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莺恰恰好啼鸣》 第1章 不甘逝去 手背上突然传来的轻微刺痛,让留莺从一片混沌中暂时恢复了些许意识。 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强行压入了一只小小的黑匣里,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被四壁挤压地又酸又胀。在压迫的黑暗之中,她整个人都疲弱不堪,连睁开眼睛都变成了一种奢望,只能默默地感受耳膜被流动的细风一下下刮擦着,周遭的一切声响遥远又刺耳。 难受至极。 可即使再难受,留莺也不想再次昏睡过去了。她不想变的和隔壁病房里那个植物人一样,只能无知无觉的被人摆放在床褥之中,这样于她而言,跟“死去”又有什么区别呢? 所以,即使她不能自如的活动、甚至连睁眼看一下都做不到的情况下,她也宁愿费力地竖着耳朵随便听一听周围的声响。只有这样,她才能确定自己还活着的。 至少,她还能听到那些医疗机器运作的滴滴声,还能听到有人给她挂吊瓶的声音,以及—— “小姑娘醒来过么?” 哈!今天给她挂水的人定是张医生无疑,她那独特的声线即使再刻意压低声音,她也能够一下子分辨出来呢! “没有吧,俺没见到咧!” 这定是那个昨天才住进这个病房里来的阿姨。我还记得她的声音。 “哎呀,这孩子……唉。” “唉,可怜见的哟,才十几岁怎么也跟俺一样得这个毛病咧?怎么也不见她爹娘来陪陪床的,就放她一个人在这儿,可放心咧?” “哎呀您别提了,她都在这儿呆这多天了,直到昨儿夜里才联系到她爸,居然还领着她弟弟跟她后妈在国外旅游呢,一时半会也赶不回来。这孩子也没别的亲人了,连能给她手术单子签字的人都没有,要不还能拖到现在连手术都没法做么!” 留莺忽然觉得胸口有些沉,一呼一吸都得用尽力气才能维持最简单的呼吸。 “后娘哟,怪不得咧。那她亲娘呢?” “她亲娘早没了,就是因为这个病死的。说起来,她亲娘算也是我最早的那批病人,那会儿我也刚工作不久,我记得她妈送医院来的时候就已经恶化得很厉害了,没熬多久人就不行了。我还是昨天在看刘莺的家族病史的时候才跟当年的事儿对上号呢……” 呵,她们在说我的妈妈啊—— 留莺内心哀痛不已。她还记得她那时三年级时,晚上只有她一个人守在妈妈的病床前,眼睁睁看着她的生命分分秒秒地流逝殆尽。就像现在的自己一样。 然而那个本该永远守护着她们母女的那个男人,却都“恰好”没在眼前。 “……唔!!!” 留莺感到从方才开始就变得越发稠密的空气,仿佛忽然染上了最让她厌恶的粉红色,呼啸而来,堵塞了她的气管、挤压着她的心肺、压迫了她的耳膜,阻断了骤然响起的仪器的尖锐叫声,以及从门口处传来的她熟悉而陌生的男人的声音——她甚至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迫切断了所有感观,一股压倒性的力量在推着她沉入虚无。 留莺觉得她仍旧是有意识。至少她还知道自己正在经历的事情叫做死亡。 她静静地呆在一片黑暗中,感受着自己人生的终结。 自从妈妈去世后,她已经发誓不再流泪了。可现在轮到她死了,却终究忍耐不住,在这无人知晓的空间里号啕大哭。 “我还不想死啊……” 她才18岁,才刚刚成年,才经历了折磨人的高考进入了梦寐以求的大学的音乐学院,才刚刚收到吉他社社长抛出的橄榄枝、以吉他手的身份加入他的乐队; 她还没来得及走遍大好河山、好好地看看这世界,还没来得及开始一段让她憧憬已久的爱情,还没来得及像妈妈一样享受一份和她们最心爱的音乐相关的事业,还没有…… 什么都还没有开始,她就怀着这样多的遗憾,骤然晕倒在了大学的操场上,然后,急救,确诊,生命终结在这间狭小苍白的病房里。 这让她怎么甘心? 怎么才能甘心啊!? “我还不想死——” 她在虚无中呐喊出声。 “让我死了吧——” ……?! 留莺一愣,她没想到她无意间呼喊出的一句话,竟然还有人同时应和了她。可她不是已经死了么?她意识所处的这片黑暗里,怎么还会有别人的存在? “是谁在说话?”她大声喊。 “何人在那儿?”几乎是同时,那边人也在高声的询问。 接着,两个人几乎是“倏”的一下就出现在彼此的眼前。 留莺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陌生的女孩子。只见她也是一愣,随既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用哀求的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是你说的,是你还想活下去是不是?我过不下去了,就由你去替我吧!好姐姐,求求你了!那个道士说我还能再活好几年呢,可是我早已经心死了!” 留莺被吓了一跳,忙俯身去扶她:“你别这样!有什么事儿慢慢解决就好了,何苦要寻死觅活呢?你先起来,若是有我能帮得到你的一定尽……”舌头一梗,留莺一口咬到了只见的嘴唇。她怎么就一时忘了,自己其实已经“死了”的事实呢。 可那女孩硬是趁机挣脱了留莺前来搀扶的手,径自跪在那里叩头,语无伦次地说:“好姐姐求你了!……都怨我唐璇自己心气太高,区区一个从三品秘书监的女儿何以对公子王孙挑挑拣拣……到头来一夕沦为阶下囚之后,还要被他们作践,身心皆不由己……你说我还有何面目苟活呢,呜呜呜……爹娘偏心,为何带走了弟弟却独独留我在青楼里沦落到这步田地……” 见她这悲痛又疯癫的模样,留莺一阵头疼。 她既然能在这种地方存在着,还能不人不鬼地跟别人说话,那么眼前这个姑娘究竟是个有妄想症的演员还是个货真价实的古人,她倒真有些拿不准。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问这个正在低泣的姑娘:“唐璇是么,你刚才的说的话我大概听了个半懂,的确很……不寻常。不过即使这样,你也不能寻短见啊,你若真像我一样死去之后才明白生命之所贵,就什么都来不及了。不如你来把你的问题,再同我细细的说一说,看我能不能帮你参谋、疏导……” “我不要!我不要!我没脸再活着,你想活,你为何不愿替我?你说,你为何不愿,你不是不甘早逝吗?!“ “我是心有不甘,可是……” “可是?没有可是!你既然愿意,你就答应我替我去活,你若是不答应,我就一直缠着你!缠着你死后也不得安生!”说着,她一把抓住留莺的手腕,指甲陷进她似实似虚的皮肉之中,掐得她生疼,怎么也甩不掉。 “哎你松手!松开手啊——啊呀!好好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还不行么!”无论如何先摆脱这疯丫头再说。 那姑娘果然安静下来,对着一脸不耐的留莺露出粲然的笑容来。就在留莺为那倾城的一笑愣神的时候,唐璇忽然起身,伸出手牢牢地环抱住了留莺。唐璇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如此,今后便劳烦姐姐了。” 留莺使了使劲儿想挣脱这个“温柔”的怀抱:“呃,你能不能先……啊啊啊啊——” 留莺的头忽的一痛,接着整个身体像是要从里面炸开了一样,疼的她忍不住惨叫了一声。接着,她的意识再度模糊,终于昏迷过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章 我的名字是留莺 【2】 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最先映入留莺眼帘的是几根高高悬在屋顶上的横梁。 不再是雪白的墙皮,不再是生前所住的医院或者宿舍,更不再是她所熟知的任何场景—— 而是另一个古香古色的、活生生的时空! 留莺的嗓子眼儿里一阵哽咽。 ——我居然还活着!我竟然真的替另一个人活下来了! 她的眼睛还能看得见——不大的房间里一张华丽却凌乱的雕花木床,一方精致而小巧的雕花梳妆台,一只正方又质朴的雕花圆木桌,一架染着水墨风景的屏风、静静隔开了一个墙角的独立空间。还有双扇的雕花木门和雕花木窗。入眼满满的都是雕着花纹的木头家什,低调又奢华。 她的耳朵还能听得见——透过半透明的窗户纸漏入室内的声音,不急不躁的蝉鸣似乎在隐隐积蓄着后劲儿:那是一个夏天的清晨的声音,渗透着隐秘的微凉与静谧。而与之相对,透过雕花的门外,却又微微透露出嘁嘁喳喳的人声和来来去去的足音:此处必然不是小姐的闺房了,闺房外面不会是如此嘈杂的环境。 她的身体还能感觉得到——自己此时正躺在硌人的地板上,身上的被子却柔软而蓬松。两种截然相反的触感,让重新活过一次的留莺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愉悦之情,让她快乐地弯起了嘴唇,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留莺撑身坐起,却不知牵扯到了身上的哪块肌肉,疼的她“嘶”了一声。除了后背在坚硬平板的地面上躺太久而略感酸胀之外,腿心、小腹和后脑勺等几处地方竟然也有隐约的刺痛。直到锦被随着她的坐起从肩头滑落之后,留莺才发现自己在被子下面的身体竟是一丝不挂。 留莺隐约明白唐璇的这幅身体之前遭遇了什么了,一时间心情颇为复杂。可是上天并没有给她多想的时间,因为一连串的脚步声已经停在了门口,还不待留莺反应过来,只听“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留莺想不到这么快就有人来了,吓得她一个激灵,连忙手忙脚乱地拢好被子将自己裹严实,一边警惕地瞪着来人。 幸好,来人只是一位浓眉大眼的青年女子。只见她一手提了个木匣,另一只胳膊上则搭了两条长裙。她反身合上门后,低下头,挑着眉毛看着坐地上、紧裹在被子里的留莺。 “噢,你醒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上的木匣子搁在桌上,抖开了那两条长裙给留莺看:“这是你上个月应该分到的。虽然是别的姑娘挑剩下的,不过锦罗坊出品,必是精品。就算花色你未必中意,大不了折点价卖出去,随便你处置。” 那人见留莺没像往常那样对自己爱答不理或者冷嘲热讽,反而跟只受了惊的兔子一样瞪着眼盯着自己,心下也不禁诧异。“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既然你已经进了咱们粱梦阁,就趁早收起你那大小姐的矫情劲儿,少在这儿讨人嫌。看你前几日那个消沉颓废的样儿,连客人都敢推拒不见。我原当你昨晚上同意接客抵债是想通了,怎么,原来还是梗着脖子一心求死啊?” 留莺闻言眉心一皱,连忙澄清道:“不是的,我——” 那女人一抬手,止住了留莺的话。 “你以后想做什么不用再跟我讲了,我早就受够你那半死不活的样子。从今以后,你再做什么幺蛾子决定之前不必先通过我了,直接跟娘亲说去,谁让她自己非要把你接进粱梦阁里来的?要杀要剐我都不想管了。” 娘亲?就是这青楼里的鸨母吧? 留莺见那女人伸手打开了木匣子,端出一碗冒着热气的黑棕色汤药递过来,刚拿到鼻子地底下,一股子苦腥味就从汤水里冒了出来。 “这碗避子汤喝不喝也随你。若你不想昨夜给你留个累赘,我劝你最好还是趁热喝了吧。”说完女人就顺手收食盒,抬脚就要走人。 “哎,您等一等!”留莺急忙叫住她,“十分抱歉,以前给您带来了这么多的困扰,不过,如今我已经不是唐璇了。” 那女人顿了顿脚步,回头挑着眉看着留莺,嗤笑一声:“不是唐璇了?你是在同我说笑吗?还是……你在赖账?” 留莺被她探究的眼神盯地心里直发毛,不知怎么就十分不合时宜地想起小时候不好好练琴时妈妈看向她的目光。 留莺悄悄咽了一口唾沫,大着胆子迎着射来的x光。 “我的确不是唐璇了,我要重新做人。”她说。 “重新做人?做什么人?想当娘了?避子汤不喝了么?”女人一脸的不信,嘴底下愈发咄咄逼人。 “我……”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留莺前生十八年,活的何等光明磊落,如今重生一次,她也不愿活的躲躲闪闪,比起捏造一个“失忆”的理由,不如直接承认,抛弃旧有皮囊的桎梏,做回原本的自己。留莺硬着头皮,同那女人对视着:“我的名字是留莺,新来粱……粱梦阁,还请以后多多指教!” “……” 女人阴晴不定地上下打量着留莺,半晌忽然笑了一下。“你重新引起我的兴趣了,唐璇。”她几步上前,从桌下拖出了个小圆凳来坐下,“我忽然想听听你今后的打算,说吧,你又想做什么。” “留莺,我今后就叫做留莺了……至于打算么,嗯……”留莺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为自己今后的生存做着最慎重设想。她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说答道,“我会……先暂时留在这里一段时间吧……“ “先暂时留在这里?你这是想走啊?想好去哪了么?”女人托着腮,一声嗤笑,“你想走,没有赎身的银子也走不了。” “……” “留下然后呢?继续说啊,你怎么赚你的赎身钱?” 留莺沉默了。她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哪里知道怎么在青楼里赚钱?出卖身体的事情她万万做不出来,也不知道这里可不可以“卖艺”?实在不济,先做着端茶递水的活也不是不可以……总之,她必须得尽快适应这个时空的生活,然后看看能不能离开这里,独立活下去,青楼对于女孩子来说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 女人见留莺半天没回应,倒也没有再继续逼她。“你刚才说你现在叫什么来着?” 留莺连忙回答:“留莺!留下的那个留,黄莺的莺。” 她自己的新生,不需要她借命的这具身体“唐璇”的名字,也不是印在她父亲的户口簿里的那个“刘莺”,而是“留莺”——这个保留着她母姓的名字。因为只有“留莺”才能表示她最想要成为的那个自己,她想做一个她妈妈那样的人。 她想成为那个站在枝头自由歌唱的“流莺”,而不是像上辈子那样变成被残酷现实禁锢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只有抑郁而终。 “好好好,你不管是‘唐璇’也好还是‘留莺’也好,我只问你——你可想挣个头牌试试?” “挣头牌?”留莺连连摇头,“不不不我不是——我不想出卖肉体,呃,不想以色侍人。我可以用其他的方式留在楼里,比如端茶送水、浣洗衣服什么的……“ 女人听了留莺的话,脸上的表情瞬间冷淡下来了,不等留莺说完就起身打断她:“我还以为你真变的明理了呢。你这事我管不了,你呀,自己给娘亲说去吧。”说完抄起食盒抬脚又要走。 “请等一下!我真的可以做任何事的!只要不让我去……接客。任何下人做的我都可以做的!我是认真的!拜托您了!” 她还年轻,不管是她的心理还是这具新的身体。因此已经死过一次的她更不能接受一辈子靠着日渐老去的容颜和身体,以透支生命的方式麻木地过活。 她太害怕自己的精神与灵魂会为此腐朽、垮掉了。 她也曾是个有理想有情操的大好青年啊,即使在现在处在一个完全不熟悉的世界,她也不甘心就此堕落。 她宁可低下头做下贱劳苦的奴仆,也不想做表面光鲜的三陪小姐! 那女人竟真的停下脚步,转过身深深看了留莺一眼,冷笑了一下,道:“既然决定了,还不快点喝了药,把衣服头发弄利索了,好随我去见娘亲!” 留莺终于松了一口气,微笑道:“好的。谢谢您!” “你谢我做什么?我又没答应你什么。你还不快点,坐在地上愣什么神!” “呃,”留莺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请问,你能不能教教我……这裙子和我的头发该怎么弄?” “……”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跪拜老板娘 穿戴整齐的留莺拎着食盒,跟着那女人出了房间。 沿着贯通全楼的廊道,她俩走过一扇扇图案各异的雕花木门。 可留莺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到这些好看的门上。她身上的肌肉还在酸痛,不过若是马上开始干活的话,大概……也能吃得消的……吧。不过在此之前,她首先得想办法说服“娘亲”,让她同意自己干活才行。 “喂,你!”女人指了指留莺手里的食盒,示意她拿过来,“可以在这儿等我,我去厨房送下东西,很快就回来。” “啊,没关系的,”留莺连忙把食盒抱紧,示意她很能干,“让我在后面跟着您就好。” 与其让她干等在原地,还不如跟着去熟悉一下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她朝暮作息的地方。见女人没有反对,留莺才松了一口气。 小心地踩着木楼梯从三楼下到一楼,留莺终于忍不住问那女人:“这里真的是青楼吗?” 整个楼占地面积倒是不小,也足足有三层楼那么高。在一楼的中央偏里面有个高台,二三楼的口字型结构可以让上面的所有人都可以看到一楼的台子。台子上只有一个金铸的美人像,飘飘欲仙的模样很是传神,估摸着这就是这间青楼——粱梦阁的标志之物了。高台的四周,零零散散地摆了好些桌椅,而这些桌椅才是属于客人的地方。 眼下,虽说客人倒是也不算太少,可他们都在喝茶聊天百~万\小!说吃点心,并没见到有陪客的姑娘。这根本就与一般的茶馆没有什么两样嘛,哪里像是留莺印象中的风尘场? 对于留莺的傻问题,那女人只是用鼻子哼了一声,没有作答。 留莺也不甚在意,只是乖乖地跟在女人身后。 她们在粱梦阁里一路走来,竟连伺候人的伙计都很少见,只在一楼楼梯口碰到个提着水壶招呼客人的店小二。那个瘦小的店小二见到留莺前面的女人,弯腰问了句好。而那女人也停下向他一本正经地回了个礼。 嚯,这小二哥的地位也不低啊!留莺初来乍到,哪敢怠慢,连忙也依葫芦画瓢地向店小二行了个礼。 小二见留莺如此,明显一愣,接着也朝她点了点头。 女人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留莺,突然道:“你果真不一样了,到真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嗯……”她确实是换了一个“人”嘛。 “唉,你早这样不就好了么。”女人叹了口气,话锋一转,“你过来以后,还没见过咱粱梦阁早晨的模样吧?粱梦阁可不仅是这京城或这大轩朝最有名气的青楼,而且还是个极尽风雅之所。在每日辰时至午时,可是不做皮肉生意,那些晨修的大人学子们可是爱极了我们这儿的早茶呢。” “是这样啊。”辰时至午时……留莺默默扳着指头算了算,折合她熟悉的即使方法,正好是早上七点到十一点这段时间。没想到这青楼比起她想象中的,真是大不一样呢。 女人领着留莺穿过一楼的大堂,拐入一旁的小厨房的外门。在进里门之前,她伸手要过留莺提了一路的食盒:“你在这儿等着就行。” “没关系,我拿着……” “谁让你们进来的!!!”一声粗哑震耳的咆哮从炉灶边一个胖老头的喉咙里爆发出来,留莺的手一哆嗦,食盒就顺利地被从手里抽走。 “窦师傅,是我。”女人拎着食盒,笑着往里走,“酒姨叫我把新酒的方子给您送来。”说着,在桌子上把食盒放下,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递给胖老头。 “哦,是音音姑娘啊,快过来快过来,我刚刚多做了些燕尾酥,还热乎着,拿些上去跟老板娘一起尝尝……喂!你进来做什么!去门外面等着去!” “啊啊好的,对不起!”留莺欲哭无泪,刚刚才往里走了两步,就又被赶了出来。 “爹,你别吓唬人家姑娘了。”一个人高马大的壮小伙子,扛了一个硕大无比的木箱子走进厨房来,进门路过留莺的时候瞟了她一眼:“哎,你是不是住人字一号的唐姑娘啊?” “嗯你好,我叫留莺。”留莺抿嘴笑着摇了摇头。 “咦,你不是唐姑娘啊?难不成是我记错了?” 小伙子抽出只手来挠了挠头,接着将巨大的木箱从肩上放了下来,把里面一大叠盘子跟留莺拿来的空碗一起丢入水池里,然后对厨房里那位被程为“音音姑娘”的女人笑道:“秦姐姐也来啦,其他姐姐们也用完早饭了,现在她们都回房做准备去了,到了时辰就可以去招待客人了……” “崖子,你先别刷碗了,先把这张纸上的东西替我买回来去,你酒姨又要酿新酒了。” “好嘞,爹,我这就去!” 微笑地目送着那个叫“窦(豆)崖(芽)子”的大小伙子,在出门前又疑惑地回望了她一眼,嘴里还嘟囔着“到底唐姑娘还是留姑娘啊”。 留莺差点被他逗得笑出声来。不过她也是非常迫切地想要清除别人对她“以前”的印象。 她只想做新的自己,而不是活成别人的影子。 对于这一点,留莺有她自己的坚持。 “呼!”留莺的手上一沉,那个叫秦音音的女人把摆好了燕尾酥的盘子塞到了她手里。 “拿好了,千万别弄掉,如果你还指望自己靠着端盘子来赚银子的话。” “好、好的!”留莺立即慎重起来。她可不想还没开始做什么就弄丢了饭碗。 小心地走回到三楼,留莺随秦音音沿着廊道再次路过那一间间房,最终停在最尽头的那一扇门前。 秦音音轻叩了两下门,接过燕尾酥盘子就推门而入。 留莺忽然生出了见boss的紧张感,连忙深吸了一口气镇定下来,这才迎着房间里透出的耀眼阳光,稳步地走了进去。 一进门之后,留莺便发现这间从外面看不出什么来的屋子竟比她的房间大了整整两倍,里面的东西也更加华贵精致。而秦音音正在俯着身子,跟坐在大雕花木桌旁的一个气质极佳的中年美妇人轻轻耳语着什么。 美妇人边听边抬头看了眼留莺,轻轻颔首,随后捏起了一个焦黄酥脆的燕尾酥放进嘴里咬了一小口,细细地品着。 “嗯,窦大哥的手艺愈发精进了。过段时间,待大批士子进京的时候,记得提醒我把他们父子的月钱再涨一涨。” “是,娘亲。” 秦音音见留莺还站在门口,就朝她大声道:“还杵在那儿做什么?还不过来见过娘亲?” 留莺抿了抿嘴,走了过来,深深地弯下腰去:“见过——” “唐大人家好规矩,一般的下人见主子难道不用行跪拜礼吗?” 美妇人开口打断留莺,慢条斯理地拿起桌上的茶杯来抿了口,慵懒地掀着眼皮瞅着她。 而此刻,留莺却像是被人从头上打了一闷棍。 她只顾在脑海里经营自己的第二次人生去了,险些忘记自己所处的环境已经不是原先的那个平等自由的社会了。 对于地位高的人,点头哈腰陪笑脸远远不能够满足他们,他们还想要看你深深的埋下自己的身躯,把自己“高贵的头颅”低垂到别人的脚下。 她活了二十年,也只在坟前缅怀过她亲爱的妈妈,就连她自己的父亲她也没曾下跪过,更枉论他人。她怎么也没料到,自己初来次地的第一日就要受此“折辱”。 她忽然就明白了,说出“膝下有黄金”的那些人们,心里竟是怎样的委屈与不甘。 留莺站在原地没动。她又惊又怒又怕,冷汗渐渐顺着后背流了下来。 那美妇人不紧不慢地,用她细长的手指划过饮空的杯口:“唐璇大小姐,你若无事就可以走了。” 留莺攥紧了自己的手,狠狠一咬牙,“扑腾”一声把双膝撞到了地上,僵硬地雌伏下身体,语气生硬道: “留莺见过娘亲。” 屋子里安静得诡异。隐约可闻窗外枝头上的鸟儿在叽喳。 正当留莺鼻尖的冷汗快落到地上的时候,头顶的两个人突然爆发出大笑声。 “噗哈哈哈起来吧你个蠢丫头,谁让你自作聪明跟我一般叫‘娘亲’的?”秦音音笑得前仰后合。 “啊?”留莺有点懵,慢慢抬起头来看她们笑自己。 难道在青楼里不都称呼‘妈妈桑’的么?难道这里不兴叫‘娘亲’的? 亏着留莺之前还在暗自庆幸应该叫“娘亲”不是“妈妈”,否则她该怎么在称呼上区分自己的最爱最敬的妈妈啊? “呵呵呵,你说你重新做人,名为留莺是吧?那你可记好了,我,粱梦阁老板娘秦伊伊,确是音音的亲娘,所以你不用跟着她叫我‘娘亲’,只管我叫老板娘就行,呵呵呵……” “啊?!哦,好的。”留莺的脸在发烫。 “好了,说正事。”老板娘秦伊伊清了清嗓子,连秦音音也立马收了笑。“刚刚音音说,你是来说服我,不想继续做了,非要自降身份去做杂役是吗?” 留莺点头:“是的,我请求成为一个杂役。嗯……至于理由呢,首先,我方才听音音姐说,我以前并不是一个合格的青楼姑娘,现在的我也不认为自己能够胜任这个角色,我不知道该怎么应对那些男客人,贵阁也不会想要任用一个不合格的‘员工’。其次,我刚刚发现贵阁里的杂役较少,或许我能成为杂役,比起一个不知所措的姑娘来说,会更有利。然后我还可以……” “行了,行了,收起你挖空心思编出来的说辞吧,我用不着你点着数背给我听。”秦伊伊缓缓磨挲着手里那个白底青花的杯子,半天什么话也没说,偏偏把留莺不尴不尬地晾在那。 此时的留莺早就如芒在背了,连她脸上一直挂着的从礼仪课上学来的标准“自信微笑”都僵硬地变了模样。 难道,这就是批不下来的意思么…… “我准了。”秦伊伊突然放下手里的杯子,坐正了身体说道。 “什么?” “什么?!” 留莺和秦音音两人异口同声的叫了起来。 “娘亲你不是觉得她不……么?我还以为你会……”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确实信不太过她。”秦伊伊笑笑,转向留莺,“所以我给你三十天的时间,证明你真的如你所说的那样,能给粱梦阁带来更大的利益。” “我没问题的!” “先别忙着说大话。你曾经可是连‘日税银’都交不起的人。你可还记得,我为何在你欠下‘日税银’超过十天的情况下,还没有把你丢到军营里么?那是因为你爹,在临刑之前,特意买通狱吏求我要照顾好你的。” “可不是,娘亲看在唐大人的份儿上,对你真是仁至义尽了。”秦音音接过话头,“可你真的是太过分了,不但欠了粱梦阁一两二钱的‘日税银’,还在跟客人使脸色的时候砸了我两个琉璃瓶子。幸好你想通了肯卖掉初夜,要不你哪来的钱还我的银子?” “……原来是这样。” 秦伊伊重新接过话来:“你要弄明白,我当时没有弄死你,那是我仁慈。不过我的仁慈不会再有下一次。你要是肯继续陪客人,那我们皆大欢喜。只是,若是你非得‘屈尊降贵’地想要做杂役,我便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虽身在风尘场,却也同时是个商人,讲究的就是‘无利不起早’。在接下来的三十天里,我会依据你的作为,以每天一钱为准线给你日薪。当然,多劳多得的道理,对于你来说将是多么沉痛的领悟,也只有你亲自去做了才能知道。只要你能在三十日结束的那天凑齐了这三十日每天一钱的日税银,那我便饶过你一次,只要你肯继续兢兢业业谨言慎行地做杂役,我也就不会再逼迫你去伺候客人。否则,我会直接拜托成老将军,送你充军妓,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那是一种怎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秦伊伊顿了顿,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脸色有些发白的留莺。 “怎么,这就怕了?在你向我提出请求之前就应该有付出点代价的觉悟的。那么现在,留莺啊,你是想老老实实地继续做咱的,还是去做你危险又劳碌的低贱小杂役呢?”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初识粱梦阁 “人字一号房,人字一号房……” 留莺一边在嘴里念叨着自己的房号,一边在长长的走廊上搜寻着。 刚刚留莺在受了老板娘一顿人身威胁后,最终还是毅然地决定要做杂役。 秦音音看上去倒像是挺生气的。 就在留莺离开老板娘的房间前,秦音音很是凶巴巴地跟她说:“你自己滚回去,好好收拾收拾自己和房间去,半刻钟后去一楼找我。今日就开始上工!”然后就挥挥手,赶苍蝇一样赶走了留莺。 “啊,找到了!” 留莺掏出别在腰间的铜钥匙,打开了走廊尽头那扇门的锁。 在飞快地整理好被褥后,留莺快速地环顾了一下房间,决定先理一下现有的东西。 于是她快步到衣橱跟前,打开来,不期然被里面的景象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天哪——为什么都是粉红色!!!” “砰”的一下合上衣橱。留莺暗自庆幸:幸好今天送来的两件衣服都不是她最恶心的粉色。 留莺又去翻梳妆台上的首饰盒。 里头的首饰虽然并不多,但做工比起现代几十块钱一根、用热熔胶拼合而成的金属簪子好太多了:一根玉雕的,一根木制的,再加上自己头上别那根金的,皆是浑然一体巧夺天工。 耳环只有两对,一对珍珠的,一对银的,也都是精品。可她前生没打过耳洞,对于耳环这东西自然也不太想戴。 除此之外,还有两只玉镯子,是一深一浅的绿色。 她还在梳妆盒里翻出了一片小铜镜,铜镜里面的脸看上去颇为年轻,像是只有十四五岁。但留莺知道这个唐璇实际跟自己应该差不多大,至少也有十六七岁了。脸的轮廓和五官竟然也略微有自己原来的那张脸上的影子,只是唐璇的更加细致耐看一些。 留莺不太懂珠宝,看不出这首饰盒里的东西都是什么成色、都能值多少钱。 但是她却明白,唐璇这个姑娘,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枉她找了那么久,竟然连一个铜钱、一块碎银子都没能翻出来。 也就是说,留莺现在也只是个不折不扣的穷光蛋而已。之前设想过的一系列关于新生与理想的美好幻想,如今看来,皆是枉然。天真到可笑。 留莺不禁忧愁地叹了口气。 眼下一无所有的她,还必须强忍着酸疼的肌肉和饿瘪的肚皮,立马赶到楼下去干“体力活”,挣“吃饭钱”。 初来乍到,孤苦一人。没有钱,也没有自由。衣橱里还塞满了恶俗的粉红色。 她顿时感到自己的前途一片昏暗。 透过空荡的二楼阶梯,看见楼下前堂已经清空了客人,取而代之的是一群莺莺燕燕的漂亮姑娘们,正在等待着下一批客人将自己来采撷。 “喂,你怎么又在那傻愣着,赶紧过来!” 秦音音个子高,鹤立在众姑娘后面的前台那儿,老远冲着留莺招手。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留莺身上。慢慢在秦音音和留莺之间留出了一条过道来。 有道是“最难消受美人恩”。留莺走在这条人为空出来的小道上,承受着四方射来的或疑惑、或嫉恨、或不屑、或是看热闹的目光,这么多的目光却几乎没有一束称得上是友好的。 留莺苦笑一下,她现在有一点点明白唐璇的苦衷了。 这里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空有美貌与才华却只孤芳自赏;没有钱却又一身小姐病,命又薄,更没有穷折腾的韧劲。 不过,留莺在悲观至于,也给自己留了一点点希望。她相信自己应该会比唐璇过的好一点。至少,她更抗糙啊! 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对待生活自会比原先更豁达些许:能活着她已经很满足了,就算多吃点苦头,她也还是愿意的。 她走过那群集中在前厅女人们,在秦音音的前台桌钱前站定,诚诚恳恳地道歉到:“对不起,音音姐我迟——” “既然来晚了就少说废话,”秦音音不耐烦地打断她,随手从身后挂起的一溜木牌子里,拽下了最边上的那一个,反手就撂给留莺。 留莺慌忙伸手接住,反定睛看到木牌子上写着“唐璇”的名字。 秦音音说:“以后这个牌子你肯定是用不到了,还给你随你处置好了。金荷、玉莲,你俩来!” 话音刚落,原本站在不远处的一黄一绿的两个双胞胎小姑娘也挤过人群走过来。 我的天!这么小的女孩子!有十岁么?难道她俩也是在青楼里接客的…… 留莺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们,心里却在大吼大叫地批判着这个糟蹋花骨朵的地方。 秦音音自然不会理睬留莺的大惊小怪,只是伸手指着留莺对这一黄一绿的“花骨朵”说:“以后留莺就负责传菜一类的杂活,把你们的工作分出些来给她干,别让她闲着。马上就到开门迎客的时候了,我这就上去唤娘亲去,你们也快带她去她该呆的地方,熟悉熟悉活儿,一会儿别叫她毛手毛脚地搞砸了,再惊吓到客人就不好了。” 花骨朵们对视了一眼,同时应了一声后走过来,一左一右将留莺拉离了人群,上楼去了。 然而这一路并不好走。走过这群漂亮姑娘的时候,各种不和谐的声音都“不小心”钻到了留莺的耳朵里。 “……哼,以为换个名儿就真能脱胎换骨了么,那贱人干什么都带一股子矫情劲儿……” “就是……” 留莺当然知道,这些中伤的话都是冲着唐璇去的而并非是她,可她还是忍不住想想循声看看是谁在嚼舌头。可她回过头去,却发现所有人都在注视着她,并且这些注视都不算友好。如果说对她有敌意的人才会说出刚才那番话来,那么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这种嫌疑。 她们的言行明明白白地告诉留莺:刚一开始,她就被集体排斥了。 这个认知让留莺的心凉了半截。她原本也想过,到新环境里要跟同僚们搞好关系的。但她也清楚,想要改变一个人对她原有的坏印象有多难。但她如今正苦苦挣扎在生存线上,哪里还有精力跟人玩什么“宫心计”? 她恍惚感到自己的心更累了。 花骨朵们将留莺领入厨房的外门。黄色的小骨朵儿指着厨房内外门之间的窄小楼梯说道:“姐姐,你一会儿就在站这儿,把其他姐姐们写好的二楼的雅间和散座的菜单子送到小厨房来。然后把从厨房窦哥哥那儿递出的菜传送到二楼客人的桌上。等客人走后,再把桌子收拾干净就行。不要怕,其实容易的很。” “还有,”绿骨朵儿补充道,“进雅间前先知会一声,叫里面知道了再进去。称客人一律为客官,别跟着其他姐姐叫公子或是别的什么。也尽量不要跟客人对视,否则可能会被误认为陪客的姑娘。还有,嗯……还有姐姐你做的时候也要琢磨着怎么做才能做更好,我们俩也再替你想想……” “嗯,谢谢你们。以后还请多关照了。” 留莺笑着,对她们深深鞠了一躬。 礼多人不怪呗。 果然,花骨朵们满脸惊诧地对视了一眼,也同时回了留莺一个甜甜的笑来。 正在这时,“吱呀——”一计响亮的开门声从前堂传来。 耀目的光一寸寸射进楼里来。 绿骨朵看了一眼黄骨朵,黄骨朵看了一眼满脸好奇的留莺,然后兴奋地点点头。 于是绿骨朵干脆拉了拉留莺的胳膊,往二楼上跑去: “姐姐,玉莲带你去看——” 留莺被带到二楼上,扒着镂空的过道围栏,看着楼下渐渐大开的门。 不知有多少客人站在门口,就等着粱梦阁大门打开的这一刻。 刹那间,不同样貌体态、不同身份见识、不同民族血统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络绎不绝地涌了进来。 原本站在前厅的姑娘们的衣裙,化成旋转在丛中的翩翩彩蝶,滑过一只只向着她们张开的双臂。 很快,女子娇媚的招呼声与男客们的应和声此起彼伏。 “郁笙烟呢?笙烟姑娘在哪儿?” “哟,这不是黄三爷么,今儿怎么来的这般早?” “还不是昨个晚来了一步,你就被别人捷足先登了么,还让爷为此惦记了一整天!” “得了吧您!我昨日可是听说您来了,就特意抽空去找了一趟您。我过去一瞧呀,呵,您正跟欢香一道儿饮酒正欢着呢,哪里像是惦记着我的样子呀?” “哎,你……你生气啦?你不会真生气了吧?好好好,爷给你陪不是还不行么?” “那好吧,爷,那您得答应今儿什么都听我的!” “好好好,我听你的、我听你的……” …… “公子,今儿您要喝点什么?竹叶青还是荷花酿?女儿红还是桃花香?” “嚯,今儿竟然有桃花香……不过你说,这桃花酒再香,可有你香吗?” “公子真个讨厌,怎么又调戏人家啦!” “哈哈哈哈,你只说我说的是也不是?” “是是是!公子您说的都对……” …… “哎老板娘,上个月斗艺的时候我老远看着个跳胡旋舞的姑娘,跳得那叫一个看。可我跟我这胡人兄弟提起来,他非不信,偏说我们中原姑娘跳不出那个味儿来。你说怎么能让人看扁了咱是不是?只是不知老板娘肯不肯将那姑娘叫下来,叫我这胡人兄弟也开开眼?” “这位爷说的正是我们粱梦阁的花魁肖婉儿姑娘,她的舞技在整个大轩都是数着的。二位先上楼稍等,肖婉儿姑娘马上就到。玉莲呢?你赶紧去请肖婉儿下来。金荷,你带二位去二楼开个雅间……” …… …… 留莺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这些人口中的大轩朝,定是一个兴盛安定又富足开放的皇朝吧。否则像此等烟花之地,怎会出现如此繁盛的景象?又怎会有与外邦人称兄道弟的和睦境况? “唐璇?唐璇?”留莺身后一个雅间的帘子被撩了起来,探出一个大眼长睫毛的风骚娃娃脸。 “姐姐?”留莺忙笑脸迎上去,“我是留莺,姐姐有何吩咐?” 那美人声音甜润,头微微一歪,笑道:“你今儿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说什么吩咐不吩咐的,还叫我姐姐……叫我郁笙烟就成!” 留莺便也甜甜一笑:“笙烟姐。”原来这就是刚才那个跟那个黄三爷相好的姑娘。 美人失笑:“你还真是的……有点意思啊。” “笙烟,你在跟谁说什么呢?”雅间里的客人似是等急了。 郁笙烟扭头喊了声:“马上就好,爷!” 转过脸来,郁笙烟飞快地把手里一张纸塞给留莺:“快些把菜单子送下去,等过会儿别人叫菜的多了,上菜就会慢。做事勤快点,万一碰见事儿了也多忍忍。我倒是希望你能跟你名字说的那样,最后能留下来。” 留莺心里感动。要说自己完全不在乎他人怎么说自己,这绝对是假话。善语真的会让她感到温暖,恶言也确实让人寒心。她记起小时候妈妈曾对她说:“语言和音乐都是有魔力的。”可她当时年幼又不肯承认自己幼稚,一度对这类话感到不以为然。可如今经历过生死之后,早回忆当年,她不得不再次膜拜一下妈妈的智慧。 “谁让你进来的!” 厨房里,胖老头两只手还插在面团里,一转头瞥见有什么人进了厨房,先习惯性地大吼一声,唬得留莺一下子刹住脚步。 “啊啊对不起!对不起!”留莺跳着脚往外退。 “回来回来!怎么是你?你怎么才来!?”胖老头喝住留莺。“伢子还没回来,你替他把单子送去隔壁临仙客栈的大厨房去。”他指了指身侧的一个小门,“回来之后,再把二楼雅间十九点的鱼端上去!” “好的……那个,请问菜都是隔壁的客栈做的?咱的厨房不做菜么?” “废话!咱自然做咱的点心和酒水,人家也有人家的不愿意供给咱的秘制酒菜!” 难怪,她在厨房里只见过窦家父子两个人:“原来是这样啊,谢谢您……” “谢什么谢!还不快去干活!” “这就去!” 留莺终于端了鱼“腾腾”地跑上楼去,按着门牌找到了雅间十九。隔着老远就听到从门帘里面传出琵琶和歌声。 留莺不禁在门外驻足倾听。 留莺的妈妈生前是个电台的音乐住持,她爱一切有关音乐的东西,连带着也影响了留莺对一切美妙声音的热爱。就好比眼下的琵琶声和歌声。留莺虽然没专门学过琵琶,却也曾在民乐团里呆过一段时间,可以听得出这弹琵琶的人绝对是个好手;而那唱歌的也是个难得的金嗓子。 留莺忽然意识到,她如今被困在青楼说不定也不完全是件的坏事,说不定,她今后还能有机会与一群和她一样爱着音乐的美人共事呢。 于是她扣了扣门框,清清喉咙摆正笑脸,对里面扬声道: “客官,您要的鱼到了!” 半晌。 里面的乐声没停,却也没人理会她。 留莺有些尴尬,正准备再次扬声提醒的时候,里面终于有了别的动静。 一个声音低沉如冰的男人,应了她: “进来吧。”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章 开工当日 留莺应声撩起帘子,进了雅间十九。 雅间里有三个衣冠楚楚的男人,抱着琵琶的姑娘正坐在当中那个男人的大腿上,桌子边上的美人在轻吟曼舞。 一时间,屋里这五个人的目光同时射向了端着鱼进来的留莺。 “哟,新来的姑娘?叫什么名儿啊?” 身着赭色华服的方脸男人忽的伸手,抓住了留莺刚放下盘子的胳膊。 留莺感到自己的肾上腺激素“呼”的涌上了头来,刚想一把推开方脸男,再反手给他一巴掌。然而这时她的脑海中偏偏闪过了她在老板娘秦伊伊那儿的一跪。一瞬间,的血气冷了下来。 万万不可意气用事。她对自己说。 “客官,小人只是个传菜的,不陪客。”她一边强迫自己心平气和的说道,一边企图抽回自己被抓住的胳膊。 这个方脸男人攥地还真紧。 “传菜的?大爷我可不信粱梦阁会舍得让个漂亮妞去做奴才。”方脸男歪嘴笑笑,手却丝毫没有放松的迹象,“你说你是传菜的,那你可能说出你送来的这个糖醋鲤鱼又叫什么?花了大爷多少钱?你知道么,嗯?” 留莺有点懵,因为没有人告诉过她这糖醋鲤鱼还有什么别名,就连姑娘们写的菜单子上也只有“糖醋鲤”三个字。 她慌忙抬头向那两个姑娘寻求帮助,可弹琵琶的姑娘始终一脸淡漠地低头,对着琵琶抹复挑,那个唱曲的美人甚至还鄙夷的瞟了她一眼,嘴边还似乎噙着一抹嘲弄的笑。 留莺失望极了,只好再低头恳求:“客官,我只是个新来的杂役,您别这样……” “嘿呦,小美人娇嗔的模样还挺好看。不过差不多也该见好就收了,别太拿乔,爷几个还是更喜欢老老实实陪着爷喝酒的妞儿,哼哼!” “客官求您,我——” “——程爷,这是您给奴家点的‘跳龙门’。您是知道奴家最爱吃这道菜的,可奴家看汪世子和那个新来的传菜却都不知道。” 弹琵琶的姑娘忽然停下手里的轻拢慢捻,抬头淡笑着看向抱着自己的男人。对一旁站着的留莺投射过来的感激的目光,压根就不想理会。 程爷抬手摸了摸琵琶姑娘耳朵上的珍珠坠子,一开口,声音低沉又悦耳,正是最初叫留莺“进来”的那位。 他说对琵琶姑娘说:“我晓得你爱吃就好。”说罢,冷冷地瞥了一眼方脸男人。 方脸男人的脸色更黑了。 气氛顿时僵住。 另一个身着青衣的男人见状,只好出来打圆场:“哎,汪兄啊,既然程公子的雪晴姑娘都发话了,你就饶了人家吧。不过是个传菜的丫头而已,又不是什么花魁头牌。” 那位姓程的公子眯着眼睛瞥了留莺一眼:“查公子说的不错。汪世子,放她走吧。” 方脸的汪世子瞪了留莺一眼,讪讪放了手。 抽回胳膊的留莺连忙躬身,快步倒退着出了门。 琵琶声再次响起,可惊魂未定的留莺却再没心思细听。 谨慎地递单子,谨慎地询问菜名,谨慎地传菜,谨慎地收拾桌子,同时留莺还自己加了一条:谨慎地收敛住存在感。 于是这一整天下来,她几乎都没敢抬起头来看人。 留莺一楼二楼,一趟一趟地跑,饥肠辘辘地早就饿过了头,行动也越来越迟缓、越来越抬不动胳膊挪不动腿。 有一次在抱着塞满了脏盘子的食盒,下楼梯的时候腿一软,差点摔下去。 还好,被眼疾手快的金荷一把扶住。 “姐姐当心脚下。小心莫要把盘子摔了。” 金荷一抬头,只看见留莺哭丧着脸,对自己说: “金荷,我好饿。我好累啊。” 金荷了然一笑:“就快了,再有半个时辰,你就可以和小玉一起先去休息,待亥时再回来接替我收尾。” “你呢?你天天到这么晚也不休息?不觉得累么?” “不觉得累啊。我和小玉每天都会换班干活,明天就轮到我早休息。而且我们,干久了就知道该在什么情况下适当放松一下,若是真的一整天都紧张着,谁都受不了的。”金荷偏头笑笑,“姐姐你快把食盒送下去吧,实在饿了,就问窦大哥要些小点心,先垫垫肚子。” 留莺摇头苦笑一下。她两头催得厉害,哪有时间找什么窦大哥。 半个时辰后,留莺终于可以休息一会儿了。跟玉莲一起草草吃过晚饭之后,就跌跌撞撞返回三楼的房间,衣服也顾不得脱就倒进柔软的床上,头刚一沾枕头,意识就模糊起来。 她觉得自己的灵魂像是再次离开了身体,飘忽在黑夜里,似是又看到了那个车水马龙的城市,回到她所熟悉的灯红酒绿的夜生活里。还在跟社团里的朋友一起,抱着吉他,坐在校园路边昏黄的路灯下,恣意地轻轻哼着歌……啊,那时的生活,有多好啊…… “姐姐,留莺姐姐,醒来吧。” 留莺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叫她,声音像是黄骨朵还是绿骨朵的来着? “快起来吧留莺姐姐!” 唔,更像是金骨朵的……是金荷! 留莺倏的睁了眼。 “姐姐总算醒了”金荷舒了口气,“小玉去了好一会了,音音姐让我赶紧把你叫起来。热水我帮你备好了。” “辛苦你了。”留莺苦着脸爬起来,觉得这一觉醒来似乎更累了。 留莺有气无力捏了几下胳膊上酸疼的地方,用热水拍了几下脸,顺便抹平了头上被自己睡乱的头发,微整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拖沓着步子下了楼。 古人的作息的确比现代人健康得多,过了亥时,一楼的散客就明显少了,只有二楼的雅间里还响着乐声。 这个时间也已不再上菜,留莺只需要做一些清洁的工作。 偶尔在她经过帘子隔起的雅间时,会听到里面传来暧昧声响。一晚上下来留莺也渐渐从“脸红心跳地快步躲开”变成了最后“充耳不闻地该干嘛干嘛”,麻木地点头哈腰送走一拨又一拨客人,麻木地看着一对又一对男女相互搀扶着走上了通向三楼的楼梯。 终于,伺候走了最后一个微醉的男客,粱梦阁的大门被姓应的小二哥紧紧地合上了。 留莺松了一口气,顿时疲惫感又翻涌了上来,禁不住噗通一下坐在了地上,半晌,深深叹了口气。 “今儿做的不差,比我想的略好些。” 一截玫红色裙摆停在留莺眼前。 留莺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忽地就把身体的重心从屁股转移到了膝骨上。 “见过老板娘。” 留莺的声音又弱又哑。 仅仅一天,眼前这个女人就挫软了她的硬气和双膝。 现在的留莺毫无力气与人争辩什么尊严什么骨气,她只想,若有可能,让她换一双腿,或者永远都这么倚在地上,别再让她用这两条软腿站起来了。 “以后见我不用再跪拜了,我不习惯,也省得你心里老大不愿意地埋怨我。” “……” 秦伊伊见留莺还愣愣地跪在那,终于还是软下了语气,道:“行了,起来吧。若叫客人看见你动不动就给人下跪,还不得笑话咱粱梦阁的姑娘‘软骨头’么。” “……是。”留莺的头颅反而垂得更低了。她并非不想起来,而是身体实在动不了了。 秦伊伊见状,心下了然,说道:“你今天做活不少,本可以有一钱另二十文工钱,可是同时你也犯了三处错。第一,报错一次菜名还跟那客人起了争执;第二,亥时没能及时到岗,还得让人上楼去请你;第三,你送错了一次菜。” “送错菜?您是不是记错了。”留莺今天太累了,尽管知道在此刻顶嘴实在不明智,但眼下她说什么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血汗钱被无故扣除,“我没有送错过,每一张菜单我都有认真核对的。” “你有。申时三刻前后,有个应当送到雅间二十一的‘满坛香’,被你先送去了雅间十四。” “啊……可是雅间十四也点了‘满坛香’,而且我马上把下一份‘满坛香’给雅间二十一送去了呀……” “谁让你自作主张换了次序?先来后到的道理,还用教你么?” 留莺哑口无言,最终低下了头:“……对不起。” “晓得错了?”秦伊伊的语气听不出波澜。 留莺默默点了点头,视线继续留在秦伊伊玫红裙摆上,大片的金色绣纹如云流水,晃得眼发疼。 “那好,今日的工钱只剩一钱整,刚好与日税银相抵,你我互不相欠。明天继续。记得把小厨房里剩下的几只碗刷出来再回去睡觉。”说完,秦伊伊就头也不回地回房休息去了。 随着烛灯一盏盏被熄灭,原本灯火通明的粱梦阁幽暗了下来。 留莺愣愣地跪坐在那里,脑袋里像是塞了一只马蜂窝一样嗡嗡的响。直到路过的秦音音把手递到她眼前:“那些碗,应二已经帮你刷了,你从明日起跟他干吧。明早辰时我会去叫醒你。” 留莺扶着秦音音的手站起来,用哑到听不清的嗓子向她道了谢。秦音音唤来玉莲搀扶她回了房。 再次躺到床上的留莺浑身像是被卡车碾过了一般,疲惫到了难以入眠的地步。 不过虽然她苦不堪言,但心中并不后悔自己选择这样的方式“苟活”。 只要熬过这三十天,只要她到时比现在多那么一点的自由,她就一定能再回到风生水起的生活。 怕什么!之前妈妈去世后,她以为天都塌了。可后来,不也这么熬过来了吗? 只要她还活着,她相信没有什么困难能击溃她! 留莺目光在黑夜中闪耀着,心中再度燃起了斗志。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章 调戏与猥亵事件 从第二日起,留莺的工作时间固定了下来。从早上的七点到十一点招呼喝早茶的客人,晚上七点到凌晨收工时做她的传菜服务生。 也就是说,留莺可以留出大半个白天来休息,保证良性循环……当然,工钱相比第一天会有所减少,算上提成也只有一钱零十文。 明明工作量已经减去很多了,可一天下来后,留莺的胳膊腿还在肿胀的,腰背也还在酸痛。 “唉,唐璇这个大小姐身板啊……”留莺忍不住腹诽唐璇的身体素质,自己原先没生病的时候身体可比这耐糙多了。 抱怨归抱怨,留莺干起活来可不敢怠慢。几天以后,她的手里也渐渐攒下了好几十文的闲钱——虽然不多,但聊胜于无嘛!一百文就是一钱,十钱就能换出一两银子,若兑成肉包子,还能买二百个呢! 唉,不过这样算起来,在粱梦阁里,即使包吃包住包换洗衣裳,即使老板娘不会额外再抽提成,每天收一钱的日税银,也着实不是个小数目呢。 话说回来,在这单调辛苦的日子里,留莺并没有放弃她苦中作乐的“小强”精神,有心无心地,也从不同人的口中听到了好些粱梦阁里的“八卦旧闻”。 “八卦一”:老板娘秦伊伊是个后台又多又硬、手腕极厉害的女强人。这个“秘密”是留莺在几个客人的闲谈中得来的。原来这粱梦阁竟然这般年轻,仅仅只有二十多年的历史,二十年前女强人秦伊伊一手创建了粱梦阁,并且跟各路大人物都建立了千丝万缕的关系。否则,粱梦阁怎么能用短短二十年,就确立了业内“龙头”的地位。 “八卦二”:金荷和玉莲,外表看上去十分年幼,可实际上竟然已经及笄,也就是超过十五岁了!究其原因,留莺觉得应该患有是有发育不良的遗传病。也正是因为“长不大”,姐妹俩人很小就被遗弃,又被秦伊伊捡回粱梦阁来,让她们依靠劳动养活自己。还专门让人教给她们防身用的拳脚功夫,以免被某些“不懂行情”的客人欺负。 “八卦三”:说到教金、玉俩骨朵儿功夫的人,正是楼里那个长得瘦瘦小小、五官毫无特色,招呼客人的时候热情勤快面面俱到,非工作时间却呆若木鸡惜字如金的店小二!据金荷玉莲她们说:应二哥年轻的时候还混过江湖,武艺了得,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竟退隐到青楼里做了个跑堂。 “八卦四”:粱梦阁的三楼能供给客人住的,只有十间天字号的天价客房,其余则住着地字号和人字号的众姑娘们。至于粱梦阁的男职工,则都住在后院的三间小平房里。第一间住着应小二哥,第二间住着窦氏父子,而第三间,则住了一个……嗯,很有意思的人。 留莺第一次见到那人,是在帮豆(窦)芽(伢)大哥给他送饭吃。 那是留莺第一次到后院去。寸土寸金的京城,里也只有粱梦阁这种财大气粗的店面才能建起占地如此大的后院,乍一看上去,简直像是个花园。打粱梦阁的偏门进入院内,左边就是“男员工寝室”,寝室旁边还有一扇通向外边的后门。后门的另一侧还有专门的车马房。靠近车马房的空地上还种了好大一片花,五颜六色,形态各异,名贵的观赏花跟名不见经传的野花七七八八地种在一起。 而此刻,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正蹲在花圃里,拿着个铁锹,这翻翻、那戳戳,表情快乐温柔地像是对着恋人。 留莺本不愿意去打扰他做事情,独自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怕饭菜放凉了,这才小心翼翼地出了声: “是林大白林大哥吧?我是新来的留莺。豆芽大哥叫我把你的饭送来……” “唔……莺、莺莺莺!”林大白转过头来看着留莺,亮晶晶的黑眼珠闪耀着,伸手指了指左手边的一朵白色的小野花,又指了指右手边的一株粉红色月季,“莺莺莺喜欢哪个?” 留莺浑身一震:“当然不是粉红色那个!” “噢!噢!噢!我就知道你是好人!只有你喜欢小花花。我也最最喜欢小花花啦。这朵这朵还有这朵,我都喜欢!”林大白扭着高大的身躯,指了周围一圈小野花,“可是他们都喜欢大花花。老板娘叫我不要养小花花了,可是我真的更喜欢小花花呀……” 留莺惊讶的看着一本正经地对她念叨“小花花”的林大白,终于明白豆芽大哥说到林大白的时候那一脸的欲言又止是什么意思了。 她缓和了表情,对着林大白微笑:“林大哥,我把食盒放在这里,你饿了要记得吃哦。我就不打扰你跟小花花玩了。” 林大白眯着小眼睛笑着,朝留莺摆了摆脏兮兮的大手:“莺莺莺要出门,就来找我,林大白大哥会驾车哦,车和马都是林大白大哥一个人的!嘚——” 留莺被这一声“嘚——”逗笑了:“好的,留莺谢过林大白大哥!”说完,就同林大白挥手告别。 原来这个从来不进粱梦阁楼里的林大白,是个种花赶车护院的傻子,不,应该说,是个“孩子”。跟金、玉二人刚好相反,林大白的外表虽然高大黑壮,但智力却停留在孩童时期。虽然他脑筋不怎么灵光,做起事来却有着十二分的专注和乖巧。林大白在粱梦阁里常常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除了秦氏母女之外,其他人多因他愚笨而有意无意的疏远他。留莺倒是从那之后,常带些吃的去看看他,在她眼中,林大白是个非常可爱的孩子。 ########### 连日以来多云阴沉的天空终于放了晴。太阳甫一出来,气温就飞快地窜了上去。夏天一眨眼到了。 当又热又累的留莺接到秦伊伊“今儿十五,按例休息”的通知时,她想也没想就把这每月一天的假期,愉快地睡过去了。 次日,补足了觉的留莺又被无情的告知:由于休息日日税银不免,你又欠费了! 感到自己仿佛上了当的留莺,只好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没命地埋头苦干,想法子还新的欠款。 期间,留莺犯了两次错,一次起晚了迟了一次到,另一次被醉酒的客人撞洒了菜汤。还被那人顺手调戏了一番。幸亏秦伊伊和应二来的及时,顺利地帮她解了围,但她免不了又被罚了钱。 然而,正当留莺为这“还不清”的债务烦恼的时候,她的第一个机遇正在慢慢靠近。 这天中午,留莺早上的工作即将结束的时候,忽然被雅间里的一个客人叫住了。 “你……你还好吗?” 一抹浅浅的红浮上眼前这张俊俏书生的脸。可惜阅人尚少的留莺彼时还琢磨不透,这人脸上的表情,究竟是惊喜多一些还是尴尬多一些。 “客官,您有什么吩咐?”留莺确定自己并不认识他。 那俊书生一听,竟然着急了:“你不记得真……不记得我了么?就是之前的那晚,我跟你……” 哪晚?……那晚!?难道这人就是唐璇一夜风流的情人?! “客官,在下不记得了。”留莺脸一红决定装傻。 “啊,你……怎么会……”书生见她坚决不承认,一时也没了主意,只好白着脸,颓然地跌坐到椅子上。 留莺见状,想趁机退出去,却不想被他一把拉住了衣袖。 那书生匆匆从怀中掏出三钱银子,低声下气地恳求道:“我现在只有这么多银子,都给你,你能多陪我一会么?就一小会儿,可不可以?” 三钱!这可是她三天的日税银啊! 留莺盯着书生手中的三钱,挣扎了好半天,终于还是被脑海中浮现的老板娘的脸打败了。 她恋恋不舍地叹了口气:“承蒙客官抬爱,可我只是个传菜的,陪客人会坏规矩的。要不,我帮您喊个姐姐来?” “不不,呃,我只要你倒个酒,说说话,可否?” 留莺更犹豫了。她需要钱,而且仅是聊天倒酒,应该没有违规,也没有碰到她的底线。只是她吃不准,“私收小费”会不会被上缴反而让她白忙活一场。再者,她并不太想给唐璇的情债埋单。说她自私也好无情也罢,她非常想摆脱唐璇的过去。她只想做自己。 “咚咚!” 雅间的门框被轻叩了两下,二人回头,见一只莹白的手撩开了门帘,正是秦音音:“留莺,客人既然给你了,你就拿——” “噹——”一柄未出鞘的宝剑突然横在秦音音面前。 “吾主未允,姑娘请回吧。” 拿剑的人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塔一样的高个子杵在门口,一身“黑无常”的劲装打扮,再配上一张冷酷至极的铁青的脸,强大的气场压迫着,连秦音音都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书生见状,连忙对那“黑无常”道:“是秦姑娘!许湾不得无礼,快快放她进来。” “……是。” 于是,不过眨眼间,“黑无常”便跟他出现时的一样,从空气中消失了。 秦音音愣了一瞬,很快回过神来,她挑眉看了一眼书生,然后重新看向尚在目瞪口呆的留莺:“你到时间休息了。怎么,你想留下来陪这位黎公子么?” 留莺想了想,最终还是摇摇头。余光却撇到一旁黎公子露出失望的神色。 秦音音只得解围道:“黎公子,你看这留莺只是个新来的杂役,也不懂得服侍人的一套,要不,我亲自来代她向您赔罪,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她走吧。” 黎公子艰难地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桌上的三钱碎银子:“那我把这个给她,行么?” 秦音音一愣,随既转向留莺:“还不快谢谢黎公子?” “多谢黎公子!” 留莺连忙道了谢,接过银子退了出去。还没来得及撒开腿跑路,就被一把熟悉的剑鞘拦住了去路。 “我希望你下次能答应吾主的要求,不要让他难做。” 留莺仰起头,看着眼前这两米多高的“黑无常”,狠狠咽了口唾沫,小鸡啄米般的点头。 见威胁生效,“黑无常”从容收剑,转身离开,消失无踪。徒留留莺一人愣在原地,感受后背汗湿裙子之后的凉意。 不过银子的诱惑显然比冷汗更持久些。 很快,留莺欢天喜地地甩掉了所有的欠条,还用余下的钱托豆芽大哥捎了两件合身的男装。 现在她不得不针对“糖醋鲤鱼调戏事件”和“菜汤调戏事件”,采取更好的防身措施了。随着大轩朝“金銮面圣”的临近,五湖四海的人都在赶往京城的路上,迟钝如她都能感觉得到,近来京城的治安也愈发不济了。她得提前防范着。 果不其然,就在她还没来得及换上男装的当晚,突生了事端。 这天晚上,留莺照例往一雅间里送酒。刚一进门,就被人从旁边扑倒在地上。乌亮精致的酒坛子从手里飞出去,“咣”一声碎在了墙角上。 酒香一下子溢了出来。 “小美人,唔小美人……噢……就知道你舍不得哥哥……嗝——”一个满嘴熏臭酒气的男人,把胡子拉碴的下巴狠命往留莺的脸颊上凑,一双粗糙的大手一个劲儿在她身上摸索。 留莺大惊失色,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也不顾的别的,只拼命挣扎:“客官你在干什么!你快起开!” 她用尽了全身力气,竟也推不开压在自己身上的瘦小男人,她怕极了,拼命大声呼救: “来人!救命!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嘿,小美人你喊什么救命……嗝……快让哥哥好好亲——咦,什么东西?!” 留莺感到那个恶心的男人从她身上拖了下去,“咣当”一声被扔在旁边的椅子上。 一恢复自由,她就飞快蜷坐起身,慌张又警惕地看过去。 于是,她就看见了,在灯火阑珊之中,一个长发高束、身形颀长的男人逆着光站在那里。坚毅的轮廓如用金色的光晕勾勒,高大地宛若天神。 留莺呆呆看着“天神”弯下腰,向自己伸出手,微微启唇,淳厚的嗓音似酒香潺潺流淌而出,动人地仿佛天籁。 “你安全了。” 他说。 留莺仿佛受了蛊惑,紧绷的心在一瞬间宽松下来。情不自禁地把自己还在微微颤抖地手,向着“天神”伸了过去。 一大一小的两只手,只差一根头发丝的距离的时候,留莺的目光呆滞了一瞬,随即“嗖”地抽回了手,自己趔趄了几下拍拍屁股站起来,向着“天神”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多谢客官救命之恩,留莺没齿难忘。” “……” 此时此刻,嘴上恭恭敬敬的留莺,却觉得自己头皮都麻透了: 见鬼的天神!我刚刚一定是瞎了眼才会把一个“穿着粉红色衣服”的变态当成天神啊啊啊! 这时,脚步声由远及近,秦伊伊秦音音双双撩帘而入。 秦音音赶去搀扶已趴在椅子上睡着的醉鬼,而秦伊伊则四下打量了一番,目光最终落在了神情忐忑的留莺身上。 “瞧你呀,”老板娘一声冷笑,“做的这都是些什么孽!”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章 争芳斗艳夜 这是留莺第二次进入老板娘的卧房。 她像是个闯了祸的小学生,低垂着头,和另外一个娃娃脸的大眼姑娘并排着跪在一起。 “说说吧,你们。”秦伊伊不动声色的扫视着二人,“谁先说?郁笙烟?” 那姑娘见自己被点了名,只好讪讪地开口: “回老板娘,那客人他……好生贪酒,谁知道他还如此不顶醉,我不过是忙里偷闲出去解了个手,他就把人给……反正这事,怎么也不能全怪到我俩头上啊。” 秦伊伊不置可否挑挑眉,然后又问留莺:“你说呢?” “我、我去送酒,一进去就被扑倒了……” “还顺手砸了我最喜欢的那只酒坛子。”秦音音刚好推门进来,忍不住插了一句。 “……是,还砸了酒坛子。”留莺有些尴尬地压低了声音,“然后就差点被那人……多亏了那个,嗯,粉色衣裳的公子,把那人拖开了。之后你们就都看见了。” “嗯。”老板娘点点头,然后转头问秦音音,“怎么样,把人安顿好了?” “啊?哦!当然安顿好了,就凭澜靖王爷跟咱的交情,他举荐入京的士子,我怎么会怠慢?现下,林鸢公子正住在咱这儿的天字一号房,吃住全包。您看,我安排得妥当否?” 老板娘好气又好笑地睨了秦音音一眼:“……谁问你林鸢公子了?我说的是那个惹了事的客人,他怎么样了?” “咳,他呀!”秦音音拍了下脑门,“他现在还在天字十号睡着呢。我看他倒是没伤着哪儿,就是太醉了。” 老板娘点头。转回身来,接着对郁笙烟说道: “笙烟啊,你说你,打小就在粱梦阁里长大,这种不懂事的客人又不是没见过。这酒啊,该劝的时候也得劝住了,别为了酒惹出事儿来,谁脸上都不会好看。你该庆幸的,这次的事儿,说大也不大。只是砸了音音心尖上的酒坛子,叫留莺受了些惊吓,除了金陵来的林公子,也没惊扰到别人。等到了明日,那醉汉醒了,阁里的损失要一起清算……还有你们俩,别以为这责任能推干净,到时候谁都跑不了。” 留莺心里冤枉啊,这明明就是无妄之灾!但老板娘此刻正在气头上,量是她再初生牛犊,也不敢轻易去碰怒龙的逆鳞,只得委委屈屈地应下。 秦伊伊自是看出留莺的不情愿,略一思索之后又补充了一句:“留莺,我知道你也担惊受怕一晚上了,今天的活,做到这儿就够了,回去好生歇息,工钱依照昨天的结算。” 留莺连忙福身道谢。天知道她今日被吓了多少次。先是白天被一个随身佩戴黑无常的白面书生搭了半天讪,到了晚上还差点被一个醉汉猥亵——这实在太刺激了,饶是心大如她也扛不住这刺激啊! “哦对了留莺,”秦音音在留莺退出去之前,忍不住插了一句“你的试用期还剩几天?十天?好,我劝你,最好想法子在这十天里多凑些银子来,今日被你扔在地上的酒坛子,可不是什么孬货。” 留莺心头一跳,连忙应下,然后跟着她的难姐难妹郁笙烟离开了老板娘的住处。 “喂,你也不用太灰心了。没钱又不是不能再赚。等明天斗艳夜的时候,你只要放机灵一点,瞅准了机会,多向那些冤大头们讨些赏,这样一来,光是你讨赏的分红就能小赚一笔呢!”郁笙烟离开前拍了拍留莺的肩膀,“别担心了,等罚的钱数下来,姐姐我跟你一起抗!” 留莺感激地告别了要回去继续工作的郁笙烟,独自回了房。 斗艳夜啊…… 留莺疑惑地皱皱了眉毛。 也不知道这斗艳夜,到底是个什么呢? ############# 翌日一早,留莺就换上了她的男装,束在脑后的马尾也被她高高地盘在头顶,精神抖擞地下楼去干活。 为清早来安静百~万\小!说的书生递早点,帮围成一圈激昂辩论的文人添茶水,替下棋的老官员们上蜜饯…… 工作仍旧有条不紊的做,跟以往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正当整个楼里学术气氛正浓厚之时,老板娘竟然提前从楼上款款地走下来,把客人挨个劝走了! 本该在午时就开放的粱梦阁,居然门窗紧锁! 留莺正目瞪口呆地瞪着空荡荡的前堂呢,后脑勺却突然挨了一下。 “哎呦!” “怎么又在发愣!”秦音音收手,路过留莺的时候歪头瞥了她一眼,“还不快把客人用过的东西收拾下去,抓紧时间吃饭休息,一个时辰后再到这儿来!” “好、好的!”留莺不敢再磨蹭,连忙跑开忙活去了。 一个时辰后,留莺跟着秦音音,与应二、窦崖以及林大白一起,将大堂中央摆着的美人金像,移到了角落里。掀开铺在高台上的大红毯,挪开高台近旁的几排桌椅,高台上重叠摞起的木台子终于被他们平铺开来。然后再将红毯展开铺回,彩纱拉开悬起,夜灯配齐摆好——一个好大的舞台像模像样地出现在粱梦阁最显眼的地方,只要在粱梦阁里,不论是一楼二楼还是三楼,都有地方能把台上的情形收入眼底! 留莺从前也是学校晚会上的一把手,是大舞台上的常客。她也畅想过自己长大之后,继续在舞台上发展深造。只是,突如其来的疾病彻底断送了她的梦想…… “嘿,不过这么一捣鼓,还真挺像这么回事的!”留莺趴在二楼的雕栏上从上面望下去,兴奋地喃喃自语。 一切准备就绪,只待天黑。 很快,楼外硬朗的红日,渐渐被阴柔的云彩遮挡了,软化了,化入了黄昏影影绰绰的晚霞中。 戌时一到。掌灯。开门。 人群如潮水般涌入。 粱梦阁里的姑娘们几乎是倾巢而出,她们的妆容更美艳,她们的姿态更撩人,殷殷勤勤地召唤着客人,与他们一同谈论着即将开始的斗艳夜。 凡是能看见舞台的位子,很快都坐满了人,就连二三楼的无座区,也渐渐聚集了不少游人,其中,也不乏好些有大身份的人物。斗艳夜不拒女客,于是便有好些大胆的女子也混在客人当中,翘首期待着。 粱梦阁里弥漫着复杂的情绪,时而张扬,时而压抑,还有隐约的激动和亢奋。这样的气氛,也逐渐感染了在二楼招徕客人的留莺,让原本心存不安的她,也随着热闹的人群而变得跃雀期待起来。 白日里闷热的空气,终于在月下化作了丝缕凉风,偷偷地从大开的门窗里渗透进来。 戌时四刻。 秦伊伊站在舞台边上,抬起手“啪啪”拍了两下。留莺见状,连忙跑去楼梯口,拉了拉那几条垂在墙根上的丝带,墙内响起一阵轻微的机械转动的声音。 这时,几层楼中最大的几盏照明的烛光,被降下来的灯罩遮住了光辉。室内立即阴暗了下来,只余台上还有盈盈的几点。原本嘈杂如市的人声,也随着黑暗的来临而安静了下来。 “哗啷——” 楼内蓦然响起了裂帛似的琵琶声,一个抱着琵琶蓝衣女子,飘飘若仙地走上台来,坐在了台中央的圆木凳上。脂粉抹饰的动人脸庞,似是在灯光之下发着柔和的白光,长发高盘在头顶,在尾梢处又堕下来,显得人禁欲又魅惑。只见她微一抬手,半透明的水蓝色宽袖,如露珠般自藕臂上滑落下来,露出十只葱段一样的手指。 自此,斗艳夜终于拉开了帷幕。 原台下的私语声也渐渐消失不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台上美人吸引而去。 屈指拢弦,琶音铮铮,美人在绸缎般的乐声中开口吟唱: “说人世之事,岂非梦寐哉?言死生之情,黄粱未熟时……” 留莺侧耳听了一好会儿,点点头,又摇摇头。心下感慨不已。 那台上的美人一开口,留莺便听出了,她就是上工第一天在雅间里帮自己解了围的琵琶姑娘,都雪晴。 虽说她声线软腻,鼻音颇重,功底也不算多出众,但她胜就胜在这双灵巧无双的手。开场一曲《粱梦》,美人开口,被那天花乱坠似的琵琶音一粉饰,在场所有人的魂魄就都她引走了。 “咳,咳嗯!” 有人刻意做出的咳嗽声,把沉浸在琵琶声中的留莺唤醒了。留莺抬头,只见是郁笙烟正在她附近的某位客人怀里,拼命冲她使眼色! 郁笙烟见留莺注意到了她,便用她的丝巾包了个什么,朝她扔过来。 留莺伸手接住,一打开,从里面滚出两块散碎的银粒子。 留莺这才想起来自己今晚还有“正事”要办。 她连忙拿出一个彩漆的铜盘,挤进客人堆里,揉出她最灿烂的笑脸,问道:“客官,要不要打赏?” 客人若高兴扔几个钱到铜盘里,留莺就会把提前备下的都雪晴亲手做的小荷包送一个给那他。 最后,留莺再把得的赏钱,送到候在一楼前台的秦音音那里。 “你,不曾私自匿藏赏钱吧?”秦音音突然用万分凶恶的眼神盯着留莺。 “当、当然不曾!我不是那种人”留莺心里有些气愤,她最讨厌别人低看了她的道德情操。 “量你也不是,”秦音音收起凶神恶煞的表情,“你可知道,在粱梦阁里偷东西的结局,会比你坐牢更加生不如死。” “我,不,偷,东,西!”留莺压住火气,一字一顿的回答秦音音。 秦音音冷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那就端着空盘子和荷包,继续回去收钱啊。” 留莺平息了一下怒气,重新返回了二楼求打赏去了。 一楼二楼,几趟往返,就到了夜深。 然而正是这让留莺忙忙碌碌一晚上的“斗艳夜”,给了她非常强大的震撼。 她万万没有想到,上天对她如此厚爱,继让身死还魂活在古代之后,还能叫她看到这样的精心准备、精致布局的演出。她曾经准备为之奋斗一生的舞台,竟还能以这样的姿态,重新出现在她面前,她那死去已久的梦想,如今看来似乎唾手可得!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鼓噪地透不过气来。那熟悉的丰富情感,蕴藏在古风古韵的歌曲里;那丝管之乐与钟鼓之器,悠远共鸣;甚至,还有精心制造出来的“灯光”;以及成百上千的“内行”观众—— 是的,很“内行”。 在这舞、画、诗、乐轮番上演的盛宴里,客人打赏钱最多的两场,正好也是留莺最喜欢的两场: 一个便是都雪晴姑娘的《粱梦》,那首由老板娘亲自谱曲填词的开场曲,在都雪晴的演绎下,琵琶之音嘈切错杂,曲子里想要表现的一毫一厘的情绪,就这样从这珠玉之声中,被丝丝缕缕地传达了出来。时而温婉沉静,时而激昂慷慨,时而欢愉喜乐,时而又沉痛哀婉。妙不可言。 而另一场,则是压轴的歌舞《百鸟朝凤》。唱歌的那位,留莺也见过,还是上工第一天跟都雪晴一起出现在雅间里的姑娘,单凤。跟都雪晴专攻“手上功夫”不同,她是个嗓音清亮的女高音,声音完美,技巧娴熟。而领舞的则是现任花魁肖婉儿。当一群衣着艳丽的舞女,在台上鸟儿一般四散开来叽喳蹦跳的时候,肖婉儿沿着自三楼垂下来的红菱款款滑落,那从天而降的袅娜身姿,以及那件金黄耀目的长裙,像极了浴火而生的凤凰…… 当单凤和肖婉儿的赏钱噼里啪啦砸到铜盘里时,随身口袋里的荷包也飞快地矮了下去。 留莺隐隐开始担心,万一荷包不够给的,这可怎么办。 果然,当最后的银子啪嗒落入钱堆里的时候,留莺摸着空了的口袋,内心忍不住大叫糟糕。 “哎哟,真对不住了客官,”留莺冲着客人连连点头哈腰,“单凤姑娘和肖婉儿姑娘的荷包都送完了,客官您看着……” “送完了就送完了呗,我这一钱银子,本就是为了向二位姑娘的技艺表示赞许之情,而非是想买什么荷包。” 浑厚又磁性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留莺心里咯噔一下,立即不着痕迹地退了两步,然后才眯着眼睛扬起笑脸,说道:“想不到是您啊客官,昨日我多亏了您……” “你用了什么香料?”那粉色衣衫的“天神”,忽然打断了留莺脱口而出的客套话。 留莺愣了一瞬:“香料?什么香料?我没用过香料啊?” “这样啊……那没事了,你继续说你的。” “说……我的什么?”留莺想了一好会儿,“哦,那个!小人刚刚说,小人对客官昨日出手相救之事,实在是感激不尽、无以言表……” “哈哈哈!”粉衣“天神”听见留莺这般拙劣的感激之词,不禁大笑出声,淳厚的声音似是在胸腔里引起了强大的共振,“我自是无需姑娘的什么报答。哦对了,我现在身上只带了这一钱银子,给了‘凤凰’就不能给开场的‘琵琶’。若是可以,你便偷偷把琵琶姑娘剩的荷包,给我送一个到天字一号来,我最近都住那儿。多谢姑娘了!” “……”留莺无语凝噎地站在那儿看着“天神”起身上楼。 “哦还有,”“天神”转过身来对留莺眯眼笑了一下,“你穿男装的样子倒是比女装清爽利落多了!” 说完扭头上楼。 “……本来还想表扬一下他‘知音’呢,可这人竟然想占雪晴姑娘的‘便宜’!鬼才会给他送荷包呢!” 留莺此刻对“天神”的印象简直差极了。 “爱穿粉红衣服的男人,果然是个变态!”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章 机不可失 第二日早起是个雨天。从夜里开始,就淅沥哗啦地下得好不畅快。 昨晚的斗艳夜不到子时就收了尾。对于总是工作到下半夜的留莺来说,也算难得睡了个早觉。今日早起,虽说天公不作美,地面也一直湿漉漉泥点点的,但客流明显要比平日少了很多。工作量一少,留莺的心情也随之变得舒畅起来。 可惜好景总是难长。 午时一过,留莺正打算回屋休息的时候,恰巧碰到了下楼来的郁笙烟。 留莺扬起笑脸刚准备开口打招呼,却被郁笙烟猛地拽住了衣袖。 “留莺你告诉我,昨天肖婉儿和单凤的她们的赏钱,比雪晴多了多少?” “啊?”留莺一愣,然后望天开始心算,“肖婉儿和单凤姑娘,她们昨晚一共是得了二百……” “唉,停!算了,你别告诉我了,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反过来给自己添堵。谁能想到她们俩竟会联手,雪晴再好也比不过她二人合璧。”郁笙烟苦笑。 “笙烟姐,昨天怎么不见你登台斗艳?不是谁都有机会上的吗?”留莺疑惑。 “我?”郁笙烟嗤笑一声,“我是里的头牌,作何去跟清玥她们争花魁?” “?清玥又是谁?” “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郁笙烟奇异地看着她,“就是红倌,是我们这样只负责卖笑陪客过夜,唱曲儿作诗这种活我们一概不负责。而清玥,则是那些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像是单凤小碗儿她们就是清玥。” “小碗?你是说肖婉儿!?”留莺忍不住笑出声来。 “对对,肖婉儿名字像不像‘小碗’,她还有个丫鬟叫‘大勺’呢,哈哈……咳,先不说这个了。刚才说到清玥了。除了和清玥,还有处于两者之间,既卖笑又卖艺的,我们都管她们叫‘黄眷’。雪晴就是黄眷,而老板娘、音音姐、酒娘她们也曾是黄眷,不过现在她们都隐在幕后不再陪客了。” “这样啊……那在阁里,像姐姐这样的,数量多么?”留莺好奇地问。 “嘛,也不用辛苦学艺就可能得头牌,自然有不少人愿意做。而我是则因为‘家传’,我娘早先就是,我又从小长在阁里,后来顺势就做了。还有的人,像是那个牛旦旦,却是因为无一技傍身,什么都不会,就只能做。” “牛、牛蛋蛋?!”留莺惊讶。 “就是那个浑身骚味的矮团子,欢香。她进粱梦阁之后,给自己改了名儿叫欢香。”郁笙烟厌烦地挥了挥手,“那些呆男人竟然都觉得那体味香气扑鼻,依我看,明明是一股子骚气熏天才对!” 留莺抿了抿嘴,刚想要张口说什么,就听见有个嗲嗲的大嗓门喊到: “传菜!传菜!” 郁笙烟朝声音的方向翻了个白眼,对留莺说:“偏偏那些讨人厌的人,还禁不住念叨。” “诶诶,传菜的!” 果不其然,一个圆脸矮个子的姑娘腾腾地从远处跑了过来。 “你,快快去,给雅间九送壶水。” 那姑娘跑近的瞬间,留莺闻到一股很冲鼻的、不用于一般香料的味道。她一时不察深吸离开一口气,顿时觉得鼻痒的难受,一个冲动就拿话怼了回去:“已经过了时间了,端茶送水的事麻烦你找别人。” 话一说完,留莺就后悔了。坏了,自己怎么突然跟前辈顶嘴了呢!! 果然,欢香脸上一会儿黑一会儿红,几乎是泫然欲泣地怒视着她,撂下一句“我不管了,你们就会欺负人!”就咚咚咚跑上楼去了。 “真把自己当什么颐指气使的大小姐啊,矫不矫情!” 郁笙烟朝欢香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对留莺说:“你这么啐她一句也好,省的让她知道你好欺负,下回还得来找你的麻烦。” “要不我还是给雅间九送个茶水吧,让客人等久了,总归不太好。”留莺想了想,试探着问。 郁笙烟倒觉得无所谓:“随你,想去就去吧。” ################# “雅间九的客人要什么?槐米茶?碧螺春?还是妃子红?” 厨房的豆芽大哥热情洋溢的招呼着留莺。 “呃……我也不知道客人要什么。”留莺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刚才欢香走的匆忙也没说明白,她也忘了先去雅间问问人家。 “那就薏仁绿豆茶吧!”豆芽大哥的兴冲冲地跟留莺推荐,“这个时令,正好是喝这个茶的时候。不但清热解暑,还祛湿排毒呢,一举多得,客人肯定不会不喜欢!“ “好,听你的。” 留莺提着茶壶往雅间九去了。隔着老远,就能听见里面传来咳嗽声。里面的人似乎病的不轻,一连咳了好半天,让她无暇敲门。趁着那人咳累的空档,留莺抬起手还没来得及敲门呢,咳嗽声就又响了起来。 “再这么咳下去,气管就要被震断了。”留莺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趁着里面下一个喘息的短暂时间赶紧敲门。 “我不是说你不用来……” “客官,您的……” 门帘儿里外的人不约而同地开口,又不约而同的闭了嘴。 留莺觉得尴尬死了,她正在犹豫要不要直接走掉算了的时候,帘子却被轻轻挑开。 “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是刚才那个……” 果然是这两天出镜率特别高的粉色衣衫的高个子男人。留莺每次见到他,都会有种莫名其妙的别扭。后来她把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大体归咎于四个原因。其一,是初次见面时,正好是留莺人生最难堪的时刻;其二,是两人三十公分的身高差所产生的强大压迫感;其三,是男人时不时出人意料的脱线言行;其四,则是这个男人身上万年不变的粉衣衫。 “怎么不进来?” 男人还在撩着帘子等着留莺,留莺无奈,只好默默地拎着瓷壶进了雅间,尽量避免着把注意力放到那抹扎眼的粉红色上。 而那抹粉红也很配合地远远站在门口,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留莺倒茶。 他就这样看着她,忽然开了口:“你,真的没用过什么香么?” “没有。”留莺不冷不热的回答,心里却在学郁笙烟翻白眼。 “那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等会儿就回来!”男人说完,竟然就这么跑了出去,把留莺一个人干巴巴地晾在雅间里。 “……不愧是穿粉红衣裳的男人,果然脑子里有点毛病吧。”留莺有些生气,她在心疼自己白白溜走的休息时间。 窗外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 雅间的窗正对着粱梦阁的后院。后院清幽幽,院子外面的小路也是静默的,悠悠远远地通向京郊那座不高的青山。 留莺的心一下子变得安宁了。 仅是雅间的一幕帘子,就仿佛把喧嚣的人世隔离在外边。 难怪,爱在粱梦阁这种欢场里读圣贤书的文人这么多。这里确实是个自习的好地方。喧哗又静寞,世俗又脱俗。 盯了半日的屋檐落雨也不见人回来,留莺终于等得有些难耐,便无聊地晃悠到客人的桌前来,俯身看着桌上的“圣贤书”。 这“圣贤书”约莫是粉衣公子自己誊抄的,端正的小楷墨迹还未干透。 留莺看了看那些并不太熟悉的繁体字,遗憾地发现自己实在看不太懂它究竟想表达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翻到封面,只见上面工工整整地写了四个大字: 经注——林鸢。 “林鸢?” 留莺瞪大了眼睛细细打量这两个漂亮的正楷。 这粉衣公子果然就是那什么王爷推荐进京的士子啊。 “原来你认字啊,那就更好了。老板娘还担心你最近已经傻得不认识字了呢!” 粉红衣衫的林鸢恰在这时走进来,吓得留莺赶紧放下经注,站起身来,磕磕绊绊地澄清道: “啊,那个,其实我确实不太认字了,这些书对我来说太艰涩,我不太懂。” “嗯,其实这都并无大碍。”林鸢眯眼笑笑,“老板娘另外让我给你带了三个消息,你是想先听好消息,还是先听坏消息,或者是不好不坏的消息?” “啊?老板娘叫您给我带消息?”留莺颇为吃惊。 “当然!” “那……随便您怎么说都行。” “咳,你这人真没意思。”林鸢撇撇嘴,“那我就按顺序说吧。先是好消息。老板娘说昨日你斗艳夜上表现不错,扣掉你们的什么日税银,你还余外能得到一钱零八十五文的赏钱。” “这么多啊!”留莺不禁喜上眉梢。难怪郁笙烟说在斗艳夜上能小赚一笔钱,比起平日还真能赚不少呢。 “不过,坏消息是——”林鸢拖着长腔卖关子,“老板娘说,前天那事儿有结果了。郁笙烟姑娘和那个醉汉都被罚了一两银子,而你么,”林鸢伸出了他修长的拇指跟食指“八钱。” “八钱!”留莺的脑子嗡了一下,“怎么能这么多!” 她现在工钱除去日税银后,最多只能余下二十文闲钱,攒到昨天也只有六七十文,哪怕加上昨天多赚的1.85钱。离最终的期限只剩下九天,照这么算下去,九天之后,她最多也只凑出四钱多一点。这怎么能够用…… 留莺正慌的时候,林鸢咳了一下,这才不紧不慢地说:“最后一个不好不坏的,对你而言其实更算是个相对好的消息。我方才是去同老板娘谈雇佣你做我的陪读的事情。