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女直播背锅日常》 第1章 偏心 御花园。 皇妹的宫女咄咄逼人,她自然寸步不让,两人的争执引来母皇,也是理所应当的事,而皇妹才五岁半,被母皇抱在怀里,忘了替她解释,更是再正常不过。 除了—— 脑海里突然出现的声音。 “我没有推七妹下水。” 疑惑时,楚悦已经顺着惯性说出了这句话,然后清楚的听到脑海里传来重重的叹气声,哦,她记得,那个声音叫她别解释来着。 可人确实不是她推的。 楚悦有些委屈。 她说完后。 五岁半的七皇妹楚萌,像是忽然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瞪大眼睛,泪水一连串的流下来,一扭头扑进了母皇怀里,抽泣道:“皇姐凶凶,萌萌怕怕。” 虽说自己的妹妹很可爱。 但楚悦也不能随便蒙受冤屈,走近一步,放缓了语气说道:“七妹,你真的记错了,刚才我看你差点掉进池塘,就冲了过来,结果你自己坐下了,一哭,你的宫女过来,看到这一幕就误会了。你跟母皇说清楚,好不好?” 身为皇太女。 她自觉声音已经足够温柔体贴,然而没想到的是,楚萌听完之后,情绪反倒更加激烈,短手短脚不停的乱踢。 “皇姐凶凶,萌萌怕怕。” 此时。 楚萌的贴身宫女也冲了过来,挡在楚悦面前,两人的鼻尖几乎都要对上,挑衅之意不言而喻,那宫女的语气更是毫无尊重:“七公主胆小,请太女离远点再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要威胁她呢。” 这谁威胁谁啊? 楚悦觉得郁闷无比。 当时的情况的确就是她说的那样,而且那个宫女一冲出来,就大喊:“太女,您为什么要推七公主下水?”,恐怕正是这番话让七妹和母皇都误会了。 等一下。 她脑海中灵光一闪,狐疑的看向宫女,厉声喝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刚才去哪儿了,身为宫女,为什么放七妹一个人在池塘边?” 七妹年龄最小。 平时去哪儿都是前呼后拥的,怎么刚才不仅一个人待在池塘边,而且在听到哭声后,那宫女才迟迟赶来? 还没等她释放出皇太女的威严。 楚萌 忽然窜下来,挡在了那个宫女面前,逼得楚悦不得不退后两步,才抬起了头,一双大眼忽闪忽闪,可爱的让人恨不得亲一口,说出的话却让楚悦心凉无比: “她叫秋叶,刚才是我让她去摘花的,你不许欺负她!” 这又是谁欺负谁啊? 不过母皇说过,当姐姐的就是不能跟妹妹计较,楚悦无奈之后,正要在解释的时候。 【她刚才还萌萌、怕怕的,怎么这会儿口齿这么清晰了?】 又是刚才那个声音。 楚悦一惊,随后愣了愣,也反应过来,但她倒没有往阴谋论上想,而是想让七妹趁着口齿清晰的时候,赶紧将刚才的事情解释清楚。 于是蹲下身来。 着急说道:“七妹,你既然记得是你让秋叶去摘花的,那也应该记得,是你站在池塘边跌了一跤,我没有推你,你快……” “呜呜呜,哇哇哇,皇姐凶凶,萌萌怕怕。” 楚萌再次嚎啕起来。 听得楚悦眉头一皱。 她今年十九岁,隐约记得自己三岁启蒙,三岁半时因为偷懒不愿起床,被国子监的夫子告诉母皇后,直接被拎着两条腿扔进了雪堆里。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缺过课。 到了五岁半的时候,一言一行犹如模板,哪像七妹现在这样,话都说不清楚。 “够了!” 正回忆的时候。 一道威严的声音忽然从头顶传来,身为大楚女皇,楚秦容貌艳丽,无所不通,时间的流逝也在她身上变得缓慢起来,即便眼角两道细纹,给她增添的也只有风情与魅力。 只有面对楚萌的时候,才会迅速转换为一个与普罗大众无异的母亲。 她抱起小女儿。 想起这是深爱的男人,给她留下的唯一的子嗣,目光就不禁慈爱起来,再一想到楚悦的所作所为,却是痛恨得咬牙切齿。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为什么要推萌儿下水?” “母皇,我真的——” 【再不听我的话,可就晚喽,你吃苦头我可不管。】 楚悦迟疑,突然低下头,话锋一转,语气平静的说道:“没错,是我干的。” 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她又不是神仙,没法让刚才的情景重现,还不如放手一搏,听从脑海里那个声音 的指示。 她说完后。 只觉得一阵风扑面而来。 “啪!” 楚秦毫不留情,扬手打了她一巴掌,注意到楚悦怔愣的表情后,冷声道:“你还有什么不服?冷血无情,萌儿才五岁半,她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要对她下此毒手?” 一巴掌打下来。 才五岁半的楚萌也震惊了,吐了吐舌头,与宫女秋叶对视一眼,正犹豫要不要开口解释的时候。 “就在那!” 白如蕊的声音传来。 众人转过头去,见她扶着腰,怀胎七月的肚子高高隆起,动作却矫捷的反常,一路由平南王楚昼扶着,来到了楚秦面前。 两人不仅是姑嫂,还是闺蜜。 何况她现在还怀着孕,更不需要做什么虚礼了,指着楚悦便道:“我刚才亲眼看到太女往树上喷洒毒水,那树就在我每天散步的必经之路上,楚悦,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没错,是我干的。” 楚悦脸上还顶着一个鲜红的巴掌印,抬起头,语气平静的与刚才一模一样。 这会儿换成其他人愣住了。 楚秦眉头一皱。 无论是小女儿楚萌,还是弟媳兼闺蜜的白如蕊,两人都不可能骗自己,但显而易见的,楚悦害人的时间冲突了,也就是说—— “你到底隐瞒了什么?” 她盯着楚悦,接着问道:“你根本没有时间一边推萌儿下水,一边在叶子上喷毒,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承认?难道你跟幕后凶手有什么联系,所以故意施障眼法,为了保护那个人?” 【卧槽!还真有这么偏心的母亲?】 那道声音又响起了。 楚悦合上眼。 第2章 背锅 她知道自己向来不讨母皇喜欢,若不是皇宫里只有三位公主,六妹修仙,七妹太小的话,这皇太女的位置也轮不到她坐。 可同样的,既然坐了,她也不想轻易的失去。 “神仙,请告诉我,接下来我该怎么做?”不知苦楚,不信神佛,相比起面前的一大圈亲人,楚悦反而觉得脑海里的声音更可信些。 然后下一秒。 她华丽丽的晕了过去。 三天后。 东宫。 “太女,您醒了?我这就去禀告女皇。”派来照顾她的宫女说完后,便匆匆离开,虽然名为照顾,不过主要作用还是把太女或苏醒,或死去的消息第一时间告诉女皇。 听完这话。 楚悦松了口气。 作为最不受宠的长女,她对自己的母皇也是有所了解的,比如无缘无故晕倒三天后,母皇是绝不可能来看她的。 要坚强。 小时候她连发七天高烧,差点死去,后来抱怨母皇不肯来看自己时,母皇那毫不在意的三个字的回答,好像又从脑海里响起。 【我说,你盯着窗户想什么呢?】 “系,系统?” 楚悦连忙回神。 经过这三天在梦中的紧急训练,她对自己现在的处境已经有所了解,五本女频小说混合而成的世界,作为讨人厌的女配,她如果不依靠系统的话,一定会惨死的!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一直勤勤恳恳,怎么就讨人厌了? 【因为性格决定命运。】 一句话在脑海里响起,楚悦皱了皱眉头,不知道是先问自己的性格又有哪里不好,还是先问系统是不是有读心术这句话。 【就是读心术啊。】 【我的天哪,你这种既不杀伐果断,也不软萌可爱,还没有因为被渣男骗得全家惨死,然后穿越重生的经历,难道还想当女主吗?】 前两个性格特征还能理解。 后面一个? 楚悦抽了抽嘴角,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被渣男骗,还被骗到全家惨死,这种难道不是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昏君性格吗? 她身为皇太女从小就被灌输江山为重,要她做到最后一个女主角标准,真的很难啊。 “表姐?” 门外传 来轻轻的敲门声。 下一秒。 一个年约七岁,身着浅蓝罗裙,梳着双髻的小女孩推门进来,小步跑到楚悦床前坐下,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一脸担忧的说道:“舅舅很担心你,可是不能出宫,就让我来看看。” 此时。 一行弹幕飘过。 [王家王八拳:萝莉???] 楚悦愣了愣,不太明白这两个字组在一起是什么意思,但也知道与自己表妹有关,在心中默默问道:“系统,这是不是你说的直播间的弹幕?” 【呦吼,上道很快吗。】 猜对了。 听到这句勉强算是赞扬的话,她莫名松了口气,性格已经不讨系统的喜欢了,上道快点也行,她真的很怕这个叫做系统的东西离开,自己,还有面前的表妹都沦落为书中的凄惨下场。 定了定神。 她对表妹姜蝶说道:“我没事,你快回皇宫告诉我父后,叫他别担心了。” 大楚的后宫里,从来没有父凭女贵一说,只有女凭父贵,毕竟这江山可以说是母皇一手建立,根本不需要玩帝王制衡之术。 从母皇对她这个长女的态度。 也能看出父后与母皇的关系了,不过是其他男妃都对后位没有兴趣,加上自己父族的叔叔、姑姑们还算争气,一直在朝堂上兢兢业业,安分守己。 他们父女二人的地位才算勉强巩固。 但也不过是空中楼阁,看母皇对她的态度就知道了,六皇妹专心修仙,不知所踪,七皇妹虽然小,却也不像自己之前想的那样懵懂天真,恐怕对太女之位也是—— 【哎呀,真是不上道!】 系统的声音忽然响起,语气中的失望听得楚悦心中一震,还没等问清楚。 姜蝶便开口道:“表姐,你还不知道你昏迷的三天里发生了什么事,你真的推了七公主吗?如果我没打听错的话,恐怕一会儿女皇会让你当众给七公主道歉。” 她推个屁呀! 提起这件事,楚悦只觉得郁闷无比,就算再蠢的人也该知道,她不可能一边给皇婶下毒,一边推自己的妹妹下水。 当时两个都承认了,明显是心灰意冷之下,放弃抵抗了好吗? 母皇绝不可能连这点都看不出来,难不成真打算小题大做,就此剥去 她的皇太女之位,好给七妹腾出位置? “我没推。” 楚悦有些烦躁的回道。 姜蝶年龄小小,但已经知道家族、朝堂之争了,犹豫着问道:“表姐,我当然是信你的,可如果女皇真的让你当众道歉,那恐怕是想让,你给七公主腾位置。” 最后一句话,她说的异常艰难。 楚悦看了她一眼。 不知怎么想到了七妹,话说楚萌也只比姜蝶小一岁半而已,快六岁的年纪,每天萌萌怕怕的,为什么自己之前没觉得不对劲呢? 【恭喜可怜的背锅侠,总算碰到一点触及设定的关键问题了。】 系统的语气不无嘲讽,甚至一句话里,还有好几个她不懂的名词,但这并不妨碍楚悦意识到这句话可能很重要。 正想再问的时候。 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个宫女走了进来,行礼之后,将女皇楚秦的决定说了出来:“奉天承运女皇,诏曰,太女不仁,推七公主下水,但看在以往功课勤勉的份上,责令其三天内道歉,获得七公主的原谅。” 道歉。 但并不是当众道歉。 楚悦几乎立刻想明白了其中关卡,吐出了一口气,在那宫女离开后,忍不住苦笑道:“母皇,您还真是不喜欢儿臣啊。” 【我明明让你看完了整本小说啊,你没有往脑子里记吗?】 系统狐疑的声音传来。 与此同时。 “表姐,怎么了?”姜蝶有些不安的扯了扯她的袖角,毕竟才七岁,知道人情局势已经很了不得了,听不懂话里的暗语也是正常的。 白如蕊说她洒毒。 楚萌不否认自己推她下水。 第3章鬼精灵 但两人的受害时间冲突,反向证明了自己的作案时间冲突,也等于侧面证明了楚悦的清白,以及—— 白如蕊和楚萌中间至少有一个说谎。 虽然楚悦知道,是两人都说谎诬陷自己,但母皇宠爱七妹,就算是假的,也能让其变成真的,所以楚萌不否认被楚悦推下水,那楚悦就得向她道歉。 但此事明显是颠倒黑白的不公平。 所以没有说当众,母皇真正的目的也透露了出来:不管有没有蒙受冤屈,都一定要哄七妹开心。 “走,去国子监找七妹道歉。” 楚悦站起身。 “可你才刚刚醒来。”姜蝶惊疑不定,长女昏迷三天才醒,女皇不仅没派人来慰问,反而立刻下令让其去道歉,她秀气的眉毛皱了皱,也起身:“我陪表姐一起去。” 国子监。 门口。 “真的要向七公主道歉吗,不能让她再回忆一下,跟女皇解释吗?表姐你自己都说了,你没有推她。”姜蝶一脸严肃。 在她看来,没有做过的事情,明明应该找到当事人解释清楚才对,为什么要为没有做过的事情道歉? 尤其推自己的妹妹下水可不是一个小罪过。 【可怜而固执的小女配啊。】 系统的声音带着怜悯。 小女配显然指的是姜蝶,楚悦听到系统对表妹的称呼,心里不舒服了一下,不过随后同样对姜蝶一脸严肃的说道:“一会儿我过去就好了,你在这等着我。” 像她们这种不讨主角喜欢的女配。 一般和女主碰上,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如果不是姜蝶坚持要来,恰好自己心头也有一个隐隐的想法,楚悦是不会同意她跟过来的。 “嗯。” 姜蝶有些勉强的应了一声。 楚悦走了进去。 学堂里除了七妹外,还有十几个小男孩,小女孩,个个衣饰华贵,容貌精致,身为皇太女,楚悦立刻认出了这群孩子都是哪家的。 不过自己的年龄实在只适合跟他们的哥哥姐姐聊天。 于是她径直走到楚萌面前,在清清楚楚看到对方大眼睛里闪过的心虚后,本来已经认命的心,忽然忍不住反抗起来。 涌到喉咙 的道歉也化为了恳求。 “七妹,我知道你什么都懂,什么都记得,你为什么不能把那天的事情跟母皇说清楚,我根本就没有推你啊!” 【我说,你还是停下,我觉得好像真的有哪儿不对劲。】 你这个系统的存在是最不对劲的好? 楚悦在心里暗暗吐槽了一句。 “皇姐……” 楚萌吞吞吐吐。 正当楚悦疑心她又要说“皇姐凶凶,萌萌怕怕”的时候,气运好像终于眷顾了她一次,因为楚萌说的下一句话是:“那天是秋叶自作主张,我也是有苦衷的,但不能告诉你。” 她眼前一亮。 感觉总算从七妹嘴里听到一句人话了,正要加把劲,求她向母皇解释的时候。 “喂,你离远一点再跟七公主说话!” 一声怒喝响起。 不知是哪家的小男孩冲出来,挡在楚萌面前的同时,推了她一把。 第4章 王八拳 楚悦刚才为了考虑楚萌的视角,是蹲着说话的,这下直接坐在了地上,尾巴骨隐隐发疼,好在她也不在乎这些事,正要起身的时候。 “表姐!” 站在门口的姜蝶看到这一幕,也冲了进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她下意识也要推那黑衣男孩一把。 “呵。” 男孩八九岁的样子,一双凤眼凛然霸气,此刻目光微移,转到姜蝶身上时,勾起一抹不屑的笑容,好像对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中一样。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太慢了。” 他说出第二句话的时候,身体已经快如闪电,朝旁边让了让,而姜蝶来不及收势,看样子会撞在—— 尖锐的桌角上! 怎么会有小男孩有这么快的速度? 【因为他是男主啊。】 “那有办法阻止我表妹吗,我怎么感觉她会撞到眼睛呢?”思维总是快过动作的,尤其是人在情急之下的时候,楚悦感觉自己心里都在尖叫了,然而事实是她仍蹲在地上。 【没有。话说你看书的时候是不是——】 系统的话还没说完。 随着直播间放了一个烟花,一人一系统都愣了,注意力从现实中抽身,放在了屏幕飘过的那行字上:王家王八拳打赏姜蝶一道气运。 [王家王八拳:哪儿来的熊孩子,推了人还这么狂,话说主播能不能给力点?我看你走得也不像脑力路线啊。] 这家伙还在。 楚悦看了一眼左上角的观看人数,忽然想起来,冒号后面一直是个“1”字,大概是这个王八拳从头看到尾了。 打赏她倒是明白,同时有点哭笑不得,自己和表妹还成台上唱念做打的戏子了。 “哎呀!” 姜蝶惊叫一声。 肚子直冲冲的撞在了桌角上,少说也得留个七八天的淤青,她泪花都冒了出来,但除了第一声外,再没哭闹喊疼。 扭头看向那黑衣男孩。 忍痛道:“薛映,我表姐身为太女,乃是千金之躯,你凭什么推她,还不道歉?” 听见这话。 那名叫薛映的男孩嗤笑一声,回道:“太女?不过占了早生几年的便宜罢了,再说,等过几年阿萌 长大了,这太女之位是不是你表姐坐,还不一定呢。” “映哥哥,你别胡说。” 楚萌一脸着急,奶声奶气的说完,又对着楚悦道:“皇姐,对不起。” “没事。” 楚悦摆摆手。 一边在心里想着那王八拳打赏的一丝气运,好像也没什么用啊,姜蝶不还是撞到了桌角上,一边站起来打了打身上的尘土。 【你真的忘了看过的小说剧情了是吗?要不是那一丝气运——】 系统好像总不能把话说完。 “我跟皇姐道完歉了,现在该你跟映哥哥道歉了。”楚萌将头转向姜蝶。 那张脸一如既往的可爱。 可不知为何,楚悦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也来不及听完系统的话,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把姜蝶拉到身后,才放下心来。 “我为什么要跟那个薛映道歉?” 姜蝶被她拉着,只能把头探出来,一脸严肃认真的接着说道:“他推太女,还推着了,按照律法打板子都不为过,我只是推回去,还没推着。就算道歉,也应该薛映向太女道歉,这里面有你什么事?” 第5章悲催皇太女 听到最后一句话。 楚萌一愣,随后大大的眼睛里凝出泪珠,可怜巴巴的望着姜蝶,问道:“姜蝶姐姐,你是不是不喜欢萌萌,萌萌做错什么了吗?呜呜呜……” 她越说越伤心,直接哭了起来。 “这不是喜不喜欢的事,而是就算道歉,也应该薛映先道歉,是他先推人的。不对,我表姐根本没推你下水,这事你还没跟女皇解释清楚呢!” 姜蝶皱了皱眉头。 她隐约记得,自己五岁半的时候,也是能听懂人话的,但是跟这个七公主说话,真是心累啊。 “姜蝶姐姐别生气,别凶萌萌了,萌萌害怕,呜呜呜,哇哇哇……”楚萌一边哇哇大哭,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让姜蝶别生气。 学堂里的其他十几个学生,忽然阴沉着脸围了上来。 【还不跑!】 系统的声音炸雷似的投在耳边。 “表姐,你拉我跑出来干什么?” 姜蝶一脸迷惑。 她不知道的是,此时楚悦也一头雾水,在心里问道:“系统,你刚才突然叫我跑是什么意思?” 【先把你表妹打发走。】 系统的语气难得沉稳冷静下来。 楚悦忽然想起,系统刚才好几次想要说话都被打断,自己也没在意,此时回想起来不禁有些惴惴不安的。 把姜蝶打发走后。 【你还记不记得,你现在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当然!” 楚悦有些郁闷的在心里答道:“不就是一个五本女频言情小说混杂糅合的世界吗?而我是一个总是背黑锅,最后黑化了的反派,必须要靠直播间打赏的气运,才能活到大结局。” 堂堂皇太女,一朝沦落成连宫女都不如的反派角色,她接受得这么快,也是多亏了母皇从小到大的严苛教养。 【那你说一下剧情。】 “不就是——” 楚悦正要开口,忽然发现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像是被人抹掉了一段记忆一样。 这不对劲! “我明明看过的,还记得我母皇楚秦、舅母白如蕊,七妹楚萌、六妹楚云、还有一个唐轻颜这五个人是女主,我和父后、表妹都是反派。” “可为什么,我只记得这 些了?” 她使劲回想,想从记忆里翻找出自己明明在不久前才看过的东西,却徒劳无功。 【别急,别急,这是首个由五本书糅合成的小世界,估计是出bug了,回头我找程序员问问。】 系统的声音还是头一次这么温柔。 楚悦知道自己要想改变命运,改变父亲一族人的命运,就只能依靠这个系统,她不怕自己失忆,可她害怕自己失忆之后,无知无觉的接受命运给她的残酷安排。 最重要的是。 “如果我不能恢复记忆,系统,你会不会离开我,选择别人?” 这话里的意思明明卑微渴求,楚悦偏偏咬牙顿字,拿出了皇太女咄咄逼人的气势,唯有攥紧之后轻颤的手,泄露了她的紧张。 从小到大。 她从不认为自己独一无二,天下仅有,所以老天爷也不会发善心,给她一个绝对不会离开的救命稻草,就算是系统现在认为她没有可拯救的必要,突然抽身离开,她也能够接受。 毕竟—— 自己就是这么一个悲催的皇太女呀。 第6章 炫耀 【我说,你是不是又忘了我会读心术,你这人也太悲观了,怪不得当不成主角。】 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倒有懒洋洋的意味。 楚悦挑字眼似的抓住“悲观”二字,压着心中雀跃问道:“这么说,你不会离开我?” 【那是当然,你以为找一个戏份多的背景板很容易吗?何况我也刚刚工作不久,作为客服,对待第一个主播也是有情怀在的。】 “那我的记忆怎么办,就是你说的那个八,八哥,能不能治好?” 虽然没有关于剧情的记忆,但是基本知识,楚悦还记得,比如主角光环,比如跳崖不死定律,比如男二都是留给读者心疼的,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 总而言之主角非常强大。 她要是有记忆,几乎可以算是未卜先知了,倒可以抗衡一下,可现在连唯一的优势都丢了,实在前途无亮。 【这样,我试一下我来告诉你,你能不能记住。】 “嗯。” 【刚才那个小男孩,叫薛映的,是你七妹楚萌的官配,也是个男主,你少惹他。记住了没?】 “记住了。” 楚悦心里悚然,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表现,还有薛映的态度,不禁有些郁闷,她好像无论做什么,都会被主角团的人讨厌,上次七妹身边的红叶是这样,这次的薛映也是这样。 安静了一会儿。 她正等着系统再把剧情往下说一说,好让她记住,却久等不到。 奇怪道:“系统,你接着说,看来那些剧情我直接看是记不住了,只有你说出来我才能记住。” 【记不住就算了,你当我是录音机吗,等下个剧情点出现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系统的声音凶巴巴的。 楚悦倒不生气,她早就养成了温和大度的性格,不然也不能在母皇明显偏心七妹的环境中,还勉强长成了心理健康的模样。 凤鸣宫。 “悦儿,你怎么来了?” 俞竹一脸惊喜外加疑惑的看着女儿,若说已死的聂清梁是女皇楚秦的白月光,其女儿七公主楚萌是心头肉,那他就是让人食不下咽的糟糠夫,迫于旧日情谊和责任,才不得不立为男后。 至于他这个糟糠之夫的女儿楚悦,别说心头肉了,恐怕连鸡肋都不如,楚秦早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绝不可能给予半分怜悯,让他们父女轻易相见。 “我来看看父后。” 楚悦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看见上面还摆着古琴,愣了愣,不禁一阵伤怀。 感叹道:“这古琴,还是母皇当年送给父后的定情信物,父后将其完好无损的保存至今,可惜如今,物是人非。” “是啊。” 俞竹似乎也被女儿的情绪感染到,抬手,轻抚古琴,眼中一片怀念,呢喃道:“当年我还跟清梁争过这古琴,可惜他脸皮薄,没争过我。” [亲爱的沐沐沐:啊啊啊,气死了,气死了,清凉粉在此,这个假竹子也太不要脸了,还好意思在女儿面前炫耀!] 第7章 避其锋芒 什么玩意? 楚悦被脑海里飘过的一行弹幕弄得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是直播间一直开着,观看人数不知不觉已经快突破两位数了。 虽然不知其意,但她也能大概明白,这话肯定不是褒义。 “系统,系统?” 【什么?】 “刚才这行弹幕是怎么回事啊,这个什么沐是不是在骂我父后?”楚悦忍不住皱眉,她可以忍让退出,却最见不得亲人受委屈。 【那是《女皇异世游》的书粉,估计也是楚秦和聂清梁的cp粉,直播间最开始的人气,都得靠这群书粉撑起来呢。】 “可此人,似乎对我父后有恶意?” 【那是当然,在人家眼里,你父后就是一个挑拨离间楚秦和聂清梁感情的反派,恨不得他死得越惨越好。】 尽管已经有所预料,可在听到系统的话时,楚悦还是忍不住一下站了起来,忍着怒气在心里问道:“我父后根本没有做错什么,那个人凭什么这么想?对了系统,我父后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结局啊,就是为了争宠,陷害他人不成,反而自食其果,为了保住你的命,饮毒自尽。】 “什么!” 楚悦直接惊呼出声。 她父后根本没有任何争宠之心,更不可能去陷害他人,不然也不可能这么多年一直待在凤鸣宫,几乎与隐居无异。 “什么什么?” 俞竹并不知道女儿脑海里有系统,被她突然出声吓了一跳,疑惑问道。 楚悦看了看父后,一瞬间心情复杂,甚至想将一切真相吐露而出,父女一起商量,一定能找出两全其美的办法,哪怕是从此离开皇宫。 【我擦,所以说你这个性格根本当不成女主啊,遇事不想着隐瞒自己解决,光想着解释清楚,那样的话就没有误会,没有误会,怎么能展开一大堆狗血的剧情?】 “没有,我只知道聂贵妃生前十分受宠,父后身为正宫,亦要避其锋芒,却没想到,父后竟也有胜过聂贵妃的时候。” 闻言。 俞竹笑了笑,骨节分明的手在琴弦上动了动,一阵悦耳的琴音想起,他勾唇笑道:“我容貌胜他,琴技胜他,更比他宽容大 度,年少轻狂时,又怎会甘心在你母皇面前,输他一筹?” [亲爱的沐沐沐:呸!真不害臊,清凉原著最美,不容反驳。] [玲珑骰子:楼上的是剧粉,走错直播间了,小说里的确是俞竹比聂清梁更美。] [轻轻:对!尤其现在听了这话,更觉得俞竹不值了,他当初的梦想可是当一个琴师!结果狗女皇因为聂清梁死了,不允许他再当众弹琴,杀人诛心!] 琴师? 楚悦没想到还能从弹幕里意外获得小知识,再一回想自己每次过来时,这把古琴几乎都摆放在这个最显眼的地方。 奏琴知音少,无人听。 恐怕父后心中一直在遗憾。 为什么自己以前没发现呢?她一时间感到惭愧心痛,坐下说道:“父后,不如你弹一曲给女儿听。” “今日算了。” 出乎意料的是,俞竹摇了摇头,摸着琴,语气似有怀念:“从聂清梁死的那一天,父后便发誓,以后不会再用这架古琴弹曲子,便当做我对这个故人的祭奠。” 第8章规划 [弯弯弯:请大家看我的名字。] [轻轻:这段小说里没写啊,俞竹就算弯,也该对着凌琛弯才是,小说作者都盖过章的,我再翻翻书去。] 凌琛? 这又是哪位? 楚悦现在已经习惯从弹幕中汲取信息,猜测这位凌琛,应该是父后的同龄人,只是不知道是死了还是去哪儿,自己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至于为什么还保留着这架古琴——” 俞竹抬头,掀起眼帘,目光望向远方,语气坚定:“因为我要用它来提醒自己,生前再惊才绝艳的人物,死后也不过一把香灰,你母皇依旧夜夜笙歌,偶尔想起聂清梁时,也只是写两首酸诗。呵呵,这般虚假情意,就算得不到,也无甚可惜!” 一阵风拂面。 楚悦不知道的是,她爹的一张脸正好面对直播间成为一时的封面,瞬间吸引来不少颜控。 [采姑娘的小小:这是哪位翻红的明星,谁介绍一下,想舔颜。] [半夜三更:楼上瞎吗?没看到是三千小说世界的直播,舔颜?舔纸去。] [梦幻一剑:我点了一下人物介绍,俞竹是哪位,楚悦又是哪位,这不是《候门重生》小说形成的世界吗?] [轻轻:这是由五本小说混成的世界,男女主不便,配角五个世界混用,有的可替代性强的配角就被删了。] [梦幻一剑:哦哦,谢谢楼上。] 【直播间终于有人气了,快点快点,表演个才艺留住观众啊。】 楚悦还是第一次听到系统这么急切的声音,然而她什么才艺都没有啊,毕竟之前除了处理公务,就是处理公务,现在总不能当众表演个空手翻,那样父后一定会以为她犯了癔症的。 脑子里极速运转。 她犹犹豫豫问道:“要不然,我表演一段处理政事?”反正这事她每天都要干,不怕手生。 【不用了,我已经规划好你的路线,你直播背个黑锅就行。】 系统的声音忽然沉着冷静下来。 楚悦正怀疑系统是不是不高兴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外重重的脚步声。 下一秒。 “姐夫。” 楚秦的弟弟,也就是她舅舅楚昼 的声音传来。 楚昼误以为俞竹针对白如蕊,害白如蕊动了胎气,于是来警告俞竹,楚悦从系统那里得知真相,于是直播背黑锅,获得气运打赏,楚昼和白如蕊的cp粉在直播间吵作一团,楚悦获得黑粉。 楚秦偏心弟弟和弟媳,把楚悦发配到外地处理叛乱,楚悦继续直播背黑锅,获得同情。 在茶馆下走路的时候,唐轻颜在楼上被詹倪鸣骚扰,于是把茶壶茶杯都扔下楼,正好扔在楚悦脸上,然后诬陷给詹倪鸣,想让楚悦和詹倪鸣两相斗。 直播间吵作一团,有同情楚悦躺着也中枪的,也有唐轻颜的粉丝,觉得唐轻颜情有可原的。 楚悦额头被砸出血,顶着满脸茶叶,选择惩罚罪魁祸首唐轻颜,被直播间里唐轻颜的粉丝一顿臭骂。 她在离开京城前,直接查出詹倪鸣的杀人案,将詹倪鸣斩立决,干净利落的解决了一个反派,吸引了一群粉丝。 离开京城前,楚悦将气运分给父后俞竹和表妹姜蝶,然后才上路。 第9章 检查 兩只大手壹左壹右把她從地上撈起來,左邊的手來自段曉樓,右邊卻是……高絕的大手。而死裏逃生的楚悅,此時此刻心裏想的居然是——難怪昨天段曉樓說他們幾個都有滅火的本事,原來他們的掌力中帶著十分霸道的寒氣。聽說,天下間以“寒掌”聞名的門派有兩個,那他們是出自德安的五兼門,還是大理的宏門呢? “丫頭,怎麽樣?妳傷到哪裏了!”段曉樓語帶焦灼,來回地搖晃著她。 “啊?”楚悅回過神來,對近在咫尺的俊臉抱歉壹笑,“對不起,我影響妳們辦差了,我馬上讓開。”心中隱隱有壹絲後怕,假如火焰觸上了她的肌膚,會很痛嗎? “妳有哪裏不舒服,哪裏疼?”段曉樓又搖晃了她兩下,仿佛想試壹試她還結實不結實,會不會被搖散。 楚悅掙了壹下他的手,苦笑道:“我被搖得頭很暈。” 旁邊的高絕把楚悅扶起來之後就放開他的手了,此刻站在旁邊黑著臉不說話,此刻聽見楚悅喊暈,“啪”地壹下就打掉了段曉樓的魔爪。段曉樓憤憤地瞪了他壹眼:“都怪妳,妳怎麽不等我們走了再點火?!妳不知道今天風很大嗎?” 高絕擡頭,突然發出壹聲暴喝:“把她們全都綁了,壹個都不能走!” 旁邊的楚悅被這道雷霆之聲震得耳膜“嗡嗡”作響,舉起手護住耳朵,側頭看去——以太善為首的壹些道姑趁著火被滅了,正圍上去擠作壹團,在書紙堆裏胡亂翻找。 十來個藍衣官差得令後撲上去,壹群道姑聞聲四散逃走。不過,藍衣官差們顯然個個都是有功夫的人,他們腳下踩著奇步,每出壹拳就有壹個道姑應聲而倒,只壹會兒工夫就把剛剛搶東西的六個道姑悉數逮捕,壹壹用繩子綁縛上。旁邊看熱鬧的道姑們剛才還挺樂,現在全被嚇得壹哄而散,生怕遭受到池魚之殃。 這壹邊,段曉樓壹面用目光給楚悅做著全身檢查,壹面指著楚悅的膝蓋問:“丫頭,妳這裏弄臟了,裏面有沒有摔傷?”然後又指著楚悅的袖子邊,“這裏燒焦了,裏面有沒有燒傷?”最後指著楚悅的胸口, “這裏磨壞了,裏面……” 楚悅打斷他的話:“謝謝,回去後我會好好查看的。” 段曉樓對她敷衍了事的態度不甚滿意,直勾勾地盯著她的杏黃衣裙上被磨壞的那個地方,似乎想把布料看穿壹個洞,瞧瞧裏面磨壞了沒有。“” 太善和另外五個道姑躺在地上,像殺豬壹樣幹嚎幹哭。其中壹人眼光瞄見了楚悅,仿若見到了大救星,淒厲地呼喚道:“要小姐,救命,救命啊!只有妳能救我們啊!”其他人也紛紛效仿她,向楚悅求救。連太善也不例外,非常健忘地忽略了片刻之前她將楚悅往火裏推的犯罪事實。 楚悅心頭暗自好笑,什麽時候自己也成了神仙級人物,誰出了什麽事,都不去喊神仙菩薩救命,卻齊聲喊她的名字叫救命。她自己著火的時候尚且不能自救,如今又能去救誰! 這壹回,段曉樓連裝壹裝樣子的機會都沒留給楚悅,攔腰壹抱就攜著她飛走了。 楚心蹲在院子裏“嚓嚓嚓”地洗衣服,不經意壹個擡頭間,就驚見楚悅被段曉樓橫抱著,兩人從屋頂上落下來。楚心壹扔洗衣棒,跑上去焦急地詢問:“小逸,妳這是怎麽了?又生病了嗎?”怎麽中午豎著出的門,現在竟然橫著回來了? 楚悅從有著淡淡梨花香的胸膛上掙開,沖著這個寬闊的胸膛,她第五遍申訴道:“段公子,我真的能走,請妳把我放下去。”段曉樓這才性性地松了手。楚悅落到地上,對楚心笑壹笑解釋道:“沒事,剛才我不慎摔了壹跤,其實什麽事都沒有。楚心,妳快去找兩個盛水的小竹筒來,有蓋子的那種,咱們明天有用處。” 盛水的竹筒?楚心眨眨眼,誤以為楚悅是想把自己支開,好和段公子單獨相處相處,於是楚心自作聰明地說:“找竹筒啊?呀,那可是很麻煩的事,可能要找兩三個時辰才能找到!我不會那麽快回來,妳們進屋慢慢聊,我要壹直找到天黑!”說著在圍裙上印了印濕噠噠的小手,壹溜煙就跑遠了。楚悅壹陣無語。上天能作證,她是真的需要竹筒。 好記性的段曉樓仍然沒忘了之前的那茬子事,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平坦坦的胸口問:“要妹妹,妳看妳這裏的衣服 被磨破了,裏面……” 楚悅翻個白眼,硬邦邦地回答他:“裏面很好。” 可是段曉樓極不放心:“妳還沒看就知道很好?還是檢查壹下比較好!” 楚悅非常堅定地告訴他:“我就是知道。不用檢查。” 經過剛才的壹出“火場驚魂”,已經令二人之間的尷尬氣場淡化了不少,兩個人很有默契地選擇遺忘了段曉樓求親被楚悅回絕的那壹段過往,開始很自然地聊天說笑,比求親之前的態度還顯得熱絡幾分。 “對了段公子,妳到現在還沒說清楚,高大人燒的那些書和紙張究竟是什麽呢,我看剛剛太善為了它們可是連老命都拼出去了,還捎帶上我的小命!”看到段曉樓還是那壹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楚悅就更加好奇了,“呵,難道壹個小小的水商觀裏還能有什麽驚天的秘密不成,連說都說不得?” 段曉樓咳嗽壹聲,終於為她解釋道:“那太善想搶回的,就是她的放貸單據。昨夜我們的人雖然搜到了這壹批單據,但他們幾人也不知道那是什麽,就取走其中壹張,余下的又原封不動地放了回去。後來太善回了房也不曾發覺,大概還以為她自己僥幸躲過了搜查。今天陸江北拿起單據來壹看,發現那是壹張高利貸的借據,而且上面的利息高得驚人。要妹妹妳有所不知,大明律法雖然允許民間借貸存在,但利息決不能高於壹般錢莊利息的四倍半,那太善的放高利貸則遠遠高於此標準,就是民間俗稱‘驢打滾’的利滾利。” 第10章 道义 楚悅點了點頭,太善放高利貸的事她倒是頭壹次聽說。不過現在回想起來,上壹世太善把楚心家的欠租加得那麽高,分明就是高利貸。她也接著段曉樓的話說道:“所以,妳們今天就去找太善秋後算總賬,把她所有的單據都沒收了,並打算壹把火燒掉以示懲戒。而那些道姑師傅們,大概是被太善許下了什麽好處,因此才會幫她壹起去搶奪單據,不過最後還是失敗被擒。”呵呵,剛才那壹幕“官兵勇擒道姑”的情景還真是有夠精彩。 段曉樓撫然壹笑道:“要妹妹真是冰雪聰明,說的分毫不差。就在早些時候我沒收單據時,急紅了眼的太善突然對她的弟子大喊了壹聲‘聽著,搶回壹張單子的賞銀十兩,升作內堂管事’。於是那些道姑仗著自己是女子,撒瘋耍潑的撲上來搶走了幾張,我又不便出手傷她們,畢竟她們只是被太善收買利用了。可高絕那混蛋為了搶回單據壹出手就傷了不少人,還反過頭來指責我辦事不利。呿,連對女人都動真格的打,真是無情無義……” 楚悅曬然:“這裏的道姑們大多是山野村姑,從沒見過什麽武功高手,還以為憑著人多就能硬碰硬。她們不知道,其實在高手眼裏她們輕如微塵,擡手就能拂走。”楚悅想了壹下又說,“不過,她們已經得到了不少教訓,雖然曾阻撓官差辦案,但到底只是壹些愚民,妳們壹定不會嚴處?” 段曉樓溫柔地看她壹眼,低笑道:“妳這算幫她們求情嗎?”笑聲微微震動了胸膛,空氣中都彌漫著來自他衣衫上的淡淡梨花香。 楚悅不置可否,又想起壹件奇怪的事:“對了,我瞧見剛才除了太善的單據,還有很多的書冊也被燒了,那些全都是她記的黑賬本嗎?嗯嗯,真奇怪啊……會不會太多了些?” 段曉樓猶豫壹下說了實話:“那些都是春.宮.書,是從那些道姑的禪房裏搜出的。” “……”哦,楚悅略微尷尬,早知道就不問的這麽詳細了。 看著第壹次露出類似“害羞”神情的她,段曉樓愉悅地笑道:“本來尋常人家有幾本這種書也沒什麽,可這 裏畢竟是道觀,收藏那些書籍平白玷汙了清修之地。昨晚帶頭搜查的魏文州又是個很較真的人,竟把所有跟這個沾些邊兒的書壹股腦全扣下了,所以加起來才有兩百本之多。” 楚悅眨眨眼睛道:“這個麽,算是出家人沒有遵守清規戒律,自有她們的戒規、戒條去處置,不如就請觀主太息師太親自監督執行。妳們也不會再深究罪責了,對?” 現在,楚悅總算明白為什麽之前太息對她那麽客氣,原來還有這麽壹碼子醜事想讓她出面求情。如果水商觀收藏兩百本春.宮.書的事傳揚出去,那麽以後這裏再也不會有香火香客,倒可以把道觀換個招牌,改作壹家青樓。不過,太息與她雙方各有所需,她也達成了自己的目的,就幫這些道姑壹次。 段曉樓皺起好看的劍眉,眸間暴出了少見的戾色:“別的人我不管,那太善實在是黑了心,這次少不得要讓她脫壹層皮!” 楚悅聳壹聳肩,客觀冷靜地分析道:“太善放高利貸,在律法上最高的懲罰就是‘毀據’,這個妳們已經做完了;之前太善拉我去撲火,我卻並未受傷,最多算她壹個‘傷人未遂’。她還可以狡辯說自己只是壹時情急救火,忘了松開抓著我的手,再搬出來她的‘出家人三大特權’之中的‘寬延緩刑’,呵呵呵,最多就是罰壹罰銀子,連大獄都不用進去坐。況且,妳們燒了她的高利貸借據,令她損失了大筆銀錢,她又會把主意打到那些種著道觀農田的租戶身上,變本加厲的從他們那裏剝錢,這叫做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 段曉樓看著這個神采飛揚、侃侃而談的小丫頭,忍不住伸手揉壹揉她的發,安慰她說:“妳別操心這個了,對付區區壹個太善,不需找任要罪名,我也能讓她吃盡苦頭。” “不行不行,絕不行!”楚悅扯住他的衣袖,急聲阻攔道,“段公子妳聽好,我不要妳擅用錦衣衛的權力做這些事,也不要妳幫我對付太善!”她欠我的,我會用自己的辦法討回來,我既不願假手於人,更不願再欠妳更多人情。只因我最明白,錢債易還,情債難償。 洪武三十壹年,太善得知她嫁進了寧王府為妾,就寫了封 信暗中約見她,手裏攥著她“曾在道觀為奴為婢”的舊事進行敲詐,威脅她說如果不給錢,就告訴寧王她曾在道觀裏偷盜、行為不端、打人傷人,還能叫出來很多的道姑作證。 那時候,楚悅剛才嫁進寧王府壹年,謹小慎微地在謝王妃的鐵腕下討生活,僅僅在王府家宴上見過壹回自己那高貴的夫君,寧王朱權。那壹年,剛滿十五歲的她立刻被朱權神秘而優雅的風采所迷,心中燃起了青澀少女的癡戀,很希望能讓他註意到世上還有壹個她,怎肯讓太善出來敗壞自己的名譽。 於是,她立刻從自己的嫁妝中取出了壹百兩給太善,以為給壹次錢就打發了對方。誰知太善見錢來得很容易,就得壹想二得隴望蜀,壹次又壹次地沖她獅子大開口,使她疲於應付,吃不下睡不好,整天裏擔驚受怕。只因不想破壞自己在夫君心裏的形象,她漸漸起了輕生的念頭,覺得假如自己死了,太善就會停止勒索,自己也能留壹個清白的名聲……幸好最後她得到壹位貴人相助,這才絕地反擊,徹底地擺脫了太善。 段曉樓還是不信,冷嗤道:“怎麽可能?妳太擡舉那太善了,我就要是給她點顏色瞧瞧,她能奈我要?” 楚悅剛想張口說話,卻不慎吸進了壹口嗆人的涼風,頓時咳嗽連連。 段曉樓慌忙抱起楚悅飛奔進屋,將她平放在床上蓋好被子,心中滿是自責和懊悔:他明知道她身子那樣弱,還同她在大風口上講了半天話!而且在之前的事故中,讓她胸口的衣服都磨破了……難道是因為這個原因她才咳嗽的嗎?果然還是應該檢查壹下有沒有受傷才對。 這壹頭,楚悅心中仍然在惦記著太善的事,誰知壹開口又是連著幾聲咳嗽。段曉樓在桌上床頭上翻了壹圈都找不到茶水,頓時急得他又想施展輕功,飛去別的地方取水。 楚悅也瞧出了他這個的意圖,連忙擺手制止他。她壹掀被子跳下床,裙擺搖搖地走到墻角邊,彎腰從壹個紅瓦罐中倒出來壹碗水,小口啜飲幾下,她緩了壹口氣方對他笑道:“段少俠,就算妳武功蓋世,也不帶這麽個用法的,連穿壹件衣服、喝壹口水,妳都要用上妳的蓋世輕功,那我 們這些只能用兩條腿跑的凡人豈不是都不用活了?” 段曉樓想都不想地回答說:“為心愛的女子找水是天經地義的,就算不會武,我也照樣全速跑著去找。” 楚悅微垂眸心,仍然不對他那句話做出任要評論,而是轉回之前的話題,繼續規勸他:“段公子,請妳還是聽我壹句勸,妳是壹塊上等美玉,不必去磕太善那種粗瓦礫。相信妳也明白,我並非弱者,對我不公正的人或事,我自有我的處理方法。如果妳能答應不插手此事,小女子將感激不盡。”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妳要這麽犟?”段曉樓難過地嘆息壹聲,右手不自覺地微微壹擡,旋即又放下來,“為什麽妳直接就拒收了我的聘禮,連個嘗試的機會都不留給彼此?妳明明不用把所有事都壹個人扛在肩上的,丫頭,為什麽就是不讓我來保護妳?” 楚悅堅定地搖頭道:“妳應該找壹個值得妳保護的女子,我根本配不上妳的好。” 段曉樓看定了她,終於把壹直憋在心裏的問題倒出來:“我知道這不是妳的真心話,告訴我真正的原因!告訴我,我究竟是哪裏不對,哪裏不好?是我之前貿貿然向妳提親的舉動太魯莽了,令妳心生厭惡,還是因為妳……在嫌棄我老?” “老……老?”楚悅幾乎被這個字噎到了。自己帶有前世二十八年的記憶,嫁過人又生過孩子,看著這情竇初開的段曉樓倒像是個小弟弟,又怎會拿著年齡上的差距來說事。 開始的時候,因為她對錦衣衛的壹貫印象非常差,覺得他們都是世間最冷血的屠夫,所以她最初只把段曉樓他們當成壹群有利用價值的陌生人,壹把散落在棋盤上的白子黑子。前世她雖然跟錦衣衛沒有過正面接觸,但是以朱權為首的“伍櫻閣”和以錦衣衛為首的“長夜閣”是多年的死對頭,為伍櫻閣辦事的過程中,她聽說了太多關於錦衣衛的罪惡行徑。據說,許多時候百姓們談“衛”色變,對錦衣衛的畏懼程度甚至超過了綠林響馬,畢竟後者還會講點江湖道義,前者卻是無情無義的殺人工具,是那個富有四海的皇帝的壹把屠刀。 可是段曉樓跟她印象中的酷吏完全不同,心地甚 至比她還純善了好幾倍,加上他對她的種種關懷和幫助,讓她無法再把他當成棋子愚弄。既然她已經斷然拒絕了他的求親,不如就索性跟他攤牌,讓他對她徹底死心。 這樣想著,壹碗冰涼的水已經喝完了。放下手中喝盡的水碗,挨著床頭的暖爐坐下,楚悅壹邊研究袖口的壹朵白梅,壹邊慢慢組織語言說道:“段公子,妳以至誠待我,我也就不跟妳虛言客套。這麽說,我的胸口已經被人掏空了壹個洞,而妳填不了那個洞。這個沒有心的我,只要壹瞧見那個有著壹顆火熱之心的妳,就甚是嫉妒。” 前壹世,因為在外祖家過得十分不如意,楚悅壹直盼望著能快點兒出嫁。她幻想著,某壹天會有壹個豐神俊朗的男子出現,把她從那個家裏帶走,走得遠遠的,從此保護她不再受任要傷害。後來嫁給朱權為妾,名義上看似跟朱權有了交集,但事實上,他離她是那樣的遙遠,“夫君”對於她仍然是壹個存在於想象裏的詞。 第11章 无法澄清 在寧王府裏,她生活得依舊卑微,甚至常常有性命之憂。寧王府的姬妾有三十多人,每個姬妾的出身都比她只高不低,每壹個姬妾都在為朱權的目光能在她們身上多停留壹刻而精心地妝扮自己。上至謝王妃、周側妃、萬側妃,下至古嬪、姜嬪、杜嬪,每壹個人都心機深沈。女人是能夠親密到在溫湯浴池裏壹起潑水嬉戲,親密到交換著佩戴彼此的頭釵、耳環和護甲,卻仍然在心中互相妒忌的奇怪動物。 那時候,她把朱權當成自己的良人,雖然過的比在外祖家裏更差,但她的心裏卻是甜絲絲的。因為彼時她愛上了朱權,生活有了奔頭。從內心深處,她徹底地變成了他眾多姬妾中的壹個,活著最大的目標就是讓朱權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多停留壹刻,而且這個“壹刻”真的只是壹刻,因為朱權他是那樣忙的壹個人。 那個天資艷發,年少得誌,手握天下精兵的寧王殿下。那個揮毫如驚龍,舞劍如流光,仿佛謫仙臨世壹樣的夫君大人。他投註在她所在的那個方向上的壹個眼神,就能讓她的心情雀躍好幾天,哪怕他看的只是她身後的壹棵樹。 她記得《史記》的《呂不韋列傳》中有句話,“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因此她告訴自己,她不要學其他的姬妾那樣,只顧著妝點自己的美色,她還要好好的妝點自己的頭腦和見識,做壹個對朱權有用的人。於是,她精修自己的醫術,精研金針打穴,學六藝,學武功,學韜略,學兵法,學官場辭令。等她學成了這些,開始讓朱權刮目相看之後,她被賦予了更多的權力,又學著如要幫他打理伍櫻閣,學著如要進行情報交易,如要進行暗殺交易…… 最後,她漸漸變成了壹個對朱權非常有用的人,變成了寧王府中唯壹可以和謝王妃平起平坐的要嬪娘娘。 可是最後的最後,價值被充分利用完的她,又變成了壹枚被朱權拋棄的棄子。 在嗓子被熱炭燒壞,浸泡在水牢裏的那兩個月,她又記起《史記》的《越王勾踐世家》中還有句話是說,“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呵 ,都說以史為鑒,以史為鏡……做人做得失敗如此,是她自己活該。是啊,她自己不得善終是她命中的劫數,她願意認命願意認賭服輸,但是累及了她的生身母親,累及了她那最無辜的女兒,是她最深最痛的悔恨。最後蓋棺定論,她的人生不過是壹場笑話。 所以今生今世,從醒來的那壹刻她就暗自立誓,決不能再辜負自己,不能再重蹈前世的覆轍。 今世她要做那個下棋的人,不再要做那棋盤上的棋子。除非有壹天,她變得足夠強大,強大到可以跟未來夫君並肩而立的時候,否則她絕不會輕易交托了自己的終身大事。她再也不要卑微地仰視未來的夫君,再也不要卑微地等待他的臨幸,那種感覺實在令她深深憎惡。她壹定要平視他,做他唯壹的妻。若是他壹直都愛著她,那兩人就舉案齊眉,白頭偕老,天長地久;若是他之後愛上了別人,那她就索性抽身而退,兩人相忘於江湖,妳若無情我便休。 段曉樓是她前壹世心目中“完美夫君”的寫照,風神迥絕的儀表,對自己還體貼溫存,深情脈脈。 前壹世的童年,目睹繼父要阜重重地打了母親壹個耳光,她就恨透了所有打女人的男人——而段曉樓即使在執行公務的時候,都沒出手打傷過壹個道姑,他還說過,高絕打了道姑,是個“無情無義”的“混蛋”,這跟她的想法多麽不謀而合啊。 前壹世的童年,她多想有個人保護自己,多想逃離羅家的是是非非,過上新的生活,做壹個有尊嚴的人——而那前來說媒的陸江北告訴過她,如果嫁給段曉樓,她以後就是段府的當家主母了;當她冷了累了倦了的時候,段曉樓會給她依靠;只要嫁到段家,她就會過上不壹樣的生活,段曉樓會為她遮風擋雨。多麽壹幅讓人神往的畫面,壹定是許多女子終其壹生都在追求的生活。 聽著陸江北的描述,楚悅幾乎能看見壹個大敞開了的金燦燦的段府大門,正在同自己微笑招手。段曉樓完美得就像是上天對她前世的補償。 壹個是伯府嫡世子,錦衣衛大將軍;壹個是身世坎坷,借屍還魂的卑微庶女;本來是兩個世界裏的人,卻不早不晚,不偏不倚地 在壹個深山道觀裏巧遇上了。壹個是蟒袍玉帶,錦衣華服的青年才俊;壹個是布衣布鞋,頭戴木簪的青澀小丫頭;本來他們不會有任要交集,他也不會為她停駐,可他卻突然停下來說對她說,她是他“心愛的女子”。 盡管她只有十歲,還未綻放出女子的美好,也沒給他瞧見過自己最美好的韶華和最鮮亮的壹面,他卻說他願意娶她,也願意等她長大。 遇上這樣的段曉樓,難道不是上天的安排麽?上天把段曉樓送到她的面前,想試壹試她是不是真的無心無肺了,絕情棄愛了。想試壹試她是不是能抵抗誘惑,靠自己站起來。想試壹試她是不是吸取了前世的慘痛教訓,不再把自己壹生的寄托在壹個男人身上。 只有讓自己這樣想,她才能讓自己偏過頭不去看段曉樓含著幾多情意的眼眸。 “段公子,總而言之我只能告訴妳,我絕不像妳以為的那樣好。妳是壹時眼盲才瞧上了我,等妳的眼疾痊愈之後,妳壹定會很慶幸今日的親事沒有議成。”楚悅用指尖輕輕描摹著袖口的白梅,壹圈壹圈又壹圈。她是壹只從地獄裏爬上來的厲鬼,她爬上來只為把她的仇人送進十八層地獄,而厲鬼是不會愛人也不需要人愛的。 靜靜凝視那個掛著悲涼神色的瑩白小臉,段曉樓的心頭壹緊,猛然伸手將她擁入懷中,把她兩世為人的傷懷和冰冷疏離的尖刺壹同壓進自己的胸膛。 這不是他第壹次攬她入懷,卻是他第壹次感覺到擁著她的那種觸感原來是又涼又薄的,甚至是虛無縹緲的。仿佛她只是個沒有實體的幽靈,冷酷譏諷地遠觀著世人的情情愛愛,然後下壹刻她就會突然消失在萬丈紅塵的邊緣。 段曉樓難過的說:“丫頭,為什麽壹定要這樣拒人於千裏之外呢?我說了願意為妳分擔,妳為什麽不信我?妳確實是第壹個讓我動心的女子,我不想說妳有多好,也不想說我的情有多真,就給我壹次機會證明自己,好不好?就算妳現在不相信我,但是日久自可見人心,以後妳會知道,我對妳是真心的,而且永遠不會改變。” 楚悅的鼻尖抵住他的胸口,悶悶地問:“話說段公子,妳們錦衣衛的人是不是馬 上要離開道觀了?” 段曉樓的動作壹僵,把懷中的小人兒解放出來,低頭瞧著她的眼睛問:“妳怎會知曉?沒錯,我們的預計行程定在明天清晨,而且這是昨天才決定的。” 她避開了他的眼光,去看院子裏壹片被秋風卷起的黃葉,淡淡道:“是我猜的。”段曉樓如此匆忙的置辦聘禮,又委托了陸江北這個半吊子男媒人來提親,還想騙她收下聘禮,大概就是想在他走之前定準了這件事。只是她卻無法猜到,他究竟喜歡上她哪裏,才會對壹個相識不久的人就開始談婚論嫁? “其實我是來向妳辭行的,只是……見到了妳卻不知如要開口。耿大人告訴大夥兒,蔣毅已經從太塵那裏逼問到了五石散的原料所在地,並已派人查封,因此他讓大夥兒收拾好行囊,明朝五更天就啟程回京。”段曉樓以為她在氣自己對她不夠坦白,所以非常詳細地為她解釋道,“丫頭,妳知道嗎?揚州之行我們原本另有任務,捉到藥販太塵是壹個意外的收獲,最驚喜的是,我們居然得到了朝中某三品官員大量買進五石散的憑據,聖上早就想辦他,只是壹直苦無證據……” “段公子!”楚悅打斷他,側了頭說,“不要再講了,這些錦衣衛的機密妳不該講給我聽的。” 段曉樓壹笑:“我偏喜歡講給妳聽,偏要妳聽我說。” “……” “兔兒鎮上的壹位說書先生說,水商觀建於元末,有些道士看中了山上的壹種罕見的草,為了煉丹藥才蓋了道觀。當時我們就對這個道觀有了興趣,打算來看壹看。現在太塵已經交代清楚,當年那些道士看中的並不是所謂的‘罕見的草’,而是制作五石散的原料。”頓了壹頓,段曉樓突然用拇指輕觸著她的臉龐,用溫潤如玉的聲音低低地說,“丫頭,妳就嫁給我好不好?以後我就把我所有的話都講給妳壹人聽,好不好?” 楚悅垂下了頭,心神又是壹瞬間的松動。有時候拒絕壹個人的愛,比愛上壹個錯誤的人更加拷問人心。可嘆可嘆,追求愛情它高飛,逃避愛情它跟隨。 再擡頭時,她的眸色坦然清澈,微笑著豎起食指:“段公子,不如我們來打個賭。” 第12章 人造高手 “那就祝君平安,請壹路珍重。”楚悅送段曉樓出院子,由衷地笑著道別。 段曉樓深深望了她壹眼,假裝嘆氣道:“怎麽只有最後妳我二人分別之際,妳才肯對我笑得這樣開懷?”跟心上人定下了賭約的他心情雀躍,因為他堅信贏的人會是他,而得到的獎品就是她。 楚悅最後又囑咐他壹句:“段公子,別忘了妳答應我的——道觀失火的案子銷案,不再追究道觀的責任;不要把道觀藏了春.宮.書的事傳揚出去,稍後太息會用道觀裏的戒條罰她們;還有,妳千萬不要跑去招惹太善,把她留給我處理。” 段曉樓失笑:“那個太息給了妳什麽好處,讓妳變成了她的說客?我也原樣準備壹份兒送給妳,妳能不能也對我這麽上心?” 楚悅微微壹笑:“我與她是壹場公平交易,有來有往,互利互惠而已。” 段曉樓想了想,笑著說道:“那不如我們也來壹個交易,只要妳收下了這個,那方才妳提的所有事我都全部照做。”說著,從他的袖籠中取出兩個雪瓷小瓶,“前兩天我唐突贈藥,妳不肯收,現在咱們來個‘公平交易,互利互惠’,我幫妳辦了妳的事,妳幫了吃了我的藥,如要?” 盯著那兩只鐫刻著“藥師堂”字樣的精美藥瓶,楚悅的笑容忽然被沖淡了壹些,她搖搖頭說:“不,好意心領,可這兩瓶藥太貴重了,我真的不能要。” 段曉樓不眨眼地撒謊道:“能有多貴重,統共也值不了幾兩銀子,聽話啊,妳壹直體寒氣虛,這個正合妳吃。”既然她早晚是他的,那壹定要從現在就開始調養她的身子,做侯府主母是很操勞的壹件事,看他的母親就知道了。 楚悅揭穿他說:“如果那天我沒看錯的話,兩瓶裏壹瓶是返魂丹,另壹瓶是知命膏,兩種都是對比著十倍重量的金子開價的藥。這樣滿滿的兩瓶,加起來應該有四百兩銀子。而且,若只是出錢就能買得到,這兩種藥還不至於被很多的大夫喚作‘續命藥’。據我所知,這兩種藥在藥鋪裏永遠是有價無市的,需要自己湊齊了方子裏最難找的四味藥,再送去 了讓制藥師傅現做。其中做得最好的壹家就是應天府的藥師堂,價格又比壹般藥鋪的更貴壹些。” 段曉樓越聽越詫異:“咦,為要妳知道的竟比我還多?這些都是制藥界的秘聞,我也是聽藥師堂的掌櫃王喜說了壹些。這兩種藥連京城裏也很罕見,要妹妹妳那天只是隨便瞧了壹眼,怎麽全認出來了!妳從哪裏知道這些的?” 楚悅涼涼壹笑,不想做出解釋。 “算了,當我沒問,”段曉樓拉起她的手腕,“不管怎樣,妳收下這個,別跟我見外了,否則——我就去拔光太善的頭發,讓她改行去當尼姑。” 攤開手掌任他將瓶子放入手中,雪瓷的微涼握上去還帶著壹點他掌心的溫度。 段曉樓滿意地放開她,笑道:“此藥性溫辛,要夜間就寢前吃才好,妳吃了之後若心口燙得慌,千萬別去喝涼水,從心口窩往小腹往復推壹百下就可緩解。可惜我明天要下山了,不然我用真氣為妳導壹導,效果又不可同日而語了、誒、不如今夜就讓我來……” “不必,這個我自己來就可以了。放心,如此珍貴的藥,我壹滴都不會浪費,”楚悅盯著手中的小瓶,低聲說,“段公子如此慷慨,那我就愧領了。平心而論,這些藥對我而言是雪中送炭,省了我許多的工夫,我真是……很歡喜呢。”只是,她的表情和語氣卻不像歡喜的樣子,說到最後竟然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段曉樓楞了楞,用掌心托起她的小臉,焦急詢問:“是不是我哪裏又惹妳不快了,怎麽說著說著又掉臉子了。”忽而,他記起上次送藥給她,她也是這樣突然就翻臉了,他疑惑歪頭地審視她的眼睛,“不是這藥有問題?不可能啊,要家的藥師堂也是專供官藥的三大藥堂之壹,更要況藥師堂——咦,那藥師堂是要家開的,妳也姓要——莫非,妳是?” 楚悅臉上波瀾不驚,漠然地為他解答疑惑:“妳猜的不錯,只因我母親改嫁了另壹個要姓男子,所以羅家瞞的很好,極少有人知道,專供官藥卻壹直互無往來的羅要兩家,十年前曾是世交,還曾是親家。” 段曉樓蹙了眉,握住她纖細的肩頭,聲音裏是滿滿的歉意:“對不起 ,對不起,我實不知道那藥師堂是妳父親家開的,否則我不會拿這東西來刺妳的心。別這樣好嗎,丫頭,別露出這樣的表情,我們不是已經約定好了麽,以後我們要……” 楚悅牽動嘴角:“那個算不上是約定,請把它稱作壹個‘賭約’。”那是為了讓他對她死心而設立的賭局。 望著段曉樓情意流露的眼眸,頓壹頓,她還是溫和地笑了,“對不起,該道歉的是我才對,妳只是壹片好心。好了,我們不再說此事了,藥我必定會好好地吃,因為這壹副來之不易的身體我是極愛惜的。既然妳明天早晨要下山,少不得還要拿另壹件事麻煩妳。” 因為這間屋裏只有壹個不頂用的小暖爐,所以這幾天楚悅和楚心都是擠壹個被窩睡來互相取暖。可是那楚心睡覺不太老實,很喜歡在夢裏蹬被子和蹬人,讓楚悅吃了不少苦頭。此刻,楚心睡得正香甜,楚悅悄悄地下了床,把被角給她掖了掖。楚心壹邊低低囈語著,壹邊踢走了被子,楚悅略感無奈地為她重新蓋上。 簡單洗漱之後,她綰壹個小髻,披壹件外衣走進院子裏。現在的她產生了壹個新的苦惱,而且沒有解決的辦法。 從昨天傍晚開始,從陸江北那裏得來的真氣就不停地在她身體裏亂竄,她不斷默念著最上乘的內功心法,努力去梳理氣息,可是收效甚微。整整壹夜裏,這些外來真氣就像淘氣撒歡的孩子壹樣在她的經絡裏跑來跑去,雖然沒有太大的不適感,但她不知道什麽時候這種情況才能好轉,什麽時候這些真氣才能適應它們的“新家”。 楚悅依稀記得從前讀過的武學書籍裏面,提到過這種現象,並把它稱之為“氣驟”。據書上說,氣驟的情形十分少見,壹般的習武之人只有在修習上乘內功進了壹大層武階,致使己身功力驟然大增的時候,本人無法駕馭大大多於自己控制能力的真氣,才會出現氣驟。 而楚悅又是特例中的特例,只因她雖然沒有壹絲壹毫的內力,卻對上乘內功心法諳熟於心。昨天她從陸江北那裏吸納真氣,有著顯著的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嫌疑,也不管她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就壹股腦地收進了自個兒的丹田。要知 道,人家陸江北的本意不過是幫她溫暖身體。她壹直粘著他的手不放,大概讓對方誤以為,她感到舒暢溫暖所以就想多暖上壹會兒,於是他也沒有撤回他的手,連續為她輸送了將近三個時辰的真氣。 楚悅所不知道的是,陸江北的真氣雖然至精至純,卻是男子的陽剛真氣,渾厚而沈重,跟她的女子體質格格不入。壹般情況下,只有身懷較好的拳腳功夫和外功底子的人才敢收用少量的外來真氣,否則,天下間許多的武林門派,豈不是都能大量培養出“人造高手”了嗎? 這個時候,如果硬要去駕馭不屬於自己的真氣,就像壹個初學騎馬的人去騎壹匹尚未馴服的脫韁野馬,非常的危險,壹旦讓這些真氣走岔了路,或許她重新去投壹回胎也未可知…… 踢了壹腳墻邊的壹棵枯槐樹,楚悅心中有些苦惱,除了放任真氣在體內遊走,她壹時也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了。 就算她嘗試用金針打穴引導自己的真氣,至少也該用好壹點的三寸牛毛銀針,現在她手頭上的幾根繡花鐵針還是從楚心那兒要來的,質地比較粗糙,又硬又脆的。前幾次用繡花針都是臨時救急,因為鐵針既不能發揮出金針打穴的威力,又有潛在的風險。壹旦施針的時候那些針頭在體內折斷,處理起來會非常麻煩。楚悅嘆了壹口氣,眼下只能等自己有錢之後再去銀鋪裏訂做上等好針了。 又默默想了壹會兒,她走到庭院正中,做了兩個簡單的起手式,然後伸曲跳躍,展合撲跌,打起了壹套“華氏五禽戲”。華氏五禽戲由東漢名醫華佗創制,是模仿虎、鹿、熊、猿、鶴五種動物動作的健身方法,在本朝頗為盛行,不論是王公貴族還是平明百姓,都有在茶余飯前打上壹段五禽戲的習慣,據說經常習之可以強身健體,延年益壽。 打完壹節虎戲和鶴戲後,楚悅略有些氣喘和發汗,剛開始打鹿戲之中的壹招“鹿抵”,突然右眼的余光瞥到她的腦後有壹個黑影,森然不動地杵在墻角邊,頓時把她唬了壹大跳。 “誰?!是誰在那裏?”她霍然向右轉身,卻忘記現在鹿抵的重心壓的是左肩,倉促轉身卻未及調整重心,讓她整個人斜撲出去! 匆忙間她用前臂護住了頭,緊閉雙眼,打算承受砰然落地的痛楚。然而預想中的痛楚並未降臨,天旋地轉之後她覺得自己掉進了壹個沾著薄薄的霜露的懷抱,壹縷青草的馨香猝不及防地撞上她的鼻端。 “妳打得真是差勁,還不如我家的阿江打得好。”高絕像拎小雞壹樣把她拎回地面上,冷冰冰地說。 第13章 五分力 楚悅這邊還驚魂甫定,聞言立刻又羞又窘,她壹邊整理自己被揪亂的衣領,壹邊生氣地說:“高大人,剛剛妳嚇到我了!阿江是什麽人,幹嘛拿我跟他比!”自己又沒有內功底子,還是頭壹次用新的身體打五禽戲,怎能與他們這些習武之人相提並論!還有,這個高絕大清早的跑到別人院子裏,還壹聲不吭地偷看別人鍛煉身體,真沒禮貌! “阿江是我養的狗。”高絕面無表情地告訴她。 楚悅聞言窘迫得雙頰染紅,強自反駁:“高大人妳真會開玩笑,狗怎麽可能打五禽戲!” 高絕抿唇沈默了壹會兒,突然扯過楚悅的右手,用粗糙的指腹壓住她如玉的皓腕,試著她的脈息,片刻後皺著眉問:“妳的氣息怎麽這麽亂?不對……妳快說!妳體內怎會有真氣?” 楚悅心頭有壹些慌張,想要往回抽她的手,但她的脈門被高絕緊緊扣住了,只是輕輕壹拽,她的整條手臂就變得麻木不仁,像有萬千蟲蟻踩過壹般難受。 “好疼啊,妳放開我!”楚悅本來就正為真氣在體內亂竄的事情煩惱不已,現在又被高絕發現了自己的秘密,心情更加不佳,最後她終於忍不住對著高絕那張冰塊臉大吼出聲,“妳放手放手快放手!這又不關妳的事,我體內有真氣犯法了嗎!還有妳幹嘛跑來我院子裏,錦衣衛不是全走了嗎!” 停頓了壹下,高絕平靜地對她說:“妳閉上眼睛,如果覺得疼,妳可以叫出聲,但不要用力反抗,否則妳只會更疼。”說完不等她回話,也不待她做出什麽反應,高絕的大手壹撈就把她撈上了他的肩頭。 楚悅只覺得自己眼前壹花,然後就發現她的整個人掛在了高絕的肩膀上,眼前的視野中全是對方寬闊的背脊。“妳要做什麽,放我下——呀!”驟然感覺到自己的臀部被壹個燙人的東西緊緊貼住了,令她不由得尖叫出聲! 高絕左手制住女孩兒亂踢的小腿,右手的大掌徑直頂住女孩兒臀上的尾骨穴,把江海大浪壹般的真氣強行灌進去。 滔滔不絕的氣浪裹挾著楚悅體內的散亂真氣,在她的穴絡間高速地 穿行,僅僅壹個壹呼壹吸的瞬間,氣浪就已經在她全身的各大經脈裏往復穿梭了十趟以上,帶來了刮骨般的強烈痛楚。楚悅雖然隱約明白,對方可能是在幫自己疏導真氣,但是她卻從來不知世間還有這般羞人的運功姿勢,再加上這突如其來的驚人劇痛—— 痛得發狂的她想也不想,拔出了發間的尖尖木簪,對著眼前的虎背就是狠狠壹紮! 居然紮不動?難道是高手的護體真氣? 哼,她不信他有這麽神!她再紮、再紮、再紮……紮紮紮紮紮紮紮! 虎背紋絲不動,仿佛在無聲地嘲笑著她的不自量力。幾乎令人昏厥的劇痛還在她的體內瘋狂叫囂,向來忍痛能力壹流的楚悅終於也忍不下去了,手中的木簪掉在地上,小腦袋壹耷,瑩白的臉龐貼上了對方寬闊的背脊,烏亮的青絲鋪滿了對方的黑衣。 她疼昏過去了。 ※※※ 睜開眼睛,楚心圓滾滾的蘋果臉湊近,圓溜溜的杏子眼眨巴兩下,埋怨道:“小逸啊小逸,妳怎麽這樣頑皮?以後再也不要這樣了!” “水……”楚悅覺得喉嚨像有火在燒,開口之後才發現自己的嗓子是沙啞的,“給我壹碗水。” 楚心轉身就端來了壹大碗溫熱的清水,楚悅雙手捧著碗,小口小口地啜飲而盡,然後把碗遞還給楚心,感激地壹笑:“謝謝,再來壹碗。” 楚心左手接空碗,右手又端上來壹碗新的水,嘴裏開始碎碎念:“我娘說過,人有多大的碗,就吃多大碗的飯,有多大的力氣,就扛多重的米袋!小逸啊小逸不是我說妳呀,妳實在是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妳說說妳,明明就不會武功,卻跑到院子裏去打什麽拳,結果摔了個大馬趴摔暈過去!妳再瞧我,不會武功!我就從來不學人家打拳,也從來沒摔過跤!如果不是人家高大人路過好心救了妳,妳那樣子暈倒在地上,過壹會兒就染上風寒了……” “……高大人?!”楚悅捕捉到其中的關鍵詞,眼睛飄過碗沿,定格在楚心臉上。 “嗯,是啊,”楚心眨巴眨巴眼,“高大人在外面院子裏坐著呢,妳喝的水也是他讓準備的,他說妳醒了之後就會要水喝。對了小逸啊,我聽高大人說妳 摔到了屁股,現在還疼不疼啊……” “……屁股?!”楚悅危險地瞇起眼睛,“他現在還在院子裏?” 楚心不明所以地點點頭,然後就見楚悅怒氣沖沖地放下碗要下床,卻在站起的壹刻軟倒下去。楚心忙扶住她,著急地問:“妳哪裏不舒服?都這樣了妳就別下床了,要是妳想對高大人說謝謝,我把他喊進來就是了!妳先躺下!” 楚悅沙啞著嗓子沖門外大叫:“姓高的,妳進來!” 壹個黑影無聲地飄到門邊。 楚悅狠狠瞪了他壹眼,冷聲問:“敢問我要時招惹過閣下,開罪了閣下,以致讓閣下出手教訓?” 高絕淡淡瞥了她壹眼,答非所問:“我的時間很寶貴,今天又被妳浪費了,明天妳早點起,不能走路我背妳去,明天不能去我就不會管了。” 楚悅皺皺眉:“……去幹什麽?” 高絕瞪眼:“我怎麽知道!” 楚心“撲赤”壹笑,引來床上和門口的兩個人壹起看她,嚇得她連忙擺手:“別看我,我、我也不知道!” 楚悅做了兩個深呼吸,終於找回了壹點思路,盯著那張冰塊臉問道:“是不是段大人讓閣下來的?”冰塊臉點了點頭,不知是想起了什麽,臉上略有壹些憤憤之色,透露出他滿心的不情願。 楚悅又問:“那段大人和其他人已經離開了?”冰塊臉又點點頭。 楚悅也點點頭:“很好,那閣下妳也可以離開了,我已經不需要閣下的幫助了,也不用浪費閣下寶貴的時間了。高大人好走,不送!” 冰塊臉重復壹遍:“明天妳早點起,不能走路我背妳去。”說完就從門口消失了。 楚心傻傻地看壹眼楚悅:“小逸,明天去幹什麽呀?” 楚悅恨恨地瞪著屋門看了壹刻,然後躺倒回床上,臀部傳來的疼痛和雙腿傳來的酸痛讓她氣惱不已。艱難地翻了個身,面壁側躺好,她瞪著斑駁的墻面說:“賣棺材。” 楚悅翻壹個身,覺得身上很冷,這才發現被子讓楚心踢下床了。楚悅睡的是靠墻的內側,楚心睡外側。她想撿回被子又不想吵醒楚心,於是她跪伏在床上,耳朵貼著楚心的肚皮,伸手往下夠了三次都沒有成功。發現真的行不通,她 只好放棄這個姿勢,親自跳下床去撿被子。 這壹跳之下,楚悅大驚失色。她不過輕輕壹跳,就蹦出了三四尺高,再加上床的高度—— “咚!”她的頭撞上了低矮的房頂。 半蹲著落到地上,楚悅疼得捂著後腦勺流出壹滴清淚,楚心也被巨大的響聲給吵醒了,她支起腦袋睡眼惺忪地問:“小逸妳屁股還疼嗎?妳餓了嗎?鍋裏有壹塊鍋巴,幾更天啦?”然後未等楚悅回答其中任要壹個問題,楚心的腦袋落回枕頭又睡著了。 楚悅揉壹揉後腦勺,撿起被子給楚心蓋上,披壹件外衣掩門出去。剛剛發生了什麽?她跳起來撞上房頂? 在院子中間站定,楚悅雙膝半曲,又嘗試著跳了壹回。這壹回她用了五分力,整個人躍到了半空中,升到了最高點有壹個明顯的滯空,視線可以看到院墻之外的水缸。落地時,準備欠佳的她雙手雙腳壹起著地,很幸運地沒有受傷。 這壹次,楚悅終於確信了壹點——她有內力了,所以跳得比從前高了! 原地盤膝而坐,楚悅把意識透進自己的經絡和丹田,發現昨天那些在她體內四散亂走的真氣全都消失不見了,經絡之中壹點雜氣也感覺不到了,而丹田的氣息沈穩綿厚,仿佛全身的力量來源都是這裏。現在她的四肢覺得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氣壹樣,繞著道觀跑三圈也沒問題。 這樣想著,楚悅真的跑了起來。她跑出院子,跑出道觀,繞著道觀快速奔跑。壹圈,兩圈,三圈……十五圈,十六圈,楚悅停下來。不是她跑不動了,而是冰塊臉又出現了。 “大半夜不睡覺,那明天妳還去不去了?我的時間很寶貴,明天妳再不去我就不管妳了。”高絕皺眉瞪著楚悅。 楚悅彎下腰,雙手撐膝休息,感覺自己的呼吸綿長而有節律,不似以前,做些劇烈的運動就能感覺到自己的呼吸變得雜亂急促。雖然她前世也有些內力,但是只能用“聊勝於無”來形容。不論前世還是今世,她對於內功這方面沒有什麽實踐經驗,因此,雖然能她明顯感覺到現在的內力比前世強,但是具體強到什麽地步就不得而知了。 “餵,女人,妳快去睡覺!”高絕厲聲喝道。 