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毒舌妇》 第一章 成泰十二年,这日正是元旦。 街上张灯结彩,车水马龙,一片热闹好景。 南焦国并不忌讳女子抛头露面,因此街上除了青壮年,正值豆蔻年华的窈窕淑女并不少见。这些个少女三三两两挽臂而行,于摊位前垂眸凝神、软声细语,细心挑拣着年货。远望去,粉衣蓝影,雾鬓云鬟,好不赏心悦目。 抱酒楼里,几个年轻俊秀的男子,正在最昂贵的包间里开怀畅饮。不知是谁举杯向街上一观,大赞街上美人如群,顿时招引来几人起身去看。 “池老弟,我看那妞儿不错。” “……嗤,那是梁家的三小姐梁桃,下月初就要嫁人了。你个癞蛤蟆就别想吃天鹅肉了!” “不是……嘿!酒精上脑了吧池老弟,人家就是刚及笄,还没说嫁谁呢。回头我让我爹撺掇撺掇,没准儿我就能娶着了!” “随便你,反正我听人说,这梁家三小姐品行不好。反倒是四小姐梁杏好些。” “诶,说到品行,我倒想起一个女子。”忽然,有人插了一句话。 三人顿时对视一眼,笑而不语。 枯荷许家嫡长女,因张嘴便语出惊人,最后在许老太太八十大寿上,一开口气得老人家一命呜呼,寿宴变葬礼,因此被逐出门去了。临走前不带分文,如今是生是死,人皆不知。 …… 屋内香炉溢香,方才满满当当的桌上,就还有两人坐着。一人长身玉立,身靠椅背,题字折扇一收,偏回头来笑望桌上两人。问道:“容王殿下,今日为何埋头饮酒?” 循目望去,一席宝蓝色深衣的男子目如寒鸦,昏昏沉沉直视桌上琳琅酒菜,手中酒一杯杯灌着。 这人已有些醺了,可仔细看,那双上挑带笑的眼里,却无半丝浊意,清明的噙着一汪冰川冷水。 可他笑着打了个嗝,手撑下巴,说出来的话却轻佻无比,一股子邪气,明显醉深了,“三朝元老又参本王一本,说本王搅得民间鸡犬不宁。狗屁!” 此话一出,窗边的那些人顿时安静下来。偌大的包间里,针落可闻声。 容王对面那人却是不惊慌,轻轻一笑,道:“这话若叫有心人汇报上去,可不止再参你一本这么简单了。” 容王桃花眼一眯,眸光如烈酒,清彻无浊,却透着一丝凛冽。 下一秒,却语气轻松,缓缓道,“白兄此言差矣。在场的都是本王的好兄弟,还能害了本王不成……” 被称作白兄的人装作漫不经心,打趣似的与他碰了杯酒,“那可不一定。” 无疑是一场双簧戏,两人亦醉亦醒,在酒席上玩得漂亮。却不知窗边有人心惊一把,袖内手指心虚的攥起。 那人的心脏几乎都要跳出来,却强忍着不露出异样。接着,他见那位人白脸俊,桃花之相,才不过十八岁便世袭爵位的容王殿下,满脸为难的用筷子夹着一颗红烧狮子头,忽然扯唇一笑,那狮子头便朝他飞来。 他心里一惊,陡然斜偏过身去。那狮子头却在与他隔了两个人的空气中,从阁楼落了出去。他顿时头皮一麻,吞了吞口水,发现众人都在看他。 尤其容王,目光如炬,却如同看着一个将死之人。脸上笑意不知何时更浓了,一双洁白的手轻叩桌面,哒哒的声音让他一阵眩晕。 他不再迟疑,噗通一声跪下。 “殿下,我……” 方才与他攀谈之人更是惊讶出声,“池兄,你……” 他认命闭了下眸。再抬头,只见一袭宝蓝色长衣近在咫尺,上面的鎏金细纹亮得刺目。 容王早已收了笑容,面无表情地负着手,居高临下地看他道:“本王怎么想到,暗地里黑我的竟然是你,池兄。方才若不是心虚,你为何要躲?” “我……”这人面色苍白,嘴唇无色,翕动了几番,像是要解释什么,终究归为无声。 容王已转身,挥挥手,眉头紧拧,透露出不耐烦。他的语气有些厌恶,“交给五更他们。”又冷冷道,“你的孤儿寡母我自会派人照料,只是,你死得会很凄惨。” “没有人惹了本王还能活着。我嚣张也好,狠毒也罢,用不着你们评论本王。” / 街上有两个头戴帷帽的女子。一个橙衣若秋杏,一个紫衣若丁香。紫衣女子身材更加高挑出众,凹凸有致,娉娉婷婷,身上还混着淡淡的佛香。 橙衣女子拉着紫衣女子的手,停在一家绸布摊子前,语气心疼道:“姐姐离家一年有余,怎的也不知寻我?就住在山上的落佛寺中,若非听阿鹿上香说看到你,我还以为、还以为你死了……”她凑到紫衣女子身边,声音压得很低。 紫衣女子正是许久,一年前被当众逐出许家的那位嫡出大小姐。 约莫跟落佛寺待久了,心境也如水般平静,许久竟是没说话。 这一年来,她在落佛寺做些杂务,报答方丈收留她的恩情。不过昨日,她这位梁家表妹,四小姐梁杏,先是去佛堂祈福,后又派人在杂物间寻到了正擦寺门的她,抱头就是一阵哭。 她分明就是来寻许久的,连衣服都事先准备好了。 许久穿了一年多的麻衫,头发也习惯了简洁利落一扎,突然被表妹这么一打扮,还真有些不习惯。许家和梁家有表亲关系,从小也就是这四妹对她真诚相待,因此她更是闭紧嘴巴,怕张嘴就把梁杏给气死…… 然而她没能如愿。 一个满是酱汁的四喜瓦子从头顶砸下来,正好砸在梁杏的帷帽上。这丫头也是在梁家也惯了的,连骄纵的梁桃都得让她几分,方才二人遇上,梁桃狐疑许久是谁,硬是让梁杏给赶走了。 彼时梁杏惊呼一声,猛地扯下帷帽。四喜丸子落在脚下,险些砸到她的绣鞋。再看帷帽,好大一块污渍。 许久扬眉看向二楼。 她护短。尤其是对这个妹妹。 梁杏自己先咋咋呼呼起来,“谁扔下来的东西,敢砸本小姐!”捋起袖子就要上去算账。梁家势大,无论是谁都得给梁家一些面子。 绸布摊主却连忙拦下她,一脸焦急,小声道:“两位贵人还是别去,上面的是容王,您可惹不起。”梁杏顿时一愣,半年前老容王死了,容世子这才继承了家业。 这位容王她可是有耳闻的,前几日有青楼姑娘给他下了迷药,想借机飞上枝头变凤凰,结果容王竟是毫发未损,笑吟吟就将人扔到疯狗坑里了,据说那姑娘连骨头都没能剩下一截…… 梁杏张了张嘴,打了个寒颤。 但许久在落佛寺,可谓两耳不闻窗外事,顶多知道老容王过世,世子继位了。只听她淡淡道:“容府真是大手脚,菜不是吃的,是用来扔的。真不知容王点了一桌子菜作何,莫非是用来喂狗?”这下可好,一桌子吃了的菜的人,都被她说成是狗了。 梁杏脸色大变,恨不得捂住她的嘴。可许久带着帷帽,她隔着一层纱,只捂住了她的鼻子。好在许久的声音不大,梁杏冲面如土灰的摊主递了个眼色,又掏了碎银出去,拉着许久就走。 许久说完,也有些后悔。她才下山,不宜惹人耳目。若被许家的知道自己还活着,她替娘报仇的事恐是要受影响…… 都怪这一年多憋得太狠了,强忍着不说话,这回为四妹路见不平一声吼,那嘴毒的本性又回来了。 她叹了口气,任由梁杏慌慌张张重新带上脏了的帷帽,拉她就跑。 谁知刚转身,一个巨大的东西便丢在她后脑勺,她顿时双眼一黑,嘴里喷出一口血。 梁杏见她瘫倒在地上,吓了一跳,“你怎么了阿姐?” 许久看她一眼,又勉强向二楼看去。只见一张俊脸。那人一席耀眼的宝蓝色长袍,眼神似笑非笑,眸里似有一团鬼火,虽冷,却仿佛要将她烧灼。 许久感觉到围着她和梁杏的人越来越多,却没有人敢替她寻个郎中来。他们叽叽喳喳不知在说什么,而梁杏抱着她一直在哭。梁杏后来要去找郎中,可她前脚刚走,许久就一阵眩晕,缓缓闭上了眼。 她的头流了很多很多血。 这一棒槌……她死了。 成泰十二年元旦,抱酒楼发生惨案。枯荷许家嫡女,头部遭撞击而亡,年方十三。许家并未发丧,只寻来一下人,裹了草铺匆忙下葬。 许屏轻死时无棺,坟不知处。 是年,容王之狠辣人尽皆知,遭各部各科上奏圣上,斥容王无德。圣上废容王为庶人,发配边疆。抄家当日,兵部尚书从其府邸取得谋反铁证,圣上大怒。其后,怜惜许家,封许家庶女为湘平郡主。而梁家四小姐郁郁寡欢,大病三年,于成泰十五年冬香消玉殒。 许久的魂,在京都飘了整整三年。 她看到梁杏死了,迟迟不肯魂散。 她还看到容王死了。他疑皇上是杀父仇人,故暗地策划谋反。然而他到底年少轻狂,浑身戾气不足成事,故落得如此下场。 对他冻死在边塞的下场,许久表示很满意。 可她对许家的恨意,只增不减。 她想,如有来生,她一定躲开这该死的容王,成功回到许家去报仇。 许老夫人不是她气死的……这一世她背负无端骂名,她真想让那些贱人不得好死。可她飘在风中,看着自己用怨念化作的魂一点一点在风中消散去,望天忧叹,不过痴人说梦罢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落佛寺不愧为南焦国第一庙,红碧高墙,翠树环绕,建筑布局严谨而规整。两棵参天杏树历史悠久,秋日里精神抖擞,一树金灿,一地杏黄。 许久进庙沿楼梯边沿而上,请三支香,于右侧铺垫闭眼合掌三拜,再睁眼,缓缓起身,虔诚上香。之后,一身素衣离去。 坐在佛堂中间的住持双手合十,看她一眼,念阿弥陀佛。 许久到了庭院,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诵经声中抓起扫帚,手却在发抖。 她深呼吸,好半晌才抬头,盯着面前高大的银杏树。 方才拜佛,她的心不诚。 这其实也怪不得她,她本以为自己死在了成泰十二年的元旦,而且是那样荒谬又悲哀的死法。谁知魂飞魄散后,她一睁眼,竟回到了成泰十一年的秋天,距离元旦还有整整四个月。 掐了下胳膊,掐得黑紫。一切真实得像场梦,她现在才堪堪回过神来。 将庭院的落叶清扫干净,差不多早课完毕,到了早斋的时间。许久忽然放下扫帚,去寻福禄方丈说明了去意。 福禄方丈应是早就看出她近来的不对劲,一如既往的平静,命小僧取来斋饭给她,看着她背影离去,方转身进入寺院。福禄方丈待她有恩,许久诚心感谢。 许久对重活一世感到欣喜。她还活着,梁杏便也活着。只是,她姑母素来不待见她,她不能这么堂而皇之的上梁家去。而且,若许家知道自己还活着,恐又要拿当年祖母之事大做文章。 如今,她还是低调一些的好。 许久淡淡勾唇,笑得有些凉。 明年元旦再不招惹那容王,这一世便能平安度过了罢…… 她向山下走去。来山上拜佛之人很多,山路崎岖,台阶颠簸,只有许久一身素衣,逆流而下。 许久被人肩膀一撞,一脚踩了个空,险些跌到草丛里。 忽然,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抬头,她看到一张温和的脸,此人薄唇轻启,“姑娘小心。”许久忙垂眸:“多谢。”接着向下走去。 这人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转身便要接着走。却见同行而来的男子盯着那女子,做若有所思状。便笑着打趣道,“盯着人家作何,莫不是看上了?” 想了想,无奈道:“不过这是佛门重地,你这些歪心思,还是收起的好。” 男子缓缓收回目光,沉沉道:“眼熟而已。”眸光却闪过凝重。 前世将那女人打死后,他曾到街上看过一眼。不知是谁把帷帽掀开了,他便扫视到了许家嫡女的模样。方才那女子匆匆走过,虽是个侧脸,却十分相似。 旁边那人轻轻一笑,状似不经意,脸上却是明显的探究:“你这大病一场,怎么性子也变了?” 这人是白家公子白晋,风度翩翩,雍容高华,却和容世子乃是从小一起穿开裆裤的好兄弟。 他自知容砚从小到大是什么尿性,那日听他要去寺庙拜佛,顿时惊着了。这小子刚成容王不久,爵位加身,浑身戾气不减反增,一场大病醒来,竟沉稳许多。这没有理由。 容砚不知道自己怎么还活着。重新回到金碧辉煌的容府,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满脑子还是上世的噩梦。 上世他被发配到边关,起初还仗着武功反抗,但一人怎能奈何一帮军人,被打被骂是常事,没少吃苦。 后来吃不饱喝不够,总算明白身为百姓的疾苦。曾经的傲慢疏狂,被视为蝼蚁踩在脚下,他也总算知道之前的自己多么可恶。 他杀过很多人。可满脑子都是最后杀的那个丫头。 那么漂亮的丫头,那么安静的容颜,却是他亲手将她砸的鲜血淋漓……上世他连天子都不怕,却在梦到那双俏丽的眼睛陡然睁开,充满憎恶与狠厉,无声质问自己为什么要杀死她时,终于尝到了恐惧与懊悔的滋味。 他是在雪地里被冻死的。 身上被鞭子抽碎了的布衣,是他唯一的葬品。 而许屏轻……是叫这个名字吧?因他,最后也尸不知处。 这是前世的罪。而这前世的罪,太难恕! 抿了抿唇,他更是加快了脚步,很快就走到寺庙里。面对方丈的眼睛,他的心是从未有过的虔诚。 “这位施主……” “在下容砚。有罪。” / 许久下了山,带着很复杂的情绪走在大街上。不过百米长街,她却像走在沙漠,每一步都漫长沉重,心中彷徨迷茫。左顾右盼,听着活生生的人的吆喝声,她简直要流下眼泪来。 或许只有死过,或者差点死去的人,才会对世界更加重视与留恋。 等心情稍微平静,许久看了看,走向包子铺。茄子馅的包子,她娘经常做,可惜自从娘去世,她被赶出家门后,已是长时间没吃了。 不过她发现,物价涨了。三文钱的东西要五文了。 她只好冲包子铺老板不好意思地笑笑,准备找个不惹眼的角落,把落佛寺的大软馒头掏出来吃。 她还在许家的时候,虽说嘴毒的形象深入人心,但也是个名门闺秀,识得不少天潢贵胄。于是缩在角落里小口吃着,唯恐被人认出。可她天生皮相好,脸白颈长,灵秀之气的脸蛋颇为吸睛。 街霸站在街头左顾右盼,看到她,眼神一眯。 南焦国并非政治混乱,街霸属于朝廷允许存在的范围,他们替衙门管理街道,要交税收。 许久抬眼见街霸向自己走来,心想坏了。面不改色地将最后一口馒头咽下去,缓缓站起来。 许久没想到自己这么惨,吃个馒头还能被翻牌。她低着头,把鱼符交出来。 街上有看热闹的人在看她,她将头压得更低。 街霸看完鱼符,不死心的打量她几眼,语气不耐烦,“低头干什么?抬起头来。” 许久抬头瞪他一眼。 街霸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忽然呵呵一笑:“小丫头长得挺水灵。”粗糙长茧的手,掐上她的下巴,“爷瞧你挺落魄,是不是走丢了?用不用爷送你回家啊?” 鬼知道他是发善心还是图谋不轨,许久暗暗冷笑,忍着开口骂人的冲动。她又不傻,一个大姑娘被男人送回家,这名声还能要么? 再说,她那个家…… 许久眼神一黯,脸上却浮现一丝不符她年龄的锐利。 她一脚就踩上糙汉的脚,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这种长相丑陋、本性败坏,还忍不住勾搭女子的男人,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恐怕还觉得自己长的俊俏。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恐是在用鸡眼看世界。 她回头看去,见糙汉怒骂着要来追她,却突然被一群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军兵模样的人围住抓走,缓缓停下步子。 咦…… 再转头,她吓了一跳。 眼前这金碧辉煌,重檐欲飞的阁楼,不是“抱酒楼”又是何处?前世之事浮上心头。她本想买个帷帽遮住面容,她心里一抖,无头苍蝇般仓皇远逃去了。 殊不知,有人在看她。 抱酒楼二楼,容砚将遮挡身体的窗帘放下,身影歪斜倚靠在墙壁上,一壶酒仰头灌喉,却因为他的漫不经心流入鼻腔,他顿时呛出声,“咳……咳咳。”眯了眯桃花眼,他面色潮红,接着灌。 他没在落佛寺呆多久便急急下山了,又坐马车,因而比她早到。 旁边有一侍卫忍不住道:“殿下,您大病初愈,还是少喝些酒。明日还要进宫面圣呢。” “面圣。”容砚双眼通红,骨感的手紧握了下酒壶,又松开。 “我知道了。”他将酒壶放到一旁,颌首,“你去派人保护着点许家丫头。”像想起什么,皱了皱眉,“若有人认出她,便……替她挡一挡。” 福禄方丈说,罪从心起将心忏。心若灭时罪亦亡,心亡罪灭两俱空,实则名为真忏悔。 那么,对重活一世的人来说,该如何忏悔前世之事呢? 容砚叹息一声。 他做的这些…… 还不够。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许久在一个小茶铺坐了一天,最后是被不冷不热地“请”出来的。眼见天已黑,她叹了口气,走在街上。没多久,看到一家客栈。 她早在脸上抹了把灰,看上去就像个乡下来的小丫头。 正犹豫要不要进客栈点些吃食,旁边忽然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长生,把饭端来。”许久停住脚步,循声望去,原来眼前是一家棋馆。一个老头正坐在棋桌前,对着一桌黑白分明的棋局,抚须做沉思状。 身侧一个学徒模样的人,脸蛋年轻,一身青衣,闻言愣道:“何老,您方才没让我做饭啊……” 老头一顿,抬眸瞪他,那一眼真是老辣,“那你不会去做?” 被唤作长生的学徒一脸为难,“其实……您昨天吃的那碗饭,就是……弟子所作。” 老头顿时像想到不愉快的事情一般,老脸一黑,拈着棋子的手都滞在空中。长叹一声,“罢了!”手落一子,冷哼道,“老朽心无旁骛,不吃也罢。”虽是这般说着,眉宇却凝紧了,似是下一颗棋子不知往哪里放。 许久顿时将进客栈的念头打消,往进走了几步。 长生看到她,一愣。 许久礼貌的冲他微微一笑,目光却缓缓看向闷头下棋的老头,问道:“老先生,您这里招厨子吗?”虽是变声期,那声音却极好听,如在花瓣上落了雨,泠泠淙淙,悦耳而浅淡。 何有仲闻声抬头,瞟她一眼,冷哼着垂下头去,“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锅端的稳吗。” 许久心道,这老先生的毛长得倒是齐,胡子遮得嘴巴都看不见了,所以才这般不会说话的吗?像想到什么似的,连忙闭紧嘴巴。 到底是死过一次的人,学会了收敛。她看他不理自己,笑道:“我陪您下一局,可好?若赢,我便留在您这里当厨子,工钱只要一半;若输,全当给你解了场闷吧。” 想了想,补充道:“我只是暂时寻个落脚之处,过段日子便会走。”她要暂时安定下来,打听一下京都的消息。 上世她被赶出许家,不久后谣言四起,说许家嫡女饿死街头。没多久,许家在沸沸扬扬的传言里认尸,确认那的确是许久。但事实上,那时她在落佛寺听到消息时,一阵寒心,知道这是许家为了让她永无回府之日,自导自演出来的戏码。而她真正的死亡之日,是成泰十二月元旦。 上世这个时候,许家还未有动作。 如今,她得寻个时机去找梁杏,避免上世的悲剧重演。 说到梁杏,那就得说梁家。梁家由郡和长公主持家,这位长公主只生了一个儿子,剩下的两女一男皆是其他姨娘所生。很不巧,梁杏的爹便是姨娘生出的庶子。两个庶女早早出嫁,就剩他还留在家,没少被郡和长公主使绊子。好在梁国公疼爱庶子,连带疼爱俏皮的孙女梁杏,即便郡和长公主不乐意,也不给面的护着。 梁家几个孙女,都与梁杏有间隙,与她亲不起来。梁杏也就与许久多加来往了。加上许久的娘会做各样吃食,更是恨不得整天黏在许久身上撒娇,骗吃骗喝。 许久的娘岳氏,是个商家的女儿。其父在生活上十分苛刻,她从小便自己下厨。 嫁到许府后,女儿不太受许家几位主子待见,许府下人见状,也可劲欺负她们母女二人。岳氏倒也乐观,见女儿平日吃稀粥咸菜不饱,便在厨房无人时,悄悄用剩菜做给女儿吃。 许久永远记着,每到夜晚,她娘一边切菜,一边笑着教她做饭…… 回想起那段日子,许久心里一阵冷笑。 她是嫡女。 可嫡女又如何。她爹当初需要大量钱财稳固朝廷地位,花言巧语,让外祖父同意将娘嫁给他。娘除了长得落落大方,半无大家闺秀之气,连一双手都是糙的。她爹便很快另娶千金做妾。 等岳家破产,许家对她娘更不满意了。 没过多久,岳氏去世。 而她……哪里还是嫡长女?许茂康为了留得好丈夫的名声,暂未曾将妾室扶正罢了。 当然,仅仅是因为不喜岳氏的出身,就将有一脉血缘的许久赶出家,多少有点小题大做。 岳氏偶然跟许久提及,岳家有个前朝留下的东西,价值连城…… 许久想,许家急不可耐地将娘娶回家,又在娘死后,让她背负“恶女”骂名将她逐出家门,估摸就与这前朝物件有关。 “你在干什么?”看她在愣神,老头怒道。 许久一惊,连忙抬头,只见老头暴跳如雷,不悦地盯着愣神的自己。 她知道自己不对,忙弯腰道歉。心里却哭笑不得,真是个脾气如牛的怪老头。 接着,老头没好气的指着桌子:“坐。”许久一看,桌上的棋已经收干净了。 老头怎么看也年过半百了,却是一点也不对晚辈客气,执了黑棋便落于正中。 许久道:“老先生,我给您讲个——” “小丫头片子,跟老夫面前耍心眼子?”何有仲嗤笑。 “……”许久默了默,淡定地落下白棋,依旧开口道,“老先生,一会儿我给您做道鱼香茄子如何?” 何有仲本就有些烦躁,被她一说,只觉更饿。但他绷着脸,落下几棋。 “若是有肉就更好了。炖东坡肉时加些女儿红,出锅时便有酒香,那味道……真真是妙极了。” 东坡肉……肥而不腻,入口丝滑……等等!差点让这丫头绕进去! 何有仲吹胡子瞪眼:“专心下棋,莫说话。”可他到底心绪不宁,一子落下,反应过来什么,眼神一凝。 不一会儿,只见对面的丫头早有预料地轻笑出声,有些粗糙的手持白子落下,五颗连成一线。 许久也没想到这老头这么快就中了自己的圈套,正准备看他气得胡须竖起,抬眼,却见他一改之前神色,静静看着自己,沉思半晌开口,“多大了?” 许久微怔,老老实实答:“差一年及笄。” 何有仲唔了一声,“名字。” “……许久。” “哦?”何有仲眸光一闪,“姓许。”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许久异常淡定,“晚辈不姓许。晚辈这个名字,只是因为简单好记才起的。听说这里有个许家,家主居从三品光禄卿。不敢高攀。” “哼,不是说要给老夫当厨子?那还愣着干嘛!”何有仲瞪了许久一眼,这丫头还嫩呢,撒谎哪能瞒过他的法眼。不过他没打算点破。世态炎凉,谁还没有难言之隐。 许久忙起身,跟着长生去后面的厨房。 何有仲对着棋局眯了眯眸,不知在想什么,好半晌,喊道:“长生啊,给这丫头找间空房。” “……好嘞!”长生站在厨房前面差点栽了个跟头,他深感自己要在师傅面前失宠。 不过他默默走进厨房,别的话没说,道,“姑娘,这里的东西您随便用。” 许久笑道:“客气了。”眼看着他走出去。 许久对厨具自来熟,收回目光,便就着不太新鲜的食材做了几道菜。端出去后,那老头绷着个脸接过,一顿风卷残云后,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竟是无视她,悠哉地上楼去了。 许久望着满桌空盘子,有点惆怅。 不过想到自己有地方能睡一觉,那点惆怅也就烟消云散了。 见她收拾完桌子,长生忙带她去了客房。许久客套地道了声谢,进了屋。 一夜好眠。 / 翌日。 容砚有些烦。上辈子他觉得他身边不缺人,个个都忠胆仗义,是熊虎之辈,哪一个都可与天子钦点的武状元相匹敌。 如今回头来看,似乎都是空有虚名。而他爹给他留下的那些人,后来都因为他过于浮躁、狂妄自大,暗暗与他划清了关系。于是在他被罢为庶人时,朝廷没一个替他说话的。 他揉了揉太阳穴,吐了一口浊气。 确实不怪别人,是他太叫人失望。好在如今距他子承父业,才过去两月。这辈子他重新做人,总不会落得上世那般下场了吧? 不知不觉,马车到了午门,车夫停车,容砚见到文武百官正在午门外坐班。 众人都不敢前来与他攀谈,他自己眯眼望着太阳一点点升起,直到金鼓齐鸣,早朝开始,才收回目光,平静地走进去。 重生后第一次上朝,他一改上世不将人放在眼里的狂傲之相。 连正襟危坐的天子,都忍不住看他几眼。 朝上说了南方洪涝一事,其次是近日太子查出国子监有贪污情况,朝廷拨去修建国子监的银两与实际所用和账簿记录不符。群臣谏言彻查,推举太子、三皇子,或其他一些亲王完成此事,因而吵得不可开交。 但天子一如既往的平静,沉吟片刻,并未直接下决断,皱眉说一句“此事待议,朕自有决断”便挥袖下了朝。 天子将容砚留了下来。 到了元安殿,天子一改朝上平和,面容一肃,差点将奏本扔他脸上。声音沙哑,面有薄怒,咳嗽了一声道:“看看你做的好事!” 容砚拿起来看了看,心里一苦。有说他前日杀无辜妇孺的,还有说他目无天子,不配合京兆尹查案的。当然,其中不乏有添油加醋,胡编乱造出来的故事。 但胡编乱造不重要,重要的是英帝相不相信。 英帝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道:“真不知老八如何养出你这么个儿子!如今他去了……我这个做皇叔的,就不信管不了你!” 容砚心如乱麻。 上世将父王的死归于这位叔父,他确实莽撞了。虽然父王死得可疑,但他这一世要找出证据,才能指正杀人凶手。 接下来,他想也没想,撩袍而跪,“臣侄前几日大病,做了一场梦,故而对人生颇有感慨。臣侄在此保证,日后不会再做荒唐事,洗心革面,多加悔改,再不给我容氏皇族丢脸。” “皇叔屡次为臣侄费心,臣侄过意不去。皇叔勤政为民,威仪天下,请千万仔细着龙体。” 英帝一噎。这小子吃错药了? 狐疑地望他一眼,见他面上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他一怔,心里一阵欣慰。 想了想,又沉下声道:“你既有心悔改,朕便给你个机会。”叹了口气,颇为头疼道:“你也知道,前几日朕的万寿上,何老犯了错事被林家晖抓住不放,说要他告老还乡……如今,也不知哪个疙瘩委屈去了。” 容砚脸上露出一丝恍然。 林家晖,是户部尚书。 他记得户部尚书与他父王交好,上世这个时候,屡次暗示他父皇死得蹊跷,似有似无地将线索转向他这位皇叔。那时他一心焦灼,想弄清到底怎么回事,对他和何有仲的朝堂纷争,不是十分清楚。 只听说是何有仲在万寿喝得高兴,跟英帝开了句玩笑。