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山恩仇记》 第1章 告急 嘉靖四十四年(1565)春,夜正酣,一弯明月从浓密的树荫间洒落下来,将一条笔直的驿道渲染成柔美的白色,朦胧得如此安静祥和。 “咔嗒咔嗒……”仓促的马蹄声从道路尽头传来,生生的撕裂了这沉静的月色,一名三十出头军人打扮的男子渐渐清晰的跃入这一片柔美的白色中,皎洁的月色印在他黝黑如石雕般坚毅的面庞上,能看见斗大的汗粒正从浓密的刀眉间淌过,逐渐在眼皮上凝结成珠,而他顾不得抹去眼皮上的汗水,只顾奋力挥动着皮鞭,一鞭鞭抽在胯下的栗色骏马臀部,清澈的皮鞭声与仓促的马蹄声将他嘴中不断冒出的“驾”字,谱写成了这柔美白色乐章上的一串串旋律…… 突然,一道白光划过,一颗戴着军帽的头颅随着一眼喷涌而出的血色喷泉滚落在地上,正是刚才那位疾行而过的军士,布满汗珠的脸上,一双疑惑的眼睛望着驮有他无头身体的骏马继续向前奔跑着,而渐行渐远的“咔嗒咔嗒”却不再伴有清澈的皮鞭声,当乐章即将画上休止符时,他已然失去光芒的眼球上,印出了几个猥琐的黑影,黑影越走越近,在这一片惨白中,越发显得黑,领头的留着奇怪发髻的夜行衣男子弯腰捡起地上还睁着双眼的头颅,将自己狰狞的笑容硬生生的印在这颗还滴淌着献血的头颅上,发出一阵阵如鬼魅般的怪笑,瞬间将这柔美的白装点成如地狱般血腥的红…… 此时,驿道另一边的尽头,大鹏所的千户王文龙正站在所城东门的城楼上,焦急的望着几里开外的那一片白光,那一片白光并不是这柔美月色在人间的映照,而是由无数根穿插在倭贼营地帐篷间的火把组成,在皎洁的月色中,这白光显得离奇的诡异,隐约还能听见被照得透亮的帐篷中妖魔般扭动身体的黑影在这一片诡异的白光中发出咿呀怪叫,将这肃穆的城垣和这宁静的海岸亵渎得一塌糊涂,想着这些天被祸害杀戮的百姓、战死的军士和被倭贼掳走的女人们,王文龙恨不得喷出一团火球,将那一片白烧成一片红。 “千总,这已经是第十天了,我们怎么办?”王文龙身后的镇抚黄正威缠着绷带,单手抱拳请示着,王文龙回身看着满脸是伤的手下,望了望他负伤的手臂,凝重的轻声问了一声:“伤好点没?”一句没有带任何感情的轻声问候,却让黄正威眼眶有点发酸。 “谢千总关爱,倭贼的刀虽轻快,却无力度,皮外伤而已,无碍,只是这围城十日,城中军士死伤过半,派出的几名信使都不见回复,这可如何是好?” “传令,今夜东门守卫百户王世忠,南门守卫百户韩继红,西门守卫百户黄新全,北门守卫百户廖有隆,城中戒备百户赵又犷,今夜口令‘吉星高照’,回复‘否极泰来’,其余百户及所属军士早作休憩,随时备战,不得松懈,守卫军士谨守城防,无令不得出城迎敌,违令者军法从事,另,再派两名信使八百里连夜前往广东都司。” “得令。” 望着领命离去的手下,想着城中余生的几百名军士和数千名随军家属及周边逃难而来的百姓,王文龙心头一震,如利剑一般的双眼发出一道寒光直直的射向远处那一片片诡异的白…… 第2章 堂报 两千里外,湖广总督衙门,蛋黄色的阳光包裹着刚刚吐出嫩绿的几树桃红,将这暖暖的岭南午后装扮得格外俏皮,阔大的屋檐上,野鸟正不甘下风的与屋内的几只画眉斗着歌喉,发出一阵阵如银铃似的美妙声音,此起彼伏仿若魔法般的唤来一阵微风,轻轻掠过那几树懒洋洋的桃红,顿时,整个院子里便铺成了一片桃红色,几个家奴打扮的人拿着长长的扫帚随口小声嘟噜了一句:“该死,又得扫一遍”,扫帚在地上一下下驱赶着桃红色的残花,发出一阵阵的“哗哗”声,一个身着绣有仙鹤朴子朱红色锦缎官袍,头顶乌纱的中年男子,一手拎着前襟,一手托着一份官牒,正将厚厚的皂靴狠狠的踩在桃红色的残花上,从这一阵阵的“哗哗”声中向画眉鸟银铃似歌喉的府院奔去,这不是别人,正是广东巡抚钱学礼,他八天前接到广东都司衙门堂报,便备车日夜兼程、披星戴月的直奔湖广总督衙门所在地,顾不得官场礼节,径直闯进了湖广总督侯邦泰的后院。 “钱大人,总制并未召见,您怎么来了?” “快快禀报总制,岭南倭患,十万火急!”钱学礼向挡着自己去路的知事嚷道。 “钱大人,请稍候,容我禀报总制。” 黄花梨木的书案上,银铃似歌喉的主人正在一个阴沉金丝楠的大鸟笼中尽情的歌唱着,越过这只油光秀美的画眉鸟,正在逗鸟的湖广总督侯邦泰瞟了一眼双手捧着官牒正喘着气的钱学礼,笑嘻嘻的肥脸上,散发着说不出来的一股阴气,让钱学礼大汗淋漓的后背猛地一阵发寒。 “总制大人,您这只画眉雀可真是人间极品啊,下官如同踏着仙乐一般的进到此地。”钱学礼控制着喘气的幅度,吞吞咽咽的将笑容堆满通红的脸上。 侯邦泰没有作声,钱学礼身后的知事不紧不慢的小声说道:“钱大人,总制大人公务繁重,您有什么重要公文,就请快点禀报”。 “启禀总制,前日接广东都司堂报,岭南又发倭患,围困大鹏所数日,已致使大鹏所军士死伤近半,百姓被虏被杀无数,钱粮损失严重,大鹏卫指挥使奏请广东都司调兵驰援,而广东都司所部皆已调度福建总督节制,平息福建江浙倭患,广东都司所属只余广东都指挥使守备千户,军士千余人,大鹏倭患之重不弱福建浙江,而这千余军士皆为本部守备,即使派遣,也不足救援大鹏,还望总制调度广西都司,抑或节制两湖都司以解边患,此事急迫,大鹏失守,则新安危急,还请总制大人示下。”喘着气的钱学礼压抑着剧烈的心跳,尽量放缓语速轻声向侯邦泰奏报着军情。 “钱大人,你也是朝廷从三品大员,封疆大吏,怎么遇事自乱分寸,行事有违礼数啊?”侯邦泰腰都没直起来,继续逗着笼中的画眉,一边透着鸟笼斜斜的瞄了毕恭毕敬站在门口的钱学礼一眼,仿佛,钱学礼正和他笼中的画眉鸟站在一起,只不过,呆若木鸡的钱学礼和欢快的画眉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越发让他觉得可笑,肥肥的圆脸上,不阴不阳的笑又加深了一点。 “总制大人,下官鲁莽冒失,还请大人宽恕,只缘倭患紧急,还望大人示下。”钱学礼尽量将涌入胸腔的血向下压了压,降了降声调,柔声挤出来这么几个字,他后背的那阵寒意更是扩散到了头皮和手臂上,变成了一片片真实的伴随鸡皮疙瘩的酥麻感。 “钱大人心系边民,本官怎会怪罪于你呢?至于广西都司调兵一事,本官已着广东都指挥使发牒至广西都司衙门调派两卫火速至广东都司,受广东都指挥使节制,至于两湖都司调兵一事,容本官发牒至兵部,禀明朝廷后,再作定夺,钱大人,可好啊?” 钱学礼微微抬了下头,望了一眼整个肥胖身子都被鸟笼挡住的侯邦泰,弱弱的缓声道:“总制大人心系苍生,调度决断,下官心悦诚服,湖广有大人主理,真乃我朝之福,百姓之福啊。”一边喃喃说道,一边非常谨慎的瞄了一眼好像装在鸟笼子里面的那颗肥脑袋,还一边仔细体会着鸟笼里那张脸上任何的一个细微的抽动。 “钱大人,那就下去。” “遵命,下官告辞。”钱学礼退出大门,心里隐约觉得最后那几句话是不是说得太生硬了,为什么侯邦泰脸上会有几个轻微的抽动?不过,这次亲自过来一趟,还是有收获的,毕竟,按今天观察侯邦泰的样子,他一定会喜欢自己从广东送过来的几只画眉鸟的,就算不喜欢这几只鸟,至少送给他夫人的那几十匹上好苏绣织锦和那一对高油高密的羊脂白和田玉镯,总督夫人必定会欢心的。 第3章 借兵 广西都指挥使白思道接到官牒已经是两天以后了,他接过官牒,传唤升堂,顿时,冷清的广西都司衙门正堂内慢慢热闹了起来,所属各同知、佥事、镇抚、经历、知事、吏目、卫指挥使接报后陆陆续续步入正堂,相互作着揖,一派年节气象。 在众官员的礼数恭迎下,白思道回着礼,缓步穿过人群,堂前坐定后,示意众人坐下议事。 “诸位大人、军门,今日接得两广总督府着令广东都指挥使发来调函,命广西都司抽调两卫入广东平倭寇之患,受广东都司节制,今日都使大人召集诸位到堂,所为此事,还望诸位大人、军门商议。”堂前知事收到白思道的眼神授意,起身打了个揖,客气的说道。 “启禀都使大人,广西偏远,山势险恶,民风刁蛮,匪患不息,又时有蛮夷侵扰,所属不过十六卫,常驻不过九卫,助力各州县府兵平乱,已是常年奔袭,军士乏惫,八桂之地,也已兵力出缺,何来两卫调往广东?” “同知大人所言甚是,八桂之地多匪患,情势复杂,稳定八桂已然力不从心,何来军士调予广东?” “是啊,指挥使大人,卑职所辖巴马卫,十年十乱,各卫所因战减员甚重,至今尚不能满员,军士士气低落,而各卫使所辖比卑职更甚,恐八桂之地已是疲于奔命,如何去得了广东啊。” “都使大人,郭军门所言恳切,句句实情,实在无兵可调啊,还望大人明察。” …… 听着堂下众官员的奏请和小声议论,白思道闭上眼,心里也犯起了嘀咕:“广西所辖十六卫,共节制六州五十二所共计八万余人,每年上报兵部满员九万八千人,而实际入营不足四万六千人,兵部每月所发粮饷,堂前众人,至上而下,从他本人开始便分得干净,而如今要调兵入广东,实在无兵可派,但如此回奏,必会东窗事发,如不奏报,就得火速派兵,这可如何是好?” 议论声渐渐小了的时候,白思道缓慢睁开双眼,望着堂下一双双盯着自己的眼睛,猛地回过神来。 “依各位同僚之意,如无兵可派,此事该当如何啊?”白思道很老练的把这个球轻轻的踢进了众人的怀里。 “都使大人,本月奏报总督衙门的堂寄还未发出,不如……” …… 第4章 总督 又一波倭寇被击退于城下时,大鹏所城内只剩下不足两百军士,能使兵刃农具的百姓也皆编入伍,一同守卫着被倭寇包围了十五天的城垣,千户王文龙死也不会想到,广西都司白思道发给湖广总督侯邦泰的堂寄上赫然写着: “广西都指挥使司三月奏报,春风送瑞,吾主护佑,本月所属各卫所共接战两百二十六场,其中防守五十六场,遇敌三十七场,主动歼敌一百三十三场,共绞杀蛮夷三万七千八百六十九人,伤八千余,绞杀蛮夷首领三人,绞杀匪贼一千一百八十二人,伤三百余,绞杀贼首一人,八桂之地匪患渐少,所属各卫均有伤亡,共计阵亡一万三千五百一十八人,重伤一千一百六十九人,轻伤两万余,因灭蛮夷之力大,谨防蛮夷纠结余部报复,故,命所属各州县、卫所严加守备,不可马虎,骠下亦不敢麻痹,时刻念记阁老恩宠,誓死守备广西,解朝廷西南之疾,报效阁老伯乐恩遇,八桂边患严重,将士新战未安,此时已无兵力调配,只得将骠下直属之千卫营调往广东,还请阁老降罪。” 收了白思道每个月按时孝敬银子的侯邦泰自然知道为什么会收到这样的堂寄,只是没想到,本要的两卫人马只出了千户,看来,这个白思道瞒报的军饷远比自己想象的数目大啊。 看着书案上的堂寄,老狐狸侯邦泰微微一笑,提笔起草发往内阁及兵部的庭寄: “臣蒙圣恩,领旨督办湖广军政,今日又蒙圣上隆恩,降瑞于八桂,本月八桂共收获捷报两百二十六封,剿灭蛮夷匪患近十万众,八桂之蛮夷匪患势已渐微,此乃圣上之恩典,臣恳请圣上再降隆恩,褒奖立功将士,抚恤阵亡家属,安抚受伤将士,免去八桂百姓三年赋税,并增军饷三万两白银,以备招兵、整备之需,臣望北跪谢圣恩。” “来啊,着人八百里加急送往兵部。”说完,随手在合好的庭寄上,认真的写下了“捷报”两个大字。 …… 大鹏之事又该如何呢? 侯邦泰知道,倭患虽然严重,那也不是他湖广一家的事,整个东南沿海、胶州半岛、辽东半岛乃至新罗,哪里没有倭患,比起福建浙江,他这里的倭患远远比不上八桂的蛮夷作乱更牵动朝廷大员的心。 更何况,他也早有消息,朝中重臣对东南沿海平倭的几个将军早有不满,如果他判断不错,朝廷对整个东南的平倭方略肯定会有调整,那时候,再看朝廷旨意行事,这才能周全。 最重要的,八桂平患,朝廷每年划拨几十万两白银的军饷,还每年划拨十几万两赈济灾民的官银,这可是一笔大买卖啊,如果,广东再开始长时间的平倭作战,那不是又是一笔大买卖?至少,把两湖两广的那些不听话的人再换一茬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第5章 点将 侯邦泰心里盘算好后,发文给了湖南巡抚高孝端,湖南多粮饷兵员,湘西叛乱也早已平息,最主要的,这个高孝端的姑父兵部侍郎李泉忠,正是扳倒严嵩一党的当朝首辅大臣徐阶的门生故吏,广东平倭的功劳,还是要交给高孝端的,就算是平倭不力,想必朝廷和兵部,也不会过于苛责。 六百里外,湖南巡抚高孝端接到湖南都司呈上的官牒时,正在洞庭湖上钓鱼,他用一双眯成线的小眼睛斜眼瞟了瞟官牒,又盯着湖中一动不动的浮漂。 “大人,这官牒?”湖南都指挥使刘彪猴着腰、屈了屈腿,向专心垂钓的高孝端凑了凑,用尽全力压低自己的声音,生怕惊吓到湖中并没有咬钩的鱼。 “咦,奇怪,这么大个洞庭湖,怎么没鱼啊?”高孝端没有理睬刘彪,自言自语嘀咕着。 “大人乃封疆大吏,世间贵胄,这湖中的鱼没有这么金贵,哪敢咬大人您的金钩啊。”刘彪满脸横肉的脸上硬硬的挤着笑,仿佛能看到有油脂顺着他稀稀拉拉没有边幅的胡须根部向外渗着,一边轻声附和着,一边又向高孝端凑了凑。 “那本官是钓不到鱼啦?”高孝端肥厚的嘴唇微微抖动了下,从里面吹出几个字,声音不大,却吹出刘彪一身冷汗。 “大人,这湖里的鱼不敢咬大人的金钩,这朝廷的大鱼却已经送到大人的鱼篓里来了。”刘彪硬硬的笑让他一双不大的眼睛眯得比高孝端还细,也就是这一双眯缝小眼,让刘彪也深知,他的这位顶头上司,让他似乎能琢磨,却又似乎无法琢磨。 “哦,你说说,朝廷有什么鱼啊?”高孝端眼睛没有离开湖面的浮漂,不过,他的眼睛有没有离开过浮漂,已经凑到身边的刘彪也察觉不到。 “大人,标下得知,这倭患始于东夷,主要祸乱新罗、胶东和辽东,南下的倭患多为散寇,又主要窥视的是江浙等富饶之地,所以,依标下看来,这广东的倭患,数量并不多,战力也非新罗等地可比,比骚扰江浙闽越之贼更弱,大人只需派两万人马入粤,这倭贼必闻风而逃,那时,江浙闽越倭患未尽而大人尽除广东倭贼,这还不是一条大鱼吗?如果,李大人再在兵部向皇帝奏请,那大人……”刘彪说到高兴处,小心的吐了几口气,在口腔里形成了一个既不会惊动鱼又能让高孝端听到笑声。 “嗯,有意思,那你说,派谁领兵前去?”高孝端微微点了点头,用右手两根手指捋了捋下巴上修剪整齐的胡须。 “标下斗胆,向大人举荐同知牛大犇,此人勇猛过人,可一战而平定广东倭患。”看到高孝端捋胡子,刘彪安心了,他知道,今天琢磨这个顶头上司的心意是琢磨对了。 “好,你去办。” “啊!大人,快,鱼,鱼,有鱼,鱼咬钩了!” …… 第6章 出征 从洞庭湖上回来,刘彪直接来到湖南都司衙门。 “牛大人,本都使念在同乡的份上,向巡抚大人帮你请了这个肥差,你可不要出差错啊。”刘彪对着和他差不多相貌,如同孪生一般的牛大犇正色说道。 “谢大人提点,标下一定不负大人栽培,此行广东,一定效身沙场,报效朝廷,铲平倭患,为大人立战功。”牛大犇也知道,他一个杀猪的屠夫,多亏了托关系向眼前的这位同乡捐了五千两银子才能一步一步混到现在这个位置上来,这个和自己长相有点相似的汉子,就是他的天。 “去。” 次日清晨,刘彪点齐了两卫共两万余人,交由都指挥同知牛大犇亲率,押运一千车粮草向广东浩浩荡荡的进发了,并发文沿途州县,做好大军接应准备。 惠州知州刘荃早就收到了湖南都司衙门发来的接应大军的公函,可这一转眼都已经过去多日了,怎么还没接到大军入境的探报,不知为何,只得派人往湖南方向一路打探过去,原来,牛大犇带着的两万大军,还没出湖南境,也没什么别的变故,只是这个牛大犇竟然醉倒在了郴州知州的内衙里。 这下就尴尬了,堂堂一名都指挥同知,从三品大员,领着军令,怎么会醉倒在此呢?其实,这个牛大犇根本就没带过兵,第一次带着如此规模的队伍,沿途不论几品的官员都对他礼遇有加,五里相迎,十里相送,好酒好肉,犒赏军士,而他更是被奉为上宾,山珍海味、美酒佳肴,这熊货哪里受过这般待见,也不客套,带着大军,如同一群过境的蚂蚁,挨州挨县的一路醉生梦死,这不,这么多天过去了,才挨到了郴州府。 协同领军的都指挥佥事王熙政在行营中未找见牛大犇,得知,昨天牛大犇醉倒在了郴州知府衙门,至今还未清醒,便火急火燎的冲入知州内衙,刚进门就看到这熊货醉醺醺的瘫在罗汉床上,一看这情景,心知要坏事,军令上写的四日内抵达广东都司,现在早已经超过时日,却还未出广东,军令如山,已经是死罪了,这熊货有刘彪护着,又给高孝端孝敬过不少银子,军法这个事,他可以不在乎,可自己却是一刀一枪拼到这个位置上来的,就这样被这熊货害死太憋屈了,想到此,他也顾不了许多,唤来几个护卫,推来一辆小车,将熊货抬上车,回营整备人马,下令沿途不准再作停歇,推着牛大犇直奔广东都司而去。 第7章 折将 当残阳将西边的天空烧成火色时,大鹏所城东门外也同样被堆积如山的尸体染成血红,东西炮台和北部哨站已经失守,所城已经成为了一座孤城,宽丈许的护城河水早已看不见往日的清幽与宁静,反而任由浓稠的血浆浸泡着已经开始浮肿的散发出阵阵恶臭的尸体互相推挤着,犹如地狱中的修罗界从东门城外冒了出来,其他几个城门之外,又何尝不是如此惨烈的景象呢? 陈玄云已经忘记了今天抵御过几波攻击,只记得今天的城墙上,他亲手斩杀了十几个爬上来的倭贼,而他手下又有三个弟兄永远的离开了他,千总王文龙在今天的守卫战中被倭贼的毒箭射中,被军士抬回了城内的千户司疗伤,他作为城中余生的两名百户长之一,暂时负责所城的守备工作,虽然连日的厮杀让他感觉精疲力竭,但是望向城中街道上摆放的还来不及入殓的阵亡将士及百姓尸身,想着自己貌美贤惠的娇妻和一双儿女,想着城中剩余的几百名乡亲父老,他深深的知道,这道自己坚守死战仅高两丈的城墙,是他们最后的防线。 整备完城防,率众补好倭贼从占领炮台上轰缺的城墙,正准备去城中巡查的陈玄云刚刚走下城楼,千户司知事哭丧着脸踉踉跄跄的扑了过来。 “百长,千总他……” “千总如何啦?快说。”陈玄云一把提起扑倒在面前的知事,急切得问道。 “千总他……快……不行了,……唤你……快去……千户司听令。” 陈玄云扔下哭哭啼啼的知事,顾不得腿上的刀伤,疾步向千户司奔去。 王文龙沉静的躺在千户司后衙,站立一旁的医判掩面而泣,陈玄云见此景,急忙上步跪拜于王文龙驾前,另一位百户长赵又犷也匆匆赶到,跪拜在陈玄云旁边。 连日的征战早已掏空了王文龙的精元,这一箭让王文龙强壮得如同铜铸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他用最后的力气微微睁开双眼,细若游丝的气息从干枯发黑的嘴唇里捎带出了最后几句话。 “救援……无望,军民……死伤……十有七八,死守……无疑困……兽……瓮鳖……也,贼寇……势强,海上兵员……补给者……常有,尔等……分……两路,一路……死士……佯出南门,夜……袭寇之……不备,另一路……趁……夜色……护送军属……百姓……出北门……沿……小路……进深山……暂避,吾……力……已竭,老母……妻女……就此……托于……弟兄,来世……” 伴随一阵猛烈的抽搐,一口浓黑的血将王文龙几乎快听不见的话堵在了口中。 “我的儿啊……”王文龙八十岁的老母恸哭着,一口气没有接上来,直接晕倒在地,他妻子和两个女儿扑在王文龙身上,早已哭不出声来,只剩下一阵阵摄人心魄的干嚎。 望着怒睁着双眼,一脸不甘的千总大人,陈玄云和赵又犷强忍住奔涌而出的泪水,向这位他们敬爱的大哥、尊重的上司狠狠得叩了三个响头。 第8章 破军 安抚好王文龙家眷及后事,陈玄云与赵又犷步入前堂,看着挤满千总司前院内跪地恸哭的军士,带着或轻或重伤痕的身躯,映射在千总司院内的火把中,陈玄云心头又是一紧。 “郅穆兄,千总临终遗命,兄台以为如何从事?”陈玄云抹了抹红肿的泪眼,询问身旁的赵又犷。 “闲之兄,咱两同去东城楼上一议,再作定夺,可好?”赵又犷也抹了抹脸颊,顿顿得说道。 东城楼上,陈玄云和赵又犷连夜将各城门军士报上的情报做了个汇总,寇贼近万人将不大的大鹏所城围得铁桶一般,护城河已经被贼寇的尸体堆满阻断了水流,再难起到防护的作用,四门皆需人员把守,城内也难组织有规模的死士进行佯攻了。 “郅穆兄,攻城者,围三门而空一门,以防城内军士死战,如出空门,必有伏兵攻其不备,倭贼此法,不为夺取此城,其用意为屠城耳,如依千总遗命,虽有一百死士,也难使其大乱,今又逢初春时节,水气仍重,火攻亦不可取,而后援无望,兄长有何方略?”陈玄云脑子里快速的转动着,不大的眼睛从紧锁的两道剑眉下迸出一道精光,射向立于议事桌对面同样紧锁眉头的赵又犷眼中。 “千总有此遗命,吾等只能依计而行,但如兄所言,吾也不知其可也。”赵又犷浓黑的眉毛在黝黑的满是伤痕的脸上又向里挤了挤,额头的川字纹又隆起了一点。望着赵又犷随着烛光摇曳的胡须,陈玄云沉吟道: “小惑易方,大惑易性,败军者,置死地而后生,或可生。” “闲之兄,此时,论不得死地生地了,如若兄有妙计,请直言。”看着陈玄云不大的眼睛在满是血污仍遮挡不住俊秀的脸庞上放出隐约可见的灵光,他知道,这个很受千总王文龙器重的同僚,已经有了主意。 “郅穆兄,愚弟有一计,或可能成,城中军士百姓家眷不足六百,能战者不足百人,此时分兵,兵法大忌也,死守之,城破就在明日,城破之时,大鹏将无遗民,倭贼之杀器以倭刀、弓矢为主,少有绳枪,而吾士卒操以长枪、朴刀,火绳枪火药已尽,城头之上,死伤各半,长枪之势不得发,而军士死伤多为倭贼弓矢所为,故此,今夜可命人将城东沿街各民宅院落凿通,将家中器物尽塞于东门街市,老弱妇孺及众家眷聚于北门,后弃东门,使贼尽入东门,诱其沿东门街及民宅院中通行,吾军士可步步为防,避其弓矢绳枪,以长枪之势破倭刀之利,吾等堆放火油柴草于粮仓库房,等倭贼入,聚而焚之,城外之寇知东门已破,必争相入东门行抢掳劫掠之事,另外三门防守必弱,城中火起焚贼,城外贼寇必乱,愚弟自领五十死士,由西门杀出,引北门南门外之倭贼来袭,届时,兄再领家眷百姓尽出北门而去,如若功成,或可与兄山中再聚。” “闲之兄,此计甚妙,只是,兄弟腿负刀伤,领死士奇袭多有不便,愚兄鲁钝,不及兄弟之才,但匹夫之躯,尚能四处冲杀,佯攻奇袭之责,唯吾可为,况,护佑家眷之事责重,愚兄恐生纰漏,届时,还望兄照顾家小,如若功成,兄弟再聚。”赵又犷厚实的嘴唇中,一字一顿的蹦出这些话,坚毅的黑脸庞上,期盼着望向陈玄云的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浸满了泪水,在烛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郅穆兄!此去九死一生,兄比弟年长,理应愚弟前去。”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争了,就这么定了。” “郅穆兄!” “休再多言!还请兄弟照顾好家小百姓!” “郅穆兄,珍重!”同样满含泪光的陈玄云双手捂住抱拳的赵又犷,两手紧紧得握在了一起,议事桌上跳动的烛光,将两人的影子牢牢刻在了城楼的内壁上。 第9章 贪狼 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敌制胜,计险厄远近,上将之道也。 翌日清晨,太阳再次照耀在城东门楼时,伴着咿咿呀呀怪叫的倭贼又蜂拥而至,然而这次,倭贼首领却发现,所城东门只有不到二十名老军士,倭贼大喜,发令强攻东门,守城的老军士们在初春清晨的城垣上,光着膀子,每一条肌肉、每一根血管都发着怒吼,如同十几尊铜像立在城头之上,在旭日的照射下,在硝烟与血污的浸染中,绽放出奇异的光彩。 这十几名老军士都是自愿请命的死士,他们和陈玄云一样,父亲的父亲的父亲就已经是这座城池的守军,这里不仅有他们祖辈的记忆,还有着他们儿孙的欢乐,更有着他们血脉延续的希望,老军士们互相对望了一眼,每个人眼中充满了绝望的坚毅和向死而生的希望,提起毕生原力,冲向城头的倭贼,不停砍断倭贼抛上城头的攀墙索,不断掀翻架上城头的云梯,将城头上仅剩的大石块砸向城下的倭贼,将烧得滚烫的热油泼向城下…… 在这十几名老军士的奋死拼杀中,还是寡不敌众,渐渐有倭贼越过城墙爬上城头,体力渐渐不支的老军士抄起朴刀向登上城头的倭贼发出生命最后愤怒的咆哮,将怒火与仇恨化作一腔热血,洒向猥琐的倭贼,他们多么希望,自己的鲜血能够腐蚀掉眼前这群没有人性的畜生和恶魔。 发了疯的倭贼如同闻到肉香的蚁群堆满了东城,老军士们一个一个倒在这他们祖辈一砖一土夯成的城垣上,用他们最后的热血加固着守护他们的城墙。 一炷香的时间,堆满尸体的城楼上,只有最后一名老军士如同巨人般的矗立着,他名叫李九汉,顶天立地六十三载的他朝着远处东山寺的方向,身上扎满了倭贼的弓矢,一把倭刀由前胸穿透了他厚实的胸膛,他怒目瞪着握刀的倭贼,想着自己前几日战死在城头的两个儿子,眼睛似要喷出血来,他使出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的朴刀狠狠地砍下,伴着一声鬼叫,眼前的倭贼跌落城下,李九汉回头望了一眼北门,那是他三个孙子孙女的生门,欣慰的笑了。 “孩儿,爹爹来和你们团聚了~~~~”李九汉用最后一丝气力,抱着身前的倭贼,从城头翻下,东门被打开了,发出狞笑的倭贼们,像冲出鬼门关的饿鬼一样互相倾轧着挤进城门,准备打杀劫掠的倭贼估计想不到,迎接他们的,将会是真正的地狱。 虽然东门街两旁的院落只有不到二十人的守备,但是,倭贼们却以几十条贼名换取一个院落的代价缓慢向前推进着,军士的长枪发挥了巨大的威力,最后一个院子陷落之时,倭贼已经在城内损失了近千人,后面的倭贼踩在同类的尸体上,源源不断的向前侵袭,一部分倭贼已经在攻陷的院落中搜掠,城外的倭贼听闻东门被攻破,纷纷从另外几个城门向东门涌来…… 守在粮仓库房西库门外的赵又犷,等待阻击的军士悉数退出库房,下令将西库门锁死封堵,尾随的倭贼看到库房内的粮饷,也顾不得追赶,纷纷开始争抢,争抢的吵杂声吸引了更多的倭贼,把不足千尺的粮仓库房挤得满满当当,随着赵又犷又一声令下,整个粮仓库房及东门街两侧的院落伴随一阵阵霹雳雷鸣成为一片火海,将涌进城内的几千只饿鬼送入了他们应该去的归宿——火焰炼狱之中…… 第10章 七杀 按照事前部署,赵又犷亲领余下的四十几名青壮死士,褪下重甲,绑上头巾,挂好朴刀,操起长枪,趁着城外留守的倭贼对城内冲天火光惊诧之时,尽数杀出西门,冲进敌阵之中,西门外守备倭贼不足两百,瞬间被这如天神下凡的四十几名猛士斩杀过半,鬼哭狼嚎,乱作一团。 南门及北门的倭贼见到从西门溃逃的同类,咿咿呀呀的冲向西门来救,陈玄云探知北门与南门外留守倭贼相加不足五百人,而这几百贼寇被城中爆破烈焰和赵又犷的忘死冲杀吓得惊魂未定,便下令,西门与南门职守的几十名军士合为一处,由南门杀出城,向西门奔杀过去,策应赵又犷的死士。 渐渐的,北门外的倭贼大部分去救援西门,陈玄云看到北门外只剩不到几十名倭贼,便点齐二十余名军士,由北门杀出,掩护千户知事带领千户司几员衙差护送家眷乡亲撤向北门外七云山。 “赵二狗!”随着点名声,一名稚嫩的少年怒气冲冲的望向陈玄云。“说几遍了,你还年幼,尚不足十五,快随大伙出城暂避。” “百长大人,我父亲和我爷爷都被那帮畜生杀了,我要给他们报仇!”满眼泪水浇不灭的愤怒和这张略带幼稚的脸庞极不相称,但是,就这最青春的年月,却要遭受如此血海深仇,陈玄云心头一软。 “好样的,不过,护送乡亲也是军令,你祖父及父亲也是为了保护大家而捐躯的,你既想为父辈报仇,不如保护乡亲入山暂避,也遂了父辈遗愿。” 赵二狗极不情愿的从死士队伍中移了出来,悻悻得走进百姓的队伍中。 随着陈玄云一声令下,北门洞开,二十三名死士随他一起冲杀进倭寇之中,陈玄云回望着逃向远方的家眷百姓,率队奋力向西门杀去,所到之处,倭贼如荒草般被斩断在他的双手剑下,远远的,赵又犷看见杀将而来的陈玄云,怒吼一声,斩向倭寇的大刀挥舞得更加有力。 在几路死士的奋力掩杀下,百姓队伍很顺利的逃进了七云山。 “家姐,父亲此去凶险,吾心挂念,可潜于山脚古树之上,或可望父亲平安归来。”陈玄云不满九岁的儿子少聪问他年方二六的姐姐少敏说道。 “弟弟,危矣,万万不可,莫使娘亲焦急,为父亲添乱。” 少聪根本听不进姐姐的劝告,趁大伙自顾逃亡,偷偷溜出队伍,悄悄折回向山脚而去,姐姐少敏转头不见弟弟,心知不妙,急忙叫住娘亲。 “娘亲,不妙,弟弟下山寻父去了。” “离去多久?你随大家入山,娘亲这就去追赶你弟弟。” “娘亲,孩儿知道弟弟前去何处,他说要去我们常去玩耍的那棵古树,孩儿带娘亲前去。”说完,拖着母亲的手,也向山下奔去,千户知事见此,命令两名衙差陪同前去。 倭寇首领齐藤龙三冲进空城之内,得知杀出重围的陈玄云和赵又犷,心知中计,气得他两片小胡子在顶上有个奇怪粪叉的头盔下翘得老高,露出两颗发黄的大门牙衬托着一对倒三角的老鼠眼,伴随嘴巴里叽里呱啦的怪叫,将面前低头站立的几个倭贼扇得两颊通红,那几个像木桩伫立一动不动的叫着“哈依哈依”,这座刚接受鲜血洗礼的城垣在烈焰中如同死亡一般的沉寂,仿佛惊扰到守卫这座城池而战死的亡魂。 刚被抽完耳光的倭寇小头目分成几路去追寻逃亡而去的百姓,其中,一个罗圈腿带着二十几个倭贼,径直向少聪藏身的古树奔去。 行至山前,罗圈腿看见由小径下山的衙差与母女俩,喝令倭贼藏于路侧林中,古树之上的少聪见此情景,急忙大叫示警,听到儿子紧张的呼叫,循声望来的母亲却看到肝肠俱裂的一幕,一个倭寇挥舞得倭刀将被弓矢射中而跌落树下的儿子在他母亲和姐姐面前活生生的砍成了两端,小儿惊恐的眼睛望着自己的母亲和姐姐,喉咙却再也发不出半点声响。 …… 第11章 血仇 “啊!~~~”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声从陈玄云夫人羸弱的身躯里爆发了出来,如此的凄凉和绝望,让整座七云山随之颤抖。 十里外,已经杀出重围的陈玄云心头一颤,两个眼皮开始不停的抽搐,一种不详的预感将他整个人包裹了起来。 望着身后紧追不舍的倭贼,看了一眼自己架着的身负几处刀伤的赵又犷,由不得他多想,他知道他有责任将赵又犷和跟随他们仅存的二十六员猛士带上生路。 体力渐感不支时,隐约看见前方尘土飞扬,似有千军万马开来,陈玄云心中大叫一声,“如果是倭贼伏兵,则是天亡我陈玄云也,只可惜家园失守,这跟随自己的兄弟们,最终却要葬身此地。”正欲带领众人转向而去的陈玄云,被一阵熟悉的冲杀声唤了过来。 “援军!大明的援军!到了!”陈玄云和赵又犷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热泪顺着咧开的笑脸将血污冲刷成两道痕迹,二十六员猛士相拥而泣,纷纷瘫倒在地…… 再次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军帐,他望着已经处理好伤口缠着绷带的自己和还在昏睡中的赵又犷,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这是近一个月来睡得最踏实的一觉了,听着帐外击鼓之声和阵阵怒吼,他奋力爬起身来,一件一件将整齐摆放在身边的战甲披挂上,缓步走出营帐,近十几年的军营生涯,已经让他养成了身在军营便甲胄在身的习性。 “末将陈玄云参见将军。”陈玄云费力跪拜在红光满面的牛大犇帐前。 “你就是丢了大鹏的百户,拖出去,重责八十军棍。”牛大犇瞥了一眼跪在帐下的陈玄云,冒着油光的嘴巴里挤出这么一句装腔作势的话,又用他肥嘟嘟的手操起案上的令箭甩到陈玄云面前。 “同知大人,陈百户虽丢城罪大,但情有可原,情势确也紧迫,面对几十倍自己的贼寇,能够固守月余,已属不易,请大人网开一面,留帐前戴罪立功,如再有差池,共责不迟啊!”都指挥佥事王熙政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在骂道:“你个死肥猪,要不是你一路拖延,还执意要在广东都司衙门修整两日,大鹏所也不至于有如此多惨死的忠烈,你现在还要对这百战余生下杀手,真是该死!” “同知大人,佥事所言在理,请大人三思!”帐下其余千总皆为陈玄云讨饶。 “既然大家都为你求饶,这八十军棍暂且给你记下,你丢城之罪本官也暂且记下,你且跟随帐前听令,下去。”阴阳怪气的说完这几句话,牛大犇扫了一眼帐前的众多手下,心里喜滋滋的:“你们道是我真想打他啊,我是要告诉你们,在这里,谁才是老大,你们这些小杂碎都给我小心点。” 第12章 鬼畜 陈玄云缓步踱出大帐,来不及思考这前来救援的牛同知为何要治自己的丢城之罪,一心只牵挂暂无音讯的妻子儿女及一众乡亲,便谨候帐外,待大帐内议事已毕,陈玄云拦住都指挥佥事王熙政:“佥事大人,小人有一事,急需禀报大人。”“陈百长,请讲。”王熙政扶起跪拜于地的陈玄云,他也是从百长一步步爬上来的,对军士向来是爱护有加,对这样如此忠勇的百战之身更是欢喜。 “大人,小人引军破贼突围,是为掩护家眷百姓四百余人逃亡七云山,一日已过,目前皆无音讯,甚是担忧,可否请大人提请同知大人,小人愿率队前去七云山接应,望大人应允。” “陈百长,你也有伤在身,我自会提请同知大人派人前去接应,你可在营中安心静养,勿念。” 在安排好收复大鹏所城的部署后,牛大犇答应了前去接应百姓的请求,可对陈玄云来说,已经晚了。 破城之日,七云山下,陈玄云妻子陈张氏眼睁睁看着自己不满九岁的儿子被倭贼劈成两截,顿时感觉天塌地旋,她全身的气力化作一声野兽般的呐喊,发了疯似的冲了过去,两名衙差见此情景,不顾倭贼人多,提着哨棒也冲了过去,那名贼凶听得后面声响,回头一望,冲在前面的衙差一棒狠狠得砸在他的天灵,一股发着腥臭的黑浆从上而下慢慢布满了他因为惊慌和恐惧而变形的脸上,有着罗圈腿的贼首怪叫一声,埋伏于两侧的二十几个倭贼一拥而上,两个衙差奋死抵抗,最终不敌,被乱刀砍死在七云山下,为了泄愤,更是为了满足恶魔的杀欲,罗圈腿和几个倭贼将两名衙役的尸身斩成肉泥方才罢手。 陈张氏跪在地上,紧紧将儿子还是温热的两截身子抱在怀里,不知道该如何将儿子的身体拼在一起,只能傻傻得看着儿子还睁着的惊恐的眼睛和嘴角渗出的鲜血,还发疯似的将儿子身体里流到自己身上的肠子与内脏用力塞进儿子还是温热的身体里,女儿少敏扑在陈张氏身上,既不相信眼前看到的景象,也不敢面对这如同地狱般的鲜血淋漓,除了恐惧和惊吓,浑身发着抖,只有喉管里发出弱弱的呜咽。 倭贼们露出淫乱的狞笑,根本不管刚刚被开了瓢的同类,像一群恶鬼一般围住了这一对绝望的母女。 陈张氏只是紧紧的抱着儿子的身体,衣服被倭贼撕烂的时候也没有了反应,被几个倭贼扒光了衣服而发出绝望呼救的女儿大声得叫着自己的母亲,一名倭贼夺过已被劈成两截的少聪的尸体,随手扔在一旁,这时陈张氏才回过神来,发了疯似的发出竭嘶底里的呼叫扑向自己的儿子,几个倭贼狞笑着抓住她的头发,将她压倒在地上,狠狠的抽了她几个耳光,这时,她才看见,她那只有十二岁的女儿,也没能逃脱这群畜生的魔掌,一丝不挂的在一个倭贼的身下发出绝望的呼叫,而旁边的倭贼也都在解着自己身上那些散发出恶臭的兜屎布…… 陈张氏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的咬住了压在自己身上的这个恶鬼的脸上,伴随一阵鬼哭般的惨叫,硬生生得从压住自己身体的这个邪恶魔鬼的脸上扯下一块带着肉的皮。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这群畜生……”陈张氏吐出嘴里那坨恶心的皮肉,高声喊道,嗓音已经沙哑。 罗圈腿见状,双手操起随身的倭刀,狠狠的插进了陈张氏的嘴巴,锋利的倭刀穿过脖颈,深深的扎进土里,将陈张氏像钉钉子一样钉在了这座愤怒的七云山山脚,倭贼们跳起邪恶而淫乱的舞蹈,陈张氏看着身边被不断糟蹋的年幼女儿,看着身边被扔在一旁的劈成两截的儿子,看着身边一群邪恶的魔鬼,心中的愤怒从眼中喷出,升到山顶,化作一片黑云,越压越低,越压越低,渐渐得,黑云将愤怒而屈辱的她和身边的一切全部吞噬了…… 第13章 噩耗 当接应百姓的一骠人马赶到七云山山脚时,生生得被眼前得景象惊呆了,野狗正在啃噬被劈成两截的少聪,内脏已经被野狗抢食一空,陈张氏赤身裸体的被一把倭刀将脑袋钉在了地上,睁大的双眼正看着被野狗啃噬的儿子,两名衙差被砍成肉泥的尸体围着一个脑袋开花的贼尸,仿若化身为血海地狱在吞噬着这个倭贼。 “嫂夫人!~~天啊!~~~”随行的向导是陈玄云的下属,见到如此惨状,认出了陈张氏,一下六神无主,高呼一声,瘫倒在地。 领头的百户长周世虎是湖南都指挥使司衡山卫属下衡水营左千户的亲随,虽年仅二十四岁,但也是征讨湘西叛军,立过赫赫战功的职业军人,即便如此,也没有见过如此惨状,赶紧命人驱赶野狗,用衣衫将陈张氏尸身包裹,将少聪残体入殓,两名衙差只得就地掩埋,立木为碑。而后,命令十员军士先行护送回营,安排妥当,唤醒了向导,他满脸夹杂着悲伤的愤怒,一语不发的带领其余军士继续上山,寻找余下的百姓,他好怕刚才的一幕再次出现,他更希望能遇到那群犯下如此滔天罪行的倭贼,他知道他心里憋着的那股气,能将倭贼化作灰烬,他也知道,他身后的这群军士,每个人都和他心里想的一样。 周世虎多年征讨湘西叛军,多么惨烈的战役都见识过,可是,不管湘西叛军多么凶悍,也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惨绝人寰的惨状,他不知道大家嘴里的倭贼长什么样子,但是,他心里清楚,这一定是一群毫无人性的牲畜,对待这样的牲畜,不能有任何的心慈手软,他也清楚,他来广东的平倭之战,一定不会是像以往的平叛,冥冥中,犹如是一场清除地狱鬼魅的大绝杀。 陈玄云一直觉得心中发堵,萦绕着不好的预感,根本就没心思在营中静卧,他便伫在大营的门口,傻傻的望着七云山的方向。赵又犷也已经醒了过来,参见过牛大犇后,也差点领了一顿杀威棍,走完和陈玄云一样的程序后,也伫到了营门口,他的家小也在七云山避祸的队伍之中。 哨兵通报远方有人时,陈玄云与赵又犷同时迎了出去,没几步,陈玄云感觉双脚各有五千斤重,怎么也拔不动了,像根楔子一样钉在了营前。 远处,那辆推车,一具尸身上,盖着的那件已被撕破的绣衣,虽然被血污染得面目全非,但是,他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他夫人最喜爱的一件衣服…… “爱妻!……”陈玄云大喝一声,直挺挺得扑倒在地上。 第14章 请命 人生不过是用几十年的时间去见识死亡、认识死亡、面对死亡,为了自己生命中最为珍贵的事物能安然赴死。 这一个月的时间,陈玄云能叫得上名字的人中有超过七成都只留下了名字,还有那些他还来不及知道名字的人,或者父子,或者兄弟,用自己的血肉筋骨,在死亡的威逼下,为同胞守护着生存的希望。 