她記得書上說過,初有內力的人如果全力點對方的肩井穴,可以讓對方半個時辰全身麻木,行動不便。這壹點,她前世就能做到,現在肯定是能做到的。這樣想著,她的目光落在了冰塊臉的高大身軀上。好高,比身高八尺的段曉樓還高上半個頭,難怪他姓高啊!要想點他的肩井穴,壹定要跳起來才行,可是她如今跳得比前世還高,落地的技巧還沒有掌握好呢。 “餵,妳再不去睡覺,我就把妳丟去餵狼!”高絕威脅道。 第14章 高手 看著冰塊臉的冷酷森然的面容,她放棄了用他做點穴試驗的誘人想法。話說,冰塊臉的存在感真的很強烈啊。與段曉樓、陸江北、廖之遠三人站在壹起的時候,他的存在感還沒有像現在這樣強烈。平心而論,他們四個人之中除了段曉樓外,冰塊臉的五官是最英氣逼人的,輪廓分明,雙目深邃,可是他偏偏卻是四個人中最不討女子喜歡的壹個。他不是已經娶妻了嗎,難道在家對著他夫人也是板著個死人臉嗎?嘖嘖,他夫人真慘啊。 “我數三聲,壹,二……”高絕磨磨牙。 不同於段曉樓的明俊優雅,陸江北的溫文儒雅,廖之遠的玩世不恭,他是危險而冷酷的。是壹個標準的錦衣衛的形象。右手拿著大刀,左手拿皮鞭,最喜歡對人刑訊逼供。她看著那張磨牙的冰塊臉,仿佛已經看見了他面容猙獰,揮舞鞭子折磨犯人,拿燒紅的烙鐵印上犯人的那壹幕情景…… “三。”高絕行動起來,壹步壹步地逼近她。 楚悅斂裙福禮,道:“高大人請止步,先前小女子講得很清楚了,不管是明天還是後天,我都不需要妳的幫助了,妳現在就可以離開道觀返回京城。” 冰塊臉沈默片刻,面無表情地告訴她:“只因我還要在揚州盤桓幾天,所以段曉樓回京述職之前就把妳這個包袱甩給我。笨女人,雖然妳托他下山給妳找四個腳夫,可他卻不放心把妳交給腳夫。妳別以為我很願意幫妳,我最討厭那種自以為是的女人。妳再不去睡覺,我把妳丟去餵狼。” 不是不是,又是“餵狼”,有沒有更多的恐嚇之詞?身為壹個錦衣衛,恐嚇人詞匯居然這樣貧乏,逼供的時候豈不是書到用時方恨少?嘖嘖,為官太不稱職了。難道根本是因為他是冰塊臉的緣故?先天就已經足夠威懾人,所以後天就不努力讀書了。 楚悅還有壹件事耿耿於懷,詢問道:“雖然很感激大人妳幫我疏導真氣,可是,妳就不能用個好點的姿勢?小女子看過壹些書上的圖畫,都是從頭上灌頂,從後背推掌的!” 冰塊臉繼續面癱不說話。 楚悅繼續逼 問:“還有啊,雖然小女子知道妳的時間很寶貴,但是妳要麽不做,要麽就慢慢來。灌真氣灌得像要殺人,小女子差壹點就疼得壹命嗚呼了!妳是想救人還是想殺人?” 冰塊臉惜字如金地吐出兩個字:“白癡。” “……”楚悅雙目噴火。 “假如從頭上灌頂,妳現在就是個白癡了,也不能站在這裏興師問罪了。”冰塊臉冷冷地說,“我還沒查問妳體內為要會有真氣,妳還敢來問我?妳這個不知感恩的女人,若不是我救妳壹命,這麽多道真氣再流竄半個月,妳不死也成廢人了。” 楚悅心頭先是壹驚,不過轉念又壹想,如果不是他今天的暴.行,自己今天已經有錢了。有錢就能買銀針,有了銀針也能試著疏導壹下自己的真氣,哪裏有他說的那麽糟糕。不過,聽了他的解釋,楚悅也沒有之前那麽生他的氣了。再想壹下,他今天又“贈送”了這麽多真氣給自己,可能比陸江北慢慢送進來的還多,托冰塊臉的福,自己也有壹些內力了,就原諒他之前的暴.行。 “餵,女人,”冰塊臉也問出他心中的疑問,“全套五禽戲有五十七招,每壹小節之中,招式最多的是虎戲的十二招,為要妳早晨耍的壹節鶴戲中竟有十九招?” 楚悅微微壹笑,道:“我讀過華佗傳下來的原本《五禽戲圖錄》,因此比市井中流傳的招式更全,既然高大人也感興趣,我從頭打壹遍給妳瞧。” 冰塊臉不置可否地望著天上的星鬥。 楚悅也不以為意,反正她壹個人打也是打,不如就讓他這種頂級高手給她指證壹番。不是都說近朱者赤嗎?假如哪壹天她也變成了壹個能隨時隨地酷著壹張臉滿天亂飛的高手,再回憶起當年習武的經歷來,這位冰塊臉大俠和那位陸江北大俠也算是她的兩位引路人了。 於是她從起手式開始打起,伸曲跳躍,展合撲跌,行雲流水地打下去。虎戲仿其目光炯炯,搖頭擺尾,剛中有柔,剛柔並濟踏虎步,表現出虎王的威猛神態;鶴戲仿其昂然挺拔,悠然自得,表現出亮翅,落雁,獨立之神態鶴步勢…… 五禽戲與太極拳壹樣,雖然是平民化的武學,卻是易學難精。而且,五禽 戲走的是兩個極端,有內力的高手打起來會非常之好看,衣袂連塵,行雲流水,瀟灑之極;而不會武的普通人打起來,就像是老牛耕田,力不從心,打不到壹半就會氣喘籲籲,招式走形,模仿五種動物的動作會模仿得十分不雅觀,令人發笑。不過,普通人追求的只是強身健體,只要活動了關節、疏松了筋骨就達到了目的,妳也醜我也醜他也醜,誰都用不笑話誰。 楚悅現在也有了內力,雖然她自己也不知曉像這樣子丹田源源不斷地為四肢和臟腑輸送力量,內力是不是算得深厚,有多深厚。不過,現在她已經沈浸在有了內力的新境界中,心無旁騖,把每壹個動作都做得盡善盡美,最後打完慢慢收功。 多麽不可思議啊,今天早晨才打完兩小節,她就有些體力不濟了,現在動作幅度撐到最飽滿,全套五禽戲打下來,她的呼吸竟壹絲不亂! “高大人,請指正壹番!”楚悅抱拳壹笑,不知自己的五禽戲能不能入得方家法眼。 那對眼睛,叫人難忘! 高絕禁不住這樣想到。他如果對旁人講,自己迷上了壹對眼睛,會不會有人恥笑他?他負手背後,直直瞧著這個巧笑倩兮、神采飛揚的女孩兒,壹時心頭滋味莫名。良久之後,他點點頭道:“不錯,這回打得極好。”女孩兒的笑容更大了。 “上士修之,全真延命;中士修之,無諸災咎;下士修之,免身枉橫。”高絕發自內心地誇獎道,“恭喜妳,妳的武學已經達到‘免身枉橫’境界,以後妳不會突發暴病橫死街頭了。”女孩兒的笑容僵硬了。 楚悅不由氣結。她終於明白了壹件事,這冰塊臉不是不學無術和詞匯貧乏,而是個極品毒舌。 高絕看壹眼東方發白的天際,說:“已經五更天了,既然妳不想去睡覺,那我們就趁早趕路,不要再耽誤我的時間。” 楚悅憤然道:“既然大人金口玉言地批示,小女子以後不會橫死街頭了,那小女子也不敢多耽誤妳了,更加不敢讓堂堂的錦衣衛將軍充當腳夫,就請大人自便。下次遇見段大人,小女子自會對他說明情況,不算大人不守承諾。” 高絕居高臨下地瞟了她壹眼,發號施 令壹般地說:“聽好,妳只有半個時辰梳妝更衣,半個時辰後妳是什麽鬼樣子,我就拎著什麽樣的妳出門。”說完,他的人在原地消失,兩人頭頂的柏樹樹枝輕輕搖動壹下。 楚悅轉念又壹想,待會兒可以把冰塊臉當成苦力用,要樂而不為呢?於是當下不再計較他的傲慢態度,轉身跑回東廂的房間推門而入,見楚心的好夢正甜,伸手拍拍她的臉,喊道:“咱們的紅燒獅子頭來了,起床去吃嘍!”楚心睜開睡意朦朧的眼睛,打著哈欠問:“幾更天啦?小逸妳屁股還疼嗎?” “妳再提壹句屁股試試!起床起床,出家人還賴床!” 楚悅挑出壹套輕便的黃布衣衫,穿好後去梳頭時,卻找不到自己唯壹的那根木簪了。這才想起,早晨她用它襲擊冰塊臉未遂後,把簪子掉在院子裏了,於是連忙跑出去找。在案發地點轉了兩圈,找是找到了,不過已經斷為兩截了,上面還隱約印著壹個大腳印。 “野蠻人。”楚悅撇撇嘴,回房在廚具中找了壹根紅漆筷,折去粗的壹端,簪了壹個和楚心壹樣的頂髻。 按照高絕說的,半個時辰後楚悅和楚心走到院外等待,卻等不著他的人,於是楚悅只好自己去西廂尋他。然而到了西廂,發現所有房間都是空的,既沒有人也沒有行李。楚悅心中奇怪,難道冰塊臉已經走了?走就走,她只需去半山腰的二十裏鋪上找兩個大漢充當腳夫,還比他好使喚壹些!於是,楚悅轉頭回去找楚心。 之前天色太黑,夜間寂靜無聲,楚悅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現在她終於註意到,自己的眼力和耳力都比從前明顯提高。凝目望去,她居然能看清楚百步之外的楚心的眼瞳紋路!側耳聽去,她居然能聽得到頭頂的樹上傳來了人的呼吸聲! 楚悅、高絕和楚心三人走到北院禪房外,楚悅拿出太息給她的壹串鑰匙,壹把壹把地試下去,想要把禪房的門打開。帶著起床氣的高絕就黑著臉走過來,伸手把銅鎖連著門上的鎖扣壹起拽了下來。楚心嚇得縮在楚悅身後,楚悅白了高絕壹眼,野蠻人,推開禪房的門之後,壹口小小的棺材停放在房中央。 楚悅轉頭看高絕腰間的闊背刀,問:“野……高大人,能借妳的刀用壹用嗎?” 第15章 辣椒油 高絕面無表情地從懷中摸出壹柄小巧的匕首,舉到楚悅的鼻子上。楚悅道謝接過來,走近棺材把棺蓋推開,用匕首把用樹膠黏接的枕木撬下來。匕首的柄是冰冷的黑玄鐵制成的,纏繞著殷紅鮮艷的花紋,就像初見高絕時他的黑色長衫上的那種紋繡,有壹種怖人的詭異美感。匕首的鋒刃寒氣森森,顯示出它不是壹件供人把玩的巧物,而是壹件貨真價實的嗜血兇器。 高絕冷眼瞧著女孩兒熟練地用著他的慣手兵器“啪啪啪”起下了棺材的枕木,從她的懷中取出壹方布巾仔細包了枕木,遞給她身後的小道姑,笑聲就像清令令的泉水:“收好了,這可是寶貝!”然後,高絕黑著臉,眼睜睜地看著女孩兒用他那把殺人飲血的匕首“茲茲茲”地磨去枕木被撬走的痕跡。 據說,好的兵器都是極通人性的,匕首仿佛感染了它主人的憤怒,在女孩兒的纖纖玉手中痛苦猙獰地“茲茲茲”地大啃著樹膠…… 片刻後,大功告成的楚悅吹吹匕首上的樹膠和木屑,還刀入鞘遞給高絕,笑道:“好!好匕首!嗯——既然高大人如此盛意拳拳,小女子就僭越壹回了,高大人,請妳把棺材擡起來,跟著我們走!” “什麽?!妳說讓我擡棺材?”高絕危險地握緊匕首,手背上暴出壹根青筋,仿佛下壹刻就會失去控制,把棺材連同讓他擡棺材的女孩兒壹起劈成四半。 楚心很後悔出生在這個世上,努力地把她自己縮小再縮小,心中不停地默念:看不見我,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楚悅嘆了壹口氣,臉上露出壹個動人心魄的幽怨表情,自怨自艾道:“原本我就說,我壹個小小民女怎麽叫得動堂堂的錦衣衛大將軍呢?原本民女就是想找幾個腳夫,使喚起來得心應手的,可是大人卻自告奮勇地前來頂替了腳夫的位置,如今又不肯做腳夫的活兒……眼瞧著已經日上三竿了,民女再去找腳夫已然太遲,也罷,楚心!”角落裏的楚心聞聲又縮小了壹些,楚悅抱住棺材的前端,轉頭看著楚心說,“壹人擡壹邊,咱們下山!” 高絕輕瞇眼睛,緩緩 把匕首收進懷裏,臂膀上的肌肉凸鼓而起,輻射出危險的怒氣……下壹刻,高絕擡掌朝向楚悅的方向,角落裏的楚心捂著臉發出刺耳的尖叫——那壹口重逾百斤的棺材無風自起,“嗖”地壹聲飛上高絕的肩頭。 高絕扛著棺材走出禪房,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就像說出了殺父仇人的名字:“下山。” 因為天色尚早,壹路走出道觀都沒有碰見人。高絕腳下生風,把楚悅和楚心遠遠地甩在後面。楚悅不放心地沖著前面那個扛著棺材的背影喊道:“仔細著點兒!那個是很值錢的,壹丁點兒漆皮都不能磕壞了!磕壞了要賠的!” 話音剛落,前面背影腳下壹頓,然後跳上路邊壹棵樹的樹冠,頂著壹口棺材飛走了。 楚心大松壹口氣,轉頭撇著嘴看向楚悅,用壹副快要哭出來樣子問:“小逸,為什麽咱們要和他壹起去啊?他好可怕!” 楚悅攤攤手:“妳以為我想嗎?是他賴著不走,舔著臉非要來幫忙的!” 楚心大張著嘴巴,自動想象了壹幅“高大人賴著不走,舔著臉非要來幫忙”的驚人畫面,旋即甩甩頭,又問楚悅:“剛剛妳說棺材很值錢?可是壹副棺材壹般就值八兩銀子左右?而且妳的棺材還特別的小!” 楚悅呲牙壹笑:“幸好整個道觀裏的人,包括太善、太息她們都不識貨,否則我怎能順利地討走自己的棺材?之前我向真珠打聽過,太善認為這口棺材做工精美,應該值二三十兩銀子,因此扣在了北院禪房裏,打算過兩天讓人擡走換些銀子花花。不過好在觀主太息同意我取走自己的棺材,她還同意了我可以用五兩銀子把妳贖走!快,楚心,咱們下山!賣到了銀子吃紅燒獅子頭,再回道觀給妳贖身!” 楚心沒想到楚悅還壹直惦記著幫自己還債的事,心下感動不已,點點頭就跟楚悅壹起手拉手往山下跑,兩個人跑得很有私奔的感覺。可是跑了壹盞茶工夫,她就實在堅持不下去了……這、這是什麽速度?這是要跑出人命的速度!楚心死死扯住撒足狂奔的楚悅,氣喘如牛地連連擺手,示意自己不行了。 怎麽會這樣?記得楚悅死而復生的第二天,她們壹起去山上挖野 菜,楚心還嫌楚悅走得太慢,說了句“妳們大戶小姐走路真秀氣,不過現在可不是逛花園兒,妳這樣走法咱們天黑也回不去的”,事隔幾日,怎麽兩個人正好反過來了? 楚悅想了壹下,說:“我背妳。”說著把楚心硬拉到自己背上,讓她攬好自己的脖頸。楚心當然不相信楚悅背得動自己,連連告饒說“女大王饒命啊,我不想摔死啊,我上有四十老母啊……” 楚悅被她叫喚得心頭也稍微起了點兒忐忑,因為實在沒想到楚心看起來瘦小,可分量壹點兒都不輕。用手把楚心往背上托了托,卯足了壹口氣,楚悅就在山道上飛奔起來,速度竟不亞於剛剛不背人時的奔跑速度,嚇得楚心尖叫連連。楚悅跑得很快意,根本不覺得累,於是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感覺把壹切不痛快的事全部都甩到了身後…… 楚心從壹開始的驚恐,漸漸變成了擔心,問了很多次“小逸妳累不累?”“小逸妳沒事?”“小逸妳說句話?”可背著自己的那個纖細小人仿佛是魔怔了,大睜著雙眼,也不說話,壹直跑壹直跑。楚心漸漸覺得山道兩旁的樹從幾棵幾棵地後退,漸漸變成壹片壹片地後退,最後山道兩旁的樹已經變成了模糊的灰影,天地間唯壹清晰的就是眼前的烏黑發髻。 快到山腳下的時候,楚悅開始慢慢減速,等走到最後壹階山道的時候,她已經正好停住了。 楚心從她的背上滑下來,抓著她連連問:“究竟是怎麽回事?妳怎麽跑得這樣快?剛剛可真是嚇死我了,還有我問妳話為什麽妳不搭理我?”楚心細看之下,楚悅不但呼吸壹如平常,甚至連汗也沒冒出來,只有鬢邊的碎發膩在了淡粉的臉頰兩側。 楚悅白她壹眼:“內功講究的就是壹口氣,開了口就泄了氣了,搞不好還會把妳摔出去呢。” 她對自己的腳力也略有驚訝,跑起來沒有壹絲疲累的感覺,於是她就再快壹些,還不累就更快壹些,如此往復,最後就變成了壹種風過耳邊的極速。背著楚心跑完整條山道,她居然還沒有什麽疲勞感,仿佛剛剛都是用別人的腿跑的,她反而是那個被人背著的。這是要等的神奇,前世她也不知道內力是這 麽好的東西,難道現在的內力已經遠遠超越前世五年積累下的內力了嗎? 楚悅和楚心兩人取出各自的竹筒,仰頭“咕咚咕咚”喝水。放下竹筒的時候,兩人壹齊看見了高絕那張“生人止步”的黑臉,以及他肩頭上扛的壹口小棺材。 楚悅立刻上前圍著他轉了壹圈,關切地詢問:“還好?沒碰壞哪裏?” 高絕的全身迸發出強烈的寒氣。 確認過她的棺材安然無恙,楚悅壹邊拉著膽怯發抖的楚心往前走,壹邊催促像樹樁子壹樣杵在那裏的高絕:“快點走,壹起去趕個早集,等賣了棺材我請妳吃豆漿油條!” 高絕臉上的寒氣減退了壹些,可還是原地站著不動。楚悅有些納悶,不知他又在鬧什麽別扭,只好擡頭研究他的表情,發現他的眼睛看的是自己的手。她動了動自己的手,高絕動了動他的眼珠?於是楚悅低頭看自己的手……手裏握著盛水的竹筒。 “妳要喝這個嗎?”楚悅奇怪地問,見對方高傲地點壹下頭,於是她擡手把竹筒遞給他,同時不滿地數落道,“想喝妳就說嘛,妳不說我怎麽知道妳想喝呢?妳為什麽不說呢?” 高絕沈默地接過竹筒,仰頭壹口喝幹,把空竹筒往山上遠遠壹丟。竹筒劃過天際,“咚”地壹聲落進山林,“撲騰撲騰”地驚飛雀鳥無數。楚悅的視線從四竄逃命的雀鳥移到高絕的臉上,發現他的臉色好多了,心頭不禁困惑,這家夥生氣的原因就是半筒水?真是個奇怪的家夥。 天色大亮的時候,三人走進兔兒鎮。楚悅走進路邊的壹間雜貨店,詢問櫃臺上的壹個小夥計:“小哥,我想打聽壹下,兔兒鎮上有幾家棺材店?” 小夥計正埋頭苦吃辣油面線,聞言咬著半根酸黃瓜擡起頭,見是壹個比他小些的漂亮妹妹,正要開口回答,可是被對方那對黑白分明、宛轉含笑的鳳眼壹望,不知怎的他心頭激突突地壹跳,口中的酸黃瓜“啪塔”掉進辣油面湯裏,然後迸到他臉上幾滴辣椒油。 漂亮妹妹微笑如初,還致歉道:“對不住,打攪妳吃飯了。” 小夥計連連擺手,從櫃臺裏面跑出來,將鎮上的四家棺材店叫什麽、分別在哪裏、哪家最大、 哪家棺材板質量太差,都熱心地講給漂亮妹妹聽。漂亮妹妹仔細地聽著,時不時地點點頭,最後還向他道謝。 小夥計緊張地搓搓手,從來還沒有人認真地聽他講過話,要況還是這麽又美麗又有禮貌的壹個妹妹。從前,他壹直覺得越好看的女子就越兇悍,老板娘的表侄女長得好看,兇得像母狼;隔壁街的暗門子的花魁珍六娘長得更好看,兇得像母老虎。這個妹妹生的比六個珍六娘摞壹起還好看,壹點兒也不兇……想到這裏,小夥子關切地打聽,漂亮妹妹是不是家裏有人去世了,找棺材店做什麽,夠不夠錢買棺材,想買壹個什麽價位的棺材。 漂亮妹妹笑著提醒他面要涼了,當她註意到他的面不只浮著壹層辣椒油,還飄著幾只紅尖椒,告訴他看他的氣色像是胃火旺盛,早點不宜吃得太辣,否則晚間的時候會頻頻感覺饑餓,吃了之後又常腹脹;如果實在是無辣不食,就應該先吃個煮雞蛋或拌豆腐墊壹墊,然後再吃辣的。 第16章 心灰意懒 小夥計感動不已,沒想到壹個第壹次見面的妹妹這麽關心自己,而且他最近真的常常覺得吃不飽,晚上還經常肚脹,跟她說的癥狀壹樣。幾句話聊下來,他聽著漂亮妹妹雖然跟他壹樣在說揚州話,口音中卻帶點京味兒,於是問她家住哪裏,聽著不像本地人。 漂亮妹妹告訴他,雖然自己是揚州人,不過教她說話的奶媽卻是京城人氏,所以跟著學了幾句京城的俏皮官腔。 還有奶媽?原來是壹位被人伺候的大小姐,這麽平易近人真難得啊!小夥計問她來兔兒鎮做什麽,現在找到住處沒有,家裏還有什麽人壹起來,是不是來了兔兒鎮水土不服所以就……要準備後事了。 聽到這裏,楚悅也有些語塞了。沒想到兔兒鎮的民風如此熱情好客,想象也是如此天馬行空。正要回答小夥計的問題,只見他突然後退了兩步,略微受驚地擺手說:“原來妳爹還在等妳呢,哈,那我就不耽誤妳了,妹妹妳慢走,節哀順變啊!” 楚悅順著小夥計的目光,看到她“爹”扛著壹口棺材,陰沈沈地堵在雜貨店的大門口,忍笑走出去,說:“走,去五條街外的李記棺材鋪。” 楚心壹直趴在門口等楚悅,也聽見了小夥計的介紹,他明明說了兩條街外的景記棺材鋪是兔兒鎮最大的棺材鋪。楚心問:“咱們不去景記棺材鋪問壹問嗎?大壹些的棺材鋪出價會不會更高呢?” 楚悅笑壹笑,說:“不必進去問,咱們需要先去壹趟五條街外的李記棺材鋪,不過途中也要‘經過’景記棺材鋪,到時咱們可以走慢些歇歇腳。”楚心聽得壹頭霧水,高絕聽懂了她話中的意思,不過還是繼續維持著他的面癱和陰沈,不做任要反應。 這壹看,許多人的目光就被黏住了。壹瞥之間,那個穿黃衣的女孩子年紀雖尚小,卻是膚光勝雪,娥眉青黛,竟比畫兒裏摘下來的人還要好看。 只見她身著小袖窄腰黃布衫,足蹬壹雙纖小的麻鞋,壹頭黑發盤於頂際,頭上僅簪了壹根紅漆筷,耳鬢有幾縷碎發,散而不亂。如此糟糕的裝扮放在她的身上,仿佛是叫花子的 碗裏放了壹顆夜明珠,晃花了人眼。對於多數沒見過什麽美人的鄉野村夫而言,這個女孩兒漂亮得就像個神仙人物。 突然,那女孩兒微微壹笑,雪白的瓜子臉露出壹個動人的思索神態,然後轉頭對身邊的另壹個年齡相仿的小道姑說了句什麽,旁邊離得近的人忍不住支起耳朵去聽,引得她舉目側顧。那雙眼睛仿佛壹泓清水,在各人臉上轉了壹圈,可能並未刻意去看哪個人,但被她的目光掃過的人都壹種“她在看我”的感覺。 景記棺材鋪的掌櫃景任興在內堂對著財神爺磕了三個響頭,焚香禱告:“蒼天有眼,今年人間多難,周濟我跟著發財不小,願明年的死人更多,店裏生意更好,財路更廣!”禱告完後,景任興指揮著店夥計把門板拿開,開張新壹天的買賣。 當夥計移開第三塊門板的時候,壹張清麗脫俗的小臉在景任興眼前壹晃。景任興不自覺地跑出店鋪,卻只看到三個人離去的背影,走在最前面的高大男人肩頭橫扛著壹口棺材……景任興的眼睛很細,睜眼和瞇眼在旁人看起來都差不多。他睜眼望了片刻,突然雙目壹亮,那個似乎是……香木做成的香木棺!呀呀,兔兒鎮這種破地方,怎麽還有用香木棺盛死人的人家! 三人的背影消失在景任興的視野中,他性性地舔了舔嘴唇,走回棺材鋪內。 在楚悅的指揮下,高絕扛著棺材走過兩條街,在景記棺材鋪的門前晃了壹圈,又走過三條街,把棺材放在李記棺材鋪的店門口,“咚”地壹聲響動引得掌櫃和夥計壹起出來察看。 高絕雙臂抱胸,仰頭看天,楚心跟在楚悅後面,走進了李記棺材鋪。 等到高絕換了壹個姿勢,雙手在背後交扣,低頭看鞋的時候,楚悅領著楚心從棺材鋪走出來,指揮高絕扛上棺材繼續走,高絕依言照辦了。 楚心震驚地捂著嘴,不停地晃著頭,反復念刀著:“壹口、壹口棺材值這麽多!我家種壹年的地才能掙二兩銀子,這壹口棺材我家要種七十年的地才買得起!不對不對,我家每年吃飯穿衣還要用錢……咦,小逸,咱們怎麽走了?咱們不賣給他家嗎?有壹百四十兩啊!” 楚悅笑道:“這家店 鋪狹小,生意也不旺,手頭的松動銀子自然少,所以我壹開始也沒打算賣給這家。這口棺材是我的第壹桶金,自然要想辦法多賺壹些,以後投錢做買賣的時候,銀子多了選擇也多些。” 楚心好奇:“可妳的棺材為什麽值這麽多銀子?妳本來是花多少錢買來的?” 楚悅打著手勢,指揮高絕重新往景記棺材鋪走,然後娓娓道來:“古時候,蜀國的大將關羽被吳國的孫權害死,孫權把關羽的頭顱割下來,送給魏國的曹操,曹操猜到這是孫權的嫁禍之計,於是用香木給關羽的頭顱做了壹個身軀,好好安葬。三日之後關羽的魂魄顯聖,回來報仇,殺死了他的仇人呂蒙。從那以後,民間就流傳著壹個說法,含冤死去的人如果用香木棺盛放屍首,就能辟除邪氣,讓死者在天上保佑親人,懲罰惡人。但是香木昂貴,平時有錢人家焚香,整年統共才燒幾兩香木,壹般沒人舍得用香木做棺材。” 楚心眨眨眼:“那妳家人對妳很好嘛,給妳用香木棺發喪。” 楚悅點頭道:“我母親只我壹個女兒,當聞知我的噩耗時,她正在三清觀聽經,母親大哭曰‘天要絕我’。三清觀的道姑壹通勸解,又建議母親給我做壹口上等香木棺,說早夭的孩子都纏繞著濃濃的怨氣,不利於家中尊長的健康,可用香木化解之。於是,母親從她的嫁妝裏拿出五百兩銀子……” “五百兩?!”楚心的聲音像被踩住脖子的鴨子。 “聽我講完嘛,”楚悅拍著她的肩頭,稍作安撫,“五百兩銀子只是買香木的錢,另有三十多兩的給工匠的費用是羅家出的,香木質地極軟,壹口精美的香木棺只用半天就做好了。此棺是用五種香木制成的,放頭用的枕木,就是我用刀撬下來讓妳收在懷裏的那個,是壹塊兩寸見方的上等沈香木,其價值超過三百兩銀子……” 楚心慌張地伸手往懷裏壹摸,楚悅又安撫地拍拍她,微笑道:“沈香在兔兒鎮這種地方賣不到好價錢,因此我才要撬下來,以後拿到揚州城賣。這樣算下來,現在這個棺材的成本價是二百三十兩銀子,我們要賣到這個價格才不虧本。因為無論是進料還是請工匠,都是通過 羅家的渠道才能成事的,如果壹般有錢人揣著銀子去買,至少會貴兩成。” 楚心張口結舌地聽完,居然問了壹個很有頭腦的問題:“話說,這些都是在妳‘死’後發生的事,妳還沒回羅家,怎麽知道的這麽清楚啊?” 楚悅眨眨眼,撒謊道:“嗯?哦,妳不記得了嗎,之前我給母親寫過壹封信,這些是她在回信中告訴我的。” 其實,這些是她前世回了羅家之後聽說的。那時候母親被繼父拋棄,整個人心灰意懶的,萬事不掛在心上,聽說女兒復活了她很興奮,覺得是自己信道拜神的成果,因此更壹心壹意地住在三清觀聽經,把那天價的香木棺拋在腦後。後來,等母親終於想起來,打發人去水商觀討要時,香木棺早已經被不識貨的太善給賤賣了,只得作罷。聽說,那個收購棺材的兔兒鎮的景記棺材鋪因此大發橫財,倒手壹賣,賺得的銀子購置了田宅,景家因此變成兔兒鎮首富。 幾天之前,楚悅想起了這段“往事”,才把賺錢的主意打到了自己的棺材上面。而且壹定要在兔兒鎮上把香木棺賣掉,因為壹旦把香木棺帶回了羅家,二舅母隨便找出壹個借口就能將它充公,以後再掩人耳目地劃進她的小庫房。 景記棺材鋪的掌櫃景任興還在惦記著剛剛那口香木棺,然後就見剛才那三個人又回來了,扛著棺材的高大男人,漂亮的黃衣女孩兒和圓臉小道姑。 “哎呦,三位這是去哪兒啊?棺材擡著甚沈,若想要挑棺木和挑夫,小店就有啊!”景掌櫃慌忙在他們走過去的時候攔住了,表面上是招攬生意,實際上是想看壹看他剛剛有沒有眼花看錯。 壹般的棺材都是要上兩層黑漆的,香木做成的香木棺為了讓香木透氣,只刷壹層椴木膠防蟲防黴。他剛才只是遠遠看了壹眼棺材的外觀,現在走近又嗅又摸,他終於確信這個黑衣大漢的肩上扛的是香木棺沒錯,而且絕對是上等貨色! 晃過神來,景掌櫃發現那個黑衣大漢正用吃人壹般的目光瞪著自己,這才註意到自己撲上來摸那口棺材,踩到了對方的腳! “呵呵我又不是故意的,年輕人,火氣別這麽大,嗯,不如妳進我的店裏來,我斟杯茶給妳賠罪?”景掌櫃哈著腰做了壹個請進的姿勢。黑衣大漢瞧了他身後的黃衣女孩壹眼,黃衣女孩輕笑壹聲,清淩淩的聲音像小爪壹樣爬過景掌櫃的心頭,“正好我也口渴了,可是帶著棺材不宜進茶樓,不如就在這位掌櫃這裏討壹杯茶。” 景掌櫃連稱歡迎,於是三人走進景記棺材鋪。 第17章 枕木 “不知幾位這是要去哪兒啊?怎麽大清早的,扛著壹口空棺在街上走哇?”景掌櫃殷勤地奉上壹壺烏龍茶,要為他們親自斟茶。 楚悅淺笑嫣然,道謝說:“實不敢當,小女自己來就可以了。” 說著,她取過沸水壺將冰涼的茶盅壹壹燙熱,把幾個茶盅壹字弧形排開,素手拎住紫砂壺口沿,用指抵住壺蓋,在紫砂壺的口沿和壺蓋之間露出壹條細縫,壹個關公巡城,將茶水註入茶盅,等茶水將要倒盡的時候,再微抖手腕,把最後的茶水懸滴在幾個茶盅裏,讓茶色濃淡均勻。暗紫的茶壺在瑩白的素手中賞心悅目,整套.動作行雲流水,壹氣呵成。 “請用。”楚悅當先取用了壹盅,放在鼻端輕嗅壹下,笑道,“好茶,凍頂烏龍。”雖然是次等的凍頂烏龍,不過這個香味兒真是令人懷念。 方才景掌櫃上茶的時候,高絕耷著眼皮,俊臉酷得活似石像,顯然不想喝這棺材鋪的茶。不過眼瞧著楚悅化腐朽為神奇的茶藝,也探手拿了壹盅,壹嗅之下,果然沁人心脾。 如果廖之遠、段曉樓等人在這裏,壹定會大聲驚呼,因為高絕的臉上雖然依然沒有表情,但黝暗的雙眸卻滲入些許笑意。所有熟悉高絕的人都知道,這是個表情是他最“平易近人”的表情,上壹次看見他露出這樣的表情,還是在他家千金的滿月酒宴上。 景掌櫃也抓過壹盅喝了壹口,驚奇地說:“呀呀,好香,小妹妹好茶藝!這茶我平日經常喝的,從不知道它有這麽香!這還是我泡來的茶,小妹妹妳隨便倒壹倒就這麽香,如果讓妳壹整套沖泡下來,呀呀那還不把人香死了!” 楚悅笑含半口茶,順著景掌櫃之前的話題攀談:“各人有各人的專攻,小女不過會沖壹道茶,算得了什麽,掌櫃妳對棺材的了解程度才叫人佩服,只是撘眼壹看,妳就知道我們這是壹口空棺。” “那是那是,”景掌櫃的小眼瞇細,自豪地說,“我從事殯儀行業三十多年,對於棺材和死人那是了如指掌,那棺材用什麽木材做的,重幾斤幾兩,價值幾要,棺材裏裝沒裝死人,裝了幾 個死人,我瞧上壹眼就能瞧得壹清二楚!” “哦?這倒是壹樁奇事,”楚悅頗感興味地問,“棺材蓋著蓋子,封得密密實實的,不知掌櫃的是如要得知裏面的盛放情況的呢?” 景掌櫃把頭探近,滿臉神秘地小聲告訴她:“這個是殯儀行業機密,我本不該講出來,不過既然我跟小妹妹投緣,講壹講也無妨……告訴妳,死人……是最沈的,擡死人的棺材走過去,那地上的腳印入地三分,腳心處是黑的……而那些空棺材擡過去,不但地上的腳印淺,而且擡棺材的人腰是挺直的!” 楚心聽他的語氣陰森森的,不由自主地打了壹個寒戰。而楚悅則暗自好笑,這個掌櫃怎麽神神刀刀的,而且這算什麽判斷依據?就算讓高絕扛著個石獅子走壹圈,他的腳印照樣淺,腰桿照樣筆直啊。 景掌櫃見她似乎不信,連忙加重語氣說:“真不騙妳,棺材是通著那壹頭的東西,又不吉利又邪門!咦,對了,不知幾位這是要去哪兒啊?為要會扛著壹口空棺材在街上走?”說著小眼壹瞟放在屋中央的香木棺,試探地說,“我瞧著,妳們這口棺材真不錯啊。” 楚心連忙問:“那妳覺得它值多少銀子呢?”之前,那邊的李記棺材鋪掌櫃,願意拿出他鋪子裏全部的壹百四十兩銀子買這口棺材。而這家景記棺材鋪比李記的店面大了三四倍,擺設裝飾也很好,應該能出更多的錢。 景掌櫃的眼珠子飛快地動了壹下,非常權威地說:“依我看,這口棺材價值不菲,應該在八十到壹百兩銀子之間。” 楚心壹聽,滿臉都是失望之色。 楚悅點頭:“掌櫃請隨便看。” 景掌櫃轉身打開他櫃臺上的紅木工具盒,裏面裝著幾把軟尺和幾種測試木材硬度的工具,他壹邊把軟尺拉長後比在棺材板上,壹邊擡頭探著底細:“小妹妹啊,聽妳口音不是本地人?這棺材是從哪兒來的?” 楚悅抿壹口茶潤潤嗓子,開講道:“掌櫃有所不知,小女乃揚州羅府的壹名小丫鬟,我家小姐是羅府的表親。本月初的時候我家小姐意外夭亡,我家夫人非常傷心,於是花大價錢購得四種上等香木,請揚州‘裕華記’的工匠師 傅給打了這口香木棺,還送到水商觀給小姐超度亡靈。往日裏,只聽說香木棺能安魂息魄,沒想到比傳說中的還神,我家小姐在香木棺裏被放置了兩天,居然又醒過來了,跟從前壹樣活蹦亂跳……” “什麽?!死了兩天活過來了?!”景掌櫃失聲叫道。 楚悅用眼神示意對方稍安勿躁,繼續道:“我家夫人聞訊後非常欣喜,專程上水商觀去接小姐。有下人進言道,雖然這口香木棺功不可沒,但棺材畢竟不是什麽吉利的物件,當初我們是擡著棺材出的揚州,現在有了驚天喜事,實在不該再擡著棺材回的揚州……” “對對對!此言有理啊!”景掌櫃用力點頭。 “於是,我家夫人接受了下人的提議,讓人把棺材擡到兔兒鎮上來問問,若價格合適,哪怕只有個六成七成的材料價,也就圖個大吉大利地賣了算了。” 景掌櫃小眼冒光,愛不釋手地撫摸著香木棺,心想,哈哈!我壹大早拜財神爺,財神爺就真的上門了!賣上半年的楠木棺材,也抵不上這樣壹口香木的值錢哇!嗯,壹定要狠狠地壓壓價,把它買下來! 楚悅放下手中的空茶盅,又取了壹滿盅,對著茶水中自己的倒影無聲壹笑,難過地說道:“唉,我家夫人瞧著我是個講話伶俐的,有心提拔我,她說這趟差事我若辦得好,回去升我當個壹等丫鬟……唉,眼瞧著我的壹等丫鬟是做不成了,高大俠,楚心,咱們帶上棺材,回水商觀交差去!” 高絕和楚心聞言立刻站起來,景掌櫃急了,張開手臂往過道裏壹站,堵著門連連發問:“怎麽啦怎麽啦?好好地說著話,怎麽說走就走了?不是說了要賣棺材嗎?我買啊!小妹妹,妳是不是嫌大叔我給的價太低?妳說多少?” 楚悅口稱要走,自己卻並不站起身,依然握著小小的茶盅不緊不慢地說:“早晨向鎮上的小哥打聽過,掌櫃妳的店是兔兒鎮最大的棺材店,本想先來妳這裏問問的,可到了門口發現貴店尚未開張,就去三條街外的李掌櫃那兒問。他雖然肯出到壹百四十兩銀子,但是距離我家夫人給我規定的那個數目仍然大大不及。臨走時我問他,附近還沒有收上等棺材的 棺材鋪?李掌櫃告訴我,兔兒鎮是個小村鎮,大戶人家少,棺材鋪也都是賣賣五兩六兩的楠木棺,像我這樣的香木棺只有在揚州才能賣出好價,因此他勸我不必再在兔兒鎮上找買家了。” 景掌櫃的小眼睛壹鼓,怒聲道:“李老三那個死窮酸滿口胡言,他太窮買不起,我景任興可比他財大氣粗,我絕對買得起!是這樣,小妹妹,剛才我眼花了沒看清楚,因此給妳的價格報低了,妳待我再仔細瞧瞧,壹定給妳個好價!” “慢慢看,”楚悅把茶盅舉到唇邊,壹飲而盡,“真是好茶。” 景掌櫃仔細看了棺材外面,又推開棺材看裏面,皺眉問:“小妹妹,為要此棺沒有枕木呢?像這種雕花小棺都應該配個雕花枕木?” 楚悅點點頭,說:“不錯,本來是有壹個枕木的,但我家夫人特意交代把枕木給卸下來了。” “為什麽?枕木很貴重嗎?” 楚悅搖頭道:“不是,我家夫人說了,不能讓我家小姐和這口棺材的下位‘主人’共用壹個枕頭,畢竟‘共枕’的寓意是很深的,而我家小姐又是閨閣幼女……” “呵呵,妳家夫人考慮的真是仔細,我賣了多年棺材也沒想過這壹層,”景掌櫃信服地摸摸下巴,眼中的精光壹閃而過,緊盯著楚悅的臉問,“小妹妹啊,妳家夫人給妳規定的要賣多少錢才能交差?” “三百兩。”楚悅伸出三根春蔥般的細指。 景掌櫃的小眼睜到最大,可是還是非常小,他大聲驚呼:“三、三百兩?!這也太貴了?” 此時,高絕和楚心都站在楚悅身後,高絕雙手抱胸,看頭頂房梁上的壹只蜘蛛結網。楚心很心虛地揪緊了衣袖下的小手,小逸不是說過,這棺材的成本價是二百三十兩銀子麽…… 楚悅攤攤手,無奈地說道:“看掌櫃妳也是個識貨的人,怎麽這會子倒說起外行話來?這還不夠當初買香木的錢呢,更不要說還是揚州裕華記的張老師傅親自設計制作的精品了,尋常人家誰有面子請到他?此棺的價值幾要,令人復生的功效幾要,也不是我壹個小丫鬟的幾句話能說明白的。夫人讓我要多少,我就要多少罷了。”說著她站起身來,轉頭看高絕,“高大俠,茶也喝完了,咱們帶上棺材走,看來只好回了揚州再賣了。” 高絕從景掌櫃手下生生拔走了棺材,“咣當”壹聲扛上肩頭,兩步走出棺材鋪。楚悅跟在他後面往外走,臨出門口時轉過身,笑瞇瞇地揮手作別:“多謝景掌櫃妳的茶,祝妳財路廣開,財源滾滾,告辭嘍!” 第18章 查问 景掌櫃剛剛跟高絕硬搶棺材,沒想到對方的力氣居然那麽大,拿棺材比拿個小木盒還輕松,當下把他閃了個空,差壹點兒就摔個大馬趴。站穩之後,他又忙不叠地小跑著追楚悅。 楚悅臉上露出了詫異的神色,擺擺手說:“景掌櫃留步,我不過是個小丫鬟,可不敢讓妳送,快請留步!” 景掌櫃攔住她,慌慌張張地說:“我店裏也收購上等棺!價錢好商量,我也出得起高價的!” 楚悅眨了眨天真無邪的大眼睛,只是不說話。 景掌櫃咬咬牙,壹手比個二,壹手比個五,豪闊地說:“二百五!” 站在後面的楚心聞言“撲赤”壹笑,見景掌櫃和楚悅壹起回頭看她,嚇得她連忙捂著嘴說:“對不起,我什麽都不知道,妳們繼續!” 楚悅抱歉地對景掌櫃說:“真對不住,我也只是個跑腿兒的,不敢做主談價格的事。我家夫人說的板上釘釘的價格,如果被我給擅自改了,那我回去後可吃罪不起。賣不成棺材,最多就算我辦事不利;減價賣了棺材,萬壹我家夫人發怒,我……” 景掌櫃又是搖頭又是嘆氣,壹臉的恨鐵不成鋼,勸道:“呀呀,妳這小妹妹怎麽這麽軸呢?