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级绿茶穿进惊悚游戏》 伥鬼（1） 金乌西坠，赤色余晖洒满大地，幽静无声的山林中，二男一女三个人被一股未知力量攫取，蓦然浮现在一片空地上，身形轮廓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 他们骇然相视，极力压下心中震惊。 三人面前。 七口柳木棺材停放在草地上，棺盖中央各贴一张黄色符纸，符纸上以朱砂绘制扭曲奇异符文。 偶尔有风掠过，符纸便在风中猎猎作响。 三人下意识屏息。 这是哪？ 是谁把他们抓到了这？ 魔术、幻觉、穿越、灵异事件？ 陡然降临阴间布景的三人面面相觑，目光俱是惊疑不定，但竟然都能沉得住气，没有一个人大呼小叫。 用行话说，这届新人素质不错。 树林深处，两名身穿同款兜帽衫的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准备现身。 深一脚浅一脚的脚步声从不远处响起，有个男人在用一把清澈好听的声音高喊。 “有人在吗？” “真的没有人吗？” “我要报警了，请不要再开玩笑了。” 这声音发颤，听得大家面色微妙。 就好像狼群里主动跳进一只小白兔，谁也不知道要不要咬一口试试看。 众人抬头，举目望去。 步履蹒跚的青年甫一露面便令人眼前一亮。 他俊秀得出奇，肩头落满碎金般的霞光，黑发雪肤，乌眸红唇，像是漫画中走出的人物。 如果这是一档选秀综艺，他完全可以靠脸c位出道。 可惜这不是。 身上发生的诡异事件令所有人都无暇欣赏美色，心中只有浓重的顾虑与不安。 美貌青年却完全意识不到气氛的诡异，终于看到人后他惊喜地加快脚步：“你们好，请问你们是在做什么节目吗？我叫江芜，只是个普通人，可以放我走吗？” 没人回答，只有三道审视的目光。 江芜脸上出现了明显的不安：“虽然我只是个孤儿，但我也是有工作的人，要是明天早上领导看到我没去上班，一定会满世界找我。” “我还有三百万的房贷要还。” “我不能失去这份工作。” 真是令人闻之落泪的悲惨社畜。 三人神色微动，却还是没有说话，江芜又张开口：“别看我这样，我也是学过拳击的人，看到我的肌肉了吗……还有，我同学就在梧桐市公安局上班，他会找我的……还有其他朋友，我朋友多得很……” 眼看江芜快把个人信息都秃噜个底朝天，一名围着驼色围巾、身着黑色长大衣的高个年轻男人道：“闭嘴吧。” 江芜一愣。 高个男人刻薄地补充：“如果你不想第一个死的话，少说两句。” 说得越多，信息暴露得越多，在这种环境里可不是什么好事。 江芜怔怔地望向男人。 男人约摸二十出头，十分英俊，只因深刻的眉宇笼罩一层寒气，是个不好惹的面相，令人不注意就会忽视他的外貌。 江芜喃喃：“第一个死……” 他神色困惑，正要提问，余光瞥见棺材，才看到似的：“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么多……” 他脸色发白，乌黑的眸发更将肤色衬托得近乎透明，姿容艳丽得惊心动魄，然而高个男人铁石心肠，只冷冰冰道：“棺材。有死人。” 江芜轻轻“啊”了一声，无助地望了望四周。 没人理他。 “现在不是说这些废话的时候。”旁边，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冷峻青年看了眼天色，夕阳熊熊燃尽最后一丝余晖，正在缓缓往地平线下坠，他遥遥望向树林，“应该不会再有人了，该现身了吧——那边的两位老人、或者引导者、观察员、甚至考官？” 众人一惊，顺着金丝眼镜目光看去，树林枝叶繁茂，遮蔽了大部分日光，金丝眼镜怎么知道那里藏着人？ 然而确实有人。 两个体型相近、身着卫衣的男性同时走出树林，踩在落叶上的脚步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戴着兜帽、藏在阴影里的脸看不真切，更加增添几分神秘感。 新人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大家都谨慎隐蔽地做出了一些防范，除了江芜，这家伙像是一点都察觉不到来者的异常，主动打招呼说：“你们早就来了吗，请问你们知道这里是什么情况吗？” 高个男人无声地叹了口气。 但他已经提醒过，不会再多嘴。 他不是那种好心泛滥的家伙。 和江芜的热情相比，两位兜帽男的态度非常冷淡，左边戴着一枚十字架的用一种很机械、仿佛已经重复过许多次的语调单刀直入地说：“这里是主神的游戏，胜者生，败者死，我们是各位的引导者，也是经历过两次以上游戏的老玩家，你们现在可以拿出手机，查看这次游戏规则。” 他话音刚落，新人就都各自摸了摸身上，找到了凭空出现的银色手机。 江芜惊讶地张了张嘴，十字架兜帽男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他已经被这个愚蠢的新人惹烦了。 虽然以前带新人也常遇到这种拎不清楚、大呼小叫的蠢货，但这次其他三个新人质量太好，对比之下江芜的愚蠢就太突出了。 江芜难得聪明一回，在老玩家逼视的目光下乖巧地闭上嘴巴，笨手笨脚翻了半天，才从外套的夹袋里找出自己的手机。 如果有人站在他身旁，就会发现他的手机屏保背景是熊熊燃烧的大火，中央一名流淌血泪的俊秀男人坐在森森白骨垒起的王座上，两边肩胛骨各长一只漆黑羽翼。 这对羽翼布满伤口，根部无力垂落，像是被暴力折断过。 而这俊秀男人的面孔赫然与江芜一模一样。 按照他的人设，看到这幅诡异画面的下一秒就应该惊叫出声。 但他只是保持困惑的表情，漫不经心动了动手指，滑开了屏幕。 他动作时，袖子里响起了轻轻的沙沙声。 金丝眼镜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低头看着手机，像是一点都没察觉。 金丝眼镜收回了目光。 终于没有人注意自己，江芜悄悄捏了下手腕，衣袖里发出窸窣一声，然后平静了。 …… 银色手机除了电话、短信和拍照三个基本功能，就只有一个名叫【乐园】的app，app的logo是头顶长有一对长角的黑色山羊头。 江芜点开app，看到从左到右有四个分类，【任务】，【积分】，【通讯录】，【我】。 他目光从【任务】一扫而过，率先滑到最右，看了眼【我】。 【姓名：？？？】 【年龄：？？？】 【性别：雄性】 【hp：5/？？？（身负重伤）】 【san：6/？？？（精神受挫）】 【体力：100/？？？（深不见底）】 【幸运：0】 【外貌：96】 【敏捷：100】 【力量：100】 【智力：0】 【攻击：100】 【急救：59】 【魅惑：87】 【个人称号：在逃欺诈犯】 看着屏幕上诡异的问号与性别、高到不可思议的个人属性，江芜表情一丝变化都没有，只是如释重负地想，原来他真的不是人吗？ 怪不得他小学五年级路过车祸现场，一着急能把十五吨重的渣土车单手拎起，另一只手还有余力把车底的人拽出来。 也就是那次，他不但把本来还吊着一口气的受害者吓得心脏病突发当场去世，还被准备逃逸的司机当成怪物，嚷嚷着要把他交给研究所解剖。 趁司机打电话报警，他赶紧逃走，很是过了一段躲躲藏藏的日子，等风头过了，才小心翼翼找了个希望小学继续上学。 之后好几次遇到类似事故，他明明可以靠力量救人，却因为害怕暴露自己的异常，只能束手无策站在一旁。 高考填志愿那天，其实他还没想好以后要做什么，但他脑中浮现出渣土车下那具血淋淋的躯体。 不如就做个医生吧，他想。 于是他报考了临床医学专业。 没想到的是，一向学习很好的他十分不适合学医，不仅实操能力极差，经他手的小白鼠都死得极其凄惨，去医院实习给上级医师打下手，最简单的包扎他都能搞成一团乱麻，气得病人直接投诉。 就连理论知识他也学得乱七八糟，明明知识点都记住了，一写病历就大脑一片空白。 这样的他显然不适合当医生，刚实习一个月就被退货了。 说什么明天要上班，就是他随口胡说的。 还记得离开医院那天，他迎面碰到一个中年男人抄着菜刀气势汹汹冲进旋转大门，大声喊着“徐孟医生在哪”“黑心医院治死人”“庸医偿命”。 不巧，送他出门的同事姓徐名孟。 刚刚失业的江芜自暴自弃地想，反正不可能用医术救人了，不如还是回归物理救人吧。 于是他拦住中年男人，劈手夺走男人手里的刀，不小心用力过猛了点，直接把人家胳膊扯断了。 断口鲜血溅了他一脸，顺着他下颚滴滴答答落在水磨石地砖上。 中年男人抱着断臂在血泊里惨叫哭号。 江芜笑着抬头，想告诉大家没事了。 然而所有人都看呆了。 曾经亲切安慰他的同事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声尖叫起来，看他的目光充满了恐惧，好像他比旁边的男人可怕得多。 江芜只好再逃一次。 别被就地解剖了，他想。 同时还纳闷，难道他真的是怪物？ 为了隐藏自己可能是怪物的真相，江芜耐心地练习了很久的演技。 中间有过不少失败的经历。 不过没关系，现在他已经对如何表演人畜无害非常得心应手。 他一点也不喜欢被别人当成怪物，毕竟他还挺喜欢人的。 无视了【幸运：0】和【智力：0】这两个颇具嘲讽意味的数据，江芜滑回【任务】，没有规则，没有新手指引，只有简简单单一条—— 【主线任务：存活七天（0/7）】 至于【积分】和【通讯录】，都是空白一片，看得出还有积分商城，但需要一定条件才能开启。 看完全部信息，江芜抬头，高个男人和金丝眼镜都面无表情，最后那个一直没说话的双马尾少女更是面若冰霜，根本看不出他们在手机里看到了什么。 金丝眼镜看向两位兜帽男：“我们可以提问吗？” 十字架兜帽男道：“可以，但是希望不要有太多废话，我们没有时间浪费——大家都有相同的任务，活下去。” 也就是说会有其他不同任务，金丝眼镜点头：“明白。”他飞快问了四个问题，“游戏的危险来自哪里，多少积分可以开启商城，商城里是否有帮助我们活下去的道具，完成游戏后可以回到现实世界吗？” “极端天气，杀人魔，野兽，鬼，怪物，违反规则，精神攻击，脑死亡，等等。” “200。” “有。 言简意赅地回答完前三个问题，十字架兜帽男犹豫了一下：“据说完成十次游戏就可以回到现实，但我没有亲眼见过。” 金丝眼镜有些失望，但还是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高个男人接着问：“游戏存活率是多少？我们现在的初始积分都是零，所有人都没有道具，遇到不遵循物理定律的鬼束手无策。” 他似乎对自己的武力值和生存能力都很有信心，第一反应是要和鬼怪正面对抗。 金丝眼镜默默评估。 十字架兜帽男的回答令四位新人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新手关死亡率五到七成，能够伤害甚至杀死鬼怪的道具很少，即使是我们遇到了也很危险。” 最低五成，意味着他们四个新人至少死两个。 众人不约而同地瞥了一眼江芜，这个头脑和肌肉都不发达的家伙几乎提前预定了一个名额。 江芜长睫颤动，脸色煞白，似乎终于意识到身处怎样的险境，但面对众人晦涩的目光，他还是努力挤出一个生涩友好的微笑。 高个男人耸了耸肩。 十字架兜帽男缓缓补充道：“但这也不代表新人就只能等死，我听说，意志力坚定的人有机会觉醒克制鬼怪的技能，技能和每个人的特质有关。” 金丝眼镜捏了捏下颌：“觉醒的概率大吗？” 十字架兜帽男：“万分之一吧。” “……”才生起的希望眨眼间破灭，没人觉得自己能那么幸运，新人们沉默地对视。 十字架兜帽男继续科普：“你们应该都看到了自己的面板，hp是血量，血量清零就会死，san是理智，理智清零会堕化成怪物，其他基本属性有体力、幸运、外貌、敏捷、力量和智力，另外还会有不同的特殊属性。 基本属性初始值不会超过二十，比如你是个肥宅，那可能体力只有五点，而如果你是世界冠军，体力可能是最高的二十。 特殊属性初始值看每个人的能力，比如你是米其林大厨，厨艺的初始值就能有五六十点。 所有属性后面的加号用来加点，上限都是一百。” 江芜的属性后面并没有加号，也就是说他无法加点。 虽然如此，他还是问道：“怎样才能获得点数？” “完成支线任务，”十字架兜帽男道，“或者杀死boss，都可以获得相应的点数。” 江芜点了点头：“看来必须要努力发掘支线任务了。” 金丝眼镜望向他：“你san值多少？不要堕化成怪物连累到我们。” 他突然表现得很激进，仔细看他眼睛就会发现他的目光很平静，并没有多少情绪。 对江芜这种温驯的性格，略带恐吓的问询方式可以迅速得到真实答案。 “我不会堕化成怪物，具体值……我不会说的。”江芜顿了顿，才说。 这在众人看来，关键时刻江芜还有点脑子，没把自己数据一股脑暴露了，但依然不够有脑子，光看他表情大家就都知道，他的属性肯定不高。 因此，双马尾少女提出的问题就很耐人寻味了：“我们这些玩家之间会存在竞争关系吗？” 十字架兜帽男道：“那就要看各自的任务了，有可能需要合作，也有可能存在竞争。” 他称不上好心地提醒：“杀死敌对立场的玩家也是获取积分的一种方式。” 三人立刻和彼此拉开了距离，只有江芜还傻傻站在原地，脸上写满“我皮很脆快来取我积分”的天真。 两个兜帽男轻轻吐出一口气，为可能发生的血案感到遗憾，只是他们和新人玩家一样，都不知道世界上竟然会有刚进游戏敏捷、力量和攻击都已经点满的选手。 欺诈的精髓正在于此，所说皆为真，但真实仅是冰山一角。 作者有话要说：　　祝高考的小可爱们金榜题名 o(*≧▽≦)ツ ~ 本文轻松向～不恐怖 伥鬼（2） 好在这才刚进游戏，信息量太少，还没有人起杀心，不然江芜只能违背本心地反击。 毕竟这里是游戏。 游戏里，人死掉是很正常的事，不违反法律。 一旦起冲突，不小心暴露怪物的身份，就把所有目击者杀掉。 有句话说得好，所谓成功的伪装，就是让所有发现你伪装的人消失。 其他人并不知道江芜表面上若无其事，心里已经产生这么可怕的想法。 他们正满怀戒备地交换信息。 高个男人叫段溪叶，曾经是全国武术大赛冠军，需要完成的任务是【存活七天】、【探寻生眠村的秘密】。 他刻意强调武术冠军的身份，大概是为了加强他这个人不好惹的形象。 金丝眼镜叫丁嘉平，某五百强企业高管，被双马尾少女认出上过《最强大脑》，任务是【存活七天】、【逃离生眠村】。 双马尾少女叫季迟雨，任务仅仅是【存活七天】。 而两位作为引导者的老玩家，戴着十字架的叫南白，另一位叫齐山，他们的任务相同，【存活七天】、【保护新人】、【逃离生眠村】。 从大家各自透露的任务看，他们的目标并不冲突，内斗的风险小了很多。 众人轻轻舒了口气。 心里却都暗暗想，这些信息有几分真几分假？没有人会傻到暴露敌对阵营的身份。 而如果是真的，游戏似乎评估过每个人的能力，按照能力公平地分配任务。 那么，其实处境最危险的是江芜和双马尾少女季迟雨，他俩的任务只有【存活七天】，可见游戏对他们的评价之低，似乎觉得他们能活下去就已经很不容易。 季迟雨面沉如水，袖口露出一点锋锐寒芒。 她一定不会是最弱的。 江芜却像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似的，开心地说：“太好了，我们的任务没有冲突，可以合作过关了。” 大家侧头看了他一眼。 他又元气十足地说：“接下来七天，就请大家多多指教了。” “……” 一时间众人都产生了好奇，多么和谐美好的成长环境，才能养出这样天真单纯的性格？ 现在显然不是探究江芜成长经历的时候，大家又把目光投向七口诡异的棺材。 新人不约而同地看了眼南白和齐山。 正想听听身为老人的他们会有什么建设性意见，耳边就响起一声重物落在草地上的闷响。 众人神色一凛，扭头望向声源。 一个背着孩子的少妇脚边滚落一只硕大的蛇皮袋，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瞪大眼睛，张开口无声地说了个字。 “跑——” 她没有敢尖叫出声，但是众人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仿佛指甲从黑板划过，令人牙齿发酸。 一声、又一声。 什么东西，在挠棺材板。 四周变得异常安静，虫鸣、鸟叫、风声，都消失不见。 只有挠木头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响，尖锐得令人头皮发麻。 接着又响起棺材盖被缓缓推开的刺啦声。 少妇已经背着孩子转身逃了。 众人拔腿跟了上去。 丁嘉平分心地回头看了一眼，他发现那七口棺材停在原地，一动未动。 他更发现，齐山手背在身后，仿佛随时会抽出武器，尽管他身上连个背包都没有，根本看不出哪里能藏东西。 空间装备吗？丁嘉平想。 江芜没跑，他定定地看着少妇遗留的蛇皮袋，像是吓得腿都软了。已经跑出十来米的段溪叶咬牙返身，恨铁不成钢地拽起他：“想死吗？” 他神色惊慌：“不想。” 他冰凉的手指贴着段溪叶滚烫的手心，被拽得几乎飘起，路过那巨大蛇皮袋，竟然还不忘拖上。 自然又被段溪叶呵斥：“你带这东西干嘛？” 江芜嗬哧嗬哧喘气：“那个姐姐忘拿了，我帮她带上，万一对她很重要……” 东西重要还是命重要？ 段溪叶松开江芜，不再管这位活菩萨，江芜独自背着蛇皮袋，跌跌撞撞缀在最后。 谁也没听到他的手机震了震。 丁嘉平头脑很快冷静下来，他放慢了脚步，原本他跑在季迟雨身旁，现在却渐渐落后。 他在想，很奇怪。 他们乍然出现在七口棺材旁，本来就像惊弓之鸟，一听到异动，又有人“提醒”快跑，下意识就跟着跑了。 这里有个问题。 突然出现的少妇披着人皮，一定就是人吗？ 要不是她手上的蛇皮袋掉落，连他都不知道她会在那里站多久。 他对自己的听力有信心，不可能是他没听到。 只能是少妇根本没有发出声音。 更何况…… 丁嘉平想起江芜看蛇皮袋的眼神，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虽然看起来随时会体力不支地掉队，但江芜始终距离掉队就差那么几步，还有江芜喘气的声响，细听会感到些许不易察觉的刻意。 思考间，丁嘉平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令他瞳孔骤缩，一下停住脚步。 江芜身后的蛇皮袋底端撕裂了，正在沥沥地滴出暗红色的液体，在他们逃跑路上留下蜿蜒的痕迹。 丁嘉平转头，目光先落在少妇青白的颈部，又投向她背后无声无息的男童，了然地退后了一步。 同时他的手机也震了一震。 “跟上！”眼看两个新人都要落队，顾及【保护新人】的任务，南白只能回头喊了一声。 这一回头，却令他身体僵硬，一股凉气窜上天灵盖。 齐山跟着止步。 察觉不对，段溪叶拉了一把埋头往前冲的季迟雨。 两人扭头看了一眼。 只几秒功夫，蛇皮袋底部的口子彻底开了，一根青白的手指从口子里戳出来，一道暗红的鲜血顺着这根手指流淌滴落，融入松软泥土。 季迟雨猛地握紧袖中匕首，压下已经窜到喉咙口的尖叫，段溪叶则反应迅速地大步上前，一把按住看到众人神色不对、白着脸准备转头的江芜。 “别看。”段溪叶轻声道。 他怕这家伙大喊大叫，连累所有人。 江芜身体一颤，顿了顿，抬眼望他，柔弱的面孔显出一种坚毅的神色：“叶哥，我听你的，我不看。” 段溪叶一愣，掌心相贴的肩膀瘦削单薄，青年黑白分明的眼中尽是依赖与信任，他第一次知道一个成年人的眼睛可以这么纯净。 他倏地缩回手。 “别出声。”他指挥江芜，在他耳边轻轻说，“慢慢把袋子放下，什么都别管——” 其他人紧紧闭嘴，蹑手蹑脚倒着走。 少妇听到身后没了脚步声，转身焦急地说：“还没到村子里，现在还不安全，快跟我走。” 在她转身的那一刻，所有人上半身重心从后转移到前，摆出依然在往前走的架势，段溪叶则轻捷而迅速地挡在了江芜身前，遮住他背后蛇皮袋露出的端倪。 丁嘉平沉默地站在不住发抖的季迟雨身旁。 南白和齐山硬着头皮站在最前面，南白试探地问：“你有个袋子好像忘拿了，要不要回去带上？” 齐山看了眼少妇背着的男童，他们已经跑了两三公里，这小孩始终安安静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少妇急得跺脚：“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东西，我们必须在天黑前逃回村子，不然被那些东西追上，会死得很惨。” “那些东西？” “那七口棺材，曾经被镇压过，不知道为什么又出现了。” 南白越发觉得不对劲：“棺材里是什么，为什么要镇压？” “鬼，会吃人的厉鬼。”少妇抬头看了看天，日光只剩最后一点，天色即将被黑暗吞没，“不能再休息了，还剩最后两公里，我们要尽快赶回去。” “鬼不能进村子？” “对。” 南白望了眼来路，又看了眼少妇毫无起伏的胸膛，脑中骤然清明—— 如果这条路不是通向村子、而是远离村子的路，如果一开始他们就在村子边上，只是被不能进村的鬼带反了路。 “还有什么疑问，都说出来啊。”少妇往南白的方向走了一步，脸上的焦急变成了平静的漠然，好像揭掉了一层画皮，“你不问我，我怎么替你解答呢？” 她似乎意识到身份暴露，不再做表面功夫。 一人一鬼无声对视。 须臾。 