英帝素来宽和仁厚,倒是没在意,反而哈哈大笑。可倒是坐他在旁边的户部尚书不乐意了。 思及此处,他不动声色,道:“皇叔想让侄儿如何?” 英帝眉宇一舒,“你找到他,将他请回便是。”想到什么般,笑道,“不过他倔得像牛……你请他回来,恐要费些功夫。当初他考学未入鼎甲,只跟那探花有一分之差。朕听说探花递了银子给考官,为证公平,便加了一分,提了他上来。谁知他不肯……” 容砚有些犯难。他身边有个白晋,寻人找他便是。可他若再依附他人之力,来日岂非连自保能力也没有? 不过,想到自己还活着,一切还来得及,倒也不那么烦躁了。当即笑着称了声是,倒与平日骄纵轻狂模样并无二致。 英帝凝视他离去。 等人走了,太监总管见他皱着眉头,忙上来问:“圣上可是乏了?” 英帝摇头:“朕觉得这孩子不太对劲。你去查查,这容砚最近都做了什么。若真心悔改倒罢,就怕他跟朕耍心眼子。” 出了元安殿的容砚坐上马车,准备回府。他凝眉看着窗外景致,只是高墙红屋,却好似看得出神了。 没过多久,马车停下,他听见李游的声音。李游是他为数不多的一个心腹,上世陪他一起到了塞外,为保护他,最后被戍边军乱棍打死。容砚看着他,心道这是还不清的人情。 “李游。”他沉默许久,“帮我去何府打听一下,有没有人知道何老的去处。”这怪诞的臭老头,年过半百,竟还跟皇上玩离家出走。 李游有些诧异,但什么都未问。 随后,容砚负手看着他跃出王府,望着墙外的天,若有所思。 也不知,那丫头怎么样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许久起了个大早,饥肠辘辘。本想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吃食,下楼时却被老头张口叫住,硬是唤她来对弈一局。 许久觉得奇怪,看上去长生才是他的徒弟,他怎么叫自己过去?虽这么想,还是走了过去。 今日这老头还算厚道,将黑棋留给她。她执棋从容应对,可谁知没几招便溃不成军,输得一塌糊涂。她心想,自己这一手棋艺皆是自学,本也不精,但输得如此之惨倒是头一回。 不由咂舌,昨日必是他故意放水了。 沉吟了一下,许久抬头,恭恭敬敬地问:“敢问先生贵姓?” 何有仲淡淡道:“何。”至于是哪个何,没打算讲清楚。 “何老。”许久点点头,亦不刨根问底,忽然扬眉一笑,朱唇皓齿透着如水般清透的灵气,“我只是来做厨子的,可没打算做您的徒弟。您再这般,我可是要收费了。” 何有仲闻言一愣,抬眸,难以置信地瞪向眼前一脸平静的丫头。他未听错吧? 他虽不是权倾朝野的朝廷重臣,但连太子平日都得礼让三分。且他正以这一身棋艺扬名天下,除了他,再难有人可与当今天子博弈。向他讨教棋艺的人不计其数,试图拜师的人能排满整条长安街! 眼前这丫头倒好,让她来给自己解闷,反倒先嫌弃上了? 何有仲只觉一口老血闷在喉咙,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唇,最后铁着脸冷哼一声,一袖子拂了满盘棋。 棋子落了许久满身,但她安静地坐在那里,只是皱了下眉头。 何有仲看了看她,朗声一笑,“你这丫头沉得住气。不错,不错……”握拳咳嗽一声,话锋一转,“不过,厨房没食材了,去买些吧!今日早餐若合老夫的胃口,老夫便破例一次,收个女徒弟来玩玩儿。” 许久对他的语气反倒不甚在意,愣了一下,这是天上掉馅饼了? 不过,她的棋艺是自学来的,几乎没有可取之处,何老究竟看上她哪点? 多学一门技艺虽没坏处,可她还是有些犹豫。不过这老家伙阴晴不定,说不定下一刻就改变主意了,她忙定定望着何有仲,“好。” 何有仲像是早有预料,懒洋洋道:“磕头礼改日再说。为师饿了,你先去吧。” 许久看了眼外面,天还不是特别亮。南焦国的人素来勤奋,清晨便有摘自家新鲜蔬菜去卖的商贩。她出去,恰好能赶上好时候。 可菜市离和丰棋馆不远,她没想到自己会遇上事。 买完菜,她正准备沿路返回,心里陡然滋生一种不祥预感。当即警惕抬头,凝望四周。这种奇怪的感觉像是被人跟踪了。 街上买菜的人寥寥无几,对方盯上她,只有两个可能。一是看她年轻,又是女孩子,觉得好下手的无良人贩,亦或登徒子;二是在昨日便盯上了她,见她方才从和丰棋馆出来,一路尾随。 后者更令她细思极恐。 清晨的凉意渗透薄衫,许久霎时觉得浑身汗毛竖起,更觉骨髓都要被冻僵了。粗糙的手握紧竹篮,心里一阵发慌。 她低头快步走着,那人也紧跟其后;许久咬咬牙,撒腿就跑。那人也蹬蹬跑起来,快步追上。 没跑多远,许久看着面前陌生而阴森的角落,心里一惊。完了,她跑反了! 这时,她脚下一绊,眼看着就要栽在地上。忽然,身后之人将她整个人一把扯住,用极大的力道甩在墙壁上。后背撞得生疼,许久吃痛。电光火石间,她拿起竹篮里事先备好的擀面杖,用力朝身上之人砸去! 梆! 随即一声闷哼响起,许久听到此人倒地之声,睁开眼。 低头一看,她蓦然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腿脚一软,伸手撑住墙壁才勉强稳住身子。 有没有人能告诉她,这人为什么会是…… 容王! 许久抱着自己的膝盖缩在角落,神情呆呆的。上辈子他给她一棒槌,这一世,她用擀面杖给他当头一棒…… 她仿佛看到了接下来自己悲惨的一生。容王残暴狠戾出了名,要是对他不管不顾,他醒来后,会不会被自己剁碎了喂狗? 可若是救了他……他会领情吗?想起记忆深处那双似笑非笑,略带邪气,噙着寒冰一般的眼睛,许久当即头皮一麻。 她捏紧手中擀面杖,心里暗暗觉得哪里不太对。上一世,成泰十二年元旦那一天,他们才有了生死一面……那也是唯一一次。如今她和他互不认得,他为什么要尾随自己? 难不成容王还有拐卖妇女的龌龊勾当? 许久瞪着容王,后脊一阵发凉。她随手抓了把土抹在脸上,像想起什么,用手中的擀面杖又在他身上狠狠捶了两下。容王人高马大,此时却呈歪斜“大”字,长发也凌乱遮面。被她捶了两下,像一只死鱼,扑腾都扑腾不得,狼狈得紧。 许久满脸愤愤,将擀面杖揣进竹篮,扭头,大步离去。 容砚的暗卫在屋顶默默看着,一阵咂舌,心道这姑娘自寻死路。不过,想起近日朝堂对他家殿下的奏本太多,他决定将嘴巴闭紧一些。 于是,不久后,容砚在府中幽幽醒来,懊恼地摸着发痛的后脑勺,暗卫坑都没坑一声。 容砚没问是谁胆大包天将他打昏,默了默,突然像想起什么,脸黑如木炭。 这妮子居然…… 哼!他原本来找何老,路上看到有个奇怪的人尾随她,想也没想便追了过来。他吓走那个男人,回头见她险些摔倒,便要去扶。可他从来没怜香惜玉过,力道便没控制住。然后就觉得昏地暗,眼冒金星…… 那妮子,一擀面杖将他打晕。 忽地,他低低一笑,笑声极为短促。而后,面容片刻失神,眼神有些呆滞。 话说。 就打了一棒子,她会不会觉得少,不够解气? / 许久走回和丰棋馆,看到长生给何老换了一杯茶。何老品了一茶,便缓缓放在桌上。斜眼看见她,并未开口叫,但表情催促着她。 许久深呼吸一口气,走进厨房,将新买来的茄子和新鲜的肉取出来,放到案板上,便开始着手准备。 她开始切茄子。因为心绪不宁,锋利的菜刀不小心切到手,“嘶……”指尖顿时一道鲜红刀口。 她皱眉吮了一下,没太在意,继续做鱼香茄子和东坡肉。 顷刻,便有扑面香气自锅内溢出。 下一秒,她将一块热乎乎的东坡肉放进嘴里,仔细咀嚼。眉头一敛,又多吃了两块,才端着盘子走出去。 一出门,方才的地方没了人影,长生正将棋盘叠好收起来。看见她,忙道:“师父在楼上等你。” 许久狐疑了几息功夫,上楼。 “何老……” 走廊有几个房间,她看了看,一脸为难,不知他在哪个屋。 这时,某个屋里传来何老的咳嗽声,他道,“第三间。进来。”许久循声走去,看到一个檀木门。打开进去,发现是一间书房,橱柜与架几崭新无比,但像是草草安置下来的,摆放得略显局限。而何老就坐在正中的木桌后。 “您若如此,恐怕圣上那边——”他身旁站着一个身着便装的中年人,小山眉,鹰钩鼻,一脸为难,正与他说着话。 抬眼见到许久,蓦然止住话语,略带审视意味的眸,刀子般落在她身上。 许久将两样菜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又为何老置了碗筷。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既然要做他的徒弟,便不得在师傅的事上有半点马虎。 何老像是十分满意,点了点头。 许久这才发现,他的衣服换成一件玄鹤长袍,花发束起,且带了一顶帽子。胡须似是修剪过,比早晨整齐了一些。 何老开始执筷用餐,时不时与身侧男子交谈,不再看她。身侧男子似乎本有让许久避嫌之意,屡次皱眉看她。但察言观色少顷,见何老并未有此意,便也放下心来。 两人聊得忘乎所以,说的话在许久耳朵里如同马蜂,嗡得她一阵头大。 不知过了多久,何老将鱼香茄子和东坡肉各吃一半,一碗米饭吃得精光,终于放下碗筷。 这时,侧身那名中年男子,突然看向许久:“这便是您新收的女徒弟吧?” 何老与他交谈,语气倒平和许多,闻言看向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许久,呵呵一笑,“还未给我敬过茶,算不上徒弟。” 两人盯着许久,皆是目光如炬,又深沉如潭。 许久只觉无形中有力道压制下来,她忙取过桌上的茶,跪下,恭恭敬敬举上头顶,声音平静,“师傅,请喝茶。”她冰冷的手触碰着温热的杯壁,却丝毫感觉不到暖意。 犹如过了一辈子那般长,手中一轻。 她缓缓抬起清澈的眼,看向何有仲皱纹上翘的双眸。 他盯着自己哈哈一笑:“好徒儿,快快请起。” 许久垂眸称是,心里却一阵发凉。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方才他二人所谈,句句不离朝廷。想必眼前这位何老,根本不是她以为的棋馆馆长。 为何要收她为徒?为何要将朝堂之事,当着她的面来说? 许久心中翻涌起一阵惊涛骇浪。何有仲好似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臭脾气一下子就涌了上来,转头凝视她,骂道:“你这丫头怎么又发呆?既然跟了老夫,就得有个心理准备。老夫可不是好相与的人!” “对了。”想起什么似的,缓缓道,“为师要出去一趟,你与长生好好看家。” 却不知又想起什么,突然满眼鄙夷,鼻孔恨不得朝天,语气都夹杂几分轻蔑。“如有外人来寻我,千万给他赶出去!棋馆是干净之地,可不是何人都可以进的。” 什么人会来? 许久心里一团乱,想问个清楚,何老却铁着脸哼了一声,闭口不言。 许久和长生亲眼看着何老下楼,被中年男子伸手示意,请进外面的马车里。 黑楠木车身,浮雕刻栩栩如生的松竹纹样,窗牖以一短幕遮挡。许久盯着短幕上的图案微微失神,须臾间,只听马鞭一抽,马蹄一落,车轮辗轧声响起,那图案也渐渐在她目光中变小、远去。 南焦国朝堂制度严格,官员每一品级都设置一种图案。 方才那正是朱雀纹样,也就是说,这样的马车专为从二品官员所用。 ……姓何的官员有几个? 从二品姓何的官员,只有尊封为太子少师的何有仲!据闻此人与英帝颇有交情,又是东宫太子的教习老师,谁见了都得给些面子。 许久像被钟罩罩住一般,脑子响起无尽的嗡声。 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老臣,竟然就在一家中规中矩的棋馆被她碰上,还阴差阳错的成了她师父! “长生……”她张了张唇,转头想问长生一些话。但见他丝毫没有诧异,想了想,看样子他早就拜何老为师,对他的身份定然也是知晓的。 何老万众人中收长生为徒,定然有他的道理。许久与长生没有过多接触,但也能看出来,他沉稳又听话。 可何老对自己什么心态……这就不知了。 许久扭头进了棋馆。 长生眼见马车看不见影,才进了屋。之后默默靠近棋桌,在桌下取出折叠好的棋盘,坐在师傅之前的位置上,开始与自己对弈。 他生得不算太俊俏,五官也未长开,但皮肤很白,暖玉良烟的类型。 许久眨眼盯着他。她跟这个名义上的师兄有些局促,看他下棋下得认真,不太好意思打扰,便弯腰,在不同棋桌底下看来看去。直到长生被她在余光里晃得有些烦,才忍不住抬头看她,问,“你在干什么?” 许久一僵,连忙跟办错事的小孩一般,回身,尴尬地说:“我也想找个棋盘。” 就在她以为他会帮自己找的时候,长生哦了一声,淡漠地道,“没有了。” 许久:“……”她这个师兄,似乎不大喜欢她。 许久本来还想问何老口中说到的人是谁,但见长生大有守在正厅久坐之意,便知道他有了应对的准备。 无奈地撇嘴,去厨房切了剩下的一段茄子,剁了剩下的一块五花肉,鱼香茄子和东坡肉再次新鲜出炉。不理会这位师兄,盛一碗剩米饭,上楼犒劳自己去了。 长生斜睨她的身影,哼了一声,轻蔑的模样与他师父如出一辙。 他眯了眯眸。这丫头……棋艺不精,目无师兄。不知师父看上她哪里? 许久在许家受尽了冷眼,从小便懂得一个道理。别人不给她好脸色,她就不该主动贴上去。 晚上。 一辆白虎图案的马车从街道缓缓驶来,停在和丰棋馆门前。五更连忙去敲门,咚咚两声,门却不见开。推了两下,才发现门被锁住了。 眯眼从门缝中望进去,却能看到微弱的光。他忙过身,低声道:“殿下,果然被人锁住了。但里面有人,您看……” “知道了!”马车中,容砚环胸凝视眼前一片漆黑,揉揉眉心,起身下了马车。 眼见大门紧闭,果然,何老是想让他吃个闭门羹。他今早在元安殿看的奏折里,便有他骂自己的奏本,洋洋洒洒近一千字,简直骂得他狗血喷头无地自容。 不过他没怂,修长的手从玄色的狐裘大衣里伸出来,用力敲了敲门。 五更忙道:“谁在里头呢,我家容王殿下驾到,还不赶紧给我家爷开门!”容砚猛然侧眼看他,“闭嘴!”然后,他在五更委屈的眼神中苦笑,上辈子怎么没看出身边人笨得像猪? 只听里面传来一声冷哼,声音虽小,但容砚出身皇家,又自小习武,为早就警惕得非同寻常,因而耳力极好。他眸光一闪,隐隐笑开来,“宁王世子?” 长生正在里面秉烛下棋,听到那人语气轻慢而恶劣,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厌恶的光。他父王时常跟他提起这位表兄,当做纨绔的典范,教导他莫像他学习。一般皇家宴席他从不与他亲近,没想到,今日却有碰面的一天。 不过,他才不会给他开门。这也是师父吩咐过的。 容砚挑挑眉。早听说表弟从小喜欢下棋,王叔见他痴迷到了无可自拔的程度,寻来全国各地的棋师教他。等到容长生十五岁,他听闻何有仲的棋艺乃天下第一绝,千辛万苦才拜了他为师。 他不禁自嘲了一番。如今看来,他连这个表弟都不如。 不知想到什么,他抬眼看了眼二楼灯火幽微处。 接着,他轻咳一声,“我知道何老不在,特地来看望表弟你的。” 长生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种话,愣了好半晌,冷冷道:“我很好,无需表兄挂念。”心里纳闷,按照这位表兄的习性,早该一脚踹开门了……算了,他难得有人性一回,自己还期待别的不成? 容砚幽幽叹气:“你我好歹表兄弟一场,我若对你做什么,皇叔岂能袖手旁观?”声音陡然哀怨起来,“你就关着门与我说话?”他早知容长生吃软不吃硬,话虽那个语气,面上却似笑非笑的,狡猾的样子犹如狐狸。 果然,长生对着棋局犹豫了几番,终是冷着脸将门闩卸下来。 一推门,就见他表兄美玉般的好皮囊,眉宇萦绕着一股妖气。 他不禁想起待他极好的王妃婶婶,语气当即也软了许多,“那你进来吧。” 容砚道:“我念你长夜漫漫,一个人孤单寂寞,带了点好东西给你。”拢了拢狐裘,吩咐五更去马车取下来。 “……”宁王小世子的脸霎时黑了。 容砚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着他那张爆红的脸,一脸古怪道:“本王不过念在何老不在,一个人在这里难以解决温饱问题,给你送些糕点罢了。你这脸蛋……怎么这么红?” 宁王小世子再傻也知道他在拿自己寻开心,那番清冷模样,终究没维持住。他咬牙切齿,伸着拳头就朝容砚扑了过去。刚好五更端着几个精美礼盒进来,容砚斜眼瞥到,正准备躲,却又被容长生一招袭向门面,顿时撞在了五更身上。 礼盒噼里啪啦的掉下,五更顿时大惊,一边蹲身捡起,一边惊惶地瞄着他,“殿下,是小的手笨。小的这就捡起来……” 容砚盯着他,心里顿时五味杂陈。明明是自己的错,可这小子却无比怕他……真是要人命。 他掩盖住眸间的复杂,“起来吧,不怪你。”很快,见五更收拾好,他缓缓转头看向容长生,心不在焉道,“东西既然已经送到,我便回去了。你若不吃也留着,多少人不知吃不上饭呢。” 容长生看陌生人般看着他。 容砚等五更跟上来,心烦意乱地往外走,上了马车。 容长生瞟了眼礼盒。这么多,一看就是御赐的糕点。可是,这哪里是一个人的量…… / 容砚上了马车之后,一直沉默不言,反倒把五更给急坏了。五更支支吾吾地喊,“殿、殿下?” 他嗯了一声。 马车外的五更一副赴死的模样,“殿下,您要是嫌小的笨手笨脚,小的回去便领罚!您可千万别赶我走……” 他后面再说些什么,容砚都没有听见。他闭上眼睛,郁闷地想,以前的自己为何就这般可恶呢?五更从小与他一起长大,虽然畏惧他,却从来都将他放在第一位。而从前的自己,眼里只有那些喝酒的狐朋狗友,只当他是个卑贱的奴才。 不一会儿,他忽然睁开眼睛,摸了摸腰间。 母妃留给他的护身符去哪里了? 脑子里闪过什么,只听他咬牙切齿的声音从马车内传出,“停车!”原本徐徐前进的马车,霍然停了下来。 马车旁边的五更便见他撩开帘幕,手里握着一个棒槌,气势汹汹走下来。 他吓了一跳,“殿下您这是去哪儿啊——” “棋馆!” “啊?可是世子不会……” “我爬窗户!” “……”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容砚走回和丰棋馆的路上,五更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到了棋馆,见容砚三下五除二爬上窗,登时猛拍大腿,暗骂宁王世子。 这下可好了!方才二人碰面还算心平气和,接下来万一发生惊天动地的事情,他便是有两个脑袋也担当不起!你说这世子拿什么不好,偏将王妃留给殿下的翡翠玉佩顺走了? 容砚哪里会知道他在腹诽,在二楼窗边环胸听屋内动静,沉吟少顷,便翻了上去。接下来,略略扫视了一下屋子,打开门走出去。 这时,楼下响起一道男声。 “你过来一下。”声音淡漠疏离,在空旷的棋馆里传入耳中,尚有微弱的回音。是宁王世子。 当然不是叫容砚的。 “……什么事?”许久正准备上楼,听到长生与自己说话,不禁诧异地转过头去。 她睡醒后十分口渴,这才来沏茶给自己喝。本打算来无痕去无声,不打扰她这位师兄勤学苦练,谁知他手中专注把玩着一个东西,忽然抬头,张口唤住自己。 许久狐疑着望他,静静等他开口。 长生向她走近几步,声音冷淡:“这个是师父的东西,收好。”将手中一个东西放到她手里,立刻疏离地收回手。 许久挑眉凝视着掌心的一块玉佩。紫绿相间、火红流苏,晃动烛光里,隐约可见上面雕刻的竹子与鹌鹑。这般小巧精致的竹报平安玉佩,应该只有女儿家才会随身佩戴吧? 嘴角一抽,她抬头忍不住问,“这玉佩如此俏丽,师父他老人家……” 长生不耐烦看过来,她一怔,忙止住后面的话。表情一淡,转身便上了楼。 走到楼上,许久叹了口气,将玉佩塞进兜里。 谁能料想,手刚要打开房门之际,一只手蓦然从里面伸了出来,在她瞪大眼还未来得及惊呼间,猛然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拽了进去。 被狠狠顶在门上,许久后背一痛,嘤咛出声。缓缓睁开眼睛,警惕而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这种事,一天居然遇到两回? 面前的陌生人近在咫尺,身上一股檀木清香入鼻。这香味与佛堂焚的香有异曲同工之处,霎时令她惶恐的心归为平静。她陡然反应过来,愤愤挣扎,“放开我!” 挣扎间,手摸上一个木制的东西。愣了一下,意识到这是攻击人用的武器,立刻抓了过来,狠狠咬牙道:“去死吧!”朝着面前的人便一阵猛打。 肩膀遭受重击,陌生人闷哼一声,却反倒把身体贴得更近,手在她身上摸来摸去,最后在她腰际摸上一把。 暧昧气息包绕在她的周围,许久脸上一热,一个哆嗦,浑身汗毛竖起。 深呼吸,只觉一股子血气从脚后跟蹿上头顶,手中的木棒,立刻“梆”得一声,咬牙间直接打在了这人的脑门上! 然而她怒气未消,便棒子一下挨着一下。 男人被她打得打得狼狈后退,捂头呲牙裂嘴,而后匆匆后退至窗外,准备跳下去。 “夜闯闺房,你看我打不死你!”许久见对方想逃,木棒高扬再落,最后一棒打得极狠。月光洒落在此人身上,静默几息,许久不知看到什么,狠狠一愣,瞠目结舌。 嗡…… 突然间,容砚眼前一黑,头晕目眩,整个人跌了下去。 五更在外面等得几欲睡着,听到一阵闷响,倚着墙,后知后觉的伸手揉眼。天色相比方才更黑,他迷迷糊糊抬眼,便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从二楼狼狈摔下来,了无生息似的,一动也不动。 他犹如被晴天霹雳,瞪大眼睛,完全被吓傻了。 过了一会儿,触电般反应过来,撒腿跑过去,哀嚎,“殿——” 半晌,“我无事。”容砚单手撑地,缓缓坐起身来。有殷殷的血从头顶自眉宇流下,他却浑然不觉一般,遽然勾起了唇。两眼上翘,眉眼弯弯,眸子里熠熠光芒迸发出,模样甚为愉悦。 五更搀扶他站起来,看到他的笑容,见鬼般呆愣住。 容砚未察觉他的不对,堪堪站稳后,挥开他的手。 走了几步,见他没有立刻跟上来,这才回身,“你在看什么?”像才反应过来什么一般,眉毛一扬,淡定地摸了把脑门,“哦……”他看了一眼上面的血迹,缓缓放下手,忽然一叹,意味不明地道:“你不知道,五更。头虽疼,但是本王的心里舒服多了。” 五更闻言,眼珠子险些没瞪出来。 殿下拿着棒槌,难道不是找宁王世子来寻仇的吗? 完了。他家殿下好像……让世子给打傻了! “觉得我傻了?”然而,容砚锐利扫他一眼,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轻,却磁性好听,不难听出一丝笑意。 他是去拿回护身符不错,但他拿棒槌……跟宁王世子完全没关系。五更并非重生,自然不会知道他家爷这样做的用意。 他唇边弧度有扩展的嫌疑,“放心,本王好得很。” 五更快哭了,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殿下,咱们、咱们去看大夫吧?”都开始说胡话了! …… “咣当。” 于窗边僵硬了顷刻的许久,像被火燎一般松开手,呆呆望着掉在地上的棒槌。 摸了一下兜,脸色一白。 / 许久一晚上没睡好。因为将师父的东西弄丢,第二天天未亮,她便逃似的出了门。 然而她真容示人,多少有些危险。 走在街上,便见一家叫“百花轩”的成衣店早早营业。在许久印象里,这一直是南焦国口碑最好的成衣店,建在京都的仅有这一家,装潢大气,各色饰品琳琅满目。 走进去后,她下意识扫了一眼店面,便将目光投向柜子里的帷帽。 目光略有犹豫。 上世她死状凄惨,被一个流浪的孩子,好奇掀开了头上的帷帽。当时她的魂飘于空中,望着指指点点的众人大惊失色,几次想把那帷帽盖住脸庞。可她已是一条孤魂,完全是徒劳。等许家人派下人为她收尸,那顶带血的白色帷帽,早就被街上推推搡搡看热闹的人,无意间踩得面目全非…… 她并不想再回忆那段记忆,皱了皱眉,忙止住。 “客官,您需要什么?”清晨人少,店伙计见她目光在一排帷帽上轻扫而过,忙心有领会,热情地拿出一顶给她看。 偏偏是一顶白色的。 许久见鬼一般急急后退两步,看见那白色的皂纱便恍惚看到一团血,连忙挥手,艰难地冲他笑道:“不必了,多谢。” 顿时弃了买帷帽的念头,转身往外走。 不过,许久觉得,自己出门该看看黄历的。否则,她也不会遇上她没想到会遇见的人。 还未走出去,旁边陡然响起一道高亢的女声,听上去又惊又喜,“许屏轻?”许久的心霎时提到嗓子眼,这是她在许家的大名,许老夫人给起的。 她缓缓抬起头,看到一身绯红色长锦衣,皮肤光滑细腻,五官清妍妩媚的女子。 这人身材窈窕,借着婆子的手缓缓踏过门槛,举手投足皆透露出名媛之风。 面上稍稍惊讶之后,此女眸里闪过一丝鄙夷,快如梭,完全令人捕捉不到。而后她翘起胭脂红唇,“我还当许妹妹死了,原来还活着呢。”挑了挑眉,锐利的目光将许久从头打量到脚,“……看来,你过得很‘好’嘛。” 她笑盈盈的,刻意将“好”字咬重了音。 许久冷漠地从她身上收回目光,仿佛没有听到,抬脚便走。 梁桃一愣,见她忽视自己,转头便气道:“许屏轻你——” 身边那婆子忙拉住她,瞄着店里好奇看过来的人,低声道:“三姑娘,您是要成为皇后的人。这般当街莽撞,日后会落人把柄的。” 梁桃咬唇,不死心地看了看许久,但见婆子目光严厉,只得不甘心地绞着帕子,点头称是。 但她眸里翻涌起复杂的暗涛,心想,不行,这个消息,她必须得感觉告诉祖母…… 出了百花轩的许久越走越快,恨不得立刻长出一双翅膀飞到棋馆。 早知会遇上梁桃,她还不如不出门。 方才那位正是梁家三小姐,也是梁杏的死对头。因了梁杏与她交好的缘故,梁桃也从未给过她好脸色。 从她梁桃的做派便能看出,这位梁三小姐趾高气昂,娇贵专横。