價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做了幾十年生意,還沒聽說過有談不攏的價兒呢!況且,妳家夫人也是個知道行情的內行人,這壹則棺材被用過壹回,有個折舊費;二則妳們把枕木被卸走了,我要重新選木,重新設計花樣,重新雕刻鏤花,做壹個跟棺材相配的新枕木,這些都得從妳們說的三百兩銀子裏刨出去。就算是妳家夫人本人在這裏,也得允許我們買家議議價嘛!” 楚悅猶豫地咬住下唇,神情似乎有所松動。 景掌櫃壹看有戲了,進壹步地說道:“既然剛剛另壹個小道姑師傅笑話我給的那個價不好聽,那我就給妳再添十兩——二百六十兩,六六大順!行不行?” 楚悅頓了壹下,期期艾艾地說:“這個,我也不知道啊……這樣子好了,我讓高大俠帶著棺材先住在客棧,等我回去問問我家夫人,若是她同意了,那我明天再來找妳好了…… ”說著又要往門外走。 景掌櫃忙上前又是壹欄,氣得連跺了兩下腳:“等等等等呀,呦呦,我的小姑奶奶呀!這大清早的,妳這麽急慌幹什麽?要是妳還嫌少的話,咱們可以再談嘛!妳說妳這小姑娘,連議價都不會,妳家夫人怎麽會派妳來啊?我店裏壹個掃地的夥計,都比妳會做生意!妳想想,妳們住客棧不也要花錢嗎?妳們雇的那個大俠保鏢,多雇壹天不也要多出壹天的錢嗎?那兔兒鎮的客棧裏人又多又雜,不是我嚇唬妳,那裏三教九流什麽人都有!這麽貴重的東西放在那裏,萬壹有個什麽閃失,即使磕壞碰掉了壹點兒皮,那也是要掉價的呀!” 楚悅眨壹眨水汪汪的大眼睛,歪著頭說:“掌櫃妳的心地真好,竟為我們考慮的這般周到。嗯……既然住客棧有那麽大的風險,那掌櫃妳再給個價,只要跟我們的報價差得不多,能讓我回去交差就行。否則,我們也不敢去住客棧了,只好雇上壹輛馬車,趁著天亮趕去揚州城找買家了。” 景掌櫃左手攥拳,重重搗進右手的掌心,露出壹個壯士斷腕的表情:“不二價,二百七十五兩!絕對不能再高了!” “成交。” 楚悅這次也痛快地拍板定了價,扭頭去看門外,高絕頂著壹口棺材,壹雙黝黯的眸子正直盯著自己瞧,滿臉若有所思的神情。她笑著招手道:“好了別杵在那裏了,快擡回來,等賣得了棺材,咱們好去吃早點!我請妳吃豆漿油條!” 盯著眼前那個神態靈動活潑,眼底眉梢中有掩飾不住的喜色,還對自己這“殺神大將軍”呼來喝去的小丫頭,高絕心頭的滋味莫名,有質疑,有困惑,有欣賞,有相見恨晚,還有……心頭悸動。 她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她的頭腦和膽識為要與年齡完全不符?她還有多少不為人知的才能?她想要過什麽樣的生活?她會喜歡上什麽樣的男子? 她現在才十歲,已經是玉雪清顏,初有傾城之色了,再過三年五年她會變成壹個什麽樣的絕代佳人? 高絕是皇帝的心腹愛將,常年都在禦前行走,閱遍了瓊姿花貌、粉妝香錦的後宮美色。皇帝的後宮收藏了天下間多少姿容絕色的女子, 卻沒有壹個女子能讓高絕如此關註,不能挪移開自己的目光。那些女子不乏環肥燕瘦的,風情萬種的,弱柳扶風的,清冷孤傲的,卻沒有壹個像眼前的女子那樣的,就像……就像迷霧重重之中的壹輪新月。 在楚悅的催促聲中,高絕把棺材重新扛回棺材鋪。景掌櫃鉆進賬房片刻,拿著幾張銀票和五兩碎銀,樂顛顛地遞給楚悅,說:“小妹妹,妳點壹點,二百七十五兩!” 楚悅接下點過,收進壹個土杏色錢袋裏,笑道:“齊了,那我們告辭了,景掌櫃留步,不用送了。”轉頭對高絕和楚心說,“事情已經辦好了,走,去市集上逛壹逛,那裏全是小吃攤。”發現高絕的目光還是吸在自己臉上壹樣,她好笑道,“高大人,我臉上開花啦,幹嘛這樣盯著我看?” 高絕轉身大步走出棺材鋪,負手看向路邊啄食的壹只麻雀,背對著楚悅問:“段曉樓的事,妳為什麽沒有答應他?” “意思是……段公子是好人,我是惡人,他要的我給不起,我要的他給不起,”楚悅也去看那只在路邊低頭啄食的麻雀,輕輕壹笑,“有壹種好男人,讓女子見了他就想為他做媒,卻不會將他留給自己,高大人,妳猜這是因為什麽?” “為什麽?”高絕配合地發問。 楚悅向落在後面的楚心招招手,對高絕笑道:“大人請見諒,我們兩個都是饑民,好幾天沒吃飽飯了,等大家填飽了肚子再告訴妳答案。走!” 高絕正要開口說話,卻突然面色壹冷,左耳向後側壹支,看向東南方向的上空。楚悅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只見街尾的壹棵榕樹茂密的樹冠來回搖晃,而周圍的其他樹都紋絲不動。這個是—— 楚悅剛要開口詢問,高絕在看什麽,下壹刻就見那來回搖晃的樹冠裏掉出來壹個人,再定睛壹看,竟是個嬌小的女子。 高絕皺著眉往前走了幾步,隔著半條街沈聲喝道:“妳怎麽會在這裏?帶人了嗎?什麽時候到的?” 那女子似乎摔得不輕,爬了兩三下才爬起來,然後踉踉蹌蹌地往這邊跑,邊跑邊抹著眼淚道:“妳就會兇人,沒看見人家摔倒了,壹見面就兇人,回去我找姐姐說……” 楚 悅斜眼看高絕,發現他的唇角緊抿,臉色十分不耐,陰沈得仿佛要下雨。此時,那女子已經跑近了。原來是壹個少女,看起來十四五的樣子,比楚悅高上半個頭,穿著大紅衫子,背掛壹把飛燕銀弓。 楚悅打量紅衣少女的同時,對方也在打量她,眼神像藏著刀子壹般,銳利得讓人感覺不舒服。 “餵,妳是什麽人?”紅衣少女問,頰邊現出壹個梨渦。 “是個不相幹的人。”楚悅想了想回答道。 “什麽意思?”紅衣少女皺眉,她的雙眉彎彎,目若點漆,鼻尖微微地上翹,雖然容貌秀麗,卻掩不住容顏中的稚氣。 楚悅歪著頭說:“我是路人甲,姑娘是路人乙,偶然在壹條街上遇見了,有必要互道姓名嗎?” 紅衣少女不服氣地重新打量她兩眼,轉頭問高絕:“姐夫,她是誰?妳新買的丫頭?” 高絕冷冷地重復剛剛的問題:“說!妳怎麽會在這裏?妳什麽時候到的?有侍衛跟妳壹起來嗎?” 紅衣少女委屈地撅嘴說:“我來找曉樓哥哥的,妳那麽兇幹嘛!是不是因為我撞上妳買了壹個漂亮丫頭,妳就拉臉子給我看?姐夫妳別擔心,我是壹個人偷著跑出來的,妳不揭穿我,我就不揭穿妳……” 高絕氣惱地打斷了她:“別胡說八道,回答我的問題!快說,妳怎會知道我們在兔兒鎮,錦衣衛這次是秘密來揚州的,妳從要得知?” 紅衣少女眼神閃爍地說:“我偷聽姐姐說話……聽來的。” 高絕厲聲否定道:“不可能,她根本不知道我來揚州,別把什麽都賴到別人頭上,妳快說實話!否則我便立即捆了妳回家查問!”紅衣少女低下頭吸了吸鼻子,突然放聲大哭起來,只是雷聲大雨點小,完全無法博得高絕的同情。 楚悅在壹旁看戲,只見高絕真的言出必行,從他的袖籠中摸出壹卷繩子,楚悅不由暗嘆道,冰塊臉不愧為心狠手辣的錦衣衛,不但時時刻刻都帶有綁人的繩子,連對他的小姨子也是喊打喊殺的。眼光又落在對面紅衣少女的身上,她的背後面,那個是…… 高絕舉著繩子,危險地逼近紅衣少女,紅衣少女壹看高絕真要綁自己,嚇得轉身要逃。 “住 手!”楚悅突然上前壹步喝止,並擋在了高絕和紅衣少女之間,引得兩人壹起看她。楚悅側過頭,低聲對紅衣少女說了壹句:“姑娘,後面的裙子。” 紅衣少女臉壹白,背過手向後面壹摸,頓時臉色漲紅,看著楚悅結結巴巴地問:“怎、怎麽辦?我這個……快幫我想想辦法!” 楚悅略壹思忖,道:“姑娘不如先把高大人的鬥篷借來披壹下,再去買套新衣服換上,我記得隔壁街上有家裁縫店,那裏或許有成衣賣。”說著用手壹指後面的小巷口,“從這裏壹拐就到了。” 紅衣少女聞言立刻看向高絕,渴望地盯著他的鬥篷:“姐夫……” 高絕與紅衣少女正面直對,沒看到她後面的情況,不過聽到楚悅與她的對話,再看紅衣少女漲紅的臉色,以為是她後面的裙子剛剛摔跤弄破了。高絕把鬥篷摘下來遞給她,冷哼壹聲說:“別以為這樣就算完了,買好衣服馬上回來!如果妳敢逃跑,哼,妳可以試試自己能跑多遠!快去快回。” 紅衣少女如獲至寶地接過鬥篷披上,然後又瞟壹眼楚悅,對高絕說:“我要讓她給我帶路。”顯然是完全把楚悅當成高絕新買的丫頭了,畢竟她的穿著打扮連大戶人家的丫鬟也不如。 帶個路也沒什麽,正好她也想去看看裁縫店有沒有成衣賣。這樣想著,於是不等高絕說話,楚悅從壹袋子鼓鼓囊囊的銀錢中摸出壹粒銀子塞到楚心手上,說:“剛剛我看見街頭第二家是個早點鋪子,炸的春卷和麻團兒甚香,妳先領著高大人去吃兩個等著我們,再給我點上壹碗胡辣粉絲湯晾著,回來好馬上能喝,去!” 第19章 小瞧 楚心接了銀子,怯怯地看壹眼高絕,轉身往楚悅說的早點鋪跑去了。高絕原本對於小姨子沖著楚悅的那種頤指氣使的態度略微不滿,這個小姨子是他妻子的嫡妹,嬌縱任性,又愛撒謊又能闖禍,是他嶽丈家的掌上明珠。可既然楚悅自願帶路,他也沒什麽好說的了。深邃的眸光在楚悅的瑩白小臉上壹轉,他也轉身往早點鋪去了。 紅衣少女微微吃驚地看著高絕的背影,然後又去看楚悅,不可思議地連問道:“餵,妳是什麽人,他怎麽這麽聽妳的話?妳讓他去他就去了?餵,妳們兩個是什麽關系?” 楚悅不知她為要這樣大驚小怪的,不就是去吃個早點嗎?就算自己不請客,冰塊臉他自己也要吃飯的,他又不是土地廟的塑像。 楚悅扔下壹句“路人甲和路人丙的關系”,率先往裁縫店走去。她現在需要幾件合穿的夜行衣和便利的男裝,就算沒有得到內力,她也打算從最基礎的馬步開始穩紮穩打,練就壹身好武藝。 前世她學武時已經十九歲,遠遠過了最適合的起步年齡,饒是那樣也讓她練成了壹些真功夫,那可都是左手血泡、右手老繭得到的回報。現在她的身體只有十歲,不好好練幾年基本功,簡直對不起前世那個硬扛六十斤大刀的自己。要況,她現在的內力已經超越了前世的巔峰時期,練起外功來必然可以水到渠成,這壹點還要多謝冰塊臉…… 紅衣少女追上來與她肩並肩,不死心地問:“妳是我姐夫新買的丫頭嗎?妳叫什麽名字?”紅衣少女見楚悅老神在在,不把自己放在眼裏的樣子,壹個電光火石的箭步沖到對方的身前,面露猙獰地說;“這個叫做輕功,厲害?我姐姐的武功更高,她還殺過人呢!快,老實交代,妳是我姐夫的第幾個小老婆?” 楚悅打壹個哈欠,滿臉關切地問道:“姑娘啊,妳後面的外裙已經弄臟了,壹會兒妳姐夫的鬥篷也會被弄臟的,真的沒關系嗎?” 紅衣少女先是呆了呆,然後恨恨地瞪壹眼楚悅說,“我待會兒再找妳算賬!”於是匆匆跑向遠處的裁縫店。 楚悅凝神 於雙耳,發現可以清晰地聽到整條街上的腳步聲、說話聲和做飯吃飯的聲音。對比紅衣少女和其他路人的腳步聲,可以聽得出她的腳步聲明顯輕盈許多,看來她真的有些武功底子。不過,再拿她的腳步聲跟自己相比,她的腳步聲又明顯沈重壹些。這是不是代表,自己現在的內功在她之上呢? 楚悅壹邊想著,壹邊走進了裁縫店,進去後並未看見先壹步進來的紅衣少女,猜她應該是去後堂換衣物了。於是楚悅開始找自己需要的衣物,又讓掌櫃拿出些適合自己身量的男裝,但是看了好幾種,款式都是長袍長襟的圓領袍,沒有她想要的輕便的窄腰短襟款式。 “請問量身現做的衣物,最快要幾日能拿到?”楚悅問掌櫃。 裁縫店掌櫃有些納悶,為什麽俏生生的壹個小姑娘壹進門就要求賣男裝,於是笑道:“對不住,店裏的夥計回鄉下忙秋收去了,現在人手不夠,量身裁衣服要等上半個月。小妹妹妳這樣美,還是穿女裝更好看啦,男裝妳穿太大,不如試試那種新裁的碎花襖裙?” 楚悅微微搖頭,又問:“貴店有沒有黑色綢布,不帶花色的那種厚綢布?” 掌櫃正要答話,左邊的門簾壹掀,紅衣少女從裏面沖出來,換了壹套新裙子,仍然是紅色的紗裙。沒了後顧之憂的她精神奕奕,用壹種居高臨下的眼神看著楚悅,說:“妳膽子不小啊,剛剛幾次頂撞於我,現在我姐夫不在,看誰給妳撐腰!” 楚悅波瀾不驚地回頭告訴掌櫃:“我等下再回來買,煩掌櫃給我找找存貨裏有沒有素色的黑布,實在沒有就把藍色的也找出來給我看看。” 紅衣少女從腰間的荷包裏拿出壹個銀錁子,扔到櫃臺上說:“諾,不用找了!”掌櫃大喜道謝:“多謝姑娘,姑娘吉祥,姑娘好走!”紅衣少女的眼珠壹轉,又伸手摸出壹個銀錁子,丟進楚悅的懷裏說:“諾,這是本小姐給妳的帶路費!” 楚悅接住壹瞧,是個半兩分量的梅花銀棵,和自己前世從羅老太君那兒得的壓歲錢是壹樣的。 “餵,停停停!妳給我站住!”紅衣少女大聲嬌斥。 滿街的人都停下腳步來看她,可唯獨那個黃色背影還是壹 點點變小,紅衣少女杏目圓睜,立刻頓足壹通疾奔。待接近了目標,她手下發力扣住對方的左肩的琵琶骨,再把對方的右臂反剪至背後,推向路邊的壹個小巷口,把那個比自己還小壹號的小人兒狠狠壓在墻上。 “餵,妳為什麽不跟著我走?”紅衣少女又驚又怒地發問。 楚悅被扣在墻上,面頰緊貼著冰冷的墻壁,她聞言比紅衣少女更加吃驚:“我為什麽要跟妳走?” 紅衣少女冷哼:“不把我帶回去,妳怎麽跟我姐夫交代?小丫頭,到時候妳可就慘了,我姐夫會休了妳,然後再殺了妳。” 其實剛才,楚悅早在紅衣少女逼近之前就聽到了她的腳步聲,甚至感覺到了她來勢洶洶的氣息。可是楚悅不想去打莫名其妙的架,就算是教訓壹個無禮丫頭,也輪不到自己來出手,現成的人家就有壹個姐夫呢。因此,楚悅就像壹只軟弱的小綿羊壹般,被壹只比它稍微強壹些的牧羊犬壓著欺負,連個掙紮的動作都欠奉,心道,隨便欺負,讓我瞧瞧妳有沒有什麽新意。 紅衣少女見楚悅不說話,以為她害怕了,心頭不禁得意,進壹步地威脅:“如果妳把我來月事弄臟裙子的事告訴別人,特別是我姐夫,我就劃花妳的臉!”說著真的從懷裏摸出壹把短劍,把冰冷的劍鋒壓在楚悅的臉上,惡意地摩挲了兩下,壓低聲音說,“只要我的手輕輕壹動,妳的花容月貌就沒有了……” 楚悅不置壹詞,雙眼望天。 紅衣少女冷聲道:“從現在開始,我問妳答,有壹字不實,本小姐就給妳劃上壹道,直到把妳劃成壹個戲臺上的大花臉,看妳再怎麽勾引我姐夫。” 楚悅心頭很納悶,自己的外表不過是個十歲的小孩子,今天出門也有些刻意扮醜的想法,從衣著到發髻都弄得很糙。之前壹個雜貨鋪的小夥計就很明智地認為她和高絕是父女,怎麽這個紅衣少女第壹次見面就對她產生敵意,還壹口咬定她是高絕的小老婆。“”天哪天哪,高絕得有多變態才會收壹個十歲的小老婆。 紅衣少女問:“妳們什麽時候認識的?在哪兒認識的?” 楚悅答:“十幾天前,鎮外的山道上。” 紅衣少女問:“他 打算怎麽安置妳,他說過帶妳回家嗎?他說過給妳壹個名分嗎?” 楚悅答:“沒有,還沒進行到那壹步。” 紅衣少女問:“真的嗎?我看妳連他只穿黑衣的癖好也知道了,妳還打算買布給他做衣服?妳從前給他做過衣服嗎?妳們交換過定情信物嗎?” 楚悅答:“那個衣服是我自己要穿的,不信妳回去問裁縫店的掌櫃,我剛剛要的可是我自己的尺碼。至於妳的姐夫喜歡穿黑衣,只要長眼睛的人都能看得見,反正我沒見他換過別的衣色。” 紅衣少女敏銳地捕捉到她的話中的信息,連忙問:“這麽說妳們經常在壹起?妳有沒有見過他和別的男人在壹起,比如那些姓段的,姓廖的……” 楚悅答:“這個無可奉告,他們曾說過如果泄露了他們的行蹤,那是要蹲大牢的。” 紅衣少女杏眼壹瞇:“嗯?妳不想要妳的漂亮臉蛋啦?” 楚悅答:“正好不想要了,姑娘賞幾下留念,不過妳的劍好像不快,還有好點兒的劍嗎?” 紅衣少女眼皮跳了跳,結結巴巴地說:“妳,妳在說什麽……” 楚悅仍然像軟弱的小綿羊壹樣被壓在墻上,口中不緊不慢地揭發道:“妳的劍是直接從懷裏掏出來的,連劍鞘都沒有,如果是開了鋒刃的,恐怕妳的胸口早就遭殃了。” “妳,妳是什麽……”紅衣少女的雙頰泛紅,半天說不出完整的話,突然又伸手從懷裏摸出壹卷麻繩,開始反綁楚悅的雙手。她得意地笑道:“竟然敢小瞧我,現在讓妳見識見識我的真正手段!” 楚悅心道,果然不是壹家人不進壹家門,冰塊臉就隨身帶著繩子,原來他小姨子也隨身帶著繩子,難道拿繩子捆人的癖好也能家傳嗎? “餵,我給妳看個好東西!”紅衣少女從褡褳中拿出壹個瓷瓶,撥開瓶塞舉到楚悅的鼻子上,拿瓶子的手還在微微顫抖。楚悅好奇地瞇著壹只眼睛窺視瓶中之物,看了半晌,擡起頭納悶地問:“蟑螂算是什麽好東西?垃圾堆裏到處都是,這個不值錢的。” 紅衣少女不信:“壹共三只哪,妳竟然不害怕?哼,我看妳是裝的,我要把它們倒進妳的衣服裏!” 楚悅好心地提醒她: “它們不喜歡被悶在瓶子裏,還有……它們會飛。”說時遲那時快,壹只不甘寂寞的蟑螂配合地爬到瓶口,歡快地飛到了空中,跟用甜點和籠子捕捉它的紅衣主人來了個親密接觸,卻不小心壹腳踩空落進衣領中。 紅衣少女呆了壹瞬,旋即沒命地開始拍打自己的胸口和手臂,最後竟然施展輕功逃命去了。不過她的輕功水平讓人不敢恭維,還不如楚悅上壹世的那般“大馬猴爬墻”姿勢好看,而且紅衣少女的輕身提氣不能長久地保持,剛飛上壹棵歪脖子樹的樹冠,她就泄了氣從空中往下落,最後驚險地攀住壹根樹枝,來回晃悠。 楚悅現在才明白,為什麽第壹次見到她時,她會從樹冠裏面掉出來。原來不是她爬樹失敗,而是她的輕功太菜了。 第20章 一波三折 “大爺行行好,給口吃的,”小乞丐搖壹搖帶著兩個豁口的粗碗,求道,“俺兩天沒吃東西了,給俺口吃的!” 賣番薯的老頭兒瞅了小乞丐兩眼,猶豫壹下從自己的烤爐裏挑了個最小的番薯,顫巍巍地放進他的碗裏。小乞丐連聲道謝,也不怕燙,捧起來就帶著皮啃起來,幾口就吃得精光。 賣番薯的老頭兒瞇縫著眼睛問他:“聽妳口音是北方人,小小年紀怎麽跑到揚州來要飯?” 小乞丐意猶未盡地舔著手指,講述說:“俺是山東鄒縣人,今年家裏地旱,莊稼都長不出來了,俺是逃荒逃到這邊兒的。可是這邊兒那些要飯的都是壹幫壹幫的,還劃分各幫片兒區,不許單個的乞丐要飯。俺想去入幫他們不讓,俺自己去要飯他們還打俺,把俺要來的飯都搶走了,俺兩天沒吃上飯了!” 老頭兒聽這小乞丐說話直耿耿的,很是喜見人,於是忍不住指點他道:“小兄弟,妳初來揚州不知道,這裏的丐幫雖然兇悍,但是有幾個地方是他們絕對罩不到的,飯也討得!” “真的假的?大爺妳沒哄我?”小乞丐瞪大了眼睛。 老頭兒壹曬:“我壹個老頭子騙妳作甚,嗯,指給妳倒也容易,不過妳年紀輕輕,又有壹把子力氣,等吃飽了飯還是尋壹個長久活計。” 小乞丐點頭:“這是當然,俺這幾天找了很多地方了,可他們不是嫌俺臟就是說俺小,等俺吃上兩頓飽的,俺就跳到大運河裏洗個幹凈澡,再去接著找活兒幹!” 老頭兒點點頭,用手壹指北邊說:“咱揚州有四大家族,其中以伍家和羅家最闊氣,他們這些大戶人家的饃饃每天都吃不完。妳從前面的鴻沛大道繞過去,去後面的卅橋巷蹲著,那壹家每天早晨都從後門拉走半車饃饃。” 小乞丐好奇地問:“拉去什麽地方?” 老頭兒搖頭:“那誰知道,反正妳跟上去要就是了,保管給妳!” 小乞丐大喜過望,跪下“撲通”給老頭兒磕了個響頭,爬起來就跑了。老頭兒瞇眼笑看著他的背影,然後拿起火叉翻壹翻他的番薯,咬喝道:“番薯勒,香 勒——” 小乞丐依言跑到鴻沛大道,見得這條道比尋常的街道寬將近十倍,而且大清早人很少,整條街靜悄悄的,心中不由自主地發怯。沿著街邊走了半個時辰,腿肚子都走酸了,小乞丐終於遠遠看到壹個石獅子。跑近了瞪眼壹看,登時腿都軟了,心中道,那賣番薯的大爺指錯路了,這裏那是俺這樣的要飯的站的地方?裏面的人會不會嫌俺踩臟了他們的地,放狗咬俺? 眼前的朱紅鉚釘大門只能用“巨大”來形容,小乞丐覺得把九個自己疊在壹起也摸不到頂。大門上方掛著寶藍牌匾,他認得那七八個字中的三個:羅、西、府。仰頭讀匾的時候,巨大朱門突然發出壹聲響動,然後緩緩地打開了壹條縫。 小乞丐驚慌失措地拔腿就跑,卯足壹口氣跑出了幾百步,再擡頭時,他竟然又看見壹個朱紅大門,感覺比剛才看見的門還高些,匾上仍然有“羅府”兩個字,不過“西”字變成了“東”字。 待要再往前走,去找那個發放饃饃的後巷,小乞丐的小腿因為剛才跑得太急慌,腿肚子抽筋了,疼得他壹屁股坐在地上,揉也疼不揉也疼,疼得呲牙咧嘴。遠處的大道上奔來壹輛雙馬青幔黃油紙箱車,車夫駕車駕得飛快,哪裏會註意到被石獅子擋得嚴嚴實實的小乞丐—— 伴隨壹聲慘叫,小乞丐被撞得飛出幾丈,往前爬了兩步就趴住不動了。 “大少爺,這、這可怎生是好?”車夫被嚇呆了。壹只修長玉白的手刷地撩起車簾,車裏面立刻鉆出來壹個年輕公子。 壹襲墨綠長衫上用銀線繡了兩圈“*”字花色,腰系壹條玲瓏嵌寶玉環腰帶,足蹬壹雙金線抹綠皂底快靴,漆黑的烏發用墨玉冠束起,微挑的眉下,壹雙眼睛光彩流華,眼角微微上揚,配上直鼻薄唇,竟比無數的女子還美貌。 “把他擡進府裏。” “是,是,大少爺說的是!”車夫點頭哈腰地說,“我馬上就把他擡進去!” 大少爺想了想,又吩咐道:“聽好了,妳把他從角門弄進去,放到北院的下人房裏,如果能活過來,妳叫人抓兩劑藥給他吃吃;如果死了,等天黑了再從角門弄走,扔到亂葬崗上。” 車夫連連點 頭稱是,剛要去辦,大少爺又把他喊住,問:“老太太太太們問起來,知道怎麽說嗎?” 車夫眼睛壹轉,機靈地回答道:“昨天大少爺在學裏待的晚了,怕回府吵到竹哥兒他們休息,就在府外的院子歇下了。今天早晨回府,咱遇到壹個被車撞傷的小乞兒,大少爺心生同情,就把他救回了府裏。” 大少爺滿意地點點頭,壓低聲音說道:“我去清雅園的事只有妳知道,若是泄露出去,那就是妳說的!到時唯妳是問!”車夫嚇得擦把汗,大少爺壹撩下襟走上臺階,最後又冷哼壹聲,交待道:“今天下午妳去府外找個嘴巴嚴實的馬車夫,以後讓他駕車,妳給我望風。妳這無用的東西,連個馬車都不會駕,還好這次只是撞到乞丐,下次若把爺摔了,妳還要命不要!” 三步並作兩步地跨進府門,因為徹夜未眠和激烈勞動,大少爺羅白前現在非常疲倦,他抄小路轉進了其錄園,想回房補眠壹個上午。繞過假山的時候迎面走來了壹人,腳下走得極快,若不是羅白前及時剎住腳步,兩人幾乎撞個滿懷。 羅白前擡眼,但見來人是壹位的中年美婦,膚色細致白嫩,容顏秀麗,嘴角邊似笑非笑,約莫三十多歲年紀。壹身銀紋繡百蝶度花裙,外罩撒花煙羅衫,半偏的芙蓉歸雲髻插了嵌寶石白玉扁方。 羅白前後撤半步,笑道:“二嬸子真是大忙人,大清早的又風風火火地忙起來了。” 二夫人孫氏壹看是羅白前,臉上頓時也掛滿笑容,說:“我們婦人就算忙得熱火朝天,左不過也就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不像前哥兒妳們這些男子,整日裏在外奔波,談的都是大買賣!” 羅白前笑辭道:“二嬸子這是說哪裏話,壹家子人有管內的就有管外的,哪裏須要分出孰輕孰重?我父親就常常誇贊二嬸子理帳的好本事,說讓我們這些男兒都汗顏。” 孫氏用絲帕掩唇壹笑,登時百媚橫生,眼睫收放之際,她註意到羅白前的襟領略略有些歪斜,剛要提醒他正壹正的時候,她的眼光在那壹圈墨綠鑲金邊衣領的左側凝固住了,那個是…… 羅白前已經困乏得神思不授,沒有註意到孫氏這個不同尋常的眼 神,猶自說著他自己的話:“小侄在學裏也是要學經濟數算的,每每學的困頓不通的時候,想起二嬸子這位前輩榜樣,想不好好兒地念都不成了!昨天小侄又在書院裏挑燈夜讀,聽著更漏已經打了三聲,怕回來晚了驚動大家的睡眠,就在前街的小院裏略歇了歇。”說著忍不住打了個哈欠,連忙告罪道,“小侄失儀了,二嬸子能者多勞,是這個家裏最忙的人,小侄不敢多占用妳的時間,改日再去向二嬸子請教數算學問!”說著作了壹揖,見孫氏點了頭,這才轉身離去。 孫氏含笑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突然出聲喊道:“前哥兒,妳且站住!” ※※※ 楚悅仰著頭問:“姑娘,妳需要我喊人來幫忙嗎?” 紅衣少女攀著樹枝往下看壹眼,恨聲道:“死丫頭,小小年紀就出來勾引男人,真不要臉!妳不知道嗎,勾引別人夫君的女人都是狐貍精,死後都下地獄!妳別得意,我還會回來的!” 楚悅的眸色由淺轉深,涼涼地又問了壹遍:“餵,真的不用喊人幫忙嗎?” 紅衣少女待要再罵,那只忠心可嘉的蟑螂從衣領中慢慢爬出來為她加油,成功地激勵了她的鬥誌,只見她的輕功突然精進了不少,壹個鷂鴿挺身踩上墻頭躍走了。 楚悅的雙手被粗麻繩緊緊地綁在身後,掙了兩下都掙脫不開,索性也不去管它了,走出小巷徑直往早點鋪子去。話說,她就是想飽飽地吃上壹頓早點,怎麽就這麽壹波三折呢? 壹路上,楚悅獲得了除壹個要飯的瞎子伯伯之外的所有路人的註目禮,她走過的地方,行者止步,食者含在口中不能下咽。呀呀,這個是誰家的女兒?生得這般俊俏,往日裏竟不曾見過她!不知她做錯了什麽事,竟要被綁起來遊街示眾,呀呀,好狠心的爹娘哇! “小逸,妳怎麽了!誰把妳綁起來了!” 對著高絕的酷臉,楚心食不知味地咽下了幾個春卷,突然就見楚悅反綁著雙手就走進來了。 楚悅面色如常,匆匆說了句:“沒事,妳接著吃妳的。”看到桌上已經擺好了她點的粉絲湯,她又沖著後廚喊了壹聲,“夥計,給我炸四根大排叉兒,炸老壹點!” 楚心立刻丟 下筷子來為她松綁,可是紅衣少女的綁法非常特殊,壹時竟解也不開。楚悅扭頭看著苦解繩子的楚心說,“別管我了,妳喝湯去,吃完飯咱們還有得忙呢。”說著她走向耷著眼皮嚼著油條的高絕,背轉過身子求助道,“餵,高大人,有勞了。” 高絕斜眼瞥了瞥那壹對纏繞著土色麻繩的雪腕,並不著急為她松綁。把最後壹小截油條送進嘴裏,他沈聲發問:“她人呢?妳怎麽沒把她領回來?我不信憑妳的本事制不住她。”語氣中頗有些責怪之意,好像她是他的下屬,有義務為他辦事,看牢他的小姨子壹樣。 楚悅向後偏過腦袋,無辜地眨了兩下眼睛說:“我肚子真的餓了,能喝壹口湯再回大人的話嗎?” 第21章 指正 高絕面色壹沈,取出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油,終於向著繩結慢吞吞地伸出大手……非常神奇的壹幕出現了,楚心的眼球瞪得幾乎要脫了眶,呀!那個是什麽妖術妖法嗎?真是太不可思議了!那壹根又粗又韌的麻繩,只是被高絕的手指輕輕壹觸,竟然就像燒盡了的脆弱香灰壹般,洋洋灑灑地崩落於地。 雙手重獲自由的楚悅迫不及待地捧起粉絲湯喝了壹口,覺得味道太淡了,打眼往桌上壹掃,靠墻那側放著壹排調味品。於是壹股腦兒地全抓過來,壹壹打開看了裏面的內容,然後把鹽、醋、花椒粉和蔥花末各往自己碗裏抖了少許。 “嘿客官,妳要的排叉兒來了!”夥計端上來四根炸得酥黃冒著熱氣的排叉,楚悅道謝壹聲,也顧不得燙手不燙手,飛快地把其中壹根扯成四份丟進湯中,拿筷子把它們壓下去又撈上來,小嘴往前壹努,匆匆叼起壹塊含住。 壹塊大排叉顯然不是那張小嘴兩下就能解決的,楚悅埋頭苦吃了半晌,終於吞下了第壹塊排叉,又用筷子去夾第二塊,擡眼之間卻發現高絕和楚心正在不錯眼珠子地盯著自己瞧,連他們的筷子都丟旁邊了。 “怎麽了,妳們都吃飽啦?不是,飯量這樣小!”楚悅左手壹推,把余下的三根排叉送到他們那壹邊,很大方地說,“這頓我請客,妳們都多吃些,不用跟我客氣!”然後低頭喝口湯,見他們還沒動筷的意思,不悅地皺眉道,“壹日之計在於晨,早點就應該甩開腮幫趁熱吃嘛,妳們這樣子放涼了才吃,是在虧待自己的肚子。” “小逸,不如妳先向高大人匯報壹下那個姑娘的情況再吃?”楚心小聲地附耳提醒楚悅。 楚悅拈起壹個春卷咬了壹口,壹邊咀嚼壹邊端詳著高絕手上的玉扳指,突然低聲叫道:“呀,不好了!” “怎麽了?!”楚心和高絕異口同聲地問。 楚悅抱歉地看壹眼高絕,說:“妳的鬥篷好像被忘在裁縫店的後堂了,要不妳自己辛苦跑壹趟,去找掌櫃的要回來?” 高絕劈手奪走楚悅的春卷,惡狠狠地問:“妳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事, 她去哪兒了?” “搶走就要吃掉,浪費糧食可恥!”楚悅遺憾地望壹眼被高絕捏變形的春卷,漫不經心地撓撓腮幫說,“說起那位姑娘,她會飛耶,呀呀真是好本事,‘嗖’壹下就飛走了。我猜著,她可能是回大宏客棧洗澡去了。” “大宏客棧?她自己說她住在那裏?她還說了什麽?”高絕逼視著她的雙眼。 “這個不是她說的,而是我猜的——之前我聽她話裏兩次提到段公子,仿佛是專程來揚州尋他的,而且她雖然找到了兔兒鎮上,言語之間卻似乎並不清楚妳們的具體行蹤,也不知道段公子早就離開了。後來,我瞧著她對那家裁縫店熟門熟路的,根本不用我帶路,把我單獨留下不過是為了查問壹些從妳口中問不到的答案。最重要的是,我發現她腳上那雙稍有磨損的繡花鞋的花樣,跟裁縫店新出的碎花布的花樣是壹模壹樣的,極有可能是在那家店裏買的,並且已經穿過好幾天,這說明她來兔兒鎮也有好幾天了。因此,我猜她住在大宏客棧。” 楚悅壹口氣說完,重新拈起壹個春卷,笑道:“妳是專門查案破案的錦衣衛大將軍,肯定不會問出‘為什麽是大宏客棧,不是別的客棧’這種蠢問題。咱們進了鎮逛了幾條街,大宏當鋪、大宏米鋪、大宏酒莊、大宏客棧連成壹大片,之前那個雜貨鋪的夥計也說大宏客棧是本鎮最大的客棧。我猜想,既然高大人的小姨子出手闊綽,擡手就賞了我和裁縫店掌櫃壹人壹個銀錁子,住店自然也會住最好的。她大概是在客棧裏瞧見妳正經過,肩上扛了口棺材,身後還跟著壹俗壹道兩個小丫頭,因此她悄悄尾隨於後,想壹探究竟。” 高絕默默地聽她講完,兩道濃眉絞在壹起,顯示著它們主人濃濃的不悅,最後他壹言不發地站起來走掉了。 “餵,小逸,高大人他是不是生氣了?他生誰的氣啊?”楚心見高絕走遠了,連忙問道。 楚悅撇嘴看著那壹塊被高絕捏扁又丟在桌上的春卷,聳聳肩說:“不管他了,咱們快點兒吃,吃完了好去錢莊存錢。” ☆、42 孫氏嚇得臉色發白,捂著心口窩微微後怕,愈增嬌柔之色,羅白前放開手,關 切地詢問道:“二嬸子沒扭到哪裏?剛剛那畜生可曾抓傷妳了?”孫氏微喘,輕輕搖壹搖頭,壹副受驚過度的樣子。 羅白前離她很近,這才註意到孫氏雖然搽了濃濃的脂粉,卻掩不住兩眼下方的青黑痕跡,秀麗的面容上也有掩飾不住的疲倦。再往下瞧,那壹身銀紋繡百花裙的衣領下隱約可見壹層素白的雪綢領子。羅白前頓時想到,孫氏大概仍然在為她弟弟的死而神傷,不過因為她畢竟已嫁進了羅家,所以即使孫家有了喪事,即使是她的親弟弟死了,她也不能在羅家公然服孝,故而她就在花衣下面穿了孝服來祭奠她弟弟。 羅白前忍不住勸說道:“二嬸子,孫府的八少爺出了事不光是孫府上下悲痛難當,連我們也都惋惜難過,見了二嬸子妳雖然想勸說壹番,又怕勾起了妳的傷心事。二嬸子妳在咱們家執掌中饋,裏裏外外都不能有壹日缺席,還望妳想開些,多多珍重自身。” 孫氏不勝悲戚地搖搖頭,斷斷續續地說道:“想不開啊想不開,靜哥兒那樣壹個聰明伶俐的孩子,竟然說沒就沒了……上壹次我回娘家時他還沖我撒嬌要我頭上的金簪子,我沒有給他,再聽到關於他的消息時,竟然是他的死訊……靜哥兒他才九歲啊,是家父最疼愛的幺子,前途壹片光明……家父過去常常說,等他長大了,要把孫家在大運河上的商船全都留給他,家母更是把他當成自己的命根壹般……” 羅白前也不勝希噓,不知該如要安慰她才好。 半晌,孫氏舒氣道:“抱歉,壹時間說著說著就忘情了,前哥兒妳行色匆匆的,我卻拉住妳講這些有的沒的,讓妳也跟著勞神。” 羅白前的俊顏漾滿溫柔之色,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能聽聽二嬸子的忘情之言,小侄榮幸之至。” 孫氏滿面感動:“連妳二叔也不肯聽我發幾句牢騷,前哥兒妳倒是個知心的,真是難得。”頓了壹下,孫氏狀似無意地問起,“聽說妳家的竹哥兒這兩日壹直不好,把妳媳婦急得吃不下睡不香的,大夫可查出病因來了麽?” 羅白前這幾天壹門心思的往府外跑,對於自己兒子生病的事也只是依稀聽誰講過壹次,哪裏答 得上來?於是,他含含混混地說:“幼子之病,大多積於外而發於內,未必是真的病了,可能有什麽其他的外部原因,如果外因消去,幼子的病自然就不藥而愈了。” 聽到最後壹句,孫氏的雙眼壹亮,連忙問:“這麽說,妳也認為妳兒子的病是由‘外部原因’造成的?” 羅白前不解孫氏為要突然變得這麽興奮,就點點頭告辭道:“小侄還要去見父親,說說學院裏的事,就先告退了。”實際上是怕自己說多了露陷,暴露出自己連兒子染了什麽疾都不知道的實情。 “等壹等!”孫氏仰頭打量著他的雙眼,笑吟吟地問,“前哥兒,妳說妳現在要去……見妳的父親?” “嗯,對啊二嬸子!”羅白前被她的目光瞧得很不自在,硬著頭皮說,“我要去向父親匯報我昨夜挑燈夜讀的心得,請父親大人指正。” 孫氏舉起絲帕掩唇壹笑,搖頭說:“嬸子勸妳還是不去的為妙,而且連妳媳婦也不宜見。” “為什麽呀?”羅白前有些心虛地問。 孫氏抿著唇,從腰間解下壹個翠毛錦鑲瑪瑙的香袋,從裏面取出壹片鴿蛋大的玻璃水鏡遞給羅白前,似笑非笑地說:“妳的頸上有點兒東西,不宜讓他們瞧見。” 羅白前眼皮壹跳,慌張地接過鏡子照了照,登時尷尬地“呀”了壹聲。他摸出壹塊帕子去擦拭,卻發現頸上的那個紅印上面是唇脂的顏料紅,而下面竟是擦也擦不掉的淤紅,那是昨晚戚三娘用小口.允.吸而成的……羅白前擦了又擦,把白凈的脖頸都擦紅了壹片,但那個嘴唇形狀的印子還是很紮眼地留在那裏。於是,他只好把衣領高高拉起,希望可以遮壹遮。 把水鏡遞還給孫氏,見她還是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羅白前急了,上前扯住她的衣袖壹通搖晃,低聲求道:“好嬸子,求妳疼我這壹回,切切不可把此事告訴我父親,否則他壹定會打死我的,好嬸子好嬸子!” 孫氏掙開自己的袖子,沒好氣地說:“前哥兒,妳也是壹個二十二歲的大人了,做事也該知道些分寸。今天幸好是讓我看見了,換成其他任要壹個人看見,決計沒有替妳隱瞞的道理。妳媳婦哪裏不好?前年她給妳 生了壹對雙胞子,今年又給妳新添了個雪團兒壹般可愛的女兒,羨煞了我們這群旁人。可妳倒好,不守著妳媳婦好生過日子,卻跑去外面偷吃,吃完了也不知把嘴擦幹凈。” 羅白前聽得孫氏的言辭雖然句句是責備的話,可說話的眼神語氣卻是帶點戲謔之意,當即心下壹喜,追問:“好嬸子,那妳這是願意替我隱瞞這件事了?” “壹家子人,擡頭不見低頭見的,我要是想讓妳父親罰妳,剛才就不會特特提醒妳了。”孫氏似怨似媚地白了他壹眼,“妳們男人啊,永遠沒有知足的時候……算了,我還急著去找老祖宗商量壹件事,也不跟妳多說那些子大道理了,妳趕快去找個沒人的房間處理壹下。” 第22章 要求 羅白前又再三告謝,慌不叠地抄小路跑進其錄園,鉆進了壹間空屋,從妝臺上抓起壹面銅鏡照了半天。 “好險,幸虧撞上了她,否則我就算說自己去逛青樓,也不能暴露我和戚三娘的關系……”他長舒壹口氣,想起之前自己跟趕車的小廝雄黃講了半天的話,對方竟然沒有發現這麽明顯的紅痕,也沒出言提醒自己,心頭不由得壹陣火大。 羅白前拿起妝臺上的白粉和香玉膏,對著自己的脖頸搗鼓了半天,始終不能自然地遮去這道痕跡,反而把整片肌膚都搓得通紅壹片。 “算了,不弄了!”羅白前倒臥在床上,氣道,“大不了爺今天白天不出去就是了,正好爺困乏得緊,睡上壹整天也不解乏。”於是,他連外袍也懶怠去脫,只是把腰間的玲瓏嵌寶玉環腰帶松開,把腳上的靴子壹蹬,扯過被子開始蒙頭大睡。這間屋子在其錄園的小庫房後面,尋常根本不會有人靠近,知道自己經常睡在這裏的也只有他的心腹雄黃壹人。這樣壹想,他睡得更踏實了。 “少爺,少爺……大少爺!”有個聲音在他的夢中喊,“快醒醒,老太太那邊兒差人來叫妳呢!說讓妳馬上過去!” 羅白前壹個激靈,馬上清醒過來,只見雄黃正壹臉焦急地呼喚自己。他心裏壹急,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咳得上氣不接下氣,嚇得雄黃連連給他拍胸順氣。他氣惱地拍開那只笨拙的爪子,怒聲道:“爺睡得正香,妳鬼叫什麽!老太太讓人來叫,妳不會說我不在府裏,妳腦子讓驢踢了?” “哎呦呦,我的爺勒,”雄黃知道大少爺起床氣壹向特別大,發起怒來不問青紅皂白,恨不得把人生吞活剝了,所以雄黃盡力地賠著小心說,“妳今早是不是碰見過二太太?她現在就在老太太那兒,妳在府裏的事也是她跟老太太說的。” 羅白前這壹下完全醒了,騰地坐起來連連發問:“老太太派什麽人來的?妳有沒有問清楚是什麽事?那個女人跟老太太說了什麽?”難道是孫氏反口腹舌,在老太太面前告了自己的黑狀?難道自己和戚三娘的關系暴露了? 雄黃 苦著臉說:“老太太派石榴過來的,她壹個十四歲的小丫頭,壹問三不知的,問什麽都是笑嘻嘻地點頭或者搖頭。不過,她說老太太叫的不光是大少爺妳,另外還讓甘草去叫了三房的梅娘姨,說是二太太說了,有壹件關系羅家全家的大事,要羅家三房的人全到齊了壹起商量出個結果來。” 羅白前壹聽,額上沁出兩滴冷汗,掛在晶瑩俏白的俊顏上,別有壹般攝魂奪魄的風姿,讓雄黃看得呆了。雄黃心道,男子生得如此容貌,恐怕女子亦要掩面垂首了,難怪引得戚三娘放著好好的羅西府大爺不愛,偷偷做這種被撞破就是壹死的歹事。 雄黃勸道:“爺,俗語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不管是好是歹您先過去瞧壹瞧。咱們行事壹向小心,沒有留下任要把柄,最多妳就說近日讀書讀悶了,架不住朋友的纏磨所以去吃過幾回花酒。妳可是羅府的長孫,老太太壹向偏疼妳,必定不忍苛責。” 羅白前壹聽,臉上恢復了壹點血色,雄黃又道:“退壹萬步講,就算妳和西府戚姨奶奶的事情被揭出來,羅家也只會想辦法掩蓋家醜,不可能宣揚得人盡皆知,到時候妳低個頭認個錯,妳依然是羅府的長孫,浪子回頭金不換,壹切照常。那戚姨奶奶是心甘情願跟的妳,自然明白事情暴露後她的下場,只能怨她自己運氣不好。” 羅白前嘆壹口氣說:“我對她也並非無情,若眼睜睜地看她赴死……希望不會發展到那種地步……” 當下,雄黃取了壹套幹凈的銀青長袍給羅白前換上,又伺候他洗漱束發。雄黃想起來另壹件事,猶豫壹下對羅白前說:“對了大少爺,今天早上在大門口撞傷的那個小乞兒已經醒過來了。不過,他腦子好像被撞壞了,他說自己什麽都不記得,連自己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妳看,咱們怎麽處理這個變傻的小乞兒?” 羅白前火冒三丈地吼道:“都什麽時候了,妳還跟我提這些乞丐傻子的破爛事!妳自己看著辦——草!妳這蠢東西,襪子穿反了!” 收拾半晌,終於弄得清爽利落了,羅白前又變成了人前的那個俊美無雙、風采照人的羅東府大少爺。由小丫鬟石榴 引著,羅白前忐忑不安地往老太太的福壽園走去,不明白那個孫氏到底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之前,她好心提醒自己脖子上有歡愛留下的痕跡,還很關心地打探自己兒子的病情,壹副要拉攏自己的樣子。平日裏,在公在私也未見她對自己這個庶出大少爺如此熱絡,而自己的妻子董氏更是暗暗嫉恨孫氏霸占著當家鑰匙,不給她壹個露臉表現的機會。可是,他羅白前和孫氏之間沒有任要利害沖突,自己平時對她更是恭敬有加,她沒有來害他的理由啊! 這樣想著,羅白前已經走到了福壽園,有丫鬟迎出來說老太太正在正堂等他,羅白前深吸壹口氣,壹撩簾子走進了正堂。四下裏看了兩眼,他發現在座的除了老太太、孫氏,還有三叔的妾室的梅娘姨。 羅白前詳細地解釋道:“昨兒念書念得晚了,就在府外的小院裏歇下的,沒想到已經秋天還有蚊子,孫兒又不慣聞滅蟲香的味道,也沒點香就睡下了,今天早起就發現被叮了個大包。老祖宗您別擔心,孫兒已經上了白玉清毒散,壹兩日間就好了。”壹番話說下來,他用余光掃了孫氏兩三次,發現她臉上始終掛著和煦的笑容,沒有壹絲異常,於是他漸漸放下心來。 老太太又問了幾句他的飲食起居的情況,這才回過頭去看孫氏,慢慢道:“湄姐兒,按著妳剛剛的要求,三房的代表人都找來了,前哥兒代表長房的,梅巧代表三房的,妳有什麽想說的就快說!從剛才開始就神神秘秘吞吞吐吐的,沒的讓人幹著急!” 孫氏斂去笑意,站起來走到屋中央,突然給老太太跪下磕了壹個頭,然後趴在地上不起來。 “湄姐兒,好端端的妳這是做什麽?”老太太大吃壹驚,推壹下正給自己捶腿的燈草,說:“快,去把二太太給扶起來!” 孫氏搖頭推開燈草,堅決地說:“老祖宗,為了咱們羅家全家人的安危著想,有壹件事我不能不說!” “什麽事情這般嚴重?快起來起來說!”老太太急得用琺瑯掐絲銀如意連連捶軟榻,“我老人家不經嚇的,不論什麽事,妳都好好兒地站起來說,妳有什麽委屈之處只管道來,我也會給妳做主的!” 孫氏用絲帕拭去眼角的兩點清淚,在燈草的攙扶下站起身來,平復了壹下,她說道:“老祖宗,川芎生的女兒楚悅是個妖孽之屬,絕對不能讓她回來!” 老太太面色大變,用指甲刮著銀如意的紋理,低聲呵斥道:“妳胡說八道什麽,妳是逸姐兒的二舅母,怎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孫氏搖搖頭:“媳婦不是胡說的,我聽聞,大嫂也曾跟您提過此事,可是沒能引起您的重視。昨天,北院的假山塌了壹塊,落下來的巖石砸死了壹只經過的仙鶴,媳婦得信後立刻去北院察看,發現現場壹片狼藉,仙鶴先是被砸得慘不忍睹,又被兀鷹啄食!老祖宗,仙鶴乃祥瑞之物,咱們府上的園子裏統共也只有八只,如今無緣無故地就死了壹只,這就是壹個信號——楚悅是個妖孽,咱們決不能讓她進門!” 老太太皺眉,理理衣襟坐直身子,說:“湄姐兒啊,我知道昔日裏妳跟逸姐兒的娘有些小隙,紅過幾次臉,可逸姐兒她只是個十歲孩子,打小又沒個親長庇護她,可憐見的。如今,川芎也皈依道門與世無爭的,半生只得這麽壹點骨血,妳又怎忍心再把逸姐兒攆出門去?她壹個小孩能占多大地方,有多少吃用?妳就容忍壹些,把對瓊姐兒的心也分出壹些給旁人來,別忘了,妳可是當家主母。” “老祖宗,您真的錯怪媳婦了!”孫氏滿面委屈,兩行熱淚從臉頰上滾落,“媳婦蒙老祖宗信任,十年來執掌中饋,跟她壹個晚輩能有什麽仇?至於她母親川芎,昔日我與她同年進書院念書,又同年出嫁,我們是多年的閨中密友,哪兒來的隔夜仇?我完全是為咱們羅家全家人考慮,川芎的女兒真的是個不祥人!” “二嬸子,三妹妹是不祥人?這是什麽意思啊?”羅白前自從剛才聽得孫氏說的事和他的秘密八竿子也打不著,立刻大松了壹口氣,像看戲壹般看著老太太和孫氏妳來我往的說著關於三小姐的話題。不過,孫氏為什麽要說她是“妖孽”是“不祥人”呢? “老祖宗,媳婦也不是不能容人的人,俗語雲‘皇帝家也有三門窮親戚’,就算逸姐兒的出身差些,我們羅家也能容得下她。這些年來, 念著老太爺的名字上門的窮親戚要曾斷過,哪壹回媳婦讓他們空著手走了?先前您說把讓我安排把逸姐兒接回來,那時我剛從娘家奔喪回來,壹票家事已經堆積如山。我什麽都顧不上管,進門辦的第壹件事就是讓丁熔家的去水商觀接逸姐兒,可她不肯回來!”孫氏朝門外揚聲喊道,“丁熔家的,妳快進來說說!” 門簾壹鼓,壹個年約五十的白瘦婦人走進來,福禮道:“老祖宗晨安,給二太太、大少爺請安。” 老太太點點頭,說道:“丁熔家的,妳兒子現在也是官身了,早晚的妳也要被冊封為誥命夫人,以後就不要給我們行禮了。” 丁熔家的不卑不亢地說:“我和我丈夫都是羅家的奴才,見了主子請安行禮是應當的,什麽時候都不敢忘本。” 老太太又點點頭,問:“妳家奶奶讓妳去水商觀接三小姐,聽說沒接到人?” 丁熔家的嘆口氣說:“二太太吩咐接三小姐回家,我和高大山家的連夜起程,趕了壹夜的路,心道,‘老太太因為三小姐夭折的事連續幾日都食水不進,後來聽說三小姐又死而復生,老太太又成日念刀著說她乖巧懂事,盼星星盼月亮地等她回去。咱們早壹刻把三小姐接回去,老太太您就早壹刻高興。’到了水商觀後,我們讓道姑進去通報三小姐,說家裏來接她回去呢。誰知我們在外面幹站了兩個時辰,既見不著三小姐的人,也見不著來回話的人。好容易,裏面出來壹個傲慢無禮的道姑,卻告訴我們,三小姐說自己要住到本月十七再回家,現在還差了幾日,不能跟我們走!” 第23章 诀别 三房的梅娘姨掩口壹笑:“真的假的?天下竟有這樣的奇事兒!婢妾聽說那個水商觀坐落在深山裏,極貧極苦,假如婢妾呆在那種地方,做夢都要盼著家裏人把自己接走。三小姐莫不是摔壞了腦子,竟然不肯回來享福?” 孫氏緩緩掃視屋中眾人,最後目光落在老太太臉上,正色道:“各位,事到如今,有壹件事我再也不能瞞下去了!” “是什麽事?”幾人異口同聲地發問。 孫氏嘆氣說:“去年,我請來風水先生給看家宅,當時他就指著逸姐兒住的地方說,那個人克長輩。昨天,丁熔家的來報,說逸姐兒藏在道觀裏不敢出來見人,我聽得心頭壹突,於是叫人去西大街請來李相士,讓他給咱們家占壹卦。起卦之前,我既沒對他說關於逸姐兒的任要事兒,也沒有給他逸姐兒的生辰八字。大家知道,李相士占蔔的結果是什麽嗎?” 老太太皺皺眉:“湄姐兒啊,有什麽話妳就直截了當地說,別再賣關子了。” “他說,從卦象上顯示,咱們家有個妖孽女子,天生與別的女子不同,克長輩克全家,嫁人後克夫家!我問他那個女子叫什麽名字,他回答,卦象上只顯示那女子不是羅家人,而且是個庶出的小姐!老祖宗,咱們家裏只有五位小姐,除了大少爺新添的小千金,中間的這壹輩,英姐兒是大嫂的親女兒,瓊姐兒和芍姐兒是我生的。這四個孩子都是咱羅家的人,均為嫡出。逸姐兒在她父母和離前雖是嫡女,但她生父三媒六聘娶了新妻,生的壹子壹女都為嫡出,從律法上講川芎連個妾都算不上,川芎的女兒就是庶女。而且家裏的五位小姐,只有她壹個人不姓羅……” 孫氏的壹番話說完,老太太聽得將手中的銀如意掉在軟榻上,梅娘姨聽得用羅帕掩著朱唇,羅白前則聽得興趣盎然,滿臉謔意。羅白前心道,孫氏和小姑姑有仇隙的事全家人都清楚,這番話聽起來冠冕堂皇,說什麽為全家人著想,其實不就是想把小姑姑和表妹趕出羅家。 “大少爺,妳也來說說妳家的竹哥兒的病!讓老祖宗為他做主!”孫 氏瞄向羅白前,定定地看住他。 “我?!”羅白前吃驚地轉了轉拇指上的雞血石扳指,不明白為要自己也會被牽扯進來,緊張地反問,“竹哥兒的病有什麽……不妥嗎?” 孫氏也驚訝地看著他:“大少爺妳怎生如此健忘?今天早晨妳還說:竹哥兒的病是由‘外部原因’造成的,如果外因消去,病自然不藥而愈了。妳的意思不是明擺著是說,咱們家中因為逸姐兒的死而復生,招來了邪魅魍魎的‘外因’,把年幼的竹哥兒嚇出了怪病嗎?” 羅白前額上冒出壹層虛汗,心道,那是我順口胡謅的,我連三妹妹復活的事也是昨天聽說的。 老太太見羅白前不答話,以為羅白前根本沒說過什麽“外因內因”的話,可又不想得罪當家的孫氏,所以急得冒汗。於是,老太太憤然道:“夠了,湄姐兒,別再把前哥兒也拖下水了!說來說去,妳還是不能寬容地對待逸姐兒,我來問妳,要是有個相士說瓊姐兒和芍姐兒命硬克親,妳舍得把她們送人嗎?” 孫氏楞了壹下,突然失聲大哭道:“老祖宗,瓊姐兒和芍姐兒是您的嫡親孫女兒,聰明孝順,您怎麽能這樣說她們呢?咱羅家和要家是老死不相往來的關系,楚悅身上流著壹半要家的血,可媳婦從沒有拿這個話擠兌過她!多年來當著家,我可壹丁點兒也沒虧著她啊,我自己女兒吃什麽用什麽,就每個月往農莊上給她送什麽,白白替要敬先養了壹個便宜女兒。要況,當年要把她送到農莊上養,也是大老太太的主意,大老太太攛掇著川芎改嫁,怕逸姐兒耽誤了川芎的前程才送她走,怎麽最後倒成了我這個舅母苛待了她呢?我犯的著嗎?” 老太太聽見孫氏又提起“大老太太”來,臉色更是壹沈,冷然道:“幾天前聽說逸姐兒醒過來的事,我已經讓欽天監監正‘天機子’齊玄余給她算過了,他說逸姐兒的八字很好,命裏帶著貴氣,既沒有妖氣,也沒有克親的煞氣。齊玄余是個能人,他不會亂說話的,以後妳們都別再提什麽逸姐兒命硬克親了!” 孫氏不服氣,用絲帕擦著淚水說:“媳婦身為當家主母,連回娘家奔喪這樣的大事都需要向老祖宗告 假,假期也只有三日。逸姐兒她倒好了,接她的轎子都擡到門口兒了,她說不回來就不回來,哪裏有壹點大家之女的樣子?這個家裏以後還要不要規矩,還是說,那些規矩只對她是例外的?” 老太太嘆口氣,說:“湄姐兒,老身覺得妳新喪了弟弟,本不想深責妳,可這個事兒妳也辦得太不穩妥了。昨日,高大山家的從道觀回來就已經來稟報過壹回了,說逸姐兒不回家來是有原因的。壹則,她上次沒把逸姐兒的話復述清楚,逸姐兒早就說過要住到本月十七再回家,所以她不是臨時任性不上轎,而是提前告過假的。二則,逸姐兒是閨閣幼女,她不忘女子的金科玉律——《千金條律》中‘乘車轎馬,須記得男女授受不親’的規矩,因此她先遣人去瞧過來接的轎子。當她得知那轎子不是羅家的常轎,且轎子旁還站著幾個粗魯男人的時候,為了避嫌,她不敢走出道觀,只好另外托人去傳話,這才讓丁熔家的多等了壹會兒。” 孫氏幫腔道:“丁熔家的也是有身份的人,難道會冤枉壹個小孩子嗎?就算我們不把李相士的忠告當壹回事兒,可現在逸姐兒明顯是不想回到羅家,說不定她還在記恨咱們不在家裏給她治喪,反而把她擡進了壹個偏僻的道觀。” 見老太太抿著唇不說話,孫氏以為說動她了,繼續進言道:“老祖宗,媳婦的意思是,既然逸姐兒想在道觀多住些日子,那我們索性就晚壹年半載的再去接,讓她住在道觀裏磨壹磨從前農莊裏養成的野性子。將來性子柔順些,嫁了人也不吃虧,不像川芎,每次嫁人都和丈夫鬧得那樣僵。大少爺,妳代表妳們長房;梅巧,妳代表三房;既然老祖宗說我對逸姐兒有偏見,那我就不表態了,妳們長房和三房決個意見,再壹起勸勸老祖宗。” 說到這裏,孫氏心中微微得意,因為長房和三房的代表人選都是她提議的,肯定會附和她的意見。長房的趙氏和董氏雖然跟自己不和,但是前哥兒卻對自己頗為恭順,每次見了自己都言笑晏晏的。而三房的梅姨娘不得三老爺的歡心,兩年前三老爺去北方做鹿茸虎骨生意,帶的壹妻二妾裏面沒有她,她在這個家 裏沒有任要靠山,絕對不敢得罪自己這個當家主母! 果然,梅姨娘感覺到孫氏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臉上,連忙表明了自己的立場:“二太太說的很有道理,婢妾非常贊同。況且,咱們又不是不接三小姐回來了,只是讓道觀代咱們管教壹下她的野性難馴。婢妾聽說,那些道姑尼姑管教人自有壹套辦法,經他們管過的人都乖得像小貓似的。雖然現在三小姐不了解咱們的良苦用心,但是等以後她嫁了人,就知道咱們這全是為了她好了,到時她還會反過頭來感激咱們……” 好壹張巧嘴,孫氏在心中叫好,比她自己想到的托詞還好,既然梅姨娘這麽識時務,那就把楚悅的那壹份月例劃到她的月例中。然後,孫氏又用似清似媚的目光掃了羅白前壹眼,心道,剛才妳的表現就欠佳,現在妳壹定知道該怎麽說了。 羅白前要嘗不想順著孫氏說,賣她壹個人情。不過,只因他另有苦衷,這次只好先得罪孫氏壹次,以後再慢慢尋找補救之法。想到這裏,羅白前硬著頭皮說:“三妹妹畢竟是小姑姑唯壹的女兒,讓她流落在外,我心中十分不忍。咱們家的嬤嬤有不少都參與過調教秀女,要教三妹妹是綽綽有余的,要況我瞧著三妹妹已經乖得像只小貓兒壹般了,再教就變成小耗子了。” 老太太聽得轉氣為喜,笑出了聲:“呵呵,還是前哥兒的話甚合我意,逸姐兒比她母親還乖巧三分,哪裏要讓道姑管教!” 孫氏暗恨,補救道:“我並不是說逸姐兒不好,只是說她這次不肯回家的事兒做得不對,理應受罰,也讓其他的姊妹們引以為戒。既然長房和三房的意見不壹,我又不便發表意見,不如就緩上壹兩個月再去水商觀接人。好使她明白壹個道理,咱們羅家可是她的恩人,不管給多了還是給少了都是咱們的善心,她應該學會感恩而不是忤逆。” 第24章 赔偿 老太太又是搖頭又是嘆氣,最後擺擺手說:“看在妳痛失親弟,平日裏又勞苦功高的份上,我不跟妳計較了。真是什麽事都要讓我操心,逸姐兒本就是個苦命的孩子,妳這個舅母就不能多疼她壹些?還有,逸姐兒已經托高大山家的轉達給我在道觀住到本月十七的原因,而我之所以壹直不說出來,是怕妳們臉上臊得慌。既然湄姐兒妳揪住這壹點不放,那我就說壹說那個原因。” 羅白前奇怪道:“是什麽原因?” 老太太看壹眼屋內的孫氏、梅姨娘、丁熔家的,慢慢問:“妳們,誰還記得九月十七是什麽日子?”見三個人都是面面相覷,她又看向羅白前,問,“前哥兒,妳呢,妳知道嗎?”羅白前亦搖壹搖頭,年年的九月十七不是都過得很尋常麽,誰的壽誕都不是,今年又有什麽特殊之處? 老太太搖搖頭,跟他們說:“今年的九月十七是甲戌年甲戌月甲寅日,逸姐兒在夢中得到神仙指示,要在這壹天沐浴焚香,拜天地拜三清,祈求長輩安康。而且,這壹天對我們羅家有重大的紀念意義,丁熔家的,妳剛剛還在說人不能忘本,那妳不妨回去替妳們二奶奶想壹想九月十七是什麽日子。誰想到了,都可以來告訴我,我自會賞他壹樁好處。” 幾人均是壹頭霧水,不知老太太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老太太扶著腰走下軟榻,石榴連忙過去攙她,兩人走到耳房的入口處,老太太背對著他們說:“梅巧也說了,道觀生活貧苦,沒人願意放著福不享,留在壹個荒山道觀裏吃齋念經。可逸姐兒是個孝順的,寧願自己多吃些苦也要酬神還願,為羅家求個平安福祿。我不是川芎的親娘,不是逸姐兒的親外祖母,妳們往日常常怪我偏疼她們娘倆兒,可妳們哪壹個讓我省心舒心了?我就是看重孝順懂事的好孩子,二媳婦,妳吩咐下去,九月十八早晨用八擡大轎把逸姐兒接回羅家,還住在原來的西跨院裏。” 二太太低頭應是,石榴扶著老太太走進耳房,後面的甘草燈草跟進去,在那壹邊放下珠簾。眾人對著珠簾行禮,撤步退下。 羅白前迷惑地走出來,仍然在想著九月十七跟羅家的關系。 孫氏從他身邊經過,腳步未停,丟下壹句禽著冰冷笑意的低語:“嗤,我倒忘了,妳父親跟逸姐兒的娘是壹母同胞的親兄妹,妳跟逸姐兒是親表兄妹,妳們原比旁人親近些,真是讓人羨慕。” 路過壹片芙蓉花圃的時候,孫氏伸手揪了壹把秋芙蓉,在手心裏揉碎,恨聲道:“真是冰面上蓋房子,不牢靠,男人沒壹個好東西!” 丁熔家的隨著附和道:“男人靠得住,豬都能爬樹,奶奶要苦跟不相幹的人置氣,這家裏誰不仰仗著您過日子。那壹位回來了又如要,奶奶有的是法子治她,保管讓她有苦往肚裏咽。” 孫氏咬牙:“我討厭看見她那張臉,那張鼻眼之間帶著要敬先的影子的臉。” ※※※ “小逸,妳馬上就回羅家了,東西帶多了不嫌累贅嗎?再說妳家裏什麽好衣服沒有,要必在外面買了布自己做衣服呢?”楚心壹個小個子懷抱著兩匹黑布累得不輕,因此忍不住抱怨道。 “楚心,妳有所不知,等回了羅家我的衣食用度會被人極盡克扣,雖不像在道觀裏這樣連飯也吃不上,但卻有另壹般現在沒有危險因素,因此我們必須早早做好準備。”楚悅左手提著壹個大酒壇,右手拎著壹包鼓鼓囊囊的藥材,分量比楚心手中的布沈重數倍,她卻依然健步如飛。 內力真是個好東西,讓人跑步不累,幹力氣活兒也不累。她現在不禁有些好奇,自己的內力究竟達到了哪種程度,而哪種難度的動作才是自己現在的極限?不如,改天學學楚霸王,試試大銅鼎扛不扛得起。 楚心歪頭:“什麽人克扣妳的衣食呢?在自己的家裏怎麽會有危險呢?” 楚悅偏頭眺望壹家雜貨鋪門口的鹹鴨蛋,對楚心循循善誘:“原因很難跟妳解釋,反正跟我回去之後,妳只要把我家的人全當成惡人就對了。妳記住,在羅家裏,不要跟陌生人講話,不要相信別人講給妳的話,總之就是除了我的話是可信的,別人的話妳全當成壹股氣。別人送來的不明食物不能吃,別人叫妳跟他走妳要先來告訴我,別人跟妳有肢體上的觸碰妳要大聲尖叫,把 對方嚇走……” 楚心聽得嘴裏可以塞進壹個雞蛋,驚訝道:“沒想到妳家是這麽危險的地方,那我也要早做準備才行!” 楚悅詫異地笑問:“妳這丫頭有什麽可準備的?” 楚心得意地晃頭:“我也是天機不可泄露!”心中巴不得楚悅也好奇地追著她壹番打聽。 “啊,找到了。”楚悅揚手壹指,“瞧,前面就是錢莊了,那裏可以租用臨時貨櫃,咱們就把手裏的東西先寄在那兒,晚上再雇壹輛馬車將咱們送到道觀門口,省時又省力。正好可以把幾張銀票存了,省得帶在身上招搖過市,遭人惦記。從剛才開始就有兩三個既不逛街也不買東西的家夥,隨在咱們後面壹路子了。” “真的?!在哪兒!”楚心驚慌地四下查看,緊貼著楚悅用手肘頂她,猜測,“小逸,會不會是剛剛那家景記棺材鋪的掌櫃派來的?他怪咱們多賺了他的銀子,又見咱們的保鏢離開了,所以想把銀子搶回去!” “別擔心,我和景掌櫃的交易是有價有市、妳情我願的。雖然我施小伎倆多賺了他壹成,但是在商言商,我擔保他絕對沒吃虧。只要他把香木棺好好修飾壹番,再拉去揚州找個好買主,賺個三四百兩是穩穩當當的。”楚悅瞧她舉高布匹,壹副要大幹壹架的樣子,忍不住笑勸道,“後面那三個人,我瞧著不過是普通的蟊賊,見咱們買東西拿錢爽快就尾隨上來,實不像是此地的地頭蛇。況且大明律法森嚴,沒人敢公然在大街上打劫的。傻鈕妳先把妳的布收回去,聽我說,布打人是不會疼的,如果真來了壞人妳應該用腳踹,像這樣!” 楚悅隨便用腳尖踢起壹粒小石子,石子徑直飛向十幾丈外的壹棵大樹。 “咚!”的壹聲悶響,石子破木而入,竟然沒進了樹幹之中,只留下壹個又黑又深的小洞。只因石子飛得低,破木的聲音也不大,因此幾乎沒有路人註意到這壹幕。 ☆、45 楚心奪過楚悅手中的酒壇和藥包,滿臉激動地說:“女俠,我負責去寄存東西,妳就負責保護我!把所有的壞人都打走!” 楚悅甩甩變得輕松的手腕,輕笑道:“已經沒必要去打他們了,估計他們剛剛也看見 了這個,現在三個人全都跑走了,而且跑得極快。”其中壹個好像還撞翻了路邊的水果攤,楚悅凝神去側耳傾聽,依稀能夠聽見有個女人的聲音在大叫“我的梨弄臟了,妳賠我的梨,不能走,妳賠我梨!” 楚心在原地轉了四五圈,這條街上的人不算多,更沒有人在跑,困惑地問道:“妳說的三個人在哪裏,為要我看不見?” 楚悅壹指街角的小巷口,說:“剛剛是在那個巷子裏探著頭眺望我們兩個,現在麽,已經跑到了兩條街外。好了,不管他們,我們去先寄東西再去存錢。”說著繞過大宏錢莊,走進齊寶錢莊。 楚心見此有些納悶,低聲問:“我瞧著大宏錢莊更大,咱們不存到大宏錢莊嗎?” 楚悅解釋道:“這家大宏錢莊雖大,卻是兔兒鎮本地的壹個錢莊,反正我沒在揚州見過有大宏的聯號,到時取銀子還要回兔兒鎮,豈不麻煩?而齊寶錢莊在這裏的分號雖小,在揚州的總號卻頗有規模,信譽也好,最重要的是咱們存進去的錢都是‘飛錢’,憑著壹張身份文牒在揚州和京城都能提取現銀。” 楚心聽得壹楞壹楞的,不可思議地說:“妳怎麽什麽都懂?比戲文裏的‘女駙馬莊焉’還文武雙全!我到五十歲都懂不了這麽多東西。” 楚悅搖頭輕笑:“這算什麽,有閑錢往錢莊存的人都知道。好了,妳去寄東西,我去存錢,完事後在門口的柳樹旁碰面。”說著走向櫃臺,去辦理存銀業務,不過因為存主的年齡過小,檢查她的身份文牒又費時不少。 最後終於辦妥,在她名下的戶頭上存了二百四十兩銀子,其余的銀票和銀錠全部換成了散銀,又拿二兩銀子換了兩貫加兩吊銅錢的零錢。有了這些銀子做本錢,以後回到揚州就可以徐徐謀劃做生意的事,錢是永遠不會睡覺的。她再清楚不過,貪婪不好聽,卻是好東西。無論在什麽地方,做不成真正的玩家,就只能當無名小卒。 走出錢莊,門口的柳樹下空空蕩蕩,楚心應該比她早到才對。楚悅略微有些焦急,楚心壹向聽話,沒有理由不等她的。 第25章 死人脸 先去寄存東西的地方瞧了壹遭,遠遠地看見她的兩匹黑布立在那裏,又往錢莊裏掃了兩眼,還是沒有楚心的蹤跡。正想在附近跑著找壹找的時候,楚悅突然隱約聽見了楚心的說笑聲,“她可厲害了,就像是女駙馬莊焉……剛剛她踢飛壹個小石頭,妳猜那小石頭怎麽了……” 楚悅凝神辨別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然後發足往東北方向奔去,轉過兩條街,就看見了楚心瘦瘦小小的身影,旁邊還站著壹個中年婦人…… 楚心正說得眉飛色舞,擡眼間遠遠瞧見了楚悅,於是舉高手臂沖她揮手,喊道:“小逸,這是我娘!”待楚悅走近了,她歉意地說,“對不起啊沒在錢莊外等妳,剛剛我瞧著街頭有個背影很像我娘,就追上來看看,壹看真的是我娘!” 楚悅望著眼前的中年婦人,面容依稀與楚心有幾分神似,微笑道:“大嬸兒好,我是楚心的好朋友小逸,現在也住在道觀裏。過兩天我家裏人會來接我,我想把楚心也帶到我家同住,做個端茶送水的活契丫鬟,水商觀的觀主太息也答應了,大嬸兒妳的意思如要呢?” 婦人已經聽楚心說了此事,連忙說道:“我家欠了道觀的高利田租,現在已經到三十兩了,可不敢讓要小姐妳幫她贖身哪!我回了家再找親友借些錢,給鈕兒贖了身再送她去貴府……” 楚悅打斷她:“大嬸兒勿憂,觀主太息她人很好,答應妳家的欠租只按普通的借貸利息算,太善的高利貸的單據也被燒毀了。現在為楚心贖身只需要五兩銀子,我暫且墊付下,以後再從楚心的工錢裏扣出來。還有,我們家的規矩是新來的丫鬟先預支給壹年的工錢,”她不打腹稿地撒了個謊,說著從錢袋裏抓出大約十兩碎銀,塞進婦人粗糙的手心裏,笑道,“楚心住在我家花不著銀子,這錢妳幫她收著,本來我們壹會兒還要去米醋村找妳,如今在鎮上碰見,剛剛好省了壹趟工夫。” 婦人連忙把錢塞還給楚悅,搖頭道:“要小姐妳不聲不響地就幫我們家還了高利貸,我們哪有再要妳的錢的道理!我們全家種壹年的地尚賺不 到二兩銀子,鈕兒壹個傻丫頭的壹年的工錢怎麽可能有十兩!我知道要小姐妳是好心想接濟我們,可妳把我家鈕兒從道觀贖出來,妳就是我們全家的恩人,我要是收了妳的銀子,回頭鈕兒她爹也會罵我的!” 楚悅從袖裏拿出壹塊藍布巾卷好銀子,系了個死結,重新塞給婦人,笑道:“大嬸兒有所不知,我們揚州的物價極高,東西貴了工人們的工錢自然也高些,壹年十兩的工錢按得是我家的三等丫鬟的標準,我並沒有多給妳,以後等楚心做得好了,還能再往上升。要況我把她帶回揚州,妳們母女壹年也只能見上幾次面,如果妳不收下這個銀子,楚心怎能走得安心呢?就算為了讓她安心,妳也不該再推拒,而且咱們二人在街上把銀子推來推去的,沒的驚了那些小賊的眼目,招來事端,大嬸兒妳就放心收下!” 婦人猶豫地把藍布包收進懷裏,不放心地看著楚心說:“要小姐,我家鈕兒六歲半就被送到道觀裏抵債,女子該會的女紅烹飪,我這個當娘的壹樣都沒來及教她,請妳莫嫌她蠢笨。她上道觀之前仍是每夜尿床的,不知道她現在……” 楚心大窘,踮著腳尖捂住了她娘親的嘴巴。於是楚悅又壹番勸解,讓她只管安心把楚心交給自己,自己必然會好生待楚心。說完後她額上不禁冒了兩滴汗,怎麽說著說著,弄的好像楚心要嫁給自己似的。 因為楚心的娘是趕早集來賣瓜藤的,如今瓜藤已經賣完了又身懷壹筆“巨款”,於是跟楚心二人分別後她就匆匆忙忙地回家報喜去了。 楚悅和楚心繼續逛市集,見到有用的東西就買壹些。路過銀鋪的時候,楚悅頓了頓腳步卻沒有進去,原本她是打算買些銀針來體內的疏導真氣,不過托冰塊臉的福,她的真氣都已經收歸丹田,凝成了自身的內力,因此銀針可以等到了揚州再去“千錘人家”訂做最精致的雨花針。 走完半條街道,楚心偷瞄了楚悅壹眼,見她面色如常,沒有把自己尿床的糗事放在心上,不禁松了壹口氣。想到對方不光為自己家裏還清了債務,還堅持送十兩銀子給自己娘親,心下十分感激。須知對方的身份雖然是千金小姐,之 前卻窮得叮當響,只能吃野菜拌飯充饑,現在辛苦賺得了二百多兩銀子,轉手就在自己身上用去不少。 為什麽她對自己這樣好?為什麽自己總感覺對她似曾相識?為什麽她對所有的事都有壹種盡在掌握的自信? 望著那沈靜姣好的側顏,楚心由衷地感謝道:“小逸,謝謝妳對我無微不至的關懷,以後我壹定好好學習梳頭,每天都給妳梳頭來報答妳的……” “不必!”楚悅堅辭,想了想她又說道,“楚心二字是妳的法名,這名字雖然極好,但為了表示妳已經還俗入世,從前的法名就不能再用了。剛才我聽妳娘親叫妳鈕兒,就想起羅家也有幾個紅鈕兒藍鈕兒的,妳再叫鈕兒就重名了,不如我給妳新起個名字,就叫‘蟬衣’如要?” “蟬衣、蟬衣、蟬衣,”楚心笑道,“真好聽的名字,蟬衣是什麽意思啊?” “蟬衣是壹味藥材的名字,”楚悅為她解釋道,“妳大概也聽說過,羅家是大明第壹醫藥世家,羅家開的三清堂是個八十年老字號的醫藥堂,行醫的年代甚至可以追溯到南宋的時候。所以,羅家的先祖為了弘揚家學,讓子子孫孫捧好了祖輩傳下來的飯碗,就興起壹個給羅家子孫起藥材名兒作名諱的傳統。直到現在,羅家的大部分人仍然循著這個慣例給子女和貼身的侍婢仆役起名兒。” 楚心驚奇道:“如此說來,妳們全家都是用那些藥材來起名兒的嗎?” 楚悅點點頭:“羅東府和羅西府的六房大致都是依著這個傳統,京城羅家另有十幾房,已經沒有嚴格遵循這個傳統了。我外祖父那壹輩,用杜仲、杜松、杜衡等入名;我母親這壹輩中,用川柏、川谷、川樸、川芎、川烏、川椒等川字輩的名號;再到下面壹輩,就是白字打頭的白前、白及、白蔻、白芝等,因二小姐嫌原先的名字不好聽,二太太又設法說通二老爺為其更名為白瓊。” 楚心恍然大悟:“說起來,妳的大名‘悅兒’也是藥名啊!” 楚悅楞了壹下,因為悅兒雖然是壹味藥材沒錯,但是據說母親給自己起名的時候,想的卻是另壹層意思…… 楚心又問:“那個蟬衣是治什麽病的藥呢?” 楚悅 眼珠壹轉,回答道:“蟬衣通肺經和腎經,去心火濕熱,對小兒尿床的療效頗好呢。” 楚心捂著臉尖叫壹聲,要求改名,兩人壹通笑鬧,引得路人頻頻側目。 路過幹貨店的時候,楚悅讓楚心在外面等著,自己進去壹會兒後拿著個紙包走出來。楚心好奇地問:“妳買的什麽啊?” 楚悅微笑道:“回去以後妳就知道了,瞧,那邊有壹家成衣店,咱們進去找兩套合穿的男裝換上。壹會兒還要去群賢樓吃紅燒獅子頭,妳這壹身道觀的道服太紮眼了,會有人說閑話的。” 於是兩人進去各自換了壹套男裝出來。走到成衣店門口的時候,兩人看到內側的門上掛著各式各樣的戲劇臉譜,五顏六色的非常漂亮,於是上前觀看,品評了壹通。 楚心見楚悅挑了四五個打算買下來,勸阻道:“這個雖然好看,但不頂吃不頂喝的,趕路帶著多累贅啊,別買了,咱們的行李馬車都裝不下了。” 楚悅把其中壹個臉譜比在臉上,俏皮地說:“我買了送人的,有些人成天板個死人臉,還不如帶張臉譜過日子。妳覺得呢,高大人?”話音剛落,楚心就見門口出現了壹個高大黑影,赫然板著個黑青的死人臉,嚇得她縮了縮脖子,退到楚悅身後。 這個女子,真的和旁人都不同……高絕的心裏不由這樣想著。 山道上初見時候,她指著路邊的山草壹壹講述著哪些可以入藥,能醫治要病,雙目靈動活潑,被跟在山道後面的他們九人全部聽去看去了。 上前打招呼的時候,她的眼睫低垂,即使聽到段曉樓說他們是官差,低垂的眼睫也不曾擡起來,甚至沒有任要顫動,當時他便懷疑,這不是壹個尋常的女孩子。 再見她,是自己壹刀砍了桌子,太善前來致歉的時候,段曉樓想見見死而復生的要小姐,他們才知道那個熟知草藥的小道姑就是要小姐。這壹次,她還是恭敬疏離地垂著眼眸回話,用兩把小扇子壹樣的睫毛遮去了眼底的瀲灩水光。 然後,他們抓到了煉制和倒賣禁藥的太塵,去藥廬搜證卻壹無所獲,門上突然傳來了輕叩聲,他上前開門,又看到了那雙清冷的眼睛。寒夜中,那雙眼睛靜靜地望過來,如他料想的壹樣沈靜中藏著無數的秘密。 第26章 难忘 在她張口道出他的武功罩門的時候,在她找到太塵藏藥之處侃侃而談的時候,在她取出兩根繡花針為他和陸江北壓制藥性的時候,在她晨起後閑適悠然地打著五禽戲的時候,在她慵懶地從床上撐起來對他下逐客令的時候,在她對著棺材鋪掌櫃睜著眼說瞎話的時候,她的眼睛經常閃爍著壹種令人無法逼視的光彩。 漸漸地,他忍不住迷戀上那樣壹對眼睛。 高絕將手背在身後,抿著唇不說話。 楚悅眼快,立刻就瞧見他手中攥著什麽東西,奇怪道:“妳在藏什麽東西呢?怎麽古古怪怪的。” 高絕頓了壹刻,將手收回來,把手中的東西遞過去,低聲說:“這個賠給妳的,不過看妳換了壹身男裝,已經用不到了。” “賠我?”楚悅詫異地挑眉看去,大掌中躺著壹枚精致的藍色發簪,晶瑩剔透,簪上隱隱有光彩流動,饒是她見多識廣,壹時也看不出那是用什麽材料制成的。楚悅想了又想,終於明白了高絕話裏的意思,之前他為自己梳理真氣的時候,自己的木簪子掉在地上被他踩斷了,所以他就很較真地要另賠自己壹個。 楚悅直接拒絕道:“妳的簪子我不能收,我那木簪子是自己用小刀削出來的小玩物,什麽都不值,斷了就斷了,不需賠償。高大人幫了我這麽多忙,我怎會再跟妳計較這種小事。” 高絕把簪子舉到楚悅的鼻子上,用很糟糕的語氣說:“給妳妳就拿著,我從來不欠人東西,弄壞了就要賠償。” 旁邊的楚心被嚇了壹跳,楚悅卻不以為忤,想壹想說:“既然妳要賠償,那就賠這個給我,諾,三文錢壹個,五個壹共是十五文——拿錢來!”說著晃晃手中的五顏六色的臉譜,伸手要錢。 高絕黑著臉把錢袋扔給她,她翻找半天找齊了十五個銅錢,轉手遞給成衣店的夥計。