南白左手捏紧胸口十字架，右手飞快在空中勾勒法印，头也不回地厉喝：“跑——” 而他本人却站在原地不动，一旁的齐山更是飞身上前，凭空握住一柄系着红色长穗的桃木剑，轻轻巧巧一剑刺入少妇胸口。 桃木剑无法伤活人，这少妇果然是鬼！ 少妇霎时卸下所有伪装，皮囊迅速蜕变，一瞬间老了二十不止，肚子上还豁开一个黑洞洞的手术刀口，边缘流溢出松脂般的黄白液体。 看到这一幕，四个新人转头就跑，这一次江芜丢下了蛇皮袋。 丁嘉平抬了抬因为奔跑而滑下鼻梁的眼镜，望着地上还没干涸的血迹，心想。 江芜……到底是无心栽柳，还是有意提醒？ 树木在晚风中哗啦啦作响，一声尖啸冲破了云霄，山鸟纷纷从巢中惊飞。 是齐山的桃木剑洞穿了厉鬼。 厉鬼身形一晃，旋即指甲暴涨，抓向桃木剑身，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齐山低喝了一声，鲜艳的剑穗轻轻一甩，剑身震开少妇的利爪。 飞快把剑抽出，齐山反手又是一剑，这次直接穿透了少妇的喉咙。 这女鬼竟还不死，一把捂住洞开的喉咙，一手又来抓他肩膀，背后的男童同时睁开眼睛，往不远处的南白怀里跳去。 南白高举十字架，繁复的圆形法印已经结成，在半空散发熠熠光辉，却在碰到男童的一瞬间湮灭，他脸色一变，嘴唇翕动念念有词，又念出三段式咒语，十字架散发微弱光芒，刚碰到男童又暗淡下去，他彻底变了脸色：“草，这老外的玩意儿治不了东方的鬼。” 齐山：“……” 男童视若无物地穿过所有防御手段，朝南白脖子张开长满獠牙的嘴，南白急忙抬起胳膊挡住，被咬得痛呼出声，好在冬天.衣服穿得厚实，皮肤还没被咬破。 齐山心里一急，任由女鬼尖锐利爪深深抓进肩肌，咬破舌尖往桃木剑喷了口血，剑尖一时光芒大涨。 他如有神助、切瓜砍菜般斩断女鬼脖颈，一脚踹开女鬼，转身去救南白。 失了头的女鬼弹簧似的直起身，掉落的脑袋一蹦一蹦地跳回脖颈上，然后她扶着脑袋，又追向齐山。 南白一个激灵：“还不死？” 齐山一剑甩飞男童，拎起南白飞快逃了。 桃木剑杀不死厉鬼，不能再恋战。 男童脖子以下都不能动，躺在地上抻着脑袋龇牙咧嘴，少妇只得停下脚步，转身去把男童背上，再去追齐山和南白。 只是这样一来她一只手要扶脑袋，另一只手要背孩子，就没办法攻击了。 少妇的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她是鬼，又不是送快递的。 她不追了。 确定齐山和南白没有危险了，一道纤细影子在树林中一晃而过，飞快超过两人，追上逃跑的新人，在谁都没注意到的时候没入了江芜的衣袖。 江芜弯了弯嘴角，继续跟着大家逃命。 没跑多久，大家就看到了村子。 果然，村子就在棺材附近，相隔也就五六百米。 他们没有急着进村，而是等了一会儿。 虽然女鬼说鬼不能进村，好像村子里就很安全了似的，但谁能肯定女鬼说了真话呢？ 如果南白和齐山遇难了，女鬼追了上来，他们也还来得及逃进村子。 如果没有，他们就能跟经验丰富的老玩家商量商量。 没等多久，南白和齐山就也赶到了，他们似乎会某种步法，跑起来比一般人快很多，他们的兜帽在奔跑中滑落，面孔暴露在新人面前。 两张年轻清秀的脸就像是复制黏贴，原来他们竟然是一对双胞胎。 而且年纪都不大，看着也就和季迟雨同龄。 两人都负了伤，脸上的表情更冷，一起站在远离新人的地方。 齐山已经用道具遮掩住伤口，喝了瓶止血药，又收回了桃木剑：“我斩断了女鬼的头，她没再追上来，但还是没死。” 大家心里一紧。 断头都不死……鬼还有弱点吗…… 江芜望着齐山泛白的嘴唇，低头捏了捏袖口，轻轻敲了两下：他受伤了？ 得到了肯定的回应，江芜顺势搓了搓手背，往手心哈了口热气：“天太冷了，快进村吧。” 段溪叶偏头看了他一眼：“你该锻炼身体了。” “但现在来不及了。”江芜目光落在段溪叶颈间的围巾上。 段溪叶的手莫名有了自己的想法，主动解开围巾递给了江芜。 “……？” 江芜用阿拉伯人的方式围上了段溪叶的围巾，段溪叶这才发现他的脸小得过分，陷在又大又长的围巾里，一个巴掌就能盖住。 齐山看向表面上宁静祥和的村庄，错落的房屋内透出橘黄的暖光，传出一家人的欢声笑语，又或者争吵打闹。 偶尔响起两声犬吠，然后整个村子的狗彼此呼应地汪汪叫。 看上去非常正常。 但大家都记得，丁嘉平和南白、齐山的任务里有一条是【逃离生眠村】。 这就是生眠村吗？ 平静的表象下藏着什么样的危险，需要他们逃离呢？ 季迟雨在越发寒凉的夜风中打了个哆嗦：“要进去吗？如果我们绕过村子，能不能算完成任务？” 丁嘉平道：“你是说在有鬼出没的夜里，在没有导航的情况下，从陌生的野外绕开这座不小的村庄？” 季迟雨：“……” 她握紧了小巧的匕首：“当我没说。” 江芜鼓励地看了她一眼：“别怕，遇到危险，我保护你。” 季迟雨看了看他纤瘦的体型，欲言又止。 段溪叶替她吐槽：“你能保护自己就不错了。” 江芜也不生气，点点头说：“谢谢叶哥提醒。” 段溪叶：“……别叫我哥了。” 江芜不好意思地笑：“那我该叫什么？” 段溪叶：“……随便。” “这里不是聊天的地方。”齐山和南白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他们都没感应到危险，那么，“先进村吧。” 几个人一起往村子里走，江芜裹着围巾，依然缀在最后，段溪叶不动声色地走在他前面一点，按捺住提醒他走快点、小心掉队的冲动。 也不知道这人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段溪叶心里正吐槽，小拇指突然被拉了一下。 他转头看去，是江芜。 都说灯下看美人，月光更有一层诗意的美感，把江芜本就惊艳的五官映照得如同美玉一般。 段溪叶不动声色地放缓了呼吸。 “叶哥，忘了感谢你。”江芜收回手，“刚刚你还特地折回来拉着我一起跑，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一定会报答你。” 报答个屁。 段溪叶蜷了蜷还残留着江芜指腹温度的小拇指：“我倒是要谢谢你才对，差点我们都被鬼骗了，幸好你背着她的袋子。” 江芜脸色发白：“我是误打误撞，那袋子里……是尸体吗？” 当然是，段溪叶看江芜害怕的样子，摇头说：“别多想。” 江芜后怕似的：“这里危机四伏，我们只有互帮互助才能活下去。” 段溪叶眉头皱起又松开，想了想还是多嘴一句：“想活下去就别太天真。” 江芜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哥，我知道。” 他仰头朝段溪叶笑了一笑，揣在兜里的银色手机屏幕亮起，属性【魅惑】闪烁了一下。 87点的魅惑不开玩笑，段溪叶心脏漏跳好几拍，突然觉得天真没什么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小段瞬间放弃思考 伥鬼（3） 走进村子，环绕在众人周身的阴冷感顿时消退不少，他们刚松一口气，就看到附近几户人家一听到脚步声就慌忙熄了灯，有幼童哇地一声吓哭，被家长迅速捂住嘴巴。 路灯投下盐霜般的白光，将几人影子变形拉长。 静谧的村庄隐隐透出几分不安。 “看来村子里也并非那么安全。”一片逼窒的寂静中，丁嘉平举目四顾，选定了方向，“我们去那问问，能不能收留我们一晚。” 他目光落在那栋地段最好、外表最豪华的农村别墅。 大家没有异议，跟上他的脚步。 别墅外有方院子，浇了水泥，地面铺得很平整。丁嘉平走进院子，受伤的双胞胎紧随其后，季迟雨夹在中间，然后是江芜，段溪叶殿后。 江芜回头看了一眼，和段溪叶视线对上，段溪叶主动移开目光，心情有些微妙。 大家一起走到门口，鞋子踩在地面的啪嗒声惊动了房屋的主人。 “谁啊？”屋里响起男性的大声质问，声音色厉内荏，像在害怕什么。 听到他怕，大家莫名安心了点，就好像玩狼人杀，抽到狼人反而比较开心。 丁嘉平上前敲门，门里安静了一会儿，响起沉重脚步声，同时还有呲呲拖行声，齐山侧耳倾听须臾，一把推开丁嘉平，同一时间赭色大门从里刷然推开，一根木棍哐啷兜头拍下。 齐山用没受伤的左手一把抓住棍子——是个拖把的柄，猛一用力，生生把举着拖把的男人拖了出来。 之后就是鸡飞狗跳，男人的怒吼，女人的尖叫，老人的劝导，小孩的哇哇大哭。 齐山制住了男主人，却被女主人挠了好几下，南白勃然大怒，扭住了女主人的胳膊，老两口上前帮忙，被丁嘉平和季迟雨一人一个拉住。 段溪叶加入战场，江芜也想帮忙，却反被他推开：“待着别动。” “噢。”江芜乖巧退后两步，声音闷在围巾里，无力地劝上几句，“你们不要再打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呢？” 丁嘉平余光捕捉到江芜无助的神情，找不出一丝破绽，但他依然觉得江芜不像表面上表现得这么平庸。 他没有告诉别人，他的个人面板里有一项属性【侦查】，初始点数高达【65】。 这也是他能发现藏匿在树林中的双胞胎的原因，他的感知力远超常人。 但依然没有超过正常人的阈值。 因此他能隐约察觉到江芜的不自然，却无法发现有力的证据。 正如他从头到尾都没能注意到那道纤细的阴影。 此时，那不久前暗中观察过齐山大战女鬼的阴影正顺着江芜脊背，在他裹着的围巾遮掩下爬到他的耳廓上，用分叉的小舌嘶嘶地吐气。 原来是一条闷坏了的小蛇。 小蛇用普通人无法捕捉到的音量说：“小鸟，这几个男人阳气都不错，尤其是段溪叶，采补了他，你的伤至少能恢复三成。” 小蛇是江芜被拉进游戏前就捡到的伙伴，据这家伙说新中国成立以后不准成精，所以它才不能化形，其实它比白素贞厉害多了。 小蛇以前都喊江芜名字，刚进游戏时看到他手机屏保上长着翅膀，认为这是他的真身，顿觉找到同类：你是鸟精，我是蛇精，不错不错。 小蛇欢天喜地给江芜取了个昵称：小鸟。 惦记小鸟状态是受伤，小蛇想帮他尽快恢复，一有机会就在他耳边念叨采补。 “这地方玄乎得很，把我们拉进来的幕后黑手还不知在哪看热闹，你可不能掉以轻心。” “相信我，我的采补术很温和，不会伤到他们身体。” “而且有四个年轻力壮的，你可以一晚采一个，他们绝对吃得消。” 眼看话题越来越不堪入耳，江芜反手一巴掌拍下去，把小蛇拍扁成纸片蛇。 同一时间吵吵嚷嚷的玩家和村民不知为何突然安静，江芜的一巴掌显得格外响亮。 小蛇嘭地一声重新鼓起圆滚滚的身体，生气地滑回了江芜兜里，嘟嘟哝哝地抱怨。 “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臭小鸟，以后再也不帮你侦查情况了，求我也不帮。” 江芜没功夫搭理它。 迎上众人汇聚而来的目光，江芜拉下围巾，露出白皙俊秀的脸，腼腆一笑：“这么冷的天，要吵也进屋吵吧。” 被他的笑容晃了下神，大家很自然地被说服了，一起进到屋里，关上门，陡然回神，面面相觑。 玩家心想：我们就这么进来了？ 一家人惊恐：怎么就把人放进来了？ 87点的魅惑，即使npc也顶不住。 江芜神色无辜。 被段溪叶和齐山一起揍了几下，男主人已经没了斗志，躲在女主人身后颤颤巍巍地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众人下意识地看向丁嘉平，身为企业高管，和人打交道他应该比较擅长。 丁嘉平上前，正要开口。 南白突然道：“江芜，你跟他们解释吧。” 他怀疑江芜初始技能有【说服】，而且点数不低。 江芜的表现却让他大为失望，青年空有一张楚楚动人的芙蓉面，说服力却实在一般：“我们真的不是坏人，要是我说谎，就让狼把我吃掉。” 南白：“……” 一家五口：“……” 只有幼儿园小朋友头脑才会这么简单，南白心想，是他高估江芜了。 为免江芜难堪，丁嘉平迅速接过话头，他像真有其事一般，讲己方六人毕业季自驾游途中车子熄火，只能徒步到最近村庄求助。 他敢这么说，主要是观察到村庄的现代化设施，判断这里并不是闭塞的大山深处。 特地强调毕业旅行，则是因为他们一行人只有一位年轻女性，如果是家庭出游，一般会有母亲、阿姨这样的角色。 他飞快给六人设定好身份，他是某某知名大学教授，江芜、段溪叶是他的研究生，双胞胎和季迟雨则是他带毕设的本科生。 这样设定倒不是他想占便宜，实在是他看着和其他五个人不像同龄，而且在农村，老师的身份能够得到一定尊重。 丁嘉平的表情和语气都太真了，女主人明显松了口气，男主人虽然还将信将疑，表情却缓和不少。 沟通中，众人得知男主人叫李富，目前是村长，女主人叫朱琴，在村里小学做老师，两个老人是李富的父母，分别叫李国忠、王月季，孩子则叫李大宝，是他们老李家一脉单传。 李富笑道：“我们乡下睡得早，天黑了就没人在外头走动，听到你们动静还以为闹贼了，不好意思啊。” “是我们打扰了。”丁嘉平歉疚一笑，“不知道能不能借宿一晚？大晚上的，我也不敢带几个孩子继续赶路。” “当然可以，睡我房间！”没等李富回答，躲在朱琴身后的李大宝就急忙大声地说，他说话时目光黏在季迟雨身上，竟然有种不符合年龄的咸湿感。 季迟雨没由来地感到不适，攥紧袖中匕首退后一步。 李大宝的目光追着她不放。 玩家们皱了皱眉，季迟雨咬牙别过头。 突然江芜走上前，用单薄的身板挡住了李大宝的目光。 ——遇到危险，我会保护你。 他的背影仿佛在重复这句话。他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季迟雨心口一暖，又有点害臊，她偷偷在心里吐槽江芜实力差还说大话，江芜却认认真真用不多的力量践行诺言，他是个纯粹的好人，值得她尊敬。 李富却不同意玩家住宿，说家里有老有小，担心安全问题，还说：“咱们这儿从来没人走夜路，你们一定要小心啊，别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话表面是关心，其实暗藏恐吓，好像生怕他们真的走了似的，丁嘉平就知道李富并不是不愿意留宿外人，而是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他从身上摸出张银行卡，告诉李富密码，说里面有两千块钱，李富终于同意了，但声称只能提供两间房间。 李大宝便朝着季迟雨的方向说：“姐姐不方便，可以和我睡，我房间很大，床很软，还有浴室可以洗澡，嘻嘻。” 季迟雨像吞了苍蝇一般恶心，但对方是个小孩，不过七八岁，她还能计较吗？更何况他们还有求于人，她更不能发作。 她正要婉拒，江芜先替她拒绝了：“姐姐是女生，你是男生，不可以一起睡。” 李大宝又嘻嘻地笑：“姐姐怕我做什么吗？” 江芜也笑：“你想做什么？” 李大宝莫名感到一股寒意，竟然不敢再说话了。 李富打哈哈：“他还是个孩子，也是好心嘛。” 江芜便看向朱琴：“我也是个孩子，可不可以让我在你们房里挤一晚？” 被他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注视，朱琴脸上飞快爬上两团红晕：“要、要是你不介意的话……” “当然不行！”李富怒气冲冲地说，他感到头顶隐隐发绿，看向江芜的眼神几乎喷火。 “你们自己分配房间吧，就楼下两间客房。”本想把人赶走，摸了摸兜里的银行卡，李富忍气把妻子拽回房间，“好心提醒一句，夜里别出门！” …… 几个玩家对江芜惹怒npc的不理智行为没说什么，等一家人上了楼就商量怎么住。 南白和齐山肯定要睡一间，他们说受了些小伤，需要照顾彼此。 但其实齐山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刚刚和李富纠缠时他的伤口再次崩裂，还好有道具遮掩。 江芜自告奋勇地说：“其实我今年刚毕业，是梧桐市第一人民医院的见习医生。” “你是医生？”南白神色一喜，“怎么不早说？” 齐山却皱眉，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打了南白一下。 南白迅速咽回后面的话。 齐山道：“我们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 江芜认真地推销自己：“我很专业的。” 就算被病人投诉过53次，也不能影响他治病救人的心的那种专业。 对上江芜真诚的目光，齐山依然摇了摇头：“吃了药，已经好了。” “不需要再……” “不需要。” 江芜还想王婆卖瓜一把，齐山已经拉着南白钻进房间，他只好失落闭嘴，想了想又小声嘟哝：“我马上就能拿到医师执照了，一般的伤我都能处理好。” “不是这个原因。”没听出江芜话里自我安慰的成分，段溪叶道，“人家是怕你治疗的时候下黑手。” 江芜：“这样吗……” 这下他倒松了口气，好像别人质疑他的善意比怀疑他的医术好接受多了。 这个笨蛋。 段溪叶莫名担忧起来，他不希望这样的人横死在游戏里，世界上的好人不多，死一个少一个。 “既然他们不希望别人打扰，我们四个睡一间房间吧。”丁嘉平看向季迟雨，“非常时期，只能忍耐一下了。” 季迟雨摇头：“我没事。” 四个人一起走进另一间房间。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三个男人本想把床留给季迟雨，季迟雨却坚持他们睡床，自己睡地上。 她很坦率地说：“再遇到刚才那种情况，我希望大家不会让我牺牲什么，去获取想要得到的东西。我不需要特殊待遇，相应地我也希望能得到公平。” 没有人问什么情况，牺牲什么，段溪叶率先道：“明白。” 而丁嘉平讲得更多一点：“如果出卖你的利益高于维护你，不会有人记得你睡床还是睡地上这种小事。虽然我不认同女性更需要照顾，但必须承认两性差异的客观存在。你睡床，我们大家都能休息得更好。” 话很冷酷，季迟雨却反而能安心接受了。 江芜始终没有发表任何看法，他沉默地看了门一眼，惯常带笑的眼中一片冰冷。 不知何时下了楼、正盯着门露出微笑的李大宝突然打了个冷颤。 …… 当晚。 季迟雨被一阵下坠感惊醒，她蓦地睁大眼睛，看向漆黑天花板。 窗帘紧闭，房间内没有一丝光亮，浓重的夜色几乎凝成实质，沉沉地压在她身上。 她僵硬地躺在床上，听到床脚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渐渐平静下来。 思绪放空了一阵，季迟雨又有了睡意，她脑袋沉沉，眼皮耷拉下去，眼看就要进入梦乡。 突然，她猛地睁开眼，冷汗涔涔地想，不对劲。 床脚，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她怕自己听力不佳，集中精力又听了一会儿，怎么也听不到第三个人的。 她不敢开灯，转了个身，小心翼翼往床脚张望。 段溪叶和丁嘉平都好端端地睡在地上，江芜却不见人影。 他去了哪？……起夜的时候被鬼抓走了？丁嘉平说过，夜里的村子也不一定安全。李富更是特地提醒，晚上不能出门。 季迟雨被子里的手握紧了，江芜帮过他，那么江芜有需要的时候，她也要帮助江芜。 她咬了咬牙，只犹豫了一秒，就从枕头下摸出匕首，轻轻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同一时间。 门口。 李大宝捏着一只潮湿的丝袜，轻轻摸上冰凉的门把手，肥胖的脸上挤出一个油腻的笑。 他正要压下门把手。 一道瘦小的人影穿过大门，无声无息趴到了他的背后，他无端感到后颈爬上一层寒意，刚要扭头一探究竟。 “弟弟。”一把熟悉的嗓音贴在他耳边飘忽响起，“你怎么在这。” 李大宝瞳孔骤缩，姐姐？ 怎么可能…… 姐姐，怎么可能进得了村子！ 他莫名想起了江芜看他的眼神，那家伙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的小白脸，怎么可能有这种本事，竟然帮他姐姐回来复仇？ “弟弟，我饿了，可以给我一个鸡蛋吗？” 女孩冰凉的声音再次响起，提醒着李大宝，他亲眼看着被钉进棺材里的姐姐，悲惨哭叫满怀怨恨地死去的姐姐，绝不可能再回到村子的姐姐，真的回来了。 他的牙齿咯咯打颤，他想回头告诉姐姐，害死你的是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不关我的事，为什么要来找我？ 但他浑身发木，连扭头的动作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姐姐瘦弱的胳膊环住自己堆了几层肥肉的脖子。 他肩膀发凉，后背发沉，低头看去，却只能在地上看到一个人的影子。 趴在他背上的，确实是鬼。 一门之隔，丁嘉平和段溪叶已经醒了，两人听到门外动静，拉着季迟雨迅速远离房门，拿出银色手机，亮度调到最低，用打字的方式无声交谈。 季迟雨：鬼真的能进村子…… 段溪叶：江芜呢？ 季迟雨：不知道，一醒来他就不见了！他会不会已经…… 丁嘉平：不太可能，新出现的女鬼仇恨在李大宝身上。 段溪叶：如果还有其他鬼锁定了他呢？ 季迟雨：对啊，有七口棺材，是不是对应了七个鬼？ 丁嘉平：你们先冷静。 段溪叶：你们睡着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什么？他是怎么离开房间的？ 季迟雨：我什么都没听到…… 丁嘉平：确实，我们都睡得太死了。 段溪叶：我从来没睡这么死过。 段溪叶：所以真的是鬼做的吗？ 季迟雨：有可能…… 段溪叶：我没有闻到血腥味，江芜应该没出事。 段溪叶：可能是躲起来了。 段溪叶：他不会有事的。 