他无数次穿越死亡幽谷,没有一次能让他如此绝望,他睁着眼,躺在帐中,如同一具冰凉的尸体,眼中死死的印着幼子残尸和妻子惨遭蹂躏尸首的最后惨状,即无进的气,也无出的气,恍恍惚惚,漂浮在阎罗大殿,他愿意化生为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将那些灭绝人性的畜生全部拉下地狱,他要将他们在每一层地狱中不断反复的经受折磨,他更想领下百万雄师,将这人间邪祟全部斩尽杀绝,这也难以平复他内心的悲伤与愤怒。 “闲之兄,还请节哀,保重身体……”赵又犷不敢直视陈玄云如同亡魂一般空洞到可怕的眼睛,却又担心他这位兄弟面对不了这个打击。 整整一天的时间,陈玄云脑中冒出一个名字——少敏,是的,女儿少敏并不在已经接回营的家眷百姓中,也没有发现她的尸身,那她一定是被倭贼掳了去。 “女儿,少敏,我的女儿,不行,我不能死,我要找我的女儿,哪怕她现在身处地狱,我也要救回她。”想到此,陈玄云喉头一颤,“吁~~~”出一口长气,他不愿意相信,但是却又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现在,唯一支持他活下去的希望,就是还没有音讯的女儿少敏,他不敢作最坏的设想,只寄望于她躲过了死神的眷顾…… 赵又犷早已安排营中随军仵作将遗骸清理缝合,仔细化了妆,穿上新衣,设置灵堂,并命令众人,不要再提及惨状,以免陈玄云悲伤过度,再次气虚昏厥。 “娘子~~~为夫对不起你们母子~~~为夫如若护送你们上山,不去攻敌,也不至于阴阳两隔~~~娘子~~~你们跟着为夫受苦了~~~是为夫没有保护好你们啊~~~”赵又犷搀扶着缓过神来的陈玄云步进灵堂,陈玄云望着灵床上沉睡着的爱妻少子,鼻头一酸,两腿一软,扑倒在两人身上…… 就在陈玄云悲痛欲绝时,营中一阵大乱,攻城的队伍败了下来,牛大犇从未上过战场,卯时商议攻城事宜,也不听下属建议,只以为打战就是指挥大军向前冲杀而已,他根本就不知道城垣工事的防御阻隔,也不懂得攻城器械的调度使用,更不知晓攻略城池的兵阵布法,他只能在中军帐里发着雷霆,将军士以血肉之躯直面贼寇密集弓矢的伤亡,全部怪罪在负责此次攻城的佥事王熙政身上,要将王熙政军法从事,不论同僚如何劝解,王熙政还是被一百军棍打得皮开肉绽,王熙政和牛大犇心里都清楚,这一百军棍,不过是他与牛大犇不对付的必然结果。 “请通传将军,骠下百户长陈玄云有攻城之策,愿请命攻城。”陈玄云得知攻城失败,倭寇还在城中,他怒而起身,冲至中军营前,他现在唯一想的,就是冲进大鹏所城,灭了倭贼,找寻他失踪的爱女,为他惨死的妻儿报仇。 第15章 领兵 “罪军陈玄云请命夺城,请将军调拨五百人马,如若不胜,愿提头来见。” “你个小百户,敢有这么大口气?几千人都败下阵来,你只领五百人便要夺城,看你是活腻了,咆哮军营,来人,拖下去,砍了!”牛大犇还在气头上,看到这个来触他眉头的陈玄云,心想着,我杀不了王熙政,正不爽,杀了你解解气也好。 “将军,骠下不惧死,但不夺下此城,为城中阵亡军士百姓报仇,死不瞑目啊,将军,骠下愿在此立下军令状,如若不能夺回失城,将军再杀不迟,望将军允命。” “将军,他只要五百人而已,若未攻下,再杀也显得您仁义,如若攻下,那也是您用人得当,就算没攻下,给倭寇制造点混乱,您再指挥大军攻城,一举拿下,大功一件。”牛大犇的亲随王千桂悄声在牛大犇耳边说道。 王千桂也是刘彪和牛大犇的同乡,当年牛大犇在刘彪手上捐了个小参随,便让王千桂跟随自己,这么多年,他混到了湖南都司衙门同知,提拔王千桂当了个同知府参随,这两人沆瀣一气,没少干坏事,牛大犇对王千桂绝对是言听计从,以为心腹。 “陈百长,看在参随为你求情的面子上,本官准你领五百人马,限你一日内夺回城池,不然,定斩不饶。”听了王千桂的说辞,牛大犇暂时收了杀心。 “谢将军,罪军领命。”陈玄云叩谢过牛大犇,退出中军大营。 “闲之兄,只五百人,如何攻得下城,你的心情能理解,可这无疑是送死啊!”赵又犷赶上退出中军大帐的陈玄云,急切的说道。 “郅穆兄,如若弟弟此去成仁,还请哥哥为我妻子处置后事,找寻少敏的下落。”陈玄云报仇心切,拿着兵符领兵去了。 “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兄请慎思。” “弟已有破城之法,兄勿虑。”陈玄云看着赵又犷随风飘起的衣袂,坚毅得说道。 “闲之兄,稍候,待吾前去领五百军士,与兄同往。” “不必,郅穆兄,有这场老天爷送的南风,足矣,告辞。” “珍重!” 在赵又犷看来,大鹏所城城防坚固,城内有约五千倭贼固守,全部是配备火枪的精兵,火药、箭矢与粮草也充足,陈玄云只领五百人去攻,无疑是自杀,但既然陈玄云说他已有破城之法,那他就不会是单纯为了报仇而意气用事,不过,这陈玄云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呢?老天爷送的南风?赵又犷也有点摸不清楚了。 陈玄云领了五百军士,下令所有军士,多备缠满火油的箭矢,身穿黑衣黑帽,只配朴刀,轻装简从,又命令将营中烈酒分装成半斤一罐,共计数千罐,将运送粮草的平板车准备了二十辆,堆上伪装成军粮的茅草,茅草里堆放火药,一切妥当后,率领五百猛士,推着空车,每人腰挂几罐烈酒,趁着夜色,向城西门摸去。 第16章 火攻 “凡火攻,必因五火之变而应之。火发于内,则早应之于外。火发兵静者,待而勿攻,极其火力,可从而从之,不可从而止。火可发于外,无待于内,以时发之。”——《孙子兵法火攻篇》 仗着熟悉地形,陈玄云领着五百猛士口衔木棍,借着夜色,直摸到离南门不足百丈,扮作押解军粮的军士佯装连夜运送军粮,被城头警戒的倭贼发现,顿时,一阵枪林弹雨、飞矢如蝗过后,扮作押解军粮的军士扔下装满火药与茅草的平板车撤了下来,贪婪成性的倭贼疑心有诈,派出一队倭贼趁黑出城查看,看着二十来车伪装成粮草的茅草与火药,咿咿呀呀冲城内怪叫了一阵,又出来一队倭贼,将火药上的茅草扔下,开心的推着装着火药的平板车缓慢的走向城内。 陈玄云远远见到倭贼推着进城的二十辆粮草车在所城不宽的南门街上排成长长的一列,从南门外直通向倭贼储藏粮草弹药的千户司衙门,便轻声下令,五百轻装军士一齐摸至离城二十丈距离,所有火箭对准车队齐齐射出,顿时,如同天火流星一般的火箭铺天盖地的落下,城内的车队也顺势燃起大火,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初夏温润的南风在火药的催化下,瞬间化作一场来自地狱的炙烤,倭贼还来不及思考已经逃出城想明军怎么还能使用火攻,慌乱奔逃的在城中乱窜。 “所有军士,将所有的火箭全部射出。”伴随陈玄云复仇的怒吼声,天火流星般的火箭雨继续射向一片火海的城内。 “军门,箭全部射完了。” “所有军士听我号令,冲至城下,将所有酒罐全部抛入城中。”陈玄云咬着牙,狠狠的说道,他在行动之前就已经和老天爷打了一个赌,自己的女儿少敏不会在城内,按他之前对倭贼的了解,女儿应该被倭贼劫掠到了城外的营寨中,来不及详细的打探,也没有时间容他细想,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赌自己的女儿少敏在不在城内。 复仇的快感与浓浓的杀意在军令之下让他变得越来越坚决,已经不再有任何的犹豫,他咬咬牙,狠狠的在心里念道,“女儿,如果你在城内,请你原谅父亲。” 五百军士将腰中挂着的千罐烈酒越过城墙齐齐向城内抛去,顿时,几千个酒罐像又一场更为猛烈的流星火雨,有的因碰撞而在空中裂开,烈酒洒在举着火把的倭贼身上,鬼哭狼嚎乱作一团,有的酒罐砸进了城内的民房,顿时又是一片火海,房中熟睡的倭贼没有能逃出的,全成了嗷嗷惨叫的烤猪。 倭贼在城内储备的粮草与弹药在这场南风与烈火的共舞中,开启了高潮的乐章,在四散逃命的倭贼惨叫声中,愤怒的军士手持朴刀,一个个化身雷霆天将,手起刀落,从城南门杀向城中,又分为三路,分别杀向东门、西门和北门。 三路天兵在城内一路砍杀,转眼,数千名倭贼被送回到他们本应该呆着的地方——阿鼻地狱之中。齐藤龙三看着已经乱作一团四处逃命的属下,也不知道明军冲进城来了多少人,只知道四处都是火光,四处都是明军的喊杀声,四处都是同类的惨叫,也顾不得备马,踢开护驾的亲随,趁乱自顾自逃出东门,向海边的营地奔去,留下了五千要么烧成黑炭、要么身首异处的同类…… 第17章 军门 不论什么人,当你以杀戮作为与这个世界相处的方式时,你将只会迎来更加惨烈的杀戮。 齐藤龙三是嗜杀成性的倭贼中最具代表性的一员,他是以斩获头颅最多而当上倭贼首领的,在他斩获的头颅中,不乏女人和幼儿,他竟以此为傲,大肆向同类吹嘘斩杀充满恐惧与绝望、手无缚鸡之力、毫无反抗能力的妇孺儿童的乐趣,在他看来,这样的屠杀是他兽性最好的释放,他还“自豪”的称呼自己为“四国千人斩”,今夜,他也不得不面对属下被屠杀殆尽的结局,体验毫无反抗下被斩杀的恐惧。 城内的斩杀一直持续到东方的那一片白光越过东山寺大雄宝殿殿顶射进所城内时,在所城内不宽的几条道路上,躺满了几千具畜生的残骸,这也许是佛之所以为佛的原因,就算是面对这些恶贯满盈该死的牲畜尸体,也慈悲的洒下了温润的佛光,祈愿他们接受炼狱洗礼后能重回六道,来世做牛做马做猪做狗也别再做这丧尽天良的倭贼了。 牛大犇得报陈玄云攻下了大鹏所城,喜出望外,急命人八百里加急分别奏报广东巡抚衙门、湖南巡抚衙门和两省都指挥使。 陈玄云独自坐在妻子和儿子的坟前,满身满脸的血污向一大一小两座新坟里面的亲人诉说着复仇后的慰藉和深切悲恸的思念,三炷香燃尽时,陈玄云站起身,将一壶烈酒浇在坟前,默默说道:“娘子,为夫今日虽率众斩杀几千倭贼,夺回了咱们的所城,但却换不回你和聪儿,你和聪儿的仇,为夫一定要所有倭贼的血来偿还……敏儿还未有音讯,城内也没有见到她的踪迹,她应该是和其他被掳走的乡亲一道被关在了倭贼的大营中,娘子,为夫答应你,就算是龙潭虎穴火海刀山,也要把敏儿带回来。” “聪儿,父亲知道你受委屈了,希望来生再续父子之情……” 陈玄云回营时,天已黄昏,夕阳浸染之下,军营中一片喜悦气象,隐约能听到开怀畅饮、觥筹交错之声。 “海边还屯有倭贼大营,海上还有倭贼补给战船兵舰,难道已经开始庆功了吗?”带着疑问,陈玄云走向中军大营。 “中军大营,不得擅闯。”中军大营外的军士拦住了陈玄云。 是的,虽然刚打了一场胜仗,但毕竟自己官职卑微,只是一个小小的百户长,没有军令是不得擅自进入中军大营的。 “这不是陈军门吗?陈军门请留步。”已经转身离开的陈玄云循声望去,原来是挨了一百军棍才刚刚伤愈的王熙政,由两位军士抬着前往中军帐。 “王将军,在下有礼了。”陈玄云赶紧回身作揖。 “陈军门所来何事啊?”王熙政趴在军士抬着的木板上微微说道。 “启禀将军,标下闻听中军大营似有宴乐之声,循声而来,并无他事。”陈玄云对这位王统领还是非常熟悉的,严格来说,陈玄云以前还是他手下的一个普通军士,他也是穷苦出身,十六岁就参加府兵围剿洞庭湖水贼,屡立战功,后被征召入湖北都指挥使,三十年时间,从一个伍长做到百户、千户、都统,参加大大小小千余战,受过多次朝廷与兵部的褒奖才升到现在的位置,虽然屈居草包刘彪之下,还得受牛大犇之流的排挤和窝囊气,但是在两湖的底层军官和军士中,非常得军心,因此,陈玄云对他也更多了一份敬重之情。 “牛将军正在中军宴请众将,本军门有愧,尚未痊愈,只得告退,正好遇见陈军门,可陪同本将至营中一叙?” “末将听从差遣。” 第18章 密使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用人疑者,必多疑心。 “陈军门,请坐。”王熙政在军士的搀扶下,缓缓趴在了营中的卧榻上,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左右退下。 “王将军,您这伤?”陈玄云看着眼前的王熙政,关切道。 “不碍事,也怪本将太过轻敌了。”王熙政似有隐情,陈玄云也有所耳闻,昨天凌晨,牛大犇突然点兵,只拨给王熙政两千人马,无一台攻城器械,就让他去夺城,即无战略部署,又无周边策应,更无后续驰援,明眼人都知道,牛大犇这是想借这次广东平倭,彻底干掉这个不给面子的实力派同僚。 “将军不必过谦,还需好生静养才是。” “陈军门,本将军没记错的话,你也是从湖北都指挥使账下调任广东的?” “承蒙将军记挂,标下曾在将军麾下效力,嘉靖三十七年调往广西平叛,嘉靖三十九年调任广东,驻守大鹏卫至今。” “军门劳苦功高,这次面对十几倍的倭贼围城,还能坚守大鹏月余,保卫边民,湖广总督衙门的战报,我也了解一二,这次以五百死士就能夺回失城,并全歼十倍的守敌,真乃大功一件,我会秘奏湖广总督衙门,为军门邀功。”陈玄云不明了,但是王熙政心里清楚,他不仅是湖南都司衙门的佥事,也是兵部尚书龙南安排在湖南的密使,负责定期向兵部提交湖南都司的军备情况和官员舆情,他的这个身份,就连湖广总督侯邦泰也不知情,更别说刘彪和牛大犇这些人了,他知道,兵部和内阁已经掌握了刘彪买官的罪证和牛大犇等人的所作所为,只是朝廷内刚经历倒严之争不久,严嵩的党羽还没有完全清除,从皇帝到内阁乃至兵部、吏部都尽量避免再生事端,更是碍于侯邦泰在朝内关系颇多,高孝端又是兵部侍郎李泉忠的亲姑父,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啊,这才暂时任由这些人继续留任原职,不打草惊蛇,而王熙政知道,只要朝廷政局一稳,那他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在此期间,他继续潜底的同时,还需要收买更多的人心为他所用,而眼前这个曾经的属下,英姿飒爽、器宇不凡,既懂兵法谋略,又勇猛过人,人品样貌口碑皆佳,稍加提携,假以时日,一定能有一番作为,如果能为己所用,以后会是一个得力的干将。 “多谢将军提携,标下铭记于心。”陈玄云仔细看了看这位曾经的统领,勇猛干练的瘦脸上也因为长期的养尊处优而透出了一些微红的浮肿,并没有因为这一顿军法棍而褪色,反而更显得潮红。 “陈军门对下一步平倭方略有什么见解?”王熙政仔细看着陈玄云的每一个表情变化,他似乎读出了一点什么。 “标下不敢。”陈玄云发现王熙政不大不小的眼睛在两道短促横眉下正像一把利刃一般快要把自己撕开,赶紧低下头去。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不是军中议事,但说无妨。”王熙政微微一笑,他发现了这个属下的心思变化,感觉这个属下心思细密,言行举止得体,能堪重用。 “不瞒将军,贱内与犬子惨遭倭贼戕害,小女也被倭贼掳去,标下恨不得提点精兵,现在就杀入倭贼营中,杀尽倭贼,解救小女与众乡亲,只是。”陈玄云抹了抹涨得通红的眼眶,小声哽咽了下。 “只是如何?” “标下深知为将者不兴怒师,领军不愠而致战,故思虑再三,将平倭方略分为三步。” 王熙政听闻轻轻抬了抬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陈玄云看了看王熙政,顿了顿,继续说道:“末将斗胆,第一,倭贼自海上来,粮草给养有限,只能依靠沿途侵扰掠夺来养寇,而现在已进初夏,需要提前部署军粮抢收,可发文至各州县调集府兵保护百姓抢收军粮,并将倭贼侵扰区域的军粮及百姓尽数迁往新安,第二,挑选谙熟水性的军士焚烧倭贼粮草补给船只,使其军心涣散,但不动敌兵舰,以免倭贼背水困斗,狗急跳墙。第三,挑选精兵军士,分三队轮番对倭贼大营多点进行主动袭扰,只放箭矢弓弩,多鸣金击鼓,不近战接敌,使倭贼食宿不得安寝,疲于应付,然后诱敌主力进行围歼。侵扰广东之倭贼可全歼,福建沿海皆有防备,逃走之倭贼也会因粮草补给不足而饿死海上。”陈玄云将这段时间思索的平倭方略,一口气全盘托出。 “甚好甚好,没曾想陈军门青年英雄,文略武功齐备,真乃我大明之福啊。” “标下斗胆,还有一个疑虑,还请将军恕罪。” “但说无妨!” “标下不敢。” “说!” “将军可还记得当年洞庭匪患与如今八桂边患否?” “嗯?” “倭之患,不在尽绞,以吾大明雄威,倭贼实乃蛆虫而,然……” “如何?” “标下担心,以倭养功、以倭聚财。” “大胆!” “标下斗胆,请将军息怒。” “你下去。” 望着退出帐外的陈玄云,王熙政何尝不知道,堤防惧蝼蚁更胜洪涝之理,只是,眼前这个年轻人,官职卑微,年纪轻轻,居然能看得如此透彻,不知,这是福,还是祸! 第19章 刍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任何生命在造物主面前都是相同的,不管你是讲究仁义与道德的圣人或者充满邪恶与杀戮的魔鬼,有着相同生与死和同样公平的时间,不同的,对待魔鬼的仁慈就是对待凡人的罪行。 倭贼的营地,形象的说,更像是一座地狱,营地中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囚笼,里面塞满了被劫掠来的年轻女人,全部赤身裸体饱受凌辱与摧残,就像是集市上等待被宰杀的猪狗,“地狱”的中间有一篝烈火,围着篝火摆放着一圈木架,每个木架上都用绳子绑着一名赤身裸体的女子,供倭贼泄欲,有的女子经受不住凌辱与折磨,已经奄奄一息,因为挣扎而让绳索在身上勒出的一道道深深的沟壑,殷红的鲜血将绳索染成了一道道的血色,与白皙的肌肤形成强烈的反差,陈玄云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刚满十二岁的爱女那还没完全发育的身体正被这群畜生绑在这其中一张木架之上受尽凌辱昏死过去。赵又犷也同样不会想到,他的妻子和两个年幼的女儿,也在破城逃难时被倭贼劫掠,正被这群畜生像狗一样赤裸裸的关在笼子里,在恐惧和惊吓包裹中已经神志不清,而赵又犷的老父亲也在逃难途中惨死在倭贼刀下。 陈玄云协助赵又犷处理完老父亲的身后事,赵又犷从悲恸中缓过神来,对陈玄云说道: “闲之兄,家父惨遭倭贼杀害,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而贱内与两个小女都落入了倭贼之手,令爱也落入了倭贼魔掌,我意奏请牛将军,提领精兵去夜袭倭贼营地,营救妻女和一众被掳乡亲,兄弟可愿同去否?” “弟正有此意,愿与兄同往。”陈玄云也一心牵挂着爱女少敏,恨不得现在就提兵血洗倭贼大营。 两人一同前往中军大营,请军士通传,而此时的牛大犇刚刚犒赏完三军,喝得酩酊大醉,正像死猪一样在中军大帐中打着呼噜,营门职守的军士都不敢进去通报,陈玄云知道,守城倭贼遭遇全歼,贼首逃回营中不久,现在倭贼营中肯定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军心已经涣散,并且我方今日刚夺回所城,倭贼一定不会料想我军今夜还会连夜偷营,所以,今夜抹黑率军前去倭贼营中清剿正是时候,可是,这脾气古怪的牛大将军睡得正酣,让他俩不得不跪等在中军大营前。 等了有半柱香的功夫,王千桂闻讯从大营中踉踉跄跄的走了出来。 “两~~~位百~~~~长,此时~~~~拜~~~~见,所为~~~~何~~~~事啊?”王千桂吐着酒气,站立不稳,门前的军士赶紧扶住他。 “参随,倭贼新败,战意全无,我方今日获胜,倭贼一定不会料想我方会趁今夜继续劫营,故前来向大将军请令,罪军愿领一千军士夜袭倭贼营地,剿灭倭寇,平定倭患,为死去的将士与乡亲报仇,还请参随大人通报大将军。”赵又犷看着歪歪倒倒的王千桂,急忙向他请命。 “参随,今日倭贼惨败,军心涣散,此时攻其不备正好一举剿灭倭贼,为死去的将士和百姓报仇,请参随大人通报大将军,罪军愿与赵百长同往剿贼。”陈玄云也急忙向王千桂请命。 “两位百长报效朝廷社稷之心本官甚感欣慰,只是今日天色已晚,将军已经就寝,明日再作通报如何啊?”王千桂打着官腔说道,其实他心里想的是:“老子本来享着福,被你们这大鹏的破事折腾到这么远的地方,不让老子多立点军功,多捞点军饷银两,这么快就想把倭贼平复,不仅功劳全让你们两个小兔崽子抢走了,老子还捞个屁啊,等老子捞够了,玩够了再说……” “参随……” “怎么,你们两个想抗命吗?别看你今天打了胜仗,那也是大将军用人得当之功,要知道,你们两个还是戴罪之身,快不快滚。”说完,王千桂一甩手,门前值守的军士将他搀扶进去,留下跪在地上的陈玄云与赵又犷失落的望着中军大帐。 第20章 违令 人不会轻易被仇恨蒙蔽住理智,除非,这仇恨足够的大,大到让一个非常理智的人也只充满了仇恨。 “兄弟,你不要再说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妻女生死不明,今夜我不手刃这班畜生,誓不为人。” “郅穆兄,我又何尝不想呢,戕害妻子之仇,岂能咽下,小女应该也被那群畜生给掳走,生死不明,今夜不去劫营,待明日倭贼重整旗鼓,可就后悔莫及了,只是,我们身为军人,擅自调动军队是谋反的死罪啊。” “闲之,此仇不报,苟活倒不如死了痛快。” “既如此,好,弟弟陪你到地狱走一趟,就算赴死,黄泉路上,兄弟同往。” 话毕,两人整理好装备,走出房间,房间门口,聚集了二十六位壮士,正是当初一起突围的二十六员军士,每个人都义愤填膺的望着走出来的陈玄云和赵又犷。 “百长,我们的亲人也都被这班畜生给害死了,我们的命是两位大人给的,请带上我们,我们也想为亲人报仇。”领头的伍长张二狗祖上几辈都是大鹏城中的守备军士,他年近古稀的父亲张大年就是前天与李九汉守备东门的死士之一,而他的大儿子张小军在十天前就战死在他爷爷倒下的同一个位置,他的小儿子跟随逃亡七云山的队伍却被盖上白布抬回了城,他的妻子和一个女儿同样不知所踪。 陈玄云和赵又犷看着这二十六员随他们一起从地狱中滚出来的兄弟,他们心里清楚,这二十六人和他们一样,身上都背负着血海深仇,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诸位弟兄,此一去,要么战死沙场,就算功成,回来也难逃死罪。”陈玄云和赵又犷都知道,这一去是条死路,只是身负如此深仇,实在不愿苟活人间。 “如若此一去不回?” “那便一去不回!!!” “百长,您们下令!” “是的,大人,下令!” “大人,我要和这班畜生拼了!” “拼了!拼了!” …… 第21章 夜袭 当战争中侵略与杀戮的一方为另一方注满了仇恨,则战争的残酷将远远超越侵略者的预期,而战争的发展也必将不再受侵略者的控制。 陈玄云和赵又犷带领二十六员军士,偷偷摸出营寨,静静的没入在夜色之中。 齐藤龙三也想到了,明军有可能会趁夜劫营,逃回营地不久,就下令在沿途设下密集的暗哨,这些隐蔽在树上或灌木中的倭贼紧张得注视着身边一丝一毫的动静,经过黎明前的那场大屠杀,这些毫无人性的畜生也深深的感知到了死亡带来的恐惧和绝望,同类在大火中惨烈的嚎叫声还不时在耳边响起,明军如同复仇天将灭绝似的杀戮也让他们脆弱的神经几近崩溃。独自在黑夜的野外警戒,早就如同惊弓之鸟,随时准备逃命了。 借助对地形的熟悉,陈玄云和赵又犷很轻松的就摸掉了周边这些个紧张异常的暗哨,可怜这些个倭贼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直接回了老家。 虽然是临时起意劫营,但是陈玄云还是做了周密的计划与部署,沿途摸哨就是计划的一部分,其实陈玄云的夜袭计划很简单,同行人员换上摸掉哨兵的衣服,大家以所拿朴刀作为识别,他与赵又犷一人带八员军士,其余九名军士由伍长张二狗率领从三路摸进营地,每队中有两人负责点燃帐篷,并将随身携带的鞭炮扔进燃烧的帐篷中制造混乱,两人负责搜寻被劫掠乡亲,其余人只顾砍杀四处奔逃的倭贼。 潜到倭贼营地边时,陈玄云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本就充满仇恨与愤怒的内心顿时又加了一把火,倭贼头子齐藤龙三正坐在营地中央的台子上,台下有十几个被绳索捆绑赤身裸体的女人,正在保守一群倭贼的蹂躏,地上有一些已经被折磨到奄奄一息的女人,被惨无人道的倭贼绑在木棍上,直接架在篝火之上,篝火上,惨烈的叫喊声仿佛要将这二十几个人的心活生生的给揪出来了,汗水和油水冒着刺耳的呲呲声滴入篝火中,发出噼啪的炸裂声,还有些已经被烤熟的人肉就被围坐在旁边一群赤身裸体的禽兽分食着,陈玄云已经完全不觉得自己身处在人间,这分明就是在地狱,不,地狱中的恶鬼也做不到如此惨绝人寰,做出如此可怖的事情。 陈玄云远远的仿佛能看见自己的爱女正被架在篝火的棍子上,等待被这群恶鬼分食,陈玄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也顾不得开始的计策,大喝一声,咆哮着,怒吼着,如同一个复仇的金刚,操着一对朴刀,杀入营中,赵又犷和其余军士也难掩心中仇恨,全部手持一对朴刀,分头杀入营内。 齐藤龙三虽然预知明军有可能会夜袭,但是在没有任何哨兵预警的情况,如此凶猛的明军像复仇的天神从黑暗中冒出来,被仇恨扭曲的狰狞脸庞上,发出阵阵如同狮虎般的咆哮,也许,在日本的神道里没有描述过如此的地狱行者,在燃烧的帐篷间左突右杀,在鞭炮的炸裂声中左砍右劈,锋利的朴刀化作一道道寒光,寒光到处,到处都是他手下的头颅与残肢,慌乱的倭贼要么来不及穿上衣物,要么还没完全从睡梦中清醒,有的还在醉酒,有的正惊恐得四散逃窜,而这二十八个人,就像开足马力的二十八具杀戮机器,只顾手起刀落、手起刀落,不知道斩杀了多少牲畜,也不知道在逃窜中烧死了多少牲畜,营地里将近万人的倭贼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早上那一幕屠杀的再次到来,让这些倭贼完全失去了方寸,只看到四散奔逃的同伙,又看不到一个明军,而整个营地各处熊熊燃烧的帐篷与四周此起彼伏的鞭炮声让他们意识到,早上经历的地狱,再一次的降临,除了四散逃窜,再也组织不起来哪怕一次像样的抵抗,大部分都是尿着裤子跪在地上等待着被地狱使者们送回老家。 “兄弟们,杀光这班狗日的,不要让那个头头跑了!” “杀啊!” …… 第22章 落叶 一场的屠杀直杀到月亮快要落下才结束,二十几个猛士一阵乱冲乱杀,近千名倭贼全部用最便捷的方式送回了他们应该去的地方。 “快救人!” 笼子里的女人都被救了出来,军士们不忍直视,侧着脸递上衣物,盖在这些可怜的人儿身上。 “娘子!你说话啊!娘子!女儿,爸爸来救你们了,女儿啊,我的女儿啊!~~~”赵又犷一把抱过自己的妻子和女儿,被衣服裹着的三个女人就如同三具死尸一般面无表情没有血色。 “娘子!是我啊,阿犷啊,娘子!夫君救你来了!”赵又犷抱着娘俩恸哭起来。 “哇~~~~”缓过神来的娘三发出了惨烈的哭叫,与赵又犷抱在了一起。 篝火边,陈玄云认出了自己的女儿少敏,已经被篝火烤成了焦黑,他才不到十三岁的女儿啊,还没有到花季,还没有享受到生活应该有的美好,就这样,饱受了地狱才会有的恐惧与虐杀,他不敢想象女儿到底遭受了些什么,也不敢想象她临死那一刻的绝望与恐惧,更不敢想象她遭受的所有的伤痛与折磨。他只知道,生命中最深爱的亲人两天内全部惨死在他的面前,死状的惨烈让他无法接受,他最后的希望也被眼前这一具烧成炭黑的尸体彻底撕裂了…… 陈玄云抱起已成焦炭的少敏,跪在地上,悲愤、自责,哽咽到仿佛时间已经凝固,可能是一秒,也可能是几个世纪,只到有人过来扶他,他才向天长啸一声,直挺挺倒在了地上,躺在少敏身旁,头顶那没有一颗星星的夜空被地上的火光映照成地狱的颜色,这猩红血腥还伴随着绝望的颜色彻底笼罩着失去意识的陈玄云,还有他身上抱着的已经成为焦炭的少敏。 他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老天爷,如果有老天爷在,为什么要让这些魔鬼存在世上,为什么要让他深爱的人遇到这些魔鬼,为什么……被抬在简易支架上的陈玄云僵死般的冲着夜空,他在心里咒骂着,老天爷出来,他要向老天爷讨一个说法。 赵又犷知道大鹏所城是回不去了,便命令众人,带着救出的女人向南澳方向走去,他不知道将何去何从,只知道,他将用余生寸步不离的保护他的妻子和两个女儿,不论飘到何处也都无所谓。 人活于世,就如同树叶一般,国家就像一颗大树,树荣则叶茂,树损则叶凋,而陈玄云和赵又犷此时已经深深的领悟了一句话: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第23章 权谋 不经历死亡,不会了解生命,而经历死亡的次数多了,也就明白了,对于生命,功名利禄真的,比一个屁值不了更多的钱。 侯邦泰收到牛大犇堂寄时喜出望外,心里盘算着,这个牛大犇还真是员福将,如今,广东的剿倭和广西的平蛮又能让他得大功一件,倒严之争时,朝中首辅徐阶破格提拔福建巡抚杨元进内阁任武英殿大学士,授一品衔,却将自己发到湖广,任这个湖广总督,虽还是一品衔,还差点被当作严嵩一党,如今,福建浙江的倭患依然严峻,自己任内却接连奏捷,终于可以舒一口气了。 自从严嵩倒台之后,他的日子一直不好过,虽然并不是严嵩一党,但同朝为官,又都是朝廷重臣,难免有些过从甚密,因此处处遭受排挤,而皇帝又不是一般的有谋略,不论是夏言或是严嵩还是现在的徐阶,都不过是被嘉靖玩于鼓掌之间的棋子而已,也许,像他这样放了外任,远离权力中心,或许也是好事,只是同科密友文华阁大学士太子少保胡江容向他透露,皇帝不理朝政,与道士术士为伍,每日服食丹药,身体每况愈下,如此下去,朝中估计又要变天了,此时,或许是有所作为的时机,这才让他又开始浮想联翩,幻想他这个过气阁老有朝一日能再次进入到权力核心。 侯邦泰的经验告诉他,他只有一个机会能够东山再起,那就是太子之争,虽然如今太子之位看似稳健,但是,这个当了几十年的东宫掌门人并不得圣上欢心,如今朝局扑朔迷离,嘉靖更偏倚景王,如此一来,太子能否顺利登基还不明朗,此时将宝押在太子身上,赌得太大了,再者,徐阶是太子一党,而胡江容应该就是受到徐阶的授意才向他暗示太子不久可能会登基,让他早作选择,而他自己知道,他能坐到这个位置,不论朝中如何风起云涌都能不伤及自身,也是学会了不选边站队,没有立场只是受人排挤,站错队伍才是真正的要人姓名,最重要的一点,直觉告诉他,越是权臣结党拥护的新主,很难被这个聪明的皇帝所接受的,要么另立太子,要么就斩杀权臣,夏言、严嵩父子不是还在眼前吗?就算不站队,虽然没有后台靠山,也是各派争相拉拢的角色和对象,嘉靖皇帝也似乎对他这样的中立派给予了另一层意义上的重视。 而他也是借助在各派之间左右逢源才能官至文渊阁大学士,虽被放外任,倒也逍遥自在,他也想借此时机,为自己物色一些可看重用的人才,为自己以后再入内阁打下铺垫。 故此,他沉思良久,王熙政密报兵部的折子他已经知道了,王熙政密探的身份,他也早就知道,毕竟,每月从湖南发往兵部吏部多少秘奏,他是绝对有数的,隐忍不发,装傻充愣,反而更能好好握着手下这群人。 而秘奏兵部的奏折中,率五百军士夺取大鹏所城,全歼倭贼五千人的百户长陈玄云倒是一个人物,可以好好考察下。 思之良久,他在发往兵部的庭寄和给皇帝的密奏中加上了陈玄云的名字。 而此时,陈玄云和赵又犷却因为私调军队罪和擅离职守等罪被牛大犇下令缉拿中。 第24章 出笼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赵又犷、陈玄云及众人一路向南澳行进,翻过一座高山,直到南澳半岛的尽头,一片山清水秀的海湾才停住,随行的将士虽世代值守,平日里也多靠耕种渔猎屯军,寻得这如世外的仙境,便在这个海湾搭建房屋居住了下来。 难得多日静养,陈玄云已经慢慢从悲恸中走了出来,他知道,贼首齐藤龙三跑了,他还要留着自己的性命,他要手刃齐藤龙三的头颅,将他放在妻子和爱女的墓前,告慰她们难以消散的冤魂。 “百长,我们被包围了,怎么办?”原来,牛大犇派出的军士追寻着他们的足迹到此,一众人等将刚刚搭建没多久的小小渔村围了起来。 领头的正是百户长周世虎,在夺回所城与大破倭贼营地的两场战役中,周世虎被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看似清秀却又面无血色的男子所折服,他尊敬他重情重义,他欣赏他有勇有谋,他崇拜他如神一般的两场复仇之战。 “陈军门,末将周世虎奉大将军之令,请陈军门、赵军门及各位将士回营,末将尊敬各位,也并不想为难各位,只是军令在身,请军门同往。” 看着眼前跪在地上的周世虎,赵又犷赶紧将他扶起身。 “军门多虑了,我等戴罪之身,早就等着这一天,只是,请军门不要为难家眷乡亲,让她们暂且在此安度时日。” “将军壮举,如今已是全军皆知,上峰虽有将令,可我等皆视为英雄,怎敢为难,我已与其他几位百户商议,定会在帐前请旨,保各位性命。”周世虎坚定的说。 “只是,我等走后,这村里尚有几十位女眷,刚从地狱归来,恐无法自保。” “将军放心,我会安排两伍军士在山口驻扎,即防守村寨,也不会侵扰各位,并且,会定期运送粮草入村,将军不必多虑。” “谢将军,我等这就随你归案。”陈玄云和赵有犷作了一个揖。 说完,与陈玄云还有其余二十六位英雄各自安排好家事,周世虎命令手下军士给各家屋顶又压了几层茅草,在村寨中挖出一湾浅坑,将山中的一溪清泉引了进来,又将所带富裕粮草留下,才陪同依依不舍的众人一同向中军大营所在地走去,留下一片不舍的哽咽。 中军帐内,牛大犇打着酒嗝,强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尽力坐直身子,努力摆出军威赫赫的姿态,望着帐外跪着的陈玄云赵有犷等一众人等,定了定神,随手扔出桌上的一签令牌,从肥厚的嘴里喷出两个字: “斩了。” “大将军,使不得啊!”门外齐聚的各千户百户应声喊到,吓了牛大犇一跳。 “怎么,尔等也要违我将令?”牛大犇提提气,怒问。 “大将军,陈玄云等虽私自调兵,罪责难逃,不过,却是收复大鹏卫的功臣,报奏总督及兵部的堂寄也有此人,如若朝廷另有旨意,此人斩不得啊!”帐中,王熙政听闻陈玄云等人归营,也在人搀扶之下赶来,他已经想好,就算豁出这条命,也要保陈玄云周全。 牛大犇望了望他身边的参随,也是他的心腹,参随两只老鼠眼滴溜溜转了转又扫视了一下帐中和帐外众人,他知道众怒难犯的道理,特别是这一群死都不怕的汉子面前,如果硬要斩杀众人,恐会军变,再则,王熙政的话也确实真切,上表的堂寄里,虽然居功至伟的是牛大犇,不过,具体领兵的陈玄云确实在册,如果朝廷真对此人有安排,而此人又犯罪伏法,闹大了,难受的也还是牛大犇,而自己,不敢想象。 “大人,王佥事与众将军所言有理,此人虽犯军法,确也有军功,大将军不如将此众人暂且收押,提请总制大人后再定夺不迟。”参随向牛大犇身前挪了挪,轻声说道。 牛大犇睁着灌满浊酒的血红血红的眼睛盯着参随滴溜溜的老鼠眼和八字胡,心情好多了,他喜欢这个人,视这个人为心腹,一是这个人还是有些脑子,最主要的,此人正好长在了他的笑点上,他只要看见他,就会莫名的想笑。 愣了片刻,帐中死一样的沉静,众人都盯着账上这满脸红色横肉凶神恶煞的大将军,突然,“噗呲…嘿嘿…嘿嘿…”牛大犇忍不住笑出了声,反而吓了众人一跳。 “好好好,既然诸位皆为此人求饶,本将也是爱兵之人,暂且收押,待向朝廷和总制大人请命后,再做定夺,都散了。” 众人齐声谢了军恩,开心的散去,王熙政望了望参随,虽然他也厌恶这个人,不过,今日里,确对此人添了一丝感激。 第25章 任命 陈玄云在牢中整日一言不发,他并不是担心对自己的刑罚,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人,那个恶魔头子——齐藤龙三。 “来啊,快打开牢门,为陈将军卸下枷锁。”一个文官扮相的人带着两个狱卒快步走到陈玄云牢前,打开了牢门,陈玄云不知来者何意,正思量着:“看来今天是要和妻儿、爱女团聚了。” “陈玄云陈大人,小人奉总领广东兵马大将军广东都指挥使杨大人令,特来迎请陈玄云陈大人任大鹏所城守备千户之职,这是您的官服,请大人随小的前去沐浴更衣,惠州知州刘大人和大鹏卫指挥使刘将军还在千户司恭候。” 原来,牛大犇将陈玄云、赵又犷私调军队、擅离职守一事禀告侯邦泰时,侯邦泰发往兵部为陈玄云请功的庭寄已经发出了,侯邦泰这只老狐狸看了看写着陈玄云罪状的堂寄,心想,此人敢冒死劫营,以危卵击顽石,勇气可佳,能力更是不容小觑,以后定能堪大用,如若,我再提点一下,此人如若感恩,必会为我所用,想到此,又研墨蘸笔。 “广东都指挥使下属新安大鹏卫所百户陈玄云,虽有违军令,确屡立奇功,此次…” “陈大人,惠州知州刘大人和大鹏卫指挥使刘将军都在千户司等着呢。”服侍好陈玄云沐浴更衣后,那个文官扮相的官员在廊前毕恭毕敬的请示道。 陈玄云一愣,不知道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变数,换上了千户长的官服,陈玄云重回气宇轩扬的将军本色,只是脸色苍白没有血色,双眼看似没有什么神采。 “敢问这位大人,与我一同关押的赵又犷与那一众弟兄呢?是否也?”陈玄云想着牢房仍被羁押的赵又犷和二十六员军士,疑惑的问道。 “这个小人就不知了,小人只是奉命来请陈大人。”文官扮相的人恭敬的答道。 “陈大人,快请,两位大人还在堂上等着呢。” 步入千户司大堂,惠州知州刘荃与大鹏卫指挥使刘安迎了上来: “陈千户受苦了!” “罪军参拜刘大人、刘军门。” “陈千户快快请起!”刘荃搀起跪拜在地的陈玄云,陈玄云自己也不知道,就算已经升任千户长,堂堂一位六品的知州大老爷和从六品的卫指挥使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个犯了死罪的不入流小小千户如此恭敬?而自己又是如何从死囚获得荣升的,对于他来说,这太戏剧化了,让他措手不及。 “刘大人,刘军门,请上座,罪军斗胆,敢问赵有犷和那二十六位军士,现下如何了?”招呼好刘荃和刘安坐定,陈玄云迫不及待的问到。 刘荃与刘安对望了一眼,相视一笑。 “陈将军,不急,暂且喝一口茶水,先领了朝廷的任命。” “陈玄云领命。”