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正春风》 第 1 章 ------------------------------------------------------- 本书由www.biqugedu.com【ANNA】整理上传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iqugedu.com--- 【霎紫明嫣】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 《花月正春风》作者:段可染 书名:花月正春风 男主角:安戏蝶 女主角:皇甫翩翩 系列名:单行本 系列号:流星族*休闲花园 292? 出版日期:2003-10 简介: 暮暮朝朝,风雨飘摇, 杀机处处,前程渺渺, 那暗夜里相牵的手, 那明净春光中dàng漾的笑, 放不开,抛不下,忘不掉, 不相属的两人在历经种种之后, 最终的结局是在挣扎中滑向深渊, 还是在沉默中破茧成蝶? 第一章 二月。清晨。  皇甫翩翩临窗而坐,心不在焉地吃着桌上的茶点,偶尔抬头眺望窗外的景色:远处是层峦叠嶂的青山,淡淡的雾霭缭绕山际,仿佛仙家所在;眼下是平静的江水,轻风掠起微澜,才能感觉它的流动;燕子在江面上低低地徘徊,猛地斜着身子向下冲去,让人心一惊,以为它要入水去,它却只在江面上留了个淡淡的影,连水波都不沾一点儿,便以一个漂亮的弧形向上飞去。  如此良辰美景,皇甫翩翩却无心欣赏,只因为有一个羞于启齿的名字在她心头翻滚,搅乱了一怀平静的思绪。她伸出纤手,拈了一小块绿豆糕,送至嘴角又停住,重将糕点放入碟中,拿右手托了腮帮,终于将那两个字化作一声叹息、一丝微笑念了出来。顿时,一个面如冠玉、风度极佳的美少年出现在她的脑海,固执地不肯离去。  那是唐玉清,被她唤做“玉哥”的少年,既是她青梅竹马的义兄,又是日后同结连理的夫婿。这样的一个人儿怎能不叫她想了又想、念了又念呢?更何况重逢在即,又怎能不叫她心跳不已呢?  她这般心神不定地坐了半日,待到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时,才惊觉已是午时,不由皱了皱眉头,暗自担心起来。三天前,一接到聚贤庄的请帖,她便在母亲的催促下,直奔郴州的“望江楼”,以期与在此处办事的唐玉清会合后再去聚贤庄。唐玉清是她母亲的师兄唐笑尘之子,二人从小就定了亲。这回母亲让她单独出门去恭贺唐笑尘的五十大寿,正是想制造一个机会,好让小两口加深感情。这番苦心,她岂会不知。于是,带着几分羞涩,又和着几分期待与好奇,她欣然赶到“望江楼”;然而等待至今,却不知是何缘故,并不曾见到唐玉清的踪影。  她百无聊赖地望了一会儿窗外,又满怀期待地转头瞅瞅楼梯口,最后失望地将目光停留在室内。她的右边,坐着四个彪形大汉,一个个喝得面红耳赤;前方坐着一个面容可怖骨瘦如柴的小老头,眯缝着眼睛,昏昏yù睡;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亦占了一张桌子,她的手中拿着一朵白色的花,清秀的脸蛋绷得紧紧的,像是在等人;靠楼梯口的地方坐着一对普通夫妻,妻子染有风寒,一直不停地咳嗽,丈夫左手拿着一个yào罐子,右手紧紧扣在罐盖上;窗口还立着一个穿灰色长袍的穷酸书生,摇头晃脑的,似是沉醉于美景之中。  皇甫翩翩暗忖:“‘望江楼’乃名楼,是名人雅士聚集之地,一向人满为患,为何今日客人寥寥无几,且都是些奇怪之人?”  正想着,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她忙转头望去,却只见到两位身材高挑、气质出众的美貌姑娘款款走进来。年纪稍大点的一身绿衣,秀气的瓜子脸毫无表情,整个人像深不见底的一潭碧水,冰冷无情;另一个姑娘笑脸盈盈,皮肤白里透红,眼角眉梢抹了少许桃红色的胭脂,顾盼之间春意dàng漾。  众人为她们的风华所倾倒,却惊异地发现她们只是丫环。  什么样的主人才能有这样的丫环?  一个十分俊朗的男人缓缓走了进来,带来了一屋子的温暖。他的嘴角上扬,展开一朵极轻极淡的笑,如阳光般和煦,令每个看到他的人都忍不住要回他一个微笑。  有的人穿上皇袍也不像太子,可这个人,哪怕拿着石头,也会让人觉得那是宝石。似乎任何事情发生在他身上都是合情合理的。  皇甫翩翩笑了,这是一个令人愉快的人。  店小二忙不迭地跑上前,点头哈腰道:“安公子,好久不见您啦!桌子一直给您备着呢!一切照旧?”  安公子颔首称是,三人在一张临窗的桌前坐下。  “‘望江楼’今儿个怎么这么冷清?”笑脸姑娘眼波流动,“哎哟,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喝闷酒的人。怎么一个有趣的人都没有?”  “桃红!”绿衣姑娘冷喝道,“少犯贱!”  “是,葱绿姐姐。”桃红撇着嘴拉长了声音很不情愿地答应一声,一双妙目却定在了皇甫翩翩身上。  这时候,坐在楼梯口的夫妻起身结账。  妻子的脸上泛起鲜艳的红晕,双手死死地扣住脖子,咳嗽得更厉害了;丈夫顿时手忙脚乱,一不小心摔碎了yào罐子,淡淡的yào味飘散开来。  皇甫翩翩只觉得头晕目眩,心中一惊,疑心yào中有dú,忙屏了呼吸。窗前的文弱书生却有些支撑不住。他喝醉了酒般摇摇晃晃地走到皇甫翩翩的桌前,双手按住桌沿,强笑道:“敢问兄台,小生可否在此稍坐片刻?”  皇甫翩翩愣了一会,这才记起自己为了不引人注目,特意扮了男儿模样。忙沉声答道:“但坐无妨。”  那书生用右手支着额头,踉跄坐下,神色十分痛苦。想必他不懂武功,所以无法抵抗yào中之dú。皇甫翩翩恼恨地望向那对夫妻,yù起身讨取解yào,无奈浑身上下使不上劲,只好定下心来静观其变。  安公子似是无意地挥了挥衣袖,室内顿时清香弥漫,令人神清气爽。  桃红娇笑道:“久闻江湖上有一对杀人不见血的‘病夫fù’,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二位功夫高不说,心肠之狠dú更是无人能及。”她的声音妖冶甜美,仿佛在说一件风月场上的香艳情事,“只是我家公子不爱闻能杀人的yào味,也不忍心看无辜的人受牵连,以后你们可得看准了再下yào。”说完,眼角扫了一眼皇甫翩翩。  “病夫fù”的脸色变得煞白。两人对视一眼,仓皇离去。  有人拍掌称好,却是那小老头。他起身抱拳,笑道:“佩服、佩服。能在一瞬间化dú气于无形的除了安戏蝶安少侠,还能有谁?安少侠,可否赏脸与老朽共饮一杯?”  安戏蝶摇摇头,道:“你的酒不能喝。”  小老头白眉一皱,道:“怕老朽在酒中下dú?”  “我从来不喝死人的酒。”  小老头强笑道:“老朽虽然行将就木,却还算不上是个死人。”  “江湖上有一种擅长用dú的杀手,为了增加成功的几率,使用一种损人不利己的方法:先自己吃dúyào,然后在与人谈话之间,利用呼吸将dú气传播出去。在这方面最有名的莫过于‘亡命老叟’。你若是还不吃解yào的话,只怕真的会亡命了。”安戏蝶轻笑出声,“我这人胆小,最怕亡命之徒。”  “亡命老叟”神色大变,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粒红色的丸子,迅速塞进嘴里吞了下去。  一直安静地坐着的小女孩这时眨巴着大眼睛,走到安戏蝶的面前,歪着头道:“我看上你了。这朵花送给你。从今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那神态极其严肃、正经,连冷冰冰的葱绿都忍不住嘴角的牵动,桃红更是笑弯了腰。  安戏蝶伸手去接花。  小女孩的眼神变得诡异,她扯下一朵花瓣,黄色的花蕊笔直shè向安戏蝶的脖子。没人看清安戏蝶是如何出手的,只觉得才一眨眼,花蕊已经摊在他的手上。那哪是什么花蕊,分明是针尖发黑的银针,显然淬有剧dú。  安戏蝶摸摸小女孩的头,柔声道:“快回家去吧,这么危险的花以后不要再玩了。”  小女孩眼珠子一转,nǎi声nǎi气地道:“你要记住,你已经是我的人了。我叫谢兰仙。我会回来找你的。”说完,甩甩小辫子,跑下楼去。  “这么小的丫头居然也是用dú的专家。真可爱。”桃红格格笑道,“不知接下来还有什么花样?”那四名大汉冷汗涔涔,连酒杯都把持不住,快速地下楼去。“亡命老叟”也趁机跟了去。  桃红笑得更开心了,“我还道是什么英雄呢,原来全是些狗熊。”一双眼睛又飘回了皇甫翩翩身上。  皇甫翩翩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以为自己露了破绽,起身想走,又怕被误认为是狗熊,一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呆呆坐着,见到文弱书生脸色已有好转,便关切地问道:“兄台好些了吗?”那书生犹如大梦初醒,木讷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多谢兄台关心。小生范贤人,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皇甫翩翩笑道:“免贵复姓皇甫,双字翩翩。”  范贤人微微点了点头,“‘浊世翩翩佳公子’。真是人如其名,令人不胜艳羡。小生能识得兄台,实乃三生有幸。”  皇甫翩翩见他一味地咬文嚼字,心中好笑,脸上却不敢表露,只好讪讪道:“不敢。”当下别过脸去瞧着窗外,不打算再搭理他。  范贤人并未察觉,继续道:“敢问兄台贵居何处?小生yù备薄礼聊表谢意。”  皇甫翩翩忙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兄台不必拘礼。我就住在……”她正准备说出“望江楼”三字,忽然想起母亲临行前叮嘱过的“逢人但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等诸多道理,因此多了个心眼,改口道:“暂时寄居在一位表叔家里。”心里又担心他追问,便闭上眼睛假寐。蓦地,她感觉一点森冷的寒气直奔脑门,本能地一偏头,一支势如破竹之箭的铁笔“嗖”地从耳际一擦而过,直直shè入墙壁。睁开眼,只见范贤人神情古怪,瘦弱的身子犹如狂风中的枯叶摇摆不定,几经挣扎,终于向后倒去,另一支还未来得及出手的铁笔“砰”地跌落地面。  “居然能在闪避之中用一根筷子点中铁笔范贤人的死穴,好利落的身手呀!”桃红笑靥如花,一双桃花眼在皇甫翩翩身上滴溜溜地打转,“世上竟有这等功夫俊俏模样也俊俏的人物,把咱们公子都比下去了。”  皇甫翩翩惊魂未定,闻言才明白范贤人失控的原因,不由庆幸不已。如果范贤人紧接着shè出第二支铁笔,后果将不堪设想。是谁在暗中帮助她?范贤人又为什么要加害她,而且出手如此之狠?为财?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人夺财不合情理。寻仇?她甚少在江湖行走,从未与人结过梁子。环顾四周,细细观察,也未能从旁人的神情举止中看出任何蛛丝蚂迹。离她最近的安戏蝶气定神闲,正自斟自饮乐在其中,根本没将旁的人放在眼里;冷若冰霜的葱绿像个清心寡yù的尼姑,正襟危坐,无情无绪;而桃红言语轻佻,举止放dàng,正拿了一方桃红色的罗帕掩着嘴儿格格直笑。再远一点的便是躲在柜台后面发抖的掌柜与伙计。人人都有可能是她的恩人,可人人都不像。皇甫翩翩瞧不出丁点儿端倪,不由十分泄气,索xìng将这事抛到脑后。理理衣襟,甩甩衣袖,既不看地上的尸体,也不理睬桃红的媚眼,扬长而去。  安戏蝶放下酒杯,抬起醉意微醺的双眼,望着皇甫翩翩的背影,若有所思。    郴州,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古城呀!且不说那白浪滔滔的郴江是如何引起宋时秦少游的失意落寞,让他写下了“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的千古名句,也不说那挺拔秀丽风光旖旎的苏仙岭吸引了多少游客,留下了无数才子佳人的故事,单是踩在青石板铺出来的街道上,就仿佛踩在晶莹剔透的玉上似的,透心的凉爽。更何况还有那形形色色千姿百态让人揣摩不透的众生头戴纶巾,手执羽扇,腰坠玉佩,前呼后拥的公子哥儿;一身劲装,腰佩利剑,满脸正气的武林中人;足着云履,手执筇杖,风尘仆仆的游方僧人;吞长剑,吐烈火、舞大刀、弄长qiāng的杂耍艺人;尖嘴猴腮,鬼鬼祟祟,眼睛只盯着钱包打转的小偷;浓妆艳抹,莺声燕语,凭栏而立,迎客送宾的青楼女子;还有那躲在珠帘后向外窥探的羞答答的怀春少女……  站在街头,皇甫翩翩的心情开朗起来。对于久居深山的她来说,这繁华与喧嚣实在是令人惊奇的新鲜景色。摸摸填得很满的肚子,还是忍不住诱惑,买了一大块糕点。她这辈子有两大爱好:一是吃,二是睡。相比较而言,更注重吃些,因为睡觉不用花钱,吃却少不了破费。但凡需要花钱的东西似乎总显得珍贵些,对穷人来说更是如此。皇甫翩翩就是个穷人。  她无忧无虑地边吃边逛,还不时地抬起头研究各式各样的招牌,当走到一家叫“客如云来”的客栈时,忽然想到如果棺材店也用这样的招牌的话……她不由吃吃笑了起来。  忽然,她的笑凝固了,口中的糕点也无法下咽,因为街角走过来一个人。那是个乞丐,双手各捏一个锁状的木头,撑在地上“行走”;下半身严重萎缩,只有正常男人的四分之一大,它们被横绑在一块木板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上面放着一个缺了许多口的烂钵子,里面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枚铜板。  皇甫翩翩觉得自己的快乐是一种罪过,从袖中掏出一把铜板,轻轻地放在烂钵子里,生怕用点力就会发出刺耳的响声来,然后低着头快步离开。没过多久,她就忘却了刚才遭遇的不快。那毕竟是别人的痛苦。  十分轻易地,新的事物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是一把雕有龙纹的掌形玉质梳子,梳柄上刻着两行蝇头小楷: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取自南唐后主李煜亡国归宋后写的一首词《望江南》的后两句。不管其词全境是如何凄楚哀婉充满悲恨,放在此时,却能恰到好处地形容郴州的情景。  皇甫翩翩一眼就看中了这把梳子,爱不释手地把玩着。越看越是喜爱,没有议价,她就爽快地买了下来,小心翼翼地笼入袖中,心里充满了欢喜。  怀揣着这份欢喜,她不知疲倦地东游西逛,饶有趣味地观看了江湖术士口若悬河地吹嘘大力丸的种种好处;兴致勃勃地挤在人群里看炼丹方士用“九还丹”将铅汞点为黄金;最让她开心的是平生第一次看到了舞狮子。五彩斑斓的两头狮子,一大一小,一前一后,腾跃挪移十分灵活,跳到人面前时,还会调皮地眨巴眨巴大眼睛,逗得旁人大笑不已,纷纷投钱助兴。  满目都是新鲜的玩艺儿,充斥两耳的都是热情的吆喝,皇甫翩翩简直应接不暇了。忽然,一阵响亮悦耳的唢呐声由远至近,使热闹中更添热闹。好奇是人的天xìng,大家都将视线从艺人的身上移开,朝声音的来源处投去。皇甫翩翩亦不例外。她心急地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想一探究竟。  呀,入眼的居然是一抬大红的花轿!是哪家xìng子急的新郎,居然等不到天明,要在这个时刻迎娶新娘?仿佛应念人们的想法似的,纱帽chā花、红袍玉带的新郎打马而来。那模样算不上英俊,体格算不上强壮,可从眉宇间透露出来的洋洋喜气令他显得夺目起来。  皇甫翩翩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张神采飞扬的脸,恍惚中,看见新郎折转马头向她走来,那笑盈盈的脸,不是唐玉清是谁?他要娶亲吗?他娶的不是她吗?她怎么不在花轿中?皇甫翩翩急了,伸手去拉唐玉清的衣袖,却拉了个空。这时,她才回过神来,发现迎亲的队伍早已走远,不由哑然失笑耳热心跳起来。    回到“望江楼”时,已是掌灯时分。皇甫翩翩眼皮直打架,匆匆泡了个澡,便上床去与周公相会。正睡意朦胧时,一阵激越的琴声惊醒了她。琴声悠扬,音色极美,壮志未酬的悲怆与穷途末路的绝望结合得天衣无缝,正是《十面埋伏》。一曲已毕,一曲又起,纷纷攘攘,恍如金戈铁马之声,悲壮凄凉愤怒,却是《四面楚歌》。  皇甫翩翩捂住耳朵,还是挡不住一丝半缕入耳来的琴声,辗转反侧,终于起身,气冲冲地打开房门,向琴声循去。  弹琴的人身着灰衣,坐在一棵红杏树下,神态悠闲至极,正是安戏蝶。  “此曲只应地府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兄台真是好雅兴啊。小弟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才会被这三更半夜的琴声吓得魂飞魄散。若那阎王爷亦有幸听之,只怕会早早召了兄台去。”皇甫翩翩生平最恨人家打扰她休息,因此出言刻薄,极尽挖苦之能事。  “望千山暮雪,万里层云,知音何在?”安戏蝶叹道,“我只觉琴声有异,还以为遇上了知音,谁料竟是对牛弹琴。”  一股怒气自皇甫翩翩的脑海升起,她猛一顿足,正准备说出一番更具杀伤力的话,可一碰上那对戏谑的眸子时,气焰就消了大半,嗫嚅了半天,才装出了一副恶狠狠的模样,“安戏蝶!你竟敢骂我是牛?”  “不敢,不敢。我根本不敢对牛弹琴,只敢对着笨牛弹琴。”安戏蝶的嘴角一扬,故意将音重重地放在“笨”字上。  皇甫翩翩努力挤出一丝笑意,装作没有听见他的话,“今晚真是好月色啊。偶尔能听听牛弹琴,也是美事一件。至于知音二字,小弟却愧不敢当。”  安戏蝶哈哈大笑,道:“果然伶牙俐齿。与你斗嘴,未免太自不量力。我愿为你弹上一曲,以示敬佩之情。”  皇甫翩翩洋洋得意,更想卖弄一番,因此琴声一起,便笑道:“其声如思如慕,如寄如诉,可是《凤求凰》?”  安戏蝶嘴角的笑纹在扩大,声音更加轻快起来:“我奏的是《假凤虚凰》。”  皇甫翩翩正要反驳,忽然悟到他是在影shè自己女扮男装,一时窘得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了,只得讪讪道:“这个小弟还从未听说过。”  安戏蝶收了琴,正色道:“若非唐玉清指点,我也弹不出这个曲子来。”他望着眼前这张写满不解的俏脸,接着道:“皇甫姑娘,唐玉清要事在身,无法亲自来接你。因此,在去聚贤庄的路上,将由我来照顾你。” 第二章 唐玉清究竟给了他一个什么样的包袱啊?安戏蝶懒洋洋地斜躺在车厢里,看着在车厢的另一头睡得正香的皇甫翩翩,不禁摇头一笑。几天以来,她一直埋头大睡,偶尔起来几次也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好接着再睡。猪圈里的猪吃饱了还要哼哼几声,可她,绝对比猪还懒。亏她还大言不惭地自称为天下第一派的掌门人。天下第一派?吃睡派吗?难怪会吃了就睡,睡了又吃,长得那么珠圆玉润那么幼稚无知。  她真是无知到了什么都不知道的程度。不知道唐家少nǎinǎi的身份有多少人梦寐以求,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正虎视眈眈地想要吞食唐家。若不是他暗中相助,她只怕早已踏上黄泉路。可是是谁会那么快就查知她的身份?在“望江楼”,靠一双铁笔横行江湖的范贤人显然早就掌握了她的底细,事先设好了局等她来开。而他,只是用筷子击中了范贤人的睡穴,范贤人却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咬破藏在口中的dú丸,中dú而死。是什么力量让一个颇负盛名的人如此决绝?  想到这儿,他皱了皱眉,形势比他预期的要复杂严峻得多。可很快,他又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因为,皇甫翩翩终于翻了个身,面向他,用浅浅的笑容展露出梦中的甜美。  他羡慕她。他的睡眠一直不好。不管是躺在柔软的床上,还是睡在冰凉的竹席上;不管是温香软玉抱满怀,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总是睡不好。偶尔睡得熟一点,就会梦见自己又成了十年前那个无能为力的少年,被火光、狂笑和血腥包围的少年。或许就是因为害怕那个梦重现,他才会刻意地压制自己的睡眠。  当看到皇甫翩翩睡梦中的笑容时,他不觉产生了想要保护她的yù望,就像希望娇艳的花常开、美好的景常在一样的yù望。所以,尽管照顾她的饮食起居、身家安全不是容易的事,他却一直不动声色,不让她知情,只想让她在这个危机四伏、波涛汹涌的旅途中好好地吃、安心地睡。  有着这样想法的人,还是他安戏蝶吗?不,不,安戏蝶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硬生生地将眼光移开,投向窗外。窗外,细雨正绵绵,仿佛永远不会停息。雨声清晰响亮,也在告诉他,他想保护她仅仅是因为受好友所托罢了。在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女人值得他去保护,而那个人,永远都那么温柔,温柔得让人心痛……  此时,皇甫翩翩并没有睡着。她正在纷纷扰扰的雨声里、轱辘辘的车轮声中暗暗回想唐玉清给她的信,想着想着,心里就有一股欢乐的泉水往外冒,非得用笑容表现出来不可。  玉妹: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就知道你已经到耒阳了。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吃饭的时候在想,睡觉的时候在想,走路的时候在想,时时刻刻都在想。我真恨不能马上飞到你面前,好好地看一看我未来娘子的模样。  玉哥  玉妹:  时间过得真快啊,我们已经有八十天没见面了。可一想到离我们成亲的日子还有一年,我又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玉妹:  昨夜喝了两杯小酒,入睡后,竟在梦中回到了幼时。你我二人在听谷dàng秋千、看落叶,说不尽的惬意。醒来后方知是南柯一梦,不禁心绪怅惘。你可曾梦到过我?  玉妹:  这时我才知道自己是个贪心的人,我不光想写信给你,还想看到你写给我的信,哪怕只有一个字也好!可仔细一想,现在的我就像一叶浮萍般行踪不定,又怎么收得到你的信呢?不由笑自己虚妄。  玉妹:  想你想你想你!事情就快办完,我将快马加鞭马不停蹄地去追寻你。期待在永州的相会。  从离开郴州那天起,每天黄昏皇甫翩翩都能收到唐玉清派人送来的信。一律的红笺小字,满载着深情厚意,每一句话都值得细细咀嚼,每一个字都值得刻上心头,“玉妹”那个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昵称更让她心跳不已,最后,她不得不拿锦带扎了书信,密密地贴在怀里,用来减轻由于狂喜而带来的痛苦,可即使是这样,也无法消除在胸腔里跳跃的字句和那些想告诉他的话语。她有多少话想对他说啊!  她想说,原来她也是一个贪心的人。天还没亮,就开始盼望夜晚的降临;天一黑,又开始期待白天的到来。只有这样,她才能早点收到他的信,早点见到他。  她想说,聚贤庄的势力很大,到处开有分店。每到一处,都有人接送,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帖帖。他们什么都不用cāo心,只需要根据计划的路线,白天赶路,黄昏投宿。  她还想说,自从她恢复了女儿妆之后,桃红对她的态度一落千丈;而葱绿的眼睛变成了寒风中的刀刃,简直能杀死人。因为无话可说,她只好不停地睡觉,靠做梦来打发时间。遗憾的是总是梦不到他。  还有一件事,她犹豫了很久,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后来,还是忍不住说了。她说:安戏蝶是你的朋友,可是,我怕他。  那天上午,雨点敲打着车篷,灰蒙蒙的光线从车窗外钻了进来。她微微张开眼,透过眼睫毛往外偷看。葱绿、桃红都睡了,安戏蝶也伸着两条长长的腿,斜靠在车壁上打盹。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睡觉的模样,觉得很新奇。他醒着的时候,老是带着浅浅的笑,仿佛没有什么值得他在意;可他睡着了,就有许多许多的心事偷偷地爬上了他的眼角眉梢,那模样让人心软,她差点儿忍不住要爬起来,去抚平那一丝丝纠缠在他眉间的忧郁。所幸的是她没有那么做。安戏蝶很快就睁开了眼,像一只掉入陷阱的刺猬,张开了浑身的刺,充满了戒备和危险。他十分仔细地查看四周,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然后,将眼光转向了她。一直一直看着她,起初很温柔,后来,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变得很冷很冷。那捉摸不定的眼神让她害怕。她不得不装作美梦正酣的样子,呢喃一声,翻了个身,顺势拿被子遮住了头。  不久,她真的睡着了。梦里依然没有唐玉清。    马车停了。在吃中饭嫌晚、投宿嫌早的午后停在了荒郊野外。  一个孩子和一具尸体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安戏蝶没有下车,直接命令车夫绕道而行。他有同情心,但不泛滥,在这个险恶的江湖,有分寸地使用同情心不是坏事。  车子掉头驶向另一条路时,颠簸得很厉害。一直端坐着的葱绿重心不稳,倒在了皇甫翩翩身上,惊扰了她那因为缺少唐玉清而显得不够完美的梦。  “天黑了吗?”皇甫翩翩立马坐起来,浓浓的睡意一扫而光。当她敏锐地感到沉闷的空气有了微妙的变化之后,就发现了那个跪在泥泞中的孩子,还有他旁边的尸体。  孩子个子不高,衣衫褴褛,虽然姿势低人一等,头却抬得高高的,显得十分倔强。尸体被一块肮脏的白布包裹着,在雨水里放得过久,已经发胀,透过白布露出它的原形来。  这个尸体只有上半身!皇甫翩翩不由有些震惊。当她走得近一点时,才发现尸体也有下半身,只是严重萎缩,仅有正常男人的四分之一大。这个死人还活着的时候她见过,正是在郴州街上艰难行走的残腿乞丐。  “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她竭力控制内心的波动,柔声问那孩子。  孩子仰着一张小小的圆脸,双眉皱成一字,一字一顿道:“带我和我爹爹去岳阳。”  这不是难事,聚贤庄也在岳阳,正好顺路。不过马车似乎容纳不下六个人。皇甫翩翩转过头,向安戏蝶求助。  安戏蝶双手jiāo叉抱在胸前,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尸体,仿佛在估量它的价值。良久,他才对着孩子道:“我要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孩子的口气和他的一样生硬,“我叫小顺子,从小跟着爹爹行乞,受尽屈辱,勉强度日。前些日子,爹爹在街头遇到一个善心人,得了五十两银子,想靠它回岳阳老家做点小本生意,不料却在路上被强人所抢。爹爹气血攻心,不幸身亡。临终之前,他没有别的遗愿,只想落叶归根,葬回老家。只因我年幼,没有能力完成爹爹的嘱托,无奈之下,才守在这儿等候好心的人相助。我,小顺子,愿意卖身葬父,一辈子做牛做马,绝无二心。”一番话说完,他的头扬得更高了,眼睛里没有乞求与泪水,只有坚定与不屈。  安戏蝶并不相信他的话,却被他的眼神所打动。