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他们都真香了》 第一章 联姻 芒种至,盛夏始。万里无云,天色大好。 晡时太阳正烈,林间蝉鸣不止,间杂几声鸟鸣。大片澄光洒落在葱茏草木上,光影斑驳,洒落在树下乘凉的小兽身上,微风和煦,卷来阵阵幽香。 忽闻马蹄阵阵,由远及近,搅扰此方宁静,鸟兽立时四散。 不远处一只受惊了的银狐正仓皇地往林间逃窜,眼看着片刻间便要消失在树林之中,只闻得“铮”地一声,一知羽箭自后方飞来,不过瞬息间,那银狐便应声倒地,再不得动弹。 赤色马背上,一位满头乌辫的青衣女子神情淡漠,嘴唇紧抿盯着前方。忽然,只见她眉峰一挑,迅速取出支羽箭搭在弓上,又闻一声巨响,箭簇与石头碰撞。抬眼一瞧,又见远方,一只毛色绝佳的梅花鹿被牢牢地钉在了巨石上,见它挣扎个不休,遂又补上一箭贯穿在它脑门之上。而后银鞭一扬,又策马赶往其他地方。 前脚刚走,后头又赶来两位姑娘,她二人一位着骑装束玉冠,另一位则是满头珠翠一身华裳。 赵觅芙被那马儿颠得步摇直晃,忿忿得掏出帕子边拭汗边嘟哝道:“堂姐莫非是想将这后山猎空不成” 此地乃赵国公的京郊别院,是当今圣上御赐给这位国公祝寿的贺礼,门前高悬一块金丝楠木牌匾,上书的青云二字便是圣上御笔。宅内雕栏玉砌自不必说,尤其是那后山占地广袤,锦花绣草,其间一条瀑布似白练般自山顶垂落,飞珠溅玉,气势磅礴。 如此景好之所,自是引来百官慕名前来。别院里一时门庭若市,熙熙攘攘。 往来地宾客除却饮酒作乐便是打马狩猎者居多,此山林兽虽丰,却也经不起这帮莽人挥霍,如此小半年过后,竟险些将这别院的后山给猎空了 国公爷一时心疼,气得闭门谢客,后头又亲自寻来了一众奇珍异兽放在山林间好生将养着 没成想,还未长大,便又遭此一劫 思及此,赵觅芙下意识抬眼望向这身后堆积如山的兽尸,下意识扶额,喃喃道:“祖父怕是又要心疼得食不下咽了。” 叶岚岫觑她一眼,轻哼道:“那你去劝劝那尊煞神” 赵觅芙一想到堂姐那副“惹我者死”的残暴模样,立马摇得像个精致的拨浪鼓:“不了不了,还是找钟太医开些山楂丸更靠谱” 说完便又认命般地继续下马捡猎物,刚走了两步,她才后知后觉得忆起一个重要问题。 “堂姐她这是为何生气”明明上午还一块听曲儿呢,怎的下午便跟吃了火药似的。 叶岚岫微微侧目,奇道:“你竟不知道” 赵觅芙午间被赵夫人接回家参加家宴去了,刚准备回宫就又被火急火燎叫到别院来了。 见她当真一脸茫然,叶岚岫这才一言难尽地开了口 今日本是齐国设宴招待梁国使臣,商榷和谈一事。二国向来不合,早年间边境冲突不断,大小战役四起,今日你夺了我三城,明日我再屠你几万人,因着两国各有名将,打起仗来旗鼓相当难分强弱。长此以往,因战事以致两国国库空虚难以为继,那两只斗了数十年的老狐狸便又十分默契地选择放下屠刀休战和谈。 宴席上只见那位梁国来使徐年徐大人身着盛装,举止恭敬,眉眼间布满精明锐利,举手投足间更是充斥着多年浸淫官场累积的圆滑。 一番寒暄下来,便将敌对多年的齐梁两国说得好似歃血盟友,同气连枝。听得场上众人心中冷笑不止,恨不得在他脸上印上个大大的“无耻” 北齐皇帝萧煜闻言赏脸一笑,摆手赐酒,台下一众官员这才好似打开了开关一般纷纷陪笑。独独皇子一席末座那位,凤眸微挑一错不错地打量着那人,眼里始终带着几分考究。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便见那徐年又起身向齐皇鞠了一躬,带着笑意开口道:“久闻贵国长宁公主端庄淑敏,风华绝代,心向往之,敝国国君愿与贵国永结秦晋之好,临行前国君特意备了份大礼嘱咐小人定要亲手呈上,”说着便恭恭敬敬起身跪在了齐皇座下,见那侍从接过后才继续道,“还望齐皇陛下笑纳。” 齐皇饶有兴趣地展开折子瞧了一眼,而后不动声色地抬眼一扫,视线掠过皇子座上时,几不可察地顿了顿,却又不着痕迹地挪开了。 期间,趁他细细打量着礼单内容,一众皇子们倒也有意无意地望向末座,心中各怀鬼胎,却都掩饰着不曾外露。独独离她最近的七皇子,借着敬酒的功夫偏头朝那个本不该出现在八皇子席位上的长宁公主勾唇一笑,悄声道:“啧,端庄淑敏,风华绝代姐姐呀,莫非这宫里还藏了位别的公主” 萧瑾瑶眼皮都懒得朝他那抬一下, 闻言只沉声道:“萧景恒,你若是皮痒了待会姐姐我就陪你好好练练” “别别别,我开玩笑的”说着僵硬地将头一扭,再不敢招惹这只母老虎。 齐皇子嗣众多,光皇子便有十六个,独独公主仅萧瑾瑶一人。齐国轻文尚武,男女大妨向来不严,打小萧瑾瑶便与一众皇子一块习文习武,她天生根骨清奇,极具练武天赋。年方八岁便已能打败同龄儿郎,十二岁以后更是揍遍皇子无敌手,如此彪悍一公主,的确与那传闻有些许出入。 片刻后,齐皇面带笑意地开了口:“此提议不错,孤也正有此意。只是不知,你们粱皇又准备将何人许配给孤的公主” 那徐年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能与贵国最尊贵的公主殿下相配的,当然是咱们梁国同样尊贵的五皇子殿下禛王” 话音方落,本来觥筹交错的大殿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期间那徐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在场众人的面色,或震惊或愠怒,抑或是作壁上观。他心下了然,早就料到众人反应,顿了顿又继续开口道:“禛王乃敝国皇后嫡子,样貌更是仪表堂堂,与贵国长宁公主一起便是郎才女貌佳偶一双如此盛事,不知齐皇陛下,意下如何” 只见那齐皇面色微微一滞,随后只轻笑着不再接话。 这反应倒也在那使臣意料之中,无妨,也不急于这一时片刻。只见他谄笑着又道了句”您慢慢考虑“说完便又自顾打着哈哈将此番话题揭过了。 而那桌案之后,萧瑾瑶长袖下的一双玉手早已攥出道道血痕,面前玉盏业已化作齑粉。只见她面色铁青,嘴唇紧咬,望向使臣的双眼早已猩红一片,若将其化为实质,只怕早已将那使臣戳得千疮百孔拆皮剥骨。 后半场的宴席气氛低靡了不止一度,大家各怀心事地应付完这场酒席只待君王起身,便各自匆匆散了,生怕跑得慢了惹上什么飞来横祸。 萧瑾瑶更是自齐皇起身便急急冲了出去,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待到了书房屏退了众人方才缓缓抬头。她盯着面前一代帝王的脸注视了片刻,直到看到他眸中露出那一丝难以觉察的动摇,终于止不住颤声问道:“父皇当真要将我嫁给那个禛王” 那齐皇垂眸扫视了她一眼随即转开,负手静立在窗前轻声道:“孤还在考虑。” 萧瑾瑶轻哂一笑,心下早已翻起巨浪波涛。 她父皇从来都是什么优柔寡断的性子,眼下说是考虑,心下怕是已经拿定主意了。思及此,她心下一阵惶恐,忙膝行着跪道他跟前哽咽道:“父皇,儿臣不想嫁人,只想终身侍立在你与母后跟前尽孝。” “胡闹”齐皇佯怒道,“哪儿有公主不嫁人的那禛王乃是梁国唯一嫡子,样貌也不差” “可他是个瘫子残废纵是嫡子又如何注定与皇位无缘的” “此事不必担忧,孤会让皇后为你备上一份最丰厚的嫁妆,你去了梁国也定能富贵荣华一生无忧” 萧瑾瑶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心中泛起一阵凄楚。果然,父皇竟当真要为了这点蝇头小利将她卖了随即一阵怒上心头,她低吼道:“不我不稀罕父皇忘了姑姑吗忘了姑姑当初是怎么死的吗” “住口” “我不,我偏要说,姑姑当年自愿和亲远嫁梁国,可最后呢还不是死在异国他乡,尸骨无存您如今竟是要重蹈覆辙将您唯一的女儿也给献出去送死么既如此儿臣不如直接撞死在此处,也免得将来落个惨死的下场” 话音方落,只听见“啪”地一声,一个清亮的巴掌落在了萧瑾瑶的脸颊上,不多时便泛起一片赤红。 萧瑾瑶难以置信地捂脸看向她这位父皇,眼中立时蓄满了泪水却又被她强忍了不曾渗出。 齐皇眸光沉沉地盯着面前这张与嘉善几近相似地面孔,光影流转间好似看到当年那个温柔恬静的小姑娘模样狰狞着向自己控诉。他手掌微颤着望着这位性子与她截然不同的女儿,失神一瞬,刚想开口,却见萧瑾瑶猛的起身拔腿便往外冲,看着那逐渐消失的背影,他心下一阵烦躁。 一旁侍立着的大太监喜福见他握拳抵着眉心站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上前将人劝着坐下歇息,又取来冰帕子给他敷手。 良久后,才听到齐皇喃喃出声道:“孤可是错了” 喜福立刻躬身回道:“陛下您没错,公主她将来自会想明白的。” “但愿吧。” 第二章 青云别院 说起这青云别院,三步一景五步一园,其间繁花似锦,草木扶疏。都道这北齐名花六百种,青云苑里占七成。赵国公乃是极度惜花之人,特地花重金聘请数十名花匠专门侍弄这园中花草,漫步其间,只见黛蓝c豆青交相映衬,姜黄c缃色依次层叠,石灯之上缀着淡淡橙光,点染在百花之上,月色朦胧,星子辉映。 住在其间,连香炉都不必燃,只需将那窗棂轻轻掩开,幽香自会弥漫进来。 待萧瑾瑶梳洗妥当,推开花窗,便见回廊之下,一身窄袖长衫的叶岚岫手举一支青瓷酒盅斜倚着廊柱前随意望着苍穹。清冷月光映衬着她面若寒霜的轮廓,虽处万千繁花之中,仍好似只遗世独立的白鹤。 园中几只萤火飞虫自廊柱间划过,尾端微光忽明忽暗地交错着,光影流转间,瞧着她这副清冷的模样,倒好似一直都没变过。 彼时萧瑾瑶尚值年幼,七八岁的年纪,猫嫌狗不待见,整日在后宫里调皮捣蛋四处乱窜,伺候她的婆婆妈子们苦不堪言,便是皇后见了,也是头痛不已。私下劝诫她多次,可她不听,加之陛下有意纵她,致使她更加放肆。 后来皇后无法,便下令寻了好些高官大户的贵女们召在宫中作陪侍,试图让她耳濡目染中收敛下性子。 起初萧瑾瑶还以为有了玩伴,高兴了好一阵子。 相处不久后,才惊觉这些大家闺秀们竟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一样的温婉娴静,一样的恬然端庄,整日不是捧着本诗词歌赋就是拿着把古琴琵琶,一举一动皆是被重重规矩束缚出来的刻板枯燥,便是偶有的兴趣爱好也只是赏赏花,投投壶,再想放肆些的,便没有了。 萧瑾瑶看在眼里,只觉一阵惊恐,她下意识不想成为这样规矩教条下的木偶。 她觉得烦闷,如此煎熬着,没有几日,便再也受不住了。 那日她刚想偷着出去跑马,便被两个官家小姐看到,二话不说就直接告到皇后那里,后面便来了好几个嬷嬷,又拉又扯地将人给劝回去了。 当晚她便气得跑去皇后那里闹了一场,皇后无法,只得安抚着姑娘们将她们送了回去,又命人取来那册子让她自己去挑。 她接过后只一眼,便相中了那将军家的嫡女叶岚岫。想着她既出自武官之家,定比这些闺阁小姐们要投契得多。 于是便满心欢喜地盼着人来,结果对方见到她第一眼便结结实实给她破了盆冷水。 “公主乃千金之躯,臣女一向鲁莽惯了,唯恐伺候不周,还望公主收回成命。”叶岚岫说完便径直跪下。 萧瑾瑶笑意盈盈的表情凝在了脸上,好大一会才意识到对方这是在拒绝自己。她的唇角慢慢沉下,低头看了眼对方满脸不情愿的表情,顿时怒了 这热脸贴上冷屁股的事儿,她这还是头一遭 当时便气得一把将她扯起道:“巧了,本公主也是个莽撞人。不想当我伴读也成,来跟我比划比划,赢了我便放你回去” 那叶岚岫本碍于公主身份不敢乱来,奈何萧瑾瑶气上心头下手便狠厉了些,她师从当朝大将叶枫,拳法行云流水,招式凛冽如风,虽年仅八岁,身法便已初具雏形。 若换作旁人小姑娘,早已被揍得哭爹喊娘了,但好巧不巧,萧瑾瑶的师父是叶岚岫的亲爹。她自小习武,童子功比之萧瑾瑶自是更胜一筹,何况她五岁便开始苦练基本功,比之对方更是占尽优势。 叶岚岫避让了几个轮回之后便不再放水,起初萧瑾瑶还能与之打个平手,后头便成了单方面挨揍,好在叶岚岫下手有度,落在萧瑾瑶身上其实并不算重。 但看在旁人眼里,早就险些丢了三魂七魄,那可是皇上最疼爱的公主这姑娘怎敢这般放肆 期间围观的侍卫婆子们便想出手介入,才刚走近两步,便被萧瑾瑶厉声喝住了。 后来约莫又打了一盏茶功夫,萧瑾瑶除了偶有一两下能及时避开,其余时候都在挨揍。拳头落在身上虽然不算重,但也架不住频率太高,层叠落下来其实也痛。 萧瑾瑶强撑了那么久见胜率实在渺茫,便主动停手。 忍着眼泪看着面前可恶的罪魁祸首,半晌才出声道:“行了,是我输了,你走吧” 叶岚岫面色坦然地盯着娇气的小公主,片刻后跪下道:“是臣女无状,望公主责罚。” 萧瑾瑶便揉了把通红的眼睛,又去伸手将她扶起:“无妨,是我自己要求的,与你无由。你既赢了,还不快走。”说完又命周围的宫侍不许将今日之事报给皇后。 叶岚岫抬眼盯着眼前的小公主,眼底生出几分不解。她出生军伍之家,打小自由惯了,年幼还曾随父 亲在边关待过一段时日。 见过塞北的风光,哪里甘愿被束缚在宫墙之中,打从接到皇后的旨意便一直想着怎么让小公主收回成命,方才那比试,其实她也可以全程躲闪着不出手,可她偏偏故意出手想给她个教训,也好教皇后知道自己不适合作她的伴读。 便是事后受罚,她也认了。 可如今看她这态度,倒让她有些迟疑了。 “那臣女便告退了。”叶岚岫试探道。 萧瑾瑶仍在拿帕子抹眼泪,闻言嘶哑着嗓音道:“去吧。”而后不待她回话便径自转身往前走。 虽见她身后簇拥着一堆宫女婆子,可看她那单薄的背影竟又显出几分孤独。叶岚岫垂袖站在原地,直到曲廊后再不见她身影之后,这才默默移步往回走。 翌日一大早,萧瑾瑶才刚起身,便闻门外有人通传。 收拾了下便赶去花厅,远远便瞧见一位身量高挑的姑娘站在屋中,见她进来,这才勾唇一笑:“臣女叶岚岫,自请给您做伴读。” 萧瑾瑶愣在原地,抿了抿唇,二人对视了良久,才见萧瑾瑶轻轻点头。 她没问她是为何改变主意的,叶岚岫也没说,两个人只是相视一笑,然后便见皇后自屏风后面款款走出,轻轻地握住了她二人的手。 直到很久以后,皇后才意识到什么叫悔不该当初。 萧瑾瑶自从有了叶岚岫作伴以后,便越发撒欢起来,练武练拳有了对手,胡闹起来也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那些被劝走又被家里逼着回来的闺秀们整日不堪其扰,最后宁可回家挨训也再不愿在宫中陪侍了。独独还剩个可怜的赵觅芙,坚强地存活在伴读宫中。 皇后看她忠心,萧瑾瑶看她执拗,便也随她,而后一众十几个伴读里就只留下她们两个。 其实赵觅芙的心思倒也没那么复杂,就是单纯地怕挨揍,毕竟赵国公打人可疼了。 后来,赵觅芙便开启了她可怜地连坐生活。那俩人马术课上逃课兜风,连坐那俩人翻墙出宫她知情不报,连坐那俩人挑衅皇子致人骨折,连坐 三番五次之后,赵觅芙人都快被罚麻了。 幸好,这俩货还懂得打个巴掌给颗枣儿的道理,良心未曾泯灭的她们偶尔也会感到愧疚。 因着她俩都不爱打扮只爱习武,回回宫里赏下的钗子步摇便都给了赵觅芙作赔罪用,是以赵觅芙便在这艰苦卓绝的伴读生涯中顽强地活了下去,并且因此还养成了个爱打扮的性子。 思及此,萧瑾瑶又偏头瞧了眼隔壁站着的赵觅芙,而后眼睛一亮,又立刻将脑袋移走。 无他,只是单纯地被闪着了。 若说叶岚岫是只飘然出尘的白鹤,这赵觅芙便是只花枝招展的飞蛾。 白日盛装便也罢了,偏偏晚上都还要着上一袭华裳。广袖襦裙,珠围翠绕,额间绘着胭脂花钿,手间玉镯泠泠作响,若非太晚看不清脚下,否则甚至还能见着她鞋底印出的步步莲花。 单看她这副精致到头发丝的扮相,倒也能称上一句,芙蓉不比美人妆。 怨不得她那些皇兄皇弟的,总托她递些酸诗帕子,若她是男人,怕是也喜欢这样的小姑娘。 一想到这儿,不免恼意又上心头。轻叹口气便往外走,星光皎月下,只见她一头乌辫缀着银珠,仅用根额带便那将那其束在脑后,素面朝天,面容清丽,着一身黛色常衫,几乎溶于夜色。 屋外听着声响的二人齐齐向她望去,见她神色已大好,终是松了口气。 赵觅芙刚想出声唤她,又忆起白日之事,瘪着张嘴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萧瑾瑶见她二人神情,不免忆起今个下午的失态,想来是吓着她们了。定了定神,刚想开口说句抱歉,便见叶岚岫似有所感似的淡淡出声道:“无妨。” 萧瑾瑶与之对视一眼,便又扭头望向赵觅芙出声道:“上回不是说喜欢我那副鎏金臂钏么,回头自己去拿。” 赵觅芙这才喜笑颜开,迈着小碎步就上前挽着萧瑾瑶的胳膊撒娇。 萧瑾瑶心下失笑,看了眼身旁稳重的叶岚岫,不由得奇道。 跟她俩在一块处了那么久,怎的还像块小粘糕 第三章 碧穹亭 三人同时抬步往前,穿廊而过,便见一方莲池,里头红莲似火绿藕双花,迈步走上石桥,便到了那座六角亭。上书碧穹二字,乃是她们先前游玩时随意取的,没成想赵国公竟还真命人打匾给挂上了。 此地乃是她们避暑之所,夏日常来小住。又因赵国公既是赵觅芙的祖父,又是萧瑾瑶和叶岚岫的外祖,三人在此地时,便也不曾拘束,院内的仆从们也早已将她们当成半个小主。 叶岚岫早早便吩咐了下人将白日猎的野味事先炮制成薄片,又唤人备好铜炉和清酒,见此处俱已妥当了,便摆了摆手冲那侍立着的众人道:“都下去吧。” 待人走干净了,三人方才落座。 赵觅芙给她斟酒,叶岚岫给她烤肉。萧瑾瑶被她俩伺候得险些受宠若惊,举杯抿了一口,好笑地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却见赵觅芙又狗腿地凑过去捏捏她的肩膀道:“还不是看堂姐你心里不舒坦,想哄你开心咯。” “去去去,少来”说着挥手一推,又将她按回座位上。随手拿了只野兔架在火上烤,循着记忆往上刷蜂蜜抹油。 不多时,香味便逐渐清晰起来,一侧花香一侧佳肴,两相交缠着,萦绕在园中。 借着炉火,她看着眼前一代将门虎女此刻竟像个烧烤师傅,不由得唇角上扬,刚想开口调侃两句,便见叶师傅抬手向她递来一碟烤好的鹿肉:“尝尝看。” 那被浆果提前腌制过的鹿肉酸甜可口,甫以香料小火慢烤,外酥里嫩,滋滋冒油。 甫一入口,便教萧瑾瑶忆起从前,坏笑着冲她扬了扬下巴:“手艺不输当年啊,叶铁柱” 见她语气轻松,叶岚岫便也不再拘着,勾唇回道:“谬赞了萧来福。” 一旁赵觅芙一听便晓得说的是去年那档子事,立时嘴唇一瘪,委屈巴巴地开口道:“吃肉的时候倒是没见叫我,挨揍的时候倒也没落下我想当年我可被祖父罚到佛堂跪着抄书抄了足足一个月呢手都快抄断了,腿也快跪废了” 萧瑾瑶觑她一眼,朝着她脖子上戴的那串赤金盘蛎螭璎珞抬指一弹,便见其上的镶嵌的珠子莹光一闪,这可是太后赏下来的物件,连萧瑾瑶都没带过几回,当初要不是看她可怜,才不舍得给呢。 赵觅芙倒也见好就收,冲她打了个哈哈便自顾跑去倒酒。 萧瑾瑶见状又望回叶岚岫问道:“你那回躺了几日来着” 提到这个,叶岚岫刷油的手都直接一抖。 只记得当时她爹当时拿起鞭子便朝她身上往死了抽,那力道之大,险些没下死手。 回回想到这,她都要大喊三声不公整日说她是个姑娘家,与兄长们不同,说什么男儿有男儿的责任,女孩有女孩的义务。嘴上分得是一清二楚,打人的时候倒又一视同仁了。鞭鞭落在自己背上倒一点都没含糊。为此她还特意找她兄长求证过,对比了下鞭痕深度力道,确实没留手 一想到这里,叶岚岫忿忿地猛灌一大口酒,抿了抿唇回道:“差不多一个月吧,你呢” 萧瑾瑶轻笑着比划了四个手指头:“挨了三十大板,倒是与你差不多。” 说完便举杯与叶岚岫碰了一个,难姐难妹,唉,可惜了。 赵觅芙见她俩喝完,便又乖巧地替两位姐姐满上,随即问道:“倒是忘了问你们当时是怎么被发现的我记得那会我明明骗祖父说你二人随我一块去祁阳探亲去了,便是外祖母都还帮着我一块打掩护呢,难不成是你们在军营里被人识破是女子了” 她二人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那就是你们入伍之后水平跟不上那些男儿,露出破绽了” 只见她俩又是摇头。 赵觅芙猜来猜去没猜中,急得直跺脚。 萧瑾瑶生怕把这个堂妹被憋坏了,大发慈悲地开了口:“还不是怪你姐姐我实在是太优秀了” 赵觅芙白她一眼,平时怎的就没发现堂姐脸皮这般厚 敢怒不敢言只好听她继续说。 “当时我与岚岫女扮男装又化了名去征兵处,进去之后为免人怀疑,便比寻常练功时还要投入” 赵觅芙闻言抿唇着皱着眉头,平日里她俩诗词歌赋上可以说是懒怠躲懒,但骑射箭术那向来是勤奋不缀的,若是比寻常还投入,那还得了 看出她眼里的疑惑,萧瑾瑶继续道:“你猜的没错,正是因着如此,我与你铁柱姐姐因着表现优异,才入伍一旬,便被提成了小旗。” “啧,还挺厉害。后来呢” “后来又过了大半个月,上头下达任务,要咱们去京郊五十里外的栖 霞山上剿山匪,我二人带队首当其冲,打了两天两夜,胜利归来了。” “那不是好事么” 叶岚岫瞥她一眼,轻哼道:“好是好,就是有些一言难尽。那一战是我与你来福姐姐头回上战场,前一夜都激动地睡不着,只盼着明日多杀些人头换些军功,早日完成咱俩的将军梦。” “那后来呢”赵觅芙急急追问道。 “后来我杀了三十六个,她杀了二十七了。” “厉害呀” 叶岚岫轻叹口气,又呷了一口酒:“这便是那一言难尽之处嘛若换做平常自是没什么,关键是那回参与剿匪的新兵就咱俩最多,其中有好些个没见过血的新人吓得直哆嗦,反倒是我俩砍萝卜似的一刀一个手下没停过,放眼那一众人,最多的不过就杀了八九个。” 原来是因为这样,赵觅芙看了她俩一眼,遂又接话道:“所以你们便是因为这个被叶将军发现的” “不是,不过也差不多。都怪我俩当时那个上头那个杨百户多事,庆功宴上非扯着他上司谢千户过来喝酒,那谢千户本是我爹的得意门生,一见到咱俩脸色便僵住了” 说到这儿,叶岚岫便又忍不住举杯跟萧瑾瑶碰了一个。若不是因着如此,又或是若她俩不是一介女流,再或者她们不出身在这高门大户,哪里能有这般多的束缚。 更遑论眼前这个跟她们平起平坐从没摆过一天架子的一国公主。 一腔抱负无处施展便被迫嫁入敌国,此一走,莫说是当将军了,便是想再见一面怕是都难了。 一想到这里,叶岚岫便满面愁苦,不知道的怕是以为要嫁人的是她。 半晌,叶岚岫才缓过劲来问道:“公主,陛下不是还没点头答应么,您再去求上一求,事情定还有转圜余地的。” 萧瑾瑶冷笑一声,摇了摇头:“晚了,父皇已经决定了。” 赵觅芙闻言斟酒的手下意识顿住了:“啊堂姐你不会真要嫁给那个五皇子吧您说您长得冠绝上京,咱们齐国不知多少高门子弟挤破头想当您的驸马,如今陛下竟要您去嫁一个瘫子这怎么成要不咱们跑吧” 萧瑾瑶闻言饶有兴趣地瞧她一眼:“哦那你说说,跑哪儿去合适” “这个嘛去高丽吃海鲜,去暹罗骑大象,再或者去大理吃鲜花饼,还可以去草原上跑马吃羊“ 叶岚岫轻嗤道:“你当这是去旅游”说着将手边烤好地鹿肉向她递去,“吃你的烤肉” 赵觅芙接过后蹙着眉头不悦道:“那你说该当如何总不能真让堂姐嫁到那梁国。” 叶岚岫自是比这小丫头片子考虑得全面地多,如今陛下既已决定,怕是再难动摇。思及此,她也无能为力地摆摆头。若说将那五皇子打一顿,她还尚有几分把握,但一涉及到朝政方面,她还当真爱莫能助。 几人静默了半盏茶的功夫,忽然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自脑海中一闪而过,萧瑾瑶猛拍大腿,站起来恍然笑道:“有了” 那二人闻声望去,只见清凉月色下,她唇角轻轻上扬,虽是笑着,但眼底却布满淡漠。 只见她朱唇轻启,缓缓开口:“和亲那也得他有命才行。” 千里之遥,南梁禛王府。 书房内,墙上几枚夜明珠散发着朦胧微光,案几上一方青花缠枝香炉正青烟袅袅地散发着淡香。桌案旁,一位白衣少年以手支颐正闭眼假寐,光影错落地映在他如玉的面颊上,在墙上勾勒出一轮精雕细琢地侧颜。 忽闻一阵窸窣声自窗外隐隐传来,他漠然睁眼,抬指一弹,一只玄色夜枭轻车熟路地钻了进来,而后端端正正地落在他轮椅把手上。随后只见一只修长如白玉的手指漫不经心地顺了两下他的翎羽,而后取下它腿间竹筒借着月色缓缓展开。 片刻后,便见那人唇角勾起一抹晦暗不明的笑,喃喃道:“有意思,本王倒要看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 随手便见他随手一捻,指尖几缕细粉随风散开。 屋外的守夜人听见动静忙出声问道:“王爷可有何吩咐” 一道清冷的嗓音自屋内响起。 “备车,去北齐。” 第四章 蕲州 翌日皇上传召公主觐见,等了小半日却只见到那传旨太监颤巍巍地跪在书房请罪道:“回陛下,公主她失踪了” “什么” 齐皇大怒,当下命暗卫去寻,思来想后半晌又着人去唤了赵国公和叶将军。 御书房内,只见赵觅芙与叶岚岫端跪在地上面色坦然。 “公主去哪儿了” 叶岚岫从容开口:“回陛下,臣女不知。” 眼看那齐皇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叶将军忙躬身上前告了声罪而后当场甩了叶岚岫一记响亮的耳光,顺势附耳厉声道:“趁陛下怪罪之前,我劝你还是赶紧说实话,你与公主向来交好,昨夜也是你们三个聚在一块,如今说不见就不见了,你们怎可能不知情” 叶岚岫闻言只轻轻抬手拂了下唇角血迹,仍是副三缄其口的模样。 一旁赵国公见状亦是急得满头大汗,疾步走到赵觅芙跟前扯着她的耳朵怒道:“此事事关两国邦交,岂容你们这般儿戏,你赶紧交代,公主去哪儿了” 赵觅芙被揪得头皮一阵刺痛,却仍咬牙坚持道:“孙儿当真不知昨个瞧着公主像是心情不悦,我便取了几坛自泡的果子酒过来,昨夜咱仨都喝多了,我与叶姐姐今晨被叫醒时都还趴在亭子里呢哪里知道堂姐喝醉后又起身去了何处” 赵国公一双老辣地眼睛期间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家这个古灵精怪的嫡孙女,这话虽听着无甚破绽,但一观皇帝面色便知此事不是这么好糊弄过去的遂心下一狠,抬脚便揣在她身上,只听咚地一声,赵觅芙一声哀嚎便撞在一旁的青瓷花瓶上。那阵仗,便是齐皇都忍不住蹙眉,遂示意了一旁喜福赶紧下去将其扶起,又缓缓踱步到赵国公面前温声宽慰道:“您别动气,芙儿到底还是个孩子。” 说着又同样抬手拍了拍叶将军地肩膀,继续道:“此事事发突然,倒也不怪她们,回头再去问问那别苑里的下人们就是了。” 叶将军闻言忙躬身道:“陛下放心,此事微臣即刻去办,定会尽快寻出公主下落。” 齐皇满意地点点头,随后便摆手让他们都退下了。 甫一出门,叶岚岫与赵觅芙下意识对望一眼,心下终是松了口气。 几乎在同一时刻,赵国公突然回头看了那二人一眼,吓得她们刚松的弦又立时绷了回去。 直到回道赵国公府,赵觅芙背上早起了一层冷汗,心下不住的念叨,为了堂姐的自由,为了她那一匣子珠宝首饰,死就死吧 果不其然,只听见赵国公一声怒喝:“跪下”赵觅芙便吓得腿脚一软哐地一声跪得笔直。 闻讯而来的国公夫人见状忙上前劝慰这祖孙二人,好说歹说才亲自揽着赵觅芙去佛堂抄经。期间,国公夫人几次想问却碍于身边小厮在场没有出声,眼看日头低垂,夜幕降临了,才支开众人悄声问出了口。 她这祖母向来都是向着她们三个的,赵觅芙自是不敢隐瞒,只好悄声附耳承认道:“堂姐她去梁国了。” 另一头,同样挨了一顿揍的叶岚岫奄奄一息躺在卧榻上,来看她的两位兄长见她这副惨样都忍不住蹙了蹙眉头。 叶岂阳见状给她递了个帕子拭汗,又出声劝道:“你说你这又是何必,早些承认哪里还需要受这罪,”见她咬唇不答,又继续道,“父亲已经查出来了,公主昨夜只身一人往南边走了,我猜,她是要去南梁,是不是” 见她不答,便又自顾道:“你便是不说,我也知道,就她这整日舞刀弄枪地跳脱性子,与你简直如出一辙,要让你们这种小女将去和亲整日拘在宅子里怕是比要了你们命还难受,更遑论她这还是远嫁到敌国,她不愿意自是正常” 只见叶岚岫闻言眼睛微微一黯,仍是抿唇不答。 “可你又知道,那梁人生性狡诈,性子弯弯绕绕,以你们这种大咧咧的性格,便是武力再高,也能将你们通通算计进去。便是像大哥这样的猛将也在那梁人手里吃了不少苦头,更别提你们这般年纪的小姑娘,纵能以一打十,还能以一打百么一招不甚,怕是连脱身都难“ 话还没说完,便见叶岚岫强撑着坐起来扯着他的衣摆出声道:“她去南梁找那禛王了,说要杀了他三哥,你先别告诉父亲,你快带些亲卫去将她拦住” 叶岂阳闻言先是一怔,刚想骂她们糊涂,却又扫见那张苍白的脸色后止住了话头,宽慰她两句便连夜带人出城去了。 由远及近,一阵马蹄踢踏,掀起路面滚滚浓尘。一骑红鬃大马之上载着一位飒爽英姿的姑娘,着一袭黛色长衫,青丝高束,额前碎发随风飘摇,眸光沉沉,眉宇间隐隐有些疲惫之意。 昨夜醉意上头,萧 瑾瑶连夜奔袭往南梁赶去。她座下乃是藩王特意上贡的大宛良驹,传说能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原先萧瑾瑶还一度相信这个传说,直到自己真正上阵实践了一回,才深深体会到什么叫传言有误,夸大其词。 不吃不喝跑了一天一夜,这才将将到了边城蕲州而已。 眼看着云霞起落,月光皎洁,她掐算着路程抬头瞧了眼前方,约莫翻过这座大山,对面便是梁国边境。 她本想一鼓作气直接杀到梁国去,却见座下马都累得直打响鼻,便只好决定暂歇片刻。 抬眼环顾了一圈,才在那远处山脚下看到那还未收档的茶馆,忙驱马上前,叫醒了正在打盹的老翁,要了壶茶并几样茶点,随后便径直落坐在那小桌前。 那老翁刚想出声提醒她凳子上有未尽的茶渍,到底是慢了一步,遂只好作罢。 萧瑾瑶以手支颐举头望月,心绪却有些不宁。 也不知她俩怎么样了,临走前她可交代了,若是撑不住便直接说了便是,反正她提前走了一夜,想来要追上她也没那么容易,就怕那两个丫头不懂变通非要嘴硬,芙儿倒还好说,就是这岚岫,她是真不敢确定。 思及此,她不由得抬手按了按眉心。 也罢,等她抓紧赶路,早去早回便是。 正思忖着,只闻一股淡淡茶香,老翁端来了一碗清茶并两碟糕点。她饿了一天一夜,眼下便也顾不上许多,道了声谢便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茶虽不如那些上贡的名茶那般醇厚清冽,但胜在叶片青嫩新鲜,入口只觉轻甜有股淡淡回甘。她扬眉笑道:“老伯您家茶不错。” 说着又捻指尝了两块盘里地点心,手艺虽粗糙,口感也一般,但对于这个饿久了的人来说也能称得上句佳品。 那老翁从前曾是富贵人家的家仆,后来年纪大了便自请回乡养老来了,他是这蕲州本地人,晚年闲来无事,在这山下支个摊子听人家说说故事消磨时间。 方才一看这姑娘打扮,便知是个大户人家出身,可一看这架势,却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可不管怎样,总归对这般没有架子的小姑娘平白生出几分亲近之意。 萧瑾瑶便是在这老人家的复杂眼神里大大咧咧吃完盘中餐,趁着他去续盘的时间,偏头朝他问道:“老伯,是不是翻过这座旗峰山对面便是南梁了” 只见那老人拿糕点的手闻言一顿,三两步走回她对面坐着道:“是,也不是,不过姑娘我劝你还是莫去上山的好,我给你指条别的路” 萧瑾瑶顺着他的手望向那山侧的崎岖羊肠小道,奇道:“走这里,更近些不成” 那老翁摆了摆手:“倒也不是,只是从这里绕山而走,无非是多耗上几日功夫而已,可若是为图快往那山上走,只怕上去了就再也下不来咯” 萧瑾瑶听他一说,立时来了兴趣,边啃着茶饼边好奇地看着这老头,急急问道:“这是为何” 只见这老人家抬手捻了捻下巴上的一把白胡子,竭力装作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萧瑾瑶看破不说破地任由他酝酿情绪,等了半晌,直到山间吹起一阵凉风,那老翁方才缓缓开口:“这山上有妖怪” 萧瑾瑶是万万没想到等了半天竟是这个回答,一口茶卡在嗓子眼里差点呛住。还当有什么山匪贼寇呢,谁知原来是个鬼故事,把她当小孩吓唬呢一想到这,萧瑾瑶不禁想起赵觅芙。 曾记幼时,她向来是个胆大的,惯爱看那些个神鬼志异的话本子,每回都挑出三两个相对吓人的鬼故事,专挑月黑风高跑去她俩的伴读院子里偷偷学给她们,回回都把赵觅芙吓得频频尖叫眼泪直流,倒是叶岚岫一如往常,淡定得很。后来啊,从她一人吓两个,变成俩人吓一个,直到吓得国公夫人亲自来拧她二人的耳朵,她俩这才堪堪收手,再不吓唬这个胆小鬼了。 如今这是风水轮流转了 萧瑾瑶心下暗笑,老人家,你这吓人水准,还得往上提一提。 虽是如此,她却也不拆穿,顺着他的话饶有兴趣得问道:“妖怪那敢问老伯,山上那个,是狐狸精呀,还是黑熊妖” 这就涉及到老翁的盲区了,一般不都会问“为什么”么这姑娘不按套路来呀。 不过没事,胡诌一个总行的。 却见他面露高深,轻轻摇头,又轻声开口:“非也非也,这山上那个是只白骨精” 萧瑾瑶倒吸一口冷气,一副被他刻意提高嗓门的后仨字吓到了的模样,牙关打着磕巴,又问道:“这又为何” 老翁闻言心下直吐槽,什么为何,没有为何,听我继续演讲就是了 只见他清了清嗓子,再度开口。 “那山上的白骨精,专吃这山上的过路人,几十年间,凡山上者,无一存活” “等等,”萧瑾瑶咂摸了一下故事里的漏洞,出声问道,“既是如此,老伯你又是怎么知道” 难不成那些惨死的人给你托了梦 “我亲眼所见呀” “啧,”又有破绽了不是,“那您既是亲眼所见,那白骨精又是如何放过你的” 听到这里,那白胡子老头都差点给她绕进去,理了理思路便又继续道:“不是,我说的亲眼所见,意思是小老儿我在这山下摆摊十年了,打这山下遇到的过路人数不胜数,那些个听劝的绕道而行待他们办事回来还能见着,不听劝的那百八十个,上了个山可就再没见回来了” 萧瑾瑶下意识挑了挑眉,就这事儿啊还值得您特意编排个鬼故事来说,且不说去北齐与南梁交界不止一处,就说那人真的原路返回,您也总有个不在的时候吧 思及此,萧瑾瑶只当他是独居久了,有些寂寞。便笑着又掏出一大块银锭子递给他道:“老人家,您也别整日待在这山脚了,没事去城里转转,买些吃食。“ 那老伯闻言先是谢过,见她起身要走,赶紧上前拦着,复又开了口:“我看你年纪不大,可听过那嘉善公主” 萧瑶儿牵绳的手顿了顿,回头望他一眼道:“听过,她是咱们北齐最美的公主。”还是她的亲姑姑。曾记幼时,她们一众小姑娘最爱缠着这位温柔如水的小姑姑,只记得她峨眉蝉鬓,仙姿绝伦,说是嫦娥转世都不为过。就连她母后都还偶尔开玩笑说,她能出落得这般人模狗样还得多谢她姑姑。 “那您可知嘉善公主当年,便是打这上山然后被那妖怪给吃了。” 萧瑶儿闻言立时眸色一凛,克制着不曾发火,只沉声道:“胡说,分明是被南梁那帮狗贼给害死的行了,时辰不早了,老人家你早些休息,我先走了。“ 而后翻身上马,银鞭一扬,向山中疾驰而去,徒留那白发老翁伫立风中传来轻轻叹息。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呀,多好一姑娘,可惜了” 第五章 白骨精 打马上山时,因着一直想事,不知不觉间,竟走了大半个时辰,再回神时,看着面前平坦的山路,心下不禁失笑道:“这老伯果然是在开玩笑” 夜间的山路上马蹄声回响,整座山上怕是都空空荡荡,莫说是什么妖魔鬼怪了,便是只小兽都极少见着。她素来胆大惯了的,哪里会怕什么,轻夹马腹,便继续往山林深处走。 兜兜转转又走了许久,只见山中渐渐起雾,萧瑾瑶心下一顿,刚有些迟疑便又立马打消念头。 这山中起雾本就是常事,便是从前上山狩猎,也不是没碰见过,作什么大惊小怪的,何况怪力乱神本就是子虚乌有走慢些便是了。 越往上走雾气越重,萧瑾瑶借着月色望向前方,只觉几十米外已是一片混沌,再难看清去路。幸而来路上,她已摸清了门路,这条山路蜿蜒每逢五里便有个急弯,浓雾虽大,却也不影响她的判断,默默掐算着距离,总能在弯折处及时停下脚步。 如此她不禁在心下推测着,怕是那些个赶路人一时失足,跌下去也未可知。可又一想,总不至于每个人这般马虎。 见想不通,便也不再费神,只小心翼翼地继续往前赶路。 可走着走着,她眉心一跳,后知后觉品出丝不对劲来。 按理说,山路合该越往上越窄才是,为何此处竟是分毫不差的 一个可怕念头顿时涌上心头 难道鬼打墙了不成 思及此,她赶紧翻身下马,检查了一番地上的马蹄印,又拿出随身匕首在一处树干上作了个记号。 再次打马往前时,她推断着距离,差不多一圈过去了,翻身下马,一步一步往那树前走,虽则她在心中不断宽慰自己,是巧合,哪儿有那么邪门的实则心里一直在不停打鼓。 短短几步路被她走得像灌铅般沉重,直到看到那熟悉的刀刻羽毛的划痕之后,她立时寒毛直竖,冷汗也逐渐沁湿整个后背。 见鬼还真被我碰上了 果真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现在说句我错了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一旁的大宛马也觉出些不对,不时地打着响鼻。 萧瑾瑶眉头紧锁,指尖绕在缰绳上止不住轻颤着。她环顾四周,只见前方茫茫一片大雾,她心下一紧,不住地安慰自己要镇定。 脑海里回忆着什么四象两仪八卦,越想脑子越糊涂,早知会有此一劫,当初就不该在谢老头的课上打瞌睡了,有钱难买早知道,后悔也来不及了 萧瑾瑶心一横,便又打马扬鞭。与其被那些个山间鬼怪吞吃入腹,还不如自己出去寻个生路 而后便见她在大雾中突然松开手中缰绳,山林间一阵银鞭响破天际,座下大宛马闻声便横冲直撞地挑冲了出去。 约莫一盏茶后,萧瑾瑶而后只觉路上荆棘密布,锋利的树梢不停地划着自己的衣物,可虽是如此,但好歹没在那鬼圈子里继续兜了 一想到这,萧瑾瑶的脸上不禁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快意,刚想夸赞自己一句大愚若智,忽然,一股失重感突然传来她只觉心下一凛,想伸手去攀住山崖却是为时已晚。座下马刚发出一阵嘶鸣便自她身旁擦肩而过往下坠去。期间,她只觉无数飞沙走石向自己扑来,半路还被两三根悬崖上伸出的树杈子给绊了几下,而后只觉浑身骨头像裂开一般,痛得她人昏昏沉沉,还没等落地,便已意识全无,再难知后事。 萧瑾瑶再度醒来时,人都是懵的。后脑勺像被尖针刺着似的一扎一扎地疼,身上更像是断了几百根肋骨一样,轻轻挪动都能痛得倒吸冷气。 她强撑着身子缓缓坐起,天色阴沉,屋内尚未点灯,一片昏暗,看不分明。 她竭力地睁大眼睛向屋内望去,隐约可见墙上一侧挂着几张兽皮,另一侧墙上又摆着一排兽骨。 这是什么布置,怪吓人的 刚想吐槽两句,偏偏脑海中突然浮现了个老者的声音,依稀在说着什么“白骨精”之类的话语。 模糊里,又突然忆起自己半梦半醒时瞧见屋内飘飘荡荡的白衣身影 不是吧这难道是妖精的洞府不成 我的天话本里怎么说来着,妖怪会吃人脑,挖人心依她看,眼下碰上的这个怕是还有收集骨头的怪癖 一想到自己不久也要被挂在那墙上当个装饰品,萧瑾瑶就下意识觉得她肋巴骨疼。 想逃吧,动弹不得,打吧,估计也斗不过。 正当萧瑾瑶脑子里思忖着要不要干脆自己给自己一个了结的时候,忽而门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萧瑾瑶吓一激灵,嘴里下意识喃喃道 :“完了完了” 只闻那声响由远及近,在这寂寂深夜里格外分明,萧瑾瑶甚至也能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她吞咽了下口水,默默等待着死亡到来。 却还是在那门被推动的那一刻,嘴巴不受脑子管地叫了出来。 “啊” 屋外刚推门而入的那人被这尖锐的一声吼叫吓得指尖一抖,随后只闻一声脆响,空气中瞬间弥漫着一阵浓浓地腥苦味道。 只见那人怔愣了片刻,忽而脚步匆匆奔向床边。 萧瑾瑶早在刚才便已认命地闭紧了双眼,听见声响也只是咬紧了牙关。 等了不过几息功夫,那人便已三两步跑到她身边,而后纵身一扑,便跳到了萧瑾瑶怀里,头埋在她胸前呜咽出声。 “莺娘姐姐,你终于醒了” 萧瑾瑶只觉浑身骨头被他扑得痛得不行,心里还道这小妖怪劲儿还挺大,又听到他的喊声,不由得脑袋一懵,莺娘姐姐是哪个 她看着趴在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男妖,太阳穴突突直跳。 犹豫了良久,方才伸出根手指戳了戳那男娃娃问道:“小妖怪,你刚说什么” 那怀里的小男孩闻声险些忘了抽泣,盯着面前这位病容憔悴的姐姐看了半晌,小声道:“什么小妖怪呀” 萧瑾瑶蹙着眉头端详着面前这孩子的脸,月光照耀下,只见这小孩生得是虎头虎脑,一双眼乌溜溜地盯着自己,长得倒是蛮可爱。 见他这模样,萧瑾瑶不由得有些迟疑。 “你你不是会吃人的白骨精么” 那小虎闻言“啊”地一声,吓一咯噔,下意识又钻进萧瑾瑶怀里,听到对方痛得直吸气,这才讪讪地松开手问道:“莺娘姐姐,你在说什么呀我是小虎啊” “小虎”萧瑾瑶跟着重复了一遍,脑子里却没半点印象。 那小虎见她这当真不记得的模样,嘴里连连念叨“坏了坏了” 而后三两步跳下了床直往外跑,走到门前还不忘回头喊道:“莺娘姐姐你莫怕,我去寻我爷爷来帮你瞧瞧” 他走得急,门也忘了关,初夏的清晨,山上寒气重,一阵微风徐来,吹得萧瑾瑶直打寒颤。 她颤巍巍地扶着床沿坐起,打算去将门掩上,一步步走过那排骨架时,下意识偏头一望,这一看,才觉出不对来。 只见这些小白骨又小又细致,一看便知那只是兽骨而已,非但如此,这些被打磨得精细的兽骨还被人用鱼鳔胶一块一块地粘成各种小动物,有老虎有黑熊,还有只小鹿,虽说做工糙了些,心思却精巧。 萧瑾瑶刚想捉起那只鹿拿在手中把玩,却又忆起这是别人的物件,不能乱碰,遂调转方向继续往前走。 彼时大门敞亮着,晨曦方露,屋内景象到底也看得清楚了几分。 只见墙角板凳上整齐放着几口箱笼,临侧方桌上摆了支白色净瓶,里头斜斜插着几支鸟雀翎羽,色彩斑斓地还挺好看。另一侧墙上挂着几张完整地兽皮,一看便知毛色极好,下首一张桌案上放了一支箱奁并几张麻沙纸,上头还残留着主人早已风干的墨宝,只见其字迹娟秀又不失风骨,字里行间便能看出此人应是个恬静安然的女子。 萧瑾瑶扫了两眼便又将其恢复原状,慢慢踱步关了门,又推开木窗。 窗外几盆栀子花散发着阵阵幽香,冲散屋内清苦味道。她抬眼,只见月落星移,天边泛起鱼肚白。 山里清晨的空气带着丝丝草木气息,混合着清幽而至,让人闻之神清气爽,不觉间身上痛感都少了几分。 她看着屋外的山林,只觉心中毫无印象,正出神时,便见远处一老一少缓缓走来。 前头那个便是方才离去的小虎,后头跟着鹤发童颜的老者,身后背着了大竹筐。没猜错的话应当是他爷爷。 她撑起身子走去开门,刚一转身便见小虎老远地朝她大喊:“莺娘姐姐你别动弹,我来就行了” 而后便三步并作两步,蹦蹦跶跶地跑了过来。 将她小心翼翼地扶回卧榻,老人这才姗姗赶来。 她伸出手放在脉枕上任他切脉,眼睛上下打量着这老人家的面色,只见他先是惊讶,而后又变成了释怀。 萧瑾瑶原本高悬地心终是放下了不少,试探着开口道:“老伯,我这身体怎么样了” 此话一出,却见那老人家面色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萧瑾瑶见他这副凝重模样,只觉自己是不是快不行了。 而后任他检查伤势又看了看自己穿刺般疼痛的后脑勺,犹豫了良久,才见他缓缓开口道:“你可能是失忆了。” 第六章 旗峰山 这话好似一句晴天霹雳,咔地一声就将萧瑾瑶给砸得严严实实。 “失忆”萧瑾瑶难以置信地出声道。 这般只能出现在话本里的情节怎么会沦落到我头上 萧瑾瑶不相信地连连摆头,晃荡了两下只觉脑瓜子嗡嗡作响,胃里一阵泛酸,强撑着才没吐出来。 一旁陈伯见状轻叹口气又出声问道:“那你说说看,你叫什么,哪里人,家住在何方” 萧瑾瑶闻言立时出声回道:“我叫叫” 诶什么情况 平日里脱口而出的回答此刻竟变得如此难以启齿,她怔怔回忆了半晌,也没答出个所以然来,一旁小虎见她这般抓心挠肝地模样,忍不住出声提醒道:“你叫莺娘” “哦,原来我叫莺娘”萧瑾瑶下意识喃喃地跟着重复一句,随后握拳抵额,便又接着思考另外两个问题,哪里人家住在哪里 她闭眼认真思索着,只觉脑子空空如也,就像是一团无论她怎么搅合也只能看到白花花一坨的浆糊。好似所有真相都掩藏在浆糊深处,可任她怎么搜寻,依旧刮不开那团迷雾。 思及此,她也不再作无谓地挣扎了,认命地抬眼望向小虎继续问道:“那我是哪里人” 小虎犹豫了半晌,记忆里好像自他出生,莺娘姐姐便一直在这里了,那她应该就是咱们这里人吧。 于是不太笃定地开口道:“你是旗峰山人。” “旗峰山” “就是这座山。” 萧瑾瑶顺着他的手指看了眼窗外陌生地环境,下意识点了点头,兀自消化着脑里莫名地情绪,过了好一会才开口问出那最后一个问题。 小虎愣了一下,忽而朗声一笑,指了指这个屋子,温声道:“这里,就是你的家呀” 此话一出,萧瑾瑶好似又被那惊雷往脑袋上打了一遭,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且不说方才自她醒来自说自话地将自己吓了个半死,什么白骨精山大王之类地吐槽了半晌,合着这是她自己家啊 说实话,她实在是难以理解从前的自己为何审美竟这般狂野 还让她特别想不明白的是,既然屋子被打扮得像个妖怪洞府似的,怎么这字迹仍像个大家小姐这叫什么美人骨生了颗野兽心 亏她方才还暗自腹诽着屋子的主人字写得挺美,还当是哪个淑女写出来的呢,搞了半天,原来是她自己 啊,也不对为何这话像是在下意识贬低自己 唉,怎么感觉哪儿哪儿都奇奇怪怪的 一旁那爷孙俩看着她就这么一会功夫脸上的表情换了得有十七八回,陈伯只觉心下一梗,看来这病情还是挺严重的。 当下急急交代了两句,然后便赶紧回去熬药了。 他一走,小虎便又十分熟稔地坐回了床沿。 见她仍是一副百思不得解的样子,小虎扯了扯她的衣摆,出声道:“莺娘姐姐,你还记得你为何会失忆么” 萧瑾瑶自暴自弃得摇了摇头道:“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讲给我听便是。” 只见那小虎默默抿唇回忆了半晌,随后眉头紧拧,缓缓出声。 “三日前,我本是随着爷爷上山采药,正巧看到山里的菇子长得正好,便摘了不少回来想给你煲汤喝,结果来你这寻你,没找着你在哪儿,还当你是打猎去了,将东西放下便又跑去山上寻你,谁知刚上山不久,便见一个人影倒在树下,我吓得不行,赶紧快步跑了过去,心下一直念叨着千万不要是你,可惜” “当时只见你倒在那树下,身上还压了好大一根树枝,浑身是血,看着简直吓死个人我当时走过去,瞧着你脸色煞白,连嘴唇都没了颜色,我还以为你死啦吓得都不敢碰你,跪在那儿哭得可伤心了,还想着这么漂亮的姐姐若是摔死了,我该如何跟交待呀” 说着说着,小虎像是后怕似的又呜咽起来,到后头连说的什么萧瑾瑶都听不分明了。 她看着眼前这张哭成泪人儿的小脸,心头只觉怜爱万分,抬手将他拉进怀里,宽慰道:“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没事么” 小虎自幼没爹没娘,是陈伯山上采药捡回来的孩子,老爷子是个倔脾气,一门心思钻研医术,倒是极少陪他。 他们住在山腰里,与山下村子离得极远,又没个伴儿玩,便整日在这山上到处溜达,后来有一日,被他误打误撞地来到了她家,只记得当时一见到她,还以为是哪儿的仙女下凡啦 后来,那仙女见他这憨傻模样,亲自带她进屋子里,又是给他做点心又是给他倒蜜茶,顺带还将他疯玩过后划破的衣裳都 给缝补好了。 他虽然没有娘,却也听他爷爷跟他讲过有娘的孩子都是怎么样的,当时他年岁还小,听过便罢了。 如今被这仙女姐姐这样照顾着,不自觉地就流出了眼泪。 那仙女姐姐慌了,还以为是哪儿做得不好,手忙脚乱地将他抱在怀里边哄边擦眼泪,还会给他唱好听的调子。 后头他便睡着了,梦里都还在甜甜地笑着,原来,这就是有娘的感觉。 打那以后,他便隔三差五就往这赶,仙女姐姐不爱热闹,喜欢一个人待着,他便每回来前,都采上山林里最美的野花,然后安安静静地在她身边坐着。 有时她来了兴致,会给她讲些记忆里的小故事,亦或者执笔教他画画认字。 饶是说得有多晦涩难懂,他也强撑着不打瞌睡。在他心里,早已将仙女姐姐当成了半个娘亲。 想到这里,他抬手抹了把眼泪,好奇地问道:“莺娘姐姐,那天你爬树是要做什么呀摘核桃不成” 萧瑾瑶下意识点了点头,却见那小孩闻言又兀自爬起,径自走向墙角那堆箱笼中,向她招了招手。 萧瑾瑶走了过去,抬手将其打开,随后一股果木香气袭来。 只见里头摆得满满登登全是这山上干果,核桃松子杏仁,榛子板栗花生,每一样都事先炒好拿油纸包着摞在箱笼里,上头还歪歪扭扭写着那些分类的名字。 小虎闻着味道馋的直流口水,却也强忍着继续道:“这里放着的干果够您吃一年都绰绰有余,您竟然忘了不成” 萧瑾瑶看着这大量存货,确实也被勾起了馋虫,抬手捡了两包递给小虎,然后又将这箱子盖了回去。 被炒制好的松子入口一阵香甜,萧瑾瑶边吃边喃喃自语道:“没想到我原来竟这般勤快,手艺还真不错” 正在嚼核桃的小虎闻言险些被呛住。 萧瑾瑶面露担忧地赶紧给他倒水喝,嘴上嫌弃道:“吃个东西还能给呛到,可真有你的” 小虎讪笑着接过水杯,猛地灌上一大口,实则心里不停打鼓,要不要说呢 说了吧,怕她知道真相难过,不说吧,又担心她忘了大哥哥的好。 两相纠结之余,他忽而忆起当初大哥哥临走前对他交代的事,瞬间便定住了心神。 你开心就好。 坐了没一会,陈伯送药来了,她捏着鼻子将一碗苦药汤子灌进嘴里,随后一阵困意袭来,便又倒头睡去。 接下来的几日,萧瑾瑶都老老实实得配合养病,浑身刺痛地筋骨也逐渐好转起来。 小虎也恢复了从前的习惯,每回来看她,都带着一大捧野花。正好放到床头的瓷瓶里,看着还挺赏心悦目。 那日,她终于得以起身出去走走。 清晨刚落了场小雨,山林间湿漉漉地满是青草味道,雨过初晴,天边挂着一轮彩虹。 推开屋内,小虎搀扶着萧瑾瑶徐徐往外走,只见这不大地小院里风景尚好,墙角栽着两颗梨树,一场落雨,满院梨花。树旁架了个凉亭,亭下一支秋千随风轻摆,隔壁一方木桌一张圈椅,一看便知是主人家自己打的,做工虽不结实,但胜在牢固,圈椅上还绑着靠背腰垫,想来坐上去定是十分舒服。 另一头倒显得务实得多,一座柴房比厨房比邻,门都虚掩着未曾合上。萧瑾瑶走过去,推开那厨房,只觉一股烟尘扑面而来,想来是许多都不曾用过了。 小虎忙过去替她拂尘,笑着笑,也没言语。 走到隔壁那柴房,一进去,萧瑾瑶简直被震惊到了一座不大的柴房里面木柴被堆放得满满当当,且摆放整齐,井然有序,若说那干果够吃一年,这柴火怕是五年都够了 萧瑾瑶啧了一声,奇道,从前的自己难道有强迫症不成 再一走,就到了另外一座屋子,门被上了锁,应当是有人居住 萧瑾瑶回忆着自己养伤的这几日,不记得院里还有人呀,遂开口问小虎道:“这里住得是谁” “是是一个大哥哥。”小孩支支吾吾道。 “大哥哥我怎么没见过” “这个大哥哥走了。” “走了”萧瑾瑶听得迷迷糊糊,这个走了是出去村外了不在这住了 萧瑾瑶刚想发问,后面又觉得这是人家的私事,不该多问,遂也作罢,逛了两圈便又病恹恹地回屋躺着了。 第七章 寡妇 梅雨时节,上京城里一连多日下着小雨,雨水滴答落在檐下,惊起一片涟漪。 叶岚岫看着窗外烟雨朦胧,微微叹气。 身上伤势已大好,伤口隐约透着一股痒意,加上空气里充斥着潮湿之气,只让人无端生出一股恼意。 正烦闷着,只见曲廊里浮现一抹青衣,她眼神一动,立时坐起。 等那人由远及近,终于迈入门前时,她激动地抬眼望了过去,却在见到那满头珠翠之后,又悻悻地向后倒去。 赵觅芙一进来便见到她这番要死不活的鬼样子,也不搭理,自顾坐到桌前猛灌了一大口茶水,这才缓缓转头,看向卧榻上的病号咧了咧嘴。 叶岚岫瞧着她这副落汤鸡的模样,轻哼道:“你这又是打哪儿来的外祖父将你的禁足解了不成” 一提起这个赵觅芙就膝盖疼,她揉了揉还在发酸地手腕,蹙着眉心道:“哪儿有那么好的事儿今个还是我在祖母面前央了好久,她才松口答应替我打掩护,让我得闲出来透口气。” 说着又抬眼打量了一番她这惨白的脸,啧了一口又道:“叶将军下手也忒狠了些” 叶岚岫强撑着起身,走到柜前给她扔了套干净衣裳:“少说些风凉话你透气便透气,还特意跑来我这里晃悠什么当心外祖父知道又要打你” 赵觅芙接过后,摆了摆手道:“先不急,我来自是有正事的这都一旬日过去了,堂姐那竟还没消息” 叶岚岫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事发次日我便让我三哥私下带人去寻她了,估算着时日,也该回了才是。” 一想到这里,她只觉眉心突突直跳,总感觉有什么大事发生。 二人正聊着,突然又闻一阵敲门声。两人对视一眼,还当是来寻赵觅芙的,吓得她赶紧躲在屏风后面。 叶岚岫见人躲好后才出声道:“进来吧。” 推门而入的不是别人,正是叶岚岫的三哥叶岂阳。 叶岚岫见到来人便眼前一亮,忙招呼他坐下,急急问道:“怎么样三哥,公主可是寻回来了” 只见叶岂阳面色一沉,叶岚岫心下一紧,果然只见他犹豫了良久,终于开口:“公主她好像失踪了” 伴着雨打芭蕉的窸窣声,萧瑾瑶正阖眸斜倚在卧榻上午歇,梦里只见她身着鱼鳞铠,手执红缨枪,英姿飒爽地坐在战马之上,身后是整装待发的将士,眼前是侵犯疆土的敌兵,风吹动她的额间碎发,露出一双坚毅地眼神。 彼时天光一道闪电劈过,战场立时亮如白昼,梦中人抬眸望向面前黑压压的敌军,只闻一声呼喝响起,她便立时率马执枪,带领众人迎战对面万马千军 萧瑾瑶游魂般地看着眼前的自己,长枪横握,锐不可当 不知怎的,下意识觉得这才是她该有的模样。 正纳闷着,忽闻门外一串细碎的脚步声渐次传来,萧瑾瑶将将睁眼,便听见咚地一声巨响,大门被人一脚踹开,而后蜂拥走来四个男人,皆是高头大马,来势汹汹。 为首的两人一双鼠眼眯缝着一瞬不瞬地盯着卧榻上的萧瑾瑶,看到她面色苍白的病西施模样,不由得下意识吞咽了下口水,眼中泛着精光,好似下一刻便将她吞吃入腹。 萧瑾瑶打量着突然闯入的一行人,警惕地坐起身问道:“你们是何人” 那几人闻言相视一眼,脸上都挂着玩味的坏笑。 为首那人更是嗤笑一声挑眉道:“怎么几日不见,小娘子便忘了我冯老六不成” 萧瑾瑶往他面上扫了一眼,沉声道:“我不认识你们。” 那些人闻言更是来劲,不怀好意地又笑道:“哟,小娘子这是跟我们说笑呢” 萧瑾瑶见势不对,忙坐起身来,又思及自己暂时失忆的事情不敢随意发作,便只好盯着来人摇头道:“我前些时日受了伤,记忆有些模糊,说吧,你们还寻我到底有何贵干” 那人闻言这才注意到她额间还裹着一圈白布,又见她表情不似作假,这才又出声道:“行,不记得我们是吧,那你是不是也不记得还欠我们哥儿几个银子没还” 说着掏出口袋里的欠条朝她眼前晃了晃,萧瑾瑶刚想抬手接过却又被他缩手拿了回去。 “今借冯老六,陈大宝银钱共计五两,作葬夫之用,白纸黑字,还有你指印画押,怎么,小寡妇你这是想故意赖账不成” 看着那人一字一句念着那欠条内容,萧瑾瑶听得是满头雾水。 什么葬夫又什么寡妇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 刚想开口辩驳,又想起这几日小虎时不时的前 言不搭后语,这才后知后觉品出些不对来。 只见她面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那冯老六趁机往前走了两步,扫了眼这貌若西子的美人侧颜,心里一阵惋惜,却又带着些饥渴难耐。 萧瑾瑶本在处于震惊中无暇旁顾,突然感到这人近身,这才定了定神,抬手将那人拦在三步之外。 “还劳烦你将那欠条借我一观,若是真的,我定尽快奉还,”又见那冯老六一副不情愿的模样,复又扯了扯嘴角,“我不过一个弱女子,你们却有四个大男人,难道还怕我耍诈不成” 冯老六与陈大宝闻言扫了眼这弱不禁风的小寡妇,交换了个眼神便也不再所说,依她所言递了过去。 萧瑾瑶接过后忙将其细看一遍,果不其然与那书法上的字迹如出一辙。 她心下一惊,却也不再多言,在一群人的注视下翻遍屋内每一个角落,足足找了一盏茶功夫,也不过只寻出了几吊铜钱。 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就这些了,剩下的我会尽快还你们。” 那冯老六接过后颠了颠,与那陈大宝当场分了,又冲她咧嘴一笑:“尽快又是多快呀,小娘子要不我看这么着,这剩下的银子你也不必还了,权当我与大宝给你的彩礼。反正你男人也死了,我们就委屈些,收了你这个小寡妇,你再给我俩添上几个儿子,咱仨一块好好过日子,如何” 说着他隔壁站着那满脸横肉的壮汉子也跟着点了点头,村子里穷,男人娶不上媳妇也是常事。这莺娘虽是个寡妇,却也是他们村子里最美的女人,虽说嫁过人了,但他也不介意,能生儿子就行。 想到这里,那陈大宝便捣蒜般地点点头,粗着声音向她保证道:“你放心,我比你那个死鬼男人不知厉害多少跟了我,准保让你天天有肉吃” 萧瑾瑶面沉如水地盯着面前这俩人,终于在听到他诋毁自己的丈夫之后就再也忍无可忍。 她上前一步朝他们脸上啐了一口,骂出声来:“我滚你娘的” 也不照照镜子,看你们一个二人长得跟赖克宝似的,还好意思觊觎老娘还特么敢大放厥词让老娘伺候你们两个你们也配 一想到这,她便怒火中烧,抬手抄起床边的铜壶朝他们丢了过去,那陈大宝倒是反应灵敏,侧身一让,就避开了,身后的冯老六身子不如他灵敏,没躲过去,被那铜壶砸了个结结实实,本就油面饼子一样的大脸立时红肿起来,鼻梁下面立时冒出两股鼻血。 他抬手摸着把自己的刺痛的鼻骨,看到淌在掌心的鲜血,也顿时怒了 “好你个小寡妇,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儿个爷们就好好教训教训你”说着一个眼神示意,身后几个便同时出手朝她走去。 都是常年种地打猎的汉子,体格自是壮硕无匹,个个一身腱子肉,撸起袖子便要对萧瑾瑶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娘子动手,如此仗势欺人,竟也都不知羞 萧瑾瑶一看这架势,本来也有一丝后悔,可不知怎的,脑海里竟闪现出一套精湛地拳法来。说是迟那时快,只见那陈大宝刚伸手打算钳住她时,萧瑾瑶一个鹞子翻身,堪堪从他胳膊下钻了出去,而后抬手一掌便往他颈后劈去。 她才大病初愈,手上力道虽仍不足,却也精准地击中他的耳后穴,一掌下去竟也打得他眼下发黑。 身后几人见她竟会功夫,对视一眼,便一齐冲了上去打算以少胜多。 眼见着萧瑾瑶便要被他们逼到墙角处,她牙关紧咬着也顾不上管身上尚未痊愈的伤口,一个借力空翻纵身落到那三人身后,抬脚就是一踹,其中一人便被直接踢到了墙根,只听一声猛烈撞击,墙上的东西簌簌往下落,那人挣扎着刚想起身,便又被砸得动弹不得。 另外两个见状,吓得瞠目结舌,再不敢小觑眼前这女人。 正僵持着,只听屋外又有来人,萧瑾瑶只当那是吴老六喊来的外援,深吸口气捂了捂方才挣裂的伤口,脑海里不住地思考着以少胜多的对策。 却见门吱呀一声被人轻轻一推,小虎搀扶着陈伯颤巍巍地走了进来。 萧瑾瑶见到来人顿时松了口气,陈伯上下打量着屋内情况,见萧瑾瑶暂且无事,这才放下心来。 那几人一见来人,立时也放松下来,还未等萧瑾瑶开口,便恶人先告状起来。 “陈伯,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呀今日咱们不过是来找这莺娘让她还钱罢了,谁知她非但不认账,还动手打我们没想到平日里看着那么老实的女人,竟是个毒妇还好您来得及时,再晚些咱们怕不是要被她打死”冯老六说着便指了指墙角歪着的老吴。 陈伯冷眼走过去瞧了那老吴一眼,沉声道:“无事,一点皮外伤而已。” 又看了眼屋中几位大汉,眉头紧拧。 他们几个的臭德行早在村里传遍了,好人家的女儿都不愿嫁给这帮无赖,以致于这帮单身汉竟又打起莺娘的主意。方才小虎来送药, 听到屋内动静吓得赶紧过来寻他,幸好来得及时,否则这莺娘还不知要被人怎么欺负去 一旁的小虎闻言看了眼那冯老六丑陋的嘴脸,气鼓鼓地挡在了萧瑾瑶面前。 “才不是明明是你们仗势欺人,要欺负莺娘姐姐是你们先动手的还有,莺娘姐姐明明还了你们五吊钱了,你们才是不认账的人” 那冯老六闻言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吓不住这寡妇还吓唬不了孩子不成 小虎到底年纪尚小,果真被那凶恶眼神吓得连连后退。萧瑾瑶感受到面前这孩子的颤抖,忍痛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护到自己身后。 而后抬眼与那冯老六对视了一瞬,却见她一双眼里满是凛凛寒意,看得冯老六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陈伯看了眼屋内几人,终是叹了口气出声问道:“莺娘还欠你们多少银子,我替她给。” 那冯老六闻言眼睛一亮,立时将那借据拿出来递给陈伯,他是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辈,一向说话算话。 萧瑾瑶见状,赶紧走到他面前低声道:“不可,陈伯,这段时间你们照顾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哪里能再借你的钱,”说着她又扭头望着那冯老六道,“这样,你给我一旬时间,到时候我一定还你银子。” 那冯老六看了她一眼,一肚子轻薄之语也不敢再对她言,思忖了半晌,方才冲着陈大宝他们招了招手,临走前还不忘回头放狠话道:“这可是你说的,到时还不上,可莫怪我们不留情面” 他们走后,屋内一片狼藉。萧瑾瑶有心想收拾,却也浑身乏力,撕裂的伤口隐隐作痛。 小虎连忙将她扶了回去,又将药递到她手里呼了呼上头的热气:“姐姐喝药吧,屋子我来收拾。” 萧瑾瑶看着他如此乖巧的模样,宽慰得抚了抚他的脑袋:“别担心,姐姐没事。” 一碗苦药灌下去,喝得萧瑾瑶连连反胃,却也无暇计较这些琐事。她抬眼望向那刚才就不再做声的老爷子,终是没忍住开口问道:“陈伯,他们说我是个寡妇,此事可是真的” 第八章 杜门 山间苍烟溟溟,重山叠着峻岭。昏暗的屋里,老人沟壑纵横的脸隐藏在阴影里,只看得到一双雾蒙蒙的眼睛。 萧瑾瑶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衣摆下的双手早已攥得死紧。 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良久才听到他的一声叹息。 “是。” 话音一落,萧瑾瑶只觉胸口一滞,好半天才颤声问道:“那他又为何死了” 陈伯轻叹口气,望向窗外天边,默了默,沙哑的嗓音才缓缓响起。 “病死的。” 话刚说完便好似自知失言一般,轻咳一声,浑浊的眼望了望她:“行了,今个你也累着了,好生歇息。” 说完便也不等她回答便自行离去了。 屋内小虎看了看爷爷萧索的背影,又抬头看了眼神情落寞的仙女姐姐,纠结了片刻,这才晃了晃萧瑾瑶的胳膊轻声宽慰道:“莺娘姐姐你莫难过,我明个再来看你”然后端起喝完的药碗蹦蹦嗒嗒地跑去追陈伯了。 他们一走,屋内彻底清净下来,天光大暗,依稀可见飞鸟。 萧瑾瑶也懒得点灯,就这样睁着眼看向苍穹,心中五味杂陈。 约莫是她失忆的缘故,很多地方都觉得怪怪的。 原来,她成过亲,嫁过人,只可惜如今已是天人永隔了。 也不知他是何人,长什么模样,且看今日陈伯的反应,那人应当与他关系匪浅。这几日他们都不曾在自己面前提及,想必是怕自己难过。 萧瑾瑶脑海里还保留着些许碎片记忆,仍记得幼时看话本时,读到那些天赐良缘,佳偶一双的美满结局自己也曾偷偷期待过,不曾想,这还未开始,便已经结束,更可惜的是,她居然将那人忘了。 一想到这里,她不禁心中浮起几分愧意,却又不知为何又感到一丝庆幸。 话本里的怨憎会,爱别离,不过是一笔带过,没有切身体验过的人自是无法了解字里行间的刻苦铭心。 脑海中越来越乱,想了半天也理不出半点头绪,索性也不再想,将被子往脑袋上一蒙,便又沉沉睡去。 入了夜,旗峰山上温度骤降,山间大雾渐起,前路一片迷茫。 本该寂静的路上依稀可见车辙马蹄声响,赶车的那人面容清冷,眉眼锋利,虽身着粗布麻衣,但身子坐得笔直,一手垂在腰间,一手握着马鞭,眼神不时向四周逡巡着,看那架势不像个马夫,倒像个侍卫。 车厢内斜倚着一位公子,凤眸轻阖着似在冥想,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在身下的貂氅上,虽已入夏,却仍穿得并不单薄,可即便如此,脸上那张薄唇依旧几无颜色。 山间寒风将纱帘吹起,拂过那人额侧,只见他眉头微蹙,不耐地睁眼,纱帘才刚落下便能得见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虽带着两份恼意,却仍亮如繁星,点缀在他深邃的轮廓之中,立时显得秾艳而肃杀起来。 他抬眸望向窗外,只见草木扶疏,郁郁葱葱,依稀可闻乌啼声。 他抬手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清冷的声音自车厢内响起。 “还要多久到北齐” 前头那人闻言立时恭敬出声道:“回王爷,翻过这座山后便是北齐境内。” 贺元阑嗯了一声便也不再作答,以手支颐望着天际,默默盘算着什么事情。 那日他得到消息,便想立时往齐国赶,据探子来报,那齐国公主根本就是个莽妇,心思一热便想来梁国刺杀,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水平,正巧,他也有此意,什么和亲联姻,他本就是颗废子了,竟还想压榨他最后一点价值,那便偏不如你们意最好能让他亲手斩了那个北齐公主,然后两国交战,你死我亡,一了百了。 可到底天不遂人愿,被点小事耽搁了几日,而后他府门大开三日,却也没见着来行刺的小公主,若不是他手下来报那公主确实单枪匹马离了北齐,否则还真要嘲她一句没胆识。 既给了她机会把握不住,那便只好委屈一下,山不就我本王就送上门去。 马车行经了两三个时辰,贺元阑靠在车厢内沉沉睡去,忽然车辙似是压到一片碎石,车辙一阵颠簸将他扰醒。 听到车内动静,赶车的湛瑜忙出声道:“王爷恕罪,是属下一时失察。” 车厢内,贺元阑揉了揉隐隐刺痛的膝弯,不耐地摆了摆手:“无妨,你继续赶路便是。” 他熟稔地摸出车内暗格里的墨玉瓶,随意倒出两枚黝黑的药丸放进嘴里,约莫半个时辰,痛感才被压制下去,额间沁出豆大的汗珠,被他拿帕子随意拂了下去。 抬眼去望天上一轮明月,玉盘般高 挂苍穹,原来又到十五了。 越往内走,山间越发空寂,起初还能听见虫鸣雀语,如今却只闻车马碾压土地的窸窣声。 贺元阑服药后不知又睡了几时,车马仍在前进,他在晃晃悠悠之中只觉脑袋越发昏胀,便又扯来纱帘望向窗外,依旧是林木参天,绿树葱茏,远处隐约有雾起。他抬头望月,却见天边泼墨一般,乌云将月遮起,连星子也不曾见着。 贺元阑心下有些生疑,便出声问道:“湛瑜,咱们走了多久” 那湛瑜掐算了会时辰,方才说道:“回王爷,进山后咱们走了约莫五个时辰了。” 贺元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又觉出不对来:“你昨日不是说这山不算大,走出去也只需七八个时辰而已,眼下咱们走了这么久,你瞧瞧外边这是上山路还是下山路” 湛瑜本来专心赶路,并未觉出什么异常,眼下被王爷一提醒,心下品出几分不对来。 他交代了一声便下车往外探去,不过五十步的距离,再往外便看不清前路,他身为王爷暗卫,也常在外行走,似这般奇怪地山路,倒也极少遇见,他查看了一圈地形,再回来时只觉头上一阵晕眩,多年的直觉让他立时警惕起来,这雾有问题 他掏出随身携带的解毒丸,服用了两颗后不多时神台清明起来。 而后湛瑜快步走向车厢,将手中药丸奉上,低声道:“王爷,此处瘴气有毒,吸食过度过度会令人致幻。” 贺元阑接过后塞入口中,打量着四下的密林,心下一紧。 “此处有高人设阵,咱们怕是误入到阵法之中了。” 湛瑜闻言脸上浮现一阵懊恼,立时躬身半跪到贺元阑身前。 “是属下办事不力,请王爷责罚。” 贺元阑无奈地看了一眼这愣头青,笑骂道:“你让我罚你什么到林子里去多吸两口瘴气还不赶紧上来去寻出路去” 湛瑜闻言立时坐回前室继续打马,贺元阑看着窗外飞过的景象眉头紧拧。 约莫一个时辰过后,贺元阑出声叫停。 湛瑜忙走到窗前听他吩咐,只见他闭眸一瞬,回忆起这来路合围中的地势,是一个八卦阵法,若他没猜错,此为杜门,小凶方有毒瘴起,若要出阵,得往吉门去寻。 开c休c生三门位于东北正东和东南,他抬眼往向前方浓稠到不见去路的大雾,咬了咬牙,吩咐道:“往东走。” 马车踏进深深大雾,车厢内立时涌进一阵白气。贺元阑伸出将帕子置于口鼻,坐在车厢里却被山石晃悠得几近呕吐,他强撑着掐住自己的手臂,保持着一线清明。 前方湛瑜亦是取出方巾覆在面上,不管不顾地扬鞭驱马向前,不知过了多久,前路更是难行,浓浓大雾好似挥散不尽,人在大雾里看不清前路,越往前走,湛瑜越是慌神,也不知自己走得地方到底对是不对,一时间哪里是东哪里是西都迷失不清。 坐在厢内的贺元阑艰难地撑着窗沿,虽感觉车在行进,却又觉出方向似在慢慢偏移。 他唤了声湛瑜,却在听见对方迟疑的声音之后心下彻底一沉。 这不靠谱的,早知该带湛琢才是 那湛瑜本就战战兢兢地唯恐自己坏了王爷的事,听见他的喊声后便又颤巍巍补上一句。 “王爷您别担心,不就是个大雾么,闯过去便是,哪怕是掉到山沟里,我也给王爷您垫底” 贺元阑刚想斥他一句乌鸦嘴,结果还未出声,只觉身下一阵剧烈颠簸,接着一股失重感传来。 只闻啊地一声大叫,湛瑜还在那声嘶力竭地叫了句“王爷”而后便听那声音越来越遥远。 贺元阑忿忿地在心中骂了湛瑜千百回,却也碍于自己无法独行,连挣扎都没挣扎一下地便被重重的车厢带着往万丈深渊下坠去。 第九章 温扬 卯时未至,天边刚泛鱼肚白,落了一夜的细雨山风卷着一阵凉意,灰蒙的林间深处传来一声乌啼。 萧瑾瑶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了眼窗外,脑袋昏沉。 昨夜阖眼后,无数光怪陆离的梦境潮涌般袭入她脑海里。 一会梦见自己在山中狩猎,一会又见溪边似有男人招手,她疾步走近,却始终看不着那人的长相,后来甚至还看到两个姑娘,一个放风一个盯梢,而梦中的自己正在翻墙。甫一落地,便见一位充满威仪的男子负手立在不远处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她吓得腿脚一软,便直直往地上迭去。 还未落地,便见那人急忙地冲过来将自己护在怀里,满是严肃的脸上也都换成了关切的表情,见她无事,方才佯怒地戳着她脑门数落了一句“淘气”。 萧瑾瑶醒来后竭力回忆着那些形形色色的梦境,屋内一片昏暗,现实与梦境交叠,浑浑噩噩间只觉乱麻一般,让她心烦意乱。 她重重叹了口气,起身活络了下筋骨,感觉好了大半,总算是露出点笑颜。 时辰尚早,估摸着小虎还没起床。萧瑾瑶揉了揉咕咕作响的小腹,推门而出。 厨房就在不远处,她走进去环顾四周,厨具菜板都归置得齐整,除却积了少许灰尘,洗洗倒也能用。 墙角两口大缸,一缸装米一缸装水。萧瑾瑶揭开一瞧,见米缸几乎没怎么动过,堆得满满登登。 她拿盆舀了两瓢清水淘了淘米,刚下放米下锅,又想起还没生火。 从隔壁柴房抱了一大捆回来,结果生半天也没燃着,好容易点起个火星来,每隔两秒又熄灭了。 萧瑾瑶郁闷地抱臂瞪着这些破柴火,心中纳闷道:“怎的失个忆连基本技能都给忘干净了” 后来又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在她锲而不舍的坚持下终于将火生了起来,将米煮下锅,便又径自回了屋里。 昨夜小虎走得仓促,屋里收得马虎,萧瑾瑶捡起掉落在墙角的小白骨,一看竟已碎成两半了,不由得心下惋惜。那还是她刚醒第一眼便留意的小鹿骨,当时她便心生欢喜,后来也时常拿在手中把玩,没曾想竟被那伙狗贼给弄坏了。 她轻叹口气,将地上的碎片一一捡起放回案上,又在屋中寻了胶水打算将其拼好。 不觉间时间匆匆过半,手中的小鹿骨也终于恢复原貌,刚将胶水放下,却忽闻一阵怪味传来。 正纳闷着,突然灵光一闪。 “啊,我的粥” 只见锅内冒着黑烟,底下一层被烧得黢黑,面上的也被熏得微黄。她抄起汤勺赶紧抢救出来小半碗,吹凉后尝了一口。 “呸,真特么苦” 萧瑾瑶愤愤地将碗放下,看着厨房里的一片狼藉,默默地怀疑人生。 就我这样的,当初是怎么嫁出去的 正巧小虎过来送药,一闻这屋里的味道,还当是失火了吓得赶紧冲进厨房,一进门就见到灶台边满脸黑灰的仙女姐姐,不由得噗嗤一笑。 萧瑾瑶闻声回头,只见小虎咧着嘴指了指这屋内笑道:“姐姐,你这是打算烧厨房” “去去去,我不过是失了忆忘了怎么做饭而已” 小虎一听更乐了:“你就是没失忆,你也不会做饭呀。” 萧瑾瑶眉头一拧:“当真” 话本里不都讲,嫁为人妇后要给夫君洗手作羹汤么难不成他们一家都靠去陈伯家蹭饭过活 咦。 小虎笑着打了盆水,又去房内取了帕子。趁她擦脸的功夫,才慢悠悠地道:“温大哥待您向来极好,哪儿会舍得你做这么琐事。每回我来你这玩,饭都是他做的。” 萧瑾瑶闻言手下的动作顿了一瞬,重复道:“温大哥” “就是您夫君,他叫温扬,也是我爷爷的徒弟,他们关系向来亲如父子,昨儿个爷爷怕是也想到了伤心事,便没与你细说,不过今儿临走前倒是叮嘱我,说您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就是。” 说着小虎便熟稔地搬出屋内的小方桌,见朝阳洒下万顷鎏金,院内被点缀得金光闪闪,索性也不回屋内,直接就着山景吃饭正好。 陈伯也是吃食上不太讲究的人,早餐也不过几只素包子,一碗白粥,外加一叠咸菜罢了。 萧瑾瑶倒也没怎么在意,总归比她那碗糊粥要好得多。 她边吃边望向隔壁小虎,见他嘴角被沾上咸菜叶子,便顺手替他抹了。 小虎冲她粲然一笑,又乐呵乐呵地咬包子。 后来见他终于吃饱了,萧瑾 瑶这才试探地开口道:“我夫君他是什么样的人” 小虎沉思了片刻道:“嗯温大哥他可是整座旗峰山上最英俊的美男子也是山上最厉害的猎户听说他十几岁就已经能徒手抓狼了,才刚及冠便已能上山打老虎山下的姐姐们个个都想当他的新娘子” 话音方落,小虎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萧瑾瑶看了他一眼,低笑不语。 小虎赶紧补救道:“可温大哥谁都不要,就只喜欢姐姐你一个人呢打从我记事起,就见温大哥整日围着你转,采最甜的果子,猎最好的兽皮,只为哄你开心。更被提一日三餐都是他亲力亲为,便是外出狩猎,也会提前做好温在炉子里怕你饿着。温大哥做饭特别好吃,回回猎到多的山鸡兔子都会烤好给我和爷爷送去,咬上一口,满嘴流油呢” 说完还咽了下口水,萧瑾瑶见状不免失笑,遂又问道:“那他走了,你们不就没得吃了” 小虎抿了抿唇,似是想到伤心事似的轻轻得点了点头。 萧瑾瑶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忆起昨夜梦中之景,宽慰道:“无妨,以后总会有的。” 小虎嗯了一声点了下头又道:“温大哥他脾气也特别好,从不与人争执,就是仅有的几次,也都是” 萧瑾瑶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便接话道:“也是为了我” “对呀,姐姐你长得跟个仙女似的,村里的恶霸们都觊觎你,老是隔三差五过来跟你搭讪,温大哥气得不行,就会跟他们吵上两句,谁知那些人变本加厉,来得越发频繁了,那日我正好来找你玩,一进门便见来了一院子醉汉想欺负你,幸好温大哥回来得及时,把他们挨个揍了一顿,后来好像还追到山下去了。然后那些人便老实了,再也不敢上来了。” 萧瑾瑶边听边在脑海中想象着一位英俊的山中汉子英雄救美殴打一群臭流氓的画面,心下一阵暖流涌过,却又带了些苦涩。 话里行间,足见他曾经有多么照顾自己,这么好的一个人,可惜英年早逝了。 “他葬在何处带我去看看。” 第十章 铁汉柔情 距这小院不过百米之处,便能看到一座小坟孤零零地立在屋后。 杂草被收拾得一干二净,依稀可见周围长了一圈素色的小花,枝叶也修建得整整齐齐,碟子上的贡品被重新换好,显然有人来打理过。 萧瑾瑶走近,抚了抚上面清秀的字迹,指尖抚过温扬二字时,不由得觉出几分滚烫之意。 萧瑾瑶心思五味杂陈。记忆尽失,忘却了和他曾有过的点点滴滴,只能从旁人的口述里去听他们的过往经历。只知道他曾待自己百般好,可惜如今天人相隔,心下不免涌出一股难过之意。 小虎站在她身侧,抬头瞧见她眼角隐约的泪意,也跟着难过一阵,却又想起温大哥生前的嘱托,还是出声劝道:“姐姐别哭了,温大哥说过,你开心他才会开心,你若难过,他怕是会来我梦里揍我。” 萧瑾瑶本来还挺伤感的,被他这不着调的安慰顿时冲散了不少愁绪。 她静静打量着眼前这座孤坟,看着昔日爱人化为一捧白骨,而自己竟将他忘了个干净,属实不该,可人死不能复生,她只能默默在心里向他致以歉意,又取出了竹筐里的香烛火纸,蹲下去一一燃尽,盼他在天上照顾好自己。 小虎全程见她一言不发,只当她是难过得紧,便开口道:“莺娘姐姐,你知道温大哥为何要葬在此处么” 萧瑾瑶抬眼望他,却并未作答。 小虎见状只好接着道:“他说哪怕他死后,也想像从前那样守着你。他最想见的是你开心的样子,所以您别难过了行不行” 萧瑾瑶闻言苦笑着点了点头,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她也得振作起来,先解决下眼前的要事。 依稀记得自己是会打猎的,可她屋内好像没有工具,想来弓箭之类的应当是放在温扬屋里。 “小虎,你知不知道你温大哥房门钥匙在哪儿” “应该在你那里,”又想起她如今失忆了,便又道,“没关系,我陪你找找去。” 萧瑾瑶的卧房东西虽不多,却也不太好找,寻完了妆奁花瓶,灯台角几,便是连床下都被小虎拿扫帚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寻出钥匙的影子。 “奇了怪了,那钥匙会长腿跑了不成”萧瑾瑶喃喃道。 正说着,目光游离到墙角的箱笼里。 萧瑾瑶快步走了过去,将那摞起的四口大箱子全给打了开。萧瑾瑶一见那一箱干果便忆起这小崽子那日地异常反应,后知后觉想起什么,缓缓开口道:“这个怕不是我做的吧” 小虎一副好笑的表情,心下暗道,你五指不沾阳春水的人,能做这个倒是稀奇了。 遂摇了摇头道:“是温大哥,他知道你素来爱吃零嘴,临走怕你以后嘴馋没得吃,便特意备上了这么多。” 萧瑾瑶熨帖一笑:“那他可真体贴。” “不止呢”说着又指了指另一口箱笼,“你瞧,这里有整整一箱狐狸皮,他知道你素来畏冷,便特意为你备上的。” 萧瑾瑶拾起其中一条银狐手围,粗粗的针脚下,足以想象那个手脚笨拙的汉子借着一豆烛光面含笑意地穿针引线,缝缝补补。 铁汉柔情,不外乎此了。 萧瑾瑶看了两眼便又将其叠好放下,剩下两个箱笼里一个放着日常的衣物,另一个便是些杂物纸张书法之类的,萧瑾瑶看了两眼,没找着钥匙,便又将其合上。 后来翻找了一圈,还是在窗边的花盆里寻出了那把腐朽的黄铜钥匙。 打开锁,推开了,只见屋内倒是极为简陋,除却一张木床,一方桌椅,墙上挂着一把自制的弯弓,案几上放着几根竹箭,除此以外,空空荡荡,好似被风刮过后,那个人的痕迹便消失得彻彻底底。 对比这般粗陋的陈设,她想起她自己房内的一应摆件饰品。这个人,将自己过得这般寒酸,却又尽其所能地将好的都留给了她自己。 小到干果柴火,大到兽皮兽骨,桩桩件件,满含那个人无微不至的关心。 萧瑾瑶莫名有些难过。 倒是小虎进门后,还四下打量了一圈,最后指着床尾那张小画兴奋得喊道:“姐姐快来这就是温大哥” 萧瑾瑶循声快步走过,见墙上果真贴了张泛黄的麻纱纸,四角微微卷起,右下角被摩挲地生了毛边,想来定是被主人生前一遍又一遍地拿在手中细看所致。 青山白雪,枯枝低垂,画中一位身量颀长的男人身披银灰大氅,脚踏乌金兽靴,一头墨发随意束起,额间碎发随风飞扬,剑眉星目,棱角凌厉,只那双眼里布满柔情,唇角掩饰不住地轻轻勾起。肩负长弓,抱臂倚在树下, 掮着凛冬寒意,面上却如沐春风,本是个清峻的相貌,却总是满含笑意,想来有心上人在侧,定是日日欢喜。 萧瑾瑶看了两眼,便将画放了回去,而后取了弓箭便又将门重新锁起。 出了门,她收敛了下情绪,偏头望向小虎:“走,姐姐给你猎肉肉吃” 小虎扫了眼她这弱柳扶风的体形,心下忍不住怀疑她会不会连弓都拉不开,又不忍打击她的积极性,还是决定闭嘴。 二人抬步往山林中渐渐走去,萧瑾瑶莫名有种找回主场的感觉。 她环顾一圈,闭眼感受四周,有风吹树叶的婆娑声,溪水蜿蜒的潺潺声,鸟雀展翅的拍打声,还有林间小兽的窸窣声 她突然睁眼,挽弓搭箭,瞄向远方,说时迟那时快,只听竹箭“嗖”地一声划破长空,直直往东南角的树下飞去,只听“咚”地一声闷响,草丛间窜出两只灰兔。 只见萧瑾瑶不紧不慢地再次搭箭,在小虎后知后觉发现猎物的同时,第二支箭便已轻松射出。 小虎兴奋地跑了过去,萧瑾瑶则盯着另外一只灰兔,见它往相反方向逃去,她大喝一声:“往北走” 小虎听到指令,兴冲冲地迈着步子将它往回赶,越见那兔子越跑越远,他有些沮丧,正想回身喊她,便见萧瑾瑶又是一支竹箭扫来,直直地落在那灰兔面前挡住去路,那兔子受惊,慌不择路往回赶时,又见小虎紧随其后,西面有水,只能调转方向往东走。 萧瑾瑶见状勾唇一笑,预判着准星,而后三箭齐发,一瞬不错地刚好将其困在其中,那兔子见挣扎不得便立即装死,小虎姗姗而至时,萧瑾瑶便已拎起这只装死的兔子,往身后地背篓一丢,便扬起唇角朝他挑眉一笑:“怎么样姐姐厉害不” 只见那小崽子本就溜圆的眼珠子瞪得更大了,兴奋地朝她手舞足蹈,张口便道:“姐姐你是不是温大哥附身了” “附你个头哦”萧瑾瑶抽了抽嘴角。 第十一章 烟火气 溪水潺潺倒影着天边摇挂的鸭蛋青,素白的薄云聚聚散散点缀在天际,群鸟飞过,便是副独具匠心的彩墨图。 鸟瞰之下,便能瞧见山林深处,清溪旁边,架着一丛篝火,燃起一缕青烟,旁边坐着一位眸带星光,唇角微扬的小小少年,满含笑意地盯着火上的食物,与这方天地之间,增添几分烟火气。 萧瑾瑶方才回屋取了几样调料,回来时便见到这样一番画面,心下不由觉出几分恬静安然。 萧瑾瑶走近后拿刀试了试野兔的熟度,而后便撒上些花椒和盐粒,趁快烤熟时,又抹上一层土蜂蜜。小虎巴巴地望着她这番熟稔的操作,下巴都险些惊掉。 “姐姐,你什么时候还学会烤肉了” 萧瑾瑶耸了耸肩,撇嘴道:“我也不知道,就像刚才打猎时那样,下意识就这样做了,好像从前本来就会似的,”说着又弹了这熊孩子一个脑瓜崩,“瞧你那样,好像我从前什么都不会似的” 小虎捂了捂脑门,还真回忆了一番,认真道:“会姐姐会的可多了您会画画,会弹琴,还会唱歌呢小时候您总爱唱歌哄我睡觉,您的嗓音就像您的名字样,黄莺一般又清脆又好听” 萧瑾瑶越听眉心越皱,奇了怪了,莫非失忆了竟像变了个人不成 这几日她也不是没试过重新练练字找找回忆什么的,可一拿笔,那个凳子上就像有钉子似的,坐超过一炷香就难受得紧,一听说从前还能一坐一整天,她都觉得不可思议更被提现在写的字就像蚯蚓爬似的,比之从前更是天差地别,萧瑾瑶有时拿起这两张纸都会怀疑,从前的自己是不是另一个人。 现下一听小虎说起唱歌,萧瑾瑶便清了清嗓子,和着山风哼了段小调。 一曲毕后,回头瞧向小虎问道:“怎么样有没有找回从前从前的感觉” 只见那孩子脸色一会青一会白地,好半天才默默答道:“我觉得您还是别唱了吧。”说完掉头就走。 萧瑾瑶气得一把扯住他的胳膊,挑眉道:“做什么去” 小虎苦笑连连:“姐姐,我想嘘嘘。” 萧瑾瑶尴尬地摆摆手,一转身又开始怀疑人生。 待肉香在山中弥漫时,小虎这才慢吞吞赶来。萧瑾瑶拿着三串兔子肉朝他扬了扬下巴:“走,咱们去找陈伯。” 旗峰山的山民大多聚集在一处住,因着莺娘喜静,温扬便为她在山上建了这几间木屋。而陈伯因着时常山上采药,屋子便也建在山边,与温扬家相距不过一里路。 萧瑾瑶她们到时,陈伯正在院子里晒药,阳光正好,淋漓洒在药草上蒸发出清冽的木香。 听到声响,陈伯抬头,一见是萧瑾瑶便赶紧招呼着她坐下,又取出锅内蒸的白面馒头就着这烤兔吃。 “手艺不错,你做的”陈伯望向小虎道。 “才不是,莺娘姐姐做的”说着得意得冲她笑笑,很一副我以你为傲的模样。看得萧瑾瑶打心里尴尬,决定要一雪前耻,势必摆脱废物称号。 倒是陈伯闻言,和蔼得朝她点了点头,花白的头发之下仍是张神采奕奕的模样,只是那眼神似是有些哀伤,心下泛酸道,这小子走了,没人照顾她了,可不得自力更生凡事都要学着做了么。 想着,便放下了碗筷起身进了屋子。 萧瑾瑶好奇地朝里望去,不多时,便见陈伯又拿了个布包出来。 洗得泛白卷起毛边,几乎认不出从前的颜色,想来是用得很久了。 陈伯将其递给她,萧瑾瑶不明所以地接过,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头竟是满满的一包碎银子。 “我年纪大了,也用不着什么钱,你拿去还给冯老六他们几个,免得日后再来找你麻烦。”陈伯笑着有举起了筷子。 萧瑾瑶捧着这一袋银子半天说不出话来,她知道陈伯为人清廉,出诊村民几乎不收钱,家里一点微薄的收入都是靠卖草药换来的,一身布衣打着补丁,不知道穿了多少年,平常吃喝也是从简,若不是今日拿来这兔肉,怕是又是两个馒头一叠咸菜。 萧瑾瑶喉头哽咽着连忙将其还回去道:“这钱我不能收,您拿回去,这不还有好几天时间,我自己想办法,您别担心。” 陈伯却也不接,停箸望着山间,嘶哑的嗓音在山间缓缓响起。 “是我对不住你们,想我一生行医,救了一辈子人,却治不好我徒弟我记得他走时还冲我笑,拉着我的手说他不怪我,只唯一的心愿,就是想我帮着照顾你可便是如此,也辜负了他的嘱托,幸好你现已大好,否则老夫还真不知道以后下去了,如何向他交代” 说话间那早已浑浊的眼 中沁出两滴泪光,小虎急忙取出方帕子给爷爷拭泪。 萧瑾瑶看着老人的模样,心里也跟着难过,她知道,这是老人的心结。 “陈伯,这不怪你,生死有命,温扬他来这世上一遭能得您这样的良师教导,他已知足。他没怪过你,您也再责怪自己了,斯人已逝,还要往前看不是小虎这般乖巧,以后定能继承您的衣钵,我也会代替温扬照顾您,照顾小虎。日子总会好的,您相信我” 说着她又指了指桌上地烤兔接着道:“我如今弓箭用得还行,狩猎不是难事,小虎今儿个还说,是温扬在天显灵了将身法都传给了我,银子的事您别担心,这几日我便往山上多走走,到时多打些野兽换钱就成了。” 陈伯还想再说,萧瑾瑶给小虎使了个眼色。 那孩子倒也聪明,见状便添油加醋地将她说成后羿转世,百步穿杨。 萧瑾瑶便只好厚着脸皮点头微笑。 后来陈伯一个人实在拗不过她俩,便只好作罢,只临走前又端来一碗苦药汤,看着萧瑾瑶拧着眉头尽数喝下,这才摆手放她们离去。 因着上午踩过点了,下午再去便已是轻车熟路。而小虎更是这漫山遍野疯着长大的,比之那猎犬都不输。 不多时便与萧瑾瑶配合得极好,她打中猎物,小虎便噔噔跑去捡,她想将其一窝端,小虎便负责引诱,有时见到漏网之鱼,小虎还极聪明得将其赶回萧瑾瑶射程内。其间二人还在树杈间捡回一窝野鸡蛋,正好晚上能加餐。回程时,萧瑾瑶还下河摸了几条鲫鱼,带回去让陈伯煲汤喝。 若说上午萧瑾瑶还有些生疑,下午简直找回状态,不夸张得讲,她感觉自己就是这山林小霸王,所有野兽都难逃她的五指山下。 仅用一个下午,便猎了两只山鸡,一只红狐,八只野兔,算是收获颇丰,明日正好拿去卖钱。 回了陈伯那里,他老人家也是眼前一亮。 “这些都是你打的” 萧瑾瑶挑眉一笑:“那可不,这下子您总能放心了吧”说着又将野鸡蛋和鲫鱼取出来递给陈伯,见他一脸宽慰,总算是松了口气。 天边晚霞万顷,胭脂色弥漫天际,落在人身上,平白增添些暖意。 院子里,陈伯忙着煮饭,萧瑾瑶处理食材,小虎帮着收捡满院药草,伴随着锅台碟碗的脆响,又和着汤汁汩汩的饭香,正是人间烟火气,果真最抚凡人心。 第十二章 痛痛飞 不多时,一碟碟香气四溢的饭菜被摆上廊下的小木桌。野菜炒鸡蛋,荔木烤山鸡,两碟腌渍的小咸菜,外加一锅鲜美的鲫鱼汤。 还未上齐,小虎便馋的直流涎水。不过还是乖巧地等长辈一一落座,然后才敢举起筷子。 萧瑾瑶看着他这馋样不由得好笑,掰了两根大鸡腿一个递给陈伯一个递给小虎,自己则捻起咸菜喝了口粥。 落霞映在他的额间,照起两颊鼓起的腮肉,似是好久没吃肉的小难民似的,大口咬得一点都不含糊。 萧瑾瑶看着好笑,舀了碗汤递过去道:“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只见小虎唇角挂油冲他咧嘴一笑:“要是天天都能这样吃就好了” 萧瑾瑶抬手又给他塞了个鸡翅,笑骂道:“瞧你这点出息” 待酒足饭饱后,小虎自觉收拾桌上碗筷,萧瑾瑶便走到陈伯近前指了指那两筐猎物道:“陈伯,我对这周遭不也太熟悉,能不能麻烦您找人帮我将这些给卖了,看看能换多少银子。” 陈伯自无不可地点头说好,又看了眼身旁这位瘦弱的小姑娘,从前温扬一直将她保护得很好,以至于后来他走了,这姑娘也一蹶不振了好久,眼下见她终于慢慢走出来了,陈伯不免欣慰不少。 倒是萧瑾瑶,没想那么多,见事一了便乐呵乐呵往回走。 落日将她的影子拉得斜长,又在她的周身镀上一层金光,发丝在山风间飞舞,她勾起唇角,踏着霞光,看着山间好景,一步一步踏上回家的归程。 与此同时,山野间一队轻骑疾速驶过,马蹄过处卷起一阵半丈浮尘。为首的那位一袭玄色劲装,墨发高束,眼底一片乌青,眼珠血丝遍布。虽面色惨白,可眼神坚毅,手中缰绳虚握,眉头紧拧。 那架势一看便知是长途奔袭所致,可那人却毫无半分停下之意。 座下马蹄如惊雷般闷响,整座山道都被震得摇摇欲坠。 一行约莫七八人,除却为首的那人纵马急奔,身着几人均是竭力打马紧随其后,独独队尾一位弱柳扶风的小姑娘,被马颠得晕头转向唇色煞白,原本齐整的刘海被汗黏在额下,头上的钗簪步摇也被晃得凌乱在髻尾。 只见她喘着粗气,声音断断续续向那队首喊去:“岚岫呀,求求你,咱们歇会成么” 叶岚岫耳聪目明,自是听到她的喊话,可她却并无半分停顿,只沉声对身后随从吩咐道:“一会若是见她停下,你们便去护她周全,不必管我。” 那人犹豫了一瞬,只好称是。 