刘荃起身站定,从袖筒内掏出一本兵部文告,正色道。 “末将在。”陈玄云闻听赶紧跪下。 “广东都指挥使下辖惠州卫大鹏所百户陈玄云,功勋卓著,破倭有功,酌情升任惠州卫大鹏所守备千户长,受惠州卫节制,统领大鹏军务,特此文告,兵部。” “末将领命。” “陈将军,快快请起。” 刘荃与刘安双双扶起陈玄云。 第26章 千户 官场要想混的顺,选边站队眼色正,官场想要永不倒,谨小慎微和事佬。 刘荃任惠州知州的七年时间里,他还第一次见到身为一品的阁员、统领四省军政的封疆大吏亲自提请兵部为一位不入流的百户长请功,并亲自传令擢升为朝廷从八品大鹏所城守备千户长,据他对侯邦泰的了解,他也是第一次过问这么低品级人员的升迁问题,想必,就算此人与侯邦泰没有什么关系,那也一定是侯邦泰关注的人,虽然比自己低几个品级,他还是拽着刘安一起来亲自会会这个陈玄云。 “恭喜陈千户受圣上恩泽、朝廷恩典,湖广总督侯大人亲自提点,任命为我惠州府大鹏卫治下大鹏所城守备千户一职,还望陈千户担起守备大鹏湾咽喉要塞之责,不负朝廷重托,不负总督大人厚望啊!”刘荃握着陈玄云的手,脸上堆着笑,他知道,这样虽然有违官场规矩,就算讨好不到侯邦泰,当作笼络基层人员的心,这举动也是显得有点不那么得体。 “来人啊,将陈千户的兵符印信拿来。”站在一旁的刘安吩咐到。 “末将本是有罪之身,今得如此礼遇,一定铭记大人教诲,不负众望,罪军在此谢朝廷恩典,谢总督大人提携,谢总兵大人知遇,谢两位大人抬爱。”陈玄云也懒得去想什么事出反常必有妖之类的官场学问,反正在他看来,又能拿起兵刃再战倭贼比什么都强,毕竟,手上有兵有权,才能砍掉齐藤龙三的脑袋。 接过兵符印信,陈玄云再次说道: “启禀刘大人、刘军门,小人还有一事相求,望望两位大人开恩。” “陈千户,你是问与你一同入狱的那二十几位英雄?” “正是。” “陈千户爱兵如子,真是我军楷模啊,那二十几位英雄并未获降罪,如今,牛将军已率军回湖南领功去了,大鹏所城的大小事务,都可由陈千总自行定夺。”刘安说道,刘安也是非常奇怪这件事,就算这些人没有私调军队,又不是逃兵,那也算得上是擅离职守了,特别是这个陈玄云,先是丢了大鹏所城,又是私调军队、擅离职守,就算功过相抵,但在当朝东林党人结社,军人遭受挤压的现在,居然不但未获罪,反而升了官,这着实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小人再次谢过两位大人。” 陈玄云心里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虽然心里有着很多的谜团和不解,由他去,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个谜,有着太多看不清想不明的人和事了,这倭贼就是其一,自己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大费周章远渡重洋的来大明烧杀劫掠,难道他们自己就不能依靠自己的双手丰衣足食吗?非要靠杀戮和劫掠来满足他们的私欲吗?难道就不能和大明的子民的一样专心劳作以求温饱吗?…… 第27章 月琴 送走两位大人之后,陈玄云赶到大牢,亲自释放了赵又犷和二十六员军士,好在牛大犇得了朝廷的嘉奖,只几日就回了湖南交差领功去了,没有太过折磨他们,免受了不少皮肉之苦。 “将军…”出了牢门的众人看着身穿千户服制的陈玄云,虽有不解,却开心得热泪纵横,和陈玄云紧紧抱在一起。 陈玄云已经想好各人的任命,他要以赵有犷和这二十六位百战余生,生死弟兄为基础,重建大鹏所千户营。 众人安排好接回渔村家眷,整修城防,安顿城中百姓,暂且不表。 刘荃和刘安看过大鹏所现状,知道大鹏所在经历了几场大战之后,几乎成了一片废墟,城中百姓也已所剩无几,为此,刘荃命新安知县一个月内迁五百户百姓入大鹏籍,又命刘安调拨一百户府兵入大鹏所编制,协助陈玄云重建大鹏所。 新安县令黄江有个女儿名叫黄月琴,年方二八,正待字闺中,女红音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生得更是玲珑剔透,格外喜人,黄江当作掌上明珠,虽也有很多官员、员外、乡绅大户家的公子上门提亲,但是,黄江却想将她许配给惠州知州刘荃的公子刘咨,一是刘咨虽年过三十才中了个秀才,不过有他父亲在,取仕只是早晚,去年正房妻室又已病故,未给刘家留后,他觉得,这正是他的一个机会,如果他要给自己的宝贝女儿找一个好人家的话,非刘家莫属了,而知州刘荃正六品官级,高出自己正七品官级两级,又是上下级关系,所以,这桩婚事迟迟未能开口,这次刘荃下令新安县迁人,他觉得机会来了,办好这件事,讨一下刘荃欢心,去惠州府交差时,如果刘荃开心,便当面向刘荃提起这桩婚事,也不至于太过唐突,让自己没有回寰余地。 可是,黄江毕竟是男人,不懂得女子心思,就算是自己的掌上明珠,他也丝毫没有察觉到,黄小姐早就芳心暗许,心中有人了,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陈玄云。 原来,陈玄云为妻儿一怒夺大鹏,五百人一人未损杀倭五千的故事和率二十余人屠杀倭贼数千人的传奇故事,早就传遍了整个新安县城,并且越传越神,已经成了整个新安县乃至惠州府的大英雄了,黄小姐听丫头说起这个故事,就迷上了这个素未谋面却又感觉非常熟悉、为了妻子不要性命的大英雄,在她看来,一个能为了心爱的女人不惧性命的男人比那些家世显赫腰缠万贯的公子哥更迷人,比那些只会吟诗作对博取功名的秀才文人更男人,更值得拥有爱情,虽然她足不出户,更别说见到陈玄云,但是在她的心里,早已经为陈玄云画了一千遍一万遍的画像,按照她心目中英雄应该有的样子,这个市井传颂的大英雄,满足了她对于男人所有的幻想。 她整日在绣楼里茶饭不思,望着东方发呆,那是她心中大英雄在的方向,她多羡慕院中叽叽喳喳唱歌的那些鸟儿,她很想托这些鸟儿为她传话,想托明月为她传诗,哪怕,她能变成一只鸟儿,能飞到大英雄的院子里,天天为他歌唱,哪怕,化作一片白云,静悄悄的飘到他的头顶,就这样默默的看上心中这个大英雄也是好的啊,她试过很多次,想托丫鬟下人去打听陈玄云的事,可是,坊间传来传去也就是那些故事,这更加增添了她心中的神秘感和爱慕之情。 相思是折磨人的,单相思是非常折磨人的,一位不谙世事的怀春少女单相思起来,那就是会把人折磨死的。 第28章 告示 君为轻而民为贵,君如舟而民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但有时,水也只能顺势而为、随遇而安,只为把舟送到他希望到达的彼岸。 新安县城内,迁民的告示刚刚张贴出来,就在城中掀起了一场风波,大家都害怕被选中迁往遭受倭贼屠城过的大鹏所城,何况,就在不久前,大鹏所城才刚刚经历了几场血腥的屠杀,在大家的心里,大鹏所城已经快成了炼狱的代名词,谁还敢往那边迁徙呢? 有关系的,开始托各种关系让自己的家庭不用上迁移名册,有钱的也开始四处打点,好让自己的家庭免于迁徙之苦,而没钱又没势的,只能去寺庙求告满天神佛,希望迁移名册上不要有自己的户名。 这个世界上,除了时间,没有什么是公平的,包括满天神佛,它们不会因为谁念得佛号比别人多,祈求的语气更加诚恳,便偏心于谁。 终于,五百户家中有三名壮劳力的百姓被选中了,如此行事,黄江心中是有特意安排的,他揣摩上面的意思,大鹏遭受倭患,军民损失七八,粮草消耗一空,所谓迁徙百姓,主要就是为了屯军和徭役,如果这次不迁徙家中有三名壮劳力的家庭,而只迁徙壮劳力不足的家庭,那接下来,很可能还会有新的迁徙令,到时还得折腾一遍,不如一次到位的好,更进一步说,这次的事情,如果揣摩对了,那对于去惠州府交差联姻的事,不就是功劳一件吗?就算迁徙去了大鹏,那也还是在他新安县治下,赋税徭役同样不少,对于他自身,也没有什么影响,只要安抚好这帮老百姓别闹事就行,但他手下那些收了银子的官员,却几人欢喜几人愁、有人收了银子,却没办成事的,整天愁眉苦脸,生怕事主捅出来,又不想把到手的好处给吐出去,只能各种心烦,有人收了银子,什么事没干就大家欢喜,不知道祖上积了多大的德行,开始各种欢乐,一时间,整个新安县就像一台大戏,热闹非常。 为了稳定民心,黄江又张贴了一张安民告示,凡迁往大鹏所城的百姓,不仅获得大鹏的土地房屋,现有土地房屋官府以高于市价收回,并发放每家五十两迁徙费,免征三年赋税,如家中有人入伍,则可免除全家所有徭役。 如此一来,这场小小的风波也就算暂时平息了。黄江心里偷着乐,感谢这些倭贼,如果不是他们来闹这么一下,我这小小的新安县令什么时候能立下这么大的功,还能做下这么大的买卖?这一,接济粮草,抗倭功劳簿上得有自己一笔,这二嘛,和上级有了很多沟通交流的机会,这有了交流与沟通,混了脸熟,以后才好办事,最主要的就是这三,一个新安县,边远小县,粮草不丰,赋税不足,每年还有各种摊派和上缴,实在是没几两油水,这个县衙的开销就不得了了,还要四处打点,早已经入不敷出了,这下可好,就这迁徙费,上头拨的每户八十两,一下就进了四万两,任上二十年也捞不到啊,再加上朝廷免除的是全县的徭役赋税,而县里只免除了大鹏的,这下更不得了,就算一个巡抚,一年也难得有这么大一笔买卖。 只是,这个事情,他一个人可瞒不住,唯一能瞒住的,必须还是惠州知州刘荃,这就是他要尽全力去做的第四点,要让这个银子不烫手,能平安入袋不出事,把上面拉入坑是最好的,虽然他也知道,朝廷的拨款早就被层层卡扣,他刘荃已然刮过一层油水,可是,自己要是再送上一笔,那…… 第29章 献计 “恭喜小姐,恭喜小姐,那个大英雄陈玄云,你知道吗?升千户长了,现在是大鹏所城守备千户。”丫鬟云香急忙忙跑上绣楼,尽量压低声音急切的说道。 “啊!真的吗?太好了!”月琴开心的从绣床上跳了起来,孩童般的拍着双手,兴奋的脸上泛起了一层红霞,看着正盯着自己傻笑的云香,突然觉得自己的失态,娇羞的扭过头去,用扇子遮住脸庞。 “你这个嘴欠的奴才,我当你是姐妹,你却如此羞辱与我,他升了官,你恭喜我做甚?”话毕,伸出小粉拳,砸了云香两下。 “咯咯咯……小姐,他不是你的大英雄吗?肯定要恭喜小姐啦。”云香嬉皮笑脸的和小姐打闹着,她从小姐水灵灵的大眼睛里能读懂,小姐没有生气,只是害羞了。 “还嘴欠,看我不撕了你的嘴!”说着,月琴扔了扇子,一双纤细的手就往云香脸上捏去。 两人疯闹了一会,云香突然问月琴。 “小姐,你难道就不想见一下你的大英雄吗?” “还瞎说。”月琴一扭头,脸更红了。 “是真的,小姐,如果我是你,如此仰慕一个人,一定会想要去见一见他的。” “可是这深宅之中,如何得见啊?”月琴微微低着头,云香这话何尝不是她每日所想呢,只是,也只能是想想罢了。 “听说,最近城中要迁徙百姓去大鹏,就是去陈玄云那儿,城中乱的很,老爷也是整天四处奔忙,不在府中,何不,我们扮成寻常百姓的模样,悄悄溜出府去,混在迁徙的人群中,去大鹏见见你的大英雄。” “好啊!”听了云香的话,月琴眼睛一亮,顾不得害羞,抬起头来,不假思索的答应道。 小姐和丫鬟就此低声商议起来。 按计划,云香找来两件村妇的衣服,两人便换起装来,月琴已经发育完好的身体虽然不是太高挑,但是玲珑有致的曲线就算在粗布衣裳包裹下,也如成熟的蜜桃,难掩自然散发出来的青春与美丽。瓜子脸上的粉黛虽已卸去,却清秀丽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越发显得水灵,在一双柳叶弯眉的映衬下,有了另一番少女的淳朴韵味。云香也换好装扮,两人扮成姐妹,趁着中午下人家丁都在午休之时,偷偷从后院溜出府来。 迁徙的队伍里,两个年轻的女子轻装简从,格外的欢快,月琴的心里,比每天在她窗前歌唱的鸟儿还要舒畅,秀气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和队伍里板着脸,透着迷茫和伤心的,带着全部家当的人群,显得格格不入。 女人的幸福其实很简单,心里住着一个人,或许相见,或许相识,或许相知,或许,只是住在心里,偶尔想起时,翻出来看上两眼,打发一个明月高悬的夜晚,就已然是世间最为幸福的时刻了。 第30章 盘算 大河奔涌之时,泥沙俱下,不论是潺潺的山泉或是千年的融冰,只要汇入这大河,要么主动的同流合污,要么,被动的同流合污,想要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也只能是一厢情愿,而已。 四百里外,广东巡抚衙门,钱学礼满脸喜庆的端坐正堂之上,朝廷对他这次平倭之战的嘉奖和湖广总督侯邦泰的行文已经到了,随同而来的,还有朝廷拨发的五万两白银和免捐迁民的指令,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些都是明面上的,暗地里,侯邦泰的管家刚刚传过口信,让自己再拿出五万两白银一起发往惠州府,本来,这个亏钱的大买卖是要让钱学礼大出血的,可是,钱学礼却开心得乐呵乐呵像个孩子。 师爷不解的问到:“老爷,这五万两白银,不是个小数目,为何老爷如此开心?” 钱学礼望着案上的官印,差点哼出小曲来,没有理会师爷,其实,他心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的扒拉过很多次了,侯邦泰让他出这五万两白银,只能说明三件事,这一嘛,侯邦泰屁股上的屎味,已经被自己闻到了,让自己出这五万两白银,不正好说明他自己给扣下了五万两白银吗?有这把柄在自己手里,相当于自己的仕途又多了一级台阶。这二嘛,侯邦泰这个老狐狸向来做事滴水不漏,既然主动把屁股上的屎送过来让自己擦,那不也说明自己之前对他的各种孝敬起到了作用,这个老狐狸已然把自己当作可以擦屁股的心腹了。 最要紧的,是这第三,看起来是个赔钱的买卖,做好了,何尝不会是个赚钱的大买卖呢?他让自己补这五万两白银,又没说一定要让自己掏,身为广东巡抚,只要一纸公文,让辖下各州府捐银支边,到时候,岂止五万两白银,搞不好,能有几十万两白银可以入袋为安,回头再给侯邦泰孝敬个十万两白银,这以后,一个广东巡抚衙门,也供不下自己这尊金菩萨了。 想到此,能不开心吗? “惠州知州刘荃到了吗?”钱学礼没有理会师爷,只是问到。 “启禀老爷,已经在衙门外恭候多时了。” “叫他进来。”钱学礼懒懒的说到。 “是。” “传,惠州知州刘荃!” 望着从衙门外猫着腰一路小碎步跑进来的知州,钱学礼心里乐得更欢了。 在钱学礼的算盘里,就有一颗算盘珠,是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惠州知州刘荃。 第31章 安置 爱情之于男人可能只是一份幸福的荣耀,而荣耀之于女人却是意味着收获了最幸福的爱情。 月琴根本还来不及思考怎么能见到陈玄云,也根本没想过见到陈玄云该说些什么,更没想过这个冲动的决定会给自己带来什么,甚至,都没想过会在什么样的场景下见到自己心目中的英雄,或者说,能不能见到自己心中的英雄,都还不得而知,但是,她异常兴奋的做出了这个决定,并义无反顾的与丫头云香一起踏出了这一步,对她来说,是她这十六年花季妙龄中,真正的一次,自主的绽放。 从新安到大鹏步行要一天,从未出过门的月琴哪里受得了这个罪,没走多远就晕倒在了路上,丫头云香求着好心的百姓用车送到了大鹏,因不知道她是哪家的,而云香也闭口不言,到大鹏所城后,百姓向造册的知事做了报告,知事见这两名女子虽然是村妇扮相,但却生得丽质清秀,不像普通百姓家的闺女,不敢怠慢,便将此事禀告了千户陈玄云。 陈玄云本不觉得有多大的事,便传令知事,好生安置着,等苏醒后问清籍贯,送还家里就是,或者,有主家来寻,带去相认便是。 刚刚苏醒的黄月琴与云香暂时住在大鹏所城一处空置的房子里,布置虽然简陋,但也经过了一些修葺,干净整洁,比起县衙里的闺房,却是如同进了牢房,不仅困住了她的手脚,更困住了她的心,怎么办?门外有护卫守着,出又出不去,不能一直这样待在这里,这和坐牢有什么区别?到底应该怎么办? 就连平时机智灵巧的云香,也只能把一双平时闪着鬼主意的大眼睛瞪得大大的,紧锁着眉头,干坐在小姐身边,没了主意。 有些事,是人算计,算来算去一场空,有些事,是天撮合,船到桥头自然直。 就在两人困了三天,一点主意也没有的时候,新安县衙早就乱了套了,整个县城都找不到知县大人的千金大小姐黄月琴,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已经闹得知县黄江七十岁的老母亲差点没有接上气,黄夫人也是整天哭天喊地,真是急坏了黄江,这县衙三进三出,前府后院,算不上戒备森严,那也是家丁无数,这么两个大活人,怎么就凭空消失了呢? 冷静下来的黄江仔细分析了一下,贼人所为?应该没人有这么大的胆子,家丁所为?家中奴仆具在,没有异常,那只有一种可能,丫头带着她擅自出府了,想到这,动了气,你说这个宝贝疙瘩,天天宠着她护着她,她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呢,这倭患刚平,迁民刚过,人心不安,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子就敢跑出去,遇到歹人了如何是好?就算一切平安,这知县大老爷未出阁的千金小姐私自出府,传出去,她这以后还怎么嫁人?刘荃家的公子就更不用去想了,哎,这如何收场啊。 师爷见知县闷坐着急,大概猜到了原因,便上前耳语道:“大人,何不派家丁便装前往辖下各卫所,通知各卫所密查,如有小姐音讯,不必声张,可秘奏县丞,大人可与夫人一同前往,对外人就说,携同夫人小姐一起查看民情,此事便可。” 黄江脸上顿时舒展了开来:“嗯,好,你去办。要快。” 第32章 迎接 大鹏所接到知县密令,知事赵有犷连夜呈报给了千户长陈玄云。 “千户大人,知县千金携丫头出府,莫非,正是三日前随迁徙百姓到此的两名女子?”赵有犷很自然的就联想到了三日前百姓通报并妥善安置的两名女子。 “那两名女子可曾说自己身世?”一个月的休整和调适,陈玄云用军务来麻醉自己,渐渐从无尽的悲恸中缓了过来,他知道,倭寇只是暂时从海滩上撤走,一定还会卷土重来,如果自己不从悲恸与愤怒中快速清醒过来,别说报仇,可能他现在所保护的整个大鹏所城都会要再次陷入万劫不复之中。 “不曾。” “那可曾有其他主家前来寻人?”陈玄云又问道。 “也不曾。”知事回想了下答道。 “那,有可能是知县的千金了?”陈玄云也觉得这个事开始有点蹊跷了。 “极有可能,千户大人,您看?如何是好?” “这样,明日一早就将两位女子接到我千户司衙门内暂住,安排佣人好好伺候,我暂且搬去营中小住几日,你让人速传书信,让知县派人前来确认身份。”陈玄云心想,就算不是知县的千金,让两位女子在他这千户司衙门暂住几日,也没什么大的影响。 “遵命,末将现在就去请两位小姐。”赵有犷抱拳领命而去。 翌日清晨,一筹莫展的黄月琴和云香被困了第四天,知道不能再继续这么待下去了,计划着今天就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我一个知县大老爷的千金小姐,想见一见你一个小小的千户长,难道你还敢不从命?正纠结着,赵有犷站立门外说到: “两位小姐,千户有令,请两位小姐前往千户司衙门暂住。” 月琴听闻,心中窃喜,千户司衙门,不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大英雄陈玄云的府邸?虽不知为何缘由,突然让二人去他府上暂住,但是,不正是这次偷跑出来的目的吗?正满心欢喜的思索着,嘴快的云香看见小姐满脸欢喜的陷入沉思,明白小姐的心意,赶紧问道:“千户司是不是你们千户长陈玄云住的地方?” “正是。”赵有犷听闻屋内女子竟敢直呼千户名讳,更加坚信,应该就是知县大人的千金小姐黄月琴和丫头云香了。 “我们两个女子,怎么能去一个大男人家里住啊?”云香看着满脸绯红的小姐,嬉笑着问到。 “云香,别乱说。”黄月琴听说是陈玄云要她们俩住到自己府里,白净秀美的小脸刷的全红了,只觉得耳朵根发烫,见云香如此调皮,慌忙用力扯了扯云香的衣襟。 云香?刚才叫的应该就是丫头云香的名字,那另一位女子,应该就是知县黄大人的独生千金小姐黄月琴黄小姐了,想到此,赵有犷可以断定了,赶紧冲着门作了一个揖,深深一鞠躬:“小姐多虑了,陈大人去军营中小住,将千户府让予二位小姐,请小姐起身。” “他去军营?不在府中?”听闻门外的说话,黄月琴顾不得少女的矜持,脱口而出。 “正是,请小姐安心,虽末将前往。” “既然他不在府中,那我们也不去了。”云香看着有点失态的小姐,赶紧说到,其实,见不到陈玄云,她的内心,同样有了一点失落。 “云香。”月琴听云香如此说道,担心真的拒绝了,这唯一可以和陈玄云有些联系的方式就也给断绝了,赶紧轻声示意,其实,月琴心里也很失落,只是,即使见不到陈玄云本人,去他住过的地方住上几晚,也知足了。 “小姐,千户一片体谅之心,还请小姐不要令末将为难。” “好的,将军,请您稍候片刻,我们收拾妥当便随你入府。”云香看到小姐对她的示意,冲月琴吐了吐舌头,对门外的赵有犷叫到。 第33章 刘荃 官字两张口,一张对上,一张对下,说得正是跪着的刘荃和高高在上的钱学礼。 钱学礼望着堂下毕恭毕敬跪着的刘荃,心里早有打算,这刘荃虽任惠州知州,祖籍却是扬州,家资颇丰,本是原吏部尚书万友隆的同乡,也曾任过吏部侍郎,只因万友隆当年受严嵩父子排挤,他也受此牵连,放任到惠州任了一个小小的知州,虽是放任,更像发配,如今,当年的吏部侍郎却毕恭毕敬的跪在自己面前,他不禁也有点唏嘘,感叹这官场险恶,世事无常。 “刘大人,快快请起!” “快给刘大人赐座。” “下官谢过巡抚大人。”刘荃起身,维维整了整官服,轻轻挪了几步,坐下。 “来人啊,看茶。”钱学礼微笑着说到。 “谢巡抚大人。”刘荃起身又是一躬,他曾经哪里会把这个小小的巡抚放在眼里,只可惜,万友隆倒台后,他不得不暂且栖身在广东,虽然严嵩一党已经倒台,不过,朝中无人,他想官复原职已然成幻影,而这个曾经入不了眼的巡抚,就成了他能否继续安身立命的关键,他何尝不想弃官而去,回扬州当个员外老爷,逍遥快活,可在官场摸爬这么久,他深知,没有个靠山,他这个员外老爷再雄厚的家产,也不过是别人嘴里的一块肥肉,自己唯一的出路,就是稳在这惠州知州的任上,找寻机会,往上爬一爬,而这个机会,也许,就在眼前。 “刘大人。”钱学礼瞄了一眼正在喝茶的刘荃,叫到。 “下官在。”刚刚坐下端起茶碗的刘荃赶忙放下还没送到嘴边的茶碗,起身行礼应到。 “知道本官叫你来,所为何事吗?” “还请大人示下。”刘荃当然知道钱学礼为什么让他连夜赶往巡抚衙门,肯定是为了大鹏所修葺及迁民的事,可是,这两件事早已发文到新安县,已经在执行了,应该,没有这么简单,所以,老油条的刘荃只能安静的等堂上这位大老爷慢慢把葫芦里的药丸一颗一颗的倒出来。 “刘大人,大鹏所迁民和修葺的事,进展如何了?” “回大人话,大鹏所城防工程完工就在月内,目前城墙也已加固,护城河也已重新开挖并全面疏通,城东炮台和城南炮台也已加固完毕,只是…”刘荃望了望正笑眯眯看着自己的钱学礼,顿了顿。 “只是什么啊?”钱学礼不紧不慢的问到。 “只是,朝廷所拨迁民与修葺的银子…”刘荃抬眼瞟了瞟钱学礼,试探着说到,他想看看钱学礼听到银子的事会有什么反应,可惜,他有点失望。 钱学礼还是满脸微笑的看着他,轻轻回道:“银子?怎么了?” “朝廷发文告说有五十万两白银,可是,惠州府只收到五万两白银,城防修葺还好说,只是这迁民,涉及银两数目庞大,担心会有民怨。”刘荃回道,心里却骂着,老子当年管理吏部的时候,你们那些小勾当,我见得还少?都还得给我孝敬银子,才能护得周全,你还在我面前装傻充愣,都是千年的狐狸,少在我面前充大神。 第34章 权贵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这种胸襟,刘荃曾经有过,可惜,人生就是如此可笑,他即做过“事权贵”的权贵,现在却又不得不继续“事权贵”。 “禀告大人,这白银的出缺,下官恐担心有民怨,所以,请大人示下。”刘荃心里骂着娘,身体却像哄着爹。 “刘大人,你也不是初次为官了,惠州虽处偏远,知州却也是一个肥差,你难道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吗?”钱学礼还是一如既往的笑着。 “兹事体大,下官不敢轻易行事,还请大人不吝赐教!” “呃……刘大人,您这……”一旁的师爷瞄了一眼钱学礼,对刘荃使了个眼色,说到。 “嗯?”钱学礼打断师爷说到:“刘大人,为官者,心系黎民,实为难得,如刘大人这般为民着想,更是百官楷模啊!” “下官不敢!”刘荃品出了话里的咸淡,感觉头上的汗珠已经冒了出来。 “实不相瞒,朝廷确实拨了五十万两白银,不过,大鹏所不只是你惠州知州的大鹏所,更是朝廷的大鹏所,你这大鹏所遭遇倭患,不仅牵动了朝廷,更是牵动了湖广总督衙门,牵动了湖南、广西和我广东巡抚衙门,你说,这朝廷给你大鹏所的拨款,只是给你大鹏的?”钱学礼端起案上的茶碗,轻轻吹了吹茶沫,抿了一口,缓缓说到。 “这是自然,只是……”刘荃当然知道这里面的猫腻,只是出缺太大,他一个人是担不起这个责任的,听钱学礼的话,他心里有底了,这个事,不止他钱学礼的广东巡抚衙门,包括广西巡抚、湖南巡抚、两湖总兵、湖广总督乃至兵部和朝廷要员,都没有放过这笔大买卖。 “嗯?”钱学礼看着堂下的刘荃,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刘荃自然能听出钱学礼的不快。 刘荃心里快速的盘算着,这个人值不值得他押宝,押对了还好,如果押错了,官场行事,可错不得的,错一步,不止自己的身家性命,搞不好得祸连九族,不押,机会又在眼前,之前做了一些事,不把眼前这个人拉上船,东窗事发,还是难逃厄运,既然,已经来了,那就别在顾虑了,好!富贵险中求。 “刘大人,还有事?”钱学礼有点不耐烦的看着还直蹙蹙站着的刘荃。 “大人,下官这里……”说完,刘荃盯着钱学礼的眼睛往他旁边的师爷身上移了移,钱学礼心领神会,对旁边的师爷说到: “去,安排下去,在后院设家宴,本官为刘大人洗尘。” “是。”师爷不是第一次得到这样的指令,当然明白是什么意思,赶紧下去安排。 “谢大人,下官惶恐。”刘荃听钱学礼如此安排,心里一横,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刘大人,喝茶,一会席间再谈。” “遵命。” 钱学礼和刘荃各自坐下喝茶寒暄,暂且不表。 第35章 请求 黄月琴与云香随赵有犷来到千户司衙门,虽然陈玄云并不在府衙之内,月琴的内心仍然难以掩饰莫名的激动,她明显的感觉,自己和心里的大英雄走的已经非常非常的近了,近到仿佛能闻到陈玄云的气息,月琴如此,她身边同样情窦初开的云香更是如此,只是碍于主仆关系和自身身份,不敢表露,这次怂恿小姐私自出府,她也有那么一点小小的私心。 “他堂堂一个千户,怎么府内如此简陋?莫不是随便找了一处宅子,欺骗我家小姐不成?”云香在不大的千户司转了一圈,不满意的嘟哝着。 “小姐莫怪,千户怎敢欺骗小姐,只因我等匹夫,只懂上阵杀敌,粗人一个,千户又处处与军士一体,故此,不曾有过多家当,而上次攻城,千户司几乎焚毁,刚刚修葺完成,才会如此简陋,这些家私细软,也是千户命人重新添置的,还请小姐息怒。”赵有犷闻言,赶紧打了个揖道。 “我不信。”云香见惯了县衙府中豪华,虽然千户比不得县令官职,可大大小小也是一个官啊?哪会有如此清贫的道理? “云香,休得乱言,大鹏新遭倭患,能有如此清静周全的处所,已然是天大的福分,还不谢过千户和军爷的体贴。”月琴瞪了云香一眼,云香知道自己多话了,赶紧向赵有犷行了一个礼,说到:“小女子感激千户与军爷的护佑,在此有礼了。” “军爷,有礼了!”月琴也向赵有犷行了一个礼,毕竟,陈玄云的标下,应该也是英雄之一,她也是心生敬佩的。 “那两位小姐暂且在此安歇,马上会有茶水饮食等送到,如若还有其他需求,可向门卫告知,末将告辞。”赵有犷完全肯定面前这两位就是新安县衙里偷跑出来的小姐和丫鬟了,只是,他搞不清,这县衙的千金小姐怎么会跑到这个刚被倭贼屠戮殆尽的卫所里。 “军爷,那我们要在这里住到什么时候?千户会来见我们吗?”云香忍了很久,还是没有忍住,张口问到。 月琴本想开口表明自己的身份,但又转念一想,既然陈玄云能让出千户司衙门给自己暂时安顿,必定,陈玄云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如果他使了些许手段,反而会影响他在自己心中的形象,如今,他陈玄云避而不见又礼遇有加,更增添了她对这个男人的迷恋和好奇。 “千户大人军务繁重,两位有事,尽管告知末将,城内人员杂乱,还请两位暂且安住,千户交待,一定保证将两位平安送交与家人团聚,两位勿虑。” “什么?啊,小姐,这!”云香一听,吓得不轻,如果就这么回到县衙,她这条小命,可能就保不住了。 “军爷,请转告千户大人,民女有要事相告。”月琴也有点着急了起来,看来,不亮明身份,只能在这里等着父亲前来接回了,既然斗胆偷跑了出来,不见上陈玄云一面,回去了也是心有不甘的。 “两位有事,可告知末将,末将一定为两位转达。”赵有犷听闻,不敢得罪。 “是的,要事相告,必须要亲口告知千户。”云香听小姐开口,这才稳住心神,赶紧附和着说。 “末将会将两位的请求带到,请两位暂且安住。末将告辞。”赵有犷还有军务在身,也不想和这两位千金小姐做过多的纠缠,应允了一声,急忙退出千户司。 “小姐,你说,陈玄云会来见我们吗?”云香望着有点失神的小姐,弱弱的问道。 “如果,有缘分能见一面,那便是老天爷的恩情了。”月琴望着赵有犷出去后关上的大门,幽怨的嘟哝了一句。 女人都是高贵的,恋爱中的女人却又如此的卑微,对对方爱得有多深,自己就会变得有多卑微,无可救药的卑微。 第36章 意思 “千户,可以断言,那两名女子应该就是县衙出走的小姐月琴和丫鬟云香了。”大鹏所东城楼上,陈玄云正望着远处的东炮台思索着,赵有犷向他行了一个礼,说到。 “去县衙禀告的人出发了吗?”陈玄云回头望了望这位昔日共赴地狱的同袍。 “已经派去了,不过,她们想见你,说是有要事相告。”赵有犷把两位小姐的请求如实告知给陈玄云。 “两位官家闺阁女子,能有何要事相告,好生伺候着就行了,县衙明天应该就会有人过来迎接她们的。”陈玄云心里一直有个担忧,倭贼绝对不会如此轻易的败退,整个南澳诸岛湾,大鹏所是咽喉门户所在,东炮台和南炮台虽已修缮,可大炮已经在上次倭贼的入侵中毁掉了,必须得兵部新铸神威大炮快速到防,才能保大鹏卫东南屏障周全。 “千户,人家小姐指名要见你,难道你真忍心不见?”赵有犷在来的路上仔细琢磨了一下,突然有那么一点回过味来,半开玩笑的说到。 “不见。” “千户,依我所见,这县太爷的千金大小姐偷偷跑到我们大鹏卫,还指名道姓要见你,应该是有那么一点意思。” “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千户大人现在不仅是新安县的大英雄,更是惠州府的大英雄了,自古美女爱英雄,这女子的心思,想必就是如此了。”赵有犷望了望四周,悄声说到,他虽然知道陈玄云妻儿新亡,不宜在此时提及,不过,这县令老爷家的小姐主动跑来了大鹏,陈玄云能抓住这个机会,不仅能解眼前这位生死兄弟的丧妻丧子丧女之苦,也是他以后能在仕途站稳脚跟的一个良机。 “千总,逝者已逝,你陈家得有后啊,是时候往前走一步了。” “致穆兄,倭贼再次进犯就在眼前,我等家仇国恨在身,哪有时间管得了这儿女私情,不见,等明日县衙来人,快点打发走了,免得再生事端。”陈玄云望了望赵有犷,语重心长的说到。 “千户所言即是。” “此事休要再提。” “属下明白。”赵有犷回答到。 “致穆兄,就只你我二人在,不必如此拘礼,生分了。”陈玄云握住赵有犷行礼的双拳,他确实还有点不适应这位曾经的同袍对自己如此礼数。 “对了,兵部的十门神威大炮,何时能够运到?”陈玄云满脑子都是大鹏的防务,他料定倭贼必定还会来犯,他已经有了一条好的谋划,势必要全歼灭来犯倭贼,不再让他们有机会逃窜,为自己惨死的妻儿报仇雪恨。 望着眼中满是坚毅的陈玄云,赵有犷太了解这位生死弟兄心里在想着什么了,说到:“兵部的行文是十三日前收到的,按理说,还有一个月左右,才会运抵。” “一个月。”陈玄云心里泛起了嘀咕。 “召集各百户,议事厅商议。”陈玄云久历战阵,知道这月余已是大战前难得的平静,而这平静的时间越长,风暴来临得就会更猛,绝对不能坐等倭贼养精蓄锐后再被动防守,到时,城防压力过大,又会再经历之前的浩劫。也有可能,会经历比之前更大的浩劫。 他深深的知道,兵无常形,水无常势,最难打的战是被动防御,最有效的防御,就是主动进攻。 第37章 棋子 新安县衙,黄江得知赵有犷派人前来禀报,压在心里的石头才终于落了地,不顾下人还在眼前,长长舒了一口气,瘫坐在了椅子上。 黄江是举孝廉出身,上面也没有靠山,官场行走半身还只是一个偏远县城七品县令,原配妻子三十多岁才给他生了一个女儿,又没钱纳妾,这个宝贝疙瘩心头肉即是他的夜明珠,也是他未来的唯一希望。 “快,去后衙通禀老太太和夫人。” “快,备轿。” “老爷!”师爷看着眼前的县令,贴身说到。 “何事?” 师爷冲黄江使了一个眼色,黄江让下人都退下,师爷又往黄江身边贴了贴,几乎快挨到了黄江的耳朵。 “老爷,依您看,小姐为什么会偷偷跑去大鹏所?” “为何啊?”黄江听师爷一说,这才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小姐长大了。”师爷压低声音轻声说到。 “啊!”黄江一拍座椅扶手,站了起来。 “这还了得!” “老爷,您先别急。”师爷扶黄江坐定后继续说到:“如果,小姐是为陈玄云而去,小人看来,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哦?你是说,刚升任大鹏所千户的陈玄云?”黄江捋了捋胡须,示意师爷继续说下去。 “正是这个陈玄云。” “他一个小小的千户,也敢高攀?” “老爷,您有所不知,这个陈玄云,最近可是个大红人。” “怎么说?”黄江有点不明就里。 “您可知道,为何惠州知州刘荃和惠州都指挥使刘安会同时去大鹏所,亲自颁发朝廷的嘉奖和兵部的任命。” “他们不是为了防务修缮和迁民的事吗?” “可是,老爷有没有想过,防务修缮和迁民事宜,他只需要您去一趟惠州府,交待一下就可以了,何必让你陪同亲自跑去大鹏所呢?” “嗯?”黄江盯着师爷的眼睛,他曾经也想过,可能只是刘荃和刘安想在朝廷面前表个姿态。 “老爷,据说,这陈玄云本是违了军令,要杀头的,是湖广总督衙门发文保了他,不仅没有治罪,反而升了千户,刘荃和刘安亲自跑这一趟,说明,此人,可能还会高升,前途不可限量啊。” “哦?果真如此?”黄江疑惑的望着师爷,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 “老爷,小人斗胆预言,这陈玄云以后不会在刘荃刘安之下。” “哦?”黄江眼中突然放出了些许光亮。 “您看,闽浙倭患,哪次不是退了又来,哪里消停过,而负责抗倭的都是一省总兵,据悉,因为抗倭不利,兵部还拟派兵部大员亲自督战,而我广东倭贼新犯,竟被一个小小的百户几乎剿灭,这对湖广总督衙门来说,就是一件出头的喜事……” “嗯?”黄江听得入神。 “依小人看来,我广东可能也会常有倭患,而湖广总督侯邦泰,也料定到了这一点,他可能想破格任用此人,作为他以后控制兵部的棋子。” “那他也还只是一个棋子啊?”黄江微笑着问到,其实,他心里已经开始有了眉目。 “老爷,这世道,谁还不是一颗棋子啊?关键是,有人想上棋盘,还上不去,能成为一颗重要的棋子,这后面还不是……” “嗯……” 县衙正堂上,两人窃窃嬉笑着。 第38章 议事 不谋万世者,不可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可谋一域——《寤言二迁都建藩议》清,陈澹然。 大鹏所议事厅内,赵有犷领着众百户皆已在列。 “千户大人!” “诸位。”陈玄云望了望列队的众人,除了刘安派来补充的百户徐亮,其余都是当初那二十六中的几位。 “千户大人,各城防工事正在按部署进行中,请大人示下。”赵又犷说道。 “这段时间辛苦各位了,本千户近日思虑再三,我大鹏所城小墙矮,倭贼对大鹏的城防也已非常清楚,如再来犯,必会准备充足,因此,我们的防线不能只围绕大鹏所城进行,各位将军有何计策?”陈玄云将最近的疑惑说出,望向营中的几位百户长。 “大人,我新安县辖大鹏、平海、九龙三卫,平海所城地处外海,浪急又多暗礁,不适合倭贼的大船登陆,九龙所偏远民少,倭贼能劫掠粮财有限,唯有我大鹏所,乃粤东至省城的咽喉,更是新安县城乃至惠州府的门户,若大鹏有失,则新安危矣,惠州危矣。而我大鹏所城离新安县不过一日,离惠州府也不过一日半,又地处大鹏湾,是个天然良港,倭贼一定还是会选择我大鹏所作为主要目标,而来犯也必是从海上,将军所虑,也正是末将等所虑,还请将军明示。”赵又犷望着陈玄云,他知道,眼前这位昔日同袍,今日上司,已经胸有计谋了。 “本千户以为,倭贼本生于海外几千里,能长途袭扰山东、福建、浙江沿岸,必定需要立足之地,如此数量众多的倭贼侵犯我广东,必是在海上有休整之地,应是某座能停泊海船的岛屿,其间储备有供倭贼补给所用的物资与劫掠的粮草。”陈玄云望着诸人,说道。 “千户大人的意思是?出海搜寻倭贼的海上营地?可朝廷早就颁布了禁海令,别说战船,就是渔船出海,也需要朝廷的捕捞文书才行,这如何搜寻?”赵又犷听陈玄云说完,道出了自己的疑虑。 “这也正是我的疑虑,贼可往而我不可往,所以,只能被动防御,这不是长久之计。”陈玄云说完停了下,看了看在座的几位百户长。 “千户大人的意思是?”赵又犷与众人对望一眼,望向陈玄云说道。 “传令辖下有捕捞文书的渔民,出海时多加查探,多搜寻海图上未标明区域,寻找倭贼有无海上营地,在海滩沿岸多布置烽火台,发现倭贼船只,即刻预警,在所城以西设一伪装的粮草营地,营中多备火药茅草,营地四周设置多处陷阱,上次来犯,倭贼所劫掠粮草均在营中被我烧光,想必倭贼会在近期急于劫掠粮草,我们可……众将以为如何?”