季迟雨：嗯，不会有事的。 段溪叶把江芜解下的围巾抓在了手里，紧紧盯着透出些微月光的门缝，围巾已经没了温度，却还有江芜的味道。 季迟雨揪心地看了眼围巾，把散落的头发扎成高马尾，随时准备出门搜救。 他们并不知道，在他们顶着门外有鬼的压力、冷汗涔涔地讨论江芜安危、急得嘴角都快长泡的这一刻，江芜本人正抱臂站在村外七口棺材前，对着不同棺盖上的符纸认真思考。 小蛇从他领口钻出一个圆滚滚的脑袋：“你还懂玄学？” 江芜：“不懂。” 小蛇：“那就不要浪费时间了，快回去采补吧，只剩五点血你不害怕吗？” 江芜用行动回答，他推开棺盖，直接钻了进去。武力值都点满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让他先浪一把。 作者有话要说：　　小蛇：你清醒一点，你血量只有五点了 江医生：还有五点，够了够了 ＃菜鸟和大佬打游戏的不同心态 伥鬼（4） 要问江芜是怎么想起大半夜来睡棺材的，还得从两个小时前说起。 那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三个人类已经睡熟，一片平稳绵长的呼吸声中，江芜睁开眼睛，悄悄起身。 离开前他揪了根头发塞在门缝里，一旦遇到危险他就能感应到，路过双胞胎兄弟的房间，他犹豫了一下，在他们房门下也塞了一根。 虽然是老玩家，但好像实力也不太强的样子。 保护一下。 而且，受了伤可以让我试着治疗一下嘛。想到齐山身上的伤口，江芜有些遗憾，小蛇说他伤得很重，恐怕还中了毒。 江芜思考了一下摸进房间给齐山治疗伤口的可能性，怕吓到人，想了一想就放弃了。 然后他就离开这栋房子，在村子里探索了一圈。 他幸运零的属性发挥了作用，路上先后遭遇了倒在水沟里的醉汉、为了争夺交.配权大打出手的两只公狗、以及腐烂蛀空轰然坍倒的老树。 他全程没什么表情，更没有上前帮忙，瞥了一眼，就转身离去。 小蛇忍不住劝江芜回去睡觉，再转下去，当心把村子祸祸没了。 江芜没探索到有用信息，刚要点头，就和一双茫然空寂的眼睛对上了。 不知何时他已经走到村子边缘，一个头发乱糟糟的瘦弱女孩趴在无形的屏障上，直勾勾地看着他。 小女孩嘴角流下可疑的液体。 “好饿。”她喃喃地道，“太饿了。” “可以给我一个鸡蛋吗？” “我只要一个鸡蛋。” 小女孩边说边使劲伸手，却怎么也穿不过保护村子的屏障。 圆月高悬，柔和的白光洒落。 小女孩的脚下没有影子。 小蛇上一秒还昂然立在江芜肩头，下一秒就吓得钻进他衣服里，只露出一撮针尖似的尾巴：“有鬼有鬼，小鸟快跑。” 江芜没跑，在小女孩面前蹲下，和她视线齐平：“我没有鸡蛋，但我可以带你去找。” “真的吗？”小女孩道，“那你放我进来。”她挤出一个天真讨好的笑，眼神却冰冷得令人心中生寒。 江芜的手穿过屏障，摸了摸小女孩脏兮兮的枯草一般的头发：“我要是放你进来，你会去伤人吗？” “……”小女孩没有立刻露出凶相，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江芜的脸说，“我不会伤害你这样的好人。” 即使非常怕鬼，听到这句话小蛇也还是忍不住冒出脑袋：“你才刚见他一面，没说几句话，怎么知道他是好人啊？” 小女孩目光停留在江芜脸上。 小蛇好像懂了什么：“……” 江芜不满道：“我是好人这种事不是很明显吗？” 小蛇：“看脸是挺明显的吧。” 并不觉得被内涵到的江芜自我感觉良好，装好人他可不会失手，他也觉得小女孩是个好鬼，但还有其他恶鬼，为了队友安全着想，江芜不能直接把屏障轰开，只能试着把小女孩拉进屏障。 他努力拉了一会儿，小女孩的脸贴在屏障上都变形了，也没能进得了村子，最后小女孩受不了地说：“算了，我不进去了，脸疼。” 江芜脸也很疼，这样显得他很不讲诚信，说好的事情办不到。他一边跟小女孩聊天，一边继续努力，小蛇也爬到他身后，咬住他的衣角往后用力。 江芜：“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李小草。” 江芜：“怎么跟李大宝这么对称？” 小女孩：“他是我弟弟。” 江芜：“可是李富和朱琴说家里世代单传。” 小女孩：“女儿不能传宗接代，而且我死了。” 江芜：“你怎么死的？” 小女孩：“……” 江芜感觉到四周气温骤然变低，小蛇虽然对温度变化不敏感，但也能看得出小女孩表情变得很僵硬。 “笨鸟。”小蛇倏地窜上江芜后脑勺，大声密谋，“不要随便戳别人痛脚！” 小女孩怔怔地望着江芜，瞳孔失焦，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 小蛇忙在江芜耳边催促：“趁她没发火，快跑。” 江芜依然没跑，低头看起了手机。 小蛇顺着他手臂滑落，从袖口探出脑袋。 只见【任务】一栏，除了最初的【存活七天（0/7）】的主线任务，多了三条支线任务。 【支线任务1：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完成度：10%】 【支线任务2：慈母爱子，非为报也。】 【完成度：10%】 【支线任务3：草木虽无情，因依尚可生。如何同枝叶，各自有枯荣。】 【完成度：10%】 支线任务1和任务2是他发现少妇和男童没有呼吸时出现的，任务3则是刚刚他看到李小草脚下没有影子时出现的，思考片刻，江芜收起手机。 任务描述应该和厉鬼的命运有关，李小草的诗词大抵可以这么理解。 “明明姐姐和弟弟都是父母的孩子，为什么命运却截然不同？” 江芜知道怎么做了。 李小草神色平静地道：“如果我告诉你我是怎么死的，你会帮我报仇吗？” 江芜毫不犹豫地答道：“我会给你提供机会，让你亲手报仇。” 李小草一愣，江芜兜里的手机又震了震，这次他没有拿出来看，但他猜支线任务的完成度又推进了。 他说的话似乎触动了李小草，她语气空空地说了几句话，一点愤怒的情绪都没有。 她说。 “好人哥哥，我是被爸爸妈妈亲手埋进土里的。” “爷爷奶奶很疼我，但他们没有反对。” “因为不埋我，就要埋他们。” “弟弟孝顺，让我代替爷爷奶奶。” “所以我就被埋进土里，不能呼吸，死掉了。” “我要去找他们，你可以帮我吗？” 她朝江芜伸出手，江芜大手握住小手，说了声：“可以。” 空气中出现无形的波动，似乎是某种规则承认了李小草，李小草的手能够进入村子了。 小蛇一哆嗦，飞快游回江芜背后，躲了起来。 江芜牵着李小草进了村。 许久没能踏足这片熟悉的土地，李小草的身体微微颤抖，皮肤的温度变得更低，江芜用自己的掌心为她暖了暖，柔声道：“别激动，去吧，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嗯。”李小草远远望了一眼漂亮的小别墅，没有重量一般向曾经的家飘去。 离去前她轻轻说了句话，轻得江芜险些以为是错觉：“好人哥哥，你和你的朋友要小心村子里的人，他们这几天又在做棺材了。” 她说完，身体肉眼可见地透明了许多，也许是受到了规则的反噬。 小蛇吓得埋起头，江芜却径直走向村外，找到那七口棺材，对着棺材看了半天，终于发现其中一口棺材边沿残留了一点蛋黄的残渣。 这是小女孩的棺材。 曾经活埋过她的棺材。 李小草说村子里的人又开始做棺材了，让他和朋友小心点，村子有活祭的风俗？ 目的是什么？怎么选择这个祭品？ 江芜无从得知，打算先从棺材下手，他钻进棺材，想看看棺材里有什么玄机。 他动作太快，肩膀上的小蛇不留神，脑袋差点撞上盖沿，低低惊呼一声：“嘶！” “嘘。”双手交叠在胸前，四平八稳在棺材里躺好，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江芜小声说，“好像有人来了，把盖子盖上吧。” 小蛇：“……” 它慌忙用头顶住棺盖内沿，铆足劲把棺盖推了回去。 就在棺盖合上的那一刻，阴风阵阵，鬼影幢幢，扶着头的女鬼、她背着的男童鬼、坐在轮椅里的老人鬼、歪头的中年妇女鬼、失去双臂穿着蓝色制服的司机鬼、以及身着护士服的护士鬼，陆陆续续抵达了各自的棺材前。 他们有的拖着尸体，便把尸体随意丢在地上，有的没有，就在符纸前跪下，然后就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抽打一般，在地上痛苦地翻滚，无声地惨叫。 听到动静的小蛇：“……” 它正想透过缝隙往外看看什么情况，怎么这么大动静，地面突然一颤，震得它立起的身体倒在江芜胸口。 小蛇张嘴，刚要尖叫，江芜反手捏住它的嘴，强迫它合上。 嗅着棺盖缝里透进的浓重血腥味，摸着棺材内壁深深的指甲挠痕，江芜在黑暗中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下一秒大地又震颤了一下。 一下，又一下。 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过来。 不愧是幸运零啊，直接把boss引出来了吗？ 江芜脸上多了些喜意，那岂不是可以直接解决boss，结束游戏。 准备打boss前，他用手指在棺材底戳了个洞，让小蛇先回去保护队友，以免小女孩控制不住戾气，报仇的时候牵连到小伙伴们。 小蛇觉得在江芜身边比较有安全感，推三阻四，不愿离去。 沉重的脚步声停在了棺材外。 粗重的喘气声几乎就在江芜头顶响起，过了一会儿，竟然还有更恐怖的声音，呱唧呱唧的咀嚼声，咔嚓咔嚓嚼碎骨头的声音，哧溜哧溜吸骨髓的声音。 某种野兽正在连骨带肉地生吞什么东西。 血腥味变得极其浓郁。 江芜道：“也好，你去拦住boss退路，我们速战速决，把它解决了再回家。” 小蛇：“……” 小蛇一头钻进江芜戳出的小洞里：“我还是先去保护人了，我先走了，拜拜。” 看着小蛇遁走，江芜笑了一下。再无后顾之忧，他抬手猛地掀了棺材盖，朝着大快朵颐的野兽冲了过去。 侍立在旁的厉鬼们纷纷露出迷茫的表情。 而那埋头进食的野兽赫然是一头足有野牛大的斑斓猛虎，它正张开血盆大口吃着人尸，清瘦的江芜在它面前就像个稚童。 面对江芜的突袭，它眼中闪过一道人性化的不屑之色。生人的气息它早就闻到，放着没管不过是今天的血食已经足够，再加上自身受到规则限制，不能主动攻击人类。可这个人类都送到嘴边了，它也没有不下嘴的道理。 “嘭——”金石交击声响起，巨虎被一拳砸中眼眶，只觉脑浆都要迸裂。 凶恶的虎脸露出呆滞的表情。 下一拳顷刻又至，巨虎意识到这一拳更加凶险，连反击的勇气都没有，转身便逃。 江芜抬脚就追。 深夜的野外，出现了令所有野兽游魂胆寒的一幕。 一名秀美纤细的青年把他们这山头的霸主，作威作福了许多年的食人恶虎追得夺命逃窜。 与此同时。 江芜揣在兜里的银色手机屏幕上掠过一串串乱码与字符，间杂着一些“警告”“warning”之类的信息。 然后，江芜的【幸运】点数开始疯狂闪烁，一会儿是0，一会儿跳成100，一会儿又变成0。 游戏的数据分析系统出现了混乱，幸运0会叠加“百分百见鬼”“和boss贴脸”等buff，对普通人来说自然是一万个倒霉，但对江芜来说，竟然像是把快速通关的机会送到他脸前似的。 这幸运0，到底是谁的幸运，谁的不幸？ 系统计算了很多遍，江芜的幸运点数最终还是停留在了0。 最后，在一句“副本受到威胁，启动保护模式，gm即将进入游戏清理异端”飞快闪过后，屏幕重新恢复了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　　虚假的幸运零：百分百见鬼，和boss贴脸 真正的幸运零：百分百见江医生，和江医生贴脸 伥鬼（5） 在江芜已经开始打boss的时候，小别墅里，气氛阴沉得能拧出水。 小女孩抱着已经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弟弟，胳膊虚虚地搭在他痴肥的脖颈上，轻柔地重复那句话。 “弟弟，可以给我一个鸡蛋吗？” 李大宝拎着的丝袜摔在了地上，溅出几滴黏腻的液体。他睁圆了眼睛，望着不远处紧闭的两扇房门，心里无声地呐喊：里面的人都是猪吗？为什么没有一个人醒过来？ 他身后断断续续地响起呜咽的声音，他的父母听到动静冲下楼，想要救他，却被小女孩暴涨的头发缠住了手脚，堵住了嘴巴。 房子里的温度低得结起了霜，李大宝冻得牙齿咯咯作响，他看不到父母拼命摇头的模样，只觉得身上越来越沉，越来越冷，却张不开嘴，说不出话，仿佛全身血液都在一寸寸冻结。 这样下去他会被姐姐杀死的。 他终于无法忍受，抬脚往厨房走去。 不就是想吃鸡蛋吗？家里多的是。 就在他脚后跟离开地面的那一刻，李富和朱琴眼睁睁看着李小草的脚垫到了李大宝的脚后跟下。 然后李小草的身形就消失了。 李大宝脸上属于李大宝的表情也消失了。 男孩转头看向父母，肥腻的脸上露出介于懵懂与木然之间的表情。 “爸爸，妈妈，我饿了，可以给我一个鸡蛋吗？” 限制李富和朱琴行动的黑发已经消失不见，朱琴尖叫着想要冲上前掐住“李大宝”的脖子，让他身上的李小草滚出宝贝儿子的身体，反应过来的李富却一把拉住朱琴，捂住了她的嘴。 朱琴激动地挣扎，李富把她按进怀里，神情复杂地看向“李大宝”：“小草，现在你是大宝了。” “李大宝”低头看了看那双白白胖胖、干干净净、一点干活痕迹都没有、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手，点了点头。 李富试探道：“你恨我们吗？想杀了我们吗？” “李大宝”怔怔地站在原地：“可以先给我一个鸡蛋吗？” 她想吃鸡蛋。 没有人记得她被活埋那天，妈妈答应过会给她煮鸡蛋，鸡蛋煮好了，却因为弟弟想吃，妈妈就让她让给弟弟。 “你是姐姐，你得让着弟弟啊。”妈妈说。 而弟弟把吃了一半的鸡蛋往妈妈嘴里塞：“妈妈你也吃。” 妈妈就笑着说：“你看弟弟多孝顺，你怎么不能跟弟弟学学呢？” 小草咽了口口水，看着妈妈咬了小小一口，又把鸡蛋还给弟弟，弟弟张开嘴，啊呜一口就把半个鸡蛋吃掉了。 为什么弟弟不被噎死呢？ 小小的小草恶毒地想。 没想到了晚上，死的是她自己。 “爸爸可以给你很多鸡蛋。”李富第一次知道女儿爱吃鸡蛋，他笑着说，“以后你就是爸爸的好儿子，好吗？” 很早以前他就觉得遗憾，小草聪明懂事，除了是个女孩，没什么不好。 大宝除了是男孩，又一无是处。 现在他们“合体”了，不正好完美了吗？ 猜到了李富的意思，朱琴神色愕然，后背爬上毛骨悚然的凉意，时至今日，她好像第一次认识真正的李富。 李富却视若无睹地松开她，拍了下她的肩膀，说：“没听到吗，大宝饿了，去给他拿吃的。” 小草道：“我只要鸡蛋。” 李富宠溺地道：“好，就让你妈拿鸡蛋。”他转头催促僵在原地的朱琴，“还不快去？” 朱琴浑浑噩噩地去了厨房，找到鸡蛋，递给小草。 李富生气截走：“生的，你让孩子怎么吃？”他亲自去厨房，像个最疼爱孩子的父亲一样，倒了许多油，做了碗香喷喷的鸡蛋羹。 小草就在旁边定定地看着，她想吃的只是煮鸡蛋而已，她不想要蛋羹，但她累了，她不想说了。 …… 虽然没有打开门，两个房间里，新老玩家的神色都很凝重，他们从门缝里看完了全过程。 左边房间里，齐山取出桃木剑对准房门，让南白躲在自己身后。 右边房间里，段溪叶和丁嘉平一人守住房门，一人轻轻拉开窗帘，推开窗户，侦查窗外环境，看这条退路有没有危险。 季迟雨握着匕首，脑中分析目前已知的情报。 李家人声称李大宝是家中独子，实际上先前有个姐姐，半夜已经变成鬼的姐姐回来了，上了李大宝的身，李富只要有儿子就好，并无所谓这儿子的身躯里究竟装了什么东西，朱琴以夫为天，李富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俩老人一直没露面，按理老人觉浅，应该已经被惊动，不出现的原因有两种，一是被姐姐限制了行动，二是害怕姐姐不敢下楼。 既然李富和朱琴都能出现了，李国忠和王月季没道理下不了楼，只能是主观上不愿意了，很少有老人听到亲孙子遭遇不测都能坐得住，这俩人也不是善茬。 好的，全员恶人。 季迟雨默默将心里联合npc对抗鬼怪的选项划去，与虎谋皮从来都没有好下场，要不是厉鬼也对他们有恶意，她甚至想找厉鬼合作，鬼看起来比人有人性。 之前南白和齐山已经在少妇和男童手下受了伤，老玩家都如此，可见新玩家对抗鬼怪的成功率也很小。 正面刚不过，只剩下逃跑、攻略、或者在侧面寻找鬼怪弱点三种方法了。他们在这间只有一张床、两条被子的客房里，并不能获得小女孩的更多信息，也就很难采用后两种方法。 也就是说，季迟雨心想，分析了这么久，最优项就是逃跑。 她抬头看向站在窗边的丁嘉平，想问问他的意见，却见丁嘉平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直直地落在她的身后。 季迟雨莫名打了个寒颤，缓缓转过身，看到段溪叶依然守在门口，房门却已经打开了一条缝，“李大宝”正贴着那条缝，死死地盯着他们。 季迟雨猛地捂住嘴，防止自己发出声音，她看向段溪叶仿佛被按下暂停键的背影，他为什么一动不动，难道已经…… 一时间房间里三个活人的肢体都凝滞了，他们仿佛已经化为油画中的人物，眼睛都不眨地僵立原地，和“李大宝”无声地对视。 段溪叶首当其冲，感觉到的压力最大，这一刻他才知道人与鬼的区别，人的眼睛不管怎么样都会有情绪，鬼的眼中全是死寂与木然。 被这样一双漆黑的毫无情绪的眼珠子注视，段溪叶额头沁出几滴冷汗，但“李大宝”只是看着他，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段溪叶猜测这是因为鬼伤人也需要条件，而他们三人都没有触发。 段溪叶就没有轻举妄动。 夜风从窗外吹进房间，门缝中江芜留下的头发丝随风扬起，飘到“李大宝”的肩头，熟悉的气味令她空寂的眼里多了一丝本不应当出现的讶然，她抬手捻下发丝，放在眼前看了一会儿，终于关上门离开了。 隐匿在黑暗角落里的阴影无声地伏下身去，危机解除。 玩家们仍然动也不动地注视着门缝，看着“李大宝”吃完蛋羹，被李富和朱琴一人一边拉着手上楼。 啪嗒啪嗒，拖鞋在楼梯上踩踏的声音移动到头顶。 黑洞洞的门缝仿佛深夜的眼睛，银白的月光便是一道从天上投下的目光。 段溪叶不再等待，顶住房门，缓缓压下门把手，把门反锁住。 无事发生。 无形的压迫感散去不少。 危险似乎暂时远离，三人在床边围坐，小声交流了一会儿。 丁嘉平推了推眼镜：“刚才她从肩膀上取下了什么东西？我离得远，没看清。” 段溪叶几乎和“李大宝”贴脸，倒是看得清清楚楚：“一根头发，本来在门缝下压着，被风吹到了他的肩膀上。” “什么样的头发？”丁嘉平追问，“长度，颜色，粗细，注意了吗？” “天然卷，黑色，细软型。”段溪叶说完，自己愣了一下，“有点像……” 丁嘉平点头：“江芜的头发。” 段溪叶看了眼丁嘉平，突然想到，在村外棺材边，只有丁嘉平能够察觉树林里藏着人。以这家伙的观察力，真的没看清那根头发吗？ 刚刚的对话，分明是故意引导他们怀疑江芜。 季迟雨却压根没往那方面想，抓着床沿的手微微用力：“江芜……被鬼抓走了吗？” 她几乎脑补出江芜被揪着头发拖出门，拼命挣扎绝望哭泣，而他们还一无所觉的场景。 那个漂亮善良的青年还活着吗？ 丁嘉平却道：“所以，鬼发现江芜的头发，就主动离去了。” 季迟雨直到现在才懵懂地听出丁嘉平的言外之意：“这意味着什么？” 段溪叶接过话头：“这意味着江芜脱发，需要多买几瓶霸王？” 季迟雨紧张的心情顿时消失了：“……” 段溪叶看向丁嘉平：“你觉得呢？” 丁嘉平从善如流道：“线索太少，没法得出结论。”他想了想补了一句，“我刚刚只是陈述事实，没有任何其他意思。” 段溪叶点头：“无端的猜忌只会产生不必要的内耗，谁也不知道鬼是怎么想的。” 他起身走到窗边，扶着窗框朝外看了一会儿，突然从窗口跳了出去，季迟雨下意识叫了他一声，他回首，面部被浓重的阴影覆盖，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我去找江芜，是生是死，是人是鬼，得有个说法。” 他说着准备关上窗，却见季迟雨抓起那条驼色围巾小跑过来：“我跟你一起。”她递过围巾，“江医生怕冷。” 段溪叶一愣，接过围巾在脖子上围了几圈。那他先捂热。 两人正要离去，不防丁嘉平也道：“一起吧，丢了个人，谁也睡不着。” 看着他不太熟练地翻出窗户，段溪叶心口一暖，莫名为江芜感到高兴，那个笨蛋傻乎乎地信任所有人，终究没有被辜负。 南白和齐山站在窗口，看着三个人顺着水泥路渐行渐远。 南白叹气道：“他们还是不了解这个游戏的残酷性。” 在这里互帮互助只会死得更快，本应安全的村子都能进鬼了，居然还敢夜里出门，是想集体给鬼送菜吗？ “不管他们了。”齐山面无表情道，“保护新人的任务可以放弃，早点休息，保持精力，白天再找村民打探情况。” 他扭头看了眼肩膀上的伤，眼中忧虑之色一闪而过。 南白嗯了一声，拉上窗帘，和他一起上床睡觉了。 村外树林里，江芜还在健步如飞地追赶那头嘴角沾着人血、顶着两只黑眼圈的斑斓猛虎，一条纤细的黑影蹿进他的发丝，是小蛇回来了。 小蛇道：“李小草没有伤害他们，但他们发现你不见了，怕你有事一起出门找你，趁他们还没找过来，你最好赶紧编个正当的理由。” 江芜脚步一顿，转身就跑，跑得跌跌撞撞，柔柔弱弱，没一会儿就一副灰扑扑的可怜样子了。要是队友听到动静找过来，发现他和这么大一头老虎打得惊天动地，他的形象还要不要了。 