在你空闲的下午,来这个雅间做一会儿小跟班,倒个水、研个磨,我就会按时辰给你另算工钱。” “啊?”这样突如其来的小气让留莺反而觉得有些不……靠谱。她思索再三,问道,“真的只是个小跟班?我只要呆在您这儿,也不需要做那种事情,您就会给我工钱?” “那种事情是哪种事情?”林鸢失笑,“端茶送水翻书研磨,算不算‘那种事情’?反正你我只会呆在这间雅间里,万一你觉得我对你欲行不轨,尽管喊救命不就得了?总之,此事老板娘叫你自己拿主意,只要你点头,我们就开始谈工钱。你觉得多少才合适?” 留莺沉思了一会儿,试探着问:“要不……一钱?” “一钱!?”林鸢被留莺的大胃口吓了一跳,“你这是狮子大开口!我不过一介书生,又不是京城里的二世祖,哪里雇得起这样贵的陪读!再怎么说,我也是你打算当牛做马报恩的恩人,你怎么能这样坑你的恩人呢?” 留莺本就是随口喊的价钱,被拒绝也不觉得多意外。 林鸢继续讨价还价:“那你觉得,三文怎么样?” 三文也太抠门了吧! 留莺想再多要要价,却又怕林鸢变卦不收她了,于是咬了咬牙道: “您可否再多给些?大不了我多尽心给您后勤还不成么?” “不成。”林鸢毫不犹豫地说。 “三文就三文!但我要求先付钱,再干活。” “哈哈哈,好了,不逗你了,你还真以为我就这么小气?”林鸢笑着摇摇头,抽出张纸来写契据。 “我给你一个时辰八文。已经够多了,再多了我也拿不起。我还得靠我剩下的这点银票在京城过一年呢。花一钱银子打赏了几个唱曲跳舞的姑娘,已经是我这些天,做的最奢侈的事情了。” 留莺已经被这大起大落的“消息”搞得身心俱疲了。无论林鸢给她多少,她都应该真心实意地感激他。 “如此,留莺多谢客官了!” 不过,留莺最烦这磨磨唧唧的人了,一定要给他找点小小的不痛快,她才会痛快—— “对了,客官您看,我一天能在您这儿呆四个时辰,每日共计三十二文钱,您看行吗?” “……你要做这么久!?我用不着这么长时间的……” “那您是打算反悔?您可是未来的‘大人’,说话得算数才行!否则,老板娘可是叫我自己做主的,您要是不同意我,可是打算怎么跟她老人家交代啊?” “……好好好,三十二文就三十二文……我认栽还不行嘛!”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章 穿粉衣的男人 雨水淋淋漓漓了一个白天,到了下午也丝毫没有停息的意思。 雨丝化作雾气,淹没了远处的青山,浇灭了树头上知了锣鼓喧天的热情,最后,终于噼里啪啦地砸在雅间九窗外的挡板上。水珠大片大片地滑下来,形成了一道道小水帘。 此时此刻,留莺托着腮坐在桌子边儿,正百无聊赖地盯着片水帘子。 润笔蘸墨的空档,林鸢抬头起看了她一眼。 “想睡就趴一会儿吧。” “回客官,我不困。” “……不必客气,叫我林鸢或者林公子就好。” “是,客……呃,林公子。” “嗯,乖。” 留莺被这一声“乖”激起了一片鸡皮疙瘩,终于把眼睛从“水帘”上挪开,安到正做着批注的林鸢脸上。 这位林公子,皮肤黑,眼睛小,可再仔细一看五官,也不失为一枚端端正正的大帅哥。尤其那一对睫毛,又长又密又翘,羡煞多少姑娘。还有浓黑的眉毛,深陷的眼窝,挺拔的鼻梁,还颇有些异域的风情。再加上,他那微微上翘的唇角,似笑非笑、不笑而笑,亲和又疏离,总是诱人多看几眼,只可惜他唇色苍白,稍显出些病态来。 不过啊,这林鸢帅哥生不逢时,在这“以白为美”的大轩朝,只有像前天那个随身跟着“黑无常”的白脸小书生,才算得上“美男”。像林鸢这样的黑皮在留莺看来,无疑是输的可惜。 只是话又说回来,像他这样好好的帅哥,怎么就爱穿穿粉红色的衣裳,怎么一言不合就“审美变态”了呢? 想到这儿,留莺不禁扼腕叹息。 “呃,留莺姑娘,你这样看着我,让我很不自在啊。我才感到身上舒服一些,才能静下来翻翻书的。”林鸢哭笑不得地摇摇头,“要不,你自己找点事干?” “找点事儿干?您让我来当跟班的,却又不给我活做……”留莺不好意思地坐直身体,眼睛滴溜溜地四处打量,“要不我帮您换壶茶水吧。看您嘴干成这样,也没喝一口水,是不是不喜欢绿豆啊?我这就去给您换一壶新的去。” 说完留莺提壶就跑,连林鸢在后面喊她也没听见。 “吓、吓死了!别是嫌我光拿钱不干活可就坏了!” 留莺暗暗咋舌,很快另提了一壶茶水回来。 “客官……林公子,这是新换的冰糖雪梨水,您要不趁热喝些吧。” 谁知林鸢还是摇头,手指沿着自己喉咙和气管上下比划了两下。 “我这儿不舒服,不想喝茶。” “嗓子不舒服就更应该喝这个啦!”留莺连忙殷勤地倒满一杯子,双手递了过去,“窦大哥说了,这冰糖雪梨水最是生津化痰、润燥解毒了!您若是喝了,说不定就不咳了呢。” 然而林鸢并没有接过递上来的杯子,反而神色怪异地打量着留莺。 留莺被林鸢盯地心里毛毛的,只好把杯子再往前举了举。 “试试呗,您?” 林鸢脸色深沉,状似在憋气,身体反倒更向后倾了倾。仿佛那杯子里盛的是可挥发的毒气,而不是冰糖炖雪梨。 留莺失望地垂下手,将杯子搁在桌上。 “那就算了,倒是可惜了我偷撒上的那撮枸杞子。听说枸杞也能润肺止咳呢。” 林鸢犹豫了片刻,终是伸出手去拿起杯子,一仰头把水全部灌进口中,在留莺期待的目光下,艰难而缓慢地往下咽。 “感觉怎么样?”留莺小心翼翼地问。 “咳,呃……大概比想象中好些……嗯咳!” 林鸢苦笑抬头,恰好瞥见留莺垂眸偷笑的样子,愣了一瞬,顿时玩心又起。 “哎,这位姑娘,我发现你在我跟前的时候,眼神总是躲躲闪闪、偷偷摸摸的。你这般行为,该不会是因为你……仰慕我吧?” 林鸢把他那磁性低沉的腔调微微一拖一挑,竟是说不出来的风流意味,瞬间让留莺这个大“声控”涨红了脸。 “绝对不是仰慕你!”留莺手舞足蹈地辩解道,“我只是有‘厌粉症’而已!” “厌粉症?” 瞅见林鸢又惊讶又好笑的表情,留莺的脸更红了,低声道:“就是讨厌粉色……谁让你总穿着粉色衣服的!堂堂大男儿,就不能换个有点魄力的颜色么!非要穿些娘里娘气的颜色!” 听闻,林鸢的表情忽然变得冷淡了起来。 “娘里娘气是么……粉可不是娘里娘气么。粉色是我娘喜欢的颜色。我穿粉衣,她会高兴。别人是不是喜欢,又与我有何相干?” 哦,原来是……孝子啊!如果真是因为这个的话,倒真是她的言行过激了。 于是留莺硬着头皮,抬头睁眼,瞪着林鸢的粉衣,露出了一个赞许的笑容。 她决定为了尊重“孝道”,从此不再鄙视林鸢的粉红衣服。毕竟,她不论是前生还是今世,都不能再为自己的妈妈尽孝了。 林鸢一愣,不禁也回给留莺一个微笑。 这下轮到留莺愣掉了。 林鸢笑起来的样子,真是……眼睛好小啊!眼角处的上下眼皮几乎合到一起,形成了一个微微上翘的饱满的缝儿,再配上两只不深不浅的小酒窝,整个人瞬间“年轻”了十岁! 这么可爱,一点也不帅了啊! 留莺忍不住笑喷了。 林鸢满头黑线地看着眼前“咯咯咯”快笑抽过去的留莺,半晌才憋出一句:“我怎么发现,你的作为甚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刚刚不是还恭恭敬敬地称我为‘客官’么,怎么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敢在‘客官’面前失礼地大笑成这样?” “哦嘻嘻嘻,我那是因为知道您人好心善,定不会因为我笑两声就怀恨在心的嘛!”留莺擦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一本正经道。 林鸢不禁扶额:“……我怎么就挑中了你来陪我呢……” “对呀,既然我这么让你难受,你何苦就挑中我了呢?”留莺也好奇得很。 “还不是因为跟你呆一起,我身体舒服啊!”林鸢一本正经地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和气管,丝毫不像是在开玩笑,“我这里受过伤,对气味比旁人敏感得多。粱梦阁的味道太混杂,到处都是香料的味儿。你来之前还有位姑娘,她身上那气味儿尤其厉害,不过是一会的功夫就勾起了我的旧疾,咳嗽个不停。” 留莺听了,连忙压低声音道:“你说的可是欢香?她身上那味道可不一般,是天然的体香,很多客人都是嗅着那香味来寻她的,怎么偏偏你会难受呢。” “谁知道呢,”林鸢不甚在意地撇撇嘴,“反正我一跟你这种气质清雅不施粉黛的姑娘呆在一起,就身心舒畅。瞧我现在不就不咳了吗?可见我在你身上并非是白花钱。” 留莺听了这公然对她评头论足的话,不禁大皱其眉,心里有些不舒服,却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垂头绞着手指。 林鸢见状一愣,旋即了然:“你羞恼了?抱歉,我一时把你当成秦音音郁笙烟她们了,说话随便了些,请你见谅,我再不会——” “您是贵客,我们哪配让您说见谅呢?”留莺冷笑着又小声坠上了一句,“……下流!” 林鸢被气笑了:“我下流?我哪里下流?我不过是说了句实话,还没对你们动手动脚呢!” “……你居然还想对我们动手动脚?!……林下流!” 林鸢见留莺那红彤彤、气鼓鼓的脸蛋,不禁想笑。于是他摸了摸下巴,邪声道:“‘林下流’这个名字也不错。不过我觉得‘留羞羞’这个名字更好。你看,在粱梦阁,姑娘哪有像你这般不经逗的,嗯?” “明明是你下流!”留莺被林鸢气得面红耳赤。在此之前,还没有男人这样调戏过她呢。 “嘿,叫我做什么,留羞羞姑娘?” “你才是林……下流呢!”留莺不甘示弱地顶了回去。 “……”林鸢笑着摇摇头,然后忽然地正色起来,“行了,不逗你了。去做点正事,免得误了这大好的时光。”说完,扭过头去看窗外烟雨中的朦胧远山,不再理睬留莺气急败坏的目光。 过了好半天,留莺才渐渐消了气,正打算也看山发呆的时候,林鸢又开口说话了: “你真的不想在桌子上趴着睡一会儿么?我还是会按时间付钱的。” “嗯?”留莺一愣:这人的变脸可真够快的,“多谢您,我不想睡。您有事吗?” “……无事。”林鸢想了想又说:“那你要不要在这儿,刺个绣、作个画或者看个书什么的,来打发打发时间?” “打发时间?”留莺摇了摇头,“我不会刺绣,也不会作画,百~万\小!说……太难的不太行,小说传记倒是还可以。小说传记你有么?” “小说传记?你是说传奇本子?我是进京备考的,若带这些东西,还像什么话。不过……” “不过?” “不过,我这里有本《唱辞选集》,正是你喜欢的。” “《唱辞选集》!”留莺眼睛一亮,“您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喜欢啊?!” 见留莺兴奋的样子,林鸢也眯起眼睛来笑了笑,伸手从放在桌子底下的竹编书匣里,翻出了一本旧书递给留莺。 “哪里看不懂可以来问我。我大人大量,当牛做马、感激涕零大可不必,只要你心存感激之情就足够了,留羞羞姑娘!” 留莺上扬的嘴角顺势就撇下来了:“我才不会太感激你呢,林下流!” “呵!”林鸢不禁失笑……总算能继续百~万\小!说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章 何去何从 从这天一大清早起,郁笙烟就很烦躁。 很烦躁很烦躁。非常烦躁! 烦到她许久不犯的起床气都复燃起来。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这一连十天的丰厚雨水,把郁笙烟的懒骨头泡出来了。雨天嘛,客人少,她就可以有大把时间,一口气睡到日头偏西,天黑以后才随意地招呼几个客人,然后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可阴雨天养成的懒毛病,在大晴天可行不通。这不,刚一放晴,窗外就传来了熙攘的人声,这让郁笙烟烦躁地想摔枕头。 “咚咚咚!” “……” “咚咚咚咚!” “………………” 谁踏马那么大胆子,居然敢在早晨敲老娘的门! 郁笙烟翻了个身儿,把昨夜蹬跑的被子拖回来蒙住了头。 然而来人并不死心,还在自顾自地“咚咚咚”敲门。 “笙烟姐,笙烟姐!我知道你在里面,拜托开门吧!笙烟姐!” “……嘿,我这暴脾气的!” 郁笙烟把脑袋上的被子一推,红着眼、光着脚、披散着头发跑到房门前,忽的一把掀开了门:“谁踏马让你大清早在这儿吵吵…………哈,留莺?怎么是你?你来找我干吗?” 郁笙烟这才看清来人。留莺的眼睛红红的,脸上胳膊上还有蹭上的灰尘和浅浅的划痕,身上的青衫也湿了一半,还散发着一股子鸡汤味儿。 “你这是怎么回事?”郁笙烟皱着眉头问。 “我……笙烟姐,你帮帮我吧!否则我就只剩死路一条了!”留莺的声音似乎在颤抖,隐隐地还带哭腔。 “出了什么事,你别急,先慢慢告诉我,我帮你想办法。” “我、我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去了,弄洒了鸡汤,还砸碎了音音姐的瓦罐。” “你!!!怎么这样不小心!”郁笙烟瞪大了眼睛,“你怎么能从楼梯上摔下去呢?!” “我……我前几天白天都在忙……没能好好休息,连续几天晚睡早起之后有些吃不消。刚刚在楼梯上一时走神,脚底下就踩空了……”留莺哭丧着脸回答道,“可今天就是跟老板娘清账的日子,我无论如何都还不上的了。” “你先别慌。”郁笙烟抓了抓头发,说到,“你先去把那个碎瓦罐和菜汤收拾了,跟应二哥他们打好招呼暂时别声张,把这事儿先压下去,别让老板娘、音音姐和酒娘她们知道,等过了这阵子,再偷偷给补上。” “可是,音音姐和老板娘都已经知道了!”留莺真的快急哭了,“老板娘还说,她今晚要去出席个什么宴会能碰到成将军,要是我在天黑前凑不出二两银子,就直接把我扔到成将军的军营里!” “什么!?这……留莺你是不是得罪老板娘了,她平时很少待人这般苛刻的啊?” “大概吧……我哪里知道!我只知道我现在要完了!笙烟姐,能不能先借我二两银子,过了这个坎,我就慢慢攒钱,连本带利地还给你!” “我、这……”这下子轮到郁笙烟为难了,“留莺妹子啊,不是姐姐不借给你,是我一向没有存钱的习惯,哪里有钱外借。你也知道,这几天客人少,如今我连零嘴儿花样儿的零钱都用完了,……哎,对了,我可以替你去问问雪晴,她定然是有些闲钱的……” “钱?你们俩谁急着用钱吗?” 正在这时,林鸢抱着他的大书匣子自楼梯上来,路过楼梯口的地字一号时,听到二人的谈话,就忍不住张口问了一句。 “早啊林公子。”郁笙烟随意地问了声好。 “你也早安。”林鸢朝郁笙烟笑笑。 “啊,林、林公子……您是来这儿找笙烟姐的吧?那我就不打扰了。”留莺舒展开痛苦的神色,努力对走近她们的林鸢挤出一缕笑容。 “谁说我路过这儿,一定就是来找你笙烟姐的?”林鸢说着,掏出钥匙打开了旁边那扇雕花木门,“我是要回我的住处。天字一号房,就跟郁姑娘这儿隔了一个拐角的楼梯。喏,还跟你的人字一号遥遥正对着呢!” “哎,还真是,”留莺微微惊诧地瞧了瞧着走廊最两头的天字一号和人字一号房,“以前还真没注意。” 林鸢笑笑,说道:“对了,今天下午你不用来陪读了。我得去赴个宴,今天大概回不来。你好生回房休息吧。” 留莺点点头:“好的……不过工钱,您能提前一天支给我吗,我……我有点急用。” “是你要用钱啊……”林鸢微微颔首,从怀里掏出一个旧钱袋子,“说吧,你统共需要多少?” “您,会借我钱么!?”留莺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小心地试探,“二两……可以吗?” “不,我从不借人钱。”林鸢勾了勾原本就上翘的嘴角,“不过,我可以交易。比如你,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卖给我的吗?” “卖给你?我有什么能卖给你吗?”留莺警惕起来。 “唔,你想什么呢!”林鸢失笑,“我的意思是,你有什么物什的价值能抵过二两,那就把这些东西一起卖给我呗。” “我好像没……咦,好像还真有!” 一炷香过后,林鸢跟留莺从人字一号房走出来,胳膊上还挂了六条粉裙子、一条青裙子和一条紫裙子。 “一条锦罗坊的襦裙居然才卖了二钱零五十文。”郁笙烟斜倚在门上啧嘴,“我奉劝你以后最好还是把裙子赎回来吧。这男人要是把那堆裙子转手卖回锦罗坊,非得净赚一二两不止呢。” “那些裙子这么值钱!?” “哼,你以为呢!” 正在数钱的留莺呆怔了一下,手里的零钱立马就数乱了,无奈只好重新数起。 “其实也无所谓啦。我平日也不会穿那些花裙子,倒还不如卖掉救个急,顺便也给别人铺个财路,这样岂不更划算些。” “呵,你这人啊。以后千万别跟人做生意。” 郁笙烟朝留莺翻了个白眼,但是脸上的笑意却愈发地深刻了。 就在留莺刚刚清点完了那堆碎银子、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郁笙烟就扑过去,给了留莺一个熊抱。 “恭喜你,终于渡过了这一关!” 留莺微微一怔,旋即笑起来:“也谢谢你,笙烟姐。” ··············· “恭喜你留下来。” 留莺第三次来到老板娘秦伊伊的房间里。 这次房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分别坐在圆桌的两头。 秦伊伊居然还好心地给留莺“赏”了杯皇家专供的妃子红茶。 这让留莺颇有些受宠若惊。她坐立不安地盯着杯子中,悠然漂浮的一朵晶莹婀娜的红巧梅,原本准备好的话也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有话你就直说吧,再怎么支支吾吾的,最后不还得硬着头皮讲出来?” 老板娘秦伊伊抿了一口“妃子红”剔透的茶水,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留莺吞了口唾沫,小声道:“我想,嗯……老板娘,我不想再做杂役了,我想成为清玥。” “……你想成为清玥?!”秦伊伊挑眉,似笑非笑地回应道,“一个月前,你说尽好话非要去做杂役,这才过了几天,你就反悔又想求我让你做清玥?你当我粱梦阁是什么呢,能够允许你这般你胡来?” 留莺说不出话来,只能丧气地垂着头。 没想到秦伊伊此时却话锋一转:“之前听说你才艺双绝,招来粱梦阁之后你却什么都不肯做。我们到如今都不清楚,琴棋书画,你究竟会哪一个?” “我会弹筝,会弹古筝!”留莺觉得秦伊伊话里隐藏着转机,便连忙回答。说完了心里就有点发虚,因为她自从迷上吉他后就极少碰家里那把古筝了,现在许久不碰了,难免会有些手生。 秦伊伊挑眉看着留莺,抬手指了指倚在墙角的一个狭长木盒。 “筝在那儿,去拿来弹给我听听。” 留莺起身去拿琴。当她把琴从木盒子里拿出之后,瞬间就傻了眼: 天呐,这里的古筝怎么只有十二弦,说好的二十一弦呢! “怎么,弹呀?”秦伊伊催促。 留莺欲言又止,只好硬着头皮,比着这十二根弦的筝弹了半曲,最后实在弹不下去了,才尴尬停了手。 “名过其实。”秦伊伊冷然地看着留莺,“这就是你说的会弹?想凭这个,你就做我们粱梦阁的清玥?” 留莺简直羞愤欲死。她发誓她还从没把音乐搞得那么糟糕过。可现在,她说什么也不能退缩,她梦寐的“舞台”就在前方向她招着手,过了今天,她很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 于是留莺挺了挺胸膛,又对秦伊伊说道:“ 老板娘,我还能唱歌。” “呵,还不死心啊。那好,我便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唱给我听听。”秦伊伊懒洋洋地抬手指了指雕花木架上摆的一盆新鲜欲滴的粉色月季,“就以‘花’为限,随便唱一曲吧。” 留莺顺着秦伊伊的手指看了一眼,只觉那抹粉红麻得她的头皮一紧。连忙低下头去,而脑海里却浮现了蹲在花圃里对着小野花傻笑的林大白的身影,继而脑子一热,张口就唱道: “送你送到小村外,有句话儿要交代:虽然已经是百花儿开,采路边的野花呀,你不要采……” …… 留莺把肠子都悔青了!她怎么就在青楼里唱了这么一首劝谏男人不要花心的歌啊!这真的不是一首环保歌曲!不是一首劝诫小朋友不要“辣手摧花”的歌曲!真的不是! “……呵,歌唱的倒是比你琴弹的强多了。”秦伊伊听罢,冷笑一声,“不过你选唱的那是什么烂词。” 留莺欲哭无泪。可她怎么会甘心放弃。 “请让我登台吧,老板娘。”留莺鼓起勇气,拉下自尊来,再一次向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人哀求道,“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做足准备,不会再让您失望了。” “凭什么?我凭什么放着这么多有才有貌的姑娘不用,偏偏再给你这个小杂役一次机会?” “凭……就凭……”留莺心底一横,厚着脸皮,豁出去了大声吼道: “就凭我留莺生来就是属于这个舞台的!” …… 一时间,天地仿佛都安静了。老板娘仿佛第一次见到留莺一样,她上下地仔细地打量着跪在她眼前这个小姑娘。不过是这几天的事儿,眼神也明亮了,人也精神了,真的跟她刚进粱梦阁的时候相比,仿佛判若两人似的…… 完了。她刚刚吼了老板娘。 留莺背后渗出的汗水,此刻已经完全凉透了。 她怎么还不回应我……这下真的完了。说不定我连杂役都当不成了,我要被充作军妓了吗…… “是不是有能力登台,不是靠吼出来的。”秦伊伊冷哼一声,“回去好好学学人家唱得什么曲子、弹的什么琴、跳的什么舞,在我承认你的配演达标之前,你作为清玥的牌子是不会出现在大堂里的。” 留莺默默点头,心里默默为自己哀悼着……嗯?不对!老板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您刚才说,我在成为清玥之前还可以配演?意思是,您愿意给我机会了?您愿意让我登台演出了?” 秦伊伊不动声色地低头吮了一口茶:“我是说你在接待客人之前先把艺学精了,在每一季的斗艳夜里,可以寻个配演做,提前露露脸、攒攒人脉。只有成为清玥之后,才能够申请斗艺或者接待客人。现在,你还是得继续做你的小仆役。” “也就是说我真的可以登台咯?!”留莺惊喜地从椅子上蹦起来,“真是太感谢您了老板娘!” “呵,天真。”秦伊伊给自己续上空茶杯,“在粱梦阁里,可不止你一个人资质上佳。学艺是件苦差事,想在我人才济济的粱梦阁里出类拔萃,更是难上加难。而寻配演的机会,也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般容易。” “老板娘,我对自己很有信心!” “别急着说大话,小姑娘。”秦伊伊对留莺的‘大言不惭’嗤之以鼻,“学艺的费用和日税银,你得记着慢慢赚。千万别欠太多,也千万别太累着自己。再摔倒砸坏了什么锅碗瓢盆,你可再没有裙子能让你卖掉抵债了。” “……是,多谢老板娘提醒……”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章 艺人难为 其实,留莺本来并没把秦伊伊的“恐吓”放在心上,直到她在整理自己的“收支预估表”和“工作休息时间表”的时候,才真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因为以她现在的工作现状,同时兼职一个“艺人”的身份,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先说她的才艺。她虽然曾经是个挺“音乐小能手”的人,声乐钢琴古筝吉他口琴黑管之类的乐器都可以信手拈来。但是这些都不太适合古代:西洋乐没有,古筝得重新熟悉十二弦,声乐也得从头学唱腔记唱词,还得去学她最不喜欢的“必修科目”跳舞,否则没有人会找个肢体僵硬的新手给自己的斗艳夜“搭戏”。 学艺的老师倒是不难找,阁里总是有姑娘能教。但“学艺”这件事本身是要花大价钱和大时间的。上个月,为了应付日税银,留莺已经被榨干了荷包跟身体,偶尔忙里偷闲地休息一会儿尚且困难,再想从挤出额外的时间和金钱来拜师学艺,实在是……太艰难。 这可怎么办才好? 留莺坐在桌子前面,一边咬着毛笔的笔杆,一边思索着。 首先,在金钱上,她得想办法“增收减支”。 从支出上看,现在最令留莺头疼的就是每日一钱的“日税银”。为了压缩这“一钱”,留莺已经做好了“勒紧裤腰带生活”的心理准备。 为此,她已经去找过老板娘了。 “老板娘,我想拿我的一日三餐、和衣物的浣洗以及每月两件的新衣——也就是我只需要一个住的地方,其它的福利都不用了——用来换取每天减少一半的日税银,您看……这样行吗?” 秦伊伊低头吮了口茶,悠悠道:“自然不可。在你之前可不曾有过这个先例。” “……那多谢老板娘。留莺告退……”留莺叹了口气欲离开。 “回来。”老板娘意外地将人叫住,“你若是肯从人字一号房搬出去,去住后院那个地下室,我就准你每天五十文。” 留莺喜出望外,立马就签下了“屈辱条约”。当晚在林大白他们的帮助下,很快搬进了新房……呃,搬进了一间只有木板床和一套旧桌椅的地下杂物室里。 至于“增收”嘛…… 留莺翻出一张用歪歪扭扭的字写了许多选项的纸来,又在第一项“日常”后面歪歪扭扭地打了个勾。 留莺没想到她过了实习期后还会涨工资。看来老板娘也不是总那么没人性地克扣民脂民膏,至少打人一巴掌还会多给几个甜枣吃。既然这样,这个端盘子的工作,她说什么也得先干着。 纸上第二项被打了勾的是“临时:手洗”。这是她偶然碰到的一个赚外快的机会。粱梦阁的花魁肖婉儿,特别宝贝她跳舞专用的礼服,从来不会跟普通衣物一起送去粱梦阁专门盥洗衣物的地方,生怕让老婆子小丫鬟们拿捣衣砧乱戳一通弄坏了。肖婉儿本就打算雇人来手洗,正巧被留莺听知道了,就临时起意把活揽了去。 留莺在第三项上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在后面打了一个勾。这是一个在每天早上开门前负责清扫茅厕的工作。因为是个脏活,所以一直由男人们轮流来做,暂且没有没有固定的人手。留莺考虑到,刷茅厕除了脏了点,其实并不会花她太大力气和太多时间,应该是个“性价比”很高的项目,所以再三考虑后还是决定接下这个任务。 除了增收减支之外,“时间”的问题也“很成问题”。 留莺又翻出一张纸来,在唯一的一个选项上犹豫了很久,还是狠狠心画了一个叉号。 …… “你在写什么?” 本该坐在桌子另一头读圣贤书的男人,突然出现在留莺身后,冷不丁地吓了她一跳。 “啊,没、没什么!”留莺歪了歪身子,同时让目光避开男人身上的粉红色,“我只是在做今后的日程表而已。” “日程表?”林鸢皱着眉头看着女人手下的那几张纸,“我说,你漂漂亮亮的一个小姑娘,怎么能把字写成这虫爬的模样?” ……这还是留莺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嫌字丑呢!她想起自己曾经一笔娟秀的钢笔字,又捏了捏手心里的毛笔,只能委屈地保持了沉默……她要学的东西可真是太多了! 林鸢也只是一说,转头把注意又放回了内容上,他指着“陪读”二字后面的叉号问留莺:“这个是什么意思。” “啊,那个林公子,我有话想对您说……”留莺心虚了,“您看我每天在您这儿四个时辰,虽然行为自由,还有酬金,不过收益甚微——嗯,我指的是同样时间里,收获确实不大。不过能在您这里,我感到很轻松愉快,您是一个特别好的人——但是我已经决定要做一个清玥了,应该会逐渐杂役的工作。所以,我想把这四个时辰提前利用起来,去做更有价值的事情……所以,抱歉啊,林公子。今天大概是我最后一次来了……” 留莺啰啰嗦嗦说完这一通话后,就小心翼翼地抬眼观察林鸢的反应。 她以为林鸢必然会生气失望,或者对自己冷嘲热讽地说出“当初不是你非要四个时辰吗”之类的话来。结果,他不但没有,反而一脸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果然,我早就知道,你这样的人是不会甘心做个小杂役的。”林鸢的语气甚至还颇为得意。 “您,您不生我气么?”明明连她都觉得自己这是在过河拆桥了。 林鸢假作震惊地睁大了他的小眼睛:“咦,我为什么要生气,难道你方才不是已经暗示了我,这四个时辰要拿来做更重要的事情吗……你不是在拐弯抹角地请求我教你唱曲么?” “嗯……啊!?您、您怎么会这么想?”留莺比林鸢更震惊地瞪圆了杏眼,“我怎么会……我没有这个暗示!我都不清楚您是不是会唱,怎么会请求您教我呢!?” 林鸢的刚睁大的眼睛又眯了回来,勾着眼角和嘴角笑出声来:“我在开玩笑啦,我知道你没这个意思。“ “……”留莺心说,你这玩笑差点没吓死我。然后在心里学着郁笙烟偷偷朝林鸢翻了一个白眼。 “但是,我没有骗你,不如真的让我来教你唱歌。这样,我也能在苦学之余,得个机会放松一下。你意下如何?我还可以破例少收你点学费的。” “您……教我?”留莺满脸的不相信。她小时候受过她那“音乐女神”妈妈的调教,基础是很好很好的。否则,她随口一曲《路边的野花不要采》也不会被挑剔的老板娘“慧眼识珠”,从而给她一个成为清玥的机会。 所以,这样的一个她并不十分了解的客人,怎么能随便地做她的声乐老师呢? “怎么,你不信?”林鸢抬起头,眼尖地发现一堆破纸下压着的那本《唱辞选集》,手快地抽出来递给留莺,“随你挑一首,你听听看我够不够资格做你的老师。” 留莺将信将疑,随手翻开一页:“那就这个《醉妆词》吧” 林鸢听了,不怀好意地嘿嘿一笑:“前蜀后主的《醉妆词》?看不出来你还挺会挑的呢,留羞羞。没见过我寻花问柳戏弄别的姑娘,就故意选了首小艳曲,想听我勾引你,是不是?” “才不是故意的!”留莺涨红了脸,大声反驳道,“你若是唱不了,换一首就得了!” “小丫头,学会激将了!不过是首《醉妆词》,我怎么会唱不了呢。倒是你,非想要听我唱浮艳之词,那我唱给你听就是了。” “我才不是呢!你下流!”留莺小声反抗道。 林鸢弯着唇看了留莺一眼,清了清喉咙,便唱了起来。 留莺蓦然发觉,就在林鸢开口的那一瞬间,气氛都变了。 通过这十来天的相处,留莺也渐渐摸出了林鸢的一些脾性。知道他虽然偶尔很喜欢逗弄自己,但实际上却是个懒得搭理别人的“学霸”。除了留莺,他极少理会阁里的其他姑娘的殷勤——虽然这大概是出于他没钱养花娘,而调戏留莺的成本相对低廉的缘故。 ——由此,郁笙烟甚至都说,“禁欲系”的林鸢在粱梦阁里极受人惦记,甚至以欢香为首的那一批人都明里暗里地“记恨”上了留莺。但只有留莺自己知道,这个别人眼中的翩翩公子,私下跟她开起玩笑来可有多讨打…… 但是,从林鸢张口唱第一个字的时候开始,他身上“禁欲”的书卷气在一瞬间就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则是粱梦阁里的常客二世祖们脸上最常见的轻浮神色。 他的眼角唇角以一种极其勾人的弧度扬起,微微眯起的细眸内似有桃花般灼灼,再配上立体深刻的五官,一时间风流近妖。 留莺被这巨大的反差惊呆了。 “……这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 曲子很短,林鸢没唱够似的又从头唱了一遍。只见他兀自倒了一杯雪梨汁,向留莺轻佻地一举。 那浑厚饱满又充满张力的声音,让留莺立刻想到了小时候吃过的那种吹而不破的泡泡糖,松松软软却又密密实实,一点点包住了她震动的耳膜,渐渐地裹住了她因震惊而僵住的身体。 “……那边走,这边走,莫厌金杯酒。” 林鸢神色微熏地握着手中的绿玉杯,仰头一饮而下。仿佛他喝下的不是尚温的枸杞雪梨汁,而真是那清香绵口的老汾酒。 那叫一个“酒不醉人人自醉”,而后“醉卧美人膝”,接着便要“帐暖芙蓉被”了吧…… 林鸢唱罢,把空杯子随手递给留莺,示意她再倒一杯。 “怎么样,爷唱的不赖吧!” 留莺红着脸瞪了林鸢好一会儿,忽然就接过杯子,飞快地倒了满满一杯梨汁回来,狗腿地蹭到林鸢面前: “师傅,请用茶!” “哎,乖徒儿!”林鸢逗小鸟儿一般,伸出指头刮了刮留莺光洁的额头,“明天还是按时候过来,为师授业于你半个时辰,之后一个半时辰你继续替为师端茶送水,之后的时间为师就不多留你了,学费与工钱两两相抵,你我互不相欠。” “师傅……”留莺几乎感动地眼泪汪汪。 “如何,为师是非常关照后生的吧,羞~羞~徒儿?” 留莺一边捂着自己被刮过的脑门一边不满地扁着嘴:“随您怎么说都好,下~流~师傅!”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章 小碗儿大勺 几天后,便又到了十五,公休。 粱梦阁的后院有一堵一人多高的墙,墙的之外种着树,树上停着蝉。那些蝉仗着天热吱吱歪歪得叫好不大声,总是把人搞得心烦意乱的。 留莺就是在这样的环境背景之下,顶着两个黑眼圈,从又板又硬的窄木床上翻身爬起来。她朦胧着睡眼,盯着靠近天花板上那只巴掌大的窗子,从那里隐隐地透出清晨的日光来。 留莺絮絮念叨了两声“由简入舍易,又奢入简难”,一面打着呵欠,戴好简易的自制口罩和手套,照例去打扫三个楼层的厕所。 粱梦阁的每月十五,全天打烊不待客。林鸢昨天就提前说好放了她一日的假,自个儿外出参加一干茶会酒会诗词会去。据说就连老板娘也不干活,而是领着秦音音去祭拜亡夫了?……原来老板娘是结过婚的女人呀。 可是在这个理应好好休息的“十五日”,留莺的档期却是满满的。 早上,她申请了全楼的清洁卫生工作;上午,她还要赶去旁听好不容易向肖婉儿求来的舞蹈课;下午的时候,她还得洗肖婉儿一橱子的高档演出服。只有这样马不停蹄的做一整天,到了晚上,她才能赶得及郁笙烟和窦崖他们的聚餐活动。 然而,事实再次向留莺证明,世界上变化最快最不靠谱的东西,就是计划。 留莺忙活完卫生,就一路小跑着去三楼找肖婉儿。可她卡着时间跑到地字十号肖婉儿的房间的时候,一个圆脸的姑娘还在为肖婉儿梳头。那粗短的手指头在肖婉儿的青云秀发里灵巧地穿梭着,挽出一朵朵精致的花来。 她轻敲了两下门,谁知道里面的两个人仿佛都听见一样,弄得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尴尬地站在外面。 半晌,肖婉儿才抬起头来,眯着眼看了门口的人一瞬,张口问身后梳头的小丫头:“妲芍,门口站的那是什么人?” 妲芍?留莺一下子就想起来郁笙烟跟她说过,肖婉儿身边似乎有个丫鬟叫“大勺”来着? “哦,小姐,那是打杂的留莺。”妲芍在肖婉儿头上最后簪了几个花儿,才向留莺招招手,“你进来。” 留莺被主仆二人的怠慢,心里不由得有些不是滋味。她走进去门,朝肖婉儿浅浅地打了个招呼:“姑娘贵安。请问我们要在这里学舞么?” 肖婉儿起身,走过来轻轻拉住留莺的手:“留莺姑娘久等了。我们这就去练习室学习去。今天稍迟了些,你可千万别恼我。我的眼睛不太好,方才也没看见门外的人是你。妹妹切勿多心,我万万是不愿轻慢你的。” “留莺不敢。”肖婉儿都这样说了,留莺也不好再拿腔拿调,只能友好地冲她笑了笑。 “如此便好。”肖婉儿放开留莺的手,“那我们这就走吧。” 说完肖婉儿抬脚就走。吓得留莺几乎搀扶上去:“姑娘你的眼睛……” 肖婉儿一愣,随即掩口轻笑:“去练习室路我日日都会往返几次,就算蒙着眼走也不会有事,何况我也不是完全看不见东西。妹妹不必担心。” “……那就好。” 肖婉儿口里的练习室竟然也在地下室里,不过却是位于厨房底下,跟留莺的卧室并不相通。 留莺跟着主仆二人走入地下,随后便是一怔。 地下室里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是一间一间的小房间。经过那一扇扇紧闭的房门时,隐约可闻丝竹管弦之声从里面响起。 一种深深的怀念之情涌上留莺心头。她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童年时代,正牵起妈妈温柔的手,第一次走进琴行…… “喂,小姐的这堂课,你不会打算白上的吧?”妲芍皱着眉头用胳膊肘捣了捣一脸“土包子进城”表情的留莺。 “嗯?我明白,不是我上课,而是旁观姑娘给人上课啊。” “你瞧,你这不就是打算白上了么!”妲芍斜了留莺一眼,“小姐没收你学费,那是小姐她心眼好,可你不能涎着脸占咱家小姐的便宜,是不是?” “……所以你的意思是?” “所以我的意思是,要你给小姐办个事儿。小姐在秋季的斗艳夜上,还缺一个打鼓伴奏的角色。我要你自己跟小姐提起,把这个活儿揽下来。要是不会打鼓就现学。哦对了,万一小姐想给你酬金,你千万别厚着脸皮接下来,因为这是你自愿帮她的!” 看着妲芍趾高气扬的脸,留莺反胃地厉害。可她知道,眼前这张讨人厌的脸的主人,是她那个金牌舞蹈老师的“经纪人加助理”,是她万万得罪不起的“前辈”。况且,这可能还是她走上配演之路的绝佳机会,她哪里舍得拒绝? “好,我会向婉儿姑娘提的。”留莺“欣然”答应。 妲芍见达到了目的,便点点头,丢下留莺快步去她加小姐去了。 肖婉儿这节舞蹈课的学生,是个棕发褐眸、丰乳肥臀的胡人姑娘。妲芍跟留莺“随口”说起过,这位胡姬其实是西市一个酒肆的波斯老板的妹妹,是特地大老远地跑来跟肖婉儿学跳舞的。一整节课下来,肖婉儿都是用波斯语授的课,留莺虽说听不明白,可她在前世被妈妈逼着积攒的些许舞蹈基础,让她也能依葫芦画瓢地跟着二人跳两下。肖婉儿在授课的间隙,偶尔也会抬头看到留莺的动作,而后微微朝她点点头以示肯定。 肖婉儿确实是个认真负责的好老师,而那位胡姬妹妹也是个勤奋用功的好学生。可是她们的课程进程却并不快。究其原因是那位胡姬妹妹今日不幸患了感冒,时不时就得停下来擤擤鼻子。留莺之前还在纳闷她身边儿那一堆手绢是用来干嘛的,原来都是胡姬妹妹备来擦鼻子用的。 就在胡姬妹妹第八次停下来的时候,留莺连忙主动帮忙递了一条手绢过去,关心道:“感冒这么严重,多休息休息再练习吧。” “……” 胡姬妹妹用她那浅色的眸子瞪着留莺,妲芍和肖婉儿也同时看向她。胡姬妹妹忽然扭头用波斯话对肖婉儿说了句什么,竟然转身走了出去。 留莺一时间瞠目结舌。 肖婉儿见状走过来,轻轻坐到留莺身边,笑了笑说道:“熙罕的汉话说得不好,有些怕生。你莫要多心,她对你其实没有恶意的。” 留莺这才放下心来:“我以为是我不小心犯了她的忌讳呢,我刚才也不过是让她多注意休息而已,反正我一旦感冒,别说跳舞了,歌都唱不出来,非得等感冒好了才能做事。我看她硬撑着跳舞,别再是逞一时,谁知她……我还以为我说错话了呢。” 肖婉儿安慰地笑笑。“没事,那你莫担心,她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好……”留莺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嗯,对了,婉儿姑娘……” “怎么,还有什么事?” “我……听说你在斗艳夜,还缺个人打鼓是吗?” 肖婉儿闻言,瞥了一眼站在身旁的妲芍,缓缓开口:“怎么,你也会打羯鼓吗?” “羯鼓?我不会……不过我可以学!我会学的很快的!”留莺见肖婉儿有点犹豫,就又添了一句,“我可以不要婉儿姑娘的酬金的!” 肖婉儿听到“酬金”二字,蓦地笑了一下:“这不是酬金的问题。而是时间的问题。如今只剩一个半月,你到时候若是打不好,我都来不及找人来替你。” “只练一首曲子而已,我以前在学校……呃,我以前在别处学过打过别的鼓。一个半月的时间足够我练好的,您就让我试一试吧!” “那……”肖婉儿沉吟了一会,“好吧。我趁熙罕还没回来,先示范一次给你看。” 说完肖婉儿径自起身,走到房间的角落里,一把掀开了一块油布。 那是一个足足有半米多长的鼓,腰细两头凸,静静地横放在支架上。肖婉儿从近旁的立柜里摸出了两根木槌,略略一掂量,摆好姿势,便举着槌急促而激烈地捶打起鼓面来。 隆隆的鼓声躁动着耳膜,震耳欲聋;鼓点密集地落下,留莺几乎都看不清楚鼓槌翻腾在鼓面上的幻影…… 打到半曲,熙罕回来了。 肖婉儿停下手里的动作,接过妲芍递来的帕子,拭去了额上的薄汗,对留莺说道:“真是见笑了。我本就不擅长打羯鼓,近来疏于练习,打的实在不好。” “没有的事儿,婉儿姑娘,你的鼓声让我很震撼!” “是么,过奖了。这羯鼓暂时借你练习——妲芍,你去拿我《两生花》的鼓谱给留莺姑娘——怎么打羯鼓里面写的很清楚,你自己先琢磨着。” “好!”留莺兴奋地应下,接过鼓谱就看起来。 然而,留莺这一琢磨,时间就到了下午。肖婉儿早就下课回房了,只留得留莺一个人在练习室里,一边翻着鼓谱一边抡着胳膊对着羯鼓敲敲打打。 “哎哟你别打了!听起来就软绵绵的,一点劲儿没有!” “打羯鼓还需要那么大的劲儿么?”留莺放下鼓槌,一边揉着胳膊和肩膀,一边问去而复返的妲芍。 “当然了!你没见小姐刚才敲得多响么,哪像你似的,懒洋洋的,跟几顿没吃饭似的。”妲芍不耐烦地挥挥手,“先不说这个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去小姐那里,把那一橱子衣服搓洗出来?” 留莺瞪圆了眼,张着嘴呆怔了半晌:“天呐,我差点就忘了这回事儿了!” “傻子……那还不快点走!”妲芍忍不住扶额,她想不通,自家小姐怎么会在这样的一个“傻姑”身上耗费,这么多的精力。 “好的!那……让我再练完这一段,马上就来!” “……不行!天都黑了,你赶紧跟我走!” “哎哎哎!就来!就来!”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章 中秋月圆夜 入了八月,京城的夜晚就不再似之前那般的闷热了。 空气里时隐时现的虫鸣,夹杂着丝丝的凉风,不再会令人烦躁与不安,反而有些微的舒爽之气迎面而来。 此时若抬头,八成还能看到,月亮明镜儿似的倚在湛蓝的天幕上,近旁还跟着些懒散的星。 然而,刚替肖婉儿搓完衣服的留莺,就是在这样幽美的环境中,孤独寂寥地经过后院,回她地下的小房间里。 是的,孤独寂寥。 就在留莺因为洗不完衣服而拒绝郁笙烟他们的聚餐邀请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今日是八月十五,是该合家团圆、举国相庆的中秋节。 在她小的时候,中秋节是与爸妈一起吃团圆饭的日子。到了晚上,还会与妈妈跑到楼顶,一边吃月饼一边看月亮。 再后来,团圆饭是留莺和爸爸、弟弟以及弟弟他妈一起吃的。然后,留莺就会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睹月,思人。 而现在呢?重生异乡,身为异客,曾经熟知的一切都不复存在。纵使她再珍爱生命、再积极融入这陌生的时代,可到了中秋这样特殊的节日里,她怎能不感到孤独和寂寥? 独自怀揣着天大的身世秘密,却没有知根知底的亲友与之吐露倾诉。就像是一叶失去了根的浮萍,灵魂上沾染着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寂寞的阴影。 这种寂寞在这个独踏月光的中秋夜里愈发膨胀,涨得留莺心里难受,难受地不愿抬头看见那异常银白皎洁的月色,难受地不想侧耳听到从前街的中秋大集上传来的彻夜不眠的喧嚣。 “嘿,喂——” 行走在阴影中,忽然有人在她身后粗声叫喊,当即吓得留莺一哆嗦。下意识回头循声看去,只有一团黑影隐匿在林大白的花圃里。 夜风吹过花圃传来沙沙的声响,留莺紧张地汗毛都竖起来了。她颤颤地小声问:“是谁在那儿?林大白大哥?” 那团黑影朝她招招手,恢复了正常的音色,大声应道:“哪里来的大哥?羞羞徒儿,还不快到为师这儿来!” 闻言,留莺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无可奈何地走过去,伸出一只手递给醉醺醺的林鸢。 “您怎么坐在这儿?您先起来……” “我不起!”林鸢任性地排开留莺的手,“你也坐过来!” 留莺见林鸢竟然耍起赖来,冷着脸转身便想走,却又被林鸢一把抓住了裤脚,差一点就将留莺绊倒。 林鸢一脸无辜地看着一脸不耐的留莺,撅嘴嘟囔道:“我就请你喝个酒都不行么,真是可惜了我特地带回来的好酒了。” “我现在空着腹,不易喝酒。” “哦!你空腹啊,这个好说。我这儿还有月饼呢!”林鸢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帕子包裹的鼓鼓囊囊的东西,献宝似的献给留莺,“喏,你吃!” 留莺看到林鸢不曾露出的赖皮鬼样,终于松下绷紧的脸,叹了口气,之前心里的那些抑郁不快倒是消散了大半。 心头上的郁郁之情一得到削弱,身体上的不适感立即就涌现出来了。留莺一手揉着酸疼的肩膀手臂,一手揉着饿坏了的胃,终于俯身坐到了林鸢身边,然后小心地打开包起来的帕子。 里面果然有三个“精致”的月饼——三个都被咬过一口的月饼。 留莺不怒反笑地指着那三个缺口:“怎么,你吃剩了就扔来给我了?” 林鸢嘿嘿地笑着,凑过去也指着那三个缺口:“我也是好心的嘛。你看这个是红豆的,这个是五仁的,那个是蛋黄的!我若不先替你咬开,你怎么知道都有什么馅儿啊……” 林鸢感受到迎面而来的腾腾杀气,连忙收了笑,委屈道:“我给你把我咬过的地儿掰了还不行嘛!你先喝酒,先喝酒!”说完就把身后的酒坛子和一个干净碗推了出来,又捧回月饼,就着皎洁的月光,低头细细地掰弄起来。 留莺接过酒坛子一闻,大为惊诧:“葡萄酒?!” “是正宗的波斯葡萄酒!”林鸢在一边喜滋滋地补充。 留莺穿越过来个把月,逐渐知晓波斯,也就是后来的伊朗,与大轩朝之间的货物往来虽说并不算少见,但是波斯的葡萄酒仍是只能在王侯贵族的宴席上才得以一见的稀罕物。 留莺往碗里倒了一点儿葡萄酒,仰头喝下,瞬间唇齿余香,周身都充满了甜甜的、暖辣的香味。 她忍不住问林鸢:“你是从哪里弄来的葡萄酒?” “千贤宴呗。” “千贤宴?” 林鸢把抠好的月饼递给留莺。 “就是皇家给进京士子们举办的中秋晚宴。” “哦。那你今天去的就是千贤宴咯?这么早就结束了?” 留莺咬着月饼里的蛋黄,咸香酥糯的味觉激发了满满的幸福感。她实在是饿极了。自从没有粱梦阁提供的三餐之后,她几乎只能拿包子馅饼馒头和咸菜充当早饭跟晚饭,只有午饭才会跟林鸢蹭一顿正餐。可今天留莺没来得及吃中饭,在大量的体力活动之后,早已经饥肠辘辘了。所以,她此刻是真的万分地惊喜,在这样饥饿的中秋夜里,还有能酒喝、还能有月饼吃。 在饿殍和旱鸭子的眼里,一点残羹和一叶扁舟,便是他们的万幸。 “嘿,千贤宴自然不会这么早结束啊!哈哈!”林鸢大笑着,端着酒坛子,豪气万分地给留莺倒了满满一大碗。“当然是我喝醉了,跟管事儿的大人说了一声,就提早退了呗。何况今晚皇上身体不适提前退了场,留皇后和丞相在那替他主持。你说皇上都能早退,我怎么就不能呢?” 留莺看到这“大碗喝酒”的架势也乐了:“你哪里像是醉了?真醉的人不都梗着脖子说自己没醉的么?” 林鸢刚好举起了坛子,企图直接把酒倒到嘴里,听留莺这么一说,立即打了个酒嗝,手一顿一抖,一大波暗红色的液体就从坛里晃出来,前襟立马就被染透了。 “哎呀,天哪!”留莺连忙摸出手绢扔给林鸢,一转头却见他还在那儿笑嘻嘻地傻坐着,一点收拾残局的意思都没有。 留莺气不打一处来,骂了一句“醉汉”就抢回手绢,倾身上前替林鸢擦拭。 “好了好了,不用擦了,赶明儿直接洗了不就得了?” “谁要给你洗衣裳!” 林鸢看见留莺气急败坏地样子就开心地笑:“我可有说让你给我洗么?这可是你自己说要给我洗的呀,我可记得了!” “你!”留莺快被林鸢气死了! “好啦,我自己洗行了吧。你现在去帮我拿个酒杯子去,都是你占了我的碗,我才会把坛子里的酒洒到身上的。” 留莺还在气头上,扔下手绢,扭过头自顾自喝酒去了。 “好徒儿,你就帮帮为师吧。就看在美酒和月饼的面子上!” “……”留莺继续不搭理他。 林鸢只好再次示弱:“你……不看在美酒和月饼的面子上,那总也得看在……月亮的面子上吧!今晚的月亮可是一年里面最大最圆最亮最美的呢,全都用来给你下酒了,唔,何其美矣!” 留莺心里暗笑,脸上却还是一副老大不愿意地表情,让林鸢揪着衣袖晃了好一会,这才“勉为其难”地起身去拿了个跟她那只一般大的碗来。 林鸢一见留莺手里的碗又忍不住笑了:“徒儿怎么听得话?为师叫你去拿杯,你倒好,抱着碗就回来了。” 留莺一愣:“你将就着用碗不行么?” “当然不行啦。为师身有痼疾,酒喝多是要伤身的。你一碗,我一杯,这样刚刚好。乖徒儿,快快去给为师换个杯子来吧!” “……怎么刚刚不说你不能喝酒?”留莺趁着天色黑,放肆地狠瞪了林鸢一眼,气呼呼地转身回去拿杯子。 后院里又安静了下来。 远方的大街上嘁嘁喳喳的人声和丛中嘤嘤的虫鸣,一时间清晰可闻。 林鸢叉着腿,懒散地坐在不那么繁盛的花丛中,仰着头望着那轮圆月,手里还捧着酒坛子,无声地笑着。 留莺换回了酒杯,又被缠着要求伺候倒酒,折腾了半天才又安安稳稳地坐下来,继续就着葡萄酒啃月饼。 “刚才你给我擦衣服的时候,怎么没嫌弃它是粉色的呢?”林鸢忽然问。 “因为天黑呗,我看不清楚就不会嫌弃。”留莺皱眉猛喝了一大口酒才将嘴里乱七八糟的五仁馅咽下去,“而且我决定不再反感你的‘粉衣’了。” “这是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孝子。”留莺浅浅地笑着,“你看你即使出门在外,也依旧能顺着你娘的喜好穿粉衣。你娘有你这么一个孝顺儿子,可真是好福气呢。” 留莺连忙低头喝酒,掩住眼中蒙蒙的雾气。可惜,她的妈妈,走得太早太早,再无缘相见…… “她不过是个苦命之人罢了,哪里有什么好福气。” 林鸢表情淡漠地抬头望月,举杯吮了一口酒。 “吃了大半辈子苦,偏偏死在自己将要享福的时候。我呢,更算不得什么孝子。之所以还穿着粉衣,无非是想提醒自己,别这么快就把自己的娘给忘了。” 留莺瞠目结舌:“你、你的母亲也……” 林鸢沉默地仰着头,盯着月亮,目光里隐隐还有点凶狠地味道。 留莺叹了口气,也抬头看向那轮熟悉又陌生的月亮,轻声喃喃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林鸢收回目光,看向留莺:“难道令堂……” 留莺点点头:“她在我小时候就病——” 留莺忽觉失言,连忙刹住话闸。她觉得自己刚刚喝下去的酒精慢慢上头了,要不舌头怎么就开始打结了呢? 好在林鸢并不想追究,只是垂着眸,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的冷笑了一声。 留莺发觉林鸢的神色不对,连忙抱起酒坛子给地上的一杯一碗添满酒:“来来来,我们好容易盼到中秋,还有好酒喝,怎么也不得干一杯啊?要不就祝我们年年月圆人团圆,岁岁今朝无烦扰!” 林鸢看着留莺被酒气熏得红彤彤的脸蛋,终于忍俊不禁:“什么‘岁岁今朝无烦扰’,一点韵律也无!我就知道‘树欲静’那两句话定然不是你说的。” “嘿嘿嘿,本来就不是我说的啊。” 杯碗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月影在杯和碗里双双颤抖,又相继被两人喝下了肚去。 留莺的脸蛋儿红红的,眼睛亮亮的,看着脸颊同样有些暗暗发红的林鸢,忽然就有了唱歌的兴致:“林鸢林鸢,我来给你唱歌听吧,我保证是你没听过的!” 林鸢头一次听留莺这样称呼他,又见她一脸雀跃的模样,忍不住失声笑道:“好啊,为师倒要听听,我的留莺小徒儿竟能唱出个什么来。” 留莺见林鸢笑了,便开心地拍着手唱起来: “八月十五月儿明呀,爷爷为我打月饼呀。月饼圆圆甜又香啊,一块月饼一片情啊!爷爷是个老士兵哪,爷爷待我亲又亲哪。我为爷爷唱歌谣啊,献给爷爷一片情呀!嘿——” 看着留莺憨态可掬的醉态,林鸢禁不住哈哈大笑:“你唱了这半天,就是为了拐弯抹角地叫我声‘爷爷’么?我的‘乖乖孙女’,你可喜欢我从国宴上顺来的月饼?” “你才不是我爷爷呢!咦不对,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我爷爷,反正我又没见过他,说不定你真是我爷爷哩。” 留莺见酒坛见了底,就不舍得喝自己碗里的那点儿酒了,反而张牙舞爪地去抢林鸢手里的杯子,吓得林鸢忙拿手捂着杯子,转移开话题:“那么月饼呢?你喜欢吃月饼么?” “月饼的话,鸭蛋黄的超级好吃!”留莺果然住了手,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不喜欢五仁的,硌牙!” 林鸢见留莺醉成这样还想喝,赶忙把自己杯子和坛子里的酒喝干:“好好好,你若喜欢蛋黄馅儿,我明年再买给你吃。不过你现在不能再喝酒了,小心明天会头疼。” “好呀,那我不喝了,呵呵呵!”留莺开始漫无目的地唱歌加傻笑,“‘爷爷给我蛋黄月饼呀’……爷爷,你人真好!” 林鸢终于破功,也跟着留莺大笑起来:“哎,瞧你呀,哈哈哈哈……” ··············· 次日早晨,当留莺被怒发冲冠的秦音音从床上拖下来的时候,打鼓洗衣导致的胳膊酸痛,以及宿醉致使的头疼欲裂,让留莺只想让自己回炉重造了…… 早知道如此,她说什么也不会喝这么多的酒……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章 来去匆匆 过了中秋,天愈发地凉快了。 时间的车轮被那一丝丝小凉风儿推着,匆匆地往前走。留莺也在她“艰苦卓绝”的打工与学艺中,兜兜转转地入了十月。 就在九月末一个凉爽的下午,肖婉儿第一次完整地听到留莺用羯鼓打的《两生花》。她似笑非笑地拍了拍留莺自觉仿佛已经“抡粗了一圈”的胳膊,问她:“这种鼓槌,你打断了几根?” “三根。” 肖婉儿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留莺松了口气。好歹这算是通过了吧。 总之,在十月一日秋季的斗艳夜上,除了刚开场时有点匆忙而稍稍抢了几拍子外,留莺在舞台的角落里,应和着肖婉儿和胡姬妹妹熙罕的舞步,把羯鼓的木槌甩得风生水起。次日算出总的赏钱,《两生花》和都雪晴的歌舞琵琶曲《十面埋伏》并列第一。为此,留莺还分得了不少赏银。 ……以及,郁笙烟的一计大白眼。 “谁!叫!你!去!帮!她!的!” 郁笙烟猛地把留莺拖到一个空雅间里,拍着桌朝她凶狠地叫喧:“你明知道我除了讨厌欢香的做作和单凤的狂样儿之外,最看不惯的就是肖婉儿一年到头那副傲慢的嘴脸!可你,竟然还帮着她对付雪晴,你这是决定了要背叛我是不是!?” “不、不是的!”留莺也急了,忙解释道,“是老板娘叫我跟她学跳舞。可妲芍说,我必须先要帮她们打羯鼓才肯教……” “你学跳舞干什么?” “这……我、我想做清玥。”留莺心里内疚,说话声音都变得细细小小的,“除了跳舞,我还跟林鸢公子学着声乐……” “林鸢?他教你行么……”郁笙烟皱了皱眉,又叹了口气。“算了,想你也不是做‘叛徒’的料,还没练到没脸没皮的程度。既然你想做回清玥,就暂且跟着肖婉儿他们学吧,粱梦阁里也没有比她更善舞的了。不过你得发誓,绝对不会背叛我!否则我就——” “我发誓,我发誓!”留莺连忙竖起三根手指来,“我留莺绝对不会背叛笙烟姐你的!” “好——” “留莺!留莺人呢?留莺?”走廊上传来秦音音的叫唤声。 郁笙烟拍拍留莺:“好,先这样吧,你先去好好干活去,以后可别忘了你刚才发的誓才好。” 留莺点点头,就急急地退了出去。 “音音姐我在这儿呢!” “你跑哪儿去了刚才?叫你也不应?” “我……我刚刚在雅间里,嗯……” 秦音音皱了皱眉:“行了,先不说这个。黎公子在雅间十里等你半天了……别跟我说你到时间休息不陪客,你今儿服侍好了黎公子,我便额外赏你一钱银子。” 留莺拒绝不得,只好答应。 秦音音还不放心,又嘱咐道:“千万小心伺候着!黎公子点名找的你,你别再跟上次那般,没个眼力见儿的。” “……嗯。” 见留莺一副疑惑不安的表情,秦音音只好再软下声来安慰了她一句:“放心,那人不比寻常二世祖,不会对你动手动脚的……万一有事,你大可喊叫,我叫他们留心注意着,随时都能进去帮你……我明日要外出,现在急着收拾包袱,就不陪你见客了。你要事事留心。快些去吧!” 留莺点头应下,向雅间十大步走去。然而心里却忍不住犯嘀咕:“这个黎公子……又是哪位来着?” 留莺刚一叩响雅间十的门,帘子里面就响起一个单单薄薄的男声:“进来!” 这似曾相识的声色从留莺耳朵里穿过,她一下子就想起来黎公子是什么人了——是了,正是那个身后尾随了个黑无常,疑似跟自己身体的原主唐璇有过段“一夜情”的那个弱气白脸书生! 黎公子见留莺果然来了,那张比上回来时愈发惨白的脸上,蓦然多出来一线“粉红色”的羞涩笑意:“你来啦,许久不见了……” 留莺一想到这是唐璇的“旧情人”就觉得头疼,便只是干巴巴地敷衍了一句“许久不见”。 黎公子只好勉强陪着笑:“听说昨日你在斗艳夜上打了羯鼓,真……我昨晚又犯宿疾,不能来看,很是遗憾,今日特来拜托姑娘打给我听听。不知姑娘,愿意否?” 留莺惊讶地张了张嘴,她没想到这个让她“如临大敌”半天的会面,竟然只是被这白脸书生询问“是否愿意打羯鼓”? 留莺道:“当然可以。只是我自己现下并没有羯鼓,要不我先去问别的姑娘借一个?” “你竟然没有羯鼓吗?”黎公子把双眸瞪得大大的。 他的眼睛本就很大,眼皮又是令人羡慕“大宽双”,只是在他病态发白的面色下,眼周有些浮肿发红。因此,他这一瞪眼,倒让留莺觉得他活像条鼓眼的小金鱼了! 黎“金鱼”不知道留莺在心里这般“作弄”自己,只是径自唤来了不知道一直躲在哪里的“黑无常”。 “许湾,你去我那儿拿个羯鼓,立即送过来。” 许湾愣了一下:“主子,这恐怕不妥吧……” 黎公子板起脸来:“别让人知道就成,你快去快回。” “黑无常”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留莺,留莺的背后立刻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她即刻恍然大悟:“公子,您不必为我破费,我一个小小杂役,怎能收您如此贵重的——” “你无需多言,给你就拿着。” 留莺手背上一沉,居然是黎公子把手按在了她随意搭在桌子上的手上,这一下子把她刚刚想好的推脱之词忘得一干二净。 男人的手湿湿的,凉凉的,紧紧地按在她的手上。原本文文弱弱的小书生,在忽然之间爆发的强势与霸道,让留莺一时间忘记抽回手。她怔怔地看着黎公子对着“黑无常”白里泛红的怒容,心下震惊不已。 许湾见状,立即单膝跪下,低声说了句“是”,就飞身从大开的窗口跳了出去。 留莺呆怔半晌才回神,语无伦次地对黎公子说:“公子,我不能要您的鼓。我现在尚不是清玥,今后说不定再不会接触羯鼓……您在这样太过破费了。我若收下了,也没什么东西可以回赠您的,您这样可叫我如何回报您才好啊……” 黎公子看到留莺手足无措的样子,反而笑了:“你既然如此坚持,那就权当我是暂时把鼓借给你的好了。而我,从来也无需你报答,只要你能在我来的时候,就这样陪着我说说话,陪我……” 黎公子猛然刹住话闸,只是看着留莺,不自觉地露出了赧然的笑。 一个明眸善睐大男孩,这般直直地看着你,笑靥如花,饶是留莺再怎么冷静矜持,此刻也不禁红了脸。 她眼神不自在地到处乱飘,岔开话题:“啊,那个,黎公子,你要不要吃点什么?要不我来出钱请您尝一盘莲蓉水晶糕吧!”说着就想下楼去取。 “别去!你在这儿就好。而且,我今天带了很多银子,不需要你来请我吃东西。” 黎公子按住留莺,叫来了在二楼招呼客人的玉莲。 那绿衣裳的小姑娘,在送上莲蓉水晶糕的时候,好奇地看了看雅间里的两人,促狭地冲着留莺眨眨眼,直到留莺冲着她皱鼻子挤眼睛,她这才肯心满意足地退了出去。 留莺半低着头,盯着随着惯性前后摆动的门帘子,耳朵根都羞红了。 “中秋那天,我晚上来找过你。可惜这边大门闭着,我就没进来。” 黎公子捏了一个水晶糕就要往留莺的嘴边送,惊得留莺赶紧双手去接过来,填到嘴巴里。 “公子您必定也是才来京城不久的士子吧?粱梦阁从来都是每月的十五日闭门大休,那些土生土长的京城公子哥儿们可是都知道的呢。” “……哦,是吗。” 黎公子的脸色有些阴郁,吓得留莺来回地寻思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主子!”黑无常再次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雅间里,又惊得留莺心头一跳。 只是这次,黑无常的手里却多了一只镶金挂玉的华丽羯鼓,他一把甩给留莺,唬得留莺赶忙跳上前抱住。 黑无常凑近黎公子,小声说:“主子,那人刚刚下了朝,您还是即刻回去吧。” 黎公子皱起了眉,看了看瞪着眼抱着羯鼓的留莺,又看了看还没吃几口的莲蓉水晶糕,终是叹了口气:“许湾,你把糕点带上,再去把账结了。” “是。” 黎公子低头看着欲言又止的留莺,勉强地笑了笑:“你欠我一曲羯鼓,下回一定打给我听。这羯鼓我打不好,放在你这里才不算折辱了它,你也不必总惦记着要还。” 留莺犹豫着点点头。 黎公子见状才放下心来,挑帘欲走:“那下回再见……” “主子小心!” 黑无常猛然上前,可黎公子一时没反应过来,仍是向前跨了一步,正好撞在了一个过路人身上。 “唔……” “呵!” 相撞的两人同时闷哼了一声。 “主子您没事吧!” 一时混乱的场面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涉事的几个人站定,相互地打量起来。 留莺在后面听见声音,也吓了一跳,忙出来打圆场:“哎呀,黎公子、林公子,您两位没事吧……” 正挑着眉的林鸢见留莺从那人身后的雅间出来,还一脸慌张的样子,心里一动,立马换上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道歉:“是在下鲁莽了,对不住。” 黎公子也回头看了一眼留莺,原本就要发作的火气被她一句“没事吧”平顺了下来。他微一点头,道:“不,这事也不全怪阁下。我也对不住了。”说完略一施礼,转身离去。 黑无常见状,松开了握在腰间剑柄上的右手,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留莺和林鸢,跟着他主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莺这才松了一口气,一转头发现林鸢正在一脸揶揄地冲她笑。 “你干嘛!”留莺被笑得心虚地红了脸。 “我说你今日怎么没来为师这儿报道,原来是抱了尊大佛,就把师傅给忘了。” “才、才没有抱大佛!这是音音姐交代给我的贵客,也不知道是什么尊贵的身份呢,我怎敢耽搁!” “我猜也是,一准是音音姑娘安排你的,她倒是挺看重你呢……哦对了,我找你是有事儿给对你说。” “什么事?” “今儿金陵那边来信了,举荐我入京的澜靖王爷你知道吧?他家里前段时间添了个男孩,我干爹写信叫我回去,等小王爷过了‘百岁’之后再回京城来。” 留莺干巴巴的“哦”了一声,然后就低下头玩手指。 林鸢无奈,只好又说:“音音姑娘也同我一起回金陵,我们明早就上路。” “这么急着走啊。”留莺的声音有些干涩。 “怎么,舍不得我走?”林鸢调笑道。 “是呀,舍不得。”出乎意料的,留莺没有傲娇地反驳,还点了头迎合道,“你可是我的师傅、我的饭票,你这一走,我到哪里找第二个去?” 留莺的应和之词反倒叫林鸢怔了一下,缓缓道:“你只管放下心来,我早去才有理由能早回来。横竖我年前得赶回来,等着欣赏你一月一的斗艳夜呢!” 留莺被逗笑了:“我哪有什么不放心你的?再说了,冬日的斗艳夜尚早,我还不一定会上呢,你急什么?” 林鸢嘿嘿地笑:“我还不清楚你,自从能上台了,哪次不是没有机会制造机会也得上啊?” 被看穿了心思的留莺只好抿着嘴笑。 林鸢说:“我这就得回去收拾包袱了,我不在,你自己得保重。” “嗯。你也保重。”留莺郑重地点头。 林鸢忽然就有点不舍得走了,咬着嘴唇看了留莺一会儿,忽然说道:“要不我走之前拥抱一下?” 留莺一个愣神没反应过来,张口就问道:“什么?” “……没什么。”林鸢慢慢地摇了摇头,“要不我们握个手吧。”说着就张开手,放在两人的眼前。 已经反应过来自己错过了“拥抱”的留莺心里大大的梗了一下,颇有些悔不当初地缓缓握住了男人的手。 那只温暖而干燥的大手,反过来握住了留莺瘦小柔软的手掌。 “祝我一路顺风。”他低下头,认真地注视着少女润泽漆黑的双眸,低声喃道。 留莺微愣,终于浅浅地勾起唇角:“祝你一路顺风。”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章 他走之后 入了十月,京城又接连下了几场雨,天就猝不及防地冷下来了。 留莺忙匀出些银子来,让热情非凡的窦崖大哥帮着买了几套合身的厚衣服回来。 又过了一阵子,粱梦阁里还烧起了炭盆。一个个小巧精美的炭盆,让宽敞的楼里忽的暖了起。 虽然留莺的地下卧室比粱梦阁正楼里更冷清,但她总放不开手脚烧炭。窗缝和门缝总会留着一指宽的口子,让嗖嗖的小冷风灌进来。 一氧化碳中毒可不是闹着玩的!留莺宁愿自己冷一点,也比被熏死好。 自从林鸢走后,留莺的白天又闲了下来。好在肖婉儿终于开始正式教她跳舞了;好在都雪晴终于在郁笙烟的软磨硬泡下,肯把自己那架昂贵的古筝低价租给留莺,让她自己琢磨十二弦琴的弹法。 除此之外,留莺还见到了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只存在于“据说”里的粱梦阁风云人物,酒娘。 正是因为秦音音随林鸢离京,老板娘忙不过来,那个神秘的酒娘终于从人字六号房里走出来,带着面纱顶了秦音音的班。 酒娘身量不高,身材稍稍有些发福。虽说年纪看上去要比秦伊伊年长些,但她那气质甚至不输浸`淫富贵场几十年的老板娘。 听金荷玉莲她们说,酒娘虽然名义上是“黄眷”,但早就不再接`客了,现在只做些管账、酿新酒,以及辅助秦音音置办什物的轻快杂活而已。 “那酒娘脸上的面纱是怎么回事?”留莺好奇地小声问道。 “面纱是为了遮盖她左脸颊上面好大一块疤。”金荷凑到留莺耳边小声答道,“老板娘平日里挺忌讳我们提这个事儿的,姐姐可千万管住你的嘴!” 见留莺点过头,金荷又说:“酒娘是老板娘身边儿几十年的老人了,老板娘和音音姐都待她极好极好的。但她平日里从不与我们来往,做什么都独来独往。再加上她的脸,连我们有时候也挺怕她的。” 留莺想起上次与之对视时,看到的那双沉寂幽黯似古井般的眼眸,心里就不禁打了个冷战。 金荷继续压低声音:“金荷和小玉都觉得要提醒姐姐,放在从前还好,姐姐和酒娘也没什么机会接触。可现在是非常时期,少不得会与之打交道。姐姐记得,万万不可与之起冲突,因为不论你俩谁对谁错,老板娘必然是会重罚姐姐的。” 留莺果然被金荷的话唬住了,暗暗记下这回事儿,就连平日里偶然遇到酒娘,都恨不得绕道走。 仲冬十一月。 姑娘们陆续开始准备她们在冬季的斗艳了。 都雪晴在她的舞曲《反弹琵琶》里添加一个打羯鼓的角色。尽管又是一个没有酬劳的配演,可留莺还是万分感激地接下了,并且一有空就抡着鼓槌准备新曲子。 当然,黎公子“送”的新鼓对留莺产生的诱`惑也功不可没。 留莺天天这般枯燥地忙活着,忙活到她觉得自己连拥有充足的睡眠都成了奢望。由于严重“缺觉”,她的脑袋偶尔会不自觉地放空,或者思维满世界乱跑。脑子里时不时晃过一些光怪陆离的景象,有上辈子的故人旧事,也有穿越后的生活场景。图像混乱了一阵子之后,会再次明晰起来,接着,慢慢化成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是林鸢的脸。 他们相处的场景会一段一段的闪现在脑海里,渐渐的,越来越频繁。 他穿着扎眼的粉色衣裳把她从登徒子的手下拉起来…… 他笑眯眯地给她手里的铜盘里丢了一枚铜钱…… 他皱巴着脸,很是艰难地咽下她端过去的雪梨水…… 他从未有过的严肃认真,指着唱谱,一字一字地教她发音…… 他坐在缎带一般的月光下,端着葡萄酒杯冲她遥遥一举…… 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信誓旦旦的,“我要回来看你的斗艳”…… …… 原来,不知不觉中林鸢竟在她脑海里存下了这么多的回忆。 摸着自己加速的心跳,留莺忍不住微笑。 她发现自己喜欢上他了呀! 留莺在现代没有谈过男朋友。她见识过她的父母闪婚导致的失败爱情,所以对待和男生的交往方面,总是十二分的慎重。 但她也喜欢过人的,她知道“喜欢”是种让人怎样脸红心跳的感觉。 那男生是她隔壁班的班长,模样帅帅的,个子高高的,成绩也是高高的,网球打得特别好,说起话来还是一口好听的播音腔。每天的大课间都会在楼道的水房碰见他,看他作为学生会同僚向自己热情地打招呼。每当这时,留莺的耳根子都会发烫。可惜后来,留莺为了学校乐团的事儿退出了学生会,两人就再没什么交集。再后来,毕业了,两个人也彻底失去了联系。自始至终,留莺都没有向那个男孩子表明过心意,也不全是因为年少羞涩,她只是觉得两个人相处的太少,这种程度的心动远算不上她所期待的爱情,也不值得她冒着被拒绝的风险表白心迹。因此,留莺前世唯一的一朵桃花就这么被自己掐烂了。 然而重生一次并没能改变留莺的爱情观。即使到了现在,留莺再次发觉自己喜欢上某个人的时候,只是镇定地对自己笑了笑。 “先好好的打理一下这种小鹿乱撞的心情吧。”她想,“再等等,等他回来后,再相处一段时间,等更我们熟悉的时候,再表明心意也不迟。要耐心地考验考验他,也要考验考验自己的心,是不是真的准备好了。” 于是,留莺就这样在闲暇的时候,放纵自己对林鸢的思念点点滴滴聚集成流,喜欢的感觉一日日膨`胀,到了后来几乎是扳着指头数着林鸢的归期,同时也愈发刻苦地练习羯鼓,期待着林鸢惊讶又赞赏地瞪大他的细长好看的小眼睛。 ########### 等过了腊八,留莺开始两头忙了。 一边是酒娘新购的一批年货,像是红灯笼纸窗花、福字对联年画之类的东西,都要留莺帮着金荷玉莲布置到位。留莺只好更勤快地招呼着客人,一面还要见缝插针地满楼里挂花样。 很快,粱梦阁一经她们的布置,年味儿就出来了。就连老板娘近来都愿意穿些艳`丽的大红褂子。 另一边儿,都雪晴节目的提前彩排也开始了。 都雪晴这次也是下了血本,之前都是她自个弹琵琶或者跳舞,这还是她头一次将歌舞乐结合:除了留莺之外,还请来她三个弹琵琶的小徒弟和单凤来助势。 留莺初见单凤,就是和都雪晴在一起。对于她们二人的第一印象,虽然都是一样的高高在上,但相处之后逐渐发觉,若都雪晴是冷淡的豆腐心,那么单凤则是冷艳的刀子嘴。 单凤人长得瘦瘦高高,五官清秀可人。尤其一双丹凤眼,笑起来时流光溢彩。只可惜,她素来板着脸,要么就是满脸不屑地说着刻薄话。好好的一个美人,却除了肖婉儿之外再就没人愿意和她来往,而除了肖婉儿之外,她也谁瞧不上。 “真是可惜了那张俏`脸和那副好嗓子了。”在单凤斜楞了留莺一眼之后,留莺内心不悦地想。 六个人头一次聚齐在练习室里,那三个年纪尚幼的琵琶姑娘一字排坐在靠后的位置,都雪晴的琵琶和凳子则摆在最前面。留莺和单凤被排在两边,只是一个在右后,另一个则在左前。 列队的时候,都雪晴看了角落里的留莺一眼。 “当真是好鼓。”她说。 留莺的神经一紧,忙回答:“啊,这鼓是借一个客人的,他……” “不必解释,我没有探听的意思。” 都雪晴转身回到她的位置,轻轻抱起琵琶。 “好了,开始吧。” 留莺攥紧双槌,在鼓面上挽留一个花儿,隆隆的鼓声先行而至。 随即跟上的是清脆的琵琶声。留莺侧耳倾听,渐渐地放低了羯鼓的声音去应和铮铮的弦音。 鼓声和琵琶声默契十足,顺利地结束了第一乐章来到了第二章。留莺的鼓声一点点弱下来,逐渐化在了骤然响起的尖亮的哼唱声里…… “先停一下。”都雪晴忽然叫停,“凤姑娘,你进的时候声音再弱些。鼓声刚刚是淡出的,我觉得还不错,因此人声也该淡入才好。” 单凤神色不明地看着都雪晴,都雪晴也始终一脸淡漠地看着单凤。单凤又扭头瞥了站在对角的留莺一眼,忽然笑了一下:“好。” 剑拔弩张的气氛骤然一松,众人心里都出了一口气。 排练继续。 都雪晴抱着琵琶弹着,忽地离了坐,居然一面弹着一面舞了起来。手里的琵琶从腿上横到了胸前来,又从胸前弹到了头顶上,后来几乎要把琵琶背到背后去弹了…… “停!再停一下!” 都雪晴把琵琶小心地从后颈处轻轻放到地上,直起她几乎后仰到地面上的身躯,微整了一下衣襟,转头对上单凤的目光:“这里,你再把声音放低些。留莺你也要放轻些。照君,你们三个弹得再使点劲儿。凤姑娘你和留莺的声音过盛了,在这一节里未免喧宾夺主。” 留莺跟着那三个小姑娘连连点头。她自己也听出来事实确实如此。 单凤扫了留莺一眼,挑眉噗嗤一笑:“好啊!” 都雪晴点点头,再次抱起琵琶:“把这一章重新来过。” 音乐声又起。 都雪晴再次高举起琵琶,纤细的手指用难以名状的扭曲形态来回拨`弄着琴弦,琴弦颤动着发出乒乒乓乓的脆响。柔软的腰`肢以极其魅惑的幅度前后左右的摆动,十分像充满中东风情的肚皮舞。 留莺瞪大眼睛仔细看着都雪晴的一举一动,耳边是铮铮的琵琶音和宛转的女声哼鸣,手下也不甘落后地随着节奏飞快地敲击着绷得紧紧的鼓面…… 只见都雪晴的细眉蓦然皱了皱眉,手上的动作又停了下来。她叹了口气,说:“都停下吧。” 众人都收了手,看向都雪晴,又看向都雪晴看向的单凤。 “凤姑娘,这里已是高`潮,按理讲,声音和感情早该扬上去了。”都雪晴顿了顿,“姑娘的水平一向高于我们,怎么反倒频频出问题。可见姑娘,定是前期没上心准备吧。” 单凤听了,不以为然地冷笑了一声:“在你求我帮你唱这曲儿的时候,可没提出过这么多的要求来。这样一首去了词的‘啊啊啊’俗曲儿,有什么可上心准备的?” 都雪晴抿了抿嘴:“奴家之所以只采用了这首妇孺皆知的调子,就是为了让姑娘唱出‘情’来。在奴家看来,姑娘心中的这首‘容易’曲子,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唱得好的。况且这曲儿非但得有‘情’,还得能和琵琶羯鼓相配,平日里若是不多加揣摩练习……” “你这是在讽刺我不过阿猫阿狗吗?”单凤豪不客气地打断都雪晴的话。 “不敢。奴家只是听说姑娘你同时也在婉儿姑娘那里排演新曲子,奴家怕你只顾那一边儿,反而忽视了这一头。” 单凤不搭话,从怀里揪出一个荷包,“啪”的一声扔在地上。 “我本就不想来的,不过是婉儿姐姐劝我别太让你下不来台,才会卖给你这个面子。谁知你反倒埋怨起我的不是来,那我不唱了还不成?” “你怎么能在这时候反悔?你——” 单凤冷笑:“你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是决意不会留下的。都雪晴,你可知我忍你很久了,你在我眼前一向装老实人,可是你背后是怎么编排我的,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吗?你预先支给我的银子还给你,你也想别再来纠缠我。从此往后,我与你,一刀两断!”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章 风雪将至 单凤摔下银子,转身就走。 都雪晴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半天才回过神来,淡淡地说了句“先休息吧”就坐在凳子上,闭着眼睛发起呆来。 留莺知道都雪晴一向不太搭理自己,也不好贸然上前劝慰什么,只好看着另外三个弹琵琶的小姑娘,面面相觑。 都雪晴的那三个徒弟,年纪都小,相互对视了半天也没能选出一个代表来安慰一下师傅。 最终,其中的两个小姑娘还是摇摇头放弃了。只有剩下最年幼的那一个,悄悄地放下怀里的琵琶,偷偷摸出了门去。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门就“砰”的一声被人使劲儿地撞开了。 所有人都回头望去,连都雪晴也被惊动睁开了眼睛。 只见,郁笙烟杀气腾腾地闯了进来。 “雪!晴!你就这么由着单凤那个‘母太监’欺负你?!” 都雪晴不理睬郁笙烟的怒气,反而又缓缓闭上了眼睛开始养神:“瞧你,满口厥词地辱骂人家。也怨不得别人说你我编排人了。” 方才溜出去叫人的那个小姑娘,此刻正在往自己的座位上溜,刚好听见师傅的话,就又忍不住地多嘴道:“明明是单凤刚才出门的时候先骂了您一句‘脏货’,要不然笙烟姐才不会无缘无故说她的坏话呢!” “柳照君,你又多嘴!”都雪晴喝住那小姑娘。 “我亲耳听见了!”小姑娘一脸的不服气。 “你还敢顶嘴。自己掌嘴!” 柳照君的脸立刻垮了下来,退到自己的位子上,伸出手来轻轻扇了自己几巴掌,之后便气鼓着脸,不再做声了。 郁笙烟见状,火气更盛:“你别冤枉照君。都是单凤那小蹄子,就跟她自个儿多纯洁无瑕似的啊?这段时间老是见她偷偷摸`摸往客房里跑,还不知道私底下跟些什么人、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龌龊事呢!她凭什么敢骂你‘脏货’?!” 郁笙烟还是紧闭着眼,右手微微蜷起,状似捻着念珠般的一下一下拨着大拇指,嘴唇微动,竟是念起佛经来。 郁笙烟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气得她浑身哆嗦,张口就想骂人。 留莺一看不好,赶忙上前去拽住她,小声劝道:“笙烟姐,现在不是闹矛盾的时候。斗艳夜将至,单凤一走就缺了个吟唱的人,雪晴姐定是为这个空缺正烦呢心。我们就别闹她了,让她自个儿静一静。” 郁笙烟深吸了一口气,扭头看着兀自念佛的都雪晴,忽的冷冷一笑,阴阳怪气地说:“我刚听音姐说了,今年酒娘也会来。我就说么,难怪你这次那么积极主动……” “你住口!” 都雪晴倏地瞪圆了眼睛,狠狠怒视着郁笙烟,很快又跟泄`了气似的叹了口气,又接着闭目养神起来。 郁笙烟怔怔地看了都雪晴一会儿,眼圈却渐渐地红了。蓦然一抬脚,“碰”的踹翻了身旁的一只凳子,摔门迈了出去。 屋里又安静了下来。 留莺悄悄扶起凳子,继续和那三个琵琶小妹一起尴尬地呆在原处,不敢劝,也不敢走。 门外又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门再次被踢开。 郁笙烟去而复返。 “留莺你跟我出来。”她说。 留莺看了一眼毫无反应的都雪晴,最终还是不安地跟了出去。 郁笙烟背靠在墙上,一时间什么也没说,只是微仰起头,眯着眼,一只手还捏在鼻梁上。乍一看竟像是在难过流泪的模样。 留莺心下也难过,上前轻轻`握住郁笙烟的手:“你也别太伤心了,方才雪晴姐正难过,一时烦躁顶你一句,也是人之常情。她并不是真的在同你置气的……” “呵,你倒是看得开。可我又何尝不明白她呢。”郁笙烟红着眼睛苦笑。 “那你怎么……”留莺疑惑。 郁笙烟摇了摇头,忽然道:“留莺啊,我越发觉得自己不是个好人了。” “怎么会!”留莺也不清楚她究竟想表达什么,只好想了想说道,“虽然笙烟姐你脾气挺坏,但你的心肠还是很好的,至少你待我一直非常地……” “我待你好?那是我想用你对付单凤和肖婉儿,你知道么?谁教你莫名地就会招单凤烦呢。敌人的敌人是朋友,你懂么?” 留莺沉默了,半晌才呐呐地说:“我知道。” 郁笙烟鄙夷地翻了个眼皮:“你知道?就你那天真无知的脑子,有多容易被人误导和利用,你知道么……你知道个屁!” 留莺还没领教过郁笙烟这么咄咄逼人的模样,只能忐忑地赔笑道:“我知道你一开始是在利用误导我来着,可现在,你待我,总会有点真心的吧?” “真心?这点真心还不够我……” “我明白了,笙烟姐!”留莺灵光一现,忽然打断郁笙烟的话,“你来找我,其实是想让我来唱单凤的那部分吧?” 见郁笙烟明显被噎了一下,留莺对此就更有把握了。 “我就知道你人超好……嗯,人品极好。就算一时被伤了心,也会一心为朋友着想的。要不你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冒着再次惹怒雪晴姐的危险,来叫我救场子!” “我、我才没有……” “你只是傲娇,不好意思直接指使我,才在这里绕半天的话告诉我,你是在利用我、你就要利用我了,对不对?” 郁笙烟的计谋被拆穿,竟还能继续色厉内荏地对留莺大喊大叫:“你现在怎么不傻啦?我还以为你会一直傻不拉几地装下去呢。你以为自己装的很傻很像那么回事儿,是不是?” 留莺心里一块石头落地:“我的确不傻呀,我妈……我娘从小就夸我聪明来着。” 郁笙烟翻了个白眼,终于也笑起来:“小蹄子那张嘴,还真是欠撕了。姑奶奶也不和你瞎扯了,放我个准话,我来做主送你个争脸的机会,你唱是不唱?” 留莺毫不犹豫:“我唱!” 为什么不唱?捡来的机会,平时想求还求不来呢。 说出去的话是泼出去的水,可真到了做起来的时候。却也是真的不容易。 虽说羯鼓和哼唱单独拿出,哪一个对留莺来说都是不成问题的问题,但若是合在一起就必须一心两用,还要仔细听着拍子配合其他人,反倒成了件挺考验人的事情了。 不过留莺训练起来也丝毫不含糊,跟肖婉儿上的舞蹈课也为此渐渐地暂停了,一心都扑在了这上面。 都雪晴见留莺练的认真,便也默认了由她兼着哼唱的部分。 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只等着那一日近似一日的斗艳夜的来临。 留莺的心里也一天比一天地焦躁起来。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自己担当“女二号”一般重要的角色而紧张亢奋,还有则是因为逐渐逼近林鸢的归期,而他本人却始终没有任何音信。 在林鸢和秦音音离开的几个月里,留莺是一丁点关于两人的消息也没有。秦伊伊也是真放心他俩,连封家书也没寄出去询问一下。于是,留莺只好安慰自己,这只是这个时代通讯不便而导致的极其常见的暂时性失联,没什么可担心的。 ……确实没什么可担心的……吧? ############# 今年是个暖冬,这眼瞅着到年关了,京城才下了场雪。 刚开始,那雪还下得淅淅沥沥的,没等着落到地上,就都化成了雨。下了好一会儿雪才大了些,在地上厚厚薄薄的积了一层,远看上去白茫茫一片,倒是生成了些许文人的意境。 “只是不知道,从金陵到京城这一路上有没有下雪?路又好不好走?林鸢他们还不回来,是不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除夕这天中午,留莺同金、玉姐妹接了班后,随手披了件薄棉袄就从暖融融的阁子里出来,一边如上这般胡乱的想着,一边搓`着手穿过后院,往自己的地下卧室里小跑。 “明天就是斗艳夜了。要不我先补两柱香的觉,之后再起来开声练鼓吧。”留莺心里琢磨着。 “喂!你!” 一个脆生生的吆喝声从楼上传来,又很快淹没在粱梦阁里你来我往的喧嚣中。 留莺竖起耳朵来一听,觉得这声音像是肖婉儿的丫鬟妲芍的。她脚步顿了一下,心想,自己已经好久不在肖婉儿那儿上课了,况且自己一向又不受妲芍待见,所以她未必叫的是自己吧。那连招呼都不用打了,省的双方心里都不痛快。不如归去…… “喂,留莺你给我等一下!” 留莺装聋装不下去了,只好停下来抬头看去,果真是妲芍在三楼的一间客房内,从窗口探出一张大圆脸来瞪着自己。 “妲芍姑娘有什么事吗?” 妲芍见留莺被冷风吹的一哆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先站在这儿等我一下,我这就下去,你千万别动啊!”话没说完,就把脸缩回去了,像是生怕让寒风冻到自己。 留莺见状,连忙朝楼上喊:“让我先回去添件衣服行不行?我保证马上就回来。” “不行!你在那儿站好了!”大圆脸忽的又从窗口伸出来,不过眨眼间就又缩了回去。 徒留留莺站住冰天雪地里,无语望天,哀叹不绝。 “完了,我这是又要受人蹉跎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章 祸起当头 衣衫单薄的留莺抱着胳膊,不知在原地蹦跶了几百下才等来了姗姗来迟的妲芍姑娘。 看见留莺果然还呆在原地,身上也是刚才的那副寒颤地打扮,把自己裹成了球的妲芍满意地点了点头,迈着四方步挪到留莺跟前:“哟呵,怎么把脸拉得那么长啊,是嫌我让你等久了是不是?” 留莺心里翻着白眼,面上却又不得不挤出笑来:“怎么会呢!我‘脸长’这是因为天儿冷,冻的。” “你不怨恨我就好,”妲芍皮笑肉不笑,“我刚刚是去了趟二楼,从小姐那儿拿了个耳坠子。” “啊,这样啊……”留莺冻得直哆嗦,“那么,妲芍姑娘找我是要做什么事情来着?” “哦,是这样的,单凤姑娘前几天借了我家小姐的一对珍珠耳坠子,结果在客房里跟几个姑娘和客人玩闹的时候弄掉了一个。” 妲芍抬头指了指她刚刚露头的那个窗口,又掏出个珍珠耳环来递给留莺。 “单凤姑娘叫我帮她在房间里找找看。我刚刚见你也没事干,不如也帮着找找,是不是从窗口飞出来,掉到院子里了?” 留莺捏着一只耳环,把“我有事干”四个字咽了回去。她从来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人。 “东西是从什么时候丢的?”她问妲芍。 “昨儿个晚上,”妲芍裂开嘴地笑了笑,“正好是在昨晚上下雪的时候弄没的呢。” 留莺看着白茫茫的地面,任命地叹了口气:“好,我找。” “那你得快点。明天的斗艳夜凤姑娘还急着要用呢。要是找不着,凭着凤姑娘那小性儿和爆脾气,肯定得作弄死你。” “……” 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单凤凭什么为这个埋怨我? 留莺暗暗好笑。 “行了,我不跟你闲扯了。你若是找着了,小姐和凤姑娘肯定都会重谢咱俩的……哎呀,你也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我可要上楼上找去了。” 留莺撇了撇嘴,言不由心地说:“那先替我谢谢二位姑娘了,若是真掉在院子里,我肯定找得到。” 见妲芍终于扭着腰上了楼,留莺的脸同时也垮了下来,赶紧跑回卧室加了件厚袄,又擅自借用了林大白放在后门边上扫院子用的扫帚和铲子,真的返回院子里,一寸一寸地从雪堆里翻找起来。 不是不知道这件事本来就是几个无聊的女人在故意整治自己,但留莺也清楚,自己当下没有和这些人勾心斗角的资本。 “欺负新人”这种事一向都不罕见。新人在前辈的摧残下一天一天地熬成老人,然后再返回来使唤更新的一批、没有经验没有人脉甚至没有勇气和“老人儿”们斗法的“菜鸟”。这种事情,留莺多多少少也曾经在学校的社团或者学生会里体会过。这是也每一个最终成为金字塔顶层的人物所必经的道路,因为只有在这些“摧残”下好好磨练自己,才能更快的成长成熟起来。 而留莺偏偏想要成长和成熟,所以,她能不怕这种程度的摧残。 皑皑的薄雪在白蒙蒙的冬阳下发着光,隐隐地刺痛着双眼。 留莺蹲在墙根,狠命一铲子下去,竟被震得虎口发痛。这才知道那些柔柔弱弱的雪,实际上都结成了坚硬的冰,只能一点点铲碎才好继续搜寻。 暴露在空气中的手很快就冻得通红,时不时就得停下,用嘴呼出来的白气儿暖一暖。 小半个时辰后,留莺终于在离墙十几米远的地方发现了那颗遗失的耳环,接着又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它从卡得牢牢的青石砖缝里抠出来。 总算松了一口气。 留莺返回室内,把厚外套随手一挂就匆匆跑上楼找妲芍交货。 老远看见妲芍倚在楼梯上嗑着瓜子,留莺想起她刚才对自己颐指气使的样子,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升腾起来的火气压下去。刚想着出声招呼她,谁知她一扭头看到了自己,然后转身就跑。 留莺吃了一惊,赶忙在后面喊住她:“妲芍、妲芍!耳环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妲芍还是头也不回地往前跑:“我要如厕,我憋不住了!你直接送去小姐房里就行,地字十号房!我给你留了门,直接推门进就行!” 留莺没法,只好一个人去送。 其实肖婉儿的地字十号和留莺曾经住的人字一号房,离得很近,中间只隔了一间秦音音住的地字号大房。 留莺走在熟悉的走廊上,心下不禁唏嘘。 同样是一钱日税银,人字号打头的房间和地位更高的地字号房间相比较,比人家少了一个小里间,家具的档次更是差了很大的一截。当然了,再比起天字号那些更豪华高档的客房来,留莺现在住的地下卧室,简直就跟马厩差不许多了。 到了肖婉儿的门口,留莺看着朝里推开了两拳宽的门缝,放下心来。她还真怕妲芍为了整她,故意不给她开门,让她站在这里白等一整天呢。 她小心地从门缝里看去,屋里一个人也没有。于是留莺便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然后小心地推开,迈开步走了进去: “婉……” 第一步还没踩稳,留莺只听见“哗啦”一声,一盆冰凉的脏水当头浇了下来,沿着衣领子灌了进去;不算厚实的棉衣浸透了,粘粘地贴在身上。留莺一个哆嗦还没打完,就被一只厚重的铜盆“咣当”一下拍在头顶,砸得她瞬间眼冒金星。原本捏在手里的珍珠耳环也顺势脱了手,垂直就砸到了脚背上,随即又咕噜咕噜滚到了一边儿的水洼里了。 变故发生地太快,留莺完全没有准备地被这么一浇一砸,立即变成了脏兮兮的落汤鸡模样,呆怔地立在原地。 “噗嗤!”一串嗤笑从门后传来。 留莺浑身一个激灵,也顾不上掩饰眼中的恨意,就那么直愣愣地狠瞪了过去。 门后,单凤正踩在一个高凳上,一手拿了个抹布,另一只手轻搭在腰上,一脸看到好戏模样,居高临下地望向留莺:“我道是谁那么放肆无礼呢,到人家的房间竟然推门就进,活该泼你一身脏水。” “你以为我不知道么,还不是你,又何苦站在这里?”留莺冷冰冰地仰头问道。 “哟,这位姑娘,怎么还蛮不讲理地怨起我来了?”单凤禁不住哂笑,“我不过是帮着我婉儿姐姐擦擦门窗贴贴年画,谁知道你会闯进来,还弄翻了我搁在门框上的水盆,害得我还得爬下去重新打水。怎么,你明日斗艳的歌练好了么,就敢在这儿横冲直撞?难道你就不应该跟我这个无辜受牵连的人表示一下歉意么?” 留莺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冻的,浑身都在发抖:“你、你——” “哎呀!留莺妹妹!” 方才一直待在里屋的肖婉儿闻声赶来,跑到留莺眼前,伸出纤纤的细长手指,抹去留莺脸上还在下滴的水痕。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怎么也不知会一下就往我屋里闯。亏着这只是盆水,这要是盆炭火或是剪刀利器,那可怎么办?” “……” 留莺由着肖婉儿在自己脸上抹来抹去,自个儿只是低垂着头,一声不吭地站立着。 肖婉儿见留莺还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也讪讪地收了手,试探地说道:“妲芍现在也不在这儿,我也不晓得她平日里把毛巾收在什么地方。那只好先委屈妹妹,赶紧回去换身衣服,当心天冷再受了寒。姐姐回头再给妹妹赔礼,妹妹可千万别为此就怨恨上姐姐啊。” 留莺默默点了下头,指了指地上水洼里躺着的耳环,哑声说了一句:“东西在那。”就低头冲出了门去。 留莺一踏出门外眼眶就湿`润了。她反身倚在她曾经的人字一号门口,将肖婉儿房里传出的娇笑声和说话声尽收耳中。 “姐姐快扶我下来!” “呵,你这小蹄子,净折腾人。” 接着就是“咚”的一声,地面微微地颤动。 “哈,还不是姐姐你说……” “嘘,又不是什么好事,休要再提了……” 留莺捂住耳朵,默默地离开。眼泪流的更凶了。 楼下忽然爆发了热烈的说话声,气氛仿佛在一瞬间就了起来。 可留莺隐隐约约只听得见,自己重重的抽泣声淹没在一片喧嚣中。 湿透了的衣服吸收着空气中的冷气,密密实实的包裹在留莺身上。 仿佛全世界只有她格格不入,只有她始终是孤身一人。 她不想被人看见自己这落魄的模样,便躲着人群,从厨房的小楼梯悄悄下楼。 “留莺?” 留莺迅速的抹了一把眼眶里的水,愣愣地看着迎面而上的人:“音音姐?” “你这是……怎么搞得?”秦音音的脸冷下来,原本跋涉几日才回到家中的喜悦之情,被眼前这个可怜巴巴的小姑娘弄得变了味道。 “音音姐……”留莺一张口,眼泪就忍不住啪啦啪啦往下掉。 秦音音心里烦闷,一时拿她也没什么办法,想了想只好先退下自己的外衣披在留莺身上:“差不多就行了,大冷天的,浑身湿成这样子,还傻站在这里哭什么哭……” 留莺刚想说话,就被身后一个惹人生厌的声音打断了:“是音音姐么,我刚刚才听人说你回来……” 秦音音抬头看,正是妲芍站在她身后的楼梯口,胳膊上还挂了一根`毛巾。 一见到留莺也在,妲芍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满是怨气的对她说:“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小姐让我给你送条毛巾,我追了你一路都没看见你!你这样瞎跑什么,也不怕冲撞了客人么!” “你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秦音音不悦地问。 “哦是这样的,音音姐,”妲芍立马接上话,“刚才留莺给小姐送东西,结果把单凤姑娘的水盆弄洒了。就这么简单,她弄成这样跟我和小姐都没关系的!” 留莺没抢上话,可还是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秦音音听见了那个“哼”字,却没点破,只是对妲芍说:“你去,帮她把头发擦干了。” “啊?”妲芍不情不愿地瞪着眼盯着留莺,半晌才“哦”了一下。 “不必了。”留莺面无表情地躲开伸过来的毛巾。 “你——”妲芍瞬间气红了脸。 “算了,你把毛巾给她,让她自己来。你回去吧。” “好嘞!”妲芍心中暗喜,把毛巾飞快地扔给留莺,又掏出一钱银子来递给留莺,“喏,这是小姐赏你的。” 留莺不客气地收了银子,丝毫道谢的意思也没有。 妲芍见状刚要发作,秦音音就冷冷开了口:“东西都送到了?送到了还不快走?杵在这里絮絮叨叨像什么样子!” 打发走了妲芍,秦音音冷笑着,小声嘟囔了一句。 “您说什么?”留莺没听清。 “哦,没什么。”秦音音回过神来,对留莺笑笑,“我大概能猜出来她们都干了些什么。你做的很好,多言多语地反而容易扯出额外祸端来。这事我会替你记得的,留莺,不过忍字心头一把刀,我也希望你能就此放下,若是让我发现你还惦记着扳回此局来,坏了阁里的风气,可别怪我翻脸……快点回去吧,今天你只管好好休息。记着,明天的斗艳,不仅我们,还有她们,所有人都看着你呢。” 自顾自地说完,秦音音拍了拍留莺的肩膀就要走。 留莺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叫住了她:“音音姐,林鸢……公子,他现在在房间里么?” 秦音音回头,诧异地看了一眼留莺:“没,他应该还没回来。出发的时候他忽然说有点事,叫我就先行一步。” “这样啊……多谢了。”留莺失望地笑笑,慢悠悠地转身下了楼。 秦音音一直目送着留莺,直到她那落寞的背影消失在拐弯处。 她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随后,转身上楼。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章 笛哨绕梁 第二日早上起来,留莺扶着昏沉沉的头,心里咯噔了一下。 昨日那一顿折腾,真的把她折腾感冒了。 于是,留莺操着她性感喑哑的嗓音,给都雪晴从头复述了昨日的来龙去脉,然后抑郁地垂下了头。 事到如此,饶是都雪晴也没办法挽救留莺的嗓子了,只好轻叹了口气安慰她:“你也不必多想。一会儿去我那拿些胖大海和罗汉果来,你先冲着喝了。若是到了晚上还不行的话,你就暂且不用唱了。” 留莺谢过都雪晴,心里却很是难过。为了今晚的演出,她们组内的每个成员都尽心尽力地准备了很久,而这些心血很可能因为她昨日的一时莽撞付之东流。 她哪里肯甘心!泡了胖大海后又偷偷地在开嗓练声。 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轻易言弃的。不仅为了一起排演的姐妹们,也是为了自己。 ########## 午后,留莺还要照例帮着布置舞台。 今日恰逢正月初一,舞台需要搭建得比往前更加喜庆华丽。这倒是苦了粱梦阁里的杂役们了。眼看着秦音音一边倚着关闭的大门,一边兴奋过度地在最后关头对他们的工作挑么挑六。 留莺一面扯着窗上的绫缎,一面发怔。 他最终,还是没有回来啊…… 她笑得苦涩。 不论林鸢他是遇到了什么不可抗的外力才致使他没能赶回来,总之,他就是食言了,他没有赶回来看她有意为了他而准备的表演。 “咦,留莺你怎么还在这儿?还不赶紧上楼换衣上妆去!”秦音音没好气地冲她喊,“今儿朝中的几位大人,并着皇后的胞妹函国夫人都要来看咱的斗艳夜。你要是耽误了晚上的表演,今后也就不用惦记着做什么清玥了。” “哎,是!” 一刻不敢再耽搁,留莺赶紧跑到楼上去,找都雪晴帮忙梳妆,又问郁笙烟借了条好看的裙子。 不过换裙子的时候却出了点问题。郁笙烟身形比留莺更丰满圆润些,她的裙子穿在留莺身上显得松松垮垮并不太合身。留莺只好又叫来金玉丫头二人,临时缝了两针,收了收胸腹部。 “只能改成这样了,再改,笙烟姐姐就再穿不得这件。”玉莲笑眯眯地收了针线,拍了拍留莺裸露在外的圆润肩头,“我都给你缝在里面,从外面倒是看不太出来线头,不过穿在身上可能会觉得难受。抱歉啊,留莺姐姐,我只能做成这样了。” “没关系,真是太感谢你们俩了。要是只有没有你们,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弄才好。关键就是别让台下的客人看出来,里面再难受我也受得住!” “哎,倒是笙烟姐姐知道你这般折腾她心爱的裙子吗?要是为这个得罪了她,还不得把你指着鼻子骂到所有人都听见为止!”金荷戏谑地调笑留莺。 “她怎么会!”留莺想象着郁笙烟横眉冷对破口大骂的样子,也忍不住笑,“其实正是笙烟姐叫我来找你们俩的。她说……嗯……” “她说什么?”金玉二人急切地问。 留莺咬着嘴唇小声道:“她说我要是不找你们帮着改改衣服,会显得胸更小的……” 金荷玉莲大笑起来。 留莺的脸反而更红了。 “姐姐快去吧!别担心,你很适合薄荷绿荷叶边的裙,你这个样子很好看。”温柔的玉莲笑着说道。 “快走吧,而且你胸一点也不小,哈哈!”金荷一边打岔,一边推搡着留莺赶她下楼。 留莺哭笑不得。 换好衣服,又让都雪晴帮着挽了头发上了妆。都雪晴多看了她一眼,然后就一声不吭地给自己擦胭脂去了。反倒是叫过路的秦音音看见了,走过来对留莺的新造型赞不绝口。 “换了裙子,搽上脂粉,就连气色都不一样了。”秦音音高兴地给留莺整理了一下抹胸的荷叶边。 “多谢音音姐……呼……”天色渐晚,留莺的嗓子又开始发痒,头也有点晕晕的,精神也不如白天好了。 可越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她反倒开始瞎寻思起来。 “音音姐,你今天见到……林鸢公子了吗?” 秦音音闻言,神色有些不豫:“没有。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辰,斗艳都开始了。再说了,大过年晚上的,哪还会有人赶路呢。你也甭再打听了,安心准备你的。” “哦……”留莺默默垂了头。 秦音音忽然伸出手来,附在留莺的额头上:“咦,这也没发热呀,怎么嗓子哑到说不出话来的程度了?” “哦,我没事,只是一着凉就会……哑嗓子而已。”留莺强笑道。 “……那你别太勉强。雪晴都跟我说了,你若不唱,她们也能演下去。可若是待会真的强行唱了、演砸了,反倒难看。你自己好好考虑考虑,一会儿还要不要开口。” “……” 见留莺又开始沉默,秦音音摇了摇头,拍拍她的肩膀:“你去吧,马上就开始,雪晴在那边叫你了。” 留莺果然听见都雪晴喊她,连忙紧握着鼓槌追过去。 迭起的欢呼声,并没有因为台前坐着尊贵人物们而有所收敛,反而随着一个个美人们惊艳的表演而变得更加起来。 留莺低头抚摸着她那只羯鼓上镶嵌的宝石,看着它们反射的七彩光辉,随着跃动的灯火闪烁又泯灭。喉咙里仿佛卡了块石头似的,吐也不是,吞也不是。 舞台上的灯光,在台下人群的喧嚣中暗淡下去。 终于,留莺在昏暗中脚步虚浮又坚定地站定在高台上。 人群逐渐寂静,橙黄色的暖光再次明亮起来。 一楼、二楼甚至还有站在三楼的人们的目光,通通射向铺着红色地毯的台上。 唱,还是不唱。她从来没有给自已留下任何选择的余地。因为她从头到尾只想过要如此做—— 留莺攥了攥汗湿手心里的槌,高高地举过头顶。 她知道,在这个楼里的所有人都在看着她。不论是台上偏着头等待她鼓点的琵琶姑娘们,还是台前那个蒙着面纱的函国夫人和她的大将军丈夫,亦或者站在楼上翘首以望的平民男女:他们的眼睛被紧紧吸引在她的身上,带着喜悦而期待的光。 ——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只有在舞台上才能释放出的、属于她自己独一无二的自由灵魂! 留莺微微笑起来,眼眸中波光荡漾,内心空明再无彷徨。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落了槌。 随即,琵琶声亦起。一时间,宛转如珠圆玉润,铮铮如电闪雷鸣。 台下的看官多半是常客,都晓得都雪晴,也知道她一向喜独奏独唱独舞,不爱与人同台。今儿反其道而行,不但自己弹得好,连着身后的几个生面孔也令人眼前一亮。曲子才将将开始,就惹得四座惊艳。 曲子的第一个乐章没有哼唱的部分,留莺只要轻松地合着拍子槌鼓。不经意地抬头一撇,就看到二楼上倚在客人身边的“香妃姑娘”欢香,正一脸嫌恶地朝着台上的自己瞪眼,看到自己也看向她,又忙撇开脸。 留莺忽然有些想笑。 这个欢香从一开始就瞧不起她。早先还对她呼三呵四的,后来看她得了秦音音和郁笙烟这两个粱梦阁“小巨头”的“宠爱”后才慢慢地消停下来。虽说没有正面的冲突,可她到底意难平吧?欢香这姑娘心眼倒是不坏,只是这个人小毛病太多,幼稚、做作又自我意识过剩,在粱梦阁里的人缘实在不太好。 说到底,欢香也是个性格挺杯具的姑娘。 琵琶渐入高潮,第一乐章已将近尾声。留莺忽意识到自己在走神,这才察觉头脑又有些晕乎乎的。无法,只能强打起精神来,悄悄地清了清喉咙,然后随着第二乐章的琵琶声,轻唱出声来。 声音出了嗓,留莺逐渐放松下来。虽然她的音色比平时更喑哑一些,但嗓子眼儿还没有被那些黏液糊住,暂时也没有破音的迹象,发声还算顺利。 她偷偷地瞥了弹琵琶的都雪晴一眼,见都雪晴刚好也在看她,却很快又移开目光,像是默许了她“唱”的选择。 而这时,台下却逐渐嘁喳起来。留莺听不清他们是不是在议论她,是说她好还是不好。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个舞台上担当比较重要的角色,但愿她这次带病“冒险”可千万不要给人留下不良的印象啊,否则她的“清玥”就真的…… 终于顺利唱完了一段。 留莺在短暂的间歇里舒了口气。手下的鼓点一直没有断,配合着琵琶和歌声愈发密集起来。 台中央的都雪晴离了座,用着妖媚撩人的姿势抚动着琵琶。 台下又骚动起来,越来越多的人不自禁地跟着琵琶和吟唱哼起《圆缺》调子来,然后兴奋地拍手叫好,大把地掏钱打赏。 人群一闹腾,静的地方反倒被衬了出来。留莺眼尖地发现了应二和酒娘正坐在二楼角落里一张八仙桌旁。八个人的桌上摆了八人份的酒菜,却被木头似的一男一女尴尬地晾在那儿,女木头怔怔地看着台上,男木头也怔怔地看着台上。 留莺心里毛毛的,觉得他俩人看着的仿佛就是自己,心下不禁一紧,接着一个高音儿就顺势飙出去了,然后嗓子眼儿一梗,接下来的声音竟全堵了回去! 留莺的头皮“倏”的一下全麻了,连手下的鼓点都乱了几拍。 台下的气氛还在高昂着。 刚刚,留莺断音断得是个巧地方,不清楚□□的人还以为这戛然而止是她们故意为之的。 都雪晴在前边舞着,抽出个空隙回头看了留莺一眼。留莺立即醒悟,不再纠结唱歌的那一头,专心致志打起鼓来。 忽然,从台下的嘈杂中隐隐约约传来了《圆缺》的曲调。像是在用笛子一类的东西吹出来的声音。尖尖细细的声响穿过其它所有的声音,钻入留莺的耳朵里,跟她脑海里的歌声一个拍子、一点音准也不差,就像是她自己凭空臆想出来的声音一样。 ——知音啊! 留莺惊异地抬头,试图从茫茫人海中寻找那声音的来源。 不是那些正在喧哗或私语的公子哥,不是那些在酒桌上觥筹交错疲于应酬的官员,也不是那些巧笑倩兮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 那位“知音”是谁?人在哪儿? 留莺的瞳孔骤然一缩。 就在人群的最后面,在连烛光都照不到的阴影里,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正站在高凳上,两只手正合成拳状放在唇边,不知在吹着什么。 一曲终了,又一乐章结束。 那人把手从唇边拿开,笛声蓦然消失。 留莺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动,心里喃喃地对自己说: “是他回来了吧?——是林鸢回来了!” 她忽然感觉到了安心,灵光一闪,她都不禁笑出声来。在下一章节开始的时候,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从她的口中响起的不再是哼鸣,而是—— 悠扬的口哨的声响。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章 吾心悦君兮 一下舞台,留莺就迫不及待地提着裙子往“知音”的方向跑去。 “哎,留莺,你等等!”都雪晴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的胳膊,抿了抿嘴道,“方才,真是多谢你了。” 就在她以为,留莺那副扶不起来的哑嗓子,肯定让她的精心准备功亏一篑的时候,却没想到,她到底还是唱了;就在她以为,却没想到留莺唱了一半终于失声,剩下的就全得仰仗自己一人挽回的时候,却没想到,她最后面那段别出心裁的口哨更是让演出锦上添花。她从未想到过,难登大雅之堂的口哨,竟还能有这般的妙用。也亏得留莺能把口哨也吹得连贯嘹亮、气韵绵长。 留莺被拽着走不了,心里虽说着急,却还是认真地回应道:“雪晴姐,其实理应由我来谢谢您的。要不是您,我今晚肯定还得在二楼端着铜盘,点头哈腰地要赏钱呢。哪里轮得到我站在这高台上。” 都雪晴一愣,随即笑了笑,松开手:“不必客气。如此,奴家不耽误你了。” 留莺点头告别都雪晴,绕过人群,往门口那边去了。果然,老远就看见有个人站在高凳上,正对着舞台那边张望。 留莺激动极了,张口就喊:“林——咦,林大白?” 站在高凳上的男人,竟然是林大白?刚才看到的吹曲子的男人,怎么会是他? “莺莺莺!”林大白见到留莺很是兴奋,“我刚才看见你啦,你今天真好看!” 留莺仰起头,对林大白羞涩一笑:“谢谢你,大白大哥。请问,你刚才有见到一个男人也站在这儿吗?” “男人?”林大白一脸为难地晃了晃头,“大白大哥没看见。大白大哥只看见雪雪姐姐和莺莺莺啦。” 留莺也为难了,边比划边问:“大白大哥,你再好好地回忆回忆。就是一个比你瘦、比你还高的男人,应该就站在你旁边的。哦,他刚才还站在这儿吹了首曲子来着?你看见他往哪儿去了……” 林大白却说不知道,还一个劲儿的摇头,把留莺给急出一头汗来。 “喂,留莺啊!” 留莺循声看去,是秦音音懒散地半趴在前台的桌子上,见她回头,便直了身子朝她招招手:“你就别难为大白了。过来。” 留莺忐忑地走到秦音音跟前,冷不丁地就被一根细长的指头挑住了下巴。 秦音音咧着嘴,细细地打量着着留莺:“看不出来啊,平时呆子似的一个人,到了台上倒是挺机灵的啊,莺美妞?” 留莺被吓得舌头都打了结:“音、音音姐,我、我……” 秦音音摇着头松了手:“瞧你,又开始犯傻了。你紧张什么,我只是一姑娘家,还能把你怎么样么?” 见留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秦音音不自觉地嗤笑了一下:“今晚上你做的真不错。当然,没有你那副破锣嗓子会更好。” 留莺苦笑了一下。 “若是我能决定的话,我明日就会给你把清玥的新牌子挂上了。” 留莺眼前一亮:“真的!?我明天就是清玥了?” “唔,可惜这事儿归我娘亲管……不过我觉得八·九不离十了吧。若真到了事成的那一天,你可别叫我失望。”秦音音说着,又懒洋洋地趴回桌子上,“哦对了,他现在已经回房间了。” “回房间了?谁回房间了?”留莺反射条件地问了一句,然后马上“啊”了一下,在秦音音的嗤笑声中,热着脸道了谢,匆匆就往三楼赶去。 果然是林鸢回来了!他回来看我的表演了! 这一认知让留莺雀跃地快要飞起来,心脏随着飞快的脚步在胸腔中剧烈地撞击着。 一种名为“喜欢”的心情几乎要将留莺的双颊熏成红色,让她变得忧心忡忡又欢欣鼓舞。 我见到他的时候要对他说什么?我该怎么告诉他,我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一天天酝酿出了情意?我在他的心里是不是也有些与众不同?他是不是也有一点点喜欢我?可是我们俩分别了那么久,会不会产生陌生感了?会不会在这些日子里,把他心中对我的那一点点好感遗忘光了…… …… “……林公子,人家方才路过您这儿的时候看见里面亮着灯,还以为是哪个小贼趁着人多混进来了呢,没想到真是您回来了!人家还想着趁您回来前先去城门口迎迎您呢。” “欢香姑娘太客气,在下知道今日斗艳,各位必然无暇顾及我,便趁着夜色自行回来了,没必要惊动大伙儿。” 留莺侧身站在二三层的楼梯上,一边调息着运动过后剧烈的心跳,一边面无表情听着欢香发出一连串的娇笑声。她脑海中清晰地展现出了林鸢眼中的那副画面:正是欢香那副笑得花枝乱颤的浑圆身材。 半晌,欢香终于笑够了,又娇声道:“那么说来,人家是新年里第一个见到林公子的人咯?那香香愿林公子步步高升,桃花泛滥,早日发财,红包拿来咯!” “哈哈,香香姑娘的心意在下领了。红包嘛,请恕在下……不过礼物,自然不缺姑娘的一份……请稍等。” 然后是进屋翻找东西的声音。 “什么呀,原来林公子小气到红包都没有唷。”欢香掩嘴傻笑了一下,“那人家倒是要看看林公子要送香香什么稀罕的礼物,抵不抵得上你欠人家的大红包——咦,这个味道是……是个香囊?” “不错是香囊。不过这可不是一般的香囊。你看这绸缎,可是先帝御赐给金陵澜靖王爷的外邦贡品;再看这绣花,可是出自澜靖王府里顶级的绣娘之手;还有这里头放的梅花屑,也是从王府梅林里开的梅花上采来呢!在下向姑娘保证,就这样的一个香囊,全天下都找不出几个来呢!” 欢香被林鸢忽悠地一愣一愣的:“你该不是在哄人家?就这么个香囊而已,就这么金贵、这么值钱?” “怎敢糊弄姑娘!为了弄来这香囊,在下可是着实花了些功夫呢!” “林公子这是特意为香香弄来的吗?”听欢香的声音像是能腻出油水来,“那人家必然天天带着它!香香谢过林公子了!” “在下荣幸之极。时候不早了,那在下就不强留姑娘了……” 留莺听到这儿连忙转身欲走,转念一想又停下来,反而回身继续往三楼走去。果不其然,还没走几步,就闻见了一股混着清淡花香味的独特体香扑面而来。。 “唷,留莺姑娘,你挡人家的路了呀!” 欢香的圆脸上抹了厚厚的一层得意的颜色。右手食指上转着一个粉乎乎的香囊,留莺只瞅了一眼就嫌恶地撇过脸去,侧身给欢香让出条过道来。 欢香见留莺默不作声的呆样,几不可闻地哼笑了一下:“香香谢过留莺姑娘了!”然后就扭着丰满的腰身心满意足地下楼去了。 这意外的一出戏,搞得留莺忽然不着急去见自己的心上人了。她抱着胳膊冷静了下来,站在原地细细地回忆着之前关于林鸢和欢香的几次“精彩”的对手戏,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直到一声调戏意味的口哨在头顶响起,她才惊得她猛回过神来,抬头望去。 林鸢一身粉红长衫半敞,露出里面的月白交领的中衣来。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正歪着头,勾着唇角和眼角,笑看着自己。 留莺思念了这么久的人,忽然出现在眼前,闪耀得她几乎移不开眼睛。心里同时却咕噜咕噜地泛起了又甜又酸的泡泡:甜的是他必然是想亲近自己的吧,否则也不会就这般衣冠不整的就来见自己;酸的是他这幅诱人样子,是不是刚刚也被欢香给看了去?总不会是为了见欢香才那么心急地…… 林鸢居高临下地看了留莺好一会,忽然开口道:“这不是咱们的卿卿留莺小美人吗?深夜造访林某,可是来找在下研讨吹口哨的么?既然如此,怎么还呆立在这里,怎不快进门来,慢慢地深入地聊一聊?” 低沉而熟悉的嗓音,从空气的那一头涌到这一头,蓦地就变成了闷雷,“轰”的一声炸在留莺的耳蜗里,震得她的眼泪几乎都要掉出来了。 林鸢呀林鸢,你可知道,我是这样的思念你么? 思念到一听见你叫我的名字,就已经不能自已。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章 石头中鸟成双 留莺深吸一口气,兀自镇定了一下,才默默地提着拖地的裙摆跟着林鸢进到屋里。 林鸢一看留莺摆出一张闷闷不乐的脸来,就想起之前两个人在雅间里相处的那些日子,便忍不住就出言戏弄起她来。 “怎么,你师傅我可是特意在斗艳夜赶回来,专门来看我羞羞徒儿的,怎么,今晚才得了大风头,就不想认我这个师傅了?” “林公子,您又在挖苦我了。” 留莺低头苦笑,现在的这个场景可不是她设想中“夫妻小别”亦或者是“旧友重聚”的样子。现在她的心里面可一点都没有重逢的兴奋喜悦,反倒觉得他们两个人像是在捉奸、在兴师问罪——他罪在“拈花惹草”,而她罪在“忘恩负义”——总之,半点温馨的气氛都没有! 当然,就连这,也只是她自作多情的臆想罢了。 他又不是她的什么人。她对他来说,什么也不说。 她清咳了一声,哑声道:“抱歉,是我给您丢脸了。今晚的状态不好,在唱的时候出了丑。” “呵,你就为了这个闷闷不乐啊。”林鸢扶额,“来,傻孩子,你看着我。” 他忽然毫无预兆地把手搭上了留莺的肩膀,强行逼着她跟自己对视。细长的眸子里露出了少见的严肃来,同时也像是磁场一样强烈吸引着她的心神。 “不要妄自菲薄,留莺,今晚你完成地很好。除了你的喉咙,你的拍子、你的音准、你的感情甚至你的妆容都很到位。你让我眼前一亮!”林鸢被留莺亮晶晶的黑眼珠直直地盯着,最后总算绷不住了,笑出声来,“我的羞羞徒儿趁她师傅不在的时候,变成卿卿徒儿啦!” “噗嗤!”留莺终于被逗笑了,“林公子倒是趁我不在的时候,变得油腔滑调了。怎么又随便给人起绰号,您幼稚不幼稚!” “起绰号还不是因为咱俩的关系亲近啊?谁又会给跟不相干的人拟诨名呢?” 咱俩关系亲近。他如此说。 留莺心底暗自琢磨。 但刚才他也叫过一声“香香姑娘”。那是不是他两人的关系,也是亲近的?他究竟有多少关系亲密的“女性朋友”? “又在想什么呢你?哦对了,我还带了新年礼物给你。”林鸢说着,就转身去翻扔在地上的包袱行李。 不知怎的,留莺听了“礼物”二字,竟鬼使神差地冷笑了一声: “林公子要送我什么礼物?是不是比澜靖王的绣女用御赐绸缎缝的梅花香囊,还要金贵难觅么?” 林鸢手上动作一顿,接着无所谓地笑了笑:“什么澜靖王、御赐绸缎的,我浑说的。那不过是王爷府里的绣女,仰慕我那个做侍卫的干爹,便闲来无事做了好些个香囊送他的。干爹却不领那人的情,顺手就撂在了墙角。正巧被我瞧见了,觉得丢了可惜,也就顺手拿了几个,送给这儿的姑娘们耍的。虽说布料和绣工都不错,市面上定是也买不到,但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个香囊而已。你若是喜欢,我那还有好几个,都拿去得了,哪里还值得我半路想起来又返回去拿呢?” 留莺刚才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明明是喜欢的人要送东西给自己,明明气氛才融洽了一点,怎么就管不住自己对他使起小性子了呢? 识时务者为俊杰。留莺迅速地低头道歉。 “林公子对不起,是我口无遮拦,我错了。” 林鸢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只是从包裹里翻出了个什么东西,握在手中,摆出一副眯眯眼的笑模样,走到留莺跟前:“我刚才就发现了,你怎么又开始叫我林公子了?不是说好了叫师傅的么?你这是故意要同我生疏?” “不是的!”留莺立即否认。她自然是想同林鸢亲近的,但不,她并不想以“师徒”这种有着颇多限制的名义…… “哦,那是为什么?” 留莺复又低下头,默默地热了脸。 林鸢见状撇了撇嘴:“不愿意叫师傅,可愿意叫鸢哥哥么?” 留莺心里笑骂“臭不要脸”,嘴上却仍不肯松口。 “嗯,你在叫我‘不要脸’,我听到了。”林鸢一眯眼,眼角又慢慢地弯起来。 留莺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的!”读心术?一抬头,却见林鸢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才恍然大悟,“你诈我?!” “我还用诈你吗,你的小尾巴往哪一翘,我若还看不出来,今后也就别在官场里面混了”。 “……”留莺毫不客气地学着郁笙烟翻了个白眼。 “呵,你这个不学好的丫头,白眼倒是翻得越来越溜了。郁笙烟那个家伙就不能教你点好东西么……既然你连‘鸢哥哥’都不愿意叫,那我们就直接以姓名相称吧。” “……”留莺依旧没说话。 “乖,叫一声,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计较你惹我生气的事了!” 留莺悄悄松了一口气,小声喃喃道:“对不起,林鸢,我错了。” “哎!真乖!我这还是第一次听你叫我名字呢。”林鸢大笑起来,“再叫一声,我就把你的礼物给你?你肯定喜欢的!” “……” 还没见到东西,就说“你肯定喜欢”,这人脸皮可真厚! “嘁,不叫就不叫,何苦又在背后骂我厚脸皮……算了,真不禁逗。喏,这个送你,留莺,愿你年年平安、岁岁喜乐!” 年年岁岁,平安喜乐。 留莺心头微颤,伸出手来接过一物。 那是一块拇指大小、通体晶莹剔透的海蓝色石头,更令人惊喜的是,石头里面的浅浅的棕黄色纹路,竟像是两只鸟儿落在一根枝桠上,微微地张着长喙,索索地抖动羽毛。 “这个,好美啊……是不是很难得、很贵重?”留莺喜出望外又有些心有不安,“可我没有那么贵重的礼物回赠给你呀!” 林鸢倒也不接话:“你看出来这里面的东西像什么了吗?你果真喜欢它,是不是?” 留莺猛然点头:“这里面的鸟啊、树啊,都是你亲自雕进去的么?很像呢!” “嘿,多谢你如此高看我!不过这样的东西,哪里是人能够雕琢出来的呢!”林鸢说了一半,撇过脸去打了个呵欠,然后接着道,“唔,这东西名叫雨花玛瑙石,金陵那儿出这个,是集天地之精华,自然而成的。。” 留莺喟叹:“确实鬼斧神工……” 她呆在粱梦阁里与“世”隔绝太久,几乎都忘记了,这里到底不是那个处处可见内雕水晶装饰品的科技时代了。 见留莺有些心不在焉,林鸢反倒收了笑意,伸出五指在留莺眼前晃了晃:“怎么,这块石头喜欢得都超过我这个大活人了么?今晚你都无视我好几次了。” 被误戳了隐秘心思的留莺,耳朵根一下子烧红了,结结巴巴应道:“没没……谢、谢谢您林公——” 林鸢瞪了留莺一眼。 留莺立刻咧嘴赔笑:“林鸢、林鸢!谢谢你林鸢!” “哼!”林鸢仍装出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 留莺只好接着赔笑:“林鸢好厉害呢,怎么知道我一定喜欢这个的?” 林鸢得意道:“你不是特别喜欢小鸟么?我见里面有鸟,就顺手给你备下了。” “咦,你怎么知道我特别喜欢鸟?”留莺惊奇道。 “这还用问,”林鸢更得意了,“你名字里不就有个‘鸟’字么?” “……”留莺趁着扶额的时候,又悄悄翻了个白眼,“你的‘鸢’字里不也有个‘鸟’么?难道你也喜欢鸟儿么?” “唔,还真是喜欢呢,那么可爱可怜的小东西,胡云不喜?嗯?” ……所以他俩正好是“树上鸟儿成双对”么? 留莺在心里窃窃的笑。 林鸢见留莺嘴边又露出羞赧的笑意,又忍不住开口逗弄她:“唔,拿来啊!” “什么拿来啊?”留莺吓得攥紧了手中的雨花石。 “你回给我的礼物啊!难不成没人告诉过你‘礼尚往来’这四个字的道理吗?” “这个……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所以也不曾准备什么礼物,更没有能抵得上这块雨花玛瑙的回礼……抱歉,我……” 留莺有一点愧疚,对于喜欢的人,她居然连送礼物的心思也没有。这似乎,有点太没有“喜欢一个人”的觉悟了。 “要不我先欠着,等赚了钱再……哎,要么我给你唱首歌吧,这歌很应景很好听的,而且,你肯定没听过!”留莺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禁不住耍赖道,“你肯定喜欢的。”说完,也不等林鸢抗议,就使劲清了清嗓子,唱起了那曲《天仙配》。 “树上的鸟儿,成双……” “得了得了!” 还没唱几句呢,林鸢就无奈地打断了留莺。 “就你现在这破嗓子,还唱什么歌,你自己不难受我还听着难受呢!礼物的事儿,就特许你先欠着吧,现在,你赶紧回去休息去,本公子不想听你唱歌,本公子乏了,想睡觉!你赶紧走吧,走走走走吧!”说完,竟真的把留莺推出门去,“啪”的一声把她关在了门外。 留莺呆立在门口半晌,才慢吞吞地下了楼。走了两步,忽然打开手掌,望着手心里那颗美丽的雨花玛瑙石,回想起关门前林鸢忍俊不禁的神情,她心头上的那块、自他离开以后就逐渐积压起来的小石头,总算是落下了。 她握紧了手中的石头,放在胸口,终于“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章 佳人难得 早起又是个雪天。 只是雪花倒不怎么大,只能够在屋顶和路边,铺上薄薄的一小层。天气也不如前几天那般寒冷。像粱梦阁这种香暖逼人的去处,更是穿不住厚衣服了。 然而此刻,端坐在暖融融的天字号大房里的留莺,心里却已经凉了一半。 这一大早,留莺被秦伊伊单独叫来,不紧不慢地聊了好半天。归纳其主旨大意,无非是想说,老板娘她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发现,留莺专业素养良好,但日常交际能力太差,有素质没气质,关键时刻应得了急,而细水长流的时候却拿不出手。说白了,她是嫌留莺小家子气,不适合做清玥。 留莺压下心头的愤懑不平,细细思考秦伊伊的话,却灰心丧气地发现,老板娘所言不无道理。 “也就是说,我无论如何都成不了清玥了?”留莺的感冒还没好透,嗓子还沙哑着,说这番话的时候听起来格外地可怜楚楚。 “这倒是未必。” 秦伊伊在小水盆里净了手,先为留莺斟了杯雨花茶,才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上,浅抿了一口。 “你知道我向来是个惜才的,觉得你有些禀赋又肯吃苦,不忍你明珠蒙尘。气质这个东西,从来没有天生的,管它是贵妇的雍容还是奴婢的卑贱,不都是耳濡目染跟旁人学来的么。” 留莺听话里隐约有一线生机,这才慢慢松下一口气来。垂眸盯着眼前剔透的瓷杯里竖立飘着的一根青翠欲滴的绿叶,微微地在水里颤动。茶水的清香也终于袅袅地钻入留莺逐渐畅通的肺腑中,仿佛在一瞬间变得诱人起来。 这茶既然名为雨花茶,想必也是林鸢从金陵带回来的东西。于是,从来不敢在老板娘那里吃喝东西的留莺,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勇气和兴趣,趁着秦伊伊低头添茶的空档,抓起杯子来飞快地吞了一口,连味道也没品明白就匆匆咽了下去。 却不想,她这幼稚的举动,被秦伊伊看个正着。 老板娘在心里为她这般小里小气的行`事大摇其头,而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地问了句:“怎么了么?” 留莺拿不准自己有没有被看见,只好干巴巴地问:“那我该怎么学气质?学到什么时候才能达到标准?” “其实这个也可以速成的,只要学会了‘面子’上的东西,就跟你在台子上那半刻钟似的,能在客人面前摆出来装装样子,我也就不强求你的‘里子’了。” 说完秦伊伊起身,径直出了门,在留莺惊诧的目光下敲开了隔壁人字六号的房门。 “酒娘,人给你送来了,就按昨夜说好的,把她该知道的都教给她,明日午时便正式开始吧。” 酒娘点了点头,绰约的面纱之上,眼眸轻动,淡漠地看了留莺一眼,直看得她心惊肉跳。 留莺她一直莫名地很怕酒娘。 酒娘面纱下隐约可见的一大块红疤,以及她一向睥睨众生的冷漠神情,一直令所有人不自禁地敬而远之。或许正是因为明白众人的反应如此,酒娘才会在粱梦阁里少言寡语深居简出。 然而,经过了好几个午后的“气质课”后,留莺却渐渐地发现,酒娘好像并不是他人眼中的模样。 酒娘教她的时候,虽然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但其实并非冷漠,而是谨慎又冷静地,告诉她一切她可能用到的精细知识。礼仪妆扮、茶道缝纫,酒娘无不精通,也无不一一地手把手地教与她,直到她完全掌握,细心又耐心。 只是次日检查功课的时候,酒娘又变回严肃冷酷的模样。 有一回,她教留莺做荷包的时候,随口吩咐了正描着图样的留莺给她拿把剪刀来。留莺一时不察,就用两只手随意地捧着剪刀递给酒娘,结果酒娘却没有接,只悠悠说了句“大前天我才跟你说过,递剪刀要握刀尖的不是吗?”结果,那节课剩下的时间,留莺都是跪着上完的。 然而有一日,留莺第一次看见了酒娘的笑。 那天秦伊伊忽然推开酒娘的房门,随手搁下一小壶酒就笑着离开。酒娘手把手教留莺把描了一半的图案画完,这才倒了一点酒在杯中,端详了半天才送进嘴里,怔忡片刻后,忽然无声展颜。 留莺惊讶地看着,面纱之下她隐约向上弯翘`起的嘴角,两只梨涡深深动人,这才意识到,眼前这女人,若是没有脸上那块疤,单凭她的气质和技艺,也定是位名动四方的大美人。 “你能喝点么?难得的白葡萄酒呢。” 再回神时酒娘的笑意早已隐去,却出乎意料地举着酒壶,这般地问了她一句。 留莺点点头,又迅速地摇头:“我来癸水了……而且,我还不习惯酒的味道。” 酒娘微一摇头:“不习惯也得会喝点才是。欢场上怎能摆脱的了酒这东西。像是我,现下几乎就靠酿些酒才能在粱梦阁里过活呢。” 说着,嘴边隐着笑意,眯着眼仔细地把酒壶收在床头。却不小心撩动了重重叠叠的床幔子,长长的流苏随风吹拂到肩上,随即被一只素手轻轻拉开。 ……好一个有故事的气质佳人! 留莺心里暗叹,自此对酒娘愈发敬佩起来。 ################ 时下还是新年,客人出乎意料的多。最忙的时候,人人都得连轴转,一整天都不得空歇一歇。好在秦伊伊最近停了粱梦阁的早茶生意,好让人多匀出些精力来应付晚上的客人。 留莺这些天干活加上课,两头忙得她晕头转向。夜里有时还会忙到天将明,一回到地下室倒头就能睡着;再一睁眼,就又要赶着去上酒娘的课。 一日复一日,也再没空惦记她心里的那点小情小爱。 而林鸢近来似乎也没闲着,常常一整天也见不到人。听说今年秋天就是最终的殿试,有好些事都得提前去应酬。 因此,自林鸢从金陵回来,留莺甚至还没见过他几面呢。 这怎么能行呢!连话都说不上还怎么酝酿感情伺机表白呢!这可是她的初恋啊,就这么无疾而终的话,一定会影响未来的婚恋观的吧……这日清晨,留莺在半睡半醒之间,这般胡乱地作想。 正迷糊着呢,忽然听到敲门声,“咚咚”“咚咚咚”,一阵一阵鼓噪着她衰弱的神经。 留莺反身一滚,把被子都裹在身上,然后不情不愿地下床去应门。 “是谁啊……”这么早敲门,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门外的人迟疑了一下:“你还没起?是我吵到你了么?” 留莺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低下头看着自己蚕蛹一般的造型,再想想门外玉树临风似的男人,红着脸结结巴巴地回应:“啊,嗯……” “呵……”林鸢拿额头抵住门板失笑,“我以为,你还是会很早就醒了呢。现在可都快巳时了,天早就大亮了!” “这么晚了啊,呵呵……”留莺尴尬地笑。要不是现在被叫起来,她大概还要在温暖的被窝里继续睡上两个钟头,直到要上酒娘的课的时候,才能彻底醒过来呢。这大冷天儿养成的毛病啊,真是误人…… “你、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留莺觉得有些冷,把身体往棉被里缩了缩。 “我是来取礼物的。” “啊?礼物!?你要什么礼物啊?”留莺有点慌,“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呀!” “我不要你的东西,我只要你明天晚上陪我去个地方。行么?” “……啊?明天?晚上?” “‘啊’?啊什么啊呀?你是睡傻了吗”林鸢失笑,“明天是十五,你们不是都休息么?忘记了?” “哦……”留莺恍然。 “别光‘哦’,我知道你忙,可千万别忘了把明晚的时间预留出来,别再安排上擦地擦桌子的事情做。这可是你欠我的礼物,你可不能赖掉!” “没问题!”这样的“约会”,她想求还求不来呢,怎么还敢忘记、还敢安排上别的事情呢?“那明晚我们要到哪里去?” “明天不是元宵节嘛,我们去……呃,”林鸢语气一顿,忽然改了口,“当然是去好地方咯,等你明天就知道了。我明日天黑后回来接你。穿的正式一点。” 还要求着装?“嗯,好的。” “……” “……” “……再回去睡会儿吧,留莺。今晚要好好休息,明天会外面呆的晚一些。” “哎,好的!” 怎么可能“好”啊!现在这个样子还怎么若无其事地睡回笼觉啊!今晚也别想睡安稳了好不好!——林鸢要找我约会耶!虽然约会的“好地方”很可能只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元宵晚宴,而林鸢身边刚好缺个书童丫头之类的角色…… 可是,毕竟是去古代的大户人家呀……那儿究竟会是什么样子呢?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章 夜放花千树 正月十五酉时三刻,林鸢翘掉了这一日的第三个宴席,穿过昏暗幽长的小巷子,从后门返回了粱梦阁。 出乎他意料的,他要找的人并没有老实地呆在她自己的“小地窖”里。 此刻林鸢已着了二分酒意,心里并不着急,反倒踢踢踏踏踩着月光,悠悠地绕到正堂。 果然,在那里,留莺独自一人趴在张八仙桌上,就着闪烁的烛火不知在写着什么。 他放缓步子,悄悄挪到留莺身后,抻出头来一瞧,她在忙活的居然是酒娘课上的笔记…… 暗黄的蜡烛光随意地跳跃着,在她年轻姣好的面庞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光影。 林鸢忽然觉得,这个姑娘想要成为清玥的小小愿望,一定很快就能实现。 好学勤奋又天赋异禀——不,不仅仅是清玥,假以时日,她甚至都可以一搏“花魁”的称号! 不过,眼下嘛…… “啧啧啧!你可千万别让客人知道,你连字都写不对。”响亮地咋舌声骤然从留莺身后响起,“我告诉过你要好好练字的。” “呀!”留莺一个哆嗦,一滴墨点子就滴在了笔记本上,“您、您吓死我了!” 林鸢无所谓的笑笑。古铜色透着微红的脸庞,眯眯的眼睛,深深的卧蚕,弯弯的嘴角…… 留莺默默放下笔,用手揉了揉胸口假装压惊,顺便按下她愈演愈烈的心跳。 “收拾一下,咱们走吧。”林鸢说道。 留莺一伸腿跳下凳子:“嗯,这就走吧。” 林鸢努力瞪大他有些迷离的双眼,上下打量着留莺:“你是打算穿男装跟我去逛元宵灯会么?” “元宵灯会?!”留莺先是大惊,随后是失色,“不是说是文人晚宴之类的么? 林鸢察觉到他自己好像又在扶额:“谁与你说我们要去晚宴的?你还不快换身衣服,要穿最漂亮的裙子!” “裙子啊……”留莺颇为难地摸了摸她的鼻子,“我所有的裙子可早就全部交给你了。” “全给我了……就是你当初卖给我的那些?!” “……嗯,对,就是那些……” “昨天的那件呢?” “那件是问笙烟姐借的。” “……我就知道这种事情还是得我来伤心……亏着上回还留了一条,现在刚好可以物归原主了!” 上次留的?该不会是粉色的那些吧……留莺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敢对着林鸢问出来。 ·················· 两个人终于捯饬妥当后,仍是从后门出发。穿过长长的窄巷,向着灯火更盛处进发。 林鸢把手里的光线朦胧的灯笼往留莺那边移了移,想把她脚下的路照得更亮了些,一转头却恰好看清了留莺脸上凝重的表情。 林鸢微微一怔,终于还是忍不住解释道:“你那么紧张做什么?虽然是我大晚上叫你陪我出来的,不过,我保证对你绝对没有任何不轨之心!只是,我对京城大名鼎鼎的元宵灯会向往已久,只可惜在这里我没有多少亲朋可以与之共游,加之老板娘她们今日另有事要做,我便只好找到了你……你无需害怕,我绝无旁的心思!” 留莺听了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为保证了自身的安全而高兴的好,还是该为了那句“没有旁的心思”难过的好。 “我不是在担心这件事啦,而是因为我穿着粉色的……所以有些……手足无措。” 林鸢错愕:“这大晚上的,光线那么暗,你外面还穿着大氅,哪里还看得到里面的裙子?你不总去想它,自然就无事。” 留莺僵硬地点了点头 林鸢顿了顿又道:“原是这件裙摆上的鸳鸯暗纹,我极喜欢,看着做工极好本想多卖几个钱的。可谁知那些人并不买我的账,给我退了回来,我也就暂时搁在了那。谁知今儿它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你身上,我倒觉得你穿着再好不过了,你反倒嫌弃什么?难道不是以前你自己挑的衣服么?” 留莺支吾着,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林鸢原因才好。 记得在她六岁那年,穿了身亮粉色的连衣裙,被幼儿园的老师带着参观她的小学,结果不小心跟队伍走散了还错进了男厕所,被几个二三年级的男生看见了,就追着骂她“不要脸皮的丑粉妞”。回家以后她哭着丢掉了她所有带有粉红色的东西。从那以后,只要一见到粉红色,她就会神经刺痛浑身难受。 正暗自出神,留莺渐渐察觉周围的环境明亮起来,抬头环顾,竟被小路边挂着的五光十色的灯火吸引了心神。 林鸢不知也在暗自想些什么,忽然就被叫到了名字。 “林……鸢!你看那是个什么?” 林鸢为那个宛转的“鸢”字微怔了一下,这才扭头看向叫他的人。那人的小`脸隐藏在昏暗的夜里,在跳动的灯火下忽明忽暗,而一双眸子却黑得发亮,明亮而雀跃地看向她远处的什么地方。 这是今天晚上林鸢第二次看到这样的留莺了。他的内心微一悸动,却又很快平复下来。把目光从那张生动的脸上移开,看向她望着的地方。那一个高大的、明晃晃的“柱子”矗在天地间,乍看上去,竟显得那般雄伟和神圣。 “那个大概就是‘火树’吧。”林鸢轻声说道,“听人说是因为当今皇后爱看灯,皇上就命人扎了棵二十丈高的‘树’,并亲自从民间搜集了五万盏灯挂在那棵‘树’上。这样一来,只要站在皇宫的内廷里都能够把这棵‘火树’看得一清二楚。” “唉,还真是帝后情深呐!之前就听客人说起过,当今皇帝的后宫里只有皇后一人呢!” “确实如此。” “唉,真是羡慕。倒是不祈求我未来的夫君能有这般尊贵的身份地位,倒是必须得有这位的忠贞不二,那该多好。” 如此说着,留莺微红着脸看向身旁的林鸢,谁知竟意外地看见他在冲自己摇头。 “帝王家的事,外人谁又看得清说的准呢?”林鸢将脸凑近留莺的耳朵,低声道,“咱这位皇上呀,身子骨一直就不太硬朗,本就不是个多子多福的命。可后宫偏偏被崔太后崔皇后二人把持得严严实实,就连朝前都没人敢说话。说句难听的,上头的那位一旦有个什么万一,只要握住那不满一岁的小皇子……这崔氏姑侄二人,可真是好手段呢。” 留莺当然不爱听这话了。“这位公子,您还没入官场呢,怎么就满脑子的权谋算计。难道这就不可能是传说中的真爱么!” “传说中的真爱!?”林鸢摇着头眯眼大笑,“好好好,就算是在下小人之心了!且不说这个了。这边离火树还远得很,你要是想早点看到就跟紧我。晚些时候,还打算带你去看个有意思的东西呢!”说完,一把抓起留莺大氅下的手,带着她就向前跑起来。 “哎,你——” 左手被林鸢干燥温暖的大手包在掌心里,心跳又不自觉的与步伐一同加紧。 狭窄幽暗的小路两旁,挂着十二生肖的纸灯,从子鼠到亥猪,迎着奔跑的两人轮番而上、步步相逼,接着又从他们身边一个个退去。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幽长的小巷子就奔到了尽头。 留莺意犹未尽地脱离了林鸢的手掌,接着气喘吁吁地跟着他从巷子最后的昏暗中跳了出去。 就在身体一起一落的刹那,留莺眼前一亮。 仿佛在一瞬间回到了她小时候,妈妈领她到庙会去。宽阔的道路两旁,卖各种东西的小商贩周围,皆是人群熙攘。琳琅满目的珠串首饰绫罗绸缎,形形色`色的零嘴小吃玩意杂耍,千百年以来似乎都是一样的迷人,未曾变过。 不论是行人还是小贩,每个人的手里几乎都拿着一盏灯,各式各样大小不一的灯,点亮了光怪陆离的夜。小孩子们聚在一起,比比谁的灯更精致漂亮;男人们的灯,更加大气又亮堂;女孩子们的灯小巧,却不失花样;还有像留莺林鸢这样同行的青年男女,多是拿了一大一小相同纹样的情侣两件套……那些灯在笔直又宽敞的街上,点点的移动着,那是落在地上缓慢流淌的银河。而今夜的月亮是不是还那么圆润,似乎被这人间的灯火映衬的,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留莺从心底里叹服了:“真热闹啊……” 林鸢闻言嗤笑:“你要是白天出得来,这里又是另一番的热闹呢。哦,对了,你有没有用过晚膳?要不要吃点东西?” 留莺犹豫了一下:“还没用过。不过我已经习惯晚上不吃东西了,现在也不会觉得多饿。” 林鸢听了大手一挥,从怀里摸出几个碎银子就朝卖吃的的地方挤过去。 “平时呢,我也管不着你,不过今晚是元宵节,还是为了陪我才出来的,我怎么能让你空着肚子回去呢。少说也得填进去几个大元宵吧。你是喜欢核桃的还是芝麻的?” “哎,我不……嗯,谢谢你……”留莺最终还是没抵过他,被迫吃下了两个芝麻陷,一个花生陷和一个核桃陷的。 “吃饱了?”林鸢把吃完的空碗递给老板,转眼看到留莺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旁边一个给小孩子们吹糖人的老头,张口就问,“你属什么的?想要吹个什么动物么?” 吓得留莺赶紧拽着林鸢就走:“我不要再吃了,我好撑……你今天怎么这么大方啊,我都不好意思要你的东西了。你带我出来,还额外给我掏钱买这买那的,我心里过意不去。” 林鸢估摸着自己一定是酒劲未消,才会一张口就说大话:“瞧你这话说的,本公子可是一向怜香惜玉慷慨大方……” “……”留莺无奈又鄙视地看了他一眼。 “……呃,其实你看,哪有自个儿出来逛灯会的人啊!我既然带你出来了,就保你尽兴。你要真觉得过意不去,那这个人情就继续攒着,以后慢慢还我好了!” 呵,“以后”,林鸢说他俩的“以后”。慢慢还人情,就是更加纠缠不清的意思呀。 留莺觉得这儿的冬天,真的很温暖。 暖到把她的脸都熨热、熨红了呢。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章 花市灯如昼 留莺模糊地记得,在她很小的时候,街上最受孩子们喜爱的玩意儿就得数娃娃机了。可惜她技术太差,从来就没能抓起来过什么。现如今身处异世,这边儿的灯会上是断然不会有娃娃机的,但街市两旁排了一溜儿猜灯谜的小摊子,倒是与那时的娃娃机一般受人欢迎。 留莺仍惦记着林鸢请自己吃的元宵,不好意思总是占他的便宜,于是就主动拉着林鸢到猜灯谜的摊儿上,抢先付了五次的钱。 摆摊儿的胖婆子见两人走过来,笑盈盈地迎了上去:“公子姑娘来猜谜呀?我家有九九八十一盏不重样儿的灯,若是猜对了灯笼里的谜,这灯就作个礼物送你们。早些时候,已经有一十八盏灯被别、人猜中取走了,二位看看剩下的这些,还想要猜哪几盏?” 林鸢见留莺颇有兴致,便让她先选。可是留莺一连选了四盏灯里的灯谜,却一丁点头绪也没有。 留莺恋恋不舍地把看中的冰灯、走马灯、瓜皮灯和孔雀灯挨个还给了胖婆子,一转头却见林鸢在偷着笑自己,不禁有些羞恼,气呼呼道:“我请你来猜谜,你怎么只会站一边笑话我,也不来帮我想一想呢?” 林鸢也不恼:“你眼界儿高,选出来的灯谜偏偏连我也猜不到。” “那好,最后一个灯谜你来选!要是还猜不中的话,你就自个儿掏钱接着猜,直到猜中了我们再走!” 林鸢挑挑眉,在那胖婆子笑吟吟和留莺气冲冲的目光下,背着手在那六十三盏形状万千的灯下,仰着头遛了一圈,一抬手取下了一只。 胖婆子解下纸条,看了一眼之后递给林鸢:“呵呵呵,看来这个灯理应是公子的了。” 留莺忙凑过去看。只见猩红色的纸上用毛笔端端正正的写着七个字,“烏衣里弄。打一字。” 留莺一皱眉:乌衣里弄?里弄不是胡同巷子的意思吗?这不就是说乌衣巷么?刘禹锡?不对不对,该是跟王、谢有关的吧……还是说来燕堂、朱雀桥什么的呢…… 林鸢一看反倒是笑了,抬头对胖婆子说:“那还真得借您吉言了。这谜底,是个‘鸟’字吧。” 胖婆子点点头:“不错,是这个字。恭喜二位了,正好这盏孩儿灯就送与你们了!” 林鸢道了谢,把灯递给留莺:“我们走吧。这个孩儿灯你拿着吧。” 留莺手持着状似小孩的灯,唯唯诺诺的跟在昂首阔步的林鸢身边:“林鸢……林大人?您就告诉我吧,谜底为什么是‘鸟’?” “真想知道?”林鸢开始摆谱。 “真想!” “不告诉你!” “……你!” “哈哈,跟你闹着玩儿的!你仔细看啊,这个‘烏衣’的‘衣’与‘一’同音,后面的‘里弄’虽然本意是‘巷’,但表意还可以看做是‘弄到里面’。‘烏里弄一’,可不就是‘鳥’么?再者,跟乌衣巷有关的有个朱雀桥和来燕堂,也都多多少少暗示了‘鸟’的嘛” “啊,还真是跟朱雀桥和来燕堂有关系啊……我想的也不是完全不搭界的嘛……”留莺大言不惭地安慰自己。 “……你说怎样就怎样吧……哦对了,”林鸢突然道,“你知道为什么这个灯叫孩儿灯吗?” 留莺一脸茫然:“不知道。难道不是因为这个灯长得像小孩么?” “当然不仅仅因为这个!”林鸢的语气忽然促狭起来,“这孩儿灯是元宵节送给新嫁的女儿,送‘灯’以求添‘丁’的!你没看到那婆子给我俩孩儿灯的时候,脸上表情有多暧昧么?” 留莺如林鸢所愿的红了脸。 她的心里忽然一动:林鸢他这样做,是不是在追求自己? 望着林鸢在明明灭灭的灯火下有些放肆地笑着,她的心脏在胸腔里隆隆地跳动,蓄积已久的那些表白心迹的话语,仿佛就溜在嘴边,急于一吐为快。 她深吸了一口气,轻声开口:“林鸢,我——” “所以呀,有这层寓意提托在里面的孩儿灯,一般的摊主都不会在它的谜题上为难人的。今儿既然你非要逼着我猜对一个,又有那么多的灯挂在头顶,我可不就得挑个最不为难自己的来猜嘛!怎么样,为本公子聪颖与智慧折服了没有?” 原来只是为了猜一个简单的灯谜,才挑选的孩儿灯啊……原来并不是为了什么特殊的情愫…… 留莺像是被灌了一抔雪到领子里。长长地又缓慢地出了一口气,低下头,笑得好不酸楚。 “嗯,林公子真是聪明又智慧。” 饶是林鸢再粗心,也不会看不出来女伴情绪上的变化。他没有再继续调侃留莺,只是轻声问她:“累了么?还要不要继续看火树了?” 留莺反应了半天,才缓缓点了点头:“继续,为什么不继续呢?我好容易得了机会,出门玩一次,以后还指不定能否再有今天这样的福气呢。眼下若是不能尽兴,将来回想起来,我必定会后悔的。” 遇到一个令自己心动的人是何等不易啊。就算最终不能走在一起,当下每一寸相处时候的心情,也是够让人用很长的一段岁月去回忆去惦念的。时至今日,冬季已过了大半,春天也已不再遥远,接着,便又是夏和秋了。等到了秋天,士子们的秋试一过,那么眼前这个天天与自己调笑的人,如果不能金榜题名必定要落考返乡,而若真的高中了,就会封官加爵,然后慢慢的,日日繁忙、夜夜笙歌——总之,断然是不会像今日这般,自在地同自己在灯会上闲逛了。林鸢刚刚有句话说得对极了,现在得来的一切已经如此不易了,何必非要挑个为难自己的灯谜去猜呢? “走吧。”林鸢举高手里的灯笼,另一只手轻轻拉住留莺的衣袖。 留莺却平静地转过头去,不再脸红,也没有甩开林鸢的手。 他今日对我既然无心,那我又何必为此纠结呢。 ··················· 当他们站在二十丈高的灯树下的那一刻,留莺才真正地体会到,什么叫做“火树银花不夜天”。 那火树立在一个四通八达的岔路口,上冲着天,下顶着地,五万盏千态万状的灯几乎点亮了这方天和地。围绕在它下面津津乐道的人们,都得使劲地仰着头,才能看到它高高的树顶。 “确实壮观。就算帝后的感情,实际并不如他们旁人想的那么深厚缠`绵,可这棵树所代表的情意,可真是足够了。” 留莺看了身后的男人一眼,点点头。 五万盏灯,若真的都是那九五之尊的皇帝一个人亲力亲为地经手搜集和布置,那可着实算得上是个超大工程。 如果她就是那位皇后的话,看见自己高高在上的夫君为自己做到这样,内心不知道得感动成什么样子呢。 …… “……谢谢你,夫君,妾身十二分的喜欢。” “阿平姐……” “嘘,不是说好了么,在外面,要称妾身夫人。” “……夫人。” “乖,夫君,妾身今日真的很高兴……” …… “怎么了?看见谁了么?”林鸢见留莺没有抬头看灯,就顺着她的目光,向着不远处的那对年轻夫妻看去。马上,林鸢皱了皱他浓密的眉毛,“咦,那人不就是送你羯鼓的……” “嗯,确实是他。” 那个苍白脸庞金鱼眼的黎公子。和他的,年轻又貌美的,妻子。 原来如此,他竟是有家室的人。 留莺含糊的笑了一下:“我们走吧。” 说完转身离去。 林鸢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站在那边两位,却不期撞上了黎公子幽深的目光。 林鸢微一点头,然后反身追逐留莺而去。 “夫君?是见到熟人了吗?” 女人伸手抚上男人冰冷苍白的脸,偏头看到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消失在夫君目光所及的人海里。 “那是谁?”女人眯眼追问。 黎公子收回目光,朝妻子虚弱的笑:“没有谁。一个路人罢了。” 是的,不论他想做什么,她,都只可能是他的路人罢了。 只有眼前的这个年轻美艳又绝顶强势的女人,才是他的女人,不论他自己如何作想,其他任何人都再无可能了。 ########### 林鸢从后面追上留莺,小心地打量了一下她的脸色:“你是不是累了?我们再去最后一个地方,然后就回去吧。” “好。”留莺顺从地点头。 其实今晚的运动强度,连她上晚班强度大都没有。但她现在真的感到了些微疲惫。也不知是因为刚才的那人,还是眼前的他。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林鸢不答,反而从不远处的一家酒楼里,喊出了林大白。 林大白一见到留莺就扑了过来:“莺莺莺你们终于来啦!今天我就要带你出去耍儿咯!不过我能不要你们的钱,因为林大哥说了,他是我的本家,本家的人是不能要钱的!” 留莺失笑:“什么本家不本家的,他是骗你的啦!遇到骗子就得问他要双倍的钱才行啊,大白大哥。” “不对,我们就是本家!”林大白说的一本正经,“我叫林大白,他叫林公子。我们都姓林,我们就是本家!” “好好好是本家是本家!我们先走,去了再接着说!”林鸢打断两个人的对话,“大白兄弟记得路么?” “记得记得!凡是大白去过的地方都记得!” 三个人总算磨磨蹭蹭地上了马车。林大白在前面驾马,其余两个人坐在后面的车厢里。 说起来留莺也是第一次坐马车。马车里的空间比她想象中要宽敞很多,但坐上去也比她想象的更加颠簸。 留莺扒着窗口探出头,向后方看去。高大雄伟的城门在幽深的夜里显得有些黑黢黢的,正随着马儿嘚嘚的蹄音而逐渐远去。 “别担心。元宵夜里,城门是不会关的。” 留莺伸回头,看着坐在她对面的男人,微笑着回答:“嗯,谢谢,我不担心。” 林鸢看着她的笑脸,隐约觉得有些怪异,他忽然想到,自己是不是在无意间得罪了眼前的人了呢? 此题无解。 于是,一路两人再无他话。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章 一夜鱼龙舞 不过是几炷香的功夫,马车停在了在山脚下的一片空旷沙地上。四下里不见人烟,只在不远处有几个人,围着几个带风箱的火炉,正在噼里啪啦的烧着什么。 林鸢率先跳下车,反身扶留莺下来。 林大白也麻利地跳下马,一溜烟儿地跑向那群人:“綦老叔、綦老叔!林大白来啦——” 火炉旁的人听到声音都站起身来。 林鸢也领着留莺走过去:“来留莺,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两位是綦老叔和綦大哥,他们是京城最好的手艺人。不论是木匠活还是打铁器,跟官窑里的那些工匠比起来,只好不差。哦,还有綦老叔的小孙子,我记得是叫小钊来着?” 那精瘦的老头撸`着胡子笑:“呵呵,孙儿正是叫小钊呢!” 留莺朝老头和他身旁抱了个小娃娃的男人点头致意。借着炉子里的火光仔细观察了两人,留莺不禁一笑:这二人不愧是父子,不论是眉眼还是神情都像极了,特别是肤色,都黝`黑得发亮。 “还有这位,是胡人酒肆的老板阿默尔,那边是他妹妹熙罕,几年前就从波斯来京城了。” 留莺还没来得及问好,就被那个外邦来的大胡子重重地拍了三下肩膀,操着一口别扭的汉语大笑着说:“我们和林鸢兄弟都是好兄弟,既然姑娘是林鸢兄弟带来的,那姑娘也是我的好兄弟。” 留莺听了哭笑不得。看了一眼冷着脸沉默的熙罕,终归没有与这个在肖婉儿那儿有过一面之缘的胡姬妹妹相认。 还剩最后两个人。林鸢看着那个眉眼如画的女子跟她身后毫不起眼的男子,稍稍犹豫了一下:“这两位是……” “这两位是程家嫡子的外室柳成丝柳姑娘以及他的家仆。”綦老叔介绍说,“柳姑娘听说我这儿在上元节能看打铁花,便求了程公子过来看看。可惜今年都看腻了铁花看火树去了,来的人实在太少,要是能跟前几年那样,十几个人一起打,那才热闹呢!” 打铁花?那是什么? 留莺肚子里有一百个问题,可碍于林鸢忙着跟人寒暄顾不上她,她也不好意思去问,只能眼睁睁看着林鸢跟阿默尔说话跟綦老叔聊天,看着林大白缠着綦大哥逗弄襁褓中的綦钊小娃娃,看着熙罕永远默默跟在她哥哥身后,看着柳成丝和家仆远远的站在一边儿。 “好了,我们要开始了!”綦大哥起身招呼,“姑娘们都靠后站,别伤着你们!打铁花的上前来,林鸢兄弟,你先看我们打,学会了再上手。大白你也是,每年都得从头教你,还是记不住吗?” “好!” “没问题!” “来吧!” 一直孤零零在站一边儿的柳成丝见大家都动起来,忽然也上前:“綦家大哥,要不,我帮您抱着孩子吧!” “呃……柳姑娘您一边儿看着就好。”綦大哥面上有点尴尬,“孩子交给熙罕妹子抱着就行了。” 柳成丝干巴巴地收回手,看着熙罕从善如流地接过小孩子。那小孩子很是乖巧,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一声不吭地看着熙罕。熙罕也难得地朝他笑了一下,竟也把小孩子逗笑了。 前方不远处,男人们掂量着手里长长的木板,小心翼翼地用火钳在火炉里挑着那些烧得通红的铁块。 而后方,除去逗小孩的胡姬熙罕,就剩下无所事事的留莺和总是跟着个“尾巴”的柳成丝了。 见留莺也落了单,柳成丝便挥挥手让小厮走远点。 可小厮一脸的为难:“姑娘,少爷可是让小人寸步不离地跟着……” “我不过是跟这位姑娘聊聊天罢了,又不是跟男人说话。阿根你知道的,虽说我只是个外室,但对于像你这样的……”柳成丝威胁似的顿了顿,“以后你要想在我这儿过得舒服点,就别那么多话,知道吗?” 小厮连忙应下,可仅仅往后撤了几十步,就不再动了。 留莺冷眼看着,心里却在冷笑。“外室”这个词是她来到这边后才知道的,用现代的话来讲,就是男人养在家外面的“二`奶”——是没有合法的婚姻手续却又得“合法”地跟着男人过夫妻生活的女人,是被所有人都看不起的、可叹可怜的女人。 柳成丝走到留莺身边,大大方方地搭起讪来:“刚才听他们说,你也是清玥?可是从明月楼那边来的?我以前似乎没见过你,可是新来的么?” 留莺看着眼前身段优雅媚眼如丝的年轻女人,疏离地笑了笑:“我不是清玥,也不从明月楼来。我是粱梦阁的杂役。” “粱梦阁的杂役?粱梦阁居然会用你这样的人做杂役?”柳成丝惊讶地上下打量了一下留莺,“呵,也就是‘神仙窟’粱梦阁才能做出这样奢侈的事啊……你既是粱梦阁的人,都雪晴总认得吧?” “认得。” “那你可见过舍妹?她一直跟雪晴姑娘学琵琶。……呵,说来也不怕你笑话,我姐妹俩命不好,摊上那样的父兄,偏还不像你这般幸运,而是被卖到明月楼。唉,那儿可不是像粱梦阁那样好的地方,他们从来也不管姑娘的意愿,只要客人给得起价钱,什么都肯卖。今日我被卖给程家,来日等我的照君长开了,还不知道被卖到哪个旮旯里呢。如今,我却被锁在一间别院里,姊妹见一面却也是奢望。要是哪天她也被什么红家、蓝家给买走了、关起来了,那我们就再也……”柳成丝说到这儿哽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 “照君?”留莺皱了皱眉,“你妹妹叫柳照君是吗?” “你认得她?!照君她最近可好么?她现在……长多高了?” 留莺看着柳成丝激动的样子,终于还是狠心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起码有半个月没看过她了。” “是吗……”柳成丝一脸失望,“可怜我这个做姐姐的,却连见上一面也不能够……” 留莺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心里颇不是滋味。 柳成丝见留莺不做声,也就不再多话,只是有些神往地看向熙罕和小孩子的方向。 正在这时,几步开外的林大白忽然回身向留莺大喊大叫:“喂,莺莺莺快看!我们要开始啦!打铁花要开始啦!” 留莺顾不得感叹柳成丝了,连忙好奇地抻着脖子看过去。 只见綦老叔用火钳子从炉子里取出了一团烧得通红的铁快,飞快地夹到綦大哥手里的长板上。綦大哥双手执板轻轻一簸,随即猛地往半空中的那团打过去。 只听见“啪”的一下,那拳头大的火红突然炸裂,小小的一团居然散作漫天的耀眼星火,就在一瞬间怒放、又坠落,其间又像是有一条小蛇,在灿烂的火花中盘旋不去,半晌才蜿蜒着落下—— 一如前世大年夜里五彩斑斓的烟火!不,这比烟火更加漂亮和震撼! 留莺在铁花撒开的第一秒惊愕,第二秒欣喜,第三秒喉头就哽住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林鸢给她的惊喜竟是如此之盛大、如此之壮美。 她完全想象不出,在这样的时空里,还有什么能比眼前这个意料之外的“烟花盛宴”更浪漫的场景了。 接着,阿默尔也抡起板子赤膊上阵。 绚丽夺目的铁花在綦大哥和阿默尔的手里接二连三地怒放、坠落,怒放、再坠落,有如天女散花,又如金蛇狂舞,变幻莫测似是堕下的漫天星光。 林大白也抢过綦大哥的木板子,非吵着要打。却在接过綦老叔递来的铁汁后让木板在半空中扑了个空。铁汁落在地上,四散的火花溅了他一身。 所有人见状都大笑起来。 綦大哥笑着,去拿林大白手里的长板,但林大白非得要再打一次。綦大哥也不依,可偏偏又夺不过大白,只好托着林大白的手同他一起打了一次。 这一次终于银花乍放。 林大白顿时高兴地手舞足蹈。 大家又因为大白而大笑起来。就连抱着孩子的熙罕也舒展了深刻的眉眼,变得亲和起来。 阿默尔远远瞧见妹妹也笑了,自己更加开怀,拍了拍热气腾腾的胸脯,大声说道:“嗳,元宵节的夜晚多么好啊!要不是綦老叔不许,我非得从我那里搬几缸好酒才更好哩!” “呵呵呵,喝酒可不行!”綦老叔笑着发话,“且不论醉了会不会把火花往人身上撒,可要是浪费了我好容易熬出来的铁汁,可就大大的不好啦!” 大伙儿听了又忍不住笑起来。 正当留莺咧着嘴乐呢,被她刻意忽略多时的林鸢突然窜到她眼前。 “留莺,马上轮到我打啦!” 留莺一愣:“嗯?那你就打呗。” 林鸢好像忽然变得胆怯起来:“我这也是第一次打铁花……专门打给你看的!” “嗯,好。”留莺察觉自己心肝一颤,顿了顿补充道,“加油!” 林鸢听到她最后那句,“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蓦然拉过留莺走上前,接过綦老叔烧红的铁汁就拎着板子敲了上去。 万珠铁屑就在留莺的头顶迸散,像是鲤鱼跃龙门时溅起的水花变成了点点金色的龙鳞,又像是银河里抖落的星子要陨落进她的眼睛里,灿如极光,幻若梦境。 万般的感激之情涌上心来,留莺不知该如何传达给眼前的这个使她忧愁又欢乐的男人。 她的眼睛里像是真的染上了星光,满载着笑意亮晶晶地看向林鸢。 林鸢也刚好看向留莺。脑海里像是忽然也炸开了一朵铁花,他情不自禁地开口: “留莺,你是不是……” “嗯?”留莺听着自己的心跳声,笑容不减。 “……” “我是不是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我第一次打得比他们的都好看?” “呵……是是是,你的最好看!”留莺偏过头来,心里暖融融地几乎要溢出来,嘴上却肆意地对着林鸢大声笑骂道,“你个自大狂!”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章 一语破的 自此元宵节那晚之后,留莺就觉得林鸢这个人变得奇怪起来。 想他之前都只是天天往外跑不见人,现在竟开始日日带人到粱梦阁里来了。 最先他还偷偷找留莺请她来帮自己着撑个场子,却不幸第一次就被老板娘撞见了,结果给就下了道死命令禁止。 “她还不是清玥呢,你就想着挑唆她接私活么?” 林鸢忍不住跳脚:“怎么就私活了?又不是不给您钱。再说了,留莺她还是我徒弟呢!凭什么那个无缘无故的黎公子就请得动她,我这个当师傅的就不行!” “此言却是差矣。人家黎公子跟咱留莺也颇有渊源,且比你认识得更早些。况且黎公子二话不说就愿意为她出十倍的钱,你这个当师傅的,可愿意出这么多吗?” “……”林鸢仰头算了算身上的银子,默不作声地扭头离开。毕竟眼前这个“不讲理”的女人还是他在京城里的“食宿”父母,他目前还没必要和银子过不去。 于是留莺莫名其妙地看着林鸢用复杂的小眼神盯着自己,却又幽怨地“翻”了别的姑娘挂在前台的牌子。 之后在接下来的几天,据郁笙烟说,林鸢请遍了粱梦阁里所有的姑娘,挨个儿来给他“撑场子”。 “那家伙是怎么回事,每日从我们之间挑一个去,先是殷勤地跟登徒子似的,给我们又是添酒又是捶腿,然后很快就蔫到一边去,就跟我们欠了他钱似的。”郁笙烟一边用指甲锉给那十只被凤仙花染得血红的长指甲修着边儿,一边忍不住对留莺抱怨,“偏每次还请一堆乱七八糟的公子一块喝酒作陪,他成天摆出这样一副臭德行,他不嫌自己丢人我还嫌他丢我的脸呢。哎,留莺你说他最近这是怎么回事啊?” 留莺此刻正借了郁笙烟一盒五颜六色的簪子,琢磨着怎么往自己头上招呼呢。忽然听郁笙烟点了自己的名,竟不觉晃了一下神儿:“嗯?什么怎么回事?那是林公子他自己的事儿吧,我怎么会知道?” “哎哟,你怎么会知道?”郁笙烟一脸坏笑,“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你不是爱慕人家林公子有段时间了么?” 留莺吓得几乎把手里的金钗掉到地上:“谁、谁说我爱慕这个花心萝卜的!我、我没……” “别在我眼前装了,我又不瞎。你敢说你对那个人一点也不喜欢?”郁笙烟绕到留莺身后,从她耳旁伸出五只鲜红的指甲,其中最长的那一只还冷不丁地戳了她的鼻子一下,“在老娘的火眼金睛里,你还嫩的很!” “……好好好,我是仰慕他行了吧!”留莺红着脸泄`了气,最终还是低声下气地求郁笙烟,“你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尤其是……他。” 这件事不论最终成不成,她只想要亲口告诉林鸢她的心意。 “唉,我跟林鸢非亲非故的,我没事告诉他做什么?”郁笙烟软下`身子,下巴搁在留莺的头顶,整个人也几乎都趴在了她的肩上。 “疼疼疼,压到头发了!笙烟姐!” 郁笙烟无声的笑了笑,轻叹了口气,这才从留莺身上起来,顺手给她重新插了插发髻上的簪花:“他以后要是胆敢负了你,我定会叫人扒了他的皮。” 留莺愣了一瞬,随即忍不住笑:“什么呀,这八字还没一撇,谈什么谁负了谁的,他喜不喜欢我还不一定呢。” 郁笙烟皱眉。 留莺苦笑:“我瞧他虽待我极好,却是不像是同我一样有这般心思。” “不会吧?你俩还没……好上?” 留莺摇头。 “那他领你去灯会又送你孩儿灯是个什么意思!”郁笙烟大怒,“男人真是没个好东西!” ############# 接下来的日子里,林鸢那个“臭男人”愈发让留莺摸不着头脑了。 两人每次在路上遇到,也不管有没有旁人,他要么突然地跑上前嘘寒问暖,要么就扭过脸去冷淡生硬地擦肩而过,忽晴忽雨的,完全搭不上正经的话。 不过她最近可没空揣摩男人的心思。因为前儿秦伊伊发了话,让她下个斗艳夜到二楼去侍人,不用再上台出演了。只要客人们对她足够满意,那清玥的牌子就能挂上了。 留莺掐指算了算,虽说她还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来准备,但据郁笙烟她们说,她要真想满足那些形形色`色的的客人,特别像是那些附庸风雅的酸秀才,或者口味刁钻的官老爷们,却也不见得是件容易的事。 她还有很多东西需要继续跟酒娘、郁笙烟,甚至跟肖婉儿、单凤她们学习的。 ########### 入了二月,很快就是春分。春分这天出人意料的降了温,甚至还下了雪。好在接下来几日并不料峭,反倒又日渐转暖。直到清明时节再现倒春寒,从天上降下来的绵绵雨丝里,竟然都夹杂了些噼里啪啦的雪点子。 留莺就在这种周而复始的寒意里热火朝天地工作、攒钱、学习,虽说情场失意,却能在职场中忙忙碌碌,没时间多想,日子就也不觉得难熬。 再之后,天气一日暖似一日,很快就挨到了四月初一,春日斗艳。 看着站在粱梦阁门外等待开门进入的人群,默背着笔记本里“乖巧不逢迎”“清高不疏离”之类的口诀,留莺发现她现在比上台之前紧张多了。 