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富贾》 正文 1.喜事 高员外踱着方步来到廊下,伸个懒腰远眺围墙外的远山,有一层薄薄的雾,等到雾散了,太阳一出来,又是一个暖融融的冬日。 满意得轻嗯一声,捋几下山羊胡子,转身拿起窗台上的小瓷盒,将泡好的米粒放在掌心凑近鸟笼,笑眯眯看着笼子里的画眉鸟蹦跳过来伸出喙,一下一下飞快啄了起来。 掌心里的米粒很快啄个精光,鸟儿抬起头冲着高员外啁啾不停,高员外笑说声贪吃,和着鸟儿的啁啾声吹起口哨,哨声轻快欢喜,正是富阳城有名的小曲,美滋滋,乐呵呵,喜洋洋。 一曲未罢,管家高福小跑步冲了进来,嘴里喊着老爷老爷,高员外没听到一般,坚持吹完一曲,才微皱着眉头问道:“何事啊?” 高福擦擦额头的汗水:“老爷,有两件喜事。” 高员外眉目舒展开来,笑呵呵说道:“喜事?自从升儿接管了生意,老夫的小日子,每一时每一刻都是喜事。夜来美梦入怀,早起笑着醒来,老妻香茶沏好,早餐清粥小菜,餐后出来远眺,青山隐隐” 高福艳羡看着高员外,外有少爷把生意经营得蒸蒸日上,人都说是经商奇才,内有夫人打点得井井有条,老爷这几年的日子果真是神仙也不换,又一想,老爷年少时吃苦受累,非常人能忍受,如今这福气是辛苦换来的,老爷该得。 高员外自我陶醉了一会儿,回头看着高福:“对了,那两件喜事,说来听听。” 高福笑道:“这头一件,城西头王掌柜家的公子,年初的时候去京城开分店,听说是染上了赌瘾,生意没做成,把银子给败光了,还欠下高额的赌债,这京城来的债主啊,昨夜里到的,也不知什么来头,就住在驿站,县太爷亲自出面招待,今日一早那些人把王家的门给堵上了,铺子里的银子啊绸缎啊脂粉啊统统往马车上搬,把王家搬了个精光,说还是不够,要把王家那两个姑娘带走,王掌柜六神无主,瘫坐在地上发呆,他娘他婆娘他家二姑娘抱成一团哭声震天,好在大姑娘冷静,拿个算盘噼里啪啦一算,说是把祖宅也算上,刚好能抵债。” 高员外皱了眉头:“那王家的祖宅就没了?” 高福咽了口唾沫接着说道:“是啊,典了出去才把人打发走,那王掌柜” 说着话嘶了一声,额头挨一个爆栗,接着又一个,高福捂着头:“老爷,干嘛打人?” 高员外瞪着他:“别人家生意破败没了祖宅,险些卖儿卖女,这是喜事吗?” 高福后退一步嘟囔道:“老爷,小的也同情王家,可是他家破败了,于咱们家生意有利啊,咱们家在这富阳城,什么生意都有了,就是绸缎脂粉这一块,一直是王家把持” 高员外呵斥一声:“你懂个屁,以升儿的能耐,抢他家生意那是轻而易举,没有下手是因为总得给别人留条活路。哦,依你的说法,富阳城所有的生意都归了高家,别的生意人都别活了?都饿死?” 说着话戳一戳高福的肚子:“瞧瞧你这些年发福的,跟着我出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老爷我是管家,肚子大了,装了一肚子坏水,为富不仁” 高福连忙打躬作揖:“老爷,小的错了,也是一时间打错了念头。就说今早上王家大姑娘拿着房契去林氏当铺,小的和少爷正好也在,小的就多了一句嘴,跟林掌柜说能不能多给王家大姑娘些银子,林掌柜也很痛快,多给一百两,可林掌柜说王家大姑娘知道行情,把一百两退还给了他,并笑着称谢,又说祖宅一定会赎回来,恳请林掌柜给留着。” 高员外点点头:“困境之下,犹不堕其志,且给自己留着期望,这姑娘好样的。升儿对王家的事,怎么说?” 高福挠挠头:“一个字也没说,跟没听到一样。” 高员外叹口气:“升儿除去谈生意时能多说几句,别的时候总是沉默寡言。打他小时候起,我就琢磨,这孩子心里有喜怒哀乐吗?都在想些什么?到现在也没琢磨明白。还有啊,二十了,好几家悄悄托媒人绕着圈打听,他都说等等,夫人有时候多说几句,他就面无表情听着,哼都不会哼上一声,等夫人说累了停下,他就站起来说,娘既训导完了,儿子该忙去了。夫人是又好气又好笑,悄悄问我,升儿是不是对女人不感兴趣?高福,据你观察,平日里遇见好看的女子,升儿他可会偷瞄几眼吗?” “目不斜视,根本看不见。”高福说着话,突然两手大力在膝盖上一拍,“老爷,小的说的另一件喜事,跟少爷有关,少爷今天突然对女人有兴趣了。” 高员外惊喜道:“果真?快说说,怎么个有兴趣法?” 高福又咽一口唾沫:“从林家当铺出来后,路过万花楼,万花楼今天新来一位清倌,叫什么梨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长得也跟梨花似的,用少爷的话说,清雅无匹,不染尘烟。少爷花重金包下了万花楼顶层的包房。还让小的给老爷夫人带个话,说是这一年半载都得顾着那梨花姑娘,家里的生意顾不上了,让老爷另请高明。” 高员外笑容凝在脸上,愣了半晌骂道:“这臭小子,为了捧一个倌人,给老夫出难题?家大业大,一时间去何处找人去?” 高夫人听到动静从屋中出来,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冲着高员外说道:“老头子你想想啊,你这家产再多,得后继有人,升儿能有兴趣就是好事,开了头了,由着他新鲜上一阵,就给他说媒娶妻。” 高员外连连点头:“夫人说得有理,子嗣后代确实比万贯家产重要。不过我这几年撒手不管,再也不想去沾那些铜臭,得想想怎么办才好。” 高员外踱步进了书房,高夫人唤一声高福,兜头骂道:“我看你是越活越糊涂了。再怎么着,王掌柜家的事,能是喜事吗?你是苦孩子出生,挨过饿受过冻,如今吃饱饭就忘了本,告诉你,我要是听说你在外头仗势欺人,饶不了你。” 高福垂着头忙忙说道:“是小的一时糊涂,以后再不敢了。” 高夫人嗯了一声,摆摆手吩咐道:“去打听打听,王家现在缺什么,暗地里接济接济,不用让人知道我们是谁,王家大姑娘听起来是个倔强的,估计饿死也不肯跟人低头,她娘胡氏我见过,是个好说话的,悄悄给她就是。” 高福答应着擦着额头的汗腆着肚子一溜烟跑了,他不怕老爷怕夫人,因为夫人有一双明察秋毫的眼,还有嫉恶如仇的性子,而且夫人做事有始有终,王家这桩差事,要是办不好,就不是骂两句的事了,自己确实老糊涂,估计是肚子里油水太多,把心和脑子都糊住了,就说有两件事就行了,偏说是两件喜事,一字之差,还偏偏被夫人听到,唉 来到王家,昔日生意繁忙的铺子大门紧闭,门外一片狼藉,高福从旁边巷子里绕到角门,院中隐约有哭声传来,刚要抬手叩门环,就听里面脆声喝止:“哭有用吗?都别哭了,祖母和娘把藏在箱子底下的首饰拿出来换银子,不许藏私,爹去催收积年的欠账,告诉他们我们家眼下艰难,赖着不还的话,就撕破脸告到县衙,小妹去把铺子内外打扫干净。都别看我,我没闲着,伙计和仆人要结算薪俸遣走,外欠的货银得清,还不起的去求人宽限。天没塌下来,该做什么赶紧做去。” 就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凤娇啊,你哥哥怎么办?要不要求人去京城”凤娇的声音有些烦躁:“都这会儿了,还惦记着他,他眼高手低,在家门口都不成事,去京城能有好吗?你们倒好,背着我偷偷给他银子让他去京城做生意,他如果有个好歹,纵然主要是他自己的错,你们一个个的,也都是帮凶。”院子里一时间鸦雀无声,过一会儿又听那个脆生生的声音说道:“好了,哥哥的性子,肯定是躲债去了,等到风声过去,肯定会回来的,都放心吧。” 高福叹口气,这个凤娇十几了?姑娘家家的,可真是不易,这王掌柜也奇怪了,怎么养出那样孬一个儿子,又养出这么爽利的闺女? 正琢磨的时候,后院小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一位姑娘,鹅黄袄裙外罩浅青比甲,瞧见高福朝他微微一笑,唇间闪过潋滟的珠光,长眉下一双杏眼若漾了秋波一般,脆声说道:“烦请老伯,借道一过。” 巷子狭窄高福体胖,姑娘一说,高福才发现自己堵住了道路,忙忙贴墙一避,又深深一口气将肚子吸了回去,让出一条通道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初见 高员外在书房苦思一日,各个铺子里的掌柜账房,近亲的远亲的亲戚,挨个想了一遍,没有人可以当得起大掌柜的重任,晚饭后正跟夫人商量,门外传来蹬蹬蹬快而稳的脚步声,迎出去两眼一瞪:“好你个高升,还知道回来,你倒是说说,谁能胜任这大掌柜?” 高升顿住脚步,湛湛的目光澄澈冷静,简短说道:“贴告示公开招募。父亲母亲,儿子今日疲惫,先回房睡了。” 高员外追在身后:“小小的富阳城,要有这样的人才,我能不知?” 高升头也不回:“父亲信我吗?” 高员外借着月光看着儿子高瘦的背影,半天说道:“我信。”高夫人追了过来,喊道:“那个花姑娘,捧一捧当个乐子就行了,甭想着娶进门,进来我先毒死她,然后再自尽。” 没有听到高升回答,高夫人揪一下高员外的山羊胡子:“这孩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去了趟万花楼,那朵花确实有些不一样,清新雅致些,那种地方这样的人少见,可好人家有的是,就说秦举人家的姑娘,书香里熏出来的,我瞧着比那梨花雅的多。” 高员外摆摆手:“是雅,雅得过了,满是书呆子气,儿子这些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花姑娘既然能入他的眼,自有过人之处。刚才不是说让信他吗?就信他,长这么大没让我们失望过。” 高夫人有些不安:“不是有那样的孩子吗?一直好好的,突然有一天,咔擦一下掉坑里再也出不来,越陷越深” 高员外伸手搂一下她腰,高夫人扭了一下低了头笑,高员外也笑:“你我一起闯过很多艰难,这算什么,当务之急是找个称心的大掌柜。不过珍珠啊,升儿这么一闹,我觉得一个孩子不行,万事压在他肩上,也没个人分担,一旦撂挑子,我还得跟着操心,我们还是再生一个。” 高夫人拍他一下:“让我一大把年纪去生,还不如给臭小子早早娶个媳妇儿,生他十个八个的,儿子这一辈单薄,孙子辈兴旺不就行了?” 高员外呵呵笑了起来,高夫人又揪一下他的胡子。 次日一早,高家招募大掌柜的消息传遍全城,高员外正襟危坐,在书房等了一上午,竟然没有来客。高福在旁边说道:“咱们家生意庞大,放眼富阳,除了少爷,谁也不敢接手。”高员外想着昨夜里高升的话,喝一口茶说道:“再等等。” 午后有人上门,竟然是位姑娘。 清清爽爽的姑娘大方站着,眉眼间透着伶俐。高员外没有女儿,看着这姑娘脸上浮出笑意,对高福笑道:“既是找夫人的,带到正房里头去。” 不想姑娘一福身:“见过高员外,听说高家招募大掌柜,我专程过来毛遂自荐。” 看高员外愣神,顿一下说道:“我虽是女子,可我精于珠算,账本中但有纰漏,必能察知,清点货物又快又准,谈生意我也在行,也知经商之道信义为本,为奴为仆忠诚为先。高员外可考问于我,或者试着用我七日,七日后再做决定。” 高员外摇摇头:“姑娘勇气可嘉,不过,老夫从未想过,将高家的生意交于一位女子。” 高福在旁边压低声音说:“这位就是王掌柜家的大姑娘。” 高员外有些惊讶,凤娇感激看一眼高福,忙忙又说:“从十二岁时起,我家的生意都是我在背后打理,爹爹只在场面应付,我接手那年,铺子里的盈余只够一家老小开销,从第二年开始,盈余翻了一番,如今四年过去,盈余已经是那会儿的十倍有余。” 高员外看着她:“老夫相信姑娘有才能,可是做大掌柜,是需要抛头露面的,可不是背后打理那么简单。” 凤娇笑道:“我不在乎的,我可以。” 高员外目光中有些惋惜,语气却没有丝毫犹豫:“一个姑娘家,还是不合适,姑娘请回吧” 凤娇直起身子,一双杏眼中闪过失望,脸上依然挂着微笑:“多谢高员外。” 高员外看着凤娇离去的背影,唤一声高福:“我们家首饰铺里可放一位账房,你去问问这姑娘” 话没说完门口有人说道:“那是大材小用。” 正是高升,高员外讶然道:“你在家?没去万花楼?” 没听到回答,站起身往外看,高升小跑步一般走了。 凤娇缓步走着,明知道不可能还是来了,心里总存着一丝期望,如果这事儿成了,很快就能将祖宅赎回。 走着走着加快脚步,快速握一下拳头,不成就不成,从小处做起,娘和妹妹绣工好,我脸皮厚,大不了我挑着货郎担去卖针线,只要有手有脚就饿不死。 想着便笑了,正笑的时候,听到身后有人喊了一声:“凤娇,等等。” 顿住脚步转过身看向来人。 是一位年轻的公子,看到她转身,猛然收住正往前冲的身形,定定得站住了,蓝色锦袍外罩玄色比甲,身形高瘦面容清俊,曜石一般的黑眸无波无澜看着她。 以前从未见过这位公子,可是他刚刚喊我凤娇?凤娇唇角微翘,露出客套的微笑:“敢问这位公子” “高升,高家的儿子。”因刚才跑得快,他的呼吸有些急,带着声音也有些起伏,微抿一下薄唇转过身说道,“跟我来。” 凤娇迟疑间,他又说话了,声音平静而冷清:“我父亲想要再考考你。” 凤娇一听笑了,忙疾步跟上,脆声说道:“多谢高公子。” 高升没说话,只在前面快步走着,凤娇笑道:“早就听说过高公子大名,都说是经商奇才,我也喜欢经商,想过有机会找高公子讨教,可惜缘悭一面。” 高升哦了一声表示听见了,再没说别的。绕过影壁踏上回廊,凤娇又笑道:“高家既有高公子这样的大掌柜,为何又要在城中招募?” “厌烦了。”高升答了三个字,凤娇等着他再说别的,他却只是沉默,在前面走得飞快。 走一会儿听不到凤娇说话,站住身侧目看了一下,凤娇跟在他身后略略有些气喘,等她到了近前,方又迈步,比刚才慢了些,凤娇拭一拭额头的细汗,惋惜说道:“厌烦了吗?多可惜啊,那,高公子找到了别的乐趣?” 高升闻言紧抿了薄唇,好半天说了一个字:“是。” 凤娇笑笑:“我向来话多,高公子别介意。” “没有,我向来言短。”他飞快回答,并突然停住脚步转身看一眼凤娇,“你这样,挺好。” 凤娇抬手将垂落腮边的碎发捋在耳后,笑说道:“是吧?我也觉得挺好啊,有什么说什么,多痛快。我祖母和我娘总数落我,说我胆子太大话太多,不象个姑娘家。” 高升看着她,杏眼含笑粉面桃腮,比头顶的冬阳还要耀眼,好半天薄唇微启说道:“是吗?” 凤娇愣了愣,等他开口好久,以为要说什么呢,原来就这两个字,是吗两个字,随即又笑起来,他还果真是言短。 她一笑,高升扭头看一眼廊柱的影子,转身迈步:“快到我父亲午睡的时辰了。” 进了书房,高夫人也在,看见凤娇两眼一亮,高福察言观色,忙说道:“夫人,这位姑娘是王家的大姑娘凤娇,自荐来咱们府上做大掌柜。” 高夫人一听摆手说道:“姑娘家家的,做什么大掌柜,咱们家有现成的大掌柜,只缺个少奶奶。” 高员外捋一下山羊胡子,正要附和,高升目光清冷冷看了过来:“儿子来考量,父亲在旁听着,母亲请回房歇息。” 高夫人撇一下嘴,起身出门去了,下了石阶回头隔窗看了一眼笑骂道:“臭小子,脸臭脾气臭,你让回房就回房,要不是着急抱大孙子,我会听你的?”笑着又低声琢磨:“一个姑娘家要做大掌柜,也真是奇了。”唤一声翠姑吩咐道:“去打听打听这王家大姑娘。” 凤娇看着正襟危坐的高升,涉及到生意,他话多了些,却丝毫不会拖泥带水,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高升递过来算盘和一摞账册,指着一张白纸沉声说道:“这是昨日高家各个店铺的账本,你来盘账核对,将结果写在纸上。” 凤娇看着面前的一摞账册,不由有些紧张,自家生意不过一册账本,可高家这么大的生意,自己能行吗? 一紧张心跳便快了起来,心里不停对自己说放松放松,可是越想放松心跳越快,自己都能听到扑通扑通的声音。 高员外手里端着茶盏,不动声色观察着她,看到她局促紧张,了然笑着睨一眼高升。 高升没看到一般,低声说道:“深呼吸。” 凤娇闻听深吸一口气,吸满了缓缓吐气,高升又说道:“你能行。” 深呼吸三次,心跳放缓,凤娇一手揭开账本,另一手轻抚算盘,书房中响起噼里啪啦拨动算盘珠子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快,快到高员外的目光中浮起惊讶之色。 凤娇端坐着,微垂着头敛眉凝目,完全沉浸在账本里,葱管一般的手指熟练拨动翻飞,高员外看得眼花,调转视线看向窗外,一眼瞧见坐在窗下的高升,他的嘴角微微上翘,那个从来面无表情的儿子,难道是在笑吗? 唉,果真是老眼昏花了,今日花得尤其厉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关照 凤娇顺利通过考量,走马上任的头一天,花足了心思,卯足劲头去做高家大掌柜。 喜爱的桃红柳绿鹅黄各色鲜亮的衣服都收了起来,穿了浅淡稳重的青灰重紫,发带束了头发,发间只簪一对银钗,妆容淡到素面一般,看起来精神爽利,丝毫没有女子的柔弱。 正看着铜镜满意而笑,妹妹凤喜扶了祖母进来,祖母看着她:“凤娇啊,咱们家眼下再艰难,你也不该出去抛头露面,你十七了,该议亲了,这以后谁家敢娶?” 凤娇笑嘻嘻扶住祖母:“祖母,再不出去赚银子,全家该喝西北风了,眼下只有这一条出路,也顾不了许多。” 老太太紧绷着脸不说话,凤娇扶她坐在榻上,蹲在她面前笑说道:“祖母,高家是富阳的首富,能做他家的大掌柜,不是挺风光吗?我还想过挑着货郎担走村窜户呢,那样风吹日晒不是更惨?祖母再想想,那天京城的债主上门,我和凤喜差点儿被绑走,若是绑走,只怕会被卖入青楼做了娼妓。” 老太太眼泪落了下来:“怪我,不听你祖父的劝,把天赐给惯坏了,你祖父又去得早,他要是活着,咱们家也不至于唉,说起来,咱们家这些人,凤娇脾气性情最象你祖父了。” 老太太絮叨着垂泪,凤娇给凤喜使个眼色,凤喜往老太太腿上一坐搂了脖子:“祖母,不用担心阿姊的姻缘,阿姊这儿有人了。”凤喜说着话摁一下心口:“那个人心里也有阿姊。” 老太太止了眼泪看着凤娇:“果真?是什么样的人家?怎样的孩子?” 凤娇瞪了凤喜一眼,抿一下唇站起身,脸颊微微有些泛红:“姻缘的事且搁着,出任大掌柜的事,祖母应了,爹娘才不会阻拦。” 老太太抬头端详着她的神情,终是含着眼泪点了点头:“苦了你了。” “不苦。”凤娇笑着,“天无绝人之路。” 出了闺房进了胡氏屋中,胡氏正埋头缝制一件鹤氅,听到凤娇说话,手里忙着头也不抬说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什么也不懂,凤娇跟你爹说去吧。” 王掌柜正坐在廊下喝酒,凤娇走到近前低下头说道:“爹爹,我去了。”王掌柜握紧手中酒盏,咚得一声砸在桌上,抬起头刚要说话,王老太太走了过来:“让她去。”王掌柜喊一声娘,王老太太绷着脸厉声说道:“你有别的法子吗?说来听听。” 王掌柜低垂了头,捶一下桌子,猛得端起一盏酒一饮而尽。 凤娇见状又说一声:“爹爹我去了。”王掌柜没有说话,只点一下头。 抬脚向外,胡氏拎着鹤氅追了出来,拦在凤娇面前不由分说给她系上:“这鹤氅是你哥哥的,我连夜改小了,天寒地冻的,穿着暖和些。” 凤娇嗯了一声,笑说道:“真合身,娘真好,谢谢娘。”胡氏红了眼圈:“其实娘心里是不愿意的,可是,可是你祖母和你爹既应了,就去吧,只是出门在外,要谨守男女之嫌好自为之。去吧,去吧。” 迈出角门门槛,轻快的脚步迟滞下来,重重往门壁上一靠,抬眼望着湛青的天空发呆,脸上的笑容凝结,紧抿着唇,犹是忍不住溢出一声轻叹。 家中但凡有事,爹爹就会闷声喝酒,娘从来没有主意,哥哥有祖母护着,万事不用操心。凤喜虽机灵,可年纪尚小,这样艰难,连个给打气的人都没有。如果祖父在,该有多好。 祖父总是慈爱笑着,牵着她的小手出入铺面,跟人谈生意也会带着她,教她看账打算盘,祖母责怪祖父偏心:“孙女是要出嫁的,生意早晚要给孙子,应该教天赐才是。”祖父就笑说:“因材施教,凤娇资质好性情好,自然紧着教她。” 十岁的时候,祖父大病一场去了,爹接手经营铺子,只短短两年,本来兴隆的生意现了颓势,险些亏损,十二岁的凤娇站了出来:“日后咱们家铺子里的经营,我来拿主意,爹爹应付场面上的事就好。” 用尽全力度过一个又一个难关,偶有无奈,就想着祖父临终前的嘱托给自己打气。 “这个家以后就靠凤娇了。”想到这句话,勇气倍增,凤娇站直身子握一下拳头,微笑着往巷子口走去。 高家派来的青布小轿候在巷子口,高福满脸堆笑,殷勤打开轿帘:“大掌柜请,老爷命我带着大掌柜到各家店铺走走,和铺子里的掌柜啊账房啊伙计啊打声招呼。” 凤娇笑说烦劳老伯,矮身进了轿子。 高家的店铺很多,到天黑才都走了一遍。见到凤娇,各人反应不一,惊讶的假作恭敬的事不关己的,最多的是不屑和嘲讽,更有几位年长的掌柜当面出言奚落: “认得字吗?能分清账本上的壹贰叁吗?“ “知道算盘有几个珠子吗?” “一个小姑娘来做大掌柜?简直天下奇闻。” “让我们听命于一个女人?奇耻大辱。” “牝鸡司晨,惟家之索,老爷和少爷也不怕晦气?” 凤娇不羞不恼,脸上一直挂着微笑:“请多多指教。” 不动声色察看各个店铺,暗自默记每个人的名字和职责,傍晚回到家中,骨头快要散架一般的疼,回房换了衣裳,茶都顾不上喝一口,赶紧坐在桌前记下今日所见的要点。 写好了伸个懒腰站起身,听到窗外鼓敲亥时。凤喜从门口探进头来:“阿姊,饭菜一直温在炉子上,用饭吧?” 凤娇嗯了一声揉揉肚子:“还真是饿了,前心贴后背。” 看着最爱吃的饭菜,凤娇心中一暖拿起了筷子。 凤喜坐在她对面,托着下巴看着她:“阿姊,那些人怎么样?可好应付吗?” 凤娇点点头:“都挺好的。高家生意庞大店铺众多,我觉得如鱼得水呢。我一定要做好,做到最好。” 凤喜开心得笑了起来。 凤娇看着妹妹的笑颜心想,我也不算撒谎,最起码,高管家对我很好啊。 每去一个店铺,她出来后,高管家都会迟来一步,嘱咐那些掌柜两句,该是嘱咐他们关照我,做生意嘛,和气生财,他们若和我对着干,会影响高家的生意。 嗯,肯定是这么回事。他领了谁的命?高员外的还是高升的? 高升高升,他是东家的少爷,不该直呼其名的。对了,那日初见,他为何直呼我的名字?跟老熟人似的。仔细想了一想,确实从未见过。 送了凤娇回去,高福想着自己对各家掌柜的嘱咐,越想越不是滋味。 意味深长的表情做了一天,嘱咐都是那句话:“该怎样就怎样。” 被一个小姑娘压着,各家掌柜本就不服,又得了东家授意,自然是摩拳擦掌,想方设法为难凤娇。 高福打心眼里喜欢这个爽朗麻利的姑娘,按照他的本意,该让掌柜们关照才是,可这是少爷的授意,他不敢不听。 他也试探着问过少爷:“一个姑娘家做大掌柜本来就不容易,何苦还要为难她?” 高升面无表情:“照做就是。” 老爷考量凤娇的时候,少爷竭力促成,怎么如今又要为难她? 高福百思不得其解。 回到高府想要再问问少爷,少爷房中一片漆黑,来到老爷书房门外,就听高夫人说道:“臭小子打发人回来说,大掌柜既已上任,他夜里就不回来了,就住在万花楼。你说说,是今夜里不回来了?还是以后每日夜里都不回来?” 高员外说道:“谁知道呢,夫人不是说是好事吗?这会儿怎么又忧心上了?” 高夫人叹口气:“以为也就是多花几两银子捧一捧那朵花,可如今这架势,竟是要日夜守着,我这心里不踏实。老爷记不记得他小时候,不知打哪儿拣来一朵珠花,白天揣在怀里,夜里放在枕下,还常捧在手心里发呆,老爷怕他玩物丧志,给他藏了起来,他就疯了一样。当时以为他脑子有病呢。” 高员外嗯一声:“幸亏翠姑又给找了回来,对了,那珠花如今还在吗?” “再没见他拿出来过,估计长大了,也就扔了。”高夫人说道。 高员外一笑:“这梨花跟珠花有什么两样,兴致来了日夜守着,抢走了还得拼命,兴致过去了也就扔了,就这样的性子,且由着他。” 说着话唤一声高福:“进来吧,鬼鬼祟祟的,早瞧见窗户上的影子了。王家大姑娘今日如何?可顺利吗?” “顺利,一切都好。”高福答道。 高夫人在旁问道:“一个姑娘家,可嘱咐过掌柜们关照她?” “嘱咐了。”高福又答。 都是假话。都是照着少爷的吩咐,若老爷夫人问起,就这样回话。 高福不怕老爷,怕夫人,可最怕的,还是少爷高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偶遇 次日早起,轿子依然候在巷口,只是不见了高福,轿子前站着一个小丫头,瞧见凤娇过来笨拙得行个礼,木讷讷说道:“我是服侍大掌柜的秋草。” 人如其名,瘦骨伶仃,头发秋草一般枯黄,面带菜色,凤娇蹲下身笑看着她:“我叫凤娇,辛苦秋草了,秋草几岁了?” 秋草回说十二,凤娇有些惊讶,凤喜也十二,比秋草高了差不多一个头。想来这孩子出身穷苦缺吃少穿,一手抚住她肩膀,一手掏出几角碎银:“这个给秋草买糖果吃。” 秋草身子一缩:“不能要,我有月例的。” 凤娇笑问:“翠姑嘱咐的?” 秋草点点头,凤娇说声等等,风一般回到角门外喊一声凤喜:“昨日刚做好的糖莲子,拿一包出来。” 凤喜蹦蹦跳跳出来了,凤娇把糖莲子攥在手里,来到秋草面前笑道:“这个能要吧?很甜很甜。” 秋草迟疑着,凤喜夺过来塞在秋草手里,笑嘻嘻看着她:“姐姐拿着,我还有好多,有空的时候过来和我玩。” 秋草接过去点点头,咧了咧嘴,却没笑出来。凤喜拉一下她手,转身回去了。 凤娇看着细瘦的秋草:“从城东来城西得走大半个时辰,累了吧?跟我一起坐轿?” 秋草摇头:“大掌柜放心,奴婢走得动。” 凤娇觉得奇怪,高府有的是机灵漂亮的小丫头,为何翠姑单单给她派了秋草? 几日过去才知秋草看着笨拙木纳,却极为忠心,茶水饭菜侍奉得周到,还会替凤娇出头。有掌柜跟凤娇说些难听话,秋草就会挺起瘦弱的胸膛,凶巴巴得说:“夫人吩咐了,和气生财,你不尊敬大掌柜,我告诉夫人去。” 只会这一句,似乎也是人教的。可这一句极其管用,一来那几个掌柜惧怕高夫人,二来谁也不会跟一个小孩子计较。 是以那些掌柜表面上尊敬起凤娇来,改为暗地里使绊子。 都是生意场上呆久了的老油子,整人的法子五花八门。 账册总有缺页,不缺页就缺行,或者撕去一角,说是被老鼠啃了,核账的时候要用算盘,算盘坏了,散架了,账银经常不符,不是记窜行了就是记混了,盘库的时候,物品堆放混乱,一个时辰就能盘点的库房,需要一整天。 凤娇见招拆招,都是些不起眼的小错误,每次都能勘正,只是费时费力,象是钝刀子割肉,凤娇被折腾得疲惫不堪。 夜里回去苦思应对方法,总是挑灯到夜半。 早出晚归得忙碌,时光如水流,凤娇做高家大掌柜满了一月。 这日腊月初一,凤娇特意穿一袭红衣,精神百倍巡视各家店铺,秋草跟在身后,手里捧着一架金光闪闪的铜算盘,两个轿夫抬着一个箱子,最先来的是珠宝店,这家铺子每日流水最多,掌柜姓钱,珠算最好。 凤娇进来笑道:“今日想和钱掌柜比试一下珠算,可赏脸吗?” 钱掌柜早就想给她些厉害瞧瞧,当下说好。尚未到开门迎客的时辰,伙计们围了过来,凤娇和钱掌柜对面坐了,拿出准备好的账本笑道:“这两本一模一样,有出账有入账,我和钱掌柜核算,看谁又快又准。” 噼里啪啦声响起来,伙计们看着凤娇翻飞的手指目瞪口呆,钱掌柜刚算到半数,听到凤娇说一声好了,心下冷笑,只快算什么本事,得又快又准才是。 凤娇等他一会儿,他也算好了,合账数目一模一样。 钱掌柜耸了眉毛:“账本是你准备的,说不定早已提前算好,你使诈。” 凤娇一笑:“钱掌柜每日合账需要一个时辰,对吧?昨日的账本拿出来,合账数目封住,我来核对,如何?” 钱掌柜站在凤娇身后不错眼珠得看着,没有谬误,且只用了半个时辰,数目分毫不差,不由红了一张老脸,凤娇看着他:“雕虫小技,凤娇献丑了。” 钱掌柜低头盯着脚尖没说话,凤娇出了店铺,人上了轿子,钱掌柜追了出来:“敢问大掌柜,这珠算怎么练出来的?师从何人?” 凤娇忙下了轿子福身道:“也没别的,就是喜爱,抓周时抓的算盘,最爱玩的也是算盘,祖父看我喜欢就用心教我,我祖父人称神算,姓王名金宝。” 钱掌柜讶然着:“昔年我曾向王老先生请教过,失敬失敬。”凤娇扬眉而笑:“祖父去前曾说过,我已青出于蓝,不过珠算再好还不足以能做大掌柜,我年纪轻经验浅,日后还请钱掌柜多多指教。” 钱掌柜拱拱手说声不敢。 第二家是香烛铺子,这家库房最乱,凤娇拿出一张图递给掌柜:“以后按图样码放货品,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掌柜接过去,香烛铺子里东西烦杂规格不一,少爷管事的时候,他不敢有一丝差错,凤娇出任大掌柜后,有意混乱摆放为难凤娇。 心里好笑不已,每一家铺子的库房都有定好的图样,小丫头竟班门弄斧,仔细一看心中有些吃惊,这图样精细到了最细微处,每一样货品在何位置,码放几层,每层几排几列一共多少,零碎货品又该如何,他想到的没想到的都一一标注,比原来的不知好出多少倍。 凤娇观察他的神情,笑着提醒:“请再看看背面。” 翻过来更是惊讶,背面详细列出每一样货品的盘点之法,那个全点那个抽点,怎样防止舞弊疏漏,那个先出那个后出如何标记等等,若照此去做,盘点时长可减半,准确性也会大大提高。 这个掌柜倒是痛快人,对凤娇举了大拇指:“太妙了,就这样做,以前的事对不住了,日后同心协力。” 其余店铺都一一去过,送盘算的给老鼠药的制定新章程的,章程中赏罚分明,赏无非是多给银两,罚可就名目多了,轻则打扫店铺,最重遣出。看有人脸上不服,凤娇笑吟吟留话:“若有不满意的,可以请老爷少爷出面主持公道。” 之前再怎么为难她,没听说她去东家面前告过状,以为她脸嫩抹不开,如今这样说,想必已经知会了老爷和少爷,愿意不愿意另说着,想保住饭碗只能听从。 最后一家是文房铺,这里的徐掌柜年纪最大,为高家做事年头最长,账目仔细精准,对铺子里各样货品烂熟于心,精通文房四宝的门道,是凤娇最满意的一位掌柜。 他到没有为难过凤娇,但是刻板守旧,一口一个小姑娘女人家,那句“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就出自他口,凤娇不解其意,特意跑到县学请教,意思是母鸡打鸣的话,这家就快完了。 凤娇好笑不已,也知道老人家观念根深蒂固,不可能讲道理说服。知道徐掌柜牙不好,提了软糯清甜的一盒点心放到柜上,笑说道:“这是家母为祖母做的,特意多做了些给徐掌柜,您尝尝可合口味。” 徐掌柜摇摇头:“小恩小惠,不自为政。” 凤娇笑道:“不是小恩小惠,是我的一片心意。” 徐掌柜不理她,凤娇揭开食盒盖子,出了铺子隔窗探头看着,看到徐掌柜抻脖子看一眼盒子里的点心,然后拈起一块雪白的发糕,放进嘴里嚼了几口,点点头笑着又拈一块,凤娇一矮身子,蹲在窗户底下偷笑。 趁火打铁,夜里在醉仙楼宴请各位掌柜,秋草带着人去发帖子,凤娇独自坐在包房内,心里一点点升起忐忑,今日这样做收效如何?各位掌柜可会来吗?又或者,谁会来谁不来? 心里有些发燥,站起身隔窗往外看,对面的万花楼已亮起灯火,丝竹管弦笑闹之声纷乱入耳,喝口茶出了包房,站在门口向外看着。 有蹬蹬蹬上楼的脚步声,凤娇一喜凝目看去,那人走得极快,听到有伙计在身后提醒,客官慢些,小心脚下。脚步声却更快了,跑一般上了楼梯,出现在楼梯口。 那人也朝凤娇看了过来,四目相对均是一愣。 来人竟然是高升,只是跟上次见面不同,变了个人一般,披着斗篷,衣袍上满是皱褶,靴子上沾了泥巴,头发略有些乱,下巴泛着青,凤娇心想,风尘仆仆的,难道出远门去了? 高升也看着她,双眸映着灯笼的光,灿灿发亮,凤娇一福身,喊了一声少爷。 高升嘴唇动了动,听到身后上楼梯的脚步声,敛一下双眸再睁大时,眸色已是清冷深沉,淡淡嗯了一声算是作答,径直越过凤娇身旁进了旁边的包房。 凤娇心想,一个人用饭吗?要不要过来一起? 想要过去询问,钱掌柜打楼梯上来,朝她笑着拱手,凤娇忙比手说一声请。 各位掌柜陆续而来,只差了徐掌柜,凤娇等了一会儿不见人来,看来一盒点心不足以打动倔老头,得再设法才是。 正失望着,又有脚步声传来,凤娇心里一喜,冲到楼梯口唤一声徐掌柜。 却不是徐掌柜,是一位着粉白袄裙月白比甲的女子,正款步拾阶而上,听到凤娇说话,仰脸朝她看了过来。 女子身形婀娜容颜秀美,微蹙的柳眉下一双明眸顾盼,若清泉汪入寒潭,凤娇心里喝一声采,好个美人儿。 淡淡幽香来袭,女子目不斜视,径直从凤娇身旁走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书生 女子来到门前停住脚步,手摁在门把上,深吸一口气,脸上浮起矜持的笑容,推开门喊了一声公子。 高升没有动也没有回头,正专注盯着手里握着的一柄珠钗,显然没有听到女子进来。 女子看着那珠钗,心里悄悄雀跃着,难不成是公子给我买的? 仔细看过去,珠钗很小巧,银白的细柄,顶端有一朵粉色珠花,好象是给小姑娘戴的,心里又狐疑开来,就若狐疑高升对她的喜爱。 初到富阳城,头一日出现在万花楼,她看着楼下为她而来的男人们,脸上挂着清冷的淡笑,心里却不住下沉,沉沦在黑暗的绝望中。 高升走了进来,这个一脸冷峻的男人语出惊人,对鸨母说:“殷黎,本公子包下了。” 他定下了万花楼楼顶最奢华的包房,就在她闺房的隔壁,常常能听到他在房中走动或者低声说话,想要过去又勉强忍住,有时候在窗下候着,看到他经过忙出来行礼,他只是漠然点头。 只能暗地里笼络青哥儿,绕着弯打听他的事,青哥儿笑着摇头:“我只是跟着公子做一些跑腿的差事,至于公子做什么想什么有什么喜好,还真是不晓得。” 高升盯着手中的珠钗出神,殷黎扶着门框沉吟着,鼓起勇气又唤一声公子,高升依然没有回头,飞快将手中的珠钗塞进袖筒,并轻拍一下,确认放好了,才冷冷看了过来,面色有些不悦。 殷黎假装没看到他的脸色,抿唇一笑,缓步进去在他对面跪坐了,斟一盏茶给他:“听青哥儿说公子今日回来,奴家特意备了酒席。” 高升没有接那盏茶,只说道:“我有要事。” 女子敛眸道:“承蒙公子关照,这一月来,奴家过得舒适,尤其是心里,如意轻快。”说话间执意将茶盏递过来:“以茶代酒多谢公子。” 高升手指轻点一下眼前桌面:“搁下吧。” 女子依言搁下轻笑道:“本来拜托的青哥儿,可听青哥儿说,天/衣阁的绸缎是公子亲自给挑选的,我很喜欢,只是没想到是红色。” “红色最好看。”高升目光幽深,女子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向身后,一面整洁的白墙,该挂一副应景的画才是,比如红梅卧雪。 女子十指绕在一起:“红色确实好看,不过琴音那丫头可恶,非说我只适合淡雅的。” 高升点点头:“我等的人来了,你去吧。” 殷黎只得站起,恭敬一福走出包房,隔壁说笑声穿墙而来,其间夹着女子的声音,嫌恶皱了一下眉头,加快脚步下楼而去,一位面目严肃的老人与她擦身而过。 老人正是徐掌柜,凤娇看到徐掌柜进来,微微吁一口气,这下好了,来齐了。 起身客气招呼,指着身旁空着的几案笑道:“徐掌柜请坐。” 徐掌柜拱拱手:“老朽的看法不变,牝鸡司晨,阴阳颠倒,雌雄” 旁边钱掌柜举起酒盏笑道:“依在下看,不管公鸡母鸡,能打鸣叫起就行。” 众人笑起来,其中一位掌柜诙谐:“看法不变,却依然来吃酒,正应了那句话,吃人家嘴软,徐掌柜,在下说得可对?” 徐掌柜轻咳一声,抚着山羊胡子说道:“不是嘴软,是牙酸,牙齿酸疼。” 凤娇忍着笑比手再次请徐掌柜坐下,低声问道:”吃了几块?超过三块了吗?“ 徐掌柜指了指腮帮,小声说道:“一盒子都吃光了。” 凤娇再忍不住,噗一声笑起来,举起酒盏笑道:“徐掌柜来迟了,我替他罚酒一杯。” 笑声穿墙而过,高升盯着那面白墙,摇着头抿一下唇,唇角慢慢掀了起来。 低头静默片刻,对外说道:”老样子。” 秋草站在包房外走廊里候命,一位身材短短脸圆圆的伙计从身旁嗖一下,滚球一般跑了过去,朝着楼下大声喊道:“富阳小面一碗,秋江鱼一条,银芽一碟,荠菜一碟,芸豆一碟。” 秋草瞪大了眼睛,跑到旁边包房门口,大声喊道:“秋草拜见少爷。” 里面和气说一声进来,秋草推门进去噗通跪下磕一个响头:“秋草见过少爷。” 高升皱了眉头:“起来,以后不要磕头。” 秋草坚持磕了三个响头站了起来,高升看她一眼,不置信得又看一眼,才一个月,身量高了,头发乌润了些,原来的黄脸泛出亮白,脸颊鼓了起来,长脸变成圆脸了。 抿一下唇递给她一盏茶:“胖了。” 秋草喝了茶抹抹嘴:“是,奴婢胖了,大掌柜却瘦了。奴婢按着少爷吩咐,茶水饭菜都服侍的好,可是大掌柜太操劳了,夜里才睡两个多时辰,白日里每家店铺都要前去,那几个掌柜欺负人,故意刁难大掌柜,文房铺里的徐老头,一见大掌柜就说什么男女啊阴阳啊雌雄啊公母啊“ 高升将面前一碟子点心递给她,秋草拈一块嚼着,摇头从袖筒里掏出一个纸包来:“点心没有这个好吃。” 说着话打开来递在高升面前:“公子爷要不要尝尝?” 高升摇头:“太甜。” 秋草替他遗憾着:“大掌柜做的,甜而不腻。不尝尝太可惜了。” 正要收回去,一只大手伸过来摁住纸包,拈一颗糖莲子放在嘴里,秋草笑问:“好吃吧?听凤喜说,大掌柜不会烹饪,就会做糖莲子。” 高升没说话,秋草正要将纸包塞进袖筒,那只大手又伸过来一把将纸包夺过去,塞进了自己袖筒。 抬头对上秋草迷惑的目光,摆摆手道:“去吧。” 秋草不动:“青哥没跟着少爷,秋草服侍少爷用饭吧。” 高升脸色发沉:“秋草的主人只有一个。” 秋草又跪下磕头:“奴婢知道,奴婢的主人是大掌柜,可少爷是秋草的救命恩人啊。” 高升看着她:“服侍好大掌柜,就是报答我。” 秋草起身福了一福:“奴婢知道,大掌柜的酒里都兑了水。” 少爷说一声很好,秋草告退出来,迷惑得揉了揉眼睛,刚刚少爷说很好的时候,从来冷静无波的的目光里,似乎带了一丝笑意。 酒宴罢时夜色已晚,凤娇扶着秋草的肩出了醉仙楼,喝了很多盏,却没有醉意,只是很累,出任高家大掌柜之后紧绷着的那根弦,略微松弛了些,这一松弛,才觉得身心俱疲,每一处骨节都泛着酸疼,心空落落的漂浮在半空中落不到实处。 正要上轿子,旁边树影旁闪出一个人影,轻唤一声凤娇。 凤娇脚下一顿,抬眸看了过去,他斯文站在灯影下,温和的眼眸带笑看着她。 凤娇松开秋草,抻一下衣襟,手指在鬓发处轻抚了一下,疾步走了过去,低了头不去看他,紧握了双手声音很轻说道:“夜色已深” 男子往前一步,身上特有的书香笼住了她,凤娇后退半步又往前一步,男子低低说道:“我专程来等着你的。” 凤娇目光中闪过欣喜,听男子说道:“从州府回来听说凤娇家的事后,东奔西走加上家里能拿出来的,只凑了这些,凤娇拿去先赎回祖宅,一家人也过得踏实些。” 凤娇后退两步,没接他递过来的包袱,男子有些急,手臂又向前伸了伸:“知道你要强,可是跟我还分彼此吗?我的心意从未明言,可是凤娇应该都知道,我” 凤娇交握的手一颤,从未明言,我怎会知道?抬头望着他轻快笑道:“今日有这句话,于我已是足够。我不需要银子,我做了高家的大掌柜,薪俸不菲,我算过了,两年之后就可以赎回祖宅,我还想着,等老爷认可我之后,我可以求老爷给我预支,然后跟林掌柜商量,分期赎回。” “那样跟卖身为奴有何区别?何况还得抛头露面,商人油滑,我不愿意你跟他们周旋。”男子看着她,眼眸中盛满疼惜,“刚刚闻见你身上的酒气,我,我心里拧着疼,我不想让你吃苦受累” 凤娇轻轻摇头:“你不用太过挂心。都是为高家做事,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他们都是明白人,我是大掌柜,他们只能听我的。要说累,确实很累,不过更多的是欣喜与成就,每天坐在回家的轿子上,我都会想,原来我还可以做到这些。若不是这次的变故,我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能耐。” 凤娇说着话握了握拳头,男子看着她,靠近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醉仙楼楼上一间包房的窗户前,一个人影正隔窗向下凝望,看到两个人交握的手,刷一下拉上帘子。 却又没有离开窗前,只是定定站着。 窗下的男子是县学的教谕谢渊,谢渊是举人身份,斯文俊朗若清风朗月,富阳城有名的才子。 每次看到她在县学向学生讨教问题,因她旺盛的求知欲,总在心里暗自骄傲着。 原来,她是去看县学的教谕,原来,她喜欢读书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发簪 两个人的手都轻颤着发抖,沉默中四目交投,谢渊低声恳求:“凤娇,求你” 凤娇依然摇头:“不,你按着原定的安排上京赴考,我只求你一件事,到京城后帮着打听我大哥的下落。” 谢渊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我不放心。” “放心吧。”凤娇笃定点头,“待你衣锦还乡,我们家也会是另外一番面貌。你信我吗?” 谢渊叹一口气:“我信,我只是没想到凤娇跟我如此生分。” “不是生分。”凤娇忙说道,“我若走投无路,自会求助你,可我如今有了出路,我能靠着自己,不拖累任何人,岂不是更好?” 谢渊沉默着,她发间的幽香来袭,胸膛里鼓胀着,似有关了很久的兽脱笼而出,身子又朝她靠近些。 他的双眸中燃起了火,凤娇心中一阵急跳,低头避开他的目光。 怕唐突她,又控制不住,想到分离在即,大着胆子双唇压向她的头顶,不期然旁边冲出一个人影,挤进他和凤娇中间,大声说道:“大掌柜,时辰不早了,该回去了。” 凤娇倏然后退,挣扎着抽出手,谢渊涨红着脸想要去捉,却扑了空,凤娇抬手拔下发间的银簪递了过来,谢渊双手接过捧住了,声音微颤着:“我没有准备” 就听嗤拉一声,凤娇撕下他一片衣袖,笑道:“这个给我就是。就此别过,请君珍重。” 说着话抬脚转身,谢渊原地呆立着,定定看着她的背影,两手捧着银钗按住心口,残破的衣袖鼓荡在寒风中,心里默然道:“你放心,我一定做到。” 站了很久,直到全城寂静,万花楼都熄了灯火。 缓步而走,身后醉仙楼楼上一盏孤灯朦胧的光透过帘子的缝隙,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他的身影消失,灯影里细小的雪花无声舞动着飘下,是今冬第一场落雪。 窗内的人影依然僵立,身后一个半大小子靠墙站着打盹儿,睡意朦胧中听到一声唤:青松。 青松一个激灵站直身子:“少爷有何吩咐?” 高升目光幽深:“可有认识的偷儿吗?” “偷儿?”青松揉揉眼睛,“少爷要偷什么?偷谁?” “簪子,一根银簪。”高升说道。 青松揉揉耳朵:“少爷,别说银簪,金簪咱们家也有的是。” “让你去就去。”少爷声音里有了愠怒。 青松忙说一声是,人未到门外,又听一声吩咐:“回来。” 少爷跪坐在灯影里:“我画个图样,你去找巧手李,让他打造一对金簪。” 青松答应着:“那银簪还用偷吗?” “再说。”高升有些烦躁,“吩咐伙计拿笔墨纸砚来。” 青松小心试探:“少爷,这都三更天了,醉仙楼就剩咱们两个客人了,咱回万花楼睡吧,明日画图样不迟。” 高升挑一下眉,青松忙道:“小的这就去,立马去,少爷是醉仙楼的贵客,掌柜的都没敢睡,在楼下等少爷的吩咐呢。” 高升站起身说走吧,青松喜滋滋跟在身后,就知道少爷的性子,不会太为难他人。 出了醉仙楼,不去万花楼也不回城东高府,与青松背道而驰。 地上积了薄薄的雪,两行脚印径直往西。 青松愣了会儿追上来,高升头也不回:“我到秋江边走走,一个人。” 青松不敢再追,出声提醒道:“这会儿城门紧闭,出不了城。” 高升脚下不见停顿:“我到城门前等着。” 青松哦了一声,少爷独爱秋江,一年四季无论风雨寒暑,天不亮出高府骑马向西,出西城门在秋江边漫步,他曾问过少爷为何如此,少爷绷着脸说:“强身健体。” 可是,城东头有春山,山脚下大片的树林,一样可以强身健体啊。再问,少爷不悦:“愿意。” 富阳城东西长南北短,走到西城门前已过四更,雪也停了下来,站在城墙下雪地里,看着不远处一所宅院,宅院里寂静无声,正是黎明前熟睡的时候。 一个人影迎面晃悠而来,看到他惊得打一个嗝:“高升?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说着话解开裤带,高升指指他:“李大富,憋回去。” 李大富打一个激灵将裤带系上了,嬉皮笑脸道:“还是那个脾气,爱干净,比姑娘还爱干净。” 高升不说话,李大富凑到近前,一股子酒气,高升后退两步扭了脸,李大富笑起来:“兄弟又喝大了,王家的天赐回来了,先回家抱着祖母爹娘哭了一场,就出来找弟兄们喝酒,问他怎么回来的,他说是个秘密。哈哈,王天赐也有秘密,一干兄弟都快笑死了。” “我不觉得可笑。”高升面无表情。 “王天赐还说,他再也不吃喝嫖赌了,这是最后一次。弟兄们一合计,把他灌醉抬到了万花楼,倒要看看他能不能把持住,估计这会儿正搂着姑娘打滚儿呢。”李大富乜斜着眼又打个饱嗝,“弟兄们一高兴,回来接着喝,都一样,狗改不了□□,说起来,能改的也就是你了。你倒是说说,怎么突然就不理我们了?就不跟我们作耍了?你们家的家底,就是吃喝嫖赌三辈子都耗不完,何必苦哈哈得埋头做生意” 没人应声,身后城门吱呀一声开了,踉跄着一回头,高升的声音消失在城门外,听到守城的卫兵大声打着招呼:“高公子今日分外早,是头一个出城门的。” 听不到高升回答,只听到哗啦一声响,卫兵大声说道:“多谢高公子。” 摇着头咂咂舌头,有钱就是好,高升板着一张臭脸不理人,那些兵大爷上赶着跟他打招呼,自己每次出城陪着笑脸跟他们逗乐,他们板着脸,好象不认识似的。 朦胧着醉眼想起来,自己家也曾跟高家比肩,怎么就落魄至此了?老天帮着高家,高家成了城中首富,自家却一日不如一日,唉,造化弄人运气不好,谁也无可奈何。 靠着城墙往下一出溜,歪头睡了过去。 秋江江面上结了薄薄一层冰,江水在冰面下静静流淌。高升沿着岸边缓步而行,不知走了多少个来回,直到昏暗的天光渐渐亮起,银白的江面泛点金光,方迎着初升的冬阳进了城门。 一扭头看到城墙下雪地里昏睡的李大富,解下斗篷盖在他身上,用力踹了一脚,李大富揉着眼睛醒了过来,高升背对他站着:“回家睡去,冻死了没人给你收尸。” 李大富起身拢紧斗篷来到他面前伸出手:“高大公子疼我,借些银子花花吧。” 高升瞥他一眼:“高家田庄上缺人,去吧。” 李大富一声嗤笑:“让我李大富去田庄做苦力?门儿都没有。” 高升不再理他,李大富又拢一下斗篷:“猩猩毡的?去林家当铺里典当了换些银子花花,兄弟,谢了。” 高升不说话,越过李大富的肩膀看着一条小巷,巷口一顶青布小轿静静候着,旁边站着一个圆胖的丫头,过一会儿巷子里传出清脆的笑声,招呼道:“秋草来了?昨夜里落雪后天气冷,可加了衣裳?” 随着话音,一个人影披了大红的半旧鹤氅轻快走出。 她身上的鹤氅是男式的,没有暖帽,头发用发带简单束了,发间没有簪子,想来那银簪是她唯一留下的首饰。 高升默然后退几步,隐身在城墙投下的暗影中,微敛了双眸。 出太阳后薄雪很快消融,只春山山腰以上留着斑驳的白。 早膳后,高员外携夫人登上春山半山腰,并肩坐在亭子里看雪。 看着看着,高夫人头一歪枕了高员外的肩:“老爷还记得我爱看雪,我这心里热乎乎的。” 高员外手抚上夫人手背,一下一下轻拍着:“不会忘,从来没忘过,只不过那些年忙着生意东奔西跑,便顾不上,如今好了,可以天天陪着你。” 高夫人身子往高员外怀里窝了窝,高员外搂住了,老两口一时情动,唇往一块凑,刚要凑到一起,就听耳边一声喊:“父亲母亲。” 高夫人坐直身子怒瞪着高升:“臭小子,来的不是时候,知道吗?” 高升自顾在对面坐了,两眼一眨不眨盯着高夫人头顶的金簪。 高夫人摸一下发髻,急忙问高员外:“头发乱了?” 高员外说没有,高夫人啐一口:“臭小子,有什么可看的?我头上开花了?” 高升慢悠悠开口:“母亲说过,我们家有一对祖传的金簪。” “对,是传给高家长房长媳的。”高夫人答应着眉开眼笑,“怎么?升儿有了要送的人?” 高员外身子前倾着:“哪家的姑娘?趁着腊月上门提亲,明年开春就办亲事。” 老两口四只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儿子,等着他的回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心意 高升沉默好半天,在父母期待的目光中开口说道:“没有,就是问问。” 高夫人刚要骂人,高升问道:“是母亲头上这一对吗?” 高夫人刚一点头,高升伸手过来拔了下去,攥在手里说道:“儿子借去用用。” 说着话起身就往山脚下跑,高夫人在身后喊道:“你要是敢给了那个花姑娘,我划烂她的脸,让她破相。” 高员外帮腔喊道:“要是她破了相,你还能喜欢她,就算你有种。” 没有应答,山风吹起枝头的雪粒,带着清凉扑面而来。 凤娇端坐在首饰店的账房中,拨着算盘核对账册,高高摞着的账册渐渐低了,最后一本核完,长长伸个懒腰吁一口气,秋草端了热茶进来,看一眼她脚下的炭盆,搁下热茶说道:“炭火不旺了,这就换。” 凤娇笑说不忙,揭着瓷盅盖子轻捋浮在水面的茶叶,两眼盯着窗外的山线,银白的细线起伏,若昨夜里跟谢渊分别后,她起伏的心绪。 坐在轿子里看着他那一片衣袖,一时感慨一时欢喜。 家中是商户出身,周围没有读书人,碰上不认识的字不明白的话,总要跑到县学去讨教,富阳有学问的人都在那儿,其中最有学问的就是谢渊。 他是富阳出名的才子,自己却从没听过,两个世界的人,别说是相识,就算是互通消息也难。 初见的时候,他斯文清瘦,以为也是县学的学生,谁知却是教谕,在凤娇的想象中,教谕都是花白胡子的老头,不可能这样年轻,更不可能这样英俊。 她不敢跟他说话,心里崇拜着敬仰着,就象对家中正房佛龛中供奉的财神爷那样虔诚。 是谢渊先跟她说话的。 头几次见到她的时候,在旁边默然听她向学生们讨教,她的问题很幼稚,但是她求知欲旺盛,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得深入,大睁着好奇的眼,一边问一边认真思索,听到解惑处就释然得笑,觉得有趣就会笑出声,笑声清脆,若山泉叮咚。 一场春雨过后,凤娇来了,粉白衫儿柳绿裙,谢渊迎了过来,笑看着她:“凤娇姑娘今日又有何疑问?” 凤娇福了一福:“不敢烦劳教谕大人。” 谢渊摇着头笑:“叫我谢渊,凤娇的疑问,不妨说来听听。” 凤娇拿出一张纸,其上一个大大的“髀”字。 谢渊一瞧笑道:“这个有二解,一解为股骨,二解为测量日影的表尺,就是所谓的立杆侧影,与天文历法有关。” 凤娇眨着眼微窘着:“我是想问,这个字怎么读?” 谢渊没有笑她,轻拍一下额头道:“是我糊涂了。” 其后每到县学,谢渊总是那样温和笑着,不厌其烦得解释她的疑问,熟了以后就经常从她的问题引伸开来,旁征博引,每次听他说话,好象随着他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十分广阔,大的没有边际,可以任人遨游。 后来谢渊就给她看一些浅显的书,夜深人静灯下看书的时候,他清亮的眼眸会不经意从字里行间跳出来,凤娇的心会跟着跳得飞快。 她深知读书人对商人的鄙夷,见过亲朋邻里间因门户之见引发的冲突,甚至因尖锐的矛盾引发悲剧。凤娇找到县学问谢渊:“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何意?” 谢渊笑道:“君主以德治天下,儒家重义轻利,所谓慈不掌兵义不行商,且商人逐利,低买高卖囤积居奇,为祸大于造福” 凤娇打断他的话,胸膛起伏着:“这话我不认同,商人有商人的作用,也有商人的辛苦,东奔西跑贩卖,于中间赚银子也是应当。” 谢渊看着她:“不过,凤娇是不一样的。” 凤娇低下头去,谢渊看着她笑,默然半晌说道:“刚刚的话只是对你疑问的解释,于我,是不赞同门户之见的,人比门第出身更重要。” 凤娇头垂得更低,谢渊递过来一本书放在她的手中:“这本《凤求凰》是我写的,给你看看。” 书看得很慢,有些字不认识,可一想到要去县学,凤娇耳朵莫名发烫,索性不去了。没过几日,谢渊到她家铺子里来了,进来挑选了几盒香粉,凤娇在后堂隔帘子看着他,妹妹凤喜在她身后唤几声阿姊听不到回答,掀帘子跑了出去。 凤喜冲谢渊甜笑着,看着他手里的香粉问道:“哥哥给娘子挑选的香粉吗?” 谢渊弯下腰与她平视,笑着摇头:“我还没有成亲。” “那么,是给未婚妻子吗?” “我也没有订亲。” “那么,要送给谁呢?” “是给我娘亲挑选的。” 凤喜出去时忘了将帘子放下,谢渊说话的时候,目光越过凤喜的肩往后堂而来,与凤娇的目光撞在一处,又猝然躲开,再回头时,不见了她的身影,只看到柱子后一抹桃红,若盛夏莲池中绽放的荷花。 凤娇躲在柱子后,看着他一袭月白,就像是夏夜里窗外湛青天空中的朗月。 看到他蹲下身对着凤喜笑:“你叫什么名字?” “凤喜?好名字,笑容喜悦,人如其名。我还会来的,来做什么?香粉挑好了,绸缎还没挑好。我要去一趟州府,向州学大人禀报辞了教谕,腊月上京赴考。” 凤喜眨着眼睛:“哥哥的话,凤喜听不懂。” “有人能听懂就好。”谢渊站起身子,眼眸幽深朝珠子后看了过来,凤娇低着头探出半个身子,爹爹背对着她在整理货架,凤娇看着谢渊,他也看着她,看了许久转过身去,听到身后凤娇喊道:“凤喜,那本书我就快看完了,我还想换一本。” 谢渊回过头想要说话,账台后王掌柜对两个女儿道:“大字不识一箩筐,你们两个还看书?帘子怎么打起来了?姑娘家家的,也不知避嫌。” 说着话过去将竹帘放下,浅绿的竹帘后面,俏生生站着一个桃红色身影,谢渊冲那身影点了点头,才出门去了。 他走后,一颗心在疑惑中沉浮。 只到昨夜里,知道彼此的心意是一样的,一颗心落在实处。 跟他分开后,坐在轿子中凤娇看着交握的双手,想到刚刚他修长的手握着她的,温暖而有力,他的话也句句熨帖着她的心,让她知道自己并非孤立无援,有人会在艰难时挺身而出,倾尽所有帮助她。 笑着下了轿子,凤喜正在巷口张望,瞧见她飞奔过来:“阿姊,大哥回来了。” 凤娇跟在凤喜身后往里跑,在后门处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正是大哥王天赐,天赐对妹妹笑笑:“凤娇啊,哥回家了,这会儿先出趟门,待回来再叙话。” 凤娇揉着额头没好气说道:“做什么去?又花天酒地去?” “不会。”王天赐指天发誓,“刚跟祖母和爷爷奶奶发过毒誓,我若再喝酒误事,让我穿心烂肚肠。” 凤娇手臂一拦:“那你倒是说说,做什么去?” “几个弟兄听说我回来,三番五次派人来请,我去一趟,跟他们说一声,今日是最后一次了。”王天赐看着妹妹,“乖,给哥让开,去去就回。” 凤娇不让,王天赐双手叉了腰,横眉立目说道:”你这丫头,也得给人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才是。”说着话伸手大力将她推在一旁,大喇喇去了。 凤娇往里走着问凤喜道:“祖母和爹娘可训斥他了?” 凤喜摇头:“看到哥哥全须全尾回来,一根头发没少,一把搂住哭得痛断肝肠,谁还舍得训斥啊,哥哥主动认了错,赌咒发誓一番,这不,就放他出来了。要我说,怎么也得关柴房关他十天半月,饿他几天,让他知道厉害。祖母可好,一边搂着哭一边说都瘦得脱了形了,让娘赶紧炖一锅红烧肉” 踏进正房,凤喜打住了话头,屋中留着红烧肉的香气,祖母和爹娘正欢天喜地的说话,自从京城的债主上门,家里就没有这样欢快过了。 凤娇心头一松,人回来就好,能不能改邪归正,还得慢慢设法。 祖母瞧见她招手说声过来,一把攥住她手:“家里现如今都靠着你,你是大功臣,不过呢,你可不许为难你哥哥,他才是王家以后的顶梁柱。” 凤娇摇摇头:“哥哥这副模样,怎么做顶梁柱?” 王掌柜在旁说道:“经过这一次,他也该知道错了,会改好的。” 凤娇抽出手笑笑:“等他回来,我要仔细问问,看他究竟知不知道错,还要问问他以后准备怎么做,怎么重整家业。” 胡氏搓着手说道:“京城那么远,天赐身上没银子,也不知道怎么回来的,他不肯说,看他瘦成了那样,说不定是一路要饭回家的。也别急着让他干活,让他养好身子再” 就听啪得一声,凤娇甩帘子出去了。 哥哥昨夜里一宵未归,他如何能改好? 凤娇回过神看着秋草:“有几件差事,一则去趟县学,跟谢教谕说一声我哥哥回来了,二则回家瞧瞧我哥哥在与不在,若在,请他到我这儿来一趟,就说有要事相商,若不在,去万花楼问问。” 秋草答应着去了,凤娇刚喝口茶,门外进来一个半大小子,瞧见凤娇打千行礼道:“小的叫青松,今年十四,跟在少爷身边服侍。少爷打发小的来给大掌柜送两样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礼物 一件大红羽纱面斗篷,狐皮里子露一圈雪白的滚边,另有一对金簪,錾刻着并蒂莲花的纹样,凤娇诧异看着青松:“少爷为何要送这些?” 青松作个揖:“少爷说了,如今快到年关,员外和夫人自然要召大掌柜过府问话,昨夜里少爷偶遇大掌柜,觉得大掌柜衣饰”青松顿了一下,低下头声音小了些:“衣饰寒酸,员外和夫人见了只怕不喜,觉得有碍高家门面。” 凤娇长眉微耸,青松抬头看一眼她脸色快速说道:“其实就是哄员外和夫人高兴,哄高兴了,少爷就可以踏踏实实在万花楼陪着殷黎姑娘。” 青松把话说完,小心翼翼等着凤娇答话,他说的这些皆是自己揣度,并不是少爷的原话,少爷打发他过来的时候,他问了句为什么,少爷只说四个字:“人靠衣装。” 凤娇打量着斗篷和金簪,华美富丽,从未见过更没穿过,想了想轻嗯一声:“挺好,就算做高家大掌柜的行头吧。” 青松一喜,大掌柜痛快收下,他也好回去交差,作个揖待要告辞,凤娇问道:“那个,斗篷和金簪的银子是不是要从我薪俸里扣?” 青松愣了愣,刚想说得回去问问又觉不妥,万一大掌柜不肯收了呢?硬着头皮说道:“既是少爷吩咐的,银子自然是少爷出。” 凤娇点头:“那就却之不恭了。” 午时秋草回来,回说谢教谕天不亮就启程了,没见着面,不过县学中另一位姓严的举子过几日上京,托了他捎话给谢教谕。 凤娇的哥哥王天赐不在家中,秋草冲进万花楼时,他正在一个姑娘的床上酣睡,秋草连声大喊王公子,王天赐鼾声如雷,秋草身后一堆男男女女围着看热闹,都在议论秋草是谁,这样一个小姑娘,怎么进青楼找男人来了? 秋草臊得想哭,正为难的时候,青松扒开人堆进来了,一脚踢在王天赐臀上,王天赐喊着疼跳了起来,捂着屁股直骂娘:“谁啊这是,扰爷的好梦。” “是你爷爷我。”青松叉着腰。 王天赐揉着眼睛一瞧灭了气焰,手忙脚乱披了衣裳,冲着青松打躬作揖陪笑道:“青哥儿一向可好?” 青松鼻子里嗯了一声道:“还不快滚?” 王天赐逃一般跑了,秋草追出来没追上,回头看着青松问道:“奇怪了,王公子竟对你言听计从。” 青松挠头道:“我是狐假虎威。” 秋草不太明白狐假虎威的意思,看日头已至头顶,急着回去向凤娇复命,只说王天赐确实在万花楼,没提他害怕青松的事,想着改日问明白了再对大掌柜提起。 傍晚时分凤娇回家略早一些,想跟哥哥好好说说话。 谁知他又不在家,凤娇忍不住说了祖母和爹娘几句:“怎么就没人管束着哥哥?就任由他胡闹?” 祖母说道:“你哥哥朋友多,近一年没在家,好不容易回来了,聚一聚也是应该的。” 凤娇气道:“都是些狐朋狗友,能算作朋友吗?昨夜里他又去万花楼了。” 胡氏脸色一白,万分紧张说道:“姑娘家家的,怎么能把万花楼挂在嘴上,快别说了。” “哥哥做得,我说不得吗?再过些日子,我是不是还得给他出花酒钱?”凤娇声音大了些。 祖母紧绷着脸:“男人去花楼也很平常,明年给天赐议亲,有了娘子也就收心了。” “就哥哥现如今的模样,怎么养家糊口?还想着给他议亲?”凤娇声音更大。 啪得一声,王掌柜手拍在桌上,大声喝道:“你这是在顶撞祖母吗?” 凤喜悄悄扯扯凤娇的袖子,凤娇紧抿着唇没再说话,僵坐着发一会儿呆,起身回房去了。 王掌柜指着她背影:“越来越没规矩了,哥哥死里逃生回来,没见她一丁点儿喜悦,反倒摔帘子顶撞长辈,真是气死我了。” 胡氏小声说道:“如今家中艰难,都靠着凤娇往回拿银子。姑娘家家的,在外面容易吗?” “就因为这样,她才目中无人。”王掌柜喝一盏酒下去红了眼睛。 “行了。”祖母摆摆手,“凤娇性子是不好,可模样儿好啊,找个巧嘴的媒人,说一门好亲,有了彩礼,天赐娶亲也就有了银子。” 胡氏嘴唇抖了一下,觑着婆母脸色没敢说话,凤喜撇一下小嘴:“祖母这意思,要把阿姊卖了,给哥哥换个媳妇儿?” 王老太太忙笑了笑:“姑娘家早晚要出嫁的,凤娇十七了,到年纪了,祖母的意思是,给你阿姊找个好人家,都是至亲的骨肉,你们谁受苦,祖母也舍不得。” 凤喜哼了一声:“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祖母分明是偏心,以后凤喜夜里不陪着祖母了,我陪着阿姊去。我们家里,阿姊最辛苦了,哥哥败家,还都偏着哥哥。” 没等王老太太说话,起身跑了。 胡氏小心翼翼说道:“天赐确实不知事,还请娘和掌柜的管束。” 王掌柜嗯了一声:“今夜里还不回来,摁住了狠狠地打,打到他知错为止。” “你敢。”王老太太脸一板:“我们家就天赐这一点儿骨血,打坏了谁来传宗接代?将来谁给我和你爹还有列祖列宗扫墓上坟去?”王老太太说着抹起了眼泪:“天赐现在是有些淘气,等成了亲有了儿女,肩上担子一重,自然也就懂事了。”说着话看一眼王掌柜:“你还不是一样?你爹活着的时候,万事不操心,一个月进不了几次铺子,后来你爹去了,担子压在你肩上了,你也能经营得挺好。” 胡氏忍不住说道:“娘,那是凤娇帮衬着。” “对了,我想起来了,凤喜说凤娇心里有人了,你做娘的悄悄问问,是哪家的孩子,怎样的出身,若是都好,两个人又对了眼,倒也不错。”王老太太睨一眼胡氏。 胡氏又白了脸:“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凤娇才不会心里有人。我就说,一个姑娘家不能抛头露面。还是掌柜的出去找个活计,让凤娇回来。” 王掌柜默然喝酒,王老太太横了胡氏一眼:“谁出去都没有凤娇赚的银子多。” 胡氏飞快说道:“银子少没关系,我会省吃俭用,再卖些绣品” 话没说完,王老太太怒瞪着她:“你今日分外话多,是忘了规矩了?” 胡氏讷讷低头,再不敢说话。 凤娇和凤喜在房里吃了晚饭,洗漱后凤喜赖在炕上不走,凤娇捏捏她耳垂:“去吧,陪着祖母,老人家年纪大了,万一有个病痛,身边没个人可不行。”凤喜扭着身子说不去,凤娇叹口气:“七年前祖父一个人睡在铺子里,夜里中了风,晨起才被发现,郎中说过,若是发现及时,也不至于突然就去了。” 凤喜忙跳下床:“阿姊别伤心,我陪着祖母就是。” 凤娇独自靠窗呆坐片刻,拍拍脸颊伸个懒腰,挪过小几写写画画,青松的到来给她提了个醒,年底了,要给东家禀报上任以来的经营,怎样禀报得事先想好,越仔细越好,做到账本在心中。 忙到午夜,侧头听到门响,应该是哥哥回来了。 次日一大早轻叩哥哥的房门,里面没应声,敲得大声些,里面依然静默,不耐烦得咚咚咚捶着门,大喊着哥哥:“哥哥,你起来开门,我找你有话说。” 里面闷哼一声嚷道:“谁啊,正困着呢,烦死了。” 凤娇再要喊他,凤喜跑了进来:“轿子来了,今天来接阿姊的多了一个人,是个笑眯眯的胖老头。” 高福?自上任那天见过高福,这些日子再没见过,他来了,难道是老爷夫人有差遣? 凤娇恨恨看一眼王天赐的房门,转身往外而来,刚要出门想起昨日青松的话,折返回屋换了衣裳才出。 大掌柜披了大红羽纱面斗篷,脚下一双轻软的鹿皮靴,轻快走出巷口,来到高福面前盈盈一福,白色滚边的暖帽沿下露一张明媚的脸,脸上一双明眸中盛满热情的笑意。 高福忙回了个礼,和气笑道:“老爷请大掌柜过府一叙。” 凤娇忙说声是,上了轿子右手摁在心口,缓和了紧张的心跳,凝神仔细思量上任以来的生意,想着高员外可能问的话,斟酌着如何作答。 一个时辰后,城西到了城东。 凤娇吸一口气下了轿子,目光越过高府的青瓦白墙,看着春山起伏绵延的山峰。 她喜山厌水,甚少到秋江边去,却经常从西到东穿过富阳城,专程攀上春山玩耍,春山上处处有她的脚印,尤其是山腰的凉亭,夏日炎热的时候,躺在坐凳上吹着凉爽的山风睡一觉,别提有多惬意了。 心中轻快起来,高福比手说请,凤娇也说声请,跟在高福身后进了高府大门,上次来高府无心看风景,这次一边走一边用心观瞧,府中处处整洁雅致,丝毫不见奢华铺张,只亭台楼阁檐角墙根等细微处可见匠心。 上了台阶来到客堂廊下,凤娇摘了暖帽脱下斗篷递给身后的秋草。 翠姑正站在客堂前迎候,瞧见大掌柜身影,微笑着打起帘子,正要招呼,一眼瞧见凤娇脱了斗篷后,里面穿了天青色长袄外罩大红褙子,再一看发间的金簪,愣了愣微笑说道:”奴婢进去通禀一声,大掌柜还请稍候。” 说罢不等凤娇作答,放下帘子疾步进屋去了,秋草嘟囔道:“打起帘子又放下了,这算哪门子的规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宴席 高员外看着夫人:“我邀大掌柜过来,是要谈生意经营,夫人向来觉得这些无趣,听都懒得听,今日这是怎么了?还刻意打扮了一番。” 高夫人着石青长袄大红的褙子,高髻间一对簪子在透窗而入的阳光照耀下,闪烁出明灭的金光。她拢一拢发髻笑道:“一个姑娘做了大掌柜,而且做得很好,以前想也没想过,如今却亲眼得见。我觉着这凤娇就如同战场上的女将军,朝堂上的女皇帝,乃是女中英雄好汉,我同为女子,心中觉得光荣,她来了,我自然要见上一见。” 高员外笑道:“夫人倒是开明,自从凤娇出任大掌柜,这坊间说难听话的很多。” 高夫人得意笑道:“我可是随着老爷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才不会与那些人一般见识。” 老两口正说得高兴,翠姑匆匆忙忙走了进来,在高夫人耳边说几句话,高夫人啊了一声,起身绕过屏风往后门而去,一边走着一边对高员外说道:“老爷,我去去就来。” 高员外在身后道:“大掌柜马上就来了,夫人做什么去?” 没听到夫人答话,高福打起帘子笑说道:“老爷,大掌柜来了。” 凤娇笑盈盈走了进来,秋草黑着脸抱着斗篷跟在身后,高福小声说道:“秋草,还有完没完了?” “没完。”秋草咬着牙,“大掌柜受了委屈。” 高福无奈,这翠姑向来周全,今日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尿急吗? 高员外抬手说声请坐,凤娇坐了下来,心又跳得快了,正忙着深呼吸再深呼吸,高员外微笑说道:“生意的情况我大抵知道,大掌柜做得很好。今日请大掌柜来呢,只是想请大掌柜吃顿家常饭。” 一句做得很好,凤娇心里轻松下来,抬眸看向高员外笑道:“知道老爷要见我,我一直很紧张,心里七上八下的,听到这句话,心才落下来。” 高员外笑起来:“万事开头难,紧张才正常,那些个掌柜为难你了吧?” 凤娇摇头道:“没有,都对我很好。” 高员外又笑:“他们可没少来我面前告你的状,你倒反过来护着他们。单是这份气度,他们就比不上,更别说珠算账本这些生意经。所以,你能做大掌柜,他们不能。” 凤娇低了头,谦恭说声不敢。 高员外指指凤娇手中的茶盏:“这个叫做若琛瓯,泡茶的茶壶的叫做孟臣罐,用来泡乌龙茶最好,大掌柜尝尝。” 凤娇忙端起来一饮而尽,连说好茶。秋草在一旁给凤娇使眼色,她见过少爷品茶,那叫一个慢,慢得让她着急,她不明白为什么那样慢,却知道凤娇这样牛饮肯定不对。 凤娇不理她,只顾和高员外说话,秋草又给高福使眼色,高福不理她,只管给凤娇斟茶,眼看着凤娇又牛饮下去,秋草一急,唤了声大掌柜。 凤娇捧着茶盏看了过来,问声何事,秋草不好说,急得直跺脚。高员外在旁笑道:“大掌柜果真爽快,过会儿家宴的时候,尝尝我窖藏的杜康酒。” 凤娇忙说一定,秋草松一口气,既然老爷这么说,大掌柜那样喝茶也许是对的,是少爷不对。也是,少爷性情古怪,肯定是他不对。 正琢磨的时候,高夫人风风火火进来了,换了蓝色长袄外罩鼠青褙子,头上高髻间簪一对碧玉钗,高员外瞧着直笑,心说一会儿的功夫换了衣裳,夫人甚少这样淡雅装扮,倒是别有一番风韵。 凤娇忙站起相迎,高夫人颔首示意,在高员外身旁坐了,瞧着凤娇的衣裳回头看一眼身后的翠姑,幸亏她提醒,要不我与大掌柜穿着一样颜色,于她乃是青春貌美锦上添花,于我就是老黄瓜刷绿漆。 再看凤娇发间金簪就是一愣,招招手笑道:“大掌柜近前来,我看看你的金簪。” 凤娇依言过去矮下身子,高夫人抻着脖子瞧了又瞧,瞧一会儿道:“簪头的并蒂莲花可真别致,拔下来我瞧瞧。” 凤娇伸手去拔,高员外在旁轻咳一声:“老夫与大掌柜还有正事,夫人休要胡闹。” 高夫人接过凤娇递过来的金簪看了又看,为凤娇插在头上笑道:“这金簪好看,少不得多看几眼,好照着样子打造一对儿去,啊呀,等不及了,这就回房安排。”说着话站起身对凤娇笑道:“我是急性子,大掌柜别笑话,这就不陪着你了,待会儿用饭的时候再见面。” 带着翠姑绕过屏风从后门出了客堂,在垂花门下站定了身子,回头望着客堂笑了,翠姑忙问:“夫人,那金簪有什么古怪?” “臭小子露了马脚。”高夫人笑着吩咐道,“喊青哥儿来,我有话问他。” 翠姑很快去而复返,挑起帘子说道:“夫人,少爷回来了。” 高夫人看向门口,高升走了进来,行礼说道:“儿子有事路过,顺便用过饭再走。” “路过?顺便?”高夫人气不打一处来,竖起眉毛骂道,“万花楼如今成你家了?今日大掌柜在,就不请你用饭了,回你们家用去吧。” 高升自顾在窗前坐下:“母亲找青松做什么?” 高夫人顺了口气,从匣子里拿出那对金簪:“臭小子,把真的拿去给大掌柜,还我一对儿假的,告诉你,那对金簪上面有标记,我可不是好骗的。” “什么标记?”高升问道。 嘱咐过青松,要做得一模一样,青松回来拍着胸脯:“绝对一样,还特意让巧手李给新的做旧。” 他也仔细比较过,没有任何差别,母亲怎么看出来的? 高夫人得意瞄着他:“告诉你吧,臭小子,我那对儿其中一根折断过,是后来又焊接上的,焊接那个金匠是宫里出来的,手艺十分了得。为了不露破绽,将那断痕做成了并蒂莲花的枝蔓,所以这枝蔓一根有一根没有。” 高升没说话,原来是弄巧成拙了。 高夫人瞧着他笑起来:“怎么?看上凤娇了?巴巴得上赶着骗去我的金簪给了她,她戴上确实好看。” 高夫人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儿子,只盼他一点头,明日就找媒人去王家提亲。 高升沉默半晌方道:“她是咱们家大掌柜,衣饰得讲究些,我看她没什么首饰,就送了她一对金簪,还有一件红斗篷。她这大掌柜做好了,父母亲才不会逼我,我才能安心在万花楼守着殷黎。” 啪得一声,高夫人手中木匣飞了过来,高升侧头躲过,喊一声翠姑问道“可快开宴了吗?” 高夫人气得倒仰,指着门口道:“臭小子滚出去,不许在家用饭。” 高升说这就滚,起身走了。 不想午宴的时候,高升还是出现在客堂,在凤娇对面几后坐了,高夫人拿起银箸就要掷过去,高员外拦住了:“好不容易回来,就让他安心用饭。” 高夫人说声不行,高员外连忙在耳边道:“家丑不可外扬,别让大掌柜看笑话。” 高夫人这才放下扬起的手,抿一下唇脸上换成微笑,招呼凤娇道:“只是家常便饭,大掌柜切莫拘束客气,就若在自家一般,放轻松吃饱喝足。” 凤娇连忙起身说是,高夫人笑道:“说好不拘束,怎么站起来了?快坐。” 凤娇依言坐下看一眼对面的高升,刚刚她和高员外正说话的时候,高升进来的,还没打招呼,高夫人进来了,看到高升操起银箸就扔,她一直没有机会和高升说话,这会儿要举箸用饭了,该先与少东家行礼才是。 凤娇想着笑吟吟看了过去,不想高升正看着她若有所思,触到她的目光不动声色低头躲开,正要举箸用饭,就听凤娇脆声说道:“多谢少爷送我斗篷和金簪,我会用心经营,不辜负少爷的苦心。” 高升面无表情点一下头算是作答,凤娇心想,他点头的意思,大概是说好的,好吧,或者很好,笃定着安心用饭,席间一时无话。 可总感觉有两道辣的目光在盯着自己,凤娇抬起头一一看过去,老爷少爷夫人,是夫人,正探究得看着她,看得目不转睛。 凤娇低头避开夫人的目光,奇怪了,夫人为什么那样看着我? 就听一声轻咳,高升说道:“母亲,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高夫人收回目光哈哈一笑:“吃饭吃饭,大掌柜这么瘦,多吃点儿。” 然后附耳高员外嘀咕开来,高升又一声轻咳:“母亲,食不言寝不语。” 声音小了些,但是没有停止,高夫人说得眉飞色舞,间或朝凤娇的方向瞄上两眼,高员外捋捋胡子嗯了一声,看一眼凤娇又看看高升,安抚对高夫人说道:“知道夫人心急,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就别胡思乱想了,安心吃饭,饭菜都凉了。” 高夫人哼了一声:“我才没有胡思乱想,你也别觉得我是乱点鸳鸯谱,想当年我看姻缘的眼光” “一对都没成,有的还因为这个跟你翻脸,升儿他表姑有一次来找你,气急败坏说道,原来在表嫂心目中,我家姑娘只配得上那样的男子,你也太小瞧人了,那次以后两家再没来往,还有升儿的表舅母”高员外的话被高夫人打断,气呼呼说道,“那是他们没眼光,哼。” 高夫人说着话求助看向身后的翠姑:“翠姑做媒一做一个准,翠姑你说说” 说着话又顿住了,犹疑看一眼面无表情的儿子,再看看专心用饭的凤娇,叹口气心想,面对面坐着,谁都不看谁一眼,确实没戏。 翠姑领会到夫人的意思,目光悄悄在两个年轻人间流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祖宅 那日从高府回来,凤娇总算堵住了正要出门的王天赐,兄妹二人坐下来说一会儿话,凤娇问起王天赐日后的打算,王天赐揉着额角:“妹,别逼哥,再让哥想想,眼看就要过年了,咱们先安生过年,过了年哥一定给你个交待。” 凤娇盯着王天赐:“我再问你一句,你没有别的欠债了吧?若是再有,我们这个家可就要压垮了。” 王天赐拍着胸脯:“没有了没有了,要是再有,让我遭天打雷劈。上次京城来人逼债的事,娘都跟我说了,多亏妹你机灵。那些家伙什么东西,有能耐找我,竟然找到家里来欺负人” 凤娇打断他的话:“为了还债,我们家连祖宅典了出去。” 王天赐啊了一声:“怎么会?这不还好端端住着了吗?” “就是说,说不定那天就会有人拿着典契上门,我们就得搬走。”凤娇看着哥哥。 王天赐骂一声娘,茫然看着妹妹:“想要赎回来,得一大笔银子吧?凤娇,怎么办?” “能怎么办呢?一点点攒银子再赎回来。”凤娇对哥哥说道:“过年后我会给你找份差事做,到时候,你必须听我的。” 王天赐兴奋说道:“好啊好啊,你如今是高家的大掌柜,让我看守仓库去吧,做起来轻松还有额外的好处。” 凤娇抿一下唇:“我手头有些事,回房忙去了。至于做什么,过了年我再告诉你。” 王天赐摆手道:“忙去吧忙去吧。”说着话起身就要向外,凤娇说声等等,一字一句说道:“若再出去吃喝嫖赌,就断了你的银子供给,一个铜钱也不会给。”王天赐回头看着她,凤娇又说道:“祖母和母亲如果悄悄给你银子的话,我会断了她们的月钱。” “你敢。”王天赐咬牙。 “没有什么不敢的。”凤娇笑笑,“如今家里靠着我往回拿银子,花在那儿花多少,我说了算。” 王天赐无奈坐了回去,目送着凤娇脚步轻快进了二门。 腊月二十三小年这日,凤娇拿到了第二笔薪俸,夜里在房中噼里啪啦算一笔账,每月进项多少开销多少结余多少,心里有了主意,嘴角噙着笑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顺道进了林氏当铺,客气对林掌柜说道:“想与您商量一下我们家祖宅赎回之事,我想着每月给您八十五两,两年共计两千零四十两,赎回之日再给一百六十两,宅院估价一千两,五分月利,林掌柜觉得可行吗?” 昨夜里想了好几种法子,这一种时间虽长,但是于双方均有利,能让林掌柜满意,也能让王家确保基本的吃穿用度。 凤娇期冀看着林掌柜,林掌柜叹口气:“我答应过凤娇留着王家的祖宅,不过呢,事与愿违。” 凤娇听得心里一凉,林掌柜又道:“凤娇典了祖宅后,富阳城内突然就有了传言,说王家祖宅风水上佳,是富阳城最好的。每日都有人前来购买,出价越来越高,我实在是疲于应付,思来想去就把你们家的宅院给了高家少爷。” “高升?”凤娇诧异道,“他为什么?” “你如今做了高家大掌柜,为高家做事,高家不缺银子也不缺住宅,不会急于变现,只要你与他达成协议,这宅院在他手里对你才是万无一失。”林掌柜恳切对凤娇说道。 从林氏当铺出来上了轿子,凤娇想着林掌柜的话,琢磨高升为何要买进自家的祖宅,这两个多月做高家大掌柜,听说很多高升的事,他是一个非常精明的生意人,不会做亏本的生意。 难道说,自己家祖宅风水好的传言出自高升?这样一来,他就能趁机抬高价格低买高卖,又或者说,他迷信风水,听到传言后才购进? 秋草跟在轿子旁,听到凤娇说一声停,忙让轿夫停下,就听凤娇在轿中说道:“秋草,进轿子里来,我有话问你。” 秋草进了轿子,凤娇问她道:“我想见一见少爷,去哪儿能找到?” “这会儿吗?”秋草问道。 凤娇点头:“这会儿,马上。” 秋草想了想:“听青哥说,少爷包下了万花楼最奢华的包房,日夜守在那儿。” 凤娇愣了愣,高升竟然为了一个姑娘守在万花楼?看他不苟言笑的样子,不像是流连花楼之人。愣了会儿摇头而笑,吩咐道:”去万花楼。” 听到叩门声,高升蹙一下眉头,手中毛笔搁在笔架上说声进来。 少爷喜欢独处,若闭着房门,他不招呼自己从不敢进来,青松小心翼翼看一眼高升脸色,飞快说道:“少爷,大掌柜来了,说是有要事” 话未说完,高升蹙着的眉头舒展开来,说声快请。 青松有些意外,高升又接着吩咐:“泡些乌龙茶。” 青松连忙去了,凤娇进来的时候,高升正看着门口:“大掌柜可是为王家祖宅而来?” 凤娇恳切说道:“正为此事。” 高升抬头看她一眼,脸颊红扑扑的,是急的还是冻的?也许两者皆有。 凤娇笑笑:“来路上一直斟酌,如何跟少爷说才好” 这时青松端了茶进来,高升指一指窗下的椅子:“坐下说。” 凤娇坐了,青松斟茶递了过来,凤娇仰脖子喝下一盏,搓了搓手说道:“想来想去还是直说,想问问少爷为何要买我家的祖宅,难道少爷相信风水之说?” 高升看着她,唇角不易察觉上翘一下,正色说道:“我不信风水,也不是为了低买高卖,就是为了用这宅院牵制大掌柜。” 凤娇神色轻松了些:“少爷怕我甩手不做吗?” “是。”高升点头,“放眼富阳城,找不出第二人能担当高家大掌柜的人,大掌柜安心了,我才能安心。” 高升这么一说,凤娇明白了,高升是为了让她安心打理高家的生意,他好安心呆在万花楼守着殷黎姑娘。 高升又道:“大掌柜的薪俸每月扣除八十五两,两年之后赎回祖宅,大掌柜觉得可好?” “好。”凤娇痛快点头,站起身福了下去恳切说道:“少爷公道,在此谢过。” 高升神情淡淡:“你我双方各自得利,无需言谢。” 凤娇坚持道:“于我更有利些,自然要谢的。” 高升没再说话,凤娇笑道:“那便不打扰少爷了,告辞。” 高升说声等等,凤娇停下脚步,就听高升说道:“坐下喝完茶再走吧。” 凤娇愣了愣,少东家发话了,这样走了有些无礼,只得坐了回去。刚刚二人说话的时候,青松轻手轻脚出去了,凤娇便自斟自饮,高升低下头继续写字,屋中一时静默。 静默中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女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唤一声公子问道:“天气寒冷,奴家熬制了暖身的羊肉汤,端过来请公子尝尝。” 高升埋头继续写字,头也不抬说道:“为何不敲门?” 殷黎忙道一声奴家知罪,不动声色端详着凤娇,心中浮起失望委屈,真想象她一样,能与公子这样共处,一个写字一个品茶,阳光满室静谧安详。也悄悄打听过了,眼前这位姑娘是高家的大掌柜,虽说她和公子是为生意,可毕竟孤男寡女,让人心生不快。 凤娇看她一眼,曾在醉仙楼见过这位姑娘,原来她就是殷黎,原来高升喜欢这样的女子,不同于花楼中的女子穿红着绿,穿一件合体的白色云锦袄,衣襟上疏疏落落绣几枝红梅,头上簪一枝粉白的珠钗。 倒是清雅,可是,大冬天这样打扮,看起来很冷,凤娇心想。 殷黎转开目光,又唤一声公子,声音里含着些央求,高升依然低头写字:“羊肉腥膻,去吧。” 她转身走了,却没有关上房门,也许是忘了。高升唤一声青松,就听一阵小跑步,门吱呀一声从外面合上了。 凤娇刚想要起身告辞,高升手中的笔顿了一下,抬头看着凤娇,轻抿一下唇说话了,口气毋庸置疑:“继续喝茶。” 凤娇只得又喝半盏,捏着茶盏抢在高升说话前站起身:“茶很好,不过我喝得有些撑,再也喝不下去,又惦记着到各个铺子里走走,不得不告辞了。” 高升没说话,凤娇又笑道:“再次谢过少爷,告辞。” 听到门响,高升扔下笔,任由宣纸上墨团晕开,起身看着她的背影,看她脚步轻快跨出门槛,侧影经过窗外围廊,很快消失不见。 心绪再难平稳,踱步到窗下斟一盏茶一饮而尽,才想起是大掌柜刚刚用过的茶盏,握在掌心,脸上徐徐飘起一丝红。 正呆愣时,青松疾步跑了进来:“少爷,大事不好了,听说夫人请了媒婆过府,要趁着年前为少爷提亲。” “哪一位媒人?”高升问得漫不经心。 “城西刘媒婆,绰号巧嘴刘,一张嘴能说会道,能把死人说活了。”青松说着话挠挠头,“至于谁家的姑娘,还没打听出来。” “也不用打听。”高升吩咐道,“媒婆从家里出来后,多给她些银子,让她告诉夫人,姑娘家那边不愿意。” 青松答应着走了,高升又看一会儿掌心里的茶盏,索性在窗下坐了,正是刚刚凤娇坐过的位置,握着茶盏拿过茶壶,默然独坐浅斟漫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亲事① 各家店铺年底本就事多,又因祖宅之事耽搁了些时辰,凤娇忙完天已黑透,回到家中跟祖母爹娘打过招呼径直回了房中。 净了手脸换过衣裳,凤喜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进来,坐在炕上隔着小几两手托着下巴看凤娇用饭。 凤娇笑问:“有话要说?每次有话说就这样看着我。” 凤喜点点头:“有话说,姊姊吃饱喝足了我再说。” 用过饭问凤喜:“哥哥今日老实吗?” “说来也奇怪,今日老老实实呆在家中没有出门。“凤喜扑闪着一双大眼睛,“不过阿姊,我要说的不是这件事,今日巧嘴刘来了,傍晚的时候来的,说是给阿姊提亲。” 凤娇心中突得一下跳得快了,应该是谢渊临行前嘱咐了家里,先把亲事定下,待他回来成亲,我是愿意的。 抽出袖筒中的帕子,月白色晕着灯光,仿佛他温柔的眼眸。 正绞着手思量,凤喜又道:“我记得阿姊叫那位哥哥谢先生,可巧嘴刘说的不是谢家,是高家。” “高家?哪个高家?”凤娇惊问道。 “巧嘴刘一口一个高员外高夫人,富阳城就一个员外,岂不就是阿姊做大掌柜哪家吗?他家既然有儿子,怎么还让姐姐做大掌柜?难道他家儿子有什么毛病?傻子?痨病鬼?瘸子瞎子还是聋子?”凤喜好奇问道。 凤娇打断她的话:“祖母和爹娘没有答应吧?” 凤喜点头:“答应了,巧嘴刘笑着走的,离开的时候一边走一边嘀咕,姑娘家愿意不愿意总得来问问,别以为给我几两银子我就能拆一门亲,这门亲事成了对我更有好处。” 说着话就觉耳边一阵风响,凤娇急火火冲出了房门。 王老太太端坐正房与王掌柜夫妇说话,不知说到什么伤心事,正在抹眼泪,王掌柜和胡氏连忙温和劝慰。 相对感慨的时候,房门砰一声被撞开,凤娇扶着门框站在门口,带着怒气质问道:“祖母对我和凤喜说过许多次,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害死人,让我们长大后嫁给情投意合的夫君。今日怎么就答应了高家的亲事?” 王老太太愣了愣:“我说过吗?我何时说过?这婚姻大事不由父母做主,难道还自己做主不成?” “您和祖父闹别扭的时候,姑母回来哭诉的时候,您一直是这样说的。”凤娇逼视着王老太太。 王老太太眼神闪烁着看向王掌柜,王掌柜拍一下桌子:“凤娇,你怎么又顶撞祖母?反了你了,早出嫁早省心。” 凤娇举起手中帕子:“我已经和谢家的公子谢渊私定了终身,这帕子就是信物。谢家在富阳是有名望的人家,谢渊是举人,若他明春科考高中,就是官人身份,到时候你们可别后悔。” 胡氏脸上闪过欣喜,小声说道:“掌柜的,我就说匆忙应下高家的亲事不妥,高家虽说富有,到底比不上书香门第,我们该和凤娇商量过再答复才是。” 王掌柜没说话,王老太太长叹一声:“凤喜告诉我了,我知道凤娇跟谢先生的事之后,夜里高兴得都能笑醒。可是,眼下这情形,只能如此了。凤娇啊,顾眼前吧,一切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凤娇小心收起帕子,恳切看着祖母:“哥哥已答应我,过了年就听我的安排找份差事做,我每月薪俸一百两纹银,我算了一下,除去开销用度,两年就能赎回祖宅。我们家眼下越来越好,不必贪图高家富有,还请祖母和爹娘回绝亲事。” “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再不能更改。”王老太太紧绷着脸,“这富阳城的姑娘,都想嫁入高家,还是凤娇最有福气。” 凤娇看向爹娘,王掌柜低头不语,胡氏惴惴得冲她摇头,凤娇哂笑道:“也就是说,哪怕我抛头露面拼了命赚银子,祖母和爹娘依然不满足,非得把我卖了,急着发一笔横财吗?” 王掌柜喝道:“这样难听的话,亏你能说出口。” 凤娇笑笑:“我也不指望你们了,这件事我自己处置,这门亲事必然不会成。” 说着话转身向外疾走,心想,我这就去万花楼,我去找高升,我不愿意,他也不会愿意,他必然会阻止这门亲事。 身后王老太太追了出来,一把攥住她手臂声泪俱下:“凤娇啊,不是祖母狠心,情投意合固然重要,可这银子更重要,眼下咱们家最缺的就是银子。” 凤娇用力挣脱,王老太太又一把拖住了:“不是祖母贪心,是天赐又有债主上门,那些人就住在城外的庙里,天赐吓坏了,谁也不敢说,只悄悄告诉了我,一边说一边哭,可怜死了。” 王老太太呜呜咽咽哭了起来:“这次的银子数额虽没上次多,可上次有家底和宅院撑着,这次我们家一无所有。我和你爹娘商量后,打定主意大不了全家一起去死,怎么也不能让你和凤喜被卖了受辱。都到绝路上了,也许是菩萨显灵,刘媒婆来了,我能不答应吗?凤娇啊,这是唯一的出路了,我也问了刘媒婆,高员外和高夫人对你十分中意,说是一定风风光光娶你进门,我也听说高家公子流连青楼,花银子如流水捧花魁,这男人都一样,成了亲有了儿女,心也就收回来了。” 凤娇咬着牙,任由王老太太絮絮叨叨,王天赐曾拍着胸脯告诉她,没有别的欠债了,她以为王天赐今日老实在家,是她的吓唬起了作用,原来他是在躲避债主。 一根根掰开祖母钳制的手指,头也不回穿过二门跨出院门,在院门外徘徊很久然后进了自家商铺,铺子里空荡荡的,货架上积了一层薄灰,靠着账台坐了,想起祖父健在的时候,那会儿生意兴隆,祖父总是很忙,自己藏在货架阴影里,趁祖父不备,突然窜出来嗷一声叫,祖父总是十分惊怕的模样,捂着胸口跌坐在椅子上,她就得意得哈哈大笑。 有一次账目出了错,祖父忙着查找纰漏,她跳出来大叫一声,祖父没有反应,不置信得又叫一声,连叫了几声祖父依然埋头忙碌,她呆愣着十分不解,祖父怎么不害怕了? 叫一声祖父,祖父没有答应,她委屈得扭着一双手又躲了回去,躲了很久,直到外面雷声大作,伴着轰隆的雷声,噼里啪啦的大雨砸了下来,许多人跑进铺子里避雨,祖父客气招呼着,连声吩咐伙计倒茶。 外面雷雨交加,避雨的人越来越多,铺子里十分热闹,凤娇心情好转,蹭一下从阴影里窜了出来嗷一声尖叫,听到啊一声回应,短而急促。 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僵立在她面前,惊恐看着她,好半天结结巴巴喊道:“娘,女鬼,小女鬼。” 大人们忙着互相招呼闲话家常,并感叹这场雨来得急,是今年第一场大雨,没有人理会他们。 凤娇看着这个男娃娃惊恐的表情,两手上举,用力扒着眼睛扯大嘴唇,踮起脚尖仰起脸朝他扑过去,鬼脸几乎贴上他的脸,嘴里发出嗬嗬的怪声。 男娃娃仓皇而逃,跑出铺子一头冲进了雨中,一位少妇见状,追出去将他扯了回来,男娃娃挣扎着不想进去,怎奈力气太小,被提着衣领拎了进去,一抬头,凤娇正吐着舌头冲着他笑。 男娃娃揪住少妇的衣袖,紧紧闭上了眼睛。 过一会儿偷偷睁开眼看,凤娇玩儿上了瘾,在人群中穿梭着,不时冲他怪笑。 男娃娃又闭上眼睛,凤娇就溜到他身后冲他脖子里吹气,看他拼命缩着脖子身子直哆嗦,开心得哈哈大笑。 那次以后,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害怕,知道祖父只是佯装逗她,凤娇很无趣,再不跟祖父玩儿捉迷藏,祖父开始教她珠算。 常常不经意想起那个男娃娃,想起来就忍不住笑,笑过后心里就很轻快。 那个男娃娃如今在何处?在做什么?可曾记得那个调皮的女娃娃装鬼吓他?他小时候粉雕玉琢的,长大一定也很英俊。 凤娇靠着账台坐在地上,再次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头一歪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的时候,天已蒙蒙亮,伸个懒腰起身从小门进了家中,回屋洗漱换衣,披上斗篷向外而去。 出了刚刚开启的西城门,沿着秋江边缓步走着。 高家的亲事只要找高升就可退掉,她丝毫没有担心,可是哥哥的欠债该怎么办?总不能再厚着脸皮去求高升。 寒意从心底升上来,不由打个寒噤,拢紧了身上的斗篷在江边石栏上坐了下来,抽出那方帕子看着,真想一走了之,到京城找他去。 可是自己走了,凤喜怎么办?娘又该怎么办?祖父临终前的嘱托,自己就不顾了吗? 在石栏上转个身面对着银灰色的江面,难道我王凤娇,真的走投无路了? 身后城墙根下,一个人影负手站着,远远望着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亲事② 凤娇沉浸在思绪中,不觉天空中有细细的雪花飘落。 过了许久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红色的伞面愣了一下,抻脖子四下一瞧自语道:“下雪了?好大的雪。” 头顶有人说道:“是,下雪了。” 凤娇啊一声,头探出伞面看到一个人,头顶落一层白,眉毛上挂着雪粒,就连眼睫毛也亮晶晶的,眨着眼惊讶道:“少爷?少爷怎么会在这里?” “我每日都来,过来走走强身健体。”高升蹲下身与她平视:“大掌柜想得怎样了?” 凤娇一双杏眼熠熠看向高升:“少爷可能帮我一个忙?” 她在向我求助?高升心头浮上隐约的欢喜。早起得知王天赐又有债主上门,骑了快马直奔城西而来,王家院门紧闭,他在城墙根下站一会儿,看到凤娇裹着斗篷出了城门。 跟着出城远远看着她,看她在江畔徘徊,看她坐在石栏上发呆,直到有雪花飘下,他才撑起油纸伞走了过来。 低头躲开她的注视,悄悄深吸一口气平稳了心绪点头道:“说来听听。” 凤娇笑笑:“昨日夫人派了媒婆上门,我祖母和爹娘答应了,我焦头烂额,请少爷帮忙阻止,回头我去府中向老爷夫人赔不是。” 高升捏一下拳头:“我母亲请巧嘴刘去了凤娇家中?母亲这次看上的姑娘是凤娇?” 凤娇点头:“是啊,烦请少爷” 高升打断她的话:“王天赐的事,你做如何打算?” 凤娇愣了愣苦笑道:“消息传得真快,我若有主意,也不会一大早跑到江边发呆。” “雪越来越大。”高升抬头望一下天:“这样,我设法给你借银子,先打发走债主,回头再商谈如何归还。关于王天赐,我想着” 凤娇决然摇头:“多谢少爷,祖宅的事,已经承蒙少爷照顾,我不能再得寸进尺。” 高升抿唇默然,怎样她才会接受? “发呆的这会儿,我想好了,我到各处殷实点的亲戚家借去,打着高家大掌柜的名头,再许以厚利,该能凑一些。” 凤娇的口气并不确定,借银子有多难,她是知道的,高家少爷肯借,可她不能再接受了,她不可能做一辈子高家大掌柜,做到赎回祖宅已是极限,既不能保证连本带利归还,就不能无功受禄。 “亲戚们若肯借,这债归到哥哥名下,他还一辈子还是两辈子,都是他的事。爹爹也还没有老迈,可以帮得上忙。祖母若一味护着哥哥,不愿让他背负债务,我只能带着凤喜远走他乡。” “到京城找谢渊吗?”高升的话脱口而出。 凤娇惊讶看着他,高升手捏成拳紧抿了唇,沉默半晌说道:“那日在醉仙楼正好往窗外看,不巧看到了。” 凤娇赧然着,嘴唇动了动没说话,高升又道:“若我是谢渊,必先成亲,然后赴考。” 凤娇摇头:“高中后衣锦还乡再求亲娶妻,才是人之常情。” 高升没说话,目光越过凤娇投向江面,江面一片霜白。 再开口时,他说话的声音带着些不确定的飘忽:“其实,我也有求于大掌柜,不知道大掌柜肯不肯帮忙?” 凤娇忙道:“若我能帮上忙的话” “我父母绝不会答应我娶殷黎,自从见到她,我就想过结一桩有名无实的婚姻,只要我娶亲,我父母就不会在意殷黎的存在,就不会去伤害她。而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一来,你是高家大掌柜,成亲后可接着经营高家的生意,二来,我父母既派媒人上门提亲,说明他们对你很满意。”高升语速很快,避开凤娇的目光,霜白的江面很快已是雪白一片。 凤娇啊了一声:“刚刚我以为,少爷答应我了。” “先听我说完。”高升收回投在江面上的目光看着她:“于你,答应亲事后,聘礼会很丰厚,足够偿还你哥哥的债务,于我家,那些聘礼不算什么,我还可以一心护着殷黎,待到他日时过境迁,你我毁弃婚约再各自嫁娶两不干涉,是以,这桩买卖双方有利。” 看凤娇摇头,高升飞快说道:“除非,谢渊会嫌弃你,嫌弃你是二嫁的女子。” “他才不会。”凤娇认真看着高升,笃定说道:“不过,我不可以这样做,我不能视婚约如买卖。”。 “你又能怎样做?”高升看着她,“你很难借到足够的银子,就算能够借到,需要多长时日?那些债主会等你吗?又或者,你果真能狠心抛弃你的家人,跑到京城去找谢渊?找到他,他又能如何做?” 凤娇紧咬了唇,谢渊只是她彷徨无计时,在心中依靠的一堵墙,她明白,自己不能去找谢渊,谢家是书香门第,明媒正娶尚且困难,自己若私自投奔,与谢渊的亲事则再无可能。 高升又道:“你不舍抛弃家人,但是你很想逃离,你不如逃到高家去,不会抛弃家人,又能暂得清净。” 凤娇低下头,高升的话说到了她的心坎里,想要逃离的念头呼啸奔涌着,几乎就要脱笼而出。 “所以,对于你来说,答应亲事是眼下最好的出路。”高升的目光再次投向江面。 凤娇猛得站了起来,高升猝不及防,手中伞柄被她撞得一偏,伞面上积着的雪花簌簌落下,扑在二人脸上,高升浑然不觉,只是站直身子将伞举在凤娇头顶,密密罩着她,看她两手胡乱揉着迷离的眼,听到她赌气一般说道:“没有,我没有想要逃离。” 她疾步冲出伞下,跑出几丈开外大声喊道:“我只做我能做到的。” 身后的喊声更大:“我帮了你的忙,你就不能帮帮我?” “这种忙不能帮。”凤娇扬声答话,头也不回一气冲到西城门楼门底下。 雪越来越大,城门内外空无一人,只有值守的士兵在城楼上一圈圈缓慢逡巡。 待要跨进城门,下意识停步转身看向秋江边,一个雪人定定站着,手中的油纸伞滚落在脚边,红色的伞面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分外扎眼。 想也没想转身跑了回去,捡起油纸伞撑在雪人头顶,客气说道:“少爷满身都是雪,我倒是一颗雪粒都没有粘上,多亏少爷照应” 高升打断她的客套话:“去而复返,可是想好了吗?” 凤娇指指城门:“我家就住城门里头一条巷子,还请少爷到我家烤烤衣衫鞋袜,去去身上的湿气,要不容易生病。” “我没有那样娇气。”高升的眼眸黯淡下去,话音也象是结了一层冰。 凤娇恳切说道:”都是为了照应我,少爷就去” “时辰不早,大掌柜似乎该到铺子里去了。”高升紧绷了脸负手而立,身形挺拔尖锐,若要出鞘的剑。 凤娇看他摆出了东家的派头,连忙说道:“这就去这就去,估计秋草也快来了。” 说着话想要将伞柄塞回他手里,这才发现他的手紧攥成拳,陪个笑脸说道:“都冷成这样了” 高升伸手将伞抢了过去:“不冷。” 凤娇一福身说告辞,转身往城门里而去。 到了自家巷子口,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是有些匆忙的小跑步,来人追上她低声道:“大掌柜盛情难却,就进去烤火驱寒。” 凤娇忙忙回头,热情说一声:“少爷前面请。” 高升低着头吩咐:“你在前面领路。” 抿唇跟在她身后进了王家院子,院落怡人清爽,一如走在前面的人。 上了石阶打起帘子看向正房里面,凤娇愣住了,一家人都在,却悄无声息,气氛压抑低沉,凤喜两手两脚都被绑住,在窗下坐榻上挣动着,被布条堵着的嘴里发出无声的抗议,两只眼睛闪着泪光,看向摁着她肩膀的哥哥。 胡氏晕厥在凤喜脚下,王老太太隔几坐着,手中急速捻一窜念珠,嘴一张一合无声念佛,王掌柜磕一磕烟锅终于开口:“就没别的法子了?” 王天赐说道:“祖母,爹,刘媒婆一大早就赶了过来,说是搞错了人家,这不明摆着吗?高家不愿意娶凤娇,我也想过让凤娇抵债,可债主说凤娇年纪太大,他们相中了凤喜,说到京城调/教个几年,准是又一代花魁。” “王天赐,放你娘的狗屁。”凤娇冲进去大声喝道。 王天赐瞪着眼看了过来,朝她嚷道:“你个死丫头敢骂我?祖母,爹,你们可都听见了,她越来越嚣张了,那天她还吓唬我,说家里现在靠着她赚银子,大小事都得听她的。” 凤娇跑过来一脚踢了过去,王天赐大叫一声松开凤喜,捂着裆部滚倒在地不住喊疼。 王老太太跳下坐榻扑过来扶着王天赐,咬牙骂道:“下手这样重,万一踢坏了,王家可就得断子绝孙。” 凤娇为凤喜去了捆绑扯出嘴里堵着的布条,凤喜喊一声阿姊,一头扑在她怀中哇哇大哭起来,凤娇揉一揉她的头顶说道:“别哭了,这家不能呆了,阿姊这就带你走。” 王掌柜用力一拍桌子:“你敢。” 凤喜跳下坐榻,凤娇牵起她手往外走,王老太太松开依然鬼哭狼嚎的王天赐,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喊道:“王金宝,当家的,孩他爹,凤娇她爷爷,你可睁开眼睛看看吧,我们家如今成什么样了” 老太太一行哭一行说,凤娇没听到一般牵着凤喜来到门口,瞧见静静立在门外的高升,脚步一顿,身后王老太太狠狠掐向胡氏人中,胡氏从晕厥中醒转过来,顺着王老太太手指的方向,虚弱哀切喊道:“凤娇凤喜,你们就连娘也不要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亲事③ 凤娇手扶了门框稳住摇晃的身形,闭了眼睛紧咬着唇,唇上有血丝渗了出来。 高升依然静静站着,瞧着她渗血的唇,两手背在身后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根根爆起。 屋内哭嚎打滚的王天赐突然听到一声喊:“王天赐,给爷滚出来。” 王天赐一个激灵,停止哭闹朝门外看了过去,一看到高升慌忙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跑向门口,伸手要扒拉开凤娇,高升趋前一步将凤娇挡在身后,脸色阴沉盯着王天赐。 王天赐结结巴巴说道:“高公子,我没有,我不是” 高升声音很低,几乎耳语一般说道:“住口,给爷滚出去,到万花楼找青松。” 王天赐说一声可是,高升眉毛一拧,他忙转身连滚带爬出了王家大门。 高升跟在王天赐身后向外走去。 似乎是寒风送来了高升的话:“凤娇,我说过的话依然算数,我依然需要你帮忙。” 凤娇松开凤喜追了出去。 她跑得很快,前面风雪中的人影更快,影影绰绰离她越来越远,凤娇喊了起来:“少爷,等等,高升,你等等我。” 高升定住脚步,等凤娇追上来,她顾不得脚下打滑,气喘吁吁一路疾奔,来到他面前急急说道:“少爷说的对,我是想逃离,我已到了强弩之末。是以,我只能厚着脸皮依了少爷的提议,高家的聘礼,我日后一定归还,成亲后我照旧做高家的大掌柜,少爷还依例记着我的薪俸,回头一并抵账,我的吃穿用度” “可以。”高升打断她,“都依你的意思。” 凤娇点点头,努力压抑着喘息:“这桩买卖,说到底是少爷吃亏,少爷的大恩,我会” “双方有利,各取所需。你没有亏欠我,我也没有施恩于你。”高升转过身背对着她,“既如此,五日后腊月二十九,我们成亲。” 凤娇啊一声,为何要如此之快?不等她发问,高升已拔脚而走,很快走出她的视线。 回身缓步而行,却不想回家,径直出城门跨过贺桥,进了旁边的茶楼,手中捧了热茶低头细细嘬饮,从昨夜里就漂浮起伏的心绪渐渐沉静下来,既决定了,不在早晚,就这么办吧。 打定了主意目光投向窗外,江对岸有个人在雪地里打滚,是那样的欢快,凤娇不由微笑,那样很舒服,呆会儿回家顺道经过,也该趁着无人滚上几滚。 伙计捧了脚炉过来,凤娇脚伸过去,暖意从脚心渐渐发散至全身。暖意融融中,不知怎么,眼前出现了高升的样子,满头满身都是白,雪人一般。用力拍一下额头,刚刚应该邀他一起到茶楼来驱驱寒气才是。 高升在江边雪地里尽兴滚了个够,爬起来就跑,不顾脚下打滑跑得飞快,经过城门的时候,扔了几个银锭过去,嘴角噙一丝笑意:“我腊月二十九要成亲了,摆三天流水席,请各位差大哥过去,好酒好菜招待。” 进了城门上马策马狂奔,经过万花楼时大声喊着青松吩咐道:“家中有喜事,即刻回去准备。” 高员外和高夫人昨夜里听说王天赐又有债主上门,老两口商量着,凤娇好是好,欠的银子也不多,只是这王家一家人太不争气,决定忍痛放弃这门亲事,连夜打发高福去巧嘴刘家回绝。 刚刚巧嘴刘过来,说是王家正乱着,她进去把夫人给的一大包银子递给王老太太,托辞说是听错了人家,王老太太接了银子没说什么。 虽说亲事退了,高夫人心里老大不自在,一来出尔反尔,这事做的亏心,对不住凤娇那孩子,二来这样好一个儿媳妇,就这么错过了? 思来想去揪着高员外生气:“我后悔了,不就是有些欠债吗?帮着还了就是,至于以后,成了亲再说以后。”说着话流下泪来:“多好的姑娘” 老两口正相对叹气,青松跑进来报喜讯,说是少爷和大掌柜都商量好了,腊月二十九成亲。 高夫人一听,眼里含着泪又笑了,忙吩咐翠姑再找巧嘴刘来,又和高员外商量,彩礼一定要丰厚,亲事一定要大操大办极尽排场。 天公也作美,午后雪霁放晴,冬阳露头,高家公子要成亲的消息,随着刘媒婆一张巧嘴,散布遍整个富阳城。 高家到王家的官道上,人们忙忙碌碌除雪,路面刚干,高家送彩礼的队伍络绎而来,看热闹者众,羡慕的嫉妒的愤恨的,各种目光杂沓而来。 王家众人的腰杆越挺越直,王老太太和王掌柜与街坊亲友谈话时,一口一个我们亲家,王天赐心里乐开了花,只要与高家结亲,再多债主上门也不用怕,胡氏提心吊胆为女儿准备嫁衣,对凤娇说道:“高家突然就打发媒人上门提亲,隔了一夜反悔,不到半天又愿意了,他们这样反复,是不是看上你会做大掌柜?那样你进了高家也不过还是人家的奴仆,听说高公子流连青楼行为不检,这样的人做夫婿能放心吗?就算家中银子再多,也得慎重考虑。” 凤娇看一眼大红的嫁衣,顾左右而言他:“娘,我觉得绣上金线更好看。” 凤喜悄悄问道:“阿姊和高公子成亲了,那个姓谢的哥哥怎么办?” 凤娇摩挲着袖中的帕子:“他既知我,也会懂我。” 凤喜扑闪着漂亮的大眼,凤娇笑着捏捏她的腮帮:“他日凤喜出嫁,阿姊必让你心甘情愿。” 凤喜问道:“阿姊不是心甘情愿吗?” “我是心甘情愿的。”凤娇抚着凤喜脖颈,心里暗自说道,“不过,我不是出嫁,而是交易,我和高公子的一桩交易。他说两相有利,其实是我占了天大的便宜,我这辈子都会视他为恩人,尽我所能报答他。 凤娇打定主意,第一桩,不能让自己的家人仗着与高家结亲,拖累高家。 她对凤喜说道:“我十二岁开始掌管咱们家的铺子,凤喜今年也十二,已经有一些底子,我出银子给你进些针头线囊手帕香粉,你先试着学做生意,同时抓紧学打算盘理账,不会的问我,如果少爷允许,你可隔三差五跟着我,我一边打点高家的生意一边指点你。你不在家的时候,让娘守着铺子,开铺子做生意除去过年那几日,定要每日开门,风雨无阻。” 凤喜欢快答应了,每日一大早去自家铺子里洒扫,货架擦得一尘不染,就等着阿姊给她上货,这样她也能开始赚银子,帮着一起还债。 王天赐欢喜得趾高气扬,凤娇睨着他悄悄咬牙,且留他在家几日,待归宁后没他的事了,就发落他。 对于娘亲胡氏,她丝毫没有客气,句句戳她的心窝:“娘这些年一味忍让顺从,换来了什么?哥哥二十岁了,已过弱冠之年,只知好吃懒做,家产给败光不说,还险些将凤喜卖入青楼。” 青楼两个字说得很重,胡氏手抖了一下。 凤娇又道:“还有我的这门亲事,我实话告诉娘,为了给哥哥还债,等于将自己卖到了高家,我和高公子各自另有心上人,这辈子同床异梦倒也罢了,只怕夫妻不到头,还得和离二嫁。” 胡氏啊一声,针刺在手上,血珠呼一下冒了出来。凤娇叹口气:“凤喜才十二,就得进铺子里支撑生意,哥哥的德行和名声,那个姑娘家敢与咱们家结亲?三个儿女都如此不幸,娘心里就好受吗?至于祖母,后辈是该孝敬长辈,可是若长辈糊涂,后辈也不能一味顺着。爹就是被祖母娇惯的,哥哥更不用说,我也知道娘亲的主意,只盼着祖母他日去后,多年媳妇熬成婆。可是,祖母的身子,依我看,比母亲还要强健。” 胡氏惴惴看着凤娇:“可是你爹他” “我爹又如何?他如今是一家之长,娘亲想一想,当年祖父怎么经营这个家的,爹呢?又是怎么做的?祖母和爹难以依靠,这个家以后只能看靠娘亲支撑,娘亲不用怕他们,娘亲腰杆硬了,才能护着儿女。” 胡氏挺了挺胸膛,很快又有些委顿:“可是,这些年我习惯了。” 凤娇笑笑:“有难处的时候,娘亲想想自己的女婿,富阳城首富,大富翁高家的独子是你的女婿,你有这个大靠山,用得着怕别人吗?” 胡氏的眼睛亮了,准备凤娇成亲这几日,胡氏挺胸抬头眸子晶亮,跟王老太太看法不一的时候,直盯着王老太太的眼睛毫不示弱:“我觉得娘说的不对。” 王掌柜喝斥几声,胡氏假作没听到,王掌柜再要喝斥,王老太太给拦住了,老太太因忌惮高家,也就忌惮着凤娇,又忧心凤娇和凤喜跟她记仇,少不得委屈自己忍气吞声,做一个孱弱的姿态。 老太太都不计较,王掌柜乐得息事宁人,也就抽着眼袋锅子由她们去了。 王家家宅暂安,自己家不会给少爷添乱。还有一桩事,自己能帮得上忙,那就是少爷的姻缘。 想到殷黎的出身,凤娇都替他们为难,少爷和殷黎地位身份太过悬殊,想走到一起几无可能,可是少爷那样痴心,为了殷黎处心积虑,他一定要得偿所愿。 凤娇暗暗发誓,少爷放心吧,我会站在你这边,尽我所能帮着你们。 腊月二十九是凤娇成亲的日子。 听说上花轿前向祖宗烧香祈愿最为灵验,凤娇十分虔诚,洗手上香后恭敬拜陈三愿:一愿少爷千岁,二愿殷黎常健,三愿少爷和殷黎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洞房 夜里,高升送别最后一拨道贺的客人,转身往内院而来,席间刻意少饮酒,可架不住劝酒的人多,依然有些微醺。 来到房门前,脚步不觉停了下来,定定站着抬头看向屋檐,檐下滴水成冰,寒意到了心里,翻腾起奇怪的感觉,这样的感觉从未有过,是忐忑吗?抑或是不自在。 顺着细细的冰柱子往下看,房门前挂着大红的门帘,上面绣着镶了金边的红双喜,窗内透出温暖的微红的光。 深吸一口气踏上石阶,笃定着推开门往屋里看去,目光一如往昔,冷静淡然。 凤娇已换下嫁衣,穿一身红色的家居常服,端坐在几案边的绣墩上,摘了凤冠散了发髻,乌润的长发简单挽着,听到门响侧脸看了过来,杏眼中波光盈盈,脸颊粉白唇光潋滟。 拜过堂入洞房时,她凤冠霞帔,揭起盖头的时候,她仰脸看着他,没有新嫁娘的羞涩与局促,目光沉静,无声跟他打着招呼,好像在说,你好啊,合作愉快。 她笼罩在铺天盖地的红云中,比想象中更要美上千万倍。好不容易控制住发抖的手,心里却掀起滔天波浪,翻腾不息,宴席中面对道贺的宾朋,险些走神,一直提醒自己少饮酒,生怕喝得太多,过会儿见着她会失态。 此时她依然是一袭红衣,因常服散发,少了贵气与明艳,多了慵懒与闲适,却更显亲切。 她站了起来,看着他笑说道:“少爷请进,吃点心吗?” 说着话拿起一块云片糕递了过来,高升大步过来接住了,指指绣墩说一声请坐。 二人隔几端坐了,凤娇斟了茶过来,高升伸手去接,不小心碰上了凤娇的手指,修长绵软,好不容易平稳的心绪又开始起伏,仰脖子喝了茶,起身来到窗下坐在卧榻上,凤娇几次提起话头,高升都心不在焉答非所问。 凤娇心想,莫不是喝醉了?又斟一盏茶给他,高升伸手来接,不肯抬头接触她的目光,两眼只死死盯着脚下,低着头喝了茶,说一声多谢。 声音有些低哑,凤娇笑道:“少爷喝了不少酒吗?” 高升嗯了一声,再没说话。 窗外几声更鼓打破沉寂,凤娇手掩了唇打个哈欠,高升站起身:“早些歇息吧。” 凤娇哦一声站起:“少爷哪儿去?” “书房。”高升径直往外。 凤娇忙道:“少爷果真是喝多了,我们既成了亲,少爷若睡在书房,怎么跟老爷夫人交待?” 高升凝住脚步,心里火烧一般,想躲也躲不开,可怎么办? 凤娇抱了床褥过来铺在卧榻上:“我睡这儿,少爷睡床。” “不行。”高升声音沉沉。 凤娇愣了一下:“那,怎么办?” “我睡榻上。”高升跨步过来直直躺下,仿佛生怕凤娇抢了他的地盘。 凤娇站在榻边看着他:“那委屈少爷了。” 说着话挪一个火盆过来,又抬脚上榻,将窗帷掖紧,问高升道:“可有冷风吗?” “没有。“高升翻个身躲开她的注视,被子蒙了头瓮声瓮气说道,“我没有那样娇气。” “我知道,少爷很强健。”凤娇笑道,“几日前害少爷裹一身雪,我一直忧心,今日看少爷无恙,我很高兴。只是呢,刚裹一身雪,若是夜里再招了寒风,再强健也扛不住啊。” 她说着话隔着小几坐了下来,高升躺着她坐着,高升躺得更直了,一动不动,隐约的香气丝丝缕缕而来,让他热血沸腾。 她坐了一会儿。太长了,他的身子直挺挺躺着,慢慢开始发僵,几乎怀疑从此以后就不会动弹了。又太短了,她站起来时,差点冲动起身将她拉回来央求她,再坐会儿呗。 “好了,我试过了,没有冷风。”凤娇笑说着踱步至床边伸个懒腰,“今天这一日还真是累,睡了。” 直到她放下帷幔,高升才活动活动身子,悄无声息坐起来望向床边,帷幔低垂,什么也看不到,床头几案上一对红烛冉冉,烛火律律而动,若他的心跳。 不期然帷幔刷得挑开,高升忙挺身躺了回去,就听咚得一声,后脑勺火辣辣得疼,凤娇抱一床厚被过来搁在他身边,又转身回去了。 高升头枕着手,悄悄揉着后脑,疼痛平息,心绪却难以平稳,侧耳倾听帷幔内的动静,静悄悄的,想来她已睡着。 大睁着眼看着房梁的轮廓,耳边传来一声轻唤:少爷。 高升以为听错了,想要答应喉头却堵着发不出声,就听凤娇自言自语道:“这么快就睡着了?我睡不着呢。本想着说说话。” “心静自然睡。”凤娇自语着闭了眼眸,听到窗下传来三个字:“没睡着。” 凤娇抚着枕畔的帕子:“洞房花烛夜,心上人却不在身旁,我想谢渊了,分外得想,此情此景,人同此心,少爷也想殷黎了吧?想着如果新娘是她,该有多好。” 许久没听到高升说话,凤娇轻叹一声:“惹少爷伤心了?是我不好,不该提起,睡了。” 又静默片刻,高升说话了:“以后不能再叫少爷了,我表字子盛。” “子盛?多子多福之意吗?” “嗯,父母子嗣稀少。我不喜欢,我乳名,玉郎。” “那以后在人前我就叫少爷玉郎?” “人前人后都叫,免得一时忘了。” “少爷说的有理。” “那,凤娇现在要不要练习一下,免得不习惯。” “玉郎,玉郎,玉郎” 凤娇叫了几声,高升那边十分安静,安静得似乎屏住了呼吸。 凤娇笑道:“还真是得练习,一开头叫确实有些别扭,显得对少爷不尊重。少爷叫我的名字倒是挺顺口的。初次见面的时候,少爷就叫我凤娇,感觉老熟人一样,我那会儿很紧张,少爷那么一叫,感觉亲切,紧张就去了大半。一直想问问少爷,难不成以前见过我?” “没有。” “可是” “是你紧张记错了,我那会儿叫的王姑娘。” “我分明记得,我一直想着” “就是记错了。”高升的口气不容置疑,顿了一下又道,“凤娇,以后不可再叫出少爷二字。” “是,少爷,啊,不,玉郎,凤娇谨遵吩咐。” 唇角掀了起来,过了很久才抿上,闭目想着隐藏在心底多年的心思,听凤娇那边静谧无声,想来是睡着了。借着烛光盯着漏刻,直到指向四更,正是一夜中睡得最熟最香的时候。 抿唇起身轻手轻脚来到小几旁,一手端起烛台,一手掀开了帷幔。 一个修长的人影面向外侧卧着,身上盖了大红锦被,一双手臂探在外面,两手交握放在枕畔,脸贴着手背睡得正香,粉白腮边垂落几缕青丝,在红烛映照下,氤氲出一副动人的画。 正看得入神,睡梦中的人轻嗯一声,长睫轻轻颤动,帷幔刷一下重新垂落,透过缝隙看到她伸个懒腰,翻个身又沉入梦乡。 将帷幔密密掩上,不留一丝缝隙,烛台放回原处,剪了剪烛花,一双烛火跃动着,更加明亮。 回身看着密实的帷幔,又走过去轻轻扯开一条缝隙。 在卧榻上靠坐着,两眼望着床的方向,就听睡梦中的人影发出一声呓语,嗯郎,是玉郎吗?欣喜得跳下卧榻跑到床边,又听到一声唤,这次分外清晰:谢郎 声音不似平日的清脆,柔和得发软,软得象一团棉花,塞住了他的喉咙,呼吸猝不及防停滞,愣愣站在原地无法动弹,红烛渐渐燃尽熄灭,周遭一片漆黑,直到窗外有一抹亮色隐约透进来,身形方动。 径直出了新房来到垂花门外,进入耳房沐浴。 精神焕发回来,轻手轻脚推开门,床上被褥整齐叠放,屋中洁净清爽,只不见凤娇人影。 唤一声秋草,无人应答,来到门外,皱眉瞧着在廊下灭灯的婆子:“少奶奶呢?” 婆子笑眯眯摇头:“没瞧见,奴婢也是刚过来。” 跳下台阶出垂花门大喊着青松备马,大门外跃上马背策马疾驰,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难不成一夜醒来,她后悔了?跑了? 随即又摇头笑自己荒唐,她不是那样的性情,不会轻易改变主意,就算变了,也会直言,不会逃跑。 可是,一大早的,她去了何处?去做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敬茶 远远一顶青布小轿转过街角悠悠而来,旁边揉着眼睛打哈欠的胖丫头正是秋草。 高升忙下马迎了过去,秋草对轿中说一声是少爷,小轿停下,轿子侧壁小帘掀起,凤娇明媚的脸探了出来:“少爷这是哪儿去?” 高升稳住心神:“我去秋江边走走,这些年习惯了。” 凤娇哦一声:“好习惯,骑马回来正好来得及敬茶。” “母亲正派人找凤娇呢,说是一大早不见了人影,不知去了何处。”高升看着凤娇。 “我到各家铺子里瞧了瞧,因为成亲,有三日没去了,心里惦记,又恐怕他们懈怠。还好,没出任何岔子。徐掌柜以为我做了高家少奶奶,便不做大掌柜了。老头儿有些伤感,我跟他们说了,一切跟往常一样。”凤娇弯了眉眼笑着。 