十多年前,不知是哪个不靠谱的算命先生,在梁桃出生当日在梁家门口不停打转,任下人赶也赶不走。待梁桃出生,便说她有桃花之相,天生凤命。郡和长公主闻言,十分高兴,于是打小便对这位孙女疼爱有加。梁桃从小便知自己日后是要做皇后的人,以皇子妃自居,性子便越发无法无天了。 许久想了想上世。她死后不久,梁桃很快出嫁了。 嫁的的确是一位皇子。但英帝有八个孩子,不知道究竟最后哪一位夺了嫡。 倏然,她想到一件事。如今才九月份,离梁桃及笄还有四个月。按理说,梁家家法严格,不到半年便该嫁人的姑娘,是不允许出门的。 她沉吟。那么此时梁桃出现在这里…… 对了!再过几日,便是重阳节。 许久心里一喜。那是京都女子竞相施展才华的好日子,梁杏一定也会出现。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许久低头在街上走了片刻,忽然抬头,觉得自己稀里糊涂拜何老为师,倒也算件幸事。 至少她是太子少师名义上的徒弟,许家即便想再做什么,也要掂量掂量她师父的份量。 至少假传她街头饿死,是万万不能的了。 不过想到自己和何老仅仅一面之缘,还未有师徒感情,她不免担心起来。这老头真是奇怪,她承认自己伪装得不够好,看样子是猜到她的真实身份了。可他既然猜到,就该知道她是怎样的名声,怎样的品行。 收她为徒,为哪般? 她总觉得,与朝堂脱不了关系。许茂康又任光禄卿……倘若真与政治有关,这一点细思极恐,她不忍深想。 疑惑一窝蜂涌上心头,许久的指甲掐了掐掌心,恨不得立刻跑到何老所在的地方去,问问这位人人尊敬的太子少师究竟想做什么。 然而,她也仅是想想罢了,如今她连师兄都搞不定。 许久无奈撇嘴,当真不想承认她怂。可想到昨日弄丢的玉佩,心里忍不住发憷,决定散散心再回棋馆。 街上看了看,许久走进一家人满为患的客栈,找了空位坐下,便唤来店小二端茶送水。 站在台子上的说书人,表情愤慨激昂,口中滔滔不绝。猛然间一块醒木拍桌,民间佳话便在他唇中,被绘得有声有色。 “来客官,您的茶。”没多久,满头大汗、肩披毛巾的店小二将茶杯放在她面前。 许久收回目光:“谢谢。” 端着茶杯伸至唇边,忽然听旁边一桌人正在谈论容王。 “我跟你们说啊,前阵子我遇见了容王,那阵仗,那场面,啧啧……”台上讲的是一段事,他们讲的,却是另外一段。一人喝了茶水再缓缓放下,兴味盎然地低头看看四周,才神神秘秘道,“说来也是巧。那日正是在下生辰,本想去酒楼犒劳自己一顿。谁知刚走到抱酒楼,就见一堆人围在路边。” 他声音抑扬顿挫,真将人带入那日他亲眼所见的场景里,“……后来我从人堆里挤出去,就看到容王府的马车。也不知这容王殿下请来多少人吃酒,那马车竟有四五辆,上面的珠子,都够买我家一亩地了。 “你说咱这小人物,哪有机会撞见这样的贵人?我一打听,才知道容王宴请几家公子,来抱酒楼看歌舞。中途不知哪位舞姬,依着他勾..引。 “谁不知,容王虽然纵横风月场所,但身边愣是没个女人?也难怪这舞姬想借机攀附。” 其他人胆子倒也大,皱了皱眉,“早听说这位容王是什么样子,肯定把这歌姬收作侍妾了吧。” 那人依然兴奋,迅速摇头,“错容王当时脸就黑了,把人踹到一边儿,让他身边人拖下去喂狗。据说那脸冷臭得,都能跟张飞媲美了!” “哎呀,张飞可是人正不怕影子斜的大人物,可别拿容王跟他比——” “哎呀我这不是……行吧,算我说错。”像回忆起什么般,那人笑容收了收,眸里泛出一丝胆怯的光,犹豫道,“后来,我在抱酒楼吃完饭,闲得无聊,便去容府外打听消息。听人说,容王府有狗叫声,但响没多久便消失了。王府下人传出来的消息,说那舞姬,连根骨头都没剩。” 骨头都没剩…… 五个字钻入耳朵,许久手一抖,顿时没了心情再听下去。低头才发现,自己端着茶,僵了有一阵功夫。 清香的热气氤氲在鼻尖,已形成一片潮湿。许久擦了擦鼻子,深吸一口气,用力放下茶杯,连忙起身向外走。鼻腔里萦绕的淡淡茶香未散,恍惚间化为浓烈血腥味。 这次,她一路走回和丰棋馆。 走到门口,便见长生坐在里面下棋,似乎下得一团糟,眉宇间隐隐透着不耐。听到动静,顿时抬头看她,“去哪儿了?”眸子里有强压住的火气,不难寻出其中的厌恶。 许久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正要说话,长生便不愿意看到她似的,低下头收拾桌子,冷哼一声,道:“师父方才派人来,叫你我速速找他。你快些上楼收拾。” 许久呆住,要走?但她没问为什么,只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二楼,静静道:“我没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师兄。” 听她称呼自己为“师兄”,长生毫无别的情绪,面无表情地点头,“那便走吧。” 许久一头雾水,二话不说跟了上去。谁知她低头想事情,正准备跨过门槛,倏地一头撞在长生后背上。出乎意料的是,长生并未冷眼看她。 这时,门外响起马蹄声。许久揉着头,心里一揪,连忙抬头去看。 只见一人从马背上下来,面容冷肃,头戴盔缨、罩甲着身。随即往前走了几步,大步流星,步伐铿锵。 略略打量门口的长生,又看了眼旁边的许久,皱了皱眉,便冲身后挥手示意人过来,指着长生扬眉质问,“都尉府宝物失窃,可与此人有关系?”几秒后,一个小兵像模像样的拿出两章卷轴,打开后,竟是一张长生的画像。 小兵道:“不错。” 未等那看上去是头目之人开口,长生突然道:“亲勋翊卫校尉李泰?” 李泰剑眉一拧,“小小一个窃贼,也敢直呼本将。如此大胆,定是那窃贼无疑了。”道,“来人,将他拿下!” 闻言,身后的亲勋翊卫顿时作出架势。只是,那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突然厉喝,“我看谁敢!敢绑本世子,不想活了吗?” 许久还以为许家发现她的存在,又来捅什么幺蛾子,可见这势头仿佛在针对她身边的长生,便凝眉,不解地望着。眼下听到“世子”二字入耳,登时感到难以置信,猛然抬头。 她望着长生的背影。 怨不得他不待见她,原来他是世子。 英帝只有两位兄长,老容王如今逝世,在世的便只有宁王。长生只能是宁王世子这个身份了。 许久震惊少顷,忍不住扬眉——重活一世,她不过早下山几个月,遇见的事竟这般精彩啊。 接下来,便听那位亲勋翊卫校尉道:“大胆!宁王世子岂能由你一小贼冒充?世子一直在国子监习礼受教,绝不会出现在这样简陋的棋馆里。” 宁王世子被说得咬牙切齿,双拳紧握。他为了宁王不被诟病暗结党派,的确瞒人耳目才派了何老为师。 但瞧李泰眸光有闪躲,若说他不知情,鬼才信! 按捺住火气,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件东西,冷笑道:“瞪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我宁王府的令牌,除了本世子,天下还能谁有?” 李泰望着那块令牌,突然无言,暗想上头吩咐的差事难办。但他的任务就是将此人拿下,若办不好,上头定要他吃不了兜着走。当即便冷静下来,目光平静而狐疑,“大胆!宁王府令牌也敢伪造!来人,速将此人押下——” 长生没想到他装傻,气得脸都红了。 许久第一回看他被气成这般,她想笑,却又笑不出,因为接下来,亲勋翊卫得令,迅速向长生聚拢。 有人向李泰投去询问的目光,得到首肯后,一拨人分散出来,靠近那名来路不明的女子。许久向后退了一步,却被长生拽住袖子一带,带到了他的身后。 接着他赤手空拳与亲勋翊卫打了起来。 他的功夫是宁王请高人教的,而亲勋翊卫乃禁军分出来的一支闲散军,武力不占优势,没多久便倒在地上哀嚎一片。 这时,李泰见宁王世子突然嘲讽地看向自己,一时也忘了他的身份,只当对方还是个毛未长齐的毛孩,气道:“放箭!” 有人吓了一跳,几欲阻拦,“校尉,这……” “别说屁话。”李泰被气红了眼,哪里还管那么多,“放!” 弓箭手上前一步,再然后,手齐齐一放,长箭齐发。有人迟疑着没敢将放出,但仍有数十支箭矢朝着两人射去,蝗虫一般直逼而来。 长生脸色微变,侧身去躲;许久大惊失色,匆匆向棋馆内退去。 唰!许久的脚被门槛绊倒,一支箭堪堪与之擦肩而过,钉在铺散在地的长发边。 许久怔怔望着那支箭,身体被人粗鲁地拽起来。她抬头,一名亲勋翊卫连忙将绳子绕在她身上,猛然推她一把。 许久面容一冷,“放开我!”亲勋翊卫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又推她几步,将她推到门外。 出了外面,她看到长生侧身躲开最后一支箭,目光又怒又冷,正与不远处的李泰对视着。众人不知,李泰正心惊自己胆大放箭,全身冒着冷汗。但见世子无事,那来路不明的女子也被手下捉住,当即道:“这女人既然跟着你,对想必很重要。” 匆匆瞥了眼许久,“你若不想她在牢中被刮花脸,最好识相些跟我走。否则……别怪我对她不客气了。” 许久仍在挣扎着,闻言,忍不住瞪他一眼。 李泰?这名字少了个字吧。 改名叫“李泰瞎”如何?……哪只眼看出她对那世子爷重要了? 长生盯着她,眼神满是诧异与烦躁,仿佛无声斥责着她的愚笨。 许久看到他的目光,懒得说话,偏开头,不想再看他。 “这不是李泰吗,什么大风把你吹来了。”一道淡然却含着笑意的磁性男声,陡然在街上响起,“本王在附近,怎么也不与我喝上一杯?” 众人听到这似笑非笑的语气,意识到来者是谁,具是暗道不好。 许久也是脸色一白,看过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容砚身后并未跟着随从。仿佛受了什么重击,他的头顶裹了一层纱布,渗出来的血迹已经干了,颜色偏暗。 许久清亮的眸子赫然瞪大,再垂了一下,见他腰间玉佩,顿时脸色发白。 昨夜果真是他。 一身宝蓝色深衣衬得他身材笔直,缝了祥云团暗纹的针脚光滑如水,在阳光下泛起珠光玉泽,也衬得他俊逸非凡。那一双微眯的眼略带邪气,噙着似有似无的笑,却昏沉如潭,让人心颤。他挑眉看向宁王世子,诧异了一番,“你也在。” 宁王世子扫他一眼,冷漠地偏过头去。容砚在他心中,就是个狂傲风流、冷血残暴,依附皇家的蛀虫。以往遇见这种事,他早该看够热闹,嗤笑一声,倍感无趣一走了之。 如今出现在这里,宁王世子有种不祥的预感。 莫非他想给李泰一个顺手人情,将他送进牢里看笑话? 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的意图。宁王世子倒吸一口气,恨不得再也看不见这位他厌恶的表兄。 许久慌神了。她眼睁睁看着容王走过来,停在她离她几丈处,似乎与上世的轻狂与狠戾并无二致。但她做梦也想不到容砚同样重生一世,只觉他仍是他,今早听来的故事陡然在脑海过了一番,许久的后脊有冷汗渗出。 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被狗吃得骨头也不剩,这句话魔怔地回荡在耳边。她连忙试图挣脱了下绳索,但无果,只得一边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一边低头睨着二人。 宁王世子与她交情不够,铁定不会救她。 而容王……他若看出她便是当街打晕他的“擀面杖女”,不晓得要如何给她一个死法。 难道她当真这般惨?上世被棒槌砸死,这辈子要被他活活折磨死? 若在棒槌砸与被疯狗咬二者选一个,她情愿选前者给个痛快,也不愿被后者折磨得血肉尽失。 暗叹一口气,许久生怕眼神被容王察觉到,连忙将目光收回。匆匆掠过棋馆,忽然一顿。 长生怎么可能去偷都尉的东西?他明明一直在和丰棋馆。但事情不会空穴来风。亲勋翊卫要捉长生,何老捎信让二人动身寻他……眸光一闪,有什么东西霎时在脑海通透。 除非亲勋翊卫针对何老,要用他的徒弟拿捏他。 近日,朝堂是否有什么纷争? 许久静静地想,其他的都不是她现下要思考的问题。她有些懊悔,自己为何要去客栈喝那半杯茶。若早些回来,就不会当下深受桎梏,还遇上…… 许久斜睨某人一眼,没能控制眸子里的痛恨。 还遇上这尊夺她命的瘟神。 容砚不动声色地将众人的神色,包括她隐晦但灼热的视线落入眼中,下意识摸了摸腰际。这是他上世在军营里养成的习惯,一边察言观色,便会一边摸摸腰间的盘缠,看看能否买通对方,买来几天好日子。 乍然间摸到腰间冰凉的玉佩,他恍如被锋锐的针刺到,修长的手一缩,眼神亦是暗下来。 就在众人因这位瘟神驾到而沉默时,李泰连忙上前两步,抱拳道:“殿下说笑了,卑职奉命缉拿窃贼,少顷便回去向都尉复命。”犹豫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开口,能让这尊大佛先行离去。 “哦?”容砚回过神来,缓缓扫他一眼,看向宁王世子,“窃贼?” 他嗤笑一声,声音冷下来,“这分明就是宁王世子,你说他偷窃,胆子不小!” 李泰心里一紧,忍不住看了几步外的少年一眼。沉吟一会儿,紧张道,“世子的确不像做出此事之人,但属下也是奉命行事,是非定夺,还得押回都尉府,由都尉大人……” “李泰!”话未说完,便听宁王世子一声英气十足的冷喝:“方才你还说本世子手中令牌为假,如今却亲口承认,当真可笑!” 容砚抿唇望着李泰,眸光岑冷而骇人。 李泰被他盯得心里一毛,才发觉说错话。但说出的话便如泼出的水,对方又是簪缨世族,他忙开口辩解,“我……”话如闷雷,起初一个字颇显气势,可他额头冒出冷汗,半晌未“我”个出所以然来。 容砚猛然伸出黑靴踹他一脚,衣摆荡漾,随即缓缓收回脚,冷眼看他跌在地上,缓缓开口笑,“你瞎?” 李泰手底下有步兵、弓箭手五十来号人,但他为了维持面子,众目睽睽之下,腹痛无比,也强忍着将痛呼咽进肚子。 “殿下,即便他是宁王世子,你也惹不起三殿下!” 他不服气地瞪了容砚一眼,由于胸口憋闷,倒没注意到容砚眼底的猩红。 容砚还记得上世的遭遇。虽然那是他罪有应得,但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即便罢为庶人发配边疆,又如何能忍受被一群步兵抓住头发拳打脚踢,最后将他以下跪的姿势强行按下,逼着他去吃墙角的马粪。 那群人的嘲笑犹在耳边,尖锐而刺耳,他们就如眼前的李泰一般仗势欺人,自以为是。容砚猛然磨牙握拳,难以从那段记忆介怀出来。 好半晌,他才松懈下来,眉毛一挑,“你刚刚说什么?三殿下。” 上世的最后,太子被废,三皇子被立了储。 英帝的八个儿子与容长生一样,皆是他的表兄弟。可他倒不知道,一直扬言对夺嫡不敢兴趣的老三,原本早就有夺嫡之心了。 上世容砚没被怂恿出的谋反之心,但一世,夺嫡与他丝毫关系都没有。可他对李泰十分看不过眼,难出恶气便心不平。 “你是他的手下,可本王却与他留着同样的皇家血脉。呵……你拿他来压本王?”接着,他眉宇浮上一丝讥诮,语气轻慢而危险,“是该夸你忠心耿耿,还是该治你藐视皇族,大不敬之罪?” 李泰脸色一白,这才意识到自己多愚蠢。他不过是想到,三殿下龙章凤姿,日后必是受天命传祚之人。容砚虽然在传闻中名声可怖,却只是一个亲王世子。即便他在容王死后继位,也要给三殿下面子…… 谁知被扣上如此之大的帽子。李泰暗暗咬牙,也不顾容砚那狠狠一脚踢得他腹部作痛,嘴中溢血,艰难道:“卑职有罪,还望殿下海、海涵!” “咴儿——”这时,马鸣声冷不丁响起。 宁王世子用随身携带的刀,三下五除二割断了少女身上的绳子,拉过他自己的坐骑,作势要扬尘而去。 容砚缓缓看过去,见容长生拎麻袋般将那豆芽似的丫头拎了上马,不禁眯了眯眸。 李泰此刻已经冷静下来,心里正发毛。他对容王的雷霆手段略有耳闻,暗自懊恼,容王岂会这般容易就放过自己?为保小命,忙抱拳又请了一次罪。 本以为容王不会领情,谁料容王没有再为难她,突然大步走向另外一匹马,潇洒跨上,马鞭一落,便向宁王世子方向追去。 马蹄铮铮,两侧灰瓦土墙成影掠过。 许久被宁王世子扔在了马的后面,手头连抓握的东西都没有。正不管三七二十一要去抓他的衣服,颠簸一颠,身体陡然斜倾,眼瞅着就要跌下马—— “救……” 须臾间,腰间力道一重,一只炙热的手将她整个人揽了上来。一阵天旋地转后,她坐在了马上,身后却有阳刚之气霎时将她刹那间紧密包裹。随即,头顶响起略带嘲意的声音,“表弟,不与表兄说句谢谢?” 意识到这是谁,许久如被人当头一棒,脑袋嗡嗡作响,浑身僵硬。他生怕身后之人被她不小心触到逆鳞,一手掐死她。 而宁王世子置若罔闻,头都不回一下。 两匹马挨得很近,几乎并排。半晌,宁王世子才终于绷不住,侧头瞪他一眼。 容砚低头看了许久一眼,半认真半调笑地问,“王叔给你的童养媳?” 长生一脸古怪地看向他,嫌弃地吐出一个字:“滚。” “喂……”但容砚只是挑挑眉,识趣地收回目光,垂眸看着胸前的头顶问道,“你们要去哪儿?” 许久分外惊喜,他居然没认出自己?之后,佯作冷静地看着风景,乖乖答道:“找何老。” 容砚恍如明白了什么,一脸若有所思。 之后,三人一路无言。许久就这样在容砚的马上,挺直腰板僵硬一路。直到马停在一座贝阙珠宫、金碧辉煌的深宅大院,她才忍着后背痛,缓缓从马上翻下来。 一抬头,她凝望着金光熠熠的牌子,呆了呆。少顷,诧异地眨眼。 她没看错吧……东宫?! 东宫内侍长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看见三人到来,客气地冲容砚打了声招呼,又冲宁王世子客气道:“太子与何老正在议事,请世子爷先去偏殿歇息片刻。”最后,略带审视意味的目光落在许久身上,少顷不带痕迹地收回。 他还请容砚进去小坐。 容砚凝眉看着许久,这丫头入了狼窝,他又不能不管。 当即淡淡点头,“那便劳烦游公公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游公公走后没多久,长生唤宫女取来象棋。 许久看他一眼,心想他和何老心境真高,与自己下棋都不觉苦闷。觉得光看他下棋定然会闷死,忙转头,冲那位欲退下的宫女客气道:“帮我取一支笔和一张纸好吗?多谢。” 宫女身穿一袭淡粉襦裙装,藕丝衫子藕丝裙。面相秀气可爱,有着不太明显的雀斑与痘印,看上去也是年纪极小。听她道谢,连忙行礼,恭敬地说了句不敢当。 垂头转身,从很快屋子里取出纸笔。 屋里有笔墨纸砚自然不奇怪,毕竟这是太子常用的房间。等宫女将笔递给她,许久接过,握着温凉舒适的玉石笔杆,倏然有些不自在。 ……自己这糊里糊涂的,就来东宫了。 不由觉得重活一世,人生宛如更换了一般。 那小宫女也是近来才进东宫当职,对位高者心生惧怕,白天战战兢兢,好几夜都没睡好觉。眼见她毫无架子又语气客气柔和,顿时心存感激,低眉顺目道:“奴婢落霞,姑娘若有事尽管吩咐。” 许久笑,“好。” 垂下睫毛,握着笔杆子蘸了墨,在纸上画了一条横杠。紧接着是一条横杠、两条竖道。 这是她无聊想出来的游戏。 可一个人玩实在没意思,她忍不住抬头。只见难得进了东宫未给她甩脸色的长生,正手握“将军”,望着楚河汉界发呆。 “师兄……” “闭嘴。”话未说完便被他冷漠地打断。 许久语气平和,被他这般冷冰冰的打断,一时被气着了。她是个有主见且心智成熟的女孩子,突然头脑一热,忘记自己身处何地,竟将材质上好的宣纸猛然翻过来,拿着太子的紫羊毫,就气冲冲地画了只王八。 不过还是有理智尚存的,忍着没把纸糊他脸上的冲动,深呼吸,又在乌□□上画了几笔。 长生的余光见她将笔杆戳在砚台里动作粗暴,简直暴殄天物,暗道她不要命了。 他冷着脸正欲说劝告,许久忽然抬头,柳眉扬起,有些咄咄逼人的味道,“师兄。” 下一刻,“你看你长得像不像它?” 长生看她举起的那张纸,差点没气吐血。上面是一只乌龟,壳很小;心脏是黑的,头也是黑的。上面一个遒丽清雅的大字,“滚”,是对着旁边一个笑脸小兔子说的。 就她还兔子?长生暗气,深呼吸,鄙视地凝着她,厌恶地唤了一声:“许屏轻。” 许久像被千斤重的锤子击中后脑勺,大脑一白。 “一个话都不会说,将长辈活活气死的人,还想叫我给你好脸色吗?” 他说的是许屏轻。那个在许家,把许老夫人一句话气死的许屏轻。 许久呆呆望了会儿他,欲言又止,最后握了握拳,按捺住心头的愤怒与委屈。 那天明明…… 全身力气犹如被抽空,她不想解释什么。 天下姓许之人何其多,他能看出她那时在撒谎,想必何老看出来了吧。如此,为何收她为徒,原因基本昭然若揭。 许久没想到有一天会卷入朝堂纷争,捏着纸的指悄然握紧,波澜不惊地望向长生,淡漠开口道:“那日许府发生什么,难道你亲眼看到了吗?”声音上扬,咬重了音,“世子。” 长生当然听出她在膈应自己,冷笑,“你若没有做,许家为何你赶出来?你若有德,还该在许府做千金小姐,而不是沦落街头寻口饭吃。” 这话太刺耳,一下子戳到许久的痛处,她恨不得将宣纸撕碎丢掉。 忍了忍,“耳朵里听到的未必是真。” 听她语气上升了几度,长生不耐烦地侧眸看她,一副她在狡辩的样子。可望着许久那双清澈的眼睛直直盯着自己,倔强、无奈、隐忍,如剑一般射来,似要望进他灵魂深处,他心里忽然有点奇怪。 许久冷笑着,胸前一团闷气,几欲爆炸。她很想骂他。 人人都说宁王世子母妃死的早,父王又身体不好,从小心智成熟,分外争气。 可许久觉得,他做事一概以全,自以为是,常年被众人高捧,故而恃才傲物,目中无人! 然而她上世死得太狗血,这世即便心有憋闷,也只能将那些犀利的语言咽在肚子里。 她殊不知自己气得脸如熟透的西红柿,仿佛随时会喷薄欲出。 长生第一回看到有人气成这个样子。鬼使神差地,他扫她一眼,淡淡开口:“不过,师兄妹一场。你若能赢我一局,我以后不会找你麻烦。”说完则有些后悔。 他最厌恶不孝之人。而眼前这许屏轻,可谓是臭名远昭…… 可想反悔已经来不及了,许久面无表情地看他,合着……还想找她麻烦来着?灵光一现,她没拒绝,扬眉飞快开口,“换个玩法。”便将宣纸放在往前一推,道:“这个叫‘井字棋’。” 这其实是她和梁杏,小时候在院子里拿枯树枝玩的游戏。 长生凝眉望着上面的格子。他玩的从来都是围棋、象棋,乃至格五六博、樗蒲塞戏……这般条条框框是什么东西? 许久像看乡巴佬一样扫他一眼,没打算开口解释。 长生聪慧,很快便明白怎么回事却,眉宇一拧,冷漠评价,“无聊俗物。”又开口,“我才不……” 许久终于忍无可忍:“是是是,俗!” 唇一弯,气笑了,“世子爷您天生高贵,平日里不出恭是吧?” 长生狠狠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你……”难以置信地盯着她,脸色又红又黑,飞快别过头去。许久一脸淡定,向他递来一根笔杆子。 宁王世子内心是抗拒的。 然而,几小时后,两人干净的脸蛋满是涂鸦,不堪入目。 长生咬牙:“再来,这东西难不倒我!” 许久一脸好笑:“你输我八局,我也输你八局,这局可要定胜负了。” 何有仲进门的时候,许久正好顶着满脸墨渍站起身,手里的玉笔伸向坐在对面闭着眼、拧着眉,一脸不服,欲再争强的宁王世子,心满意足地在他头顶画了个…… 栩栩如生的小王八。 没错,她赢了。哈哈,宁王世子约莫觉得井字棋对他小菜一碟,又急于求胜,一不小心就被她的“障眼法”骗住了,输了她一步。 “你们在干什么?”陡然一声厉喝,两人具是吓了一跳。 长生猛然睁开眼,顶着头上的小王八站起身,“师父……”好像才反应过来什么,瞪了许久一眼。但里面的厌恶消散许多,多的是懊恼。 许久倒是不紧不慢地将笔放下来,仿佛对当场抓包并不意外,淡定地一笑,“师父,您来了。”何有仲瞪她一眼,“第一天便带坏长生!”其他的倒什么都没说,更没有借着师父的身份怒斥。 许久眸光一闪,颇有些意外。 何有仲眯眸,抚摸胡须,声音有些疲惫:“行了,我已和太子殿下说过,一会儿有人带你们二人去住所。我还要在东宫待些阵子,日后早晨记得来这里给我问安。”看了长生一眼,“这规矩你应该都知道。” 长生世子架子全消,赫然就是一个谦和有礼的徒弟,“是,弟子知道。” 何有仲接着看向许久,眼神一锐,有压力无形散发,“为师不知得什么时候才回何府。你初来东宫,定然不懂这里的规矩。若想不生事端,最好少走动。” 说到此处,霍然停下,仔仔细细看了看他们令人啼笑皆非的脸蛋,冷哼一声。 长生连忙开口认错:“师父,我……” “罢了,兴趣相投有什么错?”何老摆摆手。长生的脸顿时涨成猪肝色。不过,瞥一眼桌上的笔,花眉顿时拧成麻花,“这是太子殿下最喜欢的一支笔,你们可真会找麻烦!” 许久正看着长生的脸暗觉好笑,闻言怔了一下,扭头看向桌子。 “不过也没关系……”突然,何老语气不耐烦,开始赶人:“臭丫头你走吧,长生留下。”明显是要与他说什么。 许久丝毫不在意他们私下有话说,毕竟他们的师徒关系才属实。应了一声,走出去,门外有宫女正在等她,之后便带她去安排的住所。 夜晚温度宜人,一身薄衣该是正好,但许久却觉得冷。她抿唇,颇有些忐忑地想着,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应该不会因为一支笔拿她怎样吧? 饶是这样安慰自己,许久依然忐忑。她默默走在卵石路上,叹气,暗暗告诫自己,日后要谨慎行事才行。 也不知何老几时回去。 在这里的话,她如何能在重阳节那天,寻个借口跑出去? 那是见梁杏唯一的机会,她不想错过。 / 月朗风清,容砚站在容王府的抄手回廊当中。空荡的廊庑略显阴暗,唯他在一顶火红灯笼下,身影落寂,被照出苍白的雍容□□。 黑暗中陪伴他的五更,忍不住道:“殿下,您又在想什么?”