话音传到赵觅芙耳朵里,只见她发泄似的吼了一嗓子,而后一咬牙一跺脚,气鼓鼓地往前追去,嘴里骂骂咧咧小声道:“等我找到你,你匣子里的首饰可一样也保不住了” 带着这股怨气,赵觅芙竟跟打了鸡血似的,随着叶岚岫在山间又狂奔了整整一个时辰,直到天色渐沉,一行人才停在一处破庙里暂歇片刻。 她们此番乃是私下行动,赵国公和叶将军都被瞒在鼓里。叶岂阳不放心,临行前特意调了队私卫来保护她们。 眼下离开上京已有三日,沿途打听了一路循着公主的脚步往南走,可始终不见她的影子。 萧瑾瑶的身手叶岚岫最是了解,对付普通人不算难事,怕就怕遇到人多的时候,她双拳难敌四手。 时间拖得越久,叶岚岫担心更甚,脸色阴沉得似腊月寒冰,周遭亲卫们都吓得不敢靠近。 赵觅芙刚接过旁人递给的水壶,喝水倒是其次,首当其冲得便是掏出她的天蚕丝帕子沾了点清水,又变戏法似的取出一方小铜镜,端在手里好生拯救了一番她的仪容,这才慢吞吞地喝了口清水。 叶岚岫本就有些气闷,见状更是恨恨地斜她一眼。 “早知如此,当初你就该回府等着,何必又跟来瞎跑一趟” 赵觅芙一听,不乐意地插着小腰,一摇一摆地走到她面前嗔怒道:“我耽误你事了我拖你后腿了找不着堂姐难不成是我害的” 叶岚岫银牙紧咬地盯着这死丫头,半天说不出话来。 赵觅芙得意地笑笑,看着她气闷的样子总算是出了口恶气。 不过闹归闹还是上前领着她去了后边的僧舍,将她身后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揭开,果真见里面被血染红了一片,疮痂黏在衣服上,撕起来都费劲。 赵觅芙看了眼她隐忍的脸,温声道:“忍着点啊。” 说着将药粉细细地洒在她的伤口处,只见她身子瞬间颤抖了一下,赵觅芙好笑得揉了揉她的脑袋:“呼呼呼呼,痛痛飞” 叶岚岫嫌弃地往旁边直趔。 “你说你,伤都还没好,非要逞强,早两天晚两天又能怎么着,反正堂姐都失踪十来天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赵觅芙继续上药道。 叶岚岫闷哼一声,瞥了她一眼没接话。 出了外间,私卫们早已煮好晚饭,叶岚岫随意吃了两口便又掏出地图把看。 “前方便是蕲州,翻过那座旗峰山便是南梁,你说咱们是在这等等,还是直接去梁国”赵觅芙问道。 叶岚岫沉默了一会,开口道:“去梁国。” 私卫一听,交换了个眼神,当中的队长迈步出声道:“四小姐,不可三公子交代过,梁国危险,咱们人手不够,一行人贸然现身梁国怕是会引起梁人怀疑。” 叶岚岫思忖了片刻:“你们留下护好她,我自己去。” 赵觅芙闻言气得又想叉腰:“你疯了不成你自己去,然后呢且不说你如今身上伤势未愈,就算你没受伤,你单枪匹马的冲过去,和堂姐当时有什么区别她不能以一敌百,难道你就行了堂姐现在虽说失踪了,没了消息也是好消息呀,谁说一定就是被梁国抓去了 “好,就算是,她堂堂一个齐国公主,还是他们梁国的联姻对象,但凡他们还有点脑子,断不敢伤她分毫的。倒是你,身为将军之女,贸然闯入梁国境内,若被发现,你怎么说说你是过去旅游的不成叶将军这些年不知与梁国交战多少回,斩了他们多少将士,你的身份去了就是找死少不了还给你盖上一个刺探军情通敌叛国的帽子” 叶岚岫抿了抿嘴,被她数落得愈发烦躁起来。 “那你说怎么办” 赵觅芙静默了片刻,开口道:“咱们明日先去蕲州,在那里待上几日打听打听消息。若堂姐真的去了梁国没回来,我去便是。” 叶岚岫闻言上下打量她一眼:“你去做什么你又不会武功。” 赵觅芙切了一声,甩了甩秀发:“人家有美色呀” 叶岚岫:“” 萧瑾瑶今个心情大好,回了房中便开始盘算,借了他们不过五两银子,今日那红狐皮子不错,想来应当能换些钱,兔子胜在量多,应当也能卖两个钱。 这样一算的话,再多猎点山兽,估摸着在旬日到来前就能将钱凑齐。再加把劲的话,或许还能剩些,到时再给陈伯买两件衣裳,再给小虎买点零嘴吃吃。 她躺在床上望着月亮,思绪不觉间越飘越远,脑海里浮现温扬的笑脸,她也回笑着冲他摆了摆手。 “你好好地去吧,我会替你照顾好陈伯和小虎,也会照顾自己的,再见” 第十三章 百鸟朝凤 天刚拂晓,晨曦微露。 萧瑾瑶起了个大早,望向窗外,只见山中渐起小雾,白茫茫一片,群山在天地间若隐若现,山色朦胧,雾海翻波,美得似真似幻。 昨儿夜里萧瑾瑶做梦都还在数钱,醒来便像打了鸡血一般,斗志昂扬,抄起弓箭背上背篓就往外赶。瞧那架势,还以为她将这整座旗峰山都给猎空 实际上,萧瑾瑶也不是没考虑过,奈何此山实在太大,萧大侠还是决定放它们一条生路。 而后便见她轻车熟路地往山上奔去,晨间林叶上都沾了些晶莹的露珠,萧瑾瑶随手折了支嫩叶,抿在唇间吹动,声声清脆渐渐传出,引起群鸟出声和鸣,时而婉转时而高亢,回响在山间,倒是场现实版的百鸟朝凤。 萧瑾瑶只吹了个开头,后面便任鸟发挥,自己袖手在一盘靠树欣赏。 虽处这穷山僻壤,但如此盛景亦是不可多得,人间果然公平,有得有失,有失有得。 小虎寻到萧瑾瑶时,她已猎到了一只白鹿,腹中中箭,却气息尚存,鹿腿微微挣扎,眼珠溜溜直转。 小虎连忙拔腿奔去,一见它这可怜的模样,不由得心生怜惜,抬头巴巴地望着萧瑾瑶,糯叽叽地出声道:“姐姐,它瞧着好可怜哦” 萧瑾瑶嗯了一声,不为所动,拾起盒子里的包子便往嘴里塞。为了追它,可跑了好几里路。 “姐姐,你看它在哭” 萧瑾瑶又嗯了一声,喝了口放了糖的小米粥。 “姐姐,能不能” 萧瑾瑶忍无可忍戳了戳他的脑袋:“我知道你喜欢它,觉得它好看,可咱们条件摆在这,我是猎人,它是猎物,天生的敌对关系,要不这样大不了我将它的皮子剥了之后,给你烤盘小鹿肉,你多吃两口,也算全了对它的心意,如何” 小虎要哭不哭地摸了摸小鹿的犄角,瘪着嘴望向萧瑾瑶半天才道:“那好吧我要多放点蜂蜜。” 萧瑾瑶一脸孺子可教也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吃饱喝足后,又继续往林子深处赶去。 方才走了两步,便听见一道稚嫩声音传来。 “姐姐你猜我捡着什么了” 萧瑾瑶转身回望,见他手中抓着一支菌菇,虽然不清楚是什么种类,但一看那颜色,应该是没毒。 小虎原地蹲下拿衣摆兜了一大捧,颠颠地跑来,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回竹篓中,而后张着口小白牙笑嘻嘻地自顾说道:“这是鸡枞菌,寻常都很少见着的,今个儿倒是赶巧儿这菌子榨油可香了,拿来拌面条或者送粥都极好” 萧瑾瑶笑着捡起竹篓又拍了拍他的小脏手。 “你这小馋虫,见天儿的净想着吃” “才不是呢明明是姐姐你从前胃口不好,温大哥才变着法子地想让你多吃些多长点肉,我不过是沾了你的光罢了”说着顿了顿,又道,“幸好姐姐你这失忆一回,连胃口都变好了,倒算是因祸得福” 萧瑾瑶揉了揉他的脑袋,扬唇笑笑。 复又行了两里路后,小虎又是兴奋一笑:“姐姐你猜我又捡着什么了” 萧瑾瑶一看那表情就知道准又是遇到什么好东西了。 萧瑾瑶边往他那走,边在心里默默偷笑。虽说这比方有点不太合适,但说真的,这小孩比猎犬都好使 抬步走去,只见小虎半跪在地上手里拿着把小铲子正小心翼翼地刨着一丛灌木,深绿色的叶片众星拱月般地护着上头的一丛赤红果实。 瞧着模样倒是精致,萧瑾瑶好奇得瞅了一眼便也想伸手帮忙。 谁知还未碰到,便被小虎出声叫停。 萧瑾瑶讪讪地站在一帮看着他专心致志地刨那株植物,足足过去一盏茶功夫,才见小虎手里捧着一坨根须状物,瞧着倒有点眼熟。 只见小虎双眼弯成弦月,激动得无以复加,好半天才磕磕巴巴地出声道:“姐姐,这这可是人参呀” 此话一出,萧瑾瑶眼睛一亮,只觉眼前这株草瞬间就变成了一坨宝 人参呀这得多值钱拿出去卖了说不准还能一夜暴富走向人生巅峰啊 看着萧瑾瑶笑得好似夏日清泉冬日灿阳,小虎便邀功似的又拍了拍上头的泥巴,露出其间紧密的芦碗和金灿灿的须尾,又道:“我随着爷爷山上采药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着这么大的人参根呢原先听说村里的柱子哥捡过一回,去城里卖了几十两呢回来就娶了漂亮姐姐。” 萧瑾瑶好笑地勾了勾他的鼻梁:“羞不羞行了,既是你挖的,那便收好,回头让陈伯帮你卖了,攒着给你以后娶媳妇用。” 小虎 被说得脸上一臊,忙摇了摇头道:“我才不要什么媳妇,我有仙女姐姐呀”说着将这人参拿布细细包好塞进小竹篓,又道,“这个回头让爷爷拿去卖钱给您还债用。” 萧瑾瑶被这小崽子说得心中暖流涌动,感动地戳了戳他的腮边肉,而后狡黠一笑,抬手便往他脑门弹了一记脆响。 小虎只觉脑门咚地一声,嗡嗡作响,惊讶地抬眼望去,却见她拎起竹篓拔腿就走。 可怜小虎子还巴巴地等着她温情得夸自己两句,然后奖励他点甜果果。 谁知哼 带着一腔愤怒,小虎抄起铲子就去追她,奈何人小腿短,追了半盏茶功夫都没碰着人家一片衣角,气得一屁股坐在树下再不肯继续走,灿阳打在繁密的叶间洒下一片斑驳,风声吹过树梢又泛起阵阵婆娑。 细长的剪影打在萧瑾瑶颊边,照着那张精致的眉眼一脸坏笑,似是十分享受这场以大欺小。 小虎本气呼呼地决定和她绝交半刻钟,然后又抬眼看着那张神仙下凡似的面容,怔忪了片刻又撑起身子往前走,那话怎么说来着对,好男不跟女斗更何况还是个小仙女 这般想着,便又颠颠地亦步亦趋走在萧瑾瑶的身后,结果还没走两步,便见萧瑾瑶一脸神秘地蹲在树后。 小虎见状好奇地凑过去道:“怎么了” 萧瑾瑶刻意放低声音又冲他勾了勾手:“过来,我有个好东西给你。” 小虎便又凑近两步,边走还一脸兴奋道:“什么好东西” 只见萧瑾瑶神秘兮兮地将手中落叶充满仪式感地交到他手中,还交代他闭眼数到三才能打开。 小虎一脸虔诚地照做了,心中暗自猜测着会是什么稀罕宝贝,结果满心期待得一睁眼,便见枯叶上一只约莫一寸见长的毛毛虫正蜷缩着身子一拱一拱的。 小虎啊地一声僵在原地,吓得寒毛直竖,足足三息过后方才后知后觉地撒开了手,而后抬眼望四处瞧去,哪里还有萧瑾瑶的影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叔能忍我也不能忍了去特的仙女姐姐,我要把泥巴往她脸上糊 而后吨吨吨地转身,怒气冲天地要找萧瑾瑶报仇,结果仇家本人一直藏在林中最高树杈上,看着这小孩无头苍蝇似的满林子瞎转悠,没忍住咯咯直笑,正好瞧见小崽子抬头。 萧瑾瑶见被发现干脆大咧咧现身挑衅道:“小虎子,好玩不” 那小孩气得小脸通红,瞪她一眼便小猴子般灵活地往树上攀爬,刚要够着萧瑾瑶衣摆,便见她眉弓一挑,眨眼功夫便纵身跃到另一根树弯。 小虎恨恨地从树上退下,待赶到那处时,萧瑾瑶便又故技重施地再次跑远。 重重林薮之间,只见一大一小你追我赶,像一只大猴子逗弄着另一只小猴子,穿梭在丛林之间,惊起阵阵飞鸟,增添了几分热闹。 不知道多久,才终于偃旗息鼓,暂时罢休。 萧瑾瑶领着小虎到溪边给他拭汗,只见那小包子脸红扑扑的,像个猴屁股。她噗嗤一笑,小虎瞪她一眼,却见萧瑾瑶变戏法似的掌心托着两颗松子糖,小崽子这才破涕为笑,欢欢喜喜的接过。 这小孩可真好哄,萧瑾瑶心里想着,脑海中却又浮现另一个不好哄的身影,依稀记得那好像是个小姑娘,不爱美食只爱红妆,不管天大的气,一根簪子一点珠宝便能哄好。可那人是谁呢萧瑾瑶想不起来,便也不再难为自己,只道顺其自然,慢慢总会记起全部的。 折腾了一个早晨,萧瑾瑶这才干起正事来,挽弓搭箭,认扣填弦,箭簇直勾勾瞄向远处奔逃的猎物,刚想放手,只听得远处传来一道惊声尖叫。 “姐姐,快来你看这有东西” 萧瑾瑶头也不回地继续盯准远处,语气不耐道:“得了吧,这游戏咱们明儿个再玩。” “不是啊我没开玩笑,这里好像有个死人” “什么” 第十四章 救人 穿林的山风卷走地上的腥气,昨夜的细雨冲淡了地上的血迹。 林间一架黝黑的檀木车厢砸落在巨石边上,整个车身都碎得一片狼藉,斑驳的光影洒在其间,似是幢幢鬼影在此处徘徊。 不远处一匹马尸挂落在树间,砸落几根树枝凌乱在地上。身上的皮肉早已被野兽吞噬大半,森森白骨依稀可见,如今天气乍暖,上头萦绕着不少蝇虫,腐肉散发着难闻的恶臭,远远飘来令人作呕的气息。 车厢中地一应物什摔得七零八落,萧瑾瑶踱步走近时还能看见那鎏金碎片散发着点点莹光。她蹲在捡起在手中把看,那样式一看便知不是凡品。还有那车辕雕刻的精致纹饰,窗牖上挂着的银丝纱帘,这般排场,车里坐得是什么人 萧瑾瑶沉思了片刻,便见小虎喊声再度传来。 他急急地朝萧瑾瑶招手,说话时嘴里还不住得打着磕巴。 “姐姐,他他好像动了” 萧瑾瑶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便见那碎石边上趴着个瘦削的人影,一身玄衣黏在身上,地面被洇出大片深红,萧瑾瑶走近一看,只见那人脸上毫无血色,嘴唇一片乌青,看着像是死了。 她抬手碰了碰那人额头,似是碰到块凛冬寒冰,凉得吓人,又探了探他的鼻息,几乎没有出气。 她抬头看向峭壁之上一眼望不到边的厚厚云层,不禁咋舌,这般高落下来,哪里还有活路 刚想出声劝劝小虎,便见他又指了指那人指尖道:“你看你看真的在动” 萧瑾瑶抬眼去瞧,只见那人纤细的手臂上一道狰狞的伤口,渗出的鲜血早已凝固,黑红一片,看起来有些严重,葱白般的手指微微蜷起垂落在碎石之上印出道道红痕,拇指上的翠玉扳指也裂出两道细缝。 萧瑾瑶半信半疑间蹲在原地端详着他的手,果真见到良久之后,那人的尾指几不可查地动一动。 她二人对视一眼,萧瑾瑶立刻将人扶起背在身后,虽说她最近身体渐渐恢复,但到底是个小姑娘,背个大男人还是够呛。小虎在后头艰难地搀扶着,两个半拉半拽地花了差不多足一个时辰,才终于将那人给搬回了小院。 萧瑾瑶扫了眼自己的屋子,犹豫了一瞬,还是去取了温扬房里的钥匙。 待将人放在床上安顿好,这一大一小早就累得够呛。 小虎刚从厨房打水出来,便见陈伯推开栅栏走了进来。 他赶紧今日之事简单地说了一遍,便急急拉着陈伯往屋内走。 床上那人奄奄一息,萧瑾瑶替他收拾时扫见他身上还有大大小小不少伤口,比之自己前些时日还要严重,也不知还有没有活路。 见陈伯进来,便赶紧腾出位置来。 陈伯看到那人的脸色也是心下一惊,顾不得多说便赶紧抬手把脉,又命小虎回去煎药过来,自己又取了针线纱布帮那人缝制伤口。三个人从午间一直忙活到深夜,才终于将那人的伤口处理得差不多。 陈伯年岁大了,到底有些扛不住,萧瑾瑶赶紧去了厨房做了锅勉强能入口的粥端来。 见他面色凝重,才开口问道:“那个人,是救不活了么” 陈伯抬头望了他一眼,直叹气。心下有话堵着纠结这么去说。 半晌后才缓缓开口:“我本来是想告诉你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的,现在好了,都成坏消息了。” 萧瑾瑶不解地摇了摇头:“您直说便是。” 却见陈伯颤巍巍地取出身上的布包,从里面掏出两粒碎银子,看模样还不足一两,萧瑾瑶心一咯噔,猜到了大概,不过还是静静望着陈伯听他继续说。 只见他抱歉地朝她笑笑:“周围的村民都是以此山为生,猎户不在少数,我去了城中才知道这些山货还不如些蔬菜值钱,兔子和山鸡卖得便宜,只那红狐值点银子却也不多,”说着他顿了顿道,“不过你莫担心,我那还有,你若实在过意不去,将来慢慢还便是了。” 眼看了一旬之日过半,陈伯也替她着急,一想到冯老六那几个泼皮,他又急得连连叹气。 萧瑾瑶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扬着下巴道:“没事儿,大不了我多打些便是,您瞧,我今儿还猎了头小鹿呢” 陈伯往墙角望了一眼,欣慰地点点头。 萧瑾瑶又道:“大不了我这几日多往山里走走,这有什么的我对我自己的箭术还是很有信心的更何况,今儿个小虎那小崽子,还挖到一支野人参呢须子得有这么长” 说着张开两只手比划了一下,却见陈伯瞧了一眼,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便是我要跟你说的第二件事了。那参 我今日看了,确实不错,若是拿到药铺里换钱,却也能换上几十两银子的。只是”他犹豫地望了望萧瑾瑶,又看了眼温扬的房子,静默了片刻后,才纠结地开口。 “那人病得极重,身子骨又虚弱,若是靠他自己,是万万抗不到明日的。这参倒也来得巧,几百年的老人参用来吊命最合适不过的只是”说到最后只剩叹气。 萧瑾瑶看着他这惋惜的模样,便自顾把话接完道:“只是您担心他与我萍水相逢,而我又急需银子还债用,所以您担心我不肯救他,是这样么” 老人家听着却不敢看她的眼神,他悬壶济世了一辈子,从来救人只凭本心不问钱财,以至于一辈子一贫如洗却也坦坦荡荡。这参若是他所有,他必会毫不犹豫拿去救人,可他不能拿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别人,更何况大家都有苦衷。 萧瑾瑶望着他,又看了眼仍在忙着煎药的小虎,视线扫过黑夜里的繁星,最后定格在漆黑的远处。 她其实也在犹豫,她也不是什么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见到了便帮一把,但若是为救人却要倾其所有,她不是圣人,自也是不愿的。 可她又忍不住想起这位老人家,年轻时云游四海四处治病,老人回乡却也没颐养天年,仍在竭力救人。 小虎都告诉她了,院子里晒的药草大部分不是用来卖钱的,村里有几户孤零零的老人家,要么儿女早逝要么远在他乡,他们身子骨不好,又没钱治病,便只好生挨着。 还是陈伯有回看病路过,听到那些屋子里传来的咳嗽声了,这才打听了情况,免费给他们采药。 这样一个医者仁心的老头,或许毕生心愿就是救死扶伤,就是想竭尽所能的医好每个病人。求的不是世人的感恩戴德,只是自己的一句问心无愧。 萧瑾瑶弯了弯唇角,扭头看向偷瞄他的陈伯。 故作冷漠地开口道:“这参” 陈伯一听她语气倒也没怪她什么,主动开解道:“无妨,我那还有些黄芪,我再去试试” 萧瑾瑶打断他的话,取出竹篓里的布包递给他莞尔一笑道:“这参您拿去,是救人还是自己嚼吧嚼吧吃了都随你。” 陈伯笑着接过,冲她点了点头,而后三步并作两步地急急往厨房走去,倒真是半分犹豫也无。 萧瑾瑶看着他那佝偻的背影有些心酸,心里却感慨道,这样善良的小老头,怕是特意下凡来拯救人间的。 第十五章 跳梁小丑 闷雷在黑夜中乍响,两道闪电接踵而至,轰隆两声,苍穹被撕裂出数道狰狞的口子,飓风摧枯拉朽般席卷整个林间,带起无数飞沙走石在空中狂舞,豆大的雨滴砸在贺元阑的脸上,接着又密密麻麻地倾盆落下,贺元阑想躲却也动弹不得,只能认命般地任暴雨淋湿身上每个角落,恍惚之间,他好似回到了十年前,那年八月,是他痛苦生涯的新篇章。 贺元阑年仅五岁的时候就知道整座清宁宫里最尊贵的除了她母后皇后娘娘,便是他的嫡长兄贺元棠。 听宫人说,他大哥打小便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不过五岁年纪便已能将三字经c弟子规倒背如流,梁皇闻之欣喜若狂,当场便传召他去了御书房,进门时见有不少大臣在场,贺元棠从容不迫地一一见礼,而后不急不缓地徐徐背诵,字数虽不算多,可从个刚开蒙的孩童嘴里完整背出已是难得,更何况他还是倒着背的。一时间大臣们纷纷面色诧异,直到背完方才齐齐躬身贺道:“天佑大梁” 梁皇虽喜,却仍谦虚得摆了摆手,只道是孩子刻苦,讨大人欢心的计俩罢了。 太傅徐大人乃是大皇子的开蒙先生,闻言虽附合地笑笑,却又慢慢移步到贺元棠面前,小声地将前几日所写的一篇夏荷赋念于他听,而后便清了清嗓子,示意大皇子开始背诵。 却见贺元棠只略沉思片刻,便又不紧不慢地娓娓道来,只听得大臣们目瞪口呆。 若说方才的夸奖还有三分水分,眼下便是实打实的五体投地。自此,贺元棠神童之名便流传出去,一时间百姓们茶余饭后最为津津乐道的,便是这位天资聪颖的大皇子。 贺元棠便也不负大家所望,五岁倒背经书,七岁通晓歌赋,九岁那年一首七步诗传遍整个梁国,同年便被梁皇下旨立为当朝太子。 他文才斐然,他精通骑射,他天赋异禀,他相貌出众。 上天似乎将所有优点都遍加到他一人身上,而被他那光环之下掩盖的其他皇子们,便显得黯淡无光,一无是处。 贺元阑从小听到过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你看看你皇兄” 在贺元棠这样的神仙般的对比之下,贺元阑便是个彻彻底底的素人。没有天赋加身的他,三岁识不全千字,五岁背不完唐诗,在皇上皇后的满眼期待之下,也只长成了个寻常孩子而已。 文不成武不就是先生给他的判词。起初他还想挣扎一下,皇兄能过目不忘,那他便以勤补拙,明明是六七岁贪玩儿的年纪,其他皇子还在宫里上蹿下跳,而他便已逼着自己静下心来枯坐学习。 书本页里的辞藻晦涩难懂,他便死记硬背也要将一篇篇不属于自己年龄段的东西给生生咽进去。 起初皇后还曾骄傲过,也曾带他去皇上面前现过眼,还曾口口声声道是上天再次显灵,恭贺皇上双喜临门。 梁皇甚为欢喜,便又故技重施将其召去御书房里。同样的大臣,同样的场景,大家满含期待地盼着又一个神童降世,连看着贺元阑的目光都变得神采奕奕。 从前贺元阑也不是没有见到这种眼神,只不过从来都不是望向自己。今日他终于凭借一番努力,争取来今日这场机会,他按捺住心底的紧张之意,故作镇定地一步一步跨了进去,并在众人的注视下一字不落地背完一整本朱子家训,掩在袖子里的双手早已被汗水浸湿,可余光扫到众人满意的眼神时,却又觉得连日来的辛苦,都值得。 一书背完,梁皇果然满脸欣慰,众大臣也连连贺喜。 贺元阑沉浸在众人地虚伪的笑容里,终于结结实实体会到了一把皇兄的快乐。 可天不遂人愿,其中一个打断了这场欢声笑语,太师周老大人缓缓出声,沙哑的嗓音在屋子内响起,所有人的目光汇集在他身上,只见他沟壑纵横的脸上充斥着笑意。 “昔年徐太傅曾以一首夏荷赋为大皇子博得过目不忘的神童之名,今日老朽便也照葫芦画瓢,替五皇子您也博个此般名声如何” 此话明明不带一丝恶意,可贺元阑生生从他那和蔼的声音里听出九天寒冰,仅一瞬间他整个便如坠冰窟般浑身僵冷,他像是被架在悬崖之上,进退不得。 他多想时间在那一刻倒流,凝滞,他宁愿今日之事从未发生。 只可惜,到底还是来不及了。 梁皇笑意盈盈地点头答应,众人便也饶有兴趣地期待着第二个神童降世。 周太师慢悠悠地念起自己近日所创的秋阳赋,字字句句飘到贺元阑耳间,像是座无形的大山压在他肩上让人喘不过气。他竭尽所能地集中注意力,试图挽救般地多记住几道词句,只可惜心底无边的紧张使得他大脑放空,什么都听不进去。 一盏茶功夫过去,在周太师念完最后一个段落时,他清了清嗓子。 众人视线回笼,又重新落在贺元阑身上。 在场大臣不乏有擢升上来的新人,不曾得见当年神童问世的一番盛景,心头萦绕的遗憾今日总算得以化解,是以众人眼中满含期待,都好奇着神童会有怎样的惊人记忆力。 殿上静得落针可闻,贺元阑清清楚楚听见自己口水吞咽的声音。额间不自觉地渗出豆大地汗珠,他抬眼看到上座那位尊贵的男人,是他的父亲。 一时间他不由得替自己感到一丝可悲,旁人与生俱来的父爱他要拼尽全力才能争取。 如今不过只获得了短短一下子,便又要烟消云散了。 他会失望吧 或许会吧。 果然,在贺元阑静默了几息功夫后,那位最尊贵的男人出声了,他望向他的眼神有关切也有催促。 贺元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将头偏至一旁,脑海里无数的辞藻乱飞,可无论怎么杂糅,都拼不出周太师嘴里道出的那些句子。 他静静地立在那里。感受着众人的审视。 周太师尴尬地咳嗽一声,向梁皇告了句罪道:“想来是老身方才语速太快,口齿不清,教五皇子没听分明,这样,容老身再念一次” 话还未毕,便被贺元阑出声打断道:“不关太师的事,是我无能,让您失望了。” 话音一落,在场静了一瞬,众人齐齐将视线收回,便又说着场面话地将此事揭过。 期间,贺元阑一直不敢看座上那人的眼睛,也因此,没看到梁皇对他的眼神由期待渐渐转冷,只听见他传召太子,又出声让他退下。 两人擦肩而过时,贺元棠关切地望向弟弟,却见他面沉如水,遂只好不再多言。 出了御书房,雕花木门被宫人轻轻掩上,贺元阑被宫人引着慢慢往外走,一阵阵欢声笑语和满堂喝彩自门缝中传来,贺元阑突然就挪不开步子。 透过窗棂,他看见贺元棠被人簇拥着站在中间,清朗的声音徐徐背诵着周太师的秋阳赋,周遭大臣的眼神中或是崇拜或是艳羡,眼里满是对这位神童佩服得五体投地,亲眼得见才知实乃名不虚传。 大臣们在看他,梁皇在看大臣,只见那原本因着自己饱满冰霜的眼睛里犹如暖阳融掉坚冰,化为一汪春水,里头悉数的暖意全部倾注在贺元棠一人身上,他以他为傲,他也不负所托地替他找回了场子。 而自己,不过是个跳梁小丑,徒惹人笑话罢了。 第十六章 摇尾乞怜 那天下午,贺元阑心灰意冷地回了清宁宫,满腔委屈只待倾诉,走回了花厅,见到了母后,眼泪终于决堤,像只寻求大人关怀的小兽。 他慢慢走到皇后面前,还未开口,便被她的怒目吓得僵在原地。 他不知所措地望着她,眼泪汩汩地自眼尾落在,朦胧中只见到自己的母亲满眼鄙夷地望着他,心里积聚的怒火立时爆发,怒喝道:“你还有脸哭真不嫌丢人” 贺元阑哽咽着拿袖子擦拭着眼泪,可泪水就像流之不尽一般始终擦不干净。 小孩子的哭声带着抽泣,回响在这宫中,萦绕在皇后耳畔。 只见她面色越来越沉,终是失去耐心般地命人将他带了出去。 刚走到院子便能听见她尖锐地嗓子在里头响起:“早知他没这个本事,本宫就不该让他去皇上面前现眼了如今闹这一出,本宫还怎么怎么做人” 身旁的嬷嬷见她气得狠了,连忙递上杯茶水让她消消气,嘴里不住劝道:“娘娘别气坏了身子这不还有太子么,殿下他可是名副其实的神仙童子,天赋异禀世人皆知,这后宫嫔妃谁不羡慕您生了太子,五皇子眼下还小,看不出什么的,说不定以后也能像太子那样文韬武略,风华无双呢” 皇后冷哼一声,将茶盏重重放下。 “就他这么个丢人现眼的玩意,本宫还能指望他什么亏他还刻意跑来本宫面前装出一派聪明的做派,还不是绣花枕头一包草,若不是太子及时赶到,本宫明日便会成为整个后宫的笑柄” 说话间越来越气,嗓门也大了起来。贺元阑本就刻意加快了脚步,结果还是一字不落地全部听见。 伺候他的宫人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出声宽慰道:“殿下您也别太难过,太子他本就是神仙下凡天佑大梁的童子,咱们凡人哪儿能跟神仙计较不是,要奴婢说,您比那其他皇子不知聪明多少去,旁人瞎玩的年纪,您就已经能背完整本朱子家训,听说那四皇子都还只能勉强念完千字文呢殿下您已经很优秀了,不必太勉强自己。” 贺元阑闻言苦笑一声,喃喃道:“神仙下凡是啊,我这个凡人哪儿能跟神仙比。” 说完便大步流星地回了院子,将自己关在屋子,任谁来敲门也不应。 贺元棠回宫便急急亲自来问了弟弟的情况,见他不愿理人,陪他在门外站了一刻,便又被皇后匆匆召走了。 后来,贺元阑既知争不过,便也不再问难自己,索性放开了,接受自己是个普通人的事实。 发泄似的整日瞎玩,连功课也都懈怠下去。 皇后见之扶不上墙,先生也常罚他板子,可他就是不知悔改,争不了凤头也不去做鸡尾,就当一坨快活的烂泥。 皇后怒其不争,私下罚过他无数次,后来干脆眼不见为净,命他搬到清宁宫最偏僻的小院子。 贺元阑也满不在乎,只当给自己寻了个清净。 如此浑噩度日过了几年,贺元阑几乎长成了个废物,人都道皇后育有两子,一则在天,一则在地。地上的五皇子朽木难雕,天上的太子爷栋梁之才。 每每提及贺元棠夸赞之语犹如江水滔滔不绝,提起这贺元阑时便总是一笔带过。 贺元阑在无视和对比中长大,内里不知如何,外表总算看起来坚不可摧,听见常人说两句闲话,还能面不改色地自嘲两句。 文不成,武不就,贺元阑只有一样最为擅长的,大概就是马术了。 他最爱纵马在天地间,手中握着的缰绳,是他唯一的自由。 那年冬狩,众人齐聚拓云围场,贺元棠身边依旧众星拱月,贺元阑孤零零立在一旁,当个看客。任其他皇子百官奉承他这位太子皇兄,他只离得远远地为他们腾出位置。 贺元棠与众人寒暄几句便视线游走似是在寻谁,奈何人多,找了半天才终于看到角落里的弟弟。 “阿阑,猎场上刀箭无眼,你年纪尚小,待会狩猎跟紧我,莫走远了。” 贺元阑嗤笑着打马上前,经过他身边时挑眉道:“不劳皇兄您费心。” 说着扬鞭策马,离弦之箭般往林中冲去。 贺元棠担心,便想跟过去,刚走了两步,便被二皇子贺元彰拦住了去路:“太子您有所不知,五弟他马术向来超群,便是连谢师傅也交口称赞,再者说围场里禁卫众多,您若不放心,派他们跟着就是。” 贺元棠一想到这些年弟弟对自己的态度,还有横亘在二人之间的隔阂,只好叹息一声,召来禁卫去护他周全。 贺元阑纵马往林子深处奔去,感受着苍翠间裹含的草木香气,他深深吸上一口,心中的烦 闷驱散不少。 他才懒得去跟旁人那些猎物,反正到最后受父皇褒奖的肯定也是贺元棠,他人不过是陪衬罢了,与其跟只哈巴狗似的待在他身边摇尾乞怜,倒不如现在脱身来得自在。 说着他便轻夹马腹松了缰绳,任座下马在林间飞驰,不足一盏茶功夫便将身后尾随的禁卫军们甩得老远。 说来也是好笑,连座下马匹都还是贺元棠挑剩下的。 他骑射俱佳,百步穿杨,皇上便将番邦进贡的汗血宝马都赏给了他。后来他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自己好跑马,便大发慈悲地赏了他一匹。犹记得那日,贺元阑皮笑肉不笑地躬身向他道谢,一旁皇后直赞他仁厚,二人兄友弟恭,皇上更是夸他大度无私,拖着他俩的手,直言让贺元阑多学学兄长。 他干笑两声,看着在场众人,父皇母后的眼神永远只停留在兄长身上,那是他们的骄傲那是他们的光,自己则卑微如尘土,像影子般默默立在暗处,抬眼望去,不过是那一家三口的旁观者罢了。 无妨,反正他已经习惯了。 不觉间,贺元阑迷失在山野里,周遭没有任何旁人,他发泄似的大吼,声音回荡在山野间,久久都没有回应。 他回身望去,林木葱郁,一望无际。 刹那间,一个念头涌上心头,他想逃离这里,逃离这样压抑桎梏的生活,逃离这个樊笼般的宫廷,还想逃离贺元棠那无时无刻不压在自己头上的光环影子。 这般想着,他突然发疯般地纵马飞驰,沿途的风景急剧地向后退去,他看着遥不可及的天际,努力地想抓住那获得自由的一线契机。 刹那间,一切来得猝不及防,座下马不知为何竟突然发狂,直立起身子将他从马鞍上重重摔了出去。他只觉天旋地转,一股失重感传来,随后感到背后一阵剧痛,像是摔倒在巨石上,脊骨都裂开了一般。 他眼前发黑,额冒冷汗,看着苍穹,心跳响如擂鼓。 所以便是老天也不肯给我个自由的机会么 正怔忪着,忽然眼前一晃,那马像疯了似的忽然调转头来他惊悚地想往后避让,奈何身体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疯马愈来愈近,眨眼间便已奔至自己眼前,他下意识闭紧了眼。 突然间膝盖骨一阵不可名状的刺痛铺天盖地袭向他的脑海,那一刻他只觉天地间一片花白,泪珠子迸溅在脸上,他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生生看着那蹄铁压碎自己的膝盖骨,感觉到马尾甚至还扫了下自己的脑袋。而后马蹄声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山林之间。 贺元阑僵在原地,身后的皮肉之苦和身上的挫骨之痛接踵传来,他疼得脑袋都一阵一阵抽痛,眼泪也快哭干了。他绝望地看向苍天,似是应和他的遭遇一般,本来晴空万里的天边也现出朵朵乌云,瞬息之间遮天蔽日,阴沉一片。 突然雷声大作,狰狞的雷电霹雳在半空,几声巨响震彻山谷,栖息在林间的飞鸟们纷纷亮翅,试图在暴风雨来临之前逃离这里。 贺元阑一劫未解又来一劫,老天像是要与他作对一般。 他苦笑着动了动嘴角,想说些遗言奈何身旁连只动物也没有。 他认命般闭上了双眼,感受着天雷滚滚,感受着暴雨倾盆,直到冰冷的雨水浸湿他的发丝衣摆。时值隆冬,刺骨寒意夹杂着剧痛和恐惧,他痛得半梦半醒,竭力想抓住身边任何一样物件。 忽然,他指尖碰到一股温热,他像是在万丈冰窟里寻到唯一的暖意,他死命捏着不肯放手,那是他唯一的希望和生路 陈伯年岁大了不能熬夜,小虎累了一天,困得睡过去了,萧瑾瑶无法,只好接过照顾病人的工作。夜间拿起帕子给那人拭汗时,只见那人似是陷入梦魇一般,嘴里不住地碎碎念着什么,又突然掐着她的手腕死活不松开。 她摇晃了下那人的胳膊,轻声道:“诶你醒醒” 只见昏暗的烛光之下,床上那人浑身缠满绷带,闻声突然就睁大了双眼。 那眼睛血丝遍布,狭长状似狐狸,黑夜中一睁,说是狐妖附身都不为过 萧瑾瑶被他这一吓,“哎呀”一声抬手就是一拳。 在萧瑾瑶后知后觉自己或许大概有可能做了件坏事之后,那可怜的倒霉鬼已经被砸晕过去继而再度陷入昏睡之中。 第十七章 似锦坡 烂漫山花绵延余里,白如冬雪,红似胭脂,夹杂着几树粉色桃花,蓝色桔梗,或密或疏开遍整个山坡,甜而不腻的香气弥漫在山野,斑斓盛景堪称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萧瑾瑶误入其间,一时看得呆了,到手的狍子让他逃进山林,自己也在这坡下流连忘返。 晚霞缀在天边姹紫嫣红,映衬这山间满坡落英缤纷,驻足其间遥遥对望,一时间竟不知天上人间何方更胜一筹。 直到霞光慢慢淡去,藏蓝席卷天空,萧瑾瑶这才依依不舍地背起竹篓往家中赶去。 还未进门,便闻到饭香之气四溢,小虎更是在院里四处张望着,盼着姐姐归家。 萧瑾瑶远远看到这一幕,在外忙活一天的疲惫都散尽了。 那孩子甫一见到萧瑾瑶的影子,便蹦蹦跳跳地推开栅栏门就往外迎她,乖巧得接过她手中的猎物,陈伯也是笑着朝她招手道:“快洗手吃饭吧。” 萧瑾瑶嗯了一声放下竹篓,见小虎在旁边粘豆包似的巴巴站着,便从篓里取出个东西往他脑袋上一扣。 那是萧瑾瑶今个在那坡上摘的,采了五颜六色的花枝编了个大花环。如今戴在小娃娃的脑袋上,衬得他也眉目如画,漂亮极了。 陈伯摆着碗筷回头一望,笑着戳了戳他的脑门道:“哟,这是谁家的小姑娘出门了” 小虎羞怯怯地将脸捂紧,声音从指缝中漏出来:“爷爷坏我分明是英俊的小男童” 正巧萧瑾瑶洗完手走了过去,扯着他的小辫子道:“明儿就给你梳两个朝天揪,再给你涂个大红脸,把你卖去山下,给人家当媳妇” 陈伯也跟着拍手叫好,只唬得小崽子气鼓鼓地拿了个包子就去墙角蹲着,不搭理这两个大坏蛋 萧瑾瑶笑着坐下吃饭,然后就说起了今日见到的那个山坡,只说了一嘴,小虎便又噔噔跑来接话道:“我知道您说的是何处,好像叫四景坡。” 萧瑾瑶重复了一遍搁心里品了品,问道:“四时四景的四景坡” 小虎摇了摇脑袋表示并不清楚,毕竟他字都还没认全呢。 陈伯笑着指尖蘸水在桌子上写了两个字,萧瑾瑶这才宛然笑道:“原来是繁花似锦的似锦坡。” “这山上好景不少,你平日里不爱出门自是不太清楚的,正巧近来你要猎山货,可以在附近多转悠转悠,东边还有片银杏林,一到了秋季,金黄的银杏叶洒落满地,远远一望金灿灿的,村民都说那是片金子林,老夫倒不觉得,毕竟此间美景难道不敌遍地黄金” 萧瑾瑶端起粥碗抿了一口,并未作答。 说实话她与陈伯的格局不在一条水平线上,以她这俗人的眼光来看,什么金不换的,都是瞎扯淡,陈伯或许不为五斗米折腰,但她却知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毕竟,她这个女英雄就在为区区五两银子整日打拼,拼到现在也才拼了二两出头。眼看着还有三日就要还账了,一想想就脑袋疼 萧瑾瑶晃了晃脑袋试图把烦恼甩开,可见效甚微,还是决定老实吃饭。 “对了陈伯,那人伤势怎么样了醒了没” 说起这个,陈伯又开始发愁。 “那孩子伤势太重,一直昏迷不醒,身子骨又弱,恢复起来还不如你个女子,而且,老夫还发现件棘手的事” 萧瑾瑶一看他这脸色,心又是一咯噔,不过已经这样惨了,还能有下降的空间么 “您说。” 陈伯叹了口气,瞧了眼那间昏暗的小屋。 “那孩子身上除了新伤,还有旧疾。他的双腿内有骨裂,应当是年少时受伤未曾救治及时,还有那大夫估摸着也是个半路出家的庸医,处理那伤口时估摸着是胡乱包扎的,以至于他那腿间怕是还有碎骨残留多年不愈,怕是之前受伤过后,便再没站起过” 小虎听得啊了一声,想起那大哥哥生得这般好相貌,不由得替他感到惋惜。 “那爷爷,那大哥哥的腿还能治么” 陈伯犹豫地点头又摇头。 “说起这个,老夫其实也没有太大的把握,从前我四处游离时,跟着位巫医学过刨骨,可且不说工具材料还得现买,有些药材这山上还采不到,莺娘的钱还得凑齐,我那点积蓄根本不够。便是有心也无力啊” 说着自己也惭愧起来,方才还大咧咧说视金钱如粪土,如今倒果真被难着了。 小虎也苦恼地坐了回来,看看仙女姐姐,又看看那神仙哥哥,他这孩子哪儿都好,就独独一点,一见着那些相貌出众的哥哥姐姐就会忍不住心生欢喜。 对温扬哥哥也是,对 仙女姐姐也是,现在光看着那神仙哥哥的睡颜,就高兴得不行,整日盼着人家睡醒睁眼一睹人家芳容。 现在一听他的腿疾,只觉一只精致的飞鸟被折断双翼,心下不知多么可惜。 想了半天,方才弱弱开口道:“我有个主意” 萧瑾瑶支着手冲他扬了扬下巴:“你说。” 却见小虎为难地开口道:“我听山下狗剩哥说说他们有来钱的法子” 萧瑾瑶一看他这吞吐的表情就知道事情不对,不过还是耐心问道:“什么” 小虎抿了抿唇道:“就是就是他们会去山下偷东西” 话还没说完,一个巴掌结结实实落在他的背上,只见萧瑾瑶眉头紧拧咬牙切齿地道:“我打死你” 陈伯也气得吹胡子瞪眼,一顿饭以小虎被打得眼泪汪汪还要哭着洗盘子为结尾。 萧瑾瑶随着陈伯进了温扬的屋子,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的那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蜡烛在屋内撑起淡淡的橙光,红色烛泪落在桌脚绽起一簇梅花。忽听啪地一声,灯芯炸出个小小的火花,萧瑾瑶被泛起地莹光一闪,依稀看见卧榻上的折射出的亮光,她脑中灵光一闪。 “有办法了” 陈伯回身望她,小虎也正捧着药碗往屋内走来,只见她仰头大笑三声,走到那人身旁,摘下他手间地扳指笑呵呵对那爷孙俩道:“就是它” 萧瑾瑶想起那日救人时,散落满地的摆件和车厢碎片,挑拣挑拣应当还能卖点银子。 陈伯摇摇头觉得不妥,非说是他的东西咱们不该随意处置,萧瑾瑶有些无奈地望着这位有原则的小老头道:“无妨,咱们先不卖,抵押在当铺里等有钱了再赎回来。” 陈伯静默了片刻,觉得这法子甚妥,便点头同意了,又望向那年轻人心里叹息道,世间果真有因果。 无意间捡到的人参救了这小青年的命,他随身的物件又可以解莺娘的燃眉之急,如此甚好。 第十八章 青蛇竹鼠 旭日东升,半山腰上的小木屋里一大一小踏着橙光出了门,灿阳从山尖扫向漫山青翠,枝叶间剔透的露珠折射着金光。 上回因着救人心切,二人慌不择路,事后才知绕了些冤枉路,走前陈伯详细描述一番后,小虎了然地点了点头,然后便连蹦带跳地引着萧瑾瑶在山间穿梭。 幸而她如今身体恢复,否则还不定跟得上这精力旺盛的小崽子了。 经过一片竹林时,恰好一阵清风拂过,带起整片竹海翻波,簌簌声四面八方传来,包裹着木叶清香,漫天绿叶形成个天然的华盖,挡住灼灼烈日,投出沁脾荫凉。 萧瑾瑶身处其间只粗略扫了两眼,便垂着眸子往树下看去。雨后春笋最为鲜嫩,回头挖两颗带回家煲汤喝。 正思忖着,又闻远处啊地一声,萧瑾瑶撇了撇嘴,像是习惯了他大惊小怪一般,淡淡问道:“又怎么了” 却见小虎挂满笑意背着手匆匆跑到她面前道:“给你看样好东西” 萧瑾瑶抱臂挑了挑眉以示回应。 然后便见那小崽子一脸坏笑挂在脸上,右手往前一伸,便见一只碧绿的小青蛇缠在他手腕上,蛇头被他捏得紧紧的,满眼期待着萧瑾瑶被吓一跳的表情。 山下的姑娘们都怕这个,听说还有些大哥哥最爱捉着蛇虫鼠蚁地去吓唬小姑娘,直见到人家吓得眼泪汪汪,然后便又使劲浑身解数再去哄那些小姑娘,待哄得人家破涕为笑了,没过多久便又故技重施又来一遭。直到一来二去,被吓唬的姑娘们长大了,成了哥哥们的婆娘,他们才会若无其事地对她们告白道,欺负你不过是因为喜欢你罢了。 小虎方才年幼,自是不明白此喜欢非彼喜欢,原先也曾照做过,捉些猪儿虫小蚂蚱什么的放到仙女姐姐桌案上,也曾吓得她脸色发白惊声尖叫,后来被温大哥捉住打了几回屁股,就再不敢了,而且姐姐好像也确实不喜欢,这念头便放下了。 直到上回,萧瑾瑶拿毛辣子吓唬他,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仙女姐姐和从前不一样了,不过也更好玩了。 小虎想着便抬眼偷瞄了下萧瑾瑶的表情,这一看,凤眸微眯,唇角紧抿,抱臂倚靠在竹秆上,眼珠子溜溜打量着自己,瞧那眼神,一分惊吓也没有,倒带着七分嫌弃。 他不死心地又往前送了送,却见萧瑾瑶纹丝不动,看那雷打不动的模样,小虎心中不禁怀疑,莫说是这小青蛇,怕是大蟒蛇送到她面前她眼睛也会不眨一下的 小虎叹了口气自讨没趣地往后收了手,却见萧瑾瑶几不可查地弯了弯唇角,过后又立马恢复了原状。 他悻悻地后退了两步,刚准备转身去将小青蛇丢掉,却听见萧瑾瑶轻唤了一声道:“小虎。” “诶。啊” 只见他一抬头便见一只那么大的大灰耗子轻飘飘地捏在萧瑾瑶手中,她掐着耗子的后勃颈,那耗子吃痛地张牙舞爪,褚色啮齿一张一合地好似想咬掉他的手指头乌黑的豆眼与他对视着,小虎吓得腿直打哆嗦,萧瑾瑶见状觉得好笑,又学着他往前送了送。 这一送哪儿还得了,小崽子眼看着大老鼠离自己脸越发近了,就连它身上的味道都闻得一清二楚就只眨眼功夫,小虎便再也忍不住了,嗷地一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萧瑾瑶被他的哭成吓一激灵,赶紧将竹鼠收回背在身后,又蹲下自责地抚了抚他的额头。 “啧,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不成胆小鬼别哭了,姐姐认错还不成” 小虎气鼓鼓地拍开她的手道:“不许拿抓老鼠的手碰我” 萧瑾瑶嗤笑一声,还非要碰,一连在他脑袋上戳了三下才继续道:“那你还拿抓蛇的手扒拉我呢” 小虎哼唧了一下,拿袖子抹了把眼泪,偏过头不理她。 萧瑾瑶好笑地凑到他身旁接过那条小青蛇道:“行了,姐姐错了还不行,午间给你做顿好吃的,给你赔罪成不成” “吃什么”小家伙哽咽道。 只见萧瑾瑶咧嘴一笑,左手竹鼠右手青蛇,下巴一抬,示意就吃这个。 见他仍不高兴,变戏法似的两手一晃,青蛇竹鼠便被抛到天上,然后左右手换着接过再继续往天上抛,将蛇鼠比作鸡蛋似的拿在手里绕啊绕,边玩还边冲小虎挑眉道:“怎么样好玩不” 小虎看得嘴角直抽抽,心下默默在想,您若不是个姑娘家怕是比温大哥还要大哥吧 不过见她这般卖力,小虎还是给面子地笑了笑,萧瑾瑶这才抹了把汗将他们往篓子里一丢,牵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不远处便是一条小溪,白练般蜿蜒在这青山之间,潺潺碧水带起碎石碰撞发出叮叮 脆响,日照暖阳打在清溪之上泛起粼粼波光。 萧瑾瑶走过去鞠了一捧,入口回甘,又带着阵阵清凉。 她拿起竹筒接了两罐,又倒了一盖子递给小虎尝尝。趁着他喝水的功夫,萧瑾瑶轻咳一声道:“把裤子脱了。” 小虎闻言脸上一热,将上衣往下扯扯,没答话。 萧瑾瑶见他肉眼可见地红了一圈,像蒸熟了似的,唉了一声走到他近前蹲下。 “小兔崽子还知道羞羞了行了,今日之事是姐姐不好,我哪里知道你胆子小成这样”见他嘴唇又慢慢嘟起来了,萧瑾瑶连忙改口道,“那是因为我们小虎年岁尚小,将来定能长成顶天立地男子汉的” 说完还自我肯定地嗯了一声。 小虎抿了抿唇望着她道:“真的么” 萧瑾瑶眨了眨眼睛重重点头:“比珍珠都真,你说真不真”见他眉开眼笑这才继续道,“那小男子汉,劳烦你将被尿湿的裤裤脱给我好么” 小虎羞羞地往后退了两步,萧瑾瑶很识趣地转过身去,再回身时,小崽子下面已经赤条条了。 萧瑾瑶认命地接到手里,蹲到溪边洗裤裤,一边叹气一边唾骂自己,再欺负小孩子她就是狗 自作自受地洗了半盏茶功夫,萧瑾瑶将衣衫抖搂了两下架在一颗歪竹上晾着。 “等回来记得拿。” 小虎嗯了一声,指了指前方不远处就是哪里了。 不过丈宽的溪流,淌水过去即可。俩人褪去了鞋袜,踩在清可见底的溪水中,感受着带着热意的水流,偶有小鱼从指间拂过,一股痒意涌上心头,萧瑾瑶没忍住嗤笑出声,小虎抬眼去望。 见以碧水青山为底,美人笑靥如画,刚想开口夸赞两句 自己的脸就被泼了个正着。 小虎无奈地抬头去望,便见萧瑾瑶挑衅似的又拍了个浪花。 小虎脸上又被洇湿一片。 他干笑着扯了扯嘴角,那话权当他没说 而后一个曲腿,勾起一捧水花,不偏不倚往萧瑾瑶身上拍去。萧瑾瑶也不甘示弱,一个鹞子翻身,指尖拨在水面上浮起一波白浪,哗啦一下,都倾倒在小崽子脸上。 两个人你来我往,不过一丈的水程走了半个钟头,直到俩人都湿了个通透才悻悻结束战斗。 萧瑾瑶可怜巴巴地在水边帮小崽子拧衣服,并且在心里再次保证道,下回再欺负小孩,她就是狗 第十九章 昆仑玉佩 事发那处仍是一片狼藉,破碎的车厢四散各处,黝黑的檀木散发出古木清香,车厢里的东西凌乱在各地,数不清的碎片反射出莹莹的光泽,似是断线珍珠般散落各地,却又裂成一片片地让人惋惜。 萧瑾瑶每过一处,都心疼得连连叹气。 啧,白釉纹瓣莲花壶,碎了。青釉刻花香竹炉,断了。番邦进献的织锦地毯,被水呕烂了,就连乌云貂的大氅,也被碎石刮得不成样子了。 萧瑾瑶十分努力地打算从这片断壁残垣里再抢救抢救,杯子破了粘一粘,炉子裂了补一补,就连那大氅缝一缝也能将就将就。 她小心翼翼地捡着地上的碎渣渣,刚拼起一个小茶盏,就见小虎那熊孩子咚咚咚打着挑挑冲了过来,她还来不及吼出那句“你不要过来啊”就被这小崽子冲到面前完美地将她手中的杯盏全数击飞。 萧瑾瑶恨恨地扯着嘴角,掸了掸身上的浮尘,决定还是遵循祖宗辈流传下来的传统美德,好孩子都是打出来的。 小虎眼看着萧瑾瑶笑得越来越祥和,周身却浮起一股令人汗毛直耸的低气压来,他咽了咽口水,弱弱地还想挽救一下。 “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嗯。” “姐姐我是情有可原的。” “嗯。” “姐姐我捡到宝贝了” “嗯。嗯” 萧瑾瑶扫他一眼,手背在后头骨节捏得咔吱响,听得小虎感到一阵恶寒。 萧瑾瑶饶有兴趣地扫他一眼决定视情况而定程度,胆敢说谎别怪她手下不留情 只见小虎颤巍巍地在她的可怕注视之下将藏在背后的东西掏出来,只见一道莹润的光泽从他指间传出,打在萧瑾瑶的脸上就像菩萨下凡一样,于此同时,萧瑾瑶的笑容也变得慈悲起来。 “好孩子,去吧。” 小虎闻言如蒙大赦,转过身就抹了把额上地汗珠,然后两步一迈,快步走开。 那是一枚上好的昆仑玉佩,灿若明霞,通透莹润,似摇挂天穹的玉桂,纵星辰环绕,亦难争其辉。 上配一黑色攒心梅花络子,玉上一圈云纹镂雕绕着当间一只浮雕蝙蝠,取之福气之意。 萧瑾瑶拿来手中把看着,又拿起来对着太阳细看了会里头似云卷云舒般的细细莹光,越看唇角咧得越高,果然是好东西,连个络子都打得比寻常人精致,果然大户人家的少爷,就是贵气这回怎么说也是咱们救了他一命,将来还会医好他的腿,说不准待那人醒了一个高兴,为表谢意,赏咱们个黄金万两什么的,也好改善改善生活不是 到时候莫说是陈伯,就是她自己,坐拥万贯家财且不让人知道的情况下也能拿视金钱如粪土这种话来装不装是不是 一想到这,萧瑾瑶便又跟打了鸡血似的,蝗虫过境一般在这堆破烂玩意里翻来覆去。 后来果真不负她所望,顺利抢救回来一个雕花红漆木匣子,边角破了不要紧,内里还是好的,就是被雨水浸泡了好几日,瓷瓶里的药丸都要不得了,化为一摊黑泥,萧瑾瑶一脸嫌弃地将它清洗干净又摆了回去。 然后就有救回来一个银鼠皮的盖腿,破损程度不大,应当能换钱。 萧瑾瑶将其捧在手里,又望了望远处背篓里的乌云貂大氅,一方面感叹着富家公子果然奢侈看,另一方面又默默怀疑这人身体到底是有多虚初夏时节穿这么厚,冬天不得扛着锦被出门 萧瑾瑶沉默着撇了撇嘴,果然还是富贵病啊。 她这收捡着自己的战利品,瞧见不远处小虎撅着白臀部在地上不知找些什么,萧瑾瑶眼睛一抽,有碍观瞻啊眼睛好痛 等了半盏茶功夫见他还没起身,萧瑾瑶朗声问道:“找什么呢” 小虎朝他扬了扬手中一捧绿色的亮珠,萧瑾瑶只一打眼便知那又是个好货色。 漫步走去时心下不由得再次感慨,这崽子果真比猎犬好用,出手就是价值连城之物,对比之下她觉得自己真像个捡破烂的。 萧瑾瑶轻咳一声蹲在他身旁,接过他手中绿珠,看那材质应当是绿松石,上饰四幅团寿纹,其间还夹杂着一颗累丝金珠,没猜错的话应当是一串佛珠。数了数数目,才十五颗,寻常佛串少则十四多则一百零百,她瞧了眼四周一望无际的绿野,忽觉头疾似乎又犯了。 两个人足足从午间找到暮色四合,日光在她们手下推移,天际也由湛蓝变为七彩,连午饭都没顾上吃。 直到找齐的那一刻,萧瑾瑶起身时只觉眼前发黑,再美的景像都成浮云了,她只觉,若再不吃饭,那人没嗝她先去世了。 然后两个人拖着一大堆物件艰难地往回走,途径竹林时还不忘寻回小虎的裤子和衣衫。 还没走到就见到陈伯急急来寻的身影,一见到人总算松了口气,语气埋怨道:“怎的吃饭都不回” 萧瑾瑶苦笑一声,看了看身后的小崽子,恨恨地想,这孩子从哪儿学来的坚持不放弃的良好品质,回头得改改才是 踏进屋子闻到饭香,萧瑾瑶只觉饿得想吃一头牛。 可惜桌子上没有牛,只有可怜巴巴的菜帮子。然后她就只好压制住饥饿,匆匆又将那倒霉的竹鼠和小青蛇给烤了加餐。 饭桌上,俩人大快朵颐的同时还不忘出声问道:“那人如何了” 陈伯面带忧虑地叹气道:“还是老样子。” 她俩对视一眼,默默扒了口饭没再发问,倒是陈伯似是想到什么伤心事似的又叹息道:“个人有个人的命,看他自己熬不熬得过去了。” 萧瑾瑶夹了块竹鼠肉到陈伯碗里:“没事儿,您别自责,治得好治不好您都尽力了,他坠崖不怪你,温扬生病也不怪你,您是大夫不是神仙,生死是他们的造化,您能帮上一把就算是雪中送炭了。不要把事都揽到自己身上,您年纪大了,活得宽心些才是。” 陈伯看了她一眼,沉默不语。 萧瑾瑶踢了踢小虎的凳子。 “是呀爷爷,您别担心,这个大哥哥可有钱了,今个咱们寻回来好些东西,您瞧”说着陈伯顺着他的手指望了眼那两个堆积如山的竹篓,又听小虎道,“待会咱们收拾好了您明个就能拿去城里换钱给大哥哥买药吃,这样他病也好得快些不是” 陈伯闻言点了点头,眉头舒展了些,萧瑾瑶见状便赶紧说了些其他话将话题盖了过去。 晚间收拾东西时,小虎还问道:“那些东西都要卖么” 萧瑾瑶摇摇头道:“碎掉的当铺里不会收的,捡几件尚好的就成。” 而后三人挑挑拣拣,取了那昆仑玉佩,羊脂玉扳指,玉扣腰带还有银鼠皮盖腿。 小虎指了指今个辛辛苦苦寻回来的佛珠问道:“这个不卖” 萧瑾瑶看了眼被找齐的结牌和佛珠摇了摇头道:“这珠子一看就是常被人拿在手中掐捻的,都盘出包浆了还是给那人留着吧。” 小虎点了点头又将其用布包起收捡妥当。 皓月柔光映在小娃娃脸上,乌黑的羽睫映出一片阴影,碎发刘海在额前飘动,点漆似的眼睛好似布满星辉。 小虎被萧瑾瑶盯得耳垂发烫,羞怯怯道:“姐姐在想什么” 萧瑾瑶瞧着他的婴儿肥脸颊狡黠一笑:“在想你为何不是个女娃娃。” 小虎:“” 算了,就不该对这个女人报有任何期待。 第二十章 海底一梦 皓月尚未退场,苍穹遥挂残星,天边仍是抹鸭蛋青时,陈伯便已早早起身,踏着清晨薄雾,就着一豆橙光,留了张字条写了些病人的注意事项,便匆匆出门。 萧瑾瑶昨日挖宝累着了,险些没睡到晌午去,迷糊间只听见鸡鸣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在人家嗓子喊哑之前缓缓睁了眼。 醒来只觉胳膊麻得跟假肢似的,肚子也像压了个秤砣,左半边身子半天动弹不得。 待好容易能稍微挪动一下的时候,又被一张小爪子给攥得死紧。萧瑾瑶恨恨地把这八爪鱼给扒拉到旁边去,结果身上跟有万有引力似的,刚挪没有半秒又被黏了回去。 萧瑾瑶后悔了,决定以后再惯着这小崽子她就是狗。 小虎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自己成了海边的孩子,整日在水边捡海螺捡珍珠待攒满一匣子,便把他们拿棉线穿在一起挂在横梁上,卷着海风的气息被风吹着叮当作响。 那日他正在沙滩上捡贝壳,象牙白一片还闪着珠光,他挑选出弧度最美的几片放进衣兜里,正准备转身,突然瞧见礁石里红光一闪,他好奇之下连忙追了过去,竟在那石缝里发现一片鱼鳞。以赤色为底,随日影稍稍变幻,可折射出藕荷c黛色或是琥珀般的流光,这般好看的鳞片不知多么稀罕 小虎高兴地爱不释手,天天拿在手中把玩。 又一日晴空万里,他静静坐在沙滩上,正摩挲着手中鱼鳞,忽而眼前一闪,依稀可见海平面上泛起片片白雾,他以为是幻觉便揉了揉眼睛,再睁开时竟见那白雾越发近了。 他听渔人说起过海怪吃人的故事,吓得拔腿就往回跑,结果腿脚却像是被定住一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白雾越来越近继而将自己包裹在其中。他吓得浑身颤抖不敢睁眼,直到觉出手臂间一阵冰凉触感,他才睁开一条细缝,竟发现来人是个漂亮姐姐,瑞凤眼秋水含波,朱樱唇未语含笑。 那模样他瞧着有些熟悉,一时间却又记不清是谁。 只见那仙女姐姐温柔地冲他眨着眼道:“好孩子,你捡着我的鳞片可否愿意还我若是你愿意,我便带你去海底瞧瞧。” 小虎看了眼漂亮姐姐又看了眼手中鱼鳞,虽十分不舍,却还是点头答应。 只见那仙女姐姐温柔地勾起他的手指,又往他脑袋上吹了个泡泡,引着他迈步走向大海深处,直到身子淹没,却仍未停歇地继续行进。甫一入海,仙女姐姐摇身一变幻化为人鱼,赤色的鳞片在湛蓝海水中泛起五色流光,蝶形的鱼尾呼扇着卷起一层白浪,只肖轻轻一拨,便将陆地上的孩子带往浩瀚海底里游荡。 他看到苍烟照落般的鱼群在水中时聚时散,又见着斑斓似锦的小鱼自茂密珊瑚中自由穿梭,带起礁石旁地碧绿水草飘飘荡荡,苍老的海龟经过时嘴里吐出几个泡泡。 仙女姐姐瞧他满脸新奇便召来一头白鲸暂当他的坐骑,领着他遨游在湛蓝海底领略这水下盛景。 小虎兴奋地手舞足蹈,视线也随着各种景象飘来飘去。正高兴着,泡泡突然破了,冰凉的海水一下子涌进他的口鼻,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求助地望向身旁的人鱼姐姐,却见她的样子越发熟悉,他脑中灵光一闪突然忆起,人鱼不就是莺娘姐姐 他想大声呼叫,海水却又灌进他的嘴里,咸涩的味道让他瞬间睁大眼睛,幻梦与现实交叠,终于定格成一线。待他终于瞧清眼前时,便见莺娘姐姐两手抱臂直勾勾盯着自己,眼神里三分佩服七分嫌弃。 小虎不解得吞咽了下口水,却见萧瑾瑶万般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指了指那惨遭童子尿攻击的被子,拧着眉道:“你是不是梦见水了” 小虎怔怔地点了点头,都忘了问她是怎么知道的,便见萧瑾瑶又抬手取了块干净帕子,边给他擦脸边冲他竖起大拇指道:“竟然能直接飙到脸上,你是真的强若不是我捂住你的鼻子,你怕是要成为史上第一个被自己尿淹死的小孩子” 小虎闻言,脑袋嗡地一下炸开了,呸呸吐了两下口水,然后连忙起身,衣服都不换地光脚跑到隔壁屋子里,顺带还掩上了门。 那模样像是在用行动表示,只要我跑得快,尴尬就追不上我。 萧瑾瑶望向床上的烂摊子,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沉默了几息功夫,还是决定向现实低头。谁让她命苦,摊上这么个熊孩子。 带着满腔怒意正收拾着床铺,屋外又有来人。 只听见院门砰地一声被人一跳踢开,重重响声传向屋里,萧瑾瑶回头一望,便见迎面走来六个大汉。为首的两个倒是熟悉,猥琐的冯老六和油腻的陈大宝,后头阵容倒是大改,剔去了先前中看不中用的废物们换成了四个人高马大的壮 汉,那是真的壮,往门上一堵就跟座大山一样。 萧瑾瑶默默在心中吐槽,山上这么穷,这什么家庭呀能吃成这样 本就胸口堵得慌,瞧见来人更是烦闷又上一层霜。 “做什么做什么你们是没长胳膊只长腿了敲门都不会”萧瑾瑶怒道。 那冯老六轻哼一声,自以为是的邪魅一笑,猥琐目光凝聚在萧瑾瑶身上,看得她头皮一麻,并暗自决定待他们走了之后要去洗眼睛。 她瞪了来人一眼,复又扬声道:“跟你说话呢来干什么的” 那冯老六过足了眼瘾,慢悠悠开口道:“我能来干什么,当然是来找你要债的。” 萧瑾瑶掐算着时间蹙了蹙眉道:“当初约好的一旬之期还没到呢,你急什么” 冯老六和陈大宝对视一眼,又看了眼身后的壮汉,顿时豪横起来。 “老子是债主,想你哪天还你就得哪天还我可打听过了今个陈伯不在,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少废话,还钱” 萧瑾瑶被他吼得面沉如水,可到底理亏,还是转身回了屋子,取出了这几日卖力打猎换来的点碎银子。 丢到他面前,被冯老六一把接住,往手里颠了颠,蹙眉摇头道:“小娘子,这钱好像不够吧” 萧瑾瑶抿了抿唇,沉声道:“上回还了你五吊钱,加上这些还欠你不到二两罢了,约定还期是后日,剩下的我到时定会如数奉还。”说完便拂袖转身作送客之意。 冯老六抬手扯住她的衣摆,笑得女干邪无比。 “慢着这银子你借了差不多一年,莫说本金没有还清,还有笔利息老子还没跟你算呢” 萧瑾瑶嗤笑着转身,猛地用力将衣袖扯回,没好气地道:“那你想怎么样” 众人又是对望一眼,脸上浮现玩味的笑。 “不怎么样,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要么今儿你把钱还清,连本金带利息二十两,这事就算了了,不然” 萧瑾瑶眯着眼睛,将拳头握紧,咬牙道:“不然怎样” 冯老六一个眼神授意,众人分散开来,呈包围之势将萧瑾瑶围在中间。 “不然小爷我只好生米煮成熟饭,让小娘子你替我们哥儿几个传宗接代咯” 第二十一章 世间鬃狗(上) 夏日林间蝉鸣阵阵,此起彼伏,连绵不断,落入耳间,无端惹人心烦。 萧瑾瑶环顾周遭一眼,看着众人眼里的毫不遮掩的情色欲望,冷笑一声,眸光中充斥着厌恶和杀气。 “为何要如此对我”她冷冷道。 众人嗤笑出声,杂七杂八的话音四面八方传来。 “为何因为你美呀你长得这么漂亮,何必为了那死人守寡呢跟着咱们哥儿几个,既能快活,还能给咱们留后,何乐而不为呢” “就是,小娘子你放心,只要你乖乖配合,咱们定把你当宝贝一样宠着,好东西都给你,银子也还给你,你给我们生几个大胖小子,咱们一块过日子。” “你一个姑娘家家,这么年轻便死了夫婿,谁不知当初你也是不情不愿的,是那温扬捷足先登,咱们才失了机会,现在好了,活该他命不好,咱们便只好替他照顾你不是陈伯和那小兔崽子一个半只脚快迈进棺材了还有一个不过是个小毛孩子,临死都要将这两个担子压在你个姑娘家身上,那死鬼可真是丧良心” 屋内小虎自那几人刚进门时便已瞧瞧躲在门后偷听,知道这几个地痞流氓来者不善,他急得直冒冷汗。可爷爷去了城里一时半会回不来,山下又没有几人是他们的对手,小虎只能在屋内干着急,听到这番挑拨的话,终于忍不住推开门冲了出去。 他怒气腾腾地钻进那包围圈,低矮又瘦小的身子张开着护到萧瑾瑶身前,大叫道:“姐姐莫怕,我保护你我才不是拖油瓶,姐姐你不要相信他们的话” 说话间却也不敢回头去看萧瑾瑶的脸色,生怕看出一丝承认的表情。 他的肩膀在微微发抖,明明还没来人腰高却仍坚挺得像颗小松,拿着并不宽大的肩膀试图为她遮风挡雨。 萧瑾瑶低垂着眼眸发愣,耳边却传来男人轻蔑的嘲笑声。 那人伸手推了推小虎的肩膀,那小孩便被大力掼得险些跌倒在地,幸而萧瑾瑶出手及时,将其接在怀里。 她抬眼,怒火彻底迸发,眼神中最后一丝不忍也尽数抽离。 “欺负个小孩子算什么本事”说着将小虎往身后一推,扯着他的胳膊将他关进屋里,又将门外的锁头直接扣上,任小虎在屋内嚎啕大哭她也不管不顾,只低声交代道:“你在屋里好好待着,外面发生什么也不要听不要问,知道么” 小虎哭着摇头求她将自己放出来,萧瑾瑶将钥匙一扔就又走回庭院里。 那些人闻言嘴角噙起一抹笑意,冯老六更是走上前抬手勾起她的下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嘛,美人你如此配合,哥哥我定会好好疼你” 萧瑾瑶趔了一下,躲开了那只不安分的手,瞟了眼柴房,脚步不停地往那处挪去。 冯老六一瞧她这模样就知她是不愿好好配合的,冷哼一声,身后几人便将背后的物件都亮了出来。有绳索有木棍还有一个手里拿了个白瓷小瓶,看那脸上的银笑就知道此物不是什么好东西。 萧瑾瑶银牙紧咬地盯着他手中之物,沉声道:“这是什么” 那人笑着朝她晃了晃手:“自然是让美人你欲仙欲死的好东西了” 萧瑾瑶啐了他一口骂道:“你们这帮龌龊的狗杂碎猪肉不如的贱骨头也敢来觊觎老娘,做你娘的白日梦” 在场几人面色明显愠怒,冯老六站在他们身后幽幽道:“小娘子脾气倒是烈得很,巧了,咱们哥儿几个就是喜欢你这种泼辣的姑娘,玩儿起来定是比那些只会哭闹讨饶的要好玩儿的多。” 说着似是回味一般各自对视一眼,不由得忆起那日的姑娘跟莺娘比起来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而后众人齐齐上前,迫不及待似的想品尝莺娘的滋味儿。 萧瑾瑶气得两眼通红,想从一方突破出去,可那些人似有所觉地将她围得严丝合缝。 眼前的绳索距她越来越近,左右各伸出几只手想将她双臂钳住,萧瑾瑶心跳如擂鼓般铮铮作响,她一步步后退着,终于到了厨房门口。她扫了眼菜刀位置,一个蹲身趁其不备从他们胯下钻出,而后如脱缰野马一样火速冲到厨房,抄起各式刀具便往身后丢去,她手下颤抖着失了准心,一连几次都没将人砸中,身后众人本还有些犹豫的都嗤笑出声,嘴里还不住地调笑道:“你逃呀,看你还能逃到哪儿去。” 这屋子逼仄,两个人便能将其堵得严严实实。却见那人故意慢慢逼近着,享受着猫捉老鼠的快感。 萧瑾瑶定了定心神,捡起案板上最后一把菜刀,孤注一掷地丢了过去,只听得一声脆响,刀子砸中那人肩部。萧瑾瑶抬眼望去,便又见被砸那人一声闷吼,而后右手一抬,生生地将其拔出, 顿时血流如注,腥味立时弥散在厨房里,滴落在地上换作点点殷红。 其余人见状都吓了一跳,再不敢小瞧这孱弱的女子。 众人捡起地上的刀具当作武器快步向她靠近,萧瑾瑶怔愣了两秒便仓皇从窗台上爬出,而后三步并做两步向自己卧房奔去,刚想关门,便见一支脚踏在门槛上大力一推,房门便被彻底打开,她退步到窗口却又见窗外又有来人。六人兵分两路将她拦截在屋中,门前和窗外都站满了人,高大的身躯将出口挡得严严实实。萧瑾瑶无奈之下取了墙上竹箭,而后弓弦绷成满月,瞄向屋外人头。 “别逼我,否则后果自负” 逼仄的屋子中弥漫着男人们的汗臭味,来人个个脸上充斥着狰狞的笑容。他们像成群结队的鬃狗,直勾勾盯着围困在屋中的猎物,恨不得将其吞吃入腹,闻言丝毫不为所动,甚至玩味地勾了唇角,淡漠地看了她垂死挣扎。 被砍中肩膀的那人目光最为炙热,萧瑾瑶激怒他了,他推开门前的人自己慢慢步入其中,放肆地朝着屋外喊道:“哥儿几个,我替你们尝尝鲜” 说着便抬步继续往里头,只听得铮地一声,他脑门间一阵刺痛,而后温热的鲜血自颅内流出,淌在脸上,眼前一片赤红。 他难以置信地捂了捂额头,残留着温度的箭簇死死钉在其中,他只来得及伸出指向对面的凶手,而后眼前一黑便如烂泥一般地瘫倒在地。 在场众人见状,目光中有震惊有愤怒,其中一人蹲在他身前大喊了一声:“三哥”见他果真断气了才恶狠狠地起身继续往前冲。 萧瑾瑶的第二支剑射出时,那人迅速地执起托盘将其挡住,抬手扔了把刀子,直直往萧瑾瑶脸上擦过,她稍一错身,堪堪避开了,几缕墨发飘散在半空,片刻后洒落满地。 萧瑾瑶一双眼中噙满怒意,却扭头将箭头对准窗口,外面没有格挡,他们只得躲开。萧瑾瑶足尖一点自屋内弹出,绕回院里躲在树后,再次挽弓搭箭时,又正中一人人头。 其余人等见状大惊,却又见她箭筒已空,除却手中一支,便再无他物。 几人对视一眼,确定过眼神之后,各自抄起家伙再度向她围攻。 第二十二章 世间鬃狗(下) 雪白的刀刃在烈阳下泛着亮光,萧瑾瑶被围困在院内一角,手中竹箭只能射向一人,她斟酌了一下,选了个最强壮的先把他灭了。果不其然几息后那人应声而倒,萧瑾瑶却也在同时发出一声低喝。 冯老六瞅准了她射箭的功夫将菜刀往她身上一丢,刀刃划向了她的左臂砍下一道极深的口子。衣摆瞬间布满红痕,萧瑾瑶吃痛得眉头紧拧旋身往柴房跑去。 屋内小虎见到萧瑾瑶受伤吓得眼泪汪汪,而后灵光一闪,搬起杌子便踮脚往窗外爬。 萧瑾瑶进了柴房迅速捡起柴刀,往手中略一掂量,不知怎的,脑中一些片段划过,她像是找到感觉一般眼前一亮转身往外走。 屋外的三人本来气势汹汹地准备往里冲,心下早已清楚这婆娘怕是只会使弓,如今弹尽粮绝她也该束手就擒了。 谁知再见萧瑾瑶拎着柴刀出现时,整个人气场大变,半分不似方才仓皇逃窜的怂样子。 只见她眸光一凛,唇角挂着冷笑,指尖在刀柄上摩挲着手腕也轻微转动,一把柴刀在她手中像是把绝世名器,周身的气场似是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那三人面面相觑着下意识往后撤,却又想起自己三个大男人还怕一个弱女子不成。 而后齐身上前,左右开弓。陈大宝和赵二牛本出身行伍,后来临阵退缩当了逃兵,年轻时还曾在江湖上闯荡拜过师修行过刀术,也因着如此,他们仗着有些身手便在村中横行,整日好吃懒做干些不法的勾当,却又因着无人管束便更加无法无天,直到后来村里出了个温扬,无师自通一番身手将他们压制得死死的,以至于他们恨他入骨却又拿他无法,老实了一段时候终于盼到他死了,便又猖狂起来,前段时日甚至还聚众欺负了个傻姑娘,后来那人不堪其辱回去就自尽了。可那又如何还不是没人能拿他们怎么样。 今个倒是碰上个硬骨头,他们挑了挑眉活络了下筋骨,对视一眼心下笑道,若是连个弱女子都打不过,那他们也不必混了 萧瑾瑶沉默着回忆脑海中的招式,虽看起来陌生得像从未见过,实则手腕翻转起来竟像练过千百回似的。旋身出刀斜刺回挑,她沉着地对战面前三个大汉,脚腕灵活地走位在其间,雪白刀光在日光下连成一片密网,悄无声息地将另外三人引入其间,只听得铿锵不绝的金石脆响在空中回荡,男人的痛呼声也越发高亢。 皮肉刺破声不绝于耳,很快碧绿地草地里泛出片片血光。 那二人见状不对,想转身就逃,萧瑾瑶立地翻身跃到二人面前拦住去路,他二人与她胶着在原地,互相配合着双刀走位,萧瑾瑶左手受伤只能单手应对,那二人便见准空隙就向她左手边砍去,萧瑾瑶一直挥舞着右臂渐渐脱力。 正当时,又见不知何时逃走的冯老六又溜了回来,手上一把匕首高高举起。 萧瑾瑶余光扫见地上的影子时心下一悸,前有狼后有虎,今日竟要死在这里不成萧瑾瑶眉心紧拧着暗自决定着,待会便是挥刀自裁也绝不能落在这几个杂碎手里。 她喘着粗气等待着最后一击,闭眼思索着从哪儿抹脖子最合适。 时间似是在这一刻凝滞,那极致的痛苦也没有自背后袭来,萧瑾瑶睁了眼往地上一看。 只见一个又不知从何时窜出的小影子手执竹箭扎向那人腰间,冯老六吃痛倒地,萧瑾瑶解除危机。 而后银牙一咬,不顾身上剧痛,挥手几个连招抬腿,那俩人身上便又多出几条刀子印。 他们本就是强弩之末,打算给她最后一击,谁知再度失手,只好再而衰衰而竭地纷纷倒地。 萧瑾瑶与小虎一起将他们那绳索捆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之气,鲜血蜿蜒流淌一地。 小虎关切地捧着萧瑾瑶的胳膊打算给她包扎一下,萧瑾瑶拍了拍他的脑袋道:“先不急。” 而后望向这三个半死不活的贱人和屋内几具尸体,眉头紧拧着,一直沉默不语。 小虎跑去屋内给她端了碗水关切地问道:“姐姐你在想什么” 萧瑾瑶看了他一眼,犹豫了半天,将水一饮而尽才出声道:“如果姐姐做了坏事,你还会喜欢我么” 小虎咧嘴一笑:“当然不会,我知道您想做什么,我帮你。” 说着便捡起地上的刀,一步步走向那三个败类。 其他俩人见状沉默着,倒是冯老六被吓得语无伦次,一直张嘴求饶道:“莺娘我错了,你饶了我,我保证不将今日之事说出去,以后也再不来找你还有银子我也还给你我那屋里还有些私房银子,全都给你,求你放我一条生路求求你” 萧瑾瑶冷眼看着他哀嚎的样子,与一个 时辰前趾高气昂的模样完全判若两人。她瞧着他的嘴脸,依旧是那么的惹人厌恶,一时间不由得好奇,这些年,除了自己,他还这般欺负过多少女子 正思忖着,她忆起方才的谈话,出声问道:“你们说的那个求饶的姑娘,是谁她如今怎么样了” 那冯老六闻言心下一沉,干笑了一声立马回道:“我不知道,都是他们做的那日我喝多了在屋里躺着,这事儿真没我的份儿” 还不待萧瑾瑶开口,身旁便有人嗤笑出声:“少听他放屁,那傻子就是他起哄说要玩的,那夜我们六个人,就他玩得最起劲” 话音未落,便被冯老六踹了一脚打断道:“姑奶奶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给我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成不成,老话不是说的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您大人有打量,放我一马” “那姑娘现下如何了” 冯老六闻言眼珠子溜溜直转,正打算编排什么谎言的时候,小虎啊地一声开了口。 “我想起来了,是傻子姐姐是不是”说话间眼睛红了一圈,哽咽道,“原来是你们傻子姐姐是喝药死的年初爷爷去村里给其他爷爷送药,经过她家门前闻到味道不对,便好奇进去瞧了眼,谁知进门便见傻子姐姐趴在地上脸上全是血,抬手一探鼻息发现人早就没了。周围邻里还说她前个见着她还好好的不过才一天的功夫怎的就喝药了她从来都傻傻憨憨的只知道傻笑,当时我还在好奇那么快乐的一个人怎么会自尽呢后来爷爷卷了席子将她入土为安,还告诉我不管日子有多苦也要坚持着走下去,总会有出路。谁知竟是你们欺负她傻说不出口,将她的快乐剥夺了,将她的出路堵死了“ 说到最后竟泣不成声,泪水止不住往下流,似是替那傻姑娘感到委屈,又恨这帮地痞流氓带来的恶行 萧瑾瑶揽着他的肩膀,摸了摸他的额头。 冯老六面如土色地僵在原地,可脸上除了面对死亡的恐惧仍没有一丝歉意。 也罢,萧瑾瑶眸光一冷。 抄起了刀子,缓缓走到他面前,像是地狱里派来的使者,来向他审判人世间的罪责。 他张了张口,嘴唇翕动着不敢开口。 却见萧瑾瑶冲小虎勾了勾手,鬼魅般地扬起唇角道:“来,姐姐教你怎么对付恶人。” 第二十三章 梦魇凛冬 夜色如墨,山川笼上黑纱。皓月被乌云遮盖,苍穹间四散星辰。 昏暗的微光落在满山遍野,依稀照亮着归人回家的路。 崎岖山道之上,只见一豆星灯孤独地摇晃着,老人手执灯笼走得慢慢悠悠。背着装满药材的竹篓,指尖握着两束糖葫芦。 远远便见门外两个人影四下张望着,似是瞧见自己的灯火,那二人连忙挥了挥手便急急地拔腿跑来迎他。 陈伯朝她们和蔼地笑笑,晃了晃手中之物。 小虎笑着接了过去,甜甜地凑过去撒了个娇扯着陈伯的衣袖问道:“爷爷今个卖了多少银子,方才莺娘姐姐还与我打赌来着,谁赌输了明儿便要去山里摸野鸡蛋。” 陈伯笑着戳了戳他的额头:“你猜的多少” 小虎咧着小白牙伸了五个手指头,嘴里咬着糖葫芦含糊道:“那些东西那么金贵,我猜您卖了五百两” 陈伯闻言笑容一僵,险些停下脚步。 又望了眼萧瑾瑶又道:“你又猜的多少” 萧瑾瑶一看陈伯这表情就知道肯定卖不了那么高,感觉自己又要赢了,伸了两个手指头。 陈伯这才松了口气,默默点了点头。 萧瑾瑶心下一乐便冲小虎挑眉道:“看吧,我就说只能卖二百两。” 陈伯闻言一串轻咳,又赶紧摇头。 那俩人见状均是心一咯噔,直觉不好。 却见陈伯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垂着脑袋不言语。 俩人对视一眼,深吸了口气,又重新挂上假笑道:“要不您直说吧卖了多少” 陈伯支支吾吾半天才小声道:“二十两。” “什么”二人齐声震惊道。 那可是昆仑玉佩,羊脂玉扳指还有墨玉腰带扣啊更别提那难得一见的银鼠裘 随便挑一样都得上千两了,陈伯你是被人骗了吧 陈伯瞧着她俩难以置信的表情,语带歉意地解释道:“那老板告诉我,鼠裘破了,扳指有裂缝,带扣有划痕,独独那玉佩还值点钱” 萧瑾瑶简直给气笑了,当即就吵着闹着非要问陈伯那铺子名号,说要去打他连老人的钱都敢糊弄,非把他揍得爹妈都认不出来 小虎也义愤填膺地附合道:“走,姐姐,我认得路,现在就去” 说完俩人就抄起家伙事就想要往外走,可怜陈伯一个七旬老头,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她俩拦住。 “此事不怪那老板,是我自己说的,这东西只是暂存在他那里,半年之内赎回就是了,二十两银子估摸着也差不多,”说着指了指背篓里的药又掏出个布包,“这剩下的银子你先拿去还给冯六,记得要将借据讨回,免得到时他们不认账。” 萧瑾瑶手腕僵着,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后还是小虎怕露了馅,取了那方布包冲陈伯咧嘴笑笑,将他扶进了门。 院内不知何时多了一大捧锦葵花,叶瓣上还冒着露珠,烛火下星星点点,既好闻又养眼。 陈伯扫了眼,笑问道:“哪儿来的” 萧瑾瑶扯了扯嘴角:“下午在山中闲逛时瞧见山涧旁此花了半顷,觉着不错就摘了些,”说着又指了指桌上一盆红彤彤的野果笑道,“这也是在那附近摘的,尝着酸酸甜甜的,味道倒是不错。” 陈伯捻了一颗放近了一看,这才轻松笑道:“原来是刺莓果儿,你们呀,行走在山间也不要什么东西都胡乱入口,有的吃得有的吃不得,当心有毒” 说着弹了小虎脑袋一下,佯怒道:“尤其是你,小的时候满山乱跑,不知吃了多少乱七八糟的野果子,三不五时就闹肚子痛,得亏你爷爷我是个神医,否则你都活不到这么大” 小虎冲他做了个鬼脸,哼唧道:“神医又怎么样,还不是被坏人骗了” 陈伯瞪了他一眼,又偷偷瞧瞧萧瑾瑶,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又要去山下砸人家铺子。 萧瑾瑶吃了个果子没说话,若不是她心中有鬼,那老板必定看不到明日的太阳 她叹了口气,苦笑道,也罢,谁叫老头儿心好,见不得占别人便宜。 想到着她偏头问道:“陈伯,屋里那个的腿伤,是醒了再医还是直接就治” 陈伯指了指背篓里的大包小包示意道:“东西都已备齐了,还是趁他醒之前先做了吧,开刀刮骨痛苦非比寻常,我还买了些臭大麻,明个给他灌了也好少遭点罪。” 萧瑾瑶干笑两声点了点头,又瞧了眼那一大筐子药草,暗自心酸,合着他俩薅了大半天羊毛就只换来俩根糖葫芦。 这几日贺元阑一直昏睡不醒发着低烧,整个人在梦魇里浮浮沉沉,最痛苦的记忆如潮水般将他包裹淹没,一次一次地感受着生命的抽离,却又屡次在踏入鬼门关前的最后一步被人及时拉住。反反复复间,只感觉有只孱弱却又坚定的手竭力想将自己从悬溺中捞出,他似旁观者一般地冷眼看着,心底其实更愿意沉沦其中,就这样死了,似乎也是种解脱。可那只手实在太过执拗,生生拽着他同阎王争斗。 恍惚间,贺元阑只觉一股剧痛袭来,四肢沉重得无法动弹,意识却格外清醒,他能感觉到利器一寸一寸划坡自己的皮肉,温热的鲜血汩汩冒出,很快将卧榻沁湿一片,刻骨的剧痛充斥着脑海,他想出声尖叫,嗓子却沙哑得语不成声,他痛得两眼发黑冷汗直冒,浑浑噩噩间似是又回到那日的大雨滂沱。 南梁的冬日虽不比北齐那般终日大雪纷飞,但那股阴冷的寒气却分毫不输北方隆冬。 冰冷的雨水浸湿了他的衣衫,凛冽的寒意好似往骨子里钻去,贺元阑浑身僵硬着痛到昏厥,又在疾风骤雨中被冻得清醒,刺痛的双腿和背上的伤口早已麻木,雨水冲刷着身下的血迹,贺元阑脸色铁青,绝望地闭眼。 周围只有雨打树叶的噼啪声,连一丝人气也无,疯马早已跑得不知去向,随行的护卫也被他遥遥甩开,如今他躺在这荒郊野外,果真是求生无门求死不得。 他恨恨地望向昏暗的苍穹,心中咒骂着苍天大地,他到底做错了何事,要让他活得这么苦 终日活在兄长的光环之下,被忽视被践踏,唯一的作用不过是被拿来给兄长作对比,说他们虽同为嫡子,却有如云泥之差。 任凭他再怎么努力也追不上兄长半片衣袖,他的所作所为被否定得一文不值。很多时候他宁可自己是个宫婢的儿子,也不愿在一墙之隔下旁听着别人的天伦之乐。 贺元阑出生了十年,这种痛楚就伴随了他十年,哪怕他装作不听不看,这种感觉却依然萦绕在他心中。 他以为自己已经够惨了,没想到上天却仍不放过他如今竟是要他夭折在这此处么他不甘心凭什么 滔天的怒意席卷而来,他一时间甚至忘了身上的疼痛,他艰难地翻身,双手掐在泥缝里奋力往前蠕动,每行一寸,后背的伤口便再次裂开,膝间的剧痛麻痹着他的神经,他浑身颤抖地咬牙坚持,血水在身下蜿蜒成一片,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活下去 雨势渐渐变小,山林间恢复了静谧,依稀可闻人声自远处幽幽传来,落到贺元阑耳中恍如天籁。 “来人呀,救命啊救救我” 声音中带着哽咽和祈求,泪水自眼角溢出,贺元阑嘴唇缓缓翕动,声音断断续续传出。 梦境外,屋内三人听到这番绝望的求救声传出都不由得心下一震,陈伯叹息着拍了拍他的手背宽慰道:“孩子别怕,我来救你了” 第二十四章 噩耗雨林 苍老的声音传入贺元阑的耳中,他睁开眼却见周遭依旧空无一人。下过雨的地上全是泥泞,将贺元阑的锦衣浸泡得不成样子,身上的伤势隐隐作痛,似是有发炎的征兆,他脸色越发惨白,却不敢耽误。一边缓慢地往那人声处爬去,一边又竭力地出声呼救,可前方似是相隔了万水千山,遥遥无尽头。 贺元阑双臂逐渐脱力,人也渐渐昏沉,直到最后也没等来任何救援,孤独地在林间泥泞地里,狼狈地阖上了眼睛。 围猎第一日便暴雨倾盆,众人失去兴致纷纷打马回了别苑。 待换过衣物收拾妥当,众皇子聚集在花厅里喝茶谈天,贺元棠依旧被众人围在中心处,往来的大臣之子们都盼着能在他面前混个脸熟。 贺元棠疲惫地应对着众人的寒暄,眼神却在屋内游移,扫见除了五弟以外皆在此处,不由得出声询问道:“可有人见着元阑了么”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一副不甚了解的表情。五皇子向来不学无术不得圣心,虽是嫡子却因有着太子在上,众人便无需耗费心思再去结交。官场的子弟素来踩高捧低,见着五皇子这样的,最多颔首行礼,而后保持距离。宁可在太子面前谄媚哈腰,也不会在无人问津的皇子面前浪费心力。 因着如此,无人在意过贺元阑今日去了哪里。倒是坐在一旁的二皇子悠悠开口道:“皇兄,今晨咱们不是一块儿见着小五御马往山里去了么,如今雨势这般大,怕是在哪个山洞中避雨呢。” 贺元棠忆起他今早离开的模样,倒是并无异常,可莫名一阵心悸让他觉得有些不安。 天边雷声滚滚,乌云蔽日,雨势浩大得像是天塌下来一般。这猎场虽大,他却是常来,心下回忆着哪些山洞尚可藏人,而后立时起身便往外走。 身后众人见状,也跟着起身。伺候他的大太监疾步走到他身旁关切地问道:“这般大的雨,太子殿下是要去何处不若吩咐给下人们去做,哪儿能劳您亲自动手” 贺元棠眉头紧蹙着脚步未停出声道:“将孤的马牵来,再调一队人手,随孤一起去山里寻五弟。” 那太监闻声大惊,立时跪地在地,嗓音带着祈求道:“万万不可呀殿下,如今下着暴雨还有惊雷,五皇子素来机敏自会寻个好去处避雨”说话间余光偷瞄了下他的脸色又道,“且不说围场这么大您一时半会也找不着人在哪儿,就算您执意要去,也等雨势小些再去,如何” 贺元棠望着天色只迟疑了一瞬便又迈步往前,那太监见劝不动便又往一旁使了个眼色,廊下暗卫统领夏禾立时走上前躬身行礼道:“太子殿下万金之躯,万不可亲身犯险,属下愿自请去山中寻五皇子殿下归来。” 贺元棠看了他一眼,又望向身后还欲出声阻挠的众人,拂袖叹气道:“罢了,此事便劳烦夏统领了,山中共有大小山洞十余处,你多带些人手分头去寻便是。” 说着转身回了花厅,召人取来笔墨纸砚,贺元棠仅思忖片刻便执笔作画,仅寥寥数笔,便将围场山水勾勒地惟妙惟肖,又见他换了支朱笔圈出那十几处洞穴之所,而后交由夏禾交代他速去速回。 众人一面赞叹着他惊为天人的画技又一面惊叹着太子殿下异于常人的记忆力。 神童一名果真名不虚传。 贺元棠无暇顾及他们的吹捧,坐在主位上喝了盏热茶便抽身离去。 午间用膳时也心不在焉,皇后见状给他盛了碗汤递过去宽慰道:“你弟弟素来调皮,从前便总爱往马场瞎玩,这会子指不定在哪处撒野呢,倒是你,急得食不下咽,回头等他回来,可得好好管教他才是” 贺元棠扯了扯嘴角:“母后说的哪儿的话,阿阑年纪尚幼爱玩儿是天性,许是我多虑了,待他回来您可千万别怪他” 皇后笑着答应,又给他添了碗粥,心道自己是走了什么大运生出这么个好儿子,又想起另一个只会闯祸的老五,不由得笑容淡了下来。 膳后皇后小憩,贺元棠退了出去,回到卧房也静不下心来蹙着眉心盼着夏统领的消息。 直至下午,众人在花厅下棋,只见夏统领脚步匆匆地自门外赶来,跪倒在贺元棠身前请罪道:“属下无用,并未寻到五皇子。” 贺元棠闻言手下一松棋子自指尖滑落在地,一声脆响脑海中绷紧的弦也应声断裂,贺元棠立时起身便往外冲去,顾不上雨势直接翻身上马,不足片刻便消失于林间。 众人见状纷纷跟了出去,梁皇更是担忧长子安危派了半个禁卫军一同搜山。 直至看到那匹枣红的惊马,众人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贺元棠发疯一般地打马在林中搜寻,期间因着山路泥泞 ,马蹄打滑将他摔了出去,他强忍着身上剧痛再度翻身上去。他强自镇定,排除了几处显眼的地方,循着记忆往荒山中赶去,寻了足足一个时辰,才见着一处石头下残留的血迹。他心下一紧,连马都忘了上疾步循着踪迹往前赶去。 雨势将血迹冲刷得淡不可闻,可贺元棠每走一步都越发胆颤心惊,那是有人在地上爬动拖行的痕迹,隐约可见十指在泥土间抠抓,指尖被磨破出血,他望着地上密密麻麻的手指印,吓到倒吸一口冷气。 阿阑到底遭遇了怎样的苦楚,以至于连站都站不起来要在这脏污的泥地里一寸一寸地爬行。他眼下一酸,目光迷蒙地循着痕迹往前,足足几百米,越往前血迹越清晰,蜿蜒在地上的血迹就像粘了朱笔的刷子,自尾端往前越来越重。殷红的血迹看得贺元棠手心直颤,却又牙关紧咬地迈步上前。 步子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贺元棠都不知自己是怎么坚持着走过去的,也难以想象阿阑这么小的孩子是怎么煎熬着爬过来的。 后来血迹便戛然而止,只看到一个脏污得不成样子的小男孩孤零零地趴在地面上,双手往前伸着,指尖掐在地上,像是最后一刻都还挣扎着往前。 他的背上被碎石刮出几道口子,依稀可见里面狰狞的伤口,被雨冲刷着伤口周边已经泛白,血染红了锦衣,洇出大片深色在背后。 贺元棠吓得不敢出声,指尖颤抖着去探他的呼吸,见半晌都没有出气。又摸了摸他的脸,冰冷得像具尸体。 他吓得一把将他抱起,打了个唿哨将马召来,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打马回了别苑。 当夜,整个宫中的太医都被召来,早已致仕的几位也被人套车请到别苑。 贺元阑住的院子被围得水泄不通,伺候的宫人们也都噤若寒蝉。太子自回来连衣裳都没回就守在此处,便是皇上来劝也不愿离开。诸位大人们小心翼翼地剪开五皇子的衣衫,竟发现他的双腿遍布青红,肿的不成样子,便是皇后见了也再忍不住痛哭出声。 贺元棠脸色苍白地护着母后又看向卧榻上的弟弟,艰难地出声道:“还请诸位竭尽全力救治孤的皇弟。” 太子仁厚,素来不会以命威胁太医,正是因着如此,太医们便更加卖力。 足足一天一夜,屋内的门才被打开。 贺元棠通红着双眼,嘴唇煞白。就连皇后也面如死灰,看向贺元阑的目光带着满满悲悯。 终于,贺元阑艰难地睁开眼,醒来得到的第一个消息便如晴天霹雳他这辈子怕是都站不起来了。 第二十五章 如坠冰窟 绝望涌上心头,像瞬间坠入数九寒天里的冰窟。周围的嘈杂声渐渐模糊,他视线凝聚在一处。他望着锦被下的双腿,膝盖上的感觉分外清晰,像成千上万支银针同时扎入骨髓却又立时拔出,片刻之后再度刺入,周而复始,时时刻刻都在刺痛他的神经。每挪动一下经脉里的疼痛就成倍剧增,他疼得眼前发黑却仍咬牙坚持着移动,好似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们在骗人,他的腿能用。 一旁陪着的贺元棠脸色比他还难看,他半蹲在床侧打量着弟弟的神色。 豆大的泪水自他眼角沁出,苍白的脸上因疼痛渐起薄红,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一块,嘴唇紧咬着望着双腿。 贺元棠看着心疼,一把揽住弟弟按在胸前。贺元阑求助般地望向皇兄,嘴唇翕动着小声道:“大哥你看,我的腿能动。” 说着又使尽浑身力气卖力挪动膝盖,疼得汗水浸湿衣衫,腿间却不动分毫,膝盖往下就像假肢似的,明明就在那里,长在自己的腿上,奈何却像个装饰品一般,控制不得。 贺元棠看在眼里,不忍心揭穿,抚了抚他的额头,温声道:“大哥看到了能动” “你骗人”贺元阑将他一把推开,恶狠狠地盯着他又扫向屋中人,他们脸上或是同情或是惋惜又或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将这一切表情都尽收眼底。 这种目光打小便一直陪伴到他如今,他早已厌恶透顶 以前嫌他是个常人,现在便嫌他是个残废了么 他有什么错什么时候泯然众人也成了罪过他不过是和大家一样,普普通通,只因为出生帝王家上头有个神童哥哥,大家便对他莫名有了期待,却又见他是个常人便又大感失望了么 凭什么把诸多期待都附加在他身上出生不是他自己选的,他也努力过,只是再怎么样比不过就是比不过,哪怕后来他放弃了,也没人放过他。明日暗里拿他对比,吃穿住行样样都是他先挑,挑剩再给自己,从小到大他从没像别人吃不饱穿不暖,可无形中的压力和冷暴力比肉体上的折磨还要残忍 他到底做错什么了不过是策马一场竟让他逢此大祸。 早知醒来是这样的结果还不如就让他死在那场大雨中 他冷冷地漠视着屋内众人,视线定格在贺元棠脸上,那双布满关切的眼神像刀子一般刺痛着他的尊严,他随手抄起身侧的引枕朝他砸去,大吼道:“为什么要救我让我当个残废或者还不如让我死了” 撕心裂肺的吼叫似是踏破虚空,直直地回荡在屋内。 萧瑾瑶正取了张帕子给他拭汗,被这突如起来的一句吓得手下一顿,求助般地望向陈伯。 今日他们忙了整整一日,这人膝盖里尽是碎骨,筋脉也都凝滞了淤积在一处,光是放血都放了整整一盆,黑色的血块触目惊心,怨不得这人看起来这般孱弱,想必平素没少被这苦痛折磨。 屋内烛火摇曳,陈伯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只待将那膝盖缝好,剩下的就靠他自己恢复了。 银针扎入皮肉,缝线时发出令人牙酸的窸窣声,晨起的臭麻汤子如今早已失效,贺元阑疼得下意识挣扎起来。 萧瑾瑶怕这人乱动破坏了陈伯的心血,将他手腕按压在脑袋上拿绳子牢牢捆住,贺元阑想挣扎也挣扎不得,只能牙关紧咬着生生忍着。 额上浮起一层豆大的汗珠,呼吸也越发急促。贺元阑恨恨地望向这个给他带来无尽痛苦的男人,恨不得能将他杀之而后快可他心里却也清楚,大哥也没什么错,甚至他是整个宫里最关心自己的人。天赋异禀不是他选择的,自己的诸般困境不是他愿意的,他会在自己难过的时候抽空陪着,甚至好吃的好喝的故意挑差的,把好的留给自己。什么他都清楚,可他就是恨 恨他恨自己恨这所有人 他的眼睛猩红一片,愤怒地望向对面的男人,好似自己的腿伤是他造成的,自己的窘境也是他刻意安排的,他的愤怒委屈一触即发,他需要找个出口发泄出去。 贺元棠看着他的眼神,心下万般自责,恨自己为何下午没有坚持,为何自己不能早点找到弟弟。 刚想开口解释,便又见一道尖锐嗓音响彻整个屋中。 “你疯了”皇后怒道,快步走上前检查着贺元棠身上有无受伤,确认无事后才转而看向贺元阑,她眼神中的悲悯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愤怒和厌恶。 “你皇兄冒雨找了你好几个时辰,将你送回宫又一刻未歇地守在你左右,整整两日不曾阖眼,你便这样报答你皇兄的” 女人锐利的眼神向他扫来,贺元阑见她满口都在维护兄长,哪怕他如今已经瘫痪在床,仍旧比不上兄长一个手指头。从小 便是如此,努力着讨她欢心,却事事不如她意,怪他明明一母同胞,为何自己却是个废物。 想到此处他便再也忍不住地冲她低吼:“母后眼中若是只有皇兄,为何还要生下我我到底是你儿子还是你讨宠的工具想要了就生下来,不想要就丢弃一边,您配当个母亲么” “啪”一声脆响打得贺元阑整个人都歪倒在床上,脸上浮起被指套刮出的鲜血与指印,他挣扎着爬起,疯魔般怒极反笑。 “正好,儿臣现在无用了,这辈子也是废物一个了,母后是不是失望极了”他抹了抹鼻下的鲜血继续道,“您的生恩儿臣无以为报,可儿臣活得却也并不快活,还望母后再给儿臣最后一个恩赐,将儿臣的命收回去下辈子儿臣就是做猪做狗也再不愿托生在您腹中” “你混账”皇后上前一把掐住他的脖领,“你个大逆不道的东西,本宫现在就成全你” 屋内众人早在方才就吓得退出殿外,宫人们更是眼观鼻鼻观口地退避在阴影里竭力减少存在。屋子里只剩下天底下最尊重的母子三人,激烈的争吵下更是无人敢上前插话。 皇后被贺元阑彻底激怒,瞧着眼前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倒宁可他真死了好至少皇上会因此愧疚将他追封,也好过如今这样半死不活 贺元棠听着弟弟挥泪的控诉心下既是自责就是愧疚,他知道这些年他受了不少委屈,他也想竭尽所能地补偿,没想到到底还是在他心底埋下了种子,说来如今一切都是他的错。 他赶紧上前将他二人分开,护在贺元阑身前望向皇后:“一切都是儿臣之过,皇弟他这才刚醒,伤势严重,说了两句胡话母后莫要放在心上,您也累了一天,快回去歇息吧,儿臣在这守着,您不必担心。” 说着使了个眼色让婢女将皇后搀走。 待她走后,贺元棠又散退宫人,偌大的殿内就只余他们兄弟两个。 