高升看她高兴,表情轻松了些,凤娇又道:“知会了后院角门上值守的婆子,怎么?竟没提起吗?” 高升摇头:“估计母亲不见了儿媳妇,一时心急,便忘了派人到角门询问。” 凤娇忙吩咐道:“那便快些回去,省得夫人着急。” 高升看着小轿走远,牵马原地转了一圈,咬牙跟了上去。 院门外凤娇下轿,大红斗篷下穿了红色绡金长衣,脚蹬掐金挖云红色羊皮小靴,红色发带束了头发,发间只簪那对金钗,妆容淡淡,精神爽利,透出飒爽的英气。 不由想起坊间对她的议论,说她在柜上的装扮不男不女,可他觉得很好看,今日更是,十分得好看。 踏上石阶,秋草在身后嘀咕一声,凤娇回过头瞧着高升:“少爷不去秋江边了?” “不去了。”马缰递给青松,高升蹬蹬蹬几步追了上来,站在凤娇身旁,“母亲是急脾气,万一耽误了敬茶的时辰,又要骂我了。” “少爷怕夫人吗?”凤娇往里走着。 高升轻咳一声:“凤娇,这称呼” “哦,玉郎,母亲那儿” 心底痒痒的,有嫩芽破土而出开出花苞,花瓣尽情舒展着,较之怒放的夏花还要灿烂,凤娇后面的话,他一个字都没有听到。 翠姑提一个大铜壶站在廊下,看二人并肩而行,少奶奶边走边说,脸上带着明媚的笑意,少爷少见的翘着唇角,似乎在微笑的模样,脚步也难得放缓,随着少奶奶慢慢走着。 翠姑笑了,这辈子做媒就没看走眼过。 新婚燕尔洞房花烛,小两口该贪床才是,瞧这模样,一大早就出远门去了,夫人刚起还没洗脸呢,小两口都出门回来了,还真是奇怪。 去哪儿了这是?正琢磨着,听到少奶奶唤一声玉郎。 哎呀一声拎了铜壶奔到正房门都没敲闯了进去,喊一声夫人说道:“这可太奇怪了,夫人记得少爷的乳名叫什么吗?” 高夫人拢着头发疑惑瞧着翠姑:“这些日子忙糊涂了?高升就叫高升,哪来的乳名?” 高员外在一旁举着袖子:“我看是夫人糊涂,升儿表字子盛,忘了?” 高夫人过来给他抻了抻衣裳:“耳背了?乳名,翠姑说的是乳名,表字我知道啊,他不喜欢,叫他的时候总是假装没听见,就不叫了。” “玉郎,玉郎啊,老爷夫人果然都不记得了。”翠姑笑嘻嘻往铜盆里兑热水,备着老爷夫人洗脸。 高夫人一愣:“是啊,小时候玉雪可爱的,就给他起了个乳名,玉郎玉郎的叫着,稍微大些的时候,也就两岁多吧,一叫玉郎就说什么玉啊钗啊都是姑娘家的玩意儿,女里女气的,难听。我不理他,非叫,他就黑着一张脸不理人,性情也慢慢变了,不爱说话不爱笑,我想着也许这个乳名确实不好,就没再叫了。翠姑怎么想起这个来了?” 翠姑笑道:“刚刚在廊下,远远瞧见少爷和少奶奶,少奶奶一口一个玉郎,叫的好不亲热。” 高员外捋着胡子笑起来,高夫人啐了一口“臭小子,不让我叫,合着悄悄留着给他媳妇叫呢。这都叫上乳名了?两个人这么好,以后臭小子不会再去万花楼找那个花姑娘了吧?” 高员外没说话,翠姑笑道:“新婚燕尔,小夫妻间辣的,况且少奶奶模样身段样样好,少爷有了少奶奶,怎会还惦记着一个娼女?” 高员外叹口气:“高升这桩亲事答应得太痛快了,总觉得背后另有玄机,许是他在打着别的主意。” 高夫人皱了眉头:“没错,此番行事不是臭小子一贯的性情,我这心里一直不踏实,细想起来,确实那儿不对。” 翠姑忙道:“都洞房花烛了,能有什么不对?老爷夫人这几年最盼望的,就是少爷成亲,这猛得成亲了吧,心里又不踏实了。” “就是就是,媳妇都娶进门了,还瞎想什么。”高夫人梳洗着催促高员外,“你倒是快点儿,收拾妥当了去正房候着,儿子媳妇进来的时候,要坐得稳稳当当的。” 高员外往外走着:“今日你可别穿红,要穿紫,又庄重又喜庆。” 高夫人说一声知道了,待高员外走远,笑对翠姑道:“我还真想着穿红,险些又跟媳妇撞色。” “奴婢会提醒夫人的,夫人就放心吧。”翠姑给她盘着发髻絮絮说道:“夫人提起穿红,想起昨日洞房里少奶奶一身嫁衣,好看得仙女一般。刚刚在外面还是一身红,却和昨日不一样,那份爽利劲儿,好多男人都比不上。” 高夫人端详着铜镜笑道:“我高家的媳妇,自然是不一样。翠姑这一说,我着急见儿媳妇了,赶紧收拾妥当到正房等着去。“ 乐呵呵进正房端坐了,老两口说几句话,翠姑打起帘子,高升和凤娇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男儿英俊挺拔,女儿美丽窈窕,一双人儿红衣红裳喜气洋洋。 高夫人看了这个看那个,笑得合不拢嘴,笑着笑着响亮拍一声巴掌:“佳儿佳妇。” 高员外捋着胡子接一句:“夫复何求。” 唤着翁姑敬了茶接了见面礼依言坐下,高夫人笑道:“凤娇啊,是不是冷清了点儿?你父亲呢,少年时流浪至此,在富阳没有亲戚。我娘家倒是有几门亲戚,都不争气,每次来就想着要银子,没让他们过来,就我们一家四口清清静静的” 高升叫声母亲阻止高夫人说下去,高夫人横他一眼:“怎么?怕凤娇多心?” 说着话看向凤娇,凤娇迎着她的目光微笑,高夫人点点头:“凤娇啊,别多心,我只是让你知道我娘家亲戚的德行,日后你当家,他们来了以后,有法子对付最好,没法子就跟我说。至于凤娇的娘家,我还挺喜欢凤喜那小丫头,那个天赐不象话,高升,你想想办法,让他改邪归正。” 高升看向凤娇,凤娇心中一动,说不定少爷有更好的主意。便冲高升笑道:“我虽想好了法子对付哥哥,只是他油盐不进,又有祖母和父亲护着,不知道能不能管用,正想着拜托玉郎,说不定玉郎有更好的法子。” 高升点头:“回头仔细商量。” 高夫人嗯一声挑了眉:“臭小子,不是厌恶玉郎这个乳名吗?如何你媳妇就” 高升忙忙打断:“没有厌恶,一直喜欢得不得了。父亲母亲饿了没?咱们开饭吧。” 席间其乐融融,高夫人与凤娇闲话家常,说着提到了早晨的事:“听翠姑说,凤娇和升儿一早出门去了?去做什么?” 凤娇笑道:“三日没去铺子里,赶早去瞧了瞧。” “凤娇如今不是大掌柜了,是我们家的少奶奶,以后跟着我学着掌家,等你学会了,都交给你,我可就彻底清闲了。”高夫人笑眯眯憧憬着,“家里有人操心,我就能跟着老爷到处去走走。对吧?老爷?” 高员外看着高升没说话。高升说道:“父亲母亲,以后高家这大掌柜还得凤娇来做。” 高夫人立了眉毛:“凤娇做大掌柜?你呢?” 高升面不改色:“我还得到万花楼,殷黎” 高夫人手中汤匙掷了过来,正中高升额头,跳起来骂道:“臭小子,娶了这么漂亮的媳妇儿,竟然还想着那梨花。那花有什么好?你竟然抛下生意,一心陪着她,以为你新鲜一阵子也就罢了,怎么成了亲还是惦记着?那个狐媚子,看我不撕烂她的脸去” “母亲。”高升捂着额头站了起来,“不要去惹殷黎。” 说着话头也不回大步走了,高夫人抚着胸口看向凤娇,“他和殷黎的事,成亲前凤娇就知道吧?准备怎么做?” 凤娇看看气咻咻的高夫人,再看看不动声色的高员外,高升情迷万花楼,富阳城人尽皆知,要说不知道,高家老两口也不会信。要说知道,高夫人问她准备怎么做,那,我该怎么做?如果是高家正牌少奶奶,面对这样的情形,该怎么做? 如果面带微笑跟没事人儿一般,肯定不行。那么,大方贤良?忍辱负重?哭泣?委屈?嫉恨?该是哪一种? 凤娇瞟一眼门口,少爷啊,你只顾着和夫人置气护着殷黎,一气之下跑了,我一个人,怎么演好这少奶奶?你倒是回来帮帮我啊,说几句话,那怕是一个眼神,我也知道这戏该如何接着往下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新郎 凤娇低头绞着双手,十二分为难说道:“之前是听说了的,可凤娇一心仰慕少爷,只顾着为亲事高兴,便没有多想。这会儿突然提起此事,一时心中也没有主张。” 说着话抬头瞧了高夫人一眼,又低下头去很小声说道:“倒想大着胆子请教母亲,该如何做才好?” 凤娇此话的意思,既然都叫高老爷一声员外,想来是捐了官的,本朝定律,官人可以纳妾,可高家老两口膝下就高升一个独子,高员外又没有纳妾,应该是高夫人御夫有术。 高夫人没提防凤娇会向她请教,嗯了一声,求助看向高员外。 高员外摇头:“夫人,此事急不得,升儿固执,你逼得急了,反而会惹出事来。他既无心生意,这大掌柜还是凤娇来做,凤娇啊,你如今身份不同,打理自家生意名正言顺,只管放手去做就是。” 凤娇忙说一声多谢父亲,高夫人叹口气:“如此说,家里这些破事还是得我操心?我还是不能放心去游历天下?” 高员外笑道:“有翠姑呢,儿子也成亲了,带你游历就是。” 高夫人喜上眉梢,扭头看着翠姑:“刚刚臭小子额头可破了?” 听翠姑说流血了,咬牙骂声活该,又忙忙吩咐:“赶紧瞧瞧去,不行请郎中过来。” 翠姑答应着去了,凤娇和高家二老接着用饭,二老和煦,凤娇落落大方,闲话着家常,一顿饭直吃到日上三竿。 饭后回到新房,进了门愣住了,高升靠着卧榻上的大迎枕正闭目养神,凤娇笑说道:“不是去万花楼了吗?” 没人说话,只听到均匀绵长的鼻息之声,原来是睡着了。 为他铺开被子盖了,顺便看向额头,擦破了点皮,略略有些渗血,想来并无大碍。 炭盆里加了炭拨得旺旺的,在绣墩上坐了,环顾四周有些百无聊赖,拿出陪嫁的算盘想要拨打着玩儿,又怕吵着高升,手托着腮发呆。 高升醒来的时候,看着身上的被子微微一愣神,舒展了身子开口道:“书房中有书,可随意挑着看。” 凤娇从呆愣中回过神,想要说话,高升拢了拢被子,翻个身又睡着了。 出乎凤娇的意料,高升的书房很大,四壁书架上满满的书,且仔细归类一目了然,凤娇拣轻松有趣的翻看一会儿,一眼瞧见案头一摞手册整齐码放,拿出最上面一本,里面小楷方正有力,记录着最近的几笔生意,详细记录了货源何处,商谈内容,进价几何卖价几何盈利多少,此笔生意的经验教训,该去除的该改进的该保留的,凤娇看着心下叹服,她自己也记录了一本生意经,可比之高升的,差之太多。 再往后翻看,是高升对来年生意的筹划,周详精密,凤娇一边翻看一边琢磨,手指忍不住在桌面上描画,憧憬着来年生意场上大展拳脚,若鱼入大海,心中越来越兴奋酣畅。 秋草进来请她过去午膳时,凤娇一笑:“午时了吗?竟这样快?” 窗下有人说道:“没错。” 凤娇看过去,竟是高升,手里捧一本书看着她,讶然道:“少爷何时进来的?” “有一会儿了。”高升放下书站起身,“走吧。” 凤娇跟在他身后:“未经允许,看了少爷的生意经。” 高升头也不回:“可随意看。” 凤娇说声多谢,前行几步疑惑问道:“少爷不是说为着殷黎无心生意吗?可那些手册耗时费力,少爷是何时” 高升回头皱着眉头:“凤娇,改个称呼很难?” “哦,玉郎,那个” “我饿了,我们走快些。” 高升健步如飞,凤娇跟得有些吃力,再顾不上说话,进了正房好不容易平复了气喘。 本担心席间气氛凝重,没想到高夫人忘了早上的事一般,指着高升面前的几道菜说道:“这些是升儿爱吃的,多吃点儿。”又指指凤娇面前:“凤娇爱吃的,让秋草跟凤喜打听过了。” 凤娇连忙称谢,还没动筷子,高升筷子伸了过来说道:“我尝尝。”每样尝了几口指指自己面前:“要不要尝尝?” 不等凤娇回答,拿一个空碟子每样盛了一些递了过来:“口味跟我差不多,都是酸甜口的,差别是我还要加一些辣椒。” “其实,我也爱吃辣的,只是祖母不让,说姑娘家嗜辣难免火气旺盛,脸上会长包,少不得忍着。” 凤娇说着话,高升伸手将二人面前菜碟哗啦啦混在一起:“既是口味一样,一起吃就是,不用分开。” 高夫人笑骂道:“臭小子总跟我说食不言寝不语,今日分外话多,闹得凤娇还一口没吃。” 高升这才安静下来,高夫人对凤娇道:“凤娇不用拘束,我们家没那么多规矩,我就喜欢吃着饭说说话。” 凤娇笑说声是。 午膳后正在后花园踱步,高升追了上来:“凤娇从不午睡,不如到春山上走走。” 凤娇仰脸看着围墙外的山峰:“少爷怎么知道我从不午睡?” 高升指指秋草:“秋草说的。” 秋草嘴唇一动,刚想说我没说过,高升瞪了她一眼,忙把话咽了回去。 前几日一场大雪后,背阴处依然有些积雪,在冬阳照耀下亮莹莹得,十分好看。 二人没有停歇,一口气攀到春山顶上,站在山巅的八角亭里畅快深呼吸,山风微微,清凉的空气中隐约有一丝甘甜。 极目四顾,城中青色屋顶鳞次栉比,因是除夕,不时有爆仗腾空,毕波声远远传来,夹杂着节日的欢声笑语。凤娇看着笑道:“这样的场景我看了许多次,却总也看不够。” 高升嗯了一声,凤娇又道:“富阳城中房屋多低矮,最高的那两点,城西是福居寺的舍利塔,城东是万花楼。” 高升顺着她手指方向看过去,凤娇叹口气:“说到万花楼,大过节的,少爷不去瞧瞧?” 高升收回目光:“为何叹气?” “福居寺旁边就是县学,我想念谢先生,可是他远在京城,看不见摸不着,而殷黎就在万花楼,少爷该瞧瞧她去。虽非你情我愿,可少爷成亲了,新娘不是她,想来她心中十分难受。”凤娇说着话坐了下来,低了头手伸进袖筒抚着那方帕子。 “你倒是善解人意。”高升咬一会儿牙,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山风寂寂,凤娇沉浸在思念中,许久没有说话。 沉默中高升开口道:“勿要再提起殷黎。” 凤娇哦一声抬起头:“确实是我唐突了,我只是想着” 高升打断她:“那是我的事,你只管自己的事就好。” 凤娇嗯一声,高升问声冷吗?凤娇摇摇头,他已站起身:“山风渐大,下山去吧。” 一前一后下山,高升在山腰凉亭中停下脚步:“这儿背风,且在向阳处坐一会儿。” 凤娇坐了下来,高升在她对面坐了,看她一眼又站起身,蹲在她面前与她平视:“凤娇家中的事俱已妥当,放心吧。” 已经知会了哥哥求着债主,年后还债,没想到高升这么快就处置了。凤娇紧咬一下唇,搓着手道:“我会尽心做好大掌柜,打理好高家的生意,我也会视少爷为恩人,毕生报答。” 高升看着她:“回头给你详细的账册,你别怪我自作主张就好。” 凤娇忙道:“我怎会怪你,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是少爷伸出了援手,虽然少爷说是交易,可这桩交易中,我占了莫大的便宜,我” “空话且不必说。” “是,大恩我不言谢,我” “并非此意。”高升站直身子背过身去,“凤娇做大掌柜,还有许多要学的,心无旁骛做生意就是,别的不用多想。” 山风猎猎吹动他的袍袖,凤娇望着他的背影,在书房看过他的手册,心中有很多疑问,他明明一刻也没有放下自家的生意,却为何对外宣称甩手不管?又为何要外聘一个大掌柜?为何让高家二老忧心? 这些多半都和殷黎有关,高升似乎在暗中筹谋着什么。 可高升说过,让她勿要再提起殷黎,她不便多问,只是说道:“以前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精通珠算,又有些小聪明,做高家大掌柜乃是当仁不让。今日看过少爷的手册,才觉得我差得太远,我当日能做大掌柜,是不是少爷照顾我?” “不是。”高升声音冷硬,“你确实不足,不过放眼富阳城,找不到比你更好的,高家大掌柜的位子,非你莫属。” 凤娇松一口气,这就好,她已承受不起高家再多的恩惠。轻快站起身笑道:“回去吧,我还想着继续看少爷的生意经。” 高升跟在她身后:“生意经且慢慢看,常言说张弛有度,大过节的,不妨轻松些。凤娇可想练字吗?我对笔墨略知一二。” 凤娇诚恳点头:“想,以为生意人都不通文墨,不曾想少爷的字那样好。上次在万花楼遇见少爷写字,以为为了讨殷,哦,不,讨佳人欢心,装模作样。” 高升唇角一掀:“是我闲暇时的消遣。明日过年,定在初二归宁,翠姑会备好一应礼品,只是她不知凤娇娘家各人脾气,是否有些特别的讲究,你还是过目一下,有不足的,尽管跟翠姑说。” 凤娇笑道:“少爷还真是认真,像足一个新郎官。我本想着不过演戏应景,怎样都可。少爷这么一说,我也得认真些,总得瞒过他人的眼才是。” 身后良久沉默,到了山脚下,高升方开口:“归宁大事,马虎不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归宁① 正月初二凤娇归宁,王家院门洞开,王掌柜带着王天赐早早候在大门外,远远瞧见高家马车驶来,小跑步迎了过去,王天赐刚要打起车帘,青松已抢前一步,再想要去搀扶凤娇,高升跳下马车朝凤娇伸出了手臂。 凤娇犹豫着咬唇,那神情落在旁人眼中像是新娘子特有的娇羞,邻居家看热闹的姑娘们都吃吃笑了起来。 高升看着她,头冲王家大门方向一歪,又往前伸了伸手臂。 凤娇明白,他在暗示她,这可是新婚归宁,在她娘家人面前,更得演好这恩爱夫妻。于是笑吟吟扶住他手臂下了马车,双唇轻抬,无声说个谢字。 高升面无表情,没看到一般。 王家院内张灯结彩一派喜气,凤娇成亲时的布置还在,又添了许多色彩缤纷的装饰,凤娇瞧一眼,忙低了头径直向前,未进客堂听到笑语喧哗,王掌柜说一声女婿来了,呼啦啦涌出许多人,王老太太和胡氏居中,王家近亲的远亲的男女亲戚簇拥着,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热切的笑意。 凤娇悄悄叹一口气,带着高升向众位长辈挨个行礼。 王老太太慈爱冲高升笑着热情招呼:”耀祖,天赐,快请孙女婿进去入座。” 王掌柜比手说请,王天赐殷勤打起门帘,高升忙施礼称谢,余光瞥一眼凤娇,凤娇正攥着胡氏的手急切询问什么。迟疑一下迈步进了客堂,其余男女客人一窝蜂跟在他身后。 门外只剩了凤娇和胡氏,凤娇又问:“娘,凤喜呢?” 胡氏压低声音说道:“她嫌我们丢人,钻在房里不肯出来。我们招待女婿,怎么就丢人了?” 凤娇抚一下额角:“娘,这排场这阵势,确实有些过了。” 胡氏绞一下手中帕子:“我也说是呢,一来花费不少银子,二来有那么几房亲戚,我们家落难的时候上门求助,摆一张冷脸跟不认识似的,你二舅母更过分,我前脚一走她后脚泼一盆水在我身后,嘴里连连说着去瘟神。经那一遭,我算是知道了,这亲戚嘛,没事了凑个人数还行,有事丁点指望不上。” 胡氏絮絮叨叨,凤娇听着笑道:“常言说救急不救穷,都怕借给我们银子,我们这辈子都还不上,自然是不肯借了,我当时就让娘别去,去了也是碰一鼻子灰。” 胡氏咬牙:“去了才认识了这些捧高踩低的势利眼,如今一看我们家与高家成了亲家,恨不得过来住下不肯走,懒得搭理她们。可你祖母你爹说是一定要把女婿招待好了,你哥更是,说你能嫁给高升,我们家摆十里香案迎接也不过分。不过凤娇啊,我看女婿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是对你不满意?还是对咱家不满意?” “他呀,厌烦这样客套寒暄的场面。”凤娇随口说道。 胡氏松一口气:“那,这几日你们小两口都好吧?” 凤娇说一声好,笑道:“娘,我瞧瞧凤喜去。” 一边说一边径直穿过垂花门,胡氏追在身后:“可这一屋子的客人,凤娇不去招呼了吗?” “他们本就是冲着高升来的,我在与不在,也没人在意。”凤娇加快了脚步。 没进门就听到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凤娇笑着喊了声凤喜,凤喜响亮嗳一声跑了出来,一把抱住凤娇的腰埋头在她怀中:“阿姊,我想你了。” 凤娇搂着她肩:“都好吗?” “好,祖母,爹,王天赐他们结了富贵亲家,忙着在亲朋好友面前显摆,顾不上管家里,倒是落得清净。三十那日开了铺子,开头没人来,熬到午后来几个老顾客,说用惯了我们家的胭脂水粉,总觉得别处的不够好,一直盼着我们家重新开张。”凤喜仰脸儿看着凤娇,“阿姊,我好高兴,最高兴的是娘亲越来越有主意了,前天夜里当着祖母的面跟爹吵了一架,说如今这家里靠谁?还不是靠着我的两个女儿,把我的二字说的分外响亮,祖母和爹竟然没说话。” 凤娇抚着她脖颈:“娘这些年衣食无忧,缩在祖母和爹身后,事事仰仗着他们,家里这一出事,凤喜又险些被卖掉,娘明白谁也靠不住,才有了些主见。不过呢,娘亲生性软弱,日后凤喜要做家里的主心骨。” 凤喜点头道:“阿姊放心吧,我一定做好。” 说着话手伸进袖筒掏出一封书信,小声道:“阿姊,是谢哥哥的信。” 凤娇一把抢过来,两手捧着细看一会儿,小心塞进衣襟贴身放着,牵起凤喜的手,神采飞扬笑道:“回头我再仔细看。这会儿客堂人多,跟着阿姊瞧瞧去。“ 凤喜身子一扭说不去,凤娇手握得更紧,不让她挣脱,笑道:“该应的景,还是要应付过去。” 凤喜无奈跟着前行,走一会儿歪头笑道:“那我瞧瞧高家少爷去吧,成亲那日人多,没看太清楚。” 凤娇嗯一声:“还是叫姊夫吧,名义夫妻也是夫妻。” 凤喜眨着眼:“阿姊,这名义夫妻就得假模假式的装,是不是很累?” 凤娇摇头:“倒没有,我把他当恩人看待,他呢,待人很和气,在一起挺自在的。” 进了客堂,饭菜尚未上桌,一大堆人围着高升,这个问高家大宅几进院子共有房屋多少间,那个问高家吃饭是不是用金碗筷,有的问高家有多少间铺子,有一个甚至问高家的金银都放在何处,是不是院子底下都是空的,整整齐齐码着一摞摞金元宝 听不到高升说话,青松伶牙俐齿指东打西:“几进院子房屋几间?回去得数数,金筷子金碗?您老说什么呢?皇上都不用金筷子金碗,怕中毒。多少间铺子?您自己去瞧瞧,不多,也不算少,院子底下空着放金元宝?皇宫大内也不可能这么干那,等着招贼惦记呢。再说了,一个金元宝有多大?合多少银子?别说我们这富阳小县,就是国库里也不能有那么多,依我看,您老得回去开开眼” 拨开众人挤了进去,高升端坐着低头看着桌面若老僧入定,好像周遭这些聒噪与他无关。凤娇放下心,本担心他疲于应付,这么一看,到底见多了大场面,不会把这些人放在眼里,所以让青松对付他们。 高升两眼看着地面,一双双数着地面上的鞋,已经数了很多遍,围观还是没有结束。突然,地面的鞋多了一双,裙子很长,只能看到露出裙角的鞋尖,红色的鞋面上面绣着并蒂莲,心头一喜,忙抬头望过去 ,果然是凤娇。 凤娇并没有看他,只看着青松在笑,一边笑一边自语:“好口才,没去说书,可惜了的。” 高升只得开口唤一声凤娇,她没有听到,犹自看着青松直笑,高升只得提高嗓门又唤一声,她身旁一个伶俐的小姑娘扯扯她袖子:“阿姊,姊夫唤你。” 凤娇这才看向高升,这一看啊了一声,他一脸疲惫,额头上满是汗水,两手紧握成拳撑着桌面,手背上青筋都暴了出来。 忙挤到他身边,大声喊着青松:“少爷身子不适,快过来扶着少爷到卧房歇息歇息。”嘈杂声停了下来,所有的眼睛都看向高升,凤娇摆摆手:“他有头疼的老毛病,这会儿犯了,你们都让开。” 众人让开一条道,王老太太王掌柜王天赐忙过来嘘寒问暖,凤娇蹙了眉头:“先让他歇会儿,行不?” 出了客堂,高升松一口气放开扶在青松肩上的手,凤娇叹口气:“让你见笑了。” 高升摇头:“我们家亲戚也多,什么样的都有。我每次瞧见能躲就躲,实在躲不过,都是父亲母亲招待他们,我只管木头一样呆着就行。今日这是躲不过了,还真有些应付不来。” 二人并肩走着,凤娇说起艰难时这些亲戚的嘴脸,尤其是她二舅母对着她娘身后泼水,高升摇摇头:“是那个满头发簪穿红着绿的妇人吧?她刚刚问我,我们家如厕是不是用绸子” 凤娇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高升掀一掀唇,望着垂花门里手抚了额头:“还真是头疼。” “那就躺着去。”凤娇想了想:“哥哥屋里猪窝一样,还是到我房里吧。” 高升大步就往里走:“是东厢房吧?” 凤娇嗯了一声,他已快步穿过围廊,到了东厢房挑帘子进去了。 凤娇跟在身后:“我屋里简陋,委屈少爷了。” 高升不说话,只环顾着屋中,屋中陈设简洁清爽,靠窗一张大书桌,上面摆着算盘账册,旁边书架上整齐码放着许多书。高升走过去仔细瞧了瞧:“知道你好学,没想到书还不少。”说着话抽出一本自语道:“凤求凰,话本吗?” 凤娇连忙上前一把夺了过去,紧握在手中低头说道:“是谢先生写的。” 高升没再说话,凤娇把书放回去,进碧纱橱铺好床褥笑道:“好了,少爷躺着吧。” 高升进来坐了,瞧着她问道:“你呢?” “我在外面读书,也清静一会儿。”凤娇走到书桌前坐下。 高升倚着大迎枕半躺半卧:“这书桌别致,好像是自己做的,这木头能值些银子。“ 凤娇嗯一声:“是我祖父亲手所做,我就剩这一个念想了,家中艰难,也没舍得变卖,说起来一切都得感谢少爷。哦,我又话多了,少爷快些睡吧,过会儿开宴还得过去。” 高升盯着书架,她并没有再去书架上拿那本凤求凰,而是在书桌前坐了下来,因背对着,看不见在做什么,只从端坐着不动的背影上,看出她的专注。 她在看什么? 被褥间有一股清香,令人从头到脚都舒坦着,渐渐放松身体躺平,阖上双目困意袭来,本梦半醒的时候,额头传来一阵温热。 这温热突如其来,他猛得睁开了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归宁② 睁开眼,正对上凤娇一双明眸:“少爷刚刚出一头虚汗,又吹了冷风,得用热巾子捂捂,要不真得留下头疼的毛病。” 刚说声不用,凤娇摇头:“我祖父就这样落下的头风。都怪我,刚刚才想起来。” “怎么又怪自己?”高升看着她,“我睡会儿就好。” 凤娇不依,坚持换了几次热巾子,给他盖了厚被放下帷幔,才又坐回书桌前。 温暖静谧,高升睡着了,睡得很沉。 一觉醒来挑开帷幔,凤娇听到动静转过身笑道:“醒了?洗把脸过去,估计正好开宴。” 回客堂的路上,凤娇嘱咐道:“呆会儿呢,少爷只管埋头用饭,挑合口味的菜多吃几口,他们问话你就装聋作哑,我来对付他们。敬酒的时候只管满饮,早嘱咐了秋草,盏中都是清水。对了,少爷酒量如何?” “不知道。”高升摇头,“只偶尔应景喝过几盏,从未畅饮,不知酒量大小。” “少爷甚是自律。”凤娇笑道,“因自律,才能成就大事。” 高升抿一下唇:“都是父亲的功劳,我不过维持,再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点生意算不上大事。” 凤娇摇头:“少爷勿要自谦,我看过了以往的账册,少爷接手这五年,高家的生意扩大了数倍。” 高升忙道:“那也是仗着祖荫,银子赚银子自然容易,第一锭银才最艰难。” 二人说着话进了客堂,一大帮亲戚闹哄哄又围了上来,凤娇一声清咳:“我知道大家对高家好奇,可高家是大户人家,很重规矩。我们家今日这样没规矩,少不得让人笑话。” 众人这才退了回去,言谈收敛许多,高升跟在凤娇身后入席,凤娇与亲戚们客套家常,他只管埋头吃饭。 酒过三巡的时候,一个满头珠翠的妇人瞄一眼凤娇:“既说这高家重规矩,重规矩怎么会娶了凤娇?凤娇之前任高家大掌柜,整日里抛头露面,听说还在醉仙楼与一帮男人喝酒,恁得没体统。” 凤娇攥了拳头吸一口气,昂着头目光灼灼向众人看去。埋头沉默的高升抢在她前头说道:“凤娇任高家大掌柜后,高家的生意又兴旺几分,高家上下人人称道,她凭能耐养活一大家人,是不让须眉的巾帼,我们一家都为她骄傲。既有这样的本事,为何不能抛头露面?今日我话说在前头,以后高家的大掌柜依然是凤娇,谁要再有闲言碎语,休怪高家不认亲戚。” 众人都没有说话,沉默了许久有人笑道:“高公子说的对,凤娇既有能耐,不能埋没。” 又有人说道:“又不是做了什么丢人的事,怎么就是抛头露面了?” 还有的说:“若不是凤娇,王家早就散了。” 一位黑瘦的男子板着脸发话:“老二,还不赶快给外甥女婿赔不是。” 一位面白少须的胖男人冲着高升拱手:“头发长见识短,妇人之见,勿要理她。” 二舅母脸上一时挂不住,嗤笑一声道:“高家公子不打理生意,反而让女子打理,这是何道理?听说你忙着陪万花楼的头牌,既如此,何时捐官?又何时纳妾?” “都是些风言风语。”高升冷冷说道,“我眼里心里只有凤娇,我不打理生意,是为了让凤娇才能不被埋没,我此生不会纳妾。若我违背,二舅母拿水泼我就是。” 众人都笑了起来,二舅母臊得红着脸低了头,一个和气的妇人对她道:“你那样对三娥,三娥还不计前嫌请了你过来,你就消停些,多吃热菜堵堵嘴。” 二舅父指指她:“那天我没在家,我若在家也不能让她那样猖狂。” 一位男子指着他:“你没在家?做什么去了?是不是去找郎中医病了?医你那惧内的病?” 哄笑声中,大舅父咳一声道:“弟妹仗着娘家富裕,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可我听说,弟妹娘家几个兄弟,做生意都仰仗着高家,凤娇以后可是高家的大掌柜。” 二舅母猛得抬起头,眼珠咕噜噜一转,脸上堆起了笑意,热切对凤娇说道:“娇娇啊,二舅母喝几盏酒糊涂了,我一个乡下妇人,愚笨呆蠢,没见过世面不懂得道理,娇娇别跟我一般见识。” 看凤娇不置可否,举手假意在脸上扇了几下,一把抓住胡氏的手:“三娥啊,那日是你二哥惹我生气,你来的时候,我正在气头上,说了不好听的话,你走后我后悔了,正要打发你侄儿给你送银子过来,听说凤娇任了高家大掌柜,知道你们也不稀罕那三瓜两枣,少不得收了回去。三娥啊,我今日当着众亲戚面给你陪个不是,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啊” 胡氏嗯了一声:“过去的事,二嫂别再提了。” 说着话不着痕迹抽出手来看向凤娇,凤娇无事人一般低头用饭,凤喜狠狠瞪着二舅母:“错了就是错了,别以为几句好听话就能打发过去,告诉你,你们这门亲戚我是不认的。” 二舅母一时又臊得不行,手颤悠悠指着凤喜:“这么小的孩子,舌头可够毒的” 凤喜哼了一声,凤娇夹一个大鸡腿放在她面前碟子里,低声道:“吃饭,别理她,不认亲戚心里知道就行,不用嚷嚷出来。” 高升掀了掀唇,低声说道:“凤娇心里既有主意,倒是我多话了。” 凤娇摇摇头:“她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亲戚,我一直当长辈尊敬着,她那样说我,别的亲戚作壁上观,就连家人也没准备为我辩解什么,其实刚才我只是硬撑出的强悍,心里忍不住有些发酸,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好在少爷为我出头替我解围。” 高升看着她勉强的笑容:“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凤娇自管做你想做的,不用理会他人的闲言碎语。” 他这一句话,驱散了凤娇心中潜藏着的阴霾,一直以来对自己的不确定和怀疑,她展颜而笑:“多谢少爷。” “真想谢我,就做些糖莲子。”高升低语。 凤娇觑一眼正低头啃鸡腿的凤喜:“我做来哄孩子的,少爷怎会知道?” 高升摇头:“不是凤喜,是秋草。” 凤娇笑了起来,冷不丁席间有人说道:“瞧瞧这两口子,额头抵着额头说悄悄话,竟当我们不在,这样的亲密,传言不攻自破。” 胡氏也笑道:“可不,有些人啊,听风就是雨。” 席间又渐渐热闹起来,觥筹交错笑语喧哗。 热闹中凤娇小声说道:“刚刚这位是我姑母,一向待我很好,我们家艰难时候,姑母和姨母连夜送了银子过来,她们家中也不宽裕,我让她们拿回去,她们执意不肯,说没多有少,能填补多少算多少。” “患难见真情。”高升一语中的。 回去的路上,高升靠着马车壁假寐,凤娇与他隔几而坐,坐一会儿拿出一封书信,看着看着喜上眉梢,看了好多遍依然舍不得收起来,手轻抚着书信直笑。 高升看着她明媚的笑容,忍不住问了句:“谁的书信?” “谢先生。”凤娇喜滋滋说道,“今日凤喜给我的,他已到京城同文馆安顿下来,潜心苦读,等着开春大考。” 高升没说话,凤娇又道:“他让我早日辞去高家大掌柜,等他回来,他说一切有他,让我放心。” 高升依然没说话,继续合眼假寐,凤娇将信又看了许多遍。 马车突然咯噔一声停下了,青松在外说道:“少爷,是琴音。” 高升闭着眼睛问道:“哪个琴音?” “殷姑娘的婢女。”青松答道。 凤娇忙掀起了帘子:“让她过来说话。” 高升皱眉看着琴音,琴音福身说道:“姑娘多日未见公子,大过节的也没给公子请安,心里一直难受。知道今日公子和少夫人归宁,让奴婢候在此处。姑娘说了,也没别的,给公子问个安,知道公子安好就心满意足了。” 高升摆摆手:“安好,回吧。” 琴音怯怯起身,将手里握着的东西递了过来:“是姑娘绣的一个平安福,给公子戴着。” 高升不伸手,凤娇忙接了过来。 马车辚辚而动继续前行,凤娇将手中握着的平安福递了过去,笑道:“殷黎和少爷还真是奇怪,说话客客气气的,想来是当着我的面不好说,她呀,一定是想念少爷了,想见少爷一面。” “信中有诗吗?”高升没头没脑问道。 “嗳?”凤娇没有听懂,疑惑看着高升。 “谢渊给你的信中有诗吗?”高升又问。 凤娇笑起来:“有啊,很美,我读给你听。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 凤娇托了下巴看着他:“我读了许多遍,都背下来了。以前总觉得诗啊词啊都是文人犯酸,今日才知不然,就比如这首应时应景,把我的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高升突然伸手,拿过她手里平安福把玩着,低了头避开她的目光,语气淡然说道:“两个人相隔万水千山,自然苦苦相思。你可知还有一种相思才是最苦,那就是,相看两不厌,对坐也相思。” 凤娇不以为然:“若两两相对,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都好,又何必对坐相思?白白辜负时光?” 高升豁然长身而起,从行驶着的马车上跳了下去,车帘犹自随风而动,耳边传来他的声音:“青松,牵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画像 凤娇一笑,总算肯去了,不枉那殷黎苦苦相思。少爷这人面冷心热,看着一脸不在意,心里到底是惦记的。 笑着继续读信,读着读着将信捂在胸口,我很好,你呢? 回到高府去正房见过公婆,笑说归宁一切满意顺遂。 高夫人点头笑道:“那就好。累了吧?快回房歇歇。升儿呢?哪去了?” “回来的路上遇见一个朋友,邀他去醉仙楼叙话,说是好几个朋友都等着呢。”凤娇连忙说道。 高夫人有些紧张:“哪个朋友?不是他以前那些狐朋狗友吧?老爷记得那个败家子李大富?败光了家业,还是吃喝嫖赌胡混。” 高员外在一旁摇头:“放心吧,那些朋友早不来往了。” 这一说,高夫人更紧张了:“醉仙楼不就在万花楼对面?他是不是又看那朵花去了?” 凤娇忙笑道:“那朋友看起来是端方君子,他们言谈中提及一个人,说王秀才也在,王秀才好像是县学里的学生。” 高夫人一声阿弥陀佛:“既是和读书人在一起,我就放心了。” 高员外看凤娇一眼,捋胡子笑道:“老婆子别絮叨了,让凤娇回房歇息会儿,晚饭又得过来。” 高夫人忙说好,凤娇出了正房径直往书房而来。 坐在书案后给谢渊写回信,自己的字太难看了,除去账册常用的字,其他的字甚少去写,前几日少爷说教她练字,她醉心于他的高氏生意经,不肯写,这会儿后悔了。 写了揉揉了写,书案下的竹纸篓很快满了。托着腮帮呆呆出神,秋草进来掌灯的时候,凤娇福至心灵,写不好我可以画啊。 胡氏是刺绣好手,凤娇小时候被逼着画过绣样,不算太好,但能看,最起码比字要好。 信心满满画了起来,画一位凤冠霞帔的女子,画好了怎么看怎么别扭,这才想起自己画绣样只画过花啊草啊,没画过人。偏生秋草又进来催着过去用饭,凤娇急中生智,拿红色颜料涂在衣衫上,又在人儿惨白的脸蛋上涂两团红,才感觉好了些。 进了正房,很意外看到高升,正稳稳坐着等着开饭,瞧见她进来,拍了拍身旁的椅子靠背:“过来坐。” 凤娇坐下来瞧瞧窗外,不见高员外和高夫人身影,靠他近些扭脸瞧着他低声道:“以为今夜不回来了,没想到这么快。” 高升没理她,凤娇自语道:“也是,刚刚归宁就夜不归宿,老爷夫人那儿不好交待,再熬几日就好。” 高升神情漠然,凤娇问道:“怎么?伤心了?” 高升刚要说话,高家二老一前一后走了进来,瞧见高升也是一副意外的神情。高夫人问道:“不是跟朋友吃酒去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高升刚说个秋字,高员外打断了:“跟读书人交朋友,很好。” 高升愣了愣唤声翠姑吩咐开饭。 高夫人笑嘻嘻看着儿子儿媳,看着看着说道:“很好,升儿这一成亲,懂事了,知道跟读书人交朋友,以前总说读书人酸腐,路过县学都绕着走。” 凤娇悄悄吐一下舌头,刚刚替高升撒谎,估计被高员外识破了。 抬头看一眼高员外,高员外冲她悄悄摇头。 高升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高夫人又道:“若是能再不去万花楼,就好了。” “好好的,提这万花楼作甚,再不吃饭都凉了。”高员外为高夫人碟子里夹一个丸子,“秋江里破冰捞上来的,新鲜鱼肉制成的鱼丸,快尝尝。” 饭后高员外先起身,看着凤娇说道:“凤娇来我书房一趟,有些生意上的事要嘱咐。” 凤娇忙跟上,进了书房高员外让高福给她斟了茶,笑说道:“没别的,就是今日凤娇替升儿遮掩,我有几句话嘱咐。” 凤娇忙站起身恳切说道:“父亲容禀,撒谎是我的错,我是不想让母亲伤心。” “嗯,家和万事兴,凤娇做的很好。”高员外看她紧张,忙出言安抚,“你向着高升,做的没错,我不是责怪你的意思,先坐下。” 待她坐下,高员外语重心长道:“凤娇啊 ,夫君有异心,万不可委曲求全假装贤良,要表现出嫉妒之心,让他知道你很在意,也要表现出天大的委屈,让他心存愧疚,当然了,这些都不是根本,最根本的,管着他的钱袋,让他没有银子乱来。” 没想到公爹会教她管束丈夫,凤娇忍住笑恭敬说是。 末了高员外又道:“至于生意上嘛,凤娇做大掌柜我很放心,没什么可嘱咐的,回去吧。” 告辞出了书房刚过回廊,墙角闪出一人,凤娇吓一跳,那人说声是我,凤娇松一口气捂着胸口:“吓死我了,躲在这儿做什么?” “下午你帮我撒谎了?” “可不,我是为了不让夫人挂心。” “你以为我去了万花楼?” “不去万花楼,还能去哪儿?” 高升不想再纠缠这个话题,问道:“父亲嘱咐你什么?” 凤娇捂嘴一笑:“嘱咐我驭夫之术。” 将高员外的原话一字不差说了一遍,高升摇头:“我父亲和母亲和睦,并非我母亲有什么招数,而是我父亲爱妻又自律。” “难怪少爷这样痴情,原来是家有传承耳濡目染。”凤娇笑看着高升。 高升唇角抽动一下没说话。 凤娇笑问道:“少爷知道寄信的规矩吧?是不是要去驿站?交给谁?驿卒?” “明日我正好要去一趟驿站,我帮你吧。” “好啊。” “写好了吗?写好的话,这会儿就给我。” “写好了,就在书房。” 一前一后进了书房,高升在灯下看着那幅画。凤娇笑道:“其实不是写好了,是画好了。我的字太难看了,少爷有空的时候,教我写字可好?” 高升嗯一声:“这画的是什么?女鬼?” 凤娇啊一声:“是新嫁娘,等他回来娶我的意思。” 高升抿一下唇:“可是,看不出是新嫁娘,万一起了误会呢?” 凤娇为难得蹙着眉:“可是,我只能画成这样。” 高升指指窗下坐榻:“过去坐下。” 说着话坐在书案后提起笔:“这样吧,我粗通丹青,帮你画一幅,你看如何?” 凤娇连忙过去坐下说好,高升凝神作画,画几笔就抬头端详她一会儿,再低头下笔,凤娇端坐着僵着脖子一动不敢动,说话的时候只敢微启红唇:“少爷,不用十分像,只要能看出来是我就行。” 苦苦支撑一个时辰,总算听到高升说一声好了,一手扶着腰一手揉着脖子走过去观瞧,画像很生动,却不是新嫁娘的样子,而是大掌柜的装饰。凤娇笑道:“真像,照镜子一样。” 高升看着她别扭的姿势,掀了唇嗯一声说道:“我想了想,还是画大掌柜的样子,让他知道你在做什么,岂不是更好?” 凤娇说一声也是:“新嫁娘的样子有些没羞没臊,就这个吧。” 高升递一个信封过来,凤娇将画像折好装进去搁在他手里:“拜托少爷了。” 高升点头:“看来让你改口很难。” 凤娇笑道:“是,叫玉郎确实别扭,这样吧,当着人面我就叫玉郎,私下里我还是叫少爷。可好?” 高升说声不行,他待她向来和气,凤娇以为听错了,揉脖子抬头不解看着高升,高升的口气不容置疑,少东家架子十足:“不管是私下里,还是当着人,都得叫玉郎。” 凤娇说声可是,高升又道:“叫习惯了,才能演得像样。” 凤娇说声好吧,连叫几声玉郎玉郎玉郎,握着拳给自己打气:“我会习惯的。“ 高升在前凤娇在后出了书房,凤娇问道:“玉郎,这信何时能到京城?” “元宵节前后吧。”高升答道。 凤娇掐手指头算着:“真慢啊。“ “要不这样?我跟驿丞算得上熟人,可拜托他用快马加急寄送,不过呢,既是给了我面子,少不得要打着高家少奶奶的名义。凤娇跟我成亲之事,可告诉了谢渊?”高升语气淡淡。 “还没有,我想着过些日子再说,省得扰乱他心神,影响他大考。”凤娇扭一下手。 “那,凤娇准备何时说?” “等他得中归来吧。” “我记得凤娇说过他知你懂你,告诉他又有何妨?他又怎么会乱了心神?”高升突然停步转身,凤娇猝不及防,险些与他撞上。 凤娇不说话,高升也不动,等着她回答。 凤娇咬一下唇:“谢先生知我懂我的话,我没有跟你说过。” “说过,那日在江边商量亲事的时候说过。” “没有,那日你问我谢渊会不会嫌弃我二嫁,我说他不会。仅此而已。” “他既不会嫌弃,你为何不告诉他成亲的事,为何怕他乱了心神?” “我既不能提起殷黎,你也不可提起谢渊。”凤娇突然有些着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昼夜 高升一路没有再说话,回屋后坐在桌边斟两盏茶,招呼凤娇过来,凤娇看他一脸轻松,似乎心情大好。 过去坐下喝几口茶定定看着高升:“谢先生知我懂我的话,你如何知道的?” 高升呛了一下,避开她怀疑的目光,站起身飞快说声走了。 也不等凤娇答话,起身匆匆而走。凤娇看着衣桁,唤秋草进来吩咐:“少爷要去万花楼,给他送斗篷去。” 那句话只跟凤喜说过,高升怎么会知道?他和凤喜今日都没说过话,就算说过,凤喜也不可能告诉他。 又想起刚刚在院子里对高升有些不恭,可是高升问的话,让她心里很不安,这种不安一直藏在心底,谢渊是否在意她与高升成亲,她并不那么确定。原来口气满满,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下定决心,与高升做交易的决心。 发一会儿呆站起身,做已做了,想那么多没用。 上床入睡前打定主意,今日既已归宁,用不着王天赐了,明日就处置他,让他去该去的地方。 早上醒来正洗漱的时候,秋草匆匆进来了:“青松说,亲家老爷让他给少奶奶带个话,说是亲家少爷昨夜里一夜未归,让少奶奶少爷派人找找。” 凤娇哼一声:“找他作甚?别说是一夜未归了,以前数夜不归也没见祖母和爹着急过,别理他们,等王天赐回来了,我再一并算账。” 秋草答应着,凤娇又道:“什么亲家老爷亲家少爷的,就叫王掌柜王天赐。“看秋草迟疑又加了一句:”也不要叫我少奶奶,还叫我大掌柜。” 门外有人说话了,是高升的声音:“必须叫少奶奶。” 秋草响亮答应一声,掀帘子欲走。凤娇说一声等等,半是打趣半是不解:“秋草是我的丫头还是少爷的丫头?怎么听少爷的?” 秋草眨了眨眼睛没说话,高升走到脸盆架前撸起袖子:“你的丫头不就是我的丫头?听谁的都一样。秋草,去吧。” 秋草忙不迭闪身而出,凤娇摇头:“不对,这丫头是个忠心的,眼里向来只有我一个,为何会对你的吩咐答应得那么痛快?” 高升弯下腰:“说到底,她是高家的丫头。” 凤娇啊一声跑过去拦住了:“那是我洗过的,秋草,快进来换水。” 凤娇梳妆的时候,高升靠坐在窗下看书。 水粉匀面扑上胭脂,唇上轻点丹朱,再顺了长发挽了发髻,簪了珠钗戴了耳珰,端详着菱花镜面看是否妥当,一眼看见高升正从镜中定定望着她。 凤娇有些不自在,回头道:“少爷不是在看书吗?怎么看我梳妆?怪难为情的。” 高升收回目光,看着书漫不经心说道:“没想到凤娇梳妆如此娴熟。” “少爷是不是以为我只会打算盘?少爷别忘了,我们家是做胭脂水粉生意起家的,我想要对自家的货物了如指掌,最好亲身试过,才知道那个好用怎么用才是最好,也便于和主顾们交流心得。”凤娇说起生意,笑语晏晏。 “明日初四,各家店铺开门,你这大掌柜要开始忙了。”高升说道。 “是啊,我盼着呢,这一日一日的太过清闲,我不习惯。”凤娇笑着起身,“走吧,到早饭时辰了。” 高升嗯一声跟在她身后,出了房门对她说道:“信已经给驿丞了,放心。” “多谢。”灭灯的婆子迎面而来,凤娇又补两个字,“玉郎。” 高升以为是凤娇唤她,问声何事,凤娇笑道:“玉郎何时去的驿站?” “昨夜里。”高升脱口而出,又忙补一句,“昨夜里顺道。” “可是并不顺道啊。”凤娇奇怪瞥了高升一眼。 高升咬了咬牙:“昨夜里,骑马去了秋江边上。” “很冷吧?”凤娇拍一下额头恍然大悟,“对了,一定是带着她,倒瞧不出,少爷这样有情趣。” 高升没再说话,早饭的时候也一直没说话。直到高夫人开口说道:“这几日得闲了,就到各个铺子里瞧瞧。” “不得闲。”高升说三个字,再不肯开口。 高夫人指指他骂一声臭小子,高员外忙道:“额头上刚好些,别再扔东西了。” 高夫人手中汤匙放下:“老爷,再不管他,岂不是让凤娇受委屈?” 高升头也不抬:“,明日开始,她会很忙。我今日陪着她,那儿也不去。” “凤娇是很忙,忙着我们家的生意。”高夫人更加气恼,“你呢?忙着去万花楼陪姑娘?” 高升抬头看母亲一眼,飞快说道:“这样,我夜里回来陪着凤娇,只白日里在万花楼。母亲觉得可好?” 高夫人刚要说不行,高员外拦住了,笑说道:“可以,就这么办。” 高夫人瞪着老伴,高员外低声道:“一步一步来。” 高夫人刚缓和些,高升又道:“我既让步,也请母亲让步,以后别再每顿饭都要提起万花楼,省得倒胃口。” “我倒胃口?”高夫人又变了脸。 高升说声饱了,起身走到门口说一声:“凤娇吃好了,到书房来找我。” 凤娇进书房时一眼看到榻上摊着高升的斗篷,笑道:“少爷早起几时回来的?” “五更前。”高升埋头写着字答道。 “那么早?也是,要遮住二老的眼。早上少爷进屋我还想问呢,怎么没披着斗篷?又怕少爷怪我多事。原来是先回书房睡了会儿。”看高升不说话,凤娇又道,“我就是话多,想到那儿说到那儿,少爷勿怪。” “你不是话多,你是太聪明,还真不好骗。”高升说着话冲她招招手,“过来写字。” 临帖是高升写的,都是笔画简单的字,端正隽永,凤娇赞叹着抬头,高升忙道:“早起回来想歇息会儿,怎奈睡不着,索性起来写了临帖。” 凤娇哦一声低头照着临帖比划,高升又道:“谢渊知你懂你的话,你只对凤喜说过,昨日下午我去铺子里看了看,凤喜无意中说起的,也别再琢磨了。” 凤娇又抬起头来,高升瞧着她:“昨日下午没去万花楼,去了趟城西,有些事要处理。王天赐” 凤娇摆摆手:“不提他,提起他就心烦。” “那,你想提的时候再说?” 凤娇嗯一声笑道:“这几日相处下来,少爷并不总是言短。” “那得看什么时候什么场合,跟谁”高升脱口而出,一顿之后声音里添几分严厉,“快些写字。” 凤娇说一声好,书房中一时静谧。 一日光阴堪堪过去。初四一早,凤娇和高升在高家大门外一南一北分开,高升去万花楼,凤娇以高家大掌柜的身份去各个铺子里巡视,巡视毕已近正午,进了珠宝店账房稍事歇息,简单用过午饭开始看账本。 正忙碌的时候,钱掌柜走了进来,几次欲言又止。 凤娇放下账本笑看着他:“钱掌柜有话要说?” “当年王老先生指点过我,我心存感激无以为报,今日看大掌柜过来,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钱掌柜斟酌着言辞。 凤娇笑道:“听钱掌柜的话音,是在关心我,但说无妨。” “大掌柜跟少爷成亲,我为大掌柜高兴。可是今日大掌柜依旧前来,而不是呆在高家做少奶奶,少爷呢,又去了万花楼,这样看来,成亲与未成亲一个样。大掌柜嫁入高家,是不是有不得已?”钱掌柜拱拱手,“我没有别的意思,只盼着大掌柜好。” 凤娇这才明白,为何今日各家店铺的人见着她后,神情都很怪异,尤其是徐掌柜,看着她直叹气,她离开的时候,怜悯对她说道:“凤娇啊,委屈你了。” 为了免去日后的麻烦,今日还是要跟钱掌柜说明白。凤娇想了想笑道:“想必我哥哥惹下的事,钱掌柜都听说了。我家面临着家破人亡,走投无路的时候,高夫人请了媒人上门提亲,我祖母和爹爹自然是一百个愿意,如此成就了我和玉郎的亲事。玉郎虽心里有别人,待我也很好,我和玉郎夫妻恩爱,尤其是公婆十分器重我。这门亲事于我,有百利无一害,何乐而不为?” 钱掌柜脸上堆了笑意:”明白,大家都是生意人,怎样划算,不用说都明白。只是我对少爷的脾气十分了解,就怕大掌柜嫁进高家,做了少爷对付老爷夫人的幌子。” 凤娇手托了腮:“钱掌柜顾虑的有理,只是呢,这男人白日里如何作耍,夜里总是要回家的。” 钱掌柜松一口气站起身:“如此,我就放心了。” 凤娇喊一声等等:“知会了大家,以后不能叫大掌柜了,还是称呼少奶奶吧。还有我刚刚说的话,请钱掌柜尽情到各家铺子里说去,解了大家的疑心,也好安心做生意。” 第二日各人神情如常,凤娇放下心,一头扎进生意中起早贪黑得忙碌,每日回去时高升已经睡下,早起时高升还在酣睡,各自相安无事。 初七这日凤娇巡视过店铺回了珠宝店,凤喜正候在店门外,瞧见她迎了上来,焦急说道:“阿姊,初二夜里到现在,王天赐一直没有回家。爹去各处找了找,他的狐朋狗友问了个遍,各家酒楼和万花楼也找过了,不见他的人影。” 凤喜一边说一边急得跺脚:“阿姊,他不是出事了吧?自打他想卖了我那日,我就没跟他说过话,没叫过他哥哥,提起他都是直呼其名,我恨他也在心里咒过他,可我发誓,没咒过他死。祖母急得病倒了,爹娘也六神无主,天天吵架。阿姊,怎么办?” 凤娇咬着唇出一会儿神有了主意,拉起凤喜的手道:“走,到万花楼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奴仆 这是凤娇第二次来万花楼。 仰脸看着万花楼高耸的飞檐,回头吩咐秋草:“带凤喜到对面醉仙楼喝茶吃果子等我。” 秋草应一声好,凤喜看着五彩缤纷的万花楼不动,凤娇拍一下她手背:“没什么可好奇的,快去。” 看门的竟然认识凤娇,笑道:“大掌柜来找高公子?请进请进。” 进了门,许多道目光在看着她,并伴随着窃窃私语,凤娇目不斜视,径直上了顶楼。 青松瞧见她连忙飞奔进去禀报,人未到门前,高升已经打起了帘子。凤娇忙一福身:“怎敢劳动少爷。” 高升一把将她拽了进去,凤娇扑闪着眼,高升轻斥道:“行福礼?劳动?少爷?我们如今是这样见外的关系吗?“ 凤娇拍一下额头笑道:“急糊涂了,我有事麻烦少爷。” “坐下喝盏普洱慢慢说。”高升指指暖榻。 亲自给凤娇斟了茶,又将暖炉挪到她脚边,在她对面坐了,轻声问道:“生意上有麻烦?” 凤娇摇头:“生意上一切都顺利,少爷可要看看账册?” 高升说不用,看着她道:“那,是何事?” 凤娇扭一下手刚要说话,有人叩响了门,柔和问道:“公子,奴家可能进来吗?” 凤娇抢步过去拉开门,热情笑道:“能进来,快请进。” 清丽的脸淡雅的装扮,是殷黎。殷黎瞧着凤娇有些惊讶:“不知公子有客,奴家来的不巧。” 高升冷声道:“是我的娘子。” 殷黎神色更加惊讶,福身施礼道:”原来是大掌柜,头一次见面,殷黎无礼了。” 凤娇笑道:“去年腊月见过一次,不,是两次,想来殷姑娘忘了。” 殷黎一脸茫然:“是吗?竟然一点也想不起来” 高升皱一下眉头:“有事吗?” “这些日子正学写字,是来向公子请教的。”殷黎软软说道,一双清亮的眼含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是委屈?还是央求?凤娇看了都有些心疼。 高升没看见一般:“女子初学字,以《灵飞经》为最妙。” “若是,”殷黎眸光含水,“若是能临摹高公子亲笔写就的字帖,定会事半功倍。” 高升沉声唤青松进来吩咐道:“我这儿有要事,送殷姑娘回房,若再多嘴,割了你的舌头。” 青松白着脸带了殷黎出去,不忘严严实实带上房门。 凤娇看着门口:“少爷不心疼吗?” 高升不解看着她,凤娇又道:“殷姑娘我见犹怜,少爷对她很凶,对我却很很客气。想来亲密的人反倒不拘小节。” 高升抿一下唇:“能让你急糊涂的事,是什么?” “一有麻烦总是来找少爷,头一个想到的,也是少爷。我都臊得慌。”凤娇又扭了手。 高升伸手端起面前的茶,茶盏中的水轻漾着,一圈圈波纹若他心中跃动的欢喜,她说,一有麻烦总是来找他,头一个想到的,也是他喝口茶想要掩饰,却呛了一口,拼命忍着呛咳假装平静说道:“不用客套,什么事说来听听。” “我哥哥,王天赐”凤娇蹙眉道,“初二夜里走后,到今日也不见回来,凤喜说我爹那儿都找过了,也没见他人影。他脸皮厚,不会自尽,就怕喝醉酒掉进秋江里,一家人都急坏了,求少爷帮帮忙” 高升好不容易平复呛咳,连忙摆手示意凤娇:“舅兄的下落我知道。早就该告诉你的,没想到虽夜夜同处一室,却连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凤娇眉头舒展开来:“你知道?” “凤娇可能离开富阳一日?”高升看着她。 “去见我哥哥吗?”凤娇雀跃起来,“能,别说一日,两三日都行。” 高升有些意外:“你竟然如此想念舅兄吗?” “不是。”凤娇舔舔唇,“长这么大,我还没有离开过富阳城。” 高升点头:“那就去吧,铺子里安顿好,明日一早前行。” 凤娇答应着起身就走,高升正望着门口,不期然她去而复返,大声说道:“多谢玉郎。” 没听到高升说话,倒是殷黎在隔壁听到,来到门口看着凤娇,擦身而过的时候,一闪身堵在凤娇面前,轻笑道:“想请大掌柜到我屋里来坐坐,可肯赏光吗?” 凤娇笑道:“多谢殷姑娘盛情,我这里有急事,不如改日” “怎么?大掌柜嫌弃我?”殷黎低了头不胜委屈。 凤娇忙笑道:“不会不会,那就请吧,不过,我只能呆一小会儿。” 进了屋,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凤娇笑道:“熏的香好闻。”坐下来观瞧四面陈设,隔着碧纱橱瞧不见卧房,外屋雪洞一般,墙上挂着几幅字画,想来是殷黎的手笔,靠墙摆着一张书案一架古琴,窗下坐榻中央摆一张小几,几上刻着棋盘,旁边是一青一白两色棋子,凤娇又赞道:“琴棋书画,殷姑娘的屋子陈设真是雅致。” “大掌柜谬赞了。”殷黎翘着唇角斟过茶来:“普洱太过厚重,我不喜欢,公子特意托人从南诏买了小叶茶,大掌柜尝尝。” 凤娇接过去尝了尝,淡而无味,冬日还是普洱茶最好。嘴上客套道:“真是好茶,头一次喝。” 殷黎在她对面坐了:“我看大掌柜是爽快人,想问问大掌柜,可在意我吗?” “不在意,为何要在意?”凤娇仰脖子将茶灌了下去,喝了茶好尽快走人。 “虽说名义上,大掌柜是高家的少奶奶,可我才是公子的意中人。”殷黎盯着凤娇。 “我知道我知道,我确实只是担了名义,殷姑娘也不用在意。”凤娇笑道。 “其实,我没有在意的。”殷黎脸上添几分傲然之气。 “非拦住请我喝茶,可不就是在意了?我还有急事,不多坐了,告辞。”凤娇站起身又说一句,“若是在意我的话,你可就辜负了少爷一片苦心。” 殷黎扶着围栏看凤娇轻快下楼,心里一声冷笑,应该明白公子苦心的不是我,是你,可你不配,是以,你永远不明白才是最好。 回头时,高升正冷冷看着她,殷黎忙浅浅笑道:“奴家钦佩大掌柜女中巾帼,特意邀她进屋用茶,大掌柜十分喜欢奴家屋中的小叶茶呢。” “是吗?”高升饶有兴味。 “是,公子可要进去尝尝?”殷黎比手。 “让青松拿一些过来就是。”高升吩咐着转身进屋。 过一会儿殷黎捧了一个托盘过来,拿起托盘上的竹罐笑道:“虽比不上公子的普洱醇厚,可清新中含一丝甘甜,最适合女子口味。” 高升接了过去,殷黎顺势在几案旁跪坐了,打开托盘上一个纸盒:“刚刚打发人快马加鞭买回来的,有《大唐灵飞经》,《六甲灵飞经》,还有这本《灵飞经》,公子瞧瞧可对?” 高升拿过来大略翻开着说道:“都是后人临摹之作,并非古本。高家字画铺里有真迹,让青松拿给你。” 殷黎忙说多谢公子,高升将书还给她,拿起竹罐起身向外,殷黎忙追过去:“公子要走?去往何处?” 高升回头瞧她一眼,含着警告的意味,“殷黎,你是聪明人,别不多说,记住你的身份,即可保如意安稳。” 殷黎如坠入冰窖,她一直在试探猜测,希望猜到的不是真的。可是高升一句话,一切都明白了,他苦心孤诣,真的只是为了那个女人。 眼看着高升就要离去,殷黎从呆愣中回过神,扑通跪了下去:“是,殷黎一直明白,也从未有过非分之想,殷黎是公子的奴仆,永不敢忘。” 高升点点头:“你既明白,以后见了凤娇,称呼少奶奶而不是大掌柜,你既是我的奴仆,便也是她的奴仆。你没有资格请少奶奶进屋喝茶。” 殷黎颤声说明白,趴在地上听着高升的脚步声远去,抬起头,紧咬了唇手狠狠在脸上一抹,抹去脸上挂着的泪滴,双眸灼灼,似要喷出火来。 这是公子头一次喊她的名字,头一次跟她说这么多话,却只是警告她,她只是一个奴仆,做公子的奴仆也就罢了,可那个女人,她凭什么? 冷笑着起身,每时每刻都在绞尽脑汁想要接近高升,可他从不曾看她一眼。今日因一句大掌柜十分喜欢小叶茶,他差一步就进了她的屋中。原来,只要以王凤娇为借口,就可以慢慢接近他。 回屋梳妆换衣,带着琴音来到高家的字画铺,既然公子发话,自当亲自来取。 铺门外一眼看到她,不男不女的装扮自以为是的笑容,正搂着一个小姑娘亲热说话。 小姑娘跺脚:“阿姊,大哥究竟去了何处?你竟然问也不问。” “放心吧凤喜,既然是少爷插手的事,保准没错。”凤娇笑眯眯得。 “你就这么信任姊夫?” “那是自然,他办事是最妥当的。我还没问你呢,怎么就把我的秘密告诉了他?” “姊夫来家中店铺里仔细指点我,比阿姊都用心,我自然信赖他了。我也是随口不小心说出来的,都不记得何时说的,为何会说。” 凤娇揪一下她鼻子:“好了,早些回家去跟他们说一声,就说你姊夫给哥哥安排了差事,只是离富阳稍远些,不能常回家。” 凤喜靠在她怀中赖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迈开脚步。 凤娇在她身后喊道:“明日我要出城去,给你带些有好吃的好玩的。” 凤喜笑着说一声好,蹦跳着走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出行 第二日早饭时,高升向高家二老禀告:“父亲母亲,今日我带着凤娇去一趟田庄。” 高家二老高兴得连连点头,高员外说:“是该去瞧一瞧。”高夫人叮嘱道:“如今天气寒冷,路上穿暖和些,去了别过夜,那边夜里二月都滴水成冰。四月去最好,桃花开得最艳。” 高升自顾埋头吃饭,凤娇忙答应着说好。 马车出城上路,凤娇高兴得透过小窗往外观瞧,瞧着枯枝败草都觉有趣。高升几次启唇想跟她说话,看她兴致满满,又把话咽了回去。 一个时辰后,马车拐进一条小路,小路尽头立着一块竖起的石头 ,上面两个大字:虞庄。 凤娇扭头看着高升:“还没到田庄吗?” “就到了,过了这条小路就是。”高升两手紧拢着斗篷。 “可是石头上写的不是。”凤娇放下小帘舔舔唇, “那个字我不认识,怎么读?” “虞庄,霸王别姬的故事凤娇听过吧?虞姬的那个虞。”高升看凤娇转身坐着了,探身过去把小窗关上,车帘拉得严实,解开斗篷领口处的带子松一口气,“田庄不是村名,此处是咱们家的田庄,咱们家人都习惯这样说,村中住户大半姓虞,村里的田地大半是咱们家的。” “多少亩?”凤娇好奇问道。 “千余亩。”高升答道。 “原来高家不只是商人,还是大地主。”凤娇艳羡不已,“真是家大业大。” “任何时候,土地都是根本。因为田地较多,村里的劳力不够用,每年开始春耕前,都要向外招募。我就派人把王天赐送到这儿来了,睡土炕啃窝头喝凉水吃野菜,他受不住,闹腾着绝食两顿,饿得受不住了,开始老老实实吃饭。庄上汉子都是粗人,看他娇气,总戏弄欺负他,这里的掌柜姓顾,顾掌柜跟我说,他悄悄哭了几场。”高升说着话看着凤娇:“我觉得王天赐娇生惯养,得吃苦磨炼,否则一辈子都是麻烦。自己麻烦,别人也麻烦。” “他还绝食?舍得饿着自己?”凤娇咯咯笑了起来,“笑死人了,把他送到这儿来干活,我一千一万个赞同,不是有句话,叫做劳其心志苦其筋骨,就得叫他受受苦,知道稼穑艰难。我之前找的是一位伐木的工头,想逼着他跟着进山伐木,一直担忧祖母和父亲护着,他再连哭带闹烦不胜烦。这样最好了,他离家远些,没有人护着,自然能长进。” 她自顾乐不可支,高升看她一会儿又说:“我已吩咐了顾掌柜照应他。 “不用不用,”凤娇连连摆手,“不用照应他,别人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他身娇体弱,还是照应着些,免得生了病。”高升坚持。 “那就暗中照应,不让他看出来。”凤娇拢着高升递过的手炉,”我欠少爷的,估计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这些事于你很难,于我不过举手之劳,不用觉得亏欠。“高升抖开一床羊毛毡盖在凤娇腿上,凤娇感激抬头,他又拎起包了暖套的茶壶,倒了热茶过来,凤娇笑着接过:“少爷别忙了,我不冷。” “此处冬日异常寒冷,小时候头一次跟着父亲来,都给冻哭了,因为太丢人,记得特别清楚。以后每一次来,都在马车中备足保暖的东西。”高升语气平淡,“这一路上凤娇新鲜好奇,大开着窗户往外看,兴奋的时候不觉得,坐一会儿就该冷得受不住了。” 凤娇下意识拢一下斗篷:“可是,我真的不冷。”低了头笑道:“又是手炉又是羊毛毡又是暖茶,怎么会冷?少爷照顾起人来,竟然也很周到。” 高升搓搓手:“我小时候,父亲在外忙着生意,母亲一个人忙不过来,就指使我干活,只要力所能及的都做。没活干了,我就跟野孩子一样四处乱跑,只要天黑能回来,母亲从不找我。我想过自己可能是捡来的,后来家业渐大,翠姑来了,无微不至得照顾我,我就觉得翠姑才是我的亲娘。那阵子我过足了高家少爷的瘾,跟李大富他们混在一起,其中也有王天赐,有一天我回到家中,父母亲正在斥责翠姑,说翠姑把我惯坏了,翠姑委屈得直抹眼泪,我一生气掉头就走,好几天没有回家。” “后来呢?少爷怎么改邪归正的?”凤娇歪着头扑闪着眼十分好奇,“是不是也被送到田庄上干活?” 高升摇头:“那次之后,我变本加厉得胡闹,跟父母亲示威。直到” 高升抿了唇,凤娇期待看着他,等着他回答,这时候马车咯噔一声停下,青松在外说声:“少爷少奶奶,到地方了了。” 高升站起身跳下去,一手挑着车帘,一手伸向凤娇,凤娇这次没有犹豫,扶着他手臂下了马车。 顾掌柜听到少爷少奶奶来了,一溜烟跑了出来,是个皮肤黝黑身形精瘦的老头,高升跟顾掌柜见过礼,对凤娇道:“顾掌柜是种庄稼的行家里手,好不容易才请来的。” 顾掌柜拱拱手:“过奖过奖,少爷少奶奶家里去吧,让我家婆娘给做些好吃的。”高升点头:“嗯,顾大嫂的厨艺,御厨都比不上,凤娇一定要饱餐一顿。” 顾大嫂身材微微发福,待人热情嗓音洪亮,系着围裙里里外外忙碌,凤娇要进厨房帮忙,顾大嫂笑着推她出来:“少奶奶细皮嫩肉的,不能下厨房。” 凤娇笑道:“我不会做饭,正好跟着顾大嫂学一学。” 凤娇与顾大嫂在厨房忙碌,高升询问了王天赐的情形。正午日头最暖的时候,过来唤了凤娇:“让顾大嫂忙着,我带你去田里瞧瞧。” 汉子们都弓着身子在清理田地,石头啊树枝啊衰草啊都捡起搁在身后的背篓里,凝结的土块拿小锤子敲碎平摊在地里,高升对凤娇道:“每年秋收以后是漫长的冬日,田里会积很多杂物,这只是初次清理,再暖和些要一遍遍翻土,让泥土松软。清理这活计瞧着简单,只是田地很大,还总弯着腰,体弱的走几个来回就受不住了。那边就有一个” 凤娇只看一眼,就知道是王天赐,忙躲在高升身后,踮着脚尖越过他肩头看去,王天赐穿一身黑色的棉袄棉裤,衣裳是粗布做的,棉花厚重,看起来臃肿笨拙,弯着腰缓慢挪着,旁边一个汉子一边快步向前一边打趣:“王八,老子比你多走两个来回,还超过了你。” 王天赐直起腰呼哧呼哧喘着气:“老子慢,可老子干活精细,瞧瞧老子捡的这行,干净得都能睡觉了。” “屁。”又一个汉子大笑道,“看看你背篓里,刚盖住底儿,叫你王八,你比王八都慢。” 另一个喊道:“午饭的时候少吃点,把你碗里的肉都分给老子们。不给就抢。” 正笑闹的时候,地头传来一声吼:“开饭了。” 一个板车上好几个木桶,大馒头白米饭炖土豆煮萝卜烤蔓菁红烧肉烩豆腐野菜汤,凤娇仔细瞧着,低低对高升说道:“好丰盛啊。” 高升道:“你以为呢?每顿饭都啃窝头喝凉水吃野菜?那是王天赐刚来的时候故意为难他的。这些汉子干的是体力活,吃得好才有力气,我最反感从牙缝里抠银子,咱们家里各个铺子里田庄上,吃的都是最好的。” 凤娇嗯一声:“确实如此。吃喝上省银子能省几何?不到山穷水尽,就不要虐待肚子。” 二人说着话,就听分饭的汉子嚷道:“桶里剩了很多,你们偏抢王天赐碗里的肉,他本来干活就差,再抢他的吃的,他的那份活计,你们帮他干了。” 那几个汉子就将咬过的红烧肉扔回王天赐碗里,一个汉子鼓着腮帮说道:“我说二掌柜,高家田庄上吃得好,都抢着来,有的是力气大的,哪儿找来这么个窝囊废?瞧见他就来气。” “走后门儿来的。”二掌柜抱臂靠着马车,“你以为我们就待见他?” “我就是走后门儿来的。”王天赐嚷道,“高家少爷高升是我妹夫。” 那帮汉子哄笑起来,其中一个笑道:“你妹夫?我还是他岳父呢?” 凤娇看向高升,他毫不在意:“他们干活辛苦,说笑取乐而已。” 那边二掌柜说道:“他是不是高家的亲戚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位仁兄吃喝嫖赌无所不为,赌光了家产不说,还卖了自己的妹妹。” 王天赐身旁一个汉子顺势给了他一脚:“娘的,老子再苦,也不会苦着家里爹娘弟妹妻子儿女,原来你这么不是东西,以后老子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另有几个汉子也跃跃欲试,二掌柜喝斥道:“差不多行了啊,打残了还得背家里去给他养老送终。” 凤娇叹口气:“王天赐也有这么惨的时候,走吧。” “不忍心了?”高升看着凤娇。 “没有。”凤娇摇头,“之前他再怎么胡闹,毕竟是我哥,打断骨头连着筋,可那次他要卖掉凤喜,从那以后,我心里就不当他是哥哥了。除非他改邪归正,否则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他。” 话说得狠,到底心里不好受,凤娇没再说话,高升也沉默,二人并肩往顾家而来,远远看到顾家的院门,高升问道:“饿了吧?” 凤娇点头嗯了一声:“我闻到香味了。” “真香。”说着话深吸一口气笑了起来。 高升掀一下唇角:“我带了糖莲子,吃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归途 归途马车中,顾大嫂家喷香的饭菜犹留着余味,凤娇笑道:“简单的几样菜,经了顾大嫂的手,竟那样香。” “等到开春的时候,顾大嫂会开野菜宴,各种各样的野菜嫩芽,才是美味。到时候,凤娇可还再来吗?“高升灼灼看着她。 “来啊来啊,来看看顾大嫂,我很喜欢顾大嫂呢。”凤娇笑道,“顺便瞧瞧王天赐有没有长进。” 高升表情一松:“那,开春的时候再来。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凤娇点点头,“对了,来路上说起少爷小时候,后来怎么就肯学着做生意了?” “后来”高升想了想,“十三岁的时候,我父亲大病一场,我母亲没日没夜守着,也撑不住病倒了。我为了哄他们高兴,和高福一起到州府请先生回来。先生是大儒,我三岁开蒙时父亲请来的,中间被我气走好多次,断断续续学到十岁,十岁的时候混账到了极点,端起少爷架子把先生赶走了,其间在学堂里厮混。我在先生门前跪了一日一夜,先生才肯回来。先生一来,我在书房潜心读书,又提出要跟我父亲学着做生意,父母亲的病很快就好了。” 凤娇笑道:“原来一切都是少爷的孝心。” “后来我才知道,我父母亲看我不成器,装病演苦肉计,母亲演得最像,蓬头垢面憔悴不堪,眼神透着绝望,给我的感觉就是,父亲若是去了,母亲肯定要跟着上吊,那些日子,我日日夜夜提心吊胆。” 凤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夫人很有趣。” “捉弄我给我取外号,父亲一味由着母亲高兴,总是站在母亲那边。”高升无奈说道,“为了对付她,我练就一个本领,就是面无表情,让他们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不知道我的喜怒,母亲觉得无趣,也就收敛些。十五岁接手生意,我父亲说个不管就彻底放手,铺子里田庄上怕掌柜们不服,谈生意时怕被轻视,更是冷着一张脸装深沉,能不说的话绝不多说一个字,渐渐养成习惯,都不会笑了,外面都说我是死人脸。” “我不觉得啊,我觉得少爷很和气。”凤娇认真看着高升,“初始觉得少爷言短,有时候也多说些,今日都称得上健谈了。” 高升避开凤娇的目光轻咳一声:“马车中无趣,说话解闷。” 凤娇说声也是:“少爷之前过来的时候,一定是骑马,今日为着我坐马车,才会无趣的。” “那倒不是。”高升看着她,“困吗?困就睡会儿。” “不困。”凤娇笑道:“我一日睡三个时辰足够,偶尔赖床,最多不超过四个时辰。从不午睡。” “好习惯。”高升靠着车壁合眼假寐。 这几日夜里躺在卧榻上听到她回来,想跟她说几句话,还没想到提什么话头,就能听到她小猫一样的呼噜声。幽香一缕一缕袭来,扰得他心神不宁,快五更才能睡着,想要先她一步醒来,合上眼再睁开的时候,只能看到整洁清爽的床铺,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昨夜里更是,因要带她出门,兴奋得一宵没睡,来路上怕她冻着,打起精神照看,这会儿还真是累了。 凤娇看他眼圈有些发青,问道:“少爷是不是睡眠不好?我夜里偶尔能听到少爷在卧榻上翻来覆去。” 听不到高升回答,凤娇笑着说道:“这么快就睡着了。”自语着倾过身子为他盖了羊毛毡,歪着脑袋瞧着他琢磨:“夜里睡不着,是在思念殷黎吧?或者,是我在做梦?” 冷不防高升开口:“就是你在做梦,我也从来都是沾床就睡。” 凤娇哦了一声,想要向外面张望,又一想开窗会进冷风,手肘支在膝头,两手托着腮发呆,马车上了官道,车轮向前行驶的声音轻快而均匀,若催眠的鼓点。 凤娇伸个懒腰,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睡一觉,很快有了困意,打个哈欠头一歪睡着了。 高升睁开眼瞧着她,不是说从不午睡吗? 凤娇醒来的时候,听到青松在马车外说道:“好好的,怎么阴天了?夜里要下雪不是?冻死人啊这是要。”她却丝毫不觉得冷,身上暖烘烘的,仔细一瞧,身上盖一层毛毡,毛毡上覆着高升的斗篷,忙看向他,两手抱肩蜷着身子睡着了,冷得脸色青白嘴唇发紫。 凤娇呀一声,连忙把斗篷和毛毡一股脑给他捂了上去,摸一下手炉还热着,也塞在他怀里,自己倒一盏热茶捧在手心里看着高升。 他似乎很疲倦,这一番动静后,丝毫没有受扰,犹在酣睡,因盖了毛毡和斗篷渐渐暖和,手从肩头放下,身子舒展开来,双唇转红,唇角一翘,脸上浮出一丝微笑。 少爷还挺好看的。 靠着车壁看着熟睡中的高升,如何处置王天赐并引他走上正途,一直是压在凤娇心里最大的一块石头,没想到少爷会与她想到一处,且比她周全百倍。 他与她想到一处,且又百倍周全的,不止这一次。 这些日子一直忙碌,没空去想什么,这会儿回想着桩桩件件不禁自嘲一笑,短短两个多月,她的天地已然翻覆,再回不到从前。 若不是面前这个人,自己可能会滚落在泥里,万劫不复。 思绪翻滚中,突听外面青松大嚷道:“还好,望见城门了。” 这一嗓子将高升惊醒,醒来的时候正对上凤娇的眼,避开她的目光,扭头挑开车壁上的小帘说道:“落雪了。” 凤娇没有说话,目光随着高升向外看去,脸上神情依然若有所思。 高升斟一盏茶看向凤娇:“在想什么?” 凤娇唔了一声脱口说道:“我在想,少爷” 话音未落忙抬手紧捂了唇,两眼含着些张皇看向高升,又忙避开了。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待她最好,能好到她的心里,那就是她的祖父。 她十岁的时候,祖父去了,弥留之际让她看护好王家。那以后,她只能坚强更坚强,再没有人呵护她,即便是谢渊,因一直不确定彼此的情意,在躲藏猜疑试探中耗费时光。 可如今,又有了这样一个人,在她最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对她敞开心扉,他的过往他的家产,对她丝毫不加隐瞒,他说的话总能说到他心里,他做的总让她心里短暂的脆弱,想着去依靠。 她从来不依靠任何人,就连谢渊也不会依靠,她只依靠自己,也只能依靠自己。 凤娇越想越紧张,端着肩膀僵坐着,两手紧紧绞在一起,脑子里一根弦越绷越紧,那是提防的弦。她低声说话了,带着些恳求的意味:“少爷,不要对我太好。” 高升愣了愣,看出她的紧张,伸了个懒腰说道:“怎么?看高家家大业大,怕自己以后舍不得离开?” 他的语气很轻松,开玩笑一般,凤娇放松些,长吁一口气说道:“才不是。” “不是就好,你我各自都有初衷,你怕什么?”高升瞧着她。 “当初说是交易各取所需,可我心里越来越没底,觉得亏欠良多。少爷若是,若是象对待殷黎那样,对我冷言冷语,我心里还能自在些。”凤娇说着咬了嘴唇。 高升点点头:“你也是商人,何曾见过对生意伙伴冷言冷语?” 感恩的话已说过多次,再说无益。凤娇垂头不语,心里暗暗打定主意,我什么都没有,只有拼尽全力经营高家的生意,至于少爷,日后还是离他远些。 马车停在高家门外,凤娇假装没看见高升伸出的手臂,唤一声秋草,扶了秋草的肩踩着小凳,下了马车稳稳站在了雪地上。 见过高家二老出了正房,高升说道:“时辰尚早,去书房练字吧。” “不了。”凤娇忙说道,“一日没去铺子里,心中惦记,我瞧瞧去。” 高升看她一眼:“大雪天的,铺子里也没什么生意。” “就当踏雪了,我挺喜欢踏雪的,走到那儿算那儿。”凤娇头也不回。 “一起去。”高升追了上来。 凤娇摇摇头:“我想一个人走走。“又唤一声秋草道:”让秋草跟着。” 高升在雪地里站了很久,一直望着凤娇的背影,直到再也望不见。青松凑过来问道:“下雪了,少爷可是又要到秋江边走走?” 高升点点头。 出了高家大门,凤娇回头瞧一眼松了口气,到了首饰铺门外,店内一个顾客也没有,掌柜不见人影,账房打着盹,伙计们围着火炉烤红薯吃,顿住脚步,听到身后秋草馋得直咽口水,转身笑说道:“走,我们到凤喜的铺子里瞧瞧,也烤几颗红薯吃。” 来到铺子门外,跺着冻得发麻的脚喊一声凤喜,里面没人应声,秋草过去打起帘子,凤娇迈步进门,一眼瞧见高升正坐在火炉旁剥炒栗子,一脚在前一脚在后,就那样跨着门槛愣住了,一时间进退两难。 高升没有察觉有人进来,依然埋头剥着栗子。 凤喜端着茶从里屋出来,瞧见凤娇喊一声姐,高升听到喊声抬起头,与凤娇四目相撞,也愣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对饮 秋草打着帘子在身后催逼:“少奶奶倒是快进去啊,冷死了。” 凤喜端着托盘冲着她笑:“姊夫和阿姊前脚后脚,大雪天的,都想着到我这儿来了,小铺蓬荜生辉。阿姊,快进来吧。” 凤娇依然不动,直到高升开口:“怎么?瞧见我在,便不敢进来了?” “我自己家,有什么不敢的。”凤娇说着话迈步走进。 凤喜为二人斟了茶,拉着秋草的手道:“秋草姐姐,到我屋里坐会儿去。” 秋草说不去,凤喜硬拽着她:“走吧,有糖莲子呢。” 铺子里只剩二人,凤娇低头烤火,高升剥着炒栗子:“本想出城门到江边走走,瞧见凤喜的铺子开着门,就进来瞧瞧。” 说着话将剥好的栗子递了过来:“城墙脚下候家的,大雪天都排队。” 凤娇不伸手,高升瞧着她:“怎么有些别扭?” “没有别扭。”凤娇伸手接了,“就是给冻的。” 说着话去抢高升手里的盘子:“少爷别忙了,我来服侍少爷。” “服侍?“高升有些不悦。 “对,若奴仆服侍主人一般。”凤娇恳切说道,“在马车中我说过少爷别对我太好,因为对我太好了,好得我都快忘了自己的身份。其实我早就想好了,我以后一辈子都是少爷的奴仆。” “我不需要你的服侍,更不需要奴仆,我对你好,不是为了让你感激我。”高升站起身冷声说道。 凤娇忙说:“是,少爷没有将我看做奴仆,是我自轻自贱,这样好了,我就是高家的大掌柜,一心做大掌柜,少爷是我的少东家。” 高升拔脚就走,身后凤娇颓然说道:“我今日心里有些乱,有些胡思乱想,不知该如何自处,我说的话辞不达意” 高升转身回来坐下,声音温和了些:“当我是个友人吧。” 说着话将盘子递给凤娇:“你剥,我来吃。” 凤喜和秋草出来的时候,就见二人围着火炉,谁也不说话,一个埋头剥一个埋头吃,安静得有些诡异。 凤喜笑笑:“阿姊,姊夫,黄昏已近,我要下逐客令喽。” 二人抬起头看着她,目光都有些茫然。凤喜将手里拿着的信递给凤娇:“谢哥哥的信,刚刚还说让姊夫给带回去,姊夫答应了呢。” 凤娇接了过去,讷讷说声多谢,不知是谢凤喜,还是谢高升。 雪停了,二人谁也没说话,有默契一般并肩步行,一路往东。 秋草打着灯笼紧跟在身后,凤娇摇头:“秋草,不用打灯笼。” 秋草说声不行,高升道:“雪光照着比白日里还亮,秋草先坐轿子回去,跟老爷夫人说一声。” 秋草说好,凤娇瞧着她上了轿子:“若是我让她坐,她定宁死不肯。” “秋草是一个孤儿。”高升缓声说道,“去年秋收我去虞庄的路上碰见了她,饿得昏倒在路旁。本想留她在顾大嫂家,可她缠着顾掌柜要下地干活,说是不能吃白食。性子倔强身子却太瘦小,顾大嫂那儿没有她能干的活计,我就把她带回来交给了翠姑。” “怪不得。”凤娇恍然,“怪不得对少爷言听计从。” “凤娇。”高升扭头瞧着她,“以后呢,你安心做你的大掌柜,恩情啊报答啊,都不要去想,想有何用?你如何看待我都行,如何称呼我都行,叫高升也行,那些都不重要。” “是。”凤娇点头,“是我庸人自扰。” 高升没说话,她向来爽朗,今日为何多思多虑?想着问道:“这一路漫长,我们说些别的?” “正好,我有生意上的事请教少爷。” “难得闲暇,不谈生意。一直想问问凤娇,有什么心愿吗?” “还上债务,家人安稳。” “那不是心愿,那只是责任。心愿就是从小到大渴望做的事,愿意做的事,全力以赴,甘愿委屈自己,就算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那,少爷的心愿是什么?” “我的心愿,护着这座城,这个家,一个人。” “家是高家,人是殷姑娘,这座城?少爷难道认为,富阳城也是高家的?”凤娇心想,这口气岂不是太大了? “以后你会明白。”高升瞧着她,“凤娇的心愿呢?” 凤娇沉默着,茫然困惑,没有人问过她这个,自己也从未想过。原来人生不只有责任,还可以有心愿。不由羡慕高升,他有全力以赴甘愿牺牲要做的事,他的心里一定是满的,而自己的心常常空落,十岁时就一心努力,要做全家的依靠,其余的,从未去想过。 高升看着凤娇手里的信,那封信一直捏在手中,不由问道:“凤娇的心愿,可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凤娇摇头:“没有想过。” 说着话低头瞧着手里的信,呀一声塞进了袖筒,自语道:“竟给忘了。” 高升没再说话,沉默着前行。 经过万花楼的时候,高升顿住脚步。凤娇了然:“少爷进去吧。” 高升挑眉:“大雪天的夜里,我进花楼,让你独自回家?” “那,少爷怎么停下了?“凤娇问道。 “我饿了,醉仙楼吃饭去。”高升说着话,横穿过街道站在醉仙楼门口冲凤娇招手:“快些过来。” 二人上了楼,还是上次的包间,圆胖的伙计热情招呼着,熏了温暖的炉火,将二人的斗篷挂起,给高升换了软布鞋拿了靴子出去,端了脚炉在凤娇脚下,热茶沏好,出门大喊道:“富阳小面两碗,秋江鱼两条,银芽两碟,荠菜两碟,芸豆两碟,两盅羊肉汤。” 高升隔着门道:“温一壶酒吧。” 二人都是又冷又饿,烤一会儿火暖和过来,酒菜上桌。 隔几坐着埋头吃得专注,都不说话,吃到半饱的时候,高升斟两盏酒,一盏递在凤娇面前:“喝些酒暖暖身子。” 凤娇想要摇头,酒香扑鼻而来,脱口说道:“好酒。” “没错,是掌柜私酿,一年就那么几坛。“高升端起酒杯说一声请。 凤娇试探着喝了两口,仰脖子将一盏都灌了下去,辣的,心里驱之不去的别扭消散了许多,一高兴伸手去拿酒壶,高升忙摁住了:“不能太猛,慢慢喝。” 几盏酒下肚,凤娇脸颊泛红,自觉眼明心亮,瞧着高升笑嘻嘻道:“这是我第三次饮酒,头一次,在隔壁宴请各位掌柜,第二次,归宁那日,不过那两次都是兑了水的,今日才真正尝到酒的美味,少爷也说从未畅饮过。不如这样,今日我们畅饮,试试彼此的酒量。” “既然你高兴。”高升抿一下唇,“就开怀畅饮。” 唤一声伙计吩咐道:“掌柜给我留着的那坛酒,都拿来吧。” 伙计有些迟疑:“这酒刚启封,再有就得年底了。” 高升说无妨,不大的功夫,伙计抱了坛子来,凤娇一眼瞧过去:“以为多大坛子呢?原来这么小。” 伙计笑道:“是小,不过号称富阳酒仙的大肚钟,喝一坛子下去都能醉倒,醉仙楼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这酒后劲足,公子和夫人千万悠着些。” 一开头喝得慢,酒壶满了两次又空了两次以后,凤娇不耐烦了,冲着高升嚷嚷:“我要满饮,满饮,一口一口的,好生无趣。” “凤娇有了醉意,别喝了。”高升摁着酒壶阻止。 “我没醉,很清醒。“凤娇说着话身子探了过来,手摁在了高升的手上,嘴里嚷道,“酒壶给我,前两壶是你倒的,这壶我来。” 高升愣愣瞧着摁在他手背上那只手,白皙而修长,热烘烘的,比喝下去的酒还要辣人。 凤娇看抢不过来,手下使劲摁住他手背,另一只手又伸过来帮忙。高升一凛忙忙抽手,她夺过去,就着壶嘴就喝,等高升从愣怔中回神,一壶酒已被她喝下大半。 连忙伸手去夺,哐当一声,凤娇将酒壶扔在了地上,脸颊绯红双眸迷离,瞧着高升笑道:“想跟我抢酒喝?想都别想。呀,酒流出来了” 说着话跳起来趴下去,张口就要去嘬流在地上的酒,高升忙过来将她拦腰拎了起来,凤娇挣扎着,连声嚷着我要喝酒,高升无奈,拦腰夹着她,夹着个包袱一般不让她动。 上了醉仙楼的马车,凤娇又闹一会儿才沉沉睡去,高升瞧着叹气,只是想吃个饭,想让她喝酒暖暖身子,怎么就成了不醉不归? 正自责的时候,咕咚一声,凤娇从坐凳上滚落了下来,高升连忙扶起她来,刚要放下,凤娇身子一歪倒在他怀中,两手紧搂住他腰,脑袋在他胸前拱啊拱,拱半天似乎找到了合适位置,才满足叹一口气安静下来。 第二天一早凤娇醒来,呀一声坐起挑开帷幔看向高升,高升正坐着喝茶,头发微湿,应该是刚沐浴过。凤娇忙问道:“昨天夜里,那个,昨天夜里,我是不是喝醉了?” 高升点点头:“酒量尚可,酒品很差。” 凤娇捂着额头:“我打人骂人了?” “那倒没有。”高升等她簌了口,递一盏茶过来,“你把酒壶扔了,趴在地上找酒喝。” 凤娇一听跺脚道:“你就眼睁睁看着我喝了?” “我也醉了。”高升避开她探询的目光,“不记得了,是青松和翠姑接我们回来的。” 凤娇瞧着镜子中的自己,两眼发红脸色发青,一副宿醉后的酒鬼模样。懊恼着心想,怎么就喝醉了?回头瞧一眼高升,确实得离他远些,跟他在一起,我都不是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求子 之后一个多月,生意越来越繁忙,凤娇每日早出晚归,高升依然回来得早走得迟,二人每夜同处一室,却因凤娇有意躲避,面对面的次数少之又少。 有时候夜里回来睡下,高升唤一声凤娇,似乎有话要说,凤娇不应声假装睡着,高升就随她去。 二月十八夜里,凤娇又是天黑才回。刚下轿子翠姑迎了上来,笑眯眯说道:“天擦黑我就来大门外等着,可算等回来了,少奶奶这也太辛苦了,都怪少爷,唉,好好的孩子,怎么就变了?” 凤娇笑问道:“翠姑等我有事吗?” “有事有事。”翠姑忙道,“夫人明日要去福居寺上香,嘱咐让少奶奶作陪。夫人说了,请少奶奶务必腾出一日的功夫。” 高夫人的吩咐,凤娇自然满口答应。翠姑笑道:“那我回去禀告夫人一声,少奶奶赶紧回去用饭,饭菜都在炉子上温着,沐浴的水也都备好了,秋草也歇歇,让两个小丫头伺候少奶奶就是。” 第二日一早,高升来到正房,瞧见凤娇也在,有些吃惊。平日凤娇早起后先于家人用饭,吃过就走,在凤娇对面坐了,客气问道:“今日有事?” “母亲去福居寺上香,要我作陪。”凤娇客气回答。 “上香?母亲从不敬神佛” 高升话音未落,窗外有人说道:“放屁,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懂不懂?我不敬神佛,那是因为神佛在我心中。” 高夫人说着话走了进来,指指高升道:“瞧瞧,好不容易媳妇儿在家,也不挨着坐,坐那么远做什么?” 高升不加理睬,高夫人骂一声臭小子,凤娇忙拍一下旁边的椅子示意,他这才过来坐下,看一眼凤娇问道:“母亲,可要作陪吗?” “不用。”高夫人气呼呼咬牙道,“去陪那花儿去,我看你是鬼迷了心窍,放着这好好的媳妇儿不要,整日去万花楼。” “我没有不要媳妇儿,我不是每天都早早回家吗?”高升看着凤娇。 凤娇自顾低头用饭,高夫人叹口气。 “行了。”高员外踱着方步进来,“说这些没用,无端坏了兴致。” 高夫人哼了一声:“知道没用,今日便做些有用的。” 福居寺在城西,凤娇与高夫人同乘一辆马车,高夫人一路拉着凤娇的手: “好孩子,你受委屈了,可你不知道,高升啊有些痴性,认准的事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你别看我经常打骂他,那是他不做声的时候,他一旦拿定主意开了口,我是不会逆着他的,就怕他犯了魔怔。他小时候不知打哪儿拣来一朵珠花,白天揣在怀里,夜里放在枕下,还常捧在手心里发呆,老爷怕他玩物丧志,给他藏了起来,他发了疯一样寻找,不吃不睡状若呆傻,要不是翠姑给他找了回来,估计现在就是一个疯子。依我的性子呢,去万花楼给殷黎一大笔银子,让她走。她要是赖着不肯,就剃了她头发,再不行砸了万花楼。总之,想方设法让高升和她分开,分开了也就没念想了。可又怕逼他太过,他会做出过激的事。” “我见过殷黎,也去过她房中,是个雅致的姑娘,倒不像是贪恋富贵之人,她应该是真心爱慕着玉郎的。”凤娇试探着在高夫人面前为殷黎说好话。 高夫人切一声:“戏子无情□□无义。就算她本性是好的,在那种地方耳濡目染,怎么可能保持本心?我也打听过了,她从小就被卖到京城一个教坊,那教坊养出来的女子,长大后送往各地,个个都是花魁。她不是雅致,她只是从小被教着雅致,有的男人就好这个,这不,高升就给陷进去了。” “那,玉郎他知道殷黎的来历吗?”凤娇听了高夫人的话,不由为高升担心。 “他油脂蒙了心,就算知道,也不会想那么多,那样的女子自有迷惑男人的本事。她若施展出来,凤娇怎会是她的对手?我想来想去,你们有了孩子,就能拴住高升。”高夫人拍拍凤娇手背,“今日是观音菩萨圣诞,我们到福居寺拜佛求子,请一尊观音回来,凤娇忙碌顾不上,我是大闲人,就放在正房,昼夜香火不断得供着。” 凤娇感动于高夫人慈母之心,忙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菩萨知道母亲一颗慈心,会让母亲如愿,早早抱上大孙子的。” 高夫人笑起来:“好孩子,还是你懂事,高家娶到你,真是祖宗护佑。要是高升不肯回头,我们不要儿子,要你。” 凤娇没敢接话,只低了头笑。 前来上香的人很多,好不容易轮到高夫人和凤娇,两个人手执三炷香对视一眼,高夫人小声问道:“凤娇啊,先磕头还是先插香?我看她们还要摇一摇,摇几下?” 凤娇轻轻摇头,王老太太家里供着菩萨,可是凤娇从未仔细瞧过,也不知如何上香。 身后一个女子轻声说道:“夫人跟着我做,可好?” 高夫人和凤娇回头一瞧,一个女子娉婷站着,因上香礼佛,素着一张脸,更显清丽。 高夫人撇一下嘴:“你来做什么?也来求子吗?” 殷黎愣了愣:“夫人认识我?” “我儿子被你迷得神魂颠倒,我自然认得。”高夫人不拿正眼瞧她,“走开走开,离我远些,否则我不客气。” 殷黎恭敬说一声是,后退着出了大殿。 高夫人哼一声:“套什么近乎,可恶。凤娇,咱们也别管什么姿势了,心诚则灵。” 说着话把香高高举过头顶跪下去轻声祝祷,凤娇也学着跪了下去,心里想着,殷黎也来求子吗?她是本来就认识高夫人,像夫人所说有意套近乎?还是瞧见我在,猜测出了高夫人的身份? 高夫人低声说道:“别想着生意上的事,要专心向菩萨祈求,祈求的时候念出升儿和你的名字,出身,何处居住,还要告诉菩萨,一定回来还愿。” 凤娇轻声祝祷,只把自己的名字换成了殷黎。 上香祈愿请了菩萨,回到家午时刚过,凤娇陪着高夫人净手沐浴,摆了佛龛供了菩萨,这才坐下用饭。 吃过饭刚出正房,秋草过来说道:“少爷请少奶奶到书房里写字。” 他在家?凤娇有些惊讶,随即一想,殷黎今日去了福居寺,是以他没去万花楼。正好有话要问,也就没有推托,径直往书房而来。 进了书房坐下临帖,高升在窗边榻上看书,临满一篇来到他面前,笑道:“少爷给评评。” 高升圈圈点点,这个好那个不好,这个笔画过长那个过短,这个力道欠佳那个用力过猛。凤娇虚心听着,待他点评完了,收起来又过去临一篇,写到一半低着头状似随意说道:“今日在福居寺上香,不想与殷黎巧遇。” 高升哦了一声,再无下文。 凤娇又写一会儿道:“玉郎,有句话我不知当问不当问。” 高升放下书瞧着她说一个字:“问。” “殷黎的来历,你可知道吗?”凤娇问得小心。 “知道。从小被卖到教坊,被当做花魁教养。”高升又拿起书,漫不经心说道。 “那,你喜欢本来的她还是被教出来的她?”凤娇问得更加小心。 “不都是她吗?”高升又看向凤娇,“你的意思是,她有些做作?你讨厌她吗?” “没有。”凤娇忙说,“少爷喜欢就好。” 凤娇觉得,高升话里的意思是,她就是她,我喜欢的是这个人,其他的都不重要。 少爷眼明心亮,并不像夫人所说受了迷惑,凤娇放下心,又临完一篇拿过去,高升说好了许多,并一一指着告诉她好在那儿。凤娇高兴得搓着手:“多谢少爷,我有一个主意说给你。” 高升嗯一声,凤娇笑道:“今日是观音菩萨圣诞日,夫人带着我求子去了。刚刚写着字,我突然有了个主意,夫人抱孙心切,若是殷黎有了少爷的孩子,夫人肯定能接纳她。” “好主意。“高升咬牙切齿说了三个字。 “是吧?因为有了这主意,我兴奋一路。”凤娇低头瞧着自己的字,笑说道,“今日下午无事,我多写几篇。” “写二百篇。”高升咬着牙站起身。 凤娇听到门响,抬头问道:“要出门吗?” “是,我到万花楼生孩子去。”高升的声音传了进来,有些恶狠狠得。 凤娇摇摇头,还真是迫不及待。二百篇?一定是我听错了,是二十篇吧。抬头瞧一眼漏刻时辰尚早,二十篇没问题,只是高升不在,不能一篇一篇给她点评,估计进步要慢些。慢些就慢些,人家生孩子事大。 又写几篇啊了一声,想起来谢渊上次信中说,春闱一共九天,二月九日十二日十五日三场,每场三天。今日十九,应该考完了,他一定会中,中了后等着四月殿试,殿试后封了官职,六月的时候就该回来了。 凤娇从袖中拿出一本账册翻开,密密麻麻写着她和高家每一笔银子往来,赎回祖宅要两年,彩礼成亲归宁,自己在高家的吃穿用度,算下来也要两年,再加上利息,高家大掌柜做满五年才能还清欠债,如今才过去不到四月,到六月的时候,也才七个多月。 谢渊会等我吗?他衣锦还乡后是官人身份,自己一个和离二嫁的商人妇,就算他不在意,他怎么过家人那关? 凤娇呆呆看着账本,自己和高升之间的事,说出去谁信?真正是理得清说不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争风 高升气呼呼出了家门,往东上了春山一口气攀到顶,站在亭子里看着刚露头的草尖发愣,好不容易等到她有空,想好了让她写一会儿字,再带她过来登山,沿途瞧瞧刚萌出的新绿。怎么就一个人上来了? 知道她的性子,一直是她说她的,自己做自己的,今日怎么就恼火上了? 拔脚下山去而复返,推开书房的门却不见她,只看到书桌上摊开一本厚厚的账册。 翻看几页手抖了起来,每一分每一毫,她记得如此清楚。 凤娇因书房中写字太闷,去后花园走了走,再回来时迎面瞧见高升下了书房石阶。笑问道:“少爷怎么回来了?忘拿东西了吗?” 高升铁青着脸,没看到她一般,与她擦肩而过,大踏步走了。 凤娇回头瞧着:“奇怪了,怎么看着气哼哼的样子,还没见过少爷生气的样子,有些吓人。” 晚饭时分,不见高升归来,高员外奇怪道:“升儿成亲后每日都早早归来,今日这是为何?” “为何?还不是因为那朵花?”高夫人白了高员外一眼,“说是不要提那朵花,还非提不可,今日在福居寺求香竟然碰到了,故意跟我套近乎,令我厌恶。” 高员外拈一拈胡子:“要说她不是故意,也太巧了些。夫人给她难堪了?” “菩萨面前,没有给她最难堪的。”高夫人一脸遗憾,“臭小子估计忙着安慰人家呢。行了,不提了,说些别的。” 说着话,高夫人提起求子之事,高员外但笑不语。 正说得热闹,翠姑风风火火跑了进来:“老爷夫人少奶奶不好了,少爷在万花楼跟人打架了。” 高员外一愣:“升儿打人?怎么会?” “瞧瞧,这一进万花楼,学会了嫖不说,斗殴也学会了。”高夫人站起身,“走,瞧瞧去。” 高员外伸手拦住:“别急,问清楚再去。翠姑,怎么回事?” 翠姑回道:“奴婢也是刚刚听看守角门的婆子说的,她过来轮值上夜,来时路过万花楼,都是亲眼所见,说是见了血。奴婢就跑来禀报了。老爷,怎么办才好?” 高夫人一听白了脸:“是不是头破血流?赶紧瞧瞧去。” “都是他打别人,别人打得了他吗?”高员外气定神闲,“别看平日里木呆呆的,打起架来稳准狠。” 高夫人也骄傲起来:“那倒是。凤娇我跟你说啊,升儿他小时候哎呀,不对啊,老爷,他没见血,那就是打得别人见血了。不用瞧瞧去?” “他既没受伤,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该给银子给银子。”说到银子,高员外看一眼凤娇问老伴儿,“夫人啊,他现在一月多少月钱?” “二两,跟秋草一样。”高夫人看高员外面露惊诧,加两个字:“活该。”又转头对凤娇笑道:“你父亲不是让你管着他钱袋吗?我看你不好下手,我就下手了。” 凤娇只笑笑,垂了头不说话,高员外捋着胡子:“夫人够狠。他之前任大掌柜,跟凤娇一样,每月一百两,五年是六千两,该在万花楼挥霍得差不多了。估计一会儿就得回来,回来要银子。” 饭后高家二老没有让凤娇回房,闲话家常等着高升。 亥正方归,干净清爽出现在家人面前,恭敬跟高家二老问安:“听翠姑说父母亲还没睡,儿子过来瞧瞧。”又看一眼凤娇:“今日回来晚了,让凤娇久候,过会儿回房中赔罪。” 高夫人指指他:“别装了,打架的事我们听说了,打了谁家孩子?受伤可重?可请了郎中?可跟人赔了不是?” 高升咬了牙:“瞧在县令脸面上,才没将他打残。” 高夫人唬一跳,高员外站了起来:“怎么?打了县太爷家的公子?” “打了就打了。”高升满不在乎,“时候不早,儿子和凤娇回房去了。” 高夫人喊声等等:“臭小子,你说说,为何打人?你总不会堕落到为了一个娼妓争风吃醋吧?” “就是争风吃醋。”高升紧绷着脸,“父母亲放心,不会有事。” 高员外摆摆手:“去去去,眼不见你心不烦。” 高夫人看着小两口出去,长叹一声:“我明日拎着礼品带着笑脸给人赔不是去。” 高员外摇头:“都二十一了,又不是三岁,他打了人,父母去替他赔礼道歉,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让他自己解决去,他能搞定那是他的本事,若被人家搞定,他也长些经验教训。” 回房的路上,凤娇忍不住问高升: “你真的打人了?” “打了。” “你一向最为克制。” “今日心情糟糕,正想打人出气,他给撞上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凤娇早起,出大门瞧见青松在门房等候差遣,招手让他出来,仔细问昨日的经过,青松伶牙俐齿说得明白: “县太爷家公子姓赵名衡,是富阳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去年夏天他家长姊出嫁,夫家在京城,他跟着去送嫁,住下就没回来。今日刚回来就去了万花楼,瞧见殷黎出言调戏,少爷冲进去就是一通拳脚,赵公子不是少爷对手,被打得鼻青脸肿,还流了一地鼻血,叫骂着回县衙告状去了。” 凤娇点点头,转身上了轿子。青松挠着头琢磨,这样回可对? 正琢磨时高升出来了,青松忙将与少奶奶的对话仔细说了一遍,高升嗯一声:“回得好。” 青松这才放下心,随着少爷到了万花楼,殷黎正站在门口翘首以盼,瞧见高升上楼忙过来福身下去:“昨夜里才知道那赵公子是县太爷之子,奴家担心得彻夜难眠,奴家宁愿被他轻薄,也不愿意公子犯险。” 高升瞧她一眼:“我不是为你。” 殷黎自然知道,可她假装不知,借着感谢高升想要接近他,高升也如她所料,丝毫不会给她留有余地。 殷黎又一福身:“不管是为谁,公子得罪了县太爷,奴家忧心不已,那个赵公子既对奴家有意,不如奴家前去替公子赔罪,大不了给他占些便宜去,反正奴家在他们那些人眼里,不过是个娼妓” 青松忙在一旁说道:“殷姑娘快别这么说。” 殷黎抬头看着高升,高升皱着眉头:“勿要自轻自贱。” 公子可是在疼惜我吗?殷黎心里升起企盼。 雀跃间一转眸,瞧见楼梯口上来一个人,那个人穿着大红羽纱面斗篷,和公子上次去京城给她带回来的布料一模一样,她从不穿红的,这会儿明白了,公子是给她带的,自己的只不过是顺道的人情,就如青松所言:“是公子对姑娘的谢意。” 凤娇脚步轻快走上楼梯,脸上笑容明媚,高升她唤一声迎了过去,轻声问道:“怎么来了?” 凤娇将手中包袱递了过来:“送银子来的。” 高升没接:“为何送银子?” 凤娇刚要说话,瞧见殷黎和青松,笑一笑说道:“进屋里说。” 二人进了屋中,殷黎站在门口没走,青松忙从外面关了门,给殷黎陪个笑脸说道:“殷姑娘,公子的规矩,咱们都得回避。” 殷黎紧咬了唇,她来做什么?进屋瞧着刚从福居寺求来的送子观音出神。 隔壁高升为凤娇斟了茶,凤娇笑道:“一直以为高家都掌握在少爷手中,昨夜里才知道,少爷手中只有自己的薪俸。” “所以呢?”高升喝着茶一脸不在意。 “老爷说五年来一共六千两,就算少爷平日里不花银子” 高升打断她的话:“我平日里确实不花银子,都攒着呢。” “少爷在万花楼包着房子,加上殷姑娘的花销,还有,”凤娇顿一下低了头,“又从林掌柜手中购进我家祖宅,想来手中没有多少银子了。这次打了县太爷家的公子,少不得赔礼道歉,我卖了几样下聘时的首饰,一共是五百两,该够用了。” 那些首饰是高升画了图样请巧手李打造的,每一样都独一无二,五百两就给卖了?我的心意呢?我的心意可是无价的。高升哭笑不得瞧着几上的包袱:“这么说,你担心我?” “也不是。”凤娇舔一下唇,“毕竟,咱们得罪不起县太爷。首饰都是高家买的,银子自然是少爷的。” 知道她不会真的为自己担心,只是报恩或者息事宁人而已。可是,她总是要分得那样清楚,不由想起看到的那个账本,她今日该在账本上减上一笔了。 高升烦躁起身,转个圈瞧着凤娇:“区区县太爷,我就怕他吗?” 凤娇瞧着他,这口气,也太大了些。 不由想起他那句话:我的心愿,护着这座城,这个家,一个人。 他认为这座城都是他的,自然不用去怕县太爷。 可是,他为何这样认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起意 接连几日风平浪静,县太爷并没有为难高升,高升殴打赵衡的事,似乎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这日夜里凤娇回去,桌上放着一个锦盒,打开一瞧,正是当掉的那几件首饰,扭头看向卧榻,高升说话了:“我把首饰赎回来了。” “还没睡?”凤娇问道。 每一天你回来时我都没睡,高升想着嗯了一声:“特意等着你的。” 凤娇打个哈欠:“我可是累了。” “我也累了,因为等你都困死了。”高升翻个身没了动静。 刚要放下帷幔,外面响起轻轻的叩门声,翠姑在外小声问道:“少爷少奶奶可睡下了?奴婢有话要禀报。” 二人同时腾身坐起看着对方,凤娇低低说一声快,高升卷起被褥飞一般冲到床边,连被褥带人一起塞了进来,跟她撞在一起。 凤娇呀了一声,连忙往里腾出外面半边床榻,高升直挺挺躺了下去,扒着被褥露出一双眼睛瞧着凤娇,瞧一眼又忙闭上,翻个身脸冲向外,刚刚撞哪儿了?软软的,香香的。 门外翠姑又唤一声,凤娇跨过他下了床过去应门。 睁开眼瞧着她的背影,穿一身桃红色的软缎子寝衣,没了白日里的飒爽,整个人从头到脚软而轻盈,如瀑的长发散下垂至腰间,随着脚步轻轻拂动,直拂到心里去,又麻又痒。 正闭着眼天人交战的时候,鼻端飘来一股幽香,凤娇上了床榻从他腿上跨了过去,靠墙坐了说道:“老爷夫人今日去郊外踏青,见附近一处村庄山明水静,临时起意住一宿再回来。” 听不到他回答,笑问道:“这么快睡着了?” 还是没有答话,伸出右手,纤纤食指戳一下他后背,高升如遭电击,咬牙克制着颤抖,整个身子僵成了铁板一块。 又戳一下:“醒醒,正好有事求你。” 总算听到沉闷的一声回答:“你说。” “翠姑说夫人交待了,让我明日在家为送子观音续香,香不能断。铺子里我就不去了,你替我一日可好?”听不到他回答,凤娇抿一下唇,”不愿意?那殷黎又不是孩子,不用日日守着吧?就一日不去,不行吗?” “行。”他闷声答道。 凤娇松一口气:“进入二月后,各个店铺的生意增加很多,十九那日没去,账册有些积压,许是我算得太快,就有了纰漏,账银差出九两三钱银子,这几日得空就找,也没找到差在那儿。不过这个少爷不用管,总会找出来的,你只需帮着我把明日的账核对好就行。“ 他嗯了一声。 凤娇伸个懒腰道:“快睡吧。” 他说一声好。 “少爷回卧榻去吧。”凤娇看他不动,下了逐客令。 高升僵着身子直挺挺坐起下床,不留神被脚踏一绊,连人带被子一头栽倒在床下。 凤娇听到扑通一声,忙下床过来搀扶,就听他一声喊:“别碰我。” 声音很慌张,就着灯光一瞧,脸上也是慌张的模样,凤娇咯咯一笑:“少爷这架势,像足了怕被轻薄的大姑娘。” 高升连人带被褥艰难从地上爬了起来,头也不回冲到卧榻边倒头睡下,趴在床上叹口气,又是一个不眠之夜。跟她成亲之后,都多少个不眠之夜了,每日里在万花楼,除去想她就是补觉,字都写得少了。 天快亮的时候刚有些睡意,她那头有了动静,下了床来到卧榻边,瞧着他伸出手指又缩了回去,捂了嘴笑着自言自语:“碰不得是吧?” 高升紧抿了唇,她在榻边蹲下身,在他耳边大声说道:“少爷,该起了,起来梳洗换衣用饭,店铺开门前要赶过去。” 她的唇几乎贴着他的耳朵,气息暖暖拂过脸颊,高升闭着眼不动,轻声说道:“骑马快,让我再睡一会儿。” “那就一刻钟。”凤娇回头瞧一眼漏刻,高升摇摇头,伸出两个手指头。 短短两刻钟,睡得分外酣甜,被她叫醒的时候瞧一眼漏刻,分毫不差。 起身看着她,趁着等他的功夫,早已梳洗换衣,今日不去店铺,穿了家常的石榴裙,长发挽了随云髻,明艳而俏丽。 高升洗漱了,坐在铜镜前唤一声凤娇:“帮我挽发吗?” 凤娇嗳一声:“难不成少爷不会?不对啊,归宁前后那几日我记得都是少爷自己” 高升举起手:“那日打赵衡伤了手,不能抓握,这几日都是翠姑帮我,今日你既在家” 不等他说完,凤娇喊了声秋草。 “秋草笨手笨脚,我自己来。”高升两手向后,疼得一声闷哼。 凤娇忙道:“我来,我来吧。” 站在他身后为他篦着头问道:“既伤了手,可看过郎中吗?” “没有。”高升看着铜镜中的她,“省得父母亲大惊小怪。” 凤娇梳得仔细,直到他一头墨发油光水滑,才动手挽起,用发带束好笑说一声可以了。高升站起来去屏风后换衣,她跟了进来,高升躲了一下,她笑道:“少爷伤了手,我帮你更衣吧。” 高升扎着一双手臂屏着呼吸,任她宽衣解带又穿衣结带,好不容易她说一声好,然后又啊了一声:“才想起来,少爷伤了手,便不能去铺子里了。要不这样吧,我到铺子去,少爷在家为观音续香,反正是为少爷求子。” “还是听母亲的。”高升忙举起右手:“疼的是左手,右手没事。” 今日她在家,很想找个借口在家陪着,可是若不去,她明日就得忙上加忙,另外也好奇,她都找不出的纰漏,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早饭后送高升出了门,凤娇来到正房续了香,隔着淡淡烟幕,观音慈悲,似在看着她。 再过几日就是三月,三月里该能等来他贡试的消息,凤娇又拜了三拜,观音菩萨普度众生,功名这事也是管得的。 坐着想了会儿心事,看一炷香只剩香头,起身又续一炷香,出来往书房去,想着挑几本书过来打发时间。 进了书房,阳光正透进窗棂,满室和暖。 卧榻上有个晶亮的东西,在阳光照射下煜煜发光。 好奇着俯身去瞧,是一枚小巧的珠钗,银白的细柄,顶端有一朵粉色珠花,凤娇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着,这珠钗很像她小时候喜欢戴的那枚,她整日戴着,一日夜里发现不见了,她到前一日玩耍过的地方仔细找过,没有找到。 笑着唤一声秋草,将珠钗递到她手里:“估计是那个小丫头在书房洒扫时掉的,问清楚还回去吧。” 秋草答应着出了书房,心里想着,少爷才不会让小丫头们进书房,在书房洒扫的只有青松,估计是青哥买给家里妹妹的,夜里见了青哥,给他就是。 凤娇正挑着书,翠姑急火火跑了进来,喊一声少奶奶道:“县令夫人来了,估计来者不善。怎么办才好?” 凤娇举着书,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赶在今日来了? 翠姑看她不说话,急火火往外跑:“我就回说夫人不在家,请她改日再来。” 身后凤娇喊声等等,笑对翠姑道:“夫人不在家,我在啊,请她进来吧。” 进了正房刚续上香,随着一声冷笑,一位夫人走了进来,石青色的衣裳绣着花开富贵的暗纹,高髻上戴了金凤钗,气势昂然走了进来,瞧着凤娇道:“你就是高家的少奶奶?好大的架子。” 凤娇笑着迎了过去,恭敬行个万福礼,客气说道:“我闺名凤娇,敢问夫人是?” 那位夫人傲然受了她礼,也不回礼,径直过去坐了上座,冷笑道:“我是县令赵文山的夫人。” 凤娇又行个礼:“不知县令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说着话唤一声秋草:“到我房中取了南诏国的贡茶过来。” 那小叶茶是高升拿回来的,说是给她喝。她本想着那茶寒凉,可留着夏日驱暑,今日县令夫人驾临,那茶既是南诏国来的,听起来稀罕些,便用来招待。 果然县令夫人一听贡茶,脸色略缓和了些。 凤娇在下首坐了,客气问道:“夫人今日前来,可是要与我家婆母叙话?不巧昨日我家公婆去了郊外一处农庄,夜里留宿一宵。待婆母回来,我再禀报她老人家,让她前去县衙探望夫人。” “她去探望我?”县令夫人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我儿子伤成那样,高家一个人影都没瞧见。我等了好几天不见人上门,只好自己来了。” 说到儿子受伤,县令夫人将凤娇亲手沏的贡茶咚得一声搁在几上,两眼喷火盯着她:“少奶奶在家更好,那高升是你的相公,你倒是给我个说法。你既有能耐做大掌柜?难不成没有能耐管束自家相公?就由着他在花楼买醉,酒后随意打人?” 凤娇脸上依然客气笑着,心里飞快琢磨,高升打赵衡都过去了好几日,县衙那边一直没有动静,这县令夫人今日才来,她想要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默契 凤娇想着啊了一声,一脸惊讶说道:“怎么?相公他在花楼打了赵公子?竟然有这样的事?” 县令夫人哼了一声:“这件事满城皆知,你说不知道,谁信?” 凤娇恳切说道:“夫人,我是真的不知。就连他迷恋万花楼花魁的事,我也是几日前去福居寺上香才听说。夫人也知道,这种事,最该知道的,总是最后一个知道。我也生气啊,可是已经成亲了,又能如何呢?只能忍着,盼望他有朝一日能够回头。” 县令夫人瞧着她,凤娇叹口气:“公婆也反对他混在万花楼,不得已让我做大掌柜,每个月只给他二两银子,想着他只要花光手中银子,就能老实回家。想来他打伤赵公子的事,公婆也不知道。 县令夫人端起茶杯喝口茶,脸色缓和下来:“这个高升一向是个好孩子,赵大人每次教训赵衡,就让他学着高升。可如今高升越来越不像话了,再怎么也不能打人。” “打人确实不对。待他夜里回来,我跟他说。他若是不听,我就告诉公婆。”凤娇瞧着县令夫人,“赵公子的医药花费让他加倍赔付,再让他去县衙,给老爷夫人和赵公子赔礼道歉。” 凤娇拿话试探县令夫人,看她所为何来。 县令夫人摇头道:“我不缺那么些银子,高升是该去向赵衡赔礼,我就算了,不和他一个小辈计较,只是你家婆母得来一趟,我们当面说个清楚。” 午后高家二老回来,凤娇说起县令夫人到访之事,高员外一听:“客气有礼态度恭谨,说到事情一问摇头三不知,凤娇做得很好。” 高夫人点头:“幸亏我不在家,我要在,定会护短跟她吵起来。” “我想不明白的是,县令夫人为何非要母亲去一趟县衙?”凤娇问道。 高夫人叹口气:“三年前县太爷刚上任的时候,老爷带着我去县衙拜见,隔两个月一位夫人的孙子满月,我去了她也在,可我眼拙,没认出她来,就这样得罪了她。后来每次遇见,她都会设法为难我,我呢?能躲就躲,这次她知道我躲不过,估计一直等着我上门赔礼去,肯定还请了富阳有头有脸的几位夫人一起看我的笑话,等来等去不见我人,今日沉不住气,杀上门来了。说起来都怪我糊涂,她长得也不难看,我怎么见一次就没记住?那天老爷说不管升儿,我也乐得不用前去自取其辱。这下好了,没躲过不说,还惹得这位父母官的夫人更生气了。” 高夫人说着手抚了额头骂高升:“臭小子不是挺能耐的吗?这下好了,没搞定人家,被人家搞定了,还连累他老娘。” 高员外说道:“县太爷没有找他麻烦,说明他搞定了。听说县太爷惧内,所以这县衙的后宅,他就没办法了。” 说着话看向凤娇,凤娇忙说道:“我陪着母亲去县衙一趟吧。” 高夫人摆摆手:“两个人去,两个人都得受辱,还是我一个人去,脸皮厚点儿,难听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就行了?她还能杀了我剐了我不成?” 夜里高升回来,凤娇正坐在灯下拨打算盘,问道:“怎么还不睡?“ “等你呢。”她瞧着他。 心里好一阵欢喜,从怀里掏出两册账本递给她:“瞧瞧有什么不一样。” 凤娇接过去翻看着:“文房铺二月份的账本?怎么会有两册?” “一册是原来的,一册是勘误后的。”高升喝着茶,“可分得出来?” “差出的九两三钱银子找出来了?怎么回事?”凤娇惊喜问道。 “去的路上我就在想,这些店铺的掌柜啊账房啊都是我训教出来的,他们知道一旦出错会承担严重后果,账本和盘点都不会轻易有差,所以我怀疑是有人做了手脚。那些老人吃得好过得好干得舒心,都不会如此。到了一问,果然,只有文房铺里添了新人。”高升抿一下唇。 凤娇诧异道:“文房铺里的小伙计?那是徐掌柜家一个亲戚,那孩子老实巴交的,才不会“ 高升摇头:“老实人一样爱财,又不懂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铺子里每日白花花的银子流进流出,他看了难免眼馋,难免会起贪心。徐掌柜眼睛花了,可他不服老,不愿用单照镜,记账总是出错,出了错就撤下来重写一页,人又精细,那些错了的整整齐齐摞在抽屉里,等着月底核账无误才会烧毁,那孩子就从这些错账里动心思,他会撬锁,趁着夜里看店,用错页替换对的,然后再拿银子。” 凤娇瞠大了眼:“就是说错的不是一笔两笔,而是好多笔,难怪我查不出来,幸亏这孩子数目不精,拿的银子和账目没对上,否则不到大盘点,还真查不出错处。我也知道徐掌柜精细,并没有重点怀疑文房铺。” “还真是,这儿多几钱,那儿又少几钱,这儿多卖一支笔,那儿少进几张纸,唉,老说一本烂账一本烂账,这下见着了。”凤娇比对着两个账册直笑,笑着笑着仰脸儿看着高升由衷说道:“我这个月差点儿栽在这本账上,少爷太厉害了,令我钦佩。” 高升有些不自在,扭了脸轻咳一声:“什么厉害不厉害的,你就是没往那儿想。只是徐掌柜那儿,还得凤娇出面。他在咱们家许多年了,性子倔不服老,若是让他退了,只怕老头儿得郁郁而终。” 凤娇手托了腮:“唔,我对付这个倔老头还是有些把握的。” “这些个掌柜里,我就对他无可奈何,你是怎么做到的?” “其实有一个秘诀,就是在心里把他当做我祖父,百试百灵。那个小伙计呢?还是别送官吧?有没有别的法子?”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路还长着。明日让青松送他到田庄去,能吃饱喝足又不让他碰银子,顾大嫂慈爱顾掌柜严厉二掌柜凶狠,该是能教好他。” “太好了,少爷跟我想一起去了,真有默契。” 凤娇眉眼弯弯,欢快笑出声来。高升望过去,她在灯下笑语晏晏,乌发柔亮披在肩头,杏眼中波光轻漾,脸颊染了桃花,红唇轻轻开合,妍丽灵动,狠狠朝他心上撞了过来,心跳突然加快,猛烈得令人窒息。 忍不住起身走到她身旁,拈起她腮边一绺头发,手背轻轻擦过她的脸颊,轻声说道:“你我之间有默契的,又何止这一次?” 他的话语低哑,带着蛊惑的气息,脸颊被触摸处温热轻柔,凤娇身子一僵屏住了呼吸。 “你头发上沾了饭粒”只一瞬间,高升松开手,转身朝卧榻走去。 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着手足无措,颓然趴在桌子上,许久抬头两手揉了揉腮帮,恨恨咬牙道,干嘛呢这是? 起身钻进帷幔,趴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呆愣了许久慢慢开口:“有一件事忘了和你说,县令夫人今日突然过来,让母亲明日到县衙去,母亲怕县令夫人为难她,好生愁苦。” 没听到他说话,只听到哐当一声门响,然后是他蹬蹬蹬的脚步声,又急又快,逐渐远去。 安静中秋草在门外说道:“少爷让告诉少奶奶,去一趟县衙就回。” 凤娇忙问道:“什么时辰了?” “亥时三刻。”秋草回道。 都快半夜了,县衙早关了门,他怎么进去?就算能闯进去,又能做什么?把县令和县令夫人从被窝里揪出来,跟他们说理?又或者,他看夫人为难,去向县太爷求情?可是他明明说过,不怕区区县太爷,他还说,这座城都是他的 凤娇胡想着唤一声秋草:“时候不早了,赶紧睡觉去。” 