这几日,殿下总是望着王府愣神……他扫了眼熟悉的王府,也没看出与往常不一样来。 难道在想王爷和王妃? 他们都走一年多了……五更望着他的背影,心里一揪。正想说什么,便见容砚忽然一笑,状似吊儿郎当的开口,“五更,你家爷想保护一个人,可又怕把她吓着。”回头看他,“这种情况,你该如何?” 五更瞪大眼睛,迅速将这句话与他近来的异常串起来。他倍感惊奇,殿下有看上的姑娘了? 好一会咂舌道:“殿下,您要是看上哪家姑娘……娶了便是。” 闻言,容砚霍然皱起眉头,半晌又挑眉。 娶了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容砚隐藏在阴影中的面容掠过一丝复杂神色,他眉头一凝,又伸手揉了揉眉太阳穴,“算了吧。” 在那丫头心里,自己还不知是怎样的形象。 而且他大病之前,曾命容王府放狗把一个舞姬咬死,惹的英帝斥责,群臣愤怒,民间更是担惊受怕、议论纷纷。这件事里的舞姬,虽没有传闻中骨头都不剩的夸张,但他若此时娶一个女子,无论那女子是谁,都一定会万分惶恐。 想起今天骑马到东宫时许久的紧张,容砚无奈苦笑。 他真的只想带她一路而已。 容砚觉得娶她这个办法行不通。先不说许久对他的印象,倘若她想不开,那他这两世的孽便又多了一桩! 再说,他身边从来没有过女人。 像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一般,他的神情顿时变得古怪,接着,狠狠吁了一口气,转身大步流星。 ……那事不提也罢。 五更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提醒,“殿下,这边绕弯子了。”明明穿过花园直接到达寝殿,殿下莫非还要散心?抬头看看黑漆漆的天色,早过酋时了。 五更收回目光忍不住道,“天色不早了,殿下早点歇息吧。” “这不正要回去?”容砚语气幽幽的,深沉而暗哑,“以后,花园那边的路封上吧,不走了。你家爷我就喜欢绕弯子。” 说完,想到什么般,陡然停下脚步,“对了,你以后别再怕我。”转头,定定看他,笑着说,“你不是容王府的奴仆,而是我最好的兄弟。所以没必要怕。” “殿下……”五更望着他背对月光看不太清的面容,霍然呆住。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容砚已经眯眸打了个瞌睡,大步往前走了。 五更感动的抹了把眼泪。殿下变了,好事儿啊! 容砚绕了个大圈回到寝殿后,脱了衣,往常一样,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很久才入睡。 一身玄色亵衣衣领大敞,由于他来回辗转而凌乱,露出一大片精致锁骨。然而他闭眼垂眸,长睫落于眼睑,仿佛被什么事纠缠一般,略显妖气邪气的眉宇紧拧着…… 正应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话,他梦到那名舞姬。梦到那双盈盈的手将酒端在他唇边,怎么挥也挥不走。梦到那女人满脸悲凉,说什么也不肯供出背后主谋。梦到那女人被他一气之下,下令让两只发狂的藏獒争相啃咬,将她撕得粉碎。梦到一滩血缓缓洇开于地面,流淌在他的脚下…… “咚咚,咚咚。” 不知坐了多久,梦里有异声响起,使得容砚霍然惊醒。 五更敲了敲门,并不知他家殿下一夜没睡好,语气甚是开朗,“殿下,昨夜您吩咐辰时务必将您叫醒,现在已经到时候了。” 容砚缓缓转头瞥向门外。强光刺入瞳孔,令他下意识眯眸,一道光芒迅疾掠过。 原来,已经天亮了。 / 一个时辰后,容王府马车在东宫门口停下。 容砚从马车里撩帘而出,神情淡淡,却气宇轩昂、丰度翩翩。 旁边的五更迎上来,他略微颌首,将右手中的一个木盒递交到他手上。这是他准备给何老的东西,南焦国据闻失传已久的棋谱《金环破》,是他父王的珍藏。 众所周知,老容王不是治国之料,但对收藏古玩颇有讲究,越是难得便越要施以重金得到,可以说英帝手里头的奇珍异宝,都不如老容王府多。 待人东宫禁卫上前核实了他们的身份,二人走入东宫。 “你这眼睛怎么长的,再撞坏了我家娘娘!” “娘娘,对、对不起……” 路过后花园时,墙壁旁边站着一些人。其中一个曼妙女子衣着不凡、气质不俗,被几个宫女围绕。 女人任由宫女拍了拍她的衣服,不悦地看向面前的宫女,怒斥,“本宫这身新衣服都要叫你这贱婢弄脏了!”她满面怒容,语气之厉,立即让宫女猛然腿软跪在地上,不停磕头,颤颤巍巍开口,“奴婢该死,求娘娘绕了奴婢吧!” 五更低着头,眼睛却忍不住盯向那边,“诶,爷,您看那边……” 容砚早就看到那边场景,但确定那惹事之人不是许久,便放下心来。当下收回目光,瞥了五更一眼,心不在焉道:“这是太子的家事。” 这一世,他发誓不草芥人命,不代表别人不会。更何况那位是当朝太尉之女尉迟氏,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他犯不着为了一个宫女得罪尉迟家,惹祸上身。 被他如此腹诽的主人公,正是太子承徽尉迟贞。 被人冷不丁撞了一下,撞得下巴生痛,且对方还是个低贱的婢子,心情糟糕,没注意到不远处走过去两个人。她又是东宫唯一的一位娘娘,独得太子殿下专宠,随侍对她十分畏惧,因此都屏息低着头,不敢开小差。 这时,忽然有一身麻布衣裙的女子从对面迎面走过来,手里拿着两本线封册子,十分惹眼,正低着脑袋略略翻瞧着。 头发简洁扎起,清瘦的脸边还有两缕碎发,正是许久。 她手上的两本是棋谱。 许久今日特地起了大早来给何老问安,谁知到了门口,却被告知他老人家还没有起。 ……一个往日老早就上早朝的人,如今将近辰时也不起。这是怎么个怪诞老头? 长生似乎比她早到,捧着两本书雕像一般立在门口,见她来了,皱眉看她一眼,张了张唇,似乎有话要说。但他最后只是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淡漠道:“师父给你的,明天考。” 明天考?许久以为自己听错了,接过时,有点愣愣地。 垂眸翻阅了一下,她倒吸一口凉气——棋谱! 这么多阵式,她一天怎么可能记得住? “你那个井字棋……”这时,长生突然开口,极其认真地凝视着她,语气郁闷,“我要再跟你一决高下。” 许久抬头,这才发现他的脸色凉凉的,顿时有些好笑地想,他不会研究了一整夜吧?她握着手中的书册,眸光一闪,忽然有点犹豫。 也不是不可能。说不定这位痴迷下棋的宁王世子,真就研究一整夜准备向她雪耻呢。 可他到底是天生好强,还是想借机为难她? 许久不大放心。 于是没答应,扬眉,装傻,“那我回去先背了师兄。”转头就走。 “许久!”长生见她忽视自己,愣了一下,有些气着了,“你要是不答应我,我便去找你对决了!” 许久差点栽个大跟头。这里是东宫,眼线那么多,他一个男生半夜跑到她的房间去,即便只是单纯的下棋,但说出去谁信? 臭不要脸的。他不要声誉她还要呢! 于是她只得无奈地点头,说将书册放回去便来与他一决高下。 回身,忽然像反应过来什么,眼神一黯。 她的声誉都毁成这样了,日后怕是嫁不出去了吧?不过还算淡定地往前走着,心想自己保住命,复了仇就行。 许久从不期盼相夫教子,只盼人老珠黄时,仇已报矣,恨已清矣,安心度过一辈子。 可谁知老天爷惯会捉弄人,她走在拐角处一抬眼,瞬间觉得自己摊上事,要完。 只见一个稍微年长的女人微微欠身,像是宫里的姑姑,一身灰底松树褂子,对一个锦服女人道:“娘娘,过几日便是重阳节,尚衣局正为您赶制衣裳。” 笑道:“不如奴婢去吩咐他们再赶制一套出来。太子最喜欢娘娘您穿雪青色,到时必然心悦。” 她脚下跪了一个宫女,背影孱弱单薄,正死死低着头,不难看出是个年幼胆小的宫女。 许久眯眸,仔细看了一眼,忍不住惊奇。 是落霞! 她心里咯噔一声,连忙扫了眼在场的五六个人。这是怎么了? “夏姑姑说的有道理,便这样办吧。”说话者居于中央,声音甜美含笑,一身淡紫色襦裙,淡赭色半臂,鹅黄色披帛,衬得她举手投足皆是美人风骨。不知是否因为提到太子的缘故,唇角微勾,原本不悦的眼这才溢出温柔的笑意。 只是这笑意忽然在不经意瞥到许久时,陡然僵住了。 她眼神一锐,声音洪亮,略带敌意地打量着许久:“你是谁?” 所有人都循着她的目光望去。 只见这女子不是千金大户打扮,更不是宫女打扮,身上那套衣服仿佛洗过多次,穷酸得很。 夏姑姑霍然像想到什么般,张唇欲开口。 然而她旁边的尉迟贞已然冷笑着开口,语气尖酸,“这批新选来的宫女真是可以,为了往上爬,连宫装都不穿。以为与众不同,便能飞上枝头与本宫并肩吗?” 夏姑姑顿时畏惧地看她一眼,犹豫地把目光放在许久身上,垂眸,不打算吭声。 娘娘这性子她最是晓得,若面子挂不住,必然会私下底对下人严加拷打。 如此,她怎么敢说……面前这姑娘,正是许老的女徒弟?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许久动了动脚,感觉脚腕处有一根筋抻着,动一下便有些疼。 她有一次从树上摔下来可比这次严重,那是她被许家赶出来后无处可去的时候。整个京都都在传她的恶名声,她担心被人认出来,曾在树上睡过。 犹记得第二天一早,几个髫岁孩童在树下嬉戏玩闹,她清晨迷迷糊糊翻身揉眼,一不留神从树杈栽了下去。后来在孩子们的惊呼声中揉揉腿,她看看左右,发现没人,又爬了回去。 忍受饥饿到半夜,她才在夜深人静时上山去了落佛寺。走到山上的时候,原本肿胀的脚腕都疼得没有知觉了。 如此,她现在没什么值得矫情的。 旁边的青衫少年忽然道:“这里没有你什么事了,走吧。”也不知道是该叫这位青衫少年“宁王世子”,还是“师兄”,亦或“长生”,如今他一身弟子打扮,语气之强硬却是世子的气派。 许久看都不敢看他旁边那座瘟神,正松了口气,扭头就准备走。 “本王难得做一回好人,帮人帮到底。”容砚看宁王世子一眼,眉毛一挑,目光落在了许久身上,“容王府上有红霜露,稍后我派人拿给你。” 许久愣了一下,飞快道:“殿下,可我这点小伤用不起那么——”她忽然觉得“用不起”三个字不大妥当,仿佛有讽刺之意,顿住。 容砚竟是没生气,懒洋洋地挑了下眉,“用的起。”他愉悦地暗叹一口气,怎么会用不起?他可算找到赎罪的好法子了。 可惜这丫头太规矩,要不然将容王府倾家荡产只剩一块地皮的时候,只要她想,他也可以卷了送给她。 然而,此时的容王没有想到。不久之后,他会赠她十里红妆,与她盟订齐眉,琴瑟万里。 ……连自己都卷着铺盖送给了许久。 不过,这都还是后话。 长生觉得他脸皮太厚,赶都赶 不走,只好抿唇冷冷看了许久一眼。 许久被他瞪的莫名其妙。自己怎么了?明明是容王他出门不带脑子,把大名鼎鼎的御用祛疤露,当跌打扭伤药送给她。 看了容王一眼,她闭紧了嘴,没打算找死。 某人压根不知道自己说错了药,忽然像想到什么,眯眸看向跪在一边的宫女落霞,“你为何还在这?” 落霞飞快看他一眼,看得出来对传闻中的容王也是极怕,紧张地抓了抓手,才一脸胆怯的看向许久,“奴婢想跟随姑娘。” 许久皱了皱眉,再松开眉宇,面上忽然有些冷清。她淡淡道:“落霞,我不是主子。你搞错了,我带不走东宫的人。” 方才她便听出来,落霞在太子面前故意说那段话,并不是纯粹的帮她,而是想让别人误会她与自己是同一根线上的蚂蚱。 她眸光一闪,心脏仿佛被浸在寒水中冰冷一把。 皇宫之人,不论看上去如何单纯懦弱,到底也有些心机。 长生冷眼旁观,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师父想睡懒觉都难。”看向许久,淡漠地催促,“走,去找师父。” 说完,理也不理容砚便走。许久顿了一下,跟了上去。不过想到脾气怪诞的何老,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而她的这个预感很快灵验了。因为一进门,她就听到屋子里扔掉书本的声音,其次是鼻腔里重重的“哼”。 “许丫头,过来。”沙哑而含怒的声音。 “何老……”许久还算平静地抬头,见何老好似没睡醒,但手里却拿着一个教尺,顿时暗呼完了。 听到她的称呼,何有仲花眉一拧,瞪道:“怎么,惹出这么大的事情,心虚了,连师父都不会叫了?” “……”天大的冤枉。 “长生,你来。三十下,一下都不准少!今天本打算指点这丫头的棋艺,看来是不用了。” 许久握了握拳,只觉得憋屈。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忽然见何老一脸硬气,“打完之后,教教她规矩!” / 在许久用别扭的姿势走远后,容砚缓缓收回目光,中途有锐利一闪而过,看向仍然跪在地面的落霞。 他见她开始发抖,没有什么反应,却淡淡地问:“你拉她下水有什么目的?” 落霞眼睛睁大,惶恐地道:“奴婢不想害姑娘,只是想……想……”她永远都记得承徽娘娘在惩罚下人时冷漠的表情和眼神里的狠厉。上一次,一个与她要好的宫女月鸾不小心打翻了水,便被拉出去打了二十大板,至今还躺在床上发着高烧…… “哦?”容砚缓缓看她一眼,警告道,“既然是东宫的人,就别打她的主意。”语气虽含笑,却似阎王爷在宣告死期,落霞全身颤抖,头都不敢再抬。 少顷,空气一片寂静,她才敢抬头。 面前已经没有人了,她却浑身冷汗不停。 天下好景与她们这些奴仆无关。每个人都是一片浮萍,一只蜉蝣,栖水无根,落地无声,只能任由这片天地不太平。 东宫的确不太平。 这一夜,温和重情的太子自认有愧恩师,派人送了东西给何有仲和许久。 这一夜,承徽宫彻夜灯明,玉阶落了一道孤影。 “殿下他……” 夏姑姑摇头。 一时寂静。 这一夜,何老女弟子掌心红肿,被打得连笔都拿不稳,可她还是和师兄在一张纸上奇怪的圈圈画画。 许久想到今日种种就静不下心来,尤其是容砚那不太对劲的眼神。可是具体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许久无心下棋,只想速赢。 下一刻,她提笔画了个符号,谁料手腕霍然被人一把捏住,耳边响起又怒又冷的声音,“无耻。你把三角画的像圆,想混淆我。” 无耻?许久皱了下眉,也没在意,心不在焉地说,“你知道就是了,放手。”长生这才反应过来,立刻将手收了回来。 “师父的规矩你听好。” 许久疑惑地问,“什么?” “别人打你一巴掌,十倍打别人满地找牙。” 许久难以置信地抬眼,眼里闪过何老气呼呼的面容,突然噗得一声,手掩嘴唇笑得愉悦,熠熠光彩。 长生看她一会儿,觉得她笑得有些刺耳,垂眸,然后收了笔。 定定道:“你输了。” 而这一夜,更不太平的,是远在皇宫十几里外的梁家。 和珺长公主收到了四孙女的信。 梁桃是她最疼爱的孙女,从小养在外面习礼,好几个月才能一见,可谓是她的心尖尖了。 可这位年近半百却秀丽犹存的公主,兴高采烈地打开信封,一目十行后,唇边的笑容却凝住,表情沉重得如被乌云笼罩。 不一会儿她下令叫儿子和儿媳过来,儿媳柳氏一心念着女儿,坐立难安,“娘,我们桃儿几时才能回家?”说着帕子抹脸,竟是落下泪来,“便是教礼,也能在家教呀。说实话,娘……桃儿快及笄了,我这个做娘的只想她嫁个寻常人家。那些皇妃皇子妃……” “你这是什么浑话!”话未说完,就被长公主沉着脸呵斥。 柳氏被呵得一颤,只能红着眼闭上眼。 长公主不耐烦地冲她挥挥手,这个儿媳她一直不是很喜欢,心太软,又没主见,也不知她儿子看上她哪点。 梁赫叹了口气,给了柳氏一个眼神,柔声道:“你先下去吧。”偌大的书房便只剩下他和他的母亲。长公主将信件递给他,“你看看吧。” 他看了一眼,没什么感觉。却听母亲道:“当初许家可是承诺过,如果得到岳家的东西,会分一杯羹给咱老梁家……” 梁赫一头雾水,“那娘的意思是?” “写封信给许茂康吧。”和郡长公主眉宇一皱,语气淡了下来,“这许久的事情,别让四丫头知道,免得做出什么事来……”梁赫点头。母子两个又聊了一会儿别的,梁赫便一封信,叫人悄悄捎去了枯荷许家。 不久后,梁府后门走出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一身橙色素锦的少女与随身侍从狐疑地听在门口。两人手里拿着一些衣裳,像是刚从外面取回来。 橙衣少女瞪大眼睛,“那人怎么从我家里出来?”连忙大走几步看向门卫,“阿懦阿苏,你们没看见窃贼那?” 阿懦支支吾吾,眼神闪烁,“四小姐,那不是窃贼。” 阿苏只是傻笑。 梁杏才十二三岁,一双杏眼炯亮有神,掠过一丝迷茫和探究,猛然凝眉,叉腰逼问:“你们有什么瞒着我?” “杏儿……”门内突然传来柔和的呼唤。 阿懦阿苏忙道:“二夫人。” 来人是梁杏的娘,三十岁上下,每一步都走的端庄大气。一身紫袄衬得她气质如兰,表情淡淡的,眉宇却有一丝为母的慈爱和严厉。 梁杏看见她,瞬间两肩松懈,蔫蔫地喊,“娘。” 岂料她娘没有呵斥她方才叉腰的不雅动作,像是被什么东西愁住了,左右看了看,轻拉住她的袖子进了屋。 “娘方才听了一件事……”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许氏一路拉着梁杏到了花园的游廊里。有下人路过,只当母女二人是在花园内赏花,打了声招呼便离去。等他们消失在游廊转弯处,许氏望着院子里缤纷的花,眉头凝了起来。 许氏虽说三十岁的年纪,但长相秀美绝,瞧着倒像二八年华的少女。不过因长年与深宅打交道,浑身早有一缕沉稳从容,包绕在华美衣衫外,透露出一股陈旧的美。 如此的面容,不禁让人想起那位朝堂正得势的光禄卿许大人。据闻在他还年轻的时候,京都百姓便对这兄妹二人的好皮囊啧啧直叹。如今他在朝堂可谓平步青云,一身朝服衬得那俊逸面容早无当年青涩影子,而他这位早嫁作人妇的亲妹妹,与从前稚气未脱的青涩的模样,也是千差万别。 许氏正是当朝光禄卿的嫡亲妹妹,双字“心蕙”,取“兰心蕙性”之意。 不过让她头疼的是,女儿梁杏除了面相,气质上根本寻不出她半分影子。 “后日的重阳大会……”思及至此,她忽然抬眸,目光落在正心不在焉用拨动花草的梁杏身上,抓过她的手轻拍,语气无形中透出不容抗拒的压力,“你还是留在家里陪娘吧。” 梁杏本以为娘又会像往常一般斥责她姿态不端庄,并未多忐忑。可听到这句话,却是愣了一下,继而难以置信地抬眸看她。 她皱眉,语气快得如火箭炮一般,“娘你怎么说话不算数?之前明明说好叫我去的,怎么能突然变卦呢!” 原本许氏说什么都不允许她参加重阳大会,还是她自己苦苦撒娇,才让娘勉强应允。梁杏望着许氏,一把挥开许氏的手,气呼呼地较劲道:“我这衣服都叫成衣店赶出来了,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变卦呢?” 许氏淡淡看她一眼,一抹失望在眸里稍纵即逝。她本想告诉女儿有关侄女的消息,可看女儿方才在门口的举止,忽然意识到女儿的莽撞冲动。前段日子她虽没少在自己耳边念叨她亲表姐,可此刻若是知道那丫头的消息,指不定趁人不注意,会捅出什么幺蛾子来。 一旁的阿鹿见二夫人神色不大对,忙低头给小姐使了个眼色。 梁杏被她揪了一袖子,愣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 她差点忘记娘吃软不吃硬了。 “娘,你就让我去吧!”忙整个人攀在许氏肩膀上,任由许氏无奈伸手推她也推不走。八爪鱼一般,语气却娇嗔得像个要糖吃的孩子,“我保证不惹事,好不好?” 许氏轻叹一口气,眉宇尽是纠结。 可她到底还是用力拂开了她的手,深深看她一眼,佯怒道:“你这性子娘真是怕了,还是留在府里少惹事吧。”梁杏被她瞪的一时无言,正要再说什么,许氏倏然转头看向阿鹿,“阿鹿,没有我的允许,直到重阳大会结束,谁都别想放她出来。” 阿鹿不知在想什么,正有些局促不安地握着手。闻言忙应声。 “我知道你与你主子关系好,但你若再帮她,便是害了她,到时候我可不饶你。” “知道了夫人……” 梁杏急得跺脚,双手忽然一个用力,手抠在了手中针脚如水的锦衣上。 而许氏已经摇头轻叹着,与贴身侍女走下台阶了。 “小姐……”阿鹿看了看梁杏的侧脸,见她俏丽稚嫩的脸蛋写满委屈,忍不住道,“奴婢方才从阿懦那里,打听到一件事。” 梁杏一股子闷气:“什么事能有重阳大会重要?” 阿鹿无奈看她一眼。主子这般殷切盼望重阳大会,是有心上人了,可惜她怎么打探,主子都只是羞红着脸支支吾吾。 想到方才听来的消息,她的眼神忽然犹豫起来。 好半晌才抬眸开口,“小姐……” “您亲表姐,好像有着落了。” “……什么?”梁杏一呆,以为自己听错了,霍然转头,惊喜地凝视她,“你说阿姐?”阿鹿正要说话,见她主子忽然把衣服往地上一扔,匆匆拎着衣裙开跑,顿时吓了一跳,“小姐您干嘛去呀!” 梁杏跑到假山后,正准备捋袖子翻墙,谁知身后一声憋不住的笑声。 “小姐。” 转头。 只见阿懦一脸无辜地望着她:“夫人方才吩咐过,若四小姐您翻墙,就家法伺候。” “……”梁杏瞪他一会儿,陡然像被针扎破外皮的球,双肩一跨,泄下气来。之后,她看了眼抱着衣服赶过来的阿鹿,任凭阿鹿如何出声安慰也不搭腔。成泰十一年九月初一,她与许多人一样,一夜难眠。 翌日清晨,许久打着哈欠从寝殿出来,红肿的手还有些拿不稳棋谱。她背了一晚上的棋谱,困恹恹地,精神不济。 不过饶是这般,她仍发现了东宫的变化——几乎每个殿门都贴上了菊花枝叶。 今天是九月初一,那么后日便是重阳节了。 许久下意识握紧了手,顿时清醒起来。 约莫因为昨天那件事,整个东宫气息有些微妙,路上的宫女经过她时,都会停下来,恭恭敬敬唤一声“许姑娘”。许久起初觉得奇怪,但后面也就应了。倒是没架子。 到了何老住着的文轩殿,她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好书好书……不愧是《金环破》!”她觉得好笑,难得何老起这么早。正要进去,却见门口小太监一见她来,匆匆走下台娇,毫不含糊地弯腰行礼。 “许姑娘,您师父他特意吩咐过,他睡觉时谁都不准打扰。您的功课,等他老人家醒来再说……” “师父不是醒了吗?”许久看了殿门一眼,那上面同样挂上了菊花。 谁知话音刚落,殿内突然安静下来了。 许久:“……” 小太监一个劲冲她摇头。 许久隐隐觉得哪里不对,挑了挑眉,只好离去。然而一转身,抬眸却看到一席熟悉的宝蓝色深衣。 她忙称呼道:“容王殿下。”却垂眸不看来人。 容砚倒不是刚来的样子,脸上下意识噙起一抹淡淡的邪笑,神色却显得有些疲惫。他看了眼许久手中的蓝皮书册,语气有些漫不经心,“不是金环破?” 这话有些莫名其妙,可许久是个聪明的,眸光微闪,隐约明白过来一些东西。 敢情这尊瘟神神游在东宫,与何老有关。 别的再想琢磨出什么,许久却没有头绪了。 她昨夜一晚上未睡好,除了背棋谱,剩下的全要归功于这尊瘟神。挥去心中复杂,她正郁闷如何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走掉,便听容砚幽幽叹了口气,“帮我个忙。” 什么?许久傻住,霍然抬头。 却见容砚伸手揉了揉眉心,之后缓缓放下手,一双黑曜石般的眸盯住自己打量两番,眉毛一挑:“昨日救你一命,今日你帮我一个小忙,可以吗?” “……可、可以。”许久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地答。然而话从口出,她张着唇却有些后悔。 不知为何,她心里对容砚的惧意,竟然消散许多。她有些诧异,不过并未将这丝诧异表现在脸上…… 容王怎么会用这样的语气同自己说话? 吃错药了? 容砚压根不会知道第二次被人怀疑吃错药,见许久答应,眉宇一松,那骨子闲散便又从好看的眉间散开了。之后,他噙着一抹淡笑,又好整以暇地打量许久几眼,忽然觉得,之前还第一眼觉得这丫头像长不大的豆芽菜,现在倒是长开不少。 嗯……他没怎么注意女人。 不过,这丫头,明显是个小祸害。 许久霍然抬头,一双清澈的眼神紧紧望着他:“殿下有什么忙?”容砚一愣,面不改色地收回目光,顺便看了紧闭的文轩殿一眼,“此处不宜说话。” 许久搞不懂他为何这么神秘,可被他给了个略带深意的眼色,恍惚了一下,下意识便抬脚跟了过去。 拐角是大殿背阳处,清晨里一层暗色铺就,落在身上有些寒凉。 “本王想问,你可有法子叫何老见我?” / 片刻后。 “你们都暂时下去吧。”容砚在东宫御厨犹豫而担忧的眼神里挥了挥手,目光落在走入厨房后,便将他丢在后面的许久身上。 厨房里的下人们原本都在洗食材,忽然看见容王带着个丫头都过来,心里大惊。好在他们就是久经大难的人,没有惊讶到打翻菜盆闹出动静。如今看着那丫头走到灶台边,看了一圈食材,不禁眼神狐疑。 不过容王让他们下去,他们岂有对着干的道理?只得乖乖退出去了,其中一个极有眼色,连忙跑去禀告太子,以防厨房出事怪罪到自己头上。 等偌大的厨房一空,容砚抬眸略略打量了一下,目光有重新落在许久身上,忍不住扬眉,朗声道:“你要做菜给何老?” 许久看到食材便心安,握上一根茄子,只觉这几日而凝积在胸间的燥气,顿时清空。 由于在感慨东宫的厨房设备和食材的全面,她心不在焉,竟然十分找死的说了一句,“你怎么还不走?”反应过来身后是容砚,心里一惊,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掉。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容砚觉得她也是心大。 