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欢》 第1章 序章 昌平十六年,四月十三,乌云压境,天降暴雨。 这是淮水一战持续的第四十七日,整整四十七日。 他被压在一处昏暗的屋子里,屋子弥漫着血气和铁锈味儿,屋外的厮杀声隐隐透到他耳中,尖锐的、绝望的、用尽全力的呐喊。 他动了动身子。 扣押他的铁质锁链传出互相击打的沉闷声响,他抬了抬手,浑身像是散了架般疼痛,且使不上力气。自额头一路蜿蜒至他右眼眼尾的血痕已经凝固,被这么一带,传来点酥麻的撕裂感。 许是国之将破,连锁链都开始不中用,他咬着牙一挣扎,铁链的零件散落了一地。他颤巍巍地伸手,去够旁边桌子上的一个馒头,要吃饱了,才能避免做个饿死鬼。 黄泉下见她时,不至还令她心痛。 馒头没什么该有的味道,像是被人踢了很多脚,附着着灰尘和泥土。兴许还有血,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他一介将军,最后竟落了这么个下场。 他想笑,便笑了会儿。 牢门边还搁着他的那把剑,陪他走过无数岁月、斩尽无数敌人首级的剑,现在已经蒙灰,已经变钝。他想起她还在时,常常为他擦拭这把剑,她说:“你要做个大英雄,英雄首先,要有把锋利的剑。” 说罢,她总是会回头对他笑笑,那一双漂亮的眼睛,好像装了世间所有美好的东西。 想到这里,他终于来了点力气,把牢门撞开,拾起了自己的那把剑。 他可以颓废,可以无用,可以自暴自弃,但只要他拿起剑,他就必须做那个仅靠名号,就令无数人胆寒的顾平将军。 他挺起背脊,扩开双肩,将头扬起,朝着光亮处前进。 沿路都没什么人了,所有人都被紧急地抽调到前线,而太子的援兵,还在赶来的途中。 他离杀伐声越来越近了。 还有三两步的时候,他加快脚步,一脚踏进血染的黄土地中,双手握紧剑柄,对着面前的敌军就是一剑——那一剑,卸掉了那人半只胳膊,那人手里的剑也被他夺了过来。 “杀——” 他一路横冲直撞,蓄势待发,找回战场上曾威风凛凛的神气。杀到包围圈正中的时候,他的君王回头看了他一眼。 很快有剑戟捅入君王腹部,他似乎明白这一战已回天乏术,朝着军营内大喊:“不需要援兵了,快带太子跑!” 身后传来纸张被撕裂的声响:“这军机图的碎片我们各持一份,若是,若是还有人能遇上太子,务必将其交还给太子……若不能遇到,便一代代传下去,直到有人能找到我们为止!” 有一声极其清脆的婴儿的啼哭传来,却又随着达达马蹄声渐行渐远。 顾平想起他的骨肉,强撑的气力被耗尽,他摇摇晃晃地被人踹到地上,有无数剑在他身上乱砍,无数双脚践踏他,仿佛发泄。 残阳的光从摩肩接踵的人影中透下来,他忍不住再次睁开眼,将头微微扬起来,看了一眼他曾誓死守卫的江山,他曾忠心不二的君王,他曾鼓舞过的每一位将士,往事一幕幕浮现,每一幕都是他的军功章。 没什么可恨的了,但释怀的那一刻,他又觉得什么都可恨。 他的姑娘,曾经对他说:“你珍视你这条命,要如同珍视我的一般。所以你不许死,不许伤害自己,你要做一个大英雄,带着万人的尊崇再来见我。” 他曾想过算了,不再与帝王过不去,得过且过地苟活——最起码,他还能留给世人一个美好的想象。 但只要他再多看一眼这被蹂|躏的秀丽山河,他就不忍坐视不管,他想名号也罢,尊敬也罢,他起码,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但一切终归是落到了这个地步。 他将被载入史册,以奸佞之罪,以叛乱之名,以各种他想不到的难听的言语。 她给他的这条命本该风光荣华历尽,却无奈终是残破耻辱不堪。 他以为他对得起这天下,却唯独负了她—— 原来,这浩浩浮尘,生而微末,他没能对得起任何人。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我在藏百~万#^^小!说里站了很久,直到往事一潮一潮漫上来,再随着时间流动缓缓褪下去。那些随着潮汐被卷到岸上的七零八落的物什,终于再次被带入深海底,我的内心一片空旷。 这是在找寻军机图中,我所接触到的第一个故事。那样单纯简单的沧衣,还有用自己的方式宠爱着她的沈轻舟,他们的故事却只能这样惨烈地收尾。 他们以为这是爱对方的方式,于是他们隐瞒,他们说谎,他们都选择自己承受,而给对方一片碧海蓝天。我知道,因为他们对对方的情感,已经跨越了爱情,而逐渐趋近于亲情。 但所有迂回的爱都会有明了的那天。 在闭上眼的那一刻,他们会后悔吗?也后悔不能够关明正大地铺开彼此之间的恩怨,也后悔不能一同找一个完美的解决办法吗? 可爱不就是这样,因为性格不同,因为选择不同,难免会有不同的结局。假如重来,他们也许还是会这么选择。 有时候自己以为的保护,其实是在把对方往深渊里推。 这是第一次,我不知如何形容内心那种苍凉感。 我踮起脚,把医书塞回书柜的空隙之中,怅然地想,我该如何悼念你呢,沧衣? 我们跟郑眉告了别,她双目无神,像是老了十岁。 朝为红颜,暮成枯骨,只剩她一个美人迟暮。 被宋衍带回马车上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大家的情绪都很低落,我摩挲了一下手中宋衍的袖子,向他索取共鸣:“宋衍,你打过仗,是吗?” “嗯。”他侧过头看了我一眼,拿了个枕头垫在我腰后。 “那……假如跟你关系很好的人不幸战死了,你会怎么办?” “生老病死,是人世间最无可奈何的事情,”他朝我这边靠近了一些,身下的软垫微微塌陷,“我没有办法,我想,我要帮他们报仇,那些杀了他们的人,一个也不能活。” 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可沧衣和沈轻舟呢?” “那不是你的错,你也没有办法。你所能做的,就是要更珍惜现在的生活。”他抬手,把我沾在唇边的发丝绕到耳后,“不要再想了,快休息吧。” 宋衍也找不到话安慰我,在死亡面前,所有的事情都是那样的渺小。像亲眼见证一次雪崩,你除了逃跑,别无他法。 我迷迷瞪瞪地睡去,睡到一半突然惊醒,我惊魂未定地抓住宋衍:“宋衍,我们约定一些事情。” 他也从浅寐中睁开眼,很快回我:“好,你说。” “我们以后,千万不能有误会,想说什么就说,不要瞒着对方。这是第一点。” “好。” “第二点,你不能不经过我同意,仅仅是‘为我好’,就擅自以伤害自己的方式来救我,我也不行。” “嗯。” “第三,假如我们里面有人死了,另一个人一定要活下来。不然那个人,死得就不值了。” 他的目光却很坚定:“我们里面不会有人死的。” 我搓了搓胳膊,道:“但愿吧。” 可未来的事儿,谁说的准呢? 马车摇摇晃晃行驶到花柳城,当初的五个人,只剩下三个。 舟车劳顿,大家都饿了,我却没什么胃口,只是坐在一边点了份粥。 菜很快上齐,陆离把手边的东西都搁在桌子上,我眼尖,瞧到一个银色的小东西。 我伸手把那银针取出来,在灯光下,它泛着冷色。我将它举到陆离面前:“这是什么?” “沧衣给我的,”他看了眼,“说是测毒的针,连很微小的毒都可以试出来。她说我常年在外头,要备着这么个东西。” 我恹恹地把手放下来,恰巧手底下有盘菜,我便将测毒针放进去试了试。 不试还好,这么一试,毒针已经微微变黑。 我睁大眼瞳,把毒针放到他俩眼皮底下:“是针有问题,还是菜有问题啊?” “是菜,”宋衍取下针,认真看了几秒,“我方才上来的时候,看到有人一直在看着我们。” “那我们……现在要跑吗?” 就算是跑也来不及了,厢房的门很快被人踹开,门口站着几个高大威猛的武士。 从前被师父保护得好,不晓得江湖里这么乱,此番出来一趟,我真是体会得彻底。无论我在哪里,永远都有架可打。 陆离抬手便将整张桌子掀了出去,茶盏碗碟飞旋而出,有瓷器撞到门槛上,堪堪碎裂成几块。 我提起精神,从包裹里拿出几根毒针,这也是以前在凤岳山时,沧衣教我制毒时给我的,如今倒派上了用场。我抬手一掷,毒针准确扎中目标,一个朝我靠近的武士轰然倒地。 我侧头一看,才发现陆离把手边所有的东西往外砸。 我晓得他武功不好,没想到这么差,连跟人过招都不能。 幸好宋衍也看到他这样子,二话不说就过去替他解了围。 而我不过是往那边看了几眼,再将头转回来的时候,已经有闪着白光的利刃抵上我喉头。我竭力平复着呼吸,感觉到利刃沿着肌肤的纹理极快地划开一点,身边的人说:“跟我走,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我闻到血的味道,但身体却后知后觉地,没有感觉到疼痛。 那人挟持着我跳出了窗户,落地的那一瞬他本能地关注自己的腿,手上力道稍有放松。我看准时机,侧身一滚逃离他的掌控,一脚踢开他手上的刀。 我手上没有武器,毒针也用完了,只能寄希望于地上的那把刀。他似乎也想夺回兵器,在我们靠近时伸手要点我的穴,殊不知我最擅长近身搏斗,与他打得难分胜负。 可持久战拼气力,我到底比不过男人的劲儿,终被他掐住喉咙。 我想叫,但喉咙里发不出声音,被人一掌推到墙上,正要完全昏过去,就已经看到一身白衣的青年从窗户里跳出来,身姿轻巧地落了地。 他速度很快,在那人背后就是穿心的一剑,血迸射而出。我下意识地闭眼,喉咙处被人扼住的地方也得到解放,我无力地从墙上滑下来,瘫倒在地。 身子被宋衍扶了起来,他拍了我两下,我才像回过神来一般,咳嗽了起来。缓过来的时候听他抱歉道:“方才顾着陆离去了,竟没有想到你。” 我正想说没事,无奈又是一阵咳嗽,等我咳完了,听到上面传来哀嚎声。 坏了,陆离一个人在上面! 但那声音听来,并不是陆离的哀嚎,而应当是出自那些武士。叫喊声里还夹杂着风声,像是什么东西裹着劲风抽到人身上。 我们不敢贸然行动,正攀上屋顶,就见一个人影抱着个什么东西从窗口落了出来。 待我定睛一看,那个人影是个姑娘的人影,姑娘怀里抱着的,是陆离。 她先把陆离放到一边,而后收起手里的九节鞭,将散了的发重新固定到发冠里。这些动作做完,我正要松一口气,却见又有几个武士跳了下来。 她扬起长鞭,几乎只是须臾,对面的人身上就多了几道流血的伤口。有人要去抢陆离,她反手也是一鞭,那声音听来就叫人发怵,觉得鞭子好像是抽到了自己身上。 没用多久,她就已经解决了那些武士,只是自己身上也留下了些伤痕。 我越看越奇怪,见她掏出药膏,居然是先给陆离上药。 她做什么都很果决,给男人上药也一样。她手指贴近陆离衣襟,用力往外一拉,陆离半边肩膀全都露了出来,接着,她挖出一大团药膏给他敷好,再快速给他穿好衣服。 我悄声问宋衍:“我们是不是应该下去救陆离了?” “再等等。”耳畔传来他低沉的声音。 等到她料理好陆离的一切,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以为她会叫人来,这样我们就好分辨她到底是来干嘛的,谁知道等了一个时辰,她还是没回来。 这就更奇怪了,假如她认识陆离,既然她能出手相救,证明他俩关系还不错,没道理救了人之后把人扔到一边不带走啊。假如她不认识,那这件事就到了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步,她为什么要救他?还给他上药? 又或者说,其实她不是来救他的? 我皱眉,看向宋衍:“你下来之前,见过她吗?” “未曾。”他也面露疑惑。 “那她到底为什么出现?” 等陆离醒来,我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询问他的伤势,而是问他:“你昏迷了,昏过去之前,可曾见到什么人?” 他摇了摇头,拿起一边的水灌了一大口,这才回我:“只见到那些武士……哦对了,好像突然有什么东西从后面飞过来,把我扎了一下,然后我就晕了。那时候我正站在窗户口,身后没有人。” “我跟你说件事,就在你昏过去之后,有个姑娘救……不对,有个姑娘把那些武士都打倒了,然后给你抹了药就走了。是你认得的人吗?” 他也有点懵,问:“长什么样子?” “太远了,看不清,就知道是个姑娘,戴发冠的姑娘。” “戴发冠的?你确定你说的不是男人,而是女人?” 我比划了一下:“我也觉得女子戴发冠很奇怪,所以才问问你。” 看来他也不晓得,我正费尽心思跟他讲着,宋衍就已经拿了东西走过来:“这是我在房里找到的,应当是上了迷魂药的针。” 陆离指着那东西直点头:“对,我有好几次被这东西射中都晕了,今天肯定也是这个。而且我每一次只要被这个东西弄晕,势必是在什么打斗里,当我快撑不住的时候,它就来了。醒来之后,就看到那些要杀我的人都死了,然后我身上还被人抹了药。” 难道那个姑娘出现在他身边,还不止一次?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既然如此,”我沉默了一会儿,“你就没想过要找到她么?” 他唇角忽然浮现些微笑意:“之前没想过……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好奇。” “你有办法?” “这是自然。”他挑起桃花眼,目光一片清明。 既然已经说到这里,那我便打算回房休息,有什么以后再说。走出两步,却发现宋衍杵在那儿,没什么动静,我戳了戳他,却听他问陆离:“陆兄,今日那些武士……是来做什么的?” 陆离扬了扬头,闭着眼叹了声,靠在床沿道:“你也晓得,做我们这一行,接触的人总是非富即贵。之前帮皇上做事的时候,被赏了一块价值连城的玉如意,结果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很多人都想从我这里把玉如意抢走。自我得赏后,便没过几天安生日子了。平日里我有时候带着侍卫,但是有时候自己一个人出来,就容易被追杀。” 宋衍听了这话,坐到他面前:“想必陆兄应当见过许多珍宝,不晓得有没有听说过,淮水一战流落民间的军机图?” “军机图?就是之前你们从沧衣的念珀里拿出来的那个?”他弹起身,“你们找这个做什么?” “我们想知道那一战的真相,世欢和我的父亲,都在那场战争中死去了。”宋衍如是道。 陆离啧啧嘴,叹息:“军机图……我家有倒是有一份……只是不久前家里进贼了,把玉如意跟图一同偷走了。要不这样,你们帮我把东西找到,如意归我,图归你们。” 烛火噼啪一声,我见宋衍缓缓笑开:“好。” “城东李家掌柜可谓百事通,我们过几日去那里探探消息。只是李掌柜的夫人贪恋男色,听闻未有家室的男子去了都会被其调戏,为了避免此类惨案,我还是要先找个女子随行。”暖光融融,我瞧见陆离胸有成竹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第二日,陆离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我还有点儿担心:“你真觉得能成吗?有多大把握?” “放心吧,彼时你们只需要刺我几下,我装作马上要死了一般倒在地上,她很快就会出现的。” “万一我们一个不慎把你刺死了呢?或者她一个不慎把我们抽死了呢?”这是个很值得思考的问题。 “无需你担心,”宋衍把我推到一边的树林里,“躲在里面别出来,剩下的我去做就可以了。” 我走进树林里,选了隐蔽的位置藏好,好观察这一切。 宋衍已经换好了衣服,戴上了银箔面具匿于一边。 陆离正往前走,宋衍突然从后面冲上前去,对着他的后颈就是一记手刀。 陆离似乎想回头看看是谁,无奈已无力气,如纸片般飘落到地上。宋衍掏出匕首对准他胸口的位置,依稀可见斑驳的光在匕首刃上聚起一个刺眼的白点。 就在匕首快要刺进他胸口的一刻——一道九节鞭比光线更快,几乎还未来得及看见影子,那鞭子便已经将宋衍手中的匕首打落。 他惊惶地看了眼来人,似乎决定只在一瞬间,便匆匆掉头逃跑了,跑的时候脚底一滑,还差点摔倒。 我对这两位的演技着实感到很佩服。 虽然宋衍没有伤到陆离,但陆离的手臂上已经多了一道伤口,想必是方才九节鞭太快,不慎误伤到的。 她似乎也看到了,俯下身仔细观察那道血痕。 借着初晨稀薄的日光,我还是看见了姑娘的面容。 芙蓉面,柳叶眉,一双透着冷冽的杏眼,以及紧抿的唇瓣。 柔和中带着英气,其实是很好看的面容,却因为她的气场,而使整个人透出一种难接近的疏离感。她今日没有戴男子的发冠,而是用淡紫色的发带将头发扎起,显得自己更加干净利落。 她将陆离拖进山洞中,拿出药膏给他抹了抹,便开始四处寻找,似乎是在找可以包扎的东西。无奈山洞里什么都没有,她只能扯下发带,如瀑的长发散落的一刹,陆离刚好睁开眼。 她手里还拿着发带,动作硬生生停住,手臂悬在他眼前。 倒是他靠在石床上饶有兴致地发问:“这么多次,可一直是姑娘救的在下?” “不是,”她斩钉截铁,“我刚好路过。” 他笑意更甚:“可是在下,方才一直是醒着的。” 听到这句话,她不禁咬唇,微微低下头,像在懊悔自己怎么没有用迷药迷晕他。 可不过半晌,情绪全被她收住,她冷冷地说:“你骗我?” “不能怪我,”他伸手取下她手心里的发带,“我总该知道自己的救命恩人长什么样子。” 发带从手里滑落的那一刻,她下意识伸手握了握,这才意识到什么,收回手,站起了身子。不知是她从哪里拾来的一根小树枝,她借着洞口的光,很快将长发盘于脑后。她走出洞穴,连头也没有回:“别再做这么无聊的事了。” 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自己救了他这件事。 陆离追出洞口,想伸手拉住她,可最后还是停住,问道:“姑娘叫什么名字?” “没有。”她说完这句话,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之中。 虽然第一次的计划失败了,但是陆离并没有放弃,反而越挫越勇,说等过两天再试一次。 因为他先前受伤,我们便找了客栈住下,待他伤好得差不多时,邀我们去陆家住。 宋衍却拒绝了:“感谢陆兄好意,只是此番来,我与世欢还有些事要查,住在这里方便些,也就不去陆家叨扰了。” 陆离了然地看了我们一眼,笑意盈盈:“也成,你们假若有什么需要,来陆家找我便可以了。” 送走陆离后,我才问出我的疑惑:“你为什么非要在客栈里住着?” 宋衍淡淡扫我一眼:“我们于他又没有恩情,相反,还要托他做些事。这种境况下再去麻烦别人,欠着个恩情,不好。” “话虽这么说,那你当时住在江府怎么没问心有愧?” “那是因为知道找军机图的路上要带着你这个拖油瓶,”他道,“你给我添了这么多麻烦,我去江府住几天怎么了?” 我气势汹汹:“你倒是说说,我给你添了什么麻烦?!” “太多了,数不过来。”他笑得人畜无害。 我哼了声,决定不再跟他讨论这个话题:“不过我们和陆离住得这么远,万一到时候彼此联络,应该会有点难。你猜猜,他会什么时候再把那个姑娘引出来一次?” “大抵快了,”他眸光一转,问我,“你还不回去睡觉?” 我环顾四周,才发现是站在他房间里。怪不得我方才怎么说闻到了海棠的气息,原有朵垂丝海棠贴着窗棂蔓延进屋子,显得房间多了一丝生气。 有个念头从心里冒出来,我忍不住偷偷把手举起来,奸笑着凑近他。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真的往后退了两步:“你想干什么?” “不逗你了,没意思,”我把手放下来,转身就要往外走,“我先回去了……” 门却忽然被他关上,他笑得更凉:“你既然逗了我,还想就这么出去,嗯?” “……” 不出意料,第二天一大早,陆离就来找了我们。 被扣了三下门,我打着呵欠下了楼。 陆离眼神变得颇为奇妙:“顾姑娘昨晚……没睡好么?” 我一指罪魁祸首:“你问他!” “哦,”陆离拖长音调,了然道,“我知道了。” “就是,”我生气地附和,“哪有大晚上把人关在房间里,让人看他吃东西看了三个时辰的?” 陆离一口水差点喷出来:“吃东西?” “就是啊,明知道我最近在减肥,还让我看他吃!这是灵魂与肉体的三重打击啊!” “灵魂与肉体,”陆离掰着手指数了数,“哪来的三重?” 我仔细同他讲解:“首先,我的灵魂受到了打击;第二,因为他不放我走,我忍了三个小时的瞌睡,这是肉体的打击;最后,我去睡的时候满脑子都是那些美食,我的胃觉得很难受。” 陆离点点头,捧着杯子继续小口地喝茶。 宋衍却把晨点推到我面前,反问:“谁让你昨晚逗了我就想走的?” 陆离被水呛到,杯子也差点没拿稳。最后擦干净桌上残留的水渍时,还佩服道:“二位……真是好雅兴。” “哪里哪里,”我回道,“你今日来所为何事?还是要去找那个姑娘么?” 他眉飞眼笑:“是。” 陆离这次决定开门见山,不搞那么多花样。反正那姑娘,应当也知道他想见她。 他这次,决定设定一个“一不小心脚滑进池塘”的自己。 反正就是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因为没有看清面前有池塘,而摔了进去。 我觉得很扯。 “你不懂,假如这么扯她都能来救我,那证明她对我的在乎之深。”陆离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那你快去吧,小心点。”我赶他。 于是他真的就设计了自己滑到池塘里,听到“噗通”一声巨响,我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不远处的池塘里传来拍打水面的声响,起初声响很大,大概是陆离想引起她的注意,但他到底是不会水的,没过一会儿,声响已经小了下去,逐渐趋近于无声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我焦急地看着宋衍:“他这也太冒险了,万一这次那姑娘确实不在怎么办,这不是搭进去一条人命吗?我们要不现在去看看?” “且慢,”他拉住我,示意我冷静下来,“她会来的。我们现在去,只会把计划打乱。” 因为很久之前我设计沧衣和沈轻舟那回事,导致我觉得我在这方面诚然没什么天赋。陆离和宋衍比较在行,所以我且先听听他们的。 命运和机遇这东西确实比较玄妙,我感觉就在陆离快要溺水而死的前一秒,有人跳进塘中把他给救了出来。我匆忙从大石后面探出头来,只见银镜一般的水面上先是浮起了一头海藻般的长发,而后才是那姑娘清丽的五官,被水洗过之后,她倒真是担得起楚楚可人这几个字。只是她面上的表情,却依旧是淡淡的。 她力气很大,很快将陆离拖了出来,陆离面色苍白,能感觉到方才他是怎样用力地挣扎过。 她将他平放到一边,按住他的腹部,让他把呛进去的水都吐出来,而后去掐他的人中,拍他的脸颊。但陆离一直没什么反应。 她似乎有点慌了,把挡在眼前的一缕碎发绾到而后,顾不得身上湿漉漉的,俯下身,似乎想给他渡气。 正当我看着姑娘的头一点点低下去的时候,陆离忽然一阵咳嗽,醒了过来。 我正看得入迷,冷不丁被陆离这煞风景的咳嗽打断,忍不住同宋衍抱怨:“真不是时候……” 可他似乎也正想侧头同我说话,我们两个人这么一转头,鼻尖差一点就要碰上,我闻到海棠的清雅香气。我转了转眼珠,正好对上他要笑不笑的眼眸。脸颊倏地一热,我又匆匆转过脸,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地继续看陆离那边了。 只是却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我听到自己鼓擂一般的心跳。 定了定神,我才发现那边的情况不太妙,那姑娘已经坐起来,眼里一丝温度也无,嘴角还挂上了一点哂笑:“你就只剩这点招数了?” “没什么招数,”陆离看向她,“我只是想见你罢了。” 我以为她会感动,毕竟陆离竟愿意用生命做赌注来见她。但那个姑娘并未有丝毫感动,不仅没有感动,我还从她眼睛里看到了些厌恶。 可这样说来,就真的奇怪了,既然如此,她为何要救陆离? “想见我,你为什么想见我?”她还是那样笑着,语调平稳。 有重重光亮透过来,陆离却没有回答,而是将问题抛回去:“姑娘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想见你。” 她挑着嘴角不回答,有一个想起身的动势,但最后还是没有起来,直直迎上他的目光:“我没什么名字,大家都喊我阿九,救你是职责所迫,并非我本心。你以后,不要因为好奇再做这种事了。”是尽力放柔和的语调,但却透露着不耐烦的味道。 “职责?怎样的职责?” 我想,陆离两次三番想见她,应该也不是真的欢喜她或怎样,只是想搞清楚,既然素不相识,那么她究竟为何而接近他。这个问题,应当就是他最想问的了。 阿九却没有再说话,兀自站起身来往远处走,背影笔直而寂寥。 陆离转回脸,眉间是一片绵延的“川”字。 那两天,陆离的状态不太好,没有像平日里一样笑着同我们打趣,而是沉默地靠在一边,似是有所思。 我劝他:“你别再想阿九了,兴许她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他目光一闪,很快坐好:“可她看我的眼神,和别的姑娘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 他没说话,只是把目光转到一边。不远处坐着两位亭亭玉立的姑娘,正看着我们这边讨论什么,等陆离去看她们的时候,她们急忙抬手,用水袖遮住面颊,宋衍也随着我们的目光去看,那两位姑娘的头低得更深了些。 “那些看我的眼神,坦荡清澈的有之,欲说还休的有之,无喜无悲的亦有之,只是,还没有像她一样,全是不耐烦。”陆离看着我,“世欢姑娘,你们女子全都这样矛盾?会去救一个自己讨厌的人吗?” 他又问到我不擅长的领域,我挠挠头,转头把问题抛给宋衍:“宋衍公子,你们男子的问题全都这样多吗?会关心一个和自己素不相识的人?” 宋衍勾着唇,波澜不惊地品了口茶:“这个问题,你要问陆离。” 眼见事情这么发展下去会陷入无限的循环中,我当机立断地换了个话题:“那就别去管阿九了,有关玉如意的事情我们还没探到呢,别再沉迷于儿女私情中了。” “只是到时候去李家探消息我势必要带上女子同行,除了阿九,我还能找到谁?”陆离问。 我随意往街市上看了看:“我看这花柳城对你有意思的姑娘还不少,你随便掳一个走呗。”转念一想,“不过,你也可以就在外面……” 宋衍在桌下轻轻地扯了一下我的衣裳,我看向他:“怎么了?” “皱了,”他替我拍平褶皱,而后起身道,“好了,今日都有些乏了,我们先各自回去休息吧。” 直到目送陆离的背影离开,我才如梦初醒:“我方才话还没说完,你叫他回去做什么?” 他摊开折扇,了然地望着我:“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去李家探消息的话,可以你带着我去呀,然后我们出来再把消息告诉他,这不就结了吗?省得他总是跟阿九纠缠来纠缠去的,多麻烦。” “你以为你这个智商能想到这些,他就想不到?”他摇着扇子,风流倜傥,“不过是在找一个理由来见她罢了。” 我点头:“你这句话说得,委实还有那么点道理。不过陆离才见过阿九几面,难道这么快就欢喜上她了?” “原因有很多,现在暂时不能确定是哪个,”他看着我的目光深沉难辨,“况且在爱情这回事里,要认清自己的心意,是个很漫长的过程。” “好吧,你说的也对,”我揉揉肚子,“那就等他对阿九死了心,我们再去找如意好了。” 我本以为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陆离无论如何,也很难再次将阿九引出来。只是我没猜到,陆离虽然没有再次找她,她却自己出现了。 那夜的星空静谧而幽远,我拉着他们俩去街上转转,陆离颓废了好几天,宋衍也跟着没出来了。 “你们再在客栈里待下去,桌上都要长蘑菇了。”我生拉硬拽,总算是劝动了他们。 花柳城的夜市比扬州城的还要热闹,最热闹的就是青楼生意,老鸨正站在门口风姿绰约地叫喊着“来呀来呀”,手上还伴随着招呼客人往里进的姿态。 我站在外面,隐约可见里面站着许多姑娘,她们穿着清透的衣衫,笑得媚态丛生。 不知怎么的,我竟一时看得有些呆了,楞楞问宋衍:“你觉得她们好看吗?” 他看都没往那边看一眼,只是停在挂满风铃的铺子前,一边挑东西一边回我:“她们好看不好看,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你没去过那种地方吗?”我不信。 他却像是被我逗笑了:“我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陆离这才说话:“想必世欢姑娘你还不知道,昨天晚上你回房睡了,我同宋兄在外面饮酒,饮酒的时候,有姑娘送他手帕来表明心意。” “他收了吗?”我问。 在我跟陆离说话的时候,宋衍已经选好了一串小风铃,付了钱才转身朝着我:“自然是收了。前几日我的帕子才被你弄不见了,我没得用了。” “冠冕堂皇,”我哼哼唧唧,“肯定是因为别人长得好看。” 他拿着风铃在我面前晃了晃,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要不要?” 我翻了个白眼:“不要。” 说完就往前走,宋衍在后面凉凉地追问:“你生什么气?” “我没生气啊,只是方才吃辣了,嗓子不舒服。” 身后穿来一声低低的笑,不知是谁发出的。 而我此刻的心思有点奇妙,像是被人打成了结,却又不知是为何如此纠结。又像被人往喉咙里塞了一团棉花,让我说不出话。 我伸手刮了刮喉咙,清了清嗓子,却听到一声猫叫。我疑心这叫声是我自己发出的,立时有些恐惧,再试探地叫了声,就被宋衍拿扇子敲了敲头:“这猫叫是巷子里传出来的,你叫唤个什么劲儿?” 我理理头发,不打算回答他,自己往巷子里面走了。 视线尽头是一个穿着黑色衣裳的人,那人正半蹲在地上,怀里好似有个毛茸茸的小东西探出头来,我正想要看清楚的时候,就看到蹲下的人已经抬起了脸。 是阿九,她穿着一身黑衣,发丝整整齐齐地束着,英气逼人。 但她素来冷漠的脸上,竟然浮现了一丝慌乱,她看着我,眼里迸出光亮,她对我招招手:“你过来一下行吗?” 我略微震惊:“我吗?” 我是见过她几次,但每次都是躲在别的地方看她,她应当不认得我啊,可看她这眼神,却不像是这样。 