曾几何时,他也有过这样的眼神……他抬起右手,一勾食指,召来葱绿与桃红,细细jiāo待道:“桃红与车夫驾着马车先行赶往永州的驿站,买好棺材,多找一辆马车,于第二日清晨赶回此地会合。其余的人在附近找一个地方暂宿一晚。”他征询地望着葱绿,“我记得你就是本地人,这一带的地形你熟悉吗?”  “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土地庙,无人管理,可以住宿。车上还有一些食物,足够我们吃一天。”葱绿水样的眸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 章 泛起涟漪,声音温柔之极,像冰水解了冻。    城郊破庙。  火烧得很旺,干燥的木柴发出噼啪的bào裂声,竹棍上的鸡已有淡淡的香味。借着火光,依稀可以看清庙中的情形:纠结缠绕的蜘蛛网到处都是;浑身是灰的泥菩萨怒目圆睁,相貌狰狞;香案上点着三炷香,忽明忽暗,更添诡异。一阵yīn风袭来,吹动了从屋梁上垂下来的白幡,仿佛鬼影绰绰,令人头皮发麻。  皇甫翩翩轻微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偷偷地靠近坐在她左边的安戏蝶。尽管他浑身充满了危险的气息,可在这群人当中,却是惟一一个让她有安全感的人。  安戏蝶正仔细地打量四周,脑子里充满了疑惑:这是个什么庙?为什么无人照料,香案上却有香火?更令人惊奇的是,墙角里居然放着一堆干柴,仿佛是专门为他们准备的。葱绿说这可能是过路人留下的,真的这么简单吗?  “这家伙到底在干吗?”随着皇甫翩翩的靠近,若有若无的桂花香味越来越强烈地刺激着他的嗅觉,让他简直无法集中注意力。略略向右一偏头,就有一对精致小巧的绣花鞋不容忽视地跃入眼帘,令人怦然心动。毫无防备地,一簇小小的火苗腾地自他腹部冉冉升起。  绣花鞋的主人毫不知情,依然抱着膝,定定地望着跳跃的火花。尽管双颊被烤得发烫,脚下还是又湿又冷,被泥水浸湿了的绣鞋仿佛有千斤重。真想脱了它,可身边全是外人……寒气一缕一缕向脚心逼去,她冷不丁打了个寒噤。  “为什么不脱了它?”安戏蝶舔舔嘴唇,努力克制心中的yù望。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真的关心她,还是只想看到那双藏在绣鞋里的纤足。  “不!”皇甫翩翩简短地回答。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她并不是一般的江湖儿女。她,是唐玉清的未婚妻。  “脱了吧。”安戏蝶的声音低沉,富有磁xìng,隐藏着一丝危险的热情。  “不!”嗅知危险并远远地逃离是女人的本能。皇甫翩翩将脸转向一边,不看他。僵硬的姿势显示出一种绝不妥协的固执。  下午她向他求助的时候,也显示过这种固执。那时,她站在泥水里,转头望着他。由于刚睡醒没多久,香腮上还隐约可见缕缕枕痕;乌黑的云鬓微湿,小小的雨珠挂在发梢yù坠未坠。整个人就像一滴凝结在碧草上的露珠,晶莹剔透,摇摇yù坠,随时准备着破碎,破碎成更多更小更完美的露珠。他相信,假如他不答应的话,她将会一直站下去。  唐玉清说过她的美丽、善良、聪慧,却没有谈及她的固执。这是否意味着他并不完全了解她?  安戏蝶唇角一扬,勾起一丝自嘲的微笑。鸡ròu烤熟后,他吃了很多,也许是真的饿了,也许只是为了填熄内心越烧越旺的火。  皇甫翩翩吃得很少,放在香案旁的尸体影响了她的胃口。小顺子吃得也不多。葱绿几乎没有吃。  只要稍微留点神,就可以发现葱绿的表情虽然一如既往的冷淡,眼睛却兴奋得发光,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十分妖媚,简直变了个人。安戏蝶随意地扫了她一眼,没有多想,只是模糊地觉得故乡的力量大得惊人,可以轻易地改变一个人。很快,这个念头就被绣花鞋覆盖了。  “一、二、三……十八、十九……”每数完一个数字,葱绿的心跳都要加快半拍,到后来则完全失去了规律。神经的高度紧张让她感觉自己像一根被拉得满满的弦,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终于,在数完长长的四十九个数字后,她猛地站起来,激动得满脸通红。  “安戏蝶,”她一字一顿道,“我要杀了你!”  在吃饱喝足、围火取暖睡意朦胧的时候听到这样的话,大家的第一反应是冷漠,而后是惊奇,就和听到一个人说梦话时的反应一样。安戏蝶没想到自己成了别人梦中的话题,心中不免有些好奇,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你有把握吗?”他的声音十分平淡。  “你知道我一向不做没有把握的事。”葱绿一步步逼近安戏蝶,手中的剑发出寒光。  皇甫翩翩怔怔地望着她,“你……他不是你的……”葱绿与安戏蝶之间非仆非主的关系令她不知如何措辞,顿了顿,接着道:“你们不是很要好吗?”  仿佛受了很大的打击似的,葱绿的身体晃了晃,神情变得迷惘而困惑。她其实是一个很单纯的人,头脑简单,没什么心计。外人看到她的冷漠,通常会认为她是一个城府颇深的人,其实全不是这么回事。冷漠,只是她的保护色而已。  她是在一家叫“倚翠楼”的妓院里挣扎着长大的,从小就被不怀好意的眼光、yín秽的话语以及因此而产生的厌恶和恐惧重重包围着,无处可逃。她的生母是一个从良后又被抛弃的jì nǚ,为了生存,不得不带着刚满月的她重cāo旧业,五年后,死于梅dú。十四岁时,她步上了母亲的后尘。每当被人压在床上时,她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母亲,想起她脸上厚厚的脂粉和身上溃烂的脓疮。想着想着,就会被绝望压得喘不过气来。后来,这种情况得到了改善。一个女人看中了她,将她收为义女,用心地调教她。三年后,她成了一个出色的杀手。每杀死一个男人,她都能感到酣畅淋漓的痛快,可同时,潜藏在快乐背后的绝望也越来越深。  适时地,安戏蝶出现了。在一次行动中,她遇到了他。为了共同的目标,两人联手了一次。之后,她就顺理成章地留在了他的身边。侠士的丫环的身份能让她更好地完成任务。原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微波微澜地过下去,谁知道安戏蝶偏偏与聚贤庄的人连在了一起。她正暗自担忧时,义母就下了明确的指令:“杀了皇甫翩翩。如有必要,连安戏蝶一块除去。”  杀!杀了安戏蝶!啊,她不由惊慌失措了。两年的时间不长,但已经足够让一个人不知不觉地习惯周围的环境和人。两年来,她一直追随着他,听他的差遣,受他的管束。只有呆在他身边的时候,她才觉得人生还有希望,就像一个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一块浮木,尽管还看不到岸的踪迹,但至少能够大口大口地呼吸空气。在这之前,她从来不知道男人身上除了丑陋和恐怖之外,居然还别有系人心处。不知从哪一天起,她开始奢望得到他的宠爱,哪怕只有一点点,都足以将她从绝望的深渊里拉上来,所以,她装扮得冷若冰霜,天真地以为冷若冰霜等同于冰清玉洁。直到他们俩在一块亲热的时候,她才感觉到他骨子里的冷漠。那一刻,她清楚地知道,他不爱她。  她恨男人,却爱他;她爱他,他却不爱她。因此,她更恨他。终于,在痛苦的辗转中,她擅自改变了义母的命令:“杀了安戏蝶。如有必要,连皇甫翩翩一块除去。”另一批听她调配的义妹、手下毫无疑意地执行了她的命令,只可惜功败垂成,临末还搭上了范贤人的xìng命。不过,很快她就想出第二个计划。现在,计划已经实施了一半,开弓还有回头箭吗?  没有!安戏蝶眼中的无情给了她答案。银牙一咬,心一横,她挥剑向他刺去。  剑在途中停住了。安戏蝶用手指夹住了它。  “不可能!这不可能!”葱绿惊惶地撒开剑,向后退去。按照计划,香案上的三炷香和鸡ròu里的迷香到此时早该起作用了,为什么安戏蝶一点事儿都没有?  “你太小看我了。”安戏蝶轻叹一声,将手中的剑扔到脚下。  葱绿忽然眼睛一亮,为了自己的新发现狂喜不已。她颤声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这不是你的习惯!你从来不会把别人的剑扔在脚下!你只会还回去!”这是不是表示他对她也有一丝情意?  “那是因为他的确中了迷香。”小顺子的稚嫩童声打破了她的幻想,“没有办法将剑扔得更远。”一开始就错了!随着身体越来越绵软无力,安戏蝶的心也越来越沉。自从皇甫翩翩出现后,他居然连犯江湖大忌。小顺子的突然出现、破庙里的干柴、香案上的香以及葱绿的异常,种种现象都在警示他,他竟然视若无睹!那个明察秋毫、淡定自若的安戏蝶到哪儿去了?  皇甫翩翩用力地掐了掐脸皮,清晰的痛楚表明她并没有做梦。一连串的突发事件让她有些懵懂。  反目成仇,恩将仇报,处心积虑地陷害别人,这就是江湖吗?很快,她就从迷茫中清醒过来,意识到现在不是发感慨的时候。  小顺子嘻嘻笑着,从容地捡起葱绿的剑,指向安戏蝶的喉咙。突然,剑锋一偏,对准皇甫翩翩刺去。他的目标竟然不是安戏蝶,而是皇甫翩翩!  安戏蝶大惊,一股潜在的力量应运而生。来不及多想,只能孤注一掷。他出手如电,将小顺子手中的剑夺了过来。  “你以为我真的中了迷香吗?”他冷笑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的剑向前掷去。剑深深地没入房檩,只剩下剑穗微微摇dàng。  小顺子满脸诧异,和葱绿匆匆对视了一眼。  安戏蝶的神志渐渐模糊起来,眼前的东西在晃动,但他还是努力站立着,甚至比平时站得更直。绝不能让别人发现他只是在虚张声势。  “安大哥!”皇甫翩翩突然娇声叫道,令他的神志一清,“坐下来听我讲个故事,好吗?”  “求之不得。”安戏蝶微微一笑,坐了下去。这个要求来得实在及时。  “我小时候养过一只黑猫,”皇甫翩翩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轻松、愉快,她的思维至今还非常有条理,因为她吃得少,又坐在背风处,并没有吸进多少迷香,“它长得可漂亮了,大家都很喜欢它。不过,它有一个小小的毛病,老是改不了。你知道是什么毛病吗?”  “什么毛病?”安戏蝶涣散的注意力勉强集中起来。  “它总喜欢在把老鼠吃掉之前,三番五次地捉弄它,直到老鼠筋疲力尽为止。你说它是不是很残忍?”  “的确很残忍。”  两人一唱一和,旁若无人。  葱绿的心充满了嫉妒,渐渐地,她的目光狰狞起来,原本美丽的脸扭曲得可怕。她转过身,伸出双手,缓缓扯动一根白幡。当她回过头时,身后的两人连同火堆已经不见,地上多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  “下面chā满了尖刀,他们必死无疑。”香案旁的尸体突然坐了起来,“葱绿姑娘,我们可以回去向田夫人复命了。”  “必死无疑。”葱绿喃喃地重复,心像被剜了个洞,有什么东西从里面一丝一丝抽离出来,痛得她弯下了腰。 第三章 好大的火啊!从村头烧到村尾,映红了半边天。  火光中,明晃晃的大刀举起,降落处哀号声起、鲜血喷涌。  挣扎着想寻一条生路,到头来,只是枉然。上至八十岁的老人,下到三个月的婴儿,无一能够幸免。  他犹如笼中困兽,发疯般地想杀出一条血路。刀、剑、棍子、暗器,什么都阻挡不了他的脚步。  他一定要把小师妹救回来。  拼了命地跑啊跑啊,小师妹的尖叫声夹杂在强人的狂笑声中、烈马的嘶鸣声中,越来越微弱,越来越遥远。  出了村子,过了小山坡,追至小河边。抢走他师妹的强人正呆呆地立在河边。地面上、马背上,到处都没有师妹的影子。月光下,堤岸旁,一只绣着鸳鸯蝴蝶的女鞋,无声地躺着。  他如遭雷殛,浑身发抖,怒吼着向强人扑去。然而,一柄鬼头大刀就在这时砍中了他的左胸。  乌黑的断壁残坦、烧焦的尸体、凝固的血水、月光下的绣花鞋,走马灯似的在他的脑海里旋转,慢慢地,黑暗开始降临,终于完全笼罩了他。    “醒醒!快醒醒呀!”有人摇着他的胳膊,努力想把他唤醒。  又被小师妹发现了?他才偷偷地睡了一会儿而已。不都说“夏天不是读书天,烈日炎炎正好眠”吗?好不容易等到师父出门,趁机舒舒服服地睡一觉不好吗?小师妹的确很温柔,可就是太严厉了……  小师妹!哦,小师妹……他突然觉得胸口被堵住了,有一股不可阻挡的气流四散奔开,迫不及待地寻找出口。他终于没能压住它,一个人的名字顺着放肆畅意的气流奔涌而出。他猛地惊醒过来,愣怔怔地望着前方,正好撞上了一双同样愣怔怔的眼睛。  皇甫翩翩愣住了。她从来没有这么近这么清楚地看着一个人在睡梦中真情毕露。这种情形很尴尬。两个人都沉默了很久,不知该如何才能化解这凝固了的空气。  幸好,墙上的松油灯适时地发出噼啪的zhà裂声,打破了僵局。安戏蝶精神一振,站了起来。这时,他才发现脚下全是柔软的棉絮,前方两尺远的地方有一个大而深的水洼,一些焦黑的木头漂浮在水面上,可以断定那曾是火堆里的柴火。再往前就是泥墙了。泥墙呈土黄色,非常普通,惟一奇怪的是上面用石灰刷了一个大大的长箭标记,箭头笔直指向左方。安戏蝶沿着标记走了几步,不由大喜过望,因为一条长长的地道出现在他的眼前。  地道幽深曲折,看不到尽头,所幸的是拐弯处都挂有长明灯。皇甫翩翩跟在安戏蝶身后,一脚高一脚低地向前行进。安戏蝶的步子迈得很大,很快就将她甩开了几尺远。皇甫翩翩只觉得背后凉嗖嗖的,老像有什么东西似的,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她紧追慢赶,想跟上安戏蝶的脚步,突然,一块泥土从墙上脱落下来,砸在她面前,吓得她右脚踏了个空,整个身体向前扑去。安戏蝶闻声一个转身,及时抱住了她。  那一刻,时间仿佛停止了。她的心从来没有跳得那么乱过,在一股男xìng独有的气息的包围里,头脑变得一片空白。  “你没事吧?”安戏蝶关切地问道。  皇甫翩翩又羞又愧地推开他,也不答话,低头向前走去。  安戏蝶紧走几步,超过了她,然后转身,站定,迟疑地向她伸出了左手。以她的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执,也许会遭到拒绝吧?然而,出乎他的意料,也违背了她的意志,鬼使神差地,她将自己的右手jiāo给了他。  两人在密道里足足走了大半日,终于找到了出口。皇甫翩翩挣脱他的手,欢欣雀跃地跑出去,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  安戏蝶亦饶有兴趣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左边是奔腾不息的江水,几只帆船悠闲地顺流而下;右边是低矮的山峦,青翠的树枝间点缀着星星点点的花朵;蜻蜓扇着透明的翅膀,飞过他的头顶;五颜六色的蝴蝶乘风而上,像叶子般轻盈。更赏心悦目的是眼前的人夕阳残照里,皇甫翩翩的脸白里透红,长长的眼睫毛扑扇着,十分娇俏艳丽。  此时,她踮起脚尖折下一枝嫩竹,一一拔去枝丫上的嫩茎,再精心选择最美丽的花朵chā入空心中。一束五颜六色错落有致的竹子花做成了。她兴奋地摆动着它,笑着问道:“好看吗?”  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浮上他的心头,那么温柔,那么轻淡,碰一下就会消失,使他一动也不敢动。时光刹那间回到了数年前。竹子花。小师妹。花面jiāo相映。人比花更美。小师妹一个劲儿地问:“好看吗?好看吗?”……  这回忆像一把尖针chā在胸口,简直让他受不了。他一步步逼近皇甫翩翩,无视她眼中的惊讶,一把将花夺了过来,狠狠地扔在地上,使劲地踩,用力地磨,很快,柔嫩的花朵变成了泥尘的一部分。  皇甫翩翩脸色苍白,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愣愣地站着,努力睁大眼睛,生怕一眨眼,泪水就会夺眶而出。  安戏蝶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心中充满了歉意,弯下腰,细细地搜寻,终于欣喜地发现还有一片粉红色的花瓣幸免于难,正完完整整地靠在一块鹅卵石旁。他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将它拾捡起来,放在掌心,递到她面前,诚心诚意道:“对不起。”  “我不要!”皇甫翩翩的回答冲口而出,“我不是三岁小孩!”  太阳渐渐落了下去,周围的景色随之失去了色彩,变得黯淡无光。两人一直没有说话,埋着头赶路。皇甫翩翩又饿又累,不知道安戏蝶要将她带到哪里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休息。先前的怒气早已消失殆尽,几次想开口询问,少女的矜持又让她闭紧了嘴。安戏蝶一直与她保持着三尺远的距离,既不让她靠近,也不让她离得更远。  真想念玉哥啊。玉哥从来都不会发脾气。此刻他一定已经到了永州吧?假如他在这儿该有多好……  皇甫翩翩鼻子一酸,有什么东西哽住了她的喉咙,又憋闷又难受。胡乱地向四周张望,一种挂在树梢像豆子般大小的红果子引起了她的注意。再也忍不住饥渴,她向那丛树枝伸出了手。  “不认识的果子不要乱吃!”安戏蝶的脸色一沉,凶巴巴地喝道。  “我饿了,而且再也走不动了。”泪水缓缓盈上皇甫翩翩的眼眶,“还有,你干吗这么凶?”  安戏蝶的心微微缩紧,事实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她的面前,他总是不能好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想说点什么来安慰她,又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思量了半天,才道:“在永州城内,我有一所房子。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去看看。”这番话说得莫名其妙,完全和他的本意背道而驰,连他自己听了都觉得可笑。  不过,听在皇甫翩翩的耳里,就有了一种“望梅止渴”的意义。她心怀感激,决定再坚持着走一程,可双腿像铅一般沉重,怎么也抬不起来。  天色越来越暗,安戏蝶心里掠过一丝不安,假如在天黑之前还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他们就只能露宿野外了。这么冷的天,像她这般细皮嫩ròu的怎么熬得住?剑眉一扬,他微微蹲下身子,道:“我来背你。”  “不要!”  “同样的话我不会重复第二遍!”他没有回头,然而不容抗拒。  犹疑再三,她终于畏畏缩缩地靠了上去……他的背真实而温暖,灼人的气息一浪接一浪地传来,令她的身体越来越热……这种感觉好奇妙啊……  叮铃铃,叮铃铃,夜色中,一辆马车远远地驶了过来。    皇甫姑娘:  让你受惊了。昨夜对姑娘所做之事,实是情非得已,还望姑娘见谅。  在下本是一悠闲自在的乞丐,只为报答数年前的一桩恩惠,不幸成为葱绿姑娘计划中的一颗棋子。报恩固然重要,做人的原则却不能丢,何况有幸与姑娘在闹市中一见,对姑娘的人品亦略知一二,因此在下更是万万不能做如此伤天害理之事。但滴水之恩当涌泉报之,在下亦不愿拂了那位恩人的心愿,苦苦徘徊,思之良久,无计可施,只得出此下策。  城郊破庙的地洞是在下多年前无意中发现的,特意铺满了棉絮,并在洞中挖了一个洞,灌满了水用来浇熄火堆,泥墙上的标记亦是在下画上去的。我想,凭着姑娘的聪明才智,定会体会到在下的良苦用心。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在下的所作所为日后必定传到恩人耳中,一场干戈势不能免。在下废人一个,无甚牵挂,只是身边的弟子小顺子年纪尚幼,不忍毁了他的前程。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请姑娘收留小顺子,高兴的话就认他做个弟弟,不高兴的话就让他做个小厮。一切全凭姑娘做主。  在下已命小顺子前去等候桃红姑娘,估计天黑之前他们就能找到你们。  保重!  苦竹  玉妹:  安好?  好事多磨,在前往永州的途中,我又被闲事羁绊,估计要十天后才能到达。请务必在永州驿站耐心等候,我将与你一起回聚贤庄。爹爹见到你我二人,定会十分高兴。  另:安戏蝶是我此生最好的朋友,将你托付给他,我十分放心。    烟笼寒水,画舫凌波,沉香袅袅。人们都静静地或坐或躺着,谁也不敢轻易开口,生怕世俗的语言会划破夜色,再沉重地坠入江底,打碎了星星和鱼儿的美梦。  月夜这般寂静,小船儿轻轻摇dàng,若不是那yīn森森的凉气一下下袭过来,皇甫翩翩几乎要睡着了。安戏蝶替小顺子掖了掖被子,顺便给她加盖了一件秋衫。衫上,有阳光的气味,很温暖很舒服。朦胧中,她只希望能一直坐下去,坐下去,永远都不要停歇……  天亮的时候,木桨停划,游船靠岸,拴在一棵木兰树上。走过颤悠悠的艄板,众人上得岸来。这是一个小洲,抬眼望去,满目都是白色的芦苇,随着轻风舒腰展臂,仿佛在欢迎客人们的到来。走上一条羊肠小道,不出几时,一座低墙围绕的院落出现在眼前。庭院空空,靠墙处栽着一排高大的广玉兰树,黄绿相间的叶子零乱地铺了一地;低矮碧绿的忍冬青绕着前排主屋长了一圈,正好将主屋与后院、客房隔开来。整个房舍像它的主人一样充满了阳刚之气,只在庭院角落里的两三株桃树上开出垂丝海棠般的小桃花,才显示出一点春意。  这,就是安戏蝶在永州的房子。  参观完毕,主人为客人们做了妥帖的安置,皇甫翩翩被安排在第三间客房里。这客房宽敞明亮,正中挂着一幅唐朝仕女图;左边设有一张牙床,丝绸帐幕菊花枕;右边一张花梨小几,上放一个冰盘,列着几样时兴水果,还有几味案酒,几下摆一张黑漆jiāo椅;沿窗一张小桃木圆桌,供一个狮形的古铜香炉,炉内香烟馥郁。推开窗子,便能看见小小的走廊、朱红色的八角亭,还有前排的主屋。  尽管一切布置得幽雅素净舒适宜人,但皇甫翩翩总觉得少了点什么。顺手将一缕青丝拂于耳后,她才蓦然想起这房内缺少一个梳妆台,供女客梳洗装扮的梳妆台。到隔壁小顺子的房间一看,也是一样的布置,并无丝毫不同。这让她觉得很纳闷,难道安戏蝶从来都不招待女客吗?  安戏蝶的确从来不曾带过女客来这儿,连跟随他已有两年的桃红也是第一次来。此时的桃红兴奋好奇之余,也有点失望,因为这儿既没有美丽的风景,更没有可爱的男人。想起要在这个索然无味的地方住上十天,她不由觉得意兴阑珊了。这个正值妙龄的姑娘,天生就爱卖弄风情,血液里全是不安定的成分,常常怀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以抑制的渴望,幻想一种强烈放纵肆无忌惮的力量攻击在她的身上。然而,尽管她制造过很多危险,却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避开那些心怀不轨的男人,既得到一种偷情般的愉悦,又十分完好地保护了自己的童贞。这是她的矛盾之处,也是她的聪明之处。对于安戏蝶,她是抱有一丝幻想的,曾经有一段时期,用尽了千方百计来诱惑他,但他的冷漠阻止了她靠近的yù望;现在,葱绿的离开,令她的期望升值从奴婢一跃成为安夫人,这实在是一个诱人的飞升。抱着这样的私心,她小心地将一小瓶春yào压在被褥下,然后,带着一脸如释重负的笑容去观看皇甫翩翩的房间,在路上,还撞上一位中年仆fù。  午饭前,众人被邀至客厅里,说是老夫人要看看他们。大家十分好奇,正纷纷猜测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凝神望去,只见一位身穿黑衣黑裙、面罩黑纱巾、黑髻上chā着一支凤形金簪的中年fù女缓缓走了进来,她的身后跟随着一个花幞头、大耳环、苗装打扮的中年仆fù,正是桃红撞上的那位;安戏蝶亦十分恭敬地侍立一旁。原本轻松的空气顿时凝重起来。  待到那遮掩了容貌的中年fù女在主位坐定后,安戏蝶才将众人一一介绍。原来那中年fù女就是老夫人,但并不是安戏蝶的母亲,而是他的师娘。老夫人身后的仆fù姓姬,人称姬姑姑。  介绍完毕,老夫人并不说什么,只定定地盯着皇甫翩翩看。  皇甫翩翩不禁有些惶恐、困惑,但为了老夫人那双依旧美丽的单凤眼里流露出来的专注。她还是非常有礼貌地微笑着、回视着。  姬姑姑微微弯下腰,附到老夫人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老夫人的眼神变得吊滞、茫然起来,起身,依然不和众人打招呼,像来时那样迈着轻缓的步子离开了。众人都吁了口气。之后,老夫人再没有露过面。  皇甫翩翩和小顺子很快适应了这儿的生活,为了减轻姬姑姑的负担,她们甚至主动承担了一些家务,比如打扫和烹煮。  从那天起,整个院子里都飘起了浓郁的香味,令人食yù大动。皇甫翩翩将她的厨艺发挥到了极致,最最简单的蔬菜,到了她的手里,都能变成最最美味的食物。尤其是她煲的汤,不仅仅香气迷人营养丰富,还大大地激发了大家的想象力,纷纷为汤取名字。比如把深红色的桂圆和内黄外白的鸡蛋煮出来的汤叫做“珠珍玛瑙汤”;脆脆的马蹄放入爽嫩可口的鸡汤里被叫成了“马蹄生香汤”;就连纯为驱寒而熬的、微有些辛辣的姜汤也有了一个非常诗意的名字,叫“可心汤”……几乎所有能做出来的汤都有了新的名字,被赋予了新的意义,而惟一一个未被篡改名字的汤是银耳莲子汤,因为它本身已臻完美,任何的修改都只能是画蛇添足。  每次做银耳莲子汤前,皇甫翩翩都会端一张小木凳,坐到厨房门口,在广玉兰树的yīn影里、斑驳闪烁的阳光里、啾啾的鸟鸣声中,将莲子的那颗其苦无比的心摘掉,放入锦盒中,待到日后泡茶喝,莲心其味虽苦,却能祛热解dú,清心明日。  去掉莲子心后,回到厨房,往砂锅里放上一勺水,依次加入莲子、银耳、红枣、白糖,用炭火慢慢地熬,渐渐地,热气升上来,香味一缕缕从锅盖上的小孔里泄露出来。最后,再在浓浓酽酽的汤面上撒上一把果料儿,一锅诱人之极的银耳莲子汤就大功告成了。将汤端上桌面,揭开锅盖的那一刻最令人期待,白烟袅袅,香气扑鼻,呈透明色的银耳像一株枝桠繁密的树,在沸腾中开出红红的枣子、白生生的莲子和甜丝丝的果料儿来。  小顺子长胖了,桃红更丰满了,姬姑姑赞不绝口,连整天守在自己房里、坐在小蒲团上念经的老夫人的胃口也好转了,以前,姬姑姑给她送去的托盘上只有一碗清粥,现在有汤有菜还有饭。而安戏蝶呢,心醉神迷之外还感到惊异,谁能想得到这样香气四溢暖人心肺的汤居然是出自一个娇滴滴的女子之手呢?汤这么美味,身边的人如此贴心,生活这么美好,简直像一场梦般令人不敢置信。不由自主地,他的目光开始寻找她、跟随她、围绕她,每天早晨,他都不能自抑地打开后窗,侧立一旁,偷偷地欣赏正在窗前梳妆的人儿。临睡前,这种情不自禁的行为又令他恼怒不已。于是,在她的面前,他总显得格外冷淡、粗暴、喜怒无常,惟有这样,才能掩盖在心底里暗暗滋长、涌动的柔情蜜意。可这一天,他又没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大大地得罪了她。  当时,午后的阳光漫不经心地从窗外shè进来,为收拾得极其精雅的书房镀上了一层金光;两杯郁郁葱葱的茉莉花茶放在临窗小几的两端,泛着幽幽的光;古铜香炉内新添了心字香,轻烟缭绕。若不是那粗犷的广玉兰树投下凝重的影子,几乎感觉不到时光的流动。  皇甫翩翩坐在几前,摆弄着文房四宝;他斜靠在对面的小坐憩上,津津有味地捧读一本书。记不清是从哪一天开始的,他们俩有意无意地养成了在书房里消磨时间的习惯。  皇甫翩翩有些心浮气躁,因为已有好几天没有收到唐玉清的信;见不着信,思念似乎也随之减少了。这是当初她决定来这之前意想不到的。  “玉哥!玉哥!”  心头,有意识地念叨着这个名字;笔下,勾勒出一个个不成形的字;抬眼处,是手捧书卷的安戏蝶:剑眉入鬓,鼻梁挺直,嘴角微抿,似笑非笑,那模样很纯净、很美好。忽然,他那双好看的眼睛从书本上移开,斜斜地对上了她的眼光,令她困窘不已。