陈玄云将心中的盘算告诉众将。 “千户大人的意思是,再次火烧倭贼?”赵又犷及众人望向陈玄云。陈玄云看着众将,面无表情。 “大人,倭贼连败三次,皆因火攻,应该早有防备,再用火攻,恐难……” “众将可先依计行事,我自有安排。” “领命!”众人跟随陈玄云赢得了几场大战,对这位千户绝对言听计从,纷纷领命离去,各自归营布置。 第39章 鬼话 酒是个好东西,具有明显的社会属性和阶级属性,能一起喝酒,表明了关系和距离,喝什么酒,体现了身份和地位,毕竟,酒最初的作用,是祭祀天地鬼神的,所以,喝点酒,神话能说,鬼话也能说,再上不了台面难以启齿的话,都不会觉得有失体面和分寸,说得那么自然,一点也不尴尬。 刘荃记得,这已经是第二壶酒了,时机已经差不多了,对钱学礼的试探也差不多了。 “大人,下官任内出现倭患,多亏大人及时奏请朝廷和总督衙门,才得快速处置,不至混乱惠州全境,大人居功至伟,下官及境内百姓感恩大人功绩,举州府之力,着人挑选了一簇极品的深海红珊瑚、千年白砗磲、极品保山鸡血红玛瑙和湖北纯净高密高油绿松石,请名匠配以金银,打造了一棵万民七宝树,下官已命下人运至大人府中,以感念大人心系我惠州百姓的功德。”刘荃端起酒杯挤着笑说到。 “刘大人,你这是?”钱学礼嘴里说着疑惑,心里笑着,你刘荃不愧是朝廷下放的,还是有些明白事理的。 “大人,这可不是下官的意思,这可是百姓们对您的感激之情,民意啊。” “哦,既然是民意,那这么说,我不收就是有违民意咯?”钱学礼听着舒心,端起了桌上的酒杯。 刘荃见状,双手奉上酒杯,压到最低,轻轻碰了一下钱学礼手中酒杯的杯底,笑着说:“是的,大人,民意不可违啊!” “那,刘大人,请。”钱学礼看着满脸堆笑的刘荃,一仰脖子,将一杯酒一饮而尽,心里揣摩着,这刘荃,能屈能伸,倒也是个人物,只是,不知道,能不能为自己所用。 “钱大人,关于大鹏所拨款银两一事,下官斗胆有一个奏请。” “哦,刘大人,请讲?”钱学礼笑眯眯的看着刘荃,他也想知道,这刘荃到底会怎么接自己的招数。 “钱大人,下官亲赴新安及大鹏所,调阅了全部税收及户籍资料,亲自过问了大鹏所的城防修缮与军务整备,拟向朝廷奏请,这是下官准备发往广东巡抚衙门的堂寄,请大人先行过目,再做示下。”说完,刘荃从袖套里抽出一本折子,递给钱学礼。 钱学礼接过折子,看了看,之见上面写到: “大鹏倭患致新安境内百姓死伤近万户,逃亡至其余州府者近十万户,远非五百户所能充填,而依闽浙倭患态势,广东倭贼还将再次袭扰,故,奏请朝廷再拨银两,并从其他州府迁民,以扩边防,特此请奏,惠州知州,刘荃。” 钱学礼看完,满意的点点头,“刘大人,所奏恳切啊!” 这个老狐狸,果然是个老油条,即不吃那几百万两白银的亏,还能因势利导,再和朝廷做笔大买卖,孺子可教! “还请钱大人示下!”刘荃当然不会吃这个哑巴亏,毕竟,他入仕之前,祖上可都是生意人。 “大人所奏皆为朝廷边防着想,字字恳切,甚好,甚好!” “那,下官明日,就将此奏请,发往广东巡抚衙门,亲自递到您的手上?” “好!好!好!” “大人,请!” “哈哈哈,刘大人,请!” 第40章 黄江 黄江带着夫人坐着官轿赶往大鹏,他七十岁多的老母亲挂念孙女也要一同前来,好说歹说才让老太太留在县衙,一路催促向东奔去。 夕阳将落日晕染成彩色时,有人来报,新安知县黄大人到了,陈玄云与赵有犷早已安排妥当,赶紧出城前去迎接。 这黄江五十出头,在新安县令的位置上呆了二十几年,这大鹏所还是第二次来,第一次便是二十余日前陪同的刘荃一起,要不是迎接自己的宝贝千金,估计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踏足这么一个边境上的小卫所,不过,师爷的话,言犹在耳,不觉内心却多了一份盘算,这个朝廷亲自任命,获了死罪还能升官,据说是湖广总督侯邦泰举荐的陈玄云,上次没能得见,这次正好,可以好好见上一见。 “陈千户,小女任性,为陈千户添麻烦了,还请陈千户海涵!”黄江见所城门外一队军士列队而立,中间站立二人,为首的着一身青色千户软甲,头戴千户四瓣盔,三十出头,气度不凡,料想应该就是陈玄云了,老远就迎了过来,虽然陈玄云只是八品衔级,不需他如此有礼,只是,湖广总督侯邦泰亲自为他请功,惠州知府刘荃亲自到访为他颁令,这个人到底有什么底牌,黄江心里也摸不清楚。 “末将在此恭迎大人与夫人,大人多礼了,请大人与夫人入府,末将已备好晚宴,为大人与夫人接风。”陈玄云看着满脸堆笑迎面而来的黄江和身后神色焦虑的黄夫人,行礼说到。 “陈千户,小女可安好?”黄夫人焦急的问道。 “夫人请勿担忧,末将将千户司空出,让小姐与丫鬟居住,每日由专人服侍,本应末将亲自护送回府,又恐我等武夫惊扰小姐,故酌请大人与夫人亲自前来,还请大人与夫人见谅。” “有劳千户费心了!”听闻至此,黄夫人才维维露出了一点笑意。 “末将已备好晚宴,请大人与夫人先移步。” “你们去吃,我先去看看琴儿。”黄夫人哪有心思吃酒,只想快点见到自己的宝贝疙瘩。 “那,末将派人护送夫人去千户司。” “有劳千户大人了。”黄夫人拜别众人,带着丫鬟跟随衙差往千户司而去。 “黄大人,这边请!”陈玄云平日最烦这些官场应酬,可是,现在这个位置,迎来送往的事,以后想必肯定还是逃不掉的,不如,先好好适应下,毕竟,下一步,自己的剿倭战略,还需要这位县官老爷大力支持,保障自己的后勤供给。 “千户大人,请!”黄江看着眼前这位气宇轩扬又不怒自威的千户,隐约觉得,果然如师爷所言,是为人中龙凤,假以时日,他这个七品小官,可能还得仰仗于他,如果月琴真是为此人而来,倒是一桩不错的投资,嗯,这个人,值得赌上一赌,想到此,脸上的笑容又咧开了几分。 第41章 心思 都说女儿的心思最难猜,那也要看人,女儿的心思,谁都可能猜不着,但是,自己的母亲,往往一猜一个准。 “琴儿!”推开千户司大门,黄夫人顾不得仪态,快步冲了进去。 “娘亲!”听见熟悉的呼唤声,黄月琴从千户司后衙奔了出来。 母女二人相见,在千户司院内抱头哭了起来。 “云香拜见夫人。”云香看着抱作一团的夫人和小姐,赶紧跪在一边请安。 “你个贱婢,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黄夫人看着跪在一边的云香,恶狠狠的说到。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云香吓得像捣蒜一样一个劲的磕头。 “娘亲莫怪,是女儿自己的主意,她担心我出事,故而随我出府的。”黄月琴赶紧帮云香开脱,她知道,按照家法府规,自己不救云香,她会被沉井的。 “回去再找你算账,还不快扶小姐起来。”黄夫人看着自己怀里的女儿没有任何闪失,气也消了一半。 母女二人起身步入内堂坐定,云香伺候好茶水,偷偷溜出门外。 “女儿啊,这兵荒马乱的,何故偷偷出府?让你父亲和我多担心啊,你奶奶差点没缓过来。”黄夫人为月琴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心疼的责备道。 “女儿不孝,让爹爹和母亲担心了。” “你怎么跑到这个地方来了?是不是被谁胁迫?还是遇到其他什么事?别怕,和母亲慢慢道来。”黄夫人之前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从未出府的宝贝疙瘩,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私自跑到这个刚遭受屠城的偏远海防所城来,不过,她见到陈玄云后,大概猜出了几分。 “娘亲,我……”黄月琴想过很多借口,可是,真面对自己母亲时,却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黄夫人看着自己的心头肉,又是心疼,又是喜悦,摸了摸月琴的头,微笑着说:“我们琴儿长大了,大姑娘了!” “娘……”听母亲的话,月琴顿时满脸桃红,扑进母亲怀里。 “听你爹爹说,这个陈玄云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黄夫人抚摸着扑进怀里的宝贝女儿的脑袋,一边自言自语的说着。 “娘亲……你……提他干嘛啊?”月琴听母亲说起陈玄云,羞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心里住着的一群小兔子开始欢快的跳了起来。 “到人家地盘上来了,人家还把自己府衙空出来让你住,提一下人家都不可以哦?”黄夫人望着怀里的心肝宝贝,笑得更开心了。 “人家就是听说他是个大英雄,为了替娘子报仇,杀了上万的倭贼,就是好奇嘛。”月琴在黄夫人怀里撒着娇,仿若回到了孩提时代。 “自古美女爱英雄,如此英雄,谁不爱呢?今天为娘见过那位陈千户了……” “娘亲,快给孩儿说说,他长什么样啊?”月琴听闻,从母亲怀里挣出来,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春风的望着黄夫人。 “孩儿,你住在人家府上,难道,你还没见过人家?”黄夫人诧异的望着自己的女儿。 月琴摇摇头,一丝幽怨的神情浮上脸庞,虽然很难察觉,却还是躲不过细心的母亲,黄夫人笑了笑,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月琴的鼻子:“傻姑娘。” 第42章 菜鸟 老江湖和菜鸟之间的区别,可能就在于,老江湖可以同时盘算几件事,而每件事都能掩饰得不露声色,做得滴水不漏,而菜鸟也能同时盘算几件事,只不过,每件事都逃不出老江湖的眼睛。 虽然陈玄云从军十四载,大小战役不下百余场,拿起刀枪来没有过任何的畏惧,战略谋划更是出人意料,可是,面对这官场,他也只能算是真真正正的菜鸟了,而他身边的这位,却是实实在在的老江湖。 “黄大人,前日多亏边民迁入及时,大鹏所才能按期完成防务事宜,末将敬大人一杯!”陈玄云虽然不太会应付这场面,不过,迁民和粮饷补给能及时到位,还真心要感谢一下身边这位父母官。 “哪里,哪里,千总请。”黄江因为有别的心思和想法,看眼前这位千总时,怎么看怎么都觉得顺眼,再加上这一桌的山珍海味,更是让他舒心。 “千总,守土护民,本就是我等的职责所在,不必如此见外。” “末将还有一事,不知如何开口。” “但说无妨。” “此次倭贼败退,必不会罢休,福建、浙江的倭贼屡犯边境,末将以为,广东的倭贼还会来袭。”陈玄云思虑良久,此事必须要提前打招呼,才能便宜行事。 “哦?那千总的意思?”黄江其实心里也一直有此担忧。 “末将以为,大鹏乃新安门户,大鹏有失则新安危矣,而大鹏纵深有限,上次倭患,我军外围炮台失守后,只能在所城内困守,太过被动。”陈玄云慢慢做着铺垫。 “言之有理,那千总准备如何防备?”黄江不是太懂军务,不过,上次倭患的惨烈,他还是非常清楚的,确实,一个方圆不到三里,城高不过两丈的大鹏卫所,很难抵御敌人大规模的围困。 “大人,卑职以为,倭贼来自海上,本土却远悬海外数千里,不停有大规模的倭贼侵扰,近海必定有可供倭贼藏身的岛屿和港口。”说到此,陈玄云又看了看黄江,黄江虽不懂兵法,但已然猜到了他的意思,脸色有些许的凝重。 见黄江没有接话,陈玄云只得继续说到:“卑职斗胆,请黄大人将县域内所有有捕捞文书的渔民及渔船尽数派出,并让其全力往远海或者陌生海域进行捕捞,发觉有异常的港口或者岛屿,火速告知官府。” “好说,好说。”黄江略微松了一口气,还好,他只是让渔民侦察,还没有傻到要出海作战,咦!不对啊,不出海作战,侦察倭贼海港据点有何用? “获知倭贼据点,千总又有何打算?”黄江现在非常担心这个刚刚被自己看中的人不仅自毁前程,还连带捎上自己。 “只要我能得知倭贼的据点所在,我只要派出谙熟水性的两哨奇兵,带上火种油料,趁夜烧了他们的粮草和战船,则倭贼要么被困孤岛,要么逃上海岸,卑职等只要在岸上设伏,定能全歼这伙倭贼。”陈玄云将自己的意图和盘托出,他现在急需眼前这位县官老爷的首肯。 盯着陷入沉思的黄江,陈玄云不知道这位县官老爷会作何答复。 第43章 借渔 富贵险中求,这是恒古不变的道理,黄江在这偏远县城做了二十几年的县令,虽无灾无险,却如同和整个官场隔绝一般,即无富贵,也无仕途,眼前这个陈玄云,虽然提了一个有违朝廷禁海令的作战方略,不过,也让他看到了一线希望,如若操作得当,朝廷未必会治他的罪,如同上次一般,也许,还会给他委以重任,而自己,也有可能跟着捞一点资本,只是,这个赌,赌的太大了,不仅是自己的仕途和身家性命,很可能株连九族,黄江思虑半天,望着眼前的陈玄云,迟迟下不了决定。 “千总所言平倭方略确实缜密,只是这朝廷早有禁海令,这出海用兵之事,得请奏兵部放可,你我可担不得这个责任,来,饮酒。”黄江心里还是泛着嘀咕。 “来,千总,感谢安顿小女,老夫敬你一杯。” “黄大人,卑职也深知朝廷之禁海令,只是,一旦探听到倭贼据点,我那两哨奇兵,会扮作渔民出海,只为断其粮草水路,应该不会惊扰到府衙,更不会惊扰到朝廷,真正用兵之地,还是在陆地,只要大人应准我以渔民渔船出海侦察,朝廷追责下来,卑职愿一人承担,绝不牵连大人,如若大胜,得以全歼倭贼,则大人居功至伟,功不可没,还请大人明断。”陈玄云一口喝干杯中酒,见黄江在转移话题,不想就此罢休,继续说到。 “千总大人,兹事体大,容老夫思虑再三,明日再给千总回复,如何啊?”黄江觉得这个事确实很大,急不得,要好好考虑考虑,全盘合计合计。 陈玄云望着眼前这位大自己两级又年长数十岁的县官老爷,知道这件事确实让他为难,不是他能轻易下得了决断的,只是,还有一丝希望,希望他是真真正正为民考虑,能够睁一只闭一只眼就可以了,可是,又不能逼着这位县官老爷做这个决断,听黄江如此说,也算恳切,只得作罢。 “那卑职静候大人指令。” “来,千总,满饮此杯!”黄江笑了笑,举起杯子,心里琢磨着,这个人,确实敢想敢干,真还是个做大事的,只是,不知道月琴这个孩子真正的心意,也不知道如果月琴真的跟了他,以后是祸是福。 “大人请!” 第44章 师爷 宴席结束,陈玄云送黄江回千户司休息,关上门,半醉半醒的黄江顿时完全清醒,丫鬟禀报,夫人和小姐还在后衙叙话,黄江顾不得见自己的宝贝女儿,差人叫来师爷,支走下人,他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下不下来,必须听一听这个师爷的意见。 “老爷,为何神色如此凝重?”急急忙忙赶来的师爷见县老爷的脸色,隐约觉得有大事发生,只是,不知道这一个普通的酒宴,能吃出什么大事来。 “你知道陈玄云,他想干嘛吗?”黄江见师爷到来,急切的将陈玄云的平倭方略和盘托出。 “你说,这个事,我当如何处置?”黄江望着眼前眯着眼的师爷,等着他说话。 一会,师爷的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丝笑意,对黄江一拱手道:“恭喜老爷。” “哦?喜从何来啊?”黄江见师爷如此说,悬着的心已经放了下来。 “老爷,此事,大有可为,其一,朝廷禁海令只是不准私船出海,有捕捞文书的船只不在禁令之列,而禁海令只是不准船只出海,并没有规定不准军士乘有捕捞文书的渔船出海,上头也无法追责。其二,兵法中,劫掠粮草,断其粮道乃上兵奇谋,陈玄云能有如此韬略,可见此人确实有大将之才,此次或可真能全歼倭贼,即使不能剿灭,那也一定会重创倭贼,到时,他能加官进爵,老爷也能得到嘉奖。”师爷顿了顿,看着黄老爷脸上渐渐散开的迷雾,笑了笑。 “嗯,有理!”黄江满意的点点头。 “还有,这其三,才是最重要的。” “还有其三?快说!”前两点已经让黄江非常受用了,听闻还有最重要的第三点,顿时,脸上的雾霾全部散去。 “这其三嘛,他陈玄云如今是有大事求于老爷,而他接下来的平倭方略,后勤补给的重任,最后还是会落在老爷身上,所以,如此情形,老爷正好可以与他……呃,此人以后必成龙凤,就是不知道老爷和夫人的心意?如若联姻,老爷不仅能搭上这个难得的金龟婿,还有可能通过他结识到后面提拔他的侯邦泰。” “你是说,湖广总督?”黄江眼睛闪了闪一丝狡黠的光,在烛光之下,还是被师爷捕捉到了,师爷捋了捋细细的八字胡,微微点了点头。 “好,非常好!本官这就去后衙与夫人商议,你通知明早,让陈玄云来此议事。” “是。” 第45章 幸福 官场联姻,向来都是权力捆绑的保证或者交易,作为官场儿女,黄月琴肯定是幸福的,她的意中人,心目中的大英雄,也是他父亲想要笼络的对象,并且也有意要将自己许配给心上人,这是何等的幸福,还有一个懂自己疼爱自己的母亲,那真是,收获了双份的幸福。 “女儿睡了?”看着推门出来的夫人,黄江小声说,身为父亲,女儿的闺房也是不能随便进出的,只得在外要丫鬟传话。 “已经睡了,放心,女儿好得很。”黄夫人满脸幸福的样子,拉着黄江的手往正房走去。 “老爷,妾身有话要对你说。” “正好,我也有事要与你商议。” 两人回房坐定,支走丫鬟后,夫人忍不住先开了口:“老爷,你发没发现,我们月琴已经长大了。” “是啊,大了。”黄江听夫人的话,已经明白夫人的意思了,毕竟,在来大鹏所之前,他和夫人说起过陈玄云。 “那老爷知不知道,琴儿为何会来这大鹏所城?”夫人微笑着望着黄江。 “为何啊?”黄江微笑着与夫人对望,心里揣着明白装着糊涂。 “老爷今日里与陈千户喝酒,觉得他的人品如何啊?”夫人见老爷没有直接回应,继续试探道。 “确实有勇有谋,胆识过人,气质出众,他日必成人中龙凤,夫人何故问起此人啊?”黄江微笑着让夫人继续说下去,女儿的事,如果夫人也是这个意思,那就更好办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将此人入赘到咱们黄家,老爷觉得如何啊?”夫人见老爷心情不错,赶紧直接亮了底牌。 “此人是个人物,入赘的话,他不一定答应,恐难成事。” “那,把琴儿许配给他呢?”黄夫人也听闻过陈玄云的事迹,又听黄江说过此人的内幕,今日见到此人,气度不凡,英气逼人,即文质儒雅又威武庄严,已经有了不少好感,见他将千户司让给女儿安顿,觉得此人心思细密、做事周全、行事得体,对待自己女儿也是细致体贴,对此人已经非常的满意,晚间与月琴灯下长谈,更是明白了女儿的心意,现在,就是担心黄江不答应。 “是夫人有此意?还是琴儿自己心意?”黄江听夫人的提议,内心顿生欢愉,还是又多问了一句,其实,他当然清楚,夫人如此喜悦的主动说起此事,必定是夫人与女儿都有此心意。 “妾身对此人颇为满意,琴儿也有此心意,只是不知道老爷的意思?”夫人见黄江满脸微笑,心里已经明白,老爷一定也有这个意思。 “既然夫人与琴儿都有此心意,我又怎么会反对呢?只是,此人长琴儿十多岁,又有过婚配和子女,委屈了我们家琴儿。” “他妻子儿女都已不在人世,我们月琴如果许配给他,也是明媒正娶的夫人,只要女儿愿意,算不得委屈,至于年龄嘛,他也不算太老,正是会疼人的年纪,如果老爷不放心,我找个先生给他们先合合八字如何?”夫人听到老爷的疑虑,赶紧说到。 “这事,就由夫人作主,一切都照夫人的意思办。” “那要是他不同意呢?”夫人突然担忧起来。 “夫人莫要担心,以我现在的官职,月琴的品德样貌,料想他是不会拒绝这天大的恩赐的。夫人放心,夫人只需要明日一早,让月琴梳妆打扮,去前院赏花,剩下的事,交给为夫去办。” “妾身谢过老爷。老爷不是也有事要与妾身商议吗?” “夫人,已经商议完了。” “嗯?喝喝,老爷。” 两人心领神会,相视一笑,脸上都洋溢起幸福的光彩来。 第46章 初见 千户司门外有一株千年凤凰木,据说是隋唐之时便有此树,历经隋唐五代还有宋元,见证了多少兴衰交替,亲历了多少生死离别,如今,依然不悲不喜的立着,随着四季变迁,凋敝、新绿、繁枝、火红、又复凋敝,用这种最自然的方式,开示世人。 陈玄云非常喜欢这株凤凰木,特别是在这初夏时节,满树的火红,就像这大明的旗帜,矗立在所城之中,一点也看不出,它也经历过之前那场屠城的浩劫。 陈玄云有时会想,当初修建这大鹏所,是不是就是为了保护这棵像大明旗帜一般火红又不倒的凤凰木? 在夫人的授意下,黄月琴早早的梳妆完毕,见过黄江叙过思念之情后,便在云香陪同下出到前院,正好,看见了凤凰木下等待黄江召见的陈玄云。 清晨的阳光从似火的凤凰木中穿过,将阳光暖暖的黄裹上凤凰木火火的红和清清的绿尽情宣泄在陈玄云半仰着的清秀脸庞上,丧偶和痛失爱子爱女的悲伤将本就白净的脸庞冲刷的更加没有血色,盯着凤凰木发呆的双眼没有一丝神采,仿若,阳光下的这个人,正巡游在别处,可能,这一抹透过凤凰木的暖暖阳光,有着造化的神力,让他能够在光与影中看到自己曾经的伴侣正对自己微笑,看到一双儿女正围绕自己左右嬉闹,就算,这一抹透过凤凰木暖暖的阳光真的拥有神力,也无法驱散这个男人身上的忧郁与悲伤,一身千户官服随微风轻轻摆动,像一位准备要去复仇的战神,灵动的跳跃在风中,把这个男人身上无法驱散的忧郁与悲伤衬出了些许肃杀之气。 这副景色,透过黄月琴水灵灵明亮的双眸直接砸进了黄月琴的心底,将她心底那一波平静的湖面砸起一层层的涟漪,这种阳光下的忧郁与悲伤,让她迷醉,而这满身透出的愤怒与杀气,却并没有让她害怕,反而,让黄月琴多了一种敬重与疼爱,这一层层的涟漪,瞬间包裹着他的忧郁,他的悲伤,他的绝望,他的愤怒,他的仇恨,包裹着眼前这个男人所有的情感,哪怕眼前这个男人面无表情,但她心中,却荡漾着他所有的情感,她仿佛能感受到他的所有情绪。 黄月琴想过一万次她和陈玄云的初见,却没有一种情形是如此的阳光和美丽,就如同老天专门为自己量身打造的,也许,这个男人,真的就是老天为自己量身打造的。 正在出神的陈玄云感觉身后有人,回头一看,一名妙龄女子正站立树下,在阳光和火红凤凰木的映衬下,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青松。 “不知小姐在此,末将失礼了。”陈玄云看着面前宛若天仙的女子,身后跟着丫鬟,想必一定就是黄大人的千金,赶紧作揖行礼赔罪。 “你一定就是陈玄云,陈千户?小女子这厢有礼了!”黄月琴狂压住内心一百只乱窜的小兔子,也对陈玄云打了一个揖。 “小姐在府上居住可好,千户司内简陋,还请小姐恕罪!”陈玄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讲些什么,只得说出一段让自己都尴尬的话来。 “大人太过谦了,小女子感谢大人细心照顾,无以为报。”黄月琴也语无伦次,就差把以身相许给说出口了。 陈玄云抬头再次打量身前娇小玲珑的黄家千金,只见月琴微红的脸庞在清晨的阳光下,如同初春刚刚盛开的桃花,粉白中透着娇红,娇红中又透着粉白,粉嫩嫩、鲜艳艳、水灵灵、娇滴滴,不知是这抹阳光温润了脸庞,还是这绯红欲滴的脸庞惊艳了这抹阳光。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黄月琴望着陈玄云的双眼,那双英气的脸上满是忧郁和悲伤的眼睛,她依稀还能看到一阵阵的痛苦和绝望,这让她的心很疼,仿佛已经碎成了齑粉,从这痛苦和绝望背后,又捕捉到了一点爱的温暖,又让她碎成齑粉的心,融化成滚烫与火热。 第47章 感谢 人这种生物,应该是世间最为复杂的,不过,又是最为简单的,一男一女初相见,只一个照面,却如天雷勾动了地火。 陈玄云想起之前赵有犷和自己开的玩笑,说黄家千金是为他而来,可他心里一直记挂亡妻,不敢有非分之想,今日虽得见小姐,却念及县太爷千金的身份,依旧不敢造次,赶紧说到:“黄小姐,末将公务在身,求见黄大人,冲撞了小姐,末将去院外等候,小姐请便!”说完,退出院去,只留下失落的黄月琴和同样失落的丫鬟云香。 院中这一对男女发生的一切,都被躲在屋内的黄江和夫人看在眼中,黄江对夫人会心一笑,快步走出正堂。 “千户留步!”黄江招呼刚刚退出院子的陈玄云。 “末将拜见黄大人。”陈玄云听闻叫唤,重又跨进院内,正好,又撞见了还呆立在门口的黄月琴和云香。 “千总不必多礼,琴儿,来,见过陈千户。”黄江一边招呼着陈玄云,一边召唤女儿。 “月琴拜见陈千户。”云香搀着小姐,走到老爷身后,对陈玄云再次打了个揖,一双被陈玄云勾了魂的大眼睛直直的盯着眼前这个高大威武的男人。 “千总,小女任性,得遇千总,护其周全,琴儿,还不谢过千总大人。”黄江望着身后的女儿,说到。 “月琴谢过千户大人。” “大人多礼了,小姐多礼了,护佑本地百姓,本就是末将份内之事,何须言谢。” “千总,请内堂叙话。”黄江伸出手,做出一个请的意思,让出了一条道。 “黄大人,请!” “月琴,准备茶水,吩咐厨房多备酒菜,中午我要回请陈千户,感谢他护女之情。”黄江笑眯眯的看着还在出神的女儿。 “遵命。”月琴知道自己的失态,赶紧回过神来,和云香嬉笑着奔后衙去了。 黄夫人听见老爷吩咐,也进入后衙,追上女儿。 “琴儿,今天算是见到了” “娘亲,再别嘲笑女儿了!”月琴看了母亲一眼,脸一红,赶紧扭过头去。 “我的傻孩子,你要真喜欢他,娘亲为高兴都来不及呢,怎么会嘲笑你呢?”黄夫人一把将月琴搂进自己怀里,笑着说。 “娘亲……” 第48章 做媒 官僚这个体系,看起来复杂,其实,就是一个产业链,内阁首辅制订各种政策,属于原材料供应这个端口,朝廷大员参与各种政策的下达与检验,属于各级生产环节,各州府属于各级经销商,而县令就属于终端销售,是属于给整个产业链供血的毛细血管。 钱学礼和刘荃都属于中间商这个环节,送走刘荃之后,钱学礼将刘荃的表奏又看了一遍,觉得没有什么问题后,才派专人八百里加急送往湖广总督衙门所在地,武昌。 钱学礼知道,侯邦泰收到这份表奏之后,一定又会有一笔大买卖可以做,而他不知道的是,三百里外的大鹏所,也有一桩“大买卖”正在谋划。 月琴给父亲和陈玄云奉上茶后,依依不舍的退出门来,堂内,黄江对陈玄云说到:“千户,昨日之事,本官思虑再三,现在可以给你交个底,第一,为了保障大鹏所的防务,特别在大鹏所内设立行署,全权负责军粮征收与调度,并代为管理政务,将军可以全力整顿军务。第二,县辖三十六艘渔船,皆划归大鹏所管理,渔民一并迁入大鹏所登记造册,第三,县衙内尚有部分饷银,乃本县各级官员的粮饷,如若有战事,本官会通告全县,自本官而下,暂停粮饷发放,全力资助前线,第四,本县各级衙差、都头、捕快、狱卒,只要一启战端,皆可由你节制。千户,你看如何啊?” 陈玄云没想到,他本来只指望要个渔船,没曾想,黄江会做如此安排,相当于将整个新安的安危完全寄于自己身上,陈玄云有点摸不透眼前这个县官老爷了。 “卑职谢过大老爷!”陈玄云不由得跪地行了一个大礼。 “千户,快快请起。”黄江赶紧起身,扶起跪在地上的陈玄云。 “如果千户觉得这个安排还可行,本官回府后,立刻发文到全县。” “卑职感大人体察之恩,必定全力为报。” 黄江喝了一口茶,又看了看陈玄云,放下茶碗,轻声问到:“不知道,千户大人对小女印象如何?” 突然听到黄江问这个问题,陈玄云一口茶差点呛到。 “大人书香世家,官品卓然,令媛更是貌美如仙、天生丽质。” “既然,本官已经将新安防务交于将军之手,那,你我也算是荣辱与共了,今日,本官做个媒,将小女许配给将军,不知道将军意下如何啊?”黄江看了下有些许慌乱的陈玄云,继续说到。 “这……小姐如天仙下凡,卑职乃新丧妻小的一介武夫,岂敢耽误小姐的人生。”陈玄云不是不喜欢黄月琴,只是,新丧在身,确实很难去考虑续弦之事,况且还是自己的上司,更是不敢造次。 “千户所言有理,确实新丧在身,不宜操办嫁娶之事,你看,我们先订个婚约,等将军亡妻忌日之后,再派人登门提亲,如何?”黄江想了想,说到。 “大人,卑职……”陈玄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黄江说得真切,不像拿他寻开心,再说了,他有一万种方法可以寻自己开心,没必要玷污自己女儿的名节,亡妻新丧,黄江也没有逼迫马上完婚,于情于理都是一份美意和天大的恩赐,再则,自己仿佛对黄家千金确实有一种无法明说的情愫。 “千户大人,小女在你府上居住了数日,如若你不答应,叫小女以后还如何嫁人?”黄江此言不假,看陈玄云虽然拿不定主意,却并不是没有意思,只是有些许顾虑而已,如此说道,也算是逼他下决定。 “那卑职,谢大人美意,卑职谨遵大人吩咐。”陈玄云仔细想了想,眼前这位上司确实句句在理,自己好像真没有办法回绝。 “那好,本官就等将军丧期过后上门提亲。”黄江满意的点了点头。 “谨遵大人吩咐。” 门外偷听的云香喜出望外,飞快跑向后衙,把这个好消息告知后衙内焦急等待的夫人还有小姐。 第49章 下注 人生就如同一场赌局,得不停的做出选择,每一次的选择,就是对今后人生道路的一次下注,人生如赌局,有赌未为输,官场却有着完全不一样的处世哲学。 两千里外,武昌,湖广总督衙门,钱学礼转发的惠州知州的奏请已经送到,侯邦泰正在逗着画眉雀,说实话,他没想过惠州知州刘荃会来这么一出,本以为之前的买卖做完了也就完了,这刘荃和钱学礼不认输,还要加注,这是好事。 只是,就眼前来说,钱学礼和刘荃,这只是小打小闹的买卖,对于侯邦泰,刚刚送走的朝廷密使,才是真正的大买卖。 “大人,这拨款的奏章?”一旁的知事小心翼翼的问道。 “目前朝局动荡,不适合做买卖啊!”侯邦泰逗着鸟,调侃了一句。 “大人,这可是笔大买卖啊?” “你懂什么?弹劾严氏父子的督察御史皱应龙,县升任通政司参议,这份奏请得先过他的手。” “大人与皱应龙毫无嫌隙,与那徐阶也无冲突啊?”知事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大的买卖,总制大人会不为所动。 “朝廷内,现有两党三派,阉党和楚党,这两党权势最大,都拥护景王朱载圳,以太常寺卿高拱为首的一派,拥护裕王朱载垕,而徐阶、皱应龙这些当红的权臣,却两不得罪有两不表态,有意思啊。”侯邦泰逗了会鸟,拍拍手,示意知事将鸟笼挂到窗前。 “那总制大人?我们该如何应对?”知事挂好鸟笼,看着站在鸟笼前逗鸟的侯邦泰问道。 “当年徐阶和严嵩时,我们是如何,如今,依旧如何。”侯邦泰一生混迹朝堂,他的官场哲学就是,最好的押注,就是两不下注,最好的选择,就是不做选择。 “那和刘荃的这笔买卖有什么关系呢?”知事越听越糊涂。 “庄家快要下庄了,新庄家得糊把大的,才能顺利登庄,这时候,越是以为自己能糊把大的,越是在给对方添赌资,我们就在外围看看,看看就好咯!”虽然知事半懂不懂一脸懵,不过,他对侯邦泰是绝对信服到崇拜的,跟随他半生,不论是当初的夏言轰轰烈烈的“大礼仪”,还是严嵩父子的独断专行,倒了一批又一批红极一时的权臣,而侯邦泰不仅没受牵连,还成了唯一一位总督四省军政的一品大员、内阁学士、都察院御使,更是多方拉拢的人物,在知事看来,朝中应该有四派,眼前这位总制大人,自成一派。 第50章 百灵 大鹏所千户司后衙内,黄月琴像一只欢快的百灵鸟,一会扑进母亲的怀里,一会又拉着云香的手转着圈,黄夫人在一旁开心的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抹了抹眼里幸福的泪水。 “琴儿。”黄夫人担心女儿太过激动,叫住了她。 “母亲。”黄月琴满脸幸福的跳到母亲身边。 “琴儿,本想给你找个更好的婆家,他新丧妻儿,孓然一身,实在是有点委屈我的宝贝女儿了。”黄夫人拉过自己的心头肉,搂进怀里,将脸贴在月琴的头上,疼爱的说到。 “母亲,女儿愿意,不委屈。”乖巧的贴在母亲怀里的月琴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琴儿。” 母女俩搂在一起幸福的哭成一片,云香站在一旁,也幸福的滴下眼泪,她一是为小姐高兴,终于不枉此行,能达成心愿,二,是她才懂的一点自私的女儿心,小姐出嫁,她就是陪嫁丫头,在以后的人生里,这个大英雄也是自己的男人了,虽然不敢和小姐争宠,也没有任何的名分,作为一个奴婢,她已经觉得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事了。 “按规制,为妻儿守丧,三个月就可以了,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回县衙后,母亲即刻为你筹备。” “母亲……” 前院正堂内,下人们已经安排好酒宴,丫鬟来请夫人前去,按礼法,未过门的女眷是不能在男宾前抛头露面的,不过,在黄江和夫人的授意下,给月琴和陈玄云创造了一个单独见面的机会,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特事特办,这也是这位黄老爷难能可贵之处,虽然没有可圈可点的政绩,却也清正廉明,非常的务实,黄夫人在丫鬟搀扶下步入正堂正要行礼,黄江拦住了。 “夫人,已为千户和小女订下婚约,繁文缛节都免了罢,今日,就算家宴,贤婿也不必拘礼。” 虽还不适应,陈玄云见黄江已经开言,起身行礼到:“感谢大人和夫人抬爱,末将定不负小姐,丧期过后,末将必遵守约定,择吉日上门提亲,请大人和夫人放心。” “好了,好了,不是说不要这些繁文缛节了吗?贤婿,坐。” 后衙内,月琴倚着云香坐在窗前,任初夏的微风轻敷在绯红的脸上,听着花间不知名的雀鸟欢唱,看着纯净的蓝天上一片片白白的云彩,一会变幻成一只小猫,一会变幻成一匹大马,一会变成一只小兔子,蹦蹦跳跳进到心坎里,一会又变成陈玄云的样貌,羞得月琴小脸更加绯红…… 有诗云: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 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第51章 人宠 就在千户司洋溢着一片幸福美好之时,两百里外的不知名的海岛上,却是另一番景象。 一群如鬼魅般咿呀乱叫的矮人,有的衣衫褴褛,有的袒胸露乳,有的半穿甲胄,有的举着火把,将一个半空的山洞映衬成阎罗大殿般诡异,高处,一个由人骨搭成的座椅上,坐着一个穿戴着奇怪盔甲的人,手中握着五根皮绳,每一根皮绳的末端,居然都锁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年轻女子,五名脖子上套着皮圈的女子已经麻木得面无表情,或趴或跪的挤在人骨搭成的座椅前,一副邪魅的地狱图册映入眼帘,而这五名赤身女子麻木的看着下面其他被赤身绑在洞中供人随意发泄和玩弄的姐妹,她们能被当作宠物已经是幸运的了。 座椅上穿戴盔甲的人扯了扯手中的皮绳,一名裸身的女子听话的往他面前挪了挪趴在他面前,他就势将一只穿着甲靴的脚踩在了这个年龄女子的背上,女子有点承受不住,疼的露出痛苦的表情,但还是顺从的尽量弓起背,有点颤抖的努力撑起他的脚,他瞄了脚下女子一眼,露出了一丝淫邪的笑,头盔里扬起的小胡子翘成满意的角度。 这个人,就是这一伙倭贼的头目——小野五次郎。 小野五次郎在侵略福建时血腥、残暴的屠村,搜刮了不少钱粮财务,因而得到丰田浩二的赏识,是丰田浩二的得力干将,本来是没有名字的浪人,因为喜欢圈养年轻女子做宠物,每次都是五名,丰田浩二便给他赐名小野五,而齐藤龙三便是小野五派去广东劫掠粮草军饷的。 齐藤龙三只身逃回岛上,这让小野五勃然大怒,指派一个最低级的武士当纠错人,在齐藤龙三剖腹流血快一个时辰,才将他枭首示众。 小野五本来志得意满,计划攻占大鹏,侵掠新安,就势在惠州站稳脚跟,这样,可以举惠州的钱粮物资,资助宗主丰田浩二在福建的作战,可是,不曾料想,广东居然也有戚继光、俞大猷这样的人物? 庆幸的是,齐藤龙三带去的两万人,基本是闲散浪人和大明清缴驱逐的私船商贩、还有部分朝鲜和南亚的流寇,真正的武士军队,丝毫未动。 小野五拉了拉手中的皮绳,另一位赤身裸体的妙龄女子面无表情的在脖子上皮圈的牵扯下,慢慢爬了过来,顺从的趴在他的腿上,他摸了摸她的头,一手掐住她的下巴,狞笑着盯着她的眼睛,女子的下巴被他捏得生疼到变形,眼里却麻木得没有一丝恐惧,只是顺从的在他手里,任由他捏着,就如同这大明的海防一般,柔弱而平静。 他松开捏住她下巴的手,在她白净的面庞上啪啪扇了两下,两个红彤彤的掌印伴着她嘴角渗出的血丝显现了出来,清脆的声音传遍整个山洞,倭贼们咿咿呀呀的怪叫声顿时停住,他们知道,这两巴掌,是大将准备发令的信号。 第52章 沙盘 人逢乱世不如狗,小野五推开脸上带着掌印的女子,踢开脚下趴着的女子,将手中的皮绳在座椅上系好,跨步走下摆放人骨椅的高台,径直走到一个沙盘面前。 几个副将围了过来,看着一言不发,从狰狞的面容上一双眯缝眼中透出的寒光中,他们静静的等待着以残忍著称的主将下达他新的命令。 屠杀激起了小野五的魔性,他已经不再满足丰田浩二给他下达的以劫掠为主的战略目标,他这次,要彻底荡平惠州府海防的平海、大鹏和九龙三个要塞卫所,彻底打开广东的门户,不仅要血洗新安,屠掠惠州,更重要的,五只人宠该要换换了。 他指了指沙盘,一字一顿的向围在海图边的几个副将下着指令:“酒井,你,五艘船,从今晚,一更,开始,每晚,一更,炮轰平海所,白天,驶出,岸炮射程,明白?” “嗨咿。”一个面容苍白却挂着一撮奇怪小胡子的人狠狠的一弯腰,好像是在用力将肚子里的气流从口腔中压出两个字来。 “龙本,你,五艘船,两千人,悄悄地,大鹏,西边的,这里,登陆,伏击,从惠州府,大鹏,增援的,明军,明白?” “嗨咿。”另一个戴着有个像粪叉子装饰的头盔的人,又是一个狠狠的弯腰,像一个从中间折断了的蜣螂。 “武藤,你,五艘船,明晚,一更开始,每晚,一更,炮轰九龙所,白天,驶出,岸炮射程,明白?” “嗨咿。”又一个粪叉子狠狠的一弯腰。 “山本,你,五艘船,两千人,九龙北,这里,悄悄地,登陆,目标,新安县,围城,不攻打,袭击援军,明白?” “嗨咿。” “信田,你,五艘船,两千人,九龙北,这里,登陆,设好大营,等待指令,明白?” “嗨咿。”小野五一句话,又折断了一只蜣螂。 “吉野,你,五艘船,两千人,大鹏湾,这里,登陆,设好大营,等待指令,明白?” “嗨咿。” “小久保,宇田川,高泽,黑崎,跟我左右,出发。” “嗨咿。” 小野五牵着他的五只人宠,在一群恶魔簇拥下登上了他的旗舰“武藏”号,望着由五十多艘海船组成的庞大舰队,仿佛看到他的邪恶计划已经成功了。 