她点点头,待我走近了才同我说:“你看,这只猫受伤了,你可有什么办法救救它?” 我接过猫一看,发现它右腿破了个小口子,但好在伤口不是很深,应当只是挂在了什么尖锐的东西上。小东西正好是我的两个巴掌大,安稳地躺在我手心里,黑灰相间的毛色煞是好看。 我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它的脑袋,这才同阿九道:“没什么大碍,我给它讨点药膏再抹上就好了。”说完就把猫还给她,欲起身往医馆走。 谁知道两堵人墙正站在我后面,我一转身就撞上了宋衍的胸口,他皱着眉哼了声。 “活该。”我晃了晃脑袋,示威般地笑了。 走出去了几步,看着纵横交错的路,我认命般折了回去,气势汹汹地对宋衍说:“去不去陪我买药膏?” 他挑着嘴角,笑得很开怀:“走吧。”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我跟着他去了医馆,留下陆离跟阿九待在一块儿,我忍不住感慨:“希望陆离加把劲,趁着这个好机会赶快搞定阿九。”说到这里又问宋衍:“阿九她应该没见过我啊,可看她的反应,像是知道我一样。” “兴许我们之前同陆离的算计她都看在眼里,只是没说破而已。” 我瞧他:“不过说来也奇怪,你看,无论是什么境况我们都能碰到她,就好似她本就在我们周围似的。”讲到这里忍不住有点后怕:“她不会是偷窥狂吧?或者是采花贼?” 话还没讲完,已经被拥挤的人潮给挤开,有人挤得我连连后退,我伸出手想抓住点什么,可惜根本没什么东西能够给我抓着。我正要把手放下来,已经有温热的手指穿过我手指的缝隙,他的手掌一点点扣住我的,然后将我往那他边拉了拉。 我的心忽然痒痒的。 终于被拉到宋衍身边,他用另一只手给我把那串风铃系在我腰间,而后道:“好了,这样就不会走丢了。” 我后知后觉:“我怎么觉得你这是在逗狗呢?” 月朗星稀,他满身月华,握着我的手紧了紧:“别胡说,哪有狗吃这么多。” “……” 终于顺利买回药膏,我们到的时候,小猫已经到了陆离的怀里。他正认真地给小猫顺着毛,以往轻佻的公子哥此刻忽然做出这个模样,令人有些动容。 我把药膏递给他,他挖出一小团敷在小猫的伤口上,慢慢推开,动作极其轻柔。小猫也很乖巧,窝在那里一动不动,天真地眨着眼睛。 药膏抹开之后,陆离伸出手,找我要可以拿来包扎的东西,我看了一眼宋衍:“你不是有手帕吗?喝酒的时候别人送你的。” 他做出为难的表情:“可这是别人给我的信物……” 在我的眼神下他终于住口,从袖子里拿出手帕递过去,手帕的绣工还不错,满目桃花灼灼盛开。 我微笑:“你还随身带着,保存得挺好啊。” 他也微笑:“那是自然。” 我眯着眼,去看陆离给小猫包扎,那方手帕却是越看越不顺眼,我简直想粗暴地将其扯下来。 待到包扎完毕,陆离却径自站了起来,没有把小猫递给阿九,让阿九伸着的手落了个空。 “你……” “今日路上拥挤,你抱着这个东西容易自顾不暇,我暂且替你抱一会儿。”他弯着一双桃花眼,目光直直盯着她。 阿九清清嗓子:“我住的地方没什么人,我平时又比较忙,可能不能……” “知道了,”她话才说到一半,陆离已然明了她心中所想,“我替你养着,你可以随时来看它。” 陆离的声音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我打心眼里觉得,他说这话的语气是和平时不一样的。可能是因为之前的阿九对他太冷漠,突然她对他好了一些,他便有些受宠若惊,她说什么他都答应。 “给它起个名字吧。”陆离拿手蹭了蹭它的头顶,小猫喵喵地叫着,让人不自觉就心软下来。 她测了测头,眼里滑过一抹柔软之色:“你起吧。” “楚楚?”他也学着她侧头。 她点头,很快答应下来:“行。”顿了顿又道,“那我便先走了。” 说完她就直接飞身上了屋顶,往前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同陆离说:“多谢了。”这言语虽不能说是温柔,但比起之前不加掩饰的烦躁,已经是好了许多。 两人间的气氛也逐渐有一丝缓和了。 陆离应下来,转身时我看到他挑起似有若无的笑意,像是清晨第一缕日光破开云层洒下来,温暖明媚。 我本来想说什么,但感觉到旁边的宋衍一言不发,我问:“是不是帕子被拿走了,你心很痛啊?” “嗯,”他顺着我的话点头,又顺势伸出手,“那你赔我一个。” “我绣的没别人好,你不如去找那个姑娘。” “今日很晚了,明日吧。”他笑笑。 后来的几天,阿九常常出现,虽然只是为了看楚楚吃的好不好,但我发现,她已经能和陆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了。 那天楚楚的伤口痊愈,她似乎是心情较好,聊到兴头上,竟微微勾起了唇角。 她看陆离的目光,已能见柔和。 本来她看完楚楚就要走,但楚楚蜷在她怀中睡得香甜,她不忍心打扰,只能等它自己醒来。等楚楚醒的过程中,我们想找点旁的事做。 于是我们决定下围棋。 以前在江府里,我也常常跟师兄师姐们下棋,我虽说不上是大杀四方,但偶尔也能赢得几盘。 公平起见,我与阿九一局,宋衍与陆离一局。 但阿九不会下棋,在我们告诉了她规则之后,她往往落一个子就要落非常久。陆离又爱频频侧身看她,到最后,忍不住提醒她:“你下这里。” 她倒也听话,抬眼看了他一下,执起白子落了下去。 这一来二去,相当于我在跟陆离下棋,到最后我也没什么招数,眼见着就要被陆离压制,我向宋衍投去求救的目光。 “自己下。”宋衍这厮却不留情面。 自己下就自己下,我又落了几颗子,棋局上却已经是回天乏术的局面了。 “太不公平了!”我锤桌,对陆离吼道,“你帮阿九,但是宋衍却不帮我!” 陆离笑:“他不帮你,你冲我撒什么气?” 宋衍敲着折扇看我:“方才是谁说的,输了要表演一段节目的?” “好吧,是我,”我趴在桌上,“那我为大家表演燃一个彩色烟|雾|弹,可在一刻钟内将宋衍身上的白衣染成彩色。” 宋衍冷笑着看我。 这么一逼,我没什么办法,只能画了幅莲图。其实说来惭愧,这个莲图也是我在春宫册子上学的,幼时求知欲旺盛,但师父总不让我看别的书,我只好找师兄们借春宫图看。 我前面也说过,春宫图场景万千种,我常常学着临摹,临摹的那么多东西里,数莲花我画的最好看。 画完后,本满心期待着赞誉,宋衍却淡淡问我:“你画的这朵花中间是什么,癞□□吗?” 我摇头,认真纠正道:“是你。” 阿九忍不住,微微咧开嘴角。 楚楚醒来已经是傍晚,无奈下,阿九只能留下来吃了晚膳再离开。等到吃完,陆离又说要带楚楚出去转转,阿九想了想,还是跟着了。 街市上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多,陆离走在前面替她开路,她似乎还有点不适应,伸出了腿,好半天才跟上去。 她在后头解释:“没关系的,你待我不用像待那些柔弱姑娘一样,用不着。我皮糙肉厚,摔不了打不倒。” 她竟然这么说自己,我觉得有些诧异。 陆离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同她道:“你说这些,是想让我心里不舒坦?” “你怎么会这么觉得……”她不解道。 但陆离回过身的时候,拥挤的人潮却没有给他停留的机会,眼见着一辆马车马上就要撞上来,阿九伸手一推,自己擦了上去。衣裳被马车的车轮挂破了长长的一道,她正检查陆离的伤势时,马车便已经扬长而去,只是留下一袋银钱。 陆离淡淡瞥了那边一眼,像是在记着什么,记了之后很快低下头:“我没事,倒是你,衣服刮破了吗?” 她却摇头:“不是什么大事,我回去换……” “既然你是为了保护我才被挂到,我自然有责任替你选一身好点的衣裳,”他俯下身捡起钱袋,“况且,他们还留了钱,你不用掉可怎么办?” 人越来越多,我被挤出来,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了,只是看到拥挤中他趁势将她推进一边的裁缝铺里,好叫她乖乖听他安排。 我跟宋衍终于也跟他们汇合成功,掌柜走过来:“可是姑娘要买衣裳?” “……不……” “是,还请替她挑好一些的,”陆离却替她做了决定,又对她低声道,“多陪楚楚一会儿吧。” 楚楚也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软软对她叫唤了两声,我想即使再心冷的女孩子也无法抗拒可爱的小动物,果真,阿九踌躇了半晌,还是点了头。 楚楚可真是个神助攻啊。 阿九穿着那身淡紫色的襦裙出来的时候,我仿佛听到陆离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紫色很挑人,但她气质淡然,又肤白胜雪,生生把这么挑人的颜色穿出股闭月羞花的味道。 她似乎是第一次穿这样的衣裳,还有点不习惯,低着头,面颊上染上颜色,伸手扯了扯裙裾,走路的姿势也有点僵硬。 只是走路间,黑色的靴子还若隐若现,看起来实在是不相配。 陆离倒是有预料,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双绣花鞋来,朝她招招手,示意她坐到他身边:“你过来。” 她走过来,兴许是想,连裙子她都接了,接下来便不必再扭扭捏捏。她坐在他旁边,伸出手要去接鞋子,但陆离已经把楚楚递给了我,然后蹲下了身子。 他握住她的小腿,将靴子给她脱了下来,她立马将腿缩回来:“你做什么?” 他却皱眉,态度很强硬,把她的腿重新拉回来,看着上面遍布的伤口。那伤口的密集程度,和不久前我给宋衍上药时看到的他的,竟差不多。 陆离第一次这样严肃,搞得阿九真的吓了一跳,愣愣地任他给自己穿好鞋子,动也不敢动了。直到两只脚的鞋子全部穿上,她终于合上微张的嘴唇,目光闪躲了一下,再站起来时,已经是和之前一样淡然的神情:“今日多谢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要走也可以,”他一步走上前,将她的发冠取下来,拿出之前山洞里他抢来的紫色发带,给她绑好了才道,“好了。” 她转过身,皱着眉:“以后就不……” “很漂亮,”他眼睛里全是真诚和宠溺,又重复一遍,“你这样,真的很漂亮,以后不要再那样穿了。你是姑娘家,不需要保护男人,像今晚这样,已经很好。”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那夜阿九客气了几句便离开了,只是背影仓皇,竟像落荒而逃。我隐约觉得,过了这夜,他们之间应当会有一些不同。 但只是应当,我还不知道未来,到底会怎样。 我们回去的时候夜已经有些深了,人不多,我们三个便慢悠悠地往回赶。 在路口和陆离分别后,我猜测:“我觉得他们俩有戏。” “嗯?” “阿九虽然比较冷,但好歹也是女孩子。你看陆离对她好的时候,她分明是有些招架不住的。所以我猜测,她应当是没怎么被人保护过,所以不得不自己学着强大起来。这样的姑娘看似很难搞定,其实就是要付出耐心时间和宠爱,慢慢打开她的心门,一旦搞定了,那她对你就是至死不渝。”天气有些凉,我呵了呵手,“只是还不知陆离对她是怎样,是真心,还是仅仅只是征服欲在作祟?” 他没回我,只是问我:“冷?” 我点点头。 他在一边没有关门的店里给我温了点酒,隔着升腾的雾气看我:“快喝,喝了会暖和一点。” 宋衍说得没错,喝完之后我整个人的确暖和了一点,并且,话也变多了…… 我讲了一路的话,回了客栈都已经躺下了,想了想,从枕头下面摸出了一个手帕。那是我之前同沧衣一起绣的,虽然我是第一次绣,但整体效果好歹也不赖,只是总比不上那些精于女红的姑娘。 假如我给宋衍,他会要吗? 思忖再三,我还是穿好衣服,忐忑地去敲了宋衍的房门。 “谁?”声音听起来有点迷糊。 我小声道:“是我,宋衍,你睡了吗?” “尚未,”他很快打开门,“怎么了?” 我闻到一股酒气,才知道原来他在房里独自饮酒,一坛酒配上一个酒杯,看起来真真是苍凉极了。我叹:“你缺一个酒友可以叫我嘛,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多寂寞啊。” 想了想又补充:“虽然,虽然我不会喝酒,但是我可以听你说说话嘛。师父说喝酒的人一般都有烦心事,你有什么烦心事吗?” 他就那么淡淡地看着我,什么都不说,搞得我有点发怵。既然是烦心事,那我还是不要过问了。 “没事,一切都会好的,”我咳了咳,“其实我来,是想给你样东西,你不是没有手帕了么?我之前,绣了一个,就是不大好,你不知道你要不要。” 他声音有点喑哑,眼神也很朦胧,我看不清他的情绪,只看到他伸出手,找我要我的东西。 我把手帕递上去,一时间竟然有点紧张,见他的眸色深了又深,怕他是要嫌弃我,连忙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才敢弱弱道:“诚然,我也觉得我绣的有点丑,但,但是可以凑合着用嘛,你就别嫌弃了。我先回房了啊。” 说完,我伸手想推开门,却忽然有双手覆在我手上,将我的手扯了下来。而后,宋衍将我的身子转了过去,我堪堪卡在他和门之间。 他贴在我的耳畔:“不会,你绣的很好。” 我一惊,下意识抬头,就对上他深不可测的眼眸。我感觉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随着淡淡的酒气洒到我脸上,我一时间,有点晕眩。 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凑过来的,待我反应过来,我们已经额头相贴。他朝我笑,喝完酒后的这个笑染上点韵味,有点勾人。 我这才推了推他,不过自己使不上什么力气,只是眼睁睁看着他的唇越靠越近,我定定叫了声:“宋衍?” “嗯。”他轻轻回我,“是我。” “我是顾世欢啊,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他没理我,只是越凑越近,到最后我索性都放弃了,呆呆看着旁边的一个青花瓷瓶,一点旁的什么想法都没有,像是被人把神思都夺走了。 可我感觉到,他并没有亲上来。 好像只剩下一点距离,我下意识伸手抓住他的衣襟,他顿了顿,这才往后退了一点。 “还不行。” 我不知道他说什么,只是在他放开我的时候飞快转身,夺门而逃了。 那样清冽的酒香,却一直萦绕在我鼻尖。 宋衍……你,喝醉了吗? 那夜,不出我预料,我果然没睡好。 就连做梦梦里都是宋衍把我困在房间里,醒来的时候,还能感觉到身上出了层汗。 我拢了拢被子,坐在床上想了会儿我该怎么面对宋衍,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呢还是什么都没发生呢?我主动提起这件事显然不大可能,而他昨晚又喝醉了,兴许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我决定,假如他不开口说,那我也只字不提。 当我下楼的时候,宋衍已经不紧不慢地坐在底下喝茶了,我挠挠头,尽力收起心里那份尴尬的情绪。 “下来了?昨晚睡得可还好?” 我干笑道:“还可以吧。” 没坐一会儿,一份小笼包就呈了上来。为了避免跟宋衍待的时间过长,我决定赶快吃完东西,然后回房间待着。 这么想着,我飞快拿起筷子,几乎是一口一个地把东西塞进了嘴巴里。 我把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嘴巴上,虽然是这样,余光还是难免能看到宋衍手里的动作。只见他慢悠悠地从袖口里掏出一方手帕,再慢条斯理地拿我的手帕擦了擦手指,然后他顿了顿,似乎是发现上面绣着的海棠花,举起来奇怪地自言自语:“这是谁的帕子?” 我咳道:“这个,是我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塞给你的。”嗯,一定要避免说昨天晚上这种关键词。 “但我醒来的时候,看见东西是在我枕头底下的,”他皱眉,“莫非……” 我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这是我,昨晚跟你回去的时候塞给你的。” “可昨晚我沐浴时,还没有发现这个东西。” 我低下头,默默地塞了个包子到嘴巴里,多说多错,果然,沉默是金。 他转头看向我:“莫非昨晚我沐浴时,你……” 越说越离谱了!我都能感觉到他是在逗我,只好乖乖承认:“好吧,这是我昨晚去你房里给你的。我想你的帕子给楚楚包扎了,可能会缺一条手帕,就……” 他淡淡地笑:“昨晚我喝醉了,没做什么不妥的事情吧?” 何止是不妥,简直是有伤风化啊!我一口老血涌上来,只能强迫自己咽下去,圆场道:“没有,你只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喝酒,我把东西给你了之后就出来了。” 他眸中光华一转,竟像是暗了暗,这才欣慰道:“没有就好。” 我没接话,伸手去戳笼子里的最后一个小笼包。当我把最后一个小笼包吃完的时候,陆离和阿九正好从外面走进来。 阿九怀里抱着有些发福的楚楚。 看来这几日陆离将它养得很好啊。 阿九今日穿着之前陆离给她买的襦裙,在人群中是极美的一抹亮色。她走到我身前,问我:“陆离说你有东西要我同你一起选,是什么?” 我并不记得我和陆离说过这样的话,迷茫地抬头去看他,却见他在对我使眼色。 哦,我知道了,他是借着我为由,好多和阿九相处一段时间呢。 灵光一闪,我起身道:“我背上近日有些不适,想去买些药膏来搽,无奈自己够不到,想让你帮帮我。” “没问题。” 其实我说这番话有我自己的思量,昨日我看到阿九的伤口多,并且恢复得也不太好,应该是没有抹药。不知道是没人给她买,但她自己不在意,还是她有药却没有用。 我与她同是姑娘家,无论是什么原因,我想我都应该给她买点药,不管她缺不缺。之前我备着的金疮药全都给宋衍了,所以只能麻烦他们再陪我去一趟医馆。 开完药后,阿九对我说:“既然你买的是兑在水里沐浴用的,那我便不用帮你了。我还忙,先走了。” 我忍不住问道:“你总说你忙,都是在忙些什么?” 她脸上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我急忙又说:“不方便说也没关系的,你若是真的忙,便先去吧。” 陆离把药膏塞到她手里,这才笑着同她讲:“你一个人回去有些危险,我送你回家吧,你家在哪里?” 这句话却像是忽然惊到她,她的动作滞了滞,往后退了两步,挣开他的手:“我武功很好,一个人回去也没关系。”是很明确的拒绝。 这么多天的相处下来,陆离没想到她还是对这些事守口如瓶,皱着眉,言语里已经有些不悦:“你每次都说你要回去,但每次只要我有危险你就会出现,你真的回去了吗?或者说,你是怎么在那些时刻刚好就能出现的?” 外头人声鼎沸,里面的空气却像是凝固了,阿九不回答,陆离也就那么看着她,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 她眼睫动了动,再看向他时,已恢复了初遇时的冰霜般模样:“许是我的举动让你误会了,我们之间,还是像之前那样比较好。” 言外之意,是她觉得他们之间,还没有亲密到可以回答那样的问题。 说完,阿九很快离开。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我想是这样,像阿九这样的姑娘,内心一定是有自己的禁区和原则的,假如还没有完全进入她的内心,就向她讨问这些事,只会引起她的反感。 可站在陆离的立场上,他在阿九身上下的功夫已是很大。我前几日去过一趟陆府,发现柴房里有个大箱子,里头装的全是些精致的小玩意儿。问起下人,才知道这是城里城外的姑娘送给陆离的东西,但他一样都没看,却碍于礼仪和尊重不能扔掉,只好全装在了这里。但他很久前拿走的阿九的发带,却一直被他好好地带在身上。 像陆离这样的公子哥,身处的环境复杂,看起来他是万花丛中过,片叶沾不沾身我不知道,但遇上阿九之后,他确实是一朵桃花都没有接过。 那几天,陆离的心情又恢复了沉重,我和宋衍不好说什么,只祈求阿九能快点出现,或者,陆离能早点想开。 头天晚上陆离又和宋衍喝酒到了夜深,陆离也就直接在客栈里住下了,就住在宋衍隔壁的房间。 第二天一大早我像是被什么声音叫醒了,半天也睡不着,索性就起来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我刚打开门,就看到宋衍好整以暇地站在我房门口。 我余下的那一点睡意全被吓没了,拍着胸脯惊魂未定道:“你一大早站我门口干嘛?!” 他抄着手,侧了侧头,示意我往陆离的房间那边看。 陆离的房门紧闭,我倒是什么也看不到,只是能听到他房里传来的一些声音,是他的剧烈咳嗽声。想必是这几日酗酒太厉害,身子也熬坏了。 我想了想而后对宋衍说:“我先去给他煮点梨子水吧,你要不先去他房间看看?” 房里的人咳嗽得愈发厉害,楚楚像是感应到什么,也焦急地叫了起来。 “不必了,我先随你一起去,过会儿,咱们一起去他房间里。”宋衍回我。 我先跟他一起去街上买了点梨子,宋衍见我挑梨子挑得熟练,不禁道:“没想到你还会选这个。” 我睨他:“你眼里我得多一无是处啊?以前师兄也常常嗓子疼,每次都唤我给他煮水喝。你看看你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水果,我们一并买回去。” “师兄?”他倒是很会挑重点,“哪个师兄?” “就跟你一起给我买糖葫芦的那个啊。” 他没说话,我催他:“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没。”他凉凉地说。 我奇怪地瞧了他一眼,半晌没想到自己该说什么,又转过头继续选梨子了。 等我们把梨子水煮好端到陆离屋子里的时候,才发现这件事做得太过多余。 因为阿九,已经站在了房间里。 我匆匆把东西放到桌上,赶快推着宋衍出了门。 这是个非常重要的转折点,假如陆离把握得好,他和阿九就能冰释前嫌,像没有争执之前那样地相处;假如他把握得不够好,那么很有可能,他们之间就到此为止了。 所以我决定,暗中窥探一下事件的发展。 宋衍瞥我:“别冠冕堂皇了,你就是八卦。” 我伸出食指挡在唇前,示意他小声点,然后猫着腰探听里面的动静。 里面传来一阵瓷质物品相互击打的声音,应当是在喝梨子水,也不知道是陆离自己喝呢,还是阿九喂他? 我脑补了一下阿九喂他喝水的场面,觉得实在太过诡异,急忙甩了甩头,继续屏息听着。 是陆离先开的口,话题有关于楚楚:“你最近很少来看它,它吃得都变少了。” 我想起昨天中午楚楚大口吃鱼的模样,觉得陆离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这样的话,委实有水平。 “嗯,”阿九淡淡地答,“它今天吃东西了吗?” 楚楚喵喵叫唤了两声,示意自己还是饿着的。 陆离房里可能有吃的,阿九给楚楚找了一些,然后又是一阵沉默,只剩下楚楚吃东西的声音。 过了不久,楚楚东西也吃完了,阿九似乎要走,走前还提醒他:“你以后别这样了,伤身体。” 她在关心他,即使是刻意压低了声音,泯灭了情愫,但仍能听出其中,隐隐的担心。 陆离却不答,只是道:“那些问题,若你不想答,我可以再不问了。” 阿九应了声。 我还没来得及仔细听下去,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有人在楼底下大声喊着:“有水秋千表演了!” 水秋千,那是什么? 我的好奇心马上被勾起来,三两步走到楼边往下面看,却听宋衍道:“水秋千是在水上的,不是在这里。” 我立马谄媚地笑:“那咱们去看吧?” 决定去看的时候,陆离和阿九也从屋子里出来了,陆离提议道:“我们一起去吧?” 阿九低下头,正给楚楚顺着毛,没有拒绝。 于是我们一行人就去静安湖边观赏了这场盛会。 两艘红木色大船正停在水中央,依稀可见船头精美的雕刻和船内精致的陈设。一面大鼓放置在船上,正有人准备着敲击。 两艘船相对而停,一边一支长杆,组成了一个完整的秋千架。秋千架仅靠船依托着,中间几乎是悬在水上,我还不晓得他们要做什么,只觉得新奇,跟宋衍对望了下。 人声鼎沸,他说的话我听不清,他只好凑过来问我:“你那个师兄,难道没有带你出来玩过这些?” “没有啊,”我亦贴在他耳边,无奈他个子太高,我只好拉着他肩膀边的衣裳,踮起脚,他也随着我的力道微微侧下身,我这才道,“你倒是经常出来吗?” 但就在我踮脚时他也侧下了身,搞得我们俩的距离一时间非常近,我的嘴唇差点贴上他耳垂了。 意识到这姿势太亲密,我说完话便急忙弹开,却看到他的耳垂在日光照耀下,隐隐泛红。 他轻咳一声,也没理我,飞快地转头去看表演了。 我奇怪地琢磨着,难道他这是……害羞了? 算了,这个假设不太成立,我也随着他的目光,将全部神思放到水秋千表演上了。 鼓声大作,有人攀上秋千,然后随着鼓声开始来回晃荡。鼓声越大,秋千飞得越高,待到鼓声震天之时,忽见秋千高高扬起,几乎与横梁同高。 就在那一刹那,秋千上的人借力从上面飞身而出,在空中翻了个跟斗,再鲤鱼般跃入水中,溅起层层水花。 落水的声响太大,我们又没有见过这般的杂耍,不由得被吓了一跳。那人跃入水中时离我们很近,像是要砸过来一般,我跟阿九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 陆离的反应很快,立刻站到阿九身前,将她护在了身后。 不是什么危险的时刻,但这却是陆离的下意识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和抉择。 他在保护她。 一轮杂耍结束,下一轮又到来,有新的人坐上了秋千。陆离松了松手,又退到了阿九身后,给她最好的角度让她看表演。 那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是习惯性的,陆离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但我看见阿九的神色变了变,眼中似有一弯春水倒映,满目柔波。她抬眸匆匆看了一眼陆离,又快速地转过了头。 女孩子容易被感动,更容易被细微的小事感动。爱是一件世俗的事,不需要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只需柴米油盐生活起居。而最值得托付的人,是在这些事上也想照顾你的人。 那些阿九当做铠甲背上的利刺,已经慢慢地收起了。 我忍不住松了口气,踢了踢面前的宋衍:“喂,你又挡我前面了!” 那天临分别时,陆离终于拜托阿九,让她随我们一起去李家打探一下,之前丢掉的玉如意的消息。阿九也答应了。 我问陆离:“玉如意都被偷走多久了?” “在我遇上你们之前,说久也久,说不久也不久。” 我继续问:“在我们提出找军机图之前,你就没想过要去找如意吗?” 他心情看起来很好,笑道:“没有。那些东西不过身外之物,我不慕珠宝,也不图腰缠万贯。只是你们既已提出要找那个图,我就顺便一起去找找了。” 我默了一会儿,道:“好吧。” 有钱人都说自己不爱财,没钱的人却日日夜夜为钱奔波。真不知道那些有钱人到底是真的不爱钱,还是因为能赚很多钱,所以才敢说这种虚无缥缈的空话。 我们和陆离在路口分别。 今夜的宋衍,有点奇怪。 我戳戳他:“你怎么这么沉默啊。” 他似乎是有话要说,但张了张嘴,还是什么也没说。 过了好半天,我们都快走到客栈了,他才问我:“你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你这问的也太突然了,”我又开始语重心长,“假如不随你一起来找军机图的话,应当也快了,毕竟我都过了二八年华了。其实之前师父也为我寻了几个,可惜我都不怎么喜欢,拿□□炸了几个走。再后来因为这些事,我的名声也变得不太好,加上我又姓顾,这两年来提亲的几乎没有了。” 他的声音随着夜风吹到我耳边:“那你想嫁给一个怎样的人?” “我也就是个普通人,能选择嫁给谁吗?现在是仗着师父宠我罢了,假如再过上几年人老了,应当……也就随便找人嫁了吧?”我挥挥手,“算了,别提这个沉重的话题了。” 他极小声地说了什么,我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他却摇摇头。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宋衍最近奇怪,我索性没管,第二天随着陆离和阿九一起去了李家探消息。 去的路上,陆离为了确定,又说了一次:“我和阿九一道,你跟宋衍一道,就说是新婚的夫妻。” “这样不好吧,”我提醒道,“我跟宋衍是兄妹……吧。”说到最后没了底气,躲着他们的眼神,干笑了两声。 “傻子都看出来你们不是兄妹。”陆离用意味不明的目光在我们身上转了两圈。 阿九也难得做了反应,朝我们点点头。 我对宋衍怒目而视:“看吧,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别人早就看出来了!” 宋衍扫我一眼:“你觉得……是我的问题?” 师兄们曾经告诉我,万一我以后出嫁了,相公但凡问我是不是他有问题,我一定要说是我的问题。虽然我还没出嫁,宋衍也不是我相公,但我还是觉得……假如我此刻点头,就是在找死。 虽然我觉得他的确有问题。 但是我还是打着哈哈混了过去,说我自己有问题。 我们很快到了李家,走完一层层的程序,最后到了大厅里,得到一个锦囊。搞得还很神秘,仿佛真是个什么天大的消息。 只是陆离总是说李家夫人好色,我们此番来,竟是连夫人的一面都没有见上。到最后,忍不住问一边的小厮:“你家夫人呢?” 我问他话,他却像是有些害怕,忙往后退了两步,用眼光指着一边不远处的一扇窗户。 我们离开时,我往窗户里看,这才看见一个女子模糊的面容,虽看不清脸,却能感觉到是个富贵女子,佩戴了不少钿头银篦。她的目光没有看向我这边,却在看我面前的人,只是抬起脸来的一个动作,而后匆匆低下头,步摇随着惊慌的动作来回晃。 