刚被他追得走投无路，差点就跪下求饶的虎精：“……” 难道这人的能力有限定时长？ 虎精试探着回追几步，差点被江芜把头都拧掉，牺牲了两颗门牙才保住一条小命。 它赶紧头也不回地逃了，心里暗暗琢磨，莫非它遇到了传说中的戏精，倒是比它们虎精道行高深得多。 作者有话要说：　　江医生：不信谣，不传谣 伥鬼（6） 虎精仓惶逃进山林深处，小蛇立在江芜肩头，朝老虎屁股龇牙，狐假虎威，说的就是它了。 下一秒江芜被石头绊倒跌了个跤，小蛇也立不稳，倒栽葱摔进江芜衣服，一路滑到他下腹，落在裤子边缘。 小蛇晕头转向爬起身，游进江芜衣兜，郁闷地甩了下尾巴，小鸟明明很厉害，为什么非要装弱鸡呢？ 段溪叶一行已经将村子探索了一圈，他们也遇到趴在水沟的醉汉，段溪叶还想上前问问情况，丁嘉平拦住了他。 “他的胸口已经没有起伏了。”丁嘉平说。 隔着水沟边湿软的泥地，段溪叶并起两指摸了摸醉汉的侧颈，几秒后确定，男人已经死亡。 季迟雨呼吸一窒，紧了紧手里的匕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他身上没有伤痕，应该只是醉酒失足，滑进水沟窒息而死。这片区域比较偏僻，没人发现也很正常。”丁嘉平对这具尸体的态度很冷漠，此刻他有更在意的事，“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季迟雨手心冒出冷汗，侧耳听了片刻：“什么声音？可以形容一下吗？” 她能听到树叶的沙沙声，遥远的狗吠声，彼此的呼吸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丁嘉平将目光投向水泥路的尽头：“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他用的词是“东西”。 季迟雨浑身像浸在凉水里，为了给自己打气，她自言自语地猜测：“是不是江芜回来了？可能是他的脚步声。” “不是。”段溪叶走到路边，捡起一块板砖掂了掂，“是车轱辘碾过路面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季迟雨也能听到了，她干涩地咽了口口水：“那，我们不跑吗？” 段溪叶将抓着板砖的手背到身后，望着从黑暗中缓缓滑来的轮椅老人，轻声道：“你记不记得鬼是怎么上李大宝身的？” 季迟雨恍然，民间传说里，鬼把脚塞到人的脚后跟下就能上人的身，李大宝用亲身经历证明了这个传说的真实性。 季迟雨脚后跟死死黏住地面，不敢再露出一点缝隙，她看着神色木然的老人推着轮椅越来越近，嗓子发紧，身上也越来越冷，丁嘉平和段溪叶岿然不动，她也硬生生忍住扭头就跑的冲动。 老人推着轮椅经过了他们身边，段溪叶注意到他瘦得像一截枯木，全身都散发出腐朽的气息，一双眼睛毫无神采，和“李大宝”如出一辙的死寂。 季迟雨只看了一眼就下意识回避，段溪叶却始终紧盯老人，直到辘辘的滚轮声远去。 老人无视了他们，径直将自己推到了远处一户破旧的砖瓦房门口，抬手一下一下地叩门。 “笃、笃、笃。” 老人坐在轮椅上，重复叩门的动作，门里始终安安静静，一丁点声响都没有，霜白的月光下没有人看到他的影子，缓缓后退的三个人都感觉到身上的手机震了震。 季迟雨没敢拿，丁嘉平则若有所思，只有段溪叶艺高人胆大，直接取出那部银色手机，划开屏保——一张雪橇犬拉着车在茫茫雪地奔跑的照片。 【乐园】更新了【任务】，原本只有两条： 【主线任务1：存活七天（0/7）】 【主线任务2：探寻生眠村的秘密（10%）】 【秘密1：夜晚不要离开村子，会碰到厉鬼！】 现在多了一条： 【支线任务1：惨惨柴门风雪夜，此时有子不如无。】 【完成度：10%】 段溪叶将任务名称念出，三人对视一眼，又一齐望向轮椅老人。老人张开嘴，声音嘶哑地呼唤：“儿啊，开门啊。” 果然，如字面意思，老人是回村找儿子的。 他们不由将其与“李大宝”对比，两个鬼似乎能找到一些共同点了，会是回家吗？会是被亲人伤害过，变成鬼回来复仇吗？还是即使受过伤，也仍思念着亲人？ 丁嘉平摸了摸手机冰凉的外壳，举目望了眼黑暗中的村落，村外遇到的少妇与男童又是哪家的怨魂呢？ 老人敲了许久的门，门里的人终于受不了了，一道尖利的女音含着怒气砸向了老人：“每晚来每晚来，你儿子天天出去喝酒，早晚有一天死外头！” 段溪叶诧异地抬眉，和丁嘉平对视一眼。丁嘉平点了点头，恐怕水沟里那具尸体就是这老人的儿子了。 老人声音一停，上半身前倾，扒着破旧木门的门缝往里看：“招娣啊，好好跟建军过日子啊，婷婷上学的钱攒够了吧，不能让她走我们的老路啊。” 听到老人关心的话语，那道女音怒意却更盛，一旁的红砖矮墙上泼下一盆腥臭浑浊的液体：“死老头子，你早死了八百年了，婷婷没学上还不是你没用，才上五十人就瘫了，白吃白喝那么多年，还有脸回来，快滚……做了鬼了还是个废物！你这样让婷婷怎么抬得起头！” 老人被液体溅了半边身子，却根本不在乎那股刺鼻的腥臭味，只睁大那双空洞的眼睛沙哑地说：“不给婷婷添麻烦，不给婷婷添麻烦……”他一边重复着，一边从怀里抽出几张钞票，从门缝下塞了进去。 门里的人抽走了钞票，再也没有说话。 老人望着门板发了会儿呆，推着轮椅走远了。 季迟雨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为什么她觉得村子里遇到的鬼都这么可怜，姐姐和老人的要求都那么卑微，仅仅是想吃个鸡蛋、看一看孩子。 虽然触发了支线任务，段溪叶没想着追上老人去完成，他没忘了此行目的，他们得找到江芜。 这个傻瓜到底去哪儿了？ 他们正面对上了“李大宝”，却没有触发“李大宝”的支线任务，是江芜触发了吗？ 至今出现在村子里的鬼都没有伤人，希望江芜也平安无事。 像是在回应他心中所想，凌乱脚步声在他耳边响起，顶着一张脏兮兮花脸的江芜慌慌张张地从远处跑了过来。他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一下和段溪叶撞了个满怀，捂住鼻子低低地呼了声痛。 段溪叶已经架起了格斗式预备姿势，看清来人的脸又放下，担忧了许久的心终于能落回肚子里，哭笑不得地低头：“江芜？是我。” “叶哥！”江芜抬眼，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紧绷的身体一下放松，双手揪住段溪叶的围巾，“鬼，我又遇到了鬼。” 段溪叶解开围巾给他围上：“是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女孩，还是坐在轮椅上的老人？” 又有新鬼进村了吗？江芜内心遗憾晚了一步，仰头满面无措道：“是个小女孩，她问我要鸡蛋，我刚想去找，就发现她脚下没有影子。” 段溪叶迟疑地抚了抚他后脑勺：“现在没事了。” 丁嘉平道：“她追你了吗？” “不知道。”江芜迟疑，“发现她是鬼我就跑了……” “这样吗？”丁嘉平若有所思，“以目前的信息来看，能进村子的鬼不会随便伤人。” “好像是啊。”季迟雨松了口气，握着匕首的手垂落在身侧，她一直警惕着，万一江芜后面追来鬼，她就让江芜先跑。 丁嘉平又道：“所以你遇到小女孩，有没有触发支线任务？” “我看看。”江芜赶忙拿出手机，翻到任务一字一句地念，“支线任务1：草木虽无情，因依尚可生。如何同枝叶，各自有枯荣。” “果然，游戏在引导我们去了解每个鬼身上的故事。”丁嘉平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说，“村子暂时是安全的，我们需要养精蓄锐，天亮之后再寻找离开的方法。”虽然小别墅里有鬼，但也没有别的可以住的地方，既然鬼暂时没有伤害他们的意思，不如回去睡个好觉。 更何况还有江芜，大晚上离开房间、留下了一根头发丝、李小草似乎认出了他的头发才离开…… 丁嘉平始终对江芜的种种异常怀有疑虑，但段溪叶和季迟雨显然已经被江芜蛊到了，他自然不会再把心中的顾虑说出口。 时间已经很晚了，段溪叶也认同保持充足的精力很重要，他扶着受惊虚软的江芜回小别墅，路上想着，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大晚上的江芜为什么会跑出房间呢？ 江芜找到卫生间，打了点水洗掉脸上的污迹，段溪叶在旁边看着，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江芜像是什么都没看出，只解下围巾还给他：“叶哥，围巾被你捂得很暖和，还有一股好闻的香味。” 段溪叶一愣，一下忘了想要问的问题，接过围巾，偏头轻咳一声：“那是你自己的味道。” 江芜惊讶地低头嗅了嗅：“是吗？怎么我身上就闻不到。”他抬眼，“叶哥不信自己来闻，真的不是我的味道。” 段溪叶脸上一热：“我就不闻了。” 江芜嘴角一弯：“我就说是叶哥的。” 段溪叶不置可否，转身匆忙回了房间，他怕再聊下去江芜就要贴上来闻闻他。 江芜神色无辜地转过身，慢吞吞继续洗脸，小蛇爬到他耳边嘀咕：“果然还是起疑心了吧。” 江芜嗯一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脸上沾着水珠，眼睫也湿漉漉的，肩膀瘦削，模样很羸弱。 他抬手啪地关了灯，光线消失，镜子里的脸顿时变成一团模糊的阴影。 “希望游戏可以玩久一点。”他在黑暗中轻不可闻地低语，“我真的挺喜欢他的，多清纯的小男孩。” …… 第二天中午。 似乎是因为昨晚受到惊吓，日上三竿了江芜才睡醒。他走出房间，看到院子里老两口带着孙子开小车，李富拿着锯子锯家具，朱琴在厨房噼里啪啦炒菜，整栋小别墅充斥浓郁的饭香味。 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南白和齐山在房间里没出来，段溪叶站在门口，季迟雨和丁嘉平不知去了哪里。 江芜走到段溪叶身边，好奇地问：“你在看什么？” 段溪叶看了他一眼，莫名冷淡地说：“鬼。” 江芜在心里咦一声，小段心情不好？他神色一紧：“叶哥，别开玩笑。” 像是故意恐吓一般，段溪叶轻飘飘地说：“昨晚你见到的女鬼是李大宝的姐姐，她现在就附身在李大宝身上。” 江芜看着院子里神色如常的李富几人：“他们都不知道吗？” 段溪叶嗤笑：“知道，但他们只需要一脉单传的独苗，身上有他们老李家的命根子就够了。” 江芜一怔。 段溪叶望着他：“人心比鬼蜮更加恐怖，不是吗？” 江芜轻轻嗯一声，和段溪叶一起往院子里看了一会儿，说：“我去洗个脸。” “去吧。”段溪叶目送他走进卫生间，脸上神情莫测。 许是睡了几个小时，天又亮了，早上起来段溪叶头脑清醒了点，突然打了个激灵。 为了一个游戏里刚认识的陌生人，他居然生出两肋插刀的深厚友情，说什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之类的话。昨晚他是被蛊住了吗？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真相了。 他打起精神，决心和江芜保持距离。 察觉到背后目光，江芜回头，对上段溪叶视线，嘴角弯起，笑了一笑。 段溪叶晃了下神，面对那样水晶般纯净、没有一点杂质的笑容，他内心的阴暗面都被照得灼痛了。 他打消了刚刚的想法，重下决心，他要守护这个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端午安康，小可爱们吃粽子了吗？我吃了豆沙粽和栗子肉粽，甜口咸口我都爱(≧w≦)/ 伥鬼（7） 江芜用清水洗了把脸，又去厨房找朱琴借了点盐，用盐水漱了漱口。 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江芜感叹，天生丽质难自弃，熬完夜依然这么好看。 小蛇：“……” 小蛇悄悄爬到他耳边：“你觉不觉得小段对你很冷淡，没有昨晚那么热情？” 江芜：“还好吧。” 小蛇痛心：“你这样还怎么找机会吸阳气嘛。” 江芜思考了一下：“你再说这种事，我就把你泡罐子里。” 小蛇：“……” 江芜：“大补哦。” 小蛇默默滑回江芜衣服里，不敢说话了。 洗完脸，江芜走出卫生间，迎面撞上南白。 南白一把抓住他：“你在这里？” 江芜没想到他这么热情：“有什么事吗？” “可以帮我哥看看吗？”南白心里没底，就算江芜是医生，能治鬼怪留下的伤？但齐山已经发烧昏迷，他只能病急乱投医。 江芜跟着南白去了他们房间，看到齐山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干得起了皮。 南白在床边坐下，用棉签沾水湿润齐山的唇，然后轻轻揭开齐山身上的被子。齐山精壮的上半身赤.裸，不停地冒出冷汗，肩膀上的五个血洞已经发黑，明显是中毒了。 南白告诉江芜：“已经吃过系统商城的解毒药了，没用。” 明明只是个新人副本，怎么会出现解毒药都治不了的毒？ 他茫然地看着江芜。 江芜安慰道：“放心，你哥哥会好的，可以帮我找把锋利的刀，再打盆干净的热水吗？” “好，我马上去。”南白确实慌了阵脚，竟把哥哥独自留下，起身就去找东西了。 他一走，小蛇就冒出脑袋：“你别乱来，被你下过刀的生物不都死了吗？”甚至连移植的吊兰都不例外。 江芜道：“做做样子。” 他咬破食指，捏着齐山的嘴巴，往他嘴里滴了一滴血：“你忘了吗，我的血可以解毒。”说话间，他的手机震了震，想着过会儿再看，他就没管。 小蛇想了半天才记起，那还是它和江芜刚认识的时候，大冬天，它在路边冻僵待死，江芜将它捡起，用手捂着它的身体把它捂热。 等它幽幽转醒，刚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学习白素贞以身相许，就听到江芜喜悦的声音：“终于又有活的实验体了，希望这次解剖能够成功。” 小蛇顿时吓得魂儿都去了一半，张嘴就咬了一口边上的手指。 还嘶嘶地恐吓：“我有剧毒，你想解剖我，下辈子吧！” 鉴于江芜现在好端端地站在这儿玩游戏，结果可想而知了，小蛇引以为傲的毒液完全不能伤到江芜分毫，还引得江芜对它的毒牙十分感兴趣，好几次想把它的牙齿拔下来研究研究。 要不是江芜对一条蛇能说话这件事更感兴趣，小蛇八成早就和那些小白鼠“蛇鼠一窝”了。 想起往事，小蛇打了个寒颤，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你确定你的血有用？” “应该有吧。”江芜说，“实在不行，死马当活马医，把他身上中毒的部位都切了。” 小蛇同情地看着床上的死马：“……” 即使处于昏迷中，齐山也无意识地皱起眉，眉宇间有些许不安。 出场时那么神秘强大的他，在江芜的影子笼罩下显得弱小可怜而无助。 南白很快把工具找了回来，甚至还买到了酒精、消炎药和纱布。 江芜把刀消了下毒，认认真真把齐山伤口表层的腐肉削掉，就和进游戏前一样，他的手艺并没有明显的进步。 齐山吃痛呻.吟。 看着江芜笨手笨脚的动作，南白怀疑自己是脑子出了问题，才会找这家伙帮忙。 “只要把腐肉割掉就可以了吗？”南白道，“那还是我来吧。” 江芜把刀递给他：“切完撒点消炎药，包扎一下。” 南白：“……” 这个撒字让南白怀疑地看了一眼江芜，但看切掉腐肉哥哥的脸上就多了一丝血色，撒完消炎药，包扎好，脸色就已经不是那种气若游丝的苍白了。 “……原来治病这么简单，哪里受伤切哪里就好。”南白怀疑人生地自言自语。 江芜假装没听到，起身去卫生间洗手，顺便看了眼手机。 任务已经更新了。 【主线任务：存活七天（1/7）】 【支线任务1：草木虽无情，因依尚可生。如何同枝叶，各自有枯荣。】 【完成度：50%】 似乎上了李大宝的身，小草的怨气就消去不少。 此外，【我】旁边还有个鲜红的【-1】，江芜好奇地滑过去，发现自己的状态变了，有一项数值掉了一个点。 【hp：4/？？？（身负重伤）】 江芜：“……” 他看着食指上的咬痕陷入了沉思。 挤一滴血，hp直接掉了一点，意思是他还剩4滴血能掉吗？即使是江芜，也觉得自己的生命确实脆弱了点。 用分叉的舌头舔了舔他的伤口，小蛇在他耳边蛊惑般地低语：“果然还是要采补吧。” 这一次江芜没有反对，而是默默将目光投向段溪叶的方向。 小蛇受到鼓舞，再接再厉地怂恿：“根据我多年的经验，他身上血气最旺，阳气最足。” 江芜想了想说：“那你有空教我一下。”有备无患嘛。 段溪叶收起手机，转过头，竟对上江芜格外温暖珍重的目光。 他哪知道江芜这是看移动血包的眼神呢？ 他只觉得心头一暖，看着江芜走到面前，关心地问：“你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治疗好齐山，就想到了他吗？这就是所谓的圣手仁心吧。段溪叶摇头：“我没事，倒是他们之前那么不信任你，你还能不计前嫌帮助他们。” 江芜笑道：“医生面前，只有病人，没有高低贵贱，远近亲疏。”他强调，“我是个专业的医生，救死扶伤是我的天职。”只要你敢信，我就敢给你治。 但现在是在危机四伏的游戏里，你这样会很危险。虽然这么想，段溪叶却没有劝江芜提高警惕，也没有鄙夷江芜不合时宜、天真过头，而是道：“明白。” 你尽管去尽你的天职，如果遇到白眼狼，或者因此身处险境，我来帮你解决。 段溪叶并不知道，要是真的出现了医闹，他可没机会出手，江医生甚至能承包火葬场服务，骨灰都给人扬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江医生：我知道我是个好医生(*￣︶￣) 伥鬼（8） 没过多久，丁嘉平和季迟雨就回来了，一上午两人在村子里打探到不少消息，准备一会儿细说，首先要解决午饭。 玩家已经超过十二个小时没有进食，状态都不太好。 丁嘉平在村里小超市买了饮料、饼干、面包，大家能将就吃一点，也亏他还保留随身带钱的习惯。几人聚集在还没清醒的齐山床边，正要边吃边聊，“李大宝”主动敲门，邀请哥哥姐姐们一起吃饭。 虽然这只鬼迄今都没有伤人，但要和她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大家还是觉得有点虚。 段溪叶道：“借宿在你家已经很打扰了，多谢。” 看到“李大宝”脚底完全没有影子，季迟雨艰涩地咽了口唾沫，僵笑着举起手里的火腿肠：“看，我们有吃的，你要不要？” “噢，不要。”“李大宝”不知为何专门问了江芜一句，“你也不来吗？” 江芜陷入了沉思：“……”他倒是想去，但是会不会吓到小伙伴呢？ 鬼为什么会找上江芜？是触发了什么flag？段溪叶眉心一紧，正待开口，南白起身，注视着“李大宝”缓缓地说：“他也不去。” 空气静了几秒，大家一起扭头看南白。 没想到短短一上午，维护江芜的人又多了一个，丁嘉平看了眼床上昏睡中的齐山，又想到江芜是个医生，大概明白了原因。 不知为什么，看着南白挡在江芜面前的样子，段溪叶微妙地感到不爽。 “李大宝”面无表情和南白对视了一会儿，没说什么，轻飘飘地扭头走了。 南白松了口气。 说实话，要是鬼强行带江芜走，他不能保证自己能坚持阻拦。他转头看向江芜，正要说明情况，眼前落下一片阴影。 江芜拿了张餐巾纸，轻轻擦去他额头冷汗。 “辛苦了，”江芜叹了口气，“但是下次不要勉强了。” 这声叹气仿佛微风拂过杨柳新长的嫩叶，带着无限的怜爱，南白怔了怔，额头分泌出更多热汗，他忙说：“不勉强。”然后抢走江芜手上餐巾纸，自己囫囵擦了一把，摸到额头跳动的青筋，和心跳的频率一样快。 江芜笑着坐回去：“那我就放心了。” 南白干巴巴地嗯了一声，就算说不上面红耳赤，但也相去不远。 段溪叶默默看了眼南白，觉得这家伙的反应似曾相识：“……” 季迟雨没觉得哪里不对。 丁嘉平环顾四周，已经没有清醒的人了。他紧紧闭上了嘴，他知道不对劲，但又能说什么？ 关上门，大家一面吃午饭一面小声交流。昨天收获的情报至少有两点：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和鬼硬刚，受伤了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debuff；率先发现鬼的玩家能够触发支线任务，短时间内可以由多名玩家触发，但必须要是自己发现，没有被别人提醒。 丁嘉平也不藏私，补充道：“上午出去一趟，主要获得三条信息。第一，村子确实有夜不出门的规矩，同时流传村外有鬼的怪谈，但这些年没有村民真正遇到过鬼。第二，附近有车站，可以坐长途汽车离开。第三，村子即将举办一年一度的祭祖活动，目的是祈盼祖先保佑，来年风调雨顺。” “没有村民遇到过鬼？”南白提出质疑，“你们不是昨天晚上遇到一个鬼敲门，里面的女人说他总是来吗？李小草并不是第一个进村的鬼。” 丁嘉平点头：“所以村民大概率在说谎，除非那栋房子里的女人也不是人。” 这个推测令季迟雨不由自主地摸了摸手背上立起的汗毛。 江芜连忙也表现得害怕一点。 段溪叶道：“村民的话不可信，真正的情报还需要我们眼见为实。” 他说着，身旁响起被单摩擦的窸窣声，众人转头看去，齐山醒了，正支起身体。 南白喊了一声：“哥！”他平复了下心情，“你中毒了，多亏有江医生。” 齐山点了下头，目光落在江芜身上：“多谢，欠你一命。” 