正当她茫然无措的时候,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 “留莺姐。”一簇嫩黄色的小人从身后冒出来。 “金荷?” “‘你在紧张吗?’” “啊?” “‘别紧张。无措之时,想想肖婉儿会怎么做,暂且模仿她,今晚必会安然度过。’”金荷一本正经地仰头看向留莺,“这是有人拜托我转告留莺姐的。” 留莺一怔:“是谁拜托你的?” 金荷俏皮地眨眨眼:“姐姐你猜呢?” 留莺看着大堂里又在跟欢香斗嘴的郁笙烟,撇了撇嘴,又看向倚在大门口准备开门的秦音音,顿时心下了然。笑道:“谢谢你,也帮我谢谢她。” “好的好的!”金荷听了猛点头,然后暧昧一笑,“姐姐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说完就转身溜走了。 “嗯?她不会告诉别人什么啊?”留莺奇怪地想。 话说这一季的斗艳远不如上几次的热闹。可能因为前日夜里下的大雨,令地上泥泞难走,“阻”了不少人的路;也可能是春日里犯困,一用过饭后就懒于走动——总之,客人比以往缺了不少。而台上的节目似乎也不比以前用心似的,尤其是作为顶梁柱之一的单凤,这次竟然连人都不在粱梦阁——据说是被接出去参加私宴去了。 不过人少倒是合了留莺的心意,少应付一个人她就能少花一份心思。特别是在有了金荷送来的那句“箴言”之后,今晚竟然过得十分的顺利。 虽然留莺自从“淋水”事件后就对肖婉儿心有芥蒂,但她不得不承认,肖婉儿不愧为“花魁”。作为“清玥”,她的一举一动都宛如一朵白莲,让人觉得优雅而得体。就算是刻意“模仿”她举止、神态甚至表情的留莺,也愈发觉得自己应付客人的行为不再别扭僵硬,这远比自己琢磨着做要省事得多。 在恍惚中她甚至都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肖婉儿,变成了一朵温柔又冷漠的白莲,生在高岭之上,用微微不屑又怜悯的眼神俯身看着那些留恋花丛的男人们和身处泥潭的女人们,唇边带笑,内心寒凉。 “还多亏了音音姐让金荷来提醒我那句话。”留莺微笑着收下今晚第七个客人给她的赏钱,内心嘀咕道,“单单今天得的钱,够我做十天的活了呢。” 一夜相安无事。 直到深夜她们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后,秦音音撂给留莺一把钥匙和一个巴掌大的东西。留莺仔细一看竟是块刻着“留莺”二字的新木牌子! “娘`亲让我告诉你,你只有明天一天的假,出去好好置办点东西,收拾一下搬回人字一号。从后天起你就是粱梦阁的清玥了,那些漂亮衣裳胭脂水粉什么的,早该置办起来了。” 惊喜来得太突然,没等留莺反应过来,郁笙烟就从身后一把抱住她,搂在怀里使劲地蹭了蹭:“哈哈,我就知道你肯定能行的!” 粱梦阁里原本有些冷清的气氛顿时欢腾起来,平日里熟悉的不熟悉的姑娘们也都纷纷过来向留莺道喜。 留莺喜上眉梢,一面感激地回应着众人,一面不忘向秦音音道谢:“留莺多谢音音姐,要不是音音姐之前叫金荷来提点我一句……” “叫金荷来提点你?”秦音音一脸疑惑,“我没让金荷提点你什么啊?你认错了吧。” 留莺惊奇地瞪大眼睛转头寻找金荷,只见金荷一脸的尴尬和哭笑不得,朝她拼命摇头,然后又冲她摆了个口型。 留莺只看了一眼就明白那个口型的意思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平复了一下心情。 那个口型是在说“林鸢”。金荷是在说,让留莺化腐朽为神奇的那一语破的,不是她以为的郁笙烟或是秦音音,而是林鸢辗转拜托自己传达给她的。 留莺忽然就抬起头,朝着三楼天字一号的方向,禁不住地笑了出来。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章 连兆山中云安寺 “老板您帮我把这几个包起来吧,别的就下次再说吧……您能再便宜点吗,您看我一次拿您这么多高档的脂粉……要不您就再抹个零头吧……哎呀,这些您也没少赚啊老板……哎,成,真是多谢您了!下次肯定还来您家买……” 付清了银子,留莺勾掉了清单上最后一项必买品,终于松了一口气。摸了一把再次瘪下去的荷包,暗暗地安慰自己,清玥赚钱应该比茶水工容易一些吧。 但眼下最让她头疼的问题不是钱不够,而是怎么把她这些花了一上午买的乱七八糟的衣服鞋袜首饰脂粉给运到粱梦阁去。也不知道这脂粉铺子的老板给要多少钱才肯出人帮着送回去呢…… “请问,有位留莺留姑娘么?” 店里的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伙计从门外面探进头来,向柜台这边张望。 找我的?留莺迟疑了一下,朝小伙计举了举手:“是,我就是!” 小伙计见状,三下两下蹦跳着过来,小声对留莺说:“门外有个人等姑娘半天了,叫我看姑娘完事了转告姑娘。哦对了,那人还让我给姑娘把东西都送回粱梦阁的人字一号房去,嘿嘿,您放心,我是专门干这个的,比您这儿多得多的东西我都一个人送过,保准给您一样不少的送到了!”说完,也不管留莺什么反应,就伸胳膊去捞留莺放在脚边的那一堆包裹。 留莺还没开口,倚站在一边儿的矮胖老板先一声吼:“臭小子,你先给我站住!”吼说完又转向留莺,笑呵呵地问,“你打粱梦阁来?可是新来的姑娘?” 留莺被矮胖老板上下打量的“猥琐”眼神吓得心惊肉跳,结结巴巴地回答:“算、算是新来的。”末了又加了一句,“是新来的清玥!”粱梦阁的清玥是卖艺不卖`身的!所以这位老板您千万别想多! “哦,清玥啊……咳,你这孩子也不早说。我跟你秦老板娘熟得很,平日见面都是以姐弟相称的呢!”矮胖的老板收回目光,凶狠地瞪向缩在一边的小伙计,“臭小子,你明知道留姑娘是粱梦阁的人,是不是还收了人家送货的钱?” 留莺怕老板打这个可怜巴巴的小伙计,忙出声澄清:“没有没有,他没要我的钱……” 可惜老板人虽矮,胳膊倒是挺长,留莺的话还没说完,就眼睁睁地看着老板一巴掌掴在了小伙计的后脑勺上:“这小子鬼得很,肯定偷着问门外等你的人要了去了!” 留莺见小伙计除了一个劲儿地捂着后脑勺“哎哟哎哟”,还能一边嬉皮笑脸朝自己吐舌头,想来是打得不重,这才放下心来,向老板和小伙计道了谢,接过小伙计从兜里掏出的碎银子,便捏了个荷包往外走。 一出了大门,太阳就暖融融地漾在了自己半薄不厚的衣服上。昨日斗艳夜时还以为天气尚有点冷清,直到今日出来被阳光这么一照,这才猛然惊觉,时下早已开了春。 而此刻,她心里最想见到的男子,就长身立在这灿灿的春日里,像是在发着金光。 林鸢听到声响,把目光从店门口的柱子上挂的刻有店名、字号和物品图画的挂板,移到了留莺红彤彤的小`脸上,笑道:“你来了。” 留莺忽然觉得手足无措,不知道此刻此景该对眼前的人说什么,支吾了半天才憋出了一句:“好久没见了……”说完就一下咬到了舌头,留莺“嘶嘶”地吸着凉气,心里直后悔。好像明明两个人前天才见的面啊! 林鸢又笑弯了眉眼:“是很久没见了。我昨日不在,没看见你。回来之后才听说你已经成为清玥了。恭喜你。” 留莺又手足无措起来,嗯啊了半天终于记起把小伙计给的碎银子还给林鸢。 “呵,怎么一日不见,你就同我生分成这样,连话都不肯与我多说了?”林鸢笑眯眯地看着留莺,“你也不问问我今日找你做什么?” “那你今日找我做什么啊?”留莺眨巴着眼睛问。 “……”林鸢扶着额,有点不知道该拿这个傻乎乎女人怎么办。 见林鸢不说话,留莺倒是着急了:“你看,我就知道我就算问了你,你也不会轻易就告诉了我,那我`干嘛还多此一举地问你?” “……”刚想回答的林鸢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既然你真这么觉得,那我们就先到了地方再告诉你原委吧。”说完就拉着留莺上了一旁等候已久的马车。 马车颠簸地驶过林林总总的商铺,驶过齐齐整整的人家,不一会儿车窗外开始掠过一块一块的田地,不时还能看到些许农人在地里,面向着黄土背望着青天。还有许多野花和野草偷偷地生在田间的缝隙里,五颜六色的、绿油油的,招蜂又引蝶,处处都是生机,仿佛在马车里都是鲜花青草的香,都是蜂儿蝶儿的粉,这无疑是与粱梦阁里完全不相同的、春天的信号。 马车在春天的气息里越跑越远。留莺心下惦记着她要回去收拾房间的事,渐渐地有些着了急,终于忍不住问:“喂,我们这是要出城吗?你别告诉我这是要到城郊踏青……” 留莺忽然察觉林鸢的脸色有些异样的阴沉,忙住了打趣的话,心里也不禁跟着生出些许不安来。 “踏青?也勉强算得上踏青吧。”林鸢不自然地笑了一下,“不过我们不是要出城。我们是要上山,京郊的连兆山。一会儿到了山下,车进不去,还少不得麻烦你移步,陪我走段山路……若是你真能把这一趟当做踏青,倒是也挺不错。”顿了顿才又开口:“你若是不想去,我就叫马车把你送回去。方才也是我一时脑热,没提前问问你的意愿就带你来,是我的错。” 留莺没有回答,反倒有些担忧地看着林鸢:“你……出了什么事情么?” 林鸢微摇头,却反道:“你可愿意与我同去?” “……自然愿意。”留莺直觉林鸢不对劲,她不敢也不愿放林鸢自己一个人上山,万一再出什么事儿……留莺想都不敢想。 林鸢听见回答,似是松了口气,顾自转过头去,终不再言语。 连兆山不是座大山,虽说只有人踩出来的土路,但好在不高不陡,倒也不怎么难走。 林鸢一直在留莺前面的两步远处,走得很慢,许是怕她累着,又或许是心事压得他心不在焉,走走停停,表面上看倒是真有点踏青的闲适意味了。 留莺也就趁机偷一把闲,看看绿,听听鸟,踩踩草,再后来还忍不住顺手拔了几束野花编起了花环。 林鸢见她渐渐落下了,也不着急催她,只是停下来静静地等着。两个人从上山起,几乎没说过一句话,但他们的心里却都感到了难得的宁静祥和,反而生出了“岁月静好”的感受来。 不过小半个时辰,林鸢停下脚步,朝不远处半山腰上的一个小土庙指了指:“我们到了。” 小土庙门外上书了“云安寺”三个大字,屋舍破旧而□□,不但和尚少,香客更是稀少到没有。留莺不太懂佛教,只觉得云安寺虽然庙小,但金佛像大香炉之类的倒像是五脏俱全的样子。 她先跟在林鸢后面拜见了寺庙的住持。住持寂宜是个干瘦的老和尚,褶着脸笑着对林鸢阿弥陀佛:“施主又来寒寺啦。老衲昨日身体微恙,还没来得及好好谢谢施主呐……” “嗯?”林鸢一脸诧异,还没发问,就被寂宜身后的一个方脸和尚请到了耳室里。 “阿弥陀佛,师傅这几年脑袋不大灵光,有些不记事。”方脸的和尚轻声解释,“恰好昨日也有位大人来进香,还捐了不少香火钱,想必是师傅记混了,施主无须为之挂怀。” 正说着,一个圆脸和尚也进来了,对方脸和尚说:“淳法师弟,师傅已经回房躺下了,这边有我守着,你去带二位施主……” “不必叨扰二位大师,我们知道地方,自己走走就好。”说完,林鸢从随行的包裹中摸出一把碎银子交给圆脸和尚,“多谢你们这些年照顾我娘。这点银子就当我捐了香火钱吧……” “施主您稍等一下!”方脸和尚飞快跑回到前厅,拿了本本子和毛笔递给林鸢,“施主,您上个月来时捐的香火钱就没记在功德簿上,这次无论如何也留个名字,小僧好为施主诵经祈福……” “呵,你们不必……”林鸢推出去的手还没收回,忽然顿住,几乎是抢一样夺回了功德簿,盯着上面的某处看了半晌。 “昨日来的那位大人,可是函国夫人的驸马,林硝大将军?” 方脸和圆脸互相看了看,迟疑道:“正是。” “他是自己来的?除了捐钱可还做了什么?”林鸢有些咄咄逼人地问。 “他……”方脸和尚犹豫。 “林施主昨日确是自己来的,并且还在那间客房里住了一夜,今日一早才离开。” “淳丘师兄!”方脸和尚皱紧眉头。 “无妨。虽然小僧不十分知晓原委,但直觉此事施主还是知道的好。”圆脸的淳丘和尚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施主,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么多年了,有些事是该放下了。” 林鸢没有接话,草草地在功德簿上签了名,将纸笔还给淳丘,脸色更加阴郁。 留莺惊异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终把目光落在了那个她暗暗喜欢却好像又并不太了解的男人身上,脑子里把知道的和听到的事情拼拼凑凑了个大概,她恍惚觉得自己今天好像将会晓得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章 身世浮沉桃花魂 林鸢果然对云安寺颇为熟悉,那些和尚竟也没多问就允许他们在寺庙里随意走走。 留莺从小接受无神论教育,对佛教并不熟悉,却也不敢在佛门净地随心所欲,只怕万一哪里做的不对再丢人现眼,所以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林鸢后边。好在她发现林鸢应该也不是虔诚的佛教徒,捐过香油钱之后,只是象征性的对佛像拜了几拜了事。草率的有些像游客烧香到此一游。 这下留莺微微放了心,因为她听说宗教信仰也是导致感情问题的重要……咳,想多了。 果然,林鸢并没在佛堂中久留,反而将留莺带到了云安寺的后院。 云安寺修建在连兆山山腰上,后院外不远处有一片野树林。虽然现在是春季,叶子都没来得及长起来,但树林里仍被密密的枝叶遮蔽地幽暗一片,远远看上去有些阴郁骇人。 相比之下,云安寺后院倒是宽敞又明亮。只有一间无主的简陋僧舍和围墙根上的一棵孤零零的桃树,粉`嫩的花`苞似绽非绽地挂在枝上。 林鸢深深地看了留莺一眼,撂下一句“等我”,就跑到树下,“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之大吓得留莺心肝一颤。 “娘,”林鸢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桃树叫道,“我来看你了。” ……咦?娘?他的娘不是早就去世了吗…… 留莺目瞪口呆,仿佛此时才看出来今天林鸢穿的不是往常那样的粉衣装,而是一席白衣,是祭奠亡者穿的素白之色。 只见他打开一直随身带的包袱,把东西一样一样的拿出来:“这是我跟干爹给你带的东西,有京品斋的桃花糕,有金陵最上品的桃香胭脂,还有一壶是京城粱梦阁的酒娘`亲自酿造的桃花酒。可惜今年倒春寒,你依傍的这棵桃树的花仍未开。” 留莺继续听林鸢跪在树下絮絮叨叨,从惊讶到了然。 “……这是干爹让我给你捎的信。他这些年老的厉害,虽然王爷还留他住在王府,他却早就不再是那个姚护卫长了。去年冬的时候他还大病了一场,是如今不能来看望你了。不过……我却额外带了个人来,娘……您稍等一下。” 林鸢突然起身,走到正若有所思的留莺面前:“留莺,请你……跟我来一下,行么?” 留莺呆怔地点头,眼瞅着林鸢反身走向那间僧舍,刚要推门,却不想门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要进来么?” 一个身着青白色道袍,头戴恨天高道冠,眉眼干净清冽的年轻道士,用他那副正在变声期的青涩公鸭嗓轻声问站在门外的俩人。 寺庙里住着道士?林鸢愕然:“您……现在住在这儿吗?” 那小道士点点头。 “啊,对不住,这位……道长,我以为里面没人,才……” “无妨。你我同为过客,又有谁入得谁入不得的分别呢?寂宜住持既然默许施主在他的寺中随意走动,那施主自便就好。”说完,小道士大开了门,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林鸢跟留莺无语对视了一会,最后忍不住双双笑了出来。 “进去吧。小道长都特意让出来了,那我们恭敬不如从命了。” 林鸢说着,拉了留莺的手,进了屋里。 屋里的陈设很是简单粗陋,只有两个硬木凳,两张毫无雕纹的一圆一方的木桌,以及一张硬床,好在屋里的东西还称得上干净整洁。那借住的小道长果然只是个“过客”,这么一间的屋子里,除了摆在床头的一个不大的包袱,再几乎看不出是住了人的模样。 林鸢把留莺拉到床板上,歪着身子坐好,这才郑重地向她娓娓道来:“十五年前,我娘就死在这里,尸身应我娘的心愿,天葬在后面那片从林,衣冠冢则留在了院里的那棵树下。” “十五年前?天葬?”留莺听上去有些匪夷所思,“你不是金陵人吗?”这时候的人哪有不是身死之后土葬原籍图个魂归故里的呀? 林鸢摇摇头:“我娘本是突厥人,是某个小部落首领之女。只是,我外祖父生性懦弱昏聩无能,反被手下伙同马贼谋害身亡。我娘的兄弟叔伯都被那伙贼人屠了个干净,还从草原一路追杀到汉人的居住地,直至与一队巡视边境的汉人军队遭遇。然后就是一场混战。 “当娘从她躲的那个干羊粪框里爬出来的时候,周围到处都是尸体,汉人的,突厥人的,还有那帮马贼的,宛如人间地狱。亏着娘也不是一般的女子,为了活命,在这种境况下还能忍住惊惧去翻找尸身上的东西,然后她就在死人堆里摸`到了一个一息尚存的汉人。” 留莺听入了迷,不禁使劲咽了一口口水:“难道那个人就是……” “不错,那个人就是我的生身父亲,”林鸢凉凉一笑,“也是如今皇后娘娘的亲妹`夫、函国夫人驸马、林硝林大将军。呵,二十多年前不过是个差点被箭射死的小小副将,是我娘一时心善救下的蝼蚁罢了。” “原来是这样……” 留莺低下头,脑海里隐约存着一个高大模糊的身影。在新年的那个斗艳夜上,她还真的见过这个林大将军。那时他坐在她的舞台正前面,身边还依偎着娇小`美丽的函国夫人,两人十分恩爱的样子。却万万没想到,那人竟然是林鸢的父亲! “后来,我娘就带着那人,靠着从死人身上摸来的东西和一把弯刀跟弓箭,在她熟悉的草原上呆了小半年,两个人竟然都活了下来,就连那人身上的伤口也全好了。 “半年后,他们在草原上遇到了一组汉人的军队。队伍里不允许带女人,那人便对娘许诺,等他回京复命之后,必定回来娶我娘。此后,他便义无反顾地跟着队伍回了中原。从此再无音讯。 “他走之后,我娘的肚子慢慢大起来,开始她还很高兴,一直在等着那人回来,直到半年过去了也不见他,我娘终于下定决心,独自南下去那人祖籍金陵寻人。不想刚到金陵不就就不慎跌倒早产,幸而为过路的老澜靖王府的姚侍卫、也就是我`干爹所救,娘在老澜靖王府中生下了我。后来,我娘为了照顾我,就答应留在王爷府教老王爷突厥语,顺便拜托干爹帮忙打听‘林硝副将’的消息。 “干爹存了私心,一直没将那人被当时的崔皇后也就是当今崔太后的侄女、当今皇后的胞妹看中强拉去做了上门女婿的消息告诉娘,娘也就一直带我留在了王爷府。直到我七岁那年,有小丫鬟在议论函国夫人小产的时候,被我娘知道了真相,她不顾劝阻就领着我溜出了王爷府往京城……京城寻人……咳咳……” 留莺见林鸢说得喉咙干涩,忙环顾了一下屋子,竟连杯水也没有,想起身出去讨一杯来,却被林鸢使手轻轻按下。 “不必劳烦了。”林鸢压下喉间的痒意,朝留莺笑笑。 留莺担忧的看着林鸢,林鸢却毫不在乎地清了清喉咙接着讲故事。 “我们娘俩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靠裙带关系拜了将军的那人的府上。娘满心期待地对看门的将军府下人说明了来意,却不想她至死都没能见到那人一眼。他们叫娘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下人出来告诉娘,说那人领了兵巡城去了,叫娘到连兆山这边找找看。娘寻人心切,便没多想就顺着他们指的路找了过来。 “连兆山一向人烟稀少,山里除了云安寺再无可以住宿的地方。娘不愿我跟着她露宿山林,于是傍晚就在这里落了脚。” 林鸢拍了拍身下的硬床板,脸上渐渐涌起一种近似痛苦的神色。 “当晚入夜人定后,有人刺破了窗户纸灌了毒烟进来——当时我尚年幼,只以为毒是那人放的,恨了他好些年。直到后来才知晓,刺客应当是函国夫人手下。 “我娘发现中毒的时候已经全身麻痹口不能言,拼尽了全力只得把我推下床来,远离那些毒烟。原本想着惊动寺里的和尚来救我一命,却不想竟是担心我俩安全而一路打听寻来的干爹闯了进来……干爹对我娘有情……咳……终是见了最后一面……咳咳……” 留莺的心揪得生疼,也顾不得什么矜持,就倾身过去帮着他使劲拍打后背:“你先别说了……都咳这样了……” “咳咳咳!咳……呼……”林鸢咳地脸色暗红,缓下来之后,悄悄挺直了腰背躲开留莺的手,深深的看了留莺一眼,复苦涩一笑:“这也是……呼……是那个时候留下的病根,天一暖就极易犯。近来已是好了很多……习惯了,不妨事。” 留莺只发觉了林鸢直腰躲开自己的动作,却没发现他最后望向自己的眼神,愣了一下,终是讪讪地收回手来。 不论事情过去了多久,每每回忆起妈妈去世,痛心疾首的心情她比谁都明白,一句“节哀顺变”怎么也说不出口。在心里叹了口气,留莺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这个话题:“那么,这次你来京城参加秋试,是来认亲的……还是回来报复的?” 林鸢听了一愣,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呵,你还真是一针见血。”随既收了笑意对留莺正色道,“我本就是来复仇的。” “啊?!”留莺原本已经他接受“复仇公子”的设定了,结果刚刚他对自己莞尔一笑,让她还以为林鸢真不打算复仇了呢,谁知到头来还是打算…… “至少在几个月前我还是抱着这个念头进的京。” 留莺大张着嘴巴眨了眨眼:“那你现在?” 林鸢却答非所问:“娘在将走之前,攥着我的手,对着当时被毒烟熏的晕晕乎乎的我,似乎说了什么。回王爷府后,我缠着干爹问了好多次他才肯告诉我,我娘那时是在反复跟我说‘不要你恨爹、不要恨你爹’。可我那时心里只有怨恨,哪里肯听。其实原本我在王府里是同小王爷一起习武的,只是在这一劫弄坏了筋骨,落了病根,只得转去学文。那时,我只想有朝一日进京为官,即使不能一剑捅死他也得在皇上面前狠参他一本,最好将他贬官或发配方解我心头之恨……你说,我那时好不好笑?” 留莺忍不住叹了口气。 林鸢将那声叹息一丝不落地收入耳中,心下也是一番唏嘘,不觉垂眸,恰瞥见她半拢在袖子里的那只纤细莹白的葇荑——恰是刚刚抚在自己背上的那只——她微微动了动,然后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什么似的慢慢握成了拳。 “林鸢,其实我原本也是恨我爸……恨我爹的。” 林鸢惊讶地抬头看她,却发现她温润饱满的红唇此刻在微微地颤抖,眼睛里的光也在颤抖着,似乎像是要滴下泪来。 “我……娘,她走的早。她去世前的半年,爹总是托词忙,只留我一个人守在她的病床前,看着她一天天死去。在我还没能接受娘已经不在了的时候,我爹就把他的新女人领回了家。很快,那女人为爹生了个男孩。那个女人进门以后虽说没有专门地为难过我,却对我也是……有一次我俩吵架,她指着我鼻子就骂我是‘有娘生没娘养的’,我都被她说懵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爸……我爹就当着我跟我弟弟的面,抽了那女人一巴掌。” 林鸢不觉皱了眉。他也曾听秦音音说过“留莺”的一些家事,知道唐璇的父亲唐赦家中除了一儿一女之外,还有一个出自“大家闺秀”的妻子,却并不知晓唐夫人竟是唐大人的续弦,而且竟是这般“凶悍粗暴”的继母。 留莺吸了吸鼻子,接着道:“我这时才发现我爹还是疼我的,虽然他平日里对我这个女儿一直比较冷淡,却从来没让我饿着让我冻着,也没逼着我为家里赚过一分钱……一个铜板。甚至,一直到最后,他的心里总归是惦记着我的……”在她病逝的前一刻,她分明在病房门外听到了父亲的声音,却遗憾地没能再见上最后一面。 林鸢听到这里,心里也是百感交集。作为崔党和李姓宗室二党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林鸢可以想象得到,唐赦是花了多大的功夫,才能把自己的一双儿女全都安全地送走,让他们没和家族里的其他人一样被诛杀或流放。虽说依留莺之言,唐赦早年欠女儿良多,还好最终,正如留莺所说的,他还是惦记着她的。 留莺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又开口道:“林鸢,我已经再也见不到我的父亲了,我再也无法让他知道我对他的感情。但你的父亲,他昨日还来拜祭你`娘,说明他还是惦记着你`娘,甚至还是惦记着你的。虽然他对你没有养育之恩,我却也不想你将你的生父置于‘仇人’的位置上。我怕你终有一天会落到我这般天人两隔的田地,只余悔恨之情。林鸢,你要不要再斟酌一下,别总想着复仇了。而且他……是皇亲国戚啊,我们惹不起的。” 林鸢的目光闪烁了几下,抿了抿唇道:“留莺,我刚刚有没有说过,我已经不打算‘复仇’了。” “……嗯?有、有吗?” “我说,复仇是我几个月前的想法了。” “啊?几个月前和现在不一样了么?” “当然,几个月前我还不认识你呢!” 林鸢轻佻地一笑,惹得留莺脸颊微红。 “我这几个月啊,终于从淤积了我十多年的王府小厢房里走出来,一路从金陵行至京城,见到了各种各样的人。有起早贪黑的商贩,有日日辛劳却靠天吃饭的庄稼人,还有两袖清风家徒四壁的老县承,亦有铺张浪费挥金如土的贪官污吏王子皇孙。我娘深明大义,从小就拿她父辈的事教导我心系百姓的为官之道。只可惜我自小在王府长大,不识得人间疾苦。直到此番进京,回忆起娘的教诲,感触颇多。为一己私利而损兵折将劳民伤财的事,我自然不会去做。何况你知道的,我这疲散的身体和性子,本就不适合复仇这等难度的‘大事’。而且,如今我不再如从前那般……”林鸢抬眼睨了眼前一脸懵懂的人儿一眼,“……那般心中了无牵挂了。我的‘仇’报不了了,留莺。” “唔,”留莺被他那一眼看得心头一跳,不自觉得就开口问道:“你在牵挂什么?” “呵……”林鸢趁着笑的时候长长出了一口气,定了定神才郑重抬头道,“留莺,你知道,我从小住在澜靖王府里,能见到的同龄女子甚少,也从没想过未来会与我共度一生的人是什么样子……” 留莺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胸腔里的心脏“扑通扑通”几乎撞痛了胸口,那个她期待已久的答案仿佛呼之欲出—— “……不过,我想我已经知道她是谁了,留莺,你愿不愿意……” 仿佛也是在小心翼翼地紧张,林鸢的语速越来越慢,声音也越来越低沉,一个字一个字地用他那浑厚悦耳的嗓音念出来,似乎有了实体一般撞入留莺的脑海深处,让她不自觉地想轻轻点头。就在那个“好”字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时候,她听见他说: “……你愿不愿意嫁于我、愿不愿与我成亲?” ……嫁于我……与我成亲!? 说好的表白呢?!怎么就跳过表白直接到了求婚这一步了! 太快了喂!!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章 天仙配 林鸢郑重其事地盯着懵懵呆怔的留莺,生怕她没听清似的又红着脸大声地重复了一遍。 “你愿不愿意与我成亲啊,留莺?” “啊……啊?!怎么……怎么就扯到成亲了,是不是太快了啊!”留莺从突如其来的“求婚”中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一时间语无伦次,“我们还没谈过恋……不对……咦那个,我年纪还小……” “女孩子一及笄就成亲的很常见啊。” 咦,好像古代女孩十五岁结婚的确很正常。“那么那个……那个我们还没有父母之命,还有媒妁之言什么的……” “……既然我已不打算再报复那人,那他与我来说也就再不相干——因而你我皆是无父无母的自由之身,此时只肖以天地为证,日月为媒,我不在意,我以为你也是不在意的。如果你真的在乎的话,请人来为我们做媒也无妨……” “不、不是这个原因……我只是……” “……我明白了,留莺,你对我是不是、并无男女之情?” 林鸢原本漆黑发亮的眸子暗淡了下去,看得留莺内心一紧,手也不自禁地揪住林鸢的雪白衣袖。 “不不不!当然不!” 林鸢垂眸,偷偷瞥了一眼拽着自己袖口的那只小手,忧郁地开口:“你不必违心安抚我,只是当我自作多情罢了,还烦劳你想法子推脱。”说完竟还有起身的意思。 留莺更急了,使劲揪了揪林鸢的衣袖:“不是,我……也是真心爱慕你的。” 林鸢心下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你又何必欺骗我呢。” “我没有骗你!”留莺此刻顾不得矜持了,“我……我早就想向你表白心迹了!我还怕你只把我当个逗着玩的小徒弟呢!” “那你方才为何对我推三阻四的?” “我……我就是觉得结婚……太快了。我们还没有深入地了解彼此……” “深入地了解?” 留莺琢磨着古人到底有没有“谈恋爱”这个意识,纠结了半天只好道:“我是说,我虽然喜欢你,但还没想过结婚的事情……我们可以再相处一段时间,如果性格还有生活习惯都合得来的话,我们就考虑结婚的事情……这样可不可以?” 林鸢轻叹了口气:“你都这么说了,还有什么不可以的呢……我一早就知道你对待事情一向冷静自持,极少感情用事……不过这样也好,万一你现在跟了我,等将来万一我穷困潦倒,你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倒不如现在就摆脱了我,借着粱梦阁清玥的身份给哪个非富即贵公子哥做妾室或者外室……” “……原来你是这么看待我的?”留莺的心冷了下来,狠狠撇下男人的衣袖,“原来我就是那等嫌贫爱富的肤浅女人,啊?如果我真的跟了你,你要是胆敢再有别的女人,或者在哪个楼里有相好的,那不如现在你就摆脱了我,否则,别怪我到时候对你们不客气!”留莺脸色一沉。她一直不理解,妈妈为什么在知道爸爸外面有别人的情况下,还一直苦守那段不幸福的婚姻直到死。 林鸢愣了一下,连忙道:“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若真是我说的那种女人,或者我是你说的那种男人,今日我便不会同你求亲。抱歉……我的玩笑过火了,你不要恼!” “可我没有开玩笑。如果你管不住自己出轨了,我一定会报复你的。”说着,留莺还冲他翻了个白眼。 林鸢笑着,伸手敲了一下留莺的脑门:“我永远不会给你报复我的机会的……嘿,跟你说过不要翻白眼了!” “哎哟!”留莺瞬间散尽了不豫的神色,泄气地缩了缩脑袋,“……对不起。我以后不翻了。” “没关系。我记下了。” “记下什么?永远不会出轨?” “不,”林鸢笑着摇头,“记得你答应我不再翻白眼的事!” “……”好气哦! “哈哈,逗你呢!我说过,我不会给你报复我的机会的。我会永远忠于我的妻子,我不会让她经历我娘的一生。” “……嗯,愿你能把今日的话一直记得,不论你的妻子将来是不是我,我都愿你好好的……” 留莺低垂下头,看着男人被自己捏皱了的袖子。 男人也将绯红藏入黝`黑的面庞,低垂着眸看着眼前的姑娘。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留莺觉得气氛突然有点尴尬,她怕林鸢觉得自己闷,于是想了想,小声挽救道:“你是不会穷困潦倒的。” “哦?”男人觉得颇有意思地歪了歪头,“为什么这样说?” “你看,现在已经是春天,然后夏天很快就会过去,接着就是秋试,然后你很快就能封侯拜相了,所以怎么会穷困潦倒呢,你的假设不成立。” “可万一,我落选了呢?” “落选?不会呀,你不是一直夸自己博闻强识聪慧过人的么?” “……”林鸢斜了留莺一眼。 “好吧好吧!”留莺扬着脸笑出声,“就算落选了你也是我的……白衣卿相!” “白衣卿相?”林鸢将这四个字在舌尖上暗自咀嚼了一下,旋即弯了弯嘴角,“不错,那你也是我的卿卿佳人。” “……原来我们都是‘卿’啊……”留莺嘟囔了一句,又红着脸低下头玩起了手指。 林鸢看着留莺交叠的细白指头,清咳了一下隐去笑意。 “留莺?” 留莺闷闷的“嗯”了一声,脸上的烫意还没消退。 “你愿不愿意跟我去见见我娘?” ············· 留莺把她在上山路上用小野花编的花环轻轻放在桃树底下,只犹豫了片刻就跟着林鸢一起跪了下来。 这是在老板娘秦伊伊之后,留莺跪的第一个人。 “……阿姨。”留莺仰头看向绿意盎然的树冠,光斑透过枝叶花芽,星星点点地映在地上、脸上。 请原谅我暂且没有叫您“妈妈”,这个称呼是属于林鸢未来的妻子的,而我还在争取这个唯一名额的过程中。即便如此,我仍是万分感激您教导林鸢的一切,谢谢您在冥冥之中把这样可爱的他带到我的身边。 我会好好待他,尽力照顾好他。 您不愿让他走的路,我也会好好看住他,定不让他踏上殊途。 跟您一样,我也是那样喜欢着他。 ########## 自从做了清玥,留莺就搬回了人字一号房,自然,日税银也恢复到了了一天一钱的两。 好在清玥确实比端茶递水赚钱更多了也更快了,若是运气好遇到出手阔绰的客人,一个下午就能赚够当天的日税银,然后除了轮流值下半夜的班之外,只要赚足了日税银,就可以有足够的时间休息。 虽说如此,留莺却并没有觉得现下比原先要轻松多少。毕竟跟茶水点心盘子碗打交道,要比跟人省心得多,至少对着这些死物,你不用挖空心思察言观色强作笑脸曲意逢迎。 当然,好处还是很明显的。比如说,给了她一段不短的私密时间,让她同新上任的“男朋友”联络感情。 譬如这日,月上柳梢头,留莺就与林鸢相约在黄昏之后。 留莺抱着一壶热乎的冰糖雪梨汁,在三楼的走廊里左右看了看,趁着没人看见,飞快地钻入天字一号门里。 林鸢从留莺手里接过热乎乎的青釉黑斑壶,将桌上的书卷往一边推了推,然后笑着问她:“怎么,谁在后面赶你么?” “什、嗯咳……什么呀,我这不是怕人看见么。” “看见什么?” “看见我天没黑就来找你啊……这不天黑得越来越晚了嘛!” “天黑来找我又如何?难道你今日不是赚足了日税银才来的么?” “当然赚够了啊!我这不怕……老板娘万一不让我们私下相会……” 林鸢皱了皱眉,正在倒水的手顿了顿:“没想到就算粱梦阁也不许有私交么……你放心,等我过了秋试,就跟干爹他们凑些银子,争取早日赎你出来。” “哎呀,不是啦,老板娘没说过‘不许’的话啦,只是我自己有点心虚,这才刚成为清玥就……”留莺感激地接过来梨汁喝下去,让温热甜润的水滋润滋润她有些干涩发疼的喉咙,“不过,虽说我不知道赎身具体需要多少钱,可是阁里的姑娘手头里多半都有些积蓄的,但都没听说过有哪个人能为自己赎身的——大概真的需要很大一笔钱的吧。” “唔……”林鸢有些为难地蹙了蹙眉。 “啊,你放心,粱梦阁对我很好,我们现在这样也很好,赎身的事不急于一时……啊咳咳咳……再帮我倒一杯吧,今天下午一直在唱,嗓子早就挺不住了!” 林鸢顺从地提起壶,就着她手里的杯子又倒了一满杯,直到见她仰头饮下才给自己的空杯里倒上。 “谢谢你啊!” 留莺微微偏头,抬起手来粘掉嘴上的水渍,一时忘了嘴上涂的胭脂,结果给蹭了一手红,赶紧使劲抿了抿唇,生怕刚才蹭花了嘴上的颜色。 一转头,男人细长的眸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干、干嘛一直盯着我!”留莺又羞又恼,心里哀嚎自己的丑态被他看到了…… 林鸢一脸笑眯眯地打岔:“你嗓子不舒服就少说点话吧。” “……我们不说话还能做什么?看月亮还是星星?” “呃……”林鸢瞅了瞅窗外`阴蒙蒙一片的不见一点星光月色的夜空,噎了噎,“不能观星月,我们就赏夜色呗,看看远山树影、听听鸟啼虫鸣什么的……你听,窗外的鸟儿叫的不就很好听么?” 留莺一听见“鸟”,立即来了兴趣,立马冲到窗前探出头去往外看:“在哪里在哪里?大晚上的,怎么还有鸟在叫?”静静一听,那鸟鸣声果然清脆欢快,甚是悦耳,“……嗯,还真是,动听!” 林鸢也走过来,靠在留莺身后,细细听辨了一下,抬手指了指后院墙外树上的一颗小鸟窝:“该是在那里的。” 留莺眼睛一亮:“哎,我忽然想起首歌来……也不完全算是歌啦,我们那边……我娘跟我说,叫黄梅戏。上次你给我雨花玛瑙的时候我就想唱给你听了。你快让开点,我要边跳边唱给你听!” “你不是嗓子疼么……你就歇歇吧,我不想听,你唱的歌不都是我教的么!” “才不是你教的呢!是我娘教的……嗯,反正我想唱!给我备好梨水,等我唱完喝过就好了!” “罢罢罢!”林鸢妥协,拖开桌椅,留出一片空地来,然后对着留莺摆了一个请的姿势。 留莺站在屋中央,喜滋滋地看了眼长立于房门口的男人一眼,深吸了一口气。 年幼时妈妈一句一句教给自己的曲调,一举一动摆正的动作,都一点点涌回心头。经年的场景,仿佛就发生在眼前一样。 留莺试着抖了抖她并不很长的衣袖,微微清了清嗓子。 假装手上还挂着长长的水袖,假装自己的人格分裂成了董永和七仙女,留莺愉悦地笑了起来,微启朱`唇: “(七)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董)绿水青山带笑颜 (七)随手摘下花一朵 (董)我与娘子戴发间 (七)从今不再受那奴役苦 (董)夫妻双双把家还 (七)你耕田来我织布 (董)我挑水来你浇园 (七)寒窑虽破能避风雨 (董)夫妻恩爱苦也甜……” 留莺甩着看不见的水袖,小碎步快步挪到一脸惊讶的林鸢跟前,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咧嘴一笑,八颗亮闪闪的皓齿露了出来,金银相间的流苏耳环随着她的动作一荡一荡,晃着林鸢的眼。 林鸢心中一动,感到一股热气从胸口涌上来,一点点烧红了他的耳根子。 只见留莺款款地摆了摆衣袖,轻声唱到: “你我好比鸳鸯鸟, 比翼双`飞在人间。 你我好比鸳鸯鸟, 比翼双`飞在人间!” 于是,留莺惊讶地发现,男人原本只在耳朵上的一点血红色,“刷”的一下,涨满了整张俊脸。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章 闻声而来 留莺瞧着林鸢的大红脸,乐了,得意地对林鸢道:“怎么样,看呆了是不是?没想到我竟然能唱出如此动听呃——咳咳咳咳咳。” 林鸢无奈地帮着留莺拍了拍背,抬手给她倒了杯冰糖雪梨汁:“嗓子都这样了,还逞能呢!” 留莺“凶狠”地瞪他一眼:“夸我一句那么难吗?” “不难不难,歌很好听。我这儿有能清肺润喉的药,可能有点麻口,你喝完水后乖乖含两粒在嘴里,别咽下去,我就把你刚才唱的曲子吹给你听。” “你会吹《天仙配》?你以前就听过么?用什么吹?笛子还是口哨?” “哪来那么多问题!先喝水吃药!” 林鸢从怀中掏出一拇指大小的瓶子,倒出两粒极小的黑药丸来递给她。 “原来这曲子是叫《天仙配》,倒像个有故事的名字。我原先不曾听过,不过听你唱这一次,我就能记个七七八八,况且这曲子也足够朗朗上口,让我立刻重复一遍应该不成问题。” 留莺咋了咋舌:“原来阁下竟是音乐奇才啊,失敬失敬!” “哪里哪里,其实是当年在云安寺遭了那一劫之后才突然开了窍。大概是当时伤到了哪里,恰好打通了这方面的‘任督二脉’……你还废什么话,想听我吹就快吃药呀!” “哦……可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要吹什么——吹牛么?”留莺撇撇嘴,捏了捏手里小小的丸子,塞到口中,瞬间一股清凉微苦的味道从药丸里散出,片刻就从舌根麻到了整个口腔。 “唔……”留莺痛苦地捂着嘴,她完全没想到两粒那么小的药丸子竟然就让嘴巴麻的说不出话来。 林鸢有些幸灾乐祸地回应着留莺幽怨的小眼神:“当然不是吹牛啦。也不会是口哨,现在谁不知道粱梦阁的新晋清玥留莺美人,能把口哨吹的如闻仙乐,这我那儿比得过你呀。笛子我倒是会,可惜眼下我这儿没有笛子。我要吹的是——” 林鸢伸手在怀中掏了掏,似乎是握住了什么小东西,迅速地拿出来捧在两手中,大手一合,挡了个严严实实。 “嗯嗯?”留莺说不出话来,使劲打着眼色让他给自己看看。 谁知道林鸢故意装作看不见,甚是得意地笑了笑:“你听好了,我可是要吹了啊!”说完,他就故作神秘地把双手蜷握放在嘴边。 留莺原本气呼呼的小`脸在乐声响起之后呆滞了一下,接着,便是惊涛骇浪般的诧异。 不仅仅是诧异于林鸢只听一遍就能把曲子记得八`九不离十的本事,更惊诧于他吹奏的乐器——她完全听不出这到底是什么乐器! 这显然不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个“神秘乐器”的音色。早在斗艳之夜的时候,就是这个声音在熙攘的人群里应和着自己的哨音。当时她心情复杂,而且距离较远,并没十分在意它。再后来,见到去而复返的心上人的激动,便让她把此物完全抛诸脑后了。直到现在,再听到这个曾有“一面之缘”的奇妙声音,饶是她再见多识广,也还是猜不出它的真身到底是什么。看大小,这东西能被全然握于掌中,而这样小的乐器吹奏出来的曲调,居然不是尖尖细细的,反而偏向浑厚自然。这一认知让留莺只能气馁地承认自己还是少见多了。 于是,待林鸢方一曲毕,留莺就“如狼似虎”地扑了过去:“快告诉我你这到底这是什么呀……啊?!” 合拢的双手被强行扒`开。一双宽厚的手掌暴露在气氛有些微妙的空气中,干燥、有力,掌纹清晰,里面却什么都没有。 留莺扳着男人空空如也的大手,一时间呆怔在那里。 直到林鸢举在半空中的手动了动,尴尬地清咳了一下,她才回过神来。 “不可能啊……你在变魔术么……” “……变什么?” “不不不对,这不可能,口哨也是类似的声音……啊!难道你刚才用的是传说中的腹语术?” 这下轮到林鸢呆怔了一下,随后失笑道:“什么传说中的腹语术!我刚才吹的那叫‘手埙’。‘埙’你总归是知道的吧?” “我知道我知道,不就是那种圆圆尖尖带孔的陶罐嘛!虽然不曾学过,但总归是知道原理……”留莺恍然,“啊,天哪!原来是手!原来你是用手当的‘乐器’呀!竟然是这样……手竟然也可以当乐器……” 林鸢看着留莺激动的模样,不禁也愉快地点头道:“那是当然。几年前,我偶然听到人家合手能吹出哨音,于是就私下琢磨着慢慢吹出了不同的音调。那时候,我还真以为自己是最先能用手吹奏乐曲的人呢!直到后来才知道,这个小把戏早就有了,人称‘手埙’……虽然不是第一个,但我这般天赋异禀无师自通,你可有话要对我说吗?” 留莺抿嘴而笑,却故意梗着脖子不搭话。 林鸢见状“凶狠”地瞪了一眼:“夸我一句那么难吗?” 留莺无奈:“好好,夸你夸你,你真厉害!” 林鸢委屈地眯起了眼睛:“瞧你一点也不真心……” 留莺也委屈:“我就是真心地在夸你啊……” “你若真心夸我,难道不该再拜我为师才对么?” 又拜师?留莺禁不住腹诽:两人的关系兜兜转转的,怎么就是绕不出“师徒”二字去。 林鸢见留莺犹豫了,忽的想起她曾拒绝叫自己“师傅”的事来,想来是不习惯对自己‘不耻下问’的。于是马上改了口:“算了,要不咱们……” “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师傅,您就教教徒儿吧!” 留莺屈身盈盈一拜,倒是又惊住了林鸢。 “你这……” 留莺义正言辞地打断:“莫说别的,我现在只想学手埙。” “……就知道你这个曲疯子。” 林鸢向前一伸手,卷起半个袖子,露出黝`黑光滑的两截手臂和修长的手来,大大方方地给留莺示范。 “其实动作要领也不难,无非是把作揖的手势一握一扣,只余拇指处走气,其余的全部捏紧,对口一吹就行。你看,”林鸢把合好的手放在嘴边一吐息,立即就传来了“呜——”的一声长鸣,“这不就响了?” 留莺点点头,照样子捏好手,低头对孔凝神一吹—— “噗……” 气息全散在手中,一丝声息也无。 林鸢顾忌着留莺的自尊心,强忍住笑,伸手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吹气别鼓腮帮子呀,绷紧。还有,你的手没堵紧,八面散风还怎么吹‘埙’?” 留莺没有做声,只是又捏紧了双手,再吹了一次。 仍是没响。 留莺求助地抬头看向林鸢。 林鸢被看得心下一软,立马凑过来瞅瞅她合拢的手,然后在她指缝处点了点:“这边再紧一紧。” 留莺立即动了动那四个石榴籽般的小指肚,又吹。 依旧不响。 “还是那儿没拢紧。你重新握一次。” 留莺依言重握,对口,吐气。还是一声闷气的“噗——” “……” “……” 林鸢挠了两下头,刚想着能不能再进一步上手教她,只见她自己重新把手放在唇边,然后把嘴微微一撅——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林鸢瞠目结舌地听着留莺“吹”完了一整首《天仙配》,只见她把手装模作样地从嘴边拿开,讪笑:“还是口哨吹着容易啊,呵呵,呵呵呵……” “……所以你的手埙就是攥着手吹口哨么?” “……” 留莺终于赧然。 林鸢试着打破沉默:“你要不要,我手把手地教给你?”说着冲留莺摊开了手。 留莺觉得愈加羞赧了。这是要正大光明牵手的节奏啊!那还犹豫什么,赶紧点头。 林鸢见她答应,也松了一口气,走到留莺身侧,自己先轻`握了两下拳,才把手附在了留莺的手上。 留莺瞬间觉得周围的温度高得有点暧昧,被附着的手背上竟有些微微的潮意。……不不不!她是真心想学习的,不只是为了调情!!!留莺尽量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相握的手上,感觉到男人带着她的手轻轻扭转了个小小的角度…… “叩叩叩——”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让留莺如惊弓之鸟般的跳离。林鸢皱眉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又看了看留莺仿佛避嫌似的试图往里屋里躲,半晌才不痛不快地扬声应门: “谁呀?” “是我,秦音音。”门外的声音顿了顿,“留莺在这儿吗?” 留莺驻了脚步,跟林鸢惊诧地对视了一眼。 林鸢耸耸肩,回身去开门。 秦音音闪进门来,面色潮`红发髻微乱,衣着也略有些不整,只是神色看上去还颇为自然。她先是将屋里的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冷笑一声,道:“你们孤男寡女的这是在干什么?暗通款曲?私相授受?还是在做什么淫`邪荒唐之事?” 留莺被秦音音骂慌了神:“没、没!我们没有……” 林鸢忽然几步跨上前,长身挡在留莺前面,对着秦音音躬身一揖:“秦姑娘,我与贵阁留莺姑娘两`情`相`悦,拳拳之意天地可鉴。我诚敬之慕之,故我二人虽日日独处,却也不曾坏礼。还望秦姑娘见谅!” 被林鸢一打断,留莺的神智趁机回笼,立即从善如流地挪到他身侧,双膝一曲跪在地上:“留莺一向循规蹈矩,尚不曾违规接私活,今后也不会。还望音音姐明鉴!” 屋内三人,一立一拜一跪,一时间僵在那里。 “……行了,都起来吧。你们俩的事儿我知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儿更不是特意来兴师问罪的,不过随口一提罢了。” 留莺松了一口气,刚想撑地起身,身侧忽然伸过一只手来。留莺微怔,随即抿着心里的笑意把手搭在伸过来的大手上,借着他的劲儿站了起来。 秦音音冷眼瞧着,忽然开口:“再者你早已非完璧,只要交够了日税银,随便你接什么客,都与我粱梦阁无关。” 已非完璧…… 留莺闻言心下一梗,忽感到身侧的人亦僵了僵,心里愈发难受了。 虽说“已非完璧”这事儿实在与她没什么关系,在她穿越而来的那一天就已经过了这身体的初`夜。不过毕竟是现下自己长期寄宿的身体啊!多少会让人有种“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没用就让人糟蹋了”的气闷感。 “哦对了,留莺,我来找你是因为有个客人非要让你去给他吹一曲。” 留莺心说不好,低声反驳道:“可我已经做够了今日的份了……而且今天也不是我值夜……” “我知道知道,”秦音音摆摆手,“那人早让我打发出去了,估计现下已经被应二硬押到官府里了。咳,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就敢喝醉了在粱梦阁里撒野,拉都拉不住。等明日酒醒了,定得让他加倍的赔偿!赔偿!……哦,你下回见到应二,记得好好谢谢他。要不是他,那人真能跟我这样,循着你的哨声把你从这卿卿我我的天字一号房里揪出去,给一群醉汉吹曲儿听。” 留莺大骇,赶忙道:“多谢音音姐的维护之心!今日之事要不是音音姐和应二哥,我必为此遭殃。留莺感激不尽,无以为报!” “客套话无需再提。只是……你刚才吹的那首曲子,我怎么没听过,可是你谱的?” 留莺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林鸢:“不是。不知是谁谱的……当初是我娘教我的。” 这话倒是不假,留莺的母亲曾在黄梅戏班子里呆过,还在留莺小时候特意教过完整版的“董永与七仙女”。 倒是林鸢惊讶地挑挑眉:这你刚才可不曾说过啊! 留莺一撇嘴:这你也不曾问过我啊! 林鸢微扬起下巴:……明明是你说要当礼物送我的,居然还对我藏一半故事! 留莺咧嘴:我也不是故意藏着掖着的呀…… 林鸢:…… 秦音音受不了两个人在她眼前眉来眼去的,只假装叹了口气:“唉,曲子好是好,只是太短了,不够听的。” 留莺忙道:“这曲子很长,这只是其中的一段!” 林鸢瞪大了眼看向她。 留莺尴尬笑笑:“这曲子还有完整的唱词,其实是讲了个人神相恋的故事……” “……!”林鸢的眉挑地都要飞起来了。 “噢,是么!”秦音音倒是很高兴,“你就把刚才吹的那段唱给我听听。” 林鸢闻言忙道:“可留莺她喉咙不……” 话音没落,留莺竟然已经甩着“水袖”咿咿呀呀地唱起来。 “……”林鸢揉了揉眉心,忽然感觉这妮子自从答应“在一起”之后,倒不似原先乖巧听话了。 一曲毕,秦音音满意地点点头笑道:“不错,竟然还有舞蹈和角色的分工!你这几日也别太闲着了,给我把这曲儿的词谱整个誊一遍给我……怎么这个表情?你该不会不懂怎么记谱吧……不懂自己学去!月底之前拿给我,我会按照品质给你报酬……这事儿,你可千万上心点!” “……” 秦音音听到想要的答案后,心满意足地走了。留下林鸢和留莺大眼对小眼。 “怎么,嗓子不疼了?” 留莺被林鸢不阴不阳地笑脸弄得得毛骨悚然,连忙赔笑道:“呵呵,不疼了不疼了!您那个难吃的药丸子还真管用,给我些常备着点吧!” 林鸢无奈道:“那是王府那边专为我这身有沉疴的人配的药,不是糖丸梨水之流,吃多了是会伤身子的。只有嗓子实在难受了才会拿出来应个急,平日里绝对绝对不能当糖吃的。” “……哦,那我不要了,你也别总是吃它。‘是药三分毒’,这道理你比我懂。” “好,我尽量不用它。” “嗯!呃……” “还怎么?” “你可会识谱?” “……你说呢!?” “嘻嘻嘻——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师傅快教教徒儿识谱吧!教会了我说不定能省下好多日税银呢!” “……你这种时候倒是想起为师来了!” “嘻嘻嘻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章 董永的七仙女 (七)大姐,是小妹心中不爽,想到宫外游玩一番,大姐我们去吧 (七)大姐,你看,那一年轻汉子,哭哭啼啼不知为了何事 (七)我看他孤孤单单,无依无靠,到是可怜 (七)看天上,阴森森寂寞如牢坚;看人间,董永将去受熬煎。守着这孤单岁月何时了,今日我定要去人间 (大)唉,傻丫头 (七)望求大姐鼎力成全……” ……… “……原来,是讲董永的事么?” 留莺见秦音音刚接过她按要求写好的“戏文”,就挑了一下眉,心里一个“咯噔”,连忙道:“您……也知道董永?” 秦音音从手里的一打儿宣纸后抬头,看了坐在对面的留莺一眼。 “‘董永遭家贫,父老财无遗。举假以供养,佣作致甘肥。责家填门户,不知何用归。天人秉至德,神女为秉机。’前朝才子曹子建的文章我还是记得几段的。我娘自小就把我当接班儿的培养,文武兼修,严格的很。你这样问,未免小瞧了我粱梦阁。”顿了顿,“不过你这字迹,是得好好练练。平日里就不必让客人看着了。” “……是。”留莺交叠的双手捻了捻手心里隐约渗出地汗意。其实她已经抽空练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毛笔字了,本以为差不多能拿得出门去了,谁知在秦音音这里还远远不够。 秦音音复低下头去,接着看戏文。 ………… ……… (董)这位大姐,你三番两次拦阻与我是何道理 (七)呀呀啐,自古到大路通天各走各边,难道说你走得我站都站不得么 …… (七)只要大哥不嫌弃,我愿与你…… (董)与我怎样? (七)配成婚! (董大惊)陌路相逢怎能成婚,只是我落得这般光景,若是与她成婚,岂不害她一世受苦 (董搪塞)好到是好,只是这荒郊野外无有主婚为媒之人也是枉然 (七灵机一动施法术)那厢有一株槐荫树就请它为媒如何 (董)槐荫树,槐荫树,我与这位大姐结为夫妇,请你为媒,你开口讲话 (槐开口)槐荫开口把话提呀,叫声董永你听知,你与大姐成婚配,槐荫与你做红媒 …… (董)我上无片瓦遮身体,下无寸土立足基,大姐与我成婚配,怕的是到后来连累与你挨冻受饥 (七)上无片瓦我不怪你,下无寸土我自己情愿的,我二人患难夫妻成婚配,任凭是海枯石烂我一片真心永不移 …… (员外)董永啊,她是何人哪 (董)她,她是我的妻子 (员外)我要她在一夜之间与我织成十匹锦绢。织不成,我要将三年长工在加三年! (董)娘子我看你还是连夜逃走了吧 (七)董郎事情是我惹出来的,我岂能连累董郎。 ………… ……… 秦音音看得仔细,反复翻了良久,方才揉着眉心放下手中的纸。 坐在桌子另一面的留莺早就等着急了,趁着秦音音揉眉沉思的空档,小心翼翼地问道:“音音姐,这个……怎么样?” 秦音音斟酌了一下,开口:“尚可。” 留莺轻轻松了一口气。秦音音嘴里的“尚可”就是常人说的“很好”了。 “只是,这结尾处……” 留莺立即会意:“我知道,您想说的是这悲剧的结局。我最初知道董永七仙女在这里竟然被迫分离没能相守到老的时候,也吓了一跳。但是我还是没有做任何改动地交给你,就像我娘当初教我的那样。您若是非让我改,倒也不是不能。只是我仍觉得,在人们都听惯了‘大团圆’的故事,突如其来的‘悲剧’或许能更令人印象深刻也说不定。” 秦音音闻言挑了挑眉,哂然一笑:“可巧了,我正是看上了你说的这个‘悲剧’,你无需作出多余的改动。我方才只是想跟你说,这结尾处的天兵天将,还有那个坏人员外,是不是须得要男子来才行呢……会不会太麻烦?” “哦原来不是叫我改结局啊……”留莺脸微微发烫,暗暗提醒自己下次不论是多让自己激动的话题,也一定绝对不能再丢人现眼地抢话说了……“咦,不对!音音姐,你是不是还少算了一个,董永也是男子呀?” 秦音音听后眉毛微微一扬,俯下`身子,越过横在两人中间的小案几,修长的手指准确地托住了留莺的下巴上,略施粉黛的脸庞凑了近来,歪着嘴邪邪一笑,竟将楼里四处拈花揩油的男客们的样子学了个八成,本就略显中性的嗓音被刻意压低,从中还透出丝丝缕缕的磁性质感来。 “怎么,我来唱董永,不行么?” 留莺的心脏被惊吓地碰碰地跳:“……行、行!” 秦音音松手抽身,歪头看着留莺,继续哑音道:“你还是不信我。要不要我现在就唱一段给你?”随手抽`出一页《天仙配》的词谱,酝酿了一下竟然真的唱了出来: “‘娘子,你真的织成十匹锦绢了!一见锦绢色`色新,娘子果然有才能。织蝴蝶蝴蝶成双对,织鸳鸯鸳鸯不离分。娘子手艺巧,娘子手艺精,莫非你是织女星……’” 留莺呆滞了半晌。正当秦音音纳闷的时候,她忽然躬身抱拳:“音音姐,留莺佩服您!” 这下轮到秦音音愣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 留莺尴尬地看着她也不知为何大笑到失仪。 终于乐够了,秦音音起身拍拍留莺:“那就这么定了,由我来饰董永。” 留莺郑重地点了下头:“嗯,音音姐演董永非常合适!” “又说套话!”秦音音嗤笑一声,随即又轻叹,“你送来的这出黄梅戏,虽说言辞粗浅,却也胜在通俗易懂,曲调动听,可以一试。咱粱梦阁已经好久没有什么惊艳绝伦的东西能拿得出手了。老人儿就是那些本事,鲜有突破,看多了也就不新鲜了。新人呢,也没一个能挑起大梁的。倒是叫明月楼那边肤浅廉价却又层出不穷的小娘们,日渐阻了咱的财路。若是此此真能行得通,我也就不计较你的天真稚`嫩了,我愿使它助你,争夺新一轮的花魁!” “花魁?!”留莺微惊。此前她几乎没想过要争取这个头衔。 秦音音再次欺身而上,哑声诱`惑道:“怎么,你愿不愿尝试一下?就在一年后的夏季,粱梦阁最残酷的夜和最光耀的明天?跟那个相比,斗艳夜都还只是小打小闹,只有在那一夜你才能看到别人最后的手段。而那,才是你、才是你们,真正梦寐的一刻。” “真正梦寐的……”留莺瞪大了眼睛,心砰砰直跳。她从没觉得自己距离自己的终极梦想,那么的近过。她真正梦寐的舞台啊…… 秦音音趁热打铁:“做我的七仙女吧,留莺。既身为璞玉浑金,就要时刻抱有被狠狠琢磨的觉悟!” “好!”留莺低吼一声,镇定了一下心情,慢慢说道,“谢谢你,音音姐。我要演七仙女。” ######### 从秦音音那出来,留莺在得到了五钱的零花钱之外,还紧张出了一身的汗。正想着回房间洗个澡换身衣服的时候,一抬头看见自个儿房门口正站着一个男人。 “黎公子?” 留莺惊讶地看着那个有着金鱼眼睛的漂亮男人。他的身形更加瘦弱单薄了,脸色也愈发苍白,眼窝深陷了下去,精神看上去也很不好,像是大病初愈的模样。 “您还好吗?您是来找我的?”留莺有些担心地问道。 黎“金鱼”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强笑道:“秦音音姑娘让我在这儿等你的。我……能不能在你这儿坐一会儿?就一会儿,我很快就走。” 听见这个请求,留莺一皱眉。她的房间还曾未招待过任何一个客人,是绝对私人的空间,甚至连林鸢都不曾涉足。她本不愿答应,但一转眼看到男人露出了乞求似的可怜模样,就实在忍不下心来拒绝他了。 最终留莺还是强忍住身上汗湿的粘腻感和内心的别扭,把他请进了门。 哎,幸好,她昨天才打扫过房间。 “抱歉,这里没有什么能招待你的。我这儿从来没有来过客人……” 黎“金鱼”闻言一愣,而后微微展颜而笑,苍白的脸上也终于显出一抹红`润来。 留莺忽然反应过来,这人是唐璇的“旧情人”,想必是进过这房间,于是连忙补上了一句:“除了您……呃,要不我去楼下拿点饮品和点心?” “不必了,”男人眼神温柔地看着她,“白水就好。” “……我还是下去给您取壶茶来吧,”留莺尴尬地笑笑,“我这里只有隔夜的水……对不起!”说完一鞠躬,转头就往楼下跑,任凭男人在后面怎么喊都不停。 桑旻愣愣地看着那个小心翼翼的姑娘跑走,留他一个人独自呆在她那没有其他人来过的房间里。远去的身影跟上次在雅间急切地想要给自己尝一块莲蓉水晶糕的样子再次重合起来。他低眉,轻轻摇了摇头:“果然还是老样子……” 抬头环顾四周,细细地打量。 由于留莺才搬回人字一号,脱离“穷困线”没多久,还没来得及好好置办家什,使得这个本就不大的房间显得有些空荡,只有一床一桌一橱,一个梳妆台,几个小圆凳,以及挂在墙上的一把筝和倚在墙角的那架熟悉的羯鼓。 桑旻忽然很想去敲一敲那羯鼓。他撑着有些虚软无力腿站起来,走到羯鼓边,拾起放在一旁的鼓槌。鼓槌很旧,被千锤万打的棱角早被磨圆磨平,细看还有隐隐的擦痕。男人轻轻磨砂着,仿佛在抚摸着她…… 桑旻脸越来越红,忽然受不住大声咳嗽起来。隐在暗处的许湾赶忙上前递了瓶汤药来。 桑旻接过灌了几口,勉强压下咳意,脸上的红潮倒是愈发的泛滥开来。 许湾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忽然道:“主子您何苦如此折磨自己,您要是真喜欢她,何不……” 桑旻双眸大睁,爆喝一声:“你放肆!” 许湾立即单膝跪地:“主子切勿过分忧思郁怒,这样伤身又伤……” “这还不都是因为你们!”桑旻气得猛然将手中的鼓槌掷向许湾。 许湾跪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凭手指粗的木棍不偏不倚地砸在他高耸的鼻梁上。鼻腔里蓦然一酸,一小股浓稠的液体就从鼻孔里流了出来,一阵麻痒过后,“吧嗒”一声落在地上,砸出一个拇指肚大小的红色暗渍。 桑旻没想到他竟然把许湾砸伤了,怔忡片刻才发觉许湾还塑像似的跪在地上,似是在等待自己更加严苛的责罚。他长叹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条白色绣着金边的手帕来,俯下`身,轻轻按在许湾的鼻子上。 “主子……”许湾惊愕地抬起头来。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人,也不是不了解留莺姑娘,更不是看不清现在的情况。既然都明白,那你何苦要说出那样的话来惹我生气,还平白糟蹋了……糟蹋了自己的心……” 许湾的表情在桑旻话音落下之后,几乎变成了莫大的恐惧,他僵硬着高大的身体,一边轻摇着头一边哑声哀求道:“主子,我……” “唉……”桑旻立直身子,岔开了话,“她要回来了,你收拾一下,藏起来吧。” 许湾如蒙大赦,飞快地拾回滚落的鼓槌,用袖子抹干了地上的血迹,三步两步消失在窗口。 所以,当留莺端着茶水点心回到房间里时,见到的还是黎“金鱼”老老实实地坐在凳子上的情境。 留莺抱歉地笑笑:“公子久等了。准备茶水花了些时间。嗯……要不要请……那位壮士也一起来喝个茶?我刚好泡了三杯……” “那位壮士?哦,你说许湾啊。”桑旻脑海中会闪过刚才的场景,“他就不必了,他不喝茶。” “哦……”留莺应着,端了盏茶递给黎“金鱼”,“那公子您请用茶。” “多谢。” 黎“金鱼”接过那只特大号的建盏,低头见里面漂浮着一只巴掌大小的金黄色的花,正散发出沁人心脾的芳香来。 微微讶然:“这是……皇菊?” 留莺微笑:“正是金丝皇菊!用滚烫煮开的老白茶直接冲泡,再加了几粒枸杞,润喉明目,消暑生津,清热去火。厨房豆芽大哥说了,全皇城也没几只像粱梦阁里收来的这些如此大个头儿的皇菊呢,我还特意从其中给您挑了最大的一只。只是怕开水烫着您,就凉一会儿才端上来。您等急了吧?对不起。” “没有,以后你也不必再向我道歉。”他低头浅抿了一口,“很好喝,多谢。” “那您要不要用些点心?我特意要了个什锦拼盘,有桂花糕,有龙须酥,有冰点……” “留莺姑娘,多谢。只是,我都吃不下,不论我吃什么东西进去,过一会都会吐出来。” 留莺见黎“金鱼”好看的面皮下藏不住的灰败惨淡之色,担忧道:“敢问公子,您是……生了什么病么?” 他摇头:“没有。只是近来有些事情,令人心情不畅。” 留莺听了叹了口气,道:“正是心情不好,才更不能忽视了进食。只有好好的吃饭才能有力气去解决问题。解决了,心情自然就好了。只要‘留得青山在’,就没有人熬过不去的坎儿。” 黎“金鱼”闻言,越发笑得凄楚。 “解决?解决不了了。他们跟我说,我的母亲……就快要没了呀!”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章 全心全意的喜欢 “我的母亲,要没了。” 黎“金鱼”原本就发红的两湾眼泡儿,此刻更是红肿里泛着不健康的乌青,好看的双眸中星星点点的都是血丝。 正是这样的一双眼睛,哀伤地盯着留莺,让她不禁低下了头去掩住自己眼中的泪意,却没能挡住唇中溢出的一声叹息。 “我娘为了我和弟弟,一辈子操碎了心,挺过了多少大风大浪,却没想到,她竟活不过自己的天命之年。” 留莺闻声不对,抬头,惊讶地看见男人的眼泪正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像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坠下,止都止不住。 留莺被吓坏了,以前从没有人在她的眼前哭成这样,尤其还是个大男人。她赶忙跑到衣橱那里摸出两条新手帕,硬塞给黎“金鱼”:“你、你别哭啊……” 黎“金鱼”攥着手帕,没有擦脸上的泪水,反而眼神更加直愣地看着留莺:“你不知道的,留莺姑娘,你是不知道的。唐家人问斩之日,你幸而没能亲眼目睹,所以你是体会不到最亲近的人的生命从自己手中流逝的感觉的。昨日的这个时候,我还在埋怨母……亲管我管的太多,什么事都非要插一足。母亲她气急了,打了我一巴掌,而我呢,我竟然没有跪下来求她原谅!我竟然拂袖离去了!……晚上去请安的时候,母亲还在我的生气,可我居然还硬梗着脖子不肯道歉……然后她就跌下去了……我呆站了半晌才回神喊人来……她那么轻,穿着那么繁重的衣服和发饰,我还能一只手把她抱起来……母亲睁着眼,歪着嘴,朝我摆手,不知道想对我说什么,接着头一歪,就再也叫不醒了……他们说我母亲这是卒(cu4)中,卒中你明白吗?意思是母亲她不过这几天的光景了!他们还拦着我不叫我去看母亲,说卒中会过给我病气……那可是我母亲啊!我很快就是没有母亲的人了……她就是在我怀里晕厥的,她定是被我拖累病的,我却还在向她使性子、气她……是我,害死了我母亲啊!” 留莺静静地听着他的语无伦次,眼前又一阵模糊。 她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那天她还在学校里上课,突然就接到医院的电话,说她的妈妈,终于熬不住去世了。她小小的一个人背着大书包,从学校熟门熟路地往医院跑,跑到一半终于忍不住一屁`股坐在马路沿上嚎啕大哭起来,丝毫不顾路人诧异的目光。有好心的路人过来询问她的时候,她几乎是哭着吼出来了:“我没有妈了呀!……” 当年的场景和感受都历历在目,是她一连几年都萦绕不去的噩梦。留莺再清楚不过黎公子当下的感受了。就像当时跟林鸢在连兆山上的那时一样,若让她说一句轻飘残忍的“节哀”,她真的做不到。 她想,或许只有让他继续像这样放肆的哭泣和倾诉,才能得以片刻发泄;或许,真的只有漫长的时间才能渐渐地按`压下这心中的痛意。而她,作为一个挥之即来挥之而去的陌路人,正是他最无感情负担的发泄口。眼下,她最需要做的,就是安静的倾听和短暂的陪伴,她不必、也不能多言。 留莺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男人因哭泣而颤抖的单薄脊背上,轻轻地安抚着。 男人身体蓦然一僵,泪流地更汹涌了。 哭吧,哭出来或许真的会感到好一些呢。 忽然,门口响起了两下清脆的敲门声。 黎“金鱼”闻声微怔,一个轻轻的抽噎过后,很快地止住了眼泪。他低下头用手绢拭掉泪痕,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竟如此迅速地恢复成原来沉静内敛的模样。 “抱歉,吓到你了吧。”他羞涩的笑了笑,“我是家中唯一的男人,还从来没有这般哭过……还有,留莺,今日我对你所说的每一个字,还请你保密。眼下多事之秋,我很怕你会因此被不相干的人利用,徒增危险。” 反到是留莺还没从那股悲伤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只是眨巴了下眼睛,怔怔地点了下头。 黎“金鱼”眼神微微一动,飞快地俯下`身去,在留莺光洁的额头上用他温润的唇轻轻地碰了一下。 “多谢你的金丝皇菊和手绢。”转身离去。 被刚才那一下唤回神儿来的留莺惊恐瞪大了眼睛,捂着自己刚刚被“亲”过的脑门,久久不能平静。 “坏了,难道这条‘小金鱼’真的想再续前缘?”她揉着额头难以置信地思索道,“看来下次我得委婉地跟他说一声,我已经是名花有主的人了……” ########### 留莺利落地在房间里舀着温水冲了个澡,从衣柜里拣了一条茄花色的拖地长裙,一丝不苟地穿在身上。半湿的长发随意的披散在肩头,只在耳后别了个珍珠的发饰,将两鬓的头发固定得老老实实。 不论是在现代还是在现在,留莺一向不太信任那些成分不明的胭脂水粉的。只是,之前在跟酒娘上课的时候,被逼着学了一些化妆的手段,那些红红白白的脂粉在酒娘一双巧手之下竟让人变得出其的好看。但她自己的化妆水平尚不算高明,平日里也不常描画,但此刻却刻意的染黑了眉,点红了唇,薄薄的一层胭脂在双颊上渲染开来,出`水芙蓉似的明丽又自然。 收拾妥当了,趁着天色尚早,留莺小心地提着裙子一溜烟儿地跑到天字一号,站在门口酝酿了一会,终于抬手敲响了门。 “吱呀——”一声,雕花的大门从里面打开。 留莺几乎是一下子撞进男人的怀里,吓得林鸢赶紧把人抱牢。 “哎呀!你……怎么了么?遇到什么事儿了?”林鸢有些担忧地低头看着扑在自己怀里的姑娘。 留莺借着摇头蹭了蹭男人的胸膛:“没怎么,只是刚刚想到我母亲……我很想她。” 林鸢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轻轻推了推留莺,把她迎进屋来,这才关上了房门。 揉了揉在胸口“吃豆腐”的脑袋,林鸢笑道:“怎么,今天这么热情,也不怕别人瞧见你在我这儿了?” 留莺这才抬起头,仰着脸笑看着他答非所问:“你看我今天,好不好看?” 林鸢后撤了一步,留出距离来仔细地把她上下一打量,搓`着下巴道:“是挺好看的,差一点儿就能跟本公子比肩了!” “……你这么自恋,怎么不干脆把自己娶回家得了!” “哈哈哈,你怎知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下辈子做一个女人,然后嫁一个我这样的男人呢!?” 留莺几乎是痛苦地捂住耳朵呻`吟道:“我不要喜欢你了,你可真是臭不要脸!” 林鸢嘿嘿嘿地笑:“好好好,我勉强承认你比我好看,行了吧!” 留莺使劲儿地憋住笑,硬是板起脸来:“哼!当然是你好看,我哪里比得上你好看呢!” “你哪里都比我好看!真的!”林鸢赶紧讨好,“你新描的眉毛比我好看,你新染涂的胭脂那么红`润好看,你的眼睛比我黑亮比我好看,你的耳`垂那么圆润那么莹白那么好看,你今日的发型也比原来更显得随意洒脱……哦,还有你今天穿的裙子,竟然还有点淡淡的粉色,我最喜欢你穿粉色的裙子的样子了!” 留莺早就被林鸢“违心的夸赞”说红了脸,颇为羞赧地捶了他一拳:“净说瞎话…… 你好好看看,这哪里是粉色啊!这是浅紫色呀!你穿的那才叫粉……咦,你怎么不穿粉色的了?” 林鸢轻叹一声:“原来你没注意啊!我其实好久不曾穿粉色的衣裳了。你不是说不习惯么。至于娘那边,我也想开了,没必要再继续固守着粉色衣衫,反倒叫你为难……不过倒是你,怎么开始穿起粉色来了?以前,你明明连浅紫色都不会碰的啊!” “还不也是因为你……”留莺喃喃道。 林鸢一听,立即提起精神反问道:“你说因为什么?我刚才没听清楚!” “……你好烦啊!”留莺一噘嘴,并不搭他调戏她的茬,而是继续挑他的刺儿,“你之前不还说我穿男装清爽可人么,怎么现在成了最喜欢裙子了?” “啊?有么?我什么时候说过?” “当然说过!你不要抵赖,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就在那个斗艳夜,你当时想用给肖婉儿和单凤的赏钱换一只雪晴姐的荷包。记起来了没?” “噢!那次啊!当时你不是差点被客人欺负嘛,穿男装对你来说还是安全点。不过现在就不必了,你理应由我来保护。虽然我早就弃武从文了,不过为了你对付几个酒疯子还是绰绰有余了!” “呵……”留莺抿嘴而笑,“我哪里要等你来救我,应二哥和音音姐、金荷玉莲他们都厉害着呢!” “……你就不能顺着我的话夸夸我么,也不知道你以前的善解人意温柔贤惠都哪去了……哦,对啊,你不提醒我我还忘了呢!你还欠我一个荷包!” 留莺疑惑:“荷包?欠什么荷包?” “就是都雪晴的那个荷包!说好了你给我送去的,却到今天也不见!” 留莺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都多久了你还惦记着那个荷包!?你还敢问我要别的女人做的荷包!” “那你倒是给我做一个啊!”林鸢理直气壮地答道。 “咳……你不就是想让我给你亲手做个信物嘛。”留莺夸张地拍拍胸口,装模作样道,“这还不好说!等我学会了刺绣,就绣一大堆荷包送你,你可不许再要别人的了!” “搞了半天你还不会绣啊!”这下轮到林鸢吃惊了,“你不是清玥了么!很快就要正式登台斗艺拿赏钱了,你不得给打赏的人荷包还礼么?”说完顿了顿,忽然想起了某个肿眼泡儿的小白脸来,于是故意撅起嘴,对留莺委屈道,“我还没计较你马上就要给那么多男人绣荷包了呢,你倒是先下手为强,还以此要挟起我来了……” 留莺见林鸢吃味的表情,微微一愣,连忙走过去,双手轻轻捧起他的脸庞:“你别生气哦。我答应你,我只会对你一个人用真心。别的客人,不管他们抛出多少金钱,不管他们家中多有权势,我都不会动摇我的心意。只要你不曾背叛,我便全心全意地喜欢你。” 林鸢怔了怔,抬手覆上了留莺的双手。缓缓张开口,语气却有些迟疑又有些激动:“留莺,我能不能,抱抱你?” 哎,这个恪守着男女大防的男人啊,她一直羞涩地没有更进一步的身体接触,他也就这么绷着自己,该死地发乎情止乎礼,连拥抱之前都要小心翼翼地询问她的意愿……留莺忽然感到心头有点酸酸的,她主动倾身,伸手环住了林鸢。 林鸢一顿,接着更用力地回抱着身前的姑娘。难言之语在他的唇边徘徊又徘徊,最终还是要说出口的。 “……对不起,留莺。从明天起,我——” “嘘——”留莺飞快截住林鸢想说的话,苦涩地笑了笑,“这么扫兴的事情,就不能晚点再说么?” 目瞪口呆的林鸢蓦地僵住了身体:“你、你怎么知道,我想对你说什么?” “你以为我今天这么……反常的举动是为了什么呀。”留莺长叹,松开了男人精壮有力的腰身,“对不起,我不小心看到了你做的‘日程表’。” 林鸢闻言,长舒一口气,随即苦闷地闭上了眼睛。 留莺,我该说对不起你的……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章 失而复得 “你要闭关了,是不是?” 林鸢看着眼前刻意打扮过的女子露出的悲凄神色,静默了一会儿,才道:“是的,我必须得闭关了。” 留莺垂下眸子:“你要怎样才算闭关?要闭多久?到时候还会留在粱梦阁里吗?” “会的,我会留在粱梦阁里。”林鸢也低下头,语气艰涩地解释道,“从明天起,朝廷就会张贴起告示,公布每个士子廷试的具体日子时辰。我很早之前就计划好了,从这个时候起,我就不能再过问他事,一心只准备秋试廷对。所以,接下来的两个月,我可能无法再像以前那样,日日都惦记着你,陪你聊天、陪你用膳、教导你歌舞、嗅着你的气息……” 这个男人,明明是在说情话,但在留莺听来却愈发感到哀伤。 “咱俩才好了几天啊,就得经受‘爱而不见’的考验。”留莺哀求地望着他,“我们真的连每天一起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了么?” 林鸢闻言心头一颤,却终是狠下心摇了摇头:“我不能见你的,留莺。我越发察觉,只要有你在身边,我就会不由自主地看着你,想要靠近,想要听见你的声音闻着你的味道,书中的一个字都不再能吸引我的注意。只有你不在的时候,我才能心无旁骛,在没有你的地方平静地读书、思索。所以我……真的不能见你。抱歉,是我的意志不够坚定,我做不到……” ……怎么会怎样。 留莺不知该庆幸他如此在意自己,还是该哀叹他竟能如此“狠心”,怎么都不肯妥协。 她羞于直言想念,却又怕想念,最终只好旁敲侧击:“那如果……在你十分想念我的时候,怎么办?” 林鸢认真又温柔地回答她,就像是没有听出她的伎俩似的:“如果想你,我就给你写信,一个月只能写一封,晚上给你塞到门缝里,你要记得看,但是不要回。如果还是想你,那我们就隔着门说一会儿话,但是只能这样做一次。并且到时候还请你不要开门,我怕我那时会控制不住自己……” “——那就不要控制!”留莺红着脸、润着眼,对林鸢大声喊道,“控制不住那就不要控制啊!”来找我、来见我、来陪我啊! 林鸢痛苦地摇头:“不要这样,莺,这是对你我最后的考验了。过了这两个月,我就马上来提亲!” “我……”留莺愣住了,半晌低下头,话语中饱含`着痛苦与歉意,“对不起林鸢,我还没做好成亲的准备。我是非常……爱慕你的,但我还是需要时间,冷静下头脑好好想想,然后再做决定。对不起!对不起!我答应你,我到时候不会开门,我不会打扰你、诱`惑你,我也一定接受住这两个月的考验……只是……对不起、对不起,我还不能回应你的求亲!” 林鸢自然不知道留莺那来自异时空的灵魂中,所欠缺的安全感和深刻的孤寂,但他懂得她心中那份难得的独立和坚韧。她有着最美好的女人所具有的贤淑智慧,却在内心深处也潜藏着一股男人般的坚毅——她永远不会将自己完全依附给他人,她从来都是独自扛起一切,因为她唯一信任的只有她自己。那么在她对自己真正卸下心防之前,他当然要尊重她的选择。 而且他相信,自己是不会给眼前这个可爱的姑娘选择其它男人的机会的。 他忽然出手,去揉留莺披散的长发,把原本的柔顺弄成一团糟,直到留莺“呀”的一声奋起反抗,抓`住了他的淘气“爪子”。 “还在难过吗。”林鸢笑着停手。 “呼——”留莺终于绷不住脸,长舒了一口气,笑着骂了一声“讨厌”。 林鸢见状放下心来,这才忍笑道:“既然你都不急着嫁,那我就慢慢等着你。反正我们都还年轻力壮,就算再晚个十年八年,一样也能生出一窝小孩来玩!” 留莺被气笑了:“我还没答应你呢,你就那么自信地想要我当你孩儿的妈啦?还一窝小孩,当我是母猪吗?你有种,你一人生去啊!” 林鸢猝不及防地伸手,在留莺的小腹上比划了一下,邪气一笑:“我一个人有种有什么用啊,不还得要你……” 留莺“啊”了一下,赶忙后退了两步远离男人:“讨厌!你又不要脸,耍流氓!” “哈哈哈,我那么臭不要脸,却只爱耍你一个人的流氓!别人有想要的,还得不着呢……” “……” ############## 那天,虽然是以笑声结尾粉饰了太平,但“分别”的哀伤也实实在在地笼罩在两个人的心头,让他们难以消受,却也得各自消受。 留莺果然信守了诺言,没有在第二日的饭点去天字一号报道。但任谁都看得出,她这一整天都有是心不在焉的。 林鸢一大早就出门看公示去了,直到留莺用完晚饭都不见回来。 留莺担忧地想:他是不是为了不见到自己,干脆搬出去住不打算回来了呢…… 不可能不可能!他明明说好留在粱梦阁的……别想太多了。 浑浑噩噩过了一天。留莺值完她的夜班后恍恍惚惚地走回三楼,路过天字一号的门口时,她在那儿呆站了好一会儿。 他吃过晚饭了么?也不见里面亮灯,是休息了,还是根本没有回来? 半晌才回过神来,叹了口气,一边掏出自个儿房门的钥匙一边往人字一号走去。 这才第一天啊,竟然就如此想念了…… 摸钥匙的手一顿,留莺停在了原地。 她苦笑。刚刚那扇门外面明明没挂锁,自己怎么会以为他没回来呢? 而且,他现在也根本没有在休息,因为,他人此刻,正站在她的房门前啊。 她如此地想飞奔过去,可又想远远地逃开——明明昨天才说好不要见面的!明明昨天才答应不会开门的!他为何现在要出现在她门前! 她转身,落荒而逃。 林鸢听见脚步声,回头,看到逃跑的留莺,而二话不说立刻追过去,刚刚好在天字一号门前赶上了她,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留莺用力地挣扎:“你这是干什么!快放手!不是昨天才定下两个月不要见——” 嘴唇上蓦然一暖,两片湿`润的嘴唇贴了上来,将她没说完的话尽数吞下。 这是他们俩第一次接吻。是他的初吻。也是她的初吻。 不知为何,林鸢忽然前所未有地急切,却又怕弄疼了心头的小姑娘,只是贴着唇`瓣轻柔又有些急促地摩擦着,丝毫不在乎火红的胭脂蹭了自己一嘴。 不经意地,他舔`到了自己的嘴唇,一股浓郁的桃花的胭脂甜味占据了他的味蕾,同时也刺激了他的神经。 他的动作蓦然猛烈了起来。 他伸出长臂,一手钳住了身前纤细柔软的腰`肢,另一只手沿着绷直的脊背向上,篦子一样深深`插入她乌黑整齐的发髻中。他探出舌头,舔`舐`着两片香甜却有些干瘪的嘴唇,让她们在他的口中湿`润、饱满、颤抖,然后再趁她们一不留神间,刺穿,深入,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一只小巧的舌,试探着她愿不愿意与鲁莽的自己一同翩翩起舞。 留莺在男人亲吻过来的那一瞬间,彻底投降了。她想,他大概也跟自己一样,忍受不了这近在咫尺的离别的痛苦,才会被刺激到“强吻”了自己。何苦呢……若换做是她的话,也必然想这样“脱轨”一次“放纵”一次的吧。 那么,什么都不必多想了。留莺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顾不得自己前生怎样,后世又如何,她现在只想与他一道沉沦,任天荒地老都不与他们相干。 于是,当林鸢加深了这个吻的时候,留莺忍住自己隆隆的心跳和烫人的双颊,小手主动抚上了男人宽厚的背,被压在他舌下的香舌也颤抖着回应了一下。 林鸢浑身大震。原本属于操控的一方,却自己失去了控制。 他用力的亲吻,吻到女人的身体都向后折起,撞开了天字一号虚掩的门。 留莺放开林鸢的嘴,惊叫了一声就要倒下去。 林鸢眼疾手快将人托腰抱起,舌头重新找回了那湾温柔甜蜜的泉,又在其中嬉戏起来。一面抬脚踢上门,快步走向里屋,抱着怀中的人一下子就翻倒在柔软的大床`上,向里翻滚了好几下才停住。 被这么一滚而清醒了的留莺,恰好滚到了林鸢的身体的上方,全然地压制着他。