他要先用炮火牵制守卫薄弱的平海与九龙,以平海和九龙为诱饵,调出惠州和大鹏的守军,然后再围困新安,一举吃掉大鹏,使惠州方向的援军左右奔袭应接不暇,他在寻机设伏灭掉援军,则整个新安乃至惠州府,都是他嘴里的一块肥肉了。 而在他计划里,最为关键的节点,就是大鹏,惠州府的援军不论是驰援地处平海湾的平海所,还是驰援九龙半岛的九龙所,或是救援新安县城,大鹏所都居于正中,只要拿下大鹏所,则四处驰援的明军,将成为一只可以随时吃掉的孤军。 想到这,小野微微的扬了下嘴角,咧出一个冷冷的狞笑。 第53章 刘安 大鹏卫指挥使刘安一早接到军报,平海所与九龙所遭遇倭贼舰船炮击,伤亡若干,心里骂道:“这该死的倭贼,才退了几天?怎么这么快又来了?还带着炮舰,这是要做什么?”正错愕间,又收到军报,新安县被倭贼围了。 这下,刘安坐不住了,平海所和九龙所就算被倭贼炸平了,那也是战斗损失,还可以再建,这新安县城如果被倭贼占了,朝廷怪罪下来,别说他刘安,就是惠州知州刘荃,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想到这,赶紧整理好衣冠,拿着军报,向惠州知府州门赶去。 知府衙门内,刘荃从钱学礼那回来已经有些日子了,不见上面有任何的行文,心里直犯嘀咕,而更让他心事重重的,却是他的那个宝贝儿子刘咨,今年又没有中举,成天游手好闲,又不续弦为刘家延续香火,只知道待在青楼里醉生梦死,物色了好几个门当户对的小姐都被他给敷衍过去了,他有心为儿子捐个官,如今朝局动荡,钱学礼对自己态度不明,他也不敢随便行事,只得干着急。 “大人,大鹏卫指挥使刘安来报,说有紧急军情。”管家走进后院,看见一脸愁容的刘荃,小声说道。 “刘安?军情?怎么不报惠州行辕,直接报来我知州府衙啊?”刘荃哪有心思理这个小小的刘安。 “老爷,这个刘安,是广东巡抚钱学礼,以前的家奴。”管家谨慎的提醒刘荃。 “让他到后院来。”紧急军情,紧急个屁,不紧急能叫军情?这也紧急,那也紧急,怎么不见朝廷拨银子如此紧急过?估计,这家伙,又是来打听上次抗倭后的军资钱饷?想到这,刘荃冷冷的说道。 “下官拜见知州大人。”刘安急匆匆小跑到刘荃面前,行了一个大礼。 “刘大人,有何重要军情啊?怎么不报请惠州行辕,报到我这了,不怕僭越之嫌?”刘荃看了一眼刘安,眼前这个小小的惠州卫指挥使,要不是钱学礼安排在他身边的,他是肯定不待见他的。 “刘大人,军情紧急,新安被围,平海、九龙二所遇袭,十万火急,只得报请大人,请大人恕罪。”刘安喘着气说道,如果不是这么紧急的事,他才懒得跑一趟这知州府呢。 “什么?谁?何人所为?”刘荃闻听大惊失色。 “倭贼。” 听到倭贼两个字,刘荃心里没有一丝慌乱,反而窃喜,战事吃紧,大买卖要上门了,只希望,这次钱学礼真把我当自己人,也给他留一点。 刘安看着不惊不慌的刘荃,一头雾水。 “倭贼不是刚退兵没几日吗?怎么又来犯?这次来犯有多少贼众啊?”刘荃回了回神,不紧不慢的打起了官腔。 “平海、九龙有十几艘炮舰,新安城外有贼众上万,新安县令黄江带领县内府兵正在城内据守,等待援军,请大人定夺。” “如此说来,倭贼有数万之众?”听闻倭贼有数万之众,刘荃窃喜,老天有眼啊,这次还真是一笔大买卖。 “依末将看来,海上可能还有倭贼策应。”刘安虽是家奴出身,钱学礼也是看中了他有些头脑,安排他做了个大鹏卫指挥使,还把夫人最疼爱的一个丫鬟许配给他做了正室,对于刘安来说,面前这个刘荃不算什么,钱学礼才是他真正的天。 第54章 武举 刘荃听刘安奏报完毕,眯着眼想了想,这钱学礼把刘安放在自己身边,其实就是监察惠州军务,上次倭患,让湖南都司衙门捡了个便宜,功绩全给他们捞了去,我惠州遭灾,最后只提升了一个陈玄云,我只获得一个不值钱的褒奖,最后还差点赔银子进去,太不划算了,既然上次平倭靠一个陈玄云就能成事,那这次,不如,我惠州府先自己扛一扛,借这次机会,做笔买卖,顺便,让这个刘安立个大功,最好是从自己身边调走,即去掉一个耳目,又送钱学礼一个人情,一举多得…… 拿定主意,刘荃对刘安说到:“刘将军,这倭贼之事,是否请惠州行辕一同商议过后再做处置啊?” “尊听大人吩咐。”刘安和自己那个顶头上司本不是很对付,不为别的,本来,钱学礼是可以安排自己升任这个惠州行辕指挥使的,可是,半路杀出一个王有庆,这王有庆是武举人出身,兵部钦点,在这惠州行辕一呆就是二十多年,根深蒂固,钱学礼本想找机会升他的官,让他挪一挪窝,可这武将升迁都是兵部直接的任命,就算是吏部,也管不了兵营的事,所以,只得让他刘安继续呆在大鹏卫任上。 惠州行辕指挥使虽是个从六品官衔,手上却只有大鹏、惠东、虎门三卫,总计不过万人,还有几千人驻守在辖下各个卫所,行辕内常驻不过本部军马两千人,听闻又有数万倭贼来犯,早就在知州衙门里候着了。 当年中武举人后,他王有庆在这惠州行辕里一呆就是二十年,也无半点功绩,上次平倭,手下众人皆劝他不要请战,结果,广东的功劳让给了湖南,自己手下一个不入流的小百长反而捡了一个最大的便宜,这次,说什么,也得把这个功劳给抢过来,不然自己这块武举人的牌子,怕是要砸了。 “王军门,今倭贼再次来犯,新安被围,九龙、平海两卫所遭袭,王军门有何退方略啊?”刘荃望着走进正堂的王有庆,喝了一口手中的茶,缓缓说道。 这二十几年军旅生涯,虽然寸功未立,但是,还是学到了一点,本朝的武将是没有做决断的权力,只有背黑锅的义务的,因此,这种情况下,就算要请功求战,只需要听令就行,至于提什么主张,没有主张,要好过有主张,他斜眼瞟了瞟站立一旁的刘安抱拳说到。 “末将一介武夫,只知效力沙场,报效国家,倭贼犯边,本就是我等军人的职责,卑职没有别的本事,只唯大人马首是瞻,随时听候差遣,肝脑涂地,在所不辞。”望了望没有正眼看自己,自顾自喝茶的刘荃,又瞟了一眼站立一旁低着头的刘安,王有庆知道,上次朝廷颁给大鹏所陈玄云的嘉奖令,按照规制,应该是自己这个惠州行辕指挥使代为宣告,但是刘荃却亲自领着一个大鹏卫指挥使刘安去宣告,这明显是在告诉整个惠州府的同僚,他刘安,才是刘荃的心腹。 “王将军勇气可嘉,坐下说话。”刘荃程序化的招呼了一声,虽然自己不懂军务,不过,看着面前的二人,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主意。 第55章 请战 “刘将军,新安乃你驻地,你有什么退倭良策啊?”刘荃看了看刘安,又瞟了瞟王有庆,其实,他和这个王有庆没什么利益冲突,只是王有庆占着他武举人的身份,平日里不太顾忌这个被朝廷下放的小吏,而这个刘安,老早就知道他和王有庆不对付,正好,让这个刘安挫挫他的锐气,甚好。 “在下蒙大人提携,身为大鹏卫指挥使,抗倭自然责无旁贷,只是我大鹏卫也就大鹏、平海、九龙三所,兵勇不过三千户,府兵不过五百,如大人能拨给在下五千兵马,在下定能剿灭倭贼,不辱皇恩。”刘安望了一眼刘荃,又望了一眼王有庆,转身对刘荃抱拳行礼说道。 他自己心里一直憋着一股劲,趁这个机会,领个头功,就算他王有庆一直占着这个茅坑,有钱学礼在,说不准,还能借这个军功爬到他王有庆的头上去。 “哦?刘将军,当真?”刘荃一听,心头一喜,这刘安,可以啊。 “王将军,你看如何啊?”刘荃当然知道惠州行辕常驻有多少人,这五千人,刘荃轻松就踢给了王有庆,刘安提的这个要求,正好让他这个行辕指挥使难。受难受 “大人,刘将军自愿请命,当然是我大明的福气,标下自当为刘将军调配兵马,只是这行辕常驻不过两千,其余军士需从虎门卫、惠东卫抽调,末将这就拟命,调配兵马钱粮。”王有庆也懒得多想,你要人,给你就是,要抢功,只要军粮和兵马还在我手里,你想抢功,哪那么容易,杀敌不会,杀你还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不过。” “王将军?还有何疑虑啊?”刘荃问到。 “抽调卫所兵马,需提请广东都司衙门批准,上奏兵部存案,需要一些时日,另外,所有兵马调往大鹏,虎门和惠东防备必定薄弱,还需广东都司派兵前来,以备不测,方才周全。”本来,他是不愿意提主张的,不过,这个难得的机会摆在面前,再不提,自己肯定会后悔的。 “哦,王将军所虑,皆本官之所虑也,那就依你意思,以你惠州行辕拟一份军报,报请广东都司衙门,本官也会上表兵部和户部,调拨钱粮。”刘荃看着面前的这两个蛮夫互相倾轧,心里暗自发笑。 每个人都自负的认为,自己是自己人生的主角,都想把别人当作自己人生的棋子,殊不知,自己,早已经是别人棋盘里的一颗棋,刘荃面前,这两颗棋下得好了,他的大买卖也就做成了。 第56章 新安 刘安领了兵符,调了行辕内的两千人马,得意洋洋的向新安县城开去,他笃定,新安县城外的倭贼久攻不下,必定疲乏气衰,他已经做好了计划,先调出大鹏卫自己的一千人马,和自己分两路去大鹏所城汇合,等虎门和惠东调兵一到,他便领近万兵马合围新安县城,与县城内守军里应外合,一举全歼城外疲惫之倭寇,解除新安困局,立下头功,至于平海和九龙,只要倭寇不登岸,那就在城内炮战,舰炮与岸防炮对战,舰炮可一点便宜都占不到。 可惜,这个家奴出身的指挥使,遇到了自己命中的克星,久经沙场的小野五次郎,狡猾又残忍,一场大屠杀,正在等待着这个做着美梦的将军。 新安城外,驻守的是山本信太郎,他与齐藤龙三曾经都是幕府武士,在扶桑国幕府征战时战败,跟随丰田浩二流落海上,因能征善战,久经沙场,丰田浩二才命他跟随小野五次郎前往广东劫掠军饷,以实现丰田浩二再次扶桑争霸的梦想,只不过,齐藤龙三太过轻敌,败在了陈玄云手上,这小野五次郎亲征,山本更是不敢有任何懈怠的。 果然,在新安县被围的第三天,山本收到密探来报,惠州行辕、惠东卫、虎门卫都有明朝援军,而他也完全领悟了小野的部署,那就是,用他的两千人马做诱饵,围点打援,全歼惠州府所有明军,既然是诱饵,那一定要装得像一点,狡猾的山本下令,所有围城武士,全部枕戈待旦,帐中待命,少部分武士,装扮成浪人和流寇,在帐外假装纵酒,让守城明军放松戒备,诱使城内明军出城,如此,他就势夺取新安县,然后借助新安城防,与其他队伍夹击明朝援军,这样,他这颗诱饵不仅很香,还很安全。 就在山本小小的瞳仁在他一对三角眼中滴溜溜转动的时候,小小的新安县城内已经是一团乱麻了,地处偏远的新安县,承平日久,虽有千人的府兵和近百人的差头、衙役、捕快、狱卒,平日里却少有操练,面对穷凶极恶的倭贼,已然怯战,士气低落到了极点,而知县黄江哪里处理过这样的局面,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派人潜出城外,赶往大鹏所他未来的女婿陈玄云和大鹏卫刘安那里求援。 第57章 斥候 山本谋划得很好,如果真按他的计谋,新安县城没的这一千多人马,还不够他塞牙缝的,可惜,他算来算去,没有算到,守城的明军早无战意,不论他在城外如何故布疑阵,明军就是闭守不出,不是他们看破了山本的诡计,只是,没这个胆量。 接到新安书信时,陈玄云早已得知敌情,赵有犷等人早就准备提兵前去救援,被陈玄云阻止了。 “千总,新安危急,何故还不发兵救援?”赵有犷安顿好新安潜出的信使,回到千户司,看着几名副将、百户都等在院内,便径直走进正堂。 “千总,守备新安的,可是你未来岳丈和未过门的夫人啊!”赵有犷知道陈玄云不是这种无情无义的人,只是疑惑,有勇有谋、视死如归的陈玄云,已经几天了,依然按兵不动。 陈玄云坐在正堂之上,神色凝重,火急火燎的赵有犷看着不动声色的陈玄云,更加焦急。 “禀报千总,派出去的斥候都回来了。”院内,一名伍长来报。 陈玄云腾地起身,喊到:“快传。” 斥候伍长领着几名打探消息的斥候进入正堂,行了军礼。 “禀告千总,新安城外有倭贼两千余人,皆武士装扮与旗帜,装备有火铳,并无大型攻城器具,对新安县城围而不攻。九龙所和平海所外海皆有倭贼炮船,每夜炮轰城防,天亮又退出外海,并无登岸迹象。” “哦?”陈玄云凝重的神情又加重了几分。 “禀报千总,大鹏所西南和东北皆探查有大规模倭贼踪影,人数众多,皆着甲胄,与之前倭贼装束不同,具体人数不详,预计各有数千人。” “果然如此,你们退下,继续打探。”陈玄云听闻斥候汇报又皱了皱眉。 “千总?”赵有犷看着退下的斥候疑惑的问陈玄云。 “果然不出我所料啊,致穆兄,你来。”陈玄云拉着赵有犷走到战情桌前。 “我怀疑倭贼经上次一役,必定不会罢休,一定会纠集精兵,不再是之前那群乌合之众。”陈玄云指着战情桌上的地图说到。 “你看,这里这里是九龙所和平海所,这里是新安县城,这里是大鹏卫所在地,这里是惠州城和惠州行辕。”陈玄云在地图上指了指几处地点,赵有犷顺着陈玄云的手指仔细的看着。 “致穆兄,如果我没猜错,新安县城是诱饵,九龙和平海是烟雾,倭贼这次是在下一盘大棋啊。” “你的意思是?”赵有犷也开始觉得事情的蹊跷了。 “这里和这里的两处倭贼,才是杀招啊!”陈玄云指了指地图。 “啊!好险。”赵有犷大彻大悟。 第58章 下令 “既然如此,我们应当如何应敌?”赵有犷问到。 “一般攻城必须要数倍守军和攻城器械,而新安外围只有两千倭贼,又无攻城器具,只要坚守不出,新安有一千多守军,城墙又比大鹏所城坚固,不会有危险,依我对新安守军还有黄大人的了解,想必他们不会出城迎敌,所以新安没有危险。”陈玄云顿了顿,眉头又皱了皱。 “倭贼这次的目标,是我大鹏所和大鹏卫的驻军。好大的胃口。” “不好!”陈玄云大叫一声,吓了聚精会神的赵有犷和堂外各副将百户一跳。 “大鹏卫刘大人不一定能得知敌情,如果他来驰援,必定会遭倭贼埋伏。” 赵有犷和众将听闻,顿时紧张了起来。 “千总,怎么办?” “速派斥候分别去往大鹏卫和新安县城,要黄大人坚守不出,要刘将军行军时注意防备,多派哨兵。”陈玄云坚定的说到。 “遵命。”堂内参随领命出去。 陈玄云对大鹏周边防务早已了然于胸,他对倭贼的进犯路线和方向早就有了各种设想,而在所有的进犯路线中,这是最致命的用兵之道,看来,这次进犯的倭贼头目,是个需要认真对待的家伙,不能有半点马虎。 “致穆兄,你有何计策?”陈玄云看了看认真望着地图的赵有犷,他想听听这位同僚的建议。 “引蛇出洞,围而伏之,倭贼这是玩兵法了啊,确实不能轻举妄动,末将不敢妄言。”确实,上阵杀敌,他赵有犷绝不含糊,可这兵法韬略,远远不及面前这位千总。 “致穆兄,我有一个方略,可将四处倭贼聚而歼之。”陈玄云果决的说到。 “千总请说。”赵有犷知道,陈玄云肯定早有谋略,不然,不会大敌当前还临危不乱、稳如泰山,这定力非常人之所能及。 “如若探报属实,我西南和东北深入埋伏有几千倭兵,必定不会有太多粮草缁重,则一定会将辎重粮草屯于登陆之地安营扎寨,这里、这里和这里,还有这几处都是适合大型船只停靠之地,需往这几处派遣斥候打探,查明倭兵粮草所在。”陈玄云仔细查看地图上已经非常熟悉的各处,一一指给赵有犷。 “所城外设的那座假的粮草大营,建造完成了吗?”陈玄云突然话锋一转。 “已经修建完毕了。”赵有犷不知道陈玄云为什么会突然问起粮草大营的事,如实禀告到。 “很好,传令下去,在城外粮草大营内堆满火油、黑药和茅草,派一哨人马小心守卫,如遇倭贼劫营,虚幻一枪便撤出营地之外。”陈玄云觉得,对付恶魔邪祟,就该用火将它们烧成齑粉。 “这里,粮草营地背面的这片矮坡,安排一队人马,多备石块、滚木。” “这里,这片竹林,挑选两哨弓弩手,多备弩箭,只可伏击,不可近战。” 陈玄云又仔细在地图上搜寻了一遍。 “这里,驿道边的山上,派一哨神机营前去,同样,只可伏击,不可近战。” “传令,将东炮台的五门神威大炮调至城中,架设于西门之上,炮口调至粮草营地。”陈玄云又仔细看了看地图,思索了片刻,又对赵有犷下令到。 “你带五百人埋伏在这,只剿灭溃逃之敌。”陈玄云最后指了指大鹏所通向海边的一个谷口。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既然倭兵头目要给自己设伏,玩围点打援的战法,陈玄云怎么会傻到按对方的意图用兵?当然是他打他的,我打我的,他用他的伏击,我用我的伏击,以伏击对伏击,就看谁会被谁牵着鼻子走了。 第59章 定力 黄江听人禀报女婿派来的信使已潜入城内时,开心的直接从县衙后院奔了出来,自从倭兵围城,他整夜都是和衣而眠,不敢有任何的懈怠。 师爷带着信使正等候在正堂之内,见黄老爷急忙忙奔了出来,行了一个礼,说到:“启禀黄大人,大鹏所密报。” “快快起来说话。”黄江扶起信使,他迫不及待的想知道,自己的未来女婿会如何解救新安危局。 “大人,陈千户已得知新安军情,探明城外有两千名训练有素的倭兵,非之前的倭贼,没有带攻城器具,围而不攻,意图并不是攻取县城,让大人加固城防,多征民夫,注意夜间值守和巡防,防止倭兵趁夜偷城,千总已有平倭方略,只要大人能坚守十日,倭兵之患可除。”信使不敢怠慢,一口气说完。 “就这些?”黄江有点诧异。 “是的。” “没说派兵救援的事?” “没有。” “千户那边有什么战略部署吗?”师爷见黄县令有些迷茫和失望,问到。 “小人出城之时,千户司刚开完作战会议,各副将百户皆各自归营点兵去了。” “好,你即刻出城,赶回大鹏所,就说,黄大人知道了。”师爷给了点赏钱,让他退下了。 “这个陈玄云,算我看走了眼啊,好心把女儿许配给他,他却……”黄江瘫坐在椅子上,满脸愁容。 “大人勿忧,自古福祸相依,依小人看,大人恰好是好眼力,挑了一位即将再立大功的金龟婿才对。”师爷小眼珠转了转,凑上前来说到。 “哦?”黄江听师爷一说,来了兴致。 “这其一,倭兵进犯,围而不攻,必有蹊跷,千户没有贸然发兵救援,而是四处打探军情,正说明千户临阵不乱,极有定力,能成大事。” “定力个屁,我这都急死了。”黄江听闻有些气愤。 “老爷,这其二,小人也觉得这伙倭兵与之前有异,他们似乎并不急于攻城,好像另有所图,陈千户既然已经开始部署,就说明他已经探明倭兵虚实,并且已经有了应对之策,所以,让我们坚守不出,必定不是不来救,而是另有计谋。”师爷给老爷递上一碗热茶,继续说到。 “哦?你认为,他真有计谋了?”黄江抿了一口茶,问到。 “当初他以五百奇兵夺城,以二十几人就敢夜袭倭贼营寨,杀退近万倭贼,还能全身而退,说明此人临大事,有静气更有勇气,智勇无双,计谋过人,并不是贪生怕死、见死不救之徒。” “嗯。”黄江听到这,回想一下,确实如师爷所言,气便顺了一些。 “这其三嘛,既然他敢让老爷坚守十日,必已有退倭良策,而这次退倭,老爷和他应该都是头功,对老爷来说,不是一件大好事吗?” “哦?”黄江听师爷说完,脸上愁容顿时全部消散,放下手中的茶碗,站起身来。 “果真如你所言?” “小人先提前恭喜老爷了。” “哈哈哈哈,好,那就让我们翁婿二人联手,建此功业。” “老爷好眼力,好福气啊!” “你刚才说他什么?有定力?” “正是。” “哈哈哈哈,好,定力!” 第60章 扎营 大鹏所外,另一位往东北方向赶去大鹏卫送信的斥候刚翻过七云山绕过驿道,一副惨烈的景象赫然映入眼帘。 原来,大鹏卫接到刘安军令,立刻点拨全卫兵马赶往大鹏所城,路上遭遇倭兵伏击,整整千人,无一人幸免,全部战死。 斥候小心清点,并未看到卫指挥使刘安的令旗和尸身,料想不是刘安领队,想到有命在身,不敢再做停留,跪地向战死的同袍扣了三个头,继续向大鹏卫方向奔去。 往前走没半日路程,见到一路明军,斥候穿出密林,来到军前。 “大鹏所陈千户麾下斥候营伍长孙大军,有重要军情禀报。” “等着。”前锋百户见状,赶紧派人前去禀报。 果然,正是刘安带领的两千惠州行辕兵马,马上的刘安听闻陈玄云有军情禀报,传令让他到驾前问话。 “启禀将军,小人是大鹏所千户陈玄云麾下斥候营伍长孙大军,有陈千户重要军情带到。” “说。”刘安坐在马上,望着跪在马前的斥候。 “陈千户已探明,大鹏所东北和西南有大量倭兵设伏,皆装备齐整,非之前贼寇所能比,请大人行军,多派斥候前出探路,以保周全。” “哟,一个小小的千户,这才升官几天啊,就开始教我行军布阵了?是不是以后带兵,也要他来教本官啊?”刘安听闻,非常不以为然,阴阳怪气的说到。 “大人,小的过来报信之时,已见有一卫军士被歼于七云山北侧驿道,还请将军明察。” “什么?一卫?千人?” “是的,将军。” “全被歼灭?” “是的。” “你下去。”刘安身后的知事让孙大军退下,策马到刘安身旁。 “将军,该不会是我们大鹏卫的那几营人马?要不,末将派人前去打探?” “好,传令,大军扎营,等探明军情再开拔。”刘安心里一紧,他回想自己下令让大鹏卫的几营人马全部赶往大鹏所与自己会和,按时间算,应该正好行进到出事地点,难道?真是?他不敢再往下想了。 第61章 吉野 在七云山伏击大鹏卫的,是小野五命令其从大鹏湾登陆的吉野正雄,此人曾是幕府将军,在扶桑幕府争霸时兵败负伤,被丰田浩二救起,便一直跟随他左右,这次兵发广东,他就成了小野五的副将,其实,论资排辈也好,个人能力也好,军事素养也好,都在小野五之上,他对这个副将的职位,一直耿耿于怀。 之前齐藤龙三大败,他已致信丰田浩二,告了小野五一状,在他看来,这次领兵,正是建功良机,所以,小野五只命他在大鹏所东北设伏,他却不甘心只打个配合,贪功心切的他在灭了大鹏卫的一支援军后,下令全军,向惠州行辕方向压去,他已探明,惠州行辕两千人马已尽数向大鹏所奔去,惠州行辕已成空营,此时不去劫营,更待何时。 吉野故意躲开刘安的大军,他之前的伏击,损失了一百多武士,刘安这已有防备的两千人,他不想力敌,惠州行辕的粮草军饷和兵器装备,不比这刘安的两千人更香吗?放这两千人过去,让小野五去厮杀。 刘安派出的斥候一直前出到七云山,一个倭兵的影子都没有见到,速速回营禀报,刘安听闻,命大军继续进发,半日路程,果然见到惨死的明军,正是自己大鹏卫的几营人马,命人就地掩埋,继续向大鹏所开去。 惠州行辕内,王有庆正在正堂靠着椅背打盹,案上放着的,正是发往惠东卫和虎门卫的调令,本来,得到广东都司衙门批复后,是可以将这两份调令发出的,他心里玩已有了另外的打算。 刘安,哼,小子,和我抢头功,你这两三千人,加大鹏、平海和九龙三所,不到六七千人,面对四处开花、严阵以待的倭兵,就是送过去的一块肥肉,只要你损兵折将,兵部不发行文,我都能斩你小子的头,真正灭倭,还得看我,就算平海、九龙和大鹏三所丢了又如何?哪怕新安县城丢了,都可以怪罪到你刘安头上,你丢的地越多,等我整备齐广东都司的援兵和惠州行辕下辖全部兵马,依次收复失地,嘿嘿,看谁才能真正笑到最后,小子,跟我争,你还嫩了点,把小命搭进去了,不值当啊! 王有庆一边打着盹,一边想着心事,一边盘算着时间。 “来啊。”王有庆坐着身子,叫到。 “将军。”参随寻声过到近前。 “刘安,出发几日了?” “已有两日。” “两日?大军行进到哪里了?” “要是路上不耽误,应该到大鹏所城了。” “有没有军情来报啊?” “暂时没有。” “大鹏,所城。嗯,好,差不多了,来,把这两份调令发出去。” “遵命。” 刘安打死也想不到,他本想要虎门卫和惠东卫的援军直接去大鹏所城合兵一处,听他一人指令,过一过提掌惠州全部兵马的瘾,立个头功,王有庆的调令却是让惠东卫和虎门卫的兵马收拢到惠州行辕。 有时候,一些事,还真是歪打正着,王有庆的调令刚发出没多久,吉野的大军就到了。 第62章 绞肉 吉野的小心事对上了王有庆的小心事,本来不是小野五主攻方向的惠州行辕,成了一个现实版的绞肉机。 惠州行辕虽然没有强大的城防工事,不过,留守的神机营却不是省油的灯,几十门神威大炮和密集的火绳枪,让全部是近战武器轻步兵的吉野吃了大亏。 吉野原以为行辕已经空虚,留守不过几百府兵,不会是明军精锐,谁知道这个王有庆,却把精锐的神机营近五百人全部留下,只将原来的守备轻步兵凑了两卫人马交给了刘安。 这下,吉野为自己的轻敌和冒进付出了代价,只半日的攻打,不仅大军未能前进一步,反而因为明军的火炮和火绳枪,白白丢了大几百倭兵的性命,整个行辕外围,倭兵的尸体,被密集的炮弹轰成了肉泥,和翻起的泥土混在了一起,像一片片堆起的过期变质的肉馅,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吉野君,明军炮火太猛,我们损失太大。”一旁的倭兵小头目对气得咬牙切齿的吉野说到。 “八嘎牙路,命令部队,撤退。”吉野不忍心放弃摆在眼前的这块大肥肉,如果他不轻敌冒进,而是选择半夜劫营,杀他个措手不及,这些大炮和火绳枪,还不全部都是自己的了,到时,自己将会是最强的一支部队,带着这些火炮和火绳枪,别说攻下新安县城,惠州城,他也敢攻下来,只是,望着还在不停往绞肉机里添肉的倭兵,狠狠心,咬咬牙,哎,作罢了,要不然,小野五没死,他就要先剖腹谢罪,去见天照大神了。 退出几十里后,吉野清点人马,损失近半,看着剩下的一千多倭兵,吉野心有不甘,但他知道,惠州行辕已经有了防备,就自己的这一千人,很难有所作为,看着军粮殆尽,很难回去接受补给,索性,纵马向周边村庄奔去。 “走,去吃肉,花姑娘的肉,香香的。”随着吉野一声令下,本如行尸走肉瘫坐在地上的倭兵一个个来了精神,如同邪鬼附身般跳了起来。 纷乱世道,兴了王侯将相,苦了黎民百姓,官员府中高枕,酒肉歌舞升平,百姓祸起无妄,命比蝼蚁更贱。 第63章 皮绳 刘安的大军掩埋完弟兄的尸首,继续向大鹏所城开进,一百里外,大鹏湾边一处海滩上,小野五亲帅的一万倭兵正屯驻在此。 五只人宠弓背跪趴在地上,小野五坐在由五只人宠搭成的椅子上脸色难看,手下来报,已探明惠州行辕的援军正在前往大鹏所城,本该设伏的吉野部队在伏击大鹏卫前出的明军后行踪不明,也没有回报,如果把惠州行辕的明军放进大鹏所城,就把小野五的战法全部打乱了,这个吉野正雄,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气得小野五牙痒痒。 “禀报大将,探明吉野君去向,他去攻打惠州行辕,失利后带余部不知去向。”门外打探的武士向小野五禀报。 “八嘎牙路。”听闻吉野不听号令,擅自行动,坏了自己的好事,小野五气得站起身抽出随身佩戴的倭刀,唰唰唰几下,跪在地上的五只人宠全被他砍掉了脑袋,可怜几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子,就如此命丧九泉,恨只恨不该为这乱世之人。 “来人,抬出去,赏给他们吃了。”小野五看着被自己斩首而亡的五只人宠,冷冷的说到,如果说他是恶魔,那可能是对恶魔最大的侮辱。 “传令龙本,速去大鹏所城以北,劫杀明军。” “嗨咿。” “小久保、宇田川听令。” “嗨咿。”帐外偱声进来两个戴粪叉帽子的倭兵头目。 “小久保,领两千人,速去大鹏所城以北,配合龙本君,劫杀驰援明军。” “嗨咿。” “宇田川,领两千人前出大鹏所城以东驻扎,如果大鹏所城内明军出城去接应,一举攻下大鹏所城。” “嗨咿。” 望着走出去的两个粪叉脑袋,小野五习惯性的拎了拎手中的皮绳,只看到五个空荡荡还侵染鲜血的空皮套,小野五气得扔掉手中的皮绳。 “八嘎牙路!” “来人。” “给我再挑五只来!” “嗨咿。” 畜牲! 第64章 家奴 就在领命的两个大粪叉走出小野五营帐之时,陈玄云派出的斥候也已经搜寻到此,占着熟悉地形的优势,躲过了小野五派出的哨兵,探明了小野五屯放军马粮草的营地,赶紧起身回报。 而刘安的大军虽然离大鹏所城不到八十里,但是,岭南多山,之前整卫人马惨死的景象还在刘安脑中萦绕,他本以为,杀倭贼不过如陈玄云般,几十个人都能杀退近万人,可是,这整整两营的精兵,怎么说没就没了?这倭贼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容易对付啊。 本来山路行军,最忌讳磨蹭,必须先派哨兵分布两边山头,部队分前中后路依次快速通过,可这位没打过什么战的家奴将军,哪懂什么兵法,本来耀武扬威、威威赫赫的大军,这下变得畏畏缩缩、胆战心惊,居然每前行一段,就安营扎寨,让前出探路的哨兵确认无误才敢动身。 谨慎本没错,可他却忘了,兵贵神速的道理,不仅贻误了战机,更致命的,错失了逃命的机会。 龙本的两千倭兵本来就在离此不远的地方设伏,得到小野五的命令后,迅速向大鹏所城北靠拢,小久保和宇田川的倭兵也急行军摆在了刘安和陈玄云的中间,刘安的畏战不前,帮小野五把用来装自己的大口袋次郎张好了。 陈玄云接到斥候探查到倭贼的大本营所在,也探明到几队倭兵新的动向,他在沙盘前站定,仔细思考着。 “千户,下一步,该当如何?”赵有犷见陈玄云立在沙盘前一言不发已经多时,前来问到。 “致穆兄,看来,我们遇到一个厉害的对手了,我还没动呢,他又调整部署了,你来看”陈玄云将赵有犷叫到沙盘前。 “你看,这里突然冒出一支敌军向我北面快速靠过来,东面又有两支倭兵向我东面和北面进发,这不仅是对我北面援军形成合围之势,更是对我所城形成合围之势,如果北方援军一到,必定遭遇两支敌军夹击,而我军若出城接应,东面这支倭兵可趁机偷城,然后再与北面倭兵呼应,则我们不仅救不了援军,还可能丢城失地,全军覆灭,倭兵将领用兵狠毒啊。” “是啊,依千户所见,我们应当如何?”赵有犷听陈玄云的分析,惊出一身冷汗。 “容我再想想,命斥候继续探查,随时来报。” “得令!” 第65章 地狱 王有庆击退吉野后,沾沾自喜,原来,打仗不过如此,对着敌军一阵猛轰就好了,有什么难的,你刘安抢我头功,没想到我王有庆坐在家里捡了个头功,哈哈哈。 正将捷报差人发往广东都司请功时,虎门卫守备指挥使司永青前来交令。 “末将司永青,前来复命。” “哦!司将军,真神速也。” “平日里承蒙将军关照,今日将军有令,末将不敢有误,亲点全卫兵马,星夜兼程,赶至将军帐前听用。”看着自己这个属下,王有庆心里想着,大鹏卫的刘安也如此人这般,那他就更加受用了。 “将军请坐,来人啊,命后衙摆宴,本将为司将军接风。” 另一边,惠东卫守备指挥使鮑潜,接到王有庆的军令也不敢耽搁,提点人马出营,但是,他却无法像司永青那般洒脱,原因很简单,平海所城离他惠东卫太近了,虽然平海所城属于大鹏卫统领,不在他惠东卫防区内,但是这平海所城与他惠州卫驻地相聚百里的距离,如何不担心炮击平海的倭兵突然进犯,他不懂王有庆为何让他长途奔袭,前去惠州行辕集结,而不是就近驰援平海,防御倭兵在平海外海登陆? 不过,疑问归疑问,军令归军令,身为军人,上司有令,不得不从,交待好营中防守事务,亲率大军向惠州行辕进发。 战场情势瞬息万变,帐中运筹帷幄,帐外意外不断。 从惠州行辕败下阵来的吉野正雄,带着余部,刚刚劫掠了一座村庄,整个村子不大,几十户人家被他们屠戮殆尽,只留下了几个年轻女子供他们发泄玩乐。 村庄中的最大的一个晒谷场上,正燃起一堆熊熊的篝火,火上架烤的,竟然,是,人,居然,还有不足周岁的婴儿! 火光将这座平静的村庄彻底映照成了炼狱,真是:“千古悠悠,有多少,冤魂嗟叹。空怅惘,人寰无限,丛生哀怨。泣血蝇虫笑苍天,孤帆叠影锁白链。残月升,骤起烈烈风,尽吹散。” 这个挨千刀的恶魔吉野,最爱吃的就是这不满周岁的婴儿,他称作“烤乳羊”,鮑潜派出探路的斥候潜进村子时,正好看到这一幕,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误入了地狱之中,眼泪夺眶而出,差点忍不住冲出去厮杀,冷静一想,赶紧回去报信。 听闻斥候回报,气愤异常,麾下将士皆群情激愤,鮑潜下令,手下千户,分两队向吉野合围过去,他誓要活刮了这个畜牲。 手下千户得令,率着个个咬牙切齿的军士向吉野所在的地狱奔去,他们要用一场血洗来报另一场杀戮的仇! 鮑潜仰天长啸一声,抽出腰刀,领兵向吉野杀去。 第66章 鮑潜 “我本是槐花院落闲散的人,满襟酒气,小池塘边跌坐看鱼,眉挑烟火过一生,谁料想,戎马军前,竟要到这人间炼狱闯荡!” 两路大军合围之下,本就没有防备的吉野被突然杀到的天兵天将杀溃,只带了十几个亲随倭兵,逃出一劫。 鮑潜瘫坐在这人间炼狱中,哭着唱了起来,各千户百长,参随军士皆黯然泪下,泪水和血水混做一团。 沉吟片刻之后,他拿定主意,想到还有军令在身,不能在此继续耽搁,强打起精神,令众将,将百姓尸首骸骨收集,分坑入殓,削木为碑,累土为坟,日后杀退倭贼,定要来此立碑为念。 再下令,将所有倭贼扔进火中,将倭贼伤兵和俘虏活剥了皮,一起扔进火里,他要看着这些倭贼的俘虏和伤兵全部活活烧成齑粉才肯离去。 倭贼鬼哭狼嚎般在大火中挣扎、扭曲,直到最后归于平静,鮑潜看着火中邪恶的身影变成焦炭,闻着一股焦糊腐臭的肉味,一种复仇的快感油然而生,满布泪水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狞笑。 密藏格鲁教中,文殊师利菩萨入地狱降伏死神阎魔德迦,大战千年不敌,化身同阎魔德迦一样的忿怒相,布偎九头、牛角、双身、三十四臂,终杀死阎摩德迦,而自己却多了一个阎摩德迦的分身。 不喜杀戮的鮑潜心里,对倭贼多了一个认识,这群祸乱世间的恶魔,不能存有一丝善念,就算菩萨心肠,也要化作比这些恶魔更加可怖,才能令他们胆战心寒,不敢再犯我边疆。 对待恶魔,就要用恶魔的方法,他给自己想好了一个名号,来作为自己的忿怒相,“剥皮将军”,他要让所有的倭兵知道他这个剥皮将军的名号,要让倭兵见识见识自己这个活阎罗的手段,让这个名号吓破倭贼的胆气。 因此,他号令全军,凡再与倭兵作战,必不择手段,不留活口,不抓俘虏,凡投降者,受伤者,尽数活剥,将皮制成战鼓。 众将士听闻此言皆感诧异,平日里斯文少语,体察下情,性格温和的指挥使,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不过,为什么会变了一个人,他们心里都清楚,别说他们的指挥使,就是他们自己,何尝不是非常满足于这种复仇的虐杀,也只有这种复仇的虐杀才能告慰那些如猪狗般惨死的同胞,如果这个世间真是一个地狱,那么,就让我们一起,化身成比恶鬼还要凶残的恶魔,荡平这个人间的炼狱。 第67章 探子 大鹏所城内的陈玄云对一百多里外发生的事还不知情,他满脑子想的都是眼前的战局。 倭兵主将还没等自己出招,已经变幻了阵型,这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之前的作战计划和兵力部署。 为什么?为什么倭兵会同时向大鹏所城北面扑去?那边一定有事发生,是什么事?如果只是为了伏击大鹏卫的援军,一个大鹏卫的兵力不过如此,犯不着几路大军合围,能同时调动几支倭兵的,一定是条大鱼,而这条大鱼,刘安的那一卫人马还不够份量,如果不是刘安,那又会是谁?惠州行辕?广东都司衙门?如果是惠州行辕,这就有可能了,去给刘安送信的人,怎么还没回来?会不会已经出事了? 陈玄云正思索着,赵有犷领着派出去的探子进来了。 “禀千户,北面两支倭兵有数千人之众,皆盔甲整齐,旗帜森严,所使皆近战兵刃,无大型火器及粮草缁重,应该是轻兵简从、长途奔袭。他们戒备严密,四周皆有暗哨,小人无法前行,打探不到前方消息。” “你下去。”赵有犷让探子退下。 “千总,你看如何应对?” “给刘安传信的斥候呢?归营没?”陈玄云问到。 “不曾回来,按刚才的消息,路应该已经全被封死了,他要么遭遇不幸,要么就是呆在刘安营中,回不来了。” “致穆兄,你怎么看?”陈玄云点点头,又走到桌前,看着地图问到。 “之前已有一支倭军设伏,这次又是两支倭军奔袭而去,并且还有一支倭军对我形成警戒,依末将看,他刘安没有这么大吸引力,说不准,是惠州行辕的兵马到了。”赵有犷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是的,我也有此怀疑,可惜,探明不到军情。”陈玄云点点头。 “如果真是惠州行辕的兵马和大鹏卫的兵马合兵一处过来,这个解释就说的通了,要不然,不至于吸引如此规模的倭兵长途奔袭。”陈玄云看着地图自言自语到。 “如果真是惠州行辕和大鹏卫的兵马合兵一处向此进发,只要指挥得当,北面这几支倭兵必须全力应对,暂时不会对我形成威胁,我们真正的威胁,在这。”说完,陈玄云指了指东面那支倭兵扎营之地。 第68章 信风 陈玄云对战场情势的判断是非常准确的,他唯一的失误,是把刘安的指挥才能想得太好了,这个失误,坏了他本可以一举歼灭城东、城北两路倭军的计划。 “传令,之前埋伏在这里的神机营和弓弩手戒备,准备击杀溃逃之敌。”陈玄云指了指地图上,之前派出去的一队伏兵。 “你亲率一队人,多带炮仗,偷偷摸出北门,到这片林子内,布下疑兵,如有倭兵向你方溃逃,火绳枪与炮仗同时,嗯,不可追敌近战。”陈玄云指了指城东的一片山坡。 “你去准备,一个酉时一刻,听城内炮声为号。”陈玄云示意赵有犷。 “遵命。” “朱彪。” “末将在。” “将西城神威大炮移至东门,多备炮弹,听我号令。” “末将遵命。” “胡徳海、张说、王二狗。” “末将在。” “你们带齐本部人马,城东集合,护卫朱彪炮阵出城,不可追敌,专职防卫。” “是。” “传令,城南炮台,向城东倭军营地秘密推进,听主城炮声,目标倭军营地,一起发射。” “遵命。” “向城北和新安方向派出斥候,随时探查敌情。” “遵命。” “再派哨兵,监控海边倭军大营。” “是!” “其余兵士,专职各门防卫,不可出城接敌。” “遵命。” 你给我来个大杀招,好,我陈玄云就先吃了你这大杀招。 陈玄云大手往战情桌上的地图用力一拍,径直向东城门楼走去。 东城楼上,陈字大旗迎风飘扬,陈玄云看了一眼,大喜,真是天助我也,初夏多东南信风,今日难得,居然是西南风,火炮射程能多出几十丈,万事俱备,连西南风都有了,就等赵有犷的疑兵到位,陈玄云的平倭战役就将正式打响。 望着远处的天空,几只苍鹰正在盘旋,陈玄云闭上眼,感受这仲夏里难得的阵阵凉风,把他的全盘战略在心里又过了几遍,还有没有遗漏?还会有什么变数?还会不会有没有探得的敌情?…… 应该万无一失了,接下来就要靠随机应变了,好,可以了,准备开始。 “什么时辰了?” “报告千户,马上酉时了。” “开东门,出发。” 随着陈玄云的号令,几哨军士护卫着五门神威大炮,缓缓向既定炮位推去。 第69章 初战 陈玄云心里清楚,敌众我寡,大军压境,有备而来,如果初战不具有突然性和毁灭性,只要敌人站住阵脚组织反攻,那我方必将陷入被动。 随着时辰临近,陈玄云令旗一挥,五门神威大炮喷着愤怒的火焰,同时向城东驻扎的倭军营地倾泻而下。 