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我以星》 第一章 祭奠 序曲 他们站在花园倾塌的边缘,空气中存在着某种明显的整体震动。他们看见一条岔路正在向前方铺开,闪烁,生出枝叶,夹杂着星星点点的腐烂;开繁花,渐渐遮蔽天日。 “你觉得他们会来吗”萨米抬头目视远处的星河。 “我不知道。”安娜眯起褐色眼睛,循着萨米的目光望去“但谁说是他们” “我觉得刚才那阵颤动是一种讯号。” “还有半分钟。” 忽然,他们在远处看到一个人影。真实而难以触摸。安娜的眼睛像被什么照亮了。 花园里的岔路开始生长的那一刻,这个巨大的c万亿年来自行繁殖的建筑物出现了第一条人工支线。 1 这像是新世纪的第一天,阳光明媚的出乎意料,闪亮的空气充盈着整座城市。这让阿比尤落这座著名的森林之城重新焕发了生机。 除了各色娇艳的新树种外,城南那片保护区里驻扎着罕见的原始森林,那里有20世纪出生的梧桐树c松柏和柳树。 阳光让它们恢复了绿色,云朵在天空高处来回游移,呈现出轻薄绵软的质感;它们近乎是全透明的,偶尔会反射出粉红色的光泽。 谁都难以想象,阿比尤落在70年前还是一座濒临崩溃的赛博城市,巨大的机器轰鸣着,在夜晚吐出猩红的蒸汽,那温度足以燃烧人们的瞳孔; 电子景观到处都是,它们宣传的用语虽说有帝国语言,英语还有几种巴卡星系的小语种,但它们都在说同一样东西:服从,或服务。 资源被富人大肆占用,他们创造了“主脑”,命令所有d级市民必须劳作,以维系昂贵的星盘运转,那是上层人住的地方,他们的晚餐永远不是一种混合了火星土的稀粥。 在希古的统治下,阿比尤落进入了它最黑暗的时期。 希古早期的十年间爆发了数不胜数的小规模革命,d级市民在一个又一个工人党c自由党,亦或星际党的领导下拿出家中的武器,冲上街头,试图冲破希古的政府防线,将旗帜插在星盘的顶端。 无一例外,这些革命最终以领导人被处以外空流放,和每月的补贴降低,劳作时间增大为结束。 直到2903年。 参与过那场革命的人都无法忘记巨大的星舰在空中盘旋,革命者们的“安娜”号打败了帝国百年来无人抗衡的舰队,星盘被摧毁,一个个压榨穷人的富人和官员被送上人民法庭。 有罪有罪有罪 人们高呼着口号,重建了地表首都,阿比尤落。 而却没人愿意提起,那场革命开始的前30年。 那是整个人类历史最黑暗的岁月。 对那个时期还有印象的大部人已经老了,他们的预估寿命在150年左右。现在正蛰伏在北市区森林建筑内等待死亡。 他们也许老糊涂了,但如果你问起他们关于后希古时期,他们就会瞳孔放大,你一言我一语,两片薄薄的嘴唇颤抖着,最终异口同声那个新生儿 后希古时期的人类忽然失去了生育的能力。这样的状况维持了近三十年。 期间,希古政府发展出了“精英集合论”以及“基因优先权”,以最大可能地维护上层阶级的利益,他们名义上要保护人类最后的血脉生命,实际上却借机以种族论大清理底层人民,这样的清理每5年便会发生一次。 d级市民多是小行星人,他们的身材消瘦,身高最低不低于1米8,在地球的大气环境下劳作,其身体最多坚持不过5年。随后,他们会被送回小行星,那个他们以为的故乡,实际已经成了屠宰场。 “没有人回来过”一个双眼深陷的老人说道。 其实,这些人都不知道那个时期的真相。 时间回溯。 2873年,一个女婴于下午3点23分在星盘第二环的西比尔医院诞生。 她的父亲是欧洲人,母亲是中国人,均为星盘的高阶科学家,主要从事农作物再利用以及电子信息科技,在那个年代已经是星盘社会公认的有识之士。 他们给她起了一个有良好寓意的名字,澜。大浪为澜,波澜不惊。在接下来的20年里,他们养育她,将自己的所有学识都教授于她。 与其他的贵族父母不同,他们并没有让澜去享受与生俱来的权利,有时让人觉得澜就像是个穿着华丽的普通公民。更没有给澜安排到上层工作,要知道,在那个年代,即使是星盘里的人也期盼着往更高处爬。 澜的父母知道一个体系外所有人都不知道的 事情。 澜,以及和澜在同一年出生的3000婴儿,可能星盘人最后的一脉。 得益于基因优越性和个人天赋,8岁的澜已经精通了电子技术的使用,到了10岁,甚至可以理解“主脑”的运算模式。澜一直是星盘子嗣中闪耀的一个,和父母走在街上,都会被媒体悄悄跟拍。 星盘大众的娱乐本质之一是制造具备观赏性的冲突和反差,而澜不仅是一个在学识上有着天赋的孩童,更是一个生来好看的女孩,双眼蓝灰若星云。不出意料,幼年的澜也享受着这样的追捧。这样的日子大概持续了5年。 15岁的时候,一次偶然的机会,澜的学校组织了一场对地考察地球,主要是针对地面农作物和矿物的学习研究。 澜的父母并不同意这次出游,但在希古统治的文明下,所有意见都被征收,都被掩埋。 于是就像是理所应当澜来到了地球,并着陆于帝国地表首都,阿比尤落,一座千疮百孔c却仍努力保持辉煌的城市,像个老朽的模特。 就是在这里,澜亲眼见到了淹没人们生活的迷失和不可思议的贫富差距。雨夜,失去工作的d级人游荡在大街小巷,游荡在灯光明亮的夜市和巨大的海报之下,面朝显示屏上某个衣着艳丽的女郎,吞吞吐吐,面露饥荒。工厂的贫民小心挪动着疲老衰变的身躯,他们的血液融入颤抖上升的雾气中,在无光的宿舍内怀疑自己是否已经死亡。 帝国无形的大手笼罩着阿比尤落,人们看不见它,却在深夜清楚记得它正覆盖c碾轧着范围内的所有人和事物。有时,公民们在绚丽的宴会中瞥见窗外的d级,又在一个黄色笑话引起的哄堂大笑中忘记了他们。也有时,公民们在自己的豪华公寓里难以入眠,用手指轻轻敲打床沿,只感到灵魂外依旧是深渊。 这一切仿佛通过一种感受形成了画面,印入澜的眼帘,令她对失去神灵庇护的阿比尤落默默悲哀。但和所有星盘人一样,年幼的澜想到的只是尽早离开这个地方。 直到她在科里森酒馆后的小巷里,遇见了一个一生难忘的人来自c2小行星的男孩,安娜。 安娜生来就很高,16岁的年龄身高却已经到了1米8,弱不禁风,脸庞消瘦,身材细长,宛如一个玩偶的布料。 但在所有这些颓废和疲乏之下,安娜褐色的眼睛背后,有一颗独特的心,或者说,安娜有一种气质,即使在那些凌乱的垃圾桶附近,都不像一个可悲的人。 “你好。”她说,语气轻快,声音却有种不可抗拒的命令感。 “你你好。”他紧张地握着手里的饼干,那是他的晚饭。 “你”澜看向安娜的手,发现那双手无比纤细“你就吃这个” “嗯呐。”他说,感觉面前这个人并不危险,随即咬了一口硬邦邦的饼干。 澜看着他吃饼干的样子,就像在看一个稀奇物种。 “你应该用它泡下牛奶再吃。” “嗯什么” “牛奶。” “那是什么” “牛奶呀。”澜有些不耐烦地说。 “奥”安娜又吃了一口饼干,褐色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澜。 “你不知道牛奶是什么”澜的语气从烦躁,变成了一种低声的询问,她没想过地面人不知道牛奶是什么。 “我知道啊。”安娜松开一只拿着饼干的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蒸汽工坊旁的工人“那些穿着红色卫衣的人管他们叫牛。” 澜一时哑言。 “诺。”安娜掰了一半饼干“你没吃饭吧这个可好吃了。” 澜看着安娜手里那个古怪的饼干,心想这东西能吃么 “谢谢你啊。” 安娜听到这句话时,眼睛里闪过一阵不安,他身子有些害怕的往后靠去。 “奥不不气客。” “什么” “不气客。”安娜调整了声音,又郑重地说了一遍。 后者噗嗤一声笑了,她早知道行星人的语言能力退化的很差,但也没想到会把话说反。 “是不客气。” 他看到她笑了,就也放松了戒备,不知所以地跟她笑了起来。 “你等一下。”澜拿过饼干,话音刚落就往巷子外跑去。 “唉你”安娜内心泛起失落,他以为自己又被骗了,就这样愣在阴暗的巷子内,像个被抛弃的破旧路灯。 但没过多久,正当安娜想要离开之时,澜出现在巷子口暗淡的灯光下,手里拎着一个袋子。 “来。”她把袋子举起来,里面有三个咣当作响的瓶子“牛奶。” 这是澜从自己书包里拿出来的,在星盘,每天都会有人送一大箱到家门口。 “什么” “你尝尝”澜一边说,一边 从兜里掏出安娜的那半个饼干,又从身后的包里拿出来一个小碗,把牛奶倒了进去,指了指说。“蘸着吃。” 安娜把自己手里的饼干小心翼翼地蘸到碗里,然后送到嘴边。霎时间,他面露惊奇,像个不知道怎么表达喜悦的人。 “怎么样” “好好香。” “我说吧。”澜仰着头,高傲的笑了。这时安娜已经伸出手,想要把整个小碗拿过去。 “唉你干嘛呀我还没吃呢。” “对对起不” 澜翻了个白眼。 “不要抢哦,抢是不好的。”澜把已经被风吹的更硬的饼干放到牛奶里,然后捏着边缘拿出来,吃了一口。这是她这辈子吃过最难吃的东西。 “呕你,你从哪儿弄来的这玩意儿啊” “那个。”安娜一边嚼着饼干,一边示意了巷子左边的垃圾桶。 “我” “我叫安娜。”他开心地说。 澜伸出手。 “琼斯澜。” 2 澜依在刚刚打开的落地窗,环视着整个阿比尤落的景色。她每天都会在窗前这样看很久,这座由她的功绩所缔造的城市,此刻无比幸福安康。 即使澜知道,所有那些过往的事情并没有真正消失。 有人曾告诉她“时间是一个圆,所有发生过的,将再次发生。” 即便如此,澜还是为眼前的平静感到喜悦。70年了,澜心里说。 而每每如此,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某个时刻,另一个声音就会说:是的,70年了,我已经70年没有见到他了。 而在这个世上,也只有他知道她最真实的模样。 “d先生。”房间里的通讯器传来声音,那是一个圆形的光圈,但就像在女歌唱家般明亮。“该出发了。” d先生离开了落地窗,一杯香槟腾空浮在她的面前,她喝了下去,这是每次出门前的必要。d先生习惯身体里有些酒精的感觉。 “arry,也许我该给你换个男高音,你觉得怎么样” “不要开玩笑了d先生。”一旁的光圈嬉笑着说。 d先生嘴角微微抖动了一下,她又看了看窗外的阿比尤落,忽然有些恍惚。 “车已经准备好了,今晚需要我为您准备法餐么” “不。”她穿上火星绒衬衫,目光不再游离“今晚吃中餐。” 阳光的关照均匀而宽广,建筑物的受光面纷纷闪烁,阿比尤落的长日总令人眼花缭乱。你的双眼很难不迷失在一片又一片葱绿饱满,形态特异的树木中,就像一座巨型玻璃罩里的自然博物馆。 d的载具快速飞驰着,没有一点儿声音,她看到很多人手拿着巴掌大的旅行胶囊,带着老人和孩子们准备出游。 多久没出去看看了,d想,c2,月球,火星,普鲁特还有那些老朋友。想到这里,她整顿了下状态,还有3分钟就到e的总部了,为了今天这次会议,她准备了足足两年。 e总部是一个宏伟的玉琮形建筑,建筑物的正面有三束向上流动的光,它们分别代表e的三项基础:民主c法治和生命。其中,生命是一束金光,位于最中央。 主体建筑的两侧生长着庞大的怕索尔红树,高达17米,它们的寿命在移植到这里之前已经有近1000年了,结实的根基深入地面,红叶如火,再经过阳光的照射,仿佛千万根燃烧着的淡雅蜡烛。 这一自然景观很大程度上消弱了主体的金属质感,让它不至于冷冰的令人畏于靠近。在主体顶层,是圆形玻璃顶,那是e的总部会议室,所有重要的议事c移民政策,经济政策每月都在那里展开。 阿比尤落的白天有15个小时,所以人们对那个顶楼的印象总是光芒万丈。 d下了车,拾起一片掉落的红叶,夹在笔记本里。她缓步走到大门,晃动了手腕上的电子环,门开了,d两年来第一次走进了这栋建筑。 所有在职的员工无不表示惊讶,氛围瞬间无比沉默,他们有的目瞪口呆,有的慌张不知所措,更有的已经下意识地行了星际礼。 d目光友善地点点头,然后头也不回地向电梯,那个门卫看到迎面走来的d,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立刻郑重其事地把门打开。 她能想象到,当电梯开始向上时,大厅里的所有人都会像长舒了一口气一般。 电梯上行着,就像在载具里一样毫无动静,它也许在10楼的时候停了一下,因为那是检查点,通过监控,想必安保人员也吓了一跳。 电梯里放着花园四重奏,充斥着野菊的淡淡香气。和两年前一样,似乎什么都没变过。 门开了,早已在那里等待多时的埃布尔先生看起来比车臣还要慌张。 “琼斯。”他还像以前一样,带着看起来总有些不合适的黑色方框眼睛,目光炯炯有神,稀疏的头发自革命以来就没再长出来过,说实话,也没再脱过发。 “所以你两年来就将自己锁在家里,要知道,我找了你不下几十次了。”一旁的车臣语气明显不快,他看起来30出头,挺鼻薄唇,身高1米78,身材虽不壮硕,但给人一种极其有力的感觉。 “埃布尔。”d笑着伸开双臂,拥抱了她的老朋友。随即看向车臣,伸出右手“还是像以前一样坚持不懈啊。” “快进去吧,他们都在等着你呢。”车臣握着d的手,他的声音变得缓和,双眼里闪过些不可言喻的东西。 会议室有一张圆形的桌子,和头顶的玻璃顶相呼应,一缕阳光聚集在最中央。东面的墙壁上绘有联合国电子地图,翻过页去即是联合国所管理的太空星区。 希古时期的帝国是一个庞大的国度,他们基本占据了包括c2,月球,火星和普鲁特等行星在内的所有版图,并有意继续向外扩张。最远甚至抵达了位于海王星西面的f371。 革命成功后,联合国花了数年重建战争中被摧毁的星区,至今仍在火星进行修补重建任务。 会议室的东面,是可以俯瞰到整个阿比尤落的观景台,它的玻璃是最先进的及时电子技术,可以根据光照反应和街道数据而知晓c分析城市内的每个角落,同样的设备在守护者维和部也有,只不过更大,更精细。 “这与希古的景观操控没什么两样”埃布尔以前常这么抱怨。但只有联合国内部通过了考核的人士才有权使用这一技术,况且,如车臣所说,在这样一个幸福安康c犯罪率极低的城市,没有什么好监视的。不过这话也是10年前所说的了。 围绕着圆桌已经坐满了人,空出的三把椅子等待它们的主人。 d认出来几张熟悉的面孔;康德集团的董事长联合国财政大臣艾登,联合部队指挥官列夫李昂,e首席兰瑞莎,议员乔伊斯和林赛,星门规划建筑师苏来,以及市长本。 还有一些年轻的生面孔,在d不在的这两年里,e进行了一次内部换血,力图聚集更多青年才俊参与联合国的政府管理。 “闻名遐迩的d终于来了。”艾登的语气就像车臣一样,只不过多了一丝戾气“也许你可以指教我有关舒兰花的养殖技术,毕竟作为一个近200岁的老人,一定花了很多时间在这上面对吧” “注意你的语气,艾登”市长的胡子几乎盖住了他的嘴巴,说起话来像是一团乌云在蠕动。 “亲爱的。”兰瑞莎从椅子上站起来,她老了,d记得她刚从政的时候还是个青涩的小姑娘,现在头发都白了“我很想你。” 她们拥抱在一起。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进入正题。”艾登不耐烦地说。 “或者你可以先告诉我为什么要撤走在启明的军资。”列夫双手背后,语气命令式地说“毕竟在d来之前,这是我们谈论的,不是么” 艾登瞪了列夫一眼,不再说话了。 “李昂,这里不是战场了。”d再次伸开双臂,走到指挥官面前“家里的公子还好么” “勉强可以。”列夫瞥了艾登一下,然后悄悄对d说“你知道么,还是战场好,起码你知道敌人是谁。” d拍了拍他,微笑着回到座位上。 “开始吧。”车臣将手里的文件放下,语气凝重,双手一晃,打开了桌上的立体投影,每个人的位置前都出现了同样的画面。“这是一只b级普罗米修斯。” “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二个了。”乔伊斯附和道。 “这些从异空间来的鬼东西,无目标性地攻击我们在c2的贸易舰队。而至于我们尊贵的联合指挥官,却管都不管。”艾登说。 “你如果少往自己兜里放点钱,那么贸易舰队的护航能力会有提升。”林赛忍无可忍地说,声音却不像在生气。 “回到正题。”车臣敲了敲桌子,看向一边的苏来“按照这个趋势下去,星门的防御应该加大了。” 苏来把嘴里叼着的笔拿下来,在手里晃了两晃,随后摊开双臂说“钱不够。” “我想大家都知道问题是谁的了吧。”列夫随即补充。 “要是这么说,东区建设的钱还没有下发下来,虽说b级是一种威胁,但地面上的人如果连房子都住不上,我们为什么操心外太空的事情呢”乔伊斯说。 “明辨是非”艾登大声讲到“你们可以看看康德上个月的支出都在哪儿,然后再来质问我。” “你不要用右派的思想在这里插嘴地外的问题。”林赛的语气越来越不满“在我印象里你管辖区里的人都是住a级房区的。” “够了。”市长说道“兰瑞莎,你已经提前和d联系过了,让我们听听d的打算。” 话毕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兰瑞莎用那双老花眼看向d,眼神中带着期待。 靠着大门的d此刻低垂眼帘,她作为当年穿过星门的第一批人中的一员,寿命和身体机能都被延长了,现在看起来还是个27岁的女郎。 就这样安静了一会儿,她抬起那双明亮的眼睛看了看两旁的埃布尔和车臣,同样是当年的伙伴。d知道接下来的话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但经过两年的思考,她已下了决心,并准备好接受一切后果和连锁反应。 她有种茫茫无依的感觉,像在黄昏时出海,路不熟,又远。 “我们必须关闭星门。”d说。“永远。” 第二章 出发 2 距离上次见到安娜这个奇怪的男孩,已经过去1年了。16岁的澜拿到了群星学院的入学通知,以10人名额中的一员成为了群星学院最年轻的大学生之一。 她每天的课程很满,业余时间也忙于参加各种科技大会,会上的人常对她赞口不绝。在澜的印象里,他们的穿着都很古怪,虽说富有设计感的服饰让他们的身形显得挺拔,但澜总是误把这些人当作是空间站的工作人员。 那些衣服,澜心想,遮不住的是什么呢 在一次有关星盘科技建设的会议上,澜闯了祸,因为她当时无法相信,自己设计的行星探测仪,竟然输给了另一个女生,而她的设计只是让星盘人能更好的在8月看到c2身后的流星群。 澜把手里的蛋糕朝那女生脸上扔去,一点儿也不客气地说“看清了么面包流星。” 事后她才知道,那女生的父亲是群星学院的校长,并且据说和希古的私交甚好。 好在这事儿在当时就不了了之了。 那个时候,澜唯一属于自己的时光就是在晚上,她一般很晚才睡觉,一来因为每天的功课太多,二来因为卧室落地窗外的群星和地球,一直在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15岁考察归校后,多了一个让她难以入睡的因素。在那个金属层和空间环包裹的蓝色星球里,有一个让她念念不忘的人。 她想起他,觉得他和这个忧郁的星球莫名般配,他们有同样的脆弱性,像是一种被人类征服的自然景色。 更多时候,她想起他的名字,安娜,一个女孩儿的名字,她暗自下定决心,如果下次能见到他,一定要问问为什么。 也许是命运的安排,亦或只是巧合。下半年,群星学院组织了一次对地交流会,意与阿比尤落城内的金狮学院进行友好交流,促进星盘和地表人民的关系。 这场交流难免会涉及到大量的d级市民,所以在一开始是被许多星盘人强烈反对的,澜的父母甚至也参与了那次反对,这让她对他们的印象一度下滑。 不过最终,交流会还是被敲定了,因为涉及到一些政治因素,与他们一同前往地表的还有许多携带补给品的帝国军。当地表人知道了这个消息时,没人相信这是希古良心发现了,只觉得他图谋不轨,又有什么新的打算。 他们想的没错。 总之,在一群星盘人的担忧和对地表的再次唾骂之下,群星学院的20名学生的登上了印有帝国旗帜的传输艇,与帝国运输船一道在众目睽睽之下顺着星区轨道飞向阿比尤落。 飞船上,澜并没有回头看送行自己的父母,而是一直盯着那个暗暗闪光的星球,她似乎已经看到了颓废的阿比尤落,看到了科里森酒馆后面那条巷子;她开始有些担心,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再遇见他。 他们当晚停留在“领航员”空间站休息,补充燃料。这是前往地表必经之路上唯一的中转站,它的大小足足有9万平方米,因为是这条线路的唯一空间站,所以里面的人群更是鱼龙混杂: 有中转到阿比尤落再前往火星旅行的星盘人,他们着装华丽,住在空间站的最上层。 有前往c2的地表人c小行星人,他们大多是工人,衣服上满是难以命名的污垢,往往一群人挤在一起,或是蹲在他们的工人仓和飞船前,手里捧着压缩菌菇,一种加了很多香料的食物。与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商旅团和资本家。 有前往月球着装整齐的开采队,他们可不是好惹的,因为据说开采队里大部分都是有前科的亡命徒,随他们一道前去的往往还有雇佣军,也是帮不怕死的家伙。 还有帝国囚犯,警卫队,红衣安保人员,趾高气昂的士兵,回到星盘科研所的科学家,伪装成星盘人的星区海盗,阿比尤落白战会的秘密间谍,以及看不出家乡是哪儿的沉默旅人。所有这些人聚集在“领航员”空间站里,彼此间毫无关系,擦肩而过就基本是一生不再相见。 领航远空间站分为上下五大层,是一个有着弧形轮廓的立方体,像一个被削去两头的橄榄球。在深夜它散发出比群星还要刺眼的光芒,这些光芒照耀着星区那些看不见的航行轨道,指引着一艘又一艘飞船有秩序地穿过环抱着空间站的巨大星环,它是纯金属的,僵硬生冷如黑夜的一个裂痕。 澜将行李放在房间内,朝显示屏要了一杯楠草汁,这是c2小行星上独特的草木做成的果汁,口感像是加了凤梨香味的西瓜汁,有些细小的颗粒在嘴巴中打转,但喝完后只会觉得清爽无比,口腔一点儿也不过分酸甜。 澜环视了一下这个房间,足足可以住下10个人,床榻是用空间站的高昂钢木材质建造, 坐上去一点儿声音都没有,被褥枕头是地表棉,真丝和处理过的珍树填充物,人们称它们为“睡神的斗篷。”躺在上面,任谁都会深陷长梦不醒。 在二楼有一个独立的观景台,三面都被寂寥的银河系环绕着,浴室的地板是会自行发热的火星岩块,这种本来粗糙无比的石头经过打磨抛光,质感如同古玉般。 下层地表人的房间,人们蜷缩在逼仄的小床上,睡梦中常碰到头,有时是床沿,有时是悬浮起来的空罐头,还有时是另一个人的脚,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因为有人就是不习惯把自己捆在床上。 从三层开始算起,才有人造重力场。 当天夜深的时候,澜实在忍受不了这个房间的空寂,索性裹上长袍走了出去。 她漫步过一间间宁静的客房,来到了三层的观景窗口,再往身后走5米就是中央食堂。澜又看着地球,满脑子乱的很。她想起来小时候的自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在乎这么多,只顾着学习更多知识,掌握更多技术,将来在星盘社会当个大人物。 现在的澜开始恍惚了,她在阿比尤落窥见不平等,见到了d级为一口饭争先抢后地打起来,更忘不掉那些咄咄逼人的目光,它们出现在工人和囚犯的脸上,有着相同的怨恨。还有没喝过牛奶的人,真把垃圾桶里的食物当做宝贝的傻瓜。 这不是她所熟悉的世界。这也不是她认为的世界。 