随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 章 拿起一本书,举得老高,装模作样地看起来,顺便遮住了涨得红通通的脸蛋。  可是安戏蝶不饶她,从桌那边探过身来,要将她瞧个究竟;而她,只好佯装不知,低下头俯身在桌子上,一动也不敢动地趴着。  蝉鬓上斜chā着一把龙纹玉掌梳,梳上有隐隐约约的楷体字。安戏蝶凑得更近,想看清楚上面的字,冷不防地,一股诱人的幽香从雪白的脖颈和圆润的双肩之中升上来……他的眼光渐渐灼热起来,胸口热浪滚滚。受了蛊惑般,他冲动地俯下身子,将唇印在她的颈间,想以此获取清凉。  皇甫翩翩一惊,猛地抬起头来,正好撞上了他的下巴,痛得他直抽冷气。这阵痛还未平息,脸颊上又遭了重重一掴。皇甫翩翩的眼睛里能冒出火来,扬起的右手停在半空忘了收回,直到嘴皮子快要咬出血来了,她才转身跑出书房。到现在为止,都不曾搭理过他。    自从发生了那件事后,原本过得飞快的日子,在皇甫翩翩看来,就变得没有尽头了。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安戏蝶,一看到他,就忍不住回想起那个温暖的午后,以及曾在脖颈间短暂停留的炙热、柔软。天啊,她到底怎么了?怎么可以将这种事再三回味!她简直有些痛恨自己了。为了尽快地忘却这件事,她开始向姬姑姑学习织布、绩麻、炼丹、制yào,还吃点小酒。  桃红却恰恰相反,恨不得能把时间留住。十天时间眼看着将尽,她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下手,被褥下的小瓶子都快捂得发烫了。而那一天,她无意中看到了书房里的一幕,也清楚地看到了安戏蝶眼中闪烁的情yù,不由又惊又急。她隐隐觉得会发生某些变故,而她必须在变故发生之前抓紧安戏蝶,终于,在离开小洲的前一天傍晚,她温了一壶美酒,掺入不可告人的秘密,向安戏蝶的房间走去。路上,又碰到了姬姑姑。  姬姑姑笑着,不经意地弹了一下指甲,淡淡的bái fěnshè入桃红的口鼻,使她渐渐失去了知觉。  姬姑姑笑得更愉快了,眼睛眯成了一双弯月。这弯月睁开的时候很敏锐,能够迅速地捕捉到事情的根本,比如桃红的春心泛滥、皇甫翩翩的苦恼、安戏蝶的挣扎。什么都瞒不住她。托着桃红的酒,她乐滋滋地道:“他好不容易有了中意的人,我怎么能不好好地帮他呢?”    只不过吃了姬姑姑的一小杯酒而已,怎么就热成了这个模样!皇甫翩翩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晕乎乎的,身体轻飘飘的,简直能飞起来!只是太热了,褪到全身只剩下一件单薄的亵衣,还是热得不得了。索xìng爬起来,赤着脚走出门,迎着徐徐微风,来到八角亭里。将脸贴在冰凉的丹柱上,还是不解热,心反而跳得更猛烈,仿佛能从胸腔里蹦出来。有一种需要越来越迫切越来越强烈,这需要也许是水,也许是酒,也许是人,啊,不管是什么,只愿能浇熄她浑身上下熊熊燃烧的火!  头痛yù裂,五内俱焚,她不由自主地呻吟起来,有一扇窗子应声打开了。她摇摇晃晃地朝那儿走去。  安戏蝶立在窗前,一脸的惊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从月光中走来的皇甫翩翩,像一个误谪人间的仙子,云鬓蓬松,眼神狂乱,小嘴微张,稍有些零乱的衣衫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浑身充满了灵气和诱惑力。  来不及发问,她已经伸出柔软的手臂,缠绕住他的脖子,将发烫的脸颊贴近他的脸颊,湿润的嘴唇在上面温柔地滑过。  “你在干什么!”他的喉咙里逸出沙哑的低语声。真要命!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她傻傻地笑着,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更努力地向上攀爬,更用力地拥紧他,恨不能溶化在他身体里。  一定是吃了春yào!他立马就判断出来了。然而,怎么办?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脑海里,唐玉清的影子一闪而过。气喘吁吁地推开她,来不及喘息,她又像水蛇一样缠绕过来,一手搂住他的脖颈,一手按住他的头,让他的唇紧紧覆在她的唇上。  “天!”他再也抵抗不了那柔软与甜蜜,毫不费力地将她抱入房内。占有她!占有她!这个念头发疯了似的占据了他的脑海。终于,他覆身压住了她。  什么良心道德,什么戒律清规,统统抛诸脑后。在情天恨海里,他只是个自私的人。纠缠中,不知道是谁先解开了谁的衣裳,他只知道,为了这团火,他愿意被焚烧成灰烬。 第四章 “玉妹,假如有来生,你愿意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要做一头猪!”斩钉截铁的回答。  “为什么?”  “可以吃了睡,睡了吃,什么烦恼都没有。”  “可是很脏啊,而且很短命。”  “投胎前我会向阎王爷求情,让他给我安排一个干净一点的猪圈。我不怕短命,反正还可以再投胎!”  “再投胎的时候你想做什么?”  “继续做猪!”  每次想起这段幼时的对话,唐玉清总是忍不住笑起来,弄得旁人莫名其妙。向他询问原因,他又不肯说,反而更加神秘兮兮地避到无人处,继续像个傻子似的偷着乐。他早就想好了,见到玉妹之后,一定要瞅个空子将这段对话重新说一遍。那时,他先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问她:“玉妹,假如有来生,你愿意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而玉妹呢,依然会斩钉截铁地回答要做一头猪,然后,幼时的回忆就会慢慢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当她发现他脸上憋也憋不住的笑意,就会一下子惊醒过来,原来他在捉弄她!接着,她一定会举起小拳头不停地捶打他的肩膀。而他呢,也许会趁机攥紧她的小手,将她拉到自己的怀里,密密地诉说这浓得化不开的相思之情。  这样想的时候,一股像洪水般巨大的快乐从心底涌出来,冲得他晕头转向,透不过气来。现在,这快乐更为汹涌了,因为,日思夜想的人儿正在他身后的房内甜睡,不久之后就会醒来,发现他正在等她,并且预备和她分享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的快乐。  他有些迫不及待了,却还是不忍心打扰心爱的人的美梦。事情提早办完了,他等不到天明,连夜赶到永州的驿站,悄悄地来到了特意为她安排的住处,一心一意想送给她一个惊喜。  雨丝柔软,随轻风飘入廊沿。他换了个姿势,将身子斜靠在墙上。这时,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他一眼就认出了她,心中的欢喜盖过了惊讶。穿过雨帘,他向她走去,柔声叫道:“玉妹。”  皇甫翩翩惊惶地抬起头,半天都没有认出他来,心灵上受到的打击使她失去了判断力。随着又一声温柔而遥远的呼唤,她才逼迫着自己承认面前这个丰姿英伟、相貌清奇的青年的确是唐玉清。心一个劲地往下沉,好像永远都沉不到底似的。  “你怎么了?”唐玉清上前一步,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关切地问询,“为什么不说话?”  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最想见到的人成了最怕见到的人?为什么最不该见到的时候偏偏就出现在眼前?这千头万绪叫她从何理起?千言万语该从何说起?皇甫翩翩只能不停地捶打着他的肩膀,哽咽着,一遍遍问他:“为什么你来得这么晚?为什么?为什么?”    雨从低矮的屋檐上滴下来,敲打着窗外空寂的廊檐石阶,接二连三地绽开一朵朵透明的小花。淡淡的、yīn暗的光悄悄挪移到房内,暗示新的一天已经开始。  安戏蝶酣睡初醒,正拿了一把龙纹玉掌梳细细把玩,低声吟诵上面的词句。他认得那是皇甫翩翩的头上之物。为了它,他曾唐突地冒犯过她;若不是它,他一定会以为昨夜只是一场黑甜的梦而已。  昨夜,真是惊心动魄、销魂蚀骨的一夜啊。  只可恨太短太短了!  她的娇喘低吟、温柔甜蜜,令他yù罢不能,以至于半夜醒来,他忍不住再次轻薄了她。天!她只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女,而他,竟如此孟浪,完全不知怜香惜玉是何物。  想到这里,他不禁汗颜了,再也无心贪恋衾枕的温暖,穿戴整齐,将玉梳放入怀里,向皇甫翩翩的房间走去。  “翩翩。”他犹疑地叩响门扉。也许他应该给她一点适应的时间,毕竟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了。然而,他急于告诉她一个决定,一个有关他们将来的决定。他想与她白头偕老,生个三男五女,和和美美、自由自在地过一辈子。  无人应声。  “翩翩?”他叩得更急了。随即,他推开了房门。房内空敞寂静,根本没有皇甫翩翩的影子。  她是那种等着别人来为她安排命运的人吗?  安戏蝶的眼神一冷,转身向洲边奔去。常驻在洲边小木屋的艄公浑身湿漉漉的,正跳上岸来,将船栓在木兰树下。  安戏蝶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嘶声道:“皇甫姑娘呢?”  艄公被他的模样吓住了。这么多年了,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斯文有理的安公子这么着急、暴躁过。  “皇甫姑娘、皇甫姑娘来我这儿的时候,天还没亮。”他期期艾艾地回答,“我见她的模样很狼狈,也不敢多问,就照她的意思将她送到永州城内聚贤庄的分店去了。”  怒气在安戏蝶的黑眸里聚集,皇甫翩翩的做法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他以为她多少会知道一点他对她的情意,即使不知道,经过了如此恩爱的一晚,她也该留在他的身边。可她,居然还是忘不了唐玉清!这样不知轻重的女子,和庸脂俗粉有何区别!  不!她是不一样的!  很快,他就狠狠地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虽然他也曾流连于秦楼楚馆,也有貌美如花、聪慧绝lún的女子倾心于他,但从来没有一个人似皇甫翩翩这般合他的心意。对吃的讲究、对睡的随意,慵懒的模样、散漫的xìng格,简直和他如出一辙。她完完全全就是为了他而生就的!  不管使用什么手段,他一定要得到她!  这一刻,胸中的怒气化为了激情,怀里的龙纹玉掌梳成了一只调皮的小手,不停地抓挠着他的心,使他充满了活力和朝气的同时,又让他感到急不可耐。  匆匆告别老夫人与姬姑姑,将桃红与小顺子暂时留在小洲上,他乘船赶往永州城内。  江上,淡烟疏雨,令人心旷神怡。  到达聚贤庄的分店时,已是黄昏时分。急急奔向内堂,早已人去楼空。随手扯住一个管事的,急赤白脸地询问,才得知事情的缘由。  “少庄主昨晚就到了,一直在院子里等候皇甫姑娘。皇甫姑娘今日上午才到,一来就叫少庄主快走快走,好像要逃命似的。少庄主想着要拜谢安公子,就好言劝慰皇甫姑娘。可皇甫姑娘不听,径自奔往马厩,骑上一匹马跑了出去。少庄主没办法,只好跟了上去。临行前皇甫姑娘要小的转告公子,待公子到聚贤庄后,一定自罚饮酒三大杯向公子赔罪。”  未加思索,安戏蝶跃上一匹骏马向前追去。想着翩翩,鞭子就挥得更快;想到唐玉清和翩翩在一起,就恨不得马蹄生风。  马儿跑得飞快,他还是觉得太慢,只因他那似箭的追心早已shè出千里之遥,任什么样的马儿都追不上。  一程一程,长亭短亭,不知不觉跑出几百里开外,却不曾见到二人的踪影。安戏蝶勒马停步,四周环顾,心里的yīn影像如墨似的夜色越来越浓。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朱碧长廊,双燕筑巢;帘卷春风,闲挂玉钩。斗鸭阑干上斜倚着皇甫翩翩,一领翠衣,一条湘裙,手执小合欢扇,金莲微勾,正闭了眼睛晒太阳。  好一幅融融春日睡美人图!  唐玉清心中赞叹着,越发放轻了脚步。待走得近时,也不去惊扰,只弯了腰将皇甫翩翩看了又看。但见她莲脸娇嫩,吐气如兰,似未发觉他的到来。他不禁有些心猿意马,想趁机亲她一口,忽见她柳眉微蹙,不禁惭愧之极,暗道:“我乃谦谦君子,怎能生出这般卑鄙龌龊的想法?若被玉妹得知,定会大大地怪罪于我。”于是,他昂然挺胸,走至一旁,背靠着一棵柳树,静静地守候起来。  皇甫翩翩似是睡得浓了,小合欢扇脱手,坠落地面。他连忙走上前,俯身想去捡拾,不料,却被自己难住了:他的右手拿了一个小油布包裹,左手握着五六束竹子花,根本没有多余的手去照顾地上的扇子。没办法,只好将小油布包裹用嘴衔了,腾出右手来捡小合欢扇。  恰在这时,皇甫翩翩睁开眼,轻声叫道:“玉哥。”  唐玉清闹了个大红脸,急急将扇子塞回她的手中,将小油布包裹解救下来,想到自己的狼狈模样已经落入她的眼底,不由懊悔不已。不过,他还是兴冲冲地问道:“猜猜,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皇甫翩翩强打起精神,猜了几样小吃的名字,“绿豆糕?云片糕?灯芯糕?”  唐玉清连连摇头,一脸得意之色,“猜不到吧?”他故弄玄虚地将小包裹抛了几抛,卖弄了一番手艺,才一层层地将油布揭开来,只见里面齐齐整整地放着六个精致小巧的点心,金黄色的,像个半圆的月亮,边上布满了皱摺。  “眉毛梳!”皇甫翩翩低叫一声,又惊又喜。这是湘南一带的特产,也是她最爱吃的零嘴之一,没想到湘中居然也有。  “这是我跑了很远才买到的,不知道味道怎么样。你吃一个试试。”  皇甫翩翩捡了最小的一个,轻启朱唇,咬了小小的一口。这眉毛梳又酥又香,十分正宗。  “你也吃啊。”  “不用。只要玉妹吃得欢喜,我就心满意足了。”唐玉清美滋滋地回答。  皇甫翩翩心里全不是滋味,勉勉强强吃完一个后,任唐玉清如何地殷勤劝说,再也不肯吃第二个。  唐玉清尽管有些扫兴,也只能作罢;收了小油布包裹,又小心翼翼地将一直藏在身后的竹子花拿出来,递到她的眼前。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 章 花太多了,都挤在一处,显得有些局促。顶端倒有几朵出众的,白里透出粉红,惹人怜爱。  皇甫翩翩早就看到了,心里毫不惊奇,却又不忍拂了他的心意,装出欣喜的样子,将花接过来,道:“玉哥,谢谢你。”  “我担心嫩竹变老,就再也做不成竹子花了。索xìng多做几束,莫辜负了它。”  皇甫翩翩轻抚着花瓣,唐玉清的话像风一样从她的耳边刮过去,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一个模糊的人影在粉红的花瓣上出现,越来越清晰。他怒气冲冲地将她的竹子花抢过去,掷在地上,踩得粉碎。后来,他又蹲下去,找出那惟一的一片花瓣……  呀!她受了惊似的将花抛开。花儿零零落落地飘落池塘,惊起了一对恩恩爱爱的鸳鸯。  唐玉清剑眉一皱,心中充满了疑虑。这些天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是他所不知道的,否则玉妹不会这么魂不守舍心不在焉。虽然她竭力掩饰着,他却早已看了出来。他只是不说,也不问。他相信总有一天玉妹会解释清楚的,她现在瞒着他自有她的道理。他所应做的就是默默地守护她,想尽办法让她开心,重现她那甜美的无忧无虑的笑容。  “不要紧,我们可以重新做。春天还早哪!”他宽容地一笑,不让她说出歉意的话。  “我……我……安……”说,不说。说,不说……皇甫翩翩苦苦挣扎着。该怎么说?说了有什么用?不说又该怎么办?她只恨自己那天早上没有一剑了结这痛苦。她明明已经拿起了剑,而他还在熟睡。杀了他,再自杀,便没有这么多纠结了吧?可是,那一刻,看到他毫不设防的模样,她心软了。她不舍得。不舍得杀他,也不舍得自杀。亲人、朋友、日月星辰、山川河流、粗茶淡饭、玉哥,还有他,样样都值得留恋。  心绪像麻绳一样拧在一起,怎么理都理不清。深深地吸了口气,她道:“我困了,先回房了。”说罢,轻移莲步,向厢房走去,撇下唐玉清呆呆地立在斗鸭阑杆旁。  池塘里,鸳鸯又已成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  低矮的茅房里,传出一阵豪迈的歌声,惊起一只栖息在树上的紫燕,离枝飞起,顺着门前潺潺的小溪向远方而去。一个女人骑着黑驴沿着溪边青草缓缓而来,还未进门,便娇叱一声:“二位兄弟,留点酒给我!”言罢,纤足一点,柳腰微摇,自驴背上飞入茅房里。身形还未站稳,妙目早已盯住桌上的白玉长颈瓶,右手一捞,将瓶儿拿在手中,一仰脖,瓶里的酒如细线般注入喉中。再一个转身,一扭蛮腰,灯红裙一旋,玉臀借机坐上了桌面,左腿压住右腿,跷起了高高的二郎腿。稍顷,玉瓶见底,晃了几晃,也未能晃出一滴酒来。将瓶儿一扔,又去捞另一瓶。  安戏蝶按住酒瓶,笑道:“错了!这瓶是我的。”他已有了七八分醉意,双眼矇眬,领口微敞,越发显得狂放不羁。  来人一急,玉手一翻,又去抢另一瓶,依然未能得逞。因为从旁伸出一只手来,早将瓶儿抢了去。她不由大怒,喝道:“皇甫闲人,忒没义气的东西!连瓶酒都舍不得给你nǎinǎi喝!”  “今朝有酒今朝醉,醉里不分南和北!女人!走开!”皇甫闲人醉得更厉害,举起酒瓶,灌了一大口。他是个举止风雅、面白无须的青年,一年四季不分寒暑,扇不离手,酒不离身。他自称为天下第一好管闲事之人,凡是闲得无聊、闲来无事、闲情逸志,与“闲”字沾了边的事,他都要管。结果弄得自己疲惫不堪,成了天底下最不得闲的人。  “呸!你姑nǎinǎi我是一般的女人吗?拿酒来!”话音未落,已将酒瓶儿抢了过来,咕噜噜连灌了几口。扔了瓶儿,又要去拿安戏蝶的酒瓶。  安戏蝶捏住她的皓腕,摇头笑道:“何月香!何月香!枉费了这么个好名字!”稍稍运力,将她的手腕推开去,“墙角下不是还有几大瓮酒吗?何苦来抢酒喝!”  “你不知道饭越抢越香,酒越抢越醇吗?”何月香将右腿换压了左腿,微歪着头望向安戏蝶,媚眼如丝,声音渐渐低下来,“这次有人出大价钱要我们做一桩买卖。但我不知该不该接。”  “说来听听。”  “十万两纹银。三月六日,杀孤鹰堡堡主孙厉行。”  “十万两?”皇甫闲人的酒意醒了大半,“什么人出手这么阔绰?”  “这就是让我为难的地方。庄家并没有留下姓名,只留下了十万两的银票。而且,我调查过,孙厉行为人孤僻、yīn险、狠dú,残害无辜无数。该杀。”何月香收敛了笑容,变得严肃起来。  “不能接!”皇甫闲人一收折扇,断然道,“庄家神龙见首不见尾,谁知其中有甚yīn谋诡计。我们不能冒险。”  “戏蝶,你的意思?”何月香并不理会他,继续征求安戏蝶的意见。合作这么久以来,他们从未失手过,主要就是因为有安戏蝶运筹帷幄。他冷静、机智、仗义,值得信赖。  安戏蝶并没有应声,酒意上头,心自明了。美酒佳酿、豪情壮志、调情耍笑与杀人放火混合在一起,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一会儿,他仿佛成了一个局外者,惊奇地看着桌边的人:表面上,何月香是岳阳一家酒肆的老板,风骚泼辣;皇甫闲人和他则是快义恩仇的侠客,人敬人羡。而实际上,大家都是见不得人的杀手。天底下到底有谁是真正表里如一的人呢?翩翩……  十天了。他还是找不到她。  永州,株州,长沙,汩罗,岳阳,整条线上都没有唐玉清与她的行踪。  他只能等。等到三月六日,唐笑尘的大寿时,她总要去的。  他要带她走。退出江湖,归隐田园,生儿育女,去做天下第一派的掌门人。  十万两纹银分三份,得其中一份,也够他们用的了。  “接!”安戏蝶一锤定音。  何月香立马跳下桌,旋风般地自墙角搬来一个大酒瓮,斟满三大碗酒。  三人碰杯,一口气喝得干干净净。再斟,再饮,酒瓮又见底。  何月香打着嗝,俏脸上泛起红晕,正正经经道:“戏蝶,最近你频频遭人暗算,是因为你与聚贤庄的人接触得太过密切了!你有必要疏远他们!你,”伸出食指,指着皇甫闲人,“少喝点酒,少管点闲事!别把自己弄得像个小老头似的!”直到这时,她才显露出大家姐的风范来。话才说完,又见皇甫闲人斟满了酒,不由又好气又好笑道:“这厮好大胆,把姑nǎinǎi的话当耳边风!罢了,罢了,我不管你们了!醉死你们才好!”  皇甫闲人大笑,道:“事有人干,酒有人劝,醉却无人管。痛快!痛快!”  “喝酒!喝酒!”安戏蝶亦拍手笑道:“醉倒何妨桌底卧,不须红袖来扶我。”    沉重的凤冠、大红的霞帔、精致的绣鞋、垂泪的红烛、绣着鸳鸯的枕巾、柔软的床铺……这一切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皇甫翩翩端坐在床边,死死地盯住自己的鞋尖,竭力压抑内心的恐惧。柔软的红头巾摩挲着她的脸,令她的呼吸逐渐困难起来。  门被推开了。一个男人走了进来。慢慢地靠近她,掀开了她的头巾。  她努力睁开眼,想看清楚他的模样,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她更用力地睁开眼,结果真的睁开了。眼前什么都没有,除了明晃晃的太阳。原来,只是一场白日梦而已。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最怕什么,梦里就会出现什么。  苦笑一声,从斗鸭阑干旁走开,坐到樟树底下的秋千上,微微晃动双腿,思绪随着秋千的摇晃一起一伏。  明天就要启程了。拖延了这么多天,还是要硬着头皮向着无法预知的未来走下去。这些天,她仿佛被安戏蝶带入了一个错综复杂的迷宫,柔肠百转,心机用尽,神思枯竭,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继续走下去,就意味着要一样样抛弃她所看重的东西:名声、地位、金钱,甚至亲情。值得吗?为了一个她根本不了解的人,为了这样一个缺乏同情心、不讲义气甚至有些轻浮的人,值得吗?不容她彷徨、徘徊,唐玉清就出现了,真心实意地引领她。她只需要昧着小小的良心,欺瞒他,便能继续走上一条光明的大道。  可是,她真的能够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  “坐好了。”不知何时,唐玉清走到她的身后,为她dàng起了秋千。  “玉哥……”她抓紧藤条,垂下眼睑,“不要对我这么好。”他的好,只能徒增她的内疚而已。  “傻瓜!”唐玉清笑着,更小心地推着秋千。不敢让她离得太远、dàng得太高,他不怕接不住她,只怕吓着她。  “我太任xìng了,对不起。”皇甫翩翩将头倚在右手上,不留痕迹地拂去睫毛上的泪珠,“害你在这儿羁留这么久,一定耽误了许多正事。”  “才没有!我很开心。”唐玉清说的是实话。因了她,他才能脱离指定的路线,到这人生地不熟的湘乡,体验一种新鲜的生活,何况还能时时刻刻看到她、陪着她。  轻风翦翦,吹落了樟树的嫩芽,纷纷扬扬地飘落到两人的身上。  秋千,渐渐停了下来。唐玉清大起胆子,左手抚住皇甫翩翩的香肩,右手去帮她收拾头发上的嫩芽。那嫩芽娇娇小小,黄黄绿绿,把他的心撩拨得七上八下。再也顾不得收拾,他温柔地扳过她的粉脸,逐渐亲近那红艳艳的樱唇。  皇甫翩翩茫然失措了。不期然地,脑海里浮起了那张有着极淡极浅的微笑的脸,以及他身上独有的气息。猛地一扭头,头上的玉钗正正刮到了唐玉清的脸,在那高挺的鼻梁处留下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她全然没有发觉,一顿足,向厢房奔去。闩了门,背靠在门背上,像害热病的人一样紧紧抓住衣衫的领口,生怕一口气喘不上来,就被心里的难过窒息而死。  唐玉清捏紧了秋千的藤条,恨不得把它掐断。阳光透过樟树忽明忽暗地照在他的脸上,让他的神情显得yīn晴不定、难以捉摸。 第五章 踏进聚贤庄,首先可以看到一道高大的牌楼。左右两根圆柱顶天立地、雕龙刻凤,正中镂着一幅对联,右边是“月明星稀,鸦雀南飞”,左边是“绕树三匝,何枝可依”;牌楼的顶端横安着一块白玉石板,上面镌着三个龙飞凤舞的金字“聚贤庄”。  进了牌楼,沿着平整的大道行上半个时辰,人烟渐渐密集起来。及至庄中心时,俨然是一个繁华市井的模样,但见房屋齐整,铺面轩昂,一般有酒肆茶房、歌楼饭馆、烟花柳巷、石桥绿水。殷商巨贾、贤人能士、布衣百姓来来往往、络驿不绝。  坐上一顶香藤轿,挂上青绢纬幔,行上一刻钟后,喧哗之声渐渐不闻,风掀轿帘,将莺声燕语、闲花幽香送米。  然而,去年天气旧亭台,物是人非事事休。  皇甫翩翩坐在晃悠悠的小轿里,再也没有了往日新奇、快乐的情怀。离聚贤庄越近,她的心就越不安,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野鸟,扑着翅膀想逃出去。  轿终于停了。聚贤庄的灵魂所在之地到了。唐玉清跳下马,亲自将皇甫翩翩扶下轿来。  脚刚踏地,一抬眼,就看到了背靠着粉墙而立的安戏蝶。  皇甫翩翩呆住了,光线并不刺眼,可她什么也看不到。气势宏伟、庄严肃穆的楼台殿阁、出门迎接的奴婢侍从、搀着她的胳膊的唐玉清,统统消失不见了。整个世界只剩了他与她。她开始明白她之所以害怕来聚贤庄,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害怕见到他。  安戏蝶双手环抱在胸前,牙齿咬得格格响。醋意像汹涌的潮水,扑息了他满腔重逢的喜悦。迎上前,一拱手,问了声好。嘴角依然挂着那懒散的笑容,眼里却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笑意。  唐玉清撇了皇甫翩翩的胳膊,回了个礼,欣喜地笑道:“安兄,许久不见,小弟十分挂念。这次相聚,定要不醉不休,一来以示相思之情,二来聊表区区谢意。”  “何谢之有?”  “小妹翩翩多蒙你的照顾。有劳了。”  “皇甫姑娘早已自行谢过我了。”安戏蝶冷笑道。  “哦?”唐玉清并未深究他的话意,一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请入庄详谈。”  安戏蝶彬彬有礼地笑道:“皇甫姑娘先请。”嘴上尽管说着,眼睛并不看皇甫翩翩。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正眼瞧过她。  皇甫翩翩被他那若无其事的样子激怒了,紧咬下唇,堵住即将出口的辩驳,昂首率先走入庄去。她对这儿很熟悉,并不需要人指引,径直穿过栽满柏树的庭院,踏进了装饰得素净淡雅、专为重要客人准备的偏厅。  旁边,早有机灵的丫环设上座、看香茶、备点心。  唐玉清在主位坐下,略微与安戏蝶寒暄了几句,便起身道:“安兄请稍坐片刻,待小弟去向父亲大人问声安,之后再与安兄设宴洗尘。玉妹,”转向皇甫翩翩,声音更为柔和,“你代我好好招呼安兄。我很快就回来。”  他的身影甫一消失,大厅的气氛就变得凝重起来。安戏蝶纹丝不动地坐着,眼也不眨地望着皇甫翩翩,深邃的眼眸里泛起一丝危险的热情。皇甫翩翩坐立不安,心浮气燥地绞着衣角,不知如何躲避那无处不在的逼人的眼神。再也忍耐不住,她霍地站起来,向门外走去。  安戏蝶身形一闪,抓住了她的胳膊。  “放开我!”  “不!”猿臂一伸,他将她拥入怀中,搂得那么紧,仿佛想把她嵌入自己的身体里,“翩翩,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不……”她挣扎着,不容自己迷失;可是,他的声音是那么沙哑,让人心痛得想落泪。  “跟我走,翩翩。”  “你真卑鄙……”她捂住脸颊,泪水顺着指缝流下来,打湿了他的衣襟,“我真后悔跟你去永州……”  “不管你去不去,这件事迟早都会发生的。对你,我根本用不着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 章 yào。”  犹如一盆冷水浇在头上,皇甫翩翩平地里打了个寒颤,用力挣开他的束缚,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对葱绿,也一样吗?”  “傻瓜!那是不一样的!”安戏蝶倾身向前,温柔地搜寻着她的眼睛,“我只要你跟我走。”  “不!”尽管他的声音充满磁xìng,不容抗拒,但跟他走的后果,她早已看得透彻。  “为什么?”  “……”她扭过头,不看他。  “舍不得唐玉清?还是舍不得他带给你的一切?”他的语速极慢,字字清晰、有力,毫不留情。  她无法容忍被他一语道破心事,右手一扬,重重地打了他一耳光。  安戏蝶高扬起右手,俊脸yīn沉得可怕,“这是你第二次打我了。我这辈子还从来没有给女人打过。”  “你可以打回来!”她倨傲地将头扭向一边,将半边粉脸呈现出来。  他无奈地轻叹一声,将掌化成指,轻轻地,柔柔地,在她脸上抚了一下,“你瘦了。”  她执拗地站着,不允许自己接受他的温情,可是,心却不听使唤,跳得越来越快,变得越来越柔软。  “问问你的心。”他的眼睛仿佛能看透她的心,伸出右手,点着自己的左胸,再一次重复,“问问你的心!”  她差一点就要动摇了,正在这时,一个出谷黄莺般娇嫩的声音响了起来:“嫂嫂!你在哪里?”  话音刚落,一个美丽的女孩子跑进厅来。只见她翠鬟新整,粉面初匀,上穿一件玉色比甲轻衣,腰系一条绣有菡萏的罗裙,脚踏凤嘴弓鞋,恰似一朵刚出岫的轻云,清新可人。  这是唐婉清,唐玉清的胞妹,年方二八,和其兄一样,心思极为纯正,从来不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压根儿没有察觉出大厅的异样,亲热地拉住皇甫翩翩的手,欢天喜地地叫道:“嫂嫂!”  安戏蝶冷笑一声,极为不屑地扯过一张退光漆的jiāo椅坐下。  皇甫翩翩窘迫不已,如芒刺在背、针毡在坐,恨不得能找个地洞钻下去。从前她并不觉得这称呼有什么不妥,嘴上必然要嗔怪,心里却还有些暗暗的欣喜。而现在……人真是善变的动物啊。  唐婉清自顾自地高兴着,叽里咕噜讲了一大串话后,才注意到一旁的安戏蝶。他那似笑非笑、淡定自若的模样让她又好奇又迷惑。诚然,他不如唐玉清那般漂亮、细致,但他那张稍带风霜的脸和那双好看的眼睛,更令人着迷。不知不觉地,一缕柔情悄悄地系住了她那情窦初开的心灵。敛翠袖,仪态万方地施了个礼,娇声道:“这位就是戏蝶哥哥吗?婉清这厢有礼了。”  安戏蝶欠身而起,淡淡地回了个礼。  唐婉清一心想跟他亲近,又不敢太直露。袅袅娜娜地走至茶几旁,亲自斟了两杯香茶,一杯奉了皇甫翩翩,另一杯用纤纤十指捧着,递与安戏蝶,娇娇怯怯道:“戏蝶哥哥,请用茶。”  安戏蝶道声谢,大大方方接了,慢慢品尝。她的好感,他能感受,但不想拒绝;怀着一丝恶意,他一心想看看皇甫翩翩的反应。  皇甫翩翩端端正正地坐着,捧着茶杯,手直发抖,唐婉清的娇声俏语,变成了绣花针直刺入她的耳内。忍无可忍,将茶杯放在几上,左手支着额头,站起身,道:“婉清妹妹,我有些头疼,想先回房休息。”  唐婉清忙起身,关切地搀住她的胳膊,“嫂嫂,我扶你回去。”  “不用了!”皇甫翩翩恨她左一声嫂嫂,右一声戏蝶哥哥,叫得人又烦又闷,拨开她的手,冷冷道,“你在这儿好好地陪着安公子,我自会照顾自己。”  唐婉清碰了个软钉子,也有些气恼,而且着实不舍得离了安戏蝶,当下真的不管她,任她一人往后院闺阁走去。  皇甫翩翩热练地拐上一条卵石小径,迎面看见唐玉清匆匆而来,她忙闪避在假山后面,待他的身影在拐弯处消失不见了,才整整衣裙,走出来。此时她并不想见到他,应付他的长短问句不是件轻松的事。为了避免再碰到其他的熟人,她索xìng绕过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迈上了另一条幽僻的小径。不多时,一座两层的竹楼出现在面前。楼前溪水潺潺、翠竹依依,径旁闲花野草长满,春意盎然中自显其清雅。这是唐笑尘专门为她母亲和她建造的“怜叶小筑”。每年春天,唐笑尘做寿之时,母女俩都会来此小住。  正待进门,忽听得环佩声响,屋后松yīn下,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女子手拈着一朵香兰款款而来。但见她比花解语,比玉生香,举手投足之间万种风情流转。更美的是她的眼睛,幽幽深深,如梦如幻,让人沉醉其中不知归路。  皇甫翩翩慌忙施了个礼,道:“翩翩见过二娘。”  来人一愣,看清皇甫翩翩后,展唇浅笑,微微颔首,轻移莲步,沿着小径姗姗而去。  皇甫翩翩对聚贤庄可谓了若指掌,但这个二娘却是其中一个难解的谜。她只知道她的闺名叫做谢幽娘,嫁与唐笑尘做继室已有十年,生xìng爱静,不喜多话,常寄情于山水花草,并不chā手聚贤庄的事物,深得唐笑尘的宠爱。  这般好颜色,却被养在寂寂的深闺,未免有些可惜。  怀着深深的怜惜,皇甫翩翩掀起斑竹帘儿,走进竹楼。往床上一倒,疲倦地闭上眼睛,整个人渐渐松弛下来。暂时,她还不想整理紊乱的思绪,只想听听风过竹林、鸟叫虫鸣的声音。突然,所有的声音都化成了一句话在她耳边不停地回响:“听听你的心,听听你的心……”    三月三。  烟波浩淼的洞庭湖上,大大小小的船只像落叶般来回漂浮。  靠岸泊着的是扁平的渔船,舱内空dàng,渔翁正提了装得满满的鱼篓子跳上岸,去换取钱粮。忽然一个不小心,趔趄了一下,鱼篓子脱手,鱼们争先恐后地挤出来,在地上欢快地蹦达。渔翁大声地吆喝、咒骂、不慌不忙地捡拾,在常人手里显得滑不溜秋的鱼儿到了他的手里,就像木头一样老实乖顺。捡完鱼,狠狠地吐口唾沫,搓搓手,提起鱼篓子,踏着很重的步子,依然走得不甚小心。想到上岸后这些调皮的东西能换到热乎乎的烈酒,他不由哼起了极其轻松欢快的小曲。  在浅水处小心翼翼行驶的是还没有招徕到客人的画舸。这类船体积小,装饰得极其华丽。舱内摆着桃木矮几,几上放着羊脂玉的盘儿,内有几个细瓷茶盂,盛着异果;几下摆着两张朱漆圆凳;舱角列着几瓮好酒和一把白铁嵌黄铜的茶壶,要酒要茶,全随客便。舱壁开着小小的窗子,都是上明下暗的雕花格子,支起窗来,便能看到船行过处,在积翠凝蓝的江水上泛起细碎的白浪花儿。艄公掌着舵,还能从容地抽出手,擤擤朱砂鼻子;俊俏的艄公娘子机灵地巡视着岸上的人们,将满怀的期望托付在他们身上。  富丽堂皇、气势不凡的画舫则惹人注目地在江心穿行,那是官宦人家或富家子弟才有的气派。脑满肠肥的官员,穿着极其鲜明,手上照例套着一个碧玉扳子;年轻的少爷们长相秀气,脸色苍白,指手划脚间露出被溺爱娇纵的脾xìng。无一例外的,这些人坐在甲板的靠椅上看风景,或者被当成风景让人看的时候,都不会忘记叫上几位千娇百媚的女子做陪衬。在莺莺燕燕软玉温香的包围中,双眼依然不甚安分地睨视江面,看那素雅的木兰船上,可有偎伴笑、争窈窕的俏皮女郎。  果然有!瞧那只dàng桨在画舫右边的小木兰舟上,不就坐着一位美貌妖娆的小娘子吗?  被人误认为妖娆,绝对不是皇甫翩翩想要的。然而,她的的确确变得更有吸引力。不管她愿不愿意,她的身体已经像少fù般成熟起来;而她那颗徘徊在爱与不爱、是与非之间的心,无暇顾及其他,于是,常常出现在她脸上的便是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态。她自己的不知觉,在别人眼里反而成了一种独特的、动人的魅力。这一切,也许得归功于安戏蝶。  安戏蝶正在另一条木兰舟上,离她不远,眼角一瞥,就能看到唐婉清正坐在他的对面,两人相谈甚欢。  皇甫翩翩并不想看他们,可眼睛却不由自主地一瞥再瞥。唐玉清递给她一块糖糕,随手接了,将全付精力集中在细嚼慢咽上。吞下最后一口糖糕,眼角又是一瞥,旁边却没了安戏蝶的踪影。急急地搜寻,四下里顾盼,才发现在她低头吃糖糕的时候,安戏蝶已经将船划到了她的前方。而唐婉清也已经换了位置,和他并肩而坐,不知说到了什么,她笑得花枝乱颤,身子软绵绵地往他身上倚去。  皇甫翩翩的胸口像压了块石头似的,又堵又闷。低垂眼帘,对着唐玉清道:“玉哥,咱们回去吧。”  “怎么了?”唐玉清注意到她的不适,柔声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她摇头。纵使有,也是她咎由自取。明明知道安戏蝶也会来游湖,她却没有拒绝唐玉清兄妹的相邀。  唐玉清快速地将船靠岸,跳下船,回过头来搀扶她。  “玉哥,”犹疑了半晌,她终于说道,“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柔弱,我可以自己下船。”他的温柔体贴,反而扼杀了她的天xìng。  唐玉清没有收回手,只是后退了两步,笑道:“你跳下来,我接住你。”  皇甫翩翩苦笑一声,跳上岸来,站得稳稳的。但为了不让他的双手落空,她还是装成不够平稳的样子,将手在他手上搭了一下。沿着堤岸,两人散了会儿步。河岸旁,一家酒肆的望子在柳树下若隐若现。  皇甫翩翩想起姬姑姑特制的美酒,不由动了酒瘾,舔舔嘴唇,向那间酒肆走去。唐玉清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后。  酒肆的名字很有意思,叫“月月香”;老板娘也很有意思,叫何月香。才吃了一两杯淡酒,皇甫翩翩就被这酒和这人深深地迷住了。  酒香人更香。客人们哪里是在喝酒呀,分明是以此为借口来接近那风风火火、大胆泼辣的老板娘。她比那面挂得高高的酒旗招子、那一瓶瓶美酒,更能吸引过往的客人。光是看着她在人群中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样子,便已是一种极舒服的享受。  客人们争相劝酒,何月香来而不拒,数盏过后,已微显醉态。微敞开衫领,翻卷起罗袖,像只花蝴蝶般,笑盈盈地四处流连。有不规矩的客人抽空子摸一摸她的腰,她也不恼,只借酒佯狂,把腰身一扭,避得远远的,斜依着另一张酒桌吃吃地笑。  曼妙地一个转身,玉臂往桌边客人的肩上一搭,俯耳低声道:“公子,不送我一杯酒吃吗?”  唐玉清慌乱地推开她,窘道:“请自便。”刚才那股吹过他的脖颈的热浪夹着酒香,把他的脸都熏红了。  何月香果然自己提了酒壶,满斟了一杯酒。酒斟得急,居然斟起了一个喜花儿,忙举将起来,往唐玉清口边送去,唬得唐玉清闪避不及,惊慌失措地向后退去,结果被屁股底下的长木凳儿一绊,跌了个四脚朝天。  客人们大笑起来,又放肆又畅快。皇甫翩翩亦拿袖子掩了掩嘴,抹去那止也止不住的笑意。何月香在她旁边坐下,左手托着下巴,右手捏着酒杯,又爱又怜地望着狼狈不堪的唐玉清,嘴角绽开一朵极其天真的微笑,稍纵即逝,复摇头叹道:“可惜呀!可惜了一个喜花儿。”酒杯里,喜花儿当真已经散了。而她怜惜的到底是人还是喜花儿,就没人知道了。  唐玉清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携了皇甫翩翩,逃也似的离开了“月月香”,正好在堤岸上碰到了刚刚下船的安戏蝶与唐婉清。  唐婉清一眼就看出了唐玉清的气恼,奇道:“大哥,你怎么了?”  唐玉清更不答话,加大步子往前走。  唐婉清越发好奇,带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神气向她大哥追去。  皇甫翩翩的心倏地抽紧了,捏着长长的发梢,不知是该追上去,还是继续慢慢和安戏蝶一块儿走。  “翩翩。”  她螓首低垂,不应声,脚步却放得更慢了。  “三月六日,晚上三更,我在聚贤庄门外等你。”  她还是不应声。  “一定要空手。为了保全你的名声,我要造成一个将你掳走的假象。”安戏蝶的声音里闪过一丝焦燥,“听清了吗?”  “掳走?假象?”皇甫翩翩困惑地抬起头,瞥了他一眼。  “我要你跟我走!”  他要她跟他私奔!皇甫翩翩捏紧了发梢,双腿紧张得发软,几乎走不动了,“唐玉清怎么办?”  她的声音干燥沙哑,把他吓了一跳。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唐玉清。只要她愿意跟他走,唐玉清就不成为问题。眉头一皱,他道:“木已成舟,没有回头路可走。你总不能……我也不许你欺骗他一辈子。”  “聚贤庄会轻易地罢休吗?”  “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会承担一切的责任!”  皇甫翩翩依然低着头,虽然看不到他的脸,却能感受到他的热切,一股暖流涌上她的心头。  “翩翩,”他柔声道,“把手伸出来。”  “不!别人会看见的。”  “一下下就好。”  犹疑地,她伸出右手,刚摊开手掌,就见唐婉清回头招手道:“你们走快点啊!”吓得她惊惶地收回了手。  安戏蝶一把抓住她的手,将一个热乎乎、圆滚滚的像鸡蛋一样的东西放在她的掌心里,清清嗓子,才道:“别摔破了。”他不是一个善于说甜言蜜语的人,故此在表达自己感情的时候,显得十分笨拙,“我亲自煮的。在袖子里揣了很久。”  唐玉清兄妹停在一棵柳树下,回头向他们张望。  皇甫翩翩来不及看手上的是什么东西,匆匆忙忙将它笼入袖子里,像个瞒着父母搞恶作剧的孩子一样,又兴奋又害怕。  “不见不散!”安戏蝶低声地强调,“如果遇到什么难题,一定要来找我。我就住在聚贤庄对面的客栈里。”  唐婉清等得不耐烦,蹦蹦跳跳地往回跑,chā到两人中间,连笑带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 章 地将唐玉清出的笑话说给安戏蝶听。  唐玉清气得脸发青,赌咒发誓道:“唐婉清,你敢多说一个字,我就再也不认你做妹子了!”  唐婉清躲到皇甫翩翩身后,伸伸舌头,做个鬼脸,“我才不怕咧!只要嫂子认我就行了。对吧,嫂子?”  皇甫翩翩根本没听清她的话,未置可否地笑了笑,脑子里塞满了有关私奔的种种狂想。迷迷糊糊地回到竹楼,她才有机会将袖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看,原来真的是个鸡蛋,又大又圆,而且因为过节,还特意涂成了红色。红得那么耀眼,那么喜庆。她双手捧着它,真不知怎么做才好。抱在怀里,嫌小了;枕在脸下,太硬了。吃掉?那是万万舍不得的。唉,她又喜又忧地将它贴住脸,真想和它贴心巴肺地亲热亲热。    秋怜叶是三月四日傍晚到达聚贤庄的。自从丈夫皇甫立远去世后,她很少离开听谷。若不是担心翩翩,她真不愿意再在江湖上抛头露面。如今,她又站在竹楼前了,涌上心头的竟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感觉。瞧这竹楼,和二十年前她住的竹楼并无甚区别;而她,一眨眼的工夫,就由一个黄毛丫头变成了半老徐娘。吓!时光真是无情,任谁在它面前都是无可奈何的!  所幸,上天待她不薄,赐给她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儿。论模样,百里挑一,是她年轻时的翻版;论脾xìng,刚柔并济,和皇甫立远一模一样。这女儿,是为了延续他们的生命与爱情才出生的,她真恨不得能掏出心肺来爱她宠她。所以,为了女儿能有一个好归宿,她早早就寻了个好亲家;为了女儿能和未来女婿两情相悦,她又频频制造机会让他们单独相处。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欣喜地发现女儿身上有了变化。瞧她那患得患失、魂不附体、对着个鸡蛋也能看上大半天的痴模样,就知道她的确是在爱了。以前她还担心女儿对唐玉清有的只是兄妹之情,现在看来是她太多虑了。  秋怜叶自顾自地开心,却造成了皇甫翩翩的困扰。在她的面前,本来还有走和留两条路可供选择,秋怜叶的出现,把两条路都堵死了:她既不能撇下母亲跟着安戏蝶私奔,也不能忘记安戏蝶而违心嫁给唐玉清。世事难料,谁想得到生她养她的母亲,她最尊敬最亲爱的母亲,居然会害得她无路可走呢?  “如果遇到什么难题,一定要来找我。我就住在聚贤庄对面的客栈里。”耳边蓦然想起安戏蝶临别时和她说的话。他应该能想出解决的办法吧?好想马上见到他……  她信步走下竹楼,又不知不觉地走出了聚贤庄。那对面果然有一家客栈!磨磨蹭蹭地走过去,探头探脑地瞧了一番,并没有看到安戏蝶的影子,又不敢向旁人询问,只好扫兴地往回走。  “你是来找我的吗?”一声轻笑自她身后响起。  她一下子就听出了他的声音,紧张得心跳都漏了两拍,不过,她还是嘴硬地回答:“我只是经过。”  安戏蝶上前两步,拦住她的去路,道:“你别老低着头呀。”俯身看着她,他的嘴角泛起一丝邪笑,“我给你看样东西。”  皇甫翩翩这才略略抬起眼帘,看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来。  呀,原来是她的龙纹玉掌梳!  她又羞又恼,到他手中去抢夺;他却故意逗她,不肯轻易地将梳还给她。  叮铃铃……一辆华丽的香车在聚贤庄门口停了下来。谢幽娘在奴婢的搀扶下走下马车,缓缓回过头来,眼波不经意地流动,看到安戏蝶时,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安戏蝶的笑凝固在脸上,一股比他想象中还要大的力量击中了他,恍若隔世。良久,良久,他都不能回过神来。直到谢幽娘向他走来,一个被他压在心底最深处的称呼挣扎着进出来:“小师妹?”  龙纹玉掌梳“啪”的一声跌落地面,断成两截。 第六章 是梦吧?  若不是梦,怎么会和梦中所见的情景一模一样?  是鬼魂吧?  若不是鬼魂,只能相约来世的人怎么可能出现在今生?  不!这不是梦!这不是鬼魂!  站在眼前的是个活生生的人!可以触摸可以依靠,并不会像梦中那样飘然远逝,更不会像鬼魂那般渺茫难期!  谢幽娘紧紧地抓住安戏蝶的手,气咽喉堵,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泪眼矇眬中,将他看了又看,端详了再端详,一遍遍提醒自己,这真的不是梦!  安戏蝶并不想哭,可是止不住,两行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流下来。在谢幽娘的面前,他变得傻乎乎的,简直弄不清楚在心头翻滚的究竟是极度的狂喜还是刻骨的悲哀。他任由她将他牵到聚贤庄的偏厅里去,像踩在云堆上面似的,飘飘dàngdàng,悠悠忽忽,不敢置信。模模糊糊中,他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东西,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那重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在偏厅分主次坐定后,一个眉清目秀的丫鬟奉上两杯茶,一杯龙井,一杯苦丁。前者用来待客,后者是专为庄主夫人准备的。  直到这时,安戏蝶的魂魄才回到躯壳里,镇定下来后,思路渐渐清晰起来,但依然说不出什么话,只轻轻地问了一句:“小师妹,你好吗?”  就这一句话,牵惹出多少如云烟般纷乱的前尘往事!谢幽娘的记忆像一眼泉水汩汩地流动起来。那个已化成灰烬的小村子立刻恢复了它的原貌,宁静安谧地占据着郴州边缘的一角。她梳着两根小辫,穿着玄色花袖袄,系一条半旧的五色梅浅红裙子,正蹑手蹑脚地走近书房,躲在门背后向里窥视。果然不出她的所料,师兄又在睡觉!这个师兄呀,真是屡教不改,平日里生龙活虎的,偏偏一拿起书本就犯困!  她拿捏着喉咙,学着父亲的模样重重咳嗽了一声。  他居然毫无反应。  她干脆大踏步走进去,摇着他的胳膊,连声叫道:“师兄,醒醒!快醒醒呀!”  师兄不甚情愿地撑开眼皮,黑黑的眸子里盛满了睡意,“小师妹,又要罚了吗?”  “嗯。”她故作严厉地哼了一声,“不过,如果你能背出爹爹昨天教的诗,我还可以考虑考虑从轻处置。”  师兄眨眨眼,道:“师父教的我不记得了,可是小师妹说的话我都记得。”  “哦?说来听听。”  “大前天,小师妹说‘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前天,小师妹说‘流光容易将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昨天,小师妹说‘一寸光yīn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yīn’。瞧,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哪!你还要罚我吗?”  这几句话都是她在惩罚他的时候说的,没想到他记得这么清楚。她心里乐滋滋的,抿嘴笑道:“当然要罚。不过,不是拿戒尺打掌心,而是罚你替我摘一朵最好看的映山红来做竹子花。”  他拿她的玩笑话当了真,果然冒冒失失地爬到半山腰去摘映山红,结果踏空了一块山石,差点儿坠下山来。  她吓得魂都飞掉了,他却兴高采烈地跑下来,脸上全是汗,手心里还抓着那束差点要了他的命的花。  这花来得多么不容易呀!她决心找一枝最嫩的竹子来衬托它。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她终于找到了一枝水绿色的嫩竹。当竹子花完成的时候,她回眸笑道:“师兄,好看吗?”  然而,站在她身后的并不是师兄,只是一个陌生人。这人穿着一领玄青剪绒袄子,头戴逍遥一字巾,笑嘻嘻道:“今天晚上,我会到你家去迎亲。”  她樱唇微翘,露出一丝绝美的微笑,并没有把他的话当一回事,轻轻巧巧地经过他的身旁去找师兄。  事到如今,她还为当时的轻率感到深深的悔恨。如果她不让师兄摘映山红,她就不会去找竹子;如果她不跑那么远,就不会被那个陌生人看中;如果她稍有点警惕心,全村的人就不会遭到灭顶之灾;如果不发生这些事,她一定已经和师兄成了亲,鸾凤和鸣,相亲相爱;如果,如果……  想到这里,她自怜地一笑,笑得又凄又美。  安戏蝶立刻就注意到她的不同。虽然她的模样和十年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可是她的笑,比从前更高贵、更矜持、更有分寸;她的穿着打扮、言行举止、身份地位更是不可同日而语。他的心渐渐平静下来,虽然有失望,但更多的是高兴,替现在的小师妹高兴。在这一瞬间,他想起了另一张笑脸,娇美中有倔强、固执中不乏柔情的一张笑脸。这时,他才恍然大悟:难怪自己总觉得忘了什么,原来是把皇甫翩翩忘记在庄外了!当下虽然有些着急,却并不担心。皇甫翩翩自然会照顾好自己,此时的她不是在吃就是在睡。她的好习惯,他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时光容易将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谢幽娘深深地叹了口气,并没有忽略在他脸上一闪即逝的笑意。师兄还是十年前的师兄,可感觉却完全不同了。现在的他浑身上下充满了男xìng魅力,再也看不到往日稚嫩的影子;而保存在她的记忆里的,却一直是那个初生牛犊般的年轻小子。这种冲突让她觉得他很陌生,似乎他是另外一个人;同时,她发现没有她的参与,他一样活得轻松愉快,她不由感到无比失落,甚至还有些气愤了。  安戏蝶并没有沉浸在回忆中,他更关心的是谢幽娘的近况。  “小师妹,”他道,“你是如何来到聚贤庄的?”他被强人击倒后,是姬姑姑救了他。等他养好伤,再沿着小河流去找小师妹,哪里还能找到一丝踪影!  “我跳下河后,昏昏沉沉的,失去了知觉。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是唐笑尘救了我。”谢幽娘并不太愿意谈起这段事,因此草草带过,“我回去找你们,可一切都化成了灰烬,连尸骨都找不到。”  “因为无处容身,姬姑姑将我们带到了湘西,那是她的老家。没想到,我们就这样错过了。”  “你们?还有我爹爹和妈妈吗?”谢幽娘的心突地跳了一下。  “嗯。”安戏蝶犹豫了一下,没有将实情告诉她:师父因为伤势太重,在强人洗劫村子的那天就已去世;而师娘……小师妹这么柔弱,不一定经得些这些打击。来日方长,他决定以后再将一切慢慢地透露给她,让她有能力承受。  “我真是不孝。”谢幽娘又是泪流满面,“爹爹、妈妈还活着,我竟浑然不知。”  “这不怪你。”安戏蝶柔声道,“待唐庄主的寿辰过了,我带你去看他们。”  “全凭师兄做主。”谢幽娘的心里升起一股微弱的希望。也许上天安排他们重逢,就是为了让她回到他的身边,再续前缘。虽然在聚贤庄养尊处优、悠闲自在,不为俗事所烦恼,可是,她并不快乐。  “小师妹,”安戏蝶不经意地瞧了一眼门外,“我有点事,暂行告辞了。你多多保重!”  谢幽娘依依不舍地将他送至门口。  墙外,早不见了皇甫翩翩,只有冷清的风徐徐掠过。    皇甫翩翩漫无目的地乱走,走累了,就倚着树干休息一会儿。想捡根枯枝当剑耍,却因没人欣赏,提不起兴致,就作罢了。  笼在袖子里的断梳和鸡蛋互相碰撞着,发出轻微的声音,她也懒得理。光是想到安戏蝶和谢幽娘双双走进庄的时候,连望都没有望她一眼,她就提不起劲来。  她没想到安戏蝶也会流泪,不由感到非常惊奇。她一直认为他就像那高大却不挺拔的广玉兰树一样,坚忍、沉默、粗犷,从不轻易地流露自己的真实感情。她有幸两次都见到了他真情毕露的模样,一次是在永州城郊的破庙里,刚才是第二次。而两次让他打开心扉的都是他的小师妹,可见小师妹在他心里占据了多么重要的位置。更让人意料不到的是谢幽娘居然就是他在睡梦中都念念不忘的小师妹,真是想不到!  那么,在他的眼里,谢幽娘和她,究竟谁更重要些?他口口声声地说要带她走,是因为他的确对她有了情意,还是只因为发生了那件事?如果他真喜欢她,又怎么会在见到谢幽娘后就完全忘记了她?如果只是因为那件事,他为什么又说她和葱绿是不一样的?  她的脑子里充满了疑问,思维很混乱,像一团麻,剪不断,理还乱。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暂时转移了她的注意力。闪到路旁,引颈观看,只见尘土飞扬处,出现了唐玉清和他的宝马。她本能地想躲避,却发现周围并没有可以藏身的障碍物,万般无奈,只能静静地站着。不料,唐玉清似乎并没有看到她,快马加鞭,从她身边急驰而过。  这可不像唐玉清的作风。她有些奇怪,却不愿多想。待风住尘消,她才踏上正道,继续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竟在无意中来到了洞庭湖畔的“月月香”酒肆。  “哎哟,”酒肆里有人格格笑道,“闲人哥哥,你也帮我评评理呀!”  这甜美的声音中飘dàng着春意,那么熟悉,好像在哪儿听过似的。皇甫翩翩猛地想起这是桃红特有的声音,吓得停住了脚。  “这种事不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内。”一个老气横秋的男声响了起来,“倒是你的衣领,如果稍稍拉拢一点,就能让那位老兄得空喝杯好酒。你看他,光顾着看你,把一瓶醋当成酒喝光了还不自知。”  桃红似乎笑不成言了,“哎哟哎哟”直叫唤。另一个稚嫩的声音不悦道:“桃红姐,你快跟我回去吧。”  原来小顺子也来了。  皇甫翩翩愧疚之极,苦竹把小顺子jiāo付给她,她却将他留在了安戏蝶身边,真是太不负责任了。有心进去询问一下他的近况,又担心桃红已经知道她和安戏蝶之间的事。一时间,进也不是,走也不是,左右为难起来。  “来了‘月月香’,哪有不进门的道理?”一头乌黑发亮的驴子迈着方步,载着何月香从柳树下转了出来。待到了皇甫翩翩眼前,她将缰绳一甩,高抬起右腿,跳下驴背来。