他抬眼望向一言不发的弟弟,想出声宽慰却又担心他多想。轻叹口气,又将药匣取来,给他上药时,见他眼神冷漠地看向自己,发出的声音让他久久难以呼吸。 “皇兄,要是你死了该多好。” 第二十六章 大梦初醒 梦境与现实交叠,昔年之祸历历在目。贺元阑沦陷在梦魇里,一遍一遍重复着锥心之痛。 腿间的刺痛清晰地传至他的脑海,睡梦中他冷汗频发,榻下薄褥早已浸湿一片。山间清风穿窗而过,凉意席卷而来,贺元阑只觉周身一寒,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动作带动腿间伤口,剧痛越发真实起来,晨曦透过窗纸打在他的脸上,温热的亮光穿透梦境,像是茫茫大海唯一一盏指路明灯,贺元阑浮沉多日陡一瞥见,像是见着希望之火一般,竭尽全力想踏破黑暗重回光明,他竭力挣扎着甩开禁锢,一步一步卖力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抵达彼岸。 他艰难地将眼睁开,意识渐渐清晰起来。 炎阳似火,树影婆娑,山风吹动枝叶带起脆响,雀鸣响彻山谷引起和鸣。 他努力适应着刺目的光线,半晌后才抬眼打量周边。一间破落的木屋,窗外一片荒山野岭,刀石摩擦的刺耳声自屋外传来,一声一声如索魂调子般萦绕在他心头。 他的意识还停留在坠崖那刻,依稀记得似是落入陷阱之中。 有人要害他。 他艰难地坐起,双腿被带动着挪动,膝间剧痛再次席卷而来,痛得他倒吸一口冷气。他悚然一惊地掀开薄被,果然见到膝上两层白布,隐约有血渍渗出,他心头大乱,试图从一片混沌中找寻出蛛丝马迹,可惜脑海里迷雾重重一点线索也没有。 他警惕地想分析局势,可惜周身刺痛让他静不下心来。 忽然间,门被打开,屋外走来一个稚童,手执托盘端着一碗汤药,苦涩的味道瞬间弥漫整个房间,贺元阑抬眼与他对视,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他心下一凛。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一声脆响突兀地响起,接着便是一声稚嫩的呼救,屋外的人闻声赶来,手间握着一把血淋淋的镰刀,殷红的鲜血自刀尖滴落,在地面上绽放出朵朵梅花。 药碗碎落满地,苦味与腥气交织,女人破风而来,周身弥漫杀气。 贺元阑手臂扼住小孩脖颈,目露凶光盯着来人。 那是个昳丽到过分的女人,眸光却极为锐利,眉间积聚起浓浓煞气,手腕翻飞,伺机而动,像只护崽的野狼,一双眼直勾勾盯着自己。 贺元阑嗤笑一声,垂眸看向手中人,嗓音嘶哑地开口道:“放了我,我便也放了你儿子。” 那女人眼神微眯一下,脚步却逐渐逼近,却见那人手腕越发扣紧,孩子也被憋得满脸通红,她眉头紧拧着停下了脚步。 “谁派你们来杀我的”贺元阑道。 “杀你”萧瑾瑶睨了他一眼,原是颗救人的心如今也渐起杀意。又见小虎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苍白,萧瑾瑶急了。正思忖着要不要一柴刀下去将他脑袋的直接开瓢,又闻门外陈伯步履匆匆地推门进来,见到屋内情形,一时大骇。忙出声道:“年轻人,快住手”又转身朝萧瑾瑶劝道,“快把柴刀放下” 萧瑾瑶抬眼与贺元阑对视,片刻后,终于手下一松,金石发出脆响。 贺元阑却只是略松了手腕,警惕地望向来人。 “你们是谁” 陈伯扫了眼他的神情,尽力安抚道:“老身是这山中游医,大家都叫我陈伯,你手中的是我孙子小虎,这位名叫莺娘,几日前她二人在山中打猎偶然遇见将你救回,老身虽不知你为何坠崖,可咱们的确毫无恶意” 贺元阑眼神一直盯着老人神情,见他不似作假,却也不敢掉以轻心,扫了眼腿上伤势,又出声道:“既是救人,又为何将我弄成这样你们有何居心” 话音刚落,萧瑾瑶便再忍不住了轻嗤出声,却是扭头望向陈伯:“瞧瞧您救了个什么狼心狗肺的玩意,不知恩图报竟还反咬人一口,亏得咱们这几日为了他忙前忙后累个半死,还不如当初直接将他留在山中一了百了” 贺元阑闻言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红,却仍不敢轻易放下戒心,只将手松开,转为捏紧小孩衣袖。 小虎甫一挣脱桎梏,憋得猛吸一口气,抬手抚了抚颈间掐痕,委屈巴巴地看他一眼,瘪着嘴噙了满眼泪花。 陈伯见状这才松了口气慢慢解释道:“老夫先前帮你疗伤时见你腿上固有沉疴,旧疾难愈,又恰好早年间游历时曾学过点皮毛功夫,便自作主张帮你开刀刮骨,替你重新医治了一番,虽不能如常人般健步如飞,可正常行走当以无碍。事先未曾与你商量实在是情有可原,可孩子你放心,老夫我行医多年,救人只为本心,并无其他所图,你冷静一下,放开我孙子可好” 贺元阑脑子轰得一下炸开,难以置信地望向 众人,见之言之凿凿,复又望向自己的双腿。只见膝上被包扎得很是仔细,手法一看便知出自医者之手。他又动了下肩膀,感受到身后被处理好的伤口微微发痒,腕间的擦伤也被细细涂上药膏,身上的衣服虽粗糙却也浆洗得干净,屋内的老人虽满脸沧桑却仍身姿挺拔得像一棵老松。 他环顾四周,屋内虽简陋却打扫得干干净净,几人均是身着粗布麻衣,一副村民打扮怎么看都不像外面派来的杀手。可他视线停留在地上,萧瑾瑶捡起带血的镰刀,风一样地转身出去又在片刻之内再次回来,手里拎着只开膛破腹的黄羊,蹄脚之下还在滴滴渗血。 萧瑾瑶一句话都没说,将羊丢出去后抱臂站着,眼神中充满鄙夷和嫌弃,可这回贺元阑却只是垂眸沉默。 他想起方才老伯的话,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担心这又是一场幻梦,却又对这梦境期待不已。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那青年嘶哑的嗓音再度响起,再抬头时双眼业已通红,他面带愧疚地望着众人,又扫了眼因害怕躲得远远的孩子,出声道:“对不起,是我误会了” 可虽是如此,却扔不敢相信世上竟真的有人萍水相逢却愿意无端搭救。 他只是太希望这梦是真的罢了,只要一天腿没愈合,他就一天还有希望。 陈伯素来心软,更别说这两日听到他口中断断续续的呓语,心下猜测这孩子怕是之前也过得不好,才养成个如此警惕的性子。 他朝他摆摆手,却又担忧地望向萧瑾瑶。 萧瑾瑶只淡漠地看了那人一眼,便赶紧蹲身下来,查看小虎的伤势,见只是红痕方才放心,只道若是当真严重了,待陈伯一走,她就宰了他。 小虎看着众人视线聚集在自己身上,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早就好奇那大哥哥睁眼是什么样子,现下误会解除了,终于能大大方方看个够本。 说实话,贺元阑长相不差,只因上头有个第一揽尽了光环,这第二便被人渐渐忽视。同样是继承了皇后的好相貌,贺元棠长相大气平易近人,贺元阑却因眼尾上挑,带了些锋利。薄唇紧抿时总让人觉得他心事重重,似凛冬寒冰,只可远观不敢靠近。因着如此,众人便更偏向于冬日灿阳般的大皇子,眉眼温润且带着笑意,只一眼便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心生欢喜。 正因如此,贺元阑每逢被人打量时都会忆起宫人们的眼神,面带疏离目光永远追随皇兄而去。 这种感觉令他不悦,以至于心生反骨,越是怕他他便越要露出那不可接近的表情,后来便干脆形成习惯,只要人看他,他便用眼神将人拒之千里。 落在小虎眼中便是这副神情,眼神冷冰冰的,有些吓人。像冬日挂在树梢的冰菱,瞧着亮晶晶的煞是好看,可一碰就又觉得冷得很。 小虎摇了摇脑袋,心道这么好看的大哥哥怎么会是冰疙瘩呢而后不服气地迈着小碎步往前,想都没想就伸了小爪子往他脸上捏。 萧瑾瑶惊诧地望着他的动作,袖摆的拳头握得死紧,生怕那人再发疯又去掐小崽子的脖颈。 换作方才或许是他理亏,这会怕是想打人都找不着好理由。 萧瑾瑶面露担忧,反观陈伯,笑眯眯地捻着胡须,全然一副轻松的样子,到底是多吃了几十年的柴米油盐,看人的水平还是有的。 最震惊的莫过于贺元阑,他是眼睁睁看着小男孩破冰般一步一步走向自己,温热的小手捧在自己脸上,又软又滑腻。他瞧着近在咫尺的小娃娃,羽睫上还挂着方才被吓哭的泪珠,长得像个年画娃娃似的,又可爱又讨喜。 他轻抬了下胳膊,萧瑾瑶便不着痕迹地往前几步,见他揽在小虎腰间,便又立时顿住。 他轻拍了下孩子的后背,声带愧疚地开口道:“是我不好,让你受惊了。” 小虎被他这温柔的语气说得耳尖一红,双手还贴在人家脸上竟忘了松开,喃喃道:“大哥哥长得真好看” 贺元阑勾了勾唇角,小虎两眼立时睁得溜圆。 萧瑾瑶挑了挑眉,心道这人看着倒像块冰疙瘩,笑起来嘛,也就那么回事儿吧。 小崽子倒没她这般有见识,盯着人家的脸不放,还肆无忌惮地这揉揉那捏捏,直到陈伯都看不下去了轻咳了一声,他这才将小爪爪放下,乖巧地冲他咧嘴笑道:“大哥哥,我叫小虎,你叫什么” 贺元阑几不可察地怔了一瞬,而后缓缓开口:“我名湛瑜,湛蓝的湛,瑕瑜的瑜。” 第二十七章 珠盘玉落 院内梨花洒落满地,被风卷起送进里屋。暖阳透过窗棂碎成数片,残花飘摇着似是流萤。 贺元阑捻起手边的飞花,轻轻握住,看向窗外。陈伯摆弄着新摘的药草,小男孩拿了把蒲扇正在熬药,萧瑾瑶手握着柴刀,继续笃笃笃地分解羊肉,院内三人有说有笑,光影洒落在她们脸上,映衬着他们扬起的唇角。贺元阑忽而忆起皇城里那些人的笑容,或是谄媚或是嘲笑,亦或是强作欢喜假模假样地扯着僵硬的嘴角,又或是那些镌刻在骨子里曲意逢迎的假笑。 重重画面浮荡他的脑海,却无法与眼前之人比拟。 他们笑意纯粹,并不杂糅其他欲念,贺元阑看在眼里,不知为何地竟也浮起淡淡笑意,正巧被抬头的小虎捕捉到,扬起扇子冲他挥手笑道:“湛哥哥别急,药很快就熬好了。” 贺元阑朝他轻轻颔首,却开口道:“没关系,你慢慢来。” 萧瑾瑶瞧见二人互动,不由得心下酸溜溜的,瞥了眼有了新人忘旧人的小崽子,故意把骨头剁得咔咔直响。 陈伯被吓得抄起簸箕躲得远远的,小虎倒是终于将注意力挪回萧瑾瑶身上,他颠颠凑到萧瑾瑶近前,也有样学样地抄起把菜刀,萧瑾瑶剁哪儿他剁哪儿,两个刀声此起彼伏,让人牙酸的骨裂声回荡在山间,听得贺元阑直拧眉头,心下暗诽就这阵势怕是山匪来了也要甘拜下风。 这般想着,便又将注意力转回萧瑾瑶身上,那女人满头乌辫垂在腰后,一根额带绕缠在发间,将墨辫随意束成一簇,一束桃枝斜插其间,浑身上下再无其他修饰,可因着那女人天生的一副好容貌,便是椎髻布衣也显得华贵起来。 只可惜生了张嘴。 “来来来,往这砍,你砍那儿做什么要砍就往那关节处砍,一刀就能让人哦不,让羊站不起来。” “还有你看啊,杀人哦不,杀羊的时候你如果没本事抹它脖子你就先给它一刀,教他血流干净了跑不动了你再往脖子上砍。” “对对对,握刀的时候你往后拿,就执着那个尾柄用一股寸劲,这样你能省力,然后皮肉还能砍得更深。” 萧瑾瑶卖力地教着小虎动作,丝毫不觉背后两道略带担忧的目光。 两道叹息的声音同时在心里响起,这样教孩子真的好么 好不好的倒无从知晓,只知道大的教得挺开心,小的听得也认真极了。 要账那日成了她们心中的秘密,萧瑾瑶觉醒了刀术之后便有事没事的教小虎两招,让他将来得以自保,未免受人欺负,却也提前说好,若是敢欺负别人,绝对牙都给他打掉。 小虎闻言再三保证后,便又在心里偷偷给仙女姐姐增加了个师傅称号,看着她的眼神本就亮闪闪的,如今便又镀上了一层金光。 这厢刀术教习还未结束,便闻见一股糊味传来,吓得小崽子赶紧退回到小陶炉前将瓦罐里的汤药搅了搅,又面带歉意地冲神仙哥哥笑笑。 贺元阑摆了摆手:“无妨。” 然后便见他颠颠端着漆黑的汤药,颤巍巍地走到他面前。 他举起苦药汤子,略微蹙了蹙眉头,小虎担心他怕苦,刻意准备了几颗松子糖,结果还没递过去,贺元阑便已经吨吨吨尽数喝完了。 他赶紧将糖果塞进他嘴里,又取出帕子替他揩了揩药渍道:“湛哥哥真厉害,这么苦的药都喝得下去,我就不行。” 贺元阑抿了抿口中甜腻的味道,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道:“以前喝得多了,习惯了,”又想起方才的事情,好奇道,“你娘倒是挺特别的,不教你书写画画,教你砍骨头。” 小虎闻言回头望了她一眼,噗嗤一笑凑到他耳边道:“她是我姐姐,不是我娘,我是爷爷捡来的。” 贺元阑手下一顿,瞧着他云淡风轻的模样,忍不住奇道:“那你会想你自己爹娘么” 小虎撅着嘴想了回,眨巴着眼睛摇了摇头:“不会。他们既将我弃了,我何必还去费神想他们,又不是没人待我好,爷爷从来将我视如己出,莺娘姐姐也对我好得不得了,他们才是我的家人,我的心里装的也只有他们。” 贺元阑瞧着他年纪这么小想得倒是通透,不由得失笑,而后眸光寂寂地望向天边。 小孩看着他的侧颜,没忍住又戳了戳,见他回头,眨巴着眼睛笑:“湛哥哥你别担心,我爷爷医术最厉害了,等你腿好了就能回去见你家人了,他们肯定可高兴了” 贺元阑扯了扯唇角,几不可闻地轻嗤道:“是么” 千里之遥的祁王别院,贺元彰斜倚在雕花木塌上,左手搭在玉人腰间右臂扣在娇娥香脯,醉眼迷蒙地看着一众舞姬闻声起舞,又 听着台下伶人嗓音娇媚地唱着荤调 “桃符贴上约情郎,手执子情郎同进房,两情相爱,倒在象床,解开罗带,麝兰喷香,侬抱子雪白样情郎c盖子红绫被,一朵红云捧玉皇” 靡靡之音似猫抓似的挠在心头,单听着就教人骨头都酥了。 祁王听得兴起,着人捧来一匣子金珠,大手一挥,珠子如断线般四散在地,美人们得祁王眼色后纷纷跪地去抢。烛火摇曳,轮囷香雾,祁王端坐其上,玩味地看着姑娘们为着点金银铜臭挤破了头,他勾了勾唇角,又召人送来一盘,随意往远处撒去后,姑娘们便又像群抢食小狗,急急又往远处聚拢。 花容月貌的女子们面露贪婪,仪态端庄的姑娘们匍匐在地,你争我抢地满眼狰狞,倒是比先前骄矜的模样还要让人得趣儿。 祁王笑意更浓,以手支颐地就着这番景象下酒。 正当时,屋外传来脚步,祁王抬眼一瞧,便收敛了笑意道:“都下去吧。” 美人们得令后纷纷告退,片刻后殿内静得落针可闻。一人闪身跃入殿内,黑巾覆面一身玄衣。祁王一瞧来人,眸间酒意尽消,他坐直身子望向来人,周身气场与方才判若两人。 “出了何事”他急声道。 那人看他一眼,不紧不慢道:“禛王失踪了。” “什么时候的事”祁王奇道,他的探子明明回报禛王府并无异常。 那人嗤笑出声:“约莫五六日了,我的手下传信曾在沛城见过湛瑜,见他乔装打扮架着车马往北边走。” “北齐”祁王眉峰一挑,怒极反笑,这个老五,竟敢拿替身糊弄他 他抬眼与那人对视,话语中带着阴寒:“管他是去做什么,定叫他有去无回” 第二十八章 淤泥有染 天外云卷云舒,院内白雾朦胧。 沸腾的锅子里堆满食材,燃烧的炭火边烤着羊肉。 萧瑾瑶做饭不行,炮制食材还是很有一手的。羊里脊被片得极薄,以便涮锅,又将腱子肉切成小块穿在柳枝上炙烤,将陈伯今晨才摘的野菜洗净摆好,待香味一出锅,齐活 今儿个走了大运,出门就遇见一只小肥羊,萧瑾瑶本打算卖了换钱,又想着这么好的东西贱卖可惜了,干脆直接拎回家自享口福。 屋内的小虎闻着味儿就出来了,巴巴守在碳火旁边想偷吃一串羊肉,被萧瑾瑶白了一眼,将跃跃欲试的小爪爪挪开,没隔几秒,罪恶的手又伸了出去。 萧瑾瑶见之好笑,故意逗他,回回趁他得逞之际,便又故意一声轻咳吓得他讪讪收手。只等到口水流下三千尺,人也快成了望夫石,萧女侠才终于大发慈悲,宣布开饭。 贺元阑腿脚不便,萧瑾瑶干脆将门窗大开,锅子端进屋里,贺元阑直道不必麻烦,可惜在场无人搭理,只好眼睁睁看着他们摆好了碗筷又将饭菜递到他手中。 他连声道谢,显得有些局促。太过热情,的确有些招架不住。明明身为天潢贵胄,却也同时被那道身份再三束缚,竟连这寻常人家的烟火之乐也不曾体验过。 陈伯注意到他脸色不佳,忙出声道:“咱们山里人自由惯了,教公子见笑了。” 贺元阑忙摆手道:“无妨,就这样挺好的。”说着夹起块羊肉往嘴里递去,虽是寻常野味,却被事先炮制得当,去除了膻腥味儿,佐以蘸料入口鲜美。 “姑娘好手艺,”贺元阑笑道,“今日之事是我误会,小生在此以茶代酒,还望诸位海涵。” 说完自斟自饮连罚三杯。 他伤势未愈,杯中也尽是茶水,只不过这态度倒是让人满意,萧瑾瑶素来直来直去,见之误会已解便也不再多计较,举起杯子碰上一碰,这事就算过去了。 陈伯见状总算放下心来,调笑着给几位后生夹菜,说笑,一顿饭吃得也算热闹至极。 只他们仨习惯了饭间谈天,又见贺元阑话少,便主动搭话道:“公子家住何方你此番遇险久不归家,家里怕是都担心极了,需要不要老夫替你传信一二,也好教他们安心些。” 贺元阑笑意敛了,摆了摆头:“不必劳烦了家中,应是无人在意的” 小虎闻言眉头一皱,不解地望向大哥哥:“这是为何” 贺元阑苦涩一笑,似是回忆般怔了片刻还缓缓开口:“家中兄弟姐妹众多,个个才华横溢,独我身有残疾不得父亲大人喜爱,母亲也偏爱长兄” 小虎闻言啊地一声,同情心乍起,忙夹了块涮好的羊肉放进贺元阑碗里,眨巴着眼睛宽慰道:“湛哥哥别难过,等再过些时日,你的腿伤好了就和你兄弟姐妹一样了,届时你爹也就喜欢你了” 贺元阑笑着谢过,心下却一片漠然,不过是从厌恶到更厌恶罢了,无甚差别。 小虎素来被放养在山中长大,见着村里小孩有兄弟相陪,羡慕得紧,便以为每个家里都是兄友弟恭一片和谐的,最过分不过大打出手,隔日便又重归于好的那一种,遂笑着问他好些个家长里短,直听得贺元阑笑意凝在脸上,险些维持不住。 出身在皇族,便再无亲情可言,打一落地,众人便是竞争关系,为了王位为了圣宠,明里争暗里斗。表面光鲜亮丽,实则心思阴毒,背地里的阴招层出不穷,一招不甚便误入陷阱之中坠入万劫不复。每日面对这些人,耳濡目染之下,再纯洁的一颗心也被染得深不见底漆黑如墨。 他望着小虎亮晶晶的眼睛,低笑一声。罢了,就当哄孩子开心。 “大哥生来天赋异禀,优于常人,是父母眼里的掌中宝心头肉,走到哪里都是众人捧月惹人喜欢,二哥聪明绝顶却只爱诗词歌赋,一众友人居多,惯爱设宴待客,三哥骑射俱佳,英武不凡,母家出身尊贵,年纪轻轻便已得有所作为,四哥天性潇洒惯爱自由,游历大山名川,看遍四时四景,还有那些小弟们年岁尚幼每日在家中读书,闲时疯玩胡闹,倒也热闹” 小虎闻言哇地一声,眼睛都亮了,家里这般多人,定是好玩得紧吧。复又出声问道:“那你呢” 贺元阑握拳抵唇轻咳一声:“我自幼体弱,骑射不精文采也不行,后来又因着腿疾不愈,便常在房中养病,整日只看看闲书蹉跎时日罢了。” 小虎还待再问,被萧瑾瑶在桌下重重踩了一脚,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而后老实埋头不再多话。 陈伯干笑着又给他布菜,偏头问道:“那不知公子此行是要去往何处” 贺元阑向他颔首,恭敬道 :“原是要去齐国探亲,谁料出了这档子事,承蒙诸位大恩,晚辈感激不尽,待来日病好,定奉重金答谢。” 萧瑾瑶下意识就要回句好啊好啊,还未开口,便见陈伯抢先一步,连忙摆手摇头道:“公子此话严重,相逢既是缘分,救你不过顺从本心,不为求取什么回报,你且安心养病,余事不必担忧。” 贺元阑笑着如沐春风,萧瑾瑶笑得咬牙切齿。 忿忿望天,气得饭菜都难以下咽。 又闲谈了不知多久,贺元阑才想起什么地开口道:“不知诸位搭救我时,可曾见到周围有无他人” 萧瑾瑶回忆了下,摆了摆首:“没有,当时捡你时就只见着粉身碎骨的你和那只鲜血淋漓的马,再无旁人了。” 贺元阑嘴角抽了抽,垂眸无话。 萧瑾瑶又道:“你坠崖时车上还有其他人” 贺元阑点了点头道:“那是我的小厮,打小一块长大的” 萧瑾瑶咧嘴干笑,都这么久了,怕是早已遭遇不测了,又想起那匹被啃得只剩骨架的马,估摸着那人的下场怕是也差不离了,于是良心发现似的没有明说,只语气惋惜道:“公子节哀。” 贺元阑苦笑一下,陷入沉默。 若是如此,那便糟了,此番乔装出行就是怕惊动另外几个,如今自己出事,他们指不定又要借机生事,眼下还是得尽快联系上他人才是。 思及此,他又开口问道:“那不知诸位,可有见到我的随身玉佩,那是我贴身之物,持它才能去齐国寻我亲人” 话音一落,众人顿住。 仨人面面相觑半天没接话,陈伯老脸一红,刚想将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便见萧瑾瑶满不在乎地开了口。 “哦,你说那个呀当了。” “当了” 萧瑾瑶瞅他一眼,下意识双手抱臂道:“你也不看看咱们家这情况,穷得叮当响了,好容易挖了颗人参准备换钱,结果还拿去给你吊命了,你膝伤如此之重,山中草药也只是寻常,不得又要花钱去买当就当了,怎么了”越说越发硬气起来。 贺元阑生生被她这气质喝住,连忙摆手道:“姑娘误会了,我不是责怪的意思,”顿了顿又道,“那我还有个白玉扳指,那个也可。” “也当了。” “玉扣” “这么说吧,你身上但凡能换钱的都当了。” 贺元阑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了声,继续沉默。 到底是别人救了自己,拿去换钱便换钱吧,都是小事,只是失了信物又该如何联系上其他人,属实有些麻烦。 眼看着他的面色越来越差,陈伯以为他误会自己别有用心,赶紧起身往回走,任凭身后人再喊也劝不住。直到一盏茶之后,这才疾步赶来,将票据取出递给贺元阑道:“公子莫要误会,实在是事发突然情势所迫,这是收据,待老夫筹齐银钱定会将东西赎回原封不动地交还于你。” 贺元阑忙出声解释他不是这个意思,却又在余光扫到票据时手下一滞。 二十两 话说他一个茶盏都不止二十两,这票据上四样东西竟只当了二十两。 他下意识抬头望向这位面容和蔼的老伯,心下不由得生出几分恼意,如此善人竟敢欺他,待他病好定去砸了那家铺子。 萧瑾瑶瞧着他那面色,终于找到共鸣,笑着将陈伯搀扶着坐下才悠悠道:“所幸只当了这么多,到时筹钱去赎倒也方便,行了吃饭吃饭。” 第二十九章 松石佛珠 夜间贺元阑闲看院中萤火,叩门声响起。他抬眼,望向来人,颔首见礼道:“姑娘大晚上来寻我可有何事” 萧瑾瑶努了努嘴指向手中匣子,贺元阑接过后打开,见是自己惯用的杯盏和茶壶,笑着道了声谢,清冷月光下依稀可见上面布满裂痕,覆在青瓷净面上,竟与那南红冰裂纹有异曲同工之妙。 贺元阑怔怔看了一会,却见小虎不知何时又钻了过来,指了指匣中物又指了指自己,邀功似的咧嘴笑问道:“好看么这可是我花了足足一天才拼好的”又回头埋怨似的瞅了瞅萧瑾瑶,哼唧道,“本就碎成一片一片的了,莺娘姐姐还非要砸得更碎些,说什么那样拼起来才更好看,可怜我这指头都不知被扎破多少回呢”说着伸到贺元阑面前,要他呼呼。 贺元阑无奈地望向这个自来熟的小崽子,宠溺地笑笑,当真张嘴吹了两口,见他笑得眉眼弯弯,才开口道:“多亏你心灵手巧,”又偏头向萧瑾瑶颔首道,“姑娘倒是眼光独到。” 小虎闹着非要倒水给他展示成果,特意取了铜壶过来,滚烫的热水一浇,杯底便见一股水流缓缓渗出,他不信邪地抹干后再倒,结果还是漏水了。 屋内二人直勾勾盯着他不说话,小虎急得直挠头。 都怪自己夸下海口,现在可好,下不来台了 眼看他肉眼可见地蔫了,像个丧眉耷眼的小狗,贺元阑以手抵唇轻笑一声,宽慰道:“无妨,此物便是不用,摆着也是极好的,回头等我好了,再送你套新的。” 又见他还不高兴,便又道:“两套” 谁知他仍闷闷不乐,贺元阑求助般地望向萧瑾瑶,谁知对方也耸耸肩爱莫能助。 他素来没什么哄孩子的经验,只好顺着方才不断加码,直念到十套时才见他终是没忍住地噗嗤一乐,抬头冲他哈哈笑道:“大哥哥我逗你玩的,我才没那么小气呢” 贺元阑望向萧瑾瑶,便见她一副了然的模样,坐下抿了口热水,出声道:“别惯着他,这小赖皮素来好哄极了,头一秒哭得眼泪汪汪,只要你给颗糖,后一秒便能破涕为笑。” 小虎眼睁睁看着她在这神仙哥哥面前说自己坏话,嘴巴一瘪,哼了一声,不再理她。 却见她变戏法似的取出个油纸包,里头满是金灿灿的野果,小虎余光一瞥,便挪不开眼。又倔强得想挽回形容,巴巴看了一会,又强扭过头去。 萧瑾瑶捂着肚子哈哈直乐,作势就递到贺元阑面前使了个眼色道:“那行,有人不吃,那我便和你湛哥哥直接分了,来你一颗我两颗,你再一颗,我再两颗” 眼看着那为数不多的果子越分越少,小虎子嗷了一声就直冲过去,将剩下纸包一把夺过,颠颠坐回床沿上乐呵呵地吃果果。 跟大人有什么好置气的,幼稚 那俩人交换了个眼神,萧瑾瑶挑着眉头悄声道:“看吧,就是这么没原则。” 小虎清了清嗓子盯着二人,糯糯地嗓音出声道:“我能听到” 萧瑾瑶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道:“能听见又怎样,你来咬我啊” 却见他咚地一声落地奔去,吧唧一口就亲在萧瑾瑶脸上,又回头见大哥哥呆呆地看着,本着不亲白不亲的原则干脆也回身嘬了一口,二人被亲得愣在当场,又扫见桌面果子不翼而飞,好半天才听见屋内传出咬牙切齿的一句:“小流氓” 萧瑾瑶抬眼瞧见对面被亲得口水挂丝的侧脸,很有经验地将帕子递了过去,又摸到怀中硬物,后知后觉地才想起来寻他真正目的。将东西取出递到他面前,贺元阑一见便赶紧接过,感激地望了她一眼,忙道:“多谢。” 萧瑾瑶指了指那串佛珠道:“我就猜到此物对你很重要,只不过我手艺一般,回头你再让你家婢女帮你重新再串一遍。” 那串佛珠本是断掉了,被她俩在废墟中寻了足足一个下午,绿松石珠子十八颗外配两颗累丝金珠下坠下缀嵌碧玺结牌,尾端的元宝络子散了萧瑾瑶不会弄干脆直接拆成流苏须子代替,其实她手艺不是一般而是真的极差,穿线时也不知要先拿蜡烛燎上一遍,以至于珠子中间尽是碎须,比之原样简直有如云泥。 可贺元阑还是感激地再次道谢,而后摩挲了两下便戴回了腕间。 萧瑾瑶见他这么宝贝,一时好奇心起:“心上人送的” 贺元阑轻轻摇头:“我大哥给的。” 萧瑾瑶忆起今天饭间的谈话,笑问道:“就是你那个天赋异禀又貌比卫阶的大哥” 贺元阑嗯了一声颔了颔首。 “那他现在如何了可成亲没有” 贺元阑垂首盯着腕间的佛珠,久久无 言,就在萧瑾瑶等得不耐烦打算起身走了时候,才听到他低沉的嗓音缓缓开口:“他死了,死了四五年了” 萧瑾瑶啊了一声,扯了扯唇角,感觉自己戳中了人家的伤心事,怪不好意思的。又见他脸色不佳,劝了他句节哀,便赶紧匆匆离去。 月光衬得贺元阑面色越发苍白,可被发丝遮挡的眉眼却是格外锐利。觉察到屋中人走后,他对着失而复得的佛珠勾起了唇角,喃喃自语道:“死得好。” 第三十章 心瘾发作 夜风吹起树梢发出窸窣声响,枝影映照在窗下张牙舞爪,山猫尖利的叫音远远传来,整个院内静得落针可闻。 贺元阑蜷缩在床角,浑身冒汗周身发寒,明明是夏日却如坠冰窟,面色较初醒时还要虚弱。 他竭力调整着呼吸,心下清楚这是心悸发作的征兆。 他费力地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透骨的寒意却不住地往神经里钻。桌案上点了枝红烛,微弱的烛光只能照亮方寸之地,他目光随着烛焰起起伏伏,思绪却开始涣散,整个人如百爪挠心般难受,本能驱使着他渴求着一物,可脑海里的清明告诉他这里没有,他只能煎熬着度过黑夜里的每分每秒。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敲门声,他赶紧收敛情绪,强自镇定地出声道:“进来。” 便见推门而入的小虎眯着眼睛笑容灿烂,颠颠凑到他面前笑问道:“湛哥哥,我可不可以和你睡” 他下意识想说不可,却又在见到他笑脸后生生咽了回去。 他疲惫地睁眼挪了个位置,小虎一蹦就钻了进去,笑兮兮地解释道:“莺娘姐姐嫌我尿床,不让我和她睡,还是湛哥哥你最好不过你放心,我这回肯定老老实实的,绝不会再尿床了” 清脆的嗓音在耳畔叽叽喳喳回响,贺元阑漫不经心地回了两句,听见小孩均匀的呼吸声响起,贺元阑这才又蜷缩在一处,透过窗缝看着月亮,黑夜将煎熬放大数倍,贺元阑感觉自己浑身难受想发泄却不得其法,血液流经的每一处都带着莫名痒意,恨不得将每一寸皮肉都挖烂才得解脱。 心底欲念一起他的指尖便不听使唤,寂寂夜色中,利爪剜肉的可怕声渐渐响起。 隔壁房里萧瑾瑶本就睡得不熟,被那怪异的声音吵醒后她便立时起身循声去寻。 她胆子素来不小,便是山中精怪来了她也敢一镰刀将其放倒。 门一打开,声音越发清晰起来,她绕了院子一圈,最终定在贺元阑门口。 她贴着门缝去听屋内响动,两串呼吸声截然不同,一道平缓均匀一道粗重带着气喘,还有隐隐约约的指甲刮在皮肤上带出的嗞嗞声响,萧瑾瑶只听了片刻便觉得毛骨悚然。 这到底是什么 脑海里的诸多猜测都难以与屋内情景融合,她摇摇脑袋想不通干脆不想,而后一把将门拍开。 她手里的灯烛用的是温扬早先自制的灯油,照起来比一般蜡烛都亮得多,甫一进门便照亮整个屋子。她偏头望床上一看,一下子僵住,眼前场景简直触目惊心。 贺元阑不知鬼附身还是怎的指尖布满鲜血,双臂上尽是被锋利指甲挖出的道道血痕,因着力度之大,双臂皆已肿起,有些皮肉被挖烂处开始汩汩渗血。 而贺元阑双目无神像是丧尸一般无知无觉,指尖仍是不停地继续动作,瞧见来人时也仅是恢复片刻清明,刚想出声便被痛苦再次包裹陷入混沌。 一旁小虎本睡得踏踏实实,被萧瑾瑶推门声吵醒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借着灯火偏头一看,吓得立时退向床边。 “啊” 他惊恐未定,便被萧瑾瑶出声喝道:“别吵快去找陈伯” 小虎嗯了一声踢了鞋子便往外跑,萧瑾瑶将油灯放下赶紧快步擒住他的双手,见他仍是挣扎干脆寻了布条将他的手腕缠绑在床柱上。 贺元阑感觉手腕被克制后艰难地睁眼,瞧见来人后嘶哑着嗓音出声道:“你要做什么” 萧瑾瑶视线扫向他的手臂沉声道:“我还想问你要做什么” 两个人僵持着不知多久,贺元阑手腕被绑,双腿因着伤势也不得动弹,整个人被迫生生承受着是噬心痒意,时间越久越发难忍。 终于,他忍不住出声问道:“莺娘姑娘你可有捡到我车厢里的雕花木匣” 萧瑾瑶蹙着眉心回想了一瞬,点点头道:“有,在我房里,我去给你取来。” 贺元阑闻声像得救了一般两眼立时放光,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等了不久,萧瑾瑶捧着木匣回来,就着他的眼神示意将其打开,里面是三个白瓷药瓶。 萧瑾瑶先前捡到的时候就查看过,一看他这表情觉出不对来。 莫非里头的东西很重要 她一阵心虚。 僵着手臂指了指里头三个瓶子,开口问道:“你想要哪一个” 贺元阑定睛一瞧,示意了中间那一个。 萧瑾瑶尴尬一笑,放慢着动作将其取出,贺元阑急急地出声道:“快倒出来给我” “倒,倒几颗呀” 贺元阑两眼放光地吞咽 了下口水,急声道:“几颗都成快给我” 却见萧瑾瑶葱段般的细指停留在瓶塞处,迟迟不肯将其揭开。 他心痒难耐,忙出声道:“莺娘姑娘打开呀快打开呀” 萧瑾瑶看他的眼神越发觉出不对,心下怀疑这里头的到底是药还是什么别的。瞧他这神情,半分不似白日的清明,倒像是什么瘾发作似的难以自控。 她眼神一凛,故意将瓶子拿远,试探着开口问道:“你先告诉我,里面的东西是什么” 贺元阑看着东西近在眼前却吃不到,心下越发焦躁,深呼吸几下却仍旧收效甚微。他深知眼下的状况决定权在别人手中,只好静下心来慢慢开口道:“是药。” 萧瑾瑶眉峰一挑,追问道:“什么药” 贺元阑打量着她的神色,心下已经急得要杀人了,嘴下却极速地随意编排道:“我幼年曾受重伤,便是这腿疾,此药乃镇痛之用,每逢夜半我便疼痛难忍,吃了这药我会好受很多,否则便会心悸如麻疼痛难熬。” 萧瑾瑶半信半疑地打脸他一眼,见他这脸上痛苦不假,想来是疼痛难忍方才抓手臂分散注意力 贺元阑瞧着她似乎信了的模样便赶紧继续道:“姑娘你放心,我只要吃了这药就会一睡到天明,绝不麻烦你,你若是不放心,继续将我捆着也成。” 萧瑾瑶闻言点了点头,装作一副答应的样子,心下却盼着陈伯快来,她把人家的救命药都给倒了,如今人家病发都不知如何是好。 正纠结着,便听见门外终于被推开,银发乱飞的陈伯扶着小虎快步赶来,见她手握着净瓶还当她真的准备喂药,一把夺到手里,厉声道:“不能给” 众人眼神聚集在他脸上,便见老人满脸担忧地盯着贺元阑道:“你才多大年纪怎就染上五石散了” 此话一出,萧瑾瑶立时大惊。 怪不得这人看上去像瘾犯了一样,原来竟是真的。 贺元阑冷笑着将他们或震惊或同情的目光尽收眼底,混沌之中竟和记忆中的眼神重和起来,一时间众人的样子都切换成了他所憎恶的那一张张嘴脸,他眸光寂寂地望向他们,似是自嘲般地大笑起来,声音在屋内阵阵回荡,那半人半鬼的模样看得众人心慌。 “怎么不是你们将我害成这样的么现在在老子面前装什么好人是你们逼我的都是你们我腿好腿废有什么关系还不是一样厌恶我从前你便对我视若无睹,自我断腿后更是再没来看过我。你算哪门子母亲我连你养的狗都不如你这个恶毒的贱妇 “大哥死了,你便又想起我了,将我接回去,甜言蜜语的哄我当成你的棋子,让我用残废之躯去博人同情我偏不如你意我就要眼睁睁看着你失宠看着你一步步走进深渊,从高位上摔下来当个无人问津的弃妇哈哈哈” 说到后面几乎是魔怔般嘶吼,众人猜出这说的是他的母亲,面面相觑却又规劝不得,毕竟是人家的家事。 陈伯趁他换气的功夫赶紧上前替他把脉,他甫一靠近贺元阑便如恶狼一般满眼通红恨不得咬断他的脖颈,幸而萧瑾瑶出手及时,将陈伯手臂扯了回来。 “你别碰我你少假惺惺的我变成这个样子全都因为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你我恨不得你去死”说着想起什么又大笑出声,“我忘了,你死了。可你凭什么死了也还是阴魂不散,生前你便常被人挂在嘴边死后还时常被人提及,连人们回忆你的眼神都是惋惜,叹你英年早逝,叹你天妒英才,哈哈哈可那又怎样你还不是死了” 说着他似是想到什么般急剧气喘,萧瑾瑶趁着这个空档一个疾步上前就是一个手刀,劈在了他的脖颈上让他暂时昏了过去,而后回身望向陈伯,满脸担忧。 贺元阑的身子就像个是满是漏洞的破布,被病痛和五石散蚕食得内里早已破败不堪,身上还有新伤加旧伤,多年腿疾折磨得他瘦骨嶙峋,像是屹立在飓风中的一棵兰草,脆弱得不堪一击,好像随时都会被飓风折断,却又奇迹般地活了下去。可那兰草早已从根上开始腐烂,折断自是早晚的事。 陈伯把脉的手渐渐轻颤着,望着他的眼神也充满怜惜。 这么大的孩子才刚及弱冠,未来的日子还很长远的很,怎可眼睁睁看着他陷入泥潭,见死不救与那恶人又有何异他定了定神,沉沉叹了口气,他素来相信人定胜天,路见不平当拔刀相助,根烂了便帮他治根,苗弱了便帮着他长起来 一旁萧瑾瑶眼看着老头的眼神越发坚定,可以肯定这浑水怕是要蹚定了,无奈地摇头叹息,又瞧向身旁那个共情到眼泪涟涟的小崽子,青筋突突直跳。 她这又是造的什么孽呀唉。 第三十一章 偏要一试 翌日贺元阑醒来时只觉周身酸痛,他艰难地睁开眼,见屋内空无一人,阳光洒在脸上暖意融融。 他伸手想去触碰,但觉浑身僵硬。 再一看,身上不知何时竟被扎满银针,手腕钻心地疼。 他看着手上遍布的红痕,心下一凛,想起身坐起,又不得动弹,只好轻呼出声。 屋外的人听到动静,推门而入。 但见众人满脸复杂,欲言又止。贺元阑心下一紧,扯了扯嘴角开口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陈伯轻叹口气,坐在床沿,替他把了把脉,又查看了下他的伤势。小虎满脸担忧地出去端了碗粥进来,糯糯的声音对他道:“湛哥哥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粥我喂你。” 见他不答便以为默认了,举起小勺子递到他唇边,他虽满心忐忑,仍是张口吞下,陈伯便坐在一旁静静看着。 萧瑾瑶向来憋不住话,见他们一个赛一个沉得住气,憋得难受干脆抄起弓箭山上打猎去了。 她一走,小虎喂完粥便也匆匆出门。 屋内就剩陈伯与贺元阑两人,视线在半空中交集,却又匆匆分开,好半晌贺元阑才艰难出声问道:“您都知道了” 陈伯叹息着点了点头,仍旧无话。 贺元阑苦笑一声,半晌才道:“让您见笑了,我本不愿隐瞒你们,可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是,我吸食五石散年份已久,突然断药确实有些难熬,不过您放心,养病期间我绝不给你们添麻烦,昨夜之事只是意外,我也只是夜间发作,从今日起睡前您将我捆住就是,若我大喊大叫便拿帕子将我嘴塞住即可,待我病好就走这段时间打扰你们了” 陈伯忙摆手止住他的话头:“这些都是小事,年轻人我只问你,等你病好,又待如何” 贺元阑怔了一下回神道:“待我病好定会去寻我亲人然后备上厚礼向您致谢”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陈伯打断道,“我想问的是你以后还会继续吸食五石散么” 贺元阑本想脱口而出不会,看了眼陈伯眼睛便又立即挪开,闷闷道:“此事不必您记挂,我有我自己的活法。” “你的活法便是依靠着药物沉浸在短暂的虚无里,日复一日将自己大好的生命消耗殆尽么”陈伯素来温和的口气也变得严厉起来,他最恨年轻人不惜命,旁人想要却不可得的东西被他生生拿来浪费,他替他感到惋惜。 贺元阑瞧了他一眼,按捺住自己的脾气,竭力冷静道:“那您要我待如何戒药么为什么您就当这是那喝酒赌博一般,只是我个人的乐子,成么” “可你的乐子在消耗你的生命” “笑话”贺元阑轻嗤道,“那些过得好的才会渴望永生渴望长生不老,像我这般苟活于人间又不甘心去死的人,只能过一日算一日,像行尸走肉般活着,长或是短有何区别” “你有家人,有朋友,这世上总会有关心你的人。” “您错了,我的家人众多,昨儿您既然听到了我也不怕告诉您,我活着无非就是给他们添堵,多分一份家产罢了,他们巴不得我死了好朋友更不必提,从前自我病后惹怒母亲,她便将我关在院子里,我唯一的朋友不过是偶尔来院里看望我的几只野猫,却也不知被何人给毒死在巷子里,我活了多久,痛苦就伴随了我多久,十岁那年突逢大劫,整日病骨支离,都是靠着那五石散我才得以坚持下去,如今十年了,我早已习惯了。陈伯您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可即便是如此,我还是要大逆不道地说上一句,您救我一时,救不了我一世“ “谁说不能老夫偏要试试从前我与你不识不知你之苦,如今我既见到,定要尽我所能地拉你出深渊你意识消沉的主要原因不过是腿疾而已,如今事已解决,你没有消沉的理由,孩子,听我一句,戒掉它,待你好了,是个健全之人,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贺元阑呵笑一声,忆及从前时光,摇了摇头,哪里有什么两样呢。却又见他这般坚定不移,只好顺着他的话应付他道:“那晚辈便先谢过老先生。” 陈伯看出他眼中的敷衍态度,却也再不多说,替他拔了针换了药,看着他渐渐睡着方才转身离去。 山上萧瑾瑶拿着根削尖了的竹竿正往水下送去,只听唰地一声,便将一条小臂上的大黑鱼钉在竹竿上。往常这个时候,小马屁精都会非常捧场地又是拍手又是大笑,今日倒安静地过分了。 萧瑾瑶回头便见他捧着脸坐在石头上,稚嫩地脸上布满忧愁,瞧着跟个小大人似的,颇为好笑。 萧瑾瑶随手捡起个石头便水面打了个水漂,只见它咚咚咚一声准确无误地捡了小崽子满脸大水花。 她见状咧嘴大笑,双手叉腰等着他下水反击,谁知这孩子倒像转了性子似的,白了他一眼,那表情像是在说她幼稚,气得萧瑾瑶迈步走去拎起他的小耳朵道:“在想什么呢” 小虎气呼呼地拍掉她湿漉漉的手,闷闷道:“在想大哥哥好可怜。” 萧瑾瑶啧了一声,捏着他婴儿肥的小肉脸,好笑道:“他可怜你怎的不说我可怜瞧我一个弱女子,整日辛辛苦苦打猎捞鱼地一个月撑死了两,你再看看他,身上穿的手上挂的,就是颗扣子,都能抵咱仨一年的口粮,有空同情他,不如多同情同情我” 小虎闻言想想也是,却仍是叹气道:“可咱们过得开心呀,您想想,这一整座山,咱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吃鱼就捉鱼想吃鸡就捉鸡,你再看看那大哥哥,瘫痪在床还要被人关起来,整日看着院子里的方寸之地,活得多憋屈呀” 萧瑾瑶恨恨地弹了他一个脑瓜崩:“从前倒不知道你这胳膊肘竟是往外拐的,想吃鱼你抓呀想吃鸡你打呀我看你就是过得太好,忘了从前啃菜叶的日子人生有得必有失,哪儿十全十美的得到滔天的富贵,必定有相对的代价,或许他的代价就是困居一隅不得自由呗。” 见他还想继续争论,萧瑾瑶一手拎起他的衣领子就往竹林走:“我看你就是吃得太饱去,抓竹鼠去抓五只,这是你今天的任务” 小虎闻言腿立时软了,求饶道:“能不能不抓那个,我害怕” 萧瑾瑶恨铁不成钢地白他一眼:“让你抓就害怕,那你吃得咋就那么香呢不抓竹鼠就抓青蛇,你就是掏鸟蛋也得给我动起来,再看见你闲着伤春悲秋我就让你在家念书抄字,把你的自由也没收” 小虎闻言心咯噔一跳,立刻老老实实地钻往竹林,回头时见萧瑾瑶还一手叉腰一手拎着黑鱼,那姿态比梦境里小意温柔的人鱼公主简直相去甚远。 是以小虎子在心中思忖半晌,萧瑾瑶于是又多了个新晋称号。 “山林霸主。” 第三十二章 鬼斧神功 灼灼青山翻起层叠碧浪,幽幽晚风兜面送来清凉。 行走在归程,山风卷起衣摆翩跹,碎发流连空中摇曳,落日斜影山间轻移,林雀笙歌游转半空。 一大一小身负竹篓,满载而归。 院内,残阳鎏金般洒在老人脸上,满头银丝也被镀上粼光。 听见声响,老人未语先笑,不待她们走近,便匆匆前去相迎,和蔼的声音带着笑意忙道:“回来啦” 萧瑾瑶冲他颔首回笑,小崽子倒噔噔噔邀功似的举起背篓朝陈伯朗声道:“爷爷你瞧这篓子里的竹鼠,都是我抓的我一个人抓的” 老头子闻言满脸慈祥,伸手就去抚摸小孩的额头道:“咱们小虎长大了好生厉害呀” 小崽子闻言打了鸡血一般,浑身酸痛都抛诸脑后,干劲十足地拎着竹篓往院子里走,还不忘回头冲萧瑾瑶交代道:“今晚咱们吃竹鼠吃我亲手抓到的竹鼠” 萧瑾瑶被他这模样可爱到,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却在视线扫到竹篓后,没忍住抵唇偷笑。 这竹鼠说是他亲手抓的却也不假,可过程有些一言难尽。 本来呢,萧瑾瑶是瞧他太闲打算给他找个事做,将他赶去竹林里自己便又悠然自得地回去捞鱼,却又想起这崽子素来胆子小得不行,放心不下便又偷偷跟了过去。 竹林里竹鼠倒是常见,随便一处山石缝里都能瞧见成群的竹鼠满地乱窜,小虎先前被萧瑾瑶吓出了心理阴影,一瞧见那褚色的啮齿便下意识觉得它想咬掉自己手指头,回回还没碰到,就自己先吓个够呛,怂怂地环视一周,一条小青蛇也没见着,只好认命地继续捉竹鼠。 萧瑾瑶抱臂在身后看得耐心终于告罄,想现身帮忙,又觉得自己不能总护着他,思来想去半天,决定给他降低点难度。 她躲在一处山石后,随手一捞就擒来三只竹鼠,看着那几颗门牙勾唇一笑,捻指一弹,一口鼠牙就给掉个精光。她瞅准距离,将手中三只竹鼠抛出,小虎一听见声响,猛一回头,见地上的竹鼠竟连门牙都没有,大喜之下便想去抓,刚一伸手就被那爪子挠了一下,吓了连连缩手。 就这迟疑的间隙,竹鼠落荒而逃,萧瑾瑶看得脑门青筋直跳,强忍着没去给他一个脑瓜崩。叹息着又抓了一窝卸了门牙,这会小崽子倒是长了记性,抓着尾巴倒吊起来扔进了竹篓,奈何他速度太慢,一窝五只只能捉到一个。 萧瑾瑶嫌弃地连连摇头,一边卸牙齿一边给他打助攻,将竹鼠聚集到一处,让他使劲抓个够,小虎还当是自己运气好,遇到的都是没牙的,好容易完成任务捉够五只了,回头一望,竹篓空空 萧瑾瑶眼睁睁看着那竹鼠一只只翻墙逃脱,面前这小傻子不为所动,心下替他未来堪忧,感觉这货长大了就是一个小废物。 小虎见状都快气哭了,他忍着心理阴影好不容易抓的竟然都跑了气得他原地大哭一场,萧瑾瑶见他到底是个孩子,没忍住想出去哄哄,结果还未抬步,便见他气鼓鼓地取出了小斧头,那是跟着萧瑾瑶学刀术时特意寻来的小武器,只见他深吸口气,面色凝重,瞅着满地嚣张的竹鼠,气得杀气十足。 只见萧萧竹叶翻飞之下,小大侠手握战斧,余光扫视着竹鼠们的位置,预判着他们的行动,而后两眼微阖,感受着林间簌簌响动,再一睁眼,手腕如风,战斧顺着指尖铮然往目标飞去,只听铿地一声金石碰撞竹鼠被砸晕了 原来小虎也只是气势到位,身法压根没学过,方才那是气狠了,想发泄发泄,谁知竟一击击中,小崽子都惊呆了萧瑾瑶也看愣了。 二人都以为他天赋异禀练成了什么绝世神功,直到第二次第三次乃至第十次失手之后,萧瑾瑶瞧着他满脸郁闷的表情才终于轻笑出声。 这可真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方才竹鼠成群被赶至一方,密密麻麻之中,总有那一两个腿不利索的,没跑赢就不幸躺枪。 瞧着小虎一副怀疑人生的表情,萧瑾瑶笑得肚子都痛了。却还是不忍打击孩子的积极性,暗中又将竹鼠聚集在一处,小虎见状便再度挥斧,很幸运地,又砸晕一位竹鼠观众 小虎立时信心大增,果然,他就是天选之子 而后一斧两斧三斧,斧斧不曾失手,激动之余他仰天大笑,竟全然没注意到以当前竹鼠的密集程度,或许用不着斧头,随便丢只鞋都能砸死好几个。 萧瑾瑶躲在暗地哈哈直乐,瞧着他婴儿肥的脸上挂着猖狂的模样,忽而觉得哄孩子玩倒也是趣事一桩。 觉醒了大侠之梦的小虎,耍起斧头来极有派头,起初动作前还邪魅一笑,故作高深地东瞄西瞄,累得萧瑾瑶将竹鼠赶得满 竹林乱跑,后头干脆闭眼随意乱抛,萧瑾瑶赶累了,直接一巴掌呼晕好几个,斧头打哪儿她就往哪儿丢,小虎见盲打准头都这么高,越发相信自己果然就是绝世高手 直到在砸晕快二十只竹鼠之后,萧瑾瑶才慢悠悠出现在竹林里,在竹鼠灭绝前放了它们一条生路。 “打得怎么样完成任务了没有”萧瑾瑶佯作好奇道。 却见小虎满脸傲娇,指了指这一地杰作,笑得高深莫测。 萧瑾瑶倒也不揭穿,很捧场地夸得他快飞往天上,以至于后来她俩背了整整两筐子竹鼠肉哼哧哼哧累个半死。 回到院里,萧瑾瑶就吨吨吨灌了两大碗茶水下肚,瞧见陈伯在处理竹鼠,便也蹲下帮忙。 只见陈伯熟稔地将其开膛破肚,却在检查完一个又一个时候,终于蹙紧了眉头喃喃道:“这竹鼠怎的都没牙的” 小虎正好经过身后,忙出声道:“这您就有所不知吧,有的竹鼠,它就是不长牙。” 贺元阑靠着窗口嗤笑出声,小虎以为他不信,吨吨吨跑去拎了半筐子竹鼠给他看。 贺元阑随意翻开一只查看,见之口中有淡淡血迹,又见他背后萧瑾瑶正在朝他偷偷使眼色,心下了然,立时配合道:“果然如此,是我见识浅薄了。” 小虎闻声咧嘴一笑,却又故作镇定地拍了拍他肩膀宽慰道:“湛哥哥不知道也没关系,毕竟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嘛”说着又想起什么似的弯了弯唇角又道,“对了,我今日练成了绝世神功方才一路终于想好了名头。” 贺元阑配合地作好奇状忙问道:“是什么” “霹雳无敌乾坤混元断竹斧” 贺元阑:“” 陈伯:“” 萧瑾瑶:“” 怪不得这小崽子一路话都比从前少,她还以为他仍在回味方才的武侠梦,没想到居然更中二地连名字都起好了。 服气。 萧瑾瑶太阳穴突突直跳,陈伯满脸担忧,心道这孩子怕不是中了邪 唯有贺元阑好脾气地跟他打着配合:“这般厉害可有什么由头” 小虎满脸兴奋地从腰间取出自己的小斧头递到贺元阑面前,还很大方地让他拿在手间把看。 贺元阑接过后瞧了一眼,他常被禁足宫中,唯一的消遣便是些诗书孤本,关于武侠方面的也曾有过涉猎,诸如什么无影刀断魂勾九霄剑化绫扇的也都听说过,只是这霹雳无敌乾坤混元断竹斧,倒当真闻所未闻。 他放在手间掂量了一下,沉倒是挺沉,可一看上面的斑驳痕迹边角还生了红锈,不由得下意识蹙眉,若说与其他斧头有什么不同,或许是,这斧子上头坑洼挺多,带着股竹林清香却又掺杂着血腥之气。 他笑着将他还了回去,小虎接过后满脸得意洋洋,当场就要给他表演个百发百中。 萧瑾瑶去厨房抬水去了,回来便见气氛有些怪异。 一瞧小虎满脸闯祸的表情又见陈伯匆忙地四处找药,她快步走上前,抬眼一看。 完犊子了 小虎吓得呆愣在原地,嘴里还喃喃道:“我我明明是瞄向那梨树的” 再一看,梨树与贺元阑一南一北,相去甚远。 作孽呀唉。 萧瑾瑶还未开口解释,便见贺元阑捂着脑门朝他竖起了拇指:“霹雳无敌乾坤混元断竹斧,名不虚传” 第三十三章 有待精进 晚饭小虎是站着吃的,尽管贺元阑再三保证他不追究,架不住陈伯过意不去,同萧瑾瑶二人将他好一顿揍,屁股都打肿了,眼泪涟涟的也不敢还嘴,只可怜巴巴地望着贺元阑额间仍在渗血的裂缝,心下既委屈又愧疚。 贺元阑瞧着桌上的气氛兀自开口调笑道:“也无甚大事,小孩子嘛,淘气也是正常只如今看来,你的斧术怕是还有精进空间” 小虎闻言耳朵一红,抽噎着鼻子双眼仍是不解:“可可我明明下午还很厉害的怎的回来就不行了是位置不对” “还风水不佳呢”萧瑾瑶简直要被气笑了,满脸尴尬地将竹林之事简单说了一遍。 小虎听完都惊呆了,陈伯若有所思地捻捻胡须,倒是贺元阑,饶有兴趣地打量她一眼,打一眼便觉得这是个厉害的女子,没成想竟还会武。又垂眸望向她满是泥土的裙摆,一想到她躲在竹林后,一边给竹鼠拔牙一边又四下跑着赶竹鼠,不由得失笑。 “姑娘好身手,小生佩服。” 萧瑾瑶忙摆手道:“都是为了生活今日之事其实也怪我,故意逗这小崽子胡闹,谁料闯了大祸我也不知拿什么补偿合适,要不你多吃点竹鼠” 说着给他递去一串刚烤好的竹鼠肉,拿浆果腌制过还抹了蜂蜜,念着他有病在身便没洒辣椒。 贺元阑倒也没推诿,接过后尝了一口,肥而不腻,肉质紧实,佐以野花蜜,味道不输宫廷。 “姑娘好手艺,小生无功不受禄,既吃了这般珍馐便算作此事的赔礼,此事便就此揭过吧,”说着又转身看了眼站在墙角思过的小虎,招手道,“回来吧,我不怪你了只是你这斧头功还是先暂歇了吧。” 小虎瞧了眼萧瑾瑶的脸色,见她没阻止,果然颠颠跑过来,坐到贺元阑身旁,不住地给他布菜夹肉吃,直到碗被摞成小山高,才堪堪停手。 贺元阑不忍拂他好意,低笑一声便执箸吃饭。 期间若非他人搭话,便一直斯斯文文地坐在一旁,举手投足皆赏心悦目,与昨夜疯魔之态判若两人。 不只是萧瑾瑶,便是陈伯小虎他们期间也是不是偷瞄他一眼,贺元阑看在眼里却并不多言,直到吃饱放下碗筷后,才徐徐开口道:“五石散一般会在入夜发作,到时还请劳烦诸位将我手脚缚住,若我发疯也不必理会,只管丢我一人在屋内慢慢熬着就是了。” “那怎么成”陈伯目露担忧道,“你药瘾至深,发作时必然锥心刺骨如万蚁挠心,你受不住的我来替你守夜,你有什么不适只管叫我。” “怎敢劳烦老先生,”贺元阑急急道,“此症无解,您便是在场也甚大用,留我自己即可。” 陈伯还想再劝,小虎忙道:“爷爷您年纪大了,晚上就好生休息,有我陪着湛哥哥呢。” 话虽这么说,一想到昨夜他发病时的情景却也有些胆颤。 陈伯瞧在眼里,哪里放心,死活不答应,几个人你来我往地争执半天,最后萧瑾瑶实在忍无可忍地拍了桌子。 院内一下子安静下来,都直直朝萧瑾瑶望去。 她自从接过温扬的担子便自动成了家中的顶梁柱,素来说一不二。 她望向众人一眼,拍板道:“陈伯您别添乱了,白日有你就成了,晚上你好生歇着,若是不放心,今夜你和小虎歇我屋里,我守夜便是。” “那怎么行”三人齐道。 “为何不行”萧瑾瑶扬声道,“到时我将他绑上,你们睡在隔壁,有事我就叫你们,没事你们就好生歇息,你们一个老一个弱,还有个又病又残,我不上谁上大不了白日多休息些,总归等他痊愈也就不过月余而已。陈伯你年岁大了,别到时他还没好,你又倒了,得不偿失不是” 陈伯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点头答应,却又非要起身再去给她熬碗补气的汤药才肯罢休。她身为一个弱女子,为了照顾自己这个老头子和个傻小子,生生逼着自己活成了另一个温扬,从前足不出户在家赏花弄草的,如今却得扛起弓箭漫山遍野地跑,这才多久,整个人便累瘦了一圈。从前的纤纤细指生了薄茧,绣花鞋都穿坏了两双,陈伯看在眼里心疼不已,却因年纪大了帮不了什么忙,最多不给她添麻烦罢了。 想到这里,陈伯眼眶便渐渐湿润,回头望向院内。 只见晚霞似血,染红半空,将众人脸上都洇出胭脂色,萧瑾瑶童心未泯地非要和小虎比吃串的速度,一人手拿一把竹鼠肉,待贺元阑一声令下,二人便飞速地将签子往嘴里塞,萧瑾瑶吃得快但嚼得慢,小虎则跟个小猪妖似的哼哧哼哧一直往嘴里塞,起初还不分伯仲,后来小虎渐渐领先,萧瑾瑶胜负欲极强,干脆也放弃细嚼慢咽,不一会就追上小虎 ,待剩下最后一串时,俩人眼神里都透露着较劲的火花,以陈伯的视角望过去,只见两人腮帮子鼓得满满的,活脱脱地两只大仓鼠。又在几乎同一时刻竹签皆被清空,胜负难分。 贺元阑干笑着怔在原地,倒是没见过这般吃相豪迈的女子。 萧瑾瑶大咧咧地将肉含糊吞下,戳了戳小虎的腮帮子道:“你输了洗碗去” “胡说,分明是咱俩同时吃完的”小虎不服。 “我先咽下去的” “我还先塞进嘴里的呢” 二人同时看向贺元阑,却见他扯着嘴角幽幽出声道:“不如算平手” “那可不行”输了可是要洗碗的。 “滚去洗碗”萧瑾瑶道。 “凭什么莺娘姐姐就会以大欺小”小虎忿忿道。 “就欺了怎么了你咬我啊”萧瑾瑶挑眉道。 小虎闻言作势就要往她身上扑,萧瑾瑶仗着人高手长,一个手指头就将小崽子抵得不能近身。 最终还是以小虎满脸哀怨地抱起木盆洗碗收尾,萧瑾瑶作壁上观绝不帮忙,噙着笑意看着小崽子满脸通红,不知是累的还是气的。 小虎惨兮兮地坐在斜阳下刷碗,还要被萧瑾瑶指挥来指挥去,默默在心中再次发誓,以后绝不能娶姐姐这样的坏娘子。 陈伯叹着气望向这俩活宝,无奈又往汤药里添了两味山楂与茯苓。 第三十四章 拾砚(一) 金乌掩入云后,繁星逐月而来,夜色入水风如钩。 一轮秀月高悬天际,幽幽淡光洒落人间。萧瑾瑶若有所思地斜倚在躺椅上,望向窗外,看漫天星辰,为梦境所困。 这几日不知怎的,梦中总出现两位姑娘,一个瞧着孤傲如鹤另一个又似春日繁花,梦境里闪过零碎的画面,大多都是她们三人,分明是贵族小姐的打扮,却既没有吟诗作画,也没有舞剑弹琴,倒是整日里胡作非为四处闯祸。今个剪了老伯的山羊胡,明个又折了人家的孔雀昙,后日又联合起来将那水灵灵的小姑娘气得哇哇大哭,就这副讨人嫌的做派,看得萧瑾瑶都连连咋舌,这当真是我 后面也曾向陈伯和小虎打听过,都道她从前一直独来独往,不爱与人交际,山下的姑娘们因着心上人对她格外优待,厌她还来不及,哪里愿意同她来往。 萧瑾瑶听着纳闷,对镜自揽半天,没觉得自己有何不好相处的,一定是她们嫉妒我的美貌 小虎笑笑不答,暗诽道,确实美,不说话的时候更美。 如此便就不了了之,可纵使如此,过后仍会梦到,她以旁观者看着她们仨整日嘻嘻哈哈,有说有笑,不免羡慕不已,再一看自己身旁只有个还没腰高的小崽子,对比之下不免显得孤独和寂寥。 银光映照在她的眸间,浓密的羽睫垂在脸上,贺元阑余光扫向她时,刚好捕捉到她叹气的一瞬。 “姑娘在想什么”贺元阑道。 “在想两个不知是不是朋友的朋友,”萧瑾瑶轻咳道,“前些时日伤了头,忘却一些事情,如今出现在梦中,竟想不起她们的名字。”说着似是惋惜般又叹了口气。 “你有朋友么”萧瑾瑶问道。 “我”贺元阑轻笑出声,“姑娘你既已见过我发疯的样子便知我不是个什么讨喜的人,兄弟们惯爱找我大哥,我从小便爱一个人独处。” 萧瑾瑶看他一眼,不免有些同情,她好歹还有小虎作伴呢,自己一个得多孤独呀。 “那像你们高门大户,总有个什么婢女小厮之类的呀,你可以同他们说话谈心啊。“ 贺元阑沉默了片刻,似是忆起过往,过了好一会才开口道:“确实有一个,不过后来他死了。” “死了为何”萧瑾瑶惊诧道。 贺元阑望着房顶的木梁,思绪飘回过往,良久才幽幽道:“大概是命不好,跟了我这样的主子。” 那是贺元阑人生最黑暗的几年,因着腿疾需要静养便被留置在那别宫里,皇上起初还赏赐了些药材珍宝让他宽心养病,后来却也在日复一日的忙碌中将他渐渐淡忘。皇后因着同他病中那场争吵,气得再未踏足他宫中。 宫人们素来见风使舵,起初还对他恭恭敬敬的,瞧见他不受宠了诸事便也糊弄起来。 那段时间贺元阑每日都痛得想死却又屡屡被人劝住,不是因为真的在意他死活,只是怕被牵连罢了。 连日的苦药汤子比饭还多,喝进胃里不免难受作呕,宫人看在眼里却也装作不知,吐了再煎药就是,平白报上去又给自己添麻烦。 贺元阑明知自己被怠慢,却也心如死灰懒得在意,心下只盼着自己不如就这样死在别苑里。 如此日渐消瘦,仅仅月余便已瘦成了一副皮包骨的骇人样子。 打小伺候在他身边的拾砚看在眼里心下着急,从前还能偷偷跑去找太子求助,如今他人远在天边,无法之下只好自己想尽办法,买通了厨娘时不时去给殿下熬点汤汤水水。 他家原是开酒楼的,后来得罪了权贵全家获罪,自己便也被送进宫里当了太监。起初被派到五皇子身边时,他还挺不乐意的,毕竟宫里都传五皇子是个庸人,东施效颦反被皇上厌恶,还说他性格扭曲,脾气古怪,动不动就会殴打宫人发泄,吓得拾砚还未近身伺候便便已把这个新主子当成了豺狼虎豹,唯恐避之不及。 可到底是不行的,进了宫门便犹如浮萍,命运由不得自己做主。 怀揣着忐忑的心情,年幼的拾砚只好认命去伺候五皇子,除却本职的工作,其他时候都离他远远地,生怕他哪根筋搭错了就要处罚自己。 战战兢兢了大半年,也没见五皇子如传闻中那般暴虐伤人过,其他同期的小太监或多或少因着新来没经验挨过主子责罚,有时遇见了还会偷偷抱怨两句,独独拾砚倒成了那一批里唯一的幸运儿,莫说板子,连手掌心都没挨过,可见传言误人。非但如此,对比之下,五皇子简直是最好伺候的主子了,若非有事便整日待在自己院里,不爱出门也不爱说话,有段时间整日看书,那刻苦钻研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去考科举,可又有段时间什么都不做,常常 望着天空一坐就是一整天,性格确是有些古怪。 周遭伺候的早就习以为常,主子不爱使唤人,他们便也乐得清闲。独独拾砚这个新来的有时会惶恐不安,想凑近去问问主子有何吩咐,却又担心无端挨揍,便总爱躲着远远地偷看自家主子。 明明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为何整日闷闷不乐的听玉柏说,四殿下整日带着他们一众小太监疯玩,只舒贵人在时才老实些,五皇子不过比他只小一岁,且皇后又根本不来这里,不知多自由呢,像四皇子那样天天玩着不开心么,非要把自己弄得死气沉沉的,怪吓人的。 那日他照常站在回廊边上看着主子发呆,结果一时走神的功夫,再一眨眼,五皇子不见了 他吓得一个激灵,还未回身,便听见一个冷若冰山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 “谁派你来监视我的母后么” 拾砚吓得连忙跪地认罪:“回殿下无人命奴婢监视你,我奴婢只是看您整日无话,有些好奇而已” “好奇什么”贺元阑冷声道。 他虽知不该多话,可下意识觉得殿下不是那般小气之人,犹豫再三还是实话实说。 “好奇您为何总是不开心。” 贺元阑冷眼瞧着这小太监稚嫩的模样,连规矩都没学清,这般蠢,想来母后也看不上这种人。这段时日他也不是没察觉有人总在偷偷看他,不过他既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便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自从自己讨巧不成落了皇帝面子,皇后便专门派人来盯着自己,生怕他再做什么蠢事。 院子里的那个宫女倚南和太监常安便是她母后安插的眼线。 这个新来的他也观察了些时日,他们嫌他年纪小,将他晾在一边,整个宫里那么大,落单的就只他们俩人。 于是一个整日发呆,一个整日看他发呆,相处了那么久,不免有些同病相怜之意。 第三十五章 拾砚(二) 于是一个整日发呆,一个整日看他发呆,相处了那么久,不免有些同病相怜之意。 “那你又为何不开心”贺元阑反问。 拾砚瘪了瘪嘴,往后瞧了一眼,见倚南她们不在,悄声告状似的抱怨道:“因为其他人根本不搭理我,我又整日没事做” 说完拾砚便紧张地捂住了嘴巴,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 贺元阑冷笑着看这个小太监没心机的样子,很确定绝对不是什么眼线,毕竟正常人都不会用这么傻的探子。 消除了戒心,贺元阑却仍不理他,拾砚见传闻中的虎豹豺狼竟没处罚自己,不由得心下高兴,莫名对他生出几分亲近之意,再后来从远远站在廊下逐渐走近站在花圃前,又从站在花圃前后来默默变成了站在殿下身边。 贺元阑瞧着他日渐亲近之意也没多作搭理,照旧整日独处着,将他当空气。 奈何拾砚可不是这般想的,主子不罚他,不就是默认了。是以他自我洗脑成功之后就将殿下当成了个同样孤独的小伙伴,每逢遇到什么趣事都忍不住分享给他听,虽然殿下几乎从不回应。 于贺元阑而言,他实在是对这些东西提不起兴趣,拗不过他爱讲,反正无事,听听也无妨。 自从拾砚有了倾诉对象之后,便越发不可收拾起来,什么哪个宫的姑姑和哪个宫的太监是对食,哪个宫里的太监最爱偷吃,回回把本该是八个的点心吃得只剩六个,然后蒙骗他家主子,本就是如此,那小太监吃得肚滚溜圆,后头有日病了没去,结果呈给主子的变成八个,那娘娘发现端倪,着人去御膳房打听才知自己被小太监蒙在鼓里多久,气得当日就将那胖太监给乱棍打死了。 还有什么司衣局的女官偷偷克扣那些锦缎的料子,本该十二米的裙摆给改成十米的,因着手艺绝佳无人发觉,又将那剩余的锦缎攒起来偷偷卖掉,同那出宫办差的小太监分钱,因着如此都在京外置办了大宅子呢 每日拾砚去司膳房领饭,遇到相熟的小太监们都会顺带聊上两句,听听宫里的八卦小事,回头说给殿下解闷子,他实在没什么心机又有点憨傻,很多事情本不该说于主子听的,他也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所幸无论何事,殿下都懒得回应,只在他入宫差不多一年了,才破天荒地嘱咐他道:“除我之外,见到任何人都要谨言慎行。” 拾砚嗯嗯点头答应,分毫没看出来这是殿下在给他警醒,照旧没事给他说说闲话啥的,在这高墙大院里慢慢熬着日子。 贺元阑依旧没什么反应,只时间久了,就算养只狗也会生出点感情,更何况是个酷爱碎碎念的大鹦哥,虽说傻是傻点,关在笼子里倒也无事。 可天不遂人愿,该发生的还得发生。皇后派来的大太监易安生了急病去了,贺元阑身边伺候人手本就不多,易安一走,陪他去尚书房伺候的活儿只能落在拾砚身上。 拾砚高兴得不行,他已在五皇子身边伺候了两年了,除了这扶风院和司膳房,别处几乎都还没过,回回听着玉柏说他陪着四殿下去尚书房去练武场还去藏书阁去御花园,宫里各种好玩的地方,四殿下都带着他去,每回听他谈起,周遭小太监们简直羡慕得紧。 他们当中有些运气好的一进宫就分到了主子院里,像拾砚像玉柏,可大多数没那么好命的都还在底层摸爬滚打,干着最累的活儿,受着怄人的气,就指着每日歇息的时刻聚在一块说说话谈谈心,互相宽慰几句,听着别人比自己惨,心里便更好受些,听到那些过得好的,便赶紧恭维几位,巴结着等以后他成势了也能拉一把自己。 玉柏年纪虽小,却是一众宫人里混得最好的,被其他小太监哥长哥短地捧得都有些飘飘然了。每回望向一旁沉默寡言的拾砚,不免有些扬眉吐气。拾砚家里条件原本不差,获罪前过得也是公子般的富裕生活,不比其他太监,家里穷得饭都吃不起了才被迫卖儿卖女送进宫里。 因着如此,玉柏其实很嫉妒拾砚,又因那小子长得水嫩,一进宫便被看中送去伺候五皇子,他嫉妒得紧,便与其他同期商量好了故意在他面前说些五皇子的坏话,最好吓得他进了宫门便因胆小做错事再给赶出去。 后来他自己也被选上伺候四皇子,这事便就埋在心里,又因他在四皇子那节节高升,拾砚却连院门都很少出,便越发觉得自己压他一头,少爷又怎么样,还不是同自己一样得为奴为婢。 这般想着,玉柏便故意轻咳一声试图引起拾砚的注意力,见他看过来了,便又旧事重提地将那尚书房说得是天花乱坠,什么一两千金的乌沉香,堪比人高的鎏金炉,还有满座皆是天潢贵胄,伴读的也都是重臣之子。 听得众人捧场地大叫,也听得拾砚满眼 放光。 玉柏一瞧他这没见识的样子,不由得虚荣心立起,走近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唉,其实我倒更羡慕你,整日只需在宫里伺候不知多么轻松,不像我,要陪着咱们四殿下整日行走,有时忙得饭都没时间吃呢。” 众人便又忙拍马屁道:“玉柏哥注意身体” 拾砚若有所思地垂下眸子,再抬眼时满脸都是干劲十足的样子,他冲着玉柏咧嘴直笑:“不必羡慕我,明儿我得同你一样忙起来了。” 玉柏一听,品出不对来,刚想问他这是何意,便见拾砚早已拎着食盒跑出老远了。 一回扶风院,拾砚便满心欢喜地去寻自家主子说话,将膳房门前听到的传言都给学了出去。见他满脸欢喜,贺元阑只觉头痛不已,就这傻小子到了人前,怕没个回便要因不懂规矩给拖出去杖毙。 拾砚倒是依然碎碎念着,全然没注意到主子越发凝重的脸色,直到自己嘚啵嘚地说累了,这才望向自家主子。 一见他面色不对,拾砚吓得赶紧跪在一旁心中有些不知所措,忆及平日他也是这样废话连篇,今个可是说错了什么 良久之后,才听见贺元阑沉声问道:“你可知错” “奴婢不知。”拾砚弱弱答道。 贺元阑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满脸无辜的表情,气得连连叹气,从前觉得有这傻子在宫中解闷,多多少少也不显得那么寂寥,关在笼子里倒没什么,待明日一入那虎狼窝里,怕是他连自己死得都不知道。 酝酿了很久,他才开口道:“我知你本性纯良,若长在普通人家将来定是个大好儿郎,可你既没这个命,进宫做了太监这般性子就得好好改改。从前只我二人,我倒不拘着你什么,只今后你在人前伺候,一步行差踏错,就会陷入万劫不复,轻则受罚挨骂,重则直接身死,这道理我都懂,你竟不明白” 拾砚从未听过自家主子说这么长的话,惊诧之下,险些没听清他话里的意思,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却半天没说话。 第三十六章 拾砚(三) 拾砚从未听过自家主子说这么长的话,惊诧之下,险些没听清他话里的意思,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却半天没说话。 贺元阑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终是叹气:“想说什么就直说。” 拾砚抿了抿唇,犹豫道:“奴婢可有做错什么” 贺元阑简直被气笑了,握拳抵额反问道:“你做对过什么” 见他仍不知干脆也懒得再多说废话,命他跪在地上背五百遍宫规而后拂袖离开。 这还是拾砚第一次被罚,心下委屈,直到更深夜重了,他才揉了揉早已麻木的膝盖艰难地站起来。 翌日陪着主子进学也不敢再多话,尚书房里果真如玉柏描述的那般富丽堂皇雕梁画栋,四处皆是奇珍异宝,空气弥漫的都是金子味道。 他兴奋之余却也恪守宫规,有样学样地同其他宫婢那般替主子摆好笔墨纸砚然后退跪在一旁,看到玉柏下意识就想打招呼,却又想起这可是在尚书房,便悻悻闭了嘴。 如今时辰尚早,先生还未到,尚书房中众皇子们却已到得七七八八,几乎每个皇子身侧都有伴读相陪,或是低声细语,或是扎堆闲谈,总之热闹得紧,如此之下,倒显得自家殿下这里有些寥落了。五皇子伴读礼部侍郎嫡次子苏钰前些时日摔伤了腿在家休养,想来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殿下一人孤坐在桌前,眸光随意停留在桌前一本册子上,嘴唇紧抿着,似是出神,又似是漠视着屋内的一切,那模样比之寻常院中发呆还要清冷。 拾砚瞧着满屋少年们有说有笑,只殿下这边无人问津,一时有些难过。 那些传言他也不是听过,可不过是一次失误,何至于便成了众人孤立殿下的理由。 殿下人很好,是他见过最好的主子 这般想着,他环顾四周,偷偷凑到贺元阑近前,悄声道:“殿下,你无不无聊要不要奴婢陪你说说话” 贺元阑斜了他一眼,心下叹气,怕的就是这个傻子如往常一般说多错多再被人抓到小辫子。昨日明明都敲打过,没想到又将那些话当成了耳旁风。 “不要,闭嘴。”他冷冷道。 拾砚热脸贴了个冷屁股,于是只好老老实实退跪一旁。 正当时,屋外一声通传声响起:“太子驾到。” 屋内顿时静得落针可闻,众人立时起身行礼,拾砚也老老实实跪伏在一旁。 “都起身吧,不必拘礼。”贺元棠温声道。 他的声音淡然悦耳,如高山流水翠石叮咚,语气又自带三分笑意,落在拾砚耳中宛如天籁。他跪侍在一旁不敢抬头,心下却十分好奇那传闻中的神童太子到底是副什么模样。 正思忖着,屋内便又热闹起来,太子一来,原先四散各地的皇子与伴读们便一窝蜂地往贺元棠身边围去,将他众星拱月般地围在中间,待拾砚想偷瞄一眼时,却连他的头发丝都看不着了。 贺元棠早已习惯了兄弟们的热情,耐心地听着他们讲话,待问到他为何会突然来此,贺元棠轻笑道:“原是要去御书房谈事,不巧父皇临时有事要忙,孤便过来看看你们。” 皇子授封太子之后,文课便不与众皇子同上,而是有专门的太子太傅一对一教导。而贺元棠自幼天赋绝佳,学起东西来更是过目不忘,九岁被授封太子,十三岁便已临朝。自此贺元棠便终日忙碌,鲜少能得出空闲,今日倒是碰巧,正好过来看看皇弟们。 见众人还如往常那般,心下放心不少,视线环顾一周,才总算找到被挤在角落里的贺元阑。 他面带笑意地走到贺元阑近前,见他面容有些憔悴,关切地问道:“近来可是没休息好” 贺元阑回神扯了扯嘴角道:“多谢皇兄关心,并无大碍。” 拾砚自太子进门便一直垂眸跪着,本就对他好奇得紧,如今都走到近前了再不偷看实在说不过去。 趁着太子与殿下闲谈,他便狗胆包天地偷看了两眼。 只见他身着杏黄锦袍上绣五爪金龙衔株,腰束玉带足踏步云靴,满头乌发漆黑如墨,仅用根绸带将其半披半束着,分明还是个少年便已出落得身姿挺拔站立如松。以拾砚的角度只能看到太子的侧颜,他读书不多不知该如何形容,只觉得太子容貌精致得比他生平见过的任何人都好看,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小神仙似的。 一瞬间看得痴了竟忘了回头,正巧贺元棠垂眸整理衣袖,便注意到这个表情呆愣的小太监,便开口调笑道:“这是新来伺候你的叫什么名字” 拾砚这才惊觉小神仙是在同自己说话,忙跪地行礼道:“回回太子殿下的话,奴婢名叫拾砚。” 他一 时紧张,说起话来也磕磕绊绊地,身旁逐渐响起其他人的调笑声,贺元阑早已面沉如水,只冷冷道:“教皇兄见笑了,这奴才头一回来跟前伺候,确有些不懂规矩。” 贺元棠低头瞧了他一眼,见他年岁尚小,便也不多计较,莞尔一笑对他道:“无妨,你既头一回来伺候,规矩不熟便也情有可原,再多熟悉熟悉便是,只一点,定要照顾好你家主子。” 拾砚忙连声称是,却再也不敢抬头偷看。 贺元棠点拨完他后又回身同其他皇子寒暄了几句,待先生一来,同他颔首见礼便又匆匆离开。 期间,贺元阑眸光早已凛若寒冰,恨恨地扫向一旁跪地的傻太监,气得牙关紧咬。 丢人的东西 一整日,拾砚都竭力克制着生怕再次犯错,直到回了院中才堪堪松了口气,刚想同殿下说说话,便瞧见他眸光沉沉地盯着自己。 他从未见过殿下这副表情,便是昨日罚他都比这温和得多。 他素来胆小,吓得立时跪下,战战兢兢地伏倒在地,忆起白日之事有些后怕,宫规里说过奴婢直视贵人乃大不敬之罪,最少也要打板子的,幸而太子仁厚没责罚他。 他叹了口刚想认错,却见贺元阑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他不敢起身,便一直跪着,只等到殿下用膳时才敢上前伺候。 却刚走近两步,便又被那眼神喝住。 拾砚吓得一句话也不敢多言,直到翌日,殿下的表情才稍稍缓和些。 下午学射箭,拾砚要先去将殿下上课用的弓箭备好,去库房取东西时,正巧遇见玉柏,俩人攀谈了几句,便各自抱着弓箭往靶场走。 五皇子的弓本是圣上御赐给太子的,奈何贺元棠有好东西总先想着弟弟,便将其转手赠予了贺元阑。 此弓臂乃鹿角所制,颇有些重量,皇子们从小习武,臂力多少胜于常人,倒是可怜了小拾砚,年仅七岁骨架本来就小,扛着把大弓艰难地挪动着,瞧着有些弱不禁风。 第三十七章 拾砚(四) 库房到靶场有段距离,贺元阑等待时扫见太监们搬东西累得满头大汗,想起自家傻太监,犹豫了片刻便抬腿往外走。 拾砚捧着鹿角弓一步三喘,背后还负着二十支重箭,龟速般往前行进着,很快累得满脸通红。 正想停下来歇歇脚,没想到手下一松,整个人失去了掌中的重量便被身后的重箭给带得直直往地上倒去。 贺元棠见状赶紧伸手去扶,天旋地转之间,拾砚只觉得眼前一亮,太子像天神下凡般拯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刚想道谢,余光扫见不远处站着个人,他定睛一看,是自家殿下,下意识就垂下头来跪地行礼。 贺元阑快步走过去,接过兄长手中的弓,道了声谢便掐着拾砚的胳膊将他直接拎走。 一路拾砚都不敢多话,生生咬牙受着,望见殿下刚好了一上午的脸又阴沉下来,心下连连叹气,早知在人前伺候他就这么阴晴不定,还不如待在扶风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好些。 整一个下午,贺元阑都没有搭理过拾砚,甚至射箭时故意东一支西一支地忙得拾砚为了捡箭满地乱窜,他躲在疾风箭雨里吓得浑身直冒冷汗,甚至还险些被其他皇子的箭给误伤。 好不容易熬到回了院里,贺元阑仍旧面色沉沉。拾砚哪里受过这种委屈,眼看着泪花就要掉出来,贺元阑回头怒瞪他一眼:“你还有脸哭” 拾砚抿唇跪在地上,反思了很久也没想出自己错在哪里。不过是那弓太重了他抱不动,又不是他的错。 贺元阑看着他脸上又是一副无辜的表情,耐心终于告罄。环顾了一周见倚南不在,直接将他拽进屋内。 拾砚后怕地看着他,两只杏眼憋得通红,却再不敢像从前那般多话。 宫中主子素来有拿奴婢泄火的习惯,便是三皇子四皇子也有动手打过自家的奴婢,拾砚望着他阴沉的脸,感觉自己要挨揍了,心下一阵惶恐,袖子下的手早已抖若筛糠。 贺元阑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神,忆起这两次他看着大哥的模样,那么崇拜,双眼都在放光 好极好 他忍了又忍才没动手打他,虽然心知他并无过错,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来。 他就是这么懦弱无能,不敢找大哥的麻烦,只能拿身边人撒气。 又望向他这副单薄的可怜样子,最终还是没能下得去,只拽着他的衣袖将他丢到扶风院的门外,厉声道:“你既那么爱往太子身边凑,那我便如你所愿现在就给我滚出去,我这扶风院里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滚到东宫去” 说着便转身往回走,将院门咚地一声关闭。 拾砚眼泪涟涟地跪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饶是如此,却仍哽咽着喉咙竭力辩驳道:“奴婢没有,殿下您冤枉奴婢了” 声音透过院墙传到屋内,贺元阑冷着张脸听着那院外断断续续的解释,心下越发烦躁。 为什么自己连个小太监都留不住为什么身边所有人都更喜欢太子 他怨恨自己没本事,也恨贺元棠无形中抢走他好多东西,父皇的欣赏母后的疼爱,众人的目光和爱戴,甚至连自己好不容易接受的小太监也才仅仅两天便又要倒戈。 屋外逐渐阴云密布,不多时便落下雨滴,很快雨势渐大,打在屋檐下乒乒乓乓地,格外恼人心弦。 院外的声音已经消失了,想来傻太监已经走了,贺元阑蹲坐在地上,蜷在一起,将脑袋深深埋进臂弯里,隐藏在心底的委屈嫉妒一瞬爆发,将他拉入深渊不能自已。 院外,拾砚小心翼翼地躲在檐下避雨,可暴雨来得太急,风也使坏般地带着雨幕四处乱吹,不多时便将拾砚的衣袍淋了个彻彻底底。 他靠在门前坐下,细品这殿下走前的话,心底或多或少才是此事的原委。 殿下与太子面和心不和,但凡长了眼睛都能看出来,加之他又惯爱听些宫廷密辛,自是清楚殿下怨气的由来。就像他小时候他和他弟妹们,但凡有了好东西自己都想得到,可东西就只一份,别人得到了自己就得不到了,若是公平些的还能凭实力争上一争,怕就怕为人父母的一碗水端不平,总偏心小的,时间一长难免积怨。 就像他小时候就是,母亲总爱将鸡腿给他弟弟吃,然后他与妹妹就只能吃鸡翅,他们虽不高兴却也不能拂了母亲的意,是以剩下两个便拉帮结派不和弟弟玩,有了好东西也就他俩分摊不愿给弟弟。 如今的情况沾上皇家之事其实也就复杂不到哪去,皇上皇后偏心太子,自然忽略了其他皇子们,剩下的皇子们抱团取暖,唯独漏下个太子的亲弟。如此一来,他家殿下就里外不是人,心下也埋怨兄长却又 因着身份特殊跟其他人玩不到一起去。这才造就了这个么古怪的性子。 想到这个他便突然悟了怪不得这两日他总爱乱发脾气 就像小时候跟其他小孩玩过家家拉帮结伴,自己的小弟跟死对头老大接触了,殿下他能高兴嘛 拾砚恍然大悟之后才发现,殿下原来真的也只是个小孩子而已。 气得再狠也没动手打他,将他推出门外也不是真心要赶他走的。要是他果真傻乎乎地去了太子那里,那才是真的陷入一模一样的境地,一仆哪儿能跟二主呢不是。 想到这里,拾砚拧了把衣袍下的雨水,想推门看看院内情景,门又被拴得死死地。还好,他知道秘密通道。 拾砚咧嘴一笑便轻车熟路地往南面跑去,哪里墙角有个小狗洞,从前倚南让他堵上,他偷懒只拿石头塞住了而已,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将那石头挪开,拾砚便灰头土脸地钻了进去,拿袖子将脸抹干净后,这才蹑手蹑脚地往殿下房中走去。 如今天色大暗,屋中竟没点灯,倚南不知去哪儿躲闲去了,整个院里静悄悄的。他走到殿下门前想直接进去,又怕他气未全消,犹豫着在门口蹲着,便听见里面隐约有抽泣声。 声音很小,他听不分明,踮脚走到窗户外边,一听那声音哭得跟自家妹妹那时没吃着鸡腿似的,委屈得不行。 拾砚一瞬间就心软了,直接推开窗户翻了进去。 贺元阑原本还蹲坐在地上难过着,听见声音抬头一看,泪眼朦胧中便见自家那个蠢太监颠颠跑了过来,一把将自己揽在怀里。 他衣服还是湿的,身上还残留着泥土气息,贺元阑恨恨地想将他推开,却碍于手脚麻了使不上力气,只好由着这蠢小子抱着自己,还像模像样地拍打着他的后背。 第三十八章 拾砚(五) 他衣服还是湿的,身上还残留着泥土气息,贺元阑恨恨地想将他推开,却碍于手脚麻了使不上力气,只好由着这蠢小子抱着自己,还像模像样地拍打着他的后背。 一时间他连他如何进来的都忘了问,只冷冷道:“怎么不去投奔你的好太子来找我作甚” 拾砚听着这别扭的语气,心下想笑,却也忍住了,松开了手认真看着他道:“奴婢为何要去找太子太子又不是我主子,您才是我主子” 贺元阑冷哼一声将视线挪开,望着窗外雨幕闷闷道:“我知道的你才不想认我当主子,所有人都喜欢太子,看你这两日的表现我就知道,你故意接近他引起他注意,就是想到他身边当他的小太监,你滚,去找他,本殿下不要你” 拾砚记得直挠头,忙道:“我哪有昨个我只是好奇,看看而已,今儿您可当真是冤枉我了,是太子看我抱弓走得太艰难,这才出手帮我一把的,谁知刚一近身就被您抓到了” 这话说得,就跟抓什么似的,拾砚默默脸红。 贺元阑冷着一张脸依然不说话。 所幸拾砚话多,又脸皮厚,干脆嘚啵嘚地给他表了好一通忠心,就跟过家家似的,再三保证殿下是他永远的老大,绝不倒戈绝不跟其他派系的人说话,哪怕他是最尊贵的太子也撼动不了他忠于主上的决心 贺元阑被他这副模样算是打动了,可到底难以拉下面子来,仍是抿唇不搭理他。 直到冷风吹过拾砚冻得打了两个喷嚏,贺元阑才装作嫌弃地起身,给他丢了套旧衣服。 拾砚心下一乐,这关总算是过了。 从那以后,莫说是太子,便是其他殿下他也退避三尺,坚决捍卫自己的决心 贺元阑看在眼里,终是满意了,两个半大的孩子便宫中互相陪伴着度过一日又一日。明面上他们是主仆,拾砚在外从不逾距,回到扶风院里贺元阑便从不拘着他,也没将他当奴婢对待。 大概终于有了陪伴,贺元阑脾气也终于收敛些,被拾砚想着法的劝着总算不日日去钻那牛角尖了,没人陪他玩,他就去陪主子,除了上课,便也尽量劝着他不要整日往屋里钻,从玉柏那打听四皇子爱逛的地方爱玩的乐子,便也总出言劝着他去走走看看,虽然十次有八次是不答应的,可还有剩下两次不是。 就这样,在拾砚的软磨硬泡之下,贺元阑便也破天荒地会出去走动一下了。他本就是皇后嫡子,上头还有个太子亲哥,虽说之前闹了笑话,可都是背地里议论,哪儿敢明面上说去,是贺元阑自己想不开,陷在里面了,拾砚便只好竭尽所能地将他拽出去。 贺元棠这边其实也派人打探过弟弟的生活,他二人之间的隔阂他自是知晓的。可以他的身份去劝,到底是不太合适,可除了他再没有其他的人真心关心弟弟。 如今倒是出了个小太监,那日在尚书房他便看出来了,自家弟弟能出口护着这小太监,想必在他心中多少有点份量,便留意了些。如今听到弟弟会偶尔出门的消息,他不知多欣慰。 曾经有回闻讯竟还亲自去看过。那时正值春日,玉京园里花开万朵,新移植几株孔雀昙这几日正值花期,不少人都慕名前去想看那传闻中的昙花一现。 贺元棠亦是早被友人相邀过,只他终日忙于正事无暇去观,今日倒是正好个机会。 去到玉京园时早已夜深,这两个小鬼不知如何避过守卫,大半夜地竟跑来赏花,园内无人,拾砚便也不再拘着,拉扯着贺元阑满园子乱窜。 他虽也是第一次来,但先前早已从玉柏那里好生打听过里头的花开盛景,思及殿下爱看些素净的花,便循着玉柏的描述往南苑走去。 玉京园里花种繁多,依着颜色分为东西南北四苑,绚丽斑斓的都在东西苑,北苑是单独辟出来给盛宠一时的赵贵妃,里面满园皆是山茶花,花开十里,锦绣琳琅,南苑便是些素净淡雅些的品种,诸如空谷幽兰c岁寒三友,行走在其间,枝叶环绕,蓊郁苍翠,相比前方的热闹盛景,拾砚猜测这恬静之所更适合殿下。 他抬眼去望,果然见到贺元阑唇角淡淡的笑意,心下终是松了口气。 脚下的石板路曲曲折折,饶是拾砚都险些迷路,他心下着急想去看那孔雀昙,可连带着贺元阑走了三圈也没找着,不免有些气馁。 贺元阑对这些事素来提不起兴趣,见他这副郁闷的模样不免有些好笑。 “不就是一株花,找不着就不看了呗。” 拾砚撇撇嘴望他,哼唧道:“才不,我听那些太监们说,这花可以千年难得一见的神花,寻常很难见到花开的,若是有幸见到,许愿定能实现的” 贺元阑轻嗤 一声望着他,怪不得这般着急,原是为了这个,到底是个小孩子,竟还信这些。 “哦那说说看,你想许的愿望又是什么” 拾砚看他一眼,心下在考虑会不会说出来就不灵验了,却又忆起他这多疑的性子,犹犹豫豫还是开了口。 “我我想许愿我爹娘能从牢里出来,还想找到我的一双弟妹” 这是贺元阑听说过一些,也知道他便是因此获罪进宫当了罪奴,那是场前朝政斗,有位大人死在他家酒楼,仵作验尸发现是饭菜有毒,他家便因此获罪。实则是有人构陷,可奈何人微言轻,幕后之人小逍遥法外,害他家人当了无辜的替罪羊,爹娘流放,孩子进宫当了罪奴,这种阴私的事贺元阑听得多了便也见怪不怪,只是可怜自家蠢太监从公子哥沦落成一个卑微的奴才。 他同情地望了望拾砚,心下却清楚,时隔久远,翻案之事难上加难,加之那人若是权势滔天,各部门安插分手,早就将证据毁的一干二净,寻常人断不会接这般棘手的案子,平白为了个宫人去得罪权贵傻子才会做。 可又见他满脸希冀,贺元阑便也不戳破他,主动走在前面带路,两眼不住地扫视周围,替他找那株希望之花。 躲在暗处的贺元棠闻言眉心一蹙,见弟弟与这小太监私下竟这般亲近,惊诧之余又将那话中内容牢记在心里。 这园子他也不常来,那什么孔雀昙也只在书上见过,循着记忆抬眼一望,好巧不巧地就在前方不远处,看着那花苞逐渐上翘,他记得书中记载那是花开的征兆。眼看着那俩小家伙越走越远了,贺元棠难免心下有些着急,想出声又怕吓着他们,突然灵机一动,他往地上扔了块小石头,见他二人循声回望,便赶紧装作猫叫,贺元阑迟疑便往回走,刚走到近前,花竟开了 第三十九章 拾砚(六) 月色清辉在那花枝上镀上一层银光,重重包裹的叶瓣逐层绽放,香气立时弥漫整个南苑,瞧着比那手艺精湛的琉璃花还要耀眼。 他满脸惊讶地唤着拾砚,后者闻声赶来时眼睛都亮了,看着花又看了眼殿下,犹豫再三,还是出声道:“既是殿下先见到的,那愿望留给您来许吧” 黑暗里贺元棠也不错眼地盯着弟弟,实则心下有些擂鼓,好奇弟弟会许什么心愿。 两人一明一暗盯着他,贺元阑却满不在意地笑笑。 “我不信这些,愿望留你给。少废话,再耽误花儿就没了” 吓得拾砚赶紧双手合十闭眼许愿,贺元阑看着他那虔诚的模样,又将视线扫向天上的月亮。心道,他的愿望,既实现不了,便也不稀罕了。 贺元棠追着弟弟的目光,若有所思。 良久,拾砚才睁眼,笑兮兮地看着殿下,满脸写着感激,二人一直无话,只看着花叶慢慢收回。 直等到花败垂在枝下,拾砚才意犹未尽地出声道:“走吧殿下,明儿还上课呢,咱回吧。” 贺元阑点了点头便也抬步往前,才刚走两步,便见拾砚回身开口笑道:“殿下,咱们来比赛吧谁后回扶风院谁是小狗” 贺元棠惊讶地瞅了眼这胆大的奴才,又将视线转回弟弟身上。果然,见他目露凶光。 正猜测着那小太监是不是要挨揍时,却见贺元阑竟一撩下巴,拔腿跟上了。他声量颀长,比那小太监高足足一个头,两步就追上那小太监,揪了下他的耳朵,便兀自往前冲。拾砚捂着耳朵哼唧了一下,便也匆匆追去,不多时,二人便消失在这片苍翠南苑里,依稀可见两串渐行渐远的脚步。 贺元棠理了理情绪,自暗处走出,看着那早已不见踪影的巷道,终是叹气。 后来便日子正常过着,在拾砚的撺掇下,终于给贺元阑培养了个兴趣爱好御马。 他喜欢纵马时缰绳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虽只有片刻的自由,却也是仅属于自己的。感受着风在耳边拂动,那些厌恶的人渐行渐远,蓝天白云近在眼前,好似快一点再快一点就能轻易触动,捉一把白云握在说中,想象着自己成了飞鸟遨游广阔天地,俯视着世间万物。 只有这一刻他是快活的。 拾砚看出来了,便也乐意整日陪着他在马场耗着,他坐在茶棚里喝茶看着殿下策马,看着那个压抑太久的殿下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发泄方式,他从心底替他高兴。 有时会碰上同样来策马的其他殿下,几名贴身太监便也日渐熟络起来。太监不比主子那般,恩怨情仇看得那么重,比如二皇子与三皇子不合呀,三皇子又与四皇子闹了矛盾什么的,明显上泾渭分明各侍其主,私下里趁着主子不在,太监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扎堆聊个天的也不是不可以。拾砚素来是个好相处的,人看着又老实,其他大太监们遇着了也都爱跟他侃上两句。 这日正巧,又只他一人在马场候着,贺元阑跑马去了,拾砚无聊便捧了杯茶站在围栏处远远看着。只见他一身湛蓝骑装,皮靴紧裹着细腿,正是抽条的年纪,本就没几两肉的脸颊越发瘦削,下颌轮廓逐渐清晰起来,远一打眼,便见一风姿绰约的少年郎骑跨在高头大马之下,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意,视线偶尔扫过拾砚时,还会眨一眨眼。 拾砚见着也会挥手回应,眼看着殿下出落得越发标致,逐渐有了太子的风范,拾砚不免有些欣慰,虽说他长成这样纯属遗传,和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可他就是感觉很有成就感,好像眼睁睁看着自家殿下从一个郁郁寡欢的小屁孩噌一下出落成个英姿勃发的美少年了。 想着便下意识勾起唇角,全然没注意到自己身侧已有来人。 那人搭话道:“在想什么” 拾砚脱口而出道:“想我家殿下怎么长得这么好看” 那人轻笑着附合道:“孤也这么觉得。” 拾砚下意识就要点头,突然间脑海电光火石一闪,孤 啊 他吓得赶紧退了两步,保持安全距离之后这才跪伏在地上:“奴婢叩见太子殿下。” 虽说整个宫中几乎没几个宫人不喜欢太子殿下,可因着贺元阑的关系,拾砚便不得不对他退避三舍,回回见到都躲得远远地,身体力行地证明自己,真的很忠心耿耿。 后面殿下果真对他放下戒心,自此以后他的处事方针便多了一句远离太子殿下。 今日出门怕是没看黄历,要是被殿下瞅见,自己不是又要完球蛋 贺元棠倒几乎没见过宫人见到自己能吓成这鬼样子,分明见他在弟弟面前还放肆得很呢。 他低头看他一眼,走近了一步,谁知那太监竟跟见着鬼似的,往后连退三步,贺元棠一脸不解,复又上前一步,谁料那小太监吓得,直接连退五步。 贺元棠简直气笑了,本想问些他的家事,如今一看倒也不必了。 他望向远处仍在策马的弟弟,叹了口气郁闷地甩袖离开。 前脚刚走,贺元阑便匆匆赶了过来,见蠢太监还跪在那里,轻咳一声问道:“皇兄同你说了什么” 拾砚吓得连忙起身解释,从开始到结束总共二十三个字,被他举着三根手指背了不下五次,又见他这副笃定的眼神,贺元阑轻飘飘嗯了一声,算是信了。 拾砚总算松了口气,并决定下回再见到太子殿下,定要绕着走。 九月初九重阳节,宜登高赏菊喝重阳酒。奈何宫中不比凡间,殿下又年岁尚小,摆两盆菊花吃吃重阳糕便也算应景了。 可今日的扶风院倒是相对平日热闹不少,皇上皇后皆着人送来了不少赏赐,太子也百忙之中过来一趟,亲自将贺礼交到弟弟手中,午膳破天荒地在主院吃的,拾砚极少见到皇后,替殿下布菜都有些战战兢兢。 那是个保养得极好的美妇人,三十出头却看着像二十多岁,肤如凝脂,眉眼如画,不愧是生出了太子和殿下的女人。身着华服,姿态雍容,只神情有些倨傲,瞧着有些难以接近。 拾砚在宫里侍奉了那么久也懂得了几分看人眼色,若说还能在太子面前犯个错什么的,落到皇后面前那必然就是个死。他大气不敢喘地在墙角站着,微躬着身子保持警惕随时准备侍候。 这边桌上贺元阑也一眼不发地吃着碗中饭菜,这个过程母子二人一言不发,冷得好似陌生人。 皇后看着面前同自己半分不亲近的儿子,心下有些烦闷,不多时便放下了筷子,贺元阑见状便也落箸抬眼看她。 第四十章 拾砚(七) 皇后看着面前同自己半分不亲近的儿子,心下有些烦闷,不多时便放下了筷子,贺元阑见状便也落箸抬眼看她。 “东西可收到了”皇后抿了口茶问道。 贺元阑定了定神,恭敬行礼道:“多谢母后赏赐。” 皇后瞧了他一眼,又想起平素与太子的亲近相处,不免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同样是自己儿子,为何差距竟这般大。 她将手中杯盏重重放下,闷响声回荡整个屋内。 贺元阑都不肖看,便知道母后这是又生气了,回忆今日一举一动,并无半分逾距,不知为何,自己竟总是不能得她欢心,从前还会心塞会惶恐,如今便已习惯了淡漠了。 他见状不对,便出声道:“多谢母后款待,儿臣告退。” “站住”皇后厉声道。 她瞧了眼贺元阑冷冰冰的眼神,想起从前妊娠之苦,心下怀疑这孩子就是来她这讨债的 “听说你如今下了课便往马场跑,直至夜深才会回宫,尚书房的先生说你学业懒怠,习武场的教头又说你箭术不行,整日只知道瞎玩将来能有什么出息你能不能学学你皇兄,他在你这个年纪早已学业骑射样样精通,甚至还不到十岁便已被封为太子。你再瞧瞧你,文不成武不就,你简直丢尽本宫了脸” 皇后的尖锐嗓音劈头盖脸砸在贺元阑身上,拾砚站在暗处却也听得心寒,他很想站出来辩解,殿下并不是您口中的一文不值,他功课很好,骑射也俱佳,只是他不愿在人前表现,才故意藏拙 拾砚听着都替殿下委屈,更何况他自己。他满脸忧郁地望着殿下,今日可还是他生辰呢 从前还没进宫时,每逢生辰他娘都会对他特别好,即便犯了什么大错,也会等到隔日再骂。 老话说,生辰当天过得开心,接下来一年才会顺遂。 如今这唉。 正担忧着,却见贺元阑终于出了声,他两眼古井无波,似是方才被骂的不是自己,从小这话听得多了,如今竟已有免疫力了,想来真是心酸可笑至极。 “母后,儿臣本就比不上皇兄,您不是早就知道了么从我六岁起,这个后宫都知道我乃一介常人,终其一生都追不上皇兄的,您还在期待什么儿臣就是个废物,上天是公平的,您既生养了个神童出来,再生出个废物又有何关系” “滚” 话音未落,便被皇后厉声打断,手边的杯盏被她重重拂在地上,上好的青瓷盏被摔得四分五裂,似是断线珍珠又像是满地落叶。 拾砚心下一紧,却眼看着殿下淡定躬身,道了句:“母后息怒,儿臣告退。”便匆匆随着殿下出去。 直到走出这清宁宫,拾砚一颗扑通直跳的心才消停了会。 他欲言又止地望向自家殿下,想宽慰两句,又怕适得其反,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唯恐他有什么吩咐。 贺元阑快步走了很久,才终于停了下来。 看了眼身后紧跟的蠢太监,低声道:“不必担心我,我早就习惯了。” 虽是如此说,眼底却仍有挥之不去的难过,拾砚看着心疼,直感觉自己的老大被人欺负了,奈何对手太强大,报仇不得,只得生生忍着。 他本想等到晚上再给他个惊喜,看如今这样子,还是说出来让他开心才是。 “殿下,奴婢其实也给您备了个礼物,就藏在您枕头底下,待您回去就能看到了” 贺元阑看他一眼,扯了扯嘴角。 这傻子自入宫以来就没放弃过寻他的弟妹,每个月那点银子全用来打点关系去了,许是那群太监根本是骗他的,可他依旧坚持不懈四处打探着。 其实找到又能如何呢还不都是在宫中为奴为婢,一群可怜人罢了。 虽是如此,他还是很捧场地追问道:“是何物” 拾砚咧了咧嘴角道:“不告诉您,等下了学您不就知道了” 贺元阑苦笑了下,看着仍旧憨傻的小太监,奇道都入宫这么久了,还没被磨砺出来。 不过这样也好,圆滑和事故都是吃了多少苦头换来的,他能如此,也算自己的小小成就吧。 终于又回了扶风院,白日里忙着应付众人,贺元阑都疲了,收了一堆例行公事的礼物,他看都懒得看。 坐在廊下,等着蠢太监瞎折腾,说是特意从御膳房偷师的手艺,倒要看看能做出什么花来。 院子里其实有小厨房,只不过倚南从来不用,闲置在那里,都落了好一层厚灰了。 拾砚勤快地挑水擦洗,又生火烧水,将前两日就备好的面粉和鸡 蛋取出来,有模有样地在那厨房里捯饬。 贺元阑闲来无事便走过去看他忙活,只见那蠢太监其实也不算太蠢,至少和面技术还算过关,擀成面皮又切成长条,下到锅里煮了沸腾后又打了俩鸡蛋,最后又见他神秘兮兮地从衣带里取出一方油纸,里头包裹的白白东西,若不是贺元阑实在信任他,看他架势真的很像在下毒。 贺元阑从来都是这样,好奇也不多问。 拾砚故意放慢了动作,就等着那捧哏,结果人家不配合,他就只好自说自话道:“殿下,猜猜这是什么” 贺元阑抱臂懒得猜,拾砚干笑下,将其展开放入锅中后慢悠悠地介绍道:“这是猪肉御膳房的大师傅说,有了它下面才好吃呢” 贺元阑配合地点点头,继续一眼不发。 直到面出锅被摆在石桌上,贺元阑才夹了一块放入口中,品尝了下味道,比御膳房做得果真差了十万八千里,却又瞧着他这般上心的份上,贺元阑这才善良地开口道:“确实不错,赏” 说着手指指向院内的匣子,想让他挑,却又忆起宫里的东西都打了烙印,拿出去换钱是要被追责的。这般想着,忆起屋内所有东西,好像都没有可以赏给他的,不免有些内疚。 拾砚一眼便看出他的表情,忙摆手道:“殿下不必麻烦了奴婢能有您这样的主子,就是天大的福气了你既不打我又很少骂我,甚至还关起门来容我放肆,小的早已知足哪儿敢奢求更多” 贺元阑苦涩地笑笑,沉默着吃面。 天上的星子突然闪了一下,拾砚惊呼一声晃着主子手臂道:“有流星殿下快许愿” 说着自己也忙闭上眼睛,贺元阑看着轻笑了一下,没猜错的话,估摸着又是盼着他家人团聚。 他眯着眼瞧着那流星划过一条弧线,他向来不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但这小太监信,遇到任何有寓意的东西都要在心里许上一许,许是心中有盼头,才能在这寂寂深宫熬下去吧。 回了屋内,他摸向枕下,果真碰到一个冷冰冰的东西。 借着烛火一照,是一个通体漆黑的陶笛。 他拿在手中细细摩挲着,又试着吹动一下,清脆的笛声悠扬回荡在屋内,拾砚闻声噌一下就冲了进来,咧着嘴笑道:“怎么样,喜欢吗”说完腼腆一笑,“您也知道奴婢囊中羞涩,送不起什么好的,这是我小时爹娘曾买给我玩的,告诉我若是有些情绪说不出口那便转换成旋律倾诉出来,高兴就吹好听些,不高兴就吹大声些,反正调子又不是说话,发泄出去没人听得懂便也怪不了你。我知殿下您心中会有委屈,说出去怕祸从口出,憋在心里又难受,以后便拿这个发泄吧,如何” 第四十一章 拾砚(八) 贺元阑看着月光映照着他的小脸,肉嘟嘟地很是讨喜,圆圆的杏眼里闪烁着天上繁星,虽身为卑贱的奴婢却仍乐观地生活着,贺元阑看在眼里,心下泛酸,拎着去了他常坐的回廊下,对着苍穹大地,吹起无名笙歌,里头夹杂了多少烦忧多少哀愁,无人诉时便讲与天地日月星辰。 拾砚捧着小胖脸陪坐在一旁,默默当殿下的活体观众,直至乌云遮月,困意袭来,这才搀扶着他回了屋,临睡前还笑嘻嘻地招手道:“殿下,生辰快乐” 翌日下了学,贺元阑罕见地没去跑马,也没立即回宫。 拾砚好奇地跟着他走在青石宫道上,穿过九曲回廊,绕过碧瓦红墙,再往前走便已转头转向开始迷糊了。 这地儿他可从没来过,殿下这是要去哪儿 因着周遭有侍卫宫婢,他也不敢多问,亦步亦趋地跟着,结果到了地方他险些惊掉下巴壳 东宫太子殿下的东宫可以说是殿下最厌恶的地方之一。 来这做什么 他谨慎地跟在他身后,很是担心殿下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昨日在皇后那受了气,今日来寻太子发泄来了 不要吧 越是想着就跟着越近,打算在冲动坏事之前先将其扼杀在摇篮之中。 可惜计划还没实施,自己先被扼杀了。 殿下让他守在书房外,不许他进去。 书房门一关,什么也听不清楚,加之门外有守卫,他也不敢太放肆偷听,战战兢兢在门外候了半个时辰,殿下终于出来了。 拿余光看他的表情,依旧是没什么表情,遂只好偷瞄太子,谁知竟又被逮个正着 啧 只见太子的目光仍是温和如水,瞧见他这放肆行径竟又没问罪,张了张口似是想交代什么,却又忆起那日他怕得抖若筛糠的模样,只好作罢,挥了挥手让他离去了。 回去后殿下也没再提,此事便不了了之。 很快冬狩来了,按规矩皇子年满十岁方可参与狩猎,地点在京郊的拓云围场。 恰好今年贺元阑年岁已到,终于也能参加。早在出发前几日,拾砚便乐呵呵地将所需的物品收拾好,隔着道院墙都能听见他嘴里哼唱的小曲儿声。 贺元阑靠坐在廊下手捧着本游记随意翻看,听见他那断断续续地小调声,不由得失笑道:“就这般高兴不过去个七八日而已,又不是不回来了。” 拾砚闻言蹦跶着走到他面前,取出套骑装隔空比划着,嘴角弯弯,笑得见牙不见眼。 “当然高兴啦这可是我第一回出汴京城呢小时候爹娘忙,就整日围着酒楼打转,除了周边几条街道,再远便没去过了。后来进了宫里,整日不也被围在这深墙大院里,连看见的天空也都是方寸之地,被关得久了,奴婢有时都觉得,自己同那井底之蛙,又有何区别” 说完意识到自己好像连带着主子给一起骂进去了,赶紧抬手捂嘴。 贺元阑懒得同他计较,白他一眼道:“那照你的意思,出了这皇宫,你便是成了那蹦出井底重获自由的青蛙” 拾砚嗯嗯点头,满脸都是对自由的期待。 贺元阑轻笑着摇了摇头又道:“可你可又知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道理今日你有多欢喜,来日便会有多难过,待狩猎结束重回这深宫之中,所有的痛苦便会成倍递增,届时不久更难熬了” 拾砚一品,果然叹了口气,道理确实是这么道理哈。怨不得回回跑马时殿下总是开心至极,过后回来了脸色便又沉了下去,想来便是那种失落感的缘由吧,为了片刻的欢愉,过后需要更久的时间冷却,的确不值当。 眼看着拾砚肉眼可见地蔫了下去,贺元阑心下不忍,还是出声道:“无妨,你与我不同,你不是还向那昙花仙子许过愿么,应当很快你爹娘的案子就会重新翻案,你的一双弟妹也能寻回来,等你脱了罪奴的身份,便不必留在宫中,届时天高海阔,你这只蠢青蛙爱往哪儿蹦跶就往哪儿蹦跶。” “殿下净会唬我”拾砚撅着嘴道,都过了这么久了,他都怀疑那花仙子灵不灵验了,爹娘的案子难如登天也就算了,连同在深宫的弟妹都寻不到,怕是许愿的人太多,天上的神仙都忙不过来了 想着他便叹口气道:“那殿下您呢” “我”贺元阑轻笑一声,“还不就是继续在这高墙大院里数着日子过呗,捱到了封王的年纪怕是就能松口气了。” 拾砚闻言一乐,掐算着也就七八年的光景了到时殿下摆脱樊笼,再不必困居在一隅之地,也不必再看皇后眼色,多好再娶上个貌美王妃,生下好多个小世子,他便整日帮 着殿下带孩子。 想着便见耷拉的眉眼复又扬起,贺元阑对他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早就习以为常了,不过还是好奇道:“在想什么” 拾砚噗嗤一乐,回道:“在想殿下您的孩子将来定是和您一样好看,届时奴婢帮您带着他,做好多好多小点心给他吃。” 贺元阑下意识就想说句别了,要你带孩子怕是整日领着他到处野,肯定长成个小纨绔,却又摇头一想,当什么都比当他爹好,自己过过的生活,绝不想孩子再经历一遍。 想着他又抬头看了眼满眼乐呵的蠢太监,心下叹气。 想这么多做什么,过些时日他便自由了。从此再没人在他面前没大没小了,他也能挣脱鸟笼去看大千世界了。 贺元阑勾了勾唇角道:“若你将来有机会出宫,还会记得我这个主子么” 拾砚突然问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老实答道:“当然我已经是个小太监了,将来就算自由出宫了,也不能同常人一样娶妻生子过正常日子了,最多不过是出去游山玩水,逛够了我还得回来不是。” “你回哪儿” 拾砚挠挠头:“回回您的王府啊难不成您出宫立府了就不要我了么还是说我寻回亲人就不能再见你了” 要真是如此,他可得好好跟殿下说道说道好歹陪了他这么多年,咋能随意随意抛弃他呢 贺元阑闻言心下一阵熨帖,原来还当他寻了家人便要同宫里断了联系,换个地方重新生活,没成想还挺有良心,不枉他疼他一场。 上回皇兄着人传信给他,他家的事已有眉目了。翻案的事已着手进行,怕是不久就能沉冤昭雪。 想到此处,他扬起唇角重新拿起书本。 拾砚见状,心下一凉。不回答他的问题,怕不是真的打算用完就扔啊自己有这么着嫌么 默默回忆一番,好像是有点。 殿下素来不贪嘴,点心饭食大多进了自己肚子,在宫里也都护着他,回回看到其他被罚成这样那样的小太监,他就头皮发麻,下意识抬眼望向自家宽厚的殿下,感觉自己确实是烧了高香。 如此想着还是决定讨好下殿下,连脸上的笑容都浓上三分。 贺元阑觉得以蠢太监的脑子是绝对猜不到自己的所作所为的,却也懒得再好奇他想的到底是什么,随他折腾。 第四十二章 拾砚(九) 出发那日,碧空万里,灿金色的暖阳洒在出行的队伍里,连素来料峭的寒风都被套上温柔的滤镜,打在人脸上像是被手抚摸似的,暖意融融,惬意至极。 入冬以来,多久没有这样的好天气了。皇子们纷纷从车厢中翻身上马,连贺元阑都不耐烦坐在马车里。 拾砚只好牵来他的横戈,伺候着他上马。 此乃圣上御赐给太子的番邦进供的千里马,通体赤红,形似赤兔,一见它不由得想起那名将横戈跃马威风凛凛的模样,于是取名横戈。 贺元阑一向对太子的赠礼都嗤之以鼻,独独对它爱不释手。 拾砚自从费尽心思将殿下带着走出阴霾之后,下一步便着手想让他与太子重归于好,毕竟亲兄弟哪儿有隔夜仇,虽说隔了近十年了,但有好过没有。 奈何贺元阑依旧执着,只要在他面前一提,便非要认定拾砚是被太子收买了,怄得他有苦说不出,以至于后来干脆打消这个念头。 谁知这马送得正中他下怀,拾砚便见缝插针,逮着机会便旁敲侧击地夸马顺带夸夸前任马主。 “殿下今日这身骑装可真是英姿飒爽配上这无敌千里马简直有如吕布在世” 贺元阑嫌弃地白他一眼,夹了马腹便往前奔去,心下只想离这个丢人的东西远一点。 这厢刚走,后头便跟来其他皇子,他方才说话的声音不小,身后人都听得着,经过他时纷纷笑话道:“怨不得五弟最心疼你,原是有张溜须拍马的巧嘴啊” 拾砚对他的嘲讽恍若未闻,躬身冲四皇子行了个礼道:“早闻四殿下您的踏雪乌骓俊美不凡宛若神驹,如今一看果真名不虚传配上您这样的仙人转世,简直相得益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从画儿中走出来的呢” 说完笑得喜庆至极,虽然他有点傻,但也没有完全傻,身后不打笑脸人的规矩他还是熟知于心的。 果然,见那贺元翊被夸得沾沾自喜,本想借机叼他两句,如今也干脆算了。 “赏” 说着扔了他个金锞子打马离去,拾砚后怕地擦了擦脑门的汗,转过身来撇嘴道:“好看个锤子比不上我家殿下手指头” 忽闻一声咳嗽,他回身一看。 又是太子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呀,回回遇到太子都要被抓小辫子,太子克他不成 想着便赶紧躬身,脑袋快垂到地上去。 贺元棠满脸莫名,都快气笑了。本来是想告诉他事情的进展,如今一看,还是直接说于阿阑听好了。 气得拂袖打马,一阵风似的又走了。 拾砚轻呼一口气,心道,又逃过一劫 到了行宫,拾砚正在殿下的临时住所缈影居里收拾着随行杂物,却忽然感觉腹如刀绞般一阵剧痛,拾砚脸色煞白地瘫坐在地,回忆起白日入口的也没什么端倪,也就如往常一般拎了饭食回来吃,最多喝了殿下两盏茶水。 他疼得额间冒汗,想要站起都很艰难。 正当时,只觉有只温热的手将他扶起,他睁眼一瞧,惊讶道:“殿下” 初到行宫,圣上设宴,按道理他应当还在席间才是。 贺元阑担忧地望他一眼,开口道:“不过是听着众人说些子恭维的话,没意思得很,我便借故先回来了。你这是怎么了可是什么吃坏了什么东西” 拾砚忙摆手,额间豆大的汗珠冒出,嘴唇也疼得煞白。 贺元阑见状不对,忙喊了御医来。 忙里忙外折腾一番,才听那老太医出声道:“小公公怕是初出宫门有些水土不服,加之精神紧张所致,如今怕是得卧床静养两日,待修养好了才可随侍。” 拾砚闻言脸色比方才还要白,颤颤巍巍地开口道:“那奴婢不是不能跟着殿下去猎场了” 太医温和地笑着点了点头,而后拱手告辞。 贺元阑谢过太医后回头望了小太监一眼,咧嘴笑道:“唉,要不说时也命也,这几日你就老老实实在行宫养病好了,不必伺候我。” “那怎么行扶我起来,我还能行”拾砚挣扎道。 贺元阑轻笑着一个指头就将他推倒回去:“你这样子去做什么给别人靶子打么你便是勉强去了,也没什么大用,总归我也不狩猎,用不着人随行。” 拾砚焦急地望着他道:“您不狩猎为什么圣上不是说了,此番狩猎名列前茅者皆有奖励么,您骑射功夫那么好,肯定能拿第二” 第一肯定是太子的,这话他们心知肚明。 贺元阑取过桌上的汤药递给他道:“去争那些有什么意思反 正我都藏拙这么多年了,何必在此番露出锋芒来,总归熬到出宫立府就是了,”他叹口气将他扶起垫了个枕头又道,“行了,你也不必操心这些,原就担心你玩野了不舍得回宫,这下倒好,回宫前你能病好我都要偷笑了,下次看你还闹不闹着出来玩” 拾砚心里苦得比这药汤子还要苦上数倍,可怜巴巴地吃了药,然后认命地躺着了。 直到翌日一早,贺元阑来看他时,他也不曾醒来,遂替他掖好了被子,转身阖上了门。 拾砚昏睡着都还在做着自由的大梦,梦里殿下猎了一大堆野味等着他来,什么烤全羊烤鹿肉,烧花鸭子烧子鹅,还摘了一大堆野果,酸里透着甜,沾着辣椒面吃简直欲罢不得 想着他便涎水四流,不觉间都濡湿了半个枕头。 醒来时又晕又饿,迷蒙中一抬眼,天竟然全黑了。 拾砚挣扎着坐起,推开窗子,见天边弥漫着滚滚乌云,地上不知何时下了场暴雨,雨水淤积在院里尚未排出,冷风甫一吹起,带动刺骨寒气,似是刀割般地往衣衫里钻去。 拾砚被冻一哆嗦,拢了拢袖子,瞧见天色,心下不免担心,也不知殿下回来了没有。 他忙起身穿上鞋,才刚一出门,便听见屋外一阵喧闹声响起。 他连忙赶过去,便见人群中太子满身泥浆地抱着一个人直往卧房奔去,身后跟着不少侍卫太医。 拾砚心下一惊,忙抬步追了过去,一看到那人衣摆之下隐约可见的流云暗纹,他心都快跳出来了 这不是我给殿下备好的衣服么怎么穿在那人身上 周遭围着的多为皇亲国戚重臣之子,拾砚顾不上礼仪,死命推开前人往屋内挤,好容易进去了,却又见一群太医围在卧榻前忙着诊脉急救,一旁太子呆呆站在近前满眼血丝。 这还是拾砚第一回见到太子这般狼狈的样子,衣摆锦鞋上满是泥点,手臂身上也尽是脏污,还不时往下滴落着雨水。 拾砚心一咯噔,看看他又望了眼卧榻之人,颤抖着走近开口问道:“床上那人是殿下” 贺元棠通红着双眼回头一看,见到来人更是来气。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地开口道:“你不是阿阑的贴身太监么今日猎场你去哪里了” 第四十三章 拾砚(十) 拾砚被他的喝声吓到腿软,事到如今自也清楚是他的过失,忙跪伏在地上道:“回太子殿下,奴婢奴婢昨日来此突然水土不服,身有不适,殿下命奴婢在屋内休息奴婢知错,奴婢万死不辞还望太子殿下您大人有大量,告诉奴婢殿下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到后面他几乎泣不成声,又是自责又是内疚,早知便不听殿下的话了,看着这般严重,可如何是好。 贺元棠闻言牙关紧咬着望着塌前,痛声喃喃道:“发生了什么孤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找到他时,浑身是血,整个背上没有一块好皮肉” 话音未落,便见卧榻前太医惊呼一声,其中一人忙跪地道:“启禀太子殿下,五皇子他双腿布满血斑且红肿不止,想必是膝盖骨碎裂所致,如今天气尚寒,殿下又在冷水中浸泡太久,早已耽误了救治时辰,怕是” 贺元棠袖袍下的手攥到指尖发白,盯着他欲言又止的太医道:“说” 那太医忙伏下身低声道:“殿下寒气入体,膝间经脉尽断,怕是此生都再也站不起来了” 话音刚落,贺元棠险些没撑住往地上倒去,幸而拾砚眼疾手快搀扶及时。 贺元棠拂袖往卧榻前走起,只看了他一眼便不敢再看下去。那么精致的少年,那么善良的弟弟,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是什么意思,难道要他从此都瘫痪在床上当个半死不活的残废么 比他震惊还大的是拾砚,他的脸早在听到那太医的话时便已褪尽全部血色,背上已经不知何时起了一层又一层冷汗,昨日还好好地站在那里给他递药的主子,不过才一个白日,怎的就变成了这样 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若不是他没有及时跟在他身边,何至于他还要出此大祸 小腹间仍隐隐作痛,可他却毫无察觉般地跪在那里,伏在殿下的方向,恨不能将他全部的苦难都转移在他身上。 贺元棠也只失控了一小会,便很快恢复理智。 他望向身旁跪着的小太监,知晓他二人之间关系有多么亲厚,向来此事应当是巧合而已。 “起来吧,此事与你无关。” 拾砚却仍不管不顾地不愿起身,执着地趴在地上,好似只有这样才能将他的罪孽减轻几分。 贺元棠见劝不动他,深吸了口气沉着声音道:“你是阿阑最信任的人,他如今逢此大祸,身边还需要人来照顾,你若也倒了,阿阑怎么办” 此话一语中的,戳醒梦中人。拾砚忙拿袖子抹了把泪水,向他躬了躬身便赶忙走到近前去伺候。 对,他不能倒他还要照顾殿下 待走近一看,泪水再次刹不住般夺眶而出。昨夜还通红的小脸如今白的像纸,脸上不知是碎石还是树枝刮出几道血痕,浑身的衣裳都被剪开扔在一旁,本该白净无暇的肌肤上现出道道血痕,背后的伤痕深可见骨,两条腿红肿得简直触目惊心。 拾砚咬着下嘴唇勉强才没哭出声来,这么就变成这样了昨夜还或碰乱跳的殿下怎么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他站在一旁力所能及地做着任何琐事,收捡了碎开的衣服,打了热水给他擦拭身子,接过铜盆里的血水往外倾倒,取来干净的寝衣替他换好 太医们忙碌了多久他就也忙碌了多久,几度见到太医拿小指粗的银针替殿下放血,殿下痛得下意识抽搐,牙关也在无意识紧咬着,拾砚怕他自己咬破自己的舌头,又怕拿布堵着让他呼吸不过来,忍着痛将手递了过去,直被咬得鲜血淋漓也毫无怨言,待殿下将这波疼痛撑过,又干净打水将他渗了血的背上伤口擦拭干净。 如此一切,看在贺元棠眼里,便是先前有了些许怨言,如今也只得烟消云散了。 期间皇后来过几次,拾砚忙着伺候主子不曾注意。 那个待他素来冷淡的尊贵女人竟也为他流了几滴泪水,还破天荒地没治小太监的不敬之罪。 整整一天一夜,拾砚和贺元棠都没有离去,在听见贺元阑似是梦魇般低语呼救时,心里更是有如针扎一般痛苦万分。 如此终于熬到贺元阑醒来,拾砚眼睁睁看着他绝望崩溃失去生志,刺猬一般将所有人都拒之千里,却又在夜深人静时蒙头痛哭。 他将心房关闭了,甚至也将拾砚推了出来。 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有人关心有人陪伴,甚至还有个盼头,只待自己成年。 如今全毁了什么都没了本就是无用之人,惹人厌弃,现在还成了个废物 他恨上天不公,恨自己无能,恨时运不济 本就脆弱的心房尽数崩塌,将自己锁在深渊里不愿出来。 拾砚看在眼里, 比自己受伤还痛,想再靠近一步,却也是不能了。终日见他被病痛折磨被自己折磨,那日他终于忍不住了。 他将殿下砸碎的碗碟捡起一片,坚定地走到他床前,不管不顾地递到他手里。 “殿下,您若有气,冲我身上撒,是奴婢不好,没能照顾好您,辜负了您的信任,您杀了我吧奴婢愿以死谢罪” 说着带着他的手臂往自己脖颈上挥,贺元阑想躲奈何指尖力气全无,拼了命也才往旁边偏了一寸。瓷片划破拾砚的脖颈拉出很长一道口子,仅与血管有分毫之差,汩汩往外渗着血。 平素最怕痛的小太监却面无表情地又抄起他的手想给自己来上第二下。 贺元阑使劲将手挣脱,碎瓷扔了出去。他怒瞪他道:“你要做什么” 拾砚看着他的脸心下越发委屈,嘶哑着嗓子开口道:“我要做什么我才想问您要做什么奴婢每日看着您不吃药不治病将自己闷在屋里乱发脾气,你这副模样同我方才有何差别不过是一个在拿钝刀子割肉一个快些锋利些罢了您见着奴婢寻死觅活便想着组织,您有没有想过您这般模样我看着有多痛心 “太子殿下说了定会遍寻全国找出神医来医治您的腿疾,您为何不振作些,好好养伤呢您每天这样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奴婢每日看着您这样自己的内疚便会更甚,白日要照顾您,晚间回去还要愧疚得睡不着觉,奴婢快熬不住了您不如给我个解脱” 说着竟还想起身去捡那碎瓷,被贺元阑一把扯住衣角。 他怔在原地看他越发瘦削的脸颊,贺元阑也定睛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脸出神。 良久,才开口道:“你走吧。” 拾砚睁大了眼睛,泪水自眼角渗出。 贺元阑见状抬手替他抹了眼泪,哑声道:“来前本想告诉你的,却又想着给你个惊喜,如今倒还是告诉你的好。你爹娘的案子已经翻案了,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能从流放之地回来,你的一双弟妹我也托人在找了,找到了便会放他们良籍,准他们出宫。你走吧,回你的酒楼去,不必待在我身边了。” 第四十四章 拾砚(十一) 拾砚呜咽一声,哭得更凶了,却仍是摇头。想说的话哽在喉咙,他知道,这一切他都知道。 他们在这别宫几个月了,太子走前曾将一切托盘而出,说殿下曾亲自求过他,让他为自家小太监伸冤脱罪,还帮他还了良籍。当时太子问过他要走要留,他很坚定地说要留下来,太子像是猜到了似的,却也没再多说,只是拍着他的肩膀叹了口气就走了。 拾砚心里不知多么感动,他深知殿下有多排斥兄长,平素更不愿跟他沾上半点关系,却因他这个小小奴仆低声下气去求他,拾砚都能想象他当时开口时得有多勉强,却还是为了他求了太子。 所以他才更加愧疚地照顾着他,殿下看着高冷,实际上谁对他好上一分,心下便要成百上千倍地还回去。 他哭着扑倒在锦被上,贺元阑伸手替他捂住伤口。 直到很久,拾砚才红着眼睛起身道:“其实我找到妹妹了。” 贺元阑苦笑一声:“是么。” 拾砚哭着指了指门外廊柱后远远躲着的小宫女招手道:“快进来” 桂影胆战心惊地点了点头,方才屋内的情形她偷看到了,还以为是殿下要杀他哥哥,怯怯地走近屋子,勾住了拾砚的衣角。 贺元阑看着她,肉乎乎的小脸上闪着泪花,想必是方才吓到了。 见他们兄妹仍亲近如常,便也放心了,叹了口气道:“既如此,你们便走吧,我已经一无所有了,这屋子里你看着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拿去,出了宫外好好生活,最好能离这汴京城远些” “我不走”贺元阑话还没说完便被拾砚打断了,只见他坚定地牵着妹妹桂影的手,两双眼睛盯着自己。 “我唤她来就是来让殿下您看看她而已,”说着蹲下身子摸了摸妹妹的额发道,“这是咱们家的大恩人,也是我的主子,爹娘能得沉冤昭雪,都是他的功劳,如今他生病了,哥哥得照顾他,你记住他的相貌,长大了要报恩知道么” 小桂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却见拾砚又道:“如今殿下已帮你免了奴籍,你也不必继续在这宫中伺候了,待过些时日爹娘到了,我便将你送回他们身边。” 小桂影糯糯道:“那大哥你呢” 拾砚指着卧榻上的殿下,对她道:“哥哥要留在殿下身边报恩。” “那我也要陪在哥哥身边” 二人僵持半晌,都祖传的倔强性子,后头无法,只好两人当即跪下,认了贺元阑当新主子。 贺元阑瞧着他们二人,互相扶持,血浓于水,在这勾心斗角的深宫大院着实难得,可又一样地傻,非要往他这火坑里跳。 “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你们就别瞎凑热闹了。” 拾砚连忙或者他的手宽慰道:“我不需要殿下保护相反我还能保护殿下呢你说是不是”说着冲小妹扬了下下巴。 小桂影忙点头附合道:“哥哥最厉害了殿下也最厉害了” 贺元阑无法,一张嘴犟不过两个愣货,干脆放弃。 见他无言,拾砚便见缝插针地开口道:“那最厉害的五皇子殿下,能否赏脸,尝一口奴婢煲的大骨汤求你了。” 贺元阑瞧着他脖间大片殷红的血渍,心下叹气,终是点了头。 自此,拾砚才算是松了口气,简单收拾了下颈间的伤势便匆匆出门将汤端来。 可贺元阑依然情况不太好,那些药吃了不过是治好了他背上的伤势,膝盖间的刺骨疼痛依然扰得他睡不好觉,每逢阴雨天更为难受,到了夜里贺元阑常常痛得无法入睡,拾砚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私下打听了不少民间房子可依然收效甚微。 太子前些时候因南方洪涝被派去灾地治洪,皇宫远在京内这里天高皇帝远地压根无人在意。便是寻了留守的太医不过也是开些不痛不痒的方子来,如此熬了大半年过去,殿下瘦成了皮包骨,拾砚也跟着瘦成了细竹竿,所幸,太子回朝了。 因着殿下与皇后先前的大吵一场,加之从前她们就不怎么亲近,拾砚便从没想过求助皇后,只有太子是最后的救星。 这般思忖着,便挑了个合适的日子,一大早便乔装从侧门而出往城内赶去,临走前他还好生交代了妹妹,今日替他照顾好殿下,小桂影闻言乖巧地点头,再三保证之后拾砚这才一步三回头地不太放心地离去了。 从前贺元阑醒来时睁眼见到的便是拾砚的脸,今日却不见他人,只有个小包子脸的小宫女捧着洗漱用具冲他甜甜一笑。 贺元阑抚着她的脑袋哑声问道:“你哥哥呢” 小桂影晃了晃脑袋,糯唧唧道:“不知道诶, 哥哥只说去城中有事,办完就回来。” 贺元阑虽有些疑惑,却也不再多问,被服侍着喝了药用了膳便命桂影推开窗子看向屋外。 这算得上是他在这里的为数不多的消遣之一了,方寸之地,仅能看院外花开花败,枝叶由绿变黄,幸运点能瞧见树上的一两只翠鸟,否则就只剩满庭枯败的树梢。 他的人生好似从一座樊笼移到另一座樊笼,同样是方寸之地,如今境遇倒是更惨些了。 一想到他要在这无尽痛苦深渊里荒度余生,不免觉得心下一寒,这一眼望得到头的日子,真不如死去。 桂影和拾砚都最怕瞧见他这种眼神,回回只要这样,大哥就用尽浑身解数去逗殿下开心,如今大哥不在,重任只好落在她肩上了。 没关系我可以的 贺元阑正陷入沉思之中,只觉被上一沉,他垂眸一看,见着小宫女不知何时爬上了卧榻,肉乎乎的小手举着根麻绳,眨巴着眼睛晃着他的衣摆道:“殿下咱们玩花绳” 贺元阑瞧着这胆大妄为的模样,果真有什么样的大哥就有什么样的妹妹。 “不玩。” 桂影悻悻地低垂了脑袋,过了分又从口袋里取出个香囊来,拉开绳扣往床上一倒,便见里头十来多含苞待放的凤仙花被这无情的小姑娘采了下来。 桂影扬起脸冲他甜甜笑道:“那殿下咱们来染指甲吧” 拿凤仙花染指甲还是其他宫女教给她的,殿下的手这么好看,又细又白,染出来肯定比那些宫女姐姐们还要好看。 贺元阑扯了扯嘴角,默默将手藏在袖子里面。 “不要。” 桂影见备的两个方案都拒绝了,冥思苦想半晌又道:“那殿下我给您梳妆吧,桂影梳的元宝髻最好看了”说着转身下床就要去取梳子。 贺元阑青筋直冒地叹自己是不是命不好,怎么一个愣货不够又来一个。 眼看着桂影捧来小梳子,全然看不懂脸色似的就要解他的头发,贺元阑银牙紧咬地扯着她的袖子道:“玩花绳。” “好嘞”小桂影咧嘴一笑,心满意足地收起武器来。 果然大哥说得没错,想让殿下答应一个无礼的要求,得提出另一个更无礼的,如今一看,我大哥还是睿智呀 第四十五章 拾砚(十二) 而后不管贺元阑乐不乐意,反正注意力是被转移过来了。他的手指细白如玉,比好多宫女的都还嫩上三分,桂影翻花绳时偶尔会与他的指尖相碰,滑腻腻的,比缎子还柔,一时高兴了,便总爱故意去碰他的手,贺元阑不愿给这小姑娘吃豆腐,便时不时就抬手给她个脑瓜崩。 他出手有度,却也不疼,桂影哈哈笑着只当他与自己玩闹,屋内的声音传至院外,落到来人的耳朵里,不由得眉峰一挑。 还未进屋便见一声清冷的声音远远响起道:“五弟倒是过得快活。” 贺元阑闻声眉心一拧,将桂影赶下床,回身望着那人冷哼道:“今儿个不知刮的什么风,竟吹来二皇兄您这位稀客。” “唷,瞧你这话说的,皇弟身负重伤,我这做皇兄的当然得来看望你了。”贺元彰笑道,说完命身后太监将大盒小盒的礼品摆在桌上。 贺元阑扫了一眼,便冷冷道:“既已看过了,还请回吧,恕臣弟腿疾在身,招待不周了。” 说着眼神示意桂影送客,小丫头虽还没人腰高,但胜在气势足,往那一站,活生生会炸毛的矮冬瓜。 贺元彰瞥了一眼,复又望回贺元阑脸上,嗤笑道:“皇弟好生小气,竟连盏茶都不给我上亏我风尘仆仆地赶来,想与你说些体己话,如今看来,还是算咯。” 说着佯作转身,贺元阑盯着他的背影,心下一凛。这狐狸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前来怕也是不安好心。可他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皇兄有何要事” 贺元彰拿下巴指了指那小宫女,贺元阑犹豫了下,还是将她支了出去。 桂影无法,只好气鼓鼓地走了。 屋内只剩他们三人,贺元彰的太监福禄忙盘了把圈椅摆在卧榻前,而后便也老老实实推门在外守着。 贺元彰瞧着一脸警惕的贺元阑勾唇一笑:“皇弟你如今这副模样,竟不想知道那日事发的真相” 贺元阑瞪他一眼,沉声道:“那日之事不过是场意外。” “意外”贺元彰嗤笑一声,“到底是年纪小,竟还真相信这种鬼话你难道就不好奇,为何旁人的马都好好的,独独你的马半道发了疯还有你那小太监不过是出宫一趟,竟还能水土不服这话你居然能相信最最重要一点,你的好皇兄太子殿下,怎的那日就这般心有灵犀,竟还能事先猜测到你会出事你不觉得这一切太巧了么” 足足一个时辰,贺元彰才从卧房里出来,看见捧茶站在屋外的桂影,勾唇一笑。 那笑容落在桂影眼中,阴鸷至极,不由得浑身发寒。 再推门进去时,便见殿下神色郁郁,比之方才还要吓人。 “殿下”桂影声带担忧道。 “出去” 桂影被吼得手一哆嗦,茶盏碎了满地,却也不敢捡,匆匆出门将房门带上,不多时便听见屋内摔砸东西的声音,吓得她压根不敢靠近。 躲在廊下盼来盼去,终于在暮色四合之际,盼到了晚归的大哥。 “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桂影急道。 拾砚将口袋里的油纸包递给她,里面是一份冒着热气的葱油饼。桂影接过,却不忙着吃,三言两语便把今日之事说与他听。 拾砚闻言面色大惊,快步赶回卧房,便见昏暗的屋内一片狼藉,殿下将触手可及能扔的东西都给砸了个遍,就连一旁帘帐都给撕了个粉碎,白茫茫落地一片,像吹散的羽毛。 他赶紧取来火折子将蜡烛点燃,烛火一照,便将床上殿下一张半是震惊半是失望的脸。 他心下惶然地赶紧走近,还未出声,便被贺元阑一把拽住了衣袖,他厉声问道:“说你今日去哪里了” 拾砚下意识便想说谎,却又觉得不该欺瞒殿下,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奴婢去寻太子了” 还未说完,便见贺元阑疯魔似的大笑着将他推开,全然不听他的解释,只猩红着眼睛冲他吼道:“滚出去给我滚” 拾砚想凑近给他说明缘由,却只听咚地一声脆响,额间火辣辣地疼,很快额前一股温热滑过,他抬手一摸,一片血红。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殿下,却见他仍冷眼瞪着他。 拾砚心知他如今脾气越发暴戾不敢再留,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 甫一出门,便被桂影拉住了衣角,小姑娘心疼地望着大哥,想说些坏话却又念及对方是殿下便只好悻悻闭了嘴。 沉默着将他领去偏殿上药,拾砚心口扑通扑通直跳,压根没在意脑袋上的伤,又让桂影将白日之事又学了几遍,越听他心下越寒。 太子走前曾留给他个信物,说这边有事可凭信物找他。 可惜太子刚归朝诸事太忙,直到下午才闻讯召见了拾砚。 听他说阿阑情况不太好,他心下一阵焦躁。此番外出他除了治洪也私下着人带了几个游医回来,想到到时带去给他看看。 拾砚忙替殿下谢过太子,禀报完事情便匆匆出了门。 临走前太子见他忠心要给他赏金,拾砚死活不要,太子只好改口道:“你在行宫照顾阿阑,很多地方需要花钱,你只管收着便是,是花在自己身上还是他身上且都随你。” 拾砚犹豫片刻,想起上下打点确需要银两,只好谢过太子。 今日二皇子突然到访绝非好心,从前在宫中也不见他们二人往来过,如今这黄鼠狼也不知跟殿下吹了什么耳旁风,竟将殿下给气成这样。不过倒也怪自己没提前跟殿下知会一声,如今又被别人捏住了小辫子。他如今正值脆弱之际,难免就听信了谗言误会了自己,从前就最是见不得自己同太子接触,如今还是他上赶着找上去的,虽说一切都是为了他,可到底不妥。 想到这拾砚嘴巴都急出两个燎泡来,桂影心知自己辜负了哥哥的嘱托,憋着嘴站在一旁不敢多话。 足足一夜,主仆二人谁都没阖眼,贺元阑震惊之余更多的是心痛,像是自己养了好久的猫儿趁着自己病了就跑去投奔其他主人,还是自己最讨厌的那个。 一想到这里,浓浓的背叛感就萦绕心头,是啊,自己成废物了,遭人嫌弃,他能耐心照顾自己一段时间还能照顾自己一辈子么人往高处走,自己这没什么前程可言了,他又不再是罪奴之身,脱罪之事虽说他帮着求的,可到底办事的还是太子,不去感激正主何必还来感激他这个中间人。 他在黑夜里久久不能闭眼,翻来覆去想的都只有拾砚背叛自己之事,至于其他鬼话他是说什么不敢相信的。他害怕他说的会是事实,下意识就逃避这个问题。 煎熬着望着窗外,看着苍穹由暗便明,日升月落,周遭逐渐亮堂起来,日光透过窗棂在他身上打出道道光影,他却似不曾察觉一般纹丝不动,双目无神地盯着远处。 第四十六章 拾砚(十三) 屋外传来轻轻敲门声,是拾砚,他一夜没睡,掐算着时间殿下应该醒了,捧着煲了一夜的汤水,想来同他认错道歉。 却不曾想屋内人闻言声音淡漠且不容拒绝地开口道:“滚,以后别在我面前出现” 拾砚闻言急了,他最是清楚殿下性格有多别扭,今日若不说清楚,会永远在心底埋下种子,随着时间越久嵌得越深,待以后再想消弭却是为时已晚了。 于是深吸口气一不做二不休,将门直接推开走了进去。屋子里仍是昨夜那样一片狼藉还未收拾,殿下眼底一片乌青,一看便知没休息好,见他进来,怒目而视,拾砚强自镇定装没见着,简单打扫了一番这才走到他近前跪下道:“殿下,您要相信我。” 贺元阑一把拂来他伸过来的手,挣扎着坐起,冷冷俯视他道:“信你什么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拾砚几度哽咽却还是竭力忍住了,他抬眼望着殿下,一双手握着袖摆都在微微发抖。 “事情不是您想得那样,奴婢去寻太子实在是情有可原,奴婢知道您旧疾未愈常被病重缠扰,夜夜不得安寝,吃得药也收效甚微,奴婢看着心疼,却地位低微帮不了您什么,太子走前曾嘱咐过奴婢,若有需要自可去寻他,昨日奴婢去宫中找他当真是为了您的身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私心啊”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阵脚步。 拾砚闻声回头去看,便见一个大腹便便眉眼锋利的老公公身后跟着一众宫女太监气势汹汹地走来。拾砚认识他,他叫魏喜,乃是这拓云别院的管事公公。 “大胆奴婢竟还敢妖言惑众欺瞒主上”魏喜厉声喝道。 他二人的视线皆落在魏喜身上,拾砚打量他一眼,心下生疑,这老公公不是向来在这行宫里颐养天年大事小事皆不过问的么,自他们来,就极少见到这魏喜做事,不是在自家院子里喝茶逗雀就是寻其他人下下棋打发着时间,宫中很多这样年轻时是贵人身边的红人,年老了便被送往各处养老,那些受宠的太监甚至比不受宠的皇子宫妃们过得都好。 却见那魏喜说完便被搀扶着跪在地上,拱手朝着贺元阑满脸真挚地开口道:“殿下莫要被这小太监给糊弄了,老奴在宫内伺候多年,对辨人的功夫自恃还有几分了解,您别瞧着这小太监看着老实,实则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按理说老奴不该多管这档子闲事,还落人口舌,可可奴婢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啊殿下 “这小太监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您好情有苦衷,可背地里所做所有咱们都看得清清楚楚原先您病时他便常于太子殿下面前走动,二人常关上门说些不足与外人知的私密话,自太子走后,这小太监便又时常托人打探太子的消息,如今太子一回便匆匆回京寻他, “老奴当奴才这么多年自是懂得个道理,好奴哪有一侍二主的道理奴才知道空口无凭,特带来这行宫里的其他人证,您若不信,尽可直接问她们若有一句假话,老奴愿提头来见” 说完跪地不起,身后众人亦是跪伏在地上。 拾砚心下一惊,忙回头望向殿下,脸上血色瞬间消失殆尽,冷汗早已浸透全身。 这是怎么回事这老太监是怎么来的好端端的,为何要过来掺和一脚 他心跳如擂鼓,话语哽在喉管里,想解释却也辨无可辨。 同太子密探是他们在商议殿下病情,打探太子消息也是为了盼他回来想他解决殿下困境,昨日去寻他也真的只是为了殿下之事。 可这说出来他会相信么殿下本就多疑,又在这节骨眼上,他瞅了眼一旁跪地的宫人们又迟疑地向殿下望去。 贺元阑与他甫一对视,怒上心头,觉得自己当真可笑至极,方才竟还打算信他的鬼话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贺元阑冷声道。 拾砚闻声跪倒在地,心下无尽酸楚涌来,豆大的泪珠如断线般滑落在地,他眼前一片迷蒙,却仍不住地摇头道:“殿下您听我解释” 贺元阑气得攥紧拳头,双眼凝视着地上那个身影,咬牙问道:“解释什么你说呀” 拾砚吓得浑身一抖,颤巍巍地开口道:“奴婢所做一切真的都只是为了您您要相信我啊奴婢跟了您这么久,奴婢什么性子您难道不了解么您不光是奴婢的主子也是奴婢家的大恩人,奴婢对您真的绝无二心啊” “胡说”魏喜沉声打断他,又挥了挥袖子,着人呈上一个荷包,递到贺元阑面前又道,“这是在这小太监房中搜到的,足足一大包金锞子,凭他的俸禄,怕是这辈子都挣不起” 贺元阑只一打眼,便将其丢弃在一旁,厉声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拾砚心跳像是漏掉一拍似的,紧咬着下唇再 不敢辩解,他看出来了,今日之事是他们有备而来目的就是想要离间他们主仆,给他扣上个不忠的帽子,加之昨日二皇子突然到访,这魏公公怕也是他们的人,拾砚心下大乱,却奈何城府不过,理解不了他们之间的弯弯绕。虽猜不出二皇子的真正目的,但总归对殿下不会安什么好心。 贺元阑瞧着他这副默认的模样,怒极反笑。这是跟他好几年的人啊他们曾一起在这深宫大院里互相扶持着,像两只孤苦无依的小兽在寒夜里互相取暖。 看着他颈间那道狰狞的伤疤,还有额上那道昨夜砸出来的裂口,贺元阑硬起的心一瞬间就软了,罢了,人各有命,他也没什么不对的。 “你走吧,”贺元阑苦笑道,“想去东宫就去,你不拦你。” “殿下”拾砚急声道。 “滚”说着大袖一挥,宫人便七手八脚地将他扯了回去,无论拾砚如何挣扎,贺元阑也没有收回成命,只将他扔到行宫门外,众人才松手。 沉重的大门在他面前重重关闭,拾砚一瞬像是又回到小时候那次,一样地无助委屈想哭,可他不能走,殿下正处于虎狼窝里,那些歹人还不知要对他做什么。 他坐起身子抹了把眼泪,便在门前一跪不起。 殿下素来心软,只要他能进去,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这一跪便从晴天白日跪到夜幕降临,期间他一口水也没喝水,单薄的身子早已摇摇欲坠。 桂影透过门缝看着哥哥,瞧见他那苍白的脸色心疼不已,想出门给他送水,又被宫人们死死看着,无法只好调转方向往殿下卧房跑去。 只见那里烛火摇曳,里头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小太监,长得是面若敷粉,跟画中人似的。 第四十七章 拾砚(十四) 桂影心一咯噔,便悄声走近,只依稀听见里面那个叫捧墨的小太监柔媚的嗓音在与殿下说话。 “殿下您待人宽厚,谁不羡慕拾砚有您这样的好主子可人家不惜福,非要上赶着攀高枝,不想奴婢,是真心仰慕殿下” “你胡说”桂影怒着推门而入。 捧墨一见这不知从何闯入的不懂规矩的小宫女,怒指着他吼道:“放肆哪儿来的不懂事的丫头,竟敢来搅扰殿下休息” 桂影懒得理他,径直走到殿下面前跪下道:“我奴婢的兄长没有吃里扒外,没有想攀高枝,殿下您相信他好不好他如今跪在门外整整一日了,一直都没有离开,这中间一定有误会,您听他解释好不好” 见贺元阑沉默不理,捧墨便站出来指着她的脑门道:“还解释什么人证物证俱在证据确凿你哥哥就是瞧着殿下如今身子不爽利便起了异心莫说他了,咱家看你怕不是也生了什么花花肠子” “你少胡沁我哥哥待殿下最为忠心了,殿下放他走他都不走,他只想留在殿下身边照顾他,仅此而已”桂影急声辩解道。 捧墨挑了挑眉,指了指那还在桌上摆着的金锞子,捏着嗓音道:“哦那你说说,这又是什么” 桂影确实无从解释,心底却仍相信此事必有蹊跷,扯着嗓子与他僵持不休,捧墨也不堪示弱,口口声声将他叛主一事咬得死死得,令桂影无从辩驳。 最后还是贺元阑听得青筋直冒一把将杯盏尽数拂下,屋内终于安静下来,只听见青瓷哐当一响,如烟花般炸落满地。 贺元阑冷眼望着屋内两人,沉声道:“都出去。” 捧墨心道不好,赶紧躬身退下,桂影还想再说,却也被他的眼神吓住了。 只要退在门外,陪哥哥一起跪着。 贺元阑看着门外的身影渐渐拉长,小姑娘也困意来袭跪得险些东倒西歪,他抚了抚眉心,想起那个蠢太监,还真是蠢这么好的机会,走了多好却又想起,那小子犟得跟驴似的,一句话也不解释,却还非要留在他身边,到底是他自己想留还是皇兄的命令 贺元阑头痛欲裂,躺在床上看着漫天星宿,摸到枕下陶笛刚想吹奏,忆起这是那蠢太监送他的礼物,看着碍眼扔了又舍不得。 直到天边露出鱼肚白了,屋内才有一道嘶哑的声音传出。 “让他起来吧,只以后,再不要在我面前出现了。” 桂影闻声猛地惊醒,揉了揉发麻的关节,忙回声道:“是” 自此,拾砚从贴身太监变成了行宫里最低等的打杂太监,每日干着又脏又累的活儿,听着妹妹给自己汇报殿下的行径。 听说新来的捧墨十分得宠,会说话会讨殿下欢心,寻来匠人给殿下打了个青铜轮椅,偶尔会推殿下外出晒晒太阳,甚至还进献了个什么偏方神药,只要吃上一粒便会病痛全消。 拾砚本还起疑,曾夜半偷偷去院外看过。 只见清辉洒落在殿下精致的轮廓,他那终日紧皱着的眉宇间终于舒展开,倚靠在窗边不知在想些什么,唇角微扬着露出久违的笑意。 拾砚不觉间便看得湿了眼眶,真好,见到殿下能开心些,他吃再多苦也值得了。 期间太子也来过几回,也曾着人来寻他问话,他忆起周遭尽是眼线,不敢去,后面太子便也没说什么。 贺元棠身为一国储君,手下有忙不完的事要做,回来月余,才终于抽出空闲来行宫看望弟弟。 多日不见,他依旧是老样子,整个人瘦的形销骨立,连带看着他的眼神也越发冷漠了。 贺元棠苦笑着扬了扬唇角,接过一旁的汤药打算亲自喂给他,也被贺元阑冷冷拒绝了。 他心下失落,眼神随意扫向身边,瞧见屋内的小太监面生,便随口问道:“拾砚呢” 却见贺元阑冷哼一声,双眼直勾勾盯着他看。 “他在哪儿,皇兄不是比我还清楚得多” 贺元棠对他的冷嘲热讽也终是再受不住,讪讪将药放回桌上,便欲起身离开。 走前又忆起要事回身道:“对了,孤此次南下,寻了几名神医回来,正好今日替你重看下腿伤。” 说着想将人唤来,却见贺元阑在背后扬声道:“不必麻烦皇兄了,您的大恩大德,臣弟我承受不起送客” 贺元棠没想到他能性格大变至此,百忙之中好容易抽空过来,竟见他是这般态度,不免有些心寒,却也不曾发作,只摆袖离开了。 走前还交代那三名神医在这行宫里候着,以备不时之需。 离开过后,便也忙于政务鲜少再来。 而贺元阑这边倒当真将那些神医当成了洪水猛兽,绝不召见,便是那些医者自请面见,也绝不搭理。 那些医者都是游历四方,自由惯了,被人晾在行宫不免生出些想离去之意。 期间倒总有位年纪不大的小太监,待他们彬彬有礼,热情之至,偶尔还会向他们请教些医腿疾的方子等等。 神医们百无聊赖之中教教他倒也无妨,那小太监也讨喜,又勤奋,很快便与他们熟络起来,同时也学了好些个治病的房子。 这些时日,因着拾砚没再闹什么幺蛾子,魏公公便也不曾管他,只严词命他不许到殿下跟前去,拾砚也老实听话,一次都没违令。 只待殿下的心却从未变过。 殿下没有迁就他妹妹,他便每日从她口中打听殿下的情况,同神医们学了药方便主动揽过熬药的工作,将那些药渣子取出来,同那些神医们商量哪个该减哪个该加,这太医开出的方子温补有余疗伤不足,说白了就是瞎耗着。 拾砚得知后自己私下又买了不少药材加进去重新熬煮,此丹房效果强劲也有副作用,大补的药材吃多了容易鼻血横流亦或是出热疹之类的,回回听到妹妹抱怨,他也恍若未闻,只坚持着替殿下熬药,替他调解内里。 捧墨见殿下状态不对,渐渐生疑,几次三番在殿下面前说拾砚故意下毒想害他,贺元阑却回回都当耳旁风。 他的任务本就是瓦解这对主仆的关系,好让五皇子身边无人可用。表面看着倒是他得重用,拾砚被弃如敝履,实际上他却清楚贺元阑仍旧对他还念有旧情,心下也仍信他万分。 留着他总归是个祸害,这人不得不除。 拾砚的治病计划不愠不火地进行着,殿下内里亏虚,将养那是长久之计。 那日,他睡前照例询问妹妹殿下情况,桂影却一反常态地蹙着眉头,不知当说不当说。 拾砚急了,忙沉声道:“你还想瞒大哥不成” 桂影抿了抿嘴唇,犹豫再三还是说了。 第四十八章 拾砚(十五) 原是自大哥失宠,连带着自己也少在近前伺候,凡事大多都是捧墨亲力亲为,是以桂影也只听说过神药的事自己却没见过,今日捧墨身子不爽利,服药的事落在她的身上,她接过那只白玉净瓶虽心下打鼓,却还是照着做了。 拖沓着进了屋子,贺元阑早已久等多时,扫见来人顿了片刻却也不再犹豫一把将那玉瓶夺来,急忙在手中倒了两刻,水都没顾得上就急急干咽下去了。 桂影见状忙跑去给他倒茶,递过去时便见他脸上表情怪异,似是方才的所有不快都一扫而空,一瞬间像变了个人似的。 桂影瞧着害怕,战战兢兢地守在屋内,良久之后,才见殿下终于睁眼。 满眼猩红像是说出先生口中的恶鬼,她吓得不行,躬身行了个礼就连忙转身就走。 却还没走两步,便被贺元阑扯住了衣袖。她回身望去,便见殿下面露凶光地对她道:“此事不许告诉你大哥。” 桂影嗯嗯两声重重点头,直吓得快尿裤子,贺元阑这才松手。 她甫一说完便急忙望向拾砚道:“大哥,我可是答应过殿下的,你不要搞事情哦。” 拾砚面色凝重,深深叹了口气。 此事没那么简单。 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开口道:“趁机偷一粒药给我,我得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桂影想起殿下可怕的样子,还是弱弱地点头答应。 隔了日,桂影才终于寻到机会,趁着捧墨推殿下出去散心,她翻遍他屋中的每一个角落,才终于才一处箱笼里找到那白玉瓶,里面密密麻麻地装满了漆黑的丸子,她瞧着数量如此之巨,便也不再担心会被发现,取了一粒包在帕子里好生放好,而后便又悄悄地掩上了门。 夜间回了屋内的捧墨,将门窗合紧之后便坐回了桌边,照例清算着玉瓶里的数目,数到最后唇角一勾。 鱼儿上钩了。 当夜拿到药丸的拾砚连觉都顾不上睡就直接冲到客院敲响了医者们的大门,那张神医最不耐旁人扰他睡觉,挥舞着袖子就想将他赶走,后头闻声而起的陈神医连忙摆手将拾砚唤到自己屋内又好生劝着张兄睡了。 进了屋,拾砚只跪着求他验验这药异常与否,只字不提此事缘由。 陈神医望着他着急的模样,将他搀扶起身点头答应了。 毕竟这皇室密辛,知道多了于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于是便让他在屋内等着,他挑灯研究这黑丸成分。 直至月落乌啼晨雾渐起,屋中才终于有了细细密密的话语声。 拾砚失魂般地走出了屋子,连自己怎么回到房内的都给忘了。他脑海中不停重复着老先生的话。 “此物比之五石散更甚,致瘾严重,少则伤身,多则至死,一旦沾上,便同废人无异了” 想着想着,拾砚便再忍不住哭出声来。 他还以为那是个什么好东西,殿下吃了能病痛全消一如从前,原来都是错觉都是假的。照桂影的形容,殿下怕是已然有瘾,老先生说此物难戒,殿下他还这般年轻,以后可该怎么办呀 拾砚将自己关在屋中大哭一场,正巧桂影回来,听见动静忙开门一去,一见他两眼通红的模样吓一大跳。 “大哥,你怎么了不舒服么”桂影关切问道,又掏出帕子给他擦眼泪。 拾砚心下难过,盯着妹妹,犹豫了良久才开口道:“那药不是什么好东西快劝着殿下别吃了” 桂影为难地挠挠头,瘪嘴道:“可殿下不会听我的呀,他如今与那捧墨整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我便是想寻个单独时机都难如登天呢” 拾砚闻言眉头蹙得更紧,闭目沉思半晌朝她附耳交代了几句。 每日日昳,殿下都会小歇片刻,桂影依着大哥的吩咐将捧墨支出去了,拾砚闻讯悄悄翻窗进了殿下卧房。 才刚一落地,便听见一声轻响,一回身,殿下不知何时竟已坐起身子直勾勾盯着他看。 拾砚尴尬地绞着手指,犹豫了半晌,才是跪地全了礼数。 贺元阑的面色透着不正常的绯红,虽看起来比从前好些,实则底子怕是又被掏空了,好容易将养起来的身子眼看着又如将倾之大厦,拾砚心下又怒又恨,面上却再不敢放肆,只试探着开口问道:“殿下近来您还好么” 他们如今差不多半年没见了,拾砚长高了一点,人却更瘦了,原先胖乎乎的小脸如今也没剩几两肉了,贺元阑随意扫了他一眼,又将脸错开,哂笑道:“不就还那样,有何好问的不是说了不许再出现在我面前么,怎的又胆大包天的闯来了是替你 的太子殿下打探消息么既看过了,还不快走” 拾砚难过地咬着下唇,看着昔日亲密无间的主仆如今见面只剩冷言冷语,他只觉犹如被冰水从头淋过,身上和心里都是凉飕飕的。 他试探着走近,见他没发火,便又踱步走到床沿跪下,两眼噙泪地望着殿下,嘶哑着声音道:“您真的误会了,不管您相不相信,奴婢确是情有可原,后面您网开一面放我进来,奴婢便再没有与太子殿下接触过,便是他着人询问奴婢也大逆不道地推拒了” “哦”贺元阑嗤笑一声,“那我是不是还要夸赞你一番” 拾砚忙摇头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只是想告诉您,您才是我唯一的主子,奴婢从没想过投奔任何人,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将来也定不会有您忘了,从前您还答应过的,等以后您成家了,奴婢还要给您带孩子呢等以后奴婢老了,您说还要让我安享晚年呢” “够了”贺元阑厉声打断道,“从前的事莫要再提,我如今这个样子还谈什么以后,不过是将行就木地过一日算一日罢了” 拾砚闻言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嘴里不住念道:“不是您如今只是处于低谷待您走出去一切都会好的” 贺元阑靠在塌上俯视着这傻小子,看着他还同以前那般脆弱得像个小姑娘,一言不合就哭,喜怒哀乐挂在脸上,当真是半分长进也无,以后又该怎么活在这遍地豺狼的深宫之中,赶他走也不走,真是蠢死了 “你若只是来说这些的,趁我发火前赶紧给我滚” 拾砚擦了把眼泪赶紧摇头道:“不是殿下您能听我说句话么” 贺元阑拧眉看他,瞧着他就来气。 “赶紧说说完快滚” 拾砚小心翼翼地攥着他的衣角,环顾了四周方才低声道:“您吃得那个黑药丸虽能镇痛却易致瘾,服用久了伤及内里,对您百害而无一利,您能不能将那药停了”说完看着他的脸色越发地差又忙补充道,“奴婢已从那些神医那里学了些治腿的医术,您若不信任他们,让奴婢替您医治,您将那药断了再用我那方子好生将养,神医说了,若是快得快,一年半载就有成效” 第四十九章 拾砚(十六) “若是慢呢”贺元阑冷声道。 拾砚瞧了他一眼,自不敢将实话托盘而出,神医说他的腿疾耽误救治,经脉尽损,没有全然把握,幸运的话能恢复如常,不幸的话怕是只能替他减轻些痛苦罢了。 他咬咬牙,目光躲闪着道:“慢得话不过也就三年五载吧” 贺元阑与他相处多年,哪里看不出他在撒谎。 愤愤地将他的手指拂开,沉声道:“不必了,我也不想治了,余生是瘫痪在床也好,坐在轮椅也罢,不过是熬一日算一日,得过且过吧。” “殿下您怎能这么想”拾砚急道。 贺元阑看他一眼,冷笑道:“那你待如何你是能治好我的腿还是能医好我的病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好,如今我好容易得到一样可以不让我那么痛苦的丹药,你却让我戒掉戒掉之后呢还不是回到无尽的痛苦深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不就是消耗生命么,让它耗去我活着本就不快乐,你从前不是让我排解出去么如今这种方式又有何不可沉浸在虚无之中荒废此生,就是我如今最大的解脱” 拾砚怔在原地,看着他这副言之凿凿的模样,心下如坠冰窟。 他很清楚,殿下这是上瘾了心里清明不复,全被欲望驱使,再这样下去殿下就当真废了 见他毫无反应,贺元阑自说自话倒也没意思,冷冷看他一眼,沉声道:“你我主仆一场,劝你还是早些离开,按时间来算,你爹娘怕是已经回来了,你不带着你妹妹去他们膝前尽孝,偏要留在这行宫里为奴为婢,真是蠢笨如猪” 拾砚咬牙了牙关回望他一眼,轻声道:“奴婢本就蠢笨,您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阿弟已被寻回了,听说当年他身患痨疾病入膏肓,被人卷了席子丢到了乱葬岗,后来被好心人收养,倒正好躲过一劫。爹娘面前有二弟尽孝,桂影再大些我会将她送回家中,只我跟您一场,您一天是我的主子,一辈子都是我的主子,我就要留在这,哪怕远远看着你也成” “随便你”贺元阑不耐烦道,见他还欲再说,抄起一旁果盘里的点心就往他身上扔,“快滚快滚看着你就烦” 拾砚委屈巴巴地接过道了声谢,而后轻盈地踮脚一跳,便落到窗外。 却只躲在檐下没走,不多时,捧墨敲门而入,手托着一个净瓶,想必是装药的容器了。 他瞧瞧趴在窗沿下,看着屋内动静。 只见贺元阑焦急地接过他掌中墨丸,就着茶水吞入腹中,而后双眼紧闭着等待药效发作。 期间,捧墨似有所觉地往窗外看了一眼,拾砚吓得赶紧蹲身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捧墨不着痕迹地轻哼一声,勾了勾唇角。 不多时,药效发作了,贺元阑这个人像从身体中解脱,他灵魂出窍般从躯壳中脱离,一瞬间化作一只飞鸟,游遍山川大地,看遍万里人间。 他穿梭在云端,翅膀拍云而过,惊起一片涟漪。他翱翔在苍穹天际,像只重获自由的囚鸟。 其实每一日的梦境都不尽相同,有时是鱼有时是鹰,有时化作棵屹立在崖边的古树,感受着四时变化岁月流长,有时却又是只潜伏在竹叶里的夏蝉,聒噪乏味地给夏日增添一丝生气,却又在短短几个月里过尽自己的一生。 他以为幻境里自己会报复会将厌恶自己的人踩在脚下,其实不然,一旦有了更好的东西,从前的一切不过是场过眼云烟。 贺元阑如何想得外人无从知晓,只这屋内屋外的二人心境宛如天堑。 时候差不多了,主人的计划也该实施了,捧墨哂笑着望向窗外,表情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狠辣。 拾砚全然不知危险来临,只一心想着要怎么替殿下戒掉这个丹药,如今靠他自己毅力怕是不行了,只有借助外力,方才能有一线生机。 他定了定神,目光前所未有地坚定。 回去之后他便想了个周密的计划他要毁药。 只有将那些害人的东西全部消除了,殿下才能正视现实走出深渊。 趁着捧墨值夜,他潜去他的房中,遍寻四处,也没找到那白玉净瓶,想必是被拿去殿下房中了。 他心下一紧,刚想再去寻些其他地方,路过恭房,一串熟悉的声音让他不自觉停下脚步。 “捧墨哥如今在殿下面前这般得宠,可否教教小的两招,待以后调到了宫中,也能攀上个贵人不是“一名小太监道。 捧墨哼笑一声,娇柔的嗓音开口道:“哪儿有什么诀窍还不是用心些伺候主子,瞧着主子需要什么咱们就力所能及地去办就是了不过我可只告诉你一人,”说着刻意压低了声音道,“咱家那极乐丹可是 个好东西,吃了便能无痛无忧宛如极乐瞧着你机灵,回头赏你几颗。” 那太监闻言笑得眉眼完成月牙,忙躬身行礼道:“小的先谢过公公大恩大德不过这极乐丹,不是殿下才能吃的么,您不是还说那药乃千金不换” 捧墨嗤笑着戳着他的额头道:“到底还是没见过世面知不知道什么叫物以稀为贵你不这样讲,旁人还以为那是地上的碎石头呢,一抓一大把,不就不值钱了” 那小太监一脸悟了的表情,忙应和着称是,却又好奇开口道:“那您的意思是极乐丹还有很多” 捧墨笑笑:“还不算太笨,只我那东西都在西库房里放着,赶明你要了,尽管找我来拿。” 小太监咧嘴一笑,嘴上不住地念着谢过捧墨哥,而后似是搀扶老祖宗一般,将他恭恭敬敬请出去了。 良久,拾砚才从暗处露面,他心下一沉,往他们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 什么极乐丹,炼狱丹还差不多 说着脚下一拐,往西边走去。 行宫里不比皇宫,随处都有侍卫巡防,这里至多不过是些值守的太监们,一入夜便到处躲懒偷闲去了。 拾砚轻轻松松就进了西库房内,只见里面尘土飞扬蛛网遍结,一看便知许久都没人打扫了。 他挥了挥衣袖拍开空中的浮尘,半弓着身子,寻找那极乐丹的下落。 这里杂物众多,寻起来也颇有难处,拾砚兜兜转转良久,才在一处犄角旮旯里找到一个还算半新的箱笼,掀开一看,整个人都滞住了 珍珠大小的极乐丹堆着满箱,里面的份量足足能吃到殿下毒死 拾砚心下大骇,想将这一整箱都抬走,奈何力气太小根本推挪不动。 遂只好展开衣摆,尽量往里多装上些,分批次带走,最为稳妥。 行宫里的布防只有夜间最松,白日他要做事,只能晚上抽空多搬一趟,西库房位于行宫最边上,距寝宫得有数里之遥,拾砚不敢将那极乐丹随意处理了,只能偷偷带回房中拿热水融了还给倒掉。 如此一夜便只得两三个来回,东西虽多,好歹忙上几日也初见成果。 第五十章 拾砚(十七) 拾砚估算了一下,怕是全部取完得要月余,倒也无妨,反正他时间多。 如此便过了半月,拾砚每逢夜半都要外出,桂影看他近日都熬得双眼通红,心疼不已想给他帮忙,却也被拾砚严词拒绝了。 擅闯行宫库房偷窃宫内宝物乃是大罪,虽说那是捧墨私自藏在那的,可若是被抓到却是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的。 他不能让妹妹冒险 每夜他都尽量谨慎,唯恐此事生变,自己折在里头。 可越是担心的事情越是会发生,那夜,库房失火了。 拾砚被困在库房里,压根不知外头情况,只闻得越来越浓的烧焦味传来,库房里弥漫着黑烟,越来越浓后来直到睁不开眼。 拾砚艰难地匍匐在地上,想跑出去,却又听见外头的嘈杂人声,若是这时候闯出去,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可若是不出去,自己便要交代在这里了。 两相纠结之下,他瞧见不远处墙角竟有个狗洞他大喜,忙低身钻了出去,蹭的满头满脸都是脏污他也顾不得收拾,甫一出来,他便连吸几口空气跌坐在草地上,身旁适时有人递了张湿帕子过来,拾砚下意识接过还道了句谢。 突然间,脑海中一根弦突然崩开,他紧张地滞在原地,良久后才认命地抬头。 拾砚扯了扯嘴角,干笑道:“见过捧墨公公。” 捧墨回以一笑挑了个眉,手下一抬,拾砚只觉脖颈一麻两眼一翻便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只觉周身凉气刺骨后颈隐隐作痛,拾砚艰难地睁眼却觉眼前一片昏暗,适应了半晌才瞧见桌案边一盏无风自动的微弱的烛光。 刚想出声,只觉喉间一阵火辣辣地疼,他艰难地吞咽了下口水,唾液滑过嗓子眼,带起如针扎般地疼痛侵入他的神经。 拾砚眼睛猛地睁大,立时觉出不对来,背上顿时俘起一层细汗,不多时便浸湿了整个衣衫。 他尝试着说话却只觉声带像是被剥夺似的,整个喉间如被碎石刮过,破落如风箱一般呼呼刮着发出难以拼凑的风声。 他被人毒哑了 拾砚心头大乱,面如白纸。 这边的窸窣声传到上座那人的耳中,只见他缓缓睁眼从暗处起身,一步一步往拾砚近前走去,看着他满脸惊悚的表情,那人满意地勾了下唇角。 魏公公 却见他满脸严肃,双眼如鹰隼便直直盯着拾砚的眼睛,沟壑纵横的脸上浮现起一丝怪异的哂笑,直看得拾砚遍体生寒。 他想开口说话,却碍于发不出声来,只能将双眼瞪大瞧着对方。 正当时,远处传来一串细碎的脚步声,二人回头望去,却见漆黑兜帽下一张姣好的面容若隐若现。 待捧墨走近屋中露出真容,拾砚心下一惊额间沁出冷汗。 他没忘记自己晕前见到的最后一幕,便是捧墨那张似是鬼魅的阴森笑脸,如今他被捆缚于暗室之中,面前又是这两位老对头,不肖猜必是处境堪忧,能不能囫囵着走出去都未可知了。 想到这拾砚小脸一白,心下既庆幸又难过。幸好没让妹妹一块参与行动,他的所有罪证都被消灭了,想必不会牵连到妹妹头上,只可惜的是,这计划到底还是失败了,怨他蠢笨最终还是中了他人的陷阱。 瞧着他脸上表情变幻莫测,捧墨满脸得意走到他身前扬声道:“在想什么” 拾砚瞪他一眼,牙关紧咬。 捧墨掩唇轻笑:“唉,咱家都忘了,你如今嗓子被烟熏废了,再也不能开口说话了。” 说完似是同情似是嘲笑地望他一眼,又道:“说你傻你还真傻,怨不得连殿下提起你时都直说你是个蠢太监,怎么样,西库房里的宝贝,能换不少银子吧前儿个大火之后清查库房,里头少了的奇珍异宝少说也价值上万两你说说你这个小太监,看着老实,胃口还挺不小” 拾砚闻言猛地挣了下身子,什么被盗宝贝你少胡说八道就是你这个贱人设计陷害我我的嗓子分明是你毒哑的你就是想逼得我有口说不出,将欲加之罪全扣在我头上 拾砚气得直喘粗气,双眼满是猩红,恨不得将眼前人扒皮拆骨才能解恨。 捧墨瞧着他这副哑巴吃黄连地模样心下大块,打量了一会便望向一旁的魏公公。 “殿下说了,对待这等不忠不悌的小贼,公公不必留手,只管放手去做。” 魏公公浑浊的眼睛闪着精光,沙哑地嗓音响起道:“偷盗宫物乃是大罪,更遑论数量之巨更是罪加一等,依宫规处置,当以乱棍打死以儆效尤。” 捧墨 扫了他一眼,目光全是阴毒,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道:“全凭公公处置。” 说着抬步就走,却又想起什么转身回到屋中,同魏公公交代了两句,便附身凑近拾砚的耳侧。 “你能有这般境地,全怨你是条太过忠心的狗,可你再忠心又能如何,还不是个没牙的废物,下辈子呀,眼睛擦亮些换个好主,免得他自己都自顾不暇了,哪儿还管得了你的死活” 拾砚双眼怒瞪着他,突然一口血水啐了他满脸。 捧墨厌恶地掏出帕子,满眼的笑意更加恶毒。 他一把掐住他的衣领,拾砚因着喉间刺痛憋得满脸通红。 捧墨勾唇轻笑着抬手抚上他的脸颊,瞧着那稚嫩的小脸,满脸皆是玩味道:“你可知道这魏公公,可是最喜欢你这样的小玩意了,本想让你死个痛快,如今看倒也不必了。” 说着竟也不顾拾砚惊恐之下地满脸狰狞,径直走向魏喜身前,低声耳语了两句,便见那老太监笑意桀桀地起身,亲自将捧墨送出门去,而后如恶鬼降世般一步一步踱到拾砚面前。 拾砚吓得退无可退,连连摇头泪水夺眶而出,心里喊了成千上万句不要,却仍无法阻止老太监前行的脚步。 “小拾砚,来,让爷好好疼疼你” 卧房中,刚服完药的贺元阑偏头倚靠窗沿上,抬手握着陶笛,鸣奏着缥缈悠长地调子,似是深谷里漫天凋零的落叶,又像是黄昏时分残阳落日的余辉。曲调里遍藏失意迷惘,让人闻之心神哀悸,却唯有相熟才知他不过是在为自己而歌。 突然之间,声音戛然而止,贺元阑眉心一跳陶笛脱手而出,砸在窗沿铮地一声脆响,掉在窗外碎落满地。 贺元阑心神一动,只觉万分不安,隐隐觉出或有大事发生。 一旁伺候的捧墨见状上前宽慰他道:“主子莫恼,不过是个普通陶笛罢了,回头奴婢再着人给您买上几个便是。” 贺元阑心烦地摆了摆手,望着满地碎片忽而忆起那个傻小子,自那日不欢而散,如今也不知他怎样了。 “拾砚呢将他寻来。”贺元阑开口问道。 捧墨闻言动作一滞,欲言又止地半天才道:“这奴婢不敢说” 第五十一章 拾砚(十八) 贺元阑心下一凛,掌心往桌案上重重一拍,喝道:“有什么好支支吾吾的,直说便是” 捧墨吓得跪倒在地,磕磕绊绊地开口道:“殿下恕罪,拾砚公公他前些时日于西库房盗窃,被魏公公抓了个正着,后来核查数目,发现丢失甚广,按例当” 后面的话不肖说,贺元阑也能猜到,偷盗乃是大罪,定是死路一条。 贺元阑心下一悸,想都没想直接开口道:“什么偷盗分明是我让传信他去取的,本殿下堂堂一介皇子,取两样库房的东西还要与你们商量嘛去,将魏公公给我召来” 捧墨还想开口,见他这不容置疑的模样,只好灰溜溜快步往外走。 甫一出门,捧墨脸上表情立变,果然,那蠢小子在这殿下心中地位不浅,幸好。 他回头看他一眼,眸中满是深意。 不多时,魏公公颤颤巍巍地跪伏在贺元阑面前,他双拳紧攥着望着那老太监,急声道:“拾砚那事,乃是乌龙一场,他并未盗窃,只是奉命行事,公公若要追责,只管找我,他人呢,给我放出来,我要见他” 屋内人闻言面面相觑,却谁都不敢回话。 贺元阑俯视着众人面色,心下一紧,刚想回话,便闻得一串撕心裂肺的哭泣声传来。 桂影自兄长事发当日便被魏公公以同党之罪关押在柴房,还着人看守在门口,今日得殿下召见,守卫松懈,她才得从窗口爬出,刚想去找殿下求救,却走在院外之时怔住了脚步。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双脚如灌铅般再难迈出一步。 只见那偌大的院子里竖着一支刑架,上头有个鲜血淋漓的小人绑在那头,深色的宫服上布满了血渍,地上也洇出一滩殷红。 那人脸上一片乌青,唇角还挂着鲜血,一向爱笑的脸上布满狰狞之相,向来死前定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 桂影脚下失力一下子跌倒在地上,从小她与大哥关系最为亲近,便是分开了几年也日日想念,她本已能出宫,却仍想陪在大哥身边。 这是她大哥呀是那个会将碗里最后一块肉都毫不犹豫夹给自己的大哥呀 魏公公冤他行窃,可他大哥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殿下呀,什么金银珠宝他从没碰过,失窃万两不过是他们贼喊捉贼 桂影心跳骤停了两下,终于没忍住哀嚎出声,她膝行在地上一步一步往他大哥身边爬去,待走近闻到那刺鼻地血腥味更是险些晕厥。 拾砚垂在身侧的手被攥得死紧,指甲也深深嵌入掌心。脖颈额头身上背上,能瞧见的地方全是棍印,深深浅浅浮在肌肤上惨不忍睹令人难以直视。 桂影双手颤抖地碰了碰大哥的手臂,冷得冻人。她却没松手,拉扯着大哥早已僵硬的手腕,泣声道:“大哥求求你快醒醒咱们不在这行宫里待着了,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绝望地声音远远传入贺元阑耳中,他早已命人将自己推出院外。 一眼便瞧见那蠢太监的背影,那么瘦削那么单薄,原本胖乎乎的孩子如今像根被风摧折的破竹竿,宽大宫服空落落地,被风一吹血气铺面而来。 贺元阑僵在原地,银牙紧咬地盯着院中人,难以置信。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何自己毫不知晓明明只有一墙之隔,行刑时那蠢太监为何不呼救 贺元阑双眼猩红地望向身后,指尖攥在轮椅扶手上一片青白。 “这是怎么回事给我解释清楚”贺元阑喝道。 随行的一众宫人皆跪倒在地,魏公公暗地里与捧墨交换了个眼神,见他轻轻颔首,便颤着身子开口道:“启禀殿下,老奴这也是公事公办,盗窃宫物按宫规本就该乱棍打死以儆效尤。” 贺元阑怒将手边杯盏向他头上砸去,只听得重重一声脆响,老太监痛呼出声道:“还请殿下饶命” “饶命”贺元阑恨恨地咬牙道,“他是本殿的奴婢,做错了什么为何不知会于我,要你个狗奴婢自作主张你算什么东西” 魏公公被骂得狗血淋头却也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殿下您忘了,是您亲口吩咐的,不许罪奴拾砚出现在您面前,一应他的事也不许在您面前提起。再者,老奴本就是这行宫里的太监主管,掌管刑罚一事本就是老奴份内之责,当夜之时,人证物证确凿,殿下若不信,可召其他宫人来与老奴对峙” 说着使了个眼色,看守西库房的小太监忙膝行上前道:“回回殿下,拾砚公公早在半月前便已常往库房这边行走,小心见状生疑还曾问过他,为何他明明在药房当差为何要绕远到这来,拾砚公公借口称是您吩咐的,可奴婢知晓殿下您身边惯用的明明是捧墨公公才是,便生疑曾躲在 暗处偷看, “果然便见一到夜半,拾砚公公便悄悄赶来,还带着个包袱,回回出来时里面都被装的鼓鼓地,然后又鬼鬼祟祟地离开,如此行径差不多有半个多月了,殿下若不信,还可询问其他在夜半值守的宫人,是否在三更天左右见过拾砚公公的行踪。” 贺元阑冷眼望着这群奴婢,气得眉头紧拧,拾砚绝不是这种人,当初皇兄给他足足一袋金锞子也全被用来给自己买药材了,他从前不是什么贪财之人,此事一定有误会 他满眼猩红地瞪着这群狡猾的宫人们,竭力平复着情绪又道:“既是行刑,为何本殿下却未听见一句叫声” 捧墨出声解释道:“还请殿下明察,前日里西库房走水,拾砚公公当时许是还留在库房中尚未离去,浓烟太大,怕是给熏坏了嗓子,找着他时,他便已经晕过去了,手里还紧握那只随身携带的布袋,里头还装着足一袋南洋进口的白玉珠呢当时救火的宫人可都瞧见了” 贺元阑目光扫向他时,周身气场极盛。 捧墨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却仍旧一脸虔诚地望着他。 这一头桂影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听见这群人污蔑她的哥哥就气不打一处,起身跑到殿下面前跪着摇头道:“不是的殿下您不要信他们的话那些失窃的珠宝不是我大哥偷的” 魏公公闻言,鹰隼般地眼睛死死盯着她,厉声道:“那你说说,罪奴拾砚频繁进去库房又是为何他每回带走的东西又是什么” 桂影被他吓得后退一步,双手轻颤着不停摇头:“我大哥他是” 她不敢继续说下去,行窃不假,却不为财,可这话即使说出去他们也是绝不会信的。 趁她迟疑的功夫,魏公公嗤笑一声,满是皱纹地大手指着面前的小宫婢道:“说不出了吧老奴瞧你分明是罪奴拾砚的帮凶你们兄妹俩沆瀣一气盗窃行宫至宝,居心叵测” 说着便立时伏身朝贺元阑道:“还请殿下明鉴” 桂影面露紧张地回望着殿下,又不敢当着众人的面说出真相,急得眼泪直流。 第五十二章 拾砚(十九) 贺元阑看在眼里,暗地拍了下她的手背,而后厉声对着为首的魏公公道:“拾砚并非行窃那些珠子宝物都是我让他去取的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屈打成招,趁他失语辩解不得,竟活活将他冤死我看你们才是胆大包天欺瞒主上该当何罪都给本殿下赐死” 话音一落,一众宫人纷纷告饶,魏公公脸色铁青盯着他问道:“老奴竟不知秉公执法也是罪过了殿下若要处罚奴婢,老奴无话可说,可老奴是奉陛下口谕到这拓云行宫当这的管事太监,生死刑罚必要先知会陛下您说赐死就赐死,竟不怕陛下问责么” 话音刚落,却觉胸口一滞,几息过后剧痛袭入脑海。 魏公公难以置信地望着对面的小殿下,面色狰狞地抬手指着他:“你你竟敢” 他嘴唇翕动着还想开口,却被溢出嘴角的鲜血尽数湮没,浑浊的老眼竭力睁到最大直勾勾瞪着那少年,再想说什么却已是为时已晚,只能痛苦地捂着胸口,直直往地上倒去,不多时便已彻底没了气息。 泛着银光的匕首溅上殷红的鲜血,像是雪地里零落的梅花。 周遭宫人早就吓得僵在原地,想跑却架不住殿下威压太盛。 他素来骑射俱佳,投掷飞刀亦是一把好手,从前只与拾砚在院里练过,回回这傻小子乐呵呵地把他往天上夸去。 如今,倒也算替他报仇了 他腿脚不便,命桂影将匕首拔出,又将院门阖上。偌大的庭院里,二十多个宫人吓得四处逃窜,贺元阑眸若古井般冷眼瞧着他们,手腕翻转之间,便一刀一刀送他们往生极乐。 足足两个时辰,宫人的嘶吼尖叫声响彻云霄,贺元阑视若无睹,冷眼看着一个个宫人在他面前倒下,遍地皆是血泊,贺元阑却没有一丝心软。 他知道,这群人便是魏喜的帮凶一想到拾砚被乱棍打死时这些人看戏的模样,他便气得目眦尽裂他还是个孩子啊满打满算也还未满十岁傻乎乎留在自己身边,却被人陷害被人活活打死,仅一墙之隔却碍于无法出声,只能绝望地隔着围墙看向他在的方向,求救无门,只得任由棍棒一下一下地敲击在自己身上,被活生生打死 他那时该有多疼该有多害怕 早说他是个蠢太监,在深宫大院里压根活不下去,还非不信硬要留在自己身边,结果惨遭非命生生夭折 贺元阑强忍着泪光,将一腔怒气尽数发泄在那群宫人身上,他们并不无辜,帮凶和主谋一样可恨 手下的刀子越扔越准,有些人还不及挣扎便已直接断气。桂影瞧着他这副模样虽心下害怕,却又忆起哥哥的惨状狠下心来。 直到最后,庭院里就只剩下一个活口。捧墨浑身哆嗦地躲在山石后面,颤声道:“殿下奴婢是捧墨呀奴婢从未参与过拾砚公公的刑罚,这几日奴婢一直随侍在您身边呀殿下您就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念在奴婢为您献轮椅献药一场,您就饶过奴婢一命吧” 桂影一听到那药就来气,心下一急,赶紧出口打断道:“殿下那药不是好东西吃不得的,会上瘾大哥就是去库房毁药才被那些人给抓住的” 贺元阑眉头一蹙,追问道:“毁什么药” 桂影咬了咬下唇,纠结了一阵,还是开了口。 “大哥不知从何处听说库房里还有一大箱子极乐丹,他说您如今已有心瘾,他规劝不得只好只好退而求其次地去将库房里的药都给毁了,这样您就没得吃了就能老老实实跟那些神医看病了” 说着她又哽咽起来:“大哥每日拿的袋子里装的从来不是什么金银珠宝,都是极乐丹罢了那匣子里东西太多,大哥凭借一己之力根本拿不走,干脆分批次带回来拿水壶煲了再倒掉殿下明察大哥他不是那样的人,只是听到那极乐丹的后果,担心您吃多了出事,这才走投无路做了错事呀殿下” 说完便又泣不成声,贺元阑看着她副后悔的表情又偏头看向院里刑架上的那具小人,一时间万般情绪涌上心头再难刹住,双手捂在脸上,眼泪从指间迸出。 蠢太监真是个蠢太监 都说了不要你管了,竟还把命搭进去了 这又是何必呢他自己是死是活,跟你有什么关系用得着你这个蠢东西在背后掏心掏肺还得不到一点好处 斜阳照落在同样单薄的贺元阑身上,地上的影子孤寂又可怜地颤抖着。 是他生生把拾砚从自己身边推走,也是他间接害死了唯一一个拿命关心他的人 从前竟还误会他,排斥他,将他的真心蹂躏至此 他一定很失望吧 一旁桂影本就难过至极,瞧见殿下这幡然醒悟的模样更是五味杂陈满心酸楚。 误会解除了,大哥却死了。他最想见到的一幕,永远也看不见了 故事讲到此处,贺元阑再度哽咽,萧瑾瑶也听得心下像坠了个巨石一般,难过到无以复加。 却又看了眼贺元阑这副痨病鬼的模样,有些不悦地开口道:“后来,你不还是没戒断真是难为了那个孩子,有了你这样的主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贺元阑苦笑一声,跟着附合道:“确是如此。” “那后来呢”萧瑾瑶追问道。 贺元阑捂了捂开始发作的心口,难受骤起,无以为继,只好沙哑着嗓音道:“下次再讲吧。” 萧瑾瑶意犹未尽地点点头,趁他清明尚在,忙开口道:“我就问你一句,这五石散,你到底想不想戒” 贺元阑挣扎着看她一眼,不知该如何作答。 说想是假的,他吸食多年那瘾就像种子扎根在他心里早已发芽生根开枝散叶,想拔出几乎难如登天。 说不想也是假的,瞧他这么多年活得人不人鬼不鬼,间接害死了拾砚的愧疚也生生扎根,扰得他夜夜无法入眠。 瞧着他这副纠结的鬼样子,萧瑾瑶简直恨铁不成钢 “你说说你自己都游移不定的旁人如何帮你若是你有心无力也罢,你连戒掉的心都没有只知道在寂寂深夜里说自己后悔,对不起这个对不起那个,你倒是做呀只要你自己下定决心,其他生理上的困难我帮你克服姑娘我就不信了,一个破极乐丹而已,离了它还不能活了” 贺元阑怔怔看着她这副苦口婆心地模样,不由得和记忆中那个小蠢货重合起来。只是那家伙没有这般强势,好生相劝他不听,退而求其次落在这后果。 萧瑾瑶期间一直盯着他的表情,见他又不知神游到何方,三两步走到他面前一把拽住他衣领喝道:“跟你说话呢” 贺元阑被她猛地一靠近,吓得眉心一动,却仍是犹豫。 萧瑾瑶冷哼一声望着他,伸手掐住他下颌逼着他与自己对视。 “我算是明白了,你这个人其实清醒得很,你知道有事不能做不该做,可你却偏偏要做,食用极乐丹致瘾其实是你自己一手促成的。你是世家子弟,高门少爷,只要你说不那奴仆就绝不敢强迫你吃 “甚至我猜,那奴仆献药时便是将所有后果说与清楚,但你还是选择了自己步入这样的后果,你因着腿疾因着爹娘偏爱,早已无生志,便是曾因着拾砚之死真的下定决心放弃过,结果抵不过心瘾还是吃了。 “过后愧疚与无言面对忠仆之死便成了你沉沦的借口,你将这一切都当作对你自己的惩罚,你从心里不希望别人拯救你,你只想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体一天天被掏空被蚕食,感受到生命一天天消逝你将这一切视为外界对你的惩罚。” 明白了一切的萧瑾瑶深吸一口气直勾勾盯着对方,似是替拾砚抱不平一般气得双拳攥紧。 “你这个懦夫” 第五十三章 戒断(一) 昏暗的小木屋被淡淡橙光笼罩,山林间偶有夜枭长啼,烛火发出霹剥轻响。 萧瑾瑶掐住贺元阑下颌,强迫他与自己对视着。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如刀割般撕破他掩藏在心底羞以示人的真相,他只有装作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心底的内疚才上少上一些,可只有他自己清楚这一切确是他一手促成的,如今真相被她血淋淋地揭露出来,贺元阑怒极反笑。 “是我是一个懦夫我靠逃避才能苟活于世,才能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能好受一些。可这与你又有何干你少作一副白莲花的模样,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居高临下地谴责我你算什么东西,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的道理你没听过么给我松手” 萧瑾瑶被他大力一挣险些脱手,一怒之下干脆掐上他的脖颈,两眼蓄满怒火看向这个弱小的男人。 “是我是没经历过你的那些什么劳什子痛苦,可人生在世哪有人一帆风顺的,你是被关得久了思想也狭隘了不成我就不行你那人见人爱的大哥他就没有一点烦恼,身处高位,好多事情身不由己,身边有虎狼般地兄弟盯着他的继承人之位,每走一步都在如履薄冰,他活得应当不比你轻松。 “就是你这样整天自怨自艾,眼界拘泥于一处,才会觉得世人皆好独你皆苦以至于你觉得你就是被所有人遗忘在角落被抛弃的可怜虫。” 萧瑾瑶叹了口气,看着她的眼神都是无奈与同情。 “你心理已经扭曲了你知道么身病可医心病难医,幼时你被困在一隅之地在你心底埋下了种子,以至于你如今长大了,即便是肉体重获自由,心却依旧被束缚在方寸之地,你不将其打开,那你永远都好不了。” “不要你管”贺元阑怒瞪着他。 眼中的清明已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又是被极乐丹侵蚀已久的疯魔。 只见他两眼通红,唇角也切换成不怀好意的笑。 萧瑾瑶只一眼便知那懦夫果真又跑了。 她恨恨地将手松开,走回竹椅上躺着,觉察到身上的目光都快化为实质了,却恍若未闻地俩眼一闭再不搭理他。 细细密密地痒意逐渐袭上心头,难以抑制地焦躁感涌遍全身,贺元阑咬紧牙关感受着万蚁噬心的痛苦,还未坚持一炷香便已熬受不住地闷哼出声。 萧瑾瑶闭着眼睛默默听着那边的动静,急促的呼吸声夹杂着齿贝咬合的尖锐声响,好像确实很痛苦的模样。 萧瑾瑶呼了口气心道不能和瘾鬼一般计较,睁开眼睛坐起身来柔下声音劝道:“那什么我知道这丹药不是你一天吃的,戒也不是一天能戒的你且再慢慢忍忍,凡事不都是万事开头难嘛” 贺元阑冷冷瞪她一眼:“说得倒轻巧,有本事你来” 萧瑾瑶耸耸肩笑笑:“哎呀,你也知道,咱们山沟沟里穷乡僻壤,莫说一粒极乐丹,便是那支装药的瓷瓶子,咱们都买不起。所以嘛只有富贵人才能得这富贵病,我嘛,来不了,还是得您来。” 说着作势福了福身子又将贺元阑气了个够呛。 半晌才幽幽叹了口气道:“莺娘姑娘,同你商量个事。” 萧瑾瑶一听他这语气,感觉又要作妖了,坐直身子嗯了一声道:“何事你说。” 和原来那看了她一眼,本想婉转点再往重点上引去,奈何身体已经快坚持不住了,只好开门见山地赶紧道:“那我便直说了,姑娘听了我的故事应当知道在下家境还算殷实,只要你去将那极乐丹拿给我,我愿奉上黄金万两作为报答。” 瞧着萧瑾瑶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赶紧加码道:“十万两” 萧瑾瑶向他望去,贺元阑重重点头。 萧瑾瑶轻嗤一声道,就知道幺蛾子又开始了。 便挑了挑眉道:“千金万金又如何有钱难买我愿意。谁稀罕你那两个臭钱” 贺元阑一副吃瘪的表情,过了一会又试探道:“姑娘可去过汴京那里银塘似染,金堤如绣,姑娘若是愿意,我愿在那汴京城里最繁华的地段给你置一套府邸,届时你可将陈伯小虎都接去,一家人共享天伦之乐,如何” 萧瑾瑶又笑了:“我现在不也能享受这天伦之乐,宅子再大能有这旗峰山大汴京城再美,又能有这山中的四时四景美一看你就目光短浅,果真被关久了” 贺元阑恨得银牙紧咬,又过了良久艰难开口道:“姑娘你如花似玉貌比仙人,定是要集普天之下最英俊的男子才能配得上你,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在下必集全府之力,替你寻全大梁最俊俏的郎君” 萧瑾瑶更是噗嗤乐了,忙摆手道:“用不着姑娘我已经嫁过这山里最英俊的男人了。” “我不 信”贺元阑急道。 萧瑾瑶啧了一声,走过箱笼里将温扬的画像举给他看,只见贺元阑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不过还是坚持道:“确实还行,不过比不上我大哥一个手指头” 萧瑾瑶嫌弃地咧了咧嘴将画好生放好。 “就你这副弱不禁风的鸟样,你大哥能好到哪儿去姑娘我喜欢勇猛如雄鹰的汉子,哪里是你这种病秧子” 贺元阑:“”乡野村姑竟敢嫌弃本王 而后陷入良久地沉默,萧瑾瑶见他没下文了,打了个哈欠就准备睡觉。 才刚躺下,那死鬼又来了。 萧瑾瑶忿忿地坐起来瞪他:“又要做什么” 只见贺元阑脸色铁青地斜睨她一眼,佯怒道:“姑娘你可考虑好,你若是不帮我,等我好了回头带人烧了你这座破山,将你也给抓起来” 萧瑾瑶都给气笑了,叉着腰挑眉道:“抓我做什么” “抓你”贺元阑心下思忖着,太过了不行,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太轻了又没有震慑力,犹犹豫豫半天才道,“讲你抓到下人房里,天天让你刷恭桶” 萧瑾瑶口水都差点呛到,你特么的人干事 “行啊你倒是厉害我明儿就让你刷恭桶洗尿壶”说着恶狠狠地瞪着他,视线扫到床下,很有种想那瓷壶扣他头上的冲动。 贺元阑见她油盐不进气得脑袋冒烟,大半夜地俩人大眼瞪小眼互相恨不得掐死对方。 良久之后,萧瑾瑶眼皮都快睁不开了,刚一闭眼,便听见贺元阑喊她。 “干嘛”萧瑾瑶没好气道。 “给我极乐丹我放你睡觉”贺元阑道。 “休想闭嘴” “就不闭给我丹药” “就不给特么的睡觉” “你不给我我就不让你睡觉” “不睡就不睡,老娘跟你拼了” 隔壁被吵架声吵醒的小虎满脸无奈,这两个大人怎的跟个小学鸡似的,幼稚死了 直到天明,两个人熬得眼皮子直打架,贺元阑被病痛折磨着睡不着也不让萧瑾瑶睡,就非得有人陪他熬着。一见她两眼一闭,就将她唤醒,屡试不爽。 第五十四章 戒断(二) 萧瑾瑶睁着满是血丝的眼球已经在心里将这个病秧子砍了几百段了,要不是看你还病着,你看我打不打你 终于,晨曦透过窗棂撒向屋内,十字窗纹落在二人脸上,一夜没睡的萧瑾瑶瞪着一夜没睡的贺元阑,见那人眼中猩红褪去,漆黑通红恢复如常,贺元阑不好意思地冲她笑笑:“实在抱歉,莺娘姑娘,昨夜辛苦你了。” 萧瑾瑶皮笑肉不笑,起身两眼都在冒金星。 “算你厉害,今晚咱们走着瞧” 说完噌一下子起身,将门摔得直响,贺元阑盯着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甫一回房,屋内人早起了,陈伯天没亮就到山上挖药去了,小虎蹂着惺忪的睡眼呆呆地望着萧瑾瑶。 “姐姐快过来睡觉吧今日打猎我自己去就行了,还抓竹鼠你看可以不” 萧瑾瑶一听见竹鼠就反胃,那日抓了足二十只,吃得她后来打个嗝儿都是竹鼠味,怕是半年内都绝不想再碰竹鼠半个手指头。 小虎见她面色不对,忙开口解释道:“姐姐你也知道人家还是个宝宝” 萧瑾瑶干笑一声点点头道:“是,确实是小宝宝,会尿床的小宝宝。” 