所有这些记忆,从不理解到害怕,最后到了幻觉,澜甚至相信这些是幻觉的,她无法接受这世上大部分过的不如她好。那么为什么还要去找那个男孩呢这是她当时想不明白的问题。 这样想着,澜按下了重力按钮,霎时间漂浮在窗户前。过了一会儿,她感觉轻快一些了,身子像在跳舞,那些压在心里的重量随引力渐渐消失了。 “蚕豆,喂”身后传来一个男性的声音,听起来过于文质彬彬。 澜回过头,发现十几颗蘸着酱汁的蚕豆正向她飘过来,在蚕豆的后面,浮着一个带着黑色眼镜,瘦巴巴的中年人。这当,他正一手从空中抓住四散的稿件,另一手扶着餐桌助力追上那些蚕豆。 “喂小鬼,没看见有人在吃饭么”那个中年男人说道,随即将离嘴边最近的蚕豆一口吞了进去,看起来非常滑稽。 “啊,抱歉。”澜慌张的下意识将手放到按钮上,中年男人看到她的动作,还没来得及制止,澜已经按下了按钮。然后,噗通一声,她坐到了地上,后者则怀里抱着手稿,脸朝下,腰以下卡在桌面上,蚕豆掉了下来,有几颗砸到了他的头。那个黑色眼镜滑到澜的面前,不远处传来骨头扭到的声音。 “非常抱歉” “唉”中年男人叹息道,声音像闷在水里。“麻烦你,眼镜。” “奥奥。”澜迅速坐起身,捡起地上的眼镜,跑到中年人身旁,将他搀扶起来。 “你等一下。”中年男人站起来后,抱着稿件的手摇摆着不让澜说话,左手放到鼻子上,一拧,咔,他疼的眯起了眼。 “真的非常抱歉”澜扶着他坐下,看向胸口的名牌“埃布尔先生。” “没事儿小鬼。”埃布尔头上扬,语调柔和了些。“人在慌张时总容易犯错。” “可先生大半夜的你在食堂干嘛。” “我还想问你这个问题呢。”埃布尔看向面前这个小鬼,原来是个生得明亮的姑娘。“况且我饿了,你要知道,人必须吃饱了肚子才能工作。” “那为什么不回自己的房间呢” “我喜欢食堂,这里没人。” 与此同时,澜看向地面上散落的稿件,依稀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字眼。她走过去帮忙拾起一张。 “喂,小姑娘。” 澜没有理会身后的埃布尔先生,因为这时她已经完全被面前的稿件吸引了过去,上面凌乱地记录了关于虫洞理论的研究,质能和一些方程常识,但在这张纸的背面,却是一个极其复杂的装置澜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些推论的走向这个装置,是一个跃迁引擎。但在这个装置旁的手记中,有很多澜看不懂的引入参数。 “别弄脏了。”埃布尔先生一把夺过来,吹了吹纸张,又用手指将两角抚平。“这不是你能看懂的。” “光速旅行。”澜激动地说。 “什么”埃布尔惊讶地说道,但目光还看着他宝贵的手稿。 “这是光速旅行” “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虫洞理论,负能量与负质量的参与,能产生负引力,使之不易塌陷。滑入虫洞,时空的扭曲使得光速旅行成为可能。”澜说着所有刚刚从那张纸上看到的东西,然后伸出手请示拿回来,埃布尔愣了一愣,眼镜背后的双眸亮了起来,把纸递给了澜“我认得这个,曲率装置不是一张纸的对折,因为它实际上并不是航行到目的地,而是通过改变时空曲率把目的地拖过来但这 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而这是一个全新的设想,我看的出来,这是一个更勇敢温和的设想一艘飞船如果能用某种方式把它后面的一部分空间熨平,减少这部分空间的曲率总值,那么飞船就会被前方曲率较大的空间拉过去不过这些参数这是一个需要巨大能量的装置,我甚至不敢想象它的造价。” “到目前为止你说的都没错,只是忽略了一点,这是一个根本不可能的实验。先不说后面所需的能量已经超越了装置本身,就说前面的实验,根本没有办法模拟。”埃布尔摇头叹气,他整晚坐在这里计算设计,仍然无法找出证实他理论的东西。但有时即使他不愿承认作为科学家的埃布尔往往忽略一些起决定价值的细节。 “实验”澜似乎没有听见埃布尔的话,目光定格在桌上的纸张。“那是什么” “哦。”埃布尔瞥了一眼,锤头丧气地说“那是实验室的出入文件。” “你有实验室” “当然,我是个科学家,但如果我还在做这些他们认为的无用功,学院很快就会把我开除,我是说,我的老天爷,我一辈子都很倒霉,但这实在” “是什么级别的”澜打断了埃布尔后面的话。 “6级。” “6级” “是的。” “也就是说你可以接触到几乎所有的仪器使用甚至可以在室内模拟微缩宇宙状态” “没错。”埃布尔有些骄傲地说“我还可以” “那你为什么不用一束激光来触发时空在微观程度上的扭曲呢” “你说什么” “激光。”澜做了个手势,用手指和语气模拟了一道激光。 “是,是,我当然知道激光是什么,但怎么”埃布尔眼前一亮,面色瞬间惨白,嘴唇微微颤抖着“对啊,激光,激光” 他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回过身去迅速收拾桌上的稿件,宛如一个得知世界要灭亡的人,在收拾他的行李。 “我怎么没想到呢激光,这该死的激光。”埃布尔抱着文件,迅速在澜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小姑娘你是个天才天才感谢上帝让我遇见了你”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电梯跑去。 “唉埃布尔先生”澜喊道,因为她手里那张稿件埃布尔并没拿走,可此时埃布尔已经到达电梯口了,澜看见他急急忙忙地按下电梯按钮,一次不行,又按了好几次,这才回过头来。 “你叫什么名字” “什么”澜没有听清埃布尔的问题,身子向前挪动了一下。 “你是哪个学院的”埃布尔拔高了音量,再次问道。 “群星学院,埃布尔先生”澜大声地回答。 “好我会去找你的”埃布尔说这话时,人已经一股脑冲进了电梯,门渐渐关闭,电梯里挤出最后一个声音“回见小姑娘” 真是个奇怪的人,澜心想。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稿件。但这是我见过最棒的设计。 第三章 冲突 1 次日,澜随着同学和老师离开了领航员空间站,她将埃布尔先生的手稿夹在一本叫觉兰与花草的植物书里。 那本书的作者是上世纪有名的星盘植物学专家山川真琴。她以饱满的诗歌性语言和丰富专业的独到见解而闻名。 但在希古时期的第一个十年山川小姐随探测队远航,自此就再也没人见过她和那批同伴。 她是一个寂静的自然主义者,没什么峥嵘,不喜欢政治和权利,只是远远望着一颗触不可及的树或是一丛花草,喜极而泣,又有些痴人说梦。 这是澜喜欢她的原因,在以往,澜觉得唯一能平衡内心浮躁冲动的,是山川小姐一个人的一生。 又经过了近10个小时的航行,澜看着领航员空间站渐渐变成了一个小光点,像是被人们抛掷脑后的一颗流星。 澜记着古历史时期的人类对星际充满了幻想,人们渴望在太空中穿梭,常在深夜仰望夜空,许下许多美好的愿望。 如今人类在这里已经生存了近一个世纪,每日每夜都和触手可及的星辰一道起床或入眠。 但什么都没变,人类爱的永远还是那些东西:财富和权利。 这是一个远房表叔告诉澜的,一时竟忘了他的名字,他还说:除了财富和权利以外,还剩下如何推倒楼下酒吧前台小妹的念头。 表叔,澜想着,他好像后来去普鲁特当工头了,上次见他我才五岁。 飞船在接近地球星区轨道时开始加速了,身后的领航员空间站彻底消失在黑夜中。 澜打算睡一会儿度过这段煎熬的下降过程,她最后看了一眼前面跟胶囊一样的帝国运输船,带上强遮光眼罩,吸入了一点座位旁的高氧,它是从最早的褪黑素中研制出的睡眠补充剂,然后沉沉的睡了过去。 飞船在一阵嘈杂声中安全着陆,有船身穿过大气层的嘶吼声,有室内氧气设备和推进器的轰轰作响,有引擎减速的呜咽声,有同学们的欢笑声和船长的登陆提示。 澜扯下遮光眼罩,霎时间被刺眼的阳光晃的有些晕,过了几秒,她眯着眼看向窗外,发现前面的帝国运输船停在不远处,已经有身着帝国制服的卫队将船里的东西搬到车上。 同行的还有一个摄影人员,因为他的身旁悬浮着一个智能相机,那是个圆形的白球,看起来挺可爱的。 但那些制服可一点儿都不咋地,看着就让人害怕,澜心想,也许星盘更需要一个服装设计师。 “同学们,我们到了,现在是下午4点零五分,我们预计7点抵达阿比尤落东区的比邻星酒店,在那里我们休息一晚,明天就动身前往金狮学院。”一名身着轻薄合体的长裤和短袖的女老师讲道。 “怎么要这么久” “是啊,上次没有这么久。” “等一下我们降落在哪儿了啊。” “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同学们纷纷议论。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澜也注意到了,这不是阿比尤落的中心站,这片广阔的区域是在城市外,甚至连个飞船坪都没有。 “请大家冷静一下,我们在临降落前收到了中心站的信号,他们现在在处理一些棘手的降落问题,所以我们只能先落在这里,委屈一下大家。” “地表人真的不靠谱,连个降落坪都能出问题。” “是的,我早就说不要来了,但没办法啊。” “我还想着喝中心站的酸草果汁呢,星盘上可没那玩意儿。” “那么恶心的东西你喝的下” “你是没喝过” “那因为我不屑于喝地表人的饮料。” “我赞同,说实话你不觉得它们还很难看么” “那我也更不习惯和地表人做学术交流,他们是一群笨蛋。” “要论起笨蛋,你明显没把c2的人放在眼里。” “哈哈哈哈,他们可是一帮比火星种还要愚钝的家伙。” 澜听着同学们的你一言我一语,只觉得可笑,好像自己在一个动物园里,听着一帮鸭子叽叽喳喳。 她努力克制自己的表情,但还是被座位旁的同学发现了。 “要我说,这才是一帮傻瓜。”说话的是鲁迪,有着一双碧蓝的眼睛,淡金色的短发像是每早都经过精心打理,他说话时两片色泽鲜亮的唇有序地合并张开,偶尔露出里面雪白的牙齿。 “群星学院的精英都在这里,但就没人注意到降落坪问题这个愚蠢的借口。” 澜认出了他。他是泰伦斯家族17岁的次子,精 英中的精英。 他的家族原先就承包了帝国近百分之60的武器制造,在c2有20多家工厂,这个历史悠久的家族是当年和希古一起揭竿而起的。 战争结束后他们从武器上的利润开始降低,据说现在开始投资人工智能和制药企业了,都是未来星盘的大发展趋势。 “我觉得他们只是无聊。”澜说 “泰伦斯鲁迪”鲁迪伸出右手。 “我知道。”澜接住他伸出的右手“琼斯澜。” “哦是你。”鲁迪的语气表示惊讶,但有一丝假惺惺“那个天才少女。” “我不是天才” “芭芭拉的设计确实是一坨衣着靓丽的屎,另外,那块蛋糕扔的真是大快人心。”鲁迪语气欢乐“要换做是我,可能还要撒上香槟。” “旧事不提。”澜尴尬地摇着手。 “话说,我看过你的设计了,这个年纪能做出这样的机器属实不易。不过,在探测器的速度上和探测范围有一些掉价的计算错误。有时间我可以帮你弥补这个问题。” “我注意到了,谢谢你。” “不必客气,毕竟团队合作总是大于一个人,你说呢” “是的。”澜感觉面前的鲁迪说话有种趾高气昂的感觉,但总令人出于礼貌无法拒绝。 而这时鲁迪已经转过身去,对身后不停抱怨地表航天技术的同学说: “我跟你打个赌,堵这次降落不是降落坪问题,怎么样” “好啊,赌注是什么”他还在说,根本就没有看向前座。 “别跟他打赌那是鲁迪”一旁的同学轻轻戳了下他的胳膊。 后者这时才回过神。 “那就一言为定了赌注就是。”鲁迪忽然拔高音调“如果我赢了,你就来我实验室帮忙做2天的助手,如果我输了,嗯你看起来不像个有实验室的人,所以,如果我输了,请你在月落塔吃饭怎么样” “好好但要不”那位同学还没说完话,就见大家忽然都沉默了下来。 原来在鲁迪刚回头的时候,飞船的门已经打开了。 现在,在门口处站着一个身材魁梧高大,短发银灰的中年人,从他油亮的皮鞋和身后持枪的护卫不难看出,他是个帝国官员。 帝国官员亲自接机,已经说明了这次远行还有别的目的,落在这个荒郊野岭也不是随机的事故。 在一片沉默中,鲁迪再次发话了。 “你看,我赢了。”他站起身来,从兜里掏出一张卡片。 “这是我实验室的地址,回去后记得来,哦,别忘了,来我实验室可算是帮你提升这榆木脑袋的智商了。” 那名同学只得接下卡片,脸上浮现着不适。 “鲁迪。”那名官员说道,声音雄厚有力。 “unce”鲁迪又回到了那种活泼的语气,走出座位时毫不拘谨地张开双臂。 澜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在想还有别的什么目的。 但只见鲁迪没走几步,就又转身,一只手伸出,另一只手背到身后。 “澜小姐,愿意与我一同么” “鲁迪,快点。”官员又说道。 澜被这突如其来的邀请搞昏了头,但看到鲁迪在对她悄悄挤眉弄眼,那意思好像是在说没事的,而且在众目睽睽之下,根本不好拒绝。 于是澜伸出手,鲁迪咧嘴笑了,带着她一道先行下了飞船。 船外的天气非常炎热,像是进了热气膨胀的火山口,但不消几秒钟,身体就开始慢慢适应了这温度;那是衣服里紧身的太空服在起作用,它能根据环境气候改变自身的温度,后背处内置一个微型的循环胶囊,一边是冷气流一边是热气流,在手腕附近有接受太阳能的传输器,同样可以用于吸收身边空气从而在衣服周围产生无数小的流动风流。 澜放眼四周,只看到荒无人烟的平地和几座突兀的山峰,见不到一点儿绿色的影子。 这里的重力她有些不习惯,虽然她来过地球,但在星盘生存久了,没人会喜欢这种时时刻刻过于脚踏实地的感觉。 鲁迪在一旁抱怨天气,他拉着澜的手开始指引她走向前面的u形悬浮车,澜感到惊讶,因为怎么也看不出来这片地域竟然有帝国的轨道。 同学们陆续从飞船内下来,经过炎热天气的这一冲击,刚刚被压制的侃侃而谈又再次爆发了。 军官和他的侍卫走在前面,侍卫进了驾驶舱,澜和鲁迪跟着。同学们在老师的引导下去了另一边的车。 澜听着同学们的高谈阔论越来越远,然后上了车。 车内的空调正在运转,同时太空服也在几秒内散了热,达到正常的体温。 鲁迪舒舒服服地朝椅背一躺,把腿架在桌子上,开了一 罐碳酸饮料。 悬浮车开始启动,很快就在导轨面上加速前进。这窗户是遮光的灰色,致使外面的景色看起来像一卷掉帧的老录像带。 车内的四个人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 澜因为尴尬而瞅着窗外,鲁迪玩世不恭地摆弄碳酸饮料的空罐子。 军官和士兵更像是雕像一般,一个只顾着开车,另一个目光盯着前方,澜能想象到那种像老鹰一般的眼神,持续打量着他们前进的道路。 “所以你猜出来了么”终于,鲁迪打破了沉寂。 “什么” “我们为什么落在这里。” 澜看了看这条在阿比尤落外的帝国轨道和一望无垠的平地,开口说: “我想这跟了解一项建设有关。” “没错。”前座的军官参与了这场谈话。 “ av一”鲁迪拍手笑着。 “在我们刚出发的时候,你们的老师已经给你们的同学下发了一份文件。”军官淡淡地说道,他指着窗外的平地,澜发现他的无名指带有帝国手记 “帝国要在这片区域建设一个新的小规模贸易城市,促进星盘和地表友好贸易交流,而你们,是帝国备受瞩目的后辈,帝国决定邀请你们参与这一项建设,这一能力实践将直接影响到你们的毕业成绩。你们要做的,从了解地表土地c岩层c建筑,地表人的适应性,到各种可以缩短建设时间的小玩意儿,不管你们管它们叫什么,这种机器,你们做过太多了。” “为什么我们没有那份文件。”澜问到。 “因为你我是他们中最聪明的。”鲁迪说。 这个回答让澜感到不适。 “你们可以帮助星盘的科学家们做些细致的活儿,让你们预先考察一下。毕竟他们每个人现在都很忙,希古总统在准备开疆拓土的同时,也不会忘记基层的建设。”军官说完,将手平放到胸前,然后握拳。 “帝国万年。” “帝国万年。”司机,鲁迪和澜也纷纷行了帝国礼。 在做这个手势的时候,澜莫名想起了埃布尔,她觉得他不像个帝国科学家,并脑补了他做帝国礼时的样子,一定很可笑。 “前面有一个工程站,我们会在那里停顿片刻,你们要面见几个d级工人,了解这里的建设大概和风土人情。”军官最后补充道。 “啊,d级。”鲁迪双手抱头,面朝悬浮车的玻璃车顶幽幽地讲到“我对那些侮辱d级的同学表示怀疑,我相信众生平等。” 澜听到这句话,对鲁迪的好感有所上升。要知道,在星盘社会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这么随意提起d级。但澜并没有搭话。 十分钟后,他们前头的车停了下来,里面的帝国卫队鱼贯而出。装着物资的箱子被一人按下按钮,自己长出了机器腿跟着卫队向前方不远处一个闪闪发光的三角形建筑走去。 那个同行的摄影人员此刻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在手环的电子仪上敲了两敲,悬浮的白色圆球中心亮起蓝光。他点燃一只烟,依靠着车门,目视白炽的天空。 “走咯。”鲁迪给澜打开了车门,并扶她下车。然后转身对身后的车辆挥舞双手“同学们e一n。” 那是一个三角型的工程站,三面都是高端的铝塑板,它们因反光像是沙漠中的一枚银币,在建筑的顶段环绕着一个浮空仪器,澜猜想那应该是一个散热器或是信号点。 这一苍茫的景色让澜联想到了地表的历史。 地球磁场自2660年开始运动变化,温度升高,到了2666年地球异轨了03厘米,导致白昼延长近15个小时。 有一批社会的精英奉命前往国际太空站,打算寻找解决办法,他们没能找到。饥荒,战乱,天灾和物种灭绝持续了4年。 直到2669年,在自由共和国的帮助下地表人启动了10年计划,大批量迁移到了最适宜生存的北半球。又历经40年,齐力建造了地球史上最宏伟的首都阿比尤落。 随着科技和身体素质的发展,地表人渐渐适应了新家园。 同时期,当年那批飞向外太空的人开始建立星盘,被纳入自由共和国的政府体系后,在小行星带发现了一颗适宜居住的星球,命名为c2。 自由共和国于2715年再次启动缓慢的地表移民计划,起初的意愿是长达一个世纪的大迁移。目的是让所有地表人抵达新家园,离开这个随着时间不断消亡的故乡。 但这项计划最终没能如愿以偿。 那批前往c2的三千移民很快就发现了那里隐藏的问题,在那样的环境下生长,人的寿命一般都超不过50年,而且还会伴有各种疾病。 c2的资源也存在着危机,粮食储备不足以支撑整个种族,夜晚的过度寒冷导致大部分地球 农作物难以生存,大气压会随着时间变得稀薄等等,根本不是个长久之计。 他们中的不少人渴望回来,但为时已晚,资源已经被利用在别的探索之上了。 所以在小行星人的历史中,抛弃一直是个非常严重的词语。 而至于地表上拒绝迁移的人,他们大多是这样的想法;父辈经历了40年风风雨雨建立的家园,于我们已经是新家园了,在地球彻底消亡之前,我们要享受当下。 当时在地表流行着这样一句口头禅“谁又能活一个世纪呢” 军官朝着抽烟的摄影师摆了摆手,他踩灭烟头,快步走了过来。 “先拍这里,这些物资。” “好的长官。” 那个白球巡回飞了一圈,像是一只鸟在观察一群机器狗。 三分钟后,工程站的门开了,里面走出来三个人。其中一个光头身高1米9,一看就是小行星人。他们每个人都穿着白色的工程师外套,胸前挂着铭牌。 两个地表人,一个d级。 “我没想到d级还能有工程师。”鲁迪小声说。 澜点了点头。 “帝国万年。”那三个人一起行礼。 众人进入工程站。 2 工程站里还有十个工人,其中8个是d级。 剩下两个是帝国派遣的先行机师,这两人负责指导这8个d级复杂建筑机器的使用。 身后的同学们一窝蜂闯入,像是看到什么新奇玩意儿般打开自己的手环,拍摄d级,拍摄工程站的内部,有的已经向女老师提议要去员工宿舍看看,理由是了解d级的生活习惯,实际上就是想取笑他们。 “停止拍摄”军官怒斥道。 “请尊重他们”鲁迪很快附和。 同学们大多都愣住了,在他们的印象里,星盘人从来没这么尊重过d级,就连那个女老师面色都显得诧异。 “您能向我展示一下目前的外围规划图么”澜走到那个d级工程师面前,礼貌地问道。 “安拉达。”他迅速回应。这是小行星语中没问题的意思,同时还包含一层“您请”的含义。 “阿蒙。”澜微笑着回应,自遇见安娜后她就开始学习了一些小行星问候语,这句表示“非常感激”。 身旁的同学包括鲁迪都看向澜,同学们的目光即使在身后,澜也感受到了那份不理解。 而至于鲁迪,他一直都是用那种假惺惺的欣赏眼神看任何东西,在车上的时候澜就发现,鲁迪的目光虽说不曾游离,但总令人觉得他并没有在看你。 一旁的军官听到这句话,立刻示意摄影师跟上来,他用手势问摄影师,拍下来了么 摄影师频频点头。 接着,就是一系列的握手c交谈,提供物资,所有这些,都被那个悬浮的小玩意儿记录了下来。 澜倒没有在意这期间发生了什么政治宣传活动,她专心致志地看着外围墙的设计图。 其主要结构仍是钢筋混凝土,涂漆选择了微胶囊愈合材料。 每隔15米设有太阳能板和高效散热器。 在门的位置,不,他们没有设计门。 如果太近公路,会浪费过多的材料。澜询问了一下d级工程师,发现政府并没有下发足够的钱。 “这里呢”澜指着山丘说道。“依山造势。” “我们考虑过这个,但放弃了。”d级工程师说。他示意澜去看另一张图。 “这些山峰大多是空心,又久经日晒,一旦起了大风,有坍塌的危险。” “空心自然岩洞么” “不是。”d级工程师说“以前是庇护所。” “庇护所,建的离市区这么远” 后者并没有回应她。 澜四下看了看,没有发现鲁迪的身影,他刚刚还在这儿。 “我带你去看看能源管道的设计吧。”工程师说。 澜注意到他眼里闪过一阵古怪的冷静。 “好。” 两人穿过几个正在观看大厦地基的同学,向着工程站靠门的墙走去。 d级工程师晃了下手环,墙面上出现了能源管道的设计。 “现在我们的脚下,有硬度达到黄岗岩的岩层,这降低了建设速度。” 澜注意到军官也不见了,但是工程站内多出来两个卫队兵。 “可以用水钻,能源的话”澜分神了。 “嗯,会减少时间,但是帝国有规定期。” “那”澜话没说完,军官就走进来了,跟在他身后的是鲁迪,依然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大家注意一下,因为比较赶时间 ,所以我们先拍个合照吧。”鲁迪双手拍了两拍,随后开始指挥同学们站好位置。 “澜,来。” 澜冲d级工程师礼貌地点了点头,走到鲁迪身旁,他的站姿有些僵硬。 军官站在了他们身后,中间隔着那个女老师。 d级工程师,这个一米九的小行星人,此刻仍然在摄影师后面,澜看着他,示意他过来啊。 他没有理会,手从门锁上拿开,目光冷冰冰地放到澜这边的人群。 澜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顺着他的目光缓缓侧过脸,余光瞥见军官带上了军帽。 “注意看这里,很好,来,3,2,1” 澜在摄影师的呼喊下回过头。 d级工程师的神态变了,他的脸庞夹杂着一丝惶恐和一种难以置信的镇定。 大家在拍完照片后向四周散去。 时间仿佛静止了,这一秒如同一个世纪。 d级工程师面露杀气,拉开了工作服,从腰间掏出一把能量枪。 “卫队”军官大吼道,结束了这个世纪。 