江芜明亮的眼睛在雪白肤色映衬下灿如星辰：“不要说这种话，我可是个医生。” 齐山第一次露出笑容。 丁嘉平捏了捏眉心。 唰啦啦，段溪叶把包装袋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突兀地打断道：“所以我们现在有两条路，直接坐长途汽车离开，或者留下静观其变。” 齐山之前话不多，此时却主动接道：“我建议留下，坐车会有更多不可控因素。” 季迟雨赞同：“这种看起来能直接通关的路线，很有可能是必死局。” 丁嘉平推了推眼镜：“江芜你怎么说？”事实上这个人已经成为队伍的核心。 江芜却没什么主见的样子，仿佛随大流地说：“那我也留下吧。” 丁嘉平点点头：“那么你们都留下。” 段溪叶敏锐地道：“你要去坐车？” 丁嘉平道：“对，我想知道坐车会发生什么。” 一班通往外界、能够远离诡异村庄、一看就很像陷阱的长途汽车，会展开怎样的剧情呢？ 丁嘉平想知道。 此外还有一点原因不能明说，他依然觉得江芜很危险，虽然只是纯粹的直觉，但他并不打算大意地放过，再在江芜身边待下去，也许连他也会被蛊惑。 临走前丁嘉平道：“如果能活着离开游戏，我们可以交流一下。”他和众人交换了手机号，揣上两块巧克力，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大家默默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他是真的好奇心大过天，还是发现了什么，觉得村庄的危险程度远高于长途汽车，宁可选择看上去更不可掌控的长途汽车。 不管如何，其他人都选择了留下。 …… 实际上留在村庄的危险不一定比坐车小，丁嘉平说了，村子里即将祭祖，这可不像什么安全的活动。 季迟雨思维发散开去：“祭祀……应该需要祭品吧……” 段溪叶点头：“你是怕祭品是人？”他专门看了一眼江芜，见青年眉心蹙起，心想他是医生，心里只有治病救人，自然听不得这种事。 实际上江芜在思考的是，如果村子在进行某种邪恶仪式，召唤出什么恐怖的存在，要用怎样的姿势打败那头怪物。 南白的声音把他从幻想拉回现实：“不是没有可能，那些鬼可能生前就是祭品，村子里的人做贼心虚，专门在棺材上贴符纸镇压。” 段溪叶道：“如果符纸可以镇压鬼，李小草和那个老人又是怎么进村的？” 南白迟疑：“时间长了失效了？” 段溪叶不置可否。 齐山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我们必须搞清楚祭祖的流程，如果这村子真的有活人祭祀的仪式，选取祭品的原则是什么？” 段溪叶抱臂道：“一般来说，这样的故事里有外乡人在，外乡人就是首选。” “或许丁嘉平就是出于这个原因匆匆离开的。”齐山抚了抚伤口处的绷带，懊悔自己的草率，“如果我没受伤，或许还能护你们周全。” “总不可能只能靠武力过关。”段溪叶想了想，“既然活人的话不可信，不如去问鬼。” 季迟雨顿了顿：“直接找李小草？” 段溪叶反问：“你不觉得这比我们费心费力去找线索方便多了吗？” 季迟雨委婉道：“但那是鬼啊……万一惹怒了她，可能会生气。” 段溪叶沉思：“要不我们先煮几个鸡蛋，跟她套套近乎。” 季迟雨：“……”所以说那是鬼啊！ 真的不想和鬼打交道，季迟雨一缩脖子：“我还是再去打探打探消息吧。” 段溪叶心想这样也好，万一厉鬼真的被激怒，他们能活几个是几个。他对江芜道：“江医生，要不你和她一起，两个人也有个照应。” 江芜正想出门看看白天能不能遇鬼，当即点头，看向季迟雨：“我们一起去。” 季迟雨心里又是一暖。 齐山靠在床头：“南白，那你跟段溪叶一起去找李小草吧，说话注意点，把她当成普通人，不要提及生死相关的话题，这是和厉鬼交流时的禁忌。” 南白很听他哥话：“行，哥你好好养伤。” 齐山：“嗯。” 就这么说定了，兵分两路，江芜和季迟雨下午再次出门，南白和段溪叶去找“李大宝”“聊天”。 村子不小，但也不大，昨晚和今早转过两圈，季迟雨已经把路都记住了，她向江芜介绍，东北方向有座祠堂，附近有条东西走向的小河，昨晚轮椅老人出现的方位在西南，那块儿比较偏僻，分布着七八户人家，房子都比较破落。 季迟雨道：“下午我想再打听打听，有没有哪家没了年轻媳妇，生过残疾儿童，我觉得这些鬼的家里可能有共同点。” 江芜想了想：“共同点，可能就是没用吧。” 季迟雨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已经生了儿子的重男轻女家庭，条件不好供养不起老人的贫困户，似乎都把家里没用的包袱丢出去了啊。”看季迟雨表情透出细思恐极，江芜摇摇头，“我乱说的，走吧，先查查村里有没有剖腹产去世的孕妇。” 季迟雨脸色更加难看：“你是说那位……女士变身后的伤口，是剖腹产……” “很明显的刀口脂肪液化，是剖腹产的后遗症。”江芜没把后面一句“生完孩子、切口愈合不良、影响下次妊娠的女人，对某些人来说同样也没用了”的猜测说出口。 鬼的本相是死前的模样，这位女士很有可能刚从病房出来，就直接被送进棺材活埋。这故事恐怕惨烈得过分了。 季迟雨却也能猜出大半，怔了片刻，握紧袖中匕首，平静地道：“江医生，我们走吧。” 江芜看了看她，没多说什么：“走吧。” 段溪叶刚和李小草聊了一会儿，从李小草口中隐晦地得知鬼受限制，很多事情不能明说，只能旁敲侧击地暗示，李富就面无表情地站在了他身后：“想知道什么，来问我啊。”他冷冷地道，“你们是便衣、记者？” 来者不善，段溪叶也没心思跟他打太极，事实上从李小草的话中提取出一些可怕的真相后，他早就按捺不住泛痒的拳头了。 他一声不吭地卷起了袖子。 见他不说话，李富狞笑道：“不管你们是什么人，既然来了，就留下吧，正好今年的祭品不够用了。” 他话音刚落，前后门同时扑进五六个举着柴刀的壮年男子，一半直奔齐山躺着的房间，一半往段溪叶和南白的方向砍来。 而另一边，两个黝黑壮实的年轻男子也跟上了江芜和季迟雨，看着两人单薄的背影，他们露出了轻蔑而势在必得的笑，他们看不到，纤细的青年微微低头，几缕鬈发滑落到两腮，白净的脸上同样露出一个被阴影覆盖的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反派露出变态的笑容，江医生露出更加变态的笑容 反派：？ 伥鬼（9） 江芜唯一愁的是怎么趁季迟雨不注意把人解决掉，他正要开始表演，胳膊上突然一沉，季迟雨用一种好闺蜜的姿势挽住了他的小臂。 他转头，想问怎么了，季迟雨在他耳边轻声说：“别回头。” 江芜乖乖定住脑袋，听话地不回头。 季迟雨嘴唇几乎不动：“后面两个人在跟踪我们，待会儿我数三个数，我们直接跑回李家。” 江芜嘴上说：“好。” 心里却想，对付他们都派了两个人，李家的敌人恐怕更多，可能村子真的想抓他们做祭品。 不过有段溪叶在，齐山和南白应该没事，江芜姑且信任这位全国武术冠军的实力。 走到偏僻处，估计附近不会有村民突然冒出围追堵截，季迟雨果断道：“1、2、3——跑。” 江芜抬腿就跑，使了个巧劲，挣脱了季迟雨的手，然后越跑越慢，越跑越慢，等季迟雨拐了个弯，看不到身后情况，转身朝追击的男人迎去。 两个男人一愣，旋即脸上露出狞笑，一面举起藏在背后的柴刀，一面张开大手想把江芜小鸡仔似的拎起，谁知下一秒眼前一花，胸口一痛，之后就再也不知人事了。 如果有人目睹这一幕，就会骇然发现两个身材健壮的成年男人胸口竟然被踹得凹陷下去。 江芜出手向来如此，他不是控制不好力道，而是一旦对方心怀杀心，他的还击也必是杀招。 在季迟雨发现江芜没跟上、焦急回头寻找之前，江芜飞快把两个不知生死的男人踹进草丛里。 季迟雨没有浪费时间责备江芜，冲到他面前拉起他就跑，江芜掩盖的行为倒是白费了，这姑娘压根没往他身后多看一眼。 …… 季迟雨拉着江芜飞奔回李家，段溪叶和齐山正好也结束战斗，两人分别把偷袭的村民打倒在地，南白就跟在后头把人捆住，一一地堵上嘴。李富朱琴夫妇还想狡辩，被段溪叶一拳一个揍晕过去。 看到这一幕季迟雨呆了好一会儿，江芜在心里哇一声，小段还是有两下子。 段溪叶英俊的面孔上残留一丝森然戾气：“也有人去抓你们？” 季迟雨点点头，胸口剧烈起伏。 “人呢？” “甩掉了。” “没受伤吧？” 季迟雨点头。 段溪叶出门确认了一遍，确实没人跟过来，他脸上不见喜色，反倒将眉头皱起：“回去搬救兵了吗？” 江芜忙道：“估计是看我们跑回这里自投罗网，觉得不用费力气了吧。” 段溪叶狐疑：“是吗？会有这么傻的人？再怎么也会进来看看吧。” 江芜一笑：“谁让你和齐山太厉害，那些人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在别墅外听不到任何动静，自然就会以为这边已经顺利地把我们抓起来了。” 段溪叶摸了摸后脑勺，接受了他的解释，嘟哝道：“虽然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你说的也有道理。” 他不再把追击季迟雨和江芜的村民放在心上。 暂时没危险了，齐山转身回房间穿衣服，他出来得匆忙，还光着上半身。江芜看了眼他背影，见他绷带上渗出些猩红，刚要过去帮他检查伤口。 段溪叶有意无意地转了转肩膀：“刚刚背上被人砸了好几下。” “我看看。”江芜走过去。 南白神色古怪，段溪叶动作很快，根本没给任何人反击的机会，为什么要在江芜面前装受伤？难道是不信任江芜？ 江芜走到段溪叶身后，指腹按在他结实的背肌上：“是这里吗？” “右边。” “这？” “再左边点。” “很疼吗？” “嗯。” 江芜纤细的手指在段溪叶后背轻柔拂过，段溪叶脊椎麻了一下，大脑有点不做主，手指搭在衣领上：“要不我脱了衣服你看看吧。” 南白：“……” 他搞不清楚段溪叶到底信不信任江芜了。 齐山穿好衣服，从房间走出：“一点小伤，先别看了。”他道，“李家其他人在哪？” 要是放跑了，什么也别说了，赶紧溜吧，双拳难敌四手，凭他们几个，真对付不了一整个村子。 段溪叶朝楼上指了指：“小草把他们都控制住了。”李富刚翻脸，李小草就飘到了楼上，虽然不知道这孩子为什么帮助他们，但他觉得可以考虑和她合作了。 说话间，楼梯口传来脚步声，李国忠和王月季脸色惨白地走下楼，后面跟着神色漠然的李小草。 醒来的李富“唔唔”地抻着脖子，既然要做李大宝，为什么又帮着外人害家里人！ 倒是够皮糙肉厚的，是他下手太轻了。段溪叶走到李富面前，先给了他两巴掌，扇得他脸皮高高肿起，头晕目眩，叫不出声，才把堵住他嘴的抹布抽出来。 用随身携带的折叠刀抵在李富颈动脉上，段溪叶冷冷地道：“老实回答问题，不然傍晚我就把你丢村外去。” 这句威胁十分有用，李富瞪大了眼睛，挣扎的动作都停止了。 段溪叶先问：“祭祖的目的是什么？” 李富看上去很老实地答道：“祭祖是为了乞求先祖保佑，祖宗开心了，来年才能事事顺心，祖宗发怒，就会霉运罩顶。” 段溪叶又问：“祭品怎么选？” 李富：“选择的标准自然是看祖宗喜不喜欢。” 段溪叶：“村外七口棺材有什么玄机，里面是祭品吗？” 李富：“能看到棺材的都是祖宗喜欢的人，恭喜你们被选中了。” 他故意阴惨惨地笑起来，在场玩家却都面不改色，即使江芜也只是象征性地装了一下，然后疑惑道：“用活人祭祀的是你们，真的有鬼，不应该先报复你们吗？我们没有害人，不用害怕。” 李富目光闪了一下：“难道你们觉得活人真的能和厉鬼和平共处？说实话我很佩服你们的勇气，发现大宝被附身，竟然还敢留在这里。” 李小草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感情波动，却专门看了江芜一眼，江芜回应道：“妹妹放心，跟你们这些不伤无辜的好鬼比起来，这些害人的人更加可恶，我们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 李富嗤笑，小年轻还真以为鬼是可以沟通的，他都愿意把李小草当儿子养了，这小畜生还不是半点不知感恩，光说几句好话，就以为能拉拢这没心肝的东西吗？ 他好整以暇地要看江芜笑话，孰料李小草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我相信好人哥哥。” 李富：“……” 段溪叶低头看了眼手机，让季迟雨和江芜一起去厨房给李小草煮个鸡蛋：“不能饿着孩子。”他说。 季迟雨：“……” 这姑娘纳闷地看向李小草，鬼真的会饿到吗？ 江芜却像是被提醒了似的，推着季迟雨往厨房走：“小草还是长身体的年纪，多煮两个吧。” 季迟雨：“……” 李小草注视着二人钻进厨房关上门，转头看向段溪叶，段溪叶啪地打开折叠刀：“南白，麻烦你再把他嘴堵上。” 南白和齐山对视一眼，兄弟俩了然地点头，然后南白拿起抹布，在李富大喊你们要干什么前把李富的嘴严严实实地堵住。 他们没忘了段溪叶有主线任务【探究生眠村的秘密】，估计段溪叶通过任务完成度判断出李富在说谎。 李富自然不知道这一点，他后知后觉地发现段溪叶是故意把季迟雨和江芜支开的，那两人似乎是这支队伍里最天真的成员，所以这个男人想要干什么可怕的……唔！ 段溪叶直接用折叠刀把李富的右掌捅了个对穿，李富因为疼痛睁大了眼睛，在地上蛆虫一般扭动，鲜血从手掌流到地上，带走了他的温度。 原来人渣的血也是热的。 半蹲在李富面前，段溪叶问：“没有一句实话，还想再来一次吗？” 李富疯狂摇头，喉咙深处发出艰难的呜咽。 段溪叶拔.出折叠刀，李富死鱼一般狠狠一弹，脸上密密麻麻全是汗珠，鲜血不停地从伤口涌出。段溪叶不为所动，把刀上的血迹蹭在李富的袖子上，然后说：“接下来依然是我问你答。” 李富痛到几乎昏厥，看到段溪叶漫不经心把玩那把折叠刀，提起力气点了下头。 南白把抹布从他嘴里扯出，段溪叶又问了他几个问题，他不敢再耍花腔，把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 生眠村土地贫瘠，收成不好，常常饿死人，这些年全靠祖先的恩赐苟活。 祭品的选择并不在于祖宗，而是每年都会抽签，由抽到的家庭贡献出祭品。 祭品有概率变成鬼，鬼在村外可以无差别攻击，一般情况不能进村，但就算进村了也不需要太紧张，祠堂里有先祖留下的法器，法器庇佑着村子。 这一次段溪叶再看手机，任务终于更新了。 【主线任务2：探寻生眠村的秘密】 【完成度：30%】 【秘密1：夜晚不要离开村子，会碰到厉鬼！】 【秘密2：厉鬼都是曾经的祭品，无用之人终于有了用处。】 【秘密3：村子有法器守护，非常安全呢～】 眼看确实榨不出更多的有用信息了，段溪叶去房间找了件外套，盖在了李富仍在流血的手掌上，李富虚弱哀求：“至少帮我包扎一下，一直流血会死人的，我会死的，我会死……唔唔唔。” 南白再次用抹布堵上了他的嘴。 厨房里传来鸡蛋煮熟的香味，和弥漫开的血腥味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种令人作呕的腥气，段溪叶皱了皱眉，又找到瓶花露水狂喷，把这股味道压了下去。 江芜和季迟雨端着煮鸡蛋走出厨房，季迟雨从古怪的混合味道中察觉出异样，往伏在地上的李富瞥了眼，江芜却好像眼里只有李小草，朝小姑娘招招手：“快来吃鸡蛋。” 李小草点点头，走过去，在桌旁坐下，认认真真剥蛋壳，吃鸡蛋了。 江芜摸了摸李小草的头，转身问段溪叶：“叶哥，问出什么了？” 段溪叶一愣。 江芜微微笑：“我又不是傻子，我知道我没用，但我不会给你们添乱。” 季迟雨惊讶地看着江芜，他原来什么都知道吗？她转念想到那两个跟踪他们的村民，突然也觉得不太对劲，当时江芜怎么就那么迟钝，不慌不忙地慢慢逃跑呢？ 段溪叶莫名生出几分愧疚，他好像小看了江芜，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把得到的情报分享给江芜和季迟雨，然后分析道：“离开村子去坐长途汽车，危险来自于鬼，而留在村子里，危险来自于人。厉鬼都是被村民和祭祖仪式害死的，我们想办法掌握法器，让厉鬼为我们所用，帮助他们找村民复仇，我们再趁机离开。” 说实话段溪叶这个思路已经不太走寻常路了，一般人被鬼追杀过可不会再想着和鬼合作，甚至会对主动找鬼感到不可思议。 但在场的玩家却都认可他的想法，包括被鬼抓伤差点翻车的齐山。 从现有的情报看鬼不知道是不是好鬼，人肯定都是恶人，要是不出意外，他们很有可能打出屠村的结局，只要村子都不存在了，自然也就逃离村子了。 只是他们毕竟还不知道副本boss的存在，也就无从得知，就算把这座吃人的村子反杀成功，还有一头凶狠恶虎在结局等着他们。 必死局吗？为了破局，只能把boss干掉了吧。江芜心里想今晚可不能再失手，嘴上却只是说：“你说得对。” 没一会儿李富的手机来了电话，是村里的老人，问他“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在段溪叶的注视下，李富流着冷汗回答：“都办妥了，今晚满贵几个在我家审审他们，就不回家了。” 电话那头的老人嗯了一声：“别让人听到了，低调点。” 李富道：“知道了。” 挂了电话，李富讨好地看向段溪叶，还没来得及求饶，嘴巴再次被堵住。 段溪叶依然不太放心，叫上南白、齐山和季迟雨，一起把李家别墅能够进出的门窗全部严严实实堵死。 “不能让他们有逃出去的机会。”段溪叶说，“晚上村民不敢出门，到时我们再行动，下午先休息，保持充足的体力。” 江芜举手：“我也一起帮忙。” 段溪叶道：“你就负责看着李富他们。” “有妹妹呢。”江芜一指坐在椅子上、托着两腮盯着地上一排“囚犯”、无所事事晃悠小腿的李小草。 “你是医生，手精贵。”段溪叶又找了个理由，其他三个人也赞同点头，优先保护奶妈是每个人都知道的道理。 “那好吧。”江芜听话地坐回原位，这是他第一次作为医生被称赞。他不禁心潮澎湃地想，怪不得主神要把他拉进这个游戏，只有在这里他的医术才能得到认可，主神是给他发光发热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江医生：感谢主神提供的下岗再就业机会 主神：？ 伥鬼（10） 花开两朵，长途汽车站里，丁嘉平正持票上车。 汽车里已经分散坐了七八个人，司机还没到，门口坐着检票员。 丁嘉平把票递过去，检票员头靠在车窗上，压着右臂，抬起左手把票撕了一角，冷冰冰地把头一撇，示意往里坐。 丁嘉平收回票，往车厢里环顾了一圈，有脚边放着蛇皮袋、像是要离乡打工的中年男女，有背着书包穿着朴素的大学生，有看着才上初中的年纪、却一个人出门的小女孩，还有年纪颇大、脸上爬满褶皱、干枯瘦削的老人。 这老人眼皮松垮得令人怀疑睁不开，支在拐杖上的身体如同一截朽木，竟然会出现在长途汽车上。 虽然心里转过许多念头，但时间只过去不到一秒，外人看来丁嘉平只是抬头瞥了一眼，就默不作声走到车厢中部，独自坐在了一张靠窗的位子上。 他坐下的那一刻，啪嗒响起一声脚步声，检票员低垂的眼睛蓦地抬起，空寂的眼里多了几分喜意。 车踏板上，同时出现了一只脚。 车厢内依然寂静无声，但丁嘉平敏锐地察觉到所有人的身体更僵硬了。 而这位新出现的、穿着蓝色工服、看着像是司机的男人，脸色难看得像是死人。 要是一般人，发现这一点肯定会吓得夺门而出，丁嘉平眼中却有种了然的神色，低头看向银色手机，滑到任务。 果然更新了。 除原本的三条支线任务： 【支线任务1：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完成度：10%】 【支线任务2：慈母爱子，非为报也。】 【完成度：10%】 【支线任务3：惨惨柴门风雪夜，此时有子不如无。】 【完成度：10%】 又多了一条： 【支线任务4：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完成度：10%】 他一直握着银色手机，非常确定任务是在司机上车后刷新的，结合司机的体征、乘客的反应，不难得出结论。 司机是鬼。 为什么乘客知道司机是鬼却不下车，这个问题暂且不谈，任务提示是什么意思？ 轮椅老人那句诗批判子女不孝，这句诗在……赞美爱情？ 丁嘉平靠在座椅上，捏着下颚思考，同一个副本里的鬼必定有相同之处，而且不会太复杂，毕竟这只是个新手本。小女孩、轮椅老人、司机、少妇、男童…… 丁嘉平脑中反复闪过已知五鬼的形象、身份、家庭背景，以及他们各自的任务提示。 小女孩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和弟弟相比一个是草，一个是宝，因此“如何同枝叶，各自有枯荣”。 老人年纪大了又行动不便，被儿子嫌弃，“此时有子不如无”。 少妇的肚子留下了无法愈合的手术刀口，“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男童脖子以下都瘫痪了，“慈母爱子，非为报也”。 五个鬼的命运都能对应上任务提示，那么他们的共同点是什么？ 司机在方向盘后坐下，发动了汽车，汽车轻微一颤，出了车站，朝乡道驶去，丁嘉平无意识瞥了眼窗外，看到经过的一户人家墙外用红漆刷了标语。 【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有用”两个字映入丁嘉平眼帘，令他脑中蓦然浮现相反的词。 “没用。” 没用的人。 不能继承香火的小女孩，上了年纪的老人，失去生育能力的少妇，瘫痪的男童，而这辆汽车的司机……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这句诗出自卢照邻的《长安古意》。 诗里暗示了什么，司机作为一个有正当职业的壮年男性，对村民而言也会“没用”吗？ 丁嘉平的目光落在司机背上，检票员有所察觉，转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阴气森森，不似活人。 再看她脖颈转动的角度，也十分别扭，正常人转头，不会像她一样，头颅依然靠着车窗，歪斜着生硬地扭向正后方。 对上这个姿势的检票员，目光落在她青白的面孔上，丁嘉平心中一动，低头看了眼随即震动的手机。 【支线任务4：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完成度：20%】 不光司机是鬼，检票员也是鬼，这个支线任务倒是大方，只要发现两只鬼，进度就能推进20%。 两只鬼合并成同一个任务，所以果然是生前相爱，却为家人不容？光是相爱，就已经“没用”了吗？ 正在丁嘉平要往这个方向思考下去时，汽车拐弯，司机打了下方向盘，丁嘉平看到了他的手。 虽然不算白嫩，线条也不柔美，丁嘉平依然能从无名指上的戒指款式看出。 那是一只女人的手。 丁嘉平脑中迅速闪过一道灵光，瞥了眼司机另一边毫无起伏的肩膀，转头迅速看向检票员。 他没猜错。 检票员同样只有一只手，另一边胳膊垂在身侧，虽然隐没在阴影里，但具备65点【侦查】的丁嘉平依然能看出袖中空空荡荡。 检票员把一只手给了司机，司机原本是两只手都没了的。 没有手的司机，还“有用”吗？ 那句诗的谜底，丁嘉平终于知道了。也许歌颂了两只鬼的爱情，但更关键的信息在于它的作者卢照邻。 这位“初唐四杰”之一的优秀诗人，曾因风疾手足害病，不良于行。 司机应在了双臂，检票员难道不能走路？正在丁嘉平思考之时，汽车吱呀一声，突然在路边停下。 窗户缝传进一股腥臭味。 丁嘉平骤然抬头。 而坐在他斜前方、行将就木、毫无生气的那位老人，似乎迎接既定命运一般地、拄着拐杖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走向后车门。 那门口，不知何时立了一头体型惊人的凶狠恶虎。 丁嘉平瞳孔遽然缩成一点，原来……剧情杀根本就不在厉鬼。 厉鬼、恶虎……丁嘉平想起那个耳熟能详的成语。 为虎作伥。 这些鬼……根本就是伥鬼！ 看来昨天傍晚，那少妇应当是想引诱他们前往虎穴。 而今天这司机和检票员，也是要把他们送入虎口。 从其他乘客漠然的态度来看，此地恶虎食人之事十分寻常，甚至寻常到了提前准备“食物”。 大概是因为，献祭“无用”之人，将他们送入虎口填饱恶虎肚子，“有用”之人就能活。 伥鬼，究竟这些鬼是伥鬼，还是因此活下来的人呢？ 丁嘉平一阵齿冷，心脏因为虎精垂涎的目光而剧烈跳动，脸色却前所未有的冰冷，他拿出手机，飞快将所见所闻、所猜所想编辑成短信，群发给通讯录里的五位玩家。 【长途汽车司机与检票员是伥鬼，将我们带到了一头巨虎面前，本地乘客似乎早已经商量好，一名老人主动进入虎口，祭祀活动只是个幌子，村民的主要目的是喂饱巨虎。】 【不排除这种活动另外有利可图，但他们首要目标必定是活下去，原则上牺牲“无用”之人，保全“有用”之人，在有我们这群外乡人的情况下，必定会率先牺牲我们。】 打完最后一句话，丁嘉平愣了一下。 这时老人已经走到踏板上，颤巍巍地要下车，车厢后部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那理应读过书、有基本法律常识的年轻大学生结结巴巴地道：“今天，不、不是有外人吗？” 老人身体一顿，蓦地扭头，老迈昏聩的眼中竟然迸发出一股强烈的求生欲：“外乡人！” 他握紧了拐杖，尽力平静地道：“你，下车吧。” 丁嘉平没有动作。 其他乘客便渐次转过头，直勾勾地盯着他。 “你，下车吧。” 一声又一声重复，一道又一道目光，全部汇聚到丁嘉平身上。 “下车吧……” “下吧……” 小别墅里，堵住了门窗的玩家们各回房间休息，江芜突然睁开眼睛，摸出了手机。 丁嘉平发来了短信。 他一目十行地把短信看完，直起身靠在床头沉思。 小蛇小心翼翼地游远了：“我可打不过那只大老虎。” “嗯。”江芜点头，他自然不会让小蛇去冒险。 丁嘉平主动发短信分享情报，他也应当有所表示。他想了想，让小蛇嗅了嗅丁嘉平的气味，带上几样东西，顺着丁嘉平离开的方向一路找到了长途汽车，猫儿一般轻盈地跳到了车顶。 他速度极快，不管是老虎、厉鬼还是乘客，连他影子都没看到。 他抬手，往老虎脸上扔了粒小小的米粒。 车里的村民还在威逼丁嘉平，根本注意不到。老虎茫然地抬头，对上江芜的脸，虎躯一震，身上到处隐隐作痛，却顾及山大王的脸面，不肯丢脸地扭头就跑，战战兢兢地倔强昂头，和江芜无声地对峙。 江芜不知从哪摸出一沓白纸，刷刷地画起了四格漫画。 第一张是老虎吃掉了一个戴眼镜的小人。 第二张是自然卷的黑发小人把老虎头都拧掉。 第三张是小小的虎鞭被泡在了罐子里…… 老虎：“……” 老虎屈辱地嗷呜一声，江芜就当它已经看明白了，和和气气地笑一笑，无声地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江医生：我，业务广泛，拆蛋专家 伥鬼（11） 江芜事了拂衣去，不留功与名。公交车里，对峙仍在继续。丁嘉平迎向一众虎视眈眈的目光，开口道：“我不下。” 一穿着迷彩服的农民工霍然起身，抬腿就往他走来：“不下，也得下。” 丁嘉平不闪不避，慢悠悠地扶了扶镜框：“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老子管你是谁。”农民工老实淳朴的面孔浮现出突兀的阴狠与戾气，“外乡人，送你去侍奉山神，是你的福气。” 把那头巨虎当作山神吗？丁嘉平摇头道：“不知道我是谁没关系，只需要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就好。”他用一根手指截住农民工的手，笑道，“出门打工，一年只能回一次家，很辛苦吧。” 农民工动作一顿：“你想说什么？” 丁嘉平温和地笑了。 “我打算在这里投资，建设一座古镇，不管是建设中，还是后续经营，都少不了你们这些工人。” “我还会给本村人提供优惠政策，让你们以最低廉的价格租赁到地段最好的门面，让你们每家都能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小店，再也不用看老板的脸色。” “客流量你们也不用操心，我会在各大平台营销，打广告，能够吸引至少百万次的人流。” 车厢里，众人逼视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贪婪，丁嘉平掐指计算了一通，神情随意地道：“等到项目落成，光一个店面你们就能赚十几万，更别说古镇营收的分红。” 十几万！至少！还有分红！ 所有乘客的呼吸都变粗重了，几人接二连三地追问。 “你说真的？” “什么时候开始投资？” “每家人都有吗？” 丁嘉平靠在座椅上，舒展身体，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神情矜贵地道：“你们觉得，我有必要骗你们吗？我今天上午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就是为了调研情况，等拿到红头文件，项目就会开展。” 他不屑地瞥了眼车门外的巨虎：“我知道，村子有些异常，但我想你们会妥善解决这个问题，不会影响到项目的进展。” “是是是，您放心。”农民工连连点头，“去侍奉山神大人的人早就确定好了。”他扭头看向那拄拐老人，“太爷，安心去吧，这是城里来的大老板，子孙能不能发财就指望他了，咱们动不得。” 老人本已接受命葬虎口的命运，刚刚却又有了一线生的希望，心态已经变了：“你们怎么知道他说的是真的？真要是什么大老板，还能坐长途汽车，连自己的小轿车都没有？你们，你们肯定都被他骗了啊。” 求生本能的驱使下，老人头脑都清楚了，说话也利索了。 他的质疑不无道理，众人面色一沉，丁嘉平却淡淡道：“如果我是真的，你们就会错失暴富的机会，如果我是假的……”他望着老人，微笑道，“如果我是假的，你们又会损失什么吗？” 众人一愣，是了，就算这外乡人说谎，他们也并无害处，老人是一早就选定的祭品，年岁很大了，不事生产，创造不了任何价值，死了还能省点口粮。 农民工搡了老人一把：“太爷，别说了，去吧，山神大人该不耐烦了。” 车门外，虎精睁着铜铃似的眼珠子，腥臭的鼻息顺着窗户缝儿钻进来，越来越多人劝老人快下车，别耽误了时间，惹怒了山神。 老人面色灰败，刚要转身，又想起什么，猛地抬头看向一开始为他说话的大学生。 大学生避开了老人的视线。 老人面皮抖了抖，捏着拐杖的手背浮起青筋，他怨毒地看了眼丁嘉平，哆哆嗦嗦地下了车。 车门刷地关上，巨虎颇为嫌弃地瞥了眼老人，张开脸盆大的血口，咔嚓一声，将老人拦腰嚼断。 “啊——” 凄厉的惨叫声盖住了汽车发动机启动的声响，鲜血飞溅到门窗上，长途汽车晃晃悠悠地向前方驶去。 丁嘉平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窗外，看着巨虎将老人从头到脚吃完，才缓缓收回目光。 其他乘客脸色惨白，不知何时坐到丁嘉平旁边的农民工竖起大拇指道：“不愧是大老板，看看这魄力。” 丁嘉平双手交叉，不动声色地擦去掌心冷汗，好奇问道：“你们不是每年都会祭祀吗？山神怎么还亲自来取用祭品？” “大老板，这你都不懂？”农民工摇头，“祭祀嘛，一年才一次，换了你，一年就吃一顿饭，还不早就饿死了。”他叹了口气，“不过最近山神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了，胃口也太大了一点，不好养啊。” 丁嘉平哦了一声：“山神也不是每次都出现？” 农民工嗯一声：“哪有那么多祭品供给他老人家？” 丁嘉平：“那你们是怎么知道他今天会出现的？” 农民工摆摆手：“不需要知道，每次车上都会有祭品跟车，山神来了，就自己下去。” 丁嘉平：“原来如此。” 农民工转向他，朴实的面孔又浮现出熟悉的狠戾：“大老板，咱给你透了这么多底，你可不能往外说啊。”没等丁嘉平有所表示，他又冷笑一声，“这可不是威胁，而是劝告，山神老爷无所不知，你要是坏他的事，半夜自有神来找你。” 丁嘉平与他对望片刻，摇头道：“我要往外说，项目不就黄了吗？”他想了想，指尖轻叩膝盖，“所以，我不但不会说，还得雇佣一个本地的专职司机，免得下次我来，还得坐这破车。” 说着，他推开农民工，扶着前排椅背走了两步，朝前面的司机道：“师傅，你听到我的话了吗？我出一万一个月，你来做我司机怎么样？” 车厢内倏地一静，乘客们惊恐地望向丁嘉平，农民工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提醒：“我们村还有很多会开车的……” 刺啦一声，车轮胎和水泥路面狠狠摩擦，司机踩下刹车，转头看向丁嘉平。 “跟我说的？”司机木然的眼中竟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你，要聘用我？”他停了一秒，重复道，“您要聘用我？” “嗯。”丁嘉平往前走了几步，扶着检票员身后的座椅背，“不但是你，还有这位女士，我需要一个熟悉村子环境的本地人，为我的项目规划提供建议。” 司机霍然起身，刚才他还只是有了一些情绪波动，现在眼里竟然重新有了光。 而歪着头的检票员身体微颤，肩膀耸动起来。 丁嘉平兜里的手机震了震，他取出随意看了眼，发现【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的进度刷新到了30%。 果然，两只鬼的任务合并是有原因的，想要推动任务完成，恐怕还要做一回红娘。 生前不能在一起，死后也要相守。 还要快快活活地、再也不会被拆散、不会因为无用被社会淘汰地相守。 扶着椅背，收起手机，丁嘉平补充道：“我们公司所有员工交五险一金，生病、工伤都可以走保险，保险不够还有额外补贴。” 司机低头看了眼空荡荡的左袖，检票员吃力地支起身，歪着头问：“中风，能不能，走医保？” “可以。”丁嘉平道，“一会儿我就和你们拟定劳务合同。” 话音刚落，他的手机又震了震。 司机和检票员对视一眼，司机低头思考片刻，突然取下了右臂：“我两只手都没了，这只手是借的凤芝的，大老板，这样也能给你开车吗？” 面对这样刺激的画面，丁嘉平只是笑了一下：“师傅，我相信你的车技，而且其他人再有钱，也请不到鬼来帮自己开车，你知道的，我们有钱人就是喜欢追求刺激。” 司机做梦也没想到，庸碌一生，当了鬼竟然能遇到命中贵人，如此地赏识他，他满脸喜意，笑里带了几分讨好，却因为肌肉僵硬而显得异常扭曲恐怖。 丁嘉平像是一点都不在意似的，唇角含笑地望着他，他激动地走上前，想要和丁嘉平握手，表达感谢。 其他被惊呆的乘客终于回神，有一个穿着布衣布鞋的中年人忍不住开口：“大老板，我也会开车，您要找司机可以找我呀。” 当个司机都能一月一万，在他们眼里简直难以想象，对钱财的欲.望甚至战胜了对厉鬼的恐惧，这些乘客纷纷自荐起来。 司机眼里瞬间多了几分怒火，片刻后又熄灭了，人家大老板何必放着健全人不用，要一个残废当司机呢？ 能得山神庇佑，开这长途汽车，和凤芝相伴在一起，已经是他这一生最幸运的事了。 司机心灰意冷，准备接受现实。 丁嘉平却往上推了推眼镜，冷冰冰地道：“师傅，所以你愿意当我的司机吗？” 司机一愣。 丁嘉平在检票员身后坐下，环臂道：“我想，索性把这辆车买下来好了，车上闲杂人等太多，我听得厌烦，师傅把车开回去，把其他人都丢下车喂山神吧。” “……” “你说什么？” “大老板别开玩笑。” “你他妈真以为有点臭钱就能为所欲为？” 眼看七八个乘客纷纷起身，检票员挡到丁嘉平面前，滑稽的歪斜脸上神情冰冷，舌头一瞬间变长狠狠地卷住了其中一人的脖子，令所有乘客惊恐地大叫起来。 他们怎么忘了，检票员和司机毕竟已经是厉鬼。 可再是厉鬼也是曾经的同乡，又怎么会向着外人！ 被卷住的乘客脸涨成猪肝色，手指拼命地掰扯检票员的舌头，其他乘客不敢救他，将怨毒的目光投向丁嘉平。 丁嘉平则随意地把玩着手里的银色手机，在他成功聘用司机和检票员两位职工后，不光【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进度推进到50%，他的个人信息中还多了个技能。 【黑心资本家的钞能力：有钱就能为所欲为，但要小心被挂在路灯上，英特耐雄纳尔终将会实现。】 【冷却时间：24小时】 觉醒技能的概率只有万分之一，能觉醒的都是意志极为坚定的人，换句话说，此刻的丁嘉平对“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深信不疑，黑心资本家连鬼都要剥削。 丁嘉平感觉到脑中多出了技能如何使用的方法，心念一转，怀中顿时出现板砖那么厚的一沓红钞。 他从衣服里把钱掏出来。 所有乘客登时瞪圆了眼，司机呆了两秒，检票员收回舌头，猛地转头，捡回一条命的乘客不顾脖子上的勒痕，爬起来双眼发直地看向那叠厚厚的钞票。 丁嘉平把钞票平分成两份，一份拍在检票员手心，一份掷到司机怀里：“先给你们发点奖金。” 司机手忙脚乱接住：“谢、谢谢老板。” 丁嘉平点头：“开回去吧。” 司机麻利地道：“好的。” 检票员目露凶光：“谁敢再打扰我老板，我就让谁死。” 乘客们：“……” 他们抱有一线希望地想，或许山神吃完祭品，已经离开了。 然而，等汽车开回山神出现的地方，巨虎还在原地舔舐身上的血迹，进行饭后清洁工作。 在乘客们涕泗横流的哀求中，检票员毫不留情地把他们一个个都推了下去。 然后司机就关上了门。 丁嘉平就站在门前，看着车外恍如炼狱的场景。 今天的血食竟然格外多，虎精虽然惊讶，但还是一口一个，把逃窜的乘客叼进嘴里，咔嚓咔嚓地吃了。 面对这样血腥恐怖的场景，丁嘉平固然也感到一阵寒意爬上后背，头脑却仍然在理智地思考。 在传说里，被老虎吃掉的人就会变成伥鬼，但在这个副本里却并非如此，至少这些乘客死了就是死了，一个也没有变成厉鬼。 这就很好地回答了一个疑问，以这巨虎的食人能力，现在早就该伥鬼横行了才对。 丁嘉平在已经浓郁至极的血腥味中又等了许久，眼看巨虎脸都洗干净了，周围也没多出哪怕一只伥鬼，便转身对司机道：“先去加满油，然后再折回这里，等山神离开，我们把村民的衣服拿回来。” 全都弄死还不够，还要把衣服捡回来“鞭尸”吗？司机空荡荡的袖子落在膝盖上的纸钞上，唯命是从地道：“好的老板。” 汽车再次启动，平稳驶向加油站，停在原地的巨虎望着车屁股扬起的灰尘，又抬头看了看天上逐渐堆积的乌云。 托那个人类的福，他今天得以饱餐一顿，一次性摄入了大量生人精魄，眼看就能化形了。 等进阶完毕，他就要去找那个嚣张的人类算账，让他知道什么叫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江芜回到别墅，躺了一会儿就听到敲门声，打开门一看是段溪叶。 “你收到丁嘉平短信了吗？” 江芜点点头：“怎么办，他会不会有事？” 段溪叶道：“我就知道你会担心，我想他既然还能有时间给我们报信，一定已经想到了脱身的办法。” 江芜露出被安慰到的表情：“还好有叶哥你在。” 段溪叶摇头：“我什么也做不了。” 其实他对丁嘉平的处境并不看好，武松打虎毕竟还是小说家言，现实中的老虎能长到300kg，体长足有3米，关在动物园笼子里或许是温顺的大猫，真贴到脸前能把人吓得头脑一片空白，别说反击连逃跑的勇气都未必有。 想象一下，哪怕是个三米的人呢，压迫感都非常的强了。 江芜反过来安慰段溪叶：“我觉得大家都做得很好了，不瞒你说，一开始我还担心游戏里会死人，大家会像电影里一样针锋相对，没想到大家都很友好。” 段溪叶：“……” 段溪叶忍不住问：“你担心过吗？” 江芜不好意思地道：“我是不是把大家想得太坏了？” 段溪叶道：“相反，我们都觉得你太没有警惕心了！” 江芜懵懂状：“有吗？” “有。”段溪叶担忧地看着江芜，他真怕这人早晚有一天被谁生吞活剥了。 他刚想委婉地说明死亡游戏的残酷性。 江芜就把他手握住，更加傻白甜地道：“叶哥，我知道只有真的对我好的人才会这样教我，但你放心，我能保护好自己。” 段溪叶本应为他的天真言辞感到头疼，注意力却被两人交握的手吸引。 江芜忙松开：“我是不是越界了？叶哥你不喜欢过度接触吧。” 段溪叶压下心头陡然生起的惋惜与遗憾，把目光生生从江芜柔若无骨的手上移开，点头说：“嗯，我有洁癖。” 自称有洁癖的段溪叶回房间后举着手看了很久，都没舍得洗手。 小蛇偷偷爬去看了一眼，回来后摇头叹气：“不娶何撩啊。” 江芜躺在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往上抛手机，没搭理小蛇。 小蛇游到他耳边：“感觉你一直对小段很特别诶，为什么呢？” 江芜抓住落下的手机，望着天花板说：“如果说假话，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小蛇了然道：“我懂，真话就是他长得特别好看。” “不是。”江芜转过头，一贯明亮的眼眸此刻出奇的晦暗，“你没有发现吗？这个人外表冷硬，但凡遇到危险，第一反应就是去拉一把身边的弱小。和我这种伪善的人不同，他是真的善良。” 他古怪一笑：“我喜欢善良，向往善良，又想破坏善良。解剖人性与解剖尸体一样有趣。” 小蛇之前一直不懂江芜的san值为什么只有6，现在它终于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越来越像反派的江医生 伥鬼（12） 小蛇不禁担忧起江芜的心理健康，它想知道这孩子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才会让他培养出这么奇怪的爱好。 说起来江芜似乎叠了两个debuff，【身负重伤】和【精神受挫】，果然是有过去的男人啊…… 像是知道它在想什么，江芜闭上眼，无情地道：“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死于话多。” 小蛇：“……” 小蛇试探地扭了扭身子：“人家也是关心你……好吧，我什么都不问了。”它第一次见人笑得那么温柔，又那么可怕。 江芜闭着眼睛，微笑着点了点头。 傍晚，大家休整完毕，段溪叶和齐山下厨烧了晚饭，准备吃完饭就出门。 小草照例拿了煮鸡蛋认认真真地敲蛋壳、吃鸡蛋。 一声又一声的惊雷在天际响起，江芜心不在焉地抬起头，发现是白天虎精出没的方位。 不会是要渡雷劫吧？ 他不禁脑洞大开地猜测，然后转头看了眼段溪叶，要不为了稳妥起见，先补个血？ 眼看boss都要升级了。 小蛇坐在他的衣兜里点点脑袋，确实得补血，不能浪。 