秋草答应着去了,凤娇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窗外更鼓敲了子时,犹不见高升归来。头枕了手大睁着眼瞧着帷幔顶上的花枝,怎么就睡不着了? 索性起身下床拨弄算盘,耳边突然响起一句话:你我之间有默契的,又何止这一次? 声音低回婉转蛊惑着她,心又怦怦跳了起来,手指缠上腮边垂下的那绺头发,瞧着自己在灯下的影子紧咬了唇。 烛光渐暗直至熄灭,黑暗中咬牙切齿说道:“王凤娇,再告诉你一次,潜心经营生意就好,不许胡思乱想,知道了吗?” 从袖筒中摸出那方帕子盖在脸上,渐渐恢复了平静。 寂静中就听砰得一声,门被撞开,有人气喘吁吁闯了进来。 “谁?”凤娇猛然回神,喝问着操起桌上的算盘就要砸过去。 “是我。”高升气息不稳,透着紧张。 凤娇忙问道:“怎么?县令派衙役追打你了?” 说着话冲到窗边扯开窗幔,借着窗外廊灯透进的光看向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贺桥 他没有受伤,身上衣衫整齐,头发纹丝不乱,凤娇松一口气:“没挨打就好。” “我丢了东西。”高升罕见得紧张,“我这就去找,今日去过的所有地方都找一遍。你在家中帮我找找。” “是什么?”凤娇问道。 高升捏一下拳头:“还是算了,家里的东西别动就行。” 高升又冲了出去,凤娇追出来站在廊下,他的身影三步并作两步没入夜色消失不见,丟什么了这是?黑灯瞎火的,到哪儿找去?他那样着急,想来是十分贵重的东西,难不成是殷黎送给他的定情信物什么的? 凤娇拍一下额头,想也没用,明日还要去铺子里,还是睡吧。 走路轻手轻脚,万一高升的东西掉在屋中,再给踩坏了。 天一亮就爬起来,看一眼空荡荡的卧榻,唤秋草进来,两个人满屋子一寸一寸翻找,一无所获。 看时辰不早,忙梳洗换衣向外而来,垂花门处被青松拦住了,青松肿着一只眼睛说道:“少爷吩咐,让少奶奶今日还在家中,他去铺子里。” 想来是为着那小伙计的事,可是,他的东西找着了吗?凤娇说声知道了,关切瞧着青松的眼睛问道:“这眼睛怎么回事?被人打的?” 青松摇摇头:“不是,早起不小心,在门框上磕了一下。” 凤娇对秋草说道:“去跟高管家说,请郎中给青松瞧瞧。” 青松忙说不用,凤娇笑道:“瞧瞧好得快。少爷丢的东西可找着了?” “没听说少爷丢了东西。”青松头摇得象拨浪鼓。看少奶奶转身往正房去,捂着眼睛小声嘀咕。 不就是一枚珠钗吗?以为是哪个小姑娘的,谁知道是你的呢?又不说是什么,带着我摸黑找一夜,就差到城外大营里调兵去了,天都亮了眼见找不着,都快急哭了,才告诉我要找的是一枚钗,我顺手拿出来,秋草昨日在书房拣到的,总不会正好就是这一枚吧?一把抢过去,照着我就是一拳,还正好打眼睛上,还骂我怎么不早说,你怎么不早说呢?少奶奶瞧见我可怜,给我请郎中瞧瞧,你呢?打了人就完了,正眼都没看我扭头就走。走了就走了吧,又回来让我给少奶奶传话,还是不看我,背对着我指派我。哼,枉我对你赤胆忠心。 正嘀咕的时候,一个长袍方巾的白胡子老头背着药箱匆匆而来,瞧见他笑道:“青哥儿,过来,我给看看眼睛。” 正是常来府上的李郎中,青松脸凑过去问道:“这么快就来了,难不成高管家派人飞着去请您老人家的?” 李郎中举着单照镜眯了眼睛瞧着他笑道:“不是高管家,是少爷让我来的,让我来给你瞧瞧眼睛,这下打得不轻。” 青松一紧张,心都缩在一起了,颤声问道:“会瞎吗?” “所幸没伤及眼球,就是这消肿麻烦,得许多日。”李郎中慢悠悠的,看得十分仔细。 “得多少日?三月头上我还要回家呢,我娘瞧见了还不心疼死?”青松又紧张上了。 “得个七八,十来天吧。”李郎中收起镜子,去药箱里拿药膏。 青松捂着眼睛:“您老这一惊一乍的,得吓死人。” “明明是青哥儿一惊一乍,小孩子就是沉不住气。”李郎中把药膏递给青松,“一日涂抹三次,睡觉前后热水凉水替换着敷一敷。” 青松接过去作了个揖,瞧见李郎中往垂花门里走,忙问道:“您老还要到哪里去?还有谁病了?” “去给少奶奶把喜脉。”李郎中笑眯眯得。 青松一惊:“也是少爷让的?” “是夫人,夫人着急抱孙子,前次来的时候嘱咐过,我若是路过就进来,顺便给少奶奶把把脉。”李郎中脚都跨过门槛,青松一把将他揪了出来,“少奶奶到铺子里去了,不在家。” 看李郎中走了,拍着胸脯松一口气,若是少爷让的,就是二人圆房了,若不是,万不能让李郎中给少奶奶把脉,万一把出来少奶奶还是处子之身,夫人还不得把少爷给活撕了?这话说回来,有没有圆房也不知道能不能把出脉来,宁可信其有吧,回头问问万花楼看门的,看门的荀大叔什么都懂,这圆房啊处子之身啊,都是他说的。 嘀咕着又哼一声,瞧在你给我请郎中的份上,还是为你着想,你可要知道,当初多少人想让我青哥儿做跟班,我偏偏挑上了你,就是瞧着你身材高大模样英俊性子好银子多,你将来怎么也得把我拉拔得比福叔强一些,媳妇儿不要象福婶那么胖,孩子们比他们家的聪明些,银子不用多,够花就行,我还得比福叔多认些字,也不要像他那么胖,跑起来滚球似的 正嘀咕着,就见一团球滴溜溜滚了过来,冲着正房方向大声嚷道:“老爷夫人不好了,县令大人带着夫人来了,说是来探望老爷夫人,老爷夫人沐浴更衣出来迎接吧,啊,不,来不及沐浴了,换了衣裳就赶紧出来吧。” 青松唬一跳,跑到大门口一瞧,一位中年男子,身形不高,略微有些发福,只穿了常服,正笑眯眯上台阶,身后跟着一位衣着富贵的夫人,脸本来就长,因为不高兴,拉得更长。 青松蹦下去陪着笑脸伸出手:“我家老爷和夫人吩咐,一定要出门来迎接大人和夫人,还请大人和夫人稍候片刻。” 县令夫人一听脸色有所缓和,不想县令笑道:“不用迎接不用迎接,何需如此客气,我们自己进去就是。” 县令夫人又拉了脸,青松往身后一瞧,老爷在前,夫人少奶奶在后,三步并做两步跑了出来,老爷来到门口没站稳就赶紧拱手:“不知赵大人和夫人驾到,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县令忙还礼道:“员外快别客气,是我们不请自来无礼在先,请员外带路,咱们屋中叙话。” 高夫人也赶紧招呼县令夫人,县令夫人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作答,瞧见凤娇倒还客气些,高夫人瞧了瞧形势,往凤娇身后一缩,凤娇连忙比手说夫人请进。 谁想县令回头瞪了夫人一眼轻斥道:“还不跟高夫人见礼?” 县令夫人脸拉得更长,高夫人忙从凤娇身后探出头说道:“夫人什么身份,还跟我一个小老百姓见礼,快,快进屋喝茶。” 进了屋中宾主坐下,县令喝口茶诚恳说道:“几日前犬子和高公子生了些冲突,都是犬子的错,言语无状,冒犯了高公子,该打。夫人呢爱子心切,昨日上门来兴师问罪。说起来都是我的错,一味爱重夫人,由着她娇惯犬子,才惹出这些事,今日特地上门来陪个不是。” 县令夫人嘴一撇切了一声,高员外连忙拱手,指着坐榻上堆得满当当的锦盒:“昨夜里我和夫人才从儿媳口中得知此事,正想着一早去县衙赔礼,不想大人和夫人先来一步,这不,礼品都备好了。” 县令忙道:“这怎么敢当,明明是我们的错。” 县令一味低姿态,县令夫人气得脸色发白,都能听到咻咻的喘气声,高夫人忍不住一笑,觉得不对又忙捂了嘴,不想被县令夫人瞧个正着,她本就满腔不甘,忍不住发作了出来,大声说道:“老爷倒是说说,怎么就是我们的错了?衡儿再有不是,他们家高升也不能上来就打人啊,到今天脸上还肿着呢,鼻孔里还有血丝,险些把人给打坏了,怎么就成了我们过来赔礼道歉了?为什么一大早逼着我过来?威胁我不过来就要辞官?老爷啊,你堂堂县令,可太没种了。” 县令脸一红搓了搓手:“瞧瞧,都是我给惯的。不怕员外和夫人笑话,我这位夫人呢,年纪比我轻,个子比我高,娘家殷实,容貌又生得美,因为父母之命不得不嫁给了我,给我生了一双可爱的儿女。我觉得,怎么对她好都是应该,开头家里穷拼命赚银子,小有积蓄后她觉得官太太威风,我就捐了官,捐的官毕竟是虚职,她想着做名正言顺的官太太,可巧小女和发小家儿子联姻,那发小在京做官,三年前富阳县令出缺,就向吏部荐了我。” 县令夫人瞅着县令愣了一会儿,低头说道:“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说着话眼圈已经红了。 县令瞧着自家夫人叹口气:“上任县令为何出缺,我想在场众人并不知晓。” 高员外点头:“那时我携老妻到京城游玩,不在家中,一年后回来才知换了县太爷。袁县令在任一十三年,突然被革职确实奇怪。” 高夫人感叹道:“我与袁夫人交情很好,她家女儿花骨朵一般,比升儿小三岁,我一直想着做个儿女亲家,可那会儿孩子们小,想着再等等,谁知说走就走了,连句话都没留给我,我还写了几次信去他们家乡,可是没有回音,慢慢的,也就没了来往。” “袁县令被革职就因为得罪了高升高公子,袁家自然不肯再与高家来往。”此话一出,几个人都瞪圆了眼睛,看着县令,等他往下说。 县令喝几口茶娓娓道来。 五年前秋江上修了一道石桥,叫做贺桥。贺桥修成三月后福居寺庙会,因请来普陀山高僧开光,来的香客很多,秋江两岸摩肩接踵,午后贺桥垮塌,数十名行人掉落江中,好在秋江离城门近,守城的卫兵连忙跳下江中施救,会水的路人们也都跳到水里帮忙,人都给救上来了,当日无人身亡。 可那时已是秋末,江水冰凉彻骨,有两位老者回去后病重辞世,还有几名落下了一辈子的病根。 袁县令给州府上报贺桥倒塌乃是因为人多压垮,州府同知和袁县令多年的交情,看到没有人员伤亡,就将此事压下,没有上报。 袁县令以为此事可不了了之,可他没想到有一个人不肯罢休,一直在追查此事。 这个人,就是高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孩提 修建贺桥的资费乃是高家捐赠,高夫人娘家姓贺,是以叫做贺桥。 这是高升任大掌柜后首次捐银,贺桥垮塌时他十分愤怒,暗中查探后得知负责修桥的乃是袁县令的小舅子,他和袁县令勾结贪腐偷工减料,导致了桥身垮塌,在查探过程中,他知道因此死了两个人,更是怒不可遏。 不知他用什么法子结识了知州大人,又不知用什么法子,令知州大人引他为座上宾,三年前,袁县令被革职查办。 新县令上任前,知州大人竟特意询问高升。有三个人被他否决,富阳县令因此空缺数月,直到赵县令前来,高升才点头说可以。 赵县令上任伊始,高升拿了银子过来,让他重修贺桥。 赵县令说完看着赵夫人:“来路上夫人问我为何怕高公子,这会儿夫人明白了?” 赵夫人闷闷点头,赵县令语重心长:“我们儿子若有他一半争气,不,十中有一,我就知足了。” 赵县令又坐一会儿喝几口茶,说是县衙中还有事,告辞要走。 一家人往外送,高夫人一把拉住赵夫人的手攥得死紧,赵夫人挣脱几下没挣脱出来,高夫人亲亲热热笑道:“不管怎么,高升打人是他的不对,赵大人特意过来,这是给我们高家脸,父母官就是父母官,我们不会不知轻重。明日我就过去探望夫人,只要夫人不嫌我烦,我们常来常往。” 说着话拿过手里捧着的锦盒,压低声音说道:“我瞧着夫人爱穿紫,这一套首饰是紫珊瑚的,送给夫人,别嫌弃啊。”赵夫人忙道:“珊瑚太贵重了,还是紫珊瑚,这个我不能收。” 高夫人哎呀一声:“贵重不贵重,得看有没有用,我年纪大了,戴上就成老妖精了,夫人年轻貌美身量高腰细,皮肤跟白瓷似的,戴上肯定好看。” 赵夫人心满意足走了,回到正房高夫人捶着胸口啐了一口:“呸,臭小子还管上县令了,他让谁当谁就当,反了天了这是。”骂几句又笑,对高员外说道:“别说,这小子还挺厉害。” 高员外也笑:“袁县令贪婪,紧盯着高家,常常跟我要银子,商人惹不起官人,我息事宁人,要多少给多少,那会儿知道他被革职,我偷着乐了好几个月,没想到是高升办了他。” 夜里高升回来,进门头一句话就说:“丢的东西找着了。” 凤娇心里好奇,到底是丢了什么?竟急成了那样?又是在哪里找着的?想起昨夜里心烦意乱,还是少跟他说话,不要多问。 打个哈欠说声困了,爬上床放下帷幔。闭上眼睛却睡不着。 高升在黑暗中听到她翻来覆去,就那么好奇?好奇得睡不着?抿一下唇很小声道:“丢的是一枚珠钗。” 珠钗?凤娇以为听错了,好奇心更盛:“你是说珠钗?一枚钗急成那样?那钗是殷黎的?” “不是,一个小姑娘的。我那会儿调皮,有一日在秋江边玩耍,与一群孩子打起来了,寡不敌众,那个小姑娘救了我。”高升说完屏住了呼吸,她可记得吗? 凤娇笑道:“小姑娘那么厉害?一个人能打过一群孩子?” 她果然忘了,青松说那钗是她捡到的,她连自己的钗都不认得了。高升颓丧着:“小孩子打架总有个带头的,她聪明,看准谁是孩子王,趁他不备将他推到在地,死死坐在他身上抡拳头就打,那些孩子看她气势逼人,纷纷作鸟兽散。” “擒贼先擒王,好样的。”凤娇笑道,“少爷这么宝贝那钗,难不成一直想着小姑娘,等她长大好娶了她吗?” “是,我一直对她念念不忘。”高升也不否认,“只是人海茫茫,就算重逢她也把我给忘了。因高家少爷的身份,我那会儿走到那儿都被捧着,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很厉害,那次以后才知道,我连个小姑娘都不如,她那会儿的气势,在我眼里就像是女霸王一般,又威风又漂亮,我很惭愧,回家让父亲请了武学师父,学了些拳脚。” “说起来,这样令人念念不忘的小伙伴,我也有一个。”凤娇轻笑道,“那次下大雨,他进我家铺子里避雨,唇红齿白的很好看,我故意扮鬼吓他,吓得他直哆嗦,细想起来比我高半个头,应该比我大,怎么会胆子那么小?后来我想起他就忍不住笑,那次知道哥哥又有债主上门走投无路的时候,想起他就笑了,笑过后心里轻松了,就睡着了。” 没听到高升说话,凤娇笑着翻个身睡了过去。 高升侧卧着,在黑暗中看着床的方向,看不到她的身影,只能看到帷幔隐约的轮廓,她特有的幽香萦绕不去,她的呼噜声小猫一般,睡得踏实安然。 心中的欢喜满满的就快要溢出来,忍不住下了卧榻来到床边,挑起帷幔弯下腰,伸出手去,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 傻丫头,记性那样好,可又是那样不好。 早上凤娇醒来,高升青着两个眼圈瞧着她。凤娇笑问:“没睡好?” “连续两日去铺子里,太累了,今日你去吧。”高升搓搓脸声音疲惫,“跟徐掌柜说好了,今天傍晚你跟他在醉仙楼吃饭,就去我常去的包房,早去早回。” 傍晚时凤娇先到的,喝着茶等着徐掌柜,听到隔壁有人说话,起先没在意,可隔壁的人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大,就听一个男子嚷道:“他打了人,不能就这么算了。” 一个温和的女声道:“衡儿,娘为了给你出气,去了高府找他们评理,可是你爹拦着,若是得罪了那高升,你爹的官位不保。” 凤娇挑了长眉,隔壁是赵衡和赵夫人? 赵衡哼了一声:“唬谁呢?他家不就有些银子吗?这商人还能大过官人去?我爹就是窝囊。” “你爹怎么窝囊了?”赵夫人似乎有些不高兴了,“你爹是穷出身,为了让我们娘仨过得好些,拼命赚银子,银子多了又捐了官,虚职换成实职,怕底下县丞主簿欺负他认字少,悄悄请了先生,每天挑灯读书,夜半才睡。你爹容易吗?你如今的富贵都是你爹给的,你爹怎么就窝囊了?” “我爹窝囊这话也不是我说的,是娘总挂在嘴上每日里念叨。”赵衡依然气呼呼得。 “以前,那是我不懂得你爹的心。”赵夫人声音有些发软,“我对不住你爹,其实这男人,怎样才是能耐?能让老婆孩子安泰,那就是能耐。” 凤娇听得直笑,昨日赵大人说的那一番话,我听了都感动,何况是赵夫人? “切,一个七品芝麻官,还是捐来的,好不容易上任,还得仰商人鼻息。这就叫能耐了?就说京城吧,别说七品官了,四品五品到处都是,三品以上才是真的官。”赵衡对自己父亲依然不屑。 凤娇心里说声该打,就听赵夫人厉声道:“你觉得你爹不够能耐,你有能耐,倒是考科举去啊,读了那么多年书,先考个秀才给我瞧瞧。以后再这样说你爹,我撕烂你的嘴。” “我就说,就说,在这个富阳小县做官,我在京城跟那些公子们提起,都觉得丢人” 就听啪得一声,想来是赵衡脸上挨了火辣辣一巴掌。赵衡气焰顿消,带着哭腔说道:“长这么大,没挨过一个手指头,今年这是怎么了?娘打我一下也就算了,那高升打了我,我还得跟他认错” “你活该。”赵夫人咬牙道,“你明知道那殷黎是高升的人,为何要调戏她?” “我调戏她?”赵衡的声音又窜了高,“娘,你这是羞辱我的眼光。富阳小县这些人没见过世面,觉得那殷黎美,你儿子可是在京城住了一年,花楼的姑娘就那么几种,艳的雅的媚的冷的,这殷黎不过是照着雅些冷些养出来的,就那么回事。她要那么美,能把她放到这富阳小县?” “这么说,你没有调戏她?”赵夫人问道。 “没有,听说高升花重金捧着她,我就瞧了一眼。”赵衡言之凿凿。 “就因为瞧了一眼,高升就打你?”赵夫人咬了牙。 “他打我,是因为他家娘子。”赵衡长叹一声捶几下桌子。 凤娇一愣,这是什么话?高升的娘子不就是是我吗?就是说,高升打赵衡不是因为殷黎?是因为我? 想着起身脚步轻移,耳朵贴在了隔墙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心事 “你是说凤娇?”赵夫人问道,“你调戏她了?” “我没有。”赵衡捶着桌子,“是我先喜欢她的,她哥王天赐总跟我们混在一起,见过她许多次,自打头一眼瞧见,我就喜欢上了,漂亮,爽利,我给她起了个外号,城西小辣椒。我总想着,她就是辣死我,我也心甘情愿。我不该在京城贪玩儿,我该早些回来上门提亲,没想到高升先下手了,白白便宜了他。” 赵衡捶胸顿足,连喊了几声小辣椒,凤娇气得直咬牙,高升怎么没打死你? 又是啪得一声,赵夫人骂道:“都说了不要去惹高家,凤娇如今是高家少奶奶了,你还一口一个小辣椒得在这儿嚎。” “那天回来在万花楼听李大富一说,我就急了,我说小辣椒是我的,怎么能嫁给他?他冲进来就打我。旁边那几个人就看着,连个劝架的都没有,什么朋友啊这都是?”赵衡抱怨。 “什么朋友?酒肉朋友,狐朋狗友。”赵夫人咬牙道,“以后离他们远些。” 隔壁母子两个还在打嘴仗,凤娇靠墙坐着发呆,怎么会是为了我? 徐掌柜进来的时候,瞧见她奇怪问道:“怎么坐地上去了?” 凤娇深吸一口气起身笑道:“您老人家来得也太慢了,我等得都快睡着了。” “靠着墙睡?在家靠娘出门靠墙?”徐掌柜笑眯眯坐下。 饭菜下肚吃得半饱,凤娇招呼伙计将上次剩的酒拿来,徐掌柜一瞧直了眼睛:“醉仙楼的佳酿?今日竟有这等口福。” 凤娇为他斟了酒,灌几盏汤下去,看徐掌柜熏熏然,笑着拿出一个锦盒,打开来笑道:“水晶做的单照镜,送给您。” 徐掌柜接过去瞧着慢慢沉了脸色:“大掌柜的意思,是嫌我老了。” “才不是。”凤娇揪揪他袖子,“您店里新来的那个小伙计,那个叫水旺的,说您有一摞写错的账页。” 徐掌柜一脸紧张瞧着她,凤娇笑道:“上些年纪眼睛都要花的,我祖父在时总说,花不花四十八,说管账的人呢最怕眼花,漏一行窜一行的,查对起来费时费力,四十七寿辰的时候,就把单照镜备好了,每日都用。说来也奇怪,祖父直到去世,眼睛也没花。我想着,这单照镜不光能让人看得清,还能避免坏了眼睛。” “果真?”徐掌柜将单照镜举在眼前瞧着凤娇,“太清楚了,丫头,你是双眼皮啊,一直以为是单眼皮。” 凤娇探过身子夺了过来:“您既不要,我就回去给我祖母,有了这个,我祖母又能绣花了。这可是波斯国来的,做工精良,富阳城找不到第二个。” 嗖得一下,徐掌柜又夺了回去:“不要白不要。” 一边说一边飞快装入锦盒放进袖筒还拍了一拍,凤娇瞧着直笑,又陪他喝两盏酒说道:“水旺性子木讷不够机灵,有几名老主顾跟我抱怨,说这孩子无礼,气得他们都不想去铺子里了。” “我知道。”徐掌柜叹口气,“老妻的亲戚,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怕他不学好,让我给他个差事做,也有口饭吃。我没别的能耐,就让他到铺子里来了。想教教他,谁想烂泥扶不上墙,没少顶撞我。” “我求了玉郎,说是田庄顾掌柜那儿有差事做。”凤娇试探道。 “那敢情好。”徐掌柜如释重负,“顾掌柜我知道,他那儿好多干活的都蹲过大狱,照样被他管得服服帖帖,他既答应了,就让水旺去。” 跟老头儿说通了,凤娇也如释重负。举起酒坛子道:“既然您喜欢,这剩下的酒送给您喝,只可小酌不可贪杯。可能做到?” “能做到能做到。”徐掌柜头点得鸡啄米一般,一把将酒坛抢过去,晃了晃说道,“只剩下不到半坛子了,今日不能再喝了。” 凤娇笑着起身:“那就赶紧抱了酒坛子回去。” 出来目送徐掌柜上了轿子,抬眸瞧见万花楼灯火通明,一层一层瞧上去,最上面那层,最里面一个房间,也亮着灯。 他还在吗?还没有回家? 正看着的时候,那房里的灯光突然熄了,心尖没由来一颤,黑灯瞎火的,他要做什么?那殷黎是不是也在?顺着往隔壁看去,但见窗户透出一片轻绿。 唤一声秋草道,回去吧,不坐轿子,就走回去。 刚过街角,身后有人喊声凤娇。 转身看去,他从灯影里走了过来:“一起回去吧。” 凤娇嗯一声:”少爷今日晚了些。” “知道你在街对面,等了你一会儿。”他说得随意。 凤娇又嗯一声,心里张着的那根弦绷得一声松了下来。沉吟片刻问道:“我有个绰号,少爷可知道吗?” 侧过脸看他摇头,轻笑道:“城西小辣椒,少爷可听说过?” “头一次听到,倒是贴切。”他的话音里带着些打趣。 他说得轻松,没有丝毫的犹豫,凤娇咬一下唇猛然顿住脚步,高升见状也停住,不防她身子一扭,脸冲着脸逼问过来:“你打赵衡,是为了我吗?” 她的口气凶巴巴的,高升忙后退一步:“你,听说了什么?” “刚刚赵衡和赵夫人就在隔壁,他跟他娘哭诉,我都听得清楚。”凤娇看着他,灯影昏暗,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高升慢慢说道:“是,他对你出言不逊,我就打了他。” “刚刚为什么不认?”她穷追不舍,“你一直,也没有认。” “都以为是因为殷黎,那就说是因为殷黎,我不想多事。”高升语气很平淡,又解释了一句,“我的娘子,我总要护着的。” 凤娇抿了唇没再说话,径直向前迈动脚步,越走越快,高升追了上来:“天黑,路又不平,你倒是慢些。” 于是慢了下来,却是越走越慢,往前迈每一步都在迟疑。很少见她有心事的样子,高升有些好笑,问道:“家中有什么麻烦?” 看她摇头,又道:“没有说动徐掌柜?” “那个老头儿并不难哄。”凤娇咬了咬唇,“只是,把剩下的醉仙酿都给他了。” “我本想着再带你去”高升遗憾着,“给了就给了,只是你好象有心事。” 凤娇恍然一惊,两手拍着脸回过神:“我能有什么心事?我只是,只是在想贺桥,五年前贺桥垮塌的时候,我爹和哥哥都曾跳下江水救人,哥哥还冻得病了一场,祖母烧了一大锅热茶,打发我和凤喜到江边给大家倒茶。“ “岳母拿出几大包厚衣裳,给落水湿透的人换,还拿了许多床棉被。”高升说着抿一下唇。 “你当时也在?肯定跳下水救人去了。”凤娇瞧着他。 “是,我水性好,回去也没生病。”他回答得理直气壮。 “那,你有没有喝过我们家的茶?换过我们家的衣裳?”凤娇笑问。 “不记得了。”高升顿了一下,飞快说道。 凤娇哦了一声:“贺桥垮塌后每次路过总想,为什么还没修好?过江绕远,挺不方便的。再后来贺桥又起,横跨在江面上,比之前那座更美,成为富阳一景,人称贺桥流虹。” “赵县令说的?”高升摇摇头,“看来不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他家夫人便没完没了。” “常常路过贺桥,却没想过为什么叫贺桥,更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故事。多亏了赵大人,我才知道少爷的能耐比我想得要大得多。“凤娇笑笑,“我还在想,少爷是怎么成为知州大人的座上宾的?难不成,知州大人家里也有一个待嫁的女儿?” 凤娇只是想到昨日高夫人曾属意袁县令之女,是以随口一说,高升却有些紧张,忙忙解释道:“没有没有,你想那儿去了,贺桥垮塌加上有人死伤,我十分气恼,当时刚任大掌柜不久,一心等着州府处置袁县令,谁知等来等去,他头上的乌纱帽戴得稳稳得,并且又腆着脸跟我要银子,说是要再建一座寺院,这样的人怎么能留?我去州府找先生打听,说知州大人正直,不会纵容包庇属下,就让先生引荐到了大人府上,我听说大人喜欢草书,初次见面的时候,送了《平安三帖》,见面后相谈甚欢,去了几次就有了些交情。” 凤娇不懂就问:“那平安三帖是字帖吗?是不是很贵重?“ “若是原本,价值连城。一来我没有,就算有,大人是廉官,不会收还会讨厌我。我就厚着脸皮拿了我临摹的过去,说是向大人讨教。大人说我写得比他的好。”高升语气平淡,听不出高兴与不高兴。 凤娇扭头看着他,他的眼眸清亮,灿若星辰,神情笃定从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 抬起头仰望着富阳城城墙的轮廓:“从那时起,少爷便认为富阳城是自己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心动 “富阳城不是我的,是我们的,是富阳所有人的。这座城是我们的家园,是家园就要守护。春山秋江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我们都要守护。凤娇不这么认为?” 他的话让凤娇有些汗颜,带着些羞愧说道:“我就想着我们家那些事,没有想过这么多,少爷是达则兼善天下,我是穷则独善其身。” 高升摇头:“我们家富裕,我比别人更有余力,理应做得更多。贺桥垮塌的时候,凤娇不也做了很多?王家的人,当时所有人,都在尽力而为。” 凤娇似懂非懂:“县令人选都需要少爷首肯,也是为了守护这座城吗?” “富阳搭桥修路河道僧侣县学驿站,泰半都要朝高家要银子,是以知州大人询问我的想法,我说只盼着一个不贪婪不求升迁,能常驻富阳的县令。赵夫人的模样,看在赵大人眼里竟是美貌佳人,这样的人,虽说才能缺缺,德行不亏。”高升这样一说,凤娇嘎一声笑起来,“你是说,赵夫人不好看了?” 高升也忍不住翘了唇角:“也不难看,脸长了点儿。” 两个人相顾笑了起来,刚刚一本正经家国天下的谈话难以继续,一抬头春山的暗影已在眼前,原来已身在高家大门外。 进了屋中正坐着喝茶,凤娇突然站起身,拨亮灯光端着纱灯朝他走了过来,面对他弯下腰去,直勾勾瞧着他。高升被看得心里发毛,一扭脸避开她的目光,低低问道:“做什么?” “五年前那个浑身湿透,披走我的花斗篷的人,是不是你?”凤娇也随着他扭了脸,与他脸对着脸眼对着眼,“就是你,当时死活不肯,我硬摁着你给你穿上的,你不认,是不是嫌丢人?” “是。”凤娇脸几乎要贴上他脸,高升闭了眼拼命往后仰着头,后背抵在椅子靠背上无奈承认,“我那会儿上任大掌柜刚站稳脚跟,你给我穿个花斗篷,让我怎么见人怎么服众?” 凤娇咯咯笑了起来:“我记得很清楚,你是最后一个上岸的,从头到脚都湿透了,冻得上下牙直打磕,我娘拿大巾子从头到脚兜着你,给你掖干了水,想给你穿些厚衣裳,可别的都让人穿走了,就剩一件我的花斗篷了,我娘让你穿上,你死活不肯,我当时刚开始管家里的生意,想早些回去核账,看你啰嗦,过去一把摁住,拿起花斗篷扣在你头上,盯着你怕你扔了,本想着喊你跟我到家里烤火去,一转眼你冲到城墙边跳上一匹马,骑马跑了。” “我是高家大掌柜,更着急回去核账。”高升更为无奈。 “我的记性一向好,小时候的事都记得清楚,怎么会忘了你?”凤娇疑惑着,继续脸对脸看着高升琢磨,“难道你的容貌有变化?不对,我知道了,你那会儿十分狼狈,瞧不出真实的模样。” 凤娇笑声更大,一手端着纱灯,一手扶着圈椅扶手,直笑得身子前仰后合。 五年前福居寺庙会,他上任大掌柜半年多,一切开始顺手,心中轻快,本来是爱清静的性子,知道她爱凑热闹,想要见到她,特意用心装扮了前往。 去了没见到她,看到自己出资兴建的贺桥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心里不由有些骄傲,随着嘭得一声沉闷的巨响,桥身垮了下去,拔脚往河边飞奔,脱了鞋跳下去,不记得救上来几个人,只记得一次又一次下水,江水越来越凉,最后有人大喊了一声:“都走了,没有人了,快上来吧。” 他不敢相信,又潜入江低仔细搜寻一遍,才放心上岸。 那个大娘拿着花斗篷追着他让他披上,他正狼狈逃窜,长那么大最狼狈的时候,一眼看到了她。愣神间她抓起花斗篷兜头罩了上来。她还笑着说了许多,都不记得了,只想着不愿意让她瞧见这样狼狈的自己,他蒙着花斗篷跳上马就跑。 因为那花斗篷,母亲嘲笑了他一年有余。 凤娇笑得开怀,就觉身子一个不稳,额头似撞在一堵结实的墙上,有清冷的淡香扑鼻,吸一吸鼻子抬起头,笑容僵在脸上,唇依然咧着,茫然看向高升。 他也在看着她,眉头微皱,一双长眉下明眸染了灯光,眸光簇簇跳动,似要脱笼而出。 两两相对,不知过了多久,凤娇啊一声回过神,手忙脚乱动着身子,一手掌着灯,空着的那只手撑在他肩头,挣扎几下又是一个扑跌,依然趴伏在他怀中,气急败坏嚷道:“你倒是扶我一下,我站不稳。” 扶在她腰间的手用力一紧,然后再收紧,下一瞬凤娇身子悬空,被他举起稳稳放在地上,耳边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就那么好笑?笑得摔倒在别人身上都不知道。” 随即是蹬蹬蹬快而急促的脚步声,然后一声门响,有冷风穿堂而入扑在身上,颤颤起一层栗。 一直站在那儿,直到手中纱灯熄灭,迈动麻木的双腿走到床边,扑到床上趴着,脸埋在枕头中渐渐睡了过去。 早起瞧着帷幔大敞,昨夜里竟给忘了放下,起身看向窗下空空的卧榻,他没有回来? 匆匆用过早饭,经过垂花门外特意看了一眼,青松早起总在靠墙的小房里侯差,今日不在。 店铺中忙碌一日,天色暗下来的时候,还有两本账册没有看完,看一眼窗外唤秋草进来,指着账册道:“包起来带回家中再看。” 以往不看完是不会走的,秋草收拾着笑道:“少奶奶今日竟急着回家呢。” 凤娇愣了愣笑道:“晚饭后总闲着,回家做也是一样的。” 进门的时候饭菜刚上桌,高夫人瞧见她进来笑道:“快些过来坐,天天忙啊忙,能一起吃顿饭都难。” 凤娇笑道:“我是急性子,手头的事做不完心里不踏实,今日秋草一句话提醒了我,不如回来吃过饭再做,家里能与父亲母亲一起吃饭,店铺里伙计也能早些关门歇息,两全其美。” “别人是美了,凤娇一样受累。”高夫人叹口气看向高员外,“臭小子的积蓄也该花得差不多了,怎么还没被万花楼轰出来?就每月那二两银子,那朵花还能瞧得上他?要不减成一两?对了,今日臭小子怎么没回来?” 这时高福进来了,看一眼凤娇带着十二分为难道:“青松刚刚带了少爷的话回来,说是殷姑娘感了风寒,少爷这几日就不回来了。” 啪得一声高夫人筷子拍在饭桌上嚷道:“以后一两也不给,爱去那儿去那儿,永远别回来。” 高福缩着脖子走了,高夫人气呼呼的:“还有完没完了?老爷,你不动手我可要动手了。” “不用动手。”高员外往门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我打听过了,升儿和那个梨花还没有过肌肤之亲,我琢磨了一下,之前估计是害臊没有动手,后来成亲了有了凤娇,对那梨花的心就淡了,只是升儿重情,一时半会儿还没了断。” 公婆这话竟然不避着她,凤娇绞着手低下头,十分无奈。 高夫人朝着送子观音方向念一声阿弥陀佛,双手合十道:“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快给我们家个胖孩儿,孙子孙女都行。高升啊很喜欢孩子,瞧见孩子走不动道呢。” 后面这两句话是说给凤娇的,看她发呆,喊一声凤娇说道:“好孩子,再等等啊。” 凤娇点点头,高员外笑道:“眼看就入三月天气回暖,夫人,咱们来个烟花三月下扬州,如何呀?” 高夫人眉开眼笑连声说好。 二老连夜收拾了,说走就走,次日一大早动身南下扬州。 凤娇依旧早出晚归,忙碌中不觉时光流逝,很快已是三月。 这天夜里核完账走出店铺,有风轻柔拂面,清新中带一丝甜,抬起头仰望夜空,繁星满天,笑问秋草:“可有花开了吗?” “桃花都含苞了。”秋草兴奋答道,“这儿桃花三月开,田庄是四月,满山坳都是呢。” 凤娇咬一下唇:“田庄的野菜,这会儿该下来了吧?” 没等秋草答话,迈步下了台阶自语道:“走着回家吧。” 秋草忙招呼轿夫一声,打灯笼追上。 很快到了醉仙楼,加快脚步目不斜视走了过去。过了那条街,却越走越慢,恍惚想起那个夜晚,也是这条道,和他一起不急不慢往家走,沿路说了许多的话。 回到家中意外瞧见书房的灯亮着,拔脚上了台阶推门而入,正坐在书案后忙碌的人听到门响,抬头看了过来。 真的是他,有许多日,没看见到他了。 他的目光笼着她,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冷淡客套:“以为你睡下了。” “你怎么回来了?”凤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 “我回来收拾些东西。”高升举了举手上的纸袋,抿一下唇飞快说道:“我要捐官。” 他无意做官,他的心愿是守护这座城这个家那个人,对啊,那个人,他捐官是为了可以纳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捐官 “少爷顾虑周全,一如既往。”凤娇脱口说道。 高升不说话,拿着纸袋匆匆向外。 凤娇却堵着门口不动,一手把了门壁看着他:“又要走吗?殷姑娘的风寒还没有好?” 高升抿了唇,凤娇又道:“你明明说过,夜里回家,白日去万花楼。” 高升唇抿得更紧,凤娇笑笑:“对,你的话是为了敷衍父母亲,父母亲既不在家,你可以放心住在万花楼,无论白天黑夜,数日不归。” 她的模样像足了拈酸吃醋的小妻子,高升一时恍神,更加沉默。 凤娇在他的默然中慢慢低了头,颓然松开手笑道:“是我多管闲事,对少爷无礼了。只是,只是家中冷清” 是啊,冷清,回到家中卧榻上总是空空的,心里也跟着发空,又加这乍暖还寒的季节,从来一觉睡到天亮的,这些日子,夜里会醒好几回,估计是被冻醒的吧。 高升心里一缩艰难开口道:“家中冷清的话,把凤喜接来” “凤喜要看铺子。”凤娇打断他的话,似乎存心跟他抬杠作对。 “要不,你回娘家” “回娘家?“凤娇一声冷笑,”是啊,你捐官纳妾,殷黎就可以进门,我再回了娘家,她就能扶正了。” “我捐官不是”高升有些急。 “那你为何捐官?“凤娇不依不饶,”别人寒窗苦读十几载都换不来功名,你仗着有钱,说捐就捐,凭什么?” 她的话里含着讥嘲,高升心中一凉冷声道:“我们家就是银子多,没偷没抢,想捐就捐,不行吗?在你心中,只有谢渊能做官,我就做不得?” 谢渊?怎么突然提起了谢渊?凤娇愣愣看着他。 高升拔脚就走,看到青松将纸袋掷了过去:“扔了吧。” “不捐了?”青松小心翼翼捧着纸袋。 少爷这些日子闷闷不乐,总是夜半才回府,并嘱咐不让惊动少奶奶,就宿在书房,睡到四更就起,起来攀到春山顶上登高远眺,眺得还是自家所在的方向,白日在万花楼闭门不出,傍晚时分走出房门,站在围栏边盯着街面,等到一顶青灰色小轿过去后,再转身回屋。日日如此,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日午后少爷去了趟秋江,进驿站跟驿丞说几句话,出来后就阴沉着脸,回路上也不骑马,走两步退一步,太阳落山了人还在西城门附近,青松牵着马茫然跟在身后,就这样走路法,明早上也回不了家。 好不容易到了万花楼,以为能进去喝口茶歇歇,不想少爷吩咐道:“去打听打听,怎么可以捐官?” “捐官?多大官啊?”青松更加茫然了,好好的,捐什么官呢? “比七品大就行。”少爷吩咐。 差点儿跑断了腿,才问着了,刚问着,少爷就回来拿东西来了。就那么着急要做官吗? 这会儿怎么又不做了? “那,牵马吗?少爷往哪儿去?”青松问道。 高升原地转了个圈,竟无处可去:“要不,春山” 青松说道:“都什么时辰了?城门早关了。” 高升摆摆手:“那就随意走走,不用牵马。” 刚走出几步,有人在身后喊等等,青松回头一瞧,少奶奶气喘吁吁追了上来。 听到她的声音,高升顿住脚步。 凤娇跑过来瞧着他咬一下唇道:“刚刚我太无礼了,这就给少爷赔礼道歉。” 高升伸手想要阻拦又缩了回来,凤娇蹲身行个万福礼,解释道:“我也不知是怎么了,可能是春日天暖心浮气躁,竟然说出那样难听的话,少爷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怪罪我。” 见高升只是沉默,低了头道:“这些日子心中烦闷,少爷又一向对我和气,我便蹬鼻子上脸,忘了自己的身份” “谢渊中了贡士,你该高兴才是,为何烦闷?”高升看着她。 她怔怔得,好半天才喃喃说道:“是吗?他考中了?我怎么没有听说?” “乍闻喜讯,欢喜无状。”高升说着话抬脚欲走。 凤娇想也没想伸臂拦住他,话语里含着些恳求:“都这么晚了,今夜少爷就在家吧,捐官也不急在今夜,殷” 顿住狠狠咬一下舌头:“我不该提起,少爷早就说过,不让我提起,我就是不长记性,以后不会了。” 她垂头站着,有些卑微惶恐,这不是她,她该是明媚爽利不卑不亢的,那样的她,才最好看。 高升暗暗叹一口气,转过身往家里走,她安静跟在身后,不声不响。 回了屋中各自睡下,一夜无话。 那天后高升每日傍晚早早归来,凤娇夜里回到屋中总能看到他,或躺或坐,或看书或喝茶,平静淡漠。 凤娇与他十分客套,小心保持着距离,虽在一个屋中,果真做到了离他远远的。 二人之间谁也不会轻易提起话头,常常各干各的,无言沉默。 这夜高升刚躺下,有话对凤娇说,不知如何开口,正搜肠刮肚,听到帷幔中呀了一声,看过去凤娇从床上跳了下来,急急说道:“帕子,我那方帕子不见了。” 高升头枕着手不紧不慢道:“是一方旧帕子吗?” 凤娇嗯了一声:“少爷见着了?” “见着了,掉在纸篓里,我捡起来放在多宝阁上了。”高升懒懒说道。 “那帕子珍贵。”凤娇急道,“是谢渊赠予我的。” 高升坐了起来:“青松不会给扔了吧?” 凤娇抬脚就往外跑,身后高升道:“你在屋里等着,我问问去。” 过一会儿回来递给她:“青松没敢扔,也没当回事儿,在多宝阁上随意放着,就成这样了。” 凤娇在灯下瞧着哎呀一声,上面染了几个墨点。 高升道:“可以画一枝寒梅。” 凤娇递了过来:“画吧。” 高升愣了愣没有接:“让我画?还是等谢渊回来” “就你画,免得他回来觉得我不珍重他送的东西。”凤娇塞到他手里。 高升在灯下作着画说道:“既然珍重,怎么才发现帕子丢了?都好几天了。” “我多忙啊。”凤娇说道,“比不了少爷,什么也不做,就在万花楼守着。” 高升侧过脸看她一眼,她扭着手接着说道:“我欠少爷的银子,还要四年半才能还完,走一步算一步吧,想那么多也没用。不像少爷,能步步为营。” “我怎么步步为营了?”高升低头作画,话语里几多无奈。 凤娇心想,官都捐好了,还不是步步为营?只是那次的失态让她心里始终悬起一根弦,决意不再去提,遂笑道:“少爷最近需要银子吧?若是手头紧,我想想办法。” 已打听过了,捐官花费巨大,估计他早就没了银子,早想问他,却不好开口,今夜有了机会,忙将话题往银子上带。 “怎么想办法?”高升问道,“又去当首饰?” 凤娇嗯一声:“我做大掌柜时,少爷送过我一身行头,就那对金簪,我跟林掌柜打听过了,能当不少银子。” 高升忙道:“那个不能当。” “为何?”凤娇一好奇,眼眸就亮莹莹得。 梅花已画完,高升搁下笔,低头做出欣赏的样子:“那个是古物。” “竟是古物?”凤娇从首饰盒里拿出来在灯下端详。 “送了你以后我才知道是古物,留着吧。”高升说着话将帕子递了过来,“我不缺银子。” 凤娇狐疑看着他,难不成殷黎给他银子花?肯定是,那殷黎怎么也得有些积蓄,总不能只让高升给她花银子,高升捐官是为她留着后路,她给他些银子也是应该。 她的胡乱揣测高升不得而知,伸个懒腰说道:“明日凤娇迟些去铺子里,顾大嫂打发水旺送了野菜过来,田庄去不得了,顾大嫂的野菜宴吃不着,在家解解馋。” 凤娇嗯了一声,原来,他没有忘。 只是,为何去不得了?他有他要忙的事,捐官只是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呢?老爷夫人回来前,他总得都妥当了才是。 就算他说去得,自己也不能答应,那次去田庄回来后,心里不自在多日,现在想起来心里还别扭着。别扭着上了床心想,刚刚含糊应了一声,也不知他听到了没有。 纱灯已灭,周遭漆黑,高升静静望着床的方向,那一日夜里,她脸对着他脸与他打趣,离得那样近,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伸出手就将她带进了怀里,收紧再收紧,舍不得放开。躲了她些日子,心里仍不平静,脸上却能装着平静,面无表情一向是他的擅长。 该来的总归会来,我只一如从前,能为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暗夜中想着心思,突然听到帷幔后传来一声:“好的。” 声音很大,高升一惊,随即道:“刚刚你嗯的时候,我听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桃花仙 整个三月,每天的饭桌上都有几碟子新鲜野菜,开头是细细的嫩芽,入口即化,后来叶子大一些,一嚼就烂,再后来,叶子穿了细杆,高升夹起细杆说一句:“今年的野菜也就这些了。” 凤娇有些遗憾怅惘:“这些日子都习惯了,在院子里就能闻到清香新鲜的味道,若是没有了,得多想念啊。” “明年开春再吃。”高升看她一脸的馋样,脱口而出。 说出来抿了唇,明年这会儿,她不会在了。 凤娇感慨一会儿,后知后觉问到:“只是这野菜怎么保鲜?难不成家里有冰窖?” “野菜搁冰窖不能保鲜。“高升语气淡淡,”顾大嫂打发水旺每日都来送。” “每日都来?“凤娇歪着头,“路程可不近呢。” “水旺正学骑马,他愿意。”高升低着头不看她,“春山背阴处桃花开得正好,这几天不忙就去瞧瞧。” 店铺里三月盘点刚过,四月头几天确实轻松些。凤娇笑道:“是啊,三月百花开,还真没有静下心来仔细看看,今日偷个懒,午后再去铺子里。” 饭后带着秋草上了春山,秋草在她身后嘟囔:“少爷怎么不陪着?” “少爷很忙。”凤娇四下里瞧着,满眼的绿,风也是暖的,还真是舒服。 “忙什么?不就整日忙着去万花楼吗?”秋草依然嘟嘟囔囔。 凤娇回头瞧她一眼:“咱能不能说些高兴的? 秋草不说话了。 到了山腰凉亭拐至南坡,山坳里数十株桃树花开正艳,密密匝匝一簇一簇,远远看去,就见碧蓝的天空下结一层桃红色的云霞,风吹过时,云霞摇曳蒸腾,恍若仙境。 来到树下抬头细看,就见红的粉的白的,大朵的小朵的,单瓣的重瓣的三轮花瓣的,缤纷多姿。凤娇仰着脸逐一细看:“此处的桃树品种繁多,白碧桃红碧桃绛桃绿花桃,秋草快来看,这一株最独特。” 秋草瞧过去呀了一声,新奇说道:“这棵树上明明开白色的花,怎么有几枝是粉色的?还有这朵,半个粉色半个白色,那儿还有一朵,好奇怪。” 凤娇指着一朵花道:“你看这个,同一个花瓣上半粉半白,这样的我还是头一次见。” 说着话左右瞧了瞧,脱下褙子递在秋草手里,两手抱着树干,蹭蹭蹭几下上树,秋草一抬头,人已在树冠上枝桠间,鹅黄衫柳绿裙在一片桃红间轻轻摇荡,秋草直了眼睛。 好一会儿才下来,嘴里叼一枝桃花,递给秋草笑道:“我寻的这一枝最妙,树枝花朵花瓣都是粉白各半,全了。最妙的是,有一半待开的花苞,还能开好些日子。” 又看许久,尽兴了才下山。 秋草小心翼翼捧着那枝花:“少奶奶对桃花很精通,竟然知道那么多品种。” “桃花可以做胭脂水粉还可以染色,我们家生意上用得着,自然知道。我小时候最爱玩儿一种游戏,就是拿一根细针穿了长线,到桃树下拣起风吹落的花瓣,一瓣一瓣窜起来,系个结戴在脖子上,别提多美了,又美又香。”凤娇笑说道。 回到家刚要进垂花门,凤娇说声等等,拿过秋草手中的花枝笑道:“还是放到书房去,案头有一个大梅瓶。” 秋草在身后道:“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品种。” “夜里少爷回来我问问他,他肯定知道。”凤娇推开书房的门,回头对秋草道,“少爷无所不知,你觉得呢?” 一回头,高升正看着她。他怎么又在家?凤娇有些意外,刚刚的话,他可听到了?略微窘迫着举起那枝桃花:”这个,是什么品种?” 高升指指身后墙上,那儿挂着一幅画,画上一株桃树,粉白相间,薄透的花瓣娇嫩的花蕊,仿佛迎着春风起舞,树干粗壮树冠如伞,只树下大片留白,凤娇指了指画,又看看手中的花,不由笑了:“就说嘛,似曾相识,只是这画有些奇怪,总觉得树下缺了些什么,站个人是不是好些?” “是。”高升声音很低。 凤娇又举起手中的花:“那,是什么品种?” “这个是洒金碧桃,又叫无色碧桃,花瓣长圆,花枝红褐。白花带红丝,间或几枝粉红,也有一花或一花瓣白色与粉红各半。” “就说你会知道。”凤娇笑着过去将桃花插入梅瓶,高升拿了水罐过来淋一些水上去。凤娇捧起梅瓶满屋子瞧了一圈,搁在画下的条几上挪了挪位置,瞧着对高升道:“这样一来,画就没那么空了。” 高升嗯了一声,看向她的衣裳,心中漾漾得动,若是不穿这青色褙子,只有里面的鹅黄柳绿,站在桃林中,定美不胜收。 午饭后凤娇回屋换衣,秋草在垂花门下等着,青松一蹦一跳过来,瞧见她笑道:“秋草,发什么呆呢。” “说了你也不懂。”秋草朝他撇一下嘴,“我当年闯荡江湖的时候,碰见过文人赛诗,说什么桃花屋里桃花仙,那会儿不明白什么意思。今天跟着少奶奶上山看花,少奶奶上树摘花的时候,一身鹅黄柳绿站在桃花中,我那会儿觉得,少奶奶跟仙人一般,在桃花中飞呢。” “呸,那是你眼花。”青松嘴里叼一根喂马的草料,往垂花门里探一下头,“瞧见少爷没?马喂饱了,候着差遣去万花楼。” 秋草翻个白眼:“没瞧见。” 青松又一探头,听见身后有人说道:“不去了。” 青松答应着跑了,秋草一回头,瞧见少爷快步进了书房。 夜里凤娇回来,高升正站在大门外等候,瞧见她过来兴奋说道:“给你看样东西。” 凤娇看着眼前的画,那株撒金碧桃下站了一个人,鹅黄衫儿柳绿裙,冲她明媚笑着,指着笑道:“是我?” 高升嗯了一声。 凤娇又道:“画得真像,不过我觉着旁边留白还是大了些,你看我身旁,空空的。” 高升没接话,低声问道:“如今田庄的桃花含苞欲放,凤娇可想去瞧瞧?” 想字险些脱口而出,凤娇狠狠咬一下舌头说道:“忙不过来。” 秋草看到的桃花仙,自己却没看到。遗憾失落着画了一下午的画,想要看桃花仙的渴望越来越强烈,知道她会拒绝,还是忍不住出言询问。 高升抿一下唇:“那,早些回房歇息吧。” 未出书房,听到青松连声喊着少爷嚷嚷:“少爷少爷,大事不好了,出事了” 来到门口一眼瞧见凤娇,硬生生闭了嘴,手扶着墙呼哧呼哧喘气。 高升朝他摆手:“出去说。” 出去没再回来。只听到他和青松小声说话,听不清说什么,然后高升似乎很慌张,蹬蹬蹬脚步飞快冲了出去,随着几声马嘶,响起沉闷的马蹄声,一声声滚雷似的,好像是几匹马同时出动。 出什么事了? 回到房中凤娇暗自琢磨,难道那殷黎又病了? 又或者,她有了孩子? 对啊,第一步捐了官,第二步怀上孩子,第三步,老爷夫人才能让她进门。 一定是的,还真是步步为营。 又想起二人还没有肌肤之亲,她病了那些日子高升日夜守着,估计也就凤娇呸了一声。 搓着手呆呆出一会儿神,猛得站起身在地下转圈,转了几圈举手在脸上拍了一下,自言自语道:“想什么呢?怎么会事事都与殷黎有关?就算是殷黎有了孩子,用得着几匹马同时出动吗?高升一个人骑马过去,请个郎中也就是了。” 肯定是有别的事,会是什么事呢? 黑天半夜的骑马出去,可别摔着了。 一圈一圈,直转得头晕眼花两腿发酸,一屁股坐下来,身子一歪头扎在枕上,扯一床被子盖着睡了过去。 早起秋草进来的时候,凤娇正坐着发呆。 一觉醒来发现睡在了窗下卧榻上,枕着他的枕头盖着他的被子,不说赶紧掀被子起来,还觉得很香,还在那儿琢磨,这香气似乎在那儿闻过,很好闻。 怎么越来越糊涂了? 心里不停骂着自己,秋草在脸盆架前笑道:“少奶奶被这卧榻粘住了吗?从我进来就没动过,要把东西挪过去吗?” 凤娇回头一瞧,忙跳下来说不用,说着话又扬手在脸上拍了一下。 三天没见他的踪影,第三日夜里路过万花楼,忍不住揭起轿帘往上看,那间屋里黑着灯,凤娇心里一沉,对秋草道:“明日设法打听一下,那日夜里出了何事,少爷又去了何处。” 秋草答应着,凤娇又变了主意:“这会儿就上去,瞧瞧他在不在,还有那殷黎,在做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失心疯 秋草上了万花楼,在殷黎窗外听到她在说话,声音慵懒而娇嗔:“那儿遍地都是桃花,一眼望不到头,就像是天地间搭了一个桃红色的纱帐,美得像是一场梦。这么一比呢,春山山坳里那十来颗老桃树,就不能看了。偏偏又下一场桃花雪,雪下来的时候,白色雪花纷纷扬扬飘落,底下是粉红的云霞,雪停后颗颗粉色花瓣上覆着白雪,又不是全盖住,白色缝隙间留着粉红,看得人都挪不动脚步,索性就住了几天” 秋草气得蹬蹬蹬下楼,对凤娇一五一十。 夜里凤娇彻底失眠了,想着小时候那个男娃娃也笑不出来,翻来覆去得想,原来高升这些日子陪着她看桃花雪去了,桃花雪,听着就雅致。 那殷黎好口才,说得人向往失落,心里猫抓一样难受,她怎么不写文章去? 窗外远远有更鼓声传来,已是三更。 房门突然被撞开,带进一室冷风。 跳下床点亮纱灯,高升站在门口直愣愣瞧着她,他的脸色刷白,下巴上一圈浓重的青黑,头发湿着,身上沾了泥巴,一团一团的,凤娇忙跑过去问道:“怎么了?掉水沟里了?” 他没说话,朝她伸出手,手指尖刚碰到她肩头,身子一软向下滑去。 凤娇眼疾手快将他扶住了,两手紧紧箍在他腰间往屋里拖,平常瞧着很瘦,这一拖才知道有多沉,他下巴抵在肩窝,湿哒哒的头发在腮边又麻又痒,又加身量高,凤娇姿势别扭,咬着牙拖了几下才往里挪了不到一尺,额头已渗出一层汗来。 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将人拖进屋中,来到窗下,想要换个姿势将他放到卧榻上,谁知脚下一个不稳,人往后一仰,带着高升也往前一扑,两人齐齐倒了下去。 随着砰得一声响,凤娇脸皱成一团,全身上下那儿都疼,五脏六腑移位了一般,尤其是后背火辣辣得,他又石头一般压在她身上,压得她胸口堵着,气都喘不上来。 闭了眼咬紧牙关将他往旁边一推,自己同时一个翻滚,总算身上一轻,又趴着缓了一会儿,爬起来看向高升。 他脸朝下僵硬趴在榻上,凤娇一惊手伸向鼻端,感觉到鼻息松一口气,歪头瞧着他,这姿势,跟挺尸似的。 手下又是一推,他身子一骨碌,总算脸朝了上。 朝窗外看一眼,黑漆漆的,等郎中赶来,估计天都亮了。 摸一摸高升额头,还好,凉沁沁的没有发烧,几下剥去鞋袜衣衫,只剩一条里裤,拿厚被子捂了,拿了大巾子过来往脸上一蒙,没头没脑擦了几下,就听一声闷哼,拿开大巾子一瞧,双眸紧闭,依然昏睡着。又试了试鼻息,为他解开发带,大巾子裹了头发,两手用力揉搓,又听到几声闷哼,一边搓着一边说道:“能哼哼就表示还活着。” 一番折腾之后,窗外天色亮起。喝几口水瞧着昏睡的高升,怎么了这是?刚带佳人去田庄看了桃花雪,该在万花楼郎情妾意才是啊,怎么半夜回来了?还这样狼狈?又伸手探一下额头,和手心一般温热,悬在半空的心才落下来。 伸个懒腰打着灯笼披衣向外,垂花门外不见青松,叩几下值房的门板,值夜的齐伯应声而出,凤娇问起昨夜的情形,齐伯忙道:“少爷独自骑马回来的,青哥儿没跟着,问少爷话,也没理我,打发了人去请郎中,该是快到了。” 凤娇抬头望去,东方天边镶上了明亮的湛青,天气晴朗。蹙眉问齐伯道:“昨夜里没下雨吗?” 看齐伯摇头,心想,既没下雨,还真是掉水沟里去了。 嘱咐齐伯几句,转身往屋里而来。 推开门来到窗下,弯下腰去看高升,冷不防一双手臂缠在腰间往下一带,带着她跌在他胸前,随即双臂用力,将她紧紧抱在怀中,隔着厚厚的被子都能听到他的心跳,怦怦怦擂鼓一般急迫。 凤娇一挣扎,他双臂收得更紧,紧紧将她箍在胸前,像是要揉进怀中一般,凤娇大声说道:“放开,高升,再不放开,我可要使绝招了。” 说着话挣动着双腿屈膝就顶,他一声闷哼,双臂抱得更紧,双腿也缠绕上来,紧紧压住了她的腿。 凤娇气得两手捏成拳头一下下砸在榻上,嚷嚷道:“我不是殷黎,我是王凤娇,你当错人了,赶紧给我放开。刚刚就不该管你,累得我半死,还险些压死我。” 他一只手掌上移,摁住她后脑勺往下一扣,迫使她的脸整个埋在他胸前,嘴被堵着再也发不出声,凤娇犹不放弃,嗯嗯唔唔得抗议着,两手上移去掐他的脖子,搂在腰间的手一松,将她两只手臂也圈了进去。 李郎中敲了敲门不见应答,说声我可进去了,推开门立在门口张了嘴。 高家少爷和少奶奶正在榻上纠缠,少奶奶头被少爷摁着,双手双脚被缠着,粽子一般趴在少爷怀里,嘴里呜呜不停,像是在骂人,又像是在撒娇。 李郎中观战一会儿转身笑道:“这年轻人玩法就是不一样,看这生龙活虎的应该没事,那我可就走了。” 高升这才松了劲,凤娇吸一口气爬起来,咬牙照着他脸掴了过去,看他双目紧闭,又硬生生停住,自语道:“难不成是梦魇住了?” 说着话跳下卧榻追了出去:“李郎中留步,还是给他瞧瞧吧,虽说没发烧,脑子有些不清楚。刚刚刚刚那是梦魇住了。” 李郎中背了药箱进来把脉,瞧着高升脸色沉吟道:“脸色青白脉相杂乱,应是劳累过度。高升这是出什么事了?去哪儿了?做什么了?” 说着话看向凤娇,凤娇摇头:“我也想问呢,他三日三夜没回家,三更的时候回来就这样了。” 李郎中沉吟道:“高升性子沉稳,无论如何不该让自己陷于这般境地。” 凤娇压下心里好奇,看着昏睡不醒的高升对李郎中道:“好几个时辰不见醒转,是不是得给他针灸?” 李郎中捋着胡子:“没错。” 说着话拿出针袋抽几根针拿在手中,银光闪过,手腕子被钳住了,高升缓缓睁开了眼。凤娇瞧见忙俯下身问道:“醒了?”说着话伸出两个手指头:“这是几?”回手指了指自己:“我是谁?”又指指李郎中:“这又是谁?可都认得吗?” 高升瞧着她,慢慢吐一个字:“水。” “喝水是吗?等等啊。”凤娇答应着忙忙跑去倒水。 高升松开李郎中手腕瞪他一眼压低声音说道:“我从不扎针,老头你忘了?” “从不扎针?你是怕扎针。”李郎中卷起针袋看一眼凤娇背影,回头低声说道“你小子怎么回事?虽说身子强壮,到底不是铁打的,经不起这样折腾。” 高升没说话,眼眸沉沉看向忙碌的凤娇。 凤娇端了水过来,看他不动,将水递给李郎中,一手挪过迎枕一手托起他脖颈说声靠着,让他靠了大迎枕倚坐着,水递在手边,见他不抬手,递在唇边看他就着自己手喝下去,问李郎中道:“呆头呆脑的,是不是傻了?” 李郎中笑说没有,起身到桌边开方。 凤娇追过来问道:“可是,醒过来后就说过一个字。” 李郎中吹着药方笑道:“少奶奶从针袋里拿一根针,若是一直不开口不动,就拿针扎。” 凤娇犹豫道:“行吗?” “行。”李郎中将药方折起,“昏睡了好几个时辰,一下子醒来有些失心疯症状,扎上几针准能好。” “扎哪儿?人中吗?”凤娇说着话捏着针朝高升走了过来。 高升轻咳一声:“凤娇,我还要喝水。” 凤娇松口气,对李郎中笑道:“还没扎呢,就能说话了。” 李郎中笑着向外:“让人跟着我去抓了药回来熬上,一日三次饭后服用。他这病得用心照顾,免得落下病根。” “失心疯的病根吗?”凤娇追了出来,刚刚高升梦魇,她想起来心有余悸,生怕他再犯病,将她像只龟一样扣着,一动不能动,简直生不如死。 “不是,寒气侵袭加上担惊受怕,容易落下心疾。”高升在屋里听见紧抿了唇,这老头满嘴胡沁,哪里就担惊受怕了?凤娇送走李郎中进来瞧着他:“让厨房熬些粥吧,可有胃口?” “你喂我,我就吃。”凤娇一听,捏起了刚刚搁在几上那根针,举起来对着他,“你仔细瞧瞧,我不是殷黎,若是还糊涂,我可扎你了,李郎中说了,扎那儿都行,一受疼脑子就清楚了,我觉得很有道理“ 高升忙道:“我知道,你是凤娇。先把针放下。“看她把针放下了,瞧着她声气弱弱说道:”我病了,身上发懒,你就不能喂喂我?” “能吧。”凤娇无奈道,“谁让你是我的恩人呢?” 这时候秋草急慌慌跑了进来:“少奶奶,昨夜里我气得半夜才睡着,今日醒得晚了。这就伺候少奶奶洗漱。” 凤娇摇头:“我自己来就是,秋草去厨房说一声,给少爷煮些清粥。” 秋草这才瞧见高升在卧榻上靠坐着,哼了一声说道:“不去。” 高升挑一下眉,秋草扭了身子,凤娇又道:“今日去不成铺子里了,你去跟各位掌柜说一声,就说少爷病了。”见秋草不动,手扶了额头道:“我这一夜没睡,脑袋疼,你就别闹脾气给我添乱了,快去。” 秋草甩帘子出去了,脚步声很大,蹬蹬蹬跺脚一般,风送来她恶狠狠的声音:“病了?活该。让你骚包去看什么花什么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问题 高升指指门外:“凤娇,你的丫头骂我。” “回头我跟她说骂人不对。”凤娇随口敷衍着看向他:“你怎么回事?跟人打架了?掉水里去了?怎么斗篷也不见了?从头到脚就回来了?” “这会儿不是的了,只是,从头到脚都光着。”高升瞧一眼凤娇抿了唇。 “不是给你留了条里裤吗?”凤娇毫不在意追问,“怎么一回事?” “刚才你的丫头不是说了,什么花什么雪“高升竭力摆脱难为情,打起精神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凤娇打断:“我又不是孩子,知道看个桃花雪不会这样狼狈。出了什么事?” 凤娇盯着他等他回答,高升斟酌着缓慢开口: “田庄上出事了,有一个新来的嫌干活苦累,又受了欺负,趁着夜半逃跑,他不是当地人,不认得路,一头扎进了山里。当天夜里又突然变天下一场大雪,不尽快将他找到,人就会被冻死。顾掌柜也怕了,打发人来告诉我,我带人进山找了三天三夜,好在人找到了,身子也无大碍,我把斗篷给了他。回来的路上那边下起大雨,淋得湿透。” “人没事就好。”凤娇松一口气,又蹙着眉头道,“人都找到了,你就不能住一夜再回来?为何要冒着大雨赶路?” 她的声音里带着些埋怨,高升抿唇瞧着她,良久低声说道:“走的时候没下,半路上下起来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能往回赶路。” 凤娇叹口气:“真是辛苦你了,这些天好好在家歇着,就别去万花楼了,那殷黎瞧着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照顾不好你。” 说到万花楼和殷黎,凤娇顿住了,不对啊,那殷黎明明说少爷带着她看桃花雪去了,还说得声情并茂,害得我心神往,痒痒得睡不着觉。原来是她编出来的,她为什么要说瞎话? 思忖一会儿随即摇头,先不管她,回头有空了再想。 这样一想便笑了,笑着看向靠了大迎枕闭目养神的高升,朝他伸出手去:“快脱。” 高升抬眼瞧着她:“脱什么?” “里裤啊,三天三夜了,还不得馊了吗?脱下来换一条。”凤娇催促着,“快些。” 高升拢了拢被子,凤娇转过身背对着他:“还挺害臊。” 高升窸窸窣窣脱了,团成一团低声说道:“让秋草,不,给青松,不,还是扔了吧” 冷不防凤娇转过身:“那个逃跑的人,不会是王天赐吧?” 高升一手拢着被子,一手卷着刚脱下的里裤,呆愣瞧着她,半晌说道:“我生病了,脑子转得慢。咱能不能不要东一榔头西一棒槌?” “是不是王天赐?”凤娇跺脚道,“若是他的话,我过去撕了他。” “不是,不是他。”高升忙摇头。 凤娇松一口气,过来一把抢走他手中团着的里裤,咚咚咚跑出去唤声张婆子吩咐道:“洗干净了再用开水烫过。” 高升脸上飘着红,又听她喊道:“粥呢?怎么还没好?去厨房催一催。” 话音未落人进来了,盯着高升道:“总觉得你一脸不自在,果真不是王天赐?” 高升用力点头:“果真不是。” 凤娇在榻沿坐了,叹一口气:“刚才一想到可能是他,我这头发根都竖起来了。” “若是他呢?”高升问道,“若是他,你会如何做。” “自然得找到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凤娇咬牙切齿,“若死了,是他自寻死路,怪不得别人,给他发丧就是。若活着,托付了县太爷,将他和那些重刑犯一起流放了,由着他自生自灭。” 高升闭了眼睛,好一会儿说道:“那个,凤娇,我还光着呢。” 凤娇起身到衣橱边,打开来一通翻找,扔了一条里裤过来。 这时有人敲门,又忙跑到门口端了托盘进来搁在几上,舀一勺递在唇边,高升紧抿着唇,两手在被子底下又忙又乱,好不容易穿好了,瞧一眼依然递在唇边的勺:“凤娇,再拿件衫子,上面还光着。“ 凤娇拍一下额头,搁下碗又到衣橱边,翻找了一件衫子扔过来。 被子底下又是一通忙乱,高升松一口气揭开被子,搓着总算解脱的两手:“凤娇,我很脏,总得洗手洗脸漱口后再吃。” “你还真难伺候。”凤娇感叹着往铜盆里注水。 “凤娇没伺候过病人吧?”高升瞧着她在屋子里走动转圈。 “没有。”凤娇摇头,“祖母生病的时候都是我娘伺候,我也就去病榻前说些好听的哄她高兴。王天赐不用说,病了由我祖母照顾。” 高升洗干净手脸盐水擦了牙,凤娇又端起粥碗,喂他一勺蹙了眉头:“说到王天赐,那个逃跑的人真不是他?” “真不是。”粥有些烫嘴,高升咕咚一声咽下去忙说道,“王天赐没有那胆量。” “那倒是。”凤娇笑了:“从小就是一副熊样,在外面挨了打受了欺负,就哭咧咧回家,都是我去替他出头。” 说着话又连喂几口,高升囫囵吞咽着皱了眉头。凤娇说到得意处,放下粥碗撸了撸袖子补充道:“我可是战无不胜的,打架嘛上来就打个气势,谁有气势谁先声夺人,无论身量高的矮的,我都在气势上压他们一头,仗着这一招,打遍富阳无敌手。就有一次,有个家伙领着几个孩子,合伙欺负另一个孩子,我气不过冲过去帮忙,谁知那家伙凶悍,他似乎也知道这个,瞧见我拼命的架势,一点也不慌张,从容冷静,又仗着身量高,居高临下压我一头,我头一次遇见对手,心里有些发虚,好在当时带着一根针,我举起针冲了过去,照着他眼珠子方向就戳,他退缩了,我趁机跳起来骑到他身上抡拳头就打。其实我就是吓唬他,哪能真的扎人眼睛呢?” “凤娇,粥凉了。”高升指指几案,凤娇哦一声端起粥,吹几下递在他唇边:“怎么样?我厉害吧?你小时候打架吗?” 高升咽下凉粥摇头道:“从不打架。因为,没有对手。” 凤娇就笑:”你吧,说什么都一本正经,让人想不信都难。” 说着话又将舀起的粥吹了几吹,高升又咽了下去,眼看成了冰粥,瞧着凤娇道:“我问个问题,粥热的时候不吹,舀起就递过来倒进嘴里,粥凉了却要吹上几吹,是何道理?” 凤娇愣了愣,瞧着手里的粥笑了:“我娘喂凤喜喝粥的时候总要吹上几吹,开头没想起来,喂到一半想起来了,烫着你了还是凉着你了?” “没有,挺好。”高升连忙说道。凤娇搁下粥碗,“我也有个问题,少爷能自己洗手洗脸漱口,怎么吃粥就得喂?” “你答应我的。”高升瞧着她,“那你既然知道我能自己吃,为何还要喂我?” 凤娇低了头,手在几案上划拉着:“你是病人嘛。” “你明明不会伺候病人,为何非要让我在家养病?”她低着头,一截白皙的脖颈露出衣领,几丝乱发随着动作轻轻飘拂来去,高升心头突突跳着,问得小心翼翼。 “我是不会伺候,你可要去万花楼吗?这就派人送你过去。”凤娇抬起头,咬唇瞧着他。 “我也没说要去万花楼,我喜欢呆在家中。”高升话音温和,安抚一般。 凤娇没说话,起身将托盘送了出去,低头扶额回来:“困死了,我要躺一会儿,你有事叫我。”坐在床边瞟了高升一眼,轻声说道:“你是我的恩人,你生病了,我自然要伺候你的,好与不好,我有这份心啊。” 爬上床小声嘟囔了几句,不识好歹,狗咬吕洞宾什么的,自以为很小声,一字不落传到高升耳中,高升摇摇头,唇角慢慢掀了起来。很快听到熟悉的呼噜声,小猫一般,均匀而轻快。 坐直身子朝她看过去,三日三夜不眠不休,好不容易找到人,看他全须全尾没冻着没饿着,嘱咐顾掌柜请郎中给他瞧瞧,让跟随前往的人留下歇息,只身冒着大雨骑马回来,只有一个念头,想要见到她。 撞开门,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的身影,一直提着的那口气松懈下来,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的时候,捂在暖融融的被子里,全身上下舒坦着,待发觉身上只剩了一条里裤,不由面红耳赤,羞臊过后正心猿意马,凤娇进来了,忍不住一把抱住她将她压在怀中,使出所有力气不让她挣扎不让她动,只想好好抱抱她,抱着她,这三日三夜悬着的心才落到实处。 刚刚还觉得李郎中胡说,这会儿望着她,才觉得后怕。 昨夜滚落山崖,若是没有山腰那棵树拦着,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意乱 凤娇陪伴了高升两日,看他一直恹恹的,疑惑道:“没发烧,食欲也很好,怎么总是没精神?” 打发人请了李郎中来,李郎中把脉后观察高升面色:“脸色青白双眼无神,身上可有哪儿疼吗?” 高升说声等等,慢腾腾解开衣带掀起衣衫,露出精壮的胸膛,凤娇啊一声捂了嘴,低了头目光躲闪来去。高升衣衫继续上撩,指着后腰问道:“有伤吗?” 李郎中低头一瞧,伸出手指摁了几下:“怎么不早说?这年轻人伤了腰可怎么好?” “雨天路滑摔了一跤,开头没觉得疼,昨日有些发胀,夜里有些酸疼。”高升说着话看向凤娇。 凤娇没来得及说话,就听李郎中问道:“这两日可有房事?” 凤娇又啊一声,李郎中笑道:“不要害臊,他房事上若正常,就说明这腰伤不重,若不正常”高升忙出言阻止:“这两日没有房事。” “那可就难说了。”李郎中说着话一只手掌按了上去,另一只手曲了手指在手背上叩击着问道:“疼吗?” 高升嘶了一声,紧张看着李郎中:“疼。” 李郎中笑道:“别怕,疼才对,不疼可就糟糕了。走吧,让人跟我到铺子里拿膏药去。” 膏药拿了回来,高升趴在卧榻上,凤娇蹲在榻边撩起他衣衫后襟,看着整个后腰一大片淤青,猛吸了一口气问道:“怎么伤得这样重?” 说着话小心翼翼贴膏药,手指尖还没碰到高升,就见他后背猛得打颤,痉挛一般抖了一下,忙说道:“别紧张,还没碰到呢。” 以为他疼更加小心,轻轻贴上去,一手轻压着膏药,另一手轻摁着转圈,好让膏药平整熨帖。 听他低低嘶了一声,忙问道:“疼吗?” “疼,又疼又痒。”他的声音很柔软,柔软得像个孩子。 “那你老实趴着别动啊。”凤娇的动作更轻,两手在他腰间缓缓摁压:“李郎中那意思,事关传宗接代,你可要小心些,老爷和夫人可盼着呢。” 说着话手下轻抚着:“你筹谋了这么久,就差殷黎能怀上了,你们两个再使使劲” 话没说完,高升突然一动,反手摁在她手上,声音低柔说道:“我想要你给我生孩子” 他的掌心滚烫,烫得凤娇抖着手,心也跟着颤颤得难受:“少爷,你是不是又认错人了?” “我没有认错。”高升说着话,手指缠绕上来,紧紧包裹住她的手,凤娇好不容易挣脱出来,站起身深吸几口气,跑到桌边连喝几盏茶,拍一下滚烫的脸颊稳了心神说道:“你脑子不太清楚,好好歇着吧。我惦记铺子里的生意,就不陪你了。” 高升手依然维持着向后的姿势,趴在榻上埋着头不说话,凤娇双手绞了一下:“留秋草在家服侍你。” “我不。”秋草在门外大声说道。 “要不,让殷黎过来陪你?她早晚要进门的,这会儿过来瞧瞧也好。”凤娇瞧着高升后腰上的膏药。 他依然沉默,秋草在外面说道:“谁敢让她来?若是被夫人知道了,还不活撕了她。” “那,你脑子不清楚,又伤了腰,还是不要到处乱跑。”凤娇出来对秋草道,“你在家好生服侍少爷,不许说不。” 她少见得严厉,秋草低下头去说一声好。 踏下石阶,听到他在屋内大声说道:“秋草,你休想碰爷的腰。” 孩子赌气一般,凤娇脚步顿了一下,继续向外疾行,出了高府大门坐上轿子,鼓了腮帮长长吐一口气。 依次去过每一家店铺,按照往常路线,最后进了文房铺。徐掌柜瞧见她进来,笑对一位正看砚台的顾客道:“严举人刚刚问起大掌柜,这不,就来了。” 那人书生打扮,放下手中砚台朝她拱手:“鄙人姓严,与谢先生,不,如今该叫谢官人了,与谢官人一同上京赴考,曾经给大掌柜捎过口信。如今谢官人正在京城等着殿试,我名落孙山,先他一步回了家乡,谢官人托我给大掌柜带了东西。” 凤娇笑着朝里屋比手:“请严举人借一步说话。” 进了里屋,严举人从怀中掏出一个细长的盒子,凤娇接过来笑问道:“他可好吗?” “考中了,怎么能不好?”严举人端着茶盏叹口气:“可是,临行前谢官人拉着我喝一场酒,喝多了,跟我说了许多。他十分自责,说自己思虑不周,只顾着赴考,没想到大掌柜家中又有艰难,大掌柜被逼另嫁他人,说到最后,堂堂七尺男儿,眼泪都下来了。唉” 送走严举人,凤娇打开盒子,红色绒面上躺一柄珠钗,银白的柄上镂刻缠绕的合欢花枝,钗头几个硕大莹润的粉色珍珠缀成珠花,精致美丽。 看一会儿小心收进袖筒,想着严举人的话,心里发涩。我被逼到绝境,只想着绝处逢生,又何尝为他想过? 在文房铺子里枯坐到傍晚,徐掌柜进来了,试探着问道:“可是有了为难的事?” 凤娇看一眼窗外天色,站起身摇头:“没有,只是一时间走了神。” 出来没有上轿子,步行着一路往西,两个轿夫不敢走远,抬着空轿子跟在身后。 路过王家大门外,却没有进去,而是径直出了城门往秋江而来,在江岸边石栏上坐了,垂着头怔怔发呆。 直到天色黑透,一位轿夫过来大着胆子说道:“少奶奶,时候不早了,该回家去了。” 凤娇哦了一声慢慢说道:“今日不回去了,我在娘家住一夜,你们回家里说一声。“ 凤娇成亲后因要操持高家生意,娘家回得少,只是定期送银子过来,留宿更是一夜也没有过。 王家人瞧见她回来,手忙脚乱得招待,热情得像是外人。 略略用几口饭菜回了自己闺房,掏出袖中珠钗瞧了一会儿,收入锦盒搁在书架上,与那本《凤求凰》放在一起,书旁边一个纸盒,里面收着谢渊的信。 放榜后谢渊的来信很勤,隔三差五就有一封,信中叙说他的思念,给她描述京城的繁华,他的见闻,新结交的友人,有时候是一首诗或者一个故事,可对她与高升的亲事,只字未提。 得知他高中后,就在信中告诉他自己与高升成亲了,一直以为那封信他没有收到。 又想着严举人的话,谢官人很自责,喝得烂醉,堂堂七尺男儿,眼泪都下来了,心里涩涩发苦,滋味难言。 坐下来提笔给谢渊写信,他来信多,自己给他的回信甚少,因忙碌总觉得理直气壮,这会儿方觉得心虚。 笔提起来却落不下去,思索良久写了几句,珠钗已收到,放心吧,我很好,也很忙,做高家大掌柜早出晚归。我与高升成亲的事,你不用太过在意,一切都是不得已。其他的,等你回来再说。 字依然难看,想来他也看习惯了。凤娇吹干墨迹,折好装入信封。躺到床上纠结了一会儿心思,眼看时辰不早,还是睡吧,想那么多也没用,明日还要忙碌,高家的大掌柜我一定得做好。 就那样和衣睡着了,睡梦中下着雨,四周黑漆漆的,她站在悬崖边上,两脚脚尖已经悬空,一个人冲过来将她拉了回去,自己却一个不稳摔倒在地,身子骨碌碌往下滚落,凤娇喊着高升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坐起身摸着额头的冷汗,想着高升后腰那一大片淤青,他该多疼啊,竟忍着不说,真是个傻子。 倒下去想要再睡会儿,就觉心烦意乱,想要静下心理一理,却茫然找不到头绪,大瞪着眼盼望着,漆黑的窗外总算透进一丝亮色。 趁着家人未起,顶着蒙蒙亮的天色,出了角门一路往城东而来,远远望见高家的院子,顿住脚步咬唇拐弯,出东城门上了春山。在山间凉亭里靠着柱子往下眺望,一眼看到高家的院落,五进的院落青堂瓦舍温馨清爽,只是院中树冠葱茏,看不到人影。 站一会儿转身下山,在山腰处拐个弯,想着去瞧瞧南面山坳中那几株桃树。 远远就望见桃花依然很盛,只是树下开始有了落花,薄薄的一层,凤娇望着心想,踏上去定是软软的,鞋底都能染成粉红,顺便兜一些花瓣回去,晒干磨粉做胭脂。 加快脚步往桃林而来,一切烦恼都抛在脑后,心绪暂得平稳。 仰头看了一会儿,蹲下身兜起裙衫,轻快踏着落花,仔细挑选花瓣,很快兜了许多,特意来到那株撒金碧桃下,埋头搜寻半粉半白的,绕着桃树半圈,视线里出现一双黑色软底靴。 顺着那靴抬起头,高升靠了桃树树干,正静静看着她。 凤娇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若离 他走过来弯下腰朝着她伸出手,凤娇躲了一下,两手撑地姿势狼狈爬了起来,拍一下手说道:“不声不响,吓死人了。“ 高升收回手背在身后,目光盯着她脚下散落的花瓣,字斟句酌缓慢开口问道:“昨夜里,怎么没回来?” “我想凤喜了。”凤娇说道。 他点点头,蹲下身去捡拾那些花瓣,凤娇说一声不要了。他又点点头,站起身看向她,他的目光含着探究,凤娇扭脸躲开,瞧着旁边一棵桃树,漫不经心问道:“腰伤可好些?” 没听到他回答,只听到咕噜噜几声响,凤娇捂肚子跺了跺脚,他温言道:“饿了就回家吃饭。” 说着话解下披风递了过来,凤娇躲了一下,他已伸手摁住她肩,另一只手从身后绕过来为她披在肩头,凤娇扭一下身子,似乎想将那披风甩下去,说道,:“我不冷,用不着披风。” “前襟后襟都染了花汁,你确定不披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低头一瞧,不由呀了一声。 今日穿了月白的裙衫,刚刚兜着花瓣一摔,上面斑斑驳驳染了桃红,又想起刚刚坐在了地上,那后面岂不是?岂不是像初潮时那般,星星点点都是红? 两手揪紧颈间带子,将斗篷严严实实裹在身上,狼狈向山下逃窜。 过了半山腰的凉亭,喘着气回头一瞧,高升远远落下身后,扶着腰走得很慢。又忙转身跑了回去:“怎么?腰疼吗?” “疼。”他瞧着她。 凤娇有些急:“昨日里没换药?” “没有。”他抿唇道,“一日一夜没有换药,更重了。” “不是让秋草” “谁也别想碰我。”刚想说青松,他身子一个不稳,扶住她肩说道:“青松也别想。” 缓和了声音道:“那便走慢些。” 挪步到凉亭中,让他坐下歇息,拉起衣衫撕下膏药一瞧,颜色青中带了黑,急得埋怨道:“你这人,怎么不换药呢?更重了不是?既腰疼,怎么不老实在家歇着,到山上来做什么?” “夜里睡得不踏实,天没亮就醒了,来到城门口等着,开了城门就出来往山上走,看见你的时候,我也刚到一会儿。” “怪我,说好照顾你的,昨夜里没回来。你也真够笨的,就算不愿意让人碰,两手向后摸索着也能换个膏药啊,再不行,对着铜镜” “这膏药大,再说了,里面那药汁儿黑乎乎的,很恶心。” 凤娇哭笑不得:“你这一受伤,带出一身的毛病,换了个人似的,有些孩子气。” “我才没有。”他说着话嘶了一声。 小心将膏药又贴了回去,给他放下衣衫说道:”怎么样?能走吗?要不要我下山叫人上来抬你?” “不用。”他连忙说道,“我能走,就是慢些,只要,只要你扶着我就好。” 凤娇站起身爽快说道:“那好吧,就给你做一回拐杖。” 二人缓步下山,春风和暖满眼嫩绿,他的城在脚下,他的家在城中,他的人,在身旁,任由他手搭在肩头,时不时提醒他小心,间或问他一句:“可疼吗?” 只愿时光就此停驻。 “凤娇?”他低低唤了一声。 她嗯一声停住脚步,侧过脸瞧着她:“可是要歇息一会儿?” 她粉白的脸微微晕一层薄汗,映着春日朝阳闪着剔透的光,像极那朵珠花上的珍珠,粉嫩莹润,想说的话卡在喉间,低下头去,唇待要印上她的脸颊,隔着一线硬生生停住了。 想着秋草的话,她遇见了严举人,她在文房铺里发呆,到秋江边枯坐。昨夜里,她定是犯了难,因为她与谢渊不可知的将来。 近几日身体虚弱,意志也薄弱许多。那个雨夜之后,对她的情意就收拢不住,总想倾泻而出。 不能让她难上加难。 正发着呆,冷不防她侧过脸来想要跟他说话,光滑柔嫩的脸颊贴着他的唇,从腮边滑到了唇角,二人齐齐愣住,又齐齐往后仰头。 那柔软一触而过,若有一只手轻轻拨动了心弦,颤颤余音缭绕不去。凤娇好半天回过神,跺脚说道:“这两日是怎么了?怎么总是不小心?” 高升瞧着她,抿着唇不说话,她避开他的目光,带着些气说道:“是我不小心,没有怪你。饿死了,我们走快些。” 沉默着回到家中,凤娇举着铜镜,逼着他自己换药膏,他笨拙来去,怎么也贴不好。 因急着去铺子里,过去推开他手,一手啪得一下贴了上去,另一手重重一拍一压,高升闷哼中,听到她说:“长痛不如短痛,这样贴不也挺好?” 这几日案头账册有些积压,埋头忙碌起来就忘了那些隐约的心思,傍晚时分合上账册伸个懒腰,噙着笑心想,这几日还真是无事生非,只要一切如常,也就没有了那些无谓的烦忧。 打定了主意将一切抛开,只做我的大掌柜就好。 回去的时候,路过万花楼不经意抬头,高升包下的那间房子黑着灯,心想,他最好赶紧好了,好接着来万花楼捧花魁。 夜里高升从书房拿一本书回到屋中,凤娇正坐在灯下拨打算盘,一眼瞧见她头上戴了一枚珠钗,在灯下晕着粉色的光,那珠钗的样子十分熟悉,只是大了许多也精美许多,心里突然就钝钝得疼了一下。 凤娇听到脚步声,抬起头冲着他笑笑,手抚上发间:“谢渊托严举人给我带回来的,我很喜欢。” 他不说话,僵立在对面看着她。 凤娇又挪过一个锦盒,打开来是满满一盒子信,一封封划拉着说道:“自放榜后,他几乎日日写信给我,或闲话家常或叙说思念,每次读到这些信,就像他一直守在我身旁。”说着话又抽出一本书:“这一本《凤求凰》,写的是他和我的故事,少爷要不要瞧瞧?还有这方帕子,是他的一片衣袖做成” 他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说道:“这些,我不想听。” 他转过身,大步出了房门,凤娇收起笑容,瞧着门口发一会儿呆,起身收起那些东西,包在一个大包袱中,为了与高升划清界限,她特意打发秋草从娘家拿回来的。 起身拔下头上珠钗收入锦盒,心沉如水。 夜里,高升没有回来,凤娇睡得很香,若以前一样,沾床就睡,一觉到天亮。 如她希望的一样,她早出晚归做她的大掌柜,高家的生意越来越好,她也越来越忙,不忙的时候,便会拿算盘将核算好的账册再算一遍,或者去各家店铺里二次三次巡视,再或者突然抽查库存,每次突如其来都会令掌柜们紧张一番,事后悄悄议论,大掌柜这风格,跟少爷越来越像,少爷那会儿就总搞偷袭,搞得他们一颗心总是吊着,时时小心。 至于高升,凤娇数日没见过他,也从未问起。 从家中到店铺的往返路线,嘱咐了秋草绕行,避开万花楼所在的柳巷。 四月下旬的时候,京城有消息传来,谢渊金榜题名二甲,赐了进士出身,富阳县多年没有举子中过二甲,一时间满城轰动,传遍了街头巷尾。 凤娇自然也为谢渊高兴,只是多数时候依然平静,埋头打理高家的生意。 这日一大早,凤娇像往常一般独自用过早饭,换了衣裳向外,未出垂花门,听到秋草在说话:“青哥是说,少爷那几日没有带着殷黎去看桃花,是救人去了?” 就听青松咬牙说道:“可不,那人嫌苦嫌累,偷跑了,少爷怕他冻死,带人进山里找了三天三夜才找到,他躲在了一个背风的山洞里,随身带着水囊和馒头,他倒是好好的,回去的路上少爷脚下一滑,从山上滚了下去,要不是有一棵树拦着,就掉崖底下去了,那要是掉下去,不死也得残废。要不说都叫他王八呢,果真是个王八。“ 秋草呀了一声:“我冤枉少爷了,这些日子我一直对少爷拉着脸,少爷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太不知好歹了。” 秋草的话音里带了哭腔:“我这就到万花楼给他磕头去,他打我骂我杀了我剐了我,都是应该的。“ 青松叹口气:“你们这些人,都以为少爷在万花楼。才不是,在田庄忙着春耕呢,每日跟大家伙同吃同住,一起去田里插秧,我也不敢闲着呀,可累死我了。” “在田庄?何时回来呀?要不,我跟着你到田庄去?“秋草说着话骂道:“那个死王八,差点害死少爷,他如今还在田庄上吗?我过去给他饭菜里下毒” “可别。”青松说道,“沾亲带故的” 凤娇听得不耐烦,出来打断秋草的话:“今日恁地聒噪,该走了。” 秋草忙忙往外跑,青松笑着过来给凤娇打千行礼,除去眼白和牙齿,全身上下一片黝黑。凤娇嗯一声,忍不住笑了。青松也笑,挠着头道:“少奶奶笑我黑呢?前几天回家,我娘差点儿没认出我来,我这还不算什么,本来也不算白,少爷那模样,唉,可惜了一张俊脸,晒得黑不溜秋的,以脖子为界,上黑下白,那要是脱光了,估计还挺吓人。” 凤娇忙摆摆手:“时候不早了,青松忙去吧。” 青松哎一声答应着:“天气越来越热了,少爷打发我回来拿些薄衣裳。” 凤娇点头:“去吧,找张婆子。” 走几步脚下一顿,回头问道:“青松刚刚说,田庄上跑了的那个人,叫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地头 青松挠头说道:“少奶奶都听见了?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我得赶紧走了,若晚了少爷会骂我,少爷最近脾气不好。” 说着话一溜烟跑远了。 凤娇来到门外上了轿子突然唤声秋草:“少爷在田庄上救了的那个人,是叫王八吗?” “没错,就叫王八。”秋草恨恨咬牙。 那时与他去田庄,远远站在地头,听到一个汉子奚落王天赐:“叫你王八,你比王八都慢。” 心突然重重拧了一下,像被什么狠狠撞击着,疼得紧缩在一起。 紧紧咬着唇,想着他雨夜归来,青白着脸晕厥过去,想着他后腰吓人的青紫,想着他一本正经说:“真的不是王天赐,他没有那个胆量。” 心口抽疼着,大喊一声回去。 回到家中吩咐秋草备马车,咬着牙说道:“我要到田庄去。” 去问问他,为何不告诉我那个人是王天赐?还要问问,这些日子他怎么不守在万花楼?他为什么到田庄耕田做农夫? 上次前来正是天寒地冻,一路好奇得掀着车帘东看西看,这一次车外鲜花漫山遍野,路边小河流水淙淙,却一次也没有探头,只是端正坐在车中,过会儿问秋草一句:“还没到吗?” 总算到了,径直进了顾大嫂家,也无心寒暄客套,咬唇瞧着顾大嫂:“我要见高升。” 顾大嫂前面带路她在后面跟着往田里去,顾大嫂边走边说:“上次来好好的,这次是怎么了?是不是小两口闹别扭了?少爷来这儿快一个月了,没见说过几句话,我在家里收拾了屋子,也不来住,就跟那些汉子挤大土炕,掌柜的说了,感觉少爷把自己给流放了,流放到自家田庄里来吃苦受罪。” 凤娇忙小声解释:“没有,没有闹别扭,都好好的,我也忙,这不,逮空看他来了。” 到了地头一个人迎面跑了过来,亲亲热热唤一声妹,凤娇抬眼瞧过去,正是王天赐,咬了牙一耳光掴了过去,王天赐捂着脸,将另一边脸伸了过来,凤娇也不客气,咬牙又是一下:“你怎么还有脸活着?” 王天赐刚要说话,又是一下,接连挨了许多下,被打得头晕脑胀,眼前漫天都是星星,跳着脚求饶:“妹,疼死了,打得差不多也就行了,我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知道错了又怎样?险些害死他,你知不知道?”凤娇扬手又劈了过来。 一只手伸过来钳住她手腕,沉声说道:“再打就成猪头了。” 扭脸一瞧,高升站在身后,定定望着她,目光沉静。 他瘦了许多,竹竿一样矗立在地头。 凤娇低下头去,王天赐又叫一声妹,凤娇抬脚就踢。 “我刚升他做了工长。”高升低低说道,“当着这么多人,给他留些脸。” 凤娇脚下不停乱踢,回头望一眼地里,汉子们都不干活了,直了腰撑着脖子往这边看热闹,冲着高升嚷道:“是不是你照顾他?” “公平公正。”高升声音高了些,“你可信我?” 终于停止了踢打,对王天赐喝道:“你给我滚。” 王天赐两手捂着脸滚得远了。 垂头盯着脚下的地面,轻声说道:“我信你。” 高升缓缓放开她手腕:“怎么来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凤娇抬眸望着他。 “告诉你之后呢?让你觉得亏欠我?好想着一辈子报恩?”高升瞧着她。 凤娇狠命跺着脚:“我本来就亏欠你,我” “田里还忙着,回去吧。”高升打断她的话,转身就走。 “我不。”凤娇冲着他背影大喊。 “谢渊快回来了吧?听说他中了二甲,恭喜你了。”高升背对着她,语气淡淡。 “恭喜我什么?我不需要你恭喜。”凤娇跑到他面前,仰脸看着他,”你怎么不在万花楼守着殷黎?” 高升后退一步:“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凤娇趋前一步:“你告诉我,你为何” 明明有许多话要问,却不知该从哪一句问起,一时顿在那儿,直愣愣看着他。 高升也看着她,粉嫩的脸有些发白,眼睑下淡淡泛青,紧抿了唇,拳头攥得死紧,好半天松开:“任何一个人大雪天跑进深山,我都会尽力搜寻,与是不是王天赐无关,你不用将此事放在心上。” 凤娇咬紧了唇。 高升唤一声顾大嫂吩咐道:“带少奶奶回去用饭,饭后差人送她回去。” “我不。”凤娇又喊。 顾大嫂过来笑道:“少爷也一起去吧。” 高升摇头就走,凤娇伸臂一拦,瞪着他好半天说道:“就快端午节了,我要回门,你得陪着我。” “我这冒牌女婿做得也快到头了,这次你自己回吧。”高升哂笑。 就算是真正的女婿,也做不到他这样好。 凤娇不动,手臂依然伸着拦在他面前,突然大声道:“跟我回去,你不走,我也不走。” “那就留下一起耕田。”高升绕过她,迈开大步往田间走去。 凤娇想也没想拔脚就追,一把攥住他衣袖,咬牙道:“耕田就耕田,你留下,我也留下。” “你不做高家大掌柜了?不赚银子还债了?”高升冷声说道。 凤娇松开了手。 无心用饭,谢绝顾大嫂挽留,上马车回富阳而去。 靠着车壁紧闭了眼,那日在高家院子里与他初见后的桩桩件件,丝丝缕缕缠绕而来,每一次艰难的时候,都是他伸出援手,自己想到的没想到的,他都做到了。 心中沉水温热着一点点沸腾,满脑子都是他,身形瘦削脸色黝黑,曜石一般的乌眸沉沉望着她,似古井幽深,深不见底,让她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手摁在胸口,心扑通通乱跳着,沸腾着喧嚣开来,激烈翻滚。 大叫一声停车,跳下去扶着路边一棵树的树干,弯下腰不停干呕,秋草忙递了水囊过来,凤娇接过去仰脖子一气喝下去,抽出帕子擦去顺脖子往下淌的水道,低头看着那帕子,突然就笑了。 少奶奶的笑容有些凄凉,看起来像是要哭,秋草怔怔瞧着她,好半天问道:“少奶奶这是怎么了?” 凤娇不说话,只摇着头笑。 来到马车前刚要上去,身后有人说道:“这不是少奶奶吗?” 凤娇回过头,对面一辆马车悠悠停下,车帘掀开,一个窈窕的人儿走了下来,来到她面前福身下去:“殷黎给少奶奶见礼。” 凤娇无心与她周旋,不去瞧那张清丽的脸,点头嗯了一声,欲要上马车,殷黎却不肯放她走,轻笑着说道: “公子一早让青松传话,让我到田庄住些日子。这人也真是的,好好的去学什么农夫耕田,耕田就耕田吧,巴巴得让我也过去,本不想去的,又一想,男耕女织瓜田李下,可不就是村庄里才有的情趣?” 凤娇压下心中烦躁,摆摆手:“那便快些去。” 殷黎摇头笑说不急,觑着凤娇呀了一声:“少奶奶脸色不太好,刚刚在路边吐了?难不成是?有了?可我听说,少爷与少奶奶至今没有圆房。” “关你何事。”凤娇忍无可忍,冷冷瞧着她,突勾唇一笑,“让你快些走,你非纠缠不休。那我便问问你,上次你编瞎话,说他带着你去田庄看桃花雪,今日这些话,也是编的吧?” 她向来和气,不笑不说话,殷黎不防她突然变脸,怔怔立着嚅嗫道:“我没有编瞎话。” “没有吗?脸都红了,还说没有?”凤娇昂然看着她一张脸慢慢胀得通红,哼一声道,“瓜田李下男耕女织?那个傻子晒得跟黑炭似的,倒是真的在耕田,可你会织布吗?” “我不会,你就会吗?”殷黎气道。 凤娇冷笑:“要与他男耕女织的是你,不是我,我会与不会,重要吗?” 说着话甩帘子上了马车。 马车前行了许久,凤娇从呆怔中回过神,我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翻了脸?怎么能那般无礼?那殷黎得多尴尬? 其实那殷黎,算得上是一个清新雅致的姑娘,可我总觉得她做作,觉得她假装清高,还在心里偷偷笑话过高升的眼光,成亲前明明发过誓,要帮着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凤娇扶了额头,可我就是瞧着她不顺眼,就是不喜欢她。 苦恼着看一眼手中帕子,之前染了墨迹,又画了梅花,今日水一浸湿,又被她揉在手中团团捏捏,早已面目全非,这一片月白分明是谢先生温柔的目光,竟然被自己弄成了这样,凤娇搁在膝上用力将帕子抚平,四四方方叠起塞进了袖筒。 自己明明有心上人,已经私定了终身,怎么瞧见他就给忘了? 瞧见人家英俊富有,为人顶天立地,处事妥帖周全,文能写一手好字,临个平安帖就与知州大人成了忘年交,武能骑马能下水能挥拳打人,打了县令公子,县令还得上门称谢,说打得好。人家不像自己,忙着自家的小生意,还得给家人收拾烂摊子,人家有大志向,守护他的家,这座城和那个人。 就因为这些,就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凤娇捂了脸,今日地头上拉着人家袖子不放,丢尽了脸。 捂着脸咬了牙,谢先生如今是官人身份,堂堂七品,哪儿就比你一个商贾差了? 恩人是恩人,心上人是心上人,莫要纠缠不清。 凤娇握一下拳头告诫自己,王凤娇,你要保持清醒,时刻警惕。 闭了眼靠着车壁放松了身体,紧攥着那帕子,谢先生,对不起,我再不会鬼迷心窍了,我一定老老实实等你回来。 不过,你要快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端午 端午这日,凤娇在铺子里忙了一会儿,午时才慢腾腾回娘家而来。 大门外下了轿,一眼瞧见凤喜,正踮着脚尖张望,看到她跑了过来:“阿姊,都等着你和姊夫呢,怎么才来?昨夜里娘就包好了一锅大粽子,大黄米和金丝枣,阿姊最爱吃的那种,上午煮好了,满院子都是粽叶的清香味。” 凤娇笑道:“那便快些回家吃去。” 凤喜与秋草打过招呼,拦着凤娇说声等等,拉着她往铺子里走:“阿姊来瞧瞧我这几个月的盈余。”说着话压低了声音:“净赚五十六两七钱,怎么样?是不是很多。” 她雀跃着,兴奋藏也藏不住,凤娇捏一下她脸:“不少,快够一家人半年的开销了。” “是吧是吧。”凤喜拉着她进了铺子,朝后看了几眼,“姊夫呢?” “他忙着,今日便不来了。”凤娇咬一下唇说道。 凤喜有些失望:“本想着跟姊夫讨教讨教呢。” 凤娇瞧着一尘不染的货架笑道:“就你这些小生意,问阿姊也是一样。” “不一样。”凤喜摇头,“阿姊性子急,有时候没听明白,看见你不耐烦,就不敢问了,学的不深入。姊夫不一样,很有耐心,想到的想不到的都会教给我,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听他几句话,胜读几年书。姊夫还嘱咐我有空多写字,还给我写了字帖呢。” 凤娇翻看着账本:“那,他就没有让你下棋弹琴画画?” “画画下棋说了。”凤喜认真点头,“弹琴嘛,我给姊夫唱了一首歌,姊夫说有的人天生五音不全,还是算了。” 凤喜嘻嘻笑了起来:“阿姊不知道,我一开口唱吧,姊夫脸都绿了。” “不就是跑调吗?跑调也敢开口去唱,勇气可嘉。”凤娇打趣着凤喜低了头,咬牙切齿说道,“有些人就是看不到重点,喜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女子,恁地俗气。” ”阿姊今日有些奇怪。”凤喜说着话趴在桌上,与凤娇面对面,很小声说道,“有一件事说给阿姊,昨日有母女两个进来买胭脂,一边挑选一边交谈,城北方家的,那位母亲一口一个谢渊,听她们话里话外的意思,谢家打发了媒人去方家求亲,方家夫人对这门亲事有顾虑,可那姑娘似乎愿意。” 凤娇手指拨拉着算盘没说话,凤喜又道:“那位女子秀丽可亲,与谢哥哥倒是挺般配的。” 凤娇抬眸看向凤喜,凤喜身子往后缩了缩,躲得远了些,陪着笑脸道:“阿姊别生气,姊夫多好啊,就忘了谢哥哥吧。” 凤娇站起身:“走吧,回院子里吃粽子去。” 凤喜追在她身后:“阿姊和姊夫” “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凤娇声音有些严厉。 “我怎么就不懂了?”凤喜吐一下舌头小声嘀咕,“高家家大业大,姊夫长得好人也好,还把阿姊捧着,没让你进高家做小媳妇,让你做威风凛凛的大掌柜。谢家就不一样了,谢哥哥一考中,他们就到方家去提亲,还不是看上了方家的门第?方姑娘的父亲是主簿,她几个叔伯都在外为官,最大的那个是从三品兵部侍郎。咱们这样的商户,谢家肯定瞧不上,就算谢哥哥坚持非阿姊不娶,那进了谢家也得做小伏低,就阿姊这脾气,受得了吗?” 凤娇回头瞧她一眼:“不好好琢磨生意,琢磨什么呢。” “姊夫说了,人不能只瞧眼前,要有见识,有了见识才能站得高看得远,才能”凤娇一声住口打断了她,声音恶狠狠的,“不许再提什么姊夫什么谢家方家,免得坏了我吃粽子的兴致。” 凤喜做个鬼脸,眼看到了垂花门,笑说道:“阿姊先回去,我再守一会儿铺子。阿姊吃着粽子的时候,仔细想想我说的话。” 凤娇转身搂一下她,说声去吧。 穿过垂花门,远远就闻到粽子的香味儿,加快脚步往正房而来,来到门口刚要进去,听到里面说话的声音停住了脚步。 轻手轻脚走到窗边,隔窗瞧进去,高升端坐在下首,正与王老太太王掌柜说话。 王老太太一脸不高兴,几次想要开口,都被王掌柜拦住了,王掌柜笑问高升:“凤娇怎么没一起来?” “我这些日子到田庄上去了,今日刚回来,就先过来了,凤娇过会儿就到。”高升客气说道。 王掌柜斟酌着:“提到田庄,我想起来了,昨日有一个亲戚过来,说是在高家的田庄上看到天赐了,正在田里插秧。” 高升刚说个是字,王老太太劈头盖脸说道:“昨夜里我气得一夜没睡着。今日就等着你们回来呢,回来好问问你们,高家那么多铺子,有的是轻省的活计。你们可好,将天赐送到乡下去在田庄里做苦力,那可是凤娇的亲哥哥,她就这么忍心?自己整日何等威风,就这样虐待娘家人?” 王掌柜磕磕烟袋锅子:“她若是存心跟她哥哥记仇,故意折磨他,以后这个娘家,她就别回来了。” 凤娇在窗外捏紧了拳头。 就听高升说道:“祖母,岳父,让舅兄到田庄去是我的主意,舅兄娇生惯养,应该多加磨炼,他这些日子做得很好,掌柜很满意,提拔他做了工头。” “你的主意?”王老太太伸手颤巍巍指着他,“高升啊,我一向觉得你是个好孩子,你怎么能这样对你舅兄?我们家天赐打小体弱,若是累出个好歹来,你赔得起吗?” “我赔得起。”高升声音沉静,“王天赐已经败光王家家产,高家现在与王家结了亲,不想被他连累,他若不能改好,我也不敢认王家这门亲。” 王掌柜没敢说话,就着烟袋锅子猛吸几口,王老太太咬牙问道:“我就问你一句话,能不能把天赐带回来。” 高升定定说两个字:“不能。” 王老太太两手大力拍一下膝盖:“高升啊,你这是仗着你们家银子多,欺负人啊这是,你今日要是不把天赐给我送回来,我就死在你面前。” 说着话,跳起来弯下腰低了头作势就要往柱子上撞,高升忙起身抢步过来拉了她一把,老太太调转身子朝他撞了过来,高升怕她摔倒摔出个好歹,定定站着不敢动,准备硬生生受了这一顶。 眼前一花,一个人跑了进来,将他往旁边一推,那边王掌柜正起身要劝他娘,王老太太撞高升未成,收势不住,一头撞在了王掌柜肚子上,王掌柜疼得跌坐回去,团了身子瞪着他娘。 王老太太弯着腰接着一个转身,就听有人大声说道:“你再闹腾,王天赐这辈子都休想回来。” 王老太太收住脚步抬头看去,凤娇正挡在高升面前,王老太太跳脚骂道:“高升,有种就受我一撞,躲在媳妇后面算什么好汉,你敢欺负我的天赐,我今日豁出老命,斗一斗你这个为富不仁的大奸商” 凤娇看向高升,他紧抿着唇低了头,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想也没想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摩挲着他的手背安抚,高升抬头怔怔看着她,她没说话,只是身子朝他挨近了些,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紧紧攥住他的手大声说道:“祖母,你怎么欺负我都行,不许你欺负他。” 王老太太指着她大叫:“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就向着女婿,跟女婿合起伙来欺负娘家人。结这样一门亲可真是造了孽了。” 凤娇唤一声祖母:“若不是他,我们家早已家破人亡,你这会儿说不定正拖着打狗棍要饭呢,还能有力气在这儿撒泼耍横?也罢,你不想认我,我再不回来就是。” 说着话拽着高升就往外走。 疾步离开王家,出西城门往秋江而来,沿着江畔走了好几个来回,长长吁一口气哂笑道:“本想美美得吃几个娘亲包的粽子,谁料吃一肚子气。” “咱们家的粽子也很香,我们回家吃去。”身旁的人温言说道。 心中涌上暖意,低低嗯了一声。 “不过呢。”他低低说道,“凤娇,我手麻了” 凤娇低头一瞧,自己两只手一上一下交握着,紧裹着他一只手,好像生怕他跑了似的。 愣怔看着他:“我怎么会?我是何时?你怎么不?” 说着话忙忙松开他手,低下头去默然半晌开口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大老远亲自去请我,我自然要回来的。”他说着话抿了唇。 “可是,你没答应啊。”凤娇哼了一声,“反正,我总是丢脸,丢脸没个够。” “脸没有丢,这不还在吗?好端端的,还是那么好看。”他看着她,目光柔和。 低头躲开他的注视,脸颊莫名有些发烫,这人,说什么好看不好看的。 他瞧着她,良久问道:“就那么怕我受欺负?” “没错,谁也别想欺负你。”凤娇想起王老太太对他又撞又骂,不由捏紧了拳头。 “那,以后,凤娇保护着我,可好?”高升手指尖碰上她的手背,又缩了回来。 ”行啊。“凤娇痛快答应着笑了起来,”话说回来,这座城都是你的,别人欺负得了你吗?也就是一个老太太倚老卖老,能吓得你手心冒汗。” “你怎么知道我手心冒汗?“高升话音里带了难得的笑意。 “那会儿我不是握着你手吗?那会儿不是急了吗?可恶,怎么总是提这个?”凤娇跺着脚嚷嚷道,“你高大少爷的手摸不得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粽子 黑色的八仙桌,桌子上摆满了红陶盘子,每个盘子里一对绿油油的小粽子,每一对样子都不同,每一对的口味也不同。 凤娇瞧着两眼发亮,摩拳擦掌道:“首富就是首富,粽子都这么多样式,盘子也这样讲究,我们家每年端午只有一种粽子,大黄米金丝枣,而且特别大,一个下去就吃得半饱。” 说着话咽一口口水,高升拿起一只剥开,勺子舀了搁在她面前碟子里:“大黄米金丝枣的,吃吧。” 她面前的碟子是雨过天青釉,金灿灿的米粽嵌了鲜红的小枣,搁在天青色的碟子里,更加得诱人。 埋头连吃两只,高升为她剥着说道:“慢些,还有很多,其他的口味也都尝尝。” 凤娇一一扫过那些粽子:“都想尝尝,可惜肚子太小,若是这全身上下,除去嘴都是肚子就好了。” 高升忍不住微笑:“其余的,每样尝一口就是。” 又剥一只肉粽子,只给她一勺,剩下的搁在自己面前碟子里,一只一只,细致而耐心,并不时提醒她:“喝口蛋皮丝汤,提防噎着。” 凤娇很快吃得半饱,看着他面前碟子里粽子高高摞起,指着说道:“怎么一口也没吃?快吃吧,不用管我。” 高升剥完最后一个,略略吃了几口,凤娇看着他:“你不爱吃粽子?” “太软太黏。”他摇头。 凤娇哦一声,喝口蛋皮丝汤咬了唇,低下头小声问道:“过了端午还去田庄吗?” “不去了。”他说道,“家里的事,得处置了。” 说着话抿了唇,抿得很紧,眉头微微皱起,凤娇瞧着他神情:“很为难的事吗?” “有些。”他点点头,再不说话。 想问问他是何事,要不要帮忙,看他不想说,也就不问了,再说了,什么事能难倒他呢? 突然就没了胃口,默然将碟子里的慢慢吃完,笑说一声饱了。 高升又给她盛了汤过来,凤娇也慢慢喝了,喝得很干净,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想要与他这样多坐一会儿,又递了碗过去,高升诧异看着她:“还能喝得下?” 凤娇忍着要捂肚子的冲动,扭了手说能。 这时秋草抱着一个大竹篓走了进来,咚一声搁在桌上,擦着汗道:“亲家奶奶给拿来的,凤喜惦记少奶奶,本想着过来,又说还是看铺子吧,也让阿姊省省心。” 凤娇起身揭开竹篓,瞧着里面的大粽子咬了唇,拿出来一只去了皮,高升问了句:“还吃?”问着话已皱了眉头, 凤娇将粽子放在一个空碟子里递给他,“你吃,统共也没吃几口,还饿着呢。”看他不动,又说道,“我娘包的粽子不软不黏,你尝尝。”看他摇头,走到他身旁,舀一勺递在唇边,“不吃我就喂你。” 高升瞧着她张了口,几口吃下去没吃出滋味,只是张口,都顾不上去嚼,然后囫囵咽下去,因为凤娇只管喂,不管人家吃得是否舒坦。高升吃几口扭了脸,忍不住微笑道:“你喂饭的功夫,我不想再领教,否则得被噎死。” 凤娇愣了愣,将碗递在他手里,“让你自己吃,非不吃,真是。”说着话也笑,“我这个小民还不如大少爷会伺候人。” 高升将碗里的吃下去点头道:“岳母的手艺可真好,可惜后继无人。” 凤娇白他一眼:“这话什么意思嘛,我不行,还有凤喜呢。” “那个小丫头?”提到凤喜,高升摇摇头,“满肚子心眼儿,估计难以潜下心去学本事。你呢,只会潜下心做生意。”说着话站起身,“人都是各有擅长,走吧,去春山上走走。” 凤娇嗯了一声,跟在他身后,想要问问殷黎,又不愿提起她,随她去吧,就算她跟高升告状,我就怕他吗? 山腰亭子里凉风习习,凤娇突然站起来,盯着高升的领口,高升忙揪了一下:“衣带开了?” 凤娇笑起来:“青松说你在田庄晒得上黑下白,以脖子为界,说看着吓人,我倒想看看吓人不。” “夜里给你瞧瞧。”高升随口说道。 一句话说完轻咳一声扭脸看着山下,凤娇愣了愣说道:“好啊,看看就看看,生病那次被你砸在榻上险些砸碎了,脑子里晕乎乎的,又着急你生病,脱倒是脱了,没顾上仔细看”说着话呀了一声:“我都说了些什么呀?”嘿嘿陪笑道:“少爷别怪罪,我熟不拘礼,我一定是,粽子吃多了。” 高升一直瞧着山下,一直没说话,好半天站起身:“走吧,接着上山。” 山顶八角亭里,才郑重其事开口问道:“你可认识方蕙?” 凤娇摇头:“谁啊?” “城北方主簿家的姑娘。她” “主簿家的姑娘,一定错不了。”凤娇打断高升的话,跳起来瞪圆了眼,“你看上她了?我就说呢,这些天不去万花楼守着,躲到了田庄,那殷黎巴巴得追过去,说什么男耕女织瓜田李下” “打住。“高升忍无可忍,“我不发话,她怎么敢去田庄?” 凤娇高兴起来,就知道她编出来骗人的。想到方主簿家的姑娘又愤愤然,“偏不打住,一直以为你痴情,是我看错了你,这么快就变心了” “凤娇,此事跟我无关,跟你有关。”高升无奈道,“谢家向方家提亲,方主簿夫妇倒还好说,我可以阻拦,可是方蕙起了兴趣,我说不动她。” “方蕙?你跟方家姑娘很熟?”凤娇问道。 “过会儿你回去给谢渊写一封信,我拜托驿丞加急递送,让他设法阻拦” “那方蕙漂亮吗?”凤娇突然问道。 “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高升苦口婆心。 “很重要。你告诉我,她漂亮吗?你跟她是不是很熟?”凤娇固执看着他。 高升点头:“很漂亮,我跟她很熟,所以才知道此事。” 凤娇扭了手:“你怎么不娶她?” “友人而已。”高升道。 “就是红颜知己呗。”凤娇气呼呼说道,“我这就回去写信。” 瞧着她疾步下山,高升心想,她向来头脑清楚,做事能抓住要点,今日这是怎么了?听到谢家向方家求亲也不急,非揪着方蕙不放,还真是粽子吃多了,给糊住了。 凤娇回到书房给谢渊去信,提起笔就写,说今日端午,先是去了娘家,然后在秋江边走了走,回到高家,吃了许多种口味的粽子,原来粽子不是只有大黄米小蜜枣的才好吃,还有粽子配上蛋皮丝汤才是最妙,因为吃撑了又去爬春山,端午过得很高兴云云,写完封了递给高升:“写好了。” 高升骑马走了,听那马蹄声,策马很快。 凤娇托了腮发呆许久,等到高升回来说信送走了,她才想起信中没有提起谢家向方家求亲之事,没提就没提吧。 夜里在灯下拨拉会儿算盘,对高升说道:“我不能闲着,一闲着就发慌,脑子里乱七八糟胡思乱想,还是得每日早早到铺子里去忙着,这心里才踏实。” 高升嗯了一声:“别太过劳累就是。” 拿一本书就了灯光瞧着,等到凤娇睡下才起身解开外衫,就听身后嘎得一声笑,回头瞧过去,帷幔扯开一条缝,凤娇探头瞧着,指着他道:“果真是,以脖子为界脖上黑下白,倒不吓人,挺有趣的。” 她竟然还记着?高升转身朝她走过去,刷一下扯开衣领:“要不要脱了仔细瞧瞧?” “脱就脱,谁怕谁。”凤娇嘴上不饶人,脑袋一缩钻回帷幔再无动静。 高升松一口气自去躺下,静谧中凤娇说话了:“你怎么认识那方蕙的?” “小时候就认识,常来常往。 “小时候就总一起玩耍吗?” “是。” “男女之间也能做友人吗?“ “能。” “你当她是友人,她也当你是友人吗?” “是。” 他似乎不想多说,凤娇想起凤喜的话,谢家的亲事方家夫人有疑虑,可他家姑娘愿意,就是说,那方蕙看上谢渊了,既看上谢渊,那应该当高升是友人的。 凤娇放下心睡意袭来,黑暗中听到高升问道:“谢家为谢渊提亲,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急?你就对他那么放心?” 凤娇打个哈欠:“拦得住方家,还有秦家周家傅家赖家,富阳城北有的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我拦不过来。我还听说京城有榜下捉婿一说,谢渊一表人才的,也有可能被捉去,我也不能看着他去。就比如说你” 凤娇顿了一下:“我管不了那么多事,眼下我能做好的,就是管好高家的生意,做好这大掌柜,我有那么多债要还,再操那些没用的心,岂不是自寻烦恼?” 高升嗯了一声,她这歪理邪说,称得上自成一家。听她那头渐渐安静,响起熟悉的小小的呼噜声,在黑暗中睁开眼,定定看着床的方向,这些日子,就这样,陪着她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亲近 端午过后,二人又和平常一样,白日里凤娇去店铺,高升去万花楼。 不一样的是,高升走得比以前早了,他总骑马跟在凤娇轿子后头,看着她进了首饰铺,才转身策马离去。夜里回来得比以前晚,总在万花楼门前等着,瞧见凤娇的轿子,就会跑过来:“走着回去吧。” 凤娇就会下轿,二人乘着夏夜的凉风,慢慢走回去。 大多数时候总有说不完的话,回到家中躺下了还得接着说,偶尔也会双双沉默,各自想着心思,待到惊觉已到家门前,停下脚步瞧着对方,高升一如既往得面无表情,凤娇则总是笑,直到笑得高升翘一下唇角,才说:“回家吧。” 这样的日子,平平淡淡又满满当当,自从王天赐惹祸,凤娇还没有如此平静过,她对眼下十分满意,有时候会想,这辈子都能这样就好了,却也知道只是奢望。 店铺里的生意,凤娇更加满意。过年后的这几个月,除去日常经营,她照着高升年前的筹划,扩大了文房铺和香烛铺,文房铺因有谢渊金榜题名,富阳人栽培孩子读书的热情空前高涨,香烛铺因福居寺六月又将迎来一次盛大的佛会,临近州县提前到来的香客众多,如高升所料,生意十分兴隆,扩大后都有些供不应求。 凤娇还自作主张扩大了首饰铺店面,增加了绸缎生意,将王家原来的供货商和老主顾都争取了过来,有之前王家经营的底子,再与首饰生意相互带动,不到半年,就成了高家盈利最多的铺子。 眼看到了月底,满城石榴花开红艳如火。 这日夜里,凤娇盘过账心中高兴,回家后在灯下与高升对坐闲谈,提起首饰铺的经营,高升一听加了绸缎买卖,竟有些不悦,凤娇疑惑着问道:“怎么不高兴了?” 高升绷着脸:“这样一来,岂不是抢了凤喜的生意?” 凤娇松口气笑了:“凤喜还小,先卖些胭脂水粉磨炼着,来日方长。我们家这绸缎生意经营多年,不尽快拿过来,可就被别家店铺抢去了。常言说得好,肥水不落外人田。” 高升抿了唇不说话,看着灯下的她有些恍神,她不将我当外人吗? 凤娇觑着他神情:“怎么?还不高兴?就这么为着凤喜?为着我们家?倒比王天赐还像是亲哥哥,你不知道凤喜有多喜欢你信赖你“ 高升有些不自在道:“打住,这么夸我,我听着别扭。” “那就说说别的。”凤娇歪头瞧着他冲着他笑:“既提到这绸缎经营,有人曾好心提醒我,你聘我做大掌柜,是为了趁机吞了我们家的生意,我才不会信。” 高升挑一下眉:“为何不信?在许多人眼里,商人都是唯利是图为富不仁之辈,尤其是我们家这些年,树大招风。” “你是君子,才不会落井下石。”凤娇笑道。 高升没说话,默然站起身,走到她面前静静看着她,凤娇仰起脸,眼睛对上他的眼,轻声说道:“在我心里,你是仁商,不是奸商。” 她的神态,她的轻语,直扑进到他心底,带着猫爪子一般抓挠而来,心弦猛得颤了一下,潜藏着的情潮漾漾得涌动。 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肩头,凤娇没有躲,身子朝他前倾了些,咬一下唇说道:“我对少爷,钦佩,仰慕,感恩” 握在她肩头的手紧了一下又骤然松开,他转过身背对着她,低低说道:“时辰不早了,睡吧。” 他不要她的感恩,到门外站了很久,直到心里躁动平复,方推门回屋。 凤娇睡着了,躺下去想着她的话,君子?仁商?虽说太过,可她的夸赞竟让他心花怒放,仿佛从未吃过糖的孩子,突然得到一大包糖果,从头到脚都汪在了蜜中。 心里一高兴,就觉身上的薄被香喷喷的,空气里也泛着清甜的香气。 次日一早凤娇问他:“昨夜做美梦了?听到你在梦中笑出了声。” 高升一本正经:“怎么可能?多少年了,我自己都没听过自己的笑声。” 低了头,脸盆里水面映出倒影,嘴角上翘着,拉都拉不下来。 出院门上了马又下来了,跑到轿子旁唤一声凤娇:“走着过去吧,昨夜里听你一说,我也想到首饰铺里瞧瞧去。” 凤娇笑着下了轿子,两个人且走且说。高升道:“去年在京城逛过成衣铺,就是将绸缎按宫里传出的时兴式样裁剪好,做好的衣裳有大有小有肥有瘦,买来就能穿到身上,便利加上式样新颖,生意很兴旺。” 凤娇一听大感兴趣:“可以啊,我们也可以试试。” 高升笑道:“不只是衣衫,鞋帽袜子也可如此去做。” 凤娇雀跃起来:“这样的话,我们的生意又要扩大了。”说到生意扩大就问高升:“昨夜里你说树大招风,难道” 这时街角转过一个人来,来到高升面前打个酒嗝朝着他伸出手:“兄弟,没有酒钱了。” 高升痛快递了几角碎银子过去,凤娇诧异看着李大富背影:“说要钱就给他了?” “要不说树大招风呢。”高升对她说道,“李大富还好,与我有从小玩耍的情分,他混迹茶楼酒肆,常常为我打探消息,好歹也算有付出,不算白伸手。自从高家生意有了起色,这些年上门打秋风白要钱的,多得数不过来,在家里是一些亲戚,有母亲打发他们,在外是县府州府等衙门,另外就是街上这些游手好闲的泼皮无赖,都是理直气壮伸手,好像谁家银子多,谁就欠了他们,打小时候起,父母亲就告诉我,每个人都要打点,都不要得罪。” “可是没有人找过我啊。”凤娇说着恍然大悟,歪头看着高升道,“你都帮我挡了,是不是?” 高升点头:“我都打点好了,不能让他们去扰你。从父亲那会儿起,就专门有这样一笔银子,用来打点这些人这些事,去年我瞧着还有富余,没有去铺子里支取,是以你不知情。” 凤娇不满说道:“我们起早摸黑得辛苦,这些人却空手套白狼,也太不公了些。” “和气生财。”高升说道,“不用觉得不公,做什么都有局限和难处,我们有生意做,心中常有收获的快意,也享受了富足的生活,对这些只能接受,若是纠缠于这些,世态人情不会改变,又会耽误了自己的生意。只是不能不给,又不可纵着要多少给多少,否则后患无穷,其中尺度就需用审时度势因人而异,方能力求平衡。” 他书案上放着的,是明面上的生意经,这些暗面的,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他还是头一次提起,且他今日很高兴,难得的健谈,不若以往总是凤娇说得多,他多半只是倾听。 凤娇忙抓住机会问道:“那,怎么把握这个尺度呢?“因太过感兴趣,又怕高升不愿详细说,带一些恳求道:”玉郎,你要教我,你教教我。” 四下里无人,她怎么突然叫上玉郎了?且她的神态,撒娇一般,高升看她一眼抿了唇,低下头去好半天没有再说话。 他常常说着话便会陷入长久沉默,凤娇早习惯了,也不理会,接着说道:“这些日子看着咱们家生意扩大一切顺遂,我想过很多次,若玉郎和我联手,我们家这生意会不会大到天边去?” 高升停下脚步,扭脸瞧着她,凤娇也跟着他停下脚步,笑问道:“又碰见要银子的了?” 高升没说话,只是默然看着她。看着看着突然伸出手抚住她肩,身子靠她近了些,低下头脸侧在她肩头,唇几乎贴着她耳畔,声音很低问道:“昨夜里,你怎么没躲开?今日,怎么又一口一个玉郎?” 他身上淡淡的好闻的气息扑面而来,凤娇脑子里嗡得一声 ,僵着身子茫然问道:“什么?你,在说什么?” 他手下紧了紧,声音也有些发紧:“凤娇,你我” 他离得这样近,凤娇瞧着他侧脸紧绷的线条,挺拔而俊朗,轻轻嗯了一声喃喃说道:“玉郎想说什么?” 握在肩头的手又一用力,钳着她一般,他低唤一声凤娇,凤娇又轻嗯一声,身子放松了些,抬手拔开他腮边被风吹起的一丝乱发。 两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归人 他两手握着她的肩头,她一手捏着他的衣袖,一手颤颤得抚上了他的脸。 两两相望,一时间忘了今夕何夕。 突听身后有人阴阳怪气说道:“怎么?死人脸和小辣椒这对假夫妻,今日要在街头假戏真做?” 凤娇的手垂了下去,高升一错身挡在她面前,平复了情绪凝神看过去,这才发觉二人身处十字街,高家首饰铺就在街口朝南而开,首饰铺对面是一座茶楼,名曰大观楼,赵衡站在大观楼石阶上面,摇着一把折扇嬉皮笑脸看着他。 高升攥紧了拳头,赵衡抬起一只脚,脚底狠狠跺在旁边石门墩上,一手叉了腰道:“怎么?又想打爷爷不成?告诉你死人脸,能治你的人来了,看你以后还怎么嚣张。” 