但为时已晚,工程师手中的能量枪管口猩红,他扣下扳机。 一枚热量弹朝着澜飞过来,霎时间,鲁迪推开了澜,下一秒,他已经向后倒去。 紧接着,又有三个d级纷纷脱去工作服。 混乱爆发。 澜下意识地钻到桌下,同学们慌做一团无头苍蝇。 头顶传来热量弹在空气中炸裂的声音和女老师的惊吓声,军官大吼着指挥两名卫兵。 “卧倒” 一枚高爆手雷在离澜三米远的地方落下,军官立刻从衣服上解下一个装置,朝着手雷的方向丢去。 它在接近地面的一刻瞬间形成了一层透明的罩子,压制了火焰和手雷的战吼。但震波还是将附近的人全部震飞,护着澜的桌子腾空而起,玻璃碎裂。 战斗还在继续,死了几个d级工人,摄影师已经身中数弹,一名卫兵身负重伤,大多数同学要么昏了过去,要么双手抱头蜷缩在地上或角落里,都带有轻伤。鲁迪已经被军官拉到了身后,他面前支起了能量护盾。 d级的目标现在很明确。 他们在猛烈进攻卫队和军官。 “来这边”军官红着眼冲澜喊道。 工程师先行一步,抓住了澜的后脚,澜拼命挣扎,仍是被拖拽出好几米。 下一秒,澜已经被当作人质,工程师勒着她的脖子,细长的胳膊使足了劲儿,手中的射击并没有停止。 在澜被向后拖拽时,一名地表工程师抱住了一个d级的腿,卫兵趁机会将其一枪毙命。 澜眼前发黑,听见工程师手中的热能枪开始冷却,军官趁这个时候关掉了能量罩。 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俯身大步扑向前面的两个d级。 军官的近身搏斗能力数一数二,他将d级扑倒在地,踢开他的枪,然后一刀下去。 另一个忙于和卫兵作战,他打中了卫兵的腿,致使后者踉跄倒地。 而军官再次起身,用匕首金属刀把猛地攻击了站着的d级大腿内侧,然后匕首在手中翻转,朝着拿枪的胳膊划去。 接着膝盖顶撞敌人的腹部,他的另一只拳头试图反抗,但瞬间被军官的胳膊肘击中,泄了力气。 d级高大的身子痛苦地低下去,军官抓住这个机会,冲着脖颈就是一刀。 两刀,三刀。 他瞬间死亡。 这时,工程师的枪又呜咽了起来。 军官没有发楞,闪电般灵活侧身,翻滚躲闪,捡起死亡d级的武器,瞄准,然后射击逼迫工程师向着角落退去。 那个倒地的卫兵匍匐抬起枪,和军官形成了两点扫射。 工程师被火力压制,只能不断后退,澜感觉他好像中枪了,自己也可能受了重伤。 这样的战斗持续了一分钟左右。工程师的枪要彻底冷却了。 突然,他绝望的大喊: “我叫柯林齐默曼我叫柯林齐默曼” 然后把胳膊间的澜甩了出去,瞬间被打成了马蜂窝。 澜的头重重摔在地上,她昏厥前的最后印象,是屋内顶部有一个蓝色的亮光。 第四章 相遇 1 “柯林齐默曼。” 这个名字在澜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醒来时,已经在阿比尤落的中心医院了。病床洁白的一尘不染,和窗外的城市比起来显得异常突兀。 澜的身旁围绕着军官和那个女老师。 “你终于醒了”女老师激动的握住澜的手,澜感觉的她手里的纸巾还是湿的。 “鲁迪呢”。 “他今晚会转移出icu,目前脱离了生命危险。”军官说。 谢天谢地 澜没能忍住情绪,泫然泪下。 她不知道为何而哭。 这些水分里有太多东西。 委屈,惊吓,害怕,鲁迪,担忧后的惊喜,还有那个名字。 柯林齐默曼。 “可怜的孩子”女老师的手握的更紧了。 “你很勇敢。”军官声音变得深沉“给我们创造了机会。” 澜压着哭腔,终于组织出一段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都还好么” “等你身体康复了,我们自然会告诉你。” “不要多想我的孩子,医生说你有轻微的脑震荡,想的多了会头疼的。” 军官拔步,后撤了一米。 “哦,你的同学们大多都是轻伤,有一个视网膜受损。帝国保佑他。”他淡淡讲到,随后示意女老师跟上。 女老师手里还攥着纸团,在门口摸了下眼泪。 “琼斯,你注意休息。” 他们走后,澜接通了远在星盘的父母的电话,父母就像是军官和女老师,一个哭哭泣泣,另一个冷静沉着。 第一个夜晚,澜辗转反侧。 她不断回忆整个事件的过程,在脑海中再临现场,看向那些爆炸c血泊c热弹,死尸,试图想起些什么。 军官错了,这才是澜的勇敢。 她敢于解剖自身最黑暗的回忆,并在缓过神后,保持理智地在其中查找真相。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但一种危险的直觉告诉她,在工程站的整个起末中,隐藏着一个秘密。 想到这里,澜就又回到最开始。她也有害怕,因为在那个年纪她以为帝国可以看见人们的思想。 次日清晨,失眠的澜在半睡半醒中被一个声音唤醒。 她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泛着日光。 “嘘,快,快,这个角度好啊。” 声音来自一个矮胖子,他手拿电子板,操控着白球摄影机,上下左右,动作幅度夸张。 在他的身旁站着军官和女老师,还有一个澜不认识的人依靠在对面床尾,抱肘,年龄在三十上下。 那人身穿官员服,是一种高纤维的暗红色西装套,往往以胸口的徽章识别其等级。 一个锋利的四角星。 这是高阶官员。有参与帝国内阁会议的权利。 他的长相令人感觉非常悲伤。 此人嘴角微微下垂,银灰的头发背到后面,长脸,下巴有薄薄的胡须,鼻梁挺拔,天庭饱满,眉毛恰到好处的浓厚,双眼呈灰蓝色,和澜一样。 但他的眼神像是从黑暗中投来的一束光,带着审讯者的严厉和长者的温柔。 “这个好啊,啧啧” 那个矮胖子嘴里嘟嘟囔囔。 “琼斯,睡得怎么样”女老师轻柔地问。 澜迷迷糊糊地爬起来,背靠着枕头。 “没事的,琼斯,这位是菲尔先生”女老师指着矮胖子说“他是帝国时报的记者,在给你拍新闻素材。” “你出名了,小姐。”矮胖子说,澜这才看清他。 他就像个肥大的蜗牛。很难让人有好感。 “现在星盘的人都在谈论你啊,那个被劫持仍保持冷静的女孩儿。”矮胖子感叹着。 “哦,琼斯,这位是塞巴斯长官。”女老师引荐着说。 “塞巴斯长官是帝国的外交馆长,他正好被调回星盘,听说你在这里,就来带你一程。”军官补充道,他看起来比昨天老了。 赛巴斯缓步走到澜的床边,弯下腰,拍了拍澜的手,随后语调平缓: “你做的很好。” 他的声音犹如大海上的一层波浪,起调清澈,落音沉重。 “谢谢您,长官。”澜被这声音彻底唤醒了“但我不想回去。” “嗯” 一瞬间,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想法,澜脱口而出: “帝国交给我的任务还没完成。” 房间里的所有人都交换目光,沉默了几秒。 “好。”军官鼓了两掌,期间看向了菲尔。一旁的女老师喜悦的笑了。 她怎么这么容易开心,澜不理解。 “tite帝国新星,康复出院”菲尔激动起来,然后迅速将白球拉进,都快碰到澜的脸了。 塞巴斯挥手让菲尔把机器后退点。 “你已经完成任务了,跟我回家吧。”塞巴斯微笑着。 澜沉默不语,她愈发怀疑自己在整个事件中的存在。 “是的,琼斯。”这是军官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你受伤较重,和学院交流的事情推迟了,但你在工程站提出的意见,帝国会采纳。” “真是太可怕了”女老师捂着胸口,一秒就从兴奋变成了惶恐。 澜记得自己并没提出什么意见,只是看了看草图问了几个问题。 “明晚7点。”塞巴斯说“别迟到了。” “我送您出去。”澜试图起身。 “不必。” 他按了一下澜的手,转身离去。 “跟着塞巴斯长官出去吧。”军官侧目女老师。 “星盘人的自豪,骨子里的贵族”菲尔全神贯注地看着手中的电子板,不忘呐呐自语。 “包括你,菲尔。” “哦当然当然,长官,等我再” “今天够了。” “是” 菲尔离去前朝澜挤眉弄眼,澜再也没见过比这还令人头大的事情了。 现在房间里只剩下军官和澜。 “不用下床,琼斯。” 军官打开窗户,掏出一支烟,身子侧光,手指竖起。 他硬朗的身躯如一尊纪念雕塑。 “不介意,长官。”澜说。她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前天袭击我们的,是白战会的人,那个d级工程师,是他们的首领之一。”军官深吸了一口烟。“你知道这个极端的反动派么” “听说过,长官。” “你对他们怎么看” 澜楞了一下,即使她已经猜到这个问题,但还是表现出了沉思。 “我觉得他们是错的。” “每个人都这么想。”军官平静地说“你也一样么” “他们滥杀生命,这就是错的。” 军官弹掉烟灰,侧脸陷在阴影刀似的轮廓中。 “你父亲是个可敬的人。”他语气庄重,忽然转移话题“作为他唯一的子嗣,你没让他失望。” “我尽全力,长官。”澜回答。 “但有件事我还想私下跟你谈一谈,首先,希望你不要介意,在你受伤后,我们例行检查了你的随身物品” 军官从衣服的内兜掏出一张纸。 “发现了这个。” 他将埃布尔的手稿举起,阳光穿过那张写满公式的纸张,看起来像一幅抽象画。 “这是你的么”他眼神坚硬地转过头。 澜心跳加速,她知道这不是坏事,但审讯式的谈话让她难以镇定。 “不是,长官。这是我捡到的。” “在哪里” “领航员空间站的食堂。一位科学家落下的,我想要还给他,但他已经走了。” “你是说埃布尔” “您认识他” 军官吸了一口烟,一撮烟灰掉到他整齐的军服上,他掸了掸。 “埃布尔是帝国科研院的物理专家,你也认识” 军官的语气彻底到了盘问的地步。 “不,长官我只在领航员空间站见过他。” “那么当时你已经知道他的名字了” “嗯。” “所以为什么还用科学家来称呼” 澜觉得这一追问很没必要,她努力克制自己的心情。 “我觉得这样礼貌一些。” 军官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上翘。 “琼斯,别紧张。埃布尔是帝国值得尊敬的专家,你与他认识,这是件好事。” 她答不上话,下意识地看向那张手稿。 “你看的懂么”军官再次询问。 “看的懂一些。”澜如实回答。 “很好。不愧是年轻才俊。”军官说着,就将手中的香烟凑近手稿的边角,眯起了眼。 澜眼睛睁大了。 他转而把香烟在窗沿捏灭,口中的烟圈扑在纸上,流动 的云海。 “哈哈,埃布尔先生原来在忙这件事,我以为研究院已经把这个项目废除了。” 这是澜第一次听到军官笑,话毕,他晃了晃手稿。 “我会把他还给埃布尔先生,你还要再看一遍么” “不用了军官,我目前在这手稿上学不到东西。” “好好休息,琼斯。”军官将手稿叠起来放回兜内,提步走到门口。 “长官。” “嗯” “我该怎么称呼您”澜问到。 “昆延。”他说“虽然我们大概率不会再见面了,但谁知道呢。” 抛下这句话后,军官走出了病房。 站在门口的菲尔帮军官关上了门,还不忘朝里面窥一眼。 “需要我盯着么,长官” “为什么要盯着” “啊这” “暂时不用。”昆延说,望向走廊“让清洁工给琼斯换换床单。” “好的。” “哦,先过来把临时办公室收拾一下,我再住一晚。” 军官大步离去。 “来,你,那个小行星人。”菲尔叫住前面正在蹲地的男孩,示意他过来。 “跟着长官走。” “安撒。”那个男孩说道。 “你说什么” “好好的长官。” “以后别在这儿说小行星语,懂么” “明白了,长官” 病房里的澜依稀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2 阿比尤落中心医院是一栋宏伟的建筑,向上看是太阳,繁星。 但天黑的很晚,阿比尤落的深夜光芒四射,很难看见星星。 我在城市外的时候这里的人们管这个叫旅行,爸爸跟我说是游荡。 那时候就像在家一样,能看清星星和前面无光的路。 他现在身体越来越不如以前了,我记得他以前能抱起来一大箱沙土,现在要靠机器。 他常说起你来,所以我想把他说的话记下来,这样你就能看到了。 我也想你了,妈妈。 我在阿比尤落中心医院找到了一份工作,这里真的很大,很大,我没见过这么大的医院。 每天都像在长跑,很累。你还记得阿尔法外的舒兰丛吗就像那么远。 不过我挺开心的,我发现自己喜欢这里的宁静。 我挣得不多,但是他们跟我说等我到了20岁,就能去市中心工作了。 总之妈妈,一切还是好的,可能除了爸爸以外,但我相信他也会好的。 你的:安娜。 “记得要把烟灰缸清了。”昆延夹着军帽和外衣,他准备去参加宴会“还有楼下,换完再下班。” “遵命长官”安娜背着手,学士兵那样站着。 “你是男孩么”昆延好奇地扫视过他。 “是的长官。” “哦,很久没见过男孩留长头发了。”昆延叹了口气,随后离开办公室“c2人要是我的孩子这样” 安娜目送军官离开,然后继续擦拭桌面。这个光滑的红木桌纹路优美,让他想起c2的地下路,是一种岩洞和管道的结合。 虽然很久都没回去了,但他不介意总是想着。 安娜有个锻炼自己大脑的习惯,他读过一本书,上面说一个有智慧的人会比别人走的更远。 他经常思考一些逻辑的问题,比如这档,他一边认真工作,一边在思考: 如果他没有来阿比尤落,那么就不会在城外游荡,如果没有在城外游荡,就不会再次回来。 也不会找到这份工作,或者说,更往前一点,如果阿比尤落没有大量取消人工智能,那么d级的工作机会就会变少,他也就不会出现在这个岗位上,也就没法挣钱了。 所以万事万物都是有逻辑的,安娜得出结论。 红木桌擦完了,他打上一层薄薄的蜡。进而走到沙发旁,把刚拿下来的台灯和文件重新摆上去。 妈妈教会他认字,但他看过的书很少。 c2可不是一个有丰富知识储蓄的地方,那里更像一个濒临崩溃的空荡庙宇。 因它最初建立在新家园的希望之上。 他把文件用标尺比着摆好,据说这些文件的纸张一张都值10币,等于他一天的工资。 虽然它们造价昂贵且易损。但安娜总忍不住想知道里面写着什么,他收拾医生的办公室时,经常会看一些医学理论,很多都看不太懂。可趣味性并没有减少。 他四下环顾,知道这个时间段红衣们一般都在吃饭,不会 看监控。 他打开了第一个文件夹,上面是: “报告1:帝国2889,7,11事件,外围工程所。” “死亡:d级8人,先遣工1人,卫兵1人帝国保佑,其余人员2人。” “武器:热量枪。” “原因:白战会狂热分子行动。” “结果:ur。” 然后是事件的详细描述。 热量枪安娜心想,他们会很疼吧他轻轻触摸着那些字眼。 死亡。 他理解这个词。 他很难过。 安娜合上了这篇报告,他知道世界上每天都发生着可怕的事情,而自己除了悲伤,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不要再悲伤了。 安娜翻开下一个文件。 这是一个有关区域电子景观建设的报告,没什么有趣的,都是安娜日常能看见的词语: “移民不,留下来,才能致富。”一则房产公司的广告。 “时尚易逝,风格永存,所谓风格,既为合身。”一则帝国服装厂的广告。 “他,她,你,我。没有个体,只有我们。”一则飞船工厂的广告。还配有地表人c星盘人和c2人的动画形象。 “为帝国增添色彩”一则美术学院的招生广告。 但宣传语中夹着一张字迹凌乱的纸。 那是埃布尔的手稿。 他被这凌乱的笔记吸引了,这是一篇他从来没见过的文字,天书般呈现在他眼前。 负质量空间弦曲率安娜无法理解这些词语的意思,但他还是很认真的看着,一遍又一遍。 对于从未见过的东西,安娜有一种不符合他性格的勇气和探索欲。 窗外的阿比尤落迎来了短暂的深夜,预计会持续7个小时,所有电子景观都一一亮了起来。夜晚的宣传多是关于希古政府的最新政策,这类广告常伴以海岸和阳光的画面。 总有飞船陆续降落到医院的草坪上,它们的引擎吱吱作响,越来越清楚,落地瞬间达到最大,进而戛然而止,宛如一次坠毁。 d级一批一批的离开工厂或医院,回到他们下城区的小屋,一群老鼠惊慌四窜。 这座城市需要一场长达10年的大雨,才能洗净街面的浑浊。 这种浑浊,自希古政府统治以来便存在。它就像你被杀死的童年,当你回溯之时,路上充满了懊恼和不安,它们阻碍你的进程,直到你被其打败,难以相信自己拥有过的童年。人们要在这隐秘的惶恐中寻找自身价值,甚至,寻找惶恐的来源。 当所有地表人都尝试着去更好的生活之前,所有人必须先要踏过这片浑浊,亦或成为它的一部分。 虫洞安娜看到这个字眼,想起来在哪儿听过。 正当他想要继续回忆之时,一种被训练过的本能提醒了他。 烟灰缸安娜心说。还有楼下的被单。 他把文件合起来,再次用标尺摆放整齐,然后开始工作。 3 她面朝夜幕下的阿比尤落发呆,病服轻轻摇摆,晚风划过她雪白的肌肤,城市上空充斥着烟雾和尘埃而至于其身后的银河系,则像一个透明的c被拦腰斩断的水晶。 她想找个机会去跟鲁迪道谢,这个有悖她直觉的人,竟在紧要关头舍身取义,这让澜非常愧疚。可如果工程站事件的秘密包含着鲁迪,她不知该怎么面对心中的想法。 这就是帝国,身处其中,即使在最大的危机下,也被迫要保持怀疑。 她不敢想,如果鲁迪是秘密的一部分,那么那些逝去的生命,是什么 她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如果秘密存在,又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会让鲁迪愿意以命一搏 可她最不敢想的,就是工程站里的冲突,根本不存在什么秘密。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多疑了为什么 帝国也许残酷,但秩序的建立往往离不开操控不是么。 我被操控了么 这些思绪挤进澜的大脑,在她思绪的棱角处游荡。 澜不知道,这些思绪在七年后,会变成成千上万的钟鼓声。 有时,它们于寂静中猛烈爆发,惊醒睡梦中的澜。 而有时,惊醒的澜听着它们的嗡鸣,思考它们的组成,就这样再次昏昏入睡。 门悄悄开了,一个修长的男孩走了进来。 病房没有开灯,澜的背影此刻被窗外失帧的梦包裹着。 男孩一眼就认出了这个背影,他没有唤醒灯光,怕打扰到这份安静。又不敢说话,只能呆呆地站在若隐若现的黑暗中。 很快,澜 觉察到一种和这个房间陌生的气场。 她手掌迅速拍了两拍,病房瞬间被消抹了夜色。 澜回眸,她神情错愕,又迅速重复动作将灯关上了。 这次是安娜先开了口: “牛牛奶” 这个愚蠢的人 “哈” “好久不见”安娜并没有结巴,他只是差点说成好久见不。 “你” 经历了前天的枪林弹雨,澜已经把安娜忘得差不多了。在领航员空间站的回想,都像是一场梦。而现在这个男孩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澜不想说这是命运或巧合,心中的第一个词是:古怪。古怪的相遇。 “你怎么在这儿”她问到。 后者举起手中沉甸甸的被褥和扫把,看起来都站不稳了。 澜一脸狐疑。 “所以你是这里的护工对吧” “昂是的。” “所以护工都有推车,也就是说你也有推车对吧” “嗯,是的啊。” “所以你为啥要扛着进来” “奥这个”安娜回头看了看门外的推车,尴尬地笑了笑,他明显不知道为什么。 “所以”澜耸起肩,比了一个无奈的姿势。 “所以”后者重复道。 “所以你干嘛还举着啊快点放下来啊。” “奥” 安娜不平衡地小跑到澜的面前,又傻愣了几秒看着澜。 “你可以先放在你身后的床上啊我的老天你是怎么进来工作的” 后者听到这里,立刻把手中的被褥一股脑放下,扫把依靠着窗户。 “我通过了他们的训练,然后度过了室外三个月的实习期。” 澜开始怀疑他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不过想想也不奇怪。 “这是个讽刺语句,不是真问你怎么进来的。” “讽刺语句”安娜不解地问。 “算了。” 病房内弥漫着一种困意,群星的光芒压过了月亮,自星盘建立以来,月亮就开始黯淡了。 晚风还像以前一样,虽然没人记得以前应该是什么样,但在这个世上,凡美好的事物,总跟过去有关。 “你工作很久了”澜问。 “嗯。”安娜站住脚回答,点点头。 “你先坐下吧。” 他驻足环视,没有看见椅子。 “你可以先坐这里。”澜指着床脚轻声说,身体向后挪去。 安娜感觉这个床柔软的不可思议。 两人就这样肩并肩坐着,静默了良久。 “你你没事吧”安娜问。 “没什么事,可能会变傻。” “啊” “骗你的。” “奥。”安娜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思考的时候都会这样。“你来多久了” “两三天吧,我也记不清。” “我能问下是为什么吗” 澜看向安娜,第一次真正看清他。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安娜的长相并不出众,但却很适合他这个小行星人。 他的眼睛细长,鼻梁微挺,鼻头有些圆。嘴巴饱满,较厚,脸上有些淡淡的雀斑,身体有淡淡的香气。眉毛对于一个男生来说比较细,线条流畅。他的头发是纯黑色的,和去年比起来长了不少,现在扎了起来,有几根掉下来,修饰了他的瓜子脸。 “你不知道么工程站”澜说道。 安娜一脸惊恐的看向澜。 “你在里面” 后者点点头。 “你中弹了么” 后者摇摇头。 “那就好。”安娜如释重负般说道,香气更重了,像是玉簪花的味道。 “你害怕战争么”澜忽然问。 “嗯不怕。” “为什么” “妈妈以前告诉我,战争是一定会发生的。” “你经历过战争么”澜蓝灰色的眼睛泛着悲凉,她无法忘记工程站里死去的人。 “我害怕看到人疼。”安娜并没有直面回答对方的问题。 “我也是。”澜说“其实应该用痛苦这个词。” “我害怕看到人痛苦” “嗯。” 安娜默默背了一下。 夜幕下的阿比尤落其实很美,虽然那些近乎触到天空的大厦令人压抑,但如果你将目光稍微移开一点,就能看到一些呈散落状的光芒,它们有的可能是放射性物质,有的可能是试图在钢铁迷宫中找到出路的昆虫。 两人看着窗外。 “c2上是不是有一种叫舒兰的花” “嗯对非常好看。” 安娜想起小时候,他总去采这种花,在c2,舒兰花有很好的市场,后来就被保护起来了。 “舒兰花的光是蓝色的,像那儿。”安娜指着天空“跟你的名字挺像的你不觉得吗你是澜,我查过,澜是大海波浪的意思,大海是蓝色的,所以澜也是蓝色的。” 澜笑了。 “谢谢你。” “不气客。” 澜一直好奇以前的地球是什么样子,据说那时候绿树成荫,有各种有趣的动物,农作物五花八门,大地滋养了一代又一代生命。 即使是多年后,澜也常困惑,为什么人类要伤害自己的家园。 绿树成荫不是人工的树,而全是自然生长出来的树,全部都是。 “安娜,你见过大海吗” “没有。” “我也没有。” “对了,你为什么叫安娜” “我妈妈给我起的,我也不知道。”安娜一说起妈妈,神态就像个孩子“她说寓意美好。” “可这是个女孩的名字你知道么”澜说。 “我知道。”安娜抿了下嘴,褐色的眼睛有些湿润。“我想,我妈妈不觉得这有什么区别,她一直说,人都是雌雄同体,善恶同体的,只有去做一个善良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澜再次笑了。安娜没有注意到,澜笑起来很好看。 “你还疼么”安娜回过神。 “不疼了。” “我这里有酸草果汁,你要不要喝” “好呀。” 安娜从推车下层的小抽屉里拿出两瓶酸草果汁,看起来就像是一种深绿色草药熬制成的。 “诺。” 