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多么的奔放火热,连忙喘息着直起上身,远离林鸢一直在诱惑她的“罪恶”的唇。 林鸢被留莺似惊似嗔地一瞪,瞬间也清醒了过来。他长嘘了一口气,压下`身体里燃起来的燥热,也喘息地回望着对方。 静默了半晌,两个人同时大笑出声。 留莺把脸埋在林鸢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火热的胸膛里,一边感受着男人笑得上下颤动颠簸的胸腔,一边自己也忍不住吭哧吭哧地笑。 好半天两个人才都平静下来。 这下,终于轮到留莺秋后算总账了。 她高昂起头,居高临下地望着林鸢:“不是说什么都不肯见我么?怎么这么快就反悔了?还是仅仅一天就已经思念我到写信都没办法舒缓的地步呢?”一说出这话留莺就绷不住想笑,听口气,怎么这么像林鸢说出来的话呢。 结果林鸢并没有继续打趣她,反而静默了一会儿,一把把留莺拉回自己的怀里,让她贴着自己,听着他仍不平稳的心跳:“想念,我非常想念你。想念到别无办法纾解,非得见你不可了。” 留莺脸颊下面是单薄的衣襟,衣襟下面就是热烈的胸膛。那胸膛如此的热烈,几乎要烧红了她的脸。 她没察觉地就软下了语气,嗔道:“你太夸张了,明明昨日我们还见过,怎么就能想念到这种地步呢……” 林鸢的手老老实实地搭在留莺的腰`际和发上,没有丝毫地乱动。他平静道:“怎么就不能呢!你想,我们一日不见,如隔三日、如隔三月、如隔三季、如隔三秋。三秋即是三年,三年有十二季、三十六个月、一千多个日夜、十几万个时辰呢。这样一算,我们竟然已经那么久不见了,这可叫我如何不想念?” 仅是一日不见,就如隔三秋,如隔十几万个时辰之久,可叫他如何不思念? “……是啊,那么久,叫我又如何不想念……”留莺的心里不知道是酸还是甜,“那么接下来的两个月,又得多少个日夜时辰,又让该我们怎么熬啊?” 留莺感到搭在发间和腰上的手蓦然收紧,头下枕着的胸膛再次震动起来。 “莺,不要怕,我们暂时不会有那两个月了。” “……你说什么?”留莺挣扎着立起身来,盯着他的眼睛,想从中看出什么端倪来,“暂时?这是什么意思?” 林鸢仰躺在她的身下,见状也收回手,摆正态度道:“确实是暂时的。本来说好了今儿晌午发公告的,结果我们直到天黑了也没等到。后来宫里终于来人了,却说是太后昨日半夜里暴毙,皇上也跟着晕厥过去,直到晚上皇上醒了之后才跟大臣们商议,把殿试推迟到明年夏天。好些外乡的士子,眼下大概已经在收拾行李返乡了吧。所以接下来的两个月,暂时也就闭不成关了。” 惊喜太突然,留莺都不知道该怎样表达。一年的延迟,这像是偷来的一年时光,足够他们俩“蜜月”巩固感情的了。 她突然有点恶毒的庆幸那个太后的去世,这让他们在刚刚开始相爱的动荡时期,能多一点温存和喘息。 她飞快地俯下`身,在林鸢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还没来得及收回嘴巴,就被再次捧住了脸颊,双`唇对着双`唇亲吻起来。 温情到热情,甜蜜到甜腻。天地似乎都被二人远远地抛在一边,在身后飞速地旋转着。 直到,留莺感到身下有什么东西正在硌着她的大`腿。 她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惊讶地抬头看向林鸢。 林鸢果然红了脸,正在尴尬地瞪着自己。 于是留莺再次笑场了。笑得好不开心。 林鸢热着脸佯怒道:“别笑了!再笑小心我马上就……了你!” 留莺一听,立马强憋回笑意,憋得脸色通红通红的,不好意思地小声道:“这可不成,我正来着例假呢……” 林鸢见状,气急败坏地把她从身上推了下去:“你走你走,赶紧回去,别打扰我休息了!有事儿明天再说。” 对呀,着什么急呢,他们还有明天、还有后天呢! 留莺收了笑,一个翻身滚下床来,简单地理了理自己的仪容仪表,然后一本正经地向她的男人福了福身告别: “那我们明天再见吧,林鸢!” 反正,他们还有大把的时光!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章 一帆风顺 顺利、太顺利了! 平淡、太平淡了! 留莺从香甜的睡梦中醒来,懒散地仰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穿越到这边,算起来也有一年多的时间了。 一年前的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过上了现在这样一帆风顺到平淡无奇的日子。 几乎就真的到达“万事如意”的境界了。 作为粱梦阁里正当红的清玥,收入渐渐丰足稳定下来,活儿也做的越发得心应手。劳逸结合的日子滋润非常,再也不用像刚来的时候那样,每天为个日税银跑断腿、愁肠。像此刻这般天大亮了还赖在床`上的美事,更是想都不敢想。 另外,筹备已久的《天仙配》也正式排练了。秦音音饰演董永,她饰演七仙女,配角和乐师则是粱梦阁里不甚熟识的小清玥小黄眷。看得出,秦音音是打定主意在阁里捧出一批新人了。也正因为都是“新人”,小姑娘们相处起来都是和和气气温温柔柔的,倒让留莺觉得,比起斗艳排演的那些“老人儿”来,这边儿的“歌声与微笑”的相处模式要让她愉快的多。 至于跟林鸢的那些缠缠`绵绵恩恩爱`爱嘛,咳……则成了粱梦阁高层的心照不宣的“秘密”。原先留莺在心里一直忐忑,就怕老板娘会来一招棒打鸳鸯。结果人家却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私里不管,面上公办”了事。 “就是说你俩别闹到人尽皆知,影响了干活。”秦伊伊瞥跪在地上“求成全”的二人一眼,“但是,留莺,你要记好了,你要是让他睡了你,我可是要一分不少地收他钱的。” 结果闹了跪着的两个人一对大红脸。 不过从此以后,两人在郁笙烟之类揶揄调笑的羡慕里、在都雪晴她们视而不见的默认中、在欢香之流咬牙切齿的嫉恨下,成了粱梦阁里“名正言顺”的地下鸳鸯。 虽说只是段见不得外人的“地下情”,但留莺真的很是珍惜。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喜欢”,也珍惜这位可亲可爱的灵魂伴侣——真的是灵魂伴侣,留莺想,假如他俩不幸缘分不够做不成恋人,可就凭他们对音乐的共同的热爱、对艺术的相似的品味,也足够让他们做最合拍的朋友的吧。 他们两个人相处的时间本就是捡来的,毕竟不会再有第二个太后病逝而延时考试了。时间如此可贵,留莺哪里还舍得跟他使性子、闹矛盾?好在林鸢似乎也有同感,两人相互迁就,相处的很是和谐。 不过,感情嘛,也不可能总是千篇一律的甜腻和一帆风顺的单调。有时候,一些小小的摩擦也是生活的调剂——像是今年中秋节的那一天! 犹记得一年前的八月十五月圆夜,留莺还作为一个小杂役挣扎在日税银的温饱线上,夜里却被装醉的林鸢拉到院子里,吃饼、饮酒、望月,反被灌到烂醉。但是那个花田月下的片段,却被留莺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里,温柔温暖到难以忘却。于是她不禁要求林鸢,今年能不能再陪她一次。 林鸢爽快地答应了。“不过可能晚一点,等我从宴会上回来。你懂得,跟去年一样,‘千贤宴’嘛!” 留莺懂事地点点头:“当然,不管多晚我都等你回来!还在老地方见。” 不过随口一句话,谁料一语成谶。 夜晚,她一个人披着条大氅,兜里揣着豆芽大哥硬塞给她的点心,怀中抱着从酒娘那里高价购得的葡萄酒,蹲坐在林大白的花田里。戌时到亥时,亥时到子时……整整四个钟头,夜凉如水,等到留莺腿麻手僵衣衫露透。 她冷,却不敢回房,生怕林鸢下一刻就会回来,再把今夜错过,把等待辜负。她宁可等着,拿几块点心充饥,喝一点酒水御寒。 头顶是寂寞的月,院外是寂寥的街。 街上的路过的更夫才敲了一声,前门那边忽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接着便是一声浅浅的男人的呼痛声。 留莺倏地跳起来,麻木的腿几乎要让她摔倒。她软着腿跑到前厅,果然是林鸢,烂醉如泥的,趴倒在翻倒在地的木椅上。 留莺的火气“腾”的就上来了。她看着醉得不省人事的林鸢,恨不得在他身上使劲儿踹一脚。一条腿已经高高抬起来了,还没等她落下,林鸢似有察觉地动了。他伸出手了,从怀中掏出一个大油纸包来。 “卿卿……留莺卿卿……”他一边呵呵地笑着,一边喃喃地唤着她,“给……给你……哈……” “……”留莺气呼呼地抓过来,打开,立即瞪大了眼。 油纸里包着三个大大的月饼,似乎带有男人身上暖暖的体温,只是都已经被过度地挤压过了,纷纷漏了馅。留莺皱着眉头凑近了一闻,一股极香的味道钻入鼻腔。 “鸭蛋黄?!” 林鸢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着留莺嘻嘻地笑。 “唔……蛋黄馅儿的月饼……皇家出品的……顺回来的……爷爷答应给你吃……” “什么‘爷爷答应给你吃’?你怎么喝这么多酒,不是说痼疾不能喝酒么?” “嗯……去年……中秋你说的……要爷爷买月饼给你吃……” 留莺隐约记起她去年丢人现眼的醉态来了,脸红道:“哪、哪有……” 林鸢也不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傻笑,眯着眼看向留莺。 “呼……” 留莺被男人用孩子气的表情和迷蒙的小眼神看得没了脾气,只好跌跌撞撞半托半架地把男人弄回房里。任凭男人一路上傻笑,一边还嘟囔地唱着“爷爷送你蛋黄儿月饼呀”…… 第二天酒醒了,林鸢写了一脸“我错了”,痛心疾首地过来,跟留莺请罪。 “莺啊……对不住,昨日我失约了……本来是要溜走的,却不巧被程老丞相看见了,硬是被他拉着说了半天的话,又被劝了好些的酒……” 留莺心里还在生他让自己昨晚白等的两个时辰的气,于是故作冷淡地朝男人挥了挥手,一点也不真心实意地说:“好啊,我原谅你了,你回去吧。” 林鸢见状,知道留莺还在气头上,只好再接再厉道:“其实我还偷偷给你留了三只蛋黄的月饼,我一个也没舍得吃呢,只是醒来之后不知道放到哪儿去了……要不我再出去给你买几块,你不是最喜欢吃么……” 留莺长舒了一口气,无奈道:“什么就‘我最喜欢吃’?说的我好像是个就知道吃的吃货一样!” 林鸢见她不再板着脸讲话,知道她这是对自己松了口,便安下心来,笑道:“嗯,你不是‘吃货’。我这就去给你买蛋黄馅儿的月饼去,不过就算外面有也肯定不如千贤宴上的美味吧……”说着就要往外走。 “哎哎哎,你怎么非得给我鸭蛋黄月饼啊?”留莺又叹了口气,没想到去年自己酒后一句醉话让男人惦记这么久,这让自己怎么再硬下心来惩罚这个混蛋的男人啊,“你不用去了,月饼我昨天就已经收到了。难为你还惦记着……谢谢你。” 林鸢看着留莺亮晶晶的眼睛,禁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对不起,昨天叫你白等了一夜……还有,谢谢你把我弄回房里去,没让我睡在地上。” 男人的手似乎有什么魔力,留莺心里本来已经压下去的委屈忽然之间就膨`胀起来了。她“呜”的一声就钻到林鸢怀里,抻出拳头轻捶了他两下。 “你怎么这么讨厌!你知不知道我在院里等了你两个时辰?!你知不知道我在这两个时辰里都胡思乱想了些什么?!我以为你路上被马车撞了、被坏人劫了,以为你被坏公主看中抢走,再也回不来了呢……你怎么这么讨厌!害我担心死了!你知道吗……” 林鸢知道他的小女孩是在发泄情绪,只好连不迭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再不会这样了,你别哭啊……” “我才没哭!”留莺倏地抬起头,露出红红的眼睛和能挂上油壶的嘴。 林鸢捧着她的脸仔细地看了看,倒真是没有泪痕的模样。 “我才不会哭呢。”留莺撅了撅嘴,推开林鸢的胸膛。 林鸢哭笑不得:“嗯,我的卿卿留莺最勇敢了,没哭,没哭……” 留莺抬起眼来,再次气鼓鼓地瞪着林鸢。 林鸢投降了:“好好好……我闭嘴、我闭嘴……” “哼!”留莺翻了个白眼……呃,在林鸢发话之前又赶紧吐了吐舌头,开始装傻。 这下换林鸢瞪着留莺了。 留莺懊恼地咬了咬嘴唇:“……好吧我错了,我再也不翻白眼了……好好好,咱俩扯平了行了吧!我真的不生你的气了,你也不许再生我的气。” 林鸢继续板着脸,不说话。 留莺也瞪回去。 林鸢终于破功,摇着头,“噗嗤”笑了出来。 “莺,我还得请你帮个忙。” 留莺撇撇嘴,也笑起来:“什么帮不帮的?你说了,我能做自然就会做的。” “下个月初九,我想请你陪我一起去个宴会……” “好啊,我没问题。”留莺一口答应下来,“只要老板娘说没问题的话,我就没问题!” “好,老板娘那边我去说,你准备好,我们初九一早就出发!” ############ 初九日。 马车一路颠簸,远离了闹市,向着西方向进发。 这是留莺第二次到连兆山来。只是这一回的她,远比上次兴致要高得多。毕竟上回来这边,她和林鸢二人皆是心事重重;而这次,她权当是秋日重游定情故地心境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这……这是连兆山?!”留莺下来马车,万分惊讶地指着那明显被修葺过的山路和隔三差五摆地在路边的菊`花盆栽,“你真的确定这是连兆山……或者我们上次去的地方是连兆山么?!” 林鸢笑眯眯地望着这座青翠秀丽却车马往来不失人气的小山丘,点了点头,应道:“是啊,这就是连兆山。之前我们去的那个也是连兆山。不过之前是人烟稀少的北坡,这个是南坡。” 留莺恍然:“噢,原来如此。”这连兆山还挺可爱,人前人后差别这样明显。 南坡果然热闹许多。坡度更加平缓,风景更加明媚,也吸引着更多京城附近的男男女女们来这边攀爬游赏。 总之,这里的一切都让一直憋在阁里的留莺兴奋坏了。她连蹦带跳地沿着山道旁的一盆盆菊`花往上跑,完全不顾及林鸢在身后喊她注意脚下的话语。 果不其然,还没跑多久呢,留莺脚底一个打滑,就扑倒在了地上。 林鸢大惊,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去,蹲下`身去查看情况。 “你怎么样了!磕到哪儿了吗?” 留莺拧着眉,隔着裙子揉着脚踝:“没磕到哪儿,只是稍微崴了一下,应该不碍事。” “扭脚了?伤筋动骨怎么也得一百天,你可千万别大意,弄不好会留下病根的。” 留莺撇嘴一笑:“没事的啦,我隔三差五地崴脚,也没见过什么后遗症。” 林鸢一脸严肃地盯着她:“经常崴脚就是你的后遗症!” 留莺哭笑不得。 可林鸢终究还是担心:“要不你就别去了,我送你下山。只是这个宴我不太好缺席,只得辛苦你自己先坐马车回去。” 留莺一听倒是急了:“我才不要回去呢!我天天呆在在粱梦阁里都快闷坏了!好容易出来放放风。更何况你都已经给老板娘那么多钱‘买’下我一天来了,我怎么甘心就这样空着手、瘸着腿就回去?” 林鸢一脸尴尬:“……你怎么知道我给钱了?” “怎么,难道我不能知道么?是音音姐告诉我的。” 林鸢一扁嘴,粗声粗气地骂道:“……那个无事忙的妮子!” 留莺心里多少有些愧疚,毕竟是她得意忘形才会不小心摔了,平添了麻烦:“你别生气……也别赶我回去。我能走的,稍微休息一会儿就好,大不了走慢点就是了。” 看着留莺恳求的眼神,林鸢终究还是不忍,思索了一会儿,终于道:“……算了,我背你上去吧。” “啊?背我上去!?”留莺瞪大了眼睛,“你会很累的,我不要……” 林鸢不理她,只扭转过他宽阔的后背,对着留莺:“快,上来吧。时候不早了,我们得加紧。” 留莺还在犹豫:“不好吧,太招摇了。我自己能走的。” 林鸢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为何不好?你是我女人,你扭了脚,我背你走,天经地义!” 留莺闻言,内心一颤,终于把手从后面揽过他的脖颈,把身体小心翼翼的伏在他的背上。 “呼”的一下,林鸢立起身来。 留莺立即就后悔她答应了林鸢背她的决定。只听她的心“扑通”一跳,只见她脸“唰”地一红,一双`腿就不自觉地加紧了男人的腰,然后立刻就被他的胳膊牢牢地托住。 留莺一时浑身僵硬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特别是男人走起来之后,两个人的身体贴在一起上下左右的摇晃,让留莺觉得自己像是伏在一艘小舟上,身旁是微醺的海风,身下是迷人的波浪,而她则是一叶失了根的浮萍,在这艘小船上,暂时安了一个飘摇却又安稳的家……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章 登高宴前茱萸囊 留莺的脸瞬间红的快要爆炸,连忙低垂下头去,把头埋进男人结实的肩膀。 “留莺……” 男人忽然发话。 “嗯?” “你别那么紧张……” 留莺突然别扭地动了动,弄得林鸢差点把人扔到地上。 林鸢哭笑不得:“放松些,我都快背不住你了。” “啊……对不起。”身体更加僵硬。 “呵……”林鸢笑着摇头,“要不咱俩说点什么,分散一下注意力?我估摸着还有半个时辰才能到,总不能这一路都别扭着吧?” 虽然嘴上无论如何是不会承认的,但留莺这个僵硬的姿势背起来真的像石头一样沉重。况且她幽幽的体`香总是在他的脑子里钻来钻去,让他忍不住想回头……吻她。 所以他也需要点话题来转移一下注意力。 “怎么,”林鸢问,“就没有想跟我说点什么的么?” “唔,当然有!我早就想问你了,究竟是什么人啊,这么奇怪,怎么还把宴会露天布置在山上?” 林鸢一听,差点没笑出来:“哈,你口中那个奇怪的人,是程老丞相家的公子。不过东道主把宴会办在山上,倒不是件稀奇事,尤其像是三月上巳和九月重阳的时候,常会有人在山上举办诗会歌会一类的。” “三月上巳,九月重阳……诶,等等,今天是不是就是重阳节啊?!”留莺讶然,“重阳不是老人过的……老人节么?” “老人节?什么老人节?”林鸢莫名,“我只晓得菊`花节和登高节,没听说过重阳节还叫老人节的。” “哦,是吗……那大概是我记差了。”所以“老人节”大概是后来才延伸出来的含义吧。留莺暗自琢磨。 “不,应该是我才疏学浅,不知道还有‘老人节’这一说。”林鸢轻轻把留莺往上托了托,“重阳节每年都会隆重地办一回,这种事你怎能记错呢?像我这样从突厥来的女人,还在澜靖王府里跟着干爹学会了酿菊`花酒、蒸菊`花糕呢。” “……不不不,确实是我记错了。我从不过重阳,不过是道听途说的时候跟什么记混了罢了——谁叫我娘没了,爹又忙呢。” “……” 关于“娘”的话题,是这两个人心中的疤。每当他们不小心提起的时候,很快就会转为沉默。 果然,两个人半天再没说过话。 林鸢沉默地搂紧背上的女孩,不紧不慢地沿着一盆盆菊`花指示的山道,向上攀爬。 身旁嬉闹的人们三三两两地,或走向另外的岔路,或越过他们赶到前面去。 这一切都反衬得他们两个人的气氛更加沉寂。 不,不是沉寂,是安宁。很快,在摆脱了“娘”的影响之后,他们虽没有言语,但两人的心里都是脱离了枯燥常轨的轻松和愉悦。 其实林鸢曾经来过一次连兆山诗会。就在三月三的上巳节,仍是程家公子做东,仍是在这个绿意盎然的南坡上,诗朋酒侣,觥筹交错,曲水流觞。 不过那时的他还没与留莺一同去过北坡的云安寺,还沉溺于仇恨迷惘中不能自拔。诗酒舞乐荟萃,却没有一项能打动他。因而,心不在焉,百无聊赖,不等结束他就早早推病下山了。 其实,真要说起连兆山上的风景,还是春天的时候最好看啊。野花盛开,百草丰茂,清流映带,生气勃勃。不过,春意再美也抵不过心中的严寒。最美的风景也总是跟身边的人有关…… “哎,这位公子,您需要茱萸囊吗?” 正当林鸢胡思乱想的时候,山路旁边的丛林中突然蹿出一个人来,挡住二人的去路。 留莺闻声,趴在林鸢的背上歪着头看去。 那是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破烂着衣衫,脏兮兮的脸蛋,正瞪着满怀希冀的眼神,巴巴地望着林鸢。 林鸢也眯起眼来,上下打量着男孩。一枝长着绿叶和小小红果的枝杈插在头上,一个半人高的大竹筐子背在身后,框子还里塞摞满了花花绿绿的荷包,以及一个正在闭眼安睡的脏兮兮的婴孩。 那个男孩子见林鸢停下脚步,却没有跟自己搭腔,心里有点慌,只好大起胆子,张开他还没长出门牙、说话都漏风的嘴巴,又大声地问了一遍: “公子、小姐,你们要买茱萸囊么?新采的茱萸,最好的料子,驱邪避恶再好不过。重阳节来上山的人都会佩一只于臂肘上,你们也要来两只戴戴吗?”说着,背过胳膊去从框子里摸出了两个来,递到林鸢眼前,又顺手拍醒了框子里的小孩子。在小奶娃的哼唧声中,男孩可怜巴巴地说道:“公子小姐,你们就可怜可怜我和弟弟,发发善心买下它们吧。我们俩已经很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林鸢被扑面而来的辛烈香气呛了一下。连忙挺了挺腰背,远离了那茱萸囊,扭过头去闷闷地咳了两下。 留莺把这一切全都看在眼里,又疼在心头上。既是心疼这两个小孩生存的艰辛,又是心疼自己的男人久病不愈,连茱萸这类稍稍带点刺激的气味都闻不得。 于是她趁林鸢还在咳嗽的时候对男孩伸出手:“我们要两只茱萸囊,都拿给我。公子他现在不方便掏钱,也由我先付上。”说着便在林鸢明显是不满地咳嗽声中掏出怀里的荷包,“一共多少钱?” 男孩飞快地答道:“一钱!” “一钱?!”留莺翻荷包的手一顿,不经意地就问了一句,“这么贵啊?” 男孩见留莺了皱眉,林鸢又在不悦地瞥着自己,心下不禁生出了些许惧意。他飞快地往身后的某处瞟了一眼,隔着篮子又重重地拍了拍再次睡过去的奶娃,直到拍得他哼哼唧唧差点哭起来,才胡乱地解释道:“这个是用最好的料子缝的嘛,当然贵一点。别处你肯定买不到这样好的!” 留莺见男孩子强装镇定的小大人样子,有点想笑,于是开玩笑似的随口道:“我们拿你两只,你可不可以贱卖一点?” 男孩为难地撅了撅嘴:“不能再贱卖了……我娘眼睛不好,做个囊不容易。”顿了顿,“不过可以再送你们一根鲜茱萸。” 留莺没有继续跟男孩砍价,那不过是逗小孩子玩儿的话,她本就是想多给男孩一点钱买些吃食的,但没想到两只茱萸囊居然要这么贵,而钱袋里又偏偏只装了一钱零散铜钱。无法,只好接过两只荷包和男孩从头上摘下来的茱萸,将整好的铜钱递过去。 男孩一接到铜钱就像吃到糖了一样,大叫着跳了起来,颠得他背后重入梦境的小婴孩都在睡梦中嘤咛了一声。 留莺刚想笑,男孩忽的转身就跑向密林,邀功一样竟把刚刚得到铜钱一股脑地交给了一个蹲坐地上的壮年男人。那个行为猥琐的男人立马站起身,撇眼看了留莺他们一下,冷不丁伸手一巴掌扇在男孩的头上,然后趁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推搡着男孩飞快地跑入密林深处,不见了。 留莺目瞪口呆地盯着他们消失的地方,手里攥着茱萸囊,心里面总觉得怪怪的,不是个滋味。 林鸢也目睹了全程,自然也目睹了留莺目睹了全程。他知道留莺的心里肯定不会痛快,所以在上路之后禁不住就对她说了实话。 “其实这些人在这边已经有些时日了。他们故意让小孩子在这里卖零碎的玩意儿,博取同情,专门骗……专门向好心的人讨要钱财。” 这类人渣,卖的东西粗制滥造,漫天要价;得了钱就吃喝嫖赌,虐`待孩童。但这些败类们生性大胆,又狡猾得很,泥鳅一样滑不溜手,利用谙熟的地形和无辜的孩子当做障眼法,凭借这些逃脱了好几次衙门的逮捕。听说衙门前些年派了好几波人来山上蹲点,蹲了好几次都没逮住。后来时间一长,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至于林鸢自己,他刚才对那男孩冷漠至此,无非是恨他们也是那些渣滓们的“帮凶”,他们都一样毫无愧疚地欺瞒挥霍着旁人的善心,都一样罪大恶极。然而林鸢他仍旧纵容了留莺的乐善好施,因为他又怕这个男孩万一没有从他们这里得到钱,回去以后真的会挨饿、会挨打。毕竟那些成了年的人才是真正罪不容诛的恶瘤。 所以,也正是上巳节亲眼目睹的这类事情,让他最终选择了放弃冤冤相报的仇恨、决心考取功名,只为民除害。 林鸢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道:“你要不,把那两个茱萸囊丢掉吧……” “怎么了么?好容易花钱买的,干嘛要丢掉?”留莺正拿在手里来回翻`弄那两个针脚马虎的荷包,闻言皱了皱眉,不悦道,“你不喜欢我自己留着也行,干嘛非得丢掉啊?” 本来是第一次见到茱萸囊,结果做工实在令人失望,倒是白瞎了好料子;原本也是想做个好事,谁知结局竟如此莫名其妙。正碰上心情正不爽,这个没有眼力界的男人竟还敢来撞枪口? 留莺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 林鸢支吾了两声,最终还是屈服在留莺威逼的目光下:“我曾听人说,这些人的荷包都是用……死人身上的衣服做成的……” “呀!” 手里的荷包像是突然变成了两只耗子一样,留莺尖叫一声,把两只茱萸囊扔出了老远。 直到留莺把已经插在头上的茱萸枝也揪下来一把丢开之后,林鸢才暗爽地从地上那枝无辜的茱萸上踏过,风轻云淡地对快要气炸了的留莺说道: “你也不用太不自在,那只是听说而已。未必有那么多的死人能够他们扒衣裳的。” “你说什么?!”留莺气极。 林鸢连忙出言安抚:“不过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总之,还是丢掉的好,还是丢掉的好,呵呵,呵呵……” 留莺气得发抖,口不择言:“你就特意带我来这样的宴会?你在一边看热闹,存心来腌臜我,存心来看我的不自在的?!” 林鸢自知刚才的玩笑开大了,悔不当初,连连道歉。 留莺咬着嘴唇扭过头,没有理睬林鸢一连串的“对不起”,心下却也知道自己刚刚说的话,实在是重了些。只是她正在气头上,有点抹不开面子道歉罢了。 林鸢半天得不到回应,不禁苦笑起来。 带留莺来连兆山本就是为了拉近两人的关系的,可谁料没等到宴上,就先吵了一架。人都不理睬了,想找个台阶下来缓和一下的机会都找不到。 留莺其实也在等着那个“缓和的台阶”呢。她不好意思道歉,只好梗着脖子,挺在林鸢的身上看光景,不一会就累的腰背都要僵直了。 青葱苍翠的树,澄澈辽远的天……啊,真无趣…… “吁——” 正在这时,一声长啸划破天际,热闹的山腰上蓦然一静。 随即,一个清亮的女声,歌喉一抒,声遏行云,响彻天际。 留莺侧耳细听。虽说听不清她具体在唱些什么,但那歌声如此悠扬,不禁令她心向往之。 “留莺,你听,他们开始了。” 林鸢忽然回过头来,对留莺温柔地笑。 “这是……他们在唱?”留莺愣了一下,然后立即接过话来,“你们这到底是什么宴会啊?” “也没什么,不就是重阳节,一帮没什么事的人,登登高,赏赏菊,作作诗,喝喝酒,不论国事,只谈风月。说白了,闲人们凑一堆解闷罢了。” “呵……,”留莺禁不住笑出来,“难怪每个时代都会有人有仇富心理……” “什么理?”林鸢没明白。 “嘻嘻,没什么,我瞎说的。” 又是如此快速地和好如初。 对之前的争吵,两人默契地不再多提。 气氛在那从高处传下来的悠长女声中,再度融洽起来。 林鸢放慢脚步,仔细地听那歌声,半晌,不禁长叹一声道:“主旨题眼,引经据典,别出心裁;气沉丹田,以气托声,余音不绝。的确大有长进。不错不错。” 留莺讶然:“怎么,你认识这唱歌的姑娘吗?” “自然是认识的。”林鸢看她的表情微妙,禁不住低笑出声,“怎么,吃醋了么,你?” 留莺一愣,一句“我没”在出口之前转了个弯,顺势变成了娇嗔:“她比我唱的好,我心生羡慕,不行吗?” “当然行啊!”林鸢哈哈大笑,“等你一会儿见到她,随时都可以表明心意!再等等,我们马上就到了。”语毕,不禁加快了脚步。 果不其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峰回路转,豁然开朗。 在靠近山顶的地方,在菊`花指引的山路尽头,在歌声方寂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忽然开阔了,出现了一个平缓的坡。好一群人,围了一个大大的圈,攒三聚五地坐在圈的外围,此刻正举着杯迎向缓坡中央的一个盛装女子,然后一边叫好,一边一抬手将杯中的液体统统饮下。而站在人群中央的那个女子,盈盈地对着四方欠了欠细软的腰身,在座的宾客们也十分配合地哄声四起,一时间喧闹非凡。 留莺惊异地盯着那个引起无数惊叹的盛装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与她曾有一面之缘的“豪门外室”,柳成丝。 真没想到,她歌唱的竟然那么好! 正当留莺来回打量柳成丝的时候,却不小心对上了一束探究的视线。她眨了眨眼,迎视了回去。 那是一个身着金丝暗绣玄衣的年轻男人,懒洋洋地歪在一张矮榻上,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缓缓磨砂着一个纯银镶玉的精巧酒觞,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刚刚到达的林鸢二人。 男人细长的狐狸眼忽的一转,与林鸢背上的留莺对视了一眼,蓦然朝她妖娆地勾了勾唇。 留莺这才意识到自己还趴在林鸢背上,连忙拍了拍他让他把自己放下来。 “脚已经没事了么?”林鸢迟疑了一下。 “哎呀,早就没事。别人都看着呢,快放我下来!” 林鸢拗不过她,只好答应。 然而就在留莺的双脚还没完全落地的时候,刚才那个玄衣男人却忽然扬声道: “你来迟了,林兄。”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5章 重阳酒爽菊花酿 “唯有你来的迟了,林兄。” 玄衣的男人那低沉的嗓音一响起,几乎所有人都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林鸢他俩,全场蓦然一静,随即爆发了响亮的应和声。 “可不是嘛,我们可就等着你了,林贤弟!” “我们可都说好了,林兄,来晚了可是要罚酒的!罚酒!” “就是啊,程公子,您还不赶紧给小林贤弟上酒来啊?” …… 程……程?! 留莺看着柳成丝默默退到玄衣男人身边,忽然就想起来这个程公子是谁了。 要说起这位程家的嫡长公子来,可是颇有些花名在外的意思。家中姬妾无数,在外游戏花丛。柳成丝便是他最得意的外室之一,而留莺在她成为杂役的第一天就在一个雅间里见过他,那时被他抱在怀里暧昧的,好像还是“琵琶仙儿”都雪晴呢…… 不过难怪刚才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听起来悦耳得有点耳熟。原来还真是有过一面之缘呢。 “咳,对不住,各位,林某路上有事耽搁了。”林鸢对着四面的宾客抱了抱拳,然后又转过身来,对着玄衣男人浅浅一揖,“抱歉了,程兄。” 程公子细长的狐狸眼对林鸢和留莺两个人微微一眯,微微一笑,道:“不先介绍一下这位小妹妹吗?” 留莺惊讶地抬头望了望程公子,又扭头看向林鸢。 林鸢在底下轻轻捏了捏留莺的手,意思是叫她放心。然后朗声对众人道:“这位是留莺姑娘,是我的……” 留莺的心里忽然有点紧张,她从没想过林鸢会在他的朋友跟前,究竟会怎样介绍自己。在座的也有不少女子,除了作为“外室”柳成丝之外,也有相貌极相似的男女,像是被兄弟带出来长见识的深闺小姐的模样;也有奴颜婢膝地跟在男人身边,举手投足风尘气的女子。 她脑海中忽然浮现了一首很久之前听过的老掉牙的歌,《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 那自己在别人眼中,又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在林鸢语气停顿的短短一瞬间,留莺想了很多。然后她就听见,林鸢用十分坚定的语气,轻轻搂着她的肩膀,对所有人说道: “她,是我的人。” 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果不然,全场哗然。 “没想到平日里不近女色的林鸢,原来是背着我们藏了个小美人啊!” “林兄弟好福气呢!” “哟,这不是粱梦阁当红的清纯丽人么,没成想,竟是林贤弟的人呢。” 留莺不禁松了一口气。还好他没说我也是他的好妹妹。随即她皱了皱眉。她刚才是真的忘记了曾答应秦伊伊的对“外保密协议”,直到听见有人酸溜溜地点破她粱梦阁清玥的身份。 不过显然,林鸢一直记得,所以他才会有那样顾虑的停顿。不过,他最终还是说,她是他的人…… “喂,这样说出去没关系么?”留莺偷偷问道。 “你就是我的,留莺。”林鸢自然是懂得她的意思,“我既然能带你来这里,那我必然也已经预料到了这个情况。你放心,我总有一天会堂堂正正地把你迎娶回家……” 林鸢话音未落,只见一个青衣小童捧着一只倒满了酒的大海碗走到两人眼前。 “这是……” “林兄,”程公子笑盈盈地看过来,“这碗酒,任凭你说什么,都是推不掉的。” 林鸢抿了抿嘴唇,伸手接过酒碗来。 “别!”留莺忽的拉住他的胳膊小声道,“你不能再喝酒了,忘记你上个月喝醉之后犯病的难受劲儿了?”连几天发高烧,拼命咳到吐血。简直把留莺吓坏了。那时她一时心焦,曾暗暗发誓,以后一定好好守着他,叫他离酒精远远的。 ……话虽这么说,但她清楚,她和他在这个世上,毕竟都还身不由己。 果然,林鸢对她安抚一笑:“没关系,仅此一杯。我若不喝,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会答应的。”说完,一饮而尽。 “好,爽快!林兄虽说来晚了,倒也算开了个好头。咱们今儿不论是轮到谁挨罚,都得像林兄一样,痛痛快快的,这样大伙才都能玩的尽情尽兴。”程公子放下手中的酒觞拍了三下手,“来人,都准备起来吧!” 九个衣着身量长相都神肖酷似的青衣小童们,从一块遮挡用的水墨屏风后面鱼贯而出。有的手上提着食盒;有的抱着小案几和蒲团;有的抱着一大把去了枝叶只剩下长长秃杆的黄灿灿菊花;有的手里端着方盘,方盘上面还从大到小依次摆了九只酒觞;还有最后一个,手里捧着的是一个大肚长颈的金灿灿的雕花瓶。 留莺倒是认得这种瓶子,这是个喝酒、游戏时用的投壶,在粱梦阁里时不时就能见到,这也是和黄眷姑娘们的必修课。可是作为清玥的留莺倒是玩的少。 抱着投壶的小童把插在里间的长签子抽了出来,将空壶递给柳成丝。见林鸢和留莺还站在那里,连忙领他俩走到唯一还空着的案几旁,看着人在蒲团上坐好,这才轻声询问他俩需要哪个型号的酒杯。留莺不等林鸢回答就擅自选择了一套九只里最小的两个,并将更小的那只放到了林鸢眼前。 林鸢哭笑不得,连忙轻声起誓今天绝不多喝。 小童们给二十五张桌上都摆满了丰盛的酒菜之后,又如来时的那样一个个消失在屏风后面。 “今日重阳佳节,承蒙诸位肯赏光前来,我程文彦感激不尽。”程公子施施然站起身,举起手中的杯对众人道,“只是今儿又不同以往,来的不仅有风流才子,更有一众英雄豪杰、绝代佳人齐聚一堂,实属难得。文彦以为既然咱来的人多了,就不宜跟以往那般还玩些笔墨的游戏了,不如咱玩些新东西。柳成丝!”说着,用没举杯的手轻轻拍了拍跪坐在一旁的美人儿的翘臀。 柳成丝顺从地起身,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条长长的白练,然后抱着投壶走到众人围坐的空地中央。 “投壶,人人都会玩,那么各位就陪奴家玩点不一样的。既然是重阳,咱就改投菊花。一桌三朵,凡是坐在桌边的都可以投。三朵全中者,自饮一杯,众人陪饮三杯;投进两朵,自饮两杯;只进一朵饮三杯;一朵没进的,先到中间去‘受罚’,或唱曲、或作诗、或舞剑,把大伙哄高兴了为止,再下来罚饮一杯,众人再陪饮一杯。” 柳成丝把投壶搁在地上,又将白练抖开。 “这白练,九尺九寸长。为公平起见,客人拽一头,我拎另一头,携壶只走九尺九。再待我执壶献舞一段,舞毕,各位方可投出。” 柳成丝语方毕,下面就纷纷议论开了。 “啧啧,你们文人喝酒的规矩都是个麻烦!” “……是挺麻烦,不过听上去倒是蛮有意思的。” …… “那么诸位,都听懂规矩了?”程文彦扬声问。 “……差不多懂了。” “哎呀,大不了玩几回就明白了。” 程文彦点点头:“那好。这里的酒,是咱自家酿的菊花酒;饭菜,都是临仙客栈的招牌饭;饭后的甜点则是粱梦阁出品。吃喝随意,无需客气。酒量好的用海碗,差些的换小杯,实在喝不了酒的找人代喝或者换茶水皆可。在我这里,不多强求。” “好!程兄好气量!” “程贤弟甚是豪爽!” 留莺心中也对程公子的好感度蹭蹭直升。越是不逼酒的主人,越能令人感到宾至如归的轻松愉悦。 “那我就先干为敬!” 程文彦仰头,一饮而尽。 重阳会正式开始。 二十五桌宾客,一致请程公子先投。程公子三让,宾客再三请。程公子久让不许,终于答应。 柳成丝拉着白练的另一头,在九尺九寸远处站定。皓腕一抖,九尺九寸的白绫从程公子那头脱了手;藕臂一撩,长练如白龙一般冲飞上天,“啪”的一声,尾巴在空中抽了个响。 不待片刻,墨色的山水屏风后面响起了丝竹之声。 柳成丝一手持壶,一手执绫,在方寸大的地方跳起了婀娜的舞来。 即使其舞技是在内行人眼里,实际上是形美则美矣,神却稍有欠缺,不如粱梦阁肖婉儿,也不如她自己的歌技。可柳成丝果然人如其名,腰细如柳,似柳扶风,再合着她一身火菊色的长裙,随着身形的旋转翩翩如花般绽开,和着清爽的秋风跟四溢的酒香,美人舞的如火如荼,看客亦赏的如痴如醉。 舞蹈最后定格在一个像是雏鸟起飞的动作。柔软的身体低伏得离地面极近,双臂伸展着,头深深地低下去,下巴顶在膝头上,而投壶却被牢牢地置在她的脖颈,乐声也在不知不觉中已然消散。 程文彦起身,从案几上拿起三只菊矢来。为了方便投掷,菊梗早已用一尺来长的细竹签固定过。只见程文彦熟练地把长杆并成一束捏在手里用力一捻,花束在指缝里翻转了两下,忽然长臂一个发力,倏地将三只箭一齐掷了出去,只听“啪啪”两声,当即壶中进了两支。 一时间掌声雷动。 程公子勾了勾唇,对众人痛快地饮下两杯。 宾客纷纷喝彩。 留莺拿起桌上的菊花颠了颠,实在有些头重脚轻,并不那么好投的样子:“啧,程公子一看就是老手,三支一起投都能射进俩,也不知道练了几年才能做成这样。”留莺咋舌,转头问身边的林鸢,“你投壶厉害么?” 林鸢咧着嘴,摇摇头:“差极。” “……那一会儿我替你投吧,我以前还没怎么投过呢。先讲好,反正我的投壶水准也差极,咱俩旗鼓相当,万一真三投不中,你也怨不得我!” “放宽心啊,莺,我本就是打算让你投的。” …… 程文彦喝完酒,对柳成丝道:“顺序仍由你定吧,只要在座的不重不漏就好。” 柳成丝点头应下,环顾四周,忽然迈步向留莺这边走来。 留莺不自觉地放下手里刚捏起来的小点心,心头不觉一紧。 只见柳成丝唇边一抹揶揄的笑,一边走向林鸢……的旁边,把白绫的一头递给了在座唯一一个身边没有伴儿的客人。 “卞三郎,您先请。” 被叫做卞三郎的书生,年纪似乎已经老大不小了,胡子拉碴,粗布短衫,白绫递过来时他正一个人喝酒,看样子不像是来赴宴,倒像是一副失恋买醉的模样。 他睁开泛着红丝的双眼迷蒙地看着柳成丝,苦笑:“成丝姑娘……” “哈哈哈!还没开喝这位先生就要醉了么?” 不远处传来的大笑声传来,打断了书生的话。 留莺惊诧,定睛一看,果然是阿默尔,那个元宵节一起过打铁花的胡人酒肆老板! 阿默尔将最大号海碗里满满的一碗酒一口饮下,颇有些得意洋洋地对着这边道:“老先生啊,喝酒不能只一口一口舔,得这么大口的喝……不过看老先生的样子,还是先别喝酒的好,要不一个壶都投不中,会丢面子的!你们中原读书人,不是最重面子的吗?” 旁边一个肥头大耳的好事佬见状,也立即附和道:“就是,就是!一会儿投不中的话,卞三郎你就学学前朝曹子建,来个七步成诗,再怎么说也得在你离京前让我们开开眼,说不定以后就没机会见到您了呢!” 马上又有几个人跟着一唱一和:“一首诗怎么够!像卞三郎这种有倚马千言之才的人,得七步成三首才行啊!” 卞三郎接过白绫,讪讪地看着柳成丝跳完舞,把投壶遥遥举向他。 九尺九的距离,卞三郎恍惚觉得它竟变得如此遥远,仿佛在一瞬间化成了他漫漫的宦途。也不知他前生得罪了哪路神仙,才会让他今生一次次地与那顶乌纱帽失之交臂,愈行愈远。在座的谁人不知他卞三郎满腹经纶?谁人又不知他回回屡试不第?明明怀才,偏偏不遇,欲投无门。一转眼二十年有余,困在熙攘的京城空熬期许。 他明明未老,却像是先衰。双目不知是在酒精还是什么的刺激下,竟然已经花了眼,他的手臂也在不听使唤地颤抖,只好摸索着捡起桌上的菊矢。 一次,不中。 两次,还是不中。 四周隐隐传来了嘘声,好像有人在起哄,让他不用再投,直接把诗写出来就得了。 够了!够了!他受够了!他走还不成么,他这就离开这恼人的京城还不成么?! 这个官帽得来竟如此卑微不堪,他不要了还不成么! 正当他准备不顾一切地拂袖而去的时候,人群忽地响起一声娇俏的叱喝。 “都怨你!都怨你出门不带脑子四处挑事,这下好了,引地大家都去调笑人家卞公子了!开宴前不是说今儿还是这位卞公子的饯别宴么,你还敢带头欺负他,你怎么这么喜欢丢我的脸?你真是气死我了!” 那个威猛高大的胡人老板旁边,原本依偎着的娇小汉人姑娘突然起身,一点也不顾阿默尔时怂时凶的道歉和威胁,扭着水蛇腰走到他身边,一把抽走了卞三郎手中的菊矢,一扬手臂“啪”地一声,箭入壶口。 全场瞠目。 那姑娘继续旁若无人地对卞三郎俯下身,盈盈一拜:“卞公子,小女子黄咏衿。方才我家主人饮酒过量被风一吹,不幸罹患面瘫,一时嘴角抽搐口不择言,无心之间对公子多有得罪。但愿奴家方才擅自作为没有唐突公子,不周之处还望公子海涵!” 卞三郎忙摆手:“不唐突,不唐突!” 黄咏衿点点头,又对转身对众人说道:“各位爷,程爷,小女子也顺道给大家伙儿赔不是了,还望各位爷也能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则个。” 被她呛住的那几位好事佬们脸色不太好,此时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发作,只好不约而同地去看这女人的主子阿默尔,可谁知道那个打胡地来的大块头竟不恼不怒,反而是一脸沮丧地盯着站在卞三郎身边的黄咏衿。 程公子一边享受着身后美人的捏肩,一边微微转动了一下身体,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缓缓开口: “可惜我不是‘大人’,也不打算轻易地饶过你搅乱了我好不容易想出来的游戏规矩。”他伸出一只手指,指了指黄咏衿,又指了指卞三郎,“你们俩商量一下,谁上来‘受罚’?谁在下面喝一杯?”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6章 有始未终全壶赏 程公子眯着狐狸眼笑了笑:“怎么,想好了没有,谁上来,谁喝酒?开始前可就说好的,受罚要痛快。” 黄咏衿面无表情地看着程文彦,没有动。 卞三郎眼前一个虚晃,忽然浮现了那个女人的影子。在这个举目无亲的京城里,人来人往,只有跟他一样自命清高又不甘寂寞的她,一直陪在他身边,共度世态炎凉。直到前些天,连她都不堪忍受自己了。 现如今,他只有一条路可走了。离开。离开她,离开京城。不必相看两生厌。 呵,离别啊…… 卞三郎内心一动,一幕幕景象在脑海中闪现,千言万语如井喷般涌上心头。他忽的站起来,抄起桌上的酒壶,就往众人的中间走去。 “你等等。”黄咏衿拉住他的袖子,“我惹的事,我自己担。”不等卞三郎反应就夺过他手中的酒壶,猛地对着嘴就灌。 “姑娘!” 卞三郎连忙去夺酒壶,黄咏衿却直接扔给了他,微醺着脸大步走上前。 “酒我先喝完了,下面就来接受惩罚。” 程公子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冲她遥遥一举:“姑娘想罚自己什么?” 黄咏衿忽然回头看了一眼。 留莺心下一个激灵,忽然觉得这人回头看的好像并不是卞三郎,而是坐自己在旁边看热闹的林鸢。 “我唱个曲吧。” “好!”程文彦点头。 黄咏衿清了清喉咙,清唱了起来。 留莺一边吃东西一边细细的听去。 音色还不错,功底稍差一些,吐字不太清,情绪……倒意外地挺饱满的。 林鸢忽的咧嘴笑了。 留莺瞥了一眼:“你笑什么?” 林鸢满眼藏不住的笑意,凑过来,对留莺轻声道:“笑她唱的词啊。” “词?”留莺奇怪,“词有什么不对的么?” 林鸢也不想隐瞒,如实对她道:“她唱的歌辞,是我写的。” “你写的?!”留莺瞪大了眼睛,“你什么时候开始写歌辞了?” 林鸢挑眉:“不相信?是你一直都不知道我的本事而已。这不过是我上次与人宴会中偶成的游戏之作。只是没料到她们竟在今日拿出来唱。” 留莺竖起耳朵去听,半天也没听明白个一二三,只好悻悻地放弃:“哎,想不到,你比我原本以为的更……” “更什么?” “更……更厉害啦!” 林鸢大笑。 黄咏衿一曲毕。众人喝彩,共饮。 气氛再度回暖,继续择人投壶。 这一回,柳成丝想都不想,就把白绫递到胡人酒肆老板的眼前。 刚拿到白绫的阿默尔其实是有点生气的,他揪着白绫的一头气汹汹地对黄咏衿嚷嚷:“你看,都赖你,把白绫招来了!” 众人皆被其逗笑。 黄咏衿却并不买账,用鼻子响亮地“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一边。 阿默尔见黄咏衿真不理他了,很快就认怂泄气。 “哎呀,别生气啊,美人!” “哼。” 他抓起桌上的三只菊矢来,献宝一样送过来:“我叫你帮我投还不行么?” 黄咏衿也不客气,接过菊矢来,看也不看就随便丢了出去。 自然,一支也没进。 “你!”阿默尔真的有点生气了。 黄咏衿也不傻,颇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连忙娇嗔地推推他:“你快上去,演完了我替你喝酒!” 阿默尔听明白了她话中的退让之意,立马笑开:“我哪儿用得着你喝酒啊,你只要好好看着我上去耍完了,等我回来再喝!” 众人见状,皆大感神奇,于是纷纷调笑那个外族的大块头道:“阿默尔,你要表演什么?舞剑?拳法?胸口碎大石?” 阿默尔不好意思地搔搔脑袋:“对不住哈,舞剑拳法和胸口碎大石,这些我都不会。” “那你会什么?” “我会吴强弄鬼……呃,耍枪、耍棍。” “舞枪弄棍?!你要表演这个?” “对,对!按照你们汉人的说法,俺原来也是出身航雾……呃……” “出身行伍!” “哦,对,俺也是出身行伍的人呀!耍个枪、棍,还是很不值一提的!那么各位,你们谁有枪或者棍这类的东西么?” “我只有剑,没有枪和棍。” “我这也没有。” 一个书生从身后摸出一只登山木杖来:“这个行么?” 阿默尔接过:“啧,有点短,有点轻……不过也行!” 说完,阿默尔就把那根对他来说实在有点短的登山杖拿在手中,如孙悟空耍金箍棒似得舞了起来。 “好!”留莺第一个鼓掌。 阿默尔还在舞棍的时候朝她俏皮地眨了眨眼。 最后阿默尔一个用力将棍扔上了天。众人都迎着日头眯眼看去,看棍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签,又渐渐变回长棍,最终稳稳地落回阿默尔手上。阿默尔持棍几步跨出人群,朝一棵小腿粗的树上狠命一挥——树与棍,皆是应声而断。 全场再度目瞪口呆。 阿默尔颇不好意思地把断成两截子的登山杖还给它的主人:“不好意思啊,这位兄弟。回头你去我那儿,我请你喝酒……或者下山之后再赔你一根棍也行。” 那书生被刚才的一声巨响吓地脸都白了,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用赔了不用赔了。” “那行,多谢你了啊,兄弟!” 那个瘦弱的书生直抹汗:“不谢不谢……” 阿默尔喜滋滋地回到位子上,在黄咏衿的脸上响亮地啵了一个。 看得留莺直咋舌。 游戏继续。 这一回柳成丝直接选了刚才的登山杖主人,那个瘦弱的青衣书生。 “查公子请。” 那个姓查的公子连投三支,又是三不中。 下面响起了嘘声。 查公子毫不在意地笑笑:“你们都别忙嘲笑我,这东西颇不好投,一会还说不定轮到我嘲弄你们呢。”说完拍了拍跪坐在他身后的一个蒙着面的姑娘,“去,好好给大家亮一嗓吧。” 留莺顺着查公子的手望过去,一瞬间惊呆了。 “单凤?!”她怎么会在这里?! 留莺直到现在才注意到角落里的单凤,可这不代表单凤也一直没看见留莺他们。刚才林鸢向大家宣布留莺是他的女人的时候,单凤的面上虽不动声色,可是心里翻江倒海的程度可绝不比留莺弱。 早就听说住在天字一号的男客跟留莺有一腿,只是没想到那人好像不仅是想玩玩而已。 她忽然对留莺这个她一直以来都不肯正眼瞧瞧的“小杂役”产生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论模样论技艺论样样,自己都应该比她更加出色才是,况且自己在跟……他……之前,身子还是干干净净的。可凭什么,她留莺却能得到一个天字一号里的那个男人,还跟他挽手并肩地站在众人之前,而她单凤却只能低声下气的央求,才能得到与他同来此处的机会,还只得蒙面低头地跪坐在那人的身后,只有仰望着他缥缈的青衫和发带份儿。 所以,当她终于被他记起的时候,在这种万众瞩目的关头,她偏要装着看不见留莺。绝对不能让她察觉,一向孤傲的自己竟这样卑微地眼红着身份卑贱的她…… 这件事,即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被她知晓,都要彻底遏制住! 而此时的留莺可不知道单凤心里是怎么想的。但她看到单凤从那书生身后起身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愣神,直觉好像哪里怪怪的。不过她也没怎么多想,因为她很快就被单凤的歌声吸引住了心神。 这首情歌她其实刚听单凤唱过,就在前段时间的斗艳夜上。不过那天唱的时候,单凤状态非常不好,事后郁笙烟还兴高采烈地跟她说,单凤那次是整夜斗艳节目中的垫底。 可今天情况完全不同了,歌声堪称完美。一字一调里满满的情意。 留莺频频点头。 她抻着头,好奇地望向那个带单凤来的姓查的男人。五官到还算周正,衣着远远看着似乎不俗——不过毕竟只是个书生,也不是多么华贵的衣料,比起粱梦阁里出身名门的大人们,还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在看哪个男人呢?” 耳边传来一个酸溜溜的声音。 留莺扭头看了林鸢一眼,朝他撇撇嘴。 “你说呢……”留莺心念一动,立马凑了过去,“哎,那个查公子……你认得么?” “认得啊。”林鸢见状,也顺势地摆出一副耀武扬威的姿态来。 “那你知道单凤是跟他……处在一块了么?” “知道啊。” “啊!竟然是真的,难怪好久没在粱梦阁见到她了……那你知道他俩怎么在一起的么?”留莺已经控制不住自己被郁笙烟□□出来、此刻已经熊熊燃起的八卦魂了。 “想知道?” “想!” 林鸢眯着眼睛指了指他的脸颊:“这里,来一个,我就让你知道。” 留莺一愣,随即四下望了望,见没有人注意,探起身,在林鸢刚刚指过的地方,狠狠地……屈指弹了一下。 “嗷!”林鸢忍不住呼痛出声,“你这妮子……下手真狠!” 留莺也有点慌,忙伸手帮着揉:“我、我也没想到会这么疼啊……你要是不调戏我,而是痛快地回话的话,我自然不会对你下狠手呀。” “……我倒是想痛快回你的话,但其实我也不晓得其中的原委……”趁着留莺再屈指弹过来之前,林鸢连忙说,“不过,我知道谁知道!我可以让她告诉你!”说完连忙招手,唤来候在程公子身边的柳成丝。 柳成丝抱着投壶和白绫,从人群后面绕了过来。 “林公子,有何事吩咐么?” 林鸢低声把留莺问题对柳成丝重复了一遍。 柳成丝坐近了二人,也放低了声音,对留莺道:“这事儿我还真的知道。因为单凤她本来应该是……老程的人吧。” “程公子的?” 柳成丝点点头:“老程挺欣赏查仁义,曾带单凤和查仁义同游,在某面墙上看到查仁义旧时题的诗为埃尘所蒙。单凤便自作主张,以袖拭拂。此举叫查公子颇为感动,老程便做了个人情,叫单凤跟了查公子。”【历史上确有其事!男主角叫魏野】 留莺愣愣的听着,然后长叹一声。 真是想不到,人人都有着不同的一面。天天在粱梦阁里摆臭脸的单凤,竟也有如此知性撩人的时候。 “那个查仁义……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查仁义么,”柳成丝抬头瞥了一眼正在唱结尾的单凤,“除了林鸢公子之外,今年最惹眼的后起之秀。” “咦,林鸢?”留莺瞪大了眼,转头看向那个被点名的男人,“你竟然这么厉害么?” 林鸢无辜地一笑:“只有你不知道我厉害而已。瞧,人家说了你还不信呢。” 留莺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伸手握住了男人的大手。 “我也说了,你最厉害了。” 柳成丝安静地坐在一边,目不转睛地望着不远处正在飙最后一个高音的单凤。对身边这二人若无旁人的互相告白罔若未闻。 留莺忽然想起什么,在单凤唱完之前赶紧转过头去对柳成丝说:“柳姑娘,令妹柳照君,现下已经是粱梦阁的人了。前几天她刚通过了考验,成了正式的清玥,现在她也是粱梦阁的后起之秀呢。”留莺笑眯眯地看着柳成丝惊诧的漂亮脸蛋,“其实是我们老板娘的女儿看中了柳照君,从明月楼里把她挖过来,跟包括我在内的几个人一起演一段黄梅戏……嗯,反正我现在几乎天天都能看见她,她聪明又乖巧,特别招人疼,我们都会好好照顾她的!——哎呀,单凤那边结束了!柳姑娘你快上去吧,轮到你了!” 柳成丝一时出神,有点浑浑噩噩地起身、往前走,走出几步后蓦然清醒,脸上漾起了浅笑重新走回留莺旁边。 “林公子,该你们投了。” 留莺猝不及防地望着那截白绫,愣愣地抬头看向“恩将仇报”的柳成丝姑娘,却看见她笑着对自己做了一个“多谢”和一个“放心”的口型。留莺又转头看看林鸢,林鸢也只是冲她扬了扬下巴。无法,只好讪讪地接过白绫。 九尺九那么长的距离之外,柳成丝扭着蛮腰舞了一小段,最后一刻却猛地将投壶举起,壶口遥遥地冲她举起,腰臀后倾,一条腿离地翘起,摆了一个极其不稳当的姿势。 留莺更懵了。本来就投不准,更兼柳成丝摆了这么一个晃悠的姿势。 直到林鸢在耳边轻声催促,她只能硬着头皮上。 捏起一支菊矢,掂量了两下,对准壶口猛投过去。 菊矢眨眼间就飞到了半空中。 留莺内心一紧。 千万投进,千万投进。 “啪”一声菊矢的尾部打在了壶口上。 完了! 留莺正准备失望地耷拉下眼皮时,却又吃惊地睁大了。 只见抱着壶的那两只纤纤素手,难为人所察觉的轻轻一拨弄,壶口微微一倾斜,那只本来应该弹在地上的菊矢竟一头扎进了壶口去。 “好!” 林鸢带头鼓的掌!然后四面八方都传来了叫好的声音。 留莺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懵懵地望向柳成丝,只见她笑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灿烂夺目。 “恭喜,姑娘!”她遥遥地对留莺抿唇道。 留莺会意,便也甜甜一笑回过去:“也多谢你。” 接下来,留莺继续闭着眼瞎投,竟又叫她接连射入两支。 由此,留莺成为今日重阳宴的第一个中了“全壶”的幸运儿。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章 诗酒无情终散场 留莺射中了三只之后,全场哗然,谁都没想到今日的第一个全壶是由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险险地射下来的。大家陪喝了三杯酒,心里纷纷嘀咕着林鸢和他的女人一定是交到了狗屎运。 场上的投壶继续,场下没挨到的人也继续提心吊胆。 不过提心吊胆的人里面显然已经不包括留莺和林鸢这两位了。 他俩人在投中第一支菊矢之后同时松了一口气,中第二支的时候同时惊讶了一下,再连着中第三只的时候几乎要同时仰天长笑了。所以,就连林鸢在所有人都忙着喝酒的时候偷偷亲了留莺一口的时候,留莺都没有再矜持地计较什么。 接下来两个人窝在小桌前吃吃美食,喝喝小酒,看看各路人士手抖三次之后被迫推上去不情不愿地表演个节目,从剑器舞到西凉乐欣赏了个遍。一边欣赏着,俩人一边小声地评头论足,还就“器乐与人声”这一两人共同热爱的话题讨论了半天。 管乐弦乐与人声,都有着各自的和谐动听。哪里音调不对,听得出来,却讲不出道理,这是音乐的神奇之处 然而自古,人们却对它们的喜爱程度,多是吹器小于弦乐、弦乐小于人声的。就连留莺这么广博地热爱音乐的人,曾经存满了手机的几千首歌曲里,非人声的纯音乐统共也超不过三成。究其原因,林鸢总结,大概正是人声中所能传达的情感要远盛于其它任何器乐吧…… 终于一圈投壶轮下来,在座的人陪喝完最后一杯酒。 程文彦仰头看天。一派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天还尚早。 见大家伙的饭也都吃的差不多了,程文彦便吩咐了下人端上早就备下的瓜果点心,将残羹换下。 接下来便是一段“谁能谁就上”的自由表演活动时间。 “想上去‘秀’一把么?” 林鸢嚼着程家厨子自己研制的一种米果糕点,一面用上了留莺才教给他的新鲜词汇。 “才不要!”即使杯子再小也跟着喝了不少的酒,不但脑袋有点晕乎,连嗓子也开始火烧火燎。在这种状态下,留莺绝不会勉强自己的嗓子。 林鸢会意:“那我们就……” “林鸢公子!” 忽然有人打断了林鸢想说的话,回头看去,竟是阿默尔带来的姑娘,黄咏衿。 林鸢对留莺做了一个稍等的手势,然后温温和和地对来人笑道:“黄姑娘有何事指教?” “指教怎敢当。”黄咏衿掩口娇笑一声,“小女子是来乞词的。” “乞词?”林鸢微惊,转头去看阿默尔,此时的阿默尔正满脸通红地跟邻桌的一个小武将拼酒呢,压根没意识到这边的情况。 “呵,林鸢公子多虑了。不是我家主人叫我来的,是我自作主张来找林鸢公子的。” 自作主张来找林鸢公子? 留莺本来安安静静地端坐在一旁,听到这话终于忍不住转过头去打量着黄咏衿。 黄咏衿五官虽说平平,但胜在身材惹眼。丰胸,纤腰,翘臀,样样惹人的目光流连。 留莺不由得皱了皱眉,只听黄咏衿继续笑道:“自上次在胡人酒肆一宴,听公子赋诗一首,小女子对公子甚是倾慕佩服,念念不忘,一直想着得个机会亲自向公子乞得佳词一首。若今日能求得,那小女子今日也就无憾了。” “呵……”林鸢接过黄咏衿递来的纸笔,刚想笑着答应下来,突然感到身后一束火辣辣酸溜溜的目光。连忙回头,只看到留莺一张面无表情的臭脸。 林鸢一愣,终究笑了笑,婉言拒绝:“在下的词,填的实在算不得多好。再者,今日身体略有不适,可能得辜负姑娘的一番好意了……不过,姑娘若想得佳词一首,何不去向卞三郎乞词试试呢?” “卞、卞三郎?”黄咏衿一愣。禁不住看了身后已经算得上是烂醉的中年书生一眼。 见黄咏衿不信的样子,林鸢微微有些诧异:“姑娘不晓得卞三郎么?卞三郎就是崇安公子啊!” 黄咏衿得到林鸢的确认之后眼睛都瞪圆了,小声道:“崇安公子?!他就是崇安公子?京城大名鼎鼎的崇安公子怎么会……潦倒成这样……” “所以他是真的决心离京了。姑娘过了今天可就再也求不到崇安公子的词了……”林鸢叹了口气,低声道,“姑娘若是心怜他,不妨在乞词之后以金物资给他,帮他积累些离京的路费,如今他……需要这些。” “这是自然、自然……”黄咏衿惊疑不定地看了卞三郎一眼,飞快地跑回去找阿默尔取银子。 “……”留莺一直望着林鸢默默不语。 林鸢好笑地看着她:“怎么了?生气了?吃醋了?” 留莺摇摇头:“没有生气……也没有吃醋。” “说谎,我都闻到了。”林鸢伸手捧住她的脸,对上她躲闪的双眸,“别告诉我,那是你喝下去的酒发酵出来的酸味。” “……”留莺微赧,泄气道,“好吧我承认,刚刚是有点不高兴……不过那不仅是吃醋。” “那……是什么?” “是怀疑和嫉妒。” “怀疑和嫉妒?”林鸢疑惑,“这两个词难道不就是吃醋的意思么?” 留莺摇头:“我怀疑,是他们口中的你和我眼中的相差甚远的。我嫉妒,是嫉妒他们看得到你的我看不到那一面。” 留莺看着男人一脸懵懂的样子,苦笑一声:“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我的感受。我不知道是我太粗心还是你太多面。但是你……什么都没有告诉过我。“ 林鸢怔忡。 留莺长叹一声,把男人的手从自己脸上拿下来,轻轻拢在手心里:“笙烟姐私下里跟我说过很多次,勿要对你掏心窝子,勿要陷得太深。她说,做我们这一行的,若是对客人做不到无情无义,那我们最终多是会被人始乱终弃……” 林鸢连忙打断:“我永远不会抛弃……” “嘘——”留莺截断了他的话,“不要许诺永远……世间没有什么是永远的。” 就像妈妈一样。说好了要永远陪她长大、陪着她变老的…… 林鸢急了:“我真的不会弃你而去……我并非那些杨花心性的纨绔,我……离不开你……” “嗯,我知道。我也是离不开你的……” 留莺忽热很想拥抱眼前的这个男人,把他紧紧地禁锢在自己的怀里。于是,她便这样做了。在心里忍耐了许久许久的不安,丝丝缕缕地冒出头来,在这一刻,她忽然很想把心里隐瞒的情愫统统吐出来,她急切地想要一吐为快,想要给他看看她胸口的那颗赤诚的心。 “我从不知道你会做诗、会填词,我也不知道你在京城有这么大的名气。这些关于你自己的事,你从来不会跟我说。每日我们在一起,都是我一个人在说我知道的故事,说我喜欢的歌和曲。而你,从来只是笑着逗弄我、只是不经意地附和、只是顺着我的话略抒己见罢了——也怪我浅薄,即使只是你的略抒己见,竟也能把我迷成这样。” 留莺把脸从林鸢怀中抬起来,她鼓起勇气直视他有些迷茫的眼睛。她惊讶地发现自己脸上竟能掩饰好所有难过的情绪,相反的,还能够绽放一个大大的笑容。 “你几乎没有主动去找过我,林鸢,都是我在干活之余去天字一号寻你。只要没有在外赴宴,你不是在静静地读书就是在给书做批注。你做的事情我都不太懂,你也从来不主动说给我听……现在想想,笙烟姐说的不错,你之于我像是一个长期而私密的客人,不同的是我会把我的新曲儿最先唱给你听…… “我几乎无所保留,可你对我却几乎毫无破绽。” 留莺的笑脸挂不住了,她沮丧地垂下了头。 她忽然后悔了,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就把实话挑明。这些话不仅是在鞭策林鸢的不是,更是在抠弄她自己的伤口。她那从没被人发现的丑陋的自卑,终于被自己强硬地暴露在阳光下,暴露在她最珍惜、最不想失去的人眼前。而这个人,却有可能,因为这些触碰到人心真相的语言,而恼羞成怒、而一走了之——虽然只是可能,一个很小很小的可能,却也足以让她那颗心赤诚却脆弱的心,疼如针刺。 林鸢怎么也想不到,他过分的低调、他习惯性的疏懒,让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小姑娘痛苦至此。他再也顾不得什么旁人了,紧紧地抱住留莺,将他冒出青青胡茬的脸搁在她的肩窝,轻轻地磨蹭,轻轻地亲吻,轻轻的呢喃。 “对不起,莺,我不知道你会这样想……我以为,这样深切地爱着美妙的乐曲的你,是不会耐烦我都不耐烦的那些旁的琐事……我不是故意对你隐瞒,你看,我不是从一开始就把娘的事都告诉你了么。从那一天起,我再也没有什么事是不能让你知道的了,我只是怕你知道后,会厌恶我做给别人看的虚与委蛇的嘴脸……那些偶成的诗也是,里面连我半分的真心都没有,而不是像我每天晚上在天字一号见到你时,是真心的轻松和欣喜……我一直以为你是能体会到我的真心实意的……对不起,是我不对,让你忧心成这样……” 留莺愣住。她只是恼恨他隐瞒自己的不是,却从没设身处地地想过他这么做的理由。 一股名为委屈的情绪丝丝缕缕地生长出来。不仅是为自己,更是为这个男人委屈。好心好意地为自己着想,却被误解成这样。 她趁泪意涌上来之前,抱住了林鸢搁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闭着眼睛,歪头吻了吻他高高束起的黑亮头发。 留莺轻叹:“对不起,我……” “汪公子,请您自重!” 一声清叱打断了留莺和林鸢两个人脉脉的倾诉衷肠。 留莺身子一震,忽的清醒过来,连忙拍拍林鸢,让他把自己放开。 林鸢不满地嘟囔一声,手没有松,却是把头抬起来,循声望过去。 出声的不是别人,正是授命而四方敬酒的柳成丝。 被称为汪世子的黑胖男人一脸酒气,正不悦地瞪着从他手下逃开的柳成丝。 柳成丝胸脯急速地上下起伏,好看的脸蛋上不知是因为酒精还是羞恼而变得通红。原本黄灿灿红艳艳的舞裙像是被人用力拉扯过一样,几块丝滑昂贵的薄纱从腰间滑落,不自然地垂落在地上。 随着柳成丝的一声呼叫,宴上蓦然一静。大家同时禁声,扭头看去。 柳成丝的丈夫、宴会的主持者程文彦公子,方才正把一个衣着暴露的舞女抱在怀里卿卿我我,闻声不禁不耐地抿了抿嘴,盯着柳成丝不客气地道:“怎么回事?你是怎么给汪世子敬的酒?” 留莺一皱眉。她想起来了,这个汪公子她也是见过的,正是她在雅间端盘子的第一天,那个差点要强迫她的老色鬼。她刚想起身,却觉得肩上一沉,被林鸢强压着坐了回去。 她蹙着眉,看着林鸢微不可见地对自己摇了摇头。她心情颇为复杂地压下心头的火气,继续默默地观望。 柳成丝听了程公子的话一怔,随即大着胆子,辩解道:“奴家方才正要跟汪世子敬酒,奈何汪世子醉后甚是粗鲁,奴家一时不堪……” 程公子不耐烦地挥手打断:“我只问你,有没有听我的话好好给汪世子敬个酒?” “尚未来得及……” 程公子闻言,把怀中的舞女推到一边,坐端正,对柳成丝冷漠道:“那你还在等什么,还不重新敬汪世子一杯?” 柳成丝被狠狠噎了一下,身体被急速上头的酒气顶了一个虚晃。 程家外室的头衔她已经顶了一年多,算起来也是他最得意的女人了。可他到底不是原来宁可在家里面闹得翻了天也非得把她纳进门来、白天黑夜都恨不得黏在一起的那个人了。虽然他自始至终不曾亏待自己,只是凭他喜新厌旧的性子,自己又能得宠几天?今日不过是让她陪个登徒子喝酒罢了,若是真拂了他的面子,背后还未必怎样厌烦自己;若是有一天她真的失了宠…… 思已至此,柳成丝认命了:“遵命。” 程文彦这才缓和下脸色,朝柳成丝微微抬了抬下巴。 柳成丝淡淡地回了一笑。那笑容浅淡的几乎要看不出来。 清酒满杯,她冲着愠色已褪的汪世子遥遥一举:“世子请,成丝先干为敬!”掩口仰头,一饮而尽。 汪世子得意地把酒饮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却被一旁的查仁义先叫了声好。 “成丝窈窕,世子风流,程兄更是有大气量,令小弟无比佩服!”半酣的查仁义为自己斟满一杯,兴致勃勃的举杯,“今日竟得见如此雅人雅事,我敬各位一杯,聊表心意。” “好!查贤弟说的好!”汪世子第一个附和,“程兄,那我也得多敬你两杯!” 留莺目瞪口呆地看着周围几个人也跟着举杯畅饮,当即又惊又怒。 怎么,帮着外人欺负自家女人,还成了大气量了么? 目光一转,却看见柳成丝正笑着陪那群仰慕程文彦“大气量”的男人们喝酒,而那些男人们,有的也带来他们的女伴来,那些女伴竟然都也静静地跪坐在一旁,笑盈盈的又麻木空洞地望着这些男人。 骄傲地有如孔雀一般的单凤,竟也老老实实地跪坐在查公子的身后,不甘又心甘地仰望着他与柳成丝把酒言欢,像是一只被主人驯化了野性的笼中鸟。 留莺悲从中来。女人啊,在这样的一个时代里,何其可哀。自己现在还年轻,手头已经有了点闲钱,有了一个正在稳步上升的很合心意的工作,还有了一个爱着自己、自己又喜欢的男人——像是还有点本事掌控自己的人生似的。可实际谁又知道,这样的日子能持续多久? 柳成丝,原本不也是明月楼的头牌?不也算是嫁入了豪门?而今天,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重阳宴,程文彦还叫她来,像一个翩翩起舞的交际花一样穿梭在客人之间,敬酒、喝酒、强颜欢笑,即使是被人骚扰,却反倒受尽责备。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留莺的脑子里忽然不和适宜地冒出了这样一个词。 还不等她再多想些什么,手突然被林鸢握了一下。 “你不想呆在这里,我们就走吧。” “嗯?”留莺愣愣地没反应过来。 林鸢却肯定地对她点点头:“你放心,我不会成为他们这样的人。为避免我‘近墨者黑’,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说完他借来旁边卞三郎用剩下的纸笔,很快地做了首应景的诗,以此告别程文彦,随即也不等小童把诗送到程公子手中,他领着留莺的手就悄然离开了。 留莺安静地跟在林鸢,远离了程公子的重阳宴。宴会上菊酒依旧飘香,美食仍然琳琅,美人环肥燕瘦,才子风流倜傥。可留莺却从中看到了满满的腐朽与落后。这么久以来,她又一次感到了自己在这世间深深的无力与格格不入。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章 急转之下 林鸢带留莺去连兆山上赴宴,本为了增进两人关系的,谁成想事与愿违,从山上回来以后,两人之间反而像是生了一层透明的隔膜。 留莺不像原来那样日日都会按时来找他了,这逼着林鸢只好拎着食盒去人字一号找她。 就在昨日,两个人聊着聊着忽然陷入了沉默。这种令人尴尬的静默是以前从没发生过的事情。就好像两个人说了这么久的话,终于在这一刻说完了一样,无话可讲。 不过发生这种事情,并不全是因为他们两个人自身。前几天的时候,老板娘特意请留莺去她房里喝茶,话里话外都是在让留莺要收敛一点。 因为单凤她离开了。 自从重阳宴上跟查仁义的关系公众以后,单凤就闹着要赎身。五百两赎身银,是粱梦阁里的姑娘们将近三十年的日税银。这么多钱单凤一下子拿不出来,只好先给了她这几年攒下来的二百两,又借了一百两,总共三百两百白银放在老板娘的桌子上。 “单凤,你这是什么意思?”老板娘把目光从银子上抬起来,恼怒地盯着来人。 “老板娘,我要赎身,只是我现在只有三百两,剩下的二百两以后再还。不过我也不会白赊欠您这二百纹银,日税银我会给到全还清的那一天,您只是早些时日放我出去罢了,其余并无多少损失。您看可好?” 秦伊伊冷笑一声:“‘这样可好’?你说呢?就为了一个从西蜀来的查仁义?你在粱梦阁这么多年,是没见过男人还是怎么着,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卖了,还倒过头去给他数钱?” 单凤哪里忍得了别人对自己钟爱的人这般冷嘲热讽,却又不好在老板娘面前发作,只好深吸几口气,把即将喷薄而出的火气强压下,生硬地强调道:“我给的赎身钱再加上不间断的日税银,您是不吃亏的。” “这是自然,五百两是我早定下的规矩,自然不会让我自己吃亏。”老板娘也懒得继续跟单凤生气,便疏散地歪斜下身体,靠在厚厚的垫子上,“想好了就走吧,粱梦阁不留去意已决之人。” 单凤一愣,悬着的心终于稳稳落下,原本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伎俩却意外地没用到。“……多谢老板娘。我明日一早就会搬出粱梦阁。您……多多保重。”转身欲去。 “单凤啊,”秦伊伊忽然把人叫住,“但愿你不被……” “什么?” “……算了,没什么。你走吧。” …… 单凤走了,粱梦阁从此少了一个台柱子。秦伊伊嘴上没直说,但心里毕竟舍不得辛苦培养起来的人。她找留莺谈话,就是想让她别跟单凤一样被些不相干的男人拐走。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多了,传出去,毕竟多少会有损粱梦阁的声誉。 只是秦伊伊她没想到的是,留莺和林鸢也跟那些人开诚布公了,但不同的是,留莺作为京城新秀林鸢的女人,反倒引来了不少客人前来凑热闹。这些慕名而来的有钱的客人们多数都颇有些来路,他们是不会满足于隔着个半透不透的帘子听这位传说中的美人唱曲调琴。老板娘犯了难,只好又找来留莺,看她愿不愿意在保证安全的基础上,上桌来陪客人斟酒、夹菜。 留莺不好意思让老板娘为难,再者,斟酒夹菜这种事情,她也曾陪一位“金鱼”黎公子做过,不难,也并没有压到她底线。而且老板娘亲口说了会“保证安全”,只是斟酒夹菜,别无僭越。再加上优厚的赏金也令她在知道了“五百两赎身银”之后动了心,于是她也没怎么多想,就应了下来。 实际工作的时候果然与老板娘应承下来的状况一样,无非是帮着添酒添菜。老板娘在她出面前也已经跟客人们打过了招呼,在座的公子们最多只有口头上的调侃,不曾有一个人对她动手动脚。 如此,留莺彻底地放下心来。 没成想,却在此时,林鸢冲进了她正服侍的雅间里,一把夺下她手中的酒壶掷于地上,告了一声“得罪”,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拉着留莺地胳膊就把她拽出了雅间。 等留莺回过神来了的时候,她人已经被林鸢拉到了三楼他天字一号门的门口。 留莺皱眉,扭了扭她被钳疼了的胳膊:“你这是怎么了……快把我放开。” 林鸢头也不回地更紧地攥住她,一把推开房门,把留莺拽了进去。 留莺恼了,使劲挣脱开男人的禁锢:“你放手!你……弄疼我了!” 林鸢反手关了房门,倒也没再坚持拉着留莺。只是手被毫不留情地甩开后,他用凶狠又受伤的眼神看向留莺。 留莺也不客气地反瞪回去。 两个人面对面地互瞪着,鼻息咻咻,呼吸因刚才的一路小跑和莫名引发的火气而急速,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着。过了好半天,两个人才能平静地说出话来。 留莺率先发出一声冷笑:“你这是在发什么神经?” 留莺的话一出口,林鸢目中的火气忽盛:“你问我发什么神经?你又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又做了什么?我都已经两天没见到你了,我能做什么惹到你?” “你竟然还说你两天没见到我了。不是你说过的我们在‘恋’什么‘爱’最好要时时见面增进感情的么?为何又躲着我不见!?为何躲着我不见?” 留莺听了,长出了一口气,伸出手来揉了揉眉心,放轻语气道:“我不是刻意躲你……这两天我很累,你知道的,这两天阁里是真的很忙,而且我还要临时顶上单凤缺的位子。抱歉,我不想为了这个跟你冷战或是吵架。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疲惫了。” 林鸢看着留莺不经意就露出的疲态,内心一软,原本已经燃燃如燎原之火的气焰被悉数浇灭。他心疼她,可他心里也委屈。尤其是这些天她对他的漠视,让他越发的患得患失,真是苦不堪言。 他伸出手去揽住留莺,低垂下头,把下巴搁在她的肩上。 静了一会,留莺难受地拧了拧肩膀:“好重……” 林鸢撒娇一般,把脸埋在她的肩窝,含糊地哼唧了一声,还得寸进尺地蹭了两下。 留莺觉得好笑,却没再拒绝。 “莺……” “怎么?” “你别那么拼命了好不好……这两天你都没来找我,我忍不住就去人字一号找了你三次,前两次门外挂着锁,第三次更是从里面把门栓起来了……我以为你在拒绝我了……” “你怎么还这么想……”留莺失笑,“我要是不努力赚钱,哪里凑得齐五百两银子赎身呢!” 林鸢听了,脑袋在留莺身上“蠕动”地更欢快了:“不用你这样拼命,等明年夏天我过了廷试,当了官,得了俸禄,迟早会凑够了银子娶你过门……还犯不着你现在去陪别的男人喝酒。若以后做了官夫人,让人把这事儿翻出来,你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留莺脸上的笑容蓦然凝固,眨眼间消失不见。 她快速地后退了两步,生硬地把压在肩上的脑袋搬开。 林鸢抬起头来的时候,还挂了满脸的莫名其妙。只听留莺冷冷对自己说道: “原来你也是这样的人。” 林鸢更加莫名:“我也是怎样的人?” 留莺抿了抿唇,本想指责他“直男癌”,忽然又觉得有点无力解释给他明白。她压了压心头的烦闷,勉强说道:“……我不觉得我哪里有做的不对。我喜欢唱歌,我也喜欢弹琴,能依靠这些让别人愉悦又能赚些钱财以此为生,我为此而感到骄傲和幸福。我本以为你是我的知音,是能够明白我的‘所爱’,而不是满眼只看得到我去陪人喝酒。我身正不怕影子歪,更不惧怕未来的什么人可能戳我的脊梁骨。” “是,你说的这个我明白,所以我没有阻止过你在斗艳夜上登台献唱,我甚至都没有对你平日所做抱怨过什么。因为确实如你所想,我是明白你的。”林鸢不觉皱眉,“但是这几天,你做的过分了。以乐助兴就罢了,亲自陪酒布菜,这和那些黄眷又有什么不同了?这与你热爱的所谓‘音乐’又有什么相干?我又凭什么要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女人做这些事而不加以阻止?” “这怎么与我热爱的音乐没有相干?我想留在这粱梦阁里做我想做的事情,就得有所牺牲!而这个牺牲会让我更有名气,这样我就可以被更多的人看到,我的歌声被更多的人听闻。而我留莺——从来都是清玥,以后也一直会是清玥,只追我的梦,唱我的歌曲,不出卖我的身体!我不愿也不屑这样!因为这是我的底线!” “什么‘底线’?什么‘追梦’,你这分明是入了歧途!像只花蝴蝶一样迎来送往各色男人,眼睛里只看见‘钱’字,耳朵里只听到‘名’,天天盘算手里已经积攒了多少银两,日日挂念着如何让名自己的名声传的更大更远,明年‘夺魁夜’好一举拿下花魁……你扪心自问,我说的哪里不对吗?你还说我不懂你?这半年多来让我日思夜想的人只有你一个,你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在我眼中脑中每日演绎千万次,我比任何人都要懂你!我甚至比你更懂你自己,你知道么!你还同我保证‘底线’?你以为我当真不知道在我之前你卖掉的初夜,你当我真的不在乎时不时来点名寻你的黎公子?你……” “够了!”留莺忽然尖叫一声,“够了够了!林鸢,你走,你走开啊!我真是想不到你竟然、你竟然……我现在不想见到你,你给我滚!滚开啊!” 林鸢原本高昂的气焰被这一声尖叫打断,像是幡然悔悟一般软弱下来,脸色惨白,语气悲凄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莺,我刚才定是失心疯了才会说那种话,你别叫我滚……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留莺丝毫不为所动地冷漠一笑:“哦,我忘了,这里是天字一号客房,只有公子这般高贵的人儿才配呆在这里。既然公子瞧不上花蝴蝶一样下贱艳俗的我,那我就不必浪费时间在公子身上想法子‘追名逐利’了。奴家告退。公子留步不必送。” “留莺!咳咳咳咳咳咳……”林鸢被留莺猛然转便的态度骇到了,连忙伸手去抓这个转身欲走的人儿,结果一下子出手太猛,不知扯到了身体的哪个器官,肺腑一阵抽搐,咳得禁不住弯下了腰背,几乎要喘不动气来。 于是刚刚揪住的衣角瞬间从掌中抽离,很快传来“砰”的关门声。 林鸢捂着胸口边咳边苦笑,艰难挪到桌边,颤抖地手去摸桌子上凉掉的雪梨水。 “咚咚咚——” 骤然又响起的敲门声让林鸢指尖一顿。咳意被瞬间压制在喉头—— “林鸢公子?您没事吧?”敲门的却是秦音音。 回答她的却是一连串更响亮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进来吧咳咳咳……” 秦音音皱着眉推门进来,打眼一瞧,快步走进来帮着倒了杯水让他喝下。好半天林鸢才缓过来。 “水都凉了……再给你叫一壶热乎的?” “……呼……暂且压制咳意足矣,音音姑娘你不必再跑一趟了。” “你跟我客气什么,叫壶热水而已……不过你跟我娘亲还是再客气点吧,她刚才听说你在客人面前把留莺拉走了,气得不轻。等你身体好些了,记得跟她道个歉。”秦音音提起桌上的茶壶,“哦,差一点就忘了,金陵那边刚刚给你送了封加急的信。” “金陵?不是说今年过年不必回去了么?” 秦音音从怀中掏出信封来递给林鸢:“不晓得什么事,署名给你的,我就没拆。你自己拆来看吧。”说完提壶欲走。 秦音音刚把门推开,脚还没来得及踏出去呢,忽的被房里的人叫住了。 “音音姑娘,请等一下。” 林鸢站起身,飞快地整理了一下衣服,将刚刚拆封的只有一行字的信递给秦音音,脸上却显现出惘然的神色。 秦音音接过信,瞟过一眼后亦是神情一凛。 林鸢接过秦音音手中的壶,声音低到轻不可闻:“麻烦你了。不过……热水,已经不必再倒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章 别离重相聚 天字一号的大门在身后被拍合上的一瞬间,留莺死命隐忍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明明知道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旷工会挨骂,她还是一路跑回自己的房间,跳进柔软的床铺,任凭眼泪静静的蹭在被褥上。 