段溪叶当然不知道江芜这是看血包的眼神，他还以为江芜还在担忧丁嘉平那条短信，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 江芜嗯一声，心里却并无多少情绪。虽然他去威胁过老虎，但他并没有确认丁嘉平安危再走。他是那种人，见到别人有危险，会主动去救，但如果没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甚至会影响到他，他就不会纠结。 他不热心、不善良、甚至相当冷漠。 毕竟他都不是人。 南白回房间换好衣服和鞋：“我们最后确认一下今晚的计划，我和我哥去祠堂偷法器，段溪叶和季迟雨带着小草去找其他厉鬼，今晚的目标是把这两股力量掌握在手里。” 丁嘉平提醒了他们虎精的存在，段溪叶的任务提示也佐证了这一点，他们现在不仅需要利用法器帮厉鬼复仇，还需要增加对付虎精的底牌。 南白又看向江芜：“江医生，你就负责看守李家人，别让他们逃走，这也很重要。” 让江芜留守其实是因为他体力太差，又为了照顾他面子，特地将这件事说的很重要，江芜的人设单纯善良，理应体会不到言外之意，便点点头，郑重其事地道：“放心，后方交给我。” 大家都走了，正好方便他深入虎穴、擒贼先擒王。 “那就交给你了。”其实大家对江芜的期望只有一个：活着等他们回来。 走之前段溪叶还反复提醒：等他们一走，就将门封死，不管是谁来都不能开门，就算是自己人也要对暗号。 江芜乖巧应下。 被绑的村民装了半天死，一察觉到段溪叶等人离开，立刻睁开了眼睛。 他们对视一眼，点点头，几乎控制不住脸上的笑意。要他们说，留下个笨蛋看守，还不如一起逃走，这些外乡人可真的蠢到家了。 李富在地上一拱一拱地蠕动，喉咙里发出唔唔的声音，吸引江芜的注意。 江芜果然被引来，弯下腰，神情关切地问：“哪里不舒服吗？” 李富拼命点头，下巴直往手掌的方向点，江芜掀开搭在他手上的外套，看到他掌心血肉模糊，露出惊讶的神情：“你的伤这么严重？” 李富连连点头。 江芜顺着他说：“你需要包扎。” 李富面露喜色。 江芜愁道：“可是你攻击我怎么办？” 李富连忙摇头，竭力表示他绝不会这么做。 心里却鄙夷地想，这小年轻除了一张脸能看，真是草包一个，竟然跟电视上那些脑残主角一样，还有闲心同情敌人。 江芜找来齐山换下的绷带，抱歉地道：“绷带用完了，只剩这个，我去洗一下，你将就用。” 李富：“……？”不会交叉感染吗？就算是绣花枕头也得有点常识吧。 李富连忙摇头，努力拱起头颅，示意江芜拿掉堵嘴的抹布。 江芜道：“那你不能大叫。” 李富自然仍是点头。 江芜把李富口中的抹布取出。 李富大喘了口气：“我家有医药箱，你把我解开，我去取。” 江芜犹豫了一会儿：“我就帮你松一会儿，叶哥他们回来前，还要重新绑上。” 李富自然狂喜，连连点头应下。 江芜便将他松开。 其他人给他使眼色，他捏着被血染红的右手，有气无力地道：“你是医生吧，他们被绑久了会不会血液不流通，变成残废啊。” 江芜担忧道：“有可能啊。” 李富险些压不住嘴角轻蔑的笑：“那怎么办？要不把他们也松一会儿吧。” 江芜懒得演了，漫不经心道：“好啊。” 他把地上的人都解开了。 四个李家人加上六个壮年男子，一共十个人，都自由了。 他们默契地把江芜合围在中间，狞笑着缩小包围圈。 李富更是想甩江芜一巴掌，他就是看这种废物小白脸不爽，他真不懂那些聪明的外乡人为什么不让他把话说完，祭祀只需要一个人，只要把这废物留下，他们所有人都能安然无恙地离开村子。 李富一把揪住了江芜的衣襟，却没看到江芜露出畏惧的神情，他冷冷一笑，讥嘲的话还没说出口，手腕便被江芜捏住，传来一阵锥心的剧痛。 “啊啊啊——”李富条件反射地拼命抽手，发出杀猪般的惨叫，这小白脸怎么会有这么大力气！他的手腕都快碎了！ 怎么会这样！ 其他人一愣，有人骂道：“李富，你他妈搞什么飞机？” 也有人机灵，见情况不妙，这小子像是扮猪吃老虎的，扭头就跑。 一道黑影倏地从江芜身上飞出，一口咬在逃跑诸人的脖颈上，几人原地僵立稍许，扑通倒地，脸色发青，口吐白沫，七窍流血。 李富吓得忘了惨叫：“……” 还幸存的其他人咽了口唾沫：“……” 别墅里陡然安静得窒息，黑影蹿回江芜肩头，赫然是一条平平无奇的小蛇。 小蛇要是有手，此刻一定在叉腰：“怎么样小鸟，我就说我的毒很厉害吧。” 江芜不吝赞赏：“你真棒。” 小蛇扭了下身子，又说：“放心，他们都没死，恶人需要交给法律审判，我知道。” 这是江芜教给它的做人的道理，它一直记着呢。 游戏里已经不存在法律了，江芜心想，看了眼小蛇昂首挺胸、满脸骄傲的模样，就没说什么。 接下来江芜也就没太下死手。 他轻轻一用力，折断了李富的手腕，在男人凄厉的惨叫与虚弱的反抗中抬腿，干脆利落地踹断了他的四肢与命根子。 男人瞪圆了眼睛，重重摔在地上，因为过于疼痛一时喊都喊不出，身体扭曲地痉挛，冷汗流了一地。 李富就这么废了。 江芜揉了揉手腕：“你们攻击了我，我正当防卫，不过分吧。” 神他妈正当防卫。有人扑通跪下：“大哥我错了，大哥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就饶了我这条小命……” 江芜头都没回，小蛇蹿出去，咬了男人一口，男人便和他的同伴一样，毒发倒地了。 此时愣在原地的朱琴终于反应过来，她冲上去抱住捂着裆.部打滚的李富哭嚎了几声，就冲向江芜想要报仇。 江芜站在原地没动，只是问她：“小草被活埋的那天，你怎么没有这份勇气呢？” 朱琴瞳孔骤缩，江芜反手把她四肢也折了，丢到李富旁边，让他们夫妻作伴去。 最后剩下李国忠王月季老两口，他们是求生欲最强的，江芜“正当防卫”之后既不敢逃跑也不敢拼命，原地颤巍巍地流泪，脸上写满了后悔，卑微地乞求江芜的饶恕。 如果是一般人，看到一把年纪做出这副可怜样，可能会感叹一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然后放他们一马。 但江芜……说实话他这次出手还能留有余地，还是因为他答应过小草，要把这些人留给她，让她亲手复仇。 他毫无心理负担地把两个老人手脚也废了，丢李富和朱琴旁边，又让小蛇把他们咬晕，让他们一家四口整整齐齐，梦里团圆。 然后他把桌椅暴力踹碎，伪造出被攻击过的假象，就离开了别墅，前往了雷电轰鸣的方向。 就让他看看，是不是真有渡劫这么回事吧。 要是这虎精真的有这么强，竟然能晋升成为超凡生物，也许他们能痛痛快快地打一架。 想想还有点激动。 他的唇角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小蛇扒着江芜的衣领，纤细的身体在狂风中飘荡，它费劲儿地看了眼江芜的侧脸，心想江芜的笑怎么越来越吓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14 21:04:14~2021-06-20 21:04: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流星 4个；森森、金柚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雪流星 30瓶；森森 10瓶；大雾四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伥鬼（13） 南白和齐山往祠堂方向潜行，头顶天色黑沉，乌云层层堆积，雷鸣越来越响。 南白侧头往雷声轰鸣的方向看了眼，低声说了句：“不知道江芜一个人在家会不会遇到什么事。” 齐山回：“我们尽量速战速决。”想了想又道，“阿白，欠他一命的是我，不干你的事。” 南白低低嗯一声，没有反驳同胞兄长的话，心里想的却是，江医生救了他哥一命，就相当于救了他自己一命。 兄弟俩很快到了祠堂附近，前日丁嘉平与季迟雨一道来打听时门口坐着俩老人，此时倒不在了，黑洞洞的大门就这么敞开，像是某种野兽的巨口，静静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他们对视一眼，背靠背，互为犄角，小心翼翼迈进去。 祠堂不大，天井里摆一口水缸，再往里就是享堂，供奉祖先牌位，以及一口黯淡无光的青灰色铜镜。 这镜子就是李富口中的法器了。 镜子上似乎铭刻了什么图案，只是夜色深沉，看不真切。 “你站远点。”齐山对南白道。 南白退后几步：“小心。” “嗯。” 齐山手一翻，桃木剑凭空出现，他一手持剑，一手掐诀，缓缓向青灰色铜镜伸出手去。 天上又劈下一道闪电，把黑夜照亮一瞬，南白警惕地盯着四周，着重多看了一眼水缸。 亮光消失的前一刻，原本平静无波的水面泛起一圈涟漪。 南白头皮一炸，脱口喊了一声：“哥！” 齐山一把抓起镜子，回身就把南白护在身后。 水腥味顷刻便至，齐山眼前彻底被黑暗笼罩，他心头一跳，动作却不慌乱，反手抱住南白，一剑朝前劈去。 这一剑劈了个空，另一只手贴着的温热触感也消失不见。 同时，有什么东西在他耳边吹了口冷风。 “南白……”齐山低叫了一声，却没回头，闭上眼睛凝神细听，夜风裹挟女人幽幽怨怨的哀戚哭诉，不断往他耳朵里吹，左手那只青灰色铜镜仿佛有了生命，在他掌心轻轻跳动，一道轻柔的声音在他脑海中断断续续响起。 “滴血认主……助你脱困……” 齐山睁开眼睛，低头看了一眼手中镜子，镜面在黑暗中散发莹润白光，手柄更是依恋般地在他手心蹭了蹭。 而周遭的气温更低了几度，风中也多了几分凛冽的杀机。 似乎时不我待，必须立刻滴血认主，借助这法器的力量。 齐山迟疑地皱了皱眉，刚想抬起镜子仔细看一眼，右手握着的桃木剑却急不可耐地拖着他手往镜子背面一刺。 “叮——” 一声泠泠的交击声后，镜子背面响起“咔嚓”一声，多了一条细小的裂缝，裂缝中淌下血一般的鲜红液体。 笼罩在齐山周围的黑暗潮水般褪去，南白的呼唤在他耳边响起。 “哥、哥！” 齐山手一紧，扭头看向身后，南白好端端地站在原处，哪里也没去。 南白松了口气：“哥，你终于能听到我声音了。” “这镜子有古怪。”齐山将刚才的经历告诉他。 南白猜测道：“听起来像是幻境，这里的鬼还有这种能力？” 齐山看了眼镜子：“未必是鬼的能力。” 南白呼吸一窒：“是这法器……”他伸手就想把这祸害拿走。 齐山用桃木剑压住他手腕：“小桃可以压制，不要紧。” 桃木剑甩了下穗子，显然对这个称呼并不满意。 见它这样有灵性，南白倒松了口气：“我们快走吧，这里不宜久留。” 齐山道：“再确认一下有没有别的像法器的东西。” 李富的话自然不能尽信。 两人将祠堂搜罗一圈，确实找不到有用的东西了，这才快步离开。 就在他们迈出祠堂的那一刻，齐山左手的镜子又微微泛起了白光。 镜子背面凝固的血迹宛如一道血泪，繁复的花纹则像一只又一只重重叠叠的眼睛，月色下这些眼睛纷纷露出极其恶毒的神色，镜面的白光便一点点黯淡下去。 …… 本来段溪叶是打算找到厉鬼后，和他们讲清楚计划，请他们依照信号行动的。小草却告诉他，只要能暂时放下仇恨，即使是鬼也能进入村子。 既然这样，段溪叶就打算把厉鬼全带回家去。 段溪叶和季迟雨跟着小草来到了村子边缘，小草从身上摸出一张符纸，往空中一扬，符纸无火自燃，转眼便化为灰烬，洋洋洒洒随风飘散。 段溪叶认出符纸与棺材上所贴同出一脉，心中暗想，所以这符纸不仅对鬼无害，还能为鬼所用？ 这倒是跟寻常设定不同。 他和季迟雨对视一眼，默默示意季迟雨退后一些。 虽然李小草迄今都没有表现出对玩家的敌意，但想想刚进入副本时遇到的少妇与男童，还是小心为上。 说曹操曹操到，断断续续的雷声中，少妇背着男童走到了村口。 一大一小两只厉鬼直勾勾地望着段溪叶和季迟雨，眼中流露出贪婪的欲望，少妇甚至伸出猩红的舌尖，舔了舔同样红润的嘴唇。 段溪叶突然意识到他们的过关方法很有可能和别人都不一样，很难想象其他玩家能一致同意和一群明显在觊觎活人血肉的厉鬼合作。 而且他们要不是有李小草陪同，说不定会直接被厉鬼撕碎。 那么常规过关方法到底是什么呢？ 段溪叶暂且把这个疑问压在心底，环境温度在持续变低，地面结出了白霜，又来了两只厉鬼，推着轮椅的老人和身着护士服的护士。 四只厉鬼充满恶意地盯着唯二的活人，李小草又等了片刻，没有鬼再出现：“梁叔和明姨出车去了吗？” 少妇扶着头道：“是啊，小草找我们有什么事吗？”她声音很和煦，肌肉僵死的脸硬挤出微笑，眼里甚至还充满母爱的光辉。 而段溪叶注意到，李小草此刻还依附在李大宝的身体上，少妇却无视了她的皮囊。 这是所有鬼都有的能力吗？ 环顾一圈，其余鬼都没有异色，段溪叶默默在心里记上一笔。 李小草对四只鬼解释道：“好人哥哥让我们跟他的同伴一起挟持镇守村子的法器，找那些坏人报仇。” 少妇一愣：“好人哥哥，人，还有好的吗？” 护士望向段溪叶：“小草，别被骗了，越好看的男人越会骗人。” 显然，她把段溪叶当成“好人哥哥”了。 她说完，指间闪过一点寒芒，段溪叶轻轻侧头，一枚牛毛般纤细的针头擦着他鼻尖射进地里，沾过的草叶转眼枯死，路过的甲虫当场毙命。 季迟雨冷汗刷地就出来了：“我们还是走吧……” 段溪叶没应声，甚至还低头看了眼手机，季迟雨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新出现的护士鬼肯定也有自己的支线任务，她太紧张，连手机震动都忽视了。 虽然想到了这一点，当着鬼的面，她实在是没那个胆子掏手机看。 段溪叶也只看了一眼，就放下了手机。 他看到任务多了一条： 【支线任务2：无方可疗相思病，有药难医薄幸心。】 【完成度：10%】 结合护士的话，不难猜测护士的心结在哪里，因此段溪叶道：“姑娘，玩游戏吗？知道逆袭之★途闪耀、●与制作人、明★志愿、美少女梦工厂吗？” 护士：“？” 季迟雨：“……” 她好像知道叶哥想干嘛了，这么骚的吗…… 半小时后。 被科普完乙女游戏、rpg游戏、纸片人男友等等关键词后，护士和少妇都颇感兴趣地搓了搓手。 护士道：“小段，你说的游戏确实不错，但我们没有手机，玩不了呀。” 段溪叶神情自然地道：“用小草爸妈的手机玩就好了，他们会答应‘借’你们的。” 护士恍然：“说得是呢。” 季迟雨：“……” 护士和少妇身上的怨气被想要拥有一只手机玩乙女游戏的欲望压制了，保护村子的结界把她们放了进去。 小草和轮椅老人是本来就能进村子的。 四肢瘫痪的男童眼看就要落单，忙道：“妈妈不要丢下我。” 相比较仇恨，他更在意能不能和现在的“妈妈”在一起，他已经被丢了一次，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男童的心情也被结界感应到了，他也顺利地进入了村子。 果然，只要心神没有被仇恨和嗜血的欲望占据，就能被结界接纳。这么“讲道理”的结界，倒是很有灵性，段溪叶对利用法器脱困更有信心了。 五鬼二人赶回李家，路上响了一夜的雷鸣终于停了，乌云消散，天清气朗，明天似乎是个好天气。 段溪叶心情略微放松了些，他看了看明朗的夜空，心里想的不是南白齐山有没有拿到法器，而是留守的江芜是否安好。 明明那俩兄弟的任务困难得多、险恶得多。 他心里却只惦记什么都不用做的江芜。 他实在太不正常了。 段溪叶再次反思，并且做下了远离江芜的决定。 …… 江芜赶到雷云聚集之地，虎精正在……渡劫？应该是渡劫吧，一道道雷往巨虎身上劈，每劈一下它身上的凶戾之气就减弱一分，眼中人性化的色彩又增添一分，等到九九八十一道雷劈完，巨虎皮开肉绽，通身焦黑，奄奄一息，小腹却隐隐绽放华光，眼眸也焕发出异样神采。 渡过雷劫，就能成为末法时代唯一大妖，号召群兽，敕令鬼神，想吃多少人肉就吃多少，而不是必须遵守那破道人立下的规矩。 到那时，他还要把那胆敢冒犯他的人类囚禁在洞府之中，令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靠着报仇雪恨的美妙幻想，巨虎艰难忍受雷劫之痛，窝在旁边等待多时的江芜就在这时跳了出来，抡起拳头来了个趁他病要他命。 巨虎甚至连求饶都没来得及就一命呜呼了。 江芜赶忙就地取材，准备直接把boss火葬了，看了那么多电视剧，不补刀实在不放心。 他徒手劈了许多柴火，通通堆积到巨虎身下，刚捡了些干草枯叶打算引火，就听到耳边响起小蛇尖叫：“跑！江芜！快跑！” 他后颈一寒，甚至来不及抬头，脚一蹬地就飞快后撤，脖颈却还是一凉，然后便是刺痛。 一道血迹从他后颈蜿蜒流下，在他瓷白的肌肤上描了朵血花。 小蛇立在他肩头，朝前方嘶嘶吐信，露出森白的獠牙。 柴火堆中，原本巨虎躺卧之处，一名面孔与身体布满金黑花纹、个头足有两米多高、肌肉贲张、毛发旺盛的高大男子立在那里。 巨虎不仅死而复生，还化形了。 花纹男子用金黄色的瞳仁望着江芜，尖锐的指甲尖流下一滴猩红的血珠。 那是江芜的血。 江芜从他身上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没有看到那条“gm即将进入游戏清除异常因素”提示的他此刻并没有多想，只在心里嘀咕，果然boss都是要补刀的，这才晚了没几秒，居然直接进阶了。 而且…… 他往下面看了眼。 果然是老虎啊，虽然化形了，依然保持着猫科动物的特点，个头再大尺寸也还是小得不用马赛克，不仔细看都找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　　gm：看来我是做不了攻了 伥鬼（14） 花纹男子静静地和江芜对视，下一秒身形一闪，炮弹一般冲向他的方向，速度比化形前不知快了多少倍。 要是玩家中只有普通人类，真的有办法从这样的boss手下逃生吗？ 江芜对新手本的难度颇感意外，他本想速战速决，趁段溪叶他们还没回李家，直接把boss打完通关。 没想到虎精开挂了似的，居然能跟他打得不分上下。 再加上小蛇在他耳边疯狂提醒：“你只剩4点血，千万不能浪了。” 江芜不免束手束脚，场面更加焦灼了。 小蛇想帮他掠阵，却被他一把攥住塞进兜里。 “别动。”他声音温柔，小蛇却莫名打了个寒颤，蜷在口袋里不敢再动。 江芜又和花纹男子过了百来招，一时找不到他的破绽，试图用嘴炮影响他的情绪。 “脑门上顶个王，唇膏却是最小号。” “可恶，居然用这种诡计影响我的发挥。” “要不我借你条裤子，六岁小孩都不光屁股打架啦。” 江芜输出了一会儿，郁闷地发现对面的家伙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他说多少句都不搭理，只知道攻击，还是拳拳到肉的那种。 明明化形前是个沉不住气的菜鸡，渡完劫真是不一样了啊。 两人打了个天昏地暗，没多久，乌云消散，天色渐白，江芜心想，不能再拖下去了。 段溪叶他们发现他不在别墅，肯定会出门寻找，再撞见这一幕，他就直接掉马了。 不管了。 江芜深吸一口气，反身欺近花纹男子，食指闪电般点向他的咽喉，花纹男子同样是不惧生死的打法，大手狠狠抓向江芜的天灵盖，完全不顾被攻击的要害。 此时江芜已经陷入男人怀中，避无可避，于是拧腰后仰，一脚蹬在男人壮硕大腿上，一手擒住男人落下的手腕用力一拽。 轰地一声，高大男人被纤细青年一记过肩摔砸在地上，腕关节咔哒脱臼。 江芜的力量何其之强，能够直接扯断成年男子臂膀，此刻用到七成力气，竟然只造成这点不痛不痒的小伤。 他眼眸一沉，十分不满。 而男人摔在地上后，反应迅速地反手抓向江芜脚踝，江芜飞起一脚，避开男人手掌，狠狠踹向男人肘关节，男人手臂以一种十分不自然的姿势无力垂落，随意一甩，竟然直接恢复了原样。 开挂石锤了。 江芜眯起眼睛。 男人一个鹞子翻身，砂锅大的拳头从他头顶落下。 江芜险险避开，错步滑到男人身后，擒住男人双臂，一跃而起跳到男人肩上，两腿绞住男人脖颈狠狠锁紧，把男人颈骨压迫得咯吱作响。男人按理应当已经窒息，却脸不红心不跳，山一般的身体岿然不动，全身肌肉贲张，下一秒尾椎突兀地长出一根结实有力的黑金条纹尾巴，鞭子一般朝江芜后背拍去。 江芜几乎是在尾巴出现的那一刻就抽身而走，却不知为什么思考了一秒，又转身回来摸了下男人的侧颈。 皮肤冰冷，没有脉搏，完全没有活物的气息。 死而复生、外挂傍身、不是活物。 江芜不再烦躁，眼里反而多了些笑意。 这次试探江芜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他被一鞭甩飞，在地上滑行了十来米，然后喉头一甜呕出一大口血。 鲜血将他唇瓣濡湿，映衬得皮肤更加苍白，眼眸更加黑沉。他舔了下唇，嘴角却扬起。 他撑起身体，回首望向男人那根钢鞭般的虎尾，对上男人金黄的竖瞳，身体在对方无机质的冷漠目光下条件反射地发颤，大脑却前所未有地清明。 他忍住后背剧痛，在男人弯下腰、向他脖颈伸出手时，微微一笑：“这具躯壳已经死了，藏在身体里的你是什么人？” “又或者，是什么东西？” 男人动作一顿，但也仅是一顿，身为gm需要尽量在玩家不知情的情况下行动，但面前这个异常因素已经算不上玩家了。 男人掐着江芜纤细的脖颈，把他缓缓提起，江芜只能用脚尖点在地上，仰着脸，面容苍白，鲜血从下唇滴落，把白皙的下颚染红。 男人慢慢加重了力道。 他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为什么他竟然如此犹豫？ 还是那句话，87点的魅惑，gm也顶不住。 0和1组成的代码也能分辨出美丑，而美丽的事物总能获得优待。 