小虎作势就要咬她,萧瑾瑶恨恨望天,然后绝望地出门。 小虎颠颠追在她身后喊道:“姐姐不睡觉了” 萧瑾瑶咬牙切齿地往隔壁犯了个白眼,怒道:“不睡了” 别人折腾一晚上白天还能睡大觉,自己却还要负担一大家子的口粮,别问,问就是命苦 一路上萧瑾瑶都气冲冲地,吓得小虎都不敢搭话,到了林子里更是发泄似的一箭一箭飕飕地,老吓人了。 小虎小心翼翼地躲到树后,悄声问道:“姐姐昨儿个是和大哥哥吵架了” 萧瑾瑶眯着眼睛睨他一眼,小兔崽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见她不答,小虎乖巧地给她递了两个刚摘下来的野果,又道:“大哥哥他也可怜,为了养病得终日躺在床上哪儿都不能去,难免憋屈得慌,姐姐别和他置气,小心气坏了身子。” 萧瑾瑶嚼着酸甜的野果,怒气总算收敛了些,突然间灵光一闪,抽出背后的柴刀开始咣咣咣砍树。 小虎被她那架势吓得头皮发麻,心道这是拿树当大哥哥砍呢 眼看着小半坡的树都惨遭萧瑾瑶毒手,小虎终于忍不出过去劝道:“姐姐快饶了它们吧,再砍都秃了” 萧瑾瑶见状将柴刀别回腰间,寻了跟柳枝将其捆上。 “姐姐这是要做什么” 萧瑾瑶拍了拍手手上的尘土道:“给你家大哥哥造个轮椅,让他不必每天在床上耗着,也就不用大晚上来折腾我了” 小虎心下好笑,莺娘姐姐果真是口嫌体正直的人呀 待她扛着一捆松木回家的时候,都快晌午了,萧瑾瑶累得跟牛似的,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刚想梳洗一番,听到屋里隐隐约约的小呼噜声,萧瑾瑶气不打一出来。 老娘我辛辛苦苦为你忙上忙下,你居然在这睡大觉 “给我起来”萧瑾瑶一脚踹开门。 屋内的贺元阑被巨声吵醒,一脸茫然,望向杀气腾腾的萧瑾瑶,嘴角一抽,弱弱道:“莺娘姑娘有何贵干” 萧瑾瑶恨恨地直咬牙,想直说却又觉得有些理亏,上下打量半晌,定格在裙摆上,上头还有今日砍树被树杈子刮破的两道长口。 “帮我补衣裳” 贺元阑干笑着坐起身,指了指那裙摆又指了指自己,有些不敢相信地开口道:“我” 萧瑾瑶扬扬下巴道:“对呀你看陈伯一大早为你采药,我刚刚又去砍木头给你做轮椅去了,小虎正在厨房给你做饭,你帮我补个衣裳怎么啦” 贺元阑被她这气势吓得连连点头,却又有些为难地开口:“可可我不会女红呀。” “不会就学。” 贺元阑环顾四周,怕是这方面十里只她一个姑娘,干笑道:“没人教我呀。” “自学成才” 说着转身就走,也不怪贺元阑懵批的眼神,不多时,从隔壁屋子里寻了少说二十件衣服丢到他床上,又扔给他一个针线包交代道:“我的衣服用素色线,小虎的衣服用深色线,记得多缝几遍牢固一些,若是条件允许,再绣朵花出来” 贺元阑连拒绝都不敢,只能苦哈哈地点头,于是便也不敢睡了,默默就着光线补衣服。 他的一双手玩得了弓箭掷得了飞镖,抚得了古琴作得了书画,可就是不会缝缝补补啊。 最差的时候身边都还还有几名太 监伺候着,哪里用得着做这些琐事。 不过一想确是自己有愧与她,补就补吧。 屋外萧瑾瑶砍着木头不时望向窗内,瞧着金光打在那人脸上,下颌精致的线条像尊瓷娃娃,因休息不好唇色略显苍白,整个人因终日在室内待着白得近乎发光。 萧瑾瑶啧了一声连连摇头,小白脸,病秧子,白天还人模人样的,到晚上就发疯 正巧,贺元阑似有所觉地抬头一望,见她正看向自己,勾起唇角温和一笑。 萧瑾瑶撇了撇嘴道:“看什么快干活” 贺元阑哭笑不得地忙点头称是,垂下脑袋继续工作。 待用完午膳未时左右,林间深处蝉声此起彼伏叫得人昏昏欲睡,萧瑾瑶困得头连点直点的随时都有可能一头栽在地上,竭力睁开回头一看,发现贺元阑那厮竟也在打瞌睡,怒喝道:“不许睡起来” 贺元阑吓一激灵,绣花针险些戳在眼睛上,闻声猛一抬头抱歉地笑笑,而后勤勤恳恳继续玩儿他的绣花针。 萧瑾瑶心满意足地挑眉一笑,终于体会了一把那人昨日的快乐 屋内被吼声吵醒的小虎瘪着嘴瞅了眼屋里屋外这俩人,心里别提多郁闷了。什么命呀碰到这俩幼稚鬼。 萧瑾瑶品出乐子,将柴刀一扔,走到屋内,将竹椅搬到他塌前,抱臂坐在那里,熬鹰似的盯着他。 贺元阑着实好气又好笑,这姑娘倒还真记仇。 可这夏日困意着实不是常人能抗拒的,没过多久,瞌睡虫便又直直往三人脑海中钻去,小虎早就抵抗不住美美地进入梦乡,唯独两人在死撑着,一个绣花,一个看人绣花。 一见他闭眼超过三秒,萧瑾瑶就喝道:“不许睡” 贺元阑好脾气地笑笑,揉了揉酸涩的眼。 又见他脑袋往下垂了,萧瑾瑶又喊道:“不许睡” 贺元阑抿了抿下唇,继续陪她熬。 再见到他双眼无神怔在原地了,萧瑾瑶推着他的胳膊道:“不许睡” 贺元阑哭笑不得地叹气道:“姑娘,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成吗” “不成”萧瑾瑶眯了眯眼神,满脸得逞的笑意坚持跟他熬鹰。 整一个下午,萧瑾瑶熬得两眼通红,贺元阑看上去好像病情更严重了。 陈伯一回来瞧见他俩吓一跳,忙扯了小虎追问他们这是啥情况。 小虎抽了抽嘴角无奈道:“还不是他俩非要互相伤害” 第五十五章 戒断(三) 晚上吃饭,两人状态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萧瑾瑶亢奋得比贺元阑疯魔的状态还癫狂,吓得陈伯他俩恨不得躲远点,反观贺元阑,总感觉他随时都要昏过去了,可晕过去前,还得努力忍受着萧瑾瑶每隔两分钟就来一场“不许睡”的怒吼。 人生多艰,禛王爷这辈子还没这么无语过。 缝了一下午的裙子,手都扎破了无数个洞,捏筷子都捏不紧,陈伯见状心疼得不行,旁敲侧击地记性萧瑾瑶道:“莺娘差不多行了” 萧瑾瑶邪魅一笑:“差不多还差得远呢白日不许他睡觉,免得晚上他瞎折腾一会要死一会要活,一会要赏我黄金万两一会给我抓我刷恭桶,今儿个让他绣绣花都已经是小惩大诫了今儿晚上要敢再折腾,明儿当真就把他搬去院里洗尿壶去” 贺元阑闻言脸色一黑,想解释那不是他本意吧话又确实从他口中说出,简直是百口莫辩,快要冤死了 又瞧着她这满眼憔悴的模样,心中有愧,旁的话便也再说不出,只好抿唇听着萧瑾瑶连珠炮似的数落,那模样瞧着别提多可怜了。 幸好萧瑾瑶还懂得适可而止,打了十个巴掌总算说了句好话。 “我这都是为你好” 我可去你的吧,贺元阑愤愤道。 入了夜,俩人困得眼睛直流水,却仍旧一个想睡睡不成一个困到极致自然嗨。 小虎生怕他俩猝死,弱弱地走近屋里道:“莺娘姐姐,要不今晚让我值夜吧” “甚好” “不行”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他俩又同时看向对方。 小虎紧张地攥着手指:“为何不行” 萧瑾瑶嗤笑着收回视线,弹了小虎崽一个脑瓜崩道:“让你来值夜,万一你家湛哥哥故技重施许诺给你一个全大梁最美的小媳妇,我看你怕不是要当场认他作亲哥然后欢天喜地地把药献给他了。” 小虎被说得小脸一红,羞羞地垂着眼睑道:“莺娘姐姐你胡说,我才没有呢” “切,”萧瑾瑶白他一眼道,“小崽子还想瞒我哪天是哪个小王八蛋睡个觉都还要仙女姐姐,神仙姐姐地叫个不停,你说你现在才六七岁就这鸟样,长大了不得成个小流氓啊” 小虎被人揭了老底,嗷一声就扑过去要捂她嘴巴,奈何萧瑾瑶就爱以大欺小,往直了一站,俩小虎摞一块都没她高。 贺元阑眉眼呆滞看着屋内,果然,人类的悲欢并不相同,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小虎余光扫到孤零零的大哥哥,觉得他这样子看起好落寞呀,遂放弃臭姐姐转战大哥哥,走到他面前钻进他怀中,扯着他的衣袖好奇道:“大哥哥可有娘子么” 贺元阑摇了摇头,又想起那个可笑的联姻,要他娶北齐那个莽货公主。他抬眼瞧着面前这个彪悍的莺娘,足以证实未来日子得有多艰难,算了,宁死不娶 小虎八卦地哦了一声又道:“那大哥哥有心上人么” 贺元阑又摇了摇头,心上人他活得都费劲得很,还心上人谁能看得上他呀 周遭人皆知,禛王不知己美,实则他是自卑过了头。 小虎不知这些内幕,可惜地抱着晃着他的胳膊道:“没关系,大哥哥很快腿就能好了,你长得这么好看,一定能娶个最漂亮的新娘子” 说着又补充道:“像莺娘姐姐这样的” “不必了” “做梦吧” 两道声音又同时响起。 小虎为难地挠着脑袋,瞧着萧瑾瑶越发可怖的眼神,躲进被子只露出双圆溜溜的眼睛来。 萧瑾瑶叉着腰逐步往卧榻靠近,嘴里还念叨着:“这么的你敢瞧不上我” 许是她威压太盛,震慑得他俩都说不出话来。 良久之后,贺元阑才干笑着摆手道:“不不不,姑娘误会了,你容比西施貌胜嫦娥,在下怎敢有此福份奢求您这样的佳人” 萧瑾瑶深深望了他一眼挑眉道:“知道就好” 待她一转身,塌上俩人都松了口气。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又到了令人煎熬的夜半时分。 小虎早已睡得鼻冒泡泡,萧瑾瑶也终于迎来了瘾发换瞳的黑化病秧子。 她斜倚在竹椅上静静等待着对方的表演,黑化版贺元阑也不负众望地又继续开始他的幺蛾子。 只见他好端端地突然发笑,在这寂寂深夜显得有些突兀。 萧瑾瑶捂了捂青筋直跳的脑门,无语无奈无所谓地开口道:“你笑什么” 贺元阑以手支颐偏头望她,勾了勾唇 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一桩奇闻异事,姑娘可愿听听” 萧瑾瑶深吸口气冷冷道:“愿洗耳恭听。” “成,那在下便说了。说是咱们梁国南地有个岐丰县,县里有个豪绅陈员外,据说他富甲一方,为人风流,惯爱寻些妙龄女子回家做姨娘,那日他去临县办事返程回家,常走的路不知出了什么岔子被堵上了,遂只好绕道去了别处, “赶车马夫为抄近路,驱车往南大门走,那处本是个菜市场,周遭人声嘈杂,陈员外素来喜静遂不满地掀帘往外张望,这一看可不得了,打眼一瞧便见到市场中间一位卖菜的姑娘,肤如凝脂宛如仙子一般,虽处闹市之中,却似朵出水芙蓉, “她的摊子前挤得人满为患,多得是本不该出现在菜场的公子少爷们,都借着买菜的缘由来一睹姑娘芳容,陈员外瞧了几眼,竟还在人群中看见自家那不成器的小儿子气得他险些下去打他,又碍于自己身份不曾下车, “这后来嘛姑娘猜猜看” 萧瑾瑶沉吟片刻后接话道:“后来我猜陈员外看上那卖菜姑娘了,要讨她回去当姨娘” “果然果真聪慧,”贺元阑夸赞道,并又接着道,“后来他一回家,便着人上门去给卖菜姑娘提亲,那姑娘姓苏名柳儿,幼年丧母,与老迈体弱的老父相依为命,一家人靠种菜卖菜为生,可虽是如此,苏老先生却视女儿如掌上明珠,断不肯让自己亲闺女入那虎狼窝里,遂一收到媒人消息,便婉言拒绝了。” 见他又停顿,萧瑾瑶配合得追问道:“那我猜,那陈员外得知消息大发雷霆,一气之下将那苏柳儿抢了回去” 贺元阑又笑:“猜中了一半。那陈员外好说歹说也是富甲一方的商贾,作出强抢民女的勾当确实是不妥的,他的管家见状便出谋划策,翌日一早整个南大门被人毁得一片狼藉,摊贩们摆放在外的桌椅板凳幌子都被人砸得稀烂,地上还被扔了无数烂菜叶子,那家商家清晨开市,见状皆怨声四起,被管家买通的商户们一传十十传百地都称此番遭遇无妄之灾皆是因那苏柳儿而起, “而那苏柳儿也猜到了缘由之后,面对着全场或指责或埋怨的眼神中只能默默低头。那一日她连生意也顾不上做,一直从早上收拾到夜里,坏掉的桌凳都被她重新粘好,脏掉的大街被她拖了无数回,直到整个市场焕然一新,大家才勉强没再怪她。” 第五十六章 戒断(四) 萧瑾瑶听着又跑去房中取了两包板栗,递给他一包挑眉道:“那陈员外肯定不会这么轻易罢休的对不对” 贺元阑点了点头,向她道了句谢:“是呀,不过却也没那么快,回到家后的苏柳儿还在战战兢兢地担心万一翌日时常又被破坏了那又该如何是好幸好,次日没事,第三天第四天也都没事,苏柳儿便以为此事就此揭过,日子便又回到往昔,可好景不长,才一旬过去,市场又被毁了, “这一回比上一回还要严重,除却砸碎了东西以外,竟还被人扔了无数的臭鸡蛋,整个菜市场简直比恭房还难闻,寻常人不愿靠近,铺子连生意都做不得,加之又有人传言说还是那苏柳儿惹的,一时间众人气得再难忍受,唾骂之语接连传来,苏柳儿被骂得不敢吱声,只好咬牙听着,去拿墩布收拾残局, “这一次便再无人帮她了,那些店家的儿子们也对她有所怨言,虽说见她好看,可谁愿意去跟一个事儿精掺上关系,那日苏柳儿干了多久,其余人就冷眼旁观了多久,直到暮色四合,直到繁星骤起,又直到天光破晓旭日东升,整个南大门才被打扫干净, “后来,苏柳儿的摊前便极少人关顾了,毕竟谁也不愿为了个卖菜姑娘去得罪地主老爷,苏老先生有病在身,药不能断,卖钱的银两有一大半都得被看病花去,如今生意惨淡,苏柳儿又急又恼,却仍不愿向那恶人低头,只好每日强撑着装作无事。” 小虎早被那板栗香味给勾醒了馋虫,坐起身来乖乖剥着板栗听故事,还时不时给大哥哥投喂一个,自己再喂一个,听到此处,他吧唧着嘴巴担忧道:“那事情还没有结束对不对” 贺元阑抚了抚他的脑袋笑道:“自然,那陈老爷得不到美人又怎么这么轻易罢休呢如今见她已被逼入绝境,还不得赶紧趁热打铁再来一回又是一旬日,又是南大门,又是一场惨不忍睹的破坏。南大门的商家们都气疯了众人虽心知此事乃陈员外所为,可他们没人敢去得罪陈员外, “便只好将一切都怪罪到苏柳儿头上,那日她才刚到市场,还未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便被一众人堵在了门外,随之而来便是人们报复似的向她扔菜叶扔鸡蛋还有几个坏心肠地往她身上砸石子,苏柳儿很快便被砸得浑身泥泞满脸是血,她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想说这不能全怪她,想说她也是受害者,想说这一切都不是她愿意的她也感觉很委屈, “所有的话语被疼痛堵在嘴里,苏柳儿蜷缩在地上任人欺凌,曾经口口声声说将她视为珍宝的少年们冷眼看着,那些嫉妒她容貌的女子们满脸快意,这场单方面殴打持续了足足一个时辰,苏柳儿后来站都站不起身,泪眼朦胧地望着周围一圈人,终于再忍不住嚎啕出声, “可那些人没有丝毫同情,只指着她的鼻子警告道,以后莫再踏入南大门一步你这个灾星” 小虎听得眼睛都红了,瘪嘴问道:“那他们为何不报官” 贺元阑嗤笑一声替他抹了泪,道:“自顾官商勾结本就是不成文的规矩,官想从商那捞钱,商想从官那分权,沆瀣一气,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再者那都是些个平头百姓,欺善怕恶,不敢招惹是非,好的时候都上赶着捧你,不好的时候任谁都想踩上一脚,人性本就如此,要怪只怪苏柳儿人善,便只好被人欺了。” 萧瑾瑶瞧着他那面带嘲讽的表情,估摸着也由此想到了自己,轻咳一声岔开话题道:“继续啊。” 贺元阑看她一眼便接着道:“后来苏柳儿回家养伤,也再没在南大门出现过,陈员外本在家等着她服软求饶,没成想这小娘皮竟这般硬气,等了月余耐心告罄,又着人去她家上门提亲。这回去的不是别人,正是那陈府管家,上回出谋划策失败了,这回那管家说什么也要促成这桩婚事。 “箱笼彩礼摆了足足一个院子,那管家趾高气昂地坐在堂屋上首,身后还跟着十来个打手,逼着苏老先生点头答应,苏柳儿去田里择菜未归,苏老先生誓死不从,管家一气之下,示意打手过去将他团团围住,嘴里还道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婚书摆在他面前逼着他签字画押,他不肯,宁可以死明志,苏柳儿拎着菜篮还未进门便听见里面的动静, “赶紧进门去看时,里面惨状业已酿成,她爹倒在血泊之中,双手还紧紧攥着不肯松手,一群人围在四周面面相觑,苏柳儿大哭着冲了过去扑向她爹,苏老爷子嘴唇翕动着让她不要害怕,浑浊的老眼蓄满泪水,再想说什么却已是来不及了, “苏柳儿悲痛欲绝地望着这群恶人,抄起身后的菜刀便想与他们同归于尽,可惜到底还是个柔弱的姑娘家,管家见事已至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人直接强迫着换了嫁衣,束缚住手脚丢进红轿子。 “天降大雨,送亲队伍却不曾停歇, 苏柳儿的家在村里与陈员外府上还有很长一段距离,途径山腰时,轿夫脚下一滑,竟不小心摔倒在地,红轿陡失平衡,向山脚那方歪去,管家眼睁睁看着轿子就要坠入山崖,嘶吼着让人抓住却是为时已晚, “只能几声巨响,苏柳儿在轿中天旋地转,手脚被缚根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随着轿子坠入河里。管家一看,心道坏了,这么高摔下去哪儿还有活路,可若此事办不妥,怕是老爷要开罪自己,只好吩咐整个送亲队伍下山去寻, “一直到晚上,也没找到新嫁娘,管家心下一凉只好悻悻回去复命,想来定是少不了老爷责罚。” 小虎哀叹一声,蹙着眉心道:“那苏姐姐不会就这样死了吧这也太可怜了吧” 贺元阑勾唇一笑,并未作答,只继续道:“一行人扛着轿子回了陈府,管家正准备请罪,却听见陈员外朗声一笑,望着队伍满脸欢喜,挥手让人将其抬回后院,他便也迫不及待地连忙跟去。 “只听得院门一开,陈员外叫退下人,笑意盈盈地走近屋里,便再没有出门。管家心道不对,怎么着被发现也要大动肝火呀,怎么这般安静便悄悄偷溜进去, “只听见那里面竟有女人声音传来,管家心下一惊,忙戳破了窗户纸往里偷瞄,这一看,可不得了” 小虎吓得攥紧薄被,萧瑾瑶也饶有兴趣地望着他,只见他满脸笑意地手下一动,桌案上唯一一支灯烛也立时熄灭,黑暗顿时营造了不少恐怖气氛。 第五十七章 戒断(五) 只听得一声沉闷地嗓音骤响:“只见那屋内,陈员外满脸痴笑地望着眼前的新娘,新嫁娘红妆散发精致绝伦,美得像个妖精似的冲着陈员外微笑,管家心头大乱,周身震颤,这苏柳儿不是已经淹死了么再定睛一看,竟发现她的脚边不知何时早已洇出一大滩水渍, “往上一瞧,哪里还是什么美娇娘分明是一个遍布鳞片的水鬼,张牙咧嘴地朝着陈员外笑,陈员外不知是中了什么障眼法,根本不觉来人是鬼,笑眯眯地抓起那水鬼的爪子好生把玩,就好像那是什么举世珍宝 “管家瞧着那副漆黑黏腻的鱼鳍险些呕吐出来,刚想转身逃走,便见又一身殷红衣裙挡在自己身前,管家心下大骇,抬头一看,腿一软竟直接跪在地上。来人浑身被水泡的发白,眼球突出地死死盯着自己,手脚上的绳索早已被解开,精致的眉眼挂着可怖的笑容, “管家连忙跪地求饶,却见苏柳儿一步一步逼近自己,他吓得起身就跑,院内却仿佛被布下了天罗地网,任他跑得再远还是鬼打墙一般回道苏柳儿面前,见她双眼泣血,慢慢抬起被浸泡到发胀的双手“ “啊”小虎吓得尖叫起来,“不要再说了好吓人小虎害怕” 贺元阑好笑地安抚着他,却又下意识望向屋内另一个,这一看不打紧,心下一动,人呢 他心下莫名有些慌张,出声试探道:“莺娘姑娘” 小虎吓得小心肝噗噗跳,钻进贺元阑怀里哆嗦着出声喊道:“莺娘姐姐你在哪儿” “我在这儿呢”一道尖细嗓音响起,一名七窍流血披头散发的女子正站在他们面前,烛火自下方骤亮,映照着她脸上汩汩渗血的模样,面色惨白,笑容诡异,比之那故事中的苏柳儿不差分毫。 “啊” “啊” 两道声音突然响起,小虎钻进贺元阑怀里啊啊直叫,贺元阑捂着扑通直跳的心脏,感觉病情又严重了 萧瑾瑶嗤笑一声将灯烛放回桌上,双手将额前乌发撩起,满脸狡黠的笑。 屋子里一亮,小虎才总算有了安全感,试探着抬眼看着她脸上可怖的模样,又嫌弃又后怕道:“你什么时候将自己搞成这样的” 萧瑾瑶撇嘴一笑:“就刚刚啊,你们在讲那鱼鳞水鬼扮作人形的时候。” 小虎啧了一声,不想看她这副女鬼模样,抬头一望湛大哥,却见他唇色发白,比莺娘姐姐脸色还差,埋怨地回看了那坏蛋一眼。 萧瑾瑶怂怂肩摊摊手表示自己好委屈的呢,还不是你先挑的头。 “这可不怪我啊,我本以为你是讲故事逗闷子,谁让你说这个鬼故事来着,我这人最听不得别人讲这些,因为你一讲我就想吓唬别人,你看看你,多不禁吓,我记得我从前总爱吓个小妹妹,吓得嗷嗷哭了第二天还缠着你讲呢” 说完又打量了下他这副病入膏肓的模样,开口道:“你瞧瞧你,自己讲的故事还被自己吓到,可真没用你说咱俩少说两天一夜没睡了,你要熬呢,我还跟你奉陪,总之你晚上不让我好过,白日你也好过不到哪儿去,我就问你一句,睡不睡” 贺元阑咬牙切齿地瞪着她,小虎便巴巴望着他二人大眼瞪小眼,几息之后,贺元阑气得都快螺旋升天了,还得直面现实地认输道:“行,算你厉害,睡” 说完两眼一翻,不知睡了过去还是晕了过去。 萧瑾瑶勾唇一笑,轻声道:“跟我斗,你还嫩着点” 小虎吓得打了个寒颤,也钻进被子里睡觉去了。 翌日三人都罕见地睡到晌午,陈伯做完早饭见他们竟还在睡觉便也没去打扰他们。 待萧瑾瑶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一把把贺元阑晃起来道:“别睡了” 贺元阑满脑子晕晕乎乎,做了一整夜的噩梦都是耳旁住了只大鹦鹉,从早到晚地喊“起床了”“不许睡了”云云,他气得想把那鹦鹉打死,结果还没碰到就飞了,过了一会那鹦鹉又回来,依旧在他耳边继续呐喊,真的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 贺元阑满眼迷茫地望着对面的萧瑾瑶,真觉得自己是倒了八百辈子血霉才被这个泼妇捡到,如今他有得远,他宁愿自己死远点。 “莺娘姑娘好早。”贺元阑打招呼道。 萧瑾瑶勾唇一笑:“不早了,起来缝衣服吧” 贺元阑:“” 救命,好想死。 下午萧瑾瑶要出去打猎,便让陈伯帮着在家做做轮椅顺带盯着不许他睡觉,临走还再三嘱咐,轮椅可以不做,睡觉绝对不行。 陈伯笑笑摆手道:“行了行了,你去忙你的吧。” 待人一走,陈伯与贺 元阑相视一笑,他递了杯补气汤药给他道:“你也别怪她,她这段时间为你忙上忙下也确实是辛苦,姑娘家家的白日打猎晚上还要看着你,唉” 贺元阑笑着接过,摇头道:“我倒也没怪她,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确实也挺好的” 说着展开那破了好多道口子还没扔的裙子道:“我知她辛苦,也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可这种坚持说实话是没什么意义的,我又不能一直在这山上,等腿脚一好,下了山,您觉得我就买不到那丹药了么到时候你们还不是白费功夫,既累了自己又得不偿失。” 陈伯无所谓地笑笑:“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咱们的得与失你又如何知晓呢帮你不为回报,只是遵从本心罢了,以后你能戒断与否,靠你自觉,便是又重新染上了,咱们也无话可说, “可现在你在咱们手里,既知那不是什么好物,从前没人约束你,那咱们只好越俎代庖一把,你怨我们也罢恨我们也罢,总归是不会让你在咱们眼皮子底下犯错,你就行行好,好生配合着便是给咱们最好的报答了。” 贺元阑见说不通便也不再白费口舌,勤勤恳恳缝着不时不时与陈伯聊几句家常。 却说这边萧瑾瑶虽在打猎,却仍旧心不在焉。 陈伯那么老实一人,万一被那病秧子忽悠一下再装两下可怜,说不准就心软放他睡觉去了。 那怎么成 萧瑾瑶眉头紧拧着飕飕甩出两只飞箭,将一只起飞的山鸡给牢牢钉在树上,小虎正想吹个彩虹屁,一转身,人没了 遂吓得赶紧往回赶。 还未到家,便听见一道震耳欲聋的吼叫声传来,萧瑾瑶快步走去,人未至声先到。 “不许睡”一脚将门踢开,便瞧见屋内俩人正直直地盯着自己,再看贺元阑,分明是勤勤恳恳地帮着陈伯择草药,瞧她一来,抽了抽嘴角。 萧瑾瑶尴尬一笑,指了指他道:“表现得极好,今晚奖励你一只大鸡腿” 说着转身就走,权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特别自然。 第五十八章 戒断(六) 可怜小虎子前脚刚赶到,就又扑了空,噌噌噌赶回小树林,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说姐姐呀,你不是不想让大哥哥白日睡觉么,何必这么麻烦,给他找点事做不就得了。”小虎气喘吁吁地道。 萧瑾瑶走上前将那只山鸡摘下,随意丢回背篓里道:“说得倒轻巧,你看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还在瘫在床上,能做些什么” 小虎抿了抿唇,细想也是,大哥哥着实有点没啥用处,不过长得赏心悦目呀 小虎正走着,忽而听见一阵窸窣声,他循声往丛林里一看,灵光一闪大叫道:“姐姐快来” 萧瑾瑶一听这熟悉的声音便知这小猎犬怕是又寻着什么好东西了,眉开眼笑地跟了过去。 一瞧见里面的东西,笑得更开心了。 小虎邀功似的扬着下巴道:“怎么样这回大哥哥可有事情做了吧” 萧瑾瑶不置可否地笑笑。 太阳西斜,却还没到黄昏,陈伯正在院里晒药,便见那俩活宝又出现了,乐呵呵道:“今儿怎的回来这么早” 萧瑾瑶冲他笑笑,又神秘兮兮地指了指背篓,而后径直往贺元阑房中走去。 不多时便听见一声震惊到难以置信的声音传来:“你让我喂猪” 萧瑾瑶指了指背篓里的野猪崽硬气道:“嗯呐。” 贺元阑还没从震惊中走出来,不可思议地指了指那几头乌漆嘛黑的小野猪又指了指自己道:“你让我喂猪” 萧瑾瑶再次点头。 贺元阑脸都黑了。前有绣花,本王忍了现在又让本王喂猪,过些时日岂不是让本王刷恭桶去 萧瑾瑶看着他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这也是为你好,你瞅你整天闲得只会搞事情,不是跟我吵架就是拿鬼故事吓唬我,我看这不是太闲了给你找点事做,白日多忙些,晚上就消停点了,你看你昨半夜瘾症不也没发作,睡得比我都死。” 贺元阑心道,还不是你害我两天一夜没睡,心瘾再厉害,架不过身体透支了。 可虽是如此,他还是难以接受要他一介王爷去喂猪的事实。 “莺娘姑娘,在下伤势未愈,你要我怎么养难不成要将这些猪放我屋里” 若真是如此,本王爬都要爬出去,再不受你这个疯子的气了 萧瑾瑶心领神会地忙摆手道:“那倒不会,我待会会在厨房后头建个小猪圈,你的轮椅也差不多快好了,以后你就坐着轮椅去喂猪,一点也耽误。” “那我还要谢谢你咯” “嗐呀,客气什么” 说着萧瑾瑶又道:“我知道你是世家公子,喂猪这种小事你肯定没做过,不过你来都来了是吧,没做过可以尝试嘛也算是你来这的一次美好体验。” 贺元阑抽了抽嘴角,我信你个鬼。 萧瑾瑶便又自说自话道:“这养猪呢,说难也不难,你记得一天喂四次,猪食要现熬,熬好了就倒进猪槽里,每日我会把猪食的材料给你备好,你记得早起去厨房煮好。今儿回来得匆忙,只逮了五头小猪,赶明儿我再去看看,抽空把大猪也给你抱回来” “我可太谢谢你了” 这话是咬着牙说的。 “都是我该做的” 这话是咧着嘴说的。 交代完便又哼哧哼哧出去扛木头去了,小虎捧着一包野果进来递给贺元阑道:“大哥哥别不高兴嘛,我看这喂猪不比你绣花好” 贺元阑忿忿地接过果子咬了一大口,含糊道:“不过是一个很想死一个更想死的区别。” 接下来的时间便一直在咚咚咚的噪声中度过,直到入了夜,黑化贺元阑又来了,也都还没消停。 萧瑾瑶一打眼见他变身了,却也没说什么,丢了个锤子到他手边,又指了指屋内的车架子道:“你反正瘾发的时候手也闲不住,与其给你捆着,还不如找点事做,你就把那木头当我,使劲凿就是,不过我先说好,那可是你的轮椅,弄坏了可不给你做第二个了” 贺元阑恨恨地往她一眼,算你有自知之明。 夜半的山岭格外寂静,偶尔可见碧波翻浪的窸窣声音,银钩般的上弦月摇挂天际,周遭点点繁星难争其辉。 皎皎月光落在木屋,打在四人忙碌的身影上,只闻得经久不息地叮叮哐哐,林间飞鸟都被扰了好眠。 直至晨风收了夜露,婵娟躲进雾霭,噪声戛然而止,群山安静下来。 萧瑾瑶扶了扶快断了的老腰,看着面前大功告成的崭新猪圈,颇有成就感,将贺元阑生生拖进厨 房,指了指桌上的食材道:“正好,让陈伯教你做猪食,你就可以开始你今天的工作了” 贺元阑揉了揉青筋直跳的脑门道:“那你呢” 萧瑾瑶拍了拍手上的浮尘道:“我去睡觉呀好好干活,拜拜了您嘞” 说完嗖一下闪得比谁都快。 贺元阑望着连接在厨房后面的猪圈还有那一堆嗷嗷待哺的猪仔们,气得都没话说,认命地在陈伯的指导下烧火煮菜,足足折腾了快两个时辰才讲那一锅猪食熬煮成功,期间故意把菜板剁得咔咔响,也没见吵醒那女人。 又瞧着那群吃得喷香的野猪,找了只最丑最蠢的恨恨道:“你以后就叫莺娘” 许是这几天累坏了,萧瑾瑶睡得很不踏实,脑海里接连浮现着她并不熟知的画面场景,瞧着又是与那两位姑娘有关。 彼时正逢乞巧节,学宫里的皇子们神游各处,都盼着下学之后立即出宫。 早在前几日,倾云宫门槛便已被快被皇子们踏破,一众十六个皇子有一半都是去找萧瑾瑶当说客的,无他,全是为了那芙蓉不比美人妆的赵家小姐赵觅芙。 萧瑾瑶本着来者皆是客,统统不拒绝的原则,挨个面见了她的皇兄们。 “瑶儿啊,这支珠簪劳烦你转交给赵姑娘,就说就说你皇兄我邀她赏月” “好的呀好的呀,皇兄放心,定将话带到” “瑶妹呀,这只玉镯劳烦你转交给赵姑娘,就说就说你皇兄我邀她放花灯” “没问题,一定带到,皇兄放心吧” “阿瑶呀,这只步摇劳烦你转交给赵姑娘,就说就说你皇兄我邀她看戏” “绝对完成任务,皇兄且等着吧” “” 直到乞巧节当日,落到萧瑾瑶手中的礼品早已堆成小山高。 萧瑾瑶捧手笑眯眯看着里头价值连城的物件,不得不感慨道,小伴读可真值钱 至于拿钱办事儿,就且等着吧 当日一众皇子下了学就往各宫跑去,换最靓的衫,当最靓的崽。 九皇子萧景晟着一身流云绛色对襟长衫手摇着把碧玉折扇,满头墨发以血玉缂银冠束得一丝不苟,立于西宫门前活像个正在开屏的大孔雀,引得周遭姑娘们频频驻足,便是走得很远了还要回头偷瞄一眼。 第五十九章 戒断(七) 萧景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底乐开了花,面色却丝毫不显,一副爷很高贵你们没机会的表情,将折扇摇得哗哗作响,发丝也跟着随风飘拂。 萧景晟怀揣着激动的心情等人赴约,结果美人还没等到,便又见到另一个花枝招展的公孔雀走来。 六皇子萧景霁,九皇子的死对头,寻常功课武艺样样压他一头,便是连相貌都更胜一筹,若不是他母妃只是个异国舞姬没什么背景,不然萧景晟非要被活活气死。幸而他母族家境殷实,背后有身为漕运提督的外公撑腰,以至于他扶摇直上,成为众皇子中最阔绰的一个。 萧景晟打量着老六一身青衣广袖,头发也仅用玉扣半束着,心中暗道,寒酸 皮笑肉不笑地过去打招呼道:“唷,六哥也来等人啊” 萧景霁去瞧着他这副花里胡哨的扮相颔首笑道:“你也是啊那挺巧的。” 萧景晟道:“确实挺巧。” 寒暄完便更各自走开,坚决不再靠近对方一步。 又没过多久,萧景睿大摇大摆地也往着西宫门走开,远远便见那两位皇兄跟俩门神似的立在两边,他笑着去打了个招呼,嘴角都挂到耳边去了,生怕别人不知他有好事发生似的。 萧景晟嫌弃地瞥他下三路一眼:“毛还没长齐呢,就学人约姑娘” 萧景睿啧了一声抱臂嫌弃道:“掏出来比你还大呢” “我打死你”说着就要给他一拳,幸而萧景睿身法灵活,毫不费力地躲了过去,临走前还不忘冲他做个鬼脸,而后便又老实芭蕉地选了颗弱柳斜倚在树下,满心欢喜地盼着佳人。 盼望着盼望着,又来两位皇兄。 萧景琰和萧景煜半路遇上,干脆携手同往,这俩在学宫里便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听说今日都有心上人相约,便想着结伴同行顺带看看那姑娘又是何许人也,待走到宫门,瞧见那门口三位,笑着一一见礼后道:“今儿倒是真巧,怕不是全上京的姑娘都爱来这西宫门幽会” 萧景晟懒得搭理他们,倒是萧景霁好脾气的回以一笑道:“倒也不全是,是瑶儿告诉我西城门地方大,方便寻人,遂让我等着的。” 此话一出,众人表情各异,萧景睿忙插话问道:“瑶姐” 萧景霁点了点头。 萧景睿心下一咯噔还想再抢救一下道:“敢问皇兄心上人可是叶姑娘” 说完几人齐齐望他。 萧景霁被盯得不好意思了,忙摆手道:“倒也不是,是” 话还没说话,便远远见到俩人打了起来,边打还边往这边走,一瞧竟是五皇子萧景烁和他的胞弟十二皇子萧景熠,他二人回宫闲聊时听说赵姑娘竟同时答应了俩人,气得从宫里一路掐到宫外,嘴里还不住地一直争吵。 “长幼有序你凑什么热闹” “爱情不分先来后到赵姑娘是我的” 这吵吵声老远都能听到,几人一听脸色更黑了,赵姑娘 萧景晟忙过去一把揪住萧景熠追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给我说清楚” 萧景熠一巴掌拍开了他的手得意道:“赵姑娘今日答应要同我一起放天灯,定了在这西宫门相见,怎么样嫉妒吧” 话音一落众人脸色皆变,萧景睿哇地一下差点哭出来,哀嚎道:“胡说赵姐姐明明是答应同我去听小曲儿的” 此话一出,众人哪里还不明白 他们打量着对方,感觉这门口站着的不是七个皇子,而是七个憨子 一想着萧瑾瑶当初信誓旦旦的表情,眉间怒火立时蓄起,萧景晟咬牙道:“萧瑾瑶” “这儿呢这儿呢”众人循声望去,便见不远处一家酒馆二楼,窗棂大开,罪魁祸首正一口一个花生米,咧着嘴冲这边挑眉一笑,打完招呼就在窗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萧景晟气得指尖骨节直响,拔腿就跟了上去,怒吼道:“别让我逮到她” 其他皇子皆是义愤填膺,足尖一点就往她离开的方向追去。 众皇子的教习师傅都是赫赫有名的诸位武将,身法武艺自是不输常人,却又比之这占尽先天优势的萧瑾瑶差上一点,回回刚看到她的一片衣角,再过去时便又不见其身影。 七个皇子分头堵截都愣是没把她追到,奈何萧瑾瑶实在滑的像条泥鳅,飞檐走壁不多时,便钻入深深巷道里,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却见她轻车熟路地绕了半座城,最后走进平康坊的一条小胡同,左数第二家挂了个云烟楼的牌子,迈步走了进去。 甫一进门,便见一位十二三岁的小跑堂热情地迎着她径直往二 楼包厢里走,才刚开门,便见里头两位等得百无聊赖的姑娘倚靠在圈椅上下围棋,瞧见来人,将手中棋子一扔,埋怨道:“你说说你,拿了人家的东西还要反过来戏耍他们,欠不欠下回在揍你,我可不帮忙了” 萧瑾瑶忙凑过去扯了她的衣袖晃了两晃:“哎呀,别呀,下次一定。” “一定什么”叶岚岫挑眉道。 “一定还犯”赵觅芙哈哈笑着接话道。 一屋子人闻言笑开,瞧着皮猴子一般的公主连连摆头,没办法,她就这讨嫌性子。 赵觅芙扫了眼她副风风火火的模样,心道幸好脸还能看,不然能嫁出去都难。 “堂姐你有这么缺钱么”说话间给她递了盏茶水。 萧瑾瑶还未答话,便又见叶岚岫嗤笑一声道:“怎么没有,就她这泼皮,月例都快被罚到后年了” 萧瑾瑶重重点头,接过茶水猛灌了一大口。 赵觅芙将帕子递过去又偏头问叶岚岫道:“那你呢” 萧瑾瑶笑得肩膀直抖,咳咳一声插嘴道:“五年后” 噗。 真是醉了,这两个人。 见叶岚岫瞪她,萧瑾瑶只好收敛着不敢再笑,粘人精一般又寄到她们中间坐着,揽着她们的肩膀道:“无妨,明儿就把这些礼品给当了,回头再跟你们分分” 赵觅芙嫌弃得直皱眉头:“这瞧着怎的那么像分赃我可不要。” “我也不要。”叶岚岫也道。 萧瑾瑶瞧她们这副视金钱如粪土的样子就不由失笑:“成吧,不要那我就留着,放咱们的小金库里待下回有需要了再取来便是。” 说话间,门被人从外敲开,三四个七八岁的小童恭恭敬敬地端着托盘来上菜,见着屋中人纷纷笑意盈盈地接连打招呼道:“东家们好” 萧瑾瑶捏了其中一个娃娃的小腮肉道:“怎么样近来生意可还好” 那小娃娃咧嘴笑道:“还行呢除了刚开始亏本,上个月都还能有余钱呢您尝尝那道龙井茶饼,一个姐姐教咱们的,做出来可好吃了,有不少客人都冲着这点心过来呢” 她们仨人闻言倒也极配合得都尝了一块,赵觅芙倒是最爱这些个点心零嘴,吃进嘴里唇齿留香,还有淡淡绿茶味萦绕口中,便夸赞道:“确实不错,赏” 说着掏出个银锞子放进他们托盘里,那小孩欢喜得不行,连忙道谢。 第六十章 戒断(八) 待一行人推出去后,萧瑾瑶好笑道:“你这不是把银子从左口袋放进右口袋么。” 赵觅芙哎呀一声,捂嘴一笑,倒是忘了 这家云烟楼是她们仨当初凑钱开的,起因还是因着那日上街闲逛,被这群小贼给偷了荷包。 本来呢,以叶岚岫和萧瑾瑶的身法是绝对犯不上这种低级的错误,架不住赵觅芙从中作梗,非说他们年幼可怜,此事还是算了。 那会正巧她们无聊,便循着那些小贼的脚步跟进一间废宅里。 前些年京郊水灾,来了些流民,后来水灾得治,大人们便又返乡去了,剩余些个灾祸里失了爹娘的孤儿们,去哪儿其实都一样,索性在这上京城里住下了,整日靠乞讨或是小偷小摸地度日,得来的钱便去买了粮食一堆人,如此勉强着熬着,竟发展成个小组织。 大些的孩子们负责赚钱,然后去养那些同村或是后来又捡着的小孤儿们,一群人抱团取暖,在这小破宅子里倒也穷得很快乐。 小娃娃们穿着大孩子捡来的破衣衫,打上补丁后又浆洗得干干净净,因着年幼遭此大劫,很小就学会了懂事帮着分担家务,有时大哥哥们出师不利遇到脾气差的,还会挨揍,小孩子们便尽绵薄之力替他们疗伤给他们呼呼。 落在她们眼前的就是这副场景,今日抢了她们的小乞丐转身又被别的大乞丐抢了,两拨人对上之后,小的没有优势,只好到嘴的鸭子又给飞了,还落一顿打。 当时圣母心犯了的赵觅芙就又非要央着她们帮忙,这回她们倒是没听她的,只在房顶上冷眼看着。 因果循环,物竞天择,帮了这回,下回不还是得挨揍,想解决这事,得从根源上才行。 足尖一点,三人现身院中,孩子们被这从天而降的三人吓了一跳,刚想上前询问,便见那几名挨打的少年们挣扎着起身挡在他们身前,警惕地望着院中人。 萧瑾瑶一见他们这防贼一样的姿势,不由得轻嗤一声抱臂挑眉道:“怎么有什么想说的” 那为首少年不过十来岁的模样,却处变不惊,镇定开口道:“今日之事是我一人之过,你们要杀要剐便冲我来” 萧瑾瑶冷哼一声望着他笑道:“倒是挺有骨气” 抬步靠近,却见他不过色厉内荏,早就吓得两腿哆嗦,原以为她们不过是那些个娇娇弱弱的闺阁小姐,被盗了钱袋也不会追究,谁知她们竟当真跟过来了,且身法如此厉害,怕是比那帮大乞丐们还要强。 眼看着那孩子强装镇定,萧瑾瑶便非要坏心眼地愈发靠近他,直到那距离近到随手都能掰断他的头颅时,脚下倒是又挤进来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娃娃来。 却见那孩子才是当真的初生牛犊不怕虎,抬起小拳头就哐哐往她腿上打,边打还边喊道:“不许欺负我小五哥大坏蛋我要打死你” 萧瑾瑶快被气笑了,胳膊一抬,还未动手,便被三方势力架在中间动弹不得。 萧瑾瑶好笑地回头望着那俩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生气地挣脱,瞪了她们一眼,又回头去望那名唤小五哥的小男孩,却见他将小崽子护在身后,见贵人当真恼了,忙跪下求饶道:“小十六还小,您莫怪他,有什么事只管冲我来” 萧瑾瑶闻言扫了眼这周围,除了密密麻麻的孩子,便是破败不堪的院落,看了半天也堪堪只找到几个破板凳,仨人干脆坐下,低头商议了几句便又开口道:“你们来这多久了” 那几名大点的少年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刚想随意搪塞她一句,萧瑾瑶便似有所觉地道:“说假话的话,我便将你们都抓去报官,小小年纪不学好,让你们进牢里好好改造” 说着面露凶相地斜睨他们一眼,见被震慑到了,才又松口道:“若是如实道来,兴许还能有个好去处也说不定哦” 那些孩子原本担忧的目光顿时亮了起来,忙道:“姐姐我说” 不多时便将这来龙去脉吐了个干净,萧瑾瑶听着听着就笑了,追问道:“所以你们这三年竟抢了上百个贵女们的荷包,竟无一人生气,更有甚者,还会再赏些银子给你们” 那小孩弱弱点头称是。 萧瑾瑶回望赵觅芙一眼,小声道:“瞧瞧,都是你们这群人惯的” 赵觅芙柳眉一蹙,想辩两句却还是住口了。 “所以你们便变本加厉地连乞讨都不去了,终日盯着那些贵女们靠着她们的善心过活那你们可有想过,一个人是耐心是有限的,上京城能有多少贵女又有多少人能再一再二再三地宽恕你们呢待你们将她们全部惹恼了,又该如何过活” 萧瑾瑶接连的发问让他们也答不出话来,都是些半大的孩子,不 过是想着过一天是一天,没考虑那么长远过,遂都摇摇头,唯有几个大点的当真冥思苦想了一下道:“等再大些,咱们就去当苦力干零活。” 萧瑾瑶哦了一声又问道:“这个注意倒是甚好,可你们又知道干苦力按件计费,累死累活一整天都赚不了仨瓜俩枣,半分没有偷盗来得容易,况且,挣钱那么少,也养活不了你们这一屋子人。到那时你们又待如何” 却见他们几个又是面面相觑着低头思考。 还不待想出答案萧瑾瑶便又开口道:“到那时,京城的贵女们不吃你们这一套了,这些孩子们便也无法再接手你们如今的工作,这便是你们生生断了他们的后路。到那时,你们长大了,来钱容易的活干久了,由奢入俭难,要么坚持下去,过得苦些,走上正途,要么便是受不了那苦,从小偷小盗到大偷大盗,好点的,能在黑道混出个名堂,不好的,便是被人发现要么报官被流放要么现场就被打死了。以上,便是你们此生的归宿。” 话音一落,众人脸上皆是惊悚,他们年纪尚小,阅历不多,的确是走投无路才踏上这歧途。 为首的小五定了定神,带领一屋子人跪下,向她们磕头道:“还望贵人指条活路” 她们仨对视一眼,沉声道:“活路可是很辛苦的。” 小乞丐们忙出声道:“我们不怕吃苦,求贵人们救救我们我们年纪尚小,去帮工老板们都不要我们,去乞讨又抢不赢那些老乞丐,大家都是穷人家的孩子,肯定能吃苦的帮帮我们吧贵人” 萧瑾瑶见他们脸上表情不似作假,回身望了她们一眼,赵觅芙自不必说,那是个莲花心肠,叶岚岫倒也颔了颔首,方才她们商议的便是盘个铺子让他们学着做生意,赚不赚钱的无所谓,能让他们自给自足便够了,这样城中少了些小贼,他们也能学些一技之长了,于现在不过是小益,于将来那可是有大益的 于是,这座烟雨楼便诞生成为了上京城第一家从掌柜到跑堂,从厨子到打杂全是小孩子的小酒楼。 第六十一章 戒断(九) 万事总是开头难,起先有人认出这是街上那帮小流氓,一传十十传百地便都不来光顾了,生意很是惨淡了一阵,去求问萧瑾瑶,她也作壁上观,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去,凡事都靠旁人解决,待她们一撒手不又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于是为首那几个便挨家挨户去道歉,给每个被盗的姑娘鞠躬承诺说待将来有了余钱,便定会一一奉还。 有些心善的贵女们自不会追究,瞧着他们可怜竟还想再赏些银子,可他们再不敢收了,只是再次出声道歉,另有些被骗多了的贵女们要么不再搭理他们,只当这又是什么改邪归正的把戏,要么就严厉的处罚他们,要他们跪在门外,足磕够一百个响头才放他们走。 后来上京城果然再没有那些小扒手了,随着时间一久便也都原谅了他们。 第一关过了,后面便又是无数道关卡,做菜不好吃,惹其他乞丐红眼,食客不信任小孩诸如此类的问题接踵而来。 除却极个别难缠点的她们仨会出马,其他问题便全由他们自己一一解决去。期间约莫整一年时间,烟雨楼都是负盈利,她们仨每月要承担几十个孩子以及整个酒楼的开销,饶是她们月例再丰厚也多少有点捉襟见肘。 加之萧瑾瑶和叶岚岫又隔三差五被罚月例,就不得不只靠赵觅芙这小丫头,眼瞧着她都俩月没买新裙装了,萧瑾瑶见之心疼便又想了这么一招,既然她那些皇兄们都倾心这小丫头,干脆利用起来 是以隔三差五敲下竹杠,便又能再赚些应急钱。 想着她便又忆起西宫门外那七只大傻子,打扮得跟群花孔雀似的,巴巴等着心上人,倒是好笑极了 见她吃着吃着发起癔症来,赵觅芙撞了撞她的胳膊道:“堂姐,想什么呢吃饭呀吃完咱们还要去看花灯呢” 萧瑾瑶望向她挂着贼兮兮的笑容,夹了一箸菜到她碗里道:“在想咱们小芙儿可真值钱,把我的皇兄皇弟们迷得五迷三道的将来等到了嫁人的年纪,姐姐可得好生帮你挑上一挑势必要再赚他个盆满钵满” “可去你的吧”赵觅芙往她碗里丢了块生姜啐道。 用完膳小六他们呈上茶点,萧瑾瑶捻起一块龙井茶饼,看了眼问道:“方才你说,这糕点谁教你们的来着” 提起这个,小六眼睛一亮,忙道:“是一个特别好的贵女姐姐教咱们的从前咱们也盗过她的钱袋,后来向她道歉竟也责罚咱们,还追问咱们铺子在哪儿,早先还常来捧场呢,后头见咱们生意惨淡,亲自去后厨教咱们做点心呢今儿倒是巧了,那姐姐也在呢同一个大哥哥一起来的,也刚吃罢饭,正在后厨教小九做其他点心呢” “哦”萧瑾瑶饶有兴趣地勾了下唇角,“这谁家的姑娘啊这般好心,咱们去结识一下” 赵觅芙蹙了蹙眉心道:“这不太好吧今儿乞巧节,人家摆明是同情郎哥幽会来的,咱们贸然去打搅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悄悄看一眼,咱们就回来,上京城贵女就这么些个,我倒是好奇得紧这姑娘是哪家的。” 说完她们仨对视一眼,于是一拍即合,偷偷下楼饶到后厨门口,三个脑袋摞在一块,玉手缓缓拨开那帘幕。 这一看,都惊呆了 “三皇嫂”萧瑾瑶道。 “二哥”叶岚岫道。 一旁赵觅芙觉出事情不对,连忙将那二人拉住,冲里面吼道:“快跑” 里面二人闻声一望,惊吓程度不必她俩小,手忙脚乱地想解释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只好推开厨房门往外走去,才刚走到院中,又一波人正好将他们堵个结实。 那七位怄得饭都吃不下的憨憨皇子罕见地结盟在一起,叫嚣着势必要把萧瑾瑶揍成肉泥 可见团结果然力量大,兜兜转转地竟还真教他们找对了地方。 只才刚踏入门口,看到那仓皇逃窜的男女也都滞住了。 工部秦尚书嫡孙女秦雁柔温婉清丽,举止端庄,早就被许配给三皇子萧景濯当未婚妻了,怎的今日和叶二将军在一起 三皇兄头上有点绿呀 一行人望天望地又是低咳又是叹气,一时间连追击萧瑾瑶都给忘了,一个个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是放人走还是将人扣下更合适。 恰好萧瑾瑶她们也追了出来,与皇子们将其一前一后围堵在中间。 众皇子一见萧瑾瑶气就不打一处来,眼睛都红了说要打她,萧瑾瑶本想拔腿就跑,结果看到门外来人又给怔住了。 “三三皇兄” 众人回头瞧见老三和小十三正在门口杵着,于是默契地分散成两排由着故事的主人公一步步走进故事 中心。 本就不大的厅堂竟能容下这么多天潢贵胄,倒也是稀奇。 只见三皇子萧景濯满脸悲伤地一步步向他们走去,屋子里的人都在想待会是拉架呢还是一块去揍那对狗男女。 萧景濯双腿如灌铅般向着他们走去,结果走到秦雁柔面前生生将她略过了,转而望着叶岂杭沉声道:“你今儿诓骗我说你有要事,合着就是来与她幽会的” 啊 却见叶岂杭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仰着下巴冲他道:“我就是来看看你的未婚妻,如今瞧着她也挺好的,我便放心了。” 这 萧景濯一把过去扯着他的衣袖怒吼道:“你放心什么这婚事是父皇定下的,怎的能怪我,你在边关一待就是三年,我给你的书信可有断过” 叶岂杭轻哼一声不搭理他,摆臂站在一旁,很叼的样子。 这巨大的冲击都快把周围吃瓜的人给惊呆了。 没想到更吃惊的事还在后头 只见萧景濯一连沉默几个呼吸,而后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他身前,一把扣住他的后脑勺,把嘴怼了过去。 这操作把周围人都看懵了 本以为那叶二将军会竭力反抗,谁知人家只是撒娇似的挣了两下便也由着他胡闹。 周围十一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眼睁睁看着他们接完一个深情且又绵长的吻。 而后便见秦雁柔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走到他们近前道:“你瞧瞧你们这一对有情人,倒净会折腾我叶二将军怕你同我幽会,专门挑今日约我相见,同我陈情了你二人之间的关系,如今说破了倒也好,只一点啊,这退婚可是我要去提的,就说我秦雁柔看不上你,如何” 萧景濯忙躬身向她行了一礼道:“此番真是多谢你” 叶岂杭也跟着道了声谢。 秦雁柔心安理得地受了,便道:“行了,今儿如此良辰美景的,还不快去幽会” 萧景濯笑着朝她颔首,而后牵起叶岂杭的手朝这一众皇弟皇妹们朗声道:“记住啦,以后这就是你们三皇嫂” 众人震惊到无以复加地点了点头。 便又见叶岂杭回头朝着叶岚岫指了指道:“这是你二哥夫” “我哥你个大头鬼啊凭什么你在下面丢不丢人”叶岚岫边说边往他身边冲去,叶岂杭见状一把揽起萧景濯,足尖一点就往屋外逃窜,叶岚岫气得也追了出去。 第六十二章 戒断(十) 这边戏一结束,七位皇子们便又恶狠狠盯上了萧瑾瑶。 只闻得啊地一声长啸,萧瑾瑶便立地起身上了屋顶,而后三两步便逃到百米之后,众皇子便也顾不上其他抬腿就追。 屋子一下安静了下来,剩余三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最后还是秦雁柔出声提议道:“要不咱们还回厨房” “好主意。”赵觅芙附议道。 于是,今晚最大的赢家,便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的十三皇子萧景澄 整整一个晚上,都陪着两位各有千秋的漂亮姐姐在厨房做点心说笑话,这小日子,谁过谁爽 萧瑾瑶在梦中瞧见的场景都是些记忆碎片,掩去了她是公主的重要身份,便只记得她被一群兄弟追得满城乱跑,好好一个乞巧节,尽在那飞檐反宇上度过了。 于是那一天上京城的百姓们都能见到,一群身着华服锦衣的俊公子穷追不舍一位容貌昳丽的俏姑娘,一行人在房顶上飞来掠去,再没比这更好看的了于是众人连表演都顾不上看,视线都聚集在屋顶之上,瞧着那姑娘身法灵活,回回要被追上时,又轻巧躲开,众人看得激动时,竟还会喝彩。 萧瑾瑶瞧着底下的观众便越发来劲,回回变着法儿地去逗那些蠢皇兄,尤其是萧景晟,又菜又爱玩,追不上就拿东西砸她,什么扳指玉佩紫檀串的,全朝她后脑勺扔。 反观萧瑾瑶,跟身后长眼睛了似的,听见动静就反手一捞,跟拆盲盒似的,全是贵重玩意,边跑还边回头挑衅道:“谢谢啊九哥” 于是九皇子越发生气,越气越扔越扔越气。 就在萧瑾瑶以为自己又要靠跑路走上人生巅峰的时候,脚下一空,失重感顿时传来。 完球蛋 萧瑾瑶双腿一蹬,猛一睁眼,便见小虎一脸担忧地望着她。 见她醒了,才关切问道:“莺娘姐姐可还有哪里不适你发烧了” 萧瑾瑶抬手一摸脑门,确实滚烫得厉害,想起身却又觉得四肢沉重得像被灌了铅似的,只好认命躺下。 “爷爷说你这段时间劳累过度,又休息不好,这才伤了内里,来,把药喝了。”说着递上一碗已经不烫嘴了的汤药。 萧瑾瑶一闻那味感觉颇为上头,偏过头不想喝。 小虎哀叹一声道:“姐姐怎的跟我似的,瞧瞧隔壁大哥哥,喝药多利索” 萧瑾瑶一听怒火骤起,我还比不上他笑话 说着将碗一把接过咕咚咕咚地喝得见底。 小虎见状干笑一声,给她塞了颗松子糖夸赞道:“姐姐最厉害了比大哥哥还厉害十倍” 萧瑾瑶满意地摆摆手,瞧了眼天色,一看天竟又黑了,想起还有守夜一事,便要起身去隔壁。 小虎说什么都不依,忙劝道:“你就好生休息吧今夜我来看着就是。” 萧瑾瑶越想越不放心,又实在拗不过他,只好让他唤来陈伯。 陈伯一瞧她这苍白的脸色,心疼不已,刚想宽慰两句却萧瑾瑶对他小声说了两句话。 陈伯眉头紧拧着吞吐道:“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您就放心吧。” 陈伯便只好犹犹豫豫地转身走了。 入了夜,小虎坐在塌上整理着自己的小枕头,瞧见一旁也累得眼底发青的大哥哥,便乖巧地过去给他捏肩膀。 贺元阑瞧着他这副稚嫩的模样,不由得想起初见拾砚的时候,那孩子也是这般小,又憨又蠢。 “大哥哥”小哥唤了他一声,指了指他泛红的眼眶宽慰道,“您可是想家了” 贺元阑轻笑着揉了揉他的碎发,摇头道:“没有,只是想起了我的小仆人。” 暖烛照耀下,贺元阑低沉地嗓音又说起了拾砚的故事,略去了很多细节,成了少爷与奴仆的旧故事。 说起时眉眼带笑,比之寻常固定在唇间的假笑不同,那是发自内心的温柔。 小虎躺在被窝里听着大哥哥讲故事,言语之间似是将拾砚那人活灵活现地展现在自己面前,品质纯良傻的可爱,小虎前半段笑得有多开心,后半段哭得就有多难过。 直到故事讲完,他哭得一抽一抽地,为那个可怜到生生被打死的小男孩难过,揉着眼睛哽咽道:“若他还活着,是不是就同您差不多大了” 却见贺元阑轻叹着望着漆黑的夜空,嗓音嘶哑地喃喃道:“若他还活着,也该十八了吧。” 小虎瘪着嘴望向他这副难过的表情轻声道:“您很想他么” 贺元阑缓缓点头重复道:“确实很 想。你愿意帮我么” 小虎抽泣声一止瞬间睁大眼睛道:“怎么帮您他真的还活着么” 贺元阑冲他笑:“他活在我的记忆里。” “那又该如何见他” “有了那药就能见到他了,我想见到他,跟他道个歉,这些年我一直活在愧疚里,唯有进入那幻境还能让我好过些。” 小虎眉心一蹙,纠结道:“可那药会伤身体爷爷和莺娘姐姐都说不许让你吃。” 贺元阑苦笑一声,眼中蓄满悲伤望着他反问道:“若是现实过得不快乐,沉醉在幻境又何尝不是一众解脱你若那药不好,我答应你,就吃这一回,同他道个歉告个别就再也不吃了,成么” 小虎瞧见那眼神不由得跟着难过,拾砚临死却没能见上他一面,死在他一墙之隔的地方,会让他永远都难以解脱吧若是就此放下,会不会以后再想起他心里也能好过些不再那么自责了 可他都答应莺娘姐姐了,于是又只好纠结得垂下眼眸,手指在被窝里翻搅着,不知到底该如何是好。 正想着,却觉眼前有什么东西发亮,再一抬眼,大哥哥却哭了 一行晶莹的泪珠自他的凤眸眼尾滑落到下颌,于小虎而言,看美人落泪可真是一场罪过。 遂手忙脚乱地替他拭着泪珠道:“大哥哥别难过,我答应帮你就是了不过您可记着,就只这一次,您也千万莫跟爷爷他们说” 贺元阑点了点头,继续垂着眼睑,薄唇紧抿着。 小虎轻叹了口气便缓缓从塌上趴下去,小心翼翼地跑到隔壁屋里,见里面莺娘姐姐睡得正熟便放心许多,蹑手蹑脚地从箱笼里拿起那支白瓷瓶,又匆匆赶回隔壁屋中。 贺元阑一见那瓶子,眼前一亮,却仍镇定地作忧虑状,轻声吩咐道:“你拿给我吧,也不要多,两粒就够了。” 小虎嗯了一声往手里倒了两颗,端了杯盏递去给他,伺候着他吃下了便又爬会塌上等着。 过了片刻,出声问道:“大哥哥,你见到他了么” 贺元阑掐算着时间,轻拍他的肩膀安抚道:“没那么快,别着急。” 又过一炷香功夫,小虎又问道:“那现在呢,见到了么” 贺元阑有些迟疑地揉了揉太阳穴道:“还没有,不知是不是太久没吃的缘故,大概还没那么快吧。” 第六十三章 戒断(十一) 半个时辰过去了,小虎都困得哈欠连天了,含糊道:“还没见到么” 贺元阑摇了摇头,自己都懵了,刚想回话,便见房门被人从外踹开。 萧瑾瑶披着间薄衫倚靠在门框上,面带讥笑地望着屋内挑眉道:“他当然见不到啦” 小虎都顾不上害怕,好奇道:“为何” 贺元阑咬牙切齿地说出了答案:“因为那药是假药,莺娘姑娘可真有你的” 萧瑾瑶轻哼一声缓缓步入屋内,瞪了那小崽子一眼,又面带嘲讽望着他道:“比不上你,为了吃口药,卖惨扮可怜无所不用其极,幸好我早有预料,”说着偏头沉声道,“还不快给我滚下来” 小虎吓得浑身一抖,连滚带爬地就爬下了床,自知有罪站在墙角面壁去了。 贺元阑刚想出声辩解,嘴里便被塞上一口棉絮,萧瑾瑶检查了下他腕间的绳索,当着他满眼的怒意又加固了两道,而后手指一抬,将灯烛熄灭,拎着小虎便往屋外走去。 刚踏出门便又回身道:“你除了能在幻境里道歉,在梦中也一样能见到他,届时你便好生跟他说说这些年你的所作所为,还有他拿命都换不来你的悔改让他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看看他到底是选择原谅你还是即便做了鬼也满脸失望的模样” 说完也不再听他口中含糊不清的低吼,木门一关,将一切噪音隔绝在房中。 天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刺眼光线落在贺元阑眼上,睁开猩红的睡眼,愣怔了片刻,瞧见这简陋的木屋还有一派粗制的轮椅,贺元阑少见地有些想回王府了。 从前一心想着摆脱桎梏,哪里想到刚出虎穴又入狼窝,挣扎着将身子挪移到轮椅上,还未出门,那如同鬼魅般地声音再度传至耳旁。 “别睡了” 贺元阑揉了揉自己刺痛的太阳穴,感觉自己快对这女人产生阴影了。 或许已经产生了。 才刚推开门,便见萧瑾瑶双手叉腰斜靠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又在给他布置今日的任务。 “喂野猪,掏鸡蛋,摘草药,缝衣服,教小虎识字,若是可以的话尽量把做饭一事也给落实了” 贺元阑越听脑袋越痛,捂着脑门望着那恶婆娘道:“莺娘姑娘,您是不是想累死我” 萧瑾瑶挑挑眉满不在乎地摊摊手:“谁让你一到了半夜就开始作天作地,还不是白日太闲了,等你累到眼睛都睁不开了,晚上不就老实了,等一觉睡到大天亮,那心瘾不就自然而然过去了。你且再忍忍,这不都七八天了么,待再坚持个把月的,不就戒断了。” “说得轻巧,”贺元阑冷哼道,“若是天天如此,我怕是都活不到那时候” 萧瑾瑶嫌弃地给了他一白眼道:“瞧你虚的,这点小事都能累死你了待以后你腿痊愈了,难不成走几步路都还要喘” 贺元阑下意识望向自己的双腿,低声道:“这便不劳姑娘费心了。” “切,我还懒得搭理你”萧瑾瑶说完抄起柴刀就往外走,心道谁愿意上赶着讨人嫌似的,等你腿好了,想吃一百斤一千斤都随便你最好吃死你个白眼狼没良心的 小虎跟在她身后瞧着她这脸色有点吓人,弱弱地开口道:“莺娘姐姐你别生气,大哥哥他可是大户人家的少爷,让他做这些琐事确实有些难为他了,昨儿给他送药都还瞧见他手上被烫的几个燎泡呢。” 萧瑾瑶斜他一眼没好气道:“哦,那照你的意思咱们就该给他当活菩萨一样供起来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小虎语带委屈道。 萧瑾瑶张开自己结满薄茧的手指递到他面前指给他道:“你瞧,谁还不是双干活的手啦,就因为他是公子,他干活就是委屈,我是村姑,我干活就是天经地义了呗” 说着将手收回又道:“他若被我们所救怕是早就成了这山中的孤魂野鬼,这儿不是他家,咱们也不是他的奴婢,萍水相逢救他一场,不感激也就罢了,竟还敢埋怨我真是条白眼狼” 说完竟也不顾小虎便大步往山中走去,小虎自知说错了话,可怜巴巴地一路小跑跟在她身后,直到经过野竹林旁的小溪时,才见她停步。 却见萧瑾瑶背对着他一动不动,似是在等待什么,良久之后,电光火石之间只见她突然往前一扑,只听得嘎嘎两声惨叫,声音便被遏制在喉管之中。 萧瑾瑶回身,便见她左右手上各领着一只鸭头,两只野鸭子被她平白锁了喉,扑腾着翅膀想挣扎也无果,两只鸭蹼倒还竭力倒腾着。 小虎哇地一声先吹了波彩虹屁,将野鸭子们放进背篓,笑兮兮问道:“拿回去烤着吃么” 萧瑾瑶嫌弃地戳了戳他的脑门道:“就知道吃,去,拿给你的好大哥让他养着” 小虎啊了一声,想说什么在对上她的眼神之后便也不敢再问了。 心道大哥哥你多保重,熬过这一劫,将来你就是全能的 这些时日萧瑾瑶一度想着给贺元阑多找些事做,保留了原有绣花帮陈伯择草药的项目,后面陆续添加了喂猪,喂鸡,今儿又加上这喂鸭子的项目,可算是把贺元阑原本枯燥又空虚的生活给填得满满的。 鸡一叫就要起来熬猪食,然后就开始忙其他琐事,除却吃饭喝药一天竟都没闲下来过,直忙到晚上心瘾发作了方才堪堪停止。 若不是那黑化版贺元阑实在不好控制,否则晚上的活也能给他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那日下午,天降大雨,一行人宅在屋中,听着雨打芭蕉山风怒吼,屋内却一片宁静祥和,橘色的灯烛照亮满堂,小小的木屋成了众人的避风港。 陈伯靠在窗下看着药书,贺元阑正一笔一划教着小虎写字,原版莺娘其实也教过他,只不过后来他贪玩淘气就给忘光了,萧瑾瑶又是个比他还皮的,教书的任务便落到了贺元阑身上。 他的笔迹清俊,风骨淡然,如他本人一般,与世无争,无悲无喜无欲无求。 小虎坐在他的怀中一笔一划临摹着他的字迹,写着写着便弯起眉眼出声道:“大哥哥字可真好看,和莺娘姐姐字迹一样好看。” 贺元阑眉心一动,听到这名字都有了心理阴影,干笑着扯了扯嘴角道:“是么,我这字迹丑陋,怕是比不得莺娘姑娘。” 小虎瞧着冲一旁望着雨幕发呆地萧瑾瑶喊道:“姐姐快来,写个字看看。” 萧瑾瑶本来满腹心事,听见叫声头也不回道:“不写。” 写了那才真是献丑了,她的水平她自己清楚,对比从前桌案上的笔迹,如今的自己写字倒真像狗刨似的,重重疑惑弥漫心间,只觉自己同以前像变了个人似的。 问过陈伯和小虎,都说她现在这样更好,比从前有朝气比从前活得更开心。 萧瑾瑶听完倒也不再追问,只一直哽在心里,若是如此,那那些梦境中的画面又是什么 第六十四章 戒断(十二) 正思忖着,小崽子又不依不饶起来,墩墩跑来摇着她的衣摆道:“写嘛写嘛快让大哥哥开开眼”说着求助似的回望贺元阑,后者配合得点了点头。 萧瑾瑶无法,只好接过那竹笔,整了整衣袖,往麻纱纸上随意几笔,动作堪称行云流水。 与一旁贺元阑的字迹比起来,那可真是龙飞凤舞豪放不羁,至于这字迹好坏,不予置评,只能说是狂放中带点潦草,潦草中又带些锋利,若不是见其本人在此,还当是出自男子之手。 贺元阑礼貌笑笑夸赞道:“倒是字如其人。” 萧瑾瑶只瞥了他一眼,蓦然想起什么似的回了自己屋里,不多时便又噌噌回来,将干果点心分给他们,还刻意将那椒盐瓜子递到他手里道:“这几日辛苦你了,尝尝看。” 贺元阑虽觉她这行为诡异,却也知晓她定不会下毒,警惕地尝了两口,只觉入口咸香,这山货竟比汴京城的还要好,不觉间便多吃了几口。 萧瑾瑶见他喜欢,满意地勾了勾唇角,又去拿了两袋不一样口味的给他递去。 贺元阑对她打十个巴掌给一袋瓜子的操作不置可否,欣然接受了,便边吃便指点小虎写字。 萧瑾瑶见他这般不防备的样子不由得心下失笑,吃吧吃吧多吃些,最好能让你吃得嗓子劈了晚上也好安静些。 夏日暴雨来得快去得也急,见雨势小了,萧瑾瑶将两侧窗户都打开,雨后的山林都有股青草气息,淡淡地光闻着便能让人心旷神怡。再过不久,竟连彩虹也出来了,遥遥挂在群山之间,点缀在悬崖峭壁之上,众人望着天边那景,心下想的都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萧瑾瑶瞧着贺元阑一副心向往之的模样,又忆及这段时间倒确实把他逼急了,便冲他扬扬下巴道:“要不要出去散心” 贺元阑被她这突然转变的态度给弄懵了,一时间怔在原地呆呆看着他,萧瑾瑶噗嗤一笑,心道自己还真是把这富家少爷快给逼疯了。 良心过意不去,遂示意小虎将他扶上轮椅,推着他往外走去,回头见陈伯还坐在屋内看医书,便开口道:“您不去么” 陈伯摆头笑笑:“老头子我生于这旗峰山上,又整日到处采药,山中之景早就看得差不多了,湛公子终日养伤闷在这院子里是该出去走走了,你今日便带他好好出去转转,晚些再带点山菇回来,我给你们煲汤喝。” 萧瑾瑶笑着称是后便大步推着他往前行,小虎兴奋得跟什么似的,一路叽叽喳喳地给他介绍这是什么,那又是什么,好像贺元阑不是世家公子而是那痴儿似的。 萧瑾瑶偷偷打量着贺元阑的神色,见他倒颇有耐心,便只好跟着一块听那小鬼唠叨。 走到野竹林时,小虎咧嘴笑道:“大哥哥你瞧,这儿便是咱们平常抓竹鼠的地方,里面还有小青蛇呢” 说着就蹦跳着走进林子里,想给他当场秀上一秀。 萧瑾瑶低头见贺元阑笑容都僵在了脸上,怕是也怕这些蛇虫鼠蚁之类的,便好心开口道:“别抓了上回吃得我都快吐了,这半年我都不想再见到竹鼠了,你就行行好,放过它们吧。” 小虎这才悻悻地点头,然后丧气不过三秒又兴冲冲走到前面带路去了。 贺元阑瞧着他这副模样不由得失笑道:“还是小孩子好。” “你这样也挺好。”萧瑾瑶接话道。 贺元阑苦笑道:“我有什么好的,还不是苟延残喘浑噩度日。” 萧瑾瑶啧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就是你这样整日垂头丧气才会活得不开心嘛,你就不能换个角度想想,你看你活着多有希望啊,每日一睁眼,距离你站起之日就能近上一天” 贺元阑抬眼望她叹气道:“托姑娘的福,在下每日一睁眼,一想到又有忙不完的活儿要做,就只觉人生何其悲惨” 话不投机半句多,算了。 萧瑾瑶干脆闭嘴,推着他默默往前走。 这还是贺元阑第一次上山,瞧见那各种山景都也新鲜,小虎摘了一捧野花递到他手里道:“鲜花配美人” 萧瑾瑶酸了,瞪他一眼道:“我怎么没有” “你还好说回回送你的花不都被你当球踢了”小崽子委屈道。 萧瑾瑶一时语塞,半天才道:“还不是你回回送我的都是些大红大紫的丑玩意,我才不要” 说完看着眼贺元阑手中那捧铃兰花道:“那束怎的就这般好看,我也要” “要也不给你”小虎冲他做了个鬼脸就蹭蹭往外跑,萧瑾瑶被气到了抬腿就往前追,两个人一前一后奔跑在山间,笑声连连惊起阵阵飞鸟,贺元阑坐在轮椅上 看着天边仍未消散的彩虹,倒罕见地升起一股平和之意。 若是这样平平淡淡过上一辈子,倒也不错。 返程时,他们摘了一堆菌子回家,陈伯煲了鸡汤,那香味远在山道都能闻见。听见声响,望向来人,落日斜晖在地上拉长剪影,金光温润镀在那三人身上,他们自林间走出,一路上有说有笑,瞧着竟像是一家子似的,陈伯不觉间眼眶湿润了,心道,若真如此,他便是死了也安心了。 还未走近,几人便朗声呼唤着陈伯,贺元阑的轮椅上挂了四捧铃兰花,待走近了小虎才取下来递给陈伯,抱着他的胳膊直撒娇。 萧瑾瑶看不下去了手下一转便推贺元阑进了院子,将人安置好便迫不及待地去看那鸡汤,将山菇丢了进去便又匆匆去忙别的。 贺元阑倒也没闲着,毕竟人要吃饭猪也是要吃饭的,托萧瑾瑶的福,他现在都成条件反射了。 吃罢饭陈伯叫贺元阑躺下,他要复查一下伤口,身上的伤早就差不多了,独独膝盖上的倒是麻烦些。他将那层层包裹着的药布展开,到里头便已开始渗了血,血痂黏在皮肉上撕起来怕是有些痛的,陈伯担忧地看了他一眼道:“长痛不如短痛,你且忍忍。” 贺元阑牙关紧咬着点点头,感受着那宛若撕裂皮肉的疼痛,生生细碎的吃痛声发出,额间也顿时浮上一层细汗。 陈伯见状不忍终是停了手,递去帕子给他解释道:“你膝盖骨碎裂多年内有积液和碎骨,非得开刀不能除,我知你如今痛苦不输当年,再忍忍,我得看看恢复情况再给你换药。” 贺元阑脸色惨白地闭上了眼睛,想象中的痛苦如约而至,疼得他汗毛竖起直冒冷汗,熟度想出声叫停却又心知早晚都得经上一遭。指尖被攥得泛白,掌心也开始渗血,他疼得意识模糊,却突然被人拉住了手,恍惚间他想抬头去看,又被人捂住了眼睛,只听得那宛若骊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道:“疼就咬我。” 第六十五章 戒断(十三) 话音一落,萧瑾瑶便示意陈伯继续,而后一手揽着他的背一手捂着他的眼,将他禁锢在怀中。 陈伯见状忙加快动作,疼痛翻江倒海般袭来,贺元阑吃痛的泪珠都渗了出来,终是没忍住,一口咬在了她肩上,萧瑾瑶动作猛然一滞,却仍坚持不曾出身,抬手在他手背轻轻拍抚,口中唱着记忆中的歌谣。 那曲调悠悠传来,落在贺元阑耳中,宛如甘霖雨露,教他沉浸其中,一时间疼痛都被瓜分些许,口中的力度也松了许多。 感受怀中人的变化,萧瑾瑶松了口气继续哼唱着。 小虎这回竟也懂事地帮着陈伯打下手,一卷卷地药布拆下来,陈伯仔细查看着膝盖上的恢复程度,不时拿手戳了戳他关节处,问他有感觉与否。 贺元阑虽煎熬着,心下却无比激动,感受到那如朽木般多年无感的肌肤终于有了细微的感觉,哪怕是疼痛也让他欢喜不已,他眼眶通红着哽咽道:“有有感觉” 陈伯欣慰地笑笑又问道:“什么感觉” “痛。” 陈伯又换了个地方一直戳进去道:“现在呢” “有点麻。” 陈伯笑笑:“麻就对了,那是麻筋,行了,恢复得虽比预期得慢,但以你这身子骨倒算的上不错了”说完示意小虎将药递给他,清洗完伤口便将药膏涂抹上去。 那药置于创口会产生蛰痛,贺元阑又是疼痛难耐地咬了一口,这回劲比上回大多了,萧瑾瑶颤了一下却仍拍着他的后背似是宽慰地调笑道:“我看你今晚还好意思发疯么” 贺元阑痛得收紧了手臂,无暇接话。 待换药结束,贺元阑早已累得浑身湿透了,小虎乖巧地打了水给他擦汗,又找了套干净的里衣让他换上。 贺元阑道了句谢便又急急望向陈伯问道:“您说我这腿,还有多久能站起来” 陈伯笑着在木盆中边洗手边道:“站起来倒是挺简单,就是恢复如常人还需要点时间,你都十来年没走动过了,到时怕是会有些艰难,不过倒也无妨,多坚持坚持总会好的。” 贺元阑激动得眼眶都红了,抓着陈伯的衣摆,几度哽咽到说不出话来,只能无声望着他,眼中盛满了感激之情。 陈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莫担心,老爷子我可是个神医只要不是阎王爷执意要收的,老夫我都能给他抢救回来。” 说着白胡子扬得老高,一点不嫌弃的样子。 倒是贺元阑闻言心下一滞,神医 他望向陈伯,心中有千言万语,却又哽在喉中说不出口。从前皇兄便也替他寻了几名神医,他连见到没见就将人赶走了,若真是如此,自己竟还是真的自作自受,白受了十年的罪了 见他目光有异,陈伯便追问道:“可还有哪处不适” 贺元阑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没有,就是太高兴了。” “傻孩子。”陈伯起身时身子晃了一下,果然年纪大了,不服老不行了。 其他二人满脸担忧,陈伯摆了摆手,扶着小虎颤巍巍走出了房门,屋内便只剩萧瑾瑶与贺元阑两个干瞪眼。 萧瑾瑶瞅了眼血渍斑斑的床单,转身去箱笼里翻了套干净的帮他换上,又取了他方才换下的湿衣服,打包成一坨抱出了门。 贺元阑见她那单薄的背影,心下一动,唤了她一声。 萧瑾瑶回头:“干嘛” “就,方才多谢你了。” 萧瑾瑶哼笑着摇了摇头道:“你能给我少整点麻烦,我才要谢谢你呢”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去院里打水洗衣服了。 透过窗棂,银白的月光照落在她忙碌的身影上,贺元阑心下一松,这些天积攒的愤怒便也随云消散了。 他看了看被包裹得严实的双腿,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萧瑾瑶趁打水的功夫回望了一眼,见到这副傻样子不由得频频失笑。 他倒也是可怜,常人寻常就能拥有的东西,到了他这儿竟还成了奢望。她动了动刺痛的肩膀,叹了口气道:“罢了,以后不折腾他就是了。” 待萧瑾瑶忙完再进门时,黑化贺元阑不知何时竟又来了。 方才走得急,忘了绑手,如今一看,倒是新鲜,竟然没发疯 萧瑾瑶迟疑地走近,便见他目光呆滞地仍盯着双腿,便抬手望他眼前晃了晃道:“高兴得傻了不成” 贺元阑不耐地撇她一眼,继续盯着膝盖发呆。 萧瑾瑶见状摇了摇头,行吧,只要你不发疯发癫,发呆发痴发蠢发傻都随你。 说着将脑袋一歪,便沉沉睡去。 夜半只闻窸窣声再度响起,萧瑾瑶闻声一惊立时睁眼,回头一望,便见头一年的惨状再度发生。 那一双藕节一般的细嫩隔壁又被挠得不成样子,上回才刚结痂,这回竟又血刺呼啦地,看着让人心惊又心疼。 萧瑾瑶忙取了陈伯留下的伤药给他敷上,只见他周身再度浸满汗水,洇在背上湿了一大片。 萧瑾瑶见状无奈地叹气道:“你说说你,难受为何不叫我怎的又搞成这个鬼样子,那病发作竟就这般难受” 贺元阑苍白的薄唇紧抿着,点了点头。 “如万蚁噬身,难忍至极。” “那你为何不叫我”萧瑾瑶追问道。 寻常大晚上不都变着法儿的折腾我,今儿怎么又转性了 贺元阑为难地看了她一眼,指了指她那还有渗血的肩膀。 “姑娘为我受伤又为我累成那样,在下实在不忍叫醒你。” “所以你就只好自己忍了”萧瑾瑶诧异地看着他,心道莫不是鬼附身了吧平常不这样的呀。 再一看才发觉不对,萧瑾瑶蹙着眉心盯着他那双仍是漆黑的凤眸,奇道:“你那红瞳怎的不出来了被你压制了” 贺元阑艰难地点了点头:“若换做往常定是压制不住的,只今日太高兴了,便想着试试,谁知竟还是不行。” 萧瑾瑶若有所思地望他一眼,垂下眸子道:“要不我把药给你拿来” “什么”贺元阑整个人都滞住了,这不像她会说的话吧。 却见萧瑾瑶果断起身回了房门,取出另一只白瓷瓶来放到他手能够到的桌案上,而后熄灯闭眸,躺回竹椅上。 她在试探,从前贺元阑无论清醒与否都全无断药的念头,如今腿愈倒是个契机,若能让他自己也能坚定起来,对于戒断无疑又增添了几分胜算。 她闭眼静听着屋内动静,连他的呼吸声都嫩听得一清二楚。 贺元阑确实在迟疑,不过仅仅七八日便已让他度日如年,似这样的日子还要再过上少说一年半载时间,期间日日遭受这样的痛苦,他当真不敢想。可若是咬牙坚持下去呢他的腿有希望了,从前陷入那虚妄之中不就因为不愿面对自己残废的现实么,如今事情有转机了,他为何不去试试呢 贺元彰拿极乐丹控制了他这么多年,很多事情身不由己甚至已经酿成大祸,只要他还有瘾一天,就得任由他人摆布,这种傀儡生活他早就想摆脱了不是么 第六十六章 戒断(十四) 忽然之间,脑袋一阵剧痛,仿佛那个红瞳又要占据自己身体,右手已经不受控制地往前伸去,却又被他生生拉扯回来。 他道:“事到如今还想赎罪么是不是晚了点拾砚因你而死,皇兄因你而死,你是个废人活该烂在沼泽地里,便是能站起来又如何,能戒断了又如何,他们还能活着回来么你清醒后要面对的就是无边无尽的痛苦指责和愧疚这一切你都承受得起么听我的,还是放过自己吧” 说着便更大力地拉扯着他的手往前,贺元阑咬牙坚持着。 “可上天好不容易给我个机会让我死里逢生遇到这帮人,他们是真心想帮我的,不为我的身份不为我的地位更不为利用我,他们只是群好人,想帮我而已,前功尽弃,如何对得起他们” 他嗤笑道:“帮了你那你便十倍百倍去奉还便是,待你腿好下了山那还不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谁能约束你禛王殿下,他们不过是一介山民,是见了你的面还要下跪叩拜的蝼蚁,管他们做什么” 贺元阑好似被说动了,手半伸着僵在原地,萧瑾瑶眯着眼睛往他脸上望去,这大半夜地竟生生憋出满头大汗,不由得迟疑道,有这么难选么 却见贺元阑紧闭着双眼仍旧和他作着抗争,脑海里仿佛有两个小人不停地在拉扯神经。终于,见他深呼一口气急声道:“莺娘姑娘,快把药拿走” 萧瑾瑶唷了一声,纳闷起身走近道:“你竟真不吃这可是真的药呢,不是骗你的,不信你闻闻” 说着作势就要将那瓶塞打开递过去。 贺元阑本就斗争地极为艰难了,见状更是深吸一口气告饶道:“你快行行好吧,趁现在我清明尚在,赶紧拿走,不然”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萧瑾瑶也猜出是什么。 只见她勾唇一笑,刻意轻轻拧开瓶塞,贺元阑虽不知她到底想做什么,却到底还是坚持不住,再一眨眼,红瞳便上了身。 他着急地想伸手将瓶子夺来,却见萧瑾瑶目露凶光地盯着来人。 贺元阑顾不上其他,伸出双手掰扯着她的手指,嘴里不住道:“给我快给我” 却见萧瑾瑶眉头紧锁瞪着这家伙,突然,右手一动将他双手钳住,左手将瓶子往窗外一扔,脚尖勾起地上的绳索,利索地三两下便将他捆缚在床头,哼笑一句道:“现在你不清明了,我便也没什么顾虑了。” 贺元阑见她那眼神心下一悸:“你要干什么” “打你我干什么”说着一耳刮子望他脸上抽去,只听得一声脆响自屋中响起,声音之大,连隔壁屋都听得清。 “你敢打我你算什么东西”贺元阑咬牙道,他可是一国亲王,皇后嫡子,这村妇竟敢对他动手,找死 却见萧瑾瑶一眼不落地将他眉宇间的怒气尽收眼底,无所谓地笑笑道:“打得就是你你的本体都开始动摇想戒断了你这贱货竟然还敢从中阻拦是不是只有吃了药你才会出现,不吃药你就会消失了你这被心瘾催生出来的垃圾人格最好给我老实些,再敢阻碍你本体戒断我就打死你” “你敢”贺元阑怒吼道。 才刚说完,萧瑾瑶又是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隔壁小虎闻声吓得连忙跑了进来,看着莺娘姐姐将大哥哥抵在塌边恶狠狠的模样,吓得险些哭了。 “姐姐你这是干嘛,不要打大哥哥呀,他好可怜的”小虎呜咽道。 萧瑾瑶指了指他的红瞳偏头望向他道:“你记住,红瞳的不是你大哥哥,你大哥哥能到如今这么惨,全怪这个人格,是他劝诱着你大哥哥吃药,也是他夜夜都在从中作梗,他与你大哥哥不能算是一个人,我今日试出来了,湛瑜已经有心戒断了,是他还在想方设法地拖你大哥哥入深渊,以后待他不必客气,打就是了” 小虎捂着脑门听得半知半解,疑惑道:“姐姐的意思是大哥哥红瞳都是被鬼附身了” 萧瑾瑶懒得解释那么多,含糊地点了点头。 却见小虎立马切换了表情仿佛成了正义地化身。 “我说呢,怎么大哥哥白日和夜里性子相差这么多,原来这个是恶鬼呀那姐姐你打吧,别把手打疼了。” 萧瑾瑶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朝他摆了摆手转过头来道:“从今天开始你最好给我老实些否则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贺元阑气得双眼更红了,恶狠狠盯着她道:“你最好别落在我手里,不然你就死定了” “好啊”萧瑾瑶怒极反笑拎着他的领口道,“那如今你落在我手里,是死是活我说了算再敢干涉他戒断,你绝没好果子吃” 贺元阑轻哼一声不答话。 萧瑾瑶 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上来又是几拳,直打得他嘴角渗血人才终于又换回黑瞳模样。 小虎一直躲在一旁,见状都险些惊呆了 原来大哥哥不是固定白日黑夜两幅面孔,竟还可以互换的 萧瑾瑶一见他来了,干笑着挠挠头,不好意思上药只好唤了小虎来。 那崽子轻车熟路地爬进他怀里,笑着向他邀功道:“大哥哥,莺娘姐姐帮你把恶鬼赶跑了” 贺元阑痛得直吸气,望了那站在窗边不敢看他的萧瑾瑶一眼,苦笑道:“是啊,还得多谢莺娘姑娘,就是这手劲大了些。” 萧瑾瑶尴尬地轻咳两声:“手劲不大他不肯走,我有什么办法” 说着二人对视,萧瑾瑶又心虚地躲开。 贺元阑被上了伤药向小虎道了句谢,偏头望向那仍在别扭的萧瑾瑶轻笑出声:“事到如今,你又待如何” 萧瑾瑶走到他近前坐下道:“我还想问你。” “问我” 萧瑾瑶点了点头道:“如今我也看出来了,你不似刚来时那般不可救药了,起初你不信我们能医好你的腿,便破罐破摔地糊弄着咱们,今儿个才彻底相信了你的腿能治好,你没有了再沉沦下去的借口,你动摇了,是不是” 说完见他犹豫着点了头便又道:“戒断一事光靠外界强迫是没有用的,关键还得看你自己,你得定下心来做出决定,同我们一起与你那心瘾抗争,只要你配合了事情便也能更容易些,现在我就只要你确定你的态度,不要含糊不清,不要试图逃避,我就问你要还是不要。” 贺元阑盯着她这副坚定的眼神,说实话心底是当真有些动摇。 方才那不过只是他因着有希望才激动了一回,可以后他也不能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日日都这样,说不得哪天他就又被策反了,被说动了,这一切都未可知。 而她,与自己从前毫无交集以后也不会相识的人为何要这般帮他图什么 这般想着便将心里话给说了出来。 第六十七章 戒断(十五) 却见萧瑾瑶哼笑一声望着他的眼睛:“萍水相逢,别无所求,若是真要得图点什么的话,就图让你别再过得那么委屈了吧。从黑暗里走出,别再为了外物困住自己了,你该活得轻松些。” 她的表情真挚,眼珠盯着他时是清澈明净的,就像一汪湖水,清可见底。眼中倒影着的自己,确实满面愁容,为了无尽琐事困扰,心中永无宁人。 这便是他与她的差别,她活得坦坦荡荡,过得随心所欲,自己却像是表面光亮亮丽的老鼠,人后却又躲进无尽深渊里,苟延残喘,行尸走肉。 “我真的能活得像你一样么” 萧瑾瑶对视着他的双眼诚恳地点了点头:“能。” “若我坚持不下去你会帮我么” 萧瑾瑶又点头道:“会,只要你坚持走完第一步,剩下成百上千步我们都陪着你。” “哪怕困难重重,哪怕一路坎坷” “都会陪着你。” “还有我呢”小崽子硬挤进来勾住他们的脖颈道。 此后直到月底,贺元阑都竭力配合着大家,白日便是萧瑾瑶不给他安排事情,他也要自己找点活儿干,且绝无怨言。 此一变化落到陈伯眼里,不知有多么欣慰。 盼望着终于迎来拆竹板之日,因着腿伤未愈怕动弹移位,陈伯便在他膝盖之间束了两层厚厚的竹板,如今满打满算也将养了月余,期间贺元阑数度因着伤口愈合长肉时痒得彻夜难眠,可他心中却欢喜得很,越是如此便离他痊愈又进了一步 萧瑾瑶会偶尔耐着性子陪他谈天说地,有时甚至还会忆起脑海里鬼故事讲给他们听,回回把小崽子吓得嗷嗷叫,贺元阑便好脾气地耐心哄他,结果刚哄得不哭了,恶魔萧瑾瑶就又开始了。 就这样胡闹着终于迎来了这一天,说实话陈伯萧瑾瑶小虎仨人比他本人还激动些。 竹板一拆,萧瑾瑶就催促道:“快站起来,走两步啊” 陈伯好笑地看她一眼,温声道:“湛公子都十年没起身了,想再要走动怕也是没那么容易,你快去扶着吧,别让他摔了。” 萧瑾瑶哦了一声过去将他手臂搭在自己肩上道:“来,起来,我扶着你,你走就是了” 说着一把将他拉起,贺元阑自己都还在恐惧担忧这只是一场空欢喜,没成想就被糊里糊涂地拽了起来。 起身那一刻,他看着低于自己下颌的萧瑾瑶泪水终于止不住淌了下来。 十年了,他一直坐在轮椅上,猛地一站起,看世界的角度都不一样了,他贪婪地望着熟悉却又不熟悉的众人,还有这间简陋的小木屋和屋外的山川美景,刚想开口,却听见低下一句惊诧的声音响起道:“这吃什么长大的,怎的跟个竹竿似的能长得这么高” “是呀,先前我还当公子体虚至此怕是会比寻常男子矮上几分呢,如今一看,竟与我那徒儿都差不离了。” “哇自从温大哥走了,都没人给我飞飞了,大哥哥,等你腿再好些记得带我飞飞哦” 贺元阑尴尬地听着众人当着自己面讨论这些,把一腔感慨都给生生卡在了喉咙管里,扯了扯嘴角问道:“飞飞是什么” 萧瑾瑶看了眼他这孱弱的肩膀嫌弃道:“飞个灯儿呀他这么瘦再给你个小胖子压倒了” 小虎嗷了一声就踮起脚要挠她,被陈伯瞪了一眼收敛了,众人才想起要干正事来。 萧瑾瑶揽着贺元阑的胳膊感受到他浑身都在止不住地发颤,鲜有地温声道:“你且放宽心,撑着我就是,也别害怕,若是撑不住了只管往我身上倒,我能接住你。” 贺元阑紧张地点了点头,眼神却一直望着脚下,十年不曾走过路了,一时间竟有种近乡情怯的错觉,抬头望向四周,见陈伯小虎他们也打气般地冲他点头,贺元阑感激地回望一眼,这才低头往向脚下的土地,尝试着迈开左腿,往前踏出第一步。 他心跳动得好似擂鼓一般,心里极度盼望着这不是一场梦,却又害怕这又是奢望而已,犹犹豫豫地动了下左腿,久违地控制感传入他的脑海,他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那感觉就像当了很久的提线木偶如今终于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上,麻木了很久的四肢重新开始动作起来,好似能听见骨骼发出的咔嚓咔嚓声。却又因着太久没用,有些僵硬,只迈得一小步便力竭地停下了。 方才他动作时,众人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如今见竟真的成功了,激动的心情不比他少。 这也是他们的成果啊 小虎欢喜地眼泪都流下来了,忙催促道:“大哥哥还走啊,看看右腿恢复得如何了” 贺元阑轻笑着冲他颔首,于是也尝试着抬起右腿往前走。 这条腿倒是灵活几分,迈得步子比左腿大多了,却还仍是特别窄小的一步,比之小虎都不如。 可大家都开心极了,替他开心也替自己开心,一个多月的功夫总算没有白费。 足足一个下午,三人都陪着他一步一步地在这小院里走着,刚康复的腿走起来会有酸痛之感,可贺元阑却全然顾不上这些,搀扶着萧瑾瑶的肩膀缓步走着,看着自己的双腿,流下喜极而泣的泪水。 他本就一双凤眸,眼尾一红便看着楚楚可怜,萧瑾瑶也有些动容,伸手替他抹了眼泪佯怒道:“多大的人了,还哭哭哭,还不如咱家小胖虎呢” 贺元阑也伸手替他拭了挂在下颌的泪珠温声道:“多谢你,莺娘姑娘。” 让萧瑾瑶打架可以,一来这些温情的吧,就给她整得有点不会了。 遂连忙摆手嫌弃道:“你你你你还练不练了不练我打猎去了” “练再陪我练会可以么”贺元阑祈求道。 萧瑾瑶拗不过他,扶着他的胳膊陪着他在院子里又走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陈伯饭做好了才歇了下来。 “才刚恢复,要循序渐进地才好,若是累极了,也是要适得其反的。” 贺元阑望着陈伯忙点头应是,替他夹了个鸡腿道了声谢,陈伯便也欣然受了。 又夹了个鸡腿给小虎,小崽子也欢喜地投桃报李地给他夹了个鸡翅,贺元阑便又夹了两筷子青菜到他碗里。 萧瑾瑶冷笑一声扒了口碗里的饭。 这个家是容不下我了那我走 一连几日,贺元阑在萧瑾瑶的配合下进步可谓是一日千里,从最初的走几步路都要往旁边歪倒到如今竟已能摆脱萧瑾瑶的搀扶自由行走了,虽走得慢些,但每一步走得都很稳当,陈伯见状高兴,便道:“今儿个我再下山去给你买些补气血的药材回来,你身子太弱了,多调理调理也能好得快些。” 贺元阑内疚地望着他道:“不必麻烦了吧。” “不麻烦不麻烦,反正我也是要下山办事的。”说完不容他拒绝,拍了拍他的肩膀嘱咐了两句便兀自起身背上竹篓往外走。 第六十八章 戒断(十六) 萧瑾瑶和小虎俩人正坐在院内秋千下分吃着野果,见他被日光晒得满头大汗的模样,摇了摇手唤他道:“你不来歇歇” 贺元阑摇头,双手平衡着努力迈动脚步,那架势恨不得把他十年没走的路都给一口气全补上。 萧瑾瑶囫囵吞了口中的刺玫果拍拍手道:“成吧,你既要练习走路,走,陪我打猎去。” “打猎”贺元阑重复道。 “对呀,”萧瑾瑶冲他扬了扬下巴,“你反正是要走路的,在院里绕圈圈和在山林间又有何区别,至少那处还凉快些。” 说完转身进屋去取弓箭,小虎巴巴走到他近前抬头望他道:“走嘛大哥哥,可好玩了。” 贺元阑拗不过他们便只好点头,山道难行且又陡坡,他这又是刚恢复走路的,难免有些艰难,萧瑾瑶见状嗤笑一声,却又默默伸出胳膊递到他前面。 贺元阑犹豫了片刻,还是抬手扶上了。 行至林间,便见萧瑾瑶食指一抬示意二人噤声,而后双眼微阖着感受周遭的动静,忽然,只见她双眼倏地睁开,迅速从箭囊里取出支竹箭,竟也不见她弯弓瞄准,只听得铮地一声轻响,竹箭便飞往远处的灌木丛,里面发出一串抖动,不多时便再无动静了。 不必萧瑾瑶吩咐,小家伙便很自觉地蹭蹭上前去灌木丛中摸索了一会,而后便见他笑意盈盈地举着只断了气了的野兔朝他们挥了挥手,边跑还边冲贺元阑朗声笑道:“怎么样大哥哥,好玩不” 贺元阑笑看他这副甘为猎犬的模样,抬手揉了揉他的碎发配合道:“好玩,”说完转头望向萧瑾瑶颔首道,“竟不知莺娘姑娘箭术如此高超,在下佩服” 萧瑾瑶抱臂在胸扬眉一笑:“你竟不知那不然你以为你这一个多月吃得那些山珍野味都是哪儿来的,天上掉下的来的不成还是说是我守株待兔等来的” 见她眼底嘲笑,贺元阑倒也不恼,勾着唇角冲她好脾气地笑笑:“是是是,姑娘你箭术无双,比肩后羿更胜李广。” 萧瑾瑶被他这波彩虹屁吹满意了,身后若有尾巴早就扬得老高了,正自得地继续往前走,突然顿住脚步回身望着他道:“我记得你给我讲过,你少时也曾修习过箭术,来,咱们比上一比” 说着就要卸下身上木弓往他手里去递。 贺元阑却连连摆手道:“姑娘莫要取笑在下了,我已许久不曾碰过弓箭了,如何能跟您这位女侠相提并论” 萧瑾瑶被这句女侠取悦到了,却还是不依不饶地将弓硬塞到他手里道:“这有什么,你还十年没走过路呢,不也能走得像模像样的,来来来,我还能取笑你不成” 贺元阑见拗不过,只好拱手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倒是先说好,献丑了可莫要笑话我。” 小虎乐呵呵地望着他俩,朗声笑道:“那便快开始吧,”说着环顾了四周,瞧见那有颗栗子树便道,“大哥哥与莺娘姐姐就比打栗子吧,正好打下来还能拿回家”说完便将箭囊里的竹箭分成两把递给对方道,“给,一人十只,谁打得多算赢” 萧瑾瑶与贺元阑对视一眼,示意让他先上。 只见贺元阑两脚站得与肩齐平,左手执弓右手拉弦,单眼微眯着盯着远处,叶间的斑驳光影打在他的侧脸,似是给那副绝美的轮廓又添了一笔浓墨重彩。 萧瑾瑶啧了一声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他的容貌,比之先前刚救起时简直宛若云泥,脸色红润了不少,瘦削到微微凹陷的脸颊也被补了回来,啧啧,就这副比女娘还要祸国殃民的长相,真不知怎么长出来的。 小虎也在光明正大地欣赏着他的长相,在他这小孩眼里,只知道大哥哥长得好看极了,莺娘姐姐也长得好看极了,温扬哥哥也长得好看极了,跟这群这么好看的人在一起,估摸着自己以后也不会差吧嘻嘻。 贺元阑回头时,便见到这一大一小复刻般地直直盯着自己,看得他都险些不好意思了,握拳抵唇轻咳道:“在下献丑了。” 萧瑾瑶回头一看,笑意凝固在脸上。 只见那远处地上射落的竹箭上正挂着两支刚打下来的栗子壳,仿佛两只刺猬似的被串在箭上。 萧瑾瑶表情立时严肃起来。 一箭双雕这还叫不会,你特么演我呢敢挑战我的旗峰山箭神的权威,让你知道知道厉害。 于是也顾不上欣赏什么盛世美颜,一把将弓夺回准备给自己找场子了 周围人见她气场一凛,俩人面面相觑,又怎么惹到这煞星了。 却见她眸光紧盯着那一树的栗子果,挽弓搭双箭,指尖一松,竹箭飕飕两声往树上飞去,她方才瞄准方向找好角度,竹 箭飞过之处连带着前方数颗栗子壳一并扎入箭中,直至落在时,两支剑便像糖葫芦似的串得满满当当。 