纵使再难以接受、再不想承认,林鸢刚才的每一句话,几乎都没有说错。 林鸢不愧是林鸢,京城公子里的新秀,未来要混迹官场的人,不过半年的功夫竟能把她的心思摸的这样透彻。 粱梦阁里待久了,原本心心念念的舞台早已不再是让她仰望的遥不可及的梦想。纵使她还会为之拼搏,但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味道。她现在停滞不前的样子,哪里还像是在‘追梦’呢?在她还不是清玥、还挣扎在那根“生与死”的边缘线上,天天为日税银勒紧裤腰带、时时惦记着学艺和考核的留莺,才是在“追梦”啊。刚才,她跟林鸢对峙的时候,怎么还能舔着脸把“追梦”这两个高贵的字眼儿说出口?! “你这哪里是‘追梦’,你这分明是入了歧途……” 是啊,说的真好。她这哪里还是在追逐舞台的梦想啊……现在的她,除了日日同秦音音她们排练《天仙配》,私下里已经很少会练歌调琴了。一天天得过且过,赚够了日税银,一首歌也不愿多唱,宁愿把大把大把的时间腻在林鸢身边,说些有的没的话。 日税银赚的够多够快的时候,终于学会了攒钱。攒钱赎身。 ……呵,赎身,赎身做什么呢?嫁人吗?然后呢?舞台不才是她原本想呆的地方么?除了舞台,她还能做什么?还会做什么?没有了舞台,她还要自由做什么? ……这样的结果,难道她曾经没想过么?没有。她真的没想过。她怕想通了,就惭愧了、迷茫了,像她现在这样。她不愿意承认自己也是一个满目金钱的人——呵,这是个多么俗气到腐坏的字眼啊! 原本只会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唱歌的留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逐渐认识了一些人,做生意的赵老板,琅琊王家的九公子,大名鼎鼎的陈先生……一掷千金,一呼百应,他们让越来越多的人记住了“留莺”的名字,更多的人慕名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额外的珠玉宝贝,统统入了自己的腰包;还有炙手可热的名气,他们对着她言笑晏晏,说定了要捧她做花魁……她竟是这样的期待夺魁夜!明明没有那么投入的在做准备,却对夺魁夜有了如此不切实际的期待!——呵,怎么以前没察觉,她竟如此在意这些虚名啊! “像只花蝴蝶一样迎来送往各色男人,眼睛里只看见‘钱’字,耳朵里只听到‘名’,天天盘算手里已经积攒了多少银两,日日挂念着如何让名自己的名声传的更大更远、明年‘夺魁夜’好一举拿下花魁……” 是的,我就是一个追名逐利的女人啊! “你扪心自问,我说的哪里不对吗……” 何须扪心自问?你说的再正确不过了…… “你还说我不懂你?……” 你比任何人都要懂我,懂我的丑陋与庸俗,懂我的幼稚和无礼……可你为何还喜欢这样的我啊! 没有黎公子,没有别的男人……对我来说,只有你,林鸢,这样的我你都肯原谅肯喜欢,叫我怎能真狠下心赶你走! 谢谢,你总是在如此重要的时刻,当头一棒,把我敲醒! 我要……我要当面向你道歉,向你承认错误! 是我错了! 林鸢请原谅我,请不要对我失望! …… 经过了一夜的反省,第二天一大早,终于想通了的留莺神清气爽地从床上蹦起来,一通梳洗打扮过后,来到林鸢房门前。 “咚咚咚——” ……无人应。 “林鸢,是我!” ……仍无声息。 不对啊,这个时间林鸢应该早就起来开始批书了啊? 留莺再敲门,还没人应,索性直接推门—— “哗啦——” 留莺低头,是扣在门上的锁发出的声响。 门锁着,他出去了? 留莺只好怏怏离开。 午间休息的时候,她先去老板娘那儿推了陪酒的活。然后又来到天字一号。 门还是锁的。 留莺有些失望又有些疑惑。 这种不安的感觉到晚上的时候愈发严重了。 门外依旧挂着锁。牢牢地,仿佛一直没人将它打开过。 又惊又疑的留莺发泄似的用力地晃了晃门锁。 还是,毫无变化。仿佛它的主人已经彻底离去了一样。 反倒是身后的门“吱呀”一声踹开了。 “你他娘的干什……”郁笙烟睡眼朦胧的娃娃脸神色一变,“留莺?你干什么呢?” “笙烟姐……林鸢他什么时候出去的?” “……林鸢?”郁笙烟打了个呵欠,“不知道。貌似今天一天都没在。” “……好。谢谢你。” “小留莺,找不到你男人了啊。”郁笙烟突然一脸揶揄地盯着留莺坏笑,“昨天吵架了?” 留莺尴尬地笑了笑。 “姐姐我呢,作为一个‘老人儿’,想劝你两件事。一么,老生常谈了,离男人远点,男人没一个可靠的东西,你家的这位我现在也不敢说例外。可别像单凤那个傻姑那样,迟早得在男人身上栽跟头。” 留莺默默低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郁笙烟见了,也不打算继续逼她,只是无所谓的笑了笑:“知道你现在也听不进去。不过你要想看牢了你男人,我再劝你一句,防着点秦音音。” 留莺一愣。 郁笙烟满意地一笑:“你昨晚走后,她来找过林鸢。或许你去问问她,她一准知道你男人在哪里。” …… “正巧,林鸢公子托我告诉你,他回金陵去了。” “他回去了?!什么时候走的?” “昨晚动的身。”秦音音顿了顿,说道“他干爹走了。” “他干爹走了?”留莺一愣,“走去哪了?” 这下轮到秦音音愣了:“……走了就是……走了。” 留莺蓦然反应过来。 原来是林鸢的干爹去世了。他才会连夜赶回去。 那他昨天,肯定得难过死了。 留莺一时心乱如麻。 “留莺。”秦音音喊住她,“《天仙配》的事要加紧。眼看着就年根了,开春之后,我娘亲会亲自审核。她可比我难应付多了。” “……嗯。”留莺也没仔细听她说什么,就草草应下,转身离开了。 几天后,林鸢托人写信回来,说要为干爹下葬诸事颇多,又碰上年底,忙,就不回京过年了。 信是写给老板娘的,留莺没看到,信的事儿仍是秦音音给传的口信。 一日又一日。转眼又是腊月底。粱梦阁里热闹的红色又如去年那样,被一一挂了出来。 从林鸢离开的那一刻,除了那封信,留莺再没收到过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她又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她也是一个人在粱梦阁里等林鸢。不过心境是大大的不一样了。那时,她才刚弄明白自己的心意,还只是为了即将的重逢而满心欢心。 但此时的她……愧疚、惶恐、忧心,越来越慌。终于忍不住写了封信送了出去——要知道她因为拿不惯毛笔,可是从来不肯动笔写字的啊。 然而信一寄出去,如石沉大海。留莺再次陷入了漫漫等待。 对诸事都兴趣缺缺,只能强打着精神小心地应付着一切。 《天仙配》的排练接近尾声,老板娘的审核日期也在一天天逼近。每一天,留莺和姑娘们都在工作之余加班加点的练习走位和唱词。 斗艳夜也不能放松。同柳成丝一起在大年夜里合了一曲,却意外的好评连连。慕名而来的客人愈发多了,留莺日日强颜欢笑到腮都有些浮肿。 所以,当三个月后,一个化了雪的黎明,那熟悉的、却明显清减了一圈的身影出现在人字一号她的房门前的时候,她心头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一头扎进林鸢的怀里,眼泪几乎要流出来。 “你总算回来了……”千言万语,再不知从何说起……也不必再说什么。只要他人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林鸢在瞬间惊讶过后,惊喜地回过神来,伸臂紧紧揽住怀中的姑娘,低下头,轻吻她清晨尚未打理过的披散长发。 “嗯……我总算回来了。” ######## 在这些离京的日子里,林鸢比起留莺来更加不好过。 干爹在睡梦中与世长辞,面目安详,没有痛苦。但紧随突如其来的死讯,带给他的却是一连串日夜兼程的奔波,跟繁文缛节的后事,无一不令人身心俱疲。这些日子里他几乎都没有心思好好的吃顿饭、睡一觉,更别提别的事情。唯一写过的那封信回来还是王爷特别嘱咐他才去做的。 当他收到那封不知缘何辗转迟了一个多月才到达他手里、来自留莺的信的时候,他听见他的心扑通扑通的跳着,整个人忽然就沉静下来。那封信被他拿在手里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依旧难看却格外认真的字迹,深刻详细的自我反省与道歉,还有字里行间里化不开的思念…… 此心安处是吾乡。 林鸢忽然想起了这句话。这段时间里烦闷浮躁的心,在他读完信后竟得到了奇迹般的安抚。或许她就是他的命中注定。一直以来心如浮萍的他,蓦然察觉,只有她在的地方,才是能能令他不再孤独漂泊的乡。 于是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处理晚完了手头上的事,日月兼程地赶了回来。 当胳膊实实在在地触碰到她臂膀熟悉的弧度,当鼻尖真真切切地嗅到了她久违的幽幽体香,他才长舒了一口气。淤积已久的疲惫猛然涌上头来,他几乎要站不住晕倒在地上。 留莺察觉到了林鸢身体的沉重,慌忙离开那个风尘仆仆的怀抱。 “你没事吧?怎么了?” “困……”林鸢艰难一笑,“我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 留莺担忧道:“现在天还早,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林鸢闭着眼睛,又把留莺揽在怀中,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我要休息……可是我也不想离开你。” “……”留莺心疼又好笑,“要不,折中一下,你在我这里休息?” 林鸢低笑一声,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留莺哭笑不得,实在拗不过他,只好把他让进屋里。 这是林鸢第一次,躺在女人的床上……虽然还是穿着深衣的情况下,怀中也没有美人相伴。 她的床没有他在天字一号的那只宽大,也没有他柔软舒适,但是她身上特有的丝丝缕缕的暗香,却总是冒冒失失往他的鼻尖里钻。 但他实在是困顿极了,脑子里提不起一点绮思。刚才也不过是随便的冲留莺“撒撒娇”,没想到阴差阳错地竟然睡在了她的床上。 留莺安顿好林鸢,在床边的凳子上默默坐了一会,就起了身,走到妆镜台前,开始静静地梳妆打扮。 “这么早就开始梳妆,你不打算在迎客之前再休息一会儿了吗?”林鸢在睡意朦胧中听到留莺的动静,便强撑着意识起身对她说道,“要不我还是回去吧,免得妨碍到你……” 留莺闻声,连忙摇头否认道:“没有的事,你尽管休息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我也好收拾一下,去排练《天仙配》,过几天还要被老板娘亲自审查呢。” 听罢,林鸢终于放下心来,昏昏沉沉的头又靠回了那只散发出幽幽香气的枕头。 不大一会儿,床上就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留莺停下手中的动作,回头望了林鸢一眼。 成熟又孩子气的神态,安宁又祥和的睡容,轻微的又极有韵律的鼾声……是他,是她从没见过的他的样子,竟然让自己的心那么的踏实。 大概这就是爱情吧。 三个月的惶惶不安,在看见他安稳的躺在自己的卧榻上的这一刻,全部被抚平。明明她什么都没有问——她也不想再追究他什么了;他也什么都没有做——他为了他干爹的后世劳累成这样,她也不舍得他再做什么了。可是,就算如此,她就偏偏从此刻的安宁中,感觉到了满满的幸福。 只要他回来,就什么都好了。 小别胜新婚。 说的大约就是这样一种感受吧?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章 宁缺毋滥 “这就是你们搞了半年才弄出来的成果么?” 秦伊伊冷笑一声,把刚刚才泡好的茶一股脑地倒在桌下的盂盆中。 “亏着我提前空出正月十五,在大厅里给你们腾出地方来给你们演练演练,结果你们就弄出这个给我看这个?” 留莺和剧组的众姑娘们面面相觑。虽然她们今天的确略有几处失误的地方,但也不怎么明显啊,老板娘应该不至于发这么大的火才对。 秦音音皱了皱眉头,硬着头皮上前道:“娘亲,她们排演的时间尚短,眼下一时出了点差错,下回记得改正了不出错不就是了?” “不出错?不出错就是标准了么?这可是离粱梦阁标榜的‘卓绝’差得很呢。” “……可其实我们这样完全足以……” 老板娘不待秦音音说完,眉毛一竖,“啪”地一声拍在桌上:“给我闭嘴!尤其是你,早知道你是这样不争气的,我就当初就不该……”老板娘忽然捂住心口,脸上显露出痛苦的神色来。 “娘亲!”秦音音赶忙上前,扶住老板娘,从她的怀中摸索出了一只小瓶子,张开嘴咬住软木塞子“啵”地一声□□,麻利地将瓶口对准秦伊伊的鼻下。 在场的只有“剧组”的人,几个小姑娘还是年纪太轻,少见多怪,如此状况引发她们之间的一阵骚动,竟还有几个人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留莺毕竟还是经历两世,还是见过这种场面的人,当即她一把拽下柳照君手中的胡琴,拉着她就要跑出门去叫大夫。 此时秦伊伊已经慢慢缓了过来,伸手止住了留莺和柳照君的脚步。 她转过头来,看着一脸焦急的女儿,半晌,才幽幽一叹,道:“唉……音音啊,为娘也老了……” “娘亲不老!娘亲一直那么年轻力盛,一点都没见老!” “你看你,听人讲个话都能急躁成这样,你叫我怎么放心把整个粱梦阁的担子都卸给你?你就不能安安稳稳的,听我把话说完。” 秦音音垂下头:“……是,娘亲,我错了,您说,我听你说。”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当年在外游荡的时候糟蹋地狠了,坏了底子,如今不过是外强中干,顶多撑过不几年时间。偌大一个粱梦阁,就算我那是还在这世上,定也只是力不从心地苟活着罢了。到那时,你若是还这般得过且过、万事不上心,你是想让粱梦阁砸在你手上吗?你可知道粱梦阁在那些人眼中是多大的一块肥肉?若不是我跟你酒姨还在这苦苦地撑着,你以为你们在粱梦阁里还能吃香喝辣?还能舒舒服服地跟我在这里讨价还价么?” “娘亲,我错了!你别再生气……”秦音音一边说着一边向后面使着眼色。 柳照君最先会意,“扑腾”一声跪了下来:“老板娘,您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保重身子,您若康健,粱梦阁也定然事事风顺。” 众姑娘闻言也纷纷反应过来,跟着都扑通扑通跪下,应和道: “是啊,老板娘,万万保重身体,粱梦阁还全都得指望着您呢!” “老板娘,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要打要罚我们都受得住,您可别因为我们几个不省心的气坏了身子,万万不值得!” “老板娘,您也别只怪音音姐了,都要怨我们几个不争气。今日我们得您指点,今后定然勤加练习,努力改过……” “对,就是这个理!”秦伊伊忽然伸出手指点了点说话的留莺,缓缓地摇了摇头,“今天音音挨骂,可不就是被你们几个连累的!” “娘亲……” “音音啊,你‘董永’演的好啊。为娘深知你脾性,从怀着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定是他托生在我腹中的……可你怎么偏偏是个姑娘家呢?你若是个小子,我也就不用非得把你困在这粱梦阁里了……” 秦音音讶然:“娘亲你……” 秦伊伊笑了笑,撑着秦音音的手站起身来:“我知你这些日子里受累了,好在现下已经不怎么忙,用不着你还日日受在这边。咱家金陵的‘新梦阁’算来也建地差不离了,你这两天收拾收拾,去金陵那边休息休息,别急着回来。‘新梦阁’本就是给你的,你今番提前去熟悉打点一二也好。有澜靖王爷的人帮衬着,想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可娘亲,这边……” “安心,这边还有我跟你酒姨呢。你娘虽说是老了,可趁着精神还好,倒是还有些壮心未已呢。” “也好……那么她们……”秦音音回头看了一眼还尴尬地站在那里的《天仙配》众姑娘。 “她们?”秦伊伊瞥着留莺几个嗤笑一声,“等她们练好了,再叫你回来也不迟。只你一个人好,也顶不起什么用处。否则,这个《天仙配》也就不必再留了。夺魁夜那么长,也不缺这一出戏。” 秦音音顺着老板娘的目光狠剜了留莺一眼,嘴上却麻溜地应道:“……哎!那行,我明日就动身。” “过去了,记得万事聪明一点。” “好嘞。” 说罢老板娘起身,眯着眼睛扫过那些仍跪在地上的姑娘们,正好对上留莺望过来目光,冷冷一笑,最终只留下一句“希望你们别叫我等太久”,就把众人晾在原地,在秦音音的搀扶下回楼上去了。 跪在那里好一会儿的姑娘们,终于松了口气,拍拍尘土站起身来。 所有人都担忧地望着剩下的人中最核心的、却也是最沉默的留莺。 留莺此刻还没有起身,她甚至有些委顿地跪坐在地上。 柳成丝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道:“留莺姐,我们接下来……再怎么办?” 留莺低着头长叹一口气。 “留莺姐?” 留莺又低叹一声,才道:“这两天大家排练都辛苦了……只是,听老板娘的意思,问题还是出在我们自己身上。接下来三天,我们回去再把自己的词、曲、谱,反复多看几遍,看能不能找到原因。排练,先暂时停一停吧……你们没有事了,就回去休息吧。” “……留莺姐,你说老板娘会不会真的……到最后不要我们《天仙配》了?”唱“大仙女”的姑娘忍不住忧心地询问。 留莺苦笑,摇头,再苦笑,再摇头:“……先回去吧。先做好我们自己。” 先做好我们自己。说的容易。从秦音音和老板娘的眼神语气中就看得出,她是众人之中做的最不让人满意的那一个。 可是她觉得自己做的没有什么不对的啊!唱词、走位,她今天没有一个出错的地方。 但是,老板娘话里话外都在埋怨是她拖累了大家。 留莺还从来没有在“音乐”之上,如此的手足无措过。 她好后悔小时候没有跟妈妈仔细学过唱戏。否则如今她“依葫芦画瓢”的唱法也不会使她这般丧气。 三天,她哪里看得出自己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排练这么久了,她哪次不是抱着高人一筹的自信唱着“夫妻双双把家还”的呢,她自觉自己见识过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广阔的世界和美妙的乐曲,像是这《天仙配》就是她独一无二的所见。她从来没想过,她会因此被人质疑。 老板娘那一声嗤笑、一记目光,几乎击碎了她的自信和骄傲。 她再不愿相信也只能承认,她技不如人。甚至连“业余”的秦音音都不如。 留莺恹恹地回到房间,连炭盆都没烧就一头倒在床上。她把脸窝在被子里头,用呼出的浊气去熨她有些冷意的脸颊,半晌才暖过来。而喉头里却像是噎了一块馒头似的,鲠得人难受。 她忽然很想念林鸢。想念他温暖的胸膛和宽厚的脊梁;想念他湿热缠绵的吻,先是如蜻蜓点水,再密密麻麻的落下来,从湿润到灼热;想念他谨慎地“擦了枪”,却又总隐忍着不叫自己走火的样子。 每次都停在最后一步的他,脸色通常都难看地有些狰狞,狰狞得让留莺都感到心下不忍。偶有动情之余,留莺都有过就这样彻底地把自己交付出去的念头,一点点催促着情绪和动作往更浓烈处发展。但是,林鸢都会在此刻硬生生地停住。 “等等,再等等好不好……”林鸢一边在她耳边低沉地喘着粗气,一边哑声解释道,“等我娶到你,等我们花烛夜再……好不好?” 留莺微愣。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叫她哪里能够拒绝。 这个男人的骨子里,到底比自己还要古板传统啊。还有实实在在的尊重。 思及此处,她禁不住轻轻地笑起来。可很快又意识到眼下的处境。 今日林鸢应邀赴宴,一整天应该都不会在粱梦阁。现下,空荡荡的天字一号也得跟她这里一样冰冷。 半晌,她失望地叹了口气,最终竟这样趴在床上,昏睡了过去。 …… “……醒……” 嗯? 迷迷糊糊中,留莺感觉似乎有人在她耳边说话。 “……你昨晚怎么连火也不生、衣服也不换,就这么睡着了啊?别睡了,快起来……” 留莺挣扎着睁开眼:“……笙烟姐。” 郁笙烟闻声皱了皱眉头:“嗓子怎么哑啦?感冒啦?” “嗯?”留莺的头脑还有点懵懵的。 郁笙烟见她这半睡不醒的模样,索性伸手去试她的额头。 “嘶——”留莺连忙挪开脸,嬉笑地吐吐舌头,“你手好凉。” “洋相,我的手哪有那么凉,”郁笙烟翻了个白眼,“是你自己头脑发热!” “头脑发热?” “唉,你说我老是犯贱管你这个呆子干嘛,”郁笙烟不耐烦地伸出手去,拍了拍留莺的脸颊,“你这就是伤风发热了,自个儿什么都不知道。” “啊……难怪我浑身乏地厉害。” 郁笙烟翻了个白眼,不顾留莺反抗,三下两下就扒了她的外衣,塞到被子里,转身又去点火盆:“今天你就别下去了,待在这里好好休息。假我帮你请。顺便叫酒娘来帮你号号脉。” 留莺身上确实难受,便也只好乖乖应下,裹紧被子。想着睡一觉,发发汗,好早些好起来好接着去琢磨她的《天仙配》。 刚闭上眼,忽然想起一件事,忙勉强地睁眼唤道:“笙烟姐!” “怎么?” “什么时辰了?” “……大概,过午了吧。” “竟睡了这么久……那……”留莺却突然咬住话头。 郁笙烟是久经风月场的好手,平日里跟留莺又亲近,自然人精儿一般懂得她要问什么:“林鸢昨晚托人带了话,说今儿晚上再回来。” “……嗯。谢谢笙烟姐。” “呵,谢什么。只管好生歇着,人回来我叫他来看你。” 留莺这才安心合眼。 “……呵,女人啊……”郁笙烟感叹一声,摆好热起来的炭盆,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留莺听见郁笙烟出去后,又似睡非睡地做了好几个混混沌沌的梦,都是关于林鸢和《天仙配》的。隐约是她一直等林鸢却不见他回来,又被老板娘叫到跟前去演《天仙配》却怎么都做不好,气得老板娘扳过她的脸,就要给她灌哑药,一边灌一边说:“不是唱不好么,唱不好你就永远也别想唱了!……” 辛辣又苦涩的药被强行灌进口中。本来已经陷入绝望的留莺忽然又开始拼命地挣扎。 她还想唱,想继续唱歌,唱什么都行! 不能唱了,我会死的!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做好的呀!我还要等着林鸢回来唱给他听,他最喜欢听我唱歌了!我还不能哑,我还不能死啊—— “呕——咳咳咳……” 原本已经进入喉咙里的汤药,就这样被她悉数吐了出来。 “哎,你这孩子——”酒娘连忙拿手绢拭干漏下来的药汁,使劲拍了几下留莺的后背。 留莺被酒娘的几巴掌彻底拍醒。 “酒娘……抱歉,吐了你的药。” “……你人没事就好。快把药喝了,躺下,当心好容易出了一头汗再着了凉。” 留莺接过药碗,有些为难地盯着黑麻麻苦兮兮的汁水。 酒娘一脸无奈:“快把药吃了,怎么,你留莺还怕吃苦么?” 留莺笑得勉强,一咬牙仰头饮干。 “对呀,这才像你嘛。”病人跟前,酒娘总是温柔地吓人,“现在你已经烧得不厉害了,估计到了明天就能好。” “谢谢您,酒娘。” 酒娘点点头,起身欲走。“对了,音音已经动身了。” “啊?”留莺一愣。 “昨天的事我听说了。我虽不十分在意你们唱唱跳跳的这些东西,但是我看得出来,老板娘生这么大的气,多半,就是因为你。” “……” “不过,老板娘她一向对事不对人,你也别多心是她计前嫌还是怎么的,问题定还是出在你身上。”酒娘走之前又多看了留莺一眼,“三十年粱梦阁里流水般的聪明漂亮又听话的姑娘,早先多半由我跟老板娘亲自教出来的。可近十年,老板娘却统共只叫我□□过三个人。到底你是我手底下出来的,所以才多嘴提醒你一句。” 留莺愣愣地望过来,仿佛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酒娘见状叹了口气:“算了,你好生休息吧。”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章 欲扬必先抑 留莺倏地从床上坐起身。 冷不防一阵晕头转向。 短暂的眩晕过后,留莺捞过一件厚外衣穿上,直愣愣跳下床去,对着明晃晃的窗子就捏起兰花指咿咿呀呀地唱起来: “看天上,阴森森寂寞如牢坚;看人间,董永将去受熬煎;守着这孤单岁月何时了,今日我定要去人间……” 留莺停了下来,用力揉了揉脸,拗出一个更灿烂的笑来,提了提那不存在仙女长裙,踮着脚尖原地走了个圈: “神岁月我不爱,乘风驾云下凡来,飘飘荡荡多自在——” 留莺忽的刹住口。 隔着一张木雕桌,她看到,林鸢正蹲坐在火盆旁边,一手拨弄着烙铁,一边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留莺的脸“轰”的一下就红了。 “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呀?” 林鸢没搭话,只是抬了抬手里的烙铁:“可巧,我才弄好炉子,你就醒了。” “哦……”一想到自己刚刚诈尸一样跳起来练戏的模样,留莺简直窘迫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掩盖一下尴尬才好。 “……呵咳咳。”林鸢倒是也禁不住先笑了出来,却又担心留莺恼羞成怒,于是连忙改口道:“听说你病了,我没能回来照顾你,所以今天一早就过来看看。幸好你的烧已经退了。” “嗯,我知道。酒娘的药很管用,嗓子都不那么难受了。” “那就好……只是你刚刚才好一点就这样频繁地唱,真的没问题吗?” “哎!呀!”留莺烦躁极了,三步两步跑到林鸢眼前,没等他反应过来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跟你讲啊,前天就为这《天仙配》,老板娘指桑骂槐地冲我发了好一通火!我要是再推病不练达不到她的要求,她能为此弄死我的吧!” “嘿,那你也别坐地上呀,”林鸢连忙把气急败坏的小姑娘拖回床上坐好,“你这话说的,也太夸张了。我倒觉得老板娘不是此等滥杀无辜的恶人,不会无缘无故针对你,也许真是你自己哪里做错了,那也说不定啊。” “怎么会是我错了!?”留莺的心里一直压着一股委屈,此时此刻只想一口气发泄出来,“从我来的第一天……她就不喜我,我看的出来。她对别人无非是冷淡了点,可对我却偏偏喜欢斤斤计较,专门寻我的错处、挑我的毛病,又跪又罚的更不要提。要不是音音姐常护着我,我……这次也是,彩排的时候我明明都有好好的唱下来,也有好好的记着动作、好好的跟她们配合,我明明什么差错也没出呀,她却偏偏打断我们,拐着弯的说我的不是……” 林鸢沉吟了片刻:“你确定她的拐弯抹角是冲你去的?” “当然是冲我!凡是在场的人,只要不瞎不聋,都能听出来!她明里暗里地瞪了我好几眼,就差指着我的鼻子说话了!” 林鸢抬手制住了留莺越说越激动的言行:“你可不可以再演一遍?” “……什么?” “你可不可以,现在、从头,再演一遍给我看看?” ………… …… “所以,你真的觉得你在演这个《天仙配》的时候,跟你平时唱歌的状态,大差不离么?”林鸢此刻倒是真的有点明白秦老板娘心头恨铁不成钢的失望和恼怒是从何而来的了。 “……唔,还是差一些的吧。”留莺被林鸢这么一说,心里也不禁开始打鼓,她犹豫了一会儿,道,“唱戏比唱歌要多了些类似舞蹈和走位的东西……不过我都有好好克服这些问题的,我刚才那一遍,一个手势也没少,一个位置也没有站错!” “唉,你呀……”林鸢长叹一口气,“平时唱歌的时候,还觉得挺机灵的呀。怎么稍微换了个方式就这么不开窍呢?” “……什么意思?” “我问你,能唱准音调、记准歌词的人,唱出来的歌就一定好听么?” “当然不是,”留莺干干的回答,“他至少还得有一副能传情的好嗓子……“ “可要是在此基础上,再加上手与足的动作呢?”林鸢微笑着轻覆上留莺惊疑不安的脸庞,不等她回答就自己说道,“那就得在举手投足之间都得见其情意才好呀。” 留莺愣住。胸腔里,心脏不知为何砰砰地跳的厉害。 是了,就是因为这个…… “我的莺儿,如果是你,遇到情绪与节拍相违的时候,非得要你二选其一,你是会去曲意逢迎地迁就音律拍子,还是随心所欲毫不做作地一气呵成呢?“ 留莺的嗓子仿佛被什么堵住,柔软的唇瓣颤抖着,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林鸢见状微微一笑,俯身在那略显干裂的唇上轻轻烙下一吻。 “戏本写在纸上是死的,可是人与情,是活的呀。” ############### “唔,”秦伊伊难得点头,“的确比一个多月前的那次大有长进了。终于可以差人去叫音音回来了。” 《天仙配》的姑娘们高悬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闻言都相视一笑。特别是在这两天里暂替秦音音唱董永的柳照君,紧抓着留莺的手,几乎要捏痛她。 “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秦伊伊笑吟吟地问留莺。 留莺点点头又摇摇头:“林……公子帮着我指点了一二。” “嗯,他倒是不错。”秦伊伊微叹,“但愿你二人此生不离,你便一直能得其指点一二,能由此获益匪浅。真如起初的董永跟仙女,‘夫妻恩爱同偕老,只羡鸳鸯不羡仙’。” 留莺赧然。这还是第一次老板娘当着外人的面,认可了她和林鸢的关系。 此生不离,诗情画意,织布耕田,共谱成一曲《天仙配》…… ——不,不对。他们才不会像董永和七仙女最后被迫天人两隔,她要同林鸢一起,“欢欢喜喜度日月,朝朝暮暮不离分”! “不过——”老板娘话锋一转,“凭你们现在的水平,即使从我这里通过了,也不意味着你们一定能拿到第一。肖婉儿、都雪晴,还有粱梦阁里的很多人,她们也都一直惦记着这个‘魁首’的位置。而且你们也都该明白,她们的能力不可小觑。” 姑娘们脸上开心的笑容渐渐隐去了,秦伊伊语言中透漏出来的严峻,让她们不得不严阵以待。 “凭私心,我其实是更希望看到你们胜出的。粱梦阁需要更鲜嫩的面孔和更新鲜的形式。你们《天仙配》,恰好都符合。而且这里面还有我跟音音耗费的心血在其中,自然不想白白浪费。然而,现状让我不得不提醒你们,你们只是刚刚有资格站在夺魁夜的高台上罢了,离最后的‘魁首’还差得远。 “望你们在剩下短暂的百十几日里,好自为之。过程如何,音音回来后我就不再过问;结果如何,也请各位做好准备,自个儿去承担。” ################### 十日后。晌午,粱梦阁的地下练习室。 配合完留莺董永的戏份,柳照君正打算坐地上偷一会儿懒。正在这时,她身后门忽的被人拉大力开。 “音音姐?!” 柳照君的惊叫声惊动了其他人,姑娘们纷纷聚过来。 “音音姐回来了!” 留莺见到秦音音回来,莫名觉得高兴:“音音姐,你回来了。我们已经比原先进步好些了呢!” 柳照君年纪虽小却最是油滑:“哎,音音姐一大早回来,定是赶了一夜的路,今天我们就别为了《天仙配》的事打搅音音姐了,音音姐先好生回去休息一天才是啊,你们说对不对?” “就是呀,从金陵这一路,定是风餐露宿的,疲惫的很,音音姐不如先休息,等过几天我们再……” “我到这地下室里来,已经有一会儿了。”秦音音神情严肃的看这些还在吊儿郎当的姑娘们,恨铁不成钢,“不仅你们刚才唱的我都听见了,并且在旁边的婉儿跟雪晴的排练我也都一同欣赏过来了……”语气停顿地意味深长。 小姑娘们彼此看了看,都心觉不好,纷纷垂下头去。 “我知道你们都进步了,否则娘亲也不会叫我回来。不过,你们难道都以为只要每天闷着头在这里懒懒散散地练个把时辰,就足够了么?你们可知道,你们隔壁的都雪晴,为了练一首琵琶曲曾经磨烂了几副玳瑁护甲?你们又知不知道,再隔壁的肖婉儿,如今一天能花多长时间在磨她的新舞步?” 底下的人鸦雀无声,都是一脸垂头丧气的模样。本都以为秦音音回来就万事大吉,只肖等着斗艳夜技压群芳惊艳全场就行了的。 “你们倒真敢高枕无忧了。你们自己说说,你们这种练习的程度,凭什么比过雪晴肖婉儿拿夺魁夜的‘魁首’?就凭你们搞的是新花样,就能唬住那些大人公子们?你真当他们那群老油条混这么年,什么都没见识过么? “真是没想到啊。我出去这么久再回来之后,你们竟还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娘亲真是白指点过你们了。还嬉皮笑脸的叫我先去休息,我看我就是累死也扶不起你们这堆烂泥!” 秦音音终于骂够了,长出一口浊气,微微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幽幽道:“从明儿起,闭关、加训。从卯时到夜里子时,只要不上工的统统跟我呆在这儿。人齐了就多合几遍,缺人时就自个儿练。都什么时候了,还做着不劳而获的美梦呢……我再说一遍,给你们一天的时间调整,明天开始,不准许迟到早退!都听清楚了没有?” “……” 看着她们面如土色的样子更叫人气闷。秦音音脸色愈发阴沉,甩下一句“你们真能叫我失望”,就摔门而去。 ########### “娘亲,我这样说她们,会不会太严厉了一点?” “早该这般做了!”秦伊伊帮着自己唯一的孩子打散了束了一整天的发髻,轻轻褪去满是朝露和风尘的外衣,微笑道,“若你今日还如曾经那般,威严何在?怎让我放心把金陵那边交给你?若是换做为娘的话,我定叫她们寅时就得爬起来。” “呵……若真轮到您亲手栽培她们到今天这一地步,您肯定跟我一样心疼这些女娃娃。就跟带自个儿的孩子一样,宠不得,也骂不得。” 老板娘突然停了手,话锋一转问道:“你……想要小孩?” 秦音音心头一动,很快反应来。“我说过,我不想嫁人的,娘亲。我也老大不小了……”见老板娘忽然瞪了她一眼,秦音音遂笑嘻嘻地改口,“好,我不老,是您老大不小了!我想留在粱梦阁,帮您分担重担,顺便照顾您一辈子。” 秦伊伊叹了一口气:“你倒是在怨我耽搁了你吗?” “哪有!”秦音音知道她只是在玩笑,便也顺着开玩笑道,“我只是在牢骚那些不顶事儿的臭老爷们儿罢了。” 秦伊伊心知自己说不动她,也就不再纠缠:“你快去休息吧,劳累一路了。接下来百十日,《天仙配》那头,还得让你多辛苦辛苦了。” “娘亲你什么话,我多辛苦不是应该的嘛。”秦音音一边给自己铺床一边应道,“倒是您,我以后极可能顾不得客人这一头了,还得您跟酒姨多操心。” “你只要一心打理好那边就够了。对于眼下的粱梦阁来讲,那一头比什么都重要。” ########## “什么,你们要闭关?!”林鸢手里的筷子哆嗦了一下,刚要夹起来的糯米枣“啪”的一下又滚回盘子里。 留莺趴在桌上,目光呆滞地望着眼前那碗冰糖雪梨水,上空袅袅的水汽模糊了男人俊朗的面目:“正好一百一十一天,直到六月初七斗艳夜结束。” “六月初七?”林鸢把筷子轻轻搁下,皱了皱眉,“廷试亦是在六月初六初七初八中的一天。只是不知我被安排在哪一日,是否能赶得上。” “唔……”留莺心不在焉地应道。 “那你真的打算这一百一十一日都不见我了么?是老板娘还是秦音音不叫你见我的?” “都不是。”留莺闷闷地应道,“是我自己决定不见你的。” 林鸢微怔。 “为什么?你们排练就这么忙这么累,连见一面的时间都没有了吗?还是……”林鸢的语气忽然变得低沉悲凄,“还是你厌倦我了,想要趁机彻底摆脱我的苦苦纠缠,是不是?”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章 何等煎熬 留莺被林鸢的话吓了一跳:“不是的!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是永远不会厌倦你的,林鸢!” 林鸢听闻放下心来,却又在面上装出一副更加哀伤绝望的样子道:“你不用再欺瞒我了。你曾亲口对我说:岁月漫漫,人世间哪里能够谈什么永远。” 留莺被自己早些时候种的苦果狠狠噎了一下,半晌才期期艾艾道:“都过去多久的事了,你还在钻牛角尖啊……我的意思是,我的人生不过百年,而历史的漫漫长河却可以几千年不曾停歇。可其它的岁月都与我有何相干呢?于我而言,只有这倏忽而逝的百年里才有些许意义,而你是我这的百年记忆中不论如何都不舍得丢弃的一部分。所以,于我而言……你,便是我的永远。” 留莺的脸上热热的,心里也热热的。她平日里鲜少对林鸢说这般露骨的心里话,因为每次说完情话之后很久还能感到肉麻的余威。 可是现在,她在脸红心跳之外,却没有为此感到一点欢愉。矛盾和忧虑占据了她的心。 “可是,林鸢,即使你对我这样重要,我还是不能见你。因为我越来越发现,只要有你在我的身边,我就想要看着你、靠近你,想听见你对我说话、看你笑弯了眼睛的样子。只有当你不在的时候,我才能恢复正常……” 看着林鸢越来越灰败的脸色,留莺禁不住苦笑:“你看,这些话你也还都记得。前不久你才这样对我说过一次,我也只不过是借过来鹦鹉学舌地还给你罢了。所以,我相信你能明白我的想法。对我说一声‘再见’好么,等你廷试结束,等我夺魁完结,我们再光明正大的在一起……谈婚论嫁我都愿意!” 呵,还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林鸢一声长叹:“你这何尝又不是钻牛角尖呢?……如果我问你,‘若我想你了,怎么办’你又会怎样回答我?” 留莺想起那时,她明明那样不甘,问出口的却是一句“若是你想我了怎么办”。可风水轮流转,轮到林鸢面对同样情境的时候,他竟仍旧可以流露出那样毫不掩饰的情意来——这是她更对不住他才对呀! 留莺几乎难过地说不出话来。可偏偏当时林鸢回答她的每一个字,她都记得无比清晰。为了她的魁首和他的高中,他们总会有相继闭关苦修的一天。既然如此,她不如先来做那个“恶人”。 她缓缓启唇,轻声道:“如果想我,你可以给我写信,每个月写一封,晚上给塞到我的门缝里,我会记得看,但是不会回。如果还是想我,我们也可以隔着门说一小会儿的话……但只能有一次……”留莺说不下去了,因为她的咸湿的眼泪已经顺着她的脸颊滑入她的口中。 林鸢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站起来,推倒了隔在他两人之间的雕花木凳,两步跨到留莺身边紧紧地将她拥在怀中,替她说完:“到时候还请你不要开门,我怕我也会控制不住自己……莺……” 留莺把头埋入宽厚的胸膛中,闻着属于他的熟悉的味道,泣不成声:“……林鸢……林鸢…………鸢……” ##### 很多年以后,留莺再回想起从前跟林鸢待在一起的时光,音乐、浓墨、白雾、远山、圆月、鸟鸣,最最幽静温柔欢悦缠绵的影像,一段段地在她的脑海里交织。 谁料到这样的好日子,竟由此一去再不得复返了。 ## 接下来的百十日,几乎是她短暂的人生中再煎熬不过的一段了。 伴日出开声吊嗓,至夜深舞步方歇。她从未想到,平时待她如亲姐妹似的秦音音,训起她们来还可以这样心狠手辣。秦音音做主免了留莺的日税银,也不准她上去迎客,恨不得时时刻刻都把她留在练习室里。她们两人的嗓子每日到最后都是疲累到嘶哑的,亏着有酒娘特地调的药丸子,每夜睡前含一颗在嘴里,翌日早起又是一副好嗓儿,然后再由她们折腾一整天。 捏兰花指的手被秦音音拿折扇敲肿了好几次,又长又沉重的水袖压得胳膊酸痛又肿胀。碎花金丝的精巧布鞋袅娜地踮着碎步一圈接一圈,从最基础的站步走路开始学起,留莺觉得自己仿佛是一条跟魔女换了双腿的人鱼,每一步迈出都像是踏在刀尖上那般痛苦煎熬。 每一宛转的唱腔都历百炼,每一袅娜的举步皆经打磨。 接近六月的某个夜里,留莺在楼梯上碰到许久不见的郁笙烟,留莺不过简单地打了个照面,不自觉之间流露出的娉婷婉转媚眼如丝,竟是让见惯风浪的郁笙烟都看直了眼。 可谁又知道,这“尤物”在这短短的四个月的时间里,究竟都经历了什么。 不仅是留莺,跟她一起唱戏的小姑娘们日子也颇不好过。短短几段词一遍一遍地重复,不过半个时辰长的调子却要反复吹拉弹唱一日复一日,听到烂熟,练到想吐。 可留莺又何尝不想吐呢?她如今每日里最大的期待,就是能在身体最酸痛难过的晚上,可以躺在床上昏睡过去。但这些日子由于白天的过度劳累,因此在夜里睡去后,再难得黑甜梦乡,光怪陆离的画面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奔腾翻滚: 读书的林鸢,低吟浅唱的林鸢,花田月下对酌的林鸢,桃花树下虔心祭拜的林鸢,眯眼浅笑着同她亲吻相拥的林鸢……林鸢林鸢,三次中必有两次,他都会悄然侵入到她的梦中,与她相会,同她缱绻。 梦里不知身是客。每一次她都会忘记自己“闭关”的处境,忘记自己白日里遭受的艰辛,她只知道她想他、爱他,而他,正好与她身处在一起。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一晌贪欢过后,睁眼所见的又是柔粉夹杂苍白色的曼曼床帏,窗外是明晃或惨白的天。 没有林鸢。也无路可逃。 百十天里,她竟真的一次都没见过真实的林鸢。不知是她在刻意躲他还是他在刻意避她,亦或这就是所谓的天意。小小的一个粱梦阁,对他们两人来说像是被分隔开的天和地,明明就在那里,咫尺相望,却怎也难触及。 林鸢果真只给她写了三封信,很厚的一沓纸标明着页码,都在每月的十五那日给她小心地塞到门缝里。信里像是在闲聊一般,看似随意的说说最近在做什么,去了哪里,吃了什么新鲜玩意,听到了谁又做了新曲子,云云。 只字不提相思,可字字都在相思。 留莺在十五的晚上看到工整熟悉的字迹,一边看一边强忍着抽噎,看完之后后再把信封好,锁进她的首饰盒里,跟曾经林鸢送她的那块“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的雨花玛瑙石放在一起。 烛光在这开盒闭盒的一瞬间里,把玛瑙石匆匆掠过。光滑如水的表面映过暖黄晶莹的光。 夜不再凉如水。 夏总是炎炎的,不论日夜。 白天在密不透风的地下室里,时不时还要捂着华丽而厚重的衣裳,不论地下室里再怎么自然凉,衣裳内里捂出的热痱子也仍会此消彼长。 闷热而枯燥,苦不堪言。 好在六月初七也一天天熬近了,又近了,更近了。 终于,苦日子要到了头。 秦音音看着眼前这些外表新鲜水嫩其实已经过百般打磨的女孩子们,禁不住欣慰的笑。 斗艳夜的头天清晨,把《天仙配》从头到尾顺过一遍之后,秦音音集合众人宣布,要给所有人放一整天假。在短暂的静默之后,柳照君率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们每个人每一日都是一根上紧的弦,似断非断的绷着,为的就是在后天的夜里能一朝迸发。她们真的太累了。明天终于可以短暂的歇息一下,紧接着迎战最漆黑的夜。 一个大哭,第二个也马上忍不住,接着第三个第四个,五六七八个,哭成一片。留莺在秦音音红着眼扭过头的一瞬间,也低下头把脸埋在了掌心里。 这样生不如死的日子,至此彻底结束。她们虽年纪不算大,可若再等三年、六年后的斗艳夜,与层层追上来的后生们比起来,也就不再算是青春年少。她们这一批人,此生大概再也难有同样的热情去迎接这样的挑战了吧。 一群人终于发泄完毕,三三两两的离开了练习室。留莺独自磨蹭到最后,把拖出来用的桌椅一件件搬回角落里,盖好防尘的油布。最后,又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练习室。从小窗外漏进来橘黄的光束,浅浅的灰尘在光束中上下起舞。 留莺轻轻带上了门。 此刻,才不过巳时。 留莺慢慢步回三楼。路过天字一号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天知道她多想像从前那样,自然而然地敲门、推门而入。 再有一日…… 涩然一笑,留莺转身回屋,步履坚定。 人字一号的大门吱呀合上。天字一号门却悄然开启。 林鸢在留莺刚刚踏过的每一寸地板上缓缓走过。然后轻轻地轻轻地,靠在留莺的门上。 房间里面的脚步声仍有些疲惫的拖沓,但比前几天夜里要轻快多了。再一日就要夺魁了,想来她们必是已经准备充分…… 可惜不知道明天廷试何时能结束,不晓得能不能赶上夺魁。 呼……林鸢长出一口气。天知道他有多想她。 一百一十一日,日日如年,转眼已经“百年”不曾相见。 倒是没有刻意回避,她为了《天仙配》忙得很,而他也为准备廷试操碎了心,着实顾不上情情爱爱的旁事。只有在夜深人静难以入眠的时候,才会触摸到心头上缺失的一块…… “谁在哪儿……”里面的留莺看到映在纸窗上的阴影,顿了一下,有些迟疑的扬声问道。 “……”林鸢没料到他竟会在今日暴露行踪,愣了一瞬,艰难地转身,离开。 门的另一边,留莺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心头一紧就大声喊了出来:“林鸢!” 林鸢倏的驻了脚步。 他等待着。他在等待什么?在等她说些什么话,还是在……等她打开背后那扇碍事的门? 半晌静默。 林鸢的内心还从没有过那样的焦灼。 终于里面传出了动静。“咯嘣”一声。从门里面落了锁。 林鸢的心“刷”的凉了。不敢再流连,抬脚欲走。 刚迈出两步,就听见一声肝肠寸断的呼喊。 “林鸢啊……” 他鼻子一酸,泪意合着咳意瞬间就涌上来了。 沉重入肺的咳嗽从门外传来,掩住了留莺压抑不住的抽泣。她全身趴伏在门上,身体压着门板一起颤抖。百日以来的重压,她硬是僵着脊梁杆子咬紧牙关,不曾掉一滴泪。此刻,却只是因为他站在门外,就让她忍不住一股脑的发泄出来。 她竟真的有这么久没看到他了呀!她……何其想他。 咳声很快被强压制住。留莺也拼命憋回了眼泪。 重归沉默。 留莺生怕林鸢又要走,忙出言试图挽留。“明晚就要夺魁了……” 林鸢闻声一怔,随既也松了一口气:“嗯……最晚后天我们就可以……” “后天?那你明天呢?” “我的廷试被安排在了明天。不知道什么时辰才能赶回来。就算我回不来,我也要你知道,我与你一直,心有灵犀。” “嗯……我也愿你明天一切顺利。”留莺轻轻地吸了吸鼻子,“你我永远心心相依。永远。” 此刻的她,从未有过的愿意相信“永远”的存在。 “好,我们……永远。” 他也是那样无比的期望着,期盼着离他们并不遥远的“永远”。 ########## ########## 翌日早起,是再好不过的天。 夜雨冲凉了燥热的温度,阳光也只是温和的普照着,不再是如前些日子那般的炽烤。 林鸢换上统一的襦袍,跟着领路的小太监作为当天最早廷试的十个士子之一,走向恢弘壮丽的金銮大殿。 林鸢抬头望了望还未大亮的天。 太好了,这样看来今晚必是赶得上…… ##### 酒娘亲手为留莺更衣挽发,明快的浅紫色戏服将将曳地,簪上凤尾金步摇,拿最好的胭脂粉黛往她脸上涂抹了半晌。拿到铜镜的时候,留莺呆呆地望着镜子里的人,差点认不出是自己来。 眉似远山黛,唇如二月红。眉眼处被刻意地微微挑起,眼波低垂流转是说不尽的柔媚风流,却又不显风尘流俗。 酒娘满意地点点头,脸上终年不化的冻冰难得地溶解了一次,微扬的唇角软化了脸上狰狞的疤。她扭头对刚进门来的秦音音笑道:“可以啊,还真□□出来了。” 留莺被夸得脸红,抿着笑回头,正好与秦音音目光相接。 两人眼中双双露出惊讶之色,同时又把彼此的惊讶神情都收入了自己的眼底。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章 兴尽 已经很久都没有过这种酣畅淋漓的感觉了。 林鸢一番慷慨陈词完毕,假作随意地抬手抹去额头上的薄汗,借以平复内心的紧张和激动。在座的十名士子实力皆不俗,今早的这一场唇舌之战赢的相当不易,却又的的确确让人受益匪浅。 林鸢抬头看了一眼远远的坐在高阶之上的皇帝。头顶冕旒上的珠串在那他年轻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从头至尾他都没有一句话,就连士子的辩题都交由国舅爷崔冀——区区一个三品文官来代他给士子们宣布传达。看来,巷间私下所传“帝权衰落,外戚弄权”之类的闲话,倒是真有几分的意思。还有皇后……也真是好手段呐。林鸢不经意的瞥了一眼端坐在皇帝身侧一帘薄纱之后的绰约身影,接着便也淡淡的收回了目光。 不过这些,都与他眼下无关。凭他已经展现出的高出在场其它人的才华和学识,只要不出意外的话,他很快就可以…… 林鸢不知怎的想起了留莺,忽然有些迫不及待。听秦音音说她近来进步神速,也不知今晚会怎样给他惊喜呢。 高高在上皇帝终于有了点动作,他伸出手来,却兀自犹豫了一会儿,目光在某个人的脸上定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摆了摆手。 宣题的崔冀愣住了,各位士子都愣住了,除了站在大殿两旁□□有方的小太监还能低眉顺眼地立在那里之外,所有的人都惊讶的看向林鸢。 谁不晓得,皇上刚刚的一挥手,正是不满意、是赶人的意思。可是,不应该啊,别人暂且不提,单平林鸢那超人一等的才情学问,皇上他怎么舍得赶人走呢? 啧啧啧,到底是圣心难测。国舅爷崔冀暗暗咋舌。虽说选进来的士子表面上是天子门生,可过不多久之后,他们中的多数都会成为自己崔氏一门的左膀右臂。眼下选拔中用之人才,可以说是崔氏与李氏宗族双双得利的事,昨日皇上所选之人还都是他们崔氏也同意默许的,可今日这小皇帝怎么一反其道,放掉了这样一条大鱼呢? 穿堂风轻轻而过,撩动了皇上身后半透不透的帘子。里面的人微微动了动,低柔的声音从帘后飘然而出。 “陛下可是对这十个,都不满意?” 皇帝朝他的皇后那边偏了偏头,“嗯”了一声。珠串轻摇,林鸢看清了他冕旒下一截白皙的脖颈,心里蓦然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呵,可臣妾倒是觉得,澜靖王所荐之人很是不错。不如,再给他个机会,让他明日再来一试。” 皇帝双手一撑龙椅,缓缓站身起来。金銮大殿里四处燃起的火光终于探到了这位年纪轻轻却生性羸弱的帝王的脸庞。此刻的他,却不知怎的,真如一个果敢坚毅的老辣帝王一般,睥睨着高台之下的蝼蚁臣民,让皇后疑惑,让崔冀心惊,让士子仆从们腿软,也让林鸢彻底凉了心。 ……原来竟是他。 皇后隔着帘子,只看得到皇帝的背影。她无法从别人的反应来判断出皇帝为何要在此刻站起身来。难道是因为这个叫林鸢的士子?……还是他背后的澜靖王? 见陛下只是站在那里,却迟迟没有回应,皇后略一思索之后做了决定:“来人,把林鸢士子带到……吏部林大人那里,报备,安排明日再试。陛下,您看这样安排可好?” 皇帝发觉自己的失态,定了定神,缓缓地坐了回去,道:“……随你吧。” 很快,有小太监上来将林鸢从侧门请了出去,一路引着往吏部那边去。 林鸢心里乱的很。他从没想过自己会碰到这样的意外,他没想到自己的廷试竟会变成一个麻烦。明日再试?明日他还需来么?若不来,落榜回乡心有不甘;若来,可十有八-九成又得跟今天这样被皇帝刻意摒弃羞辱一番,何苦来哉。 他苦笑。他何曾想到,他竟是“他”啊!命运真是待他“不薄”。 “士子,吏部到了。” 小太监尖细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他逆着阳光,看见小太监率先进门去,走到一个身形高大的大人身边,耳语了片刻。那位大人点点头,三步两步跨出来。只见他黝黑严肃的脸上眉头紧紧一皱,细长的眼睛聚起黑曜石般的光。 “林士子,高公公刚刚都对我说了,你……” “林硝林将军,您风采依旧啊,”林鸢像是一只受了刺激的猛禽,对着来人嘲讽地怪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凭谁看得出,令郎竟也到了弱冠的年纪了呢。” 林硝刚想不悦张口呵斥,却不经意地瞧清楚了眼前这人的脸。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煞白,官袍下健硕的身躯如糠筛一般抖了三抖。 “你、你是——” ########### ######## 华灯流丽。夜色渐浓。 斗艳夜饮半酣。 “……我上无片瓦遮身体,下无寸土立足基,你若与我成婚配,怕的是到后来连累与你挨冻受饥。” 不知是老板娘还是秦音音自己的手笔,秦音音脸上的妆容——黝亮的皮肤,细长的丹凤,浓黑的眉,不笑而翘的唇,少说也七分像林鸢。否则白天在酒酿那里不经意的一眼,怎会轻易令她惊诧。 呵,林鸢啊林鸢……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也正在底下看着她。 唉,林鸢啊,你总是忧心自己名落孙山,无权无势无钱。可就算真的如此,我也不愿意停止爱你,我也不愿意与你分开。 留莺甩着长长的水袖,盈盈地抬手拖住了董永的胳膊,眼波脉脉地望着那双令她魂牵梦萦的眼睛。 “上无片瓦我不怪你,下无寸土我自己情愿的,我二人患难夫妻成婚配,任凭是海枯石烂我一片真心永不移。” 台下人头济济。虽早已被告知观戏要禁声,可总有经不住惊艳而惊呼出声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想到,歌可以这样唱,舞可以这样跳,故事还可以这么讲。原来,粱梦阁里除了肖婉儿都雪晴她们之外,还有这么美丽的姑娘。 而留莺现在,仿佛回到了当年她如鱼得水的聚光灯下的舞台,胸口热血涌动,没有一丝紧张和不自在。她,命里就该属于这种地方。 “娘子,明日回家乃是件喜事。”董永疼爱地抚着他的妻,“只可惜你没有新衣服换。” 留莺嗤笑一声,轻摇头,她既选定了他,哪里还在乎这些鸡毛蒜皮。“整整衣裳掸掸灰尘。”如此,便足矣。 董永尤觉亏欠:“我与娘子拿把乌木梳。” 留莺忙摆手:“十指灵巧梳整乌云。”如此足以。 董永又道:“我与娘子去借菱花镜。” 留莺笑着拉住男人的手,一面伸出玉手遥指青空:“且对明月照面影。”日此足以。 男人终于乐了:“月在天上难照影,我眼睛能做菱花镜。你的脸好似那天上月,眼睛好似那月边星……“ “董郎……”留莺羞地直跺脚,袖子遮住半张红俏脸,隔着半张案几跟男人兜起了圈圈。 男人的眼里亦都是爱意,几步追上前:“动步向云彩飞,说话像巧银玲。往日虽看你千万遍,今日看来更爱人。”他一手轻抚她的纤腰,一手与她的十指相扣拢在胸前。 天边传来一声鸡鸣。天明了。要还乡了。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绿水青山带笑颜 随手摘下花一朵 我与娘子戴发间 从今不再受那奴役苦 夫妻双双把家还 你耕田来我织布 我挑水来你浇园 寒窑虽破能避风雨 夫妻恩爱苦也甜 你我好比鸳鸯鸟,比翼双飞在人间。” …… 最终,私自下凡的七仙女被玉帝发现,强拉回天庭。在所有人“天上人间心一条”的合唱中,《天仙配》落下了帷幕。 一时间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戏组里的所有人走上台,接受台下最终的致意。她们每个人眼中都噙着泪花,天知道如今这样的精彩绝伦背后,是怎样的血与泪。 留莺含着泪飞快的扫着下面的人影。她看不到林鸢在哪里,但是她已经不像去年冬天的斗艳夜那样,为了他的缺席而失魂落魄了。因为她知道,不论他人身在何方,他们心心永相印。 ################## ################ 百无聊赖的日子里,留莺真的有想过,是不是她从一开始的时候没有遇上林鸢就好了。 夺魁夜之后,她成了万众瞩目的花魁。《天仙配》一炮而红,老板娘也趁热打铁,连夜说服了戏组姑娘们在粱梦阁一连扎了三天台子,统共演了七场,场场人员爆满,盛况前所未有。白花花的银子从成百上千看客的荷袋中流入粱梦阁。 一夜之间,留莺名利双收。 可也从那一夜起,留莺心头的惶惶不安始终萦绕不去。 三日后庆功宴上,都雪晴似是无意地举杯说了句“卿乃佳人”,留莺本没在意,可酒过半酣的郁笙烟偏偏趴在留莺的背上,坏心眼地喃喃:“卿本佳人——奈何‘从贼’!在说你遇人不淑呢,傻姑娘!你也被臭男人丢下了……” 留莺愣住了。遇人不淑。她是在说林鸢吗? 这三天里,林鸢像是失踪了一般消息全无,除了天字一号房里还暂时存留着林鸢的衣物行李之外,他本人仿佛是从世间蒸发了一样,了无痕迹。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还不回来。 难道是他出了什么事?还是……他不要她了? “不可能!他一定是遇到什么事情绊住了脚,等事情解决了,就会回来的。”留莺信誓旦旦地说。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心里有多慌。 郁笙烟没想到留莺竟为她一句话变了脸色,她哭笑不得:“不过跟你开个玩笑罢了。‘奈何从贼’一词,本就不是这样用的。” 只是,就算这仅是一句玩笑话,可留莺心仍惶然不定。她托人四处打听六月初七那日廷试的事,终于在四天后某个客人那里问到了答案。 “初八再试?那也应该结束回来了呀?” “这我就不知道了。”客人答道。 “留莺姑娘,我就是初八那日去廷试的。哎,我正好也认得林公子。不过……初八去廷试的人里面,好像并没有林公子啊……” ……林鸢他究竟能到哪里去呢。 ######## 又在惊惶不安中度过了一天。 六月既望,细风绵绵,阴雨霏霏。放榜标名日,有喜亦有忧。 留莺特意撑着她最喜欢的一把描了枝头翠鸟的油纸伞,混在人群里去看榜。她可能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更加不在乎金榜上的名字有谁,她只是想着,如果林鸢他只要还在京城,就肯定会来看榜的吧。 可是,他又让她失望了。 没有林鸢。 偌大的广场上,人群来来又去去,雨水踩踏成泥,谁都留不住匆匆步履。 她独自站在高阶上,将不远处皇榜周围的一切收入眼底。 自有人悲伤哭泣,自有人大笑失语。她对着共撑一伞的单凤和查仁义只投去了短短一瞥。查仁义身边单凤那样明媚的笑容,想必定是高中了吧。留莺扭过头不忍再看。因为她羡慕。仿佛就在不久之前的连兆山上,她也是和林鸢肩并肩地站在一起的。 他不在。他不在。他不在。 天渐渐暗下去了,黄昏悄然来临。中午时分已经停了的细雨不知何时又飘了回来,黏在留莺的衣服上,不知何时已经湿透,紧贴着她的肌肤。留莺木然地从蹲坐的高阶上趔趄地站起来,走近了那个她盯了一整天的皇榜。 看榜的人早已离去,湿漉漉的广场上空无一人。她就着昏暗的霞光,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榜上的字。仍旧没有林鸢。他落第了。 留莺暗叹一声,心中却意外地没有什么意外之感。只剩深深的疲惫。 她就这样,形单影只的,在窸窣的暮雨中走回了粱梦阁。失魂落魄。 一双精细白皙的手,从泥泞中拾起被主人遗忘在地的油纸伞。那人头戴青箬笠,身披绿蓑衣,蓑衣下隐约露出洗的发白的蓝色长褂子。他伸手轻拂去伞面上翠鸟嫩黄羽毛上的污水,转过头去面朝着粱梦阁的方向渺渺地望去。 箬笠下一双澄澈的眼,似乎被雨水冲刷地更清冽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章 死别 一回到粱梦阁,留莺就又病倒了。 这一躺,十几天都没爬起来。 “呵,想不到我终有一日也修成了一副‘多愁多病身’呢。” 郁笙烟翻了一个白眼,把空了的汤药碗接过来:“你在矫情些什么,嗯?先躺好,乖乖养病,别再反反复复的发热了,净给人添些麻烦。还有,你作为花魁,已经连续旷工十三天了,老板娘虽说不至于强把你拉出来见客,但你……” “……” 留莺只是呆怔地瞅着郁笙烟,脸色灰败一点生气也无,也不知道刚刚这些话她到底听进去了没有。 这十几天,她几乎都是这副模样,活的像个半死的人。仿佛站在台上那个灵动又诱人的仙女儿,在一夜之间就被抽掉了仙根打落凡尘,再无法抵御人间污秽的摧残,只有随时间流逝而日渐消瘦、衰败下去。 郁笙烟被她无神的目光瞅得气淤,却又偏偏不好发作。明眼人都看得清楚,留莺这病是从“心”而来,不是药石可以根治的。只要她心里过不了这个坎儿,这病就只有一日拖一日,拖到再也拖不下去了,就只有死路一条。 当年要不多亏了那个酒娘,雪晴可不就差点…… 呵,男人,又是男人!都怪这些混账的男人! 郁笙烟恨的牙根都咬地生疼,因为留莺对她来说也是……那样重要的一个人啊。 “留莺儿呀,你在这里躺了那么多天,都想了些什么?难道还在肖想着那人能回来么?这么多天了,他的东西还放在这儿,人却到处也找不到,你觉得他还像是能回来的样子么?不论他是逃了,是死了,还是他终有一天要回来,你摆出的这幅死模样,他是统统都看不见。你这样只是在糟蹋自己、作践我们罢了,旁的一点用处都没有……你可知道,就连老板娘都放弃他了,他留在天字一号的东西几天前就被收拾到地下室里去了。依我看,老板娘做的再正确不过了,谁叫这家伙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他都耽误了你这么久了,你就真的不能放下么?为了这样一个忘恩负义的畜……混蛋,把自己搞成这幅鬼样子,你说说,你值得么?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不为我们心系你的人着想吗?” 留莺愣愣地听着,怔忡了片刻才费力地张开了口,一个“我”字还没说出来,眼泪就先流了下来。 从她雨夜归来的那天起,这么多天了,“林鸢”的名字仿佛成了某种禁忌,大家都怕她伤心,没有人再敢在她跟前提起过。可越是这样,“林鸢”的名字就越清晰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仿佛与她的名字一起刻在“生离死别”的石头上。石头压在胸口,气闷又酸痛。 越难受,就越想他,越想他,身体跟心就越煎熬。 好好的一个人儿,怎么就能毫无征兆地找不见了呢。生死谁知,又身在何处?他……到底怎么了?他到底要她怎么做才好?! 就在昨天,她在半睡半醒之间,还梦到了林鸢。熟悉的天字一号的大床,有力的臂膀把她用力地揽入胸膛。他轻柔地啃咬着她的耳廓,轻柔地呢喃着她的名字。她把他的大手紧抱在胸前,也印下轻柔的吻…… 然后她睁开了眼。入眼的是轻曼的纱帐,是她自己的房间。没有天字一号,没有胸膛,没有呢喃,没有吻。没有,都没有,什么都是假的,都是虚无。 她嗅着房间里萦绕不去的苦涩的药味,身体渐渐蜷缩成了一团,颤抖地不能自已。眼泪不知何时已经浸透了绣了花的枕巾,心也痛的仿佛要裂开,仿佛要流出斑驳的血来——那是她这十几天的麻木里唯一一次流泪。 她自己也不想这样啊!虚弱得让她自己都瞧不起。可真要她遗忘,又谈何容易。 郁笙烟看着留莺这幅模样,突然就想起那年的都雪晴。她心下大痛,连忙过去轻轻把留莺揽在怀里,就像当年酒娘对都雪晴做的那样。 “哭吧,哭出来就好。你这两天不哭不闹只是发呆的样子,更让人心惊。能哭出来,说明你还是愿意走出来的。慢慢来,好孩子,慢慢来……” 一室哭声。 可谁知道,哭过这一场之后,留莺发热更严重了。一连着几天高烧不退,人也浑浑噩噩的,烧得有些糊涂。 郁笙烟懊恼的不行,却又不后悔跟留莺讲的那些话。她每天都自发地去照顾留莺,跟她说话,鸡毛蒜皮的事什么都讲,也不管她病中听不听得到。她怕如果自己不跟留莺说说话,慢慢的留莺就可能真的再也清醒不过来了。可能会跟她娘一样,烧成一个傻子,然后死去。这最让她不敢想象。 “哎,留莺你知道吗,单凤回来了。”郁笙烟一边给留莺喂水一边跟她絮叨。 “……”留莺听声,果然睁开眼,眼睛里早已不复神采,迷迷蒙蒙地布满了红血丝。 郁笙烟忍住心疼,一边摸着她汗湿的额头一边嘴不停歇:“我早就猜她走不长远。她的那个查仁义简直是一人渣,廷试高中之后被老崔家的那个国舅看中了,非得拉回家做上门女婿。这不,单凤的赎身银还没凑齐呢,就被他踹了了——诶,留莺,你的烧退了!你感觉好点了,是不是?“ 留莺强拉出一抹笑来:“多谢笙烟姐,我好多。这些日子幸亏有你在,我才……” “你这家伙,对我还谢什么……”郁笙烟的鼻子涌上一股酸意,连忙用力吸了吸,“哎,你,快躺下,再出出汗,睡一觉醒来说不定就好了。” 留莺听话的躺下,盖好被子。身上的衣服早就汗透了,黏在身上,难受至极,不过她已经不想再麻烦郁笙烟了。 留莺不傻,她当然看得出来郁笙烟爱雪晴,自然也看得出来她很喜欢自己。对于郁笙烟,她也是喜欢的,但这比不得她一直以来对林鸢的那种喜欢。留莺无法回应这一段感情,所以郁笙烟对她所付出的一切,都叫她觉得亏欠。这些天,笙烟她已经为自己忙活地够多了……不能再给她添麻烦了,她也需要休息…… 留莺迷迷糊糊地感到有人站在她的床前。她以为是郁笙烟,就懒懒地轻哼了一声:“唔……不是叫你去休息么……” “呵……”那人冷笑一声,“我听说你也被人扔下,病的半死不活,就顺路来看看你。” 留莺一愣。挣扎着睁开眼,看向来人。 单凤身着一席火红的喜服,头戴着凤冠,再浓艳的妆容也遮不住脸上的憔悴,以及眸中的那抹高傲与疯狂。单凤本就身形瘦削,如今更是瘦的脱了像,与上次在雨中见到她时的样子大相径庭。那时的她与查仁义挽着手站在金榜之前,像是一朵娇艳的月季,开到盛极的时候却在一夜之间衰败了下去,鲜红沉淀成了焦黑,脱了水,卷了边,只消被大风一吹,原本最鲜美的花苞就会整个掉落到泥淖地里。 留莺不知其来意,只好淡淡的回道:“多谢。我的病就快好了。” “嗤,真是太可惜了,我以为你也会死呢。”单凤鄙夷地俯视着她,“你可真叫人厌恶啊,乡巴佬。像你这种又土又蠢的野丫头,怎么还会有人爱你……怎么就没有人爱我呢?怎么偏偏是你不是我,连肖婉儿都得不到的东西,怎么会轻易地叫你捞到?这不,到头来,不论是你还是我,还是会被人像垃圾一样丢弃呢……” 单凤的眼泪仿佛没了闸一样往下淌,很快就哭花了脸上的妆容。 留莺被她哭的头疼。她跟单凤从来都不对盘,相看两生厌。单凤只要一讲话就喜欢得罪人,今天也不例外。但留莺现下却生不起气来,只觉得悲哀,因为没有人比她更能懂单凤的心情。兔死狐悲鸣。留莺对她如此,她对留莺也必然是这样。否则她今日绝不会“顺便”来探她的病,她从不关心别人的死活的。 单凤直愣愣地哭了很久,留莺终于忍受不住,张口制止道:“喂,你……妆花了。” 单凤微怔,终于收了泪,她回头环顾了一圈留莺的房间,讥讽似的一笑:“你的狗窝怎么这样小……有脂粉么?” 留莺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当然有……好歹我现在也是个花魁,当然不会缺脂粉。” “那行吧,”单凤点点头,“你不是说你病快好了么?那起来,帮我补个妆,我一会儿有用。” “什么?” 单凤不耐烦了:“什么‘什么’?叫你赶紧起来,给我补妆……补完了,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找你的麻烦了,行么?” “你保证?保证我不会主动招惹你,你也不会再背地里给我使暗招?” “你可真烦啊,留莺。”单凤摇摇头,“我保证,‘老死不相往来’。” “那好。”留莺无法了,依言起身,为单凤扑粉、描眉、点唇、擦胭脂。单凤也恬静地坐在那里,由着留莺在她的脸上作为。面色始终无悲无喜,不卑不亢,是留莺从没见过的安详。 单凤拿过铜镜,左照右看半晌:“想不到酒娘也是偏心,独独把你教成这样。就是脂粉差了点。都花魁了,就不会给自己买最好的?” 留莺撇撇嘴:“……那你就不会推心置腹地说声谢谢么?” “……呸,你以为你是什么东——”单凤不小心,噗嗤一口咬到了舌头。血腥味在口腔里漫起。她怔怔地想起,这句话原是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这么多日子的朝夕相处同甘共苦,在权与钱面前,不过是个屁。 单凤彻底的败下阵来。 “……多谢你。”单凤面无表情得令人心惊,“……以及,对不住了。” 语毕,不再多言,起身匆匆离去。 被单凤这样一番莫名其妙的折腾,留莺的精神愈发不济。她再度躺回床上,不多久就睡着了。 ##### 第二天早晨,她就被门外嘈杂的声响吵醒了。 她抻出脖子,看见郁笙烟正站在她门口跟什么人讲话。 “……笙烟姐,发生什么事了么?” 郁笙烟听声连忙走进来,表情显得有些奇怪。她犹豫了一下,才对留莺道:“单凤她……死了。” 留莺大惊:“死、死了?!” 郁笙烟谨慎地点点头:“死了,自个儿吊死的。听说是崔家的护院今早开院门的时候,发现人就吊在大门口。穿着大红喜服,抹着浓艳的妆,鼓着眼吐着舌头,像个来索命的女鬼,当场就把那个护院给吓晕死过去了。” “崔家?是……那个崔家么?” “对,就是查仁义要入赘的那个国舅家。”郁笙烟顿了顿,“今天本就是查仁义去崔家送聘礼的日子。单凤死在崔家门口,官府的人一直在那儿查东查西的,聘礼也没送成,这个婚说不好得延期了。” “……所以,单凤就死给他看了么……”留莺恍然明白,昨天单凤真的是来跟她道别的。果真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什么?”郁笙烟没听清楚,但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扳过留莺的肩膀,大声说道,“我不管单凤活着死了,但是你,我不准许你轻生你听到了没有!不论林鸢那个家伙现在或是未来怎么样,你都不许死,不许死你听到了吗!?” 死?……死! 留莺恍惚起来。郁笙烟和施加在她肩膀上的力道逐渐从她的知觉中消失,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一个“死”字。 死?她为什么要死? 她还那样清晰地记得,她所亲身经历的“死亡”,仿佛跟上辈子一般遥远的“死亡”: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哗哗作响的仪器,闪烁跳动的显示屏,还有吊水的针头扎在她枯瘦冰凉的手背上。以及她满是不甘和悔恨的心情:纵使她的生活不那么令她开心,那她也想活着,她不想死去——所以她“活”下来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她总归是以另一重身份,在异世安然无恙地活着。 “死”是她最大的秘密,也是她最深重的恐惧。失恋,怕什么呢?重病不治都能够让她“活”下来,那她又怎么会为了“失恋”这样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而放弃生命呢? 还真是丢人呵,这些日子里自己浑浑噩噩半死不活的样子,真是白白辜负了盛夏,辜负了从来这里之后的一切努力跟拼搏。 死?真是再愚蠢不过的想法了。 留莺回过神来,轻笑一声,刚要开口对郁笙烟说话,房门就被人一脚踹开。秦音音怒气冲天的跳进来。 “很好,你醒着。”秦音音转向郁笙烟,问道,“她怎么样了?” 郁笙烟被吓了一跳,支支吾吾道:“呃她……昨天退了烧,就是还有点虚……” “很好。”秦音音伸手掀了留莺的被子,随手扔给她一件罩衫之后,把她拽了起来。 “……哎你们这是干什么——”等目瞪口呆的郁笙烟回神的时候,门口哪里还有她两人的身影呢。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章 宛若重生 秦音音一路半拖半拽地把留莺弄进了秦伊伊房里。 留莺被门槛绊了一个踉跄,没站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还没等她爬起来,接着又被秦音音当着老板娘的面甩了一个巴掌。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我辛辛苦苦捧你做花魁,你就仗着你不用拿那一钱日税银,就天天给我躺在炕上装死?” 留莺被一巴掌打蒙了头。 秦音音气得够呛。这几日她跑了一趟金陵,本想着把林鸢找回来,没想到他竟真的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秦音音有点害怕了,她怕留莺会因此一蹶不振,自此堕落甚至坠落。当她听到单凤上吊自杀的消息的时候,这种惧怕升到了极点。就算强逼着她动手,就算让她怨恨她,也绝对不能叫她轻易陨落—— 这一巴掌,她用尽了力气。留莺脸上有多红肿,她的手心就有多胀痛。 秦音音已经做好了接受留莺最阴鸷凶狠的眼神了。她心里清楚的很,留莺这个孩子的自尊心有多重。但愿这一巴掌能把她打醒。 可谁知,留莺却在冲她笑。 手拂着红肿的脸颊,嘴角却微微往上翘,眼眸里有怨恨,没有委屈,只有像是发自内心的释然,像是突然回到了几十天前,七仙女对着董永脉脉含情的一瞥,万种风情。 秦音音不觉后退了半步。她这是……把人打坏了? 这时,坐在两人前面的老板娘忽然大笑出声。她起身,安抚地拍了拍吓坏了的女儿,走过去扶起还跪坐在地的留莺。 “好孩子,想明白了就好。这些日子,你受苦了。病要是好了,就赶紧出来见见客人们吧,这些日子好些人都在念着你……在雅间十,就有个一连三天来寻你的公子,音音一直把他挡在里面。” 雅间十?留莺会意,八成是那个金鱼眼睛的黎公子吧。还真是好久没见了。 留莺施施然起身,拢了拢散乱的头发,露出被一巴掌扇红的半边脸颊。 秦音音看着那只红手印子于心不忍:“你这是要……去看看他么?” 留莺诧异地看着秦音音:“自然先去梳洗打扮一番才能见客呀……哦,劳烦音音姐,帮我把羯鼓先送去雅间,别叫客人久等了。”说完,嫣然一笑,随后飘然离去,徒留秦家母女面面相觑。 “她……是不是被我一掌打坏了?怎么跟以前不太一样……她不要紧吧?” “……她死不了了。从鬼门关走过一趟的人,自然会有所不同。” “唔……但愿如此吧。” ########## 留莺坐在铜镜前,细细地用粉遮住脸上的红色掌痕,心中波澜不惊。若是放在以前,甚至是一天之前,这样侮辱人的一巴掌招呼在脸上,她内心怎能没有丝毫的怨恨呢。 可是现在,她仿佛踏入了另一处境地,心境完全不一样了。 单凤死了,因为被男人抛弃而舍弃了自己的性命。何等贞烈,又何等可笑。 她敬服她的贞烈,而对于她选择“死”的形式却不敢苟同。她是死过的人,懂得生的可贵与可爱,千金不换,什么都不能换。 说到底,正是单凤的轻生,成全了她的蜕变。她想她是时候要走出来了,从失去林鸢的苦闷中出走。她的心应该不仅仅住了一个林鸢,她还有她自己,有她爱的音乐,她珍惜的朋友——她自己才是她最该深爱的人啊! 留莺从衣柜里翻出她最好看的襦裙,仍是林鸢在元宵夜送还给她的那条粉红色的——经历过爱穿粉色衣衫的林鸢和她的爱情之死之后,她还惧怕什么粉色呢?此刻的她无所畏惧。 林鸢,不论你在何处,不论你缘何从我的世界消失,从今天开始,我都不要再沉浸在你的世界里了。 留莺平生第一次以一个花魁的姿态和心态,去见对她翘首以盼的裙下之臣。 她美丽,她端庄,她雍容,她目不斜视。 路过天字一号房门口的时候,她微微地顿了一下。林鸢失踪前带走了钥匙,安全起见门锁已经换了新,门里的东西也早就不再是她熟悉的样子。这间房子里,从此会住很多人,皆如流水一般来了又去,再也不会像那人一般,给她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记。天字一号自此,便与其它任何地方都无异了。 或许,我还要很久才能不随时在意着你存在过的痕迹;或许,我此生都不能遗忘与你相处过的回忆。林鸢,你我曾相许百年好合平安喜乐;如今,我仍愿祝你一生顺遂无忧。但是,从此以后,我也愿你再与我无相关。我只想为自己而活着。 再见了,我的林鸢。 ########### 桑旻几乎认不出留莺来了。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哭的满脸通红,肿胀的眼睛里藏不住的恐惧和屈辱,却仍执拗地要他买下她“廉价”的初夜。 他那也是第一次逛青楼。无非是被崔平那个女人管东管西地置了气,就偷溜出来散心,刚好走到粱梦阁门口,一时气不过就走了进去。刚一走进去,就跟一个温香软玉撞了个满怀。低头,一张红艳艳的小哭包的脸,一夜纵情过后才后知后觉,那一眼已然过了万年。 他原就是喜欢这样的女子的。香软娇小的身躯,羞怯动人的神情,琴诗风流的才华,以及柔中带刚的脾性,完完全全激起了他的守护之欲与怜爱之心。与家里的那位完全不同:丰厚的肉体,犀利的形色,铁血的手腕,跟只手遮天的野心。她把他栓的牢牢的,让他做这个,不许他做那个,连想法和情绪都妄图控制。没有人敢在她眼皮地下张罗着给他“纳妾”,就连她一无所出的那几年都没有。她本人肯定也在庆幸吧,庆幸自己终于生出了个男孩。而他作丈夫的,又“恰好”体弱多病,自此再也没有什么理由能阻碍她的欲望了。替他拿主意,替他做主,在她面前,他几乎权威扫地。 所以,爱上留莺,是那样的自然而然。他愿意冒着被那人发现的危险,或装病,或等那人生病,或是等他们的儿子生病的时候,偷跑到这里来见她,为她一掷千金。 他清楚,有那人在,留莺永远不可能属于他,但他的心是可以属于她的呀——她得到了他最深沉的爱! 当他知道她竟然附属于别的男人的时候,他开始嫉妒——呵,他身世显赫至此,何曾嫉妒过什么人呢…… “……公子?” 留莺叫他回神。 “嗯?哦……” “这曲羯鼓,是首老曲子。虽然有些时日没练了,好在还算顺手。”留莺的笑不可方物,却始终未达眼底,显得冰冰凉凉,“我之前欠您的,您还记得么?” “我……当然记得。” ……她到底有多爱那个林鸢?原本柔柔糯糯的小姑娘,何曾几时竟变成了美艳不可攀的高岭之花? 桑旻听到自己的心口上,划破了个口,伤口处鲜血汩汩而流。 不过,这都没关系。林鸢走了,她就仍是属于他的,他有的是时间可以让她慢慢的变回他喜欢的模样…… 留莺也温婉地笑着,回看着眼前的那人。 管它什么林公子黎公子,从今以后我的心里只要有“我”一人足以。再不为谁牵挂,只要精彩和洒脱。 门外悄悄站着若有所思的秦音音,将雅间内的谈话听在耳中。 而隔壁,则隐着愈发冷峻沉默的贴身侍卫许湾,把旁边门里门外三人的所作所为一一纳入眼底。 看似冷静或言笑的众人,底下却各怀心思,但他们又不约而同地选择把心思隐去,以面具示人。 究竟孰喜孰悲?或许连他们自己也不能十分的明白。 ####################### ############### 时光荏苒,秋去春来。 舒适的日子总是过的快。等人察觉到的时候,两年时光已然倏乎而逝。 秦音音身着时下最盛行的公子长袍,长发高高竖在头顶,手执一把空白的折扇,“梆梆”两下敲响了人字一号的房门:“留莺,黎公子来……”推门想往里进。 可谁知,这一推门竟然没推开,再一推,只听里面咯噔一声,该是撞在了门栓上。 秦音音讶然。只好再度敲门:“留莺,你在里面么?开门。” 此时的留莺,自然是在里面的。她正端端地坐在桌几前,提笔悬腕练字。听见秦音音的声音,不禁叹了口气,把“生”字的最后一笔写完,才起身前去开门。 正在起栓的空档,外面又传来一串脚步声和一句呼唤: “阿姊——” 门一敞,两个男人的发髻“砰”的一声撞到了一起。 “哎哟!” “哎呀!” 一男一女的呼痛声在留莺眼前响起,让她颇感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你怎么又来了啊!”秦音音一手揉额角,气恼地指责准备同她抢人的少年。 “我怎么就不能来了!”少年也不乐意了,冲留莺高高地昂起他那被撞红了的脑袋,“我来看我阿姊!” “你这小兔崽子你——” “哎,我来看我阿姊也是交了银子的!每次都会孝敬你娘一整吊钱呢!不叫我见,你就得赔钱!赔钱!” “你——” 留莺连忙先按住秦音音:“好了好了,你们别站在这里吵了,被客人听到了,多不好啊。” 秦音音瞪了一眼留莺:“你说,你要陪他还是黎公子。” 留莺一本正经答道:“当然是陪我弟弟。” 秦音音快被她气死了:“近两年脾气见长啊,留莺,我真是管不了你了是不是?” 留莺轻轻地摇头,但笑不语。 “好好好……你给我记着!等你跟着我去了金陵那边的新梦阁,看我不——”一抡扇子状作打人的样子。 “哎哎哎,我还在这儿呢,你就欺负我阿姊?”少年人一边言行不符缩着脖子,一边窜过来挡在留莺前面。 秦音音把折扇的一头冲留莺点了点,又转过去冲那少年点了点:“行……你们行!”一背手,扭头离去。 “明日我必恭候黎公子大驾。”留莺仍是一副气死人笑模样。 秦音音步子走得更快了。这死妮子……眼不见心不烦。 “还愣着干什么,”留莺低下头看了眼少年,“进来吧。” 少年喜滋滋地进了屋。 大门再次被轻轻地合上。这一回,留莺没有上锁。 “阿姊,你在练字啊。” 虽说是小六岁的少年,但如今个子也蹿地比自己还高几分。留莺看着他在自己身后探头探脑的样子,心情忽然大好。“方才放下琴,想写几个字来着,可巧你们就前脚后脚地来了。” “阿姊,你原来的小楷不是写的挺好的么,怎么又要练字啊?” 留莺心下微惊,连忙疾走两步赶在少年之前收走了桌上的纸,支吾了两声解释道:“我……这不是小楷,我在学写隶书。” 少年恍然:“哦,是这样啊……” 留莺只能赔笑:“嗯,就是这样……我写的不好,不好意思拿给阿珺看。” 少年点点头:“你不用同我解释那么多,我明白的,阿姊总有自己的想法的。” 留莺悄悄松了一口气。 