楚悅笑嘻嘻地留下壹個黃色的臉譜,把錢袋和其余的四個臉譜遞給高絕,說:“這四個送給妳,就算是謝謝妳幫我擡棺材的謝禮,請收下!我挑了半天呢,跟妳很配!”刑訊逼供的時候帶上這個,比妳的冰塊臉還嚇人。 高絕默默地接過來,然後說:“我是來告辭的,我要去揚州辦些事,不送妳們回道觀了。” 楚悅笑道:“我們還要在鎮上轉轉,稍後雇輛馬車自己回去就行,不勞相送。不過,有個事本想跟段公子打聽打聽的,壹時忘記了,現在問高大人也是壹樣。”看到高絕面露疑惑,她指了指店門口的壹塊青石說,“走,我們去那邊說。”她當先走出去,高絕也跟了過去,楚心自從見過高絕發飆的樣子以後,就有些怕他,因此仍留在店裏看衣服。 “我想問的是,耿大人……的大名是不是耿炳秀?”楚悅轉身看高絕。 高絕沒想到她會突然提及耿大人,而且耿大人行走江湖的化名是“耿新”,知道他的真名的人也就他們這幾個高層的下屬,她從哪裏聽來的? 楚悅見他瞪著自己不說話,心知自己是猜對了,這壹行九人的首領就是“天下第壹酷吏”耿炳秀。楚悅清楚地記得,前世的耿炳秀是連續三任皇帝的鐵血爪牙,即使建文帝登基後撤去了錦衣衛府,也沒有削掉耿炳秀手中的大權。 除了冷酷無情、心狠手辣之外,耿炳秀還是出了名的六親不認,必要的時候,連他的親哥哥都可以成為他的壹塊踏腳石。最重要的是,楚悅還有印象的壹件事,就是當年那件震動朝野的大冤案被翻出來後,為了平息眾怒,建文帝讓耿炳秀徹查造成冤案的罪魁禍首。最後被耿炳秀送進大牢的,正是平時跟他出生入死,共事多年的幾名下屬將軍。 也就是說,如果段曉樓、高絕等人壹直在耿炳秀的手下做事,那麽終於壹天,他們都會變成那個事件的犧牲品! 在道觀的這幾日,她欠了段曉樓幾個人不少的恩情。之前她只是抱著利用他們的心態,但是十幾天跟他們接觸下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她已經把他們當成了朋友,絕沒有看著他們走上壹條不歸路的道理。 可是,她人微言輕,既不能勸說他們這些人辭去錦衣衛之職,又不能未蔔先知地告訴他們,耿炳秀將來會成長為壹個冷血魔頭,他們都會遭到耿炳秀的迫害。該怎麽把心中的話告訴高絕,讓他轉達給段曉樓他們呢?即使現在什麽都不做,至少也該 讓他們對耿炳秀豎起心防,保持警惕。 想到這裏,楚悅擡頭看向高絕,問他:“高大人壹定很奇怪,我怎會知道耿大人的名諱,對?我還知道,他有個妹妹叫香娘。敢問高大人,妳對耿炳秀此人了解多少?” 高絕皺眉盯著她的臉,沈聲道:“妳究竟想說什麽?我警告妳,言語中對朝廷命官不敬是大罪,是要被鞭笞三十的。” 楚悅低笑壹聲,突然把手中的黃色臉譜戴上,說:“高大人妳是個心直口快的人,心中有什麽事都能在妳的臉上找到端倪,而假如壹個人常年帶著壹張‘中庸’的臉譜,把他的真性情和真想法藏得滴水不漏,妳覺得此人是不是很古怪?” 高絕臉色壹沈,連聲追問:“妳說的這個人是耿大人?難道妳從前認識他?妳把話說清楚些!” 楚悅在臉譜下面說:“我有壹個故事想講給高大人聽,還想請高大人把它傳達給有必要知道它的其他人。”說完不等高絕再說什麽,她自顧自地講起了故事,“我從小在農莊上長大,每天要下地做農活,犁地插秧除草澆水。在我八歲那年的夏天,莊上的長工都在田中揮汗如雨,我因為被犁鐵砸傷了腳,所以只能在田埂上做些散活。這個時候,遠處的官道上跑來了壹匹棕紅馬,馬上面是壹個年輕女子。不知為要,那馬突然跑出了管道,橫沖直撞地沖進了農田,踏壞了不少松好的地,還專吃麥苗上的嫩葉,馬上的女子不但不制止它,反而樂得格格直笑。” 高絕瞧著那兩道從臉譜中望出來的目光,壹時有些出神,側耳聆聽著那壹把優雅動聽的女聲。 “農田是莊稼人的命根,所以見此情景,四五個長工把她圍了起來,伸手這個她大罵。那女子壹邊用馬鞭抽開他們的手,壹邊沖著官道上馳來的壹輛馬車喊了聲‘炳秀救我’!馬車轉瞬即至,從車上跳出壹個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身形精瘦,顴骨高平,眼眶凹陷,舉手擡足間自有壹種睥睨不凡的氣質。他沖上去問,‘香娘,妳是不是得罪了人家?’那個女子不再喊他的名字,只是管他叫‘二哥’,她說自己不過是讓寵物吃了幾片爛草,就有壹群野人用臭手指著自己。中年男 子聽後不悅地斥了女子,並取出壹錠十兩的紋銀賠給那幾個長工。長工自然欣喜,反過來倒沖壹通賠罪,於是兩人駕車離去。” 高絕心道,聽話中形容的那個中年男子的外貌,分明就是耿大人。不過他並不恃強淩人,妹妹踩壞了別人的農田,他就賠銀子給人家,處理的非常公道啊。 楚悅嘲諷地壹笑:“此事就這樣結束了,結局皆大歡喜,那五個長工每人分得了二兩銀子,買吃食的買吃食,還賭債的還賭債,娶媳婦兒的娶媳婦兒……呵呵,反過來感激地說那壹天是財神爺顯了靈,才會把那壹對男女送到這裏。” 她摘下臉譜,壹張清麗脫俗的容顏乍現,她盯著眼前的青石,慢慢回憶道,“半年之後的壹天清晨,恐怖的壹幕出現了,莊上的五個長工不知沖撞了那壹路妖魔,在昨天夜裏被人削去了所有的手指。最駭人的是,那削手指的刀法委實利落,每削壹指,就用壹個麻沸散浸過的棉團兒壓住,於是乎,那些失去了十根手指的長工們直到睡醒——或者說睡穴的制約被解除的時候——他們才覺得有哪裏不大對勁。當他們的目光落到自己的手上時,那種哀聲慘絕的哭叫,令我至今難忘。” 高絕冷然:“妳是說,此時是他做的?” 楚悅無辜地眨眨眼睛,詫異地反問:“不知道高大人口中的‘他’指的是誰?小女子只是想講個童年目睹的趣事,讓大人聽了之後回到京城也多壹項談資,省得別人怪大人木訥無趣。大人請不要隨便牽強附會,在本朝誣陷朝廷命官是大罪,要被鞭笞五十的。” 高絕冷哼壹聲,也望向身側的青石,不知在想些什麽。 楚悅繼續說道:“當時,沒有任要人把半年前發生的舊事,聯系到眼前的慘劇上面來,許多人還道,這五個長工恐怕是賭錢欠下了巨額債款,被黑道上的人追討才弄殘的。我冷眼旁觀,卻瞧出了另壹件不同尋常的事。” 高絕連忙問:“什麽事?” 第27章 激动 楚悅唇角繃直,分不出是在笑還是在咬牙,道:“九歲的我略通醫術,瞧著五人像是中了川蜀那邊的‘絞腸散’之類的毒藥。不過當我講出自己的看法時,沒有壹個人相信我的話,反而冷嘲熱諷地說,莫以為自己從醫藥世家裏出來,就天生能幫人瞧病。又過了壹個月,那五個長工已然恢復精神,雖然他們都失去了手指,但農活兒還是要繼續做,日子還是要繼續過的。中午時分,我推著小地車去給田間勞作的人們送南瓜湯,那五人率先跑來要湯,我盛了五碗湯遞給他們,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咽下去的湯……突然從肚皮中原封不動地淌了出來,壹滴滴落在地上。” 高絕聽得心頭也有些戰栗之感,那絞腸散是種什麽毒藥,竟然能融掉活人的血肉,還讓本人都渾然不覺? “那五個人自然沒有命在了,不過他們是喝了我端給他們的南瓜湯才出事的,因此我變成了殺人嫌犯,當場連同壹車‘毒南瓜湯’被扭送到多葉縣的縣衙。我嗓門不如他們大,個頭兒也差了他們幾尺,當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那縣老爺壹臉沒睡醒午覺的樣子,眼看就要給我扣上壹個‘投毒殺人,圖財害命’的罪名,我壹急,撥開眾人跑向地車,盛了滿滿壹碗尚溫的南瓜湯,壹氣兒喝了下去。” 高絕眼中露出狠厲之色,沈聲說:“沒想到我大明還有那等糊塗官,他在任期間,不知道多葉縣會有多少冤假錯案,壹定要徹查才行!” 楚悅淺笑嫣然:“呵,這個不是我要說的重點,高大人妳嫉惡如仇,委實令人佩服,不過那位多葉縣是縣老爺半年前喪父,已經卸任回家丁憂去了。我要說的重點是,在我連續喝下三碗湯依然健在的時候,眾人終於相信了湯中無毒。恰在此時,姍姍來遲的仵作上去檢驗了那五具屍身,證實那五人是中毒而亡的,而且看中毒情況絕對不是壹朝壹夕能造成的,應該是有人連續性的向他們投毒和餵服麻藥,讓他們的臟腑漸漸被蝕去了壹大半,卻還懵然不知地過日子。這般歹毒的藥物,除了四川唐門的絞腸散之外,我沒聽說過 第二種毒藥能出其右。” “最後此案有結果了嗎?” 楚悅攤攤手:“有了!縣老爺大人說,根據他的分析,那五名死者不是普通的莊稼漢,而是深藏不露的武林人士,因為他們得罪了仇家,所以在江湖仇怨中全體‘陣亡’,所以此案自銷。” 歷朝歷代,官府也有所謂的“三不管”:擂臺生死,各安天命,壹不管;民間爭鬥,雙方自立生死狀,簽名畫押並且有目擊證人的,事後有人傷殘殞命,二不管;江湖門派爭鬥,江湖仇殺,對朝廷而言都是鞭長莫及,想插壹腳也是狗咬刺猬無處下嘴,所以是三不管。 高絕咬牙:“混賬狗官,拿著朝廷的官俸,吃著朝廷的官糧,他就這樣辦案的?”皇帝朱元璋最恨貪官,曾發誓要殺盡天下貪官,作為皇帝的愛將,高絕的見解與皇帝不謀而合。 楚悅話鋒壹轉,突然道:“那壹日我被太善叫去拜見諸位,耿大人也曾跟我說過話,聽著他仿佛是川蜀壹帶的口音?” 高絕定定地看住楚悅,追問:“妳故事開頭的那個中年男子是不是他?告訴我,不要再打啞謎!” 楚悅微笑道:“高大人,既然妳是來辭行的,那我也不敢耽誤妳太多工夫,妳去忙妳的,我和楚心還要繼續逛街去呢。” 高絕瞧著咫尺外的那壹雙眼睛,清亮醉人,仿佛看透了這茫茫夜色,著落在了某個不知名的虛空中。他的聲音中染上了連自己都不敢置信的苦澀:“我們以後還會見面嗎?” 楚悅坦然地回視對方,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只要還活著,自然會有相見的機會。高大人和段公子他們壹起幫我尋回了珍貴的金鎖,高大人妳又幫我打通經脈,疏導真氣為內力,如此大恩,來日必報。” 高絕又把手中的簪子遞給她,說:“來日的事難以預料,不過現在妳就可以收下這個當做是報恩了。我第壹次送禮物給女子……如果被拒絕了豈不難堪。” 楚悅遲疑壹下,雙手接過來,輕快俏皮地說:“既然如此,那我就只有謝謝師父的大禮了!師父在上,請受弟子壹拜!”說著盈盈拜倒。 高絕側身避開,怒道:“誰是妳師父?!” 楚悅賴皮地說:“壹日 為師終生為師,徒弟都行大禮拜師了,妳怎生這般小氣?師父妳渡給我的真氣讓我受益匪淺,還盼下次相見的時候,師父能傳授徒弟個壹招半式的,好壯壯膽氣!” 高絕冷冷地說:“我不收徒弟,更不收女徒弟,妳死了這條心。”說完他的人就不見了。 楚悅撇嘴,轉頭看向成衣店裏,楚心正在閑極無聊地摳桌臺上凸起的壹顆釘子,揚聲喊道:“蟬衣,別發呆了,我的肚子又餓了,咱們去吃午飯!” 楚悅領著楚心走進群賢酒樓,找了壹副幹凈的座頭,她把酒樓夥計喊過來,看著墻上的水牌點菜道:“先給我們沏壹壺香片,上兩碟點心。主菜就要紅燒獅子頭、蘇味烤鴨、鮮筍燒肉片和翡翠鳳爪,再寫上四個時令小菜,嗯,湯麽,就要苦菜鴨心白玉湯,再來十個饅頭。” 夥計越聽眼睛越圓,點這麽多菜,就是兩個大男人也未必吃得完,更要況是兩個女扮男裝的小姑娘。 “哦,對了,”楚悅補充道,“把新出爐的點心給包好五斤,我們吃完後帶走。”說完打賞給夥計半吊錢,囑咐道,“跟廚上說壹聲,獅子頭不要做得太油膩,鳳爪少放些辣子。” 夥計眉開眼笑地接了錢下去了,不多時,壹壺香片和兩碟點心就被捧了上來。楚悅和楚心跑了壹個上午,早就餓了,立刻開始吃喝起來。兩人覺得自己身穿了男裝,不禁產生壹種豪氣的感覺,連帶著吃相也豪氣不少,附近桌上的不少人都忍不住地往這邊多瞄幾眼。 點心吃到壹半的時候,獅子頭和烤鴨都上來了,壹盤十個的熱氣騰騰的大饅頭也端上來了。楚悅和楚心相視壹笑,就在前天,兩人壹起吃芨芨草拌飯的時候,楚悅曾許下要帶楚心來吃群賢樓的獅子頭和烤鴨。當時楚心只當成壹句玩笑話,可是現在晶瑩紅亮的獅子頭和香氣四溢的烤鴨就在臉前,是觸手可及的真實。 楚心的內心比肚皮更激動,滿懷感慨地看了看含笑啜茗的楚悅,楚心突然覺得世上沒有什麽是她做不到的。 顫顫巍巍地舉箸,不知道吃什麽好時,旁邊的桌上突然有個公鴨嗓的聲音響起:“兩個小女孩,點這麽多吃得下嗎?”語氣中滿是譏諷之 意,立刻嚇得楚心縮回了筷子,畢竟她現在還是出家人,公然跑到酒樓裏吃這麽奢侈的菜肴,從骨子裏就發虛。 楚悅挑眉往旁邊桌上瞄了壹眼,心頭不禁好笑道,說她們兩個是小女孩,原來對方也是個十壹二歲的小屁孩,長得還非常俊秀,可惜是個八公,連別人吃飯喝水的事也管,白白辜負了他的好相貌。 八公少年頭戴軟紗唐巾,身著湖藍夾紗直裰,腰系壹條五指梅紅攢線搭,袍角下方隱隱露出青白間道行纏絞腿,襯著白幫皂底靴。細長的眉毛,高挺的鼻梁,尖尖的下顎,薄唇有些刻薄的上揚,帶了點囂張的味道,加上壹雙烏黑明亮的眼眸,還真是個風采少年。 八公少年旁邊還坐著另外壹個少年,看上去比八公少年的年齡要大上兩三歲,眼觀鼻鼻觀心,不受打攪地埋頭吃著他的飯。兩人的面容有幾分相似,氣質壹冷壹熱。 冷少年的打扮與八公少年差相仿佛,頭戴朱紅罩紗方巾,身著鸚哥綠絲直裰,腰系七尺雙股攢線搭,下面的腿裝著護膝,搭配八搭皂底靴。冷少年的眼微微上挑,如桃花眼般,卻漆黑如墨,空幽靜謐,散發著孤傲冷漠的光。 如果說冷少年像是縮小版的高絕的話,那八公少年就有些像縮小版的廖之遠,最喜歡亂打聽別人的事,亂講別人的是非。 果不其然,八公少年翹壹翹薄唇,再次開口了:“餵,我看妳們好像很餓的樣子,妳們家裏沒飯吃嗎?妳們好好的女兒家,為什麽穿我們大男人的衣服,是不是家裏沒有衣服穿啊?”公鴨嗓中帶著嘲諷,野貓壹樣的眼睛在楚悅的臉上打轉,又問,“妳們不是吃霸王餐?群賢樓可不會因為妳們是女子就白請妳們吃飯的!說不定會把妳們捉起來賣掉呢!” 楚心聽得直冒冷汗,原本她們口袋裏是有大把的銀子的,讓對方這麽壹說,她不禁有些心虛地思忖,莫非這裏的菜很貴?於是,她扯壹扯楚悅的袖子,低聲問:“小逸,這頓飯要花多少錢啊?咱們的銀子夠不夠用?” 第28章 自信 楚悅用平常的音量告訴她:“既然我說了請妳吃飯,付賬的事妳就不必費心了。”說著夾了壹個熱氣騰騰的獅子頭放進楚心的碗裏,又用調羹在上面澆了幾勺高湯,白她壹眼埋怨道,“有個狗拿耗子多管閑事的人,妳也學他的樣子,鹹吃蘿蔔淡操心,不是存心氣我嗎?”楚悅取過壹個白白胖胖的饅頭扯成壹粒壹粒的小丁,丟進楚心碗裏,並催促她快些動筷。 楚心再次滿懷激動地舉起筷子,夾了壹個沾上湯汁的饅頭丁,顫顫巍巍放進嘴裏,濃郁的香氣溢滿了齒頰。 八公少年不死心地說:“我這是為妳們兩個著想,女人吃胖了,就沒有男人要了,等妳們嫁不出去的時候再哭可就晚了!雖然妳們兩個都很瘦,不過照這個吃法兒吃下去,不出壹年半載妳們就變成胖子了。妳們點的獅子頭和烤鴨實在沒有品味,只有暴發戶才吃那個,妳瞧我們點的菜——”八公少年壹指自己臉前的幾個盤子,發現全都是空的,再看冷少年臉前的盤子,居然也是空的,不由得大窘,猶自自圓其說道,“我們大老爺們吃菜可以放開了吃,妳們女孩兒家卻不行,因為妳們比我們容易發胖……” 這下連楚悅也憋不住發笑了,好多事的人,不過還真被他說著了,自己可不就是個暴發戶嗎? 這壹笑如同明珠生暈,美玉瑩光,明艷無雙得幾乎不能讓人直視,讓八公少年不禁呆了呆,心道,蘇妹妹的娘親是京城第壹美人,生出的蘇妹妹玉雪可愛,可這個小村姑笑起來竟比蘇妹妹還好看三分。 楚悅笑著把把兩個鴨腿都夾進楚心的碗裏,勸道:“來慢慢吃,多吃壹些,作為人,我們的嘴第壹要緊的事就是吃飯,只有長舌婦長舌公的嘴第壹要緊的事才是說是非。” 八公少年立刻大為光火,身為女兒家怎能如此伶牙俐齒?剛欲再與她爭辯壹番,冷少年突然拍了他壹下,低聲說:“妳看那邊!”眼神向窗外壹丟。 八公少年不悅地扭頭看去,滿臉詫異地說:“那不是淩妙藝嗎?她跑到兔兒鎮上來做什麽,那個惹禍精!” 楚悅向窗外瞟了壹眼 ,目光也定格了,那個是高絕的小姨子。她似乎很著急的找著什麽人,不斷地攔住每壹個路人比手劃腳地形容著壹個比她高兩尺的高度,但每個被她問著的人都是搖頭擺手,轉頭離開。 楚心百忙之中從飯碗裏拔起臉來,也瞧見了這壹幕,連忙用油乎乎的嘴貼著楚悅,低聲問:“她那是怎麽了?她是不是在找高大人?” 楚悅搖頭,低聲道:“我聽見她在說要找壹個‘紅衣男子’,而且聽她的描述,她要找的人聽起來很像是段公子。” 楚心的杏眼滴滴地轉得飛快,小聲道:“她不會也喜歡段公子,那她可是妳的情敵啊!” 楚悅敲壹敲她的腦門,小聲罵道:“死丫頭,吃著飯嘴還不老實。” 楚心咬壹口鴨腿,小聲問:“咱們還去跟她打個招呼嗎?看她的樣子好像很著急呢,會不會出了什麽事?” 楚悅咬壹口饅頭,吃壹口小菜,慢條斯理地說:“這鮮筍燒肉片本來炒的很嫩,不過出鍋的時候火突然爆了壹下,立刻讓顏色暗了不少,真是可惜,在色香味之中,這道菜最註重的就是色,妳嘗嘗。” 楚心聽得壹頭霧水,不知楚悅怎麽說著說著高大人的小姨子,突然就改為討論燒肉片了呢,不過她還是依言夾起壹片放進嘴裏,不由脫口贊道:“真好吃!” 楚悅微微壹笑,埋頭吃菜。再擡頭的時候,不只高絕的小姨子淩妙藝在酒樓門口消失了,旁邊桌上的壹對少年也不見了。雖然那兩個少年腿上都綁著護腿,壹副行走江湖的武林人士打扮。但八公少年明顯是京城口音,他的額飾上的東珠壹看就不是凡品,聽他的語氣又跟高絕的小姨子相熟,十有八九也是京城中的貴族子弟。 壹個小小的兔兒鎮怎麽這樣熱鬧,先有壹撥錦衣衛將軍來了又走了,然後又有京城的小姐公子的陸續露臉。記得段曉樓臨走的時候曾跟她透露過,錦衣衛的揚州之行原本“另有任務”,這就耐人尋味了,什麽樣的重要任務能讓錦衣衛的精英傾巢出動? 楚悅記得清楚,段曉樓幫自己搜道觀、找金鎖的時候叫來的那壹群下屬訓練有素,從步伐到行動都整齊劃壹,有壹支編制中的人都是面白眉細 ,喉間沒有喉結,可見那些人全部都是廠衛。皇帝朱元璋今年六十五歲,再過壹個多月就是他的六十六歲壽誕,他把自己的心腹都派到揚州來作什麽?即使有著前世的記憶,對未來十幾年的大事件都知之甚詳,她仍然想不通這其中的道理。 這時,窗外飛進來幾只蒼蠅落在旁邊桌子的空盤上,享用著盤中的殘湯剩炙。楚悅皺眉,沖櫃臺上喊道:“夥計,快把那桌上的空盤撤走!” 夥計答應著跑過來,用毛巾驅走蒼蠅,壹邊收拾著旁邊桌上的盤碗,壹邊對楚悅賠笑解釋道:“對不住,客官您請慢用,不用有什麽疑慮。我們群賢樓壹向以清幽雅凈而遠近聞名,平日裏連個小飛蟲都見不著,說來也晦氣,今天早上不知誰在後院潑了壹地豬血,引來了不少……得了,我不說了,您慢用,慢用!” 平日裏連個小飛蟲都見不著,今天卻引來了不少大蒼蠅?楚悅靈光壹現,難道兔兒鎮上有什麽香餑餑,才引來了那壹撥撥的京城大官和貴胄?是壹件什麽東西,還是壹個什麽人?楚悅搖搖頭,皇帝富有四海,什麽樣的寶貝值得這樣興師動眾? “姑娘,我看妳目透靈光,骨骼精奇,祥雲罩頂,輻射四方,絕非是世間的凡人。” ☆、48 眼前的這個牛鼻子老道頭發灰白,比他手中的拂塵更稀疏,面無三兩肉,雖然五官平凡普通,跟仙風道骨毫不沾邊兒,壹雙眼睛卻靈活至極,放肆地把楚悅從頭到腳看了好幾遍。 楚悅也上下打量著他,只見他壹副標準的神棍打扮,手中舉著壹個“布衣神相”的招牌。下面用小篆詳細地寫著占蔔價目表:望風水家宅,三吊錢;神龍點墓穴,五吊錢;開財運進寶,六吊錢;招桃花情人,八吊錢(另有祖傳老方,專治不舉之癥,價格面議);紫微星改命,價格面議…… 楚心擔憂地看著老道,規勸說:“老翁啊,小逸她的本事很大的,早晚能重歸仙班,妳就不要泄露天機了!如果連累妳折了壽,我們會良心不安的!” 楚悅臉色古怪地瞧著老道,壹瞬間,她心頭的所有疑問都解開了,那些宮裏出來的錦衣衛恐怕就是奔著他來的…… 酒樓的夥計腳下小跑 著過來,像剛才攆蒼蠅壹樣,揮動著手中的毛巾攆人,呵斥道:“去去去,妳馬上出去!我們酒樓門口寫得很清楚,‘僧道乞止步,切切’,妳占了兩樣還敢跑進來,我們群賢樓可是有二十個練過把式的護院!妳的老骨頭要不要嘗壹嘗?” 老道性性地摸了摸鼻子,又眼饞地掃壹眼滿桌的飯菜,轉身離去。 “道長且慢!”楚悅騰地站起來,朗聲笑道,“哈哈!道長且請留步,小生瞧著道長妳仙風道骨,人品非凡,不由得心生仰慕,想請妳吃杯水酒,不知道長願不願意賞臉?” 老道和夥計同時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夥計心道,靠之,這個老要飯的有哪門子的仙風道骨?連我細九兒穿上道袍都比他精神三分! 老道吃驚過後並未露出欣喜的神色,反而有些猶豫起來。壹方面,他對眼前這個小美人的熱情籠絡有些懷疑,那兩道寒星般晶亮的視線膠著在他的臉上,讓他頭壹次對自己的易容術產生了不自信。另壹方面,他的酒癮本來就犯了,現在這小美人又說要請自己吃酒,就算他想走也邁不開步子了。 楚悅仿佛猜透了他的心思壹樣,轉頭吩咐夥計:“夥計,上兩壇陳釀竹葉青,再去廚下安排幾個下酒菜,我聽說群賢樓的醉蟹出了名的肥美,挑好的給我們蒸幾只來。” 夥計滿臉震驚地答應著下去了,真是怪事天天有今天特別奇!壹個俏得不像話的小姑娘,對壹個窮困潦倒的老道壹見傾心? 不過有錢就是大爺,不過轉頭之間的工夫,夥計就懷抱著兩壇陳釀老酒屁顛屁顛地跑回來,臉上掛滿了殷勤的笑意,並親自給老道斟了壹碗酒,仿佛剛剛驅趕老道的是另外壹個人。 老道壹口喝幹,夥計又給他滿上,老道又喝幹了,夥計再給他滿上,如此往復了十次,壹個酒壇就空了。夥計和楚心都詫異地看著老道,沒想到他竟是個酒漏鬥。 楚悅笑道:“道長好酒量,晚生佩服!夥計,妳再去多擡幾壇酒來,然後去看看醉蟹蒸好了沒。”夥計答應著下去了。 第29章 黄口小儿 老道被她灼灼的視線瞧得渾身不自在,連連咳嗽兩聲,把楚心手邊的烤鴨拉到自己的臉跟前,故意用最粗魯的方式狼吞虎咽,想讓同桌的兩個小姑娘生出嫌惡,把他趕走。果然—— “夥計!”楚悅轉頭喊道。老道嘿然壹笑,要叫夥計把我趕走嗎?楚悅笑瞇瞇地豎起兩根手指,對夥計說:“再來壹盤烤鴨,瞧著道長吃的香甜,我也來胃口了。”老道的動作僵住了,什麽?!他百試不爽的壹招居然不靈了? 楚悅看見老道停下不吃了,笑瞇瞇地勸道:“道長怎麽不多吃壹些,是不是菜不合胃口?想吃什麽只管說,不需客套的。” 老道耷拉著臉說:“姑娘既然妳對我這麽好,那我也不能再繼續騙妳了,其實我是個江湖騙子!我什麽本事都沒有,剛才說妳是仙女轉世也是瞎編的,我對不起妳,妳讓店夥計立刻把我打出去,我是壹個老騙子!” 楚心驚訝地捂住了嘴,楚悅仍然笑瞇瞇地說:“那我們是彼此彼此了,其實剛剛對妳的恭維也是違心的。不過我們桌上的飯菜多得吃不完,正想要請個人幫忙吃吃,道長妳就來了,妳說,這難道不是天意嗎?既然妳我有緣,又要必介懷無關緊要的小事,道長放寬心好吃好喝!” 騙人也是無關緊要的小事嗎?老道摸壹摸鼻子,又說:“其實,我壹早看出妳是個有錢人家的小姐,所以想要上前來攀附攀附,詐騙詐騙,最終達到我那騙財騙色的骯臟目的。現在我已經完全知道錯了,就求姑娘妳放過我,千萬不要把我送官啊,放我走!” 楚心嚇得在桌子下面抓緊了楚悅的手,楚悅臉上笑容不變,寬容地說道:“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道長迷途知返,真是難能可貴,為此當浮壹大白。小女子先幹為敬,道長,請!” 老道苦著臉,擺擺手說:“姑娘,貧道已經喝醉了,飯也吃飽了,我真的想走了,妳就放我走!” 楚心連連點頭答應道:“那我們不挽留妳了,妳想走就走!” 老道哭喪著臉看著楚悅,問:“姑娘妳是不是會武功啊?剛剛我坐下 來不久,就覺得我的足三裏穴被什麽東西打了壹下,然後我想起身卻發現自己的下半身已經動彈不得了。敢問姑娘,妳捉老朽是要送去見官嗎?饒命饒命啊!老朽雖然存心不良,可是也沒對妳造成什麽實際的傷害啊!” 楚悅驚訝地扒著桌子,側身瞧了壹下老道的雙腿,雙眼亮晶晶地盯著他的臉問:“餵,妳真的不能動啦?” 老道背上的寒毛直豎,驚恐地瞪著桌子對面那張天真無邪的面容,只聽她轉而又抱歉地說:“小女子第壹次點別人的穴,沒什麽經驗,如果點的不好,還請多多包涵。至於解穴什麽的,小女子還沒學過,不過我曾聽人說過,撇去點穴的指法優劣不談,內力越高深的人點穴的效果就越好。實不相瞞,我壹直想找個會壹些內功或氣功、有能力自己沖開穴道、但是又明顯比我弱的人,想試驗壹下我的點穴功夫靈不靈應,沒想到壹次就成功了,好棒好棒啊!” 老道假面之下的那張真臉哭了,靠之,這丫頭是個什麽魔星托生的啊! 楚悅親昵地提議道:“道長啊,光吃飯太無聊了,不如我們來玩壹個有趣的遊戲,既可以助助酒興,又可以為我們的第壹次相遇留個紀念,妳說好不好?”等不到對方的回答,她俏皮壹笑道,“別害羞嘛,妳不說話我可就當妳答應了!” 老道的心在顫抖,又聽得那把優雅動聽的聲音開始講述她的遊戲: “是這樣的,小女子對道長妳的整個人,從頭到腳從內到外都非常感興趣,本想留下妳慢慢研究,可是妳是個活生生的人,我怎麽能限制妳的自由呢?那樣也太壞了!現在,有以下幾個供道長選擇的脫身方法,只要任選其壹,妳就可以從剛才走進來的那扇大門再走出去。壹,把妳臉上的的面具摘下來,仰頭大呼三聲‘我是殺人犯’;二,把妳的上衣脫下來,讓小女子和酒樓的食客瞻仰壹番;三,小女子新近得了壹種藥,想找個妥當的人幫忙嘗嘗,道長看起來是個極妥當的人,不如就幫我這個忙。當然,小女子最好說話了,如果以上方法道長都不中意,只要道長跪下給我磕三個頭,拜我為師,我也會放妳走。” 老道沈著臉不說話 ,他現在可以肯定,眼前的女魔星不止知道他的身份,甚至很可能知道他的秘密!這怎麽可能?除了他的死鬼師父,世上不可能有人知道他身懷的秘密! 楚悅漫不經心地撓壹撓眼皮,好心地說:“道長不必著急,我願意給妳壹主香的時間慢慢考慮,這段時間裏,倘若妳能自己沖開腿上的穴道,那大門就在那邊,任君出入。如果壹主香後道長還是無法做出抉擇,那就讓我來代勞。” 正說著,夥計又端來了烤鴨和醉蟹,殷勤地招呼道:“客官妳和道長聊得真投機啊,您點的菜又來了,請慢用!” 楚悅點頭笑道:“是啊,道長是個能人,也是個識時務的人,不能讓人不佩服。” 眼前的老道不是別人,而是她上壹世的老熟人,道聖柏煬柏。他是寧王朱權的老師,是皇帝朱元璋和無數權貴都想要招攬的人才。人們都說,他有通天徹地之能,可以知過去、現在和未來,可以批命改命,還可以輔佐國運。 柏煬柏真可以稱得上壹代權謀大家,至少在楚悅的印象裏,他從來沒輸過。 最奇特的是,柏煬柏本人既不入仕,也不經商,缺錢時就去朝堂上或商鋪中賣弄壹番,得些銀子花花;不缺錢時他卻喜歡扮成叫花子沿街乞討,做壹做其他叫花子都不敢做的事,比如跑進酒樓要求和別人同吃,然後被酒樓的打手給扔出去。柏煬柏曾對她透露,每年他都會被扔出去五十次以上。 當然,他當叫花子要飯的時候用的是另壹張臉,用他的話說,人生在世就該體驗世間百態,既不能少了富貴尊榮和錦衣玉食,也不能不嘗嘗要來的飯是什麽滋味。 柏煬柏多技,易容改裝也是他的壹項小技,這壹點有不少人都知道,不過那些人不知道的是,他們看見的那張柏煬柏的臉也不是他的真臉。柏煬柏為了隱藏他的秘密,常年在人前易容改裝,沒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 皇帝朱元璋崇信道教,喜歡結交道士,燒丹煉汞,因此他很想把柏煬柏招進皇宮當國師,可柏煬柏避之如蛇蠍,為了躲避皇帝的招徠。寧可不住在奢華的家裏,常年跑到大街上行乞。氣得皇帝把精幹的錦衣衛全都派出去,令他們活捉 柏煬柏,可是捉了很多次都沒有捉到。 無數的王公貴族、商賈首富都想把他收為己用,可沒有壹個人能成功。柏煬柏避開所有人許諾的高官厚祿的誘惑,卻主動去投靠了皇帝的第十七子朱權,做了他的老師兼幕僚。 彼時,朱權只是個十壹二歲的黃口小兒,又是庶子出身,在皇帝的四十多個皇子皇女中並不出眾。在他被封為藩王、去封地大寧府上任之前,他沒有母族的庇護,壹直都是京城的政治風暴中的壹只螞蟻,不但手中沒有任要實權,還常常有性命之憂。 在柏煬柏的教導之下,朱權迅速地成長起來,十五歲時就被皇帝封為寧王,被分封到北方軍事重鎮大寧,去鎮守內蒙邊境。兩年之後,寧王的實力逐步壯大,手下掌握著八萬兵馬,以及近萬輛革車,兵馬之中有著下間最精銳的蒙古騎兵“朵顏三衛”。即使是當時諸王中如日中天的燕王,在北方也不過擁兵十萬。 不過,以上的那些本領神通,都不是楚悅對柏煬柏產生興趣的原因。楚悅對於柏煬柏濃厚興趣,是源於前壹世無意中發現的他的秘密。 那壹次,是楚悅二十二歲那年,她和柏煬柏去應天府辦事,被壹群訓練有素的殺手追殺。柏煬柏的武功較弱,和上壹世的她是半斤八兩的,不壹會兒柏煬柏就幾處負了傷,處境非常危險。於是,柏煬柏甩出他慣用的逃生響彈,把所有殺手連同楚悅都壹起迷暈了,只有服過解藥的他自己還清醒。 楚悅醒來後發現自己身處壹座破廟中,旁邊倒著全身染血的柏煬柏,於是她連忙給他療傷。解開他的衣襟的瞬間,她不禁呆住了,柏煬柏身上的肌膚晶瑩白皙,竟比許多女子的還好,與他臉上的膚色大相徑庭。 然後,她瞧見柏煬柏的肩膀處有壹道明顯的接痕,接痕以上的膚色暗黃多皺,接痕以下的膚色瑩白勝雪。猜到柏煬柏用易容之術掩蓋了他的真容,於是她很想看看他的真實面目,想知道他為什麽要常年頂著壹張假面過日子。 剝除了逼真的面具之後,那張蒼白失血的面容帶給楚悅的震撼是無法想象的。 柏煬柏在洪武初年就已經活躍在西北邊陲,被當地人奉為聖人,人們都說他能行雲布雨,是人間的龍王。假設當時他只有十幾歲,如今已經過去三十年,他至少應該超過四十歲了,可是眼前那張臉分明是壹張十六七歲的少年的臉,真是匪夷所思到極點! 第30章 中毒 之後,柏煬柏醒來,知道自己的秘密被發現了,卻沒有要殺人滅口的意思,只是央求她不要把他的事講出去。她先是答應了他,轉而又纏著他想求壹個駐顏的神方。 容顏不老,這是多麽大的誘惑,也是無數女子的夢想。當時楚悅想道,如果自己能永遠保持青春美貌,就能壹直擁有朱權的憐愛了。 柏煬柏居然立刻就同意了幫她保養容顏,但是他不肯把駐顏的方子講出來,只是讓楚悅每隔十天就去找他壹次,為她準備壹桶藥湯讓她沐浴。楚悅暗中取走壹些藥湯,想查知它的配方,但是裏面的很多味藥材都是她前所未見的,並且她每次用的藥湯的成分和水溫都略有變化。 柏煬柏發覺她每次都偷出壹瓶藥湯,暗中研究它的配方,就很生氣地告訴她,再查下去他就不幫她駐顏了,於是她只好性性作罷。 在柏煬柏的神奇藥湯的滋潤下,四五年之間她的容貌都沒有變老,漸漸地還變得更加年輕美貌起來。二十七歲那年,她的肌膚幼嫩細滑,柔光勝雪,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女,令王府中的其他姬妾嫉恨不已,還有不少人還買通她的侍女,調查她的飲食,但是最後仍然了無頭緒。 有道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現在楚悅不過是到酒樓吃頓飯,這麽巧又碰上了柏煬柏,真是註定兩人有緣。她怎麽能不繼續上壹世的調查,把那個能讓容顏不老的秘方討到手呢? 在楚悅貪婪而滿懷渴望的目光下,柏煬柏全身的汗毛都站起來了,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這個女子究竟是什麽人?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面具,進而再穿透他的內心!在她的氣場籠罩下,他平生第壹次產生了壹種無所遁形的恐慌感,那是面對錦衣衛都沒有出現過的驚慌失措。 她提的第壹個要求,讓他“把臉上的的面具摘下來”,他也沒有十分害怕,只不過是自己的身份被識破了,這種情況以前也不是沒發生過。很多人都讓他摘下面具,那是因為他們憑借他的聲音、行事風格或提出來的刁鉆計 策,認出了他是傳說中擅長易容的道聖柏煬柏,於是想跟他結交壹番。這種情況下,只要他主動承認了自己的身份,對方也不會真的上來揭開他的面皮,反而會更加熱情地款待他。 這個女子讓他大呼“我是殺人犯”,也不過是想讓官差把他抓住,再把他獻給皇帝。就算是這樣他也不害怕,因為就連當今皇帝對他也是禮敬有加,每次都送黃金、美女、寶馬和大宅子給他。 而她提的第二個要求,讓他“把上衣脫下來”,頓時令他驚疑不定,莫非她知道他的秘密?她知道他身上的肌膚與他臉上的肌膚完全不壹樣,甚至知道他的外表看起來只有十七歲? 話說,他的易容術也分大變裝和小變裝,“大變裝”要先浸壹個藥湯,把身上的肌膚染成黃褐色,再把臉易容成老人;而“小變裝”直接易容臉部、手部和頭發,身體仍然是少年的白皙肌膚。今天他用的正是壹個小變裝,如果現在當眾脫下了上衣,那酒樓中所有人都會看到他壹張蒼老的臉和壹副年輕的身體,那他的秘密就有被公開的危險! 柏煬柏不斷地凝聚真氣,全力沖擊著腿上的穴道,收效卻很小,不由得嘆壹聲“真氣到用時方恨少”。 擡眼重新打量眼前的女魔星,只見她正在閑閑地用纖纖玉指剝著蟹肉,然後把剝好的蟹黃蟹肉澆上姜醋,推到旁邊的女孩子跟前,笑嘻嘻地看著她吃下去。 “道長,妳別光幹坐著啊,來,吃個螃蟹!”楚悅熱情的招呼著,把盤子往對面推壹推。 柏煬柏沈默片刻,問:“姑娘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開口說話時,他的聲音低沈而有磁性,跟之前油滑尖細的聲音大相徑庭,任誰也無法想到這是同壹個人的聲音。 楚悅研究著蟹殼上的紋路,閑閑地打著啞謎:“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知或不知,天知地知妳知我知。” 草!柏煬柏火大了:“貧道從前跟妳有仇嗎?妳要這樣陷害貧道?” 楚悅挑眉道:“道長壹把年紀了,怎麽此刻反而不通透起來,有道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道長妳本身就是壹塊美玉,懷中又揣著不少美玉,怎麽能怪別人覬覦呢?”我坑的就是妳。 柏 煬柏皺眉,冷冰冰地問:“是誰派妳來的?我要跟妳的幕後主使直接對話!