高升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瞧一眼凤娇忍住了打人的冲动,不想凤娇从他身后冲了出来,指着赵衡大声骂道:“打死他,打死这个娘娘腔,奶宝宝,面条身子大饼脸,不长胡子死太监” 高升瞧着她凶巴巴的样子,突然就想笑,拼命忍着低下头去,攥紧的拳头一点点松开。 赵衡跳了起来,瞪着眼指着凤娇,指了半天结结巴巴说道:“小,小辣椒,我在你眼里就,就那么差劲?” 凤娇看高升不动,撸起袖子窜了过去:“你上不上?你不上,我可上了。好多年没动手打架了,今天拿他试试身手。” 高升忙说我来,夫妻两个攥着拳头朝赵衡冲了过去。 赵衡一惊,抱了头就往茶楼里跑,一边跑着一边大声喊叫:“死人脸又要打人了,谢官人快救我,谢官人救命,谢官人,救命啊,谢官人。” 凤娇和高升停下脚步抬头向上望去,搂上一间雅室的窗户开着,窗边一个人卓然而立,正静静看着窗下的街面。 凤娇喊一声谢渊,抬脚上了茶楼石阶,那人身形闪动,疾步向楼下跑来。 高升定定站着,看着凤娇的背影紧抿了唇。街那头传来一声喊:“兄弟让我这几日紧盯着谢家,我一刻也不敢松懈,昨夜里夜半,谢渊回来了,刚刚只顾着要银子,忘了说一声,对不住啊。” 凤娇停住脚步回头看了过来,高升心里一凉。 赵衡摇着折扇又晃了出来:“死人脸,你派李大富盯着谢官人,想做什么?要不说你是奸商呢,就知道来阴的,净使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你倒是说说,你怎么骗着小辣椒跟你成亲的?” 李大富和赵衡这么一嚷一喊,街面上出来十几个人,都远远站着看热闹,高升没说话,只盯着凤娇。 凤娇却没有看他,一抬脚踢在赵衡腿弯里,赵衡吃痛不住,啊一声喊叫单腿跪在了地上,凤娇两手叉了腰长眉倒竖:“放你娘的狗屁,你什么东西,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花花公子,还敢给他起外号?还敢骂他?我告诉你,你连跟他说话都不配。” 赵衡狼狈着欲要爬起,嘟囔道:“小辣椒,你这下手也太狠了” 凤娇又一抬脚,朝他裆部踢了过去,赵衡就地一个翻滚,嚷道:“谢官人,你倒是说句话呀” 凤娇一惊,忙收住脚放下叉在腰间的手,理一理鬓发转身看了过去,谢渊立在门口,头戴乌纱小帽,身穿青色官人袍,脚蹬厚底皂靴,一身官人打扮,不怒自威。 凤娇福了一福:“谢先生。” 谢渊走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对赵衡抬了抬下巴,赵衡忙道:“我这就走,这就走。”谢渊说话了,很和气但不容置疑:“那绰号,莫要再叫了。”赵衡忙说声是,谢渊没再理他,牵着凤娇的手往楼上而去。 高升站在街对面,看着二人的身影出现在楼上,透过窗口看到谢渊的手一直没有松开,凤娇顺从得任他握着,低着头不胜娇羞,闭一下眼转身疾步离开。 谢渊拉着凤娇坐下,为她斟了茶,与她对面坐了,温和说道:“昨夜里赶在城门关闭前回来的,知道你一早要到首饰铺里来,就早早来到茶楼里等着你。” 凤娇扭着手垂着头不看他:“是呢,比说好的回来早了些。” “我日思夜想,快马加鞭赶路,就为了快些见到你。”谢渊温和的声音里添了浓重的柔情,“凤娇呢?可想我了吗?” 凤娇点点头:“想了。” “那就抬头看着我,也让我好好看看你。”谢渊温柔笑了,“几个月不见,凤娇害羞了?” 凤娇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去:“你呢?做了官就言语无忌了?” 谢渊起身走了过来在她身旁坐下轻轻裹住她手:“离了富阳我就后悔了,后悔没有订亲,后悔没有早些对你言明心意,说到底,书生气太过,只顾着没用的脸面,白白辜负了时光。若非我裹足不前,怎会让高升有了可乘之机。” 提到高升,握着凤娇的手猛得攥紧。 他的话里带着恨意,凤娇抬头瞧着他认真说道:“我在信里跟你说过,我与他的亲事只是交易。而且我最难的时候,是他伸出了援手,我视他为恩人,你不能那样说他,更不能恨他。” 刚刚在街面上,凤娇与高升之间一举一动,他都瞧得清楚,压下心中不快,柔声说道:“是吗?那我回头好好谢谢他。” 凤娇嗯了一声,谢渊看着她笑道:“我被派到庆州府任做推官,半月后上任,这半月里,我们先在富阳订亲,凤娇跟着我走,到了宁州城再成亲。至于你欠高家的银子,我都已筹足,连本带利还给他们,日后再无瓜葛。” 凤娇啊了一声摇头说道:“我不能要你的银子。” “你我还要分彼此吗?”谢渊的声音更加温柔,“我知道你倔强,不肯受人恩惠,可我不是别人。” “不是,不是那个意思。”凤娇忙说道,“殷黎没有进门,少爷的心愿没有达成,我和他之间的协议还不算完。” “我算过了,还上欠高家的银子需要四年半,就算我坚持不了四年半,至少要等到殷黎进了高家大门,满足少爷的心愿。” “还有,要遮了高家二老的眼,如果夫人没抱上孙子,我就与少爷和离的话,少爷的日子会很难过,高家二老对别人都好,就对少爷苛刻,一个月才给二两月钱。所以,不管是大掌柜还是少奶奶,我还得继续做下去。” 凤娇说着话,从谢渊掌心里抽出手,两只手又扭在一起。 谢渊一直耐心倾听,看她不说话了,方和颜悦色说道:“这高家的家事,还是让他们自家人关起门来解决,凤娇就算有心,也帮不上忙。还有,凤娇日后是七品的孺人,不可再混迹市井做大掌柜了。” “我知道的。”凤娇斟酌说道,“这些我都想过,你我本来就有门第之差,我与少爷和离后,又是个二嫁妇,就算你不嫌弃,你们家人也不会愿意” 谢渊打断她:“什么门第之差和离二嫁,凤娇不用顾虑,这些我自有主张。至于你和高升之间的协议,既然如此令你为难,我和他商谈就是。” 凤娇咬唇看着他:“其实,我不愿意做什么孺人,我愿意做大掌柜。做大掌柜能打算盘看账本巡视店铺能赚银子,孺人要怎么做呢?都做些什么?我心里没底。” 她急急说着话,主动去握住谢渊的手:“我是不是太过分了?我不想让你为难,要不,要不我们,我们算了吧” 谢渊反手扣住她手腕:“这辈子,我们都不会算了的,为了你,我甘愿受任何为难。” 凤娇摇头:“可是” “一切由我和高升去说,你不用再管,就这么定了。”谢渊温和看着她,低低说道,“我们说些别的。看到我回来,你不高兴吗?” “高兴啊。”嘴上如此说,脸上却没有笑容,脸向着谢渊,目光却虚无,茫然着问道,“你们家和方家的亲事成了吗?” “方家?方蕙?”谢渊皱了眉头。 我怎么突然提到了这个?凤娇一惊,对谢渊道:”我脑子里很乱,说话颠三倒四的。” 谢渊目光温柔得似要滴出水来,声音和煦如春风:“想来你这几个月过得分外艰难,都怪我,让你受了苦,以后再也不会了。那些令你为难的事,就慢慢忘了吧,以后一切有我。” 说着话朝她侧过身子,曾经令她心醉的书香萦绕袭来,他的手松开她手腕,轻轻搭在她腰间,唤一声凤娇。 凤娇想也没想,下意识抬起手,两手撑在他胸前,用力将他推开,谢渊愣愣看着她,垂了双手颓然道:“怪我苦苦相思情不自禁,唐突凤娇了。” 凤娇也愣住了,看着自己的手,好半天说道:“你如今是官人身份,我又这样不尴不尬,这儿人多眼杂的,我不想拖累你,坏了你的名声。” 谢渊摇摇头,又朝她靠近些:“我不在意,我只想” 凤娇站起身后退几步,绕开他走向门口:“时候不早,店铺里生意繁忙,我先走了。”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谢渊站在窗前,看着她出了茶楼匆匆走到街对面,闪身进了首饰铺。 温和的眼眸变得幽深,高升会迷恋青楼女子?会对高家二老无奈?凤娇视他为恩人?她可知道,高升并非善男信女。 哂笑着唤一声来人,对进来的男子说道:“高升身边的人,都仔细问问,尤其是那个殷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嫉妒 凤娇一日心烦意乱,眼前一会儿是谢渊柔情的眼眸,一会儿是高升冰冷的脸,一会儿是谢渊说:“我们这辈子都不会算了。”一会儿是高升问她:“昨夜里,你怎么没躲开?今日,怎么又一口一个玉郎?” 一会儿是自己与谢渊手握着手,一会儿又想起若不是赵衡突然出现,自己是那样想要沿着腮边抚上他唇,仔细感受那曾经一触而过的柔软。。 懊恼得想,难不成,我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吗? 纵然心烦意乱,账目依然精确,傍晚时分合上账本叹一口气,我能做好的,也只有这个了,只是,我还能做多久? 没有坐轿特意步行,经过万花楼所在的柳巷时,门口没有人等着,抬头望着顶楼最靠里的屋子,窗户里没有灯光,穿过整条街,也没有人追上来,和气得说:“凤娇,一起回家吧。” 缓步往家走着,沿途揉碎了不知多少多石榴花,脚下落着红色花瓣,踩过去仿佛步步带血。 回到家中独自用过晚饭,在后花园坐了许久,方踏着浓重夜色回到房中。 推开门,屋中黑漆漆的,秋草刚要进去掌灯,屋内伸出一只手将凤娇拽了进去,闪电般踢上了房门,秋草惊问一声是谁,里面传出少爷的声音:“都滚远些。” 凤娇没有说话,被他伸手拉进来的瞬间,便知道是他。 他一直在家吗?为何一个人呆在屋中?他独自在黑暗中呆了多久? 他拉得太过用力,一头撞在他的胸口,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低声问道:“你怎么了?”没有听到回答,他双手握住她的肩头,猛得用力,铁钳一般将她捏得生疼,她嘶了一声又问道:“你喝酒了吗?还是” 她的唇突然被粗暴堵住,再发不出声,她挣扎了一下,他两手从她肩头滑到腰间,往怀中一带,将她紧紧箍在了怀中。 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的唇贴得更紧了些,急促喘息着厮磨,凤娇使劲向后仰头想要躲避,箍在她腰间的一只手沿着后背滑了上来,引得她一阵轻颤。 回过神,那只手已紧紧托在她后脑,令她挣脱不开,他的唇紧压着她的,伸出舌霸道顶开她的牙齿,颤颤绕上她的舌尖,急切而笨拙得在她口中探索。 惶急之下齿间用力,狠狠咬了下去,有咸涩的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他没有放开,反而更加用力,一手箍着她后腰一手托着她后脑,身子继续前倾着下压,将她紧紧顶在门板上,双唇含住她的双唇,大力得狠命得吸吮,仿佛要吸尽她的骨血。 凤娇在他凌厉的攻势下缓缓闭了眼,两手撑住门壁,轻轻唔了一声。他顿了一下,随即动作更加激烈,两手紧捏在她腰间,牙齿一点点啃咬她的舌尖,她钝痛得直到麻木,后背紧抵着门,前胸紧贴在他怀中,瘫软着身子呜呜嗯嗯得承受。 几乎快要晕厥的时候,身子一轻,双脚离了地面,身子被他打横抱起,他的舌从她口中抽离,唇依然紧贴着她的唇,将她放在窗下卧榻上,倾身压了下来,身子密密裹住她的身子,脸贴着她的脸,唇在她唇上重重啄了一下,然后滑落到她的脸颊上,星星点点亲吻着,贴住她耳畔的时候,喉间吞咽一下轻唤了一声,凤娇。 他的声音嘶哑低回,饱含着急切与痛苦,听到她嗯了一声,得到许可一般腾出手,摸索着去解她的衣带,凤娇僵直着身子,两手抠着身下的竹席,一阵剧烈的喘息后终于可以出声,声音软着带着颤音:“你,你这不是欺负人吗?” 他手下一僵,动作稍作停顿,猛然下手撕开了她的外衫,凤娇听着暗夜中的裂帛之声,闭了眼一声长叹:“若以身相许,能报少爷的恩,那我” 他的手停了下来,蓦然一个翻滚离开了她的身子,扯过一床薄被为她盖上,低低说道:“对不住” 说着话迅速起身,再开口的时候,喉间似乎哽着,生硬说道:“以后,再不会了。” 卧榻上的人安静仰卧着,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声息,他在沉默中紧咬着牙关攥着拳头站了很久,抬脚向门口走去。 听到他开门的声音,凤娇茫茫然起身,口腔里残存着血腥味,身边还萦绕着他的气息,他又去了万花楼吗?这一次,只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暗夜中枯坐了一宵。 天刚亮净了手脸换了衣衫,拉开房门就是一愣。 他靠着廊柱站在廊下,听到门响回头看了过来。 两个人的目光绞着在一起,难以分开。 他头发上沾了露珠,双眸布满血丝,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 他,就这样站了一夜吗? 凤娇咬一下唇:“你,不用自责,你,只是喝醉了,你,就忘了吧,反正我忘了,店铺里还有事,我先走一步。”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她从他身旁经过,擦身而过的瞬间,伸出手想要拉住她的手臂,却只是抠住了廊柱,唇紧抿成一条线。 她下了台阶,听到他在身后说道:“我会尽快写下放妻书,你只管与谢渊筹划日后,因这一桩亲事,你成了和离二嫁的女子,这桩交易说到底是你吃亏,以前的欠账便一笔勾销。” 凤娇顿住脚步转身回头,高升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就这样定了,其余的无需多说。” 凤娇捏紧了拳头,半晌点点头:“你再容我几日,这半年的生意账目,我仔细理理,回头交给你。” 高升说一个好字,简短低沉。 凤娇又道:“我欠你的债,我一定会还,求少爷不要说什么一笔勾销,否则我此生难安。”说着话苦笑:“可眼下我没有积蓄,又没了大掌柜的俸禄,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还清。” 高升疑惑看着她。 凤娇咬一下唇:“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不愿意让谢渊帮我还债,这笔债,我想自己一点点归还。” 高升没有说话,只轻轻点头。 凤娇转身离去。 高升看着她的背影,身子一点点从身后的廊柱上滑落,直到跌坐在地上,黯然低下头去。 这一日依然像往常一样忙碌,午后凤娇在首饰铺中坐下来核算账本,喝茶的间歇一抬头,透过窗户瞧见大观楼前,谢渊正静静站在那儿看着她。 唤秋草拉下窗户竹帘,静下心继续理账,盘算记录着要交待给高升的点点滴滴。 秋草进来添着茶说道:“哼,还以为谢官人立在大观楼前看少奶奶呢,谁知是等着什么方姑娘。” 凤娇一听起身跑到窗前,将竹帘子挑开一条缝,从缝中向街对面观瞧。 一位姑娘正与谢渊说话,这姑娘身形高挑,穿淡紫色夏衫,姿态优雅站在大观楼前,手中团扇轻摇,秀美的鹅蛋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顾盼间明眸生辉。 原来她就是方蕙。她生得真美,尤其是那自然娴雅的姿态,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姑娘,往那儿盈盈一站,与殷黎高下立判。 直到方蕙随着谢渊进了茶楼,凤娇才放开竹帘,回到书桌后坐下,咬着唇发呆,只有这样的姑娘,才配做他的友人吧。 秋草在旁边说道:“哼,那谢官人昨日与少奶奶牵手进茶楼,今日却又来一个方姑娘,还有少爷,明明与少奶奶是夫妻,却天天往万花楼跑。这些男人都什么东西。要我说,少奶奶不是普通女子,有做大掌柜的能耐,又何必与他们纠缠,离了他们只会过得更好。要是有那么一天,少奶奶到那儿,我秋草跟到那儿服侍,服侍少奶奶一辈子。” 凤娇蹙眉看着她,看着看着展眉就笑了:“倒是我糊涂,没有你这小丫头明白。” 就是,管他们呢,埋头接着忙碌,门外有人唤一声阿姊。 凤娇起身迎了出去,拉住凤喜的手笑:“怎么来了?” 凤喜看看左右,又看一眼秋草,拉凤娇远了些,小声说道:“姊夫一大早就到秋江边上坐着,叫他去家里吃午饭他不去,我只好给他拿了一壶茶几块饼,刚刚过去瞧了瞧,饼一口没动,茶一口没喝,阿姊,姊夫是不是有什么想不开的事?他会不会跳江?。” 凤娇拍她一下:“行了,他不是会寻短见的人,你别管了,回家看铺子去。” 凤喜走后,再看不进去账本,满脑子都是他。 怎么会在江边坐一日?不吃饭也不喝水,他昨夜里发狂,以为他喝了酒,这会儿想起来并没有一丝酒味,那他又是为何? 再坐不住,起身吩咐秋草备轿。 坐在轿中却嫌晃晃悠悠走得慢,不由埋怨自己,怎么就没跟着他学学骑马?又想起自己的字,依然那样难看,怎么也不跟着他好好练上一练? 心急如焚赶到秋江,一眼看到高升两手抱着头,一动不动坐在江边石栏上,过去叫他一声,他半晌回头,虽竭力掩饰,仍可看出眼圈微微泛红,凤娇心里如被针扎,刺得生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同窗 方蕙倚窗而立, 看到凤娇上轿离去,回头瞧着谢渊微笑说道:“心上人坐着轿子匆忙而走,谢大官人不跟着去?” 谢渊端坐着喝口茶, 慢条斯理说道:“不急,先说说我们两个的事。” “我们两个?”方蕙故作惊讶,“我们两个有什么事?难不成花前月下私定终身了吗?” 谢渊看着她笑道:“你也别打趣我,说正经的,我可两夜没有睡觉了。” 方蕙摇着团扇坐在他对面笑道:“那就说说吧。” “我们家去你们家提亲, 你父母亲都没点头, 你怎么就说愿意?”谢渊为她斟一盏茶递了过来,“你既知道我和凤娇的事, 故意捣乱不是?” 方蕙放下团扇喝口茶摇摇头:“你这是狗咬吕洞宾,我父母其实是愿意的,高升仗着跟我父亲的交情给拦下了, 这高子盛太可恶了,说一不二, 简直就是富阳一霸。” “ 不提他。”提到高升,谢渊脸色沉了一下。 “不提就不提。“方蕙脸上淡笑变得妍丽,“你可知道,若我们家明白说了不愿, 那秦家周家傅家赖家,家里都有待嫁的姑娘, 都虎视眈眈等着你呢。我跟父母说我愿意, 就帮你把提亲之事吊在那儿了, 一直吊到你回来。你该谢谢我才是。” “行了,我还不知道你的性子?看热闹不嫌事大。”谢渊无奈瞧着她。 方蕙笑道:“富阳小县就这么大,就那么些人,若不是从小看着你和高升的热闹,我这日子多无聊啊。” “你能让自己无聊吗?向来惯于给自己找乐子。小时候扮作男童,混进学堂跟我们同窗。高升欺负我的时候,你就在旁边起哄架秧子。”谢渊瞧着她。 方蕙盈盈笑道,”你小时候好欺负嘛,脸蛋比小姑娘还白嫩,高升骑在你身上打你的时候,我也就趁机捏捏你脸。高升小时候也好看,不过不敢捏,他记仇,没你性子好。长大反过来了,他万事不在乎,你呢,记仇,小心眼子,你说实话,是不是为了报仇,故意跟他抢大掌柜? “ “我跟他抢?”谢渊哼了一声,“小时候他欺负我被凤娇撞上了,凤娇将他一通狠揍,送我一柄珠钗,被他抢走了。” 方蕙笑出了声:“那是他让着大掌柜,舍不得还手,他小时候可是孩子王,大掌柜再怎么凶悍,也不是他的对手。” 谢渊咬牙道:“小时候抢我的珠钗,长大后抢我的人,我” “再怎么说,大掌柜艰难的时候,你没在身边,是他伸出了援手,他还委屈自己跟大掌柜做假夫妻。”方蕙劝说道,“他做了这么多,你跟他之间,再怎么也不是深仇大恨吧?” “夺妻之恨。”谢渊冷声说道。 “你在富阳只呆十多天,应该忙着安排你和大掌柜的日后才是,怎么倒恨上高升了?还巴巴得找了我来,难道说”方蕙手指在茶盏中蘸了一下,在几案上画一颗心,“大掌柜对高升生了情意?” 谢渊没说话,握着茶盏的手微微抖着,另一手握成拳头狠狠砸在了几案上,方蕙又画一颗心,两颗心相连,歪头瞧着嗯了一声:“他那样的人,每日同居一室,没有女子不动心的吧?这富阳城一大半的姑娘都喜欢他,他与大掌柜成亲那日,多少姑娘哭断肝肠。” 谢渊冷哼一声:“喜欢他?喜欢他家的银子吧?” “你这人说话不中听,依你这么说,大掌柜是看上了你家的书香门第?看上了你读书人的身份?”方蕙促狭笑道。 “她不一样。”提到凤娇,谢渊声音温和了些。 方蕙笑道:“她不一样,我也不一样啊。我是寻常女子吗?我生得这样美,着了男装也是美人,就是你们这些人笨,小时候竟没看出来。” 谢渊忍不住笑了:“你这性情,英豪阔大宽宏亮,不知那位男子有福气娶你做娘子。” 方蕙摇头:“放眼富阳城,也就你和高升能入我的眼,可是你们两个放着我不要,偏要去抢大掌柜。若是我们四个做两对夫妻,凑一桌推个牌九喝个茶,将来做个儿女亲家,不也挺好?” 谢渊揶揄道:“那你倒是迷惑高升去啊,他一向对你青眼有加。” 方蕙歪着头,团扇遮了半边脸,冲谢渊嫣然一笑:“我若迷惑你呢?谢大官人?” 谢渊笑着将手边一个盒子递了过来:“送给你的。” 方蕙打开一来瞧:“知道我爱摇团扇,就送我一把,是宫里的新鲜式样吗?若不是,我可不要。” “是。”谢渊拖长了声音笑看着她,“知道你什么都要最好的,这个是宫里带出来的。” 方蕙大感兴趣:“怎么?你这次赴京认识了宫里的人?“ ”也不是。富阳所属的庆州,加卫州宁州,是我朝西南疆域的边塞三州,藩王为广宁王,这次科考三州举子为开国以来最多,广宁王殿下十分重视,派了自己的小舅子,大名鼎鼎的庄公子前去同文馆坐阵,激励士气。这团扇,是庄公子从宫里带出来的。” 方蕙笑笑打趣说道:“庄泽庄公子?谢渊,上一趟京城果真不一样了,竟认识这样的人物,他长得可俊美?” 谢渊睨她一眼:“怎么?庄公子尚未婚娶,要给你保媒吗?” “就是问问,那样大名鼎鼎的人物,上一科中了探花的,却不出仕,只做清客,帮着广宁王守护边塞三州,听说文武双全,皇上也另眼相看。”方蕙不咸不淡说道。 谢渊点头:“是以他能常常进出宫廷,知道你喜欢团扇,便托付了他,他可是专程向内藏库中官讨要的。” 方蕙拿起来摇了几摇,端详着扇面笑道:“果真别致,富于匠心,还是我喜欢的牡丹图案,有心了。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她笑看着谢渊,谢渊低下头去:“只是心里憋闷,想找个人说说话。凤娇她,总是躲着我,短短几个月,人心就会变吗?” “我也不知道啊。”方蕙斟酌,“若是变了呢,你会成全吗?” “绝不。”谢渊目光灼灼,“那次高升带几个孩子欺负我,她为我解围。打那以后,我就喜欢她,常常在她经过的地方等着,就为看她一眼,我进县学也是因为县学离她们家很近,她又常过去向学生们请教,这样能常常看到她。三年前中举后,我无心上京赴考,只想与她成亲,小富即安,一生一世一双人,父亲瞧不上商户,怎么也不肯点头,后来母亲从中周旋,跟父亲约定,只要我金榜题名,就可向王家提亲。不想这一去再回来,短短几月,物是人非。” “那你父母说话不算数呀,你中了,他们却向我家提亲去了。”方蕙认真看着谢渊。 谢渊叹口气:“你又假装听不懂,装糊涂一向是你最大的本事。我心心念念的人,与我交换了定情信物私定终身,我不信她会那么绝情。她,只是一时动摇罢了。” “高升好可怜。”方蕙一声长叹。 谢渊有些气:“从小你就向着他,长大后依然如此。” “我也向着你啊。”方蕙忙道,“都是小时候的同窗,我能不都向着吗?可是你们抢媳妇,我帮不上忙,我呀,就坐山观虎斗好了。” 说着话急摇几下团扇:“不过一想到你们两个总有一个得不到大掌柜,我这心中也替你们着急,都是打小就惦记上的,落败的那个是不是会终身不娶?哎呀,早知道我小时候不假扮男娃娃,你们也多一个念想。” “终身不娶的那个,不会是我。”谢渊重重掌击在茶几上。 方蕙摇头:“谢大官人如今身份不同,堂堂宁州府七品推官,又结识了庄公子这样的人物,说不定被荐为广宁王的座上宾,你这是打定了主意要欺负高升?” 谢渊翘了唇哂笑:“欺负他又如何?” “高升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方蕙起身走到窗边,朝下看去,“这大掌柜今日是不会回来了,你还要在这儿守着吗?” 谢渊站起身:“我约了个人在福居寺见面,顺道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你也知道,我平常出不了门,要乖乖在家做千金大小姐,不能轻易抛头露面,我好羡慕大掌柜,能在城中随意走动,想去那儿就去那儿。”方蕙笑道,“今日托你的福,母亲才肯让我出来,我到处逛逛去。” 谢渊问道:“可有小厮跟着?” “婆子,小厮,丫头,好几个呢。”方蕙指着楼下,“我娇贵嘛。” 谢渊嗯了一声:“既有人跟着,你我南辕北辙,各走各的。” 方蕙说一声好,二人一前一后下楼,站在楼前让谢渊先走,看他打马走得远了,唤一名小厮过来低声嘱咐:“跟着谢官人到福居寺,瞧瞧他要见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纠缠 凤娇走了过去, 坐在他身旁轻声说道:“还是因为昨夜里的事?都过去了,就当没发生过。” 高升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 只是定定看着她。 凤娇手抚上他的后背,轻拍一下问道:“那是怎么了?在为难什么?” 他猝然避开她的目光,沉默着别过脸去,她掌心的温热令他心都颤了起来,想要躲开又舍不得, 只能僵直着后背一动不动。 凤娇声音里添了温柔:“可是为殷黎犯愁吗?” 高升一错身子躲开她的手, 依然不说话。 凤娇挪开手:“可是想要独自呆着,静一静?“ 高升点头, 下一瞬又摇头,想要独自安静呆着,又不舍得让她离开。 凤娇安静下来, 忍耐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 “可是,你都在江边坐了一天了。”她突然出声, 声音里有些急躁,站起身跺一下脚,”你这个人,有什么话就说, 想做什么就做,偏在这儿不吃不喝得折磨人。” 高升依然沉默, 凤娇气得伸出食指在他额头上狠狠一戳, 咬牙说道:“衣服皱着头发乱着胡子也不剃, 瞧瞧你这副德性。” 高升被戳得身子一晃,险些从石栏上栽下去,忙伸手去抓栏杆,还没抓紧,凤娇又一手指头戳了上来:“再有天大的难事,也得干净爽利人模人样,装什么颓废,瞧着你这模样就来气。” 高升身子又是一晃,凤娇顺势推了一把:“凤喜说你要跳江,要跳快些。” 高升一惊,想要稳住身形已来不及,眼看就要栽到江水中去,凤娇眼疾手快,伸手紧紧拽住他的衣裳,任他上半身朝江面前倾着:“江水里有你的影子,你好好照照,瞧瞧自己的狼狈相。” 高升瞧一眼江面无奈开口:“凤娇,拉我起来。” “总算出声了。”凤娇将他拉回来抹一下额头的汗,“回家去,回去沐浴换衣,该吃吃该喝喝,吃饱喝足好好睡一觉。” 高升到一棵树下牵了马过来,上了马回头说道:“好,我听你的。” “这就对了。”凤娇摆摆手,“快去。” 看他不动,笑道:“我跟凤喜说说话再回。” 望着他打马走得远了,心里颤颤得松了下来。 夜里回到家中,瞧见书房的灯亮着,过去推开门,高升正埋头写字,听到门响抬头看了过来,瞧见她笔尖一颤。 凤娇看他神清气爽,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应该是没事了。 进去在窗下坐了,笑说道:“这几日我还是得厚着脸皮回来。” “你自然可以回来,该做什么做什么,这些日子一切如常。”他急急说道。 凤娇咬一下唇:“那,可愿意教我写字吗?” “给你写了很多字帖,按着右上角编号顺序临摹就好。“高升手忙脚乱将书案让了出来,“那,你安心写字,我出去走走。” 凤娇说声等等,过去拿起字帖道:“你接着写你的,我回屋写去。” 跨出房门的时候,高升在她身后说道:“这些日子,我就在书房睡了。” 凤娇说一个好字,没有回头。 刚刚拿字帖的时候,一眼看到他正在写的一张纸上,最右边有三个大字,放妻书。苦笑着回屋,自己煎熬挣扎,他倒是痛快,也是,早离早了。 狠狠握一下拳头,大不了回去和凤喜看铺子去,王天赐不知攒了银子没有,也该给家里捎些,或者忙过这阵,到虞庄跟他要去。 其他的,待还清高升的债,再做打算。 早早躺下,睡得不太踏实,好不容易睡过去,在梦中又被惊醒,记不清梦到了什么,只记得梦中心境有些凄凉,凤娇切了一声怔怔发呆,突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什么时辰了?门外是秋草还是添灯油的婆子? 看一眼漏刻三更刚过,这会儿不该有人啊?难不成是偷儿? 忙忙起身上了卧榻揭开窗幔,窗外月华正浓,月光将一个人影投射在窗户上,那人正在廊下转圈,一圈一圈,时快时慢,显见心浮气躁。 看了一会儿,轻轻放下窗幔,却不遮严,留一条缝隙往外瞧着,他走了多久,她就隔着窗幔看了多久。 直到星月隐去,东方泛出一线鱼肚白,他才转身离去。 就势躺在卧榻上靠了他的大迎枕,刚合上眼,秋草已在门外叫起。 喝了几壶酽茶熬过一日忙碌,夜里回到家中,书房里没亮灯,他在与没在,都不想去管,只想倒在床上睡觉。 睡前瞧一眼窗外,今夜乌云遮月,要下雨吗? 夜半的时候,长长的闪电照亮半边天空,随即响起轰隆的雷鸣,电闪雷鸣中,雨点噼里啪啦砸了下来,打在屋瓦上丁零零急响,檐下水流如注。 凤娇被雷雨声吵醒,就觉口干舌燥,爬起来喝几口水,窗外一个巨大的闪电,透进窗幔将屋中照亮。 凤娇愣住了,轰隆的雷声中,有一个人影投射在窗棂间,一动不动靠廊柱站着,如泥塑木雕。 跳下床开门跑了出去,靠着廊柱的人听到门响,转过身抬脚就走。 凤娇追了过去,一把揪住他袖子就往回拖,他脚下纹丝不动,钉在了地上一般,凤娇急得嚷道:“都湿透了,你这个傻子。” 他依然不动,任由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流淌,看着她启唇说道:“我有话对你说。“ “雨这么大,咱到屋中说去。”凤娇跺着脚央求。 他稳稳立在雨中,沉声说道:”那个夜里对你无礼之后,我很自责。“ “说过好几次了,不要再提了。”凤娇说着话,咬着牙想将他拖回廊下,他看她肩头被檐下滴水打湿,才抿了唇抬脚向里。 凤娇正使着劲,不提防他突然起步,脚下一个踉跄身子后仰,他已伸手捞在她腰间,将她扶了起来,手却没有放开,手臂一使劲带着她靠向自己怀里,凤娇身子轻颤着,呐呐说道:“你身上,都是湿的。” 他后退一步与她保持着距离,另一手抚上她的脸颊,大拇指轻轻摩挲着,声音低而嘶哑:“我虽自责,却也沉迷,有多自责,就有多沉迷,沉迷到无法自拔。” 凤娇仰脸看着他,随着他的摩挲,心里的弦一下下被拨动,瑟瑟得低鸣。 他整个手抚上她的脸,轻声问道:”你不是要报恩吗?我想问问你,若要你以身相许,你可愿意?” 凤娇忍着想要摁住他手的冲动,低声道:“让我想想。” 她没有说不,她说要想想,他一怔,缓缓松开了手。 密集的雨丝不停扑进廊下,打在身上脸上,两两相望默然良久,凤娇跺脚打破沉寂:“先回去睡觉,又累又困,其他的,睡醒了再说。” 高升还想说什么,凤娇指指他:“闭嘴,让我睡觉。” 说着话跑回了屋中,一头栽倒在床上被子捂了脸。 高升跟了进来,自语一般说道:“雨太大,回不去书房了。” 凤娇合眼装睡,没有理他。 一觉睡醒已是日上三竿,凤娇唬得跳了起来,唤声秋草埋怨道:“怎么不叫我?” “少爷到铺子里去了。”秋草进来说道,“让少奶奶好生歇着。” 凤娇伸个懒腰打个哈欠,他早该瞧瞧去,过些日子,都得他去忙了,低了头心中有些失落,突然想起他昨夜里说过的话,以身相许报恩?他为何如此说?是不是被雷劈糊涂了?自己又如何回答的? 凤娇呀一声捂了脸,没有严词拒绝,竟然说要想一想。 梳妆的时候看着妆台咦了一声:“胭脂没了。“ 秋草说声等等,不大的功夫捧了两个锃亮的银盒进来,盒子不大,椭圆的形状,其上刻着精致的仕女图,仕女身后一株花树,树冠如盖,花朵缤纷。 端详许久打开来,淡淡的桃花香气扑鼻而来,是做好的胭脂,色泽红润鲜亮,抹一点在指尖,手感细腻滑润,敷一些在脸上,白皙的脸颊染了粉红,秋草在旁笑道:“真好看。” “哪来的?”凤娇笑问。 “青松说是少爷在田庄时做的,照着书亲自动手,捣汁儿去滓晾晒加了桂花油,盒子是少爷画了图样,找巧手李打造的。”秋草笑道。 “不是给我的吧?”凤娇忙问道。 “当然是给少奶奶的。”秋草笑道,“端午那日回来,少爷亲手交给我的,说是给少奶奶用,我看盒子里还多着,想着用完了再拿出来。” 凤娇摩挲着小巧精致的银盒,想起那日在春山南山坳的桃林中,她兜起的落花洒了一起,他弯下腰去捡,她说不要了。 夜里在灯下戴着珠钗划拉着信,问他要不要听《凤求凰》的故事,给他说帕子的来历,一眼看到他的手指染成了粉红,可当时只想与他远离,并未多问。 呆怔许久方静下心,梳妆用饭后来到书房写字,推开门一眼瞧见那副画,满树半粉半白的桃花,树冠如盖,她穿鹅黄衫柳绿裙站在树下,身旁多了一个人,是一位高瘦挺拔的男子,只是那男子脸上的五官还没有画,一片空白。 凤娇瞧着那幅画,他何时画的?怎么没有画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有喜 正站在画前发愣, 秋草走了进来:“少奶奶,殷姑娘来了。” 凤娇蹙了长眉,沉吟半晌笑了:“该来的总要来, 请她进来吧。” 到客堂候着,不大的功夫,殷黎娉婷走进,来到凤娇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凤娇捏了一下拳头。 殷黎含泪说道:“奴家一直与公子两情缱绻,可是这两个月来, 公子变了, 很少去万花楼,偶尔与奴家在一起也是心事重重, 奴家试着问过了,公子说与阿猫阿狗呆久了,都有些感情, 何况是人?且公子与大掌柜十分谈得来,如今眼看着大掌柜要离去, 心中不舍,早就写好了放妻书,却一直不肯拿出,奴家揣度公子心意, 许是要享齐人之福。” 凤娇任她跪着,由着她说, 手支了颐看着她, 不说话, 只是笑。 殷黎被她笑得心中发虚,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只要能与公子在一起,就算与大掌柜共侍一夫,奴家也是愿意的。” 她的态度十分恳切,凤娇呸了一声:“你愿意,我不愿意。” “近几日公子的心都在大掌柜身上,想要挽留大掌柜,对奴家十分冷淡,奴家心中郁结,就觉身上倦怠,本以为是忧郁成疾,昨日里请了郎中过来诊脉,说是奴家有了身孕。”殷黎娓娓说着,手抚上腹间,眼泪滴了下来,“奴家想跟公子去说,又不敢,便来求大掌柜。” 凤娇蹙了眉头,好半天缓声说道:“既是有了,尽快进门就是。高升不是早就捐好官了吗?老爷夫人也不在家,你们这是万事俱备了。很好,你进了门,他心愿一了,我正好放心走人。” 殷黎恭敬磕下头去,说声多谢大掌柜。 凤娇摆摆手:“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别动不动下跪,起来吧。” 殷黎这才站起身,坐在凤娇下首喝着茶偷眼四下里观瞧,凤娇唤声秋草:“我还忙着,就不陪殷姑娘了。你带她四处走走瞧瞧,早晚也要进来的。” “我不。”秋草一扭身子说道。 凤娇无奈:“难不成,你让我带着她去?” “反正我不去。”秋草扭着身子昂首挺胸,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英雄气概。 殷黎含笑问道:“奴家的婢女琴音呢?” “大门外候着呢,不是谁都可以进高府的。”秋草白她一眼。 殷黎不以为意:“那,奴家自己走走便是。” “不行。”秋草跟了上来,“万一丢了东西呢?” 殷黎笑着回头:“你叫秋草是吧?过不了几日我就会进门,到时候求了公子,让你到我跟前伺候。你觉得如何啊?” 秋草哼了一声。 凤娇一听冷了脸:“吓唬孩子算什么本事?秋草这辈子都会跟着我,轮不到你跟她示威。既然早晚要进来,进来了再慢慢观瞧不迟。秋草,送客。” 秋草笑嘻嘻得:“走吧,殷姑娘。” 殷黎一副忍气吞声的模样,福身下去低头说道:“那,奴家告辞。” 凤娇唤一声等等,眯了眼打量着她,突然就笑了:“你不会又在骗我吧?你若骗我,唤来郎中诊脉便知,加起来你可骗了我三次了。” 殷黎白了脸,竭力压抑着身子的抖颤。凤娇摆摆手:“去吧去吧。懒得与你纠缠。” 殷黎出高府上了轿子,帕子捂了唇,依然挡不住笑声。 半年来费尽心思,可高升这人水泼不进,她连靠近的缝隙都没有,就算以王凤娇为借口,也只是略略能说上几句话,若是说得多了,他反而会提起警惕,提防她有所图谋,会对王凤娇不利。 后来他来得少了,有一阵子索性从不出现,她的吃穿用度照旧,可是心里忍不住发慌,一棵随风飘摇的小草,好不容易攀上参天大树,她绝不放手。 正愁肠百结的时候,机会来了,谢官人派人找她到福居寺去。 几句话她就知道,这谢官人是王凤娇的相好。 官人就是官人,话不明说,只是暗示。 谢官人那意思,这十几日里,让她逼着高升纳妾,设法让王凤娇离开高家, 末了,谢官人明明白白说一句话:“不可伤到凤娇。” 能不伤吗?她自小长于那样的地方,对男女之间的事看得分外明白。 无数次看到她与高升肩并肩,在富阳城从东到西或从西到东,说不完的话,走那么长的路也不觉得累,那王凤娇,只是变了心而不自知,而高升,用情太深反倒是想都不敢去想。 殷黎知道,这就是她能钻的缝隙。 谢渊归来后,公子眼看着她要离去,定会举止行为失常,忍不住表露情意,是以,她捏造了阿猫阿狗之说,解了王凤娇心中的谜团。那王凤娇对公子生了情意,是以无意中疏远谢官人,才被谢官人看出端倪,她说有了身孕,只是帮着王凤娇下定决心,让她尽快离开公子,选择谢官人。 果然如她所料,一击就中。 喜滋滋回到万花楼进了屋中,小心闩了门,卷起墙上一幅画,画后有一个佛龛,佛龛里供着福居寺求来的送子观音,将佛龛挪出来,后面赫然有一个洞口,手伸进去用力一堆,随着咯吱一声响,那边一个矮柜被推开,她手脚并用,从洞口爬了过去。 高升数日不来,屋中积一层薄灰,伸出手想要摸摸他常写字的书案,又缩了回来,每样东西都是他碰过的,都留着他的气息,一一看过,却不敢动,免得被他看出端倪。 蜷了身子坐在他常坐的椅子里,好像被他拥抱一般的滋味,闭了眼陶醉一会儿,想着如何才能让他入彀,万花楼里有的是催情的药丸,放入酒中美味又增加情趣,可是从未见过他饮酒,他这个人,喜好什么呢? 上次王凤娇前来,拿着一个包袱,两个人在屋里关起门来说话,她听不到看不到,瞧着请来的送子观音有了主意。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一铲子一铲子挖出来一个洞。挖好后只要他在,就卷起画轴掏出佛龛贴着墙听他的动静,却总是安静,安静得像是没人一样,青松守在门外,他也甚少使唤,磨墨洗笔裁纸都是自己动手,偶尔会吩咐青松,打水,倒茶,牵马,问的最多的就是,少奶奶今日如何?首饰铺里午饭吃的什么?可合她胃口?回家嘱咐厨房,晚饭吃这些,他会写一张纸给青松,纸上详细写着菜谱,青松说,一个月都不会重样。 每次听到这些,她又羡慕又伤心,羡慕那王凤娇得了他一腔深情,伤心他深情的为何不是她? 羡慕伤心之余,更加下定决心,一定要留在他身边。 睁开眼环顾屋中,目光落在多宝阁上,他爱饮茶,春日花茶秋日乌龙冬日普洱,如今是夏日,一进屋,青松总会为他沏一壶龙井。 起身来到多宝阁前,伸手拿下一个竹罐,掏出袖筒中的粉末掺了进去。 如今,只等着他来。 从洞口爬了回去,打开门笑着唤琴音吩咐一声:“打水来,我要沐浴。” 浴桶里热水蒸腾,泡了花瓣香气馥郁,殷黎跨步进去,白皙的肌肤若软玉无暇,细细的腰肢盈盈一握,这身子,只留给他。 每日里香汤沐浴,只等着他来。 慵懒唤一声琴音吩咐道:“去打听打听,公子在做什么。” 琴音答应着去了,闭了眼,似乎听到隔壁有动静,睁开眼,一切静谧,原来只是幻想。 有那么几次,听到他在屋中踱步转圈,应该是与王凤娇闹了别扭。青松曾提起过,少爷好像总与少奶奶别扭,常常悄悄睡在书房,有几次太过生气,从家里跑出来,才发觉无处可去,好歹万花楼有一间他的包房,就只能过来。 如此一说,公子好生可怜。 一时间对公子景仰爱慕怜惜依赖,柔肠百结中不禁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隔墙 殷黎离去的时候, 凤娇瞧着她的背影,那做小伏低左顾右盼的模样,也忒上不了台面, 以后进了高家都得给高升丢人,高升的眼光,就如此得差? 夜里等着他回来,想要问他许多。 问问他那阿猫阿狗之说,问问他那齐人之福, 问问他殷黎有了身孕, 他可欢喜? 他却没有回来,凤娇等了会儿恍然明白:“殷黎既有了身孕, 他可不得喜滋滋去万花楼陪着。” 愤愤然许久,突然想起一直视高升为恩人,一直盼着他和殷黎能终成眷属, 可眼看要成了,怎么替他们高兴不起来? 临睡前一眼瞧见枕畔的帕子, 愣愣抚了上去,应该和谢渊再见上一面,当面把话都说清楚。 他一直守在大观楼,自己却假装视而不见, 那日见面说的话伤了他,太愧对他了。 傍晚时分, 高升离开首饰铺准备回家的时候, 一位从扬州回来的同乡捎来口信, 说是高员外在扬州病重,让他速去,他心急如焚,派一名小伙计回家跟凤娇说一声,简单收拾了行囊从柜上支了银子,带着青松骑快马赶在城门关闭前出城连夜赶路。 天亮的时候到了宁州城外,下马进了路边一个茶棚歇脚用早饭。 吃完正要接着赶路,迎面驶来一匹驿马,马上的人老远冲他拱手道:“这不是高公子吗?去往何处?” 高升一瞧,是富阳驿站的驿卒,拱手道:“我家父母亲三月去扬州游玩,昨日有同乡捎来口信,我父亲病倒异乡,我急着赶过去。” 驿卒说声不对啊,跳下马道:“等等。” 说着话解下身上包袱放在马鞍上,抽出一封书信递给高升:“高公子的信,正是扬州来的。” 高升忙打开来一瞧,是高员外亲笔,言说在扬州一切都好,只是高夫人有些想家,准备过些日子返回。 高升又将信读了几遍,看看落款处的日子,是七日前,那捎信回来的同乡却说是十日前从扬州动身,高夫人嘱咐他给儿子捎个口信。 高升紧抿了唇,听到父亲病重一时心急,竟没有仔细去想,就算父亲生病,二老身旁有高福和翠姑,都是做事妥当心思细致的人,哪里会无缘无故让人捎口信回来?只是那同乡与高家常有生意往来,为人处世踏实可靠,才一时没有怀疑。 咬着牙一拳头砸在马鞍上,对青松说声回去。 午后进了富阳城门,有个小厮从城墙根迎了过来,跑到他面前笑道:“我家姑娘请高公子前往醉仙楼,有要事相商。” 进了醉仙楼,上二楼进了靠里倒数第二个房间,方蕙摇着团扇站了起来,笑看着他。 高升皱眉问道:“有何要事?” 方蕙坐下自斟一盏茶问高升道:“可喝茶吗?” 高升摇头:“有话就快说。” “给你讲个故事。”方蕙不紧不慢,看高升转身要走,笑说道,“你不是想找谢渊吗?他不在家也不在大观楼,你听完故事,我告诉你他在何处。” “说吧。”高升勉为其难,也不坐下,靠门站着,一副随时要走的架势。 “东汉末年,军阀并起,各霸一方。孙坚之子孙策,年仅十七岁,年少有为,继承父志,势力逐渐强大。孙策欲向北推进,准备夺取江北卢江郡。卢江郡南有长江之险,北有淮水阻隔,易守难攻。“方蕙娓娓道来。 “其后孙策使调虎离山之计,诱卢江军阀刘勋发兵攻打上缭,趁着城内空虚,取下卢江。“高升皱眉看着她,“这样老掉牙的故事” “调虎离山。”方蕙瞧着他笑,“原来你知道调虎离山。” 高升无奈道:“得知父母亲生病,一时间急得失了理智。” 方蕙指一指茶几对面:“过会儿有好戏,你看不看?” 高升没理她,方蕙笑道:“谢渊和你家娘子的好戏。” 说到凤娇,高升坐了下来。 “你会上当,看来这些日子被折磨得不轻。“方蕙好笑不已。 “那个驿卒是你安排的?”高升问道。 “我知道消息后,城门都关了,只有驿站的加急快马还能递送消息,算着时间你天亮应该能到宁州城外,就嘱咐了驿卒派人拦你,凑巧呢又有二老的信,好在拦住了。”方蕙摇着团扇。 “多谢。”高升一本正经。 方蕙递了茶过来,“谢渊拿你父母设局,不磊落,非君子所为,我才帮你的。他过会儿就来,要杀要剐随你,我只在旁看戏。” 高升仰脖子灌茶,方蕙笑笑:“想来谢渊也是急了。” “他急什么?”高升灌几盏茶下去,冷淡说道。 方蕙哦一声:“你的姻缘,我不想阻碍,却也不想帮忙。至于他急什么,你且慢慢琢磨去。” 高升没说话,方蕙又笑:“做生意呢,你不用琢磨就明白,男女之间的事,你是磨破脑袋也不明白的,你认准了谁,就一辈子说到这儿,我倒想问问,整天孤男寡女耳鬓厮磨的,这大掌柜对你,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意?” “有,感激或者依赖。”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高升会开口作答,方蕙诧异看着他,“这么说来,你有机可乘。” 高升抿了唇,方蕙摇了几下团扇:“想来,你高大公子不屑于乘人之危吧。” 高升唇抿得更紧,方蕙哼了一声:“你这人,实在无趣得紧。若是有趣些” 说着话突然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隔壁来人了。” 然后站起身,轻手轻脚生怕闹出动静,小心拉开隔墙上一扇小窗,回头捂着嘴冲高升低笑道:“用来偷听正好,偷看也行。” 高升抿唇站起身,隔着小窗一眼瞧见凤娇,跪坐于几后,咬着唇扭着手,红着脸局促看着门口。 她含羞的模样,只给一个人看,却不是他。 不一会儿谢渊匆匆进来,含笑唤一声凤娇,温柔瞧着她轻笑说道:“这些日子一直忙碌,没想到凤娇会找我前来。” 凤娇找他来的?高升心里重重拧了一下,背在身后的手攥得死紧。 谢渊说着话,走过去跪坐在凤娇身旁看着她,凤娇避开他的目光低垂了头,谢渊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又开口说话:“上任前有一些事,家中也有一些事,更多的,还是忙着我们两个的日后,一切都筹划得差不多了,正想着午后找你去,你的丫头就找我来了,我们总是心有灵犀。” 凤娇没说话,谢渊伸手去握她的手,她躲了一下。谢渊缩回手,眼眸中笑容凝结。 “我找谢先生来,是有话要说。”凤娇斟酌着开了口,“我不该躲着你的” 谢渊温和打断了她,声音更加轻柔:“不要叫我谢先生,我们不是这样见外的关系。” 凤娇张了张口,谢渊唤一声凤娇,郑重说道:“我也有些话要对你说,让我先说,行吗?” 他说着话,恳求看着她,凤娇点点头,低声说好。 谢渊喝口茶下去,看着茶盏中茶叶上下浮动,低低说道:”去年凤娇家中突然生变,王天赐在京城赌博,败光王家家产,你不得已典了祖宅,后被聘做高家大掌柜,好不容易有了出路,却又有债主上门,将你逼上绝路,你不得不答应与高升成亲,这一切都太凑巧了些。我起了疑心,一直在暗中追查。” ”听你这话,这其中有阴谋?背后主使是谁?是谁在陷害我们家?你说。”凤娇双眸中有火喷了出来。 一墙之隔的高升屏住了呼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真相 去年夏日, 王天赐与李大富一起吃酒,席间李大富说道:“高升从京城回来了,听说这京城遍地是黄金, 低头就能捡着,他打算到京城开一家铺子,就卖绸缎和脂粉,保准能赚大钱。” “我家就是卖绸缎和脂粉的。”王天赐来了兴趣。 李大富一声长叹:“可惜我现在吃了上顿愁下顿,手里没有银子。在座的几个兄弟, 不是家里管得严就是自己无心上进, 也就王兄还有可能。” 另一个说道:“是啊,天赐兄, 你回去跟祖母要银子,要多少能有多少,带着银子上京城闯闯去。” 还有一个过来拍拍他肩:“你不是说在家总被你妹子压着出不了头吗?到京城开铺赚了银子, 再娶一个美娇娘,回来让她瞧瞧你的本事。” 一个饭局之后, 王天赐起了念头,回去跟祖母一通厮闹,将银子要到了手中。可是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何时动身, 到了以后投靠谁,他没有主意, 迟迟不能成行。 这时候, 李大富带来了好消息, 高升正好又要到京城去,王天赐可以与他同行。 王天赐跟着高升到了京城,住在高升一位朋友家中,这朋友有名有姓,叫做何振轩,也是一位商人,高升在京城短暂停留后,转道去北方采购冬珠,临行前告诉王天赐,一切仰仗他的朋友就是。 没几日,王天赐被带进了赌场,一开始次次能赢,他一兴奋下了大赌注,很快血本无归。他为了翻本,跟何振轩借了银子,也输得精光。后来又跟赌场借了高利贷,利滚利再难脱身,被扣押在赌场的一个地窖里。 到富阳找王家的第一个债主是何振轩,因高升与驿丞交情匪浅,是以住在驿站,高升特意邀了县令赵大人一起喝酒,让富阳人误以为何振轩来头不小,传到王家人耳中,只能拿出全部家产甚至典了祖宅,乖乖还债。 殷黎是高升的相好,在京城被恶少欺辱,来到富阳投奔高升,高升知道高家二老容不下她,给了万花楼老鸨银子,将她安置在万花楼等待时机。殷黎抵达富阳那日,王家事发,高升知道他等来了机会。 于是,他假装痴恋殷黎无心生意,提出外聘大掌柜,凤娇正走投无路,仗着自己打算盘看账的本领前去高家毛遂自荐。 凤娇接任大掌柜后,高升去一趟京城拿到殷黎的卖身契,顺便将王天赐带了回来,卖凤娇一个顺水人情。 其后高升看出高家二老喜欢凤娇,给何振轩捎信,让他见一见赌场掌柜,于是,王家来了第二个债主。 凤娇被逼上绝路,答应了高家的亲事。 谢渊娓娓道来,凤娇紧咬了唇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听着。 谢渊又道:“自然,高升如此大费周折,不会单单为一个殷黎,他此举,乃是一石四鸟,殷黎只是其一。“ “其二,当今皇上酷爱玉雕,王家后园中有一块假山石,是一整块上好的玉石,若破开并请来能工巧匠雕琢后运到京城,达官贵人必将争相竞价,其价值只怕高家所有的生意加起来都比不上,是以,高升觊觎王家祖宅已久。” “其三,富阳地处边塞三州,出边塞向西南乃是邻国南诏,南诏盛产茶叶与马匹,我朝盛产绸缎,近两年两国交好,去年鸿胪寺与南诏国商定,开通边境互市,富阳乃是边塞三州通过南诏的交通要道,绸缎生意必将大为兴盛。可富阳的绸缎生意多年为王家把持,高升一直想要夺过来,可高家二老仁慈,不会允许。若王家落败,不能再做生意,高家二老便没有话说。” “其四,便是为着你。“谢渊说着话朝凤娇看了过来,凤娇垂头盯着地面,低低说道:“你说下去。” “你任大掌柜后,一来二去他对你生了兴趣,因你有经商之才,将来必能帮着他壮大高家的生意,高家二老又喜爱你,他可借着你让他们接受殷黎,你对他满心感激,不用他提起,便会主动将绸缎生意引入高家。他已经捐了官,外有娇妻为他卖命赚银子,内有美妾与他郎情妾意,他可坐享齐人之福。” “这一切,都是高升主使。”谢渊搁下茶盏,看着凤娇冷声说道,“他是精明的商人,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他这一次布的局,可谓是一本万利。” 凤娇颤着手举起茶盏仰脖子灌了下去,谢渊唤一声凤娇,声音柔和下来,拎起茶壶为她续满茶盏,缓声说道:“自己视为恩人的人,竟藏着这样一副面孔,你心里定是不好受,他与我一起在学堂里读过书,算作是同窗,我刚听到的时候也是难以置信,可是一应证据确凿,凤娇若还有疑心,可以去问一问王天赐。” 凤娇摇摇头,又仰脖子灌一盏茶下去,谢渊又为她斟满,凤娇接过去抬头瞧着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扯起唇角想笑,满脸都僵硬着,紧咬了唇又垂下头,交握的双手簌簌抖了起来。 谢渊心疼不已,伸出手想要握她的手,转瞬又缩了回来,凝眸瞧着她,半晌说道:“也许,我不该跟你提起这些。” “不。”凤娇垂着头艰涩出声,“你不说,我怎么知道,知道他,知道高升他” 说到高升的名字,她喉头哽住,一直忍着的眼泪汹涌而出,瞬间淌了满脸。 高升与她一墙之隔,一直静静站着,耳朵听着谢渊说话,眼睛一时一刻也没离开过她。此时看到她决堤一般的眼泪,闭一下眼转身夺门而出。 方蕙追了出来:“高子盛,等等。” 高升不理,疾步如飞,方蕙气道:“这半年来,我借给你那么多银子让你周转,你好歹停下跟我说几句话。”看高升停住脚步,又补了一句:“我怕你给憋死。” 高升转身回头:“谢渊的话,你信吗?” “信啊,历时一年去下这么一大盘棋,像是你能做出的事。不对,放眼富阳,也只有你能做出这样的事。”方蕙看他苍白着脸,忙接着说道,“只是,你对大掌柜的一腔深情,被谢渊避重就轻说成了利用,你要不要跟她说说?” “你说我不会乘人之危,你错了,对她,我想过,我想过利用她的感激,留她在身边。”高升语气中一片萧索,“可我从未见她哭过,去年她走投无路,在秋江边大雪中枯坐,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说到她哭,高升攥紧了拳头:“她恨我怨我,信我还是不信我,都不重要。我不会再让她为难,不能再让她哭,我会放手。” 他转身飞快下楼,方蕙没有再说话,望着他背影摇了摇头。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大掌柜疾步冲了过来,从她身旁跑过,低着头犹能看到满脸泪痕,心中不由一叹,从来强悍的女人偶尔软弱,这眼泪真是能要卿命。 那高子盛刚刚瞧见她哭,白着脸手足无措,向来的冷静理智全都不见,心疼得魂儿都没了。 方蕙想着一回头,谢渊站在房门口痴痴凝望,一脸生无可恋。 摇一摇团扇陪了个笑脸,谢渊目光空洞一脸茫然,想来根本没瞧见她。 换了往常必定过去取笑,今日还是算了。 于是轻抬脚步,下楼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浴火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 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谢谢支持正版!  高夫人得意笑道:“我可是随着老爷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才不会与那些人一般见识。” 老两口正说得高兴,翠姑匆匆忙忙走了进来,在高夫人耳边说几句话, 高夫人啊了一声,起身绕过屏风往后门而去, 一边走着一边对高员外说道:“老爷, 我去去就来。” 高员外在身后道:“大掌柜马上就来了, 夫人做什么去?” 没听到夫人答话, 高福打起帘子笑说道:“老爷, 大掌柜来了。” 凤娇笑盈盈走了进来, 秋草黑着脸抱着斗篷跟在身后, 高福小声说道:“秋草,还有完没完了?” “没完。”秋草咬着牙,“大掌柜受了委屈。” 高福无奈,这翠姑向来周全, 今日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尿急吗? 高员外抬手说声请坐,凤娇坐了下来, 心又跳得快了,正忙着深呼吸再深呼吸,高员外微笑说道:“生意的情况我大抵知道, 大掌柜做得很好。今日请大掌柜来呢, 只是想请大掌柜吃顿家常饭。” 一句做得很好, 凤娇心里轻松下来,抬眸看向高员外笑道:“知道老爷要见我,我一直很紧张,心里七上八下的,听到这句话,心才落下来。” 高员外笑起来:“万事开头难,紧张才正常,那些个掌柜为难你了吧?” 凤娇摇头道:“没有,都对我很好。” 高员外又笑:“他们可没少来我面前告你的状,你倒反过来护着他们。单是这份气度,他们就比不上,更别说珠算账本这些生意经。所以,你能做大掌柜,他们不能。” 凤娇低了头,谦恭说声不敢。 高员外指指凤娇手中的茶盏:“这个叫做若琛瓯,泡茶的茶壶的叫做孟臣罐,用来泡乌龙茶最好,大掌柜尝尝。” 凤娇忙端起来一饮而尽,连说好茶。秋草在一旁给凤娇使眼色,她见过少爷品茶,那叫一个慢,慢得让她着急,她不明白为什么那样慢,却知道凤娇这样牛饮肯定不对。 凤娇不理她,只顾和高员外说话,秋草又给高福使眼色,高福不理她,只管给凤娇斟茶,眼看着凤娇又牛饮下去,秋草一急,唤了声大掌柜。 凤娇捧着茶盏看了过来,问声何事,秋草不好说,急得直跺脚。高员外在旁笑道:“大掌柜果真爽快,过会儿家宴的时候,尝尝我窖藏的杜康酒。” 凤娇忙说一定,秋草松一口气,既然老爷这么说,大掌柜那样喝茶也许是对的,是少爷不对。也是,少爷性情古怪,肯定是他不对。 正琢磨的时候,高夫人风风火火进来了,换了蓝色长袄外罩鼠青褙子,头上高髻间簪一对碧玉钗,高员外瞧着直笑,心说一会儿的功夫换了衣裳,夫人甚少这样淡雅装扮,倒是别有一番风韵。 凤娇忙站起相迎,高夫人颔首示意,在高员外身旁坐了,瞧着凤娇的衣裳回头看一眼身后的翠姑,幸亏她提醒,要不我与大掌柜穿着一样颜色,于她乃是青春貌美锦上添花,于我就是老黄瓜刷绿漆。 再看凤娇发间金簪就是一愣,招招手笑道:“大掌柜近前来,我看看你的金簪。” 凤娇依言过去矮下身子,高夫人抻着脖子瞧了又瞧,瞧一会儿道:“簪头的并蒂莲花可真别致,拔下来我瞧瞧。” 凤娇伸手去拔,高员外在旁轻咳一声:“老夫与大掌柜还有正事,夫人休要胡闹。” 高夫人接过凤娇递过来的金簪看了又看,为凤娇插在头上笑道:“这金簪好看,少不得多看几眼,好照着样子打造一对儿去,啊呀,等不及了,这就回房安排。”说着话站起身对凤娇笑道:“我是急性子,大掌柜别笑话,这就不陪着你了,待会儿用饭的时候再见面。” 带着翠姑绕过屏风从后门出了客堂,在垂花门下站定了身子,回头望着客堂笑了,翠姑忙问:“夫人,那金簪有什么古怪?” “臭小子露了马脚。”高夫人笑着吩咐道,“喊青哥儿来,我有话问他。” 翠姑很快去而复返,挑起帘子说道:“夫人,少爷回来了。” 高夫人看向门口,高升走了进来,行礼说道:“儿子有事路过,顺便用过饭再走。” “路过?顺便?”高夫人气不打一处来,竖起眉毛骂道,“万花楼如今成你家了?今日大掌柜在,就不请你用饭了,回你们家用去吧。” 高升自顾在窗前坐下:“母亲找青松做什么?” 高夫人顺了口气,从匣子里拿出那对金簪:“臭小子,把真的拿去给大掌柜,还我一对儿假的,告诉你,那对金簪上面有标记,我可不是好骗的。” “什么标记?”高升问道。 嘱咐过青松,要做得一模一样,青松回来拍着胸脯:“绝对一样,还特意让巧手李给新的做旧。” 他也仔细比较过,没有任何差别,母亲怎么看出来的? 高夫人得意瞄着他:“告诉你吧,臭小子,我那对儿其中一根折断过,是后来又焊接上的,焊接那个金匠是宫里出来的,手艺十分了得。为了不露破绽,将那断痕做成了并蒂莲花的枝蔓,所以这枝蔓一根有一根没有。” 高升没说话,原来是弄巧成拙了。 高夫人瞧着他笑起来:“怎么?看上凤娇了?巴巴得上赶着骗去我的金簪给了她,她戴上确实好看。” 高夫人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儿子,只盼他一点头,明日就找媒人去王家提亲。 高升沉默半晌方道:“她是咱们家大掌柜,衣饰得讲究些,我看她没什么首饰,就送了她一对金簪,还有一件红斗篷。她这大掌柜做好了,父母亲才不会逼我,我才能安心在万花楼守着殷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红脚隼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 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谢谢支持正版! 凤娇心中突得一下跳得快了,应该是谢渊临行前嘱咐了家里, 先把亲事定下,待他回来成亲, 我是愿意的。 抽出袖筒中的帕子,月白色晕着灯光,仿佛他温柔的眼眸。 正绞着手思量, 凤喜又道:“我记得阿姊叫那位哥哥谢先生,可巧嘴刘说的不是谢家,是高家。” “高家?哪个高家?”凤娇惊问道。 “巧嘴刘一口一个高员外高夫人, 富阳城就一个员外, 岂不就是阿姊做大掌柜哪家吗?他家既然有儿子, 怎么还让姐姐做大掌柜?难道他家儿子有什么毛病?傻子?痨病鬼?瘸子瞎子还是聋子?”凤喜好奇问道。 凤娇打断她的话:“祖母和爹娘没有答应吧?” 凤喜点头:“答应了,巧嘴刘笑着走的, 离开的时候一边走一边嘀咕, 姑娘家愿意不愿意总得来问问,别以为给我几两银子我就能拆一门亲, 这门亲事成了对我更有好处。” 说着话就觉耳边一阵风响,凤娇急火火冲出了房门。 王老太太端坐正房与王掌柜夫妇说话,不知说到什么伤心事,正在抹眼泪, 王掌柜和胡氏连忙温和劝慰。 相对感慨的时候, 房门砰一声被撞开, 凤娇扶着门框站在门口,带着怒气质问道:“祖母对我和凤喜说过许多次,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害死人,让我们长大后嫁给情投意合的夫君。今日怎么就答应了高家的亲事?” 王老太太愣了愣:“我说过吗?我何时说过?这婚姻大事不由父母做主,难道还自己做主不成?” “您和祖父闹别扭的时候,姑母回来哭诉的时候,您一直是这样说的。”凤娇逼视着王老太太。 王老太太眼神闪烁着看向王掌柜,王掌柜拍一下桌子:“凤娇,你怎么又顶撞祖母?反了你了,早出嫁早省心。” 凤娇举起手中帕子:“我已经和谢家的公子谢渊私定了终身,这帕子就是信物。谢家在富阳是有名望的人家,谢渊是举人,若他明春科考高中,就是官人身份,到时候你们可别后悔。” 胡氏脸上闪过欣喜,小声说道:“掌柜的,我就说匆忙应下高家的亲事不妥,高家虽说富有,到底比不上书香门第,我们该和凤娇商量过再答复才是。” 王掌柜没说话,王老太太长叹一声:“凤喜告诉我了,我知道凤娇跟谢先生的事之后,夜里高兴得都能笑醒。可是,眼下这情形,只能如此了。凤娇啊,顾眼前吧,一切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凤娇小心收起帕子,恳切看着祖母:“哥哥已答应我,过了年就听我的安排找份差事做,我每月薪俸一百两纹银,我算了一下,除去开销用度,两年就能赎回祖宅。我们家眼下越来越好,不必贪图高家富有,还请祖母和爹娘回绝亲事。” “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再不能更改。”王老太太紧绷着脸,“这富阳城的姑娘,都想嫁入高家,还是凤娇最有福气。” 凤娇看向爹娘,王掌柜低头不语,胡氏惴惴得冲她摇头,凤娇哂笑道:“也就是说,哪怕我抛头露面拼了命赚银子,祖母和爹娘依然不满足,非得把我卖了,急着发一笔横财吗?” 王掌柜喝道:“这样难听的话,亏你能说出口。” 凤娇笑笑:“我也不指望你们了,这件事我自己处置,这门亲事必然不会成。” 说着话转身向外疾走,心想,我这就去万花楼,我去找高升,我不愿意,他也不会愿意,他必然会阻止这门亲事。 身后王老太太追了出来,一把攥住她手臂声泪俱下:“凤娇啊,不是祖母狠心,情投意合固然重要,可这银子更重要,眼下咱们家最缺的就是银子。” 凤娇用力挣脱,王老太太又一把拖住了:“不是祖母贪心,是天赐又有债主上门,那些人就住在城外的庙里,天赐吓坏了,谁也不敢说,只悄悄告诉了我,一边说一边哭,可怜死了。” 王老太太呜呜咽咽哭了起来:“这次的银子数额虽没上次多,可上次有家底和宅院撑着,这次我们家一无所有。我和你爹娘商量后,打定主意大不了全家一起去死,怎么也不能让你和凤喜被卖了受辱。都到绝路上了,也许是菩萨显灵,刘媒婆来了,我能不答应吗?凤娇啊,这是唯一的出路了,我也问了刘媒婆,高员外和高夫人对你十分中意,说是一定风风光光娶你进门,我也听说高家公子流连青楼,花银子如流水捧花魁,这男人都一样,成了亲有了儿女,心也就收回来了。” 凤娇咬着牙,任由王老太太絮絮叨叨,王天赐曾拍着胸脯告诉她,没有别的欠债了,她以为王天赐今日老实在家,是她的吓唬起了作用,原来他是在躲避债主。 一根根掰开祖母钳制的手指,头也不回穿过二门跨出院门,在院门外徘徊很久然后进了自家商铺,铺子里空荡荡的,货架上积了一层薄灰,靠着账台坐了,想起祖父健在的时候,那会儿生意兴隆,祖父总是很忙,自己藏在货架阴影里,趁祖父不备,突然窜出来嗷一声叫,祖父总是十分惊怕的模样,捂着胸口跌坐在椅子上,她就得意得哈哈大笑。 有一次账目出了错,祖父忙着查找纰漏,她跳出来大叫一声,祖父没有反应,不置信得又叫一声,连叫了几声祖父依然埋头忙碌,她呆愣着十分不解,祖父怎么不害怕了? 叫一声祖父,祖父没有答应,她委屈得扭着一双手又躲了回去,躲了很久,直到外面雷声大作,伴着轰隆的雷声,噼里啪啦的大雨砸了下来,许多人跑进铺子里避雨,祖父客气招呼着,连声吩咐伙计倒茶。 外面雷雨交加,避雨的人越来越多,铺子里十分热闹,凤娇心情好转,蹭一下从阴影里窜了出来嗷一声尖叫,听到啊一声回应,短而急促。 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僵立在她面前,惊恐看着她,好半天结结巴巴喊道:“娘,女鬼,小女鬼。” 大人们忙着互相招呼闲话家常,并感叹这场雨来得急,是今年第一场大雨,没有人理会他们。 凤娇看着这个男娃娃惊恐的表情,两手上举,用力扒着眼睛扯大嘴唇,踮起脚尖仰起脸朝他扑过去,鬼脸几乎贴上他的脸,嘴里发出嗬嗬的怪声。 男娃娃仓皇而逃,跑出铺子一头冲进了雨中,一位少妇见状,追出去将他扯了回来,男娃娃挣扎着不想进去,怎奈力气太小,被提着衣领拎了进去,一抬头,凤娇正吐着舌头冲着他笑。 男娃娃揪住少妇的衣袖,紧紧闭上了眼睛。 过一会儿偷偷睁开眼看,凤娇玩儿上了瘾,在人群中穿梭着,不时冲他怪笑。 男娃娃又闭上眼睛,凤娇就溜到他身后冲他脖子里吹气,看他拼命缩着脖子身子直哆嗦,开心得哈哈大笑。 那次以后,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害怕,知道祖父只是佯装逗她,凤娇很无趣,再不跟祖父玩儿捉迷藏,祖父开始教她珠算。 常常不经意想起那个男娃娃,想起来就忍不住笑,笑过后心里就很轻快。 那个男娃娃如今在何处?在做什么?可曾记得那个调皮的女娃娃装鬼吓他?他小时候粉雕玉琢的,长大一定也很英俊。 凤娇靠着账台坐在地上,再次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头一歪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的时候,天已蒙蒙亮,伸个懒腰起身从小门进了家中,回屋洗漱换衣,披上斗篷向外而去。 出了刚刚开启的西城门,沿着秋江边缓步走着。 高家的亲事只要找高升就可退掉,她丝毫没有担心,可是哥哥的欠债该怎么办?总不能再厚着脸皮去求高升。 寒意从心底升上来,不由打个寒噤,拢紧了身上的斗篷在江边石栏上坐了下来,抽出那方帕子看着,真想一走了之,到京城找他去。 可是自己走了,凤喜怎么办?娘又该怎么办?祖父临终前的嘱托,自己就不顾了吗? 在石栏上转个身面对着银灰色的江面,难道我王凤娇,真的走投无路了? 身后城墙根下,一个人影负手站着,远远望着她。 高升铁青着脸,没看到她一般,与她擦肩而过,大踏步走了。 凤娇回头瞧着:“奇怪了,怎么看着气哼哼的样子,还没见过少爷生气的样子,有些吓人。” 晚饭时分,不见高升归来,高员外奇怪道:“升儿成亲后每日都早早归来,今日这是为何?” “为何?还不是因为那朵花?”高夫人白了高员外一眼,“说是不要提那朵花,还非提不可,今日在福居寺求香竟然碰到了,故意跟我套近乎,令我厌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别离①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 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谢谢支持正版!  大多数时候总有说不完的话,回到家中躺下了还得接着说, 偶尔也会双双沉默, 各自想着心思, 待到惊觉已到家门前,停下脚步瞧着对方, 高升一如既往得面无表情, 凤娇则总是笑,直到笑得高升翘一下唇角,才说:“回家吧。” 这样的日子,平平淡淡又满满当当,自从王天赐惹祸,凤娇还没有如此平静过,她对眼下十分满意, 有时候会想,这辈子都能这样就好了,却也知道只是奢望。 店铺里的生意,凤娇更加满意。过年后的这几个月,除去日常经营,她照着高升年前的筹划, 扩大了文房铺和香烛铺, 文房铺因有谢渊金榜题名, 富阳人栽培孩子读书的热情空前高涨, 香烛铺因福居寺六月又将迎来一次盛大的佛会,临近州县提前到来的香客众多,如高升所料,生意十分兴隆,扩大后都有些供不应求。 凤娇还自作主张扩大了首饰铺店面,增加了绸缎生意,将王家原来的供货商和老主顾都争取了过来,有之前王家经营的底子,再与首饰生意相互带动,不到半年,就成了高家盈利最多的铺子。 眼看到了月底,满城石榴花开红艳如火。 这日夜里,凤娇盘过账心中高兴,回家后在灯下与高升对坐闲谈,提起首饰铺的经营,高升一听加了绸缎买卖,竟有些不悦,凤娇疑惑着问道:“怎么不高兴了?” 高升绷着脸:“这样一来,岂不是抢了凤喜的生意?” 凤娇松口气笑了:“凤喜还小,先卖些胭脂水粉磨炼着,来日方长。我们家这绸缎生意经营多年,不尽快拿过来,可就被别家店铺抢去了。常言说得好,肥水不落外人田。” 高升抿了唇不说话,看着灯下的她有些恍神,她不将我当外人吗? 凤娇觑着他神情:“怎么?还不高兴?就这么为着凤喜?为着我们家?倒比王天赐还像是亲哥哥,你不知道凤喜有多喜欢你信赖你“ 高升有些不自在道:“打住,这么夸我,我听着别扭。” “那就说说别的。”凤娇歪头瞧着他冲着他笑:“既提到这绸缎经营,有人曾好心提醒我,你聘我做大掌柜,是为了趁机吞了我们家的生意,我才不会信。” 高升挑一下眉:“为何不信?在许多人眼里,商人都是唯利是图为富不仁之辈,尤其是我们家这些年,树大招风。” “你是君子,才不会落井下石。”凤娇笑道。 高升没说话,默然站起身,走到她面前静静看着她,凤娇仰起脸,眼睛对上他的眼,轻声说道:“在我心里,你是仁商,不是奸商。” 她的神态,她的轻语,直扑进到他心底,带着猫爪子一般抓挠而来,心弦猛得颤了一下,潜藏着的情潮漾漾得涌动。 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肩头,凤娇没有躲,身子朝他前倾了些,咬一下唇说道:“我对少爷,钦佩,仰慕,感恩” 握在她肩头的手紧了一下又骤然松开,他转过身背对着她,低低说道:“时辰不早了,睡吧。” 他不要她的感恩,到门外站了很久,直到心里躁动平复,方推门回屋。 凤娇睡着了,躺下去想着她的话,君子?仁商?虽说太过,可她的夸赞竟让他心花怒放,仿佛从未吃过糖的孩子,突然得到一大包糖果,从头到脚都汪在了蜜中。 心里一高兴,就觉身上的薄被香喷喷的,空气里也泛着清甜的香气。 次日一早凤娇问他:“昨夜做美梦了?听到你在梦中笑出了声。” 高升一本正经:“怎么可能?多少年了,我自己都没听过自己的笑声。” 低了头,脸盆里水面映出倒影,嘴角上翘着,拉都拉不下来。 出院门上了马又下来了,跑到轿子旁唤一声凤娇:“走着过去吧,昨夜里听你一说,我也想到首饰铺里瞧瞧去。” 凤娇笑着下了轿子,两个人且走且说。高升道:“去年在京城逛过成衣铺,就是将绸缎按宫里传出的时兴式样裁剪好,做好的衣裳有大有小有肥有瘦,买来就能穿到身上,便利加上式样新颖,生意很兴旺。” 凤娇一听大感兴趣:“可以啊,我们也可以试试。” 高升笑道:“不只是衣衫,鞋帽袜子也可如此去做。” 凤娇雀跃起来:“这样的话,我们的生意又要扩大了。”说到生意扩大就问高升:“昨夜里你说树大招风,难道” 这时街角转过一个人来,来到高升面前打个酒嗝朝着他伸出手:“兄弟,没有酒钱了。” 高升痛快递了几角碎银子过去,凤娇诧异看着李大富背影:“说要钱就给他了?” “要不说树大招风呢。”高升对她说道,“李大富还好,与我有从小玩耍的情分,他混迹茶楼酒肆,常常为我打探消息,好歹也算有付出,不算白伸手。自从高家生意有了起色,这些年上门打秋风白要钱的,多得数不过来,在家里是一些亲戚,有母亲打发他们,在外是县府州府等衙门,另外就是街上这些游手好闲的泼皮无赖,都是理直气壮伸手,好像谁家银子多,谁就欠了他们,打小时候起,父母亲就告诉我,每个人都要打点,都不要得罪。” “可是没有人找过我啊。”凤娇说着恍然大悟,歪头看着高升道,“你都帮我挡了,是不是?” 高升点头:“我都打点好了,不能让他们去扰你。从父亲那会儿起,就专门有这样一笔银子,用来打点这些人这些事,去年我瞧着还有富余,没有去铺子里支取,是以你不知情。” 凤娇不满说道:“我们起早摸黑得辛苦,这些人却空手套白狼,也太不公了些。” “和气生财。”高升说道,“不用觉得不公,做什么都有局限和难处,我们有生意做,心中常有收获的快意,也享受了富足的生活,对这些只能接受,若是纠缠于这些,世态人情不会改变,又会耽误了自己的生意。只是不能不给,又不可纵着要多少给多少,否则后患无穷,其中尺度就需用审时度势因人而异,方能力求平衡。” 他书案上放着的,是明面上的生意经,这些暗面的,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他还是头一次提起,且他今日很高兴,难得的健谈,不若以往总是凤娇说得多,他多半只是倾听。 凤娇忙抓住机会问道:“那,怎么把握这个尺度呢?“因太过感兴趣,又怕高升不愿详细说,带一些恳求道:”玉郎,你要教我,你教教我。” 四下里无人,她怎么突然叫上玉郎了?且她的神态,撒娇一般,高升看她一眼抿了唇,低下头去好半天没有再说话。 他常常说着话便会陷入长久沉默,凤娇早习惯了,也不理会,接着说道:“这些日子看着咱们家生意扩大一切顺遂,我想过很多次,若玉郎和我联手,我们家这生意会不会大到天边去?” 高升停下脚步,扭脸瞧着她,凤娇也跟着他停下脚步,笑问道:“又碰见要银子的了?” 高升没说话,只是默然看着她。看着看着突然伸出手抚住她肩,身子靠她近了些,低下头脸侧在她肩头,唇几乎贴着她耳畔,声音很低问道:“昨夜里,你怎么没躲开?今日,怎么又一口一个玉郎?” 他身上淡淡的好闻的气息扑面而来,凤娇脑子里嗡得一声 ,僵着身子茫然问道:“什么?你,在说什么?” 他手下紧了紧,声音也有些发紧:“凤娇,你我” 他离得这样近,凤娇瞧着他侧脸紧绷的线条,挺拔而俊朗,轻轻嗯了一声喃喃说道:“玉郎想说什么?” 握在肩头的手又一用力,钳着她一般,他低唤一声凤娇,凤娇又轻嗯一声,身子放松了些,抬手拔开他腮边被风吹起的一丝乱发。 两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高福笑道:“这头一件,城西头王掌柜家的公子,年初的时候去京城开分店,听说是染上了赌瘾,生意没做成,把银子给败光了,还欠下高额的赌债,这京城来的债主啊,昨夜里到的,也不知什么来头,就住在驿站,县太爷亲自出面招待,今日一早那些人把王家的门给堵上了,铺子里的银子啊绸缎啊脂粉啊统统往马车上搬,把王家搬了个精光,说还是不够,要把王家那两个姑娘带走,王掌柜六神无主,瘫坐在地上发呆,他娘他婆娘他家二姑娘抱成一团哭声震天,好在大姑娘冷静,拿个算盘噼里啪啦一算,说是把祖宅也算上,刚好能抵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别离②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 谢谢支持正版! “这会儿不是的了, 只是,从头到脚都光着。”高升瞧一眼凤娇抿了唇。 “不是给你留了条里裤吗?”凤娇毫不在意追问, “怎么一回事?” “刚才你的丫头不是说了, 什么花什么雪“高升竭力摆脱难为情,打起精神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凤娇打断:“我又不是孩子,知道看个桃花雪不会这样狼狈。出了什么事?” 凤娇盯着他等他回答,高升斟酌着缓慢开口: “田庄上出事了, 有一个新来的嫌干活苦累,又受了欺负, 趁着夜半逃跑,他不是当地人,不认得路, 一头扎进了山里。当天夜里又突然变天下一场大雪,不尽快将他找到,人就会被冻死。顾掌柜也怕了,打发人来告诉我,我带人进山找了三天三夜,好在人找到了,身子也无大碍,我把斗篷给了他。回来的路上那边下起大雨, 淋得湿透。” “人没事就好。”凤娇松一口气, 又蹙着眉头道, “人都找到了,你就不能住一夜再回来?为何要冒着大雨赶路?” 她的声音里带着些埋怨,高升抿唇瞧着她,良久低声说道:“走的时候没下,半路上下起来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能往回赶路。” 凤娇叹口气:“真是辛苦你了,这些天好好在家歇着,就别去万花楼了,那殷黎瞧着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照顾不好你。” 说到万花楼和殷黎,凤娇顿住了,不对啊,那殷黎明明说少爷带着她看桃花雪去了,还说得声情并茂,害得我心神往,痒痒得睡不着觉。原来是她编出来的,她为什么要说瞎话? 思忖一会儿随即摇头,先不管她,回头有空了再想。 这样一想便笑了,笑着看向靠了大迎枕闭目养神的高升,朝他伸出手去:“快脱。” 高升抬眼瞧着她:“脱什么?” “里裤啊,三天三夜了,还不得馊了吗?脱下来换一条。”凤娇催促着,“快些。” 高升拢了拢被子,凤娇转过身背对着他:“还挺害臊。” 高升窸窸窣窣脱了,团成一团低声说道:“让秋草,不,给青松,不,还是扔了吧” 冷不防凤娇转过身:“那个逃跑的人,不会是王天赐吧?” 高升一手拢着被子,一手卷着刚脱下的里裤,呆愣瞧着她,半晌说道:“我生病了,脑子转得慢。咱能不能不要东一榔头西一棒槌?” “是不是王天赐?”凤娇跺脚道,“若是他的话,我过去撕了他。” “不是,不是他。”高升忙摇头。 凤娇松一口气,过来一把抢走他手中团着的里裤,咚咚咚跑出去唤声张婆子吩咐道:“洗干净了再用开水烫过。” 高升脸上飘着红,又听她喊道:“粥呢?怎么还没好?去厨房催一催。” 话音未落人进来了,盯着高升道:“总觉得你一脸不自在,果真不是王天赐?” 高升用力点头:“果真不是。” 凤娇在榻沿坐了,叹一口气:“刚才一想到可能是他,我这头发根都竖起来了。” “若是他呢?”高升问道,“若是他,你会如何做。” “自然得找到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凤娇咬牙切齿,“若死了,是他自寻死路,怪不得别人,给他发丧就是。若活着,托付了县太爷,将他和那些重刑犯一起流放了,由着他自生自灭。” 高升闭了眼睛,好一会儿说道:“那个,凤娇,我还光着呢。” 凤娇起身到衣橱边,打开来一通翻找,扔了一条里裤过来。 这时有人敲门,又忙跑到门口端了托盘进来搁在几上,舀一勺递在唇边,高升紧抿着唇,两手在被子底下又忙又乱,好不容易穿好了,瞧一眼依然递在唇边的勺:“凤娇,再拿件衫子,上面还光着。“ 凤娇拍一下额头,搁下碗又到衣橱边,翻找了一件衫子扔过来。 被子底下又是一通忙乱,高升松一口气揭开被子,搓着总算解脱的两手:“凤娇,我很脏,总得洗手洗脸漱口后再吃。” “你还真难伺候。”凤娇感叹着往铜盆里注水。 “凤娇没伺候过病人吧?”高升瞧着她在屋子里走动转圈。 “没有。”凤娇摇头,“祖母生病的时候都是我娘伺候,我也就去病榻前说些好听的哄她高兴。王天赐不用说,病了由我祖母照顾。” 高升洗干净手脸盐水擦了牙,凤娇又端起粥碗,喂他一勺蹙了眉头:“说到王天赐,那个逃跑的人真不是他?” “真不是。”粥有些烫嘴,高升咕咚一声咽下去忙说道,“王天赐没有那胆量。” “那倒是。”凤娇笑了:“从小就是一副熊样,在外面挨了打受了欺负,就哭咧咧回家,都是我去替他出头。” 说着话又连喂几口,高升囫囵吞咽着皱了眉头。凤娇说到得意处,放下粥碗撸了撸袖子补充道:“我可是战无不胜的,打架嘛上来就打个气势,谁有气势谁先声夺人,无论身量高的矮的,我都在气势上压他们一头,仗着这一招,打遍富阳无敌手。就有一次,有个家伙领着几个孩子,合伙欺负另一个孩子,我气不过冲过去帮忙,谁知那家伙凶悍,他似乎也知道这个,瞧见我拼命的架势,一点也不慌张,从容冷静,又仗着身量高,居高临下压我一头,我头一次遇见对手,心里有些发虚,好在当时带着一根针,我举起针冲了过去,照着他眼珠子方向就戳,他退缩了,我趁机跳起来骑到他身上抡拳头就打。其实我就是吓唬他,哪能真的扎人眼睛呢?” “凤娇,粥凉了。”高升指指几案,凤娇哦一声端起粥,吹几下递在他唇边:“怎么样?我厉害吧?你小时候打架吗?” 高升咽下凉粥摇头道:“从不打架。因为,没有对手。” 凤娇就笑:”你吧,说什么都一本正经,让人想不信都难。” 说着话又将舀起的粥吹了几吹,高升又咽了下去,眼看成了冰粥,瞧着凤娇道:“我问个问题,粥热的时候不吹,舀起就递过来倒进嘴里,粥凉了却要吹上几吹,是何道理?” 凤娇愣了愣,瞧着手里的粥笑了:“我娘喂凤喜喝粥的时候总要吹上几吹,开头没想起来,喂到一半想起来了,烫着你了还是凉着你了?” “没有,挺好。”高升连忙说道。凤娇搁下粥碗,“我也有个问题,少爷能自己洗手洗脸漱口,怎么吃粥就得喂?” “你答应我的。”高升瞧着她,“那你既然知道我能自己吃,为何还要喂我?” 凤娇低了头,手在几案上划拉着:“你是病人嘛。” “你明明不会伺候病人,为何非要让我在家养病?”她低着头,一截白皙的脖颈露出衣领,几丝乱发随着动作轻轻飘拂来去,高升心头突突跳着,问得小心翼翼。 “我是不会伺候,你可要去万花楼吗?这就派人送你过去。”凤娇抬起头,咬唇瞧着他。 “我也没说要去万花楼,我喜欢呆在家中。”高升话音温和,安抚一般。 凤娇没说话,起身将托盘送了出去,低头扶额回来:“困死了,我要躺一会儿,你有事叫我。”坐在床边瞟了高升一眼,轻声说道:“你是我的恩人,你生病了,我自然要伺候你的,好与不好,我有这份心啊。” 爬上床小声嘟囔了几句,不识好歹,狗咬吕洞宾什么的,自以为很小声,一字不落传到高升耳中,高升摇摇头,唇角慢慢掀了起来。很快听到熟悉的呼噜声,小猫一般,均匀而轻快。 坐直身子朝她看过去,三日三夜不眠不休,好不容易找到人,看他全须全尾没冻着没饿着,嘱咐顾掌柜请郎中给他瞧瞧,让跟随前往的人留下歇息,只身冒着大雨骑马回来,只有一个念头,想要见到她。 撞开门,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的身影,一直提着的那口气松懈下来,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的时候,捂在暖融融的被子里,全身上下舒坦着,待发觉身上只剩了一条里裤,不由面红耳赤,羞臊过后正心猿意马,凤娇进来了,忍不住一把抱住她将她压在怀中,使出所有力气不让她挣扎不让她动,只想好好抱抱她,抱着她,这三日三夜悬着的心才落到实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别离③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 谢谢支持正版! 发一会儿呆站起身, 做已做了, 想那么多没用。 上床入睡前打定主意,今日既已归宁,用不着王天赐了, 明日就处置他, 让他去该去的地方。 早上醒来正洗漱的时候, 秋草匆匆进来了:“青松说,亲家老爷让他给少奶奶带个话,说是亲家少爷昨夜里一夜未归, 让少奶奶少爷派人找找。” 凤娇哼一声:“找他作甚?别说是一夜未归了,以前数夜不归也没见祖母和爹着急过,别理他们, 等王天赐回来了,我再一并算账。” 秋草答应着,凤娇又道:“什么亲家老爷亲家少爷的, 就叫王掌柜王天赐。“看秋草迟疑又加了一句:”也不要叫我少奶奶,还叫我大掌柜。” 门外有人说话了,是高升的声音:“必须叫少奶奶。” 秋草响亮答应一声,掀帘子欲走。凤娇说一声等等,半是打趣半是不解:“秋草是我的丫头还是少爷的丫头?怎么听少爷的?” 秋草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高升走到脸盆架前撸起袖子:“你的丫头不就是我的丫头?听谁的都一样。秋草, 去吧。” 秋草忙不迭闪身而出, 凤娇摇头:“不对,这丫头是个忠心的,眼里向来只有我一个,为何会对你的吩咐答应得那么痛快?” 高升弯下腰:“说到底,她是高家的丫头。” 凤娇啊一声跑过去拦住了:“那是我洗过的,秋草,快进来换水。” 凤娇梳妆的时候,高升靠坐在窗下看书。 水粉匀面扑上胭脂,唇上轻点丹朱,再顺了长发挽了发髻,簪了珠钗戴了耳珰,端详着菱花镜面看是否妥当,一眼看见高升正从镜中定定望着她。 凤娇有些不自在,回头道:“少爷不是在看书吗?怎么看我梳妆?怪难为情的。” 高升收回目光,看着书漫不经心说道:“没想到凤娇梳妆如此娴熟。” “少爷是不是以为我只会打算盘?少爷别忘了,我们家是做胭脂水粉生意起家的,我想要对自家的货物了如指掌,最好亲身试过,才知道那个好用怎么用才是最好,也便于和主顾们交流心得。”凤娇说起生意,笑语晏晏。 “明日初四,各家店铺开门,你这大掌柜要开始忙了。”高升说道。 “是啊,我盼着呢,这一日一日的太过清闲,我不习惯。”凤娇笑着起身,“走吧,到早饭时辰了。” 高升嗯一声跟在她身后,出了房门对她说道:“信已经给驿丞了,放心。” “多谢。”灭灯的婆子迎面而来,凤娇又补两个字,“玉郎。” 高升以为是凤娇唤她,问声何事,凤娇笑道:“玉郎何时去的驿站?” “昨夜里。”高升脱口而出,又忙补一句,“昨夜里顺道。” “可是并不顺道啊。”凤娇奇怪瞥了高升一眼。 高升咬了咬牙:“昨夜里,骑马去了秋江边上。” “很冷吧?”凤娇拍一下额头恍然大悟,“对了,一定是带着她,倒瞧不出,少爷这样有情趣。” 高升没再说话,早饭的时候也一直没说话。直到高夫人开口说道:“这几日得闲了,就到各个铺子里瞧瞧。” “不得闲。”高升说三个字,再不肯开口。 高夫人指指他骂一声臭小子,高员外忙道:“额头上刚好些,别再扔东西了。” 高夫人手中汤匙放下:“老爷,再不管他,岂不是让凤娇受委屈?” 高升头也不抬:“,明日开始,她会很忙。我今日陪着她,那儿也不去。” “凤娇是很忙,忙着我们家的生意。”高夫人更加气恼,“你呢?忙着去万花楼陪姑娘?” 高升抬头看母亲一眼,飞快说道:“这样,我夜里回来陪着凤娇,只白日里在万花楼。母亲觉得可好?” 高夫人刚要说不行,高员外拦住了,笑说道:“可以,就这么办。” 高夫人瞪着老伴,高员外低声道:“一步一步来。” 高夫人刚缓和些,高升又道:“我既让步,也请母亲让步,以后别再每顿饭都要提起万花楼,省得倒胃口。” “我倒胃口?”高夫人又变了脸。 高升说声饱了,起身走到门口说一声:“凤娇吃好了,到书房来找我。” 凤娇进书房时一眼看到榻上摊着高升的斗篷,笑道:“少爷早起几时回来的?” “五更前。”高升埋头写着字答道。 “那么早?也是,要遮住二老的眼。早上少爷进屋我还想问呢,怎么没披着斗篷?又怕少爷怪我多事。原来是先回书房睡了会儿。”看高升不说话,凤娇又道,“我就是话多,想到那儿说到那儿,少爷勿怪。” “你不是话多,你是太聪明,还真不好骗。”高升说着话冲她招招手,“过来写字。” 临帖是高升写的,都是笔画简单的字,端正隽永,凤娇赞叹着抬头,高升忙道:“早起回来想歇息会儿,怎奈睡不着,索性起来写了临帖。” 凤娇哦一声低头照着临帖比划,高升又道:“谢渊知你懂你的话,你只对凤喜说过,昨日下午我去铺子里看了看,凤喜无意中说起的,也别再琢磨了。” 凤娇又抬起头来,高升瞧着她:“昨日下午没去万花楼,去了趟城西,有些事要处理。王天赐” 凤娇摆摆手:“不提他,提起他就心烦。” “那,你想提的时候再说?” 凤娇嗯一声笑道:“这几日相处下来,少爷并不总是言短。” “那得看什么时候什么场合,跟谁”高升脱口而出,一顿之后声音里添几分严厉,“快些写字。” 凤娇说一声好,书房中一时静谧。 一日光阴堪堪过去。初四一早,凤娇和高升在高家大门外一南一北分开,高升去万花楼,凤娇以高家大掌柜的身份去各个铺子里巡视,巡视毕已近正午,进了珠宝店账房稍事歇息,简单用过午饭开始看账本。 正忙碌的时候,钱掌柜走了进来,几次欲言又止。 凤娇放下账本笑看着他:“钱掌柜有话要说?” “当年王老先生指点过我,我心存感激无以为报,今日看大掌柜过来,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钱掌柜斟酌着言辞。 凤娇笑道:“听钱掌柜的话音,是在关心我,但说无妨。” “大掌柜跟少爷成亲,我为大掌柜高兴。可是今日大掌柜依旧前来,而不是呆在高家做少奶奶,少爷呢,又去了万花楼,这样看来,成亲与未成亲一个样。大掌柜嫁入高家,是不是有不得已?”钱掌柜拱拱手,“我没有别的意思,只盼着大掌柜好。” 凤娇这才明白,为何今日各家店铺的人见着她后,神情都很怪异,尤其是徐掌柜,看着她直叹气,她离开的时候,怜悯对她说道:“凤娇啊,委屈你了。” 为了免去日后的麻烦,今日还是要跟钱掌柜说明白。凤娇想了想笑道:“想必我哥哥惹下的事,钱掌柜都听说了。我家面临着家破人亡,走投无路的时候,高夫人请了媒人上门提亲,我祖母和爹爹自然是一百个愿意,如此成就了我和玉郎的亲事。玉郎虽心里有别人,待我也很好,我和玉郎夫妻恩爱,尤其是公婆十分器重我。这门亲事于我,有百利无一害,何乐而不为?” 钱掌柜脸上堆了笑意:”明白,大家都是生意人,怎样划算,不用说都明白。只是我对少爷的脾气十分了解,就怕大掌柜嫁进高家,做了少爷对付老爷夫人的幌子。” 凤娇手托了腮:“钱掌柜顾虑的有理,只是呢,这男人白日里如何作耍,夜里总是要回家的。” 钱掌柜松一口气站起身:“如此,我就放心了。” 凤娇喊一声等等:“知会了大家,以后不能叫大掌柜了,还是称呼少奶奶吧。还有我刚刚说的话,请钱掌柜尽情到各家铺子里说去,解了大家的疑心,也好安心做生意。” 第二日各人神情如常,凤娇放下心,一头扎进生意中起早贪黑得忙碌,每日回去时高升已经睡下,早起时高升还在酣睡,各自相安无事。 初七这日凤娇巡视过店铺回了珠宝店,凤喜正候在店门外,瞧见她迎了上来,焦急说道:“阿姊,初二夜里到现在,王天赐一直没有回家。爹去各处找了找,他的狐朋狗友问了个遍,各家酒楼和万花楼也找过了,不见他的人影。” 凤喜一边说一边急得跺脚:“阿姊,他不是出事了吧?自打他想卖了我那日,我就没跟他说过话,没叫过他哥哥,提起他都是直呼其名,我恨他也在心里咒过他,可我发誓,没咒过他死。祖母急得病倒了,爹娘也六神无主,天天吵架。阿姊,怎么办?” 凤娇咬着唇出一会儿神有了主意,拉起凤喜的手道:“走,到万花楼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茶棚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 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 谢谢支持正版!  来到房门前,脚步不觉停了下来, 定定站着抬头看向屋檐, 檐下滴水成冰, 寒意到了心里, 翻腾起奇怪的感觉,这样的感觉从未有过,是忐忑吗?抑或是不自在。 顺着细细的冰柱子往下看, 房门前挂着大红的门帘, 上面绣着镶了金边的红双喜,窗内透出温暖的微红的光。 深吸一口气踏上石阶,笃定着推开门往屋里看去, 目光一如往昔, 冷静淡然。 凤娇已换下嫁衣, 穿一身红色的家居常服,端坐在几案边的绣墩上, 摘了凤冠散了发髻, 乌润的长发简单挽着, 听到门响侧脸看了过来, 杏眼中波光盈盈,脸颊粉白唇光潋滟。 拜过堂入洞房时, 她凤冠霞帔, 揭起盖头的时候, 她仰脸看着他,没有新嫁娘的羞涩与局促,目光沉静,无声跟他打着招呼,好像在说,你好啊,合作愉快。 她笼罩在铺天盖地的红云中,比想象中更要美上千万倍。好不容易控制住发抖的手,心里却掀起滔天波浪,翻腾不息,宴席中面对道贺的宾朋,险些走神,一直提醒自己少饮酒,生怕喝得太多,过会儿见着她会失态。 此时她依然是一袭红衣,因常服散发,少了贵气与明艳,多了慵懒与闲适,却更显亲切。 她站了起来,看着他笑说道:“少爷请进,吃点心吗?” 说着话拿起一块云片糕递了过来,高升大步过来接住了,指指绣墩说一声请坐。 二人隔几端坐了,凤娇斟了茶过来,高升伸手去接,不小心碰上了凤娇的手指,修长绵软,好不容易平稳的心绪又开始起伏,仰脖子喝了茶,起身来到窗下坐在卧榻上,凤娇几次提起话头,高升都心不在焉答非所问。 凤娇心想,莫不是喝醉了?又斟一盏茶给他,高升伸手来接,不肯抬头接触她的目光,两眼只死死盯着脚下,低着头喝了茶,说一声多谢。 声音有些低哑,凤娇笑道:“少爷喝了不少酒吗?” 高升嗯了一声,再没说话。 窗外几声更鼓打破沉寂,凤娇手掩了唇打个哈欠,高升站起身:“早些歇息吧。” 凤娇哦一声站起:“少爷哪儿去?” “书房。”高升径直往外。 凤娇忙道:“少爷果真是喝多了,我们既成了亲,少爷若睡在书房,怎么跟老爷夫人交待?” 高升凝住脚步,心里火烧一般,想躲也躲不开,可怎么办? 凤娇抱了床褥过来铺在卧榻上:“我睡这儿,少爷睡床。” “不行。”高升声音沉沉。 凤娇愣了一下:“那,怎么办?” “我睡榻上。”高升跨步过来直直躺下,仿佛生怕凤娇抢了他的地盘。 凤娇站在榻边看着他:“那委屈少爷了。” 说着话挪一个火盆过来,又抬脚上榻,将窗帷掖紧,问高升道:“可有冷风吗?” “没有。“高升翻个身躲开她的注视,被子蒙了头瓮声瓮气说道,“我没有那样娇气。” “我知道,少爷很强健。”凤娇笑道,“几日前害少爷裹一身雪,我一直忧心,今日看少爷无恙,我很高兴。只是呢,刚裹一身雪,若是夜里再招了寒风,再强健也扛不住啊。” 她说着话隔着小几坐了下来,高升躺着她坐着,高升躺得更直了,一动不动,隐约的香气丝丝缕缕而来,让他热血沸腾。 她坐了一会儿。太长了,他的身子直挺挺躺着,慢慢开始发僵,几乎怀疑从此以后就不会动弹了。又太短了,她站起来时,差点冲动起身将她拉回来央求她,再坐会儿呗。 “好了,我试过了,没有冷风。”凤娇笑说着踱步至床边伸个懒腰,“今天这一日还真是累,睡了。” 直到她放下帷幔,高升才活动活动身子,悄无声息坐起来望向床边,帷幔低垂,什么也看不到,床头几案上一对红烛冉冉,烛火律律而动,若他的心跳。 不期然帷幔刷得挑开,高升忙挺身躺了回去,就听咚得一声,后脑勺火辣辣得疼,凤娇抱一床厚被过来搁在他身边,又转身回去了。 高升头枕着手,悄悄揉着后脑,疼痛平息,心绪却难以平稳,侧耳倾听帷幔内的动静,静悄悄的,想来她已睡着。 大睁着眼看着房梁的轮廓,耳边传来一声轻唤:少爷。 高升以为听错了,想要答应喉头却堵着发不出声,就听凤娇自言自语道:“这么快就睡着了?我睡不着呢。本想着说说话。” “心静自然睡。”凤娇自语着闭了眼眸,听到窗下传来三个字:“没睡着。” 凤娇抚着枕畔的帕子:“洞房花烛夜,心上人却不在身旁,我想谢渊了,分外得想,此情此景,人同此心,少爷也想殷黎了吧?想着如果新娘是她,该有多好。” 许久没听到高升说话,凤娇轻叹一声:“惹少爷伤心了?是我不好,不该提起,睡了。” 又静默片刻,高升说话了:“以后不能再叫少爷了,我表字子盛。” “子盛?多子多福之意吗?” “嗯,父母子嗣稀少。我不喜欢,我乳名,玉郎。” “那以后在人前我就叫少爷玉郎?” “人前人后都叫,免得一时忘了。” “少爷说的有理。” “那,凤娇现在要不要练习一下,免得不习惯。” “玉郎,玉郎,玉郎” 凤娇叫了几声,高升那边十分安静,安静得似乎屏住了呼吸。 凤娇笑道:“还真是得练习,一开头叫确实有些别扭,显得对少爷不尊重。少爷叫我的名字倒是挺顺口的。初次见面的时候,少爷就叫我凤娇,感觉老熟人一样,我那会儿很紧张,少爷那么一叫,感觉亲切,紧张就去了大半。一直想问问少爷,难不成以前见过我?” “没有。” “可是” “是你紧张记错了,我那会儿叫的王姑娘。” “我分明记得,我一直想着” “就是记错了。”高升的口气不容置疑,顿了一下又道,“凤娇,以后不可再叫出少爷二字。” “是,少爷,啊,不,玉郎,凤娇谨遵吩咐。” 唇角掀了起来,过了很久才抿上,闭目想着隐藏在心底多年的心思,听凤娇那边静谧无声,想来是睡着了。借着烛光盯着漏刻,直到指向四更,正是一夜中睡得最熟最香的时候。 抿唇起身轻手轻脚来到小几旁,一手端起烛台,一手掀开了帷幔。 一个修长的人影面向外侧卧着,身上盖了大红锦被,一双手臂探在外面,两手交握放在枕畔,脸贴着手背睡得正香,粉白腮边垂落几缕青丝,在红烛映照下,氤氲出一副动人的画。 正看得入神,睡梦中的人轻嗯一声,长睫轻轻颤动,帷幔刷一下重新垂落,透过缝隙看到她伸个懒腰,翻个身又沉入梦乡。 将帷幔密密掩上,不留一丝缝隙,烛台放回原处,剪了剪烛花,一双烛火跃动着,更加明亮。 回身看着密实的帷幔,又走过去轻轻扯开一条缝隙。 在卧榻上靠坐着,两眼望着床的方向,就听睡梦中的人影发出一声呓语,嗯郎,是玉郎吗?欣喜得跳下卧榻跑到床边,又听到一声唤,这次分外清晰:谢郎 声音不似平日的清脆,柔和得发软,软得象一团棉花,塞住了他的喉咙,呼吸猝不及防停滞,愣愣站在原地无法动弹,红烛渐渐燃尽熄灭,周遭一片漆黑,直到窗外有一抹亮色隐约透进来,身形方动。 径直出了新房来到垂花门外,进入耳房沐浴。 精神焕发回来,轻手轻脚推开门,床上被褥整齐叠放,屋中洁净清爽,只不见凤娇人影。 唤一声秋草,无人应答,来到门外,皱眉瞧着在廊下灭灯的婆子:“少奶奶呢?” 婆子笑眯眯摇头:“没瞧见,奴婢也是刚过来。” 跳下台阶出垂花门大喊着青松备马,大门外跃上马背策马疾驰,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难不成一夜醒来,她后悔了?跑了? 随即又摇头笑自己荒唐,她不是那样的性情,不会轻易改变主意,就算变了,也会直言,不会逃跑。 可是,一大早的,她去了何处?去做什么? “还没睡?”凤娇问道。 每一天你回来时我都没睡,高升想着嗯了一声:“特意等着你的。” 凤娇打个哈欠:“我可是累了。” “我也累了,因为等你都困死了。”高升翻个身没了动静。 刚要放下帷幔,外面响起轻轻的叩门声,翠姑在外小声问道:“少爷少奶奶可睡下了?奴婢有话要禀报。” 二人同时腾身坐起看着对方,凤娇低低说一声快,高升卷起被褥飞一般冲到床边,连被褥带人一起塞了进来,跟她撞在一起。 凤娇呀了一声,连忙往里腾出外面半边床榻,高升直挺挺躺了下去,扒着被褥露出一双眼睛瞧着凤娇,瞧一眼又忙闭上,翻个身脸冲向外,刚刚撞哪儿了?软软的,香香的。 门外翠姑又唤一声,凤娇跨过他下了床过去应门。 睁开眼瞧着她的背影,穿一身桃红色的软缎子寝衣,没了白日里的飒爽,整个人从头到脚软而轻盈,如瀑的长发散下垂至腰间,随着脚步轻轻拂动,直拂到心里去,又麻又痒。 正闭着眼天人交战的时候,鼻端飘来一股幽香,凤娇上了床榻从他腿上跨了过去,靠墙坐了说道:“老爷夫人今日去郊外踏青,见附近一处村庄山明水静,临时起意住一宿再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游将军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 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谢谢支持正版!  第二日早饭时, 高升向高家二老禀告:“父亲母亲, 今日我带着凤娇去一趟田庄。” 高家二老高兴得连连点头,高员外说:“是该去瞧一瞧。”高夫人叮嘱道:“如今天气寒冷, 路上穿暖和些,去了别过夜, 那边夜里二月都滴水成冰。四月去最好, 桃花开得最艳。” 高升自顾埋头吃饭,凤娇忙答应着说好。 马车出城上路,凤娇高兴得透过小窗往外观瞧, 瞧着枯枝败草都觉有趣。高升几次启唇想跟她说话,看她兴致满满,又把话咽了回去。 一个时辰后, 马车拐进一条小路,小路尽头立着一块竖起的石头 , 上面两个大字:虞庄。 凤娇扭头看着高升:“还没到田庄吗?” “就到了,过了这条小路就是。”高升两手紧拢着斗篷。 “可是石头上写的不是。”凤娇放下小帘舔舔唇, “那个字我不认识, 怎么读?” “虞庄, 霸王别姬的故事凤娇听过吧?虞姬的那个虞。”高升看凤娇转身坐着了, 探身过去把小窗关上, 车帘拉得严实, 解开斗篷领口处的带子松一口气, “田庄不是村名,此处是咱们家的田庄,咱们家人都习惯这样说,村中住户大半姓虞,村里的田地大半是咱们家的。” “多少亩?”凤娇好奇问道。 “千余亩。”高升答道。 “原来高家不只是商人,还是大地主。”凤娇艳羡不已,“真是家大业大。” “任何时候,土地都是根本。因为田地较多,村里的劳力不够用,每年开始春耕前,都要向外招募。我就派人把王天赐送到这儿来了,睡土炕啃窝头喝凉水吃野菜,他受不住,闹腾着绝食两顿,饿得受不住了,开始老老实实吃饭。庄上汉子都是粗人,看他娇气,总戏弄欺负他,这里的掌柜姓顾,顾掌柜跟我说,他悄悄哭了几场。”高升说着话看着凤娇:“我觉得王天赐娇生惯养,得吃苦磨炼,否则一辈子都是麻烦。自己麻烦,别人也麻烦。” “他还绝食?舍得饿着自己?”凤娇咯咯笑了起来,“笑死人了,把他送到这儿来干活,我一千一万个赞同,不是有句话,叫做劳其心志苦其筋骨,就得叫他受受苦,知道稼穑艰难。我之前找的是一位伐木的工头,想逼着他跟着进山伐木,一直担忧祖母和父亲护着,他再连哭带闹烦不胜烦。这样最好了,他离家远些,没有人护着,自然能长进。” 她自顾乐不可支,高升看她一会儿又说:“我已吩咐了顾掌柜照应他。 “不用不用,”凤娇连连摆手,“不用照应他,别人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他身娇体弱,还是照应着些,免得生了病。”高升坚持。 “那就暗中照应,不让他看出来。”凤娇拢着高升递过的手炉,”我欠少爷的,估计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这些事于你很难,于我不过举手之劳,不用觉得亏欠。“高升抖开一床羊毛毡盖在凤娇腿上,凤娇感激抬头,他又拎起包了暖套的茶壶,倒了热茶过来,凤娇笑着接过:“少爷别忙了,我不冷。” “此处冬日异常寒冷,小时候头一次跟着父亲来,都给冻哭了,因为太丢人,记得特别清楚。以后每一次来,都在马车中备足保暖的东西。”高升语气平淡,“这一路上凤娇新鲜好奇,大开着窗户往外看,兴奋的时候不觉得,坐一会儿就该冷得受不住了。” 凤娇下意识拢一下斗篷:“可是,我真的不冷。”低了头笑道:“又是手炉又是羊毛毡又是暖茶,怎么会冷?少爷照顾起人来,竟然也很周到。” 高升搓搓手:“我小时候,父亲在外忙着生意,母亲一个人忙不过来,就指使我干活,只要力所能及的都做。没活干了,我就跟野孩子一样四处乱跑,只要天黑能回来,母亲从不找我。我想过自己可能是捡来的,后来家业渐大,翠姑来了,无微不至得照顾我,我就觉得翠姑才是我的亲娘。那阵子我过足了高家少爷的瘾,跟李大富他们混在一起,其中也有王天赐,有一天我回到家中,父母亲正在斥责翠姑,说翠姑把我惯坏了,翠姑委屈得直抹眼泪,我一生气掉头就走,好几天没有回家。” “后来呢?少爷怎么改邪归正的?”凤娇歪着头扑闪着眼十分好奇,“是不是也被送到田庄上干活?” 高升摇头:“那次之后,我变本加厉得胡闹,跟父母亲示威。直到” 高升抿了唇,凤娇期待看着他,等着他回答,这时候马车咯噔一声停下,青松在外说声:“少爷少奶奶,到地方了了。” 高升站起身跳下去,一手挑着车帘,一手伸向凤娇,凤娇这次没有犹豫,扶着他手臂下了马车。 顾掌柜听到少爷少奶奶来了,一溜烟跑了出来,是个皮肤黝黑身形精瘦的老头,高升跟顾掌柜见过礼,对凤娇道:“顾掌柜是种庄稼的行家里手,好不容易才请来的。” 顾掌柜拱拱手:“过奖过奖,少爷少奶奶家里去吧,让我家婆娘给做些好吃的。”高升点头:“嗯,顾大嫂的厨艺,御厨都比不上,凤娇一定要饱餐一顿。” 顾大嫂身材微微发福,待人热情嗓音洪亮,系着围裙里里外外忙碌,凤娇要进厨房帮忙,顾大嫂笑着推她出来:“少奶奶细皮嫩肉的,不能下厨房。” 凤娇笑道:“我不会做饭,正好跟着顾大嫂学一学。” 凤娇与顾大嫂在厨房忙碌,高升询问了王天赐的情形。正午日头最暖的时候,过来唤了凤娇:“让顾大嫂忙着,我带你去田里瞧瞧。” 汉子们都弓着身子在清理田地,石头啊树枝啊衰草啊都捡起搁在身后的背篓里,凝结的土块拿小锤子敲碎平摊在地里,高升对凤娇道:“每年秋收以后是漫长的冬日,田里会积很多杂物,这只是初次清理,再暖和些要一遍遍翻土,让泥土松软。清理这活计瞧着简单,只是田地很大,还总弯着腰,体弱的走几个来回就受不住了。那边就有一个” 凤娇只看一眼,就知道是王天赐,忙躲在高升身后,踮着脚尖越过他肩头看去,王天赐穿一身黑色的棉袄棉裤,衣裳是粗布做的,棉花厚重,看起来臃肿笨拙,弯着腰缓慢挪着,旁边一个汉子一边快步向前一边打趣:“王八,老子比你多走两个来回,还超过了你。” 王天赐直起腰呼哧呼哧喘着气:“老子慢,可老子干活精细,瞧瞧老子捡的这行,干净得都能睡觉了。” “屁。”又一个汉子大笑道,“看看你背篓里,刚盖住底儿,叫你王八,你比王八都慢。” 另一个喊道:“午饭的时候少吃点,把你碗里的肉都分给老子们。不给就抢。” 正笑闹的时候,地头传来一声吼:“开饭了。” 一个板车上好几个木桶,大馒头白米饭炖土豆煮萝卜烤蔓菁红烧肉烩豆腐野菜汤,凤娇仔细瞧着,低低对高升说道:“好丰盛啊。” 高升道:“你以为呢?每顿饭都啃窝头喝凉水吃野菜?那是王天赐刚来的时候故意为难他的。这些汉子干的是体力活,吃得好才有力气,我最反感从牙缝里抠银子,咱们家里各个铺子里田庄上,吃的都是最好的。” 凤娇嗯一声:“确实如此。吃喝上省银子能省几何?不到山穷水尽,就不要虐待肚子。” 二人说着话,就听分饭的汉子嚷道:“桶里剩了很多,你们偏抢王天赐碗里的肉,他本来干活就差,再抢他的吃的,他的那份活计,你们帮他干了。” 那几个汉子就将咬过的红烧肉扔回王天赐碗里,一个汉子鼓着腮帮说道:“我说二掌柜,高家田庄上吃得好,都抢着来,有的是力气大的,哪儿找来这么个窝囊废?瞧见他就来气。” “走后门儿来的。”二掌柜抱臂靠着马车,“你以为我们就待见他?” “我就是走后门儿来的。”王天赐嚷道,“高家少爷高升是我妹夫。” 那帮汉子哄笑起来,其中一个笑道:“你妹夫?我还是他岳父呢?” 凤娇看向高升,他毫不在意:“他们干活辛苦,说笑取乐而已。” 那边二掌柜说道:“他是不是高家的亲戚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位仁兄吃喝嫖赌无所不为,赌光了家产不说,还卖了自己的妹妹。” 王天赐身旁一个汉子顺势给了他一脚:“娘的,老子再苦,也不会苦着家里爹娘弟妹妻子儿女,原来你这么不是东西,以后老子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另有几个汉子也跃跃欲试,二掌柜喝斥道:“差不多行了啊,打残了还得背家里去给他养老送终。” 凤娇叹口气:“王天赐也有这么惨的时候,走吧。” “不忍心了?”高升看着凤娇。 “没有。”凤娇摇头,“之前他再怎么胡闹,毕竟是我哥,打断骨头连着筋,可那次他要卖掉凤喜,从那以后,我心里就不当他是哥哥了。除非他改邪归正,否则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他。” 话说得狠,到底心里不好受,凤娇没再说话,高升也沉默,二人并肩往顾家而来,远远看到顾家的院门,高升问道:“饿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路遇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 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谢谢支持正版!  凤娇此话的意思,既然都叫高老爷一声员外, 想来是捐了官的,本朝定律, 官人可以纳妾,可高家老两口膝下就高升一个独子,高员外又没有纳妾, 应该是高夫人御夫有术。 高夫人没提防凤娇会向她请教,嗯了一声, 求助看向高员外。 高员外摇头:“夫人,此事急不得,升儿固执, 你逼得急了, 反而会惹出事来。他既无心生意,这大掌柜还是凤娇来做,凤娇啊,你如今身份不同, 打理自家生意名正言顺, 只管放手去做就是。” 凤娇忙说一声多谢父亲, 高夫人叹口气:“如此说,家里这些破事还是得我操心?我还是不能放心去游历天下?” 高员外笑道:“有翠姑呢, 儿子也成亲了, 带你游历就是。” 高夫人喜上眉梢, 扭头看着翠姑:“刚刚臭小子额头可破了?” 听翠姑说流血了,咬牙骂声活该,又忙忙吩咐:“赶紧瞧瞧去,不行请郎中过来。” 翠姑答应着去了,凤娇和高家二老接着用饭,二老和煦,凤娇落落大方,闲话着家常,一顿饭直吃到日上三竿。 饭后回到新房,进了门愣住了,高升靠着卧榻上的大迎枕正闭目养神,凤娇笑说道:“不是去万花楼了吗?” 没人说话,只听到均匀绵长的鼻息之声,原来是睡着了。 为他铺开被子盖了,顺便看向额头,擦破了点皮,略略有些渗血,想来并无大碍。 炭盆里加了炭拨得旺旺的,在绣墩上坐了,环顾四周有些百无聊赖,拿出陪嫁的算盘想要拨打着玩儿,又怕吵着高升,手托着腮发呆。 高升醒来的时候,看着身上的被子微微一愣神,舒展了身子开口道:“书房中有书,可随意挑着看。” 凤娇从呆愣中回过神,想要说话,高升拢了拢被子,翻个身又睡着了。 出乎凤娇的意料,高升的书房很大,四壁书架上满满的书,且仔细归类一目了然,凤娇拣轻松有趣的翻看一会儿,一眼瞧见案头一摞手册整齐码放,拿出最上面一本,里面小楷方正有力,记录着最近的几笔生意,详细记录了货源何处,商谈内容,进价几何卖价几何盈利多少,此笔生意的经验教训,该去除的该改进的该保留的,凤娇看着心下叹服,她自己也记录了一本生意经,可比之高升的,差之太多。 再往后翻看,是高升对来年生意的筹划,周详精密,凤娇一边翻看一边琢磨,手指忍不住在桌面上描画,憧憬着来年生意场上大展拳脚,若鱼入大海,心中越来越兴奋酣畅。 秋草进来请她过去午膳时,凤娇一笑:“午时了吗?竟这样快?” 窗下有人说道:“没错。” 凤娇看过去,竟是高升,手里捧一本书看着她,讶然道:“少爷何时进来的?” “有一会儿了。”高升放下书站起身,“走吧。” 凤娇跟在他身后:“未经允许,看了少爷的生意经。” 高升头也不回:“可随意看。” 凤娇说声多谢,前行几步疑惑问道:“少爷不是说为着殷黎无心生意吗?可那些手册耗时费力,少爷是何时” 高升回头皱着眉头:“凤娇,改个称呼很难?” “哦,玉郎,那个” “我饿了,我们走快些。” 高升健步如飞,凤娇跟得有些吃力,再顾不上说话,进了正房好不容易平复了气喘。 本担心席间气氛凝重,没想到高夫人忘了早上的事一般,指着高升面前的几道菜说道:“这些是升儿爱吃的,多吃点儿。”又指指凤娇面前:“凤娇爱吃的,让秋草跟凤喜打听过了。” 凤娇连忙称谢,还没动筷子,高升筷子伸了过来说道:“我尝尝。”每样尝了几口指指自己面前:“要不要尝尝?” 不等凤娇回答,拿一个空碟子每样盛了一些递了过来:“口味跟我差不多,都是酸甜口的,差别是我还要加一些辣椒。” “其实,我也爱吃辣的,只是祖母不让,说姑娘家嗜辣难免火气旺盛,脸上会长包,少不得忍着。” 凤娇说着话,高升伸手将二人面前菜碟哗啦啦混在一起:“既是口味一样,一起吃就是,不用分开。” 高夫人笑骂道:“臭小子总跟我说食不言寝不语,今日分外话多,闹得凤娇还一口没吃。” 高升这才安静下来,高夫人对凤娇道:“凤娇不用拘束,我们家没那么多规矩,我就喜欢吃着饭说说话。” 凤娇笑说声是。 午膳后正在后花园踱步,高升追了上来:“凤娇从不午睡,不如到春山上走走。” 凤娇仰脸看着围墙外的山峰:“少爷怎么知道我从不午睡?” 高升指指秋草:“秋草说的。” 秋草嘴唇一动,刚想说我没说过,高升瞪了她一眼,忙把话咽了回去。 前几日一场大雪后,背阴处依然有些积雪,在冬阳照耀下亮莹莹得,十分好看。 二人没有停歇,一口气攀到春山顶上,站在山巅的八角亭里畅快深呼吸,山风微微,清凉的空气中隐约有一丝甘甜。 极目四顾,城中青色屋顶鳞次栉比,因是除夕,不时有爆仗腾空,毕波声远远传来,夹杂着节日的欢声笑语。凤娇看着笑道:“这样的场景我看了许多次,却总也看不够。” 高升嗯了一声,凤娇又道:“富阳城中房屋多低矮,最高的那两点,城西是福居寺的舍利塔,城东是万花楼。” 高升顺着她手指方向看过去,凤娇叹口气:“说到万花楼,大过节的,少爷不去瞧瞧?” 高升收回目光:“为何叹气?” “福居寺旁边就是县学,我想念谢先生,可是他远在京城,看不见摸不着,而殷黎就在万花楼,少爷该瞧瞧她去。虽非你情我愿,可少爷成亲了,新娘不是她,想来她心中十分难受。”凤娇说着话坐了下来,低了头手伸进袖筒抚着那方帕子。 “你倒是善解人意。”高升咬一会儿牙,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山风寂寂,凤娇沉浸在思念中,许久没有说话。 沉默中高升开口道:“勿要再提起殷黎。” 凤娇哦一声抬起头:“确实是我唐突了,我只是想着” 高升打断她:“那是我的事,你只管自己的事就好。” 凤娇嗯一声,高升问声冷吗?凤娇摇摇头,他已站起身:“山风渐大,下山去吧。” 一前一后下山,高升在山腰凉亭中停下脚步:“这儿背风,且在向阳处坐一会儿。” 凤娇坐了下来,高升在她对面坐了,看她一眼又站起身,蹲在她面前与她平视:“凤娇家中的事俱已妥当,放心吧。” 已经知会了哥哥求着债主,年后还债,没想到高升这么快就处置了。凤娇紧咬一下唇,搓着手道:“我会尽心做好大掌柜,打理好高家的生意,我也会视少爷为恩人,毕生报答。” 