亲说着什么。那本家长辈回了啥我是不记得了,但看当时的样子,似乎是这位“浊气颇重”的“贵客”已经在净水轩沐浴休息了一夜,正要由本家领路进入庄园。 悠一那个时候虽还被认为是藤堂家的灵媒,但显然并不能主事,本家从不对外人挑明了他的身份,只说现在灵媒还年幼,当家的是二叔父。悠一被叫出来不过是被要求来看看这次棘手的委托接得,抑或是接不得,以免到时本家失了面子。 我记得当时那长辈看到了尾随而来的我,显出一副想呵斥但又忍着没发作的样子,只是说要悠一看好我,一会跟着上车,回本家去。 悠一盯着那班“贵客”,一动不动,直盯得他们都不耐烦起来。然而悠一不动,那本家的长辈也没敢掉头就走,只能局促地瞪着眼。悠一盯了良久,才开口道:“不接。送客。” 西装胖子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又竭力作出诚惶诚恐的样子,看向一边的本家长辈:“这” 本家长辈的脸色更是难看到极点,即使要拒绝委托,也该是现在的当家说话,哪里轮得到悠一开口。他重重咳嗽一声,才要对客人说:“失礼,表少爷还小不懂事,不过这委托看来是……” “不,这次只有你们能帮我!”胖子一下失了方寸,拽住本家长辈的手不放:“多少钱都可以,都可以!当时千万帮我这一次!” “如果是钱能打点的事情,您又何必来找藤堂家?”悠一凉凉地打断他。 “这,这……实在对不起,您请回吧……”本家长辈很为难,但灵媒说的话到底不是由得他们信不信的,咬咬牙也只好把胖子和他大大小小的礼盒保镖们往外送,庄园进出接送的车子已经停在外面,打开了车门。 胖子一下恼羞成怒,发起狂来,甩开本家长辈的手,恶狠狠道:“想我孙大富这辈子求过谁?请不动你们是吧?好!像你们这些奇奇怪怪的人想来也是没什么本事吧?等我解决了这次事情,以后姓藤堂的给我小心点儿!”他正要怒气冲冲要往外跨的时候,悠一突然又说:“慢着。” 胖子回过头来,厚厚的腮帮子都在抖动。 “藤堂家的净水轩,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么。”悠一说的话和他稚嫩的声音有点不搭调。 “要不你们还怎样?”胖子眯起小眼睛,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跨了出去。 “净水轩向来秽物只入不出。”悠一仍然站在原地,慢吞吞地说,“您走好,脏东西留下。” 胖子在跨出净水轩大门的时候,突然惨叫一声,手里的礼盒哗啦散了一地;那胖子哭嚎着在地上打滚,他身边的一帮西装跟班和本家长辈也都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想把他扶起来塞进轿车。 悠一拉起我,催促我也走吧,后门停有送我们来的车。 我傻傻地回头看闹成一团的那些人,看到胖子大叫着抖着手腕举在眼前看,满脸的汗,神色恐惧无比,眼睛瞪得凸了出来。而他的手,犹如被东西狠狠勒住许久许久一般,肿胀成了紫黑色。 后来的后来提起这件事,我才知道那个叫孙大富的胖子,那双手算是废了,彻底的坏死,只有截肢。 悠一也是在我的追问下半天才想起来那个人。原来那人是个做了黑心生意的,私自加工倒卖进口医疗器械和因为过期等原因从yào厂处理的yào品,低价采购,重新包装之后又高价售出,私下没少贿赂销售渠道的最终出口。 “你说他已经间接害死了多少人?”悠一闲闲地说,“如果那时回去之后没有马上停手,最终身上的其它地方也会像那样一一坏死。要不是我放他一马,那时他根本不可能踏出净水轩一步。” “为什么?”我问他。 “净水轩主人可是非常乐意把他‘整个人留下’呢。”悠一说。 “不过,净水轩主人是谁?”我回忆着自己还有些记忆的宗亲们,完全记不起有这么一个人物远离本家庄园独自守着那座别苑。 “……净水轩主人?”悠一皱了皱眉,似乎对净水轩主人的印象并不太好:“呃……有机会你碰上的话,自己问吧。” “未来的藤堂家主人,再泡下去就要中暑咯。” 一个带着些许戏谑的声音把我从回忆拉回了昏昏沉沉的现实。我正被温泉泡得浑身发软,几乎要往水里滑,猛一睁开眼睛,被眼前的脸孔吓了一大跳。 一个裹着和我同样浴衣的女人正蹲在温泉边上俯视着我,长长的头发垂挂下来,把我的视线都拢在了那片yīn影之中。见我没反应,她把浴衣一脱,跳进水里来,捏着我的手臂那我往上拉,边笑嘻嘻地问我:“怎么?已经泡晕过去了?” 啊这……这身材高挑丰满火辣的美女的大姐大是谁啊?! 本家亲戚?没印象。客人?灵媒在这里,哪个客人能被放进来?造梦?不对我刚才就醒了的。 “你……”我缓过来,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美女:“你是……” “我么?少主人第一次见我?”