她在害怕什么? 我忍不住往前面看,却只能看到陆离阿九和宋衍的身影,陆离正在同阿九说话,而宋衍则低下头整理袖子。这一切都很平常。 等到我再去看那个女子时,她的身影已消失在轩窗之后。 我在思考这件事,步伐不由得慢了些,宋衍转头同我道:“走这么慢做什么?” 我愣愣地抬脸,发现他不知何时戴上了面具,不由得指指他的面颊:“你戴这个做什么?” 我们刚走出李家,还没等到宋衍回我,事情陡生变故,陆离将阿九往后一推,自己一个人站在了前面。 我连忙去看,原来是之前在酒馆里袭击我们的那群壮汉,之前陆离说他们是来找玉如意的,这段时间消停了些,应当是知道如意失窃的事情。而我们来李家找完线索之后,他们又顺着我们的踪迹来了。 为首的壮汉道:“你把锦囊交出来,我饶你不死。” 宋衍此刻也同陆离并排而站,把我和阿九留在后面。 阿九见况不妙,想把陆离拉到后面,对他小声道:“这里人不多,我可以应付,你带着锦囊先走。” 说完就要上前,却被陆离一把拦住:“且让我来。” 阿九就真的顿住了脚步,定定地瞧着他。 壮汉等不及了,直接就上来抢:“好多的废话!” 场面一时间又乱了起来,不过这次有阿九,我们赢的胜算就大大增加。正当我们打得热烈,那些人忽然都全身而退,匆匆退场。 我一惊,这才发现,陆离手上的锦囊已经不见。 假若被他们先一步找到如意,那么军机图也会暴露在他们眼中,届时我们再想找回军机图,就很难了。 我正想追,却被陆离拦住,他笑得颇有种掌握全局之感:“不必追了,我已经把锦囊换掉了,里面写的位置很偏远,只怕他们要找上好一段时间了。” 直接递出错误的锦囊会让对方难以信服,此番这么一打,做出锦囊被抢走的假象,他们便会相信这上面的地址。 我松了口气:“你早说啊。” 陆离只是笑,望了眼阿九,又皱眉道:“怎么了?” 阿九神情呆滞,似是不可置信地望着一边出神,听到陆离的话,这才慢慢地转过眼睛,摇了摇头:“没事。” 这次,阿九没有提前离开,只是慢慢地随着我们往前走。这气氛与往日不同,但又不能准确地形容出是个什么氛围,只觉得这样的境况下,应该发生一点故事。 没人煞风景地说到锦囊的事,我与宋衍在他们后面慢慢地跟着,直到我们隐没入人群中,我只能凭着良好的听力和出众的脑补能力,来分辨他们的话。 走了几步,阿九似是问道:“你为什么总想护着我?我不用你保护的。” 陆离不答,把问题抛回去:“一个男人,对一个武功高到可以仰慕的女人,却并没有过多的仰慕,只是心疼她的强大,想护着她。你觉得这除了是喜欢,还能是什么?” 我想抬头去看阿九的反应,无奈实在是不够高,只能看到阿九的后脑勺。踮脚的时候被后面的人踩了一下,差点摔了,宋衍把我稳稳扶住,手指搭在我左肩膀上。 他问:“你心跳怎么这么快?” “很明显吗?”我摸了摸胸脯,道,“陆离方才说的情话太好听了,我一个外人听了都觉得很感动。” 他又沉默,这才问:“你喜欢听这些?” 我纠正他:“不对,只要是个女的,都爱听。” 凭借我多年看言情戏本的经验,阿九方才种种反应与动作,是心动没错了。 过了几天,我们才再见到陆离,他说他这几天都和阿九待在一起,所以耽误了找如意。 “没事没事,你的私事也是很重要的,”我这么说,“反正都有了线索,再去找应该很容易了。” 他点头:“嗯,我准备明日去寻,她也同我们一起。” 第二天一早,我们相约在城门口见,这次要去的,是卫晁国与奉临国的边境之地,名叫江堰的一座小城。 我们备好干粮和衣裳,还有两架马车,预计会在路上用掉大半个月的时光。 我们预料到了一切,唯独没有预料到,假如阿九没有出现,我们当怎么办。 阿九真的没有出现。 我们从大清早等到了下午,连她一个身影都没有瞧见,在入夜时,我总算忍不住,搓了搓手臂,掀开了马车的帘子。 陆离在夜幕中茕茕孑立,即使已经非常失望,还是不甘心的挺直背脊,仿佛下一秒,阿九就真的会忽然出现在他面前。可我们心里分明再清楚不过,已经等了这样久,起码今天,阿九是不会再来了。 宋衍倚在马车边,他最近变得不爱说话,看我的时候也总是带着我难以辨明的情绪,因此,我们最近的交流也变少了。 他的侧脸轮廓被夜色切成漂亮的形状,唇瓣紧抿,仿佛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一树海棠在风中摇曳,显出女孩般婀娜的姿态。 我凑过去小声问他:“想什么呢?” “想你所想,”他很快答,“你们一般都是怎么想的?” “你是说,阿九没来这回事?”我耸耸肩,“我也不知道啊,明明前几天还是好好的。” 说到这里,我跳下马车,走到陆离身前,看他表情不大好,忍不住提议道:“我饿了,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你们先去吧,我再等等。” 我舔了舔唇:“她真的没有跟你说过什么吗?例如今天会有点事什么的?” “没有,”他垂下眼睫,“怎么样都好,不想来了也行,我最担心的,是她有事。” 我的心跳也漏了一拍,这才缓缓道:“不会的,她身手很好,一定不会出事的。” 宋衍也跟了过来,将一件大衣披到我身上,这才道:“你可知道她家在何处?抑或是亲人朋友之类的?” 陆离低下头,淡淡地笑了。 她不爱他问那些,他自然是没有问过的。 就好像一样东西毫无来由地出现在你生命之中,稍纵即逝,你还没来得及去了解它,它就已经再次杳无音信地逃离。 饶是陆离了解花柳城至此,也还是毫无办法,我们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先回客栈了。 后来,他不是没想过办法引她出来。 以往只要他一有生命危险,她必定会出现,但现在,就算他差点淹死,阿九也没有丝毫要出现的迹象,还是我与宋衍将他捞起来的。 我眼睁睁看着陆离从担心到无奈,再到颓靡,最后打起精神,却已是焦急与愤怒相混杂的难过。 那段时间里,陆离告诉我们,在寻找阿九的途中,他有时候因为神思恍惚会不小心撞到东西,或是掉进山洞里。而那之后,他总会无缘无故地晕过去,等到醒来,伤口又都被料理好了。 “但一定不是她,我能感觉到,那人给我上药和包扎的方式同她的完全不同。”他道。 但那个人没有犯和阿九一样的错误,他每次都能将陆离迷晕,导致他根本无从寻找。 我们再次找到阿九,是在一个月以后。 陆离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她,我们几乎要将花柳城走遍,直到那日吃东西吃到一半,听到远处传来打斗的声音。我虽然耳朵好,但并不能分辨打斗中用的是什么样的武器,陆离却急忙撂下筷子,赶了出去:“是九节鞭!”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我想可能是我还不够了解阿九,陆离和她相处了一些时日,应当最能明白她的习惯和喜好。 我们随着陆离一同赶出去,他几乎是飞奔到了远处的密林中。 手拿九节鞭击退敌人的阿九正收起武器,一转身就看到了陆离。 我一颗心提着,生怕稍微用力地一眨眼,阿九就又会消失不见。 陆离的胸口起伏几番,像是激动,又像是在压抑某种情愫。他平复了一下,很快上前握住她手腕,言语里带着毋庸置疑的担忧:“你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告诉我?” “抱歉,”这些话像是在她脑海里演练了许多遍,她只是略微停顿,便很快将话说完,“之前答应你的那些,我做不到了。你以后不要再找我了,我也不会保护你了。” 他勾起唇角,那些喜悦和愤怒剧烈地相互冲撞,让他一刹那失了声。半晌半晌,他找到自己的声音,哂笑道:“假如我问你为什么呢?” 她垂下长长的睫毛,做出不打算说的模样。 “是,无论我问你什么,你都不会说。你的真名,你的家,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你从来都没有说过!”陆离彻底被她激怒,“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假如你是不愿意同我一起也就罢了,你一声知会也没有,害我们找了你整整一个月!我怕你被人带走,怕你被抛尸荒野,这么多天,我没有一天睡过一场好觉。可你呢,你心安理得,你冷漠地告诉我叫我不要再找你了,这就是你还给我的。” 她眉间微微一皱,也像是不忍心:“抱歉。” “你觉得事到如今,抱歉有什么用?”他喉头上下滚了滚,“好,那你告诉我,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为什么保护我?为什么什么都要瞒着我?为什么一声不吭地消失?只要你告诉我,我就既往不咎。” 可她没有回答,像以前的每一次,遇上她不想回答的问题,她便要直接转身离去。 但这一次,陆离狠狠抓住她,道:“在你心里我算什么?想走就走,想留就留,你把我当什么?” 她目光一凛:“放手。” 他迎上去,也是冷冽的眼神:“若我不呢?” 她拿出九节鞭想打他,鞭子在空中挥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划开一阵风声,在快要落下的时候,被人狠狠抓住。 鞭子抽上最柔软的掌心肉,“唰”地一声,利落又清脆。有血汇成一股,从陆离的掌心中丝线般往下淌。 他笑:“我倒要看看,昔日费尽心思要保护我的人,伤起我来,是怎么个模样。” 她终于忍不住一滞,而陆离飞快出掌敲到她穴位上,阿九昏了过去。 陆离摊开掌心,出神地瞧着那道伤口。 我问:“阿九她……” “带回陆家,关起来,关到她愿意说的那天为止。” 陆离最后还是选择了这样的方式,哪怕是要完全跟阿九撕破脸,他也要知道真相。 回去的路上我忍不住跟宋衍说:“你觉得陆离做得对吗?” 他倒是了解我:“你又想说什么?” 我道:“其实不能说谁对谁错,陆离虽然看起来是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但从小到大,他都是陆家最受宠的小儿子。陆家是大户人家,宠起小儿子来,自然是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什么得不到的。长大之后,他又是那样有名的秘术师,不晓得多少人等着巴结他,加上他又生得一副好皮囊,也讨女孩子喜欢。 “他习惯了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生活,遇上了这么个不按套路出牌的阿九,自然想要去征服。征服欲何其正常,每个人都会有。可虽然他一直宠着阿九,但凡事也有限度。好比你想去征服一个人,你为她做了千百件事,她就是不为所动,并且她还有这么多秘密。那么,你的征服欲就会转变为愤怒。” 宋衍点头:“对,他的耐心被磨光,又习惯得到一切,就只有把她锁起来这个办法了。这是他的生长环境和经历,所决定的性格。” 我叹气:“可阿九她,哪来那么多秘密呢?” 这是这个故事开始的原因,也许,也将成为结束的导火索。 第二天,我去了一趟陆家。 宋衍没有随我一起,我独自去看了阿九。 其实不能算锁着,陆离只是找了个屋子把她关起来,屋子是被下人整理好了的,光线充足,日常起居的物品也一应俱全。阿九也没有被什么锁链锁起来,只是房间内外有上百个人把守,她想逃也逃不了。 我和陆离推门进去的时候,她正靠在床榻上往外看,床旁边摆了套干净的衣服,但她没有换。 听到声音,她很快转头朝我们这边看,唇角勾起讥讽的笑意:“陆离,你就想出这样下作的办法来逼我?” “逼你?我们之间到底是谁逼谁?”他理了理衣摆,“我对你好,不是让你仗着这些来骗我。” “我骗你?我骗过你什么?我说过我一定会陪你找如意了吗,我说过我会保护你一生一世么,”她挑起眼尾,是不屑与轻蔑的眼神,“是你自己在演独角戏吧。” 她嘴硬,殊不知跟被激怒的陆离这样对抗,是以硬碰硬。素来温和的人发起怒来,是很可怖的。 他两步走到她面前,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你是谁派来的人?你潜伏到我身边……是为了拿玉如意,是不是?所以在我给你看了线索之后,第二天就消失了,你故意做出这种样子来接近我,东西到手之后再全身而退,是么?” 她侧头,挣脱他的禁锢:“随你怎么想吧。” 像是在空旷的山谷里大声嘶吼,却得不到任何回音。那些郁积在心里的愤懑,在无法发泄之后膨胀得更加厉害。 陆离咬咬牙,冷笑道:“反正我有时间陪你耗,耗到你愿意说的那天为止。” 他摔门而出,只剩下我在房里与阿九面面相觑。她莞尔一笑,却是凄凉的模样:“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我劝她:“我不帮你们任何一个人,只是觉得你这样做很划不来。大半个花柳城都是陆离的眼线,他想要整你,其实有很多办法,但他没有,他只是把你关了起来,还好好地伺候着你。其实说那些难听的话,做这些事,都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是觉得不甘心罢了——他心悦你,你却带着秘密靠近他,于他而言,便觉得你是在玩弄他。而且你还这样矛盾,既不喜欢他又要保护他,若我是他……我肯定会觉得,既然不能得到你,那么最起码,也要将你这样做的原因搞清楚。” 我继续道:“你失踪的那段时间,他是真的很担心,可你又讲那样的话来激怒他,他是气到不得已,才这么做的。” 听完我这番话,她仿佛入定般坐在那里,过了许久,才缓缓道:“他心悦我?你真觉得他心悦我?不过是从没遇到过我这样的人,因为好奇才对我好罢了。” “这世上女子那样多,若他仅仅因为好奇就花费大量心血去靠近,那在你眼里,陆离他委实也太闲了些。”点到为止,我推开门也走了出去。 话只能言尽于此,很多道理旁人讲是没用的,要靠自己去领会。我放平心态,便又回了客栈。 宋衍不在房里,我便坐着等了他一会儿,等着等着犯起困来,竟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朦胧中有人推开屋子的门,替我披了两件衣裳,我这才回过神来。 揉揉眼睛,黑夜已经漫进屋内,我只能依稀瞧见那人一个模糊的身影。他点起了几根蜡烛,精致的五官便在黑夜中一寸寸清亮起来,淡黄色的灯光柔和他的轮廓,我觉得自己的心也像烛火一样,忽明忽暗起来。 我枕在手臂上,含糊不清地问他:“你去哪儿了?” 他给我倒了杯水,修长的手指捧着玲珑的杯子,显得尤为好看。他反问我:“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不随你一起去陆家。” “好吧,”我捧场道,“你为何不随我一起去陆家?” 他的神情难得严肃起来,像是要说一件大事:“因为会被认出来。” 我失笑:“认什么啊,我们许久之前不是去过一次陆家吗,在沈轻舟救沧衣那次。” “因为那一次,陆家几位长者皆不在,没有人认识我。” 我用手蹭了蹭面颊,这才完全坐起来:“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他坐在我对面,竟然皱起了眉,眼神中透露出不确定:“世欢,你是不是说过,你很仰慕白澜?你是在仰慕什么样子的他?” “就……就是那个样子的啊,”我挠挠头,“你话说怎么牛头不对马嘴的,我们方才是在说这个话题吗?” 他抿着唇,漾出一个很淡的笑来:“你是仰慕那个骁勇善战的他,还是那个身居高位的他,抑或是你嘴里,那个擅于书画的他?那么,你可曾听闻他剑下多少亡魂,可曾看见他处心积虑地谋划他人死期,可曾见过他为坐上太子之位,脚下踏过多少鲜血?你知道他虚与委蛇,在表面上与人热络周旋,背地里却反手捅人一刀吗?” 我手一抖,热茶从杯子里洒出来,烫得我一个激灵。 他继续问我:“若是你见过这样的他,你还会仰慕他吗?” 我垂下头:“可你说过的那些,不一定是真的啊……” “我自己做的事,我怎会不知是真是假?你说你仰慕白澜,可你仰慕的,只是说书人口中不得不美化的当朝太子。你若是了解他,怎么连他坐在你面前,与你谈笑风生都猜不到?”他启唇,终于说出那个在我脑海中盘旋的问题的答案,“世欢,我就是白澜。” “你开玩笑的吧,”我捏了捏手心,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呢。” 他没什么表情地笑:“你看,事实在你面前,你都不愿意相信。” “可……那你,那你证明给我看。”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我委实被吓了好大一跳,往后一退,踩到了宋衍的脚。他把我拎到一边,走上前去问道:“可有好一些?” 沈轻舟点点头,眸色深了深:“方才我听到有人说念珀,这里可是有念珀?” 念珀是奇珍,价值连城,可生死人肉白骨,现世仅存一对,而江府就拥有其中一只。虽然那一只被我打碎了一点点。 江师父凝眉,半晌,还是点了点头。 沈轻舟傲人风骨,此刻却一撩长袍叩首道:“这个念珀,也许可以救沧衣。所以轻舟今日请求师父将它卖给我,那怕是散尽轻舟家财,轻舟也会买下来。” 我上前几步:“你先起来说话。这个念珀,虽然传言中说它无所不能,可到底也是传言,能不能救沧衣,还有很大的不确定性。” 他下巴上长出青涩的胡渣,因为久睡而显出面色有种别样的苍白,头发也是乱乱地束在发冠里,但他摇摇头,像是死灰找到复燃的希望般,眼神里终于透出一丝色彩:“不,它可以救沧衣的。” 我们带他去密室里看了念珀。 念珀似玉非玉,边沿处裂开,又像是拼接上了一块红玛瑙。此刻,它正安稳地躺在血泊中。师父曾说它有生命,我不懂,只是好像每日都有师兄师姐买来新鲜的兔血给它换上。 具体是怎么将它打破的我委实不太记得,幼时爱上蹿下跳,也爱四处乱摸乱敲,没想过要破坏它,却还是造成了它的残缺。 真真是无可奈何。 我偷偷往宋衍身后退了两步。 江师父却看了一眼我:“这念珀当年,是随着襁褓中的世欢被人一道送给我的,应当是世欢父母给她留下的遗物。所以给不给你,还要看世欢的意思了。” 沈轻舟扭头望着我,我没想到事情的决定权一下子到了我手上,左右思忖,琢磨着这念珀在我手上也没多大个用处,而今却能救人,总没有东西是比人命还重要的,所以其实很划算。而且我和宋衍的目的都是去找军机图,如今对沈家算是恩上加恩,那么有关军机图的一切,他们应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于是我急忙点头:“我自然是愿意给你的,只是有了这念珀真的可以救沧衣吗?怎么救?” “还需要去找我的一位老朋友,在花柳城的一位秘术师,陆离。” 宋衍一直没说话,此刻却问了个重要的问题:“那么念珀有破碎,可对救人有影响?” 沈轻舟顿了顿,摇头道:“我不清楚,这一切还是要先问一趟陆离,不过既然有一大部分都是完整的,那么那一小块也就无需介怀了。” 我问沈轻舟:“我们要带上郑眉吗?” “不必了,”他摇摇头,“她没什么武功,而且身子也不大好。” 江师父瞪着我:“你们?不行,世欢你不许去,太危险了。” 宋衍为我平反道:“此次去花柳城一路繁华昌平,应当没有任何危险。而且花柳城内有不少好玩的,还有个武馆,应当可以去练习。” 江师父拧着眉头,但还是不甚满意地看着我,我赶快拍拍宋衍道:“好,师父说不去就不去,我不去就是了嘛。现在要紧的是去吃饭,我肚子饿了。” 于是大家从密室里退了出去。 用完晚膳后不久,我偷偷地从宋衍的窗户里翻了进去。 落地的声音不大,我自己都暗暗觉得我轻功也大有长进。 宋衍正背对着我整理东西,他今天穿了身玄衣,配上如墨一般的发,让整个人看起来都多了一丝不可侵犯的圣洁。但脖颈却露在外面,我也能看到他半张侧面,肌肤跟衣裳一对比,又显出几分世家公子的俊雅来。 我预备偷偷绕到他身后吓一吓他,正悄悄走到他身后准备伸出脚绊倒他,他突然问:“东西收好了吗?” 吓得我一脚踢到了床沿上,我疼得咬牙,问他:“你知道我进来了?” 他云淡风轻:“那么大的动静,不是母猪落地,就是你,还有什么不好分辨的?” 我瘪着嘴不说话,他了然道:“怪不得我说你今日怎么这样乖,师父不让你去你就不去,原是暗度陈仓来了。” “师父就是那样,总是有很多规矩,你表面上答应他一下就行了,至于按不按照答应的完成嘛……” “所以说你说的这个谎可以被原谅了?” 我正色道:“你不要说得这么不好听,这是善意的谎言。” 他把衣服收进包裹里,手指灵动地系了个结,而后挑眉道:“哦?那就代表,你能接受有人对你说善意的谎?” “有的场合,的确需要一些……”我立刻反应过来,改口道,“你不行,你敢对我说谎试试看。” 他却只是笑而不语,等到把剑擦完,瞥了我一眼,又把目光转回来,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以前没发现,你长得还不错。”我正愣神,且听他平稳道,“试试就试试。” 也许是宋衍突如其来的甜言蜜语将我震慑住了,我只感觉脸上热热的,像有人放了一把火,径直烧到耳根,脑子也热热的。直到我们走出房间我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试试就试试”,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我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他这么个道貌岸然的皮囊全给他扒下来,无奈我正准备偷偷溜走,声音太大会惊醒师父。我只能忍了又忍,忍到最后,不知怎么的,有点委屈。 沈轻舟还没到,不知道在忙活什么。我四处寻着,发现沧衣的房里,有灯火拓在门上的一个剪影。 那剪影俯下身,抱了她好一会儿,而后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给她盖好被子才推门出来。剪影走到我面前,我发现那是沈轻舟。 他眼神淡淡的,我发现自沧衣走后,他做什么都是有气无力的,说话的声音也是虚的,好似任何事都不能让他提起精神。他扫了一眼我正掐着宋衍胳膊的手,道:“走吧。” 虽然说是一起出发,但是沈轻舟一骑上马就飞快地驾马走了,像是等不及。只剩我跟宋衍在后面慢悠悠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我将手搭在膝盖上:“我觉得沈轻舟对沧衣,还是有点意思的。” 他驾着马,没回头:“当然有意思,而且有的不是一点。” “你的意思是,他喜欢沧衣,跟沧衣喜欢他的程度,差不多?” “何止差不多,”他扯着缰绳道,“搞不好他的还要更多一些。你看沧衣那日遇袭,生命垂危的时候,他那个模样是完全心如死灰了,但是之前郑眉也病入膏肓的时候,他完全就是另一种担心。还有,后来他躺着不愿意醒,听说有念珀才转醒的,这代表沧衣活着才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动力。再看他刚刚跑得多快,我们载郑眉来这里的时候,他的速度又是如何的?” “不一样嘛,毕竟那时郑眉只是生命垂危,而沧衣是死了。” “既然总有办法救活一个死人,不过是她沉睡的时间不一样,那他为何如此焦急?”他回头看了一眼,“而且,你见过他吻郑眉的额头了?” 我一时怔忪,半晌觉得,沧衣是个可怜的姑娘。而后想到什么似的也回头去看,看到远处江府的门口,站着一个人。 她一人挑着孤灯,站在门口寂寥地往我们这边看,灯火葳蕤,她却茕茕孑立。 我想,他们三个人,其实都是可怜人。 入夜,我渐渐在马车里睡着,醒来的时候天正蒙蒙亮,我发现自己还是维持着入睡的时候的姿势。 这么看来,其实我的睡相很好啊,没道理会一醒来就在宋衍胸口啊。还是,其实我是因为之前宋衍坐我旁边,而下意识往他身上靠? 越想越可怖,我掀开一边的小窗户去看周遭的景致,其实我们依旧还在山林中,只是旁边有溪水,远处正有头小鹿靠在岸边喝水。暖光一寸寸洒下来,映得水中碧波荡漾,我脑海里就闪过“霜落熊升树,林空鹿饮溪”这句诗。(注:此诗出自梅尧臣《鲁山山行》) 宋衍拉开车帘问道:“醒了,那下去洗把脸罢。” 我看他面有一丝疲态,问道:“你驾了一夜车?要不你进来睡会儿,我替你驾?” “你知道路?” 我摇头:“你可以告诉我嘛。” “算了吧,”他笑,“我怕你开到水里去。” 我瞪他,起身跳了出去,清晨空气清新,也带着一丝丝凉意。洗完脸之后我觉得清醒了许多,却又有些冷,宋衍将袍子扔了过来。 马车继续前行,直到抵达花柳城,沈轻舟早已不知所踪。 我算是明白了,花柳城之所以叫花柳城,还真是个寻花问柳的好去处。这里几乎三步一家酒楼,十步一家青楼,门口的招客声不绝于耳,恍然间我竟觉得是自己走在青楼里,而不是青楼把我包裹着了。 我忍不住往宋衍身边靠了靠,他好笑道:“怎么了?她们是招揽男人的,又不是招你这种小姑娘的。” 我暗暗道:“这里青楼生意这么发达,肯定是需要很多小姑娘的,不一定所有的小姑娘都是自愿去的,但是为了满足这些青楼,肯定就会有人专门抓小姑娘,送进青楼。这个嘛,叫做市场与供求。” 我抓住他袖子的一角:“我武功虽然长进了不少,但人生地不熟,我还是有危险,你可要保护我啊。” 他哭笑不得地点点头,我想起了什么,试探地问:“假如我像沧衣那样死了,你会像沈轻舟那样救我吗?”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不会。”他没有任何思考就回答。 我气得握拳:“你能不能稍微思考一下?” “既然在我身边,我便不会让你受伤,”他目不斜视,“更遑论让你死了。所以,你这个假设不成立,没有这种可能。” 我不晓得他这话到底是夸自己身手好,还是说我命很好。 所以我还是决定,我们此刻找到沈轻舟才是最好。 幸好宋衍知道那条路,没多久就带着我赶了过去。 秘术师家族住的地方有点偏僻,门口也有好几个人把守,宋衍说我们是沈轻舟的朋友,并拿出信物,几番通报后,他们才让我们进去。 路上我问宋衍:“秘术师是做什么的?” “拥有秘密术法的各种人,”他如此解释道,“我不太了解,只是他们有的人为皇族服务。比如这次的这个陆离,好似很擅长用秘密术法换心,可能他还有其他的能力,不过我不晓得。” 说到这里我震了一下:“秘术?那是违背天理的诶。” “对,而且他们很容易因为拒绝一些要求而结下仇家,所以寿命普遍都偏短。” 说到这里,侍卫终于把我们引见到陆离身前,绘着双生并蒂莲的屏风终于慢慢被撤下,我得以瞧见他的模样——此前我一直主观地认为,能从事秘术这一行业的,应当长得也比较秘密,说白了就是不甚好看。 但是我发现从我结实了宋衍之后,这一路上认识的几个男子长得都玉树临风,令人看一眼就心旷神怡。我认为这是上天弥补我看了十几年师兄师弟,而大发慈悲给我派下的美男子。 这位陆离身着上好的丝绸制成的紫衣,袖口绘了个栩栩如生的动物,可惜我不大能认出那是个什么动物。他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微微勾起的唇角为他添上几分风流。 不愧是花柳城的男子,果然有股常年寻花问柳的风姿。 我率先开口:“沈轻舟呢?” 陆离指指楼下,示意我们往底下看。我靠近雕工繁复的红木廊边,瞧见底下是令人眼花缭乱的机关,哪里有什么沈轻舟。 陆离这才道:“我们这里有规矩,请我出山,要么是珠宝一路绕完花柳城,要么是从这个机关里平安出来。沈兄虽是我的朋友,但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 之前沈轻舟还同我们说珠宝俗气,唉,珠宝虽然俗气,却比任何东西都要好用。 我有点担忧道:“那个机关,不好破罢?” 陆离只是笑:“其实对于沈兄来说不是很难,只是需要一些时日罢了。他刚刚吩咐我,让我先带你们去吃点东西。” 这个沈轻舟,很有义气,肚子饿着的我都感觉快要流泪了。 出了院子,我们行到了街市上,陆离忽然抬了抬手,就闪进了一边的青楼里。我感觉很诧异,难道沈轻舟破阵的时间长到……他可以找个女子消遣一番? 我脑海里立刻冒出很多不合时宜的画面,宋衍敲我脑袋:“是不是又胡思乱想了?” 我正要反驳他,陆离却已经……走了出来? 难道是他想带宋衍一起去消遣一番? 我立刻挡在宋衍前头:“不行!你不能带他进去!” 陆离怔怔看着我,半天才笑道:“姑娘误会了,我方才是去取东西的,现在咱们去酒楼里吃点东西。” 我这才狐疑地放下手。 一路到了酒楼,陆离点了不少东西,我吃得正尽兴呢,却听他揶揄道:“方才姑娘说不让我带这位宋公子进去,是为什么?” 这问题却是问得我一愣,说我不想让他进去吧,显得我爱管闲事而且忒小气了些。我酝酿半晌,方选了一个不错的回答:“呃……他,他身子不好。” 陆离失笑:“顾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还能怎么知道的,”我搪塞着,“看出来的呗。快吃饭,吃饭。” 一边宋衍看我的目光,已经可以担得上“吃人”二字。 吃完回去的一路,宋衍都没有同我说话,搞得我不得不买了个糖葫芦,来打发这一路无聊的时光。 待我们回去时,沈轻舟已经快要从机关里出来,只是还在同一头狮子搏斗。他衣衫已经被撕得破烂,伤口也正往外渗着血,停在哪里,哪里就有一滩小血泊。 他已不大能站稳,靠在石头上缓了缓,又拎着刀上前。其实沧衣走后,我眼里的沈轻舟已经是另一个模样,狠决、果断、刀刀致命。 他一刀砍中狮子的要害,狮子倒下去的那一刻不死心地狠狠咬住他手臂,他咬着牙,反手又把刀剑刺入狮子的喉咙,双方陷入拉锯,仿佛在对视中厮杀。 我想沧衣若是在,得心疼到什么地步啊。 不晓得过去多久,狮子终于沉沉倒下,他也跪倒在地上,把鲜血淋漓的手臂从狮子嘴里扯出来,抬头看了我们一眼。其实也不叫看,他的眼睛几乎都闭上了。 而后他侧过头,模样像是欣慰,又涵盖着苦楚,张嘴说了声什么。 我看清了,他说的是:“沧衣。” 沈轻舟踉跄着到我们跟前的时候,是被人扶来的,血流如注,他已不太清醒,手里还死死攥着一样东西。我后来发现,是沧衣衣裳上的一颗纽扣。 