为了不吓到她,他收回目光,修长的手随手抄起一个胡萝卜,挑眉问:“你要炒什么?”他有些诧异何老能被一顿饭菜收服,不过想到许久是她的徒弟,总不会坑自己。 许久见他不在意方才那句话,松了口气,顺着他答,“鱼香茄子。”想了想又补充,“九重米果。”最后四个字轻轻吐出,容砚忽然一顿,侧着深沉的眸子含笑看她,“这可是好东西。” 他淡淡的笑容懒散而刺眼,许久抬眼见到,恍如被针刺到一般,抄起刀,便握着光滑的茄子切成块。 容砚也不知想到什么,片刻才失神地转回头,将胡萝卜放到一边,倚着台子,望着她的背影。 他查了许久的事情。许府怎么说也祖辈为官,门楣光耀,这丫头是嫡出大小姐,五六岁却自己开始和娘学做饭。他不禁想,自己出生在容王府,吃穿用度从小便是大手笔,饭菜也从来是请厨子来做。若说到五六岁……那会儿,他恐怕还和白晋用泥沙追着扔。 难怪她有种与年龄不符的淡然沉稳。 许久如芒在背,旁若无人地往里面洒酱汁。右手还有些红肿,她几乎连铲子都握不住,全靠左手别扭地将饭做着。 不知过了多久,空气弥漫着一股咸香。她没有办法将炒好的菜盛入碗里,正托着盘子皱眉,身后忽然伸来一只大掌,替她抓住那个盘子。那只手臂就这么从她胳膊后面伸过来,她呆了一下,侧头,脑门刚好蹭过容砚的下巴。 许久完全僵住了。 她握着铲子不知所措,正准备从俩人别扭的姿势中解脱出去,容砚见她拿着铲子发愣,不由低头看她一眼,眉毛一挑,另一只手又伸出来握住铲子。 ……这下,许久整个人完全被他两臂禁锢在身前。 “是这样?”他的声音无比磁性,从头顶上方喷薄而出,一身檀香气息无比浓郁。 许久心中惧怕,但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情愫,叫她大脑空白,脸颊发热,心悸得不寻常。 容砚用握刀姿势握着从来没接触过的铲子,又用十分古怪的姿势,将鱼香茄子从锅里盛了出来。带着扳指的手无比好看,端着盘子放到一边,他终于松开了两臂。许久心慌不已,垂眸沉默。 盘子里的鱼香茄子炸至金黄,勾芡的浓汁包裹在每一条茄子上,隐隐约约散发鱼香。还铺洒了十几粒鲜红成断的米椒。色泽冲击与味蕾诱惑,令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容砚看了一眼,自己拿来一双筷子,毫不客气地夹起放入嘴中。 许久垂眸将给何老的那一份盛到饭盒里,放到一旁,再抬眸时,容砚恰好放下筷子,用极为认真地目光望着她,“要不要来容王府做厨子?”一点都不像开玩笑。 许久差点没把饭盒盖子摔了——现在说容王没盯上自己,她都不信。 眼前这哪里是容王?变了个人一般! 按理说,根本不可能。 忽然,她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猛然瞪大眼睛。 “你……”可话到了嘴边,她又不知该如何问。容砚见她表情怪异,有些头疼,想起不久之前府里的惨案,不由淡淡一笑,“开玩笑的。”他觉得把她弄到容王府来更能保障她的安慰,总比在何老身边强。却忘了自己的名声还是那么臭。 慢慢来吧。 许久心道这一点都不好笑。她好半晌才按捺住心里的慌张,开始蒸米浆。 九重米果是在重阳节才会吃到的东西,用米浆蒸成后铺上九层,又称“九层米果”,表面蒙有细碎韭菜,色泽鲜艳,有表及里,层层可分。味爽香喷,嫩而不泥,油而不腻。 切成段的九重米果新鲜出炉,容砚垂眸看了一眼,去一旁池子里净了手,十分不客气地拈来一块开吃。 许久:“……”她可以表示嫌弃吗? “吱呀——”许久将给何老的那份装入饭盒,这时,厨房的门被人打开,两人都转过头去。 只见一个熟悉的小太监极有眼力见地看了看二人,恭敬地唤了声容王,又冲许久道:“姑娘,何老要检查你的功课呢。”还真是想不到什么来什么,方才这老人家还睡得正香,这会儿又派人来寻了。 容砚提起饭盒。 许久则有些不淡定。一是因为何老似乎不待见容王,而自己却给他出谋划策;二来是……她突然发现,方才那一幕,搞得她大脑空白一片,什么棋谱都不记得了。 她突然有了想哭的冲动。 恩情也报了,日后能不能让她少惹上这位阎王爷? / 文轩殿。 “进来。”何老沙哑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容砚提着饭盒站在门口,见许久走进,正思考如何进能不再被赶出来,只听何老忽然冷哼一声,“许丫头,关门!” 容砚:“……”真让他丢面子。 许久深呼吸,垂眸回身,盯着门槛,将手放在大门上,认命地将门推上。谁料视线里突然出现一个黑底的皂靴,将刚要合上的大门抵住。许久哪里能扭过容砚的劲儿,一抬头,便见容砚似笑非笑地盯着大门,看她一眼,又往上瞧了些,似乎看着里面的何老。 何老坐在案子后面品着茶,不由暗骂一声无赖。凝眉一会儿,终是泄了气,“……算了,让他进来。” 许久立刻收回手,退到门边,看着容砚提着饭盒大步走进,仿若不是被拒之门外死皮赖脸进来,而是被恭恭敬敬请进来的。 不过他的表情,是出乎意料的波澜不惊。 盯着何老,淡淡一笑,“和老今日想骂什么,便骂吧。晚辈全受着。” “恩师这里好生热闹。”突然,一道月蓝色的身影从阳光下步入略显昏暗的文轩殿,一时令此处蓬荜生辉。许久站在门口宛如门童,容玄天不由看她一眼,大约意识到了她便是昨个看到的何老徒弟,十分亲和地颌首。 许久愣了一下,忙道:“太子殿下……”正要行礼,却被他温和一笑,拦住,“不必了。” 许久也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这位太子,不由觉得他十分亲民。 何老见门口的许久忽然有些局促不安,皱眉,时不时看看他,又看看门外,不由哈哈一笑,招手道:“丫头过来,正好叫太子尝尝你的好手艺。”许久一懵,登时抬头。 他们不是来谈政务的吗? 太子落座,看她一眼,温和道:“恩师这般说了,看来我不尝也是不行了。” 许久忙道:“师父说笑了,我这厨艺没您说的那么好。”她本想说自己的厨艺上不了台面,没有办法和东宫御厨们相比,可略微沉吟了一下,这话不是在噎何老吗? 她深呼吸,不由提醒自己做事要小心谨慎。 容砚挑眉看她一眼,只是那一眼颇为深沉。忽然他看向何老:“何老,您这徒弟是如何收的?” 看得出来,何老非常厌恶他,没好气道:“老夫为何收徒,与你有何关系?”方才因为太子出现而稍停的干戈,这会子因为容砚一句话,又开始打响。 容砚眯了眯眸:“晚辈只是好奇而已。”挑了下眉,“如何一个小丫头能入的了太子少师的法眼?如我没有记错,这丫头似乎姓‘许’……”言语倏然变得犀利起来,眼中刀子直逼何老,“您是想做什么?” 何老没想到,他方才还放低身段让自己尽情骂他,如今倒是换了个人般,替那丫头说起话来。 他不由深深看了许久一眼,这丫头好大能耐。 许久一怔,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眸里翻涌的幽暗。 何老误会她了。 许久忽然掐紧了手——她没想到容王会突然问出自己一直想问的疑惑。 她和他的交情尚不置此。这一世,她才和他见了不过三面,一次是街上,一次是柿子树下,还有一次便是今天。 他怎么会这么反常? 方才她还怀疑过容王是不是也重生,可又觉得荒谬。没错,实在太荒谬了。她是死后重生,可她上世魂散后容王根本没死,怎会跟她一起重活一世?可若说容王看上自己……完全没可能。一来容王不近女色,二来,她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吸引他。 桌上三人一时陷入沉寂,气息十分微妙。 只见太子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不过不难听出无奈:“小砚,你老实告诉我,你为何这么在意何老的徒弟?”又道,“方才你二人还去了厨房。” “殿下,我只是……”许久心里咯噔一声,见他和何老的表情都有探究,想解释自己只是报答容王昨天的救命之恩。 何老冷哼一声,插了一句话,“在你容王殿下眼里,老夫是会拿徒弟做牺牲的那种人?” 许久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但心里有什么东西被证实,如山崩塌。 “我明日便向皇叔请命去国子监。”容砚勾唇,扫了眼许久,漫不经心道,“不过我希望,重阳节之后,能再吃上这丫头做的菜。”淡淡道:“她做的是南方菜。而我母妃,也是南方人。” 提到容王妃,何老和太子都安静异常。一年之前,老容王和王妃都意外出事…… 许久心绪复杂,她最惧最恨最怨的容王,居然在保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老容王是个简单的人,对运筹帷幄指点江山毫无兴趣,只爱游历四海。 他还是皇子时,便对天子之位不屑一顾,早早娶了青梅竹马。夫妻二人好一对神仙眷侣,四处逍遥,就连儿子容砚,据说是在一架江南画舫上出生的。夫妻俩都十分心大,明明身怀六甲,却为了更好的观赏景致没有让稳婆跟着。那日,那架画舫恰好开在了江心,回岸找稳婆至少也要一个时辰,舫上又是一群文人墨客。亏得当时舫上有几个早做人妇的妇人,扯布为栏,这才让容王妃顺利生产。 这一胎生得着实艰险,老容王后来没有再生。等两人抱着容砚回到京都后,便开始了对儿子数十年的溺爱…… 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抱在怀里怕碰了。 于是也没有在容砚惩治下人时制止。等儿子再稍大一些,送入学堂,沾染一些不好的风气,就越长越歪了……当然,这说的是性子。夫妻二人称不上什么负责任的父母,虽说吃穿用度从未段了他,但从未告诉过他,何为对,何为错,屡次酿成千古大错。 而当等夫妻二人意识到儿子风流轻狂、狠戾毒辣,是众人眼中的阴间阎王时,已经来不及制止了。 ——成泰十年三月初二,夫妻二人游山玩水,在回京路上遭歹人刺杀。七旬后,容王世子抱着爹娘的骨灰盒,满眼猩红。那时候南焦国的人才知,原来这阎王爷也是有心的。 可那之后,容砚身上的戾气与邪气变得更重。于是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皇表兄,我先行告退。” 如今在三人面前的,只是一个淡漠而轻狂,被岁月洗褪戾气的容砚;是一个未及弱冠,却看透两世风云,宛如智叟的容砚。 剩下的鱼香茄子和九重米果,他一口也未品尝,撩袍而去。 太子转头道:“今个别回去了,留在东宫吧。”又吩咐外面的游公公打扫出房间。 仿佛方才那露出的气息是幻觉,容砚一笑,头也不回地、清晰地吐出一个字:“好!”许久站在门口看他,直到他的身影和游公公走远,也没收回目光。 却听何老轻咳一声,“许久。” 他从来都叫自己许丫头,如今连名带姓,不由让许久愣了一番,缓缓转头。 有些事,既已被拿到台面,便不得不说。 他的神情第一次异常平和,望着许久,抚摸着胡须,表情看不出一丝痕迹,“你不要多想。为师收你做徒弟,的确是因动了这个念头,不过更大的原因……”竟是不顾及太子,哈哈大笑起来,“因为你做的菜好吃!为师府上的厨子都年过七旬了,锅都端不稳,菜都炒不熟。遇上你刚好能改善一下伙食!” 仿佛发现了珍珠般沾沾自喜,满脸傲色。 太子一愣,也是扯唇笑起来。难得见恩师笑得这般开怀。 许久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内心却有些欣喜,挑眉:“这么说,您并不会利用我。” “我还骗你不成?”何老瞪她一眼,又眯了眯眼,“明日的重阳大会,举国同欢,指不定遇上什么人。你若不想去,便不去吧。” 许久却收了表情,定定地看他,语气极淡,“我要去。” 何老一愣,“为何?” “师父……”许久忽然跪了下去,向他磕了三个头,再抬头看了眼太子和他,“我不敢瞒您和太子。” “我成为您的徒弟,是有私心的。起初是因为无处可去,知晓您的身份后,是想借您之力回到许家,要回我娘的东西。” “你娘?” “我娘出身于南河岳家,您与太子应该听说过。” 容玄天打量着她。她看起来是个没长大的丫头,可这份冷静,却比他身边许多宫女都要强。 听她说起南河岳家,不由微怔,轻声开口道:“南河岳家似乎三代为商,直到你母亲嫁到许家,才出了名。” 许久抬眸便对上一张俊俏的脸,眉宇清朗,温润如玉,心弦没理由的一动。 容家的男子,原来各个都是这样美的。 “是。”这般想着,嘴上却是没忘了回答,“我娘她……临走前吩咐过我,她在许家有一件东西留给我。” “所以你才想回许家?”何老深深看着她,“丫头,我若帮你,你可知这其中利害?” 许久想了想,她若叫何老帮她,便是与何老站在一条线上。许茂康不是太子的人,何老却是。等于她与别人,一同对抗亲爹了。 此般行为,实属大不孝。 深呼吸,“弟子知。” 何老轻笑:“那你可知道,这行为叫‘大义灭亲’?” “大义灭亲?”许久愣了一下,“您为何不说弟子不孝?” 何老嗤笑,“因为许茂康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是个佞臣!”许久没有说话,她不知许茂康除了在对男女情爱上是个背信忘义的男人,在朝堂又是什么模样。 她想,她只要拿回岳家的东西,让那些曾经欺辱她和娘的下人得到教训,便不枉重活一世。 可假如真同何老所说,她爹是个佞臣…… 如有一日,许家若落得被满门抄斩的境地……许久顿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有些酸涩。 何以抱怨? 她没那么大方,能做到以德报怨。 “好了,你也别跪着了。”何老挥手示意她起来,“虽然和你说了这么多,但你的心智还未成熟,为师不大赞同你与许家人碰面。不过你若执意去,千万小心。若有事,可以用为师的名号保全。” 不知为什么,许久看着说完话后皱眉咳嗽的他,心里有些暖。 这大概是被关怀的感觉吧。 容玄天看着这对师徒二人谈话完毕,目光落在许久身上,有赞同和欣慰之意。他看着她,“我倒与恩师想法不同。你若想回许家,早日与之碰面也好。你是恩师的人,便是我的人,我当护你周全。明日我会派东宫禁卫保护你。” 许久有些受宠若惊。不知为什么,她觉得太子实在是太温和了,温和得……完全不像个储君。 当然,这话说出来便是找死。 她只能恭敬地道:“多谢太子殿下。” 容玄天笑着点头,又关切的问:“可有明日穿的衣裳?” “……回殿下,无。” 容玄天沉吟了一下,正要开口,忽然听何老道:“不用了,我早就给这丫头准备好了。”许久正有些惊叹太子亲民到会为别人的衣着考虑,听何老一说,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好笑。 这老头子,还说没想利用她。 不过很多话既然已经摊开,许久内心欣然多了。 之后,何老便唤来外面的宫女带许久去取衣服。许久走到外面,面对巍峨耸立的东宫大殿,突然觉得它们也没有那么干枯而冰冷。这风,这晌午,都变得有人情味起来。 对明日的重阳节,她突然有些期待。 不过总有些想不到的,比如尚衣局忙着赶织皇宫别的主子的衣裳,她那件要到下午才能赶出来。于是直到天色昏暗,将近巳时,她的新衣裳才被拿到东宫。 那是一件紫色襦裙,浅蓝上襦,白色披帛。 许久入住东宫后,一直没有人伺候,一是她常年习惯自给自足,用不惯;二是她那个师兄也独来独往,身旁没有侍从,想来是何老为了锻炼他而没有允许。于是到了许久这里,她自然也是一个人。 不过那位给她取了衣裳的宫女,似乎有点闹肚子,匆匆放下便出去了。许久换好衣服,对镜子里白净几分、灵秀几分的自己,并未有什么太大反应,只淡淡打量一眼,便从铜镜中移开目光。 她觉得鞋子有些大。换回原本那双穿了不知几年的鞋,她站在门口左右看了看,最后走了出来。 谁知没走几步,才走到花园亭子处,便听里面传来幽幽的男声,“可有酒?”那人像是醉了,语气懒懒的,吐字却平淡而清晰。 许久登时愣了一下,循声望去。 容砚见没有人答,在凉亭里挑了下眉,抬起眸子。 是夜微凉,花园昏暗,亭子上挂了两个小红灯笼,微弱的烛火在清风吹拂下闪动不停。他倚在碧色方柱上,长腿一直一屈搭在上面,俊脸微侧,淡黄色的光焰下显得分外妖娆,像渡劫过后,因人间七情六欲而惘然的谪仙。 他也是微愣,而后挑眉,一笑,“是你。” 许久道:“……我没有酒。”他腿边一个白玉酒壶。也不知喝得是什么酒,大约是以太子名义讨来的珍品,夜风微拂,他身上的酒气有一些飘进许久的鼻子里,却不是那样令人排斥的清冽浓郁的酒气,反倒十分好闻。 容砚被她那句话逗得一笑,“那你能拿什么来?” 许久保持着八风不动的淡然。不知为何,她倏地扯出一抹真挚无比的淡笑,一丝杂质也无。一双清亮的眸子也极为认真地望着他,“容王殿下,九重米果要吃吗?” 容砚一愣,有些难以置信,皱眉,仔细打量着她。 这丫头,也吃错药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许久看他一眼,道:“我去拿。”说完,身影便融入夜色中。 容砚没有拒绝,将眼神放到不知何处,开始回想以前的重阳节。以往容王府会摆一张案桌,老容王夫妇在夜色里边吃重阳米果边畅心而谈,那时他吃的米果上有很多颜色,棕的、绿的、红的,不知要比这丫头做的好看多少。 没一会儿,许久拿着碟子从假山后绕出。 天色更暗,她走到自己面前时,容砚才发现她与往常有所不同,不由借着灯光打量她几眼。 以往只觉得她是个略成熟的小丫头,如今一身紫色襦裙,倒衬得她从未有过的高挑窈窕。绸带上的菩提雪花纹在灯光之下泛起流光,在溢彩间,衬得她浑身多了浓厚的淡雅与灵韵。钟秀灵韵的面容上,长睫未垂,长脖净细,是未施薄粉的素净,竟是无故比平日多了些闺秀大气。 容砚盯着她,眸子微凝。若非调查过她的身份,此刻若说她未及笄,他还真有些不相信。 许久把碟子放在自己旁边,看了看他,眼神虽淡却如猫般诡异。容砚何尝感受不到她在偶头观察自己,挑了下眉,十分随性地拿起一块九重米果。 许久眸光一闪,笑道:“今日多谢殿下。我待会儿还有事去找师父,便失陪了。”岂料她刚走没几步,身旁便传来意味不明的声音,“且慢。”容砚从柱子上坐了起来,一双手正拦在她面前,挑了下眉,定定凝视她,“你不怕我了?” 许久一脸淡定,看他一眼,“殿下何意?” 容砚一脸深意,挑眉问道:“你这果子里加了什么?” 许久心里一紧,皱了皱眉,下意识蜷了蜷手,忽然觉得自己方才脑热犯下的错误十分白痴。方才在厨房,她也不知怎么想的,只觉一股闷气从脚底蹿上门面,冷静下来时便发现自己拿着筷子掀开米糕,往里面加了不知多少剂量的芥末油…… 倒也不是没机会倒掉,只是她想了想,这其实是一个试探容王的好机会。 若他当真大病后莫名其妙转了性子,便不会对自己如何;若他没变依旧狠戾冷血,顾忌着她是何老徒弟,再怎么也不会对她如何。 容砚没有注意到她眼里的犹豫,只霍然笑出声,声音低沉而悦耳,像是心中一个大疙瘩解了一般舒畅开怀。许久简直被他笑愣了,忍不住皱眉看他。 这笑声…… 莫非自己赌错了?! 这点雕虫小技这么快就被他看了出来……许久深呼吸,暗暗心惊,不由为自己捏了把汗。 “芥末是个好东西。”突然,容砚将九重米果整块吞入,模样虽不算难看,但他却没有再回头看她。只顿了一下,半晌声音平静得寻不出一丝波澜,“你走吧。” 许久眨眨眼,有些难以置信:“那个……” 她打量容砚几眼,但他的面容隐匿在黑暗中,她没办法看清。她咂舌,大脑被风吹得一片空白……要知道,自己加的芥末油几乎有半罐子! 傻了!傻了! 这人哪里还是传闻中令人闻风丧胆的阎王爷?! 分明是病傻了罢! “你要水……”吗字还未吐出,便听容王打断,“不用。” 许久深呼吸,觉得此处阴森森的,实在不宜久留。忙像模像样地躬了下身,忐忑不安地走开,临走前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等她身影在花园不见,也有一鬼鬼祟祟的身影从假山后缓缓踱出,渐渐隐匿在黑暗之中。 这人一路穿过迤逦小道,推门进入灯火通明的承徽宫,一脸愤恨道:“娘娘,那乳臭味干的丫头,果真是个贱货!奴婢方才亲眼看到她与容王在花园幽会。”呸了一声,厌恶道,“当真恬不知耻!” 斜卧美人榻的尉迟贞却一脸倦容,并未作答。 “春秋!”夏姑姑正为她准备烫脚水,闻言不由冷冷瞪了那宫女一眼,“你若真替主子着想,便知不该明面说这些话。”呵斥道,“平常不见你做事首当其冲,可是觉得平日差事太少了?” 她眼睁睁看着那宫女被骂得一脸委屈,悻悻退出承徽宫。而后看向尉迟贞,见她没有睁眼,眉宇却皱得更紧,不由伸手试了下水温,声音更为恭敬,“娘娘,奴婢伺候您洗脚。”很快,屋子里传来细微的撩水声。 然而,这一个小插曲看似过去,实则不然。 那宫女出了门后,对夏姑姑一阵磨牙暗骂,眸光闪烁了一会儿,觉得不能失去这个邀宠的机会。想了想,她去找了被罚在院子洗衣的落霞,月夜昏暗,却不难看见她袖口若隐若现的鞭痕。 落霞正要将洗好的一件衣服放入干净的盆里,她便打不过去,一脚踹飞了盆。 哐里咣当的声音里,她对上落霞抬起的无比灰暗的眼神,不怀好意地一笑,语气幽幽:“落霞妹妹,既然入了东宫,便别想着逃出去了。” 又一脸难为情地叹息一声:“你这般孤苦伶仃的……唉,不如我卖你一个人情吧!这出人头地的法子眼前便有一个,本是姐姐我自己想用的。不过见你这般可怜,姐姐我实在过意不去。” 见落霞一愣,眸子有一缕光稍纵即逝,她心中暗笑,面上却不动声色道:“这事倒也简单。不过,若你能成事,可千万记得与姐姐我一起飞黄腾达啊……” 据东宫大厨日后回忆,这一夜容王突然大驾光临御膳房,神情昏沉,吓得他一等人纷纷往后退了几步。之后便见容王抄起木桶中的舀子,足足将半桶水喝了个精光……不过这消息未来得及传出去,便被他身旁那个叫五更的侍从,急急用银子封了他们的嘴。 这一夜,自申时就被命令暂时不必跟着他的五更,在看见他,又了解原委后,嘀咕道:“芥末油?殿下您、您怎么……”找虐呢! “话真多。”容砚剜他一眼,眼神凉飕飕。 五更慌忙闭上嘴巴。 而另一边,始作俑者许久回到寝殿后,看见焦急左顾右盼的宫女,淡淡回以目光,全然忘记了之前想告诉她的事情。于是宫女松了口气,点点头,回报尚衣局衣服合她的身。等许久发现鞋子不合脚时,已是第二日凌晨了。 风和日丽,秋风送爽,皇宫一早便金鼓齐鸣。英帝一身明黄色云龙图案龙袍从内宫走出,最后到午门五凤楼内正襟危坐,听兵部尚书于屋门前宣重阳大会开始。卤簿仪仗、军仗乐队,无不显耀皇家威严,在成泰十一年秋天的重阳节这一日,添上浓重的一笔。 每到重阳节,南焦国上上下下的百姓便会因此。 原因有二。 其一,一年一度的重阳大赛,皆由宫廷在民间搭建擂台,办歌舞、棋艺等大赛,前三者或进宫面圣为妃,或因才华造就,从此声名远播。这实属飞上枝头的大好机会。 其二,皇宫日常枯燥乏味,皇亲贵爵多会在重阳节这天,乔装混入民间。 ……这又是一个飞黄腾达的好机会。 不过对于那些早早便为重阳大会准备的民间女子而言,不是所有人都能摇身一变、麻雀变凤凰的。大会之上,不乏一些千金小姐仗着家世趁机卖弄才学——比如梁家那位,传闻有桃花之相的三小姐梁桃。 许久穿着新衣,别扭地搭着东宫宫女的手,从马车走下来时,第一眼便看见梁桃在擂台之上举起一张画好的化作,趾高气昂,下巴抬得极高。 落霞见许久扬眉看向台上一身鹅黄色衣裙的美人,不禁犹豫了一下,问:“姑娘与那人认识?”许久淡淡收回目光,看她一眼,没有说话。这落霞昨日也不知为何,半夜忽然敲响她的殿门,待她打开门后,便噗通一声给她跪下,哭诉东宫那位承徽娘娘的暴行…… 当时她困得不行,皱着眉头叫她起来,她却依旧跪着,见状她只好无奈地听她继续哭。 她哭笑不得:“我比你大吧?” “姑娘,我求您救救我吧,哪怕让我跟着您一天也好……”头磕得简直要血溅三尺。 最后许久一挑眉,沉吟半晌,同意了。 至于落霞如何瞒过尉迟贞的眼睛,她倒是不知。 突然被有马车这样好的待遇,许久觉得十分别扭。加上有些紧张,不知该如何寻找梁杏,不知遇见她又该说什么,她深呼吸,按捺住慌乱而激动的心情,这一路便沉默着,同落霞没有言语。 哪怕如今下了马车,她站在长月街上发呆,也没有立刻回她的话。 上一世她在这条街上丢了命,不想这一世,却要在这条街上,改变自己命运的轨迹。 好半晌,许久深呼吸,将眸中翻涌的炙热掩盖去,冲落霞甜甜一笑,“走吧。”她记得梁杏虽然性子直爽刚烈,却胆大心细,最擅长的是女工。也许能在才艺擂台上看到她。 许久渐渐融入人群里,哪里知道,等待她是一场……猛烈的暴风雨。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街上人云亦云,人声鼎沸。许久混在人群中显得无比渺小。光是擂台下呼喝叫好的声音,便能如海浪一般,将她吞没其中。 街边维持秩序的皇家禁卫很少,各个手持长矛,面色冷然,雕像一般伫立在街角,仿佛这一切盛大的场面皆与他们无关。 许久本想绕过抱酒楼去另外的擂台,落霞却愣了一下,在人群中连忙冲她喊道:“姑娘,您这是要去哪啊?那边是武艺擂台!” 武艺? 许久无奈了,她从来都没参加过重阳大会,对它竟然丝毫没有了解。 她皱了皱眉,“借——”正要对旁边的陌生人说一声借过,忽然有一群人从对面蜂拥而来,挤兑路人,满脸兴奋,旁若无人地往方才的擂台冲去。 “台上的那可是梁家三小姐,早听说长得像花儿一样!” “唉……我求你池兄,你不是有你的小表妹了吗,怎的……”许久被这四五个人毫不留情地撞到,只皱眉看到几个公子哥飘飘扬的书生发带。 