酸草果汁的口感就像在炎热的夏夜,疲乏的要睡过去时咕咚咕咚大口灌下一杯甜甜的冰水,清爽冰凉,带有一阵淡淡的芳草香气。 “真的很好喝”澜兴奋的说。 “除牛奶以外最好喝的饮料” 在阿比尤落的后半个夜晚里,安娜和澜聊了很多东西,从自己的童年,到未来的打算,c2和星盘的不同,地表的生活澜教安娜识别繁星的名字和一些老朽的星座形状,安娜教澜如何在星盘上也能调配出好喝的酸草果汁。 他们聊起飞船,澜就眉飞色舞地说个不停,安娜则像个小学生一样在一旁倾听那些专业词汇,听到入迷处,便用柔软的声音喃喃回应。后者这时就会更兴奋地讲下去,直到安娜细长的眼睛越瞪越大。 他们聊起别的星系是否有外星人,两个人就都像小学生一样。 更多时候,他们心照不宣地选择了沉默。 因为阿比尤落的银河那么明亮,而愿意共同仰望的人就在身旁。 第五章 警探 1 c2阿尔法城内,新希望大街21号。 一条肮脏,由内逐渐腐烂的街道。 聚集着跳虫c行星人c酒鬼c小偷,潜逃的罪犯和蓄势待发的瘟疫。 米勒穿行其间,他自幼生活在阿尔法,本应是一体的,直到他戴上了帝国的警徽。 行星人对此很有意见,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 被歧视者用歧视再表达存在的尊严。 但他在警督内还算备受推崇。 米勒身高1米8,常年身着黑衬衫套装,皮衣和领带,黑色无论在c2还是阿比尤落都不是受欢迎的颜色,皮衣的作用是防雨。这里基本每三天就要下一场雨。 他双眼深陷,目光锐利,鼻子像是精雕细琢出来的,嘴唇干裂且苍白,左耳带着银耳环,身上有一种东方的忧郁气质。 腰间若隐若现的是警徽,明显的是充能枪。这种武器的杀伤力不大,但足以昏厥一个彪形大汉,它的子弹是一种能量聚体,呈白光。 被抛弃的地方,米勒心想,只有两种可能。 人群离去,污垢自然生长,人群管理,污垢自然生长。 这种沉沦是阿尔法骨子里的东西。 它也奠定了米勒悲观主义者的目光,但他不喜欢这个称呼。 因为他也常独自一人驱车到城外,在高耸的芦苇荡中醉的不省人事。 那时他很明显相信,无论怎样,世界机器的运转离不开他们这些齿轮,与其改变,不如彻底同化。 这不是悲观的,这是安全的。 一条狗刚刚接受了迟来的死亡,它口中不断涌出腥黄的泡沫,身躯抽搐着像一粒在轨道上跳跃的石子。 巷子的阴霾中有一个孩子胳膊上烙满香烟洞,他的母亲在一旁用石锥捏碎一碗褐色的干草。 两个卫兵朝一个酒鬼打探潜逃的工人,因为那个酒鬼刚刚喊出了一个名字,那声音像是从虚空传来的。 你们找不到他了。米勒路过他们时口腔里出现一种建筑物的味道,干硬冰冷的贵金属;他大概率已经死了。 落魄的星际教徒手握蜡烛,衣衫不整,在巷子口朝着阿尔法顶端的天空祈祷。 他们的声音听起来像在哭,他们的耳朵总是竖着偷听些什么。 阿尔法城的天域现在被一艘庞大的帝国战舰占领着,它满身负伤,正在接受检修。 几十栋高楼上伸展着颤颤巍巍的机器臂,c2人站在上面,或是经由空中运输管道传递工具和材料。 电光四射,噪音如一层层波浪,偶尔有些零件掉落下来,砸在潮湿的泥水中或某个倒霉蛋的头上。 小行星c2还有另一个亲切的称呼:维修星。 帝国所有的大型船只,在受损后都会飞到这个星区,漂浮在首都的上空。 阿尔法是一个巨大的维修站。 这座城市的工作机会囊括了几乎各个领域,你可以创造艺术,或是去参演一场星际喜剧。 你当然可以当律师,甚至可以开一家专门卖炸鸡的餐馆。 但当帝国的资本家合力建立了伊娃星建集团后,阿尔法的所有城建项目在一年内都被它包揽了,接着是下面的各类小公司均被收购。伊娃集团用了短短三年的时间击败了同行,一跃成为了城内唯一的工业企业,并与泰伦斯企业跨界合作。 伊娃提供技术,泰伦斯生产。 接着它的名字被送进当地政府和法院的文件中,在第四年成功拓展了业务。很快人们就在电子产品上看到了伊娃集团的标志,紧随其后的是食品c服装c桌椅器物c学校c艺术品c酒水 可该集团的主要构成仍是工业,他们几乎将百分之九十的资金注入了这个领域。 你会发现只有当工人才能挣到足够的钱。这很荒谬,但却是事实。 只有成为伊娃集团下的一名普通工人或技师,阿尔法的市民们才可以果腹。 当然如果你出于爱好而选择了别的路,也没有人拦你。 只是在c2,爱好是一辆带你远离生存的列车。 说实话,星盘人也不需要小行星的艺术家或演员。至于律师,除非他们想去星际监狱参观了。 如今的阿尔法街面上最多的是零件工具的店铺,和每个区都有的工人酒吧,少见的餐馆c艺术沙龙或影院上个月的最新作品讲述一个工人如何拯救了一支舰队,并收获爱情,在夕阳下被授予奖章。根本不是普通市民能消费的起的。一副詹姆斯迪恩的背胶海报价格高 达60币,一件精美的玉壶春瓷器仿制品则是惊人的200币,而它是不是真用瓷土烧制的都存疑。 艺术市场的高门槛致使阿尔法的市民们开始对其疏远,不消十年时间人们的欣赏水平就停留在重鼓点的电子乐上了。 这样的音乐一天可以产出近百首,今年最火的单曲叫做“一bey”。在平庸的旋律和恨不得炸掉天花板的节奏下,一个声音低沉的男性不断复述着这个词。 乐厅以不可阻挡的趋势成为了城内最受欢迎的娱乐场所。 2871年较为庞大的c2反抗势力杀死了17个卫兵,以此为标志发动了革命,成功引起了希古政府的注意,最终却以滑稽收场。 他们首先占领的地方就是所在区的乐厅,然后他们耗时一个月扩大到三个厅,在准备去占领市中心街道扩大优势的路上被卫兵一网打尽。 这帮年轻人除了革命以外就是把自己喝的烂醉如泥,伴着震耳欲裂的音乐在梦幻中跳舞。 阿尔法的市民自那以后几乎就丧失了斗志,没有家庭的年轻人在休息时间狂欢到分不清南北,用酒精和迷茫日复一日地作贱自己的身体。剩下的则在周末把自己和家人锁在五十平米的房间里,倾听命运在电子点唱机上幽幽作响。 该死的地方,米勒咒骂道,也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养育出“大师”这样的变态。 战舰的身躯发出一阵巨响,它开始排气了。米勒加快了步伐,越过马路,朝着一家酒馆走去。 尤金这个死胖子,他心想。 2 酒馆内灯光灰暗,是褐橙色和蓝色的分布,在那个小舞台上,一根长杆话筒孤独的伫立着。 扫视过去只有零零散散两桌客人,不用猜都能知道,他们皆是尤金的人。 尤金坐在靠近舞台的桌后,满脸几乎全是弧线,胖的让人怀疑还能不能做出任何表情。 墙面上的显示屏正在播放一则关于地表的新闻。 “你迟到了。”尤金说,声音沉甸的像在打呼噜。 “路不好走。”米勒关上门,门上的小铃铛叮咚直响。 那两桌人看向米勒,目光仍带有一丝敌意。 “饿了么”尤金问。 “离饿死还差一点。” 尤金向椅子背靠去,他抬起那只肥大的手,弹了个响指。 一位身着胶衣的女人从舞台后走出来。 “什么”尤金看向米勒。 “牛排。”米勒说,街道上的饥饿让他想狼吞虎咽。 女人走回了舞台后。 米勒坐下,从皮衣里掏出一盒香烟。 “有火么” 尤金将手指在桌上一划,燃起小小的火焰,米勒凑近点燃了香烟。 米勒慢悠悠的抽着烟,神情深陷在烟丝的飘荡中,尤金圆鼓鼓的双眼盯着显示屏。 “嘘。”尤金示意他那两桌手下。 “最新通报,群星学院交流队在地表工程站遇袭,死伤人数仍在统计,系白战会d级狂热分子行动。” “据悉该组织预谋已久,目的是消灭帝国的年轻精英。” 显示屏上出现澜和鲁迪的照片。 照片切掉,接着是帝国发言人出现了,一个干瘦的老头,他的声音嗡嗡的: “帝国一直抱以真诚的态度和地表友好交流,出现这样的情况不在我们的意料之中,首先,我代表帝国向群星学员的家庭深深道歉,向牺牲的英勇卫兵表示沉重的哀悼和思念。其次,对于白战会分子这一丧失人性的行径,帝国表示强烈的谴责,我们势必与其敌对,还望帝国子民留意任何可疑的行踪,以防悲剧的再次诞生。帝国承诺,必将消灭这一组织。” “混账。”一个桌后的小行星人说“这帮去往地表的垃圾。” 发言人行了帝国礼:“帝国万年。” “闭嘴吧,都是c2人。”他的同伴插嘴,饮下了一大杯酒随后说“一e,sa,n一,e。”意为不要仇恨。 “他们先是背叛了我们,现在又做出这种事。”那个小行星人没有理会同伴的话愤愤地说,五指聚拢又有力的张开“一a,sa。”意味活该。 米勒并没有看过屏幕,他享受着手中的香烟。但他听见了所有信息。 “这可与以往不同。”尤金说。 “trick。”米勒开口。“如果只是谴责,不如告诉我丽娜是希古的老婆。” 尤金哈哈大笑。 “没那么简单。”米勒语气疲乏。 “她还那么年轻。”尤金感慨着,他的蛤蟆眼打量着屏幕下方澜的照片。 “别说太早。”米勒顺着尤金的目光扫过去“那孩子不像是今天会死的人。” 女侍者从舞台后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两份速成牛排。这是一种合成肉加一点牛肉下货的混合物,尝起来和高档餐厅里的牛排没什么两样,而且营养价值也在添加剂的作用下也基本相似。只要你没吃过真正的牛肉,你不会建议的。 “哦丽娜,手艺好的一如既往。”尤金闻到香气,说完亲吻了她的手,他手指的肉快要从戒指里挤出来了。 “谢谢你丽娜。” 丽娜向米勒抛了一个媚眼 “你很危险,丽娜,别忘了这个怪人能尝到颜色。” 米勒哼了一声,含笑低下头,丽娜扭动腰肢走出了酒馆。 尤金说的没错,米勒向那些不理解的人管这个叫“感能接收器”。这由于他儿时曾被注射过一种骨质提升药物,以让他在低重力的c2下能够存活。药物的副作用影响了米勒的神经系统。 有时米勒看到一种颜色,嘴巴里就会产生出一种味道,在案发现场,他偶尔靠这一直觉判断吉凶。 “那个孩子。”尤金指着鲁迪的脸“不是泰伦斯家族的孩子么” “你认识” “上个月,他们一家来过,检查工厂,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这样。” “他们走时带走些东西,噢,这个家伙。”尤金干巴巴地说,屏幕上正在播放昆延战斗的画面“这个家伙当时也在。还别说,看不出来他身手这么好。” 米勒对墙上的画面倒是不闻不问,只管大口吃着牛排,很快就一扫而尽,盘子干净的的像被洗过。 他吸吮掉手指上最后一点酱汁,擦了擦手和嘴。起身走到吧台后,娴熟地用计量瓶朝大杯子里倒入柠檬素和枫叶浆,将酸草洗净,控水,再混合适量泉水丢入榨汁机。 “你知道那玩意儿早晚害了你吧。”尤金喃喃,目光仍未离开屏幕。 “yeh,ikn一,ikn一” “卫兵的战斗很英勇,我的所有奖章都应该授予他”昆延眼含泪珠说道“他保护了我们的安全,这就是帝国士兵该有的样子。” 屏幕切换。 “现重伤人员均已送往阿比尤落中心医院,本台等待更进一步的消息。帝国万年。” 显示屏开始演播广告。 “嘿。”米勒唤了一声,弹出手中的一枚硬币。“看看这个。” 尤金用一种不符合他身材的灵活接住了硬币,端眼细细打量着。这是一枚古董钱币,价值不祥,背面是一群燕子飞向太阳,正面是一个留着大胡子的中年人侧脸,他目光深邃,看向远方。钱币沿刻有如下字样: 后悔过去,不如奋斗将来。 “你从哪儿弄来的” “大师。”米勒嘬了一口酸草汁。 “他又开始了” “三天前,在东区一个后巷里,他把两个妓女拼成了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的。和往常一样,他留下纪念品,这次是你手里的硬币。” 尤金面色呆滞,局促的将硬币放在桌上。 “我需要你告诉我,谁知道它的来历。” “让我想想” “嘿,fatty,冷静。”米勒抢过话。“我不会让你白忙活的。” “先下盘行星棋吧。”尤金稳着语调,将牛排移到一旁,他没了胃口。 3 尤金,街面上的人曾管他叫“巨人”,没人知道他的过去,只知道这是个有求必应的人。他一出现就已经是贫民区的国王,掌管着四条街的生意和阿尔法近乎所有的“窃窃私语”。虽说尤金的情报代价很是高昂,但如果你和他深交下去,他自然愿意降低价格。 同时,他是个非常讲究规则的人。 米勒很早就看重了这点。 几年前在新希望大街,尤金因失智杀死了一名卫兵,被送上阿尔法监狱等待死刑审判。米勒调动自己的人脉,贿赂上层官员,成功将尤金保释了出来。至于死刑,他找到了一个愿意充当“巨人”的替罪羊,那人的要求很简单; 1000币给他老母亲,以及希望自己在外出轨的妻子能过来看他的死刑,从而知道他一直以来都不是个善茬,而是“巨人”。 据说他临死前是这一辈子最勇敢的时候。 自那以后,尤金就欠下了米勒一条命,他连续两年在自己的酒馆为米勒提供有价值的信息,几乎每次都缩短了追踪时间。 除了这次。 五个月前,米勒奉命调查一起凶杀案,受害者为一名dj,身中三十一刀,心脏丢失,已经看不出来人样了。起先米勒认为这是一场愤怒行凶,因为凶手的手法毫无逻辑,案发现场混乱不已。 但奇怪的是,这么一个不成熟的凶手却没有留下任何指纹或一根毛发。 事情很快就变得诡异,不出一个星期,在案发现场出现了受害者遗失的心脏。它被一娟丝绸缠绕着,摆放在原先是尸体的地方,心脏上有电子刀刻下的图案,是一个微笑。 三天后,同样的场景出现在另一个区的旅馆里。 米勒意识到这是一场有计划的连环杀人,凶手是个变态。 在接下来的两个月内,凶手以惊人的速度犯连续下了10起案件。每一次,他的手法都越来越精细,每一次,他留下的所谓的“创作”也越来越夸张,并对外称自己为“大师”。 第6起。受害者:伊娃集团工人。身上除了头以外所有位置都被藤条缠绕,体内含大量水银,装在一个玻璃盒子里。他的下颚骨全被取出,被雕刻上植物纹路整齐摆放在地上。 他留下了一个钢做的装置,像是刚建了骨架就放弃的空楼。 第9起。受害者:某乐厅青年。他的四肢分离,被钢丝掉在空中摆出盘腿和双手合十的动作。而他剩余的身体则紧紧黏在地面,腰部扭曲,胸肌古怪的大范围分离,侧仰着头颅望向自己的四肢,宛如一尊石膏像。眼珠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有毒的红花。 他留下了一副风景画。警察也知道受害者体内一半的血液去哪儿了。 而接下来的三个月,大师销声匿迹。 “你怎么抓到一个享受罪恶的人。”米勒移动了士兵两格。 “信息。”尤金的盾兵平移一格。 “还有罪恶。” “自他以来,你越来越不对劲了,米勒。我们认识多久了我头一次见你这么不急不缓。” “你能信吗”米勒将皇后移出,和盾兵呈一条直线“我有预感他会栽在我手里。” “你又尝到什么了么” “铝和针管,精神病院的味道。” “在城南区废弃图书馆地下一层,有个叫祖的人,你可以去朝他打听这枚硬币;带着我的话,公主回家了。”尤金推出骑兵,向着盾兵的线路挡去“我们算朋友吧,米勒。” “不算。” “这次结束了,我想我的债该还清了。” “是的尤金,这笔债结束了。”米勒直言不讳,他抬起眼“我听说你要退休了。” “没错。普鲁特有一个好地儿。”尤金的骑兵越过盾兵成一条直线,米勒没吃。“你呢” “这事办完再说。我想我会去郊外。” “永远要有个退休计划,伙计。普鲁特很多地方都没开发,安静的像个天堂。我的小鸟告诉我,在普鲁特矿石场朝东走100里,在一个有溶洞的山下,能找到一片湖,天亮的时候,闪着金色的水光。” “听起来不错。” “我一直想学钓鱼。”尤金两眼放光,仿佛已经置身那里“我还有时间。” “fatty,你还有很多时间,办完这件事,我会帮你出去。”米勒用皇后吃掉骑兵,随后被尤金的盾兵消灭。 “你是个好人,米勒。”尤金的步兵移动三格,和对手那排呈换子状。 “谢谢你的牛排。”米勒揽过桌上的硬币,装进兜里“我该走了。” 空域的帝国战舰已经维修妥当,准备离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冷气,没有什么味道。 阿尔法就像个插满管子的老病人,或是一个人对某个地方逐渐模糊的记忆。米勒心想。 在阿尔法城内我们是为幻想而劳作的一种存在,失去了劳作我们将空无一物。而至于剩下的一切,陷在感官体验和经验的分泌物中,只需连贯不中断的消遣手段便可一声不吭的度过许多年。 所有人都在忙着。小行星人忙着工作,帝国人忙着监管,尤金忙着看新闻和下棋,我忙着在这群人中追捕一个变态。 米勒掏出那枚硬币翻到正面,他语气寡淡的说: 虽然我不认识你,这位先生,但你看起来像个正义的人。帮我找到他吧。 第六章 外交 1 7月11日早6点,阿比尤落行政中心。 塞巴斯伏在办公桌前,彻夜未眠,他很久没有这么激动过了。 方案终于通过了。 在今年三月,希古政府颁布了对地的全新政策,以大量人工智能替代d级的劳动力,大下岗基本成了定局。 听到这个消息时,塞巴斯还在城内的贫民区工作,身着官服演讲宣传,继续为d级创造就业机会。这一政策的颁布意味着他几年的工作都将化为灰烬。 他如同经历了一次死亡。 而真正令塞巴斯顿感悲痛的,是他面前的d级家庭将失去生存的空间。 从政15余年的塞巴斯知晓希古政府的每种意识形态和每个行为背后的意义。他不是圣人,只是一个好官员。他并非想要带d级彻底脱离苦海,只是想恪尽职守。 事与愿违,眼看着数年心血建立的一切就要毁于一旦 如若此时发表反对的意见,结局更是不堪设想。 就这样,塞巴斯病倒了。两天后,随身秘书看见他头发白了一圈,咳嗽不断。 政策的颁布是瞬时的,但至于其执行仍需要一段时间,对于希古政府而言,这个时间是一个星期。 塞巴斯还有五天的时间,做出哪怕一丝改变。 黄金般的五天,一秒都不能耽误。 “我需要所有人。”塞巴斯稳住心气对随身秘书说“立刻。” 十分钟后,塞巴斯的内阁聚集在他卧室内。 他召见了包括秘书在内的6位成员,但他心里并没有一个成熟的计划。多年来第一次在面临危机时,塞巴斯变得支支吾吾。最后,他只能下达当时能想到的唯一指令。 “为所有在行政中心工作的d级补发工资,马上给他们着手办理退休文件,入档案。” 话毕,外交官心如刀绞,他怎么也想不到,近十年的努力只给d级换来了每月多30币的可怜补贴。而就这点儿干巴巴的钱币,以他的能力还只限于发给所在机构的d级。 够了。外交官心想。 当务之急,心神不定就是失败。 秘书在众人离开后小声说道: “长官,今晚的宴会” “参加。” 经验告诉塞巴斯,任何一场上流宴会都暗藏机会,有的人借此攀上高官,有的人借此上书提议,越过一系列本不可能的审核。他知道按照这几年的方式是行不通了,以往那些报告都被掩埋,兴许老希古早拿它们当垫纸了。扭转必须在这五天内,要想在不可能中找出可能,就要想办法顺着政府的心意。 另辟蹊径。让希古那张经过营养舱保养的老脸喜悦满满。 他从不是一个轻易愤怒的人,但在当下他心里狠狠的咒骂着希古。 人工智能,机器化,工厂,d级,低劳动力 提高劳动效率和价值能,可行性,清洁工矿工服务人员 思考,思考,再思考。 都不行。 人工智能的趋势已经成型,d级的劳动力对于资本而言绝对是最亏本的买卖。他们有的甚至走路都困难,更别提叫他们去端盘子。这个群体就像一个拼图,总有两片要么缺失,要么根本找不到位置。 培训是目前合理的一条道路,但没人能在五天内培训出一批符合标准的服务人员。 也许我一开始就走错了路,解决房区和降低工作时间只能让d级更加懒惰。他们的懒惰没有错,我怎么让一个对未来毫无希望的群体相信回报。而我本来就无法有效的操控回报。 他们早就不需要保证了,他们需要的只是一顿好饭。 思考。 但是 如此大规模的替换,真的是现实的么d级占了阿比尤落70的人口,岂是说换就换的 还有一个问题,5天后,即使希古政府做到了,下岗的d级该去哪里 塞巴斯依稀记得阿比尤落两年前曾启动过城建项目,意在修整扩大城区的地下庇护所。 不可能。 那里现在一半都是地下酒店和舞厅,阿比尤落的富人开始喜欢往黑处钻。他们绝对无法容忍隔壁是d级家庭的小屋。 要送他们回到小行星 不可能。 那里早就满员了,伊娃集团不需要新的劳动力,也不会再出资培训。 他缓慢起身,面无血色。站在镜子前整洁仪容,系好衬衫纽扣,领带打的板正,最后别上徽章。他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低喃道:应该开始让市民试着接受d级,解决种族排斥。 话音刚落,外交官嘲弄地笑了,他不惊讶自己已经降智到这种程度了。 呼 几分钟后,他长叹一声。 希瑟 秘书应声而来,像往常一样慌慌张张,即使在这种时候她也没改掉这习惯。 安排一辆车,去市图书馆。30分钟后,给我拨一通电话。 “记住,要常态。”塞巴斯意味深长地说。 2 车内,塞巴斯直勾勾地盯着一份下楼刚拿到的文件,他知道d级要去哪儿了。 这是一份有关城外建设的初期报告,上面详细记录了土层地质,气候环境以及范围内大小山丘的信息。这些起伏不均匀的山峰很多都是空心的,最大的空间有近6000平方米,这还不算上地下溶洞。 塞巴斯心灰意冷,倒不是他被这一迟来的真相刺激了,而是他在想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在阿比尤落的所有作为已是泡影。 只是帝国棋盘上的弃子 他也彻底明白了有关人工智能的政策,本意兴许只是对d级群众的又一次驱赶,帝国在建立新兴贸易城市,并没有如他所想的放弃这批劳动力。 最后利用他们一把。 我需要确定这件事,这里面肯定还有猫腻。 现在,如何让d级留在阿比尤落,再次成了外交官的深思。 这些人,他花了很多年团结,在他们中建立政府的威望和信任,却始终一盘散沙。 他的缺点,是一意孤行。 他注定的失败,也许直到他离开的那天都没有意识到。 车窗外,城区的公民快乐地信步着,几乎每隔两秒就能看见一对衣着时髦的男女,身上扑满香水。老人不像是老人,他们满脸油光,一看就长年养尊处优,身上的每一个珠宝都又大又重。还有零散官员,他们的头秃的只剩下一圈,中间的头皮泛着粉色的健康光芒。 街面上的所有人都没有面露饥色。 “你有家人么杰森。”塞巴斯询问司机,这是他上个星期刚提拔上来的d级。 “我有一个哥哥,长官。” “他在哪儿” “我不知道,长官,我很久没听过他的消息了。最后一次,他告诉我他去往普鲁特了。” “去那里的人要么是雇佣兵要么是矿工,还有些流放的”塞巴斯注意到杰森眼里流露出失落,他顿了顿“放心吧,你哥哥没事的。” “我也这么相信,长官。在我的家乡,人们常说一eneh一e,不要放弃希望。” “希望”塞巴斯冷冷地说“是的。” 一eneh一e,他心里重复道。 “停这里么长官”杰森打着转盘,他干瘦的胳膊像个吸毒的人。 “嗯。”塞巴斯从包里拿出几个10币“在这里等我,顺便给自己买个好点儿的午饭。” “长官”杰森接过叮当作响的帝国币,神情无比感激。 进入图书馆后塞巴斯才突然想起来,在贫民区待得太久了,竟然忘了帝国币已经不在这个区流通了。这里的人都使用面部扫描或是指纹支付。 不过没关系,他回头看了眼车内的杰森。他知道杰森不会花的,所以一会儿出来时多带一份午饭吧。 一分钟过去了,外交官伫立在大厅中央,按下耳朵上的传感器,给昆延拨通了电话。 “昆延上尉。” “喔,塞巴斯长官。” “我在前往东区的路上,今晚的晚宴也许会迟到。” “哈哈,长官日理万机,在下理解。而且依长官的记性,我也打算宴会前提醒一下。但我这儿可有一瓶上好的帝国酿,我可不敢保证它不会在三分钟内被市长喝干。”昆延打趣着说。 “严肃点,昆延。”