我们准备等他伤好再上路,可一个时辰后,他被包得像个粽子一样走出来,搭着陆离的肩膀才能堪堪站稳,他咬牙道:“我们赶快回去。” 好似见不到她的一分一秒,都比死还要煎熬。 我们又一路快马加鞭地赶回去,到江府已是第二天一大早,郑眉还坐在门口等,看见沈轻舟这个模样,吓得连话都说不清楚。赶忙过来扶着问:“他……他怎么了?” 我为她解释了事情的经过,她脸色煞白一片,身子猛然一滞,突然咳出一口殷红的血来。沈轻舟拂下她的手,一摇一晃地进了沧衣的屋子,这才躺下睡了过去。 越来越多的疑问在我脑海里打成结,夜晚的时候我问宋衍:“既然他爱沧衣,为什么还要对郑眉那么好?” “也许他并不觉得自己对她好呢?又或者说,也许对郑眉的好,是不得已的呢?” 我默然,爱情就好比丝线,一股两股还能分的清,三股四股就理不清。不但理不清,而且还会相互缠绕,若要生生拉扯就会断,若想要一股一股分好,却找不到解开的源头。 我第一次有些庆幸我还未接触到这两个字。 给沧衣换上念珀的日子是在三日后,此前我曾好奇地问过陆离:“你究竟是给沧衣吞食念珀,还是怎么做?” 他洗了洗手,噙着笑道:“是换心。” 我险些打翻水盆,定了定神我继续问:“成功的可能有多大。” 他看了一眼紧紧闭上双眼的沈轻舟,轻叹道:“没多大。” 沈轻舟怎么会想要用区区念珀代替一个活人的心脏?这想想就不可能,就算有秘术加持,沧衣活过来的可能,也小得可怜。 爱会让人变痴傻,哪怕再聪明的人也是一样。 陆离侧了侧身子,望了我一眼:“你呢,怎么没和宋衍待在一起?” “我为什么要和宋衍待在一起?”说到这里我就生气,“他最近非常冷淡,我不想同他说话。” 而且他最近常常不在府上,一大早就跑出去,不知道是去做什么。 无处发泄,我只能靠练功来修养身心,把门口的木桩子都踢坏了不少。 累到一身汗,我沐浴一番就准备睡下,却听到外面有悠悠笛声。笛声抑扬顿挫,似瀑布从高山上倾泻而下,又似情人耳语缱绻温存。 我不晓得府中还有人会吹笛子,推开门去看,就见宋衍正坐在不远处吹笛,花盏随风而起,好似与他同奏。这扬州城的夜空铺散千里,银河一道,似是一路落在他身畔。 见我在他旁边坐下,他停住了笛声,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牧笛。我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你竟然还会吹笛子?” 半晌没人应答我,我推了推他:“你怎么不说话。” 他这才愿意看我,嗓音温润清冷:“今晨不是有人说我最近很冷淡,不想同我说话么?” “你听到了啊?”我赔笑,“我那是胡说的,再说了,你最近本来就对我很冷淡。” “嗯?”他挑着眉问了句,“可你不是说我身子不大好,身子不大好的人不爱说话,不是理所应当么?” 我这才晓得,原他是在生花柳城里我跟陆离那番对话的气。那都是多少天之前了,他也太记仇了。 我被他呛得无话可说,遂决定起身去睡觉,我们这都好几天没有好好说过话了,我鼓起勇气找他说话,他居然还噎我。 走出两步听他在后面说:“站住。” “凭什么啊?”但脚步还是不争气地顿住了。 我本来预备着那声严厉的“站住”后面会跟着什么盛怒的问句,例如“我到底哪里身子不好了”或是“顾世欢你把话给老子说清楚了”此类云云,但是他居然只是淡淡问:“你有没有什么想听的曲子?” 预料一脚踩空,我半天没接上来,只能问一句:“你最会奏什么?” 他欠揍地回:“都很会。” “……” 最后的结果是他还没奏多久我就呼呼大睡,梦里梦到大师姐一边舞狮他一边吹笛子,场景竟意外地很相配,于是我在房里吓醒了。 醒来时已经是大中午,看见沈轻舟正跟陆离商量什么。这才几日,他的伤其实还没好全,但他就要挣扎着下地走动,无非是为了早日把沧衣救起来。 他神色凝重,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选择,半晌过后,点了点头。 做完那个艰难的决定后他就走到我身边,道:“这些时日不知麻烦了二位多久,轻舟真是不知道怎样感激二位了。” 二位?我回头一看,一身青衣的宋衍就站在我身后。我道:“若是真的感激,你就好好对沧衣吧。” 他孱弱地笑了笑:“一定,若她还能醒来的话。”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第二日晌午,陆离施秘术为沧衣换心。 说是不能有外人看着,所以房里只有沧衣、陆离和沈轻舟,我则在门外守着。刚开始没多久,宋衍就从外面赶回来了,我瞧他面色不是很好,问道:“你出去做什么了?” “去打探一些消息。”他道。 我以为他会说是什么消息,结果却是半个字的下文都没有,我眯着眼看他:“我不能知道的消息吗?” “能,”他也看着我,“但最好不要知道。一则是消息有不确定性,我不能保证是真的;二则,假如是真的,你越晚知道越好。” “跟我有关吗?” “没有。” “跟军机图有关吗?” “不是。” “那就好,”我放下心来,又忍不住在他身上看了一圈,“你最近,有一点点奇怪。” 他只是笑,并不愿意跟我多说的样子。我的倔脾气也上来了,我说:“你探这么久也不探一点军机图的消息来,那我们何年何月才能找到啊。” “世欢。”他认真地叫我的名字。 我蹙眉:“怎么了?” “此番若是成功了,等沧衣姑娘醒了,我们打探了军机图的下落就马上去寻找;若是失败了,我们问沈轻舟有关军机图的事,他若不知道,就算了。” 虽然他突然说这样的话很奇怪,但他好歹不会害我,我便点头应允了。 日头毒辣,我忍不住把手撑在眉骨处往屋子里看,几乎都快把屋子看穿了。 直到最后一寸阳光隐没于云层之中,五个时辰过去,门终于被人推开了。陆离先走了出来,手上还捧着一堆碎裂的东西,那碎裂的东西像玉石,却又全沾着血,我本想问,却被另一样东西占住了心思。 我伸出手,从碎片中扒拉出一片极小的、棕色的纸片,疑心自己花了眼,我问宋衍:“宋衍,你看看,这是不是有可能是军机图?” 他眼里的光跳了一下,皱了下眉,却很快舒展开,拿走我手上的纸片道:“是,这应当是军机图的碎片之一。”又在清水中荡了一下,抬头拿纸片对着天,似乎在努力辨识上面的字,“对,这是起始地点,标注的很详细,连一些村落都写出来了。” 这也不是什么人间珍宝,我想应该没人会去造假,而且这东西,应该还是沧衣身体里的。 我问陆离:“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我,沈轻舟便已经把门推开,从一片黑暗之中走了出来,他语重心长对我道:“她还没醒,希望顾姑娘能多同她说说话,让她早点醒过来。” 我冲到房间里去看,她正安然地阖眸卧在塌上,乌青的发丝散乱着,双唇紧闭,而她的额角,还隐隐有汗。 我忍不住放缓声调说:“沧衣,你醒一醒。待你醒了,我有一个关于你师父的好消息,要告诉你。” 后来我跟宋衍合计了一下,既然我们已经从这里拿到了军机图的碎片,那么等沧衣醒来之后再问问她有没有多余的消息或是碎片,我们就应该告辞他们,去寻找下一个碎片。 好不容易等了好几天,沧衣呢确实是沈轻舟的徒弟,连醒来这种事好像都要跟师父比着来,那么多天竟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那天我本来想去找宋衍商量之后的事,路过沧衣的房间,却听到里面有说话的声音。凭借着对江府熟稔的方位感知,和对江府每一间屋子死角的了如指掌,我找到一个合适的方位,戳了个洞,欲看看屋子里面到底在发生什么。 我看到沈轻舟跟沧衣正同塌而眠。 他的手穿过她的发丝,靠着她的后颈,正把她半搂在怀里,还可以顺道摸一摸她的脸颊。而他的另一只手托起一本书,正在念着上面的文字。 相隔太远,我不知道他在念什么,正当我转了头,准备把耳朵贴到洞里听一下的时候,正抬眼就看到了悠然站在我面前敲着折扇的宋衍。 我差点没站稳,但还是竭力维持镇静地轻咳两声,站起来遮住那个洞,道:“你怎么来了?” “允许你自己偷窥,还不准我偷窥了?”他从善如流。 “喔,”我茅塞顿开,“你也想看啊?”于是急忙又戳了一个洞,道:“开多了洞不好,天冷容易透风,你将就一下哈。” 说罢又继续把视线放到那个小洞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已经躺下了,沈轻舟此刻正十分体贴地给她掖被子。 真是道貌岸然,平日里装作一副不近女色的样子,竟然趁徒弟不注意跟她同寝。 我正看得入迷,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期待下一步的动作发生时,宋衍就将我拎到一边:“你不知道这么做是很不道德的吗?” 我还担心:“我还没看完呢……” 看他一副严肃的模样,我又叹道:“你现在来做什么?这些天忙里忙外忙得像要成亲了一样,不想说话的时候就不搭理我,想说话的时候就来管我,你以为我是什么?现在好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别的乐子,你还要剥夺我快乐的权利?” “别的,乐子?”他重复道,“以前,你把我当你的乐子?” “……”我顿了顿,而后一脸纯良道,“没有啊,我一直把你当我的哥哥。” 他一敲折扇:“对,那我就不能让你走入歧途,走,回你房间去。” 被他推了好几步远,我才苦着脸道:“我求你让我走入歧途吧。” 我着实没想到沧衣会醒得那样快,第二日我正在练功,她在我身后将我一拍,吓得我差点把剑刺进自己胸膛。 我:“你你你……我是不是在做梦?”说完捏了捏自己的脸。 “是真的啦,”她抬手在我面前晃了晃,“师父同我说你是救我的大功臣,要我好好感谢你!” 说罢她就给了我一个拥抱,我拍拍她的背,总算是松了口气:“你醒了就好,你不知道你死掉的那段时间,沈轻舟有多难捱。” 她轻快道:“其实说真的,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我感觉活着是多好,生命有多重要。你真的不懂,那天我看着箭刺进我胸口,感觉到生命一点点流逝……那真的太可怕了,而我还毫无办法。我想,只要活着,其实就是最好了的,那些情情爱爱其实算不了什么,爱而不得也没有让人那样难过。我以前为一点事就哭哭啼啼觉得人生了无希望,真是太做作了,我决定以后都认真地生活着,再也不伤春悲秋。就算他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的。” 说话间我们走到了后院,宋衍正坐在那儿喝茶,我递给沧衣一杯茶,道:“那什么……其实,沈轻舟也喜欢你的。” 她吓得把一杯茶全泼在肩膀上,茶水打湿她的衣裳,一圈一圈地洇开。身后有只鸟扑棱着拍打着翅膀盘旋了一圈儿,落在她身后的枝丫上。鸟落枝的声响令她猝然回过神来,她道:“什么?” 我把这些时候发生的事都一桩一桩地同她娓娓道来,她整个人似是懵了,捏着杯子像个雕像一样地站在那里。半晌挪了挪位置,坐到我身边,她说:“你说这些话,是为了让我开心吗?” “我何曾讲过这种话,只为了要你开心?”我握住她的手,道,“是真的,沧衣,你睡着了身子冰凉的这些天,都是他陪你入睡的。若是他对你的这般珍视都不算喜爱的话,那我想,我应当不曾见过喜爱一个人是什么模样。” “可他、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些,也没有……”她摇摇头,“他对我,应当只是师徒情意。” 其实说真的,他们俩的这件事有点麻烦,就算撇去郑眉,也还是很麻烦。因为他们有师徒这个名分横亘在中间,沧衣想说,但是害怕说了之后连一点师徒的情分都不剩了;而沈轻舟不说,即使前几日晚上都做到了那个份上,他也没有在沧衣醒来的时候把她抱进怀里,对她进行一番深情的告白。 ——总有人要踏出第一步,但是他们两个都不敢,因为他们都不知对方对自己,到底是爱情,还是亲情。 我忽然对之前宋衍说的,沈轻舟喜欢沧衣这件事,感到有些质疑。 沧衣走后我问他:“你真的确定沈轻舟喜欢她么?” “他喜不喜欢她同你没有什么关系,世欢,”他这么提醒我,“我们始终是要离开他们的,他们自己的事,要他们去解决。” “可是我觉得我同她真的非常像,我不想看到她为情所困,我希望我走的时候,她能是幸福的。” “她刚刚不是说了?死而复生,已经觉得自己足够幸福了。” 我摇头:“可我不希望他们等到彼此都有家室的那一天,突然发现对方也是深深地爱着自己——他们其实有过无数次在一起的可能,无数次圆满缺憾的可能,而这机会就摆在我面前,我却放弃了。沧衣爱了他很多年,如果能爱上别人,她早就爱上了。” 等一切到了无可转圜的地步,才明白这么多年只是兜兜转转的一场误会,那样的遗憾和后悔,是怎么样都无法填补的吧。 他不置可否:“你说的也对,毕竟你是把沧衣当朋友看的,想让她无所遗憾,也无可厚非。你想怎么做?” 我挠挠头:“这个我、确实不知道,你这么有经验,你看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他:“?”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宋衍说我们要以不变应万变,等到该瓜熟蒂落的时候,自然就瓜熟蒂落了。我不太同意。 于是我思考了非常多个对策,试图让沧衣明白沈轻舟对她的感情究竟是哪一种类型的,然后等到那个时候,无论是谁先捅破那层窗户纸,都不是太难。 可在我向沈轻舟提出我想带沧衣去街上玩玩的时候,他却果断地拒绝了,说她身子尚未完全好,还要在家里修养。 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搞得正上蹿下跳的沧衣不得不停下脚步,摸摸后脑勺,乖巧地坐在了我身边。 值得一提的是,不知道江师父哪里来的那么多药,沈轻舟之前为了救沧衣时受的伤,竟然以非常快的速度恢复着。 两周过去,他的伤已然恢复得差不多了,经不住我跟沧衣的苦苦哀求,他终于同意我们一起出去玩,代价是要带着他跟宋衍。 我道:“我跟沧衣先去打扮一下,你们稍等一会儿。” 等到了房间里,我一边给她梳头一边道:“等会一定要按计划行事,知道吗?” 她神情肃穆地点点头。 沈轻舟把沧衣保护得非常好,一到人多的地方就绕路走,还会半遮住沧衣的脸。我想大抵是之前沧衣遇袭的事给他留下的打击太大,导致现在还有点后遗症。 我忍不住有点紧张,拉住了宋衍的袖子。 他疑惑道:“怎么了,害怕?” “不是,”我跃跃欲试,“马上要做一件大事。” 他挑眉,不晓得是什么表情,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不远处有卖孔明灯的,我拉着宋衍往里探,看着灯盏一只只飘上天空,朝宋衍努努嘴:“我想要这个。” 旁边正巧有人挤进来,他将袖子从我手中扯出来,我心口骤然一松,他却反手隔着衣袍扣住我的手腕,凉凉道:“想要就买啊。” 我不好意思:“我没带钱。” 他眄了我一眼,掏出几锭白银正要说话,我急忙又给他塞了回去:“一点钱就行了,买个灯而已嘛。” 宋衍给我买了孔明灯之后,沈轻舟这厮总算有了点觉悟,问一边的沧衣:“你想要吗?” 沧衣红着脸点点头,沈轻舟正要拿钱,忽然有个人挤了进来,看着沧衣:“姑娘可是想买?要不在下为姑娘付钱吧?” 沈轻舟警觉道:“你是哪位?” 那人笑着,眼里只有沧衣:“在下只是觉得姑娘长得太好看,忍不住想为她花钱罢了。” 爱她,就忍不住为她花钱,我觉得此人的觉悟很高。 沈轻舟自然是不允许,但是他已经先发制人地买好了灯,牵到沧衣身边说:“江湖之大,希望和姑娘能后会有期。” “没这个可能,”沈轻舟把沧衣转到自己右手边,自己面对那人道,“别做梦了。” 说罢一记冰冷的眼刀,冻得那人悻悻走掉。 沈轻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还很君子地同沧衣说:“你看,我不让你出来就是因为这些,外面人多眼杂,偶尔会混进禽兽。” 一边说一边拿起火把,我以为他要点灯,他却把整个孔明灯烧得干干净净,又再买了一盏。 而沧衣呢,可能对这个师父心怀钦佩,说到这里她点点头,好像很懂得师父的良苦用心。 宋衍却看着我砸砸嘴:“要是也有人看中你的美色,愿意给你出钱就好了。” 我怒道:“你不知道我虽然有个不好的身份,但是许多世家公子仍旧会暗中对我表明心意吗?只是姑娘我眼光高,一般人看不上罢了。” “那我姑且信一信。” “别信了,”我推他,“你姑且去死一死吧!” 他笑得眼睛弯弯。 放完孔明灯之后,我们便去吃东西,沈轻舟不知为何,非要选一个没什么人打扰的独间,说自己喜欢安静。 好吧,毕竟是他付钱,随意。 我们点了不少菜,沧衣一道一道拿银针试过才开始吃,吃到一半小二上来,说是因为我们点了太多东西,掌柜送上来一碟菜。 我也拿银针试了试,很安全。 我正吃得投入,沧衣却捂住肚子难受道:“疼……” “怎么了?” 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菜,忽然就昏了过去。 不错,她演的很好,虽然有些情感的细节没有处理到位,但是总体来看,这第一次表演,还是比较流畅的。 这就是我的计划了,先设置一个情敌出来,搞得沧衣看起来比较受欢迎,那么沈轻舟这个时候势必就有些吃醋,而且肯定觉得自己要对沧衣更好一些,免得她被人抢走。然后呢,再设计她中了毒,让她看到沈轻舟因为她受伤焦急的那一面。 情绪情节层层递进,有头有尾,我觉得自己不去写小说真的是很屈才。 迅速入戏,我一拍桌子道:“我知道了!” 在他们疑惑的眼神下我解释道:“虽然这些菜单独看是没什么毒,但是这道油焖猪蹄里稍微过量的弹指醉,这道白菜里又有和辣椒一起炒过的两心绵,这两个一起,就组成了一个情毒。” 反正想谋害沧衣的人看起来也很多,在菜里下毒这件事就没有那么说不通了。 宋衍道:“你什么时候懂□□了?” 我用着我准备好的回答:“这段时间跟着沧衣,学习了一些制毒的技巧。”说完不由得佩服自己料事如神。 沈轻舟凝眉看了我许久,我盛怒:“你看我做什么,先救她啊!” “既然如此,”他掏出剑,“我先去把店家杀了。” “别别别!”我吓得哆嗦,真是没想到此番他的反应脱离了我的剧本设置,只能硬着头皮道,“这个情毒可以解,但是要及时解。店家就在那里,等把沧衣救了你再去杀是一样的。俗话说得好,你杀不杀,店家就坐在那里,等你来杀。” 他终于发问:“那么怎么解毒呢?” “这一个情毒非常巧妙,需要喝一两酒,然后等爱人来亲吻自己。这个爱人必须是互相相爱,否则不灵。” 沧衣正倒在地上,是脸朝地的。这也是我吩咐她的,免得我讲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惹她发笑。 沈轻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把她翻了过来,道:“那就来吧!” 我急忙捂住眼睛,然后提醒道:“这、这个,你姑且一试,因为就算你爱她,她也不一定爱你,而,而且你也没说你爱她。沈轻舟,你爱她吗?” 他却不理我,只是俯下身子,撩开沧衣挡在脸颊的碎发,然后一点一点,两片嘴唇相互……停住了,我催促道:“你快点呀。” 他拍拍她的脸,问:“演够了没有?” 嗯?! 他把她扶起来,道:“地上太冰了,你快起来。” 沧衣真是个好演员,这种情况下还不睁眼。 沈轻舟把她打横抱起来,走了两步,走到屏风后:“这后面有个小池子,你再不醒,我可把你扔进去了。” “噗通”两声,他们两个都掉进去了。 沈轻舟要扔她是真的,但是沧衣也不甘示弱,被识破的那一瞬把他也拉下了水。她从水中探出头,抹了一把脸道:“真扔啊。” 我看着这一幕,心情很复杂,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刚刚的胡说八道,我正复杂着,宋衍却忍不住笑了:“还看?不去给他们买衣服?” 当我们两个出了酒楼去买衣服时,我才问:“难道很明显吗?” 他反问我:“你当我们两个都没有智商吗?” 我本还以为,我这么个设计十分巧妙,没想到十分巧妙地穿帮了。我唉声叹气,选好衣服准备走,宋衍伸出腿拦住我:“你自己闯的祸,不自己付钱?” 我正在进行失败的反思,被他一打乱,不由得怒从心来:“我没钱。” 他抄手:“那我们就在这儿站着吧。” 我问:“你具体分析一下,失败在哪里?” “演的太假,情节太刻意,转折太生硬,”他一口气说了三个,“还要听吗?” “不听了,”我咬唇,“那你怎么不提醒我啊?” “我提醒了,你入戏太深。” 我从他腿上跨过去,不由得深深剜了一眼他:“我要你说原因你就真说原因,怪不得这么大了还没成亲!” 他腿一扫,我立刻就要朝前仰去,眼见着我马上要跟大地亲密接触,他终于拉住了我:“那要是你说要我救你,我救是不救呢?” “管你救不救,”我心一横,做好准备,“你把我扔下去吧,反正我这一生已经够坎坷了,没爹没娘,遇上个师父还每天骂我,你每天不是侮辱我就是中伤我,我活不下去了。” 身后力道渐深,他把我拉了起来,道:“我偏不。” 这桩乌龙事件过后,我连着很久都不敢见沈轻舟,遇到他也要绕路走。 眼见事情都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居然还能沉得住气,一点都不问我那天为什么要跟沧衣一起演戏,待沧衣还是原来的那个模样。 直到有天中午,可能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沈轻舟问我:“对了,郑眉呢?”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谢天谢地,这都过了大半个月,他总算想起郑眉这个人的存在了。 我拿了个饼子继续啃,道:“她说她先回凤岳山了。” 他却皱了眉:“我在这里这么久,不只是因为我和沧衣都有伤,不适合来回奔波,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因为阿眉她的病还没好,血莲也没有及时服用。我本来是想选个时间,我们再去医馆走一趟的。” 我的天,这个沈轻舟比师父还会胡诌,他说给郑眉治病是他留下最重要的原因?他明明这些天忙着跟小徒弟调情,把“重要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正默默腹诽,便又听宋衍道:“那便给郑姑娘寄一封书信,叫她再赶回来,等到这件事办完,你们再一同回去。” 正好,等他们回去了,我跟宋衍再去找下一片军机图。 说完郑眉,沈轻舟又问:“那……陆离去哪里了?” 我扶额:“救完沧衣之后,他已经回花柳城了。” 他点头:“那等着郑眉的这些天,我们再去一次花柳城罢,再去感激一次陆离。毕竟我近日太忙,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了。” 清晨起来跟沧衣聊天,午休时教沧衣练剑,练到晚上再跟沧衣一起欣赏月色,然后两两回房睡觉,嗯,他近日真的是非常忙。 第二日我们便要驾车前往花柳城,这次要带上沧衣,显得有些诚意。出门时沈轻舟把她裹得像个粽子,塞进了马车里。 大抵是忘疏派的人还不知道沧衣已经醒过来,这么久,倒一直没来生事。我把这事跟宋衍讲,他回道:“还有个原因,是他们上次闹得动静太大,正被官府牢牢看着。” 他正讲完这句话,外面又是一阵声响,我掀开门帘一看,前面竟然又站着一行黑衣人。 我茫然地转头去看宋衍,他不说话,正想问些什么,沈轻舟同那些人已经飞快地交战起来。 我和宋衍很快也加入战斗,混乱之中沧衣不知道被谁带走,等我们回过神来,才听到她在一旁惊叫。 糟糕,这次这些人的目标,竟然不止是杀了她吗?! 黑衣人打不过我们,识势地全都跑掉了,等我们找到沧衣的时候,她正被人扔在密林里,捆住双手双脚,衣衫也有些乱了。 等沈轻舟给她解开绳索,她这才颤抖着把衣服拢好,呆呆地说:“他们……他们……”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把她抱住,说:“没事了,没关系了,我们赶过来了。” “万一,万一没能找到我……” “没有这个可能,”他一遍遍地顺着她的头发,“无论你在哪里,我总是能找到你的。” 她还在抖,连把手搭在他手臂上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完不成,只是木然地重复了一次他的话,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滚下来,她说:“沈轻舟,我好怕。” 他拉住她的手,去亲她的眼泪:“没什么可怕的,既然你害怕……不如你嫁给我,好不好,嫁给我就不用怕了,我每时每刻都守在你身边。” 我还要听,宋衍已经把我拉走,我感动道:“你让我看看嘛,这多感人啊。沈轻舟真……” 却见他一点动容的表情都没有,我问:“你不觉得感动吗?!” 他道:“这是我设计的。” 我震惊了。 却听他摇着折扇慢慢说:“像你那样是不行的,既然是设计,那么就要瞒着所有人,包括他们俩,这样才有流露的真情实感。” “你疯了?”我低低问,“你设计她被人轻薄?你不怕沈轻舟把那些人找到,把他们通通都杀了?” “你觉得我跟你一样?”他看我,“那些黑衣人都是姑娘家,轻薄这个……不在我设计之中,应当是沧衣在挣扎的时候,自己不小心弄乱的。一个人把她单独扔在密林之中,她当然会想入非非,才那么害怕。那些暗卫都是我的朋友,她们不会做那种事的。” “朋友,你怎么有这么多女性朋友?!” “咱们不聊这个话题,”他四两拨千斤,“我们聊聊什么时候出发,去找下一张军机图?我打听到了,之前救沧衣的那个陆离,也许知道它的下落。” “所以说,你设这个局,就是为了让我早点完成心愿,然后陪你去找下一张军机图?”第二日午后,我这么问他。 “不然呢,”他扫我一眼,“难道我看起来像做慈善的?” 我皱了皱鼻子:“好吧,但是眼下他们都没有走,总要等到把他们都送回凤岳山,我们才能出发吧?” “诚然,所以我们要先等着郑眉来。” 我们正聊到这里,突然听到一声巨响,像是有人往这里扔了个□□。我立刻屏息去寻找爆炸声的源头,才发现这声音,是从柴房里传出来的。 天降祥瑞? 我猫着腰躲在宋衍身后,等他推开门才发现,不是天降祥瑞,是天降黑脸沧衣。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一脸灰的沧衣,问:“你在这儿干什么?” 她鞠一捧清水洗了洗脸,水珠还挂在她眼睫上,她眨了眨眼:“我准备炒菜来着,方才拿错东西了,不小心洒了一点毒进去。” 太可怕了,别人做饭且不论能不能吃,吃她做的饭还要担心会不会死。我觉得心情很悲怆,问她:“是哪个冤大头……啊不是,幸运儿能吃到你的饭?” “师父,”她高高兴兴地说,“我想做给他吃。” 为了保险起见,我决定退出柴房,让沧衣尽情施展,谁知她却道:“师父总嫌弃我什么都不会,说郑眉无论女红还是厨艺都远在我之上,还说这是每个女子都该会的,我觉得好耻辱。世欢,你一定也会做饭罢?” “……呃,”我挠挠头,“我觉得我还是和你一起耻辱好了,我也什么都不会。” “那怎么办啊?我今天还想给他下面吃的!” 一边的宋衍一脸无可奈何,挽了挽袖子,大义凛然道:“那我教你们好了。” 那一刻的宋衍,身上忽然有一股难以言喻的伟大光辉。 但是很快,那光辉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要把水烧开,顾世欢,你自己伸手进去看看,水开了没有?” “你把面条揉的那么粗是要出去捅人吗?” “顾世欢,你是在下面,不是在制炮。” “……算了,我觉得你还是更适合去做烟|雾|弹……” “我出去冷静一下。” 最后在他的指导下,我和沧衣顺利……好吧也不是很顺利,反正最后还是各自做了一碗阳春面出来。当她把热气腾腾的面条端到沈轻舟面前的时候,他还很惊讶:“你怎么忽然开始下面了?” “我也想试试做这些家事嘛,”她满怀期待,“你试试看。” 那一瞬,沈轻舟的脸上浮现了很多表情,似乎是不忍拂了她的意,一咬牙,就把筷子拿了起来,把那碗面吃了个干净。放下筷子的时候,他的手还有点抖。 “好吃吗?”沧衣竟然还能问出这样的话。 我看沈轻舟默默在桌下掐了一把自己的腿,镇定道:“还不错。” 她喜不自胜:“那我下次还做给你吃!” 我估计沈轻舟现在已经快要吐血了。 果然,他站起身领着她往远处走:“不说这个了,我们说说后面的……” 待他们完全离开后,我不无佩服地叹道:“我从前认为你很能忍,现在觉得,沈轻舟比你更能忍。你有什么反驳意见没?” “若是有,要如何反驳?”他等着我的下文。 我一指他面前我下的那碗阳春面:“你把我的吃了,我就承认你更厉害。” “……”他身子僵了一下,很快道,“沈轻舟吃沧衣姑娘的面,是因为他喜欢她,那么我吃你的面,是为什么?” 我认真回答他:“是哥哥对妹妹的宠爱。” “若妹妹下出这样的东西还敢给哥哥吃,我估摸着,哥哥是会把妹妹关禁闭的。”他面露不悦。 我怒道:“你这种人不配当哥哥!” 骂完宋衍之后,我决定同他一起去街上尝尝“好吃的阳春面”是什么样的,我哼哼唧唧地吃了一口面:“其实我下得……也还,还行吧,吃不死人。” 他勾着唇角笑,我指着他:“你笑什么?” 还没等他回答,我目光一转,就看到一边卖口脂的小铺。我指了指一罐小小的口脂,问:“这个多少钱啊。” “三十文,”老板笑眯眯,“姑娘唇色浅,涂上这种有颜色的口脂啊,保管你气色会好得多。” 我下意识蹭了蹭自己的嘴唇,道:“好吧,那就这两个颜色,一样一个。” 回去之后,我向沧衣分享了我找来的“宝贝”。她拿了一罐,蹭了点在手心,将信将疑地将它抹在嘴唇上:“这样吗?” 我点头,见她唇上一抹浅浅的水红,好看极了,自己也忍不住拿另一罐涂了点。沧衣照了半天镜子,这才跑到正在百~万\小!说的沈轻舟身前,邀功似的道:“师父,你看我有什么不同?” 茶花在他脸上投下影子,他从书卷中抬起头,很快便笑着回她:“你抹了什么?很漂亮。” 是标准的回答,没什么惊喜,沧衣忍不住有些失落,垂下眼:“噢,那我先走了,不打扰师父了。” 