原来是一群考学的人。 许久被撞得险些跌倒,倏然有一只温温凉凉的手飞快握住她的手腕,“姑娘小心。”耳边也响起一道关切而洒脱的声音。 抬眼便看到一个身着白衣,风度翩翩的公子哥,手中缓缓摇着扇子,而后颇有君子风范的放开了她的手。 许久看他一眼,真诚道:“多谢这位公子。” “白兄你墨迹什么呢,都快挤不出去了!”这时,不远处传来他同僚有些不耐烦的抱怨。 白衣男子闻言没有回答许久的话,而是略微颌首,收回目光,冲路边人温和有礼地说了句借过,很快消失在眼前。 许久望着他的背影,觉得他有些眼熟。但等对方彻底消失不见,她也没想通这种似曾相识之感从何而来。 索性不再想。 她转头,看到落霞不知何时挤到她身边来了,低垂脑袋,两手交握。然而许久并未看出她的异样,只当她在东宫待久,时常局促不安,看了看四周,好奇地问,“你能否告诉我,究竟有几个擂台?” 落霞飞快看她一眼,神情恍惚了一下,瞥了眼周围的人,又垂下头去,“姑娘,这里人太多,说话不方便。” 这时,身边有个孩童被冰糖葫芦扎了嘴,倏然开始嚎啕大哭,那凄厉的声音听得许久头疼。她觉得落霞言之有理,忙说了声好,俩人这便令辟小径。 到了拐角处,人烟果然涣散不少。 许久听落霞说起重阳大会,全程表情淡然,“……比文在东侧,比武在西侧,比歌舞才艺的则是在北侧,分三个小擂台……姑娘也许不知吧,每个擂台都由圣上命朝廷官员搭建,因此今年的擂台花样各异。奴婢听说东侧的是光禄卿许大人,西侧的则是户部尚书林大人,北侧的……” 许久怔了一下,恍如被针刺一般,霍然转头看她,“哪一侧?” “啊?”落霞一头雾水,怯怯地回道,“姑娘您说什么?” 许久仿佛在自言自语,“东侧……”水一般光亮的眸,忽然在睫毛模糊的遮掩下,滚起一阵压抑不住的骇浪。 她真想知道许茂康看到她,会是怎样一副表情。这仇是一世的,却在两世升华。她体内的血液仿佛在叫嚣,翻涌着复仇的欲望,亦有苦闷、疑问、无奈、迷茫……复杂额情绪交织成一片空白的大网,无形中牵扯住她的心脏,把她心脏提在嗓子眼儿,随时会呼之欲出。 与娘的相依为命全是因他,多年的苦难也拜他所赐。 跨过那道父女的鸿沟,许久隐去那丝心底的复杂,对久违的报复快感,十分期待。 眼前有一条河,她瞥眼望向远方,有什么在胸前汹涌澎湃起来。勾唇一笑,眸光潋滟间,脸颊酒窝漾起。 “走吧。” 不过没走几步,忽然停下,转头看向后方。 “你喜欢菊花?”大道两侧放满观赏菊,一旁是街店,一旁是河水,衬得街道金灿灿一片,亮眼无比。 落霞险些踩到她的脚,慌忙止住步子,一双手也连忙掩盖在袖子里紧紧交握,掌心满是冷汗。下意识答道:“回姑娘,奴婢……不是很喜欢。” “那是我会错意了。”许久抱歉一笑,表情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我以为你是早看见这条街上的菊花了,所以才离我这么近。” 落霞心里一惊,颤抖着打量她的神色,最终心虚而愧疚地低下头去。 许久大步往前走去,半晌见她没有跟上来,挑眉,疑惑地看她:“怎么了吗?”落霞咬唇,摇摇头。 她方才…… 其实想将她推下去。 / 九日天气清,登高无秋云。然而即便不登高,天也蓝得不像话,了无秋云。 东侧擂台搭建得并不华美,灰砖红底,棕柱上高挂着一面土黄锦旗,上面是隶书写的一个“文”字。台上摆了几架相对的案台,上有笔墨纸砚,正有两名女子坐其上,一位衣着朴素自信沉着,另一位粉裙华美垂头丧气,持毛笔在纸张上垂眸书写。 少顷,击鼓声起,两名女子神态各异的停了笔。裁判给了旁边人一个眼色,那人便将文书取到手中,呈到擂台上方身穿官服的中年男人手中。 中年男人一目十行,很快伸手招来裁判,在裁判耳边说了一句话。 裁判便站在太阳底下,扯着嗓子喊:“郑莲衣胜——” 将近半小时的作赋,胜负已见分晓。 许久从拐角处走进来,便见台上有一女子跺脚下了台,满脸不甘。台下还有不少女子,混杂着看热闹的男女老少,声势浩大,为台上身穿布裙的女子鼓掌喝彩。 许久眼神紧盯那粉衣女子,双手倏然一攥。 她同父异母的妹妹,许屏澜。 没有过多打量她华美的刺绣长裙,她恍如被刺到一般飞快移开目光,放到擂台正中。那身穿朝服的人并不是许茂康。 说不清心里这期待又松了口气的感觉是为何,她抿唇盯着许屏澜离去的背影,袖中有鲜血顺着屈起的指头淌下,落地无声。 上世她死后,许屏澜托她死了的福,被封为了湘平郡主…… 娘死的时候,何氏身为妾室,连虚情假意都懒得装出,只让许屏澜拿了一张休书给她。 那时她跪倒在火盆前,双眼通红,颤抖双手,无比茫然地往里面烧着纸钱。忽然一张字迹分明的纸从大雪中缓缓丢下,上面的“休书”二字无比闭眼。落入炭火中,立刻被烧出无法补全的窟窿。 她抬眼,看到许屏澜一脚踹翻了火盆。粉色裙摆好不靓丽。 她猛然将休书从火盆里抓起来,被火烧出水泡也,浑然不觉得疼。然后疯了一般扑倒在许屏澜藕粉色的衣裙上,疯了一样将小她两岁的她,揍得鼻青脸肿…… 这东西太恶心,她不能捎给娘。 后来何氏抱着许屏澜向许茂康哭诉,逼着许老夫人当众掌掴了她一巴掌,才算罢。 后来所有人都觉得她这个嫡女人尽可欺,所有人都开始拿嘲讽岳氏商家女的出身当做闲谈。 可是她们也曾在岳家抬着百万白银的嫁妆嫁入许家时,捂着嘴笑得乐不可支。在岳氏腼腆一笑时夸她美丽动人。 最后却在一个八岁小姑娘面前,教会她如何欺辱长姐,赢得众人的赞赏夸赞。 台上出身卑微的郑莲衣,在叫好声中谦逊地笑了笑。 落霞灼灼盯着台上神采奕奕的郑莲衣,眼神迸发出羡慕的光芒,忽然不知想到什么,又一黯。 转头,突然发现自己一直跟从的许久不见了身影。她一愣,见她脚底生风般逆流而去,不知道要去哪里,忙快步跟上去。 机会,机会。 她只要抓住这个机会,从此便不必再看同舍宫女的白眼了…… 她咬咬牙,眼里的懦弱被一股阴火代替,其中猩红灼热,恍如走火入魔。 擂台后有一酒楼,许久眼睁睁看着许屏澜气呼呼走了进去,可她站在墙边看了看,突然将手放在墙壁上,猛然紧握。随即闭眼、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须臾,再睁眼,眼里平静若水。 而楼内,粉衣女子进了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用力挥手将桌上的茶具挥开。顿时噼里啪啦的响,“我苦苦准备了一年,竟敌不过那般出身的女人!” 服侍她的丫鬟流云,在屋外揪手犹豫半晌,终是没敢进屋。 然而没过多久,一个小厮满脸为难地在她耳边耳语了一句,她眼神一变,终是咬牙,踱步进了屋。 “怎么?” 她低头不去看许屏澜不悦的表情,“二……”意识到什么,连忙止口,改道:“大小姐……外面有人找。”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许屏澜瞪眼,“没问清是谁?”她长着一双凤眼,微微瞪大,锋利可见。 流云是这些年才被派来照料她起居的丫鬟,虽跟了她两年,但每每看到她这般与老爷如出一辙的眼睛,都忍不住心里一紧。 她深呼吸,勉强道:“奴婢不知。” 地面上碎杯水渍,一片狼藉,可见许屏澜方才的火气多么浓烈。她撒了气,倒也未与流云计较,起身,脚底生风般走出屋子。 没多久,她走出楼外,在大街上左顾右盼,却只看到来来去去的行人,不由回头怒问流云,“人呢?”乌发化成一道圆弧,头上的花簪瑞珠泠泠作响,衬得一张脸狰狞无比。 她的怒吼声实在太大,引来街上的人侧目。可这位许家小姐如同吃了火药,流云一脸迷茫,看看四周正准备说不知道,她忽然抓住流云的手腕,怒道:“今天找不到那个人,你就死定了!” 流云明显被她捏痛了,呲牙咧嘴,满眼泪花,“我没有呀二小姐……” 许屏澜一顿,霍然转头看她:“你叫我什么?” 流云对上她的目光,狠狠颤了一下。 这时,“哗啦啦……”上方倏地响起奇怪的声音,许屏澜往上看去,竟看到二楼一整层都往下溢着水,越来越大,最后形成巨大的水柱,瀑布般朝她汹涌而来! “哗啦——”她瞪大眼睛,却根本没机会躲开! “哈哈哈哈。” 街上的人哪会想到,眼前这个落汤鸡会是许家的二小姐,都乐不可支。 许屏澜的头发哗啦啦流着水,鬓发狼狈的挡住惊恐的脸,花簪也因承受不住水的压力掉了几颗。 她伸出手,拨开挡眼的头发,正准备抬头看看哪个不长眼的敢泼她。慌乱气愤间,绣鞋却踩上湿滑的地面和一颗珠子,顿时摔了个四仰八叉。 “哈哈哈哈……” “哈哈哈这是谁家的小姐,出门没看黄历吧……” 听着身旁人的嘲笑,许屏澜又羞又怒,“你们给我闭嘴!”她脑袋嗡嗡的,只觉得若被爹娘知道今日之事,她肯定免不了被责罚。 于是她艰难地爬起来,情急之下也忘了看楼上的罪魁祸首是谁,用可怖都眼神瞪得街边人一愣,顿时噤若寒蝉。 “蠢货,还不来扶我!” 流云呆愣许久,听她一吼,打了个激灵,连浑身的水都未来得及拧,连忙过去扶她。 二楼,却有一少女似笑非笑,从楼下淡淡收回目光,欣然对旁边的店小二拿出一块银子,“多谢。”” 店小二点头接过,满脸愉悦,“没问题。” 许久沉吟了一下,挑眉看他,“倘若她找来质问……” 店小二一脸正色:“小店风水不好,今日是重阳节,本想重新打理一下店面博个好运气,却没想到下头有人。不过您说,我们都在上面吼半天叫她闪开了,街上的人可都听到了!她没听见,这不是她活该吗?” “是,活该。”许久险些笑出声,点头,“多谢。”转身后,她暗暗地想,这只是她给许家的见面礼,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走到楼梯口,她正准备踏下楼梯,余光里遽然有一道白影闪过。 刚抬头,便被一把淡黄色扇子抵住脖子。软硬适中的边缘,有直楞的抵触感,使她下意识脖颈微仰,步子后撤,后背紧贴在墙壁上。 抬眸,便对上一双澄明的眼睛。这人竟是街上遇到的男人,站在她两步之外,此时收了扇,好整以暇地打量她。 许久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皱眉,“你干什么?” “你胆子倒是大。”白晋缓缓扇着扇子,极轻的目光盯住她,里面仿佛有吉光片羽一逝而过。随即语气深沉,认真地问道,“你可知这是容王的地方?” 莫非他刚才看到了全过程?许久扬眉,双手一紧,“你刚才都看到了。”这话是陈述,而非反问,语气淡漠而警惕。 白晋不知她为何给自己一种成熟的错觉,唰的一声收住扇子,凤眸仔细打量她几眼,却见她只是个十几岁的孩童而已。眸子有一丝新奇的光闪过,他又重新扇起扇子,开口道:“我和同僚刚好在此吃酒,恰好看到你与店小二的交易。” 轻轻一笑:“多亏我嫌屋里闷出来透风,否则便看不到这有趣的一幕了。无须担心,我不会说出去。” 许久见他君子风度,满眼善意,默了须臾,淡淡一笑,将目光瞥向别处,“过奖了。”转身便往楼下走去。走的过程中,她如芒在背。身后的人虽未开口唤住她,但她很明显感觉到他虽淡却从未离去的目光。 信与不信不重要,她既然敢这么做,就没什么不敢承认的。从前是孤身一人想回许家报仇,如今有了师父和东宫协助,不过就是放手一搏,她有什么不敢的? 方才给许屏澜的“大礼”,虽有几分冲动促使,但也是在冷静之中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去做的。 浮躁者难成大器,这是她从小便懂得的道理——那是在一个秋风飒飒的夜晚,岳氏抱着她坐在膝盖上,用衣衫紧紧裹住她时,温柔耳语的。 亘古不忘。 许久反应过来时,自己已走出一楼大门。地面湿润,她站在门口看了看两侧,许屏澜早已没了身影。包括请来嘲笑许屏澜的路人,也已然拿着她的铜板溜得烟儿都不剩。 只有一个熟悉的人在外喊着“许姑娘”,神色焦急。 许久见落霞从右侧街道急急走过,在找自己,眉头忍不住凝了起来。但她还是走过去,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对着她的背影道:“我在这儿呢。”落霞正准备问别人,闻声愣了一下,转头看她,神情如释重负。 忙松了口气,抹了把泪道:“姑娘您去哪儿了?奴婢快急死了。” 许久看着她,一笑,“随便逛逛。”她的思绪还在飘。假如何老知道她用他出门前给她的银子做了这些事,会不会气得拿着戒尺追得满屋跑? 不过想起方才那个男人的话,她的脑海不由浮现出容砚那张又俊又妖的脸。 接着,许久挥挥头,将他挥出去。 她皱眉想,最近真是很奇怪,做什么都与他有牵扯。她是不是该去拜佛,清理一下这段孽缘? 垂眸腹诽的许久并没有注意到,落霞此时见她回来,低着的红红的眼睛里,有一丝怨怼闪过。电光火石间,拐角处有杂乱的马蹄声传来,踢踢踏踏,随即被一道粗犷的厉声掩盖,“让让!都让让!别惊了三殿下的马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英帝于太庙祭祖后,在万云殿设宴。 碧阑干,棕轩窗,翠帘幕,红户牖。长桌上果酒飘香,美馔溢色。 文武百官一改平日在朝廷的剑拔弩张,在英帝应允后往来谈笑,轩敞大气的万云殿一时生气热闹、蓬荜生辉。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也不想在今日触了英帝的逆鳞。 这厢容砚正握着案子上的一盏茶,旁若无人地饮了一口后,同旁边的宁王说话。 “唉……说起老八啊,我跟他皆为母妃所出,这性子倒还……咳,这不像。”宁王身子骨不大好,说几句话便皱眉停下,咳嗽几声,复而又笑着说声抱歉,继续看向他,语气慢的仿佛还活在幼时,“老八的脑子不比我差,可他就是不肯学,除了捧着那些我看不上眼的古怪玩意,别的抱负都没有。” 听他说起父王,容砚看着他,唇边忍不住勾起一抹笑。 很久未听到有关父王的事了。犹记得儿时自己十分调皮,猴子一般爬到他身上,他只是用手将自己调整成一个不耽误他的姿势,接着用巾帕小心翼翼擦拭着一件瓷器。自己也看不上这些东西,可上世容王府被抄,百万件名画佳作和珠宝瓷器遭人哄抢,他坐上囚车路过容王府看到一地血,才知曾有人因它们争得头破血流。 这是老容王他一生的财富,是他的心头肉。 都说人走茶凉,可老容王走后,再没有有人擦拭它们时留下的温度。 容砚垂眸,带着扳指的手缓缓摩挲着灼热的杯壁,很久才察觉到烫手。 将他唤回现实的是宁王的咳嗽声。他侧眼,忙道:“王叔若身体不适,不如先去休息。话说长生那小子怎么没来。”宁王听他语气诚恳,转头看他,目光透露出新奇,“奇了,你与长生素来两两相厌,竟互相提起来了。” 互相?容砚垂眸解释道:“侄儿作风荒逸,堂弟不喜也很正常。不过侄儿决心改正,日后必与堂弟手足兄弟……王叔莫为这些小事费神了,多休息才是。” 宁王愣了一下,又咳嗽一声,笑道:“我也是听他说了你近来的动静,觉得奇怪。改了好,改了好,同为皇家人,本就应该……咳、咳咳。” 这时,大殿正中的英帝忍不住看向这边,面色一沉,“五弟的身子怎么越调理越差,可是府上的人未曾尽心?”不怒而威的眼神和语气,让万云殿立刻静下来。 宁王忙道:“皇兄多虑了。”无奈地看了眼容砚,他起身行礼道,“皇兄,王弟在此,恐会扫了诸位大人的兴致,能否先行告退?” 英帝见他一脸坚持,叹了口气,悻悻挥了挥手。 自打老八走了,他总感觉这皇宫走少了什么,这才想让老四出来走走,他们二人一聚。可他到底与儿时不一样,龙袍加身,勤政为民,与兄弟聊家常的机会少之又少…… 等宁王一走,大伙明显感觉英帝的兴致消了一半。那些各怀鬼胎的臣子,本想小提一把国子监和南方洪涝一事,替太子或三皇子解燃眉之急,只得按捺住焦躁之心,将注意力假装放在面前的玉食酒品上了。 今日的重阳宴会请了亲王皇子及五品以上的官员,皆按品级落座。英帝的目光缓缓扫视一圈,忽然皱眉问,“老三呢?”语气有些不悦。 提到三皇子,容砚微微挑眉,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空位上,眼底有一丝深沉的光。 英帝对三皇子的态度,可以说是不咸不淡,而他和这位排行老三的堂弟也没什么交情。按理老三很早就做了藩王,这证明他没有野心。 可他最后却成功废了太子,被立了储。 容砚将茶盏端到唇边,刚好遮住他唇边那抹似笑非笑。只能说,这位堂弟根本不像自己老爹一般,只想踏踏实实做个逍遥王。相反,野心大得很。 这时,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父皇,三弟在外就藩,三日要从南方赶回实属不易。父皇不若再等等。”谁也没料到,第一个替三皇子说话的人会是太子殿下,但此话一出,平日与三皇子明着来往的人,顿时点头应和。 其中有一人身穿从三品枣红色官服,黑色官帽下是一副年近三十却丰神俊秀的面容。两鬓微白,但久居朝堂的沉稳锐利之气,令他极有一番凛然风韵,不难看出儿时是个俊俏少年郎。 英帝扫了扫众人,目光忽然落在此人身上,打量一番,奇怪道:“许爱卿,近日没睡好?” 那人起身,长袖作揖,“不瞒陛下,臣这几日家中有事,忧思难安。” 容砚也冲他看过来,目光有着捕捉不到的探究。 这便是那丫头的父亲?仔细看那眉眼,的确与那丫头像极,倒是相貌堂堂。 这父女之间究竟有什么仇,能让那丫头被赶出许家?容砚挑眉,略微好奇。 “既是家事,朕便不过问了。”英帝挥了挥手,浑身的倦怠简直发挥到了极致,随即他像想起什么似的,道,“听说民间在晚上有节目,诸位爱卿若有兴致,不若也去一观。最近朝堂之上事务繁忙,散散心也是极好的。” “陛下可是乏了?”那人未坐下,抬头,一副替君分忧的模样,随即正色道,“臣与林大人、方大人、王大人搭建的民间擂台,选前三位,最终还要在抱酒楼一较高下。不知陛下可愿赏脸?” 这便是邀请英帝微服私巡了。 英帝笑道:“朕情愿在元安殿多看些折子,便不参与了。”随即便见百官起立,山呼“陛下贤德,乃我南焦之幸”。英帝笑而不语,握酒引诸位同饮。 将一切落入眼中的容砚若有所思,这位光禄卿许大人真是好手段。明知近来民间不安生,英帝这个节骨眼微服私巡必会被人诟病,却还要令众人全都恭维英帝一句。 脑海灵光一现,他忽然侧眸看向太子。容玄天感受到他的视线,转头,冲他扯出一抹温和的笑容。 容砚淡笑,举了举手中的酒杯。 他隐约想起上世的这个时候,老三好像出了什么事…… / 长乐街上,清道夫在路边驱散人群,一辆白虎图案的马车,很快在两旁人好奇的注视中驶去。 中途,许久看到帷帘被一只手撩起,里面有一双阴沉的双眼,冷冷扫过众人,也在她身上蜻蜓点水般掠过。 许久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再看过去,那帷幕被放了下来,而那一双冷锐到仿佛能剜人骨肉的眼神,却在眼前挥之不去。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三皇子。直到马车远去,她才掩盖住内心的不平静。朝堂政局她并不清楚,不过她想,许茂康跟的既然不是太子,那便是七个皇子其中之一,这位马车里的三皇子也不是不可能。 “去北侧擂台。”淡淡收回目光,她对落霞道。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找梁杏。 上世,她成她久病源头,这世,她必与她风雨同舟。 然而许久刚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听到身旁众人的尖叫声。她皱眉转过身去,只见街上不知从哪里窜出一路人马,手持十几把银刀扑向三皇子的车队,紧接着又有一路闪出,朝百姓扑去。更有万矢齐发,云翳一般,朝马车队及两侧路人压过来—— 许久忽然被身后一个力道推了出去。 落霞红着眼怒吼:“只要你死了,我的日子就好过了!” 许久眉头凝得更紧了,一把反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甩开,“你果然想害我。”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落霞神情一骇,试图挣脱她的手,但急速驶来的箭并不给她丝毫反应的时间,噗一声射中她的肩膀。她顿时吃痛,面色苍白地跌在地面上。 两三支箭也如蝗虫般,直逼许久而来。许久反应还算迅速,连忙侧身,险险避开两支箭,然而她再侧眼,只见房顶上冒出三个弓箭手,黑衣素裹,只见一双眼神冰冷锐利,银黑色的箭心独向她一人瞄准。再然后一松弦,数不清的箭矢齐齐驶来,让她根本无从闪躲。 “姑娘后退!”电光火石间,身后一声厉喝。 几个禁卫模样的人,从许久背后挺身而出,速速拔腰刀而起,将不断驶来的箭左右拨开。 房上三人见情势不太妙,立刻侧身翻过屋檐,不见了身影。 许久听着街上百姓的惨叫,霍然看去。只见街上百姓横倒,有的身中利箭而亡,有的则是脖颈泊血,死状凄惨。此时街上空空荡荡,方才那队人马风残云卷般留下一地狼藉,已寻不到半点踪迹。而三皇子的马车停在正中间,砍的帷裳破旧。 马车前有一人后背中箭,看装扮似是车夫,趴在蹬板上,伸出手颤巍巍掀开帘幕,艰难地道:“殿下,您没事儿吧?”咳嗽声后,一只手将帘幕撩开,三皇子站在蹬板上凝眉看了眼他,随即看向四周,声音沉如门钟,冷如冰窖,“务必将那群人抓住!” “倒要看看,是谁在这光天化日下行刺本王。”他的衣服上沾满血,很明显方才与行刺之人进行过激烈搏斗。 旁边那人抱拳道:“属下已派人去追,殿下放心。”许久在不显眼的地方看着,忽然觉得此人眼熟。他似乎跟着李泰,在和丰棋馆前面,为难过她和她师兄。 她眸光一闪。如今三皇子从马车里出来,她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 等一等。她皱眉,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在街上碰到三皇子被刺杀,先不说这巧得离奇,就说方才那三个弓箭手,目标只有她一人,分明是提前埋伏好的。一个念头陡然在脑海通彻,许久握紧了拳头。 ——有人一直在跟踪她,而且寸步未离。 从和丰棋馆出来买菜那次,便是一次很好的警示……她竟没注意到。不过有一点很奇怪,那日她一擀面杖打晕的为什么是容王?其中有什么隐情不成? 许久觉得何老和东宫之力也不是好借助的,就像她现在,面对隐于暗处的强大对手,内心除了无力感,便是深深的束手无措——会要她命的,只有许茂康一个。 可她不够稳,不够狠,不够冷静,不够有计划。这样的性子,等她回到许家,只能是死路一条! “那边何人。”三皇子忽然开口,语气冷漠,眼神阴阴沉沉望着这边。 许久缓缓抬起幽幽的眸子,正不知如何答,身旁忽有一人大步一迈,屈膝抱拳,“东宫禁卫长申子枫,拜见三殿下。” 三皇子未答,旁边那个亲勋翊卫嗤了一声,“东宫的人为何在此?方才三殿下被人行刺,你们东宫之人冷眼旁观,何意?”语气中的咄咄逼人,听得许久都忍不住皱起眉头。 申子枫是东宫之人,对此人的行事言语似乎见怪不怪,波澜不惊道:卑职奉太子之命保护这位姑娘。”说完,很快看了许久一眼。 三皇子垂眸把玩手中一串药珀手串。他还穿着极厚的衣裳,白色绒毛袖边,银纹蓝底锦绣长衣,身材高大。一张与容玄天略似却十分黝黑的脸,表情淡淡。因全身冰冷气质,叫人一见便忍不住打起寒颤。 “救、救我……”这时,两侧人堆里有人动了动,发出微弱的声音。 许久忽然道:“殿下能否先行救人?”她的眸子清楚无比,静静望向这位三皇子。想用箭射死她的人若是许茂康,那他吃饱了撑的派人刺杀三皇子? 若是两路人马,他又是如何与之赶在一块的? 如何都说不通,许久越想越脑仁疼。 “去救了。”三皇子倒是看都未看她一眼,只缓缓抬眼,凝眉看向亲勋翊卫,“本王还要进宫,先将此事封锁住。”冷冷看向周围聚拢而来的人群,“在场之人谁敢多说一句,想法子给本王封住他的嘴。”强硬地发完号令,便转身,撩起帘幕,进了马车。 东宫禁卫长面色凝重,吩咐下属救人,自己却站在原地,转头不知沉思着什么。 许久叹气,“这下说不清了。”她一脸惆怅和懊悔,柔柔鼻梁,“若不是我,你们也不用出来。皇子遇刺不是小事,东宫禁卫出现在这里,论谁也不会相信东宫与此事无关。” 东宫禁卫长忙道:“属下奉命保护姑娘,若姑娘有什么闪失,便是卑职的失职了。” 话虽这么说,许久还是过意不去。 这时,旁边有个东宫禁卫看向地上的落霞,犹豫地问道:“姑娘,这女人……”许久不咸不淡地扫了落霞一眼,只见她已经昏过去了。 昨晚许久便觉得不对劲,一个宫女没有腰牌和主子的允许,怎么能信誓旦旦地说她可以出门?除非受人指使。 许久不善良,想让她死的人,她一点儿都不想救,把她丢在这里任其自生自灭的想法都有。可落霞到底是东宫娘娘身边的人,她若叫她死了,便无法给东宫一个交代。万一东宫把她给踢了怎么办? 眼下这三皇子遇刺之事,疑点重重,略显蹊跷,很可能是有人故意为之。 不管她如今陷入多大的麻烦,这事会给东宫造成什么后果,她目前要做的只有先找到何老和太子。 如是想着,许久心下了然,颌首道:“找个郎中赶紧替她治一下吧,估摸只是昏过去了,还有救。劳烦了。” 聚拢在长乐街的人愈来愈多,有人看到场面惊叫,有人则脸色大变,“我的儿——”冲过人群,抱着其中一个尸体不肯撒手,老泪纵横,“娘就是送你妹子去擂台,你怎么人就没了哪!” 重阳节本是举国同欢的节日,这一日,却有人在一群不知听命于谁的神秘刺客刀下,血溅午阳,命丧街头。