高升看着她:“回头给你详细的账册,你别怪我自作主张就好。” 凤娇忙道:“我怎会怪你,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是少爷伸出了援手,虽然少爷说是交易,可这桩交易中,我占了莫大的便宜,我” “空话且不必说。” “是,大恩我不言谢,我” “并非此意。”高升站直身子背过身去,“凤娇做大掌柜,还有许多要学的,心无旁骛做生意就是,别的不用多想。” 山风猎猎吹动他的袍袖,凤娇望着他的背影,在书房看过他的手册,心中有很多疑问,他明明一刻也没有放下自家的生意,却为何对外宣称甩手不管?又为何要外聘一个大掌柜?为何让高家二老忧心? 这些多半都和殷黎有关,高升似乎在暗中筹谋着什么。 可高升说过,让她勿要再提起殷黎,她不便多问,只是说道:“以前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精通珠算,又有些小聪明,做高家大掌柜乃是当仁不让。今日看过少爷的手册,才觉得我差得太远,我当日能做大掌柜,是不是少爷照顾我?” “不是。”高升声音冷硬,“你确实不足,不过放眼富阳城,找不到比你更好的,高家大掌柜的位子,非你莫属。” 凤娇松一口气,这就好,她已承受不起高家再多的恩惠。轻快站起身笑道:“回去吧,我还想着继续看少爷的生意经。” 高升跟在她身后:“生意经且慢慢看,常言说张弛有度,大过节的,不妨轻松些。凤娇可想练字吗?我对笔墨略知一二。” 凤娇诚恳点头:“想,以为生意人都不通文墨,不曾想少爷的字那样好。上次在万花楼遇见少爷写字,以为为了讨殷,哦,不,讨佳人欢心,装模作样。” 高升唇角一掀:“是我闲暇时的消遣。明日过年,定在初二归宁,翠姑会备好一应礼品,只是她不知凤娇娘家各人脾气,是否有些特别的讲究,你还是过目一下,有不足的,尽管跟翠姑说。” 凤娇笑道:“少爷还真是认真,像足一个新郎官。我本想着不过演戏应景,怎样都可。少爷这么一说,我也得认真些,总得瞒过他人的眼才是。” 身后良久沉默,到了山脚下,高升方开口:“归宁大事,马虎不得。” 回到家中独自用过晚饭,在后花园坐了许久,方踏着浓重夜色回到房中。 推开门,屋中黑漆漆的,秋草刚要进去掌灯,屋内伸出一只手将凤娇拽了进去,闪电般踢上了房门,秋草惊问一声是谁,里面传出少爷的声音:“都滚远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高府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 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 谢谢支持正版!  每一天你回来时我都没睡,高升想着嗯了一声:“特意等着你的。” 凤娇打个哈欠:“我可是累了。” “我也累了, 因为等你都困死了。”高升翻个身没了动静。 刚要放下帷幔,外面响起轻轻的叩门声, 翠姑在外小声问道:“少爷少奶奶可睡下了?奴婢有话要禀报。” 二人同时腾身坐起看着对方, 凤娇低低说一声快,高升卷起被褥飞一般冲到床边, 连被褥带人一起塞了进来, 跟她撞在一起。 凤娇呀了一声, 连忙往里腾出外面半边床榻,高升直挺挺躺了下去,扒着被褥露出一双眼睛瞧着凤娇, 瞧一眼又忙闭上, 翻个身脸冲向外,刚刚撞哪儿了?软软的,香香的。 门外翠姑又唤一声, 凤娇跨过他下了床过去应门。 睁开眼瞧着她的背影, 穿一身桃红色的软缎子寝衣,没了白日里的飒爽,整个人从头到脚软而轻盈,如瀑的长发散下垂至腰间, 随着脚步轻轻拂动, 直拂到心里去, 又麻又痒。 正闭着眼天人交战的时候,鼻端飘来一股幽香,凤娇上了床榻从他腿上跨了过去,靠墙坐了说道:“老爷夫人今日去郊外踏青,见附近一处村庄山明水静,临时起意住一宿再回来。” 听不到他回答,笑问道:“这么快睡着了?” 还是没有答话,伸出右手,纤纤食指戳一下他后背,高升如遭电击,咬牙克制着颤抖,整个身子僵成了铁板一块。 又戳一下:“醒醒,正好有事求你。” 总算听到沉闷的一声回答:“你说。” “翠姑说夫人交待了,让我明日在家为送子观音续香,香不能断。铺子里我就不去了,你替我一日可好?”听不到他回答,凤娇抿一下唇,”不愿意?那殷黎又不是孩子,不用日日守着吧?就一日不去,不行吗?” “行。”他闷声答道。 凤娇松一口气:“进入二月后,各个店铺的生意增加很多,十九那日没去,账册有些积压,许是我算得太快,就有了纰漏,账银差出九两三钱银子,这几日得空就找,也没找到差在那儿。不过这个少爷不用管,总会找出来的,你只需帮着我把明日的账核对好就行。“ 他嗯了一声。 凤娇伸个懒腰道:“快睡吧。” 他说一声好。 “少爷回卧榻去吧。”凤娇看他不动,下了逐客令。 高升僵着身子直挺挺坐起下床,不留神被脚踏一绊,连人带被子一头栽倒在床下。 凤娇听到扑通一声,忙下床过来搀扶,就听他一声喊:“别碰我。” 声音很慌张,就着灯光一瞧,脸上也是慌张的模样,凤娇咯咯一笑:“少爷这架势,像足了怕被轻薄的大姑娘。” 高升连人带被褥艰难从地上爬了起来,头也不回冲到卧榻边倒头睡下,趴在床上叹口气,又是一个不眠之夜。跟她成亲之后,都多少个不眠之夜了,每日里在万花楼,除去想她就是补觉,字都写得少了。 天快亮的时候刚有些睡意,她那头有了动静,下了床来到卧榻边,瞧着他伸出手指又缩了回去,捂了嘴笑着自言自语:“碰不得是吧?” 高升紧抿了唇,她在榻边蹲下身,在他耳边大声说道:“少爷,该起了,起来梳洗换衣用饭,店铺开门前要赶过去。” 她的唇几乎贴着他的耳朵,气息暖暖拂过脸颊,高升闭着眼不动,轻声说道:“骑马快,让我再睡一会儿。” “那就一刻钟。”凤娇回头瞧一眼漏刻,高升摇摇头,伸出两个手指头。 短短两刻钟,睡得分外酣甜,被她叫醒的时候瞧一眼漏刻,分毫不差。 起身看着她,趁着等他的功夫,早已梳洗换衣,今日不去店铺,穿了家常的石榴裙,长发挽了随云髻,明艳而俏丽。 高升洗漱了,坐在铜镜前唤一声凤娇:“帮我挽发吗?” 凤娇嗳一声:“难不成少爷不会?不对啊,归宁前后那几日我记得都是少爷自己” 高升举起手:“那日打赵衡伤了手,不能抓握,这几日都是翠姑帮我,今日你既在家” 不等他说完,凤娇喊了声秋草。 “秋草笨手笨脚,我自己来。”高升两手向后,疼得一声闷哼。 凤娇忙道:“我来,我来吧。” 站在他身后为他篦着头问道:“既伤了手,可看过郎中吗?” “没有。”高升看着铜镜中的她,“省得父母亲大惊小怪。” 凤娇梳得仔细,直到他一头墨发油光水滑,才动手挽起,用发带束好笑说一声可以了。高升站起来去屏风后换衣,她跟了进来,高升躲了一下,她笑道:“少爷伤了手,我帮你更衣吧。” 高升扎着一双手臂屏着呼吸,任她宽衣解带又穿衣结带,好不容易她说一声好,然后又啊了一声:“才想起来,少爷伤了手,便不能去铺子里了。要不这样吧,我到铺子去,少爷在家为观音续香,反正是为少爷求子。” “还是听母亲的。”高升忙举起右手:“疼的是左手,右手没事。” 今日她在家,很想找个借口在家陪着,可是若不去,她明日就得忙上加忙,另外也好奇,她都找不出的纰漏,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早饭后送高升出了门,凤娇来到正房续了香,隔着淡淡烟幕,观音慈悲,似在看着她。 再过几日就是三月,三月里该能等来他贡试的消息,凤娇又拜了三拜,观音菩萨普度众生,功名这事也是管得的。 坐着想了会儿心事,看一炷香只剩香头,起身又续一炷香,出来往书房去,想着挑几本书过来打发时间。 进了书房,阳光正透进窗棂,满室和暖。 卧榻上有个晶亮的东西,在阳光照射下煜煜发光。 好奇着俯身去瞧,是一枚小巧的珠钗,银白的细柄,顶端有一朵粉色珠花,凤娇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着,这珠钗很像她小时候喜欢戴的那枚,她整日戴着,一日夜里发现不见了,她到前一日玩耍过的地方仔细找过,没有找到。 笑着唤一声秋草,将珠钗递到她手里:“估计是那个小丫头在书房洒扫时掉的,问清楚还回去吧。” 秋草答应着出了书房,心里想着,少爷才不会让小丫头们进书房,在书房洒扫的只有青松,估计是青哥买给家里妹妹的,夜里见了青哥,给他就是。 凤娇正挑着书,翠姑急火火跑了进来,喊一声少奶奶道:“县令夫人来了,估计来者不善。怎么办才好?” 凤娇举着书,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赶在今日来了? 翠姑看她不说话,急火火往外跑:“我就回说夫人不在家,请她改日再来。” 身后凤娇喊声等等,笑对翠姑道:“夫人不在家,我在啊,请她进来吧。” 进了正房刚续上香,随着一声冷笑,一位夫人走了进来,石青色的衣裳绣着花开富贵的暗纹,高髻上戴了金凤钗,气势昂然走了进来,瞧着凤娇道:“你就是高家的少奶奶?好大的架子。” 凤娇笑着迎了过去,恭敬行个万福礼,客气说道:“我闺名凤娇,敢问夫人是?” 那位夫人傲然受了她礼,也不回礼,径直过去坐了上座,冷笑道:“我是县令赵文山的夫人。” 凤娇又行个礼:“不知县令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说着话唤一声秋草:“到我房中取了南诏国的贡茶过来。” 那小叶茶是高升拿回来的,说是给她喝。她本想着那茶寒凉,可留着夏日驱暑,今日县令夫人驾临,那茶既是南诏国来的,听起来稀罕些,便用来招待。 果然县令夫人一听贡茶,脸色略缓和了些。 凤娇在下首坐了,客气问道:“夫人今日前来,可是要与我家婆母叙话?不巧昨日我家公婆去了郊外一处农庄,夜里留宿一宵。待婆母回来,我再禀报她老人家,让她前去县衙探望夫人。” “她去探望我?”县令夫人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我儿子伤成那样,高家一个人影都没瞧见。我等了好几天不见人上门,只好自己来了。” 说到儿子受伤,县令夫人将凤娇亲手沏的贡茶咚得一声搁在几上,两眼喷火盯着她:“少奶奶在家更好,那高升是你的相公,你倒是给我个说法。你既有能耐做大掌柜?难不成没有能耐管束自家相公?就由着他在花楼买醉,酒后随意打人?” 凤娇脸上依然客气笑着,心里飞快琢磨,高升打赵衡都过去了好几日,县衙那边一直没有动静,这县令夫人今日才来,她想要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荷风 凤娇和方蕙住进了方府荷风院。。 正是荷花盛开的时节, 院子里一方荷塘,荷叶碧绿莲蓬饱满, 娇艳的荷花亭亭玉立,微风过后荷花清香扑面而来。 月余舟车劳顿, 二人在荷花香中睡得分外酣甜。 晨起不敢贪睡,忙着梳洗换衣,准备去给方夫人请早安。 方夫人十分慈爱,昨日里热情招待二位姑娘, 凤娇备了薄礼,两盒桃花胭脂, 本来怕夫人嫌弃, 谁知夫人爱不释手:“蕙蕙常常给我捎王家的胭脂, 我觉得比宫里赏赐的都好。这个又是凤娇亲手所做,天底下独一份。” 凤娇松一口气, 自己眼下只能拿出这个,夫人喜欢就好。 那桃花花瓣是高升那日去而复返,到春山上兜回来的,她逮空做了胭脂。隔窗瞧着满塘荷花,对方蕙说道:“这荷花的颜色, 倒令我想起桃花来了。” “桃花艳荷花娇,荷花更清新一些。”方蕙笑道。 凤娇唔了一声:“也是。” 这时方夫人匆匆走了进来,严厉看着二人。 方蕙忙问道:“大伯母这是怎么了?” 方夫人坐下来看一眼凤娇, 问方蕙道:“凤娇可成亲了?” 方蕙忙说没有, 方夫人厉声说道:“未成亲, 怎么有了身孕?” 二人唬一跳,方蕙怯怯看一眼凤娇,凤娇忙起身道:“夫人容禀,我成过亲,如今与夫家和离,并没有身孕。” 方蕙忙道:“不是有意瞒着大伯母,凤娇来京城前一日和离的,她心里不好受,还没过去这个坎,是我闹着让她做姑娘打扮,让下人们称作姑娘的。” 方夫人脸色回转:“原来如此。昨日去迎你们的那两个婆子,其中一个看出来了,刚刚告诉的我,她做过稳婆,不会看错,也打发了人去请郎中,过会儿就来。” 凤娇咬了唇,两手颤颤得抖。 方夫人说声坐下,放缓了声气说道:“既已和离,万不可一时心软留着孩子,那婆子就能为你滑胎,然后再好生将养,不会伤着身子。京城风气开化,不像富阳那般闭塞,即便是和离二嫁,你这样的年纪这样的相貌,伯母保你一个青年才俊。” 凤娇低着头没有说话,方夫人和气道:“伯母说的话,你仔细想想,万不可死心眼,既已和离,就不必再回头,留着孩子何用?” 说着话起身为凤娇盘了发:“这样郎中来了,也好说些。” 凤娇轻声说多谢。 不大的功夫郎中进来,为凤娇把过脉笑道:“少夫人有喜了,恭喜恭喜。” 方蕙本还存着一丝希望,也许那婆子看错了,郎中这一说,木呆呆得看着凤娇,凤娇徐徐松一口气问郎中道:“这一路马车颠簸,孩子可好吗?” “胎相平稳,孩子挺好。”郎中笑道,“这几日好生歇息安胎,三日后,老朽再来。” 郎中走了,方夫人看向凤娇,凤娇咬一下唇:“夫人的好意我都明白,只是,我想留着这个孩子。” 方夫人一脸疑惑,方蕙在旁道:“她对那男人情深义重,可是那男人纳了妾,与那小妾有了孩子,她不想与人共侍一夫,就离开了。” 方夫人不解道:“男子纳妾不是很平常吗?这京城里有名望有地位的人家,谁家没个妾室?我家老爷就有两个,昨夜里站在我身后布菜那两个就是,说白了不过是两个奴才,只要立好规矩管束就是,还能拴住男人,省得到外面寻花问柳,沾一身病回来。” 凤娇低头不语,想着昨夜里站在方夫人身后侍奉的那两位女子,穿金戴银的,模样也俏丽,只是谨小慎微寡言少语,生怕做错了事说错了话,原来是方大人的妾室。 方蕙忙道:“大伯母说的那是官人家庭,平头百姓匹夫匹妇,是不可以纳妾的,富阳城有妾室的人家屈指可数,当地没有纳妾的风气,很多女子都接受不了。” 方夫人看着凤娇:“既不能接受,也已经和离,难道要留着孩子吗?年纪轻轻带着个孩子,以后还怎么嫁人?这女子不嫁人的话,一辈子怎么活?” 方蕙陪着笑脸:“大伯母,凤娇一时想不通,让她仔细想想。” 方夫人嗯了一声云淡风轻说道:“想要打胎的话,越早越好。放些药在汤里,吃下去很快就见红,与来一次葵水差不多。若是月份大了,可就要遭罪,凤娇早些想好才是。” 送走方夫人,方蕙看凤娇怔忪,神秘说道:“那两个妾长得娇美,刚进门的时候,我大伯父甚为喜欢,可她们几年无所出,我大伯父就不怎么待见了。我大伯母倒是待她们好,在外名声贤良,可刚刚这么一说,府里养着做过稳婆的婆子,有了身孕一眼就能看出来,放药在汤里打胎,跟来葵水一样神不知鬼不觉,这样一想,令人不寒而栗。” 凤娇点点头:“这么一说,还是咱们的富阳好啊。” “是啊,还是咱那富阳小县好,这京城满眼繁花,可这暗地里多少阴谋算计。”方蕙打个寒颤,“其实大伯母待我很慈爱,唉我跟你说啊,我还向往过进宫做皇妃呢,还是算了,两个阉人就差点将我推进火坑,可那宫里有一大堆阉人,还有一大堆宫女,一大堆娘娘,我不害人,别人要害我。估计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凤娇被她逗得发笑,笑一会儿郑重说道:“我要这个孩子。” “你是大掌柜,随便开个铺子就能养活自己和孩子,要就要吧。”方蕙拍着胸脯,“我和你一起养着。” 说着话吩咐一声开饭。 饭菜上桌,对凤娇道:“多吃些,把孩子养得胖胖的。” 又转着眼眸琢磨:“饭后我找郎中问问去,这养胎吃些什么才好。你安心呆着,大伯母那儿我去说。” 凤娇拿出五百两银票:“这个给夫人拿过去,我来已是叨扰,不能再让夫人为我破费。” 方蕙摇摇头,凤娇忙道:“夫人不缺银子,可我不能不懂事。” 看方蕙接着了,笑说道:“我可只有这些,再没有了。” 方蕙拍一下胸脯道,“有我呢,还能让你缺了银子花?我银子多着呢。告诉你个秘密,高子盛这半年多跟我借了不少银子周转,不过很快就能还上,他说他的银子都在生意里,手头很少有现银。我怀疑啊,他背着高家二老在做别的生意。他的银子那么多,等回了富阳,我去跟他要,给孩子要,要得越多越好。” “不要告诉他。”凤娇恳求说道。 方蕙翻个白眼,凤娇低低说道:“我不想拿孩子要挟他,逼着他。” “你不想逼她,他生怕你为难,你们两个一心成全对方,成全来去,天各一方。”方蕙咬着牙,噔噔噔出去了。 凤娇手抚上腹间,本以为只能一生相思孤独终老,没想到,老天会给她一个孩子,他和她的孩子。 腹部依然平坦,却感觉那里不一样了,凤娇轻抚着柔和得笑了。 不大的功夫方蕙回来,苦着脸看着凤娇,凤娇忙问道:“惹夫人不高兴了?” “才不是,我给大伯母说了你出任大掌柜的威风与能耐,大伯母对你生了钦佩爱重之心,知道你决意留下孩子,说你勇敢,银子也收下了,说你懂事,又说这些日子的膳食起居她都包了。”方蕙依然苦着脸,”可是,大伯母说为我留意了三门亲事,让我做好准备,明日就带我相看。说是这三家不行的话,还有许多,包我半年不会闲着。我是逃离苦海又入火坑。” 凤娇抿着嘴笑:“我们千里迢迢来了,伯母又待你那么好,你只能听话,每日里梳妆打扮了,去相看小郎君。午后呢,可以四处闲逛消遣,这样的日子很不错啊。若是再相看上中意的夫郎,就不虚此行了。” “还不如答应了庄公子呢。”方蕙怏怏得,“最起码长得好看,养眼。” “可惜方大人不在京中,不能问问。“凤娇关切道。 “我跟大哥哥提过了,大哥哥说,此人才貌双全,不贪恋权位,身家清白,家中没有妾室。”方蕙趴在桌上看着凤娇, “可是大哥哥又说了,那样好的人,配公主郡主都不为过,为何看上了蕙蕙?然后大伯母就看着我,说也是啊。”方蕙捶一下桌子,“我在富阳怎么也算得上是个美人,怎么到了这京城,就如此不堪了?” 凤娇手指头戳戳她脸:“你很美啊,我觉得你特别美。” “就是啊。”方蕙高兴起来,”我也说了路遇游将军的事,原来他是边塞守军的统帅,大哥哥说了,那个人难惹,兵部的话都敢不听,大伯母也说,去年他回京述职,不少人家托媒试探,他一概不理。” “你究竟瞧上哪个了?”凤娇问道。 “两个都不错啊。“方蕙笑道,”不过呢,我还是那个都没瞧上。我这辈子嫁不出去了,就帮着你养孩子得了。“ “慢慢也就开窍了。”凤娇拍她一下,“若不中意,宁愿不要,也无需委屈自己。” “那,你和高子盛,委屈了吗?“方蕙觑着她。 凤娇摇头:“委屈的是他,不是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老友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 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谢谢支持正版!  高夫人的吩咐, 凤娇自然满口答应。翠姑笑道:“那我回去禀告夫人一声,少奶奶赶紧回去用饭, 饭菜都在炉子上温着,沐浴的水也都备好了,秋草也歇歇,让两个小丫头伺候少奶奶就是。” 第二日一早, 高升来到正房,瞧见凤娇也在, 有些吃惊。平日凤娇早起后先于家人用饭, 吃过就走, 在凤娇对面坐了,客气问道:“今日有事?” “母亲去福居寺上香, 要我作陪。”凤娇客气回答。 “上香?母亲从不敬神佛” 高升话音未落,窗外有人说道:“放屁,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懂不懂?我不敬神佛,那是因为神佛在我心中。” 高夫人说着话走了进来,指指高升道:“瞧瞧, 好不容易媳妇儿在家,也不挨着坐,坐那么远做什么?” 高升不加理睬, 高夫人骂一声臭小子, 凤娇忙拍一下旁边的椅子示意, 他这才过来坐下,看一眼凤娇问道:“母亲,可要作陪吗?” “不用。”高夫人气呼呼咬牙道,“去陪那花儿去,我看你是鬼迷了心窍,放着这好好的媳妇儿不要,整日去万花楼。” “我没有不要媳妇儿,我不是每天都早早回家吗?”高升看着凤娇。 凤娇自顾低头用饭,高夫人叹口气。 “行了。”高员外踱着方步进来,“说这些没用,无端坏了兴致。” 高夫人哼了一声:“知道没用,今日便做些有用的。” 福居寺在城西,凤娇与高夫人同乘一辆马车,高夫人一路拉着凤娇的手: “好孩子,你受委屈了,可你不知道,高升啊有些痴性,认准的事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你别看我经常打骂他,那是他不做声的时候,他一旦拿定主意开了口,我是不会逆着他的,就怕他犯了魔怔。他小时候不知打哪儿拣来一朵珠花,白天揣在怀里,夜里放在枕下,还常捧在手心里发呆,老爷怕他玩物丧志,给他藏了起来,他发了疯一样寻找,不吃不睡状若呆傻,要不是翠姑给他找了回来,估计现在就是一个疯子。依我的性子呢,去万花楼给殷黎一大笔银子,让她走。她要是赖着不肯,就剃了她头发,再不行砸了万花楼。总之,想方设法让高升和她分开,分开了也就没念想了。可又怕逼他太过,他会做出过激的事。” “我见过殷黎,也去过她房中,是个雅致的姑娘,倒不像是贪恋富贵之人,她应该是真心爱慕着玉郎的。”凤娇试探着在高夫人面前为殷黎说好话。 高夫人切一声:“戏子无情婊子无义。就算她本性是好的,在那种地方耳濡目染,怎么可能保持本心?我也打听过了,她从小就被卖到京城一个教坊,那教坊养出来的女子,长大后送往各地,个个都是花魁。她不是雅致,她只是从小被教着雅致,有的男人就好这个,这不,高升就给陷进去了。” “那,玉郎他知道殷黎的来历吗?”凤娇听了高夫人的话,不由为高升担心。 “他油脂蒙了心,就算知道,也不会想那么多,那样的女子自有迷惑男人的本事。她若施展出来,凤娇怎会是她的对手?我想来想去,你们有了孩子,就能拴住高升。”高夫人拍拍凤娇手背,“今日是观音菩萨圣诞,我们到福居寺拜佛求子,请一尊观音回来,凤娇忙碌顾不上,我是大闲人,就放在正房,昼夜香火不断得供着。” 凤娇感动于高夫人慈母之心,忙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菩萨知道母亲一颗慈心,会让母亲如愿,早早抱上大孙子的。” 高夫人笑起来:“好孩子,还是你懂事,高家娶到你,真是祖宗护佑。要是高升不肯回头,我们不要儿子,要你。” 凤娇没敢接话,只低了头笑。 前来上香的人很多,好不容易轮到高夫人和凤娇,两个人手执三炷香对视一眼,高夫人小声问道:“凤娇啊,先磕头还是先插香?我看她们还要摇一摇,摇几下?” 凤娇轻轻摇头,王老太太家里供着菩萨,可是凤娇从未仔细瞧过,也不知如何上香。 身后一个女子轻声说道:“夫人跟着我做,可好?” 高夫人和凤娇回头一瞧,一个女子娉婷站着,因上香礼佛,素着一张脸,更显清丽。 高夫人撇一下嘴:“你来做什么?也来求子吗?” 殷黎愣了愣:“夫人认识我?” “我儿子被你迷得神魂颠倒,我自然认得。”高夫人不拿正眼瞧她,“走开走开,离我远些,否则我不客气。” 殷黎恭敬说一声是,后退着出了大殿。 高夫人哼一声:“套什么近乎,可恶。凤娇,咱们也别管什么姿势了,心诚则灵。” 说着话把香高高举过头顶跪下去轻声祝祷,凤娇也学着跪了下去,心里想着,殷黎也来求子吗?她是本来就认识高夫人,像夫人所说有意套近乎?还是瞧见我在,猜测出了高夫人的身份? 高夫人低声说道:“别想着生意上的事,要专心向菩萨祈求,祈求的时候念出升儿和你的名字,出身,何处居住,还要告诉菩萨,一定回来还愿。” 凤娇轻声祝祷,只把自己的名字换成了殷黎。 上香祈愿请了菩萨,回到家午时刚过,凤娇陪着高夫人净手沐浴,摆了佛龛供了菩萨,这才坐下用饭。 吃过饭刚出正房,秋草过来说道:“少爷请少奶奶到书房里写字。” 他在家?凤娇有些惊讶,随即一想,殷黎今日去了福居寺,是以他没去万花楼。正好有话要问,也就没有推托,径直往书房而来。 进了书房坐下临帖,高升在窗边榻上看书,临满一篇来到他面前,笑道:“少爷给评评。” 高升圈圈点点,这个好那个不好,这个笔画过长那个过短,这个力道欠佳那个用力过猛。凤娇虚心听着,待他点评完了,收起来又过去临一篇,写到一半低着头状似随意说道:“今日在福居寺上香,不想与殷黎巧遇。” 高升哦了一声,再无下文。 凤娇又写一会儿道:“玉郎,有句话我不知当问不当问。” 高升放下书瞧着她说一个字:“问。” “殷黎的来历,你可知道吗?”凤娇问得小心。 “知道。从小被卖到教坊,被当做花魁教养。”高升又拿起书,漫不经心说道。 “那,你喜欢本来的她还是被教出来的她?”凤娇问得更加小心。 “不都是她吗?”高升又看向凤娇,“你的意思是,她有些做作?你讨厌她吗?” “没有。”凤娇忙说,“少爷喜欢就好。” 凤娇觉得,高升话里的意思是,她就是她,我喜欢的是这个人,其他的都不重要。 少爷眼明心亮,并不像夫人所说受了迷惑,凤娇放下心,又临完一篇拿过去,高升说好了许多,并一一指着告诉她好在那儿。凤娇高兴得搓着手:“多谢少爷,我有一个主意说给你。” 高升嗯一声,凤娇笑道:“今日是观音菩萨圣诞日,夫人带着我求子去了。刚刚写着字,我突然有了个主意,夫人抱孙心切,若是殷黎有了少爷的孩子,夫人肯定能接纳她。” “好主意。“高升咬牙切齿说了三个字。 “是吧?因为有了这主意,我兴奋一路。”凤娇低头瞧着自己的字,笑说道,“今日下午无事,我多写几篇。” “写二百篇。”高升咬着牙站起身。 凤娇听到门响,抬头问道:“要出门吗?” “是,我到万花楼生孩子去。”高升的声音传了进来,有些恶狠狠得。 凤娇摇摇头,还真是迫不及待。二百篇?一定是我听错了,是二十篇吧。抬头瞧一眼漏刻时辰尚早,二十篇没问题,只是高升不在,不能一篇一篇给她点评,估计进步要慢些。慢些就慢些,人家生孩子事大。 又写几篇啊了一声,想起来谢渊上次信中说,春闱一共九天,二月九日十二日十五日三场,每场三天。今日十九,应该考完了,他一定会中,中了后等着四月殿试,殿试后封了官职,六月的时候就该回来了。 凤娇从袖中拿出一本账册翻开,密密麻麻写着她和高家每一笔银子往来,赎回祖宅要两年,彩礼成亲归宁,自己在高家的吃穿用度,算下来也要两年,再加上利息,高家大掌柜做满五年才能还清欠债,如今才过去不到四月,到六月的时候,也才七个多月。 谢渊会等我吗?他衣锦还乡后是官人身份,自己一个和离二嫁的商人妇,就算他不在意,他怎么过家人那关? 凤娇呆呆看着账本,自己和高升之间的事,说出去谁信?真正是理得清说不清。 一曲未罢,管家高福小跑步冲了进来,嘴里喊着老爷老爷,高员外没听到一般,坚持吹完一曲,才微皱着眉头问道:“何事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马童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 谢谢支持正版!  高升忍不住微笑:“其余的, 每样尝一口就是。” 又剥一只肉粽子,只给她一勺, 剩下的搁在自己面前碟子里, 一只一只,细致而耐心,并不时提醒她:“喝口蛋皮丝汤, 提防噎着。” 凤娇很快吃得半饱,看着他面前碟子里粽子高高摞起, 指着说道:“怎么一口也没吃?快吃吧, 不用管我。” 高升剥完最后一个, 略略吃了几口, 凤娇看着他:“你不爱吃粽子?” “太软太黏。”他摇头。 凤娇哦一声, 喝口蛋皮丝汤咬了唇, 低下头小声问道:“过了端午还去田庄吗?” “不去了。”他说道,“家里的事, 得处置了。” 说着话抿了唇, 抿得很紧,眉头微微皱起,凤娇瞧着他神情:“很为难的事吗?” “有些。”他点点头,再不说话。 想问问他是何事, 要不要帮忙, 看他不想说, 也就不问了,再说了,什么事能难倒他呢? 突然就没了胃口,默然将碟子里的慢慢吃完,笑说一声饱了。 高升又给她盛了汤过来,凤娇也慢慢喝了,喝得很干净,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想要与他这样多坐一会儿,又递了碗过去,高升诧异看着她:“还能喝得下?” 凤娇忍着要捂肚子的冲动,扭了手说能。 这时秋草抱着一个大竹篓走了进来,咚一声搁在桌上,擦着汗道:“亲家奶奶给拿来的,凤喜惦记少奶奶,本想着过来,又说还是看铺子吧,也让阿姊省省心。” 凤娇起身揭开竹篓,瞧着里面的大粽子咬了唇,拿出来一只去了皮,高升问了句:“还吃?”问着话已皱了眉头, 凤娇将粽子放在一个空碟子里递给他,“你吃,统共也没吃几口,还饿着呢。”看他不动,又说道,“我娘包的粽子不软不黏,你尝尝。”看他摇头,走到他身旁,舀一勺递在唇边,“不吃我就喂你。” 高升瞧着她张了口,几口吃下去没吃出滋味,只是张口,都顾不上去嚼,然后囫囵咽下去,因为凤娇只管喂,不管人家吃得是否舒坦。高升吃几口扭了脸,忍不住微笑道:“你喂饭的功夫,我不想再领教,否则得被噎死。” 凤娇愣了愣,将碗递在他手里,“让你自己吃,非不吃,真是。”说着话也笑,“我这个小民还不如大少爷会伺候人。” 高升将碗里的吃下去点头道:“岳母的手艺可真好,可惜后继无人。” 凤娇白他一眼:“这话什么意思嘛,我不行,还有凤喜呢。” “那个小丫头?”提到凤喜,高升摇摇头,“满肚子心眼儿,估计难以潜下心去学本事。你呢,只会潜下心做生意。”说着话站起身,“人都是各有擅长,走吧,去春山上走走。” 凤娇嗯了一声,跟在他身后,想要问问殷黎,又不愿提起她,随她去吧,就算她跟高升告状,我就怕他吗? 山腰亭子里凉风习习,凤娇突然站起来,盯着高升的领口,高升忙揪了一下:“衣带开了?” 凤娇笑起来:“青松说你在田庄晒得上黑下白,以脖子为界,说看着吓人,我倒想看看吓人不。” “夜里给你瞧瞧。”高升随口说道。 一句话说完轻咳一声扭脸看着山下,凤娇愣了愣说道:“好啊,看看就看看,生病那次被你砸在榻上险些砸碎了,脑子里晕乎乎的,又着急你生病,脱倒是脱了,没顾上仔细看”说着话呀了一声:“我都说了些什么呀?”嘿嘿陪笑道:“少爷别怪罪,我熟不拘礼,我一定是,粽子吃多了。” 高升一直瞧着山下,一直没说话,好半天站起身:“走吧,接着上山。” 山顶八角亭里,才郑重其事开口问道:“你可认识方蕙?” 凤娇摇头:“谁啊?” “城北方主簿家的姑娘。她” “主簿家的姑娘,一定错不了。”凤娇打断高升的话,跳起来瞪圆了眼,“你看上她了?我就说呢,这些天不去万花楼守着,躲到了田庄,那殷黎巴巴得追过去,说什么男耕女织瓜田李下” “打住。“高升忍无可忍,“我不发话,她怎么敢去田庄?” 凤娇高兴起来,就知道她编出来骗人的。想到方主簿家的姑娘又愤愤然,“偏不打住,一直以为你痴情,是我看错了你,这么快就变心了” “凤娇,此事跟我无关,跟你有关。”高升无奈道,“谢家向方家提亲,方主簿夫妇倒还好说,我可以阻拦,可是方蕙起了兴趣,我说不动她。” “方蕙?你跟方家姑娘很熟?”凤娇问道。 “过会儿你回去给谢渊写一封信,我拜托驿丞加急递送,让他设法阻拦” “那方蕙漂亮吗?”凤娇突然问道。 “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高升苦口婆心。 “很重要。你告诉我,她漂亮吗?你跟她是不是很熟?”凤娇固执看着他。 高升点头:“很漂亮,我跟她很熟,所以才知道此事。” 凤娇扭了手:“你怎么不娶她?” “友人而已。”高升道。 “就是红颜知己呗。”凤娇气呼呼说道,“我这就回去写信。” 瞧着她疾步下山,高升心想,她向来头脑清楚,做事能抓住要点,今日这是怎么了?听到谢家向方家求亲也不急,非揪着方蕙不放,还真是粽子吃多了,给糊住了。 凤娇回到书房给谢渊去信,提起笔就写,说今日端午,先是去了娘家,然后在秋江边走了走,回到高家,吃了许多种口味的粽子,原来粽子不是只有大黄米小蜜枣的才好吃,还有粽子配上蛋皮丝汤才是最妙,因为吃撑了又去爬春山,端午过得很高兴云云,写完封了递给高升:“写好了。” 高升骑马走了,听那马蹄声,策马很快。 凤娇托了腮发呆许久,等到高升回来说信送走了,她才想起信中没有提起谢家向方家求亲之事,没提就没提吧。 夜里在灯下拨拉会儿算盘,对高升说道:“我不能闲着,一闲着就发慌,脑子里乱七八糟胡思乱想,还是得每日早早到铺子里去忙着,这心里才踏实。” 高升嗯了一声:“别太过劳累就是。” 拿一本书就了灯光瞧着,等到凤娇睡下才起身解开外衫,就听身后嘎得一声笑,回头瞧过去,帷幔扯开一条缝,凤娇探头瞧着,指着他道:“果真是,以脖子为界脖上黑下白,倒不吓人,挺有趣的。” 她竟然还记着?高升转身朝她走过去,刷一下扯开衣领:“要不要脱了仔细瞧瞧?” “脱就脱,谁怕谁。”凤娇嘴上不饶人,脑袋一缩钻回帷幔再无动静。 高升松一口气自去躺下,静谧中凤娇说话了:“你怎么认识那方蕙的?” “小时候就认识,常来常往。 “小时候就总一起玩耍吗?” “是。” “男女之间也能做友人吗?“ “能。” “你当她是友人,她也当你是友人吗?” “是。” 他似乎不想多说,凤娇想起凤喜的话,谢家的亲事方家夫人有疑虑,可他家姑娘愿意,就是说,那方蕙看上谢渊了,既看上谢渊,那应该当高升是友人的。 凤娇放下心睡意袭来,黑暗中听到高升问道:“谢家为谢渊提亲,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急?你就对他那么放心?” 凤娇打个哈欠:“拦得住方家,还有秦家周家傅家赖家,富阳城北有的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我拦不过来。我还听说京城有榜下捉婿一说,谢渊一表人才的,也有可能被捉去,我也不能看着他去。就比如说你” 凤娇顿了一下:“我管不了那么多事,眼下我能做好的,就是管好高家的生意,做好这大掌柜,我有那么多债要还,再操那些没用的心,岂不是自寻烦恼?” 高升嗯了一声,她这歪理邪说,称得上自成一家。听她那头渐渐安静,响起熟悉的小小的呼噜声,在黑暗中睁开眼,定定看着床的方向,这些日子,就这样,陪着她吧。 高升表情一松:“那,开春的时候再来。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凤娇点点头,“对了,来路上说起少爷小时候,后来怎么就肯学着做生意了?” “后来”高升想了想,“十三岁的时候,我父亲大病一场,我母亲没日没夜守着,也撑不住病倒了。我为了哄他们高兴,和高福一起到州府请先生回来。先生是大儒,我三岁开蒙时父亲请来的,中间被我气走好多次,断断续续学到十岁,十岁的时候混账到了极点,端起少爷架子把先生赶走了,其间在学堂里厮混。我在先生门前跪了一日一夜,先生才肯回来。先生一来,我在书房潜心读书,又提出要跟我父亲学着做生意,父母亲的病很快就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变局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 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谢谢支持正版!  “我到各家铺子里瞧了瞧, 因为成亲,有三日没去了, 心里惦记,又恐怕他们懈怠。还好,没出任何岔子。徐掌柜以为我做了高家少奶奶, 便不做大掌柜了。老头儿有些伤感, 我跟他们说了,一切跟往常一样。”凤娇弯了眉眼笑着。 高升看她高兴, 表情轻松了些,凤娇又道:“知会了后院角门上值守的婆子, 怎么?竟没提起吗?” 高升摇头:“估计母亲不见了儿媳妇,一时心急, 便忘了派人到角门询问。” 凤娇忙吩咐道:“那便快些回去,省得夫人着急。” 高升看着小轿走远, 牵马原地转了一圈,咬牙跟了上去。 院门外凤娇下轿, 大红斗篷下穿了红色绡金长衣, 脚蹬掐金挖云红色羊皮小靴,红色发带束了头发,发间只簪那对金钗, 妆容淡淡, 精神爽利, 透出飒爽的英气。 不由想起坊间对她的议论,说她在柜上的装扮不男不女,可他觉得很好看,今日更是,十分得好看。 踏上石阶,秋草在身后嘀咕一声,凤娇回过头瞧着高升:“少爷不去秋江边了?” “不去了。”马缰递给青松,高升蹬蹬蹬几步追了上来,站在凤娇身旁,“母亲是急脾气,万一耽误了敬茶的时辰,又要骂我了。” “少爷怕夫人吗?”凤娇往里走着。 高升轻咳一声:“凤娇,这称呼” “哦,玉郎,母亲那儿” 心底痒痒的,有嫩芽破土而出开出花苞,花瓣尽情舒展着,较之怒放的夏花还要灿烂,凤娇后面的话,他一个字都没有听到。 翠姑提一个大铜壶站在廊下,看二人并肩而行,少奶奶边走边说,脸上带着明媚的笑意,少爷少见的翘着唇角,似乎在微笑的模样,脚步也难得放缓,随着少奶奶慢慢走着。 翠姑笑了,这辈子做媒就没看走眼过。 新婚燕尔洞房花烛,小两口该贪床才是,瞧这模样,一大早就出远门去了,夫人刚起还没洗脸呢,小两口都出门回来了,还真是奇怪。 去哪儿了这是?正琢磨着,听到少奶奶唤一声玉郎。 哎呀一声拎了铜壶奔到正房门都没敲闯了进去,喊一声夫人说道:“这可太奇怪了,夫人记得少爷的乳名叫什么吗?” 高夫人拢着头发疑惑瞧着翠姑:“这些日子忙糊涂了?高升就叫高升,哪来的乳名?” 高员外在一旁举着袖子:“我看是夫人糊涂,升儿表字子盛,忘了?” 高夫人过来给他抻了抻衣裳:“耳背了?乳名,翠姑说的是乳名,表字我知道啊,他不喜欢,叫他的时候总是假装没听见,就不叫了。” “玉郎,玉郎啊,老爷夫人果然都不记得了。”翠姑笑嘻嘻往铜盆里兑热水,备着老爷夫人洗脸。 高夫人一愣:“是啊,小时候玉雪可爱的,就给他起了个乳名,玉郎玉郎的叫着,稍微大些的时候,也就两岁多吧,一叫玉郎就说什么玉啊钗啊都是姑娘家的玩意儿,女里女气的,难听。我不理他,非叫,他就黑着一张脸不理人,性情也慢慢变了,不爱说话不爱笑,我想着也许这个乳名确实不好,就没再叫了。翠姑怎么想起这个来了?” 翠姑笑道:“刚刚在廊下,远远瞧见少爷和少奶奶,少奶奶一口一个玉郎,叫的好不亲热。” 高员外捋着胡子笑起来,高夫人啐了一口“臭小子,不让我叫,合着悄悄留着给他媳妇叫呢。这都叫上乳名了?两个人这么好,以后臭小子不会再去万花楼找那个花姑娘了吧?” 高员外没说话,翠姑笑道:“新婚燕尔,小夫妻间辣的,况且少奶奶模样身段样样好,少爷有了少奶奶,怎会还惦记着一个娼女?” 高员外叹口气:“高升这桩亲事答应得太痛快了,总觉得背后另有玄机,许是他在打着别的主意。” 高夫人皱了眉头:“没错,此番行事不是臭小子一贯的性情,我这心里一直不踏实,细想起来,确实那儿不对。” 翠姑忙道:“都洞房花烛了,能有什么不对?老爷夫人这几年最盼望的,就是少爷成亲,这猛得成亲了吧,心里又不踏实了。” “就是就是,媳妇都娶进门了,还瞎想什么。”高夫人梳洗着催促高员外,“你倒是快点儿,收拾妥当了去正房候着,儿子媳妇进来的时候,要坐得稳稳当当的。” 高员外往外走着:“今日你可别穿红,要穿紫,又庄重又喜庆。” 高夫人说一声知道了,待高员外走远,笑对翠姑道:“我还真想着穿红,险些又跟媳妇撞色。” “奴婢会提醒夫人的,夫人就放心吧。”翠姑给她盘着发髻絮絮说道:“夫人提起穿红,想起昨日洞房里少奶奶一身嫁衣,好看得仙女一般。刚刚在外面还是一身红,却和昨日不一样,那份爽利劲儿,好多男人都比不上。” 高夫人端详着铜镜笑道:“我高家的媳妇,自然是不一样。翠姑这一说,我着急见儿媳妇了,赶紧收拾妥当到正房等着去。“ 乐呵呵进正房端坐了,老两口说几句话,翠姑打起帘子,高升和凤娇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男儿英俊挺拔,女儿美丽窈窕,一双人儿红衣红裳喜气洋洋。 高夫人看了这个看那个,笑得合不拢嘴,笑着笑着响亮拍一声巴掌:“佳儿佳妇。” 高员外捋着胡子接一句:“夫复何求。” 唤着翁姑敬了茶接了见面礼依言坐下,高夫人笑道:“凤娇啊,是不是冷清了点儿?你父亲呢,少年时流浪至此,在富阳没有亲戚。我娘家倒是有几门亲戚,都不争气,每次来就想着要银子,没让他们过来,就我们一家四口清清静静的” 高升叫声母亲阻止高夫人说下去,高夫人横他一眼:“怎么?怕凤娇多心?” 说着话看向凤娇,凤娇迎着她的目光微笑,高夫人点点头:“凤娇啊,别多心,我只是让你知道我娘家亲戚的德行,日后你当家,他们来了以后,有法子对付最好,没法子就跟我说。至于凤娇的娘家,我还挺喜欢凤喜那小丫头,那个天赐不象话,高升,你想想办法,让他改邪归正。” 高升看向凤娇,凤娇心中一动,说不定少爷有更好的主意。便冲高升笑道:“我虽想好了法子对付哥哥,只是他油盐不进,又有祖母和父亲护着,不知道能不能管用,正想着拜托玉郎,说不定玉郎有更好的法子。” 高升点头:“回头仔细商量。” 高夫人嗯一声挑了眉:“臭小子,不是厌恶玉郎这个乳名吗?如何你媳妇就” 高升忙忙打断:“没有厌恶,一直喜欢得不得了。父亲母亲饿了没?咱们开饭吧。” 席间其乐融融,高夫人与凤娇闲话家常,说着提到了早晨的事:“听翠姑说,凤娇和升儿一早出门去了?去做什么?” 凤娇笑道:“三日没去铺子里,赶早去瞧了瞧。” “凤娇如今不是大掌柜了,是我们家的少奶奶,以后跟着我学着掌家,等你学会了,都交给你,我可就彻底清闲了。”高夫人笑眯眯憧憬着,“家里有人操心,我就能跟着老爷到处去走走。对吧?老爷?” 高员外看着高升没说话。高升说道:“父亲母亲,以后高家这大掌柜还得凤娇来做。” 高夫人立了眉毛:“凤娇做大掌柜?你呢?” 高升面不改色:“我还得到万花楼,殷黎” 高夫人手中汤匙掷了过来,正中高升额头,跳起来骂道:“臭小子,娶了这么漂亮的媳妇儿,竟然还想着那梨花。那花有什么好?你竟然抛下生意,一心陪着她,以为你新鲜一阵子也就罢了,怎么成了亲还是惦记着?那个狐媚子,看我不撕烂她的脸去” “母亲。”高升捂着额头站了起来,“不要去惹殷黎。” 说着话头也不回大步走了,高夫人抚着胸口看向凤娇,“他和殷黎的事,成亲前凤娇就知道吧?准备怎么做?” 凤娇看看气咻咻的高夫人,再看看不动声色的高员外,高升情迷万花楼,富阳城人尽皆知,要说不知道,高家老两口也不会信。要说知道,高夫人问她准备怎么做,那,我该怎么做?如果是高家正牌少奶奶,面对这样的情形,该怎么做? 如果面带微笑跟没事人儿一般,肯定不行。那么,大方贤良?忍辱负重?哭泣?委屈?嫉恨?该是哪一种? 凤娇瞟一眼门口,少爷啊,你只顾着和夫人置气护着殷黎,一气之下跑了,我一个人,怎么演好这少奶奶?你倒是回来帮帮我啊,说几句话,那怕是一个眼神,我也知道这戏该如何接着往下唱。 走路轻手轻脚,万一高升的东西掉在屋中,再给踩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方三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 谢谢支持正版! 凤娇拿话试探县令夫人, 看她所为何来。 县令夫人摇头道:“我不缺那么些银子,高升是该去向赵衡赔礼, 我就算了, 不和他一个小辈计较, 只是你家婆母得来一趟, 我们当面说个清楚。” 午后高家二老回来,凤娇说起县令夫人到访之事,高员外一听:“客气有礼态度恭谨, 说到事情一问摇头三不知,凤娇做得很好。” 高夫人点头:“幸亏我不在家,我要在, 定会护短跟她吵起来。” “我想不明白的是,县令夫人为何非要母亲去一趟县衙?”凤娇问道。 高夫人叹口气:“三年前县太爷刚上任的时候,老爷带着我去县衙拜见, 隔两个月一位夫人的孙子满月,我去了她也在, 可我眼拙,没认出她来, 就这样得罪了她。后来每次遇见,她都会设法为难我, 我呢?能躲就躲, 这次她知道我躲不过, 估计一直等着我上门赔礼去,肯定还请了富阳有头有脸的几位夫人一起看我的笑话,等来等去不见我人,今日沉不住气,杀上门来了。说起来都怪我糊涂,她长得也不难看,我怎么见一次就没记住?那天老爷说不管升儿,我也乐得不用前去自取其辱。这下好了,没躲过不说,还惹得这位父母官的夫人更生气了。” 高夫人说着手抚了额头骂高升:“臭小子不是挺能耐的吗?这下好了,没搞定人家,被人家搞定了,还连累他老娘。” 高员外说道:“县太爷没有找他麻烦,说明他搞定了。听说县太爷惧内,所以这县衙的后宅,他就没办法了。” 说着话看向凤娇,凤娇忙说道:“我陪着母亲去县衙一趟吧。” 高夫人摆摆手:“两个人去,两个人都得受辱,还是我一个人去,脸皮厚点儿,难听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就行了?她还能杀了我剐了我不成?” 夜里高升回来,凤娇正坐在灯下拨打算盘,问道:“怎么还不睡?“ “等你呢。”她瞧着他。 心里好一阵欢喜,从怀里掏出两册账本递给她:“瞧瞧有什么不一样。” 凤娇接过去翻看着:“文房铺二月份的账本?怎么会有两册?” “一册是原来的,一册是勘误后的。”高升喝着茶,“可分得出来?” “差出的九两三钱银子找出来了?怎么回事?”凤娇惊喜问道。 “去的路上我就在想,这些店铺的掌柜啊账房啊都是我训教出来的,他们知道一旦出错会承担严重后果,账本和盘点都不会轻易有差,所以我怀疑是有人做了手脚。那些老人吃得好过得好干得舒心,都不会如此。到了一问,果然,只有文房铺里添了新人。”高升抿一下唇。 凤娇诧异道:“文房铺里的小伙计?那是徐掌柜家一个亲戚,那孩子老实巴交的,才不会“ 高升摇头:“老实人一样爱财,又不懂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铺子里每日白花花的银子流进流出,他看了难免眼馋,难免会起贪心。徐掌柜眼睛花了,可他不服老,不愿用单照镜,记账总是出错,出了错就撤下来重写一页,人又精细,那些错了的整整齐齐摞在抽屉里,等着月底核账无误才会烧毁,那孩子就从这些错账里动心思,他会撬锁,趁着夜里看店,用错页替换对的,然后再拿银子。” 凤娇瞠大了眼:“就是说错的不是一笔两笔,而是好多笔,难怪我查不出来,幸亏这孩子数目不精,拿的银子和账目没对上,否则不到大盘点,还真查不出错处。我也知道徐掌柜精细,并没有重点怀疑文房铺。” “还真是,这儿多几钱,那儿又少几钱,这儿多卖一支笔,那儿少进几张纸,唉,老说一本烂账一本烂账,这下见着了。”凤娇比对着两个账册直笑,笑着笑着仰脸儿看着高升由衷说道:“我这个月差点儿栽在这本账上,少爷太厉害了,令我钦佩。” 高升有些不自在,扭了脸轻咳一声:“什么厉害不厉害的,你就是没往那儿想。只是徐掌柜那儿,还得凤娇出面。他在咱们家许多年了,性子倔不服老,若是让他退了,只怕老头儿得郁郁而终。” 凤娇手托了腮:“唔,我对付这个倔老头还是有些把握的。” “这些个掌柜里,我就对他无可奈何,你是怎么做到的?” “其实有一个秘诀,就是在心里把他当做我祖父,百试百灵。那个小伙计呢?还是别送官吧?有没有别的法子?”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路还长着。明日让青松送他到田庄去,能吃饱喝足又不让他碰银子,顾大嫂慈爱顾掌柜严厉二掌柜凶狠,该是能教好他。” “太好了,少爷跟我想一起去了,真有默契。” 凤娇眉眼弯弯,欢快笑出声来。高升望过去,她在灯下笑语晏晏,乌发柔亮披在肩头,杏眼中波光轻漾,脸颊染了桃花,红唇轻轻开合,妍丽灵动,狠狠朝他心上撞了过来,心跳突然加快,猛烈得令人窒息。 忍不住起身走到她身旁,拈起她腮边一绺头发,手背轻轻擦过她的脸颊,轻声说道:“你我之间有默契的,又何止这一次?” 他的话语低哑,带着蛊惑的气息,脸颊被触摸处温热轻柔,凤娇身子一僵屏住了呼吸。 “你头发上沾了饭粒”只一瞬间,高升松开手,转身朝卧榻走去。 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着手足无措,颓然趴在桌子上,许久抬头两手揉了揉腮帮,恨恨咬牙道,干嘛呢这是? 起身钻进帷幔,趴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呆愣了许久慢慢开口:“有一件事忘了和你说,县令夫人今日突然过来,让母亲明日到县衙去,母亲怕县令夫人为难她,好生愁苦。” 没听到他说话,只听到哐当一声门响,然后是他蹬蹬蹬的脚步声,又急又快,逐渐远去。 安静中秋草在门外说道:“少爷让告诉少奶奶,去一趟县衙就回。” 凤娇忙问道:“什么时辰了?” “亥时三刻。”秋草回道。 都快半夜了,县衙早关了门,他怎么进去?就算能闯进去,又能做什么?把县令和县令夫人从被窝里揪出来,跟他们说理?又或者,他看夫人为难,去向县太爷求情?可是他明明说过,不怕区区县太爷,他还说,这座城都是他的 凤娇胡想着唤一声秋草:“时候不早了,赶紧睡觉去。” 秋草答应着去了,凤娇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窗外更鼓敲了子时,犹不见高升归来。头枕了手大睁着眼瞧着帷幔顶上的花枝,怎么就睡不着了? 索性起身下床拨弄算盘,耳边突然响起一句话:你我之间有默契的,又何止这一次? 声音低回婉转蛊惑着她,心又怦怦跳了起来,手指缠上腮边垂下的那绺头发,瞧着自己在灯下的影子紧咬了唇。 烛光渐暗直至熄灭,黑暗中咬牙切齿说道:“王凤娇,再告诉你一次,潜心经营生意就好,不许胡思乱想,知道了吗?” 从袖筒中摸出那方帕子盖在脸上,渐渐恢复了平静。 寂静中就听砰得一声,门被撞开,有人气喘吁吁闯了进来。 “谁?”凤娇猛然回神,喝问着操起桌上的算盘就要砸过去。 “是我。”高升气息不稳,透着紧张。 凤娇忙问道:“怎么?县令派衙役追打你了?” 说着话冲到窗边扯开窗幔,借着窗外廊灯透进的光看向他。 老两口正说得高兴,翠姑匆匆忙忙走了进来,在高夫人耳边说几句话,高夫人啊了一声,起身绕过屏风往后门而去,一边走着一边对高员外说道:“老爷,我去去就来。” 高员外在身后道:“大掌柜马上就来了,夫人做什么去?” 没听到夫人答话,高福打起帘子笑说道:“老爷,大掌柜来了。” 凤娇笑盈盈走了进来,秋草黑着脸抱着斗篷跟在身后,高福小声说道:“秋草,还有完没完了?” “没完。”秋草咬着牙,“大掌柜受了委屈。” 高福无奈,这翠姑向来周全,今日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尿急吗? 高员外抬手说声请坐,凤娇坐了下来,心又跳得快了,正忙着深呼吸再深呼吸,高员外微笑说道:“生意的情况我大抵知道,大掌柜做得很好。今日请大掌柜来呢,只是想请大掌柜吃顿家常饭。” 一句做得很好,凤娇心里轻松下来,抬眸看向高员外笑道:“知道老爷要见我,我一直很紧张,心里七上八下的,听到这句话,心才落下来。” 高员外笑起来:“万事开头难,紧张才正常,那些个掌柜为难你了吧?” 凤娇摇头道:“没有,都对我很好。” 高员外又笑:“他们可没少来我面前告你的状,你倒反过来护着他们。单是这份气度,他们就比不上,更别说珠算账本这些生意经。所以,你能做大掌柜,他们不能。” 凤娇低了头,谦恭说声不敢。 高员外指指凤娇手中的茶盏:“这个叫做若琛瓯,泡茶的茶壶的叫做孟臣罐,用来泡乌龙茶最好,大掌柜尝尝。” 凤娇忙端起来一饮而尽,连说好茶。秋草在一旁给凤娇使眼色,她见过少爷品茶,那叫一个慢,慢得让她着急,她不明白为什么那样慢,却知道凤娇这样牛饮肯定不对。 凤娇不理她,只顾和高员外说话,秋草又给高福使眼色,高福不理她,只管给凤娇斟茶,眼看着凤娇又牛饮下去,秋草一急,唤了声大掌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姐弟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 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 谢谢支持正版!  没听到夫人答话, 高福打起帘子笑说道:“老爷,大掌柜来了。” 凤娇笑盈盈走了进来, 秋草黑着脸抱着斗篷跟在身后,高福小声说道:“秋草,还有完没完了?” “没完。”秋草咬着牙,“大掌柜受了委屈。” 高福无奈, 这翠姑向来周全, 今日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尿急吗? 高员外抬手说声请坐, 凤娇坐了下来,心又跳得快了,正忙着深呼吸再深呼吸,高员外微笑说道:“生意的情况我大抵知道, 大掌柜做得很好。今日请大掌柜来呢,只是想请大掌柜吃顿家常饭。” 一句做得很好,凤娇心里轻松下来, 抬眸看向高员外笑道:“知道老爷要见我,我一直很紧张,心里七上八下的, 听到这句话,心才落下来。” 高员外笑起来:“万事开头难, 紧张才正常, 那些个掌柜为难你了吧?” 凤娇摇头道:“没有, 都对我很好。” 高员外又笑:“他们可没少来我面前告你的状,你倒反过来护着他们。单是这份气度,他们就比不上,更别说珠算账本这些生意经。所以,你能做大掌柜,他们不能。” 凤娇低了头,谦恭说声不敢。 高员外指指凤娇手中的茶盏:“这个叫做若琛瓯,泡茶的茶壶的叫做孟臣罐,用来泡乌龙茶最好,大掌柜尝尝。” 凤娇忙端起来一饮而尽,连说好茶。秋草在一旁给凤娇使眼色,她见过少爷品茶,那叫一个慢,慢得让她着急,她不明白为什么那样慢,却知道凤娇这样牛饮肯定不对。 凤娇不理她,只顾和高员外说话,秋草又给高福使眼色,高福不理她,只管给凤娇斟茶,眼看着凤娇又牛饮下去,秋草一急,唤了声大掌柜。 凤娇捧着茶盏看了过来,问声何事,秋草不好说,急得直跺脚。高员外在旁笑道:“大掌柜果真爽快,过会儿家宴的时候,尝尝我窖藏的杜康酒。” 凤娇忙说一定,秋草松一口气,既然老爷这么说,大掌柜那样喝茶也许是对的,是少爷不对。也是,少爷性情古怪,肯定是他不对。 正琢磨的时候,高夫人风风火火进来了,换了蓝色长袄外罩鼠青褙子,头上高髻间簪一对碧玉钗,高员外瞧着直笑,心说一会儿的功夫换了衣裳,夫人甚少这样淡雅装扮,倒是别有一番风韵。 凤娇忙站起相迎,高夫人颔首示意,在高员外身旁坐了,瞧着凤娇的衣裳回头看一眼身后的翠姑,幸亏她提醒,要不我与大掌柜穿着一样颜色,于她乃是青春貌美锦上添花,于我就是老黄瓜刷绿漆。 再看凤娇发间金簪就是一愣,招招手笑道:“大掌柜近前来,我看看你的金簪。” 凤娇依言过去矮下身子,高夫人抻着脖子瞧了又瞧,瞧一会儿道:“簪头的并蒂莲花可真别致,拔下来我瞧瞧。” 凤娇伸手去拔,高员外在旁轻咳一声:“老夫与大掌柜还有正事,夫人休要胡闹。” 高夫人接过凤娇递过来的金簪看了又看,为凤娇插在头上笑道:“这金簪好看,少不得多看几眼,好照着样子打造一对儿去,啊呀,等不及了,这就回房安排。”说着话站起身对凤娇笑道:“我是急性子,大掌柜别笑话,这就不陪着你了,待会儿用饭的时候再见面。” 带着翠姑绕过屏风从后门出了客堂,在垂花门下站定了身子,回头望着客堂笑了,翠姑忙问:“夫人,那金簪有什么古怪?” “臭小子露了马脚。”高夫人笑着吩咐道,“喊青哥儿来,我有话问他。” 翠姑很快去而复返,挑起帘子说道:“夫人,少爷回来了。” 高夫人看向门口,高升走了进来,行礼说道:“儿子有事路过,顺便用过饭再走。” “路过?顺便?”高夫人气不打一处来,竖起眉毛骂道,“万花楼如今成你家了?今日大掌柜在,就不请你用饭了,回你们家用去吧。” 高升自顾在窗前坐下:“母亲找青松做什么?” 高夫人顺了口气,从匣子里拿出那对金簪:“臭小子,把真的拿去给大掌柜,还我一对儿假的,告诉你,那对金簪上面有标记,我可不是好骗的。” “什么标记?”高升问道。 嘱咐过青松,要做得一模一样,青松回来拍着胸脯:“绝对一样,还特意让巧手李给新的做旧。” 他也仔细比较过,没有任何差别,母亲怎么看出来的? 高夫人得意瞄着他:“告诉你吧,臭小子,我那对儿其中一根折断过,是后来又焊接上的,焊接那个金匠是宫里出来的,手艺十分了得。为了不露破绽,将那断痕做成了并蒂莲花的枝蔓,所以这枝蔓一根有一根没有。” 高升没说话,原来是弄巧成拙了。 高夫人瞧着他笑起来:“怎么?看上凤娇了?巴巴得上赶着骗去我的金簪给了她,她戴上确实好看。” 高夫人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儿子,只盼他一点头,明日就找媒人去王家提亲。 高升沉默半晌方道:“她是咱们家大掌柜,衣饰得讲究些,我看她没什么首饰,就送了她一对金簪,还有一件红斗篷。她这大掌柜做好了,父母亲才不会逼我,我才能安心在万花楼守着殷黎。” 啪得一声,高夫人手中木匣飞了过来,高升侧头躲过,喊一声翠姑问道“可快开宴了吗?” 高夫人气得倒仰,指着门口道:“臭小子滚出去,不许在家用饭。” 高升说这就滚,起身走了。 不想午宴的时候,高升还是出现在客堂,在凤娇对面几后坐了,高夫人拿起银箸就要掷过去,高员外拦住了:“好不容易回来,就让他安心用饭。” 高夫人说声不行,高员外连忙在耳边道:“家丑不可外扬,别让大掌柜看笑话。” 高夫人这才放下扬起的手,抿一下唇脸上换成微笑,招呼凤娇道:“只是家常便饭,大掌柜切莫拘束客气,就若在自家一般,放轻松吃饱喝足。” 凤娇连忙起身说是,高夫人笑道:“说好不拘束,怎么站起来了?快坐。” 凤娇依言坐下看一眼对面的高升,刚刚她和高员外正说话的时候,高升进来的,还没打招呼,高夫人进来了,看到高升操起银箸就扔,她一直没有机会和高升说话,这会儿要举箸用饭了,该先与少东家行礼才是。 凤娇想着笑吟吟看了过去,不想高升正看着她若有所思,触到她的目光不动声色低头躲开,正要举箸用饭,就听凤娇脆声说道:“多谢少爷送我斗篷和金簪,我会用心经营,不辜负少爷的苦心。” 高升面无表情点一下头算是作答,凤娇心想,他点头的意思,大概是说好的,好吧,或者很好,笃定着安心用饭,席间一时无话。 可总感觉有两道辣的目光在盯着自己,凤娇抬起头一一看过去,老爷少爷夫人,是夫人,正探究得看着她,看得目不转睛。 凤娇低头避开夫人的目光,奇怪了,夫人为什么那样看着我? 就听一声轻咳,高升说道:“母亲,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高夫人收回目光哈哈一笑:“吃饭吃饭,大掌柜这么瘦,多吃点儿。” 然后附耳高员外嘀咕开来,高升又一声轻咳:“母亲,食不言寝不语。” 声音小了些,但是没有停止,高夫人说得眉飞色舞,间或朝凤娇的方向瞄上两眼,高员外捋捋胡子嗯了一声,看一眼凤娇又看看高升,安抚对高夫人说道:“知道夫人心急,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就别胡思乱想了,安心吃饭,饭菜都凉了。” 高夫人哼了一声:“我才没有胡思乱想,你也别觉得我是乱点鸳鸯谱,想当年我看姻缘的眼光” “一对都没成,有的还因为这个跟你翻脸,升儿他表姑有一次来找你,气急败坏说道,原来在表嫂心目中,我家姑娘只配得上那样的男子,你也太小瞧人了,那次以后两家再没来往,还有升儿的表舅母”高员外的话被高夫人打断,气呼呼说道,“那是他们没眼光,哼。” 高夫人说着话求助看向身后的翠姑:“翠姑做媒一做一个准,翠姑你说说” 说着话又顿住了,犹疑看一眼面无表情的儿子,再看看专心用饭的凤娇,叹口气心想,面对面坐着,谁都不看谁一眼,确实没戏。 翠姑领会到夫人的意思,目光悄悄在两个年轻人间流连。 凤娇手扶了门框稳住摇晃的身形,闭了眼睛紧咬着唇,唇上有血丝渗了出来。 高升依然静静站着,瞧着她渗血的唇,两手背在身后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根根爆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追妻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 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谢谢支持正版!  县令夫人瞧着她, 凤娇叹口气:“公婆也反对他混在万花楼,不得已让我做大掌柜,每个月只给他二两银子, 想着他只要花光手中银子, 就能老实回家。想来他打伤赵公子的事,公婆也不知道。 县令夫人端起茶杯喝口茶, 脸色缓和下来:“这个高升一向是个好孩子,赵大人每次教训赵衡, 就让他学着高升。可如今高升越来越不像话了, 再怎么也不能打人。” “打人确实不对。待他夜里回来, 我跟他说。他若是不听, 我就告诉公婆。”凤娇瞧着县令夫人, “赵公子的医药花费让他加倍赔付, 再让他去县衙,给老爷夫人和赵公子赔礼道歉。” 凤娇拿话试探县令夫人,看她所为何来。 县令夫人摇头道:“我不缺那么些银子,高升是该去向赵衡赔礼,我就算了, 不和他一个小辈计较,只是你家婆母得来一趟, 我们当面说个清楚。” 午后高家二老回来, 凤娇说起县令夫人到访之事, 高员外一听:“客气有礼态度恭谨,说到事情一问摇头三不知,凤娇做得很好。” 高夫人点头:“幸亏我不在家,我要在,定会护短跟她吵起来。” “我想不明白的是,县令夫人为何非要母亲去一趟县衙?”凤娇问道。 高夫人叹口气:“三年前县太爷刚上任的时候,老爷带着我去县衙拜见,隔两个月一位夫人的孙子满月,我去了她也在,可我眼拙,没认出她来,就这样得罪了她。后来每次遇见,她都会设法为难我,我呢?能躲就躲,这次她知道我躲不过,估计一直等着我上门赔礼去,肯定还请了富阳有头有脸的几位夫人一起看我的笑话,等来等去不见我人,今日沉不住气,杀上门来了。说起来都怪我糊涂,她长得也不难看,我怎么见一次就没记住?那天老爷说不管升儿,我也乐得不用前去自取其辱。这下好了,没躲过不说,还惹得这位父母官的夫人更生气了。” 高夫人说着手抚了额头骂高升:“臭小子不是挺能耐的吗?这下好了,没搞定人家,被人家搞定了,还连累他老娘。” 高员外说道:“县太爷没有找他麻烦,说明他搞定了。听说县太爷惧内,所以这县衙的后宅,他就没办法了。” 说着话看向凤娇,凤娇忙说道:“我陪着母亲去县衙一趟吧。” 高夫人摆摆手:“两个人去,两个人都得受辱,还是我一个人去,脸皮厚点儿,难听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就行了?她还能杀了我剐了我不成?” 夜里高升回来,凤娇正坐在灯下拨打算盘,问道:“怎么还不睡?“ “等你呢。”她瞧着他。 心里好一阵欢喜,从怀里掏出两册账本递给她:“瞧瞧有什么不一样。” 凤娇接过去翻看着:“文房铺二月份的账本?怎么会有两册?” “一册是原来的,一册是勘误后的。”高升喝着茶,“可分得出来?” “差出的九两三钱银子找出来了?怎么回事?”凤娇惊喜问道。 “去的路上我就在想,这些店铺的掌柜啊账房啊都是我训教出来的,他们知道一旦出错会承担严重后果,账本和盘点都不会轻易有差,所以我怀疑是有人做了手脚。那些老人吃得好过得好干得舒心,都不会如此。到了一问,果然,只有文房铺里添了新人。”高升抿一下唇。 凤娇诧异道:“文房铺里的小伙计?那是徐掌柜家一个亲戚,那孩子老实巴交的,才不会“ 高升摇头:“老实人一样爱财,又不懂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铺子里每日白花花的银子流进流出,他看了难免眼馋,难免会起贪心。徐掌柜眼睛花了,可他不服老,不愿用单照镜,记账总是出错,出了错就撤下来重写一页,人又精细,那些错了的整整齐齐摞在抽屉里,等着月底核账无误才会烧毁,那孩子就从这些错账里动心思,他会撬锁,趁着夜里看店,用错页替换对的,然后再拿银子。” 凤娇瞠大了眼:“就是说错的不是一笔两笔,而是好多笔,难怪我查不出来,幸亏这孩子数目不精,拿的银子和账目没对上,否则不到大盘点,还真查不出错处。我也知道徐掌柜精细,并没有重点怀疑文房铺。” “还真是,这儿多几钱,那儿又少几钱,这儿多卖一支笔,那儿少进几张纸,唉,老说一本烂账一本烂账,这下见着了。”凤娇比对着两个账册直笑,笑着笑着仰脸儿看着高升由衷说道:“我这个月差点儿栽在这本账上,少爷太厉害了,令我钦佩。” 高升有些不自在,扭了脸轻咳一声:“什么厉害不厉害的,你就是没往那儿想。只是徐掌柜那儿,还得凤娇出面。他在咱们家许多年了,性子倔不服老,若是让他退了,只怕老头儿得郁郁而终。” 凤娇手托了腮:“唔,我对付这个倔老头还是有些把握的。” “这些个掌柜里,我就对他无可奈何,你是怎么做到的?” “其实有一个秘诀,就是在心里把他当做我祖父,百试百灵。那个小伙计呢?还是别送官吧?有没有别的法子?”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路还长着。明日让青松送他到田庄去,能吃饱喝足又不让他碰银子,顾大嫂慈爱顾掌柜严厉二掌柜凶狠,该是能教好他。” “太好了,少爷跟我想一起去了,真有默契。” 凤娇眉眼弯弯,欢快笑出声来。高升望过去,她在灯下笑语晏晏,乌发柔亮披在肩头,杏眼中波光轻漾,脸颊染了桃花,红唇轻轻开合,妍丽灵动,狠狠朝他心上撞了过来,心跳突然加快,猛烈得令人窒息。 忍不住起身走到她身旁,拈起她腮边一绺头发,手背轻轻擦过她的脸颊,轻声说道:“你我之间有默契的,又何止这一次?” 他的话语低哑,带着蛊惑的气息,脸颊被触摸处温热轻柔,凤娇身子一僵屏住了呼吸。 “你头发上沾了饭粒”只一瞬间,高升松开手,转身朝卧榻走去。 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着手足无措,颓然趴在桌子上,许久抬头两手揉了揉腮帮,恨恨咬牙道,干嘛呢这是? 起身钻进帷幔,趴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呆愣了许久慢慢开口:“有一件事忘了和你说,县令夫人今日突然过来,让母亲明日到县衙去,母亲怕县令夫人为难她,好生愁苦。” 没听到他说话,只听到哐当一声门响,然后是他蹬蹬蹬的脚步声,又急又快,逐渐远去。 安静中秋草在门外说道:“少爷让告诉少奶奶,去一趟县衙就回。” 凤娇忙问道:“什么时辰了?” “亥时三刻。”秋草回道。 都快半夜了,县衙早关了门,他怎么进去?就算能闯进去,又能做什么?把县令和县令夫人从被窝里揪出来,跟他们说理?又或者,他看夫人为难,去向县太爷求情?可是他明明说过,不怕区区县太爷,他还说,这座城都是他的 凤娇胡想着唤一声秋草:“时候不早了,赶紧睡觉去。” 秋草答应着去了,凤娇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窗外更鼓敲了子时,犹不见高升归来。头枕了手大睁着眼瞧着帷幔顶上的花枝,怎么就睡不着了? 索性起身下床拨弄算盘,耳边突然响起一句话:你我之间有默契的,又何止这一次? 声音低回婉转蛊惑着她,心又怦怦跳了起来,手指缠上腮边垂下的那绺头发,瞧着自己在灯下的影子紧咬了唇。 烛光渐暗直至熄灭,黑暗中咬牙切齿说道:“王凤娇,再告诉你一次,潜心经营生意就好,不许胡思乱想,知道了吗?” 从袖筒中摸出那方帕子盖在脸上,渐渐恢复了平静。 寂静中就听砰得一声,门被撞开,有人气喘吁吁闯了进来。 “谁?”凤娇猛然回神,喝问着操起桌上的算盘就要砸过去。 “是我。”高升气息不稳,透着紧张。 凤娇忙问道:“怎么?县令派衙役追打你了?” 说着话冲到窗边扯开窗幔,借着窗外廊灯透进的光看向他。 赵衡跳了起来,瞪着眼指着凤娇,指了半天结结巴巴说道:“小,小辣椒,我在你眼里就,就那么差劲?” 凤娇看高升不动,撸起袖子窜了过去:“你上不上?你不上,我可上了。好多年没动手打架了,今天拿他试试身手。” 高升忙说我来,夫妻两个攥着拳头朝赵衡冲了过去。 赵衡一惊,抱了头就往茶楼里跑,一边跑着一边大声喊叫:“死人脸又要打人了,谢官人快救我,谢官人救命,谢官人,救命啊,谢官人。” 凤娇和高升停下脚步抬头向上望去,搂上一间雅室的窗户开着,窗边一个人卓然而立,正静静看着窗下的街面。 凤娇喊一声谢渊,抬脚上了茶楼石阶,那人身形闪动,疾步向楼下跑来。 高升定定站着,看着凤娇的背影紧抿了唇。街那头传来一声喊:“兄弟让我这几日紧盯着谢家,我一刻也不敢松懈,昨夜里夜半,谢渊回来了,刚刚只顾着要银子,忘了说一声,对不住啊。” 凤娇停住脚步回头看了过来,高升心里一凉。 赵衡摇着折扇又晃了出来:“死人脸,你派李大富盯着谢官人,想做什么?要不说你是奸商呢,就知道来阴的,净使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你倒是说说,你怎么骗着小辣椒跟你成亲的?” 李大富和赵衡这么一嚷一喊,街面上出来十几个人,都远远站着看热闹,高升没说话,只盯着凤娇。 凤娇却没有看他,一抬脚踢在赵衡腿弯里,赵衡吃痛不住,啊一声喊叫单腿跪在了地上,凤娇两手叉了腰长眉倒竖:“放你娘的狗屁,你什么东西,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花花公子,还敢给他起外号?还敢骂他?我告诉你,你连跟他说话都不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二老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 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谢谢支持正版! 刚要放下帷幔,外面响起轻轻的叩门声,翠姑在外小声问道:“少爷少奶奶可睡下了?奴婢有话要禀报。” 二人同时腾身坐起看着对方, 凤娇低低说一声快,高升卷起被褥飞一般冲到床边,连被褥带人一起塞了进来, 跟她撞在一起。 凤娇呀了一声,连忙往里腾出外面半边床榻, 高升直挺挺躺了下去,扒着被褥露出一双眼睛瞧着凤娇,瞧一眼又忙闭上, 翻个身脸冲向外, 刚刚撞哪儿了?软软的, 香香的。 门外翠姑又唤一声,凤娇跨过他下了床过去应门。 睁开眼瞧着她的背影,穿一身桃红色的软缎子寝衣, 没了白日里的飒爽,整个人从头到脚软而轻盈, 如瀑的长发散下垂至腰间,随着脚步轻轻拂动,直拂到心里去, 又麻又痒。 正闭着眼天人交战的时候, 鼻端飘来一股幽香, 凤娇上了床榻从他腿上跨了过去,靠墙坐了说道:“老爷夫人今日去郊外踏青,见附近一处村庄山明水静,临时起意住一宿再回来。” 听不到他回答,笑问道:“这么快睡着了?” 还是没有答话,伸出右手,纤纤食指戳一下他后背,高升如遭电击,咬牙克制着颤抖,整个身子僵成了铁板一块。 又戳一下:“醒醒,正好有事求你。” 总算听到沉闷的一声回答:“你说。” “翠姑说夫人交待了,让我明日在家为送子观音续香,香不能断。铺子里我就不去了,你替我一日可好?”听不到他回答,凤娇抿一下唇,”不愿意?那殷黎又不是孩子,不用日日守着吧?就一日不去,不行吗?” “行。”他闷声答道。 凤娇松一口气:“进入二月后,各个店铺的生意增加很多,十九那日没去,账册有些积压,许是我算得太快,就有了纰漏,账银差出九两三钱银子,这几日得空就找,也没找到差在那儿。不过这个少爷不用管,总会找出来的,你只需帮着我把明日的账核对好就行。“ 他嗯了一声。 凤娇伸个懒腰道:“快睡吧。” 他说一声好。 “少爷回卧榻去吧。”凤娇看他不动,下了逐客令。 高升僵着身子直挺挺坐起下床,不留神被脚踏一绊,连人带被子一头栽倒在床下。 凤娇听到扑通一声,忙下床过来搀扶,就听他一声喊:“别碰我。” 声音很慌张,就着灯光一瞧,脸上也是慌张的模样,凤娇咯咯一笑:“少爷这架势,像足了怕被轻薄的大姑娘。” 高升连人带被褥艰难从地上爬了起来,头也不回冲到卧榻边倒头睡下,趴在床上叹口气,又是一个不眠之夜。跟她成亲之后,都多少个不眠之夜了,每日里在万花楼,除去想她就是补觉,字都写得少了。 天快亮的时候刚有些睡意,她那头有了动静,下了床来到卧榻边,瞧着他伸出手指又缩了回去,捂了嘴笑着自言自语:“碰不得是吧?” 高升紧抿了唇,她在榻边蹲下身,在他耳边大声说道:“少爷,该起了,起来梳洗换衣用饭,店铺开门前要赶过去。” 她的唇几乎贴着他的耳朵,气息暖暖拂过脸颊,高升闭着眼不动,轻声说道:“骑马快,让我再睡一会儿。” “那就一刻钟。”凤娇回头瞧一眼漏刻,高升摇摇头,伸出两个手指头。 短短两刻钟,睡得分外酣甜,被她叫醒的时候瞧一眼漏刻,分毫不差。 起身看着她,趁着等他的功夫,早已梳洗换衣,今日不去店铺,穿了家常的石榴裙,长发挽了随云髻,明艳而俏丽。 高升洗漱了,坐在铜镜前唤一声凤娇:“帮我挽发吗?” 凤娇嗳一声:“难不成少爷不会?不对啊,归宁前后那几日我记得都是少爷自己” 高升举起手:“那日打赵衡伤了手,不能抓握,这几日都是翠姑帮我,今日你既在家” 不等他说完,凤娇喊了声秋草。 “秋草笨手笨脚,我自己来。”高升两手向后,疼得一声闷哼。 凤娇忙道:“我来,我来吧。” 站在他身后为他篦着头问道:“既伤了手,可看过郎中吗?” “没有。”高升看着铜镜中的她,“省得父母亲大惊小怪。” 凤娇梳得仔细,直到他一头墨发油光水滑,才动手挽起,用发带束好笑说一声可以了。高升站起来去屏风后换衣,她跟了进来,高升躲了一下,她笑道:“少爷伤了手,我帮你更衣吧。” 高升扎着一双手臂屏着呼吸,任她宽衣解带又穿衣结带,好不容易她说一声好,然后又啊了一声:“才想起来,少爷伤了手,便不能去铺子里了。要不这样吧,我到铺子去,少爷在家为观音续香,反正是为少爷求子。” “还是听母亲的。”高升忙举起右手:“疼的是左手,右手没事。” 今日她在家,很想找个借口在家陪着,可是若不去,她明日就得忙上加忙,另外也好奇,她都找不出的纰漏,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早饭后送高升出了门,凤娇来到正房续了香,隔着淡淡烟幕,观音慈悲,似在看着她。 再过几日就是三月,三月里该能等来他贡试的消息,凤娇又拜了三拜,观音菩萨普度众生,功名这事也是管得的。 坐着想了会儿心事,看一炷香只剩香头,起身又续一炷香,出来往书房去,想着挑几本书过来打发时间。 进了书房,阳光正透进窗棂,满室和暖。 卧榻上有个晶亮的东西,在阳光照射下煜煜发光。 好奇着俯身去瞧,是一枚小巧的珠钗,银白的细柄,顶端有一朵粉色珠花,凤娇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着,这珠钗很像她小时候喜欢戴的那枚,她整日戴着,一日夜里发现不见了,她到前一日玩耍过的地方仔细找过,没有找到。 笑着唤一声秋草,将珠钗递到她手里:“估计是那个小丫头在书房洒扫时掉的,问清楚还回去吧。” 秋草答应着出了书房,心里想着,少爷才不会让小丫头们进书房,在书房洒扫的只有青松,估计是青哥买给家里妹妹的,夜里见了青哥,给他就是。 凤娇正挑着书,翠姑急火火跑了进来,喊一声少奶奶道:“县令夫人来了,估计来者不善。怎么办才好?” 凤娇举着书,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赶在今日来了? 翠姑看她不说话,急火火往外跑:“我就回说夫人不在家,请她改日再来。” 身后凤娇喊声等等,笑对翠姑道:“夫人不在家,我在啊,请她进来吧。” 进了正房刚续上香,随着一声冷笑,一位夫人走了进来,石青色的衣裳绣着花开富贵的暗纹,高髻上戴了金凤钗,气势昂然走了进来,瞧着凤娇道:“你就是高家的少奶奶?好大的架子。” 凤娇笑着迎了过去,恭敬行个万福礼,客气说道:“我闺名凤娇,敢问夫人是?” 那位夫人傲然受了她礼,也不回礼,径直过去坐了上座,冷笑道:“我是县令赵文山的夫人。” 凤娇又行个礼:“不知县令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说着话唤一声秋草:“到我房中取了南诏国的贡茶过来。” 那小叶茶是高升拿回来的,说是给她喝。她本想着那茶寒凉,可留着夏日驱暑,今日县令夫人驾临,那茶既是南诏国来的,听起来稀罕些,便用来招待。 果然县令夫人一听贡茶,脸色略缓和了些。 凤娇在下首坐了,客气问道:“夫人今日前来,可是要与我家婆母叙话?不巧昨日我家公婆去了郊外一处农庄,夜里留宿一宵。待婆母回来,我再禀报她老人家,让她前去县衙探望夫人。” “她去探望我?”县令夫人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我儿子伤成那样,高家一个人影都没瞧见。我等了好几天不见人上门,只好自己来了。” 说到儿子受伤,县令夫人将凤娇亲手沏的贡茶咚得一声搁在几上,两眼喷火盯着她:“少奶奶在家更好,那高升是你的相公,你倒是给我个说法。你既有能耐做大掌柜?难不成没有能耐管束自家相公?就由着他在花楼买醉,酒后随意打人?” 凤娇脸上依然客气笑着,心里飞快琢磨,高升打赵衡都过去了好几日,县衙那边一直没有动静,这县令夫人今日才来,她想要如何? 又是啪得一声,赵夫人骂道:“都说了不要去惹高家,凤娇如今是高家少奶奶了,你还一口一个小辣椒得在这儿嚎。” “那天回来在万花楼听李大富一说,我就急了,我说小辣椒是我的,怎么能嫁给他?他冲进来就打我。旁边那几个人就看着,连个劝架的都没有,什么朋友啊这都是?”赵衡抱怨。 “什么朋友?酒肉朋友,狐朋狗友。”赵夫人咬牙道,“以后离他们远些。” 隔壁母子两个还在打嘴仗,凤娇靠墙坐着发呆,怎么会是为了我? 徐掌柜进来的时候,瞧见她奇怪问道:“怎么坐地上去了?” 凤娇深吸一口气起身笑道:“您老人家来得也太慢了,我等得都快睡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情敌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 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 谢谢支持正版!  头顶有人说道:“是,下雪了。” 凤娇啊一声,头探出伞面看到一个人,头顶落一层白,眉毛上挂着雪粒,就连眼睫毛也亮晶晶的,眨着眼惊讶道:“少爷?少爷怎么会在这里?” “我每日都来, 过来走走强身健体。”高升蹲下身与她平视:“大掌柜想得怎样了?” 凤娇一双杏眼熠熠看向高升:“少爷可能帮我一个忙?” 她在向我求助?高升心头浮上隐约的欢喜。早起得知王天赐又有债主上门, 骑了快马直奔城西而来,王家院门紧闭, 他在城墙根下站一会儿, 看到凤娇裹着斗篷出了城门。 跟着出城远远看着她, 看她在江畔徘徊, 看她坐在石栏上发呆, 直到有雪花飘下,他才撑起油纸伞走了过来。 低头躲开她的注视, 悄悄深吸一口气平稳了心绪点头道:“说来听听。” 凤娇笑笑:“昨日夫人派了媒婆上门,我祖母和爹娘答应了, 我焦头烂额,请少爷帮忙阻止,回头我去府中向老爷夫人赔不是。” 高升捏一下拳头:“我母亲请巧嘴刘去了凤娇家中?母亲这次看上的姑娘是凤娇?” 凤娇点头:“是啊, 烦请少爷” 高升打断她的话:“王天赐的事, 你做如何打算?” 凤娇愣了愣苦笑道:“消息传得真快, 我若有主意,也不会一大早跑到江边发呆。” “雪越来越大。”高升抬头望一下天:“这样,我设法给你借银子,先打发走债主,回头再商谈如何归还。关于王天赐,我想着” 凤娇决然摇头:“多谢少爷,祖宅的事,已经承蒙少爷照顾,我不能再得寸进尺。” 高升抿唇默然,怎样她才会接受? “发呆的这会儿,我想好了,我到各处殷实点的亲戚家借去,打着高家大掌柜的名头,再许以厚利,该能凑一些。” 凤娇的口气并不确定,借银子有多难,她是知道的,高家少爷肯借,可她不能再接受了,她不可能做一辈子高家大掌柜,做到赎回祖宅已是极限,既不能保证连本带利归还,就不能无功受禄。 “亲戚们若肯借,这债归到哥哥名下,他还一辈子还是两辈子,都是他的事。爹爹也还没有老迈,可以帮得上忙。祖母若一味护着哥哥,不愿让他背负债务,我只能带着凤喜远走他乡。” “到京城找谢渊吗?”高升的话脱口而出。 凤娇惊讶看着他,高升手捏成拳紧抿了唇,沉默半晌说道:“那日在醉仙楼正好往窗外看,不巧看到了。” 凤娇赧然着,嘴唇动了动没说话,高升又道:“若我是谢渊,必先成亲,然后赴考。” 凤娇摇头:“高中后衣锦还乡再求亲娶妻,才是人之常情。” 高升没说话,目光越过凤娇投向江面,江面一片霜白。 再开口时,他说话的声音带着些不确定的飘忽:“其实,我也有求于大掌柜,不知道大掌柜肯不肯帮忙?” 凤娇忙道:“若我能帮上忙的话” “我父母绝不会答应我娶殷黎,自从见到她,我就想过结一桩有名无实的婚姻,只要我娶亲,我父母就不会在意殷黎的存在,就不会去伤害她。而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一来,你是高家大掌柜,成亲后可接着经营高家的生意,二来,我父母既派媒人上门提亲,说明他们对你很满意。”高升语速很快,避开凤娇的目光,霜白的江面很快已是雪白一片。 凤娇啊了一声:“刚刚我以为,少爷答应我了。” “先听我说完。”高升收回投在江面上的目光看着她:“于你,答应亲事后,聘礼会很丰厚,足够偿还你哥哥的债务,于我家,那些聘礼不算什么,我还可以一心护着殷黎,待到他日时过境迁,你我毁弃婚约再各自嫁娶两不干涉,是以,这桩买卖双方有利。” 看凤娇摇头,高升飞快说道:“除非,谢渊会嫌弃你,嫌弃你是二嫁的女子。” “他才不会。”凤娇认真看着高升,笃定说道:“不过,我不可以这样做,我不能视婚约如买卖。”。 “你又能怎样做?”高升看着她,“你很难借到足够的银子,就算能够借到,需要多长时日?那些债主会等你吗?又或者,你果真能狠心抛弃你的家人,跑到京城去找谢渊?找到他,他又能如何做?” 凤娇紧咬了唇,谢渊只是她彷徨无计时,在心中依靠的一堵墙,她明白,自己不能去找谢渊,谢家是书香门第,明媒正娶尚且困难,自己若私自投奔,与谢渊的亲事则再无可能。 高升又道:“你不舍抛弃家人,但是你很想逃离,你不如逃到高家去,不会抛弃家人,又能暂得清净。” 凤娇低下头,高升的话说到了她的心坎里,想要逃离的念头呼啸奔涌着,几乎就要脱笼而出。 “所以,对于你来说,答应亲事是眼下最好的出路。”高升的目光再次投向江面。 凤娇猛得站了起来,高升猝不及防,手中伞柄被她撞得一偏,伞面上积着的雪花簌簌落下,扑在二人脸上,高升浑然不觉,只是站直身子将伞举在凤娇头顶,密密罩着她,看她两手胡乱揉着迷离的眼,听到她赌气一般说道:“没有,我没有想要逃离。” 她疾步冲出伞下,跑出几丈开外大声喊道:“我只做我能做到的。” 身后的喊声更大:“我帮了你的忙,你就不能帮帮我?” “这种忙不能帮。”凤娇扬声答话,头也不回一气冲到西城门楼门底下。 雪越来越大,城门内外空无一人,只有值守的士兵在城楼上一圈圈缓慢逡巡。 待要跨进城门,下意识停步转身看向秋江边,一个雪人定定站着,手中的油纸伞滚落在脚边,红色的伞面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分外扎眼。 想也没想转身跑了回去,捡起油纸伞撑在雪人头顶,客气说道:“少爷满身都是雪,我倒是一颗雪粒都没有粘上,多亏少爷照应” 高升打断她的客套话:“去而复返,可是想好了吗?” 凤娇指指城门:“我家就住城门里头一条巷子,还请少爷到我家烤烤衣衫鞋袜,去去身上的湿气,要不容易生病。” “我没有那样娇气。”高升的眼眸黯淡下去,话音也象是结了一层冰。 凤娇恳切说道:”都是为了照应我,少爷就去” “时辰不早,大掌柜似乎该到铺子里去了。”高升紧绷了脸负手而立,身形挺拔尖锐,若要出鞘的剑。 凤娇看他摆出了东家的派头,连忙说道:“这就去这就去,估计秋草也快来了。” 说着话想要将伞柄塞回他手里,这才发现他的手紧攥成拳,陪个笑脸说道:“都冷成这样了” 高升伸手将伞抢了过去:“不冷。” 凤娇一福身说告辞,转身往城门里而去。 到了自家巷子口,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是有些匆忙的小跑步,来人追上她低声道:“大掌柜盛情难却,就进去烤火驱寒。” 凤娇忙忙回头,热情说一声:“少爷前面请。” 高升低着头吩咐:“你在前面领路。” 抿唇跟在她身后进了王家院子,院落怡人清爽,一如走在前面的人。 上了石阶打起帘子看向正房里面,凤娇愣住了,一家人都在,却悄无声息,气氛压抑低沉,凤喜两手两脚都被绑住,在窗下坐榻上挣动着,被布条堵着的嘴里发出无声的抗议,两只眼睛闪着泪光,看向摁着她肩膀的哥哥。 胡氏晕厥在凤喜脚下,王老太太隔几坐着,手中急速捻一窜念珠,嘴一张一合无声念佛,王掌柜磕一磕烟锅终于开口:“就没别的法子了?” 王天赐说道:“祖母,爹,刘媒婆一大早就赶了过来,说是搞错了人家,这不明摆着吗?高家不愿意娶凤娇,我也想过让凤娇抵债,可债主说凤娇年纪太大,他们相中了凤喜,说到京城调/教个几年,准是又一代花魁。” “王天赐,放你娘的狗屁。”凤娇冲进去大声喝道。 王天赐瞪着眼看了过来,朝她嚷道:“你个死丫头敢骂我?祖母,爹,你们可都听见了,她越来越嚣张了,那天她还吓唬我,说家里现在靠着她赚银子,大小事都得听她的。” 凤娇跑过来一脚踢了过去,王天赐大叫一声松开凤喜,捂着裆部滚倒在地不住喊疼。 王老太太跳下坐榻扑过来扶着王天赐,咬牙骂道:“下手这样重,万一踢坏了,王家可就得断子绝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初雪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 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谢谢支持正版!  凤娇沉浸在思绪中, 不觉天空中有细细的雪花飘落。 过了许久抬起头, 看着眼前的红色的伞面愣了一下,抻脖子四下一瞧自语道:“下雪了?好大的雪。” 头顶有人说道:“是,下雪了。” 凤娇啊一声, 头探出伞面看到一个人,头顶落一层白,眉毛上挂着雪粒, 就连眼睫毛也亮晶晶的,眨着眼惊讶道:“少爷?少爷怎么会在这里?” “我每日都来, 过来走走强身健体。”高升蹲下身与她平视:“大掌柜想得怎样了?” 凤娇一双杏眼熠熠看向高升:“少爷可能帮我一个忙?” 她在向我求助?高升心头浮上隐约的欢喜。早起得知王天赐又有债主上门,骑了快马直奔城西而来, 王家院门紧闭, 他在城墙根下站一会儿, 看到凤娇裹着斗篷出了城门。 跟着出城远远看着她,看她在江畔徘徊, 看她坐在石栏上发呆, 直到有雪花飘下,他才撑起油纸伞走了过来。 低头躲开她的注视,悄悄深吸一口气平稳了心绪点头道:“说来听听。” 凤娇笑笑:“昨日夫人派了媒婆上门, 我祖母和爹娘答应了, 我焦头烂额, 请少爷帮忙阻止, 回头我去府中向老爷夫人赔不是。” 高升捏一下拳头:“我母亲请巧嘴刘去了凤娇家中?母亲这次看上的姑娘是凤娇?” 凤娇点头:“是啊,烦请少爷” 高升打断她的话:“王天赐的事,你做如何打算?” 凤娇愣了愣苦笑道:“消息传得真快,我若有主意,也不会一大早跑到江边发呆。” “雪越来越大。”高升抬头望一下天:“这样,我设法给你借银子,先打发走债主,回头再商谈如何归还。关于王天赐,我想着” 凤娇决然摇头:“多谢少爷,祖宅的事,已经承蒙少爷照顾,我不能再得寸进尺。” 高升抿唇默然,怎样她才会接受? “发呆的这会儿,我想好了,我到各处殷实点的亲戚家借去,打着高家大掌柜的名头,再许以厚利,该能凑一些。” 凤娇的口气并不确定,借银子有多难,她是知道的,高家少爷肯借,可她不能再接受了,她不可能做一辈子高家大掌柜,做到赎回祖宅已是极限,既不能保证连本带利归还,就不能无功受禄。 “亲戚们若肯借,这债归到哥哥名下,他还一辈子还是两辈子,都是他的事。爹爹也还没有老迈,可以帮得上忙。祖母若一味护着哥哥,不愿让他背负债务,我只能带着凤喜远走他乡。” “到京城找谢渊吗?”高升的话脱口而出。 凤娇惊讶看着他,高升手捏成拳紧抿了唇,沉默半晌说道:“那日在醉仙楼正好往窗外看,不巧看到了。” 凤娇赧然着,嘴唇动了动没说话,高升又道:“若我是谢渊,必先成亲,然后赴考。” 凤娇摇头:“高中后衣锦还乡再求亲娶妻,才是人之常情。” 高升没说话,目光越过凤娇投向江面,江面一片霜白。 再开口时,他说话的声音带着些不确定的飘忽:“其实,我也有求于大掌柜,不知道大掌柜肯不肯帮忙?” 凤娇忙道:“若我能帮上忙的话” “我父母绝不会答应我娶殷黎,自从见到她,我就想过结一桩有名无实的婚姻,只要我娶亲,我父母就不会在意殷黎的存在,就不会去伤害她。而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一来,你是高家大掌柜,成亲后可接着经营高家的生意,二来,我父母既派媒人上门提亲,说明他们对你很满意。”高升语速很快,避开凤娇的目光,霜白的江面很快已是雪白一片。 凤娇啊了一声:“刚刚我以为,少爷答应我了。” “先听我说完。”高升收回投在江面上的目光看着她:“于你,答应亲事后,聘礼会很丰厚,足够偿还你哥哥的债务,于我家,那些聘礼不算什么,我还可以一心护着殷黎,待到他日时过境迁,你我毁弃婚约再各自嫁娶两不干涉,是以,这桩买卖双方有利。” 看凤娇摇头,高升飞快说道:“除非,谢渊会嫌弃你,嫌弃你是二嫁的女子。” “他才不会。”凤娇认真看着高升,笃定说道:“不过,我不可以这样做,我不能视婚约如买卖。”。 “你又能怎样做?”高升看着她,“你很难借到足够的银子,就算能够借到,需要多长时日?那些债主会等你吗?又或者,你果真能狠心抛弃你的家人,跑到京城去找谢渊?找到他,他又能如何做?” 凤娇紧咬了唇,谢渊只是她彷徨无计时,在心中依靠的一堵墙,她明白,自己不能去找谢渊,谢家是书香门第,明媒正娶尚且困难,自己若私自投奔,与谢渊的亲事则再无可能。 高升又道:“你不舍抛弃家人,但是你很想逃离,你不如逃到高家去,不会抛弃家人,又能暂得清净。” 凤娇低下头,高升的话说到了她的心坎里,想要逃离的念头呼啸奔涌着,几乎就要脱笼而出。 “所以,对于你来说,答应亲事是眼下最好的出路。”高升的目光再次投向江面。 凤娇猛得站了起来,高升猝不及防,手中伞柄被她撞得一偏,伞面上积着的雪花簌簌落下,扑在二人脸上,高升浑然不觉,只是站直身子将伞举在凤娇头顶,密密罩着她,看她两手胡乱揉着迷离的眼,听到她赌气一般说道:“没有,我没有想要逃离。” 她疾步冲出伞下,跑出几丈开外大声喊道:“我只做我能做到的。” 身后的喊声更大:“我帮了你的忙,你就不能帮帮我?” “这种忙不能帮。”凤娇扬声答话,头也不回一气冲到西城门楼门底下。 雪越来越大,城门内外空无一人,只有值守的士兵在城楼上一圈圈缓慢逡巡。 待要跨进城门,下意识停步转身看向秋江边,一个雪人定定站着,手中的油纸伞滚落在脚边,红色的伞面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分外扎眼。 想也没想转身跑了回去,捡起油纸伞撑在雪人头顶,客气说道:“少爷满身都是雪,我倒是一颗雪粒都没有粘上,多亏少爷照应” 高升打断她的客套话:“去而复返,可是想好了吗?” 凤娇指指城门:“我家就住城门里头一条巷子,还请少爷到我家烤烤衣衫鞋袜,去去身上的湿气,要不容易生病。” “我没有那样娇气。”高升的眼眸黯淡下去,话音也象是结了一层冰。 凤娇恳切说道:”都是为了照应我,少爷就去” “时辰不早,大掌柜似乎该到铺子里去了。”高升紧绷了脸负手而立,身形挺拔尖锐,若要出鞘的剑。 凤娇看他摆出了东家的派头,连忙说道:“这就去这就去,估计秋草也快来了。” 说着话想要将伞柄塞回他手里,这才发现他的手紧攥成拳,陪个笑脸说道:“都冷成这样了” 高升伸手将伞抢了过去:“不冷。” 凤娇一福身说告辞,转身往城门里而去。 到了自家巷子口,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是有些匆忙的小跑步,来人追上她低声道:“大掌柜盛情难却,就进去烤火驱寒。” 凤娇忙忙回头,热情说一声:“少爷前面请。” 高升低着头吩咐:“你在前面领路。” 抿唇跟在她身后进了王家院子,院落怡人清爽,一如走在前面的人。 上了石阶打起帘子看向正房里面,凤娇愣住了,一家人都在,却悄无声息,气氛压抑低沉,凤喜两手两脚都被绑住,在窗下坐榻上挣动着,被布条堵着的嘴里发出无声的抗议,两只眼睛闪着泪光,看向摁着她肩膀的哥哥。 胡氏晕厥在凤喜脚下,王老太太隔几坐着,手中急速捻一窜念珠,嘴一张一合无声念佛,王掌柜磕一磕烟锅终于开口:“就没别的法子了?” 王天赐说道:“祖母,爹,刘媒婆一大早就赶了过来,说是搞错了人家,这不明摆着吗?高家不愿意娶凤娇,我也想过让凤娇抵债,可债主说凤娇年纪太大,他们相中了凤喜,说到京城调/教个几年,准是又一代花魁。” “王天赐,放你娘的狗屁。”凤娇冲进去大声喝道。 王天赐瞪着眼看了过来,朝她嚷道:“你个死丫头敢骂我?祖母,爹,你们可都听见了,她越来越嚣张了,那天她还吓唬我,说家里现在靠着她赚银子,大小事都得听她的。” 凤娇跑过来一脚踢了过去,王天赐大叫一声松开凤喜,捂着裆部滚倒在地不住喊疼。 王老太太跳下坐榻扑过来扶着王天赐,咬牙骂道:“下手这样重,万一踢坏了,王家可就得断子绝孙。” 凤娇为凤喜去了捆绑扯出嘴里堵着的布条,凤喜喊一声阿姊,一头扑在她怀中哇哇大哭起来,凤娇揉一揉她的头顶说道:“别哭了,这家不能呆了,阿姊这就带你走。” 王掌柜用力一拍桌子:“你敢。” 凤喜跳下坐榻,凤娇牵起她手往外走,王老太太松开依然鬼哭狼嚎的王天赐,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喊道:“王金宝,当家的,孩他爹,凤娇她爷爷,你可睁开眼睛看看吧,我们家如今成什么样了” 老太太一行哭一行说,凤娇没听到一般牵着凤喜来到门口,瞧见静静立在门外的高升,脚步一顿,身后王老太太狠狠掐向胡氏人中,胡氏从晕厥中醒转过来,顺着王老太太手指的方向,虚弱哀切喊道:“凤娇凤喜,你们就连娘也不要了吗?” 王天赐拍着胸脯:“没有了没有了,要是再有,让我遭天打雷劈。上次京城来人逼债的事,娘都跟我说了,多亏妹你机灵。那些家伙什么东西,有能耐找我,竟然找到家里来欺负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凤家庄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 谢谢支持正版!  用过饭问凤喜:“哥哥今日老实吗?” “说来也奇怪, 今日老老实实呆在家中没有出门。“凤喜扑闪着一双大眼睛, “不过阿姊, 我要说的不是这件事,今日巧嘴刘来了,傍晚的时候来的,说是给阿姊提亲。” 凤娇心中突得一下跳得快了, 应该是谢渊临行前嘱咐了家里,先把亲事定下,待他回来成亲, 我是愿意的。 抽出袖筒中的帕子, 月白色晕着灯光,仿佛他温柔的眼眸。 正绞着手思量, 凤喜又道:“我记得阿姊叫那位哥哥谢先生,可巧嘴刘说的不是谢家, 是高家。” “高家?哪个高家?”凤娇惊问道。 “巧嘴刘一口一个高员外高夫人, 富阳城就一个员外, 岂不就是阿姊做大掌柜哪家吗?他家既然有儿子,怎么还让姐姐做大掌柜?难道他家儿子有什么毛病?傻子?痨病鬼?瘸子瞎子还是聋子?”凤喜好奇问道。 凤娇打断她的话:“祖母和爹娘没有答应吧?” 凤喜点头:“答应了, 巧嘴刘笑着走的, 离开的时候一边走一边嘀咕, 姑娘家愿意不愿意总得来问问, 别以为给我几两银子我就能拆一门亲, 这门亲事成了对我更有好处。” 说着话就觉耳边一阵风响,凤娇急火火冲出了房门。 王老太太端坐正房与王掌柜夫妇说话,不知说到什么伤心事,正在抹眼泪,王掌柜和胡氏连忙温和劝慰。 相对感慨的时候,房门砰一声被撞开,凤娇扶着门框站在门口,带着怒气质问道:“祖母对我和凤喜说过许多次,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害死人,让我们长大后嫁给情投意合的夫君。今日怎么就答应了高家的亲事?” 王老太太愣了愣:“我说过吗?我何时说过?这婚姻大事不由父母做主,难道还自己做主不成?” “您和祖父闹别扭的时候,姑母回来哭诉的时候,您一直是这样说的。”凤娇逼视着王老太太。 王老太太眼神闪烁着看向王掌柜,王掌柜拍一下桌子:“凤娇,你怎么又顶撞祖母?反了你了,早出嫁早省心。” 凤娇举起手中帕子:“我已经和谢家的公子谢渊私定了终身,这帕子就是信物。谢家在富阳是有名望的人家,谢渊是举人,若他明春科考高中,就是官人身份,到时候你们可别后悔。” 胡氏脸上闪过欣喜,小声说道:“掌柜的,我就说匆忙应下高家的亲事不妥,高家虽说富有,到底比不上书香门第,我们该和凤娇商量过再答复才是。” 王掌柜没说话,王老太太长叹一声:“凤喜告诉我了,我知道凤娇跟谢先生的事之后,夜里高兴得都能笑醒。可是,眼下这情形,只能如此了。凤娇啊,顾眼前吧,一切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凤娇小心收起帕子,恳切看着祖母:“哥哥已答应我,过了年就听我的安排找份差事做,我每月薪俸一百两纹银,我算了一下,除去开销用度,两年就能赎回祖宅。我们家眼下越来越好,不必贪图高家富有,还请祖母和爹娘回绝亲事。” “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再不能更改。”王老太太紧绷着脸,“这富阳城的姑娘,都想嫁入高家,还是凤娇最有福气。” 凤娇看向爹娘,王掌柜低头不语,胡氏惴惴得冲她摇头,凤娇哂笑道:“也就是说,哪怕我抛头露面拼了命赚银子,祖母和爹娘依然不满足,非得把我卖了,急着发一笔横财吗?” 王掌柜喝道:“这样难听的话,亏你能说出口。” 凤娇笑笑:“我也不指望你们了,这件事我自己处置,这门亲事必然不会成。” 说着话转身向外疾走,心想,我这就去万花楼,我去找高升,我不愿意,他也不会愿意,他必然会阻止这门亲事。 身后王老太太追了出来,一把攥住她手臂声泪俱下:“凤娇啊,不是祖母狠心,情投意合固然重要,可这银子更重要,眼下咱们家最缺的就是银子。” 凤娇用力挣脱,王老太太又一把拖住了:“不是祖母贪心,是天赐又有债主上门,那些人就住在城外的庙里,天赐吓坏了,谁也不敢说,只悄悄告诉了我,一边说一边哭,可怜死了。” 王老太太呜呜咽咽哭了起来:“这次的银子数额虽没上次多,可上次有家底和宅院撑着,这次我们家一无所有。我和你爹娘商量后,打定主意大不了全家一起去死,怎么也不能让你和凤喜被卖了受辱。都到绝路上了,也许是菩萨显灵,刘媒婆来了,我能不答应吗?凤娇啊,这是唯一的出路了,我也问了刘媒婆,高员外和高夫人对你十分中意,说是一定风风光光娶你进门,我也听说高家公子流连青楼,花银子如流水捧花魁,这男人都一样,成了亲有了儿女,心也就收回来了。” 凤娇咬着牙,任由王老太太絮絮叨叨,王天赐曾拍着胸脯告诉她,没有别的欠债了,她以为王天赐今日老实在家,是她的吓唬起了作用,原来他是在躲避债主。 一根根掰开祖母钳制的手指,头也不回穿过二门跨出院门,在院门外徘徊很久然后进了自家商铺,铺子里空荡荡的,货架上积了一层薄灰,靠着账台坐了,想起祖父健在的时候,那会儿生意兴隆,祖父总是很忙,自己藏在货架阴影里,趁祖父不备,突然窜出来嗷一声叫,祖父总是十分惊怕的模样,捂着胸口跌坐在椅子上,她就得意得哈哈大笑。 有一次账目出了错,祖父忙着查找纰漏,她跳出来大叫一声,祖父没有反应,不置信得又叫一声,连叫了几声祖父依然埋头忙碌,她呆愣着十分不解,祖父怎么不害怕了? 叫一声祖父,祖父没有答应,她委屈得扭着一双手又躲了回去,躲了很久,直到外面雷声大作,伴着轰隆的雷声,噼里啪啦的大雨砸了下来,许多人跑进铺子里避雨,祖父客气招呼着,连声吩咐伙计倒茶。 外面雷雨交加,避雨的人越来越多,铺子里十分热闹,凤娇心情好转,蹭一下从阴影里窜了出来嗷一声尖叫,听到啊一声回应,短而急促。 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僵立在她面前,惊恐看着她,好半天结结巴巴喊道:“娘,女鬼,小女鬼。” 大人们忙着互相招呼闲话家常,并感叹这场雨来得急,是今年第一场大雨,没有人理会他们。 凤娇看着这个男娃娃惊恐的表情,两手上举,用力扒着眼睛扯大嘴唇,踮起脚尖仰起脸朝他扑过去,鬼脸几乎贴上他的脸,嘴里发出嗬嗬的怪声。 男娃娃仓皇而逃,跑出铺子一头冲进了雨中,一位少妇见状,追出去将他扯了回来,男娃娃挣扎着不想进去,怎奈力气太小,被提着衣领拎了进去,一抬头,凤娇正吐着舌头冲着他笑。 男娃娃揪住少妇的衣袖,紧紧闭上了眼睛。 过一会儿偷偷睁开眼看,凤娇玩儿上了瘾,在人群中穿梭着,不时冲他怪笑。 男娃娃又闭上眼睛,凤娇就溜到他身后冲他脖子里吹气,看他拼命缩着脖子身子直哆嗦,开心得哈哈大笑。 那次以后,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害怕,知道祖父只是佯装逗她,凤娇很无趣,再不跟祖父玩儿捉迷藏,祖父开始教她珠算。 常常不经意想起那个男娃娃,想起来就忍不住笑,笑过后心里就很轻快。 那个男娃娃如今在何处?在做什么?可曾记得那个调皮的女娃娃装鬼吓他?他小时候粉雕玉琢的,长大一定也很英俊。 凤娇靠着账台坐在地上,再次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头一歪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的时候,天已蒙蒙亮,伸个懒腰起身从小门进了家中,回屋洗漱换衣,披上斗篷向外而去。 出了刚刚开启的西城门,沿着秋江边缓步走着。 高家的亲事只要找高升就可退掉,她丝毫没有担心,可是哥哥的欠债该怎么办?总不能再厚着脸皮去求高升。 寒意从心底升上来,不由打个寒噤,拢紧了身上的斗篷在江边石栏上坐了下来,抽出那方帕子看着,真想一走了之,到京城找他去。 可是自己走了,凤喜怎么办?娘又该怎么办?祖父临终前的嘱托,自己就不顾了吗? 在石栏上转个身面对着银灰色的江面,难道我王凤娇,真的走投无路了? 身后城墙根下,一个人影负手站着,远远望着她。 屋内哭嚎打滚的王天赐突然听到一声喊:“王天赐,给爷滚出来。” 王天赐一个激灵,停止哭闹朝门外看了过去,一看到高升慌忙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跑向门口,伸手要扒拉开凤娇,高升趋前一步将凤娇挡在身后,脸色阴沉盯着王天赐。 王天赐结结巴巴说道:“高公子,我没有,我不是” 高升声音很低,几乎耳语一般说道:“住口,给爷滚出去,到万花楼找青松。” 王天赐说一声可是,高升眉毛一拧,他忙转身连滚带爬出了王家大门。 高升跟在王天赐身后向外走去。 似乎是寒风送来了高升的话:“凤娇,我说过的话依然算数,我依然需要你帮忙。” 凤娇松开凤喜追了出去。 她跑得很快,前面风雪中的人影更快,影影绰绰离她越来越远,凤娇喊了起来:“少爷,等等,高升,你等等我。” 高升定住脚步,等凤娇追上来,她顾不得脚下打滑,气喘吁吁一路疾奔,来到他面前急急说道:“少爷说的对,我是想逃离,我已到了强弩之末。是以,我只能厚着脸皮依了少爷的提议,高家的聘礼,我日后一定归还,成亲后我照旧做高家的大掌柜,少爷还依例记着我的薪俸,回头一并抵账,我的吃穿用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无赖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 谢谢支持正版!  屋内哭嚎打滚的王天赐突然听到一声喊:“王天赐, 给爷滚出来。” 王天赐一个激灵, 停止哭闹朝门外看了过去, 一看到高升慌忙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跑向门口,伸手要扒拉开凤娇,高升趋前一步将凤娇挡在身后,脸色阴沉盯着王天赐。 王天赐结结巴巴说道:“高公子,我没有,我不是” 高升声音很低, 几乎耳语一般说道:“住口, 给爷滚出去,到万花楼找青松。” 王天赐说一声可是, 高升眉毛一拧,他忙转身连滚带爬出了王家大门。 高升跟在王天赐身后向外走去。 似乎是寒风送来了高升的话:“凤娇,我说过的话依然算数, 我依然需要你帮忙。” 凤娇松开凤喜追了出去。 她跑得很快, 前面风雪中的人影更快,影影绰绰离她越来越远, 凤娇喊了起来:“少爷,等等, 高升, 你等等我。” 高升定住脚步, 等凤娇追上来,她顾不得脚下打滑,气喘吁吁一路疾奔,来到他面前急急说道:“少爷说的对,我是想逃离,我已到了强弩之末。是以,我只能厚着脸皮依了少爷的提议,高家的聘礼,我日后一定归还,成亲后我照旧做高家的大掌柜,少爷还依例记着我的薪俸,回头一并抵账,我的吃穿用度” “可以。”高升打断她,“都依你的意思。” 凤娇点点头,努力压抑着喘息:“这桩买卖,说到底是少爷吃亏,少爷的大恩,我会” “双方有利,各取所需。你没有亏欠我,我也没有施恩于你。”高升转过身背对着她,“既如此,五日后腊月二十九,我们成亲。” 凤娇啊一声,为何要如此之快?不等她发问,高升已拔脚而走,很快走出她的视线。 回身缓步而行,却不想回家,径直出城门跨过贺桥,进了旁边的茶楼,手中捧了热茶低头细细嘬饮,从昨夜里就漂浮起伏的心绪渐渐沉静下来,既决定了,不在早晚,就这么办吧。 打定了主意目光投向窗外,江对岸有个人在雪地里打滚,是那样的欢快,凤娇不由微笑,那样很舒服,呆会儿回家顺道经过,也该趁着无人滚上几滚。 伙计捧了脚炉过来,凤娇脚伸过去,暖意从脚心渐渐发散至全身。暖意融融中,不知怎么,眼前出现了高升的样子,满头满身都是白,雪人一般。用力拍一下额头,刚刚应该邀他一起到茶楼来驱驱寒气才是。 高升在江边雪地里尽兴滚了个够,爬起来就跑,不顾脚下打滑跑得飞快,经过城门的时候,扔了几个银锭过去,嘴角噙一丝笑意:“我腊月二十九要成亲了,摆三天流水席,请各位差大哥过去,好酒好菜招待。” 进了城门上马策马狂奔,经过万花楼时大声喊着青松吩咐道:“家中有喜事,即刻回去准备。” 高员外和高夫人昨夜里听说王天赐又有债主上门,老两口商量着,凤娇好是好,欠的银子也不多,只是这王家一家人太不争气,决定忍痛放弃这门亲事,连夜打发高福去巧嘴刘家回绝。 刚刚巧嘴刘过来,说是王家正乱着,她进去把夫人给的一大包银子递给王老太太,托辞说是听错了人家,王老太太接了银子没说什么。 虽说亲事退了,高夫人心里老大不自在,一来出尔反尔,这事做的亏心,对不住凤娇那孩子,二来这样好一个儿媳妇,就这么错过了? 思来想去揪着高员外生气:“我后悔了,不就是有些欠债吗?帮着还了就是,至于以后,成了亲再说以后。”说着话流下泪来:“多好的姑娘” 老两口正相对叹气,青松跑进来报喜讯,说是少爷和大掌柜都商量好了,腊月二十九成亲。 高夫人一听,眼里含着泪又笑了,忙吩咐翠姑再找巧嘴刘来,又和高员外商量,彩礼一定要丰厚,亲事一定要大操大办极尽排场。 天公也作美,午后雪霁放晴,冬阳露头,高家公子要成亲的消息,随着刘媒婆一张巧嘴,散布遍整个富阳城。 高家到王家的官道上,人们忙忙碌碌除雪,路面刚干,高家送彩礼的队伍络绎而来,看热闹者众,羡慕的嫉妒的愤恨的,各种目光杂沓而来。 王家众人的腰杆越挺越直,王老太太和王掌柜与街坊亲友谈话时,一口一个我们亲家,王天赐心里乐开了花,只要与高家结亲,再多债主上门也不用怕,胡氏提心吊胆为女儿准备嫁衣,对凤娇说道:“高家突然就打发媒人上门提亲,隔了一夜反悔,不到半天又愿意了,他们这样反复,是不是看上你会做大掌柜?那样你进了高家也不过还是人家的奴仆,听说高公子流连青楼行为不检,这样的人做夫婿能放心吗?就算家中银子再多,也得慎重考虑。” 凤娇看一眼大红的嫁衣,顾左右而言他:“娘,我觉得绣上金线更好看。” 凤喜悄悄问道:“阿姊和高公子成亲了,那个姓谢的哥哥怎么办?” 凤娇摩挲着袖中的帕子:“他既知我,也会懂我。” 凤喜扑闪着漂亮的大眼,凤娇笑着捏捏她的腮帮:“他日凤喜出嫁,阿姊必让你心甘情愿。” 凤喜问道:“阿姊不是心甘情愿吗?” “我是心甘情愿的。”凤娇抚着凤喜脖颈,心里暗自说道,“不过,我不是出嫁,而是交易,我和高公子的一桩交易。他说两相有利,其实是我占了天大的便宜,我这辈子都会视他为恩人,尽我所能报答他。 凤娇打定主意,第一桩,不能让自己的家人仗着与高家结亲,拖累高家。 她对凤喜说道:“我十二岁开始掌管咱们家的铺子,凤喜今年也十二,已经有一些底子,我出银子给你进些针头线囊手帕香粉,你先试着学做生意,同时抓紧学打算盘理账,不会的问我,如果少爷允许,你可隔三差五跟着我,我一边打点高家的生意一边指点你。你不在家的时候,让娘守着铺子,开铺子做生意除去过年那几日,定要每日开门,风雨无阻。” 凤喜欢快答应了,每日一大早去自家铺子里洒扫,货架擦得一尘不染,就等着阿姊给她上货,这样她也能开始赚银子,帮着一起还债。 王天赐欢喜得趾高气扬,凤娇睨着他悄悄咬牙,且留他在家几日,待归宁后没他的事了,就发落他。 对于娘亲胡氏,她丝毫没有客气,句句戳她的心窝:“娘这些年一味忍让顺从,换来了什么?哥哥二十岁了,已过弱冠之年,只知好吃懒做,家产给败光不说,还险些将凤喜卖入青楼。” 青楼两个字说得很重,胡氏手抖了一下。 凤娇又道:“还有我的这门亲事,我实话告诉娘,为了给哥哥还债,等于将自己卖到了高家,我和高公子各自另有心上人,这辈子同床异梦倒也罢了,只怕夫妻不到头,还得和离二嫁。” 胡氏啊一声,针刺在手上,血珠呼一下冒了出来。凤娇叹口气:“凤喜才十二,就得进铺子里支撑生意,哥哥的德行和名声,那个姑娘家敢与咱们家结亲?三个儿女都如此不幸,娘心里就好受吗?至于祖母,后辈是该孝敬长辈,可是若长辈糊涂,后辈也不能一味顺着。爹就是被祖母娇惯的,哥哥更不用说,我也知道娘亲的主意,只盼着祖母他日去后,多年媳妇熬成婆。可是,祖母的身子,依我看,比母亲还要强健。” 胡氏惴惴看着凤娇:“可是你爹他” “我爹又如何?他如今是一家之长,娘亲想一想,当年祖父怎么经营这个家的,爹呢?又是怎么做的?祖母和爹难以依靠,这个家以后只能看靠娘亲支撑,娘亲不用怕他们,娘亲腰杆硬了,才能护着儿女。” 胡氏挺了挺胸膛,很快又有些委顿:“可是,这些年我习惯了。” 凤娇笑笑:“有难处的时候,娘亲想想自己的女婿,富阳城首富,大富翁高家的独子是你的女婿,你有这个大靠山,用得着怕别人吗?” 胡氏的眼睛亮了,准备凤娇成亲这几日,胡氏挺胸抬头眸子晶亮,跟王老太太看法不一的时候,直盯着王老太太的眼睛毫不示弱:“我觉得娘说的不对。” 王掌柜喝斥几声,胡氏假作没听到,王掌柜再要喝斥,王老太太给拦住了,老太太因忌惮高家,也就忌惮着凤娇,又忧心凤娇和凤喜跟她记仇,少不得委屈自己忍气吞声,做一个孱弱的姿态。 老太太都不计较,王掌柜乐得息事宁人,也就抽着眼袋锅子由她们去了。 王家家宅暂安,自己家不会给少爷添乱。还有一桩事,自己能帮得上忙,那就是少爷的姻缘。 想到殷黎的出身,凤娇都替他们为难,少爷和殷黎地位身份太过悬殊,想走到一起几无可能,可是少爷那样痴心,为了殷黎处心积虑,他一定要得偿所愿。 凤娇暗暗发誓,少爷放心吧,我会站在你这边,尽我所能帮着你们。 腊月二十九是凤娇成亲的日子。 听说上花轿前向祖宗烧香祈愿最为灵验,凤娇十分虔诚,洗手上香后恭敬拜陈三愿:一愿少爷千岁,二愿殷黎常健,三愿少爷和殷黎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凤喜为二人斟了茶,拉着秋草的手道:“秋草姐姐,到我屋里坐会儿去。” 秋草说不去,凤喜硬拽着她:“走吧,有糖莲子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救兵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 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谢谢支持正版!  凤娇依然不动, 直到高升开口:“怎么?瞧见我在,便不敢进来了?” “我自己家,有什么不敢的。”凤娇说着话迈步走进。 凤喜为二人斟了茶,拉着秋草的手道:“秋草姐姐, 到我屋里坐会儿去。” 秋草说不去,凤喜硬拽着她:“走吧, 有糖莲子呢。” 铺子里只剩二人, 凤娇低头烤火,高升剥着炒栗子:“本想出城门到江边走走, 瞧见凤喜的铺子开着门,就进来瞧瞧。” 说着话将剥好的栗子递了过来:“城墙脚下候家的,大雪天都排队。” 凤娇不伸手, 高升瞧着她:“怎么有些别扭?” “没有别扭。”凤娇伸手接了, “就是给冻的。” 说着话去抢高升手里的盘子:“少爷别忙了, 我来服侍少爷。” “服侍?“高升有些不悦。 “对, 若奴仆服侍主人一般。”凤娇恳切说道, “在马车中我说过少爷别对我太好,因为对我太好了, 好得我都快忘了自己的身份。其实我早就想好了,我以后一辈子都是少爷的奴仆。” “我不需要你的服侍, 更不需要奴仆, 我对你好, 不是为了让你感激我。”高升站起身冷声说道。 凤娇忙说:“是,少爷没有将我看做奴仆,是我自轻自贱,这样好了,我就是高家的大掌柜,一心做大掌柜,少爷是我的少东家。” 高升拔脚就走,身后凤娇颓然说道:“我今日心里有些乱,有些胡思乱想,不知该如何自处,我说的话辞不达意” 高升转身回来坐下,声音温和了些:“当我是个友人吧。” 说着话将盘子递给凤娇:“你剥,我来吃。” 