那驴既不叫唤,也不走远,老老实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 章 地停在一棵柳树下吃草。  皇甫翩翩直盯着何月香看,觉得她的一举一动都是那样迷人、耐看。很自然地,她将她和安戏蝶联系起来,因为两人身上都有着风霜感,因为两人身上都有着同样的看透世情、无可奈何的气质。  何月香伸出玉臂,挽住她的手,将她带进了酒肆。  笑声戛然而止,气氛变得异常尴尬。  “翩翩姐!”幸好小顺子跳了起来,抓住皇甫翩翩的手,欢喜道:“原来你在这里!”  他的脸还是那么圆,鼻子还是那么瘪,眼神依然诚恳、坚定,让人又疼又怜。皇甫翩翩莞尔一笑,道:“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还不是因为她!”小顺子对着桃红一努嘴,“自从你和安大哥离开小洲后,她就天天抱怨洲上的生活无聊、单调。姬姑姑嫌她烦,就打发她来找安大哥,连带着我也被打发出来了。”  皇甫翩翩对着桃红施了个礼。桃红却完完全全地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桃红,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皇甫闲人将手中的折扇一收,摇头晃脑道:“赶快给这位小娘子赔个礼。”  桃红冷笑一声,充满敌意地望了皇甫翩翩一眼,道:“无聊!这种事你也要管?”  皇甫闲人右手执扇,往左掌心一敲,道,“当然,越是无聊的事,我越喜欢管!”  “不碍事。”皇甫翩翩冲着他感激地一笑。  “对寡廉鲜耻的人来说,当然不碍事!”桃红又是一声冷笑。  “想喝点什么酒?”何月香打了个圆场,向皇甫翩翩问道,“烧酒还是甜酒?”  “随便来一点吧。”皇甫翩翩勉强一笑。  何月香很快叫酒倌为她上了一瓶江米酒。拿起酒瓶,斟了一小杯,正要喝,只听桃红又道:“春将暮,满地残花败柳!”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残花败柳”四个字从桃红的舌尖跳出来,尖锐地向皇甫翩翩刺去。  小顺子的双眉一皱,成了个“一”字,“翩翩姐?什么是残花败柳?刚才有个骑马的公子在这儿喝酒时,桃红说你是残花败柳,还说什么你和安大哥有一腿,现在她又说‘满地残花败柳’,难道你是‘满地’吗?‘满地’是你的另一个名字吗?‘有一腿’又是什么意思?”  他的语气充满了孩童的好奇,并无特别之处,产生的效果却比千钧巨石激起的波浪还要大。皇甫翩翩只觉得心里闷得难受,就像大冬天里淋了雨,被湿漉漉的棉衣裹着一样,又冷又重。她的手直哆嗦,酒杯“啪”的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了一小片一小片的白瓷,旋转着,慢慢停了下来。  难怪唐玉清会那么匆忙地赶回去,他一定是打算去找安戏蝶或者她来确认事实!  但愿唐玉清还没有遇见安戏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懵懵懂懂地站起来,提起裙脚,飞快地向外跑去。但愿还来得及!    马跑得太快,酸风直shè眸子,眼泪似乎要奔涌而出。唐玉清内心的诸多疑问也像这泪水一样急于找到发泄的途径,其情之急切,势如脱缰野马,绝非人力所能束缚。他多么希望能早点见到安戏蝶或者皇甫翩翩啊,只需要他们一个否定的眼神,就能证实桃红所说的话只不过是谵语妄言而已。  天从人愿,在聚贤庄的粉墙外,他横转马头,拦住了安戏蝶的去路。  安戏蝶懒洋洋地望着他,眼里没有任何表情。  他反倒踌躇起来。跳下马,横执着宝剑,不知该如何启齿。他自认为安戏蝶是他此生最好的朋友,他应该无条件地相信他才对,怎么能够因为听了一些蜚短流长,就动摇自己的信念呢?然而,不安和怀疑像无数只虫子一样咬啮着他的心,使他再也无法阻挡亟待得到解答的问题脱口而出:“你对翩翩……做了什么?”  他还真年轻!安戏蝶望着唐玉清那张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的脸,有些走神。他已经二十七岁了,而唐玉清才二十二岁,对于与自己同龄和比自己年纪小的人,他一向不大看得起,更别说把他们当成朋友。至于唐玉清一厢情愿地认他为知己,除了让他觉得有些费解之外,剩下的便全是可笑了。他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但是这种想法又岂是未经历过苦难的唐玉清所能理解的呢?  “她已经是我的人了。”他轻描淡写地将实情一言以蔽之。  唐玉清浑身的血一起涌上了头。安戏蝶的话犹如晴天霹雳,残酷地打破了他的两个梦:对爱情生活的憧憬和对温暖的友谊的向往。他捏紧剑柄,牙齿咬得格格响,眼里的痛苦、嫌恶、屈辱达到了极点。在满腔仇愤的驱使下,他浑浑噩噩地拔剑出鞘,将全身的功力运用在右手上,恨恨地向安戏蝶的左胸刺去。当他发现安戏蝶并没有闪避的意思时,想收势已经来不及,只能硬生生地将剑尖向上移了半分,正正刺在安戏蝶的肩膀上;剑抽出时,艳丽的、惊心的血在剑尖凝聚、滴落。  安戏蝶连退了几步,吐出一大口鲜血,脸色惨白得可怕。  “你的心太软了。”硬撑着一口气,他擦擦嘴角,强笑道,“明天晚上我会带翩翩走。”  “皇甫翩翩是我的!你永远也别想得到她!”唐玉清的脸色比他的还难看,“还有,请你马上离开岳阳,否则,休怪聚贤庄的人对你不客气!”  “能得到聚贤庄的眷顾,真让我受宠若惊。”安戏蝶轻咳一声,慢慢道,“只要我不死,我就一定要将翩翩带走。”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唐玉清钢牙紧咬,宝剑在手中发出嗜血的铮铮声,一种被欺骗的、难以忍受的痛楚在胸口扩散,越来越大,大到让他看不清今后的路该往哪个方向延伸。  安戏蝶被他这种大惑不解的质问深深地触动了,几乎有些痛心起来,张开嘴,想说点什么,终究说不出来,舌头似乎有千斤重,休想抬得动。正在这时,一个温柔而急促的声音传了过来:“师兄,你怎么了?”原来是刚回转聚贤庄的谢幽娘听到动静,又踅了出来。她满脸惊慌地跑到他的身边,尖叫一声,几乎要晕厥过去。  “不碍事。用不着担心。”安戏蝶柔声回答。说罢,用右手捂住左肩,踉踉跄跄往客栈走去。  唐玉清倚着墙壁缓缓蹲下去,眼角,竟也滴下了两滴虎泪;心头,比水还凉、比冰更冷。  谢幽娘勉强没让自己倒下去,柳眉微蹙,看看安戏蝶,又看看唐玉清,一跺足,追上去,顾不得避嫌,强忍住恶心,搀住了安戏蝶的胳膊。    回到房时,安戏蝶已经有些头晕目眩。  “师兄,你怎么样?”谢幽娘关切地问道。她根本不敢看他的伤口。  “不要紧,我有上好的金创yào,就在墙角的箱子里,你帮我拿一下。”安戏蝶解开了衣襟,看到那贯穿胸背的剑孔,也不免有些后怕。假如唐玉清下手再狠一点……不!没有假如!他算准了唐玉清一定会手下留情,否则他绝对不会拿自己的xìng命和皇甫翩翩的未来作赌注。  谢幽娘将金创yào递了过来,当看到他胸前的伤口时,不由骨软筋麻,肠胃翻腾,再也控制不住,跑到墙角大吐特吐起来。  安戏蝶苦笑一声,拿了yào敷在伤口上,剧烈的疼痛让他眯细了眼睛。随便撕下一条衣带,草草包住伤口后,他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挪移到床上,沉重地躺下去,趁着神志还算清醒,他瞥了一眼呕吐完毕、正在旁边暗暗垂泪的谢幽娘,费力道:“小师妹,对不起,我忘了你见不得血。”  谢幽娘啜泣着,在床边坐下,拿了自己贴身用的香帕,替他擦拭血迹。胃里呕空了,看到血,也就没有先前那么难受了。  “疼吗?”她柔声问道。  安戏蝶心里掠过一丝柔情,微微摇了摇头。  谢幽娘的手透过香帕抚摸着他的肩膀,他的胸部和胳膊比以前还要强壮。一波突发的、爱恋的狂潮在她的心湖掀起,冲得她头昏脑涨。微微张开檀口,她颤声道:“师兄,带我走吧!”  “傻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安戏蝶根本就以为她说的是玩笑话,挥挥手,道,“你先回去吧。”  “真的!我说的是真的!”谢幽娘急道,一双如烟似雾的眸子含悲带怨,惹人怜爱。  安戏蝶想说点什么来劝慰她,却实在没有多余的气力;极度疲倦地合上眼,非常非常想念那个有主见、不需要别人cāo心的女孩子……他的神志渐渐模糊起来。  “明天晚上我们就走。我先把唐笑尘灌醉,然后再收拾一些细软……”谢幽娘继续诉说着,良久才发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原来安戏蝶已经睡着了。她怅然若失地注视着他,欺霜赛雪的柔荑轻抚上他的脸颊。  这是多么年轻的一张脸啊!没有皱纹、没有斑点、没有胡须,只有惹目的青春、蓬勃的朝气、令人昏昏然迷醉的年轻气息……  忍不住,她将粉脸贴在他宽厚、滚烫的胸前,喃喃道:“师兄,带我走,带我走!”  安戏蝶迷迷糊糊地伸出手臂搂住她,嘴唇翕动,声音小到只有她能够听清:“翩翩……”  她受了惊似的抬起头,珠泪一串串滑落粉腮,滴在他的胸前。    当皇甫翩翩娇喘吁吁、香汗淋漓地跑进客栈时,所有的客人都睁大了眼睛,啧啧称赞道:“今天真是有眼福,连带着看了聚贤庄的两位大美人。”  这话放在平时听了,皇甫翩翩定要不甘示弱地回敬两句,但此刻,她没有心情计较这些。随手抓了个伙计,紧张兮兮地问道:“安戏蝶在吗?”  “在!在!”  “他没事吧?”  “有事!有事!天大的喜事呐!”小伙计的话一波三折,让人一惊一乍的,“他刚刚才回来,就在楼上的第三个房间。”末了,他又一脸艳羡地加了一句,“庄主夫人亲自送他回来的!啧,真有福气!”  皇甫翩翩的心这才落了地。走出客栈,倚在山墙下,拨顺散乱的青丝,扶正歪斜的蝉钗,掸落绣鞋上的泥尘,拉拢微敞的衣领,长长地吁了口气。稍顷,她的心又悬了起来,因为谢幽娘还没有从安戏蝶的房里出来。浮躁地站了一小会儿,左右脚jiāo替了几次,还不见谢幽娘的踪影;顺着房沿踱了好几个来回,谢幽娘依然没有出来;随手折了几枝柳条,心不在焉地编织同心结,探头望了好几次,都不曾见到谢幽娘;手忙脚乱地编完一个不成形的同心结,居然还是等不到谢幽娘!她轻咬下唇,忿忿地将同心结扔在墙角下,趁人不备时,翻身跃上二楼。古老的木板踏在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天窗里泻下束束光线,有灰尘在内飞舞。第三间客房里正传出低低的、含糊不清的声音。  她悄悄地走过去,润湿中指,点破窗纸,向里窥探。很快,她的下唇被咬出一道细细的白印子。她没有看出安戏蝶受了重伤,已经陷入昏迷状态,她只看到他伸出手搂住了谢幽娘。  离去前,她做了件很孩子气的事:摸出袖子里的鸡蛋掷向房内,因为用了全力,那鸡蛋穿透窗格子,重重地摔在谢幽娘脚下,吓了她一大跳。 第七章 聚贤堂是聚贤庄的大厅,也是聚贤庄内最富丽堂皇的地方。但见它楼台高耸、碧瓦迭迭,房檐前端飞扬着怪兽头,明窗彩户上镂着精细花纹,门楣上高挂着一块大红色的匾额,上有三个大字聚贤堂。两列彩衣绣服、粉面娇容的丫环正侍立在门前:一队引领新到客人前往偏房送礼道喜,另一队则将送完礼的客人引至大厅入席就坐。  厅内的情形又是另一番模样:最前端摆着两张五彩描金桌,是上席;左右下首有四五百张单桌面,是客席。席面上排列着数个黄金盘白玉盏夜光杯,黄金盘里盛着珍馐菜肴;白玉盏里满灌清汤素水;夜光杯里斟有七分满的葡萄美酒。宾客们按尊卑次第入座,有相识的自去寒喧;不相识的也唱个喏,聊聊闲话。一时间,嘈嘈切切、闹闹哄哄,单等东道主一声令下,便将齐齐解开腰带,拿牙筷当武器,摆出风卷残云的招式,将那令人垂涎yù滴的美酒佳肴,尽数收入肚中。  不多时,唐笑尘携着谢幽娘入厅,坐了上席。大厅顿时安静下来。人们皆望着庄主,顺势用眼角将那“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庄主夫人看个够。  唐玉清和唐婉清兄妹陪着秋怜叶与皇甫翩翩坐了另一桌上席。秋怜叶打扮得十分朴素,尽管如此,掩不住的韵味还是从衣袖的拂动中盈出来;唐玉清不动声色,依然谦虚谨慎、温和体贴,似乎根本没有将安戏蝶的事放在心上;唐婉清浓妆艳抹、巧笑嫣然,引人注目地与皇甫翩翩耍笑,尽显小女儿姿态;皇甫翩翩情绪低落、满腹狐疑,强打起笑脸,虚应着唐婉清,时不时地瞟上唐玉清两眼,又因为安戏蝶的关系,特地将谢幽娘看了又看。  只见那谢幽娘梳着盘龙髻,鬓边斜chā着宫样牙梳;薄施脂粉,黛眉修长,笑意盈盈,气质十分高雅。丝毫看不出她与昨天那个俯在安戏蝶胸前哭泣的女人是同一个人。  皇甫翩翩心里酸溜溜的,不以为然地轻哼一声,将眼光移至唐笑尘的脸上。  唐笑尘已经不年轻了,但气势非凡。他生得鼻似蛟龙,燕颔虎须,八尺长短身材,眉目间隐隐透出猛兽的气息。  英雄美女,羡煞旁人。  唐笑尘把盏,说了几句套话,向客人们敬了安席酒。这时,大家才敞开食嗓,把酒言欢、划拳行令,吃将起来。  唐婉清兴高采烈地四处顾盼,忽然奇道:“戏蝶哥哥怎地没来?”  皇甫翩翩正在夹一块鸡翅,闻言一呆,鸡翅从筷中跌落盘内。  唐玉清眼明手快,重将那块鸡翅夹入皇甫翩翩的碗里。  皇甫翩翩羞愧地道了声:“多谢。”正yù夹起鸡翅,秋怜叶从旁边伸过筷子,抢先将鸡翅夹了出来,送进唐婉清的碗里。  唐婉清叫道:“秋姑姑,你这是做什么?”  “将鸡翅给要过门的姑娘吃,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 章 ?难道想要她远走高飞吗?”秋怜叶笑道,“只有未定亲的姑娘才能吃鸡翅哪,好早早地寻个婆家。”  唐婉清俏脸飞红,将鸡翅夹入秋怜叶的碗中,心里喜滋滋的,嘴上却不依不饶地嚷道:“人家才不要婆家呢!”  唐玉清呆了半晌,心里五味杂陈;而皇甫翩翩根本就不敢抬头。  在一派欢声笑语中,未能开颜的除了他们二人,还有寿星唐笑尘。尽管一切和预料中的一样喧嚣热闹,但本质完全不同!今日来赴宴的大部分都是些无名小辈,他的至jiāo好友多数因为要事在身,只派了门下弟子前来道贺。疑虑重重地吃了谢幽娘敬的一盅酒,还是不放心,叫过唐玉清,细细叮嘱一番,无非是些提高警惕、加强防卫的话。唐玉清一一记在心里,自去吩咐下人不题。  谢幽娘松松软软依偎着唐笑尘的肩膀,斟了一盅酒,先自行喝了一小口,再递与唐笑尘喝一口,这般来来去去,喝了四五次,才将一盅儿酒喝完。任唐笑尘如何英雄气长,也不免骨ròu通酥,像雪狮子向火,尽化于温柔乡中。  正值酒酣耳热之际,闯进来几位不速之客。领头的是一个四十余岁的fù人,面如满月,红唇艳艳,亲切的笑容里隐隐透着威严;另两个随从模样的青年抬着一个大柜子,跟随在后。那柜有两尺宽,四尺长,三尺高下,花梨木制成,朱红漆的颜色。  唐玉清离席,走至fù人面前,躬身问道:“女侠高姓?”  那fù人露齿一笑,“姓田。”  唐玉清道:“田女侠芳驾光临,玉清有失远迎,还望恕罪。恳请微移贵步,暂至偏房小坐。待玉清吩咐厨房加备一桌酒席,再请芳驾入席。招待不周之处,请多多包涵。”  “我今日只为送礼,不为吃酒。”那fù人笑得越发亲切、和蔼。  唐笑尘早将一切看入眼里,笑道:“来者皆是客,不必拘泥礼节。何况我与芳驾之间曾有过一段渊源。犬子见陋识寡,不知芳驾的来历,多有怠慢。若芳驾不嫌弃的话,就请屈尊与唐某一桌坐了。”  那fù人也不客气,当真走近前来,在首席坐了。唐笑尘敬她一杯安席酒,她露出玉葱样的尖尖十指,擎了酒杯,一饮而尽,举止之间颇有大家风范。吃完酒,她轻拍玉掌,示意随从呈上寿礼。  那两个年轻随从倒也机灵,立马将柜子抬至桌前。方揭开盖,一串银铃声响,一团红云随之跳将出来。声消处,定睛细看,却原来是个镶金嵌玉、粉雕玉琢的女孩儿。那女孩儿鬓挽青丝,戴一个绣花的圈饰,脖子上挂一个金项圈,身上穿一件水红色的对襟上衣,腰间系一条安石榴裙,赤着一双肥嘟嘟的小脚。手足上俱套着挂有铃铛的银镯子,丁零作响,煞是好听。她打扮上已是十分出众,模样更是超群,面如敷粉,唇红齿白,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楚楚动人,竟与谢幽娘有七八分相似。  这女孩儿一点儿也不认生,走前两步,对着唐笑尘与谢幽娘稽首道:“谢兰仙叩见姨母、姨父。”  若不是她自动报出家门,皇甫翩翩真认不出这个小女孩就是在“望江楼”暗算安戏蝶的谢兰仙。她心下大急,对着秋怜叶道:“这女孩儿不简单!”  秋怜叶摇摇头,示意她静观其变。  只见谢幽娘先是一愣,突然站起身,颤声道:“当真是兰仙吗?”她记起的确有一个侄女叫兰仙,如果还活着的话,今年该有十二岁了。  谢兰仙抬起脸,脆生生道:“我母亲叫谢幽兰,与姨母是堂房姐妹,十年前,强人洗劫我们村子的时候,母亲为了逃命,抱着我躲在林子里,后来被义母所救。母亲因为受了惊吓,不幸谢世。我被义母抚养chéng rén,直到最近才知道姨母还在人世,所以特意趁着今天这个机会前来聚贤庄,一为认亲,二为拜寿。”  看到她的模样,谢幽娘已有三四分相信;再听她有条有理的说完这番话,她已是深信不疑了。当下忍不住珠泪盈眶,趋步上前去搀扶她。  谢兰仙眨巴眨巴眼睛,突然一改乖巧的模样,闪电般地自袖中掏出一把利刃,向谢幽娘刺去。  “小心!”一直有所防备的唐笑尘大喝一声,正yù飞身向前推开谢幽娘,那fù人自旁边闪出,一掌向他劈来。  唐笑尘大怒,手下毫不留情,一掌击退那fù人,再去救谢幽娘时,已经来不及。所幸,秋怜叶shè出一只白玉盏,堪堪击中谢兰仙的手腕,利刃歪向一边,虽然依旧chā入了谢幽娘的腹中,但并未伤及要害。无奈谢幽娘的身子太过柔弱,单单如此,已是承受不住,眼前一黑,软绵绵地倒向地面。唐笑尘肝胆俱裂,一掌击开谢兰仙,一手抱住谢幽娘,厉声道:“师妹,带幽娘去后房疗伤!”待秋怜叶等人将谢幽娘带入后房后,他转向那fù人,脸色yīn沉得可怕,“田甜,你这是在找死!”  “我早已死过一回,无所谓再死一次。”那个被叫做田甜的fù人淡淡道。  “当初我念你是个无知fù人,特意放你一条生路,没想到你居然执迷不悟、恩将仇报!”  “杀了我的男人就叫恩?替夫报仇就叫执迷不悟?哈哈!”田甜大笑起来,笑得极其辛酸、悲苦,“十年来,我忍辱负重、苟且偷生,这就是生路?”  “何苦?你这是何苦!为了一个无情无义、残忍暴戾的男人这样折磨自己,值得吗?”  “我这一辈子就只爱过一个男人……你居然问我‘值得吗’?”田甜扬扬头,斗志重新昂扬起来,“我要让你亲眼看着自己最心爱的人死去,我要让你也尝尝痛不yù生的滋味!”她打个榧子,道,“兄弟们,替我扫平聚贤庄!”  话刚说完,厅内大半的人已经拔出了刀剑,另一小半人见势不妙,偷偷摸摸地向门外退去。  “你当聚贤庄是什么地方?”唐玉清喝道。  是啊,聚贤庄是什么地方?聚贤庄是藏龙卧虎的地方!  唐玉清一声清喝,顿时扫地的、烧火的、上菜的、洗衣的……所有的仆人家丁都执了武器,从各个角落里走出来,虎虎生威,光芒四shè,这,才是他们真正的面目。  一场恶战势不能免。  犹如两虎相持,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大厅里突然寂静得可怕。  皇甫翩翩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大场面,只觉得口干舌燥,心跳声像雷声一样又响又密。她的脑筋迅速动着:呆会儿该站在哪个位置、用什么招式来迎敌……刀剑无眼,生死无常……说不定自己会死在这里!猛然间,她被一种深深的恐惧攫住了。死了,就意味着无知无觉、万事皆空,可她才十八岁,还有多少事没做啊!天津的狗不理包子没吃过,湘妃竹榻没睡过,小竹楼里还有半碟云片糕没吃完,母亲教她绣的鸳鸯枕才缝了三分之一,清明快到了,要给父亲去上坟……从前她也直面过死亡,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害怕过,因为那个时候有安戏蝶与她患难与共、同生共死。安戏蝶……安戏蝶现在在哪里?她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地想念过他。因为害怕再也见不到他,她几乎要哭出声来。    孤鹰堡。  三条人影飘上墙头,看到并无异常之处,便寻好隐蔽的落点,依次飘落堡内。  三人都是黑布蒙面,劲装打扮。在前面引路的是一个身材凹凸有致的女子;中间那人身量颇高,走起路来摇晃不定;押后的人身材高大魁梧,剑眉微锁,目光深邃。正是何月香、皇甫闲人与安戏蝶。  在走廊处,他们击倒了四个守卫。按照计划,何月香留在此处负责接应,安戏蝶与皇甫闲人则换上守卫的衣服,前往深宅取人头。据他们的调查,孤鹰堡堡主孙厉行新收了个小妾,此时正拥了新人做梦。临行前,何月香再三叮嘱道:“如果一炷香的时间过了,你们还未出来,我就在前院放一把火。不管成功与否,大家都要赶往后门会合,那是守备最松懈的地方,也是逃生的惟一出路,而且,桃红和小顺子会在那儿接应我们。”  安戏蝶二人点点头,大摇大摆地往深宅走去。一路上畅通无阻,二人顺顺利利地来到新人房外。  皇甫闲人笑道:“白天果然是杀人的最好时间。”  安戏蝶没有吭声。尽管以往的经验证明白天杀人的确比晚上容易些,但他对这次行动并没有太大的把握。首先是庄家的神秘莫测让人放心不下;其次,靠一双鹰爪纵横大江南北的孙厉行亦不是省油的灯;再则胸口的伤隐隐作痛,让他的功力大打折扣。  皇甫闲人正要去推门,门却自动开了。孙厉行大大咧咧地坐在太师椅上,正伸长了嘴往怀里美人的脸上拱去,硬硬的络腮胡子刺得那美人格格直笑。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那美人忽然抬起头,露出一张安戏蝶无比熟悉的脸。  葱绿!  等到安戏蝶发现不妙时,已经晚了。一张大网从天而降,暗箭、飞镖从四面八方shè来。无处逃遁,只好腾身而起,抽出chā在靴子里的并刀,旋转着向上挥去,试图划破那张网;皇甫闲人紧跟其后,掏出一把小匕首,照葫芦画瓢。无奈那网绳极粗,绝非寻常短兵所能轻易割断。网越收越紧,箭越shè越密,两人神疲力乏,伤痕累累。  “绝不能死在这里!翩翩还在等我!”这个信念一直支撑着安戏蝶。哪怕伤口再多、再痛,求生的yù望绝不能灭。不是怕死,只是怕失去她。    一切都是命数,凡事都有因果。唐笑尘料不到十年前的旧事结出来的竟是这样的一个恶果!他无限疲顿地挥挥手,“让他们走。我不想再看到有人流血。”  “父亲,你这是放虎归山!”唐玉清大急。  唐笑尘并不答话,自顾自地坐到桌旁,将一壶酒喝个罄尽。  田甜愣住了。自打进了聚贤堂,她就没有想过活着出去。为了这一天,她等了整整十年。现如今,谢幽娘生死未卜,唐笑尘痛苦不堪,她如愿以偿,然而浮上心头的并不是预期中的痛快、欣喜,竟是无限的空虚与茫然。她注视着唐笑尘,注意到了他鬓间的华发,突然间觉得无比困惑,不明了自己这般处心积虑地报复,这样沉重地活着有什么意思。为了一个并不爱她的男人,她虚掷了十年光yīn,拖累了一众义女爱徒,更枉杀了无数生灵。到头来,换得的是什么呢?就是茫然与空虚吗?  她抹了抹油光发亮的鬓发,抱起谢兰仙大踏步向外走去。手下的喽啰们排列着整齐的队伍,跟随在后。无人拦阻。  聚贤庄的高手们收藏起锐气,又恢复了平凡的模样。打扫的自去打扫,收拾的自去收拾,各人继续去做自己分内的事。  唐笑尘兀自坐着不动,继续喝酒。  唐玉清仿佛不认识他似的,冷冷地望着他,心里充满了悲哀。父亲老了!再也不是那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再也无法豪情万丈地笑看风云!  皇甫翩翩呆若木鸡,料不到唐笑尘三句两句话就将一场干戈化去。当她意识到死亡的危险已经消除后,紧张的心情慢慢缓和下来。双手合掌当胸,默念了一句“谢天谢地”,然后,屏气凝神,悄无声息向后房走去,生怕惊动了那对父子。    安戏蝶一声清喝,将全部的功力贯注在并刀上,网被划破个口子,两人冲天而出,在檐前的怪兽头上稍作停顿,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前窜去。屋檐上的弓箭手忙扔掉硬弩,执了利刃,向二人扑来。  葱绿柳眉一皱,娇滴滴道:“孙哥哥,这是谁做的网呀?一点都不经用!”  她毫无羞耻地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叫成“哥哥”,令听者无一不起鸡皮疙瘩。孙厉行反倒显得十分受用的样子,哈哈大笑道:“美人,不必多虑。有我老孙在,这两个rǔ臭未干的小子逃不了!你暂且起身,待我亲自出马,耍一套鹰爪与你看。”说罢,在葱绿脸上亲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来,威风凛凛地向外走去。一运气,跃上屋檐,更不说话,张开五爪向安戏蝶抓去。  他为人十分yīndú,鹰爪更是名不虚传的狠辣,招招式式挟裹着腥风,击向安戏蝶的要害。  安戏蝶只觉气血翻腾,眼前发黑,暗道一声“不妙”,左胸前已经中了一爪,硬被撕去了一层皮。  孙厉行得意得大笑,手下更不留情,鹰爪一扬,向安戏蝶的脑门抓去。  皇甫闲人从弓箭手中抽身而出,折扇一横,勉强支住孙厉行的鹰爪。  孙厉行顺势一抓,将皇甫闲人的折扇一把夺过,折为两段。狂笑着将断扇一扔,欺身向前,又一爪向安戏蝶抓去。  “着火了!着火了!”正在这时,一阵慌乱的喊叫声自前方庭院响起,孙厉行一愣,安戏蝶趁机闪向一旁,携了皇甫闲人,向后院逸去。  孙厉行正yù追去,又惦念着前院的火势,一顿足,不甘心地跳下房檐,对着埋伏在四周的弓箭手大喝道:“一半人去追那两个小子,另一半人快去给老子救火!谁跑得慢了,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葱绿偎上来,滴溜溜地白了他一眼,道:“孙哥哥,安戏蝶他?”  孙厉行甩甩手,道:“美人你放心,安戏蝶这小子活不长久。他中了我的神鹰爪,最多只能支撑七天。”  葱绿展颜一笑,笑得十分甜美,将脸藏在孙厉行的怀中后,那笑立刻变得异常残忍、冷酷。    “神州田园”的园主周文生在赴宴途中,被人杀死于一家客栈。  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松道人在赴宴途中,死于非命。  上官山庄的少庄主上官磊在赴宴途中,被挖去一目。  玉面书生费俭在赴宴途中,被人砍断一条腿。  名单还在增加。  名单上的人都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不是唐笑尘的至jiāo,就是唐玉清的好友。  据聚贤庄的隐忍在各处的高手调查、推断确知,这些人全部是被田甜及其党羽所害。  很明显,这是一起酝酿已久的yīn谋,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不遗余力地打击唐笑尘,直到他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 章 下为止。  唐笑尘默默地坐在谢幽娘床前,握着她的手,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唐玉清在外面焦急地等待,等待他作出决定。现在追剿田甜及其党羽还来得及。他明知道自己建立在儿子心目中的英雄形象已经倒坍,却也不想去补救。他的沉默逼着唐玉清和他自己接受一个事实:他已垂垂老矣。  谢幽娘非常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他马上就发觉了。摸了摸她苍白的脸颊,又将她额角的一缕乱发理入鬓角。他知道她是个爱讲究的人,醒来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自己的仪容是否端庄。他站起身,想要去找一面镜子,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因为她发出了轻轻的呓语声。