美女停下动作,笑道,“是我啊,食脏。” “食脏?”我暗自奇怪,怎么,我们还见过? “我是这里的主人,食脏。”美女盘起头发,在我旁边坐下。 她就是净水轩的主人么?和想象中的真不太一样。 “我呢,只是个无主的式神而已,受过藤堂家的恩惠,才留在这里的。”美女眯眼笑,刮刮我的鼻子尖:“在我这里,是不许带着‘脏东西’出大门的。” 我恍然大悟。 正文 脊椎 回到本家的时候是深夜。 除了看守庄门的左右七八个人挑着灯笼列队迎接我们,本家的人基本都睡了,接风洗尘什么的看来会被安排在明日,今天首要的任务是好好休息。 车子一路驶进前院,停在前院大草坪外。我已经快要睡过去了,有人为我打开车门的时候小心地唤我:“少主人,到了。”我抬眼看那人一眼不答话。那人不过是藤堂家的某个司机吧,半天见我没动,想伸手来拉,被旁边执灯的菲佣医生呵斥,赶紧把手收回去。 我还是不动,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们。菲佣和司机面面相觑,一时没了主意。在本家,他们也许见过我,也许没有,但不管如何,一定都在进庄园来的时候就灌输过最基本的规矩:有些人,是不能随便碰的。 我待着不动,仔细打量为我开门的那个司机,觉得他真是眼熟啊,回想了一圈,却又确认自己并没有接触过这个人。 “大叔,”我望着他,问,“你后背疼吗?” “呃……”司机一下子愣住了,身旁执灯的菲佣也满脸不解。 看着司机僵硬地维持着开车门的动作,额前渗出冷汗来,我这才慢慢地下了车,菲佣上前一步扶住我。老实说离开本家生活之前我真的是风一吹就要倒了,平日里这个人扶那个人牵非常正常,但我现在却觉得很不自然,似乎已经不再需要这种多余的协助。 正要转身,身后传来扑通一声,菲佣和我一起回头,只见那开门的司机浑身颤抖地跪在地上,面色发白,直直盯着我,满脸是汗。 “您……您知道是什么东西……”他神色狂乱,连嘴唇都在发抖:“您一定知道是什么东西对吧?!救救我!” “啊,哦。”我又仔细看了看他,“我以为你完全没感觉的呢。还说如果不碍事的话,我也就不多管闲事说你了。” “不不!求您救救我!”司机伸手向我,“我到底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求求你!本来只是觉得背后很累,然后越来越重,晚上压得人也喘不过气来!一定有什么东西!最近……最近我还感觉到那东西在动了,在抠我的脊梁骨了!!您一定要救救我……” 司机哀求着开始往地上磕头,随着大幅度的动作,他鼻梁上的眼镜掉落了下来,而他已经顾及不了。没有了那副茶色眼镜的遮挡,我模糊的记忆这才对上了号。这个人,不就是今年夏天报纸上刊登的通缉令里的男人嘛!那个酗酒回来殴打自己怀孕的妻子导致她死亡的那个逃犯啊。 我看着他,半晌笑起来:“大叔真聪明……到我们这种连政府户籍上都消干净资料的隐居家族里来做事,就不会轻易被外界的人 发现了呢。” “我会去自首的!”司机鼻涕眼泪都淌了出来:“只要您救救我!” “嗯,最好尽快。”我笑笑,在他面前蹲下来:“大叔你知道吗?你现在背后背着一个女人和两个小孩子呢啊,大概是你太太当初给你怀了对双胞胎吧。我们山庄yīn寒得很,死去的小孩长大得特别快的,现在看上去都五六岁了,难怪那么重啊,整整三个人呢!你看,他们的手都在你的脖子上了,再长大些就会有力气掐人了吧?再不自首他们就要亲自制裁你哦。哦,我忘了,你自己看不见他们啊。” 我每说一句,司机的脸就苍白一分,最后声泪俱下地伸手请一边的菲佣找东西把他绑起来,好保证他绝对不跑,明天就离开山庄去自首。 我拍拍他的背,没说什么。几个菲佣互相看看,反应过来之后把他押走了。 留下两个菲佣一左一右提着灯,偷看我的眼里变得满是敬畏。 我跟在她们后面慢慢穿过前院的草坪,往内院去了。 悄悄打开掌心,刚才从司机大叔背上抓下来的黑虫子已经化成一摊脓血,在手心里粘乎乎地散发着腥味,回去我可要狠狠洗手了。 悠一曾经指给我认过,这是一种寄生虫,一般人看不到成虫,成虫会把卵产在哺rǔ动物的身体里,导致严重的脊椎炎。 刚才的司机,背上并没有什么女人和正在长大的小孩,有的只是这只虫子而已。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iqugedu.com---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访问小说分享者(菁菁)的书库,阅读更多TA分享的书籍! 地址:http://www.biqugedu.com/u?id=34959 也可以百度搜索或者访问www.biqugedu.com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