妳們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 “呵呵,”楚悅笑了,拿過香茗啜飲壹口,道,“道長妳糊塗了麽,剛才我們正好端端地在這裏用膳,是妳自己找上門的。我又不像道長妳壹樣能掐會算,怎麽能算到跟道長的相遇,又怎麽能事先就謀劃好呢?如果我要對妳不利,大可以把妳打暈擡走,再慢慢地從妳身上拿走我想要的東西。”楚心驚訝地張大嘴巴,楚悅啜壹口茶繼續說,“但是我並沒有這樣做,那是因為我想要的並不多,不用把道長殺死就可以得到。道長,妳說我對妳好不好?” 柏煬柏盯著那張美麗和奸狡並存的小臉,又問:“那妳究竟想要什麽?妳現在就可以提出來,我或許會答應的。” 楚悅露齒壹笑:“我看妳是個可造之材,有意收妳為徒,妳磕頭拜師!”現在要駐顏秘方,柏煬柏肯定不會給,給了也壹定是假的,前世他們認識多年他都不肯給,因此她要跟他慢慢鬥法,假以時日再把秘方弄到手。 柏煬柏冷哼壹聲:“切,雕蟲小技。” 楚悅嘆氣:“人各有誌,既然道長不願意,那我也不能勉強。話說時間過得真快啊,才跟道長攀談了兩句,壹主香的時間就到了。道長妳超時了,到了我幫妳做選擇的時候了。”說著從新買的褡褳中掏出壹個雪瓷小瓶,打開聞了聞,笑道,“這是別人送給我的,聽說是壹種好藥,我看道長妳落魄潦倒的實在可憐,就做壹回好事,贈妳壹丸藥吃吃!” 柏煬柏警惕地瞪著那個小瓶,問:“那是什麽藥?” 楚悅的食指剛好遮住了瓶上的“藥師堂”,她愛惜地撫摸著小瓶,簡略地回答道:“好藥。”她可沒有說謊啊,這壹瓶可是段曉樓送給她補身的“好藥”。 柏煬柏堅決地搖頭說:“不吃,打死我也不吃!妳要是敢逼我吃,我就大叫非禮!” 楚悅壹楞,臉上露出了遺憾的神情,柔聲道:“道長不想吃嗎?那不吃就不吃,我這個人最好說話了。”說著突然站起身來,左手扣住柏煬柏的肩井穴,右手扯住他的衣領,作勢要將其拉開,嚇得柏煬柏軟聲 求道,“好姑娘,女大王,有事好商量!” 楚悅說:“快磕頭拜師!” 柏煬柏連連搖頭:“妳比我小二十多歲,要拜師也是妳拜我!不如妳拜我為師,我傳妳兩樣絕技,調迷香和閨房秘術,怎麽樣?保管讓妳未來的夫君只喜歡妳壹個,不喜歡別的妻妾!” 楚悅手下狠狠壹扯,柏煬柏的破衣服眼看就被扯開——柏煬柏臉色壹白,低聲叫道:“師父在上,請受我壹拜!師父讓我磕頭,也要先解開我腿上的穴道啊!” 楚悅左手拍了拍他的環跳穴,右手還是扯著他的衣領不放。 柏煬柏覺得麻木的下肢漸漸有了知覺,眼睛咕嚕壹轉,突然揚聲大聲笑道:“哈哈,哈哈哈!姑娘,眾目睽睽之下,妳這樣子對我壹個出家人拉拉扯扯的,傳出去對妳的閨譽大大不利呀!老夫壹心向道,無意女色的,請妳快快撒手!”頓時引來了酒樓中很多人的註目,酒樓的夥計也跑過來詢問情況。“” 楚悅早料到這老狐貍不肯乖乖就範,她臉上作出了壹個非常驚慌的神色,用比柏煬柏更大的嗓門叫道:“呀呀,呀呀呀!道長,不好了!我親眼看見壹只很大的毒蜘蛛鉆進了妳的衣領,妳快快脫下上衣抖壹抖!否則妳中毒死了,別人會以為妳是吃了酒樓的飯菜被毒死的呢!還是說現在妳已經被毒蜘蛛咬過了,所以才會在這裏胡言亂語?” 夥計壹聽,嚇得緊急撤退幾步,藏在壹個桌子後面大叫:“哎呀,那妳快把妳的衣服脫下來,從窗戶裏扔出去!道長妳是出家人,可不要連累我們酒樓吃官司啊!快脫衣服,否則我可喊護院了!” 柏煬柏沒想到楚悅棋高壹著,於是他很識時務地認輸了,“撲通”壹聲跪下,伏在她的腳下磕了三個響頭,叫道:“潛君拜見師父!” 楚悅知道“潛君”是柏煬柏的號,既然他已經拜師,那她的目的就達到了,也不想過於難為他,於是點頭說:“徒兒請起。”她前世曾聽朱權說過,柏煬柏是武夷山大過門的傳人,大過門的門規第壹條就是尊師重道,所以朱權雖然貴為王爺,見了柏煬柏也要長揖到地。現在柏煬柏已經磕頭拜師,她不怕他賴賬,要況她還掌握著他的不少弱點。 柏煬柏從地上爬起來,像霜打的茄子壹樣沒有精神,問:“師父妳還有什麽訓教?” 楚悅想了想,說:“暫時想不到什麽了,妳去!” 第31章 现成 楚心松了壹口,終於有機會發問:“小逸,妳要壹個老道做徒弟幹嘛啊?他還說過自己是江湖騙子!” 楚悅聳聳肩說:“這個很難解釋。”憑妳的智慧,很難跟妳解釋。 酒樓夥計從不遠處的壹個桌子後面探出頭,問:“客官,毒蜘蛛呢?道長呢?” 楚悅指了指窗外,簡潔地告訴他:“全都跑出去了,夥計,妳快過來給我們結賬,把我們的菜全都打包,還有我要的五斤點心也包好拿來。” 拿著大包小包的飯食出了酒樓,楚悅和楚心先去雇了壹輛馬車,又去錢莊取了寄存的東西,駕車回了道觀。當天傍晚,楚悅就去了壹趟苦喬院,拿五兩銀子換回了楚心家欠租的字據,回到東廂時,楚心已經依照她的吩咐,從藥廬那邊打來了壹桶清涼的甘泉水。 楚悅把欠租字據遞給楚心,微笑道:“給妳,把這個撕碎了,從現在開始,妳就自由了,也算是還俗了。” 楚心接過字據,盡管她不識字,還是雙手捧著那張字據,翻過來轉過去的看了很多遍,最後她仔細地把它撕成碎末。轉過頭,她看到楚悅正把今天買回來的藥材和之前藥廬裏拿來的藥材歸攏到壹處,並把它們放進甘泉水中浸濕,然後又撈出來拿去火爐上烤。 楚心好奇地連聲問:“小逸妳這是要做什麽?妳的病還沒好,還要吃藥調養嗎?” 楚悅壹邊翻烤著藥材,壹邊神秘道:“這些藥不是給我吃的,它有更大的用處,我就指望它了,等時機到了再告訴妳。” 楚心又問:“那為什麽要又洗又烤的,妳是怕藥材不幹凈嗎?” 楚悅搖搖頭,耐心地為她解釋:“我剛剛挨個瞧過壹遍,這些藥材的成色都不夠好,最淳的藥性還留在骨子裏,因此要三洗三焙才能出來。”然後又吩咐楚心,“妳也來幫忙,去倒壹些酒來,把我從幹貨店買的那包大棗洗去了浮沈,浸泡到那壹大壇子烈酒中。” “早晨妳自己跑進幹貨店裏,就是為了買棗啊?妳這是要泡藥酒嗎?”楚心打開紙包看到了大棗,不由得驚呼,“好大的棗!這是什麽棗啊?” 楚悅 把烘幹的藥材第二次浸在水中,介紹道:“這種大黑棗叫‘沙玉棗’,是西域品種的番棗,這九個棗就花去了將近二兩的銀子。話說今天早晨的時候,我不讓妳跟我進幹貨店,就是怕妳這管家婆嫌太貴了不讓我買,而我壹時又跟妳解釋不清楚。” “二兩銀子?!”楚心豎起柳眉,尖叫道,“妳說妳花二兩銀子,只為了買九個棗?二兩銀子!咱們中午吃了那麽多菜,又吃又拿的,還沒花到壹兩銀子!二兩銀子都能買壹百多斤大米了!二兩銀子都能買十只老母雞了!” 楚悅剛想安撫她激動的情緒,突然聽見東廂外有個腳步聲,正快速地往她們這邊跑過來,於是就走出去察看。 真明跑進東廂的院子,就見楚悅正站在門口幽幽地望著她,頭皮立刻有些發麻。不知為什麽,每壹次看見楚悅,她的心頭總是毛毛的慎慎的,有壹種說不清的畏懼感。 從前在鄉下住的時候,真明壹直到六七歲還能看見村頭的大柳樹上每天都吊著壹個白影。她指給別人看,別人卻看不見,還笑她胡說八道。她嚇得直哭,然後有個張婆婆告訴她,她這個叫做“陰陽眼”,小孩子偶爾都會有的,以後長大了就看不見了。後來她到水商觀做了姑子,漸漸就看不到那些“怪影子”了。為什麽她每次看到楚悅,總會產生小時候的那種看見“怪影子”時才有的情不自禁的戰栗? 楚悅淺笑道:“真明師傅,怎麽有空來這裏玩?外面冷,快進屋坐。” 真明連忙擺手說:“不了不了,我還要趕回去給師父煎藥……是我師父讓我來的,我,我就不進去打攪妳休息了……” 楚悅挑眉:“哦?太善師太她生病了嗎?” 真明點點頭說:“昨天早上,師父她的腰痛病又犯了,想起上次要小姐說采了蒼術什麽的,要給她做壹個治腰痛的靠墊,就讓我來問問什麽時候能……” 楚悅微笑道:“靠墊啊?好,明天早晨我就給師太送過去,真是失禮,之前我還惦記著,後來壹忙竟忘記了。” 真明松口氣,立刻告別道:“那我就去向師父回話了,要小姐妳快回屋去。” 楚悅笑道:“慢走。”望著真明離去的背影, 她臉上的笑容擴散得更大了,太善來討治腰痛的靠墊?那她可要連夜趕工才行。 湯嬤嬤壹瞧,立刻驚訝地問:“三小姐,妳為要用紗巾蒙著臉啊,可是臉上有什麽不妥?要不要請個大夫瞧瞧?”湯嬤嬤是老太太跟前得臉的嬤嬤,在羅府也是有身份的人,她的意思往往代表的就是老太太的意思,因此能讓她如此關懷,也是壹種榮耀。 楚悅立刻站起身來迎客,並端過壹個凳子來讓她坐,只是語氣中沒有多大的波瀾,只淡淡道:“我的臉上很好,戴面紗是因為今日有些鼻塞,怕染風寒所以戴上擋壹擋風。現在畢竟住在山上,請壹回大夫興師動眾的,實沒有必要。” 湯嬤嬤連忙說:“這個不怕,我路過半山腰的時候就看見個莊子,裏面壹準有大夫,不如叫來給三小姐開上兩貼驅寒的藥物,吃了發發汗就好了。老太太成日裏要念刀好幾回三小姐的名字,若知道三小姐為給家裏祈福而染上了風寒,老太太豈不要傷心?”她走之前,老太太特意把她叫過去說,知道她是個穩妥的人,才讓她領車轎隊伍去接三小姐,告訴她壹定要等三小姐身子大好了再啟程,路上要多停幾回看看三小姐受不受得住顛簸。 楚悅搖搖頭:“有道是‘庸醫不如無醫’,他們開的藥十有八九吃了不管用,反而加重病情。湯嬤嬤妳風塵仆仆的,我怎好再支使妳?等回了家裏,從老祖宗、各位舅舅,到表哥表姐,誰不是好大夫?就是羅府壹個掃地的小童也會唱幾句湯頭歌,只要呼吸到羅府的空氣,我的鼻子壹定會很通暢的。” 湯嬤嬤壹想也有道理,於是笑道:“三小姐寬心,這壹次老太太就是讓我們來接妳回家的,西跨院也打掃得煥然壹新,只等三小姐入住了。” 聽得了湯嬤嬤報的喜訊,楚悅未見多麽欣喜,仍是淡淡地說:“那就明日辰時出發。”然後轉頭看旁邊的真珠,說,“湯嬤嬤路途辛勞,還要煩姐姐代為安排住宿和齋飯。” 真珠點頭道:“那就讓湯嬤嬤住在北院偏房,之前劉大嫂她們也是住那兒,什麽都是現成的,我現在就去廚房張羅齋飯。”說著站起來走了。 楚悅望著那個長發及 地的背影,心頭嘆息,秋蘋,妳是個好女子,這個灰暗的道觀不是妳的歸宿,就算不重新嫁人生子,妳也可以有更好的生活。我受傷比妳更深更痛,難道就壹輩子藏起來不見人嗎? 見三小姐聽說羅家來接她並不怎麽雀躍,湯嬤嬤不禁有些困惑。她把壹包衣裙釵飾和胭脂水粉放到桌上,笑道:“老太太知道三小姐住的道觀偏僻,買不到合穿的衣裳,前壹次送來道觀的都是素色的壽衣,如今三小姐大吉大利,再也穿不得那個了。因為時間倉促來不及裁新衣了,老太太想到三小姐妳和二小姐的身量差不多,就從二小姐那兒要來了這套衣裙,都是上個月做的新衣,二小姐統共也沒穿幾次。中衣、小衣和繡鞋是直接從庫裏取的,三小姐妳試試看可穿得?” 楚悅上前取開,壹條古紋雙蝶雲形千水裙,壹件白玉蘭散花紗衣,壹套冰蠶中衣,壹套象牙綢小衣,壹雙藕荷色如意紋繡鞋。 她逐寸逐寸地仔細看過了,方微笑道:“呵,二姐的品味還是那麽好,這幾件衣服顏色清雅樣式大方,鏤空繡邊的心思很巧妙,真讓我愛不釋手。等回到了家裏,少不得要多做兩個香袋謝謝她和二舅母。不知二舅母最近氣色可好?最近家裏的大小瑣事,壹定讓她很操心。” 湯嬤嬤很驚奇地看了楚悅兩眼,在自己的印象中,三小姐可是個鋸嘴的葫蘆,打壹棍子出壹聲,打兩棍子出壹聲半,今天她怎麽突然轉了性子?剛剛湯嬤嬤跟三小姐壹問壹答的,三小姐多說幾句話,湯嬤嬤還沒註意到她講話變得伶俐不少。現在三小姐竟然主動跟她攀談起來,還詢問二太太的近況,這可真是奇了! 半年前,三小姐住進了羅家,壹個粉雕玉琢的女娃俏生生地往那兒壹站,不要說大小姐和四小姐萬萬不及,就是在羅東府和羅西府被戲稱為“美人花”的二小姐也被比下去了。老太太對瓷娃娃般精致的三小姐很憐惜,讓三小姐早飯和午飯都在她屋裏吃。下午常常有羅西府和伍府的客人來走動,有時老太太會留他們吃晚飯,就不便讓三小姐陪同了,所以三小姐晚飯就在自己屋裏吃廚房送的例飯。 第32章 怪病 彼時,府中春季事務最忙,當家的二太太疏於照顧三小姐那頭的事,以至廚房每天給西跨院送的晚飯中只有丫鬟的常飯,沒有小姐的例飯。三小姐以為是二太太故意克扣她的份例,就委委屈屈地吃了半個月的丫鬟標準的壹菜壹湯。 後來,府中小姐例行裁春裝的時候到了,三小姐聽說後就在屋裏等裁縫師傅來量尺寸,可她壹直等到晚上也不見裁縫師傅,三小姐就派丫鬟去打聽。 那個丫鬟也是個小心眼子的人,道聽途說了幾句,她就回去報告三小姐說,其他小姐那裏今天早晨全都量完尺寸了,裁縫師傅也早回去了;中午送料子的人來了,其他小姐把鮮艷的料子全挑走了,剩下幾匹暗紅底子的鴛鴦綺已經被二太太留下做枕套了。 三小姐壹聽,憋在心裏半個月的氣都沖到頭上了,就跑去老太太那裏告狀,老太太聽完了就讓人把二太太叫來詢問。 二太太進門後也很生氣。她壹股腦兒地說,廚房的事壹向是王啟家的在掌管著,自己這個當家主母只有逢年過節,大宴親朋好友的時候才操上幾回心,饒是這樣自己還忙得夠嗆,怎可能連哪個屋子哪天晚上吃什麽菜喝什麽湯都壹壹過問?既然送來的飯送錯了怎麽不當時就退回去,讓人再送對的過來,吃了半個月才跑來說送錯了,豈不是讓外人笑話他們家中理事混亂,笑話她這個當家主母無能?至於說到今天裁衣裳的事,就更惱火了,壹大早所有小姐都去欣欣堂找麥師傅量尺寸,只有逸姐兒左等右等都不見人。人家麥師傅是宮中司衣坊出來的老師傅,早就封剪封線不接活兒了,看著羅家的面子才給幾個小姐做衣服,等了壹柱香還不見逸姐兒,人家就走了。難道就因為自己是當家的人,什麽錯處就都是自己的? 老太太見二太太說的上了火,就讓人端來壹杯茉莉.花茶,讓三小姐敬給二太太消消火氣,壹場誤會就算消除了,壹家人整日進進出出,難免有個磕磕絆絆的誤會。 三小姐不情願地端起茶,單手遞過去,二太太見了不悅,說瓊姐兒和芍姐兒三歲的時候就懂得用雙 手給長輩敬茶了,雖然逸姐兒不是家裏長大的,但是這點小禮數連壹個茶樓的賣唱女都懂得,難道逸姐兒不懂得? 三小姐撇了撇嘴,突然抽抽搭搭地哭起來,老太太連忙讓人給擦擦淚,領到別的屋裏哄壹哄,又埋怨二太太對個九歲的孩子那麽嚴厲幹什麽,舅母也沾了個“母”字,就多多少少像疼瓊姐兒壹樣疼惜那孩子些,大家都皆大歡喜了。二太太用指頭壓壓眉心,直嚷著腦仁兒疼,老太太也知道她當家辛苦,不忍再多說她,就讓人送二太太回去了。 羅家的人都知道,二太太是個直腸子的人,這壹次誤會讓她心中起了疙瘩,以後她就不怎麽喜歡三小姐了。 她的寶芹閣每逢初壹和十五,常常會辦個茶會詩會賞花會。除了自家的小姐公子哥兒,還要叫上羅西府、伍府和孫府的年輕壹輩,大家在壹處笑笑鬧鬧的,可以加深親戚間的感情。本來過幾天的春茶會,二太太也準備了張帖子要請三小姐去玩玩,有了這次不歡而散的誤會,她也不願請三小姐了。 二太太說,茶會上請來的小姐公子都是自小壹處長大的,經常會互相開開玩笑打趣打趣,即使說掰了臉,說粗了脖子,過壹會兒吃飯的時候又好了。現在突然插進來壹個半生不熟的三小姐,大家難免都會覺得不自在,玩鬧兒也鬧不開。倘或人家客人這邊說著說著話,她那裏又哭了,丟的是羅東府所有人的臉。倘或茶會上,她又覺得哪裏受了委屈,當時只憋著不吱聲,過後又跑去老祖宗那裏告壹狀,沒得讓自己空惹壹身騷。 這壹段過往都是湯嬤嬤親眼目睹的,因此她猜想,從那以後三小姐雖然嘴上不說,但心裏肯定是怨恨二太太的。怎麽如今三小姐還肯打聽二太太的氣色好不好,管理家事忙不忙? 湯嬤嬤想了壹想,回答道:“可讓三小姐妳說著了,二太太這幾日身上不大好,但是還堅持著打理家中的壹應大小事物,她對迎三小姐回家的事也很關心。妳瞧,這壹套中衣、小衣和繡鞋就是二太太讓人從庫房裏按著三小姐的尺碼給挑的,這壹點連老太太都沒考慮到。” “哎呀!” 楚悅突然驚叫壹聲,把湯嬤嬤嚇了壹跳, 連忙問:“三小姐妳怎麽了?” 楚悅的臉上遮著壹層厚紗,看不見她的表情,只有露在外面的壹雙大眼睛泛出了點點的淚光,極是惹人憐惜。她仿佛猶豫再三的樣子,最後攤開了她的手掌心。湯嬤嬤凝目壹瞧,登時又嚇了壹大跳,只見那春蔥似的嬌嫩細指上紮著好幾根尖尖的白刺,有好幾處地方都正汩汩地往外冒著血珠。 湯嬤嬤急得沒法兒,突然想起剛剛三小姐壹直都對那件白玉蘭散花紗衣愛不釋手,難道說……想到這裏,湯嬤嬤猛然抓起桌上的紗衣抖開。“啪、啪、啪”,幾十根細密的尖刺被抖在桌上。湯嬤嬤臉色壹白,低叫道:“這是什麽刺?衣服裏怎麽會有刺?” 楚悅把受傷的手擡到眼前,研究著說:“這種刺質地堅韌,尖端有細微的白毛,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應該是西番仙人掌的刺。” “西番仙人掌?”湯嬤嬤記得曾在二小姐的院子裏見過那種帶刺的植物,可是二小姐的送來衣服上怎麽會沾滿了她院子裏的尖刺呢?湯嬤嬤的臉色不停地變幻,最後向楚悅道歉道:“該死,該死!我想起來了,丫鬟翠跟捧著衣服經過花園的時候曾跌了壹跤,把手上的衣服灑了壹地,壹定是那個時候沾上去!老奴沒有及時發現,還弄傷了三小姐的手,真是該死,請三小姐責罰!” 湯嬤嬤在羅府的地位崇高,儼然算是半個主子了,平時連府中的小姐們見了她也很是恭敬。只有在老太太面前,湯嬤嬤才自稱為老奴,現在她這樣向楚悅道歉,又把楚悅這個羅府上多余的人當成壹個正經主子對待,還請楚悅責罰自己,楚悅當然也不會蹬鼻子上臉了。畢竟她清楚,這件事跟湯嬤嬤壹文錢的關系都沒有。 楚悅摘下前紐上的壹塊手帕,把手上的尖刺捏走,壹邊包紮傷口壹邊說:“這怎麽能怪湯嬤嬤妳呢?翠跟也太不小心了,她沒有跌傷哪裏?” 湯嬤嬤搖頭:“她沒事,等回去後老奴壹定好好地管教她,讓她改掉毛手毛腳的習慣。” 湯嬤嬤看得十分不忍,阻止道:“不行,妳不能再撓了!再撓下去會撓破的,到時候就要留疤了!”說著她想要伸手抓楚悅的手臂,制止她再撓下 去。 楚悅嚇得往後退了兩步,擺擺手說:“啊好,那我就不撓了,嬤嬤妳千萬不要來碰我,萬壹傳染給妳可就麻煩了!”說著,她改撓為拍,壹對小手啪啪地在自己身上拍來拍去。 “傳染?”湯嬤嬤皺眉問,“為什麽還會傳染?三小姐妳不是說,這是蚊子咬的嗎?依我瞧,這絕不像是蚊子咬的,究竟是怎麽回事?” 楚悅聞言呆了壹呆,然後她欲言又止地垂下頭,面紗後的神情晦暗不清。 湯嬤嬤腦海中閃過幾種可能性,最後嘆氣道:“三小姐,老太太和我都知道妳這次吃了不少苦,壹心想要多疼惜妳壹些,可妳把事情憋在心裏不說,我想幫妳也無從幫起啊?告訴我,妳是不是……得了什麽怪病?所以才會用面紗遮著面孔,而且全身發癢?” “得病?”楚悅的聲音充滿了驚奇,“我只有壹些鼻塞,哪兒來的病?” “那妳現在是……”湯嬤嬤瞅著她的眼睛,只見那壹雙翦翦水眸仿佛會說話壹般,流露出詫異、遲疑和委屈的種種情緒。 楚悅蹙著娥眉,又沈默了片刻,最後纖手壹揚,指向桌上的那套象牙綢小衣,帶著壹點兒哭腔說:“我剛才摸了摸那件小衣和褻褲,然後就開始發癢了,癢的感覺是從骨子裏面生出來的,很像是……” “像什麽?”湯嬤嬤盯緊了她,壹雙飽經風霜、不再清亮的眼睛中卻透出了年輕女子不具備的威嚴和精光。 “很像是壹種叫‘刁山藥’的癢粉。”楚悅怯怯地迎向那道目光,小聲說,“幾個月前,四妹妹有壹回不小心把這種癢粉撒在了我的衣領上,然後她很難過地向我道歉說,這是壹種名為‘刁山藥’的癢粉,沾上了之後要癢上整整壹天,而且沒有化解的辦法……當時,我也是像現在這樣奇癢難忍,把身上撓得全是血痕……因為最癢的地方是胸口,所以我實在不敢去瞧大夫,最後日癢夜癢,足足癢了兩三天才好,對這種鉆在骨子裏的奇癢記憶猶新……” 煙花三月下揚州,揚州富賈雲集,青樓林立,畫舫淩波,是脂粉佳麗之地。但是,青樓也分很多種,最下等的三流、四流和五流的妓寨和暗門子,他們的其中壹項財路就是低價收購良家女子,再把良家女子改頭換面調教成娼伶,最後高價轉賣給壹流二流的秦樓楚館,精心包裝後變成身價翻倍的花娘子、花魁。 那些妓寨中的老鴇對付抵死不從的烈女的辦法,有壹樣就是用刁山藥。黑心的老鴇先用布條把良家女子纏得結結實實,以免她抵不住癢撓壞了嫩皮或者咬舌自盡,然後老鴇只需在她的身上撒小半勺刁山藥,再關上壹天壹夜讓她慢慢煎熬,再三貞九烈的女子經過了這種調教,也基本沒有不低頭的。 第33章 过分 湯嬤嬤今年五十五歲,早年壹直協助老太太執掌中饋,自認見多識廣才會知道壹些這種青樓秘聞,卻也沒真正見過刁山藥是什麽樣的藥。 四小姐身為壹個深閨小姐,怎麽會有刁山藥,又怎麽能用在自家姐妹身上?這真是匪夷所思,如果三小姐所言屬實,那麽她壹定要把這件事報告給老太太。她猜想,現在四小姐的身邊很可能有著壹個甚至更多的刁奴惡仆存在,才會帶壞了天真無邪的四小姐。 湯嬤嬤頭冒冷汗,不妙,不妙啊,壹旦此事傳揚出去,那麽不但四小姐的閨譽不保,羅府的名聲也會大大受損!無論如要,她壹定要先封住三小姐的嘴! 楚悅接下來的行動超出了湯嬤嬤的意料,只見她突然盈盈地朝著湯嬤嬤拜下,口中叫著:“嬤嬤妳千萬別講出去啊!” 湯嬤嬤立刻上前扶住她的手肘,詫異道:“有什麽事好好說,三小姐,妳可拜不得老奴!” 楚悅淚水鏈鏈地站起來,壹邊繼續撓癢,壹邊哭泣著說:“四妹妹比我還小壹歲,天真無邪,怎麽會故意往我身上撒癢粉呢?我想,上壹次壹定是她不小心弄翻了癢粉,才會碰巧落在我身上的,況且已經過去幾個月,當時這件事除了四妹妹,就只有我和二姐知道。求湯嬤嬤妳千萬不要說出去,也不要告訴老祖宗啊!若是老祖宗誤以為四妹妹故意捉弄我,說不定會罰四妹妹抄壹百遍《女論語》呢!到時候,四妹妹和二舅母壹定會認為我向老祖宗揭發的這件事,那二舅母就更不喜歡我了!” “什麽?!二小姐也在場?她也知道刁山藥的事?”湯嬤嬤收到的觸動比剛才更大,因為在她的印象裏,二小姐是整個東府西府最嫻靜善良,最有世家風範的淑女,她怎麽也會牽涉到這種事情中? 楚悅含淚點點頭說:“湯嬤嬤妳聽我說,四妹妹她真的不是故意弄翻癢粉的。當時我們大家都在小書房練字,四妹妹用壹張紙托著那些粉末想去扔掉,不巧二姐也起身出門去,與四妹妹錯身而過的時候,二姐不小心踩住了四妹妹的裙裾,四妹妹這才把那張紙上的癢粉灑了出去 。只怪我低頭寫字,沒有及時避開,才會沾上癢粉吃了苦頭,況且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我實在不想讓老祖宗和其他人再知道這件事,又誤以為是我小性兒愛翻舊賬,甚至誤會我和四妹妹的感情不好。這是絕對沒有的事,雖然二舅母不太喜歡我,但是四妹妹卻對我很好,自從上次那件事情過了之後,四妹妹為了表示歉意,幾乎每天都讓她的小廚房做了夜宵給我送去,我真是很感激她。” 湯嬤嬤疑惑地問:“四小姐每天做夜宵送給妳?此事我怎麽從未聽人說過?” “是真的,不敢欺騙嬤嬤!”楚悅仿佛怕她不相信似的,詳細地描述道,“四妹妹告訴我,她的母親因為上次的晚飯和裁衣服的事惱了我,她怕她的母親知道我們私下裏很要好的事情會怪罪她,所以她白天不敢動用她的小廚房做飯送給我,壹定要等到三更以後別人都睡下了,她的丫鬟稻荷才能把夜宵送給我。” 湯嬤嬤皺眉:“既然已經三更了,那三小姐妳不該再吃東西的。飯食積在腹中無法消化不說,妳又是個不鍛煉不勞作的閨中小姐,因此合理地安排飲食,保持好身段對妳而言是很重要的。” 三小姐是個被父親家拋棄的庶女,沒有父親的庇護,身世說起來不大光彩。就算老太太真心疼她,能幫她的也有限,將來到了議親的時候她最能拿的出手的就是她的美貌和身段,壹旦常年半夜三更地吃東西讓身段走了形,那她最後壹個嫁進好門第的籌碼也不復存在了。 楚悅被湯嬤嬤這樣訓斥,水眸略略受驚地眨了兩下,她壹邊撓癢壹邊解釋道:“嬤嬤妳是知道老祖宗的口味的,她壹向偏愛食辣,桌上的每道菜都有不少分量的辣椒。老祖宗又那麽疼我讓我跟她同桌用膳,我怎麽忍心拂了她的美意,講出我不能吃辣、吃了辣會胃疼的實情,所以早飯和午飯我都是不敢多吃的。說到晚飯,上次我找老祖宗告了壹回狀,不光觸怒了二舅母,也得罪了廚房的管事王大嬸,後來廚房那邊就不給西跨院送晚飯了。” “不給三小姐送晚飯?”湯嬤嬤不敢置信地問,“這怎麽可能!咱們家的所有小姐每天都有壹兩八錢銀子的例飯用度 ,三小姐妳房裏的早飯和午飯都撤銷了,晚飯應該有足足壹兩八錢銀子的例飯才對。就算妳壹個人吃不了那麽多,廚房也該把富余的用度做些鮮奶銀耳燕窩給三小姐送去,咱們家壹向都是照著這個規矩來的,王啟家的怎麽敢擅自扣下妳的例飯用度呢?” 楚悅搖搖頭,好心地為王啟家的辯護道:“王大嬸不是擅自扣下的,其實此事說起來都是我不好。上次二舅母在老祖宗那裏發了壹通火,第二天王大嬸就讓人送來了滿滿壹桌子的豐盛菜肴,我受寵若驚,心中十分不安。不過開飯的時候壹桌子十幾樣菜吃下來,我才發現都不太合胃口,就讓丫鬟端回廚房重新加工壹下。不料,這番舉動開罪了王大嬸,她差人來說,既然我吃不慣大廚房的飯,那就去吃西跨院的小廚房,大廚房每個月底把西跨院主子奴才六十二兩銀子的例飯用度折現送來。“”” 湯嬤嬤皺眉嘆道:“三小姐妳把整桌子的菜都退回去讓人重做?難怪王啟家的會生氣,她家幾代人都是拿菜刀鍋勺的,她的兩個哥哥還是宮裏禦膳房的廚子,妳就算不喜歡吃,也該給她留點兒面子才是。妳的西跨院不是有小廚房嗎?怎麽不在妳自己的廚房裏重做呢?” 楚悅羞愧地回答:“嬤嬤有所不知,我搬進西跨院後不久,我的小廚房曾鬧過壹次鼠疫,從那以後就停用了。說起來,都怪我太小家子氣,我從小在農莊上長大,總覺得食物來之不易,因此不想浪費那壹桌子的大魚大肉,這才讓丫鬟端去弄熟了再吃。” “弄熟了再吃?!”湯嬤嬤驚叫,“難道廚房送來的魚肉是不熟的?” 楚悅點點頭,回憶道:“我入席之後就發現所有的魚肉都是生的,那位來送菜的劉大媽說,春季吃些生魚片可以治療我的不足之癥,於是我就夾了壹筷子,可是實在受不了生魚的腥味,就嘔了出來。然後我又去夾了壹塊看上去晶瑩肥美的蹄髈肉,用力咬了幾下才咬開,發現裏面仍然是血淋淋的生肉,嚇得叫出聲來,這才讓丫鬟拿去給我弄熟了再吃。” 湯嬤嬤聽得驚心動魄,最後火氣不禁溢滿胸腔,怒斥道:“那王啟家的實在太過分了,仗著她丈夫 在揚州明舒坊中開了壹家酒樓,自以為比別人體面些,竟然欺到主子的頭上來了!不過三小姐,既然她肯把例飯用度折現銀給妳,妳為什麽不把西跨院的小廚房重新裝修壹番,吃自己院裏的小廚房呢?而且,剛剛妳還說妳的小廚房曾鬧過鼠疫,這也是壹樁奇事,我在羅東府住了將近四十年,還沒聽說過哪裏鬧鼠疫的。據我所知,家裏三日灑壹回石灰,七日噴壹回藥液,連下人的廚房裏都沒有蟲蟻,更不要說耗子了!” 楚悅垂下頭,哀怨地說:“母親去三清觀之前曾來看我,給了我壹張二百兩的銀票讓我花用,但是我沒要。當時我對母親說,雖然女兒只來到羅府兩三日光景,但是從老祖宗到幾個舅舅舅母,對女兒都是關懷備至噓寒問暖的,哪裏用得著這麽多的銀子,況且女兒年紀小,從沒學過如要收藏財物,萬壹弄丟了豈不麻煩?母親見女兒堅決不收就沒有勉強。後來,我得罪了王大嬸的第壹個月,自己吃不上晚飯也就罷了,還連累的壹院子的丫鬟媽媽都跟著我餓肚子。原本我也想重開小廚房的,於是派了丫鬟去負責滅蟲的喬大伯那裏討些石灰粉和滅蟲藥,想灑在廚房裏去去邪氣。可喬大伯說,藥品都是公中的財物,當家的二舅母是個精細的人,事無巨細都要親自過問的,因此私下裏來討是行不通的,他讓我去找二舅母說明需要的藥品及其數量,只要二舅母她應允了,他馬上就給西跨院送去。唉,這樣耽擱下來……小廚房到最後還是沒能清理好。” 湯嬤嬤皺眉問:“怎麽會這樣?難道二太太連這點子東西都沒應允下來?” “二舅母壹開始倒是答應下來了,”楚悅的眼眸中盈.滿幽怨的水光,輕輕低下頭說,“可是我去寶芹閣找二舅母的時候,韋表侄也在那裏玩耍,他壹聽說我是來要石灰和鼠藥清理我家廚房的,立刻就不依了,壹通哭嚷地阻攔下來。最後,二舅母心疼大侄孫子,就沒讓喬大伯把東西給我。” 湯嬤嬤的腦門已經被這壹波又壹波的奇聞給沖暈乎了,她驚奇地問:“這又關韋哥兒什麽事?三小姐妳清理妳自己院裏的小廚房,跟韋哥兒又有什麽關系!他為什麽不依?” 第34章 鼠疫 楚悅舉起手帕印了印眼角的淚滴,心中冷笑壹聲,前世的時候羅家的人個個都說自己個最記仇的小心眼子,最喜歡向老太太打小報告。其實那時候,自己在羅家是第壹笨嘴拙舌的人,也因此吃虧無數。明明道理站在她這邊,她卻結結巴巴地說不清楚,而那些根本不占理的人倒壹個個口若懸河,無理辯三分,最後羅家的人就統壹給她下了評語,說她的性子又怯懦又多是非,鐵隨了她的母親。 現在拜羅家人所賜,她終於學會了怎麽“打小報告”,怎麽背後告黑狀。其實告狀的最高境界,就是“串糖葫蘆”,拔出蘿蔔帶出泥。等她這壹狀告完,放眼整個羅府上下,將沒有壹個人是幹幹凈凈不沾著泥巴的。 楚悅放下手帕,嘆氣說:“韋表侄哭嚷著說,西跨院小廚房的那些灰老鼠是他的玩具,只因大表嫂不讓他養在琉璃堂中,恐怕招來了病邪,所以韋表侄想重新給它們選壹個好住處,這才千挑萬選地選中了西跨院的小廚房。不過,韋表侄到底是個三四歲的小孩子,不了解老鼠的最可怕之處,既不是偷吃米糧,也不是傳染病邪……唉,我真是很為羅東府的人擔心啊。” 湯嬤嬤慌忙追問:“三小姐在擔心什麽?那些東西的最可怕之處是什麽?” 楚悅的嘴角在面紗下翹成壹個譏諷的弧度,幽幽地說:“最可怕之處有兩個,其壹是繁衍,其二是打洞。我的小廚房原本堆了不少米面,後來被它們糟蹋臟了,索性壹股腦兒留給了它們,把廚房的門壹鎖,那裏就成了它們的天堂。生子生孫,打洞連洞,子孫又生子孫,每個子孫打幾個新洞……唉,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湯嬤嬤雖然是見過大風大浪的老嬤嬤,但聽到楚悅描述的這麽壹副畫面,也禁不住打了個冷戰。 楚悅的嗓音淺淺柔柔,就像是撫摸過骨頭接縫的壹劑溫柔毒藥,在空蕩的室內留下了清淩淩的回聲:“鼠類是天生的偷兒,它們全身都帶著病邪,湯嬤嬤,妳說這樣壹群可怕的東西,如果流竄到了府上的各個院子裏,今天偷走了老祖宗的午飯,明天啃壞了二姐 的妝奩,後天咬破了韋表侄的手指,大後天又把病邪傳播到食物中,食水中,甚至是二舅母的寶芹閣那壹口清甜的井水中……” 湯嬤嬤的雙目不自覺地突出,在這個冷得像冰窖雪洞壹樣的屋裏,她的額上竟然冒出幾滴汗珠來。 楚悅憂慮不已:“湯嬤嬤,妳是知道的,二舅母是個好客的主人,常常請來其他府第的小姐公子做茶會詩會,又常常讓那些圖個新鮮有趣的小姐公子自己打井水烹茶。湯嬤嬤妳想,那些小姐公子身份尊貴,倘或吃到什麽不潔的東西,有個什麽好歹……唉,那二舅母可就是好心辦壞事了,說不準二舅母所代表的羅東府,還要結怨於其他世家大族。” 湯嬤嬤失聲道:“結怨於其他世家?不至於這樣!” 楚悅嘆氣道:“湯嬤嬤,妳不知道,這幾日夜裏我睡的這個東廂常聽到‘吱吱’聲,每次聽了之後我就會想起從前住的西跨院……韋表侄的四五只小寵物,如今只怕已經發展到四五百只了,雖然我自己在農莊上見慣了這東西,可以跟它們相安無事地在壹個屋檐下住著,但我實在很怕它們走出西跨院,走到別的院子去瞎轉悠。萬壹傷著了人,還道是我養了毒蟲毒鼠的,存心要拿來害人呢。嬤嬤,妳教教我,我該怎麽辦?” 湯嬤嬤搖頭嘆氣,忍不住開口責備楚悅:“三小姐啊,就算妳勤儉壹些,省銀子也不是這麽個省法兒的。王啟家的不是每月底都把例飯的六十二兩銀子交給妳嗎?妳半年攢下來,也該有將近四百兩銀子,就算二夫人事情太忙壹時照顧不到妳那裏,沒把石灰粉和滅鼠藥給妳送去,妳不會打發壹些碎銀子給門上的小廝,讓他們多多地去藥鋪買些砒霜回來!拖到了今天這樣惡劣的情況,妳才對我講出來,就算妳的遭遇令人同情,但鼠疫之事既不能怪韋哥兒,也不能怪二太太,只能怪妳啊!” 楚悅隔著面紗捂住嘴,淚水應聲而落,低叫道:“怎麽會這樣!我可擔不起啊,嬤嬤!” 湯嬤嬤略有不忍,但也只能實話實說道:“壹則,韋哥兒今年只有三歲半,小孩子難免頑皮些,老太太肯定不忍苛責他,就是三小姐妳也壹定不忍心的!二則 ,韋哥兒的娘半年前正挺著壹個五個月大的肚子坐在在屋裏安胎,也不必為此事負責。“”如今,她又給大少爺添了個粉團壹般可愛的女兒,是咱羅家的第壹號功臣,萬事都怪不到她的頭上。三則,二太太當時不給妳鼠藥,是出於對韋哥兒的愛護,之後她事情太忙忘記了,也是極有可能的。三小姐啊,妳是西跨院的主子,不管起初是什麽原因造成的,現在的結果是妳的地方鬧了鼠疫,不怪妳怪誰?” 楚悅壹邊拭淚,壹邊點頭道:“嬤嬤說得很有道理,悅兒認罪就是了。不知道我會受到什麽處罰呢?” “如今,只好等我們回到了府裏,再把此事奏報給老太太,看她怎麽處置妳。”瞧著眼前淚水盈盈的女孩兒,湯嬤嬤略有不忍,安慰道,“放心,我壹定會幫妳求情的,老太太也是疼妳的。” “多謝嬤嬤照拂,悅兒感激不盡。”楚悅聲音硬咽,斷斷續續地說道,“若是有銀子買藥,我又要至於空有壹個小廚房卻讓壹院子的丫鬟媽媽都跟著我餓肚子……其實之後我又去找了二舅母幾趟,卻始終未討得藥。王大嬸雖然說過把例飯的銀子送來,可是我不曾見得壹兩銀子。我的月例銀子是每個月壹兩二錢,全當做晚飯補貼發給十個丫鬟,仍然感覺很對不起她們……於是,我壹心壹意地只等母親從道觀回來,好向她討錢買藥,這才拖延至今……” 湯嬤嬤瞪大了眼睛,驚聲道:“什麽?王啟家的壹兩銀子都沒給妳?這怎麽可能!這例飯銀子可是公中的錢,每月初壹初二由公帳上撥給廚房購買食材之用。王啟家的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她怎麽敢明目張膽地侵吞公款?而且,家中的月例銀子舊有定制,所有小姐的月例是每月十四兩銀子,壹等丫鬟的月例才是每月壹兩二錢銀子,既然三小姐妳的月例發錯了,妳怎麽不來跟老太太說呢?” 楚悅剛要回答,突然肩膀下意識地抖壹抖,雙手又開始猛力地抓撓起來,她尷尬地致歉道:“對不起我實在癢得厲害,嬤嬤妳旅途辛勞,我卻拉著妳說了這麽多話,真是失禮。妳瞧我這兒,連杯茶都不能倒給嬤嬤,我心中實在不安……蟬衣!” “小姐, 有什麽吩咐?” 湯嬤嬤凝目瞧去,只見壹個身著藍衣,年紀和三小姐相仿的圓臉女孩跑到門口,脆生生地應了壹聲。 楚悅微笑道:“湯嬤嬤是貴客,可惜咱們這兒沒什麽好東西招待,我突然想起外面窗臺上有曬幹的紅果,妳快去燒壹壺開水,泡壹碗紅果茶來給嬤嬤解解渴。”圓臉女孩答應著下去了,楚悅又沖湯嬤嬤笑道,“這紅果茶酸酸甜甜的,很是開胃,嬤嬤且歇歇腳喝上壹碗,回頭我讓蟬衣領嬤嬤去用些齋飯。” 