他将耳凑近她的嘴角,想听清她在说什么。  “带我走。师兄,带我走……”  他缓缓地挺直腰,依然在床边坐下,开始明白一向与他相敬如宾的妻子今天为什么会一反常态,对他亲热有加。  整整十年了,他还是没有得到她的心。  感情真是爱捉弄人的东西啊。  想当初他的发妻刚刚病殁时,他也感到天昏地暗,仿佛死了一回似的,心如槁木死灰,再也不会为谁心动。可谁知道,他第一眼看到她时,就被她那双惊惶如小鹿的眼睛深深地吸引住了,甚至还暗暗地感谢老天爷安排的那场人祸,将她推到了他的身边。那一段时间,他仿佛变成了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控制不住感情的bào发,做出了许多幼稚可笑的事情:为受伤的她洗衣、做饭、耍剑……谁敢相信那个样子的他已经有四十岁了呢?后来,他又孤身上山剿灭了那伙强人,表面上是为民除害,实际上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那柔弱无助的模样让他深惜痛怜,热血沸腾中,他觉得为她和她的村人报仇雪恨,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再后来,她自愿委身于他,他明知道她是在报恩,竟也不推辞,心安理得地将她留在身边,自认为时间能帮他赢得美人心。然而,时间染白了他的头发、消磨了他的雄心,谢幽娘的心还徘徊在千里之外的那个小村庄。  “父亲,又有新名单送来。湘西凤凰的唐文夫fù在赴宴途中被人击毙。”唐玉清又敲响了他的门,“这田甜实在欺人太甚!父亲,下令吧。”  冤冤相报何时了?即使他杀了田甜,谁又能保证日后没有人来为田甜报仇?就像当初他杀了强人头子,却没有想到十年后其妻田甜会来寻仇一样。他摇摇头,站起身,到梳妆台旁拿了一面菱花宫镜,放在谢幽娘枕边。  “父亲!”唐玉清再次进言,“不管是为了道义,还是为了聚贤庄的名声,我们都有必要……”  “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他开口打断了儿子的话,“我不想看到更多人无辜牺牲。”  唐玉清捏紧拳头,向大厅走去。短短几天工夫,他就遭到了诸多打击:朋友的背叛、未婚妻的疏远、父亲的衰老。但是他顽强地挺直腰板,不让别人看到他所受的伤害。从这一刻开始,他决定不再听从任何人的劝导或是命令,只凭自己的大脑与眼光来行事。因此,他变得异常成熟、坚强起来,也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酷无情。  路上,又有家丁急匆匆送来一张白纸。  纸上赫然写着:安戏蝶中了天鹰爪,七天之后必死。  他冷冷一笑,将纸条撕成碎片。双手一扬,碎片随风飘落地面,像开了一地的白花。  他改变了主意,不再急于维持正义、除魔卫道,转身拐上一条卵石小径。尽头,是秋怜叶与皇甫翩翩的小竹楼。 第八章 临近天黑时的一阵劲风、数点疏雨,催落了一树树嫣香飘零的花儿。但见那洁白如雪的梨花虽已残败,犹不忍随春归去,借了东风的余势飘飘洒洒,漫天飞舞;常在枝头闹春意的杏花依依不舍地离枝而去,与那桃色撩人的桃花一道,编织成斑斓的锦锻,红红白白地铺了一地。径旁绿草萋萋,尚有雨水结在上头,一发显得青翠yù滴。  稍后,雨停风歇,暗香流动。一轮明月破云而出,迤逦而行。行至深院的月亮门儿时,它特留残步,投下淡淡的清辉,为倚在门旁的人儿照着一地的落花。  两截龙纹玉掌梳分摊在掌心,左边一截只剩了“花月正春”四字,“风”从旁脱离,嫁与了右边那一截。尽力将两截拼凑起来,只是白费心机;想让其恢复原样,亦是痴心妄想。  皇甫翩翩垂头丧气地将玉梳笼入袖中,蹲下身子,捡了一根枯枝数花朵。一朵、两朵……朵朵花上都有安戏蝶的笑脸;一瓣、两瓣……瓣瓣都是安戏蝶伸出手臂搂住谢幽娘的情形。  她扔了枯枝,拾了数朵被雨水洗褪了颜色的残花,用力将花瓣一片片撕下来。一瓣是“欢喜”,一瓣是“讨厌”,及至数瓣之后,从她口里喃喃道出的“欢喜、讨厌”已不知不觉地变成了“走、不走”。  “玉妹!原来你在这里!”一道人影遮住了她,“我找了你一下午!”  不用抬头,她也知道是唐玉清。丢了手中的花朵,站起身,叫了一声:“玉哥。”  唐玉清兴致很高,踮起脚,分开茂密的枝叶,摘了一朵尚未凋零的碧桃花,要chā在她的鬓发旁。她摸不透他的心思,也不敢开口拒绝,忐忑不安地任他将那朵她根本不喜欢的花chā在头上。他的手离了那有着数重花瓣的碧桃花,却不忍离开她的鬓发,由上到下顺势滑至她的脸颊。头一低,亲上她那光滑的额角。  “不要!”皇甫翩翩用力将他推开。  “为什么不让我亲近?”  “为什么还要问我?”她勇敢地正视他,“你早已知道原因了吧?”  “我怎么会听信那些谣言?”他再次靠近她,抓紧她的肩头,“我只相信你。”  “少自欺欺人了!”他的手劲那么大,分明在提醒她,他并不相信她。  “既然如此,你还装什么正经?扮什么清高?已经在安戏蝶跟前卖过笑了,还在我面前立什么贞节牌坊?”  皇甫翩翩被他话语中的恶dú惊呆了。眼前这个人真的是那个温文雅尔的玉哥吗?她脸上的表情起初是茫茫然的,后来渐渐地变得冷峻了,“是!是!是!我就是要在你面前装正经、立牌坊!你满意了吗?”  他更紧地抓住她,浑身上下都氤氲着yù望的可怕气息。嫉妒冲昏了他的头脑,令他没有发觉她痛得抽了口冷气。  “放开我!”皇甫翩翩怒由心生,一抬绣腿,向他的膝盖踢去。  唐玉清中了一着,毫不在意,不容分说,执意要一亲芳泽。  皇甫翩翩拼命地挣扎,鬓发散乱,碧桃花滑落。就在她四肢无力的时候,一个家丁迟疑地走过来,禀报道:“少庄主,皇甫夫人请皇甫姑娘去偏厅用晚膳,同时庄外还有一个叫小顺子的小男孩指名要见皇甫姑娘。”  唐玉清喘着粗气,放开皇甫翩翩,甩手向偏厅走去。皇甫翩翩乏力地靠在月亮门儿边上,调整了一下呼吸,也跟了上去。  小顺子正焦急地在庄前踱来踱去,小嘴抿得紧紧的,既不回答秋怜叶的询问,也不将唐玉清的冷淡放在眼里。一见到皇甫翩翩后,他才放松了警戒,将她拉到角落里,小声道:“翩翩姐,戏蝶大哥受了重伤。我不知道该将他带到哪里去疗伤,只好来找你。”  皇甫翩翩心一沉,颤声道:“他现在在哪里?”  “就在外面的马车上。”  不容细想,她拔足飞奔,跃上那辆停在墙边的马车。  安戏蝶正躺在马车的角落里,衣衫破烂,遍体鳞伤,早已陷入了昏迷状态。  皇甫翩翩扑上前,摇着他的肩膀,连声呼道:“安大哥!安大哥!你快醒醒呀!”  可是他像不认识她似的,甩开她的手,胡乱嚷道:“翩翩!翩翩!我要翩翩!”  皇甫翩翩心痛如绞,手足无措。蓦地,她记起聚贤庄内什么人物都有,其中不乏妙手回春、悬壶济世的神医,只要找出一个两个来,就能治好安戏蝶的伤。一咬牙,硬着心肠,跳下马车,要去找唐笑尘。  “外面马车上的人是安戏蝶吧?”唐玉清的冷笑声尖利而刺耳,令她身形顿住,“只有他才会让你如此紧张吧?”  “玉清,你在说什么!”秋怜叶见他话中带刺,心中十分不满。  皇甫翩翩像见了救星似的,叫道:“娘,快去求求唐伯伯,救救他!”  “翩翩,冷静下来,慢慢说。”  唐玉清又是一声冷笑,道:“秋姑姑,还是由我来说比较好。贵千金的姘夫中了天鹰爪,活不过七天了。”  秋怜叶大怒,喝道:“唐玉清,好歹我也是你的长辈!我不许你如此恶dú地中伤翩翩!”  “娘,什么是天鹰爪?什么叫熬不过七天?”皇甫翩翩忧心忡忡地问母亲,暂时没有心思计较唐玉清的用词。  秋怜叶道:“天鹰爪是孤鹰堡堡主孙厉行的成名功夫,招式凶狠,爪上浸有剧dú。中其爪者,无yào可解,先是皮ròu腐烂,七天后化为一摊脓水。你快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不会的!不会的!”皇甫翩翩被震懵了,一个劲地摇头,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热切地道,“娘,唐伯伯不是给过你两颗续命丹吗?你快给我!快给我!”  “翩翩!”唐玉清大为心痛,抓住她的手,“别再执迷不悟了!安戏蝶已经dú气攻心,别说续命丹,就是大罗神仙也难救!”  皇甫翩翩像被推进了冰窖里,直打哆嗦,半晌才尖声叫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早就巴不得他死了!即使能救他,你也不愿意救的!”她用力挣开他的手,撒腿向外跑去。  “翩翩,你要去哪里?”秋怜叶大急,飞身上前扯住她的衣袖。  “你们都不救他,我自己去救他!我绝不能让他死!若是他死了,我也不要活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秋怜叶被他们的关系弄糊涂了,能让女儿要生要死的不是唐玉清吗?  皇甫翩翩古怪地望着她,胡乱道:“人命关天的事你们不管,却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纠缠不休!我真是错认你们了!”  秋怜叶见她一个劲地钻牛角尖,担心她陷入魔障,当下心一狠,掴了她一巴掌。皇甫翩翩吃痛,果然清醒过来,稍顷,又捂住胸口蹲下去,一张小脸痛得变了形,“娘,我的心痛得很!像被刀子割过一样!我的心痛得很!”  秋怜叶方寸大乱,搂住她道:“翩翩,你起来!我帮你去看看他!”  母女俩刚要往外走,唐玉清上前拦阻,冷声道:“秋姑姑,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未来女婿吗?玉妹年幼无知,即便有违fù道也还情有可原;而您呢?不抽薪止火也就算了,反而火上加油,帮着她不遵fù道,这就是姑父遗留下来的家教吗?这就是人所敬仰的秋姑姑的作风吗?若非亲眼所见,玉清宁死都不敢相信!”  这一番话说得秋怜叶哑口无言,长叹一声,道:“罢!罢!罢!你们小辈的事,我再也不管了!”  皇甫翩翩闻言拂开她的手,绕过唐玉清,独自向外走去。  唐玉清身形一晃,伸出手臂拦住她,道:“我不许你去!”  皇甫翩翩早料到他不会轻易放她走,心一横,拔下头上的金簪,指住自己的喉咙,一字一板道:“我已准备好血溅聚贤庄!”  秋怜叶大惊失色,欺身上前,要去抢她手上的金簪。皇甫翩翩手一紧,金簪刺入了皮ròu,细细的血丝隐约可见。她丝毫不觉得痛,也不害怕,只执拗地望着唐玉清,绝不屈服。  唐玉清仿佛受了重重一击,眼神空洞,嘴唇发白。  秋怜叶束手无策,哭叫道:“傻孩子,你怎么这么狠心!我含辛茹苦将你养大,是要你来伤我的心吗?你走!你走!就当我从来没有生过你!”她推了一把皇甫翩翩,趁机将一个荷包扔入她的袖筒。  唐玉清像根木头似的,被秋怜叶拉至一边,眼睁睁地看着皇甫翩翩从他眼皮底下走过。  “皇甫翩翩。”他轻声叫道,“你我二人从此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如有违背,誓同此剑!”言毕,他缓缓拨出青铜剑,将其折为两段。  皇甫翩翩身子一僵,固执地不肯回头,强忍住泪水,义无反顾地走出聚贤庄的大门。小顺子正在马车旁翘首企盼。她拍拍他的头,提醒他也像是在提醒自己,“冷静!一定要冷静!”上车后,她已经想好了今后的去处永州。对医术颇有研究的姬姑姑一定会治好安戏蝶的!她将意思与小顺子一说,小顺子马上坐到车夫的位置上,一扬鞭,驾着马车往永州方向驰去,很快,就将聚贤庄远远地抛在身后……  安戏蝶的情况很不稳定,马车的颠簸更让他受尽折磨。他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平躺着会喘不过气来,坐着时又冷得浑身打抖。皇甫翩翩竭力定下神来,寻思着说点什么来分散他的注意力。她尝试了一下,很快就放弃了,因为她还没能说完一个完整的句子,泪水就哽住了她的喉咙。她狠狠地绞着自己的双手,想用ròu体上的痛苦来减轻精神上所受的折磨。这是一种叫人多么无法忍受的折磨啊,眼看着他痛苦,她却不能分担。  袖内的两截龙纹玉掌梳随着她的手的抖动发出“叮叮”的撞击声。她慌忙把它们按住,手触到之处,似乎还有别的东西。掏出来一看,原来是一个绣有海棠花的荷包。荷包内装有一些银两和一个朱红色的小锦囊。扯开锦囊,里面赫然放着两粒米色的丸子,正是母亲从来都不离身的续命丹!  她又是感激又是惭愧,又是欢喜又是难过,心急地将一粒续命丹嚼碎,喂入安戏蝶的口中。才半炷香的工夫,安戏蝶已从谵妄状态中挣脱出来。  皇甫翩翩欣喜若狂,眼泪夺眶而出,情不自禁地抱住他,叫道:“安大哥!安大哥!你吓坏我了!”  “翩翩,是你吗?”他认出了她,强笑道,“为什么要哭?在担心我吗?莫要怕,我不会死的……”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花费了他许多精力。猛烈的一阵咳嗽后,他的嘴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 章 溢出一丝乌黑的血水。  续命丹虽然有效,却只能暂时延长他的xìng命,并不能彻底根除他体内的dú素。  但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不应该放弃!皇甫翩翩用袖口擦去他唇边的血,更紧地搂住他。  马车外,月亮正冷冷地俯视着地面,投下无情的凄凉的光芒;天际散落着七八颗疏星,闪着幽幽的光;张牙舞爪的树影子像飘渺的鬼似的一个接一个地掠过车身;茂密的树林子里传来不知名的野兽的嚎叫声,狂野、刺耳。惟一真实可靠的是小顺子。他伛着小小的身子,已经疲乏得甩不起鞭子,可他还是用嘶哑的声音急急地吆喝,仿佛这样就可以令马跑得更快些。  皇甫翩翩欠起身,想把小顺子换进来休息一下。安戏蝶察觉到她的动静,清醒过来,剑眉微耸,费力道:“你要离开我吗?”  她摇摇头,道:“不,小顺子累了,我想让他进来陪陪你。”  安戏蝶闭上眼睛,道:“去吧。”可话音刚落,他就做出了完全相反的举动他紧紧地搂住她的纤腰,将头靠在她的胸前,仿佛梦中的呓语般喃喃道:“翩翩,不要离开我。”  皇甫翩翩屈腿跪着,揽住他的肩膀,下巴抵住他的头发,柔声道:“嘘,我在这儿。”  他宛如孩子般贪恋她的怀抱,那儿柔软、温暖。渐渐地,他安静下来;可过了一会儿,又像被吓了一跳似的醒过来,直到确信她还在身边,才又放心地闭上眼睛。  皇甫翩翩尽量挺直身子,好让他靠得更舒服些。她的腿开始发麻,膝盖仿佛失去了知觉。她并不在意这些,只是心满意足甚至有点儿高兴地望着他的脸,那双好看的含有深意的眼睛不太安稳地闭着;总噙着笑意的嘴微微张着,呼出匀称的气息……这是一张卸下了刺的毫无防备的脸。在这之前,他一直是掌握全局的主宰;一个小chā曲,让他毫无保留地露出了脆弱的一面。如果说,她以前是因为某种不得已的原因而牵挂他,那么现在,她可以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能和他在一起,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这一刻,她觉得只要安戏蝶平安无事,她什么都可以不要了。名声、地位、金钱……所有的一切都比不上安戏蝶的xìng命重要。    一辆残破的、快要散架的马车歪歪扭扭地从山坳处驶出来,吱吱哑哑地被两匹老马拉至一家路边小酒肆时,再也承受不了重负,被无常勾了魂去,寿终正寝了。只见一只轮子无力地瘫倒在路边,另一只轮子以其快无比的速度滑下斜坡,到了田梗上还不肯罢休,硬是要陷入田间,压倒一片新chā的秧;马车的主体车厢在地面垂死挣扎一番后,也回复了它的本来面目几块粗糙的木板子。马儿受了惊,拖着车把,一溜烟地跑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皇甫闲人骂骂咧咧地从灰尘中爬起来,嚷道:“我说姑nǎinǎi,你就不能找一辆好一点的车吗?差点没把我这把老骨头摔断!”  “你还嫌车破?”何月香跳起来,喝道,“若不是老娘急中生智,从孤鹰堡里偷了一辆马车,你小子甭想活着出来!”  “得!得!横竖都是死,摔死好过被打死。”皇甫闲人习惯xìng地伸出右手做执扇状,往左手一敲,这时才发现手中并无折扇,一时心灰意冷、长吁短叹起来。  “老娘还没死哪!你哭丧个脸干什么?”  “唉!”皇甫闲人重重地叹了口气。  何月香懒得理睬他,转身叉腰,对着散架的车厢道:“喂!我说你!死在里面了吗?”  “真失礼。”桃红从从容容地站起来,尽管衣裙不整,脸面倒是干干净净的,鬓发更是出奇地齐整。原来她迟迟不起来,就是为了躲在灰尘里面梳妆打扮。  “哈哈哈!”何月香笑得弯下了腰,指着桃红说不出话来。原来桃红在匆忙中顾了这头,忘了那头,只将头部细细收拾了一番,还没来得及整理衣裙,更没有发觉车帘儿勾在她的后襟上,破破烂烂地拖了一地。  桃红的脸皮一向就厚得很,根本没将她的笑放在心上。袅袅婷婷地走到皇甫闲人面前,备加殷勤地问道:“闲人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口疼?”  “我的伤算什么!”皇甫闲人哼了一声,转而又痛心疾首道,“我心爱的扇子,我那心爱的扇子啊,再也活不转了!”  “扇子?再买一把不就得了!”  “你懂什么?我那扇不是普通的扇!那是与我朝夕相处、相濡以沫、恩恩爱爱过了十数年的妻啊!”  “嘘!闲人哥哥,你这话千万不要跟外人讲起,不然活活笑煞人家。若遇到那不知事的愚鲁之徒,还要将闲人哥哥当傻子打一顿哪!”  何月香止了笑道:“你这个‘不是外人’的人难道不知道皇甫傻子生平最爱的是什么吗?”  “最爱的当然是我!”桃红理直气壮道。  “啧啧!这女人脸皮之厚,实属罕见。”皇甫闲人长揖到地,毕恭毕敬道,“小生今日才知道天地之大,无奇不有。大开眼界!大开眼界!”  “你怎么这样说人家?”桃红一跺脚,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飞快地转个身,将“与众不同、分外窈窕”的背影留给皇甫闲人。她暗中打算着:等会儿他过来赔罪时,她一定要板着脸,不随便开口;直到他再三告饶了,她才会送给他一个甜得腻死人的笑。  令人气恼的是,皇甫闲人迟迟都没有来给她赔礼;她为了保持那个自认为美丽的姿势,连腰板都挺得发酸了!佯怒薄嗔地一回头,才发现皇甫闲人早已与何月香进了小酒肆,身后倒有几个无所事事的闲汉望着她嘻嘻哈哈地笑。她恼道:“笑什么笑!没见过女人吗?”那几个闲汉笑得更厉害了。她翻了个白眼,学着何月香的样子,挺胸收腹,扭腰摆臀,风姿绰约地往小酒肆走去。身后,烂布飘飘,别有一种风采。  走进酒肆,在皇甫闲人身边坐下后,她一拍桌子,语不惊人誓不休地喝道:“拿酒来!我要借酒浇愁!”  皇甫闲人吃惊不小,慌手慌脚地将大小酒瓶搜罗至自己肘下,生怕一不留神就让桃红抢了去。  桃红反怒为喜,甜甜笑道:“闲人哥哥,你是怕我醉吗?”  “非也,非也。”皇甫闲人痛定思痛道,“我妻不幸仙逝,已让我痛不yù生;如果我惟一的“爱子”再惨遭dú手,我岂不是会生不如死?桃红妹妹,请你高抬贵手,饶了我吧!”  桃红哭笑不得,道:“原来……你真是个傻子!我还是趁早回到公子身边为妙。”  “对,对,对!”皇甫闲人大为赞同,双手依然谨慎地守护着他的“宝贝儿子”,“我估计你家公子此时已经跑回‘月月香’了,你赶紧去的话还能陪他吃吃酒。”他低头咬住酒瓶,美滋滋地呷了一口酒。咂咂嘴,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他受了重伤,上马车时就已是强弩之末,也不知还有没有力气吃酒。若不是为了等你,”他望了一眼何月香,“我断不会丢他在车上。还有你,”他朝桃红努了两下嘴,“不好好地照顾他,跑下车来干什么!女人,”他摇摇头,“不堪重用!”  何月香居然毫不生气,笑吟吟地问道:“兄弟,你身上可带有银两?”  皇甫闲人道:“你应该知道我办事前一向不带这些累赘的。”  何月香又转头问桃红:“你呢?”  桃红摇摇头,道:“出来得匆忙,忘记带了。”  “既然如此,我们两个‘不堪重用’的女人还呆在这儿干吗?就让这有用的男人来付酒钱好了。”何月香一扔酒杯,飞快地起身,拉起桃红就往外跑。  皇甫闲人这才发现大事不妙,闷闷不乐地吃了几口酒后,在老板的特别“关照”下,脱下月白色的长袍,将就着抵了酒钱。  提着两条竹竿似的长腿,慢吞吞地沿路而行,所到之处皆听人言及昨晚安戏蝶将聚贤庄的未来少nǎinǎi拐走之事。当下又惊奇又好笑,急匆匆赶至“月月香”,见到何月香二人,笑道:“二位得罪不起的姑nǎinǎi,沿路来,可曾听到什么消息?”  何月香喝道:“少耍贫嘴!你这厮说安兄弟已经到了这儿,你倒是看看,他现在在哪里?”  “当真不在吗?”皇甫闲人还道是何月香捉弄他,笑嘻嘻地往里屋走去。果然没有看到安戏蝶与小顺子,不由着了慌,道:“莫不是你们将他藏起来了?”  桃红翘起兰花指,指着他道:“闲人哥哥,你真是不一般的傻。我们前脚刚进门,你后脚就跟到。即便要藏,也没有时间呀!”  “是了!是了!”皇甫闲人一拍额头,自我安慰道,“那小子福大命大,说不定真的拐了皇甫姑娘私奔了呢!”  何月香道:“果真这样,倒是好事一件。只怕……”一皱柳眉,将不吉利的话吞下肚,转移话题道:“这次的庄家定是葱绿那臭丫头无疑。她居然愿意花十万两纹银来买我等三人的xìng命,真是大方之极。好在银票已经到手,等安兄弟平安回来后,再妥善分配不迟。”  皇甫闲人呵呵笑道:“届时我定要将那厮痛打一顿,看他还敢不敢不辞而别!”  桃红笑道:“我亦要趁机踢他两脚!”  三人皆嘻嘻哈哈地耍笑,力图消除心中的不祥之感。然而,时光匆匆,春尽夏来,安戏蝶一直没有出现。那张十万两的巨额银票平平整整地压在米瓮下,也一直没有动过。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  在这个鼎盛的时代中,没有独领风骚的风云人物,即便有,也只是昙花一现,瞬息之间就会被更新更年轻的面孔所取代。现在,健忘的人们所关注的不再是曾孤身一人剿灭数百个强人的旧日英雄唐笑尘,而是他的儿子,年仅二十二岁的青年豪杰唐玉清。  唐玉清的迅速崛起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在五月五日端午节之前,人们让他三分尚且是看在他父亲的薄面上;而在端午之后,若还有人在谈起唐玉清时不带点敬畏的语气,就可以断定此人不是冥顽不灵之徒,便是孤陋寡闻之人。因为在端午那天,在人人都吃粽子、争看龙舟的时候,唐玉清独自闯入孤鹰堡,赤手空拳打杀了孙厉行,并生擒其爱妾葱绿;随后又从葱绿身上入手,抽丝剥茧、顺藤摸瓜,揪出其幕后主脑人物田甜,废其武功、放逐山林,其党羽皆作鸟兽散,为众多冤死的武林人士报了仇。唐玉清因此成为新一代的领袖人物,其事迹亦成了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主要话题:远至他三岁时显神勇,打败一个大他几岁的男孩,中到几个月前,他的未婚妻与人私奔,至今下落不明,近到他与“月月香”的老板娘来往过密、关系暧昧……事无巨细,有真有假,越传越远,渐渐地,唐玉清其人在众人口中变得神乎其神,玄之又玄。  事实上,唐玉清还是以前那个唐玉清,在因嫉妒而产生的癫狂消除之后,变得更加温和、谦逊,更显其家教之严谨、品德之高尚。  眼下,他坐在“月月香”里最好的位置上,斯斯文文地喝最好的酒,安安静静地听人闲谈。众人都认得他,言谈之间颇为顾忌,只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消磨时光。  何月香午睡初醒,懒梳妆,只在唇上点抹了一层淡红的颜色,穿一件窄窄的春衫,系一条大红花绢裙,恰到好处地勾勒出极其风流的曲线。倚着柜台,闲嗑瓜子,懒得与众人周旋。  偏巧在这时,从门口走来一个高大粗笨的汉子,进门就嚷道:“给俺上两斤好酒、一斤牛ròu来!”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倒像是山东来的。  自有酒保替他准备酒菜不提。  这汉子提着酒壶咕噜噜灌了几大口,用袖口一抹嘴,粗声粗气地问酒保道:“兄弟,聚贤庄离此地还有多远?”  酒保提了油盘,躬着腰回答:“不远,往南直走,顶多费一个时辰。”  “他nǎinǎi的!居然还要费一个时辰!俺那婆娘xìng子最躁,等得不耐烦了,定会做个大大的闭门汤给俺吃!”  “客官是来探亲的?”酒保习惯xìng地客套了一句。  “可不是怎地!”那汉子再不多话,狼吞虎咽地吃完一大盘牛ròu,又三口两口地将酒灌下肚,抹抹油嘴,站起身,紧一紧腰带,就要往外走。  酒保慌忙拦住道:“客官,您还没给钱哪!”  “他nǎinǎi的,瞧俺这记xìng!”那汉子一撸鼻子,笑呵呵道,“俺忘了跟你说了,你若要酒钱,就找聚贤庄的少庄主要去!”  何月香闻言,吐出瓜子壳,问道:“此话怎讲?”  那汉子道:“俺是跑单帮的,东南西北到处跑,什么地方都要去……”  酒保打断道:“我说客官,您就不会拣紧要处说吗?”  那汉子一瞪眼,喝道:“俺跑单帮四处跑难道不是紧要事吗?若是俺不跑单帮,怎么养家糊口?若是俺不跑单帮,又怎么会跑到长沙,在那儿见着唐家少nǎinǎi呢!”  众人俱是一惊,面面相觑,不敢多言。  唐玉清仿佛没有听到那汉子的话似的,若无其事地浅斟低酌。  那汉子说得越发带劲了,“两个多月前,俺在长沙一带卖土货,赚了点钱,就雇了辆马车游大街,也想过过有钱人的瘾。”说到这儿,他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两声,“谁知到了城门口就被阻了去路,你们猜是怎么回事?”他故弄玄虚地停顿了一下,见众人皆凝神细听,心下十分满意,“原来是俺前面的马车散了架,停在路中间走不动了!俺下车一瞧,只见一个恁俊的姑娘带着一个小男孩,还有一个病得快要死的年轻男人,站在马车旁发愁哩。  “那姑娘看见俺,就像看见菩萨一样,十分欢喜,连着叫了俺好几声大叔。俺一看她那模样,就知道她是想要俺的马车哩。俺寻思着‘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就二话没说,将马车让给了她。那姑娘要给俺钱,俺硬是没要,还帮着她把那青年人抱上车,直到他们走得没影了,俺才走进城去。  “一路上,俺都在回想刚才那事儿,心里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 章 得意的。想多了几遍,俺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猛然发觉那姑娘俺见过!俺认得她是聚贤庄未过门儿的媳fù儿,两年前俺来看俺婆娘的时候,远远地见过她哩!”  “大家伙儿心里肯定在犯嘀咕,说这粗汉是在信口雌黄哩!”那汉子见众人一脸怀疑,忙解释道,“其实刚开始时俺也不敢肯定,可后来俺想起那姑娘临走前说的一句话……”  “什么话?”酒保怕他扯远了,连忙问道。  “那姑娘模样俊,说话也中听。她说‘大叔的大恩大德,翩翩没齿不忘。日后有缘相见,定当涌泉相报’。你们听听,‘翩翩’,不就是唐家少nǎinǎi的闺名吗?”那汉子得意地笑了两声,又接着道,“俺当然不会要她的什么‘涌泉相报’,俺只要来了聚贤庄能讨碗不要钱的酒喝就心满意足哪!”  那汉子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有些口干舌燥,随手拿了临桌客人的酒,喝了个干干净净。那客人也不敢争持,任由他去。  唐玉清大概有些醉了,把不稳酒杯,酒水全洒在衣襟上。  何月香一把将盛瓜子的白碟子扫落地,发狠道:“你这痴汉!要吃白酒直说就是,何必编着法儿来骗酒吃!你说那青年男子病得快要死了,你怎么就看得出来他病得快要死了?”  那汉子被她吓了一跳,痴痴呆呆道:“俺生来是个直肚肠,有什么就说什么,从来不知道打谎。