江芜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他的笑容令白玉般无暇的面庞愈加美得惊心动魄，他和煦的声音令人完全听不出他正处于怎样的险境。 他说：“让我猜猜你是谁。” 男人一愣。 江芜缓缓地问。 “和我们任务不同的敌对玩家？” “维持秩序的gm？” “总不可能是主神亲自下场吧。” “……” 男人不语，江芜却已经从对方的微表情中获得答案：“好吧，不说也没关系，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好吗？这是我们人类的仪式感，我都快死了，这是个小小的遗愿，让我知道，杀我的人是谁。” 男人低头望着手中毫无反抗之力的猎物，他的瞳孔显示的数据昭示这个脆弱的生命只剩最后一点血。 这就是人类吗？明明都快死了，却还有那么多好奇心。 “卫，九。”男人艰涩地吐出两个字，听起来他不常说话。 但他还是满足了江芜的愿望。 江芜便重复一遍：“卫九。” 这简单的两个字，经了他的口舌，就带上某种魔力，温情脉脉，柔润似水。 江芜笑着道：“卫九你好，我叫江芜。” 卫九一怔。 风停日出，晨鸟啾鸣，稀薄的晨雾轻纱一般落在两人身上，朦胧的对视中，江芜抬手握住卫九腕骨，脑中演绎下一秒一记鞭腿踢飞男人头颅的场景。 嘴上却说：“好，你动手吧。” 话音刚落，一滴泪从他眼角徐徐滑落。 此时的他身上有一种奇妙的破碎感，卫九感觉到胸口被什么东西击中了。 可明明没有人攻击他。 卫九困惑地放松了力道，代码冰冷的列式竟然在计算这滴泪的热度。 “咻——” 电光石火间，破风声响起，江芜一怔，已经绷紧的左脚尖悄悄放松，循声望去，不知何时段溪叶和齐山竟然摸到附近，段溪叶以一把长度不超一掌的折叠小刀为武器，当成飞刀掷向卫九的后脑勺。 有其他玩家。 卫九眉头微皱，躲开飞刀，毫不犹豫丢下江芜，转身就消失在山林深处。 清除异常的机会还有很多，当前首要原则是不能被其他玩家发现。 卫九这么解释自己的行为动机。 江芜没摔在地上。 本想趁胜追击的段溪叶回身将他捞进怀里，飞快往来路走。 他甚至忘了捡回武器。 还是江芜提醒：“刀。” 他才回头捡起折叠刀。 江芜圈住段溪叶脖子，往他怀里缩了缩，遗憾地感叹，差一点就可以踢飞boss天灵盖了，他还挺想看看这家伙能做到什么地步，是不是脑袋掉了还能接着打。 感觉到脖子上冰凉的温度，段溪叶再次加快了步伐。他想告诉江芜别怕，却不敢低头，怕看到江芜的伤势。别墅里有药，江芜一定会没事。 齐山看了眼焦黑的地面、四处散落的干柴，困惑地皱了下眉，然后扭头看抱着江芜飞奔的段溪叶。 回到别墅后发现江芜不在，家具一片狼藉，李富等人都松了绑，伤痕累累、人事不省地倒在地上，他和段溪叶便立马出门找人。 段溪叶因此暴露了特长，他的嗅觉应该特别灵敏，警犬一般顺着江芜的味道找了过来。 李富他们怎么受的伤，boss为何不战而走，江芜为什么要离开别墅，他为了报救命之恩，才能忽视种种疑点，只想着先把江芜救回去再说。 段溪叶又是为了什么呢？ 江芜窝在段溪叶怀里，偷偷看了眼手机。 他现在还剩1点血。 幸好不是真的按照掉1滴血就少1点血这么算，他吐的那口血可不知道有多少滴了。 江芜后知后觉地、象征性地后怕了一下。 小蛇生气地用脑袋撞他衣兜，笨蛋小鸟，差点就死了！ 段溪叶的敏捷也不低，很快把江芜抱回了别墅。 南白和季迟雨本来因为李富等人的脱绑与受伤、江芜的再次消失对他产生了怀疑，看到他脸色苍白、唇角染血的模样，立刻放弃了盘问他的念头，拿水的拿水，找药的找药。 段溪叶把江芜放在床上，让江芜张开嘴，看看口腔里是否有伤。 他希望江芜嘴角的血只是咬破了嘴巴，而不是内脏受伤。 江芜听话地“啊——”了一会儿，段溪叶仔细看了个遍，没在他嘴巴里找到任何伤口。 他心重重一沉。 其他小伙伴也没闲着，季迟雨用毛巾把江芜脸上血迹擦掉，南白则往江芜嘴里塞了粒药片。 “系统商城出品的急救药，应该有用。”南白安慰段溪叶，“这在游戏里算小伤，别着急。” 段溪叶也不想这么着急，偏偏五脏六腑都跟火烧了一样痛。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不可能是那种会对谁一见钟情的人啊。 他不动声色地吐出一口气，对江芜说了句：“你好好休息。”就准备离开。 谁知刚抬脚，小拇指就被抓住了。 就和刚进游戏那天一样，江芜又抓住了他。 冰凉的掌心包裹住他的手指，他用力抿了抿唇，不想表现得太稚拙。 他转头平静地问：“还有事？” 江芜把手松开，往常红润的唇白得像纸，他仰着头，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叶哥，我后背疼。” 季迟雨机灵地拿来冰块：“可以用冰敷缓解。” 南白再次贡献药膏：“抹在伤口上，用手推开就行。” “我自己够不到。”江芜松开段溪叶的小拇指，背过身去，“叶哥可以帮我吗？” 青年微微垂头，露出一截柔美的后颈，白皙的肌肤上伤口更加触目惊心。 他搭着衣服纽扣，似乎打算就在这把扣子解开。 段溪叶飞快道：“可以，你们先出去，我帮江芜处理一下伤口。” 所有人都被他迅速清了场。 南白和齐山对着紧闭的门板不明所以，他们都是男的，有什么所谓？ 而且江芜只需要露上半身，就算是季迟雨看也就看了。 段溪叶刚把门关上，就听到簌簌的声响，扭头一看，江芜居然把窗帘的缝也合拢了，挡住了那一点熹微的晨光。 失去了日光，仿佛凭空多了许多不可告人的暧昧，昏暗中段溪叶心脏重重一跳：“你干什么？” “你帮我看看。”江芜答非所问，背过身去，先是脱掉了外套，又脱去了里面的衬衫，露出受伤的后背。 即使光线昏暗，狰狞的伤口与青紫的淤痕也格外明显。 也格外刺眼。 段溪叶先用毛巾小心把江芜后颈的血迹擦去，然后拿起南白留下的药膏，拧开盖子，挖出黄豆大小，轻轻抹到江芜的伤口上。 江芜又随意看了眼手机。 南白的急救药确实发挥了点作用，给他回了3点血。 掉的血是回来了，但事实已经证明，只有4点血就想打开挂的boss还是有点虚的。 果然还是要补血。 也不知道小蛇的采补术是不是真的那么有用。 江芜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 他想了想，反手握住段溪叶手腕：“叶哥，我会死吗？” 段溪叶心中一紧：“不会，别多想。” 江芜像是真的被吓到了：“假如我要死了，你能答应我一个要求吗，不管什么要求。” “可以。”段溪叶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他不假思索地应下，心口闷得发痛，此刻的他还不知道，很快江芜就会找他履行这个承诺，履行的方式还会让他倍感吃惊。 作者有话要说：　　小段：我看上去被蛊得神志不清，实际上机智得一批，老婆这不就来了吗 伥鬼（15） 南白留下的药膏应该也是系统商城出品，见效很快，段溪叶揉了一会儿，江芜后背的伤痕就都淡了。 垂眼望着大片雪白肌肤，段溪叶心不在焉起来：“还疼吗？”他低声问，拇指抚过两片薄如蝶翼的肩胛骨，动作间有种不自觉的狎昵。 他很快后悔问得太早。 江芜抱臂感受片刻，说了声：“不疼了。”便抖开衬衫，背对着他穿上了衣服。 段溪叶静静看着江芜后背的肌肤隐没在衣衫下，将遗憾压到心底：“没什么事我就先……” 江芜转身，抬起湿润的眼睛看他，最上面两颗扣子还没来得及扣，纤细的锁骨压在敞开的翻领下，苍白得近乎透明。 段溪叶头脑空白，再也说不出话。 他不自在地收回视线，却瞥见江芜脖颈上还有一圈紫红色掐痕。 他眉心拢起，重新打开药膏。 还没来得及挖出药，就听到江芜说：“叶哥，今晚可以陪我吗？” 段溪叶把药膏盖子拧回去，但他并不知道他这行为的意义，他无意识地把盖子打开，又拧上，脑中乱哄哄的。 “陪我”是什么意思？ 像是怕被拒绝，江芜轻轻将手搭在段溪叶手背上，又问了一遍：“我怕今晚又被别的什么怪物抓走，可以陪我一晚吗？” 他笑着说：“不需要你救我，我只是不想孤零零地走。” “这就是我的要求，死前唯一的要求。” 段溪叶定定地望了江芜一会儿，脑中除了一个念头，其他什么想法都没有。 他都这样了，我还不保护他，我还是男人吗？ 段溪叶点头道：“今晚我陪你。” 他问江芜：“你还记得是怎么被抓走的吗？” 江芜张口就来：“我耳边有个声音，让我过去，我不知道为什么腿脚不受控制地往外走，回过神时已经站在村外，面前就站着那个长着老虎花纹的男人。” 至于为什么要把他引诱到那么远的地方，李富他们是怎么残废、中毒的，那个男人又为什么磨磨蹭蹭地没下死手…… 他只是个可怜无助又弱小的医生，他怎么会知道呢？ 段溪叶打开药膏，边帮江芜脖子涂药，边承诺道：“如果今晚再出现这种情况，我一定会叫醒你。” “叶哥，你真好。” 江芜仰起头，好方便段溪叶动作，段溪叶因他这任君施为的姿势愣了好一会儿，用力地抿了抿唇，然后才继续帮他上药。 …… 确定江芜没事了，大家一起讨论接下来怎么办。 “游戏难度比我们想象得还大。”段溪叶道，“也有可能是我们至今还没死人，难度被人为调整了。” 某种意义上说他猜得没错。 齐山点头：“虽然争取到了厉鬼的帮助，危险指数却提高了，boss盯上了我们，法器也存在隐患。”他把青灰色铜镜取出，放在桌子上，“我和南白取法器时遭到了精神攻击，南白还好，我出现了短暂的幻觉，我感觉到有鬼在附近，马上就要对我下手，需要将法器滴血认主才能脱险，这应该是镜子对我的暗示，我不知道真的滴血后会发生什么。” 大家顺着他目光看向铜镜，发现背面刻满诡异花纹，仿佛一只只睁着的眼睛，不由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段溪叶找了块布条将镜子严严实实地包住。 季迟雨松了口气：“这样好多了，这面镜子真不像庇佑一方的法器。” 齐山把镜子收进随身背包，猜道：“长期维持结界保护村子免受邪祟侵扰，法器本身的灵性有可能被污染了。” 南白点头：“有可能。” 段溪叶也分享他得到的情报：“厉鬼似乎有看透本相的能力，我们不如拿给小草他们看看。” 大家没有意见，一起上楼，找到或躺或卧玩手机的厉鬼们。少妇与男童曾与齐山和南白死战过，双方打了个照面，两兄弟难免不自在，两鬼却没什么情绪。 再看这些鬼，小草在看小说，少妇和护士一个在玩●与制作人、一个在玩知名粉色换装游戏，男童手机横放，拇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敲击，嘴里嘟哝些“小学生怎么了，小学生顺着网线爬过来找你”之类的话。 也就只有老人还歪在轮椅里打瞌睡，其他鬼怎么看都像是网瘾少年的模样。 南白和齐山郁闷地对视一眼，第一晚他们就是被这样的厉鬼打伤的吗？这种感觉就像是玩游戏打不过生活玩家一样。 齐山硬撑着上前，拿出镜子请教他们：“你们能看出这面镜子的跟脚吗？” 少妇漫不经心瞥了一眼：“有股令人厌恶的气息。” 想了想又说：“还有股让人喜欢的气息。” 这好像佐证了齐山的猜测，镜子本身是可以抵御厉鬼的法器，厉鬼自然“厌恶”，长时间被戾气侵蚀，自身染上了邪性，便又让厉鬼“喜欢”。 南白还想让厉鬼帮忙研究研究这镜子如何使用，段溪叶鼻尖动了动，看向了东北方向。 “有很多陌生的气味聚集在一块，往这里涌了过来。” 江芜担忧道：“不会是村民发现我们没被抓，要彻底撕破脸了吧？” 段溪叶面色沉沉：“迟早的事。” “那该怎么办？”江芜望向厉鬼们，“你们可以帮我们吗？” 除了小草，其他厉鬼都亲眼见过江芜追杀虎精的样子，此刻见他真情实感地为区区几个村民惊慌，不由陷入了沉思。 小草放下手机，刚要答应她的“好人哥哥”。 少妇一把捂住她嘴：“我们白天实力很弱，恐怕帮不上忙了。” 护士跟着点头，意有所指地说：“你们可能也不需要我们帮忙吧。” 玩家们没听出她的暗示，只当厉鬼们玩手机上瘾，懒得动弹，不免一阵失落。本来还以为争取到了强援，现在看来还是得靠自己。 他们没有浪费时间乞求厉鬼的怜悯，而是换上李家的衣服，稍作乔装，然后就带着水和食物迅速离开了别墅。 他们前脚刚走，浩浩荡荡足有三五十个青壮村民，人手一把柴刀，朝小别墅走了过去。路上他们还挨家挨户喊人，每家都能出个把壮丁。 等到聚集到别墅外，已经有上百人了。 为了避开他们，玩家们不得不“飞檐走壁”。 江芜和季迟雨没这个本事，段溪叶和南白就一人负责一个，值得一提的是段溪叶是把江芜背在背上的，动作很温柔，南白则直接把季迟雨夹在腋下，等到了僻静安全的村子边缘，季迟雨已经晕头转向，有点想吐了。 躲在江芜衣兜里、偷偷围观了全程的小蛇：“……” 迟姐不容易。 看小鸟一个雄性，装得比人家雌性都柔弱，也不知羞。 江芜不仅不羞，还十分心安理得地枕着段溪叶肩膀，兴致勃勃地看着小段的耳朵一点点变成赤红色。 他搂紧段溪叶脖子，贴着他的后背，手指从他汗津津的额头拂过，然后在他耳边小声说：“我是不是很重？你都累出汗了，要不放我下来吧。” 段溪叶紧了紧托住江芜大腿的手，尽量不往别的地方想，平静地说：“不重。” “那就好。”江芜郑重道，“晚上有场硬仗，我还怕你没力气呢。” 段溪叶一愣，什么硬仗？难道江芜觉得晚上会遇到boss？ 他回头看向江芜，听到江芜笃定地说：“是一场非常久的硬仗。” 他鼻尖动了动，灵敏的嗅觉告诉他，这一刻江芜闻起来非常的……好吃。 竟然是好吃。 他困惑地偏了下头，兜里的手机屏保从雪橇犬拉雪橇，变成了白茫茫雪地里，雪橇犬趴在地上歪着头，对着小鸟吐舌头。 他浑然不觉，只感到头顶微微发痒。 他自己看不到，那发痒的部位有两只雪白的、毛乎乎的尖耳朵，腾地立起，又转眼消失。 虽然只是一道虚影，江芜依然真切地看到了这一幕。 他不动声色地压下了所有惊诧，对上段溪叶黑豆似的眼珠子。他怎么现在才发现，小段长着一双狗狗眼。 他不得不承认，这下他更喜欢小段了。 毕竟，谁能拒绝一只眼巴巴看着你的大狗勾呢？ 伥鬼（16） 玩家躲在角落远远看村子中心的场景。 挎着柴刀的村民把别墅围得一只蚊子都跑不掉，然后挨个朝里头喊话。 “村长在家吗？” “大宝，是二叔啊，开开门。” “满贵，酒还没醒呢？你媳妇儿有了，还不快回家去。” 喊话的同时，其他村民在别墅周围摆满了秸秆，还有人在秸秆上浇了柴油，竟然是要直接把房子点了。 明明别墅里还有他们自己人，玩家们对村民的暴戾有了新的认知。 就在领头的黑壮青年将打火机凑近秸秆准备点火之时，几个村民惊慌失措地扑上来。 “咋还真点呢？你爸还在里头！” “是啊，说好的做个样子。” “村长他们都在屋里呢。” 黑壮青年冷冷道：“没看到大牛和二牛的尸体吗？这群外乡人也是心狠手黑的，村长、我爸、昨天过来的人，肯定已经被下死手了！” “那也得确认了再说。”有人嚷道，“咱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们几个吗？” “走，进去看看。” “一群外乡人，反了天了。” “全都抓去祭祖！” 玩家们远远看着村民声势浩大地冲进了别墅，模模糊糊听到“尸体”“祭祖”之类的词汇，对视一眼，脸色都不太好。 齐山道：“看刚刚的架势，村子里不能再留了，说不准一会儿就全村出动搜查我们。” 季迟雨小声道：“我刚刚试了下，gps还能用。”她从背后包里取出一部手机，是帮厉鬼“借”手机时顺手拿的，“我觉得我们可以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然后……”她像是怕被嘲笑，顿了一顿才道，“要不要试试报警？” 大家对视一眼，要是能报警，恐怖故事就不会成为恐怖故事了。 不过gps倒是很有用。 别墅里响起激烈叫嚷，村民们已经发现受伤的村长等人，眼看就要蜂拥而出。 齐山匆匆瞥一眼地图，大致记下附近环境：“我们走。” 段溪叶拉起江芜跟上，边走边说：“我建议把手机卡取出来，要用的时候再装上。” 齐山点头，确实，有gps功能固然能为他们导航，但也给追踪者提供了方向。 村民不一定会追踪手机，但既然想到了就不要冒这个风险。 …… 几人从小路离开村子。 齐山记下了地图，带着大家赶了两三公里，来到一座破败不堪、门户大开、匾额都已不知所踪的废弃道观。 道观非常小，拢共一间正殿、两间配殿，再加东西各有一间客房。 观内不供奉三清，布局也十分不讲究，像是座淫祠，主神殿内奉祀的神像倒是慈眉善目，但遍体斑驳，尤其是脸上脱落了好几块粉漆，露出底下土黄色的泥胚。 齐山原本是想借道观的浩然正气镇一镇邪，看到这神像的模样不禁迟疑了。 日头渐高，虽然大家心里蒙上一层阴影，但大白天的倒也没那么害怕，围看片刻一时讨论不出个结果，就钻进了客房。 客房有床有被子，只是都积了层灰。 玩家们一晚没睡，又来回奔波，状态太差，草草喝了点水、吃了点干粮，便都昏昏欲睡。 齐山起身道：“我出去一趟，侦查一下有没有追兵，你们先休息。”他拿出镜子，思考片刻，递给南白，“要小心。” 南白点头：“你也是。”他伸手，和齐山虎口轻轻一撞便分开。 虽然不太放心弟弟，齐山也没多说什么，转身就大步离开了。 南白把镜子塞进背包，摩挲了一下胸口的十字架，真希望他能更有用一点。 段溪叶站在客房门口，朝院子里看了一会儿，暂时没觉出什么异样：“你们快睡吧，保持精力很重要。” 江芜道：“你不睡吗？” 段溪叶摇头：“至少得有一个人保持清醒。” 看了看段溪叶眼底的青黑，江芜道：“但你背了我一路，消耗是最大的，还是你休息，我来警戒。” 段溪叶道：“没事，我不累，抓紧时间睡吧。” 南白和季迟雨纳闷地对视一眼，他们怎么比亲兄弟还像亲兄弟，这么黏糊？刚刚南白和齐山可没这样。 两人不明所以地收回视线，把落满灰的被子抖开，也顾不上脏，挤在一起，和衣而睡。 段溪叶本想趁他们补觉时把道观内外探索一遍，看了眼江芜睡梦中依然不能舒展的眉头，暂且放下了这个想法，在床边找了张椅子坐下，静静看了一会儿江芜睡颜，低头看起了手机。 几个任务的完成度都有了不小的推进。 【主线任务1：存活七天（2/7）】 【主线任务2：探寻生眠村的秘密】 【完成度：40%】 【秘密1：夜晚不要离开村子，会碰到厉鬼！】 【秘密2：厉鬼都是曾经的祭品，无用之人终于有了用处。】 【秘密3：村子有法器守护，非常安全呢～】 【秘密4：原来那些鬼都是伥鬼，要小心被老虎吃掉！】 除了主线任务，还有支线任务。 【支线任务1：惨惨柴门风雪夜，此时有子不如无。】 【完成度：20%】 【支线任务2：无方可疗相思病，有药难医薄幸心。】 【完成度：50%】 和主线任务不同，支线任务只提供了完成度，而没有具体说明，联系厉鬼们的表现，段溪叶猜测这是因为支线任务的完成形式并不唯一，完成度取决于厉鬼的怨气，如果能够化解厉鬼怨气，任务自然就完成了。 像是在佐证他的推测一般，【无方可疗相思病，有药难医薄幸心】的任务进度突然左右横跳，一会儿降到30%，一会儿又升到70%。 这种情况，可能是十连抽前九次都是r卡，最后来了张ssr吧…… 段溪叶笑了笑，和村民比起来，厉鬼似乎一点都不可怕。 比起化解厉鬼怨气的支线任务，他更在意【探寻生眠村的秘密】这个主线任务。 【秘密3】说村子非常安全，是只考虑了厉鬼，没有计算人心啊。 摩挲着银色手机冰冷的外壳，段溪叶目光收紧，在心里反驳了自己。 并不是系统没有计算人心，而是对于一部分玩家来说，村子确实非常安全，安全到能够什么都不做，就苟过这七天。 祭祖仪式只需要一个活人就够了。 也就是说，他们完全可以不跟村民闹翻，舍弃一名玩家就能安稳过关。 不愧是新手本。 换了其他队伍，也许会用投票、或者老玩家指定等方式，选出一名玩家交给村子。 也就是他们几个，虽然各有主见，却从未有人想过用一条人命换其他人存活的方法。 不，也许早就有人想过，但因为一个人的存在放弃了这个想法。 段溪叶摁灭手机，抬头看向床上安睡的江芜，青年侧躺在最外侧，乌黑的鬈发遮住小半张脸，折腾了一夜，皮肤依然白得晶莹剔透，下颌尖尖，能看到青色的血管。 他情不自禁起身，走到青年身边，弯腰为青年拂开凌乱的碎发。 江芜睡眠浅，刚被碰到就睫毛颤颤地睁开了眼。 段溪叶做错事般地缩回手，却被一把抓住。 微凉的温度贴在他手背上，倏地在他心里点起一把火。 段溪叶想轻轻把手抽走，江芜却跟着抬起上半身，仰头定定地看他，瞳孔却有些失焦，好像神智并不清醒。 “江医生。”段溪叶低唤一声，“你醒了吗？” 难道是梦游？ 还是…… 段溪叶蓦地想起镜子，难道江芜中了幻术？ 江芜当然没中幻术，他的san值是低，还有个【精神受挫】的debuff，但区区一柄镜子还不至于能让他中招。 但他可以假装中招。 然后顺其自然地…… 江芜双目失神地起身，趁段溪叶还没反应过来，轻轻跌进他的怀里。 段溪叶便感觉到，他接住了云一般轻软的身体，脸颊边落下了棉花糖一般香甜的呼吸。 他忍不住侧头，用力嗅了嗅江芜颈间的味道，两腮不自觉地发酸，分泌出许多口水。 他咽了咽口水，克制住伸出舌头舔一舔江芜脖子的欲望。 但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毛茸茸大尾巴，已经摇成了电风扇。 而且该硬的地方，也已经硬了。 更甚至，他竟然产生了一种撒尿占地盘的冲动。 作者有话要说：　　没想到大家都没有get到硬♂仗(oao川) 江医生人类战力天花板，稳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