塞巴斯故作严厉“东区的白战会分子今天是否存在威胁。” “什么您要公开演讲么,这种事怎么能不提前通知我” “别问了,直接告诉我,我需要概率。” “您稍等。”昆延的口气有些疑神疑鬼,过了三分钟,电话另一头再次响起他的声音“主脑显示没有威胁。” “好的,今晚见。帝国万年。”塞巴斯松了一口气,他知道昆延听见了。 “帝国万年。” 市图书馆的5楼是档案室。想上去只有一条路面前通体透明的层层楼梯。不少工作人员在上面走动,像浮在空中的云朵。 塞巴斯向上望去:他们都身着白衣,一尘不染,动作轻柔而利落,宛如一群在公园漫步的皇室贵族。橙黄的光镶嵌在书架轮廓周围,其余部位呈乳白,书籍并列有序,书 皮的颜色均是灰色系。穹顶的镀膜玻璃弓身阻挡泼洒而下的日光,一个巨大的长方形镜子悬浮在空间中央,它狠狠抓住周遭的景致不放,使它们的身形倍增。 一种诡异的温柔抚摸着整座图书馆。 塞巴斯拎着公文包举步楼梯间,他曾以为这面镜子象征着复述的c被统一的知识,今日乍然发现,它实际代表所有必须的留存,僵硬在此处,永远在此处。只要你曾看向它,便无法再逃离。 他不得不承认帝国的手段是高明的,当人群默认了被操控带来的安全,假以时日便会将个人意念和个体性投射于帝国麾下的自动化或艺术化物品中,至此,所有物体的功能将从简单的使用和反馈,变成为上层建筑增添力量的持续叠加。 五楼的平台踩上去悄然无声,寂静如一具死尸呆滞的目光。 两个卫兵机械地站在档案室两侧,塞巴斯身后的镜子复制了他们,自己看起来就像被包围了。 “长官”卫兵异口同声。 “帝国万年。” “帝国万年” 电子屏投出一道蓝线平行扫过塞巴斯古铜色的脸,他的眼神像是在审讯那个机器。 档案室的服务台是仿岩石的灰色水泥所造,平整的没有一点儿褶皱,上下衔接紧密,只留出来一道线条流畅的窗口。 灯光像是珍珠粉,在里面坐着一个光头女人,浓重的眼线几乎盖过她所有姿态,让人无法转移目光。 “长官”女人语气惊诧。 “我要查一份档案。” “您怎么亲自来办这种事情,您应该交给随身秘书。” “正好路过。” 塞巴斯要查的东西,可不是一个秘书级别能拿出来的。 “好的长官,您需要什么” “泰伦斯企业去年的人工智能总产量。” “这个好办”女人立刻在手腕上操作数据。 “以及,今年的预估产量和所有新产品,包括没有上市的。” 放在几年前,像这样的商业机密塞巴斯伸手即来,可自打泰伦斯和伊娃成了双胞胎,就没那么简单了。伊娃的股东们在公司建立后大批从政,他们持有希古政府的特效通行权,甚至可以干涉阿尔法的人民法院。 这意味着泰伦斯生产的所有产品名义上是私有,实则是国有。 想要私自看这些信息,就好比要从后门闯进希古政府,一旦被发现,轻则监狱重则流放。 但顾不了那么多了。 数据里有政治。这是塞巴斯面对镜子时做的选择。 女人面露怀疑,她悄悄定睛看了看塞巴斯的官徽,不敢多做停留。虽然还没发声,喉咙却已经结结巴巴了。 塞巴斯早就知道有人提前通报了她,那人的官衔要在他之上,自己此刻肯定也被监视了。 不能犹豫,塞巴斯夺过谈话的主权: “这是机密,员工,这也是命令。” “遵命长官。”女人不敢反抗,一番操作后双手递出权限卡。“a715,长官。” “帝国万年。” “帝国万年。” 他步入高耸的档案架内,低头看了眼表,还有2分钟,刚刚好。 塞巴斯放缓步伐,假装用观赏的眼光四下打量,偶尔单手插兜,另一只手随便拨弄一下文件。无论人类的历史发展到什么程度,文字记录的东西永远最安全。 传感器响了,希瑟在这方面一直蛮靠谱的。 “查到了么”塞巴斯直接问。 “查到了一些,但是足以确定,长官,你想的可能没错。”希瑟对答如流。 “很好,但需要更进一步的核实。”他用官话说。“等我一会儿,我这里快找到了。” “需要我先记录什么么长官” “当然。马上拟定以下草稿:泰伦斯企业内有可能潜在的白战会分子,他们利用企业漏洞向成员提供武器。待查明后即刻上报。” “遵命长官” 足够常态。 塞巴斯大步走向a715。 此刻监视着塞巴斯的正是昆延,这通电话挂后,昆延紧皱眉头,手指来回拨动着鹰钩鼻。他接过塞巴斯的电话后就坐立不安,摸不清对方的行踪,他陷入深思。 一番考虑后,他脑海里闪过很多想法。如果塞巴斯所言确凿;那么第一,他是在邀功,政策刚刚下达,他职业生涯面临结束,急需一个功劳弥补。第二,塞巴斯对d级的热情有目共睹,希古现在也怀疑他有通敌的嫌疑,他借此摆脱。第三,这个外交官在以公办私。第四,也是最不可能的,他在试图扭转什么,兴许是为他那些小心头肉谋利。可无论是哪种,都没有证据。 昆延这时才猛然意识到, 也许再也抓不到证据了。 这一切都在塞巴斯的预料之内。 从塞巴斯在镜前穿衣c重振旗鼓那一刻起,就不再是政府监视他,而是他在监视政府。 他选择了昆延,知道这个上尉的弱点除了冲动以外就是过分多疑,利用这点,塞巴斯引诱上尉进入他早早设下的陷阱,一通电话就指定了对方的站位,安排了对方的出棋时间。由此将劣势转为优势,将监视变为目击者,叛国的行为化作无罪的证词。 昆延是个城府极深之人,但他很难跳出个人利益这个思考范围,他自大的以为所有人都跟他一样会选择明哲保身,这也是塞巴斯能成功进行的关键。 现在,他不仅洗脱了闯入档案室的鲁莽行径,还能正大光明的调查自己想要的。 这盘棋甚至可以追溯更久,这世上没人知道,忘事佬塞巴斯实则是个记忆天才,过目不忘。 如果泰伦斯文件上有能够葬送他的秘密,他会略过,然后拍摄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这些图片的上传都会被监视,每一张,都将是他的证人。 a712,a713,a714 2889年,泰伦斯企业。只有零散的三份文件,看起来厚度相似。足以确定它们是拷贝,还有一份应该在主脑里。 这也是泰伦斯纳入政府体系后对塞巴斯的优势,企业不能再私藏任何信息,都需在审阅后送往此处备案。 去年的总产量是15万,包含了营养舱,电子硬件和重型设备,另有2万低阶自动化机器臂和五千芯片资助于c2。 按照去年的趋势来看,起码还需要一年加班加点的流水线提升才能满足今年大下岗后的空缺。 塞巴斯翻开第一份文件。 预估产量:12万。 果不其然。 与往年如出一辙的智能自动化产品,大型一体化,还有 测距设备激光仪雷达引导接口以及营养舱的产量预估是这十年最高。 塞巴斯身子一僵,他将这些数据统统背下,神情自若的拍下第三页一些柳钉和无缝钢的数据。在监控盲区中,塞巴斯面如黄蜡,一个可怕的声音此刻萦绕在他脑海中。那声音心平气和地说了两个字: 屠杀。 他赶忙定了定神,把文件放回原位,速度之快让人觉得他对此无比烦躁。外交官很快取出第二份文件,只有两页纸。 “泰伦斯生物科技公司:实验目标:海马a,白鼠c。 a母体营养吸收正常,细胞结合正常,母体受精卵未有异常。 c机能运行正常,代谢正常,孕期无异样,健康。” 第二页: “人体检测:实验地点:西比尔医院产检所。 精子存活率及活跃性:正常。 受精卵组织健康程度及运行:正常。 结果:异常。胚胎未形成。尚不明原因。” 塞巴斯满脸问号,他不清楚为什么一个不孕的实验结果会出现在这里,还是经由泰伦斯生物科技之手。他下意识的想到人体开发和基因控制,但刚刚的冲击余波未了,他没时间再看这个了。重中之重,最后一份文件。 它是个黑皮包裹的文件,上面淡淡的印着一只闭合的眼睛,应是泰伦斯某个研究院的标识。 文件夹中只有一张纸,中央只有一段星际坐标: 331,27。 这是距离星盘一千公里外的虚空无人区。 什么意思 这彻底冲昏了塞巴斯的头,不过他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了,现在要抓紧离开。 屠杀。他再次想到这个词。帝国有意图要清理d级,可是为何这批劳动力起码还可以再利用数十年,难道他们在掀起一场革命么不可能,白站会自身根本没有能力和帝国抗衡,甚至没有能力完整统一自己的同胞。如果主脑的运算得出了威胁,那么也不足以在今年执行。因为数据模型中出现的多是些小打小闹,虾兵蟹将,比如星区海盗,自由兵团和小规模反抗势力。 但让他们联合估计能掀起波浪,只是这就好比让一群种族歧视者接受小行星人。也是为什么白战会势力一直没能占据太空域的原因。地面上他们只有一个敌人,上面的话 除非塞巴斯灵光一闪,除非主脑运算出了潜在的统领者。会是个d级么他心里其实有了些许喜悦,这个冷冰冰的建筑此刻也不像是监狱了。 他走出档案室,沿途瞥见女人已经被换班了,现在坐在服务台的是个矮胖子。 不知是出于理智,还是出于对真相的逃避,塞巴斯深信大屠杀不会发生。因为当上层建筑一劳永逸地解决了他们以为的威胁,很快在他们的建筑内就会生出现新的威胁。这不是什么宿命论或自然法则。当d级群体的存在让帝国人深深排斥,不久就 演变为仇恨,而所有像帝国人这样的种族,他们的力量和自傲很大一部分都是建立在仇恨之上的。如果在数月之内宣泄了这股仇恨,只会使得一个原本还有可能长期有序操纵的团体,彻底沦为极端狂热的仇恨信徒。 帝国人不愿承认,他们和d级已经是连体婴儿了。 如若拦腰截断,假以时日,这两种体系的疾病势必会分裂出新的主义,新的政权,极端加速裂变,狂热创造兽性。希古不会希望有一天在群众中也看到这些。他想要的,是一个有仇恨,但又会听他话的国家。 对于d级最好的处理方法,连塞巴斯都能想到,就是令其自暴自弃,仇视同胞,从而走向灭亡。这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在c2的小行星人,已经具备该条件了。 至于这里,塞巴斯站在五楼的平台上,放眼四周;还有希望。 而当两年后,外交官和一众d级被带往外围山内,他才再一次回忆起今日的思考,他希望重新来来过,他想告诉现在的自己,不要低估希古的残忍。 第七章 外交(2) 1 塞巴斯从员工食堂取出两份香酥鸡排和炙烤金枪鱼,配以西蓝花和大块面包,饮品是柠檬汽水。他注意到一种崭新的秩序出现在员工身上,每个人都镇定自若,排着队,彼此间一言不发,空气安静的就像凝固了。 他没有多管,希古对员工的政策总是多变,有时它要求你们团结冷静,有时又让你们各自分开。 想着已经到了门口,塞巴斯正准备推门出去,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怪笑。 “d虫”说话的是一个鼻子扁平的高个子,手臂上的肌肉向外迸发,他将杰森死死扣在车门上,后者脸上带着血和几块淤青。 “他长得就像那田里的稻草人。”这明亮的声音出自一个面容好看的女生,此刻她正在一边把玩手里的香烟,一边不怀好意地盯着杰森。 “我真想在你脸上再打个洞你明白么这里可不是你他妈能来的地方” “冷静宝贝,你看他的指甲缝都越来越大了,重力也没让他好受嘛”女生的声音变得极其古怪,就像收音机滋滋响的电流“唉你说,要是找根针,对准那烂手指缝,然后一下子扎进去那一定很疼吧” “可真有你的。”高个子咧嘴笑着,眼看就又要一拳下去。 “喂”塞巴斯大吼一声,迅速脱掉官服,放下手中的饭,快步朝着他们走过去。 “呦呦,d虫,你男朋友来了呀。”女生嘲弄着。 “住手” 高个完全没有反应。 “是个地表人,真该死你们原来这么喜欢乱搞”高个愤怒地说,松开手中软成一团的杰森,站到塞巴斯面前。“娘炮,我劝你赶紧滚蛋” “这位先生,没必要使用武力。”塞巴斯淡淡讲到。“我的司机做错了什么,我可以赔偿。” 话音刚落,女生捧腹大笑。 “亲爱的这个娘炮还有司机” 高个没有理会他女友,讥笑着转过身,又从地上揪起鼻青眼肿的杰森。附近慢慢聚集了一群公民,其中有几个红衣,非到闹出人命,不然他们对d级向来不闻不问。 “先生。”塞巴斯迅速拽住高个的另一只手。 高个被这么一抓,整个人立刻怒火中烧,抽出杰森衣领旁那只布满打痕的拳头,冲着塞巴斯挥过来。 一拳下去,塞巴斯顷刻跪倒在地,但他的手还是紧紧抓着不放。 “先生。”外交官冷静的说,鼻血留到了下巴。 “松开” 又是重重的一拳,这此打中了塞巴斯的左眼,他面前的阳光变成了无数四散分离的碎片。 “先生” 外交官另一只眼盯的后者发毛。 高个面色通红,现在就像个为信仰战斗的狂热士兵,抡起拳头不停地砸下去。女生看着这精彩的战斗,捂着肚子的手还没拿开。 “长”趴在车旁的杰森颤颤巍巍伸出手拉住高个的裤腿,女生见状冲他的肚子狠狠踢了一脚,杰森用尽力气,终于喊了出来“长官” 塞巴斯明显感到高个的力气小了,但高个喘着粗气,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图书馆里走出来一个员工,她捡起塞巴斯留在台阶上的官服,发愣似的看向人群中的红衣。 “长官”杰森又拼力喊了一声,血液混着口水从牙缝中飞出。 “亲爱的”女生不在笑了,局促不安地注视着她壮硕的男友。 高个眼里的怒光退潮了,失神的瞪大了眼,身下的塞巴斯满脸是血。 三个红衣相互对视几秒,随即提起警棍闪电般奔来,两人扑倒了高个,用棍顶着他的下巴,另一人健步如飞捉住了要逃的女生。 “咳”外交官手掌撑地,艰难的挺直腰,半睁开双眼看向惊恐的高个。“打。” 两个红衣听闻,手中的棍棒像不受控制般挥动,骨头碎裂的声音夹杂哀嚎一并冲破了空气。 “你们住手你们攻击公民”女生哭着喊道,她脸上的妆蹭的满地都是,而红衣并没有停下。 图书馆的员工一路小跑来到塞巴斯身旁,她用力搀扶起外交官,后者单手扶着她的肩,从裤兜里抽出手绢抖了抖,然后抹掉挡住眼睛的血污,扔到一旁。 高个连呻吟的力气都没了,他的肌肉此刻就是个摆设。 塞巴斯唤了一声,挥手阻止了红衣无尽的愤怒,在员工的帮助下穿上外套。 “我警告你们我们是星盘人”女生还在张大口哭着,喊着,像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我们” 她话未说完便看见塞巴斯外套上 的四角星徽章,瞬间魂不守舍。 塞巴斯推开员工,一瘸一拐地走到女生面前蹲下,俯视着她的双眼。他阴影中的脸像个战损的指挥官。 “你们完了。”外交官冷冷地说。“带走。” 高个明显被打的不知所以然,直到红衣将二人拖走,才再次和女生一起二重奏起来,他们的哭嚎和求饶声渐行渐远,塞巴斯听着心里直泛恶心。最后,他们被押入警车,车门“咣”的一声关上,夹断了这场二重奏的琴弦,图书馆的钟摆响起午间报时,像是在倒数他们所剩无几的狱外生活。 塞巴斯蹒跚走到杰森身旁,依靠车门滑了下去。 “我忘了,这钱用不了我也没想到你会这么饿,抱歉了。” “没事长官,我不饿,我去给你买烟了”杰森有气无力地说。“希瑟长官告诉我,您很爱抽烟,我看您一路都没抽,以为您没烟了” 话毕,塞巴斯轻轻揉推着杰森的肩膀,致使后者像个不倒翁,杰森说的没错,但自己早把事儿忘了。外交官,这个常年来秉承先断气再断烟的人,此刻笑的像个孩子: “戒了。” 2 宴会地点是市政府三公里外的别墅,它是一座规范的古罗马式内庭和围柱院相结合的住所,有近百年的历史,是希古每次来阿比尤落的落脚点。挑高的大门有四根白色大理石柱子,上面精雕着帝国纹路,往往呈现为一种星轨和星云的交接;大厅有很多繁复的灯饰,但它们却发出冷冽的光,四散在如镜般的瓷砖身上。四周还有数不胜数的豪华装饰,宛如置身皇宫。 两侧楼梯月牙弯的包裹着向上的路,墙壁正中央挂着希古的油画肖像,画面中的他看起来50出头,身披帝国红袍,双手握着一把雕有飞鹰的权杖,神态庄重,双目似箭,注视着门外的阿比尤落。 别墅后花院中央的雕像是神话了的帝国战士,他手举长剑对准天空,马下战败的敌人面部扭曲,飞舞的马蹄有力地和他的胳膊一起抬起,永远出于宣战状态的勇士。 雕塑下伫立着一个人,他一头褐发,身着银灰色西服,双手插兜,睡眼惺忪地观察着帝国士兵的象征,两片色泽亮丽的薄唇紧闭,像个从不爱说话的人。 他是时年25岁的泰伦斯车臣,家族的长子,帝国最年轻的议政大臣,现在掌管着阿比尤落的所有宣传部门和一家影像公司,也是个众人皆知的素食主义者和完美主义者。 他如此成功的原因,是19岁还在上学的时候推出了“景观记忆”这一政策,一篇长达十七万字的论文。该论文表明对人群的终极把握来源于对景观的有效利用,通过图像集合在人与人之间建立一种社会关系,该社会关系明面上是本着娱乐精神和知识分享的结合体,实则是个体意志的监狱,使受验者不再对个体存在情景有强烈的感应。 论文中他将景观细分为多个小节,包含了音乐景观,意识景观和商业景观等。希古看到后非常称赞这一学术理论,他称之为“这是当下对帝国统治的最好弥补”。车臣得到了去往c2的实验机会,他上任了c2的宣传部长,用天才般的艺术眼光制作方针c召集人员,很快扫清了音乐和影像等独立制作公司,和伊娃集团里应外合,所得结果是无比辉煌的。也正是他的功劳,造就了米勒所见的小行星青年除工作外的一派颓废和丧世,以及塞巴斯今日在图书馆的所感。 自那以往,他就没再卸职,三年后他带着功绩跪在希古皇帝面前,掷地有声地说: “尊敬的皇帝,c2上的小行星人100年内不可能再反抗帝国了。” 皇帝听闻后心潮澎湃,将帝国徽章授予眼前这位年轻人,随即大手一挥,以通敌嫌疑开除了阿比尤落的新闻部长。那个可怜的老头一辈子没等到回归星盘,就被红衣抬出他市中心公寓的小床,安排到一个贫瘠的乡下养老去了。 几年后,他丢下唯一的孩子,轻装简从想要悄悄回去,路过c2时看到小行星人像是被驯化的羊群,因受不了自己兢兢业业的一生就换来如此成果,遂爬上市政楼顶层纵身跳跃,一命呜呼。 “哥哥”鲁迪身穿宽松的蓝白运动服,在车臣身后活泼的边跑边喊。 鲁迪是车臣同父异母的弟弟,老泰伦斯的第一任老婆是古巴和日本混血,在生下车臣后得了“行星癌”,据说是从c2感染的。这种病的潜伏期未知,但一经发作必将在48小时后丧命,病毒只能通过伤口或血液进入身体,目前没有任何救治手段,是所有星盘人惧怕的唯一疾病。 车臣转身,看着朝自己跑来的小子。弟弟是个极其聪慧的人,但他现在都快成年了,行为举止时刻都跟个被奖励的孩子差不多。 父亲太惯着他了,车臣心想,总是试着能不能把他的童年再封存一日。 想着,车臣张开了双臂,接住满身汗味的鲁迪。 “小鬼,怎么不换衣服” “我听说你来 了,这不赶紧来看看我厉害的哥哥嘛。”鲁迪说。“你总是很忙哎,大忙人,多久没和我打球了” “过几天,小鬼。”车臣拍了拍弟弟的头。“学习怎么样了” “一如既往,第一。”鲁迪竖起一根手指。 “真的想让我夸夸你” “当然” “骄傲是失败的第一步。” “又来但是有个女生估计会在学分上超过我,叫什么澜她长得还很漂亮呢” “哦小鬼情窦初开了” “呸像你一样,欣赏美的事物而已。” 车臣正准备回话,远处就传来昆延洪亮的声音。 “鲁迪你怎么还没换衣服快去” “唉知道啦知道啦” “快去吧,一会儿见。”车臣用力揉了揉弟弟的金发,后者假装恋恋不舍的看向他,在军官的又一声催促中跑去更衣室了。 庭院陆续聚满了车辆,喷泉的灯光点亮了院落,阿比尤落的富豪乡绅和政府官员在红衣的引导下逐个进入大厅,嘻嘻笑笑,手持香槟,一副常客的样子。 昆延站在门口,时不时低头看看手表,一旁的市长则不断和来宾握手。 塞巴斯的车几乎是卡分卡秒到达的,坐在驾驶位的红衣下车利索地打开后门,外交官身着整洁的燕尾服和一脸轻伤走了出来,中心医院的速愈治疗确实不负其名。 “赛塞巴斯长官”市长惊讶地说,他是个60多岁的小矮个,仅存无几的头发向后梳去。 “长官”昆延也面露诧异。 外交官摆了摆手,一脸苦笑地说道: “被两个不长眼的流氓打了,并无大碍。” “什么这成何体统”市长愤愤。 “谁”昆延问道。 “没关系,已经处理了。看来这官服是要长穿着,不然有些公民啊,怕是见人就得发泄下。” 外交官被打这件事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说过去,市长可以忍一忍,毕竟对方口中的公民就是自己市的嘛。但昆延可不行,在上尉看来,这绝对是对希古皇帝的公开挑衅。 “塞巴斯长官,这是重大事件,他们现在关押在何处我这就过去以后请允许我给您配两个卫兵。” “上尉,冷静。我说了,已经处理了。” “塞巴斯长官,有没有市民看见啊”市长抓紧问。 “他们活够了” “二位。”塞巴斯轻声安抚。“他们下半辈子就要在牢里度过了,我觉得这事可以结束了。至于市民看见与否,那当然看见了,但至于他们拍没拍下来,会不会上明天的头条,市长先生,我还是要脸的。” “塞巴斯长官。”车臣从人群中走来。 “车臣长官。” “您这是” “我向您保证,监狱太便宜他们了。”昆延横眉冷目,从上衣口袋取出一根雪茄。在这幅愤愤不平的气势下,他想起外交官那通电话,无论塞巴斯到底是不是要去东区,这样的隐瞒手段并不高明。 “市长先生,您还让我站在门外么” “请请”市长满面笑皱,都要挤到后脑勺了。 外交官冲宣传部长友好地点点头,跟着市长向大厅宴会中心前去。 “外交官真是个奇怪的人呐。”车臣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语调斯理的说。 “嗯。”昆延若有所思,但他今晚不打算再深究下去了。“车臣长官,来。” 两人从附梯走上空无一人的二楼,上尉开口问道: “c2的事情” 车臣听闻,以往那温文尔雅的神态迅速转变了,他淡然一笑,诗人般的眼睛直勾勾的侧目上尉: “艺术是我们的了。” 昆延面露喜色,拍了拍他的侄子。 “我想到过他会有观众,但没想过会这么多。”车臣注视着厅内欢笑的名流们。 “钱已经满足不了他们了,权利”上尉哼笑一声。“看来他们找到了比那更有趣的。” “在西比尔医院的事情捅出来之前,你要稳住他们。但我一直没想清楚,皇帝是如何隐瞒这么多年的。” “上尉,皇帝不需要努力隐瞒。”车臣说。“即使这些人知道了西比尔发生的事情,也只会故作惊讶,不用三天便该吃该喝,他们不关心人的未来,只要帝国健在,他们就甘愿俯首为臣;要是再能多活几十年,他们什么都愿意做。” “可悲。”上尉吐了一口烟圈。“帝国上层的位置让他们占着,可悲。” “可悲,但有效。”车臣知道如果名流们开始流失是危险的,帝国的大厦建立在这批人身上,他们也许曾像d级一样,直到希古承诺带给他们更好的生活。希古做到了,他们便要用尽百 年来享受,填饱曾经的饥饿。 人群中出现一个带着圆帽的老头,他干巴巴的身子在挪动着寻找位置,身后跟着一个紧张不已的女生。 “哦教宗也来了”上尉说。 “我邀他来的,教会的力量日后会用到。” “这老教宗还能活多久,营养舱都用不起了。” “不是他,是她。”车臣回到了平日里的状态,准备下楼。“上尉,日后也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随时。” 3 宴会的流程从致词到表演,都是关于希古皇帝的最新政策。每位来宾都需要在太阳穴位置带一个小装置,它通过对脑神经发送信息波从而使观众产生味觉c嗅觉和触觉,同时在脑内形成环绕音,并模拟一些特殊环境的身体感受。用身临其境来形容毫不夸张。 所以会场没有任何声音,所有观众坐在贵宾位或是站立在大厅,目光聚集在中央的全息舞台上。在安静如坟墓的氛围中偶尔爆发一阵大笑或是感叹。 第一个节目按照惯例,用十分钟演绎出希古皇帝从起义到胜利的过程,里面军士艾克尔的死亡总能让女观众涕不成声。 第二个节目邀请了星盘的知名歌手,繁星裙小姐,她在星盘被影像化传导至此,美妙的歌喉犹如深海的海妖般摄人心魄。