凤喜和秋草出来的时候,就见二人围着火炉,谁也不说话,一个埋头剥一个埋头吃,安静得有些诡异。 凤喜笑笑:“阿姊,姊夫,黄昏已近,我要下逐客令喽。” 二人抬起头看着她,目光都有些茫然。凤喜将手里拿着的信递给凤娇:“谢哥哥的信,刚刚还说让姊夫给带回去,姊夫答应了呢。” 凤娇接了过去,讷讷说声多谢,不知是谢凤喜,还是谢高升。 雪停了,二人谁也没说话,有默契一般并肩步行,一路往东。 秋草打着灯笼紧跟在身后,凤娇摇头:“秋草,不用打灯笼。” 秋草说声不行,高升道:“雪光照着比白日里还亮,秋草先坐轿子回去,跟老爷夫人说一声。” 秋草说好,凤娇瞧着她上了轿子:“若是我让她坐,她定宁死不肯。” “秋草是一个孤儿。”高升缓声说道,“去年秋收我去虞庄的路上碰见了她,饿得昏倒在路旁。本想留她在顾大嫂家,可她缠着顾掌柜要下地干活,说是不能吃白食。性子倔强身子却太瘦小,顾大嫂那儿没有她能干的活计,我就把她带回来交给了翠姑。” “怪不得。”凤娇恍然,“怪不得对少爷言听计从。” “凤娇。”高升扭头瞧着她,“以后呢,你安心做你的大掌柜,恩情啊报答啊,都不要去想,想有何用?你如何看待我都行,如何称呼我都行,叫高升也行,那些都不重要。” “是。”凤娇点头,“是我庸人自扰。” 高升没说话,她向来爽朗,今日为何多思多虑?想着问道:“这一路漫长,我们说些别的?” “正好,我有生意上的事请教少爷。” “难得闲暇,不谈生意。一直想问问凤娇,有什么心愿吗?” “还上债务,家人安稳。” “那不是心愿,那只是责任。心愿就是从小到大渴望做的事,愿意做的事,全力以赴,甘愿委屈自己,就算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那,少爷的心愿是什么?” “我的心愿,护着这座城,这个家,一个人。” “家是高家,人是殷姑娘,这座城?少爷难道认为,富阳城也是高家的?”凤娇心想,这口气岂不是太大了? “以后你会明白。”高升瞧着她,“凤娇的心愿呢?” 凤娇沉默着,茫然困惑,没有人问过她这个,自己也从未想过。原来人生不只有责任,还可以有心愿。不由羡慕高升,他有全力以赴甘愿牺牲要做的事,他的心里一定是满的,而自己的心常常空落,十岁时就一心努力,要做全家的依靠,其余的,从未去想过。 高升看着凤娇手里的信,那封信一直捏在手中,不由问道:“凤娇的心愿,可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凤娇摇头:“没有想过。” 说着话低头瞧着手里的信,呀一声塞进了袖筒,自语道:“竟给忘了。” 高升没再说话,沉默着前行。 经过万花楼的时候,高升顿住脚步。凤娇了然:“少爷进去吧。” 高升挑眉:“大雪天的夜里,我进花楼,让你独自回家?” “那,少爷怎么停下了?“凤娇问道。 “我饿了,醉仙楼吃饭去。”高升说着话,横穿过街道站在醉仙楼门口冲凤娇招手:“快些过来。” 二人上了楼,还是上次的包间,圆胖的伙计热情招呼着,熏了温暖的炉火,将二人的斗篷挂起,给高升换了软布鞋拿了靴子出去,端了脚炉在凤娇脚下,热茶沏好,出门大喊道:“富阳小面两碗,秋江鱼两条,银芽两碟,荠菜两碟,芸豆两碟,两盅羊肉汤。” 高升隔着门道:“温一壶酒吧。” 二人都是又冷又饿,烤一会儿火暖和过来,酒菜上桌。 隔几坐着埋头吃得专注,都不说话,吃到半饱的时候,高升斟两盏酒,一盏递在凤娇面前:“喝些酒暖暖身子。” 凤娇想要摇头,酒香扑鼻而来,脱口说道:“好酒。” “没错,是掌柜私酿,一年就那么几坛。“高升端起酒杯说一声请。 凤娇试探着喝了两口,仰脖子将一盏都灌了下去,辣的,心里驱之不去的别扭消散了许多,一高兴伸手去拿酒壶,高升忙摁住了:“不能太猛,慢慢喝。” 几盏酒下肚,凤娇脸颊泛红,自觉眼明心亮,瞧着高升笑嘻嘻道:“这是我第三次饮酒,头一次,在隔壁宴请各位掌柜,第二次,归宁那日,不过那两次都是兑了水的,今日才真正尝到酒的美味,少爷也说从未畅饮过。不如这样,今日我们畅饮,试试彼此的酒量。” “既然你高兴。”高升抿一下唇,“就开怀畅饮。” 唤一声伙计吩咐道:“掌柜给我留着的那坛酒,都拿来吧。” 伙计有些迟疑:“这酒刚启封,再有就得年底了。” 高升说无妨,不大的功夫,伙计抱了坛子来,凤娇一眼瞧过去:“以为多大坛子呢?原来这么小。” 伙计笑道:“是小,不过号称富阳酒仙的大肚钟,喝一坛子下去都能醉倒,醉仙楼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这酒后劲足,公子和夫人千万悠着些。” 一开头喝得慢,酒壶满了两次又空了两次以后,凤娇不耐烦了,冲着高升嚷嚷:“我要满饮,满饮,一口一口的,好生无趣。” “凤娇有了醉意,别喝了。”高升摁着酒壶阻止。 “我没醉,很清醒。“凤娇说着话身子探了过来,手摁在了高升的手上,嘴里嚷道,“酒壶给我,前两壶是你倒的,这壶我来。” 高升愣愣瞧着摁在他手背上那只手,白皙而修长,热烘烘的,比喝下去的酒还要辣人。 凤娇看抢不过来,手下使劲摁住他手背,另一只手又伸过来帮忙。高升一凛忙忙抽手,她夺过去,就着壶嘴就喝,等高升从愣怔中回神,一壶酒已被她喝下大半。 连忙伸手去夺,哐当一声,凤娇将酒壶扔在了地上,脸颊绯红双眸迷离,瞧着高升笑道:“想跟我抢酒喝?想都别想。呀,酒流出来了” 说着话跳起来趴下去,张口就要去嘬流在地上的酒,高升忙过来将她拦腰拎了起来,凤娇挣扎着,连声嚷着我要喝酒,高升无奈,拦腰夹着她,夹着个包袱一般不让她动。 上了醉仙楼的马车,凤娇又闹一会儿才沉沉睡去,高升瞧着叹气,只是想吃个饭,想让她喝酒暖暖身子,怎么就成了不醉不归? 正自责的时候,咕咚一声,凤娇从坐凳上滚落了下来,高升连忙扶起她来,刚要放下,凤娇身子一歪倒在他怀中,两手紧搂住他腰,脑袋在他胸前拱啊拱,拱半天似乎找到了合适位置,才满足叹一口气安静下来。 第二天一早凤娇醒来,呀一声坐起挑开帷幔看向高升,高升正坐着喝茶,头发微湿,应该是刚沐浴过。凤娇忙问道:“昨天夜里,那个,昨天夜里,我是不是喝醉了?” 高升点点头:“酒量尚可,酒品很差。” 凤娇捂着额头:“我打人骂人了?” “那倒没有。”高升等她簌了口,递一盏茶过来,“你把酒壶扔了,趴在地上找酒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情苦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 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谢谢支持正版!  青松一喜, 大掌柜痛快收下, 他也好回去交差, 作个揖待要告辞,凤娇问道:“那个,斗篷和金簪的银子是不是要从我薪俸里扣?” 青松愣了愣, 刚想说得回去问问又觉不妥,万一大掌柜不肯收了呢?硬着头皮说道:“既是少爷吩咐的,银子自然是少爷出。” 凤娇点头:“那就却之不恭了。” 午时秋草回来, 回说谢教谕天不亮就启程了,没见着面, 不过县学中另一位姓严的举子过几日上京, 托了他捎话给谢教谕。 凤娇的哥哥王天赐不在家中,秋草冲进万花楼时, 他正在一个姑娘的床上酣睡, 秋草连声大喊王公子, 王天赐鼾声如雷,秋草身后一堆男男女女围着看热闹,都在议论秋草是谁, 这样一个小姑娘,怎么进青楼找男人来了? 秋草臊得想哭, 正为难的时候, 青松扒开人堆进来了, 一脚踢在王天赐臀上,王天赐喊着疼跳了起来,捂着屁股直骂娘:“谁啊这是,扰爷的好梦。” “是你爷爷我。”青松叉着腰。 王天赐揉着眼睛一瞧灭了气焰,手忙脚乱披了衣裳,冲着青松打躬作揖陪笑道:“青哥儿一向可好?” 青松鼻子里嗯了一声道:“还不快滚?” 王天赐逃一般跑了,秋草追出来没追上,回头看着青松问道:“奇怪了,王公子竟对你言听计从。” 青松挠头道:“我是狐假虎威。” 秋草不太明白狐假虎威的意思,看日头已至头顶,急着回去向凤娇复命,只说王天赐确实在万花楼,没提他害怕青松的事,想着改日问明白了再对大掌柜提起。 傍晚时分凤娇回家略早一些,想跟哥哥好好说说话。 谁知他又不在家,凤娇忍不住说了祖母和爹娘几句:“怎么就没人管束着哥哥?就任由他胡闹?” 祖母说道:“你哥哥朋友多,近一年没在家,好不容易回来了,聚一聚也是应该的。” 凤娇气道:“都是些狐朋狗友,能算作朋友吗?昨夜里他又去万花楼了。” 胡氏脸色一白,万分紧张说道:“姑娘家家的,怎么能把万花楼挂在嘴上,快别说了。” “哥哥做得,我说不得吗?再过些日子,我是不是还得给他出花酒钱?”凤娇声音大了些。 祖母紧绷着脸:“男人去花楼也很平常,明年给天赐议亲,有了娘子也就收心了。” “就哥哥现如今的模样,怎么养家糊口?还想着给他议亲?”凤娇声音更大。 啪得一声,王掌柜手拍在桌上,大声喝道:“你这是在顶撞祖母吗?” 凤喜悄悄扯扯凤娇的袖子,凤娇紧抿着唇没再说话,僵坐着发一会儿呆,起身回房去了。 王掌柜指着她背影:“越来越没规矩了,哥哥死里逃生回来,没见她一丁点儿喜悦,反倒摔帘子顶撞长辈,真是气死我了。” 胡氏小声说道:“如今家中艰难,都靠着凤娇往回拿银子。姑娘家家的,在外面容易吗?” “就因为这样,她才目中无人。”王掌柜喝一盏酒下去红了眼睛。 “行了。”祖母摆摆手,“凤娇性子是不好,可模样儿好啊,找个巧嘴的媒人,说一门好亲,有了彩礼,天赐娶亲也就有了银子。” 胡氏嘴唇抖了一下,觑着婆母脸色没敢说话,凤喜撇一下小嘴:“祖母这意思,要把阿姊卖了,给哥哥换个媳妇儿?” 王老太太忙笑了笑:“姑娘家早晚要出嫁的,凤娇十七了,到年纪了,祖母的意思是,给你阿姊找个好人家,都是至亲的骨肉,你们谁受苦,祖母也舍不得。” 凤喜哼了一声:“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祖母分明是偏心,以后凤喜夜里不陪着祖母了,我陪着阿姊去。我们家里,阿姊最辛苦了,哥哥败家,还都偏着哥哥。” 没等王老太太说话,起身跑了。 胡氏小心翼翼说道:“天赐确实不知事,还请娘和掌柜的管束。” 王掌柜嗯了一声:“今夜里还不回来,摁住了狠狠地打,打到他知错为止。” “你敢。”王老太太脸一板:“我们家就天赐这一点儿骨血,打坏了谁来传宗接代?将来谁给我和你爹还有列祖列宗扫墓上坟去?”王老太太说着抹起了眼泪:“天赐现在是有些淘气,等成了亲有了儿女,肩上担子一重,自然也就懂事了。”说着话看一眼王掌柜:“你还不是一样?你爹活着的时候,万事不操心,一个月进不了几次铺子,后来你爹去了,担子压在你肩上了,你也能经营得挺好。” 胡氏忍不住说道:“娘,那是凤娇帮衬着。” “对了,我想起来了,凤喜说凤娇心里有人了,你做娘的悄悄问问,是哪家的孩子,怎样的出身,若是都好,两个人又对了眼,倒也不错。”王老太太睨一眼胡氏。 胡氏又白了脸:“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凤娇才不会心里有人。我就说,一个姑娘家不能抛头露面。还是掌柜的出去找个活计,让凤娇回来。” 王掌柜默然喝酒,王老太太横了胡氏一眼:“谁出去都没有凤娇赚的银子多。” 胡氏飞快说道:“银子少没关系,我会省吃俭用,再卖些绣品” 话没说完,王老太太怒瞪着她:“你今日分外话多,是忘了规矩了?” 胡氏讷讷低头,再不敢说话。 凤娇和凤喜在房里吃了晚饭,洗漱后凤喜赖在炕上不走,凤娇捏捏她耳垂:“去吧,陪着祖母,老人家年纪大了,万一有个病痛,身边没个人可不行。”凤喜扭着身子说不去,凤娇叹口气:“七年前祖父一个人睡在铺子里,夜里中了风,晨起才被发现,郎中说过,若是发现及时,也不至于突然就去了。” 凤喜忙跳下床:“阿姊别伤心,我陪着祖母就是。” 凤娇独自靠窗呆坐片刻,拍拍脸颊伸个懒腰,挪过小几写写画画,青松的到来给她提了个醒,年底了,要给东家禀报上任以来的经营,怎样禀报得事先想好,越仔细越好,做到账本在心中。 忙到午夜,侧头听到门响,应该是哥哥回来了。 次日一大早轻叩哥哥的房门,里面没应声,敲得大声些,里面依然静默,不耐烦得咚咚咚捶着门,大喊着哥哥:“哥哥,你起来开门,我找你有话说。” 里面闷哼一声嚷道:“谁啊,正困着呢,烦死了。” 凤娇再要喊他,凤喜跑了进来:“轿子来了,今天来接阿姊的多了一个人,是个笑眯眯的胖老头。” 高福?自上任那天见过高福,这些日子再没见过,他来了,难道是老爷夫人有差遣? 凤娇恨恨看一眼王天赐的房门,转身往外而来,刚要出门想起昨日青松的话,折返回屋换了衣裳才出。 大掌柜披了大红羽纱面斗篷,脚下一双轻软的鹿皮靴,轻快走出巷口,来到高福面前盈盈一福,白色滚边的暖帽沿下露一张明媚的脸,脸上一双明眸中盛满热情的笑意。 高福忙回了个礼,和气笑道:“老爷请大掌柜过府一叙。” 凤娇忙说声是,上了轿子右手摁在心口,缓和了紧张的心跳,凝神仔细思量上任以来的生意,想着高员外可能问的话,斟酌着如何作答。 一个时辰后,城西到了城东。 凤娇吸一口气下了轿子,目光越过高府的青瓦白墙,看着春山起伏绵延的山峰。 她喜山厌水,甚少到秋江边去,却经常从西到东穿过富阳城,专程攀上春山玩耍,春山上处处有她的脚印,尤其是山腰的凉亭,夏日炎热的时候,躺在坐凳上吹着凉爽的山风睡一觉,别提有多惬意了。 心中轻快起来,高福比手说请,凤娇也说声请,跟在高福身后进了高府大门,上次来高府无心看风景,这次一边走一边用心观瞧,府中处处整洁雅致,丝毫不见奢华铺张,只亭台楼阁檐角墙根等细微处可见匠心。 上了台阶来到客堂廊下,凤娇摘了暖帽脱下斗篷递给身后的秋草。 翠姑正站在客堂前迎候,瞧见大掌柜身影,微笑着打起帘子,正要招呼,一眼瞧见凤娇脱了斗篷后,里面穿了天青色长袄外罩大红褙子,再一看发间的金簪,愣了愣微笑说道:”奴婢进去通禀一声,大掌柜还请稍候。” 说罢不等凤娇作答,放下帘子疾步进屋去了,秋草嘟囔道:“打起帘子又放下了,这算哪门子的规矩?” “就是说,说不定那天就会有人拿着典契上门,我们就得搬走。”凤娇看着哥哥。 王天赐骂一声娘,茫然看着妹妹:“想要赎回来,得一大笔银子吧?凤娇,怎么办?” “能怎么办呢?一点点攒银子再赎回来。”凤娇对哥哥说道:“过年后我会给你找份差事做,到时候,你必须听我的。” 王天赐兴奋说道:“好啊好啊,你如今是高家的大掌柜,让我看守仓库去吧,做起来轻松还有额外的好处。” 凤娇抿一下唇:“我手头有些事,回房忙去了。至于做什么,过了年我再告诉你。” 王天赐摆手道:“忙去吧忙去吧。”说着话起身就要向外,凤娇说声等等,一字一句说道:“若再出去吃喝嫖赌,就断了你的银子供给,一个铜钱也不会给。”王天赐回头看着她,凤娇又说道:“祖母和母亲如果悄悄给你银子的话,我会断了她们的月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3.释怀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 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 谢谢支持正版!  高员外自我陶醉了一会儿, 回头看着高福:“对了, 那两件喜事,说来听听。” 高福笑道:“这头一件,城西头王掌柜家的公子,年初的时候去京城开分店, 听说是染上了赌瘾, 生意没做成,把银子给败光了,还欠下高额的赌债,这京城来的债主啊,昨夜里到的, 也不知什么来头, 就住在驿站, 县太爷亲自出面招待, 今日一早那些人把王家的门给堵上了,铺子里的银子啊绸缎啊脂粉啊统统往马车上搬,把王家搬了个精光, 说还是不够,要把王家那两个姑娘带走,王掌柜六神无主, 瘫坐在地上发呆, 他娘他婆娘他家二姑娘抱成一团哭声震天, 好在大姑娘冷静,拿个算盘噼里啪啦一算,说是把祖宅也算上,刚好能抵债。” 高员外皱了眉头:“那王家的祖宅就没了?” 高福咽了口唾沫接着说道:“是啊,典了出去才把人打发走,那王掌柜” 说着话嘶了一声,额头挨一个爆栗,接着又一个,高福捂着头:“老爷,干嘛打人?” 高员外瞪着他:“别人家生意破败没了祖宅,险些卖儿卖女,这是喜事吗?” 高福后退一步嘟囔道:“老爷,小的也同情王家,可是他家破败了,于咱们家生意有利啊,咱们家在这富阳城,什么生意都有了,就是绸缎脂粉这一块,一直是王家把持” 高员外呵斥一声:“你懂个屁,以升儿的能耐,抢他家生意那是轻而易举,没有下手是因为总得给别人留条活路。哦,依你的说法,富阳城所有的生意都归了高家,别的生意人都别活了?都饿死?” 说着话戳一戳高福的肚子:“瞧瞧你这些年发福的,跟着我出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老爷我是管家,肚子大了,装了一肚子坏水,为富不仁” 高福连忙打躬作揖:“老爷,小的错了,也是一时间打错了念头。就说今早上王家大姑娘拿着房契去林氏当铺,小的和少爷正好也在,小的就多了一句嘴,跟林掌柜说能不能多给王家大姑娘些银子,林掌柜也很痛快,多给一百两,可林掌柜说王家大姑娘知道行情,把一百两退还给了他,并笑着称谢,又说祖宅一定会赎回来,恳请林掌柜给留着。” 高员外点点头:“困境之下,犹不堕其志,且给自己留着期望,这姑娘好样的。升儿对王家的事,怎么说?” 高福挠挠头:“一个字也没说,跟没听到一样。” 高员外叹口气:“升儿除去谈生意时能多说几句,别的时候总是沉默寡言。打他小时候起,我就琢磨,这孩子心里有喜怒哀乐吗?都在想些什么?到现在也没琢磨明白。还有啊,二十了,好几家悄悄托媒人绕着圈打听,他都说等等,夫人有时候多说几句,他就面无表情听着,哼都不会哼上一声,等夫人说累了停下,他就站起来说,娘既训导完了,儿子该忙去了。夫人是又好气又好笑,悄悄问我,升儿是不是对女人不感兴趣?高福,据你观察,平日里遇见好看的女子,升儿他可会偷瞄几眼吗?” “目不斜视,根本看不见。”高福说着话,突然两手大力在膝盖上一拍,“老爷,小的说的另一件喜事,跟少爷有关,少爷今天突然对女人有兴趣了。” 高员外惊喜道:“果真?快说说,怎么个有兴趣法?” 高福又咽一口唾沫:“从林家当铺出来后,路过万花楼,万花楼今天新来一位清倌,叫什么梨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长得也跟梨花似的,用少爷的话说,清雅无匹,不染尘烟。少爷花重金包下了万花楼顶层的包房。还让小的给老爷夫人带个话,说是这一年半载都得顾着那梨花姑娘,家里的生意顾不上了,让老爷另请高明。” 高员外笑容凝在脸上,愣了半晌骂道:“这臭小子,为了捧一个倌人,给老夫出难题?家大业大,一时间去何处找人去?” 高夫人听到动静从屋中出来,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冲着高员外说道:“老头子你想想啊,你这家产再多,得后继有人,升儿能有兴趣就是好事,开了头了,由着他新鲜上一阵,就给他说媒娶妻。” 高员外连连点头:“夫人说得有理,子嗣后代确实比万贯家产重要。不过我这几年撒手不管,再也不想去沾那些铜臭,得想想怎么办才好。” 高员外踱步进了书房,高夫人唤一声高福,兜头骂道:“我看你是越活越糊涂了。再怎么着,王掌柜家的事,能是喜事吗?你是苦孩子出生,挨过饿受过冻,如今吃饱饭就忘了本,告诉你,我要是听说你在外头仗势欺人,饶不了你。” 高福垂着头忙忙说道:“是小的一时糊涂,以后再不敢了。” 高夫人嗯了一声,摆摆手吩咐道:“去打听打听,王家现在缺什么,暗地里接济接济,不用让人知道我们是谁,王家大姑娘听起来是个倔强的,估计饿死也不肯跟人低头,她娘胡氏我见过,是个好说话的,悄悄给她就是。” 高福答应着擦着额头的汗腆着肚子一溜烟跑了,他不怕老爷怕夫人,因为夫人有一双明察秋毫的眼,还有嫉恶如仇的性子,而且夫人做事有始有终,王家这桩差事,要是办不好,就不是骂两句的事了,自己确实老糊涂,估计是肚子里油水太多,把心和脑子都糊住了,就说有两件事就行了,偏说是两件喜事,一字之差,还偏偏被夫人听到,唉 来到王家,昔日生意繁忙的铺子大门紧闭,门外一片狼藉,高福从旁边巷子里绕到角门,院中隐约有哭声传来,刚要抬手叩门环,就听里面脆声喝止:“哭有用吗?都别哭了,祖母和娘把藏在箱子底下的首饰拿出来换银子,不许藏私,爹去催收积年的欠账,告诉他们我们家眼下艰难,赖着不还的话,就撕破脸告到县衙,小妹去把铺子内外打扫干净。都别看我,我没闲着,伙计和仆人要结算薪俸遣走,外欠的货银得清,还不起的去求人宽限。天没塌下来,该做什么赶紧做去。” 就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凤娇啊,你哥哥怎么办?要不要求人去京城”凤娇的声音有些烦躁:“都这会儿了,还惦记着他,他眼高手低,在家门口都不成事,去京城能有好吗?你们倒好,背着我偷偷给他银子让他去京城做生意,他如果有个好歹,纵然主要是他自己的错,你们一个个的,也都是帮凶。”院子里一时间鸦雀无声,过一会儿又听那个脆生生的声音说道:“好了,哥哥的性子,肯定是躲债去了,等到风声过去,肯定会回来的,都放心吧。” 高福叹口气,这个凤娇十几了?姑娘家家的,可真是不易,这王掌柜也奇怪了,怎么养出那样孬一个儿子,又养出这么爽利的闺女? 正琢磨的时候,后院小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一位姑娘,鹅黄袄裙外罩浅青比甲,瞧见高福朝他微微一笑,唇间闪过潋滟的珠光,长眉下一双杏眼若漾了秋波一般,脆声说道:“烦请老伯,借道一过。” 巷子狭窄高福体胖,姑娘一说,高福才发现自己堵住了道路,忙忙贴墙一避,又深深一口气将肚子吸了回去,让出一条通道来。 凤娇哦一声:“好习惯,骑马回来正好来得及敬茶。” “母亲正派人找凤娇呢,说是一大早不见了人影,不知去了何处。”高升看着凤娇。 “我到各家铺子里瞧了瞧,因为成亲,有三日没去了,心里惦记,又恐怕他们懈怠。还好,没出任何岔子。徐掌柜以为我做了高家少奶奶,便不做大掌柜了。老头儿有些伤感,我跟他们说了,一切跟往常一样。”凤娇弯了眉眼笑着。 高升看她高兴,表情轻松了些,凤娇又道:“知会了后院角门上值守的婆子,怎么?竟没提起吗?” 高升摇头:“估计母亲不见了儿媳妇,一时心急,便忘了派人到角门询问。” 凤娇忙吩咐道:“那便快些回去,省得夫人着急。” 高升看着小轿走远,牵马原地转了一圈,咬牙跟了上去。 院门外凤娇下轿,大红斗篷下穿了红色绡金长衣,脚蹬掐金挖云红色羊皮小靴,红色发带束了头发,发间只簪那对金钗,妆容淡淡,精神爽利,透出飒爽的英气。 不由想起坊间对她的议论,说她在柜上的装扮不男不女,可他觉得很好看,今日更是,十分得好看。 踏上石阶,秋草在身后嘀咕一声,凤娇回过头瞧着高升:“少爷不去秋江边了?” “不去了。”马缰递给青松,高升蹬蹬蹬几步追了上来,站在凤娇身旁,“母亲是急脾气,万一耽误了敬茶的时辰,又要骂我了。” “少爷怕夫人吗?”凤娇往里走着。 高升轻咳一声:“凤娇,这称呼” “哦,玉郎,母亲那儿” 心底痒痒的,有嫩芽破土而出开出花苞,花瓣尽情舒展着,较之怒放的夏花还要灿烂,凤娇后面的话,他一个字都没有听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4.秘密①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 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 谢谢支持正版!  高员外在一旁摇头:“放心吧, 那些朋友早不来往了。” 这一说,高夫人更紧张了:“醉仙楼不就在万花楼对面?他是不是又看那朵花去了?” 凤娇忙笑道:“那朋友看起来是端方君子, 他们言谈中提及一个人,说王秀才也在, 王秀才好像是县学里的学生。” 高夫人一声阿弥陀佛:“既是和读书人在一起,我就放心了。” 高员外看凤娇一眼, 捋胡子笑道:“老婆子别絮叨了,让凤娇回房歇息会儿,晚饭又得过来。” 高夫人忙说好, 凤娇出了正房径直往书房而来。 坐在书案后给谢渊写回信,自己的字太难看了, 除去账册常用的字,其他的字甚少去写, 前几日少爷说教她练字,她醉心于他的高氏生意经,不肯写,这会儿后悔了。 写了揉揉了写,书案下的竹纸篓很快满了。托着腮帮呆呆出神, 秋草进来掌灯的时候, 凤娇福至心灵, 写不好我可以画啊。 胡氏是刺绣好手, 凤娇小时候被逼着画过绣样, 不算太好,但能看,最起码比字要好。 信心满满画了起来,画一位凤冠霞帔的女子,画好了怎么看怎么别扭,这才想起自己画绣样只画过花啊草啊,没画过人。偏生秋草又进来催着过去用饭,凤娇急中生智,拿红色颜料涂在衣衫上,又在人儿惨白的脸蛋上涂两团红,才感觉好了些。 进了正房,很意外看到高升,正稳稳坐着等着开饭,瞧见她进来,拍了拍身旁的椅子靠背:“过来坐。” 凤娇坐下来瞧瞧窗外,不见高员外和高夫人身影,靠他近些扭脸瞧着他低声道:“以为今夜不回来了,没想到这么快。” 高升没理她,凤娇自语道:“也是,刚刚归宁就夜不归宿,老爷夫人那儿不好交待,再熬几日就好。” 高升神情漠然,凤娇问道:“怎么?伤心了?” 高升刚要说话,高家二老一前一后走了进来,瞧见高升也是一副意外的神情。高夫人问道:“不是跟朋友吃酒去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高升刚说个秋字,高员外打断了:“跟读书人交朋友,很好。” 高升愣了愣唤声翠姑吩咐开饭。 高夫人笑嘻嘻看着儿子儿媳,看着看着说道:“很好,升儿这一成亲,懂事了,知道跟读书人交朋友,以前总说读书人酸腐,路过县学都绕着走。” 凤娇悄悄吐一下舌头,刚刚替高升撒谎,估计被高员外识破了。 抬头看一眼高员外,高员外冲她悄悄摇头。 高升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高夫人又道:“若是能再不去万花楼,就好了。” “好好的,提这万花楼作甚,再不吃饭都凉了。”高员外为高夫人碟子里夹一个丸子,“秋江里破冰捞上来的,新鲜鱼肉制成的鱼丸,快尝尝。” 饭后高员外先起身,看着凤娇说道:“凤娇来我书房一趟,有些生意上的事要嘱咐。” 凤娇忙跟上,进了书房高员外让高福给她斟了茶,笑说道:“没别的,就是今日凤娇替升儿遮掩,我有几句话嘱咐。” 凤娇忙站起身恳切说道:“父亲容禀,撒谎是我的错,我是不想让母亲伤心。” “嗯,家和万事兴,凤娇做的很好。”高员外看她紧张,忙出言安抚,“你向着高升,做的没错,我不是责怪你的意思,先坐下。” 待她坐下,高员外语重心长道:“凤娇啊 ,夫君有异心,万不可委曲求全假装贤良,要表现出嫉妒之心,让他知道你很在意,也要表现出天大的委屈,让他心存愧疚,当然了,这些都不是根本,最根本的,管着他的钱袋,让他没有银子乱来。” 没想到公爹会教她管束丈夫,凤娇忍住笑恭敬说是。 末了高员外又道:“至于生意上嘛,凤娇做大掌柜我很放心,没什么可嘱咐的,回去吧。” 告辞出了书房刚过回廊,墙角闪出一人,凤娇吓一跳,那人说声是我,凤娇松一口气捂着胸口:“吓死我了,躲在这儿做什么?” “下午你帮我撒谎了?” “可不,我是为了不让夫人挂心。” “你以为我去了万花楼?” “不去万花楼,还能去哪儿?” 高升不想再纠缠这个话题,问道:“父亲嘱咐你什么?” 凤娇捂嘴一笑:“嘱咐我驭夫之术。” 将高员外的原话一字不差说了一遍,高升摇头:“我父亲和母亲和睦,并非我母亲有什么招数,而是我父亲爱妻又自律。” “难怪少爷这样痴情,原来是家有传承耳濡目染。”凤娇笑看着高升。 高升唇角抽动一下没说话。 凤娇笑问道:“少爷知道寄信的规矩吧?是不是要去驿站?交给谁?驿卒?” “明日我正好要去一趟驿站,我帮你吧。” “好啊。” “写好了吗?写好的话,这会儿就给我。” “写好了,就在书房。” 一前一后进了书房,高升在灯下看着那幅画。凤娇笑道:“其实不是写好了,是画好了。我的字太难看了,少爷有空的时候,教我写字可好?” 高升嗯一声:“这画的是什么?女鬼?” 凤娇啊一声:“是新嫁娘,等他回来娶我的意思。” 高升抿一下唇:“可是,看不出是新嫁娘,万一起了误会呢?” 凤娇为难得蹙着眉:“可是,我只能画成这样。” 高升指指窗下坐榻:“过去坐下。” 说着话坐在书案后提起笔:“这样吧,我粗通丹青,帮你画一幅,你看如何?” 凤娇连忙过去坐下说好,高升凝神作画,画几笔就抬头端详她一会儿,再低头下笔,凤娇端坐着僵着脖子一动不敢动,说话的时候只敢微启红唇:“少爷,不用十分像,只要能看出来是我就行。” 苦苦支撑一个时辰,总算听到高升说一声好了,一手扶着腰一手揉着脖子走过去观瞧,画像很生动,却不是新嫁娘的样子,而是大掌柜的装饰。凤娇笑道:“真像,照镜子一样。” 高升看着她别扭的姿势,掀了唇嗯一声说道:“我想了想,还是画大掌柜的样子,让他知道你在做什么,岂不是更好?” 凤娇说一声也是:“新嫁娘的样子有些没羞没臊,就这个吧。” 高升递一个信封过来,凤娇将画像折好装进去搁在他手里:“拜托少爷了。” 高升点头:“看来让你改口很难。” 凤娇笑道:“是,叫玉郎确实别扭,这样吧,当着人面我就叫玉郎,私下里我还是叫少爷。可好?” 高升说声不行,他待她向来和气,凤娇以为听错了,揉脖子抬头不解看着高升,高升的口气不容置疑,少东家架子十足:“不管是私下里,还是当着人,都得叫玉郎。” 凤娇说声可是,高升又道:“叫习惯了,才能演得像样。” 凤娇说声好吧,连叫几声玉郎玉郎玉郎,握着拳给自己打气:“我会习惯的。“ 高升在前凤娇在后出了书房,凤娇问道:“玉郎,这信何时能到京城?” “元宵节前后吧。”高升答道。 凤娇掐手指头算着:“真慢啊。“ “要不这样?我跟驿丞算得上熟人,可拜托他用快马加急寄送,不过呢,既是给了我面子,少不得要打着高家少奶奶的名义。凤娇跟我成亲之事,可告诉了谢渊?”高升语气淡淡。 “还没有,我想着过些日子再说,省得扰乱他心神,影响他大考。”凤娇扭一下手。 “那,凤娇准备何时说?” “等他得中归来吧。” “我记得凤娇说过他知你懂你,告诉他又有何妨?他又怎么会乱了心神?”高升突然停步转身,凤娇猝不及防,险些与他撞上。 凤娇不说话,高升也不动,等着她回答。 凤娇咬一下唇:“谢先生知我懂我的话,我没有跟你说过。” “说过,那日在江边商量亲事的时候说过。” “没有,那日你问我谢渊会不会嫌弃我二嫁,我说他不会。仅此而已。” “他既不会嫌弃,你为何不告诉他成亲的事,为何怕他乱了心神?” “我既不能提起殷黎,你也不可提起谢渊。”凤娇突然有些着恼。 青松一喜,大掌柜痛快收下,他也好回去交差,作个揖待要告辞,凤娇问道:“那个,斗篷和金簪的银子是不是要从我薪俸里扣?” 青松愣了愣,刚想说得回去问问又觉不妥,万一大掌柜不肯收了呢?硬着头皮说道:“既是少爷吩咐的,银子自然是少爷出。” 凤娇点头:“那就却之不恭了。” 午时秋草回来,回说谢教谕天不亮就启程了,没见着面,不过县学中另一位姓严的举子过几日上京,托了他捎话给谢教谕。 凤娇的哥哥王天赐不在家中,秋草冲进万花楼时,他正在一个姑娘的床上酣睡,秋草连声大喊王公子,王天赐鼾声如雷,秋草身后一堆男男女女围着看热闹,都在议论秋草是谁,这样一个小姑娘,怎么进青楼找男人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5.相思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 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谢谢支持正版!  青松瞧见她连忙飞奔进去禀报, 人未到门前, 高升已经打起了帘子。凤娇忙一福身:“怎敢劳动少爷。” 高升一把将她拽了进去,凤娇扑闪着眼, 高升轻斥道:“行福礼?劳动?少爷?我们如今是这样见外的关系吗?“ 凤娇拍一下额头笑道:“急糊涂了,我有事麻烦少爷。” “坐下喝盏普洱慢慢说。”高升指指暖榻。 亲自给凤娇斟了茶,又将暖炉挪到她脚边,在她对面坐了,轻声问道:“生意上有麻烦?” 凤娇摇头:“生意上一切都顺利,少爷可要看看账册?” 高升说不用,看着她道:“那, 是何事?” 凤娇扭一下手刚要说话, 有人叩响了门, 柔和问道:“公子, 奴家可能进来吗?” 凤娇抢步过去拉开门, 热情笑道:“能进来,快请进。” 清丽的脸淡雅的装扮, 是殷黎。殷黎瞧着凤娇有些惊讶:“不知公子有客,奴家来的不巧。” 高升冷声道:“是我的娘子。” 殷黎神色更加惊讶,福身施礼道:”原来是大掌柜,头一次见面, 殷黎无礼了。” 凤娇笑道:“去年腊月见过一次, 不, 是两次,想来殷姑娘忘了。” 殷黎一脸茫然:“是吗?竟然一点也想不起来” 高升皱一下眉头:“有事吗?” “这些日子正学写字,是来向公子请教的。”殷黎软软说道,一双清亮的眼含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是委屈?还是央求?凤娇看了都有些心疼。 高升没看见一般:“女子初学字,以《灵飞经》为最妙。” “若是,”殷黎眸光含水,“若是能临摹高公子亲笔写就的字帖,定会事半功倍。” 高升沉声唤青松进来吩咐道:“我这儿有要事,送殷姑娘回房,若再多嘴,割了你的舌头。” 青松白着脸带了殷黎出去,不忘严严实实带上房门。 凤娇看着门口:“少爷不心疼吗?” 高升不解看着她,凤娇又道:“殷姑娘我见犹怜,少爷对她很凶,对我却很很客气。想来亲密的人反倒不拘小节。” 高升抿一下唇:“能让你急糊涂的事,是什么?” “一有麻烦总是来找少爷,头一个想到的,也是少爷。我都臊得慌。”凤娇又扭了手。 高升伸手端起面前的茶,茶盏中的水轻漾着,一圈圈波纹若他心中跃动的欢喜,她说,一有麻烦总是来找他,头一个想到的,也是他喝口茶想要掩饰,却呛了一口,拼命忍着呛咳假装平静说道:“不用客套,什么事说来听听。” “我哥哥,王天赐”凤娇蹙眉道,“初二夜里走后,到今日也不见回来,凤喜说我爹那儿都找过了,也没见他人影。他脸皮厚,不会自尽,就怕喝醉酒掉进秋江里,一家人都急坏了,求少爷帮帮忙” 高升好不容易平复呛咳,连忙摆手示意凤娇:“舅兄的下落我知道。早就该告诉你的,没想到虽夜夜同处一室,却连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凤娇眉头舒展开来:“你知道?” “凤娇可能离开富阳一日?”高升看着她。 “去见我哥哥吗?”凤娇雀跃起来,“能,别说一日,两三日都行。” 高升有些意外:“你竟然如此想念舅兄吗?” “不是。”凤娇舔舔唇,“长这么大,我还没有离开过富阳城。” 高升点头:“那就去吧,铺子里安顿好,明日一早前行。” 凤娇答应着起身就走,高升正望着门口,不期然她去而复返,大声说道:“多谢玉郎。” 没听到高升说话,倒是殷黎在隔壁听到,来到门口看着凤娇,擦身而过的时候,一闪身堵在凤娇面前,轻笑道:“想请大掌柜到我屋里来坐坐,可肯赏光吗?” 凤娇笑道:“多谢殷姑娘盛情,我这里有急事,不如改日” “怎么?大掌柜嫌弃我?”殷黎低了头不胜委屈。 凤娇忙笑道:“不会不会,那就请吧,不过,我只能呆一小会儿。” 进了屋,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凤娇笑道:“熏的香好闻。”坐下来观瞧四面陈设,隔着碧纱橱瞧不见卧房,外屋雪洞一般,墙上挂着几幅字画,想来是殷黎的手笔,靠墙摆着一张书案一架古琴,窗下坐榻中央摆一张小几,几上刻着棋盘,旁边是一青一白两色棋子,凤娇又赞道:“琴棋书画,殷姑娘的屋子陈设真是雅致。” “大掌柜谬赞了。”殷黎翘着唇角斟过茶来:“普洱太过厚重,我不喜欢,公子特意托人从南诏买了小叶茶,大掌柜尝尝。” 凤娇接过去尝了尝,淡而无味,冬日还是普洱茶最好。嘴上客套道:“真是好茶,头一次喝。” 殷黎在她对面坐了:“我看大掌柜是爽快人,想问问大掌柜,可在意我吗?” “不在意,为何要在意?”凤娇仰脖子将茶灌了下去,喝了茶好尽快走人。 “虽说名义上,大掌柜是高家的少奶奶,可我才是公子的意中人。”殷黎盯着凤娇。 “我知道我知道,我确实只是担了名义,殷姑娘也不用在意。”凤娇笑道。 “其实,我没有在意的。”殷黎脸上添几分傲然之气。 “非拦住请我喝茶,可不就是在意了?我还有急事,不多坐了,告辞。”凤娇站起身又说一句,“若是在意我的话,你可就辜负了少爷一片苦心。” 殷黎扶着围栏看凤娇轻快下楼,心里一声冷笑,应该明白公子苦心的不是我,是你,可你不配,是以,你永远不明白才是最好。 回头时,高升正冷冷看着她,殷黎忙浅浅笑道:“奴家钦佩大掌柜女中巾帼,特意邀她进屋用茶,大掌柜十分喜欢奴家屋中的小叶茶呢。” “是吗?”高升饶有兴味。 “是,公子可要进去尝尝?”殷黎比手。 “让青松拿一些过来就是。”高升吩咐着转身进屋。 过一会儿殷黎捧了一个托盘过来,拿起托盘上的竹罐笑道:“虽比不上公子的普洱醇厚,可清新中含一丝甘甜,最适合女子口味。” 高升接了过去,殷黎顺势在几案旁跪坐了,打开托盘上一个纸盒:“刚刚打发人快马加鞭买回来的,有《大唐灵飞经》,《六甲灵飞经》,还有这本《灵飞经》,公子瞧瞧可对?” 高升拿过来大略翻开着说道:“都是后人临摹之作,并非古本。高家字画铺里有真迹,让青松拿给你。” 殷黎忙说多谢公子,高升将书还给她,拿起竹罐起身向外,殷黎忙追过去:“公子要走?去往何处?” 高升回头瞧她一眼,含着警告的意味,“殷黎,你是聪明人,别不多说,记住你的身份,即可保如意安稳。” 殷黎如坠入冰窖,她一直在试探猜测,希望猜到的不是真的。可是高升一句话,一切都明白了,他苦心孤诣,真的只是为了那个女人。 眼看着高升就要离去,殷黎从呆愣中回过神,扑通跪了下去:“是,殷黎一直明白,也从未有过非分之想,殷黎是公子的奴仆,永不敢忘。” 高升点点头:“你既明白,以后见了凤娇,称呼少奶奶而不是大掌柜,你既是我的奴仆,便也是她的奴仆。你没有资格请少奶奶进屋喝茶。” 殷黎颤声说明白,趴在地上听着高升的脚步声远去,抬起头,紧咬了唇手狠狠在脸上一抹,抹去脸上挂着的泪滴,双眸灼灼,似要喷出火来。 这是公子头一次喊她的名字,头一次跟她说这么多话,却只是警告她,她只是一个奴仆,做公子的奴仆也就罢了,可那个女人,她凭什么? 冷笑着起身,每时每刻都在绞尽脑汁想要接近高升,可他从不曾看她一眼。今日因一句大掌柜十分喜欢小叶茶,他差一步就进了她的屋中。原来,只要以王凤娇为借口,就可以慢慢接近他。 回屋梳妆换衣,带着琴音来到高家的字画铺,既然公子发话,自当亲自来取。 铺门外一眼看到她,不男不女的装扮自以为是的笑容,正搂着一个小姑娘亲热说话。 小姑娘跺脚:“阿姊,大哥究竟去了何处?你竟然问也不问。” “放心吧凤喜,既然是少爷插手的事,保准没错。”凤娇笑眯眯得。 “你就这么信任姊夫?” “那是自然,他办事是最妥当的。我还没问你呢,怎么就把我的秘密告诉了他?” “姊夫来家中店铺里仔细指点我,比阿姊都用心,我自然信赖他了。我也是随口不小心说出来的,都不记得何时说的,为何会说。” 凤娇揪一下她鼻子:“好了,早些回家去跟他们说一声,就说你姊夫给哥哥安排了差事,只是离富阳稍远些,不能常回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6.秘密②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 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 谢谢支持正版!  秋草点点头,凤娇说声等等, 风一般回到角门外喊一声凤喜:“昨日刚做好的糖莲子, 拿一包出来。” 凤喜蹦蹦跳跳出来了,凤娇把糖莲子攥在手里, 来到秋草面前笑道:“这个能要吧?很甜很甜。” 秋草迟疑着,凤喜夺过来塞在秋草手里, 笑嘻嘻看着她:“姐姐拿着,我还有好多, 有空的时候过来和我玩。” 秋草接过去点点头, 咧了咧嘴, 却没笑出来。凤喜拉一下她手, 转身回去了。 凤娇看着细瘦的秋草:“从城东来城西得走大半个时辰,累了吧?跟我一起坐轿?” 秋草摇头:“大掌柜放心, 奴婢走得动。” 凤娇觉得奇怪, 高府有的是机灵漂亮的小丫头,为何翠姑单单给她派了秋草? 几日过去才知秋草看着笨拙木纳,却极为忠心, 茶水饭菜侍奉得周到,还会替凤娇出头。有掌柜跟凤娇说些难听话, 秋草就会挺起瘦弱的胸膛, 凶巴巴得说:“夫人吩咐了, 和气生财, 你不尊敬大掌柜,我告诉夫人去。” 只会这一句,似乎也是人教的。可这一句极其管用,一来那几个掌柜惧怕高夫人,二来谁也不会跟一个小孩子计较。 是以那些掌柜表面上尊敬起凤娇来,改为暗地里使绊子。 都是生意场上呆久了的老油子,整人的法子五花八门。 账册总有缺页,不缺页就缺行,或者撕去一角,说是被老鼠啃了,核账的时候要用算盘,算盘坏了,散架了,账银经常不符,不是记窜行了就是记混了,盘库的时候,物品堆放混乱,一个时辰就能盘点的库房,需要一整天。 凤娇见招拆招,都是些不起眼的小错误,每次都能勘正,只是费时费力,象是钝刀子割肉,凤娇被折腾得疲惫不堪。 夜里回去苦思应对方法,总是挑灯到夜半。 早出晚归得忙碌,时光如水流,凤娇做高家大掌柜满了一月。 这日腊月初一,凤娇特意穿一袭红衣,精神百倍巡视各家店铺,秋草跟在身后,手里捧着一架金光闪闪的铜算盘,两个轿夫抬着一个箱子,最先来的是珠宝店,这家铺子每日流水最多,掌柜姓钱,珠算最好。 凤娇进来笑道:“今日想和钱掌柜比试一下珠算,可赏脸吗?” 钱掌柜早就想给她些厉害瞧瞧,当下说好。尚未到开门迎客的时辰,伙计们围了过来,凤娇和钱掌柜对面坐了,拿出准备好的账本笑道:“这两本一模一样,有出账有入账,我和钱掌柜核算,看谁又快又准。” 噼里啪啦声响起来,伙计们看着凤娇翻飞的手指目瞪口呆,钱掌柜刚算到半数,听到凤娇说一声好了,心下冷笑,只快算什么本事,得又快又准才是。 凤娇等他一会儿,他也算好了,合账数目一模一样。 钱掌柜耸了眉毛:“账本是你准备的,说不定早已提前算好,你使诈。” 凤娇一笑:“钱掌柜每日合账需要一个时辰,对吧?昨日的账本拿出来,合账数目封住,我来核对,如何?” 钱掌柜站在凤娇身后不错眼珠得看着,没有谬误,且只用了半个时辰,数目分毫不差,不由红了一张老脸,凤娇看着他:“雕虫小技,凤娇献丑了。” 钱掌柜低头盯着脚尖没说话,凤娇出了店铺,人上了轿子,钱掌柜追了出来:“敢问大掌柜,这珠算怎么练出来的?师从何人?” 凤娇忙下了轿子福身道:“也没别的,就是喜爱,抓周时抓的算盘,最爱玩的也是算盘,祖父看我喜欢就用心教我,我祖父人称神算,姓王名金宝。” 钱掌柜讶然着:“昔年我曾向王老先生请教过,失敬失敬。”凤娇扬眉而笑:“祖父去前曾说过,我已青出于蓝,不过珠算再好还不足以能做大掌柜,我年纪轻经验浅,日后还请钱掌柜多多指教。” 钱掌柜拱拱手说声不敢。 第二家是香烛铺子,这家库房最乱,凤娇拿出一张图递给掌柜:“以后按图样码放货品,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掌柜接过去,香烛铺子里东西烦杂规格不一,少爷管事的时候,他不敢有一丝差错,凤娇出任大掌柜后,有意混乱摆放为难凤娇。 心里好笑不已,每一家铺子的库房都有定好的图样,小丫头竟班门弄斧,仔细一看心中有些吃惊,这图样精细到了最细微处,每一样货品在何位置,码放几层,每层几排几列一共多少,零碎货品又该如何,他想到的没想到的都一一标注,比原来的不知好出多少倍。 凤娇观察他的神情,笑着提醒:“请再看看背面。” 翻过来更是惊讶,背面详细列出每一样货品的盘点之法,那个全点那个抽点,怎样防止舞弊疏漏,那个先出那个后出如何标记等等,若照此去做,盘点时长可减半,准确性也会大大提高。 这个掌柜倒是痛快人,对凤娇举了大拇指:“太妙了,就这样做,以前的事对不住了,日后同心协力。” 其余店铺都一一去过,送盘算的给老鼠药的制定新章程的,章程中赏罚分明,赏无非是多给银两,罚可就名目多了,轻则打扫店铺,最重遣出。看有人脸上不服,凤娇笑吟吟留话:“若有不满意的,可以请老爷少爷出面主持公道。” 之前再怎么为难她,没听说她去东家面前告过状,以为她脸嫩抹不开,如今这样说,想必已经知会了老爷和少爷,愿意不愿意另说着,想保住饭碗只能听从。 最后一家是文房铺,这里的徐掌柜年纪最大,为高家做事年头最长,账目仔细精准,对铺子里各样货品烂熟于心,精通文房四宝的门道,是凤娇最满意的一位掌柜。 他到没有为难过凤娇,但是刻板守旧,一口一个小姑娘女人家,那句“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就出自他口,凤娇不解其意,特意跑到县学请教,意思是母鸡打鸣的话,这家就快完了。 凤娇好笑不已,也知道老人家观念根深蒂固,不可能讲道理说服。知道徐掌柜牙不好,提了软糯清甜的一盒点心放到柜上,笑说道:“这是家母为祖母做的,特意多做了些给徐掌柜,您尝尝可合口味。” 徐掌柜摇摇头:“小恩小惠,不自为政。” 凤娇笑道:“不是小恩小惠,是我的一片心意。” 徐掌柜不理她,凤娇揭开食盒盖子,出了铺子隔窗探头看着,看到徐掌柜抻脖子看一眼盒子里的点心,然后拈起一块雪白的发糕,放进嘴里嚼了几口,点点头笑着又拈一块,凤娇一矮身子,蹲在窗户底下偷笑。 趁火打铁,夜里在醉仙楼宴请各位掌柜,秋草带着人去发帖子,凤娇独自坐在包房内,心里一点点升起忐忑,今日这样做收效如何?各位掌柜可会来吗?又或者,谁会来谁不来? 心里有些发燥,站起身隔窗往外看,对面的万花楼已亮起灯火,丝竹管弦笑闹之声纷乱入耳,喝口茶出了包房,站在门口向外看着。 有蹬蹬蹬上楼的脚步声,凤娇一喜凝目看去,那人走得极快,听到有伙计在身后提醒,客官慢些,小心脚下。脚步声却更快了,跑一般上了楼梯,出现在楼梯口。 那人也朝凤娇看了过来,四目相对均是一愣。 来人竟然是高升,只是跟上次见面不同,变了个人一般,披着斗篷,衣袍上满是皱褶,靴子上沾了泥巴,头发略有些乱,下巴泛着青,凤娇心想,风尘仆仆的,难道出远门去了? 高升也看着她,双眸映着灯笼的光,灿灿发亮,凤娇一福身,喊了一声少爷。 高升嘴唇动了动,听到身后上楼梯的脚步声,敛一下双眸再睁大时,眸色已是清冷深沉,淡淡嗯了一声算是作答,径直越过凤娇身旁进了旁边的包房。 凤娇心想,一个人用饭吗?要不要过来一起? 想要过去询问,钱掌柜打楼梯上来,朝她笑着拱手,凤娇忙比手说一声请。 各位掌柜陆续而来,只差了徐掌柜,凤娇等了一会儿不见人来,看来一盒点心不足以打动倔老头,得再设法才是。 正失望着,又有脚步声传来,凤娇心里一喜,冲到楼梯口唤一声徐掌柜。 却不是徐掌柜,是一位着粉白袄裙月白比甲的女子,正款步拾阶而上,听到凤娇说话,仰脸朝她看了过来。 女子身形婀娜容颜秀美,微蹙的柳眉下一双明眸顾盼,若清泉汪入寒潭,凤娇心里喝一声采,好个美人儿。 淡淡幽香来袭,女子目不斜视,径直从凤娇身旁走了过去。 “后来”高升想了想,“十三岁的时候,我父亲大病一场,我母亲没日没夜守着,也撑不住病倒了。我为了哄他们高兴,和高福一起到州府请先生回来。先生是大儒,我三岁开蒙时父亲请来的,中间被我气走好多次,断断续续学到十岁,十岁的时候混账到了极点,端起少爷架子把先生赶走了,其间在学堂里厮混。我在先生门前跪了一日一夜,先生才肯回来。先生一来,我在书房潜心读书,又提出要跟我父亲学着做生意,父母亲的病很快就好了。” 凤娇笑道:“原来一切都是少爷的孝心。” “后来我才知道,我父母亲看我不成器,装病演苦肉计,母亲演得最像,蓬头垢面憔悴不堪,眼神透着绝望,给我的感觉就是,父亲若是去了,母亲肯定要跟着上吊,那些日子,我日日夜夜提心吊胆。” 凤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夫人很有趣。” “捉弄我给我取外号,父亲一味由着母亲高兴,总是站在母亲那边。”高升无奈说道,“为了对付她,我练就一个本领,就是面无表情,让他们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不知道我的喜怒,母亲觉得无趣,也就收敛些。十五岁接手生意,我父亲说个不管就彻底放手,铺子里田庄上怕掌柜们不服,谈生意时怕被轻视,更是冷着一张脸装深沉,能不说的话绝不多说一个字,渐渐养成习惯,都不会笑了,外面都说我是死人脸。” “我不觉得啊,我觉得少爷很和气。”凤娇认真看着高升,“初始觉得少爷言短,有时候也多说些,今日都称得上健谈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遇见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 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 谢谢支持正版!  端午过后,二人又和平常一样,白日里凤娇去店铺, 高升去万花楼。 不一样的是,高升走得比以前早了,他总骑马跟在凤娇轿子后头,看着她进了首饰铺,才转身策马离去。夜里回来得比以前晚, 总在万花楼门前等着,瞧见凤娇的轿子,就会跑过来:“走着回去吧。” 凤娇就会下轿,二人乘着夏夜的凉风,慢慢走回去。 大多数时候总有说不完的话, 回到家中躺下了还得接着说, 偶尔也会双双沉默, 各自想着心思,待到惊觉已到家门前,停下脚步瞧着对方,高升一如既往得面无表情,凤娇则总是笑,直到笑得高升翘一下唇角, 才说:“回家吧。” 这样的日子, 平平淡淡又满满当当, 自从王天赐惹祸,凤娇还没有如此平静过,她对眼下十分满意,有时候会想,这辈子都能这样就好了,却也知道只是奢望。 店铺里的生意,凤娇更加满意。过年后的这几个月,除去日常经营,她照着高升年前的筹划,扩大了文房铺和香烛铺,文房铺因有谢渊金榜题名,富阳人栽培孩子读书的热情空前高涨,香烛铺因福居寺六月又将迎来一次盛大的佛会,临近州县提前到来的香客众多,如高升所料,生意十分兴隆,扩大后都有些供不应求。 凤娇还自作主张扩大了首饰铺店面,增加了绸缎生意,将王家原来的供货商和老主顾都争取了过来,有之前王家经营的底子,再与首饰生意相互带动,不到半年,就成了高家盈利最多的铺子。 眼看到了月底,满城石榴花开红艳如火。 这日夜里,凤娇盘过账心中高兴,回家后在灯下与高升对坐闲谈,提起首饰铺的经营,高升一听加了绸缎买卖,竟有些不悦,凤娇疑惑着问道:“怎么不高兴了?” 高升绷着脸:“这样一来,岂不是抢了凤喜的生意?” 凤娇松口气笑了:“凤喜还小,先卖些胭脂水粉磨炼着,来日方长。我们家这绸缎生意经营多年,不尽快拿过来,可就被别家店铺抢去了。常言说得好,肥水不落外人田。” 高升抿了唇不说话,看着灯下的她有些恍神,她不将我当外人吗? 凤娇觑着他神情:“怎么?还不高兴?就这么为着凤喜?为着我们家?倒比王天赐还像是亲哥哥,你不知道凤喜有多喜欢你信赖你“ 高升有些不自在道:“打住,这么夸我,我听着别扭。” “那就说说别的。”凤娇歪头瞧着他冲着他笑:“既提到这绸缎经营,有人曾好心提醒我,你聘我做大掌柜,是为了趁机吞了我们家的生意,我才不会信。” 高升挑一下眉:“为何不信?在许多人眼里,商人都是唯利是图为富不仁之辈,尤其是我们家这些年,树大招风。” “你是君子,才不会落井下石。”凤娇笑道。 高升没说话,默然站起身,走到她面前静静看着她,凤娇仰起脸,眼睛对上他的眼,轻声说道:“在我心里,你是仁商,不是奸商。” 她的神态,她的轻语,直扑进到他心底,带着猫爪子一般抓挠而来,心弦猛得颤了一下,潜藏着的情潮漾漾得涌动。 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肩头,凤娇没有躲,身子朝他前倾了些,咬一下唇说道:“我对少爷,钦佩,仰慕,感恩” 握在她肩头的手紧了一下又骤然松开,他转过身背对着她,低低说道:“时辰不早了,睡吧。” 他不要她的感恩,到门外站了很久,直到心里躁动平复,方推门回屋。 凤娇睡着了,躺下去想着她的话,君子?仁商?虽说太过,可她的夸赞竟让他心花怒放,仿佛从未吃过糖的孩子,突然得到一大包糖果,从头到脚都汪在了蜜中。 心里一高兴,就觉身上的薄被香喷喷的,空气里也泛着清甜的香气。 次日一早凤娇问他:“昨夜做美梦了?听到你在梦中笑出了声。” 高升一本正经:“怎么可能?多少年了,我自己都没听过自己的笑声。” 低了头,脸盆里水面映出倒影,嘴角上翘着,拉都拉不下来。 出院门上了马又下来了,跑到轿子旁唤一声凤娇:“走着过去吧,昨夜里听你一说,我也想到首饰铺里瞧瞧去。” 凤娇笑着下了轿子,两个人且走且说。高升道:“去年在京城逛过成衣铺,就是将绸缎按宫里传出的时兴式样裁剪好,做好的衣裳有大有小有肥有瘦,买来就能穿到身上,便利加上式样新颖,生意很兴旺。” 凤娇一听大感兴趣:“可以啊,我们也可以试试。” 高升笑道:“不只是衣衫,鞋帽袜子也可如此去做。” 凤娇雀跃起来:“这样的话,我们的生意又要扩大了。”说到生意扩大就问高升:“昨夜里你说树大招风,难道” 这时街角转过一个人来,来到高升面前打个酒嗝朝着他伸出手:“兄弟,没有酒钱了。” 高升痛快递了几角碎银子过去,凤娇诧异看着李大富背影:“说要钱就给他了?” “要不说树大招风呢。”高升对她说道,“李大富还好,与我有从小玩耍的情分,他混迹茶楼酒肆,常常为我打探消息,好歹也算有付出,不算白伸手。自从高家生意有了起色,这些年上门打秋风白要钱的,多得数不过来,在家里是一些亲戚,有母亲打发他们,在外是县府州府等衙门,另外就是街上这些游手好闲的泼皮无赖,都是理直气壮伸手,好像谁家银子多,谁就欠了他们,打小时候起,父母亲就告诉我,每个人都要打点,都不要得罪。” “可是没有人找过我啊。”凤娇说着恍然大悟,歪头看着高升道,“你都帮我挡了,是不是?” 高升点头:“我都打点好了,不能让他们去扰你。从父亲那会儿起,就专门有这样一笔银子,用来打点这些人这些事,去年我瞧着还有富余,没有去铺子里支取,是以你不知情。” 凤娇不满说道:“我们起早摸黑得辛苦,这些人却空手套白狼,也太不公了些。” “和气生财。”高升说道,“不用觉得不公,做什么都有局限和难处,我们有生意做,心中常有收获的快意,也享受了富足的生活,对这些只能接受,若是纠缠于这些,世态人情不会改变,又会耽误了自己的生意。只是不能不给,又不可纵着要多少给多少,否则后患无穷,其中尺度就需用审时度势因人而异,方能力求平衡。” 他书案上放着的,是明面上的生意经,这些暗面的,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他还是头一次提起,且他今日很高兴,难得的健谈,不若以往总是凤娇说得多,他多半只是倾听。 凤娇忙抓住机会问道:“那,怎么把握这个尺度呢?“因太过感兴趣,又怕高升不愿详细说,带一些恳求道:”玉郎,你要教我,你教教我。” 四下里无人,她怎么突然叫上玉郎了?且她的神态,撒娇一般,高升看她一眼抿了唇,低下头去好半天没有再说话。 他常常说着话便会陷入长久沉默,凤娇早习惯了,也不理会,接着说道:“这些日子看着咱们家生意扩大一切顺遂,我想过很多次,若玉郎和我联手,我们家这生意会不会大到天边去?” 高升停下脚步,扭脸瞧着她,凤娇也跟着他停下脚步,笑问道:“又碰见要银子的了?” 高升没说话,只是默然看着她。看着看着突然伸出手抚住她肩,身子靠她近了些,低下头脸侧在她肩头,唇几乎贴着她耳畔,声音很低问道:“昨夜里,你怎么没躲开?今日,怎么又一口一个玉郎?” 他身上淡淡的好闻的气息扑面而来,凤娇脑子里嗡得一声 ,僵着身子茫然问道:“什么?你,在说什么?” 他手下紧了紧,声音也有些发紧:“凤娇,你我” 他离得这样近,凤娇瞧着他侧脸紧绷的线条,挺拔而俊朗,轻轻嗯了一声喃喃说道:“玉郎想说什么?” 握在肩头的手又一用力,钳着她一般,他低唤一声凤娇,凤娇又轻嗯一声,身子放松了些,抬手拔开他腮边被风吹起的一丝乱发。 两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高升顿住脚步,湛湛的目光澄澈冷静,简短说道:“贴告示公开招募。父亲母亲,儿子今日疲惫,先回房睡了。” 高员外追在身后:“小小的富阳城,要有这样的人才,我能不知?” 高升头也不回:“父亲信我吗?” 高员外借着月光看着儿子高瘦的背影,半天说道:“我信。”高夫人追了过来,喊道:“那个花姑娘,捧一捧当个乐子就行了,甭想着娶进门,进来我先毒死她,然后再自尽。” 没有听到高升回答,高夫人揪一下高员外的山羊胡子:“这孩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去了趟万花楼,那朵花确实有些不一样,清新雅致些,那种地方这样的人少见,可好人家有的是,就说秦举人家的姑娘,书香里熏出来的,我瞧着比那梨花雅的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8.县衙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 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 谢谢支持正版! 突听身后有人阴阳怪气说道:“怎么?死人脸和小辣椒这对假夫妻, 今日要在街头假戏真做?” 凤娇的手垂了下去,高升一错身挡在她面前, 平复了情绪凝神看过去,这才发觉二人身处十字街,高家首饰铺就在街口朝南而开,首饰铺对面是一座茶楼,名曰大观楼,赵衡站在大观楼石阶上面,摇着一把折扇嬉皮笑脸看着他。 高升攥紧了拳头,赵衡抬起一只脚,脚底狠狠跺在旁边石门墩上, 一手叉了腰道:“怎么?又想打爷爷不成?告诉你死人脸, 能治你的人来了,看你以后还怎么嚣张。” 高升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瞧一眼凤娇忍住了打人的冲动, 不想凤娇从他身后冲了出来,指着赵衡大声骂道:“打死他, 打死这个娘娘腔, 奶宝宝, 面条身子大饼脸, 不长胡子死太监” 高升瞧着她凶巴巴的样子, 突然就想笑, 拼命忍着低下头去,攥紧的拳头一点点松开。 赵衡跳了起来,瞪着眼指着凤娇,指了半天结结巴巴说道:“小,小辣椒,我在你眼里就,就那么差劲?” 凤娇看高升不动,撸起袖子窜了过去:“你上不上?你不上,我可上了。好多年没动手打架了,今天拿他试试身手。” 高升忙说我来,夫妻两个攥着拳头朝赵衡冲了过去。 赵衡一惊,抱了头就往茶楼里跑,一边跑着一边大声喊叫:“死人脸又要打人了,谢官人快救我,谢官人救命,谢官人,救命啊,谢官人。” 凤娇和高升停下脚步抬头向上望去,搂上一间雅室的窗户开着,窗边一个人卓然而立,正静静看着窗下的街面。 凤娇喊一声谢渊,抬脚上了茶楼石阶,那人身形闪动,疾步向楼下跑来。 高升定定站着,看着凤娇的背影紧抿了唇。街那头传来一声喊:“兄弟让我这几日紧盯着谢家,我一刻也不敢松懈,昨夜里夜半,谢渊回来了,刚刚只顾着要银子,忘了说一声,对不住啊。” 凤娇停住脚步回头看了过来,高升心里一凉。 赵衡摇着折扇又晃了出来:“死人脸,你派李大富盯着谢官人,想做什么?要不说你是奸商呢,就知道来阴的,净使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你倒是说说,你怎么骗着小辣椒跟你成亲的?” 李大富和赵衡这么一嚷一喊,街面上出来十几个人,都远远站着看热闹,高升没说话,只盯着凤娇。 凤娇却没有看他,一抬脚踢在赵衡腿弯里,赵衡吃痛不住,啊一声喊叫单腿跪在了地上,凤娇两手叉了腰长眉倒竖:“放你娘的狗屁,你什么东西,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花花公子,还敢给他起外号?还敢骂他?我告诉你,你连跟他说话都不配。” 赵衡狼狈着欲要爬起,嘟囔道:“小辣椒,你这下手也太狠了” 凤娇又一抬脚,朝他裆部踢了过去,赵衡就地一个翻滚,嚷道:“谢官人,你倒是说句话呀” 凤娇一惊,忙收住脚放下叉在腰间的手,理一理鬓发转身看了过去,谢渊立在门口,头戴乌纱小帽,身穿青色官人袍,脚蹬厚底皂靴,一身官人打扮,不怒自威。 凤娇福了一福:“谢先生。” 谢渊走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对赵衡抬了抬下巴,赵衡忙道:“我这就走,这就走。”谢渊说话了,很和气但不容置疑:“那绰号,莫要再叫了。”赵衡忙说声是,谢渊没再理他,牵着凤娇的手往楼上而去。 高升站在街对面,看着二人的身影出现在楼上,透过窗口看到谢渊的手一直没有松开,凤娇顺从得任他握着,低着头不胜娇羞,闭一下眼转身疾步离开。 谢渊拉着凤娇坐下,为她斟了茶,与她对面坐了,温和说道:“昨夜里赶在城门关闭前回来的,知道你一早要到首饰铺里来,就早早来到茶楼里等着你。” 凤娇扭着手垂着头不看他:“是呢,比说好的回来早了些。” “我日思夜想,快马加鞭赶路,就为了快些见到你。”谢渊温和的声音里添了浓重的柔情,“凤娇呢?可想我了吗?” 凤娇点点头:“想了。” “那就抬头看着我,也让我好好看看你。”谢渊温柔笑了,“几个月不见,凤娇害羞了?” 凤娇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去:“你呢?做了官就言语无忌了?” 谢渊起身走了过来在她身旁坐下轻轻裹住她手:“离了富阳我就后悔了,后悔没有订亲,后悔没有早些对你言明心意,说到底,书生气太过,只顾着没用的脸面,白白辜负了时光。若非我裹足不前,怎会让高升有了可乘之机。” 提到高升,握着凤娇的手猛得攥紧。 他的话里带着恨意,凤娇抬头瞧着他认真说道:“我在信里跟你说过,我与他的亲事只是交易。而且我最难的时候,是他伸出了援手,我视他为恩人,你不能那样说他,更不能恨他。” 刚刚在街面上,凤娇与高升之间一举一动,他都瞧得清楚,压下心中不快,柔声说道:“是吗?那我回头好好谢谢他。” 凤娇嗯了一声,谢渊看着她笑道:“我被派到庆州府任做推官,半月后上任,这半月里,我们先在富阳订亲,凤娇跟着我走,到了宁州城再成亲。至于你欠高家的银子,我都已筹足,连本带利还给他们,日后再无瓜葛。” 凤娇啊了一声摇头说道:“我不能要你的银子。” “你我还要分彼此吗?”谢渊的声音更加温柔,“我知道你倔强,不肯受人恩惠,可我不是别人。” “不是,不是那个意思。”凤娇忙说道,“殷黎没有进门,少爷的心愿没有达成,我和他之间的协议还不算完。” “我算过了,还上欠高家的银子需要四年半,就算我坚持不了四年半,至少要等到殷黎进了高家大门,满足少爷的心愿。” “还有,要遮了高家二老的眼,如果夫人没抱上孙子,我就与少爷和离的话,少爷的日子会很难过,高家二老对别人都好,就对少爷苛刻,一个月才给二两月钱。所以,不管是大掌柜还是少奶奶,我还得继续做下去。” 凤娇说着话,从谢渊掌心里抽出手,两只手又扭在一起。 谢渊一直耐心倾听,看她不说话了,方和颜悦色说道:“这高家的家事,还是让他们自家人关起门来解决,凤娇就算有心,也帮不上忙。还有,凤娇日后是七品的孺人,不可再混迹市井做大掌柜了。” “我知道的。”凤娇斟酌说道,“这些我都想过,你我本来就有门第之差,我与少爷和离后,又是个二嫁妇,就算你不嫌弃,你们家人也不会愿意” 谢渊打断她:“什么门第之差和离二嫁,凤娇不用顾虑,这些我自有主张。至于你和高升之间的协议,既然如此令你为难,我和他商谈就是。” 凤娇咬唇看着他:“其实,我不愿意做什么孺人,我愿意做大掌柜。做大掌柜能打算盘看账本巡视店铺能赚银子,孺人要怎么做呢?都做些什么?我心里没底。” 她急急说着话,主动去握住谢渊的手:“我是不是太过分了?我不想让你为难,要不,要不我们,我们算了吧” 谢渊反手扣住她手腕:“这辈子,我们都不会算了的,为了你,我甘愿受任何为难。” 凤娇摇头:“可是” “一切由我和高升去说,你不用再管,就这么定了。”谢渊温和看着她,低低说道,“我们说些别的。看到我回来,你不高兴吗?” “高兴啊。”嘴上如此说,脸上却没有笑容,脸向着谢渊,目光却虚无,茫然着问道,“你们家和方家的亲事成了吗?” “方家?方蕙?”谢渊皱了眉头。 我怎么突然提到了这个?凤娇一惊,对谢渊道:”我脑子里很乱,说话颠三倒四的。” 谢渊目光温柔得似要滴出水来,声音和煦如春风:“想来你这几个月过得分外艰难,都怪我,让你受了苦,以后再也不会了。那些令你为难的事,就慢慢忘了吧,以后一切有我。” 说着话朝她侧过身子,曾经令她心醉的书香萦绕袭来,他的手松开她手腕,轻轻搭在她腰间,唤一声凤娇。 凤娇想也没想,下意识抬起手,两手撑在他胸前,用力将他推开,谢渊愣愣看着她,垂了双手颓然道:“怪我苦苦相思情不自禁,唐突凤娇了。” 凤娇也愣住了,看着自己的手,好半天说道:“你如今是官人身份,我又这样不尴不尬,这儿人多眼杂的,我不想拖累你,坏了你的名声。” 谢渊摇摇头,又朝她靠近些:“我不在意,我只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9.夫妻①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 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谢谢支持正版!  远远一顶青布小轿转过街角悠悠而来, 旁边揉着眼睛打哈欠的胖丫头正是秋草。 高升忙下马迎了过去,秋草对轿中说一声是少爷, 小轿停下, 轿子侧壁小帘掀起,凤娇明媚的脸探了出来:“少爷这是哪儿去?” 高升稳住心神:“我去秋江边走走, 这些年习惯了。” 凤娇哦一声:“好习惯, 骑马回来正好来得及敬茶。” “母亲正派人找凤娇呢, 说是一大早不见了人影,不知去了何处。”高升看着凤娇。 “我到各家铺子里瞧了瞧, 因为成亲,有三日没去了, 心里惦记, 又恐怕他们懈怠。还好,没出任何岔子。徐掌柜以为我做了高家少奶奶, 便不做大掌柜了。老头儿有些伤感,我跟他们说了, 一切跟往常一样。”凤娇弯了眉眼笑着。 高升看她高兴,表情轻松了些, 凤娇又道:“知会了后院角门上值守的婆子,怎么?竟没提起吗?” 高升摇头:“估计母亲不见了儿媳妇, 一时心急, 便忘了派人到角门询问。” 凤娇忙吩咐道:“那便快些回去, 省得夫人着急。” 高升看着小轿走远,牵马原地转了一圈,咬牙跟了上去。 院门外凤娇下轿,大红斗篷下穿了红色绡金长衣,脚蹬掐金挖云红色羊皮小靴,红色发带束了头发,发间只簪那对金钗,妆容淡淡,精神爽利,透出飒爽的英气。 不由想起坊间对她的议论,说她在柜上的装扮不男不女,可他觉得很好看,今日更是,十分得好看。 踏上石阶,秋草在身后嘀咕一声,凤娇回过头瞧着高升:“少爷不去秋江边了?” “不去了。”马缰递给青松,高升蹬蹬蹬几步追了上来,站在凤娇身旁,“母亲是急脾气,万一耽误了敬茶的时辰,又要骂我了。” “少爷怕夫人吗?”凤娇往里走着。 高升轻咳一声:“凤娇,这称呼” “哦,玉郎,母亲那儿” 心底痒痒的,有嫩芽破土而出开出花苞,花瓣尽情舒展着,较之怒放的夏花还要灿烂,凤娇后面的话,他一个字都没有听到。 翠姑提一个大铜壶站在廊下,看二人并肩而行,少奶奶边走边说,脸上带着明媚的笑意,少爷少见的翘着唇角,似乎在微笑的模样,脚步也难得放缓,随着少奶奶慢慢走着。 翠姑笑了,这辈子做媒就没看走眼过。 新婚燕尔洞房花烛,小两口该贪床才是,瞧这模样,一大早就出远门去了,夫人刚起还没洗脸呢,小两口都出门回来了,还真是奇怪。 去哪儿了这是?正琢磨着,听到少奶奶唤一声玉郎。 哎呀一声拎了铜壶奔到正房门都没敲闯了进去,喊一声夫人说道:“这可太奇怪了,夫人记得少爷的乳名叫什么吗?” 高夫人拢着头发疑惑瞧着翠姑:“这些日子忙糊涂了?高升就叫高升,哪来的乳名?” 高员外在一旁举着袖子:“我看是夫人糊涂,升儿表字子盛,忘了?” 高夫人过来给他抻了抻衣裳:“耳背了?乳名,翠姑说的是乳名,表字我知道啊,他不喜欢,叫他的时候总是假装没听见,就不叫了。” “玉郎,玉郎啊,老爷夫人果然都不记得了。”翠姑笑嘻嘻往铜盆里兑热水,备着老爷夫人洗脸。 高夫人一愣:“是啊,小时候玉雪可爱的,就给他起了个乳名,玉郎玉郎的叫着,稍微大些的时候,也就两岁多吧,一叫玉郎就说什么玉啊钗啊都是姑娘家的玩意儿,女里女气的,难听。我不理他,非叫,他就黑着一张脸不理人,性情也慢慢变了,不爱说话不爱笑,我想着也许这个乳名确实不好,就没再叫了。翠姑怎么想起这个来了?” 翠姑笑道:“刚刚在廊下,远远瞧见少爷和少奶奶,少奶奶一口一个玉郎,叫的好不亲热。” 高员外捋着胡子笑起来,高夫人啐了一口“臭小子,不让我叫,合着悄悄留着给他媳妇叫呢。这都叫上乳名了?两个人这么好,以后臭小子不会再去万花楼找那个花姑娘了吧?” 高员外没说话,翠姑笑道:“新婚燕尔,小夫妻间辣的,况且少奶奶模样身段样样好,少爷有了少奶奶,怎会还惦记着一个娼女?” 高员外叹口气:“高升这桩亲事答应得太痛快了,总觉得背后另有玄机,许是他在打着别的主意。” 高夫人皱了眉头:“没错,此番行事不是臭小子一贯的性情,我这心里一直不踏实,细想起来,确实那儿不对。” 翠姑忙道:“都洞房花烛了,能有什么不对?老爷夫人这几年最盼望的,就是少爷成亲,这猛得成亲了吧,心里又不踏实了。” “就是就是,媳妇都娶进门了,还瞎想什么。”高夫人梳洗着催促高员外,“你倒是快点儿,收拾妥当了去正房候着,儿子媳妇进来的时候,要坐得稳稳当当的。” 高员外往外走着:“今日你可别穿红,要穿紫,又庄重又喜庆。” 高夫人说一声知道了,待高员外走远,笑对翠姑道:“我还真想着穿红,险些又跟媳妇撞色。” “奴婢会提醒夫人的,夫人就放心吧。”翠姑给她盘着发髻絮絮说道:“夫人提起穿红,想起昨日洞房里少奶奶一身嫁衣,好看得仙女一般。刚刚在外面还是一身红,却和昨日不一样,那份爽利劲儿,好多男人都比不上。” 高夫人端详着铜镜笑道:“我高家的媳妇,自然是不一样。翠姑这一说,我着急见儿媳妇了,赶紧收拾妥当到正房等着去。“ 乐呵呵进正房端坐了,老两口说几句话,翠姑打起帘子,高升和凤娇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男儿英俊挺拔,女儿美丽窈窕,一双人儿红衣红裳喜气洋洋。 高夫人看了这个看那个,笑得合不拢嘴,笑着笑着响亮拍一声巴掌:“佳儿佳妇。” 高员外捋着胡子接一句:“夫复何求。” 唤着翁姑敬了茶接了见面礼依言坐下,高夫人笑道:“凤娇啊,是不是冷清了点儿?你父亲呢,少年时流浪至此,在富阳没有亲戚。我娘家倒是有几门亲戚,都不争气,每次来就想着要银子,没让他们过来,就我们一家四口清清静静的” 高升叫声母亲阻止高夫人说下去,高夫人横他一眼:“怎么?怕凤娇多心?” 说着话看向凤娇,凤娇迎着她的目光微笑,高夫人点点头:“凤娇啊,别多心,我只是让你知道我娘家亲戚的德行,日后你当家,他们来了以后,有法子对付最好,没法子就跟我说。至于凤娇的娘家,我还挺喜欢凤喜那小丫头,那个天赐不象话,高升,你想想办法,让他改邪归正。” 高升看向凤娇,凤娇心中一动,说不定少爷有更好的主意。便冲高升笑道:“我虽想好了法子对付哥哥,只是他油盐不进,又有祖母和父亲护着,不知道能不能管用,正想着拜托玉郎,说不定玉郎有更好的法子。” 高升点头:“回头仔细商量。” 高夫人嗯一声挑了眉:“臭小子,不是厌恶玉郎这个乳名吗?如何你媳妇就” 高升忙忙打断:“没有厌恶,一直喜欢得不得了。父亲母亲饿了没?咱们开饭吧。” 席间其乐融融,高夫人与凤娇闲话家常,说着提到了早晨的事:“听翠姑说,凤娇和升儿一早出门去了?去做什么?” 凤娇笑道:“三日没去铺子里,赶早去瞧了瞧。” “凤娇如今不是大掌柜了,是我们家的少奶奶,以后跟着我学着掌家,等你学会了,都交给你,我可就彻底清闲了。”高夫人笑眯眯憧憬着,“家里有人操心,我就能跟着老爷到处去走走。对吧?老爷?” 高员外看着高升没说话。高升说道:“父亲母亲,以后高家这大掌柜还得凤娇来做。” 高夫人立了眉毛:“凤娇做大掌柜?你呢?” 高升面不改色:“我还得到万花楼,殷黎” 高夫人手中汤匙掷了过来,正中高升额头,跳起来骂道:“臭小子,娶了这么漂亮的媳妇儿,竟然还想着那梨花。那花有什么好?你竟然抛下生意,一心陪着她,以为你新鲜一阵子也就罢了,怎么成了亲还是惦记着?那个狐媚子,看我不撕烂她的脸去” “母亲。”高升捂着额头站了起来,“不要去惹殷黎。” 说着话头也不回大步走了,高夫人抚着胸口看向凤娇,“他和殷黎的事,成亲前凤娇就知道吧?准备怎么做?” 凤娇看看气咻咻的高夫人,再看看不动声色的高员外,高升情迷万花楼,富阳城人尽皆知,要说不知道,高家老两口也不会信。要说知道,高夫人问她准备怎么做,那,我该怎么做?如果是高家正牌少奶奶,面对这样的情形,该怎么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0.诱拐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 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 谢谢支持正版! 隔壁母子两个还在打嘴仗,凤娇靠墙坐着发呆,怎么会是为了我? 徐掌柜进来的时候, 瞧见她奇怪问道:“怎么坐地上去了?” 凤娇深吸一口气起身笑道:“您老人家来得也太慢了,我等得都快睡着了。” “靠着墙睡?在家靠娘出门靠墙?”徐掌柜笑眯眯坐下。 饭菜下肚吃得半饱,凤娇招呼伙计将上次剩的酒拿来,徐掌柜一瞧直了眼睛:“醉仙楼的佳酿?今日竟有这等口福。” 凤娇为他斟了酒,灌几盏汤下去,看徐掌柜熏熏然,笑着拿出一个锦盒,打开来笑道:“水晶做的单照镜,送给您。” 徐掌柜接过去瞧着慢慢沉了脸色:“大掌柜的意思, 是嫌我老了。” “才不是。”凤娇揪揪他袖子, “您店里新来的那个小伙计, 那个叫水旺的,说您有一摞写错的账页。” 徐掌柜一脸紧张瞧着她, 凤娇笑道:“上些年纪眼睛都要花的,我祖父在时总说, 花不花四十八, 说管账的人呢最怕眼花,漏一行窜一行的, 查对起来费时费力, 四十七寿辰的时候, 就把单照镜备好了,每日都用。说来也奇怪,祖父直到去世,眼睛也没花。我想着,这单照镜不光能让人看得清,还能避免坏了眼睛。” “果真?”徐掌柜将单照镜举在眼前瞧着凤娇,“太清楚了,丫头,你是双眼皮啊,一直以为是单眼皮。” 凤娇探过身子夺了过来:“您既不要,我就回去给我祖母,有了这个,我祖母又能绣花了。这可是波斯国来的,做工精良,富阳城找不到第二个。” 嗖得一下,徐掌柜又夺了回去:“不要白不要。” 一边说一边飞快装入锦盒放进袖筒还拍了一拍,凤娇瞧着直笑,又陪他喝两盏酒说道:“水旺性子木讷不够机灵,有几名老主顾跟我抱怨,说这孩子无礼,气得他们都不想去铺子里了。” “我知道。”徐掌柜叹口气,“老妻的亲戚,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怕他不学好,让我给他个差事做,也有口饭吃。我没别的能耐,就让他到铺子里来了。想教教他,谁想烂泥扶不上墙,没少顶撞我。” “我求了玉郎,说是田庄顾掌柜那儿有差事做。”凤娇试探道。 “那敢情好。”徐掌柜如释重负,“顾掌柜我知道,他那儿好多干活的都蹲过大狱,照样被他管得服服帖帖,他既答应了,就让水旺去。” 跟老头儿说通了,凤娇也如释重负。举起酒坛子道:“既然您喜欢,这剩下的酒送给您喝,只可小酌不可贪杯。可能做到?” “能做到能做到。”徐掌柜头点得鸡啄米一般,一把将酒坛抢过去,晃了晃说道,“只剩下不到半坛子了,今日不能再喝了。” 凤娇笑着起身:“那就赶紧抱了酒坛子回去。” 出来目送徐掌柜上了轿子,抬眸瞧见万花楼灯火通明,一层一层瞧上去,最上面那层,最里面一个房间,也亮着灯。 他还在吗?还没有回家? 正看着的时候,那房里的灯光突然熄了,心尖没由来一颤,黑灯瞎火的,他要做什么?那殷黎是不是也在?顺着往隔壁看去,但见窗户透出一片轻绿。 唤一声秋草道,回去吧,不坐轿子,就走回去。 刚过街角,身后有人喊声凤娇。 转身看去,他从灯影里走了过来:“一起回去吧。” 凤娇嗯一声:”少爷今日晚了些。” “知道你在街对面,等了你一会儿。”他说得随意。 凤娇又嗯一声,心里张着的那根弦绷得一声松了下来。沉吟片刻问道:“我有个绰号,少爷可知道吗?” 侧过脸看他摇头,轻笑道:“城西小辣椒,少爷可听说过?” “头一次听到,倒是贴切。”他的话音里带着些打趣。 他说得轻松,没有丝毫的犹豫,凤娇咬一下唇猛然顿住脚步,高升见状也停住,不防她身子一扭,脸冲着脸逼问过来:“你打赵衡,是为了我吗?” 她的口气凶巴巴的,高升忙后退一步:“你,听说了什么?” “刚刚赵衡和赵夫人就在隔壁,他跟他娘哭诉,我都听得清楚。”凤娇看着他,灯影昏暗,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高升慢慢说道:“是,他对你出言不逊,我就打了他。” “刚刚为什么不认?”她穷追不舍,“你一直,也没有认。” “都以为是因为殷黎,那就说是因为殷黎,我不想多事。”高升语气很平淡,又解释了一句,“我的娘子,我总要护着的。” 凤娇抿了唇没再说话,径直向前迈动脚步,越走越快,高升追了上来:“天黑,路又不平,你倒是慢些。” 于是慢了下来,却是越走越慢,往前迈每一步都在迟疑。很少见她有心事的样子,高升有些好笑,问道:“家中有什么麻烦?” 看她摇头,又道:“没有说动徐掌柜?” “那个老头儿并不难哄。”凤娇咬了咬唇,“只是,把剩下的醉仙酿都给他了。” “我本想着再带你去”高升遗憾着,“给了就给了,只是你好象有心事。” 凤娇恍然一惊,两手拍着脸回过神:“我能有什么心事?我只是,只是在想贺桥,五年前贺桥垮塌的时候,我爹和哥哥都曾跳下江水救人,哥哥还冻得病了一场,祖母烧了一大锅热茶,打发我和凤喜到江边给大家倒茶。“ “岳母拿出几大包厚衣裳,给落水湿透的人换,还拿了许多床棉被。”高升说着抿一下唇。 “你当时也在?肯定跳下水救人去了。”凤娇瞧着他。 “是,我水性好,回去也没生病。”他回答得理直气壮。 “那,你有没有喝过我们家的茶?换过我们家的衣裳?”凤娇笑问。 “不记得了。”高升顿了一下,飞快说道。 凤娇哦了一声:“贺桥垮塌后每次路过总想,为什么还没修好?过江绕远,挺不方便的。再后来贺桥又起,横跨在江面上,比之前那座更美,成为富阳一景,人称贺桥流虹。” “赵县令说的?”高升摇摇头,“看来不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他家夫人便没完没了。” “常常路过贺桥,却没想过为什么叫贺桥,更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故事。多亏了赵大人,我才知道少爷的能耐比我想得要大得多。“凤娇笑笑,“我还在想,少爷是怎么成为知州大人的座上宾的?难不成,知州大人家里也有一个待嫁的女儿?” 凤娇只是想到昨日高夫人曾属意袁县令之女,是以随口一说,高升却有些紧张,忙忙解释道:“没有没有,你想那儿去了,贺桥垮塌加上有人死伤,我十分气恼,当时刚任大掌柜不久,一心等着州府处置袁县令,谁知等来等去,他头上的乌纱帽戴得稳稳得,并且又腆着脸跟我要银子,说是要再建一座寺院,这样的人怎么能留?我去州府找先生打听,说知州大人正直,不会纵容包庇属下,就让先生引荐到了大人府上,我听说大人喜欢草书,初次见面的时候,送了《平安三帖》,见面后相谈甚欢,去了几次就有了些交情。” 凤娇不懂就问:“那平安三帖是字帖吗?是不是很贵重?“ “若是原本,价值连城。一来我没有,就算有,大人是廉官,不会收还会讨厌我。我就厚着脸皮拿了我临摹的过去,说是向大人讨教。大人说我写得比他的好。”高升语气平淡,听不出高兴与不高兴。 凤娇扭头看着他,他的眼眸清亮,灿若星辰,神情笃定从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 抬起头仰望着富阳城城墙的轮廓:“从那时起,少爷便认为富阳城是自己的?” 紧紧咬着唇,想着他雨夜归来,青白着脸晕厥过去,想着他后腰吓人的青紫,想着他一本正经说:“真的不是王天赐,他没有那个胆量。” 心口抽疼着,大喊一声回去。 回到家中吩咐秋草备马车,咬着牙说道:“我要到田庄去。” 去问问他,为何不告诉我那个人是王天赐?还要问问,这些日子他怎么不守在万花楼?他为什么到田庄耕田做农夫? 上次前来正是天寒地冻,一路好奇得掀着车帘东看西看,这一次车外鲜花漫山遍野,路边小河流水淙淙,却一次也没有探头,只是端正坐在车中,过会儿问秋草一句:“还没到吗?” 总算到了,径直进了顾大嫂家,也无心寒暄客套,咬唇瞧着顾大嫂:“我要见高升。” 顾大嫂前面带路她在后面跟着往田里去,顾大嫂边走边说:“上次来好好的,这次是怎么了?是不是小两口闹别扭了?少爷来这儿快一个月了,没见说过几句话,我在家里收拾了屋子,也不来住,就跟那些汉子挤大土炕,掌柜的说了,感觉少爷把自己给流放了,流放到自家田庄里来吃苦受罪。” 凤娇忙小声解释:“没有,没有闹别扭,都好好的,我也忙,这不,逮空看他来了。” 到了地头一个人迎面跑了过来,亲亲热热唤一声妹,凤娇抬眼瞧过去,正是王天赐,咬了牙一耳光掴了过去,王天赐捂着脸,将另一边脸伸了过来,凤娇也不客气,咬牙又是一下:“你怎么还有脸活着?” 王天赐刚要说话,又是一下,接连挨了许多下,被打得头晕脑胀,眼前漫天都是星星,跳着脚求饶:“妹,疼死了,打得差不多也就行了,我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知道错了又怎样?险些害死他,你知不知道?”凤娇扬手又劈了过来。 一只手伸过来钳住她手腕,沉声说道:“再打就成猪头了。” 扭脸一瞧,高升站在身后,定定望着她,目光沉静。 他瘦了许多,竹竿一样矗立在地头。 凤娇低下头去,王天赐又叫一声妹,凤娇抬脚就踢。 “我刚升他做了工长。”高升低低说道,“当着这么多人,给他留些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1.绿岛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 谢谢支持正版!  凤娇没来得及说话, 就听李郎中问道:“这两日可有房事?” 凤娇又啊一声,李郎中笑道:“不要害臊, 他房事上若正常,就说明这腰伤不重,若不正常”高升忙出言阻止:“这两日没有房事。” “那可就难说了。”李郎中说着话一只手掌按了上去,另一只手曲了手指在手背上叩击着问道:“疼吗?” 高升嘶了一声,紧张看着李郎中:“疼。” 李郎中笑道:“别怕,疼才对, 不疼可就糟糕了。走吧, 让人跟我到铺子里拿膏药去。” 膏药拿了回来, 高升趴在卧榻上,凤娇蹲在榻边撩起他衣衫后襟, 看着整个后腰一大片淤青, 猛吸了一口气问道:“怎么伤得这样重?” 说着话小心翼翼贴膏药, 手指尖还没碰到高升,就见他后背猛得打颤,痉挛一般抖了一下,忙说道:“别紧张,还没碰到呢。” 以为他疼更加小心, 轻轻贴上去, 一手轻压着膏药, 另一手轻摁着转圈, 好让膏药平整熨帖。 听他低低嘶了一声,忙问道:“疼吗?” “疼,又疼又痒。”他的声音很柔软,柔软得像个孩子。 “那你老实趴着别动啊。”凤娇的动作更轻,两手在他腰间缓缓摁压:“李郎中那意思,事关传宗接代,你可要小心些,老爷和夫人可盼着呢。” 说着话手下轻抚着:“你筹谋了这么久,就差殷黎能怀上了,你们两个再使使劲” 话没说完,高升突然一动,反手摁在她手上,声音低柔说道:“我想要你给我生孩子” 他的掌心滚烫,烫得凤娇抖着手,心也跟着颤颤得难受:“少爷,你是不是又认错人了?” “我没有认错。”高升说着话,手指缠绕上来,紧紧包裹住她的手,凤娇好不容易挣脱出来,站起身深吸几口气,跑到桌边连喝几盏茶,拍一下滚烫的脸颊稳了心神说道:“你脑子不太清楚,好好歇着吧。我惦记铺子里的生意,就不陪你了。” 高升手依然维持着向后的姿势,趴在榻上埋着头不说话,凤娇双手绞了一下:“留秋草在家服侍你。” “我不。”秋草在门外大声说道。 “要不,让殷黎过来陪你?她早晚要进门的,这会儿过来瞧瞧也好。”凤娇瞧着高升后腰上的膏药。 他依然沉默,秋草在外面说道:“谁敢让她来?若是被夫人知道了,还不活撕了她。” “那,你脑子不清楚,又伤了腰,还是不要到处乱跑。”凤娇出来对秋草道,“你在家好生服侍少爷,不许说不。” 她少见得严厉,秋草低下头去说一声好。 踏下石阶,听到他在屋内大声说道:“秋草,你休想碰爷的腰。” 孩子赌气一般,凤娇脚步顿了一下,继续向外疾行,出了高府大门坐上轿子,鼓了腮帮长长吐一口气。 依次去过每一家店铺,按照往常路线,最后进了文房铺。徐掌柜瞧见她进来,笑对一位正看砚台的顾客道:“严举人刚刚问起大掌柜,这不,就来了。” 那人书生打扮,放下手中砚台朝她拱手:“鄙人姓严,与谢先生,不,如今该叫谢官人了,与谢官人一同上京赴考,曾经给大掌柜捎过口信。如今谢官人正在京城等着殿试,我名落孙山,先他一步回了家乡,谢官人托我给大掌柜带了东西。” 凤娇笑着朝里屋比手:“请严举人借一步说话。” 进了里屋,严举人从怀中掏出一个细长的盒子,凤娇接过来笑问道:“他可好吗?” “考中了,怎么能不好?”严举人端着茶盏叹口气:“可是,临行前谢官人拉着我喝一场酒,喝多了,跟我说了许多。他十分自责,说自己思虑不周,只顾着赴考,没想到大掌柜家中又有艰难,大掌柜被逼另嫁他人,说到最后,堂堂七尺男儿,眼泪都下来了。唉” 送走严举人,凤娇打开盒子,红色绒面上躺一柄珠钗,银白的柄上镂刻缠绕的合欢花枝,钗头几个硕大莹润的粉色珍珠缀成珠花,精致美丽。 看一会儿小心收进袖筒,想着严举人的话,心里发涩。我被逼到绝境,只想着绝处逢生,又何尝为他想过? 在文房铺子里枯坐到傍晚,徐掌柜进来了,试探着问道:“可是有了为难的事?” 凤娇看一眼窗外天色,站起身摇头:“没有,只是一时间走了神。” 出来没有上轿子,步行着一路往西,两个轿夫不敢走远,抬着空轿子跟在身后。 路过王家大门外,却没有进去,而是径直出了城门往秋江而来,在江岸边石栏上坐了,垂着头怔怔发呆。 直到天色黑透,一位轿夫过来大着胆子说道:“少奶奶,时候不早了,该回家去了。” 凤娇哦了一声慢慢说道:“今日不回去了,我在娘家住一夜,你们回家里说一声。“ 凤娇成亲后因要操持高家生意,娘家回得少,只是定期送银子过来,留宿更是一夜也没有过。 王家人瞧见她回来,手忙脚乱得招待,热情得像是外人。 略略用几口饭菜回了自己闺房,掏出袖中珠钗瞧了一会儿,收入锦盒搁在书架上,与那本《凤求凰》放在一起,书旁边一个纸盒,里面收着谢渊的信。 放榜后谢渊的来信很勤,隔三差五就有一封,信中叙说他的思念,给她描述京城的繁华,他的见闻,新结交的友人,有时候是一首诗或者一个故事,可对她与高升的亲事,只字未提。 得知他高中后,就在信中告诉他自己与高升成亲了,一直以为那封信他没有收到。 又想着严举人的话,谢官人很自责,喝得烂醉,堂堂七尺男儿,眼泪都下来了,心里涩涩发苦,滋味难言。 坐下来提笔给谢渊写信,他来信多,自己给他的回信甚少,因忙碌总觉得理直气壮,这会儿方觉得心虚。 笔提起来却落不下去,思索良久写了几句,珠钗已收到,放心吧,我很好,也很忙,做高家大掌柜早出晚归。我与高升成亲的事,你不用太过在意,一切都是不得已。其他的,等你回来再说。 字依然难看,想来他也看习惯了。凤娇吹干墨迹,折好装入信封。躺到床上纠结了一会儿心思,眼看时辰不早,还是睡吧,想那么多也没用,明日还要忙碌,高家的大掌柜我一定得做好。 就那样和衣睡着了,睡梦中下着雨,四周黑漆漆的,她站在悬崖边上,两脚脚尖已经悬空,一个人冲过来将她拉了回去,自己却一个不稳摔倒在地,身子骨碌碌往下滚落,凤娇喊着高升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坐起身摸着额头的冷汗,想着高升后腰那一大片淤青,他该多疼啊,竟忍着不说,真是个傻子。 倒下去想要再睡会儿,就觉心烦意乱,想要静下心理一理,却茫然找不到头绪,大瞪着眼盼望着,漆黑的窗外总算透进一丝亮色。 趁着家人未起,顶着蒙蒙亮的天色,出了角门一路往城东而来,远远望见高家的院子,顿住脚步咬唇拐弯,出东城门上了春山。在山间凉亭里靠着柱子往下眺望,一眼看到高家的院落,五进的院落青堂瓦舍温馨清爽,只是院中树冠葱茏,看不到人影。 站一会儿转身下山,在山腰处拐个弯,想着去瞧瞧南面山坳中那几株桃树。 远远就望见桃花依然很盛,只是树下开始有了落花,薄薄的一层,凤娇望着心想,踏上去定是软软的,鞋底都能染成粉红,顺便兜一些花瓣回去,晒干磨粉做胭脂。 加快脚步往桃林而来,一切烦恼都抛在脑后,心绪暂得平稳。 仰头看了一会儿,蹲下身兜起裙衫,轻快踏着落花,仔细挑选花瓣,很快兜了许多,特意来到那株撒金碧桃下,埋头搜寻半粉半白的,绕着桃树半圈,视线里出现一双黑色软底靴。 顺着那靴抬起头,高升靠了桃树树干,正静静看着她。 凤娇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看门的竟然认识凤娇,笑道:“大掌柜来找高公子?请进请进。” 进了门,许多道目光在看着她,并伴随着窃窃私语,凤娇目不斜视,径直上了顶楼。 青松瞧见她连忙飞奔进去禀报,人未到门前,高升已经打起了帘子。凤娇忙一福身:“怎敢劳动少爷。” 高升一把将她拽了进去,凤娇扑闪着眼,高升轻斥道:“行福礼?劳动?少爷?我们如今是这样见外的关系吗?“ 凤娇拍一下额头笑道:“急糊涂了,我有事麻烦少爷。” “坐下喝盏普洱慢慢说。”高升指指暖榻。 亲自给凤娇斟了茶,又将暖炉挪到她脚边,在她对面坐了,轻声问道:“生意上有麻烦?” 凤娇摇头:“生意上一切都顺利,少爷可要看看账册?” 高升说不用,看着她道:“那,是何事?” 凤娇扭一下手刚要说话,有人叩响了门,柔和问道:“公子,奴家可能进来吗?” 凤娇抢步过去拉开门,热情笑道:“能进来,快请进。” 清丽的脸淡雅的装扮,是殷黎。殷黎瞧着凤娇有些惊讶:“不知公子有客,奴家来的不巧。” 高升冷声道:“是我的娘子。” 殷黎神色更加惊讶,福身施礼道:”原来是大掌柜,头一次见面,殷黎无礼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2.夫妻②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 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谢谢支持正版! 王天赐啊了一声:“怎么会?这不还好端端住着了吗?” “就是说,说不定那天就会有人拿着典契上门, 我们就得搬走。”凤娇看着哥哥。 王天赐骂一声娘, 茫然看着妹妹:“想要赎回来,得一大笔银子吧?凤娇, 怎么办?” “能怎么办呢?一点点攒银子再赎回来。”凤娇对哥哥说道:“过年后我会给你找份差事做,到时候,你必须听我的。” 王天赐兴奋说道:“好啊好啊, 你如今是高家的大掌柜, 让我看守仓库去吧,做起来轻松还有额外的好处。” 凤娇抿一下唇:“我手头有些事,回房忙去了。至于做什么,过了年我再告诉你。” 王天赐摆手道:“忙去吧忙去吧。”说着话起身就要向外, 凤娇说声等等, 一字一句说道:“若再出去吃喝嫖赌,就断了你的银子供给, 一个铜钱也不会给。”王天赐回头看着她,凤娇又说道:“祖母和母亲如果悄悄给你银子的话, 我会断了她们的月钱。” “你敢。”王天赐咬牙。 “没有什么不敢的。”凤娇笑笑, “如今家里靠着我往回拿银子, 花在那儿花多少, 我说了算。” 王天赐无奈坐了回去, 目送着凤娇脚步轻快进了二门。 腊月二十三小年这日, 凤娇拿到了第二笔薪俸,夜里在房中噼里啪啦算一笔账,每月进项多少开销多少结余多少,心里有了主意,嘴角噙着笑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顺道进了林氏当铺,客气对林掌柜说道:“想与您商量一下我们家祖宅赎回之事,我想着每月给您八十五两,两年共计两千零四十两,赎回之日再给一百六十两,宅院估价一千两,五分月利,林掌柜觉得可行吗?” 昨夜里想了好几种法子,这一种时间虽长,但是于双方均有利,能让林掌柜满意,也能让王家确保基本的吃穿用度。 凤娇期冀看着林掌柜,林掌柜叹口气:“我答应过凤娇留着王家的祖宅,不过呢,事与愿违。” 凤娇听得心里一凉,林掌柜又道:“凤娇典了祖宅后,富阳城内突然就有了传言,说王家祖宅风水上佳,是富阳城最好的。每日都有人前来购买,出价越来越高,我实在是疲于应付,思来想去就把你们家的宅院给了高家少爷。” “高升?”凤娇诧异道,“他为什么?” “你如今做了高家大掌柜,为高家做事,高家不缺银子也不缺住宅,不会急于变现,只要你与他达成协议,这宅院在他手里对你才是万无一失。”林掌柜恳切对凤娇说道。 从林氏当铺出来上了轿子,凤娇想着林掌柜的话,琢磨高升为何要买进自家的祖宅,这两个多月做高家大掌柜,听说很多高升的事,他是一个非常精明的生意人,不会做亏本的生意。 难道说,自己家祖宅风水好的传言出自高升?这样一来,他就能趁机抬高价格低买高卖,又或者说,他迷信风水,听到传言后才购进? 秋草跟在轿子旁,听到凤娇说一声停,忙让轿夫停下,就听凤娇在轿中说道:“秋草,进轿子里来,我有话问你。” 秋草进了轿子,凤娇问她道:“我想见一见少爷,去哪儿能找到?” “这会儿吗?”秋草问道。 凤娇点头:“这会儿,马上。” 秋草想了想:“听青哥说,少爷包下了万花楼最奢华的包房,日夜守在那儿。” 凤娇愣了愣,高升竟然为了一个姑娘守在万花楼?看他不苟言笑的样子,不像是流连花楼之人。愣了会儿摇头而笑,吩咐道:”去万花楼。” 听到叩门声,高升蹙一下眉头,手中毛笔搁在笔架上说声进来。 少爷喜欢独处,若闭着房门,他不招呼自己从不敢进来,青松小心翼翼看一眼高升脸色,飞快说道:“少爷,大掌柜来了,说是有要事” 话未说完,高升蹙着的眉头舒展开来,说声快请。 青松有些意外,高升又接着吩咐:“泡些乌龙茶。” 青松连忙去了,凤娇进来的时候,高升正看着门口:“大掌柜可是为王家祖宅而来?” 凤娇恳切说道:“正为此事。” 高升抬头看她一眼,脸颊红扑扑的,是急的还是冻的?也许两者皆有。 凤娇笑笑:“来路上一直斟酌,如何跟少爷说才好” 这时青松端了茶进来,高升指一指窗下的椅子:“坐下说。” 凤娇坐了,青松斟茶递了过来,凤娇仰脖子喝下一盏,搓了搓手说道:“想来想去还是直说,想问问少爷为何要买我家的祖宅,难道少爷相信风水之说?” 高升看着她,唇角不易察觉上翘一下,正色说道:“我不信风水,也不是为了低买高卖,就是为了用这宅院牵制大掌柜。” 凤娇神色轻松了些:“少爷怕我甩手不做吗?” “是。”高升点头,“放眼富阳城,找不出第二人能担当高家大掌柜的人,大掌柜安心了,我才能安心。” 高升这么一说,凤娇明白了,高升是为了让她安心打理高家的生意,他好安心呆在万花楼守着殷黎姑娘。 高升又道:“大掌柜的薪俸每月扣除八十五两,两年之后赎回祖宅,大掌柜觉得可好?” “好。”凤娇痛快点头,站起身福了下去恳切说道:“少爷公道,在此谢过。” 高升神情淡淡:“你我双方各自得利,无需言谢。” 凤娇坚持道:“于我更有利些,自然要谢的。” 高升没再说话,凤娇笑道:“那便不打扰少爷了,告辞。” 高升说声等等,凤娇停下脚步,就听高升说道:“坐下喝完茶再走吧。” 凤娇愣了愣,少东家发话了,这样走了有些无礼,只得坐了回去。刚刚二人说话的时候,青松轻手轻脚出去了,凤娇便自斟自饮,高升低下头继续写字,屋中一时静默。 静默中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女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唤一声公子问道:“天气寒冷,奴家熬制了暖身的羊肉汤,端过来请公子尝尝。” 高升埋头继续写字,头也不抬说道:“为何不敲门?” 殷黎忙道一声奴家知罪,不动声色端详着凤娇,心中浮起失望委屈,真想象她一样,能与公子这样共处,一个写字一个品茶,阳光满室静谧安详。也悄悄打听过了,眼前这位姑娘是高家的大掌柜,虽说她和公子是为生意,可毕竟孤男寡女,让人心生不快。 凤娇看她一眼,曾在醉仙楼见过这位姑娘,原来她就是殷黎,原来高升喜欢这样的女子,不同于花楼中的女子穿红着绿,穿一件合体的白色云锦袄,衣襟上疏疏落落绣几枝红梅,头上簪一枝粉白的珠钗。 倒是清雅,可是,大冬天这样打扮,看起来很冷,凤娇心想。 殷黎转开目光,又唤一声公子,声音里含着些央求,高升依然低头写字:“羊肉腥膻,去吧。” 她转身走了,却没有关上房门,也许是忘了。高升唤一声青松,就听一阵小跑步,门吱呀一声从外面合上了。 凤娇刚想要起身告辞,高升手中的笔顿了一下,抬头看着凤娇,轻抿一下唇说话了,口气毋庸置疑:“继续喝茶。” 凤娇只得又喝半盏,捏着茶盏抢在高升说话前站起身:“茶很好,不过我喝得有些撑,再也喝不下去,又惦记着到各个铺子里走走,不得不告辞了。” 高升没说话,凤娇又笑道:“再次谢过少爷,告辞。” 听到门响,高升扔下笔,任由宣纸上墨团晕开,起身看着她的背影,看她脚步轻快跨出门槛,侧影经过窗外围廊,很快消失不见。 心绪再难平稳,踱步到窗下斟一盏茶一饮而尽,才想起是大掌柜刚刚用过的茶盏,握在掌心,脸上徐徐飘起一丝红。 正呆愣时,青松疾步跑了进来:“少爷,大事不好了,听说夫人请了媒婆过府,要趁着年前为少爷提亲。” “哪一位媒人?”高升问得漫不经心。 “城西刘媒婆,绰号巧嘴刘,一张嘴能说会道,能把死人说活了。”青松说着话挠挠头,“至于谁家的姑娘,还没打听出来。” “也不用打听。”高升吩咐道,“媒婆从家里出来后,多给她些银子,让她告诉夫人,姑娘家那边不愿意。” 青松答应着走了,高升又看一会儿掌心里的茶盏,索性在窗下坐了,正是刚刚凤娇坐过的位置,握着茶盏拿过茶壶,默然独坐浅斟漫饮。 只能暗地里笼络青哥儿,绕着弯打听他的事,青哥儿笑着摇头:“我只是跟着公子做一些跑腿的差事,至于公子做什么想什么有什么喜好,还真是不晓得。” 高升盯着手中的珠钗出神,殷黎扶着门框沉吟着,鼓起勇气又唤一声公子,高升依然没有回头,飞快将手中的珠钗塞进袖筒,并轻拍一下,确认放好了,才冷冷看了过来,面色有些不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3.夫妻③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 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谢谢支持正版!  说出来抿了唇,明年这会儿, 她不会在了。 凤娇感慨一会儿, 后知后觉问到:“只是这野菜怎么保鲜?难不成家里有冰窖?” “野菜搁冰窖不能保鲜。“高升语气淡淡, ”顾大嫂打发水旺每日都来送。” “每日都来?“凤娇歪着头,“路程可不近呢。” “水旺正学骑马,他愿意。”高升低着头不看她,“春山背阴处桃花开得正好, 这几天不忙就去瞧瞧。” 店铺里三月盘点刚过, 四月头几天确实轻松些。凤娇笑道:“是啊, 三月百花开, 还真没有静下心来仔细看看,今日偷个懒, 午后再去铺子里。” 饭后带着秋草上了春山, 秋草在她身后嘟囔:“少爷怎么不陪着?” “少爷很忙。”凤娇四下里瞧着, 满眼的绿,风也是暖的, 还真是舒服。 “忙什么?不就整日忙着去万花楼吗?”秋草依然嘟嘟囔囔。 凤娇回头瞧她一眼:“咱能不能说些高兴的? 秋草不说话了。 到了山腰凉亭拐至南坡, 山坳里数十株桃树花开正艳,密密匝匝一簇一簇,远远看去, 就见碧蓝的天空下结一层桃红色的云霞, 风吹过时, 云霞摇曳蒸腾,恍若仙境。 来到树下抬头细看,就见红的粉的白的,大朵的小朵的,单瓣的重瓣的三轮花瓣的,缤纷多姿。凤娇仰着脸逐一细看:“此处的桃树品种繁多,白碧桃红碧桃绛桃绿花桃,秋草快来看,这一株最独特。” 秋草瞧过去呀了一声,新奇说道:“这棵树上明明开白色的花,怎么有几枝是粉色的?还有这朵,半个粉色半个白色,那儿还有一朵,好奇怪。” 凤娇指着一朵花道:“你看这个,同一个花瓣上半粉半白,这样的我还是头一次见。” 说着话左右瞧了瞧,脱下褙子递在秋草手里,两手抱着树干,蹭蹭蹭几下上树,秋草一抬头,人已在树冠上枝桠间,鹅黄衫柳绿裙在一片桃红间轻轻摇荡,秋草直了眼睛。 好一会儿才下来,嘴里叼一枝桃花,递给秋草笑道:“我寻的这一枝最妙,树枝花朵花瓣都是粉白各半,全了。最妙的是,有一半待开的花苞,还能开好些日子。” 又看许久,尽兴了才下山。 秋草小心翼翼捧着那枝花:“少奶奶对桃花很精通,竟然知道那么多品种。” “桃花可以做胭脂水粉还可以染色,我们家生意上用得着,自然知道。我小时候最爱玩儿一种游戏,就是拿一根细针穿了长线,到桃树下拣起风吹落的花瓣,一瓣一瓣窜起来,系个结戴在脖子上,别提多美了,又美又香。”凤娇笑说道。 回到家刚要进垂花门,凤娇说声等等,拿过秋草手中的花枝笑道:“还是放到书房去,案头有一个大梅瓶。” 秋草在身后道:“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品种。” “夜里少爷回来我问问他,他肯定知道。”凤娇推开书房的门,回头对秋草道,“少爷无所不知,你觉得呢?” 一回头,高升正看着她。他怎么又在家?凤娇有些意外,刚刚的话,他可听到了?略微窘迫着举起那枝桃花:”这个,是什么品种?” 高升指指身后墙上,那儿挂着一幅画,画上一株桃树,粉白相间,薄透的花瓣娇嫩的花蕊,仿佛迎着春风起舞,树干粗壮树冠如伞,只树下大片留白,凤娇指了指画,又看看手中的花,不由笑了:“就说嘛,似曾相识,只是这画有些奇怪,总觉得树下缺了些什么,站个人是不是好些?” “是。”高升声音很低。 凤娇又举起手中的花:“那,是什么品种?” “这个是洒金碧桃,又叫无色碧桃,花瓣长圆,花枝红褐。白花带红丝,间或几枝粉红,也有一花或一花瓣白色与粉红各半。” “就说你会知道。”凤娇笑着过去将桃花插入梅瓶,高升拿了水罐过来淋一些水上去。凤娇捧起梅瓶满屋子瞧了一圈,搁在画下的条几上挪了挪位置,瞧着对高升道:“这样一来,画就没那么空了。” 高升嗯了一声,看向她的衣裳,心中漾漾得动,若是不穿这青色褙子,只有里面的鹅黄柳绿,站在桃林中,定美不胜收。 午饭后凤娇回屋换衣,秋草在垂花门下等着,青松一蹦一跳过来,瞧见她笑道:“秋草,发什么呆呢。” “说了你也不懂。”秋草朝他撇一下嘴,“我当年闯荡江湖的时候,碰见过文人赛诗,说什么桃花屋里桃花仙,那会儿不明白什么意思。今天跟着少奶奶上山看花,少奶奶上树摘花的时候,一身鹅黄柳绿站在桃花中,我那会儿觉得,少奶奶跟仙人一般,在桃花中飞呢。” “呸,那是你眼花。”青松嘴里叼一根喂马的草料,往垂花门里探一下头,“瞧见少爷没?马喂饱了,候着差遣去万花楼。” 秋草翻个白眼:“没瞧见。” 青松又一探头,听见身后有人说道:“不去了。” 青松答应着跑了,秋草一回头,瞧见少爷快步进了书房。 夜里凤娇回来,高升正站在大门外等候,瞧见她过来兴奋说道:“给你看样东西。” 凤娇看着眼前的画,那株撒金碧桃下站了一个人,鹅黄衫儿柳绿裙,冲她明媚笑着,指着笑道:“是我?” 高升嗯了一声。 凤娇又道:“画得真像,不过我觉着旁边留白还是大了些,你看我身旁,空空的。” 高升没接话,低声问道:“如今田庄的桃花含苞欲放,凤娇可想去瞧瞧?” 想字险些脱口而出,凤娇狠狠咬一下舌头说道:“忙不过来。” 秋草看到的桃花仙,自己却没看到。遗憾失落着画了一下午的画,想要看桃花仙的渴望越来越强烈,知道她会拒绝,还是忍不住出言询问。 高升抿一下唇:“那,早些回房歇息吧。” 未出书房,听到青松连声喊着少爷嚷嚷:“少爷少爷,大事不好了,出事了” 来到门口一眼瞧见凤娇,硬生生闭了嘴,手扶着墙呼哧呼哧喘气。 高升朝他摆手:“出去说。” 出去没再回来。只听到他和青松小声说话,听不清说什么,然后高升似乎很慌张,蹬蹬蹬脚步飞快冲了出去,随着几声马嘶,响起沉闷的马蹄声,一声声滚雷似的,好像是几匹马同时出动。 出什么事了? 回到房中凤娇暗自琢磨,难道那殷黎又病了? 又或者,她有了孩子? 对啊,第一步捐了官,第二步怀上孩子,第三步,老爷夫人才能让她进门。 一定是的,还真是步步为营。 又想起二人还没有肌肤之亲,她病了那些日子高升日夜守着,估计也就凤娇呸了一声。 搓着手呆呆出一会儿神,猛得站起身在地下转圈,转了几圈举手在脸上拍了一下,自言自语道:“想什么呢?怎么会事事都与殷黎有关?就算是殷黎有了孩子,用得着几匹马同时出动吗?高升一个人骑马过去,请个郎中也就是了。” 肯定是有别的事,会是什么事呢? 黑天半夜的骑马出去,可别摔着了。 一圈一圈,直转得头晕眼花两腿发酸,一屁股坐下来,身子一歪头扎在枕上,扯一床被子盖着睡了过去。 早起秋草进来的时候,凤娇正坐着发呆。 一觉醒来发现睡在了窗下卧榻上,枕着他的枕头盖着他的被子,不说赶紧掀被子起来,还觉得很香,还在那儿琢磨,这香气似乎在那儿闻过,很好闻。 怎么越来越糊涂了? 心里不停骂着自己,秋草在脸盆架前笑道:“少奶奶被这卧榻粘住了吗?从我进来就没动过,要把东西挪过去吗?” 凤娇回头一瞧,忙跳下来说不用,说着话又扬手在脸上拍了一下。 三天没见他的踪影,第三日夜里路过万花楼,忍不住揭起轿帘往上看,那间屋里黑着灯,凤娇心里一沉,对秋草道:“明日设法打听一下,那日夜里出了何事,少爷又去了何处。” 秋草答应着,凤娇又变了主意:“这会儿就上去,瞧瞧他在不在,还有那殷黎,在做什么。” 端午过后,二人又和平常一样,白日里凤娇去店铺,高升去万花楼。 不一样的是,高升走得比以前早了,他总骑马跟在凤娇轿子后头,看着她进了首饰铺,才转身策马离去。夜里回来得比以前晚,总在万花楼门前等着,瞧见凤娇的轿子,就会跑过来:“走着回去吧。” 凤娇就会下轿,二人乘着夏夜的凉风,慢慢走回去。 大多数时候总有说不完的话,回到家中躺下了还得接着说,偶尔也会双双沉默,各自想着心思,待到惊觉已到家门前,停下脚步瞧着对方,高升一如既往得面无表情,凤娇则总是笑,直到笑得高升翘一下唇角,才说:“回家吧。” 这样的日子,平平淡淡又满满当当,自从王天赐惹祸,凤娇还没有如此平静过,她对眼下十分满意,有时候会想,这辈子都能这样就好了,却也知道只是奢望。 店铺里的生意,凤娇更加满意。过年后的这几个月,除去日常经营,她照着高升年前的筹划,扩大了文房铺和香烛铺,文房铺因有谢渊金榜题名,富阳人栽培孩子读书的热情空前高涨,香烛铺因福居寺六月又将迎来一次盛大的佛会,临近州县提前到来的香客众多,如高升所料,生意十分兴隆,扩大后都有些供不应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4.赌约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 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谢谢支持正版! 凤娇拿话试探县令夫人,看她所为何来。 县令夫人摇头道:“我不缺那么些银子, 高升是该去向赵衡赔礼,我就算了, 不和他一个小辈计较, 只是你家婆母得来一趟,我们当面说个清楚。” 午后高家二老回来, 凤娇说起县令夫人到访之事,高员外一听:“客气有礼态度恭谨,说到事情一问摇头三不知,凤娇做得很好。” 高夫人点头:“幸亏我不在家,我要在, 定会护短跟她吵起来。” “我想不明白的是, 县令夫人为何非要母亲去一趟县衙?”凤娇问道。 高夫人叹口气:“三年前县太爷刚上任的时候,老爷带着我去县衙拜见,隔两个月一位夫人的孙子满月, 我去了她也在,可我眼拙,没认出她来, 就这样得罪了她。后来每次遇见, 她都会设法为难我, 我呢?能躲就躲, 这次她知道我躲不过, 估计一直等着我上门赔礼去,肯定还请了富阳有头有脸的几位夫人一起看我的笑话,等来等去不见我人,今日沉不住气,杀上门来了。说起来都怪我糊涂,她长得也不难看,我怎么见一次就没记住?那天老爷说不管升儿,我也乐得不用前去自取其辱。这下好了,没躲过不说,还惹得这位父母官的夫人更生气了。” 高夫人说着手抚了额头骂高升:“臭小子不是挺能耐的吗?这下好了,没搞定人家,被人家搞定了,还连累他老娘。” 高员外说道:“县太爷没有找他麻烦,说明他搞定了。听说县太爷惧内,所以这县衙的后宅,他就没办法了。” 说着话看向凤娇,凤娇忙说道:“我陪着母亲去县衙一趟吧。” 高夫人摆摆手:“两个人去,两个人都得受辱,还是我一个人去,脸皮厚点儿,难听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就行了?她还能杀了我剐了我不成?” 夜里高升回来,凤娇正坐在灯下拨打算盘,问道:“怎么还不睡?“ “等你呢。”她瞧着他。 心里好一阵欢喜,从怀里掏出两册账本递给她:“瞧瞧有什么不一样。” 凤娇接过去翻看着:“文房铺二月份的账本?怎么会有两册?” “一册是原来的,一册是勘误后的。”高升喝着茶,“可分得出来?” “差出的九两三钱银子找出来了?怎么回事?”凤娇惊喜问道。 “去的路上我就在想,这些店铺的掌柜啊账房啊都是我训教出来的,他们知道一旦出错会承担严重后果,账本和盘点都不会轻易有差,所以我怀疑是有人做了手脚。那些老人吃得好过得好干得舒心,都不会如此。到了一问,果然,只有文房铺里添了新人。”高升抿一下唇。 凤娇诧异道:“文房铺里的小伙计?那是徐掌柜家一个亲戚,那孩子老实巴交的,才不会“ 高升摇头:“老实人一样爱财,又不懂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铺子里每日白花花的银子流进流出,他看了难免眼馋,难免会起贪心。徐掌柜眼睛花了,可他不服老,不愿用单照镜,记账总是出错,出了错就撤下来重写一页,人又精细,那些错了的整整齐齐摞在抽屉里,等着月底核账无误才会烧毁,那孩子就从这些错账里动心思,他会撬锁,趁着夜里看店,用错页替换对的,然后再拿银子。” 凤娇瞠大了眼:“就是说错的不是一笔两笔,而是好多笔,难怪我查不出来,幸亏这孩子数目不精,拿的银子和账目没对上,否则不到大盘点,还真查不出错处。我也知道徐掌柜精细,并没有重点怀疑文房铺。” “还真是,这儿多几钱,那儿又少几钱,这儿多卖一支笔,那儿少进几张纸,唉,老说一本烂账一本烂账,这下见着了。”凤娇比对着两个账册直笑,笑着笑着仰脸儿看着高升由衷说道:“我这个月差点儿栽在这本账上,少爷太厉害了,令我钦佩。” 高升有些不自在,扭了脸轻咳一声:“什么厉害不厉害的,你就是没往那儿想。只是徐掌柜那儿,还得凤娇出面。他在咱们家许多年了,性子倔不服老,若是让他退了,只怕老头儿得郁郁而终。” 凤娇手托了腮:“唔,我对付这个倔老头还是有些把握的。” “这些个掌柜里,我就对他无可奈何,你是怎么做到的?” “其实有一个秘诀,就是在心里把他当做我祖父,百试百灵。那个小伙计呢?还是别送官吧?有没有别的法子?”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路还长着。明日让青松送他到田庄去,能吃饱喝足又不让他碰银子,顾大嫂慈爱顾掌柜严厉二掌柜凶狠,该是能教好他。” “太好了,少爷跟我想一起去了,真有默契。” 凤娇眉眼弯弯,欢快笑出声来。高升望过去,她在灯下笑语晏晏,乌发柔亮披在肩头,杏眼中波光轻漾,脸颊染了桃花,红唇轻轻开合,妍丽灵动,狠狠朝他心上撞了过来,心跳突然加快,猛烈得令人窒息。 忍不住起身走到她身旁,拈起她腮边一绺头发,手背轻轻擦过她的脸颊,轻声说道:“你我之间有默契的,又何止这一次?” 他的话语低哑,带着蛊惑的气息,脸颊被触摸处温热轻柔,凤娇身子一僵屏住了呼吸。 “你头发上沾了饭粒”只一瞬间,高升松开手,转身朝卧榻走去。 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着手足无措,颓然趴在桌子上,许久抬头两手揉了揉腮帮,恨恨咬牙道,干嘛呢这是? 起身钻进帷幔,趴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呆愣了许久慢慢开口:“有一件事忘了和你说,县令夫人今日突然过来,让母亲明日到县衙去,母亲怕县令夫人为难她,好生愁苦。” 没听到他说话,只听到哐当一声门响,然后是他蹬蹬蹬的脚步声,又急又快,逐渐远去。 安静中秋草在门外说道:“少爷让告诉少奶奶,去一趟县衙就回。” 凤娇忙问道:“什么时辰了?” “亥时三刻。”秋草回道。 都快半夜了,县衙早关了门,他怎么进去?就算能闯进去,又能做什么?把县令和县令夫人从被窝里揪出来,跟他们说理?又或者,他看夫人为难,去向县太爷求情?可是他明明说过,不怕区区县太爷,他还说,这座城都是他的 凤娇胡想着唤一声秋草:“时候不早了,赶紧睡觉去。” 秋草答应着去了,凤娇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窗外更鼓敲了子时,犹不见高升归来。