结果第二天,沧衣在自己桌上看到了各式各样的口脂,我羡慕地看着她:“你师父好好啊。” “要不……你也去试试?” 于是我涂好口脂,状似无意地晃到宋衍身前,状似无意地指指自己:“宋衍……你觉得我新买的这个口脂,怎么样?”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听完我的问题,他认真地点头:“嗯,很亮,像涂了猪油。” “……” 我以为下面已经是沧衣人生中第一个艰难的尝试,没想到次日她来到我房里,跟我讨论女红,起因是她不能把线穿过针眼。 我对着烛火尝试了几次,疑惑道:“难道那些人就不能把针眼做大一点吗?!” 在几个时辰的艰难尝试之后,我们这两个如男人一般活着的少女,终于参透了女红的精髓。她开始认真地穿针引线,耐心缝制,淡黄色的光显得她恬静又温柔,我发现,她在绣一对戏水的鸳鸯。 “到时候,他不会嫌我绣的不好吧?”她问我。 “怎么会呢,心意最重要了,”我微笑,“你不要太自卑,其实对于他你无需小心翼翼的,想做什么大胆去做就是了。喜欢你的人会包容你的小缺点,不喜欢你的人,连你的优点他们都讨厌。既然如此,还不如放开。” 她觉得我说的很有道理。 沧衣用了几天,绣好了一方手帕,我才堪堪绣出一朵海棠花。 那日路过亭子,却看沈轻舟举着那个帕子,表情像感动又像无奈,他道:“你最近怎么了?怎么总是做这些东西?” 沧衣垂着头,手指在身后搅着袖子:“你是不是不喜欢?因为、因为我也想好好做这些事啊,我也想在你饿的时候给你煮东西,在你衣裳破了的时候给你补好,免得所有的事你都要交给别人去做。我可能做的不是特别好,但是我会努力的,等我多多练习,我也可以做的像郑眉一样熟练的。”话说到这里,带了点哭腔:“我也想好好学习怎么去当一个称职的妻子,我不想还没成亲你就被我吓跑了……” 原来是这样啊,沈轻舟那日说要娶她,她真的就傻傻地跑去学习之前自己根本不愿意涉足的东西,以便以后为他分忧。 “胡说什么呢,我怎么会被你吓跑呢,你能为我做这些事,我很高兴,”他轻叹,“你是真的很想嫁给我,是不是?” 她拼命点头,猝不及防被他抱进怀里,却又挣脱出来:“我虽然希望,但是不想你因为感动做这些,我希望等真的有感情了……” “我娶你,不是因为你感动了我。是因为我想娶你,才会被你感动。”他拍她的背,“莫要再哭了。” 我感觉很惆怅,但是说不清惆怅的原因,隐约看到他们坐的亭子里放着一个碗,等他们离开后,我才去看那个空空如也的碗。这不就是我那天下面的碗吗? 宋衍把我的面喂狗了还不说,还不给我洗干净!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的好大啊! 后来的许多天,我都没给宋衍什么好脸色。 他难得主动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等我那天跟空碗大眼对大碗时,突然凑出来问我:“如何,你同这个碗,有什么故事?” “何止是有故事,我还和它有仇。” 正当我准备说有什么仇的时候,沧衣就一蹦一跳地从假山后面跳出来了,脸上带着明显的喜悦。她吐吐舌头:“打扰你们啦,但是我觉得还是要通知一下你们,我要成亲啦。” “这么快?”我站起身看着她,“跟沈轻舟?!” “不算快啦,我现在已经可以下好面,缝好衣裳了!”她面颊上飞上两点酡红,道,“这也要感谢宋公子,虽然被扔到树林里的时候还有点怕,但是回过神来便已经不惧了。若不是他,可能我现在也不会知道师……轻舟对我的心意。” 我戳她:“喂,不感谢我吗?我不过就是,城府比他浅了点儿而已。” “都要感谢,所以请你们喝喜酒呀,”她抿着唇笑,“凤岳山的喜宴,你们两位大媒人可都要去啊。” “那是当然。”我心情好极,便也欣然应允。 我们双双笑开,笑完后我目光一转,就看到直直杵在门口的郑眉。 那一刹那,无数情感从她眼里一闪而过,但她只是稍稍闭了下眼,再睁开,脸上已经带着得体的喜悦。她抬手平了平因为舟车劳顿而折起的衣襟,这才朝我们这边看了一眼,笑着说:“恭喜啊。” 她的恭喜是真的,难过也是真的。 瞧见气氛兴许又要不对起来,我急忙赶过去帮她拿行李,问:“这一路可好,有没有不适之处?” 她也顺着我的台阶下:“没有,路过街市的时候,还看到许多新奇有趣的玩意儿。” 我觉着我这个人就是心太软,站在沧衣的立场上,我应当不喜欢郑眉。但转念一想郑眉又没有错,她也没有伤害任何人,只是该出现的时候出现,不该出现的时候离开罢了。 这世上总不会有两全的办法来成全三个人的爱情,后来,我同宋衍这么感叹。 “怎么会,”他道,“不是还可以纳妾么?” 我震惊地看着他:“做你的妻子太可怜了,你还没有娶到,就想着纳妾的事情。沈轻舟跟你势必不一样,我认为他忠贞不二,是不会纳妾的。” 他镇静地喝着茶:“我很难喜欢上别人,假如喜欢了,就只会娶她一个。假如娶不到她,那么娶多少个不是她的人,都是一样的。” “冠冕堂皇,”我啧啧嘴,“等你成亲,我死也要赶到现场,把你说过的话说给她听。” 他笑得云淡风轻:“好啊,那时候,你一定要到场。” “你……”我敏感地捕捉到什么,“你是不是想赚我的份子钱?!没门,我随了多少,你必须全数再给我随回来!” 他扼腕叹息,摇摇头,又想到什么似的笑了,说:“好,我保证我的比你的,还要多。” 合欢树下他笑得一脸纯良,三两只麻雀翩跹着飞远,树静风止,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我们二人。 郑眉既然已经赶到,我们便挑了个就近的时间去给她再服一次血莲,为了避免上次的悲剧重演,这次我还带上了五位师兄。 医馆的掌柜正言笑晏晏地抬头,看到我身后五位不苟言笑像来砸场子的师兄,默默收起笑容,迅速地开始抓药。 听说到最后,他一分钱也不敢收,还是我那位师兄冲上前去,把剑压到人家的桌子上,呵斥道:“这钱你今天是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他冷汗直冒,双手接过银钱,道:“好,我收……我收……” 生生把一场皆大欢喜的事情,搞得像抢劫未遂。 出了医馆,那位师兄还把手搭在我肩膀上,问我:“我厉不厉害?” “厉害厉害,”我奉承道,“颇有种大将的豪气,但豪气中又不乏一丝温柔,温柔中又有洒脱,洒脱中又有……” 我以为我说这么多话,他肯定要不耐烦地打断,结果他只是一脸期待地看着我,似乎希望我用一百个不重叠的词语来夸赞他。 我着实是说不下去了,思考着怎么样脱身,却听宋衍道:“师兄,你肩上好像有只蝴蝶。” “蝴蝶?大将身上怎么能有这么娘气的东西!”他拍拍左肩,再打打右肩,挂在我肩上的手也落了下来,我总算松了口气。 宋衍把我移到一边,站在我跟师兄的中间,这才道:“不碍事,已经飞走了。” 师兄又走到我身边,宋衍却拍拍我被师兄搭过的肩膀,往前面一指:“世欢,前面有你最喜欢的糖葫芦。” “糖葫芦?我什么时候喜欢糖葫芦了?” 他一脸“我说你喜欢你就得喜欢”的表情,搞得我只能说:“好吧我喜欢,所以有糖葫芦,怎样呢?” 我以为这是个什么暗号,诸如目标出现在附近,糖葫芦跟军机图有关等等,结果他更奇怪地看我:“还能怎样,吃啊,我去给你……” “你喜欢吃糖葫芦?”师兄搭上我肩膀,“为兄给你买!” 宋衍:“不必了,还是在下出钱较好。” “你平时常跟世欢出来,每次世欢都跟我诉苦,说你压榨她,我正好奇……” 宋衍眯着眼瞧我,我慌忙摆手,却听宋衍继续道:“那在下今天就把整个扬州城的糖葫芦都买下来,算是赔罪了。” 于是他们俩分头行动,一个从城东开始买,一个从城西开始扫荡,剩下我茫然地问郑眉:“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她却只是笑,说:“顾姑娘好福气。” 一语成谶,果真是好福气,傍晚他们俩双双归来,每人手里无数串糖葫芦,一闲下来就让我吃,搞得我那段时间做梦梦里都是糖葫芦,我梦见我是橘子的糖葫芦,宋衍是山楂的糖葫芦。 我撞他,结果我自己撞碎了,他却安然无恙。 搞得我哭着醒来,且发誓,一年之内,再也不吃糖葫芦。 那段时间我看宋衍跟师兄都是绕路走,生怕他们一看到我便说:“好巧,你也在这里,要不要来根糖葫芦庆祝下?” “不……不必了……”我匆忙后退,没看清身后有人,一脚踩在后面人的鞋上。 后面的人竟是沧衣,我见她痛得突然蹲下身子,不由得思考我该不会是近日吃多了糖葫芦长胖了吧? 我伸手就要把她扶起来,却发现她的手并不是按在脚上,而是按在心脏的位置。我关切道:“怎么了?是不是有不舒服的地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宋衍见状也走了过来,问道:“要不要我去找沈轻舟?” 她疼得鼻尖上浮出一层薄薄的汗来,却还是伸出手摆了摆道:“不碍事的。” 我们俩把她扶到椅子上,她自我恢复了一会儿,脸色才慢慢好转过来:“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从上次醒来之后,我有时候会觉得,身上特别疼……不过持续不了很久,一会儿就好了,念珀毕竟不是仙药,能救活我我已经很庆幸了。” “可毕竟我给你的那个,是有瑕疵的,”我想了想,觉得问题应该出在这里,又转头对宋衍说,“宋衍,这念珀流传在世间,不是一共有一对吗?那么另一只,我们能不能设法找到?” 他神色微微一愣,舔了舔唇,这才道:“找不到,另一只念珀早就不存于世间了。有传言说,穆家有位小女儿,因为幼时怪病缠身吃了许多药,心脏便生长成了念珀。而且穆家早就覆灭了,是前任的忘疏派掌门动的手脚,趁穆家在淮水一战中元气大损,便将其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全杀了,包括其小女。不过……后来忘疏派的前任掌门,也被人干掉,换了这一任的掌门即位。” 有片刻的安静。 有点绕,我还在思索他这番话,试图理清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正掰着手指算,沧衣便已经转过头,对着长廊后走来的沈轻舟挥手道:“这里这里。”又对我们说:“你们先聊,我去找师父了。” “居然还叫师父,不是该叫夫君了么。”我望着自己手掌中的脉络,有点愣神。 宋衍敲我脑袋:“你听懂我的话了么?” “大概,听懂了,反正就是现任掌门杀了忘疏派前任掌门,但是前任掌门杀了穆家所有人,包括那个心脏是念珀的小女儿,”我道,“对不对?” 他看了我许久,眸子里混杂着许多情愫,那些情感翻江倒海,仿佛下一秒就要倾泻而出,但他及时收住了,又恢复了沉静,他点头:“你说的很对。” 我开心道:“你居然夸我了,我要记录一下。” 我正跟宋衍聊着,沈轻舟和沧衣已经走了过来,沈轻舟面上挂着难得的笑,轻声说:“今日启程,还请二位随我们一同去趟凤岳山,参加我和沧衣的婚事。” 这委实是件更开心的事,我急忙进屋打扮了一番,出来时就看到沈轻舟正跟师父告别:“近日真是叨扰了,给江师父带了不少麻烦,日后师父若是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我们一定全力相助。” 师父道:“哪里哪里,世欢住在凤岳山的那段时间,也给你们添麻烦了。”又转头看我:“这一路也要保护好自己,早些回来。” 我指指宋衍,示意他不要担心。 这么一折腾,启程时已经是下午,沈轻舟跟沧衣坐前面的马车,我跟宋衍和郑眉坐后面的马车。正要走,师兄就在后面朝我挥手,我坐在中间,想要把身子探出去跟他打招呼,宋衍一侧身,就把窗户遮得严严实实,还抄着手掀开眼睑淡淡问我:“怎么了?” 他睨人的时候,确实有股浑然天成的压迫感,被他这么一看,什么也没做的我却感觉自己真的是做了什么错事,大脑当机,将手收回来在脸上抓了抓,呵呵道:“抓痒。” 为了避免我睡着之后,再次倒在宋衍身上,让郑眉看了笑话,我决定学她,像大家闺秀一般端端正正地坐着。 但是醒来,已经端端正正躺在宋衍胸口。 郑眉就在一旁笑着看我。 下了马车,我向郑眉解释:“不是那样子的,我不是故意在他……我只是睡着了,可能确实……” “我懂,”她似笑非笑地看我,“很多事,都不是自己能掌控的。” 这怎么还越描越黑了呢? 我满头黑线地四处望,才发现马车并没有停在凤岳山,而是在一个铺子前。 沈轻舟也正搀着沧衣下马车,同她道:“这一家的喜服做得非常漂亮,还有一些发冠耳饰之类的,你可以同顾姑娘一同去选一下。” 掩映在层峦叠翠后的小店有点宁静悠远的意味,但门前络绎不绝的客人又给这里添了些烟火气息,门口正站着一个几岁大的孩童,正瞪着大大的眼睛瞧着我们。 我跟沧衣先走了进去,我正拿着一件衣裳走到她跟前,那个小孩子却已经走了过来。他眨着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本该说些可爱应景的话,但他却说:“有人让我跟你讲,说你并不姓沈,也不姓秦,而姓穆。你的师父,是十几年前杀了你全家的人的儿子。” 很简单的一句话,没什么弯,好似明明白白撕开现实华丽的锦缎,露出残酷的内里。 我摸摸他的头,问:“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不知道。”他摇摇头,舔了舔手上的糖。 “那么,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我循循善诱。 “一个戴面具的叔叔,”他比了比,“很高。” 眼见问不出更多,我抬眼去看沧衣,她没什么表情,杵在那里的样子,像是我第一次跟她说“沈轻舟也喜欢你”时她的反应。我放那小孩子走了,再一次握紧她冰凉的手:“你别听别人胡说,毕竟你也知道,沈轻舟的仇家很多,借此来分裂你们也没什么不可能……” 她用力眨了两下眼睛,似乎想确定这不是一场梦,而后她死死抓住我,指甲陷进我掌心的肉里,她问我:“你信不信?” 有些细碎的、残破的片段终于涌上脑海,像是潮水一层一层覆盖,闷得人呼吸不能。那些奇怪的片段有了能解释的原因:沈轻舟一直不放心她一个人出来,是怕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她被刺杀是因为有念珀、沈轻舟可以拿我的念珀救她也是因为她本就靠念珀生存。 “他告诉过你吗?你的身世。”我已经有点慌了,但她很冷静,像是一切跟自己无关一样冷静,表面上一点波澜也没有,手上的力气却越来越大。 “我不相信,”她说,“世欢,你知不知道我那次死掉,师父他,是怎么救我的?” “是请来秘术师,用念珀给你……换心。”我艰难道。 她眸子动了动,这才说:“那么换出来的东西,你知不知道是什么?” “是一些很破碎的东西,我也不知道,里面还有张军机图,是淮水一战的……” 她喉头一哽,好像是有什么情绪涌上来,但见她吞了吞,把它们一股脑儿咽下去,然后睁着已经忍得通红的眼睛对我说:“那些东西还在吗?我要去看看。” 沈轻舟他们应该还在试衣裳,我跟沧衣便从后门溜走回了江府,一进江府,大家都奇怪地凑上来,沧衣竟然还清醒着,道:“一会师父若来问你们我们在哪里,就说我们先回凤岳山了。” 我严肃地朝他们摇头,示意什么都不要再问,带着沧衣去了密室。 那次拿出一小片军机图之后,我曾害怕这些东西跟军机图还有关系,便没有扔,而是把它们都泡在了原来装念珀的兔血里。沧衣伸出苍白的手指去捞,颤抖着捞出那些碎片,在清水下一遍遍冲干净。 每一遍都能洗掉表面的一层血,一遍遍洗过之后,它已恢复了原来的色泽。沧衣把它们拼好,有轻微的相撞的响声传出来,好让此刻显得,不至于安静到令人害怕。 她问我:“世欢,念珀是这样的吗?” 我说不出话来,好像有一千根刺扎在喉咙中,我抹了一把眼睛,抱歉地说:“是的。” 她跪在那儿,久久没有说话,看着那些拼凑在一起的念珀,伸出手又碰了碰,再通通把它们打散。 她说:“也许这是假的呢,或许这是仿造的。”但是嗓音已经开始抖。 我控制着自己,好让自己不要哭出声来,我道:“有可能。” 此时此刻,已经再没有什么,比自欺欺人还要来得更容易些了。 外面传来声音,似乎是沈轻舟焦急地问:“沧衣来过这里吗?” “他们,他们回凤岳山了。” 宋衍问:“世欢呢?” “她和沧衣在一起。” 于是一阵响动,是他们启程离开。 骏马长嘶的叫声令沧衣回过神来,她身子抖了一下,却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扶住我,好让自己不要再倒下去。 借着透进来的一点光,我看到她,没有哭。 她推开密室的门,说:“我还是不信,我要去一趟秦家。” 说着不信,但她已经换了称呼,她没有说要回自己的家,而是说要去秦家。 一路上我都很害怕,怕突然有人跳出来袭击我们,毕竟这么个境况,万一被人盯上,我们都会命丧黄泉。 但上天似乎不再忍心对她再残忍,让我们一路平安到了秦家。 她一推开门,看到父母正坐在厅堂中间逗一个小孩儿,是个十多岁的男孩儿,眉目之间跟他们,非常像。 他们愣了一下,这才试探地开口:“沧……沧衣?” 她不说话,深呼吸了一口。 他们拍了拍小孩儿,说:“叫姐姐。” “我是他姐姐吗?”她突然开口,已经有点歇斯底里的前兆,“我是他亲姐姐吗?”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那对夫妻不敢说话,只是旁敲侧击问:“你怎么这么说?” 她猛地甩开我的手,拿了一旁的杯子,接满水,砸在桌子上。从发中拔出一根簪子,用力扯过一边的小男孩儿,想要戳破他的手指。 我知道了,她是想滴血认亲。 什么荒谬的事情此刻都能成立,她也不管了。 那么简单一个扎破手指的动作,她做了七次,气势吓得小男孩儿都呜呜哭了起来,拼命要把手往回缩。最后一下,扎进去了,她挤了一团血,滴在杯子里。 是小小的一个红点。 她放开男孩儿,死死咬住嘴唇,在自己手腕上划了一道。血淅淅沥沥往下滴,一点一点,都浮在方才那个红点的旁边,相互碰了一下,又弹开。 她不认命,还是把手那样举着,让血一点点往下流,眼睛睁得很大,但是很多眼泪都涌了出来,跟血一起往下滴。 没人敢去打扰她。 到最后杯子盛满了,水往外溢,她手腕上的伤口,也已经凝固了。她终于把簪子放了下来,想了想,又想把簪子□□头发里,盘了半天,也没能盘起来。 我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背。我听到她的呜咽,先头还很小,但渐渐已不能控制,像是水球在外力的作用下终于被人击破,她已经没有强撑下去的意义了,因为一切都昭然若揭。 她痛快地哭出来,抽噎着说:“我已经没有办法了……” 她在找很多个办法,企图证明自己并不是穆家的女儿,但这些,全都不成立。 她弓着身子,靠在我怀里,忍不住嚎啕大哭。她刚刚那么冷静,现在却只是重复一个问题:“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要怎么做?” 我想,也许方才我们在来路上没有遇袭,并不是上天心疼她,而是还要再给她重创。 她用光了所有办法,找到了所有的可能和证据,却找不出一个,可以让自己继续爱他的理由。 我的心也像被人揪着,听她哭,自己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我想起我以前还小的时候,总有人指着我的鼻子说我没爹没娘没人疼,大家聚在一起玩,我就一个人藏在角落里。为了避免让自己看起来太悲惨,我就找很多很多的书来看,眼泪滴湿了书页。 等到我长大,我就变成什么都无所谓的模样,其实童年的阴影依旧难以消散,但只要我不提,就不会有人知道,我还度过这么一段孤独灰暗的岁月。 要是我哭的时候,能有一个人像我拍着沧衣这样安慰我,就很好了,我想。 在我的印象里,那是很漫长、很漫长的一个夜晚。 直到门口有马蹄声响起,杂乱的脚步踏碎沉重的宁静,我们俩飞快站起身来,沧衣倒掉那一杯水,对门口的夫妻说:“我们今晚来,是因为我很开心,因为我要嫁人了。” 说完再抬头,已经有一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在夜色的掩映下显得更加挺拔。他加快脚步,眼睛里只能看得到她一个人,而后冲到她面前,把她抱在怀里:“你怎么一个人到这里来了。” 她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扑扇了一下,像只蝶。她清了清嗓子,一寸一寸抬起手回抱住他,说:“我太开心了,想了想,觉得要告诉父亲母亲,一刻也等不了,便先来了。你不要怪我。” 他摇头:“我不会怪你,只是以后去哪里,都要先告诉我一声,我好陪着你。你起码也要我做到夫君该有的职责,是不是?” 她点头,埋在他怀里,又忍不住呜呜哭起来,他拍她的头,像在哄小孩子:“哭什么,以后我们常常还可以来。” 等到沈轻舟把沧衣接进马车,我才动了动已经僵硬的身子,往外走了两步,却见蒲葵树下站着个人,正定定地看着我:“手上怎么有血,哪来的?” “沧衣的,”我说,“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他走上前来,我扑进他怀里,说:“借我抱一下,就一下下。” 他还是抄着手走过来的,我连着他手臂也一起抱在了怀里,他挣扎了几下,我没放手,等他手臂挣脱出来之后,就顺势也把我环在了怀中:“好吧,那就借你,多抱一会儿。” 他怀里还是我熟悉的海棠清香,万籁俱寂,只有蝉还伏在树上倦怠地叫。我眼眶忍不住又湿了,他伸手扼住我下巴,似乎想把我的头抬起来。我宁死不从,他又把手垫在我额头处,另一只手伸过来,凭着想象给我擦眼泪。 他的指腹柔软地擦过我的眼睑,忍不住叹:“别哭了。”又虚虚地捏了个空拳,手背搭在我脸颊处,帮我把泪痕也给抹干净。 “宋衍。” “嗯?” 我没说话,他催我,我迅速从他怀里离开,深吸了一大口气,道:“没事,我们进去吧,他们还在等我们。” 等上了马车我才问他:“其实你早就知道沧衣跟沈轻舟的关系,是不是?”我想到了他那些天的反常,以及常常出门打探消息的事。 他点点头,说:“是。” “那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或者是告诉他们?” “告诉,怎么告诉?”他蹙眉望着我,“要我当着你,或是当着他们的面,说沈轻舟是沧衣杀父仇人的儿子?这种话要怎么开口?他瞒了她十多年,其实再瞒下去也是有可能的,那不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恩怨,没必要一定要她知道。若是非要知道,他已经把她带出来了这么多次,知道只是时间早晚,总会有一个契机,那我何必打扰他们这些天能好好在一起相处的时光,而强迫他们做刚相爱就要心怀芥蒂的人?”他继续道:“世欢,别人的感情,我们是不能搀和的。” “那既然这么说,你又何必去打探?” “我不说,不代表我不能明白,”他道,“我怕他们之间太复杂,你会受到伤害。” “可沧衣现在已经全都知道了,”我将头靠在一边,“我不确定她接下来会做什么。” 会取消亲事吗?还是想杀了他?或者是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地和他相处? 沧衣最终还是没有取消亲事,她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地同他一起置办喜宴。 仿佛前几日的一切都是一场幻象,那个绝望的哭泣的沧衣,已经被她留在了另一个地方。 回到凤岳山后她只是一个人颓废了一整天,待第二日打开门,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喜宴如期而至。 这场喜宴没有请多少人,除我们五个之外,还有秦家的一对夫妻和他们的小儿子,陆离也来了。 虽然人少,但是该有的礼节却一个也没落下。 我看着被掀起盖头的沧衣脸上漫着盈盈的笑意,那双剪水双瞳之间全是明亮的喜悦。凤冠霞帔,朝凰髻,流光簪,翡翠步摇,一个也没少,衬得她更加娇艳动人。她将合卺酒一饮而尽,脸颊到底是红了一些,然后被推着进了洞房。 我想起她前天晚上对我说的话:“虽然看起来我已经是穆家的女儿,但有关穆家女儿的全是传言,不能都信,万一出了纰漏,我误会了自己的身份,也不是不可能。再则,假如我真的是穆家的女儿,我与轻舟的恩怨,已经是上一辈人的恩怨,不是他亲手杀了我的父亲,埋葬了我的家人,我若要报仇,也是该找他的父亲。但活在复仇中的人生,实在太累了。 “而且最后一点是,无论因为什么,他养了我十多年,这十多年间他付出的耐心和心力我牢记在心,还有我差点死掉的那一次,也是他拼全力将我从鬼门关中拉了出来。 “他不仅给了我爱和呵护,还有一条命。假如我父母尚在,也一定希望我过得幸福罢?既然他对我好,那我便可以既往不咎,继续和他一起生活下去。过去已经过去,珍惜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经历过一趟生死,她已经看开,做得比大多数人都要豁达。 既然如此,那我便也无需在意他们之间的这一点小小情仇。 这时候本该进洞房,沧衣却说:“我……我请戏班子来排了出戏,算是送给轻舟的礼物。” 我不由得感慨沧衣的用心。 第一幕,是幼童爬上高高的枝丫,结果不慎摔下来,躲在树下哭得惨烈,却有人拿来药膏,一边抹一边同她慢慢道:“疼吗?为师给你吹吹,就不大疼了,你不要哭了。” 第二幕,是女孩儿因为没有盘好头发,对着镜子里的人气馁地流下两滴眼泪,有人从她身后走来,盘了几次才盘好:“为师帮你绾发便是了,别哭。” 第三幕,是少女制完毒,却不小心将自己的手毒麻了,她惊慌地看着自己失去知觉的半边胳膊,还没哭,却有人给她端来汤药:“你不要哭,一定还会好的。” 第四幕第五幕第六幕,全都是琐碎的小事,却被年少的沧衣一一记在心里。 第七幕,是她及笄时他为她戴上了簪子,她抹了一把眼睛想,世上再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他伸手遮住她眼睛说:“爱哭鬼。” 隔着高高的戏台,我仿佛都能听到经年前的沧衣,在那一刻宛如鼓擂的心跳。那是心动,迟到了很多很多年的心动。 第八幕,是她被人笑没有亲人,他替她擦干眼泪,温柔地说:“我是你的亲人,一直都是。”她匆忙地别过脸,想自己,大概已经沦陷了。 往事一幕幕仿佛重现,我身边的沈轻舟有些愣神,直到所有的戏结束,他把哭着的沧衣抱起来,道:“谢谢你为我哭。” “谢谢你爱着我。”这句话不知是谁说的,他们两个飞快达成共识,入了洞房。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按照我的意思嘛,在江府生活了那么久,我还一次正儿八经的成亲都没看过,自然想去闹一下洞房,却被宋衍拦住了:“这良辰美景花前月下,你能不能不要去打扰别人春宵一刻?” 春宵一刻?想到这四个字的我,脸刷地一下红了。 我偷偷地问宋衍:“那么我们,要不要今晚都躲在房里,拿被子捂住耳朵什么的?” 陆离却在旁边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你想象力还挺丰富的。” “我没什么经验嘛,”我凑过去,“看起来你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 说到这里已经被宋衍打断,他看着我:“顾世欢,你是不是想吃糖葫芦了?” 往日我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自从上次吃吐了之后,我知道,他的意思是让我闭嘴。 我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说:“我、我不吃了……我先回房了,你们俩,好好,交流一下……” 宋衍没有辜负我的期待,告诉我,在沧衣的洞房花烛之夜,他跟陆离把酒言欢……呃,虽然脑补这个场景有点奇怪,但是我没说出口,继续听他讲道:“我探出点口风,陆离他们家族,应该同军机图有关。” 既然如此,我们收拾收拾,决定同陆离去花柳城走一趟。 陆离自然是点头:“不过,你们去花柳城做什么?” “舍妹……对世界各地充满好奇,想要四处去看看。” “舍妹?”陆离问,“她是你妹妹?” 这是自从我跟宋衍建立了莫名其妙的关系后,第一个对我们的关系产生质疑的人。 我点点头,慌忙转移话题:“看,沧衣出来送我们了。” 成亲之后,沧衣果然变得不一样,尤其是经过那件事以后,看起来比我初认识她时成熟了一些。她拨开柳枝,浅笑轻颦,却在距离我们只有三步的地方停住了,而后,直直倒了下去。 我以为她在跟我们开玩笑,或是舍不得我们走,没想到叫她她不醒,去探她的脉搏,却发现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我懵了,跟宋衍面面相觑,陆离率先把她抱起来,道:“无碍,我先去找一趟沈轻舟。” 发生了这么大一件事,要走的计划便只能再次搁置,我琢磨了下,沧衣的人生委实太过跌宕起伏,我认得她这不过短短几个月,她已经晕了一次,死了一次。 当晚陆离又要施秘术救沧衣,还安慰我们说:“只是因为念珀碎了一块,所以有的时候使不上力气,会晕倒。” 我想到点别的:“你不是秘书师吗?你是不是什么都会啊,像大夫那样。” “也不是,术业有专攻,我较为擅长的是不外传的秘术,以及下蛊。但蛊这东西太危险,现在已经没多少人委我做这桩事了。” 我似懂非懂地点头。 那晚之后,沈轻舟委托我先看着沧衣,说是自己跟陆离有事要商量,我便也随他们去了。 第二日,陆离端过来一碗汤药,让我喂沧衣服下,服下之后不过多久,她便醒来了。 我一颗心这才落了地。 沧衣看到是我,问道:“轻舟呢?” “就知道沈轻舟,”我佯装恼怒地看她一眼,“应当在院子里。” 她急匆匆掀开被子:“那我先去找他。” 晕了一天多,一醒来就能自如下地走动,我惊叹于沧衣的自我修复能力。