那男子浑身是伤、满嘴胡话、面色惨白,可不就是快要死的模样吗?”  何月香越发气恼,高声喝道:“快走!快走!我也不要你的什么酒钱,只求你日后莫要来了!”  那汉子甚不服气,走了老远还兀自嘟囔个不停。  何月香满心烦躁,将客人连同酒保一个个赶出门外,嚷道:“都走!都走!老娘今日心情不好,不开店了!”  待去推唐玉清时,才发现他趴在桌面上,已经醉倒了。她叹口气,撇下他正要走,他却出其不意地拉住了她的手腕。她也不挣扎,也不看他,在春凳的另一端坐下去,温柔地将他的头抱在怀里,轻声道:“为什么要那般折磨自己呢?”  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终于听到一句公道话一样,他再也抑止不住自己,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哭得那么大声、肆意,真不像个成年男人。她一点儿也不吃惊,也不想说什么话来安慰他,只任由他哭去。  渐渐地,他的哭声小了,隐约觉得抱着他的人就像母亲一般可亲,耐不住,他将苦水一股脑儿向她倒去:“其实……我一点都不在意……真的不在意……我只是恨她欺瞒我。我杀孙厉行,只是想证明给她看,我并不比他差!可是她不要我……她不要我……”  她当然知道“她”和“他”是谁,她和“他”相处了那么久,“他”不也一样不要她吗?感情的事谁说得清楚呢?她抬起头,硬将泪水逼回去,柔声问道:“你要我吗?”  他没有出声,伸出双臂抱住了她。 第九章 “啪!”  又是碗碎的声音。这已是这个月来的第六次了。  皇甫翩翩呆立着,望着碎成数片的瓷碗和流了一地的红枣稀饭,像被人当众掴了一耳光似的,羞辱难当。强忍住泪水,到屋角拿了扫帚和簸箕,略微弯腰,收拾满地的狼藉。碎碗扫进了簸箕,那红红的枣子和白花花的米饭也扫进了簸箕。啊,多可恶!她辛辛苦苦为他煮的粥,连尝都舍不得尝一口,他竟然忍心一把将它打落地!心里终是舍不得,蹲下身,又将碎碗从簸箕里捡拾出来,想留出那沾了灰尘的红枣稀饭去喂鸡。碎片锋利,划破她右手的中指,流出血来。  安戏蝶的心像被刀剜了一下似的,痛苦得不可名状。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来,却败在两条僵硬的腿上。颓然地倒下去,后脑勺正撞在硬邦邦的床栏上,很痛很痛,却怎么也比不上心痛。  皇甫翩翩重去厨房盛了一满碗粥,她早就留了个心眼:第一碗粥只有半满,即使给他打翻了,也不会浪费太多;等他怒气过了,就会乖乖地把剩下的粥吃完。几乎每次都是这样,她都得出规律来了。回到房间,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在床沿坐下,舀了一匙粥,凑近嘴边吹了好一会儿,再送到安戏蝶唇边。  安戏蝶紧盯着她的中指,嘴唇抿得紧紧的。  她本能地将血迹未干的中指弯向掌心,强颜欢笑道:“安大哥,吃点粥吧。”  他依然没有松口,清亮如水的眼睛由下往上移,经过她的手、衣袖、肩膀、脖颈、下巴,最后停留在她的发间。  她局促不安地将匙儿放回碗里,迅速地拢了拢未好好梳理的头发。小洲上没有镜子,她只能对着一盆清水草草梳妆,也不知妆成后是什么模样。大概变丑了吧。因为劳作,她的手上生了茧子,人明显消瘦,下巴显得有点尖;为了多换点钱,她卖掉了手镯、璎珞、耳环、玉簪和绸衣。最让人难堪的是身上的穿着:淡青色的土布袄子和一条毛蓝色的围裙,围裙上还绣了一朵说不上名字的白花,松松垮垮套在身上,毫无样式可言;再有脚下的土布鞋,灰不溜秋,又大又松……这些都是从姬姑姑的旧衣物堆里翻捡出来的,虽然洗干净了,还是有股子陈旧味……她不愿再细想下去,将粥搅拌了一下,依然柔声道:“大哥,吃点粥吗?”  这就是她跟了他的结果吗?安戏蝶的目光渐渐变得冷淡而yīn暗,像在与什么jiāo战,最后坚定与冷酷占了上风,他扬起左手,再次将粥碗打翻。  “你走。”他不看她,右手指着大门,冷冷道,“我不要你的照顾!”  她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嘴唇直打哆嗦。  他见她还不走,脸色越发变得yīn森可怕;用力抓住她的肩膀,使劲地摇晃,“你走!你快走啊!我不想你变成这样!”  “够了!”皇甫翩翩的一声尖叫,阻止了他的暴行,“你要我走到哪里去!”  “聚贤庄也罢!听谷也罢!只要不是这里!”  皇甫翩翩简直被气zhà了,霍然起身,指着安戏蝶的鼻尖,语无lún次地叫道:“这不是你该说的话!这不是你!你不是安戏蝶!安戏蝶不是这样的!”  “我就是这样!”安戏蝶狠命地掐着大腿,提醒自己不能心软、不要松口,一咬钢牙,说出更加绝情的话来,“从头至尾我都没有喜欢过你!我贪恋的只不过是你的身体而已!”  “不!不是这样的!”皇甫翩翩使劲捂住自己的耳朵,连连向后退去,全然没有顾及身后的香几上,摆放着一个古铜香炉。  “小心!”安戏蝶大喝一声,撑起上身,扑下地来。  皇甫翩翩茫然地看着他摔下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跑上前,费力地搀住他,迭声问道:“有没有摔到哪里?痛不痛?”  安戏蝶粗鲁地推开她,暴躁道:“有劳费心!快走!免得招我厌烦!”  “我不走。”皇甫翩翩再次搀住他,柔声道:“你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骗我的,对不对?”  “是!我是骗你的!”安戏蝶咬牙切齿道。再度推开她,双手攀住床沿,拖着沉重的躯体,一点一点往上挪。眼看着就要站起来了,双手一松,全身失去了支点,又重重地摔回地面。喘口气,抬起头,深深地看着她,仿佛想看到她心里去。  “我这样一个废人,既不能保护你,也不能照顾你,还有什么资格留下你?”他柔声道,“回去吧。聚贤庄会重新接纳你的。我了解他们。”  “能保护我、能照顾我的人那么多,难道我就会因此留在他们身边吗?”皇甫翩翩双膝一屈,跪在他的身边,以便更好地搀住他的胳膊,“经历了这么多事,你还不知道我的心吗?”  “假如我一辈子都好不了……”  “不会的!”皇甫翩翩打断他的话,坚定地摇摇头,道,“姬姑姑有办法救活你,就有办法治好你的腿!如若不成,我就一辈子跪在地上陪你!”  “你知道这样会让我多痛心吗?”安戏蝶轻叹一声,将她拉入怀里。彻头彻尾,他都是个自私的人,在情感的世界里,屏弃理智,放任自流。  皇甫翩翩将脸埋在他的胸前,满足地聆听着他那有力的心跳,柔声道:“大哥,以后再莫说那些伤人的话,好吗?我害怕得很!”  他用脸轻轻地摩挲着她的鬓发,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之后,安戏蝶果然恢复了勃勃生机,不但积极地研究医书,与姬姑姑探讨如何祛除残留在腿内的余dú,而且还运用灵活的双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将柔韧的藤条做成套子这种套子虽然简单却十分实用,被套住的猎物很难逃出去,越是挣扎套得越紧教小顺子放到茂密的草丛里,不出甚大力气,就能轻易地捕捉到野兔、麂鹿之类的小动物;他还暗中找姬姑姑要了一个废弃不用的檀木镜架,削成一副支架,趁众人不在身边之际练习行走。时日一长,尽管双腿还是无甚知觉,却也能依着支架的力量缓缓行走了。他不露声色,只想在自己母难那日给众人一个惊喜。  皇甫翩翩是掐着指头过日子的:看过了花飞花谢、梅雨纷飞,吃过了莴笋香蕈、寒食香粽,单盼着五月十八日的到来,以便好好地为安戏蝶庆祝一番。  躲在自己房内,将荷包里的银钱全部倒在花梨小几上,与织布绩麻、卖蛋货菜所得的零碎银两合作一堆,仔细地数了一遍,共计七两三钱银子。生怕数错了,又将碎银、铜仔儿一一拔拉开,全神贯注地数了一遍,还是那个数,并没有多出一两个来。  “买yào需三两银子;购油盐酱醋米要二两银子;老夫人的香烛快没了,得为她预置几盘;姬姑姑要一个yào炉;也该为小顺子备一套装束,他长得快,旧衣裳已经小了。这些大概要……一两银子。还得拿一两银子收入荷包,以备不时之需。”将银两按需要分配开来后,剩下的三钱银子缩在一角,少得可怜。她泄气地瘫坐在jiāo椅上,苦恼地拍拍额头,喃喃自语道:“三钱银子能买到什么?像大哥这等出众的人,太寒酸的东西怎么配得起他!”冥思苦想了一回,从买油米的银钱里拨出五钱来,眉开眼笑道:“这些天小顺了捡了不少柴,可以将炭钱省下来。八钱银子的东西可比三钱银子的东西客气多了!”  当下趁热打铁,带上小顺子,招呼好艄公,赶往永州城去。一路顺风顺水,到达市集时正是午饭时候。花六文钱买了几个热包子给艄公和小顺子充做午饭,自家则到热心的人家里要了一碗不要钱的茶水,和着姬姑姑做的硬烧饼吃下肚,权为充饥。吃饱后,便沿着街道,到熟识的人家去买所需之物。那些个yào铺、米店的老板见她是熟客,又人甜嘴甜的,也不忍欺她,只按成本价卖与她。到最后,东西买齐,居然还剩了一两一钱银子有余。  她心中十分高兴,将东西托艄公带回船上,自己则和小顺子去置办礼物。花了整整一个时辰,走得腿软筋麻,看得眼花缭乱,论得口干舌燥,货比三家、精挑细选之后,才买到合意的东西。第一件是柄楠木拐杖,等到安戏蝶的腿稍有好转后,就能右手持拐杖、左手搭着她的肩,到户外走动走动;第二样是葱白色的细麻布,她要为他缝一套透风xìng好的夏衣;其余的是一些糖果点心,在他生日那天可以充实一下桌面。  回去时略一算账,发现银钱并没有用尽,还余了数个铜板。心下一动,就在路边小摊上买了一面顶便宜的铜镜。然后再与小顺子回到船上,急呼艄公起锚,赶回小洲去。  到了五月十八日,众人都兴奋异常。绝少出门的老夫人破天荒地离了蒲团、扔了佛珠,将客厅里的神龛清理干净,点上红蜡、棒香,礼拜三匝,念念有声道:“愿我夫在天之灵,保佑我儿幽娘与戏蝶早日相聚。”自从知道谢幽娘还在人世后,她的精神好了许多,再不像从前那般惜言似金、孤僻怪异。姬姑姑只道她是痴人说梦话,摇头一笑,独自回房换上最华丽的苗装,再在黧黑的脸蛋上敷一层粉后,便想去厨房协助皇甫翩翩刷锅做饭。经过安戏蝶的房间时,正巧看到穿戴一新的小顺子在帮着安戏蝶试新衣,两人都笨手笨脚的,累得满头大汗。忍不住“扑哧”一笑,惹得小顺子跑出门来观看时,她却早已跑得没了影。  未进厨房门,早已被一阵阵香味迷住。循香望去,只见八仙桌儿上红烧ròu、清蒸鱼、腌制鸭、香酥鸡、东坡肘子、时兴蔬菜、八宝饭、糖果点心共排了八九个碟儿,旁边还有一大海碗“马蹄生香汤”锦上添花。桌脚下另放着一锅香稻米饭、一瓮陈年老酒,并排依着的紫竹篮儿里层层叠着数个水煮红蛋。  姬姑姑大喜,道:“安小子真是有福气!”  皇甫翩翩笑道:“姬姑姑,烦劳您帮着把这些菜端到客厅去。”  “举手之劳!举手之劳!”姬姑姑笑道,“你且去梳洗一番,莫让那小子笑话。这儿的事就放心地jiāo给我。”  皇甫翩翩脸一红,告别姬姑姑,真个回房去梳妆打扮。先换上改装后的衣服和新制的绣鞋,再用热水将脸洗得干干净净。坐到小桃木圆桌前,一探头,铜镜里便出现了一张如出水芙蓉般的脸:肤如凝脂,眉似远山,眼泛春水,唇若涂朱,粉颈修长,衬着朱红色的心字衣领,更觉容颜好。执起小木梳,梳理如云秀发,做成一个轻而薄的蝉鬓发式,再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两截龙纹玉掌梳,错落地chā在发间。对镜一照,真个如下凡尘的九天仙女。  却不知安戏蝶会作何感想。禁不住微抬起头,向前排主屋望去,只见安戏蝶已换上葱白色的夏衣,正趴在后窗台上看她哩。  她羞得面红耳赤,也喜得心如鹿撞。垂下头,抿嘴一笑,关上窗户,竟然没有看到安戏蝶的脸色突然大变。扳倒铜镜,又支起来,又照了一照。蓦地,镜子里多了一张黑纱巾蒙住的脸!她吓了一大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 章 ,急回头,原来是老夫人。刚才她太过专注,竟没有发现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正yù起身施礼,老夫人已伸出双手死死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皇甫翩翩下意识地回手抓住老夫人的手腕,拼命拉扯,谁知老夫人的手劲出人意料地大,哪里扳得动!心一急,倒想出办法来:伸直双手,向后击去。无奈逆向施力已无力,再加上老夫人个子不高,她这一招根本毫无用处,连老夫人的身体都没有沾到,只碰巧扯下了她的黑纱巾。老夫人愣了一下,随后发出嘿嘿的笑声,更加大了手下的力道,直将皇甫翩翩的脖颈压在了椅背上。皇甫翩翩死力挣扎,双腿乱蹬、两手硬拽,都不能摆脱;绝望地抬眼望去,竟看到了一张五官歪斜、布满伤痕、令人怵目惊心的脸!这就是老夫人的脸吗……  窗户“砰”地被一根支架撞开了,小桃木圆桌亦被撞翻,铜镜、梳子和其他东西摔得满地都是;安戏蝶用另一根支架撑着身体艰难地站在窗前,嘶声喝道:“师娘,快放开翩翩!”  老夫人哈哈大笑着,根本没将他的话听入耳里。  皇甫翩翩挣扎着,想看上安戏蝶一眼,可脖颈越勒越紧、气息越来越短促、胸口越来越闷,连转动眼珠子都成了一件奢侈的事……在完全失去知觉之前,最后出现在脑际的竟不是对老夫人的恐惧,也不是对死亡的害怕,而是对安戏蝶的无限依恋。  安戏蝶急得气窍生烟、气血翻涌,蓦地,一股巨大的潜力在体内bào发、运转,收势不住,逼得他吐出一口黑血来,双腿在这一刻奇迹般地恢复了知觉。他飞速地扔开支架,跃入窗内,点中老夫人的哑穴,将她的手扳开,把皇甫翩翩抱在怀里,痛心地叫道:“翩翩!翩翩!”  皇甫翩翩早已昏死过去,哪里能答应他!  姬姑姑被小顺子拽着,拖拖拉拉地走进来,兀自叫道:“怎么回事?”看到屋内的情况,直吓得魂飞魄散、面如死灰。  安戏蝶顾不上答理她,心急地抱起皇甫翩翩,平放在牙床上,吸一口清气,对准皇甫翩翩的口唇,缓缓渡气。  姬姑姑镇定下来,走到窗前拍开老夫人的穴道,牵住她的手,柔声道:“小姐,回去吧。”  老夫人嘻嘻笑着,五官越发歪斜得厉害,把小顺子唬了一跳。  姬姑姑苦笑一声,弯下身去捡飘落在桌脚边的黑纱巾。老夫人笑唱道:“南无阿弥陀佛、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忽然看到安戏蝶的背影,眼神一亮,挣开姬姑姑的手,跑过去,往安戏蝶背上使劲一拍,叫道:“孩子,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快去找幽儿呀!”  安戏蝶毫无防范,被她击个正着,一股浊气流入皇甫翩翩口里,再经咽喉,直达肺部,与清气碰在一处,呛得皇甫翩翩气聚神归、咳嗽出声。她悠悠地睁开眼,认清安戏蝶,悲喜jiāo集,说不出话来。  安戏蝶也痴痴地回望着她,一声不响。  两人眼神jiāo缠,织成一张深情款款的网,虽然没有一句话,千言万语却已传遍。  姬姑姑早已识趣地将呆呆的老夫人和好奇的小顺子强行带出门去。她哼着欢快的山歌,迈着轻松的步子,笑眯眯的,眼睛又成了两弯新月。    玉炉内,香绕烟迷,锦屏上,水远山斜。床头柜内新添了许多衣裳,都是时新花样的夏衫罗裙,一律碧纱织就,时常用龙涎庆真饼薰得清香扑鼻;镶有玛瑙石的枕头箱里,亦多了数样贵重首饰,翠钿宝钏、瑶簪宝珥、珠珞金缨,样样齐全;床前小几上摆着一个做工精细的镜匣,一面菱花宫镜支在上头,匣内依次放着桃木梳、竹篦子、抿子、上等香油和胭脂水粉;镜匣旁依着一把罗绢团扇,香藤扇柄上还挂着一个琥珀鸳鸯坠。  谢幽娘大觉初醒,被窗外明媚的阳光所吸引,掀起红色的锦被,悄悄地勾起绣鞋,执了罗绢团扇,轻手轻脚地向外走去。唐笑尘靠在太师椅里,睡得正香,丝毫没有发现她的举动。  小庭院里,正是桃李芳菲、菡萏飘香、蝶乱蜂忙的好时节。  刚在石凳上坐下,就有一双白色的蝴蝶翩跹而至。她兴起,将罗扇扔去,希望能扑住那一对蝴蝶。然而,蝴蝶只吃了一吓,各自向旁逸开,不多会又聚在一起,双双向远处飞去。  这可不是吉祥的预兆呀!难道师兄真的……谢幽娘不敢再想下去,蛾眉一蹙,泪水如珠子般纷纷坠落。  不多时,唐笑尘执了一件官绿色的披风匆匆走出来,细心地系在她的肩头,柔声责备道:“夫人,你起来,怎地也不叫我一声?”  谢幽娘心心念念的全是安戏蝶的安危,哪里有心思应付旁的事情!她又不是那种善于掩饰的人,听到唐笑尘的声音后,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唐笑尘一生英勇,却最见不得人哭,当下慌了手脚,抚着她的香肩道:“夫人,你是怪我醒得迟了?莫哭!莫哭!小心哭坏了身子。”  谢幽娘头一偏,双手环抱住他的腰,哽咽道:“相公,放我回去吧!”  唐笑尘不做声,只久久地凝视着她云鬓上的玉搔头。那是她最爱的羊脂玉古折簪子,是他托人从杭州带来的。此时阳光映照在上头,色泽鲜明,似有绿水在内暗暗流动。  花簇旁,子规啼鸣,一声声,悲凉凄切:“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任你有锦衣玉食,任你是一心一意,都不如归去呀……    夏天的日子长得像是没有尽头似的,让人百无聊赖之际就想打瞌睡。然而皇甫翩翩这一觉却睡得忒久了一点,仿佛再不打算醒来一样。  她有多长时间没有好好睡过觉了?  因为有他在身边,她才会放心地睡那么久吧?  安戏蝶坐在jiāo椅上,双手jiāo叉趴着床沿,下巴抵在手腕上,目不转睛地望着沉睡的皇甫翩翩。有意叫醒她,又怕她还未睡够;不叫醒她,又不知如何排遣内心的欢喜。他站起身,坐到床边上,轻拍她的脸颊,低声唤道:“翩翩,该起来了。”  皇甫翩翩张开眼,迷离地望了他一望,却分辨不出他是谁;呢喃一声,合上眼,又自睡去。这回却不似先前那般睡得安稳,有些燥热和闷气,迷迷糊糊地推开被子,将嫩藕般的一截胳膊luǒ露在外;还嫌不够,又伸出手去扯衣领。  安戏蝶粲然一笑,摇摇头,帮着她把衣领拉开。领开处,粉颈上还有着两道青色的印痕。他又心疼又自责,万分怜爱地伸出右手,在那印痕上来回抚摩。她的脖颈浑圆、滑腻,有些些发热,惹得他心一跳,按捺不住,俯身下去,在那柔嫩的地方印下深深的一吻。原只打算浅尝即止,谁料一发竟不可收拾,一路亲上她的耳垂、额头、眉间、眼角、鼻尖、双颊,像雨点一样密密麻麻,如雨丝一般轻柔缠绵。早控制不了蠢蠢yù动的绮念,喘着气,就要覆上她的樱唇,双手更像蛇一样向她的胸部滑去。  “大哥,你在做什么?”皇甫翩翩睁开眼,惊疑地望着他。  “真该死!”安戏蝶暗咒一声,狼狈不堪地坐直身,将气息理顺,柔声问道:“好一点了吗?”  “嗯。”皇甫翩翩坐起来,望了一眼早已收拾整齐的房间,忧虑不安地问道:“老夫人她怎么样?”  安戏蝶细心地为她垫上一个靠枕,道:“姬姑姑给她喝了点安神酒,现在已经没事了;你切莫怪她,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皇甫翩翩自责道:“都是我不好,才惹得她生气。”  “不关你的事。只怪我没有早将她的情况告诉你。”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皇甫翩翩问道,“也是因为十年前的那桩事吗?”这些天来,安戏蝶已将所有事情的根由详细地告诉给她。  “嗯。”安戏蝶长叹一声,“师娘被强人用乱刀砍伤,幸亏姬姑姑救治,才得以活命;可惜受刺激太大,得了个疯症,见不得镜子、听不得吵闹。万般无奈,我只能让她和姬姑姑住在这个偏僻的洲上。”  皇甫翩翩亦长叹一声。只为十年前那一桩祸事,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死的已然死了,活着的还在受折磨。直接陷入其中的安戏蝶、谢幽娘、老夫人、姬姑姑、唐笑尘、田甜,间接被牵连的苦竹、小顺子、葱绿、谢兰仙、唐玉清、何月香,还有自己,都无可避免地被带进了一个错综复杂、曲折迷离的迷宫。为了寻找光明的出口,大家在黑暗中艰难行走,与寒冷、孤独、惶恐和死亡争斗。有的遇到了死角,就此沉迷;有的执迷不悟,明知踏上的是不归路,也不肯回头;有的永不放弃,跌倒了又爬起,重新寻找别的出路。这里面有迷茫的徘徊、艰难的抉择;有死亡的痛苦、分离的悲伤;也有携手同进的甜蜜、相互支持的温暖……想到这里,她极其温柔地将脸贴在安戏蝶的胸前,轻轻问道:“大哥,你说冥冥中是不是真的有一双神通广大的手在cāo纵着世间的一切?”  “也许有吧。”安戏蝶揽住她的肩,道,“但如果他不能使我满意,我就一定会与他抗争到底!我要将命运掌控在自己手中!你不也是这样吗?”  “可是这样好累,而且会伤害好多人。”皇甫翩翩不安地拨弄着他腰带上的香囊,想以此驱逐jiāo替在脑海里显现的唐玉清和谢幽娘。  “那就将你的命运jiāo给我来安排,好吗?”安戏蝶捧住她的脸,好看的眼睛里注满诚恳真挚。她仿佛受不了这么灼热、动人的眼神似的,扳开他的手,低着头,将脸埋在yīn影里。  “你还在犹豫什么呢?”他倾身上前,搂住她的肩膀,想要索取一个香吻。  她心慌意乱,微微退缩;他早已大胆而放肆地吻住她,舌尖硬是抵开她的樱唇,与她的丁香舌纠缠一处。  刹那间,她忘了呼吸、忘了心跳,浑身发软地倒在他臂膀,迷迷醉醉地合上眼,任他恣意妄为。  良久,他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柔声道:“我早就想这样做了呢。”  “咳!咳!”一阵刻意的咳嗽声惊醒了这对情意绵绵的鸳鸯。姬姑姑在门外笑道:“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你们还不出来吃吗?”  皇甫翩翩羞赧万分,下牙床,穿绣鞋,与安戏蝶走出门来。  此时,正是将暮未暮的黄昏时分,夕阳还未完全隐没,正拼了全身的余热给晚霞染上最艳丽的胭脂;淡白色的月亮已自东方冉冉升起,犹如一位刚刚起床慵自梳头的少女,别有一番淡雅的风情;由西自东的云朵层层叠叠、jiāo错变幻,从浓艳渐渐过渡到清淡,到了天边,成了一抹青白色,与含翠的远山连成一线……凉爽的风从远处而来,携带着浓郁的玉兰花香,盈满整个院落;八角亭内早已摆上中午未来得及享用的酒菜,老夫人的嬉笑声、小顺子的吵闹声和姬姑姑的大嗓门混在一起,亦成了一道风格独特的菜肴。  两人相视一笑,欢欢喜喜地携手走向八角亭……  这样的时刻真像是一个梦呀。如果真是梦,但愿永远都不要醒! 第十章 谢幽娘是七月初离开聚贤庄的,一路宝马香车、钗环成队;天大亮才起身,天未黑便投宿。走走歇歇、消消停停,到达永州时已是七月中旬。唐笑尘默默无言,一直将她送至小洲边。谢幽娘心神不宁,yù言又止。  唐笑尘自然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当下驻足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唐某就此停步,再不远送。夫……姑娘请自珍重。”  谢幽娘闻言,满腹心酸,竟颇觉不舍。愁锁眉头,珠泪盈眶,不发一言。  唐笑尘只道她牵挂的是别的事,长叹一声,自袖内掏出一封书函,jiāo于她的手中,道:“我既已答应你,自会成全到底。你一直想要的休书便在此了。”说罢,踏上小舟,吩咐开船,头也不回,扬帆而去。  江面上,船儿越行越远,越变越小,起初还有轮廓可供辨认,渐渐地成为一个模糊的黑点,到最后再不可寻见,只剩波涛滚滚的一江水,蜿蜒而下,流向未知的远方。  谢幽娘惶恐得要命,觉得自己像个被抛弃在荒岛的孩子,无依无靠;像只失去了窝巢的小鸟,无处容身;像一间断了顶梁柱的房屋,摇摇坠坠。伤心不过,靠着一株木兰树,捂住脸,嘤嘤地哭起来。直哭了大半个时辰,意识到再不会有人来劝阻安慰,才略略止住啼声。抽抽搭搭地将湿了的信函细细折叠,塞入袖中;又自囊中取出镜匣,强整欢容,化了一个素雅的兰妆。这才举目观看,在遍地的芦苇中寻出一条羊肠小道,战战兢兢地走上去。磕磕碰碰地行了老大一会儿,才看到一座小小的院落。更打起十分的精神,整衣理裙,抚发弄簪,自认为十分妥帖了,才徐步而行,走入院中。  姬姑姑正在廊前打扫,闻得动静,抬头观看。见是一位陌生的年轻少fù,不由又惊又奇。放下扫帚,迎上前,正yù问话,谢幽娘已颤声叫道:“姬姑姑!”  姬姑姑老半天才认出她来,一把将她搂到怀里,又哭又笑道:“你真是那个我一手带大的小丫头吗?不一样了,不一样了,姬姑姑都认不出来了!”  谢幽娘想哭,又怕冲掉脸上的胭脂,强忍泪水,推开她,道:“姬姑姑,师兄呢?我爹爹和妈妈呢?”  姬姑姑一抹泪水,拉住她的手往老夫人房里跑,口里不住叫道:“老夫人!老夫人!快看看谁来了!”  老夫人睁眼看看谢幽娘,又皱眉看看姬姑姑,颇有些责怪的意味。一闭眼,又去拈佛珠念经。  虽然她用黑纱巾蒙面,谢幽娘却早已自她那双美丽的丹凤眼中认出她来。再顾不得仪容,双腿一软,跪在老夫人面前,哀哀哭道:“娘!幽儿回来了!”  老夫人全然不认得她,一把将她推倒在地,嚷嚷道:“你不是我的幽儿!你不是我的幽儿!我的幽儿是个小女孩儿,你这么大个人,怎么可能是我的幽儿?你不是!你不是!”  谢幽娘惶急地抱住她的肩膀,叫道:“我是幽儿!我是你的幽儿呀!”  “不是!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 章 !”老夫人哭叫起来。使劲推开谢幽娘,站起来,跑到姬姑姑身边,惊恐地道:“妹妹,快叫她走!快叫她走!她要把我的幽儿抢走了!”  “好好好!”姬姑姑连声应允,偷偷地朝谢幽娘使个眼色。谢幽娘会意,抽噎着走出门外,靠在门墙上,依稀还可以听到姬姑姑的温言软语。  不久,老夫人的哭闹声渐渐小下去,姬姑姑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才走出来;直接将谢幽娘带到客厅,不等她询问,自发地将事情原委一一道出:“出事那天我去了山中采yào,你还记得吧?”见谢幽娘点点头,便接着道:“原打算赶在天黑之前回家,不期在路上遇到一位多年不见的老姐妹,相谈甚为投机,不觉天晚,只好就便去她家住了一宿。谁料次日回到村中,却发现一切都毁了。到处都是烧焦了的树木、房屋和……尸体……”似乎再一次被那幕重现的场景所震慑,她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我发疯了似的往家里跑,却只在门前大石头下发现血ròu模糊的夫人,而老爷……连尸首都找不到了……”  谢幽娘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  姬姑姑亦是腮边堕泪,用袖巾擦擦眼角,道:“接着,我又在小河边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安小子。费尽千辛万苦,我将他与老夫人带到湘西,找老家人帮忙,才救活了他们,可惜老夫人却因此遗下个疯病。”  谢幽娘抬起泪眼,问道:“后来你们又怎么来到了永州?”  姬姑姑道:“我们仅有的一点盘缠都用尽了,很难生活下去。幸好小子勤谨,将我姬家的武学学个磬尽,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气势,凭着这个在永州谋了个护院的差事。之后,他又结识了一个什么老板和什么闲人,辞了护院的差事,三人合伙做点小生意。赚的钱不少,就将老夫人与我接到这儿来住了。”  谢幽娘道:“这么多年全赖师兄照顾我娘,我……我真不知如何报答他才好!”  姬姑姑忙道:“切莫这么说。小子他是那种施恩图报之人吗?何况老爷与夫人收养他,他已感激不尽,又岂会要什么报答!”稍停片刻,又道:“瞧我,光顾着自己说,都忘了问问你的境况了。快告诉姬姑姑听,你又是如何进了那聚贤庄的?”  谢幽娘道:“聚贤庄庄主唐笑尘将我从河中救起,百般照料、呵护有加,这之间,他又上山剿了强人,替村人报仇雪恨。后来,蒙他不弃,将我收为续弦。我才得以苟活至今。”  姬姑姑将愁容化作了喜容,道:“这唐庄主却是有情有意之人,倒也配得上你。