原来,这个“阿珺”不是别人,正是她现在所拥有的身体“唐璇”的同父异母弟弟,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亲了。唐珺跟阿姊从小一起长大,直到他十二岁那年,父亲唐赦被卷入崔李党争之中,一代书香之家被满门抄斩,唯独唐璇唐珺两人侥幸活了下来。先是唐珺被皇商家的千金相中,暗中使银子将之买入府中。继而唐璇又被父亲托孤老板娘,不久之后就把她接入粱梦阁里。他们姐弟二人从官宦子弟一夕之间变作阶下囚徒,以奴仆贱婢的卑微之身苟延残喘。对他们来讲,自己苟活已是不易,万万想不到自己的姐/弟也同自己一样侥幸地活着。直到一个月前,留莺应邀在唐珺入赘的皇商宗氏的婚宴上唱《女驸马》的时候,被唐珺认出,姐弟俩这才得以重聚。 当晚,身为新郎官的唐珺死死抱着他以为早已不在人世的阿姊放声大哭,让灵魂来自异世的留莺,也为他的喜极而泣所感染,禁不住流下泪来。 留莺不是唐璇,唐珺自然也不是她从小看大的弟弟。但是,在不远的过去,在遥远的异世里,她也是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的。 纵然她有多不满她爸爸在妈妈去世后又娶了一个女人,纵然她有多不愿意承认那个女人是她家中的一份子,可她的小弟,那个无辜的孩子身上却总归是流着一部分跟她相同的血脉。而她的小弟……也是由她看着长大的啊……从那以后,她在这个世界已经呆了四年了,也不知道弟弟他如今是什么样子…… 见到唐珺的那一刻,让她重新想起了从前。她喜欢唐珺,他是在这两年里唯一能让她敞开心扉的男子。透过他,她仿佛看到了她在异世的血亲,正开心地望着她笑…… “阿姊,”唐珺拉过留莺的一只手,弯着跟她一模一样的柳叶眉和樱桃嘴,白皙的皮肤更是衬的他有些男生女相的美貌,“我真敬服你啊阿姊。同样的事情我做的一向都不如你做的好。若是换你来学做账本,必定比我轻松多了。” 留莺忍俊不禁:“哪里的话,阿珺是我弟弟,我能做到的,你自然也能做到。只看你是不是够尽力而为。” 唐珺乖巧地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什么,问道:“阿姊,你要去金陵?” 留莺手下一顿。 “……你听谁说的?”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章 阴谋 桑旻在雅间十里,从这头踱到那头,再从那头踱到这头。杂乱的脚步声出卖了他内心的躁动。 雅间门外传来声响,桑旻赶紧迎过去:“留莺……” 秦音音眼波微动,闪进门来。 桑旻看见她独自一人,一怔,随既昂起头朝她后面张望。 “不用看了。唐珺来了,她自然不肯过来。叫你明天再……” “明天?明天我哪还有机会!以为我是普通人家的……吗!?” 秦音音沉默不语。 桑旻不耐烦地摆摆手:“去,告诉她,我可以再等她半个……在等她一个时辰。” 秦音音没有动。 “请她今日务必来。”桑旻加重语气。 “为什么必须是她?” 桑旻皱眉:“你说什么?” “为什么必须是她?”秦音音重复了一遍,“留莺心高,她不愿做的事,我却可以陪您。” “你……”桑旻一怔,静默了半晌,终于还是叹气,“……可,必须是她。” 秦音音无声地与桑旻对望了半晌,轻叹一声,离去。 桑旻等待半晌,还不见人来。又叹气,顺手端起桌上的瓷壶,靠近一闻,竟是壶上好的烈酒。略一沉吟,狠下心给自己倒了一杯,皱着眉头两口吞下肚。口腔和腹中顿时像是有火燎过一样。 久待仍未至。再倒一杯烈酒,仰头饮下。 饮到第三杯的时候,人终于来了。扭头看天,离秦音音去叫人刚好过去了半个时辰。 留莺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笑模样,丝毫没有被人接二连三地催促过的样子。“黎公子,我来迟了,方才送走了舍弟,我便匆匆赶了过来,怕是没来得及提前为公子备下……” 桑旻一抬手,止住了留莺的托词,直接对她开门见山道:“听说,你要去金陵了?” 留莺微惊,此事才定下来一天,怎么什么人都知道了? “不错,我是打算去金陵,下个月就动身。” 果然如此。桑旻的脸色一沉:“为什么要去金陵?为了见林鸢?这都两年过去了,难道你还没有死心么?” 这是头一次在这位常客的口中听到“林鸢”的名字,留莺有些不适地紧了紧眉头。已经很久没有人在她的眼前提起这两个字了。最早的时候,欢香那个曾经追求过林鸢却不得的姑娘,还会在留莺背后偷偷嚼他俩人的舌根,而其他人都会颇识时务地避免提及跟林鸢有关的事情。慢慢的,“林鸢”逐渐从粱梦阁里淡去。 直至今日,这位应该是跟当年毫不相关的黎公子却…… 留莺正色道:“我方才也与我的胞弟说过了,去金陵不是我一个人做的决定。而是因为金陵的新梦阁下个月开门大吉,急需几个老人儿去那边撑撑场子,我作为粱梦阁的花魁,去金陵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桑旻再度打断留莺的话:“正因为是新地方,你去金陵未必会比留在京城能得到更多的益处。” 留莺笑着摇头:“非也,黎公子。京城,我已经呆的够久的了。这三年里,粱梦阁这一亩三分地儿也快要耗光我的灵感了,我反倒是觉得换个地方会让我有更多的领悟。我不想再继续走我已经烂熟过的路了……再有,我去金陵,跟林鸢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还请黎公子不要妄自揣测。” 桑旻的神情忽然激动起来,伸出手去用力捏住留莺的两个肩膀,用力地摇晃:“你还敢说跟他没有关系!对旁人,你哪个不是黎公子刘公子的称呼,偏偏只有林鸢,你毫不忌讳地直呼其名!” 留莺被大力摇晃得难受,她一扭身体挣脱了束缚:“您这是怎么了!?喝了酒是不是?您一直以来不都是知书达理的谦谦君子么?怎么突然对人动起手来?” “我一直以来都是?你以为你都知道我什么?!”你知道我这样爱着你么?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你才企图离开我,从我的世界消失。这让我怎么能够宽恕! 桑旻忍不住地冷笑,伸出他青筋暴突的瘦长大手,狠狠抓住留莺的一只胳膊,“我这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对你动手动脚……不管你是真忘了还是假忘了,反正我是还记得清楚呢,你留莺,哦不,那时你还叫唐璇呢,你唐璇的初夜,还是由我取走的呢!” 留莺一瞬间面上的颜色褪成了惨白。自从她成为花魁以后,还从来没有人敢对她如此放肆无礼。她压抑住心头的恐惧,一边扭着胳膊企图甩开男人的那只手,一边厉声道:“你这是喝醉了、昏头了么!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你就不怕我把人喊来?你一定听说过我们老板娘的手段,你要是真的对我做了什么,老板娘一定会让你身败名裂的……” 桑旻心念一动,扬声唤道:“许湾!” 留莺趁男人分神的空档侥幸脱了身,还没等她自己反应过来呢,只觉得背后阵风略过,后颈就被人使巧劲儿戳了两下,一阵触电感从脖颈被戳的地方一气儿传至舌根。留莺心觉不好,刚想质问来人,一张口却只发出了“呜呜”的□□ ——完了,她说不出话来了!! 许湾又弓身在留莺的腿上点了两指头,留莺的腿一软,“咕咚”一声瘫坐在了地上。 ……这下真的完了! 许湾做完这一切之后,重新屈膝跪在桑旻面前,嗓音低沉又嘶哑:“请主子放心,穴道一个时辰后会自行冲破。现在这附近十丈内都没有人,只要不弄出很大的声音,就不会被察觉这里的事的。” 回复完毕,许湾起身欲走,脚下却像是被人拽住了一样不禁一滞。他低下头看去,刚好对上留莺复杂的眼神:有乞求,有哀怨,有愤怒,还有……怜悯。 怜悯?她凭什么怜悯他? 许湾不知道,这他长久以来不管多么克制隐忍,多么假装冷漠,只要是桑旻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眼神中都对着那个苍白虚弱的背影散发着难以抑制的炽热。不过几次短暂的偶遇,就被心细如发的郁笙烟看出了端倪。随后郁笙烟便开玩笑似的说给留莺听。留莺刚开始被这个消息骇了一跳,几番留心后,却有更多的细节应证了这个传言。如今,许湾跟留莺的这一无言的对视更加让她确信了:他眸中的痛苦之色似乎是要满溢出来。难怪呢,明明那样深爱,却仍要为心上人做伤人损己的出格事儿,而默默地铺路和掩饰…… 桑旻正背对着留莺宽衣解带。他的手颤抖了几次才把繁复的腰带一圈圈地解开来。自己这算不算是在做难以挽回的事情呢?他不知道。他被自己不曾沾染的高纯度酒精麻痹了思维,让他把一直小心翼翼地藏匿在病弱身体中那个霸道又残暴的灵魂,悄悄地释放了出来。他不愿再压抑令他早就难以抑制的情感了。他要夺回一切他想要的!而眼前的这个女人,便是他要夺回的第一个东西! 他粗暴地扔下他低调的襦袍,扯开他昂贵的深衣,露出他细腻透着红润的白皙肌肤,以及精致地宛如女人般的精致锁骨——一回头,却见许湾还留在雅间里,跟留莺“深情”地对视着。 桑旻在一瞬间怒火中烧,他抄起桌上的酒壶砸了过去。 “滚!你这个贱奴!”他喊破了音的嗓子是想象不到的骇人,“你给我滚!滚回你的窝里去!不要让我见到你!” 砸中了黑衣侍卫的酒壶“哗啦哗啦”滚到地上,些许的液体洒出来,在地上聚了小小的一滩,侥幸地没有碎掉。 许湾狼狈地逃出门去。 桑旻红着眼,仿佛一只被放出笼子的野兽,猛然翻身跨坐在留莺的身上。 留莺垂死而无用地挣扎着。 桑旻一把揪住留莺挣脱得大开的衣领,把她从地上拽起来,另一只手摸过地上还没倒空的酒壶,粗鲁地给她灌进喉咙中。 “唔……” 留莺痛苦难耐。可一向对她体贴入微的桑旻却恍若未闻。 “让我来告诉你,留莺。我点你哑穴,只是因为不想有人来打搅我们的好事。而不是真的怕你把秦家的女人们引过来,毁我名声、断我前程。而我的前程,”他顿了一下,怪笑一声,“朕的‘前程’早已经走到头了!饶是姓秦的再有本事,就算她能把皇后那个女人搬来,对你来说也是于事无补。我好言奉劝你一句,不要试图违抗皇命,否则被毁灭的,只会是你这只小可怜鸟儿罢了!” 留莺在男人说出“朕”的时候愣了一下,真是想不到她这么狗屎运,竟然还能见到活的九五之尊……随既,心头涌上来一瞬间的绝望。她知道,在封建王朝时代,皇权本身就是“王法”。除非帝王自己作罢,否则没有人能救得了她了。 李氏王朝的当今圣上李桑旻,见留莺仍在用怨恨的目光地瞪着自己,体内不禁再次升起一股强劲怒火,他幸灾乐祸地狠狠笑着,说出了本想对留莺隐瞒一辈子的话: “朕就再跟你说句实话吧,你的林鸢是我给弄走的。本来我已经不想动他了,是他自己不知好歹顶撞了户部的林硝大人,为此惹怒了皇后,我才不得不出手,将其连夜押送回金陵,永不得返京。不过,他在回金陵的半路上就犯了病,拖沓了半个月才到,押送他的人回来说,他到澜靖王府的时候已经半死不活了。既然他两年都没有再联络你,”他坏心眼儿地冲身下面色苍白的女人粲然一笑,“那他,想必早就死了吧!” 留莺如遭雷击。 死了?林鸢他怎么会死了呢?他们曾经那样心有灵犀,他死了她应该会预先有所感应才对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从毫不相关的人口中听到他的死讯…… 留莺身体僵硬如石头,早已忘记了反抗。烈酒的劲头已经开始涌上头来,让她燥热、无助又痛苦。 李桑旻埋下头,在她半褪衣领间的细嫩胸口上,留下一串潮湿的吻。引来她浑身上下一阵战栗。 留莺的身体再也无力挣扎了。李桑旻的动作,使她禁不住地想起一段段险些被尘封的往事。林鸢也曾用这样的姿势亲吻过她。只是那样的亲吻更加湿润缠绵,温柔地让人难耐又愉悦。只可惜他始终不愿意继续做下去、爱到底。事到如今,除非人间有奇迹,除非人死后灵魂不泯灭,又有幸没喝孟婆汤,还得肯独自在奈何桥上等几十年……只有这样,他们才可能再度重逢,才可能填补她为此缺失的另一半…… 见留莺不再反抗,李桑旻满意极了,他起身费力地俯身将留莺抱起,轻轻放在他脱下来的衣服上。他像是祭拜一样,小心又虔诚地为留莺解开罗裳。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雅间的门帘被人大力撩开。 “……你们俩这是在做什么!?许湾他人呢,怎么也不来劝劝?” 秦音音被李桑旻光裸的后背惊讶地眼珠都快掉出来。见屋里的俩人居然一点遮挡的意思也没有,这才察觉到不对,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来,从后面一把抱住了李桑旻的腰,把他从留莺的身上拖开。 她一边拖着李桑旻一边对留莺低吼道:“你倒是快走啊!还躺在地上做什么?” 留莺泪眼婆娑地拢紧她开散的衣襟,对秦音音虚弱地张了张口,又摇了摇头。 秦音音微怔。决不能叫留莺继续留在这儿。可眼下正是一年之中最酷暑的时节,又是一日当中最炎热的正午当头儿,这时候粱梦阁中几乎没有客人,姑娘们更是只会躲在屋里补眠,哪儿去找能帮留莺一把的人来…… 正在这时,她忽然注意到窗外断断续续的口哨声。秦音音放下心来。粱梦阁里除了留莺之外只有一个人会这样练习吹口哨了。这倒是天助我也。 秦音音拖着继续像野兽一般企图扑向留莺的李桑旻,一点点靠近窗口:“照君,柳照君!抬头看!” 后院里的柳照君果然听见了:“哎!音音姐?” “你上来,别惊动了别人!马上,快跑起来!” 李桑旻见秦音音居然还敢喊人来,早就气得发了疯:“放开朕,你这个该死的女人!” 秦音音闻言,不但没放手,反而被逗乐了:“朕?你自称为朕?!“ “怎么,不信么?” “信啊,我为何不信?”秦音音回答地很真诚。 李桑旻冷哼一声:“既然相信,那还不快放手,你就不怕朕一句话就能让你死无全尸么?” “呵,既然我放了你也会死,不放也得死,那我为何还要放开你呢?”还不等李桑旻反应过来,秦音音就张开唇瓣在他的耳朵上轻吹了一口气,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再说了,我费尽心思在烈酒里下了好些作料,为的就是要得到你,皇帝的身份只会让我更兴奋,你可叫我怎么舍得把到了嘴边的肥肉再吐出来呢,嗯,我的小美人?” “你真的不怕,我会让整个粱梦阁的人都给你陪葬吗?” “怕,我当然怕,所以我是不会让你在事后还能想起这一切来的……哦,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把许湾那个小尾巴赶跑了呢,否则,我怎么会这么顺利,就能把你弄到手了呢?” 李桑旻面色阴沉的可怕:“你这女人,在我身份都不清楚的情况下就来绑架我,你究竟……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呵,不错不错,不仅皮相好,脑筋也不坏……你别担心,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是要从你这里……”秦音音低沉磁性的声音在李桑旻听来却冷如蛇蝎,“为我自己的孩子,借个种而已。”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章 知己一人足 柳照君跑到雅间十的时候,被里面的情况吓了一跳:“莺姐,音音姐你们这是……” “照君,不要多问。”秦音音用下巴指了指地上快要昏迷过去的留莺,“扶她回去,把人照顾好。” “哦。”柳照君搀起留莺时,发现她的腿还在微微地打颤,她回头看着秦音音和她挣扎在一起的男人,有些担心地问,“需不需要我再叫个人来帮你?” “不必叫人来。”秦音音的声音严肃又冷漠,“你只要记得,不要惊动任何人。” “……是。” 终于把两人送走了,可以处理这个男人了。 秦音音刚一松手,李桑旻就“扑通”一声栽倒了地上。 秦音音捻了捻手指头,回味了一下皮肤上残留的滑腻触感。也不知宫里的什么东西如此养人,这男人的肌肤竟比粱梦阁里的大半姑娘的手感都更加诱人。只可惜,他体力实在太差了,一个九五之尊的大男人,娇弱得跟一个姑娘家一般。她开始后悔,烈酒里面的作料,是不是加的有点多了…… 李桑旻这一下跌的不轻,更加酒与药双重的使劲儿,身体虚软如泥,只有灼热的欲望反而比刚才更加猛烈。可他生来就高人一等的尊严,不允许他向人低头。 “你这龌龊的女人!”他咬着牙关大骂道,“胆敢觊觎朕的——哇……“ 秦音音三下两下解开他的衣衫,扬手扔到年轻皇帝的脸上,把他难听的粗话堵了回去。秦音音伏下-身体,小麦色的光裸手臂轻蹭着男人细致圆滑的胸膛,丰润的唇在他敏感的颈子上下滑动着,仿佛是用尽她的平生之所学,只要尽兴地挑逗着这个单薄脆弱到即将崩溃的男人。 “嘘,我的小美人儿,你已经饥渴得难以忍受了么?”秦音音的嗓音故意变得无比性感与诱惑,她在李桑旻的耳边轻轻地笑道,“既然留莺妹妹已经吓跑了,那不如就让姐姐我留下来安抚你吧……“ “你!——唔……” ########### 雨水迷蒙,冲淡了暑气。留莺撑着描着枝头翠鸟的油纸伞,在细雨中行走。 她在问自己,她这是要去哪儿呢? 她身体轻盈如燕,在了无人烟的泥泞山路上,舞蹈着,奔跑着,哼唱着。脚下的野花被雨水冲刷得更清亮了,鸟儿们纷纷躲避在枝叶后面,却又忍不住跟着她叽喳地合唱。 啊,她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了。这里是北坡连兆山,她要到云安寺去! 果不其然,她老远就看到了那棵桃树。明明时令是盛夏,这里却偏偏开满了桃花。粉色的落英,夹着细碎的雨丝扑面而来。可她不再觉得厌恶或者害怕了,她克服了“厌粉症”之后,才猛然发觉,这是一种多么温馨的色彩啊。就像她,正是在这棵粉红色的树下,第一次拥有了她此生不换的爱情…… “林鸢……”她忍不住低声地喃喃。忽然福至心灵,一回头,发现有人就站在离她不愿的的地方,正眯着眼睛勾着唇角,笑眯眯地凝望自己。 呵,那不是林鸢又是谁呢?留莺心中泛起了浓浓的甜蜜。他怎么总是能在自己最想念他的时候出现呢,让她每次都迫不及待地想要跑到他身边去! 恰在她想要上前去的时候,风雨却狂然大作。单薄的油纸伞顶不住这狂风,几步之遥的路程忽然变得艰难起来。 又是一阵大风吹来,雨淋了留莺一身。不知从哪里冒出几个黑衣的“无常”来——可不正是当今皇帝的贴身侍卫许湾么! 留莺心惊胆战地见到两条厚重的铁链被“许湾们”无情地套在林鸢的脖子上、套在林鸢的臂膀上,他们拖着他飞快地离去,一眨眼的时间就隐没在狂风暴雨之中。 而那妖风却仿佛生出了手,拉扯着留莺不让她追过去。 “林鸢——”隔着缥缈浓稠的雾气,留莺冲着雨中大声呼喊,无助又无望…… …… 留莺从梦中转醒,一时间脑中混混沌沌,不知所以。 “莺姐,你醒了?” 留莺扭头,看见柳照君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先前的回忆渐渐回了笼。 “……这是哪里?”留莺哑着嗓子问,察觉自己能说出话来才放了心,便又多问了一句,“我睡了多久?” “不到两个时辰。”柳照君赶忙起身去倒水,“这里是我的房间。音音姐叫我好生照顾你,我就带你到我这儿来了。” 留莺接过温水喝下,沉思了一会儿,接着问道:“音音姐她……有来过么?” “没有。她也不叫人去帮她制服那个疯子,偏要自己来,我人微言轻,也劝不动她。不过想必音音姐,也不会给人轻易欺负了去。” 留莺点点头,以示同意。当时的情形虽说不出哪里有点奇怪,但眼下她再不想被什么事情牵扯进去,便不再多想。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 柳照君见留莺不再说话,反倒怕她胡思乱想,就忍不住开口找话说道:“莺姐……听说你要去金陵了?” 留莺忍不住笑了一下:“怎么,我才决定不久的事情,今天你们一个两个就都知晓了,还纷纷跑来质问我呢。” “不是的……抱歉,莺姐,我没有质问你的意思……” 留莺无所谓地摆摆手:“没关系,我知道你没有。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我不是怕你担心我胡思乱想嘛,才想证明给你看我好的很,还有心情开玩笑……哎,真的没关系了,毕竟那人对我没有做成什么。他那种大富大贵的人,我惹不起,以后小心躲着点就是的了。” 那人……李桑旻,他曾在她最艰难的时候帮过她,他是她的恩人,她本该感激他一辈子的。只是今天不知是什么刺激了他,让他脱下了自己穿了一辈子的温顺皮囊,像是发狂一样,企图用这种下流的方式来强迫她。 恨他么?李桑旻告诉她,林鸢很可能已经死去,而她也早就失去拥有“恨”这种浓烈情感的能力了。不恨他,因为恨不起。在她这里,他们两人的恩怨情仇,从此就一笔勾销。她不过区区一介草民,怎敢企望着在发生了这种事情之后,还能继续同皇帝用虚假的嘴脸虚与委蛇?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她耳濡目染地知道的够多了。 她惜命,她怕死,她还有好长的人生,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想做。她不想再跟他在这里演下去了。她比任何时候都更急迫地想要离开这里,去一个他的“御手”难以轻易到达的地方…… “……莺姐,其实我问你是不是去金陵,是因为音音姐也找到了我,想让我也一起去……” 这倒让留莺感到有些惊讶。秦音音没有告诉她同去金陵的还有谁,她自己倒是猜测过会不会是比她资历更深的几位,的确没有想到会选择粱梦阁里刚刚起步的柳照君。 “你也会同去金陵?”留莺挺高兴的,柳照君可是粱梦阁里与她关系最好的几个人之一。有一个合拍的人搭档同去,自然让人对接下来的行程更加期待。只是…… “只是,你姐姐她能放心你去金陵?你在粱梦阁里正当红,这一去,现有的一切就都得推翻重新来过。我自己倒是无所谓,自两年前成为花魁之后,这些东西也不再能打动我,只要我之所为能对的起自己心之所向,问心无愧便好。只是你,你舍得放下这一切么?” 柳照君苦笑着点点头:“我也是因为这些,才一直拖着没有回应音音姐。而且,我……也不舍得把姐姐一个人留在京城,我在这里还可以常去看看她……不过昨日去看她,她反倒劝我跟你一起去金陵。” “哦?是嘛。” 柳照君点点头:“姐姐跟我说,她不愿让我走她的老路,她想让我活的跟你一样。莺姐,你可知道,我姐姐有多艳羡你么?” 留莺奇了:“艳羡我?我有什么好艳羡的?我长的也没有你姐姐好看……哦,就算我现在是花魁了,可成丝她也曾是明月楼的头牌啊!就算她如今嫁人多年,可在风月场上混迹的人又有哪位不知晓,她跟程家公子文彦两人双宿双飞的美谈呢?” 柳照君摇了摇头:“你可知,这正是姐姐她最羡慕你的地方。算起来,你混在欢场的时间也不短了,可你的那份宝贵的天真却还没被这污浊的地方消磨光。” 留莺也摇着脑袋,叹了口气:“这话是你姐姐说的?你小小年纪,可是能听的明白?” “我怎么就听不明白了?姐姐所遭受的苦楚,我比旁人都更清楚不过了。外人都道她命好,一朝走出明月楼嫁入程家,却鲜有人提起她只是个不被程氏宗族所承认的外室罢了。殊不知,就连程文彦本人亦视之如玩物,与家中养的花儿鸟儿鱼儿虫儿,别无二致。平日里,只要他忘记了去看望姐姐,她就只能孤身一人呆在京郊的大宅子里,连独自出趟门都是绝无可能的事。照这样下去,姐姐今后无非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她肚皮争气,能尽快给程家生下长子,这样她还可以把她整个下半生押在这个现下连影儿都没见的小子身上;要么,就静待她的容颜老去,任何彻底地被那一宅子姓孙的弃如敝履。除此之外,别无他路可选——不,其实本来就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留莺想起她寥寥几次见过的柳成丝,不禁叹息。 “可是莺姐,你不一样啊。你从来都不屑靠天生的美色去争取什么,你今日所得到的一切,都是靠你自己后天一点点争取来的。凡是见过你台下练习时所付出的,就绝对不会下质疑你在台前所获的盛誉。女色总会逐渐老去,但才情只会愈发沉淀。因而,寻求皮相的男人,总会追随更年轻更美艳的外表而贰心;但注重才情的人,却只会更迷恋你如沐春风的精魂……” 说到激愤处,柳照君动情地握住了留莺的手:“莺姐,你是除了姐姐之外,我最敬仰的人了。今天我想说些话,还请你不要恼我。” “你说,我不恼。” 柳照君目光灼灼,泪花在其中闪烁:“我柳照君若是三生有幸,也能遇到一个跟林鸢公子那样的人,能赏我之才华,通我之心意,怜我之所有。即使我们也不能携手走到最后,只求我不论何时都能为曾有过这样一个知己而感到幸运——照君,死亦足矣!” 话已至此,留莺内心忽的大动。她想起林也曾有几日丢下了典籍,只是执拗得与她厮混不问圣贤。问他,他却款款地与她对视,笑答道:“圣贤?圣贤也曾说过,自古好书千卷少,从来知己一人足呀!” 回忆太缱绻,字字如在畔。 留莺亦紧紧回握着柳照君的素手:“所以,你决定……” “所以我决定,同你去金陵!姐姐不愿我成为另一个她,那我便努力使自己成为你。” “……呵,傻孩子。不要成为我,我的好姑娘。哪怕那个人再好,都不要试图成为第二个别人。”留莺的笑容温柔如春日的暖光,“你只要努力成为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柳照君就好了。” 柳照君怔忡了片刻,目光变得前所未有地坚定:“好,我一定!” 恰在此时此刻,柳照君的大门被人“砰”的一声推开。衣衫不整的秦音音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 “总算是找到你们了!”秦音音一手揽着自己杂乱无章的头发一边对屋内的俩人说,“你们谁还打算去金陵么?去,现在就赶紧去收拾东西,我们今晚就离开京城!” 留莺微惊:“怎么了音音姐,突然这么着急……啊,是不是黎公,嗯,他……?” 秦音音先是点头,又摇了摇头:“眼下他人还睡在天字一号房里,趁他家里人找来之前,我赶紧带着你离开京城……照君你呢?你最终是想走还是留?” 柳照君连忙说:“我走,我要跟你们一起走!” “好!那你也得抓紧收拾行李。”秦音音忽然想起什么来,转过头来问留莺,“身体怎么样,你还能走路么?” 留莺活动了一下腿:“我能走。” 秦音音松了一口气:“能走就好。你们快去收拾东西吧,只要拿路上必需的就好,余下的,等我们到了再去置办也不迟。” “哎!”“好的!” 留莺跟柳照君一齐应道。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8章 一别成永诀 即刻便动身,往金陵去。 可心里面,留莺却在暗暗叹气。原本一个月的准备时间,足以让她把这边一切都打点妥当。她还想在动身之前去一趟连兆山,到云安寺替林鸢祭拜一下他的母亲。这下子可好,什么都做不成了。 留莺回到房间,从衣橱里翻出了那唯一一件粉色的长裙穿在身上,把她小金库中的钱分散在几个包裹里,贴身也没忘了藏一份儿。 梳妆台上的首饰盒暗沉沉的,比起别的姑娘的小金库来算是最不起眼儿的一个了,但它却总是沉甸甸的。 留莺轻轻打开来。里面除了平日里常戴的首饰之外,还有一沓儿手写的信,以及一块拇指大小的石头,剔透的石头里面“鸟儿枝头成双”的纹路还清晰可见。 又没有很重,这些都带着吧。留莺对自己说道。就算他已经不在了,我也得再去寻他最后一回。就算寻不到,还可以把这些他送我的东西,一股脑的都烧给他。 如此便都带上吧。 留莺如此决定,然后将首饰盒放在随身的包裹中。 接下来要收拾的就剩下她的一堆乐器了。 这每一把琴,都像是她的朋友抑或是爱人,一个都少不得,统统要带去。 只是…… 留莺把目光汇聚在墙角的那一“朋友”身上。 那是一只跟它所处的地方格格不入的羯鼓。上面贴满了金片、宝石和美玉,每一个见到它的人都会为它的华贵而惊讶。这只羯鼓,跟着留莺已经两年多了,它曾经是她最宝贝的乐器之一。只是……这样的宝物,本就不该是她一个朴素惯了的平头百姓能拥有的东西,当初李桑旻一时兴起“借”给她的东西,如今也是时候该还回去了。 留莺抱着鼓,往李桑旻所在的天字一号房那边走去。 不知秦音音是故意还是无意所为,偏偏把昏睡过去的李桑旻安排在林鸢曾经待过的地方。从人字一号往天字一号这条不算长的栈道,留莺日日下楼见客都会从这里来回走过几趟。因为林鸢,这条路之于留莺,从期待走到悲哀,又从痛苦走到麻木。如今,却为了李桑旻,留莺的心中重新生出了另一番复杂而惆怅的心情。 她同这位“黎公子”,相识已快三年了,她当真对于这一位,一丁点儿感情也没有么?她留莺既非草木,又如何能够做到这般无情呢。李桑旻到粱梦阁的次数其实并不多,但每次来必是冲着她一人来的。从始至终,留莺都没有遇到过比他更“忠实”的客人了。每次见他,她总感到那样的亲切和放松,因为李桑旻从不要求她做不情愿的事情。他们每次都在雅间十里相见,品品茶,聊聊天,听她弹个琴或唱首曲儿。偶尔遇到桑旻情绪高涨的时候,两人或许还能和上一曲。桑旻的艺术造诣亦是不俗的,与他同处一室的时光甚至可以称得上愉悦呢。假如她此前没有遇到过林鸢,假如他也不曾娶妻,她都极有可能会喜欢上这个男人的吧?那样,他也不会像今天这样差点对她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来,他们也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地步,连朋友都继续不下去了。 她本来,真的、真的非常珍惜她的这位朋友的啊。 只是,生活从来没有“假如”。 天字一号的门紧紧的闭着,看不出里面的人是否有从睡梦中醒来。 留莺轻轻地把羯鼓放在门口,最后一次抚摸着它。羯鼓的鼓面在留莺的指尖下微微地颤动着,让留莺不禁从这一刻就开始怀念起她们共同相处的时光。 楼下,收拾妥当的秦音音正在催促负责赶马车的林大白。 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再留给她留恋了。 亲爱的黎公子,愿在我离开的日子里,你能早日摆脱执念,我们就能继续,以朋友的身份,品茶调琴,畅谈风月…… 再见了,我最美丽的羯鼓。再见了,我的朋友。祝我们有缘还能再相遇! ###### 人生之路漫漫百年,从来无可回头。 这时候的留莺,若是知道此刻与桑旻的一别竟成永诀,她还会不会做出“还鼓”这样对桑旻来说伤害至深的决定呢? 没有人能知晓。 甚至,留莺她始终也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之后,饮了过量烈酒而发病虚弱的桑旻,被许湾搀扶着走出天字一号的房门,当他看到门口放着自己送给留莺的羯鼓后,一时急火攻心,当即呕了一地的血,却非要自己抱着这鼓强撑到回宫后才晕厥过去。 这一病,让这位先天不足的年轻皇帝,在病榻上缠绵了足足三个月,全国上下大小诸事,全部交由皇后代行决定。皇权旁落的大势,自此再无挽回的余地。 待李桑旻此番痊愈后,身体却越发地弱不禁风,别说是偷偷出跑出宫了,就算是在皇宫的后院里,稍有一点风吹草动,他就可能再度发热昏厥过去。任凭太医配多少药丸汤水都不顶用。打娘胎里带来的顽症,反反复复地折磨着这个脆弱的男人,让他一次又一次在冥界的边缘徘徊着。 只是,令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他竟然都一一地挺过来了。在生与死的关口上,桑旻总会在恍惚之间,被一个清亮的熟悉的声音呼唤回来。当他再次活回来的时候,他都更想念那个声音的主人;能再见一眼那抹倩影,已经成了支撑他活着的唯一力气了。 然而,造化弄人。在留莺离开京城的第十七个年头的夏夜,大轩王朝的第三代帝王,安帝李桑旻,终于熬不住病痛,真龙宾天。 直到死亡真正降临的那一刻,桑旻都没能再见过那个叫留莺的女子。 哪怕一眼。 ############# ############# “我有一段情呀,唱给那诸公听 诸公各位静呀静静心呀 让我来唱一支秦淮景呀 细细呀道来唱给诸公听呀 秦淮缓缓流呀盘古到如今 江南锦绣金陵风雅情呀 瞻园里堂阔宇深呀 白鹭洲水涟涟世外桃源呀……” 留莺吟唱完毕,停下了手中的琵琶。 座下安静半晌,随后响起一片叫好声。 “不错,不错!”澜靖王爷满意地拍了拍手,对主宾座位上的秦音音道,“不愧是你们粱梦阁的花魁啊,果真名不虚传。京城人杰地灵,我们金陵小地方的漂亮姑娘跟你们的人比起来,还是差了一截呢。” 秦音音举杯敬酒:“王爷说的哪里话,金陵也是钟灵毓秀之宝地,尤其是夜里的秦淮河上,画舫灯火乐声连绵不衰绝,身在其中如入仙境;再说在座的各位,单提出哪个不是人中龙凤?托王爷的福,音音我初来金陵的第一宴上,竟有幸得见此鸾翔凤集的盛况。特别是王爷您,娘亲总爱提起您当年的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今日一看,风度仍然不减当年啊!王妃娘娘亦是人美心灵、贤良淑德,瞧咱的两位小公子,在娘娘养育下,生的这般水灵,煞是可爱。啧啧,王爷,您是福泽深厚了,可真真是羡煞了旁人呐!” 留莺顺着秦音音的话,抬眼望去。那高位上的澜靖王爷,虽已步入中年身材发福,但眼角眉梢处还能看出年轻时候的俊俏模样来,额头嘴角上的皱纹反而给他增添了岁月的睿智和成熟,笑吟吟地举杯接受敬酒。而坐在一旁的澜靖王妃也跟着王爷陪喝。澜靖王成亲晚,王妃倒是颇为年轻。虽说不上是多绝世的美人,倒是胜在举止端庄大方、知书达理,一看就知道原本必定是大户人家里见过世面的小姐。郎才女貌,般配不已。还有他们身旁的两个小公子,一个四五岁,一个只有两三岁,都长得跟年画上的娃娃一般大眼红唇:大的那个正偷偷用筷子蘸了母亲杯里的酒,往弟弟的嘴里塞;而小的那个冷不丁舔了酒,竟一边皱着眉毛一边还咋了咋嘴,一副回味无穷的样子。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可爱,叫留莺忍俊不禁。 留莺这一笑,倒叫澜靖王看着眼里。他忽然起了兴趣,问道:“留莺姑娘是吧?刚才你唱的那首曲子可是你自己写的?你可曾来过金陵?” “回王爷,不曾来过金陵。”留莺起身屈膝行礼,一面如实答道,“曲子是先前在梦中的几位前辈们传授于我的。如今到了金陵城,我见景生情似有所感,就把这首《秦淮景》唱出来了。” 王爷当然不晓得这原因其中的曲折,只当留莺是自谦,于是点头道:“嗯,曲很好,唱的也很好。只是我有一点不明,曲词中所说的这个‘瞻园’和‘白鹭洲’,指的是何处?” 留莺一时讶然。她前生所听歌曲中提到的地方,在这里何处寻去呢?只好支吾道:“约莫是梦中的前辈们所住之地吧……” 澜靖王大笑,以为留莺只是在说俏皮话,便也接着这话说了下去:“梦中前辈所住之地?可不就是仙境吗?”王爷扭过头,看向坐在周围的家养清客们,“你们见识广些,可曾听说过何处有叫这两个名字的地方么?” 清客们都是察言观色的好手,纷纷摇头说没有。 澜靖王遗憾又满意地点点头,接着话锋一转:“哎,咱府邸中不是刚修成了一个园子,还有一个四面环水的湖心岛是么?前些日子我也一直没空给想出个像样的好名字来,谁知今日可巧,应了留莺这首‘仙曲儿’里的名字。我觉得再合适不过了,要不趁着今日好日子,把‘瞻园’和‘白鹭洲’的名字给题了?” 众人皆应和无异议。 于是澜靖王当即传来文房四宝,挥毫一次写就,然后心满意足地叫众人陪酒。 酒过三巡后,澜靖王忽然又想起留莺来。 “起名字可不是件随便的事情,”澜靖王一边摸着大儿子的脑袋,一边对留莺笑呵呵地道,“留莺姑娘,今日你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我怎么也得好好谢谢你。你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吗?说出来,只要本王做得到的,都可以满足你!” 留莺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好事平白落在她头上。她反倒犹豫了一下。 秦音音见了,也笑道:“既然王爷都发话了,你还在磨叽什么?尽管提就是了,王爷千岁一诺千金,害怕他反悔不成么?” 留莺话里吞吞吐吐:“真的什么都可以么?……不过我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只想问一个问题……不过我这话问的不合适,王爷听了会责怪我……” 王爷听了没有不高兴,反倒兴趣盎然地问她:“如果真问到什么你不该知道的,我不回答你就是了,我晓得你是无心。问吧,我不怪你就是。” 留莺听了这话,终于把心一横,一只手摸向胸口的位置。几层薄薄的衣料之下,是几封长信和一块流丽的石头。 “我想知道,您府中曾经有个叫林鸢的清客,眼下他……葬在何处?” 宴中本有一些嘁嘁喳喳的细碎闲聊声,在这一瞬间全部缄默。所有人都望向这个随着金陵新梦阁老板娘一同前来王府宅邸的美丽女客人。 留莺把头埋得低低的。她不敢看此刻上面的王爷,以及坐在她身边的秦音音的脸色。她早就知道她不该在宴会上问这个晦气的问题的。可是话都赶到这儿来了,可让她怎么再把这话再吞回去?若不是为了知道问题的答案,她今天就不会跟秦音音一同来澜靖王府。她本该跟柳照君一起接着□□新梦阁里那一拨刚来的小姑娘们的! 可是,不该问话都已经在大庭广众之下问出来了。她从来都不会为自己做过的事情后悔,对于今天这件事也是一样。不论王爷在这里究竟会不会回答她的提问,她都已经为此而努力过了,不是吗?只要努力过,那就好了。不去管她会不会被王爷记恨,也不去管她回去后会不会挨到秦音音的惩罚。只是,如果这个问题被她原封不动地带回去的话,她大概会恨自己的吧。 澜靖王静静地盯着留莺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留莺的脑袋都快低到地上了,他才慢悠悠地开了金口: “是谁跟你说的,林鸢那小子死了?” “……什么?!”留莺猛地抬起了头。 澜靖王看见留莺的反应,被逗地哈哈大笑。 “哼哼哼哈哈哈哈哈,你这傻孩子……我刚才是问你,究竟是哪个混账告诉你,林鸢死了的?”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9章 我只要爱你 司娇莲是个一脸凶相的中年女人。端着微胖敦实的身材,自始至终皱着她那粗黑又短蹙的眉,说起话来唠唠叨叨中气十足。她让留莺随林鸢管她叫司阿婆。 留莺隐约记得林鸢曾提起过这个妇人。这位司阿婆就是那个苦苦追求过林鸢他干爹的王府绣工。留莺还见过她的绣品呢,回想起来,那个香囊当真是绝品,只是现在怎么也想不到,那样细致精美的绣工,竟是眼前这短粗胡萝卜一样丑陋的十只手指头完成的。 司阿婆一路把她领到金陵城外缘一条阴冷的胡同,走到尽头处,是一间门头上连个“林”字都没来得及刻的空匾。 “这个鸢公子呀,自打回来,就年年犯那个病。喏,前些天刚犯过,这才好些,就又把我撵回去,非要自己在家修他的方志【方志:记述地方情况的史志】,明明是个没什么钱和地位的文职,他非得看得那么重。一会儿,姑娘你啊,见到他可得好好劝劝,别总是待在屋子里抄抄抄、写写写。大夫说了,多出来活动活动,是有大好处的。你看他既不会照顾自己,也不肯叫我来照顾他,总怕麻烦到我,可跟当年比起来,这点小麻烦算什么呀……唉,你可不知道,他这些年把自个儿身体糟蹋地愈发不堪了……” 听着司阿婆的碎碎念叨,留莺的心嗖嗖的疼。 他就不会好好照顾自己么?原先在京城的时候,虽说小毛病不少,但也没见他生什么大病呀…… 留莺脚步一顿。 ……这两年,林鸢原来一直在金陵。那他为何不联系我?难道他不知道我一个人会担心死的吗?难道他……反正,不论如何,她今天都要见到他才行。她一定要亲眼确定,林鸢他还是活生生的模样。 司阿婆轻推门,大门没锁,吱呀一声就打开了,露出了比外面的胡同更昏暗的小院落来,小院落的石板地缝里杂草丛生,一棵纠结参天的大树将艳阳死死的挡在了外面。时下明明还在夏日,里面却显得那样冷清又萧瑟。 “姑娘,鸢公子他就在里面那间房里。”司阿婆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字条递给留莺,“这是秦小老板叫我到了之后再给你看的。姑娘,你放心进去吧,老身一直候在这里,有什么事只管唤我。” 留莺打开字条。上面是秦音音的笔迹,只写了两个字:抱歉。 留莺皱眉。秦音音背着她做过什么的事情吗?……算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她谢过司阿婆,转身进了门。 留莺终于在屋里见到了他。 三伏天里,林鸢却披着一条冬天盖的棉被,窝在窗户的土炕上,就着小小窗口中透出的唯一的一片日光,一边沉重地咳嗽着,一边还勉力地在纸上誊写着什么。 留莺的目光留恋地在林鸢的身上流连。 他瘦了,太瘦了,眼窝深深地陷了进去,两腮也凹进去,颧骨反倒是凸显了出来,干枯如柴的长发随意地散在肩背上,杂乱地打着结。或许是因为人窝在阴影里,也或许是下巴上蔓延着斑驳的胡髭,甚至还是由于大病初愈,在他原本英俊的脸上,却泛着难看的青黑色。不过短短的两年啊,岁月在他身上的痕迹竟像是比旁人多蹉跎了十年。 听到有人进来,林鸢头也没有抬:“麻烦您还是搁在桌上吧,饭的钱也在那儿,全带走就行。多谢您跑一趟,抱歉耽搁您做生意了。” 留莺的眼泪在一瞬间夺眶而出。 要不是亲耳所闻亲眼所见,她怎么会相信,刚才那样可怖的声音,竟然是从林鸢的嘴里发出来呀! 那牛奶一样醇厚温柔的,那丝绒一般华丽性感的嗓音,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干涩又喑哑,刺耳如粗砂纸擦过。 林鸢如有所感,抬头望过来。 一瞬间,错愕、惊喜、恼恨、眷恋、羞愤,这么多的情感轮番在他沧桑的脸上闪现。 久别重逢的巨大冲击,叫两个人都遗忘了周边的所有,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林鸢不自觉地大领着自己许久不见的“昔日恋人”。他恍惚觉得,留莺似乎是比记忆中更美了。 她那如水一般润泽无声的眸子,潋滟着,仿佛在向他默默倾诉着什么; 她那如月光一般皎洁的肌肤,仿佛还在散发冰糖梨水一样香甜滑口的味道; 她那如扶柳一般纤细柔韧的腰肢,仿佛就在前不久,还娇软地停留在他的臂弯中; 还有她那桃花般丰润诱人的唇,被先前宴会上的酒气熏地红艳艳的,呼吸之间,翕张扇动,仿佛某个他期待许久的呼唤正在其中呼之欲出—— “林鸢……” 林鸢浑身一震,猛地背过身去,拽过被子把自己整个埋了起来! 留莺愣在当场。她不明白林鸢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这是做什么?”留莺努力地使自己的声音不要哽咽和颤抖,“就算自觉愧对于我,也不必非要这样费劲儿地同我说话吧?” “……”林鸢仍捂在被子里装死。 “你倒是回答我啊!你凭什么连生死这种事情都可以瞒着我?你可知道,这两年我有多担心吗!” “……你走吧。”林鸢如野兽一般难听的声音,从被褥的孔隙中幽幽地透出来。 “你说什么?”留莺再度愣住。 “我说,请你走吧,不要再来见我了。我已经……不是你曾经熟识的那个人了。”如今,我只不过是一个前途渺茫、身罹沉疴的废物罢了。 而留莺她还年轻,还那样单纯而美好。她是那样一只娇俏的小鸟儿啊,她不该被他这样的废人所牵绊,而是值得更好的人去精心呵护、鸾凤和鸣,而不是陪着他,饱尝苦楚。 林鸢越想越觉得苦涩难耐,越觉得心有不甘。 他曾是如此期待着用他的余生去疼爱这只小莺鸟的呀!用他的双手,奉献给她最华丽的堂宇,最可口的珍馐,最精致的器物,以及他最无上的爱意…… 但他在一夕之间,就变成如今这一无所有的模样。帝王那意料外的妒火,生父那骨子里的怯懦,还有他自己一时失控的愤怒!一夕放逐,半载重病,几度垂死。好容易活下来,却彻底沦为了无底的药罐子。被皇帝额外“恩赐”的九品文职官员,俸禄还不够他一个人买药和吃饭的钱,又怎么能够配得上拥有她的未来呢? 如此,不如放她离去吧。让她自己去选择更好的生活……只是,一想到这样的结果,林鸢的心就宛若在遭受千刀万剐般的痛苦! 他的十指深深陷入棉被中,接着是抓心挠肺的咳嗽。咳得他满嘴都是浓重的腥苦,咳得他眼泪都流了出来。 可他又多想就一直这样咳下去呀!只有这样剧烈的咳嗽,才能压抑住他已经呼之欲出的呜咽与悲鸣。 房间里阴冷的空气,仿佛与外面的世界隔离开来。屋内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全被挡在里面,似乎从来也不为屋外所知晓。是不是有一天,就是里面的人就此溘然长逝,也没有外人会注意的到呢? 终于,林鸢不再咳了。房间里突然地死寂了下来。 她……总归是走了……走了好。 林鸢将被子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透过那条缝隙,他可以看到对面的墙面上唯一的一扇小窗。 窗外夏末的蝉还在无力的嘶鸣,像是在哀叹它快要终结的命运。 林鸢静听了一会儿,最终忍不住,长长的、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忽然,一只雪白的手臂伸过来,抓住被角,“哗”的一声,将被子整个掀了开来。 林鸢满目惊愕地望着眼前的女子。 从来就没有比天然无雕饰的人体,更加完美无瑕的艺术品了。更何况,眼前的是比你的性命更加珍爱的人儿啊! 她单膝跪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恰好在昏暗的陋室里唯一的一片光源之下,她那永远纯洁无垢的胴体就这样完完本本的、毫无保留的展现在他的眼前,让他一时忘却了内心中卑微的怨艾,早已失去光彩的眼眸之中,也重新焕发出浓烈的惊叹与爱慕之意。 留莺欺身上前,沿着男人陌生又熟悉的轮廓,步步直上,若即若离。她的手似春风,所抚之处无不攻城略地,同时也无不令人温暖熨帖;她的眼如秋水,一扫先前悲凄之色,清冽澄澈地满溢着温柔的笑意。 终于,她的唇回到了他干涩萎败的唇边,轻浅的滋润,深切的紧逼。一双葇荑不安分地在他枯旱已久的胸膛上游移,寸寸浇灌又寸寸点火。她在他耳边吐气如兰,真切的呼吸声一下一下撞击着他不堪一击的神经…… “爱我吧,林鸢。你是我遗失的灵魂,没有了你,我永远是缺失的,那样我活着还有什……” 林鸢猛地挺起上身,伸手搂住了她光裸圣洁的身躯,主动地张口吻住了留莺,将她未说出口的半截话语粗鲁地吞入了腹中。 “古之仓颉造字鬼神皆惊,因着语言从来都是有无形神力的。话一经说出,便会离成真,更进一步。”林鸢的声音喑哑难辨,但不经意的感情流露却依旧动人,“所以丧气的话,不要说出口。” 留莺惊喜又急切地回吻,惩罚似的轻咬着男人的舌:“你明明晓得这个道理,方才还敢出言赶我走……你就不怕我真的走了吗?” 怕呀,怎么会不怕,没有比这更令人心生怖惧的事情了。林鸢苦笑着摇头:“呵……你现在走,尚且来得及。你要知道,若是跟了我,你少不得要被我连累着一世受苦啊。” “可我偏要跟着你。”留莺伸出手轻抚着林鸢脸上扎人的胡茬,“昔日七仙女劝董永,‘上无片瓦我不怪你,下无寸土我自己情愿的,我二人患难夫妻成婚配,任凭是海枯石烂我一片真心永不移’……” 留莺吟罢,在林鸢满布着血丝的眼睛上轻烙下一吻:“如今换作我了,宫殿寰宇我也不要,玉盘珍馐我更不稀罕,再多金玉珠宝也难换真心……我只羡那鸟儿枝头成双成对,我只愿与你双双把家还。” 林鸢内心大震,眼眶一热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不愧是与他心有灵犀的爱人啊!不论他们相距多远,不论他们相隔多久,只要他在忧心,她都能感知到,包容他、抚慰他,用她的爱把他担惊受怕的一切都化解为乌有。 这就是他深爱的人儿啊!若是他再执意地“委屈求全”,才是真的折辱了她…… 留莺用她细滑的腿在男人的身侧磨蹭着,想尽办法撩拨他一直奋力地蛰伏、而眼下却再也无法抑制的爱与欲望。 她在他同样急促的喘息声中,猛地抬起腿跨坐在他之上。再度重叠时,两人具已赤诚相待,心中再无一丝膈膜。 千钧一发之刻,留莺压下心中最后一丝羞赧与惧意,颤微微地张开了她坚毅又柔软的、红润似火苗的芳唇: “林鸢,我爱你。“ 她对他说道。她没有比此刻更相信语言之中所含魔力。她要把她的信念传递给这个男人。他们的未来,只要拥有彼此,只要一起为之努力,总会过得去、总会好起来。 林鸢,你感受到了吗? 嗯,我感受得到,我的留莺。我林鸢何德何能,竟配得上拥有你那样热烈的爱情…… “我也爱你,我的……莺。”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章 神仙也羡人间好 留莺回到新梦阁时,天色还未黑透。 秦音音坐在尚未开张的大堂里,呼啦呼啦的吸着一碗热腾腾的鸭血粉丝汤。见留莺进来了,才依依不舍地停下筷子,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留莺。 “哟,终于舍得回来了?看样子,被滋润地不错啊?” 留莺脸上发烫:“你还好意思调笑我?还不都是怨你,居然一直帮衬着他,瞒我瞒地好苦!” 秦音音哑然一笑:“我不是跟你道过歉了嘛!再说了,这回还是我替他张罗的,若是趁新梦阁这个机会,你还舍得下京城第一花魁的头衔,我就让你见到他。”虽然他一直没有回应就是了。 见留莺还是一副气呼呼的样子,秦音音挑着眉问:“不会吧,难道是司阿婆没把字条交给你?” 留莺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得了吧,我当时就快见到他人了,还要你那个破字条提醒我干嘛?” 秦音音无所谓地笑笑,拿着筷子指着旁边一没动的鸭血粉丝,问留莺:“吃么?我叫新招的厨子做了两碗,都是我喜欢的味道。你若不吃,我就自己吃了啊?” 可留莺还在生秦音音的气,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学着秦音音的语气阴阳怪气道:“我不饿,你若想吃就别假惺惺地问我。我就奇怪了,你不也是刚从王府的酒宴上回来吗?喝一肚子酒,居然还能吃下两碗鸭血粉丝汤。还真不愧是音音姐呢。” 秦音音抬头看了留莺一眼,一面嚼着嘴里的鸭血,一面含含糊糊道:“你说酒?那种东西还没等我走出王府大门,就被我偷偷到茅厕里催吐出来了。从今以后,我不太好沾酒了,再有这样的场合,还少不得让你替我顶上。” 留莺一惊,一百种千奇百怪的病症从脑海里飘过。她小心翼翼地问:“你这是……得了什么要紧的病症了吗?是……绝症么?” 秦音音一面埋头吃粉丝一面忍不住挑了挑眉:“……我这是,怀孕了。” 哦,吓一跳,原来只不过是怀孕了啊……等等,怀孕?! 留莺的惊讶之情溢于言表。她最近几个月可都是和秦音音在一起,从来没发觉过她有什么异常,更没有见过哪个可能会让她怀孕的男人……哎,都怪自己太粗心了,若是换做郁笙烟的话,像怀孕这么大的事,肯定早就察觉到了啊! 秦音音外表看不出具体年纪,可实际她比留莺大出十好几岁,早已经不是年轻的小姑娘了,但她从来没有在人前露出想要成家的念头。看她的样子也不太像是意外怀的孕,那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决定要小孩子的?孩子的父亲又是谁?留莺一概无从知晓。 她想问问秦音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秦音音完全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一心一意地只要和那碗热气腾腾的粉丝较着劲。留莺张了张口,终于还是把想问的话咽了回去。 哎,算了,多问无益。不论她回答了什么,不论孩子的父亲是哪一位,只要看她这小心翼翼的样子就能知道,她是想要留下自己肚子里这副骨肉的。在自己不合适的年纪、在新梦阁开门迎客最繁忙的时候,秦音音还是坚持着孕育这样的一个小生命,这是一次怎样艰难的抉择。她留莺都知道这一点,秦音音她本人也没有理由想不到。但是她还是下定决心走了最艰难的一条路。这时候,旁人知道也好,不理解也罢,于她而言已经没有更多的意义。前路上的所有困苦坎坷、一切的利弊得失,只要她一人承担就够了。 这样的秦音音,留莺再理解不过。因为,同样的事情换留莺自己也会是一样的结果…… “你可知道,我最欣赏你的一点就是这个:性子够稳,心肠够好,还管得住嘴巴和那要命的好奇心。”秦音音捞完最后一片香菜叶,剩了一碗浑浊的汤,这才心满意足地抬起头,看向还站在哪里的留莺,“说吧,还有什么事要求我的?” 留莺听了这话,只好也尴尬地冲她笑:“看来,秦小老板您什么都料到了哦。” 秦音音也不点破,继续不动声色地反问:“‘哦’?那你说说看,我料到什么了?” 留莺无法,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您也知道的,林鸢他身体不好,家里一直缺一个能照顾他的人。我既然已经认定他了,就想着尽我所能地照顾他,让他能过地更好,所以……我要给自己赎身……” “你既然说我猜到了你的请求,那你来猜猜,我会怎么回答呢?” 留莺丧气地垂下了头,目光不自觉地就聚集在秦音音的小腹上。她违心地挣扎着:“您当然会同意……” “我当然会驳回的,你知道的。”秦音音一副看猫耍耗子的好笑表情。 留莺仍不肯放弃,继续说道:“我赎身的钱这些年已经凑的差不多了。我只要再问人借一些,再把金银首饰当一当,很容易就能凑够五百两……当然,如果是像当年单凤那样分期来还,那就更好了……” “你还敢在我眼前提‘单凤’这个名字?你知道她的死给我粱梦阁带来了多少麻烦吗?怎么活着不好非得寻死——”秦音音一提到单凤就来气。 留莺见势头不妙,赶紧打住:“——那我人钱两清也行……” “当然也不行了!”秦音音喘了一口气,然后装模作样地摸着自己因饭饱而涨起来的肚子,幽怨道,“你怎么能这样狠心抛下我们娘俩儿,跟着野男人在外面逍遥自在呢?”还不等说完,自己就率先忍不住,咯咯咯地大笑起来。 “……”留莺的脸都黑了。她不停地告诫自己,这是一个傻掉的孕妇,千万不要跟她一般见识,千万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秦音音一个人傻乐了半天终于笑够了。她一边揉着笑疼的肚子,一边语重心长地对留莺道: “就算你真的有钱,我也是不能放你走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新梦阁就在后天就要开门纳客了,就算我没有身子,这头一年我一个人肯定也是忙不过来的。我之所以带你来金陵,就是为了有一天,在我无法脱身的时候,还能把新梦阁托付给一个我最信任的人。只有这样,我才能肯定自己在以后的某天,还能把我一手开创的新梦阁完好无缺地接回手来。而这个人,我思来想去,就只有你了,留莺。” 留莺沉默了。她从来都没想过,自己在秦音音的心中竟能达到这样重要的位置。 秦音音见状,就知道留莺暂时是不会再提离开的事情了。她悄悄地松了那口气,重新酝酿了一下,继续趁热打铁: “留莺,你想想看,就算眼下你真的费尽积蓄地给自己赎了身,一无所有地进了林家的门,你就真的会让林鸢的日子变得好过吗?当年皇上一时兴起赏给他的那个芝麻大的文官,反倒是把林鸢从王府里硬调了出去。九品官的俸禄本就少得可怜,他那性子又傲,不肯平白受王府的接济,平日里无法,就只好靠替人写信抄书赚点买药钱。你看,他一人活下去就够困难的了,若是再加上你这张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嘴,可不得拖累死他。反倒不如,你留在粱梦阁,不但能帮帮我这个大肚婆,还能帮他分担些钱财上的困难。只要阁里一得闲,我就准你勤回去看他。这样,你觉得如何?“ 留莺心动了。她晓得秦音音的每句话说的都在理,方才是她见到林鸢一时冲动,没有多想就一心只要留在他身边。冷静之后再看,离开粱梦阁只会让她跟林鸢的日子更快更深地陷入僵局。 ……道理她都懂,只是在粱梦阁里浸淫了三年之久的留莺,一早就洞悉了秦音音话中的套路。她知道,她现在最好是假装再“犹豫”一下,才能得到她所能拥有的最大利益。 果然,秦音音见留莺仍不肯上钩,只好狠了狠心祭出了手中最后一条大鱼。 “两年,最多不超过三年,”秦音音把两只手指头伸到留莺眼前,“等我的娃大了,我也得了空,一准就放你离开。”秦音音顿了顿,“不过两年后,你的身价也不止现在这个价钱了,到时候,我得多收你……一口价,六百两赎身银!多出来的一百两,全当是孩子的压岁钱好了!” 留莺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多一百两……你也真能狠得下心来开这个口……”她无可奈何摇摇头,“不过要是压岁钱的话,作为未来的干娘,说什么也得把这一百两凑出来。” “干娘?”秦音音挑挑眉,“我什么时候有答应你做孩子的干娘?” “当然,只有当干娘的才能给出一百两这么多的压岁钱。” “……那我们提前说好了,你做这个干娘,可以,不过以后你老林家的孩子可别找我做干娘。我是不会多给她一文钱的!” “……行,抠死你算了!” ########### 一日复一日,日日何其多。两年的时光,也不过是几百次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再简单不过了。 留莺发现,她到底还是被秦音音那个奸商“欺骗”了。 合约里的这两年,简直劳碌地超出了留莺的认知。本来说好的,只要得了空就可以回林宅,但实际上,真忙起来,她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更别提跑回去照顾林鸢了。特别是在秦音音生产的前后几个月里,新梦阁上下事无巨细都压在了她跟柳照君两个人的头上。纵使新梦阁远比不上位于天子脚下的京城粱梦阁那样热闹繁杂,纵使她还有秦音音预先给她写好的《宝典》,却仍为了一本本账、一桌桌客、一堆堆意外,忙活到焦头烂额。直到这时,留莺才真正开始佩服起秦音音来,怎么同样的事,她一个人就可以上上下下,打点地井井有条、游刃有余呢。 可即使忙成这样,留莺也仍然坚持每天晚上回家里住。尤其是在林鸢一不小心讲漏嘴,说他为了省钱已经一年多没用过早饭了之后。留莺朝他发了一通火,坚决地敲定了以后的早餐都由她亲自为他准备。 “这样……你真的能吃得消吗?”林鸢苦兮兮地挣扎,“你看你近来,每天晚上到家来都得四更天,这让我怎么能放心?若是太累或者太晚,就宿在那边,不要往回赶了,我一个人也不是不能……” “你一个人就是不能!”留莺叉着腰大声地反驳,“若你真是心疼我,那就乖乖听话,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养身体,抄书的时候要注意休息别劳了神。音音姐一直都是让林大白大哥在晚上赶车送我回来的,他的本事你也晓得,虽然脑筋不太灵光,但辨位识路还是很清楚的。再者,他也算师承应二哥,身上的功夫就算再不济,一般的小毛贼也奈何不了他……你也不必再劝我,我心意已决,再有什么困难我自己也会想法子处理的。” 林鸢没辙了,只好随她“熟练”地拿着锅铲,为他洗手作羹汤。 好在秦音音没有真的如她话中所讲的那样,放心留莺这个“缺心眼儿”一直握着她视如亲生的新梦阁。在她生下女儿秦嘤嘤之后,没几个月就把新梦阁重新接过手来。宁可自己累着,一边带孩子一边看着阁子,也不用旁人“添乱”。 留莺这才能松一口气。往林宅跑的更勤了,恨不得一整天都呆在林鸢身边。 同林鸢商量过后,留莺掏钱请人把院子当中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桃树,挪到了家后面的一片鲜有人经过的空地上,又给正屋里开了几扇窗。原本阴冷的房子,一下子宽敞明亮了起来。留莺还闲不住地把旁边两间从没动过的脏兮兮的储物间收拾了出来,又亲自去置办了好些家什,布置成了书房跟客房。就连林鸢头次走进书房的时候,都忍不住的欢喜。 林宅越来越有家的味道了。 自打冬天前移到屋后面的那棵半死不活的桃树,居然在春天到来的时候,奇迹般地抽了新芽,开了满树的桃花。风一吹过,粉红色的落英漫天飞舞,如烟又如霞。 留莺很是高兴,她总觉得这是个吉兆。 “你看,这树原本长在家里的时候,分明形成了个‘困’字。所以,你才会想不开,总是把自己困在抑郁之中。现在好了,树移走了,还在咱屋后活的枝繁叶茂,这分明是预兆着要发生什么好事情。” 林鸢听了,忍不住笑她:“你这不就是之前训我的‘迷信’么?什么‘困’不‘困’的,里面的‘木’移走了,又来了一个‘人’,我可不又成了被你‘囚’在这里了吗?” 留莺气结,抡起拳头去捶他,却让他一下子截住,反被拉到怀中,堵上了一个绵绵地长吻。 好事情果然是有的。林鸢的身体在留莺的关照下一点点地恢复,就在这个夏天,他那顽固的旧疾,自返回金陵之后,头一次没有再犯。 王爷听说了这个事,也是高兴异常,把林鸢留莺两人一齐叫到王府里吃了一顿便饭,转天又把家里的大公子送到了林宅,非要拜林鸢为文先生。林鸢推辞再三,终于还是收下了他的第一位弟子。很快,民风朴素的金陵城里,好些达官显贵都追风把自家的孩子送到了林鸢这里来,甚至里面还有两个小姑娘也想着跟着林先生念书。 留莺担心林鸢累着,就帮着点了十几个跟王府大公子同龄的孩子,收了他们的束脩,其余的也都被林鸢婉言谢绝了。 从此,林鸢做起了教书先生,再也不用替人抄书赚钱了。 日子竟真的,在留莺来到这里之后,变得越来越好过了。在那之前,林鸢哪里能想到他还能过上今天这样安宁的生活呢。 一日他兴致大好,硬是拉着留莺给她唱了一段天仙配。然后说:“你该不会真的是天庭下凡的仙子,特意跑来助我的吧?” 留莺被他说的绯红了脸。自从他的嗓子恢复地差不多了以后,就没少用低音炮来撩拨她,他深谙自己禁不住这样的诱惑。 只是,留莺近来常常有些不安,总直觉得还该发生些什么才对。 直到某一天,进京探望外婆秦嘤嘤回到金陵,一进新梦阁的大门就欢笑着扑倒在留莺的身上,软糯糯地叫着她“干娘”。这一刻,留莺终于想到了,自己一直感到缺失的一环到底是什么了。 是孩子。一个像她又像他的,小小的孩子。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1章 昙朗观里故人来 留莺其实曾问过林鸢关于孩子的事。他们明明在一起住了两年,可一点动静也没有。 林鸢一愣。显然是从来没想过孩子这个问题。 “随缘吧,大概时候还未到。”林鸢安慰她道,“如今你的人还在新梦阁里,我们也还没成亲。没成亲怎么能先生小孩呢?虽然你我同住已快两年,但我一定会在你离开新梦阁的时候,为你补一个像样的婚礼。我要叫他人都知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而不是什么不明不白的女人。” “林鸢,其实只要是你,我也不太在意什么世俗的名分不名分的。如果太麻烦的话,我们大可……” “不,莺,我不怕麻烦,我只怕万一有人会揪着这个缘由在背后戳你的脊梁骨。” 留莺当下自然心生感动,但孩子的问题到底是被他绕过去了。 她忧心地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直觉问题是出在自己身上。因为自从穿越到这边来之后,她的月事一直就没个准时。后来,她去找了“有经验”的秦音音。秦音音也不敢马虎,立即叫人请来了据说是“妇科圣手”的大夫来给留莺把脉。脉是把过了,可那“圣手”只是摇头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开了一堆用来补心肝脾肺肾和养气血的药。 “外强中干啊,姑娘。你该谢天谢地身上还没出什么毛病。别看你现在挺中用,不应定撑到什么时候就熬不住了。真是的,小姑娘家的,也不知道对自己好点……底子糟糕成这样的,老夫还真是没见过几个。”老大夫摇着头捋着须走了,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留莺和大骂庸医的秦音音。 秦音音还想再给留莺寻一个大夫,却被留莺谢绝了。倒不是信了那个“庸医”的鬼话,从小到大她的身体就结实得很,除了之前林鸢失踪之后的那次之外,她还真没得过什么大病呢。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说她底子差,就凭这三个字,他之前的话留莺一个字都不会信。但经过这一遭,留莺倒是也想清楚了林鸢所说的“随缘”二字。 的确,对小孩子来讲,没有什么是比一个稳定的家庭更重要的保障了。 首先,她得先把婚结了,是不是? 她去找秦音音请辞。一连去了三次,每一次秦音音都端着茶水跟她打太极。逼得急了,秦音音才不耐烦地回应她道:“之前不是说好了三年之内嘛!这不还差好几个月,等秋天的时候肯定就放你走了!” 碍于面子,留莺也无法,只好再等个半年。 啊,最多只有半年了。留莺这样想着。她好像已经开始期待,他会怎样为她准备这场此生唯一的一次的婚礼呢? ############ ########## 林宅坐落在金陵城最靠边的地方,昙朗巷里最后的一户人家。巷子后面紧挨着昙朗山,山上面有座昙朗观。这昙朗观,所处地脚不算好,占地也不算很大,可是来观中烧香的香客却总是络绎不绝。原因无他,正是在昙朗观里供奉的北斗星神,不论香客们是求仕途还是求姻缘,大多很灵验。 时值清明,正是仲春与暮春之交,天地一派气清景明。 留莺跟秦音音请了一日的假,拉着林鸢就上了昙朗山。 林鸢颇为无奈:“上这昙朗山做什么?还特地去告了假?难不成,你还想着去求什么人的姻缘么?” “我还求什么姻缘呢?我的姻缘一直被我攥在手里呀!”留莺捏了捏林鸢的手,笑眯眯地答道,“只要你陪着我去,不论是求平安求子嗣还是祭先祖,都是可以的呀!大夫不是说了,你需要常出去活动活动才会好的更快嘛。好容易今日那些小家伙们都回家去清明祭祖了,你就不能同我一起出来晒晒太阳?你说,你住在昙朗巷里四年多,连这个赫赫有名的后山都没来过,你也不嫌丢人的呀?” 林鸢无语凝噎。无可奈何之下只有宠溺地摸了摸留莺的头,跟上了她的脚步。 昙朗山坡很矮很缓,严格来说都称不上是山,最多算个小丘。成年人走不过个把小时,就能把它走个来回。 留莺一路留神注意着林鸢,并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劳累不适的地方,这才放下心来。 只是这天去昙朗观上香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小小的山上充满了游人,烧香的正殿前面都排起了不短的队。人声嘈杂鼎沸,烟雾缭绕呛鼻。林鸢太阳穴突突地跳,忍不住用袖子捂上了口鼻。 留莺见状,知道林鸢难受,倒也不是非得去烧什么香,便拉着林鸢在人少无烟的地方随意地转一转,看一看。 “哎,你看,那边的大树,可也是桃树吗?” 林鸢顺着留莺手指的方向望去:“可不是么,正是棵桃树呢。看上去跟咱家的那棵也差不多年岁。” “这老桃树,确实与贵宅院中的那棵,是同一年栽下的。算起来到今天,少说也有百年了。” 二人闻言回头,只见一个白蓝色道袍的青年道士,正站在他们的身后。他一身的风尘仆仆,倒不像是住在观中的那些道士,反倒像是碰巧走到这里的云游道人。明明是艳阳的天,手里却拄着一把油纸伞,气质风采煞是与众不同。 留莺不经意地瞥见那把伞,立即地“咦”了一声。那油纸伞上描摹的枝头翠鸟如此熟悉,可不跟她之前弄丢的某一柄,长得一模一样嘛? “道长,您这把伞是……” “道长,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留莺听见林鸢的话微微一愣,立即细细地打量着那道人。颀长的身形,清俊的眉眼,似乎真的在哪里见过……么? 那道人淡淡地冲他们点了点头:“贫道时勿,五年前于京城云安寺一别经年,二位施主别来无恙?” 话说到这儿,留莺总算恍然,原来他就是当年在云安寺后院的僧舍里有过一面之缘的“公鸭嗓”小道士啊!哎,倒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呢! 林鸢也笑着对时勿道长浅浅一揖:“道长别来无恙。想不到我们有一天还能在千里之外的金陵相遇,当真是缘分不浅……方才听道长所言,鄙宅的那棵老桃树,可是与这里的那棵,有什么渊源不成么?” 时勿闻言颔首:“这两棵树确实渊源不浅。据说,这两棵桃树本是北斗星神座下一棵仙树上的两根枝杈。百年前被星神偶然碰落,一同掉入凡间。追根溯源,它们也算是两棵有仙根的树吧,否则寻常的桃树,有几棵能活上百年的呢?” “道长倒是对这两棵树颇多关注呢……”留莺一向对这些怪力乱神的话有些不以为然,便忍不住插嘴道,“既然如此,道长何不去林宅看看这另一棵呢?” 时勿温和地看了留莺一眼:“贫道今日才到金陵,还不曾来得及前去拜访贵宅。其实,贫道四年前云游来金陵时,去过贵宅一次,只是那时还是个无人居住的荒宅。那棵树虽说有仙根,但不巧生的位置不好,坏了屋子的风水,所以宅子才会荒了多年。二位施主若是决定在此间常住,最好还是要在房子的东面放置一个……” “道长!虽然要多谢道长好心提醒,可是……”留莺今日不知怎的,总忍不住插嘴,“可是,我们已经把院子中间的那棵桃树移到屋后面去了呀!” “挪到屋后不失为一个……”时勿一顿,忽然一点点瞪圆了眼睛,脸色也在一瞬间变得青白,“你把桃树给挪走了?!” “嗯……”留莺直觉有点怕了,悄无声息地往林鸢身后躲了躲,“我们嫌它挡了光……就在去年冬天的时候给挪到屋后面了……” “那树可还活着?” 道长紧张的神情,让林鸢也不禁惊出一身的冷汗,他握了握留莺的手,替她答道:“树还活着!只是一开始时确实差点死了,直到春天才又活过来,还开了花……不过往年一直有结果子,今年却没结出来……这是出什么事了么,道长?” 时勿的脸色终于略有了一点缓和:“……有花无果么……”他自言自语地喃喃,想了想,又将手中的油纸伞递给了留莺。 “施主,”他郑重地对留莺说道,“这把伞在我手里已有些年头了,今日总算可以物归原主,但愿一会您可以用得到。只是,贫道还估摸着,您近来可能会有些……麻烦。不过也只是可能,若无事,那再好不过了。可若真的生了事,我希望您能新人贫道……这段时间我会一直呆在昙朗巷,如有需要,您随时可以来寻我。” 留莺将信将疑地接过伞,与时勿道了别。却再也没有继续游山玩水的兴致了。 “留莺。”林鸢看着留莺无精打采地背影,叹了口气。 “怎么了?” “你不要跟我说一说,这把伞是怎么回事么?” 留莺皱眉,心情莫名地烦躁:“我哪里知道这伞怎么会落到他手里。在我去放榜的地方寻你的时候,就把它给弄丢了。其它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留莺!”林鸢一把拉住她,“从刚才开始,你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身体不舒服吗?” 留莺微微一怔。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从见到时勿的那一刻开始,就忽然变得焦心了起来。“……对不起,我可能是叫风吹着了,有些头疼。” “那我们就快些走吧,回去你好休息一下……或者,我去请个大夫给你瞧瞧?” “不用!我……” 正说着,忽然一滴液体滴在她的鼻尖上,她惊讶地抬头,脑门上立即又被滴了一下。 “这是……下雨了?” 果不其然,山间小路上的人纷纷骚动了起来:“下雨啦!” “哎呀,别上山了,快回去吧!” …… 还真是下雨了呢。留莺心里的不安随着不断下落的雨点愈发扩大了。 林鸢默默地接过留莺手里的油纸伞,高高地撑在两个人的头顶。 “走吧,别想了。我们回家。” 留莺看着男人递过来的另一只手,静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把自己的手放进了那只大手的手心里。 “走吧,回家。” ## 纷纷清明雨,断魂行路人。 清明这日的雨水,降临地如此突然,豆大的雨点子,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响亮地敲打在古老坚硬的瓦砾岩石上,弥漫在奔跑穿梭在山路的人身上,冲刷着春日里新生的草叶,润湿了牛背上牧童纤长的睫毛。 留莺皱着眉,忍受着急躁的雨水打在伞面上那令人心烦的声音。太阳穴随着这有节奏的敲打声,突突地跳着,像是有千万根细小的针尖在脑子里面戳弄。 林鸢一手撑伞,一手又紧了紧臂弯里的姑娘,生怕着突如其来的雨淋坏了她。他暗暗揣摩着留莺发青的脸色。是今日时勿道长的哪句话惹她不高兴了?还是他们二人之前有过什么不愉快的交际? 油纸伞外,大雨点裹挟着小雨丝,肆意地下落着、飘洒着。油纸伞里,两个人静默无言,各想着各的心思。 路过家后面那棵老桃树时,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回头望了一眼。 还是疤痕斑驳的枝干,略微早生的花骨朵。除了年岁长了点,好像也与一般的树无异,哪里看得出什么“仙根”不“仙根”的呢? “呵。”留莺冷笑一声,强忍着头疼拽了拽林鸢地衣袖叫他快些走。 刚走两步,忽然从身后地老树那里传来一个细弱的声音,透过迷迷蒙蒙的烟雨,清清楚楚地传入留莺的耳朵里。 “妈……妈妈……” 那个小孩子的声音仿佛是直接喊到了留莺的脑海里,“轰”地一声就在她的脑海中炸裂开来! 留莺如遭雷击。怔怔地回头看去。 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了,只有一个以前从没见过的小小的女孩子,湿漉漉的、跌跌撞撞地向她跑来。 留莺不自觉地伸出手去…… “哎呀!”一旁地林鸢察觉到留莺的异样,跟着也发现了那个孩子,一声惊呼后把伞往留莺怀中一塞就冲进雨里,把自己的外衣飞速地脱给那个几乎被冻坏了的小人儿。他被雨水迷地睁不开眼睛,可还是忍不住气愤地冲四周大喊:“这是谁家的女娃娃,怎么把她一个人放在外面淋——” 话音没落,只听身后“扑通”一声响。 林鸢怔忡了片刻才提心吊胆地回头望去。 ——他心爱的姑娘,同她那把好看油纸伞一起,浑身泥泞地仰面摔倒在了雨里。一片死寂,了无生气。 林鸢的心一下子慌了。 “留莺——”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2章 桃花树下的孩子 留莺是被自己的肠胃蠕动的声音叫醒的。 空气里四处弥漫着鸡汤的浓郁香味,让她空空如也的肚子里如捶鼓一样响的叫人脸红。 留莺撑着身体,从被窝中爬起来。 光透过房间里三面环绕的窗子照进来。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屋后那棵老树静立如松;树的背后,晚霞鲜红如血。 看样子,明日又会是一个好天气。 留莺的眼前一晃,忽然察觉到树下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呆呆地坐在凳子上,抬头仰望着天上一朵朵红云。 哦,是那个孩子呀。留莺的记忆回笼,想起彼时那一声软糯的“妈妈”,正是从这个小人的口中说出来的。 林鸢推门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留莺趴在窗台上,一脸的若有所思,是再温柔不过的模样。 “你醒啦!你……稍等一下!”林鸢又惊又喜,飞快地返回厨房,将瓦罐里温热的鸡汤盛出一大碗来,递给留莺。“这是司阿婆特意给你熬的,鸡汤最是补身子,还特意为你切了些姜片……哦,别做出这样的表情来,生姜是驱寒的!” 留莺一脸为难地冲着鸡汤吐舌头:“在你告诉我之前,我还真没闻到姜味儿。” “喝了它……”林鸢舔了舔嘴唇,仿佛在品尝空气中事物的芳香。他无比清楚用什么样的声音最能诱惑到她,“喝下它,我给你奖励。” 留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摇摇头:“我不要奖励,我只要你陪我喝一半。鸡汤不是大补么,对你不也同样适用?我们一人半碗,你若不喝,我也不会喝的。” 林鸢妥协了。他率先把碗里金黄色油灿灿的汤汁灌下去一半。“该你了。” 留莺接过碗,她没想到林鸢竟然这么爽快。她强忍着生姜难闻的辛辣,艰难地吞下剩下的鸡汤。 “我还从来没喝下去过放了生姜的汤水呢。本来呢,我是被饿醒的,可现在拜这碗汤所赐,今晚可能什么也吃不下啦!” 林鸢弯着眼角和嘴角,笑吟吟地望着留莺:“说什么呢你。你已经发烧烧了一天一夜没进食了,好容易醒来,不吃点东西垫一垫怎么行?” “一天一夜?我睡了这么久?”留莺讶然。哎,秦音音那边看到自己一连两日未到,肯定得骂死她的呀! 留莺正寻思着怎么跟秦音音讨饶才好,屋后面突然传来了司阿婆的声音,似乎是在喊什么人吃饭。 “原来司阿婆还在这里呀。”留莺问,“她是在跟谁说话?是昨天的那个小孩子?” “嗯,是她。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丢在这里。一整天了,寻亲的告示早就贴出去了,却一直没人来领她。”林鸢叹了口气,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那孩子,想必这里有点问题。看样子,似乎已经有两岁了吧,却一句话不会说。大概,她不是走丢的,而是故意被大人丢下的。唉,人心不古了……那孩子,她虽然脑筋不太灵感,但看上去倒也是个乖孩子。自打到这儿来了,也不见哭闹,只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树底下。“ 留莺心头忽然一动:“要不我们……”还是有些犹豫。 “我们什么?” “我们……要不,若是没有人来寻她的话,我们就收养了她吧!”留莺似乎下定了决心,满怀期待地望向林鸢,“我看她一个人无亲无故孤苦伶仃的样子,怪可怜的。” 林鸢听后,却是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留莺皱眉,“难道你不愿意?” “怎会!”林鸢将其一把搂入怀中,“早在你还睡着的时候,我已有此意了。只是恐怕你会有微词……” 留莺抬起下巴,用她满是鸡汤油光的嘴巴在男人的下巴上用力地蹭了蹭:“傻瓜,我一直喜欢小孩子,怎么会对此有微词呢……” “我不是担心你会嫌她……不正常嘛!”林鸢假作委屈地解释道。 “借口!明明就是你自己傻,才会担心这个!” “……” ## 不过,她也确实是个与众不同的怪小孩。 除了必要的吃喝拉撒睡,那孩子一天到晚只会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搬个板凳坐到屋后的老桃树底下,发一整天的呆,直至日落方才回来。日日如此,风雨无阻。刚开始的时候,来林宅里念书的小公子小小姐们会在下课之后跑去后面,想要逗着她玩,可每次她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冷漠样子。渐渐地,那群小孩子们也就对她失去了兴趣。她就又回到最初独自一人的样子了。 当然,万事都会有例外。 “小朵儿?喝水么?”留莺端着满满一杯水,小心翼翼地喊着她的名字——是留莺前天瞅着飘飘悠悠的朵朵桃花时随口取出的名字。 果不其然,小小的姑娘一听见留莺唤她,就立即循声望过去,无神的眼睛里忽然地焕发出一丝丝光彩。 留莺轻轻地揉着小朵儿披散在肩膀上的细软头发,把水递给了她。小朵儿乖巧地接过杯子,一饮而尽之后继续用直勾勾地眼神盯着留莺,直看得她心里毛毛的。 留莺其实是非常喜欢这个小小的孩子的。不仅是因为她小巧清秀的小模样,还是因为她的眼神。那并非是呆滞或疯狂的,而是澄澈中夹杂着一丝茫然,像是上天嫉妒她那双迷人的眸子才会给她们蒙上了一层纱似的。留莺不知是从哪里来的自信——或许就是因为她察觉到了小朵儿每次见到她的时候,眼睛里的那一线微弱的光芒——她觉得她的小朵儿并不是一个天生的傻子,她只是有些不同于常人的迷茫,或许还有一点点自闭,仅此而已。 林鸢一直以为小朵儿是不会说话。但其实,留莺坚信,事实并非如此。她坚定地觉得,清明那天令她“精神彻底崩溃”的那句“mama”就是这个小姑娘说出来的。不知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那个带着浓浓“乡音”的对母亲的称呼,会令她的心头这样的柔软,以至于真的成为了她的“妈妈”。 啊,“妈妈”,这两个字留莺已经很久没有再想起来过了。当她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妈妈”是她唯一信念。