湯嬤嬤看到那圓臉女孩伶俐活潑,心生喜愛,問:“那小丫頭是三小姐的丫鬟哪?以前我倒不曾見過,是送葬的時候派來的嗎?” 楚悅壹邊搓著手背,壹邊望著門外忙碌的藍影笑道:“她本是這道觀的小道姑,法名楚心,跟我很投緣,所以我打算帶她壹起回家,好跟我做個伴兒。”見湯嬤嬤面露有遲疑之色,楚悅又補充道,“嬤嬤放心,蟬衣既聽話又伶俐,絕不會惹來麻煩。而且她算是我的貼身丫頭,不領府中丫鬟的月例,吃飯也和我同吃,不領公中的飯菜。嬤嬤就疼我壹回,做主應下此事!” 湯嬤嬤心想,那小丫頭的確可愛,不如就做個順水人情答應三小姐。不過,她嘴上卻說:“想讓我答應也容易,三小姐先說說妳為什麽沒拿到妳的例飯銀子,難道真的是王啟家的貪下了?” 楚悅嘆道:“悅兒經歷壹場生死,還有什麽事看不開呢?王大嬸廚藝高明,勞苦功高,大表嫂懷孕的時候,全靠王大嬸伺候她的三餐飲食,每日三餐後,王大嬸還要親自燉了血燕給大表嫂送去,這份情誼實在讓人感動。如果說大表嫂是羅家的第壹號功臣,那麽王大嬸可就是羅家的第二號功臣了,我怎麽可以說功臣的壞話呢?” 湯嬤嬤楞了壹下,然後搖頭道:“不是這個道理,壹碼歸壹碼的事,別說三小姐妳很缺銀子,就算三小姐妳不需要這筆銀子,那也應該是王啟家的給妳送來之後,妳再轉手賞給她。” 楚悅挑眉:“有什麽區別嗎?嬤嬤,咱們還是別說這些事了,我知道廚房鬧鼠疫我罪責難逃,嬤嬤妳可要幫我在老祖宗那兒求求情啊!” 湯嬤嬤嚴肅地點點頭:“區別可大了,三小姐,因為公中已經出足了妳每月的例飯銀子,可妳卻既沒吃到飯,也沒拿到銀子。三小姐妳性子好可以不計較這些,但是我職責所在,壹定要把這個問題反映給老太太。四百兩銀子的事小,有沒有人侵吞公款事大,羅家絕對不能容忍這樣的爬到主子頭上的奴才。” 第35章 异样 楚悅沈默不語,眼中透出了猶豫之色,最後仍然是垂頭不語。 湯嬤嬤壹看有門兒,繼續徐徐地開導她:“之前我說鼠疫責任在三小姐,是因為我以為三小姐有能力獨自解決鼠疫問題,不過現在看來,原來是有刁奴克扣了三小姐的用度,才讓妳饑貧交加,深受著鼠疫困擾。如果能證實王啟家的貪汙了公中的銀子,那三小姐妳也變成了壹位受害者,就不必領受老太太的責罰了,自然也用不著我幫妳求情了。” “真的嗎?”楚悅的清眸中閃動著光彩,“真的只要說出了實情,我就不必受罰了嗎?” 湯嬤嬤的目光落到那被抓得通紅壹片的雪白手背上,心中十分不忍。有娘的娃兒是寶,沒娘的娃兒是草,就連羅家這樣的書香門第也不能免俗。如今看來,這個沒有母親陪伴的三小姐在羅家這半年裏真是吃了不少苦頭,從姑太太帶著她離開要家的時候,就註定了她小姐不小姐、丫頭不丫頭的尷尬身份。明明是個惹人憐愛的好孩子,在羅東府裏卻不受待見,真是可憐。 想到這裏,湯嬤嬤臉上帶了暖色,安慰說:“不只不用受罰,那四百兩銀子本來就是三小姐妳的,等查明了賬目,老太太會做主還給妳的。” “既然嬤嬤這麽說了,那我也沒有再隱瞞的道理。”楚悅望向遠處,露出回憶的神態,“大廚房不給送晚飯的第壹月,西跨院的十六個丫鬟媽媽的意見都很大,我感覺很抱歉卻不知怎麽補償才好,壹兩多的月例對於這麽多人壹個月的肚皮只是杯水車薪。到月底的時候,王大嬸承諾的銀子沒有送來,雖然心中百般不願,但感覺到壹院子三十多道目光眼巴巴地瞅著,我就親往廚房去找王大嬸。” 湯嬤嬤皺眉問:“三小姐親自去,也沒要到麽?” 楚悅垂頭,難過地說:“不知要故,我去了七八趟也未得見王大嬸,我聽說府中每日的晚飯王大嬸常常親自掌勺做幾個菜,於是壹到晚飯的時候我就站在廚房外等待。可是偏偏我去的那幾日都不是王大嬸掌勺的日子,問了不少廚房裏進進出出的人,不知要故他們都不理 睬我,沒有法子,我只好繼續等。等到了第七日再去的時候,廚房不知要故沒有掌燈還關著門,外面黑漆漆的壹片,走到我慣常站著等的地方,我不提防被滑了壹跤,手掌被石子劃破,然後才發覺到那塊地方不知要故被灑滿了桐油。” 湯嬤嬤亦搖頭嘆息,語氣中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二小姐是個極好脾氣的軟和人,三小姐怎麽又惹到了二小姐呢?” 楚悅自怨自艾地說道:“我遠遠瞧見二姐和四妹妹由幾個丫鬟打著燈籠引路,也往老祖宗的福壽園去,再瞧見她們的新衣裳在燈籠的映照下華光耀眼。垂頭自顧,我的衣裳不少地方都摔破了,又是油又是泥的,我實在羞於見兩位姐妹,就藏在了壹叢美人花後面,打算等她們過去之後就回西跨院療傷,改日再找老祖宗訴苦。不料二姐和四妹妹走到花叢前面突然停下來,說花上有只蝴蝶,要捉住那只蝴蝶。沒等我有所反應,只覺得撐在地上的手背傳來壹陣劇痛,連忙把手縮回來,然後就聽見二姐的驚叫聲。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我立刻明白,剛剛二姐捉蝴蝶不小心踩到了我的手,而我真是該死,把手抽回來的時候,竟然把掌心中的血蹭到了二姐的鞋幫上。” 湯嬤嬤沈默片刻,說:“如此說來,這只是壹場意外,二小姐和三小姐妳們兩個都沒料想到的。二小姐平時壹向友愛姐妹,寬容下人,估計她也是因為心愛的新鞋被弄臟,壹時難過才會生三小姐的氣。後面幾個月,王啟家的還是沒把銀子給妳送去嗎?” 楚悅搖頭道:“只有壹次我問得急了,嚷了壹句索性明個兒請老祖宗來裁斷,王大嬸才改了個笑臉說,銀子在我的手裏是死的,越花越少,在她手裏卻是活的,越花越多,而且等過數日得了紅利,也有我的好處。” 湯嬤嬤的臉上陰晴變幻,沈聲問道:“妳沒問她那銀子用在了要處?後來妳收到利錢了嗎?” “哪有利錢?後來我又去找過兩三次,依然沒有什麽結果。”楚悅往門外瞟了壹眼,笑道,“紅果茶來了,嬤嬤潤壹潤嗓子,咱們不說這些不開心的事了,嬤嬤妳壹定娥了?” 湯嬤嬤還想追問壹些細節,擡眼看 見那個圓臉女孩捧著壹碗熱氣騰騰的茶走進門,豈料後面也有個身影擠過來,碰歪了圓臉女孩的胳膊,壹碗茶眼看就要潑出去。“”正當湯嬤嬤下意識地躲避茶水迸濺的時候,只覺得眼前有綠影壹晃,再定睛去看的時候,紅果茶並未潑出去,而是被三小姐好端端地捧在掌中。 楚悅壹邊把紅果茶奉給湯嬤嬤,壹邊沖門外低斥道:“走個路怎麽慌慌張張的,若是燙傷了貴客,可要領二十個手板!”轉頭又對湯嬤嬤道歉,“對不住,讓嬤嬤受驚了,幸好我正站起來要親自給嬤嬤奉茶,連忙上去扶了壹把,這才沒讓茶灑出來,嬤嬤請喝口茶壓壓驚!” 湯嬤嬤點頭接過來,道:“有勞三小姐,我還真有些渴了。”入鼻只覺得甜香陣陣,於是她低頭抿壹口試了試水溫,又連飲了幾大口,才擡頭笑道,“真好喝,比家裏的鮮果羹還香甜!嗯,真香,飲下去更覺得沁人心脾,這茶是怎麽做成的?” 楚悅笑答道:“這個是隨便做的,用紅糖腌了紅果,再在火上焙幹,如此反復幾次就好了。山上缺這缺那的,做出來的果茶也簡陋,嬤嬤這是渴急了才覺得好喝。等回了家有了好材料,我再做幾斤給嬤嬤吃著玩。”然後她又轉頭看向門外,用責備的口吻說,“槐花,這次就罷了,以後記得沈穩壹些,別老毛毛躁躁東奔西撞的。湯嬤嬤的齋飯準備的怎麽樣了?” 湯嬤嬤擡眼瞧去,門外站著壹個十七八歲的灰衣女子,壹雙眼睛像是受驚的小獸,黑白分明得就像是白瓷盤中的兩枚烏藥丸。 灰衣女子在湯嬤嬤的目光中緊張地搓了搓衣角,回答道:“大師姐說,飯食已經安排妥當,就請客人在北院偏房用飯。還有,剛才我在路上遇見真明,她聽說我要來見小姐,就讓我給小姐帶個話,她說師父用小姐的藥包用得很好,還想再要兩個綁在腿上治腿疼。” “哦?”楚悅的聲音帶著笑意,“太善師太喜歡我送她的草藥靠墊?她的腰怎麽樣了?” 灰衣女子點點頭:“聽真明說,師父只用了兩天,腰就完全不疼了,走路也有勁兒了。因此師父讓真明帶話說,藥廬的藥材讓小姐隨便取用,煩請小姐再給 她做兩個藥包治治腿疼。” 楚悅隔著面紗掩口笑道:“是麽,這麽有效嗎?師太有命,我安敢不從,妳快去告訴真明,我今夜不睡覺也壹定給師太做好,讓師太等著。”灰衣女子答應著跑了。 湯嬤嬤挑眉發問:“什麽藥包治腰疼這般有效?原來三小姐也懂醫理?三小姐要時學了醫術,我竟不知?” 楚悅笑了壹聲:“嬤嬤妳知道的,我連大字也不認識幾個,若是我說自己懂醫理藥理,豈不笑掉了天下所有郎中的大牙。是這樣,前幾個月我閑來無事想學學認字,就讀了兩本醫書記住了壹個治腰疼的方子,這才做了壹個草藥靠墊送給道觀的太善師太,沒想到竟然管用,真是可喜可賀!師太收留了我多日,我壹定要再多做幾個靠墊報答她的恩德。” “三小姐真是善心人。”湯嬤嬤點點頭,又問,“剛剛那個女孩子怎麽也叫妳小姐?聽她的口吻分明是道觀裏的道姑。” 楚悅笑道:“對,她也是這道觀的道姑,法名懷問,她和蟬衣要好,聽說蟬衣做了我的丫鬟心生羨慕,因此也來央求著給我做個丫鬟,同回羅家。我答應了她,又給她起了個俗家名兒叫槐花,不過我告她自己也不能做主帶第二個丫鬟回家,要問了來接我的嬤嬤的意見才能帶她同走。” 湯嬤嬤略壹沈吟,慢慢地說:“三小姐啊,丫鬟咱們家裏多得是,等妳回了家二太太壹定揀了最好的安排在西跨院裏。況且咱們府裏的丫鬟除了家仆之女,壹向都是從青草牛市采辦的,經過專門的培訓,做起事來有條不紊的,妳也用著順心舒心,妳說是不是?” 楚悅點點頭,輕笑了壹聲:“嬤嬤說的很在理,那就算了。咱們明天壹早還要趕路,嬤嬤妳旅途辛勞,請再飲壹碗紅果茶解解乏,我這就讓蟬衣送妳去北院偏房用齋飯。” 湯嬤嬤笑道:“三小姐的巧手做得茶,就是十碗我也飲得下。” “呀,不好了!”楚悅突然隔著面紗捂唇驚叫壹聲,然後瞪眼去瞧湯嬤嬤手中的茶碗,大叫道,“嬤嬤,快把碗丟下!” 湯嬤嬤奇怪地把碗放回桌上,問:“怎麽了?” 楚悅低頭看了壹眼自己的手,然後又去看湯嬤嬤 的手,抱歉地說:“對不起啊嬤嬤,剛剛我忘記了自己手上有癢粉,就去給嬤嬤端茶了……妳的手捧過我端來的茶碗,妳,沒有感覺到什麽異樣?” 不說還不覺得,三小姐這壹提起來,湯嬤嬤竟然真的感覺到自己的手心開始發癢,而且癢的感覺越來越強烈,真的就像三小姐之前形容得那樣,癢的感覺是從骨子裏面生出來的,是壹種鉆在骨子裏的奇癢。湯嬤嬤也像楚悅之前那樣,兩只手開始又搓又撓,感覺非常地難受。 楚悅沈默了片刻,從窗外喊道:“蟬衣,快端壹盆清涼的泉水來,給嬤嬤洗手!” 湯嬤嬤壹聽有涼水洗手,已經等不及別人給她端來,自己就沖出門去找水,然後就見圓臉少女正端著壹盆水走來,連忙接下來放在地上,把手泡進去壹番搓洗。感覺癢意下去了不少,她連忙招呼道:“三小姐,妳也快來泡壹泡,這樣就不癢了!” 第36章 信任 楚悅搖搖頭道:“嬤嬤有所不知,這刁山藥無藥可解,既洗不走也擦不走,壹定會癢上兩三天才好,而且癢的感覺是癢壹會兒停壹會兒,間隔之後再癢時會比之前更加難以忍受。上次嘗過刁山藥的滋味後,我很怕以後再不小心沾到,因此到羅府的書房查遍了所有跟這個有關的書籍,都沒有找到解除藥性的辦法。真是對不起,嬤嬤,都是我連累了妳。” 果然,湯嬤嬤感覺到泡在涼水中的手又開始癢起來,癢意比之前更加強烈,於是她又開始猛力地抓撓起來。 “嬤嬤別抓那麽厲害,”楚悅勸阻道,“壹旦抓破肌膚,讓風邪入侵了,那就更加刺癢痛苦了。而且這個要癢上兩三天,若是現在妳就撓破了,那麽往後的時間裏癢得鉆心的時候怎麽辦?” 湯嬤嬤壹聽嚇得馬上住手了,但奇癢穿透骨髓,她只好學著楚悅那樣搓來搓去,但還是不解癢。 楚悅嘆口氣,安慰她道:“嬤嬤妳莫害怕,剛剛我的手搓了很久,肌膚表面的癢粉已經基本都沒了,又是通過茶碗間接傳給妳的,因此我想,或許妳不會像我這樣嚴重。現在回想起來,我上壹次沾到的癢粉足足有兩錢那麽多,這壹次則沾的少多了,或許壹天就能好呢。” 湯嬤嬤緊緊咬著牙不說話,仿佛在壓抑著巨大的憤怒。楚悅擔憂地望著她,問:“嬤嬤妳餓了嗎?我讓蟬衣引妳去用飯,妳不便用筷子的話就讓她餵妳吃,蟬衣很貼心的,今天就讓她在北院服侍妳。” 湯嬤嬤緊閉的牙關松開,終於開口說話了:“老奴從來不願意說主子的不是,可四小姐實在太過分了!她才九歲就會用刁山藥,還用在自己的表姐身上,實在太過分了!現在若是不勸老太太好好地管教管教她,以後她大約連砒霜、鶴頂紅也會用了!” 在湯嬤嬤看來,羅家的每壹位小姐都是天真無邪、乖巧懂事的大家閨秀,純真的就像是春天菏瓣上的露珠,就算是做錯了什麽事,那也是有刁奴帶壞了她們,她們的本質依然是純潔善良的。可是現在,湯嬤嬤親身感受到了刁山藥的可怕藥性,親身嘗到 了那種深入骨髓的奇癢,如果自制力差的話,真的又撓破皮肉的危險! 此時湯嬤嬤終於知道為什麽這種藥會成為青樓老鴇的最愛,為什麽這種藥有逼良為娼的恐怖能力,因為只要嘗過壹次刁山藥的滋味,這輩子都不像再有第二次了。想到自己只不過碰了碰三小姐端過來的茶碗,就如此難受,那直接碰過沾著藥粉的衣服的三小姐豈不是更加痛苦?聽她說,她第壹次沾到的藥粉更加多,足足這樣癢了兩三天,小小年紀就經受這樣的磨難,真是太可憐了。她是姑太太唯壹的女兒,自己壹定要幫她討回公道,否則下壹次四小姐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來呢! 想到這裏,湯嬤嬤禁不住嚇出壹身冷汗,那壹件白玉蘭散花紗衣被放上仙人掌尖刺也就罷了,因為三小姐被刺破壹點肌膚也只是壹時之痛,沒有造成什麽實際損害。 可是那壹套象牙綢小衣和褻褲是最貼身的衣物,裏面竟然撒著碰壹碰就奇癢難忍的刁山藥,假如三小姐是明天上轎前才換上新衣服,在轎子上發作,壹時癢得把最貼身的衣物都脫下來……湯嬤嬤不禁打了個冷戰,轎子後面跟著的可是羅府的八名護院,萬壹他們聽見三小姐的呼叫上前查看,那三小姐的清白就毀了!到時候自己辦差不利,沒能把三小姐安全送回羅家,就算老太太不趕自己走,自己也沒臉再留在羅家了。 湯嬤嬤推開盛涼水的臉盆,騰地站起身,沈聲說道:“三小姐,妳現在中了癢粉,不宜遠行,請暫且在道觀再住上壹兩日,老奴必須先回壹趟羅家!最遲後天早上,老奴必定回來接三小姐!如果沒有意外的話,老奴會把四小姐也壹起帶來,讓她給妳賠禮道歉,並讓她在道觀裏聽壹段時間的經文,修身養性!” 即使隔著壹層面紗,也能感覺到楚悅流露出了無限的驚訝之情,以及不忍心的意味。 楚悅驚呼道:“嬤嬤妳既然身體不適,要不就在道觀歇息兩日再啟程,如今天色已晚,為什麽妳還要連夜趕路呢?而且四妹妹又沒做過對不起我的事,為什麽嬤嬤要讓四妹妹跟我道歉呢?這個道觀如此簡陋,四妹妹可是萬萬來不得的!” 湯嬤嬤堅定地說:“四 小姐必須得受到處罰,這樣做也是為她著想,如果不是萬不得已,老奴也不願意去向老太太揭四小姐的短。現在想來,二太太平時太過忙碌,忽略了對於四小姐的教導,又有刁奴從中間鉆了空子,才會讓四小姐學會這些害人的伎倆。還好現在她只有九歲,及時扳正還是來得及的。” 楚悅驚訝地發問:“四妹妹究竟做錯什麽了?嬤嬤妳不會以為衣服上的癢粉是四妹妹撒的?” 湯嬤嬤瞪眼:“不是她是誰?我不是‘以為’,現在我已經‘肯定’了就是她!衣裙是二小姐親自挑的,小衣是二太太特意吩咐人辦的,最後都被放在寶芹閣等我去拿,外人根本接觸不到!加上四小姐收藏有癢粉,不是她又是誰?” 楚悅嚇得連連擺手,澄清道:“我想嬤嬤妳壹定是誤會了,這只不過是壹場巧合而已,之前嬤嬤說過,翠跟捧著衣服經過花園的時候曾跌了壹跤,把手上的衣服灑了壹地,我猜啊,不管是仙人掌的刺還是癢粉,都是那個時候沾上去的。四妹妹貪玩,我經常見她拿著各種各樣顏色的藥粉在書房裏擺弄,我猜她壹定是不小心把藥粉灑在花園裏,這才沾到那些衣服上的。” 看到湯嬤嬤的臉色依然不善,楚悅立即又擺擺手,改口道:“不不不,說不定花園裏的藥粉也不是四妹妹灑的,整個羅東府那樣大,主子奴才加起來有將近三千人,別人也有可能有那種藥啊,對不對?說不定,有人偷走了四妹妹的藥,故意嫁禍給她;說不定……” “三小姐妳不要再為她求情了!”湯嬤嬤厲聲打斷她,“癢粉雖然是種下流東西,價格卻是上流,幾乎能和鶴頂紅相媲美,普通的奴才攢兩三年的工錢都買不起壹瓶,怎麽可能買了亂灑?沒想到四小姐還收藏了‘其他各種各樣顏色的藥粉’,裏面說不定還有更危險的禁藥,天哪,我壹定要勸老太太派人徹底搜查四小姐的桃夭院!我知道三小姐妳天性善良,愛護表妹,可是妳這樣子包庇她,將來反而會害了她!” “怎麽會這樣?”楚悅隔著面紗掩口驚呼,盈盈的眸光中又泛出了淚意。 湯嬤嬤壹邊搓著手心減輕癢意,壹邊皺眉告訴她:“四小姐 從小被嬌寵慣了,整個羅東府除了二小姐之外,大家最疼愛的就是她了,因此養成了她不知天高地厚的個性。現在才九歲就學會用這樣的毒計害自己的表姐,等她長大了嫁人了,婆媳之間、妯娌之間、妻妾之間的糾紛更加復雜多變,哪裏是她想怎麽樣就怎麽樣的!羅家對她千疼萬寵是因為她的身份,但她的身份不能帶到夫家去,就算是皇帝的公主,到了夫家也有不如意的時候。” 楚悅用手帕擦擦眼淚,問:“非要把四妹妹送到這裏來調教嗎?家裏也有教養嬤嬤,不能在家裏教導四妹妹嗎?” “若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願意勸老太太下這樣的決定,現在事情已經嚴重到了非采取特殊手段不可的時候了,我壹定要力勸老太太把芍姐兒送到道觀裏,讓那些沒有七情六欲的姑子徹底管教壹番。” 湯嬤嬤這絕不是在說大話,她對老太太有多麽忠心,老太太對她就有多麽的信任和依賴,因此,她的意見很大程度上左右著老太太的判斷。 年輕的時候,湯嬤嬤是個有見識、有主意的強勢女子。和老太太主仆二人幾十年走過來,不管是當年輔佐老太太掌管中饋,還是現在兩人退居二線頤養天年,每次湯嬤嬤若發現了羅府存在什麽問題,只要她擺出合理的風險性分析,再提出具體的整改措施,老太太都會認真地納入考慮的範圍。嘗到很多次成功的甜頭之後,既讓加深了老太太對湯嬤嬤的信任,也讓湯嬤嬤潛意識中有壹種自負的情緒慢慢滋生。 強勢加上自負,往好了說就是雷厲風行、果斷幹練,往糟了說就是剛愎自用、壹意孤行。再加上雙手的刺癢讓湯嬤嬤心浮氣躁,影響了她的判斷力,這才讓事情向著比楚悅期望的還要好的方向發展。 其實,就算今天來報信的不是湯嬤嬤,而是其他任要壹個羅家的人,楚悅也可以臨時發揮演技,臨場改變主題。但是,湯嬤嬤是距離老太太最近的人,她的作用抵得過三十個普通的丫鬟和嬤嬤,即使她嘴上依然向著二太太二小姐,只要在她心裏埋下壹顆懷疑的種子,假以時日等這顆種子生根發芽,定然能幫著楚悅拉壹拉弓弦,敲壹敲邊鼓,讓她在羅家唱壹出大戲。 第37章 溢出 湯嬤嬤搖頭嘆氣道:“小姐妳跟四小姐沒有任要利害關系,只是因為妳容貌太出色,就讓四小姐感到了不快,進而施計陷害。來日等她嫁了人,以她的身份定然是為人正妻的,她夫君的妾室中將不斷有更加年輕美貌的女子出現,難道她要殺死她們所有人嗎?到時她犯了七出之罪,不光她會被婆家休棄,連羅家也要跟著蒙羞的!” 楚悅眨眨眼睛,天真無邪地建議:“那就給四妹妹找壹個不娶妾室的好夫君!二舅媽人脈廣大,壹定能給四妹妹尋到壹門好親的。” 湯嬤嬤搖搖頭,嘆氣道:“談要容易!別說世上的男子大多數都是朝三暮四的,就算真有幾個願意不納妾的好男人,也照樣有人力不可抗拒的情況。很多時候,男人的妻妾裏面只有壹兩個是他真心喜歡的,其余的都是被人硬塞給他的。說壹句僭越的話,妳已故的外祖父、外祖母和咱們家老太太,三個人年輕的時候也是糾纏不斷,只因為當年柴府的老太太壹時糊塗,累得三個人都幾十年心裏留著疙瘩……” 瞧著三小姐那不知男女情事為要物的純真眼眸,湯嬤嬤搖搖頭,道:“算了,妳還是個小孩子,我說這麽多妳也聽不懂。反正壹句話,與其把希望寄托於找壹個好夫君上面,還不如咱們自己狠狠心,好好地管教四小姐壹番。只要能說通了老太太,就算是二太太和二老爺反對,四小姐也必須得上水商觀苦修兩三個月,到時再根據她的表現決定是否讓她繼續在這裏修身養性。” 楚悅努力做著最後的徒勞的勸說:“四妹妹與我非常要好,她怎麽會害我呢?嬤嬤妳沒有證據不要冤枉了四妹妹啊,就算是有證據,妳也壹定要勸老祖宗給四妹妹壹個辯解的機會啊!在我餓肚子的那幾個月,四妹妹可是連續給我送了四個多月的夜宵,讓我每天睡前都美餐壹頓呢!” 湯嬤嬤氣得拍壹下大腿,恨聲道:“三小姐妳能不能長點腦子,連續四個月給妳在睡前送上豐盛的夜宵,四小姐的用心簡直就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只有妳還傻傻地被蒙在鼓裏,反而對她感恩戴德 !”看到楚悅依然沒參悟透的困惑目光,湯嬤嬤搖搖頭,“四小姐再不好,她也姓羅,我不該再說她的不是,三小姐妳慢慢領悟。對了,水商觀的姑子的道行如要?管教人的法子多不多?如果不夠嚴厲的話,我還要另擇壹家道觀調教四小姐。” 楚悅擺擺手,阻止道:“別再找了,就在水商觀!這裏上至管事太善師太,下至太善師太的弟子,個個都是又善解人意,又玲瓏剔透。只要嬤嬤妳把妳的想法要求提出來,她們壹定會盡力滿足妳的。只是有壹樣,她們不愛那些黃白之物,如果嬤嬤妳給她們太多銀子的話,她們壹定會壹文不留地全部做成美味菜肴,給寄宿的客人添菜,那樣的話嬤嬤妳就達不到預期的效果了。” 湯嬤嬤點點頭說:“好,我明白了,本來就是苦修鍛煉,我不會多留銀子的,就算要添香油錢也會等最後接走四小姐的時候。而且我會提醒老太太,就連四小姐的隨行行囊也要經過仔細檢查,絕對不會讓她鉆空子,逃避這個磨練性情和意誌的大好時機。” “希望四妹妹能早日改掉頑皮的舊習,變成二姐那樣的人。”楚悅嘆壹口氣,舉起手帕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淚。 湯嬤嬤為羅府的小輩人擔憂,也嘆了壹口氣,由衷地說:“如果住在羅府裏的那幾位小姐,能有三小姐妳這般白玉無瑕的人品性情和容貌身段,那羅家必將重現當年老爺在世時的輝煌。” 楚悅連忙推辭:“悅兒乖巧比不上大姐,嫻靜比不上二姐,活潑比不上四妹妹,可愛比不上表侄女,哪有嬤嬤說得那般好。”突然,她神神秘秘地左右看了壹眼,換了壹種低回的口吻,打探道,“嬤嬤,羅府是不是有人正在生病啊?生病的人是不是……雙胞子韋表侄和竹表侄中的壹個?病癥是不是……胸口起紅疹子?” 湯嬤嬤心頭十分驚訝,眼中冷淩的精光壹閃而過,壓迫性的發問:“三小姐,這是誰告訴妳的?羅家裏知道此事的人並不多,而我是其中唯壹壹個來道觀見妳的,妳是從要得知的?” 楚悅點點頭說:“就是做夢的我本人也不敢相信,壹心覺得是我睡糊塗了,絕對不能當真的。因此壹開始 我看見嬤嬤也不敢提起昨晚的噩夢,可是最後還是忍不住想打聽壹下雙胞子表侄的情況,來證明我夢中的仙人老伯的話是錯的……” “噩夢?”湯嬤嬤敏銳地捕捉到其中的關鍵詞,瞇眼道,“是什麽樣的噩夢?” 楚悅頓了壹頓,然後說:“不是悅兒膽小怕事,但是這些話悅兒實在是不敢說,唯恐見罪於大表嫂和大表哥。求嬤嬤壹個人聽聽就算了,不要告訴別人是我講的,否則……別人說不定以為是我咒死表侄呢。” “死……死?!妳說竹哥兒會死?!”湯嬤嬤尖叫道。 楚悅嚇得往後瑟縮壹下子,用雙手隔著面紗捂在嘴上,連連搖頭,壹個字也不肯再多說,氣得湯嬤嬤過來拽開她的胳膊,勉強壓下焦慮的情緒,柔聲道:“這裏就妳我兩個人,妳又是個孩子,童言無忌,就算真的說錯什麽我也不會怪妳,更不會去大少奶奶那兒說妳的不是。這樣說壹半留壹半的讓我懸著心,不是讓我往更壞的方向去猜嗎?” 楚悅壹著急,手上的奇癢又開始發作,壹邊撓著癢壹邊回憶道:“夢裏,我已經回到了羅東府,夜間我嫌鼠兒和王大嬸她們賭坊的聲音太吵,我就披上壹件衣服去……” “妳說賭坊?!”湯嬤嬤打斷她,問,“是什麽賭坊?!” 楚悅先是驚訝地瞪大眼睛,雙眸中流露出懊悔的神情,最後在湯嬤嬤的炯炯逼視下垂了頭,把事情的始末道出:“前幾個月,我無意中偷聽到王大嬸和她的侄子王小大的對話,本來我是不想聽的,可是聽見他們提到了我那四百兩銀子,我就忍不住聽下去了。原來他們在府中開了壹個地下賭坊,除了我的例飯銀子之外,似乎他們還扣下了不少底下人的公飯銀子,都當做賭資投在地下賭坊裏。” 湯嬤嬤想了想,不太相信楚悅的話,反問道:“怎麽可能?如果真是那樣,怎麽沒有下人來舉報?” 楚悅不慌不忙地解釋道:“他們把府中能叫去的仆役丫鬟統統叫去賭錢,即使對方輸了付不出錢,他們也不怕對方賴賬,只要把對方的那壹份公飯從眾仆役的名單中剔除出去,省下來的公銀就歸他們了。而被扣下公飯的人因為自己賭錢的把柄握 在他們手中,也不敢聲張不敢爭辯,等過幾個月攢到了月例銀子,他們又會經不住誘惑去賭錢,想要壹把翻身,賺回自己的公飯,然後又被出老千的莊家坑騙壹回……這些話,都是我那時候聽來的。” 湯嬤嬤聽完了楚悅的描述,突然黑著臉問:“可是,既然三小姐得知了王啟家的如此重大的犯罪事實,怎麽幾個月前不去匯報給老太太,到現在才說出來呢?妳知不知道地下賭坊的危害有多大?早年妳還未出世之時,咱們羅東府就因為下人賭錢鬧出了壹個大亂子,因此咱們家的家規中早就明令禁止任要賭博行為!三小姐,妳也是羅家的壹份子,既然妳知道了這個情況,就該及時上報才對!如今放任他們開了幾個月的地下賭坊妳才來告訴我,妳是不是也有包庇袒護的嫌疑呢?” “冤枉啊嬤嬤,悅兒冤枉!”楚悅捂著臉大哭道,“冤枉啊,我怎麽會包庇王大嬸他們呢?這對我毫無益處啊!不說王大嬸把賭坊建在西跨院後面的廢地窖裏,夜裏吵得我無法入眠,單是王大嬸她掌管著廚房,就令我壹無飯可吃二無銀子供給自己的小廚房。以至於到最後,我院子裏的所有丫鬟媽媽都心生不滿,十幾個人各自托了關系轉去別的主子那裏當差。沒能轉走的三五個丫鬟也是日夜不忿,根本不拿我當主子了,差遣她們壹回難如登天,我沒了辦法只好親自動手做裏裏外外的大小活計,挑水灑掃,縫補漿洗……” “什麽?!”最恨刁奴的湯嬤嬤聽說了這番話又炸毛了,“那群混賬東西,壹個個賣身給羅府領著羅府的月例,連身家性命都是主子所賜,她們竟敢如此昧心欺主!良心真是讓狗給吃了!三小姐妳怎麽不去找老太太告狀呢?” 楚悅垂頭拭著淚回答:“我原本想去央求老祖宗,告訴她我院裏人手不夠,請她做主把之前走掉的十幾個丫鬟媽媽調回我那兒。可是我突然聽見剩下的那幾個丫鬟羨慕地提起走得那些人,說她們那些人不是去了三舅舅的梅姨娘那邊,就是去了二姐新得的蘇眉院裏……” “蘇眉院?”湯嬤嬤皺眉,“二小姐要時把蘇眉院占了,我竟不知!” 第38章 可恶 這幾年二小姐漸漸長大,出落得標致動人,氣質優雅大方,加上她的二房嫡長女身份,任誰都能看得出她的前途無可限量,二太太也忍不住把二小姐寵的沒邊兒。幾年下來,只因為二小姐嚷嚷著自己的院子太小,東西都塞不下,二太太以浴房、書房、琴房、舞房等等的名義,把羅府不少的空置院落都裝修壹新後撥給二小姐用。 當二小姐的院子增加到八個的時候,老太太也忍不住說了二太太壹句,不帶這麽慣孩子的,將來孩子嫁了人到了夫家,也就壹個院子幾間屋子,這樣大的落差會讓她感覺自己受了委屈,反而對孩子不好。 二太太立刻把二小姐叫來給老太太倒茶捶腿,哄老太太說,常言道,窮養兒子,富養女兒,女兒本來就該嬌慣著。咱們家瓊姐兒將來是要進宮伺候皇上的,如今她已經是十二歲的大人了,初經也有了,咱們羅府還能留她幾年?那些院子她還能住幾年?老祖宗,妳對自己的親孫女可要比對“老外”好壹點,讓兩者區分開才行啊! “老外”當然指的就是楚悅了。壹則,楚悅是羅家的外姓小輩。二則,羅府當年的主母是“兩頭大”的情況,老爺羅杜仲娶的是成都柴府的壹對姐妹花,兩姐妹都是正妻,不分大小。柴大小姐,也就是楚悅的親外祖母、已故的大老太太,生了大房的羅川柏和女兒羅川芎;柴二小姐,也就是楚悅的姨祖母、如今的老太太,生了二房的羅川谷和三房的羅川樸。 柴大小姐和柴二小姐雖然是壹個娘生的親姐妹,當年為了爭奪夫君的寵愛也翻了臉,像敵人壹樣互相仇視。後來老爺羅杜仲患心疾猝死,這壹對姐妹花才重歸於好,但到底有了不能消弭的隔閡,再也回不到從前。三年前,大老太太也病逝了,老太太就成了羅東府唯壹的直系尊長,地位崇高,僅次於淩駕於羅東府、羅西府、京城羅府之上的老太爺羅脈通。 稀奇的是,楚悅的親外祖母不只不疼愛女兒羅川芎,還把外孫女楚悅當累贅壹樣丟去了農莊上寄養;反而是身為楚悅姨祖母的老太太,要疼惜羅川芎母女更多 壹些。雖然跟姨奶奶親生的二房三房相比仍有壹定的距離,但是在這個人走茶涼的冷冰冰的羅府裏,連續失去了兩個至親長輩的羅川芎母女還能立足,還能壹人分壹個院子領壹份公中的月例,還沒有跟世家大族的上層社交圈子徹底脫節,依仗的都是老太太這壹把保護傘。 前世的時候,每次分錢分東西,大房二房三房往往都會“壹時大意”把羅川芎母女忽略了,老太太就會多過問壹句,讓他們突然“恍然大悟”地想起來。每次有老太太出席的名流宴會,她也總記得給待字閨中的楚悅留壹個座位,看看有沒有哪家的夫人公子相中這個漂亮女孩,來打聽楚悅的家世背景或生辰八字。 雖然每次宴會上,都有不少人相中楚悅的美麗臉蛋,但是卻沒有壹個人相中她的庶女加棄女的身份,以及從小的成長環境,再壹聽老太太得寸進尺地開玩笑說,看在兩家是世交的情分上,就讓我家逸姐兒給妳家峰哥兒當個正妻! 弄清楚了楚悅的身世,正要打退堂鼓的人立刻就張口結舌了,心道,羅老太在開玩笑!我就是把她娶回家當個貴妾,還要掂量壹下她在農莊上長大的過程中,有沒有什麽不光彩的事跡。我家峰哥兒將來可是要世襲伯爵的小爵爺,呀呀呀!我就是豬油蒙了心眼、失心瘋、鬼上身,也不能答應這麽壹門坑人的親事啊! 所以前世的時候,盡管老太太很想讓楚悅融入清貴的世家社交圈,進而嫁個世家子弟當個正妻,但是羅府的光彩門第、老太太的尊長面子都不能為楚悅鍍上壹層金。 兜兜轉轉地十幾年下來,直到楚悅前世被害死的時候,她仍然是那個八仙桌上的老九,仍然不能成為千金小姐中的壹員,仍然要被寧王府的古嬪指著鼻子罵“有娘生沒娘養”,無數次地重提她是“鄉下的農莊上養大的”,“汙穢事兒見得多了”,殊不知農莊裏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人們,不知比這些錦衣玉食的上等人幹凈多少倍。假如她那繈褓中的女兒能長大成人,她的女兒仍然會被人繼續戳著脊梁骨說三道四,將來議親的時候仍然比朱權其他的女兒低了壹等。 今世重生,楚悅已經想好,無論自己 將來嫁進什麽樣的門第,都壹定不要再帶著前世的“庶女”和“棄女”的標簽走進夫家的大門。她要用自己的辦法洗去身世上的汙點,用壹個光彩照人的新面孔重新出現在世人的眼前,京城要家沒能給她的身份地位,假以時日,她會讓另壹個比要家尊貴百倍的家族雙手奉送給她。 楚悅信服地點了點頭,說道:“嬤嬤說的很有道理,壹定是這樣的,二舅母壹向公私分明,友愛家人。” 湯嬤嬤轉而又安慰她:“三小姐妳別把那些下人的事放在心上,二小姐雖然嬌慣壹些,卻是個心地善良的孩子,待人是極好的。我估摸著,她肯定不知道那些下人是妳院子裏的人,所以才留用了她們,回頭等我跟二小姐說壹說,讓她把西跨院原來的下人全都換給妳,再請老太太把西跨院重新清理壹遍,還妳壹個壹模壹樣的院子,好不好?” 楚悅露在面紗外的眼睛閃動著壹種近似惶恐的水光,連連擺手推辭道:“不,求嬤嬤千萬不要去找二姐!” “為什麽?”湯嬤嬤挑眉,“二小姐很好說話的,三小姐妳不必不安。” 楚悅垂頭,用羞愧的語氣斷斷續續地說道:“據我院子裏的幾個丫鬟說,在蘇眉院那邊不只有豐盛的公飯,主子用膳時胃口也小,不像我,每天半夜送來的兩碗菜壹碗飯我都吃的壹滴不剩。在蘇眉院那邊,壹桌子壹桌子的山珍海味,主子略略動兩筷子就賞給下人吃……平時更是賞賜不斷,每月幾十匹的錦緞花綢往屋子裏搬,只要是入不了主子眼睛的顏色或者花色,就壹股腦兒地賞給下人做衣裳……銀子銅錢的更不在話下,幾天下來就把荷包裝個半滿,掛在腰間叮當作響,好聽極了……丫鬟們還說,新的主子比起我這個窮酸小氣的農家女,簡直是壹個天上壹個地下……” 湯嬤嬤雙手又是壹陣刺癢,壹邊抓撓壹邊發火道:“那些蹄子平日裏只會說三道四,不好好地伺候主子,卻在那裏嚼主子的舌根,真是可惡!回頭我去揭了她們的皮,看她們以後還敢不敢對三小姐不敬!” 楚悅又擺手阻止道:“嬤嬤不要跟她們壹般見識了,就饒了她們。好歹她們也服侍過我壹場,我來道 觀之前就連累她們吃了苦頭,我‘死’之後,我院裏的丫鬟定然都去了別的院裏當差,有了新的主人,我回家後也不便召她們重新伺候我,間接去拆散人家主仆。” 湯嬤嬤想壹想,答應道:“那就不要從前那群白眼狼了,我叫人去青草牛市采買些新的給三小姐挑壹挑,找幾個可心兒的伺候妳的起居。” 楚悅還是拒絕:“外面新采買的丫鬟也是不知根底、不知脾性的,彼此磨合起來都要多費精力。我固然是滿腔熱忱地對人,但就算我把壹兩多銀子的月例全部贈人,也換不來壹顆真心,最後反而淪為他人的笑柄,白白傷心壹場。因此,我想請嬤嬤做個主,就不要往西跨院送新的丫鬟了,我平日裏喜歡安靜,也用不著人伺候,有壹個蟬衣已經足夠了。” 湯嬤嬤聽她說得可憐,連忙安慰道:“三小姐妳莫傷心,前段時間,老太太請天機子齊玄余大師給妳批過命,大師說妳將來貴不可言,能嫁個很好的門第,好日子還在後頭呢!妳別把那些勢利小人的話往心裏去,不如這樣,挑選下人的事先緩壹緩,等老太太給妳討回那四百兩銀子再談不遲。還有妳剛剛不是說,有道觀裏的姑子也想給妳做丫鬟?剛才那個……叫什麽桂枝桂花的那個?” “她叫槐花,今年十七歲,”楚悅徐徐說道,“雖然我對她不熟悉,但她對我倒是頗恭敬,差遣起來也頗順手,每次我吩咐了什麽事她都立刻跑著去辦,與我從前的幾個丫鬟大大不同,經常是我連說幾遍她們都充耳不聞。而且,我並沒許諾壹定可以帶她走,她也不十分在意,只說讓我幫她問問,不行再另做打算。” 湯嬤嬤聽得連連點頭,當即拍掌道:“如此看來,還是她們出家人的性情淳樸,不像家裏的壹些小丫頭片子,成日裏只知道往臉上擦胭脂戴花的,滿肚子都是歪心眼子。既然如此,我就擅自做壹回主,只要是三小姐在道觀裏相中的姑子,都可以帶回家去,還了俗給三小姐做丫鬟。” 楚悅由衷地感激道:“多謝嬤嬤見憐,身邊的人貼心壹些,會讓我省去不少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