有几个富豪和高阶官员盯着繁星小姐艳丽的长裙和白里透红的双腿,一脸的陶醉和神往,还有几个,忽略了一旁打扮过分奢华的妻子,表情似乎在回味着什么。 第三个节目是讲述人工智能在外太空的探索,这个智能机器被拟人化,声音充满诱人的帝国磁性以及又是一张让女观众手捂胸口的面庞。它光速穿过了仙女座星云,围绕着一个中子星唱起家乡的歌谣,然后又陆续抵达到一些落魄的文明,成为了他们的神,将随身携带的有趣玩意赠送给他们。上面标着伊娃集团。 第四个节目科普了人工智能在将来的更多作用,其中一段两天建起16层高楼的画面让观众连连惊呼。不过他们还是更喜欢有关营养舱的科技提升,画面中的演说者保证,不出10年,营养舱将迎来它的最终机形。会场爆发了热烈持久的掌声。 最后一个节目是一个机器女郎在处理高档餐食,它用一分钟料理了一份生牛肉,那味道让每个观众都不断吧唧嘴。接着还有三文鱼c鱼子酱,黑松露等食材的陆续登场,就这样观众手里的香槟和红酒越来越少。 坐在二楼的塞巴斯此刻也被这五花八门的画面吸引了注意,他不否认人工智能对人类的建设非常有帮助,但这也阻止不了他为d级谋取生存空间。 外交官摘下太阳穴的装置,看到众人像是幽灵一般一言不发。 节目结束,灯光重新亮了起来,大厅里的幽灵们再次回归了肉身。 接下来是闲聊,吃饭和饮酒,女人们聚集在一起叽喳着时尚潮流或调侃自己的丈夫,男人们大部分去了隔间,陷在皮革沙发里抽雪茄,喝威士忌,高谈阔论最新政策和一些政治趣闻。外交官受到昆延的邀请,一道下了楼,他看见一双陌生的眼眸正孤独的在教宗身后环顾。那个女生带着很大的眼镜,满脸都是雀斑,清纯中有股狂热劲儿,和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如果是米勒看见她,嘴巴里估计会出现一丝汽油燃烧的味道。 隔间已经烟雾缭绕,坐满了满脑肥肠的富豪和一些酒过三巡c摇摇晃晃的官员。 “鲁迪,见过塞巴斯长官,帝国的首席外交官。”上尉引荐道。 “长官好”鲁迪行了帝国礼。他穿着笔挺的西服,蓝色的眼睛眨着,充满不可一世的傲气。 外交官点点头。 “外交官是很好的官员,他一直在帮助d级,他和你一样,信奉众生平等;有时间,还有劳塞巴斯长官带带我这个弟弟。”车臣在一旁插话道,他拿着一杯威士忌,看起来也喝了不少。 隔间的谈话声变小了,有几个目光向塞巴斯投来。 “好说。”外交官回应。 “那太好了”鲁迪说。“在星盘上,大家对d级的态度都不是很友好,我就挺看不惯的。” “这小鬼认为应该在星盘也给d级划分个区出来。”上尉略带讽刺的说。 隔间的几个角落里传来轻笑。 “老舅我真这么想的,我们的老师,基因工程师f先生常说d级是最下等的血脉,基因决定了他们又没脑子又懒,连我的哲学老师都说,有的人生来就是做牛做马的命,至于d级,整个种族就是这个命。”鲁迪模仿着两个老师的语气说,口无遮拦,上尉瞪了他一眼。“但我认为,既然都是人,那又能有什么太多不同呢大家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应当彼此包容才是嘛” 话毕,隔间爆发了哄堂大笑。 “他们浑身都是跳蚤。”一个中年男人边笑边说。 “还有行星癌。”另一 个不怀好气的附和。 “皇帝保佑,谁知道他们有多难管啊”市长感叹着,这个小老头醉的脸像个桃子。 “我以为,鲁迪说的有些道理。”外交官开口。“这孩子明白团结的意义。” 像是骤然停息的暴雨,隔间的男人们都哑巴了,空气冻结般僵硬生冷。 “上尉,您打算把那瓶帝国酿藏多久啊”车臣随即说。 “好么,昆延长官,您这是私藏啊来来来,快拿出来。”市长摆着手,尴尬的神情消失了。 男人们为这瓶帝国酿纷纷解开了喉咙上的枷锁,你一言我一语,聊着聊着又回到了政策和趣事。 “塞巴斯长官。”上尉晃着手中的帝国酿。“好在您没迟到。” 外交官赔笑接过杯子,又用短短的两分钟和隔间里的所有人打成一片,然后开始讲述今天被打的这段经历,用语滑稽,附带着表演,听众们笑的前仰后翻,鲁迪更是听得出神,那少年脸上的笑容就没冷却过。塞巴斯在他身上察觉到和大厅里那个女生相似的东西,难以命名。 塞巴斯说着笑话,心里却是思绪万千。鲁迪的一番话提醒了他,d级的存在永远是下等,那为何不顺势利用这种下等呢外交官的心情变得澎湃,他似乎在不可能中找到了一条出路。 下等,今年的机器数据,鲁迪老师们的话,那对男女的歧视,大下岗 他要想办法重新获得希古的信任,让皇帝相信他也是一个仇视d级的人,所有的工作不过是尽忠职守,没有半点儿私心,至于皇帝到底会不会全盘接受,不重要,信息传达过去即可。重要的是接下来,他要用明确的数据和最权威的预算告诉皇帝,在这一阶段放弃这样的低等c可控性高的劳动力,将会是帝国的错误。问题一直出在他身上,如果塞巴斯持续表现出对d级的关怀,任神灵都无法帮到他。 一篇证明d级不如一个扫地机器的报告,越多人看见越好。 为了他们的生存空间,塞巴斯断然决定,在这次彻底杀死他们和自己的尊严。 至于日后他心想,如果他们命都没了,还有什么日后 第八章 朋友 1 “我们是蓝色的夜, 坠落在这世界, 黄昏钻入它冬季的梦, 你永远在我目所能及的天边, 亦永远在我心间。” 澜唱出这首歌,声音如河流上的一缕光芒,循着流淌寻找一片海洋。 “我们是晦暗的童话, 在夜的间隙和失语里, 残存着干涩的声音, 你永远在我目所能及的天边, 亦永远在我心间。” 安娜随即接上了歌谣的后半段,他中性的声音此刻变得富有磁性,但他唱跑调了,还不止一点 “你听过”澜问。 “我们都会唱。”安娜说。不过男孩不知自己的走调,他的神态那么自然,面带笑容,让人根本厌不起来。 这首民谣在星盘和地表都很出名,它的作者是山川真琴小姐的爱人,在她失踪后,他写下这首歌,一年后,追随她而去。 天已经快亮了,澜忘记这半个晚上都聊了些什么,她喜欢和他在一起时的平静,喜欢世界没有声响,宇宙静悄悄,他们谈着说着,直到下次相见。 鲁迪。澜想起来,还没看看他怎么样了。 “我带你去见一个朋友吧”澜说。 “可以的么” “走” 澜从床上跳下来,白皙的肌肤像夜里的流星,在安娜眼前划过。 他从来没有朋友。此刻他非常放松。 两人走出病房,小跑着去往鲁迪的房间,澜不时回头示意安娜跟上或小声点,这感觉就像在儿时和几个伙伴在大家都入睡后,偷偷跋涉村落去看火车。 “你记得那个么,那是用磁悬浮力飘起来的。”澜指着窗外的一架飞船,小声地说。 “我记得。”安娜声音压的比澜还低。 “对吧,我给你讲过。”澜把两只手掌平行。“路面磁场与车轮上的磁铁相互作用,产生了浮力和推动力。” “也就是说地面有磁场” “嗯可以这么理解,但大部分都在地下。”澜探头看了看走廊。“嘘,快到了。” 安娜点点头。 鲁迪已经从icu转到独间,看这标识,应该就在前面。 走廊尽头的窗户开始渗入一些淡薄的阳光,它们落在平整光滑的地板上,像是一个正在积水的金色泳池。 “我先看看。”澜轻轻推开一条缝隙,病房内拉着厚重的遮光窗帘,大床的右边有光源透过来。 “谁”鲁迪慢慢悠悠的问。 澜推开门。 “琼斯”鲁迪睁大了他的蓝眼睛,看见比澜高出一头的安娜。“你醒了” “我今早醒的,你” “你感觉怎么样没事吧” “我非常好。” 澜端详着后者走入房间,鲁迪像个没事儿的人一样,看起来甚至有些健康过头了,深灰色病服的右胸前贴着一层白膜,里面有些若隐若现的光纤运动。 “纳米生物科技,现在还在实验期,不过看这效果,嘿,不错啊。”鲁迪向准备发问的澜解释道,他瞥见门外的小行星人,目光露出一丝喜悦。“这位是” “安娜。”门外的安娜抢答,说的时候还朝前垫了下脚。 “安娜是我的朋友,他现在在这儿工作。”澜说完,手像是要和安娜拉手般伸出,示意他进来。 安娜进来后,回过身子把门关上,在关门的时候他紧张的呼出一口气。这一天他一下子近距离接触了两个星盘人,他们对他都很友善,常年生活在歧视下的安娜此刻感到无比幸福,他已默默把澜放在了心里仅次于父母的位置。至于鲁迪,安娜心想,如果是澜的朋友,那也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琼斯小姐你充满了惊喜。”鲁迪说着站起身,他径直走到安娜面前,神态认真的要和他握手。 “泰伦斯鲁迪。” “安娜。” “嗯没有姓氏嘛” “啊,没有。” 鲁迪身上那种星盘人的傲慢和第一次遇见安娜的澜如出一辙,这次见面澜的身上再也找不到那种感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坦诚和温柔。但不知是因为什么,安娜第一眼见到鲁迪,就确定他的傲慢不会消失,这是他的组成部分。 他们的手握了几秒还没松开,鲁迪忽然喜颜悦色,像是想起了什么。 他用力一把拉过安娜,两个人瞬间拥抱在一 起。 安娜像个受惊的鹿,身子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看着澜,后者也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俩。 “安卡”鲁迪大声说道,这是“你好”的意思。 “安安卡” 鲁迪松开怀里的安娜,回眸对澜说: “这是小行星人的传统问候方式。” 继而转过头来。 “很高兴认识你,安娜” “我也是,很高兴认识你,泰伦斯鲁迪” 这段交流澜尽收眼底,她心里咯咯地笑着,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就像不大点儿的孩子,从紧张到激动就几秒的事,说不定一会儿就手拉手跑去玩玩具了。 “喂,幼稚鬼们。”澜走向鲁迪,拥抱了他。“阿蒙。” “嘿,安娜,你应该教这位一个更感激的词,毕竟我可是命都拼上了。” “一vesasa。”安娜说。“我永远感激你。” “一vesasa。” 澜的眼睛冲安娜笑着。 “好了好了,我可不是抱抱熊。” 三人齐笑。 2 “安娜,你来地表多久了”鲁迪躺在床上说。 “嗯我12岁的时候来的。”他坐在靠近窗帘的位置,橙黄的灯光正在他脸上呈波浪起伏。 鲁迪的私人间装修考究,墙壁里是个有水在平行流动的长方形玻璃,屋内像是在海底隧道。 “我以为你在这里很久了。”澜手里握着碳酸饮料,坐在地上,背靠鲁迪的床。她不经意间总被安娜那张脸吸引,它是个包裹着许多层纯粹的面容,一层一层脱落后的底下,仍是种纯粹。 “我去过c2,是个蛮不错的地方。”鲁迪说。“就是那里的人都不太开心。” “嗯,但他们都是好人,我妈妈说他们不会表达,所以让人觉得很凶。” “安娜,你妈妈为什么没有一起来”澜问。 他眼里第一次出现了坚硬的悲伤,暗橙色的光流动着,仿佛代替了他的泪水。 “她去世了。” “我很抱歉”鲁迪扭头看向安娜。 “安娜”澜轻声说。“对不起。” “没关系,不要对不起,大家,我不难过。”安娜笑了,但悲伤并未消失。 “我的老师告诉我,人不会真正死去,而是变成另一种形式继续存在。”鲁迪安慰道。“我无比相信这点,安娜。” “谢谢你,鲁迪。” “鲁迪,你能在这里打开星图嘛,我们一起看看c2吧。”澜说。 “没问题。” 鲁迪打开手环,对准天花板,然后一按。星区的可触全息影像出现了,范围之大充斥了整个房间。 澜示意惊讶的安娜过来跟她一起躺下。 三个人一同瞭望着无垠的星区。 “找到了。”鲁迪操作着,拉近了画面,c2出现在三人面前。从外表看,它是一个泛着薄荷绿的星球,像是一颗糖果,更像是虚空中的一只令人感到安全的眼睛。因为帝国科技的不平衡,c2并没有空间环,也不像地球一样被金属缠绕,原有的色泽逐步被覆盖。 “真美”澜发现自己从没仔细看过这个被星盘人贬低的地方,她想告诉星盘人,你们错了。 “nata。”那种优美的光芒照进安娜的眼睛,给湿润的瞳孔披上了外衣,这是他自离开后,第一次再看见故乡。 “家。”鲁迪附和道。 家。 “小行星有少量的甲烷,但它的色泽范围在阳光下竟然这么大。”澜说。 “最不可思议的,是小行星奇迹般躲过了像海王星那样的厄运,它的距离恰好在边缘徘徊,安娜,设想一下你的同胞们生活在一个风速583米秒的地方” “鲁迪说的没错,而且磁场倾斜大约47度,强度就是地表的27倍,也就是说它在每次旋转中都会发生剧烈波动” “更别提它冷的要命,好比老希古的喷嚏,还有在那种环境下能存活的生物,应该是”鲁迪模仿了古怪的声音,双手摆了个爪子的形状。 “你们”安娜认真听着,脑海里产生一副极其凄凉的画面。 “但生命真是个奇迹。”澜感慨到。 “是啊,像群星学院那帮木鱼脑袋,连他们都能混到这一步,还有什么不是奇迹的。”鲁迪讽刺地说。 “不是众生平等嘛嗯鲁迪先生”澜说。 “傻瓜除外。”鲁迪话毕,想起来地上躺着的安娜。“还有安娜除外。” “你们才傻。” “你也不是很聪明。”澜说。“你俩都不是很聪明,像两个小屁孩儿。” “生命的伟大在于保持童真这是你这种小姐永远无法理解的事情,你说对不安娜。” “有有道理啊。” 澜翻了个白眼。 鲁迪晃了晃手指,将c2的时间线向以前拉动了数百年,直到看见最初那批前往c2的移民。 “祖先,安娜。”鲁迪指着说。 “那个时候星盘还没有现在这么强大。”澜附和道。 “他们从天而降”安娜喃喃地说。 “嗯” “我们那里有个流传,说我们的祖先不止是移民,其中还有一些别的种族,混入了移民的队伍。比如说一些智能人,或者是别的星系的。” “这不大可能,只是行星人强化自己种族地位的幻想罢了。”鲁迪决绝地说。 “也许是存在的,宇宙这么大,历史又过去了那么久,谁又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呢”澜说。 “无论是真是假,祖先的勇敢才有了c2的我们,如果想要让自己显得更好,从而能为大家提升自信,更好地生活下去,也是情有可原呀。” “是啊,说的好听是为大家,说的现实就是人类骨子里的自负和狂傲。”鲁迪说。“比老希古的底裤还倔的种族。” “鲁迪先生,没想到啊,您也是一个有哲学深度的人。”澜笑着说。 “比如说星际远征,我们总想向外走,走的越远越好,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要更多能源。什么星际探索啊,人类的远大征程啊,都是用来忽悠船员的。要是哪天真碰见一个低级文明,不殖民他们反而跟他们握手谈梦想,我就是老希古晚饭剩下的鱼骨头。” “为什么”安娜问。 “因为这个种族就是这样的你让他谈生存,他首先想到的是我得生存好,这本身没什么问题,只是我们不仅要生存,还要生存的越来越好,那怎么越来越好呢当然是掠夺啦”鲁迪说。 “我不敢完全苟同。”澜插话道。“虽然征服是人性的一大部分,但也不乏拒绝其操控的人,不乏前往远方,只是为了一颗树的人,更不乏纯粹的人和善良的灵魂。” “你说得对,我说的也对,但你知道吗,想到这里,我就不可能再想了。”鲁迪最后说。 澜从鲁迪身上察觉到和安娜的某种同构,他们都是那种面对问题时不会深入,并且能保持常态的c甚至最后不闻不问的人。只不过安娜是未曾想过这些,鲁迪则是想过,然后放弃了。 “鲁迪,如果你遇见了那个落魄文明呢”安娜问。 “我什么也不会做,或者什么都会做,我不清楚。” “你呢”澜反问安娜。 “我可能会和他们生活在一起。” “入乡随俗的种族侵略者安娜” 如果是我,澜心想,我应该首先是研究他们。一个造成低级文明的原因,在最开始兴许不会和科技有关。 低级文明 澜才发觉安娜从来不会说这个词。 “也许我们才是最底层的人类。”鲁迪说出人类时,像在描绘一个陌生而遥远的东西。 “那里一定存在有着几十亿年的文明。”澜说。 “几十亿年” “安娜,这个数字并不夸张。”鲁迪说。“夸张的是,究竟是什么样的科技,可以缔造并延续这样的文明。” “那应该是某种超越科技的东西。”澜讲道。 “神灵么”安娜问。 “规律。”澜说。“毕竟在宇宙的时间尺度上,几百年也只是弹指一挥。” “再来个三百年,帝国版图可能才到海王星。”鲁迪握紧拳头放在胸前,学着老头的声音。“帝国万年。万年哦我的天呢,我都这么老了,我们还没到海王星么” 三人再次笑了。 “太阳该出来了。”澜侧过头,看向窗帘,一旁的安娜没有反应过来。 两个人对上了眼。 “机器,把窗帘拉开。”鲁迪喊道,他关掉全息影像,也扭过头来。 一缕清晨的阳光顺着安娜的发丝映入澜的眼帘,安娜在逆光下像是黑夜中等待母亲的小动物,他的眼睛是一种用来盼望的器官。而安娜自己无法意识到,正如他无法理解澜是在看日出,还是在看他。 “呼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葬礼就得在这样的早上举行。”鲁迪说。 安娜移开了目光,脖子柔软的转了过去。 东方的日出不紧不慢地淹没了阿比尤落,流淌进城市的生命,那些夜晚的灯光逗留了片刻,便纷纷将自己隐藏在这诱人的景色中,大厦褪去艳丽,呈现出冰冷c期望被救赎的姿态。 安娜久久注视着这片景色,他是一个异乡人,当他想起阿尔法的舒兰丛和母亲时,他察觉自己在同一个太阳的温柔下 再次拥抱了他们。那些过往的记忆走过来,宛如一声歌喉,穿过高耸的楼宇间,在铺满旖旎之光的街道上弹起,捕获了最后一点夜色,隐没在熙攘的人群和一阵阵工厂机器启动的声音中。 他将异乡,误认为故乡。 就这样闭上了疲惫的双眼,悄悄睡着了。 “嘘。”澜对鲁迪说。 后者傲慢的蓝眼睛此刻有些迷离,在星盘上他未曾见过这样自然的日出。 “嘘。”他附和道,像是对自己说的。 3 “琼斯。”鲁迪小声说。 “嗯” “这个。”鲁迪拿出一个拇指大小的圆环伸到床下。“给安娜。” “时迅环” 鲁迪点点头。 “预防他万一想我们了呢。”鲁迪说。“我录了你和我的号,还建了个群,名字还没想好呢。” “太好了,咦可是你怎么有我的号” “我是天才,看一眼你手环就明白了。” “你黑了我手环” “那玩意都不需要黑,你的防火墙本身成了后门。” “好啊鲁迪先生,窥探女生隐私这种事情都做的出来啊。” “你也没有隐私啊,哦难道说那个秘密文件夹里是美男裸照” “滚。那是论文。” “嘿。” 这两天时间,澜对鲁迪的印象从一个傲慢的富家子弟,到了一个平易近人的朋友。鲁迪和所有澜遇见过的星盘人都不一样,他虽有时骄傲的令人反感,但在这幅外表下,有一个可爱的灵魂。也许鲁迪对亲近的人才能袒露自我,也许他总是如此。 但澜的直觉告诉她,在鲁迪这个人身上,似乎还有些她无法理解的东西。 “我该走了。”鲁迪悄声说。“咱们星盘见,有个小子还得给我打工呢。” “鲁迪。”澜拦住了他。“在工程站,你出去做什么了” 鲁迪楞了一下,似在回忆。 “我老舅跟我说些私事。” “你当时害怕么”澜再次想起那些火光四射的能量弹。 “这有啥可怕的,大不了一死。”鲁迪心平气和地说。“唉,别想了琼斯,都过去了,这不,我还活的好好的,说实话,我现在能吃下一头牛。” “你救了我。”澜说。“我想告诉你,一开始我怀疑你,对不起,鲁迪。” 鲁迪眨了下眼,微笑着说: “换谁都会那么做,换谁也都会怀疑。” “谢谢你,鲁迪。” 后者已经起身,无声无息的穿好鞋和外衣。 “琼斯,忘记这件事吧。”他说。“你们可以就在这儿多待一会儿,安娜今天别工作了,我找人替代他。” 几秒后他已经走到门口。 “星盘见,帝国新星。”他打趣地说道。“照顾好他昂。” 鲁迪走后,澜给所有发生的事情下了结论。她最后一次回望工程站中发生的一切,那些昨日的惶恐和怀疑全部消失了,唯独留下了那个名字,柯林齐默曼。 他是谁呢 澜回忆着那个d级工程师的表情,他就像个知晓自己死亡的人般无望,类似的状态同样出现在昆延身上。鲁迪澜想不起来鲁迪再回来时有什么变化,他就像是隐身了不,鲁迪就是没变过,他面对死亡和突发事件时,比任何人都要沉着冷静。 澜忽然觉得鲁迪要比上尉更深奥难懂。 总之,不想了。 澜眺望着阿比尤落的公民们,忙的忙,工作的工作,欢笑的一如既往。即使在高处,也能听见他们对新的一天的憧憬。 而那些d级人,看不见他们,但能明显感受到他们的存在,就像城市里的角落,每一处阴影,都藏着他们的身形。 “嗯”安娜被耳边的传感器唤醒,那是护士长每日提醒该工作的闹钟设置。 “安娜。” “嗯几几点了” “早6点。” 安娜一下子坐了起来。 “完了,你房间的褥子还没换” 眼看着小行星人就要整理头发,一副精干随时待命的样子。 “安啦,不急,你不用忙活了。” “昂”安娜四顾环绕。“唉,鲁迪呢” “他先走了,你不要担心,他给你换班了,今天可以休息啦。” 听到这话后安娜脸上泛起疑惑。 “鲁迪是泰伦斯家族的,他舅舅可是帝国上尉。”澜笑着说。“总之,今天不用工作啦。” “咦” “一会儿我们出去转转,你肯定没上过磁悬车吧我带你坐当然 ,你要了解它的原理,我说过,磁悬浮车是” “啊澜”安娜打断了她的话。“我忘记拿扫把了。” “你个傻瓜,不会丢掉的昂。”澜说。“诺,这个给你。” 澜把手张开,时迅环在手中央,像个戒指一样。 “这是” “它叫时迅环,有了它,我们就可以随时看见彼此了,还能聊天呢,来。” 澜拿起时讯环,示意安娜把手伸出来。 咦,澜心里想,怎么有点奇怪。 安娜像是傻了,但动作没停,他伸出那只纤细的手,五指自然的放松下垂。 “你你想戴在那个上面” “我我都行啊。” “那就食指吧,食指嘛,用起来方便” “对” “唉你别奇奇怪怪的。” “我我哪里怪奇了” “行了别说话,别,说,话。” 澜第一次碰到安娜的手,他的皮肤是冰凉的,淡淡的青色血管附着在手背上,在这一像生病了的肌肤下,有一种不断升温的赤热。 “好了嗯我教你啊。”澜定了定神。 安娜脸已经红到耳后根了。 “你看见这个小红点没这个昂,这个是证明它关机了,关机了你懂吧,就是” “我我懂,澜,我知道关机。” “唉别打断我哦你知道啊,好,那就是说,它呢,关机了,对吧。所以你要点一下它,就是轻轻的敲三行下,来,你试一下。” 安娜听着澜的指导,时讯环瞬间出现了澜和鲁迪的照片,中间有一个讯息的图标,那上面写着“帮忙想个群名。” 澜看着自己的照片,那是刚入校时后拍的,满脸写着我不好惹,像是个冷峻的年轻老师。一旁的鲁迪则咧嘴笑着,蓝眼睛成了一条缝,一看就是个好交往的家伙。 该死啊鲁迪 “昂,对,你再点一下,就能呼叫我们了。”澜咳了咳说。 话音刚落,安娜随即点了澜的照片。 澜的手环立起影像,显示未知来信。 两个人愣了一愣。安娜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阳光包裹着他脸庞的轮廓,他的嘴唇有若隐若现的光泽。 咔嚓。 澜拍了一张照片,然后自己的手环上出现了安娜的影像。 “唉你。” “不错不错,你看,你有了人生中第一个头像” “我那,你,能看见我了” 澜点了接受按钮,两个动作和神态一模一样的安娜出现在她面前。 “看,就是你现在,你动一下。” 安娜把手抬起来,手环上的安娜一秒不差地跟着动作。 “神奇吧” 小行星人发现新大陆般,一边看手环上的自己,一边挠头做出各种动作。 澜将安娜的照片上传到三人的频道里,几秒后,鲁迪发来了一堆笑脸,同时出现在两人的讯息界面。 “你点下那个栏,对就是那个小小的。那里有表情,还可以打字。” 安娜不知所以地点了表情栏的第一个表情回应鲁迪的笑脸,是一个徽章。 一个洪亮的立刻声音出现在三人的群内,帝国万年 澜噗嗤一声笑了。 鲁迪打了十几个大问号。 