只见小虎哇地一声卖力叫好道:“哇,莺娘姐姐好厉害比大哥哥还厉害呢” 萧瑾瑶这才挑衅似的冲他扬扬下巴,贺元阑只好笑着拱手:“姑娘好箭术,在下自愧弗如。既然胜负已分,这剩下的还是不必比了。”说着就要将剩下竹箭归还,却见萧瑾瑶摆了摆手。 “我看你箭术倒也不差嘛,当真很久没练过” 贺元阑见她满脸质疑,不由得失笑道:“当真。在下自腿疾后连门都不愿出,更别提什么练箭了。” 萧瑾瑶撇嘴一想:“倒也是吼,正好,你这不是在练习走路么,把箭术也给练练好了,你再看看你从前有些什么想做却碍于腿疾不能做的,现在都可以慢慢找补回来了不是。” 说完将手中一把竹箭也递给他道:“给,今儿大家的伙食就全靠你了。” 见小虎颠颠兜了一衣摆的栗子壳,随手挑了两颗扒了吃了。 见他仍不动,萧瑾瑶催促道:“去啊,不就是个小树林,你怕什么” 却见贺元阑垂着下颌薄唇紧抿,萧瑾瑶一看他那副表情这才后知后觉品出不对来,拍着脑门啊了一声想起他当年出事便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林中,遂立即收敛了神色,走到他近前扯着他衣摆道:“走吧,咱们陪你一块。” 小虎也乖巧地勾起他的手指仰着小脸朝他笑,贺元阑心中一阵熨帖,苦笑着点了点头,抬步缓缓往前走。 傍晚,陈伯摇摇晃晃地还未归家,便见小虎与萧瑾瑶站在山道上迎他,才见到他的衣摆,就忙上前去将身后的背篓卸在自己身上,她二人一左一右地缠着他往前走,小家伙便叽叽喳喳个不休道:“爷爷,今儿个可是大哥哥做饭打猎也是大哥哥打的” 陈伯配合地笑笑道:“这么厉害呢” 第六十九章 戒断(十七) “对呀对呀大哥哥说这些时日给猪做饭都做出心得了,想来给人做饭也差不到哪去” 还未说完便见陈伯一阵轻咳,讪讪看了眼一旁萧瑾瑶,心道这傻孩子这话都说得出口。 萧瑾瑶倒无所谓地耸耸肩道:“无妨,爱怎么折腾都随他,能做熟就行。” 事实证明,贺元阑确实做饭很有天赋,还未进门便闻到饭香味扑面而来,馋的小虎口水直流。 萧瑾瑶将陈伯搀扶着坐下,收拾了桌椅就在院中摆上,而后抱臂走向厨房问道:“如何了” 贺元阑望着灶上煲的鸡汤头也每回地开口道:“再一炷香就好了。” 萧瑾瑶问完便也转身离去,烟雾缭绕间,只见一抹红瞳转瞬即逝。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灿阳将碧叶鎏上金边,与天边万顷彩霞交相辉映。 山间一处农家小院,墙角开着几树梨花,暖风拂过卷起漫天花瓣,簌簌落下时倒好似一层层洁白飞舞的雪花。 就在那花瓣快要坠入碗碟之时,只见一只玉手抬指一捻,花瓣便如齑粉一般粉碎在半空。 萧瑾瑶拍了拍双手,端起贺元阑递来的汤碗尝了一口,只见其入口清甜带着青草味道,咸淡相宜,味道好得竟不敢相信是出自他手。 遂多喝了几口望向他道:“手艺倒是不错。” 贺元阑笑笑,将剩余汤分给了其他人,又接过她的汤碗给她又续了一碗道:“托了你的福,不过是熬猪食熬出了点经验罢了,你多喝点,也不枉我辛苦一场。” 萧瑾瑶扯了扯嘴角,打量着他这副兴师问罪的模样,然后弱弱低下了头只喝汤不接话。 小虎见状打着哈哈插嘴道:“大哥哥猪猪喂得倒真不错,今儿看它们都大了整整一圈呢” 萧瑾瑶干笑着附合道:“是啊,看你这病了一场竟还能开发出其他技能,实在可喜可贺,来咱们干一杯” 说着兀自举杯,喝上一大口。 陈伯笑看他二人斗嘴,摇摇头不说话,过了一会想起什么才又开口道:“对了你如今腿脚逐日恢复,不出月余便能正常行走了,那到时你的那心瘾怎么办” 话音一落,众人都齐齐望向他身上,陈伯不说萧瑾瑶都快忘了,待贺元阑腿脚一好,定是要下山的,届时他们也没有理由再扣着他,逼着他戒断了。 如今好不容易坚持了一个月了,期间有多煎熬大家都有目共睹,陡然放弃着实令人可惜了,不过幸好,贺元阑因着腿愈正常的时候已经不再想着吃药一事,可怕就怕那不正常的时候 见众人都等着自己的回答,贺元阑倒也不再卖关子,微笑着端起酒杯一一谢过各位,而后薄唇轻启缓缓开口道:“在下感激诸位对我的帮衬,回头定奉上重金答谢。至于戒断一事,便再不劳诸位费心了。” 说完凤眸微阖,再睁眼时便又切换成那红瞳模样。 众人大骇,萧瑾瑶立时拍桌:“你” 话音未落,脑袋一阵晕眩,她心道不好,强撑着桌子指着他道:“你何时换回来的”又喘着大气指着桌上菜肴对他道,“你竟给我们下毒” 说话间小虎因着身子弱再撑不住一头倒在桌上,陈伯也嗫嚅着想开口问责却无以为继,满眼不甘地扒了下去,独独萧瑾瑶还强撑着瞪着他道:“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说完抄起面前碗碟便往他脸上砸去,奈何手腕酸软根本扔不了多远,被贺元阑略一偏身就给躲了过去。 他弓下身子一把掐住她的下颌,满脸不屑地开口道:“看在你是我救命恩人的份上,从前之事我便既往不咎,只戒断一事,与你无关劝你也莫再多事” 说完转身一步一步往院外走去,萧瑾瑶想追也浑身乏力,望着他的背影恨恨开口道:“你要去哪儿” 贺元阑轻哼一声眨着眼道:“与你无由。”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要下山去买药是不是你不许去你知道他为了戒断坚持到现在有多不容易么”萧瑾瑶怒道。 “我知道,便是知道他忍得有多辛苦,我这才想去帮他解脱,何必坚持着清明活在人间,混混沌沌难道不好么才一月时间就已这般辛苦,往后还有几十上百个这样的一月,我可受不住。”说完转身就走,萧瑾瑶恨恨地望着他的背影,再想说什么已是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感受着眼皮越来越沉,最后彻底陷入昏迷。 贺元阑缓步走在山林之间,看着眼前荒无人烟的小路,他自受伤后最怕一个人独处,无数次梦见那个惨痛的雨林,噩梦般的凛冬,可如今心魔竟已能战胜恐惧,为了药竟能不择手段了。 心魔眼瞧着如今他越发 坚定,清明的时间一日多过一日,他开始急了,生怕本体真的戒断后他便不复存在了,遂在今日强夺了他的身体,摘下了林间的毒蘑菇,煮来给他们熬汤。 而贺元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所做的一切,想要再夺回身体奈何他今日意念太强根本抵抗不得,只能眼睁睁被困在脑海里目视着一切,瞧见了陈伯那失望的眼神,还有莺娘姑娘满眼的不甘心,是他无能,辜负了他们的信任。 眼看着他越走越远,身后的小院逐渐消失在眼前,日暮低垂,山路渐暗。 贺元阑心知出去了便只能回到从前的境地,醉生梦死浑浑噩噩,再无人真心关心他,他又成了孤立无援的禛王殿下。可若是留下来,一切都还有希望 不行,他要回去 意念一动,脚下前行的步子便缓慢起来,贺元阑在和心魔拉扯,欲望和清明在脑海里反复横跳。 “你疯了不成回去了就要被莺娘那个臭婆娘逼着喂鸡喂猪还要给他们缝衣服,你是那高高在上的王爷不是那些卑贱的山民”心魔怒道。 “做那些琐事都是为了对抗你,白日忙碌些夜晚你也能少折腾她们,虽起初是被强迫的,可后来是本王自愿的萍水相逢他们救了你一场,你便是这样报答他们的么” 心魔轻嗤一声,竭力抬腿往前走道:“救命之恩以重金相还便是,待我下了山,便立时传信到汴京,届时再多赏赐些金银便是,要你在这装什么烂好人你在这他们还活得更麻烦一些,你看到那陈伯没有,一大把年纪还要下山给你买药,拆个药布手都直抖,你若真是为他们好,就躲得远远的,还他们一片宁静生活吧”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你以为你多招人喜欢从前是现在更是,麻烦了他们一个月你腿脚都利索了还不赶紧滚等什么他们又不是你的下属你的奴仆,凭什么要为你鞍前马后” 贺元阑被他说得也觉得有些无地自容,沉默着没有出声,心魔便权当他默认了。 本来嘛,儿时因着身为常人受众人白眼,大了又因着残废遭众人嫌弃,就活在烂泥里多好,还非要挣扎下有什么意思 心魔想着便加紧脚步一步一步往前走,下山路崎岖无人搀扶不免跌了几个跟头。 心魔望着双手的被擦破的血渍,恨恨啐道:“晦气” 贺元阑冷眼瞧着,仿佛无知无觉一般,只一心想着院中人。 从前拾砚待他好,他的无能害他惨死,大哥待他也万般地好,却也被他一时冲动给害得英年早逝,从此他陷入无边无尽地悔恨当中,艰难度日,直到后来催生出心魔这个人格来,所有痛苦都让他承受,他只得缩在壳子里当个只会逃避的废物。 从前他没得选,亲近之人近在眼前他也保护不了,可如今他不在宫中,为何也做不到。 想着他便银牙紧咬,整个人都暴起了。 心魔脚下一顿,再一眨眼竟无法再控制身体了。 贺元阑低头见双手重回自己控制,艰难地转身往回走。 心魔见状在他脑海里怒吼道:“你疯了不准回去” “准不准的,还轮不到你说话”贺元阑冷冷道。 这厢萧瑾瑶中毒以后便觉昏昏沉沉,整个人像淌进了漩涡里一样,晕也就罢了,眼前还莫名有小人出现,她刚想伸手去抓,便见小人变成了一只扑棱蛾子,任她挣扎着跳得再高却总是近在眼前远在天边似的抓也抓不着还嗡嗡作响,吵得她脑袋发胀烦都烦死了。 好容易一咬牙一蹬腿把那蛾子给逮住了吧,到了手里又变成了一捧散沙,握也握不住干脆扬了它,却见那沙子飞入半空幻化为一群马蜂,眼看了就要聚集在一块过来盯她了,萧瑾瑶想躲脚下却跟灌铅似的,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过来,千钧一发之际,她看见了一跳河,扑腾着跳了进去,结果河水一下子漫入自己口鼻之中,那河水竟还苦的渗人,萧瑾瑶咬紧牙关想闭嘴吧,架不住那河水一直灌一直灌。 直到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苦得断气了,才终于迷茫地睁开眼,便见陈伯一脸担忧地望着她,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道:“可是醒了” 萧瑾瑶一脸懵懵地晃了晃脑袋,半晌才咬牙切齿地站起身道:“湛瑜这只白眼狼竟敢给咱们下毒给我等着,我现在就去拿刀剁了他” 说完晃晃悠悠地起身,还没有两步又跌倒在地上,陈伯费力地将他扶起道:“算了,要走的人留不住,不必追究了。” 说完看着怀里悠悠醒来的小虎,才终于将心放下。 小家伙一醒来望着陈伯就嚎啕大哭起来:“呜呜呜我以为再也见不到爷爷了” 陈伯心疼地望他一眼道:“傻小子,吓坏了吧” 小虎呜咽着吸了吸鼻子道:“爷爷为何没中毒呀” 陈伯叹息着笑笑:“那汤我只尝了一口便知味道不对,却又没往那方面去想,谁知后来他露出真面目来,我这 才知道原是中计了。见他只是想离开没有对你们做什么别的,只好配合着倒下了。如此想来,时也命也,或许这就是他的命吧,咱们做到这步已是仁至义尽了,至于其他的,咱们也掺和不了,我也不想掺和了” 话音未落,便听见院外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众人回头一看,竟是贺元阑去而复返。 萧瑾瑶撸起袖子就要冲出去打他,被陈伯给好险拦住了。 他望了那青年一眼,身上衣袖破了几处,指尖依稀还在滴血,手上还拿着一捧草药。 陈伯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进来吧。” 却见贺元阑眼含愧疚地杵在门外,半天迈不开腿。 萧瑾瑶气冲冲地叉着腰道:“怎么你敢做不敢当啊你你以为你站在外面我就会放过你么” 贺元阑抿了抿唇拳头紧攥着,小虎也有些生气不愿再帮他说话了,陈伯见状只好开口道:“有什么事进来再说吧。” 说完转身去了房间拿伤药。 贺元阑艰难地走进院内,借着烛火瞧见众人脸色都不大好,尤其是萧瑾瑶,嘴唇白的毫无血色,一看便知是中毒太深所致。 萧瑾瑶一看他这眼神就来气:“你还有脸回来” “抱歉”贺元阑重重垂下头。 “道歉能当饭吃么幸好陈伯无事,若是他也中毒了,那咱们仨就只能在这山间等死了好啊你,救你一场你不谢我们也就罢了竟还想毒死我们我告诉你,幸好你现在是黑瞳的,要还是你那个心魔我非先打你一顿不可”萧瑾瑶咬牙道。 说话间陈伯就出来了,结果他手中的草药一看,叹了口气道:“莺娘你也莫要怪他了,他这手中拿的便是那毒蘑菇的解药。” 萧瑾瑶扫了那草药嗤笑一声道:“哦,给我下了毒,再给我解了,我还得谢谢他是吧要不你自己也喝上一碗,去体验体验见小人的感觉” 陈伯见劝不动她,只好专心致志地给他上药。瞧见他这掌心的血迹,怕是为了同那心魔作斗争时勉强提神造成的,陈伯叹了口,又检查了下他的双手,一般是刨草药磨破的,还有一半怕是走在山路上摔的吧。 “山路崎岖,你的腿才刚好,为难你又回来了。”陈伯道。 贺元阑看了那慈祥的老人一眼,便再也忍不住了,扑通一声跪下,抓着陈伯苍老的手颤声道:“是我对不住你们今日之事真不是我的本意” 陈伯怜惜地抚了抚他的肩膀道:“老夫知道,是心魔被压制得太久遭到了反噬,你也控制不了他是不是可你最后也还是战胜他,自己走回来了,不是么别难过了,老夫都知道,可你连自己都控制不住你自己,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呀咱们又不能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 却见贺元阑闻言双眼通红地抬起头道:“可以,待我好了将你们接去我身边,您看行不行” 还不待陈伯回答,萧瑾瑶气得鼻子都要冒烟了。 “你特么的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我们凭什么要跟着你,你算老几” 贺元阑看她一眼缓缓开口道:“在下家中行五,真名姓贺名元阑无字,也是梁国禛王。” 话音一落,全场静了一瞬。 萧瑾瑶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好半天才道:“你是不是脑子摔坏了还禛王,我还假王呢别以为这样就能糊弄过去我告诉你,没门窗户也没有” 见她这副气势汹汹的样子,贺元阑原也没想让她相信,只转过头来对陈伯道:“您可还记得好几年前,曾被前太子从南边邀去汴京城外的拓云别宫说要给一名皇子治病,结果” 剩下的他还没说下去,便见陈伯两眼激动地接话道:“结果那皇子连面都不愿见,我与一同来的两位好友便只好在那别宫白白耗了几个月,最后只得向太子殿下道别原来竟是你” 说完将他拉近看了个仔细。 是了,按照年龄岁数竟都对得上从前近在眼前却无缘得见,如今相隔万水千山却又阴差阳错再度碰上了 陈伯一时有些激动,牵着他的手不住地回忆过往,循着记忆的零碎片段来与他相认了起来。 一旁萧瑾瑶和小虎下意识相看一眼都惊呆了 特别是萧瑾瑶,一想到面前这个病秧子是王爷,而她竟让这王爷喂鸡喂猪,还给她缝衣服,这么说也算是以下犯上吧 倒是小虎,一瞬间连那下毒的事都给抛诸脑后,巴巴走到他面前扯着他的袖子道:“你是王爷就是传说中的天潢贵胄吗” 也不怪他这般懵懂无知,实在是在他们这个山沟沟的地方,什么王爷皇上地都离他太远,常听到的最大的官也不过就是县太老爷了。 贺元阑蹲下身与他平视着抚了抚他的脑袋道:“是也不是,其实我更羡慕你的生活。” 这就是承认了呗,小虎心道。 一下子大哥哥在他面前的形象就更高大了,像是镀了层 金光似的 小孩子的爱恨来得快去得也快,将诸事抛诸脑后便只顾着傻傻盯着这个神仙哥哥。 王爷呀以后我就是和王爷睡过觉的小孩子啦这牛批能跟村里小孩吹一辈子吧 倒是萧瑾瑶本就云里雾里的还未完全清醒,现在好了,更懵圈了。 一想到她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说实话她感觉自己脑袋都不够砍的。 下意识望向贺元阑,见他也盯着自己,萧瑾瑶色厉内荏地瞪他一眼道:“王爷又怎么样天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呢你个王爷还好意思带头下毒,看什么看” 眼看着萧瑾瑶比方才更凶了,贺元阑无奈地将视线移开,重新回到陈伯身上。 陈伯怜惜地摸着他的脑袋,连连感慨道:“世事无常啊,唉。若是你当年也不至于唉” 浓浓的惋惜萦绕在他心头,若是他当年早些接见他,说不准也不至于再受这十年之苦,也不至于再染上这等瘾疾啊 见他满脸愧疚,贺元阑忙抓着他的手道:“这不怪您,都是我当年自作自受,生生推开了重生的机会。如今倒也不算太晚,今日之事非我本意,您能原谅我么,我记得您当初救我时说过,您愿拉我一把,既救了我一时,便救我到底吧” 说着竟跪下冲陈伯行了个大礼。 陈伯哪里敢受这亲王一拜,急忙拉扯着让他起来,可贺元阑就死活跪伏在地上,他无依无靠,也无人关心,像一只浮萍好容易抓住希望的稻草,便说什么也不肯撒手。 陈伯看着他这副模样,心软之下只好点头答应,急忙将他扶起来坐下。 心中虽内疚不安,却清明仍在,缓缓开口道:“深宫多凶险,老夫一大把年纪,倒也无所谓了,只是小虎莺娘他们尚还年轻,就让他们在这山上好好过些自由的日子吧。” 小虎一听,忙大声拒绝道:“我不,爷爷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陈伯苦笑道:“那爷爷若是死了呢” 只听见小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爷爷不死爷爷不许死我就要跟着爷爷” 陈伯无妨,也不再吓他,把他拉入怀里好生安抚。 倒是萧瑾瑶一直杵在一旁,像根棍子似的竭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单从她殴打王爷不下十回来将,她的人生就已经到头了。 可有的人就是这样,在一切还有挽救的可能的时候会再搏上一搏,但若是已经凉到不能再凉了,那就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萧瑾瑶感觉自己前半生都没活得这么明白过。 甫一想通,便是解脱。 只见她眉头猛地舒展开走到贺元阑近前道:“走啊,去就去,不就是个深宫大院,还能吃人不成” 贺元阑苦笑一下:“倒的确是个吃人的地方。” 萧瑾瑶切了一声,扭了扭指骨道:“行啊,来呀,姑娘我还怕它不成,谁敢欺负咱们我就揍他,打得过就打,打不过我就喊人打” 见她这般气势汹汹,贺元阑倒也不再多言,只盯着她的眼睛道:“姑娘莫怕,我会尽力保全你们,若是实在护不住了,再放你们回这山上便是。” 萧瑾瑶斜了他一眼,没再接话,堂堂一个王爷混成这样,着实挺废的。 这下好了,想修理他一顿挨着尊卑之别也不成了,只好闷闷坐回原地,支着脑袋想事情。 贺元阑自知理亏,站起身来走到她近前道:“我答应你,你对我心魔做得任何事情我都不计较。” 萧瑾瑶挑了挑眉:“包括揍你” 贺元阑颔首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毕竟还要麻烦姑娘。” 说完便见他狡黠一笑抽了身,心魔本被困脑海,眼睁睁看着他又回到这狼窝怄得要死,没曾想居然又夺回控制权了 甫一换身,才刚适应过来,一抬眼便见一个拳风急急落在自己脸上,力度之大,怕是鼻血都打出来了。 “你你竟敢打本王” 萧瑾瑶咧嘴一笑,上去就是一拳:“打得就是你,还敢给我下毒,还敢溜下山,落我手里你还想跑” 说话间几个连环拳下去,贺元阑病弱的身体便已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心魔恨恨地回望贺元阑,贺元阑摊了摊手道:“没办法,你自己做的事嘛,怨得了别人” 心魔咬牙道:“感情这不是你的身体好像你不会疼一样” 贺元阑无所谓地摆手道:“我不怕疼,这点疼算什么,我经历过更疼的。” 心魔恨得要死,想躲回去也不得,只能任由这虎批娘们发疯似的打在他身上,疼得他龇牙咧嘴,整整一夜连作妖甚至都忘了。 夜间萧瑾瑶也懒得搭理他,将他捆得死死的棉布一塞就锁上了房门。 回道屋内小崽子激动地竟还没睡,瞧见她回来便乖巧地挪开位置给她。 直 到现在他还没从震惊中走出来呢 大哥哥竟是王爷还是皇上的儿子呢 萧瑾瑶笑笑道:“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他是王爷有什么稀奇,无非是比旁人好看点” “那姐姐你也很好看呀会不会你也是天潢贵胄之类的” 萧瑾瑶哂笑一声自嘲道:“就我”说着冲他努努下巴道,“你觉得我像什么” 小虎眉眼一弯笑道:“像王妃。” “胡说”萧瑾瑶啐道,“王爷的娘子才是王妃,姐姐我最多也就是个公主” 小虎附和地点点头:“那姐姐就是公主” 萧瑾瑶笑笑,又想起那些天马行空的梦,算了,什么公主不公主的,想多了脑袋疼。 偏头看着窗外,思绪飘散开来,突然忆起贺元阑给她讲的那些故事,突然就对上号了 早闻梁国有一太子天赋异禀却英年早逝,这便是他口中那个人见人爱极得人心的哥哥吧。那那些个兄弟们便也是皇子们咯,从话语间都能看出他与他们都不太合得来,生于皇家从小勾心斗角,亲情竟成了奢望,他倒也可怜极了。 突然,电光火石之间,她又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口中所说的那个六七岁就到他身边陪伴他的仆从拾砚不就是个小公公 想起这个,萧瑾瑶一阵惋惜,看向一旁傻乎乎不知在乐什么的小虎,同样的年纪旁人都进宫为奴为婢了,这小子还颠颠地啥都不知道。 直到如今他才知道陈伯那副极为担忧的模样究竟是为了什么。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高墙绝红尘。 萧瑾瑶吓得连连摇头,想什么呢 她又不是去当奴婢的,小虎也不是去当太监的,拿那贺元阑的话叫什么来着幕僚,对对对,幕僚。 况且进的也不是皇宫,不过是他的王府而已,且他还说了,不限制咱们自由,待以后他彻底心瘾除了,他们也不是不能回来。到时候想住汴京就住汴京,想住旗峰山就回山里。 体验吧上等人的生活倒也不错,萧瑾瑶笑兮兮地想。 刚想回头跟小崽子分享下心得呢,便见这心大的玩意又吹起了鼻涕泡泡。 第七十章 做买卖(一) 翌日贺元阑一醒就继续该忙什么忙什么,萧瑾瑶本惦记着小猪,想自己起来喂的,一见他早已在厨房里忙活了,不由得干笑着挠挠头打声招呼道:“禛王殿下起得早啊。” 贺元阑久没被人这样称呼,竟有些不习惯了,微笑道:“你也早。” 说着又忆起什么开口道:“你就如从前那般便好。” 萧瑾瑶抿着唇想了半天,试探着开口道:“贺公子” 贺元阑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萧瑾瑶见他这般不见外了,便也放开了:“那什么,贺公子你反正都在熬猪食了,顺便把早饭也给做了吧。” 贺元阑望了她一眼,心道果然还是那个心大的莺娘姑娘,好笑地开口道:“你就不怕昨日之事又发生” 萧瑾瑶咧嘴笑笑取出头上银簪道:“无妨,以后凡经你手之物,我都会试毒。行了,你先忙。” 说完转身就走,不用做早饭的日子,可以回去睡回笼觉咯 天清日晏,晨曦在薄薄的云层里透出缕缕暖色,才刚吃完早饭,便见小虎颠颠跑回房中嘴里还念叨着:“温大哥送我的骨头熊得带,那件褚色的皮马甲也要收捡好,再把我那一箱笼玩具也给带上” 屋外众人听着他碎碎念的不由好笑道:“你这是在忙什么呢” 小崽子忙得头也顾不上回地道:“收拾东西呀不是要跟王爷哥哥去汴京城么,我还有好些东西要带嘞” 萧瑾瑶好笑地盯着他忙碌的小身板道:“有什么好带的他那好歹是个王府,又是什么贫民窟,你只管人去就成了呗再者说,又不是去了就不回来了。” 小虎啊呀一声回过神来:“也是哦。” 说完便也放下手头东西走到贺元阑面前腼腆一笑,这家伙自从昨儿个知道他是王爷的身份之后,好像看他的眼神都蒙上层金光似的,看得萧瑾瑶颦颦蹙眉,这么小就是个小势利眼了不成。 “王爷哥哥,你那王府里好玩吗”小虎好奇道。 贺元阑凝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并不好玩,不过是个精致的牢笼罢了。” “啊”小虎惋惜了一下子,原来是这样啊。 萧瑾瑶斜了他一眼佯怒道:“整天就知道玩玩玩,昨儿个让你练的五张大字你写完了没有” 小虎弱弱地看她一眼,默默躲到贺元阑身后装鸵鸟。 贺元阑笑看他这副怂怂的模样规劝道:“汴京城的孩子在你这个年纪早就启蒙了,每日的功课多得能抄得手都断了,你莺娘姐姐算好的了,从前我那先生还会那戒尺打手掌心呢,背不出文章就打,功课落下了也打,旬考考差了更要打。” 萧瑾瑶打量他一眼问道:“那像你这样的,怕是鲜少挨打咯。” 贺元阑眺望远处似是想起什么苦笑着摇头道:“小时候打得少,后来自己都放弃了,打板子便成了家常便饭也就习惯了。” 萧瑾瑶哦了一声,莫名有种感同身受的感觉,下意识觉得自己小时候也这样的调皮捣蛋的讨嫌娃,遂坏笑着看了眼小崽子道:“待去了你王府,你也给他找个先生,好好管教管教他” 小虎一听险些给她跪下:“别呀” 贺元阑看了她一眼配合地点点头道:“好主意,回去了就着人去办。” 小虎立时哭丧着脸,连即将出门玩乐的好心情都烟消云散了。 陈伯坐在梨树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欺负自家孙子,吹了口杯沿上的热气,嘬了口茶问道:“那殿下您是准备何时出发咱们这也好先提前准备。” 贺元阑摆了摆手道:“此事先不急,当务之急还得先将我那些物件给赎回来,只有那些东西能证明我的身份,还有一点”说着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她们。 萧瑾瑶插话道:“说吧,总之都上了你这条贼船了,还有什么好遮掩的” 贺元阑偏头一笑道:“莺娘姑娘说得是,那在下就直说了。我与那些我那些兄长素来不合,此番出事已久,唯恐他们发现会想派人来将我除之而后快,若是让他们寻到当铺里的东西,怕是会顺藤摸瓜届时于你们不利。” 此话一出,萧瑾瑶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倒是陈伯似有所察地依然沉着。 萧瑾瑶啧了一声瞬间将他王爷的身份给抛诸脑后,嫌弃地白他一眼道:“合着你还是个大祸害呀” 贺元阑对她的评价不置可否,沉默着没有反驳。 倒是小虎似懂非懂地走过来牵着他的手道:“大哥哥好可怜哦,你都这样了为何还有人要欺负你呀。” 贺元阑轻叹了口气,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 萧瑾瑶倒简单帮他捋了捋道:“我想起来了,你是皇后嫡子,先太子过世之后梁国再未立储君,各位皇子为了夺那个位置肯定要抢得头破血流,而你是嫡子,便赢面更大,对么” “莺娘姑娘果真聪慧。”贺元阑淡笑道。 萧瑾瑶撇撇嘴打量着他道:“那也不应该呀,就算你如今腿也大好,可他们也不知道呀,就凭你原来瘫子的模样,怕是没有什么一争之力吧” 贺元阑抿了抿唇道:“有些事三言两语解释不清,但于他们而言,我便是再无威胁力却也是障碍,趁机除了又有何不可” 他摊开手笑笑,似是对这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早已习以为常。 倒是萧瑾瑶听着柳眉紧拧,心下又嫌他事多又有些同情他。 见他们面色各异,贺元阑便又开口道:“不过诸位放心,你们不过是回去帮我戒断而已,不会让你们卷入这场是非之中,但此事一了,要走要留都随你们。” 说完看了眼陈伯,寻求他的意思。 陈伯将茶盏放下望着他轻笑:“老夫既已答应了王爷,断没有再打退堂鼓的道理,戒断一事说长也不算长,不过是一年半载的事情罢了,届时咱们一家人还要叨扰王爷了。” “先生这说的哪的话,您的救命之恩在下感激不尽,待你们去了汴京,定会竭力护你们周全。”贺元阑承诺道。 陈伯笑着又宽慰了他几句,此事便就此揭过了,片刻后,陈伯才忆起这重要的事情来。 “王爷您说要先去赎回去那些物件,此事倒也简单,老夫当时去典当时就与那当铺老板说过,半年内会赎回,遂只当了那么二十两银子,后来也全买药使了,如今想赎回来的话”陈伯算了下自己那口袋里的银子为难地开口道,“老夫这儿满打满算也是只三两银子” 萧瑾瑶蹙眉好奇道:“你堂堂一个王爷,这点小事都还要亲自动手不该是随意抬抬手,银子就来了么” 贺元阑尴尬地轻咳一声道:“莺娘姑娘,话不能这么说,第一,我虽是王爷不假,可能证明本王身份的东西全都没了,第二,那蕲州所属齐国,梁国王爷在那也派不上用场” 话音方落,果真看到萧瑾瑶一副嫌弃到不行的眼神,就好像把你是废物几个字贴在她的脑门上。 贺元阑无奈笑笑,选择性将其无视了。 萧瑾瑶撇撇嘴无语道:“那如今岂不是还要再重新挣那二十两银子你是不知道,前些天我累死累活近一旬日,天天早出晚归玩儿命打猎也统共才换来三两银子,二十两能打到我手都断了吧” 陈伯蹙眉想了半天,倒也确实无招。 贺元阑犹豫半晌开口道:“要不咱们山下看看还能有什么营生挣钱” 萧瑾瑶好笑地看他一眼:“你堂堂一王爷,出去做买卖合适么” 贺元阑无所谓地笑笑道:“本王连猪都喂了,也不差这一点了。” 说些这个萧瑾瑶又是一阵心虚,成吧,你开心就好。 天上白云朵朵,清风徐徐,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路旁商铺林立,飞扬的锦旆飘摇错落在半空,大红灯笼高高挂着喜气洋洋,行走的小贩们挑着扁担推着货物,口中利索地叫卖他们的商品,什么糖葫芦马蹄糕豌豆黄还有菱粉糕,更有挑着锅炉行走的馄饨摊子,只得一声吆喝便立即停下来现做一碗色香味俱全的热食来。 这还是萧瑾瑶醒来后第一回下山,虽是个小边城,却也觉得琳琅满目热闹得紧,东走西逛地四处看看,那模样倒比小虎还要孩子气些。 走到那馄饨摊前,便再挪不动脚步,陈伯见着好笑,便走近叫了老板给他们一人盛上一碗,错过身回头看了样贺元阑,便见他轻轻颔首示意不必替他担忧,陈伯便也笑着示意让他落座。 萧瑾瑶就着这街上的热闹盛景下饭,不多时便将碗中的小馄饨给捞了个干净,意犹未尽地吧咂了下嘴巴,陈伯还想还给她续上一碗被她摆手叫停了。 “无妨,这街上小吃这般多,还要留着肚子去尝些其他吃食呢” 说完扭头望向还在慢吞吞吹热气的小崽子催促道:“快些吃” 小虎委屈巴巴地连忙囫囵吞了,又得起身陪她逛下一个地方。 “莺娘姐姐倒真是奇怪,从前让她出门她都不出,如今一出门倒像个被放出笼子的鸟儿似的”小虎冲陈伯小声吐槽道。 再看萧瑾瑶不知何时便已走到七八步之外了,俯身盯着那冒着热气的蒸锅挪不开眼,陈伯笑着上前又道:“老板,再来四碗糖蒸酥酪。” “好嘞” 一声拉长的吆喝刚止音,几位面前便已摆上那几碗刚出锅醇香浓郁的酥酪,只拿勺子轻轻一舀,有凝如膏,沃如沸雪。 萧瑾瑶心满意足地品尝着街边佳肴,心情好得都能哼出歌儿来。 贺元阑坐在她 斜对面不错眼地打量着她的神色,只觉跟山中那个母老虎大相径庭,只觉摘下了虎皮的莺娘姑娘竟还有小白兔的一面,不免有些惊诧。 萧瑾瑶觉察到他的视线,眸光一凛,厉声道:“看什么看” 贺元阑干笑一声心道,当我没说。 再往前行上足足一里才算是到了这食街的尽头,全程萧瑾瑶都好似忘了此行的初衷似的,瞧见好吃的就迈不开腿挪不开眼,陈伯知晓她久位下山便也由着她,想吃什么都让她尝尝鲜,只可惜这本就不厚的旧钱袋如今又雪上加霜地薄上几分。 萧瑾瑶全无所觉地继续往前行进,瞧见远处一栋占地极广的二层酒楼再度停住了脚步。 这栋酒楼光从外看着就已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上书的匾额也是笔走龙蛇一看便出自大师之手,再瞧它这门外迎客的小厮也是衣着鲜亮胜于常人,怕是这东家也是来头不小。 萧瑾瑶站在街边,目光却停留在二楼的一处窗口,依稀可见屋内坐着两个姑娘,一个扮相精致一看便知出身不凡,对面那位容貌清秀气质脱尘,倒像极了她梦里常出现的两个幻影。 想着萧瑾瑶便又垂眸打量了下自己这一身粗布麻衣,自嘲般地喃喃道:“就我这乡野村妇,如何敢与贵人攀交。” 说完便摆了摆首转身离去,正赶上追过来的陈伯他们,见她脸色不好,陈伯讪笑道:“莺娘都怪陈伯不好,待以后有钱了,陈伯一定带你来这吃上一回” 贺元阑也跟着宽慰道:“无妨,待去了汴京,那里这样的馆子遍地都是,你们想吃便天天都能吃到。” 小虎哇了一声眼睛都亮起星星道:“真的吗大哥哥,那我以后要吃好多好多大鱼大肉,顿顿都吃” 萧瑾瑶也扯起嘴角笑着戳了戳他的脑门道:“照你这吃法,待以后回来你就不是小虎了,而是胖虎了”说完故意逗他地扬眉一笑戳着他的腮帮子道,“胖虎胖虎” 小虎哼唧一下嘟着嘴道:“我才不胖,坏莺娘臭莺娘” 萧瑾瑶嘿了一声就佯作去打他,小虎便笑着直往陈伯和贺元阑身后钻去。 楼上,似有所觉的叶岚岫抬眼望着远处的一家四口拧眉道:“我怎么觉得那个布衣女子看起来那么像公主呢” 对面赵觅芙随着她手指方向望去,只见那身量纤细的女子笑着与那小男童打趣,就那份亲密之态,怎么看都像是母亲带着儿子,遂开口道:“倒也不像吧咱公主本事再大也不能短短一俩月就添上这么个大胖小子啊。倒是你,过来养伤这么久了,身子好些了没有” 叶岚岫当日身负鞭伤尚未养好便又连日赶路,到了破庙便已是强弩之末,翌日便高烧不醒,可把赵觅芙给吓个够呛,来到这蕲州城,又是找客栈又是请大夫,足足折腾了半月这人才将将醒来,整个人都瘦脱了相了,结果醒来第一句话还是:“找到公主没” 赵觅芙嘴角一抽,当场都想在她脸上刻上赤胆忠心四个大字。 见她不听到答复不罢休,赵觅芙只好慢慢将这几日的部署都说与她听。 随行亲卫有十人,着五人简衣便装混入南梁,剩下五人便再这边城附近地毯式搜索,只可惜收效甚微,到现在也没有公主的消息。 她望向面色苍白的病号宽慰道:“你也莫急,公主她也不是个傻子,去刺杀万一成了,南梁必会有消息传来,堂堂亲王又是咱们齐国的和亲对象,他若是出事,此事必定瞒不住。如今没有消息便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刺杀失败了,要么被什么事耽搁了。 “她乃北齐唯一公主,刺杀禛王失败被抓南梁必会派人来同咱们齐国交涉,如今都这么久了,不也什么事都没发生,可见就剩最后一种情况,她被什么事耽搁了。” 叶岚岫担忧道:“会不会是受伤逃了” 赵觅芙抿了抿唇摇着头道:“这不好说,可没有消息也是最好的消息呀,你如今伤势未愈,养好你的伤才是最主要的事,至于其他,我先来操心便是。” 后来好说歹说地才劝着叶岚岫卧床养伤,只那每日讯报都要翻来覆去看上好几遍,回回满怀希望地打开又满脸失望地放下,赵觅芙看在眼里心下默默吐槽,还是你是个女的,不然我都以为你暗恋我堂姐。 不过这话她可不敢说。 第七十一章 做买卖(二) 如今见她都快疯魔了,见个人都说像堂姐,赵觅芙担心再这样下去那个还没找着呢,这个也出事了。 她夹了一箸茄鲞给她道:“要不咱们先回去吧回去再多寻些人手过来打听反正堂姐也失踪一个半月了,不差这一回不是” 叶岚岫病了些时日,棱角相对往常更锋利些,嘴唇也煞白得毫无颜色,像只暴瘦的白鹤,毛都蔫了还想着别人呢。 “再等等,等到这个月底没有消息,我就回去求我哥。” 赵觅芙闻言心一咯噔忙追问道:“求叶少将军做什么” 难不成哎呀想都不敢想。 却见叶岚岫眼神坚定地开口道:“公主消失在南梁,他们必有责任,说不准就为了以公主作要挟将其扣押在梁国” 还未说完,赵觅芙急声打断道:“那你待如何难不成想让叶大哥带私兵杀到梁国去不成无召出兵乃是大罪,我看你是真疯了如今堂姐消失一个多月,陛下那边虽压着消息私下定也差人去寻了,回头待咱们回去,便将此事老老实实跟他们和盘托出,剩余的事交由他们去做,也比你在这病急乱投医地强。快吃饭吃饭” 说完生怕她再蹦出什么胡言乱语,连忙将她的碗里夹得满是菜,而后叹了口气望着窗外之景微微叹气,摊上这么个堂姐我可真是命苦。 且说这边逛了足一个下午的萧瑾瑶也大致对这里市场有了些了解,正如陈伯所言,山货在这个边城之地卖得极便宜,商人把价格压得极低,若想段时间靠打猎挣够二十两,那得许愿自己能猎到一只祥瑞,否则只能勤勤恳恳靠数量取胜,萧瑾瑶一想到自己每天累死累活就只能换个几吊钱,就觉得人生多艰,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再者若想找点事做更是不行,此为两国交界,从前因战事不休此地常遭战火侵袭,一直到近几年两国重签和平条约方才得以休养生息重新发展,也因着如此各家铺子虽是开着也都战战兢兢做好了随时跑路的准备,招人也大都是临时工,薪资高不到哪里去,寻常铺子干活一个月才几钱银子,说破天一两也就到头了。 萧瑾瑶一路上都在连连叹气,回头看着这个废物王爷除了好看真的是百无一用。 恰好走到附近巷子里有个红旗招展的地方,里面隐约还有脂粉气传来,萧瑾瑶足尖一点就往那地方赶去,身后人想拦她都来不及,就见她冲进那个名叫莳花馆的地方,门前还站了个老鸨儿,摇着把团扇笑意盈盈地望着来人。 眼见着萧瑾瑶都走到那不该去的地方了,陈伯心机想去拦着,又碍于自己一大把年纪去那不合适,小虎年纪还小更不合适。 陈伯急急望向贺元阑,眼神里满是焦急,贺元阑深叹口气只好宽慰道:“无妨,我去便是。” 说着抬步上前便走近了巷子,心道,若论长相她倒是能当个头牌,但若让她说话,怕是连给人端茶都得遭人嫌弃。 想着便快步上前打算拯救那老鸨儿一把,结果还未走近便听见了二人说话声音,这一听,脸都绿了。 “您这还招人么工钱怎么样” 那老鸨儿一看她这副长相乐得没开眼笑,忙出声道:“招,怎么不招,工钱嘛,因人而异这长得好的嘛就能多得些,像姑娘您这般的怕是银子会如流水般往你手里头送呢” 萧瑾瑶笑了,能拿脸换钱这事就好办了,遂又道:“那您这还招男子么” 老鸨儿眨了下眼睛笑道:“姑娘倒是问得巧了,咱们这可是这蕲州城里唯一一家也有男倌儿的地方呢。” 男倌萧瑾瑶在心里品品,没想明白是什么干脆不想,又道:“我有朋友,长得跟潘安卫阶天神下凡似的”说完回头一看,恰好贺元阑正在徐步走来,兴奋地指着他道,“您看他来你这当男倌,怎么样” 她声音不大,却因贺元阑走得近了一字一句都听得分明,只见他原本温和的脸上顿时覆上一层阴翳。 那老鸨儿顺着她的手指一望,唇角都快咧到耳根去了。 这是哪儿来的俊公子,能长成比女娘还标致,瞧瞧他那双媚眼如丝的狐狸眼,虽带着几分恼意,却又自带一股风情,就这样天仙似的长相,怕是那些老主顾见了都要爱不释手呢,莫说是陈夫人冯夫人,便是陈老爷和冯老爷也都喜欢呢 就只一打眼,老鸨儿眼中都放着金光,心下连他未来仨月的行程都安排好了。 萧瑾瑶见之有戏,忙开口道:“如何” “好好极了不知这人与姑娘您是什么关系” 萧瑾瑶刚想答句没啥关系,话还卡在喉咙管里,被贺元阑语带薄怒地声音给盖住了。 “我是她的夫君。” 萧 瑾瑶眉头一拧,什么什么玩意刚想开口反驳便被贺元阑从后掐了一下,话便又堵在了嗓子眼里。 贺元阑恨恨望了她一眼,都不知她是怎么想的,如今既说是夫君了,就不信那老鸨儿还不识相。 老鸨儿闻言看了眼她二人长相,都是一水儿的美人,倒也是般配。按理说这又对象了便不该来她们这行讨营生,架不住他实在太好看了,老鸨儿便只好试探道:“所以姑娘您是打算让您夫君来我这做工” 萧瑾瑶没觉出不对,抬手打掉她的背后的手道:“对呀对呀,让他来你这做工,你付银子给他,让他做什么都行” 话还没说完,被贺元阑咬牙切齿打断道:“你怎么不去” 萧瑾瑶眨巴着眼睛道:“赎你的东西你自己去呗,扯上我干什么” “那你可知这里是做什么的” “啊这个,咳咳,您这里是做什么呀”她偏头望回老鸨儿。 那老鸨儿一脸调笑地望着她道:“这个嘛陪吃陪喝陪睡觉” “告辞” 说完拉着贺元阑转身就走。 一路都不敢看贺元阑眼神,哎呀太尴尬了太尴尬了,前有让王爷喂猪后还要让王爷卖肉,她感觉自己快成了王爷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悄悄回头望了一眼,果真那眼神充斥了杀气,萧瑾瑶心下一寒,步子更是迈大了些。 而贺元阑本就腿疾刚愈,走路其实辛苦得很,被这死丫头拉扯着走路像飞似的,膝盖已是不舒服至极,如今竟见她速度越发快了,贺元阑忍不无忍将袖子抽走。 却见萧瑾瑶手上一紧,只道他还在生自己气,脚下动作越发快了,定要带他尽快离开这烟花之地。 贺元阑挣又挣不过她,只能被动地被她连拉带拽地扯着往前。 真的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 出了萧瑾瑶自知理亏,打着哈哈地兀自往前,断不能给他发作自己的机会。 还没走两步,竟瞧见一家酒铺门庭若市,打眼一看,竟全是些来买酒的老少爷们。望之附近酒铺也有少说家,怎的都跑来这里买酒了 萧瑾瑶心下一奇便快步走了过去,这一看,才见端倪。 原是那酒铺的老板竟是个面若桃李的大美人,婀娜多姿的身段往那酒缸前一站,任谁见了不都醉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呀。 再见那些个买酒人,谁人不趁着她打酒的时候,目光如舌般上下逡巡将她看个过瘾,打完酒了都还依依不舍地流连忘返呢。 萧瑾瑶抱臂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位酒娘子,不多时后人追来,顺着她视线也扫了一眼。 贺元阑一看她脸上玩味的表情与方才相差无几,生怕她又蹦出什么幺蛾子来,沉声道:“本王可不卖笑” 萧瑾瑶被身侧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连忙拍着自己扑通直跳的小胸脯道:“又没人让你卖笑唉” 说一半脑中灵光一闪,笑得比方才还吓人了。 贺元阑心下一紧,转身就想离她远些,谁知被她一把拉住了衣袖道:“你还想不想快些回汴京了” 贺元阑:“” 翌日下午,颇为热闹的南市食街上听说来了个堪比卫阶的美男子在卖烤肉呢 一时间一传十十传百,很快闻讯而来的姑娘夫人们便将那家烤肉摊子给围了个水泄不通,都打算一睹那美男神颜。 好容易寄到摊前一看,惊得连下巴都忘了阖上。 这是堪比卫阶这分明是青出于而胜于蓝啊一时间小姑娘们阔太太们都疯了似的掏钱上前,又见他摊位上还有个乖巧帮手的小童,众人一瞬间有些失落。 “这么英俊的男子,原来儿子都这么大了”人群中有人失望地出声道。 眼见了队伍中都有人转身离去了,萧瑾瑶心道不好,赶紧出声道:“哎唷,听说这湛公子可怜了嘿,娘子命薄刚生了那孩子便撒手人寰,留他们孤儿鳏夫相依为命不知有多可怜,那公子辛辛苦苦靠卖烤肉将他那小儿子拉扯到这么大,个中心酸简直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唷” 众人一听,不免也感到唏嘘,连带着看他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同情。 不多时,这对苦情父子的事迹就传遍了半座城,不少慕名而来的姑娘为了支持这对可怜的父子明分明只有小鸟胃口,却一买就是百世串起,还有那些个大把大把给赏钱的阔太们,看着这英俊的小公子,不由都动了恻隐之心,若不是念在自己嫁了人,都想把他扛回家好好疼爱呢 比之这些胆大的夫人们,未出阁的姑娘们倒是羞怯许多,只回回借着买东西的机会偷偷瞧他两眼,趁他转身的功夫,就将那贴身帕子小荷包什么的搁在那摊位之上。 不出半日功夫,摊子旁的小木桌上都堆了半人之高。 贺元阑面无表情地收钱烤肉,目光却不时地落在不远处偷瞄自己的萧 瑾瑶上,说实话,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脸过。 当然还有更丢脸的他死活不答应就是了。 起先,萧瑾瑶是打算让贺元阑学那卖酒娘子那样穿一身靓装卖笑去勾搭那些小姑娘,这事贺元阑死活做不出来,萧瑾瑶眼珠子一转,只好换成另一个版本。 苦情爹带着可怜崽被迫卖烤肉过生活,这听着多引人入胜啊,姑娘媳妇们同情心最是泛滥,就爱吃这套。 于是一大早萧瑾瑶备好了一切就开始扮顾客然后造谣,待众人都被吸引过来了,她便功成身退坐在一旁躲闲了。 “那你为何不来帮忙”贺元阑布满道。 萧瑾瑶便噗嗤一笑道:“若我过去了,那些个姑娘们一见这端丽冠绝的公子身侧有佳人了,那她们还买个锤子”萧瑾瑶对自己的颜值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好吧。 贺元阑说不过她,只好忍了,辛苦了整一下午,扛过来的两只山猪都给一售而空了,揉了揉酸痛的胳膊看了眼一旁乖巧的小虎道:“辛苦你了。” 却见那小崽子狡黠一笑,冲他眨巴着眼睛道:“不辛苦啊爹” 贺元阑动作都滞了一下,又轻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道:“乖儿子。” 却见萧瑾瑶不知从何时窜到他二人身前啧了一声抱臂嫌弃道:“哟哟哟,这是入戏了不成” 小虎见她来了坏笑一声道:“娘亲” 却见贺元阑与萧瑾瑶下意识对视一眼又同时嫌弃地咧开道。 “闭嘴” 回道山中已是半夜,期间心魔又附身了,萧瑾瑶直接拿他当苦力,逼他扛一堆瓶瓶罐罐美其名曰锻炼身体,心魔恨得牙根直痒痒,萧瑾瑶对他道:“你就配合些吧,难道你就不想赶紧回王府” 心魔一想,也是啊,极乐丹王府里大把,还怕到时候没机会不成 遂也出奇地配合,连着晚上也不闹事了。 萧瑾瑶将他捆好锁上了房门就回屋快乐地数钱去了。 姑娘们消费能力可不是吹的营业额都足足十五两银子 萧瑾瑶数着银子乐开了花,连带小虎也没见到这么多钱,笑眯眯地对她道:“哇,这样不就只用两日,咱们就能凑够钱财去赎东西啦” 萧瑾瑶深深望他一眼勾唇道:“急什么让他多赚几天银子先,这些时日咱们照顾,陈伯连他的棺材本都拿出来了,这些银子咱们就先自己留着,免得万一将来在王府混不下去了,回来也好有些积蓄不是” 小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便眼看着莺娘姐姐将大部分银两锁进了箱笼里,就留了三两银子当今日的收获。 睡前,小虎忆起白日之事还在乐呵地笑道:“那些姐姐都夸我可爱,还说”剩下的有些羞羞呢。 萧瑾瑶一猜便知剩下的话是什么,主动替他接话道:“还说要当你后娘是不是” 小虎噗嗤一乐,点了点头。 萧瑾瑶看他那傻样也跟着笑了:“我们小崽子是不是想自己的娘亲了” 小虎犹豫了一下,有些惆怅地开口道:“我都不知道我娘亲是谁,当初又为何丢下我,若是她有苦衷也就罢了,若只是单纯不喜欢小虎,那小虎也不喜欢她好了” 萧瑾瑶怜爱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宽慰道:“不会的,哪儿母亲不爱自家孩子的,你大哥哥是王爷肯定有办法帮你找到你亲娘,等到了汴京城,你好好求求他就是了。” 小崽子嗯了一声,便也把烦恼抛诸脑后,才几个呼吸就沉沉陷入梦乡。 翌日同一时刻,摊都还没摆上呢,姑娘们已经霸占了半条街了,若是昨儿还只是半城的姑娘,今儿怕是全城的姑娘都往这赶了。 赵觅芙在客栈看着街上的盛况不免有些惊讶,唤了伺候的小二问道:“这下面是什么情况” 那小二瞧她生得极美便也乐意多说几句道:“姑娘您还不知呢,前面的食街打昨儿来了个丰神俊朗的年轻公子,长得呀,听说是如天神下凡呢,还是丧妻带子的鳏夫,靠一手烤肉的手艺独自将儿子拉扯大一直也没再续弦,您说似这般专情的公子谁人不喜欢这不全城的姑娘都去他那摊子上想瞧一眼那俊郎君呢,姑娘若是无事倒也可去凑凑热闹。” 话毕赵觅芙扔给他一锭银子作打赏,那小二欢欢喜喜地谢过下楼了。 第七十二章 做买卖(三) 赵觅芙瞧着桌案上看信的叶岚岫,徐步走近道:“走嘛,咱们也去看看热闹” “不去。”叶岚岫眼都没抬一下。 赵觅芙心知劝不动她,眼珠子溜溜一转,主意就出来了。 “方才你也听说了,这全城的姑娘可都来了,似堂姐这般爱凑热闹的性子,若她在城中,你猜她会不会在人群里” 话音刚落,便见叶岚岫噌地一下起身,脚步如飞地走到门前道:“还不快走” 赵觅芙掩唇一笑:“诶,这就来” 下了楼,果见队伍排得老长,幸而她们不是去买烤肉的,一路只打眼瞧着排队的女子们。 在见着队伍中还排着一个五旬的老妇时,赵觅芙没忍住噗嗤一笑:“老树开花,倒是罕见。” 叶岚岫瞪她一眼兀自找人去了。 却说这边萧瑾瑶她们刚走到城外,还想搭把手呢,便见前方乌央乌央的人流,萧瑾瑶扯着嘴角佯作无奈地摊摊手道:“无法,您魅力太大,为了不露馅,姑娘我还是先走了。” 说完不待贺元阑回话,便脚底抹油般消失地无影无踪。 贺元阑望着这里大盆小盆的野猪肉,还有看着就吃力的炭盆炭火,重重叹了口气咬咬牙也就继续扛着走了,小虎也乖巧得很帮着提那一盆竹签还有调料。 两个人颤颤巍巍走到街口时围观等待的女子们回头一瞧,便见到这位痴情公子领儿子心酸扛货的画面,脸上因着劳累过度泛起了薄红,额间还沁满了汗珠,可把姑娘媳妇们给心疼坏了,二话不说就自觉上前帮忙,平素走路都嫌累的小姐们如今拎着十斤猪肉都不带喘气的。 贺元阑一一谢过后便熟稔地支起了摊子,小虎乖巧地在一旁辅助将肉串刷油撒调料什么的。期间还有不少姑娘见他可爱,带了好些个零嘴蜜饯给他吃,还有的直接买上一大把又递回他手里道:“送给可爱的小宝宝。” 小虎礼数周到地对她甜甜一笑,周围人一见心都化了,有这样的孩子,怕是连做后娘都是件幸福的事吧 因着贺元阑面色冷淡,只做事不怎么爱说话,姑娘们便只好将主意打到了小虎身上,变着法儿地讨他欢心就盼着他能喊上自己一句“后娘”。 萧瑾瑶躲在人群里看着他吃得小肚溜圆,不由得连连叹气道:“回去了怕又要积食了。” 说完捂了捂不太舒服的肚子喃喃道:“罢了,还是先顾好自己。”而后转身解决问题去了。 恰好此时排到赵觅芙了,她抱臂笑看眼前的男人,心道:“长得确实不赖。” 又瞧了眼一旁机灵的小男童,弯了弯腰开口赞道:“你的娘亲定是个美人,才能生出你这样好看的娃娃。” 小崽子冲她甜甜一笑眨巴着眼道:“姐姐长得也很好看是我截止目前见到的第第四好看的人” 赵觅芙素来在上京被人捧习惯了,如今见自己竟然只能排第四不由得佯作伤心地蹙着眉。 小虎一见她好像不太高兴了,忙将刚烤好的肉串递给她道:“姐姐别生气,尝尝我的肉串,肉是山里现打的野猪肉,调料也是咱家秘制的嘞” 赵觅芙弯了弯唇角道了句谢,只尝了一口,动作一顿,再见她那表情也是奇奇怪怪的。 小虎心下纳闷地开心道:“不好吃么” 却见赵觅芙忙摇了摇头,抬手唤了仍在远处寻人的叶岚岫道:“岚岫,快过来” 叶岚岫见她这副着急的模样,三两步走近问道:“何事” “你尝。”说着也没管那是自己吃过的,将手中烤串喂进她嘴里。 叶岚岫刚想出声嫌弃,品尝到口中味道时也立时怔住了。 这口味儿,断不像寻常烧烤那般只以麻辣为主,里头定是还加了酸梅果腌制过还有些其他调料。 这分明分明就是当初她们女扮男装入新兵连剿匪时学会的手艺。 叶岚岫定了定神,一把抓住那男孩的衣袖问道:“这调料,你说是秘制的” 见他弱弱点头,便追问道:“是何人所制” 小虎被她表情严肃给吓了一跳,心道莺娘姐姐吩咐过不能在姐姐们面前替她的名字,沉默了一会才轻声开口道:“是我娘。” “你娘” 再还想追问时,却见那小孩子被那男子护在了身后,那人目光冷凛地盯着她,沉声道:“别欺负我儿子。” 叶岚岫自知失态,忙施了一礼急声道:“敢问小公子的母亲是何许人也,在下想与她见上一面。” 贺元阑警惕地望了她一眼,冷声道:“见不了了,她死了。” 叶岚岫闻言脚下一软,幸而赵觅芙眼疾手快将她扶住了。 只见她颤声重复道:“她死了” 贺元阑只当她是借机搭讪,点了点头便牵着小虎回了摊位上。 叶岚岫连自己怎么回到客栈的都忘了,只呆呆坐在椅子上不肯接受公主离世的事实。 赵觅芙其实也心下着急,却又不得不先好生宽慰眼前人,遂道:“你也别太当真,毕竟那烤肉的方子还是你们从别人那学来的呢,保不齐还有别人学了去。” 叶岚岫双眼无神地喃喃道:“不会的那法子是从别人那听来的没错,可腌肉之法却是咱们自己琢磨出来的公主出事了,她死了” 眼看着叶岚岫越发笃定精神也越发崩溃,赵觅芙自己也难过得掉了金豆子。 堂姐那么厉害怎么会死呢怎么可能呢 她至今都不敢相信她那个祸害遗千年的堂姐会这么容易就翘辫子了 正思绪乱飞之时,窗外又有了动静。 赵觅芙赶紧开窗去接那传信鹰回来,展开纸条一看,险些没站住,堪堪抓着窗侧才稳下身形来。 叶岚岫闻声抬头,眼尾通红地哑声道:“又是何事” 只见赵觅芙嘴角一抽难以置信地颤着手道:“堂姐她自己回去了” “什么” 不算宽阔的大街上只闻由远及近两串略显凌乱的马蹄声,为首一名玄衣女子策马疾驰手执银鞭朝大街上的人群大喝一声道:“让开” 街上行人一时间仓皇躲避,嘴里不时还有埋怨之声传来,身后紧跟着的一名扮相精致的姑娘抱歉地朝众人一笑,自衣间取出一支绣有芙蓉的藕荷色荷包,将锦绳一松便往空中倾洒,一时间漫天碎银如骤雨般落下,众人视线皆被此行径吸引住视线,待再抬头时便见那双影子早已消失在街头巷尾,依稀可闻一句清脆声音响起道:“实有急事,诸位笑纳。” 众人闻言这才眉开眼笑,不少人都立时蹲下着急忙慌去捡银子。 萧瑾瑶便是这个时候回来的,刚从深巷中出来便觉半空中尘土飞扬,险些迷了她的眼睛。 她挥舞着手臂拂散开面前的浮尘,却仍是呛咳不止。才刚上街便觉脚下一硌,正想低头去看什么情况,谁知脚下不知如是伸出几双手来,吓得连连后退,却不知怎的,脚下一空,整个人面要往地上迭去。 对面贺元阑本慢心不耐地应付着来人,余光扫见萧瑾瑶竟要摔倒,脚步下意识往前想扶她一把,奈何被面前无数姑娘给挡了去路,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即将坠地。 正当时,萧瑾瑶只感觉天旋地转感觉自己怕是不得不和大地来个亲密接触了,连保护姿势都摆好了,双眼紧闭眉头紧锁地等待剧痛袭来。 结果半晌,也没等来自己痛苦坠地,反倒是觉出一双孔武有力的双手正稳当地托着自己腰肢,那人双手温热,透过薄衫传入萧瑾瑶腰间。她试探着睁开眼,便见面前咫尺之间,是一张俊朗不凡的脸,不似贺元阑那般阴柔,倒颇有几分英勇之气。 萧瑾瑶与之对视几秒,耳廓上不觉泛上几分薄红,再回神时,便忙借力起身冲他施了一礼道:“多谢公子相助。” 却见那人笑着摆手,恭敬回礼道:“不必客气。”说完却仍满脸笑意盯着眼前人。 萧瑾瑶本不是这般扭捏的人,也被他这番赤裸裸地直视给闹了大红脸,直到她自己调整好呼吸方才恢复几分正常来:“公子老盯着奴家看,这是何意” 那男人闻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此番行径是有些失礼了,忙躬身自我介绍道:“在下姓徐名纪年,家住城西永丰坊,做做了一些小买卖,刚及弱冠尚未娶妻,也无纳妾,更无外室,打小惯爱习武,不爱读书” 萧瑾瑶听着他这一连串自我介绍没忍住失笑打断道:“你跟我说这么多做什么” 却见那徐纪年打着磕巴吞吐道:“在下想问姑娘可否愿意嫁我为妻” 他本就紧张,为给自己打气,说话声便越发大了,到最后一句时,怕是半天街的人都能听见了。 一时间捡钱的人,排队的人都通通往那处望去,就连小虎也目瞪口呆地盯着前方,心下慌得直打擂鼓。 完了完了,这人怕不是来跟他抢莺娘姐姐的 求助似的像拉了拉大哥哥衣袖,却见他也眉眼轻蹙着直盯着前方。 萧瑾瑶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告白差点给整不会了,呆呆怔在原地半晌。 说实话呢,这人长相确实符合她审美,可这嫁娶一事不能只看脸对吧再者她轻咳一声面带歉意地笑笑:“公子实在抱歉,奴家其实是个寡妇。” 话音方落,不止徐纪年,便是周遭围观之人也都不由发出阵阵惋惜,这么好的姑娘倒是可惜了。 周遭知情者皆知,这徐少爷可是徐老爷的独子,家中万贯家财称得上是蕲州城的大财主, 寻常女子若能得他青眼,怕是骗也骗他是单身的,这姑娘倒是实诚 却见那徐纪年果真闻言满面春风换成了丧眉耷眼,口中喃喃失落道:“这样啊” 萧瑾瑶倒不怎么在意外人的看法,毕竟那么好的一位夫君,她已经拥有过了,如今倒也不奢望什么。见之语气明显失望,便只好婉言笑道:“公子这般好的人,将来定能觅得一位绝世美人。” 说完再度躬身致谢,兀自走回了常去的那家茶馆坐着了。 众人一见热闹没得看了,纷纷收回视线,该干什么便干什么,独贺元阑竟仍追着萧瑾瑶而去,直到前面有人出声唤他,贺元阑才会回过神来望向来人。 只见面前那姑娘道:“公子莫担心,自古以来这男子便与女子不同,女子丧夫大多都需守节,若是改嫁了,怕是要受千夫所指的,至于男子倒没那么多讲究,如您这般丧妻还独自带孩子的,可不常见,似您这般的痴情人,不知有多少姑娘愿意嫁您为继室呢” 此言一出,身后的队伍都跟着附合,众人纷纷抬眼去打量他的神色,却见贺元阑仍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道:“不必了。” 他这一席话不知又伤了多少少女心,眼看着身后的队伍中有不少姑娘都伤心离去了,小虎心下一急,忙找补道:“我爹的意思是怕后娘待我不好呢” 那些人闻言这才恍然大悟,纷纷走了回去望着眼前那个可爱的小包子心道,若是那些遭人嫌的小孩子也就罢了,偏生那孩子又生得这般讨巧,有着这样一个后儿,倒也不是不成 于是众位姑娘们越发卖力讨好这小崽子,会会好吃的好喝的送到他面前得他一句甜甜的道谢时,姑娘们都觉自己离成为湛夫人又近了一步。 于是今日的摆摊便又以那小崽子被投喂得肚滚溜圆而收场,非但如此,还打包了不少点心回家。 刚出城,萧瑾瑶便又嗖地出现,一把抢过他怀中蜜枣,砸吧砸吧地嚼着吃了。 小崽子被欺负地习以为常,笑兮兮地继续拎着大包小包往山上走,半道闲聊时还语气带着后怕道:“我今儿个还差点以为你要被人抢走呢” 萧瑾瑶提着那碳炉累得满头薄汗回头道:“谁” 想了一会才恍然道:“你说那徐纪年呀” 小虎点了点头,还未开口便见身旁传来一声嗤笑道:“这才多大一会,竟连人的名字都给记住了,怎么,你还当真想当那徐家的少奶奶不成” 萧瑾瑶一听这阴阳怪气就知道心魔又上线了,瞥了眼他那猩红的双眼,没好气道:“关你什么事你今儿不也看到了,人家嫌我是个寡妇,一闻言不就转身直接走了,不过我倒也不稀得再找,一个人多自在” “切,说得好听。”心魔嗤道。 萧瑾瑶见他这欠揍样就知道他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顺手就将那炉子往他身上丢去,见他被压得脚下一抖,满意地笑笑:“你说说你,是不是贱的打个比方,万一我不跟着去你那王府,没人监督你了,你不该开心才是怎的如今倒像是不情愿我走似的” “我呸”心魔啐了一口道,老子巴不得你赶紧滚,还不是别人让我问的 “你也看到了,她自己都不在意你在那瞎担心什么”心魔对贺元阑道。 “关你何事”贺元阑不悦道。 啧,合着就我里外不是人心魔恨恨地瞪他一眼,他们虽是不同人格,好歹也是在一体上共生的,那小子的想法他也能感受得到,今儿个一见那人与莺娘告白,他就紧张得不行,一听见她婉言拒绝了,就又放松下来了,这是什么情况难道还被虐上瘾了不成 感受到他的内心活动,贺元阑本在脑海里休息却也不得不出声提醒道:“被虐的是你。” 心魔嗤笑一声道:“合着喂猪的也是我养鸡的也是我如今这卖笑的也是我你堂堂一个王爷,怎的还自甘堕落了” 贺元阑简直给气笑了,这话你竟还好意思说 “关你何事不然你想办法挣钱去” 心魔抿了抿唇,尴尬地轻咳一声决定绕过这个话题,遂又道:“那你说你如今对她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她不过是本王的救命恩人,待将你铲除了我便好生赏她些银钱报答她们就是了。” “啧,当我面说这话,你真丧良心” 第七十三章 做买卖(四) 见他不又不搭理自己了,心魔便又坏笑道:“你可是见人家生得标致,遂动了什么歪念头” 说完清了下嗓子出声道:“莺娘” 贺元阑见状立时起身就要夺回身子,见她回头忙急声回道:“无事。” 萧瑾瑶撇撇嘴懒得搭理这疯子。 心魔狡黠地勾着唇角道:“还说不是我看你就是心怀鬼胎非奸即盗。这些天你以为我看不到从她护着你拆线开始,你便下意识将她当成自己的依靠,后来她终日陪着你练习走路,人就近在咫尺,你却不敢看她,那颗小心脏扑通跳得哟,我都替你丢人” “你闭嘴” “闭什么嘴你再让我闭嘴我就真开口说话了”心魔见他吃瘪,心里不知多高兴。 便又继续道:“你瞧瞧你,前半生因着腿疾统共都没见过几个姑娘,后来皇帝给你一纸婚约要你迎娶齐国那位刁蛮公主,你又不愿意,照我说,有心仪之人你上就是了呗,反正我也就只在你戒断一事上有争执,其余之事想怎样不都随你那小寡妇烦人是烦人些,长得不也极美,又没生过孩子,怕什么” 贺元阑冷冷看他一眼,厉声提醒道:“你倒会替她说话,难道忘了她是你死对头不成” 心魔啊了一声回过味儿来忙改口道:“那什么,本王突然觉得你堂堂一个亲王,娶一个寡妇,是怎么回事,人家公主莽是莽了点,好歹比乡野村妇强啊,救命之恩一码归一码,不能混为一谈了不是,哈哈哈哈”心魔一度干笑着掩饰尴尬。 贺元阑冷哼一声,不再搭理他。 翌日又是同一时刻同一地点,全城女子,不见不散。 今儿个生意本还是一样地红红火火,队伍中却突然闯来一个身着嫁衣的半老徐娘。 那是城东做金银首饰的祝娘子,夫君早逝后便一个人接手铺子,短短十年间便已将生意做到大江南北,此番她回乡探亲之余,得外界传闻便也曾来光顾贺元阑生意,谁知只一打眼便对他一见倾心再难忘怀,几次三番地走到他面前想让人多看自己一眼,谁知这郎君如此高冷,除却颔首见礼便自顾做事,直到走了也没说上几句话。 祝娘子心急了,这才想出此招来,自备了数十箱嫁妆,里头金银珠宝数不胜数,着人抬到摊位面前,甫一将其打开,便快亮瞎了众人的眼球。 贺元阑却仍是一副毫不关心的态度望向摊位前的来人问道:“买几串” 祝娘子娇羞一笑掩唇道:“郎君见笑,今日奴家不买东西。” “哦,”贺元阑淡淡一声,便道,“那请你让让,在下还要做其他人生意。” 说着冲她挥了挥手,竟是想将她打发开。 却见那祝娘子不怒反笑,保养得当的柔荑就要抚上贺元阑正在做事的手,被他眼疾手快地躲了去,面带恼意地望着她道:“还有何事” 祝娘子一笑侧身指了指身后珠宝箱笼道:“摆摊这般辛苦,郎君还是莫做生意了,只要您娶了我,这些珠宝便全是你的。” 此言一出,全场静得落针可闻,姑娘们个个面带薄怒地望着这不知从哪儿杀出来的强劲对手心头都恨得不行,又紧张兮兮地望着面前这位郎君,生怕他一个松口就给答应了。 小虎也面色复杂地看了看那女人又看了眼自家大哥哥,我的天大哥哥这么值钱呢若他不是王爷怕也能靠脸混得富甲一方吧 萧瑾瑶一脸看戏望着前方,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几十箱珠宝,心下感叹道,要不去做个上门女婿也行哈反正他那王爷当得也不咋快活,上有爹娘不喜,下有兄弟阋墙,回去不过也就地位高点而已,再瞧瞧这个,看她那满头珠翠,金光闪闪地,连嫁衣都镶了百十来颗珍珠翡翠,这般财大气粗,一辈子怕是都花不完呐 再者说,这祝娘子长得也不差嘛,就是年纪大了点,三十来岁,也挺好的女大三抱金砖,女大十三抱金山呀还特么不答应,在等啥呢 许是她眼睛太亮,贺元阑只一错眼便注意到她,见她满脸看戏的模样不由得心下来火,遂语气生硬地拒绝道:“不必了。” 话音一落,众人终于放心。 果然,湛公子还是那么清高不愧是咱们大伙心仪的对象 却见祝娘子似是早有准备地又一抬手,身后小厮便递来一沓厚厚的地契来。 她笑着视线扫过一旁呆愣着的小崽子,又抬头将其递给贺元阑道:“公子放心,奴家知道您不愿续弦是怕后人待您儿子不好,这里是二十张铺子和房产的地契,只要您愿娶我,奴婢便将其直接交于您儿子,这样您也能放心些,也能证明奴家的诚意。” 说完见他不接,便又垂下手 递给他身旁的小崽子道:“只要你叫我声娘亲,我便将这些都送给你,如何” 小虎愣在当场,却仍恪守着规矩不敢接。 那一刻他倒当真希望自己是大哥哥的儿子了这么多铺子地契得值多少钱若他得了,以后便有好多好多钱可以孝敬爷爷了,给爷爷买最好的药材最大的房子,给莺娘姐姐买最漂亮的裙子,给大哥哥买最贵的衣裳,再给自己买最好吃的麦芽糖 想着他都口水止不住往外沁,祝娘子见状倒也豪不嫌弃,自怀中取出帕子亲自给他拭干净嘴角道:“如何呀要不要叫我娘亲” 小虎紧抿着唇角望向大哥哥,贺元阑抬手将他揽在身后沉声拒绝道:“贫者不食嗟来之食,娘子请回吧。” 祝娘子闻声表情一怔,满脸诧异地望着这人。 似他这般相貌不凡的她也见过不少,做生意这么些年,有多少男人为图财求娶她她向来是理都不理,如今与他不过是看对眼了,便想着图钱就图钱吧她也不是没有,如今乍一被拒,她最先升起的竟不是恼怒,震惊之余竟还虽这人好感又上一重,似这般痴情又不图富贵的郎君可是难得一见,不成,她今儿个说什么都要把人抢回家 正当时,还未开口,便见不知何时,竟又来了个身着红装的女子脚步匆匆地赶来,这一回竟连红盖头都自备好了 来人是县太爷的嫡女张姑娘,比之这做生意的祝娘子地位自然高出不少,方才她一现身张姑娘就惊呆了,原来还能这样逼婚,果断戏都不看了连忙回去现备嫁妆,把家里值钱的青瓷摆件,古董字画什么的都给扛了来,不过才一会功夫竟就装了几十箱,张姑娘满意地笑了便又火急火燎地换好衣服往食街赶去。 幸而来得及时,才刚到就听到那祝娘子开始不断加码,一度说要将祝家一半家产都奉送到湛公子手上,反观贺元阑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模样,张姑娘这才放下心来,连忙抬步上前。 “哎呀我说祝夫人,您难道不知有些句怎么说来着,强扭的瓜不甜人家湛公子这般视金钱如粪土的清贵公子,您就不要再白费功夫巴巴往上贴了成么”张姑娘说着就一把走到她身前,拿胳膊肘那么无意一撞,祝娘子便被她生生挤到了旁边。 待她好容易看清来人,这才哂笑着打量对方一眼,冷声道:“奴家当是谁呢原是张姑娘您,口口声声说着奴家是上赶着倒贴的,那您这副打扮,又是为何呀” 张姑娘嗤笑着白她一眼:“我同你自是不一样的咱们书香门第自是比你这满身铜臭的商女要强上些许,瞧瞧你带的那些什么金银珠宝c钗环首饰的,俗不俗” 说着便又切换成温婉一笑对着面前的湛公子柔声道:“奴家心悦公子,自愿嫁于公子作续弦。奴家知道公子在意你家小公子,自是不乐意入赘别家,这些是奴家带来的一点微薄嫁妆,愿尽数献于公子当做生意的本钱, “以后您是愿继续卖这烤肉或是再做些其他生意都随您,奴家只愿做您的贤内助,您若是卖烤肉,我便帮您一起摆摊,您若是盘铺子做生意了,我便也能帮您算账,待将来您若是想入仕了,咱家在上京城还有个远房亲戚,必要时还能帮衬一把, “当然,这一切还都看您意愿,奴家愿将小公子当作自己亲子看待,便是将来自己育有子嗣了,家产也愿以小公子为先,您看这样成么” 这一番话,说实话换作任何一个男子听到了,都难免为之动容,便是在场女子们也被她的决心给打动,萧瑾瑶坐在茶棚里边嗑着瓜子边佯作感动抹泪,心道,方才还在为祝娘子打ca呢,如今天平竟也偏到张姑娘身上了,能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呀 面对这样一番剖白,贺元阑仍是没有任何反应。 心魔在脑海里边看戏便拱火道:“啧,多好一姑娘,明明锦衣玉食出身,竟要陪你这落魄王爷上街卖烤肉够可以的呀我选这个,这个年轻些长得也盘靓条顺,比隔壁老帮菜好多了。” “闭嘴” 心魔怂怂肩继续看戏。 贺元阑正在心中整理说辞,不待开口便见祝娘子又开口了。 “什么书香世家笑话老娘我早先在这蕲州城待了数年,谁不知道你家县太爷的官儿是花银子买来的呀便是你带的这些个什么书画古董,还不知道是从哪儿弄来的呢” 说着她佯作踮脚模样探头一看,指了指那支白玉净瓶掩唇笑道:“这可看着眼熟,好像是县太爷过四十二岁大寿时咱们祝家送得贺礼呢” 此言一出,众人心下明了,原来这县太爷花钱买官还收受贿赂,这可是上不得台面的大消息呀 一时间大家都将目光聚集在张姑娘身上,便见她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最后恼羞成怒地指着祝娘子道:“你胡说妄议朝廷命官,可是大罪” 却见祝娘子挑眉一笑眼神都散着冷意,到底在外摸爬滚打不少年头了,哪儿会被这黄毛丫头给吓到。 她轻哼一声,走到她近前, 挑衅般凑近低声道:“那奴家便要看看,是我这罪大,还是您那当贪官的爹罪过更大” 此话一出,张姑娘吓得脸色煞白,她爹做得事她也不是全不知晓,身在这边城之地,天高皇帝远,倒也无人能拿他如何,只这祝娘子一看就知不是善茬,且她生意做得又大,常年四处奔波,万一被她捅到上京去,那简直就是大祸临头 她嘴唇紧抿地看她一眼,最终还是垂下眸子向她低头,临走时回身望了眼湛公子,满眼不甘却不得不中途放弃。 就那眼神,心魔看看连连摇头道:“完了完了,痴情小姐被有钱大姐给吓跑了,你只能委屈地去坐拥大姐的半壁家产了,唉” “闭嘴” 却见祝娘子,仿佛一个斗胜的大公鸡似的,仰着脖子继续踱步上前拿她足以养活他祖宗十八代的家产继续引诱他。 贺元阑无语望天,继而视线又游移到萧瑾瑶身上,拿眼神给她授意道:“还看你妹的戏,过来帮忙啊” 萧瑾瑶笑着吐了口中的瓜子皮无声道:“奴家觉得公子您和祝娘子好生般配呢” 话毕便见贺元阑脸气得又黑了一度,萧瑾瑶笑着继续看戏不打算施以援手,贺元阑眼看就快要忍不住爆发了,突然人群中那令人头痛的一抹红衫又出现了 众人顺眼一观,这居然是个公子穿着一袭新郎装,笑得喜气洋洋,难不成 剩下的话众人憋在口中,连带看着贺元阑的神颜都增加了几分佩服道:“不愧是湛公子,男女通吃呀” 众人眼见着那一队迎亲队伍径直朝着贺元阑走来,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原则,大家纷纷避让,自觉在贺元阑摊位前留下一场空地。 眼睁睁见着那新郎官一步一步朝贺元阑走来,不少看戏少女的眼中都带了几分期待。 谁知那新郎临走近了,却脚步一拐,直直往斜对面的摊位上走去,见到来人眼前一亮朗声道:“我就猜到姑娘你在这您还记得我么在下姓徐名纪年,家住城西永丰坊,做做了一些小买卖,刚及弱冠尚未娶妻,也无纳妾,更无外室” “打住打住”还不待他报完家底,萧瑾瑶开口阻拦道。 正看戏呢瞎跑来凑什么热闹 又见他一身新郎装,浑身喜气的模样,遂开口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在下来迎娶姑娘你为妻呀” “什么”萧瑾瑶险些被嘴里的瓜子仁给呛到 方才没细看,如今才瞧见他那脸上被厚厚脂粉给遮盖了的淤青血块,惊诧地眉头紧锁又出声问道:“你刚说什么意思来着” 徐纪年挠头一笑地盯着她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昨日一回家我便去求了我父亲,虽中间有些坎坷,不过好歹是求得双亲答应了,今日一大早我便着人去筹办了这些彩礼,有些仓促备得不太好就是了” 萧瑾瑶往后看了眼他身后那比祝娘子还丰厚的彩礼抽了抽嘴角:“我我可是个寡妇你忘了” 徐纪年轻松笑笑走近两步道:“无妨,在下一见姑娘您便钟情与你,你是何身份根本没关系,若您夫君尚在,我倒还要斟酌斟酌,可他既已走了,在下便想代替他来照顾你,您看如何” “啊这个这个我觉得不如何”萧瑾瑶吞吐道。 徐纪年闻言眉心一皱,不解道:“为何在下可有哪儿不合适的” 萧瑾瑶眼睛溜溜直转干笑道:“敢问咱们有什么合适的么再敢问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么” 第七十四章 做买卖(五) 徐纪年怔了怔,默默摇了摇头,好像昨日自报家门后确实忘了问对方名字。 萧瑾瑶摊手一笑道:“你看,你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更遑论我是什么脾气性格你也不了解,就这样直接说要求娶我,会不会太草率了” 徐纪年垂眸想了半晌,过后抬头坚定道:“不会在下一见姑娘面相,便知您是个温婉又知书达理的女子,在下又自小习武,为人莽撞了些,咱们在一块,性格互补,最合适不过呢” 才刚说完,便听见有人噗嗤一笑,回头一看,竟是那家卖烤肉的小公子。 说实话,小虎实在是忍到极限了没憋住,见他回头只好抱歉地拱了拱手。 萧瑾瑶也僵着脸看着面前这二愣子,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憋了半天才来了句:“公子或许对我有些误解。” 说着一起身,随手见地上竟有一砖头,捡起来一半悬空一半踩在脚下,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只听得这位美人“哈”地一声,右手抬掌一劈,啪,砖被生生砸成两半。 围观群众都惊呆了 徐公子也呆住了 萧瑾瑶满意地摆了摆手上的浮尘,冲他扬起下巴一笑道:“见笑了,在下不才,也是从小习武性格嘛,或许也挺莽撞。咱们俩不” 不字才刚出口,徐纪年连忙出手握住萧瑾瑶的纤纤玉手又是吹气又是安抚,直到确定那玉手没有半分损伤这才抬头望着萧瑾瑶兴奋道:“那咱们就太合适辣” 萧瑾瑶也惊呆了,跟看傻子似的眯着眼望他道:“为何” 却见徐公子也不知是不是不舍得松手将她的右手捧在掌心轻轻捉着而后才缓缓分析道:“你看吼,第一,咱们都是从小习武,很有共同语言,以后在一起了就可以没事互相切磋,既能过招还能增添感情,第二,像你这般又会武功又漂亮的女子,若是有歹人对你图谋不轨,我就不必担心了” 萧瑾瑶用劲将手收回道:“我看你就挺像歹人。” 说着又坐回茶棚下的茶桌上,以手支颐望着前方另一个戏台子摆了摆手道:“让开,怪碍事的” 徐纪年可怜巴巴地错开了身子,呆呆站立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 萧瑾瑶可无心搭理他,见众人视线均聚集在自己身上,忙出声道:“快呀继续呀,不用管我。” 这厢祝娘子才将视线收回又重新落到贺元阑身上,只见她仍是一副他不入赘便誓不罢休的做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给他全方位分析了娶一个富甲一方的娘子的一百零八个好处,甚至到最后竟让步到允许贺元阑成亲后再给他安排四个年轻漂亮的通房。 这已经是一个女强人最大的让步了旁人围观的还有一部分男子,闻言简直心神激荡,恨不得马上回去将自己家的虎婆娘给休了,也好娶上这么一个又懂事又有钱的美艳富婆。 贺元阑仍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模样,任凭她许诺将金山银山搬到自己面前,他也眼皮子都不带眨一下的,只余光扫视到斜前方时不免有些浮动。 那里坐着的是萧瑾瑶,旁边还有个巴巴凑上去的徐公子。 此番可关心到他的终生大事,谁有心思去看别人的家长里短。 徐纪年见她一心看戏干脆不站在她面前讨人嫌,而是很自觉地走到她身旁坐下然后凑到她耳旁小声叨叨,音量控制在既不打扰她看戏又能听清自己说话。 萧瑾瑶嗑起瓜子听着耳边嗡嗡直响,一瞬间将昨日仅存的一点好感给挥霍一空,她无奈地偏头一望,正思忖着怎样将话说得最绝最死,还未出口,便听见远方一道清冷声音响起。 回头一望,竟是许久未曾回过话的贺元阑。 只见他眼神微微扫过面前众人,而后落在不远处萧瑾瑶身上,眸光一凝,便开口道:“实不相瞒,在下已有心上人了。” “什么”话音一落,人群中不敢置信的声音接连响起,姑娘们都紧张地望着眼前人,心下却都隐隐升起几分期待,盼望着自己便是那个幸运的女子。 熟料贺元阑自摊位上徐步走出,却压根没往人群中看上一眼,脚步不停地往前走着,一步一步迈到萧瑾瑶面前。 萧瑾瑶见状心下一凉,满脸写着“你不要过来呀”,然后后者却依然无动于衷,定定站在萧瑾瑶身前出声道:“莺娘姑娘,在下心悦之人是你。” 萧瑾瑶听得眉尾直抽抽,贱货自己搞不定还非要拉她下水 她甚至都不敢偏头去看众人那足以拿目光盯死她的眼神。 萧瑾瑶干笑两声,连退两步保持好安全距离开口道:“湛公子错爱了,奴家只是个寡妇” 你走吧快走吧,要死别拉 我当挡箭牌。 任凭她再眨眼,贺元阑也权当看不见,继续道:“那不正好,您是寡妇在下是鳏夫,凑在一起,倒也合适。” 我合适你个大头鬼哟 萧瑾瑶恨得牙根直痒痒,脑海里快速思考着对策,还未开口,便见贺元阑快步上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往近一拉,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快速道:“你敢不答应,我便只好说你就是小虎的亲娘。” 萧瑾瑶瞪他一眼,再多拒绝的话也只好卡在喉咙管里,便见她笑得比哭还难看地硬着头皮开口道:“多谢公子厚爱,奴家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才刚说完,便见小虎那只机灵鬼,噔噔噔跑过来满脸欢喜地开口道:“太好啦,以后我也娘亲了娘亲你好漂亮,小虎喜欢你” 萧瑾瑶抽了抽嘴角,俯身去将那肉崽子抱起来咬牙道:“回去再找你算账。” 而后便尴尬地冲他笑笑,作一副怜爱的模样。 小虎强忍着被莺娘姐姐掐得快痛死了的小屁股,继续一副欢喜的模样往萧瑾瑶脸上吧唧一大口,又回身往贺元阑脸上也给吧唧了一口。 萧瑾瑶一脸强颜欢笑地望着小崽子又回头瞪了一眼贺元阑,落在她人眼中便是这幸福的一家三口恩恩爱爱你侬我侬。 立时,全城姑娘都失恋了,隔壁许公子也失恋了。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心仪的姑娘被别人捷足抢了先,而且还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这口气说什么都不能忍了 当场他就砸了身下的板凳,以凳腿为武器就要去削这个小白脸。 萧瑾瑶见状也顾不得其他,将小崽子往他怀里一送便旋身捡了地上的砖头朝他掷去,她的准心绝佳,恰好落在那凳腿之上,力道之大,徐纪年只感觉虎口一震,然后手下失力凳子腿脱手而出,梆地一声落在地上。 徐纪年难以置信地望她一眼,喃喃道:“我哪里就比不上他了” 萧瑾瑶最怕就是欠人情,一见他这模样,不由得内疚了几分,纠结着措辞开口道:“实在抱歉感情这事,分不得先来后到的徐公子你这般优秀,自是能娶得美好佳人。” 徐纪年拧眉望向她道:“可我这么多年,也就对你一见钟情” 萧瑾瑶最见不得人矫情,见状只好戳穿他道:“你那是对我一见钟情么你分明就是贪图我美色,得了吧,爱干啥干啥去,磨磨唧唧地,还像不像个男人” 徐纪年心下明白,好看只是其次,最吸引他的其实是她的诚实,能大大咧咧承认她是个寡妇,又这般敞亮地承认她爱习武,这般实诚的好姑娘,却只是他的镜花水月,轻轻一触,便再没有了。 只见他情绪低沉了片刻,却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挣扎着走到她近前道:“成吧,你选择了谁是你的自由,只是别忘了,若他不要你了,或是你又成寡妇了,在下还愿等你。” 萧瑾瑶闻言险些想笑,才想开口,便见贺元阑阴沉着脸厉声道:“没这个机会,告辞” 说完牵着萧瑾瑶转身就走,经过祝娘子面前时,顿了下还是道了句:“抱歉。” 那祝娘子怔怔望着他远走,终是无力地瘫倒在地,面色复杂地盯着前方,直到最后一片衣角也消失了,这才难过得垂下了眼眸,一旁人想劝也有心无力,毕竟失恋的也不知她一个。 那一个下午,全城的姑娘都梦碎了,天上下起小雨,掩饰了姑娘们眼底的泪花。 直到走出老远,萧瑾瑶才不耐地将手抽开,瞪了他眼道:“这下好了吧生意也没得做了,你可开心了吧” 贺元阑抱着小虎走到廊下望着她这副满脸不悦的模样,气也不打一处来,沉声道:“你究竟是为了这个还是只因为我破坏了你的好姻缘不能当徐夫人,你很可惜么” 萧瑾瑶恨恨地望他一眼,怒道:“胡说些什么老娘本也看不上他倒是你,整这一出,以后还怎么做生意” “银子不是挣够了么”贺元阑看她一眼,这些天经手的银钱早就超过了二十两,若不是她吵着非要继续摆摊,他才不乐意来。 说起这个,萧瑾瑶不免有些理亏,弱弱道:“这个谁还能嫌钱多不是算了,事情都已经这样了,走吧,去赎你的物件。” 说完便转身就走,懒得再理这个坏事精。 小虎对自己的体重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挣了一下自贺元阑怀里蹦跶到地上,牵起他的手指糯糯笑道:“大哥哥莫要和莺娘姐姐吵架了,走吧咱们去赎东西,回头您再带我去汴京城玩” 贺元阑扯着嘴角抚上了他的小脑袋,点头道:“好。” 而后由着小崽子领着自己往前走,私下其实心绪早已不知飘往何处。 心魔适时出声偷笑道:“瞧瞧,有人这是急了是谁说对她就只是感激之情的堂堂禛王殿下的救命之恩,难不成还想以身相许也不瞧瞧人家看不看得上你。” “ 关你何事”贺元阑冷声道。 “怎么不关我事你要和那恶婆娘在一起就关老子事你说说你好歹也是一届亲王,心悦上一个寡妇算怎么回事人家成过亲有心上人,人家男人的画像还在你那屋里头摆着呢,你堂堂一亲王,不说找个清贵女子也好歹找个身子干净的呀要个被人碰过的算怎么回事”心魔急道。 贺元阑仍不理会他,他自是知道他为何不喜莺娘,只要有她在一天,心魔都会被死死压制着,他巴不得自己赶紧走得离莺娘远远的,岂能如他意 “本王乐意,你管不着”贺元阑厉声道。 心魔被他气着了干脆也不再搭话。 贺元阑视线扫过前方那个瘦削的背影,心口又是一阵烦闷。 待到了地方,萧瑾瑶抬眼一望,钱记当铺四个字映入眼帘。 萧瑾瑶眉头一挑,不悦地抬步进门,才刚走到门口,便见到一个蓄了山羊胡的精明商人两眼放光地殷勤走来。 “姑娘可有何事是当金银首饰还是玉镯环佩,小店向来高价回收低价买卖,百年老店童叟无欺” 说着咧嘴一笑,挥了挥手让活计上茶。 萧瑾瑶积攒了一个多月的怒气被他这副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模样也给生生压住了。 扫了眼这屋内,近人高的水曲柳柜台隐隐散发着徽墨清香,厅堂内这一水的红木桌椅怎么看都是上等货色,再瞧这老板,身着一身嵌金丝的长袍马褂,笑起来那一口大金牙都能让人闪瞎。 萧瑾瑶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只觉那满脸褶子实在有碍观瞻,于是又将眼移走,看向门外姗姗来迟的贺元阑洗眼睛。 待人终于到了,萧瑾瑶这才缓缓开口道:“钱老板,奴家此番前来,倒不是来当东西的,”说着扬了扬下巴示意小虎将那收据递到他面前又道,“这是咱家老爷子前段时日过来你来做买卖的收据,当时拿了三样东西来你这典当,定好了半年内赎回,您瞧瞧,收据在这,多谢您这些时日的保管,这二十两银子咱们也带来了,还望您行个方便,将东西再交还回来。” 那钱老板闻言手下微不可察地一顿,接过收据一看,神色有些僵硬。 “姑娘稍坐片刻,容在下查验一番。”说完刚一转身,脸色为之大变。 只见那钱老板面容忐忑地走近柜台,借着烛火一瞧,心下一咯噔。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那住在山上的陈老头一看就知是个死穷鬼,当初过来典当东西,他一打眼就知那些物件价值连城,绝非那陈老头所有,怕不是来路不干净或是捡来的,是以当初将价格压得极低,那陈老头也没说什么,只画押时还非要再补上一条半年来赎的条例。 钱老板一看他穿的这么破破烂烂,哪儿像能拿得出手二十两银子的人,怕是兜里揣破天了,也就二两银子。 欢欢喜喜地将他送走,转身就想将这些宝贝给卖出去,奈何这小县城拢共就那么一丁点大,买不起什么高价来,他也便没舍得卖。 一直留到前两天,来了几个外地人,一看他这些宝贝,连价都没还就直接掏了银子,当夜钱老板喜得彻夜没睡着,光数银子就数了十来遍。 怎的偏生这么巧,前脚刚卖,这后脚就有人来赎了呢 钱老板心道不妙,看了眼这堂中人,两个小年轻带一个小孩,怕是那陈老头的儿子儿媳之类的,此番前来赎东西,怕也是为了钱。 想到这个关节,钱老板眼珠子一转,笑意盈盈地走了出来。 “确有此事,当时是陈老爷子亲自过来的,在下早年身体不好患有腰疾,每逢阴雨天都难受得要命,得亏陈老爷子一副良方将我顽疾治好,在下真是不胜感激。几日未见,他老人家身体可还好” 萧瑾瑶看了他一眼,淡淡回道:“还好,只近来换季有些小风寒,便在家歇了。” 钱老板闻言一脸担忧急声道:“这可怎么行,老爷子年纪大了,还是得注意身体,这不巧了,前两日我这才收了根几百年的老山参,正好,姑娘您代我拿回去孝敬孝敬老爷子。” 萧瑾瑶闻言下意识与小虎对视一眼,心道,这老山参可不好得,这人一看就精明的要死,会白白将上百两银子拱手送人 萧瑾瑶警惕地望了他一眼,忙摆手道:“哪儿敢劳您破费,老人家年纪大了虚不受补,您还是将其留着自己用吧。” 钱老板一听连忙摆手,死活非要萧瑾瑶收下:“姑娘就莫要再推辞了,此乃我这晚辈给老爷子的一点心意,您好生收着便是。” 第七十五章 变故(一) 萧瑾瑶向来吃软不吃硬,东西一收下,这气势都弱了许多,同他又寒暄了好一会,才出声提醒道:“钱老板,您的心意奴家便代老爷子先谢过了,只这天色不早了,咱们还是先办正事吧。” 说着将那重重的钱袋往他面前一推,微笑道:“这里是二十两银子,您先点点。” 钱老板做生意那么多年,只需轻扫一眼,便知里面自是分毫不差的,可他却没收下,笑着朝他们拱了拱手又匆匆向柜台走去。 萧瑾瑶与贺元阑对视一眼,心下只觉不妙。 果不其然,那钱老板一出来,拿的不是那三件当品,而是一叠银票。 “诸位,实不相瞒,老爷子这些东西,在下是打心眼里喜欢,便想着诸位若是愿意,权当在下花钱买下了,这里是一千两银票,姑娘您点点。” 萧瑾瑶笑意都快维持不住了,看都懒得看那银票,只抱臂站起来冷声道:“不必了,跟您交个底吧,这些东西咱们留着有用,莫说是一千两,便是一万两咱们也是不稀得看的。做生意讲究白纸黑字,钱我也给你拿来了,收据也在你手上了,您若是识相点的,就把东西交出来,否则小心姑娘我砸了你这当铺” 钱老板闻言冷哼一声,倒也不与他们继续虚与委蛇了,将那些银票收好,而后好整以暇地盯着她道:“姑娘好大的口气,您说要按规矩办事,可以。” 说着展开那借据指着下方一行小字念道:“代保管直至取回,需有倍蓰之息。” 萧瑾瑶不知何意,偏头忘了眼贺元阑,便见他沉声道:“他的意思是若要赎回还需付五倍利息。” 萧瑾瑶不可置信地看了眼那奸诈商人,怒极反笑。 “利息我利你个大头鬼”上一个找老娘要利息的,坟头草都长了两尺高了 见她这般咬牙切齿,钱老板得意一笑,嘴中的大金牙闪闪发光。 “姑娘这是何意,白纸黑字,在下还能骗你不成您就是想报官呀,在下可也是占理的。” 萧瑾瑶气得眼尾发红,自知是这奸商使了诈,咬牙道:“那你欲待如何” 钱老板得意一笑,慢慢取出那银子递到她跟前道:“姑娘莫恼,在下是个开门做买卖的,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您买我卖,这互利互惠的事儿何必闹得这么僵持呢,这样,我再给您加五百两,连带着这些山参,这事就算了了成么” 萧瑾瑶余光看了眼贺元阑,见他面沉如水轻轻摇头。 “我成你姥姥”萧瑾瑶怒火攻心,抬手一挥,将他手中银票打落满地。 钱老板见状,怒极反笑:“好啊,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给我上” 说完一声两下,堂后小门冲出去七八个打手,将萧瑾瑶团团围住。 萧瑾瑶打眼一看,这些人手中都拿着家伙事,柄柄长刀在烛火下泛着银光,锋利刀尖皆冲着萧瑾瑶,这些打手皆是人高马大,比之先前那场,阵容也差不了多少。 只见萧瑾瑶轻嗤一笑,抬头看向钱老板。 后者见状捻了捻胡须笑道:“再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跪在地上将这些银票一张张捡起来叠好,再喊上几句爹再跪着认个错,老子便饶过你,如何” 萧瑾瑶轻哼一声,勾了勾手指。 钱老板见这小蹄子生得倒好,也不忍将她怎么样,凑近了等她求饶,结果只觉脸上一热。 萧瑾瑶恶狠狠地啐了他一口道:“你他么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还爹老娘先收拾了他们再让你来喊我娘” 说完也不等他们先出手,一脚踢向一人手腕,她自上回一战便一直勤于练武,如今的身法比之从前恍若云泥,对付这几个小瘪三,还犯得着求饶 她那一脚快得几乎能看见残影,那人只感觉肘间一阵剧痛袭来继而传遍整个胳膊,右臂只听咔吱一声骨响,那人便痛得再握不住银刀。萧瑾瑶反应极快一个旋身便将那即将坠地的银刀一挑勾在手里,挑衅似的刻意停顿几秒,待那些看清眼前情形,方才勾唇一笑。 “这丫子是练家子,都别心软,一起上”钱老板说完便快步后退往柜台方向躲去。 众人听令立时齐上,本来不小的厅堂此时也略显拥挤,萧瑾瑶回身看了眼贺元阑示意他护好小虎,而后足尖一点一个翻身将战场引到另一角落。 她身法极快,银刀置于腕间更是如鱼得水,掌心翻转几个挑勾,刀刃迎向对面,发出铮铮脆响,电光火石之间,便已与七人同时交手。 那些人只眼睁睁看着空中火花飞扬,才刚反应过来,对方便如鬼魅似的再次现身在背后。 老鼠太多,猫玩着也不得趣。 萧瑾瑶随意挑了几个没什么战斗力的,手腕一翻几个连斩,便将他们手中利器卸下只打得他们哀嚎连连。 剩余四人见状,对视一眼便于不同方向呈包围之势将萧瑾瑶困入其间,萧瑾瑶唇角一弯,便好整以暇地原地等待。 小虎看得心下一惊,想出声提醒却被贺元阑捂住了嘴巴。 “别让莺娘分心。” 