几个时辰后,即便三皇子封锁消息,不想令更多的人知道这个噩耗影响喜悦心情,但事情还是很快传入皇宫当中,英帝厉喝道:“一群刺客还能神龙不见摆尾,凭空消失不成?” “老三不是派人追了吗。追上没有?” 好好的一个重阳大会变成这样,论谁心情也好不起来。英帝连折子都不批了,皱眉,“好好的重阳大会,有人非要挑战朕的耐性!” 三皇子道:“父皇不必心急,儿臣早已封锁消息,不会影响民间的活动。” 英帝默不作声地看他一眼,见他匆匆换了身衣服来到御前,脸上还有淡淡的疲惫之色,不由想起平日对他关怀甚少。 “做得好。心系百姓,做得好啊。”不由柔了声音,龙眉轻敛,关切地问,“在藩地过的可好?” 三皇子竟是没说话,少顷一笑,声音淡漠,“若是说假话……回父皇,儿臣好得很。”英帝岂会听不出他语气中的惨淡,眼神一凛,却不是责怪眼色。 当年不少大臣都想让他立玄鹤立储,但当时她念及先皇后在天之灵,执意立了玄天。又恐他对玄天的储君之位造成威胁,未叫他这个儿子与不受宠的秦妃见最后一面,便一旨封他去南方做了藩王。那地方人烟稀少,却多灾多难,近来又发生了洪涝…… 眉头深深一皱,他叹,“是父皇委屈你了。”又道,“这回便多待些日子再回去吧。” “你受刺的地点在长乐街,可见背后主使是个胆大之人……”咳嗽一声,抬眼唤道,“李泰。” 那五品官员一愣,忙道:“臣在。” “此事便交给你去查,务必将背后主使揪出来!” 李泰没想到这天大的好事落在自己头上,心里一喜,忙要称是。然而他未开口,便听一道诧异的声音响起,“且慢。” 他看去,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容砚挑眉,“皇叔,臣侄以为不妥。” 英帝没想到他会出来说话,好奇地看他几眼,“为何?” “皇叔有所不知,前阵子,臣侄路过和丰棋馆,本想去请何老回朝,谁知却碰上李泰捉拿长生堂弟。”容砚下意识摸上腰际,手在摸上腰际时,却一顿。他默不作声地将手放下去,脸上淡笑不变,挑眉间咄咄逼人,“堂弟拜何老为徒弟,想必诸位都知。当日李泰拿出堂弟画像,说他偷了都尉大人的物件,硬要押他入牢。” 英帝眸光一闪,不怒而威的眼神看向李泰,“可有此事?” 李泰没想到容王会提这件事,顿时冷汗津津,“回陛下……确有此事。那是卑职有眼无珠,认错了……” “是吗?”话为说完,便听容砚又似笑非笑道,“本王亲眼看到堂弟拿出宁王府令牌,而你是如何回答的?” 李泰也是刚升职不久,第一次来到皇宫参加重阳大宴,顿时紧张得脸都白了。可他又不敢向三皇子求救,他知道自己若是瞥眼过去,事情便不是自己受罚这般简单了。 三皇子面色冷峻,仿佛李泰之事与自己无关。 暗知李泰是三皇子的人的臣子,心里一紧,没一个敢替他说话的。更多的人,则将目光放在容王身上,见那年轻男子依旧穿着宝蓝色衣服,神态与往日并无不同,不由诧异而心惊。 容王的办事风格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瞧圣上这个样子,应是极为欣慰的。 唉……恐怕不多久,朝廷上的人要对容王敬一分了。 容砚挑了下眉,视线落在李泰身上未曾离开,语气一沉,“回答本王。”竟有压力无形扑面而来。 李泰不想被冠上欺君之罪,硬着头皮道:“卑职说,是假的。” “好你个李泰!”闻言英帝的眉头拧了起来,“身为五品官员竟敢冒犯宁王府。你这是不把宁王放在眼里,更不把朕放在眼里!赵阴——” “奴才在。” “拿笔来,朕要革了他的官职!” “陛下,臣以为不妥。”这时,一道不急不缓的声音响起,带着中年人的清亮与微哑。这人稳稳上前一步,两袖相并,语气诚恳,“微臣以为,李校尉确有失职,但罪不至此。不如降级二品,观察一段时日再做定夺。” 又道:“若陛下信得过,臣愿替陛下查清三皇子遇刺一事,替陛下分忧。” 容砚看过去。 这张脸,和许久真是蛮像。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眉眼极像。 但许久的眉相对细一些,形似燕翅轻盈灵动,下方一双眼也比他明亮不知多少。容砚想,那丫头虽未完全长开,但身子好像比东宫宫女都高一些,加上看上去平静又有灵气,怪不得容易被人注意到。 从未评价过女人的容王,第一次将许久的面容仔细回想了一番,一本正经地评价。 容砚淡淡收回目光。亲生女儿都能赶出家门,这样一个做父亲的人,若非正直明哲,可行大义灭亲之举的清官,那便是虚伪透顶,城府极深,对亲人都冷血不顾的奸佞小人。 “爱卿的心意,朕心领了。” 许老夫人之死,究竟是不是许久所作,这件事有待考究。 不过他觉得不是。那丫头平日嘴欠一些,但心眼不坏,应该未狠毒到将人气呕血的地步。 这时英帝转眸看向许茂康,“平日你的确为朕分忧不少,不过,”停下来重新打量他一下,语气一柔,笑道,“朕看你气色不好,还是多歇歇吧。要不然,这天下人还以为朕苛待臣子哪。” “哪里哪里,陛下言重了。”许茂康似乎早有预料,也未再坚持,只连忙恭敬道,“陛下素来宽仁,岂有苛待一说?”此话一出,又引得群臣点头附和。这群人也知此时不是拍马屁的好时机,很快又将话题扯回彻查办案上。 一人站出请命,英帝没有同意。紧接着连大司空尉迟骏都站出来了,这尉迟骏两鬓花白,站出来时凌厉甩臂,两袖生风,正符合他雷厉风行的作风,“陛下,这件事交给臣,臣必在三日内揪出行刺的人,及幕后主使!” 他信誓旦旦,英帝却看着他,皱着眉头。上世的遭遇让容砚有十足的敏觉力,他突然觉得英帝是在等待什么,唇角勾了一下,霍然上前一步,语气勾人,“臣侄倒有个合适人选。” “哦?” “杨老将军。” 英帝的表情连变都变一下。容砚其实心里也十分清楚,英帝是想借此机会让何老直接奉命回朝,但他又对一个“离朝出走”的老臣拉不下脸来,故才为难。可何老和东宫关系密切,若在过程有什么差池,东宫恐怕也容易牵连其中。 容玄天站在一旁,表情温和平静,一如往常。但他似乎也洞察英帝心中所想,并未开口。听容砚这般说,心里倒忍不住想这小子机灵。 谁料尉迟骏却道:“容王倒是说说看,杨老将军为何比老臣合适?”旁人对他的狂早已见怪不怪,并无诧异。 尉迟骏挑衅地望着容砚,本是开口刁难他,谁料容砚却一笑,说的条条是道:“杨老将军久经沙场,洞察力强,且对百姓有极强的威慑力。若让他去勘查现场,一来百姓不敢大兴造谣,二来幸存者不敢撒谎。如此,杨老将军定能查出蛛丝马迹。” 尉迟骏见他后背挺直,淡然自若,不禁挑了下眉,“只怕是没有幸存者。”倒是未再为难。 英帝突然移开目光,灼灼投向容玄天,“玄天,你认为朕该命谁?”这事并没有那么难办,点一个臣子便能去做,如今他态度暧昧,任谁都能看出几分了。 许茂康不由冷眼扫了对侧一眼,垂眸暗骂英帝偏心。 容玄天沉吟了一下,开口:“儿臣也以为,杨老将军合适。”连太子都这般说了,方才就有异议的人顿时窃窃私语起来。场面虽有些乱,但不难听出他们共同的一个观点。 杨老将军正在看守国子监,不宜办此事。 这时,极为同太子关系不错的五皇子、六皇子,也纷纷表示赞同。接着太子一党都附和起来。英帝见状暗暗咂舌,只能大臂一挥,应了容砚的提议。 相比较起来,三皇子一党除了最后被迫跟着附和以外,都比较沉默。 就连容玄鹤也容色淡漠,雕像似的,恍如事不关己。直到英帝快宣布散席时,他才突然道,“父皇,儿臣突然想起……” 他抬头,“当时在街上,有一女子幸存。”看向容玄天,语气恭敬了几分,“那女子,皇弟不识,但身边有十余东宫禁卫,想来大哥是识得的。大哥能否将此女交由杨将军盘问?” 容砚一顿,突然挑眉,眉毛停了须臾才落下。 / 许久回东宫的时候,再三请东宫禁卫长察看附近是否有人跟随,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她松了口气,但心里却还有一根弦绷着,只得撩起帷裳。 然而,想到莫名的刺杀,还有那些尸体,她实在没心情看景色。扫视了眼马车,她又想起之前来的时候,落霞与她同在这辆马车里,她顿时凝眉,收回了手。 于是她没注意,晃晃荡荡的帷裳,挡住了一抹鬼鬼祟祟的橙色身影。那似是个女子,做贼一般贴着墙,猫着腰,手拉着身后一个丫鬟,满脸兴奋地往长乐街小跑而去。 “姑娘,夫人说你要注意举止的呀……” 那女子回头,无比哀怨地看着她:“你家小姐我从墙上翻下来容易吗,你就别提我娘了好不?” 不等阿鹿哭笑不得地回应,她咦了一声,“前头怎么那么多人?”梁杏见前方有许多人,好奇地巴头探脑。离近时,见一群兵卒模样的人在搬移身体,登时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唉,这一条街的人都死了吧?” “我看好像有个没死。那姑娘也不知什么来头,竟然有禁卫保护,莫非与皇族沾点儿边?” 阿鹿见尸体也吓了一跳,连忙拽了拽梁杏的袖子,“小姐,我们、我们快走吧。” 梁杏呆呆地,“京都治安一直好得不得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她连阿鹿的话都没听清,更别提听到两个路人的感慨了。 于是她与许久谁也不知道,她们擦肩而过。 许久从东宫不起眼的偏门回去的时候,先是请人问了她师父在做什么。一听他边品着茶,边无聊地给文轩殿小太监普及星象地理,顿时觉得好笑。但她笑不出,立刻去文轩殿找他老人家。 吱呀一声推开门,何有仲见她回来,表情并不意外,反倒是神情惬意地放下茶盏,声音平和得像个没脾气的老人,“回来啦。” 这语气有点像老人等孩子回家,许久恍了一下,恭敬道:“弟子给师父请安。” 何老看她一眼,嗯了一声,“都做什么了?” 这语气…… 许久顿了一下。 她觉得自己像个待宰的羔羊。仿佛何老早就料定她会做出什么,已经磨好了刀,就等着她自己……噗通一声扑在案板上。 她忙低头,“弟子今日冲动了,收买了别人,泼了妹妹一桶水。” “早知道你会忍不住。”何老唔了一声,端起茶吹了吹,像个循循善诱的老师,“说吧,当时怎么想的?” 许久难得见他这么和蔼,沉吟了一下,将事情说得也比较清楚,“正如师父所说,是我没忍住。冷静下来后,我觉得自己单枪匹马,没办法与许家对抗。是我做事莽撞了。”顿了一下,“不不过,徒儿早就想好了这样做的后果。许家会发现我的存在。” 何老瞪她,但并无责备的意思:“你既然也知道单枪匹马,那让许家知道你的存在,有什么好处?” 许久道:“我还是了解……我爹的。他知道我的存在,会先调查我。他若知道我拜您为师,必不敢轻易拿我怎么样。” “仗着为师的身份为所欲为,哼,你倒是敢说。” 许久一笑,“不敢瞒师父。”突然像想到什么,“徒儿方才在长乐街——” 何老摆手,“为师早知道了!” “……” “包括你对你庶妹做的事,为师也知道。” “……”合着派人监视她来着? 然而许久并不觉得别扭。相反,把一切都敞开说,她觉得这是在减少他们之间因为互相利用而产生的猜疑。 她需要借他们的力回许家。 而他们,则需要一把重挫许家的利剑。 “许丫头啊,为师喜欢用事例教育长生。没拦着你,是想让你自己长教训。”何老眯眸,“你性子比较稳,但想回许家报仇,还是不够。”抚着胡须说完后,因不想使场面太尴尬,便唤来门口的小太监拿棋盘。 小太监约莫还在消化他普及的星象地理,蒙头蒙脑的,不一会儿把棋盘拿上来。 “棋谱早都背完了吧,那为师考你。” 听到这么一句,许久顿时瞪大眼睛。 都过了两天,她哪里还能清楚记得? 于是她任命地坐下,很长一段时间后,何老终于忍无可忍地拍桌,棋子哗啦啦落了一地,“笨!笨透了!”抬眼吩咐,“拿戒尺来——”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许久表情郁结,张口想解释什么,却在何老的眼神下,憋出一句,“徒儿能否换只手。” 何老绷着脸,戒尺落下,狠狠击在她的掌心。许久轻皱眉头,牢牢受着,掌心火辣辣的疼。 “谢师父教诲。” “行了。我跟那小子有话没说完,你自己在此处下棋,想想日后当如何吧。” “那小子”,指小太监?许久看他,愣了一下,“好。”把一些话咽在肚子里,她看着何老关门,门扉吞没铺散一地的阳光,顺势看向脚下撒落一地的棋子。 深呼吸一口气,她蹲下身,耐心地将黑白棋子一颗颗捡起来。 文轩殿地方不大,卷帙浩繁,书香缱绻。费了些功夫捡完后,许久抬眼扫视一眼,瞬间静下心来。将棋篓搁到桌子上,她秉棋与自己对弈。一白一黑,指尖来回换之轻拈,时而眉宇微皱,静静沉吟;时而松开眉宇,欣然愉悦。 她大概理解,师父和师兄为何都喜欢独坐棋盘前了。 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原来,静观自在,心如止水,烦恼便会消去。再躁动不安蠢蠢欲动的心,都会在这片寂静中安静下来。 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不是很充足,落在许久的侧脸上,恬然而灵静。她眸光浅淡,恍如秋光煦暖沁凉。接着,她又持一子落下,棋局未平,却突然收了手,两眼凝望棋局。 她怨,也恨。 从咿呀学语记事起,许茂康从未过多亲近过她这个女儿,抱的次数远不敌赵姨娘所出的龙凤胎次数多。犹记三岁那年,娘才将她哄睡,许茂康突然走进屋子里,娘便将她推醒。那时她迷糊揉眼,便见娘十分高兴,从未见到过得欢。爹面色平静,看到她后脸色一柔,又走到床边将自己抱起来,随即扭头与她说了些话,娘脸上的笑容顿时一散。 “芳婷,现下朝廷需要钱粮赈灾,你看……能否让岳父大人通融一下。” 娘没多说什么,局促地在衣裙上蹭了蹭手,灿烂一笑,“行。” 那时她年纪尚小,被陌生却炙热的怀抱环绕,只觉无比暖和。不由伸脸蹭蹭,再砸吧砸吧嘴,便在他的怀抱里睡去。可她要睡着的时候,后背忽然撞到硬邦邦的东西,她没注意到是床榻边缘,只觉很疼,顿时哇哇大哭。 “你说丁老要见我?人在哪里?” 朝服未换,两袖一挥,潇洒转身。 “小久。”娘连忙蹲身抱起她,心疼地抚着她的后背。半晌望着门口,嘴唇翕动,却终是颓废地低下头,环住了她。 “小久,我们莫怪你爹,他一心系国,如今又根基不稳,难免疏忽我们母女二人……总有一天他会抱你,宠你,好不好?” 这句“好不好”着实莫名其妙,似是用来安慰自己的,恍如轻云般不可抓握。 许久觉得她娘是可悲的,因为很多年后,她都没有等来那一天。 岳氏一生中最美的,莫过于胭脂红唇,锚花描眉,凤冠霞帔。可许久觉得,她娘最美的时候,是在岳家被满门抄斩后,她荆钗布裙,长发随意一捆,持刀做菜,又含笑看她一眼的时候。在她五岁那年,商人出身的祖父便因黑市倒卖古瓷,被朝廷禁军抓获,她娘也从许家人人尊敬的夫人,变成了备受冷嘲的罪人之女。 那时赵姨娘所生的龙凤胎,许屏澜和许平波已经三岁了。 赵姨娘本也不是什么柔弱的女人,平日便没少暗讽岳氏,但岳氏并不理睬。见她儿女沦落如此田地,更是肆无忌惮起来。昏暗的厨房是母女二人唯一一片天地,赵姨娘却教唆下人放些馊菜馊饭,还有从外面集市捡来的食材,叫她二人浑然不觉的吃下去。 许久一次吃了糖醋白菜,呕吐不止。岳氏吓傻了,连忙去敲许茂康的书房。 回答她的却是下人冰冷冷的一句,“大人正忙朝务,没空见你。有事儿的话,还是去找赵姨娘吧。”就这样,岳氏为了女儿的安危,寒冬腊月,大雪飘落,跪在赵姨娘屋前一整晚,才等到赵姨娘扭着曼妙水蛇腰,缓步踱出。 岳氏被冻了一整夜,浑身都僵了,根本难言只字。 赵姨娘却叫人提了一桶滚烫的热水,将她从头到脚淋湿。 岳氏被滚烫的水浇得头皮发麻,等身上的水凉下来,她顿觉浑身结了冰一般。她从头到脚滴答着水,狼狈极了,却忍着头晕目眩,艰难地动了动发绀的嘴唇,“求妹妹……救救,小久……”于是她的坚持“打动”了赵姨娘。 “真是可怜。” 赵姨娘先是哈哈大笑,少顷撇撇嘴,倍觉无趣地进屋了。 许久差点在赵姨娘请来的大夫手底下被折腾死,动作粗鲁,语气生硬,开的药方也巨苦。岳氏见她不肯吃药,顿时急红了眼。许久见她这般,连忙收起自己的小孩脾气,将药一口气吞下。岳氏见她吃下药,这才松了口气,眉宇一松,柔和地看着她,“我的好闺女。” 许久说:“娘,你衣服怎么湿了?快上床来,女儿给你腾地儿。”便挪着身子,将床铺的一半空出来。岳氏浑身湿漉,瘦弱的曲线在浸湿的衣服中暴露无遗,加之脸色苍白无比,瞧着如一张透明的纸。她却是慌忙挥手,“娘不。娘身上凉,怕把寒气传给你。” 许久当时还在发热,无比头晕,奶里奶气地说了声哦。 后来,许久好了,岳氏却病倒了。 许久不知求谁,她去求爹的时候,赵姨娘刚好带着三岁的许屏澜去书房给许茂康送饭。许屏澜那时会说不好话了,粉雕玉琢,眨巴着无比有神的眼睛,伸出肉嘟嘟的手指着她,说出的话却十分不讨喜,“不……不是我姐姐。” 赵姨娘当然欢喜得紧。只要许久母女二人过得不好,她就快乐;只要丈夫依旧不愿管她们母女,等她们两个死了,她便能被提为正室。想她怎样还是个官家小姐,如何比岳氏一个商家出身的女子低贱?她的儿子女儿,合该是嫡出的! 于是她使眼色给下人,叫人捂着许久的嘴巴拖了下去。 许久的耳根下方留了一道疤,这是她顽固挣扎,赵姨娘的贴身丫鬟怒不可遏,用戴着似乎是赵姨娘赏赐的戒指掌掴她时,不慎划到的。她从丫鬟手中跑回后院,进了屋子,到娘面前,嚎啕大哭。 人人都道许茂康是皇帝身边的红人,百姓称赞的大善人。 可他分明是只吸血的虫,借老岳家的钱财威固自己的名声。将岳家的全部精力榨干后,便弃如敝履,连发妻的生死都不顾。 只一门之隔。 女儿的呼喊,他当真一点都听不到吗? 赵姨娘那么大声地、傲慢地,唤人将她这个嫡女拖走,他居然还能漠视不顾,许是……没有心吧。 娘这半生都是错负了。 娘说:“你莫怪他。” 娘说:“他心里啊,国比家大。” 娘说:“他也许不是个好丈夫,好父亲,但他会是个好官。”说到这里,突然开始猛烈咳嗽。面色苍白,唇却扬起一抹艳丽的弧度,手缓缓摸着她的头发,叹息,“可惜啊,娘看不到那一天了。”低头望着她的眼,“你是他的闺女,你当以他自豪。他会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娘这一生,最在乎的只剩下你二人。替娘看他成人万人之下的人上人。” 时光流逝,秋光流转。 安静异常的文轩殿内,倏然传来一道花落般绵长轻幽的叹息。 许久缓缓抬起眼睛,窗外一缕光刚好站在她的眼上。她眯眼适应这秋光,只觉这暖色中,隐隐透露着些许凄凉。 娘,你说错了。 他没有那一天。 从此,许茂康想要的权,想成为人上人的梦,她会亲手捏碎。 已近黄昏,许久忽然觉得凉。她起身离开棋盘,轻轻打开殿门,望着屋檐上方的霞光,顿觉心胸开阔。 涛涛霞云充斥瞳孔,亦有森凉之意贯彻胸膛。 从今往后,她会冷静行事,报前世之仇! 然而她怎么也没料到,复仇之路,抬脚便是满地荆棘。当看到那日在柿树下见过的一个宫女,从拐角处走过来,抬眸看了她一眼,便朝她走过来时,她便知道,麻烦来了。 果不其然,转瞬间,宫女停在她面前行了个礼,柔声道:“许姑娘,我们家娘娘有请。”她态度谦和,许久却觉得事情不简单。 “好。”虽是这般答应,但她沉吟了一番。她家的娘娘被禁足,今日连门都没踏出一步,心情能好的了么?更别提她还是这个始作俑者。 即使说许久无辜,但她到底得罪了这位娘娘。为了日后的复仇之路能顺畅,她还是少得罪人比较好。 宫女一路带她去了承徽宫。 许久猜测了一路尉迟贞要做什么,也思考出相映对策。然而她并未料到,一进门,会看见传闻中冷漠雷厉的尉迟家二小姐,斜靠在美人榻上,一脸憔悴,抬眸看向她,道:“许姑娘来了。” 许久顿了一下,淡淡一笑:“娘娘。” “你既是何老徒弟,便少不了与本宫往来,不必这般客套。”尉迟贞缓缓立起身子,垂眸挥挥手。她虽面相憔悴,但神色依旧不输上位者的尊荣。眸子抬起时,亦是淡漠微锐。 她道:“先前有不对之处,本宫向你道歉。”听下来看了看许久的表情,接着道,“本宫是希望你能给本宫求求情……本宫做事不是没脑子,只是当日被气昏了头。今日重阳大会,晚上在抱酒楼有比赛,往年本宫都是与长姐幼妹一起看的。若闷在屋子里,着实可惜……” 一副淡漠却隐隐惆怅的语气,“我啊,进了东宫以后,与家人团聚的机会,本就少得紧。” 许久觉得,幸好她说完第一句没有停下,否则她真不知该如何接话。 听她说到家人,许久垂眸,眼神一淡,实在不想再听下去。 “好。”便应了。却道:“不过娘娘,我去与太子说,未免不大合适。你放心,我会与何老说的。” 尉迟贞忍不住打量她几眼:“那便静候许姑娘佳音了。”她本就是这个意思。若这丫头敢借机攀炎附势,那便怨不得她等解除禁足后除掉她了。 “客气。” “许姑娘若不嫌弃,晚上赏个脸,同本宫出去看比赛可好?全京城有名的人都会观赛,说不定能遇上有缘人呢。” 许久觉得她的语气很是别扭,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我的荣幸。”尉迟贞笑而不语。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眼看许久走远,尉迟贞身边一个丫头瞪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也不看娘娘您是什么身份。您抬举她,她倒也好意思受着!” “春秋……现在连本宫都要给她些面子,你哪来的胆子,敢教唆落霞害她性命?!” 被唤作“春秋”的宫女,霎时白了脸,“奴婢,奴婢见娘娘受委屈,这才……”抬眼见她拧眉不悦,顿时心里一刺,不停磕头,惶恐道,“是奴婢自作主张,是奴婢自作主张了。娘娘饶了奴婢吧!” 磕了七八回,都未得到上位者施舍一句话,她冷汗涔涔,抖若麦糠,忍不住怯怯抬起头来。 只见她家娘娘唇角轻勾,涂的是清淡柔和的唇脂,却依然不失高贵,冷艳若血。 而她的脸上哪里还有憔悴? “这回便饶了你,若下次再这般自作主张,本宫便扒了你的皮。”她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声音淡漠,却有戾气从喉咙间滚过。少顷看向她,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下去领罚吧。” 春秋捡了条命,如蒙大赦,激动叩首。 退出承徽宫后,刚走到拐角,她便看到一人,愣了一下,撒腿就跑。 那人看到她,一瘸一拐地跑上来,一把抓住她的衣角,俩人一齐扑在地上。这人是个肤色稍黑的小姑娘,一脸急色,“春秋,春秋你去看看落霞吧!你救救她,她快被打死了……” “她是生是死,与我何干!咱们宫里还有一批新宫女……她就是还活着,也轮不到她这个没用的旧人伺候娘娘了!” 春秋惊慌地扯着她的手,“你快起来,若是被人看到——” “放肆!你们成何体统,还不快起来?”一身黑衣的游公公手秉拂尘,不知何时站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 “游,游公公……” 游公公甩了下拂尘,漠然,“有话还是跟殿下说吧。” / 许久听说何老在花园,去的时候,见他手中执卷,神采奕奕,对站在一旁的文轩殿小太监滔滔不绝。凑近才听见讲的是什么,是星象中的“三垣”,许久也听不太懂。 小太监见她来了,两眼发亮,恍如见到救星,欢天喜地地行了个礼。 何老侧眼看向许久,却未理他,狠狠瞪小太监一眼,骂了句孺子不可教,粗糙生茧的手缓缓合上书页,这才斜眸看向许久,“这才多会儿便出来了?” 许久一笑,“徒儿有话对师父说。” “哦?”何老顿了一下,有些诧异地看着她,牛脾气无端又犯了,“你有事便说,卖什么关子!你要是长生,老夫早一脚踹过去了。” 许久无奈。花园里有不少人,她旁若无人地谈论太子和太子承徽的感情,除非觉得生活还不够悲惨。 好在许久淡定噙笑,承诺给他下厨,何老听罢,便不再耍脾气。许久不由心叹,五旬的人了,却跟个孩子似的。 师徒二人正准备沿路谈话,谁知何老才起身,便听一道朗笑声在霞色间晕开:“我道恩师在哪,原来是在这里赏景。”容玄天头顶白玉冠,身着月牙袍,头发规整,如瀑披散。冠的材质与锦衣的暗纹不同往日,似揉碎星辰化作齑粉妆点其上,霞光照耀,熠熠生辉。 他温和浅笑,微暗的天好似亮了几分。并未感觉到被人打量,或者说早已习惯了这种目光,他转头看向许久,声音很轻,道,“刚好,许姑娘也在。” 许久看见他后,一怔。清醒过来,觉得这话意有所指。 但近日住在东宫,她虽未和他有什么照面,可深知这位太子似乎没有架子,待人也诚恳宽和,并不会为难她。见到他,便如同见到柔和的春光,这感觉……完全与另一人不同。 许久有点凌乱。 果然,前世的死对她而言就是场噩梦,怎么都忘不掉,所以这个罪魁祸首阴魂不散…… 这时,容玄天转头看向游公公,吩咐了一句什么。没多久,便见两名宫女被领了上来,依次按位分请了安,最后看向许久,恭敬福身,“奴婢挽花(挽簪)见过姑娘。” 许久忙道:“太子殿下,您这是……” “这是东宫新晋宫女中最出色的。我知道恩师什么脾气。他不同意你收下,但这是东宫的人,你使得。”许久见他眸子若水,心弦不禁一颤。难怪尉迟贞憔悴成那个样子,这样温和到她都不敢直视的人,当是很难生气的吧。 她仔细打量两名宫女。她们与自己年龄相仿,或是稍大些,低眉顺眼老实保守,面相却有一股机灵劲。可见是用心挑选的。 许久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这样一位太子,难以胜任储君之位。就算日后传祚于天命,似乎也也难在朝堂立威。 正想着,一旁何老没察觉出她在分神,瞪她一眼,抬起下巴,冷哼道:“这臭丫头没那么娇气,莫惯着她!” 