酉时三刻,正是倭兵准备进食的时候,也许是陈玄云知道倭兵都爱吃生食,担心他们不卫生,特地在他们吃饭的时候送来一片火海,倭军被这突如其来的炮击轰得乱了阵脚,咿咿呀呀的不知往哪里躲。 南炮台前出的五门神威大炮也已按预订时间进入炮位,听得所城方向传来炮响,一声令下,诸元同时点火,一时轰得两千倭兵损失过半。 领头的倭兵头目宇田川抓着一个饭团还没塞进嘴巴去,就被这突如其来的隆隆炮声炸的魂飞魄散,等他反应过来时,营地已经被轰成一片废墟,他不明白,明明扎营在所城炮台射程之外,怎么整个营地还是被炮火覆盖了,情势紧急,他来不及细想,赶紧逃出炮火射程之外,收集逃出来的残兵,准备向所城以北的龙本和小久保靠拢。 逃出没几里,就进入了赵有犷的射程,听得所城方向传来炮声,赵有犷知道陈玄云已经动手了,命令军队准备,果然,看到一个倭贼头目领着几百名残兵向他这边逃窜,赵有犷等他们进入火绳枪射程,一声令下,跑在前面的倭兵倒了一片,包括骑在马上的宇田川,目标太过明显,被一枪爆头,赵有犷命人点燃炮仗,倭兵刚挨炮炸,又见主将被爆头,已然如惊弓之鸟,突又遇伏,并且枪声密集,不知道林中埋伏有多少明军,顿时群龙无首,相互踩踏、慌不择路向南溃逃而去。 本以为逃回大营就能捡回一条小命的倭贼残兵,一定想不到,陈玄云的大口袋,真正收口的,就在他们的前方,伴随一阵密集的箭雨,陈玄云事先埋伏的神机营和弓弩手轻轻松松就将溃逃进射程的几百倭兵收拾得干干净净。 当最后一声枪声停止的时候,天色已经大黑,在一轮明月之下,陈玄云望着城东安安静静的群山,他知道,倭贼给自己准备的大杀招,被自己解决了。 陈玄云下令,各队人马,全部回城防守,防备北边的两队倭兵回防救援。 第70章 军变 世间事,看似互不相干,有时又关联甚大,一件事的发生,可能会对另一件事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所城以北几十里外,正在用餐的刘安被远处传来的炮声吓了一跳,扔掉手中的一整根羊腿,赤着脚跑出帐外。 “哪里放炮?哪里放炮?” “禀告将军,好像是大鹏所城方向。” “哦?那边?快,传令,全军戒备,可能有战事发生。” “得令。” 刘安的大军真得谢谢陈玄云的这一阵炮声,就在这一阵炮声响起的时候,龙本和小久保约定偷袭刘安的战役即将开始,结果,被这一阵密集的炮声惊扰,就像给刘安的大军发的一个预警,让龙本和小久保的偷袭失去了突然性。 正当错愕的龙本和小久保犹豫要不要继续发动偷袭的时候,刘安派出警戒巡逻的哨兵发现了他们,几发火箭冲天而起在天空炸开,这是有敌人的信号,黄色为很远,绿色为很近,蓝色为小规模,而这几枚冲天炸开的红色,表示,有大规模的敌人,已经离大营很近了。 已经处于戒备状态的刘安见一北一南两处都是红色烟花,心想,大事不好,被倭军大兵包围在这山脚了,正进退两难、手足无措之时,佥事周鹰步入大账。 “将军,我们被大军围困了,请将军下令。” “这……”刘安哪里遇过这样的险境,昨日被惨死的那一卫军士的尸体早就吓得失去了神采,今日突发如此军情,他已经六神无主,哪里还有什么指令。 “整备兵马,撤。”哆哆嗦嗦半天,急得冲进帐中的诸将恨不得抽他两个大耳光给他定定神,结果,干等了半天,就只等到从他嘴里冒出这么一句话。 “将军,敌人大军成南北合击之势,哪里还有退路,应该集中所有力量杀出重围,去大鹏所城才好。”佥事周鹰曾经参加过江浙的抗倭战役,战场经验比这个家奴刘安强过不知几百倍。 “杀…出…重围?不,命令全军,撤。”刘安这时哪还管得了其他,他只想保命。 “本就无路可退,我军撤退之时,敌军再来追击,我军将连有效的抵抗都组织不了了啊,将军请三思。”周鹰和众副将千户皆上前劝阻。 “你们想抗命?还是想造反?”刘安看到群情激愤的众将,更加荒神。 众将都是惠州行辕帐下将军,周鹰等几位本和刘安同级,本就碍于军令听他调遣,没想到,这个怕死的家奴,居然要把自己往阎罗殿带,情急之下,周鹰拔出配剑,只一剑便刺死了这个贪生怕死的家奴。 “我军驰援大鹏途中,遭遇倭贼大军合围,指挥使刘安激战中已经壮烈殉国,各位将军,可愿意跟随本将杀出重围?”周鹰握着沾满刘安鲜血的宝剑问到。 “我等杀身成仁,愿随将军杀出重围!”众将拥着周鹰喊到。 “好,众将听令,山地路窄,各领本部兵马,听我号令。” “向云,你为右军,带本部人马进西侧树林戒备,等中军过后,随后军最后撤出。” “王志宏,你为左军,戒备左边坡地,等中军过后,随后军撤出。” “顾大海,你带本部人马为后军,多配弓弩,殿后” “皇甫光,张淼,你两率本部人马为先锋,向大鹏所城方向,进军。” “其余诸将,带领本部人马为中军,随时策应皇甫光和张淼两位将军。” “遵命!”众将领了军令,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刘安,迈出大帐。 第71章 添油 周鹰虽然经历过抗倭的战阵,也是戎马半生的将领,只可惜,在王有庆的管理下,惠州行辕武备凋敝,再则,王有庆本就将精锐留在了惠州行辕,只将部分府兵冒充官兵派给刘安,这些兵老爷养尊处优惯了,根本不知道,他们接下来会遇到什么。 陈玄云本来以为刘安的大军能牵制住北面的倭军,给他足够的时间灭掉东面的倭军后,挥军北上与他南北夹击,再吃掉一部倭军,最后合兵一处,则北面的倭军将会被轻松击溃,这时,围困新安的倭军就只剩九龙北扎营的倭军策应,进,攻不下新安县城,退,将面临断其海上退路,成为被明军围困的孤军,可是,千算万算,却算不出刘安会如此的熊蛋,更算不出,惠州行辕的援军会如此不堪。 就在陈玄云回防后,城北打探敌情的斥候回报: “禀千户,城北战斗已经结束,明军全军覆灭,倭军已经开始整备兵马。” “啊?可有打探清楚?”站在陈玄云身后的赵有犷大惊道。 “小人已潜到最近,山脚全是倭兵,正在打扫战场,漫山都是明军的尸体和旗帜。” “倭兵有多少?”陈玄云问到。 “看不仔细,少说有数千人。” “再探。”陈玄云望着城北的方向,一言不发。 山路之中,大军舒展不开,面对已经摆好攻击阵型的倭军精锐,任凭周鹰多么勇猛,依然徒劳,一队又一队的明军如给烈火添油般前赴后继的冲向出路,退却的军士又被周鹰督战队斩杀,没一个时辰,南北两路倭军,像一上一下两张巨大的石磨,将如无首群羊漫山乱窜的人马磨得粉碎。 “大将,明军已经剿灭,明军将领身负重伤,还活着。” “带上来。”小久保与龙本打了一个大胜战,两人正在阵前叙话,听闻此言,下令道。 一名身披残甲的武将,浑身血污,手脚被绳索捆绑,如同一只待宰的肥猪,披散的头发还在往下滴着血,被两名倭兵用一根木棍抬了上来。 “你滴,官职滴?什么?名字滴?什么?”龙本问到。 如死猪般的名将紧闭双眼,一言不发。 “你滴,军队滴,死路滴,没有,你滴,老实滴,死路滴,不用。” 明将睁开眼藐视的瞟了说话的小久保一眼,咬咬牙,回头望向天空,败军之将,这是他最后的倔强。 第72章 偷袭 披甲上阵的那一天,就注定这条命是朝廷的,只是,从来不曾相信有这一天到来,越是不相信的事情,往往越是会发生,这就是人生,有人说像一场游戏,在他看来,更像是一个玩笑。 重伤被俘的人,正是周鹰,他本有心带众将冲杀出去,最终,武备凋敝和治军无方的恶果显现出来,不论如何部署周密,临阵即刻慌乱,瞬时一盘散沙,无法指挥,他心里恨到,就算是两千只羊、两千只猪,也要杀个半天罢,这两千人,就如同扔进海水里的一块石头,连一个扑通声都没有,就被如汹涌的海浪吞没。 “把他送回大营,交给小野五君处置。”龙本下令将他抬走,他没有心事审问这个已经全军覆没的光杆司令,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小久保君,小野五君有没有下一步的命令?我们军粮不足,不能在此过多停留。” “并没有命令,我已经派人回去了。” “这里刚刚发生大战,如果明军有人打探,一定会知道,只有两个情况发生,要么有援军到来,要么不敢来救。不过,小久保君,据我对明朝军队的了解,他们驻军分散,暂时集结不了大军来救,小股的援军,不过也是来送死。我们现在最大问题,就是缺粮,这明军带的军粮,只够大军一天。” “龙本君,我们应当如何?” “三千多人,劫村是肯定不够的,要么劫营,要么劫县城。” “那龙本君认为?我们应该去和山本君一起攻打新安县城?”小久保问到。 “新安县,是山本的任务,与我们不相干,攻下新安县,功劳也是他山本的。” “龙本君?那我们应该?” “小久保君,我在西面驻守之时,已经探明,大鹏所西面有一座粮草大营。” “大鹏所城?他们内部有粮草仓库,为何要在城防之外设立粮草大营?有诈。” “据我了解,当初齐藤龙三攻占大鹏所城时,曾两度烧毁了城内的军械库和粮仓,因此,驻守大鹏的明军要么暂时还没有修复好城内的粮仓,要么,就是上次破城,让明军无心坚守,随时准备弃城逃遁。” “这有可能,齐藤龙三虽然打仗不行,不过,他的手段很多,估计,他的所作所为,已经让明朝的军队,已经没有斗志了。哈哈哈哈。” “是的,他带的那些海贼和新罗叛军尚能攻下大鹏所城,我们这三千多精锐的扶桑大军,应该要比他们更懂武士道精神。” “嗦德斯勒!龙本君,那你认为?我们应当如何?” “偷袭!” “哟西!我即刻派人前去向小野五大将禀告。” “不用,他给山本半个月的粮食,只给我们一人五天的粮食,如此厚此薄彼,不过是因为山本和他是旧相识。” “纳尼!” “他要让山本立大功,让我们送死,最后把新安县城留给他山本。” “嗦嘎!” “按计划,你带人埋伏在西门外,我带人去劫粮草大营。他们敢出城来救,你就带人夺城,如果不敢出城,我们就劫了他的粮草大营,再合兵围困大鹏所城,没有粮草的小城,撑不了几天的。” “哟西!哟西!” 第73章 不动 刘安对陈玄云最大的帮助,并不是为陈玄云牵制住一部分倭军,迟滞了倭军合围的计划和时间,而是,用几千明军的性命迷惑了倭军,让倭军以为明军都是如此不堪一击,才会没有把齐藤龙三的失败当作警示和教训,胆敢制定出大胆的劫营和夺城的计划,本来,陈玄云还在担心倭军的指挥官会看穿自己的计谋,没曾想,却是这刘安,帮倭军做了最后的决定。 陈玄云与赵有犷等人正在大鹏所城北城楼上等待斥候的探报,陈玄云内心也是有些焦虑的,他答应自己未来岳父十日的时间,本来安慰的成分会更多一些,并不是自己能用十日的时间去解救新安之围,在他探明的军情来看,倭军本就缺粮,这次如此大规模的出动,所有倭军都没有大型攻城器械和过多粮草缁重,基本都是轻步兵,而这样的兵力配置,战略意图应该不是为了攻城掠地,而是为了将各个城防和驻地的明军调出后,出其不意的围歼,从而消灭惠州乃至广东大部分驻军,消除他们的后患之后,再行劫掠之事。 十日之约,一是寄望如上次倭贼来犯,朝廷会有大军前来剿灭,如果有,少则十日,多则十五日,只要黄江坚守不出,一定会有转机,另一个,是他坚信,倭军粮草不足,如果坚守不出,倭军必会主动进攻,寻求战机。 那我,就给他们主动出击,提供一个非常有诱惑力的目标,一个让倭军无法抵抗的目标。 《孙子兵法》:其徐如林、其势如风、侵掠如火、不动如山。如山之不动,即是在气势上压制敌人,更是在行动上迷惑敌人,不动是为了动,如何动?何时动?为何动?那就是陈玄云终日思考的事情。 自新安被围已经五日了,倭军的粮草应该就要消耗殆尽,时机应该已经差不多了,陈玄云心里默默念着。 “报,北面倭军预四千人,正分两路向大鹏开来。” 斥候的回报,陈玄云知道,大鱼咬钩了。 “继续打探。” “传令,各哨伏兵,高度戒备,倭军今夜就会劫营。” “城东大炮及城南炮台大炮全部调入西城门口,诸元目标,城西粮草营寨。” 赵有犷望着领命而去的众将,正要转身离去,他那五百配有火绳枪和弓弩的伏兵,还在埋伏之地,等待军令。 “致穆兄,留步。” “千户大人,有何指令?” “让他人前去设伏,我有一个更危险的任务,非致穆兄方能胜任。” “千户,请说。” “你……” 第74章 冥兵 戏唱的好不好,并不在演员的演技,而在于,是不是真实,能让看戏的人入戏,坚信这就是真实。 陈玄云这场大戏,能否真正钓到大鱼,还差这画龙点睛的一笔,这一笔,就是勇猛无敌的赵有犷。 赵有犷领命后,率领五十名军士,扮作运粮队,赶着三十辆满载粮草的驴车,从大鹏所城西门而出,他们的任务非常简单,就是将粮车从大鹏所城押运到作为诱饵的粮草营地,又从粮草营地再押运回大鹏所城。 “知事大人,我们把粮运出城,又运回城,这是在干嘛啊?” “是啊,知事大人,倭军压境,我们不在城内防守,怎么赶着粮车走来走去,这不是摆明了要让倭军来劫吗?” “小子,你懂个屁,千户大人自有谋略。”赵有犷当然知道,陈玄云就是要自己做诱饵,让倭军彻底相信那座大营内囤积的全是我军的粮草。 “那大人,我们不是很危险?” “怕危险,别当兵了。”赵有犷怼了手下一句。 “咱们都不怕,大不了和倭军拼了,只是这几十车粮草,如果被倭军劫了去,那就可惜了。” “小子,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的道理,不懂吗?所有人闭嘴,小心防备。”赵有犷命令到。 月光之下,赵有犷的运粮队如同披着圣光的神兵,所有人一言不发,神色警觉,又如同地府里借道的冥兵。 果然,狡猾的龙本派人在粮草营地外围打探的时候,正好看到了赵有犷的运粮车队向大鹏所城方向开出,他派出一支小队劫了运粮的车队,赵有犷也按陈玄云的指令,假作抵抗后,虚幻一枪,撤回大鹏所城而去。 “大将,劫获从营地向大鹏所城运粮的车队,三十车军粮,还有三十匹驴子。” “哟西!命令大军,全力攻打并夺取粮草营地。”龙本下令到,他知道,过不了半个时辰,明军就会得知运粮车队被劫的事,那时候再去劫营,就没有突然性和隐蔽性了,在他脑子里,作战和做人一样的猥琐和没有底线,在他看来,战争能否成功,主要看偷袭能否隐蔽和突然。 这种倭军的战法,陈玄云当然清楚,只不过,中国的兵法里,偷袭是很下作的战法,只有在以弱胜强和对待最残暴的敌人时,才会使用,而他,这次又判断正确,龙本的战法,正是偷袭粮草营地,而小久保的伏兵,则是等待自己前去救援粮草营地时,偷袭大鹏所城。 第75章 龙本 倭军摸进粮草营地时,守备的军士早就按陈玄云的指令,用火绳枪与弓弩短暂抵抗后,全部撤出了营地,只留下攻取营地的一百多倭军尸体和一群冲进营地内四处查看的倭军。 大鹏所城西城楼上,陈玄云望着营地方向闪烁的火光,他知道,倭军上钩了,一声令下,西城之上,十门神威大炮齐发,按事先调教好的弹道,精准的落在营地之中,大营内,隐藏在粮草之中的火药和火油顿时在炮弹的激发之下,向四周溅散开去,毫无防备的倭军被这突如其来的炮弹与火海炸的魂飞魄散、四处奔逃。 龙本心知中计,大叫一声“不好!”,顾不得四处乱窜的手下,向营地外逃命而去。 所城外埋伏的小久保也被这突然喷出火蛇的神威大炮吓了一跳,明军既然敢向自己屯粮的大营开炮?不怕将军粮全部炸毁?不好,一定是阴谋,龙本君肯定中计了。 小久保心里快速的思索着,如果龙本中计被明军灭了,那自己就成了一支随时会被明军吃点的孤军,撤回大营,也难逃小野五的军法,齐藤龙三切腹后痛苦的挣扎与呻吟还在自己脑子里没有消散。 可是,自己这不到两千人,怎么经得住明军大炮的轰炸? “大将,龙本君方向,火光大起,我们该当如何?” 救是肯定不会去救的,面对明军的大炮和伏击,小久保是肯定不会以身犯险的,不去救,也不行…… 犹豫片刻之后,他下令,大军继续埋伏设防,等待指令,派出五百人,前去营地方向接应龙本。 从营地内捡回一条命的龙本惊魂未定,只带着一两百残兵向小久保设伏的方向逃去,仓惶间,看到前面来了一队人,赶紧躲进了路边的林子里。 “龙本大将,小久保君命令前来接应你。” 来人让龙本惊慌的心略微定了定:“很好,小久保君。” “龙本大将,小久保大将正在等待你,请随我一同前往。”率队接应的倭军小头目说到。 “开路。” 稍微收敛心神的龙本,清点了手下的倭军,炮火、烈焰、踩踏和营中的陷阱,让他近两千人的队伍,所剩不到两百,他变得异常的愤怒,并不是因为手下的倭军损失惨重,而是,他,居然中了明军的诡计,差点死在了乱军之中。 第76章 山崩 善用兵者,点火成兵、指水为将、借山为营、世间万物皆可为我所用。 城内的陈玄云将城中所有炮弹轰完才罢手,他临阵是冷静的,却依然压制不住对倭贼的愤怒与仇恨,军士也都是背着血仇之人,愤怒又密集的炮火持续了半个时辰,才把陈玄云复仇的心慢慢平复。 “城北倭军伏兵动向如何?可有哨兵回报?”陈玄云从西城楼来到北城楼,他下以步的计策,能否实现,就要看能不能将城北的伏兵调进他的埋伏圈了。 “禀千户,城北倭军几百人向西移动,应该是去接应。” “留守倭军还有多少?” “潜伏密林之中,尚不清楚具体人数,初步判定,应该有千人左右。” 海边小野五大营内,连续听到大鹏所城方向传来密集的炮声,下午一阵,晚间又是一阵,心内大喜,按照事先计划,此时应该正好是龙本和小久保合围明朝援军后,与宇田川共同偷袭大鹏所城的时间,炮声已停,应该是几人已经得手。 小野五派人前往大鹏所城方向打探时,他肯定想不到,宇田川已经全军覆灭,龙本中了圈套,也几乎全军覆灭,他以为是捷报的炮声,恰恰是葬送他手下几员大将的礼炮声,而他给陈玄云预备的几个大杀招,不仅被陈玄云一一破解,更是直接拆除掉了。 龙本与接应的倭军快速向小久保靠拢时,怎么也不会料到,赵有犷按照陈玄云事先安排,从粮草营地撤出时,并没有退回大鹏所城,而是带人悄悄潜入密林之中,与之前埋伏在这里的一哨人马会和,按千户令,遇溃退倭军,借助山坡地势伏击。 随着赵有犷亲自掀下第一块石头开始,成百上千的大石块从山坡上滚落下来,如同愤怒的山神刚刚睡醒,抖了抖手臂,用一场可怕的山体滑坡将刚刚走到山下的龙本等人碾成了翻着恶臭的肉饼,当所有的石块全部砸下后,赵有犷带着人马冲下山坡,将还没咽气的倭军尽数斩杀。 “速去禀报千户,伏击计划已经完成,逃亡倭军已被全部斩杀,无一活口。” “所有人听令,随我来。”赵有犷检查完战场,集合军队,陈玄云还有命令,他必须按陈玄云的命令,火速前往。 第77章 骑兵 杀人先诛心,破敌先灭气。 赵有犷按陈玄云指令,将龙本等将领和头目的头颅斩下插在木棍之上,悄悄摸到小久保伏军的西侧,他命令军士,将顶有倭军头颅的木棍和旗帜一字排开全部插好。 “点火。” 随着一声令下,上百根火把全部点燃,倭军伏兵大惊,本来自己是悄悄潜伏准备出其不意搞偷袭的奇兵,谁知道,居然有大军摸到近前还不知情,只是,小久保根本就不知道,还有哪里会冒出来这么一支明军,他的探子一直在监视大鹏所城的东西,并没有军队调动出城,大鹏卫和惠州方向的援军已经被全部消灭,新安县城?不可能,山本的两千人还在那里,难道?山本出事了? 正疑惑间,火绳枪与弓弩齐发,小久保往火绳枪和火把的方向望去,居然。 龙本的头盔,还有他派去接应的倭军的头盔和旗帜,这下,彻底慌了神,龙本和他派去的五百倭军被明军全部吃点了,这支明军到底有多少人?怎么战力如此强悍,自己这只有一千人的轻步兵,哪里是装备火绳枪和弓弩的明军对手,如果再不撤退,恐怕,自己的脑袋,也要如龙本一样,长到木棍上了。 “下令,向海边大营,撤退。”小久保被龙本和他手下被斩掉的头颅,吓得失去了抵抗的勇气,在赵有犷的攻击和明军的呐喊声下,双腿发软,在两个倭兵搀扶下,向大营方向撤去。 北面火绳枪一响,陈玄云知道,赵有犷已经得手,并且按照谋划,开始攻击北面的倭军,他下令,城内已经整装待发的五十名骑兵校尉,随他出城。 顿时,北城大开,五十名骑士在陈玄云“大鹏所守备千户陈”的大旗下,向倭军的方向掩杀过去。 冷兵器时代,步兵是很难与骑兵抗衡的,哪怕全是手持重矛的甲兵也能被骑兵轻易冲散,更别说仓惶逃跑的轻步兵,就如同一群饿狼冲入了羊群一般。 面无血色的小久保在倭兵搀扶下,为了躲避陈玄云的骑兵,带着只得改变方向,向海边的一片山坡密林逃去,而他们怎么会想得到,这片埋葬了宇田川的山坡,也是他们的归宿。 “快!扶大将进那片密林躲避。” 话音未落,小久保身前的一个小头目就被一剑封喉,双手用力握住正在往外喷溅鲜血的脖子,双眼因恐惧和绝望睁得异常恐怖,喉咙里呼呼冒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挺挺倒在小久保面前,小久保见此状,再也没有一丝生气,瘫坐在地上,任凭两个倭兵如何拉扯,也抬不动他。 一阵更加密集的弩箭伴随火绳枪的硝烟压了过来,如惊弓之鸟的倭军损失过半,剩下的倭军已经顾不得自己瘫坐在地上已经失了魂魄的首领,四处逃窜,埋伏的明军就如同在玩一场拍蟑螂的游戏,对着山下一群四散奔逃的曱甴,瞄准、发射、瞄准、发射…… 他们也不知道今天射杀了多少倭贼,反正,从昨天傍晚到现在,每人备的几大袋弩箭已经用得差不多了。 当山坡下再看不到乱窜的曱甴时,伏兵走出密林,与追杀而来的陈玄云汇合。 “千户大人,活捉了一个,好像还是个当官的。” “打扫战场,如有没死透的,直接斩首,这个畜牲,押回去,明日,我要在亡妻和儿女坟前,活刮了他,用他的黑心来祭奠她们的在天之灵。”陈玄云怒视着军士押着跪在地上的小久保,眼睛仿佛要射出火来。 第78章 巡抚 各路伏军和赵有犷清点战场后纷纷归城,大鹏所城内,闻讯的百姓皆奔走相告,在清晨的霞光下,如同新年一般热闹。 所城东边的东山寺也敲响了钟鼓之声,为这饱受杀戮的人世间,带来了西方极乐世界的祝福。 广东巡抚衙门里,钱学礼正在想着调兵的事,上次本想做笔好买卖的,结果,侯邦泰居然吃了独食,还让湖南巡抚高孝端立了个大功,搞不好,在他姑父兵部侍郎李泉忠的打点下,获得高升也未可知,哎,真是今天算明天算,人算不如天算啊。 “老爷,你看,广东都司衙门说要向外省借兵的事?是不是得报上去?”钱学礼的师爷见愁眉不展的钱学礼拿着广东都司衙门请报湖广总督衙门借调兵马入粤平倭的则子发呆,轻声问到。 钱学礼听师爷一说,一拍桌子,站起身,将则子狠狠的砸在地上,吼道: “调调调,调他娘的调,我广东没兵吗?他,广东都司衙门是干什么吃的?他的兵都去哪了?一点事就调兵,一点事就调兵,要他广东都司干嘛,广东的军务,交给他高孝端算了。” 师爷见状,轻轻从地上把则子捡了起来,吹了吹上面的灰,仔细合好。 “老爷,您先别生气,这则子,不还在您这里吗?” “老爷,依小人看,这广东都司向来都是听他侯邦泰的,上次本来是大人立功的机会,也被他拿去笼络高孝端和李泉忠了,问题点还是在广东,在广东都司,大人要想立功,得要在这位置上放上自己的人才行。” “自己人?刘安?如何?”钱学礼看了看一旁的师爷。 “刘大人虽然已是大鹏卫都指挥使,可是刘荃好像并不怎么太重用,升任广东都司指挥使,不仅朝廷有意见,下面那些千总、指挥使也会意见重重,到时不仅难以服众,用起来也不会顺手,平生不少麻烦。” “那你的意思?” “先解决这个则子的事,然后再慢慢物色人选。” “那这个则子?” “既然侯邦泰示意手下遇事直接报请湖广总督,这笔买卖,大人不能硬抢,还必须再表一个态度,忍辱负重,方便日后行事才好。” “你是说,还是发往湖广总督衙门借兵?” “不仅要借兵,还要……” 两人嘀嘀咕咕,声音越来越小,钱学礼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灿烂。 第79章 景王 广东都司指挥使郭慕白的密报送达湖广总督侯邦泰手上时,景王的密使刚刚从他府上离开。 这位景王朱载圳本是嘉靖最疼爱的儿子,也是当初严嵩严世蕃父子全力辅佐的未来天子,随着严氏父子的倒台,裕王朱载垕的师傅太常寺卿高拱升任文渊阁大学士,又有搬倒严党的内阁首辅徐阶、通政司参议皱应龙等一班朝廷权臣支持,一时风光无二,明眼人都能看出,未来天子已经很明朗了。 如此朝局之下,得不到嘉靖支持,连想见一面父皇都实现不了的景王只得悄然离京,回到武昌景王府,明面上闭门谢客,背地里却在拉拢权臣,以图大事。 不用说,他文渊阁阁老,督办湖南湖北广东广西四省军务政务的一品大员,正是景王第一个拉拢的对象。 “总制大人,景王的密使?” “景王,还是太天真了啊!” “总制大人也不看好景王?” “论才能,景王不在裕王之下,论聪慧,景王更懂委曲求全、张弛之道,论品质,即无声色犬马之欢、又无怪力乱神之趣,论权术,更是集法家儒家之大成啊!” “可徐阶与高拱也不是一党啊?为何明面上还是支持裕王,不支持景王?” “因为。”侯邦泰伸出一根手指,向上指了指,眼睛往上一翻说到。 “哦。”师爷顺着侯邦泰的手指向空无一物的屋顶望了望,露出了会心的笑。 “那依总制大人意思,景王这边?” “他许我内阁首辅、加封太子少保。” “这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总制?” “大是够大,可未必够真。” “总制大人高见啊!那广东调兵之事?” “兵部尚书杨博,性格耿直豪爽,任蕲辽总督时颇得军中爱戴,他明里不在景裕二王中有所偏颇,实际上更看中景王的军政才能,他手下几员将军都在我湖北都司,并且暗地里已经是景王一派,朝中已经有人唤作“楚党”,时常聚在景王府中议事,而他本人不满李泉忠对高孝端的褒奖,与徐阶等人也已生嫌隙,不如,这次…” “总制大人,妙!绝妙啊!总制大人。用楚党来……呃,嘿嘿嘿嘿……妙!总制大人,太妙了!”师爷茅塞顿开、如彻大悟。 “知道怎么做了?” “小的这就给湖北都司衙门发文。那要不要请奏兵部?” “奏,必须奏,老夫还想看看李泉忠将此奏亲手交到杨博手上的表情,哈哈……” “那必定回味无穷啊!总制大人。” “既然之前那个大人情,他们不关照老夫的生意,那么,朝中如此波涛,是时候要平复平复了。” “而总制大人,才是翻手云雨,能将这一汪巨浪抚平之人。” 第80章 周鹰 陈玄云来不及请功,匆匆清点人马和武器弹药,虽然,城东和城北的几股倭军全部被歼灭了,但是九龙北和新安围城的两支倭军还没动静,海滩边上的倭军主力尚在,如果两支倭军放弃九龙北和新安县城,与大营中的倭军主力东西合击,再将外海的倭军炮舰调进大鹏湾,则大鹏所城危矣,如果倭军以大鹏所城为诱饵,将新安、九龙、平海三处守军调出,则整个南澳尽入倭人之手,如三处不来援救,则南澳门户尽开,只要合围之势形成,自己都将是最危急的那个人,既然如此,不能等倭军做出战略调整后被动应敌。 在南澳,要打战,还是要按我陈玄云的套路来。 想到此,陈玄云叫住还在欢庆胜利的赵有犷等众将。 “各将听令,千户司议事!” “遵命。”望着陈玄云严肃的脸,众人收敛住脸上的喜悦和兴奋,以他们对自己主将的了解,又有大战将近。 小野五得到回报,一夜之间,宇田川、小久保和龙本三员大将折损,所率人马全军覆没,吉野至今下落不明,气得他抽出腰间的倭刀,从大帐中冲了出来。 大帐外的柱子上五花大绑一个浑身是伤的人,有气无力的耷拉着脑袋,小野五对他就是一刀,一道寒光落下,说时迟,那时快,高泽和黑崎同时抱住小野五。 “八嘎,汉人,死路死路!”小野五咿呀怪叫着,猥琐的脸透着狰狞。 “主将,不可啊。” “主将,此人应该官职不低,留着能有大用。” “是的,主将,对付汉人,还是要靠汉人。” “八嘎!”小野五在二人合力抱缚下,用力冲上前,狠狠踢了一脚。 被踢的绑在柱子上的人已经抬不起头,只是用力抬眼望了眼前几人一眼,冷冷一笑,从嘴角又渗出一缕黑血。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被龙本和小久保俘获后刚押回大营的惠州行辕佥事周鹰。 小野五被二人架回大帐内,黑崎对手下倭兵下令:“将此人松绑,安排医师整治,好生调养,回头有话要问他。” “嗨咿!” 倭兵领命,将周鹰解下抬走。 而此时的周鹰,一定不会想到,这是他人生最重要的转折点,也是他人生真正苦难的开端,如果,他要知道会有以后的结果,他,一定会希望,小野五的那一刀,给他一个痛快! 第81章 死棋 战场上的战神,并不一定非要霸王不敌,也不要诸葛附体,真正的战神,只需要,猜透敌将的心思,让敌将按自己的部署,随自己的节奏,共跳一曲死亡之舞。 陈玄云算准了小野五的计策,轻松破解了他的两着杀招,这一次,陈玄云又看破了小野五的诡计,果然,平息怒气之后的小野五在地图前下达了一个最直接的命令,黑崎领两千倭军绕岛所城以北,九龙北设防的信田即刻起兵向北攻击所城南门,高泽领一千倭军带十门火炮做前锋,攻打所城东门,小野五亲率五千倭军殿后,他这一次,要集中全部精锐,啃下大鹏所城这块硬骨头,彻底撕开南澳海防的大口子。 不论多么缜密和完美的计谋,只要被对手看破,剩下的只是时间和实力的较量,如果对手将计就计,往往后果不堪设想,小野五便是如此,全歼大鹏卫和惠州行辕援军的喜悦和宇田川、小久保等人的覆灭,让这个自负的魔头在近乎愤怒的情绪下轻易就定下了这个看似杀气腾腾的计划。 而陈玄云的应对,非常简单,简单到手下的镇抚、百长等人拍着脑袋一个劲的笑。 “不过。” 众人收住笑,奇奇望向严肃的陈玄云。 “我们刚经历两场大战,炮弹和箭弩已经用尽,清点战场收回了部分还能使用的箭弩,但是,很难抵挡住大军压境,这一招釜底抽薪,大鹏所城,是一枚死棋。”陈玄云用手指用力的在地图上大鹏所城的标示位置敲了敲,抬头扫视着众人的眼睛。 “末将不才,愿担此重任。”赵有犷近前请战道。 “千户,交给我,愿杀身成仁,与所城共存亡。”众将皆出列请战。 陈玄云看着众人坚毅的目光,他很难做出这个任命,很简单,留下,意味着,死。 国粹的围棋和象棋一个演变自谋略一个演变自兵法,可不管围棋还是象棋,总有那么一点是共通,这也是近乎无解的,那就是弃子。 手下的每一人都是随他出生入死的英雄,他不忍心丢下任何一个人,而如果全部弃城而去,不仅城内百姓无法周全,倭军大兵很可能会在得到大鹏所城后趁势一举拿下新安县城,还有一点,作为大鹏所城守备千户,主动撤出城防,丢城怯战的罪责,他这个职位,也是担不起的。 陈玄云一言不发的坐在身后的椅子上,望着请战的众将,眉头皱得如同山川一般,额头的汗水顺着淌下,就像一条大河一般。 突然,他猛一拍桌子,众将一惊,但是,大家心里都知道,他们的这位将军,又有破敌妙法了。 第82章 行辕 惠东卫指挥使鮑潜和虎门卫指挥使司永青坐在惠州行辕官署正堂内,惠州行辕指挥使王有庆望着两位手下,呷了一口茶,故作气愤的说到:“我惠州行辕本有下辖三卫,可如今,还能听调令的,只有你二位了。” “军门,我二人已上书广东都司,刘安贪功冒进方得此败,与军门无干,我二人定当随时听候军门调遣,唯军门马首是瞻。”鮑潜听出意思,抱拳说到。 “况且前日,军门守备严密,未伤一兵一卒,击溃几千倭军,毙伤数百,使其望风而逃,不敢再犯,军门虎威,末将定为将军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司永青当然知道王有庆说这话的意思,不过就是借刘安的事,敲打敲打他们。 “末将也是奉军门调令,将溃逃的倭军残兵一网打尽,末将的上书中,也是如此提及的,军门运筹帷幄,调度神速,全歼来犯之倭军。”鮑潜见司永青对自己使了一个眼色,他心里也就明白了。 “哦,鲍将军,真是如此上奏的?”王有庆放下手中的茶杯,微笑的看着鮑潜。 “末将底本在此,不敢有半分妄言。”鮑潜起身就势从怀中摸出一份则子,上面能看见,写着“战报,提交广东都司衙门”。 “哦哦哦,鮑将军请坐,请坐,本将哪能不信将军啊,本就是实情,想必将军也一定会如实禀报的。”王有庆挥挥手,示意。 “是啊,鲍将军过虑了,我等职责所在,就是遵守将令、守土御敌,军门调度有方,将军杀伐果决,倭贼闻王军门和鲍将军的虎威,已是闻风丧胆,望风而逃,我等在王军门麾下,必定会屡立新功、官运亨通。”司永青望了望王有庆,起身对鮑潜说到。 “两位将军,请坐。”王有庆示意自己的两位部下,非常满意。 “还请问军门,下一步,标下应当如何?”鮑潜坐下后,说到,倭贼的罪行历历在目,他立下的誓言也犹如在耳,作为职业军人,他希望立刻提兵,去荡平南澳剩下的倭贼,更何况,他的防区,正遭受平海倭贼的觊觎,随时都有可能遭受侵掠,这让他心急如焚,不愿做过多的耽搁。 “广东都司援军不日将抵达,到时,本将自当将亲率大军,荡清寰宇、扫平倭贼。还请将军稍安勿躁,不要重蹈刘安的覆辙。”王有庆瞟了鮑潜一眼,挤出了一个笑,笑之下,覆盖着一丝不宜察觉的冷。 “那请问军门,广东都司兵马,何时会抵达呢?”鮑潜本来对王有庆遣自己不救平海,奔袭惠州行辕心有不满,更听不得王有庆的官腔和磨蹭。 “你?你要不要亲自发文,问看看广东总督啊?”王有庆心里奇怪,这个平时文质彬彬的鮑潜,怎么突然变得刺头一样?难道,他会要成为第二个刘安?可是,他上面也没人啊?要说关系,他只不过是福建总督俞大猷的旧部下,因负伤才调到广东养伤的,他俞大猷屁股现在都是一堆屎,你一个小小的卫指挥使,还想翻起多大浪? 第83章 通透 给自己粮饷俸禄的不一定是自己的天,但能决定自己官职升降的,一定是自己的天。 湖广总督侯邦泰,就是广东都司郭慕白的天,上次倭贼犯边,郭慕白按侯邦泰指示,没调动广东省内一兵一卒,而是远借湖南之兵前来缴倭,让侯邦泰送了兵部侍郎李泉忠一个大人情,让湖南巡抚高孝端好好的露了一次脸,这一次,侯邦泰居然要从更远的湖北调兵前来广东,郭慕白就有点看不明白,自己头上顶着的这片天,他将会要下场什么雨。 “督军,这总制大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末将是越来越看不懂了。”行军佥事孙如海对独自坐在正堂内出神的郭慕白说。 “哎,咱们要是能看懂这位总制大人,也不至于事事听命于人了。” “督军,这本是我们建功业的机会,为何,先是给了湖南,这次又不远千里的要给湖北,甚至,上次还发行文要从广西调兵,唯独不让我们广东出头?督军是不是要去侯邦泰那走动走动了?” “哦?你觉得,他侯邦泰是故意压我?”郭慕白听闻佥事孙海的说话转头问到。 “不然,为何他下辖四道,明明广东出事,却独不用我们广东?”孙如海确实有点想不明白。 他当然想不明白,他要能想明白,就不会只是一个小小的行军佥事了,他不明白,不过,郭慕白开始有了那么一点明白。 “广西督军白思道,你知道是谁?”郭慕白淡淡问了一句。 “他是侯邦泰的人?”孙如海问到。 “你猜不到,他是巡抚大人钱学礼的表亲小舅子,上次要从广西调兵,就是他钱学礼的意思,他想让他的表亲小舅子建功,更是想在军中扶植更多自己人,这个小心思,他侯邦泰能看不出?” “哦,难怪,广东倭患,他钱学礼不远千里亲自跑了一趟武昌,原来是如此心思。那为什么最后却是湖南派的兵?” “白思道,人精,不会雪中送炭,只爱锦上添花,就算是亲戚,也不会为了钱学礼火中取栗的。” “那湖南巡抚高孝端?那可是兵部侍郎李泉忠的内侄,他们可是徐阶、皱应龙和高拱一党的,侯邦泰可是他们给整到湖广总督位置上的,怎么也会把这笔大买卖送给他们一党?”孙如海似有所悟,又如云山雾绕。 “本督开始也不明白,只当是他侯邦泰为求自保,给徐阶等人送份投名状,如今,本督是有点明白了。” “还请督军点化?”孙如海望着靠向椅背,眯着眼微微一笑的上司。 “这就是他侯邦泰的手段啊,不得不服啊!”郭慕白捋了捋胡须,说到。 “末将驽钝,还是不解。”孙如海凑前一步,说到。 “湖北,武昌,谁的地盘?” “湖广总督衙门所在地,当然是他侯邦泰的地盘啊?” “是吗?”郭慕白捋了捋胡须,睁开眼,微笑着望着孙如海道。 “您是说!”孙如海突然冒出一个人来,赶紧压低声音问到:“景王?” 郭慕白眯着眼,笑而不语,孙如海这下明白了。 “这侯邦泰一边给徐阶高拱交投名状,一边又给楚党上功德,看来,他是想。”孙如海看了看堂外无人,轻声说到:“他想在裕王和景王之间押宝?” “是,也不全是。” “督军的意思?” “他交了投名状,奖了高孝端和牛大犇,还提了我广东一个小百户,可他侯邦泰什么都没捞到,还被人参了一本,参他克扣赈灾银两。这个老狐狸啊,本不想选边站队的,只可惜啊,徐阶他们总觉得他是严党,要除之而后快啊!” “所以,他便,投了景王?” “本督之前也在怀疑,今日想来,通透了啊!” “那我呢呢?” “我们?是啊!我们呢?”郭慕白又陷入了沉思,孙如海站立一旁,也陷入了沉思。 第84章 王牌 远水解不了近渴,但是,远水却能解得了远渴。 湖北都司衙门都指挥使万里成,总督湖北全道守备官军、节制全道除景王府外所有府兵,是追随兵部尚书杨博转战蕲辽、对战过蒙古铁骑、斩杀过女真首领的虎将,因当年平洞庭湖匪患,由兵部尚书杨博亲点镇守湖北,湖北这个地方,渔米之乡、兵员充沛、人才辈出,朝中有不少能臣猛将皆籍贯湖北,九省通衢之地、南北东西枢纽,镇守此地,并且是景王府所在之地,意义何在,不用杨博点明,他万里成心里是非常清楚的,他万里成,就是日后景王成事的王牌。 万里成接到湖广总督府调令,不敢怠慢,已经写成密则,责专人密送至景王府和兵部尚书杨博处,密则中将他的疑虑和建议一一列出,非常之恳切,他在等,等景王或者杨博的密令。 景王自从裕王得势后,选择避其锋芒,退居武昌景王府后,常年闭门不出,一直非常神秘,而杨博远在千里之遥的北京,就算八百里快报,来去也需五日,而这五日,他万里成没时间等,延误军令这个罪名,作为戎马一生的将军,他太清楚,可以留人什么口柄,就算杨博能保自己性命,可这镇守天元的提督重任,怕是再也不能为景王和杨博分担了。 万里成焦虑的脸上,紧绷的肌肉将一条深深的刀疤挤成通红,这条曾经大战蒙古铁骑,被迎面砍伤的刀疤并不是身上所有刀疤中最大的一条,却是他每次焦虑时,都会被内心的火焰点燃的一条。 “报,景王密信。” “快!”从来没做过任何指令的景王,今天,居然。 万里成打开木匣子上的金锁,刮开封蜡,划开封条,掀开盖子,迫不及待的取出里面的密信。 “下去。”万里成命送信之人退下,快步走到后衙正室,命令门外守卫,没自己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否则,定斩不饶,说完步入正室,见室内再无一人,他将门窗禁闭,拨亮烛光,这才展开密信。 景王亲笔手书: “兵发广东,进南澳,救新安,围而不攻,驱离即可,不必恋战,火速,切记。” “哦!”万里成长舒一口气,闭上眼,思索片刻,又将密信仔细再看了一遍,遂将密信着烛火上焚尽。 “围而不攻、驱离即可。不愧是景王,好!正合本督心意!哈哈,好一个围而不攻、驱离即可啊!”万里成得意的坐在桌前,望着已经焚烧殆尽的密信灰烬,会心一笑。 “来人,速传武昌行辕都指挥使、荆州行辕都指挥使。” “是。”