果不其然,萧瑾瑶立在原地,感受四面八方的风声急剧往自己身上袭来,霎时,她将眼睁开,侧身往后一仰,银刀自耳畔一闪而过,削断她一缕青丝,萧瑾瑶险险避过。 她脚下不停,瞬息间便已闪身自包围圈之外,便见她唇间狡黠一笑,人似萤蝶般轻巧飞身而起,自四人肩上踩过,脚下却用力将众人往中间推,只听得数声刀刺皮肉的牙酸声四起,而后是接连不断地哀嚎。 四柄银刀同时扎入对方身体,因力度之大,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将人串得是结结实实,一时间众人只觉身上剧痛侵袭,想退身视察一番却也不得。 四个人被刀子钉在原地,只闻得血腥味四起,脚下地毯早已被汩汩流出的鲜血洇得殷红一片,躲在柜台之后的钱老板早已吓得冷汗连连。 方才他可是亲眼所见这女人以一敌众还游刃有余,心道自己出门不利得上这煞星。 踮着脚再想看堂内情形,却见这屋内哪儿还有那女人身影 钱老板吓得心下一惊,刚想出去,一回头便见那煞星满脸哂笑地站在自己身后,衣裙上尽是方才战斗时溅上的血滴,今日她着浅色衣衫,如今竟像开了半身红梅,衬得她本就姣好的面容更似女妖一般鬼魅。 钱老板吓得两眼一翻,便想就此倒地。 萧瑾瑶可不愿给他这机会,一见这人要歇菜了,一刀钉入他掌间,只听见那奸商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而后两眼瞪得像铜铃。 萧瑾瑶见状失笑道:“瞧瞧,本姑娘的法子,可比那老山参管用多了” 说着单手将他拎出掼倒在地,居高临下地踩着他的肩膀,冷笑道:“来,儿子,叫声娘听听” 那钱老板当然是个很识时务的老油子,见状一秒都没犹豫过,立马扑通一声跪地连磕直磕道:“姑奶奶饶命啊姑奶奶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惹了您这尊大佛,是小的眼拙,还望姑奶奶恕罪” “少废话东西在哪儿”萧瑾瑶不悦道。 “东西东西给人买走了” “什么”萧瑾瑶与贺元阑对视一眼心道不好,“那买家你可认得” “小的不知,那几人自称是外地商贾路过此地,只不过那口音,倒像是打南边来的。” “南边梁国” 不好 萧瑾瑶闻言恶狠狠看他一眼便立时往外走,贺元阑与小虎也赶紧出门跟上。 一路上萧瑾瑶都一言不发,小虎也担心得不行。 他们皆知这些人来路不善,保不齐就是来要禛王小命的,都能追到山下当铺,摸回家倒也不算什么难事。 贺元阑打从闻讯起心中便已有如擂鼓,脑海中将可能行事之人一一过滤,怕就只剩下个心肠歹毒的端王贺元彰。如今朝中局势加他勉强算是三足鼎立,贺元彰身后乃是丞相一派,谢贵妃便是丞相嫡女,当今圣上对丞相多有依仗,背后势力自是不容小觑。二者便是三皇子贺元煌,背后有定国大将孔将军撑腰,年方十四便已随军打仗,数年来战功赫赫,可以说是圣上如今最满意的皇子。 至于他不过是占了嫡子之名,又有先太子部下朝中一脉扶持,这才使得他虽患残疾却仍有一争之力。众人恨不得寻访全国名医来为他治腿,便是皇后在此事上也是前所未有的用心。 可贺元阑才稀罕领她这情,因先太子故去她没有倚仗了,便又将主意打到这个冷落多时的小儿子身上,甚至不拿争来和亲一事给他添助力,费尽心思地将她认为好的东西都往他身上塞,倒也从没问过他到底愿不愿意。 如今这大好机会,贺元煌向来不屑此般卑鄙手段,能出手便只剩他那个好二哥了。 贺元阑心下讥笑一声,果然是沉不住气了。 从前奋力将他拉入自己阵营,装作对他百般好,以极乐丹作胁要自己替他做事,后来自己没价值了便将他一脚踢开,而后见他接手先太子阵营,便又重新向他伸出橄榄枝,就这样一个能屈能伸的心机二皇兄,这个时候不踩他一脚他自己都不相信。 “莺娘,他们此番是冲我而来,在没见到我之前陈伯应当不会有事,届时只要你将我交出去,他们应当不会再为难你们。”贺元阑冷静道。 “将你交出去,换我们太平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样的人”萧瑾瑶没好气道。 贺元阑偏头看她一眼,无奈笑笑:“他们此番有备而来,来的怕都是些顶级高手非寻常打手能够相提并论,以你之力怕是难以与之匹敌,你就不要逞强 了,护好陈伯与小虎便是” “少说些废话打了再说,打得赢就打,打不赢不等你说,我都要将你丢出去。” 贺元阑苦笑一声,点头道:“好。” 几人连赶直赶地跑上山,还未走近里面便有人闻声走了出来。 瞧见来人,眼睛一亮,视线扫到对方如常人般正常站立的双腿时,心头一动。 没想到竟还有意外之喜,若是此番替主上铲除禛王,还是腿疾已愈的禛王,回去了必是大功一件 待人一走近,为首的黑衣人装模作样地冲贺元阑俯身行礼道:“拜见禛王殿下。” 贺元阑冷冷看他一眼,虽他布巾覆面却也不难认出此人便是贺元彰豢养在王府的暗卫首领九霄,此前与他打过不少照面,寻常都是作侍卫打扮随护贺元彰左右,如今竟将他都给派来了,足见贺元彰对自己动了多大的杀心。 “九霄统领倒是好久不见。”贺元阑淡淡道。 见被戳破身份,那人索性也不再遮掩,将面罩一把扯下,露出那张长相凌厉却又神情淡漠的脸。 那人打量了下贺元阑,随后视线缓缓扫向他身侧,瞧见一旁跟着的美艳女子还有那个小童时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道:“禛王殿下艳福不浅,连在这山沟里都还有美人相伴,还有这孩子”他笑了笑,“难不成是殿下您天赋异禀,不过才月余时间竟多了个这么大的儿子不成。” 贺元阑无暇顾忌他的讥讽,沉声道:“陈伯在哪儿” “陈伯”九霄抱臂看了他一眼,冷笑道,“哦殿下说的是那个老头子呀来人,将他带来。” 话音一落,身后两间屋室房门大开,不小的屋子里密密麻麻出来数十个人影,人群中簇拥着一位白发须眉的老者,满脸担忧神情焦虑,他双手被束,嘴巴也被人堵着,被推搡着上前,一见来人,便激动地呜咽不止。 萧瑾瑶见状袖下的手指攥得生疼,忙急声道:“你放开他” 九霄闻言一把揪住那老头子的衣领勾唇一笑:“放了他倒也不是不行,只要禛王殿下愿意配合咱们走一趟,你们这些个无关紧要的倒也无妨,”说着顿了顿偏头望向贺元阑道,“怎么样,禛王殿下是乖乖跟咱们回去,还是留在这让他们也给你陪葬” 陈伯用尽浑身力气拼命摇头,满眼都写着你们快走不要管我 贺元阑见他这副模样,心下又急又恼,当即便想出声答应。 萧瑾瑶余光一扫,率先开口道:“笑话,你算什么东西还敢决定老娘的生死,有种就将陈伯放了,过来跟我单挑,打得赢老娘,命算送你的打不赢老娘,那我便只好要了你们的狗命” 话音一落,将藏在身后的银剑亮出,这还是方才从打手那里抢来的,如今倒是物尽其用了 九霄捻了捻下巴,勾唇一笑:“好久没见过像你这般辣的小娘子了,你若想玩,爷便陪你玩玩,只是打输了,可莫要怪爷们再做些过分的举动” 萧瑾瑶闻言立时啐了一口:“少废话,要打就打,老娘奉陪,只这老人孩子,给我放了” 九霄扫了她一眼,又望了眼她身旁的禛王爷,世人皆知他自小体弱又被自家王爷拿药掏空了身子,说是手无缚鸡之力倒不为过,还有剩下两个一老一小,更是不足为惧。 思及此,九霄轻哼一声,招手示意手下道:“那便这么着,来人,将他们关到屋子里去。” 那副手闻声面露担忧,刚想开口便被九霄出声骂道:“怎么,你们几个还怕一个小娘子不成” 说完一行人就将他们几个往屋里推出,小虎扒着她的衣摆不肯松手,嘴里不住抽泣道:“莺娘姐姐” 萧瑾瑶蹲下揉了揉他的脑袋温声道:“你别怕,姐姐不会有事的,待会你回房里将耳朵捂紧照顾好陈伯,要不了一会,姐姐就来陪你。” 九霄抱臂立在一旁,闻言好笑道:“原来这不是你的儿子,那感情好,哥几个今儿倒是有口福了”说完哈哈一笑,眸光侵略地扫视着萧瑾瑶周身。 萧瑾瑶被他们这猥琐的面容恶心到,斜了他们一眼怒道:“待会有你们好果子吃” 说着望向那一脸犹豫的贺元阑扬声道:“看什么看还不赶紧进去” 贺元阑深深望了她一眼,心知劝她再多她也不会听的,只好点了点头,抬步进去。 木门一锁,里面便是两重天地,除却门前留了两人看守,剩余十三位皆是好整以暇地盯着眼前人。 这么标致的小娘子,倒是可惜了。 第七十六章 变故(二) 萧瑾瑶感觉自己像是被他们的目光猥亵了一般,浑身充斥了恶心,后退两步拔鞘出峰,刀刃银光一身,萧瑾瑶警惕地瞧着眼前众人,轻嗤一声道:“说罢,是一个一个上呢,还是一群人一起” 此话一出,众人倒是笑得更开心了,上下扫视着姑娘的纤细腰肢和莹莹玉手,心道这般美人若是磕着碰着了,倒是可惜呢 九霄更是直接发话:“所有人听着打斗时一律绕过美人的脸。” 众下属应是。 而后九霄又笑道:“小娘子既是一介女流,咱们爷们一齐上倒成了欺负你,这样吧,罗平,你先上” 被唤那人一个拱手而后走到萧瑾瑶面前调笑道:“小娘子,得罪了” 萧瑾瑶冷眼瞧着眼前人,心下却也不怵,幸而方才她先出声挑衅换来这样的局面,若是直接动手那才真是凉凉了以一敌多她没把握,单打独斗她还是极有信心的 就先消耗你几个对手,待会也好给自己少点压力。 说时迟那时快,萧瑾瑶率先发出攻势,她的刀法虽忘了师出何门但一招一式皆以快为主,手腕翻飞之间,无数道银光纷纷往对手身上扫去,而那人倒也反应极为迅猛,接连几个踮脚后退,脚掌掐好落在刀锋之后,每一步都退得恰到好处,可见身手的确不容小觑,跟铺子里的打手们果真不是一个级别。 罗平轻笑一声挽了个剑花道:“姑娘好刀法,在下佩服” 萧瑾瑶却懒得同他虚与委蛇,足尖一点飞身上前,将手中刀柄攥紧,接连几十下皆是雷霆重击,每一下都如榔头般敲击在罗平剑侧,他只觉虎口被连续几下震得发麻,隐隐感觉半臂都有些失力,起先因她是个姑娘有些小视的心如今也尽数收回,如今正视起她来才觉对方才真的实力非凡 罗平格挡几下趁她停歇之际转守为攻,使出一招燕子掠波,挽袖飞快打出几道剑气,直直往萧瑾瑶面门扫去,萧瑾瑶见状轻巧翻身,每回避过时地面都印刻出足有指深的剑痕。 “好强的内力”萧瑾瑶冷笑道。 “姑娘见笑了。”罗平道。 说完接二连三几招猛击,逼得萧瑾瑶仓皇躲避,眼看着她踮脚满地乱窜,罗平心道不过如此,遂想赶紧在几招之内结束残局,故技重施般又是几个连招,只待萧瑾瑶躲避时再反手一击。 正当时,却见萧瑾瑶与方才那样简直判若两人,迎着他的剑招从空隙中钻入,待他换招之际竟闪身上前夺命一击直取对方咽喉,手起刀落,毫不犹豫。 原来,方才萧瑾瑶避闪时便在思考着破解之法,直待他将招出尽也好见招拆招,果然,那人轻敌之下故技重施,以至于让萧瑾瑶钻了空子,一击毙命。 温热的鲜血洒在半空,化成丝丝缕缕落在萧瑾瑶素衣之上,只见她在血雾里讥笑着走来,指了指那早已断气的尸体笑道:“就这” 九霄见状眉弓一蹙,只冷冷看了眼地面,沉声道:“技不如人,死不足惜。” 说着抬手一点,又一人出战。 那人见状早已不敢轻视对方,能一刀毙命端王府苦训十年的暗卫,此女子定不容小觑。 才一上场,他便先手进攻,手下长剑与银刀在空中频频相撞发出铮铮脆响,两刃相交之际也因速度极快迸发出刺目火花,萧瑾瑶凝视着对手的身法,知晓这人擅主攻便不与他正面相抗,否则只能无端耗费体力。 静默了一瞬便立时作出决断,抬手动作一变,开始反守不攻,将他的每一次蓄力相击都以刀背先格挡一次将力化解了再顺势拨开。 如此几次,那人发现端倪,想修改战术却也来不及了,以他所修行的剑术全是以攻为主,对上她的刀法或许还有得一拼,一旦收敛攻势,自己是绝对抵抗不了她的雷霆刀法。 萧瑾瑶看出他的掣肘,连番攻击自有竭力之时,只待那时,便是他的死期。 那人也发现了萧瑾瑶的目的,咬牙坚持着不肯松懈,手下动作却已出卖了他,接连慢下来的剑招终于让萧瑾瑶找到可乘之机,只见萧瑾瑶一声怒吼,将格挡之刀立时翻飞现刃,两手同时一抬,将那柄长剑由上至下生生压了回去 而后便听咔地一声闷响,萧瑾瑶刀锋陷入颅内,一阵铁锈腥味立时弥散。 那人竟被萧瑾瑶直接开瓢了 屋内趴在窗口的小虎见状下意识欢呼出声道:“莺娘姐姐好厉害照这样下去她怕是就能将那些人都给打败,然后将咱们给救出去啦” 却见贺元阑薄唇紧抿盯着前方,闻言只是担忧地摇了摇头。 “若是她没那么厉害,胜率倒还能大些,如今只怕没那么简单。” 小虎不解地追问,贺元阑一时也无暇作答。 陈伯倚靠在窗檐连连叹气:“莺娘这个傻孩子,怎么就不懂藏拙呢” 屋内人如何担心的萧瑾瑶不得而至,只道是连赢两场,心底恐慌总算是少了些许。 若都是如此,那便简单多了。 眼瞧着萧瑾瑶面上露出几分欢喜,九霄见状眼睛一眯冷声道:“姑娘倒是厉害,在下小瞧你了。既如此,便只好给姑娘增加些难度。”说话间便又点了三人上前。 萧瑾瑶连战两场,显然已有些疲累,见之一下子派出仨人,哂笑道:“您倒看得起我,不过也无妨,总归小命一条咯,还怕你们不成” 说完旋身回到主场,随手捡起了地上人的武器。右手执刀,左手握剑,绝世美人,嗜血阎罗。 山风吹起她的额发,露出脸颊上被溅落的殷红血滴,昳丽的眸子里布满凌寒战意,萧瑾瑶双眼微眯着看向对面,左右手紧握着双柄,呈交叉状自身前扬起,凛冽银光一闪,萧瑾瑶迅速翻身上前。 以少对多她不得不改变以往战略部署,先手试探对方实力,以寻求一丝可乘之机。 她以右手刀为主,左手剑为辅,旋身上前,两侧同时出手,发出铿锵之声,萧瑾瑶同时与二人交手又竭力躲闪着第三人攻击,不过须臾,数十招走过,萧瑾瑶闪身后退,掠至另一侧,冷眼望着对面阵营,心中大喊不妙。 以一人身法,总能寻出破绽,或攻或守之间总有强弱之分,破解起来总还算是容易一些,如今三人身法互补,一人主攻一人防守一人补位,他们之间配合得几乎无懈可击,像是毫无破绽的壁垒,让萧瑾瑶根本找不出可乘之隙,这下可麻烦了。 对方人方才趁观战之际便已将她的身法好生分析了一番,她擅刀功,动作极快,单打独斗自己绝不是对手,只有配合出战,保留体力,待她气力耗尽便能来一招瓮中捉鳖。 几人对视一眼,警惕地轮番攻守,使用车轮战术,频频挑衅着萧瑾瑶出手,她想进攻对方便派出守位将她防得无懈可击,她想后撤保存体力,对面主攻便使劲浑身解数让她避无可避,加之另有个补位之人时不时再趁机混入战斗来上几击,凌空中电光火石之声不绝于耳,无数火花自刃间绽放。 萧瑾瑶手持刀剑面色沉着,实则心下早已慌成一片,在轮番不断地攻势之下她便是想冷静下来思考对策也实属不得,觉察到自己手下逐渐失力萧瑾瑶感觉自己快要步入他人后尘,牙关紧咬,蓄力一击,手中银刀被她像棒槌似的不停往那剑柄上砍,果不其然那主攻位很快也被打得应接不暇,萧瑾瑶刚想再接再厉直接给他来个了断,谁知那人身形一闪,补位之人再度接上。 萧瑾瑶拿最后的力气负隅顽抗,殊死一搏,谁料还是棋差一招,如今便是一而再再而衰,手下力度骤减,来人觉察之后露出微不可察的笑意,就是现在 说时迟那时快,那补位之人等待已久保存实力就为了这一刻,只见那人骤然发力,萧瑾瑶力竭的手臂下意识一抬,却仍抵抗不得这等大力冲击。 周遭众人全部屏气凝神只待这一刻,屋内三人的心也早已紧张地高高悬起。 只听得嘶啦一声响彻半空,剑锋划破手臂,继而一路往下再度施力,须臾之间,便见那状若藕段的白臂立时大量鲜血涌出,滴落在地绽开点点红梅。 萧瑾瑶闷哼一声望着左手深可见骨的伤势,一个咬牙起身,震怒之际竟像个被逼入绝境的猛虎 只见萧瑾瑶面露狰狞地生生扛住,右手拼尽全力,一把将对方的长剑震飞,那人只觉手腕一痛,再一看时,虎口竟被震出偌大一条口子 补位那人惊诧地望了对方一眼,在她那骤起如修罗的气势面前顿时低下了头颅,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两步,余人见状竟也生生定在原地,似是被她的气势吓到,一时间连乘胜追击都给忘了。 萧瑾瑶轻嗤一声,足尖一点,便闪身往远处飞奔。 九霄见状怒喝道:“还等什么快去追啊” 那三人领命纷纷转身找追去,只见萧瑾瑶借助地理优势,熟稔地在一棵又一棵大树之间躲闪徘徊,那三人有心想分开去追却又担心她会借此逐个击破,只好抱团上前,速度自然慢上几分。 萧瑾瑶见状总算得以喘息,静默一瞬,心中有了主意。 她望向左臂眸光一凛,再一闪身时,竟逃回了庭院,那里九霄众人正翘首以盼着等待萧瑾瑶被生擒的消息,谁料这小娘皮竟能胆大至此,不趁机逃走也就罢了竟还敢往回跑 九霄饶有兴趣地望了她一眼,见她已是强弩之末便也不再插手,立在一旁笑看自己手下将其擒获。 果然眨眼之间,三人追来,萧瑾瑶见状反身上前,左手无力地垂在身侧,独剩右手还顽强地握着那柄银刀,失血过多使她的面色有些惨白。 九霄见状出声劝道:“得了吧小娘子,我劝你还是乖乖 束手就擒,也好少受些皮肉之苦,那禛王何德何能,竟能得你这般忠心,都受伤成这样了,还当真想为他战死不成不过是个又瘫又废的小白脸,跟了他有什么好的倒不如来跟着本大爷,只要你听话,爷们便让你体会什么叫人间极乐” 此话说得露骨,加之他那满带贪欲的表情,萧瑾瑶见状心下一阵反胃,感觉这一伙还不如上一波顺眼呢。 下意识望向贺元阑洗眼睛,却见他面色竟比自己还要难看,再看看隔壁小虎早已哭成泪人,陈伯也面露不忍地盯着自己,见她看来,陈伯忙道:“莺娘,要不算了,你别打了” 萧瑾瑶一看他们那表情就只觉晦气到不行,人还没死了都要开始给自己哭丧了 遂将头一扭不再多看,右手立时一翻,便又上前对阵。 “我体验你个灯老娘今儿个就是死在这被剁成肉泥也绝不如你意” 说完气势汹汹地手起刀落几个大招,对方三人迅速应对,萧瑾瑶歇了片刻不再被动,找回主场后便立时金戈铁马重头再来,一瞬间她气势猛增,哪里还是什么强弩之末,分明就是卷土重来 萧瑾瑶游刃有余地应对三人,虽伤一臂却因信心猛增继而显得很有破军之势,对面三人不敢轻敌,对战之时更是百倍用心,只待故技重施将其体力耗尽,这一回便定要她再无翻身之力。 观战之人见此情此景又回到当时,那副手不知何时寻来一盏热茶递于九霄手里,殷勤地开口道:“首领且等着,这回任凭这小娘子再厉害,还不是得栽到您手里。” 九霄冷眼笑笑,视线扫向那屋内,见那高高在上的禛王爷如今也成了自己手中的阶下囚,心中不知多么快意,天潢贵胄又如何,还不是被老子踩在脚下。 思及此,便也面露笑意地继续观战,只等着待会好生品尝这绝世美人。 却说萧瑾瑶,重回困境,左支右绌打得艰难,眼看着她额间沁出细密汗珠,人却坚持着不曾放弃,对面三人见状劝道:“小娘子何必如此,不若咱们各退一步,你放下武器,咱们也不再为难你了,如何” “何你个头,打架还那么多废话” 说完一刀上前,竭力一砍,故技重施,震退前人,后人心中有数立时补位,才想再给她一刀,突然耳边一阵破风声划过,几人心下一凛,刚想侧身躲避,却是为时已晚。 只感觉颈间血管割裂,汩汩热流渗出,再想开口,便已被鲜血咽住喉咙,他们目眦欲裂地望着眼前人,心下既是震惊又是不解 萧瑾瑶见状,心中嗤笑一声,继而抬脚就是一记扫堂腿,将面前几个将死之人扫垃圾似的踢到一边,随即立时回身,望向其他人,只见她手腕翻转,指尖弹出无数闪着银光的碎片,逐个射向在场众人。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便是九霄也没想到分明已是十拿九稳的胜局竟还有反转之机,一瞬间他也无暇顾忌其他,身体快过脑子便先侧身躲避。 只见那银片堪堪划过他的侧颈,随后便重重钉向身后的树干,入木三分,可见其力道之大。 定睛细看,竟是那柄被生生折断的剑刃 九霄回身望向庭院中的女子,小视之心尽数收回,拔剑出鞘,便快步往她面前赶去。 萧瑾瑶方才置之死地而后生地一招天女散花,直接又拿下敌方五六个人头,敌数直接少了一半,萧瑾瑶压力骤减。 左臂深可见骨的伤痕现下已经疼得麻木了,方才施力其实用得也是左手,如今她一手执暗器一手执银刀,虽人数不敌,气势可从未落下分毫,以一敌三都打得,以一敌六又有何好惧的 第七十七章 变故(三) 屋内本还替她胆战心惊的三人见这战局突变,心下立时绷紧,本以为毫无胜率的对决如今竟隐隐有翻盘之势,贺元阑脑海飞快翻转,思忖着如何能帮到莺娘,视线向屋内一扫,见着墙壁上挂着的木弓,唇角一扬。 却说萧瑾瑶与他们撕破脸之后,以一敌多打得略显狼狈,加之左手失力,整个人在漫天剑雨里如一只在猎网中犹在挣扎的苍鹰,尽管翅膀被折,尽管利爪已断,只要有一丝生机,她便势必要坚持着为了自己想保护的人战斗下去 萧瑾瑶感觉自己快撑不住了,她的力气在逐渐消失可她还得咬牙坚持下去,陈伯老了小虎还小,贺元阑又是半残,她是他们最后的倚靠,若她倒了,以这些刺客杀人不眨眼的做派,必不会给他们留下活口。 漫天剑光错落在她眼前,萧瑾瑶手下动作减慢,终于,面前银光一闪而过,萧瑾瑶胸前被一剑深深扎了进来,霎时一股刺痛席卷她脑海,萧瑾瑶想闪身后退,奈何脚下也如灌铅一般动弹不得,只能生生受了。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剑锋一寸一寸没入自己身份,利刃划破皮肉,刺入骨髓,鲜血顿时喷涌而出,萧瑾瑶疼得渗出一身冷汗,抬眼望向来人,便见那个刺客首领九霄满脸得意望着自己,手下却仍未停歇,一道一道向她筋骨里推去,让她缓慢又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流逝,这是对她方才嚣张行径的惩罚。 一时间身旁众人也都停止了动作,他们的脸上满是看戏的快意,眼睁睁看着面前女子的受刑,非但又一丝同情歉意,反而恨不得剥其骨啖其肉,以祭死去兄弟在天之灵。 萧瑾瑶视线一一扫过他们,最后定格在九霄脸上,直到最后一刻也都是骄傲且不可一世的。 她萧瑾瑶可以战死但绝不向你们这群走狗求一句饶服一句软 九霄饶有兴趣地望她一眼,手下却仍不停地打算将她捅个对穿。 “许久没见过似你这般硬气的女子了,若不是生在这乡野之间,或许你还能成为个女侠客。” 萧瑾瑶嗤笑一声口中还是控制不住地溢出鲜血道:“与出身无关,我说自己是,我就一定是。” “说得好就冲你这句话,老子便给你个痛快只可惜你站错了队,不过你也别太害怕,只要你一死,老子就送你的情郎哥上路去陪你” 说完用下猛一用力,那柄沾满鲜血的长剑自萧瑾瑶后背刺出。 血淋淋的剑锋在阳光在格外醒目,屋内人见状一瞬间瞳孔骤缩。 “莺娘” 一道道紧张担忧的声音远远传来,落入萧瑾瑶耳中好似隔着天堑。 萧瑾瑶眼皮开始沉重,眼尾沁出两道泪花,模糊间眼前人的模样也切换成那画面里的模样,那个英勇无双的山里汉子出现在她面前。 萧瑾瑶望了他们过往的点点滴滴,却仍牢记着自己的使命和职责。 她答应了要照顾好陈伯和小虎,如今却也要失约了。 “对不起”她喃喃道。 面前的男人却仍不作答,直勾勾盯着她的面容,好似想从中看出什么端倪来。 良久以后,才缓缓开口道:“你做得很好。” 萧瑾瑶苦笑着扯了扯嘴角。 她累了,该好好休息了。 周围众人眼睁睁看着这女子生命在渐渐消失,却无一人愿伸出援手,眼看着她阖眼眼看着她倒地眼看着她渐渐没了呼吸。 副手上前测了下她的鼻息道:“这娘们终于死了,首领,接下来您是要” 说着他做了个动作,九霄见状一脚踢到他肩上骂道:“滚滚滚,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这心情,赶紧把事办完回去交差,折腾个死人你晦气不晦气” 那副手挨了骂便也立时起身不再多言,才刚起身,便闻得一阵破空声自耳畔传来,只听得铮地一声脆响,竹箭没入颅骨。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却嗫嚅着说不出话来,不过几息之间,眼皮便又无力耷拉下来,人就已经没气了。 众人见状立时又慌乱起来,本以为解决完这女子便再无后顾之忧,如今怎的又出了变故。 九霄立时顺着方向望去,瞧见窗口那人,鹰隼般地眼睛一亮,腕中剑被他轻轻一颠,便直直往那处走去,边走还边开口道:“小的竟不知禛王爷竟还有这等手艺,想是从前小瞧您了” 贺元阑面色冷肃盯着来人,手中木弓早已完成一轮圆月,只待蓄势而发,一箭洞穿他的喉管。 九霄斜睨着他一眼,挑衅般上前。 贺元阑眼神直勾勾盯着对方,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方才他是眼睁睁看着他们一群人冷眼旁观莺 娘死去,只怪方才那人将他挡得严严实实,否则方才受死的必定是他。 九霄自是知晓他的怒气何来,嗤笑一声上前道:“来啊,禛王殿下,小的都当着您的面将您的好姘头给一剑捅死了,您如今却是连报仇都不敢了么你这个窝囊废,靠女人保护还不敢为女人报仇,啧啧啧,也不知道那小娘子魂灵是否尚在,见状会不会心寒得化成厉鬼来寻你报仇” 贺元阑银牙紧咬地盯着他的喉咙。 他在激怒自己,以这么短的拒绝,除非他能一击即中,否则短时间内再搭箭挽弓绝对来不及。 可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刀刃扎在贺元阑心窝里,莺娘与他萍水相逢救他归家,助他腿愈帮他戒瘾,嘴巴虽毒,却从没做过任何伤害他的举动,便是方才信誓旦旦地说要将他丢出去,可直到最后一刻她也没走,仍在竭力地护着他们,护着自己这个废物。 从前他无能,护不住拾砚,害得他于一墙之隔被生生打死。如今又是一样的情形,莺娘为了护他,生生被一群杀手刺死在他眼前 他好恨,为何自己这般无用,总是保护不了他想保护的人 一想到这贺元阑恨得双眼通红,眸光死死盯着眼前人,终于再也忍受不住地指尖再度用力,那把颇有些重量的木弓被他拉到极致,手中竹箭也嗖地一声带着他满腔的怒火朝着那人的喉管钉去。 九霄闻声耳间一动,唇角上扬。 等的就是这一刻 只见他右手微抬,足尖一点,整个人向后仰倒,竹箭将将自他额前划过,带走几缕墨发,而后垂直盯向地面碎石,一瞬间,尘土飞扬,石块化为齑粉。 九霄心有余悸地往了地面,随后将眼睛重新扫向眼前人。 “禛王殿下好箭术,在下佩服可惜了,老子答应了那女人,要送你下去给她作伴,如此,便只好得罪了” 说完立地起身,持剑往贺元阑面门扫去,他的目的很简单,取了禛王的狗头,回去向端王殿下复命。 说是迟那时快,贺元阑只觉面前一阵剑风扫过,而他却不避不躲。 既是要死,不若死得干脆些,待下去了阴曹地府,他再好好跟拾砚莺娘还有大哥赔罪 只见他认命地阖上双眼,陈伯见状连忙捂住小虎的脑袋,目露惊慌地看着眼前的局面,心跳都慢了半拍。 却见九霄杀气十足地仗剑而来,信心满满。却突然,身侧一阵劲风袭来,还未看清来人,便只觉颈间一热,他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甚至都忘了捂住自己的脖颈。 这这怎么可能这女人不是已经死了么 萧瑾瑶看着他满脸诧异和惊慌的表情,总算体会到方才他们的快意何来。 足尖踏上窗沿,借力一冲,手中银刀自上而下,只听得一声刺耳牙酸声响彻院内,堂堂九霄统领的脑袋便被萧瑾瑶一刀削了下来给当成球踢。 那一脚用劲之大,直往庭院他人飞去,空中血花都快成一线,待几息后落地时,那颗首领的头颅便已将别人的脑袋砸开了花。 统领一死,在场人全无了主心骨,一行人刚准备作鸟兽散,便见那个连阎王爷都不收的恶鬼婆娘踏血而来比之恶鬼更甚 只见她拖着银刀缓步上前,刀刃在地面发出刺耳响声,众人定定看着面前。 来人一身素裙早已被鲜血覆盖,胸口插着一把长剑,殷红的裙摆还在滴滴渗血,不知流的是她自己的还是被杀的统领的。 只见她满面凶光一步步朝自己走来,那可怖模样,倒像是死不瞑目来找他们索命的。 当即便有人再忍受不住跪倒在地不住求饶道:“姑奶奶饶命,杀你的是统领,与我无关您有冤申冤有仇报仇可别找错对象呀” 萧瑾瑶冷冷望他一眼,指了指自己左腹那道剑伤,厉声道:“这可是你砍的。” 说完一刀报了仇。 又指了指自己左臂另一条剑印:“这个是你刺的。” 说完又是一刀结了冤。 最后冷笑着望向在场唯一一个杀手活口,那人早已吓得抖若筛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喃喃道:“姑娘我武艺不精,方才可未曾伤到您分毫,您大人有大量,求您放了我” 萧瑾瑶好笑着望他一眼,帮他回忆了一番开口道:“可你方才冷眼旁观了我的死刑,笑得那么开怀,我与你一无仇二无怨,你若当真善良,当时即便没有作为也该偏过头去,可你没有。你像是看戏一般亲眼目睹着一切,见死不救还踩上一脚,袖手旁观与歹徒何异” 说着声音一扬,右手一抬怒吼道:“滚下去陪你的难兄难弟们吧” 而后只听一声闷响,最后一个人的头颅也重重落地。 萧瑾瑶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手中银刀已然再握不住,她费力地以刀尖抵地支撑着自己,看向那匆匆自屋内赶出来的众人,轻松一 笑。 “死后把我埋在似锦坡,我爱看那里的铃兰” 说完似是竭力一般重重往后倒去,却又感觉一双不算有力的双手托住了自己。 萧瑾瑶眨巴了下眼睛,望着来人,轻声道:“我保护了你,如今是时候该还我人情了陈伯和小虎我便托付给你,劳你护好他们” 还未说完便觉一两滴湿热的泪珠落在自己脸上,萧瑾瑶抬眼望去,见他竟又哭了。 都不知道这是他在她面前掉的第几场金豆子了,痛到极致了也哭,高兴至极了也哭,如今见她死了竟又哭上了,果真晦气。 萧瑾瑶嫌弃地用尽最后力气给他翻了白眼道:“行了,交代你的事给老娘定要做到否则老子化为恶鬼也要过来跟你拼命说完了,累了,我要睡觉了,再见” 说完刻意偏头,不敢再看那另外两个已经开始哭天抢地的一老一小。 萧瑾瑶闭上了沉重的眼皮,身边人哭得再大声也再吵不醒她了。 小虎险些哭到断气,方才亲眼见到萧瑾瑶身中那么多剑伤,鲜血如注般渗落在地,莺娘姐姐素来喜欢小题大做,被树枝扎了一下都要嚎上小半天,如今被剑划了那么多道也没见她叫上一句,她得有多疼呀 他一直趴在窗口,眼睁睁看着她断气,直到方才临死前,都还能看到她在朝自己摆手让他不要看快回去。 小虎抹了把眼泪,方才他以为莺娘姐姐死了,在屋子里哭得快昏过去,结果一抬眼便见莺娘姐姐竟又活过来了,还替他们将坏人都给打死了 小崽子高兴到不行,正想上前去抱抱姐姐呢,结果她人又没了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偏头看向一旁的爷爷,似是抓着了救命稻草一般,摇晃着他的胳膊哽咽道:“爷爷快救救莺娘姐姐呀” 陈伯叹了口气,抚上了她的脉搏,早已静谧无声,如古井一般没有任何动静了。 他难过地偏头看了一眼,嗓音嘶哑地开口道:“莺娘她怕是回天乏术了。” 贺元阑紧搂着萧瑾瑶的尸体一直不肯松手,感受到她的皮肤一寸寸变冷,那张绝世容颜也慢慢失去生机,他不敢相信地攥紧她的手臂,想让她再起来打自己几拳骂自己两句,只要她能醒过来做什么过分的事情都行。 他盯着那双紧闭的桃花眼,心中不断祈求着她能再动上一动,视线凝视在她脸上,只能看到她因失血过多而苍白到透明的脸颊,额前因打斗沁出的薄汗沾了几缕青丝,唇角还有几滴逐渐干涸地血渍,贺元阑盯着眼前人良久,心下各种情绪纷纷涌来,似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贺元阑终于忍受不住地哀嚎出声。 “莺娘” 那声音似是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孤狼,失去了最后一位伴侣,徒留他在这世上苟活着,声音中满是哀悸与绝望。那孤狼却仍不敢相信地扒拉着同伴的爪子,祈求着上苍能将他的同伴还回来,无论要他付出任何代价他都愿意。 可惜天不怜他。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人,双手用力地将她揽入怀里,一时间陈伯与小虎都看出些端倪,可此时此刻倒也无暇去追究了。 眼看着一个倒了,另一个也状似癫狂,陈伯才刚想开口去劝,却见贺元阑似是疯魔了一般突然睁眼开口抓着他忙道:“陈伯您再好好瞧瞧,她这身子定有不同寻常之处,方才那几人也是亲手查看过她已经断气了,可她不还是醒了过来,我想起曾看过的杂书中有过记载什么龟息之法,能让人暂时掩去生机状若已死,或许莺娘有修习过您就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先将她救了再说。” 陈伯闻言只静默了一瞬,便立刻点头道:“好,快将她抱回屋子” 第七十八章 北齐小霸王(一) 萧瑾瑶感觉自己像个游魂似的在无边黑暗里飘来荡去,不问来路,不知归处,整个人浑浑噩噩,分不清今夕何夕。 脑海中混混沌沌,生前记忆也模糊了大半,在黑暗中浮浮沉沉不知多久,终于足尖一点,落了实地。 她挣扎着睁开双眼,入目便见一排烛火摇曳,明暗忽闪之间,依稀可辨此处乃是一座佛堂,上贡有一位法相庄严的金身菩萨,面前两侧燃有塔香,白烟缥缈在昏暗的佛堂里,催得人昏昏欲睡,萧瑾瑶感觉自己刚醒不久就又困得头直点地,刚想顺遂心意地倒下呼呼大睡,便又听见身侧有轻咳声响起。 萧瑾瑶循声去望,竟是个看上去有点凶巴巴的老嬷嬷,手中拿根竹棍杵在一旁,一下一下拍打在掌间,眸光严肃地盯着自己,好似只要她一阖眼,这竹棍便要重重往身上打去。 萧瑾瑶眉峰一挑,心道这老太婆谁,长得凶巴巴的,老娘怕你 刚想开口,却感觉这具身体像是不属于自己似的,嘴巴张合之间,便听见一道清脆童声响起。 “嬷嬷你且等着吧,本公主才不会认输呢回去告诉母后,我就要习武,说什么都要习武,哼” 说完下巴一仰,都不消嬷嬷提醒,两眼瞪得溜圆,丝毫不见方才困到不行的模样。 萧瑾瑶诧异地感受了下自己这具身体,没猜错的话,这是个小孩吧听她语气,还是个小公主 怎的魂穿到一个小娃娃身上了 萧瑾瑶纳闷地拿余光扫视了下周围,这小公主如今跪在一座蒲团之上,周遭光线昏暗,旁边还有人监视,若没猜错,这是被罚了吧 果不其然念头刚起,身旁那位老嬷嬷便开口回应道:“公主别急,娘娘定的乃是三日之期,只要您能坚持下去,老奴定会如实回禀。”说完眼眸一垂不再接话。 萧瑾瑶百无聊赖地跪在蒲团上,袖子下的小手悄悄抚上业已酸痛的膝盖,心里不住叹气,这什么情况,听那的话的意思,竟是要在这跪上三天三夜呗 萧瑾瑶恨恨望天,心中已是千百次想起身回去好生睡个囫囵觉了,奈何这具身体的主人实在太犟了,干干跪在那愣是想生生挺过那三天去,萧瑾瑶掌握不了这副小身板只能可怜巴巴地陪她熬着。 不知过了多久,暗室逐渐有了些光亮,萧瑾瑶抬眼一望,心下估摸着是天亮了,跪了一夜的身体已然开始摇摇欲坠,连带着萧瑾瑶也开始头昏脑涨。 一旁杵着的嬷嬷眼看着她抗不住了,心下终是不忍地开口劝道:“公主这又是何必您年纪还小,有些个爱好什么的不过也就三两天的兴头,待劲儿消了也就没了,您何必和娘娘拧着干,她也是为了您好,哪儿有姑娘家家的不去修习琴棋书画天天去摆弄那刀枪剑戟的况且您还是咱们齐国现有的唯一一位公主,身上自是要扛起公主的担子,哪儿能天天由着您这般胡闹呢您就听老奴一句劝,跟娘娘认个错吧。” 萧瑾瑶闻言这才明白了这其中缘由,她垂头打量了下自己这具身体,不过六七的年纪,居然想着去习武,这不是胡闹嘛心里很想代她答应,但架不住这嘴实在不听使唤。 只听得那小公主张口就坚决回道:“我不苏嬷嬷您要是扛不住了,就且回去歇着,顺道去告诉母后,我才不是小打小闹,母后既已答应我了,便断不能食言说好了三天就是三天,如今一夜已过,还有两天,你且看着吧,我说能坚持就能坚持下去” 苏嬷嬷瞧着她这副倔强的模样,都不知是随了谁。她乃皇后的陪嫁嬷嬷,自小看着皇后长大,又看着皇后的孩子们长大,二皇子温润而泽,八皇子谦良恭敬,偏生这公主殿下性子倔得不行,是半分没有遗传到皇后那温婉贤淑知书达礼的好品质,莫说是皇后了,便是她这个嬷嬷都看着头疼。 小小年纪旁的姑娘皆爱莳花弄草c修篱烹茶,独自家这位小祖宗是闲不住的性子,整日里爬上跑下,比两位皇子小时还要闹腾,前些时日就那一会功夫,竟又不知怎的偷溜去了练武场,回来就哭着闹着说要习武,还说什么为何皇兄们习得她便习不得,皇后好生抱着她解释了半个时辰,嘴皮子都快说干了,小公主她还非就不听 哭着嚷着还说不答应就要去找父皇,皇后一听心一咯噔,都知道皇上惯是偏爱小公主,从小凡她要的,便是天上月亮,都恨不得给她挖下来挂在床头,也就这副溺爱的模样,将小公主惯得是天不怕地不怕。 各宫嫔妃看出皇上这是更偏爱女儿了,卯着劲儿地接连生孩子,偏生肚子不争气呀,皇子一个接一个地出来,公主倒连个影儿也没有。 因着物以稀为贵的道理,这位北齐国仅有的一位小公主,便更是被宠得无法无天。 那日皇后劝说不动这 小霸王,更不愿将事情闹到圣上面前,无奈之下,便只好冷着脸给开了个无法完成的条件,说只要这小公主能坚持在暗室里跪上三天三夜,那她便愿意妥协答应她去习武。 皇后自是知晓这皮猴子有多么坐不住,回回让她学着烹茶,水还没沸呢,人就已经没影了,就她这副坐不住的德行,能完成倒是稀罕了。 可这足足一天一夜过去,公主还没怎么样,皇后倒先坐不住了,盼了半天没等到苏嬷嬷的消息,心急之下只好召她回来问话。 才刚见到来人,便急急问道:“那煞星怎么样了” 却见那苏嬷嬷摇了摇头蹙着眉道:“回娘娘的话,公主她这回怕是动了真格了,任凭奴婢如何相劝,她就是不行呢,拧着性子非要坚持下去,便是方才奴婢离开,还让带话说您不能食言呢” 皇后闻言头痛地抚着额侧,一气之下竟将手边杯盏都给扫了下去。 “去,查查那是武场到底发生了何事” 苏嬷嬷闻言立时领命退下,再回来时,便见皇后气得已经头戴抹额面露忧色,瞧见来人,这才恢复点神气,忙摆手示意她快说。 却见苏嬷嬷一副不好开口的模样,犹豫半晌才道:“回娘娘的话,公主她那日去了武场倒也没做什么旁的,听那的管事太监说,那日公主是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去的,还套了件八皇子的旧衣扮成了皇子模样, “去时正巧皇子们练武,她便也偷偷混入其中,恰好新来的教习师傅是个叶将军从外面招安来的一位武林高手,那人不认得公主,便将她与皇子们一视同仁一块教了,岂料” 皇后见她这副模样,心道不好,柳眉一蹙忙追问道:“快说” 苏嬷嬷便只好如实相告道:“岂料那日公主不知怎的,竟比那些个修习了几年的皇子们表现还好,挽弓搭箭无师自通,刀法剑法也是一眼就能学个像模像样,那教习师傅当即便道,这位小皇子可是个根骨清奇的练武奇才,假以时日必能成为武林翘楚便是这番话,令公主当场乐得眉开眼笑,这不回来就开始闹腾了么” “胡闹”皇后闻言一拍桌子怒道,“这人分明不安好心,保不齐是哪里来的江湖骗子走,咱们现在就去找皇上” 说完立时起身,苏嬷嬷想拦都拦不住。 却说这头萧瑾瑶跪得两腿发软,人都快飘了,寻常大人跪个三天三夜都已是吃力无比,如今要一个小孩子如此跪下去,这不是存心想要了她的命么 听方才那苏嬷嬷话语间提到这番考量竟还是皇后吩咐的,她不由得纳闷,这不还是亲娘么难不成还是个贺元阑同款 想到这里,萧瑾瑶不由得头皮发麻。 另一头皇后才刚到御书房,还未开口,便见屋内竟已有其他人,她本想在外候着,岂料皇上方一闻讯便立时让她进来。 还未待她开口便先朗声笑道:“你倒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话音方落屋内那人便立时上前行礼道:“拜见皇后娘娘,卑职谢乐意,乃是叶将军手下,如今任职皇子教习武师。” 皇后闻言神色一凛,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眼来人,颔首回礼。 却见那人又笑道:“方才便与圣上提及卑职前日所见奇闻,原来您宫中竟有位天赋异禀的小皇子实不相瞒,在下进宫前便是师从南海追云宫,家师素来云游四海,惯爱收些天赋绝佳的弟子,那日卑职见那小皇子实在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回头思虑了两日,还是没忍住过来禀告了皇上,如此奇才在卑职手下怕是会被埋没,若能带去追云宫修行一番,待学成归来与齐国而言,必是好事一桩” 他说得激动,全然没注意到皇后越发僵硬的笑脸。 皇上闻言倒也心生欢喜,先前便曾听说这谢乐意武功高强,叶枫那老鬼可是花了不少功夫才将此人招安,若是能在自己儿子培养个绝世高手出来,倒是极好 是以皇后还未接话,皇上便自顾开口道:“谢卿所说的,可是琰儿” 萧景琰便是皇上的嫡次子,那个苏嬷嬷口中温良恭俭的小皇子。 谢乐意高兴得过了头,倒是未曾把皇宫里的一众皇子都给认全,如今一提,倒有些糊涂。 “还望陛下恕罪,卑职那日高兴之余,倒忘了问那小皇子的名号,待下回” 还未说完,皇后便再也听不下去地出口打断了他。 “不必再问了,”她面带懊恼地望向皇上缓缓道,“谢先生口中所说的那位不是什么皇子,是瑶儿。” “什么”皇上一脸惊诧。 最后这拜师一事终是不了了之了,谢乐意知道内情后便也不敢再提拜师之事,毕竟谁都知道那是圣上的掌上明珠心头至宝,敢从他手里抢人,那才真是吃饱了撑的。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却说皇后自御书房出来,却仍是面色不虞。 她本想着让皇上发落那个江湖骗子,岂 料竟还偷鸡不成反教他知道了公主的天份,如此练武一事怕就成了板上钉钉之事。 皇后头更疼了。 待她心神不宁地回了猗兰殿,还未坐下,突然想起那个小混蛋还在暗室里跪着呢,心下一揪,便又步履匆匆地赶了过去。 时至晌午,萧瑾瑶整个人都昏昏沉沉,心下不断哀叹道,自己这是造的什么孽呀,死了不赶紧跑去投胎,怎的还要受这罪,真是倒霉催的 却说这小娃娃还真执拗,明明困得眼皮子都快睁不开了,却仍竭力维持着清明,为此不惜将自己的小胖胳膊掐得是道道红痕,萧瑾瑶瞧着都心疼。 正在苦哈哈陪她硬扛,迷迷糊糊间听闻外头一脚细碎的脚步声,萧瑾瑶心下一凛,忙起身看向来人。 只见一位身着云雁素锦的清贵女子正脚步匆匆地朝自己走来,头上的步摇因着急切的脚步摆晃得略显凌乱,那张姣好的面容亦是带着几分担忧而柳眉微蹙着,萧瑾瑶见她逆光走来,一瞬间这副容貌倒与记忆里那张脸重合起来。 是她,那个曾在她梦中出现过的女人。 生前的记忆恍若模糊成泡影,任凭她再这么回忆也看不分明。 她叹了口气只好静观其变,果不其然待那人一走近,便目中带泪地搂着小公主佯怒道:“本宫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才能生出你这个小煞星来” 小公主困倦地趴在皇后的怀里,吸了口她衣带上的瑞麟香,抬眼抿唇望着来人,嗓音有些沙哑地开口道:“母后你来做什么” 皇后被问得手下一滞,瞪着眼睛戳了戳她的脑门恨恨道:“还不是担心你这个小孽障” 小公子瘪着嘴捂了捂吃痛的脑门,哀怨道:“母后既看好了,就快回去,是您说得只要我跪上三天三夜您就答应我习武,如今这都过去一半了,母后且等着吧,我定能坚持下去的” 皇后见她熬得双眼通红竟还在这嘴硬,简直给气笑了,恨得银牙紧咬地陪着她在暗室里耗了足半个时辰,任凭她眼风如刀,小公主亦是视若无睹,纹丝不动地跪在原地,甚至还体贴地给她这位老母亲送去个蒲团。 一旁围观的萧瑾瑶还有苏嬷嬷,二人皆是对这对母女感到无可奈何,苏嬷嬷知道皇后总是会妥协的,萧瑾瑶却惊讶着这小娃娃怎的就这般执拗。 只见这俩人大眼瞪小眼地,萧瑾瑶都替她感到着急。 果然还是皇后先撑不住了,她扶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指了指眼前的小煞星,无奈地叹口气道:“罢了,本宫依你都依你还不成” 话音刚落,小公主露出一脸得逞地笑意,轻车熟路地钻进皇后怀里拱了拱脑袋撒娇道:“还是母后最疼我” 皇后看着怀中露着坏笑的小坏蛋,恨不能拧掉她的耳朵,这不听话的死丫头,小泼皮,真不知随了谁 才刚想斥她两句,便见那小崽子露出沉重的呼吸,皇后无法,满腔怒火只能憋在心里,银牙紧咬地将这小崽子亲自抱了起来,而后迈着步子往外走去。 一旁萧瑾瑶见她一副想打又舍不得的模样心下偷笑,看来这位皇后与贺元阑的那个冷血娘亲因当不是一个派系。 如此萧瑾瑶便放心许多,魂灵重回小公主身体,而后总算得以好生歇息。 之后的日子果然如皇后承诺那般,允许小公主习武并且还给她请了个教习师傅,且那师傅来头不小,竟是那护国大将军叶枫,此人眉目凌厉,久经沙场使得周身气场都带了几分杀伐之气。 萧瑾瑶初见她时便能感到这小公主心下其实有些恐慌,皇后答应给她寻个最好的师傅,她以为是谢先生那样的武林高手,谁知竟直接派来一个威风凛凛的护国将军。 皇后果真说到做到。 第七十九章 北齐小霸王(二) 只见那小公主本想先与自己这位新师傅套个近乎,岂料大将军长得凶也就罢了,行为也凶的要命,除却刚开始打招呼寒暄了几句话以外,接下来的习武课简直是开启了地狱模式。 明明先前去皇兄们那里蹭课时,教习师傅们都还满脸耐心恭恭敬敬地,到了她这,这大将军就跟故意要折腾她似的,基本功加教习基本动作,足一个下午竟除了喝水方便,便再没让她休息过。 眼看着她累得满头大汗浑身酸软,那叶将军更是视若无睹,只紧盯着她训练,眼看着她累到快要喊娘了,叶将军心下一喜,才刚想说句吃不了苦就赶紧回去,岂料刚未来得及出声,那小公主竟牙关一咬,生生又扛了过去,豆大的汗珠自她额前滑落,一个下午的训练让她累得汗流浃背,小脸通红,却仍坚持着没有叫停,叶枫在暗处捻了捻胡须,心道还真有点难缠。 他此番乃是受他的好夫人赵沉烟所托,特来教训一下这位异想天开的外甥女。 赵夫人乃皇后亲妹,叶枫乃皇后亲妹夫。 皇后自打知晓那谢乐意竟有心想将她的宝贝公主拐跑之后,哪里还敢让她在那人面前出现,思来想去半晌没想出什么好主意,恰好自家亲妹递了帖子进宫看她,二人稍一商榷便得了这个主意。 如今南北战事暂歇,边疆有叶少将军镇守,叶将军旧疾复发回京养病,如今正好借此机会好好惩治惩治那小煞星,好教她知难而退,乖乖回去绣花写字。 可虽则如此,皇后却仍有些不放心道:“这法子好是好,可本宫担心再将小泼皮给折腾坏了。” 赵沉烟爽朗一笑,忙宽慰道:“姐姐多虑了,您别忘了,咱家岚岫还天天跟着他爹一起晨起练武呢,从前她不愿习武他爹非逼着她练,大冬天的将她从塌上拖起来丢到雪地里练基本功,前些时日还跟着一块去了南疆呢,您就把心放肚子里吧” 说着她竟又好奇地望着她又道:“不过说着倒也奇怪,公主是怎的就起了那习武的念头的” 皇后闻言更是来气,恨恨地将那日之事又给说了一遍,听到后面,赵沉烟倒笑得更开心了,便见她抚掌大笑道:“练武奇才根骨上佳这感情好呀,若是当真好好栽培了,长大了说不定还能成个绝世高手呢” 皇后斜了她一眼,嗔怒道:“她一个公主要那么高手做什么再者说,她将来” 话说了一半,赵沉烟看了她一眼,自是知晓她的未尽之言是何意,盛世公主婚姻尚不能自由抉择,如今这乱世,便只剩下和亲一条路。北齐就她一个公主独苗,将来这联姻的任务自是要落到她头上的。 想到这,赵沉烟望了眼满脸担忧的长姐,宽慰地拍拍她的手道:“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坏事,若她能在武学上小有所成,将来也好免得受人欺负不是” 皇后倒是没想到这头,如今被她这一开心,心下总归是好受一些。 “算了,你且还按计划来,成不成的,试试便知。” 这一试就整整试了小半月,连带着萧瑾瑶也被迫受了半个月的虐,叶将军怕是将她当成那些兵油子来训了,每日的训练强度简直不是个常人能忍的,更何况如今这具身体还是个孩子,萧瑾瑶熟度想跟这位护国大将军提醒一下这个事实,可回回这人都一副视而不见的死样子,当真气人 实际上,在叶将军心中,这位外甥女也着实教他头疼。 他这可是按照当年训他家小子的标准来训她的,本以为能教这小娇气包知难而退,谁料反而越挫越勇了。 除却刚开始那几天累得跟狗似的,这几天倒竟还当真教她适应了下去。叶将军一方面感觉自己有负夫人所托,另一方面却又着实为她这股子超脱常人的耐力而感到惊叹。 终于,叶将军坐不住了,结束了那些刻板枯燥的基础教学,而是试探着打算教授些真功夫来。 他自是一眼能看出这孩子根骨确实长得不错,寻常练武之人看到这样的好苗子其实都不忍将其埋没,可谁叫她出生不凡,生来便是一国公主,很多事情身不由己,他身为将军也不敢随便掺和。 如今实在是被她的韧劲给打动了,试着教一两招看看效果。 那日从上课起,萧瑾瑶便感受到这具小身板的主人内心总算是欢喜些了,她都快被练废了,才终于算是打动他了。上课时小公主前所未有地用心,叶枫教习的是弓箭,让她闭着眼睛感受风向,再睁着眼睛感受光影,手中羽箭会因很多外界因素失了准头,前方的靶子也会因为光影明暗而有所变幻。 萧瑾瑶认真听着叶枫的教习,好似将那些记忆中的箭术又重新修习一番。 而小公主的反应也着实令人惊艳,将叶将军口中的一字 一句都在心中默念,而后在他的指示下开始挽弓搭箭扫向教场里的每个靶子,有的大大方方摆在正中,有的却摆设在犄角旮旯里,它们的位置不会固定,小公主想打中不能靠投机取巧只能凭借实力。 萧瑾瑶打量了眼这在场的二十个箭靶,视线中甚至还扫到了藏在树影里的一支,心道这老狐狸倒是有点意思,怕不是将战场上那一套弄到这来了。 再见小公主,虽心下紧张,出手却也算利落,瞄准目标时也没有急着将箭射出,闭眼伺机而动,逆风时加大力度,顺风时判断风向,无风时才以寻常之法射出,如此细微之别,战场之上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有时一击不中便再失去唯一生机。 叶枫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小公主的做法,紧抿地唇角便再难抑制地扬起,她的确很有天分,又极有耐心,从先教那些小子的时候,都要拿棍子打上几回才能改掉他们脱靶而出的毛病,到她这倒迎刃而解了。 叶枫满意地看着小公主,一时间连夫人的交代都给抛诸脑后,教习起来当真打起精神,又任何偏差都会立时指出,而他这位好学生也是一个错误不犯两次,叶将军的教学生涯都没这么顺利过,那感觉就像是从前放了一群羊,要拿鞭子赶着才能让他们一步一步照着做,遇到笨点的还得打两次才能听话些,如今遇到一只自己会吃草的,只要吹声口哨,让它往哪儿跑就往哪儿跑,一下子省了前面的功夫,叶将军这个牧羊人都有点怀疑人生了。 这世界上真有这般听话的羊么 一番实践下来发现,确实有。 俗话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叶将军自发现有小公主这般的好学生之后,回到家再看自家那帮崽子是越看越看不顺眼。 那群崽子也心里苦呀,摊上这么个爹将他们当牲口练也就罢了,如今还要再给他们增添些心理伤害。总说他们连六岁的女娃娃都不如,军中的大老粗骂起人来那可当真是难听至极。 也是因此,叶家几个便将那小公主也给记恨上了。 叶岂杭白日要给三皇子做伴读,回了家还要受他爹欺负,气得他白日就没什么笑脸,萧景濯一见他不悦,便关切问了原因,一听竟是那小丫头惹了他的小伴读不高兴,三皇子一气之下便决定替他找回场子。 那日趁着下课功夫,萧景濯气势汹汹地拎着他那把穿云弓去找小公主单挑去了。 那会子叶将军恰好被皇上召见,教场就只剩小公主一人,却仍勤练不缀地在弯弓练习打靶子。 萧瑾瑶瞧见来者不善,心道不好,难不成和那贺元阑的二哥一样,是来霸凌的 却见小公主只扫了眼来人,淡淡打了声招呼就继续回身去练她的靶子。 萧景濯一见自己被无视了,快步走到她身边道:“瑶儿,三哥听说你习箭小有所成,敢不敢跟三哥比划比划” 萧瑾瑶心下一惊,刚想开口骂街呢,结果这小公主的嘴比自己还利索地就先开了口道:“三皇兄你多大人了,跟我个小姑娘来比,你丢不丢人” 萧景濯素来知晓这小丫头牙尖嘴利,搁平常自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可今时不同往日,都欺负到他小伴读头上了,面子里子什么的,不要也罢。 “就说你比不比吧”萧景濯梗着脖子道。 小公主看他一眼,瞧他这副不跟他比就誓不罢休的死样子,无奈叹气开口道:“说罢,怎么比” 萧景濯轻咳了一声,指了指那远处的定靶道:“比速度吧,一人十支看谁准心高看谁打得快。” 小公主看向这位自带家伙有备而来的三皇兄,谁人不知一众皇兄里以他箭术最盛,拿他最擅长地跟她这个初学者比,啧,小公主嫌弃地撇了撇嘴。 “成吧,那先说好,彩头是什么” 萧景濯满心想着替小伴读找场子,倒是无暇在意其他,便道:“你说便是。” 小公主弯了弯唇角,扬了扬下巴指着他那把穿云弓,这是父皇赐给他的番邦贡品,弓梢可都是乌犀角所制,珍贵非常。 自她习箭始,就爱关注兄长们的弓箭,也就这把看着最是顺眼,从前寻不到机会,如今倒教他送上门了。 萧景濯闻言颇为心疼地看了眼自己的宝贝弓箭,心下一横。 “比就比若你输了,以后不许再跟着叶将军习武了。” 小公主白他一眼,走到他面前,虽人还没他腰高,但气势却很足。 萧瑾瑶还当她是要去答应了,在心中大喊着不要,还未开口,这公主便又跟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开了口道:“那不比了。” 萧瑾瑶:“” 萧景濯抽了抽嘴角:“为何” 小公主冷哼一声抱臂仰头道:“三皇兄觉得我是傻子么,拿你个破弓要换走我的叶师傅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萧瑾瑶闻言满意地笑笑,还算是脑子清醒。 便见萧景濯气 得满面通红,这小丫头居然敢敢说他的穿云弓是破弓这可是番邦进贡整个齐国独此一把呢 萧瑾瑶见他气着了心下颇为快意,哪有当哥哥的欺负妹妹不是 正想着,便见对方竟又开了口。 “除了这穿云弓,我再给你十只射月剑,那是我特意着人定制的,墨玉箭簇雕翎箭羽,一支便要千两,这个总行了吧” 却见小公主又摇了摇头道:“叶将军就值这点银子” 萧景濯咬牙道:“那你想怎样” 萧瑾瑶笑看他这副模样,总感觉小公主没安什么好心。 果不其然,便见那小公主背起手背小大人似的眨巴着精明的桃花眼,开口道:“这样吧皇兄,再加你三年月例吧” “萧瑾瑶你不要太过分”萧景濯怒道。 “那皇兄你不愿意就算了,臣妹就先告辞了。”说着作势往前走,继续去打她的靶子。 才走没两步,便听见后面咬牙声响起道:“成交” 小公主脸上浮起得逞的笑意,这笑容萧瑾瑶还是很熟悉的,犹记上回她也是这样逼皇后的。 起初还当这公主是个软弱无能的,如今一看,心眼还是很多的嘛。 小公主收敛了下表情,一副吃了大亏的表情叹着气道:“那好吧,既如此,咱们就比吧。” 说着作势请他上前选靶,萧景濯一见她这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表情就来气,此番虽则肉痛,能替小伴读解决烦恼,倒也值了 思及此他便调整好心情,执弓走到位置站定,低头望向萧瑾瑶,见她竟站在与自己平齐的地方,萧景濯后知后觉如此欺负小孩确有不妥,遂道:“不若你再往前站些,免得回头说我欺负你。” 便见小公主挑挑眉道:“无妨,就这样公平些,免得你回头说我胜之不武。” 萧景濯冷哼一声,心道果真嚣张至极,都是父皇惯的他可不惯着 小公主余光看着他的神色心道,有你哭的时候。 教场里的侍卫长充当裁判,只见他一声令下,二人立时探手取箭开始弯弓,萧景濯的手速果然不同寻常,在萧瑾瑶还在搭箭的功夫,萧景濯的第一支箭便已在瞬息间没入对面靶心,他偏头拿余光看往隔壁,只见那小丫头还在磨磨蹭蹭地闭着眼睛不知在做些什么。 萧景濯唇角一样,感觉胜券在握,立时再度弯弓出箭,又闻得一道破空声骤响,铮地一声,再度没入靶心,及至这刻,萧瑾瑶都还未出箭。 萧景濯哂笑道:“皇妹莫非是想放水不成别呀,说出去皇兄我多没面子” 萧瑾瑶心道,一会让你更没面子。 面上却皮笑肉不笑地道:“无妨,皇兄先请,不必管我。” 萧景濯本就没想管她,客气两句罢了,手下动作却未曾停过,就这一会功夫,萧景濯便已嗖嗖又是三箭,一半业已完成,萧瑾瑶方才慢悠悠地射出第一支来。 萧景濯冷哼一声,不再搭理她,只想着快些完成将此事了结。 却忽闻隔壁一串不同寻常的破空声响,只闻得嗖嗖几道连声,再一看,原是五只羽箭呼吸之间先后没入对面箭靶,依次排开,呈旋涡状众星拱月绕在那首箭周围,雪白尾羽似是花蕊般绽放在靶心。 莫说是萧景濯,萧瑾瑶本人都给看呆了 这小公主可以,原以为她只是箭术比较好,没想到这么秀呢可以可以。 “哎呀,皇兄你老看我做什么,害得臣妹都紧张了。”小公主欠欠地开口道。 第八十章 北齐小霸王(三) 萧景濯恨得牙根紧咬,也学着她搭箭上去,以他的水平最多只能三箭齐发,而此时萧瑾瑶便已上了那最后四支箭,偏头望他,勾唇一笑:“皇兄要不我等等你” 萧景濯都懒得搭理她,紧赶慢赶地将三剑齐发扫射出去,便见萧瑾瑶仍是副气定神闲地模样,不紧不慢地将铁箭一支一支往外弹去,期间还抽空偏头对萧景濯道:“皇兄快呀,臣妹等着你呢” 萧景濯恨得指尖轻抖,平复半天才将最后一支箭搭上,萧瑾瑶仍是故意等着他似的也剩那最后一支,几乎同时,两箭齐发。 萧景濯紧盯着眼前两支靶子,小公主饶有兴趣地直勾勾盯着他的脸。 见他满脸期盼,萧瑾瑶感受到这小丫头一肚子坏水在翻涌,果不其然,只见她右手一个弹指,左侧羽箭便立时加速往前,只听得铮铮两声错响,两道羽箭先后到达。 小公主满脸不好意思地朝隔壁笑笑:“哎呀,险胜险胜,都是皇兄您让我” 萧景濯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这小矮子,分明他习箭才几个月而已,为何进步这般神速,还有方才那些花招,几箭齐发也就罢了,变速剑又是什么鬼 “你你作弊你的箭分明有问题”萧景濯急道。 小公主撇了撇嘴道:“皇兄怎么这样子,输了都还不认账的” “我没有你那最后一道箭一定有问题” 萧瑾瑶看到他这副死活不相信的模样,不由得心下吐槽,技不如人,脑子还傻。 “若是臣妹再来一次,皇兄可是就相信了” 说着示意侍卫长再取一支羽箭递给他查验一番,而后在众人注视之下阖上双眼感受周遭,瞧见风起,就是现在 便见她迅速将弓拉满弹指一松,羽箭便立时离弦往前,预判着风向,指尖一弹,便见那羽箭果真速度加快,立即钉入前方箭靶。 萧景濯像是见鬼似的后退两步,手指着萧瑾瑶喃喃道:“你你会妖术” 萧瑾瑶闻言叹气更重了。 这大傻子。 “会又如何”小公主故意逗他道。 话音一落,萧景濯连忙后退两步道:“我我要禀告父皇,将你” 后话还未说完,便听见远处一阵朗笑传来,众人偏头一看,便见一抹明黄身影出现。 萧景濯噌地一下就快步跑到皇上面前,指着萧瑾瑶颤声道:“启禀父皇,皇妹她会妖术” 齐皇闻言眉心一拧,笑骂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又见前面萧瑾瑶杵在那儿无辜地摊摊手,待他走近了才道:“父皇,皇兄跟儿臣比箭,儿臣赢了,皇兄不认呢” “哦还有这事”说完拿询问的眼神偏头看了眼面前的老三。 萧景濯被他盯得一紧张,吞吞吐吐地就将方才之事说了。 却见齐皇闻言扬眉一笑,惊诧道:“方才还听闻叶卿说你竟已习得变速箭,竟是真的” 小公主糯糯一笑,俨然与方才的狐狸模样判若两人,开口道:“是叶将军过奖了,儿臣不过学会了将军口中的与风借力而已,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此番话说得谦虚,模样又乖巧,齐皇看着自家小公主是越看越欢喜,再偏头望向一旁满脸呆愣的三儿子。 啧,什么玩意。 见齐皇满脸嫌弃,萧瑾瑶心中直笑,这小公主果然是个小心机鬼。 果然便见她又佯作欢喜地指了指那大傻子道:“父皇,皇兄跟儿臣打赌,说赢了要将这穿云弓送儿臣呢不仅如此,还有十支墨玉箭,还答应儿臣要给我三年月例呢皇兄这么热情,儿臣都不好意思了” 萧瑾瑶:“”我看你好意思得很 “此事当真”齐皇偏头望向傻儿子,他素来知晓自家公主有多古灵精怪,许是教她诳了去。只要他不认说句这是玩笑话,他倒还有机会替他转圜。 谁料说是傻竟真是傻,只见萧景濯一副认命地模样点了点头道:“确有此事。” 齐皇心下连叹这儿子怕是废了,面上嗔怒道:“既已许诺,那你便莫要食言” 说完又夸赞了小公主两句便拂袖离开。 人才刚走,小公主便笑开了。 果真,习武就是好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呀 不是借势狐假虎威,而是当真有实力碾压别人,如此便是吃再多苦受再多累也是值了 恰好快到上课时辰,久不见人的叶岂杭过来寻三皇子回去,一进门便见他丧眉耷眼地立在原地,而不远处便站着那个小煞星。 叶岂杭干巴巴上前行礼,又扯着萧景濯悄声问道 :“你来这做什么” 萧景濯在叶岂杭面前还是要脸的,实在不好意思将方才那出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给抖搂出来,只好胡扯了个理由匆匆走开了。 萧瑾瑶却是跟刚打开开关似的,猛然想起那场梦境。 这这不是那对额,社会主义兄弟情么 再想多看两眼,奈何人已走了。 萧瑾瑶心道,怪不得将来这俩能发生那种事,合着现在就已有端倪了。 趁着小公主修行的时间,萧瑾瑶也顺带偷师了一把,真的是受益良多,简直不虚此行。 眼看着小公主习武习得越发来劲,皇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唤来亲妹问了几次,赵沉烟总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样,吞吞吐吐不肯说实话,后来还是皇后急了,发了火,赵沉烟这才整理了下说辞缓缓开口道:“我说姐姐呀,要不您还是算了,我觉得阿瑶这样也挺好的,前两日皇上不好夸赞了她箭术修习得不错么,依臣妹的意思,不若就将她培养成个绝世高手吧” 皇后恨得帕子都快扯坏了,指着这个临阵倒戈的亲妹子气得太阳穴直突突。 “你说得倒轻巧先前是你提议的让叶将军去教导那小泼皮,说让她知难而退,现在可好,迎难而上,还练出成绩来了现在整日一睁眼就是武场武场,原先还能拘着她去练几个大字抚一会古琴呢,如今从早到晚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赵沉烟被数落得连连应是,忙递了杯茶水给她这位好姐姐润润嗓子。她素来知书达理喜怒不形于色,如今能被怄成这样,她那外甥女也算是有本事。 “姐姐莫恼,这还不怪我家那个,整日在咱们府上叨叨说什么他收了个武学奇才,小小年纪就箭术赶超数位皇子了臣妹也是不愿埋没人才嘛” 见她言语间全是向着那丫头的,皇后气得捂着脑门直叹气。 后来便也没有后来了,皇后自从没了队友,只能自己去跟这个小煞星斗智斗勇,十回总有那么一回是能堵着她的,将她关在房里杀猪一样按着她习字,又跟要了她的命一样扯着她学女红学琴棋书画,回回都能将皇后气得心肌梗塞,想她一个大家闺秀是怎么养出这么个虎批公主的 萧瑾瑶天天旁观者一切,说实话,当真是屁股一挨凳子,就跟长了钉似的,当真难受得很 她陪着煎熬了几个月,后来可算解脱了。 皇后又有身孕了,小公主怕是要喜提小弟或是妹妹了。如此,皇后生怕自己再气出个好歹,便将小公主给放养了,小公主喜得自由的同时也盼望着弟弟妹妹们快些落地,让她有个伴儿玩,二皇子八皇子都嫌她年纪小,不搭理她,深宫里又没其他公主作伴,她可孤独了。 于是,对这弟妹的憧憬愈盛,连带着回宫都乖巧些了,回回见着皇后也不躲了,还要赖在她的肚皮上说好些话给未来小弟妹听。 那日,她也是正常归宫,才刚一进门,便被苏嬷嬷拦住了,只见她面色一反常态,反复叮嘱她道:“皇后娘娘身子有些不适,公主乖乖在玉笙殿里好生待着莫去搅扰,听话” 小公主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待人一走,就翻墙出了院子。 听话听什么话。母后病了她不去看,这才是不像话 踏着夜色翻墙进入主院,还未推门,便听见里面一串哭泣声响起。 凑近一听,竟是皇后的声音 萧瑾瑶心下一凛,直觉不妙。悄悄躲在门下,便听见里面皇后与苏嬷嬷的对话声响起。 “娘娘莫要忧心了,许是小皇子跟咱们有缘无分,您且先顾好自己,待以后身子好了,下一个皇子还会来的” 皇后却仍是伤心,连递到面前的药碗都给拂了去。 “本宫堂堂一国国母,竟护不住自己幼儿都是静妃,若非她今日不小心绊了本宫,本宫何至于就跌跤滑了胎什么有缘无分,分明是那贱人害的” 苏嬷嬷见状哀叹了两声,也不忙着收拾,只赶紧过去替皇后拍着背顺气。 她进宫多年,宫内隐私见得还少么从前她便小心谨慎护着自家太子妃,一路到了皇后位置,每走一步皆是如履薄冰。当今圣上后宫众多,嫔妃之间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为了一点恩宠常闹得不可开交。 皇上又素来不爱过问后宫之事,皇后为平衡各方势力,这些年累得心力交瘁还四处不讨好,她素来宽容,又不爱争宠,架不住皇上就欣赏皇后这一点,也因此便招了宫妃妒忌。 明里暗里给皇后使了多少绊子,苏嬷嬷陪着皇后明里防暗里夺,可还是架不住人家愣是要过来害你,防不胜防啊 今日之事苏嬷嬷眼睁睁看着那静妃在御花园伸脚绊主子,她也拦了也拉了,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让主子跌在地上失了小皇子。 思及此她心中愧意难挡,连忙跪下道:“娘娘,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护主不力,害您失了小皇子。老奴如今一把老骨头了也什么好怕的奴婢 现在就去咸福宫里杀了那个贱人替娘娘报仇” 说完便要起身出门,可怜皇后还在病榻上,挣扎着起身拉住了她。 “嬷嬷你胡闹” 苏嬷嬷见状忙将她扶了回去,哽咽着声音道:“娘娘受了委屈,奴婢心疼您那静妃做了这等子丧良心的事竟只被轻飘飘地罚了点月例和禁足,连奴婢都看不下去了” 说完主仆二人抱头痛哭,那声音透过薄薄地窗户纸飘入小公主的耳朵,萧瑾瑶共情到她如今心乱如麻,怒火骤起。 小弟妹没了,是静妃那个贱女人害的母后受了这般大的委屈,父皇竟只罚了那人一点子月例 小公主气得快要喷火,当即就想出宫去找静妃麻烦。 萧瑾瑶心下一惊,不能去呀她一个半大点孩子,去了能做什么皇上此举明显偏袒静妃,她无论是去找静妃还是去找皇上都不会有好结果的。 可惜她控制不了这具身体,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向宫外,正当她急着思考对策时,脚步却猛地停了,她能感受到小公主这会可算是恢复了些理智。 只见她双腿无力似的猛地瘫倒在廊下,望着远处依稀可见的烛火终是叹气。 母后隐忍这么多年,不仅为了自己,还有两位皇兄,她不能这么冲动地将她先前的努力作废,若是她杀了后宫宫妃,母后便会被自己连累,皇兄们的仕途也会有影响,不能冲动,对,不能冲动 虽是这般想,豆大的眼泪还是忍不住掉在地上砸起一片涟漪。 萧瑾瑶能感受到她有多无力多失落,可惜自己也是个榆木脑袋,只会武功不动这些弯弯绕绕。 萧瑾瑶心下愧疚地陪她煎熬着,直到夜已深了星子也遁入雾里,小公主抹了把眼泪一步一步走回宫里,那一夜她都没睡,想着如何复仇想得眼睛都猩红起来。 翌日却按时去上课,叶将军早闻皇后一事,也是担忧无比,一大早便同夫人请旨入宫,而后赵沉烟便急急赶去了猗兰宫里。 叶将军看着小公主满眼血丝,料想她们宫里昨日定是闹得人仰马翻,连带着她也知晓了些风言风语。 叶将军不知如何宽慰,只好破天荒地给她放了假让她回去休息。 小公主闻言也只是道了句谢,便行尸走肉般往外走去。 半路经过皇子们的练武场,她突然眸光一凛,看向场中那个容光焕发的萧景麒,立时怒火攻心。 你娘敢欺负我娘,老子就要打死你 说着不管不顾地冲进场内,谢乐意好久不见小公主,刚想上去打招呼,便见对方气势汹汹地走进来,径直往萧景麒面前冲去,对方年岁虽比她大上些许,但也是听说过这位皇妹的英勇事迹,一时间见她冲过来,吓得后退两步颤声道:“你你要做什么” 萧瑾瑶担心得要命,心里狂喊着,不要冲动啊昨天想了一夜难不成忘了 幸而小公主没她想象得那么无脑,走到他面前瞪了他一眼,而后回身向谢乐意行礼道:“见过先生,叶将军今日给我放假,而我正好无事,途径此处见皇兄们正在对练,便想来此向皇兄们讨教讨教。” 说虽这么说,视线却一直盯着萧景麒不放。 其他皇子或多或少都听说了昨日之事,对他们之间的恩怨唯恐避之不及,纷纷离得远远的,便只剩下萧景麒还怔在原地。 谢乐意虽看出端倪,却也心下更偏向这小公主,也好奇她如今几月过去,武学又习得如何了。 遂无视了十一皇子满脸挂着的求救二字,干笑着开口道:“自无不可,公主轻便。” 小公主闻言扯了扯嘴角径直走到萧景麒面前站定,一反常态地施了一礼,恭敬开口道:“还请十一皇兄赐教。” 她的言谈举止自是挑不出什么错来,萧景麒被逼到了这份上,也只好硬着头皮直接上。 第八十一章 北齐小霸王(四) 他素来被静妃庇护得很好,后宫里的阴私算计也极少暴露在他眼前,是以之事他只当是场意外,父皇罚也罚了,母后也满怀愧疚地发誓禁闭期间定要日日在佛堂抄经给往生的小皇子祈福,都做到这步了,这小丫头还想怎么样 想着他便也来了脾气,不就是比划嘛,输了有你哭的 上了比武台,二人均卸下武器赤手空拳上前比试,萧瑾瑶双手缠满绷带,摆好起手势站定望着对方。 萧景麒高她半个脑袋,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嚣张皇妹,若说对她没有生怨那才是假的,只因她是女儿身,生来便享有父皇的万般宠爱,而又因皇子众多,能分到自己身上的眼神少之又少,母妃总抱怨他为何不是个女儿,还总盼着自己什么时候能生出一个公主,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她 萧景麒的眼中慢慢积聚起怒火,眉头紧蹙地缓缓开口道:“皇妹,得罪了” 北齐重武轻文,先生授课时便也以武课为主,诸位皇子各有所长,诸如三皇子擅箭,五皇子擅戟,而他萧景麒便已拳法见长,不过才年方九岁,因被将养得极好,婴儿肥还挂在颊上,整个人虎头虎脑地壮如大熊,往那一站就快把萧瑾瑶这颗豆芽菜给遮得个严严实实。 一旁围观的一些皇子都不由得为之捏上一把冷汗,尤其是八皇子,萧瑾瑶的亲兄长,眼睁睁看着自家虎批妹妹去挑衅对方,他却也规劝不得。 皇后育有两个一女,二皇子业已入仕,自不会再掺和这后宫中事,八皇子生来就遗传了皇后温润守礼的性子,乖巧得像个姑娘家,皇后时常看着这俩性格天差地别的亲生儿女,总是怀疑他们是不是生错性子了。 萧瑾瑶风风火火,萧景琰安安静静,俩人简直天差地别,虽是亲兄妹却也玩不到一起去。 也正因着如此,与萧景琰关系最好的,竟还是郑贵人之子十皇子萧景煜,郑贵人乃礼部尚书嫡女,从前还是皇后的手帕交,进宫以来也是不争不抢同皇后一样温婉安静,因着两位母妃来往密切,连带着这两位皇子都关系极佳,打小就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好得能穿一条裤衩。 如今见他满脸担忧,萧景煜宽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温声道:“阿琰莫担心,瑶儿既有胆子去约战,必是心中有数的。” 萧景琰仍是薄唇紧抿,闻言没有半分宽心,只道:“虽说那丫头如今习武小有所成,可到底是一力降十会,这丫头脾气是又臭又倔,我怕她是一时冲动非要硬上,最后吃了亏都不知找谁说理去。” “莫怕,她好歹还是个公主,我就不信十一那小胖子还能怎么着她。” 而后便再无话,一行人围在一旁心思各异地看起戏来。 只见小公主一到了场上,脑子就在飞快地转动边回忆近日叶将军所授的搏击之法,边打量着台上的布置,余光扫向台前的每一寸地方印刻在脑海中以便战时利用。 萧瑾瑶倒是毫不担心这小公主会打不过,毕竟都附身小半年了,陪着她一步一步走到现在,对她的实力或多或少都有了些来了解,若是换上个再高些的皇子说不定会不敌,对上眼前这个小胖子,那必是绰绰有余的。 谢先生哨声一声,小公主便先发制人,抬手就是几个勾拳,被萧景麒灵活得避过,而后扬起绣腿又是几脚,萧景麒亦是脚下急转堪堪躲过,小公主这几招只是试探,一时间对他的身法也有了判断,后退几步等他出招。 只见萧景麒如大山一般往前一跳,整个比武台都恨不得抖上三抖,他的身板在小公主面前跟个大山一样,每一记长拳都想金刚铁锤一般,劲风扫过,刮起小公主额发,后者连连躲闪有些略显狼狈。 萧瑾瑶眯着眼睛望向来人,心下啐道,小胖子心倒挺毒,跟自家妹妹比试竟用上这么足的力气,难不成是一想一拳将她的牙给磕掉么 却说小公主默默评估着他的实力,心里飞速思考着对策,正面相抗自是不敌,那她便只好另辟蹊径。 叶将军给她授课素来全凭心情,想起什么教什么,有时一个下午杂七杂八地能讲上数十种,也有那十天半个月都只练那一招的,因着如此萧瑾瑶各行各项都有所涉猎,虽是不精,好歹能用上。 如今萧瑾麒看出这个皇妹怕是只纸老虎,打斗起来越发放肆起来,每一拳都往她面门上击去,萧瑾瑶看出他的目的,故意不跟他正面相搏,在萧景麒拳风抵达之前便足尖一点一个闪身就往他背后行去。 她仗着身量小又灵活,整个人滑得好似只泥鳅一般,一下子窜了出去,在萧景麒还未转身之前便一脚蹬向他后背,她气力也不小,直踢得对方一个趔趄,好险才稳住身形。 “你你犯规”萧景麒咬牙道。 “我犯什么规哪条规矩说了不能踢你后背了谢先生,您说呢”小公主偏头问道。 谢乐意抬手抚了抚下巴轻笑着摇头:“并无。” 小公主挑眉冲萧景麒冷笑道:“那继续吧皇兄” 说完飞身上前,便开始见缝插针地左踢一脚又踢一脚,奈何萧景麒拳法再厉害却也没她这小身板灵活,回回赶紧到背后劲风袭来,刚一转身就中了个正着,下次长了记性提前躲时,小公主便又不攻他后背,反而欺身直下一记扫堂腿,待踢得对方倒吸冷气要发作时又赶紧起身自他臂下空隙钻了出去。 先前牢记的场内布局就占了幼时,回回萧景麒将其逼入死角前,她总能在处于绝地之前逃出升天。 台上二人一个壮如大熊一个快如脱兔,分明台上只是两个半大小孩,打起来却好似高手对决般精彩至极,小公主虽处弱势却全程牵着萧景麒鼻子走,期间无数次趁机给上对方一记两记攻击,她不恋战,打完就跑,任凭对方是头老虎这被马蜂叮多了也是受不住的。 小公主还特别坏心眼地只打痛处绝不打脸,面上只能看到萧景麒满脸暴汗,面色彤红,实则他早已痛得快受不住,心下恨不得一拳捏碎对方骨头,却架不住手势太慢,连人家一片衣角都触碰不得。 小公主便借机将对静妃的愤怒全部发泄在他身上,谁叫你有个蛇蝎娘亲,那你便只好代母受过吧 最后还是谢乐意怕萧景麒被打出什么事来,吹哨叫停,翻身上台将萧景麒扶起来,关切问道:“无事吧” 萧景麒恨恨甩开他的胳膊,少在那里假惺惺,方才若不是你见死不救,如今他何必再受这番罪过。 萧景麒心下将他恨了个结结实实,面上也难看得很,环顾四周,皆是看戏的脸,唯一的亲大哥还已经入了朝堂不在这里,萧景麒忿忿地甩袖离去,连告假都没说。 小公主好整以暇地望着他气哼哼的背影,抱臂站在台上道:“我明儿还来。” 谢乐意干笑一声没有接话,看来他没看走眼,这小公主在武学上还确是可造之材。 小公主才刚翻身下台,就被萧景琰给拦住了去路,只见他一脸纠结地望着她,犹豫了半晌才开口道:“瑶儿,你这样是不是有些失了妥当毕竟母后那事只是个意外” “意外你个头”小公主没好气骂道,一看他这副唯唯诺诺的和事佬模样,她就来气。 若是指望他给母后报仇,母后怕是早就被欺负死了 小公主越看他越来气,还想再骂,萧景煜走近一把将萧景琰护在身后道:“你怎能这样和你兄长说话小小年纪目无尊长,皇后娘娘怕是把你给宠坏了” 小公主斜他一眼,怒火未消咬牙道:“怎么,本公主就这样,不服你就跟我比上一场,打得赢我就跪下认错,打不赢我你就生生受着” 萧景煜可也是个火爆脾气,当场就撸起袖子道:“比就比,今儿我就好生教教你规矩” 萧景琰眼看着他俩又要闹起来,忙挤到他们中间劝和道:“是我不好,都怪我说错话了,你们就行行好别吵了。” 莫说是小公主,便是萧瑾瑶看着这和事佬哥哥都来气,冷哼一声,掉头就走。 如果不出一个时辰,消息便传到各宫,公主找十一皇子比武,还将他揍了个落花流水。 消息传到皇后那里时,她也是满脸错愕,沉默了良久,才终是流下泪来。 苏嬷嬷见状心疼地给她递去帕子,宽慰道:“公主孝顺,这是帮娘娘出气呢都说女儿是小棉袄,您这个可是件貂绒氅呢” 皇后可算露出点笑颜接过帕子道:“从前总觉得这孩子闹人,本宫还总数落她,没想到如今最贴心的竟还是这小煞星”说着声音又哽咽了起来。 苏嬷嬷忙过去给她顺气道:“娘娘莫难过了,哭坏了身子可怎么得了。大不了以后就莫拘着公主习武了,长大了保不准还能保护娘娘呢” “要她个小娃娃保护我作甚,不被她气死就不错了” 见皇后破涕为笑,苏嬷嬷跟着劝了两句,这才问起正事来:“那今日之事,娘娘打算如何处置” “处置什么”皇后白了她一眼,攒着帕子沉声道,“我皇儿为本宫出气,不赏她也就罢了还要罚她不成” 苏嬷嬷心下叹了口气,见劝不动只好作罢,心道此事怕没那么简单。 躲在墙角听了半天的小公主总算是露出笑脸欢欢喜喜地回了自己的玉笙殿,接下来一连三天,天天去皇子武场去找萧景麒的麻烦,借口千篇一律,全是找他比试,回回打得他满地找牙面上却一点皮儿都没破。 几天下去,萧景麒看见萧瑾瑶就浑身发软。 回了宫静妃发现端倪,一看他身上伤势,青一块紫一块地险些没吓晕过去,心疼得当场就掉了泪花,哭闹喊着要去找皇上要说法,跪在御书房前整整半日,苦情戏做得十足 ,面见了皇上添油加醋地将公主的暴行给尽数挑明。 “皇上明鉴,麒儿怜惜公主是幼妹,比武场上便不敢动真格,岂料公主竟变本加厉,接二连三挑衅皇儿,您瞧,公主下手如此狠毒,将麒儿打得浑身没有一块儿好皮肉臣妾自知罪孽深重,当日一时失足害皇后娘娘跌了跤失了皇子,可这一切都是臣妾之过,与麒儿无由啊皇上求您替皇儿向皇后娘娘求求情,求她放过麒儿,臣妾受什么罪都愿意” 她哭得梨花带雨,皇上听得莫名其妙,着人召来了十一皇子,还不待他开口询问,静妃便直接掀开他的里衣让皇上看个分明。 这一看,当真是触目惊心,关节之处都是青紫,身上旧伤摞着新伤,再看他这寻常壮得像牛似的小崽子如今恹得像只病鸡。 “这是怎么回事”皇上怒道。 而这萧景麒早得静妃授意,刻意垂着下巴低沉着嗓音,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样吞吐道:“都是儿臣学艺不精,不关皇妹的事” 皇上气得当场传召了萧瑾瑶过来问话。 小公主一见那福喜公公神色不对,心下一惊,不过做都做了,又有何好惧的 萧瑾瑶苦笑着扯了扯嘴角,就这情况,感觉她要凉。 果不其然,才进御书房,便见皇上怒目圆睁着让她跪下。 小公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看向一旁的静妃还有萧景麒,自是明白此为何来,遂直接了当地开口承认道:“没错,皇兄身上的伤是儿臣打的,可比武场上规矩就是这样,二人比试,哪有不磕碰的” 皇上面色一寒,指着她喝道:“那你就敢将你皇兄给伤成这样” 小公主梗着脖子道:“是他自己不敌,又关儿臣何事” “你还敢顶嘴”说着一记杯盏砸到小公主面前。 她躲都没躲,依然硬气道:“父皇若是不信,可以去问谢先生,或者任何一位皇兄都可作证,儿臣与十一皇兄就是正常切磋” “那你皇兄念你年幼让着你你还敢得寸进尺,当真是无法无天”皇上怒喝着打断道。 小公主闻言嗤笑一声指着萧景麒道:“让这儿臣若不是儿臣身法快,牙估计都要被他打掉几颗,您若不信,咱们便当着您的面再比上一场” 说完就兀自起身扯着萧景麒要回武场。 萧景麒被她扯着纹丝不动,只声若蚊蝇地弱弱开口道:“为兄怕了你还不成” “你”小公主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个分明是猛虎非要装鹌鹑的戏精,气不打一出来,吼道,“你少装模作样,什么你让着我你打不打得赢我你心里没数你还真好意思说得出口” 话音才落,皇上再看不下去一拍桌子道:“孤就是将你惯得太过,在孤面前你还敢这般放肆来人,将公主拖出去打上二十大板,给她好好长长记性” 说完身旁的福喜公公便立时领命将她扯了出去,一路上小公主还不停嚷嚷着她不服之类的话,萧瑾瑶心下更头疼了。 果然还是小孩子,她看不出来今日之事就是那静妃有备而来故意算计的么 若是静妃只为给儿子叫屈,怕是当天就去皇上那闹去了,何必还要等到三天后,生生让自己儿子再挨上三天打,直到对方伤势严重了这才过来皇上面前闹这么一出,莫说是她没理,就是她有理见着这伤势也是不占优势的。 再者这小公主倒也真虎,打一天出气得了,竟然接二连三天天来,萧瑾瑶无奈地在心底摊摊手,认命地陪她一起来遭这一顿板子。 第八十二章 北齐小霸王(五) 因着皇上气急,行刑直接在御花园里,那处人来人往的,不少宫妃本还在园里赏花,闻讯也都躲得远远的,可还有不少宫人连带着静妃和萧景麒那两个贱人都在此处观刑,小公主小小的身板被按在刑凳上,两手两脚都被太监们压得死死的,她气得满脸通红,嘴里还不住大声嚷嚷着。 突然,只听得啪地一声巨响,臀部像是过电似的猛地一击,疼得小公主当场失声,一双小手都下意识攥得死紧。 执刑的福喜公公见状捏着尖细嗓开口道:“公主且忍忍,圣上说了要打够二十大板,您就在心中数着数,熬上一会就过去了。” 说完一挥手示意小太监继续行刑。 一板子接一板子地落在小公主身上,连带着萧瑾瑶也是实打实地感受着锥心之疼,余光扫向一旁站着的静妃眸子里难掩的快意眼神,萧瑾瑶气得银牙紧咬,再看一旁萧景麒,更是大仇得报似的抱臂盯着自己,瞧那架势果真跟在皇上面前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判若两人,若不是情况不允许,萧景麒怕是恨不得自己亲自夺过那板子,直接将她打死在当场。 萧瑾瑶感受着小公主心中的愤怒,恨不得要生啖其肉,咬紧牙关,痛苦的闷哼声还是从牙缝中传来,可她竭力忍着没掉眼泪,倒是硬气至极,萧瑾瑶心下夸赞道。 默默地陪她一块受刑,煎熬地数着每一块板书,后臀都快被打得麻木了,感觉这一道板子都透过皮肉直接打到骨子里,每一寸声响都萦绕在耳旁,萧瑾瑶疼得冷汗直冒,人都快恍惚了。 “好疼啊真的好疼痛得好想死”萧瑾瑶在心中怒吼道。 殊不知这声音自梦境传入现实,透过她的唇缝传至每个人耳畔。 贺元阑难过地垂下眼眸,揽着她的肩膀将她护在怀里,轻拍道:“莺娘听话,一会就不疼了。” 说完与陈伯对视一眼,后者赶紧加快手中的动作给她进行包扎止血。 她伤势太重,足足两天两夜三人都不曾阖眼,小虎忙着上山下山好几次给她买药续命,又想起爷爷刻意交代要他买上好几贴苦大麻回来,煎熬成汤给她灌下,本以为能缓解疼痛,却依然是收效甚微。 萧瑾瑶昏迷中仍能感受到疼痛,不停地挣扎,陈伯无法给她疗伤,便只好将她捆着。 贺元阑自是知晓那麻绳粗糙勒起来是有多疼,只好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束缚着,待她疼到极致了,便只好将手臂放进她唇间让她咬着,昏迷之中她可没什么意识,疼得狠了一口咬下去便能深入皮肉直到骨头,贺元阑也只是闷哼一声,另一只手按在她脑后不住安抚。 陈伯见状也只好加快手下动作,麻利地替她清创将伤口缝合好。 待一切事毕,陈伯早已累得两眼发黑,贺元阑见状忙道:“您先回去休息,这有我看着便是。” 陈伯担忧地指了指他那发白的唇色道:“可你不也才大病初愈,这样熬着怕是会旧疾复发” “无妨我只有看着她才能安心。” 陈伯叹了口气,只好回去休息。 小虎早已累得扛不住缩在塌上休息,许是怕碰到莺娘姐姐伤势,只可怜巴巴地窝在角落里。 贺元阑见状替他掖好了被子又回身坐在萧瑾瑶床边,盯着她那苍白的脸色发呆,心魔适时开口出声道:“你是怎么想的” 贺元阑揉了揉太阳穴摇着头道:“不知道。” “还不知道傻子都能看出你对她的心意,陈伯好几回都对你欲言又止的,你难道都没注意”说着顿了顿叹气道,“也是,这两天你全身心注意力都在这莺娘身上,是,她如今为了你牺牲挺大,为了救你们险些搭上性命,可是这一码归一码,你不能拿感动当爱不是,再者说,她还是个寡妇” “你闭嘴”话语间带着前所未见的恼意,心魔自知这时候他不好惹,十分识相地将嘴闭上,过了一会就又憋不住开口道,“行吧行吧,知道你心悦她,我也不招你,只是你这见天儿的单相思,自己这整得一往情深的死样子当真看得老子憋屈,你说你好歹是个王爷,喜欢人家你就说呀,问人家答不答应不就是了,怎么,你这长得人模狗样的还怕人家拒绝你不成” 说完瞥了眼他的神色,心下实则在思忖着别的。 俗话说得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贺元阑为何被猪肉蒙了心他不知晓,可那莺娘的态度他可是一清二楚的,人家就是没看上他,最好就糊弄得他仓皇告白再被人当场拒绝,贺元阑恼羞成怒,与她老死不相往来,这样轻轻松松,他就又可以成功上位了,多好 这般想着,便又撺掇着多说了几句。 良久之后,才见贺元阑一脸严肃地颔首答应。 心魔勾唇一笑,计划通。 却说萧瑾瑶,疼得都快晕了过去,咬着都忘了方才数的是几,只感觉身后板子无休无止地一直落在身上,疼出的冷汗早已浸湿里衣,萧瑾瑶掌心紧攥着指尖都被扎出了血迹,强忍着没掉眼泪,脸色早已难看至极。 突然之间,所有声音戛然而止。萧瑾瑶还当是惩罚终于结束了,送了口气偏头一望,便见一张满是泪痕的妇人出现在自己面前。 是皇后。 她自得信就发了疯般往御花园赶,才刚小产的身子虚弱至极,整个人连妆发都未上,急匆匆自猗兰殿赶来,身后苏嬷嬷都险些追不上她,待终于赶到,又被眼前的场景吓得险些昏倒在地。 那么小的一个女娃娃,被五六个太监按在刑凳上,足有一柞宽的刑棍咚咚砸在那小身板上,苏嬷嬷看着都心疼地揪了起来,更遑论皇后这个亲娘看着。 她甫一见到便吓得腿都软了,踉跄着往前走去,口中终是难以抑制地怒吼出声。 “都给本宫住手” 众人一见皇后,自是忙不迭跪下行礼,皇后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到一旁静妃面前,掐着她的下颌重重给了她一个耳光,只闻得啪地一声重响,声音响彻半座花园。 静妃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人,她竟敢打我 “皇后娘娘这是做什么”萧景麒立时挡在静妃面前推开皇后。 小公主本趴在刑凳上,人都浑浑噩噩的,一回头便见这小贱人又在欺负她母后,当即就气得斗志昂扬,感觉自己还能起来再揍他一场。 撑着身子才刚起身,就被身后剧痛又被压垮了傲骨,扑通一声跌回刑凳上。 皇后闻声再无暇去顾忌其他,连忙走到她面前捧着她的小脸哽咽道:“瑶儿莫怕,母后来了是母后不好,没能保护好你” 小公主强撑着扯起嘴角道:“母后说得什么话,儿臣没事扶儿臣起来,谁欺负你,我去打死她” 说完还凶狠地作出个打人的手势,皇后见状鼻子一酸,再能抑制地大哭出声。 小公主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捧着母后的脸又是吹吹又是呼呼,忍着痛不住宽慰着她。 这一副落在众人眼里皆是又心酸又感动,苏嬷嬷更是跪在一旁直掉眼泪。 闻讯赶来的皇上见状也只好停下脚步,犹豫再三还是再未上前。 被打的静妃刚想去同皇上伸冤,却见他那副表情只好作罢,恨恨地甩着帕子领着萧景麒走了。 这一战,直接让萧瑾瑶名声更上一层楼,谁人不知宫内有个孝顺至极的小公主,为了皇后娘娘不惜被打个半死也要替她母后报仇,此事流传到民间更是成了一场佳话,得女如此,夫复何求 皇上后来也品出了些不对劲来,考虑到当时见到十一的伤势便有些冲动了,后来又召了叶将军和谢乐意前来询问,原是那小丫头竟当真能以小胜大,凭实力战胜了小十一。 皇上后悔万分,却又碍于面子不能向女儿低头,一方面给她派去不少赏赐,另一方面更是狠狠又罚了静妃一通,说她谎造事实,命她待在宫中静思己过,十一皇子也暂由容妃照料,气得她在宫中不知砸了多少瓷器,心里将皇后还是那个死丫头恨得要死,天天咒她们早些超生。 而这头小公主可不是个瓷娃娃,她身子骨超脱常人,因着练武,体质也算上佳,才在卧榻上躺了五六天就再坐不住要起床出去溜达。 本来皇后因着那日,对这小公主的耐心和怜惜都给提到无上限,结果这才几天,就又恨得想拿棍子打她。 旁人养伤需静养,要么看看书,要么睡睡觉,到了小公主这,闹腾着非要让人讲故事读话本,还就坡上驴地同皇后商量着想去武林中当个鲜衣怒马的女侠。 皇后本来因病就身子虚,被她这一闹腾就更虚了。 真的是母爱的光辉拯救了她,皇后忍了再忍才没出手将她的耳朵拧成麻花。 好生劝了半天,终于劝得她长大以后再当女侠,结果喂药的坎坷又来了。 萧瑾瑶最怕喝药,巧了,小公主也怕喝药,每天喂药时间皇后就得跟她斗智斗勇,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才能哄得这小祖宗喝上一口苦药汤。 皇后心里比这药汤子还苦,亏得郑贵人来探病时还说什么羡慕她有这样一个孝顺公主,皇后恨恨地望天只想说上一句:“羡慕你就快拿走,本宫愿意再倒贴二两银子” 可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一到了喝药时间,小公主就跟个鸵鸟似的拱在被子里,只露出两个眼睛溜溜看着对面的皇后。 “母后,能不能不喝” 皇后叹了口勉强挤出个笑容道:“不行,乖,喝了药母后就给你讲故事。” “可儿臣不想听故事。” 皇后竭尽耐心劝哄道:“那你想做什么,为娘尽量满足你。” 说起这个,那小公主就来劲了,蹭一下将头探出来,笑兮兮朝着她掰起手指道:“第一,儿臣想以后取消每周的抚琴课” 皇后咬了咬牙,宽容道:“可以。” “这第二哦,儿臣想每日再多加两道点心,要甜甜的那种” 皇后攥了攥了掌心,假笑道:“可以。” “这第三哦,儿臣以后想晚起两个时辰,反正叶将军的课都在下午啊,母后我错了吨吨吨” 最后一句才刚说个开头,皇后终于忍无可忍,一把上前揪了她的耳朵,将药碗往她嘴里一倒,这个时候莫说喊她母后,就是喊她天王老子,皇后都懒得搭理她。 苏嬷嬷好笑地候在一旁看着自家越发暴躁的皇后,想来这都是托了公主的福。 后来待她伤势快好时,皇后终是忍受不住地将这小煞星给赶回了玉笙殿,耳根子总算是清净了些。 