只是今次他为何不与你同来?”  谢幽娘正yù将实情告知,门外突然响起一个清亮的童音,“老夫人、姬姑姑,我们回来了!”  姬姑姑忙起身,笑道:“这几个孩子一大早就出去了,直到现在才回来,也不知道肚子饿。咱们都莫哭了,开开心心地去接接他们。他们见到你,定会十分高兴。”  谢幽娘忙用罗帕擦干眼泪,整整妆容,与姬姑姑一道走出客厅。只见小顺子满脸水花,提着个鱼篓,蹦蹦跳跳地跑进院来。见了姬姑姑,一扬手中的鱼篓,兴冲冲道:“我们今天大获全胜,抓了许多虾兵蟹将回来!姬姑姑你待会儿查看查看,里面有一只花脚蟹长得很像你呢!”  姬姑姑笑骂道:“你这小鬼学得油嘴滑舌的,和安小子越来越像了!”  “大哥,你快把我放下!”这时,一个娇柔的女声低低响起,让谢幽娘的心突地一跳,“若被姬姑姑看到,又要笑话了。”  “我可不怕。”另一个轻松、慵懒、含着笑意的男声紧接着传来。  姬姑姑笑道:“说我什么坏话呐?我可是全听到了。”  “我们都说姬姑姑是世上最好的姑姑呢!”声未落,安戏蝶已经走了进来。只见他足踏蒲鞋,裤脚高挽,腰带上chā着一只粉红色的绣花鞋,背上还背了个粉嫩娇娃。皇甫翩翩挣扎着,作势要掐他的脖子;到了院子中间后,便老实起来,将脸藏在他的脑后,更偷偷地将一双雪白、圆润的赤足向后勾去。  安戏蝶低声威胁道:“别乱动!小心我……”目光所及处,忽然看到谢幽娘,不由又惊又喜;笑道:“聚贤庄真是神通广大,到哪儿都能被找到。”  谢幽娘早已呆了。这样甜蜜的情景并不是她想见到的,这样平常的问候也不是她想听到的。预期中应该有的激动、欣喜、痛哭、忆苦思甜,全都被一个意外的浪花儿卷走了。勉强一笑,施个礼,叫道:“师兄。”  皇甫翩翩一惊,猛地从安戏蝶背后探出头来,见是谢幽娘,不由呆了一呆,一张容光焕发的小脸顿时黯淡下来。拉开与安戏蝶的距离,她压低声音道:“快把我放下!让我给二娘施个礼。”  安戏蝶微微扭头,悄声道:“你还叫她二娘吗?只怕日后她还得叫你一声嫂子呢。”  皇甫翩翩脸一红,在他肩头使劲掐了一下;他这才脱下蒲鞋,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蒲鞋上,柔声道:“莫硌着脚。”  姬姑姑笑道:“还有一只鞋呢?莫不是被虾兵们抢了去?”  “这您就说错了。”小顺子神气地抬抬一字眉,道,“大哥说翩翩姐的脚太好看了,穿鞋简直是浪费,就让我,”说到这,他神气地拍拍胸口,“把它扔到河里去啦!”  姬姑姑大笑起来,谢幽娘却yù笑还颦,一双眼定在那对踏着蒲鞋的金莲上,连皇甫翩翩向她施礼,都没有看见。好在众人都十分欢喜,也没有将她的失态放在心上。  礼毕之后,安戏蝶笑道:“姬姑姑,去为咱们头次回娘家的姑娘安排一间舒适的住房和一顿丰盛的午餐;跟着再从您的旧衣物堆里捡一双鞋出来给我的这位姑娘。”说罢,暂辞谢幽娘,当着众人的面,不顾皇甫翩翩的反对,大大方方地将她拦腰抱起,送回房间。  而姬姑姑果然去客厅拿了谢幽娘的行囊,将她当做回门的姑娘看待,安排在一间客房里。谢幽娘纵然满怀心事、郁郁寡欢,也只得暂时在小洲上住下来。  这一住,便是半月有余。  安戏蝶与皇甫翩翩尽管对谢幽娘此次的到来充满好奇之心,但碍于与聚贤庄的关系复杂、暧昧,都不太方便开口询问她孤身前来的原因以及聚贤庄的情况。姬姑姑倒是问了几次,却被谢幽娘支吾其词、虚应几声了事。而谢幽娘自身亦觉名不正言不顺的,渐生幽怨,再加上不适应小洲上的生活,时日一久,竟憋出病来。    这日中午,皇甫翩翩特意为她炖了一碗鱼头豆腐汤,托姬姑姑送过去,自己则在厨房门口殷殷守候。不多时,只见谢幽娘捂着嘴跑出门,扶着墙角大吐特吐起来。皇甫翩翩大吃一惊,慌忙跑上前,搀住道:“二娘,你怎么了?”  谢幽娘也不答话,只柔柔弱弱地靠着她的肩,涩涩一笑。  姬姑姑端着一杯清茶,匆匆跑出来,嚷道:“慢点来!慢点来!小心身子!”  待谢幽娘漱完口,回到房躺下,皇甫翩翩才有机会与姬姑姑搭上话:“姬姑姑,二娘这是怎么了?”  “还不都是你那碗汤惹的祸!”  皇甫翩翩顿时脸色发青,委屈得说不出话来。她本就是个敏感的人,与谢幽娘的关系又十分微妙,随随便便一句话都能惹出千般猜疑来。现在姬姑姑说出这样模棱两可的话,好像在疑心她会加害谢幽娘似的,怎不叫她心寒?几步跑到桌前,端起碗,不歇气地喝了几大口。又将碗重重放下,挑衅地望向姬姑姑。  “你在想什么呀!”姬姑姑啼笑皆非,亲昵地捏捏她的脸颊,道,“还不快去装点酱瓜、糟萝卜、酸豆角过来!对了,你们不是还晒了些干梅子吗?也顺便装一碟子来!”  皇甫翩翩不甚情愿地到厨房装了一碗酸菜,又从青砂罐儿里掏了一把干梅子装在围裙口袋里,正往外走,安戏蝶喜气洋洋地跑进来,与她撞了个满怀。  “拿了梅子吗?”他问道。  “拿了!”她拖长了声音,慢吞吞地回答。  “怎么?还在怪姬姑姑吗?”安戏蝶笑道,“为了向你赔罪,她老人家刚才一口气将那碗鱼头豆腐汤吃个干净,害得我想吃都吃不到!”  皇甫翩翩这才高兴起来,同时又为自己的小气感到不好意思,将碗递到安戏蝶手里,回转身,又从青砂罐儿里掏了几把干梅子,装满一口袋,才和安戏蝶一块儿出去。问道:“大哥,二娘得了什么病?”  安戏蝶笑得有些邪气,凑近她耳边道:“待我们成亲后,你就知道了。”  “为什么?”皇甫翩翩正yù打破砂锅问到底,忽然瞥见姬姑姑正站在谢幽娘门前张望,生怕她笑话,忙住了口。三人一起进屋探望了谢幽娘一回,见她睡得正香,便轻轻悄悄地将酸菜与干梅子放到桌上,然后带上门,走了出去。  谢幽娘一动不动地躺着,双目紧闭,自眼角溢出些许泪水来。真想不到呀,仅仅春风一度,居然珠胎暗结!那天她到底是中了什么邪呢?只因为他答应了放她走,她便感恩戴德得失去了理智,主动投怀送抱,与他缠绵一宿……谁知竟种下这般恶果!摸摸深藏在袖中的休书,她的泪水越发汹涌。足足哭了一个时辰,方才勉强止住。这一停,才觉得肚中有些饥了,爬起来,略略梳妆,就站在桌旁随便吃了点酸菜和干梅子。不觉有些口渴,房中却无开水供应,也没有丫环使唤,只好自己拿了一个茶钟,打开房门,到厨房去盛水。  到处都静悄悄的。姬姑姑不在,小顺子也不在,想是结伴去了永州城内置办中秋的瓜果食饼,这些天,他们俩一直念叨的便是这个话题;老夫人房内没有动静,想是正在睡午觉,她一向有这样的习惯;而安戏蝶和皇甫翩翩呢?她抬起头,往书房望去,果然看到了那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正坐在一起合看一本书。不知看到了什么有趣之处,两人十分有灵犀地相视一笑,那纠缠的眼神温柔而热情,那会心的笑容甜蜜而愉快,让人觉得两个人都是那样美。美得炫目、耀眼,美得惊心、动魄。这种美是恋爱中人所独有的,任何旁人都无法分享!  谢幽娘受不了这种美,闭上眼,靠着一棵广玉兰树蹲下去。茶钟内的水汩汩地流了一地。    八月十五日,黄昏。  八角亭内人头攒攒、笑声连连。闹嚷一阵后,众人按大小入座:老夫人坐了上席,姬姑姑与谢幽娘陪坐右首,安戏蝶与皇甫翩翩陪坐左首,惟小顺子年小,被安排在末座。他颇不服气地皱皱瘪鼻子,道:“你们都是成双成对地坐,惟独我和老夫人形单影只、相顾无言!”  姬姑姑忍俊不禁道:“你这小子从哪儿学来的这些话?文绉绉的,酸得死人!”  小顺子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天天都听到大哥对着翩翩姐说这些话,能学会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皇甫翩翩担心他口无遮拦,说出些贻人口实的话,忙道:“我与你换个座位吧!”  小顺子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若与你换了,大哥不一脚把我踢开才怪!”  安戏蝶笑道:“算你小子识相。趁早儿乖乖坐了,赏个月饼给你吃;若不然,就送你两个bào栗!”  小顺子忙挤到姬姑姑身边,嘴挨近她的耳朵悄言低语,眼睛却溜溜地在安戏蝶与皇甫翩翩身上打转。姬姑姑笑道:“你吹的什么气!吹得我耳根发痒哩!大声点说出来吧,我不让安小子欺负你就是了!”  小顺子有了靠山,马上挺直了腰杆,清清嗓子,学着女声道:“大哥,你看我这眉妆还合适吗?没有镜子,我也不知道深浅,胡乱画了几画。”惟妙惟肖,正是皇甫翩翩的声音。  皇甫翩翩一急,起身要去拦阻他,却踏在裙裾上,绊了一跤,恰巧跌坐在安戏蝶怀里。  这边惹得人笑,那边小顺子又学着男声道:“我来做你的镜子,好吗?”像模像样,却又是安戏蝶的声音。  姬姑姑笑倒在桌上;小顺子自个儿也笑得打跌;老夫人虽不懂得什么意思,但见众人笑,便也跟着笑;谢幽娘也想笑一笑应个景儿,却忍不住内心的酸苦,趴在桌上哭了起来。  众人止了笑声,面面相觑。安戏蝶柔声问道:“小师妹,你怎么了?是不是想家了?”  谢幽娘不敢抬头,只自袖中摸出那封书札放上桌面,哭哭啼啼道:“我被休了!”  皇甫翩翩忐忑不安地向安戏蝶望去,只见他也正向她望来。她避开他的眼神,望向桌面。那封雪白的书札像个烫手的火钳一样静静地躺着,谁也不敢摸一摸。姬姑姑犹豫良久,伸出手,将它拿过去,终究还是不敢打开看,又把它压在了一只红漆木碗下。她揽住谢幽娘的肩,柔声道:“他知道你的事吗?”  谢幽娘使劲地摇摇头,又点点头。  众人不解其意,更不知如何劝慰。安戏蝶探询地望向皇甫翩翩,见她低头不语,便拉起她的手,对着谢幽娘柔声道:“小师妹,莫要难过。聚贤庄不要你,对我们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我和翩翩自会把你当亲生妹子一样养一辈子,若遇到合适的人家……”  谢幽娘的哭声更大了,唬得安戏蝶再也说不下去。  姬姑姑忙拍拍她的背,道:“莫哭!莫哭!咱们先回房,好吗?”  谢幽娘点点头,被姬姑姑搀着回房去;剩下的几个人默默无言,各怀心思,喝了几杯闷酒,连月都没有赏,就散了席。  皇甫翩翩垂着头,一路无言;安戏蝶奇道:“怎么了?是我说错话了吗?”  皇甫翩翩摇摇头,道:“大哥,我心里很不安,也很害怕。”  “傻瓜!”安戏蝶道,“你道我也是唐笑尘那般薄情寡义之人吗?”  “我不是担心这个!”皇甫翩翩恼他迟钝,加快脚步,将他抛下,急急赶回房,将门拴了,任他怎么敲,也不开门。快快地躺到床上,苦恼万分,不知该怎样将生活继续下去。原本还以为谢幽娘只是暂住,谁知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 章 有可能一辈子相处!若是别人也还罢了,偏偏又是谢幽娘!闷闷不乐地思考良久,正yù睡去,忽听得寂静的月夜中传来人语:“她那番模样你也看到了,口口声声只是要跟你。莫如……和翩翩商量商量,连她一块儿收了吧。翩翩那孩子明事理……”  “姬姑姑!看你说的什么话!莫说翩翩,即使是我自己,也是万万不愿的!此话再休提起,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明明白白就是姬姑姑与安戏蝶的声音。皇甫翩翩竖起耳朵,再细听时,却没了声响。不由冷笑一声,暗道:“这姬姑姑,全无好心!成事的是她,败事的也是她!把我和大哥当成什么?儿戏吗?”恨了几声,再无心睡眠,辗转反侧中,又听得走廊上响起轻轻的脚步声。屏气凝神,只听那脚步声径自来到她的房门前,静了许久,才响起低低的敲门声。  “谁?”  “是我。”  这么柔弱的声音,她认识的人当中只有一个。磨磨蹭蹭地下床,点上纱灯,打开门,果然是谢幽娘。她侧立一旁,道:“二娘找我有事吗?”  谢幽娘不请自进,将门掩上,拉住她的手,低声道:“翩翩,莫再叫我二娘,好吗?”  皇甫翩翩转身,挣脱她的手,走到桌前坐下,拨弄着自己的衣角,道:“不然我该叫你什么?”  谢幽娘怯生生地挨过来,半晌都不言语。皇甫翩翩随她站着,也不吭声。心照不宣的、难堪的沉默像她们的影子一样拉得很长很长。  谢幽娘终于打破了这沉默,咬咬牙,“扑通”一声跪在皇甫翩翩面前。  皇甫翩翩吓得手忙脚乱,也跪下道:“你这是做什么?”  谢幽娘面容凄切,泪如泉涌,哀声道:“求求你,成全我!”  “你要我怎么成全你!”皇甫翩翩鼻子一酸,止不住也流下泪来。  “做妾也好,做奴也罢,我都不在意,只要能留在师兄身边,我就死也瞑目了。”谢幽娘生怕皇甫翩翩打断她的话,连气都不敢喘,又急急地接着道,“我绝不敢和你争名分。我虽愚陋,却也知道凡事有个先来后到。而且姬姑姑也说了,让你做大才是正理!”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皇甫翩翩痛苦万分地掩住额头,哭叫道,“这事我不能做主!”  “你可以的!你可以的!只要你同意了,师兄是不会反对的!”  “不!不!不要给我出这样的难题……我解决不了……”  “你……你!”谢幽娘情绪激动,一口气缓不上来,差点儿憋闷过去;掏出雪白的罗帕,捂住嘴使劲咳嗽起来。  皇甫翩翩被这剧烈的咳嗽声震住了,茫然地望向谢幽娘:灯光下,她的脸白得像一张纸;罗帕上,泅开一朵刺眼的血花。皇甫翩翩吓得心惊ròu跳,慌道:“你这是怎么了?”  谢幽娘凄然泪下,道:“我活不了多久的。等我死了,师兄还是你一个人的。求求你高抬贵手,答应我好吗?”  皇甫翩翩乱了阵脚,脱口而出道:“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一说完,就后悔了;又不能再改口,只得放声痛哭起来。  姬姑姑站在门口,也是心痛得不得了。她打心眼儿里喜爱皇甫翩翩,这姑娘身上有股子犟劲与她十分相似,就像是她亲生的一般;而谢幽娘又是自己从小带大的,更是小姐惟一的女儿,也让人又疼又爱。手心是ròu,手背也是ròu,伤了谁都会ròu痛。可今天晚上,她磨不过要死要活的谢幽娘,替她出了个“装死要挟”的馊主意;又怕安戏蝶发觉,顺手在他喝的酒里加了点蒙汗yào。现在,一切进展得很顺利;但,是否正确,就不是她所能判定的了。她叹口气,推门进去,好言劝慰了皇甫翩翩几句,才将谢幽娘带出去。  小顺子听到响动,揉着惺忪的睡眼,走过来。见到皇甫翩翩跪在地上流泪,吓了一大跳。慌忙跑上前,叫道:“翩翩姐,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去收拾他!”  皇甫翩翩被他一嚷,渐渐冷静下来,细细深思道:“反悔是不可能了,与谢幽娘分享大哥更是不可能。”举目向前排主屋望去,但见安戏蝶的房里黑漆漆的,毫无动静。她痴迷地望了一会儿,对小顺子道:“咱们走吧。”  小顺子虽感奇怪,却也不多问,马上拿了一点衣物,与皇甫翩翩连夜离开了小洲。    安戏蝶日上三竿方才醒来,习惯xìng地打开后窗,却没有看到在窗前梳妆的皇甫翩翩,心下大奇,跃出后窗,跑到她的房前,叫道:“翩翩,太阳快落山了,还不起来?”不等回应,便推开门,闯将进去。只见房内一片狼藉:被翻红浪,杯翻水泼,桌斜椅倾,香灭灰冷。临窗的小桃木圆桌上有一张素笺,用一截龙纹玉掌梳压着。近前拿起一看,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大哥,我走了,请善待二娘。翩翩字。  安戏蝶的眼神变得凛冽起来,像暴风雨前的天空一样可怕。将龙纹玉掌梳藏进怀里,回房收拾了一些行李,也不与谁人告别,直接向外走去。  “师兄,你去哪里?”谢幽娘刚刚自洲边回来,浑身湿淋淋的,显得十分娇弱。  安戏蝶看了她一眼,冷冷道:“何必明知故问?你不是刚从那儿回来吗?”加大步子,继续向前走去。  谢幽娘一呆,急匆匆跑过去,拉住他的手臂,叫道:“来不及了!她半夜里就已经走了!”  “哪怕是天涯海角,我也要将她找回来。”安戏蝶一字一顿道。  “为什么?”谢幽娘泪汪汪道,“你有我还不够吗?”  “你真是个孩子。”安戏蝶叹息道,“难道到现在为止,你还没有发现我与你之间存在的差异有多么大吗?我喜欢简单直率的xìng格,你却最爱掩埋自己的情感;我喜爱懒散自由的空气,你一向勤奋好学。你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我却是个自食其力的武夫;你要的是一个循规蹈矩的正人君子,我偏偏又是一个桀骜不驯的浪子。事实上,不仅仅是时间,还有xìng格,早已注定了我们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你为什么不睁大眼睛正视它呢?”  谢幽娘犹如醍醐灌顶,撒开手,捂住脸,无声地哭起来。  安戏蝶柔声道:“回去吧。别冻坏了身子。”言毕,握紧行囊,大踏步向洲边走去。  须臾,姬姑姑兴奋地从院内跑出来,扬着一纸红笺,嚷道:“幽儿,一大早你上哪儿去了?让我好找!怎么,又在哭吗?快擦把脸,看看这是什么!”  谢幽娘还要哭,被姬姑姑千劝万劝,才勉为其难地擦干泪水;接过姬姑姑递过来的红笺,马上就认出这是唐笑尘的字迹,心里七上八下的,急忙看下去,只见上面写道:“夫人,此次回去只当是省亲。什么时候想回家了,就派人到永州分店来告知我。届时我自会备上三茶六礼奉与岳家,重下聘礼,尽半子之孝。另:天冷了,注意添衣。”  姬姑姑笑道:“这就是休书吗?若不是我心血来潮,将它打开来看,还真以为唐笑尘是个无情无义之徒呢!”  谢幽娘的泪水又扑簌簌掉下来,直到此刻,她才了解唐笑尘的爱是多么深沉、博大。她受伤的时候,他衣不解带地照顾她;因为怜惜她的身体,他就一直没要孩子;即使她要离开,他也不忘了为她留条退路……十年来,他像父亲、兄长一样,最大限度地容忍她、娇纵她、溺爱她,而她,就这样心安理得地消受他对她的好……她真的还是个孩子!    听谷。  秋怜叶一进门就被吓了一跳,只见皇甫翩翩用黑布蒙着眼睛,像只没头苍蝇一样满屋子乱转,撞翻了桌椅、扫落了杯盏、搜尽了屉子,又摸索着往床底下爬去,因为看不见,额头撞在床柱上,痛得她眼冒金星。愣了一愣之后,又将头往床柱上撞去,这回却是故意的。  “翩翩,你又在做什么!”秋怜叶痛惜不已,慌忙扯住她。  “娘,你不要管我。只有这样,我才觉得舒服些。”  “够了!”秋怜叶一把扯掉她脸上的黑布,那双久不见光的大眼睛一时适应不了强烈的光线,畏缩地紧闭起来。  “睁开你的眼睛!”秋怜叶不饶她,高声喝道,“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弄得家不像家,人不像人的,你还有没有一点儿心肝!”  “心肝?”皇甫翩翩茫然地重复了一句,像开了窍似的,又往床底下钻去,“对对对!我就是在找我的心。我把它弄丢了。”钻了一半,又回转身钻出来,一双眼焦急地四下里搜寻,忽然看到黑布就在秋怜叶手中,爬过去,伸手就要拿取。  秋怜叶将黑布捏得紧紧的,恨不得痛打她一顿,喝道:“你找就是了,又拿它做什么?”  皇甫翩翩拿不到黑布,急得泪花儿闪闪,转过头,又去撞床柱。  秋怜叶又气又痛,紧紧扯住她,哭道:“你这又是做什么?”  “娘,我很难过,很难过!”皇甫翩翩趴在她的肩头,哭道,“到处都是他的影子,我怎么躲都躲不开!我想拿黑布遮住,可是没用,他的模样还是那么清清楚楚。我想撞得头晕忘了他,可是也没用,晕过之后,他又出现了!娘,我被他逼得喘不过气来!我真想死了算了!死了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说这种傻话干什么!”秋怜叶泪如雨下,“早知恁地难拼,你当初回来做什么?折磨自己不说,还要折磨我!眼泪也不知为你流了多少!若被你爹爹知道……”  “娘!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不敢了!”皇甫翩翩见说起亡父,生怕母亲更伤心,慌忙站起来,擦干眼泪,着手收拾房屋。心上七零八落的,手下更是丢三拉四。  秋怜叶正yù阻止,忽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人,虽然面生得很,她却知道他是谁。她无奈地长叹一声,对来人点点头,走出门去。  安戏蝶连吸了好几口气,强行按捺住澎湃的心潮,迈开大步,朝那个没了头绪的姑娘走去。  皇甫翩翩正扶起一张椅子,闻得脚步声,星眸微抬,向上望去,看到了那张在她心底烙了印的脸,还是那般好看,只是清瘦了许多。她只当又是一个影子,丢开椅子,流泪道:“求求你,莫要来了。我难过得很。”  安戏蝶默不作声地站着,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  皇甫翩翩止住泪,疑虑地望着眼前的“影子”,试探xìng地伸手抚上“影子”的脸,发现它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消失,不由欣喜若狂道:“大哥,真的是你!”  安戏蝶依然不说一句话。  皇甫翩翩惶恐不安地搜寻他的眼睛,他却退后两步,从袖中掏出一封大红色的请柬,道:“这个月底我就要成亲了。如果方便的话,请你务必前来吃杯喜酒。”  “不!”皇甫翩翩尖叫一声,夺过请柬撕个粉碎,泪水不争气地夺眶而出,“我不许你和她成亲!我不许!我不许!”  “这事却由不得你。她把我的心都带走了,若不和她成亲,我就成了一株空心菜,一个木头人,那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那我怎么办?你把我的心偷走了,却要和别人成亲……把我的心还给我!还给我……”  “还说什么心?你不是已经狠心将我送了人吗?”安戏蝶再也装不下去,猿臂一揽,将气急败坏的皇甫翩翩拉入怀中,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道:“我真想好好地揍你一顿呢!”  “我才想好好地揍你一顿!”皇甫翩翩推开他,忿忿地回答,“我随手写的几句话,你就当了真;那我不许你成亲,你也答应吗?”  安戏蝶失笑道:“和你成亲,也不许吗?为什么不看看请柬上的‘她’是谁,就一把撕碎了呢?”  皇甫翩翩心一跳,“难道……”  “幸好我有所防备。”安戏蝶又自袖中掏出一封请柬。打开来看,“安戏蝶”与“皇甫翩翩”两个名字并排写在左下角,正楷的字体,又简单又秀丽又显眼。  皇甫翩翩满心欢喜,主动偎到安戏蝶怀里,柔声道:“大哥,我真是欢喜得很!”  “我却恼得很呢!你这小妖精,害我吃不香睡不着,差点没发疯。”安戏蝶低下头,用力地吻上她的柔唇。正是情浓时候,皇甫翩翩突然推开他,正正经经道:“还有,我不许你娶小老婆。任谁都不行!哪怕她活不长久!”  “谁活不长久?”  “还会有谁?”皇甫翩翩酸溜溜地道,“又是吐又是呕的,还咯血,身材也变形了,不就是快……”“死”字终是说不出口,她噘起嘴,不再言语。  “傻瓜!你不知道她是在害喜吗?”安戏蝶望着这个长在深谷什么也不懂的姑娘,抑止不住地大笑起来。  “害喜?”皇甫翩翩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难道是你”  “你真是个笨丫头。”安戏蝶再次将她揽入怀里,柔声道,“你难道不知道我心里只有你,我想要的也只有你吗?”  “我心里也只有你!”皇甫翩翩傻傻地回答。  “我心里却没有你们!我心里只有一颗心!”门外突兀地响起一个清脆的童声。  “小顺子,你捣什么鬼?”  “哎哟,秋姑姑,有话好好说,别揪我的耳朵呀!”  “看你还敢乱说!”  “我再不敢了!我说我心里有两颗心,好吗?”  “又胡扯!”  欢快的笑声乘着风的翅膀越飞越远,一直飞向云彩深处…… 尾声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风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小顺子在秋怜叶与姬姑姑的双重监督下,塞满一肚子热腾腾的汤圆后,才得以脱身;迫不及待地跑到灯市上,梗着脖子往人群里挤,找着那猜灯谜的地方,踮起脚尖,睁大眼,试图看清灯上的谜面,好猜将出来换几个赏钱。谁知谜面儿才看了一半,就被旁人抢先说了谜底;换一个,又是如此。扫兴之极,索xìng学着那穷酸书生的模样,背着两手,念念有词,摇头晃脑地“走马观灯”。但见那:灯楼上,荷花灯、木兰灯高挂;灯架上,苍龙灯、朱雀灯高檠;灯棚前,虾儿兵、蟹儿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 章 舞qiāng弄棒;灯檐下,文臣相、武将军,双双jiāo锋……还有那数不尽说不完的羊儿灯、马儿灯、兔儿灯、鹰儿灯、虎儿灯、仙鹤灯、白鹿灯……都精精神神、欢欢喜喜地挂在廊前檐下,等着那携手并肩、争俏比美的女郎来观,候着那醉醺醺、懒洋洋、乐呵呵的男儿来看……热闹中,有一星儿特别轻松、懒散地在空中流转;灯火中,有一种随喜又随意的心态四处可见。  正看得起劲处,劈面跑来一个长身玉立的年青人,一把扯住道:“小顺子,救我一救!”还没来及答话,一个热情似火的姑娘从人群中挤出来,叫道:“闲人哥哥,等我一等!”  皇甫闲人慌忙将一把破扇子chā到小顺子肩后,悄声道:“暂且照顾好我的娇妻,莫让那泼fù抢了去。我先走也。”掀起袍脚,正待逃遁,早被桃红一把扯住道:“闲人哥哥,累坏我了!让我靠一靠吧!”皇甫闲人忙不迭地推开她,慌不择路,偏往人多的地方撞去,又被桃红抓住。两人拉拉扯扯、推推搡搡,渐渐淹没在人潮中。  小顺子莫名其妙地眨眨眼,反手将破扇子扯下来,看看并无稀奇之处,正要扔开去,却被一个含笑的女声阻止道:“小顺子,慢点扔!”却原来是何月香。  “这女人大半年不见,不但xìng子变了,连模样也变了。也不知吃了什么,弄得肚子那么大!”正暗自嘀咕,何月香已在唐玉清的搀扶下,慢吞吞地走了过来,接过扇子,笑道:“这回定要助桃红一扇之力,让皇甫傻子无处可逃!”  唐玉清笑道:“此事jiāo与我办即可,夫人只管理会好自己的身子。”  何月香笑道:“我晓得。”低下头又对小顺子道:“与我们一块去观灯吗?”  小顺子独自个儿逍遥自在得很,哪里愿意受他们的拘束,连忙摇摇头,虚应道:“我要去找大哥他们呢。”  唐玉清却当了真,笑道:“他们正在南面那片灯市,你直走就能遇见。”  正闲扯间,又走来一对夫妻,正是唐笑尘与大腹便便的谢幽娘。  “可怕!可怕!这些女人一个个都变得忒可怕!”小顺子暗暗心惊,瞅个空子,钻入人群;再回头看时,那一行四众早被高高低低、密密麻麻的人群所掩盖。  “那不是小顺子吗?”灯火阑珊处走来一对情意绵绵的青年夫fù。那男子穿一领葱白蜀锦衣,系一条同心锦带,踏一双皂靴,高大英武、一表人材;那女子翠衣湘裙,袅娜多姿;凤髻上更chā着两截龙纹玉掌梳,暗波流动,似那闪烁的灯火一般,yù言又止,yù说还休。  小顺子急急迎上去,嚷道:“大哥,翩翩姐,你们发现没有,那‘月月香’的老板与那谢姐姐变得好生奇怪、好生吓人!”  安戏蝶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当下也不挑明,却在别的问题上纠缠道:“你这小子真是屡教不改!再说一遍,莫再叫‘大哥’,要叫‘姐夫’,知道吗?”  皇甫翩翩咬咬下唇,扯住他的衣袖,羞道:“大哥,我……我好像也有了。”  远处,顿时燃起了璀璨的焰火,在深蓝的星空下绽开一朵朵五彩缤纷、灿烂夺目的花朵,接连不断地将那巨大的喜庆撒向天上人间……  【全书完】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iqugedu.com--- 【霎紫明嫣】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 ------------------------------------------------------- 访问小说分享者(ANNA)的书库,阅读更多TA分享的书籍! 地址:http://www.biqugedu.com/u?id=34218 也可以百度搜索或者访问www.biqugedu.com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