门外守卫领命而去。 “景王啊景王,本督佩服你这招驱虎逐狼的妙计啊。” 第85章 恶狼 有人自视为猛虎,他人却视之如恶狼,猛虎可以用来立威、镇边,恶狼,却只能被用来让猛虎立威,如果,是狗而不是狼呢?那,就要先让狗急跳墙饿成狼。 广东都司接湖广总督令,惠州行辕抗倭不力,损兵折将,罪将刘安已经赴死,行辕守备指挥使王有庆罪责难逃,然,前日守护行辕,歼灭来犯之敌有功,特准其戴罪立功,遣其领所辖兵马为先锋,听候湖北将军龚少群节制。 王有庆只道是广东提督郭慕白保了他,让他还有机会戴罪立功,其实,一条狗,怎么会知道,他主人背后还有主人,最可悲的是,他主人的主人,也只不过别人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得令后不敢怠慢,王有庆责令司永青和鮑潜整顿军马,调齐粮草军备,专候湖北大军军令。 另一边,陈玄云望着北面的七云山和山顶的天空,就是那片,他亡妻发出最后一声悲鸣的天空,那片,眼睁睁看着他妻小遭惨绝人寰欺凌与杀戮的天空,不自觉又落下了几滴眼泪。 这一刻,陈玄云深深的体会到,人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所爱的人和事,只能活在自己记忆里。 望着领命离去的众将,陈玄云知道,自己又在下一盘棋,而这盘棋,希望他的亡妻和儿女在天的灵魂都能看看,他陈玄云不仅要活寡倭贼将领祭奠他们,还要让成千上万更多的倭军死在自己手中。 “爱妻,为夫辜负了你们,定当斩尽魑魅,为娘子在黄泉铺一条通天之路。”陈玄云抹了抹眼中渗出的泪水,咬咬牙。 新安县城内,黄江的内心已经被活活的煎熬了八天,他基本上是一个时辰一个时辰求着熬过来的,城外的倭军依然每天除了吃喝就纵酒玩乐,这反而让他更加的心神不宁,引而不发可比刀枪相见更加折磨人啊。 “十日之期快到了?” “老爷,还剩不到两日了。” “这倭军既不攻城,又无退却迹象,该如何是好啊。” “老爷,未来姑爷不是许了老爷十日吗?十日还未到,老爷不必忧心。” “虽说如此,可所信者听也,然听犹不可信也,他毕竟只是一个所城守备千户,辖下不过千人,能有何手段,退却这上万倭军?” “老爷,往往,总是那些无人看好的人,成就了无人能及的成就,您忘了,他还是百户时,率百余人于破军时焚敌数千杀出重围,于危难时领五百人斩敌数千夺回城池,以二十六人敢劫杀倭贼营寨,毙伤数百,全身而退,救回被俘百姓数十人,此人不仅智勇无双、胆识过人、气魄非凡,依小人看,乃战神也。” “战神?可我这小小的新安县城,围困八日有余,他这战神,何时能在我新安显圣啊?” “老爷,你不听闻前日,大鹏所城方向炮声震天,红云压顶,想必,是这战神开始发威了,依小人看,不仅新安无忧,老爷也将时来运转、否极泰来了。” “哦?果真?” “果真。” “当然?” “当然。” “时来运转、否极泰来?” “时来运转、否极泰来。” 第86章 洗礼 湖北大军基本是当初蕲辽总督时死战蒙古和女真的虎狼之师,湖北提督万里成军令一下,荆州行辕都指挥使龚少群和武昌行辕都指挥使程必康连夜起兵向广东压来。 “报,湖北平倭大将军龚少群将令,命我军为前锋,火速开拔,直指新安,大军不日抵达新安。”王有庆在惠州行辕官署里等待多时,知道这是自己保命的唯一机会,不敢有半分差池,命令已经整备完毕的鮑潜和司永青,发兵新安。 他这只家犬,要化身成一匹恶狼,赶在湖北大军之前,肃清围困新安之敌。 就在王有庆大军准备开拔时,小野五和陈玄云同时动手了。 随着第一声炮响,信田和高泽的大军已经在大鹏所城外围摆好了攻击阵型,城内所有的守军和民夫正不停的冒着炮火,用砖石和泥土修补被破损的城墙。 第一轮、第二轮、第三轮…… 远在大鹏所城外围海边的陈玄云听得真切,倭军的这位主将,已经被自己彻底的激怒了,这正和他意,兴怒兵以袭远,必有可趁之机,只是,陈玄云担心的,是城内的守军,能否抵挡得住这大军猛烈的攻势。 雨呢?暴雨呢?这南海边盛夏里最常见的暴雨呢?明明前日红云压顶,为何今日还不见台风暴雨?这弥漫着潮湿的闷热里,没有一丝风,但是,应该是台风和暴雨的预兆,可是,为何还不来?难道,老天爷要和自己开个玩笑?不会的,守土佑民即为天命,老天爷即使不给我陈玄云这份薄面,也必会念及苍生黎民。 小野五也闻到了台风的味道,他的营地不安全,他必须赶在台风到来之前,攻下大鹏所城,灭掉近在眼前的心腹大患,不然,他这一万多倭军不仅要泡在泽国之中,海上那几十艘炮舰兵船,也都将无处停靠,他有些着急了。 “命令高泽,将所有炮弹全部打出后,即刻对大鹏所城发起全面进攻。” “命令信田,在炮声停止后,对大鹏所城发起全面进攻。” “黑崎。” “嗨咿!” “带五千人马作为后备,务必天黑之前,攻下城池。” “嗨咿!” “其余人,随我,大鹏方向,开路。” 随着又一轮的炮击之后,小野五与黑崎的大军也向大鹏所城压了过去。 人算千遍不如天算一遍啊,陈玄云盼望的台风始终还是没有刮起,不过,这并不影响陈玄云对倭军兴起的复仇巨浪。 随着倭军炮声停止,信田部、高泽部和随后而来的黑崎部同时对大鹏所城发起了攻击,如蚁群般黑压压的倭军抬着云梯和撑杆,跳进陈玄云命人挖宽挖深了的干涸的护城河河道内,发疯似的向城墙叠去,一层、一层、又是一层。 城头的守军不停用热油、石块、箭弩招呼着城下密密麻麻的倭军,不用看清,也不用瞄准,只需将手中的武器向城下宣泄。 偶有用撑杆和云梯爬上城头的倭贼,被将士用长枪刺中,发出鬼叫般连人带梯向城下砸去,有的落在地上被同类踩踏成肉泥,有的正好落在同类举起的倭刀上,获得了一个痛快,有的落在了被淋了热油又被火箭点燃的同类身上,一起满地打滚,疼得咿呀乱叫,这样的畜牲,最希望的,是老天爷能下一场大雨,淋灭身上熊熊烈焰。 老天爷还真的开眼,虽然陈玄云没有期盼来的暴雨,这些全身裹着烈焰的畜牲们也没有盼来,不过,他们祈求的水,来了。 七云山上,赵有犷领着人,得探子来报,知道时机已到,将山中拦截已经形成一个大型湖泊的大坝推倒,顿时,平复无奇的湖水如同下凡的天兵,裹挟着泥沙和石块倾泻而下,顺势冲进挤满了倭军的护城河河道中,倭军身上的热油之苦和烈焰之灾解除了,换来的,是另一场洗礼。 第87章 葬歌 陈玄云没有等来台风,其实,在他的计策里,台风只是助兴,他自己才是死神。 “胡德海,你带本部人马为接应,听我号令,劫营。” “末将遵命。” “王二狗,你带本部人马,多备火药茅草,随后入营,不得厮杀接敌,专责烧毁倭军船只粮草。” “末将遵命。” “所有人随我,随天黑,劫杀倭军大营。” “遵命!” 陈玄云让赵有犷和朱彪关将军附体,给最喜欢华夏三国历史的倭贼合演了一出现实版的樊城大战、水淹七军,而他自己,却是要像曹操当年,轻装简从,奇袭乌巢。 陈玄云摸到小野五设在大鹏湾内一处荒废渔港处的大营前时,留守营地的几百倭兵正在纵酒作乐,跟着小野五这样的主将,他们也随时有生命之虞,出征这么久,还是第一次,主将不在营中,此时不放纵发泄一番,真是天理不容,可就这难得的狂欢,却成为他们生命最后的葬歌。 陈玄云很轻松就摸到了小野五大营外围,外面几个哨兵顺手就被摸掉,留守营寨毫无防备的几百醉醺醺的倭兵,哪是准备充分的几百明军精锐的对手,那边炮声刚停没多久,这边一场杀戮就开始了。 陈玄云和胡德海各带着两百人,偷偷摸进大营,三五成群的倭兵,有的在帐篷里睡得正香,有的正喝的酩酊大醉,陈玄云等人如入无人之境,整个倭军大营,居然除了几个哨兵,无人值守。 陈玄云及手下将士,多是与倭军有血海深仇之人,哪能轻易错过如此天赐良机,一刀一个,将倭军开膛的开膛、破肚的破肚、割喉的割喉、枭首的枭首,瞬间,将倭军大营变成了一个大型的倭兵屠宰场,往日的仇恨还没发泄够的将士,有的将已死的倭兵尸首剁成了烂泥。 陈玄云望着眼前这一幕,露出了久违的满意笑容,王二狗带着一百人踏着倭兵尸首轻松将大营中的战舰与粮草付之一炬,冲天的火光映在陈玄云布满污血的脸上,更是映在了几十里开外大鹏所城外小野五的眼里。 小野五这个魔头,看着眼前漂满倭兵尸首的泽国,又望了望身后大营方向燃起的火光,发出的恐怖的怒吼,心知不妙的他,急令高泽与黑崎收集人马,回身去救大营,他来不及思考,明明南澳除了新安和大鹏、平海、九龙这三个所城,再无明军,为何,他的营寨会有冲天火光? 有会水性的倭兵从奔腾而下的大水中侥幸爬起,得到老天眷顾的倭兵爬到了城外的一侧,魂不附体的向自己的主将靠拢,受死神垂怜的倭兵爬到了城下一侧,享受了城上守军又一轮石块和箭矢的关照,留下一具具肮脏又邪恶的尸体。 高泽和黑崎是幸运的,收集残部向小野五靠拢,信田是受死神喜爱的,他头顶的大粪叉早就成为城内射手最佳的击发目标,眉心一箭,给他头上的大粪叉添了一根把手。 第88章 砍头 小野五不是袁绍,他着急收拢残部,来不及清点,急匆匆向海边大营奔去,他知道,如果大营粮草和船只有失,他剩下的军队凶多吉少。 本来,对于倭军,没有粮草还能四处劫掠,没有船只,索性四处征伐,对于他们这只早已无法在自己故土立足的人来说,并无二致,可是,南澳,他有点畏惧了,齐藤龙三那一万人如果只是因为是参差不齐的乌合之众而被歼灭,那自己这所带近两万大军,经过周密部署,不到三日竟折损一半有余,如果粮草和船只再被毁,那他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自己在侵略别人,还是自己正遭受别人的攻击。 小野五骑着马,心神不定,他并不是真的害怕自己大营被毁,真正让这个恶魔感到害怕的,是这个灭了齐藤龙三又让自己折损过半的人,究竟有多少人马,他,究竟是谁?自己全然不知。 当小野五赶回自己大营的时候,陈玄云早已带队离去,留下的是已经烧成灰烬的粮草和正在熊熊燃烧的战舰,而他的旗舰“武藏号”如同欢迎他一般,烧的最旺。 让倭军感到胆寒的并不是眼前的大火,而是,在火光映衬下,大营门外插满的倭兵头颅,五百个头颅,整整齐齐,插在木棍顶端,密密麻麻排了有十排,有的因惊吓脸部扭曲出狰狞,有的还保持着酣睡时的甜美,有的露着醉酒后的喜悦,有的因痛苦而挤出的绝望与恐惧,所有的头颅,只为向自己赶来的主将诉说一个故事。 “砍头将军。”小野五被眼前的一幕震慑住,从嘴巴里只挤出这几个字。 是的,这个他素未谋面的敌方主将,用这一场针对屠戮者的屠戮,让这群人间恶魔也开始感到腿软。 而此时的陈玄云,已经带人向西奔去,并不是大鹏所城的方向,而是,九龙所城的方向,他早就得到探报,那里还有一个倭军停靠船只的据点,他要赶在小野五反应过来之前,毁了那批船,断了这帮畜牲的退路,然后关门打狗,让其首尾不顾,在九龙、平海和新安守备军队的合击之下,四处逃窜,择机歼灭。 当他刚赶到信田和山本登陆船只的营寨时,他期盼已久的台风,姗姗来迟,几十个守卫的倭军如同蝼蚁般被乘胜而来的陈玄云轻松碾压,根本还没反应过来,就已全部身首异处。 “赶在大风到来之前,凿沉所有船只,然后速速撤回城内避风。” 众将士在陈玄云的指令下迅速凿穿船底,砍断龙骨和桅杆,扯下船帆扔进大海,然后,将几十个倭兵的脑袋按陈玄云的指令再次插在地上,一字排开,这才得胜回城。 小野五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大营中的船只已被烧得面目全非,就算扑灭大火,也已经无法再次出海,看着将要到来的台风,突然想起,信田和山本登陆时还有舰船,并且,九龙外海和平海外海的炮舰应该也会寻找地方暂避台风,这给了他一些希望,急令倭军,赶在台风之前,前往信田和山本等人登陆的地点。 第89章 避风 天遂人愿,小野五一个急行军,或者,确切的说,仓惶转移之下,果真赶在台风到来之前到达了指定地点,而,迎接他们的,只有二十余条沉入海中的破船,当然,还有岸上,插满脑袋的特殊欢迎仪式。 “砍头将军,啊!你究竟是谁!”小野五仰天长啸,摔落马下,高泽与黑崎赶紧将他扶起。 “主将,台风将近,急需寻找地方暂避风雨。” “主将!” 黑崎与高泽摇晃着惊吓过度又气愤至极而不发一言的小野五。 “黑崎君,不能再等了,我曾派人查勘过南澳地形,那边山后,有一座空置的村庄,虽只有几十间房屋,应该够我们暂避风雨,不如,我们带主将前往。” “高泽君,请带路,有劳了。” 话毕,二人架着小野五,带着倭军出发了,目的地,正是陈玄云当初修建的准备躲避战乱的渔村。 陈玄云自己可能都不会想到,自己当初亲手搭建的房屋,会成为这群畜牲的避风港,如果,他知道,当时,一定会在此布满陷阱,好好慰问一下这帮恶魔。 新安城外,山本信太郎等了整整九天,想要引诱的新安城内守军没有咬钩,坚守不出,小野五也没有新的指令,按约定,伏击早应该打完,主力应该要来一起攻占新安,可,怎么一点音讯也没有? 望着即将到来的台风,他派出打探消息的武士回来了。 “禀告主公,信田部营寨已空,不知去向,龙本部也已不在驻地,去向不明。” “禀告主公,大鹏所城外围有大量我军尸体,似有过大战。” “主公,登陆之地,船已尽毁,只剩几十个头颅插在那里示众。” “纳尼!”山本信太郎大叫一声,心知大事不妙,如果真如探明情况,自己不是在包围新安县城,自己很快就要成为南澳明军包围的一支断了退路的孤军。 “小野五那边呢?”信太郎急切的问打探消息的武士。 “去大鹏北和主军营地打探消息的,路途遥远,暂时还未回报,不过,几个时辰前,见主营所在地火光大起,恐怕,主营那边出事了。” “八嘎。” “主将,这几部人马难道都出事了?连小野五君也出事了?”一旁的副将问到。 “南澳的明军果真有如此厉害?能打败小野五?”山本有点怀疑。 “如果消息属实,大鹏所城外,应该就是他们,看来,他们没能攻下大鹏所城,败在那里了。” “那我们?” “主公,台风就要来了,此地不可再做停留,此地以北有个村子,不如,我们先去避风,然后再做计议?” “下令,开路。” 第90章 喷嚏 新安城北,一座不大的村子,村民因为迁民和躲避倭患,早已离开,整个村庄在台风的施虐下,随风飘摇,看似就要被台风整片吹走,可,这就是岭南民居的特色,看似弱不禁风,却要经受每年几次的台风过境,就和这里的人民一样,看似软弱,却深深扎根自己的故土,历久弥新。 新安城内,黄江得知城外倭兵撤走的消息,赶紧命令众人,加固房屋城池,准备抗风,正堂内,门外的大风越来越响,已经从低吼变成了咆哮,窗外的树影,已经从点头变成了鞠躬。 师爷将黄江迎进正堂,取下老爷身上的蓑衣,对黄江说:“老爷,这老天爷也来帮老爷来解危救难了。” “是啊是啊,这风,好啊,年年都会来几次,也无大碍,倒是这倭军,被这大风吹走,让本官甚是欣慰啊。”黄江抖了抖身上的雨水,跺了跺脚。 “老爷,你没觉得神奇吗?”师爷很神秘的说。 “神奇?”黄江不解。 “未来姑爷,当初来信许了十日之期,这刚九日,大风就将倭军吹走,看来,这未来姑爷不仅智勇无双、胆识过人,还通晓天地,呼风唤雨,有经天纬地之才,真乃神人啊。”师爷越说越兴奋,确实,这也太过巧合了,定好十日之期,这第九日就来了一场大风,倭军尽退,新安解围,这就是个神啊。 “经天纬地?神人?”黄江得意的捋了捋胡须,斜眼对师爷咪咪一笑。 “神人,神人。”师爷迎合的也是一笑。 “哈哈哈哈,好!好!极好!”黄江非常受用,大笑道。 王有庆刚从惠州行辕带兵出发,路上就遇到了起风,气得他直骂娘,这老天爷是不让他王有庆好过啊,台风天行军,可比遭遇倭贼还要凶险,无奈之下,只得传令大军又开回了惠州行辕暂避。 同样骂娘的,还有从湖北千里迢迢急行军的主帅荆州行辕指挥使龚少群和副将武昌行辕指挥使程必康。 “这广东的鬼天气。”程必康骂着。 “娘的,当年大漠的黑风和尘暴,找个背风之地就可以,广东这个风,就像龙王爷打喷嚏,哪里避得了。”龚少群也被这大风大雨淋得心烦。 “这才刚过广州府没多久,风雨已是如此了得,想必南澳,风雨更甚,前方探子来报,离此七八里有座废弃的村寨,不如,大军加快速度,赶到村寨避风,风雨之后再前往新安如何?” “甚好,命令全军,跑步前进”。 第91章 遭遇 一座不起眼的,在地图上都很难找到的村寨,在这一刻,因为一场台风,让不想遭遇明军的倭军遇到了得令只围不攻的明军,这就是造物主的神奇,一切都是老天最好的安排。 这场遭遇太过突然,越来越强劲的风雨和即将入夜的时间,逼迫龚少群和程必康的大军顾不得探路,前锋部队直接扎进了村寨,村寨中毫无防备的倭军与急于躲避风雨的明军相互都看傻了眼,不大的村寨里,几千人像被施了定身咒,全部愣在了风雨中。 后继的明军还在不断挤进村子,与倭军对峙的明军退无可退,倭军一时也没有主意。 僵持下,终于,明军前锋官,荆州行辕镇抚张同大吼了一声。 “给老子把倭贼全部干掉,老子要进屋里避风雨!” 一句话,叫醒了所有明军,顿时,如恶狼般的明军推搡着向倭军压了过去。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这只能形容惠州行辕王有庆的部下,而龚少群和程必康可是随杨博和万里成从蒙古人的铁骑和女真人的游骑刀下滚出来的,带的军士不仅各个刀法了得,还战法成熟,以步兵对阵过骑兵,这群扶桑来的不长眼的轻步兵,哪里见识过,不管他们头上是日照大神还是日照大鬼,都护佑不了这般号称武士道的畜牲。 风越来越大,雨也越来越大,呼啸的狂风将倾盆而下的大雨刮成了横向,就如同是把这个世界推倒了。 这个翻倒的世界,台风已经变得不再可怕,更可怕的,是绝境求生的人,比绝境求生的人更可怕的,是训练有素、纪律严明、战力卓群又绝境求生的军队。 倭军爆发出惊人的战力,可在更加凶狠的明军面前,依然如秋风扫落叶。 “来不及清点了,给我把倭贼尸首全部扔出去,大家赶紧找地方避风雨。”后续杀进来的龚少群在风雨中大叫着。 混乱的厮杀没持续多久,两千倭军在几千明军的砍杀下,没能撑过半个时辰。 “这班还未开化的玩意,就他娘的爱吃生的,这都什么鬼?还带着血,娘的,全扔了。”程必康看着屋内倭军正准备吃的军粮,被一股扑鼻的恶臭和鱼腥味熏的直骂娘。 龚少群和程必康在清扫好的村寨祠堂正堂席地而坐,屋内的家具已经被倭军劈开当作了生火的木柴。 旁边军士将火拢了拢,龚少群和程必康掏出腰间的酒囊,就着军士烤好的羊腿,灌了一大口。 “大战之后,羊腿下酒,哈哈,舒坦。”龚少群抬起整只羊腿用嘴撕出一层层油光。 “是啊,又想起漠北草原了,快意人生啊!”程必康放下手中的酒囊,也抬起手中的整只羊腿。 “兄弟,还记得这个酒囊吗?”龚少群举起手中一个金线锁边、羊脂玉塞、镶着绿松石和玛瑙的双层牦牛皮酒囊问到。 “当然记得,当年那一仗,整个草原都染成了红色,杨督军赏给万提督,万提督又赏给兄弟的。” “哈哈,一刀劈了准格尔部铁力可汗,这就是他的,本以为这次得了个只围不攻的军令,过不了瘾,没曾想,老天爷也知道兄弟我手痒了啊!” “哈哈哈哈,来,干!” 第92章 追杀 台风持续了一整天,到第二天傍晚,风力小了,只剩下暴雨还在继续冲刷着整个南澳,似乎要将这几天的血战痕迹冲刷掉。 小小村寨里堆积的倭军尸首被暴雨浸泡得苍白,如同一只只死猪磊成的小山。 明军发现了倭军唯一的优点,就是死后堆积如山的尸体,帮明军挡了不少风雨,在这尸体围绕的一间间房屋里,烤着火,吃着肉,酒后酣睡的军士,犹如地府神兵一般舒展自如。 大鹏所城外,还没完全消退的山洪在台风暴雨的加持下,将城外数千具倭军尸体冲入大海,为这南澳的鱼鳖投放了难得的美食,臭是臭了点,鱼鳖不嫌弃。 又一夜,大雨才逐渐转小,小野五带着不到五千的残部在小渔村憋了两天,太多挤不进屋内的倭军只得在风雨中硬抗,最终见到风雨过后的彩虹,不足千余人,小野五看着这已经没有任何生气的残部,心灰意冷,他有点后悔,并不是后悔这次进攻计划,他后悔一气之下斩杀了他的五只人宠,又疲乏、又饥饿、又惊恐、又懊悔、又绝望的他,看着大海里如同海藻般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漂浮的尸体,极度需要宣泄。 陈玄云坐在千户司正堂内,见风雨差不多停住,喝叫到: “传众将前来听令!” 赵有犷、朱彪、胡德海、王二狗等人及其余将领,脸上带着风雨后彩虹般的笑容,急步迈入千户司大堂。 众将来不及跺掉身上的雨水,就看见满脸严肃的千户大人正襟危坐在大堂之上,他们知道,又有重要的军事行动了。 “众将听令,整备好军士,向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派出斥候,如有倭贼踪迹,赵有犷、胡德海和朱彪领本部人马前往讨伐,其余众将,清点军备,修筑城防,修整人马,不得有误。”陈玄云指着大堂内挂着的地图说到。 “遵命!” 陈玄云知道,他毁掉了倭军的船只,台风中,倭军只能在这几处躲避风雨,可是,他独独忘记了,他和赵有犷亲手搭建的那个小渔村。 当斥候搜遍几处海滩之后,终于发现,在之前被焚毁的倭军大营处,有几艘倭军的炮舰停靠,躲避台风,急忙回城通报。 赵有犷等人领兵杀到时,倭军派出的武士已经寻到了小野五次郎,小野五次郎站在已经离港的炮舰上,望着又领兵杀到的赵有犷大军,近乎疯狂的竭斯底里。 “轰!轰!炮弹!轰!全部!轰!” 赵有犷见倭军炮舰开始转舵,心知不妙,这是准备一字排开成攻击阵型了,追杀不成,不能成了倭军的靶子,迅速叫停军队,向大鹏所城退去,身后,是小野五次郎,掏空全部愤怒的,炮声。 第93章 提携 风雨里修整了两日的湖北大军,将收敛在屋内的阵亡将士埋于村口,并削木为碑,用砖块木石封堵进村所有入口,命人在地图上标注此地,龚少群在地图上亲题。 “镇倭村”。 龚少群和程必康率军进入新安县城时,雨已经彻底停了,大鹏湾隆隆的炮声也停了,小野五次郎的两万大军和几十艘战船,只剩下酒井和武藤的十艘炮舰和不到两千残部。 黄江差人叫来陈玄云,新安县衙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陈玄云将整理好的战报交给两位湖北来的将军过目,这时,黄江才知道,自己新安被围的这几日里,自己这个未来姑爷打了如此惊人的一场大战。 “陈千户,好手段啊!绝妙!”龚少群看过战报,递给身旁的程必康。 “末将只是尽守土之责,两位督军神威,奔袭千里,剿灭倭军残部,才使新安无虞,居功至伟。”陈玄云在黄江的点化下,也开始学习官场上的讲究。 “以一所之兵,灭万余倭军,破合围之势,解伏击之计,千户何来如此胆略?”程必康虽喝了十几倍酒,可他脑子很清醒,戎马半生,没见过如此战法,以千人之众灭敌万余,尽几无损耗,要么,他面前这人是神勇无敌的奇才,要么,是谎报军情邀功请赏的官场流氓,他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三十四五仪表堂堂、气宇轩扬的陈玄云。 “末将只是发现了倭军的命门,集中军力攻其一点,从而调动全部倭军按末将的意图行事而已,非末将之才,实乃倭军低能耳。”陈玄云不知道这两位将军的背景,小心周旋着。 “好一个倭军低能,哈哈,好!千户大人,干!”龚少群非常喜欢眼前这个年轻的千户,他进新安之前派人四处走访查探过,确实与战报中内容相符。 “千户大人,你所说,倭军的命门,乃?”程必康也并不是不相信眼前这位千户,只是,就连普通的剿匪平乱,也很难有如此显赫的战绩。 “倭军看似势大,来势汹汹,并步步杀招,但有一个命门,轻装简从、分兵远袭。” “嗯,很好,千户大人,继续说。”龚少群也很想听听这位年轻的千户,他一开始对战场态势的把控和对战略战术的谋略,毕竟,他们这次来广东,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为楚党寻找可堪大用的人才,帮景王增强在广东的力量。 “轻装简从,分兵冒进,则兵无重甲,军无足粮,进不能攻城拔寨,退不能长期盘踞,因此,末将判定,倭军必诱我大军出城决战以歼之,而大鹏卫与惠州援军,则是中了倭军的奸计,方得此败,末将只是将计就计,诱使倭军进入末将的口袋,一个一个慢慢吃掉罢了。”陈玄云举重若轻的说着,黄江觉得他有点飘,赶紧踢了踢他的脚,陈玄云明白自己可能有点得意忘形,赶紧住口。 “好!好!好!将计就计,诱敌深入,分而歼之,漂亮!痛快!千户,你我都是戎马之身,不必如此拘礼,有此大胜,本将钦佩,敬你一杯,请!”龚少群听得热血澎拜,更加欣赏眼前这位千户。 “千户,本将定上报朝廷,为你请功,请!”程必康也知道自己另一个使命,知道,龚少群已经相中了眼前这位千户,确实,无论是谋略、胆识、战法、用兵、调度,眼前这位年轻的千户,打了一场堪称完美的以少胜多之战。 “陈千户真乃将才,谢两位提督提携。”黄江听出其中一些味道,赶紧又添了一把柴。 “谢两位提督提携,两位,请!”陈玄云听黄江如此说,赶紧举杯。 第94章 姑爷 县衙内,除了这几人推杯换盏、相谈甚欢,还有几人,也是喜形于色、按耐不住。 “快说,他们还说什么了?”月琴和夫人坐在后院闺阁中,迫不及待的问着云香。 “听他们说,将军又杀了一万多倭军,还砍了好多倭军的脑袋,吓得剩下的倭军胆都破了。”云香将刚刚从前院下人那里打听来的消息一股脑的倒了出来。 “啊,如此神勇?”夫人也感觉诧异。 “他们还说,以后可以叫他砍头将军。”云香继续说道。 “娘,这多难听啊,太不吉利了。”月琴撒娇着说。 “他们男人的事,玩笑罢了。” “玩笑也不能如此取名啊?太晦气了。” “我的琴儿,还没过门呐,就如此护他名声了?”夫人拉着月琴的手,笑着说到。 “娘亲,如此笑话女儿,羞死人了。”月琴整张白净的俏脸,顿时,羞成通红。 “听两位督军和老爷说,会向朝廷为将军请功,将军应该会升官了。”云香看着小姐和夫人忍不住继续说着。 “那我的琴儿,指不定会是个提督夫人。”夫人心里开心,继续逗着自己羞涩又喜悦的宝贝女儿。 “说不定,还是总兵夫人呢。”云香见状,也逗笑着说到。 “你这丫头,平日里当你做姐妹,竟也如此取笑,看我不打你。”羞得月琴围着桌子追着云香打闹。 “他们还在喝吗?”夫人问到,云香赶紧停住回话。 “两位提督老爷已经回营了。”说完,又瞟了一眼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自己的小姐,说到:“姑爷,老爷留他还在府上叙话。” “谁是姑爷啊?瞎说,看我不撕你嘴。”月琴听得面红耳赤,又来与云香追打。 “琴儿。”夫人叫住打闹的二人。 “乖女儿,你不想去看看?” “喝过酒,醉醺醺,臭烘烘的,有什么可看的。”月琴脸上的红晕一直没有退潮。 “真不想去?那娘亲亲自去奉茶咯。”夫人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继续打趣。 “怎劳夫人大驾,奴婢前去伺候就好了。”云香也配合着夫人,打趣道。 “我只是去看下爹爹,担心他喝多了。”月琴红着脸,嘟哝道。 “我让厨房熬了冰糖雪梨银耳莲子羹,琴儿,你给他们送两碗过去。”夫人看了看自己的宝贝女儿,由衷的为她感到幸福。 “是,母亲。”听母亲吩咐,月琴收敛了神情,向母亲行了个礼,答到。 “云香,随小姐一同前去,照顾好小姐,小心服侍。”夫人点头允许,对云香说到。 “是,夫人。”云香也向夫人行了个礼。 月琴和云香推门出了闺阁,门外传来二人调皮又欢快的嬉闹声,黄夫人向门外望了望,笑了。 第95章 有心 后院偏厢,黄江的书房内。 “将军,亡妻罹难已有两个月了,按民俗,七七四十九日丧期已过,将军品德具备,对罹难妻子之情,人尽皆知,再则,将军手刃凶贼,祭奠于亡妻子女墓前,几战累计屠寇一万有余,故人之仇也已得报。” 听闻黄江突然提到亡妻和惨死的儿女,陈玄云心头一酸,仿若有口苦水将要喷涌而出。 “将军,斯人已逝,将军还得继续走下去啊!”黄江安慰着脸色痛苦陈玄云。 “将军,今日新胜,新安倭患尽除,皆为将军武德,不如,近日择期迎娶小女过门,一来照顾将军饮食起居,二来早日为你陈家再生个一儿半女,亡妻在天之灵,定感欣慰啊。”黄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如此平静的说出这般话,就如同,和自己的宝贝女儿无关一般。 “末将不才,感激大人厚爱,婚嫁之事,谨听大人意见,末将定当小心呵护,不负大人心意,只是委屈了小姐。”陈玄云抹了抹还没涌出的泪,想了想,老爷说得在理。 “那好!那就请将军明日登门提亲,择日,老夫亲自为你们操办婚事。”黄江听陈玄云表态,心生欢喜。 “父亲,这是母亲吩咐做的冰糖雪梨银耳莲子羹,用的河北新摘的雪梨,上好的冰糖雪耳,湖北的去芯莲子,滋阴降燥,润肺化痰去心火。”黄月琴在门外已经听得真切,绯红着脸推门进来,将两只碗分别放在二人桌前。 “将军,请用。”黄月琴抬眼看了看陈玄云,烛光下更加的羞涩。 “你的,莲子没去芯的。”云香看着羞涩的小姐,对陈玄云调皮的说到。 “哦,有心,有心,父亲这一碗为何去芯了啊?哈哈,贤婿,快请!”黄江听得意思,微微一笑,打趣到。 “父亲,哪有如此拿女儿寻开心的。”黄月琴本想逗留片刻,看着陈玄云喝完再走,听自己父亲点破女儿心思,又称陈玄云贤婿,顿时待不住了,假意生气的说了一句,掐了一把云香,急忙忙退了出去,云香偷瞄了陈玄云一眼,也随小姐出了房门。 门外传来月琴与云香的嬉闹声,如银铃般在门廊回荡。 第96章 期盼 炮舰驶进倭军海岛上的大营,小野五次郎清点残部,武士剩不足两千,船不过十余,几员大将只剩随他逃了出来的高泽、黑崎,还有领炮舰接应的酒井与武藤。 “将俘获明朝人,斩首,为小久保、龙本等人祭旗。”小野五坐在人骨椅上,少了五只人宠的他,惊恐而愤怒的矮小身躯,在白骨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猥琐,怯弱,他急需要杀人来发泄,更需要用杀人,来在手下面前立威。 “主将,不可,大军初败,主公还不知如何罪责,此人应当官职不低,如若献给主公,也是大功一件,如若,从此人口中,获取明军海防守备等军情,或可保主将败军之责。”一路保护周鹰的高泽说到,职业敏感告诉他,这个人,是座宝藏。 “不如,先将养时日,套出情报,押送回主公营中。”见小野五阴沉着脸没说话,继续说到。 “嗦嘎,从牢里,挑两名幼童,我,饿了。” 对于恶魔的仁慈,就是对人类的罪行,可悲牢中被恶魔从沿海各地劫掠的女子幼童,既有大明子民,也有百济新罗,更有暹罗瓜哇女子幼童,尽皆成待宰的羔羊。 龚少群和程必康离开新安后,视察了大鹏所城的防务,又巡视了平海、九龙的防务,在惠州行辕记了王有庆领命不前,贻误军令的重责,在司永青和鮑潜面前,斩了,只可怜这相互不对付的刘安与王有庆,都想抢功,皆落得如此下场。 随后,令鮑潜代行惠州行辕指挥使,与程必康向惠州知州衙门开去。 惠州城外,新安县令黄江、东莞县令乔宇、惠东县令马三友及惠州各级衙门主政官员,在惠州知州刘荃的带领下,正在惠州城北安定门外供应。 远处衙差来报,大军离城不过五里,即刻抵达,刘荃大喜,挥手示意,顿时,城门两侧锣鼓喧天、唢呐齐鸣、百姓欢呼、旌旗飘扬。 龚少群与程必康与刘荃等人见礼、赴宴不提。 新安县城内,也是张灯结彩,百姓奔走相告,手刃万人,让倭军闻风丧胆的大将军大千户,向县令大人提亲了,五日后便是大喜的日子,县令已经张榜公告,大设粥场,开仓济粮,所有躲避倭患而来的百姓,皆可以前来排队领取。 县衙内,大红喜字从外墙一直贴到了后厨,自古美女配英雄,这县令老爷的宝贝千金就要嫁给万人敌的杀倭大将军,自然,成了所有百姓茶余饭后最津津乐道的一件事,整座新安县城,也仿佛从前几日的倭患围城之乱和狂风暴雨之中重回了生机。 在善良的百姓眼中,父母官与保护自己的战神联姻,大家的太平日子就要到来了。 第97章 斗鸟 广东发生的事,侯邦泰已经接到了密报,战报的内容,钱学礼也已经知晓,王有庆被斩倒没什么,只是这不成器的刘安,寸功未立,却破军身死。 钱学礼拿着刘荃递上来的则子,王有庆一死,这惠州行辕都指挥使应该就是他刘安的,你说这个没用的奴才,几千人的大军,居然保不住自己一条小命,全部折损了,还好,刘荃的则子里,没有提及自己。 侯邦泰看了看密报,不露声色,逗着他心爱的画眉鸟。 “老爷,楚军一到,倭患尽除,老爷决断英明,知人善用,实乃老爷的功劳,军报中提及老爷功绩,理所应当,为何老爷不以为意?”管家不解的问到。 “景王出手了。”侯邦泰逗着鸟,从嘴里飘出几个字。 “老奴愚钝。” “最近留心景王密使,不可从前门领进府来。” “是。” “老爷,这钱学礼送来的几只画眉雀儿,还是不如老爷的那几只欢畅啊。” “广东的鸟,斗不过湖北的鸟啊!”侯邦泰若有所指的嘟哝了一句。 武昌城内,南湖边,离湖广总督衙门不到五里,距湖北总督府两里,双重挑檐的门楼下府门深锁,七列九排的门钉在紧闭的朱漆大门上闪耀着金光,门前一对西川青石雕刻的麒麟威武霸气,盛气凌人,七根整条汉白玉雕琢的系马桩和上马石,还立有一块“百官下轿”的石碑,都在预示着,这里主人的不简单。 唯一奇怪的,是这显赫的府门,几乎没见开启过。 门楼内,五进五出,前府后园,左右厢房,却见不到几个家奴,反倒是有几队黑甲禁军,头顶四瓣黑金盔,腰配四尺绣春刀,内衬四兽麒麟服,脚踏锻锦云纹虎头靴,外挂直缀黑金鱼鳞甲,手持丈一双刺黑缨枪,肃杀严整。 领头一名着飞鱼服将军将一名暗纹锦绣团花的内侍宦官拦住。 “公公,景王有令,不得打扰。” “有情将军传报,万里成密奏。” “公公稍等。” 弥漫沉香的殿内拉满厚重的缎帘,一丝光都透不进来,烟雾迷离中,只有两盏细小的烛光,隐隐约约衬出一名黑甲持刀之人,端坐正殿当中。 “景王,万里成密奏。”将一个红漆木盒举过头顶,猫着腰跺到男子身前,小心放下,又猫着腰退出殿外。 “密奏,大鹏所守备千户陈玄云智勇兼备,人品厚重,武德充沛,非高拱一党,可堪用。惠州行辕指挥使已正军法,其位已虚。另有惠东卫指挥使鮑潜、大鹏所知事赵有犷等可供遴选。” 沉香继续弥漫,在昏暗的烛光间弥漫,变幻成各种形态,在暗无天日的大殿内,形成一个又一个的结界。 第98章 双喜 披着彩冠霞批、顶着绣花鸳鸯缎面红盖头的月琴,在丫头云香的搀扶下,坐进挂满红绸的四台大轿中。 随着一声起轿,唢呐喇叭齐鸣,鞭炮锣鼓喧天,陈玄云一身走兽绣花官服,披着红绸,戴着红花,胯下一匹白色骏马也扎了红绸,顶着红花,暂不值守的手下护着迎亲的队伍,缓缓向前走去,沿途百姓皆欢呼雀跃,陈玄云不停拱手作揖。 云香守在花轿旁兴奋的看着沿途热闹的人群,身后跟着黄家的四个陪嫁丫头,轿后是抬着满满十个大箱的家丁护院,两侧皆是面露喜色的衙差小吏,一时风光无限。 迎亲的队伍行进了大半个日头,终于来到了大鹏所城千户司,黄老爷黄夫人和一众官员皆在府中等待,听闻鞭炮唢呐,知是迎亲队伍到了,黄夫人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按习俗,黄江和本应在新安县城内邀请各级贺喜的官员,为了给自己女婿台面子,便将女方的宴席迁至大鹏所,让各级官员都前来给自己女婿祝贺,用心良苦。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给高堂奉茶!” “礼毕!” “送新人入洞房咯~~~!” 随着司礼话毕,大盘大盘的菜式开始上桌,正当众人准备入席时,门开了。 “各位好生热闹啊!”推门进来之人高声说道。 “原来是刘大人,下官恭迎刘大人。”黄江一见,不是别人,正是惠州知州刘荃,赶紧拉着陈玄云带领众官迎了上去。 “哦~原来是黄大人嫁女,本官当然要来讨杯喜酒啊!”刘荃见黄江和陈玄云迎了过来,客气的说到。 “刘大人,请上座!” “不忙,来啊。”刘荃向身后示意。 “兵部令,大鹏所守备千户陈玄云听令。”原来,刘荃身后还有一名身着飞鱼服的都统。 “末将听令。” “大鹏卫守备千户陈玄云,守备大鹏所,治兵有方,剿灭南澳倭患,功勋卓著,现升任惠州行辕守备指挥使,赐斗牛服,接令三日后即刻赴任。” “末将领命!” “恭喜陈将军了!”刘荃扶起陈玄云。 “末将还请大人以后多多关照。” “好说好说,来,这是兵部的沙军门。”刘荃带陈玄云见过宣读兵部文告的将军。 “末将见过都统大人。” “来来来!今日陈将军双喜临门,快招呼都统及众将入席!”刘荃说着,黄江赶紧去安排。 喜宴直到月挂中天才慢慢散去,陈玄云在丫鬟搀扶下步入洞房,只见一张双檐雕花鸟八宝纹披红喜床正中,月琴正顶着盖头坐着。 陈玄云顿时酒醒了六七分,轻轻走到床边,望了望坐在床上的月琴,又望了望床前桌上的酒壶和两只酒杯。 斟上两杯酒,端到床前,坐在月琴身边。 “夫人,感谢夫人爱意,请夫人满饮此杯,今生我陈玄云,定当不负夫人成全。” “谁要你这些虚假的口头话,骗骗那些官场的老爷们倒可以,我这自小就在官场的小女子,可不信你这些话。你若真心,好好对我就好了。” “夫人说言极是。” “我不要那些什么山盟啊,海誓的,也不在意那些花前啊,月下的,我只念你是个大英雄,不要什么负不负的,你对我好,我对你好,那便是好。” “是的,夫人说得对。” “傻子,还不掀盖头~”盖头下的月琴,不知道是喜悦,还是幸福,是激动,还是紧张,是伤感,还是期待…… 揭开盖头,烛光霎时亲到月琴如皓月的白净小脸上,一双明眸亮目,化作樱桃红唇之上的两汪春水,春水之下,是涨满桃红的春潮,如粉如黛,如玉如霞。 落红片片春作泥, 桃花沾雨夏夜紧, 从来都是藤缠树, 精钢也化绕指柔。 第99章 交接 连房的丫头云香听得真切,昨夜只到天明,两人方才没有动静,刚准备闭上眼休息一下,突听得又有响动。 云香赶紧起身,进得房去,原来是陈玄云起来了,云香一直是月琴的贴身丫头,虽然偶尔会进老爷夫人房间,但从未服侍过老爷更衣就寝洗漱起身,一时又羞又慌,手忙脚乱,陈玄云也不习惯让人服侍,两人尴尬万分。 “云香,小姐还未起身,我军中还有事,先出去一下,你再去休息一下。” 云香抚摸到陈玄云厚实的臂膀,激动得仿佛胸腔都要炸裂了。 “云香,云香?”陈玄云听身后的云香愣在那里没有反应,叫到。 “老爷。”恍惚中回过神来,云香知道自己的失态,急忙把摸在陈玄云背上的手缩了回来,刚披上去的衣服从陈玄云背上滑了下来,喷张的肌肉将几处已经愈合的刀伤几乎就要撑开。 “是,老爷。”云香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捡起地上的衣服,递到陈玄云手上,转身捂着脸一溜小跑的回到连房,她感觉自己的脸烫的要把自己的手给融化了,她害怕这种感觉,又很喜欢这种感觉。 “老爷!”