不就是想让她下厨吗? 许久心中好笑。她沉吟了一下,腹诽,何老都不替太子着急,自己应是多虑了。 何老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太子。按道理太子回东宫换衣后,便该马不停蹄地去抱酒楼,毕竟夜晚观赛,少不得帝王家撑场。而他匆匆寻自己,必然是出了事。 不过,既然现在将两名宫女给许久,想必他心中早有安排。 何老只能看许久一眼,意味深长道:“臭丫头啊,便宜你了。” 谁料许久却眨眼,诧异道:“师父,东宫有如此能人,怎能白白便宜了我?”语气一缓,仿佛在回想什么,“早听闻承徽娘娘对殿下有恩,在殿下未辉煌时,曾忠贞不渝,鼎力相助。今日是重阳节,我想,娘娘独自在屋里缅怀旧事,面对旧人,难免忧思。这两位新人……不如送到承徽宫吧。” 提到尉迟贞,容玄天怔了一下,眼神有些变深。他叹了口气,重新看她,“这人既然是给你的,便没有收回去的道理。况且,她那里人还多的是,而你独自一人,若再出了什么祸事,我如何对得起恩师?” 祸事。 许久眸光一烁,隐隐感觉出一丝不对劲。 “你方才是被阿贞叫去的吧。” 许久顿了一下,“是。” 容玄天皱起眉头,抱歉看了眼何老,缓缓开口。 “恩师,我总觉得对不住您。” 何老咳嗽一声。他没想到许久会突然给尉迟家二女儿求情。听容玄天这般说,张了张口,无奈道:“殿下见外了。我年轻时曾是容砚的老师,不过三天便被他使计辞退,那时若非殿下的一张炊饼,当日那般穷困潦倒的我,恐怕早就饿死在街头……” 许久愣了一下,难以置信。 容王和何老之间,原来有这样的渊源。 不过许久知道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抬眸,道:“殿下,我能否邀请娘娘与我结伴去抱酒楼?也好有个照应。”她当然不是异想天开,想与尉迟贞化敌为友。这承徽娘娘看上去高傲冷漠,也不是一笑泯恩仇的性子。 她想回许家,总要先“打探敌情”——重阳大会盛大隆重,许家二兄妹又在赵姨娘多年的调教下,急功近利,意成龙凤,这种场合,怎能少得了他们二人。 眼下太子送她两名宫女,尉迟贞哪怕心里不舒服,但为了挽回平日温和相待的容玄天,必然不会对她做些什么。 而且,尉迟贞的身份与性格,对她而言是种很好的掩护,毕竟没人敢触东宫与尉迟家的雷区。她待在她的身边,也好伪装自己降低存在感。 容玄天总不好落了她的面子,“好。”叹了口气,转头叫游公公给承徽宫捎话。 “是。” 游公公转身去捎话,容玄天将视线重新放到许久身上,仔细打量她几眼,忍不住眉宇一松,轻笑着夸道,“难怪恩师会一眼选你做徒弟。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气度……与你相比,我那幼妹佳佑公主,倒显得幼稚极了。” 许久不知道英帝还有个女儿,但知道,这话折煞她了。 然而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在不久的将来,她会用现实证明太子的夸奖并没有错。 接下来,容玄天请何老借一步说话,她便识趣地回自己的寝殿了。经过长生的寝殿时,她这才想起近一天都未看到他,也不知他去忙些什么。 在寝殿里连屁股都没坐热,承徽宫便派人来请她了,还给了她一套宫女的服饰。 出了宫门,马车都已备好,仿佛早料到尉迟贞会今日出门,提前准备好了一般。 天色已晚。 许久踏着踏板进马车的时候,脚倏然踩了个空。弯腰进去的时候,在静静看她却不作声的尉迟贞面前,倒霉的刮到了头发。 尉迟贞呵了一声,唇边弧度略带嘲意。 许久是被她贴身丫鬟解救下来的,脸上的淡定险些绷不住。 才出门便这么倒霉,莫非今晚有大事发生?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1/3 重阳无雨一冬干。 马车刚起步没多久,外面便下起淅沥小雨。许久隔着帷裳感受到那丝冷意,忍不住心叹,看来今年的冬天能过得舒坦了。 上世的重阳节并没有下雨,整个冬天又干燥又寒冷,使得落佛寺不慎走了水。好在火很快被扑灭,没有人受伤。 尉迟贞坐在软榻上撑头小憩,许久动了动,将头凑近漏风的帷裳,也缓缓闭上眼,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点声,面色平和,享受这片宁静。 而远在十几公里外的一处荷花塘,浅水中可见盛夏残余的败叶。风拂水动,雨落水颤,不远处的凉亭水榭与天共色,萧萧又瑟瑟。 一座巨大府邸与凉亭对立而建,屋檐下的“许府”二字,在秋雨泼墨下尽显氏族风华。 府邸内布局错落有致,因了天气的缘故,宁静而萧条。而西厢房内,忽然一响起一个崩溃到颤抖的女声,尖利而委屈,“娘,你说爹会回来看我的!” 许屏澜正在她的闺房里坐着,一脸焦急之色。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但想起白天被许多人看了笑话,还是气到颤抖。 赵姨娘像是被什么事纠缠住,三十岁的面容施了粉,瑕疵尽遮、白皙无比,明明是极勾人的面容,她却柳眉倒竖,双眼昏昏沉沉,看得许屏澜都不禁一颤,闭上了嘴。 赵姨娘半晌眉宇一松,似是清醒过来了,“屏澜,你确定是那丫头。” 许屏澜愣了一下才想起她说的是谁,表情顿时一变,怒道:“娘,女儿不会看错的,就是许屏轻!那个贱人竟然还活着!” 不等赵姨娘说话,她忍不住皱眉,“爹究竟何时回来?我……” “你急什么。你爹不待见她,还能将她接过来做她的大小姐不成。”赵姨娘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女儿一眼,保养甚好的柔荑狠狠掐了把她的手,语气缓缓,“放心,你爹应该在宴会上就听到信了,既然是那孽女干的,他必然会给你讨个公道……” 许屏澜被她掐了一把,“嘶”得吃痛,却也冷静下来。 赵姨娘虽是这么说着,但揪着手帕的手却霍然收紧,她想起岳氏那张脸,全身血液便被妒忌与怨恨混在一起,直窜心头。 老爷既然收到信,为何没有动作?不会真要把那孽女接回来吧! 眸光一闪,她愉悦一笑,还好,岳氏已经死了…… 不过那孽女回来又如何?她将许老夫人活活气死,呵,仅这一件事,便够自己拿捏她一百次。而老爷也必然有他的主意。 赵姨娘沉吟了一下,她这个缺心眼的女儿,还是前惹事端为好。不由瞪她一眼,警告道:“今晚别再给我丢人!” / 戌时。 重阳大会盛大非凡,一场秋雨难挡。饮菊花酒、插茱萸枝的活动,令前来观赛的文人墨客兴致勃勃。不一会儿,舞衫歌扇、鹊笑鸠舞,擂台热闹开幕。 尉迟贞择了楼上一处无人之地坐下。许久打扮成宫女,便同几人一样乖巧立于一边。 这个位置虽然偏,却能清晰俯瞰下方,将所有人的动作尽收眼底。 几声鼓响,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比赛分文、武、艺三场,每场有上午在民间选出的前三甲进行切磋,争夺第一,或为女官、女将或进宫做才人。首先是文,许久第一个看到了郑莲衣。虽只有一面之缘,但她能从千万人中脱颖而出,想必承受了不小的压力。 许久的视线无意瞥到门口,看到赵姨娘母女二人时,眼里蓦然有灼光掠过。仿若金龙过海,来时威猛迅疾,去时匆匆,只留下滚烫飞沫。 赵辛兰。 她欺辱娘的嚣张模样犹在眼前。 许久冷眼看她在一群夫人面前往来尴尬,不知道别家夫人对她开口说了句什么,她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匆匆说了几句话,便牵着许屏澜往角落走去。 许茂康只有她一个女人,这种场合,她不得不替许家盛装出席。可许茂康从未有将她扶正的意思,她一个姨娘,在嫡庶分明的上流便受尽冷眼,十分难做。 想被扶正? 她在许府十年有余,费尽心思,就为了变成尊夫人。但即便岳氏死了,即便许久替自己娘感到不值,她也不会让赵姨娘得到那个位置! 赵姨娘步速如梭,忘记还拉着自己的女儿,手劲大得将许屏澜捏得发痛,很快找了个座位坐下。 转头看了看,见方才那群嘲笑她的夫人隔的很远,她握住茶杯,苍白的脸上,一抹恼怒吞没勉强。 许屏澜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倏然两眼发亮,“娘,爹在上面!” “三皇子到——” “六皇子到——” …… “容王到——” 听着太监粗嘠的声音,众人闻之,皆向声音处望去,尤其是平时没有机会进宫的虾米小官,顿时绞尽脑汁,琢磨如何趋炎附势。 帝王家的人特设一桌,许久在听到“三皇子”时,便霍然凝望去,便见一溜人往坐在了对面,与他们只有隔空一段距离,近的可以看到每一位皇子的脸。等容王被叫到,她心里叹了口气,低下头。 老天不愿饶了她啊。 容砚撩起衣服坐下,好似真心愉悦一般,嘴角噙着一抹淡笑。他听着兄弟间彼此寒暄,垂眸握住桌上正对他的酒杯,一饮而下。 他们都是英帝的儿子,只有容砚是旁系。他往日从未与他们来往,实属尴尬无趣,干了这杯全当赔罪。而后道:“我那小厮脑子笨,现在都没找到路,我先去看看。失陪了!”他并未察觉到对面的许久,转身便离开,裙摆潇洒翩然。 在场的几位皇子好奇打量他,没人敢拦。 等他走后才有人忍不住问:“他何时变这么亲和了?”容玄天是兄长,笑着将话题岔开,兄弟几人便小酌几杯。 没多久,一道熟悉又陌生的中年人的声音,蓦然在桌旁响起,“各位殿下,本官在此将花名册奉上,待会还劳各位殿下费心。” 当那抹黑色身影出现在对侧阁楼时,许久盯着拐角处,只觉心中变成鲜血横流的沙场,硝烟弥散后,血腥气从唇里不断溢出。 尉迟贞将手搭在自己贴身丫鬟的手上,失神地盯着对面的容玄天,缓缓站了起来。 “走吧,带本宫去和殿下汇合。”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尉迟贞刚刚起身,便引得对面几位眼尖的皇子投来目光,用调侃的语气笑着叫了声皇嫂。 许久飞快与身旁的挽花耳语一句。电光火石间,两人迈出一步,在尉迟贞的斜侧,低头福了个身。挽花甚是机灵,方才许久只说了二字“下去”,她便立即领会,此时不慌不忙,声音透着十足的担忧,“娘娘身子刚好,可千万要多注意些。奴婢去将您的暖手袋拿来吧。” 尉迟贞笑意略收,眼神淡漠,扫了眼她身旁一声不吭的许久。 如今她打扮成宫女,在旁人看来,她身为东宫娘娘,当然有权应恳或拒绝。不过殿下就在一旁望着,况且光禄卿在对面,若被他认出女儿,东宫便会陷入麻烦之中——虽然她恨不得让许久回到许家自生自灭,永远与东宫无瓜葛。 但尉迟家的女儿,哪种场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还是门清的。 略显疲惫地勾唇,轻轻点头默许,“有心了。”身旁的贴身宫女忙说她最近身子不好。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令对面众人听个清晰。这便是刻意说与容玄天听的了。 许久知道,她想复宠。但复不复宠与她无关。 踏着楼梯下楼,她垂着眸子,栏杆在余光里流动。 她来这里只为观察赵姨娘,并不想与许茂康正面交汇。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她为娘复仇,还得先从赵姨娘入手,而且她方才观察了一番,既然赵姨娘还是那么贪慕虚荣、沉不住气,那么,她可以撒网了。 “姑娘可要离开?”走到下方,挽花见擂台上摆好各种笔墨,比赛即将开场,忙小声问了一句。 许久正要说话,眼神一瞥,忽然看到门外走进宝蓝色的身影,容王。 临近比赛,观赛的人大多已落座,进来的人愈来愈少。容王表情淡淡,身旁跟着个小厮。二人从人群中大步往这边走来,有人认得他,畏惧他平日名声,连忙给他让道。 许久愣了一下,连忙低下头。没多久,便觉视线一暗,两道人影从她身边不远处掠过。 心里松了口气,她抬头,侧眼看向挽花,“先去拿暖手袋吧,我待会儿还要回来。”腹诽道,他应当是没认出自己。 二人出门后找到来时坐的马车,将暖手袋取了出来,便返回抱酒楼。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后没多久,容砚忽然回了下头。 五更忙问:“殿下,怎么了?” 容砚扫了扫四周,诧异地挑了下眉,“无事。” 方才明明感觉…… / 许久向挽花问了抱酒楼格局后,突然反应过来,方才赵姨娘在看到许茂康后,便拉着许屏澜问了别人一些话去了东阁。那里是参加比赛的人的休息之处。 她去那里做什么,走错了么? 许久皱了下眉头,没怎么在意,在没有引人注目的情况下去了东阁。 “姑娘放心,东阁这边是没有人会来的。安全起见,奴婢为您把风。” “多谢。”许久彻底放下心来,颌首。 只是才走到拐角,便看到赵姨娘正与一个女子,在走廊里说话。女子的侧脸正对许久,略施薄粉,粉若春桃。那满脸傲气,不是梁桃又是谁? 这俩人为何会在一起?许久忙退到角落里,诧异地扬了下眉头。 接着,只见赵姨娘警惕地看了看周围,将声音压得很低,“梁小姐,能不能帮姨娘使个法子,让我家屏澜也上场。”她的声音很柔,很诚恳,很小心。 若非许久凭她那身出众的蓝蝶银丝百花裙,认出她就是赵姨娘,简直要觉得她就是个下人。 梁桃似乎对她姨娘的身份同样嗤之以鼻,语气刻薄,“我不过就在去许家时见过你一面,且不说我与你非亲非故,顶多能从梁杏那儿沾一点边……就说这前三甲早都定好,我怎么能帮你?”不等赵姨娘开口,又趾高气昂道,“而且,你女儿许屏澜,本小姐连听都没听说过!一点名声都没有的笨蛋,就算同我一起上台比赛,她还能搞出什么花样不成?” 看着赵姨娘青一块白一块的脸,许久暗笑,虽说梁桃不受人待见,但听她此刻见赵姨娘气成这般,倒是大快人心。 梁桃从小便被梁家重点培养,能入比赛前三甲,没有什么值得惊讶的。 不过这赵姨娘怎么想的,竟来求她?看来是扶正无望,开始为儿女谋出路了。 她不由眸光一闪,拧了拧眉,垂眸轻叹。 可惜娘从不与她争。若是争,她岂会死得那般平静和凄惨;若是争,赵姨娘在许府又怎会有跳脚之地。 “砰。”一声闷响,许久抬头,便见赵姨娘急急向前一步,却被一道门隔绝在外。 光线昏暗,赵姨娘闷不做声,落在裙边的双手攥成拳头,微微颤抖,脸色又怒又凄凉。 过了一会,她满脸不甘地转身离开。 许久跟了上去。 赵姨娘走着走着,到了拐角处,便觉一个冰冷锐利的物件抵在了她的后背上。锐器的凉意隔着衣裙传给皮肤,她大惊,心脏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你、你想干什么?”忍着腿软,僵硬转头,便见一张熟悉的脸。 用匕首威胁她的是挽花,一脸淡然,将她抵在墙壁上,而后挪了匕首抵在她的脖颈处。 赵姨娘看见许久那张脸的时候,眸子瞪大,错愕半晌,一时也忘记正被人拿匕首抵着,瞬间发出尖利的声音,“你果然——” 却被挽花忽然拿匕首压住了嘴。 赵姨娘顿时闭上嘴,花容失色,生怕眼前的姑娘将她舌头割下来。 挽花道:“姑娘,屋里面没人。”许久用极冷的目光看了眼赵姨娘,冲她淡淡一笑,点头。 等大脑空白的赵姨娘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处身在屋子里。 挽花站在旁边,“奴婢去外把风。” 许久没有说话。 用匕首抵住赵姨娘,还用恨意绵延的目光盯着她的,变成了许久。赵姨娘从未见过许久这般模样,印象里她从来都平静淡然,如她娘一般好欺负。顶多倔强个三两回罢了。 如今,赵姨娘被匕首所触之处,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不过,她将满腹疑惑压住,却是冷冷一笑,咬牙切齿道:“你这丫头没死,胆子肥了不少。” 下一刻,成熟妩媚的面容竟是唇角勾起,随即,天鹅般细长的脖颈主动抬了起来,“小贱蹄子,你敢杀你姨娘吗?哈哈哈,来啊!等我死了,我家屏澜和平波,说不定就是嫡女和嫡子了呢!” 许久见她笑得乐不可支,眼神一黯。 她淡淡一笑,置之不理,“姨娘……”挑了下眉,好听的声音将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忽然一笑,“我娘死了这么久,你却还只是个姨娘,该说他娶你根本就是为了赵家那点兵力,还是该说,你浑身上下,除了胸大无脑一个‘优点’,便没有任何勾人之处呢?” 赵辛兰脸色煞白,被她几句话气得险些吐血,“你!” “许久,你到底想做什么。”但她也不算太蠢,深呼吸一口气,拉回了自己的理智,低低一笑,伸出手来要去捏许久的脸,“果真是岳芳婷的女儿,一样的白痴,竟然想杀我啊。” “闭嘴!谁准你提我娘的名字。”许久厌恶地躲开她的手,冷冷看她几眼,眸光微闪,“我来,是跟你做一个交易。” 赵辛兰可不愿与她周旋。她表面还算平静,心里却翻卷起惊涛骇浪,她不知道这丫头怎么没在山上被烧死,为什么会下山,为什么会穿着宫里头的衣服…… 方才那个宫女武功高强,一看便不是普通人。 这贱蹄子莫不是投靠了谁吧? 再想到她将她的乖乖当街泼湿,她眼里一锐,她越想越不安,恨不得立刻伸手掐死她! 然而她不能,只能忍。虽然不知这丫头到底想做什么,但她若是冲动,若是中了她的计,她在许家委曲求全这么多年付出的努力,便全都白费了! 可她怎么也未想到,眼前的许久竟然会问,“你想不想成为许夫人?” 赵辛兰十分惊诧,警惕起来,“你想干什么?” “当然是帮你了。”许久垂眸,缓缓将匕首收进袖子里。 赵姨娘得了空隙,本可以开门离去,然而她全身的弦都因她这句话绷起来,站在原地,难以置信地望着她,愤怒地甩了一巴掌过去:“贱蹄子,你到底想整什么花样!?”许久一把捏住她的手腕。 她的声音并不大,赵姨娘愣了一下,立刻收回了手。 许久抬眸,淡淡望着她,眸子噙着平静的水。 “放心,我不想算计许家什么。许家那么恶心,也只有你这样的女人会放在眼里,当宝贝一般得供着。” “我只要我娘嫁入许府时带来的嫁妆。”她道,“我爹很想知道岳家的前朝宝贝在哪儿吧,我若告诉你,你不就有机会被扶正了么。” “反正那前朝宝物,对我而言一点用处也没有。” “我只要我娘的嫁妆。” 赵姨娘脑袋嗡了一声。 茂康一直在派人寻找岳家留下来的前朝宝物,但丝毫都没有线索…… 但赵姨娘哪怕喜形于色,心里却还是不放心,不由看她,“我凭什么信你。” 许久挑眉,语气缓缓,却如同凄紧的寒风,霎时让赵姨娘噤若寒蝉,僵硬地抬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她笑:“我没有给你权利的选择。” “你应该不想被人知道,老夫人之死,与你有关吧?” “所以,你把娘的嫁妆给我,我也会管好我的嘴。”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不是让你在上面吗?怎么下来了。”太子的声音十分平静,温和如常。 “殿下在此,妾身便跟来了。”承徽尉迟贞站在最前面,扫视一眼地面后,眸子深了深,便将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灼如艳阳。随即冲他缓缓躬身。 容玄天轻轻颌首,一一看过她身后一群人,便负手,皱眉开始盘问,“在场的人,与郑莲衣什么关系,最后一次见她在什么时辰?” 众人着装各异,一眼望去,全是宫女和抱酒楼侍女,还有九位是参加比赛的文武艺前三甲,打扮得与众不同却落落大方。不过她们看到尸体,具是脸色发白。 而后给诸位贵人行礼。 容玄天叫人将尸体带下去。 “免礼。”将众人神色不动声色地落入眼中。声音一出,便有令人霎那间放松的疗效,“可有遗漏?” 申枫正要说话,这时,忽有一女子声甜若蜜。 “太子殿下,民女有话说。”梁桃在人群中跨前一步,接着福了个身,仪态万方。这人一身粉黄华裙,好似白玉镶金,领口处鹅黄绸缎,衬得玉颈犹如天鹅般细长,好个灿若春桃的美人。 她“面若桃花,天生凤命”的传言流传民间,又在擂台上如宝石般尽绽光彩,且从未遮掩过半分,别人想不认得她都难。 一旁皇子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却对身旁人的目光不知道似的,不甚在意的模样。佯作奇怪,道:“民女方才与许府的赵姨娘说了会儿话,不知道她为何没来。” 申枫忙对容玄天道:“属下正要说这个。方才她先上去给许大人请安了。” 容玄天嗯了一声,看向他,“辛苦你带来。”梁桃见他并未多看自己几眼,便收回目光,心下略微失望。 片刻,赵姨娘被带了过来,同许屏澜一起。面对这么多人,她在礼节上并无偏差,只是眼神略显局促。 她进门便看了眼身后的人,见方才用匕首架在她脖子上的宫女,神色泰然地站在中间,而旁边的人却并非许久,顿了顿,眸光一深,心思不由百转轮回…… 期间太子盘问,到她自己时,她精神恍惚,明显心不在焉。 许屏澜按照她的吩咐,死死闭着嘴巴,却忍不住推了推她,小声道:“娘……”赵姨娘突然握住她的手,啊了一声。 赵姨娘这幅模样,任谁看了都觉得有鬼。一旁的尉迟贞冷眼望着她,“姨娘好生奇怪。姨娘与梁小姐非亲非故,为何与她攀谈?” “攀谈”二字让赵姨娘一羞。尉迟贞这样的身份,看不起她的身份也是应当的。不过她赵家好歹有五品官员,她还以姨娘居着,凭什么? 想起临走前许久的话,再想起许茂康对她不咸不淡的态度,她只觉得可悲。 尉迟贞素来说一不二,岂容他人在与自己对话时分神,不由凝眉,突然气场十足,“姨娘可是想起什么?” 赵姨娘集中精神,连忙看她,“回娘娘,臣妇……身体不适。” 尉迟贞眼神犀利。 梁桃开口:“方才姨娘求我给许屏澜一个比赛名额,民女未给。结果很快发生了此案。” 赵姨娘脸色一白,她这话令自己身陷囹圄,别说是说不清了,就算说清楚,她也难以跟茂康交代。 许屏澜瞪大眼睛,错愕地看了看娘,随即阴沉着脸,“梁桃你——”赵姨娘恨铁不成钢地拽了把她的手,许屏澜心里委屈了一下,迫于她的压力,只好闭嘴。 赵姨娘觉得丢人,却只能硬着头皮解释:“梁三小姐,这命案可跟我没关系!” 梁桃哼了一声,摆明不信。 “咦?”赵姨娘再欲开口,一旁的四皇子突然看了看人群,满脸豫色。见众人都看向自己,又连忙闭上了嘴。 “四弟但说无妨。”容玄天轻声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记得,下楼去给皇嫂拿暖手袋的宫女,好像不是右边那一个。”他眼神狐疑。 他在七个皇子中排行老四,文武兼备,但都不出彩。唯这记性是出奇的好,一页篇章,一目十行而过目不忘,连英帝都惊讶过他这儿子惊人的天赋。 顺着他的手看去,只见两个东宫宫女并肩站在一起,一个看上去冷静自若,另一个则看着年龄稍小,但面容清秀。 后者见四皇子指着自己,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地开口,“方才就是奴婢与挽花去的……”声音称不上好听,如她的面容一般中规中矩。 容玄天也看她一眼,仿佛对此事并不知情,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尉迟贞。 尉迟贞对上他的目光,顿觉几日来的忐忑得到解放,但隐约有复杂涌上心头。 她垂眸,声音如秋风,缓急适中,凉暖宜人。礼貌地勾唇,笑道:“四弟怕是记错了吧,皇嫂身边的人,皇嫂岂会不记得。” 四皇子只得涨红着脸,说自己应当是看错了。 那蹄子,居然能有脱身的办法…… 赵姨娘想到三日后的会见,闭唇,屏气。 而此时,抱酒楼侧门外,杂草丛生,寂寥无人,几只马百无聊赖地吃着草。 一个灵活轻敏的身子从窗上沿绳跳下,此时的许久已换了一身衣裳,正是抱酒楼多到不计其数的侍女的着装,棕灰色,衣服上流苏玛瑙,头顶有一颗泪滴型眉心坠。 跳下来时,眉心坠有光芒四射。表情淡然,一双眼灵动炯然。 她收好绳子,步伐轻快,往外走了几步,忽然听得背后一声,“站住。” 许久缓缓转头。 然后看见容砚一身骚包宝蓝色。 许久眸光一闪,正心中叫苦不迭,怎么哪里都有这个阎王爷,同时暗暗思忖摆脱他的好法子。 却见容砚眸光若潭,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好似在重新认识她一般。唇翕动了几下,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作淡抿轻勾,无奈苦笑,“你这丫头……” 许久扬眉,淡淡开口:“容王殿下。” 容砚若有所思,“唔”了一声,忽然向她大步走了过来。 许久警惕地看着他。这个混蛋又想做什么?是察觉出什么想拿捏她,还是…… 顿了顿,她可没那时间给他再做一顿饭。 见她挣扎,容砚连忙松开她的手腕,冲比自己低半头的她轻轻一笑,语气戏谑,“本王的棒槌,是不是还在你那里?” 许久一怔。 见她果真呆住,容砚看她一眼,沉沉道:“别怕,本王帮你。”紧紧拉住她的手,便往其中一辆马车的方向走去。 那辆马车有白虎图纹,许久认得,是容王府的。 坐到马车里,她还有些没那过闷来。 猪会飞了? 狗会说话了? 还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皱眉,掀开帷裳,看向后面那辆马车。 这家伙,是要带她去哪里?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