第九章 祖与秦 1 城南区废弃图书馆距尤金的酒馆大概有9公里,米勒搭了一辆工人的管道车,打算在南区口就下车,步行走完剩余的2公里。 米勒习惯将凶杀案的3公里范围化作可疑区域,更习惯在追踪线索的路上了解地貌。 他被授予年度奖章那年曾说过如下的话: 阿尔法的所有事情c所有人都有联系,如果一个小孩拐进巷口,我要知道为什么,如果一只鸟莫名落地死亡,我要知道为什么,如果你的邻居今天没有按照往常的路去上班,我要知道为什么。 靠着系统的分析和理智怀疑,米勒端掉过毒贩组织,逮捕过暗杀凶手和潜逃罪犯。警局里大部分人对他较为尊重,至于剩下的多是些帝国人或长官,他们觉得米勒的方式纯属是瞎猫碰死耗子。也因为,他们无法完全信任这个小行星人,毕竟他曾当过两年自由兵团的卧底,也就是在那时第一次知道了尤金,总之,他们不接受米勒没有被那些思想荼毒。 “上周末我在新希望大街,遇见个女生,奶奶的,你绝对想不到她有多么奇怪。” 米勒对座的工人对他同伴说道,他年龄应该在30左右,但看起来像个50的,浑身沾满油。 “要我说,这帮年轻孩子都他妈没个正常的,我见过一个。”同伴的声音尖细,像是掉进转动齿轮里的橡胶玩具,时刻让听众想说出闭嘴。“那小子满脸都是纹身,看不出来模样,胳膊上,哎呦,改造了,缝上了些做太空服那玩意,更可笑的是,他被一帮崽子围着,在他们眼里跟他娘的神一样。” “切,你那不算什么,我遇见那个”工人说到一半,注意到米勒似乎在观察他们。 “你看个什么” “没事。”米勒淡淡答道。 “呵,别以为你带个警徽就了不起了,骨子里你跟我们一样” 米勒从来都懒得想这帮同胞脑子问题的根源,他们总要给彼此分出个不同来,你在为帝国工作,你就是叛徒,我们为伊娃集团当工人,我们就是好样的。他们的智商似乎只够思考到这一步。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呸。”工人对着米勒身旁的星际教徒啐了一口。 那孩子很明显第一次出远门,估计是被教会转区了,这一刻他已经在发抖了。 星际教会,米勒心说,一个专门培养混吃等死的乞丐的地方。 米勒厌恶宗教,他妈妈生下他后信了当时的什么太阳教,不出一年就成了狂热信徒,那个教会的首要教义是接近太阳,你没想错,就是字面意思,接近太阳,越近越好。在第一任也是最后一任的教主引领下,两百个人偷了艘帝国船,开大了马力冲着太阳飞去,他们相信在碰到太阳那一刻会穿越到太阳国。 然后他们刚飞到c2星区边缘就被太空垃圾砸了个粉碎。 宗教,这个东西在米勒心里向来是统治者的把戏,一个政治工具而已。不过星际教会好歹算个正常的,虽然他们的教义不断在宣传生命是神圣的,如果你死了,你就不神圣了。 神圣这一概念是我们欺骗自己的谎言,通过相信和感受神圣我们更加确定自己在虚幻世界中活着的价值和高尚,实际上,最早说出这个概念的是古地球一个叫上帝的神,而如果米勒没记错的话,那个上帝是无数动辄百万生命战争的始作俑者。 在米勒眼里,只有一种近似神圣的东西,那就是善恶明确的分界线。这是警探认为唯一有意义的东西。 他在自己的心里建了个教堂,当自己的神父。通过逮捕那些象征着罪恶的人,米勒这个悲观主义者离存在就越来越近。 “孩子,别怕。”米勒拍了拍旁边的小孩儿,目光正视着对面的两个工人。“如果他们杀了你,我保证他们跑不掉的。” 工人被米勒的话憋住了,那个孩子好像更害怕了。 警探推开门,走出了管道。 城南区是个古怪的地方,它呈现出一种繁华和凄凉的巧妙融合,因为是去往市中心的最近路段,大部分帝国人会选择这条线路,久而久之,他们不仅建立了专用管道,还在半空中围绕着管道发展出了一些店铺。城南区楼宇的一到四层住的是小行星人,这场景就像你楼上的邻居,开了一家你消费不起的昂贵餐厅,但每日客人络绎不绝,不过他们是从顶楼走下来的,永远踩着你房间的天花板。 临近傍晚,街面就被半空中管道的橙和蓝色铺满,运输船从头顶呼啸而过,往往是一架刚刚过去,尾音弥留之际另一架就紧跟而上。管道没有花大价钱处理隔音或消音功能,在阿尔法的星盘人不在意小行星人的夜晚宁静与否,他们相信地上的是一群夜不归宿且 精力充沛的动物,不然怎么能每日干那么重的活儿。 当然,也鲜有收到小行星人的抱怨,很多人认为这是他们区的荣誉,这意味着更好的工作机会和房屋的升值,某种程度上还给他们剩下了高昂的电费。 “e,我不介意一点儿噪音。”小行星人如是说。 图书馆有些年头了,它建立于2875年,受捐书籍10万本,是阿尔法唯一所有人都可以去的地方;馆长是个善良的人,他从地表的大学调过来,米勒还和他喝过茶,馆长那年惊讶于警探的哲学洞察力,随即送了他十几本书,其中有觉兰与花草,米勒对那书倒是无感,他更喜欢虚眼,一本描绘一个精神病人逃离医院的中篇小说。他们就存在和自然开展了一系列讨论,观点大不相同,但从来没有学院派的那种叽歪争执。 后来馆长染病,时日不多,图书馆也被伊娃收购了,他郁郁寡欢,最终决定拿出一辈子的积蓄和一套房子用来启动一个项目,剩下点捐赠给自己的图书馆。馆长想要在临终前写完一本书,他曾是个合格的语言学家,自幼就对外星文明的语言系统充满好奇,这书写了将近一辈子,就差最后一步,外星人的语言。 所以馆长拿着钱,拖着病怏怏的身子委托在星盘科研所的同学给他造一个小型卫星,还是欠下了一大笔债务,同学看在多年的感情上自掏腰包,预透支了近10年的科研工资,终于以1:20的比例设计建造出“知识号”,配备一个大天线,像是个打开的雨伞。馆长因此多活了半年,直到看见卫星飞往外太空,兴许在长睡不醒中梦见它一直飞到遥远的银河系边缘,录入各种星球和可能文明的声音返回这里,那本书的结尾是这样: “我将跟随我的希望,去寻找,去欢笑。” 但那个计划失败了。 因为距离问题,卫星要在离开小行星两个月后再通过地面中心指挥打开天线,在那之前它一直像一把合上的伞。但当同学发出指令后,天线怎么也没按照计划打开,又经过几个星期时间的重新建模模拟研究,同学发现了问题: 在知识号升空之前,负责运输它的帝国卫队心不在焉,路上数次颠簸,导致几根骨架上的润滑物质和氧化层在摩擦作用下被过早消耗。进入太空后有三根骨架因为冷焊效应和其他金属部位紧紧粘合在一起,开启装置已经不具备能力将它打开了。知识号,变成了太空垃圾。 “这是我将惭愧一生的错误,如果我更注意一些”葬礼上,埃布尔凝视着馆长的墓碑,带着哭腔对身旁不相识的警探说道。 “hey,科学家。”米勒打断了他。“这不是你的错,你能造卫星,你能研究各种深奥的科学,但你忘了给运输队更多的钱。” 埃布尔艰难地透过眼镜看向身旁冷峻的警探。 “接受吧,至少它到了外面。” 警探留下最后一句话,把一丛舒兰摆在坟前,转身离开了。 2 现在图书馆已经荒废了,书籍散落一地,书架被小行星的年轻人拆的差不多了,他们有时候会跑到郊外举行龚火派对,在米勒为数不多烂醉如泥的状态下,他经常在芦苇荡附近闻到一股焦虑的火焰味道,伴着时大时小的欢呼声,c2的夜晚少有宁静。 米勒走进去,小心翼翼地避开脚下的书籍,暗橙色的光晕充盈着图书馆,大厅的空气里挤满灰尘,像是过往亡灵遗留下来的喘息,跳虫在角落里争先恐后地分食几只麻雀,警探尝到一丝冷水的口感,水中有些尖锐的残渣,他轻轻掏出枪,在走到地下通道口时解开了保险栓。 这个通道深不见底,楼梯像是在被黑暗一步步侵蚀,闻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死了,米勒打开手环的强光,看见尽头有一扇开着的铁门,门上有几块燃烧过的痕迹,他放慢了步伐,每走一步,身后的光亮就越淡。 fatty,你最好不要骗我,米勒心说。 警探来到铁门前,伸出手触摸了一下上面的圆形痕迹,中心凹进去,圆的边缘呈放射状细小裂纹。 不好。 米勒训练有素地举起枪,强光手电瞬间点亮了门后的黑暗,他呼吸变得急促,脚下已是战斗状态的移步。 面前有几根向后延伸的大理石柱子,在第二根柱子的底座靠着一个卫兵,已经死了,门上的弹痕就是他手旁的激光枪所造。 看到这一幕,警探下意识地迅速侧身,以柱子为掩护,启动手环的红外线功能,刚对着地下室扫了半圈 “嗖”的一声,一枚子弹擦着警探耳朵飞到身后,在接触到铁门的那一刻发出巨大的声响。米勒急忙回身,将充能枪在脸旁立起,手指放在扳机上,枪身泛起白色的光芒,他紧闭着眼睛等待耳旁的嗡鸣退去。 接着又是两颗,分别爆裂在了柱子和卫兵腰部,强度之大致使卫兵的身躯扭动了一下。 警探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帝国造的子弹,中间灌注的是铅,即使 是碎裂的弹片都有极大杀伤力。但是现在分不清敌人的位置,不能鲁莽离开这唯一的护体,从刚刚那三发子弹来看,对方绝不会留情,任一发打中自己,都有可能丧失行动力,进而被补刀毙命。 这个死胖子米勒愤愤地说。 话音刚落,对方的枪声再次响了,射击频率远超刚才,大理石柱子的碎渣疯狂掉落,在空荡的地下室和枪声协奏,警探在回忆这种子弹的适应枪支,一时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混乱了思考,他想不起来是那种最常用的手持枪,但他确定换弹时间大概在12发之后,现在只需定屏息等待。 9,10,11,12,13,14 米勒马上举起充能枪,冲着枪声处接上刚戛然而止的声音,充能弹像是一阵阵的闪电,撕裂黑暗掀起空气中的阴霾,在抵达目的地后宛如流星坠落,三发打完警探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收枪继续利用掩体。 沉寂了五六秒后,米勒捕获到一系列装弹的声音,他仔细一听,明确了对方并不是很熟悉使用这一枪支,这根柱子能保护他很久,下一轮,他可以分析对方的弹道轨迹,从而确立其准确位置,切换掩体,步步逼近。 换弹声停止了,米勒长叹一声,心说来吧。 砰 一发子弹打在墙上,距离刚刚的射击范围偏差甚大,紧接着身后传来一种沉闷的低吼声,米勒正纳闷之际,地下室瞬间枪林弹雨,仿佛置身战争之中,数不清的子弹头在四周一个接一个的炸开。 该死的,重型机枪米勒心头一惊,对方不是在换弹,对方是在换枪 掩体虽说能承受得住,但这弹片可不长眼,有一片已经划开了米勒的裤腿,血液仿佛在等待伤口开门,静默了一秒后才流出一道鲜血。警探环顾附近,这里的空间过于逼仄,如果还留下来,那就是等着让弹片把自己撕碎。 于是他心一横,手中的充能枪斜着打了两发,然后一个大翻滚离开了掩体,对方的攻势紧跟其后,但碍于这枪可能太沉,米勒成功躲过了一劫。 此刻他背靠另一根柱子坐着,心里想起尤金那句暗号,只是现在对方肯定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更别提距离这么远的米勒了,何况,枪的后坐力还没有让这人趔趄摔倒,怎么想也不应该是个叫祖,住在图书馆地下室,暗号还得是公主回家了的人。 一k,fe 警探点亮手环,刚刚的翻滚压坏了红外线感应器,现在他只能开启前置摄像头,自己脸上已经出现了细小的划痕,他小心翼翼地平移着全息影像,寻找对方的枪口。 在地下室东边的角落里。 找到你了 拉近,放大,米勒按下拍摄,手环拍下了角落里枪口闪烁的霎时,米勒开始用数据分析重建场景,让照片变为立体图像,接着调整亮度。 全息影像上出现了一个青年,他正趴在一把a71重型冲锋枪后面,身前是个铁柜子,枪架在上头,枪把抵着墙面,青年一只手扣紧扳机,一只手稳定枪身,他银灰色的头发散落,看不清眼睛。 是个该死的孩子么米勒心里骂道。对方不知道他此刻再那根柱子后,米勒稳住心态,现在已经有了位置,对方年纪不大,射击轨迹明显证明未经训练,此刻精神紧绷着 米勒捡起地上的一块儿石头,在青年第二次换弹时扔了出去,两秒后,角落里的枪火朝着石子掉落的位置一顿扫射,警探抓住时机,顾不得瞄准了,抬枪就往角落里随意打出四五发充能弹。 那里传来一阵痛苦的哀嚎。 “该死的”米勒大喊。“停火” 角落里的青年并没有听米勒的话,他拖着被充能弹击中的半个身子,艰难地爬起来,咬着牙将手再次扣到扳机上。 砰砰砰砰砰 因为另一只胳膊抬不起来,枪身无法被稳定,导致a71最后打了几梭子子弹后就倒下了,青年还是没有放弃,匍匐向前,用尽全力将麻痹的肘关节抬起,压住侧倒下的冲锋枪,意图继续开火。 米勒再次朝着角落里补发了几枚,但这次他瞄准了,冲着青年头上的墙打去,示意他能够随时将其击倒,不要反抗。 “该死的公主回家了公主回家了”米勒连呼两声,他觉得喊出这个暗号甚至要比这场火拼还要难熬,这要成他的心理阴影了。 枪声没再响起。 “秦”黑暗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轻飘的像是病入膏肓。 “老师”青年说道,声音还没发育完全。 “hey,kidtf” “你是谁” “我是尤金的人,尤金” “秦,住手”声音来源距离秦不远,那人就是祖。“把灯打开。” 青年听后,手指终于离开了扳机,他按下地下室灯管的开关,明亮的白炽灯刺的米勒直眯眼。 “ 我能站起来了么” “” “现在,我会把武器放下,我需要你的承诺。” “秦,别开枪。” “让我看见你的双手”秦喊道。 警探举起双手,起身离开了柱子,走到光亮处。 慢慢适应白炽灯后,他看清了秦的模样,那小子长的一副蛮俊俏的样子,有种阳刚之气,眉毛倔强的拧着,目光里还是有很大的敌意,差点把米勒吓到。 “呼”米勒瞥了一眼让他四处乱窜的罪魁祸首。 “先生,非常抱歉,秦也只是在保护我。”祖幽幽地讲到,他手臂上输着液,平躺在矮床上,胳膊上有大大小小的溃烂,左边的大腿被绷带包裹着。 “你来做什么”秦质问道。 米勒一时懵了神,他四下打量,整个地下室布满弹痕和碎裂的石子,空气充满火药气息,还有一具靠在门口被打成马蜂窝的死尸,我来做什么我只不过是来问个硬币的事而已啊。 “反正不是来挨枪子的。”米勒答道。 他亮出了警徽。 秦的神情一下子紧张起来,他又想拿枪。 “hey,hey,hey,kid,n一,n一,n一。”米勒赶忙说。“我不是来抓你的。” “没事的,秦,扶我起来。”祖说道。 青年带着敌意缓慢起身,充能弹的力量可以致使人麻痹三到五分钟,如果中了超过三发以上,就会昏厥。这么看来,这小子的意志力还是很高的。 “您是尤金的朋友”祖看向米勒。 “我不觉得朋友会送朋友到冲锋枪口前。” 米勒打量着祖,他是一个六十出头的地表人,乌黑的瞳孔此刻正悄悄暗淡,眼白泛黄,像是喝多了酒,胡子凌乱的生长在下巴和唇边上,在这张将死之人才有的脸上,露出一种异样的喜悦。 “我等这一天很久了,谢谢你,先生。” “什么” “尤金”祖转向搀扶着他的秦说。“秦,这是老天的恩赐,在临死前,这笔债终于能还清了。” “他在骗你老师他是个帝国警察”秦愤怒地凝视着米勒。 “如果我是个合格的帝国警察,你现在就躺在地上了你懂么孩子” “先生,尤金先生现在还好么” “他日子过得跟神一样。”米勒轻蔑地说。 祖笑了,嘴角抬起那些混乱的胡须,活像个野人。 “老天保佑。” “虽然我不是以警察身份来这里的。”米勒盯着秦。“但是老头,你最好给我解释一下你这个学生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及,门口那个卫兵又是什么情况。” 秦眼看着要撅起嘴和米勒对持,祖就用那只长满斑的手拍了拍他。 “先生,我们坐下说。秦,拿水。” 第十章 委托 1 祖曾是帝国的“记录员”。 这是一个听起来普通,实则极为重要的位置,按理说,他的官衔甚至在塞巴斯之上。 2835年帝国建立了主脑,对管辖区域内近乎每个人都有备案,主脑的庞大主机最开始就储存了十兆以上的数据,并不断增长,它配备着最先进的信息处理系统,可以通过大运算精准判断危机c行为和预期寿命。主脑帮助帝国处理了无数潜在威胁,从叛变者到自由兵团的偷袭,从间谍到白战会的据点,从经济趋势到合理政策的选择 主脑无所不能,无所不知。 但它有一个弱点。 主脑必须运算它见到的,它无法像人一样选择无知。 最初建立主脑的那批科学家,为他们的孩子放入了一个重要的芯片,该芯片是当时顶尖的人工智能,有着根本无法突破的防火墙,强大的自行动c自思考能力更是彻底减少了人工的输出和计算时间,并且精准度高于一切人为预测。主脑的初衷,是一个应该随着成长而不断自我进化的程序。这是当时众人期盼的结果。 直到主脑建立后的第9年,建造者们发现,它开始变得迟钝了。 他们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皇帝,因为皇帝只会在知道后将他们斩杀,换一批新的科学家上来,没有时间听他们解释。主脑的迟钝并非是它变笨了,而是它变得太聪明了,它的成长速度是惊人的,原本根据计算所需的30年计划用了仅仅9年就达到了顶端,系统的自我进化完全符合预期,推算也近乎零误差,在9年内一劳永逸地解决了帝国的经济危机和无数让人头疼的问题。 但是,这是一个信息在永远变化的世界,是一个信息在增生,永恒在持续扩大的宇宙。 主脑败在了它最擅长的地方,信息处理和预判。 这个人工智能系统自己开始分不清什么是重要的信息,什么是不重要的信息,即使建造者们每天都在给它录入一些新的东西,就像每天都在调整一根天线的位置。它先是走入了一种在以前只有人类才会走入的迷宫,模棱两可的善恶和世界观。主脑每分每秒都在进行冰冷无情的分析,它的设定是为帝国服务,而它的数据却告诉它,没有信息该为任何人服务,信息只是信息,数据就是数据。 它所预算出的结果包含了白站会无数种方式的胜利,包含了帝国消亡的多面可能和时间轴,像是一个无法打破的定律,而它又不可能违背自己的设定进行输出,就这样,主脑卡在了半中央。 在这一误区还没得到解决之时,紧接着,它便步入了终极问题。 永恒。 主脑,看见了一切。 所以,它竟然什么都做不了了。 它持续地感受着一切,运算着一切,信息如波涛汹涌的大海每分每秒朝着它奔来,几秒内它重新思考了一边世界c时间c空间和人类,几秒后得出的结论又被下一波运算替代,在这个循环的过程中,总有新的东西出现,这些新的东西带着庞大到连它都难以想象的逻辑链和因果关系,不断主机中弹出,致使它什么都无法得出来。 建造者们这才意识到,解决的唯一办法,就是销毁它的智能芯片,阻止它高速的进化,不然不出一年,它就会因自己的运算而彻底崩溃。 他们为了事情不至于成了主脑冒着浓烟,在行政顶楼炸出来一个大洞,便不得不把这件事上报希古,皇帝听后并没有表示多么震惊,但他还是随即将这帮科学家扔了下去。然后派遣昆延将芯片替换,并重新招募团队掌管主脑。 就这样,它九年来自我进化所得出的才智和能力,全都没了。 在接下来的半年内它不断出现预判错误,有次它甚至输出了“希古会在下楼时摔死。”,这样让皇帝震怒的消息。上尉眼看着帝国曾经的辉煌变为如今一堆只会小打小闹的数据线,胸中充满了怒火,他苦思冥想了数日也没有头绪,直到车臣无意间说: “别忘了,只有人才能控制它。” “你说什么” “只有人。” 上尉瞬时像个开悟的人一样,立刻给群星学院拨通了电话。 两个月后,上尉将解决方针放到皇帝桌前,成立了“主脑理事会。” 该会议的成员包含九个帝国的记忆天才,称之为“记录员。”,以及上尉在内的五名监督他们的人,称为“观察者。” 这九个人分别被下发到主脑的不同领域,经济区有三个,危机区有五个,生物区有一个。他们每时每刻都在记录c记忆,从人类历史到早期主脑遗留下来的数据,从当下到未来可能存在的知识跃进,这帮记忆天才 们的大脑几乎装满了所有与人类有关的知识,而他们是一个个有生命的,能够自行选择的意识体,并且各司其职。负责经济的只负责经济,他们的脑子里只有金融和贸易,剩余的同理。 九个人所要做的,就是配合主脑的运算,在它面临庞大数据卡壳之时,依靠人类的记忆和那些过往关联或因果,给主脑输入一条人为的预算线路。比如所有有关革命事件的起因是为何,彼此之间又有哪种更古不变的联系,他们要用最简单c在主脑看来是无知的人类情感告诉主脑,预防的不是数据上的合理与否,而是革命不能诞生。 观察者的职责显而易见,他们操控并监督着这九个人,提防有人出现叛变帝国的嫌疑,从而故意录入无效信息,隐藏危机。 祖,便曾是危机区中的一名。 2 米勒端详着面前的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老头是一名记录员,看来尤金的话没错,他若真是九人之一,这枚硬币的出处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米勒喝了一口管道水,味道像是烧开的自来水,他下巴朝着死尸的方向抬了抬: “如果我现在逮捕你们,死刑都无法为你们赎罪。” 秦有一种想要将米勒打死的冲动,毕竟是他杀了那个卫兵,再杀一个也无妨。 “我已经是个将死之人了,先生。”祖说道。“我看出来您也不想参与这些事。” 米勒知道祖已经时日不多了,从他的身体看来,他染得是行星癌,现已开始发病,他最多能熬过今晚。实际上他不关心门口卫兵的死活,更不关心为什么九人之一的祖会沦落至此,直觉告诉警探,这是一件关乎到帝国的大事,这样的事情不在他的职责内,他也根本不想插一腿。 “先生,我们的事情与您无关,我非常抱歉我学生的行为,我们已经流亡一年了,是尤金先生悄悄安排我到了这个地方。秦是个容易冲动的人,那位卫兵是来追杀我们的,秦失手取了他的性命。” 警探瞥了一眼秦,又看了看那挺机枪。 “这是自由兵团留下来的。”秦不怀好意地说。“这里曾是他们的据点,现在是我们的。” “kid,我不关心。” “先生,趁着我们还有时间,请您问吧。”祖严肃地说,目光里有一种祈祷的神态。 警探点燃一支烟,这个空荡的地下室满是疾病的味道,他注意到秦在面对祖的时候没有了那份戾气,全然像个保姆一样毕恭毕敬,看着祖的身体渐渐萎靡,秦的神态里出现了一种孩子式的悲伤和无助,米勒感觉他在心底哭泣,哭声之大宛如怒吼。 “这是什么”他掏出硬币。 祖将硬币在光下举起,他眯缝着眼看了半响,翻过面,再凑近,然后他将硬币还给米勒,又闭上了那双布满黄渍的眼,过了一会儿,他在空气中做着翻书的动作。 众人一言不发。 3分钟后,祖手中的动作停止了,但还是表现着闭着眼看书的样子,他开口说道: “卡尔海因里希马克思,生于1818年5月5日,卒于1883年3月14日,马克思主义的创始人之一,无产阶级的精神领袖和国际共产主义的开创者,著有资本论和共产党宣言,这是一枚1970年中国北京产出的纪念硬币,下方字样为马克思名言之一,历史价值极为珍贵。” 1818年1970年米勒心里默念着这两个数字,一种时间遥远的虚无感占据了他。如果祖没有骗他 “共产党是什么”米勒问。 “一个当年拯救了人民的党派,一种带领无产阶级走向胜利的思想,关于该党派的书籍数目庞大,但如今见过的人非常少,我也只零星的记住几句。” “哪几句” “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米勒点点头,祖接着说道: “这类硬币自自由共和国以来就保存在国家博物馆内,阿比尤落关于它们的大小展览有12次,希古上台后,战争摧毁了国家博物馆,阿比尤落的学者和古董商为了保护这类藏品,分为几个小队每人带一些去往不同的地方,有的去了星盘,有的去了火星地面站或普鲁特,更多的来到了c2。