还没等我惊叹完,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幸而扶住了一边的柱子。 我走上前去:“我搀着你去吧,看你这模样,还未恢复好。” 搀着她去了后院,却没有找到沈轻舟,一连转了几处,也瞧不见沈轻舟的影子,只是看到宋衍在一边百~万\小!说,我伸手在他书上晃了晃:“你看到沈轻舟了吗?” 他顿了顿才道:“在郑眉房间里。” 我正觉奇怪,同她一起去了郑眉的房间,才发现沈轻舟真的在那里。他见她来了,急忙起身询问她:“醒了?可有不适之处?” “除了使不上力气,一切都好,”她看着他,“你在这里做什么?” 房里的两个人却都噤了声。 “说话啊。”她推了一下他。 “沧衣,是这样,我有件事要同你商量,”说罢,沈轻舟看了我一眼,我立刻识趣地退了出去,却在门口停了一下,且听他继续道,“因为你身子不大好的缘故,所以可能……没有孩子,若是不小心怀上,也可能会难产,我不想你受这样的风险。但是为了避免沈家绝后,我想……郑眉平日里待你也不错,若是进了沈家,你是大她是小……” 沧衣笑了声:“你别说了。” 只说到这里,她没说同意与否,只是直接推门走了出来,像是那几步用尽了全身力气,一出来便倒在我身上。我扶着她往外走,她起先没说话,走了几步这才转头对我道:“方才,沈轻舟跟我说他要纳妾。” 说罢她堪堪顿住脚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凤岳山从来不接客人,自他把郑眉接来我便觉得不对劲,原来是这样,原来还是会这样……我之前竟然还天真地相信他会永远对我好,他会一辈子对我好,我真是太天真了。” “世欢,”她突然叫我,“假如真是要这样,干脆我随你一起走,好不好?” “你冷静一下,别太冲动了,也许你还能同他再商量的。” “商量?”她道,“我从小到大,最不能做的就是同他商量。他说出那样的话,是在尽量委婉,好不叫我难过,其实事情如何,他早就已经决定了。若没有决定,他是不会同我说的。” 她又说:“原来他这两天忙着,是在忙这件事。” 我没有说话。其实扬州城内外,纳妾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沧衣身子弱,沈轻舟再纳一房,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他太操之过急,不知为何,我总隐隐觉得,纳妾这件事,太快了些。 沧衣还什么都没有准备好。 他们还没来得及好好相处多久。 最后,她还是决定同沈轻舟商量一番。待我赶过去的时候,一切还是有了结果。 她夺门而出,道:“好,你终归还是觉得孩子比我重要,既然如此,我们便就此分开罢。这什么劳什子名分,还请你给郑姑娘,我不稀罕了。” 走出两步,又回头对他说:“但我想,我们之间还有些账,没来得及算。” 他们两个明账的那天,凤岳山落了一场大雨,宋衍坐在亭子里问我:“沧衣姑娘今天的打算,是什么?” 我捏住衣角,忍不住默默祈祷,祈祷完了才说:“她在赌自己,会不会死。” 这偌大一个扬州城,除了沈轻舟外,她没有任何称得上是亲人的人。唯一结实的几个朋友,就是我们。她曾打算不计前嫌地与他走完一生,但他却反过来先要将她离弃,这对于沧衣来说,是很大的打击。 再怎么样她也希望自己有枝可依,但不希望另一个人跟自己一起有枝可依,但沈轻舟心意已决,她再怎么抗拒,他也还是会纳妾。所以她终究还是决定离开了。 她这么对我说:“可我舍不得杀他,我只要一想到那些他曾对我好的片段,我就始终都狠不下心来。他也不是不爱我,那些爱都是真的,只是他还想要去爱其他人而已。若我是寻常姑娘家,兴许还会同意,可世欢,我们之间隔着那么些生死,我曾想过,我可以委屈自己,代价是他一心一意对我好,那么前尘往事我们一笔勾销。但是他不再想要只对我一个人好,我就无法忽视那些往事……我想我应该报仇,可我狠不下心来,如果我余生都要受这样的折磨,还不如早一些了断自我好了。” 沧衣的逻辑,我确实不能理解,我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想要去伤害自己的性命。 但转念一想,沈轻舟这些年对沧衣有莫大的意义,与其这么说,还不如说在沧衣心里,沈轻舟已经成了她的信仰,人无论如何都不想要去伤害自己的信仰,这无可厚非。况且那场往事里,沈轻舟没有扮演什么不可饶恕的角色,他们两个,都是受害者。 这种情况下是非难辨,沧衣不愿再辨,她把这个机会交给了命运。 她给自己制了一杯毒。 那种毒只能跟念珀和一种叫“赠还蛊”的母蛊反应,一旦反应,便衍生出剧毒,足以致死。 她打算放一杯无色无味的毒,再放一杯水,让沈轻舟先选,她喝剩下的那杯。 沈轻舟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事,而她——假如她喝了那杯毒,她心甘情愿地死掉;假如她喝的是水,那么,她决定忘掉所有的过去,跟我一起离开这里。 这个赌让我都跟着紧张起来,我忐忑地望着窗外无休无止的大雨,忍不住开始跺脚。宋衍也许看出我的紧张,道:“别想这个了,你愿不愿意听我讲个故事?” 那是站在沈轻舟的立场上,他们的往事。 淮水一战后的穆家,已经摇摇欲坠,沈轻舟的父亲包抄了穆家,决定斩尽杀绝。而斩尽杀绝的原因,年幼的沈轻舟并不知道。他只知道父亲吩咐他,让他务必解决掉府里那个最小的孩子。 他找了很久,最后在最破败的一个屋子里找到了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他找了很久,最后在最破败的一个屋子里找到了她,她被人捆住手脚封住嘴唇扔在柴火堆里,应该是穆家人为了保全她而不得不采取的办法。 她一眼就看到了他,呜呜呜着求救,他很快替她解开绳索,她开心地活动着手腕,对他粲然一笑:“你真好。” 她并不知道他是要来杀他,她以为这个好看的小哥哥,是来救自己的。 她纯良的眼神,和他内心对于杀人的恐惧,让沈轻舟无法真正拔出那把锋利的匕首。 但只是在犹豫的那短短几分钟,他的父亲已经解决掉穆家所有人,要离开的时候,遇到了另一帮人。黄雀在后,这帮人料想他此刻已没有多少力气,一番鏖战之后,沈父也死在了穆府里。 那帮人的首领,做了忘疏派现在的掌门。 他们俩侥幸活了下来。 沈轻舟想要复活自己的父亲,听闻面前这个小姑娘的心是生死人肉白骨的念珀,他微微心动。念珀要到她五岁才能成型,于是他决定再养她两年。 于是他真的养了她两年,那时候他只有十二岁,却要肩负起父母亲的职责,喂她吃饭教她读书和用剑,但她除了喜欢吃饭,就是喜欢制毒。 一年年过去,他发现自己已经没办法再对她下手。她一天天长大,七岁那年,制毒的时候不小心伤到了自己,在房间里晕了过去。 他想这就是机会,打算取出念珀复活自己的父亲,但父亲的尸骨已经腐烂,无论如何已经是不能再活过来了。 没办法,他只能过和她相依为命的生活。可谁知道她醒来之后,连往事都不再记得,茫然地问他是谁,于是他说了谎。说她是秦家的孩子,到他的山上来避劫。 她下山采血莲那一次,是她第一次离开凤岳山,被忘疏派的人盯上——他们一直知道他想用念珀复活自己的父亲,于是费尽心思要杀了她。毁了念珀,不让它存在于任何地方,死人就不会再复生。 是她死了的那一刻,他才明白她对于自己的意义。很多事只有失去,才能明白其在自己人生中所占有的重量。于是他拼了命地想让她活过来,向上天祈愿,她若能活,他就娶了她。 后来他真的娶了她,也真的爱着她,只是如沧衣所说,他只是还想再爱别人。 事已至此,我们作为局外人,唯有一声叹息。 我问:“这些都是沈轻舟跟你讲的吗?” 他点头:“其实他一直都知道,沧衣弄清了自己的身份。” 我没做声,静静地看着这场大雨冲刷着凤岳山,像冲掉所有难堪的、肮脏的、无可奈何的往事,像在给沧衣,渲染一场眼泪灌溉下的离别。 沧衣终于还是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她没有打伞,衣服被雨滴冲得直往下坠,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狼狈又可怜。她将沾在脸颊边的头发拨开,站在如丝如缕的雨幕中朝我微笑,却没有再前进一步。 我知道,她是不想让我看到她哭。 “世欢,”她轻轻喊我,“命运放过了我们,却终究没有放过我。” 她依旧活着,却要活在没有沈轻舟的煎熬中。 “都会过去的。”到最后,我只能这么安慰她。 雨终于要停了,她换了套衣裳,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说:“我们走吧,再也不要回来了。” 在外等候的陆离只是扫了她一眼,说:“但愿。” 进了马车,她不舍地掀开窗帘,随着景物的模糊开始一寸一寸记忆着凤岳山的轮廓,最后她突然打了个喷嚏,才终于把帘子放下来。 放下帘子的时候,有一个小小的东西从她袖口里掉出来,她捡起来,将它放在自己的掌心。那是个小小的蛹,呈淡灰色,她伸出纤长的指拨弄了一下,而后道:“我前几日竟在我的床下看见了这么个东西,世欢,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不知道。”我如实说。 “这是蛊虫的蛹,在下蛊之前,都会安然无恙地躺在这里面,直到找到主人,”她没什么力气,却还是给我解释,“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蛊虫了,这么小的蛹,看起来下的应当是生死蛊。” “生死蛊?” “对,生死蛊里最有名的,是‘赠还蛊’。下蛊之后,子蛊之人每活一天,都需要母蛊付出三倍的天数来成全,假如子蛊之人活三年,那么母蛊的人就要用九年去成全。不止如此,这个蛊后期的反噬极大,母蛊之人会以超出常人三倍的速度老去,不惑之年却满头银发,如同耄耋。” “那为什么要下蛊呢?” “为了救人。这种蛊是靠蛊虫相互传达信念来支撑人活下去的,不需要所救之人有心脏。”她收回手,捧住自己的脸,感叹,“究竟会有谁,愿意这么去救一个人呢?你说爱情,有没有可能做到这么伟大的地步?” 驾车的陆离却突然问:“假如爱情真能做到这个地步呢?” 他从不会参与我们的讨论,此番乍然开口,竟让沧衣呆住了。 他又重复了一次:“若我说,假如真有爱情能做到这个地步,沧衣姑娘,你待怎的?” 她突然伸手狠狠抓住帘子,几乎是诧异地掀开车帘,将眼睛瞪得很大,连嘴唇都忍不住轻轻张开。她张了张嘴,只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开口说:“停车,你先停车。” 陆离没有回应。 她伸手去打他:“我让你停车啊!” 马车还没有完全停下,她跳出车子,强装的镇定已然丢盔弃甲,她面色变得苍白:“陆离,你不要吓我——不会的,不会的。” 说完解开绳索驾马而去,几乎快要抓不紧缰绳,整个人伏在马背上扬长而去。 “她怎么了?” 宋衍抓住我的手:“世欢,无论我等下说什么,你一定要冷静。” 我隐隐不安,却还是点头。 “沧衣告诉你,她今天的毒,只能跟念珀和一种叫‘赠还蛊’的母蛊反应。今天她活下来了,证明她没有喝到那一杯毒,”宋衍忍不住咬了咬牙,“可假如,沈轻舟的身体里,有赠还的母蛊呢?” 隐隐的预料被证实,我拼命拒绝:“不会的,他身体里怎么会有那个呢?” “我们前几日要走的时候,沧衣晕过去了,其实她本只能活到那里——我把破碎的念珀换给她,她能侥幸得到月余的寿命已经是奇迹,等到一两个月后,她就会因为血液凝固而死去,”陆离一贯调笑的眼睛里却满是绝望,“那天我再次把她救起来,告诉你这是正常的,其实都是骗人的。是沈轻舟……沈轻舟拜托我下了这个蛊,他说,他必须让她活下来。” “你们都以为那杯毒只会对沧衣产生威胁,其实你们根本不知道,念珀的灵气已尽,早就与木石无异。其实在那场博弈中,有危险的只会是沈轻舟啊!” 陆离说到这里,难掩悲痛,双手紧紧握成拳,道:“他喝了那杯毒酒,已经要死了。” 怪不得,怪不得沧衣方才那样紧张,原来她已经猜到了这一切。我作为一个局外人,此刻也觉得接受不能,好似被人千刀万剐了一般坐立难安,那么沧衣,她该难过成什么样子。 “我知道他们在哪里,”我艰涩道,“我们去找他们。” 等我们赶到的时候,沈轻舟已经倒在沧衣怀里,她泪流不止,手指上全是他吐出来的血,她却徒劳地、一遍一遍地想要擦干他呕出来的鲜血,无奈越擦越多,她像孩童般无助地求他:“你别吐血了,我求求你了。” 眼泪滴上去,在鲜血上砸出一个墨般的小点,她用力想把他拖起来:“肯定会有毒可以解的,你相信我,是不是?我会救活你的,我这么厉害,我肯定能救你的……”她扶不起来他,任他又滑到地上,她忍不住抓住他胸前衣襟大吼道:“沈轻舟,你给我站起来!” 他哪里还能站得起来。 她是那样出色的制毒师,分明很清楚这样的毒渗进血液里,已经无药可解。终于忍不住跪下来,伸出手去擦他的嘴角,又掐他的人中,强迫他从昏迷里醒来:“沈轻舟,你看着我,我来了,我是沧衣,我来了,拜托你看我一眼,你说句话,好不好?” “好。”他张张嘴,又呕出一口血。 她被吓得渗出冷汗,摇头:“我不要你说话了,你别说了。”忍不住嘤嘤伏在他胸口:“我还在你身边,你怎么舍得我看着你死……” 他闭着眼,身子剧烈起伏了一下,像是强迫自己找回了一点力气,对她说:“是,是骗你的,我要娶郑眉,是骗人的,我只是想赶你走。因为,下了那样的蛊,我会很快老去、死去,我不能让你看着我那样。所以趁你现在还能离开我,我要先放你走。谁知道……你会回来呢……” “我已经离不开你了,”她终于大声哭出来,“我宁可你都是说谎,都是骗我的,你告诉我吧,说都是骗我的,你没有喝那杯毒,是不是?” 他抬起手,艰难地搭在她肩膀上,手指动了动:“其实我想好了,假如我真的死了,那么郑眉,就换郑眉做母蛊,她这条命是你讨来的……你用着,也不会太过自责。”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歇斯底里,“为什么不告诉我……其实你在我们身上用了赠还?” “我不想让你看到我最后老死的模样,我怕你接受不了,”他积攒好力气,一点一点地将手攀上她的眉骨处,然后遮住她的眼睛,说,“你不要哭,这样不好看。” 蒙住她眼睛的顷刻,他咳出一大口殷红的血来,却还是死死将手贴紧,不让她看自己这个样子,他用力地呼吸了几口,像被扔在岸上的鱼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他张了张嘴:“我是自愿的,和你没有关系,你一直都没想过要伤害我。我想你总需要发泄,那么多条人命横在我们中间,你的选择只是要同我打个赌,我不可能拒绝你,那样太自私了。我们家欠你们家很多条命,用我这一条来还,已经很值得……”说到最后,他已经喘不上气,勉强吐出几个字,“千万,莫要哭了。” 像他每一次劝她的那样,他说,你不要哭了。好像下一秒就会哭笑不得地给她擦干眼泪说,没关系的,你还有我。他这么笨,到最后安慰人的也只是一句不要哭了,连一句好听的情话都讲不出来,却惹得沧衣哭得更加难过。 他的手终于缓缓落下来,她在半空中抓住,似乎这样就能抓住他。她将他的手掌贴在脸上,忍不住落下大颗的泪珠,抽噎着喊他:“你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沈轻舟,我好害怕……”说到这里已然失声,再多一个字都不能说出口,只是剧烈颤抖着肩膀。 终是不愿意承认,她用力地抓住他的肩膀晃了一下,但他已经不能反应,连那句不好听的“不要哭了”都说不出。她伸出手指,拂过他脖颈上的血,像在歇斯底里后终于冷静下来,她按住他的嘴唇,说:“你好狠的心。” “你别想甩下我,我还要缠着你,生生世世都要你看着我哭却毫无办法,就像你今天对我做的这样,”她讲出恶毒的情话,“你去了哪里,我都要缠着你,听到没?” 说罢她从怀里取出一杯东西一饮而尽,我没有机会阻止,生生看着她也呕出一口血来,全部洒在他胸口处,她趴在地上,手还按在他胸口,说:“我没有眼泪为你流了,能再流的,也只有这点血而已。” 她连死法都要和他选同一种。 那样卑微而别无所求的爱意,以这样惨烈美艳的方式,刻在了她的每一寸骨血里。 说完很久,树林里只剩下风吹过的呜呜声,像是盘旋在天空中的悲鸣。 再没有声响了。 一切都结束了。 我痛苦地后退两步,想抓住什么,无奈抓住的全是虚空,我感到害怕,回头问:“宋衍?你在哪里?” 一方胸膛很快覆下来,他牢牢把我锁在怀里,拍着我的背:“我在这里。” “你也会走吗?” “我不会的,”他耐心地回答我,“我不会走的。” 我把他抱得更紧了些:“宋衍,我很害怕,我怕有一天你们也这么离开我,怎么办?” “不会的,不要乱想了,”他安慰我,“其实也许,他们只是去了别的地方,继续生活在一起呢?” 脚下的枯叶传来踏碎的声音,像是沧衣形容的那样,那是他匆匆从远方赶来,将她营救出困境的预兆。 而他脚下碾碎的每一道声响,都是爱情,开始的声音。 后来我终于知道赠还蛊因何得名,在医书里,有关它的记载,只是短短两句。 ——赠你如花美眷,还我似水流年。 宋衍在外面轻声催促:“世欢,我们该去花柳城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章 第一章 我在藏百~万#^^小!说里站了很久,直到往事一潮一潮漫上来,再随着时间流动缓缓褪下去。那些随着潮汐被卷到岸上的七零八落的物什,终于再次被带入深海底,我的内心一片空旷。 这是在找寻军机图中,我所接触到的第一个故事。那样单纯简单的沧衣,还有用自己的方式宠爱着她的沈轻舟,他们的故事却只能这样惨烈地收尾。 他们以为这是爱对方的方式,于是他们隐瞒,他们说谎,他们都选择自己承受,而给对方一片碧海蓝天。我知道,因为他们对对方的情感,已经跨越了爱情,而逐渐趋近于亲情。 但所有迂回的爱都会有明了的那天。 在闭上眼的那一刻,他们会后悔吗?也后悔不能够关明正大地铺开彼此之间的恩怨,也后悔不能一同找一个完美的解决办法吗? 可爱不就是这样,因为性格不同,因为选择不同,难免会有不同的结局。假如重来,他们也许还是会这么选择。 有时候自己以为的保护,其实是在把对方往深渊里推。 这是第一次,我不知如何形容内心那种苍凉感。 我踮起脚,把医书塞回书柜的空隙之中,怅然地想,我该如何悼念你呢,沧衣? 我们跟郑眉告了别,她双目无神,像是老了十岁。 朝为红颜,暮成枯骨,只剩她一个美人迟暮。 被宋衍带回马车上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大家的情绪都很低落,我摩挲了一下手中宋衍的袖子,向他索取共鸣:“宋衍,你打过仗,是吗?” “嗯。”他侧过头看了我一眼,拿了个枕头垫在我腰后。 “那……假如跟你关系很好的人不幸战死了,你会怎么办?” “生老病死,是人世间最无可奈何的事情,”他朝我这边靠近了一些,身下的软垫微微塌陷,“我没有办法,我想,我要帮他们报仇,那些杀了他们的人,一个也不能活。” 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可沧衣和沈轻舟呢?” “那不是你的错,你也没有办法。你所能做的,就是要更珍惜现在的生活。”他抬手,把我沾在唇边的发丝绕到耳后,“不要再想了,快休息吧。” 宋衍也找不到话安慰我,在死亡面前,所有的事情都是那样的渺小。像亲眼见证一次雪崩,你除了逃跑,别无他法。 我迷迷瞪瞪地睡去,睡到一半突然惊醒,我惊魂未定地抓住宋衍:“宋衍,我们约定一些事情。” 他也从浅寐中睁开眼,很快回我:“好,你说。” “我们以后,千万不能有误会,想说什么就说,不要瞒着对方。这是第一点。” “好。” “第二点,你不能不经过我同意,仅仅是‘为我好’,就擅自以伤害自己的方式来救我,我也不行。” “嗯。” “第三,假如我们里面有人死了,另一个人一定要活下来。不然那个人,死得就不值了。” 他的目光却很坚定:“我们里面不会有人死的。” 我搓了搓胳膊,道:“但愿吧。” 可未来的事儿,谁说的准呢? 马车摇摇晃晃行驶到花柳城,当初的五个人,只剩下三个。 舟车劳顿,大家都饿了,我却没什么胃口,只是坐在一边点了份粥。 菜很快上齐,陆离把手边的东西都搁在桌子上,我眼尖,瞧到一个银色的小东西。 我伸手把那银针取出来,在灯光下,它泛着冷色。我将它举到陆离面前:“这是什么?” “沧衣给我的,”他看了眼,“说是测毒的针,连很微小的毒都可以试出来。她说我常年在外头,要备着这么个东西。” 我恹恹地把手放下来,恰巧手底下有盘菜,我便将测毒针放进去试了试。 不试还好,这么一试,毒针已经微微变黑。 我睁大眼瞳,把毒针放到他俩眼皮底下:“是针有问题,还是菜有问题啊?” “是菜,”宋衍取下针,认真看了几秒,“我方才上来的时候,看到有人一直在看着我们。” “那我们……现在要跑吗?” 就算是跑也来不及了,厢房的门很快被人踹开,门口站着几个高大威猛的武士。 从前被师父保护得好,不晓得江湖里这么乱,此番出来一趟,我真是体会得彻底。无论我在哪里,永远都有架可打。 陆离抬手便将整张桌子掀了出去,茶盏碗碟飞旋而出,有瓷器撞到门槛上,堪堪碎裂成几块。 我提起精神,从包裹里拿出几根毒针,这也是以前在凤岳山时,沧衣教我制毒时给我的,如今倒派上了用场。我抬手一掷,毒针准确扎中目标,一个朝我靠近的武士轰然倒地。 我侧头一看,才发现陆离把手边所有的东西往外砸。 我晓得他武功不好,没想到这么差,连跟人过招都不能。 幸好宋衍也看到他这样子,二话不说就过去替他解了围。 而我不过是往那边看了几眼,再将头转回来的时候,已经有闪着白光的利刃抵上我喉头。我竭力平复着呼吸,感觉到利刃沿着肌肤的纹理极快地划开一点,身边的人说:“跟我走,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我闻到血的味道,但身体却后知后觉地,没有感觉到疼痛。 那人挟持着我跳出了窗户,落地的那一瞬他本能地关注自己的腿,手上力道稍有放松。我看准时机,侧身一滚逃离他的掌控,一脚踢开他手上的刀。 我手上没有武器,毒针也用完了,只能寄希望于地上的那把刀。他似乎也想夺回兵器,在我们靠近时伸手要点我的穴,殊不知我最擅长近身搏斗,与他打得难分胜负。 可持久战拼气力,我到底比不过男人的劲儿,终被他掐住喉咙。 我想叫,但喉咙里发不出声音,被人一掌推到墙上,正要完全昏过去,就已经看到一身白衣的青年从窗户里跳出来,身姿轻巧地落了地。 他速度很快,在那人背后就是穿心的一剑,血迸射而出。我下意识地闭眼,喉咙处被人扼住的地方也得到解放,我无力地从墙上滑下来,瘫倒在地。 身子被宋衍扶了起来,他拍了我两下,我才像回过神来一般,咳嗽了起来。缓过来的时候听他抱歉道:“方才顾着陆离去了,竟没有想到你。” 我正想说没事,无奈又是一阵咳嗽,等我咳完了,听到上面传来哀嚎声。 坏了,陆离一个人在上面! 但那声音听来,并不是陆离的哀嚎,而应当是出自那些武士。叫喊声里还夹杂着风声,像是什么东西裹着劲风抽到人身上。 我们不敢贸然行动,正攀上屋顶,就见一个人影抱着个什么东西从窗口落了出来。 待我定睛一看,那个人影是个姑娘的人影,姑娘怀里抱着的,是陆离。 她先把陆离放到一边,而后收起手里的九节鞭,将散了的发重新固定到发冠里。这些动作做完,我正要松一口气,却见又有几个武士跳了下来。 她扬起长鞭,几乎只是须臾,对面的人身上就多了几道流血的伤口。有人要去抢陆离,她反手也是一鞭,那声音听来就叫人发怵,觉得鞭子好像是抽到了自己身上。 没用多久,她就已经解决了那些武士,只是自己身上也留下了些伤痕。 我越看越奇怪,见她掏出药膏,居然是先给陆离上药。 她做什么都很果决,给男人上药也一样。她手指贴近陆离衣襟,用力往外一拉,陆离半边肩膀全都露了出来,接着,她挖出一大团药膏给他敷好,再快速给他穿好衣服。 我悄声问宋衍:“我们是不是应该下去救陆离了?” “再等等。”耳畔传来他低沉的声音。 等到她料理好陆离的一切,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以为她会叫人来,这样我们就好分辨她到底是来干嘛的,谁知道等了一个时辰,她还是没回来。 这就更奇怪了,假如她认识陆离,既然她能出手相救,证明他俩关系还不错,没道理救了人之后把人扔到一边不带走啊。假如她不认识,那这件事就到了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步,她为什么要救他?还给他上药? 又或者说,其实她不是来救他的? 我皱眉,看向宋衍:“你下来之前,见过她吗?” “未曾。”他也面露疑惑。 “那她到底为什么出现?” 等陆离醒来,我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询问他的伤势,而是问他:“你昏迷了,昏过去之前,可曾见到什么人?” 他摇了摇头,拿起一边的水灌了一大口,这才回我:“只见到那些武士……哦对了,好像突然有什么东西从后面飞过来,把我扎了一下,然后我就晕了。那时候我正站在窗户口,身后没有人。” “我跟你说件事,就在你昏过去之后,有个姑娘救……不对,有个姑娘把那些武士都打倒了,然后给你抹了药就走了。是你认得的人吗?” 他也有点懵,问:“长什么样子?” “太远了,看不清,就知道是个姑娘,戴发冠的姑娘。” “戴发冠的?你确定你说的不是男人,而是女人?” 我比划了一下:“我也觉得女子戴发冠很奇怪,所以才问问你。” 看来他也不晓得,我正费尽心思跟他讲着,宋衍就已经拿了东西走过来:“这是我在房里找到的,应当是上了迷魂药的针。” 陆离指着那东西直点头:“对,我有好几次被这东西射中都晕了,今天肯定也是这个。而且我每一次只要被这个东西弄晕,势必是在什么打斗里,当我快撑不住的时候,它就来了。醒来之后,就看到那些要杀我的人都死了,然后我身上还被人抹了药。” 难道那个姑娘出现在他身边,还不止一次?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章 第二章 “既然如此,”我沉默了一会儿,“你就没想过要找到她么?” 他唇角忽然浮现些微笑意:“之前没想过……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好奇。” “你有办法?” “这是自然。”他挑起桃花眼,目光一片清明。 既然已经说到这里,那我便打算回房休息,有什么以后再说。走出两步,却发现宋衍杵在那儿,没什么动静,我戳了戳他,却听他问陆离:“陆兄,今日那些武士……是来做什么的?” 陆离扬了扬头,闭着眼叹了声,靠在床沿道:“你也晓得,做我们这一行,接触的人总是非富即贵。之前帮皇上做事的时候,被赏了一块价值连城的玉如意,结果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很多人都想从我这里把玉如意抢走。自我得赏后,便没过几天安生日子了。平日里我有时候带着侍卫,但是有时候自己一个人出来,就容易被追杀。” 宋衍听了这话,坐到他面前:“想必陆兄应当见过许多珍宝,不晓得有没有听说过,淮水一战流落民间的军机图?” “军机图?就是之前你们从沧衣的念珀里拿出来的那个?”他弹起身,“你们找这个做什么?” “我们想知道那一战的真相,世欢和我的父亲,都在那场战争中死去了。”宋衍如是道。 陆离啧啧嘴,叹息:“军机图……我家有倒是有一份……只是不久前家里进贼了,把玉如意跟图一同偷走了。要不这样,你们帮我把东西找到,如意归我,图归你们。” 烛火噼啪一声,我见宋衍缓缓笑开:“好。” “城东李家掌柜可谓百事通,我们过几日去那里探探消息。只是李掌柜的夫人贪恋男色,听闻未有家室的男子去了都会被其调戏,为了避免此类惨案,我还是要先找个女子随行。”暖光融融,我瞧见陆离胸有成竹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第二日,陆离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我还有点儿担心:“你真觉得能成吗?有多大把握?” “放心吧,彼时你们只需要刺我几下,我装作马上要死了一般倒在地上,她很快就会出现的。” “万一我们一个不慎把你刺死了呢?或者她一个不慎把我们抽死了呢?”这是个很值得思考的问题。 “无需你担心,”宋衍把我推到一边的树林里,“躲在里面别出来,剩下的我去做就可以了。” 我走进树林里,选了隐蔽的位置藏好,好观察这一切。 宋衍已经换好了衣服,戴上了银箔面具匿于一边。 陆离正往前走,宋衍突然从后面冲上前去,对着他的后颈就是一记手刀。 陆离似乎想回头看看是谁,无奈已无力气,如纸片般飘落到地上。宋衍掏出匕首对准他胸口的位置,依稀可见斑驳的光在匕首刃上聚起一个刺眼的白点。 就在匕首快要刺进他胸口的一刻——一道九节鞭比光线更快,几乎还未来得及看见影子,那鞭子便已经将宋衍手中的匕首打落。 他惊惶地看了眼来人,似乎决定只在一瞬间,便匆匆掉头逃跑了,跑的时候脚底一滑,还差点摔倒。 我对这两位的演技着实感到很佩服。 虽然宋衍没有伤到陆离,但陆离的手臂上已经多了一道伤口,想必是方才九节鞭太快,不慎误伤到的。 她似乎也看到了,俯下身仔细观察那道血痕。 借着初晨稀薄的日光,我还是看见了姑娘的面容。 芙蓉面,柳叶眉,一双透着冷冽的杏眼,以及紧抿的唇瓣。 柔和中带着英气,其实是很好看的面容,却因为她的气场,而使整个人透出一种难接近的疏离感。她今日没有戴男子的发冠,而是用淡紫色的发带将头发扎起,显得自己更加干净利落。 她将陆离拖进山洞中,拿出药膏给他抹了抹,便开始四处寻找,似乎是在找可以包扎的东西。无奈山洞里什么都没有,她只能扯下发带,如瀑的长发散落的一刹,陆离刚好睁开眼。 她手里还拿着发带,动作硬生生停住,手臂悬在他眼前。 倒是他靠在石床上饶有兴致地发问:“这么多次,可一直是姑娘救的在下?” “不是,”她斩钉截铁,“我刚好路过。” 