这些时日皇上一直想来看她,她也总是称病避而不见,皇上心怀愧疚便越发来得勤些,吃了闭门羹又听说萧瑾瑶已经回了自己殿内,噔噔噔跑去找她,结果这小孽障更叼,将他这个父皇都敢视若无睹。 皇上气得想抽她,又见她走路一拐一拐地,又有些心疼,只好伏低做小地温声道:“瑶儿听话,是父皇错怪你了,你说,想要什么赏赐,父皇都给你。” 小公主闻言撇了撇嘴,晾了他不知多久才缓缓开口道:“什么都可以” 皇上一瞧他这古灵精怪的模样,不由得心中打鼓,试探着开口道:“你先说说看。” 小公主轻咳一声,直言不讳道:“那儿臣要你去休了静妃” “胡闹”皇上沉声道。 才刚出声便又意识到方才语气有些重,遂又改口道:“换一个。” 小公主心下冷哼一声,就知道你不会答应,便又故作认真地说了另一个要求:“那儿臣要同十一皇兄再多讨教几次,若是连这个您都不答应,那您还是请回吧,您的小瑶儿已经被您打没了,现在的儿臣是钮祜禄瑶儿” “什么乱七八糟的”皇上轻斥道。 不过一见她这副置气的小模样,倒是认真考虑了一会,练武场上本就刀剑无眼,有个磕碰的倒也是常事,十一那么大一个块头连小丫头都打不过,确实得好好练练。 思及此,他瞥了眼一旁心怀鬼胎的小丫头,恨恨地戳了戳她的脑袋道:“行行行,孤都怕了你了只一点,出手得有度,再敢将你皇兄伤成那样,定不轻饶” 小公主这才坏笑着点头答应。 自此以后很长一段时间,萧瑾瑶三个字便成了萧景麒心中的噩梦,一见到那个小矮子他就心肝脾肺肾哪儿哪儿都疼,关键人家还是得过谕旨的。 萧景麒心里苦呀,比那莲蓬里的苦芯还要苦。 一众皇子更是依次长了记性,招惹到谁都不能招惹小皇妹这个小煞星。 后来,克制煞星的那个人,终于出现了 萧瑾瑶挨打那一天,萧景麒仰天大笑三声,并且当晚就吃了三碗大米饭。 叶岚岫出现的时候,已是两年后,饱受了萧瑾瑶整整两年摧残的萧景麒已经成功从一个虎背熊腰的小胖子抽条成了个又瘦又高的少年郎,一切都拜萧瑾瑶所赐。 这两年,她勤于练武,三不五时地去找萧景麒麻烦,后来叶将军伤愈要重上战场,这小恶魔就干脆跟着皇子们一块上武课了,谢乐意眼看着小公主被将军训得筋骨打开基础打得极扎实,他非常乐意地接过将军的训练成果化为己用,立志想把小公主培养成一代武林高手,教她时甚至比其他皇子还要认真上几分,过后便让萧瑾瑶去找那些皇子们对练实操。 大部分情况萧瑾瑶都是去找那倒霉鬼萧景麒,后来好景不长,倒霉鬼摔断了腿,不得不告假回宫将养,他这一走,其他皇子就被迫接班了。 第八十三章 北齐小霸王(六) 除却那俩已经入仕了皇子,其余皇子们轮番上阵,大点的还好,个个体型经验上占了优势倒还不能萧瑾瑶怎样,那些个同龄或者年岁相差无多的皇子们个个可就惨了,成日像个软柿子一样被萧瑾瑶拿捏着,着实体验了一把萧景麒的痛苦,天天想着盼着萧景麒腿疾快些痊愈好回来扛起自己的大旗,甚至不惜三天两头过去探病,催着他快些回去。 萧景麒本就借口腿疾躲清闲,生生耗了半年多才终于装不下去被静妃娘娘拧着耳朵赶去了武场。 静妃恨铁不成钢地啐道:“连个小丫头片子都打不过,你丢不丢人光长个子不长心” 萧景麒恨恨望天,回去了就努力练拳,试图凭借实力碾压对手。 谁料他连武时萧瑾瑶在练武,他没练武时萧瑾瑶还是在练武,短短半年,人家就进步神速,再对决时已经不用巧招了,开始拿拳法跟他正面对刚。 萧景麒震惊之下仍是每日生活在她的阴影里,没想到啊没想到,皇子翻身得解放,萧瑾瑶也遇到对手了 高兴之余萧景麒还偷偷噌到叶岂杭前面忿忿道:“你怎的早不将你妹妹派来镇住这个煞星咱们也好少受点苦不是” 萧景濯不动声色地将他和小伴读隔开,淡声道:“你当他家那小霸王也是好惹的” 而后二人对视一眼,脸上布满同病相怜。 看来家家有本难念的妹妹。 果不其然,叶岚岫其实也是个武学小天才,可人家却与萧瑾瑶不同,这位天生是个不太上进的主儿,一天到晚不羁放纵爱自由,小时候便常被她爹带去边关将性子熬野了,一回京城就闲不住,天天闹腾着想回戈壁想回大草原,要不是叶将军整日将她拘着,她敢自己纵马去边关。 就这性子,比公主还野。野牛碰上家里横的,谁胜谁负不自是显而易见。 众人都知道萧瑾瑶在叶岚岫那儿吃了瘪,都巴巴等着看笑话,料想是皇后都看不过眼了,找了个人来克制她。 其实皇后目的很简单,只是想给自家崽子找个伴儿玩,先前瞧着她整日孤零零地上窜下跳无法无天,皇后生怕她长成个小泼皮,特意组织了场春日宴,遍邀全京城的贵夫人来宫里赏花喝茶,再让她们再带上自家适龄的女娃娃。 此举一出,众人心中知晓,这是要为给公主挑伴读作准备了,谁人不知这公主有多得皇宠,乃是当今圣上的掌上明珠若能得她青眼,一人得道全家升天,那可是件求之不得的大好事 于是消息一出,半个京城都沸腾了。各家各户卯足了劲挑选族中相貌礼仪俱佳的小辈们,进宫那日,放眼整条宫道,全是那五六岁的小小姐,若非年纪不适,或比那选妃都还要夸张几分 一个个礼仪周到,相貌绝伦,举手投足皆是大家风范,皇后见之,心生欢喜,光看着那满园子的小姑娘们都快要看花了眼,后来还是苏嬷嬷提议,挑些子沾亲带故的也都知根知底,皇后便笑着应允了,费尽心思地挑了十几个大家闺秀,安排在宫里试图给小崽子一个惊喜。 后来小公主惊倒是惊了,喜却是没喜,不过才几日功夫就闹着让皇后将她们送回去,皇后拗不过她,气得直捂胸口骂道:“本宫这是造了什么孽,生出这么个煞星来克我” 苏嬷嬷好笑地替她揉着太阳穴道:“娘娘别光想这些,倒也想想公主做得那些好事呀。您瞧,自打前两年她把十一皇子给打服了,如今还有哪家娘娘敢来招惹您,这都是公主的功劳呢” 皇后冷哼一声,抿了口茶道:“本宫倒还得谢谢她不成你也不瞧瞧,这整个后宫加一块都没她一个能折腾本宫费这么大功夫找来的贵女们,她说不要就不要了行,本宫也不管她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以后最好长成个泼皮无赖,嫁不出去最好” 苏嬷嬷笑笑不说话。 果然又隔了两日,皇后甫一气消,又开始折腾起来。 这回可好,是小公主自己挑的,叶家嫡女叶岚岫,也是她外甥,虽说与她不太亲近,但好歹也是亲戚不是。 虽说头一回前面就掐了一架,但总归是不打不相识。 那日上午,皇后在花厅接见她亲妹赵沉烟,两个小的便去了偏厅修习古琴。 皇后笑容满面地亲手给她递了盏茶道:“此番总算是了结了本宫一桩心事。” 赵沉烟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您怕是高兴地有点早” “什么” 赵沉烟轻咳一声改口道:“臣妹是说是我要多谢你才是。” 不知怎的,皇后看着她的笑容有些背后发凉。 二人寒暄了两句,赵沉烟就借口有事先行离开。 人才刚走,皇后便想去看看那俩小崽子学得怎么样了,这才刚一起身,便见苏嬷嬷面色复杂地匆匆赶来。 皇后眉心一跳,便见苏嬷嬷吞吞吐吐地开口道:“回回娘娘,不好了,公主和叶小姐一块逃课了” 话音方落,皇后气得跌坐在凳子上,只听得咔嚓一声,上好的白瓷茶盏便已碎得四分五裂。 半柱香之前,小公主与叶岚岫被迫被送进了偏厅里,负责教琴的琴师,也是皇后特地一群宫廷乐师里千挑万选的,为免这小煞星不耐烦,还刻意选了个长相出挑仪态万方的女子,就为了让她耳濡目染,燃起些兴趣。 可惜,这好看归好看了,小公主却只想欣赏不想实践。 往下一坐,就感觉屁股长钉,手一拨琴,就感觉浑身不爽利,那感觉就像逼着她拿大砍刀削苹果,刀也委屈,苹果还削坏了,也亏得那乐师沉得住气,被她的魔音环绕着还能有耐心地一步一步上手纠正,可小公主的手就跟有毛病似的,抡刀的时候还孔武有力,弹起琴来像鸡爪子一样,任凭那琴师教再多回,她该不会,还是不会。 每每上课就是互相伤害,琴师比她还累些,一堂课下来能汗湿半身衣裳,可总归万幸一周只上那么一回。 今日可好,痛苦翻倍,偏厅里又来了个小霸王,俩人大眼瞪小眼地听着琴师教谱子,然后到了实操的部分就又开始各弹各的,一个赛一个的难听,在场宫人都恨不得后退几步。 萧瑾瑶好笑地望着对面,还以为只有小公主没天赋呢,如今看来,找到队友了。 叶岚岫开始为自己一时的冲动感到后悔了,本来昨日故意打她一顿就是为了不想当什么劳什子伴读被拘了自由,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猪油蒙了心了,看到那小公主那孤零零的背影就一时心软今天又主动过来答应了。 如今一看,果真冲动是魔鬼。 也不知母亲走了没有,现在后悔还来不来得及 这般想着,叶岚岫便更加烦躁,手下动作跟锯木头似的,把一把悠扬的古琴弹成了刺耳魔音。 万分烦躁地去看对面,一见小公主也是副恨恨望天的死样子,不由得心下好笑,从前便听他父亲提了千次万次,他收了个学生,千般万般好,勤于练武天分绝佳,巴拉巴拉一大堆,昨儿试了下身手,确实还可以,只不过也没他爹说得那么神乎,什么十项全能,这不扯呢么 其实叶将军也不算是扯,自古以来这爹娘教育孩子万变不离其宗,总要编排出个别人家的孩子。什么人家千般好万般好,你们要多跟人家学学之类的鬼话,叶岚岫听得多了耳朵都能生茧子。 如今好死不死的,别人家的孩子就坐在她对面,瞧她那副生无可恋的架势,叶岚岫莫名觉得好笑。 许是她视线太灼热,落在小公主身上便立时被她察觉。 二人对视一眼,一种默契油然而生。 小公主偏头示意了下窗边,从前她也逃课过,后来被皇后逮到狠狠收拾了一顿就在门前派了不少宫人看着,如今出路只剩这一条,小公主眨巴了下眼睛,询问她的态度。 方才她就看出来了,她俩分明就是一路人,如今她伸出这友谊的小手,小样你还不赶紧上钩。 果不其然,叶岚岫只犹豫了半秒,便颔首同意,只听得她无声一句:“走。” 而后二人立时起身,瞬息之间跳窗而出,小公主轻车熟路地在前面带路,不消片刻,二人便已消失在殿外,无影无踪。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琴师和苏嬷嬷都没反应过来,待回过神来叫人,哪儿还有那俩小祖宗的影子 一路上小公主都带着她左拐右拐,直到跑出了猗兰殿,才喘着粗气躲在回廊下相视一笑。 小公主对这个不打不相识的叶姑娘还是很有好感的,只是看着她一脸清冷有些不好接近遂只敢抿着唇角偷偷瞧她,从小她都没什么玩伴,自个儿囫囵着长大,也没什么交友经验,局促地绞着袖子站在那干瞪着,偷瞄着叶岚岫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萧瑾瑶在一旁乐得偷笑,看你在皇子面前嚣张成那样,倒是头回见着还有吃瘪的时候。 却见叶岚岫也是有些不知所措,毕竟从小她也是被她爹当男儿养,从未拘着她学些礼仪规矩,散养着长大,连带关外都去了好几回,如今遇到这娇滴滴的小公主,也是有些头疼。 俩人愣是巴巴干瞪着眼快一炷香时辰,小公主这才鼓起勇气开口问道:“叶姑娘,我可不可以直接叫你岚岫” 叶岚岫自无不可地点点头,刚想也询问句能不能叫她原名,又忆起她是公主,不得以下犯上,抿了抿唇,又是无话。 好半天,小公主才终于憋不住了,走过去小声问道:“岚岫,我带你出去玩吧。” 而后便一把拉起她的手就往外冲去,今个日头正好,出去泛舟最合适不过了整个后宫都被小公主摸得门儿清,且皇上又惯 着她,去哪儿都没人拦着。 正思忖着绕过回廊穿过甬道,径直往东走便是涟鸢湖,如今时值初夏王莲怕是开得正好,往年她都是一个人去的,再轻些的时候还能在莲叶上踩着玩呢,后来大了,又被淹了两回,便再不敢这么玩了。 不过也有收获,至少瞎扑腾着还学会游水。 只是事后挨揍也很疼就是了。 正领着叶岚岫往前走着,忽然小公主偏头一望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对她道:“你且在这等着,我去去就回。” 说完也不等她回应,风风火火地就小跑着消失在巷尾。 叶岚岫盯着自己还留有余温的手掌一时有些出神,这公主倒是同她想象的有些不一样了。 二哥总说她跋扈嚣张,父亲又说她机灵聪慧,在她想象中的公主又是那些个大家闺秀的模样,几样杂糅到一起,落在叶岚岫心里,小公主的形象不免有些复杂。 如今不过才见上两面,却又觉得以往的形象又被通通推翻。 可见人云亦云,不能轻信。 想着方才一同逃课的举动,叶岚岫下意识扬起唇角,感觉自己像是找到了个志同道合的盟友。 正发着呆,去而复返的小公主戳了戳她的胳膊好奇道:“在想什么呢” 叶岚岫收敛了表情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成吧,那继续走吧。” 说着就牵起她的手拉着她往前走,叶岚岫注意到她手边多出来的食盒,出声道:“这是何物” “等去了你就知道了。”小公主朝她眨了眨眼。 今儿个日头大好,湖边王莲竞相绽放,还未走到便已闻到风中飘来的淡雅香,小公主欢快地朝湖边候着的掌事太监招了招手道:“去给我找支轻舟,我要去游船。” 那掌事太监轻叹了口气,看着她就屁股疼,早先那回溺水可把他们一群人给吓坏了,事后因看管不力被打了半死,谁料这小祖宗就是不长记性,一到夏天就自己赶着趟儿就来了。 “哎哟,我说公主,这回您可得小心着些,若是再落水了,奴才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掉了” 小公主不耐地蹙着眉,旁边还站着她新来的小伙伴呢,就这样将她的糗事给捅了出来,真是没有眼里见 “行了,知道了,快去快去废话真多。” 那掌事太监无奈之下只好应是,待一切备妥回来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小公主瞧着好笑,出声保证道:“行了,我已经会游水了,不会让你再挨罚啦你且放心去吧” 说完便领着叶岚岫上了小舟,自己撑起船篙就往湖中划去,见叶岚岫还是无话,便宽慰道:“你莫担心,我会游水,若是你掉下去,我就去救你。” 叶岚岫好笑地望了她一眼,瞧着她一身锦衣华服,撑着船篙的模样,简直说不出的违和。 这般想着,就起身起接过船桨,将她换了回去,瞧着她乖乖坐在船凳上,这才又重新撑船往湖中走。 小公主眉眼一弯,乐了,指着她熟稔的动作惊诧道:“原来你也会撑船呀。” 叶岚岫这才淡笑一声颔首道:“不仅会撑船,其实也会游水,早年间去我祖父那里住过几个月,那是碧水青山,门前小溪蜿蜒而过,游水便是那是学会的。” 她说着顿了顿,瞧了眼双手撑颌的小公主又笑道:“那会见天的在那溪边捉些小鱼小虾,还有田螺和菱角呢。” 小公主闻言哇了一声好生羡慕的样子。 待木舟行至湖中央,叶岚岫才松了船篙坐了回去。 湖水碧波荡漾,倒影着日光宛若洒金般耀眼,成片成片的王莲开得极好,几乎覆盖了半座湖面,其上密麻分布着无数花苞,风一拂过,荷香便扑了满面。 小公主顺手掐了一朵递给叶岚岫道:“喏,这儿没有你说的那些个玩意,你且先凑合着。” 第八十四章 北齐小霸王(七) 叶岚岫接过道了句谢,又指了指她那身旁的檀木食盒好奇道:“那里面是什么” 小公主眉眼弯弯一笑,神秘兮兮地将盖子打卡将里头的几样点心一碟一碟摆在案上道:“说来也是巧,方才路过御膳房,就想拿些点心来吃,正好见着里面的荷花酥刚做好,就给端了来。” 她将其递到叶岚岫手边,对比着她手里那支真花,笑问道:“瞧瞧这俩,哪个更美” 叶岚岫倒还当真比较了一下,半晌后认真点评道:“这点心模子虽也仿的极好,到底还是实物更好的。” 小公主不怎么在意地摊摊手道:“行吧,你尝尝看,味道还是不错的。” 叶岚岫看了眼面前摆着的桂花糖糕,栗子糕,糖蒸酥烙还有这荷花酥,不由得笑道:“你倒极爱吃甜食。” 小公主端起那糖酥酪舀了一口,甜甜笑着点了点头。 从前小公主都是一个人在四处晃悠,有美食美景都无人分享,无趣极了,如今好容易盼来个伴儿,便恨不得把所有好吃的好玩的全都带她尝尝。 “赶明儿我再带你去别处玩玩,宫里差不多都被我逛遍了。” 叶岚岫抿了口糖糕点了点头,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问道:“那你长这么大就没出过宫么” 这就戳到小公主痛处了,从前一说想出去,皇后总拿等她长大四个字来搪塞她,屡试不爽,小公主后面都懒得问了,轻叹口气摇着头道:“没呢,母后不让我出去。” “你能有那么听话”叶岚岫都有些不敢相信。 小公主白她一眼:“姐姐,你以为我和你一样住在王府出门那么方便啊” 叶岚岫品了品,好像也是。 可又看着她这副很向往宫外的模样,犹豫了半晌开口道:“等有机会了,我带你出去。” “真的”莫说是小公主,萧瑾瑶都激动了。从前她在山中想去哪儿去哪儿,如今被困在这小公主的躯壳里,早待得闷死了。 叶岚岫倒没想到她能这般激动,轻咳一声点了点头道:“我尽量试试。” 小公主高兴了,缠着她讲了问了好些宫外的事,炎炎夏日,伴着蝉鸣,她俩泛舟湖上,相谈甚欢,因着性子相仿,不过一个上午便已要好得同多年老友一般。 小公主有了人生中第一个玩伴,叶岚岫亦然,待二人从舟上下来时,便已好得手牵手不分开了。 那掌事太监见人无事才终于将提着的心放下,却又瞧见那二人的背影不由得纳闷,能和公主玩在一起的姑娘,看来,也不是个好惹的人呀。 足足一上午,几乎全数皇子都在盼着这个不好惹的叶岚岫。 自听说她将那小煞星给打了之后,她在众皇子心里的形象就已经被捧得老高,敌人的敌人,那就是朋友呀 盼星星盼月亮,果然在下午见到了这位叶女侠,一瞧她那架势,就知道不是一般人。那是个满脸孤傲的小姑娘,在场虽皆为天潢贵胄,可人家就是不稀得将他们放在眼里,面无表情地同他们一一见礼后就干巴巴杵在一旁任由他们打量。 可你不稀罕我,不代表他们不稀罕她呀,一众皇子出奇得热情,就差给她颁朵大红花别她脑门上。 萧瑾瑶视线一一扫过这些笑容诡异的脸上,心道这都什么毛病,齐国皇子有这么舔么 期间萧景濯悄悄撞了下叶岂杭胳膊轻声道:“你这妹妹看着倒不简单。” 叶岂杭扯了扯嘴巴,小声道:“可不是,我爹从小把他当男儿养的,且虎着呢” 萧景濯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道:“那感情好,两虎相争,咱们等着看好戏吧” 说完还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样,叶岂杭好笑地瞥了他一眼。 这位傻子三殿下当初跟萧瑾瑶打赌比箭术,输了个底儿掉不说,还被扣了三年月例,他母妃齐贵人嫌他丢人,说什么也不肯给他补贴,以至于他这两年穷得兜儿比脸都干净,全靠小伴读救济。 叶岂杭倒也毫无怨言,分明是来做伴读的却还要自掏腰包给他带些个果子点心小零嘴,宫外的东西虽便宜但胜在萧景濯都没尝过便也觉得新鲜,回回被投喂都欢喜得像个小仓鼠似的,叶岂杭瞧他这模样可爱,便就养成了个带零食的习惯,以至于那为数不多的零花全花在萧景濯身上了。 不过这一两年投喂倒也算是出了点成效,萧景濯就像叶岂杭豢养的大狗狗一样,又黏人又听话,回回见到他都两眼放光,恨不得直摇尾巴。叶岂杭心中泛起莫名的满足感,还有种莫名的感觉在逐渐发酵。 如此瞧着他这副看戏脸便也觉得可爱极了,抬手往他的腮肉上弹了一 下,便也追逐着他的目光一起望向前方。 那处是比武场,多少皇子伴读们的噩梦,万恶之主正站在台上摆着她的起手式,对面英姿飒爽的小姑娘正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就那么负手一站,气势就已窥见三分。 皇子们个个激动至极,围站在台下,恨不得摇旗呐喊,叶岚岫快将小魔头按在地上摩擦 小公主倒是懒得搭理皇子们的异状,彬彬有礼地朝着叶岚岫抱拳出声道:“请赐教。” 叶岚岫朝她眨巴了下眼睛权当回应。 而后随着谢乐意一声哨响,比武开始。 只见小公主仍是先手一步进攻,这两年多以来,小公主也算是勤练不缀,身法早已称得上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叶岚岫年长她一岁,身高却遗传了叶将军,往那一站,分明年龄相差无多,却愣是比小公主高出半个头来。 小公主练武以身法见长,出手极快,抬手就是一掌往叶岚岫面门袭去,只见叶岚岫不动如风,视线却随着她的掌心流动,待到距离极近几乎快触碰到衣带上时,方才懒懒一个侧身,往旁侧一歪,从容地避过对方掌风,待人收手才缓缓起身,面上还勾起一丝微笑,落在旁人眼里那就是嘲讽啊 众人一瞧才知昨日传闻是真,看来真有人来收拾这小恶魔了 果然便见萧瑾瑶一击不中有些气馁,连续几掌接连跟上,速度之快让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可对面之人就好似提前预判一般,所有动作在她面前都好似慢速度一般,只见她轻巧灵活地回身避让,待再结束时便又恢复了云淡风轻的模样。 小公主似是急了,使出从前对付萧景麒的那招,正面不敌只好背后偷袭,足尖一点翻身绕后,萧景麒一看这招下意识后背一痛,然后在心里默默替那小姑娘捏了把汗。 却见叶岚岫眉峰一挑便抬步回身,一套流畅的走位便事先预判好对方的落脚点,足尖一挑,小公主避让不及,眼看着她就要落到地上摔个狗吃屎了,皇子们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地上,连手上的动作都摆好了,只待她一落地,便马上欢呼一句:“好” 那一刻可当真是万众瞩目,萧景麒手中汗都捏出来了,激动人心的时刻要来了皇子翻身得解放萧瑾瑶你也有今天 周遭瞬间静得落针可闻,几十双眼睛巴巴盯着台上。 突然之间,变故陡生,只感觉台上一阵劲风扫过,皇子们瞪着的眼睛都快迷了,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只见叶岚岫一个欺身便将小公主轻轻抱起,而后好生放在地上,替她拍了拍衣裙上的浮尘,佯怒道:“看你,都说打不过我了,还非要比。” 众皇子:“”纳尼 说好的痛扁萧瑾瑶呢说好的克制小煞星么 你可是全皇子的希望啊你你怎么能倒戈呢你 众皇子一脸吃了翔的表情嫌弃地望着叶岚岫,却又听见那小恶魔开了口道:“那连我都打不过你,我皇兄们不是更打不过你” 众皇子:“” 你有心嘛我们不要面子的吗你当着咱们面说坏话你良心不会痛吗 却见叶岚岫耸耸肩淡笑道:“打不打得过,试试不就行了。” 于是这一日,俨然成了众皇子们噩梦中的噩梦,本以为有萧瑾瑶一个人就已经够遭罪的了,结果一下子又加了个更猛的,萧瑾瑶还只能算是小皇子们眼中的克星,这叶岚岫可是横扫整个皇子圈呀,上到三皇子下到小十三,叶岚岫皆是碾压式的一顿吊打,简直跟玩儿似的。 一个下午过去,萧瑾瑶便已从皇子们最厌恶榜上跌落神坛将至第二,而叶岚岫俨然成了榜单上的一颗新星。 三皇子不敢瞪叶岚岫,只好退而求其次地瞪着她二哥。 叶岂杭一脸委屈摊摊手道:“我也没办法呀,从前在家她就这个熊样,好了别生气了我给你吹吹。” “你滚。”萧景濯恨得直咬牙。 不过坏景不长,很快,他们便终于迎来了那朵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皇子心房都打开的小芙儿 自那日逃课开始,皇后才后知后觉出不对来,怪不得那日赵沉烟笑得那么抱歉,亏她还以为捡了什么宝贝,合着人家就是个地雷,她娘亲想脱手都丢不出去的,被她给大傻子一样地给捡回家了,就这当时还哈哈乐呢,皇后感觉自己像个辶。 后头任凭她再什么传口谕让赵沉烟进宫,人家就死活告病非不进来了。 皇后气得头更疼了,看到赵沉烟送来的燕窝补品更更更疼了。 好在,事情有了转机。 那一天,皇后的母亲赵国公夫人亲自上门了。 二人在屋中洽谈了整整一个时辰,皇后可算开心了过来,并且不计前嫌地唤来了这俩煞星联盟,并给她们介绍道:“这位,就是你们的新伴读,也是你们的小堂妹,赵觅芙。” 她二人偏头看她,只见那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都给哭红了 ,她二人对视一眼。 小公主道:“你真的是自愿来的” 赵觅芙抽泣了一声,哽咽道:“我自愿” 叶岚岫道:“真的没人逼你么” 赵觅芙啪嗒一下滚出一大颗泪珠:“没人逼” 她俩对视了一眼,若有所思。 说实在的,很有种逼良为娼的罪恶感。 不过瞧皇后那眼神,怕是心意已决,如此,便也只好接受这小姑娘的加入。 皇后将全部希望都押在了赵觅芙身上,期望她们赵家这朵根正苗红的希望之花能打动那两颗歪脖子树。 后来事实告诉皇后,一切还是她想得太多。 近朱没赤,反被墨给带黑了。 经过一系列的洗脑行为之久,赵觅芙迫不得已加入她们的团伙之中。 今个偷摘静妃娘娘的孔雀昙花,她放风,明个又想逃课出去赛马,她断后,后儿的又看萧景麒不爽了想打他一顿,她又打掩护,虽则她不会武功,但其实用处可大了。 当然,事后被罚起来,赵觅芙就是连坐。 若问她体验感如何,谢邀,人已经麻了。 又是一个碧空如洗的下午,这二位又凑在一块商议着要搞什么幺蛾子,赵觅芙打着呵欠瞧着廊下的那俩人,太阳穴突突直跳,瞧她们那样儿就知道,准没好事儿。 “我说堂姐,岚岫呀,你俩能不能不折腾了待会就是旬假,有事能不能后日再聊” “闭嘴。”她二人同时回头道。 “好嘞。” 我就是个没有话语权的挨打机器 “岚岫,你说这宫里层层把守地这么严,咱们要怎么出去呀” “我都计划好了,待会你扮成小太监跟在我身后,我家的马车就停在东阳门外,只要能混出去就好了。” “说得轻巧,今儿个负责巡防的禁军统领可是你表哥,上回咱们偷花不就被你表哥逮着了,那叫一个铁面无私,直接将咱仨扭送到父皇面前,还挨了好几板子呢上回我就看出来了,那人怕不是跟你有私怨,借着机会来公报私仇了”小公主埋怨道。 提起这个叶岚岫面色倒也不好,冷哂一声道:“还不是那个没用的,早先来家里非要跟我比试,打输了还不认,我就把他胳膊卸了,听说后来在家将养了挺久哎呀,不管了,我心中有数,你听我的就是了,至于我那个表哥芙儿,来,姐姐交代你个事。” 赵觅芙扯了扯唇角走到她面前瞪着她道:“您可真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我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才会有你们这两个堂姐” 叶岚岫与小公主对视一眼,早有准备地去怀中取出一方锦盒递给她道:“喏,姨母刚赏我的生辰礼,我这人一向不爱打扮,转赠你了。” 只见赵觅芙闻言果真唇角一样,接过那锦盒一打开,便见里头一支金丝八宝攒珠簪在日头底下闪着莹光,好看得紧呢 “多谢我的亲亲堂姐,说罢,您是要我上刀山还是下火海,臣妹我都在所不辞呀” 叶岚岫与小公主相视一眼,噗嗤一笑。 这小丫头倒是好哄得很,不管挨再重的揍,受最狠的罚,只要回头给点珠宝首饰之类的,人家都能乐得前尘尽忘,倒是丁点都不记仇。 其实赵觅芙是那是苦中作乐,聊以慰藉呢。她自从被祖母赶鸭子上架哄来了皇宫,又上了这俩煞星的贼船,就知道前路一片坎坷,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果不其然,过程也没让她失望,挨骂挨罚都已是家常便饭,这逃又逃不掉,干脆躺平忍受着,幸好这二人还算良心未泯,偶尔会给她补偿,也就因着如此,集仨人之力打造出这一个小姑娘,她本就长得楚楚动人,如今更是精致到头发丝了,浑身上下挂满宝贝,走在哪儿都是最耀眼的那个。 虽则表面光鲜亮丽,背后的苦是谁受谁知道。 第八十五章 北齐小霸王(八) 叶岚岫拨弄了下她的紫英孔雀耳坠,眉眼带着狡黠,附耳低语了几句,然后仨人便一块回了猗兰殿。 皇后自知那俩外甥女旬假要回自家府上,着人备了好些礼品让她们各自带回去,尤其是赵觅芙,一瞧见她这副单薄的身影再对比那俩虎虎生风的小煞星们,她就对她心生内疚,怜爱万分。 “芙儿,来,瞧这小人儿,怎的小脸又瘦了,可是你堂姐们欺负了你你只管告诉姨母。” 小公主捻着一块山药糕正往嘴里送呢,闻言张了嘴含糊不清地辩驳道:“冤枉啊母后,我和岚岫宠她还来不及,哪里还敢欺负她” 说着朝当事人挤眉弄眼的,让她赶紧帮着作证。 赵觅芙得到授意,不情不愿地刚想开口,便见皇后抬指恨恨地望着她啐道:“你少装糊涂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俩见天的大半夜不睡觉,跑到人家房间给她讲那劳什子鬼故事,还非得将她锁在屋里,那哭声连本宫都听到了你说说你们一个二个的天天能不能学点好,本宫已经不指望你们弹琴作画了,就盼着你们能消停些,就这么简单的要求,你们竟然都不做到” 小公主撇撇嘴,充耳不闻地继续摇晃着双腿吃点心,顺道还极为熟稔地躲过皇后扔来的两个迎枕。 “罢了,这回旬假你就回去好生休息,姨母给你打了几个小玩意,你拿去爱吃的爱玩的。”说完一扬下巴,苏嬷嬷立时上前取出个锦袋递给赵觅芙。 赵觅芙甫一接过,就好奇地将其打开倒在手里,里头是几个纯金打的小玩意,什么小金鱼小荷花小莲蓬小莲叶什么的,样样做工精致,只一打眼就让人爱不释手。 “多谢姨母,芙儿好喜欢”说着踮起脚在皇后侧脸上啾了一口。 皇后怜爱地搂着她,简直一派母慈女孝的动人画面。 姗姗来迟的叶岚岫与小公主对视一眼,小公主急声道:“母后好生偏心,咱们怎么没有” 皇后恨恨地望了眼自家亲生的,直接跳过,唤来了叶岚岫叹着气道:“给,这是你的。回头让你母后进宫,本宫要与她好好叙旧。” 后头俩字说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叶岚岫心下偷笑,她娘自打甩了她这个烫手山芋整个人恨不得年轻几岁,又自知坑了皇后,便回回都借口告病不肯进宫,想来说了也是没什么大用的。 不过她还是恭敬地颔首道:“多谢姨母,回头一定转告。” 才刚回到座位上,小公主就忙慌挤着脑袋凑了过去,皇后一见,更是头疼,将脑袋一偏,眼不见心不烦。 给叶岚岫准备的是些纯金的小刀小剑小盾还有把精致的小金枪,上头还细心地缠着一圈红穗子,简直一个缩小版的红缨枪,小公主一看就挪不开眼,依依不舍地还了回去,巴巴凑到皇后面前道:“我的呢我的呢母后,亲亲母后,给我看看我的是什么” 她越左凑,皇后就往右扭,往右凑,皇后就往左扭,总归是懒得搭理她。 小公主见求她不应只好凑到苏嬷嬷面前晃着袖子道:“嬷嬷,快将我的锦囊给我。” 却见那苏嬷嬷无奈地摊了摊手道:“回公主不是奴婢不愿给你,而是娘娘当时压根没做你的份” “什么”小公主怒了,噌一下挤到皇后面前哀怨道,“您还是不是我的亲娘啦” 皇后可不吃她这一套,伸出手指将她的脑袋推开道:“本宫真的很希望自己不是你的亲娘。” “哼” 磨蹭着便到了出宫的时辰,她二人向皇后行礼告退而后一道起身离开,小公主便也非常自然地起身也跟了出去。 “站住,她们回家你去做什么”皇后沉声道。 “儿臣送送她们。”说完噌地一下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徒留皇后在身后连连叹气。 苏嬷嬷见状劝道:“娘娘莫恼,公主殿下如今也快长大了,又能在您身边待上几年,待以后她成亲了,怕是再想见面就难咯” 皇后闻言眼神望向那早已无踪影的院外,沉思了片刻终于道:“本宫是担心,就她这样,能嫁出去才是真的难呐” 回廊下三人神神秘秘地在前面走着,突然脚下一转,一个眨眼就没了踪影。 身后跟着的小太监只觉一阵清风拂过面前,再一抬头,人没了 正四下找人呢,其中一人只觉眉心一跳,还未出声便只觉后脖颈一阵痛意袭来,人就已然晕了过去。 小公主与叶岚岫轻手轻脚地将其捆了拉回院里,再出现时便已作小太监打扮。 赵觅芙正四下张望着替她们往风,见人出来,这才打量了眼来人的扮相,评头论足道:“也亏得堂姐身量高 ,扮起来倒还像那么回事,只是这小太监一般都垂头哈腰碎步而走的,你瞧瞧你,仰着个下巴跟要去打架似的” 小公主白她一眼,垂下脑袋道:“这样总行了吧” 赵觅芙勉强点了点头,二人在前面走,小公主在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绕过几条回廊深巷,这才走到了东阳门前的白玉月台,好巧不巧的叶岚岫的表兄叶彦叶大人便正正站在前方,见她们几人走来,好整以暇地注视着她们,待人一走近,便听得一道冷冷的声音自身旁传来。 “站住。” 三人立时停下脚步抬眼回望他。 “叶大人可有何事指教”叶岚岫斜了她一眼开了口。 她素来如此,只在亲近人面前和软一些,外人面前,尤其是讨厌的外人面前,则冰冷得像个刺猬。 叶彦扫了她一眼,视线却定格在她背后。 “指教可谈不上,不过是例寻查探罢了你身后的小太监看着可面生啊” 叶岚岫冷声一声抱臂道:“哦这宫中宫人几万个,难不成叶大人就都面熟了还是说您这是假公济私,故意找我麻烦”正说着她便刻意扬声又道,“您说您好歹也是个禁军统领,居然连我都打不过,说不起也不嫌丢人得慌” “你”叶彦面带恼意地左右回望,见周遭下属都好奇地张望着,怒斥一声,指着她道,“叶岚岫,你少在这个翻旧账,有种等我下了职再好好跟你比一场” 叶岚岫啧了一声白他一眼嗤笑道:“算了,我才你惜得跟你打打又打不过,输还输不起,不认账不说,还平白招人记恨我吃饱了撑得跟你打” “你再说一遍”叶彦气得上前两步似是就要动手了,赵觅芙见状忙挤到她们中间,面向着叶彦扯着他的衣袖为难道:“你们不要吵架了,芙儿听着害怕” 说着抿着唇角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彼时日头西斜,灿阳镀了层柔光在她精致的脸上,鬓角的簪钗散发着鎏光,整个人清逸华贵,瞧着跟画上走出来似的,一双点漆眼就那么一瞧,都能让人化成一滩春水来,多少皇子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容貌是她的最佳武器,赵觅芙倒靠着它逃过不少刑罚,被她那双含着泪的小眼一眨,连行刑的太监都舍不得下狠手呢。 如今面对这统领,那还不是信手捻开,只消勾一勾唇角,那人满心怒气全尽数全消,耳廓下意识泛起红晕,望向来人小心脏都开始噗噗直跳。 “赵姑娘莫害怕,在下只是跟叶姑娘就事论事罢了”叶彦吞吐道。 赵觅芙闻言这才舒展开紧蹙着眉头,直勾勾盯着对方道:“叶统领辛苦了,莫要跟叶姐姐置气,她她就是这样,凶巴巴的,不讨人喜欢。” 后半句虽压低了声音,奈何叶岚岫耳聪目明,瞪她一眼大声道:“你说什么” 赵觅芙佯作害怕地往叶彦身后躲去,这么大好个机会傻子也知道英雄救美呀,随上前扫了她一样厉声道:“宫门前不容许寻衅滋事,叶岚岫你想违抗宫规不成” 叶岚岫一副有气不得发作的模样,抬手指了指他二人,恨恨地甩袖就走。 赵觅芙小心地打量着她二人出了宫门,这才仰脸对叶彦道谢道:“叶哥哥真是个好人” 叶彦面对她的笑容有些招架不住,挠了挠头不知该如何回话。 赵觅芙却直白地一直望着对方,直盯得人家耳根都红得快要滴血了,才悄悄从锦袋里取出支金荷叶递到他手里道:“多谢叶哥哥,那我先走啦” 而后温温柔柔地牵起裙摆扬长而去,临走到门前还不忘回头望他一眼。 车内俩人看戏似的透过车帘偷瞄,萧瑾瑶不由得在心中偷笑,这小娃娃这么小就如此会勾人了,长大可还得了 却见赵觅芙方一转身,满面柔情尽数褪去,只剩下不耐的表情还有一双埋怨的杏眼。 才刚上车,就忿忿地朝小公主摊手道:“浪费了我一个金荷叶,你赔” 小公主啪一下子拍到她的纤纤玉手上,无赖道:“赔什么赔,没有不仅如此,本公主待会还要将你们的小黄金全给花光,谁让母后不给我” 赵觅芙叉着小腰含恨地指着她道:“你你是公主还是土匪呀,不管了,我要回国公府再不搭理你们” 她二人对视一眼,同时露出坏笑道:“晚了” “老李,直接驱车去北市平康坊,咱们呀,找乐子去咯” “好嘞,大小姐” 上了贼船的赵觅芙无语望着窗外,很想在脸上刻一个大写的惨。 小公主在马车上换好了衣服,而后也掀起帘子望向街道,她打小被拘在宫中,如今便是见到那街上卖菜的都直觉新鲜,叶岚岫耐心地给她一一介绍,赵觅芙抱臂望着眼前一副姐俩好的画面,感觉自己真特么多余,要不我走 平康坊乃是上京城最热闹的地方,虽是不年不节,街上依然是 人潮汹涌车水马龙,还未入夜,街上便已支起不少小摊,行走的货郎担着挑子吆喝,南来北往的商客皆汇聚在此处闲逛着感受此地的风土人情。 小公主早已被那街道两旁的食香味给勾出了馋虫,又见马车行径极慢,遂止不住提议道:“要不咱们下去走走吧” 叶岚岫扫了眼周围,见没什么危险便附合着点了点头,跳下马车将她俩给牵了下来。 因着提前计划好出街,她二人均是身着窄袖常服扎了个简单的高辫将自己打扮得尽量朴素低调,以免被熟人认出,可架不住身后这位小祖宗,换上布裙已是她最后的让步,可那满头珠翠往脑袋上一顶,怎么看都像是个便衣出行的大小姐,无法,小公主他俩便只好扮作她的女侍卫,兢兢业业地走在前方开道,众人的眼神便刚好被那大小姐吸引住,她俩就趁机前头窃窃私语。 “跟你说个事,上回老九神秘兮兮地递给我两样东西托我帮忙,你猜是什么”小公主道。 叶岚岫一听她这语气就知道不会是什么正经东西,配合得开口道:“情书” 小公主好笑地点点头道:“是呀,那老九当时还说,让我莫要看那信件内容,还说什么此事乃是惊天秘密,要我直接转交给芙儿就是了切,也不想想本公主是那种听话的人么,他前脚刚走我后脚就直接打开了,哎哟哟,倒是没想到老九那废物点心,居然还会写酸诗” 叶岚岫饶有兴趣地看她一眼,好奇道:“说说看。” “前头的我倒是忘了,只记得依稀有个什么觅得姝丽一杯酒,芙蓉恰恰半开时后头还有句什么愿我如星卿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哎哟你是不知道,当时我看完肚子都笑痛了,我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还会写藏头诗一道送来的还有个锦盒,里头居然是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 叶岚岫闻言挑了挑眉道:“嚯,九皇子倒是好大手笔” “他外祖才升的漕运提督,有钱着呢魏妃又偏宠他一个,那好吃的好用的还不都落在他手里再说回这事,你猜我当时怎么处理的” 叶岚岫倒是认真回忆了一番,她们仨见天的黏在一块,倒是不曾记得她有提过这事,遂摇了摇头。 小公主好笑地凑近提醒道:“就上次咱们挨板子那回,不是把芙儿惹急了死活要回家嘛,刚好那事就发生在这事前后,我就借花献佛拿来哄这小丫头了。”说完回身指了指她脑袋上那颗锃亮的珠簪。 叶岚岫也偏头回望了一眼,赵觅芙本来正百无聊赖地望着四下的街景,一见她二人回头,扬声问道:“看我做什么” 那二人对视一眼默契道:“看你好看。” 赵觅芙闻言乐了,娇羞一笑,刚想回句谢谢呢,结果一眨眼人又扭回去了。 啧,就特么无语。 “我说那段时日,九皇子成日跟个大傻子一样追着芙儿跑,合着是以为她接受自己心意了,单方面乐呵呢”说着似是回忆起萧景晟当时舔狗似的行为,起码有半个月,见天的带些什么番邦水果外族点心的,巴巴送到赵觅芙跟前,结果刚一回身,她俩就把东西瓜分了。后来萧景晟担心他的心上人吃不饱,送礼就直接送三份了。 那会就总看着萧瑾瑶偷笑,合着是这个原因呀。 “你这样做法是不是有些不妥”叶岚岫又道。 “不妥什么不妥”小公主梗着脖子道,“茶不香了水果不甜了咱家小芙儿长得那么标致,将来不知道便宜谁呢,咱们还不得好好替她把把关,你说是不是” 叶岚岫无力反驳,只好顺着她笑。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铺子上错落点起样式各异的花灯笼,点缀在夜色里,代替日光,星星点点得铺满整条街道,将平康坊都装扮成另一幅模样。 天一黑,便更热闹了,叫卖吆喝的收了摊,取而代之的则是形形色色各样杂耍接踵而上,什么耍花枪的,训小猴的,口能吐火的嘴能吞剑的,铜锣那么一打,看热闹的人们便闻声聚集起来,待到看得满意处,赏他个仨瓜俩枣就能得人好几句吉祥话,而后要么驻足继续,要么转场看别家,一晚上单是看杂技,从街头到巷尾,都险些找不出重样的。 莫说是小公主,便是萧瑾瑶好像也是头一回看到此番盛景,蕲州县那个小地方,有个胸口碎大石那都能偷着乐了 第八十六章 北齐小霸王(九) 萧瑾瑶看得满眼亮晶晶,一双桃花眼里倒影得尽是前所未见的热闹,幸而叶岚岫事先有准备,递了把碎银子给她道:“看得高兴了便赏给人家,好歹也是一门手艺。” 萧瑾瑶嗯嗯点头,扒拉着袖子就往前挤,这扔一个,那儿扔一个的,旁人高兴了,她也乐得没边,就这么热闹的景儿,居然现在才能看到,当真是可惜了。 凡事不都是头一回图个新鲜,赵觅芙可没有她堂姐这般“没见识”,提着小裙子巴巴跟在她后头,小脚都快走酸了,人家居然还没看完,可怜的小芙儿不免又在心中哀叹一句,人生多艰。 待再往前,便见人头攒动,萧瑾瑶还未走近,便只听得一声梆子脆响,有什么东西被重击到高空,须臾间只觉眼前立时一亮,无数光点如飞花般四散开来,在空中齐齐绽放,火树银花璀璨耀眼,如星子坠地般落下,萧瑾瑶还在呆愣着,便见人群中一阵欢呼响起。 随后便又见无数捧铁花相继被挥洒在天际,而后泼墨落雨便坠落下来,夜空被渲染得忽明忽暗,光影交错皆映在萧瑾瑶点漆般的双眸中,叶岚岫偏头回望,勾起唇角低声道:“此为打铁花,是那些匠人们铁水融了空中击打而成的,你若是喜欢,也莫要凑得太近,当心烫着你,待会等人家表演结束了,多赏些银子就是。” 萧瑾瑶只顾眨巴着眼睛痴痴望着前方,哪里还记得她在说什么,敷衍着嗯嗯两句,便又专注地继续去看那盛景,约莫一盏茶功夫,这场表演才结束。 萧瑾瑶嘻嘻笑着前去赏银子,赵觅芙没骨头似的靠着叶岚岫的胳膊道:“好姐姐,肚子饿了,吃完再逛成不成” 叶岚岫看了眼正得趣的萧瑾瑶,右手一抬无情铁手将她扒开。 “忍着。” 赵觅芙:“” 看完这场再往前走便是一处简易搭台的戏班子,咿咿呀呀唱着萧瑾瑶听不懂的曲儿,但架不住没听过心下好奇,便又踱步打算去看看,只是这还未走到,便又被另一抹身影给勾住了魂儿。 台上的花旦分明艳若桃李风姿绰绰,可台下人的目光却都纷纷聚集在他处,气得那花旦一记白眼瞪向不远处的女子,连带着嗓音都品出几分不悦的味儿来。 她们仨亦是驻足在对街,单瞧那人侧影就已是气质出尘,一身素净的长袖雪衣,连发饰都只是斜插了支碧玉步摇,面容恬静地立在台下,分明是个看客,却比戏子还撩人,教人视线止不住往她身上扫去,连带着方圆十里恨不得都失了颜色。 “天呐这是哪儿的仙女下凡了”萧瑾瑶喃喃道。 就连叶岚岫与赵觅芙也看待了,后者垂着脑袋看了眼自己这一身花枝招展的打扮,突然就感觉有些相形见绌,不太高兴地瘪了瘪嘴,却还是忍不住地又偷看起那人来。 直到戏腔方落,一曲戏终,台上伶人下场,那姑娘便也只好回身离开,转身那一瞬,萧瑾瑶她们几个瞪大了双眼,想一睹仙人芳容,果不其然,气若幽兰,美目流盼,单瞧那一双似笑非笑的含情眼便似是摄人心魄一般教人瞧着便流连忘返,好似只要她勾勾手指头,叫你往东你便不敢往西似的。 只见那美人正欲转身离开,萧瑾瑶目光追随而去,才见她刚走了两步路,便有四五个大汉现身上前,那美人眉头一蹙,声如风玉的嗓音响起道:“你们是何人” 为首那人满脸横肉,笑得一脸奸邪望着她道:“姑娘别怕,在下并无恶意,只是见你貌若仙人,便想邀您小酌一杯。” 那美人冷哼一声,不悦地摆手道:“让开。” 那人本是这街上的地头蛇,背后与官府衙门都还攀得上一点干系,常年混迹在这平康坊,算得上是这上京城喊的上号的大混子,没事靠带着几个小弟收收保护费什么的,日子过得还算滋润,走到哪儿都是五爷前五爷后的,倒颇为豪横。 今儿被这小美人当众拂了面子,不由得有些恼意上头,恶狠狠地走到她跟前堵住了去路,调笑道:“我劝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不然你这小脸蛋,当心不保” 话音未落,萧瑾瑶就先看不下去了,与叶岚岫对视一眼,足尖一点,翻身上前,二人一人一边护在美人左右,怒瞪着眼前人,大喝道:“你敢” 那名叫五爷的地痞一见这从天而降的两人起初还有些惊讶,再一看竟是两个半大小孩,不由得来了兴致:“怎么,竟还有人上赶着想来陪爷喝酒可惜了,爷瞧不上你们,识相的就赶紧滚否则,连你们一块儿收拾” 萧瑛儿也不知这两位小妹妹从何而来,原本她是准备示意身后侍卫出手将人赶走,结果被这俩娃娃的突然出现给打乱了机会,刚想开口让她们不必担忧,却见那二人对视一眼偏头回道:“美人你莫担 心,这群流氓,交给我们便是” 萧瑛儿一时语塞,才想出声解释,边又被这俩小女侠的操作给惊到了,只见这分明还是俩十来岁的娃娃,怎的身法这般厉害,瞧瞧那一举手一投足,分明是两个练家子呀。 脑海中搜寻一圈,也没猜测出这是谁家的姑娘,静立在旁侧看着她们出手,本有些紧张的心也终于放下了,正当时,身旁竟又赶来一小姑娘,长得跟个瓷娃娃似的,单瞧她那眉眼,萧瑛儿心下不由得有了几分猜测,遂开口问道:“你可是赵国公府的” 赵觅芙微微气喘着点了点头,她是一路小跑来的,方才对街一出事,这俩人就仗着轻功好,噌一下就闪现到了对岸,可惜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九岁小姑娘,走了一晚上的路脚都肿了,实在跟不上她们的节奏,歇了一会小跑了来,直到现在气儿还没喘匀呢。 听见她的问话,不由得眨巴了下眼睛,好奇道:“您怎么知道我是赵国公府上的瞧您的面相,倒有些眼生呢可是来回乡探亲的还是来上京城游玩的” 萧瑛儿倒还当真思索了一阵,好笑地扬起唇角道:“好像都有。” 她这一笑,眼底卧蚕便生动起来,眼尾向下一弯,好似一汪春水都融进了她的眼中。 赵觅芙看得呆了怔在原地,好半天才抿着唇角轻声道:“姐姐你长得可真好看。” 萧瑛儿笑看了她一眼,揉着她的额头道:“你长大了定然比我还好看。” 赵觅芙闻言恨不得小尾巴都摇成一圈,羞赧地低了低头,三两句便和这美人熟络起来。 却说这头刚辛苦奋战完的二人,将那个自称五爷的混子揍得直喊她们大哥,后头若不是不愿再多事,定将他们几个打成猪头。 将他们揍得屁滚尿流地跑了,才刚回身,便见这俩居然已经聊开了,美人面前,她俩都有些局促,步履匆匆地走过去,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小公主的身份敏感,不能直讳,叶岚岫也只好掩饰着身份,不敢明说。 萧瑛儿瞧出她们的难言之隐,笑着主动开口道:“多谢二位小女侠的救命之恩,今日既有缘相见,不如在下请你们吃个便饭聊表谢意可好” 那只是极好的,众人欢快地点了点头。 吃饭的地方是叶岚岫原先便定好的栖雁阁,坐落护城河边,窗棂大开,繁华大街静谧河景尽收眼底。 逛了一晚上的几人都饿得不行,菜才刚上,就囫囵着开吃了,待肚子填到半饱,才后知后觉这不是平日在宫中,对面还有个赛天仙的妙人姐姐,正以手支颐笑看她们仨人的做派,想笑又不敢笑,只好掩唇喝茶并不打扰。 心道,这上京城的贵女里何时多出这么几个小活宝来,也太可爱了点。 小公主尴尬地抹了把唇角,撞了撞一旁恨不得一头扎进碗里的小芙儿。 后者还不明所以地避开她的手道:“讨厌,人家没吃饱呢。” 话音一落,萧瑛儿再忍不住了,噗嗤着笑出了声,又亲自给她们仨一人夹了一箸菜道:“无妨,你们随意就好。” 小公主轻咳着挠了挠头讪笑道:“教姐姐见笑了,还没问过姐姐是哪里人” 萧瑛儿轻笑着眨眼道:“就是这里人。” “上京城”她们脑海里飞速流转,这城中的贵女她们多少都见过,不曾记得还有神仙姐姐这号人物呀 遂又追问道:“那姐姐你家住在哪里呀” 这回换萧瑛儿笑而不答了,却又对上那几双好奇的眼睛,忍不住还是回道:“同你们一样,有些难言之隐,我确是上京人,却不常住在上京,此番回来呢,是来办事的。” “那办完事姐姐就要走了么”小公主追问道。 萧瑛儿点头笑道:“会走,但也不是很着急,或许可以留上个十天半月,在这上京里好好玩玩。” “这样啊。”几人对视一眼,心中不免有些可惜。 待酒足饭饱,几人又结伴着一起继续逛这上京城,她们四人容貌出挑,免不了惹些个歹人注意,尤其是萧瑛儿还有赵觅芙,时不时就有个大的小的混子们过来搭腔说话,而萧瑾瑶和叶岚岫便像是两个护花使者似的,将她们看得严严实实,整一晚上,都跟赶苍蝇似的,颇有些无奈。 后来,宵禁到了,众人散场,整条街道都顿时一空,行人纷纷赶回家中,今夜的热闹便也就此止步了。 她们仨人依依不舍地与萧瑛儿分别,虽想约好下次,却又身不由己,只好可怜兮兮地道别,连带着脸上都有惋惜之意。 萧瑛儿好笑地看着这仨活宝,犹豫了半晌,还是唤住了她们。 “喏,送你们三串珠子做个念想,虽说不是什么值钱物件,却也是在寺庙里被开过光的,好生收着,以后有缘回京,我再寻你们。” 那仨人这才又浮现出几分笑意来,挥舞着小手目送萧瑛儿离 开,而后才转身开始思考自己的问题来。 “你们说今儿个我是睡在谁家好你家吗岚岫” 叶岚岫轻咳一声,指了指赵觅芙,为难道:“我那两个兄长可都耳聪目明呢,咱们这么晚溜回去,怕是会惊动他们。” “那你也不回了” “不回。明儿姨母定是头一个就想到我家,我还是先避避难吧。” “成吧,那咱们就去芙儿家。” 说完她俩一致同意地点点头就径直往西南方位的常平坊走去,徒留身后那位俩眼瞪得溜圆。 你们当我是空气也不问我愿不愿意 就你们怕挨揍我就不怕呗 这日子没法过了完蛋玩意 当夜,猗兰殿里灯火通明,屋子里摔瓷砸碗不绝于耳,金钱燃烧的声音余音绕梁。 在皇后怒吼了一千遍定要打死那小孽障,苏嬷嬷终于有些心疼地走到皇后面前宽慰道:“娘娘您再气也要当心自己的身子呀,至少公主她的安全您是不用担心的呀公主她怕就是只是好奇,出去看看而已” “有种别回来了,敢回来看本宫揍不揍她嬷嬷,去挑根结实点的棍子来,本宫看那死丫头是越发放肆了,胆敢私自出宫还敢扮成小太监,我看她就是皮痒了欠收拾” 苏嬷嬷听得一阵无言,默默替小公主烧好高香,皇后娘娘这回是气急了。 打从晚膳起寻不着人就担心得饭都吃不下,自从先前有过她落水的先例,皇后就总怕她这虎孩子将自己给玩凉了,一个晚上派了无数宫人去打听她的消息,将她寻常爱逛的花园池子都给寻了个遍也没找着人影,将皇后急得头疾发作,眼泪哗啦啦地流,生怕她出事。 后来还是那被打晕的小太监动静太大,吵醒了值守的宫人,这才发现他被捆在公主书房里,衣裳还给扒了,带上来一问,好家伙,原是自己偷溜出宫浪到宫外去了 这偌大个后宫都管不住她,小小年纪就敢如此,以后还怎么得了 皇后一怒之下,连带着看守宫门的叶统领都领了重重的处罚,心下直道,等那小孽障回来定要打得她半个月下不来床,好生长长记性 许是皇后怒意太盛,直接透过宫门传到了小公主身上,只见她躺在被子里忽然打了个寒颤,一旁睡着的叶岚岫还当她是做了噩梦,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哄道:“公主莫怕,有我保护你。” 小公主怂怂地吸了吸鼻子,弱弱出声道:“你说母后她会不会很生气” 估摸着是会吧,叶岚岫心道。却又说实话吓到她,便又道:“无妨,反正挨罚有我陪着,你就放心睡吧。” “可我还是担心” “你怎么不担心担心我”赵觅芙气道。今夜赵国公的眼神她可还历历在目呢就他那老人家鹰隼般的眸子,只一打眼,就品出不对来。 不该在宫外出现的公主还有本该在将军府待着的叶岚岫,突兀出现在自家庭院里,不消多想,就已猜出个七七八八,一晚上态度虽仍是个和蔼模样,可就怕是这笑脸虎还有后招,赵觅芙强撑着才不敢深想,结果就听见这俩罪魁祸首在那叨叨个不休。 “等着吧,明儿一早咱仨怕是就没好果子吃了” “不会吧外祖瞧着挺慈祥的呀。”萧瑾瑶道。 “哼。”赵觅芙冷笑一声不说话。 翌日。 果然,慈祥的赵国公一大早就亲自坐在马车上要将这三个煞星送回宫。 萧瑾瑶尴尬笑笑:“那什么,外祖父咱们吃完早膳再去吧” 赵国公笑笑:“无妨,老夫陪你们进宫去吃。” 萧瑾瑶不说话了,偏头去赵觅芙对视一眼,人家已经想好要拿什么首饰当补偿了,再一看叶岚岫,也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心下叹气,好吧好吧,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然后三人便迈着沉重的步伐被慈祥的赵国公拎进了猗兰殿。 皇后向父亲道了声谢,而后还不待开口,便见赵国公温声道:“皇后私自出宫,着实不像话,芙儿与岚岫作为从犯亦是罪大恶极,皇后莫要手软,一视同仁即可,岚岫那里老夫会亲自同沉烟交涉,只管打,不必留情。” 说完挥一挥衣袖,走得特别潇洒。 徒留屋内仨人,面面相觑,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 第八十七章 北齐小霸王(十) “母母后,咱可是您亲闺女和亲外甥,手下还是留点情吧”萧瑾瑶瞅着那根婴儿手臂粗的教子棍吞咽了下口水。 皇后笑得很平和,脚下却不停地往她们面前赶。 她们仨在院里跪成一排,瞧着皇后矫健的步伐不免心下有些慌张。 赵觅芙弱弱道:“这棍子瞧着挺沉的,别磨坏了姨母的纤纤玉手,您要不让苏嬷嬷代劳吧” 皇后笑得更和蔼了,淡定地摆了摆首。 而后,终于站定,只听得梆地一声脆响,一声惨叫响彻云霄。 “啊” 萧瑾瑶痛呼声穿透现实与梦境,倚靠在窗边守着她的贺元阑闻声立时熟稔地起身过来将她轻轻抱在怀中爱抚。 她昏迷足足七日了,三人的心都高悬在半空压根没有消停过,这些时日,陈伯忙着给她看病施药,小虎也乖巧地扛起打猎的工作,贺元阑没日没夜地守候在她的身侧,整个人本就病骨支离如今瞧着倒越发憔悴了,眼底的乌青消散不去,就连白净的下颌都泛起了胡渣,双眼布满血丝,瞧着也不比萧瑾瑶好到哪儿去。 陈伯端药进门时瞧见眼前场景,不由得心下一紧,忙问道:“可是又发癔症了” 贺元阑深深望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接过他手中药碗满面担忧地出声道:“陈伯莺娘她为何还不醒来,这些天我瞧着她在睡梦都很不安稳,似是睡着了都还在遭罪” 陈伯无奈地叹了口气,抬眼去看那塌上人,本就瘦削的脸颊如今也凹陷进去,整个人好似半脚踏入了鬼门关却被他们生拉硬拽地扯住另一边身子,两边僵持不下,倒是苦了这病中人。 犹豫了半晌,方才开口道:“如今药也用了,该做的也做了,能不能醒来,就只看莺娘造化了” 话音方落,便见那孩子眼中升起一层浓浓的哀悸,看得陈伯都为之难过不已。 如今的情况似是上天跟他开了个玩笑一般,才刚给了他些生之希望便又立刻将他推入到更深的绝望深渊里,生命中好容易出现了一丝暖意,却又因着他的无能渐渐散去,他拼了命地想将她攥回手里,哪怕抓得鲜血淋漓,也再所不惜。 可总是事与愿违,上苍似是总要跟他作对似的,让所有待他好的人都不得善终,让他眼睁睁地送走一个又一个人,一切都怪他懦弱无能,所以他不配拥有这些好意可他想不明白他贺元阑究竟做错了什么要遭受这样的天罚有本事直接将他的命给直接收回去欺负他的身边人算什么本事 见他双眼赤红,整个人都状态极差,陈伯担心他也倒下了,心下想劝些什么,却也知无济于事。 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急忙出声唤他道:“王爷,老夫想起一物或可救莺娘。” 贺元阑闻言立刻抬头,似是像看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样,急切追问道:“何物” 陈伯略思忖了下,出声道:“早先刚救你时,莺娘她们曾在山中觅得一株老山参,鲜人参拿来吊气效用最好,非是铺子里那些干参能够比拟的,若是能寻到,怕是便能给他多些生机。” 话音刚落,贺元阑便猛地起身往外走,陈伯拉都拉不住,只好在背后连忙喊道:“王爷你怕是不知这山参模样,先去寻小虎,让他陪你找” 贺元阑闻言抬了抬手权当回应,而后脚步匆匆如风一般便急急往山林里走去,那一刻似是什么都阻挡不住他的步伐,就连以往萦绕在心间的深林恐惧都被他抛诸脑后。 陈伯站在院内瞧着他这副重燃希望的模样,不由得深深叹气,几百年的山参自是可遇不可求的,哪能那么容易找到,不过是给他盼头让他不要犯傻罢了。 又回头望着卧榻上一睡不醒的萧瑾瑶,那日伤势实在太重,即便是后来她当真有了点生气却也只是回光返照而已,耗到如今早已是出气多过进气,只怕是 唉,这都是命啊。 有人选择认命,有人选择不认。 例如咱们嚣张的小公主,就是在扛了两棍子之后直接撂挑子不干了。 皇后气急败坏地指使着全院子的宫人去捉那个挨打到一半跑路了的小孽障,还有另外那俩小帮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萧瑾瑶与叶岚岫一人一边架着赵觅芙直往屋檐上飞去,三两下纵落便已跃至另一处宫殿。可怜赵觅芙生来便就恐高,被生生架在高空里,吓得小腿都不住打着颤,哀怨道:“我说二位堂姐,你们跑路就跑路,为何还非要扯着我” 小公主偏头朝她仰着眉道:“咱仨还不是一向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姐姐们怎么忍心留你一人在那受罪” 赵觅芙皮笑肉不笑地扯起嘴角道:“那我还真要谢谢你们哦” 方才挨打,明明棍子大多落在她们头上,她不过是个连坐的,皇后素来怜惜她,下手都是轻飘飘的,如今可好,被这俩搅屎棍无形中又给坑了一道,真特么气人 仨人歇脚在檐上,她俩将赵觅芙放好后就开始互相检查伤势,小公主撸起袖子指着上头的一道淤青叹气道:“母后也真是,下手可真狠,要当真全受下去,明儿咱们都不必起了” 说着偏头望了眼抿嘴无话的叶岚岫,抬手揽上她的肩,才刚碰到,便见对方没忍住吸了口冷气。 小公主这才忆起,方才皇后动怒,拿棍子死命往她身上抽,岚岫怕她受不住就趴她肩上替她挡了,如今怕是受得有点重了。 小公主满怀愧疚地摇了摇她的袖子,弱弱道:“岚岫” 叶岚岫淡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安心,这种小罚以前受多了,撑得住。” 她撇了撇嘴刚想再说些什么话,便闻身后几串脚步声越发逼近,再一回头,竟是一队禁卫追了上来,为首的那个看着可再眼熟不过,就那副要吃人的熊样子,不似叶彦又是谁 “你你要做什么”小公主紧张地指着他道。 叶彦闻言分明是面带薄怒又有些得意的沉声道:“奉皇后娘娘懿旨,前来捉您三人归案。” 说着便足尖一点就要往她们檐上迈进,小公主吓得心下一凛,与叶岚岫对视一眼便默契地抄起赵觅芙地胳膊就往外飞。 边走边道:“母后这回是来真的了,走,快去御书房找父皇求救。” 叶岚岫点了点头,随后脚下如风地便望东面奔去,幸而二人轻功甚好,带上个拖油瓶也堪堪有余,叶彦在背后气急败坏地追着她们,口中连声直道:“休想跑” 许是这边动静太过,直接惊动了御书房的人,皇上眉心紧蹙地命喜福去打听打听外面究竟发生何事,片刻后喜福俯身恭敬回道:“回圣上,是是公主。” 皇上闻言抬手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沉声道:“瑶儿近来倒是愈发放肆了” 那喜福闻言不敢接话,倒是旁侧坐着的一名女子出声回道:“皇兄莫恼,小孩子家家的爱胡闹些倒也是常事,正好臣妹离宫多年,还未见过您这位传说中的掌上明珠,如今倒正好个机会,让咱们姑侄相认上一番。”说完便想着人去传。 皇上扫她一眼,直接出声道:“不必传了,这个时间敢跑来这边胡闹的,八成又是惹了皇后生气,过来孤这躲难来了,且等着便是。”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便听见透过房檐传来一声闷响道:“父皇救我” 说完窗外便窜进来一连串黑影,风风火火地闯进屋中,速度太快甚至卷起阵微风拂动,只听得一声泠泠脆响,众人循声回望,立时惊在原地,连要同皇上行礼这等要事都给抛诸脑后。 几人呆愣地望着眼前人,满脸怕是都写着惊诧。 “仙女姐姐你怎么在这” 再一看她这副扮相,褪去了昨日素锦,换上一身公主制的锦绣华裳,一袭流彩暗花的云锦宫装长裙曳地,一条缥色披帛垂摆在臂间,无风自动飘然若仙,妆发也不再是昨日那般素淡,鸾凤凌云髻上斜斜几只做工巧妙的蝶簪,瞧着似娇花照水生得又肌骨莹润,简直像是千般好处都落到那一人头上,偏只一眼,就让人过目不忘直刻在心间了。 萧瑛儿掩帕子轻咳一声示意着台上,待众人后知后觉回头时,便见皇上早已面色不虞了。 几人忙跪地匆匆行礼,只是这话还说两句,便又不自觉望向那旁侧去了。 皇上将她们这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尽收眼底,却又知晓她们德行本就这样,无奈地指了指她们口中的仙女扬声道:“还不见过你姑姑” 小公主恍然地眨巴了下眼睛连忙挪膝往旁侧跪道:“瑶儿见过姑姑。” 萧瑛儿笑着将她们三个挨个扶了起来,而后偏头对皇上温声道:“竟还真是巧了,方才不是与皇兄说过昨儿在街上的奇闻么,便就是她们三个夜市中见义勇为救了臣妹呢” 皇上冷哼一声不接茬:“你少替她们说话,你此番回京,身边护卫少说也是百十个,还用得着这几个小丫头来护着” 说完话头一转,抬手指向萧瑾瑶沉声道:“怨不得皇后发这么大火,合着你昨日竟敢私自出宫,你可知该当何罪” 小公主被他这一吼吓得浑身一哆嗦,咽了下口水巴巴撸起袖子指着那伤痕弱弱道:“父皇,儿臣已知罪了,您瞧母后下手有多厉害,再晚些时辰您怕是都见不着儿臣了” “少胡沁”皇上怒道,扫了眼她那淤青的胳膊,语气稍微和缓了些道,“胆敢私自出宫,没打死你都算好的” 小公主瘪着嘴巴垂下眼帘,原本是来求庇佑的,结果一个塞一个的厉害,人生多艰啊。 萧瑛儿好笑地望了她一眼,耷拉着脑袋跟犯了错的小兽似的,心下失笑,便出声劝道:“皇兄 您瞧,这罚也罚了骂也骂了,她们都还是孩子,哪儿经得起您这般吓唬再者说,母后差我来看望您顺带看看她这一众小皇孙们,您这般凶巴巴的,回头臣妹都不知该不该如实禀报呢” “你少拿母后压孤”皇上斜她一眼,又看了眼跪在地上可怜巴巴的三只小祸害,终是叹气。 “还傻跪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起来谢过你姑姑” 众人闻言,立时得解放一般,忙跪地不停向这小姑姑道谢,而后欢欢喜喜地将其围成一团,眼里装的全是她,倒显得自己多余似的。 皇上心下泛酸地大手一挥冲她们道:“去去去,别在御书房里碍事。” 众人只好行礼,簇拥着萧瑛儿便往外走去。 屋外跪地的叶彦自也是听到了屋内的动静,此事恨得牙关紧咬紧盯着地面,偏生小公主还是爱挑衅的,走过去便往他肩膀上状似无意地一状。 萧瑛儿见状,伸出柔荑便戳着她的脑门道:“淘气” 几人行至御花园的角亭里坐着休息,命人上了几碟糕点果子便命宫人屏退在一旁,亭内姑侄几个聚在一块,倒也如昨日宫外一般自在起来了。 “姑姑您竟是我姑姑,怪不得昨日问您家在何处,您都不答呢,合着咱们就是一家人呢”小公主率先出声道。 萧瑛儿笑着眨了眨眼,推开她愈发凑近的小脑袋道:“说来倒也的确巧得很,昨儿个见着你们便觉得亲切,倒是不曾想你竟还是我亲侄女,可见缘分妙不可言。” 小公主迷妹一眼盯着她的脸挪不开眼,突然忆起什么似的拍了下脑门道:“我听书上说,这侄女长得像姑姑,你们说,我以后会不会和姑姑一样好看呀”说着竟还少有地羞红了脸。 叶岚岫端详了片刻,轻咳一声不说话。 赵觅芙倒是毒舌地直接戳穿道:“也不能说是完全不像,但可以说是毫不相干” 话音方落,一群人便又笑开了。 尤其是萧瑛儿,回忆起自家侄女这副离经叛道的做派,实在有些难以苟同。许是她离宫太久,竟不知如今这公主必修课上,还多了武学这一门,若是如此的话,萧瑛儿轻咳一声道:“瑶儿这般厉害,姑姑倒是不如你了。” “你少往她脸上贴金了”一道突兀的声音自亭外传来。 众人回头一看,竟是皇后娘娘气势汹汹地杀过来了 那仨人下意识跟个鹌鹑似的躲在姑姑身后,萧瑛儿礼数周全地向皇后附身施礼道:“皇嫂,好久不见。” 还未躬下身子,便被皇后虚扶起来。 她虽则有气在身,但也知不该迁怒于人,走过去在上首坐下,亲自给她斟了杯茶道:“公主这是何时到的母后身子可还爽利” 萧瑛儿笑着谢过道:“母后一切都好,只是这年纪大了便总爱回忆往事,时常惦念着您呢此番回京,还拖臣妹给您带了道亲求的平安符还有串佛珠,待会便给您送过去。” 皇后笑着谢过托她向太后道谢,一番寒暄过后,才终是回到正题上来。 只见她眸色一凛,正欲发作,小公主吓得自桌下扯了扯姑姑的广袖,萧瑛儿得到授意偷偷拍了拍她的手背以作安抚而后便抢先道:“皇嫂有所不知,昨日在街上还发生件巧事呢” 皇后哦了一声等着下文,便见萧瑛儿添油加醋地将昨日之事重述了一番,主要着墨在这三位小女侠以身犯险见义勇为惩恶扬善正义凛然的英武行径,说得绘声绘色,若不知晓主角便是面前这仨祸害,否则还真想给那人派点赏银以作嘉奖呢 说了那么多,不过是为了她们仨求情,皇后便是再恼,也不愿驳了她的面子,只好就坡下驴地答应放她们一马,待她一走,三人总算是松了口气。 “姑姑你可真是个好人,多谢” 萧瑛儿对自己说破了嘴皮子换来的好人卡实在有些不置可否。 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们淡声道:“行了,问题解决了,自去玩去,本宫还有些事情要办,就先失陪了。” 才刚起身,小公主忆起昨日事便急声道:“姑姑且慢。” 萧瑛儿回身:“何事” 小公主笑着朝她眨了眨眼:“您昨日说过,回上京办完事后便可多待上几日。” 萧瑛儿打量了下她的神色总感觉有什么猫腻,谨慎道:“你先告诉本宫,你想做什么” “嘿嘿” 第八十八章 北齐小霸王(十一) 而后几日,小公主拿了圣上的特赦令,嘉善公主在京期间,小公主及其伴读二人作为东道主陪其游玩,期间无论宫内还是宫外,皆可畅行无阻。 皇后闻讯简直气了个倒仰,才想寻机会发作她们几个,这可倒好,整整一旬日连那小孽障的人影都没见着,气得宫人又听了半宿金钱燃烧的声音。 却说另一头,爽到飞起的三位整日架着美人姑姑在这全上京城东窜西窜。 说是陪她游玩,实则公主自幼就随着太后常住宫外,对这些吃食玩意其实也没那么大热情,但架不住有个闹腾的侄女,只好好脾气地陪她瞎胡闹起来。 几人身着便服,又有百十名侍卫在暗处随护,安全倒是得以保证了,但架不住总有些个街溜子苍蝇似的往上撞,总是以公主美貌为由上前搭讪,而后便有这两位小护花使者重拳出击,打得他们屁滚尿流,如此倒也不算是耽误习武,毕竟这实战起来也算武学上的进步。 萧瑛儿自习惯以后便不再替她们担心了,淡定地举起甜茶抿了一口,饶有兴致地盯着赵觅芙道:“有这样两位堂姐护在身侧,芙儿以后怕是难找对象咯” 赵觅芙闻言羞红了脸,糯糯地望着她的神颜咧起唇角:“那姑姑可有心上人” 萧瑛儿险些被茶水呛到,尴尬地瞥了眼这直白的小崽子,含糊道:“没有,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儿能私自去找,岂不太出格了” 年幼的赵觅芙倒是不曾注意到她这异样,随后望向前方那两个动次打次,打人都能打出节奏的堂姐们微微叹气道:“既是如此,那我可真要为堂姐们以后的夫君感到抱歉了” 这话戳中了萧瑛儿的笑点,噗嗤一笑,引得那二人回头。 “姑母在笑什么” 萧瑛儿掩唇道:“在笑你们以后的夫君怕是都会很听话吧。” 这俩家伙顿时红了耳根,臊得架都打不动了,同手同脚地走了回去。 又是一日万里无云天光正好,一大早一行人便已驱车走在出城的路上。 京郊有座桐柏山,山上有白竹园寺,据说此寺已有几百年历史,又有位得道高僧在此住持,因此逢年过节香火不断,半数以上的上京贵妇都爱来此地祈福拜佛敬上香火。 她们此行却意不再此,马车行经在岔路口上便与泱泱车马分道扬镳,右侧直通寺庙,左侧向下便能到达一处清溪,这可是叶岚岫托人打听才问出的一处宝地,今儿倒特意带她们一道出来戏水来了。 只因着从前叶岚岫曾提过一嘴什么摸鱼抓虾捞田螺,这事便被小公主给记挂上了,正巧近来寻着机会,自不能错过这等好玩的事来。 兴冲冲地去知会了姑姑,萧瑛儿却是满心满眼的无奈,心道可真没见过哪家贵女闲来无事跑去摸虾的,说出去怕是要让人给笑话死了。可到底架不住这三个小崽子星星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便是满心的不愿怕是也化为了答应,而后便心甘情愿地化为工具人任由她们摆布就是了。 萧瑛儿坐在车厢里笑看她们仨聊着些属于她们这个年纪的小秘密,短短几日,她这个姑姑便已打入她们的内部,加入她们的阵线联盟,听她们讲了宫里的好些个皇室密辛,有些事竟连她都不甚清楚。 就比如她那皇兄近来最中意那位容貌昳丽的苏贵人,可那人却性子冷淡不爱邀宠,于是皇兄便想了一招去了与她不睦的柳贵人宫中,没过一盏茶功夫便会被心生妒意的苏贵人给变着法子地给请走,只气得柳贵人回回都要砸碎几个碗碟,可谁知这皇上根本就没想留宿她的宫中。 再比如荣妃家的两个皇子,老五和十二,见天地在宫中掐架搅得她宫里是鸡飞狗跳,诸如吃了两碟进口水果,萧景烁爱捡好的先入口,萧景熠则爱将次的吃完好的留在后头。回回这老五吃完便将巴巴打起了十二的主意,仗着力气大将好的都给干掉了,美其名曰你不爱吃为兄只好替你代劳。从小十二皇子还小,打不过他只会嚎啕大哭,吵得荣妃没法子,后来十二皇子崛起了,俩人就从单方面受欺负变成双方整日斗殴,于是荣妃更没法子了。 然后便是三皇子比武被坑的故事,直到今年他的月例才算正式归他呢,听说那冯贵妃嫌他丢人,不肯给他找补,也不知这三年他是怎么过的了。 聊到此处,叶岚岫便有话说了。 “这三年,都靠我二哥养活他呢。” 小公主一听来了兴致,她可是素来知晓叶将军他为人清廉又不爱溺爱孩子,他们家的零花可都不算多的,一人都不够花呢,如何能养得起两个。 见她一脸好奇,叶岚岫便又出声解释道:“无妨,三皇子那人倒是极好养活,好几回我瞧着我二哥街头随便买俩油 饼就给带进宫中了,我原本还好奇这是给谁买的,后来瞧见三皇子那满嘴油花才搞明白缘由,分明两文钱的东西,他却乐得跟花儿似的,连看着我二哥的眼睛都好似藏了星星一般,搞不懂他们两个。” 萧瑛儿闻言有些难以置信地蹙起眉头,小三子那孩子回来她倒也见过,分明是个极冷淡的孩子,怎的到她们口中竟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遂出口问道:“景濯他如今都与那几个皇子交好” 小公主闭眼回想了一会,出声回道:“好像整日都只与岚岫二哥黏在一起,连带他亲弟小十三都极少搭理呢。” “这样啊”萧瑛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却忽然间不知猜想到什么,猛地甩了甩头,一定是她想多了,人家就是关系好罢了,这个年纪有一两个玩得好的兄弟,很正常。 想到这,她便又舒展开眉头,继续听她们闲聊。时不时听到好笑的便跟着乐乐,直到后来却品出些不对味儿了。 “这些事儿,是谁告诉你们的” 她们几人对视一眼,心道这都是一伙的了,便直言不讳地脱口而出:“这是咱仨自己个,闲来无事,听墙角听来的。” 萧瑛儿顿了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打从刚一见面,便看出这仨有点离经叛道,没曾想竟如此地嗯,难以形容。 只好在心里默默说上一句,皇嫂你自求多福。回头多送些丹参川芎什么的,也好给她抑制头风。 正思忖着,马车停了。 才刚下车,便被眼前之景吸引了眸光,丈宽的清溪一侧是接天蔽日的麦苗,碧绿一片宛如翠浪,只单单瞧着便能想象农人丰收时满脸洋溢的笑模样,纵使千里江山也比不上民生安定百姓安康。 萧瑛儿一时看得痴了,怔在原地,好一会了才被萧瑾瑶拉扯着衣袖指向远方。 而另一侧,便更似副色彩斑斓的画卷,远处有竹林青山,白云苍狗,近些则是似锦繁花,竞相开放,艳如胭脂淡如砂糖,时而散如烟花星星点点,时而聚在一处攒作一团。 此地野花非是宫中那般刻意摆就而成的造景,倒像是被游人随意泼洒了把种子便恣意长出如此模样,凌乱中带着别致,教人看得怪喜欢的,天地间风景如画,她们便得幸步入画中。 几个小的早就耐不住性子,冲在前方,要么扑蝶要么掐花,萧瑛儿笑看她们胡闹着,没一会的功夫倒见她们又回来了,神秘兮兮地自身后取出什么物什,便直接往她脑袋上一放。 萧瑛儿好脾气地任由她们摆弄,闻见头顶上飘来的浓郁花香,便已心下明朗。 自己这儿还未出声发问,便听得对面那三位小大人似的抱着手臂满意地点头道:“姑姑真不愧是咱北齐第一美人,莫说是头戴花环,怕就是顶一脑袋杂草都是极美的” “少胡沁”萧瑛儿佯怒道。 几人甜笑着牵起她的手,踱步至清溪浅处,褪去了鞋袜。 萧瑛儿落坐在岸旁替她们看衣裳,目光追随在这几位小家伙身上,瞧见她们这般眉眼弯弯的笑模样,不免被她们的快乐给感染到。忆及自己幼时克己复礼,遵循教条规矩,生生被束缚成了个端庄恬静的模样,说不上好与不好,但总归没这几个孩子自在就是了。 萧瑾瑶一步入水中,便自觉触发了往日在旗峰山上的记忆,手随心动地抓起鱼来,似是无师自通一般,不一会功夫竟比叶岚岫收获都丰了。 后者自是个不服输的性子,挽起袖子就好似想将这整条溪都给承包了似的,水花自掌间飞溅,赵觅芙懒得参与她们二人之间的争斗,躲得远远地去捡河底漂亮的小石头,仔仔细细地拿帕子包了递到岸边萧瑛儿手中,糯糯道:“送给姑姑” 萧瑛儿看了眼那包花花绿绿的小玩意,不忍拂她好意,笑着将她的碎发拨到耳后道:“多谢你。” 话刚说完,面前就又冲来俩小莽货,一人捧了一筐子河鱼过来争相挤着要给萧瑛儿献宝。 走得近了,鱼尾甩上两下,水花都飞溅到她的手上,萧瑛儿无奈地拿帕子揩了上头的水珠,好气又好笑地指着她俩开口道:“本宫还差你们两筐鱼不成你们玩玩便罢了,一会给人放了听到没” 那俩瞬时耷拉着耳朵蔫了吧唧地又转身走了。 午间云彩遮了太阳,隐隐有落雨之势,萧瑛儿望着那三位玩得忘情的小娃娃,扬声道:“再玩一炷香咱们就回吧。” “好。”几道声音同时响起,却又突然被远处几道兵器交戈声给吸引去了视线。 萧瑾瑶眯着眼睛望向山腰,那头似是有人正在比武,却又有些不像,十来位身着绛色艳衫的男男女女正在围攻一位灰衣素衫的白发老头,瞧着像是寻仇似的,下手倒极为狠厉,层出不穷的招式尽数直击那白须老道的面门。 反观那老爷子,一把长剑置于胸前,游刃有余地穿梭在众人中间,任凭对方刀剑斧钺银鞭手 刺,皆是一副从容之姿,俯仰之间,一举一动皆了然于胸,瞧那风仪气度,一看便知是为绝世高手。 这一下便教那俩位武痴挪不开眼了,从前只在宫中行走,便如井底之蛙似的目光拘泥于一处,如今可真教她们开了眼了。 “只是”萧瑾瑶开口疑惑道,“为何那些人武器却各不相同不是说师出同门似的合该是同一种功夫么即便是有所偏差,也不该杂乱成这样吧” 于江湖上的事,叶岚岫也多少从她爹口中听过一些,思忖了片刻,不太笃定地开了口:“我只听说,近些年江湖上多了一门魔教,出自瀛洲断月谷,据说那谷主曾是天山派弟子,后因犯事便被驱逐出派,后来又进了云霄宫,不知怎的竟又被赶了出来, “再后来那人又辗转几个小门派,将几家武学杂糅在一起,竟小有所成,便自立一派以此发迹,谷中门人上行下效,混入其他门派,或偷师或盗取门派武学秘籍,待功成身退抽身回谷,谷主再将各家武学取其精华杂糅一处,创出奇功为己所用” 萧瑾瑶啊呀了一声,嫌弃道:“那他们这般做法,难道不会引得众怒” “好像确实有,当时闹得厉害,朝廷还派兵镇压过,可收效甚微,便也不了了之了” 萧瑾瑶若有所思地垂了下眼眸,自古这朝廷与武林关系便就微妙,井水不犯河水便是最好的状态,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打破平衡,估摸着当时也只是走个过场应付了事了。 “那然后呢”萧瑾瑶追问道。 叶岚岫回忆了一下,淡声道:“然后便是那些名门正派上门决斗却以惨败收场,那谷主行为虽令人不齿,却在偏偏在武学上颇有天赋,又会根据门人弟子长处传授不同功夫,是以门下众人虽师出同门却功夫各有千秋,若没猜错,眼前这些人怕就是出自断月谷了。他们出师以后便挑战了半个武林,以比武为由,败方便要将宗门秘籍奉上” 萧瑾瑶啧了一声摇了摇头:“这断月谷倒当真无耻,甭管输赢拿的不都是别人家的心血旁人拿几十年上百年钻研出来的招式被他们这帮小偷强盗给平白抄走了,还奈何不了他们,想想倒是糟心极了, “不过这比武不该是一对一才显得公平么如今这一群人围打一个,倒当真是有些下作了” 叶岚岫偏头瞧了眼她这副义愤填膺的模样不免有些好笑:“左不过是这群人邀战,那老爷子不搭理,便只好霸王硬上弓了呗不过照眼下来看,这老伯倒是仍处于上风,今儿个他们怕是踢上铁板了” “就该给他们好好长长记性” 二人正说着,目光便又回到山腰上。却忽而只觉远方似有银光闪动,她二人四目相对,心下升起波澜,下意识屏住呼吸。只见那人手腕极快地反指一捻,须臾之间,便见那白胡子老道动作一滞,而后却仍是手下不停地与众人过招,刀兵相接之际,那群人扬起毫不遮掩的唇角,眉眼间尽是恶意,看得她俩都替他捏把冷汗。 “方才那可是暗器这也太无耻了吧”萧瑾瑶捏着拳头道。 叶岚岫也拧起了秀眉,怒道:“打不过就搞偷袭,确实有些过分了” 她二人对视一眼似是就想冲上去帮忙。 萧瑛儿见状一手拎起一边耳朵急声道:“这是要做什么以你们那点花拳绣腿打打常人也就罢了,还妄想与武林高手对决,疯了不成” “那也不能眼睁睁地见死不救呀”萧瑾瑶满眼焦急,眼看着那老伯手下力竭被人卸了武器,心下一凛就不管不顾地踮起脚尖就跨步冲去,叶岚岫紧跟其后,不多时二人便已闪身在三射之遥。 第八十九章 北齐小霸王(十二) 待赶去时竟也晚了一步,那老伯怕是中毒已深力有不逮,自山腰跌坠,她们见状便立时飞身上前,一左一右将他接了下来。 与此同时,那十人也围剿下来,见到这突然现身的两个小姑娘,不由得发笑道:“没想到鼎鼎大名的南海追云宫也式微至此,竟只派两个毛孩子前来支援,说出去也不让人笑话” 江归鹤艰难地睁开双眼,瞧见来人,轻微摆首,嘶哑着嗓音出声道:“此乃贫道与你们断月谷之间的恩怨,与他人无由。” 说着又偏头望向她们轻声道:“莫要趟这滩浑水了,快走” 她二人对视一眼,摇了摇头,将老伯安置好方才起身道:“我等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说着手臂往腰间一放,而后寒光一闪,二人武器亮出。 为首那人笑着打量她们一眼,嘲讽道:“个子还没人肩膀高,就学人出来打抱不平,成啊,今个就让你们知道知道,多管闲事的后果” 说着几人欺身上前,便要动手。 这边萧瑛儿眼睁睁看着这俩小祸星又出去惹事去了,心下一横,取出玉哨,便听得一长一短两声脆响响彻云霄,不多时,隐藏在暗处的护卫们蜂拥而至跪在萧瑛儿身前以待吩咐。 赵觅芙被这突然出现的一群人给吓了一跳,抬眼便见萧瑛儿急急出声道:“快去帮她们” 众人立时领命转身跟上。 却说这头,二人才刚与众人对上,不过百招之间,便已觉出实力悬殊相去甚远,萧叶二人虽师出叶将军后又得谢乐意悉心教导,可到底比不上这些个修习了歪门邪道的魔门弟子,甫一对上便总算体会到什么叫实力碾压,寻常打架时的优势如今竟占不到半分便宜,人数上亦是如此,被众人包围便显得左支右绌,节节败退,蝗虫过境般无能为力,眼瞧着二人步步后撤,眼看着就被逼到墙角,来人笑看对方,唇角挂上坏笑。 “怎么样如今可后悔了” 说着双眼直勾勾盯着二人,居高临下地颇有种优越感萦绕心头。 萧瑾瑶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自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种折辱,一口银牙紧咬着,恨不得当场就跟他们同归于尽了。 叶岚岫倒是比她理智了几分,见状不过是淡淡看向来人,出声道:“此事与她无由,有什么招数只管冲我来” “哟哟哟,”那女人冷哼了一下,走近一步打量了她一眼,调笑道,“你倒是挺讲义气,有意思。看你们年纪尚小,怕是话本子看多了,一时冲动倒也能理解,这样,我瞧着你二人根骨不错,若是加入咱们断月谷,假以时日必成气候,你意下如何” 还不待叶岚岫回话,萧瑾瑶便怒气冲冲地打断道:“我呸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招安我也不拿镜子好好照照自己,一群偷盗他们成果的臭虫,不以为耻还反以为荣,想让我加入你们的魔教,做梦去吧” 说完手腕一翻就要上前砍她,叶岚岫亦是无比默契地替她断后。 那女人见状怒极反笑,稍一抬手,众人便立时上前将她们团团围拢。 “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便送你们姐妹一道上黄泉路”话音刚落,众人欺身而上,眼前刀光剑影层出不穷,寒芒自眼前飞过,无数银光汇聚成一道密网,自上而下便要将她们兜个严严实实。 萧瑾瑶脑海中快速飞转思考着对策,却突然感觉腰间一热,一转头便见叶岚岫又将她护在身下,一双眼直直盯着她道:“莫怕。” 萧瑾瑶回以一笑:“没怕过。” 而后二人立时起身,刀剑凌空一斩,划破苍穹,无数火花飞溅,金石相撞尖锐之声不绝于耳,久久回荡在半空。萧瑾瑶与叶岚岫一刀一剑配合得天衣无缝,无数个连斩之下,长剑自间隙中刺出,二人手速快如闪电重如惊雷,敲击在天罗地网上,竟生生给撕破了道裂缝,二人趁机逃出生天,足尖一点便现身在阵法之外,豆大的汗珠自额间渗出,流经侧颌勾勒出一道精致的弧度。 叶岚岫抬手替她抹了,又战意十足地回身望前。 那女人挑了挑眉勾唇轻笑着:“倒是出乎我意料了,那这一招,且看你们受不受得住” 说完面前众人竟是同时抬手,无数道闪着银光的长针自她们指尖迸出,电光火石之间,便觉面前一寒,萧瑾瑶下意识闪身想鼻,却见叶岚岫只是闭眼感受风动,手下一抬长剑挥舞,速度极快,连带着残影都恍若可闻,只见一道剑盾结结实实护在她前方,萧瑾瑶见状立时明白过来,抽刀向前闭眸听声辩位,手下时不时出手击退那些漏网之鱼,只听得当空几串泠泠脆响,萧瑾瑶以牙还牙地将毒针尽数打还回去。 对面显然不曾想他们竟还能使出这招,狼狈不堪地四下躲 避,分明是两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竟将他们打成这个狗样子,为首的门主气得眸光一凛,飞身上前打算亲自解决她们。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匆匆一连串脚步四面八方袭来,黑压压一片将她们包裹得密不透风。 来人皆作暗卫打扮,黑巾覆面,手握钢刀,眸子如鹰隼,身法如劲松,一看便知训练有素,非寻常杀手可比拟。 门主一见心下一寒,出声问道:“诸位又是何方神圣” 暗卫首领冷声回道:“放过她们” “我若说不呢” “找死” 一声大喝,百十人立时上前,如今局面扭转,萧瑾瑶总算松了口气来,回身想同叶岚岫说上两句,便见她脸色苍白如纸,显然已是强弩之末了。 萧瑾瑶心下一紧,忙扶着她胳膊着急问道:“怎会如此方才还好好的呢” 只见叶岚岫指了指膝间,费力地抽出那根银针抛在地上。 萧瑾瑶一见眼眶都红了,若不是为了保护她,以她自己的身后躲过又有何难 眼看着泪珠就从眼尾滚了出来,叶岚岫竭力地抬手去擦,却还未触碰到她的脸颊,便已脱力地坠落在地上。 “岚岫,你怎么样啊都是我不好,我现在就带你回去解毒。”萧瑾瑶急道。 说着想将她扛在背上,却因浑身轻颤好几次都将她滑落在地上。 “岚岫你别怕,再忍忍,很快就好了” 叶岚岫趴在她的背上艰难地扯起唇角:“不着急,你慢慢来就是假如以后没了我,你也要过得恣意些” “胡说什么”萧瑾瑶难过得都有些泣不成声,“你不会有事的,对了,她们身上一定有解药” 说完刚走了两步就又要转身回去,叶岚岫趴在她背上偏头看着她这副茫然无措的眼神,有心想宽慰两句,却觉得眼皮越发沉重下来,嘴唇嗫嚅了两下便已没了生气,萧瑾瑶脚下失力,跌在地上,泪眼朦胧之间瞧见了不远处的赶来的姑姑和芙儿。 似是见到救星一般哽咽着声音呼唤道:“快来呀,岚岫也中毒针了” 赵觅芙闻言小跑着就赶来了,见状立时掏出怀里的荷包,取出支瓷瓶倒了粒丹药就往她嘴里喂。 “这是何物”萧瑾瑶急声道。 “待会再同你解释。”说完拂开她的袖子忙将药喂进去。 几人巴巴等了一炷香时间,才终见叶岚岫缓缓掀开了眼皮,萧瑾瑶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扶着她慢慢坐起,焦急问道:“现在感觉可好些了” 叶岚岫嗓音干涩到有些嘶哑,轻声回道:“有些晕,但是比方才好多了。”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抬眼望向赵觅芙,后者这才大发慈悲地开口解释:“是姨母,早先便着人寻来了什么护心丹之类的灵丹妙药,她知晓你二人外出容易惹事,又担心你们再伤着个好歹便让我见天的带着这些药丸子上街以备不时之需,从前我还当姨母这是杞人忧天了,毕竟以你们二人的身手能出什么事来,可见还是她有先见之明。” 说着将怀里荷包又取了出来,抓住底端稍一抖搂,果见里头竟当真放了一小堆瓶瓶罐罐,活生生个行走的医药箱了。 萧瑾瑶心有余悸地苦笑道:“倒还真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命苦。”赵觅芙扯了扯嘴角。 待叶岚岫稍微缓和些能起身了,众人这才想起件重要事情来。 那老伯好像还在那地上躺着呢 此番本是为救他而来,如今倒将这正事给忘了。 一行人待寻回那处时,便见那白胡子老头正可怜巴巴地躺在原地,瞧着要多凄惨就多凄惨。 众人心下一软,忙走了过去。 萧瑾瑶才碰到他人,就给冰了一下子,抬手探他鼻息,发现气儿都没了。 “怎么办,还是晚了一步,这老伯人都死了”萧瑾瑶内疚道。 “时也命也,你们能做到这步已算是仁至义尽了。”萧瑛儿宽慰着她们道。 “我瞧着这风景不错,要不就将他直接葬在这儿吧。”赵觅芙提议道。 几人张罗着这就要动手。 才刚选好要埋哪儿,突然听见一声苍老的声音突兀地响起道:“少侠且慢” “啊”最最胆小的赵觅芙吓得尖叫出声忙躲到萧瑛儿身后,一双柔荑揽在她腰上,吓得浑身直打哆嗦。 萧瑾瑶与叶岚岫但是两个胆大不怕事的,盯着那突然诈尸的老伯出声劝道:“您是不是死不瞑目啊您放心,您的仇咱们已替您报了,你安心去吧,以后逢年过节咱们会着人给你烧纸钱的。” “谢谢啊”老头儿下意识回道,突然又意识到不对忙道,“不不不,贫道死了但没完全死,还有救还有救” “您都凉成那样了,还能救得回来么”萧瑾 瑶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话虽这么说,还是取了瓶丹药给他服了。 然后又是死一样的寂静,众人盯着那半晌没动过的老头子,心中纷纷怀疑方才那就是诈尸。 “要不还是给埋了吧这天挺热的”赵觅芙属实是有点瘆得慌。 “成吧,刚说埋哪儿走,挖土去。”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沙哑声响起。 “咳咳贫道缓过了,多谢几位出手相助,在下感激不尽。”江归鹤颤巍巍地坐起了身,望着她们躬了躬手。 赵觅芙早被这老爷子给吓了个够呛,巴巴躲在她们身后一双眼溜溜转地不敢看他。 萧瑛儿看出些端倪来,起身还了一礼便也安静地坐下不再打扰。 江归鹤看着眼前两位小恩人,面带慈祥地冲她们招了招手。 “方才贫道瞧你们二位身法颇为眼熟,似有点像咱们南海追云宫的功夫,敢问二位小少侠师从何人” 她二人对视一眼,见他不似坏人便如实答了。 “谢乐意”老头一听,乐儿,“看来咱们还真是有缘,贫道乃是谢乐意的师尊。” “啊”她们俩对视一眼,满脸都写着惊诧,片刻后回过神来,这才又欺身行礼道,“见过师祖。” 江归鹤笑着受了,又道:“既是如此,为表谢意,贫道愿授予你们一招本派绝学。” 她二人立时来了兴致,忙追问道:“可是什么绝世武功” “非也,但是关键时刻可保命用。” “哦”萧瑾瑶好奇地眨着眼问道,“那是什么” “便是贫道刚使的那招龟息之法,掩人耳目可造成假死之态。” 她俩对视一眼,目光中透漏着嫌弃:“那有什么用” “用处可大了”江归鹤抬指敲了下她们的脑袋,“你们想想,万一人家见你死了,转身走了,你再得人搭救,这不就又捡回条小命来” “可那要是无人搭救,那不就该凉还得凉” “话不能这么说,小孩子家家的不要那么悲观嘛”江归鹤捻了捻胡须道。 “没什么用处。”萧瑾瑶撇了撇嘴。 “我也觉得。”叶岚岫附合道。 可怜江归鹤一代高人,想拜入他名下的弟子数不胜数,从来都只有他嫌弃别人的份,如今竟被两个徒孙给嫌弃上了 眼看着这白胡子师祖要被气得七窍生烟了,她二人良心尚在,终是遂了他的意道:“勉强学学吧,总归聊胜于无” 于是江归鹤又被气了个倒仰。 几个耗了整整一个下午,分开时萧瑾瑶还提议让师祖进宫休养一番,被他摆手婉拒了。 实则心道,跟你二人再待上段时间,病还没好,人先气死了。 回宫之后,萧瑾瑶放心不下又偷偷传来御医想给叶岚岫看看,可这毕竟在宫里哪里逃得过皇后法眼。 最后少不了又是一顿鸡飞狗跳。 结果便是叶岚岫生生被皇后按着连喝了一个月苦药,此事才算罢休。 好景不长,萧瑛儿要离京了。 她本是太后的老来女,自幼便伴着太后在南边住着。太后身子不好,北方严寒不利于养病,皇上便着人选址在太后老家兰陵盖了处别宫,因着太后心系公主不愿分开,便只好将她也一并接去了兰陵带在身边养着,是以萧瑾瑶长到这么大,却也才见过姑姑几面而已。 如今相处不过半月,便已有些难舍难分,几个小的拉扯着姑姑的衣裙不愿撒手,惹得皇后又是一阵头疼。 萧瑛儿好笑地按顺序揉了揉她们的脑袋,温声道:“好啦好啦,又不是以后都见不着了,总还能回来的不是,瞧你们一个个的,多大年纪还哭鼻子,丢不丢人” 萧瑾瑶吸着鼻子一抽一抽道:“那姑姑下回回来是什么时候,咱们去接你。” 萧瑛儿笑看她一眼,捉着她的小手道:“也就一年半载的功夫,你们乖些,待你们长到这么高了,我便就回来了。”说着比划了下她的肩膀位置。 萧瑾瑶还欲再说,被皇后揪着耳朵扯了回去,就那份不依不舍的模样,怎的也没见待她如此 个小白眼狼,净会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