头枕了手大睁着眼瞧着帷幔顶上的花枝,怎么就睡不着了? 索性起身下床拨弄算盘,耳边突然响起一句话:你我之间有默契的,又何止这一次? 声音低回婉转蛊惑着她,心又怦怦跳了起来,手指缠上腮边垂下的那绺头发,瞧着自己在灯下的影子紧咬了唇。 烛光渐暗直至熄灭,黑暗中咬牙切齿说道:“王凤娇,再告诉你一次,潜心经营生意就好,不许胡思乱想,知道了吗?” 从袖筒中摸出那方帕子盖在脸上,渐渐恢复了平静。 寂静中就听砰得一声,门被撞开,有人气喘吁吁闯了进来。 “谁?”凤娇猛然回神,喝问着操起桌上的算盘就要砸过去。 “是我。”高升气息不稳,透着紧张。 凤娇忙问道:“怎么?县令派衙役追打你了?” 说着话冲到窗边扯开窗幔,借着窗外廊灯透进的光看向他。 青松愣了愣,刚想说得回去问问又觉不妥,万一大掌柜不肯收了呢?硬着头皮说道:“既是少爷吩咐的,银子自然是少爷出。” 凤娇点头:“那就却之不恭了。” 午时秋草回来,回说谢教谕天不亮就启程了,没见着面,不过县学中另一位姓严的举子过几日上京,托了他捎话给谢教谕。 凤娇的哥哥王天赐不在家中,秋草冲进万花楼时,他正在一个姑娘的床上酣睡,秋草连声大喊王公子,王天赐鼾声如雷,秋草身后一堆男男女女围着看热闹,都在议论秋草是谁,这样一个小姑娘,怎么进青楼找男人来了? 秋草臊得想哭,正为难的时候,青松扒开人堆进来了,一脚踢在王天赐臀上,王天赐喊着疼跳了起来,捂着屁股直骂娘:“谁啊这是,扰爷的好梦。” “是你爷爷我。”青松叉着腰。 王天赐揉着眼睛一瞧灭了气焰,手忙脚乱披了衣裳,冲着青松打躬作揖陪笑道:“青哥儿一向可好?” 青松鼻子里嗯了一声道:“还不快滚?” 王天赐逃一般跑了,秋草追出来没追上,回头看着青松问道:“奇怪了,王公子竟对你言听计从。” 青松挠头道:“我是狐假虎威。” 秋草不太明白狐假虎威的意思,看日头已至头顶,急着回去向凤娇复命,只说王天赐确实在万花楼,没提他害怕青松的事,想着改日问明白了再对大掌柜提起。 傍晚时分凤娇回家略早一些,想跟哥哥好好说说话。 谁知他又不在家,凤娇忍不住说了祖母和爹娘几句:“怎么就没人管束着哥哥?就任由他胡闹?” 祖母说道:“你哥哥朋友多,近一年没在家,好不容易回来了,聚一聚也是应该的。” 凤娇气道:“都是些狐朋狗友,能算作朋友吗?昨夜里他又去万花楼了。” 胡氏脸色一白,万分紧张说道:“姑娘家家的,怎么能把万花楼挂在嘴上,快别说了。” “哥哥做得,我说不得吗?再过些日子,我是不是还得给他出花酒钱?”凤娇声音大了些。 祖母紧绷着脸:“男人去花楼也很平常,明年给天赐议亲,有了娘子也就收心了。” “就哥哥现如今的模样,怎么养家糊口?还想着给他议亲?”凤娇声音更大。 啪得一声,王掌柜手拍在桌上,大声喝道:“你这是在顶撞祖母吗?” 凤喜悄悄扯扯凤娇的袖子,凤娇紧抿着唇没再说话,僵坐着发一会儿呆,起身回房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5.本心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 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 谢谢支持正版!  仰脸看着万花楼高耸的飞檐, 回头吩咐秋草:“带凤喜到对面醉仙楼喝茶吃果子等我。” 秋草应一声好,凤喜看着五彩缤纷的万花楼不动,凤娇拍一下她手背:“没什么可好奇的, 快去。” 看门的竟然认识凤娇, 笑道:“大掌柜来找高公子?请进请进。” 进了门,许多道目光在看着她, 并伴随着窃窃私语, 凤娇目不斜视, 径直上了顶楼。 青松瞧见她连忙飞奔进去禀报, 人未到门前, 高升已经打起了帘子。凤娇忙一福身:“怎敢劳动少爷。” 高升一把将她拽了进去, 凤娇扑闪着眼, 高升轻斥道:“行福礼?劳动?少爷?我们如今是这样见外的关系吗?“ 凤娇拍一下额头笑道:“急糊涂了, 我有事麻烦少爷。” “坐下喝盏普洱慢慢说。”高升指指暖榻。 亲自给凤娇斟了茶,又将暖炉挪到她脚边,在她对面坐了,轻声问道:“生意上有麻烦?” 凤娇摇头:“生意上一切都顺利, 少爷可要看看账册?” 高升说不用,看着她道:“那, 是何事?” 凤娇扭一下手刚要说话, 有人叩响了门, 柔和问道:“公子, 奴家可能进来吗?” 凤娇抢步过去拉开门,热情笑道:“能进来,快请进。” 清丽的脸淡雅的装扮,是殷黎。殷黎瞧着凤娇有些惊讶:“不知公子有客,奴家来的不巧。” 高升冷声道:“是我的娘子。” 殷黎神色更加惊讶,福身施礼道:”原来是大掌柜,头一次见面,殷黎无礼了。” 凤娇笑道:“去年腊月见过一次,不,是两次,想来殷姑娘忘了。” 殷黎一脸茫然:“是吗?竟然一点也想不起来” 高升皱一下眉头:“有事吗?” “这些日子正学写字,是来向公子请教的。”殷黎软软说道,一双清亮的眼含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是委屈?还是央求?凤娇看了都有些心疼。 高升没看见一般:“女子初学字,以《灵飞经》为最妙。” “若是,”殷黎眸光含水,“若是能临摹高公子亲笔写就的字帖,定会事半功倍。” 高升沉声唤青松进来吩咐道:“我这儿有要事,送殷姑娘回房,若再多嘴,割了你的舌头。” 青松白着脸带了殷黎出去,不忘严严实实带上房门。 凤娇看着门口:“少爷不心疼吗?” 高升不解看着她,凤娇又道:“殷姑娘我见犹怜,少爷对她很凶,对我却很很客气。想来亲密的人反倒不拘小节。” 高升抿一下唇:“能让你急糊涂的事,是什么?” “一有麻烦总是来找少爷,头一个想到的,也是少爷。我都臊得慌。”凤娇又扭了手。 高升伸手端起面前的茶,茶盏中的水轻漾着,一圈圈波纹若他心中跃动的欢喜,她说,一有麻烦总是来找他,头一个想到的,也是他喝口茶想要掩饰,却呛了一口,拼命忍着呛咳假装平静说道:“不用客套,什么事说来听听。” “我哥哥,王天赐”凤娇蹙眉道,“初二夜里走后,到今日也不见回来,凤喜说我爹那儿都找过了,也没见他人影。他脸皮厚,不会自尽,就怕喝醉酒掉进秋江里,一家人都急坏了,求少爷帮帮忙” 高升好不容易平复呛咳,连忙摆手示意凤娇:“舅兄的下落我知道。早就该告诉你的,没想到虽夜夜同处一室,却连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凤娇眉头舒展开来:“你知道?” “凤娇可能离开富阳一日?”高升看着她。 “去见我哥哥吗?”凤娇雀跃起来,“能,别说一日,两三日都行。” 高升有些意外:“你竟然如此想念舅兄吗?” “不是。”凤娇舔舔唇,“长这么大,我还没有离开过富阳城。” 高升点头:“那就去吧,铺子里安顿好,明日一早前行。” 凤娇答应着起身就走,高升正望着门口,不期然她去而复返,大声说道:“多谢玉郎。” 没听到高升说话,倒是殷黎在隔壁听到,来到门口看着凤娇,擦身而过的时候,一闪身堵在凤娇面前,轻笑道:“想请大掌柜到我屋里来坐坐,可肯赏光吗?” 凤娇笑道:“多谢殷姑娘盛情,我这里有急事,不如改日” “怎么?大掌柜嫌弃我?”殷黎低了头不胜委屈。 凤娇忙笑道:“不会不会,那就请吧,不过,我只能呆一小会儿。” 进了屋,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凤娇笑道:“熏的香好闻。”坐下来观瞧四面陈设,隔着碧纱橱瞧不见卧房,外屋雪洞一般,墙上挂着几幅字画,想来是殷黎的手笔,靠墙摆着一张书案一架古琴,窗下坐榻中央摆一张小几,几上刻着棋盘,旁边是一青一白两色棋子,凤娇又赞道:“琴棋书画,殷姑娘的屋子陈设真是雅致。” “大掌柜谬赞了。”殷黎翘着唇角斟过茶来:“普洱太过厚重,我不喜欢,公子特意托人从南诏买了小叶茶,大掌柜尝尝。” 凤娇接过去尝了尝,淡而无味,冬日还是普洱茶最好。嘴上客套道:“真是好茶,头一次喝。” 殷黎在她对面坐了:“我看大掌柜是爽快人,想问问大掌柜,可在意我吗?” “不在意,为何要在意?”凤娇仰脖子将茶灌了下去,喝了茶好尽快走人。 “虽说名义上,大掌柜是高家的少奶奶,可我才是公子的意中人。”殷黎盯着凤娇。 “我知道我知道,我确实只是担了名义,殷姑娘也不用在意。”凤娇笑道。 “其实,我没有在意的。”殷黎脸上添几分傲然之气。 “非拦住请我喝茶,可不就是在意了?我还有急事,不多坐了,告辞。”凤娇站起身又说一句,“若是在意我的话,你可就辜负了少爷一片苦心。” 殷黎扶着围栏看凤娇轻快下楼,心里一声冷笑,应该明白公子苦心的不是我,是你,可你不配,是以,你永远不明白才是最好。 回头时,高升正冷冷看着她,殷黎忙浅浅笑道:“奴家钦佩大掌柜女中巾帼,特意邀她进屋用茶,大掌柜十分喜欢奴家屋中的小叶茶呢。” “是吗?”高升饶有兴味。 “是,公子可要进去尝尝?”殷黎比手。 “让青松拿一些过来就是。”高升吩咐着转身进屋。 过一会儿殷黎捧了一个托盘过来,拿起托盘上的竹罐笑道:“虽比不上公子的普洱醇厚,可清新中含一丝甘甜,最适合女子口味。” 高升接了过去,殷黎顺势在几案旁跪坐了,打开托盘上一个纸盒:“刚刚打发人快马加鞭买回来的,有《大唐灵飞经》,《六甲灵飞经》,还有这本《灵飞经》,公子瞧瞧可对?” 高升拿过来大略翻开着说道:“都是后人临摹之作,并非古本。高家字画铺里有真迹,让青松拿给你。” 殷黎忙说多谢公子,高升将书还给她,拿起竹罐起身向外,殷黎忙追过去:“公子要走?去往何处?” 高升回头瞧她一眼,含着警告的意味,“殷黎,你是聪明人,别不多说,记住你的身份,即可保如意安稳。” 殷黎如坠入冰窖,她一直在试探猜测,希望猜到的不是真的。可是高升一句话,一切都明白了,他苦心孤诣,真的只是为了那个女人。 眼看着高升就要离去,殷黎从呆愣中回过神,扑通跪了下去:“是,殷黎一直明白,也从未有过非分之想,殷黎是公子的奴仆,永不敢忘。” 高升点点头:“你既明白,以后见了凤娇,称呼少奶奶而不是大掌柜,你既是我的奴仆,便也是她的奴仆。你没有资格请少奶奶进屋喝茶。” 殷黎颤声说明白,趴在地上听着高升的脚步声远去,抬起头,紧咬了唇手狠狠在脸上一抹,抹去脸上挂着的泪滴,双眸灼灼,似要喷出火来。 这是公子头一次喊她的名字,头一次跟她说这么多话,却只是警告她,她只是一个奴仆,做公子的奴仆也就罢了,可那个女人,她凭什么? 冷笑着起身,每时每刻都在绞尽脑汁想要接近高升,可他从不曾看她一眼。今日因一句大掌柜十分喜欢小叶茶,他差一步就进了她的屋中。原来,只要以王凤娇为借口,就可以慢慢接近他。 回屋梳妆换衣,带着琴音来到高家的字画铺,既然公子发话,自当亲自来取。 铺门外一眼看到她,不男不女的装扮自以为是的笑容,正搂着一个小姑娘亲热说话。 小姑娘跺脚:“阿姊,大哥究竟去了何处?你竟然问也不问。” “放心吧凤喜,既然是少爷插手的事,保准没错。”凤娇笑眯眯得。 “你就这么信任姊夫?” “那是自然,他办事是最妥当的。我还没问你呢,怎么就把我的秘密告诉了他?” “姊夫来家中店铺里仔细指点我,比阿姊都用心,我自然信赖他了。我也是随口不小心说出来的,都不记得何时说的,为何会说。” 凤娇揪一下她鼻子:“好了,早些回家去跟他们说一声,就说你姊夫给哥哥安排了差事,只是离富阳稍远些,不能常回家。” 凤喜靠在她怀中赖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迈开脚步。 凤娇在她身后喊道:“明日我要出城去,给你带些有好吃的好玩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6.来客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 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 谢谢支持正版! 高员外笑道:“有翠姑呢, 儿子也成亲了, 带你游历就是。” 高夫人喜上眉梢, 扭头看着翠姑:“刚刚臭小子额头可破了?” 听翠姑说流血了, 咬牙骂声活该,又忙忙吩咐:“赶紧瞧瞧去,不行请郎中过来。” 翠姑答应着去了,凤娇和高家二老接着用饭,二老和煦, 凤娇落落大方,闲话着家常, 一顿饭直吃到日上三竿。 饭后回到新房,进了门愣住了, 高升靠着卧榻上的大迎枕正闭目养神, 凤娇笑说道:“不是去万花楼了吗?” 没人说话,只听到均匀绵长的鼻息之声,原来是睡着了。 为他铺开被子盖了,顺便看向额头,擦破了点皮,略略有些渗血,想来并无大碍。 炭盆里加了炭拨得旺旺的, 在绣墩上坐了, 环顾四周有些百无聊赖, 拿出陪嫁的算盘想要拨打着玩儿,又怕吵着高升,手托着腮发呆。 高升醒来的时候,看着身上的被子微微一愣神,舒展了身子开口道:“书房中有书,可随意挑着看。” 凤娇从呆愣中回过神,想要说话,高升拢了拢被子,翻个身又睡着了。 出乎凤娇的意料,高升的书房很大,四壁书架上满满的书,且仔细归类一目了然,凤娇拣轻松有趣的翻看一会儿,一眼瞧见案头一摞手册整齐码放,拿出最上面一本,里面小楷方正有力,记录着最近的几笔生意,详细记录了货源何处,商谈内容,进价几何卖价几何盈利多少,此笔生意的经验教训,该去除的该改进的该保留的,凤娇看着心下叹服,她自己也记录了一本生意经,可比之高升的,差之太多。 再往后翻看,是高升对来年生意的筹划,周详精密,凤娇一边翻看一边琢磨,手指忍不住在桌面上描画,憧憬着来年生意场上大展拳脚,若鱼入大海,心中越来越兴奋酣畅。 秋草进来请她过去午膳时,凤娇一笑:“午时了吗?竟这样快?” 窗下有人说道:“没错。” 凤娇看过去,竟是高升,手里捧一本书看着她,讶然道:“少爷何时进来的?” “有一会儿了。”高升放下书站起身,“走吧。” 凤娇跟在他身后:“未经允许,看了少爷的生意经。” 高升头也不回:“可随意看。” 凤娇说声多谢,前行几步疑惑问道:“少爷不是说为着殷黎无心生意吗?可那些手册耗时费力,少爷是何时” 高升回头皱着眉头:“凤娇,改个称呼很难?” “哦,玉郎,那个” “我饿了,我们走快些。” 高升健步如飞,凤娇跟得有些吃力,再顾不上说话,进了正房好不容易平复了气喘。 本担心席间气氛凝重,没想到高夫人忘了早上的事一般,指着高升面前的几道菜说道:“这些是升儿爱吃的,多吃点儿。”又指指凤娇面前:“凤娇爱吃的,让秋草跟凤喜打听过了。” 凤娇连忙称谢,还没动筷子,高升筷子伸了过来说道:“我尝尝。”每样尝了几口指指自己面前:“要不要尝尝?” 不等凤娇回答,拿一个空碟子每样盛了一些递了过来:“口味跟我差不多,都是酸甜口的,差别是我还要加一些辣椒。” “其实,我也爱吃辣的,只是祖母不让,说姑娘家嗜辣难免火气旺盛,脸上会长包,少不得忍着。” 凤娇说着话,高升伸手将二人面前菜碟哗啦啦混在一起:“既是口味一样,一起吃就是,不用分开。” 高夫人笑骂道:“臭小子总跟我说食不言寝不语,今日分外话多,闹得凤娇还一口没吃。” 高升这才安静下来,高夫人对凤娇道:“凤娇不用拘束,我们家没那么多规矩,我就喜欢吃着饭说说话。” 凤娇笑说声是。 午膳后正在后花园踱步,高升追了上来:“凤娇从不午睡,不如到春山上走走。” 凤娇仰脸看着围墙外的山峰:“少爷怎么知道我从不午睡?” 高升指指秋草:“秋草说的。” 秋草嘴唇一动,刚想说我没说过,高升瞪了她一眼,忙把话咽了回去。 前几日一场大雪后,背阴处依然有些积雪,在冬阳照耀下亮莹莹得,十分好看。 二人没有停歇,一口气攀到春山顶上,站在山巅的八角亭里畅快深呼吸,山风微微,清凉的空气中隐约有一丝甘甜。 极目四顾,城中青色屋顶鳞次栉比,因是除夕,不时有爆仗腾空,毕波声远远传来,夹杂着节日的欢声笑语。凤娇看着笑道:“这样的场景我看了许多次,却总也看不够。” 高升嗯了一声,凤娇又道:“富阳城中房屋多低矮,最高的那两点,城西是福居寺的舍利塔,城东是万花楼。” 高升顺着她手指方向看过去,凤娇叹口气:“说到万花楼,大过节的,少爷不去瞧瞧?” 高升收回目光:“为何叹气?” “福居寺旁边就是县学,我想念谢先生,可是他远在京城,看不见摸不着,而殷黎就在万花楼,少爷该瞧瞧她去。虽非你情我愿,可少爷成亲了,新娘不是她,想来她心中十分难受。”凤娇说着话坐了下来,低了头手伸进袖筒抚着那方帕子。 “你倒是善解人意。”高升咬一会儿牙,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山风寂寂,凤娇沉浸在思念中,许久没有说话。 沉默中高升开口道:“勿要再提起殷黎。” 凤娇哦一声抬起头:“确实是我唐突了,我只是想着” 高升打断她:“那是我的事,你只管自己的事就好。” 凤娇嗯一声,高升问声冷吗?凤娇摇摇头,他已站起身:“山风渐大,下山去吧。” 一前一后下山,高升在山腰凉亭中停下脚步:“这儿背风,且在向阳处坐一会儿。” 凤娇坐了下来,高升在她对面坐了,看她一眼又站起身,蹲在她面前与她平视:“凤娇家中的事俱已妥当,放心吧。” 已经知会了哥哥求着债主,年后还债,没想到高升这么快就处置了。凤娇紧咬一下唇,搓着手道:“我会尽心做好大掌柜,打理好高家的生意,我也会视少爷为恩人,毕生报答。” 高升看着她:“回头给你详细的账册,你别怪我自作主张就好。” 凤娇忙道:“我怎会怪你,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是少爷伸出了援手,虽然少爷说是交易,可这桩交易中,我占了莫大的便宜,我” “空话且不必说。” “是,大恩我不言谢,我” “并非此意。”高升站直身子背过身去,“凤娇做大掌柜,还有许多要学的,心无旁骛做生意就是,别的不用多想。” 山风猎猎吹动他的袍袖,凤娇望着他的背影,在书房看过他的手册,心中有很多疑问,他明明一刻也没有放下自家的生意,却为何对外宣称甩手不管?又为何要外聘一个大掌柜?为何让高家二老忧心? 这些多半都和殷黎有关,高升似乎在暗中筹谋着什么。 可高升说过,让她勿要再提起殷黎,她不便多问,只是说道:“以前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精通珠算,又有些小聪明,做高家大掌柜乃是当仁不让。今日看过少爷的手册,才觉得我差得太远,我当日能做大掌柜,是不是少爷照顾我?” “不是。”高升声音冷硬,“你确实不足,不过放眼富阳城,找不到比你更好的,高家大掌柜的位子,非你莫属。” 凤娇松一口气,这就好,她已承受不起高家再多的恩惠。轻快站起身笑道:“回去吧,我还想着继续看少爷的生意经。” 高升跟在她身后:“生意经且慢慢看,常言说张弛有度,大过节的,不妨轻松些。凤娇可想练字吗?我对笔墨略知一二。” 凤娇诚恳点头:“想,以为生意人都不通文墨,不曾想少爷的字那样好。上次在万花楼遇见少爷写字,以为为了讨殷,哦,不,讨佳人欢心,装模作样。” 高升唇角一掀:“是我闲暇时的消遣。明日过年,定在初二归宁,翠姑会备好一应礼品,只是她不知凤娇娘家各人脾气,是否有些特别的讲究,你还是过目一下,有不足的,尽管跟翠姑说。” 凤娇笑道:“少爷还真是认真,像足一个新郎官。我本想着不过演戏应景,怎样都可。少爷这么一说,我也得认真些,总得瞒过他人的眼才是。” 身后良久沉默,到了山脚下,高升方开口:“归宁大事,马虎不得。” 凤娇在他的默然中慢慢低了头,颓然松开手笑道:“是我多管闲事,对少爷无礼了。只是,只是家中冷清” 是啊,冷清,回到家中卧榻上总是空空的,心里也跟着发空,又加这乍暖还寒的季节,从来一觉睡到天亮的,这些日子,夜里会醒好几回,估计是被冻醒的吧。 高升心里一缩艰难开口道:“家中冷清的话,把凤喜接来” “凤喜要看铺子。”凤娇打断他的话,似乎存心跟他抬杠作对。 “要不,你回娘家” “回娘家?“凤娇一声冷笑,”是啊,你捐官纳妾,殷黎就可以进门,我再回了娘家,她就能扶正了。” “我捐官不是”高升有些急。 “那你为何捐官?“凤娇不依不饶,”别人寒窗苦读十几载都换不来功名,你仗着有钱,说捐就捐,凭什么?” 她的话里含着讥嘲,高升心中一凉冷声道:“我们家就是银子多,没偷没抢,想捐就捐,不行吗?在你心中,只有谢渊能做官,我就做不得?” 谢渊?怎么突然提起了谢渊?凤娇愣愣看着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7.心疾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 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 谢谢支持正版!  “他忙着, 今日便不来了。”凤娇咬一下唇说道。 凤喜有些失望:“本想着跟姊夫讨教讨教呢。” 凤娇瞧着一尘不染的货架笑道:“就你这些小生意,问阿姊也是一样。” “不一样。”凤喜摇头,“阿姊性子急,有时候没听明白, 看见你不耐烦,就不敢问了, 学的不深入。姊夫不一样,很有耐心,想到的想不到的都会教给我,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听他几句话, 胜读几年书。姊夫还嘱咐我有空多写字, 还给我写了字帖呢。” 凤娇翻看着账本:“那,他就没有让你下棋弹琴画画?” “画画下棋说了。”凤喜认真点头,“弹琴嘛,我给姊夫唱了一首歌, 姊夫说有的人天生五音不全, 还是算了。” 凤喜嘻嘻笑了起来:“阿姊不知道,我一开口唱吧, 姊夫脸都绿了。” “不就是跑调吗?跑调也敢开口去唱,勇气可嘉。”凤娇打趣着凤喜低了头, 咬牙切齿说道, “有些人就是看不到重点, 喜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女子,恁地俗气。” ”阿姊今日有些奇怪。”凤喜说着话趴在桌上,与凤娇面对面,很小声说道,“有一件事说给阿姊,昨日有母女两个进来买胭脂,一边挑选一边交谈,城北方家的,那位母亲一口一个谢渊,听她们话里话外的意思,谢家打发了媒人去方家求亲,方家夫人对这门亲事有顾虑,可那姑娘似乎愿意。” 凤娇手指拨拉着算盘没说话,凤喜又道:“那位女子秀丽可亲,与谢哥哥倒是挺般配的。” 凤娇抬眸看向凤喜,凤喜身子往后缩了缩,躲得远了些,陪着笑脸道:“阿姊别生气,姊夫多好啊,就忘了谢哥哥吧。” 凤娇站起身:“走吧,回院子里吃粽子去。” 凤喜追在她身后:“阿姊和姊夫” “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凤娇声音有些严厉。 “我怎么就不懂了?”凤喜吐一下舌头小声嘀咕,“高家家大业大,姊夫长得好人也好,还把阿姊捧着,没让你进高家做小媳妇,让你做威风凛凛的大掌柜。谢家就不一样了,谢哥哥一考中,他们就到方家去提亲,还不是看上了方家的门第?方姑娘的父亲是主簿,她几个叔伯都在外为官,最大的那个是从三品兵部侍郎。咱们这样的商户,谢家肯定瞧不上,就算谢哥哥坚持非阿姊不娶,那进了谢家也得做小伏低,就阿姊这脾气,受得了吗?” 凤娇回头瞧她一眼:“不好好琢磨生意,琢磨什么呢。” “姊夫说了,人不能只瞧眼前,要有见识,有了见识才能站得高看得远,才能”凤娇一声住口打断了她,声音恶狠狠的,“不许再提什么姊夫什么谢家方家,免得坏了我吃粽子的兴致。” 凤喜做个鬼脸,眼看到了垂花门,笑说道:“阿姊先回去,我再守一会儿铺子。阿姊吃着粽子的时候,仔细想想我说的话。” 凤娇转身搂一下她,说声去吧。 穿过垂花门,远远就闻到粽子的香味儿,加快脚步往正房而来,来到门口刚要进去,听到里面说话的声音停住了脚步。 轻手轻脚走到窗边,隔窗瞧进去,高升端坐在下首,正与王老太太王掌柜说话。 王老太太一脸不高兴,几次想要开口,都被王掌柜拦住了,王掌柜笑问高升:“凤娇怎么没一起来?” “我这些日子到田庄上去了,今日刚回来,就先过来了,凤娇过会儿就到。”高升客气说道。 王掌柜斟酌着:“提到田庄,我想起来了,昨日有一个亲戚过来,说是在高家的田庄上看到天赐了,正在田里插秧。” 高升刚说个是字,王老太太劈头盖脸说道:“昨夜里我气得一夜没睡着。今日就等着你们回来呢,回来好问问你们,高家那么多铺子,有的是轻省的活计。你们可好,将天赐送到乡下去在田庄里做苦力,那可是凤娇的亲哥哥,她就这么忍心?自己整日何等威风,就这样虐待娘家人?” 王掌柜磕磕烟袋锅子:“她若是存心跟她哥哥记仇,故意折磨他,以后这个娘家,她就别回来了。” 凤娇在窗外捏紧了拳头。 就听高升说道:“祖母,岳父,让舅兄到田庄去是我的主意,舅兄娇生惯养,应该多加磨炼,他这些日子做得很好,掌柜很满意,提拔他做了工头。” “你的主意?”王老太太伸手颤巍巍指着他,“高升啊,我一向觉得你是个好孩子,你怎么能这样对你舅兄?我们家天赐打小体弱,若是累出个好歹来,你赔得起吗?” “我赔得起。”高升声音沉静,“王天赐已经败光王家家产,高家现在与王家结了亲,不想被他连累,他若不能改好,我也不敢认王家这门亲。” 王掌柜没敢说话,就着烟袋锅子猛吸几口,王老太太咬牙问道:“我就问你一句话,能不能把天赐带回来。” 高升定定说两个字:“不能。” 王老太太两手大力拍一下膝盖:“高升啊,你这是仗着你们家银子多,欺负人啊这是,你今日要是不把天赐给我送回来,我就死在你面前。” 说着话,跳起来弯下腰低了头作势就要往柱子上撞,高升忙起身抢步过来拉了她一把,老太太调转身子朝他撞了过来,高升怕她摔倒摔出个好歹,定定站着不敢动,准备硬生生受了这一顶。 眼前一花,一个人跑了进来,将他往旁边一推,那边王掌柜正起身要劝他娘,王老太太撞高升未成,收势不住,一头撞在了王掌柜肚子上,王掌柜疼得跌坐回去,团了身子瞪着他娘。 王老太太弯着腰接着一个转身,就听有人大声说道:“你再闹腾,王天赐这辈子都休想回来。” 王老太太收住脚步抬头看去,凤娇正挡在高升面前,王老太太跳脚骂道:“高升,有种就受我一撞,躲在媳妇后面算什么好汉,你敢欺负我的天赐,我今日豁出老命,斗一斗你这个为富不仁的大奸商” 凤娇看向高升,他紧抿着唇低了头,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想也没想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摩挲着他的手背安抚,高升抬头怔怔看着她,她没说话,只是身子朝他挨近了些,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紧紧攥住他的手大声说道:“祖母,你怎么欺负我都行,不许你欺负他。” 王老太太指着她大叫:“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就向着女婿,跟女婿合起伙来欺负娘家人。结这样一门亲可真是造了孽了。” 凤娇唤一声祖母:“若不是他,我们家早已家破人亡,你这会儿说不定正拖着打狗棍要饭呢,还能有力气在这儿撒泼耍横?也罢,你不想认我,我再不回来就是。” 说着话拽着高升就往外走。 疾步离开王家,出西城门往秋江而来,沿着江畔走了好几个来回,长长吁一口气哂笑道:“本想美美得吃几个娘亲包的粽子,谁料吃一肚子气。” “咱们家的粽子也很香,我们回家吃去。”身旁的人温言说道。 心中涌上暖意,低低嗯了一声。 “不过呢。”他低低说道,“凤娇,我手麻了” 凤娇低头一瞧,自己两只手一上一下交握着,紧裹着他一只手,好像生怕他跑了似的。 愣怔看着他:“我怎么会?我是何时?你怎么不?” 说着话忙忙松开他手,低下头去默然半晌开口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大老远亲自去请我,我自然要回来的。”他说着话抿了唇。 “可是,你没答应啊。”凤娇哼了一声,“反正,我总是丢脸,丢脸没个够。” “脸没有丢,这不还在吗?好端端的,还是那么好看。”他看着她,目光柔和。 低头躲开他的注视,脸颊莫名有些发烫,这人,说什么好看不好看的。 他瞧着她,良久问道:“就那么怕我受欺负?” “没错,谁也别想欺负你。”凤娇想起王老太太对他又撞又骂,不由捏紧了拳头。 “那,以后,凤娇保护着我,可好?”高升手指尖碰上她的手背,又缩了回来。 ”行啊。“凤娇痛快答应着笑了起来,”话说回来,这座城都是你的,别人欺负得了你吗?也就是一个老太太倚老卖老,能吓得你手心冒汗。” “你怎么知道我手心冒汗?“高升话音里带了难得的笑意。 “那会儿我不是握着你手吗?那会儿不是急了吗?可恶,怎么总是提这个?”凤娇跺着脚嚷嚷道,“你高大少爷的手摸不得吗?” 温暖静谧,高升睡着了,睡得很沉。 一觉醒来挑开帷幔,凤娇听到动静转过身笑道:“醒了?洗把脸过去,估计正好开宴。” 回客堂的路上,凤娇嘱咐道:“呆会儿呢,少爷只管埋头用饭,挑合口味的菜多吃几口,他们问话你就装聋作哑,我来对付他们。敬酒的时候只管满饮,早嘱咐了秋草,盏中都是清水。对了,少爷酒量如何?” “不知道。”高升摇头,“只偶尔应景喝过几盏,从未畅饮,不知酒量大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8.烟花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 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 谢谢支持正版! “每日都来?“凤娇歪着头,“路程可不近呢。” “水旺正学骑马,他愿意。”高升低着头不看她, “春山背阴处桃花开得正好, 这几天不忙就去瞧瞧。” 店铺里三月盘点刚过, 四月头几天确实轻松些。凤娇笑道:“是啊,三月百花开, 还真没有静下心来仔细看看, 今日偷个懒, 午后再去铺子里。” 饭后带着秋草上了春山,秋草在她身后嘟囔:“少爷怎么不陪着?” “少爷很忙。”凤娇四下里瞧着, 满眼的绿, 风也是暖的,还真是舒服。 “忙什么?不就整日忙着去万花楼吗?”秋草依然嘟嘟囔囔。 凤娇回头瞧她一眼:“咱能不能说些高兴的? 秋草不说话了。 到了山腰凉亭拐至南坡, 山坳里数十株桃树花开正艳, 密密匝匝一簇一簇, 远远看去,就见碧蓝的天空下结一层桃红色的云霞,风吹过时,云霞摇曳蒸腾,恍若仙境。 来到树下抬头细看, 就见红的粉的白的, 大朵的小朵的, 单瓣的重瓣的三轮花瓣的,缤纷多姿。凤娇仰着脸逐一细看:“此处的桃树品种繁多,白碧桃红碧桃绛桃绿花桃,秋草快来看,这一株最独特。” 秋草瞧过去呀了一声,新奇说道:“这棵树上明明开白色的花,怎么有几枝是粉色的?还有这朵,半个粉色半个白色,那儿还有一朵,好奇怪。” 凤娇指着一朵花道:“你看这个,同一个花瓣上半粉半白,这样的我还是头一次见。” 说着话左右瞧了瞧,脱下褙子递在秋草手里,两手抱着树干,蹭蹭蹭几下上树,秋草一抬头,人已在树冠上枝桠间,鹅黄衫柳绿裙在一片桃红间轻轻摇荡,秋草直了眼睛。 好一会儿才下来,嘴里叼一枝桃花,递给秋草笑道:“我寻的这一枝最妙,树枝花朵花瓣都是粉白各半,全了。最妙的是,有一半待开的花苞,还能开好些日子。” 又看许久,尽兴了才下山。 秋草小心翼翼捧着那枝花:“少奶奶对桃花很精通,竟然知道那么多品种。” “桃花可以做胭脂水粉还可以染色,我们家生意上用得着,自然知道。我小时候最爱玩儿一种游戏,就是拿一根细针穿了长线,到桃树下拣起风吹落的花瓣,一瓣一瓣窜起来,系个结戴在脖子上,别提多美了,又美又香。”凤娇笑说道。 回到家刚要进垂花门,凤娇说声等等,拿过秋草手中的花枝笑道:“还是放到书房去,案头有一个大梅瓶。” 秋草在身后道:“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品种。” “夜里少爷回来我问问他,他肯定知道。”凤娇推开书房的门,回头对秋草道,“少爷无所不知,你觉得呢?” 一回头,高升正看着她。他怎么又在家?凤娇有些意外,刚刚的话,他可听到了?略微窘迫着举起那枝桃花:”这个,是什么品种?” 高升指指身后墙上,那儿挂着一幅画,画上一株桃树,粉白相间,薄透的花瓣娇嫩的花蕊,仿佛迎着春风起舞,树干粗壮树冠如伞,只树下大片留白,凤娇指了指画,又看看手中的花,不由笑了:“就说嘛,似曾相识,只是这画有些奇怪,总觉得树下缺了些什么,站个人是不是好些?” “是。”高升声音很低。 凤娇又举起手中的花:“那,是什么品种?” “这个是洒金碧桃,又叫无色碧桃,花瓣长圆,花枝红褐。白花带红丝,间或几枝粉红,也有一花或一花瓣白色与粉红各半。” “就说你会知道。”凤娇笑着过去将桃花插入梅瓶,高升拿了水罐过来淋一些水上去。凤娇捧起梅瓶满屋子瞧了一圈,搁在画下的条几上挪了挪位置,瞧着对高升道:“这样一来,画就没那么空了。” 高升嗯了一声,看向她的衣裳,心中漾漾得动,若是不穿这青色褙子,只有里面的鹅黄柳绿,站在桃林中,定美不胜收。 午饭后凤娇回屋换衣,秋草在垂花门下等着,青松一蹦一跳过来,瞧见她笑道:“秋草,发什么呆呢。” “说了你也不懂。”秋草朝他撇一下嘴,“我当年闯荡江湖的时候,碰见过文人赛诗,说什么桃花屋里桃花仙,那会儿不明白什么意思。今天跟着少奶奶上山看花,少奶奶上树摘花的时候,一身鹅黄柳绿站在桃花中,我那会儿觉得,少奶奶跟仙人一般,在桃花中飞呢。” “呸,那是你眼花。”青松嘴里叼一根喂马的草料,往垂花门里探一下头,“瞧见少爷没?马喂饱了,候着差遣去万花楼。” 秋草翻个白眼:“没瞧见。” 青松又一探头,听见身后有人说道:“不去了。” 青松答应着跑了,秋草一回头,瞧见少爷快步进了书房。 夜里凤娇回来,高升正站在大门外等候,瞧见她过来兴奋说道:“给你看样东西。” 凤娇看着眼前的画,那株撒金碧桃下站了一个人,鹅黄衫儿柳绿裙,冲她明媚笑着,指着笑道:“是我?” 高升嗯了一声。 凤娇又道:“画得真像,不过我觉着旁边留白还是大了些,你看我身旁,空空的。” 高升没接话,低声问道:“如今田庄的桃花含苞欲放,凤娇可想去瞧瞧?” 想字险些脱口而出,凤娇狠狠咬一下舌头说道:“忙不过来。” 秋草看到的桃花仙,自己却没看到。遗憾失落着画了一下午的画,想要看桃花仙的渴望越来越强烈,知道她会拒绝,还是忍不住出言询问。 高升抿一下唇:“那,早些回房歇息吧。” 未出书房,听到青松连声喊着少爷嚷嚷:“少爷少爷,大事不好了,出事了” 来到门口一眼瞧见凤娇,硬生生闭了嘴,手扶着墙呼哧呼哧喘气。 高升朝他摆手:“出去说。” 出去没再回来。只听到他和青松小声说话,听不清说什么,然后高升似乎很慌张,蹬蹬蹬脚步飞快冲了出去,随着几声马嘶,响起沉闷的马蹄声,一声声滚雷似的,好像是几匹马同时出动。 出什么事了? 回到房中凤娇暗自琢磨,难道那殷黎又病了? 又或者,她有了孩子? 对啊,第一步捐了官,第二步怀上孩子,第三步,老爷夫人才能让她进门。 一定是的,还真是步步为营。 又想起二人还没有肌肤之亲,她病了那些日子高升日夜守着,估计也就凤娇呸了一声。 搓着手呆呆出一会儿神,猛得站起身在地下转圈,转了几圈举手在脸上拍了一下,自言自语道:“想什么呢?怎么会事事都与殷黎有关?就算是殷黎有了孩子,用得着几匹马同时出动吗?高升一个人骑马过去,请个郎中也就是了。” 肯定是有别的事,会是什么事呢? 黑天半夜的骑马出去,可别摔着了。 一圈一圈,直转得头晕眼花两腿发酸,一屁股坐下来,身子一歪头扎在枕上,扯一床被子盖着睡了过去。 早起秋草进来的时候,凤娇正坐着发呆。 一觉醒来发现睡在了窗下卧榻上,枕着他的枕头盖着他的被子,不说赶紧掀被子起来,还觉得很香,还在那儿琢磨,这香气似乎在那儿闻过,很好闻。 怎么越来越糊涂了? 心里不停骂着自己,秋草在脸盆架前笑道:“少奶奶被这卧榻粘住了吗?从我进来就没动过,要把东西挪过去吗?” 凤娇回头一瞧,忙跳下来说不用,说着话又扬手在脸上拍了一下。 三天没见他的踪影,第三日夜里路过万花楼,忍不住揭起轿帘往上看,那间屋里黑着灯,凤娇心里一沉,对秋草道:“明日设法打听一下,那日夜里出了何事,少爷又去了何处。” 秋草答应着,凤娇又变了主意:“这会儿就上去,瞧瞧他在不在,还有那殷黎,在做什么。” 睁开眼,正对上凤娇一双明眸:“少爷刚刚出一头虚汗,又吹了冷风,得用热巾子捂捂,要不真得留下头疼的毛病。” 刚说声不用,凤娇摇头:“我祖父就这样落下的头风。都怪我,刚刚才想起来。” “怎么又怪自己?”高升看着她,“我睡会儿就好。” 凤娇不依,坚持换了几次热巾子,给他盖了厚被放下帷幔,才又坐回书桌前。 温暖静谧,高升睡着了,睡得很沉。 一觉醒来挑开帷幔,凤娇听到动静转过身笑道:“醒了?洗把脸过去,估计正好开宴。” 回客堂的路上,凤娇嘱咐道:“呆会儿呢,少爷只管埋头用饭,挑合口味的菜多吃几口,他们问话你就装聋作哑,我来对付他们。敬酒的时候只管满饮,早嘱咐了秋草,盏中都是清水。对了,少爷酒量如何?” “不知道。”高升摇头,“只偶尔应景喝过几盏,从未畅饮,不知酒量大小。” “少爷甚是自律。”凤娇笑道,“因自律,才能成就大事。” 高升抿一下唇:“都是父亲的功劳,我不过维持,再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点生意算不上大事。” 凤娇摇头:“少爷勿要自谦,我看过了以往的账册,少爷接手这五年,高家的生意扩大了数倍。” 高升忙道:“那也是仗着祖荫,银子赚银子自然容易,第一锭银才最艰难。” 二人说着话进了客堂,一大帮亲戚闹哄哄又围了上来,凤娇一声清咳:“我知道大家对高家好奇,可高家是大户人家,很重规矩。我们家今日这样没规矩,少不得让人笑话。” 众人这才退了回去,言谈收敛许多,高升跟在凤娇身后入席,凤娇与亲戚们客套家常,他只管埋头吃饭。 酒过三巡的时候,一个满头珠翠的妇人瞄一眼凤娇:“既说这高家重规矩,重规矩怎么会娶了凤娇?凤娇之前任高家大掌柜,整日里抛头露面,听说还在醉仙楼与一帮男人喝酒,恁得没体统。” 凤娇攥了拳头吸一口气,昂着头目光灼灼向众人看去。埋头沉默的高升抢在她前头说道:“凤娇任高家大掌柜后,高家的生意又兴旺几分,高家上下人人称道,她凭能耐养活一大家人,是不让须眉的巾帼,我们一家都为她骄傲。既有这样的本事,为何不能抛头露面?今日我话说在前头,以后高家的大掌柜依然是凤娇,谁要再有闲言碎语,休怪高家不认亲戚。” 众人都没有说话,沉默了许久有人笑道:“高公子说的对,凤娇既有能耐,不能埋没。” 又有人说道:“又不是做了什么丢人的事,怎么就是抛头露面了?” 还有的说:“若不是凤娇,王家早就散了。” 一位黑瘦的男子板着脸发话:“老二,还不赶快给外甥女婿赔不是。” 一位面白少须的胖男人冲着高升拱手:“头发长见识短,妇人之见,勿要理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9.雪夜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 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 谢谢支持正版! 发一会儿呆站起身, 做已做了, 想那么多没用。 上床入睡前打定主意,今日既已归宁, 用不着王天赐了,明日就处置他, 让他去该去的地方。 早上醒来正洗漱的时候, 秋草匆匆进来了:“青松说, 亲家老爷让他给少奶奶带个话, 说是亲家少爷昨夜里一夜未归,让少奶奶少爷派人找找。” 凤娇哼一声:“找他作甚?别说是一夜未归了,以前数夜不归也没见祖母和爹着急过,别理他们,等王天赐回来了,我再一并算账。” 秋草答应着,凤娇又道:“什么亲家老爷亲家少爷的,就叫王掌柜王天赐。“看秋草迟疑又加了一句:”也不要叫我少奶奶,还叫我大掌柜。” 门外有人说话了, 是高升的声音:“必须叫少奶奶。” 秋草响亮答应一声,掀帘子欲走。凤娇说一声等等,半是打趣半是不解:“秋草是我的丫头还是少爷的丫头?怎么听少爷的?” 秋草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高升走到脸盆架前撸起袖子:“你的丫头不就是我的丫头?听谁的都一样。秋草, 去吧。” 秋草忙不迭闪身而出, 凤娇摇头:“不对,这丫头是个忠心的,眼里向来只有我一个,为何会对你的吩咐答应得那么痛快?” 高升弯下腰:“说到底,她是高家的丫头。” 凤娇啊一声跑过去拦住了:“那是我洗过的,秋草,快进来换水。” 凤娇梳妆的时候,高升靠坐在窗下看书。 水粉匀面扑上胭脂,唇上轻点丹朱,再顺了长发挽了发髻,簪了珠钗戴了耳珰,端详着菱花镜面看是否妥当,一眼看见高升正从镜中定定望着她。 凤娇有些不自在,回头道:“少爷不是在看书吗?怎么看我梳妆?怪难为情的。” 高升收回目光,看着书漫不经心说道:“没想到凤娇梳妆如此娴熟。” “少爷是不是以为我只会打算盘?少爷别忘了,我们家是做胭脂水粉生意起家的,我想要对自家的货物了如指掌,最好亲身试过,才知道那个好用怎么用才是最好,也便于和主顾们交流心得。”凤娇说起生意,笑语晏晏。 “明日初四,各家店铺开门,你这大掌柜要开始忙了。”高升说道。 “是啊,我盼着呢,这一日一日的太过清闲,我不习惯。”凤娇笑着起身,“走吧,到早饭时辰了。” 高升嗯一声跟在她身后,出了房门对她说道:“信已经给驿丞了,放心。” “多谢。”灭灯的婆子迎面而来,凤娇又补两个字,“玉郎。” 高升以为是凤娇唤她,问声何事,凤娇笑道:“玉郎何时去的驿站?” “昨夜里。”高升脱口而出,又忙补一句,“昨夜里顺道。” “可是并不顺道啊。”凤娇奇怪瞥了高升一眼。 高升咬了咬牙:“昨夜里,骑马去了秋江边上。” “很冷吧?”凤娇拍一下额头恍然大悟,“对了,一定是带着她,倒瞧不出,少爷这样有情趣。” 高升没再说话,早饭的时候也一直没说话。直到高夫人开口说道:“这几日得闲了,就到各个铺子里瞧瞧。” “不得闲。”高升说三个字,再不肯开口。 高夫人指指他骂一声臭小子,高员外忙道:“额头上刚好些,别再扔东西了。” 高夫人手中汤匙放下:“老爷,再不管他,岂不是让凤娇受委屈?” 高升头也不抬:“,明日开始,她会很忙。我今日陪着她,那儿也不去。” “凤娇是很忙,忙着我们家的生意。”高夫人更加气恼,“你呢?忙着去万花楼陪姑娘?” 高升抬头看母亲一眼,飞快说道:“这样,我夜里回来陪着凤娇,只白日里在万花楼。母亲觉得可好?” 高夫人刚要说不行,高员外拦住了,笑说道:“可以,就这么办。” 高夫人瞪着老伴,高员外低声道:“一步一步来。” 高夫人刚缓和些,高升又道:“我既让步,也请母亲让步,以后别再每顿饭都要提起万花楼,省得倒胃口。” “我倒胃口?”高夫人又变了脸。 高升说声饱了,起身走到门口说一声:“凤娇吃好了,到书房来找我。” 凤娇进书房时一眼看到榻上摊着高升的斗篷,笑道:“少爷早起几时回来的?” “五更前。”高升埋头写着字答道。 “那么早?也是,要遮住二老的眼。早上少爷进屋我还想问呢,怎么没披着斗篷?又怕少爷怪我多事。原来是先回书房睡了会儿。”看高升不说话,凤娇又道,“我就是话多,想到那儿说到那儿,少爷勿怪。” “你不是话多,你是太聪明,还真不好骗。”高升说着话冲她招招手,“过来写字。” 临帖是高升写的,都是笔画简单的字,端正隽永,凤娇赞叹着抬头,高升忙道:“早起回来想歇息会儿,怎奈睡不着,索性起来写了临帖。” 凤娇哦一声低头照着临帖比划,高升又道:“谢渊知你懂你的话,你只对凤喜说过,昨日下午我去铺子里看了看,凤喜无意中说起的,也别再琢磨了。” 凤娇又抬起头来,高升瞧着她:“昨日下午没去万花楼,去了趟城西,有些事要处理。王天赐” 凤娇摆摆手:“不提他,提起他就心烦。” “那,你想提的时候再说?” 凤娇嗯一声笑道:“这几日相处下来,少爷并不总是言短。” “那得看什么时候什么场合,跟谁”高升脱口而出,一顿之后声音里添几分严厉,“快些写字。” 凤娇说一声好,书房中一时静谧。 一日光阴堪堪过去。初四一早,凤娇和高升在高家大门外一南一北分开,高升去万花楼,凤娇以高家大掌柜的身份去各个铺子里巡视,巡视毕已近正午,进了珠宝店账房稍事歇息,简单用过午饭开始看账本。 正忙碌的时候,钱掌柜走了进来,几次欲言又止。 凤娇放下账本笑看着他:“钱掌柜有话要说?” “当年王老先生指点过我,我心存感激无以为报,今日看大掌柜过来,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钱掌柜斟酌着言辞。 凤娇笑道:“听钱掌柜的话音,是在关心我,但说无妨。” “大掌柜跟少爷成亲,我为大掌柜高兴。可是今日大掌柜依旧前来,而不是呆在高家做少奶奶,少爷呢,又去了万花楼,这样看来,成亲与未成亲一个样。大掌柜嫁入高家,是不是有不得已?”钱掌柜拱拱手,“我没有别的意思,只盼着大掌柜好。” 凤娇这才明白,为何今日各家店铺的人见着她后,神情都很怪异,尤其是徐掌柜,看着她直叹气,她离开的时候,怜悯对她说道:“凤娇啊,委屈你了。” 为了免去日后的麻烦,今日还是要跟钱掌柜说明白。凤娇想了想笑道:“想必我哥哥惹下的事,钱掌柜都听说了。我家面临着家破人亡,走投无路的时候,高夫人请了媒人上门提亲,我祖母和爹爹自然是一百个愿意,如此成就了我和玉郎的亲事。玉郎虽心里有别人,待我也很好,我和玉郎夫妻恩爱,尤其是公婆十分器重我。这门亲事于我,有百利无一害,何乐而不为?” 钱掌柜脸上堆了笑意:”明白,大家都是生意人,怎样划算,不用说都明白。只是我对少爷的脾气十分了解,就怕大掌柜嫁进高家,做了少爷对付老爷夫人的幌子。” 凤娇手托了腮:“钱掌柜顾虑的有理,只是呢,这男人白日里如何作耍,夜里总是要回家的。” 钱掌柜松一口气站起身:“如此,我就放心了。” 凤娇喊一声等等:“知会了大家,以后不能叫大掌柜了,还是称呼少奶奶吧。还有我刚刚说的话,请钱掌柜尽情到各家铺子里说去,解了大家的疑心,也好安心做生意。” 第二日各人神情如常,凤娇放下心,一头扎进生意中起早贪黑得忙碌,每日回去时高升已经睡下,早起时高升还在酣睡,各自相安无事。 初七这日凤娇巡视过店铺回了珠宝店,凤喜正候在店门外,瞧见她迎了上来,焦急说道:“阿姊,初二夜里到现在,王天赐一直没有回家。爹去各处找了找,他的狐朋狗友问了个遍,各家酒楼和万花楼也找过了,不见他的人影。” 凤喜一边说一边急得跺脚:“阿姊,他不是出事了吧?自打他想卖了我那日,我就没跟他说过话,没叫过他哥哥,提起他都是直呼其名,我恨他也在心里咒过他,可我发誓,没咒过他死。祖母急得病倒了,爹娘也六神无主,天天吵架。阿姊,怎么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0.夫妻④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 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谢谢支持正版! “一言为定。”凤娇点点头,“对了,来路上说起少爷小时候,后来怎么就肯学着做生意了?” “后来”高升想了想, “十三岁的时候,我父亲大病一场,我母亲没日没夜守着, 也撑不住病倒了。我为了哄他们高兴, 和高福一起到州府请先生回来。先生是大儒, 我三岁开蒙时父亲请来的, 中间被我气走好多次,断断续续学到十岁,十岁的时候混账到了极点, 端起少爷架子把先生赶走了, 其间在学堂里厮混。我在先生门前跪了一日一夜,先生才肯回来。先生一来, 我在书房潜心读书, 又提出要跟我父亲学着做生意, 父母亲的病很快就好了。” 凤娇笑道:“原来一切都是少爷的孝心。” “后来我才知道, 我父母亲看我不成器,装病演苦肉计, 母亲演得最像, 蓬头垢面憔悴不堪, 眼神透着绝望,给我的感觉就是,父亲若是去了,母亲肯定要跟着上吊,那些日子,我日日夜夜提心吊胆。” 凤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夫人很有趣。” “捉弄我给我取外号,父亲一味由着母亲高兴,总是站在母亲那边。”高升无奈说道,“为了对付她,我练就一个本领,就是面无表情,让他们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不知道我的喜怒,母亲觉得无趣,也就收敛些。十五岁接手生意,我父亲说个不管就彻底放手,铺子里田庄上怕掌柜们不服,谈生意时怕被轻视,更是冷着一张脸装深沉,能不说的话绝不多说一个字,渐渐养成习惯,都不会笑了,外面都说我是死人脸。” “我不觉得啊,我觉得少爷很和气。”凤娇认真看着高升,“初始觉得少爷言短,有时候也多说些,今日都称得上健谈了。” 高升避开凤娇的目光轻咳一声:“马车中无趣,说话解闷。” 凤娇说声也是:“少爷之前过来的时候,一定是骑马,今日为着我坐马车,才会无趣的。” “那倒不是。”高升看着她,“困吗?困就睡会儿。” “不困。”凤娇笑道:“我一日睡三个时辰足够,偶尔赖床,最多不超过四个时辰。从不午睡。” “好习惯。”高升靠着车壁合眼假寐。 这几日夜里躺在卧榻上听到她回来,想跟她说几句话,还没想到提什么话头,就能听到她小猫一样的呼噜声。幽香一缕一缕袭来,扰得他心神不宁,快五更才能睡着,想要先她一步醒来,合上眼再睁开的时候,只能看到整洁清爽的床铺,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昨夜里更是,因要带她出门,兴奋得一宵没睡,来路上怕她冻着,打起精神照看,这会儿还真是累了。 凤娇看他眼圈有些发青,问道:“少爷是不是睡眠不好?我夜里偶尔能听到少爷在卧榻上翻来覆去。” 听不到高升回答,凤娇笑着说道:“这么快就睡着了。”自语着倾过身子为他盖了羊毛毡,歪着脑袋瞧着他琢磨:“夜里睡不着,是在思念殷黎吧?或者,是我在做梦?” 冷不防高升开口:“就是你在做梦,我也从来都是沾床就睡。” 凤娇哦了一声,想要向外面张望,又一想开窗会进冷风,手肘支在膝头,两手托着腮发呆,马车上了官道,车轮向前行驶的声音轻快而均匀,若催眠的鼓点。 凤娇伸个懒腰,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睡一觉,很快有了困意,打个哈欠头一歪睡着了。 高升睁开眼瞧着她,不是说从不午睡吗? 凤娇醒来的时候,听到青松在马车外说道:“好好的,怎么阴天了?夜里要下雪不是?冻死人啊这是要。”她却丝毫不觉得冷,身上暖烘烘的,仔细一瞧,身上盖一层毛毡,毛毡上覆着高升的斗篷,忙看向他,两手抱肩蜷着身子睡着了,冷得脸色青白嘴唇发紫。 凤娇呀一声,连忙把斗篷和毛毡一股脑给他捂了上去,摸一下手炉还热着,也塞在他怀里,自己倒一盏热茶捧在手心里看着高升。 他似乎很疲倦,这一番动静后,丝毫没有受扰,犹在酣睡,因盖了毛毡和斗篷渐渐暖和,手从肩头放下,身子舒展开来,双唇转红,唇角一翘,脸上浮出一丝微笑。 少爷还挺好看的。 靠着车壁看着熟睡中的高升,如何处置王天赐并引他走上正途,一直是压在凤娇心里最大的一块石头,没想到少爷会与她想到一处,且比她周全百倍。 他与她想到一处,且又百倍周全的,不止这一次。 这些日子一直忙碌,没空去想什么,这会儿回想着桩桩件件不禁自嘲一笑,短短两个多月,她的天地已然翻覆,再回不到从前。 若不是面前这个人,自己可能会滚落在泥里,万劫不复。 思绪翻滚中,突听外面青松大嚷道:“还好,望见城门了。” 这一嗓子将高升惊醒,醒来的时候正对上凤娇的眼,避开她的目光,扭头挑开车壁上的小帘说道:“落雪了。” 凤娇没有说话,目光随着高升向外看去,脸上神情依然若有所思。 高升斟一盏茶看向凤娇:“在想什么?” 凤娇唔了一声脱口说道:“我在想,少爷” 话音未落忙抬手紧捂了唇,两眼含着些张皇看向高升,又忙避开了。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待她最好,能好到她的心里,那就是她的祖父。 她十岁的时候,祖父去了,弥留之际让她看护好王家。那以后,她只能坚强更坚强,再没有人呵护她,即便是谢渊,因一直不确定彼此的情意,在躲藏猜疑试探中耗费时光。 可如今,又有了这样一个人,在她最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对她敞开心扉,他的过往他的家产,对她丝毫不加隐瞒,他说的话总能说到他心里,他做的总让她心里短暂的脆弱,想着去依靠。 她从来不依靠任何人,就连谢渊也不会依靠,她只依靠自己,也只能依靠自己。 凤娇越想越紧张,端着肩膀僵坐着,两手紧紧绞在一起,脑子里一根弦越绷越紧,那是提防的弦。她低声说话了,带着些恳求的意味:“少爷,不要对我太好。” 高升愣了愣,看出她的紧张,伸了个懒腰说道:“怎么?看高家家大业大,怕自己以后舍不得离开?” 他的语气很轻松,开玩笑一般,凤娇放松些,长吁一口气说道:“才不是。” “不是就好,你我各自都有初衷,你怕什么?”高升瞧着她。 “当初说是交易各取所需,可我心里越来越没底,觉得亏欠良多。少爷若是,若是象对待殷黎那样,对我冷言冷语,我心里还能自在些。”凤娇说着咬了嘴唇。 高升点点头:“你也是商人,何曾见过对生意伙伴冷言冷语?” 感恩的话已说过多次,再说无益。凤娇垂头不语,心里暗暗打定主意,我什么都没有,只有拼尽全力经营高家的生意,至于少爷,日后还是离他远些。 马车停在高家门外,凤娇假装没看见高升伸出的手臂,唤一声秋草,扶了秋草的肩踩着小凳,下了马车稳稳站在了雪地上。 见过高家二老出了正房,高升说道:“时辰尚早,去书房练字吧。” “不了。”凤娇忙说道,“一日没去铺子里,心中惦记,我瞧瞧去。” 高升看她一眼:“大雪天的,铺子里也没什么生意。” “就当踏雪了,我挺喜欢踏雪的,走到那儿算那儿。”凤娇头也不回。 “一起去。”高升追了上来。 凤娇摇摇头:“我想一个人走走。“又唤一声秋草道:”让秋草跟着。” 高升在雪地里站了很久,一直望着凤娇的背影,直到再也望不见。青松凑过来问道:“下雪了,少爷可是又要到秋江边走走?” 高升点点头。 出了高家大门,凤娇回头瞧一眼松了口气,到了首饰铺门外,店内一个顾客也没有,掌柜不见人影,账房打着盹,伙计们围着火炉烤红薯吃,顿住脚步,听到身后秋草馋得直咽口水,转身笑说道:“走,我们到凤喜的铺子里瞧瞧,也烤几颗红薯吃。” 来到铺子门外,跺着冻得发麻的脚喊一声凤喜,里面没人应声,秋草过去打起帘子,凤娇迈步进门,一眼瞧见高升正坐在火炉旁剥炒栗子,一脚在前一脚在后,就那样跨着门槛愣住了,一时间进退两难。 高升没有察觉有人进来,依然埋头剥着栗子。 凤喜端着茶从里屋出来,瞧见凤娇喊一声姐,高升听到喊声抬起头,与凤娇四目相撞,也愣住了。 凤娇恳切说道:“夫人,我是真的不知。就连他迷恋万花楼花魁的事,我也是几日前去福居寺上香才听说。夫人也知道,这种事,最该知道的,总是最后一个知道。我也生气啊,可是已经成亲了,又能如何呢?只能忍着,盼望他有朝一日能够回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1.祸心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 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谢谢支持正版! 他点点头, 蹲下身去捡拾那些花瓣, 凤娇说一声不要了。他又点点头,站起身看向她,他的目光含着探究, 凤娇扭脸躲开, 瞧着旁边一棵桃树,漫不经心问道:“腰伤可好些?” 没听到他回答,只听到咕噜噜几声响, 凤娇捂肚子跺了跺脚, 他温言道:“饿了就回家吃饭。” 说着话解下披风递了过来,凤娇躲了一下, 他已伸手摁住她肩, 另一只手从身后绕过来为她披在肩头,凤娇扭一下身子, 似乎想将那披风甩下去, 说道,:“我不冷, 用不着披风。” “前襟后襟都染了花汁,你确定不披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低头一瞧, 不由呀了一声。 今日穿了月白的裙衫, 刚刚兜着花瓣一摔, 上面斑斑驳驳染了桃红, 又想起刚刚坐在了地上,那后面岂不是?岂不是像初潮时那般,星星点点都是红? 两手揪紧颈间带子,将斗篷严严实实裹在身上,狼狈向山下逃窜。 过了半山腰的凉亭,喘着气回头一瞧,高升远远落下身后,扶着腰走得很慢。又忙转身跑了回去:“怎么?腰疼吗?” “疼。”他瞧着她。 凤娇有些急:“昨日里没换药?” “没有。”他抿唇道,“一日一夜没有换药,更重了。” “不是让秋草” “谁也别想碰我。”刚想说青松,他身子一个不稳,扶住她肩说道:“青松也别想。” 缓和了声音道:“那便走慢些。” 挪步到凉亭中,让他坐下歇息,拉起衣衫撕下膏药一瞧,颜色青中带了黑,急得埋怨道:“你这人,怎么不换药呢?更重了不是?既腰疼,怎么不老实在家歇着,到山上来做什么?” “夜里睡得不踏实,天没亮就醒了,来到城门口等着,开了城门就出来往山上走,看见你的时候,我也刚到一会儿。” “怪我,说好照顾你的,昨夜里没回来。你也真够笨的,就算不愿意让人碰,两手向后摸索着也能换个膏药啊,再不行,对着铜镜” “这膏药大,再说了,里面那药汁儿黑乎乎的,很恶心。” 凤娇哭笑不得:“你这一受伤,带出一身的毛病,换了个人似的,有些孩子气。” “我才没有。”他说着话嘶了一声。 小心将膏药又贴了回去,给他放下衣衫说道:”怎么样?能走吗?要不要我下山叫人上来抬你?” “不用。”他连忙说道,“我能走,就是慢些,只要,只要你扶着我就好。” 凤娇站起身爽快说道:“那好吧,就给你做一回拐杖。” 二人缓步下山,春风和暖满眼嫩绿,他的城在脚下,他的家在城中,他的人,在身旁,任由他手搭在肩头,时不时提醒他小心,间或问他一句:“可疼吗?” 只愿时光就此停驻。 “凤娇?”他低低唤了一声。 她嗯一声停住脚步,侧过脸瞧着她:“可是要歇息一会儿?” 她粉白的脸微微晕一层薄汗,映着春日朝阳闪着剔透的光,像极那朵珠花上的珍珠,粉嫩莹润,想说的话卡在喉间,低下头去,唇待要印上她的脸颊,隔着一线硬生生停住了。 想着秋草的话,她遇见了严举人,她在文房铺里发呆,到秋江边枯坐。昨夜里,她定是犯了难,因为她与谢渊不可知的将来。 近几日身体虚弱,意志也薄弱许多。那个雨夜之后,对她的情意就收拢不住,总想倾泻而出。 不能让她难上加难。 正发着呆,冷不防她侧过脸来想要跟他说话,光滑柔嫩的脸颊贴着他的唇,从腮边滑到了唇角,二人齐齐愣住,又齐齐往后仰头。 那柔软一触而过,若有一只手轻轻拨动了心弦,颤颤余音缭绕不去。凤娇好半天回过神,跺脚说道:“这两日是怎么了?怎么总是不小心?” 高升瞧着她,抿着唇不说话,她避开他的目光,带着些气说道:“是我不小心,没有怪你。饿死了,我们走快些。” 沉默着回到家中,凤娇举着铜镜,逼着他自己换药膏,他笨拙来去,怎么也贴不好。 因急着去铺子里,过去推开他手,一手啪得一下贴了上去,另一手重重一拍一压,高升闷哼中,听到她说:“长痛不如短痛,这样贴不也挺好?” 这几日案头账册有些积压,埋头忙碌起来就忘了那些隐约的心思,傍晚时分合上账册伸个懒腰,噙着笑心想,这几日还真是无事生非,只要一切如常,也就没有了那些无谓的烦忧。 打定了主意将一切抛开,只做我的大掌柜就好。 回去的时候,路过万花楼不经意抬头,高升包下的那间房子黑着灯,心想,他最好赶紧好了,好接着来万花楼捧花魁。 夜里高升从书房拿一本书回到屋中,凤娇正坐在灯下拨打算盘,一眼瞧见她头上戴了一枚珠钗,在灯下晕着粉色的光,那珠钗的样子十分熟悉,只是大了许多也精美许多,心里突然就钝钝得疼了一下。 凤娇听到脚步声,抬起头冲着他笑笑,手抚上发间:“谢渊托严举人给我带回来的,我很喜欢。” 他不说话,僵立在对面看着她。 凤娇又挪过一个锦盒,打开来是满满一盒子信,一封封划拉着说道:“自放榜后,他几乎日日写信给我,或闲话家常或叙说思念,每次读到这些信,就像他一直守在我身旁。”说着话又抽出一本书:“这一本《凤求凰》,写的是他和我的故事,少爷要不要瞧瞧?还有这方帕子,是他的一片衣袖做成” 他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说道:“这些,我不想听。” 他转过身,大步出了房门,凤娇收起笑容,瞧着门口发一会儿呆,起身收起那些东西,包在一个大包袱中,为了与高升划清界限,她特意打发秋草从娘家拿回来的。 起身拔下头上珠钗收入锦盒,心沉如水。 夜里,高升没有回来,凤娇睡得很香,若以前一样,沾床就睡,一觉到天亮。 如她希望的一样,她早出晚归做她的大掌柜,高家的生意越来越好,她也越来越忙,不忙的时候,便会拿算盘将核算好的账册再算一遍,或者去各家店铺里二次三次巡视,再或者突然抽查库存,每次突如其来都会令掌柜们紧张一番,事后悄悄议论,大掌柜这风格,跟少爷越来越像,少爷那会儿就总搞偷袭,搞得他们一颗心总是吊着,时时小心。 至于高升,凤娇数日没见过他,也从未问起。 从家中到店铺的往返路线,嘱咐了秋草绕行,避开万花楼所在的柳巷。 四月下旬的时候,京城有消息传来,谢渊金榜题名二甲,赐了进士出身,富阳县多年没有举子中过二甲,一时间满城轰动,传遍了街头巷尾。 凤娇自然也为谢渊高兴,只是多数时候依然平静,埋头打理高家的生意。 这日一大早,凤娇像往常一般独自用过早饭,换了衣裳向外,未出垂花门,听到秋草在说话:“青哥是说,少爷那几日没有带着殷黎去看桃花,是救人去了?” 就听青松咬牙说道:“可不,那人嫌苦嫌累,偷跑了,少爷怕他冻死,带人进山里找了三天三夜才找到,他躲在了一个背风的山洞里,随身带着水囊和馒头,他倒是好好的,回去的路上少爷脚下一滑,从山上滚了下去,要不是有一棵树拦着,就掉崖底下去了,那要是掉下去,不死也得残废。要不说都叫他王八呢,果真是个王八。“ 秋草呀了一声:“我冤枉少爷了,这些日子我一直对少爷拉着脸,少爷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太不知好歹了。” 秋草的话音里带了哭腔:“我这就到万花楼给他磕头去,他打我骂我杀了我剐了我,都是应该的。“ 青松叹口气:“你们这些人,都以为少爷在万花楼。才不是,在田庄忙着春耕呢,每日跟大家伙同吃同住,一起去田里插秧,我也不敢闲着呀,可累死我了。” “在田庄?何时回来呀?要不,我跟着你到田庄去?“秋草说着话骂道:“那个死王八,差点害死少爷,他如今还在田庄上吗?我过去给他饭菜里下毒” “可别。”青松说道,“沾亲带故的” 凤娇听得不耐烦,出来打断秋草的话:“今日恁地聒噪,该走了。” 秋草忙忙往外跑,青松笑着过来给凤娇打千行礼,除去眼白和牙齿,全身上下一片黝黑。凤娇嗯一声,忍不住笑了。青松也笑,挠着头道:“少奶奶笑我黑呢?前几天回家,我娘差点儿没认出我来,我这还不算什么,本来也不算白,少爷那模样,唉,可惜了一张俊脸,晒得黑不溜秋的,以脖子为界,上黑下白,那要是脱光了,估计还挺吓人。” 凤娇忙摆摆手:“时候不早了,青松忙去吧。” 青松哎一声答应着:“天气越来越热了,少爷打发我回来拿些薄衣裳。” 凤娇点头:“去吧,找张婆子。” 走几步脚下一顿,回头问道:“青松刚刚说,田庄上跑了的那个人,叫什么?” 高福艳羡看着高员外,外有少爷把生意经营得蒸蒸日上,人都说是经商奇才,内有夫人打点得井井有条,老爷这几年的日子果真是神仙也不换,又一想,老爷年少时吃苦受累,非常人能忍受,如今这福气是辛苦换来的,老爷该得。 高员外自我陶醉了一会儿,回头看着高福:“对了,那两件喜事,说来听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2.小玉郎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 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谢谢支持正版!  老太太紧绷着脸不说话,凤娇扶她坐在榻上, 蹲在她面前笑说道:“祖母,高家是富阳的首富,能做他家的大掌柜, 不是挺风光吗?我还想过挑着货郎担走村窜户呢,那样风吹日晒不是更惨?祖母再想想,那天京城的债主上门, 我和凤喜差点儿被绑走,若是绑走, 只怕会被卖入青楼做了娼妓。” 老太太眼泪落了下来:“怪我, 不听你祖父的劝,把天赐给惯坏了, 你祖父又去得早, 他要是活着, 咱们家也不至于唉, 说起来, 咱们家这些人,凤娇脾气性情最象你祖父了。” 老太太絮叨着垂泪,凤娇给凤喜使个眼色, 凤喜往老太太腿上一坐搂了脖子:“祖母, 不用担心阿姊的姻缘, 阿姊这儿有人了。”凤喜说着话摁一下心口:“那个人心里也有阿姊。” 老太太止了眼泪看着凤娇:“果真?是什么样的人家?怎样的孩子?” 凤娇瞪了凤喜一眼, 抿一下唇站起身,脸颊微微有些泛红:“姻缘的事且搁着,出任大掌柜的事,祖母应了,爹娘才不会阻拦。” 老太太抬头端详着她的神情,终是含着眼泪点了点头:“苦了你了。” “不苦。”凤娇笑着,“天无绝人之路。” 出了闺房进了胡氏屋中,胡氏正埋头缝制一件鹤氅,听到凤娇说话,手里忙着头也不抬说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什么也不懂,凤娇跟你爹说去吧。” 王掌柜正坐在廊下喝酒,凤娇走到近前低下头说道:“爹爹,我去了。”王掌柜握紧手中酒盏,咚得一声砸在桌上,抬起头刚要说话,王老太太走了过来:“让她去。”王掌柜喊一声娘,王老太太绷着脸厉声说道:“你有别的法子吗?说来听听。” 王掌柜低垂了头,捶一下桌子,猛得端起一盏酒一饮而尽。 凤娇见状又说一声:“爹爹我去了。”王掌柜没有说话,只点一下头。 抬脚向外,胡氏拎着鹤氅追了出来,拦在凤娇面前不由分说给她系上:“这鹤氅是你哥哥的,我连夜改小了,天寒地冻的,穿着暖和些。” 凤娇嗯了一声,笑说道:“真合身,娘真好,谢谢娘。”胡氏红了眼圈:“其实娘心里是不愿意的,可是,可是你祖母和你爹既应了,就去吧,只是出门在外,要谨守男女之嫌好自为之。去吧,去吧。” 迈出角门门槛,轻快的脚步迟滞下来,重重往门壁上一靠,抬眼望着湛青的天空发呆,脸上的笑容凝结,紧抿着唇,犹是忍不住溢出一声轻叹。 家中但凡有事,爹爹就会闷声喝酒,娘从来没有主意,哥哥有祖母护着,万事不用操心。凤喜虽机灵,可年纪尚小,这样艰难,连个给打气的人都没有。如果祖父在,该有多好。 祖父总是慈爱笑着,牵着她的小手出入铺面,跟人谈生意也会带着她,教她看账打算盘,祖母责怪祖父偏心:“孙女是要出嫁的,生意早晚要给孙子,应该教天赐才是。”祖父就笑说:“因材施教,凤娇资质好性情好,自然紧着教她。” 十岁的时候,祖父大病一场去了,爹接手经营铺子,只短短两年,本来兴隆的生意现了颓势,险些亏损,十二岁的凤娇站了出来:“日后咱们家铺子里的经营,我来拿主意,爹爹应付场面上的事就好。” 用尽全力度过一个又一个难关,偶有无奈,就想着祖父临终前的嘱托给自己打气。 “这个家以后就靠凤娇了。”想到这句话,勇气倍增,凤娇站直身子握一下拳头,微笑着往巷子口走去。 高家派来的青布小轿候在巷子口,高福满脸堆笑,殷勤打开轿帘:“大掌柜请,老爷命我带着大掌柜到各家店铺走走,和铺子里的掌柜啊账房啊伙计啊打声招呼。” 凤娇笑说烦劳老伯,矮身进了轿子。 高家的店铺很多,到天黑才都走了一遍。见到凤娇,各人反应不一,惊讶的假作恭敬的事不关己的,最多的是不屑和嘲讽,更有几位年长的掌柜当面出言奚落: “认得字吗?能分清账本上的壹贰叁吗?“ “知道算盘有几个珠子吗?” “一个小姑娘来做大掌柜?简直天下奇闻。” “让我们听命于一个女人?奇耻大辱。” “牝鸡司晨,惟家之索,老爷和少爷也不怕晦气?” 凤娇不羞不恼,脸上一直挂着微笑:“请多多指教。” 不动声色察看各个店铺,暗自默记每个人的名字和职责,傍晚回到家中,骨头快要散架一般的疼,回房换了衣裳,茶都顾不上喝一口,赶紧坐在桌前记下今日所见的要点。 写好了伸个懒腰站起身,听到窗外鼓敲亥时。凤喜从门口探进头来:“阿姊,饭菜一直温在炉子上,用饭吧?” 凤娇嗯了一声揉揉肚子:“还真是饿了,前心贴后背。” 看着最爱吃的饭菜,凤娇心中一暖拿起了筷子。 凤喜坐在她对面,托着下巴看着她:“阿姊,那些人怎么样?可好应付吗?” 凤娇点点头:“都挺好的。高家生意庞大店铺众多,我觉得如鱼得水呢。我一定要做好,做到最好。” 凤喜开心得笑了起来。 凤娇看着妹妹的笑颜心想,我也不算撒谎,最起码,高管家对我很好啊。 每去一个店铺,她出来后,高管家都会迟来一步,嘱咐那些掌柜两句,该是嘱咐他们关照我,做生意嘛,和气生财,他们若和我对着干,会影响高家的生意。 嗯,肯定是这么回事。他领了谁的命?高员外的还是高升的? 高升高升,他是东家的少爷,不该直呼其名的。对了,那日初见,他为何直呼我的名字?跟老熟人似的。仔细想了一想,确实从未见过。 送了凤娇回去,高福想着自己对各家掌柜的嘱咐,越想越不是滋味。 意味深长的表情做了一天,嘱咐都是那句话:“该怎样就怎样。” 被一个小姑娘压着,各家掌柜本就不服,又得了东家授意,自然是摩拳擦掌,想方设法为难凤娇。 高福打心眼里喜欢这个爽朗麻利的姑娘,按照他的本意,该让掌柜们关照才是,可这是少爷的授意,他不敢不听。 他也试探着问过少爷:“一个姑娘家做大掌柜本来就不容易,何苦还要为难她?” 高升面无表情:“照做就是。” 老爷考量凤娇的时候,少爷竭力促成,怎么如今又要为难她? 高福百思不得其解。 回到高府想要再问问少爷,少爷房中一片漆黑,来到老爷书房门外,就听高夫人说道:“臭小子打发人回来说,大掌柜既已上任,他夜里就不回来了,就住在万花楼。你说说,是今夜里不回来了?还是以后每日夜里都不回来?” 高员外说道:“谁知道呢,夫人不是说是好事吗?这会儿怎么又忧心上了?” 高夫人叹口气:“以为也就是多花几两银子捧一捧那朵花,可如今这架势,竟是要日夜守着,我这心里不踏实。老爷记不记得他小时候,不知打哪儿拣来一朵珠花,白天揣在怀里,夜里放在枕下,还常捧在手心里发呆,老爷怕他玩物丧志,给他藏了起来,他就疯了一样。当时以为他脑子有病呢。” 高员外嗯一声:“幸亏翠姑又给找了回来,对了,那珠花如今还在吗?” “再没见他拿出来过,估计长大了,也就扔了。”高夫人说道。 高员外一笑:“这梨花跟珠花有什么两样,兴致来了日夜守着,抢走了还得拼命,兴致过去了也就扔了,就这样的性子,且由着他。” 说着话唤一声高福:“进来吧,鬼鬼祟祟的,早瞧见窗户上的影子了。王家大姑娘今日如何?可顺利吗?” “顺利,一切都好。”高福答道。 高夫人在旁问道:“一个姑娘家,可嘱咐过掌柜们关照她?” “嘱咐了。”高福又答。 都是假话。都是照着少爷的吩咐,若老爷夫人问起,就这样回话。 高福不怕老爷,怕夫人,可最怕的,还是少爷高升。 突听身后有人阴阳怪气说道:“怎么?死人脸和小辣椒这对假夫妻,今日要在街头假戏真做?” 凤娇的手垂了下去,高升一错身挡在她面前,平复了情绪凝神看过去,这才发觉二人身处十字街,高家首饰铺就在街口朝南而开,首饰铺对面是一座茶楼,名曰大观楼,赵衡站在大观楼石阶上面,摇着一把折扇嬉皮笑脸看着他。 高升攥紧了拳头,赵衡抬起一只脚,脚底狠狠跺在旁边石门墩上,一手叉了腰道:“怎么?又想打爷爷不成?告诉你死人脸,能治你的人来了,看你以后还怎么嚣张。” 高升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瞧一眼凤娇忍住了打人的冲动,不想凤娇从他身后冲了出来,指着赵衡大声骂道:“打死他,打死这个娘娘腔,奶宝宝,面条身子大饼脸,不长胡子死太监” 高升瞧着她凶巴巴的样子,突然就想笑,拼命忍着低下头去,攥紧的拳头一点点松开。 赵衡跳了起来,瞪着眼指着凤娇,指了半天结结巴巴说道:“小,小辣椒,我在你眼里就,就那么差劲?” 凤娇看高升不动,撸起袖子窜了过去:“你上不上?你不上,我可上了。好多年没动手打架了,今天拿他试试身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3.命格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 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谢谢支持正版! 突听身后有人阴阳怪气说道:“怎么?死人脸和小辣椒这对假夫妻,今日要在街头假戏真做?” 凤娇的手垂了下去, 高升一错身挡在她面前, 平复了情绪凝神看过去,这才发觉二人身处十字街,高家首饰铺就在街口朝南而开, 首饰铺对面是一座茶楼,名曰大观楼, 赵衡站在大观楼石阶上面, 摇着一把折扇嬉皮笑脸看着他。 高升攥紧了拳头, 赵衡抬起一只脚,脚底狠狠跺在旁边石门墩上,一手叉了腰道:“怎么?又想打爷爷不成?告诉你死人脸,能治你的人来了,看你以后还怎么嚣张。” 高升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瞧一眼凤娇忍住了打人的冲动, 不想凤娇从他身后冲了出来,指着赵衡大声骂道:“打死他,打死这个娘娘腔, 奶宝宝,面条身子大饼脸, 不长胡子死太监” 高升瞧着她凶巴巴的样子, 突然就想笑, 拼命忍着低下头去,攥紧的拳头一点点松开。 赵衡跳了起来,瞪着眼指着凤娇,指了半天结结巴巴说道:“小,小辣椒,我在你眼里就,就那么差劲?” 凤娇看高升不动,撸起袖子窜了过去:“你上不上?你不上,我可上了。好多年没动手打架了,今天拿他试试身手。” 高升忙说我来,夫妻两个攥着拳头朝赵衡冲了过去。 赵衡一惊,抱了头就往茶楼里跑,一边跑着一边大声喊叫:“死人脸又要打人了,谢官人快救我,谢官人救命,谢官人,救命啊,谢官人。” 凤娇和高升停下脚步抬头向上望去,搂上一间雅室的窗户开着,窗边一个人卓然而立,正静静看着窗下的街面。 凤娇喊一声谢渊,抬脚上了茶楼石阶,那人身形闪动,疾步向楼下跑来。 高升定定站着,看着凤娇的背影紧抿了唇。街那头传来一声喊:“兄弟让我这几日紧盯着谢家,我一刻也不敢松懈,昨夜里夜半,谢渊回来了,刚刚只顾着要银子,忘了说一声,对不住啊。” 凤娇停住脚步回头看了过来,高升心里一凉。 赵衡摇着折扇又晃了出来:“死人脸,你派李大富盯着谢官人,想做什么?要不说你是奸商呢,就知道来阴的,净使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你倒是说说,你怎么骗着小辣椒跟你成亲的?” 李大富和赵衡这么一嚷一喊,街面上出来十几个人,都远远站着看热闹,高升没说话,只盯着凤娇。 凤娇却没有看他,一抬脚踢在赵衡腿弯里,赵衡吃痛不住,啊一声喊叫单腿跪在了地上,凤娇两手叉了腰长眉倒竖:“放你娘的狗屁,你什么东西,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花花公子,还敢给他起外号?还敢骂他?我告诉你,你连跟他说话都不配。” 赵衡狼狈着欲要爬起,嘟囔道:“小辣椒,你这下手也太狠了” 凤娇又一抬脚,朝他裆部踢了过去,赵衡就地一个翻滚,嚷道:“谢官人,你倒是说句话呀” 凤娇一惊,忙收住脚放下叉在腰间的手,理一理鬓发转身看了过去,谢渊立在门口,头戴乌纱小帽,身穿青色官人袍,脚蹬厚底皂靴,一身官人打扮,不怒自威。 凤娇福了一福:“谢先生。” 谢渊走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对赵衡抬了抬下巴,赵衡忙道:“我这就走,这就走。”谢渊说话了,很和气但不容置疑:“那绰号,莫要再叫了。”赵衡忙说声是,谢渊没再理他,牵着凤娇的手往楼上而去。 高升站在街对面,看着二人的身影出现在楼上,透过窗口看到谢渊的手一直没有松开,凤娇顺从得任他握着,低着头不胜娇羞,闭一下眼转身疾步离开。 谢渊拉着凤娇坐下,为她斟了茶,与她对面坐了,温和说道:“昨夜里赶在城门关闭前回来的,知道你一早要到首饰铺里来,就早早来到茶楼里等着你。” 凤娇扭着手垂着头不看他:“是呢,比说好的回来早了些。” “我日思夜想,快马加鞭赶路,就为了快些见到你。”谢渊温和的声音里添了浓重的柔情,“凤娇呢?可想我了吗?” 凤娇点点头:“想了。” “那就抬头看着我,也让我好好看看你。”谢渊温柔笑了,“几个月不见,凤娇害羞了?” 凤娇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去:“你呢?做了官就言语无忌了?” 谢渊起身走了过来在她身旁坐下轻轻裹住她手:“离了富阳我就后悔了,后悔没有订亲,后悔没有早些对你言明心意,说到底,书生气太过,只顾着没用的脸面,白白辜负了时光。若非我裹足不前,怎会让高升有了可乘之机。” 提到高升,握着凤娇的手猛得攥紧。 他的话里带着恨意,凤娇抬头瞧着他认真说道:“我在信里跟你说过,我与他的亲事只是交易。而且我最难的时候,是他伸出了援手,我视他为恩人,你不能那样说他,更不能恨他。” 刚刚在街面上,凤娇与高升之间一举一动,他都瞧得清楚,压下心中不快,柔声说道:“是吗?那我回头好好谢谢他。” 凤娇嗯了一声,谢渊看着她笑道:“我被派到庆州府任做推官,半月后上任,这半月里,我们先在富阳订亲,凤娇跟着我走,到了宁州城再成亲。至于你欠高家的银子,我都已筹足,连本带利还给他们,日后再无瓜葛。” 凤娇啊了一声摇头说道:“我不能要你的银子。” “你我还要分彼此吗?”谢渊的声音更加温柔,“我知道你倔强,不肯受人恩惠,可我不是别人。” “不是,不是那个意思。”凤娇忙说道,“殷黎没有进门,少爷的心愿没有达成,我和他之间的协议还不算完。” “我算过了,还上欠高家的银子需要四年半,就算我坚持不了四年半,至少要等到殷黎进了高家大门,满足少爷的心愿。” “还有,要遮了高家二老的眼,如果夫人没抱上孙子,我就与少爷和离的话,少爷的日子会很难过,高家二老对别人都好,就对少爷苛刻,一个月才给二两月钱。所以,不管是大掌柜还是少奶奶,我还得继续做下去。” 凤娇说着话,从谢渊掌心里抽出手,两只手又扭在一起。 谢渊一直耐心倾听,看她不说话了,方和颜悦色说道:“这高家的家事,还是让他们自家人关起门来解决,凤娇就算有心,也帮不上忙。还有,凤娇日后是七品的孺人,不可再混迹市井做大掌柜了。” “我知道的。”凤娇斟酌说道,“这些我都想过,你我本来就有门第之差,我与少爷和离后,又是个二嫁妇,就算你不嫌弃,你们家人也不会愿意” 谢渊打断她:“什么门第之差和离二嫁,凤娇不用顾虑,这些我自有主张。至于你和高升之间的协议,既然如此令你为难,我和他商谈就是。” 凤娇咬唇看着他:“其实,我不愿意做什么孺人,我愿意做大掌柜。做大掌柜能打算盘看账本巡视店铺能赚银子,孺人要怎么做呢?都做些什么?我心里没底。” 她急急说着话,主动去握住谢渊的手:“我是不是太过分了?我不想让你为难,要不,要不我们,我们算了吧” 谢渊反手扣住她手腕:“这辈子,我们都不会算了的,为了你,我甘愿受任何为难。” 凤娇摇头:“可是” “一切由我和高升去说,你不用再管,就这么定了。”谢渊温和看着她,低低说道,“我们说些别的。看到我回来,你不高兴吗?” “高兴啊。”嘴上如此说,脸上却没有笑容,脸向着谢渊,目光却虚无,茫然着问道,“你们家和方家的亲事成了吗?” “方家?方蕙?”谢渊皱了眉头。 我怎么突然提到了这个?凤娇一惊,对谢渊道:”我脑子里很乱,说话颠三倒四的。” 谢渊目光温柔得似要滴出水来,声音和煦如春风:“想来你这几个月过得分外艰难,都怪我,让你受了苦,以后再也不会了。那些令你为难的事,就慢慢忘了吧,以后一切有我。” 说着话朝她侧过身子,曾经令她心醉的书香萦绕袭来,他的手松开她手腕,轻轻搭在她腰间,唤一声凤娇。 凤娇想也没想,下意识抬起手,两手撑在他胸前,用力将他推开,谢渊愣愣看着她,垂了双手颓然道:“怪我苦苦相思情不自禁,唐突凤娇了。” 凤娇也愣住了,看着自己的手,好半天说道:“你如今是官人身份,我又这样不尴不尬,这儿人多眼杂的,我不想拖累你,坏了你的名声。” 谢渊摇摇头,又朝她靠近些:“我不在意,我只想” 凤娇站起身后退几步,绕开他走向门口:“时候不早,店铺里生意繁忙,我先走了。”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谢渊站在窗前,看着她出了茶楼匆匆走到街对面,闪身进了首饰铺。 温和的眼眸变得幽深,高升会迷恋青楼女子?会对高家二老无奈?凤娇视他为恩人?她可知道,高升并非善男信女。 哂笑着唤一声来人,对进来的男子说道:“高升身边的人,都仔细问问,尤其是那个殷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4.蜜友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 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 谢谢支持正版!  高升看着她, 头冲王家大门方向一歪, 又往前伸了伸手臂。 凤娇明白, 他在暗示她, 这可是新婚归宁, 在她娘家人面前, 更得演好这恩爱夫妻。于是笑吟吟扶住他手臂下了马车,双唇轻抬,无声说个谢字。 高升面无表情, 没看到一般。 王家院内张灯结彩一派喜气,凤娇成亲时的布置还在,又添了许多色彩缤纷的装饰, 凤娇瞧一眼, 忙低了头径直向前, 未进客堂听到笑语喧哗,王掌柜说一声女婿来了, 呼啦啦涌出许多人, 王老太太和胡氏居中, 王家近亲的远亲的男女亲戚簇拥着,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热切的笑意。 凤娇悄悄叹一口气, 带着高升向众位长辈挨个行礼。 王老太太慈爱冲高升笑着热情招呼:”耀祖, 天赐, 快请孙女婿进去入座。” 王掌柜比手说请, 王天赐殷勤打起门帘,高升忙施礼称谢,余光瞥一眼凤娇,凤娇正攥着胡氏的手急切询问什么。迟疑一下迈步进了客堂,其余男女客人一窝蜂跟在他身后。 门外只剩了凤娇和胡氏,凤娇又问:“娘,凤喜呢?” 胡氏压低声音说道:“她嫌我们丢人,钻在房里不肯出来。我们招待女婿,怎么就丢人了?” 凤娇抚一下额角:“娘,这排场这阵势,确实有些过了。” 胡氏绞一下手中帕子:“我也说是呢,一来花费不少银子,二来有那么几房亲戚,我们家落难的时候上门求助,摆一张冷脸跟不认识似的,你二舅母更过分,我前脚一走她后脚泼一盆水在我身后,嘴里连连说着去瘟神。经那一遭,我算是知道了,这亲戚嘛,没事了凑个人数还行,有事丁点指望不上。” 胡氏絮絮叨叨,凤娇听着笑道:“常言说救急不救穷,都怕借给我们银子,我们这辈子都还不上,自然是不肯借了,我当时就让娘别去,去了也是碰一鼻子灰。” 胡氏咬牙:“去了才认识了这些捧高踩低的势利眼,如今一看我们家与高家成了亲家,恨不得过来住下不肯走,懒得搭理她们。可你祖母你爹说是一定要把女婿招待好了,你哥更是,说你能嫁给高升,我们家摆十里香案迎接也不过分。不过凤娇啊,我看女婿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是对你不满意?还是对咱家不满意?” “他呀,厌烦这样客套寒暄的场面。”凤娇随口说道。 胡氏松一口气:“那,这几日你们小两口都好吧?” 凤娇说一声好,笑道:“娘,我瞧瞧凤喜去。” 一边说一边径直穿过垂花门,胡氏追在身后:“可这一屋子的客人,凤娇不去招呼了吗?” “他们本就是冲着高升来的,我在与不在,也没人在意。”凤娇加快了脚步。 没进门就听到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凤娇笑着喊了声凤喜,凤喜响亮嗳一声跑了出来,一把抱住凤娇的腰埋头在她怀中:“阿姊,我想你了。” 凤娇搂着她肩:“都好吗?” “好,祖母,爹,王天赐他们结了富贵亲家,忙着在亲朋好友面前显摆,顾不上管家里,倒是落得清净。三十那日开了铺子,开头没人来,熬到午后来几个老顾客,说用惯了我们家的胭脂水粉,总觉得别处的不够好,一直盼着我们家重新开张。”凤喜仰脸儿看着凤娇,“阿姊,我好高兴,最高兴的是娘亲越来越有主意了,前天夜里当着祖母的面跟爹吵了一架,说如今这家里靠谁?还不是靠着我的两个女儿,把我的二字说的分外响亮,祖母和爹竟然没说话。” 凤娇抚着她脖颈:“娘这些年衣食无忧,缩在祖母和爹身后,事事仰仗着他们,家里这一出事,凤喜又险些被卖掉,娘明白谁也靠不住,才有了些主见。不过呢,娘亲生性软弱,日后凤喜要做家里的主心骨。” 凤喜点头道:“阿姊放心吧,我一定做好。” 说着话手伸进袖筒掏出一封书信,小声道:“阿姊,是谢哥哥的信。” 凤娇一把抢过来,两手捧着细看一会儿,小心塞进衣襟贴身放着,牵起凤喜的手,神采飞扬笑道:“回头我再仔细看。这会儿客堂人多,跟着阿姊瞧瞧去。“ 凤喜身子一扭说不去,凤娇手握得更紧,不让她挣脱,笑道:“该应的景,还是要应付过去。” 凤喜无奈跟着前行,走一会儿歪头笑道:“那我瞧瞧高家少爷去吧,成亲那日人多,没看太清楚。” 凤娇嗯一声:“还是叫姊夫吧,名义夫妻也是夫妻。” 凤喜眨着眼:“阿姊,这名义夫妻就得假模假式的装,是不是很累?” 凤娇摇头:“倒没有,我把他当恩人看待,他呢,待人很和气,在一起挺自在的。” 进了客堂,饭菜尚未上桌,一大堆人围着高升,这个问高家大宅几进院子共有房屋多少间,那个问高家吃饭是不是用金碗筷,有的问高家有多少间铺子,有一个甚至问高家的金银都放在何处,是不是院子底下都是空的,整整齐齐码着一摞摞金元宝 听不到高升说话,青松伶牙俐齿指东打西:“几进院子房屋几间?回去得数数,金筷子金碗?您老说什么呢?皇上都不用金筷子金碗,怕中毒。多少间铺子?您自己去瞧瞧,不多,也不算少,院子底下空着放金元宝?皇宫大内也不可能这么干那,等着招贼惦记呢。再说了,一个金元宝有多大?合多少银子?别说我们这富阳小县,就是国库里也不能有那么多,依我看,您老得回去开开眼” 拨开众人挤了进去,高升端坐着低头看着桌面若老僧入定,好像周遭这些聒噪与他无关。凤娇放下心,本担心他疲于应付,这么一看,到底见多了大场面,不会把这些人放在眼里,所以让青松对付他们。 高升两眼看着地面,一双双数着地面上的鞋,已经数了很多遍,围观还是没有结束。突然,地面的鞋多了一双,裙子很长,只能看到露出裙角的鞋尖,红色的鞋面上面绣着并蒂莲,心头一喜,忙抬头望过去 ,果然是凤娇。 凤娇并没有看他,只看着青松在笑,一边笑一边自语:“好口才,没去说书,可惜了的。” 高升只得开口唤一声凤娇,她没有听到,犹自看着青松直笑,高升只得提高嗓门又唤一声,她身旁一个伶俐的小姑娘扯扯她袖子:“阿姊,姊夫唤你。” 凤娇这才看向高升,这一看啊了一声,他一脸疲惫,额头上满是汗水,两手紧握成拳撑着桌面,手背上青筋都暴了出来。 忙挤到他身边,大声喊着青松:“少爷身子不适,快过来扶着少爷到卧房歇息歇息。”嘈杂声停了下来,所有的眼睛都看向高升,凤娇摆摆手:“他有头疼的老毛病,这会儿犯了,你们都让开。” 众人让开一条道,王老太太王掌柜王天赐忙过来嘘寒问暖,凤娇蹙了眉头:“先让他歇会儿,行不?” 出了客堂,高升松一口气放开扶在青松肩上的手,凤娇叹口气:“让你见笑了。” 高升摇头:“我们家亲戚也多,什么样的都有。我每次瞧见能躲就躲,实在躲不过,都是父亲母亲招待他们,我只管木头一样呆着就行。今日这是躲不过了,还真有些应付不来。” 二人并肩走着,凤娇说起艰难时这些亲戚的嘴脸,尤其是她二舅母对着她娘身后泼水,高升摇摇头:“是那个满头发簪穿红着绿的妇人吧?她刚刚问我,我们家如厕是不是用绸子” 凤娇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高升掀一掀唇,望着垂花门里手抚了额头:“还真是头疼。” “那就躺着去。”凤娇想了想:“哥哥屋里猪窝一样,还是到我房里吧。” 高升大步就往里走:“是东厢房吧?” 凤娇嗯了一声,他已快步穿过围廊,到了东厢房挑帘子进去了。 凤娇跟在身后:“我屋里简陋,委屈少爷了。” 高升不说话,只环顾着屋中,屋中陈设简洁清爽,靠窗一张大书桌,上面摆着算盘账册,旁边书架上整齐码放着许多书。高升走过去仔细瞧了瞧:“知道你好学,没想到书还不少。”说着话抽出一本自语道:“凤求凰,话本吗?” 凤娇连忙上前一把夺了过去,紧握在手中低头说道:“是谢先生写的。” 高升没再说话,凤娇把书放回去,进碧纱橱铺好床褥笑道:“好了,少爷躺着吧。” 高升进来坐了,瞧着她问道:“你呢?” “我在外面读书,也清静一会儿。”凤娇走到书桌前坐下。 高升倚着大迎枕半躺半卧:“这书桌别致,好像是自己做的,这木头能值些银子。“ 凤娇嗯一声:“是我祖父亲手所做,我就剩这一个念想了,家中艰难,也没舍得变卖,说起来一切都得感谢少爷。哦,我又话多了,少爷快些睡吧,过会儿开宴还得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5.疯子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 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 谢谢支持正版!  “那可就难说了。”李郎中说着话一只手掌按了上去, 另一只手曲了手指在手背上叩击着问道:“疼吗?” 高升嘶了一声, 紧张看着李郎中:“疼。” 李郎中笑道:“别怕,疼才对,不疼可就糟糕了。走吧, 让人跟我到铺子里拿膏药去。” 膏药拿了回来,高升趴在卧榻上, 凤娇蹲在榻边撩起他衣衫后襟, 看着整个后腰一大片淤青,猛吸了一口气问道:“怎么伤得这样重?” 说着话小心翼翼贴膏药,手指尖还没碰到高升,就见他后背猛得打颤, 痉挛一般抖了一下, 忙说道:“别紧张,还没碰到呢。” 以为他疼更加小心, 轻轻贴上去,一手轻压着膏药, 另一手轻摁着转圈, 好让膏药平整熨帖。 听他低低嘶了一声,忙问道:“疼吗?” “疼, 又疼又痒。”他的声音很柔软, 柔软得像个孩子。 “那你老实趴着别动啊。”凤娇的动作更轻, 两手在他腰间缓缓摁压:“李郎中那意思, 事关传宗接代,你可要小心些,老爷和夫人可盼着呢。” 说着话手下轻抚着:“你筹谋了这么久,就差殷黎能怀上了,你们两个再使使劲” 话没说完,高升突然一动,反手摁在她手上,声音低柔说道:“我想要你给我生孩子” 他的掌心滚烫,烫得凤娇抖着手,心也跟着颤颤得难受:“少爷,你是不是又认错人了?” “我没有认错。”高升说着话,手指缠绕上来,紧紧包裹住她的手,凤娇好不容易挣脱出来,站起身深吸几口气,跑到桌边连喝几盏茶,拍一下滚烫的脸颊稳了心神说道:“你脑子不太清楚,好好歇着吧。我惦记铺子里的生意,就不陪你了。” 高升手依然维持着向后的姿势,趴在榻上埋着头不说话,凤娇双手绞了一下:“留秋草在家服侍你。” “我不。”秋草在门外大声说道。 “要不,让殷黎过来陪你?她早晚要进门的,这会儿过来瞧瞧也好。”凤娇瞧着高升后腰上的膏药。 他依然沉默,秋草在外面说道:“谁敢让她来?若是被夫人知道了,还不活撕了她。” “那,你脑子不清楚,又伤了腰,还是不要到处乱跑。”凤娇出来对秋草道,“你在家好生服侍少爷,不许说不。” 她少见得严厉,秋草低下头去说一声好。 踏下石阶,听到他在屋内大声说道:“秋草,你休想碰爷的腰。” 孩子赌气一般,凤娇脚步顿了一下,继续向外疾行,出了高府大门坐上轿子,鼓了腮帮长长吐一口气。 依次去过每一家店铺,按照往常路线,最后进了文房铺。徐掌柜瞧见她进来,笑对一位正看砚台的顾客道:“严举人刚刚问起大掌柜,这不,就来了。” 那人书生打扮,放下手中砚台朝她拱手:“鄙人姓严,与谢先生,不,如今该叫谢官人了,与谢官人一同上京赴考,曾经给大掌柜捎过口信。如今谢官人正在京城等着殿试,我名落孙山,先他一步回了家乡,谢官人托我给大掌柜带了东西。” 凤娇笑着朝里屋比手:“请严举人借一步说话。” 进了里屋,严举人从怀中掏出一个细长的盒子,凤娇接过来笑问道:“他可好吗?” “考中了,怎么能不好?”严举人端着茶盏叹口气:“可是,临行前谢官人拉着我喝一场酒,喝多了,跟我说了许多。他十分自责,说自己思虑不周,只顾着赴考,没想到大掌柜家中又有艰难,大掌柜被逼另嫁他人,说到最后,堂堂七尺男儿,眼泪都下来了。唉” 送走严举人,凤娇打开盒子,红色绒面上躺一柄珠钗,银白的柄上镂刻缠绕的合欢花枝,钗头几个硕大莹润的粉色珍珠缀成珠花,精致美丽。 看一会儿小心收进袖筒,想着严举人的话,心里发涩。我被逼到绝境,只想着绝处逢生,又何尝为他想过? 在文房铺子里枯坐到傍晚,徐掌柜进来了,试探着问道:“可是有了为难的事?” 凤娇看一眼窗外天色,站起身摇头:“没有,只是一时间走了神。” 出来没有上轿子,步行着一路往西,两个轿夫不敢走远,抬着空轿子跟在身后。 路过王家大门外,却没有进去,而是径直出了城门往秋江而来,在江岸边石栏上坐了,垂着头怔怔发呆。 直到天色黑透,一位轿夫过来大着胆子说道:“少奶奶,时候不早了,该回家去了。” 凤娇哦了一声慢慢说道:“今日不回去了,我在娘家住一夜,你们回家里说一声。“ 凤娇成亲后因要操持高家生意,娘家回得少,只是定期送银子过来,留宿更是一夜也没有过。 王家人瞧见她回来,手忙脚乱得招待,热情得像是外人。 略略用几口饭菜回了自己闺房,掏出袖中珠钗瞧了一会儿,收入锦盒搁在书架上,与那本《凤求凰》放在一起,书旁边一个纸盒,里面收着谢渊的信。 放榜后谢渊的来信很勤,隔三差五就有一封,信中叙说他的思念,给她描述京城的繁华,他的见闻,新结交的友人,有时候是一首诗或者一个故事,可对她与高升的亲事,只字未提。 得知他高中后,就在信中告诉他自己与高升成亲了,一直以为那封信他没有收到。 又想着严举人的话,谢官人很自责,喝得烂醉,堂堂七尺男儿,眼泪都下来了,心里涩涩发苦,滋味难言。 坐下来提笔给谢渊写信,他来信多,自己给他的回信甚少,因忙碌总觉得理直气壮,这会儿方觉得心虚。 笔提起来却落不下去,思索良久写了几句,珠钗已收到,放心吧,我很好,也很忙,做高家大掌柜早出晚归。我与高升成亲的事,你不用太过在意,一切都是不得已。其他的,等你回来再说。 字依然难看,想来他也看习惯了。凤娇吹干墨迹,折好装入信封。躺到床上纠结了一会儿心思,眼看时辰不早,还是睡吧,想那么多也没用,明日还要忙碌,高家的大掌柜我一定得做好。 就那样和衣睡着了,睡梦中下着雨,四周黑漆漆的,她站在悬崖边上,两脚脚尖已经悬空,一个人冲过来将她拉了回去,自己却一个不稳摔倒在地,身子骨碌碌往下滚落,凤娇喊着高升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坐起身摸着额头的冷汗,想着高升后腰那一大片淤青,他该多疼啊,竟忍着不说,真是个傻子。 倒下去想要再睡会儿,就觉心烦意乱,想要静下心理一理,却茫然找不到头绪,大瞪着眼盼望着,漆黑的窗外总算透进一丝亮色。 趁着家人未起,顶着蒙蒙亮的天色,出了角门一路往城东而来,远远望见高家的院子,顿住脚步咬唇拐弯,出东城门上了春山。在山间凉亭里靠着柱子往下眺望,一眼看到高家的院落,五进的院落青堂瓦舍温馨清爽,只是院中树冠葱茏,看不到人影。 站一会儿转身下山,在山腰处拐个弯,想着去瞧瞧南面山坳中那几株桃树。 远远就望见桃花依然很盛,只是树下开始有了落花,薄薄的一层,凤娇望着心想,踏上去定是软软的,鞋底都能染成粉红,顺便兜一些花瓣回去,晒干磨粉做胭脂。 加快脚步往桃林而来,一切烦恼都抛在脑后,心绪暂得平稳。 仰头看了一会儿,蹲下身兜起裙衫,轻快踏着落花,仔细挑选花瓣,很快兜了许多,特意来到那株撒金碧桃下,埋头搜寻半粉半白的,绕着桃树半圈,视线里出现一双黑色软底靴。 顺着那靴抬起头,高升靠了桃树树干,正静静看着她。 凤娇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跳下床点亮纱灯,高升站在门口直愣愣瞧着她,他的脸色刷白,下巴上一圈浓重的青黑,头发湿着,身上沾了泥巴,一团一团的,凤娇忙跑过去问道:“怎么了?掉水沟里了?” 他没说话,朝她伸出手,手指尖刚碰到她肩头,身子一软向下滑去。 凤娇眼疾手快将他扶住了,两手紧紧箍在他腰间往屋里拖,平常瞧着很瘦,这一拖才知道有多沉,他下巴抵在肩窝,湿哒哒的头发在腮边又麻又痒,又加身量高,凤娇姿势别扭,咬着牙拖了几下才往里挪了不到一尺,额头已渗出一层汗来。 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将人拖进屋中,来到窗下,想要换个姿势将他放到卧榻上,谁知脚下一个不稳,人往后一仰,带着高升也往前一扑,两人齐齐倒了下去。 随着砰得一声响,凤娇脸皱成一团,全身上下那儿都疼,五脏六腑移位了一般,尤其是后背火辣辣得,他又石头一般压在她身上,压得她胸口堵着,气都喘不上来。 闭了眼咬紧牙关将他往旁边一推,自己同时一个翻滚,总算身上一轻,又趴着缓了一会儿,爬起来看向高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6.手窜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 谢谢支持正版! 女子看着那珠钗, 心里悄悄雀跃着, 难不成是公子给我买的? 仔细看过去,珠钗很小巧,银白的细柄,顶端有一朵粉色珠花, 好象是给小姑娘戴的, 心里又狐疑开来,就若狐疑高升对她的喜爱。 初到富阳城,头一日出现在万花楼,她看着楼下为她而来的男人们, 脸上挂着清冷的淡笑,心里却不住下沉, 沉沦在黑暗的绝望中。 高升走了进来, 这个一脸冷峻的男人语出惊人, 对鸨母说:“殷黎, 本公子包下了。” 他定下了万花楼楼顶最奢华的包房, 就在她闺房的隔壁,常常能听到他在房中走动或者低声说话,想要过去又勉强忍住, 有时候在窗下候着, 看到他经过忙出来行礼, 他只是漠然点头。 只能暗地里笼络青哥儿, 绕着弯打听他的事,青哥儿笑着摇头:“我只是跟着公子做一些跑腿的差事,至于公子做什么想什么有什么喜好,还真是不晓得。” 高升盯着手中的珠钗出神,殷黎扶着门框沉吟着,鼓起勇气又唤一声公子,高升依然没有回头,飞快将手中的珠钗塞进袖筒,并轻拍一下,确认放好了,才冷冷看了过来,面色有些不悦。 殷黎假装没看到他的脸色,抿唇一笑,缓步进去在他对面跪坐了,斟一盏茶给他:“听青哥儿说公子今日回来,奴家特意备了酒席。” 高升没有接那盏茶,只说道:“我有要事。” 女子敛眸道:“承蒙公子关照,这一月来,奴家过得舒适,尤其是心里,如意轻快。”说话间执意将茶盏递过来:“以茶代酒多谢公子。” 高升手指轻点一下眼前桌面:“搁下吧。” 女子依言搁下轻笑道:“本来拜托的青哥儿,可听青哥儿说,天/衣阁的绸缎是公子亲自给挑选的,我很喜欢,只是没想到是红色。” “红色最好看。”高升目光幽深,女子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向身后,一面整洁的白墙,该挂一副应景的画才是,比如红梅卧雪。 女子十指绕在一起:“红色确实好看,不过琴音那丫头可恶,非说我只适合淡雅的。” 高升点点头:“我等的人来了,你去吧。” 殷黎只得站起,恭敬一福走出包房,隔壁说笑声穿墙而来,其间夹着女子的声音,嫌恶皱了一下眉头,加快脚步下楼而去,一位面目严肃的老人与她擦身而过。 老人正是徐掌柜,凤娇看到徐掌柜进来,微微吁一口气,这下好了,来齐了。 起身客气招呼,指着身旁空着的几案笑道:“徐掌柜请坐。” 徐掌柜拱拱手:“老朽的看法不变,牝鸡司晨,阴阳颠倒,雌雄” 旁边钱掌柜举起酒盏笑道:“依在下看,不管公鸡母鸡,能打鸣叫起就行。” 众人笑起来,其中一位掌柜诙谐:“看法不变,却依然来吃酒,正应了那句话,吃人家嘴软,徐掌柜,在下说得可对?” 徐掌柜轻咳一声,抚着山羊胡子说道:“不是嘴软,是牙酸,牙齿酸疼。” 凤娇忍着笑比手再次请徐掌柜坐下,低声问道:”吃了几块?超过三块了吗?“ 徐掌柜指了指腮帮,小声说道:“一盒子都吃光了。” 凤娇再忍不住,噗一声笑起来,举起酒盏笑道:“徐掌柜来迟了,我替他罚酒一杯。” 笑声穿墙而过,高升盯着那面白墙,摇着头抿一下唇,唇角慢慢掀了起来。 低头静默片刻,对外说道:”老样子。” 秋草站在包房外走廊里候命,一位身材短短脸圆圆的伙计从身旁嗖一下,滚球一般跑了过去,朝着楼下大声喊道:“富阳小面一碗,秋江鱼一条,银芽一碟,荠菜一碟,芸豆一碟。” 秋草瞪大了眼睛,跑到旁边包房门口,大声喊道:“秋草拜见少爷。” 里面和气说一声进来,秋草推门进去噗通跪下磕一个响头:“秋草见过少爷。” 高升皱了眉头:“起来,以后不要磕头。” 秋草坚持磕了三个响头站了起来,高升看她一眼,不置信得又看一眼,才一个月,身量高了,头发乌润了些,原来的黄脸泛出亮白,脸颊鼓了起来,长脸变成圆脸了。 抿一下唇递给她一盏茶:“胖了。” 秋草喝了茶抹抹嘴:“是,奴婢胖了,大掌柜却瘦了。奴婢按着少爷吩咐,茶水饭菜都服侍的好,可是大掌柜太操劳了,夜里才睡两个多时辰,白日里每家店铺都要前去,那几个掌柜欺负人,故意刁难大掌柜,文房铺里的徐老头,一见大掌柜就说什么男女啊阴阳啊雌雄啊公母啊“ 高升将面前一碟子点心递给她,秋草拈一块嚼着,摇头从袖筒里掏出一个纸包来:“点心没有这个好吃。” 说着话打开来递在高升面前:“公子爷要不要尝尝?” 高升摇头:“太甜。” 秋草替他遗憾着:“大掌柜做的,甜而不腻。不尝尝太可惜了。” 正要收回去,一只大手伸过来摁住纸包,拈一颗糖莲子放在嘴里,秋草笑问:“好吃吧?听凤喜说,大掌柜不会烹饪,就会做糖莲子。” 高升没说话,秋草正要将纸包塞进袖筒,那只大手又伸过来一把将纸包夺过去,塞进了自己袖筒。 抬头对上秋草迷惑的目光,摆摆手道:“去吧。” 秋草不动:“青哥没跟着少爷,秋草服侍少爷用饭吧。” 高升脸色发沉:“秋草的主人只有一个。” 秋草又跪下磕头:“奴婢知道,奴婢的主人是大掌柜,可少爷是秋草的救命恩人啊。” 高升看着她:“服侍好大掌柜,就是报答我。” 秋草起身福了一福:“奴婢知道,大掌柜的酒里都兑了水。” 少爷说一声很好,秋草告退出来,迷惑得揉了揉眼睛,刚刚少爷说很好的时候,从来冷静无波的的目光里,似乎带了一丝笑意。 酒宴罢时夜色已晚,凤娇扶着秋草的肩出了醉仙楼,喝了很多盏,却没有醉意,只是很累,出任高家大掌柜之后紧绷着的那根弦,略微松弛了些,这一松弛,才觉得身心俱疲,每一处骨节都泛着酸疼,心空落落的漂浮在半空中落不到实处。 正要上轿子,旁边树影旁闪出一个人影,轻唤一声凤娇。 凤娇脚下一顿,抬眸看了过去,他斯文站在灯影下,温和的眼眸带笑看着她。 凤娇松开秋草,抻一下衣襟,手指在鬓发处轻抚了一下,疾步走了过去,低了头不去看他,紧握了双手声音很轻说道:“夜色已深” 男子往前一步,身上特有的书香笼住了她,凤娇后退半步又往前一步,男子低低说道:“我专程来等着你的。” 凤娇目光中闪过欣喜,听男子说道:“从州府回来听说凤娇家的事后,东奔西走加上家里能拿出来的,只凑了这些,凤娇拿去先赎回祖宅,一家人也过得踏实些。” 凤娇后退两步,没接他递过来的包袱,男子有些急,手臂又向前伸了伸:“知道你要强,可是跟我还分彼此吗?我的心意从未明言,可是凤娇应该都知道,我” 凤娇交握的手一颤,从未明言,我怎会知道?抬头望着他轻快笑道:“今日有这句话,于我已是足够。我不需要银子,我做了高家的大掌柜,薪俸不菲,我算过了,两年之后就可以赎回祖宅,我还想着,等老爷认可我之后,我可以求老爷给我预支,然后跟林掌柜商量,分期赎回。” “那样跟卖身为奴有何区别?何况还得抛头露面,商人油滑,我不愿意你跟他们周旋。”男子看着她,眼眸中盛满疼惜,“刚刚闻见你身上的酒气,我,我心里拧着疼,我不想让你吃苦受累” 凤娇轻轻摇头:“你不用太过挂心。都是为高家做事,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他们都是明白人,我是大掌柜,他们只能听我的。要说累,确实很累,不过更多的是欣喜与成就,每天坐在回家的轿子上,我都会想,原来我还可以做到这些。若不是这次的变故,我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能耐。” 凤娇说着话握了握拳头,男子看着她,靠近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醉仙楼楼上一间包房的窗户前,一个人影正隔窗向下凝望,看到两个人交握的手,刷一下拉上帘子。 却又没有离开窗前,只是定定站着。 窗下的男子是县学的教谕谢渊,谢渊是举人身份,斯文俊朗若清风朗月,富阳城有名的才子。 每次看到她在县学向学生讨教问题,因她旺盛的求知欲,总在心里暗自骄傲着。 原来,她是去看县学的教谕,原来,她喜欢读书人。 高升看她高兴,表情轻松了些,凤娇又道:“知会了后院角门上值守的婆子,怎么?竟没提起吗?” 高升摇头:“估计母亲不见了儿媳妇,一时心急,便忘了派人到角门询问。” 凤娇忙吩咐道:“那便快些回去,省得夫人着急。” 高升看着小轿走远,牵马原地转了一圈,咬牙跟了上去。 院门外凤娇下轿,大红斗篷下穿了红色绡金长衣,脚蹬掐金挖云红色羊皮小靴,红色发带束了头发,发间只簪那对金钗,妆容淡淡,精神爽利,透出飒爽的英气。 不由想起坊间对她的议论,说她在柜上的装扮不男不女,可他觉得很好看,今日更是,十分得好看。 踏上石阶,秋草在身后嘀咕一声,凤娇回过头瞧着高升:“少爷不去秋江边了?” “不去了。”马缰递给青松,高升蹬蹬蹬几步追了上来,站在凤娇身旁,“母亲是急脾气,万一耽误了敬茶的时辰,又要骂我了。” “少爷怕夫人吗?”凤娇往里走着。 高升轻咳一声:“凤娇,这称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7.虚惊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 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 谢谢支持正版!  这样的日子, 平平淡淡又满满当当, 自从王天赐惹祸, 凤娇还没有如此平静过,她对眼下十分满意,有时候会想,这辈子都能这样就好了, 却也知道只是奢望。 店铺里的生意, 凤娇更加满意。过年后的这几个月, 除去日常经营, 她照着高升年前的筹划, 扩大了文房铺和香烛铺, 文房铺因有谢渊金榜题名, 富阳人栽培孩子读书的热情空前高涨,香烛铺因福居寺六月又将迎来一次盛大的佛会,临近州县提前到来的香客众多,如高升所料,生意十分兴隆, 扩大后都有些供不应求。 凤娇还自作主张扩大了首饰铺店面, 增加了绸缎生意, 将王家原来的供货商和老主顾都争取了过来, 有之前王家经营的底子, 再与首饰生意相互带动, 不到半年,就成了高家盈利最多的铺子。 眼看到了月底,满城石榴花开红艳如火。 这日夜里,凤娇盘过账心中高兴,回家后在灯下与高升对坐闲谈,提起首饰铺的经营,高升一听加了绸缎买卖,竟有些不悦,凤娇疑惑着问道:“怎么不高兴了?” 高升绷着脸:“这样一来,岂不是抢了凤喜的生意?” 凤娇松口气笑了:“凤喜还小,先卖些胭脂水粉磨炼着,来日方长。我们家这绸缎生意经营多年,不尽快拿过来,可就被别家店铺抢去了。常言说得好,肥水不落外人田。” 高升抿了唇不说话,看着灯下的她有些恍神,她不将我当外人吗? 凤娇觑着他神情:“怎么?还不高兴?就这么为着凤喜?为着我们家?倒比王天赐还像是亲哥哥,你不知道凤喜有多喜欢你信赖你“ 高升有些不自在道:“打住,这么夸我,我听着别扭。” “那就说说别的。”凤娇歪头瞧着他冲着他笑:“既提到这绸缎经营,有人曾好心提醒我,你聘我做大掌柜,是为了趁机吞了我们家的生意,我才不会信。” 高升挑一下眉:“为何不信?在许多人眼里,商人都是唯利是图为富不仁之辈,尤其是我们家这些年,树大招风。” “你是君子,才不会落井下石。”凤娇笑道。 高升没说话,默然站起身,走到她面前静静看着她,凤娇仰起脸,眼睛对上他的眼,轻声说道:“在我心里,你是仁商,不是奸商。” 她的神态,她的轻语,直扑进到他心底,带着猫爪子一般抓挠而来,心弦猛得颤了一下,潜藏着的情潮漾漾得涌动。 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肩头,凤娇没有躲,身子朝他前倾了些,咬一下唇说道:“我对少爷,钦佩,仰慕,感恩” 握在她肩头的手紧了一下又骤然松开,他转过身背对着她,低低说道:“时辰不早了,睡吧。” 他不要她的感恩,到门外站了很久,直到心里躁动平复,方推门回屋。 凤娇睡着了,躺下去想着她的话,君子?仁商?虽说太过,可她的夸赞竟让他心花怒放,仿佛从未吃过糖的孩子,突然得到一大包糖果,从头到脚都汪在了蜜中。 心里一高兴,就觉身上的薄被香喷喷的,空气里也泛着清甜的香气。 次日一早凤娇问他:“昨夜做美梦了?听到你在梦中笑出了声。” 高升一本正经:“怎么可能?多少年了,我自己都没听过自己的笑声。” 低了头,脸盆里水面映出倒影,嘴角上翘着,拉都拉不下来。 出院门上了马又下来了,跑到轿子旁唤一声凤娇:“走着过去吧,昨夜里听你一说,我也想到首饰铺里瞧瞧去。” 凤娇笑着下了轿子,两个人且走且说。高升道:“去年在京城逛过成衣铺,就是将绸缎按宫里传出的时兴式样裁剪好,做好的衣裳有大有小有肥有瘦,买来就能穿到身上,便利加上式样新颖,生意很兴旺。” 凤娇一听大感兴趣:“可以啊,我们也可以试试。” 高升笑道:“不只是衣衫,鞋帽袜子也可如此去做。” 凤娇雀跃起来:“这样的话,我们的生意又要扩大了。”说到生意扩大就问高升:“昨夜里你说树大招风,难道” 这时街角转过一个人来,来到高升面前打个酒嗝朝着他伸出手:“兄弟,没有酒钱了。” 高升痛快递了几角碎银子过去,凤娇诧异看着李大富背影:“说要钱就给他了?” “要不说树大招风呢。”高升对她说道,“李大富还好,与我有从小玩耍的情分,他混迹茶楼酒肆,常常为我打探消息,好歹也算有付出,不算白伸手。自从高家生意有了起色,这些年上门打秋风白要钱的,多得数不过来,在家里是一些亲戚,有母亲打发他们,在外是县府州府等衙门,另外就是街上这些游手好闲的泼皮无赖,都是理直气壮伸手,好像谁家银子多,谁就欠了他们,打小时候起,父母亲就告诉我,每个人都要打点,都不要得罪。” “可是没有人找过我啊。”凤娇说着恍然大悟,歪头看着高升道,“你都帮我挡了,是不是?” 高升点头:“我都打点好了,不能让他们去扰你。从父亲那会儿起,就专门有这样一笔银子,用来打点这些人这些事,去年我瞧着还有富余,没有去铺子里支取,是以你不知情。” 凤娇不满说道:“我们起早摸黑得辛苦,这些人却空手套白狼,也太不公了些。” “和气生财。”高升说道,“不用觉得不公,做什么都有局限和难处,我们有生意做,心中常有收获的快意,也享受了富足的生活,对这些只能接受,若是纠缠于这些,世态人情不会改变,又会耽误了自己的生意。只是不能不给,又不可纵着要多少给多少,否则后患无穷,其中尺度就需用审时度势因人而异,方能力求平衡。” 他书案上放着的,是明面上的生意经,这些暗面的,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他还是头一次提起,且他今日很高兴,难得的健谈,不若以往总是凤娇说得多,他多半只是倾听。 凤娇忙抓住机会问道:“那,怎么把握这个尺度呢?“因太过感兴趣,又怕高升不愿详细说,带一些恳求道:”玉郎,你要教我,你教教我。” 四下里无人,她怎么突然叫上玉郎了?且她的神态,撒娇一般,高升看她一眼抿了唇,低下头去好半天没有再说话。 他常常说着话便会陷入长久沉默,凤娇早习惯了,也不理会,接着说道:“这些日子看着咱们家生意扩大一切顺遂,我想过很多次,若玉郎和我联手,我们家这生意会不会大到天边去?” 高升停下脚步,扭脸瞧着她,凤娇也跟着他停下脚步,笑问道:“又碰见要银子的了?” 高升没说话,只是默然看着她。看着看着突然伸出手抚住她肩,身子靠她近了些,低下头脸侧在她肩头,唇几乎贴着她耳畔,声音很低问道:“昨夜里,你怎么没躲开?今日,怎么又一口一个玉郎?” 他身上淡淡的好闻的气息扑面而来,凤娇脑子里嗡得一声 ,僵着身子茫然问道:“什么?你,在说什么?” 他手下紧了紧,声音也有些发紧:“凤娇,你我” 他离得这样近,凤娇瞧着他侧脸紧绷的线条,挺拔而俊朗,轻轻嗯了一声喃喃说道:“玉郎想说什么?” 握在肩头的手又一用力,钳着她一般,他低唤一声凤娇,凤娇又轻嗯一声,身子放松了些,抬手拔开他腮边被风吹起的一丝乱发。 两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两手握着她的肩头,她一手捏着他的衣袖,一手颤颤得抚上了他的脸。 两两相望,一时间忘了今夕何夕。 突听身后有人阴阳怪气说道:“怎么?死人脸和小辣椒这对假夫妻,今日要在街头假戏真做?” 凤娇的手垂了下去,高升一错身挡在她面前,平复了情绪凝神看过去,这才发觉二人身处十字街,高家首饰铺就在街口朝南而开,首饰铺对面是一座茶楼,名曰大观楼,赵衡站在大观楼石阶上面,摇着一把折扇嬉皮笑脸看着他。 高升攥紧了拳头,赵衡抬起一只脚,脚底狠狠跺在旁边石门墩上,一手叉了腰道:“怎么?又想打爷爷不成?告诉你死人脸,能治你的人来了,看你以后还怎么嚣张。” 