他笑意更甚:“可是在下,方才一直是醒着的。” 听到这句话,她不禁咬唇,微微低下头,像在懊悔自己怎么没有用迷药迷晕他。 可不过半晌,情绪全被她收住,她冷冷地说:“你骗我?” “不能怪我,”他伸手取下她手心里的发带,“我总该知道自己的救命恩人长什么样子。” 发带从手里滑落的那一刻,她下意识伸手握了握,这才意识到什么,收回手,站起了身子。不知是她从哪里拾来的一根小树枝,她借着洞口的光,很快将长发盘于脑后。她走出洞穴,连头也没有回:“别再做这么无聊的事了。” 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自己救了他这件事。 陆离追出洞口,想伸手拉住她,可最后还是停住,问道:“姑娘叫什么名字?” “没有。”她说完这句话,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之中。 虽然第一次的计划失败了,但是陆离并没有放弃,反而越挫越勇,说等过两天再试一次。 因为他先前受伤,我们便找了客栈住下,待他伤好得差不多时,邀我们去陆家住。 宋衍却拒绝了:“感谢陆兄好意,只是此番来,我与世欢还有些事要查,住在这里方便些,也就不去陆家叨扰了。” 陆离了然地看了我们一眼,笑意盈盈:“也成,你们假若有什么需要,来陆家找我便可以了。” 送走陆离后,我才问出我的疑惑:“你为什么非要在客栈里住着?” 宋衍淡淡扫我一眼:“我们于他又没有恩情,相反,还要托他做些事。这种境况下再去麻烦别人,欠着个恩情,不好。” “话虽这么说,那你当时住在江府怎么没问心有愧?” “那是因为知道找军机图的路上要带着你这个拖油瓶,”他道,“你给我添了这么多麻烦,我去江府住几天怎么了?” 我气势汹汹:“你倒是说说,我给你添了什么麻烦?!” “太多了,数不过来。”他笑得人畜无害。 我哼了声,决定不再跟他讨论这个话题:“不过我们和陆离住得这么远,万一到时候彼此联络,应该会有点难。你猜猜,他会什么时候再把那个姑娘引出来一次?” “大抵快了,”他眸光一转,问我,“你还不回去睡觉?” 我环顾四周,才发现是站在他房间里。怪不得我方才怎么说闻到了海棠的气息,原有朵垂丝海棠贴着窗棂蔓延进屋子,显得房间多了一丝生气。 有个念头从心里冒出来,我忍不住偷偷把手举起来,奸笑着凑近他。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真的往后退了两步:“你想干什么?” “不逗你了,没意思,”我把手放下来,转身就要往外走,“我先回去了……” 门却忽然被他关上,他笑得更凉:“你既然逗了我,还想就这么出去,嗯?” “……” 不出意料,第二天一大早,陆离就来找了我们。 被扣了三下门,我打着呵欠下了楼。 陆离眼神变得颇为奇妙:“顾姑娘昨晚……没睡好么?” 我一指罪魁祸首:“你问他!” “哦,”陆离拖长音调,了然道,“我知道了。” “就是,”我生气地附和,“哪有大晚上把人关在房间里,让人看他吃东西看了三个时辰的?” 陆离一口水差点喷出来:“吃东西?” “就是啊,明知道我最近在减肥,还让我看他吃!这是灵魂与肉体的三重打击啊!” “灵魂与肉体,”陆离掰着手指数了数,“哪来的三重?” 我仔细同他讲解:“首先,我的灵魂受到了打击;第二,因为他不放我走,我忍了三个小时的瞌睡,这是肉体的打击;最后,我去睡的时候满脑子都是那些美食,我的胃觉得很难受。” 陆离点点头,捧着杯子继续小口地喝茶。 宋衍却把晨点推到我面前,反问:“谁让你昨晚逗了我就想走的?” 陆离被水呛到,杯子也差点没拿稳。最后擦干净桌上残留的水渍时,还佩服道:“二位……真是好雅兴。” “哪里哪里,”我回道,“你今日来所为何事?还是要去找那个姑娘么?” 他眉飞眼笑:“是。” 陆离这次决定开门见山,不搞那么多花样。反正那姑娘,应当也知道他想见她。 他这次,决定设定一个“一不小心脚滑进池塘”的自己。 反正就是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因为没有看清面前有池塘,而摔了进去。 我觉得很扯。 “你不懂,假如这么扯她都能来救我,那证明她对我的在乎之深。”陆离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那你快去吧,小心点。”我赶他。 于是他真的就设计了自己滑到池塘里,听到“噗通”一声巨响,我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不远处的池塘里传来拍打水面的声响,起初声响很大,大概是陆离想引起她的注意,但他到底是不会水的,没过一会儿,声响已经小了下去,逐渐趋近于无声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章 第三章 我焦急地看着宋衍:“他这也太冒险了,万一这次那姑娘确实不在怎么办,这不是搭进去一条人命吗?我们要不现在去看看?” “且慢,”他拉住我,示意我冷静下来,“她会来的。我们现在去,只会把计划打乱。” 因为很久之前我设计沧衣和沈轻舟那回事,导致我觉得我在这方面诚然没什么天赋。陆离和宋衍比较在行,所以我且先听听他们的。 命运和机遇这东西确实比较玄妙,我感觉就在陆离快要溺水而死的前一秒,有人跳进塘中把他给救了出来。我匆忙从大石后面探出头来,只见银镜一般的水面上先是浮起了一头海藻般的长发,而后才是那姑娘清丽的五官,被水洗过之后,她倒真是担得起楚楚可人这几个字。只是她面上的表情,却依旧是淡淡的。 她力气很大,很快将陆离拖了出来,陆离面色苍白,能感觉到方才他是怎样用力地挣扎过。 她将他平放到一边,按住他的腹部,让他把呛进去的水都吐出来,而后去掐他的人中,拍他的脸颊。但陆离一直没什么反应。 她似乎有点慌了,把挡在眼前的一缕碎发绾到而后,顾不得身上湿漉漉的,俯下身,似乎想给他渡气。 正当我看着姑娘的头一点点低下去的时候,陆离忽然一阵咳嗽,醒了过来。 我正看得入迷,冷不丁被陆离这煞风景的咳嗽打断,忍不住同宋衍抱怨:“真不是时候……” 可他似乎也正想侧头同我说话,我们两个人这么一转头,鼻尖差一点就要碰上,我闻到海棠的清雅香气。我转了转眼珠,正好对上他要笑不笑的眼眸。脸颊倏地一热,我又匆匆转过脸,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地继续看陆离那边了。 只是却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我听到自己鼓擂一般的心跳。 定了定神,我才发现那边的情况不太妙,那姑娘已经坐起来,眼里一丝温度也无,嘴角还挂上了一点哂笑:“你就只剩这点招数了?” “没什么招数,”陆离看向她,“我只是想见你罢了。” 我以为她会感动,毕竟陆离竟愿意用生命做赌注来见她。但那个姑娘并未有丝毫感动,不仅没有感动,我还从她眼睛里看到了些厌恶。 可这样说来,就真的奇怪了,既然如此,她为何要救陆离? “想见我,你为什么想见我?”她还是那样笑着,语调平稳。 有重重光亮透过来,陆离却没有回答,而是将问题抛回去:“姑娘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想见你。” 她挑着嘴角不回答,有一个想起身的动势,但最后还是没有起来,直直迎上他的目光:“我没什么名字,大家都喊我阿九,救你是职责所迫,并非我本心。你以后,不要因为好奇再做这种事了。”是尽力放柔和的语调,但却透露着不耐烦的味道。 “职责?怎样的职责?” 我想,陆离两次三番想见她,应该也不是真的欢喜她或怎样,只是想搞清楚,既然素不相识,那么她究竟为何而接近他。这个问题,应当就是他最想问的了。 阿九却没有再说话,兀自站起身来往远处走,背影笔直而寂寥。 陆离转回脸,眉间是一片绵延的“川”字。 那两天,陆离的状态不太好,没有像平日里一样笑着同我们打趣,而是沉默地靠在一边,似是有所思。 我劝他:“你别再想阿九了,兴许她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他目光一闪,很快坐好:“可她看我的眼神,和别的姑娘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 他没说话,只是把目光转到一边。不远处坐着两位亭亭玉立的姑娘,正看着我们这边讨论什么,等陆离去看她们的时候,她们急忙抬手,用水袖遮住面颊,宋衍也随着我们的目光去看,那两位姑娘的头低得更深了些。 “那些看我的眼神,坦荡清澈的有之,欲说还休的有之,无喜无悲的亦有之,只是,还没有像她一样,全是不耐烦。”陆离看着我,“世欢姑娘,你们女子全都这样矛盾?会去救一个自己讨厌的人吗?” 他又问到我不擅长的领域,我挠挠头,转头把问题抛给宋衍:“宋衍公子,你们男子的问题全都这样多吗?会关心一个和自己素不相识的人?” 宋衍勾着唇,波澜不惊地品了口茶:“这个问题,你要问陆离。” 眼见事情这么发展下去会陷入无限的循环中,我当机立断地换了个话题:“那就别去管阿九了,有关玉如意的事情我们还没探到呢,别再沉迷于儿女私情中了。” “只是到时候去李家探消息我势必要带上女子同行,除了阿九,我还能找到谁?”陆离问。 我随意往街市上看了看:“我看这花柳城对你有意思的姑娘还不少,你随便掳一个走呗。”转念一想,“不过,你也可以就在外面……” 宋衍在桌下轻轻地扯了一下我的衣裳,我看向他:“怎么了?” “皱了,”他替我拍平褶皱,而后起身道,“好了,今日都有些乏了,我们先各自回去休息吧。” 直到目送陆离的背影离开,我才如梦初醒:“我方才话还没说完,你叫他回去做什么?” 他摊开折扇,了然地望着我:“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去李家探消息的话,可以你带着我去呀,然后我们出来再把消息告诉他,这不就结了吗?省得他总是跟阿九纠缠来纠缠去的,多麻烦。” “你以为你这个智商能想到这些,他就想不到?”他摇着扇子,风流倜傥,“不过是在找一个理由来见她罢了。” 我点头:“你这句话说得,委实还有那么点道理。不过陆离才见过阿九几面,难道这么快就欢喜上她了?” “原因有很多,现在暂时不能确定是哪个,”他看着我的目光深沉难辨,“况且在爱情这回事里,要认清自己的心意,是个很漫长的过程。” “好吧,你说的也对,”我揉揉肚子,“那就等他对阿九死了心,我们再去找如意好了。” 我本以为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陆离无论如何,也很难再次将阿九引出来。只是我没猜到,陆离虽然没有再次找她,她却自己出现了。 那夜的星空静谧而幽远,我拉着他们俩去街上转转,陆离颓废了好几天,宋衍也跟着没出来了。 “你们再在客栈里待下去,桌上都要长蘑菇了。”我生拉硬拽,总算是劝动了他们。 花柳城的夜市比扬州城的还要热闹,最热闹的就是青楼生意,老鸨正站在门口风姿绰约地叫喊着“来呀来呀”,手上还伴随着招呼客人往里进的姿态。 我站在外面,隐约可见里面站着许多姑娘,她们穿着清透的衣衫,笑得媚态丛生。 不知怎么的,我竟一时看得有些呆了,楞楞问宋衍:“你觉得她们好看吗?” 他看都没往那边看一眼,只是停在挂满风铃的铺子前,一边挑东西一边回我:“她们好看不好看,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你没去过那种地方吗?”我不信。 他却像是被我逗笑了:“我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陆离这才说话:“想必世欢姑娘你还不知道,昨天晚上你回房睡了,我同宋兄在外面饮酒,饮酒的时候,有姑娘送他手帕来表明心意。” “他收了吗?”我问。 在我跟陆离说话的时候,宋衍已经选好了一串小风铃,付了钱才转身朝着我:“自然是收了。前几日我的帕子才被你弄不见了,我没得用了。” “冠冕堂皇,”我哼哼唧唧,“肯定是因为别人长得好看。” 他拿着风铃在我面前晃了晃,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要不要?” 我翻了个白眼:“不要。” 说完就往前走,宋衍在后面凉凉地追问:“你生什么气?” “我没生气啊,只是方才吃辣了,嗓子不舒服。” 身后穿来一声低低的笑,不知是谁发出的。 而我此刻的心思有点奇妙,像是被人打成了结,却又不知是为何如此纠结。又像被人往喉咙里塞了一团棉花,让我说不出话。 我伸手刮了刮喉咙,清了清嗓子,却听到一声猫叫。我疑心这叫声是我自己发出的,立时有些恐惧,再试探地叫了声,就被宋衍拿扇子敲了敲头:“这猫叫是巷子里传出来的,你叫唤个什么劲儿?” 我理理头发,不打算回答他,自己往巷子里面走了。 视线尽头是一个穿着黑色衣裳的人,那人正半蹲在地上,怀里好似有个毛茸茸的小东西探出头来,我正想要看清楚的时候,就看到蹲下的人已经抬起了脸。 是阿九,她穿着一身黑衣,发丝整整齐齐地束着,英气逼人。 但她素来冷漠的脸上,竟然浮现了一丝慌乱,她看着我,眼里迸出光亮,她对我招招手:“你过来一下行吗?” 我略微震惊:“我吗?” 我是见过她几次,但每次都是躲在别的地方看她,她应当不认得我啊,可看她这眼神,却不像是这样。 她点点头,待我走近了才同我说:“你看,这只猫受伤了,你可有什么办法救救它?” 我接过猫一看,发现它右腿破了个小口子,但好在伤口不是很深,应当只是挂在了什么尖锐的东西上。小东西正好是我的两个巴掌大,安稳地躺在我手心里,黑灰相间的毛色煞是好看。 我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它的脑袋,这才同阿九道:“没什么大碍,我给它讨点药膏再抹上就好了。”说完就把猫还给她,欲起身往医馆走。 谁知道两堵人墙正站在我后面,我一转身就撞上了宋衍的胸口,他皱着眉哼了声。 “活该。”我晃了晃脑袋,示威般地笑了。 走出去了几步,看着纵横交错的路,我认命般折了回去,气势汹汹地对宋衍说:“去不去陪我买药膏?” 他挑着嘴角,笑得很开怀:“走吧。”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章 第四章 我跟着他去了医馆,留下陆离跟阿九待在一块儿,我忍不住感慨:“希望陆离加把劲,趁着这个好机会赶快搞定阿九。”说到这里又问宋衍:“阿九她应该没见过我啊,可看她的反应,像是知道我一样。” “兴许我们之前同陆离的算计她都看在眼里,只是没说破而已。” 我瞧他:“不过说来也奇怪,你看,无论是什么境况我们都能碰到她,就好似她本就在我们周围似的。”讲到这里忍不住有点后怕:“她不会是偷窥狂吧?或者是采花贼?” 话还没讲完,已经被拥挤的人潮给挤开,有人挤得我连连后退,我伸出手想抓住点什么,可惜根本没什么东西能够给我抓着。我正要把手放下来,已经有温热的手指穿过我手指的缝隙,他的手掌一点点扣住我的,然后将我往那他边拉了拉。 我的心忽然痒痒的。 终于被拉到宋衍身边,他用另一只手给我把那串风铃系在我腰间,而后道:“好了,这样就不会走丢了。” 我后知后觉:“我怎么觉得你这是在逗狗呢?” 月朗星稀,他满身月华,握着我的手紧了紧:“别胡说,哪有狗吃这么多。” “……” 终于顺利买回药膏,我们到的时候,小猫已经到了陆离的怀里。他正认真地给小猫顺着毛,以往轻佻的公子哥此刻忽然做出这个模样,令人有些动容。 我把药膏递给他,他挖出一小团敷在小猫的伤口上,慢慢推开,动作极其轻柔。小猫也很乖巧,窝在那里一动不动,天真地眨着眼睛。 药膏抹开之后,陆离伸出手,找我要可以拿来包扎的东西,我看了一眼宋衍:“你不是有手帕吗?喝酒的时候别人送你的。” 他做出为难的表情:“可这是别人给我的信物……” 在我的眼神下他终于住口,从袖子里拿出手帕递过去,手帕的绣工还不错,满目桃花灼灼盛开。 我微笑:“你还随身带着,保存得挺好啊。” 他也微笑:“那是自然。” 我眯着眼,去看陆离给小猫包扎,那方手帕却是越看越不顺眼,我简直想粗暴地将其扯下来。 待到包扎完毕,陆离却径自站了起来,没有把小猫递给阿九,让阿九伸着的手落了个空。 “你……” “今日路上拥挤,你抱着这个东西容易自顾不暇,我暂且替你抱一会儿。”他弯着一双桃花眼,目光直直盯着她。 阿九清清嗓子:“我住的地方没什么人,我平时又比较忙,可能不能……” “知道了,”她话才说到一半,陆离已然明了她心中所想,“我替你养着,你可以随时来看它。” 陆离的声音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我打心眼里觉得,他说这话的语气是和平时不一样的。可能是因为之前的阿九对他太冷漠,突然她对他好了一些,他便有些受宠若惊,她说什么他都答应。 “给它起个名字吧。”陆离拿手蹭了蹭它的头顶,小猫喵喵地叫着,让人不自觉就心软下来。 她测了测头,眼里滑过一抹柔软之色:“你起吧。” “楚楚?”他也学着她侧头。 她点头,很快答应下来:“行。”顿了顿又道,“那我便先走了。” 说完她就直接飞身上了屋顶,往前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同陆离说:“多谢了。”这言语虽不能说是温柔,但比起之前不加掩饰的烦躁,已经是好了许多。 两人间的气氛也逐渐有一丝缓和了。 陆离应下来,转身时我看到他挑起似有若无的笑意,像是清晨第一缕日光破开云层洒下来,温暖明媚。 我本来想说什么,但感觉到旁边的宋衍一言不发,我问:“是不是帕子被拿走了,你心很痛啊?” “嗯,”他顺着我的话点头,又顺势伸出手,“那你赔我一个。” “我绣的没别人好,你不如去找那个姑娘。” “今日很晚了,明日吧。”他笑笑。 后来的几天,阿九常常出现,虽然只是为了看楚楚吃的好不好,但我发现,她已经能和陆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了。 那天楚楚的伤口痊愈,她似乎是心情较好,聊到兴头上,竟微微勾起了唇角。 她看陆离的目光,已能见柔和。 本来她看完楚楚就要走,但楚楚蜷在她怀中睡得香甜,她不忍心打扰,只能等它自己醒来。等楚楚醒的过程中,我们想找点旁的事做。 于是我们决定下围棋。 以前在江府里,我也常常跟师兄师姐们下棋,我虽说不上是大杀四方,但偶尔也能赢得几盘。 公平起见,我与阿九一局,宋衍与陆离一局。 但阿九不会下棋,在我们告诉了她规则之后,她往往落一个子就要落非常久。陆离又爱频频侧身看她,到最后,忍不住提醒她:“你下这里。” 她倒也听话,抬眼看了他一下,执起白子落了下去。 这一来二去,相当于我在跟陆离下棋,到最后我也没什么招数,眼见着就要被陆离压制,我向宋衍投去求救的目光。 “自己下。”宋衍这厮却不留情面。 自己下就自己下,我又落了几颗子,棋局上却已经是回天乏术的局面了。 “太不公平了!”我锤桌,对陆离吼道,“你帮阿九,但是宋衍却不帮我!” 陆离笑:“他不帮你,你冲我撒什么气?” 宋衍敲着折扇看我:“方才是谁说的,输了要表演一段节目的?” “好吧,是我,”我趴在桌上,“那我为大家表演燃一个彩色烟|雾|弹,可在一刻钟内将宋衍身上的白衣染成彩色。” 宋衍冷笑着看我。 这么一逼,我没什么办法,只能画了幅莲图。其实说来惭愧,这个莲图也是我在春宫册子上学的,幼时求知欲旺盛,但师父总不让我看别的书,我只好找师兄们借春宫图看。 我前面也说过,春宫图场景万千种,我常常学着临摹,临摹的那么多东西里,数莲花我画的最好看。 画完后,本满心期待着赞誉,宋衍却淡淡问我:“你画的这朵花中间是什么,癞□□吗?” 我摇头,认真纠正道:“是你。” 阿九忍不住,微微咧开嘴角。 楚楚醒来已经是傍晚,无奈下,阿九只能留下来吃了晚膳再离开。等到吃完,陆离又说要带楚楚出去转转,阿九想了想,还是跟着了。 街市上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多,陆离走在前面替她开路,她似乎还有点不适应,伸出了腿,好半天才跟上去。 她在后头解释:“没关系的,你待我不用像待那些柔弱姑娘一样,用不着。我皮糙肉厚,摔不了打不倒。” 她竟然这么说自己,我觉得有些诧异。 陆离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同她道:“你说这些,是想让我心里不舒坦?” “你怎么会这么觉得……”她不解道。 但陆离回过身的时候,拥挤的人潮却没有给他停留的机会,眼见着一辆马车马上就要撞上来,阿九伸手一推,自己擦了上去。衣裳被马车的车轮挂破了长长的一道,她正检查陆离的伤势时,马车便已经扬长而去,只是留下一袋银钱。 陆离淡淡瞥了那边一眼,像是在记着什么,记了之后很快低下头:“我没事,倒是你,衣服刮破了吗?” 她却摇头:“不是什么大事,我回去换……” “既然你是为了保护我才被挂到,我自然有责任替你选一身好点的衣裳,”他俯下身捡起钱袋,“况且,他们还留了钱,你不用掉可怎么办?” 人越来越多,我被挤出来,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了,只是看到拥挤中他趁势将她推进一边的裁缝铺里,好叫她乖乖听他安排。 我跟宋衍终于也跟他们汇合成功,掌柜走过来:“可是姑娘要买衣裳?” “……不……” “是,还请替她挑好一些的,”陆离却替她做了决定,又对她低声道,“多陪楚楚一会儿吧。” 楚楚也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软软对她叫唤了两声,我想即使再心冷的女孩子也无法抗拒可爱的小动物,果真,阿九踌躇了半晌,还是点了头。 楚楚可真是个神助攻啊。 阿九穿着那身淡紫色的襦裙出来的时候,我仿佛听到陆离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紫色很挑人,但她气质淡然,又肤白胜雪,生生把这么挑人的颜色穿出股闭月羞花的味道。 她似乎是第一次穿这样的衣裳,还有点不习惯,低着头,面颊上染上颜色,伸手扯了扯裙裾,走路的姿势也有点僵硬。 只是走路间,黑色的靴子还若隐若现,看起来实在是不相配。 陆离倒是有预料,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双绣花鞋来,朝她招招手,示意她坐到他身边:“你过来。” 她走过来,兴许是想,连裙子她都接了,接下来便不必再扭扭捏捏。她坐在他旁边,伸出手要去接鞋子,但陆离已经把楚楚递给了我,然后蹲下了身子。 他握住她的小腿,将靴子给她脱了下来,她立马将腿缩回来:“你做什么?” 他却皱眉,态度很强硬,把她的腿重新拉回来,看着上面遍布的伤口。那伤口的密集程度,和不久前我给宋衍上药时看到的他的,竟差不多。 陆离第一次这样严肃,搞得阿九真的吓了一跳,愣愣地任他给自己穿好鞋子,动也不敢动了。直到两只脚的鞋子全部穿上,她终于合上微张的嘴唇,目光闪躲了一下,再站起来时,已经是和之前一样淡然的神情:“今日多谢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要走也可以,”他一步走上前,将她的发冠取下来,拿出之前山洞里他抢来的紫色发带,给她绑好了才道,“好了。” 她转过身,皱着眉:“以后就不……” “很漂亮,”他眼睛里全是真诚和宠溺,又重复一遍,“你这样,真的很漂亮,以后不要再那样穿了。你是姑娘家,不需要保护男人,像今晚这样,已经很好。”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章 第五章 那夜阿九客气了几句便离开了,只是背影仓皇,竟像落荒而逃。我隐约觉得,过了这夜,他们之间应当会有一些不同。 但只是应当,我还不知道未来,到底会怎样。 我们回去的时候夜已经有些深了,人不多,我们三个便慢悠悠地往回赶。 在路口和陆离分别后,我猜测:“我觉得他们俩有戏。” “嗯?” “阿九虽然比较冷,但好歹也是女孩子。你看陆离对她好的时候,她分明是有些招架不住的。所以我猜测,她应当是没怎么被人保护过,所以不得不自己学着强大起来。这样的姑娘看似很难搞定,其实就是要付出耐心时间和宠爱,慢慢打开她的心门,一旦搞定了,那她对你就是至死不渝。”天气有些凉,我呵了呵手,“只是还不知陆离对她是怎样,是真心,还是仅仅只是征服欲在作祟?” 他没回我,只是问我:“冷?” 我点点头。 他在一边没有关门的店里给我温了点酒,隔着升腾的雾气看我:“快喝,喝了会暖和一点。” 宋衍说得没错,喝完之后我整个人的确暖和了一点,并且,话也变多了…… 我讲了一路的话,回了客栈都已经躺下了,想了想,从枕头下面摸出了一个手帕。那是我之前同沧衣一起绣的,虽然我是第一次绣,但整体效果好歹也不赖,只是总比不上那些精于女红的姑娘。 假如我给宋衍,他会要吗? 思忖再三,我还是穿好衣服,忐忑地去敲了宋衍的房门。 “谁?”声音听起来有点迷糊。 我小声道:“是我,宋衍,你睡了吗?” “尚未,”他很快打开门,“怎么了?” 我闻到一股酒气,才知道原来他在房里独自饮酒,一坛酒配上一个酒杯,看起来真真是苍凉极了。我叹:“你缺一个酒友可以叫我嘛,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多寂寞啊。” 想了想又补充:“虽然,虽然我不会喝酒,但是我可以听你说说话嘛。师父说喝酒的人一般都有烦心事,你有什么烦心事吗?” 他就那么淡淡地看着我,什么都不说,搞得我有点发怵。既然是烦心事,那我还是不要过问了。 “没事,一切都会好的,”我咳了咳,“其实我来,是想给你样东西,你不是没有手帕了么?我之前,绣了一个,就是不大好,你不知道你要不要。” 他声音有点喑哑,眼神也很朦胧,我看不清他的情绪,只看到他伸出手,找我要我的东西。 我把手帕递上去,一时间竟然有点紧张,见他的眸色深了又深,怕他是要嫌弃我,连忙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才敢弱弱道:“诚然,我也觉得我绣的有点丑,但,但是可以凑合着用嘛,你就别嫌弃了。我先回房了啊。” 说完,我伸手想推开门,却忽然有双手覆在我手上,将我的手扯了下来。而后,宋衍将我的身子转了过去,我堪堪卡在他和门之间。 他贴在我的耳畔:“不会,你绣的很好。” 我一惊,下意识抬头,就对上他深不可测的眼眸。我感觉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随着淡淡的酒气洒到我脸上,我一时间,有点晕眩。 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凑过来的,待我反应过来,我们已经额头相贴。他朝我笑,喝完酒后的这个笑染上点韵味,有点勾人。 我这才推了推他,不过自己使不上什么力气,只是眼睁睁看着他的唇越靠越近,我定定叫了声:“宋衍?” “嗯。”他轻轻回我,“是我。” “我是顾世欢啊,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他没理我,只是越凑越近,到最后我索性都放弃了,呆呆看着旁边的一个青花瓷瓶,一点旁的什么想法都没有,像是被人把神思都夺走了。 可我感觉到,他并没有亲上来。 好像只剩下一点距离,我下意识伸手抓住他的衣襟,他顿了顿,这才往后退了一点。 “还不行。” 我不知道他说什么,只是在他放开我的时候飞快转身,夺门而逃了。 那样清冽的酒香,却一直萦绕在我鼻尖。 宋衍……你,喝醉了吗? 那夜,不出我预料,我果然没睡好。 就连做梦梦里都是宋衍把我困在房间里,醒来的时候,还能感觉到身上出了层汗。 我拢了拢被子,坐在床上想了会儿我该怎么面对宋衍,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呢还是什么都没发生呢?我主动提起这件事显然不大可能,而他昨晚又喝醉了,兴许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我决定,假如他不开口说,那我也只字不提。 当我下楼的时候,宋衍已经不紧不慢地坐在底下喝茶了,我挠挠头,尽力收起心里那份尴尬的情绪。 “下来了?昨晚睡得可还好?” 我干笑道:“还可以吧。” 没坐一会儿,一份小笼包就呈了上来。为了避免跟宋衍待的时间过长,我决定赶快吃完东西,然后回房间待着。 这么想着,我飞快拿起筷子,几乎是一口一个地把东西塞进了嘴巴里。 我把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嘴巴上,虽然是这样,余光还是难免能看到宋衍手里的动作。只见他慢悠悠地从袖口里掏出一方手帕,再慢条斯理地拿我的手帕擦了擦手指,然后他顿了顿,似乎是发现上面绣着的海棠花,举起来奇怪地自言自语:“这是谁的帕子?” 我咳道:“这个,是我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塞给你的。”嗯,一定要避免说昨天晚上这种关键词。 “但我醒来的时候,看见东西是在我枕头底下的,”他皱眉,“莫非……” 我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这是我,昨晚跟你回去的时候塞给你的。” “可昨晚我沐浴时,还没有发现这个东西。” 我低下头,默默地塞了个包子到嘴巴里,多说多错,果然,沉默是金。 他转头看向我:“莫非昨晚我沐浴时,你……” 越说越离谱了!我都能感觉到他是在逗我,只好乖乖承认:“好吧,这是我昨晚去你房里给你的。我想你的帕子给楚楚包扎了,可能会缺一条手帕,就……” 他淡淡地笑:“昨晚我喝醉了,没做什么不妥的事情吧?” 何止是不妥,简直是有伤风化啊!