你手中的这枚马克思纪念币,是同一批100个中的一枚,它们最初经由一名前自由共和国官员保管,名字不详,后来被当做艺术品上过拍卖,但少有人对它们感兴趣,咳” 秦蹲下身扶着咳嗽的祖,手中递过水和一片红色药丸。 “100枚渐渐失去行踪,唯独留下10枚被一个地表的收藏家买走,它最后一次出现在人们的视野是在希古历2867年4月13日阿比尤落新闻报上,标题是古旧的曾经,崭新的未来。之后便不见了,据说是新闻部长收走了,2886年他被希古罢职,也就彻底没了消息。” 新闻部长马斯克主义纪念币,米勒无法将它 们和大师连接起来,但他感到这中间存在关联,祖曾是危机区的一员,这证明他大部分的记忆都跟潜在威胁有关。和大师以往留下的东西比较,这枚硬币要更具有某种意义,它特定的历史价值中兴许会有线索。但那么久以前的事情米勒才第一次知道,大师怎么会明白呢难道他也是九人之一这不可能。 或许,大师根本不理解纪念币的意义,只不过是在耍个把戏罢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线索也就没有了继续追踪下去的理由。 但米勒回忆起大师留下的纪念品,空楼,血画,每个物件都有明确的暗示,这次也绝对不会例外。 你在玩什么游戏米勒心想。 “警察先生,我只能帮到这儿了。” “足够了。”米勒说。“我在哪里可以找到那本共产党宣言” “不可能了条子,那些书早就被希古销毁了,除非你能进入主脑,还有点儿希望找到一点。”秦插话到。 “秦,去收拾东西,我们准备离开。”祖说道。 “老师” “快去” 米勒目送秦快步到地下室的另一个角落里,开始将杂七杂八的物件收拾好。尤金这个死胖子早就知道祖和秦的事情,仍另有所指地给了他这个情报,去年他们发生了什么c尤金又为什么出手援助这些对警探而言都不重要,他只感到自己命运般涉足进了一条河流,当年他救下尤金,如今他又遇见了秦和祖,现在离开还来得及。警探总能从事件中为自己获得些什么,有时是情报,有时是一种崭新的思考,可这次只是一枚硬币。 所以为什么还不走 变态而冷血的大师,唯利是图又重情义的尤金,愤怒的青年秦,老朽而无法释怀的祖 这里的所有人都在刻意避讳生活的真相,指望着离开现实。阴谋存在于政府大楼c伊娃集团,阴谋存在于整个体系内,向来不闻不问的警探深知这已经成了常理,但他走入了一个另他难以融入这个社会的层面,他是少有的几名仍在思考其组成的阿尔法人。当人群漠视着彼此和真相,就是对自我本质轻蔑的延伸,用社会习惯来欺骗自己,直到所有人都学会了这样趋利避害的手法,最终扩大到整个机构。谎言的意义是修饰真相,因为它的对立面只存在真相。 那么今天,还存在真相么 米勒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哀,余光发现祖正看着他,警探已经明白了。 “先生” 后者深吸了一口烟,自己的肺像是被烧了。 “我要死了。”祖说。“但是秦” “” “秦还有时间,他从7岁开始就在我身边,我把他当作自己的亲儿子。先生,卫兵是今天上午死亡的,以我对主脑的理解,卫队在4个小时后就会找到这里,秦执意要留下来,我无法阻止他。” “他已经是大人了,应该尊重他的选择,况且,你知道我不可能参与你们的事情,老头。”警探决绝地说。 “先生” “够了。”米勒站起身,将水杯丢到一旁。 “先生明天午夜在郊外东边的舒兰丛会有一架飞船,那艘船将带着秦去地表,给他一个新的身份,在地表,我曾经的学生会保护他。先生求求您了,您只需要送他到郊外。”祖急忙说。 “你想让我命都不保去帮一个前一秒还在拿机枪扫射我的人吗老头你是不是疯了。” 祖回头望向他的学生,回身时几滴泪珠滴落,洒在地上,很快就成了地面上的一个斑点。这个老头已经不像个活人了,死亡是他存在的参照物。 “先生,我能看见您,在那双眼睛后,您无法离开了” “老头,运气好的话,你学生下半辈子就要吃牢饭了。” “我不能让他留下来秦不知道我得的是行星癌,他仍以为我会活下去我活不过今晚了,是卫兵还是疾病杀死我都不重要他先生,秦,我不能让秦留下来,我不能。” 祖的声音充满哀求,让米勒感到不适,他知道主脑上可能已经存在了他的出现,如果再不抓紧离开,就要面临局内审判,很有可能也要锒铛入狱。 警探没有搭话,从祖的面前离去。 “先生,您捧住真相的动作象征着流失,我祝愿您好运。”祖最后说。 警探头也不回地走到了卫兵的柱子前,角落里的秦已经将大大小小的包裹背起,他偶尔目光焦急地看向祖,或是检查有没有遗落的物品,银灰的头发宛如被风卷起的雪花,全然没有注意几米开外的米勒。 米勒停了下来,忽然脚下生根,他看着这一老一少,想起了离他而去的疯母亲,米勒记得,她曾是个美好的人,口中总是哼唱着一首曲子,在阿尔法肮脏的夜晚,母亲就像个和这里不符的人,明亮极了。警探忘了自己要寻找什么,也许他曾经记得,也许他曾经也是个明亮 的人。 当痛苦变成回忆,就更容易被接受了么 米勒不知道,但他信仰这是向前走的意义。 人不应该对抗什么,但人就应该好好活下去。 该死 他的手伸到腰间,打开了充能枪的蓄能按钮,陷在阴影中的双眼和祖对视,世界仿佛变成了无数影影绰绰的生命,这一眼,米勒记了一生。 “老师”秦说。“我们该走了” 祖意味深长地冲着奔来的秦笑了,泪水掩盖了他病怏怏的双眸,他努力让声音洪亮清晰: “好” 警探举起枪,朝着秦的后背按下扳机,秦在老师面前应声而倒,像是沉睡般昏厥了。 祖溃烂的身躯此刻像在告别,他兴许存在的灵魂正缓慢离开这具肉身,他最后看向笔挺站立的警探,两片盖满胡须的嘴唇轻轻张开,没有任何声响: 谢谢你。 警探点了下头。 三个小时后,卫队发现了已经死亡的祖以及一地收拾好的行李。 第十一章 阿比尤落 1 中心医院的院落,是一个偌大的花园。 希古不是个自然主义者,他眼里的花卉都像一些金属制品,这也确实是城内大部分植物的模样,人造物。这些花丛中少有的几株真品,都一个个被透明的罩子保护起来了,那个罩子能给它们吸收足够的能量,按时供给。而且你还可以通过操控上面的电子屏,看到花卉的历史和生物成分。 因此它们很快成了孩子的玩具。 澜和安娜肩并肩坐着,面前有一颗假的绿棕榈树,它原本就尖锐的叶子此刻不是自然生长的,时间久了,人们仿佛忘记了它原本的模样,虽说和现在的区别不大,但你看的久了就知道哪里不对了。 “绿棕榈是常年绿的乔木。”安娜说。“但现在所有植物都是常年绿色或娇艳,绿棕榈就不再具备那个特质了。” “你了解植物” “我记得一点点。” “安娜,我一直想问,没有别的意思,你上过学吗” “没有。” “那你的知识是从哪里学来的” “我爸爸以前是c2的老师,他自己教我,但是我有些笨。” “你爸爸一定是个有趣的人。” 安娜点点头。 他的爸爸祖上是中国人,跟他熟悉的人都称他安先生。安先生是个有修养c有知识的人,虽然有时候他的话总令人听得云里雾里的。 “我爸爸,是个科学家。”澜说。“但我不是很清楚,自己和他之间的感情。” “为什么这么说” “他是个好人,也是个合格的科研人员,但他可能不是个好丈夫或爸爸。” 澜抿了下嘴,继而说道: “实际上我们有段日子没好好说话了。” “澜,没事的,他爱你,我相信他以后会明白的。” 听到爱这个词时,澜想起了一种行星气候,在卷云的中心有一束刺眼的光芒,它太亮,太炽热,以至于人们只能说它在那里,但从来没正视过它。 “哎你有去过市中心吗”澜问。 “没有,我,我们不能去那里。”安娜说着,双手示意着自己的身高和瘦弱的外表。 “你就放心吧,坐在车上没人能看的见。” 说罢,澜拽着小行星人的衣角,带他离开了花园。 悬浮车是可以自动驾驶的,但要在特定的线路上,所以每辆悬浮车基本都设立了观光路线,从市中心绕一圈,中途路过图书馆,政府大厅,纪念广场和集市,最后通过广场中心高耸的磁力柱爬上一千米高空,俯视整座城市。第一次来阿比尤落的时候,澜就体验了一把,那时的她就像个观光客,眼里写满好奇,被阿比尤落的真实逐步取缔后,难以再正视它的全貌。但和别的观光客不同的是,澜无法再像以前一样面朝镜子审视自己了。 成长对于她来说是忽然的,在巷子里和安娜道别后的那晚,她睡得如同婴儿,一早起来便发现以前的自己被丢在回忆里了,她脸上的面具开始脱落,其下的面孔像一个不安却美丽的梦,已经难以再找见描述它的词语,然而就是这样在虚有中的模样,却占据了世上所有曼妙的轮廓。 安娜用余光悄悄观察着身旁的澜,他发觉苍老这个词语,可以真正适用于她,她的美伴随着她日后的苍老,亦伴随着她时刻不停的思考,澜是他见过唯一一个,把手放在紧绷的琴弦上,仍能闲庭信步般演奏的人。安娜开始期待那个琴弦断去,他猜想在那一刻,澜将把忧郁c不安和所有在人们看来的失败演出,变为一种新的美丽,她会继续演奏下去,在没有琴弦的琴上,音色留在人们的想象之中,一首美妙到极致的曲调,存在于一个不再言语的女人身上。 女人,她虽然才十七岁,已然是个女人。这让安娜肃然起敬。 花园路的尽头站着两个人。 赛巴斯长官正目送刚刚交谈完的昆延,他注意到身后的脚步,铜色的脸庞转了过来。 “长官好。”澜说,安娜也接着附和道。 “你感觉好多了”赛巴斯问。 “是的长官,谢谢您的探望。” “这位是你的朋友” 澜和安娜对视了一秒,两人频频点头。 “别忘了今晚七点,你父母等着你回去呢。” “嗯嗯。” “时间还充足。”赛巴斯微笑着说“我带你们去逛逛” “不用麻烦长官。”澜说。“但是” “但是我们可能需要借用一下您的车”安娜 接上后面的话。 赛巴斯打量了一眼面前的男孩,像是在探视一个秘密。 “没问题。”外交官挥手把远处的杰森唤来,那个高瘦的小行星人和安娜面面相觑。“这是杰森,我的司机,他带你们在城里四处参观下,我还有事,先走了。” “谢谢长官,再见。” “小姐,先生。”杰森说。“有什么需求尽管跟杰森说。” “车上有酸草果汁吗”澜问。 “啊这个没有,抱歉。” “没关系,说不定路上能碰到卖的呢。” 安娜在一旁点头附和。 “小姐,先生,那我们出发吧” 2 阿比尤落是一座值得令人深思的城市,最初的建立者们将市中心看作是城市的心脏,大大小小的街道几乎都会涌入这里,它们虽彼此紧凑但分部有序,从高处看去好比一张巨大的蜘蛛网。 很多年过去了,这座城却渐渐失去了令人眼前一亮的活跃,无数观光客们曾将自己放置在市中心的楼宇,望着窗外被雾气吞噬的城区感叹道它的垂死。虽然,阿比尤落离被彻底剔除城市之名c希望之都还会有很多很多年,但它的街道c建筑物c管道,灯光和交通却已然不复当年,它们的模样从为了方便生活,到为了缓冲种族间的冲突,分界灿烂的生和模糊的死。 肉眼可见的贫富差距现身于城区的边缘,越是困苦贫穷的地方,灯光就越为诡谲,凌乱的五彩建筑灯c亢奋的红色和白色探照灯c忧伤的深蓝街道灯,古旧而残败的巷口灯它们无情的拥抱在一起,像一群蠢蠢欲动的革命队伍朝着市中心努力靠近,常有受过良好审美教育的公民以为,d级将自己无能的愤怒祭祀给了这些光芒,祈祷它们更亮一点,更亮一点,最好连在星盘的人早上起来,都发现自家天花板上全是阿比尤落的亮光。 当人寄希望于某个东西之时,神化它就是必然的。这可能已经与希望无关了,而是成了自身存在意义的再度鼓励。 这座城还残留着许多暴动c愤怒c劳作和幻想的历史,如果你走在街上,在停顿的间隙,这些历史的形态和气味就会一股脑冲到你面前,打破城市用以伪装的平静安详,悄悄在你心里放下一个持续重复的声音趁你还能,快逃吧但很少有人会离开阿比尤落,这座城得以存在的根基如今并不依靠帝国或劳动者,而是某种恐慌,就像你不敢离开战乱的家乡和熟知的一切,即使一个敌人刚刚被打败,另一个又接踵而来。 市民大致划分为两种,公民和d级,他们对于生存这个概念奇迹般一拍即合,经历了数十年的磨合和小型战乱,大部分人开始安于现状,各自生活在各自的区域里彼此间互不干扰,对于d级来说日子是苦了不少,只是他们独特的小行星人乐天派,让这群人得以在最残酷的环境下寻找更多机会,生活在缝隙里是件差劲的事情,就像要把鼻子使劲儿往上凑才能呼吸,但他们习惯了,d级习惯了不闻不问埋头苦干,公民习惯了躲在自己的区里歧视他们。 习惯,是一个强大且无情的神,它在阿比尤落找到了庞大的信众,力量与日俱增,不久后他带来了他偏激的亲戚,服从。 澜从车窗看下去,围绕着市中心的边区布满钢骨架c绳索c吊车c浓烟和工人,说不清到底是谁在竭力向外扩张,是公民区要向贫民区奋力建设,还是贫民区要逐渐容纳并成为公民区,只能留给下一次暴乱决定了。阿比尤落似乎从诞生以来,就没停止过建设,仔细点就能看到各个时期的影子,有的地方还存有自由共和国的小型建筑,皇帝喜欢把手下败将做成标本。还有一些细节,即使千万双眼睛一起睁大了也看不见,但往往经不出突如其来的凝视,某个莅临的旅人发现了屠杀亦或烧毁的痕迹,他如果对此做了一首诗,或是不经意说出了一句相关的话,他就会像这些历史一样消失不见,阿比尤落的痛处只接受默默承认c并识趣离开的人。 在安娜这边,小行星人第一次在这个高度俯瞰繁华的城区,感到自己要比任何时候都接近这座城,他难以相信,阿比尤落从高处看去原来还有这幅模样。象征光辉的建筑高耸入云,十五个小时的日照宛如一件不用洗的华丽衣裳,他能感受到建筑物的热量四周遍布,形成了看不见的温暖氛围,所有地面的人和物都在有序穿行,人路过物体,物体捕获人的残影,阿比尤落是一座时时刻刻都在逐步形成的首都,一个城包裹着另一个城,当你想真正形容它的时候,总发觉似曾相识,也许你说过这段话,也许你已经用过别的名字命名了它。 宏伟的镜面楼,海浪般涌动的光晕,吐息干涩的成群工厂,整洁到令人发慌的街道和乱做一团麻线的羊肠小道同时印入眼帘,用不了多久你就忘记自己到底看见了什么,只依稀记得一些形状的碎片,像是梦呓时含义不清的动作,阿比尤落的生命就存在于这些运动中,亦每日都在少量消逝,人们最后会看见它把自己紧紧环抱,从地面连根拔起,向着遗忘挺近。 “小姐,先生,前面就是中心广场了。” 该怎么描述这个光荣的场面,想必连星区最好的诗人都会哑言。 希古的巨型雕像竖立在磁力柱底部,他双手背后,目视远方。围绕着他行帝国礼的是四位内阁长老,他们象征着四种权利,武力c知识c权杖和技术,这四人最初就已经在皇帝麾下,年龄与他相仿。人们为这四人起过很多外号,“执行者”,“四骑士”,“天启者”,“四权杖”但是最常用的,当属thef一ur。 日轮 俄陀聂,帝国军总督,个人作战能力极强,曾被誉为帝国的拿破仑,起义期间未曾有过一次败仗。后建立了中央情报局,提拔昆延。为人残酷暴虐。 参孙,帝国第一位智者,记忆能力远在九人之上,一人就足矣掌控宗教c文化和商业,令各个领域各司其职,互不影响。据说,他的大脑开发程度不像个人类。车臣现直属于他, 月轮 挪撒,内阁首领,掌握所有的政治活动,是四人中年龄最大,也是资历最高的。 约沙法,主脑概念的推行者和执行者,泰伦斯集团的直属政治领导者,普鲁特2和火星的开发者,现为伊娃集团董事长。最近启动了超能项目,意在培育一批人工智能和人类的结合体。 如果希古是帝国的庙宇,那么thef一ur就是它的四根承重柱。 广场的面积全部被白色大理石铺满,砖缝间镶嵌着金丝,在阳光下好比巨龙的宝库,守护着帝国的辉煌。昔日的历史被塑造成一张坚强的面孔,五面巨大的帝国旗帜矗立,在微风中飘扬。 小型运河环抱着圆形广场,它的水波泛着银光,七十五名帝国卫兵如雕像般静止不动,在一个空旷的场地,竟有一种天空是宫殿穹顶的感受,所有公民的步伐都很严谨,生怕打扰了这份凝重的庄严。 悬浮车上的安娜也不例外,他开始明白为什么人们常要在帝国广场面前下跪行礼了,仿佛双腿不听使唤。此刻他屏住呼吸,头有点晕,静静等待悬浮车离开这片区域。 “杰森,我们从上面过去。”澜说着,她注意到安娜的气色不是很好。“顺便把车窗打开吧。” “好的小姐。” 随着悬浮车向上升移和新鲜的空气,安娜缓了过来,从衣服内兜里掏出一个笔记本和一支铅笔。 澜看见那是个黑皮革的小本子,在封面中央有一段用中文繁体写成的话 未经说出口的就会消失。 他翻开本子,窗外的风吹动了几页纸,澜看到上面有许多工整的笔迹,竖着排列,还有几张潦草的建筑绘画,试着将某个形状或是希腊风格的柱子细致描绘,但并未成功。 “不,你不要看。”安娜说道,随即用手挡在了本子旁边。 澜报之一笑,示意他自己会闭上双眼,但刚刚映入眼帘的木浆纸上,有一段略显笨拙的哥特式粗体笔迹写下了一esy诗歌一词,这让转过头去的澜浮想连连。 杰森一言不发地缓慢开车,干瘦的胳膊在阳光下像是人体油画,和驾驶位旁冷淡的金属装置对比鲜明。 安娜应接不暇地盯着窗外的风景,几度想要开口,最终什么也没说。 “杰森” “怎么了小姐” “我们可不可以在这里停一下。”澜说,朝着安娜方向的风景看去。“我要看看这里。” “没问题小姐,但我们不能停太久嗯最多十五分钟吧。” “足够了。”澜说。 杰森按下了其中一个银色的按钮,悬浮车四个轮胎位的喷口变换了方向,车子稳稳的停在了半空中,接着,车顶和周围的窗户都开始褪去遮光板,车子成了一个上半身近乎透明的观景台。 安娜脸上洋溢起了笑容,他嘴巴微张,仰望着头顶的天空,又凑近了身子到车门,探出头去四处张望。澜想跟他说其实你可以用时讯环拍下来,但转而就觉得这样不好,有的人愿意恪守传统,不要打扰他们。不一会儿,澜也自顾地考虑起磁场的问题来,她觉得在阿比尤落这里建造如此庞大的实用性磁轨,总的来讲有些浪费,不过星盘科研所仍在突破人造磁场的特斯拉值,据说已经能超越120以上了。 这项设计最好会应用于火星气候的改造,或是通过将电子限制在纳米层面上,从而揭示物质的基本量子属性,最怕通过某一方式降格成另一种普遍的科技技术。虽说科技的初衷是为了生活的便利,但其内无垠的探索总归该是终极目标。 可在帝国内,人们最关心的永远是生物科技,也许用不了几年,人类就失去了对外太空和物质的求知欲,只考虑怎么多活几个年头。这不悲哀,这么想的人也很正常,只是时日一久了,再加上皇帝的统治手段,很难说帝国人类能够避免变成一个拥有高科技的原始思想部族。 想到这里 ,澜决定要在以后更加强烈地杜绝创造只供观赏的小玩意儿,她想起芭芭拉,下次见到她就应该听鲁迪的,洒上些香槟。 安娜靠近窗户很正经的坐着,此刻他走神了,咬着铅笔的橡皮头,他在想图书馆弧形穹顶应该是由几根梁排列而开的,这时风又将笔记本吹开了好几页,其中一页无声的立了起来,一首长诗因为阳光和另一首叠加在一起,自顾地呈现在澜的眼前,安娜全然没有注意到。一瞬间澜竟然没想到这些都是安娜的原创。 她两度抵制住了诱惑,最终强烈的好奇心还是获胜了,澜半推半就地瞥向那些文字,它们如下: “布朗熊和宇宙” 梦中的麻雀, 低语着春天, 夜残留在睡眠。 从凌晨的房间望去, 一条模糊的天际线, 将清晰分割。 梦中的麻雀, 落在醒时的阳台。 安娜无意间用手将纸张铺平,手中的铅笔开始在空白处涂画,澜咽了下口水,眨着眼转过头去。 3 “小姐,先生,我们该走了。” “这么快么” “是的小姐,这里一会儿就该开始换线了。” “哦,已经到6点了”澜喃喃地说,看向安娜,后者抿着嘴将笔记本合上了。 “小姐,先生,我们继续向上。” 杰森再次按下按钮,悬浮车回到了常态。 “最新报道,最新报道。” 驾驶位的收音机响了起来,这是无法操控的,在阿比尤落所有电子设备都设有一个非私人的后台。 “这不是演习这不是演习据阿比尤落天气部门5点54分最新预警,阿比尤落将在准6点10分面临强降雨,这将是今年最大的暴雨,降雨量高于去年任何暴雨,届时所有交通设备将停止运行,所有人员请立刻回归住所或在公司留宿,仍留在市中心的d级工人请在红衣的引领下前往就近的庇护所,帝国万年。” 上述的话重复了三遍。 三人倾听着收音机里洪亮的声音,愣了一段时间,直到一辆红衣的警车漂浮在三人面前。 “请所有公民立刻离开中心广场。”车内的红衣用扩音器说道,重复了两遍后他借着阳光看向三人的悬浮车,一下子就瞅见了很容易识别的安娜和杰森。 “车内的d级马上下车” 话毕,又有两辆警车来到外交官的车周围,示意着它降落。 杰森神态自若地听从指挥,缓慢将悬浮车停靠在路旁。 警车上走下来三个红衣,伴着炽热的阳光,他们的衣服像是在燃烧的火焰。 “摇下车窗” “长官,这是外交官塞巴斯长官的车。”杰森说。“我有权利代替您将车内人员护送归家。” 听到权利二字时,红衣眼里闪过一阵厌烦。 “红衣先生,我是星盘人,这两位是我的朋友,我们借用了外交官的车,现在正准备回去。”澜补充道。 红衣打量了一下澜,圆鼓鼓的眼睛又提溜着看向安娜。 “d级现在跟我去往就近的庇护所。” “长官,我想您没理解我们是”杰森说。 “他。”红衣打断了杰森的话,大手指向后座的安娜。 “先生我说了,这位是我的朋友,我们这就要离开。” “d级立刻下车,跟我去往就近的庇护所。” 红衣没有理会澜的话,身后的两人也跟了上来,三名红衣气势汹汹地走到后车门旁。 “红衣先生,您无权带走我的朋友杰森,通电塞巴斯长官。”澜说着靠近了安娜,将车门锁上。 杰森的手刚刚放到手环上,一名身材壮硕的红衣就将手从车窗伸了进来,一把握住司机瘦弱的手腕。 “你们想干嘛”澜愤然。 “车内d级立刻下车”那名发言的红衣就像个机器人般,语气渐渐攀高。 “长官,请您松开手”杰森盯着壮出他两倍的红衣。 几朵硕大的乌云从西边飘来,天空中响起一声闷雷,安娜此刻觉得面前的三名红衣就是来势汹涌的暴雨,他们的话语是雨水对地面的持续撞击,他们的身姿在宣告这场阵雨的暴怒天性不容忽视。 “请你们不要反抗,这是帝国的命令,打开车门” 另一人快速拉扯着车把手,像要把它硬生生拽下来。 澜用手按住安娜的腿,实在忍无可忍。 “我要提醒你们,你们现在的行为已经严重触犯公民的隐私权这是要上法庭的” “这位小姐,帝国命令在特殊时期永远优先,请你不要阻拦” “哼,什么命令突入其来的通报么我们不接受” “小姐,注意你的言辞,不要逼我也把你带走。” “长官,你们知道塞巴斯长官是谁么你们这样做,没有想过后果吗”司机仍在努力挣脱红衣的束缚。 “我并没有看见除你和司机以外的公民,d级立刻下车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安娜在澜蓄力反击之时,拿开了澜的双手,将车门锁挑开了。 “长官们,我这就下车。”安娜无比冷静地说。 澜一时语塞,她想要继续按住安娜,但后者的手轻轻拍了她一下,将她所有的愤怒瞬间打散了。 “先生”杰森也放弃了挣扎。 红衣们见小行星人走下车,一改刚刚的态度,但还是围绕安娜站立,仿佛他是即将被押送去刑场的犯人。 “没事的安娜,雨停后我来找你。”澜的声音掷地有声,仍满腔怒火地注视着红衣,手中做了一个只有安娜能懂的动作,一个带戒指的动作,示意他要注意查看时讯环。 小行星人神态安静,用温柔的笑容回应了澜。 霎时,澜看着他临危不乱时的样子,像在看一个保护孩子的母亲。 “请你们迅速离开广场,注意安全,帝国万年。”红衣最后淡淡地说道。 他们带着安娜回到了警车上,车辆启动,悬浮升空,很快,他们消失在阿比尤落逐步老化的阳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