每当想起那个温柔又伟大的女人,总会让留莺感到无穷的力量,在身后支撑着她独自在这孤独的世界里生活下去。 直到后来,她认识了秦音音,认识了郁笙烟、柳成丝,还有她一生的挚爱,林鸢。而现在,她还有了小朵儿。她不再茕茕孑立,她早已不再是一个人了。她有朋友,有爱人,将来还会有她的孩子。她甚至也成为了“妈妈”—— 妈妈,您看到了么,我是那么的幸运,在“死后”还有机会重新活过来,还有机会生活地如此的幸福!您曾为我做的一切,您曾为我做的榜样,今后我也会将它们一一地传授给我的孩子。 谢谢你,妈妈。我永远爱你。 ############## ####### 果然,不过两天不见,秦音音的脾气又见长,竟然追着豆丁一样的秦嘤嘤蹿了两层楼。 “干娘!娘亲又要打我了!”小小的人儿一蹦三尺高,猛地就扎到了留莺的怀中,“你快救救嘤嘤,救救嘤嘤呀!” 留莺紧紧抱着秦嘤嘤,给举着根葱冲过来的秦音音陪着笑脸,求情道:“音音姐,你别总是打孩子呀,嘤嘤现在已经长大了懂事了,你跟她讲道理难道就不行吗?” “讲道理?她现在倒是长大了,懂得犟嘴了,一肚子的道理多的很呢,我哪里讲得过她?”秦音音正在气头上,手插着腰,眉毛危险地冲着留莺高挑着,“我劝你,秦嘤嘤的事你少管,现在你赶紧把她放下来给我,否则,可就别怪我连着你一起揍了!” 留莺诧异地瞪圆了眼睛:“这可就是你不讲道理了,我做错了什么事,你凭什么要打我呢?” “我凭什么打你?”秦音音冷笑,“就凭你这两天无故旷工!就凭你今儿好容易来了,竟然还敢在我这儿青天白日里打瞌睡消极怠工?你真当我新梦阁使唤不住你最后两个月了?!” 秦音音的话说的很难听,留莺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秦音音的话没有说错,她自身确实有点问题。大概是昨天的低烧还没彻底恢复,今天一大早起精神又不太好。一到新梦阁来,稍一动弹就忍不住地疲劳犯困。刚刚本来只想着坐下歇一歇,谁知道她就这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秦音音用手里的大葱的屁股尖戳了戳留莺怀中的小豆丁:“你赶紧给我下来,听见没有?你自己也瞧见了,留莺她现在自身都难保,哪里还能分神去救你?” 秦嘤嘤考虑再三,终于扭了扭身子从留莺的身上下来,然后在她娘亲反应过来之前,飞快地躲到留莺的身后面,怎么喊也不肯出来。 秦音音冷冷地威胁留莺:“你,把她给我弄出来!否则别怪我连着你这把懒骨头一起动粗了!” “哎哟,您可别真对咱莺姐动武呀,秦小老板!”恰巧路过的柳照君偏喜欢在这水深火热时候掺和进来,她一脸戏谑道,“万一莺姐打盹不是因为怠惰,而是因为她怀孕了可怎么办呢!” 怀孕?!她是怀孕了吗? 留莺满脸的震惊,就连秦音音趁机把嘤嘤拖走了,都没有立即反应过来。 可到底,留莺不是怀孕。 当天晚上留莺再度在酒桌上昏睡过去之后,秦音音伸手拍了拍她异样红润的脸颊,终于从手上微高的热度中察觉出了问题的所在。 她当即叫来赶车的林大白,叫他去医馆请大夫来,又叫个小厮跑了趟林宅。 很快,林大白拖了一位三十出头的小大夫回到新梦阁。那小大夫的大脸盘儿上,两颗豆大的眼儿分的极开,圆润如汤圆的下巴上一撮乱七八糟的小胡子。他伸出粗短的手指搭在留莺的皓腕上,眉头越来越纠结,片刻响亮地“咦”了一声之后,换了只手腕继续试门,接着又响亮地“咦”了一声,一脸不可思议的模样几乎要一旁的秦音音冷笑出来。 只见他哆嗦着手,抹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子:“这个……呃这个……这位……是住在昙朗巷最头上的那户人家里的小娘子吧?” 秦音音轻抿了下嘴。如今她最烦的就是人家说个话都吞吞吐吐的了,尤其这人还并非是她新梦阁里的客人:“怎么,明知道人家有家室,还瞧上人家了不成?” “没有没有!没有的事!”小大夫连连摆手,“只是前天我刚好才去她家里面,给她过瞧风寒。” “哦,是吗。”秦音音不咸不淡地开口,“那她今儿是忽然怀孕了么?还是不过复发了一个小小的风寒,就能把您为难成这样?” “啊?”小大夫被秦音音咄咄逼人的话语吓了一跳,连忙赔笑道,“不是不是,喜脉我还是认得的、认得的。”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手在她胳膊上摸了这半天,又什么也说不出来,可不是在吃她豆腐又是在做什么?不行的话,赶紧滚回医馆去换个会瞧病的来!” “老板!老板您息息怒,别生这么大的火气呀,生气伤肝……再说了,今儿晚上只有我跟师弟两个人坐诊,我俩的水准一个半斤,一个八两,换谁来都一样,呵呵,都一样……再说了,您这位小娘子的毛病,很是不一般呀,很是不一般……” 秦音音冷哼一声:“有屁快放!” “哎、哎!我上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的症状的的确确是受了风寒无疑啊。只是一点,当时在给她诊脉的时候,凭我多年的切脉经验,我敏感地察觉到关脉、尺脉的脉象,与平常相比略有一点点的异常。可惜我当时也没太多想,只给她开了几副治疗风寒的药物,待她服下之后,果然,没多久,烧就退下了!” “……”秦音音扶额,“说重点!我只想知道她现在如何!” “哦、哦,好的……现在呀,看症状,她还像是风寒未愈不错,但是,我这回却怎么也摸不到、摸不到小娘子的脉象了……呀——” “摸不到脉象?!” 恰在此时,一身夜寒的林鸢赶了过来,正正好把小大夫的最后一句轻飘飘的、毫不在乎的话听到耳里。这一下子,就让他红了眼。林鸢并不通医术,却直觉“摸不到脉象”跟“死亡”好像有什么关联。 他不敢深想,也不愿深想。 留莺,你到底怎么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3章 罪过 她是我的罪过。时勿说道。 留莺一愣,很多不太好的念头生了出来。“那她是你的……”私生女么。她想这样问。 可这一回,时勿却没有再纵容留莺把这个问题问出来。 “够了……够了!你们只需要知道,这孩子,只要继续好好地呆在这棵树下,终有一天会从迷蒙中清醒过来。而这个孩子本身,就是你病情加重的原因。既然你们决心收养了她,那就好好待她。但是,留莺施主,为了你的自身,也请你离她远一点。就是这些,你们只要知道这些就够了。不要再试图问我其它的问题,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回答了。” “为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留莺被时勿的话完全弄糊涂了,“您这是想要离间我跟孩子的意思么?既然不是,那您又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您能再说清楚点吗?……” 可无论留莺怎么质问,时勿只是摇头,怎么也不肯多说一句话。被逼得急了,竟然别过脸去,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来。 “你!”留莺气急败坏,想要上前去与时勿理论,可刚往前迈了一步,腿脚一个虚软,差点就向前栽倒地上。 “莺!”林鸢眼疾手快地将人扶住,低头见留莺虚弱难受的模样,他心急如焚,“道长!不论您说什么,我们一切照做就是,还请您一定救救她啊!时勿道长!” 时勿见状,长叹一口气,终是伸出手帮着林鸢把人扶进屋里。 回魂的法事是在房间里完成的。林鸢被时勿请到屋外去等候,站在紧闭的房门前干着急了小半个时辰,才把里面的人等出来。 “留莺!”房门甫一打开,他就焦急地大喊。 可从里面出来的只有时勿一人,林鸢往屋里一看,留莺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她怎么样了,道长?她还没有醒来吗?” 此刻的时勿白着脸,喘着粗气,半晌才平顺过来,有气无力地答他道:“留莺施主不过是睡着了,再有半个时辰就会醒。”他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来,递给林鸢,“回魂的法事进行地非常顺利,接下来只要照纸面说的做,就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林鸢低头扫了一眼,纸上无非是写了些衣食住行中要注意的小事项,再无特别之处了。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下来,感激道: “多谢您,道长,多谢您的救命之恩……道长?道长您没事吧?脸色这么难看,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时勿缓缓地摆了两下手:“不必,贫道这就告辞了。贫道还会在昙朗观中停留一段时间,这几个月若再有事情,仍要记得即时去寻我,我必当竭尽全力……啊,万万不要叫她跟孩子太亲近了,切记切记。” 林鸢见时勿一点没有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一愣,旋即回过神来,认真应道:“是,在下必当谨记。” 时勿轻轻点了点头,转身欲去。 林鸢见状忙喊住他:“道长大恩,我二人无以为报,这一点心意——” 时勿回身,按住林鸢正要掏荷包的手:“施主无需报答。贫道如此作为,并非是缘于行善之心,不过是为了赎清我的罪过罢了,哪里算得上是恩德呢。吾既无功,又何敢受禄。”说罢,对林鸢微微笑了笑,飘然而去。 林鸢看着黄昏中时勿远去的身姿,心头不觉一凛。 “……道长果真非常人啊。” ################ 留莺一觉醒来,额头上的热度果然退下去了。头脑也晴明起来,想起那日对时勿脱口而出的不逊之言,心中懊悔不已,一直想着去趟昙朗观跟道长当面道歉。只是秦音音这两天的怒火跟怨气冲天地旺盛,一个劲儿地压榨着留莺的劳动力,一天到晚地忙着训练新来的小姑娘,哪还有时间上山去? “哎,算了留莺,等你过段时间闲下来再去也不迟。”林鸢劝她道,“再说了,时勿道长并非世俗之人,人家心怀天地,未必会在乎你的一句道歉。于他而言,或许没有比你好好地遵循他的嘱托养好身体更好的回应了。” “嗯,那是当然。你也都看到了,我这么一个惜命的人,当然要好好的遵循他的嘱托了!”可不是,如今她的日子过得简直就像是个和尚,早睡早起,滴酒不沾,一日三餐难见一点荤腥。她自己倒不觉得什么,只是总觉得这样下去非把林鸢连累地清心寡欲,那可就不好了。 但秦音音却不像留莺这么乐观。因为留莺她不能喝酒的事儿,秦小老板已经气得嘴里长了好几个燎泡了。你说,这新梦阁里的顶梁柱不能喝酒,算个什么事儿?况且这还不算完,留莺这些天又逐渐把“辞职”提上了跟秦音音日常交涉的日程,弄得秦音音不胜其烦。在几番婉拒回避统统无效之后,她终于决定,要跟留莺好好地谈一谈话了。 “你告诉我留莺,你究竟为何铁了心地要离开?” “您这还不知道吗?我跟林鸢早就决定要成亲了,只待赎身之后,我就正式成家。”说到这儿,留莺不自觉地微笑起来,“我立过业之后,终于也要成家了。” 秦音音不禁也笑出来了,她这也是头一次见人把“成家立业”这个词用在女人身上呢。也就是留莺做得出来,这一下可真让她更舍不得放人了。 “成家跟立业,从来不是冲突的两件事。”秦音音驳她道,“照你的想法,你一旦选择了成家,就必须得抛弃原先好不容易立起来的事业吗?” 留莺一愣:“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只是……在新梦阁里太累了。我如今已经不是那个钢筋铁柱的留莺了,你也是知道的,我的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等我成家了,不但要照顾好林鸢的起居,还得肩负起养育小朵儿的重任,若是再跟现在一样,在新梦阁一呆一整天,我……是真的吃不消了。”留莺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好在现在比前两年手头宽裕多了,林鸢也已经不需要我在外补贴家用。虽然他没有把话说出来,但我是明白的,他并不愿意我在这里抛头露面。所以我也不想他因为我而感到不快活。抱歉,音音姐,虽然万般不舍,但还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秦音音冷静地看着留莺,扬起她精致眉毛:“留莺啊,你可知你变了。你变俗了。凭谁会想到,当年那个在舞台上不可一世的留莺竟会说出‘抛头露面’这样的话来呢。” 留莺一时无言以对,只好睁着她的大眼睛瞪向秦音音。 秦音音这时候怎甘示弱,想也不想便也瞪了回去。 “你难道还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吗?那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在求我娘亲准许你成为清玥的时候,对她说过什么话来着?……瞧啊,你不记得了,但我还替你记得呢。当时你跪在娘亲面前,可是脊梁挺得笔直,你跟她说,你留莺生来就是属于那个舞台的。娘亲就是冲着你这句话,才破格准许你的,她事后一副捡到宝的表情冲我炫耀她的决定有多正确。料是她也定然想不到,曾经能说出那番话的人,如今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我还记得。”留莺弱弱地应道。 “你还记得?你若是记得,就不会把在这里做事情,仅仅当成一个见不得人的工作,仅仅当成一只养家糊口的工具。你到底是忘了,忘了你曾执着的舞台,你这是被无用的爱情跟无聊的世俗冲昏了头脑,所以你才会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 留莺哑口无言。一时间,她感到天旋地转、眼冒金星,仿佛被人重重的打了一拳头。秦音音的话没有说错,她就是遗忘了原来的那个留莺最珍视的东西。她就是被幻想中的平安喜乐迷了眼、蒙了心,让她险些弄丢了她的初衷,她的音乐,她的梦!她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了呢…… 秦音音趁着留莺愣神的时候,悄悄擦掉了手心里冒出来的汗。她软下语气,继续对留莺道: “我晓得,你身子才好些,还经不起劳碌,恨不得马上就回家歇着,再也不用做这么累的事情。如此,我便首先让一步:你若是肯留下,我便许你每次只在新梦阁呆半天,每十日再多给你一整天的假;日税银你也不必再操心,薪水按日结算,你来一日,我倒给你一日;我也不用你去陪着客人,我只要你帮我□□那些新来的小姑娘。 “你知道的,新梦阁如今已经跟粱梦阁大不一样了,已经全部被替换成了清玥或者黄眷,只懂得吃喝玩乐的女人再难入那些公子哥们的眼,只有更多你这样的姑娘,才能为新梦阁开辟出更长远的天和地。所以,我需要你,新梦阁也需要你,需要你带着更多的人在舞台上发光发热!“ 秦音音轻轻吐出一口气。她没有再盯着垂头沉思的留莺,而是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阴沉下去的天。 “今天你也累了吧。我不想再逼着你,马上就去做出什么选择。看天阴成这样,我估摸着要不了多久,这雨就会下下来。晚上也应该不会有太多客人了,如此,我便先放你半日的假。但愿你在这半天里能想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把你所想的,也同林鸢也说明白。待到天晴之后,柳照君会带嘤嘤回趟京城。希望到那时,虽然她们都不在我身边,我却还有你心甘情愿地留在身边。” “音音姐,我……” 秦音音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先回去吧,一切都想通了,再来回答我。叫林大白送送你,路上小心。我等你答案。” ################# 林大白照例把留莺送到巷子口就驾车离开了。 留莺一个人走在空无一人、泛着湿气的胡同。 她慢慢回想着秦音音刚刚讲过的话语。诚然,她被这一番话打动了。若是现在再让她离开新梦阁,她一定不会甘心,从此再鲜少有机会摸她心爱的琴弦,再鲜少有可能展示她引以为傲的歌喉了。 “吧嗒”一滴水滴,正正地砸在留莺的脑门上。 留莺抬起头。乌蒙蒙的天空闪过一道耀目的电光,转眼间,雷声就隆隆而至。 她“呀”了一声,忙捂住脑袋往家跑。刚刚不过是眨眼间的犹豫,豆大的雨点就已经倾盆而下。明明只是几步路的距离,却一下子把留莺淋透了。 她慌忙地想要跑进院子里,脚却在门槛上卡了一下。脚步蓦然一顿。 “糟了,小朵儿肯定还在树下!” 反正已经淋了雨,留莺也顾不得再回去叫人或者拿伞,反身就往老树那里跑。她生怕一个来不及,闪电砸下来劈中老树,再伤了树下的孩子。 仿佛是应了她的担忧,又一道亮光在乌云中一闪而过,滚滚的闷雷轰的一声在她耳边炸开。 “小朵儿!”留莺惊恐地大叫。 老树下,一只小小的“落汤鸡”闻声抬起头来,缓缓地、缓缓地,向着狂奔而来的留莺张开了她幼嫩的双臂。 留莺一把把小朵儿扣进了自己的怀中。这个湿漉漉的小人,冰冰冷冷地散发着雨水的寒气,让留莺忍不住颤抖了一下,然后重新提气,一深一浅地踩着水洼,跌跌撞撞往家跑。 彼时,林鸢正在书房里给那群小娃娃们讲前朝历史,正说道激昂处呢,窗外却砸下一个雷来,屋里的人皆是一愣,随既小娃娃们炸了开来,再无心听故事了。 林鸢记挂着外面的小朵儿,便草草地嘱咐孩子们自修,自己抓了把伞冲了出去。还没跑出院子,就撞上了抱着孩子往家跑的留莺。林鸢连忙撑着伞迎上去。 “你怎么回来了?”他蹙着眉头看了一眼小朵儿,“不是跟你说过,别靠孩子太近了吗?凡是关于她的事,都交给我来就行,你不要插手。来,把小朵儿给我……” 留莺一听这话立即沉下脸来,一巴掌打开男人伸过来的手:“交给你?你把我女儿一个人搁在树底下淋雨,可怎么叫我放心交给你?你就凭那个半仙道士一面之词,就敢来剥夺我抚养小朵儿的权利?这几天的妥协,已经让我忍无可忍了,你知道么!那人当时如果说不让我接触所有人的话,你还真能乖乖地把我锁到箱子里不成?……林鸢,我真是想不到,你竟也是这样愚顽之人!” 说完,留莺失望地看了林鸢一眼,搂紧了小朵儿,也不接林鸢手中的伞,直接绕过他跨进雨中,独自带着孩子回了卧房。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4章 挽留 她是我的罪过。时勿说道。 留莺一愣,很多不太好的念头生了出来。“那她是你的……”私生女么。她想这样问。 可这一回,时勿却没有再纵容留莺把这个问题问出来。 “够了……够了!你们只需要知道,这孩子,只要继续好好地呆在这棵树下,终有一天会从迷蒙中清醒过来。而这个孩子本身,就是你病情加重的原因。既然你们决心收养了她,那就好好待她。但是,留莺施主,为了你的自身,也请你离她远一点。就是这些,你们只要知道这些就够了。不要再试图问我其它的问题,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回答了。” “为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留莺被时勿的话完全弄糊涂了,“您这是想要离间我跟孩子的意思么?既然不是,那您又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您能再说清楚点吗?……” 可无论留莺怎么质问,时勿只是摇头,怎么也不肯多说一句话。被逼得急了,竟然别过脸去,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来。 “你!”留莺气急败坏,想要上前去与时勿理论,可刚往前迈了一步,腿脚一个虚软,差点就向前栽倒地上。 “莺!”林鸢眼疾手快地将人扶住,低头见留莺虚弱难受的模样,他心急如焚,“道长!不论您说什么,我们一切照做就是,还请您一定救救她啊!时勿道长!” 时勿见状,长叹一口气,终是伸出手帮着林鸢把人扶进屋里。 回魂的法事是在房间里完成的。林鸢被时勿请到屋外去等候,站在紧闭的房门前干着急了小半个时辰,才把里面的人等出来。 “留莺!”房门甫一打开,他就焦急地大喊。 可从里面出来的只有时勿一人,林鸢往屋里一看,留莺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她怎么样了,道长?她还没有醒来吗?” 此刻的时勿白着脸,喘着粗气,半晌才平顺过来,有气无力地答他道:“留莺施主不过是睡着了,再有半个时辰就会醒。”他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来,递给林鸢,“回魂的法事进行地非常顺利,接下来只要照纸面说的做,就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林鸢低头扫了一眼,纸上无非是写了些衣食住行中要注意的小事项,再无特别之处了。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下来,感激道: “多谢您,道长,多谢您的救命之恩……道长?道长您没事吧?脸色这么难看,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时勿缓缓地摆了两下手:“不必,贫道这就告辞了。贫道还会在昙朗观中停留一段时间,这几个月若再有事情,仍要记得即时去寻我,我必当竭尽全力……啊,万万不要叫她跟孩子太亲近了,切记切记。” 林鸢见时勿一点没有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一愣,旋即回过神来,认真应道:“是,在下必当谨记。” 时勿轻轻点了点头,转身欲去。 林鸢见状忙喊住他:“道长大恩,我二人无以为报,这一点心意——” 时勿回身,按住林鸢正要掏荷包的手:“施主无需报答。贫道如此作为,并非是缘于行善之心,不过是为了赎清我的罪过罢了,哪里算得上是恩德呢。吾既无功,又何敢受禄。”说罢,对林鸢微微笑了笑,飘然而去。 林鸢看着黄昏中时勿远去的身姿,心头不觉一凛。 “……道长果真非常人啊。” ################ 留莺一觉醒来,额头上的热度果然退下去了。头脑也晴明起来,想起那日对时勿脱口而出的不逊之言,心中懊悔不已,一直想着去趟昙朗观跟道长当面道歉。只是秦音音这两天的怒火跟怨气冲天地旺盛,一个劲儿地压榨着留莺的劳动力,一天到晚地忙着训练新来的小姑娘,哪还有时间上山去? “哎,算了留莺,等你过段时间闲下来再去也不迟。”林鸢劝她道,“再说了,时勿道长并非世俗之人,人家心怀天地,未必会在乎你的一句道歉。于他而言,或许没有比你好好地遵循他的嘱托养好身体更好的回应了。” “嗯,那是当然。你也都看到了,我这么一个惜命的人,当然要好好的遵循他的嘱托了!”可不是,如今她的日子过得简直就像是个和尚,早睡早起,滴酒不沾,一日三餐难见一点荤腥。她自己倒不觉得什么,只是总觉得这样下去非把林鸢连累地清心寡欲,那可就不好了。 但秦音音却不像留莺这么乐观。因为留莺她不能喝酒的事儿,秦小老板已经气得嘴里长了好几个燎泡了。你说,这新梦阁里的顶梁柱不能喝酒,算个什么事儿?况且这还不算完,留莺这些天又逐渐把“辞职”提上了跟秦音音日常交涉的日程,弄得秦音音不胜其烦。在几番婉拒回避统统无效之后,她终于决定,要跟留莺好好地谈一谈话了。 “你告诉我留莺,你究竟为何铁了心地要离开?” “您这还不知道吗?我跟林鸢早就决定要成亲了,只待赎身之后,我就正式成家。”说到这儿,留莺不自觉地微笑起来,“我立过业之后,终于也要成家了。” 秦音音不禁也笑出来了,她这也是头一次见人把“成家立业”这个词用在女人身上呢。也就是留莺做得出来,这一下可真让她更舍不得放人了。 “成家跟立业,从来不是冲突的两件事。”秦音音驳她道,“照你的想法,你一旦选择了成家,就必须得抛弃原先好不容易立起来的事业吗?” 留莺一愣:“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只是……在新梦阁里太累了。我如今已经不是那个钢筋铁柱的留莺了,你也是知道的,我的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等我成家了,不但要照顾好林鸢的起居,还得肩负起养育小朵儿的重任,若是再跟现在一样,在新梦阁一呆一整天,我……是真的吃不消了。”留莺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好在现在比前两年手头宽裕多了,林鸢也已经不需要我在外补贴家用。虽然他没有把话说出来,但我是明白的,他并不愿意我在这里抛头露面。所以我也不想他因为我而感到不快活。抱歉,音音姐,虽然万般不舍,但还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秦音音冷静地看着留莺,扬起她精致眉毛:“留莺啊,你可知你变了。你变俗了。凭谁会想到,当年那个在舞台上不可一世的留莺竟会说出‘抛头露面’这样的话来呢。” 留莺一时无言以对,只好睁着她的大眼睛瞪向秦音音。 秦音音这时候怎甘示弱,想也不想便也瞪了回去。 “你难道还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吗?那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在求我娘亲准许你成为清玥的时候,对她说过什么话来着?……瞧啊,你不记得了,但我还替你记得呢。当时你跪在娘亲面前,可是脊梁挺得笔直,你跟她说,你留莺生来就是属于那个舞台的。娘亲就是冲着你这句话,才破格准许你的,她事后一副捡到宝的表情冲我炫耀她的决定有多正确。料是她也定然想不到,曾经能说出那番话的人,如今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我还记得。”留莺弱弱地应道。 “你还记得?你若是记得,就不会把在这里做事情,仅仅当成一个见不得人的工作,仅仅当成一只养家糊口的工具。你到底是忘了,忘了你曾执着的舞台,你这是被无用的爱情跟无聊的世俗冲昏了头脑,所以你才会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 留莺哑口无言。一时间,她感到天旋地转、眼冒金星,仿佛被人重重的打了一拳头。秦音音的话没有说错,她就是遗忘了原来的那个留莺最珍视的东西。她就是被幻想中的平安喜乐迷了眼、蒙了心,让她险些弄丢了她的初衷,她的音乐,她的梦!她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了呢…… 秦音音趁着留莺愣神的时候,悄悄擦掉了手心里冒出来的汗。她软下语气,继续对留莺道: “我晓得,你身子才好些,还经不起劳碌,恨不得马上就回家歇着,再也不用做这么累的事情。如此,我便首先让一步:你若是肯留下,我便许你每次只在新梦阁呆半天,每十日再多给你一整天的假;日税银你也不必再操心,薪水按日结算,你来一日,我倒给你一日;我也不用你去陪着客人,我只要你帮我□□那些新来的小姑娘。 “你知道的,新梦阁如今已经跟粱梦阁大不一样了,已经全部被替换成了清玥或者黄眷,只懂得吃喝玩乐的女人再难入那些公子哥们的眼,只有更多你这样的姑娘,才能为新梦阁开辟出更长远的天和地。所以,我需要你,新梦阁也需要你,需要你带着更多的人在舞台上发光发热!“ 秦音音轻轻吐出一口气。她没有再盯着垂头沉思的留莺,而是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阴沉下去的天。 “今天你也累了吧。我不想再逼着你,马上就去做出什么选择。看天阴成这样,我估摸着要不了多久,这雨就会下下来。晚上也应该不会有太多客人了,如此,我便先放你半日的假。但愿你在这半天里能想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把你所想的,也同林鸢也说明白。待到天晴之后,柳照君会带嘤嘤回趟京城。希望到那时,虽然她们都不在我身边,我却还有你心甘情愿地留在身边。” “音音姐,我……” 秦音音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先回去吧,一切都想通了,再来回答我。叫林大白送送你,路上小心。我等你答案。” ################# 林大白照例把留莺送到巷子口就驾车离开了。 留莺一个人走在空无一人、泛着湿气的胡同。 她慢慢回想着秦音音刚刚讲过的话语。诚然,她被这一番话打动了。若是现在再让她离开新梦阁,她一定不会甘心,从此再鲜少有机会摸她心爱的琴弦,再鲜少有可能展示她引以为傲的歌喉了。 “吧嗒”一滴水滴,正正地砸在留莺的脑门上。 留莺抬起头。乌蒙蒙的天空闪过一道耀目的电光,转眼间,雷声就隆隆而至。 她“呀”了一声,忙捂住脑袋往家跑。刚刚不过是眨眼间的犹豫,豆大的雨点就已经倾盆而下。明明只是几步路的距离,却一下子把留莺淋透了。 她慌忙地想要跑进院子里,脚却在门槛上卡了一下。脚步蓦然一顿。 “糟了,小朵儿肯定还在树下!” 反正已经淋了雨,留莺也顾不得再回去叫人或者拿伞,反身就往老树那里跑。她生怕一个来不及,闪电砸下来劈中老树,再伤了树下的孩子。 仿佛是应了她的担忧,又一道亮光在乌云中一闪而过,滚滚的闷雷轰的一声在她耳边炸开。 “小朵儿!”留莺惊恐地大叫。 老树下,一只小小的“落汤鸡”闻声抬起头来,缓缓地、缓缓地,向着狂奔而来的留莺张开了她幼嫩的双臂。 留莺一把把小朵儿扣进了自己的怀中。这个湿漉漉的小人,冰冰冷冷地散发着雨水的寒气,让留莺忍不住颤抖了一下,然后重新提气,一深一浅地踩着水洼,跌跌撞撞往家跑。 彼时,林鸢正在书房里给那群小娃娃们讲前朝历史,正说道激昂处呢,窗外却砸下一个雷来,屋里的人皆是一愣,随既小娃娃们炸了开来,再无心听故事了。 林鸢记挂着外面的小朵儿,便草草地嘱咐孩子们自修,自己抓了把伞冲了出去。还没跑出院子,就撞上了抱着孩子往家跑的留莺。林鸢连忙撑着伞迎上去。 “你怎么回来了?”他蹙着眉头看了一眼小朵儿,“不是跟你说过,别靠孩子太近了吗?凡是关于她的事,都交给我来就行,你不要插手。来,把小朵儿给我……” 留莺一听这话立即沉下脸来,一巴掌打开男人伸过来的手:“交给你?你把我女儿一个人搁在树底下淋雨,可怎么叫我放心交给你?你就凭那个半仙道士一面之词,就敢来剥夺我抚养小朵儿的权利?这几天的妥协,已经让我忍无可忍了,你知道么!那人当时如果说不让我接触所有人的话,你还真能乖乖地把我锁到箱子里不成?……林鸢,我真是想不到,你竟也是这样愚顽之人!” 说完,留莺失望地看了林鸢一眼,搂紧了小朵儿,也不接林鸢手中的伞,直接绕过他跨进雨中,独自带着孩子回了卧房。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5章 缘来如此 回了卧房后,留莺也顾不得收拾自己,草草换了件干衣服就先张罗着烧水给小朵儿洗了个热水澡,连林鸢后来送来的姜汤也多半被她灌进了小朵儿的腹中。 小朵儿很乖,可以说是非常乖,除非你不叫她蹲在树底下,否则她是从来不会跟你哭闹的。洗澡的时候乖乖地由着你搓,连姜汤这种辛辣难咽的东西递到嘴边也会听话地接过来,喝得一干二净。而且,她已经不像刚来时那般木讷了,不发呆的时候她的眼睛里总是亮亮的,留莺总觉得她是在用眼神感激你为她所做的事情——她果然变得好多了! 留莺高兴极了,她忍不住在小朵儿嫩滑的脸蛋上亲了亲。 “如果你真的在逐渐康复,如果我的感觉真的没有出错的话,那我希望,你能一直在这里住下去,直到你彻底的好起来。” 小朵儿仍在目不转睛地望着留莺,也不再是不是听懂了她的话,小人儿动了动嘴巴,在唇边勾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仿佛是在悄悄的微笑。 #################### 留莺再次病倒了。 当林鸢察觉到的时候,天早就已经黑了。 因为留莺一整个下午都在跟他生气,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她都对他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而对于留莺的前所未有的无理取闹,林鸢颇为头疼,今晚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要批改孩子们的策论,还要准备明天的讲义,一直到夜深了才回到房间。 他本以为留莺是心情不好才会这么早就去休息的。等到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被褥中的她那不正常的体温之时,她人早就烧的不省人事了。 林鸢心中别提有多懊悔了。他就不该因为留莺在气头上的那一句伤人心的话,就刻意地忽视她的异常。他明明知道她近来的身体一直不好,一有点风吹草动就可能倒下的。 就这样,留莺再度陷入了昏睡当中,怎么也叫不醒。 林鸢连夜上山去找时勿。那道士见林鸢在这个时候来访,几乎是用恨恨的目光瞪着他。 “我不是再三叮嘱你们要她离那孩子远一点么?” 林鸢被训得哑口无言。自责的情绪再度涌上来。他要是知道,这样莫名其妙的叮嘱会让事情变得这样严重棘手的话,那不论她当时对他说什么难听的话,也会阻止她的呀。 这一回,回魂的法事进行了整整一个时辰才结束。时勿走出房间的时候,月亮正升的高高的,明晃晃地照在他惨白的脸上,林鸢恍惚间像是见了鬼一样。 “怎么样了?”林鸢焦急地迎上去。可是一看清时勿灰败的面色,一腔的希冀被全部浇灭。 果不其然,时勿无力地冲他摇了摇头:“抱歉。以贫道一己之力,实在不能堵上她魂魄的空洞了。” “什么……”林鸢心中一片绝望,“当真……当真没办法了吗?您之前不是说,集天时地利人和就可以根治的么?” 时勿迟疑了一下:“只是……事到如今,已经不是短短几个月就足以痊愈了,少说得用上十年的时间才能够……” “十年也好,二十年也罢,不论多久多艰难,我都会陪着她一起渡过——只要你能让她活下去,只要她能活着!” 时勿重重的叹了口气。 今夜月圆如玉盘,天朗似浅水,银色的月光照亮了林宅的庭院,却偏偏在人的脸上投下一层郁郁的阴影。 “你听错了,施主,静养的条件不是十年共渡,而是十年孤独,”时勿别过脸去,不忍心看到林鸢的表情,“是十载的山长水远两地分隔。” 林鸢愣住了。 “两地……分隔?” 但是,这一声令人心惊又心碎的疑问,并非是林鸢发出来的。 那声音虚弱又嘶哑,像是砂砾划擦过地面,又像是铁锈腐蚀的门轴。 庭院里的两个人循声望去,竟是留莺扶着门框,一脸震惊的站在那里。 林鸢首先回过神来,几步跨过去:“哎呀你!怎么能这样大意,出来也不会披上件衣服,就不怕再着了凉吗?”他飞快地脱下自己的外衣,想要披到留莺身上的一瞬间,手下却一顿。 他忽然想起白天,就在此处,她一句刺痛人心的“愚顽”,一个失望嫌恶的眼神以及之后无比冷漠的神情。她……还在生他的气吗?她会不会不管不顾地把他的衣服丢下? 出乎意料地,留莺主动地按下了悬着在她肩膀上空的大手,让他的外衣落在她的身上,让他的手紧贴着她的。 可宽大的外衣之下,她愈发消瘦的身体却颤抖有如糠筛一样。 “我的声音……怎么了?”她用她那难以入耳的嗓音,艰难地发问。 时勿目光怜悯:“那是你的灵魂虚弱到连身体都驾驭不了的地步了。现在还只是你的喉咙,很快,你的眼睛、你的耳朵,你的一切感知和行为都会为此受到影响,直至身体完全失控,甚至死亡。” “……很快,是多快?” “最多三日。这三日之内,贫道一定能帮你找到合适的修养之地。十年之后,我保证必还你新生。若是做不到,贫道愿以性命相抵!” “哼哼。”留莺古怪地笑了笑,“难道我还有别的可以相信的吗?就算到那时我真的死了,难道还真的要取你性命吗?” “莺!你别这样!不要说那个字!”林鸢反手握住留莺的手激动地说道,“道长之前说过,你之所以这样是跟那个孩子有关的,那要是我们把她送走的话,你是不是就——” “不可以!” “不可!” 还不等林鸢说完,留莺和时勿异口同声地否决了。尤其是时勿,那一声不可几乎是要扯破了嗓子一般,惊得其余二人不禁回头看去。 时勿激动满脸通红,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林鸢:“施主您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您之前不是答应过……” “我是答应过!我答应过!”林鸢的脸也因为气愤跟恐慌而涨得发红,“可是我的妻命不久矣了啊!你叫我再怎么回应您不知所谓的嘱托?您能不能不要再打哑谜了,把您所知道的一切因果缘由都说出来!别再只是指挥着我们要做这个不能做那个,却瞒着我们所有的事情,你可知道我们有多迷茫困惑、多提心吊胆吗?你总是托说天机泄露,可是,人命不也是关天的大事么?” 时勿垂下头,颓然地沉默着。 “道长!”林鸢不肯罢休地逼问。 留莺愣愣地看着林鸢失了风度的步步紧逼,忽然一丝恐惧涌上来。她忽然一点都不想知道详情了,她只想糊涂但平静地治病,或是等死。 “算了林鸢,我们——” “我本是……” 可时勿突然在这个时候发了话。 “我本是北斗七星神君座下的一只神龟。某日,我不慎打翻了神君案板上的砚台,弄乱了命簿上几个女子的命格。如此,神君便罚我下界来,收拾被我弄乱的命运。” “那几个女子是……” 时勿点点头:“那几个女子,正包括了留莺施主,跟那个孩子。常人皆是有一身三魂七魄的。但这些女子因为我的过失而多拥有了一个肉身,因而这两具身体会争抢这三魂七魄。当一身死亡之后,另一身虽然会重新聚齐完整的魂魄,但仍会比常人的稳固性差很多。而那孩子的魂魄几乎都聚在另一个身体里,所以这具空旷的躯壳则会像饿兽一样不断吞噬身边一切不稳定的灵来补全自己,比如那棵残留着丝缕仙魂的桃树,以及魂魄动荡的你,留莺施主。” 留莺方才恍然。难怪,难怪她会重生,难怪这道士曾说小朵儿是他的罪过,难怪小朵儿坐在树底下就会康复,难怪他们不让自己靠近那孩子……原来,这一切都是神明的一时失误所致。 “所以,帮助你们回到正确的生命轨道,是我应赎的罪。三天之内,我必会回来带您去合适的地方休养生息,只要你跟我走,十年之后我一定保证你活下去。” 此时,夜已至深。水色月光,窸窣虫鸣。院中的三个人却心情沉重,一时间相顾无言。 “三天后,若是我没能跟你走……那我会……死吗?”留莺轻声问道。 “死?或许会,或许不会。但失了魂魄的肉体,与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呵,是呀,那样和死又有什么区别啊……” 留莺的脸苍白着,唇也苍白着,细细感受难听又陌生的声音在自己的喉咙中回环震颤,一如她弱不禁风的身体。 不能看,不能听,不能说,不能动弹;她的梦,她的爱,不能感受,不能表达……那她与死又有何异? 只是……十年啊……她短暂的一生统共才能经历几个十年呢?如此漫长的岁月,都要她一个人面对。之于她何其残忍?眼下苦心经营起来的一切,事业家庭爱情,十年的时间足够被研磨成泡影了,到那时,一无所有的她还能再做什么呢? 留莺将脸埋到手心里,眼泪默默的从指缝中流淌出来。 她一直觉得,这一世的转生是上天给她最大的仁慈。虽然让她在人生刚刚起步的时候终结于病痛之中,但又恩赐给她了另一段生命作为补偿,让她重新有一次机会,去奋斗,去收获,以及去爱。 她也曾想着,自己这一生大概也就是这样了。同林鸢一起,儿孙绕膝,携手老去,尘归尘土归土。 怎料,还会有这样一层生离死别的劫难呢。 林鸢轻抚着留莺的头顶,他偏头,吻了吻她的发。发间散发出的不再是檀木的清香,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枯草萎败的味道。耳边回荡的是她强忍的抽噎声。 林鸢内心悲恸。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不知所措过。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留莺的与众不同。她的想法,她的作为,一向都与寻常的女子不同。他不是没有为此而感到迷惑。但是,他喜欢的不正是这样的她么?他不在乎她的魂魄的多与少,他从来只希望他的爱人一生安好…… 他突然灵光一闪。 “留莺,”他用她最迷恋的声音,一字一字地说道,“我们成亲吧。” 留莺浑身一个战栗,终于从手心中抬起了头。泪光模糊中,林鸢逆着光站在雪亮的月色下,他的轮廓被银色的光晕轻轻勾勒,身形颀长宛若天神—— 一如……一如五年前的初见! “这件事已经被我们拖得太久了,久的我几乎要忘记我们其实还没有正式地结为夫妻呢。”林鸢状似高兴地对留莺道。 “你……”留莺的嗓子哑得厉害。 “呵,”林鸢笑了笑,“虽然你从来没主动跟我提过拜堂的事儿,但我知道你定是非常期待着同我的合卺礼,还有……花烛夜,你明白我的!”说着还冲着留莺顽皮地挤了挤眼。 留莺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下流!”她一边笑骂一边扯过背后林鸢的粉色外衣袖子,胡乱地擦着眼泪。 林鸢压抑住悲伤,直对着留莺嘿嘿地笑:“羞羞徒儿?卿卿徒儿?三日时光苦短,嫁与为师可好?” 林鸢的话让留莺一下子回忆起五年前他们在京城粱梦阁里相识相知相恋的那段日子,那段艰难却不失快乐的、装模作样地以师徒相称的、鸡飞狗跳的日子。一回忆到这儿,留莺就想要微笑,可鼻尖又禁不住一阵阵地发酸。 “莺,我本是想着,等你离开新梦阁之后,再同你好好商议着,办一场盛大的婚宴,把所有人都请过来。只是这样一来,是来不及办成我原本想弄成的样子了。” “没关系的,这些都没关系的……”留莺有些哭笑不得,强撑着哑着嗓子调侃道,“我又不需要所有人,我只要你一个跟我合卺跟我洞房就够了……” 林鸢的忽然被这句话击中了心脏,胸腔里的那颗心像是要逃出来一样撞击着身体,让他战栗,让他兴奋,也让他痛楚。 “莺,我是不是还没对你说过,我是那样的……爱你。” 留莺听了一愣,话不经大脑反应就已经脱口而出:“没有啊,你对我说过了。” 林鸢也愣了:“我说过?我什么时候说过?” “哎呀你真是……”留莺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假装低头蹭鞋的时勿,压低声音说道,“就是……那天晚上。” 林鸢这才恍然大悟,今晚头一次,他发自内心地微笑了起来。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6章 尽致的爱 送走时勿以后,留莺跟林鸢皆是一夜未睡。 两人并排躺在软床上,说了一夜的话。 床头摆着一根燃了半截的红烛,摇曳的火光渺茫地照亮二人的脸庞,融化的蜡一滴一滴地滚落下来,淌了大半碟子的红泪。 留莺把她前世的经历挑拣着讲给了林鸢,林鸢也静静的听着,惊讶却并不多么好奇。 这一点反倒让留莺好奇了:“怎么,我说的故事就那么没有吸引力么?你难道就一点好奇心都没有吗?” “好奇心?”林鸢一听也乐了,“你说的是日行千里的飞机还是万里传音的电话?这些东西确实神奇,但也离我的生活太远太远,若不是你曾经历过这些,若不是你讲给我听,那我又怎么会去奢望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不过你与你相关我才会听下去而已。” 留莺沉默了一下:“那你就一点都不在意我前生的事情?” “我不在乎。我认识今生的你,我只仰慕我眼前的这个留莺。在你我相遇之前的事,我都不在意,更可况是你遥不可及的前生。” 留莺忽然笑了:“其实,我一直非常感激你,感激粱梦阁里的人。我刚来到这个世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之前的‘唐璇’划清界限。‘留莺’在旁人的眼里或许不过是‘唐璇’的艺名别称罢了,但其实在我心里是那样害怕自己会活成别人的样子,我只想过我的人生,做我想做的事情。但出乎我的意料,从此以后真的再没有人再叫过我‘唐璇’。你也是,你们都是。虽然只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但这对当时的我来说,或许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幸好,你们一人一把地把我从抑郁的深渊中拉了出来。你可知道,我有多么的感谢!” 林鸢微微一笑,凑近过来,伸出手揉了揉留莺的头发:“都是举手之劳而已,你还用这样千恩万谢的。” “当然用了!与你们或许只是滴水之恩,与我可是涌泉也难以报答呀!” 林鸢不禁叹了口气:“留莺,你真是令我心折。” 留莺微赧:“你的嘴巴今天可真是甜啊……像是‘你爱我’这种话,今晚不是已经说过一次了吗?” “那我就再说一次就——咳咳!” “哎呀!怎么又开始咳嗽了么?”留莺心头一紧,“是不是又到了夏天,今天还因为我的事累着了?你自己感觉怎么样?要不要熬些药吃?” 林鸢摇摇头:“我还不必。倒是你,嗓子哑成这样,要不要歇一会再说?” “不要!”留莺一口回绝,“我们像是这样相处的时间实在是不多了,我可不想在三天后在鸟不拉屎的地方为此后悔十年。” 林鸢无奈地摇头:“你怎么把治病说的跟坐牢一样呢。只要你的病好了,我们像这样的机会还多的——咳咳咳……” 留莺连忙坐起来,帮林鸢拍背:“你若是这样,可让我怎么放心地离开……哦,对了,你要是不愿意吃药,我跟你煮枣梨水好不好?我记得当年在京城的时候,我们还经常一起吃这个呢。这些年你药吃的多,反倒叫我忘了还有这一层口福呢。” “枣梨水……难怪,当年啊……” “怎么了吗?你不想喝?” 林鸢摇了摇头,苦笑道:“枣梨枣梨……夫妻迟早分离——” “呸呸呸!又迷信了是不是?我们又不是要永别,十年对我不过是一场大梦,十年之后,我还是一个好汉!” “……” 留莺叹了口气,从后面抱住了男人的腰:“对不起啊,林鸢,我忘了这十年对你来说才是真正的噩梦,三千多个孤身一人的日夜啊……我万分感激,你还愿意在这个时候提出来成亲的要求。我领会你的意思,我也愿意相信你真能如你所承诺的那样,受得住十年鳏夫的苦日子……” “我当然会等着你回来——” “你当然要等着我回来的!”留莺一本正经地跟林鸢说笑,“你若是敢给我戴一顶绿帽子,等我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拜托神龟道士想法子阉掉你!” 林鸢闷笑着,伸手握住小腹前的那两只莹白的手:“自然是不敢的,就算是为了你将来的‘性福’,我也不会去招惹别家的姑娘的,你大可放心。” “那也不行,你不去招惹别人,可不代表别人也不来招惹你啊。”留莺扭动身体蹭到林鸢的面前,“哎,这样吧,今后你不论走到哪里都把小朵儿带上,若真有人敢来勾引你,你就跟她说,小朵儿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不肯要小妈!” “……”林鸢的脸色变了变,“你……就这么喜欢那小丫头吗?明明都是因为她才会让你变成这样的!“ 留莺的笑容垮了下来,沉默了片刻后,歪着脑袋重新笑了起来:“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呀,我还以为你也会觉得我这是命中注定呢。”她扭头看了一眼房间角落的小床,小朵儿正躺在其中安静好眠。“至少我从来没有一点点埋怨过那孩子。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反正我一直就想养一个女儿。给她穿最好看的裙子,给她扎漂亮的头发,想着把我会的所有的一切都教给她,让她成为一个知书达理的公主。我本以为,小朵儿的到来可以提前实现我的愿望呢。” 她沮丧地仰头倒回被窝里,盯着窗外隐隐泛白的天空,无精打采道: “可惜,我将错过她最好的年纪了。而且十年后,我能不能再有自己的孩子也说不定了。林鸢,我知道,你没那么爱小朵儿,但是就算是为了完成我的心愿,也拜托你把她抚养长大,就算最后她还是不能清醒过来也没关系。 “还有,把司阿婆也接到家里来吧,她也渐渐上年纪了,无儿无女的难免怕寂寞。既然她一直把你当儿子看,你也要多分些心思陪陪她。这样在照顾小朵儿的时候,还有她能一起帮衬着你,你也轻松些。 “千万不能累到自己,再诱发了旧疾可就不好了。晚上也不要点灯费蜡地熬夜,白天日头好的时候也要多出去走走活动活动筋骨…… “跟那群孩子的时候也不要轻易动气,生气是真能气出毛病来的……你要好好……修养……” 在太阳升出地平线的那一刻,留莺终于禁受不住困顿沉沉地睡了过去。 林鸢就这样盯着她安详的睡颜,直到蜡烛燃尽,天色完全亮起来。 他缓缓地坐起身来,轻手轻脚地穿衣洗漱,烧水煮饭。 书房里有一沓早就备下的空白请柬,林鸢只从里面抽出了寥寥几张,略加思索后挥笔,一蹴而成。 再回到房间时,小朵儿已经醒来自己穿好了衣服坐在小床上。林鸢抱起她,走到厨房解决掉一顿简单的早饭。 小朵儿又不声不响地搬着凳子坐回了老树底下。 林鸢则略加拾掇之后,拿着那几张写好的请柬出了门。 天色已经大亮,今天要做的事情也还有很多。 ########## 金色的阳光透过大开的窗户,投射到留莺脸上。留莺渐渐转醒,接着心底就翻涌上来一阵叹息。说好了不要再拿这宝贵的三天时间睡什么觉的,毕竟马上就是十年的漫长睡眠。可还是忍不住睡着了,并且这一觉还睡的那么久——窗外这分明就是夕阳了啊! 留莺懊恼地翻身坐起,一扭头却发下林鸢正趴在床边上,沉沉地睡着。身上还穿着外出的衣服没来得及换下,眼睑下面还有一大片乌青。 留莺心中内疚不已。若不是她,他也不会累成这样,认识他这么久,她可从来没见他在这个时辰睡过觉。 她摸了摸肚子,里面空空的却并没有多少饥饿感。琢磨着林鸢应该还没来得及做饭,窗外小朵儿还好好地蹲坐树底下望天,于是她便悄声下床去了厨房,用所剩不多的食材掂量着炒了几个常做的菜。一边生着火,她一边寻思着,弄不好这就是她能为他做的最后几顿饭了。想到这里,她的鼻尖就泛了酸。结果一时手下的风箱抽乱了几下,几股烟冒上来呛到了眼睛,弄得她直掉泪。 “留莺!” 林鸢急急忙忙地从房间里跑出来,一眼望见厨房里忙活的人才松了一口气。 留莺连忙用袖子摸干了脸上的灰跟泪:“瞧把你吓得,我还能跑了不成?去,叫小朵儿回来吃饭!” 林鸢殷勤地给她递着盘子:“不必。我回来的时候才给她喂过小点心。过一会儿司阿婆会过来,她说给孩子做了好吃的,要我不用给她准备晚饭了,她晚上要跟孩子一起住偏房。” “那好啊!若以后她都能在这里住下就好了。”留莺不再多说。她知道,林鸢定是故意错开她跟孩子的饭点。毕竟她的吃饭时间不同于平常的作息,只跟清醒的时间有关了。 “好,我等会儿就去拜托她主线!” “嗯。”将来若是有司阿婆来照顾他们父女俩,她能更放心一点。 饭很快上了桌。 林鸢招呼留莺上桌吃饭:“对了,莺,我已经同他们说好了,后日我们就成亲。你没有娘家,音姑娘想叫你从新梦阁里出嫁,你看这样行不行?” “这么快就说好啦?你可真是能干呢。从新梦阁出嫁,行啊,只要音音姐不嫌我耽误她做生意——哎,她知道我马上就要隐居山林了,是不是表情特别气急败坏啊?” 留莺一脸兴奋地问着林鸢,一边随手夹了块茄子。 “……咦,这是忘记放盐了么?”留莺艰难地咽了下去,也不等林鸢说什么,就一溜烟地跑去厨房捏了一小撮盐回来,然后一面散盐一面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啊,刚才做饭的时候有点心不在焉,就忘记放盐了。本来想做饭犒劳一下你的,结果还是搞砸了。” “……这都不碍事的,平日里都是你做饭给我吃,今日应该我开火做给你吃才对——当然,这得等我学会做饭之后。”说着,也夹了一块茄子,在放进嘴里的一瞬间,林鸢愣了一下。 “咦,怎么还这么淡呀?”留莺惊讶地咽下嘴里的东西,“你等我一下,我再去拿些盐——” “不用了,”林鸢一把抓住留莺的胳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盘烧茄子,“不用了,留莺,你没有忘记放盐。” “嗯?那怎么还能没有味道——” 留莺忽然明白了。她愣了地抬起了自己捏过盐巴的手,伸出舌头来轻轻地碰了碰食指的指尖,然后又在拇指上舔了一口。 没有味道。 她重新拿起筷子,夹起一小块肉丁放进嘴里。 还是没有任何味道。味同嚼蜡。 继她的嗓子坏掉以后,她的味觉也失去了啊。 她默默地放下筷子。对林鸢露出哭泣一样的笑容来:“对不起啊,我把茄子弄咸了。” “留莺,不要,”林鸢隔着饭桌捧起她憔悴的脸,“不要难过,好不好。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等你健健康康的回来。不要难过,不要……” 留莺缓缓地流下泪来,默默地又点了点头。 一整个晚上,留莺都将自己紧紧缠绕在林鸢的身体之上。 亲吻着,包裹着,放纵着,无度地索取着他浓烈的爱意。 死了都要爱。 这句她前世一度不喜欢的歌词,却在这一刻钻进她混沌而疯狂的脑海。 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 这个颠倒的夜里,她想要他的所有的热情跟痛苦。同时,她也要将她迸发的心意,给予他最□□裸的表白。 她流泪,她狂笑,她尖叫。她不知餍足地汲取,要他为自己报以同样炽热的喘息、低吼与汗水。 每分每秒,都要爱到绚烂,要笑到泪水掉下来,要哭到微笑才痛快。 既然未来已经做不到陪伴,那眼下为何不尽致去爱呢? 她是那样狂热地占有着他的一切,也渴求着他本能一样的占有。 她的缺失由他来补全,他的痛苦由她来安抚。 只能是彼此,必须有彼此。他们是相濡以沫的鱼,他们是悬崖峭壁的鸟,他们是无度交欢的兽,他们是懵懂相爱的人! 极致的浪漫淹没于极致的痛快。他们紧紧拥着对方,撕扯着同时滚入末日的火海。燃烧的血汗从灵魂深处迸发到肢体的每一个末梢—— 爱情的酸与痛、甜与苦,都在这一穷途末路的时刻,化为烈焰,化为飞灰,弥漫进无形无影的空气里,久久地不肯散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7章 悲囍 上 烛光摇晃跳跃,影影绰绰的迷成一片。 留莺忽的坐起身来,一不小心动作太大,扯得四肢百骸酸疼入骨。 可她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了,因为这里不是她所熟知的林宅卧房,身下的这张床的触感太过松软了。 留莺想要看清楚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她用手揉了揉模糊一片的眼睛,又使劲眨了眨,可是眼前的那片恼人的雾气怎么也散不去。 ……呵,想不到三日之期还未到,她就快成为废人了。 “留莺,你醒了?” 留莺听到了秦音音的声音终于放下心来,她忽然想起来这是什么地方了。这是她刚到金陵时在新梦阁里住的房间,她已经很久没到这里来了,想不到秦音音还一直给她保留着。 她朝秦音音愉快地笑了笑:“音音姐,是你。” 虽然看不清表情,但听声音就知道秦音音在微笑:“你呀,可算是醒过来了,真是叫人担心死了!” “音音姐,我睡了多久?现在什么时辰了?我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哼,你还好意思问问这么多问题?我还没问过你呢!怎么就把自己搞成这个狼狈相了。连成亲这么大的事情都弄得如此急吼吼地,幸好明天衍上了良辰吉日,要不你说这婚是结还是不结呀?” “啊,抱歉了,音音姐,”留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今后,我可能都不能再留在新梦阁里帮你的忙了。” 秦音音叹了口气:“我明白。只是少不得麻烦柳照君多替你劳累一点了……哦对了,我这里有两封柳照君从京城捎回来的信。” “信?” “可不是!柳照君那个大嘴巴,到京城去的时候明明什么都还没定下,就轻巧地把你要跟林鸢成亲的事情广而告之了!喏,信给你。” 留莺接过信,反而苦笑了一下:“对不起,我的眼睛好像坏掉了,看不清信上的字。” 秦音音沉默了半晌:“……你是要我念给你听?” 留莺欢快的点点头。 “……”秦音音认命了,没好气地拆了信封。 “哦!是娘亲跟酒娘的,她们就给你寄了四个字来啊,‘共贺新婚’……咦,这是什么?啊!一百两银票!亏他们舍得拿出这么多来!……那我得拿出来多少给你才好啊!” 留莺听着秦音音肉疼的絮叨忍不住笑出来。一百两,这么多,她也是没想到啊。当年,在她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最怕的人明明就是老板娘秦伊伊以及她身边的酒娘。秦伊伊逼她屈膝、逼她屈服,酒娘则在一旁帮衬着磨平她的棱角。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原本又恨又怕的心情早已经变了样子,秦伊伊跟酒娘早就成了她真心实意佩服的人。若不是她们,以及秦音音,她哪里还能完成她前生未竟的理想…… “哎!这一封信是郁笙烟写给你的!我看看哦……啊,哈哈,她一上来就在骂你,这么多年什么消息都不肯透露,当年走的时候也是不告而别,真是不把她当朋友呢。” 留莺脸红了,小声辩解道:“我明明已经留过条子跟她告别了呀……” 秦音音才不管她说什么呢,继续往下看信:“呵!她还给你留了二十五两的份子钱!她居然拿得出这么多现钱来,还真是不容易。她对你倒是真心的呢。” 留莺一愣,随后微微笑起来。 是啊,虽然郁笙烟跟她是完全不同的一种人,但是她们却相处的很好。一直以来,郁笙烟帮了她太多的忙,让她从无知胆怯渐渐变得勇敢从容起来。第一次聚会,第一次试着喝烈酒,第一次调香,很多第一次都是郁笙烟带着她体验。她一向是一个慢热又内敛的人,为人处世也不算多么老练圆滑,所以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从来都难得一个朋友。直到郁笙烟她猝不及防的向她伸出了手。即使她后来承认自己也曾利用过她,但对留莺来说,郁笙烟确确实实地走进了她的生命里了…… “哦,她还说她早就不是头牌了,现在在后面帮着娘亲她们打理粱梦阁……啊,她又开始骂你了,林鸢还活着的事情你也不告诉她,让她白白为你的后半生操了那么久的心。” 可不是么。留莺又笑起来。想起几年前林鸢失踪的时候,她那心如死灰的样子,郁笙烟可真没少开导她,为此还冲她发了不少脾气。 留莺是知道的,郁笙烟喜欢女人。她对都雪晴的爱,专横又霸道,大概正是为此,都雪晴也始终迟疑着没有回应。相比之下,她对留莺的好却温和许多。但留莺一直拿不准她对她的到底是友情还是爱情,她怕她回应不了郁笙烟的感情而伤害耽搁了她这位挚友,因此才会在来到金陵之后抑制住思念和歉意,同她掐断了一切联系。直到如今,这一封长长的“共贺新婚”,终于令她解开了心结……只可惜她们的友情又要中断了。 “喏,”秦音音恋恋不舍地把一百二十五两银票送到留莺手里,“看来今儿非得破财不可啊……只有六十六两,新婚愉快,大吉大利!” 留莺惊讶地抬头:“咦,你怎么这样反常?我的赎身银是结清了吧?” “结清了结清了,昨儿林鸢来的时候不仅结清了赎身的钱,还把明天停工的钱给垫上……咳”秦音音连忙转移了话题,“哎呀,虽然明天请的人不算多,但是王爷本人可能会出面呢——哈欠……”秦音音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眼道,“马上天亮了,要不要再补个回笼觉?” 留莺愣住了:“马上天亮了?现在什么时辰?” “快子时了吧,再过不了多久就是你大喜之日了!虽然给你掐掉了不少繁文缛节,但毕竟是主角新娘子啊,明天还要坐轿回林宅,一路上也少不了受些累,所以劝你最好再去睡一觉。” “快子时了?我这是……睡了一整天吗?”留莺目瞪口呆,第二天居然被她完完全全地睡过去了!她怎么能这般不争气?! 秦音音看着留莺沮丧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天亮之后,我会再来给你梳妆。剩下的时间你还可以看看这个房间里还也没有要带走的东西。哦……对了,你想吃东西吗?我给你取一点来?” “……不必,我已经感觉不到饥饿了。就算是吃,也尝不出味道来,哪还有胃口?“ “那好,我不逼你吃。你自己注意休息。明天……就要嫁为人妇了啊,唉,时间过的还真快……” 秦音音走了。房间里一瞬间沉寂下来。 楼下新梦阁还在迎来送往今天的最后一批客人。丝竹声混着人声,仍然在人间纷扰着,透过闭不紧实的门窗渗进房间来。 那,便是她过去几年里历过的日常。如今却再也回不去了。 外面闹愈闹,屋里静越静。 留莺倚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方才那种苦中作乐的情绪却再也绷不起来了。内心深处的寂寞恐惧张皇无措,在这个空旷狭窄的房间里不断地发酵膨胀。 她摸了摸手中的信件,想起了郁笙烟,想起了老板娘跟酒娘,还有至今都不知真相的弟弟唐珺,想起了在粱梦阁里里外外相识相交过的朋友们。她忽然对这边的世界也变得前所未有的留恋起来。虽然那道士信誓旦旦地说着没问题,但她清楚自己的身体,那,种虚软无力的感觉,那种腐坏枯萎的气息,无一不刺激着她在前世最后那段日子的记忆——死亡。世界上最勇敢的人将这个过程说成视死如归、说成魂归故里,但在留莺看来,死亡不也是一场后会无期的离别吗? 既然无法避免,那至少也要好好地跟他们告别吧。 留莺摸索着下了床,在一片光影模糊中,凭着依稀的记忆找到了梳妆台里的笔墨纸砚。 写些什么好呢? 留莺一面研着墨一面愣愣地发呆。 想说的太多,但在这一刻不论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这两辈子啊,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好歹的见识过不少次的生老病死、邂逅分别,也比眼下这个世界的人了解更多场的混乱动荡、战争饥荒,即使天真如她也是明白当今盛世国泰民安之可贵,谁也不知道在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天灾人祸。真到那时,个人的生与死都太苍白渺小了。多求无益,惟愿我惦记的你们能一世安好。 留莺两眼一抹“黑”,手腕子虚浮无力,每写一个字都要花上好半天的功夫。 呵,可惜了。她想着。这些年好不容易抽着空练了一手字,也没办法在最后告别的时候秀给他们看一看了。 最后,还剩一封没写,自然是要留给她的林鸢的。 留莺福至心灵,忽然想起她在这房间里还藏着一个好东西。她沿着记忆里的位置,从梳妆台的最深处挖出一个沉甸甸的小木匣子。慢慢打开来,她要找的东西一样未少地在里面的放着呢:几封旧信,和一块漂亮的石头。她缓缓抚摸着这几样东西,曾经他们相处的一幕幕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跳跃闪动着。 她微笑起来,终于再度提起笔来: 致我最最亲爱的林鸢…… …… 第二天,新梦阁的楼底下聚了好些看热闹的人。他们都在昨天听说了新梦阁要歇业一天,而原因正是有位公子要八抬大轿来迎娶里面的姑娘。 果不其然,时候一到,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翩翩佳公子,就带着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向着新梦阁开来。虽然这个“林家”在金陵里不是什么豪门大户,但这场面却也不失气派和热闹。 只是有一点比较可惜,围观的群众并没能一如所料地看到泼辣的秦小老板对这位林公子多加为难,只一个红包就打发了新梦阁这帮难缠的女人,顺顺利利地接到了凤冠霞帔的新娘子。 有曾见识过这位新娘子的人,都忍不住地夸赞其温婉大方,确实配得上这位澜靖王爷身边的红人。 当然也有人满嘴喷醋,小声地跟身边的人嚼着舌根,说这女的配不上林公子,或者姓林的配不上莺仙子之类的浑话。 不过这些谣传丝毫不能压抑住人们的好奇,他们一路跟着搀扶着新娘子的柳照君把人送上花轿,都想着能不能幸运地一窥绣花红盖头之下的芳容。 就这样,充满了好奇心的闲人们随着敲锣打鼓的班子和轿辇,一路从新梦阁走到了昙朗巷口,总算被王府的卫兵拦在了巷子外面,又吵闹了好半天,这些人才渐渐散去。 在新郎射完箭、踢完轿门之后,秦音音和柳照君两个喜娘地把新娘扶下轿来,然后又搀着头顶着几十斤的凤冠、身披十几斤的霞帔的留莺,跨过熊熊燃烧的火盆。她们两人小心翼翼地把留莺身上的重量全部转移到自己的胳膊上,因为只有这样,她们才能保证新娘子不会摔倒在地。她们不能让别人看出来,留莺她的身体,如今已经虚弱成这个样子…… “吉时已到!”自告奋勇充当司仪的澜靖王爷兴致冲冲地冲着两位新人高声喊道。 秦音音皱了皱眉毛,在留莺的耳边轻声问道:“要拜堂了,你还坚持地住吗?” 留莺紧了紧跟秦音音相握的手,微微地点了点头。 另一边的柳照君也替她松了一口气:“莺姐,你别怕,都有我们呢!放心地去吧,今天是你的好日子。” 留莺点了点头,向着王爷跟林鸢的方向坚定地迈去。 林鸢看着留莺身披大红喜服,袅娜地冲他走来,纵使看不清盖头下的那张动人的面庞,也令他不禁有一瞬间的眩晕。 这一幕他期待了有多久呢?自他在粱梦阁里从一个醉酒的登徒子手下救下这个女孩的那天起,他的目光就总是会不经意地被她的身姿黏住。 这大约就是命吧。一向习惯于独善其身的他,偏偏会在那一刻向她伸出了援手,之后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然后,同她一起饮酒赏月,邀她共游元宵夜宴,甚至还领着她去见了母亲,带她去见了他“将来”的同僚。一点点地,他的整颗心竟然都沦陷在这个女子身上! 不见她的时候会思念,见到她又会愉悦。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优哉游哉,辗转反侧。古之前辈们的感情,终有一日竟也能重现在他的身上。这一切都让他惊奇又享受。 再然后,他迫不得已地离开了她。本以为,那就是永别。不堪回首的日子里,他终日与痛苦为伴,几乎死去。直到她像一个仙女一样回到他的身边,拯救他,让他重新活了过来…… 直到如今,他终于完完全全地得到她了!不论是她的心,她的身体还是她的名分,从今天起将永远跟他林鸢绑在一起,纵使是明天就会来到的离别,也不能将他们的灵魂分离。 莺,他的妻! “一拜天地!” 面向着所有来宾,林鸢跟留莺一同深深一鞠。 天地为证,从此刻起,林鸢跟留莺结为夫妻,生死不离。 “二拜高堂!” 青案台上,排位前的香炉里青烟袅袅,林鸢跟留莺深鞠一躬。 愿父母在天有灵,能佑我夫妻二人,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夫妻对拜!” 面对自己挚爱之人,林鸢和留莺相对躬身。 颤抖,林鸢的身体在这一刻终于忍不住激动的颤抖。他甚至也能感受到对面的留莺也在微微的颤抖着。这一发现让他愈发振奋地不能自已。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想明白,那是留莺身体的震动,不是因为激动,而是蕴含着巨大痛苦的肌肉痉挛。只可惜,当时的兴奋与大意让他始终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礼成!”澜靖王爷高兴地对所有人宣布着二人的结合。 林鸢心情轻飘飘的像是要飞起来,“莺,回房等我,我在外面应付一下,很快就过去!” “好,我等着。”留莺哑着声音应道,随后被人搀扶着,走进了她跟林鸢布置一新的婚房。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8章 悲囍 下 留莺屁股挨到喜床上的时候,全身已经疼的快要散架。 昨夜身上发疼的时候,她还天真的以为只是前天过于激烈而导致的后遗症。直到今早被人从梳妆台上喊醒的时候,从筋骨肌理里渗透出来的酸疼险些叫她动弹不得,她这才知道,这是她的身体要彻底完了的信号。是呀,她怎么才察觉到,她前世就经历过的熟悉的死的气息在她身上愈发地明晰了,她明白,自己若是再扛不住睡去一次,恐怕就真的再也醒不来了。 林鸢啊,你在做什么?你怎么还不回来?我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留莺蓦地一阵抽搐,“扑通”一声向后倒在了大红色的床上,一时间被摔得头昏脑涨,半天都没回过神来。脸上蒙着的红盖头惯性地飞起又重新落回她的脸上。 床铺上事先洒满的“(大)枣(花)生桂(圆)(莲)子”硌得她脊梁又酸又疼,但她却连翻个身的力气都提不起。 眼泪顺着眼角淌进了打理整齐的鬓角里,黏黏的痒痒的,想抬手抹去却又挪不动手臂。 喑哑的喉咙,失去的味觉,近盲的视力,以及她现在不听使唤的身体,无不提醒着她时间就快要走到尽头了。 拜托,再坚持一下吧!我还没亲口跟他说一声“新婚快乐”,还没亲口跟他道别呢。 她费力地支撑着耳朵去听屋外的声音,她原本无比灵敏的耳朵却感到那些声音仿佛越来越遥远,远的遥不可及,远的她意识都要朦胧起来。 林鸢,你快回来呀!留莺在心中急切地呼喊着。我还想再一次…… “莺!你的夫君回来啦!”林鸢在这个时候总算是出现了,“那些家伙,总算是劝住不进来闹洞房……了……”他猛然看见了以奇怪的姿势仰躺在床上的留莺,心里咯噔一下,也顾不得用秤杆去挑什么盖头了,几步上前扶起歪倒的人儿。“留莺你怎么了,你——” 盖头飘落,留莺的脸庞终于在今天第一次暴露在林鸢的眼前。这几日萦绕不去的病气终于被精致妆容遮盖住,容光重新焕发了出来,不论身体虚弱成什么样,她仍要做林鸢最美艳的新娘……留莺原本是这样打算的,她本来打算好好欣赏一下林鸢在揭开盖头的一瞬间惊艳的表情,可是实际上,乌蒙蒙的视线中,林鸢的脸上连一丝惊喜也无,反而是深深的惊恐凝固在脸上。 一片迷糊之中,她感到林鸢颤抖着手帮她去拭眼角的泪水。不知为何,她被这男人呆呆傻傻的反应逗笑了。 ——喂林鸢,你好慢啊,明明是我们两个大喜的日子,你却来的这样迟,还为你亲爱的夫人渲染着这样难过的气氛来? 留莺本来是想这样对他说的。可当她张开口之后她才发现,所有的声音都闷死在喉咙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她彻底哑了。 可是,还没等她来得及惋惜,林鸢却看着她忽然一笑,这一笑竟是那样温柔又悲伤。 “傻瓜,就算你说不出来,我也能看懂。我难过,还不是因为你在难过吗?” ——我哪里难过了?留莺噘了撅嘴,用嘴唇无声地抗议着。我这只是焦急的泪水、喜悦的泪水!我比你清楚,好日子是不能流泪的,只是它自己总是忍不住望下流!我真的没有在哭泣啦! “……是吗。你不难过,就好。”林鸢默默地扯过被撇在一边的盖头,试图在留莺的视野之外把她眼睛里流出的血擦干净,可直到盖头被血迹浸透了也没能止住她汩汩而出的血泪。 很快,留莺的鼻子也流出血来。她也终于发现了自己身上的异样。 ——抱歉啊,我这个样子,合卺酒看来是喝不成了。 “你说合卺酒?哦,你忘了吗,我这身体啊,也喝不了多少酒的。刚刚在外面我已经被他们灌了两小杯,今天估计着也不能再喝了。” ——哈,那我可就不用内疚了。要不等我回来,我们再把这杯酒补上? “好,回来再补上……”林鸢低头看着怀里的妻子,心都要碎了。他是多么想紧紧抱着她,用他的体温去温暖她冰冷瘦削的身体。可是他不敢拥抱,因为她看上去脆弱地像是一页泛了黄的旧纸,稍稍一碰就可能会破碎;他也不能去拥抱,因为他不想错过她想要对他说的每一个字。 ——林鸢,我的夫君,我不在的时候,要辛苦你了…… 林鸢怔怔地读着妻子的唇,泪水蓦然就落了下来。 “我不辛苦,只你好好的……”他看到她的耳朵和嘴巴里也开始往外面渗着血!——她在七窍流血!“留莺你——” 留莺的心里也又急又怕:已经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鸢,我…… 我爱你啊,夫君…… 只是,还没等“说”完,留莺就没有了气息。 林鸢无言地抚摸着留莺的脸,那张绝美的脸上此刻却沾满鲜红粘稠的血。 林鸢的心都坍塌了。他抱着妻子,撕心裂肺地哭喊声。 “——莺!” …… “让开!都让开!” 一个灰蓝色的影子穿过人群冲进婚房,三步两步跨到喜床边。 “对不住,贫道来的有些迟了。施主,麻烦请让留莺施主平躺下。” 林鸢心神早已大乱,只是抱着浑身是血的留莺愣愣地流泪,对时勿的话充耳不闻。 时勿皱了皱眉,告了一声“得罪”,然后一把推开了林鸢,夺过留莺轻轻放于床上,干瘦苍白的手指飞快地解开束在留莺脖颈上的衣领,反手抓起腰间的葫芦把里面的药一滴不剩的灌进自己口中,另一只手熟门熟路地掐着留莺从牙关,然后嘴对着嘴喂了下去。 林鸢大惊:“你——” 时勿的唇很快离开了留莺,回头瞥了林鸢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并起双指在留莺身上的几个大穴“啪啪啪”地点了下去。 “吱呀——”房门再度被人打开,秦音音拎着一个包裹走进来,她飞快地打量着屋里的人,开口道对林鸢道:“外面暂时被我稳住了,这边的情况怎么样,她还好吗?” 林鸢麻木地晃了一下头,一转头却注意到留莺七窍的血不知何时已经止住了,胸口处也有了清浅的起伏。 “看来,贫道总算赶上了……”时勿收手的时候,浑身的汗像刚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秦音音担忧地看着喜床上的留莺:“喂,这位道长,她这就没问题了吗?这么浓的血腥味,不会把她血都抽干了吧?” 时勿潦草的抹掉额头上的汗,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暂且稳住了。不过也大意不得,马车已经候在外面了,我会尽快带她走的。十年后,如果没有意外,我必会回来告知。所以还请施主多多耐心等待。” 时勿说完,朝着林鸢点了点头,念了一句“失礼了”,抱起留莺就往外走。 “请等一下!”林鸢用袖子抹了把脸,挺起腰背,面容郑重,"请让我来送她吧,我已经没事了。” 时勿迟疑了一下,还是把人交回了林鸢的臂弯之中。 秦音音在前面为他们打开了门。 林鸢紧紧搂着留莺轻如飞羽的身体,旁若无人地穿过不明所以的客人。门外,时勿的马车早就停在那里。 林鸢最后一次凝视着留莺,像是执意要把她刻印进心灵深处才罢休。他想起刚才时勿渡药的行为,忽然低下头,含住了她血迹斑斑的唇,轻轻滋润这干涸的两瓣。 十年,再也听不到她银铃的歌声,再也见不到她桃花的面庞,再也闻不到她幽幽的体香。 起风了。夜风吹进狭管一般的窄巷里,无需凝神也能听到那幽怨的风声,呜咽耳语,如诉如泣。 “施主,再不走,可就迟了。”时勿执着马鞭低声催促。 林鸢终于放下了留莺,轻手轻脚地让她躺在车厢松软的被褥里。她的睡颜安宁,一如从前。 健硕的马儿嘶鸣一声,绝尘而去。 林鸢盯着消失在巷口的影子,身子在风力晃了晃。 “喂,你没事吧?”秦音音抬手搀住了林鸢的胳膊。 “我无事。”林鸢不着痕迹地推开了她,迈开步子走回了院子,那里还有许多人在等待着他的解释。“她刚离开,我怎么能倒下呢。” “你没事就好!”秦音音在后面喊道,“留莺还有东西托我给你,我一并给你放在房间的桌上了。” “……好,多谢你……” ########### ######### 夜深了,满院子的来宾终于一个个离去,林宅重归于寂。 小朵儿跟着司阿婆早早地回客房休息去了。林鸢一个人待在卧房里。卧房里喜庆的红色还没全部褪去,印了囍字的花烛还在颤颤地燃着,照亮了床前尺寸的光景。绣着吉鸟的被子满上是血染的黑红,林鸢一身喜服未脱,就那样坐在被子上面,眼前打开的包袱里,一件衣服,一块石头,几封信。 衣服还是那件衣服,桃花一样的粉红色,有着宽大裙摆的舞裙。这条裙子最早是在唐璇的衣柜里,之后被转卖到林鸢手中,再后来又在元宵会上送还给了留莺。林鸢已经好些年没见过这一条裙子了,没想到她一直都好好地收着呢,直至今日,兜兜转转一大圈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石头也是那块石头。那块雨花玛瑙石,也是他当初好容易淘来的。蓝色的石头仍旧剔透,里面的纹路依旧清晰,枝桠上两只鸟儿还是长喙半张,羽翼翕动。他还记得她初见这石头时,是怎样兴高采烈的模样。 还有四封信都是简单地一对折,并没有封口。司阿婆、小朵儿、王爷家,各一封,透过薄薄的一张纸可以看到里面都是一样的内容:惟愿您今生平安喜乐。再简单不过的话了。 林鸢笑了一下。他可以想象出留莺写信前是怎样的纠结,最终却只工工整整写了这么几个字。 ……不,也不对,天知道她写这几个字花费了多少心力呢?当前在粱梦阁的时候,他几番嘲笑她那扭曲的字体啊,中间不过两年的空隙,就能练出这般板正的样子。更何况她的眼睛还坏着呢。 终于,林鸢打开了最后一封,写给他的信。这一封写得很长,足足几页纸,也不知她是怎么样在近盲的情况下,还能为他留下这么长的一封手书。 烛火闪动着,突然爆了一个响亮的烛花。 林鸢没有理会,只是愈发聚精会神读着手里的信…… ——致我最最亲爱的林鸢: 见信如晤:) 东西都收到了么?那条长裙,那枚石头,还有这封足足写了六遍才写好的信,我可不会让你看见在这之前被我涂改成鬼画符的草稿呢,哈哈! 至于我带走的,就只有我们在闭关的时候你给我写的信了。那三封信啊,当真是字字泣血,每次重看,都能赚到我心头一大笔泪,让我忍不住开始想你,不论你是正坐在我面前,还是不知何处的天边。我是那样的坚定,我的爱永远对你敞开,所以,即使宽宏大量如我,也会贪心地想要留住你的爱,恨不得你天天念叨着我才好。可是,我真的不能这样煎熬你的心、你的精神和你的身体了,我只想要你能在看见这一裙一石一信的时候,思念我一小下,这就足够了。我是认真的,可千万不要太想我了呀!我不在的时候,生活还要继续,因为迟早有一天,我还会回到我们的生活里来的。在那之前,我们只要静心的等待。 在这即将离别的三天里,我时常会感叹,命运真是一个善良又残酷的家伙呀。她善良地让我们在一起,又残酷地叫我们分开。是她叫我们,在惊鸿一瞥中相遇,在中秋的月夜下相识,在元宵夜的灯火下相知,在春日的桃花树下相爱,在粱梦阁和新梦阁的茶余饭后缱绻温存,最后,也是她赶着我们在匆忙与痛苦中离别。 你看,我又在还没分开的时候就开始想念了。想念曾经那个狡黠又知音的你,想念现在这个温柔又狂野的你,还想念十年后老气横秋却风采依旧的你!啊,我是多么想要跳过这段不能相伴的时间,直接健健康康地扑到你的怀里! 十年,我一定会努力地休养生息,而你也要好好地保重自己,日常的吃穿用度要悉数遵循从前,万万不能因为我不在就随意地凑合着亏待了自己。否则,就算是我还在昏迷中,也必定不能安心。 你知道的,我一直把小朵儿当做我亲生的闺女一样,可惜,我这个母亲不能亲手将她抚养长大了。不过我坚信,你会是一个好父亲。如果有一天,她真的清醒过来,你要记得告诉她,我是那样的爱她。 当然,我也是那样的爱着你的,林鸢。爱到我留莺曾经这样一个冷情的人,也心甘情愿地舍弃自己的自在逍遥,嫁于你为妻,迫不及待地想要与你结为一体,想要尊重你、接纳你、照顾你。不论你我是健康还是疾病,是富有还是贫穷,我都愿为你忠贞不渝,不论是分离还死亡,都不能将我的这份爱消弭半分。 只可惜,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无法再亲吻你柔软的嘴唇,无法再触碰你坚毅的背脊,也无法再接纳你炙热的爱意了。 啊,林鸢,泪水又刺痛了我的双目,我的眼睛现在又疼又痒,真的不能再哭泣了。我好羡慕你能为这离别哭个痛快。但我也请你,从明天的太阳升起来的那一刻起,再也不要为我而流泪难过了,我们的泪已经流地够多了,再见时我只想看到你的笑脸,你眼眸的细缝和你嘴角诱人的上翘。 命运既然能让我们轰轰烈烈地相遇在昨日,凄凄惨惨地离别在今朝,那么她也一定会在明天为我们安排最美丽的重逢! 绿水青山间,鸳鸟双□□,还有,你我老夫老妻,过着没羞没臊的好日子! 林鸢,我已经开始期待着我们的重逢了呢! ——永远爱着你的,林夫人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