我一口老血涌上来,只能强迫自己咽下去,圆场道:“没有,你只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喝酒,我把东西给你了之后就出来了。” 他眸中光华一转,竟像是暗了暗,这才欣慰道:“没有就好。” 我没接话,伸手去戳笼子里的最后一个小笼包。当我把最后一个小笼包吃完的时候,陆离和阿九正好从外面走进来。 阿九怀里抱着有些发福的楚楚。 看来这几日陆离将它养得很好啊。 阿九今日穿着之前陆离给她买的襦裙,在人群中是极美的一抹亮色。她走到我身前,问我:“陆离说你有东西要我同你一起选,是什么?” 我并不记得我和陆离说过这样的话,迷茫地抬头去看他,却见他在对我使眼色。 哦,我知道了,他是借着我为由,好多和阿九相处一段时间呢。 灵光一闪,我起身道:“我背上近日有些不适,想去买些药膏来搽,无奈自己够不到,想让你帮帮我。” “没问题。” 其实我说这番话有我自己的思量,昨日我看到阿九的伤口多,并且恢复得也不太好,应该是没有抹药。不知道是没人给她买,但她自己不在意,还是她有药却没有用。 我与她同是姑娘家,无论是什么原因,我想我都应该给她买点药,不管她缺不缺。之前我备着的金疮药全都给宋衍了,所以只能麻烦他们再陪我去一趟医馆。 开完药后,阿九对我说:“既然你买的是兑在水里沐浴用的,那我便不用帮你了。我还忙,先走了。” 我忍不住问道:“你总说你忙,都是在忙些什么?” 她脸上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我急忙又说:“不方便说也没关系的,你若是真的忙,便先去吧。” 陆离把药膏塞到她手里,这才笑着同她讲:“你一个人回去有些危险,我送你回家吧,你家在哪里?” 这句话却像是忽然惊到她,她的动作滞了滞,往后退了两步,挣开他的手:“我武功很好,一个人回去也没关系。”是很明确的拒绝。 这么多天的相处下来,陆离没想到她还是对这些事守口如瓶,皱着眉,言语里已经有些不悦:“你每次都说你要回去,但每次只要我有危险你就会出现,你真的回去了吗?或者说,你是怎么在那些时刻刚好就能出现的?” 外头人声鼎沸,里面的空气却像是凝固了,阿九不回答,陆离也就那么看着她,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 她眼睫动了动,再看向他时,已恢复了初遇时的冰霜般模样:“许是我的举动让你误会了,我们之间,还是像之前那样比较好。” 言外之意,是她觉得他们之间,还没有亲密到可以回答那样的问题。 说完,阿九很快离开。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章 第六章 我想是这样,像阿九这样的姑娘,内心一定是有自己的禁区和原则的,假如还没有完全进入她的内心,就向她讨问这些事,只会引起她的反感。 可站在陆离的立场上,他在阿九身上下的功夫已是很大。我前几日去过一趟陆府,发现柴房里有个大箱子,里头装的全是些精致的小玩意儿。问起下人,才知道这是城里城外的姑娘送给陆离的东西,但他一样都没看,却碍于礼仪和尊重不能扔掉,只好全装在了这里。但他很久前拿走的阿九的发带,却一直被他好好地带在身上。 像陆离这样的公子哥,身处的环境复杂,看起来他是万花丛中过,片叶沾不沾身我不知道,但遇上阿九之后,他确实是一朵桃花都没有接过。 那几天,陆离的心情又恢复了沉重,我和宋衍不好说什么,只祈求阿九能快点出现,或者,陆离能早点想开。 头天晚上陆离又和宋衍喝酒到了夜深,陆离也就直接在客栈里住下了,就住在宋衍隔壁的房间。 第二天一大早我像是被什么声音叫醒了,半天也睡不着,索性就起来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我刚打开门,就看到宋衍好整以暇地站在我房门口。 我余下的那一点睡意全被吓没了,拍着胸脯惊魂未定道:“你一大早站我门口干嘛?!” 他抄着手,侧了侧头,示意我往陆离的房间那边看。 陆离的房门紧闭,我倒是什么也看不到,只是能听到他房里传来的一些声音,是他的剧烈咳嗽声。想必是这几日酗酒太厉害,身子也熬坏了。 我想了想而后对宋衍说:“我先去给他煮点梨子水吧,你要不先去他房间看看?” 房里的人咳嗽得愈发厉害,楚楚像是感应到什么,也焦急地叫了起来。 “不必了,我先随你一起去,过会儿,咱们一起去他房间里。”宋衍回我。 我先跟他一起去街上买了点梨子,宋衍见我挑梨子挑得熟练,不禁道:“没想到你还会选这个。” 我睨他:“你眼里我得多一无是处啊?以前师兄也常常嗓子疼,每次都唤我给他煮水喝。你看看你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水果,我们一并买回去。” “师兄?”他倒是很会挑重点,“哪个师兄?” “就跟你一起给我买糖葫芦的那个啊。” 他没说话,我催他:“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没。”他凉凉地说。 我奇怪地瞧了他一眼,半晌没想到自己该说什么,又转过头继续选梨子了。 等我们把梨子水煮好端到陆离屋子里的时候,才发现这件事做得太过多余。 因为阿九,已经站在了房间里。 我匆匆把东西放到桌上,赶快推着宋衍出了门。 这是个非常重要的转折点,假如陆离把握得好,他和阿九就能冰释前嫌,像没有争执之前那样地相处;假如他把握得不够好,那么很有可能,他们之间就到此为止了。 所以我决定,暗中窥探一下事件的发展。 宋衍瞥我:“别冠冕堂皇了,你就是八卦。” 我伸出食指挡在唇前,示意他小声点,然后猫着腰探听里面的动静。 里面传来一阵瓷质物品相互击打的声音,应当是在喝梨子水,也不知道是陆离自己喝呢,还是阿九喂他? 我脑补了一下阿九喂他喝水的场面,觉得实在太过诡异,急忙甩了甩头,继续屏息听着。 是陆离先开的口,话题有关于楚楚:“你最近很少来看它,它吃得都变少了。” 我想起昨天中午楚楚大口吃鱼的模样,觉得陆离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这样的话,委实有水平。 “嗯,”阿九淡淡地答,“它今天吃东西了吗?” 楚楚喵喵叫唤了两声,示意自己还是饿着的。 陆离房里可能有吃的,阿九给楚楚找了一些,然后又是一阵沉默,只剩下楚楚吃东西的声音。 过了不久,楚楚东西也吃完了,阿九似乎要走,走前还提醒他:“你以后别这样了,伤身体。” 她在关心他,即使是刻意压低了声音,泯灭了情愫,但仍能听出其中,隐隐的担心。 陆离却不答,只是道:“那些问题,若你不想答,我可以再不问了。” 阿九应了声。 我还没来得及仔细听下去,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有人在楼底下大声喊着:“有水秋千表演了!” 水秋千,那是什么? 我的好奇心马上被勾起来,三两步走到楼边往下面看,却听宋衍道:“水秋千是在水上的,不是在这里。” 我立马谄媚地笑:“那咱们去看吧?” 决定去看的时候,陆离和阿九也从屋子里出来了,陆离提议道:“我们一起去吧?” 阿九低下头,正给楚楚顺着毛,没有拒绝。 于是我们一行人就去静安湖边观赏了这场盛会。 两艘红木色大船正停在水中央,依稀可见船头精美的雕刻和船内精致的陈设。一面大鼓放置在船上,正有人准备着敲击。 两艘船相对而停,一边一支长杆,组成了一个完整的秋千架。秋千架仅靠船依托着,中间几乎是悬在水上,我还不晓得他们要做什么,只觉得新奇,跟宋衍对望了下。 人声鼎沸,他说的话我听不清,他只好凑过来问我:“你那个师兄,难道没有带你出来玩过这些?” “没有啊,”我亦贴在他耳边,无奈他个子太高,我只好拉着他肩膀边的衣裳,踮起脚,他也随着我的力道微微侧下身,我这才道,“你倒是经常出来吗?” 但就在我踮脚时他也侧下了身,搞得我们俩的距离一时间非常近,我的嘴唇差点贴上他耳垂了。 意识到这姿势太亲密,我说完话便急忙弹开,却看到他的耳垂在日光照耀下,隐隐泛红。 他轻咳一声,也没理我,飞快地转头去看表演了。 我奇怪地琢磨着,难道他这是……害羞了? 算了,这个假设不太成立,我也随着他的目光,将全部神思放到水秋千表演上了。 鼓声大作,有人攀上秋千,然后随着鼓声开始来回晃荡。鼓声越大,秋千飞得越高,待到鼓声震天之时,忽见秋千高高扬起,几乎与横梁同高。 就在那一刹那,秋千上的人借力从上面飞身而出,在空中翻了个跟斗,再鲤鱼般跃入水中,溅起层层水花。 落水的声响太大,我们又没有见过这般的杂耍,不由得被吓了一跳。那人跃入水中时离我们很近,像是要砸过来一般,我跟阿九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 陆离的反应很快,立刻站到阿九身前,将她护在了身后。 不是什么危险的时刻,但这却是陆离的下意识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和抉择。 他在保护她。 一轮杂耍结束,下一轮又到来,有新的人坐上了秋千。陆离松了松手,又退到了阿九身后,给她最好的角度让她看表演。 那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是习惯性的,陆离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但我看见阿九的神色变了变,眼中似有一弯春水倒映,满目柔波。她抬眸匆匆看了一眼陆离,又快速地转过了头。 女孩子容易被感动,更容易被细微的小事感动。爱是一件世俗的事,不需要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只需柴米油盐生活起居。而最值得托付的人,是在这些事上也想照顾你的人。 那些阿九当做铠甲背上的利刺,已经慢慢地收起了。 我忍不住松了口气,踢了踢面前的宋衍:“喂,你又挡我前面了!” 那天临分别时,陆离终于拜托阿九,让她随我们一起去李家打探一下,之前丢掉的玉如意的消息。阿九也答应了。 我问陆离:“玉如意都被偷走多久了?” “在我遇上你们之前,说久也久,说不久也不久。” 我继续问:“在我们提出找军机图之前,你就没想过要去找如意吗?” 他心情看起来很好,笑道:“没有。那些东西不过身外之物,我不慕珠宝,也不图腰缠万贯。只是你们既已提出要找那个图,我就顺便一起去找找了。” 我默了一会儿,道:“好吧。” 有钱人都说自己不爱财,没钱的人却日日夜夜为钱奔波。真不知道那些有钱人到底是真的不爱钱,还是因为能赚很多钱,所以才敢说这种虚无缥缈的空话。 我们和陆离在路口分别。 今夜的宋衍,有点奇怪。 我戳戳他:“你怎么这么沉默啊。” 他似乎是有话要说,但张了张嘴,还是什么也没说。 过了好半天,我们都快走到客栈了,他才问我:“你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你这问的也太突然了,”我又开始语重心长,“假如不随你一起来找军机图的话,应当也快了,毕竟我都过了二八年华了。其实之前师父也为我寻了几个,可惜我都不怎么喜欢,拿□□炸了几个走。再后来因为这些事,我的名声也变得不太好,加上我又姓顾,这两年来提亲的几乎没有了。” 他的声音随着夜风吹到我耳边:“那你想嫁给一个怎样的人?” “我也就是个普通人,能选择嫁给谁吗?现在是仗着师父宠我罢了,假如再过上几年人老了,应当……也就随便找人嫁了吧?”我挥挥手,“算了,别提这个沉重的话题了。” 他极小声地说了什么,我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他却摇摇头。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章 第七章 宋衍最近奇怪,我索性没管,第二天随着陆离和阿九一起去了李家探消息。 去的路上,陆离为了确定,又说了一次:“我和阿九一道,你跟宋衍一道,就说是新婚的夫妻。” “这样不好吧,”我提醒道,“我跟宋衍是兄妹……吧。”说到最后没了底气,躲着他们的眼神,干笑了两声。 “傻子都看出来你们不是兄妹。”陆离用意味不明的目光在我们身上转了两圈。 阿九也难得做了反应,朝我们点点头。 我对宋衍怒目而视:“看吧,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别人早就看出来了!” 宋衍扫我一眼:“你觉得……是我的问题?” 师兄们曾经告诉我,万一我以后出嫁了,相公但凡问我是不是他有问题,我一定要说是我的问题。虽然我还没出嫁,宋衍也不是我相公,但我还是觉得……假如我此刻点头,就是在找死。 虽然我觉得他的确有问题。 但是我还是打着哈哈混了过去,说我自己有问题。 我们很快到了李家,走完一层层的程序,最后到了大厅里,得到一个锦囊。搞得还很神秘,仿佛真是个什么天大的消息。 只是陆离总是说李家夫人好色,我们此番来,竟是连夫人的一面都没有见上。到最后,忍不住问一边的小厮:“你家夫人呢?” 我问他话,他却像是有些害怕,忙往后退了两步,用眼光指着一边不远处的一扇窗户。 我们离开时,我往窗户里看,这才看见一个女子模糊的面容,虽看不清脸,却能感觉到是个富贵女子,佩戴了不少钿头银篦。她的目光没有看向我这边,却在看我面前的人,只是抬起脸来的一个动作,而后匆匆低下头,步摇随着惊慌的动作来回晃。 她在害怕什么? 我忍不住往前面看,却只能看到陆离阿九和宋衍的身影,陆离正在同阿九说话,而宋衍则低下头整理袖子。这一切都很平常。 等到我再去看那个女子时,她的身影已消失在轩窗之后。 我在思考这件事,步伐不由得慢了些,宋衍转头同我道:“走这么慢做什么?” 我愣愣地抬脸,发现他不知何时戴上了面具,不由得指指他的面颊:“你戴这个做什么?” 我们刚走出李家,还没等到宋衍回我,事情陡生变故,陆离将阿九往后一推,自己一个人站在了前面。 我连忙去看,原来是之前在酒馆里袭击我们的那群壮汉,之前陆离说他们是来找玉如意的,这段时间消停了些,应当是知道如意失窃的事情。而我们来李家找完线索之后,他们又顺着我们的踪迹来了。 为首的壮汉道:“你把锦囊交出来,我饶你不死。” 宋衍此刻也同陆离并排而站,把我和阿九留在后面。 阿九见况不妙,想把陆离拉到后面,对他小声道:“这里人不多,我可以应付,你带着锦囊先走。” 说完就要上前,却被陆离一把拦住:“且让我来。” 阿九就真的顿住了脚步,定定地瞧着他。 壮汉等不及了,直接就上来抢:“好多的废话!” 场面一时间又乱了起来,不过这次有阿九,我们赢的胜算就大大增加。正当我们打得热烈,那些人忽然都全身而退,匆匆退场。 我一惊,这才发现,陆离手上的锦囊已经不见。 假若被他们先一步找到如意,那么军机图也会暴露在他们眼中,届时我们再想找回军机图,就很难了。 我正想追,却被陆离拦住,他笑得颇有种掌握全局之感:“不必追了,我已经把锦囊换掉了,里面写的位置很偏远,只怕他们要找上好一段时间了。” 直接递出错误的锦囊会让对方难以信服,此番这么一打,做出锦囊被抢走的假象,他们便会相信这上面的地址。 我松了口气:“你早说啊。” 陆离只是笑,望了眼阿九,又皱眉道:“怎么了?” 阿九神情呆滞,似是不可置信地望着一边出神,听到陆离的话,这才慢慢地转过眼睛,摇了摇头:“没事。” 这次,阿九没有提前离开,只是慢慢地随着我们往前走。这气氛与往日不同,但又不能准确地形容出是个什么氛围,只觉得这样的境况下,应该发生一点故事。 没人煞风景地说到锦囊的事,我与宋衍在他们后面慢慢地跟着,直到我们隐没入人群中,我只能凭着良好的听力和出众的脑补能力,来分辨他们的话。 走了几步,阿九似是问道:“你为什么总想护着我?我不用你保护的。” 陆离不答,把问题抛回去:“一个男人,对一个武功高到可以仰慕的女人,却并没有过多的仰慕,只是心疼她的强大,想护着她。你觉得这除了是喜欢,还能是什么?” 我想抬头去看阿九的反应,无奈实在是不够高,只能看到阿九的后脑勺。踮脚的时候被后面的人踩了一下,差点摔了,宋衍把我稳稳扶住,手指搭在我左肩膀上。 他问:“你心跳怎么这么快?” “很明显吗?”我摸了摸胸脯,道,“陆离方才说的情话太好听了,我一个外人听了都觉得很感动。” 他又沉默,这才问:“你喜欢听这些?” 我纠正他:“不对,只要是个女的,都爱听。” 凭借我多年看言情戏本的经验,阿九方才种种反应与动作,是心动没错了。 过了几天,我们才再见到陆离,他说他这几天都和阿九待在一起,所以耽误了找如意。 “没事没事,你的私事也是很重要的,”我这么说,“反正都有了线索,再去找应该很容易了。” 他点头:“嗯,我准备明日去寻,她也同我们一起。” 第二天一早,我们相约在城门口见,这次要去的,是卫晁国与奉临国的边境之地,名叫江堰的一座小城。 我们备好干粮和衣裳,还有两架马车,预计会在路上用掉大半个月的时光。 我们预料到了一切,唯独没有预料到,假如阿九没有出现,我们当怎么办。 阿九真的没有出现。 我们从大清早等到了下午,连她一个身影都没有瞧见,在入夜时,我总算忍不住,搓了搓手臂,掀开了马车的帘子。 陆离在夜幕中茕茕孑立,即使已经非常失望,还是不甘心的挺直背脊,仿佛下一秒,阿九就真的会忽然出现在他面前。可我们心里分明再清楚不过,已经等了这样久,起码今天,阿九是不会再来了。 宋衍倚在马车边,他最近变得不爱说话,看我的时候也总是带着我难以辨明的情绪,因此,我们最近的交流也变少了。 他的侧脸轮廓被夜色切成漂亮的形状,唇瓣紧抿,仿佛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一树海棠在风中摇曳,显出女孩般婀娜的姿态。 我凑过去小声问他:“想什么呢?” “想你所想,”他很快答,“你们一般都是怎么想的?” “你是说,阿九没来这回事?”我耸耸肩,“我也不知道啊,明明前几天还是好好的。” 说到这里,我跳下马车,走到陆离身前,看他表情不大好,忍不住提议道:“我饿了,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你们先去吧,我再等等。” 我舔了舔唇:“她真的没有跟你说过什么吗?例如今天会有点事什么的?” “没有,”他垂下眼睫,“怎么样都好,不想来了也行,我最担心的,是她有事。” 我的心跳也漏了一拍,这才缓缓道:“不会的,她身手很好,一定不会出事的。” 宋衍也跟了过来,将一件大衣披到我身上,这才道:“你可知道她家在何处?抑或是亲人朋友之类的?” 陆离低下头,淡淡地笑了。 她不爱他问那些,他自然是没有问过的。 就好像一样东西毫无来由地出现在你生命之中,稍纵即逝,你还没来得及去了解它,它就已经再次杳无音信地逃离。 饶是陆离了解花柳城至此,也还是毫无办法,我们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先回客栈了。 后来,他不是没想过办法引她出来。 以往只要他一有生命危险,她必定会出现,但现在,就算他差点淹死,阿九也没有丝毫要出现的迹象,还是我与宋衍将他捞起来的。 我眼睁睁看着陆离从担心到无奈,再到颓靡,最后打起精神,却已是焦急与愤怒相混杂的难过。 那段时间里,陆离告诉我们,在寻找阿九的途中,他有时候因为神思恍惚会不小心撞到东西,或是掉进山洞里。而那之后,他总会无缘无故地晕过去,等到醒来,伤口又都被料理好了。 “但一定不是她,我能感觉到,那人给我上药和包扎的方式同她的完全不同。”他道。 但那个人没有犯和阿九一样的错误,他每次都能将陆离迷晕,导致他根本无从寻找。 我们再次找到阿九,是在一个月以后。 陆离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她,我们几乎要将花柳城走遍,直到那日吃东西吃到一半,听到远处传来打斗的声音。我虽然耳朵好,但并不能分辨打斗中用的是什么样的武器,陆离却急忙撂下筷子,赶了出去:“是九节鞭!”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章 第八章 我想可能是我还不够了解阿九,陆离和她相处了一些时日,应当最能明白她的习惯和喜好。 我们随着陆离一同赶出去,他几乎是飞奔到了远处的密林中。 手拿九节鞭击退敌人的阿九正收起武器,一转身就看到了陆离。 我一颗心提着,生怕稍微用力地一眨眼,阿九就又会消失不见。 陆离的胸口起伏几番,像是激动,又像是在压抑某种情愫。他平复了一下,很快上前握住她手腕,言语里带着毋庸置疑的担忧:“你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告诉我?” “抱歉,”这些话像是在她脑海里演练了许多遍,她只是略微停顿,便很快将话说完,“之前答应你的那些,我做不到了。你以后不要再找我了,我也不会保护你了。” 他勾起唇角,那些喜悦和愤怒剧烈地相互冲撞,让他一刹那失了声。半晌半晌,他找到自己的声音,哂笑道:“假如我问你为什么呢?” 她垂下长长的睫毛,做出不打算说的模样。 “是,无论我问你什么,你都不会说。你的真名,你的家,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你从来都没有说过!”陆离彻底被她激怒,“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假如你是不愿意同我一起也就罢了,你一声知会也没有,害我们找了你整整一个月!我怕你被人带走,怕你被抛尸荒野,这么多天,我没有一天睡过一场好觉。可你呢,你心安理得,你冷漠地告诉我叫我不要再找你了,这就是你还给我的。” 她眉间微微一皱,也像是不忍心:“抱歉。” “你觉得事到如今,抱歉有什么用?”他喉头上下滚了滚,“好,那你告诉我,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为什么保护我?为什么什么都要瞒着我?为什么一声不吭地消失?只要你告诉我,我就既往不咎。” 可她没有回答,像以前的每一次,遇上她不想回答的问题,她便要直接转身离去。 但这一次,陆离狠狠抓住她,道:“在你心里我算什么?想走就走,想留就留,你把我当什么?” 她目光一凛:“放手。” 他迎上去,也是冷冽的眼神:“若我不呢?” 她拿出九节鞭想打他,鞭子在空中挥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划开一阵风声,在快要落下的时候,被人狠狠抓住。 鞭子抽上最柔软的掌心肉,“唰”地一声,利落又清脆。有血汇成一股,从陆离的掌心中丝线般往下淌。 他笑:“我倒要看看,昔日费尽心思要保护我的人,伤起我来,是怎么个模样。” 她终于忍不住一滞,而陆离飞快出掌敲到她穴位上,阿九昏了过去。 陆离摊开掌心,出神地瞧着那道伤口。 我问:“阿九她……” “带回陆家,关起来,关到她愿意说的那天为止。” 陆离最后还是选择了这样的方式,哪怕是要完全跟阿九撕破脸,他也要知道真相。 回去的路上我忍不住跟宋衍说:“你觉得陆离做得对吗?” 他倒是了解我:“你又想说什么?” 我道:“其实不能说谁对谁错,陆离虽然看起来是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但从小到大,他都是陆家最受宠的小儿子。陆家是大户人家,宠起小儿子来,自然是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什么得不到的。长大之后,他又是那样有名的秘术师,不晓得多少人等着巴结他,加上他又生得一副好皮囊,也讨女孩子喜欢。 “他习惯了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生活,遇上了这么个不按套路出牌的阿九,自然想要去征服。征服欲何其正常,每个人都会有。可虽然他一直宠着阿九,但凡事也有限度。好比你想去征服一个人,你为她做了千百件事,她就是不为所动,并且她还有这么多秘密。那么,你的征服欲就会转变为愤怒。” 宋衍点头:“对,他的耐心被磨光,又习惯得到一切,就只有把她锁起来这个办法了。这是他的生长环境和经历,所决定的性格。” 我叹气:“可阿九她,哪来那么多秘密呢?” 这是这个故事开始的原因,也许,也将成为结束的导火索。 第二天,我去了一趟陆家。 宋衍没有随我一起,我独自去看了阿九。 其实不能算锁着,陆离只是找了个屋子把她关起来,屋子是被下人整理好了的,光线充足,日常起居的物品也一应俱全。阿九也没有被什么锁链锁起来,只是房间内外有上百个人把守,她想逃也逃不了。 我和陆离推门进去的时候,她正靠在床榻上往外看,床旁边摆了套干净的衣服,但她没有换。 听到声音,她很快转头朝我们这边看,唇角勾起讥讽的笑意:“陆离,你就想出这样下作的办法来逼我?” “逼你?我们之间到底是谁逼谁?”他理了理衣摆,“我对你好,不是让你仗着这些来骗我。” “我骗你?我骗过你什么?我说过我一定会陪你找如意了吗,我说过我会保护你一生一世么,”她挑起眼尾,是不屑与轻蔑的眼神,“是你自己在演独角戏吧。” 她嘴硬,殊不知跟被激怒的陆离这样对抗,是以硬碰硬。素来温和的人发起怒来,是很可怖的。 他两步走到她面前,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你是谁派来的人?你潜伏到我身边……是为了拿玉如意,是不是?所以在我给你看了线索之后,第二天就消失了,你故意做出这种样子来接近我,东西到手之后再全身而退,是么?” 她侧头,挣脱他的禁锢:“随你怎么想吧。” 像是在空旷的山谷里大声嘶吼,却得不到任何回音。那些郁积在心里的愤懑,在无法发泄之后膨胀得更加厉害。 陆离咬咬牙,冷笑道:“反正我有时间陪你耗,耗到你愿意说的那天为止。” 他摔门而出,只剩下我在房里与阿九面面相觑。她莞尔一笑,却是凄凉的模样:“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我劝她:“我不帮你们任何一个人,只是觉得你这样做很划不来。大半个花柳城都是陆离的眼线,他想要整你,其实有很多办法,但他没有,他只是把你关了起来,还好好地伺候着你。其实说那些难听的话,做这些事,都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是觉得不甘心罢了——他心悦你,你却带着秘密靠近他,于他而言,便觉得你是在玩弄他。而且你还这样矛盾,既不喜欢他又要保护他,若我是他……我肯定会觉得,既然不能得到你,那么最起码,也要将你这样做的原因搞清楚。” 我继续道:“你失踪的那段时间,他是真的很担心,可你又讲那样的话来激怒他,他是气到不得已,才这么做的。” 听完我这番话,她仿佛入定般坐在那里,过了许久,才缓缓道:“他心悦我?你真觉得他心悦我?不过是从没遇到过我这样的人,因为好奇才对我好罢了。” “这世上女子那样多,若他仅仅因为好奇就花费大量心血去靠近,那在你眼里,陆离他委实也太闲了些。”点到为止,我推开门也走了出去。 话只能言尽于此,很多道理旁人讲是没用的,要靠自己去领会。我放平心态,便又回了客栈。 宋衍不在房里,我便坐着等了他一会儿,等着等着犯起困来,竟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朦胧中有人推开屋子的门,替我披了两件衣裳,我这才回过神来。 揉揉眼睛,黑夜已经漫进屋内,我只能依稀瞧见那人一个模糊的身影。他点起了几根蜡烛,精致的五官便在黑夜中一寸寸清亮起来,淡黄色的灯光柔和他的轮廓,我觉得自己的心也像烛火一样,忽明忽暗起来。 我枕在手臂上,含糊不清地问他:“你去哪儿了?” 他给我倒了杯水,修长的手指捧着玲珑的杯子,显得尤为好看。他反问我:“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不随你一起去陆家。” “好吧,”我捧场道,“你为何不随我一起去陆家?” 他的神情难得严肃起来,像是要说一件大事:“因为会被认出来。” 我失笑:“认什么啊,我们许久之前不是去过一次陆家吗,在沈轻舟救沧衣那次。” “因为那一次,陆家几位长者皆不在,没有人认识我。” 我用手蹭了蹭面颊,这才完全坐起来:“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他坐在我对面,竟然皱起了眉,眼神中透露出不确定:“世欢,你是不是说过,你很仰慕白澜?你是在仰慕什么样子的他?” “就……就是那个样子的啊,”我挠挠头,“你话说怎么牛头不对马嘴的,我们方才是在说这个话题吗?” 他抿着唇,漾出一个很淡的笑来:“你是仰慕那个骁勇善战的他,还是那个身居高位的他,抑或是你嘴里,那个擅于书画的他?那么,你可曾听闻他剑下多少亡魂,可曾看见他处心积虑地谋划他人死期,可曾见过他为坐上太子之位,脚下踏过多少鲜血?你知道他虚与委蛇,在表面上与人热络周旋,背地里却反手捅人一刀吗?” 我手一抖,热茶从杯子里洒出来,烫得我一个激灵。 他继续问我:“若是你见过这样的他,你还会仰慕他吗?” 我垂下头:“可你说过的那些,不一定是真的啊……” “我自己做的事,我怎会不知是真是假?你说你仰慕白澜,可你仰慕的,只是说书人口中不得不美化的当朝太子。你若是了解他,怎么连他坐在你面前,与你谈笑风生都猜不到?”他启唇,终于说出那个在我脑海中盘旋的问题的答案,“世欢,我就是白澜。” “你开玩笑的吧,”我捏了捏手心,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呢。” 他没什么表情地笑:“你看,事实在你面前,你都不愿意相信。” “可……那你,那你证明给我看。”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