高升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瞧一眼凤娇忍住了打人的冲动,不想凤娇从他身后冲了出来,指着赵衡大声骂道:“打死他,打死这个娘娘腔,奶宝宝,面条身子大饼脸,不长胡子死太监” 高升瞧着她凶巴巴的样子,突然就想笑,拼命忍着低下头去,攥紧的拳头一点点松开。 赵衡跳了起来,瞪着眼指着凤娇,指了半天结结巴巴说道:“小,小辣椒,我在你眼里就,就那么差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8.心折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 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谢谢支持正版!  缓步往家走着, 沿途揉碎了不知多少多石榴花,脚下落着红色花瓣,踩过去仿佛步步带血。 回到家中独自用过晚饭,在后花园坐了许久,方踏着浓重夜色回到房中。 推开门,屋中黑漆漆的,秋草刚要进去掌灯,屋内伸出一只手将凤娇拽了进去,闪电般踢上了房门,秋草惊问一声是谁, 里面传出少爷的声音:“都滚远些。” 凤娇没有说话, 被他伸手拉进来的瞬间,便知道是他。 他一直在家吗?为何一个人呆在屋中?他独自在黑暗中呆了多久? 他拉得太过用力, 一头撞在他的胸口, 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 低声问道:“你怎么了?”没有听到回答,他双手握住她的肩头,猛得用力,铁钳一般将她捏得生疼,她嘶了一声又问道:“你喝酒了吗?还是” 她的唇突然被粗暴堵住, 再发不出声, 她挣扎了一下, 他两手从她肩头滑到腰间,往怀中一带,将她紧紧箍在了怀中。 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的唇贴得更紧了些,急促喘息着厮磨,凤娇使劲向后仰头想要躲避,箍在她腰间的一只手沿着后背滑了上来,引得她一阵轻颤。 回过神,那只手已紧紧托在她后脑,令她挣脱不开,他的唇紧压着她的,伸出舌霸道顶开她的牙齿,颤颤绕上她的舌尖,急切而笨拙得在她口中探索。 惶急之下齿间用力,狠狠咬了下去,有咸涩的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他没有放开,反而更加用力,一手箍着她后腰一手托着她后脑,身子继续前倾着下压,将她紧紧顶在门板上,双唇含住她的双唇,大力得狠命得吸吮,仿佛要吸尽她的骨血。 凤娇在他凌厉的攻势下缓缓闭了眼,两手撑住门壁,轻轻唔了一声。他顿了一下,随即动作更加激烈,两手紧捏在她腰间,牙齿一点点啃咬她的舌尖,她钝痛得直到麻木,后背紧抵着门,前胸紧贴在他怀中,瘫软着身子呜呜嗯嗯得承受。 几乎快要晕厥的时候,身子一轻,双脚离了地面,身子被他打横抱起,他的舌从她口中抽离,唇依然紧贴着她的唇,将她放在窗下卧榻上,倾身压了下来,身子密密裹住她的身子,脸贴着她的脸,唇在她唇上重重啄了一下,然后滑落到她的脸颊上,星星点点亲吻着,贴住她耳畔的时候,喉间吞咽一下轻唤了一声,凤娇。 他的声音嘶哑低回,饱含着急切与痛苦,听到她嗯了一声,得到许可一般腾出手,摸索着去解她的衣带,凤娇僵直着身子,两手抠着身下的竹席,一阵剧烈的喘息后终于可以出声,声音软着带着颤音:“你,你这不是欺负人吗?” 他手下一僵,动作稍作停顿,猛然下手撕开了她的外衫,凤娇听着暗夜中的裂帛之声,闭了眼一声长叹:“若以身相许,能报少爷的恩,那我” 他的手停了下来,蓦然一个翻滚离开了她的身子,扯过一床薄被为她盖上,低低说道:“对不住” 说着话迅速起身,再开口的时候,喉间似乎哽着,生硬说道:“以后,再不会了。” 卧榻上的人安静仰卧着,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声息,他在沉默中紧咬着牙关攥着拳头站了很久,抬脚向门口走去。 听到他开门的声音,凤娇茫茫然起身,口腔里残存着血腥味,身边还萦绕着他的气息,他又去了万花楼吗?这一次,只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暗夜中枯坐了一宵。 天刚亮净了手脸换了衣衫,拉开房门就是一愣。 他靠着廊柱站在廊下,听到门响回头看了过来。 两个人的目光绞着在一起,难以分开。 他头发上沾了露珠,双眸布满血丝,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 他,就这样站了一夜吗? 凤娇咬一下唇:“你,不用自责,你,只是喝醉了,你,就忘了吧,反正我忘了,店铺里还有事,我先走一步。”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她从他身旁经过,擦身而过的瞬间,伸出手想要拉住她的手臂,却只是抠住了廊柱,唇紧抿成一条线。 她下了台阶,听到他在身后说道:“我会尽快写下放妻书,你只管与谢渊筹划日后,因这一桩亲事,你成了和离二嫁的女子,这桩交易说到底是你吃亏,以前的欠账便一笔勾销。” 凤娇顿住脚步转身回头,高升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就这样定了,其余的无需多说。” 凤娇捏紧了拳头,半晌点点头:“你再容我几日,这半年的生意账目,我仔细理理,回头交给你。” 高升说一个好字,简短低沉。 凤娇又道:“我欠你的债,我一定会还,求少爷不要说什么一笔勾销,否则我此生难安。”说着话苦笑:“可眼下我没有积蓄,又没了大掌柜的俸禄,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还清。” 高升疑惑看着她。 凤娇咬一下唇:“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不愿意让谢渊帮我还债,这笔债,我想自己一点点归还。” 高升没有说话,只轻轻点头。 凤娇转身离去。 高升看着她的背影,身子一点点从身后的廊柱上滑落,直到跌坐在地上,黯然低下头去。 这一日依然像往常一样忙碌,午后凤娇在首饰铺中坐下来核算账本,喝茶的间歇一抬头,透过窗户瞧见大观楼前,谢渊正静静站在那儿看着她。 唤秋草拉下窗户竹帘,静下心继续理账,盘算记录着要交待给高升的点点滴滴。 秋草进来添着茶说道:“哼,还以为谢官人立在大观楼前看少奶奶呢,谁知是等着什么方姑娘。” 凤娇一听起身跑到窗前,将竹帘子挑开一条缝,从缝中向街对面观瞧。 一位姑娘正与谢渊说话,这姑娘身形高挑,穿淡紫色夏衫,姿态优雅站在大观楼前,手中团扇轻摇,秀美的鹅蛋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顾盼间明眸生辉。 原来她就是方蕙。她生得真美,尤其是那自然娴雅的姿态,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姑娘,往那儿盈盈一站,与殷黎高下立判。 直到方蕙随着谢渊进了茶楼,凤娇才放开竹帘,回到书桌后坐下,咬着唇发呆,只有这样的姑娘,才配做他的友人吧。 秋草在旁边说道:“哼,那谢官人昨日与少奶奶牵手进茶楼,今日却又来一个方姑娘,还有少爷,明明与少奶奶是夫妻,却天天往万花楼跑。这些男人都什么东西。要我说,少奶奶不是普通女子,有做大掌柜的能耐,又何必与他们纠缠,离了他们只会过得更好。要是有那么一天,少奶奶到那儿,我秋草跟到那儿服侍,服侍少奶奶一辈子。” 凤娇蹙眉看着她,看着看着展眉就笑了:“倒是我糊涂,没有你这小丫头明白。” 就是,管他们呢,埋头接着忙碌,门外有人唤一声阿姊。 凤娇起身迎了出去,拉住凤喜的手笑:“怎么来了?” 凤喜看看左右,又看一眼秋草,拉凤娇远了些,小声说道:“姊夫一大早就到秋江边上坐着,叫他去家里吃午饭他不去,我只好给他拿了一壶茶几块饼,刚刚过去瞧了瞧,饼一口没动,茶一口没喝,阿姊,姊夫是不是有什么想不开的事?他会不会跳江?。” 凤娇拍她一下:“行了,他不是会寻短见的人,你别管了,回家看铺子去。” 凤喜走后,再看不进去账本,满脑子都是他。 怎么会在江边坐一日?不吃饭也不喝水,他昨夜里发狂,以为他喝了酒,这会儿想起来并没有一丝酒味,那他又是为何? 再坐不住,起身吩咐秋草备轿。 坐在轿中却嫌晃晃悠悠走得慢,不由埋怨自己,怎么就没跟着他学学骑马?又想起自己的字,依然那样难看,怎么也不跟着他好好练上一练? 心急如焚赶到秋江,一眼看到高升两手抱着头,一动不动坐在江边石栏上,过去叫他一声,他半晌回头,虽竭力掩饰,仍可看出眼圈微微泛红,凤娇心里如被针扎,刺得生疼。 “一言为定。”凤娇点点头,“对了,来路上说起少爷小时候,后来怎么就肯学着做生意了?” “后来”高升想了想,“十三岁的时候,我父亲大病一场,我母亲没日没夜守着,也撑不住病倒了。我为了哄他们高兴,和高福一起到州府请先生回来。先生是大儒,我三岁开蒙时父亲请来的,中间被我气走好多次,断断续续学到十岁,十岁的时候混账到了极点,端起少爷架子把先生赶走了,其间在学堂里厮混。我在先生门前跪了一日一夜,先生才肯回来。先生一来,我在书房潜心读书,又提出要跟我父亲学着做生意,父母亲的病很快就好了。” 凤娇笑道:“原来一切都是少爷的孝心。” “后来我才知道,我父母亲看我不成器,装病演苦肉计,母亲演得最像,蓬头垢面憔悴不堪,眼神透着绝望,给我的感觉就是,父亲若是去了,母亲肯定要跟着上吊,那些日子,我日日夜夜提心吊胆。” 凤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夫人很有趣。” “捉弄我给我取外号,父亲一味由着母亲高兴,总是站在母亲那边。”高升无奈说道,“为了对付她,我练就一个本领,就是面无表情,让他们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不知道我的喜怒,母亲觉得无趣,也就收敛些。十五岁接手生意,我父亲说个不管就彻底放手,铺子里田庄上怕掌柜们不服,谈生意时怕被轻视,更是冷着一张脸装深沉,能不说的话绝不多说一个字,渐渐养成习惯,都不会笑了,外面都说我是死人脸。” “我不觉得啊,我觉得少爷很和气。”凤娇认真看着高升,“初始觉得少爷言短,有时候也多说些,今日都称得上健谈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9.夫妻⑤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 谢谢支持正版!  凤娇想着啊了一声, 一脸惊讶说道:“怎么?相公他在花楼打了赵公子?竟然有这样的事?” 县令夫人哼了一声:“这件事满城皆知, 你说不知道,谁信?” 凤娇恳切说道:“夫人, 我是真的不知。就连他迷恋万花楼花魁的事, 我也是几日前去福居寺上香才听说。夫人也知道, 这种事, 最该知道的,总是最后一个知道。我也生气啊,可是已经成亲了, 又能如何呢?只能忍着,盼望他有朝一日能够回头。” 县令夫人瞧着她,凤娇叹口气:“公婆也反对他混在万花楼,不得已让我做大掌柜, 每个月只给他二两银子, 想着他只要花光手中银子,就能老实回家。想来他打伤赵公子的事, 公婆也不知道。 县令夫人端起茶杯喝口茶, 脸色缓和下来:“这个高升一向是个好孩子,赵大人每次教训赵衡,就让他学着高升。可如今高升越来越不像话了, 再怎么也不能打人。” “打人确实不对。待他夜里回来, 我跟他说。他若是不听, 我就告诉公婆。”凤娇瞧着县令夫人,“赵公子的医药花费让他加倍赔付,再让他去县衙,给老爷夫人和赵公子赔礼道歉。” 凤娇拿话试探县令夫人,看她所为何来。 县令夫人摇头道:“我不缺那么些银子,高升是该去向赵衡赔礼,我就算了,不和他一个小辈计较,只是你家婆母得来一趟,我们当面说个清楚。” 午后高家二老回来,凤娇说起县令夫人到访之事,高员外一听:“客气有礼态度恭谨,说到事情一问摇头三不知,凤娇做得很好。” 高夫人点头:“幸亏我不在家,我要在,定会护短跟她吵起来。” “我想不明白的是,县令夫人为何非要母亲去一趟县衙?”凤娇问道。 高夫人叹口气:“三年前县太爷刚上任的时候,老爷带着我去县衙拜见,隔两个月一位夫人的孙子满月,我去了她也在,可我眼拙,没认出她来,就这样得罪了她。后来每次遇见,她都会设法为难我,我呢?能躲就躲,这次她知道我躲不过,估计一直等着我上门赔礼去,肯定还请了富阳有头有脸的几位夫人一起看我的笑话,等来等去不见我人,今日沉不住气,杀上门来了。说起来都怪我糊涂,她长得也不难看,我怎么见一次就没记住?那天老爷说不管升儿,我也乐得不用前去自取其辱。这下好了,没躲过不说,还惹得这位父母官的夫人更生气了。” 高夫人说着手抚了额头骂高升:“臭小子不是挺能耐的吗?这下好了,没搞定人家,被人家搞定了,还连累他老娘。” 高员外说道:“县太爷没有找他麻烦,说明他搞定了。听说县太爷惧内,所以这县衙的后宅,他就没办法了。” 说着话看向凤娇,凤娇忙说道:“我陪着母亲去县衙一趟吧。” 高夫人摆摆手:“两个人去,两个人都得受辱,还是我一个人去,脸皮厚点儿,难听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就行了?她还能杀了我剐了我不成?” 夜里高升回来,凤娇正坐在灯下拨打算盘,问道:“怎么还不睡?“ “等你呢。”她瞧着他。 心里好一阵欢喜,从怀里掏出两册账本递给她:“瞧瞧有什么不一样。” 凤娇接过去翻看着:“文房铺二月份的账本?怎么会有两册?” “一册是原来的,一册是勘误后的。”高升喝着茶,“可分得出来?” “差出的九两三钱银子找出来了?怎么回事?”凤娇惊喜问道。 “去的路上我就在想,这些店铺的掌柜啊账房啊都是我训教出来的,他们知道一旦出错会承担严重后果,账本和盘点都不会轻易有差,所以我怀疑是有人做了手脚。那些老人吃得好过得好干得舒心,都不会如此。到了一问,果然,只有文房铺里添了新人。”高升抿一下唇。 凤娇诧异道:“文房铺里的小伙计?那是徐掌柜家一个亲戚,那孩子老实巴交的,才不会“ 高升摇头:“老实人一样爱财,又不懂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铺子里每日白花花的银子流进流出,他看了难免眼馋,难免会起贪心。徐掌柜眼睛花了,可他不服老,不愿用单照镜,记账总是出错,出了错就撤下来重写一页,人又精细,那些错了的整整齐齐摞在抽屉里,等着月底核账无误才会烧毁,那孩子就从这些错账里动心思,他会撬锁,趁着夜里看店,用错页替换对的,然后再拿银子。” 凤娇瞠大了眼:“就是说错的不是一笔两笔,而是好多笔,难怪我查不出来,幸亏这孩子数目不精,拿的银子和账目没对上,否则不到大盘点,还真查不出错处。我也知道徐掌柜精细,并没有重点怀疑文房铺。” “还真是,这儿多几钱,那儿又少几钱,这儿多卖一支笔,那儿少进几张纸,唉,老说一本烂账一本烂账,这下见着了。”凤娇比对着两个账册直笑,笑着笑着仰脸儿看着高升由衷说道:“我这个月差点儿栽在这本账上,少爷太厉害了,令我钦佩。” 高升有些不自在,扭了脸轻咳一声:“什么厉害不厉害的,你就是没往那儿想。只是徐掌柜那儿,还得凤娇出面。他在咱们家许多年了,性子倔不服老,若是让他退了,只怕老头儿得郁郁而终。” 凤娇手托了腮:“唔,我对付这个倔老头还是有些把握的。” “这些个掌柜里,我就对他无可奈何,你是怎么做到的?” “其实有一个秘诀,就是在心里把他当做我祖父,百试百灵。那个小伙计呢?还是别送官吧?有没有别的法子?”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路还长着。明日让青松送他到田庄去,能吃饱喝足又不让他碰银子,顾大嫂慈爱顾掌柜严厉二掌柜凶狠,该是能教好他。” “太好了,少爷跟我想一起去了,真有默契。” 凤娇眉眼弯弯,欢快笑出声来。高升望过去,她在灯下笑语晏晏,乌发柔亮披在肩头,杏眼中波光轻漾,脸颊染了桃花,红唇轻轻开合,妍丽灵动,狠狠朝他心上撞了过来,心跳突然加快,猛烈得令人窒息。 忍不住起身走到她身旁,拈起她腮边一绺头发,手背轻轻擦过她的脸颊,轻声说道:“你我之间有默契的,又何止这一次?” 他的话语低哑,带着蛊惑的气息,脸颊被触摸处温热轻柔,凤娇身子一僵屏住了呼吸。 “你头发上沾了饭粒”只一瞬间,高升松开手,转身朝卧榻走去。 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着手足无措,颓然趴在桌子上,许久抬头两手揉了揉腮帮,恨恨咬牙道,干嘛呢这是? 起身钻进帷幔,趴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呆愣了许久慢慢开口:“有一件事忘了和你说,县令夫人今日突然过来,让母亲明日到县衙去,母亲怕县令夫人为难她,好生愁苦。” 没听到他说话,只听到哐当一声门响,然后是他蹬蹬蹬的脚步声,又急又快,逐渐远去。 安静中秋草在门外说道:“少爷让告诉少奶奶,去一趟县衙就回。” 凤娇忙问道:“什么时辰了?” “亥时三刻。”秋草回道。 都快半夜了,县衙早关了门,他怎么进去?就算能闯进去,又能做什么?把县令和县令夫人从被窝里揪出来,跟他们说理?又或者,他看夫人为难,去向县太爷求情?可是他明明说过,不怕区区县太爷,他还说,这座城都是他的 凤娇胡想着唤一声秋草:“时候不早了,赶紧睡觉去。” 秋草答应着去了,凤娇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窗外更鼓敲了子时,犹不见高升归来。头枕了手大睁着眼瞧着帷幔顶上的花枝,怎么就睡不着了? 索性起身下床拨弄算盘,耳边突然响起一句话:你我之间有默契的,又何止这一次? 声音低回婉转蛊惑着她,心又怦怦跳了起来,手指缠上腮边垂下的那绺头发,瞧着自己在灯下的影子紧咬了唇。 烛光渐暗直至熄灭,黑暗中咬牙切齿说道:“王凤娇,再告诉你一次,潜心经营生意就好,不许胡思乱想,知道了吗?” 从袖筒中摸出那方帕子盖在脸上,渐渐恢复了平静。 寂静中就听砰得一声,门被撞开,有人气喘吁吁闯了进来。 “谁?”凤娇猛然回神,喝问着操起桌上的算盘就要砸过去。 “是我。”高升气息不稳,透着紧张。 凤娇忙问道:“怎么?县令派衙役追打你了?” 说着话冲到窗边扯开窗幔,借着窗外廊灯透进的光看向他。 说着话抬头瞧了高夫人一眼,又低下头去很小声说道:“倒想大着胆子请教母亲,该如何做才好?” 凤娇此话的意思,既然都叫高老爷一声员外,想来是捐了官的,本朝定律,官人可以纳妾,可高家老两口膝下就高升一个独子,高员外又没有纳妾,应该是高夫人御夫有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0.惊变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 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 谢谢支持正版!  房门突然被撞开, 带进一室冷风。 跳下床点亮纱灯, 高升站在门口直愣愣瞧着她, 他的脸色刷白, 下巴上一圈浓重的青黑,头发湿着, 身上沾了泥巴,一团一团的, 凤娇忙跑过去问道:“怎么了?掉水沟里了?” 他没说话,朝她伸出手,手指尖刚碰到她肩头,身子一软向下滑去。 凤娇眼疾手快将他扶住了,两手紧紧箍在他腰间往屋里拖,平常瞧着很瘦, 这一拖才知道有多沉,他下巴抵在肩窝,湿哒哒的头发在腮边又麻又痒, 又加身量高,凤娇姿势别扭,咬着牙拖了几下才往里挪了不到一尺,额头已渗出一层汗来。 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将人拖进屋中, 来到窗下, 想要换个姿势将他放到卧榻上, 谁知脚下一个不稳,人往后一仰,带着高升也往前一扑,两人齐齐倒了下去。 随着砰得一声响,凤娇脸皱成一团,全身上下那儿都疼,五脏六腑移位了一般,尤其是后背火辣辣得,他又石头一般压在她身上,压得她胸口堵着,气都喘不上来。 闭了眼咬紧牙关将他往旁边一推,自己同时一个翻滚,总算身上一轻,又趴着缓了一会儿,爬起来看向高升。 他脸朝下僵硬趴在榻上,凤娇一惊手伸向鼻端,感觉到鼻息松一口气,歪头瞧着他,这姿势,跟挺尸似的。 手下又是一推,他身子一骨碌,总算脸朝了上。 朝窗外看一眼,黑漆漆的,等郎中赶来,估计天都亮了。 摸一摸高升额头,还好,凉沁沁的没有发烧,几下剥去鞋袜衣衫,只剩一条里裤,拿厚被子捂了,拿了大巾子过来往脸上一蒙,没头没脑擦了几下,就听一声闷哼,拿开大巾子一瞧,双眸紧闭,依然昏睡着。又试了试鼻息,为他解开发带,大巾子裹了头发,两手用力揉搓,又听到几声闷哼,一边搓着一边说道:“能哼哼就表示还活着。” 一番折腾之后,窗外天色亮起。喝几口水瞧着昏睡的高升,怎么了这是?刚带佳人去田庄看了桃花雪,该在万花楼郎情妾意才是啊,怎么半夜回来了?还这样狼狈?又伸手探一下额头,和手心一般温热,悬在半空的心才落下来。 伸个懒腰打着灯笼披衣向外,垂花门外不见青松,叩几下值房的门板,值夜的齐伯应声而出,凤娇问起昨夜的情形,齐伯忙道:“少爷独自骑马回来的,青哥儿没跟着,问少爷话,也没理我,打发了人去请郎中,该是快到了。” 凤娇抬头望去,东方天边镶上了明亮的湛青,天气晴朗。蹙眉问齐伯道:“昨夜里没下雨吗?” 看齐伯摇头,心想,既没下雨,还真是掉水沟里去了。 嘱咐齐伯几句,转身往屋里而来。 推开门来到窗下,弯下腰去看高升,冷不防一双手臂缠在腰间往下一带,带着她跌在他胸前,随即双臂用力,将她紧紧抱在怀中,隔着厚厚的被子都能听到他的心跳,怦怦怦擂鼓一般急迫。 凤娇一挣扎,他双臂收得更紧,紧紧将她箍在胸前,像是要揉进怀中一般,凤娇大声说道:“放开,高升,再不放开,我可要使绝招了。” 说着话挣动着双腿屈膝就顶,他一声闷哼,双臂抱得更紧,双腿也缠绕上来,紧紧压住了她的腿。 凤娇气得两手捏成拳头一下下砸在榻上,嚷嚷道:“我不是殷黎,我是王凤娇,你当错人了,赶紧给我放开。刚刚就不该管你,累得我半死,还险些压死我。” 他一只手掌上移,摁住她后脑勺往下一扣,迫使她的脸整个埋在他胸前,嘴被堵着再也发不出声,凤娇犹不放弃,嗯嗯唔唔得抗议着,两手上移去掐他的脖子,搂在腰间的手一松,将她两只手臂也圈了进去。 李郎中敲了敲门不见应答,说声我可进去了,推开门立在门口张了嘴。 高家少爷和少奶奶正在榻上纠缠,少奶奶头被少爷摁着,双手双脚被缠着,粽子一般趴在少爷怀里,嘴里呜呜不停,像是在骂人,又像是在撒娇。 李郎中观战一会儿转身笑道:“这年轻人玩法就是不一样,看这生龙活虎的应该没事,那我可就走了。” 高升这才松了劲,凤娇吸一口气爬起来,咬牙照着他脸掴了过去,看他双目紧闭,又硬生生停住,自语道:“难不成是梦魇住了?” 说着话跳下卧榻追了出去:“李郎中留步,还是给他瞧瞧吧,虽说没发烧,脑子有些不清楚。刚刚刚刚那是梦魇住了。” 李郎中背了药箱进来把脉,瞧着高升脸色沉吟道:“脸色青白脉相杂乱,应是劳累过度。高升这是出什么事了?去哪儿了?做什么了?” 说着话看向凤娇,凤娇摇头:“我也想问呢,他三日三夜没回家,三更的时候回来就这样了。” 李郎中沉吟道:“高升性子沉稳,无论如何不该让自己陷于这般境地。” 凤娇压下心里好奇,看着昏睡不醒的高升对李郎中道:“好几个时辰不见醒转,是不是得给他针灸?” 李郎中捋着胡子:“没错。” 说着话拿出针袋抽几根针拿在手中,银光闪过,手腕子被钳住了,高升缓缓睁开了眼。凤娇瞧见忙俯下身问道:“醒了?”说着话伸出两个手指头:“这是几?”回手指了指自己:“我是谁?”又指指李郎中:“这又是谁?可都认得吗?” 高升瞧着她,慢慢吐一个字:“水。” “喝水是吗?等等啊。”凤娇答应着忙忙跑去倒水。 高升松开李郎中手腕瞪他一眼压低声音说道:“我从不扎针,老头你忘了?” “从不扎针?你是怕扎针。”李郎中卷起针袋看一眼凤娇背影,回头低声说道“你小子怎么回事?虽说身子强壮,到底不是铁打的,经不起这样折腾。” 高升没说话,眼眸沉沉看向忙碌的凤娇。 凤娇端了水过来,看他不动,将水递给李郎中,一手挪过迎枕一手托起他脖颈说声靠着,让他靠了大迎枕倚坐着,水递在手边,见他不抬手,递在唇边看他就着自己手喝下去,问李郎中道:“呆头呆脑的,是不是傻了?” 李郎中笑说没有,起身到桌边开方。 凤娇追过来问道:“可是,醒过来后就说过一个字。” 李郎中吹着药方笑道:“少奶奶从针袋里拿一根针,若是一直不开口不动,就拿针扎。” 凤娇犹豫道:“行吗?” “行。”李郎中将药方折起,“昏睡了好几个时辰,一下子醒来有些失心疯症状,扎上几针准能好。” “扎哪儿?人中吗?”凤娇说着话捏着针朝高升走了过来。 高升轻咳一声:“凤娇,我还要喝水。” 凤娇松口气,对李郎中笑道:“还没扎呢,就能说话了。” 李郎中笑着向外:“让人跟着我去抓了药回来熬上,一日三次饭后服用。他这病得用心照顾,免得落下病根。” “失心疯的病根吗?”凤娇追了出来,刚刚高升梦魇,她想起来心有余悸,生怕他再犯病,将她像只龟一样扣着,一动不能动,简直生不如死。 “不是,寒气侵袭加上担惊受怕,容易落下心疾。”高升在屋里听见紧抿了唇,这老头满嘴胡沁,哪里就担惊受怕了?凤娇送走李郎中进来瞧着他:“让厨房熬些粥吧,可有胃口?” “你喂我,我就吃。”凤娇一听,捏起了刚刚搁在几上那根针,举起来对着他,“你仔细瞧瞧,我不是殷黎,若是还糊涂,我可扎你了,李郎中说了,扎那儿都行,一受疼脑子就清楚了,我觉得很有道理“ 高升忙道:“我知道,你是凤娇。先把针放下。“看她把针放下了,瞧着她声气弱弱说道:”我病了,身上发懒,你就不能喂喂我?” “能吧。”凤娇无奈道,“谁让你是我的恩人呢?” 这时候秋草急慌慌跑了进来:“少奶奶,昨夜里我气得半夜才睡着,今日醒得晚了。这就伺候少奶奶洗漱。” 凤娇摇头:“我自己来就是,秋草去厨房说一声,给少爷煮些清粥。” 秋草这才瞧见高升在卧榻上靠坐着,哼了一声说道:“不去。” 高升挑一下眉,秋草扭了身子,凤娇又道:“今日去不成铺子里了,你去跟各位掌柜说一声,就说少爷病了。”见秋草不动,手扶了额头道:“我这一夜没睡,脑袋疼,你就别闹脾气给我添乱了,快去。” 秋草甩帘子出去了,脚步声很大,蹬蹬蹬跺脚一般,风送来她恶狠狠的声音:“病了?活该。让你骚包去看什么花什么雪” 说着话一溜烟跑远了。 凤娇来到门外上了轿子突然唤声秋草:“少爷在田庄上救了的那个人,是叫王八吗?” “没错,就叫王八。”秋草恨恨咬牙。 那时与他去田庄,远远站在地头,听到一个汉子奚落王天赐:“叫你王八,你比王八都慢。” 心突然重重拧了一下,像被什么狠狠撞击着,疼得紧缩在一起。 紧紧咬着唇,想着他雨夜归来,青白着脸晕厥过去,想着他后腰吓人的青紫,想着他一本正经说:“真的不是王天赐,他没有那个胆量。” 心口抽疼着,大喊一声回去。 回到家中吩咐秋草备马车,咬着牙说道:“我要到田庄去。” 去问问他,为何不告诉我那个人是王天赐?还要问问,这些日子他怎么不守在万花楼?他为什么到田庄耕田做农夫? 上次前来正是天寒地冻,一路好奇得掀着车帘东看西看,这一次车外鲜花漫山遍野,路边小河流水淙淙,却一次也没有探头,只是端正坐在车中,过会儿问秋草一句:“还没到吗?” 总算到了,径直进了顾大嫂家,也无心寒暄客套,咬唇瞧着顾大嫂:“我要见高升。” 顾大嫂前面带路她在后面跟着往田里去,顾大嫂边走边说:“上次来好好的,这次是怎么了?是不是小两口闹别扭了?少爷来这儿快一个月了,没见说过几句话,我在家里收拾了屋子,也不来住,就跟那些汉子挤大土炕,掌柜的说了,感觉少爷把自己给流放了,流放到自家田庄里来吃苦受罪。” 凤娇忙小声解释:“没有,没有闹别扭,都好好的,我也忙,这不,逮空看他来了。” 到了地头一个人迎面跑了过来,亲亲热热唤一声妹,凤娇抬眼瞧过去,正是王天赐,咬了牙一耳光掴了过去,王天赐捂着脸,将另一边脸伸了过来,凤娇也不客气,咬牙又是一下:“你怎么还有脸活着?” 王天赐刚要说话,又是一下,接连挨了许多下,被打得头晕脑胀,眼前漫天都是星星,跳着脚求饶:“妹,疼死了,打得差不多也就行了,我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知道错了又怎样?险些害死他,你知不知道?”凤娇扬手又劈了过来。 一只手伸过来钳住她手腕,沉声说道:“再打就成猪头了。” 扭脸一瞧,高升站在身后,定定望着她,目光沉静。 他瘦了许多,竹竿一样矗立在地头。 凤娇低下头去,王天赐又叫一声妹,凤娇抬脚就踢。 “我刚升他做了工长。”高升低低说道,“当着这么多人,给他留些脸。” 凤娇脚下不停乱踢,回头望一眼地里,汉子们都不干活了,直了腰撑着脖子往这边看热闹,冲着高升嚷道:“是不是你照顾他?” “公平公正。”高升声音高了些,“你可信我?” 终于停止了踢打,对王天赐喝道:“你给我滚。” 王天赐两手捂着脸滚得远了。 垂头盯着脚下的地面,轻声说道:“我信你。” 高升缓缓放开她手腕:“怎么来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凤娇抬眸望着他。 “告诉你之后呢?让你觉得亏欠我?好想着一辈子报恩?”高升瞧着她。 凤娇狠命跺着脚:“我本来就亏欠你,我” “田里还忙着,回去吧。”高升打断她的话,转身就走。 “我不。”凤娇冲着他背影大喊。 “谢渊快回来了吧?听说他中了二甲,恭喜你了。”高升背对着她,语气淡淡。 “恭喜我什么?我不需要你恭喜。”凤娇跑到他面前,仰脸看着他,”你怎么不在万花楼守着殷黎?” 高升后退一步:“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凤娇趋前一步:“你告诉我,你为何” 明明有许多话要问,却不知该从哪一句问起,一时顿在那儿,直愣愣看着他。 高升也看着她,粉嫩的脸有些发白,眼睑下淡淡泛青,紧抿了唇,拳头攥得死紧,好半天松开:“任何一个人大雪天跑进深山,我都会尽力搜寻,与是不是王天赐无关,你不用将此事放在心上。” 凤娇咬紧了唇。 高升唤一声顾大嫂吩咐道:“带少奶奶回去用饭,饭后差人送她回去。” “我不。”凤娇又喊。 顾大嫂过来笑道:“少爷也一起去吧。” 高升摇头就走,凤娇伸臂一拦,瞪着他好半天说道:“就快端午节了,我要回门,你得陪着我。” “我这冒牌女婿做得也快到头了,这次你自己回吧。”高升哂笑。 就算是真正的女婿,也做不到他这样好。 凤娇不动,手臂依然伸着拦在他面前,突然大声道:“跟我回去,你不走,我也不走。” “那就留下一起耕田。”高升绕过她,迈开大步往田间走去。 凤娇想也没想拔脚就追,一把攥住他衣袖,咬牙道:“耕田就耕田,你留下,我也留下。” “你不做高家大掌柜了?不赚银子还债了?”高升冷声说道。 凤娇松开了手。 无心用饭,谢绝顾大嫂挽留,上马车回富阳而去。 靠着车壁紧闭了眼,那日在高家院子里与他初见后的桩桩件件,丝丝缕缕缠绕而来,每一次艰难的时候,都是他伸出援手,自己想到的没想到的,他都做到了。 心中沉水温热着一点点沸腾,满脑子都是他,身形瘦削脸色黝黑,曜石一般的乌眸沉沉望着她,似古井幽深,深不见底,让她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手摁在胸口,心扑通通乱跳着,沸腾着喧嚣开来,激烈翻滚。 大叫一声停车,跳下去扶着路边一棵树的树干,弯下腰不停干呕,秋草忙递了水囊过来,凤娇接过去仰脖子一气喝下去,抽出帕子擦去顺脖子往下淌的水道,低头看着那帕子,突然就笑了。 少奶奶的笑容有些凄凉,看起来像是要哭,秋草怔怔瞧着她,好半天问道:“少奶奶这是怎么了?” 凤娇不说话,只摇着头笑。 来到马车前刚要上去,身后有人说道:“这不是少奶奶吗?” 凤娇回过头,对面一辆马车悠悠停下,车帘掀开,一个窈窕的人儿走了下来,来到她面前福身下去:“殷黎给少奶奶见礼。” 凤娇无心与她周旋,不去瞧那张清丽的脸,点头嗯了一声,欲要上马车,殷黎却不肯放她走,轻笑着说道: “公子一早让青松传话,让我到田庄住些日子。这人也真是的,好好的去学什么农夫耕田,耕田就耕田吧,巴巴得让我也过去,本不想去的,又一想,男耕女织瓜田李下,可不就是村庄里才有的情趣?” 凤娇压下心中烦躁,摆摆手:“那便快些去。” 殷黎摇头笑说不急,觑着凤娇呀了一声:“少奶奶脸色不太好,刚刚在路边吐了?难不成是?有了?可我听说,少爷与少奶奶至今没有圆房。” “关你何事。”凤娇忍无可忍,冷冷瞧着她,突勾唇一笑,“让你快些走,你非纠缠不休。那我便问问你,上次你编瞎话,说他带着你去田庄看桃花雪,今日这些话,也是编的吧?” 她向来和气,不笑不说话,殷黎不防她突然变脸,怔怔立着嚅嗫道:“我没有编瞎话。” “没有吗?脸都红了,还说没有?”凤娇昂然看着她一张脸慢慢胀得通红,哼一声道,“瓜田李下男耕女织?那个傻子晒得跟黑炭似的,倒是真的在耕田,可你会织布吗?” “我不会,你就会吗?”殷黎气道。 凤娇冷笑:“要与他男耕女织的是你,不是我,我会与不会,重要吗?” 说着话甩帘子上了马车。 马车前行了许久,凤娇从呆怔中回过神,我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翻了脸?怎么能那般无礼?那殷黎得多尴尬? 其实那殷黎,算得上是一个清新雅致的姑娘,可我总觉得她做作,觉得她假装清高,还在心里偷偷笑话过高升的眼光,成亲前明明发过誓,要帮着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凤娇扶了额头,可我就是瞧着她不顺眼,就是不喜欢她。 苦恼着看一眼手中帕子,之前染了墨迹,又画了梅花,今日水一浸湿,又被她揉在手中团团捏捏,早已面目全非,这一片月白分明是谢先生温柔的目光,竟然被自己弄成了这样,凤娇搁在膝上用力将帕子抚平,四四方方叠起塞进了袖筒。 自己明明有心上人,已经私定了终身,怎么瞧见他就给忘了? 瞧见人家英俊富有,为人顶天立地,处事妥帖周全,文能写一手好字,临个平安帖就与知州大人成了忘年交,武能骑马能下水能挥拳打人,打了县令公子,县令还得上门称谢,说打得好。人家不像自己,忙着自家的小生意,还得给家人收拾烂摊子,人家有大志向,守护他的家,这座城和那个人。 就因为这些,就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凤娇捂了脸,今日地头上拉着人家袖子不放,丢尽了脸。 捂着脸咬了牙,谢先生如今是官人身份,堂堂七品,哪儿就比你一个商贾差了? 恩人是恩人,心上人是心上人,莫要纠缠不清。 凤娇握一下拳头告诫自己,王凤娇,你要保持清醒,时刻警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1.鬼怪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 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谢谢支持正版! 谢渊叹一口气:“我信,我只是没想到凤娇跟我如此生分。” “不是生分。”凤娇忙说道,“我若走投无路,自会求助你,可我如今有了出路,我能靠着自己,不拖累任何人,岂不是更好?” 谢渊沉默着, 她发间的幽香来袭,胸膛里鼓胀着,似有关了很久的兽脱笼而出,身子又朝她靠近些。 他的双眸中燃起了火,凤娇心中一阵急跳,低头避开他的目光。 怕唐突她, 又控制不住,想到分离在即,大着胆子双唇压向她的头顶, 不期然旁边冲出一个人影,挤进他和凤娇中间,大声说道:“大掌柜,时辰不早了, 该回去了。” 凤娇倏然后退, 挣扎着抽出手, 谢渊涨红着脸想要去捉,却扑了空,凤娇抬手拔下发间的银簪递了过来,谢渊双手接过捧住了,声音微颤着:“我没有准备” 就听嗤拉一声,凤娇撕下他一片衣袖,笑道:“这个给我就是。就此别过,请君珍重。” 说着话抬脚转身,谢渊原地呆立着,定定看着她的背影,两手捧着银钗按住心口,残破的衣袖鼓荡在寒风中,心里默然道:“你放心,我一定做到。” 站了很久,直到全城寂静,万花楼都熄了灯火。 缓步而走,身后醉仙楼楼上一盏孤灯朦胧的光透过帘子的缝隙,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他的身影消失,灯影里细小的雪花无声舞动着飘下,是今冬第一场落雪。 窗内的人影依然僵立,身后一个半大小子靠墙站着打盹儿,睡意朦胧中听到一声唤:青松。 青松一个激灵站直身子:“少爷有何吩咐?” 高升目光幽深:“可有认识的偷儿吗?” “偷儿?”青松揉揉眼睛,“少爷要偷什么?偷谁?” “簪子,一根银簪。”高升说道。 青松揉揉耳朵:“少爷,别说银簪,金簪咱们家也有的是。” “让你去就去。”少爷声音里有了愠怒。 青松忙说一声是,人未到门外,又听一声吩咐:“回来。” 少爷跪坐在灯影里:“我画个图样,你去找巧手李,让他打造一对金簪。” 青松答应着:“那银簪还用偷吗?” “再说。”高升有些烦躁,“吩咐伙计拿笔墨纸砚来。” 青松小心试探:“少爷,这都三更天了,醉仙楼就剩咱们两个客人了,咱回万花楼睡吧,明日画图样不迟。” 高升挑一下眉,青松忙道:“小的这就去,立马去,少爷是醉仙楼的贵客,掌柜的都没敢睡,在楼下等少爷的吩咐呢。” 高升站起身说走吧,青松喜滋滋跟在身后,就知道少爷的性子,不会太为难他人。 出了醉仙楼,不去万花楼也不回城东高府,与青松背道而驰。 地上积了薄薄的雪,两行脚印径直往西。 青松愣了会儿追上来,高升头也不回:“我到秋江边走走,一个人。” 青松不敢再追,出声提醒道:“这会儿城门紧闭,出不了城。” 高升脚下不见停顿:“我到城门前等着。” 青松哦了一声,少爷独爱秋江,一年四季无论风雨寒暑,天不亮出高府骑马向西,出西城门在秋江边漫步,他曾问过少爷为何如此,少爷绷着脸说:“强身健体。” 可是,城东头有春山,山脚下大片的树林,一样可以强身健体啊。再问,少爷不悦:“愿意。” 富阳城东西长南北短,走到西城门前已过四更,雪也停了下来,站在城墙下雪地里,看着不远处一所宅院,宅院里寂静无声,正是黎明前熟睡的时候。 一个人影迎面晃悠而来,看到他惊得打一个嗝:“高升?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说着话解开裤带,高升指指他:“李大富,憋回去。” 李大富打一个激灵将裤带系上了,嬉皮笑脸道:“还是那个脾气,爱干净,比姑娘还爱干净。” 高升不说话,李大富凑到近前,一股子酒气,高升后退两步扭了脸,李大富笑起来:“兄弟又喝大了,王家的天赐回来了,先回家抱着祖母爹娘哭了一场,就出来找弟兄们喝酒,问他怎么回来的,他说是个秘密。哈哈,王天赐也有秘密,一干兄弟都快笑死了。” “我不觉得可笑。”高升面无表情。 “王天赐还说,他再也不吃喝嫖赌了,这是最后一次。弟兄们一合计,把他灌醉抬到了万花楼,倒要看看他能不能把持住,估计这会儿正搂着姑娘打滚儿呢。”李大富乜斜着眼又打个饱嗝,“弟兄们一高兴,回来接着喝,都一样,狗改不了吃屎,说起来,能改的也就是你了。你倒是说说,怎么突然就不理我们了?就不跟我们作耍了?你们家的家底,就是吃喝嫖赌三辈子都耗不完,何必苦哈哈得埋头做生意” 没人应声,身后城门吱呀一声开了,踉跄着一回头,高升的声音消失在城门外,听到守城的卫兵大声打着招呼:“高公子今日分外早,是头一个出城门的。” 听不到高升回答,只听到哗啦一声响,卫兵大声说道:“多谢高公子。” 摇着头咂咂舌头,有钱就是好,高升板着一张臭脸不理人,那些兵大爷上赶着跟他打招呼,自己每次出城陪着笑脸跟他们逗乐,他们板着脸,好象不认识似的。 朦胧着醉眼想起来,自己家也曾跟高家比肩,怎么就落魄至此了?老天帮着高家,高家成了城中首富,自家却一日不如一日,唉,造化弄人运气不好,谁也无可奈何。 靠着城墙往下一出溜,歪头睡了过去。 秋江江面上结了薄薄一层冰,江水在冰面下静静流淌。高升沿着岸边缓步而行,不知走了多少个来回,直到昏暗的天光渐渐亮起,银白的江面泛点金光,方迎着初升的冬阳进了城门。 一扭头看到城墙下雪地里昏睡的李大富,解下斗篷盖在他身上,用力踹了一脚,李大富揉着眼睛醒了过来,高升背对他站着:“回家睡去,冻死了没人给你收尸。” 李大富起身拢紧斗篷来到他面前伸出手:“高大公子疼我,借些银子花花吧。” 高升瞥他一眼:“高家田庄上缺人,去吧。” 李大富一声嗤笑:“让我李大富去田庄做苦力?门儿都没有。” 高升不再理他,李大富又拢一下斗篷:“猩猩毡的?去林家当铺里典当了换些银子花花,兄弟,谢了。” 高升不说话,越过李大富的肩膀看着一条小巷,巷口一顶青布小轿静静候着,旁边站着一个圆胖的丫头,过一会儿巷子里传出清脆的笑声,招呼道:“秋草来了?昨夜里落雪后天气冷,可加了衣裳?” 随着话音,一个人影披了大红的半旧鹤氅轻快走出。 她身上的鹤氅是男式的,没有暖帽,头发用发带简单束了,发间没有簪子,想来那银簪是她唯一留下的首饰。 高升默然后退几步,隐身在城墙投下的暗影中,微敛了双眸。 出太阳后薄雪很快消融,只春山山腰以上留着斑驳的白。 早膳后,高员外携夫人登上春山半山腰,并肩坐在亭子里看雪。 看着看着,高夫人头一歪枕了高员外的肩:“老爷还记得我爱看雪,我这心里热乎乎的。” 高员外手抚上夫人手背,一下一下轻拍着:“不会忘,从来没忘过,只不过那些年忙着生意东奔西跑,便顾不上,如今好了,可以天天陪着你。” 高夫人身子往高员外怀里窝了窝,高员外搂住了,老两口一时情动,唇往一块凑,刚要凑到一起,就听耳边一声喊:“父亲母亲。” 高夫人坐直身子怒瞪着高升:“臭小子,来的不是时候,知道吗?” 高升自顾在对面坐了,两眼一眨不眨盯着高夫人头顶的金簪。 高夫人摸一下发髻,急忙问高员外:“头发乱了?” 高员外说没有,高夫人啐一口:“臭小子,有什么可看的?我头上开花了?” 高升慢悠悠开口:“母亲说过,我们家有一对祖传的金簪。” “对,是传给高家长房长媳的。”高夫人答应着眉开眼笑,“怎么?升儿有了要送的人?” 高员外身子前倾着:“哪家的姑娘?趁着腊月上门提亲,明年开春就办亲事。” 老两口四只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儿子,等着他的回答。 笑着继续读信,读着读着将信捂在胸口,我很好,你呢? 回到高府去正房见过公婆,笑说归宁一切满意顺遂。 高夫人点头笑道:“那就好。累了吧?快回房歇歇。升儿呢?哪去了?” “回来的路上遇见一个朋友,邀他去醉仙楼叙话,说是好几个朋友都等着呢。”凤娇连忙说道。 高夫人有些紧张:“哪个朋友?不是他以前那些狐朋狗友吧?老爷记得那个败家子李大富?败光了家业,还是吃喝嫖赌胡混。” 高员外在一旁摇头:“放心吧,那些朋友早不来往了。” 这一说,高夫人更紧张了:“醉仙楼不就在万花楼对面?他是不是又看那朵花去了?” 凤娇忙笑道:“那朋友看起来是端方君子,他们言谈中提及一个人,说王秀才也在,王秀才好像是县学里的学生。” 高夫人一声阿弥陀佛:“既是和读书人在一起,我就放心了。” 高员外看凤娇一眼,捋胡子笑道:“老婆子别絮叨了,让凤娇回房歇息会儿,晚饭又得过来。” 高夫人忙说好,凤娇出了正房径直往书房而来。 坐在书案后给谢渊写回信,自己的字太难看了,除去账册常用的字,其他的字甚少去写,前几日少爷说教她练字,她醉心于他的高氏生意经,不肯写,这会儿后悔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2.夫妻⑥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 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 谢谢支持正版! 高员外在一旁摇头:“放心吧,那些朋友早不来往了。” 这一说,高夫人更紧张了:“醉仙楼不就在万花楼对面?他是不是又看那朵花去了?” 凤娇忙笑道:“那朋友看起来是端方君子, 他们言谈中提及一个人, 说王秀才也在, 王秀才好像是县学里的学生。” 高夫人一声阿弥陀佛:“既是和读书人在一起, 我就放心了。” 高员外看凤娇一眼,捋胡子笑道:“老婆子别絮叨了,让凤娇回房歇息会儿,晚饭又得过来。” 高夫人忙说好, 凤娇出了正房径直往书房而来。 坐在书案后给谢渊写回信,自己的字太难看了, 除去账册常用的字, 其他的字甚少去写, 前几日少爷说教她练字,她醉心于他的高氏生意经,不肯写, 这会儿后悔了。 写了揉揉了写,书案下的竹纸篓很快满了。托着腮帮呆呆出神, 秋草进来掌灯的时候,凤娇福至心灵, 写不好我可以画啊。 胡氏是刺绣好手, 凤娇小时候被逼着画过绣样, 不算太好,但能看,最起码比字要好。 信心满满画了起来,画一位凤冠霞帔的女子,画好了怎么看怎么别扭,这才想起自己画绣样只画过花啊草啊,没画过人。偏生秋草又进来催着过去用饭,凤娇急中生智,拿红色颜料涂在衣衫上,又在人儿惨白的脸蛋上涂两团红,才感觉好了些。 进了正房,很意外看到高升,正稳稳坐着等着开饭,瞧见她进来,拍了拍身旁的椅子靠背:“过来坐。” 凤娇坐下来瞧瞧窗外,不见高员外和高夫人身影,靠他近些扭脸瞧着他低声道:“以为今夜不回来了,没想到这么快。” 高升没理她,凤娇自语道:“也是,刚刚归宁就夜不归宿,老爷夫人那儿不好交待,再熬几日就好。” 高升神情漠然,凤娇问道:“怎么?伤心了?” 高升刚要说话,高家二老一前一后走了进来,瞧见高升也是一副意外的神情。高夫人问道:“不是跟朋友吃酒去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高升刚说个秋字,高员外打断了:“跟读书人交朋友,很好。” 高升愣了愣唤声翠姑吩咐开饭。 高夫人笑嘻嘻看着儿子儿媳,看着看着说道:“很好,升儿这一成亲,懂事了,知道跟读书人交朋友,以前总说读书人酸腐,路过县学都绕着走。” 凤娇悄悄吐一下舌头,刚刚替高升撒谎,估计被高员外识破了。 抬头看一眼高员外,高员外冲她悄悄摇头。 高升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高夫人又道:“若是能再不去万花楼,就好了。” “好好的,提这万花楼作甚,再不吃饭都凉了。”高员外为高夫人碟子里夹一个丸子,“秋江里破冰捞上来的,新鲜鱼肉制成的鱼丸,快尝尝。” 饭后高员外先起身,看着凤娇说道:“凤娇来我书房一趟,有些生意上的事要嘱咐。” 凤娇忙跟上,进了书房高员外让高福给她斟了茶,笑说道:“没别的,就是今日凤娇替升儿遮掩,我有几句话嘱咐。” 凤娇忙站起身恳切说道:“父亲容禀,撒谎是我的错,我是不想让母亲伤心。” “嗯,家和万事兴,凤娇做的很好。”高员外看她紧张,忙出言安抚,“你向着高升,做的没错,我不是责怪你的意思,先坐下。” 待她坐下,高员外语重心长道:“凤娇啊 ,夫君有异心,万不可委曲求全假装贤良,要表现出嫉妒之心,让他知道你很在意,也要表现出天大的委屈,让他心存愧疚,当然了,这些都不是根本,最根本的,管着他的钱袋,让他没有银子乱来。” 没想到公爹会教她管束丈夫,凤娇忍住笑恭敬说是。 末了高员外又道:“至于生意上嘛,凤娇做大掌柜我很放心,没什么可嘱咐的,回去吧。” 告辞出了书房刚过回廊,墙角闪出一人,凤娇吓一跳,那人说声是我,凤娇松一口气捂着胸口:“吓死我了,躲在这儿做什么?” “下午你帮我撒谎了?” “可不,我是为了不让夫人挂心。” “你以为我去了万花楼?” “不去万花楼,还能去哪儿?” 高升不想再纠缠这个话题,问道:“父亲嘱咐你什么?” 凤娇捂嘴一笑:“嘱咐我驭夫之术。” 将高员外的原话一字不差说了一遍,高升摇头:“我父亲和母亲和睦,并非我母亲有什么招数,而是我父亲爱妻又自律。” “难怪少爷这样痴情,原来是家有传承耳濡目染。”凤娇笑看着高升。 高升唇角抽动一下没说话。 凤娇笑问道:“少爷知道寄信的规矩吧?是不是要去驿站?交给谁?驿卒?” “明日我正好要去一趟驿站,我帮你吧。” “好啊。” “写好了吗?写好的话,这会儿就给我。” “写好了,就在书房。” 一前一后进了书房,高升在灯下看着那幅画。凤娇笑道:“其实不是写好了,是画好了。我的字太难看了,少爷有空的时候,教我写字可好?” 高升嗯一声:“这画的是什么?女鬼?” 凤娇啊一声:“是新嫁娘,等他回来娶我的意思。” 高升抿一下唇:“可是,看不出是新嫁娘,万一起了误会呢?” 凤娇为难得蹙着眉:“可是,我只能画成这样。” 高升指指窗下坐榻:“过去坐下。” 说着话坐在书案后提起笔:“这样吧,我粗通丹青,帮你画一幅,你看如何?” 凤娇连忙过去坐下说好,高升凝神作画,画几笔就抬头端详她一会儿,再低头下笔,凤娇端坐着僵着脖子一动不敢动,说话的时候只敢微启红唇:“少爷,不用十分像,只要能看出来是我就行。” 苦苦支撑一个时辰,总算听到高升说一声好了,一手扶着腰一手揉着脖子走过去观瞧,画像很生动,却不是新嫁娘的样子,而是大掌柜的装饰。凤娇笑道:“真像,照镜子一样。” 高升看着她别扭的姿势,掀了唇嗯一声说道:“我想了想,还是画大掌柜的样子,让他知道你在做什么,岂不是更好?” 凤娇说一声也是:“新嫁娘的样子有些没羞没臊,就这个吧。” 高升递一个信封过来,凤娇将画像折好装进去搁在他手里:“拜托少爷了。” 高升点头:“看来让你改口很难。” 凤娇笑道:“是,叫玉郎确实别扭,这样吧,当着人面我就叫玉郎,私下里我还是叫少爷。可好?” 高升说声不行,他待她向来和气,凤娇以为听错了,揉脖子抬头不解看着高升,高升的口气不容置疑,少东家架子十足:“不管是私下里,还是当着人,都得叫玉郎。” 凤娇说声可是,高升又道:“叫习惯了,才能演得像样。” 凤娇说声好吧,连叫几声玉郎玉郎玉郎,握着拳给自己打气:“我会习惯的。“ 高升在前凤娇在后出了书房,凤娇问道:“玉郎,这信何时能到京城?” “元宵节前后吧。”高升答道。 凤娇掐手指头算着:“真慢啊。“ “要不这样?我跟驿丞算得上熟人,可拜托他用快马加急寄送,不过呢,既是给了我面子,少不得要打着高家少奶奶的名义。凤娇跟我成亲之事,可告诉了谢渊?”高升语气淡淡。 “还没有,我想着过些日子再说,省得扰乱他心神,影响他大考。”凤娇扭一下手。 “那,凤娇准备何时说?” “等他得中归来吧。” “我记得凤娇说过他知你懂你,告诉他又有何妨?他又怎么会乱了心神?”高升突然停步转身,凤娇猝不及防,险些与他撞上。 凤娇不说话,高升也不动,等着她回答。 凤娇咬一下唇:“谢先生知我懂我的话,我没有跟你说过。” “说过,那日在江边商量亲事的时候说过。” “没有,那日你问我谢渊会不会嫌弃我二嫁,我说他不会。仅此而已。” “他既不会嫌弃,你为何不告诉他成亲的事,为何怕他乱了心神?” “我既不能提起殷黎,你也不可提起谢渊。”凤娇突然有些着恼。 县令夫人摇头道:“我不缺那么些银子,高升是该去向赵衡赔礼,我就算了,不和他一个小辈计较,只是你家婆母得来一趟,我们当面说个清楚。” 午后高家二老回来,凤娇说起县令夫人到访之事,高员外一听:“客气有礼态度恭谨,说到事情一问摇头三不知,凤娇做得很好。” 高夫人点头:“幸亏我不在家,我要在,定会护短跟她吵起来。” “我想不明白的是,县令夫人为何非要母亲去一趟县衙?”凤娇问道。 高夫人叹口气:“三年前县太爷刚上任的时候,老爷带着我去县衙拜见,隔两个月一位夫人的孙子满月,我去了她也在,可我眼拙,没认出她来,就这样得罪了她。后来每次遇见,她都会设法为难我,我呢?能躲就躲,这次她知道我躲不过,估计一直等着我上门赔礼去,肯定还请了富阳有头有脸的几位夫人一起看我的笑话,等来等去不见我人,今日沉不住气,杀上门来了。说起来都怪我糊涂,她长得也不难看,我怎么见一次就没记住?那天老爷说不管升儿,我也乐得不用前去自取其辱。这下好了,没躲过不说,还惹得这位父母官的夫人更生气了。” 高夫人说着手抚了额头骂高升:“臭小子不是挺能耐的吗?这下好了,没搞定人家,被人家搞定了,还连累他老娘。” 高员外说道:“县太爷没有找他麻烦,说明他搞定了。听说县太爷惧内,所以这县衙的后宅,他就没办法了。” 说着话看向凤娇,凤娇忙说道:“我陪着母亲去县衙一趟吧。” 高夫人摆摆手:“两个人去,两个人都得受辱,还是我一个人去,脸皮厚点儿,难听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就行了?她还能杀了我剐了我不成?” 夜里高升回来,凤娇正坐在灯下拨打算盘,问道:“怎么还不睡?“ “等你呢。”她瞧着他。 心里好一阵欢喜,从怀里掏出两册账本递给她:“瞧瞧有什么不一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3.百日宴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 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 谢谢支持正版!  那时与他去田庄,远远站在地头,听到一个汉子奚落王天赐:“叫你王八, 你比王八都慢。” 心突然重重拧了一下, 像被什么狠狠撞击着, 疼得紧缩在一起。 紧紧咬着唇,想着他雨夜归来, 青白着脸晕厥过去, 想着他后腰吓人的青紫, 想着他一本正经说:“真的不是王天赐,他没有那个胆量。” 心口抽疼着,大喊一声回去。 回到家中吩咐秋草备马车, 咬着牙说道:“我要到田庄去。” 去问问他, 为何不告诉我那个人是王天赐?还要问问,这些日子他怎么不守在万花楼?他为什么到田庄耕田做农夫? 上次前来正是天寒地冻,一路好奇得掀着车帘东看西看, 这一次车外鲜花漫山遍野,路边小河流水淙淙, 却一次也没有探头,只是端正坐在车中, 过会儿问秋草一句:“还没到吗?” 总算到了, 径直进了顾大嫂家, 也无心寒暄客套, 咬唇瞧着顾大嫂:“我要见高升。” 顾大嫂前面带路她在后面跟着往田里去,顾大嫂边走边说:“上次来好好的,这次是怎么了?是不是小两口闹别扭了?少爷来这儿快一个月了,没见说过几句话,我在家里收拾了屋子,也不来住,就跟那些汉子挤大土炕,掌柜的说了,感觉少爷把自己给流放了,流放到自家田庄里来吃苦受罪。” 凤娇忙小声解释:“没有,没有闹别扭,都好好的,我也忙,这不,逮空看他来了。” 到了地头一个人迎面跑了过来,亲亲热热唤一声妹,凤娇抬眼瞧过去,正是王天赐,咬了牙一耳光掴了过去,王天赐捂着脸,将另一边脸伸了过来,凤娇也不客气,咬牙又是一下:“你怎么还有脸活着?” 王天赐刚要说话,又是一下,接连挨了许多下,被打得头晕脑胀,眼前漫天都是星星,跳着脚求饶:“妹,疼死了,打得差不多也就行了,我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知道错了又怎样?险些害死他,你知不知道?”凤娇扬手又劈了过来。 一只手伸过来钳住她手腕,沉声说道:“再打就成猪头了。” 扭脸一瞧,高升站在身后,定定望着她,目光沉静。 他瘦了许多,竹竿一样矗立在地头。 凤娇低下头去,王天赐又叫一声妹,凤娇抬脚就踢。 “我刚升他做了工长。”高升低低说道,“当着这么多人,给他留些脸。” 凤娇脚下不停乱踢,回头望一眼地里,汉子们都不干活了,直了腰撑着脖子往这边看热闹,冲着高升嚷道:“是不是你照顾他?” “公平公正。”高升声音高了些,“你可信我?” 终于停止了踢打,对王天赐喝道:“你给我滚。” 王天赐两手捂着脸滚得远了。 垂头盯着脚下的地面,轻声说道:“我信你。” 高升缓缓放开她手腕:“怎么来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凤娇抬眸望着他。 “告诉你之后呢?让你觉得亏欠我?好想着一辈子报恩?”高升瞧着她。 凤娇狠命跺着脚:“我本来就亏欠你,我” “田里还忙着,回去吧。”高升打断她的话,转身就走。 “我不。”凤娇冲着他背影大喊。 “谢渊快回来了吧?听说他中了二甲,恭喜你了。”高升背对着她,语气淡淡。 “恭喜我什么?我不需要你恭喜。”凤娇跑到他面前,仰脸看着他,”你怎么不在万花楼守着殷黎?” 高升后退一步:“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凤娇趋前一步:“你告诉我,你为何” 明明有许多话要问,却不知该从哪一句问起,一时顿在那儿,直愣愣看着他。 高升也看着她,粉嫩的脸有些发白,眼睑下淡淡泛青,紧抿了唇,拳头攥得死紧,好半天松开:“任何一个人大雪天跑进深山,我都会尽力搜寻,与是不是王天赐无关,你不用将此事放在心上。” 凤娇咬紧了唇。 高升唤一声顾大嫂吩咐道:“带少奶奶回去用饭,饭后差人送她回去。” “我不。”凤娇又喊。 顾大嫂过来笑道:“少爷也一起去吧。” 高升摇头就走,凤娇伸臂一拦,瞪着他好半天说道:“就快端午节了,我要回门,你得陪着我。” “我这冒牌女婿做得也快到头了,这次你自己回吧。”高升哂笑。 就算是真正的女婿,也做不到他这样好。 凤娇不动,手臂依然伸着拦在他面前,突然大声道:“跟我回去,你不走,我也不走。” “那就留下一起耕田。”高升绕过她,迈开大步往田间走去。 凤娇想也没想拔脚就追,一把攥住他衣袖,咬牙道:“耕田就耕田,你留下,我也留下。” “你不做高家大掌柜了?不赚银子还债了?”高升冷声说道。 凤娇松开了手。 无心用饭,谢绝顾大嫂挽留,上马车回富阳而去。 靠着车壁紧闭了眼,那日在高家院子里与他初见后的桩桩件件,丝丝缕缕缠绕而来,每一次艰难的时候,都是他伸出援手,自己想到的没想到的,他都做到了。 心中沉水?茸乓坏愕惴刑冢宰佣际撬硇问菹髁成詈冢资话愕奈陧脸镣潘乒啪纳睿畈患祝盟床煌杆谙胧裁础?br /> 手摁在胸口,心扑通通乱跳着,沸腾着喧嚣开来,激烈翻滚。 大叫一声停车,跳?シ鲎怕繁咭豢檬鞯氖鞲桑湎卵煌8膳唬锊菝Φ萘怂夜矗锝拷庸パ霾弊右黄认ィ槌雠磷硬寥ニ巢弊油绿实乃溃屯房醋拍桥磷樱蝗痪托一恕?br /> 少奶奶的笑容有些凄凉,看起来像是要哭,秋草怔怔瞧着她,好半天问道:“少奶奶这是怎么了?” 凤娇不说话,只摇着头笑。 来到马车前刚要上去,身后有人说道:“这不是少奶奶吗?” 凤娇回过头,对面一辆马车悠悠停下,车帘掀开,一个窈窕的人儿走了下来,来到她面前福身?ィ骸耙罄韪倌棠碳瘛!?br /> 凤娇无心与她周旋,不去瞧那张清丽的脸,点头嗯了一声,欲要上马车,殷黎却不肯放她走,轻笑着说道: “公子一早让青松传话,让我到田庄住些日子。这人也真是的,好好的去学什么农夫耕田,耕田就耕田吧,巴巴得让我也过去,本不想去的,又一想,男耕女织瓜田李下,可不就是村庄里才有的情趣?” 凤娇压下心中烦躁,摆摆手:“那便快些去。” 殷黎摇头笑说不急,觑着凤娇呀了一声:“少奶奶脸色不太好,刚刚在路边吐了?难不成是?有了?可我听说,少爷与少奶奶至今没有圆房。” “关你何事。”凤娇忍无可忍,冷冷瞧着她,突勾唇一笑,“让你快些走,你非纠缠不休。那我便问问你,上次你编瞎话,说他带着你去田庄看桃花雪,今日这些话,也是编的吧?” 她向来和气,不笑不说话,殷黎不防她突然变脸,怔怔立着嚅嗫道:“我没有编瞎话。” “没有吗?脸都红了,还说没有?”凤娇昂然看着她一张脸慢慢胀得通红,哼一声道,“瓜田李下男耕女织?那个傻子晒得跟黑炭似的,倒是真的在耕田,可你会织布吗?” “我不会,你就会吗?”殷黎气道。 凤娇冷笑:“要与他男耕女织的是你,不是我,我会与不会,重要吗?” 说着话甩帘子上了马车。 马车前行了许久,凤娇从呆怔中回过神,我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翻了脸?怎么能那般无礼?那殷黎得多尴尬? 其实那殷黎,算得上是一个清新雅致的姑娘,可我总觉得她做作,觉得她假装清高,还在心里偷偷笑话过高升的眼光,成亲前明明发过誓,要帮着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凤娇扶了额头,可我就是瞧着她不顺眼,就是不喜欢她。 苦恼着看一眼手中帕子,之前染了墨迹,又画了梅花,今日水一浸湿,又被她揉在手中团团捏捏,早已面目全非,这一片月白分明是谢先生?岬哪抗猓谷槐蛔约号闪苏庋锝扛樵谙ド嫌昧磷痈剑乃姆椒降鹑诵渫病?br /> 自己明明有心上人,已经私定了终身,怎么瞧见他就给忘了? 瞧见人家英俊富有,为人顶天立地,处事妥帖周全,文能写一手好字,临个平安帖就与知州大人成了忘年交,武能骑马能下水能挥拳打人,打了县令公子,县令还得称谢,说打得好。人家不像自己,忙着自家的小生意,还得给家人收拾烂摊子,人家有大志向,守护他的家,这座城和那个人。 就因为这些,就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凤娇捂了脸,今日地头上拉着人家袖子不放,丢尽了脸。 捂着脸咬了牙,谢先生如今是官人身份,堂堂七品,哪儿就比你一个商贾差了? 恩人是恩人,心上人是心上人,莫要纠缠不清。 凤娇握一?犯娼胱约海醴锝浚阋3智逍眩笨叹琛?br /> 闭了眼靠着车壁放松了身体,紧攥着那帕子,谢先生,对不起,我再不会鬼迷心窍了,我一定老老实实等你回来。 不过,你要快些。 凤娇长眉微耸,青松抬头看一眼她脸色快速说道:“其实就是哄员外和夫人高兴,哄高兴了,少爷就可以踏踏实实在万花楼陪着殷黎姑娘。” 青松把话说完,小心翼翼等着凤娇答话,他说的这些皆是自己揣度,并不是少爷的原话,少爷打发他过来的时候,他问了句为什么,少爷只说四个字:“人靠衣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4.百日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 谢谢支持正版!  高升声音很低, 几乎耳语一般说道:“住口, 给爷滚出去,到万花楼找青松。” 王天赐说一声可是, 高升眉毛一拧, 他忙转身连滚带爬出了王家大门。 高升跟在王天赐身后向外走去。 似乎是寒风送来了高升的话:?锝? 我说过的话依然算数, 我依然需要你帮忙。” 凤娇松开凤喜追了出去。 她跑得很快, 前面风雪中的人影更快, 影影绰绰离她越来越远, 凤娇喊了起来:“少爷,等等,高升,你等等我。” 高升定住脚步, 等凤娇追上来, 她顾不得脚下打滑, 气喘吁吁一路疾奔,来到他面前急急说道:“少爷说的对,我是想逃离, 我已到了强弩之末。是以,我只能厚着脸皮依了少爷的提议, 高家的聘礼, 我日后一定归还, 成亲后我照旧做高家的大掌柜,少爷还依例记着我的薪俸,回头一并抵账,我的吃穿用度” “可以。”高升打断她,“都依你的意思。” 凤娇点点头,努力压抑着喘息:“这桩买卖,说到底是少爷吃亏,少爷的大恩,我会” “双方有利,各取所需。你没有亏欠我,我也没有施恩于你。”高升转过身背对着她,“既如此,五日后腊月二十九,我们成亲。” 凤娇啊一声,为何要如此之快?不等她发问,高升已拔脚而走,很快走出她的视线。 回身缓步而行,却不想回家,径直出城门跨过贺桥,进了旁边的茶楼,手中捧了热茶低头细细嘬饮,从昨夜里就漂浮起伏的心绪渐渐沉静下来,既决定了,不在早晚,就这么办吧。 打定了主意目光投向窗外,江对岸有个人在雪地里打滚,是那样的欢快,凤娇不由微笑,那样很舒服,呆会儿回家顺道经过,也该趁着无人滚上几滚。 伙计捧了脚炉过来,凤娇脚伸过去,暖意从脚心渐渐发散至全身。暖意融融中,不知怎么,眼前出现了高升的样子,满头满身都是白,雪人一般。用力拍一下额头,刚刚应该邀他一起到茶楼来驱驱寒气才是。 高升在江边雪地里尽兴滚了个够,爬起来就跑,不顾脚下打滑跑得飞快,经过城门的时候,扔了几个银锭过去,嘴角噙一丝笑意:“我腊月二十九要成亲了,摆三天流水席,请各位差大哥过去,好酒好菜招待。” 进了城门上马策马狂奔,经过万花楼时大声喊着青松吩咐道:“家中有喜事,即刻回去准备。” 高员外和高夫人昨夜里听说王天赐又有债主,老两口商量着,凤娇好是好,欠的银子也不多,只是这王家一家人太不争气,决定忍痛放弃这门亲事,连夜打发高福去巧嘴刘家回绝。 刚刚巧嘴刘过来,说是王家正乱着,她进去把夫人给的一大包银子递给王老太太,托辞说是听错了人家,王老太太接了银子没说什么。 虽说亲事退了,高夫人心里老大不自在,一来出尔反尔,这事做的亏心,对不住凤娇那孩子,二来这样好一个儿媳妇,就这么错过了? 思来想去揪着高员外生气:“我后悔了,不就是有些欠债吗?帮着还了就是,至于以后,成了亲再说以后。”说着话流下泪来:“多好的姑娘” 老两口正相对叹气,青松跑进来报喜讯,说是少爷和大掌柜都商量好了,腊月二十九成亲。 高夫人一听,眼里含着泪又笑了,忙吩咐翠姑再找巧嘴刘来,又和高员外商量,彩礼一定要丰厚,亲事一定要大操大办极尽排场。 天公也作美,午后雪霁放晴,冬阳露头,高家公子要成亲的消息,随着刘媒婆一张巧嘴,散布遍整个富阳城。 高家到王家的官道上,人们忙忙碌碌除雪,路面刚干,高家送彩礼的队伍络绎而来,看热闹者众,羡慕的嫉妒的愤恨的,各种目光杂沓而来。 王家众人的腰杆越挺越直,王老太太和王掌柜与街坊亲友谈话时,一口一个我们亲家,王天赐心里乐开了花,只要与高家结亲,再多债主也不用怕,胡氏提心吊胆为女儿准备嫁衣,对凤娇说道:“高家突然就打发媒人提亲,隔了一夜反悔,不到半天又愿意了,他们这样反复,是不是看上你会做大掌柜?那样你进了高家也不过还是人家的奴仆,听说高公子流连青楼行为不检,这样的人做夫婿能放心吗?就算家中银子再多,也得慎重考虑。” 凤娇看一眼大红的嫁衣,顾左右而言他:“娘,我觉得绣上金线更好看。” 凤喜悄悄问道:“阿姊和高公子成亲了,那个姓谢的哥哥怎么办?” 凤娇摩挲着袖中的帕子:“他既知我,也会懂我。” 凤喜扑闪着漂亮的大眼,凤娇笑着捏捏她的腮帮:“他日凤喜出嫁,阿姊必让你心甘情愿。” 凤喜问道:“阿姊不是心甘情愿吗?” “我是心甘情愿的。”凤娇抚着凤喜脖颈,心里暗自说道,“不过,我不是出嫁,而是交易,我和高公子的一桩交易。他说两相有利,其实是我占了天大的便宜,我这辈子都会视他为恩人,尽我所能报答他。 凤娇打定主意,第一桩,不能让自己的家人仗着与高家结亲,拖累高家。 她对凤喜说道:“我十二岁开始掌管咱们家的铺子,凤喜今年也十二,已经有一些底子,我出银子给你进些针头线囊手帕香粉,你先试着学做生意,同时抓紧学打算盘理账,不会的问我,如果少爷允许,你可隔三差五跟着我,我一边打点高家的生意一边指点你。你不在家的时候,让娘守着铺子,开铺子做生意除去过年那几日,定要每日开门,风雨无阻。” 凤喜欢快答应了,每日一大早去自家铺子里洒扫,货架擦得一尘不染,就等着阿姊给她上货,这样她也能开始赚银子,帮着一起还债。 王天赐欢喜得趾高气扬,凤娇睨着他悄悄咬牙,且留他在家几日,待归宁后没他的事了,就发落他。 对于娘亲胡氏,她丝毫没有客气,句句戳她的心窝:“娘这些年一味忍让顺从,换来了什么?哥哥二十岁了,已过弱冠之年,只知好吃懒做,家产给败光不说,还险些将凤喜卖入青楼。” 青楼两个字说得很重,胡氏手抖了一下。 凤娇又道:“还有我的这门亲事,我实话告诉娘,为了给哥哥还债,等于将自己卖到了高家,我和高公子各自另有心上人,这辈子同床异梦倒也罢了,只怕夫妻不到头,还得和离二嫁。” 胡氏啊一声,针刺在手上,血珠呼一下冒了出来。凤娇叹口气:?锵膊攀偷媒套永镏c派猓绺绲牡滦泻兔歉龉媚锛腋矣朐勖羌医崆祝咳龆既绱瞬恍遥镄睦锞秃檬苈穑恐劣谧婺福蟊彩歉眯14闯け玻墒侨舫け埠浚蟊惨膊荒芤晃端匙拧5褪潜蛔婺附抗叩模绺绺挥盟担乙仓滥锴椎闹饕猓慌巫抛婺杆杖ズ螅嗄晗备景境善拧?墒牵婺傅纳碜樱牢铱矗饶盖谆挂拷 !?br /> 胡氏惴惴看着凤娇:“可是你爹他” “我爹又如何?他如今是一家之长,娘亲想一想,当年祖父怎么经营这个家的,爹呢?又是怎么做的?祖母和爹难以依靠,这个家以后只能看靠娘亲支撑,娘亲不用怕他们,娘亲腰杆硬了,才能护着儿女。” 胡氏挺了挺胸膛,很快又有些委顿:“可是,这些年我习惯了。” 凤娇笑笑:“有难处的时候,娘亲想想自己的女婿,富阳城首富,大富翁高家的独子是你的女婿,你有这个大靠山,用得着怕别人吗?” 胡氏的眼睛亮了,准备凤娇成亲这几日,胡氏挺胸抬头眸子晶亮,跟王老太太看法不一的时候,直盯着王老太太的眼睛毫不示弱:“我觉得娘说的不对。” 王掌柜喝斥几声,胡氏假作没听到,王掌柜再要喝斥,王老太太给拦住了,老太太因忌惮高家,也就忌惮着凤娇,又忧心凤娇和凤喜跟她记仇,少不得委屈自己忍气吞声,做一个孱弱的姿态。 老太太都不计较,王掌柜乐得息事宁人,也就抽着眼袋锅子由她们去了。 王家家宅暂安,自己家不会给少爷添乱。还有一桩事,自己能帮得上忙,那就是少爷的姻缘。 想到殷黎的出身,凤娇都替他们为难,少爷和殷黎地位身份太过悬殊,想走到一起几无可能,可是少爷那样痴心,为了殷黎处心积虑,他一定要得偿所愿。 凤娇暗暗发誓,少爷放心吧,我会站在你这边,尽我所能帮着你们。 腊月二十九是凤娇成亲的日子。 听说上花轿前向祖宗烧香祈愿最为灵验,凤娇十分虔诚,洗手上香后恭敬拜?福阂辉干僖辏敢罄璩=。干僖鸵罄枞缤荷涎啵晁瓿は嗉?br /> 话没说完就被凤娇打断:“我又不是孩子,知道看个桃花雪不会这样狼狈。出了什么事?” 凤娇盯着他等他回答,高升斟酌着缓慢开口: “田庄上出事了,有一个新来的嫌干活苦累,又受了欺负,趁着夜半逃跑,他不是当地人,不认得路,一头扎进了山里。当天夜里又突然变天下一场大雪,不尽快将他找到,人就会被冻死。顾掌柜也怕了,打发人来告诉我,我带人进山找了三天三夜,好在人找到了,身子也无大碍,我把斗篷给了他。回来的路上那边下起大雨,淋得湿透。” “人没事就好。”凤娇松一口气,又蹙着眉头道,“人都找到了,你就不能住一夜再回来?为何要冒着大雨赶路?” 她的声音里带着些埋怨,高升抿唇瞧着她,良久低声说道:“走的时候没下,半路上下起来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能往回赶路。” 凤娇叹口气:“真是辛苦你了,这些天好好在家歇着,就别去万花楼了,那殷黎瞧着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照顾不好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5.情了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 谢谢支持正版! 高夫人刚一点头, 高升伸手过来拔了下去, 攥在手里说道:“儿子借去用用。” 说着话起身就往山脚下跑, 高夫人在身后喊道:“你要是敢给了那个花姑娘,我划烂她的脸,让她破相。” 高员外帮腔喊道:“要是她破了相, 你还能喜欢她, 就算你有种。” 没有应答,山风吹起枝头的雪粒,带着清凉扑面而来。 凤娇端坐在首饰店的账房中,拨着算盘核对账册,高高摞着的账册渐渐低了,最后一本核完,长长伸个懒腰吁一口气,秋草端了热茶进来, 看一眼她脚下的炭盆,搁下热茶说道:“炭火不旺了,这就换。” 凤娇笑说不忙, 揭着瓷盅盖子轻捋浮在水面的茶叶, 两眼盯着窗外的山线, 银白的细线起伏, 若昨夜里跟谢渊分别后, 她起伏的心绪。 坐在轿子里看着他那一片衣袖, 一时感慨一时欢喜。 家中是商户出身,周围没有读书人,碰上不认识的字不明白的话,总要跑到县学去讨教,富阳有学问的人都在那儿,其中最有学问的就是谢渊。 他是富阳出名的才子,自己却从没听过,两个世界的人,别说是相识,就算是互通消息也难。 初见的时候,他斯文清瘦,以为也是县学的学生,谁知却是教谕,在凤娇的想象中,教谕都是花白胡子的老头,不可能这样年轻,更不可能这样英俊。 她不敢跟他说话,心里崇拜着敬仰着,就象对家中正房佛龛中供奉的财神爷那样虔诚。 是谢渊先跟她说话的。 头几次见到她的时候,在旁边默然听她向学生们讨教,她的问题很幼稚,但是她求知欲旺盛,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得深入,大睁着好奇的眼,一边问一边认真思索,听到解惑处就释然得笑,觉得有趣就会笑出声,笑声清脆,若山泉叮咚。 一场春雨过后,凤娇来了,粉白衫儿柳绿裙,谢渊迎了过来,笑看着她:“凤娇姑娘今日又有何疑问?” 凤娇福了一福:“不敢烦劳教谕大人。” 谢渊摇着头笑:“叫我谢渊,凤娇的疑问,不妨说来听听。” 凤娇拿出一张纸,其上一个大大的“髀”字。 谢渊一瞧笑道:“这个有二解,一解为股骨,二解为测量日影的表尺,就是所谓的立杆侧影,与天文历法有关。” 凤娇眨着眼微窘着:“我是想问,这个字怎么读?” 谢渊没有笑她,轻拍一下额头道:“是我糊涂了。” 其后每到县学,谢渊总是那样温和笑着,不厌其烦得解释她的疑问,熟了以后就经常从她的问题引伸开来,旁征博引,每次听他说话,好象随着他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十分广阔,大的没有边际,可以任人遨游。 后来谢渊就给她看一些浅显的书,夜深人静灯下看书的时候,他清亮的眼眸会不经意从字里行间跳出来,凤娇的心会跟着跳得飞快。 她深知读书人对商人的鄙夷,见过亲朋邻里间因门户之见引发的冲突,甚至因尖锐的矛盾引发悲剧。凤娇找到县学问谢渊:“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何意?” 谢渊笑道:“君主以德治天下,儒家重义轻利,所谓慈不掌兵义不行商,且商人逐利,低买高卖囤积居奇,为祸大于造福” 凤娇打断他的话,胸膛起伏着:“这话我不认同,商人有商人的作用,也有商人的辛苦,东奔西跑贩卖,于中间赚银子也是应当。” 谢渊看着她:“不过,凤娇是不一样的。” 凤娇低下头去,谢渊看着她笑,默然半晌说道:“刚刚的话只是对你疑问的解释,于我,是不赞同门户之见的,人比门第出身更重要。” 凤娇头垂得更低,谢渊递过来一本书放在她的手中:“这本《凤求凰》是我写的,给你看看。” 书看得很慢,有些字不认识,可一想到要去县学,凤娇耳朵莫名发烫,索性不去了。没过几日,谢渊到她家铺子里来了,进来挑选了几盒香粉,凤娇在后堂隔帘子看着他,凤喜在她身后唤几声阿姊听不到回答,掀帘子跑了出去。 凤喜冲谢渊甜笑着,看着他手里的香粉问道:“哥哥给娘子挑选的香粉吗?” 谢渊弯下腰与她平视,笑着摇头:“我还没有成亲。” “那么,是给未婚妻子吗?” “我也没有订亲。” “那么,要送给谁呢?” “是给我娘亲挑选的。” 凤喜出去时忘了将帘子放下,谢渊说话的时候,目光越过凤喜的肩往后堂而来,与凤娇的目光撞在一处,又猝然躲开,再回头时,不见了她的身影,只看到柱子后一抹桃红,若盛夏莲池中绽放的荷花。 凤娇躲在柱子后,看着他一袭月白,就像是夏夜里窗外湛青天空中的朗月。 看到他蹲下身对着凤喜笑:“你叫什么名字?” “凤喜?好名字,笑容喜悦,人如其名。我还会来的,来做什么?香粉挑好了,绸缎还没挑好。我要去一趟州府,向州学大人禀报辞了教谕,腊月上京赴考。” 凤喜眨着眼睛:“哥哥的话,凤喜听不懂。” “有人能听懂就好。”谢渊站起身子,眼眸幽深朝珠子后看了过来,凤娇低着头探出半个身子,爹爹背对着她在整理货架,凤娇看着谢渊,他也看着她,看了许久转过身去,听到身后凤娇喊道:“凤喜,那本书我就快看完了,我还想换一本。” 谢渊回过头想要说话,账台后王掌柜对两个女儿道:“大字不识一箩筐,你们两个还看书?帘子怎么打起来了?姑娘家家的,也不知避嫌。” 说着话过去将竹帘放下,浅绿的竹帘后面,俏生生站着一个桃红色身影,谢渊冲那身影点了点头,才出门去了。 他走后,一颗心在疑惑中沉浮。 只到昨夜里,知道彼此的心意是一样的,一颗心落在实处。 跟他分开后,坐在轿子中凤娇看着交握的双手,想到刚刚他修长的手握着她的,温暖而有力,他的话也句句熨帖着她的心,让她知道自己并非孤立无援,有人会在艰难时挺身而出,倾尽所有帮助她。 笑着下了轿子,凤喜正在巷口张望,瞧见她飞奔过来:“阿姊,大哥回来了。” 凤娇跟在凤喜身后往里跑,在处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正是大哥王天赐,天赐对笑笑:“凤娇啊,哥回家了,这会儿先出趟门,待回来再叙话。” 凤娇揉着额头没好气说道:“做什么去?又花天酒地去?” “不会。”王天赐指天发誓,“刚跟祖母和爷爷奶奶发过毒誓,我若再喝酒误事,让我穿心烂肚肠。” 凤娇手臂一拦:“那你倒是说说,做什么去?” “几个弟兄听说我回来,三番五次派人来请,我去一趟,跟他们说一声,今日是最后一次了。”王天赐看着,“乖,给哥让开,去去就回。” 凤娇不让,王天赐双手叉了腰,横眉立目说道:”你这丫头,也得给人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才是。”说着话伸手大力将她推在一旁,大喇喇去了。 凤娇往里走着问凤喜道:“祖母和爹娘可训斥他了?” 凤喜摇头:“看到哥哥全须全尾回来,一根头发没少,一把搂住哭得痛断肝肠,谁还舍得训斥啊,哥哥主动认了错,赌咒发誓一番,这不,就放他出来了。要我说,怎么也得关柴房关他十天半月,饿他几天,让他知道厉害。祖母可好,一边搂着哭一边说都瘦得脱了形了,让娘赶紧炖一锅红烧肉” 踏进正房,凤喜打住了话头,屋中留着红烧肉的香气,祖母和爹娘正欢天喜地的说话,自从京城的债主,家里就没有这样欢快过了。 凤娇心头一松,人回来就好,能不能改邪归正,还得慢慢设法。 祖母瞧见她招手说声过来,一把攥住她手:“家里现如今都靠着你,你是大功臣,不过呢,你可不许为难你哥哥,他才是王家以后的顶梁柱。” 凤娇摇摇头:“哥哥这副模样,怎么做顶梁柱?” 王掌柜在旁说道:“经过这一次,他也该知道错了,会改好的。” 凤娇抽出手笑笑:“等他回来,我要仔细问问,看他究竟知不知道错,还要问问他以后准备怎么做,怎么重整家业。” 胡氏搓着手说道:“京城那么远,天赐身上没银子,也不知道怎么回来的,他不肯说,看他瘦成了那样,说不定是一路要饭回家的。也别急着让他干活,让他养好身子再” 就听啪得一声,凤娇甩帘子出去了。 哥哥昨夜里一宵未归,他如何能改好? 凤娇回过神看着秋草:“有几件差事,一则去趟县学,跟谢教谕说一声我哥哥回来了,二则回家瞧瞧我哥哥在与不在,若在,请他到我这儿来一趟,就说有要事相商,若不在,去万花楼问问。” 秋草答应着去了,凤娇刚喝口茶,门外进来一个半大小子,瞧见凤娇打千行礼道:“小的叫青松,今年十四,跟在少爷身边服侍。少爷打发小的来给大掌柜送两样东西。” 她在向我求助?高升心头浮上隐约的欢喜。早起得知王天赐又有债主,骑了快马直奔城西而来,王家院门紧闭,他在城墙根下站一会儿,看到凤娇裹着斗篷出了城门。 跟着出城远远看着她,看她在江畔徘徊,看她坐在石栏上发呆,直到有雪花飘下,他才撑起油纸伞走了过来。 低头躲开她的注视,悄悄深吸一口气平稳了心绪点头道:“说来听听。” 凤娇笑笑:“昨日夫人派了媒婆,我祖母和爹娘答应了,我焦头烂额,请少爷帮忙阻止,回头我去府中向老爷夫人赔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6.酒品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 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谢谢支持正版!  高升摇头:“我们家富裕, 我比别人更有余力, 理应做得更多。贺桥垮塌的时候,凤娇不也做了很多?王家的人, 当时所有人, 都在尽力而为。” 凤娇似懂非懂:“县令人选都需要少爷首肯, 也是为了守护这座城吗?” “富阳搭桥修路河道僧侣县学驿站,泰半都要朝高家要银子,是以知州大人询问我的想法,我说只盼着一个不贪婪不求升迁, 能常驻富阳的县令。赵夫人的模样, 看在赵大人眼里竟是美貌佳人, 这样的人, 虽说才能缺缺,德行不亏。”高升这样一说,凤娇嘎一声笑起来, “你是说, 赵夫人不好看了?” 高升也忍不住翘了唇角:“也不难看, 脸长了点儿。” 两个人相顾笑了起来,刚刚一本正经家国天下的谈话难以继续,一抬头春山的暗影已在眼前, 原来已身在高家大门外。 进了屋中正坐着喝茶, 凤娇突然站起身, 拨亮灯光端着纱灯朝他走了过来,面对他弯下腰去,直勾勾瞧着他。高升被看得心里发毛,一扭脸避开她的目光,低低问道:“做什么?” “五年前那个浑身湿透,披走我的花斗篷的人,是不是你?”凤娇也随着他扭了脸,与他脸对着脸眼对着眼,“就是你,当时死活不肯,我硬摁着你给你穿上的,你不认,是不是嫌丢人?” “是。”凤娇脸几乎要贴上他脸,高升闭了眼拼命往后仰着头,后背抵在椅子靠背上无奈承认,“我那会儿上任大掌柜刚站稳脚跟,你给我穿个花斗篷,让我怎么见人怎么服众?” 凤娇咯咯笑了起来:“我记得很清楚,你是最后一个上岸的,从头到脚都湿透了,冻得上下牙直打磕,我娘拿大巾子从头到脚兜着你,给你掖干了水,想给你穿些厚衣裳,可别的都让人穿走了,就剩一件我的花斗篷了,我娘让你穿上,你死活不肯,我当时刚开始管家里的生意,想早些回去核账,看你啰嗦,过去一把摁住,拿起花斗篷扣在你头上,盯着你怕你扔了,本想着喊你跟我到家里烤火去,一转眼你冲到城墙边跳上一匹马,骑马跑了。” “我是高家大掌柜,更着急回去核账。”高升更为无奈。 “我的记性一向好,小时候的事都记得清楚,怎么会忘了你?”凤娇疑惑着,继续脸对脸看着高升琢磨,“难道你的容貌有变化?不对,我知道了,你那会儿十分狼狈,瞧不出真实的模样。” 凤娇笑声更大,一手端着纱灯,一手扶着圈椅扶手,直笑得身子前仰后合。 五年前福居寺庙会,他上任大掌柜半年多,一切开始顺手,心中轻快,本来是爱清静的性子,知道她爱凑热闹,想要见到她,特意用心装扮了前往。 去了没见到她,看到自己出资兴建的贺桥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心里不由有些骄傲,随着嘭得一声沉闷的巨响,桥身垮了下去,拔脚往河边飞奔,脱了鞋跳下去,不记得救上来几个人,只记得一次又一次下水,江水越来越凉,最后有人大喊了一声:“都走了,没有人了,快上来吧。” 他不敢相信,又潜入江低仔细搜寻一遍,才放心上岸。 那个大娘拿着花斗篷追着他让他披上,他正狼狈逃窜,长那么大最狼狈的时候,一眼看到了她。愣神间她抓起花斗篷兜头罩了上来。她还笑着说了许多,都不记得了,只想着不愿意让她瞧见这样狼狈的自己,他蒙着花斗篷跳上马就跑。 因为那花斗篷,母亲嘲笑了他一年有余。 凤娇笑得开怀,就觉身子一个不稳,额头似撞在一堵结实的墙上,有清冷的淡香扑鼻,吸一吸鼻子抬起头,笑容僵在脸上,唇依然咧着,茫然看向高升。 他也在看着她,眉头微皱,一双长眉下明眸染了灯光,眸光簇簇跳动,似要脱笼而出。 两两相对,不知过了多久,凤娇啊一声回过神,手忙脚乱动着身子,一手掌着灯,空着的那只手撑在他肩头,挣扎几下又是一个扑跌,依然趴伏在他怀中,气急败坏嚷道:“你倒是扶我一下,我站不稳。” 扶在她腰间的手用力一紧,然后再收紧,下一瞬凤娇身子悬空,被他举起稳稳放在地上,耳边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就那么好笑?笑得摔倒在别人身上都不知道。” 随即是蹬蹬蹬快而急促的脚步声,然后一声门响,有冷风穿堂而入扑在身上,颤颤起一层栗。 一直站在那儿,直到手中纱灯熄灭,迈动麻木的双腿走到床边,扑到床上趴着,脸埋在枕头中渐渐睡了过去。 早起瞧着帷幔大敞,昨夜里竟给忘了放下,起身看向窗下空空的卧榻,他没有回来? 匆匆用过早饭,经过垂花门外特意看了一眼,青松早起总在靠墙的小房里侯差,今日不在。 店铺中忙碌一日,天色暗下来的时候,还有两本账册没有看完,看一眼窗外唤秋草进来,指着账册道:“包起来带回家中再看。” 以往不看完是不会走的,秋草收拾着笑道:“少奶奶今日竟急着回家呢。” 凤娇愣了愣笑道:“晚饭后总闲着,回家做也是一样的。” 进门的时候饭菜刚上桌,高夫人瞧见她进来笑道:“快些过来坐,天天忙啊忙,能一起吃顿饭都难。” 凤娇笑道:“我是急性子,手头的事做不完心里不踏实,今日秋草一句话提醒了我,不如回来吃过饭再做,家里能与父亲母亲一起吃饭,店铺里伙计也能早些关门歇息,两全其美。” “别人是美了,凤娇一样受累。”高夫人叹口气看向高员外,“臭小子的积蓄也该花得差不多了,怎么还没被万花楼轰出来?就每月那二两银子,那朵花还能瞧得上他?要不减成一两?对了,今日臭小子怎么没回来?” 这时高福进来了,看一眼凤娇带着十二分为难道:“青松刚刚带了少爷的话回来,说是殷姑娘感了风寒,少爷这几日就不回来了。” 啪得一声高夫人筷子拍在饭桌上嚷道:“以后一两也不给,爱去那儿去那儿,永远别回来。” 高福缩着脖子走了,高夫人气呼呼的:“还有完没完了?老爷,你不动手我可要动手了。” “不用动手。”高员外往门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我打听过了,升儿和那个梨花还没有过肌肤之亲,我琢磨了一下,之前估计是害臊没有动手,后来成亲了有了凤娇,对那梨花的心就淡了,只是升儿重情,一时半会儿还没了断。” 公婆这话竟然不避着她,凤娇绞着手低下头,十分无奈。 高夫人朝着送子观音方向念一声阿弥陀佛,双手合十道:“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快给我们家个胖孩儿,孙子孙女都行。高升啊很喜欢孩子,瞧见孩子走不动道呢。” 后面这两句话是说给凤娇的,看她发呆,喊一声凤娇说道:“好孩子,再等等啊。” 凤娇点点头,高员外笑道:“眼看就入三月天气回暖,夫人,咱们来个烟花三月下扬州,如何呀?” 高夫人眉开眼笑连声说好。 二老连夜收拾了,说走就走,次日一大早动身南下扬州。 凤娇依旧早出晚归,忙碌中不觉时光流逝,很快已是三月。 这天夜里核完账走出店铺,有风轻柔拂面,清新中带一丝甜,抬起头仰望夜空,繁星满天,笑问秋草:“可有花开了吗?” “桃花都含苞了。”秋草兴奋答道,“这儿桃花三月开,田庄是四月,满山坳都是呢。” 凤娇咬一下唇:“田庄的野菜,这会儿该下来了吧?” 没等秋草答话,迈步下了台阶自语道:“走着回家吧。” 秋草忙招呼轿夫一声,打灯笼追上。 很快到了醉仙楼,加快脚步目不斜视走了过去。过了那条街,却越走越慢,恍惚想起那个夜晚,也是这条道,和他一起不急不慢往家走,沿路说了许多的话。 回到家中意外瞧见书房的灯亮着,拔脚上了台阶推门而入,正坐在书案后忙碌的人听到门响,抬头看了过来。 真的是他,有许多日,没看见到他了。 他的目光笼着她,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冷淡客套:“以为你睡下了。” “你怎么回来了?”凤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 “我回来收拾些东西。”高升举了举手上的纸袋,抿一下唇飞快说道:“我要捐官。” 他无意做官,他的心愿是守护这座城这个家那个人,对啊,那个人,他捐官是为了可以纳妾。 夜里凤娇彻底失眠了,想着小时候那个男娃娃也笑不出来,翻来覆去得想,原来高升这些日子陪着她看桃花雪去了,桃花雪,听着就雅致。 那殷黎好口才,说得人向往失落,心里猫抓一样难受,她怎么不写文章去? 窗外远远有更鼓声传来,已是三更。 房门突然被撞开,带进一室冷风。 跳下床点亮纱灯,高升站在门口直愣愣瞧着她,他的脸色刷白,下巴上一圈浓重的青黑,头发湿着,身上沾了泥巴,一团一团的,凤娇忙跑过去问道:“怎么了?掉水沟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7.做媒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 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谢谢支持正版!  县令夫人哼了一声:“这件事满城皆知,你说不知道,谁信?” 凤娇恳切说道:“夫人, 我是真的不知。就连他迷恋万花楼花魁的事,我也是几日前去福居寺上香才听说。夫人也知道, 这种事, 最该知道的,总是最后一个知道。我也生气啊,可是已经成亲了, 又能如何呢?只能忍着, 盼望他有朝一日能够回头。” 县令夫人瞧着她,凤娇叹口气:“公婆也反对他混在万花楼, 不得已让我做大掌柜,每个月只给他二两银子,想着他只要花光手中银子,就能老实回家。想来他打伤赵公子的事, 公婆也不知道。 县令夫人端起茶杯喝口茶,脸色缓和下来:“这个高升一向是个好孩子,赵大人每次教训赵衡,就让他学着高升。可如今高升越来越不像话了,再怎么也不能打人。” “打人确实不对。待他夜里回来, 我跟他说。他若是不听, 我就告诉公婆。”凤娇瞧着县令夫人, “赵公子的医药花费让他加倍赔付,再让他去县衙,给老爷夫人和赵公子赔礼道歉。” 凤娇拿话试探县令夫人,看她所为何来。 县令夫人摇头道:“我不缺那么些银子,高升是该去向赵衡赔礼,我就算了,不和他一个小辈计较,只是你家婆母得来一趟,我们当面说个清楚。” 午后高家二老回来,凤娇说起县令夫人到访之事,高员外一听:“客气有礼态度恭谨,说到事情一问摇头三不知,凤娇做得很好。” 高夫人点头:“幸亏我不在家,我要在,定会护短跟她吵起来。” “我想不明白的是,县令夫人为何非要母亲去一趟县衙?”凤娇问道。 高夫人叹口气:“三年前县太爷刚上任的时候,老爷带着我去县衙拜见,隔两个月一位夫人的孙子满月,我去了她也在,可我眼拙,没认出她来,就这样得罪了她。后来每次遇见,她都会设法为难我,我呢?能躲就躲,这次她知道我躲不过,估计一直等着我赔礼去,肯定还请了富阳有头有脸的几位夫人一起看我的笑话,等来等去不见我人,今日沉不住气,杀来了。说起来都怪我糊涂,她长得也不难看,我怎么见一次就没记住?那天老爷说不管升儿,我也乐得不用前去自取其辱。这下好了,没躲过不说,还惹得这位父母官的夫人更生气了。” 高夫人说着手抚了额头骂高升:“臭小子不是挺能耐的吗?这下好了,没搞定人家,被人家搞定了,还连累他老娘。” 高员外说道:“县太爷没有找他麻烦,说明他搞定了。听说县太爷惧内,所以这县衙的后宅,他就没办法了。” 说着话看向凤娇,凤娇忙说道:“我陪着母亲去县衙一趟吧。” 高夫人摆摆手:“两个人去,两个人都得受辱,还是我一个人去,脸皮厚点儿,难听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就行了?她还能杀了我剐了我不成?” 夜里高升回来,凤娇正坐在灯下拨打算盘,问道:“怎么还不睡?“ “等你呢。”她瞧着他。 心里好一阵欢喜,从怀里掏出两册账本递给她:“瞧瞧有什么不一样。” 凤娇接过去翻看着:“文房铺二月份的账本?怎么会有两册?” “一册是原来的,一册是勘误后的。”高升喝着茶,“可分得出来?” “差出的九两三钱银子找出来了?怎么回事?”凤娇惊喜问道。 “去的路上我就在想,这些店铺的掌柜啊账房啊都是我训教出来的,他们知道一旦出错会承担严重后果,账本和盘点都不会轻易有差,所以我怀疑是有人做了手脚。那些老人吃得好过得好干得舒心,都不会如此。到了一问,果然,只有文房铺里添了新人。”高升抿一下唇。 凤娇诧异道:“文房铺里的小伙计?那是徐掌柜家一个亲戚,那孩子老实巴交的,才不会“ 高升摇头:“老实人一样爱财,又不懂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铺子里每日白花花的银子流进流出,他看了难免眼馋,难免会起贪心。徐掌柜眼睛花了,可他不服老,不愿用单照镜,记账总是出错,出了错就撤下来重写一页,人又精细,那些错了的整整齐齐摞在抽屉里,等着月底核账无误才会烧毁,那孩子就从这些错账里动心思,他会撬锁,趁着夜里看店,用错页替换对的,然后再拿银子。” 凤娇瞠大了眼:“就是说错的不是一笔两笔,而是好多笔,难怪我查不出来,幸亏这孩子数目不精,拿的银子和账目没对上,否则不到大盘点,还真查不出错处。我也知道徐掌柜精细,并没有重点怀疑文房铺。” “还真是,这儿多几钱,那儿又少几钱,这儿多卖一支笔,那儿少进几张纸,唉,老说一本烂账一本烂账,这下见着了。”凤娇比对着两个账册直笑,笑着笑着仰脸儿看着高升由衷说道:“我这个月差点儿栽在这本账上,少爷太厉害了,令我钦佩。” 高升有些不自在,扭了脸轻咳一声:“什么厉害不厉害的,你就是没往那儿想。只是徐掌柜那儿,还得凤娇出面。他在咱们家许多年了,性子倔不服老,若是让他退了,只怕老头儿得郁郁而终。” 凤娇手托了腮:“唔,我对付这个倔老头还是有些把握的。” “这些个掌柜里,我就对他无可奈何,你是怎么做到的?” “其实有一个秘诀,就是在心里把他当做我祖父,百试百灵。那个小伙计呢?还是别送官吧?有没有别的法子?”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路还长着。明日让青松送他到田庄去,能吃饱喝足又不让他碰银子,顾大嫂慈爱顾掌柜严厉二掌柜凶狠,该是能教好他。” “太好了,少爷跟我想一起去了,真有默契。” 凤娇眉眼弯弯,欢快笑出声来。高升望过去,她在灯下笑语晏晏,乌发柔亮披在肩头,杏眼中波光轻漾,脸颊染了桃花,红唇轻轻开合,妍丽灵动,狠狠朝他心上撞了过来,心跳突然加快,猛烈得令人窒息。 忍不住起身走到她身旁,拈起她腮边一绺头发,手背轻轻擦过她的脸颊,轻声说道:“你我之间有默契的,又何止这一次?” 他的话语低哑,带着蛊惑的气息,脸颊被触摸处温热轻柔,凤娇身子一僵屏住了呼吸。 “你头发上沾了饭粒”只一瞬间,高升松开手,转身朝卧榻走去。 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着手足无措,颓然趴在桌子上,许久抬头两手揉了揉腮帮,恨恨咬牙道,干嘛呢这是? 起身钻进帷幔,趴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呆愣了许久慢慢开口:“有一件事忘了和你说,县令夫人今日突然过来,让母亲明日到县衙去,母亲怕县令夫人为难她,好生愁苦。” 没听到他说话,只听到哐当一声门响,然后是他蹬蹬蹬的脚步声,又急又快,逐渐远去。 安静中秋草在门外说道:“少爷让告诉少奶奶,去一趟县衙就回。” 凤娇忙问道:“什么时辰了?” “亥时三刻。”秋草回道。 都快半夜了,县衙早关了门,他怎么进去?就算能闯进去,又能做什么?把县令和县令夫人从被窝里揪出来,跟他们说理?又或者,他看夫人为难,去向县太爷求情?可是他明明说过,不怕区区县太爷,他还说,这座城都是他的 凤娇胡想着唤一声秋草:“时候不早了,赶紧睡觉去。” 秋草答应着去了,凤娇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窗外更鼓敲了子时,犹不见高升归来。头枕了手大睁着眼瞧着帷幔顶上的花枝,怎么就睡不着了? 索性起身下床拨弄算盘,耳边突然响起一句话:你我之间有默契的,又何止这一次? 声音低回婉转蛊惑着她,心又怦怦跳了起来,手指缠上腮边垂下的那绺头发,瞧着自己在灯下的影子紧咬了唇。 烛光渐暗直至熄灭,黑暗中咬牙切齿说道:“王凤娇,再告诉你一次,潜心经营生意就好,不许胡思乱想,知道了吗?” 从袖筒中摸出那方帕子盖在脸上,渐渐恢复了平静。 寂静中就听砰得一声,门被撞开,有人气喘吁吁闯了进来。 “谁?”凤娇猛然回神,喝问着操起桌上的算盘就要砸过去。 “是我。”高升气息不稳,透着紧张。 凤娇忙问道:“怎么?县令派衙役追打你了?” 说着话冲到窗边扯开窗幔,借着窗外廊灯透进的光看向他。 来到房门前,脚步不觉停了下来,定定站着抬头看向屋檐,檐下滴水成冰,寒意到了心里,翻腾起奇怪的感觉,这样的感觉从未有过,是忐忑吗?抑或是不自在。 顺着细细的冰柱子往下看,房门前挂着大红的门帘,上面绣着镶了金边的红双喜,窗内透出温暖的微红的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8.追夫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 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 谢谢支持正版!  高员外借着月光看着儿子高瘦的背影, 半天说道:“我信。”高夫人追了过来, 喊道:“那个花姑娘, 捧一捧当个乐子就行了, 甭想着娶进门, 进来我先毒死她, 然后再自尽。” 没有听到高升回答, 高夫人揪一下高员外的山羊胡子:“这孩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去了趟万花楼,那朵花确实有些不一样, 清新雅致些,那种地方这样的人少见,可好人家有的是,就说秦举人家的姑娘,书香里熏出来的,我瞧着比那梨花雅的多。” 高员外摆摆手:“是雅, 雅得过了,满是书呆子气,儿子这些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花姑娘既然能入他的眼, 自有过人之处。刚才不是说让信他吗?就信他, 长这么大没让我们失望过。” 高夫人有些不安:“不是有那样的孩子吗?一直好好的, 突然有一天, 咔擦一下掉坑里再也出不来, 越陷越深” 高员外伸手搂一下她腰,高夫人扭了一下低了头笑,高员外也笑:“你我一起闯过很多艰难,这算什么,当务之急是找个称心的大掌柜。不过珍珠啊,升儿这么一闹,我觉得一个孩子不行,万事压在他肩上,也没个人分担,一旦撂挑子,我还得跟着操心,我们还是再生一个。” 高夫人拍他一下:“让我一大把年纪去生,还不如给臭小子早早娶个媳妇儿,生他十个八个的,儿子这一辈单薄,孙子辈兴旺不就行了?” 高员外呵呵笑了起来,高夫人又揪一下他的胡子。 次日一早,高家招募大掌柜的消息传遍全城,高员外正襟危坐,在书房等了一上午,竟然没有来客。高福在旁边说道:“咱们家生意庞大,放眼富阳,除了少爷,谁也不敢接手。”高员外想着昨夜里高升的话,喝一口茶说道:“再等等。” 午后有人,竟然是位姑娘。 清清爽爽的姑娘大方站着,眉眼间透着伶俐。高员外没有女儿,看着这姑娘脸上浮出笑意,对高福笑道:“既是找夫人的,带到正房里头去。” 不想姑娘一福身:“见过高员外,听说高家招募大掌柜,我专程过来毛遂自荐。” 看高员外愣神,顿一下说道:“我虽是女子,可我精于珠算,账本中但有纰漏,必能察知,清点货物又快又准,谈生意我也在行,也知经商之道信义为本,为奴为仆忠诚为先。高员外可考问于我,或者试着用我七日,七日后再做决定。” 高员外摇摇头:“姑娘勇气可嘉,不过,老夫从未想过,将高家的生意交于一位女子。” 高福在旁边压低声音说:“这位就是王掌柜家的大姑娘。” 高员外有些惊讶,凤娇感激看一眼高福,忙忙又说:“从十二岁时起,我家的生意都是我在背后打理,爹爹只在场面应付,我接手那年,铺子里的盈余只够一家老小开销,从第二年开始,盈余翻了一番,如今四年过去,盈余已经是那会儿的十倍有余。” 高员外看着她:“老夫相信姑娘有才能,可是做大掌柜,是需要抛头露面的,可不是背后打理那么简单。” 凤娇笑道:“我不在乎的,我可以。” 高员外目光中有些惋惜,语气却没有丝毫犹豫:“一个姑娘家,还是不合适,姑娘请回吧” 凤娇直起身子,一双杏眼中闪过失望,脸上依然挂着微笑:“多谢高员外。” 高员外看着凤娇离去的背影,唤一声高福:“我们家首饰铺里可放一位账房,你去问问这姑娘” 话没说完门口有人说道:“那是大材小用。” 正是高升,高员外讶然道:“你在家?没去万花楼?” 没听到回答,站起身往外看,高升小跑步一般走了。 凤娇缓步走着,明知道不可能还是来了,心里总存着一丝期望,如果这事儿成了,很快就能将祖宅赎回。 走着走着加快脚步,快速握一下拳头,不成就不成,从小处做起,娘和绣工好,我脸皮厚,大不了我挑着货郎担去卖针线,只要有手有脚就饿不死。 想着便笑了,正笑的时候,听到身后有人喊了一声:“凤娇,等等。” 顿住脚步转过身看向来人。 是一位年轻的公子,看到她转身,猛然收住正往前冲的身形,定定得站住了,蓝色锦袍外罩玄色比甲,身形高瘦面容清俊,曜石一般的黑眸无波无澜看着她。 以前从未见过这位公子,可是他刚刚喊我凤娇?凤娇唇角微翘,露出客套的微笑:“敢问这位公子” “高升,高家的儿子。”因刚才跑得快,他的呼吸有些急,带着声音也有些起伏,微抿一下薄唇转过身说道,“跟我来。” 凤娇迟疑间,他又说话了,声音平静而冷清:“我父亲想要再考考你。” 凤娇一听笑了,忙疾步跟上,脆声说道:“多谢高公子。” 高升没说话,只在前面快步走着,凤娇笑道:“早就听说过高公子大名,都说是经商奇才,我也喜欢经商,想过有机会找高公子讨教,可惜缘悭一面。” 高升哦了一声表示听见了,再没说别的。绕过影壁踏上回廊,凤娇又笑道:“高家既有高公子这样的大掌柜,为何又要在城中招募?” “厌烦了。”高升答了三个字,凤娇等着他再说别的,他却只是沉默,在前面走得飞快。 走一会儿听不到凤娇说话,站住身侧目看了一下,凤娇跟在他身后略略有些气喘,等她到了近前,方又迈步,比刚才慢了些,凤娇拭一拭额头的细汗,惋惜说道:“厌烦了吗?多可惜啊,那,高公子找到了别的乐趣?” 高升闻言紧抿了薄唇,好半天说了一个字:“是。” 凤娇笑笑:“我向来话多,高公子别介意。” “没有,我向来言短。”他飞快回答,并突然停住脚步转身看一眼凤娇,“你这样,挺好。” 凤娇抬手将垂落腮边的碎发捋在耳后,笑说道:“是吧?我也觉得挺好啊,有什么说什么,多痛快。我祖母和我娘总数落我,说我胆子太大话太多,不象个姑娘家。” 高升看着她,杏眼含笑粉面桃腮,比头顶的冬阳还要耀眼,好半天薄唇微启说道:“是吗?” 凤娇愣了愣,等他开口好久,以为要说什么呢,原来就这两个字,是吗两个字,随即又笑起来,他还果真是言短。 她一笑,高升扭头看一眼廊柱的影子,转身迈步:“快到我父亲午睡的时辰了。” 进了书房,高夫人也在,看见凤娇两眼一亮,高福察言观色,忙说道:“夫人,这位姑娘是王家的大姑娘凤娇,自荐来咱们府上做大掌柜。” 高夫人一听摆手说道:“姑娘家家的,做什么大掌柜,咱们家有现成的大掌柜,只缺个少奶奶。” 高员外捋一下山羊胡子,正要附和,高升目光清冷冷看了过来:“儿子来考量,父亲在旁听着,母亲请回房歇息。” 高夫人撇一下嘴,起身出门去了,下了石阶回头隔窗看了一眼笑骂道:“臭小子,脸臭脾气臭,你让回房就回房,要不是着急抱大孙子,我会听你的?”笑着又低声琢磨:“一个姑娘家要做大掌柜,也真是奇了。”唤一声翠姑吩咐道:“去打听打听这王家大姑娘。” 凤娇看着正襟危坐的高升,涉及到生意,他话多了些,却丝毫不会拖泥带水,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高升递过来算盘和一摞账册,指着一张白纸沉声说道:“这是昨日高家各个店铺的账本,你来盘账核对,将结果写在纸上。” 凤娇看着面前的一摞账册,不由有些紧张,自家生意不过一册账本,可高家这么大的生意,自己能行吗? 一紧张心跳便快了起来,心里不停对自己说放松放松,可是越想放松心跳越快,自己都能听到扑通扑通的声音。 高员外手里端着茶盏,不动声色观察着她,看到她局促紧张,了然笑着睨一眼高升。 高升没看到一般,低声说道:“深呼吸。” 凤娇闻听深吸一口气,吸满了缓缓吐气,高升又说道:“你能行。” 深呼吸三次,心跳放缓,凤娇一手揭开账本,另一手轻抚算盘,书房中响起噼里啪啦拨动算盘珠子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快,快到高员外的目光中浮起惊讶之色。 凤娇端坐着,微垂着头敛眉凝目,完全沉浸在账本里,葱管一般的手指熟练拨动翻飞,高员外看得眼花,调转视线看向窗外,一眼瞧见坐在窗下的高升,他的嘴角微微上翘,那个从来面无表情的儿子,难道是在笑吗? 唉,果真是老眼昏花了,今日花得尤其厉害。 高升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瞧一眼凤娇忍住了打人的冲动,不想凤娇从他身后冲了出来,指着赵衡大声骂道:“打死他,打死这个娘娘腔,奶宝宝,面条身子大饼脸,不长胡子死太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9.揭穿 文文设置了防盗章, 达到购买比例就能正常阅读, 谢谢支持正版!  夜里凤娇彻底失眠了,想着小时候那个男娃娃也笑不出来, 翻来覆去得想, 原来高升这些日子陪着她看桃花雪去了, 桃花雪,听着就雅致。 那殷黎好口才, 说得人向往失落,心里猫抓一样难受, 她怎么不写文章去? 窗外远远有更鼓声传来, 已是三更。 房门突然被撞开,带进一室冷风。 跳下床点亮纱灯,高升站在门口直愣愣瞧着她,他的脸色刷白, 下巴上一圈浓重的青黑, 头发湿着, 身上沾了泥巴,一团一团的, 凤娇忙跑过去问道:“怎么了?掉水沟里了?” 他没说话, 朝她伸出手,手指尖刚碰到她肩头, 身子一软向下滑去。 凤娇眼疾手快将他扶住了, 两手紧紧箍在他腰间往屋里拖, 平常瞧着很瘦, 这一拖才知道有多沉,他下巴抵在肩窝,湿哒哒的头发在腮边又麻又痒,又加身量高,凤娇姿势别扭,咬着牙拖了几下才往里挪了不到一尺,额头已渗出一层汗来。 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将人拖进屋中,来到窗下,想要换个姿势将他放到卧榻上,谁知脚下一个不稳,人往后一仰,带着高升也往前一扑,两人齐齐倒了下去。 随着砰得一声响,凤娇脸皱成一团,全身上下那儿都疼,五脏六腑移位了一般,尤其是后背火辣辣得,他又石头一般压在她身上,压得她胸口堵着,气都喘不上来。 闭了眼咬紧牙关将他往旁边一推,自己同时一个翻滚,总算身上一轻,又趴着缓了一会儿,爬起来看向高升。 他脸朝下僵硬趴在榻上,凤娇一惊手伸向鼻端,感觉到鼻息松一口气,歪头瞧着他,这姿势,跟挺尸似的。 手下又是一推,他身子一骨碌,总算脸朝了上。 朝窗外看一眼,黑漆漆的,等郎中赶来,估计天都亮了。 摸一摸高升额头,还好,凉沁沁的没有发烧,几下剥去鞋袜衣衫,只剩一条里裤,拿厚被子捂了,拿了大巾子过来往脸上一蒙,没头没脑擦了几下,就听一声闷哼,拿开大巾子一瞧,双眸紧闭,依然昏睡着。又试了试鼻息,为他解开发带,大巾子裹了头发,两手用力揉搓,又听到几声闷哼,一边搓着一边说道:“能哼哼就表示还活着。” 一番折腾之后,窗外天色亮起。喝几口水瞧着昏睡的高升,怎么了这是?刚带佳人去田庄看了桃花雪,该在万花楼郎情妾意才是啊,怎么半夜回来了?还这样狼狈?又伸手探一下额头,和手心一般温热,悬在半空的心才落下来。 伸个懒腰打着灯笼披衣向外,垂花门外不见青松,叩几下值房的门板,值夜的齐伯应声而出,凤娇问起昨夜的情形,齐伯忙道:“少爷独自骑马回来的,青哥儿没跟着,问少爷话,也没理我,打发了人去请郎中,该是快到了。” 凤娇抬头望去,东方天边镶上了明亮的湛青,天气晴朗。蹙眉问齐伯道:“昨夜里没下雨吗?” 看齐伯摇头,心想,既没下雨,还真是掉水沟里去了。 嘱咐齐伯几句,转身往屋里而来。 推开门来到窗下,弯下腰去看高升,冷不防一双手臂缠在腰间往下一带,带着她跌在他胸前,随即双臂用力,将她紧紧抱在怀中,隔着厚厚的被子都能听到他的心跳,怦怦怦擂鼓一般急迫。 凤娇一挣扎,他双臂收得更紧,紧紧将她箍在胸前,像是要揉进怀中一般,凤娇大声说道:“放开,高升,再不放开,我可要使绝招了。” 说着话挣动着双腿屈膝就顶,他一声闷哼,双臂抱得更紧,双腿也缠绕上来,紧紧压住了她的腿。 凤娇气得两手捏成拳头一下下砸在榻上,嚷嚷道:“我不是殷黎,我是王凤娇,你当错人了,赶紧给我放开。刚刚就不该管你,累得我半死,还险些压死我。” 他一只手掌上移,摁住她后脑勺往下一扣,迫使她的脸整个埋在他胸前,嘴被堵着再也发不出声,凤娇犹不放弃,嗯嗯唔唔得抗议着,两手上移去掐他的脖子,搂在腰间的手一松,将她两只手臂也圈了进去。 李郎中敲了敲门不见应答,说声我可进去了,推开门立在门口张了嘴。 高家少爷和少奶奶正在榻上纠缠,少奶奶头被少爷摁着,双手双脚被缠着,粽子一般趴在少爷怀里,嘴里呜呜不停,像是在骂人,又像是在撒娇。 李郎中观战一会儿转身笑道:“这年轻人玩法就是不一样,看这生龙活虎的应该没事,那我可就走了。” 高升这才松了劲,凤娇吸一口气爬起来,咬牙照着他脸掴了过去,看他双目紧闭,又硬生生停住,自语道:“难不成是梦魇住了?” 说着话跳下卧榻追了出去:“李郎中留步,还是给他瞧瞧吧,虽说没发烧,脑子有些不清楚。刚刚刚刚那是梦魇住了。” 李郎中背了药箱进来把脉,瞧着高升脸色沉吟道:“脸色青白脉相杂乱,应是劳累过度。高升这是出什么事了?去哪儿了?做什么了?” 说着话看向凤娇,凤娇摇头:“我也想问呢,他三日三夜没回家,三更的时候回来就这样了。” 李郎中沉吟道:“高升性子沉稳,无论如何不该让自己陷于这般境地。” 凤娇压下心里好奇,看着昏睡不醒的高升对李郎中道:“好几个时辰不见醒转,是不是得给他针灸?” 李郎中捋着胡子:“没错。” 说着话拿出针袋抽几根针拿在手中,银光闪过,手腕子被钳住了,高升缓缓睁开了眼。凤娇瞧见忙俯下身问道:“醒了?”说着话伸出两个手指头:“这是几?”回手指了指自己:“我是谁?”又指指李郎中:“这又是谁?可都认得吗?” 高升瞧着她,慢慢吐一个字:“水。” “喝水是吗?等等啊。”凤娇答应着忙忙跑去倒水。 高升松开李郎中手腕瞪他一眼压低声音说道:“我从不扎针,老头你忘了?” “从不扎针?你是怕扎针。”李郎中卷起针袋看一眼凤娇背影,回头低声说道“你小子怎么回事?虽说身子强壮,到底不是铁打的,经不起这样折腾。” 高升没说话,眼眸沉沉看向忙碌的凤娇。 凤娇端了水过来,看他不动,将水递给李郎中,一手挪过迎枕一手托起他脖颈说声靠着,让他靠了大迎枕倚坐着,水递在手边,见他不抬手,递在唇边看他就着自己手喝下去,问李郎中道:“呆头呆脑的,是不是傻了?” 李郎中笑说没有,起身到桌边开方。 凤娇追过来问道:“可是,醒过来后就说过一个字。” 李郎中吹着药方笑道:“少奶奶从针袋里拿一根针,若是一直不开口不动,就拿针扎。” 凤娇犹豫道:“行吗?” “行。”李郎中将药方折起,“昏睡了好几个时辰,一下子醒来有些失心疯症状,扎上几针准能好。” “扎哪儿?人中吗?”凤娇说着话捏着针朝高升走了过来。 高升轻咳一声:“凤娇,我还要喝水。” 凤娇松口气,对李郎中笑道:“还没扎呢,就能说话了。” 李郎中笑着向外:“让人跟着我去抓了药回来熬上,一日三次饭后服用。他这病得用心照顾,免得落下病根。” “失心疯的病根吗?”凤娇追了出来,刚刚高升梦魇,她想起来心有余悸,生怕他再犯病,将她像只龟一样扣着,一动不能动,简直生不如死。 “不是,寒气侵袭加上担惊受怕,容易落下心疾。”高升在屋里听见紧抿了唇,这老头满嘴胡沁,哪里就担惊受怕了?凤娇送走李郎中进来瞧着他:“让厨房熬些粥吧,可有胃口?” “你喂我,我就吃。”凤娇一听,捏起了刚刚搁在几上那根针,举起来对着他,“你仔细瞧瞧,我不是殷黎,若是还糊涂,我可扎你了,李郎中说了,扎那儿都行,一受疼脑子就清楚了,我觉得很有道理“ 高升忙道:“我知道,你是凤娇。先把针放下。“看她把针放下了,瞧着她声气弱弱说道:”我病了,身上发懒,你就不能喂喂我?” “能吧。”凤娇无奈道,“谁让你是我的恩人呢?” 这时候秋草急慌慌跑了进来:“少奶奶,昨夜里我气得半夜才睡着,今日醒得晚了。这就伺候少奶奶洗漱。” 凤娇摇头:“我自己来就是,秋草去厨房说一声,给少爷煮些清粥。” 秋草这才瞧见高升在卧榻上靠坐着,哼了一声说道:“不去。” 高升挑一下眉,秋草扭了身子,凤娇又道:“今日去不成铺子里了,你去跟各位掌柜说一声,就说少爷病了。”见秋草不动,手扶了额头道:“我这一夜没睡,脑袋疼,你就别闹脾气给我添乱了,快去。” 秋草甩帘子出去了,脚步声很大,蹬蹬蹬跺脚一般,风送来她恶狠狠的声音:“病了?活该。让你骚包去看什么花什么雪” 高升唇抿得更紧,凤娇笑笑:“对,你的话是为了敷衍父母亲,父母亲既不在家,你可以放心住在万花楼,无论白天黑夜,数日不归。” 她的模样像足了拈酸吃醋的小妻子,高升一时恍神,更加沉默。 凤娇在他的默然中慢慢低了头,颓然松开手笑道:“是我多管闲事,对少爷无礼了。只是,只是家中冷清” 是啊,冷清,回到家中卧榻上总是空空的,心里也跟着发空,又加这乍暖还寒的季节,从来一觉睡到天亮的,这些日子,夜里会醒好几回,估计是被冻醒的吧。 高升心里一缩艰难开口道:“家中冷清的话,把凤喜接来” “凤喜要看铺子。”凤娇打断他的话,似乎存心跟他抬杠作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