出得门来,黄江送来的几个家丁正在院中打扫,见陈玄云出来,请安到。 陈玄云招呼了一下,先去给住在行署衙门的岳丈大人请安,黄江和夫人还在就寝,他便退出行署,奔大鹏所议事厅而去。 “来人,传各将前来议事厅听令!” 兵部只给了陈玄云三天时间,他要在去惠州行辕履新之前,将大鹏的事安排好,温柔乡并没有让他忘记,有一个非常厉害的倭军主将,虽然战败而去,但他一定会卷土重来,而这大鹏所,将依然是他首选的攻击目标。 想要保障大鹏所的周全,他心里有一个人选,赵有犷,他到任后第一件事,就是呈报总督署,升赵有犷为大鹏所守备千户。 众将祝贺陈玄云,陈玄云将所城守备任务和城防做了布置和交待,众将皆分头办理,陈玄云又去拜访刘荃和沙都统。 武将与文官的区别,在这一点上也有体现,刘荃还在酣睡,沙都统和四员亲随已经披挂齐整,正在视察大鹏所城防武备,正好撞见从议事厅出来的众将与陈玄云。 陈玄云将沙都统请进议事厅。 “陈将军昨夜新婚,洞房花烛,为何今日也起如此之早啊?”沙都统问到。 “末将身兼大鹏一方守土之责,从不敢有丝毫懈怠。” “本都统今晨视察城防,河道宽阔,城垣厚实,粮仓整洁,兵营齐穆,火炮调试得当,众将士气饱满,将军果然乃我大明一员良将。” “谢都统夸赞,末将惶恐,这大鹏还有从城外引入水道两条,城下排水五条,不仅可御围城之困,更无海潮倒灌之虞。” “是吗?那本都统倒要见识一番咯。” “都统请!” 第100章 鸡汤 黄江与夫人起床已是晌午,听丫头回报,陈玄云清早已来请安,小姐府中丫鬟禀报,小姐还未起身。 黄江和夫人相视一笑。 “快服侍老爷更衣。”夫人说着,起身给黄江穿衣系带。 “夫人,你给咱们琴儿算日子算准了吗?” “老爷,这女儿家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琴儿每个月的月事,妾身都记得真切,你就安心等着当姥爷!”夫人笑着说到。 “那夫人,岂不是当姥姥了?哦,哈哈哈哈~” “去,要厨房炖个枸杞鸡汤给小姐端去,温好了,等小姐起来后喝。”夫人吩咐到。 “是。” “老爷,姑爷来人请老爷赴宴,沙都统和刘知州要回惠州府。”门外家丁传话。 “老爷,你快去,妾身一会去看看琴儿。” 黄江随来人前往,刘荃与沙都统在陈玄云陪同下已经入席。 “见过泰山大人。”陈玄云起身行礼。 “贤婿有礼了。下官见过刘大人、沙都统。恕下官来迟,失礼了,失礼了。”黄江见过两位大人后,陈玄云将他扶到主陪席位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黄江和陈玄云送两位大人出城,望着两位大人上马离去的背影,黄江语重心长的对陈玄云说: “贤婿,你可看出什么了吗?” “还请泰山大人示下。” “走,回去再说。” 千户司里,已经未时一刻,月琴才刚刚起身,梳洗打扮停当,出得门来,见母亲正坐在正堂。 “女儿见过母亲大人。”黄夫人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满脸潮红仍未褪去,一夜间,娇羞中又多了几分妩媚,甜美中又添了几分端庄。 “琴儿,快来。” “快把这晚汤喝了。”黄夫人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黄月琴端过碗喝了一口,见母亲一直笑眯眯的望着自己,脸一红,羞涩的拧过头去。 “娘,为何如此看着女儿。” “为娘的高兴,我们的琴儿,已经是真正的大人了。” 母女俩正说着话,黄江和陈玄云走了进来。 “小婿见过母亲大人,见过夫人。”陈玄云行着礼。 “月琴见过父亲大人。”月琴见过黄江,一转头,望着陈玄云,脸一红,“噗呲”一声笑出声来,掩面停了一会,行礼到: “妾身见过官人。” 黄夫人看着两人满心欢喜,张罗着说:“老爷,我命厨房熬了鸡汤,这就给你们端来,琴儿,我们去后房叙话,让他们谈事。”说完,拉着月琴走了出去。 陈玄云看着柔美的娇妻和岳父岳母,感觉自己如同身处梦境,美满着,幸福着。 第101章 斗牛 “贤婿,你如今已经是惠州行辕都指挥使了,官居六品,按朝廷规制,应该着六兽水纹青云服,为何,朝廷会赐你斗牛服?这可是四品将军的官服啊。”黄江喝了一口鸡汤,醒了醒酒,望着陈玄云,微笑着说到。 “小婿不知,还请泰山大人示下。”陈玄云听言,放下手中的汤碗,问到,他自己其实也很奇怪,为何会违反朝廷规制,难道是弄错了? “你知道,今天这个沙都统是谁吗?” “他可是金吾前卫都指挥使。”黄江神秘的说到。 “当今皇帝的禁军十二卫?” “知道为何?是他来颁布兵部的文告?” “小婿也心存疑惑,一般兵部文告,要么是五军都督府派员,要么是各省总督派员。” “金吾前卫,你想想,谁能调得动当今圣上的禁卫军都统?”黄江不愧是官场老鸟,昨日就看出了端倪。 “还请泰山大人赐教。” “当今圣上常住西苑永寿宫,除徐阶、高拱、张居正等人,其余百官俱不得见,身边只有一个司礼监总管相伴,据悉,裕王已有登基之意。” “泰山大人之意,是裕王?” “不,小婿啊,越是派沙都统来,越是说明,不是裕王。” “小婿不明。” “裕王已初掌朝局,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黄江捋了捋胡须,得意的笑了笑。 “那是?” “依为父看来,当今圣上不满被裕王和徐阶等人软禁于西苑之中,必定会有所作为,而当今圣上,可是权谋第一,举世无双。”黄江向北方抱拳行了个礼。 “你可知,当今六部,裕王已得五部,还有一部,可是徐阶等人也奈何不得的。” “您是说兵部?” “正是,兵部尚书杨博,背地里,大家可是叫他楚党之首。” “楚党?”陈玄云之前官职卑微,哪里得知这朝堂之上的事情。 “楚党,湖北,为何叫楚党?”黄江又神秘的笑了笑,他今天一定要点醒自己的这个女婿,毕竟,已经预感到,他的人生还会经历更大的风波,有些事,他必须要早点知道。 “当今圣上还是王爷时,就是在湖北,他的亲信亲随,未进朝堂的,也多在湖北,湖北可是当今圣上的龙兴之地啊。” “那和小婿有何干系?”听泰山大人越讲越远,陈玄云越听越不明白了。 “关系可太大了。”黄江顿了顿,继续说到:“景王为躲避倾轧,回了湖北的景王府,这两年一直闭门不出,大家都以为他已经接受了败局,将皇位让与裕王,可是,为父可是听说,司礼监总管吕方,可是与景王府通信频繁。” “您是说?”陈玄云突然有点明白了。 “景王握有兵部,兵部尚书杨博,是景王举荐的蕲辽总督,当年护佑景王破过蒙古十二部联军,而景王在湖北,可不是单纯的避祸啊,他可是皇帝搬倒裕王和徐阶等人的唯一办法。” “泰山大人意思,是景王?” “正是,如果是兵部或者裕王等人,都应该是五军都督府派员,而杨尚书恰恰没有如此,就是要让你知道,景王掌着兵部,还掌着当今圣上的禁军十二卫,并且,景王还要让你做好准备,他可能还有更重要的事让你做。” “那依泰山大人意思,小婿该当如何?” “裕王势大,景王势强,圣上势衰,当今局势,为父也是看不明白啊。”黄江确实看不明白,毕竟,他也只是偏远县城的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 “不过,沙都统的事,裕王等人肯定知晓,不管贤婿如何,他们应该已经把你当作景王的人了,而景王此举,也是断了小婿选择观望的退路啊,以后,官场上,贤婿可要多一个心眼啊,有些事,不得不防啊。”黄江思索再三,恳切的说到。 “小婿谨记泰山大人教诲。”陈玄云听完黄江的话,陷入了深深的思虑中。 第102章 庄王 确实,金吾前卫指挥使沙都统亲自来大鹏的事,满朝尽知,广东巡抚钱学礼、广东都司指挥使及一众官员亲自来到惠州,要为一个六品武官接风洗尘,这在整个嘉靖朝都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 月琴哭别了父母,领着云香及家奴丫鬟,带着装有细软家用的马车,随陈玄云赴惠州行辕上任去了。 惠东卫守备指挥使鮑潜早已听闻这位传奇将军的战绩,自然心服口服,虎门卫守备指挥使司永青见王有庆被斩于军前,现在才明白楚党的用意,对眼前这位新到任的都统更加不敢怠慢,两人率军出城五十里迎接自己这位新上司。 众官员在钱学礼的主持下为陈玄云举办了隆重的接风洗尘仪式,刘荃自然明白其中深意,刘荃与陈玄云亲自送钱学礼上马离惠,一众官员也与陈玄云一一拜别,最后,只剩下刘荃和陈玄云二人。 “贤弟。”刘荃拉着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陈玄云叫到。 “大人,末将不敢当。” “贤弟,你我以后共掌州事,不必如此拘礼,私下里,你我可兄弟相称。”刘荃知道钱学礼靠不住,而这个陈玄云在自己这个惠州,也是呆不长久的,景王看中的人,要么是禁卫军,要么是兵部,最差,也是一省总兵。 “岂敢岂敢!大人过礼,折煞末将了。”陈玄云记住了黄江的话,遇事更加的谨小慎微了,他知道,官职越高,危险往往就不在敌人,而在同僚。 “那,都统大人,你我署内一叙?” “知州大人,请!” “陈都统,请!” 湖广总督府内,侯邦泰也已经得知陈玄云的事。 “斗牛服,嘿嘿,斗牛服。”一边逗着画眉雀,一边自言自语到。 “老爷,这四品官服,怎么赐给了六品小官,朝廷这是不是弄错了?”管家举着鸟笼,站一旁说到。 “朝廷没弄错啊,是老夫弄错了。” “老爷,老爷怎么会错呢。” “老夫小看这个景王了。” “您是说,这个姓陈的,是景王的……?” “昔时楚庄王,三年不语,一语惊人啊!这个景王,有点楚庄王的意思,有趣,有趣啊!” “老爷是说,景王有大动作?” “当初来探老夫口气,现在想来,应该不是景王的意思。” “那是?” “景王,哼,黄毛小子,怎么斗得过徐阶、高拱、张居正那帮老小子,他敢动,不正好被他们抓住把柄,授人以口实。” “您是说?”管家向上挤了挤眼睛。 “老夫看错这个小子啦!” “那,老爷您?” “不管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啊~”侯邦泰摇晃着脑袋,哼起了小调。 第103章 忍者 一千里外,福建巡抚衙门,漆黑的夜空,被一轮明月戳破了一个大洞,透出的皎洁光芒,映出了一个全身黑衣头缠黑巾之人,从一个屋顶快步跳到另一个屋顶,街上巡逻的军士,丝毫没有察觉。 几个跳跃之后,此人悄无声息的落进了福建巡抚衙门内。 “谁?”府内卫士警觉发现有人。 “扶桑,忍者。”走近看清黑衣人样貌,卫士自言自语道,奇怪的是,这倭寇见卫士并不躲避,而卫士见倭贼也并无半分诧异,倒是如同家常便饭一般自然。 “丰田主将密信,亲手交给巡抚大人。”扶桑忍者憋着蹩脚的汉语轻声说道。 “随我来,小声点。”卫士将忍者领进后院,来到一间门上贴有喜字的门前。 “等着。”卫士对黑衣人说。 “禀告大人。”卫士抱拳向屋内低声说到。 见屋内烛光亮起,继续说到:“丰田主将密使到。” “哦,何事?”屋内人只简单应了一声。 “丰田君,密信,交给,巡抚大人。”忍者操着蹩脚的汉语轻声说到。 “拿进来。” “遵命。”说完,从黑衣人手中接过一封信,正准备转身,黑衣人一跃而起,消失在屋顶的月色中。 “扶桑忍者,跑的还真他娘的快。”门外守卫心里骂了一声,推门进入屋内。 “巡抚大人,彻查俞大猷、戚继光之事,进展如何?”信中只有短短两行字,福建巡抚梁少卿却知道,此信背后的惊天秘密。 看着在烛火上变成黑灰的纸条,梁少卿脑中快速转动。 “老爷,是谁啊?”内屋女子娇柔的声音传来。 “没人。” “那老爷还不快来安寝?” “来了,美人,这就来。”刚才还满脸疑容的梁少卿顿时满脸嬉笑、猥琐万分的向内屋走去。 家国大事,急也急不来,此时此刻,春宵苦短,哪有自己新纳的小妾重要。 第104章 内阁 京城,内阁,文渊阁大学士高拱刚入阁,便接到一份弹劾奏章。 细看之下,竟是浙江淳安知县海瑞,弹劾福建总兵俞大猷和浙江都司佥事戚继光的则子。 高拱知道,兵部这块啃不动的硬骨头,徐阶要开始啃一啃了。 “这、这、这、还有这,立即送往西苑,交给首辅徐大人,就说,本官今日有烊,突发恶疾,暂无法处理朝政,请首辅大人亲批,特别是这一本,放最上面。”高拱说完,跨出内阁,扬长而去。 他心里万分清楚,只是,裕王要动兵部,借海瑞这个敢上书直言骂皇帝的清官之口,弹劾兵部最为器重的总兵,这个雷,当然是让徐阶去触。 内阁首辅徐阶,年过花甲却须发尽白,在严嵩手下委曲求全几十年才找到机会,让都御史皱应龙弹劾严嵩父子,最终扳倒了严氏父子,他深知弹劾这个武器的好处,也对何人何时因何事弹劾何人有很深的研究。 这兵部要动,却不能直接弹劾他杨博,毕竟一代名将,军中基础颇深,又是楚党之首,风险太大,玩不好,要出大事。 这俞大猷,只是一省总兵,戚继光也不过一个小小的佥事,拿他俩开刀,不仅能换上自己的人,还能以此敲打他杨博,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只在兵部安插了一个李泉忠,这杨博掌的兵部,铁打不动,也该我出手,给他松松土了。 徐阶早就拿定了主意,这本则子,只是在他算计之中的,只是,现在,上则子的人对了,时机也对了,弹劾的事也对了,弹劾的人也对了,唯一还不成熟的,是,份量还不够。 徐阶会心的笑了笑,提起笔,写了三个大字“知道了”。他知道这个海瑞,一定还会不依不饶的,特别是,他让人以闽浙抗倭大军征粮的名义,不断从他淳安及周边州县纳捐,当地百姓早已不堪重负,当地百姓恨抗倭明军更胜倭寇,这海瑞,再上七八个则子,份量才足够啊。 噫?高拱今日居然称病?有点不对,动兵部,可是他裕王最想干的事,他身为裕王老师的高拱却往后缩了回去,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到底是什么问题呢?一时也想不明白,反正,高拱,自己需要留心了,毕竟,当年的自己,也是在高拱这个位置上忍辱负重,最终才扳倒严氏父子的,可不能? 可是,自己已经摆明支持裕王了,他们也没理由对我留后手? 算了,不想了,反正,以后要好好留意这个高拱。 第105章 裕王 高拱步出内阁,并没有回府,而是打轿直奔东城裕王府。 “快快通传,阁老来了。”王府门前的门房管事老远就认出了高拱的轿子,吩咐赶紧通传。 “阁老,请!”门房管事刚进王府当差时,高拱就是裕王的老师,这裕王府,对眼前这位高阁老,向来是从不阻拦的。 “裕王在哪里?”高拱问到。 “小的已经去通传了,裕王这会应该在……”高拱见管事欲言又止,心中已经明白几分,推开管事,径直步入王府。 “恩师来了啊,稍等片刻,小王这就出来。”后院的合凤阁内传来裕王的声音,还有几名女子的声音。 半柱香光景,裕王才衣衫不整的推门出来。 “恩师久等了,新进府了几个婢女,不听使唤,小王刚刚教训了一下她们,怠慢恩师了。”头发凌乱还喘着气的裕王边系着衣带边和高拱打着招呼。 “王爷,当今圣上虽不理朝政,可还是皇权在握啊,他老人家可是最反感男女之事的,如果让他知道了……”高拱看着满头大汗,头发还贴在潮红脸庞的学生,苦苦劝导。 “知道了,知道了,他不是已经快一年多没出西苑了吗?身边只有徐阶、吕方常伴左右,只要老师不说,他怎么可能知道?”裕王不耐烦的说到。 “老臣不敢,老臣不敢。”年过半百的老师不得不恭恭敬敬的向自己这位不到三十的学生赔不是。 “王爷如今龙体正健,日夜如此,也恐有所折损啊。”高拱知道自己这个学生,就这个坏毛病,过不了女人这一关。 “好了好了,本王知道了,老师,所来何事啊?”裕王挥挥手,示意他别在啰嗦。 “海瑞真的上则子了。”高拱只得打住,比起裕王这个坏毛病,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和自己这个学生说。 “哦,说什么了?”走在前面的裕王听闻,停下脚步,转身问到。 “弹劾福建总兵俞大猷和浙江都司佥事戚继光,纵兵行凶,强征军饷,鱼肉乡里,祸害百姓。” “哦?好啊!”裕王听完,开心笑到:“徐阶这个老狐狸,果然好手段,连父皇都敢骂的海瑞,着了他的道,还称什么海青天,本王看,他这个青天,大不过徐阶那个天去。” “王爷,一个海瑞,还不够份量啊,毕竟,俞大猷和戚继光抗倭十年,战功无数,仅凭一个知县,还是不够啊。” “一个不够,那就再加几个,徐阶这个老狐狸,有的是鬼点子,幸亏本王出手快,把他栽赃严嵩和严世蕃的把柄握在手里了,他要是去帮了朱载圳,咱们可就难过咯。” “王爷英明。” “不过,这个人,不好用,以后,嗯……”说完,对高拱一翻掌,高拱会意的点了点头。 第106章 通房 兵部很快就批复了陈玄云的帖子,任命赵有犷为大鹏所守备千户,鮑潜仍任惠东卫守备指挥使,司永青仍任虎门卫守备指挥使,大鹏卫守备指挥使暂由陈玄云代管。 鮑潜与司永青领了命,各自回自己的驻地,陈玄云也开始日常的武备与训练。 “老爷回来了。”云香见陈玄云进屋,赶紧迎了上来,为陈玄云更衣。 “夫人呢?”陈玄云这几个月来,已经习惯了云香的服侍,云香也从开始的紧张与激动中变成享受。 “夫人在里屋,已经休息了。” “哦。”陈玄云正要进去,被云香一把拦住。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 “嗯?”陈玄云看着拦住自己的云香,一脸疑惑。 “夫人已经两个月没来月事了。” “哦,当真?夫人。”说完,陈玄云一把推开云香,闯进里屋。 “官人回来了,恕妾身身体不适,不能起身迎接。”月琴躺在床上柔柔的说到。 “夫人快躺好,不要起身。”说完,陈玄云快步走过去,坐在床边,握住月琴的手,关心的说到。 “官人,妾身,这一年恐难再伺候夫君了。” “夫人,何故如此说,应当为夫好好伺候夫人才对。”说完,陈玄云温柔的抹了抹月琴的脸颊,将她额前的一缕头发向一旁捋了捋,满含深情的望着月琴。 “官人……” “夫人别动,躺好,云香,叫大夫来请过脉了吗?”陈玄云激动的问到。 “回老爷话,大夫刚走没一会,夫人是喜脉,一切都安好,只是夫人身子弱……前日里……经受不住老爷……虎躯……威猛,稍微动了一点胎气,厨房已经在熬药了。”云香红着脸说到,作为陪嫁的通房丫头,小姐出嫁前,夫人便详细交待了她一些男女之事,这两三个月跟着老爷夫人,自然,对男女之事早已了然于心,只是,毕竟黄花闺女,总还是难以启齿。 “是为夫的错,不懂怜香惜玉,让夫人受累了。”听言,陈玄云羞愧的拉住月琴的手说到。 “夫君,你我夫妻,又是新婚,只怪月琴身子弱,委屈夫君了。”说完,月琴眼中落了几滴眼泪。 “夫人,快别哭了,要好生静养,千万别再动了胎气,云香,给老夫人送信了吗?”陈玄云安慰了一下月琴,问到。 “已经派人去了。”云香答到。 “天色已晚,夫人好好休养,为夫搬到书房去睡,夫人一定静心休养。” “夫君。” “夫君,月琴有一事相求,还请夫君务必答应。”顿了顿,月琴说到。 “夫人请讲,为夫一定答应。”陈玄云想也没想就直接应承下来,可他怎么也猜不到,月琴提的要求,让他一时,无法答应。 第107章 就寝 月琴出嫁前,母亲曾经和她说过,为妻之道,传宗接代是女人的使命,打理家务是女主的责任,鱼水之欢是为妻应尽的本分,这女人,总有几天不适的,怀孕更是不能行周公之礼,不让男人去外面花心的法宝,就是…… 云香比自己大一岁,却要成熟许多,打小就进了黄府,黄夫人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挑了与月琴年纪相仿,同样出落的亭亭玉立的云香,作为她的贴身丫头。 而这陪嫁的通房丫头云香,就是老夫人嘴里,让月琴护住自己男人的法宝。 “夫君,从今日起,就让云香代妾身服侍夫君就寝。”虽然视云香为自己亲姐妹,又是为了让陈玄云不生二心,可自己亲手把自己的男人推进另一个女人的怀里,还是让月琴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夫人,怎可提如此要求,你当为夫是什么人了?”陈玄云听闻大惊,一口回绝。 云香站立一旁,手足无措,只得上前安慰月琴,其实,月琴出嫁前,老夫人单独把她叫到屋内训过话,老夫人交待,小姐婚后如遇月事,或有身孕,云香需代小姐服侍姑爷,当时听得云香面红耳赤却又浮想联翩,如今,看着视自己如亲姐妹的夫人说出口来,却又有了异样的感觉。 “夫人,快别哭了,大夫说了,要好好休养,哭了伤气,对腹中胎儿不利。”云香跪在床前,嘴里劝着月琴,自己却忍不住跟着哭了起来。 “云香,好姐姐,妹妹把夫君交给你了,你要好好侍奉。” “夫人,快别哭了。云香,你也别哭了。”陈玄云看着身边的两个女人,一点办法也没有。 “夫人,你先别哭了,好好休养,你刚才的要求,明日再说如何?”陈玄云向来拿女人没有办法,特别是正在哭鼻子的女人,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夫君,如若你不答应妾身,妾身定会心存自责,愧疚难当,怎可静心休养啊,夫君。”月琴看着跪在面前的云香,又看了看万分为难的陈玄云。 “好,好,好,只要夫人安心静养,为夫答应你就是了。”说完,陈玄云赶紧逃了出去,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目前的局面。 刚让下人收拾好书房,云香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 “老爷,请更衣。”云香将水盆放置桌上,移步走到陈玄云身边。 “夫人如何了?”虽然平日里,偶尔也是云香服侍着更衣就寝,可今日夫人提出如此请求,陈玄云反而非常不适应让云香服侍自己更衣了,赶紧岔开话题。 “夫人刚喝了药,春桃和冬梅已经服侍夫人睡了。”云香说完,贴向躲着自己的陈玄云,伸手就要为陈玄云宽衣解带。 “云香,你也下去,我自己来就好了。”陈玄云拦住云香,尴尬的说到。 “夫人的陪嫁通房丫头,服侍老爷就寝本就是奴婢的责任,老爷何故如此?是嫌云香身份卑微吗?”云香见陈玄云阻挡,幽幽的说到。 “末将本也是低贱出身,父亲本是长江边的一个小农民,因地主占地被活活打死,逼于无奈,沿街乞讨,得遇当年赴广东平倭的大军收留,才活了下来,从此戎马半生,怎敢嫌弃你身份卑微,只是,末将祖上皆是农民,不习惯这些礼数,也很难面对夫人,请姑娘见谅。” “虽是礼法,却也是夫人和老夫人本意,云香平日里听得真切,也见识过老爷虎威,别说夫人有孕在身,就算平日里,夫人也很难承受,云香只是一个下人,能为小姐分担,更是云香的福分,请老爷不必多虑。”说完,直接将陈玄云的衣服脱了下来。 “这,使不得。”陈玄云起身就想离开。 “老爷,如若老爷不习惯,就把云香想作是夫人。”说完,顺势解开自己的衣襟,从后面抱住陈玄云厚实的腰背,将自己赤裸的身体紧紧贴在了陈玄云的身上。 第109章 早饭 “夫人,请用早饭。”云香端了早饭进来,一碗山泉水清煮黑猪肝,一碗玉米香菇排骨汤,一条过水蒸桂花鱼,一碗山泉水炖野鸡蛋,呈到夫人面前。 “我没胃口,放那。” “云香,来,和妹妹说说昨晚的事?”不知道为何,月琴非常想要知道,昨晚到底是怎样了。 “夫人,恕奴婢冒犯,请夫人责罚。”云香听夫人如此说,赶紧吓得跪在夫人床前,虽然情同姐妹,也是有约在先,毕竟主仆有别,身份悬殊。 “傻姐姐,妹妹怎么会怪你呢,出嫁前,娘亲就对我说过,本来你我就情同姐妹,今后,更是如亲姐妹一般啦,不必拘礼,还是当以前一样多好啊。”心情复杂的月琴安慰着同样心情复杂的云香。 “夫人,奴婢不敢。” “好了,傻姐姐,来,坐这里,悄悄和我说。”说完,轻轻拍了拍床边。 云香见状,起身坐到床边,又变成了月琴未出阁时那个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好姐妹了。 两姐妹在房里说着悄悄话,时不时传来两人的嬉笑声。 两千里外,浙江淳安县衙。 “海大人,杭州知州又下文告,您看。”文书拿着新到的文书快步走到知县海瑞的大堂之上。 “什么?又开捐课?我淳安每年上交国库钱粮已尽数缴纳,从无拖欠,这几年沿海倭患,每年都要从我淳安再征几次钱粮,百姓早已不堪重负,这,今年已经第几次开捐课了?” “今年第三次了。” “百姓夏粮未熟,拿什么捐?” “是啊,老爷,周边几个县也都是如此,大家都怨声载道,敢怒不敢言啊!” “不行,我还要再继续上表,弹劾他俞大猷和戚继光,以抗倭之名,广开捐课,民不聊生,十年抗倭,捐不知多少,再抗几年,倭患未除,百姓都要反了。” “可是,老爷,之前的奏则可都未批复哦。” “那本官就继续上奏,奏到他们停止捐课为止。” 两百里外,浙江巡抚衙门,杭州知州孙云匆匆走了进来。 “大人,果不出您所料,这海瑞又上则子了。” “哦?”巡抚潘自新正在案上画着画。 “又是弹劾俞大猷和戚继光的。”孙云凑上前,轻声说到。 “嗯。”潘自新头也没抬,继续画着。 “大人果然料事如神啊!”孙云竖起大拇指,满脸堆笑的说。 “来,看看本官这副《海阔春潮图》如何啊?” “大人妙笔!海清明月升,无风万里阔,神州千秋雨,春潮夜夜平。好诗!好画!好画!好诗!绝妙啊!” 第110章 绝望 陈玄云视察完惠东卫和虎门卫,又提请兵部,擢升赵有犷为大鹏卫守备指挥使,他心里,隐约有种预感,倭军,台风期后,又会再次卷土重来,而地点,一定还会是南澳,毕竟,新安和东莞,就是省府门户。 为此,陈玄云上报广东都司,新设东莞卫,建四营两千户,由惠州行辕直辖,招募乡勇,训练新兵,扩惠州行辕为八营四千户,分骑兵左右骠骑营,重甲左右虎贲营,神枪左右神机营,火炮神威营和神箭天火营,平日里勤加训练。 月琴的肚子看着大了,老夫人又派了两名有经验的老妈子专门到府中伺候,月琴见云香将陈玄云服侍得细致入微,也能更加安心静养,一时,日子甜蜜无比。 可是,风雨,向来是在最甜蜜的时候到来的。 福建总兵俞大猷联合浙江都司佥事戚继光,将闽浙两地防守得如同铜墙铁壁,仍丰田浩二如何折腾,就是占不到便宜,联合朝中权臣陷害二人的计策一直未见进展,无奈之下,他还是将目标,放在了广东。 果然,如高泽和黑崎等人所言,丰田浩二并未降罪给小野五,给了他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只不过,给了他一封密信。 “对付明朝,还需要汉人,要用汉人来对付汉人。” 小野五次郎牵着新挑选的五只人宠,坐在他最心爱的人骨椅子上,望着洞内的属下,问到: “主公说,用汉人,对付汉人?什么意思?” “据信,汉人的朝廷里,老皇帝被权臣软禁了,他的两个儿子景王和裕王正在争夺皇位,而裕王已经是胜出了,主公也早有联合裕王,清除对裕王不利的汉人军官的计划,他是不是也要我们用这个计谋?”高泽进前说到。 “裕王?我们不是主公,如何能找到裕王?”小野五看着高泽。 “主将,还记得给主公送过去的那个俘虏吗?”黑崎突然想到一件事。 “嗯?” “随主公信一起送来的,还有那个俘虏,我想,主公的意思,是不是他?”黑崎的小三角眼快速的转动了几下,说到。 “人?在哪里?” 随着小野五话音,一副倭军甲胄的周鹰慢慢走了过来,丰田浩二告知了他王有庆和陈玄云的事,还告知了俞大猷和戚继光的事,他恨透了这个明朝的朝廷,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人差点立大功,一个家奴可以耀武扬威指挥他这个身经百战的有功之将,他曾经的上司也是他最敬爱的将军,竟被弹劾,很可能会遭杀身之祸,一个小小的百户投机取巧居然成了惠州行辕的都指挥使,这一切的一切,让这个血性的汉子,这个敢爱敢恨的军人,彻底的,对这个朝廷,绝望了。 “败军之将周鹰,拜见主将。”周鹰望着坐在人骨椅上的小野五,还有趴伏在他身上的五名全**子,小野五轻轻拽着栓在她们脖子上的皮绳,淫邪无比。 “你?叫周鹰?”小野五摸了摸伏在自己腿上的女子的头,说到。 “是。”周鹰虽然憎恨朝廷,抗倭的经历,让他也憎恨倭寇,只是,现阶段,他要报复,想要救自己曾经的上司,他,需要借助倭寇的力量。 “主公的信,是你带回来的?” “正是。” “主公的意思?” “他已经联络了朝中重臣,我将以杀倭功臣名将的身份回去。” “八嘎!”听闻杀倭二字,小野五气得翻了个白眼。 “主将勿气,待他说完。”高泽赶忙劝解到。 “你给我十几个倭军的首级,我可以升任广东都司镇抚使,然后,会借机除掉广东都司指挥使,那时,我便是广东总兵。”说完,周鹰藐视的盯着还在气愤的小野五。 “我当广东总兵,还是会继续抗倭,不过,每年会给你们好处,你们也不必烧杀抢掠,这是双赢!”周鹰停顿片刻后,继续说到。 “嗦嘎。”小野五抚摸着伏在腿上人宠脑袋的手,突然用力在标致又麻木的女人头上一拍,女人痛苦的皱了一下眉。 周鹰盯着小野五狡诈的眼睛,就这么直愣愣的盯着。 黑崎、高泽、武藤和酒井等人也盯着小野五的眼睛,他们想知道,主将会给周鹰一条什么路。 “去,挑十几个人,受伤的,不能打战的,砍了,交给他。” 周鹰瞪了小野五一眼,转身迈步走了。 “主将,汉人,可信吗?” “可不可信,是主将的事,信不信是我们的事,最终,我们要如何,也是,我们说了算。”小野五看着走出去的周鹰,冷冷的说到。 第108章 发妻 翌日清晨,云香勉强着起身,蹑手蹑脚的爬下床,轻轻伸展了一下仿佛已经散架的身子,在清晨的阳光下,仔细的扫视着自己,又借着一缕阳光,看了看床上的陈玄云,满足的笑了。 要不是下人身份,他还想抱着眼前这个健硕的大英雄,继续缠绵于他的温柔,继续臣服于他的粗暴,她幻想过很久,要如何承受来自他的冲撞,今天,这一切真实发生了,他不敢惊醒他,担心这个梦会随着他的苏醒跟着醒来,她只敢在心里慢慢的回味。 穿好衣服,端好热水,云香为还在酣睡的陈玄云搽拭身体,她昨晚一直在承受,也许是因为夫人有孕的喜悦,这个男人,昨晚特别的兴奋,让她没能仔细抚摸这心心念念很久的身体。 “云香,这么早?”陈玄云感觉一股暖意,醒了过来,看见云香正在为自己搽拭。 “老爷,你醒了,我已经吩咐厨房做饭了,一会就好了,云香这就为老爷更衣。”见陈玄云醒来,虽然一夜云雨,可是在阳光下,面对面的见到陈玄云,云香依然面红耳赤,内心狂跳不止。 “云香,昨晚,在下失礼了,请姑娘莫怪。”陈玄云想起昨夜,虽然心里感觉对不起夫人,可这在当朝官员及大户人家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有的通房丫头都有好几个,所以,也只能勉为其难。 “我去看看夫人,你一起去吗?”陈玄云问到。 “老爷先去,云香收拾一下,马上就来。” 陈玄云走进月琴房间,她刚刚睡醒,昨夜直到三更才睡着,终于,想通了,能够过得了心里那道坎了,就像出嫁前,母亲对自己说的,女人,就这命,让男人三妻四妾在外面乱来,不如,安排个信得过的自己人,和自己一起栓住这个男人。 “夫人,为何起这么早?”陈玄云见月琴醒了,快步走进内屋。 “夫君为何也起这么早?云香呢?怎么没有服侍夫君?”月琴看着陈玄云一个人走进来,他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失落。 “她先去收拾,一会就来。夫人今日感觉如何?”陈玄云心里有些愧疚,更有一些不安,他不喜欢这种愧疚和不安的感觉,可是,也怪自己,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 “托夫君福,妾身感觉好多了。”看到自己男人的反应,月琴已经知道,朝夕相处三个月,这个男人任何一个微妙的小表情,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她这下,又不知道,该是伤心,还是安心了。 “已经吩咐厨房做早饭了,夫人不必下床,让云香一会送过来。”陈玄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这个三个月来如胶似漆的结发妻子。 “夫君昨日劳累,何不多休息一会?”月琴听到云香的名字,突然感觉一丝醋意涌上心头。 “署中还有军务,不敢松懈,夫人好生休养,为夫处理好就来陪伴夫人。”说完,陈玄云赶紧溜了出来,不管自己的理由多么充分,自己的借口多么冠冕堂皇,还是无法面对自己恩爱的发妻。 第111章 归营 周鹰回来了! 陈玄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感觉非常不可思议,他早再几个月前就派人清扫了大鹏所北边遭受伏击的战场,将明军阵亡的将士全部入殓,还派人四处搜寻过遗漏的伤员和倭军的踪迹。 为何,大战几个月后,又冒出来一个周鹰? 前去迎接的军士在驿所见到周鹰时,吓了一跳,满身血污的周鹰,还穿着当初战场厮杀时破烂的甲胄,一把已经卷刃的战刀,腰里系着十三颗梳着奇怪发髻的人头,就如同刚从地狱回来一般。 “周将军,末将奉惠州都统陈玄云之令,前来迎接将军。” “大鹏所的千户?升都统了?老子出生入死,他倒升得够快,几个月时间,爬到老子头上去了。”周鹰听来人说话,知道倭贼首领所言不假,心里又多了几分恨意。 “末将奉令护送将军归营,请将军启程。” 陈玄云带领署中诸将,亲自出行辕外接见周鹰,虽然他心有疑虑,不过,大战余生,必有功绩,对待英雄,他向来是敬重的。 “周将军,伤势可好?”见步履蹒跚,满身血污又腰系倭军头颅的周鹰,陈玄云抱拳行了一个礼。 “末将见过陈都统。”周鹰冷冷的回了一个礼。 “快来,将周将军迎进署中,派军医调治伤情,好生伺候,本都统今日设宴,为周将军压惊。” “谢都统。” 陈玄云牵着周鹰的手,在众将的簇拥下,进入行辕。 酒宴过后,陈玄云回到府中,月琴刚刚睡下,见陈玄云进来,缓缓的起身。 陈玄云见状,来不及思虑心中的疑惑,快步迎到月琴近前,一手搂住月琴的纤腰,一手握住她柔滑的小手。 “琴儿,今日身体如何?”这几个月的相处,月琴的体贴、包容、温顺和柔情,让陈玄云深深的爱着自己的女人,就算这两个月一直是云香在服侍,对月琴的情爱,反而更深了几分。 “谢夫君关爱,琴儿好的很。”月琴非常享受陈玄云如此的拥抱,虽然不能有肌肤之亲,却比肌肤之亲更加能感受到来自陈玄云的爱。 云香在门外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一切,心里有一些女人的酸楚,不过,更多的,是甜蜜和幸福,毕竟,一个是情同姐妹的主人,一个是夜夜侍寝的大英雄,奴婢的身份,让她从来不敢奢望什么名分,不过,陈玄云对她的一切,都让她感觉美好和满足,作为女人,这已经够了。 “小家伙听话吗?没有调皮?”陈玄云望着面容有也许消瘦和憔悴的月琴,轻轻抚摸着他还不明显的小腹。 “傻啊,这才不到两个月,哪里能感觉得到。”月琴将手放在陈玄云摸着自己小腹的手上,感受着他的温度,无比幸福。 “才两个月啊?为夫感觉都过了几年了。”陈玄云笑着说,自从有了月琴,他笑容明显多了很多,少了一些杀伐的暴戾。 “是啊,不过,你多和他说说话,他能听见。” “才两个月就能听见了?” “是啊,只是还不会回答你。” “那好,那我和他说说话。”说完,陈玄云就把头贴到月琴的小腹上。 “你轻点,痒。”月琴咯咯的笑着,如同随夜盛开的兰花,幽静、灿烂、饱满、清香、柔嫩。 第112章 占位 徐阶收到兵部递呈的奏则,有一则是湖广总督侯邦泰转呈广东总兵郭慕白的堂寄,“惠州平倭之役余生,惠州行辕佥事周鹰伤愈归营,斩寇首级十三,请兵部批示”。另一则,是高拱转呈兵部侍郎李泉忠奏呈,“广东都司辖下,惠州行辕佥事周鹰,临危不惧,身陷万劫仍斩敌十三,伤敌若干,实为大明忠勇,兵部擢升为广东都司镇抚使”。 这点事,瞒不过徐阶,高拱不批的则子,一定有文章,而一个小小的佥事,斩敌十三就要提升三级,这,当初那个陈玄云平南澳倭患,斩敌数万,也才官升三级,由一个从七品的卫所守备千户,提点惠州行辕六品都指挥使,这个周鹰? 李泉忠在玩哪一出? 不过,这李泉忠是自己这么多年才挤进兵部的人,虽然使唤得不是太顺手,他提点的人,肯定不会是杨博和景王的人,只要不是杨博和景王的人,占个位置也好。 侯邦泰也嗅出了一点味道,这兵部和朝廷,要动广东了,到底是景王和杨博想动一动呢?还是徐阶和裕王想动一动? 反正,不管是谁要动,这广东的官场,看来,要有一场大风波了。 “周鹰听令。” “末将在。” “周鹰杀敌有功,擢升广东都司镇抚使,进五品,赐斗牛服,即刻赴任。” “末将领命!”周鹰接过军令和服绶信印,心里没有一丝高兴,反而更多了几分绝望和痛恨。 原来,倭军首领所说,让自己担任广东都司镇抚使,并马上升任广东总兵的承诺,真的开始兑现了,这他娘的的朝廷,自己半生杀敌,报效国家,而朝廷竟与倭寇互通,一倭军首领可以任命一方封疆大吏,这样的朝廷,还为他卖个什么命。 恨得牙痒痒的周鹰,又开始有点莫名的害怕,他说让自己月内升为广东总兵?会有什么手段?如果能有这手段,那以后? “周将军?似有心事?”陈玄云望着托着服绶信印出神的周鹰,问到。 “败军之将,朝廷并未罪责,反而升迁,内心惶恐。”周鹰闻言,转头说到。 “恭喜将军了,末将这就为将军打点,送将军赴任。” “谢都统美意,早闻都统英勇,本有心与都统共护惠州周全,如此,却只能相别,日后都统有事,一定照应有加。”周鹰行了个礼,这几日的相处,让他对眼前这个年轻的将军,有了更深的认识和了解,对于他的战绩,也是由衷的敬佩,只是身处如此乱世,甚是惋惜。 望着摇摇头转身离去的周鹰,陈玄云的内心,疑虑却越来越深,遍寻不到的周鹰一直没说清楚是如何逃脱,如何愈伤又如何自处的,为何不及早归营,这十三颗人头,分明不是砍下两个月的样子,朝廷也不彻查,却连升了他三级,这一切的一切,都太不正常了。 “这个人,以后要多留意。”陈玄云在心里默默的说到。 他隐约觉得,可能有事要发生了。 第113章 疑惑 果然,周鹰赴任不到十日,广东提督郭慕白,竟然战马受惊,摔死了,而接任的广东总兵,就是这个周鹰。 从一个败军的从六品行辕佥事,几日之内升到四品的广东兵马都指挥使,这里面,到底有些什么故事?侯邦泰搞不懂,也一直没有想明白。 他只知道,广东,有两个人,他要特别的留意,一个是平南澳倭患,金吾卫都统亲自传文,一个月由从九品的卫所百户长,官至六品行辕都指挥使,还赐斗牛服的陈玄云,另一个,就是这个不降反升又机缘得当的周鹰。 同样不明就里的,还有兵部尚书杨博和徐阶、高拱。 徐阶和高拱本想动一动武将出身的兵部尚书杨博,可这周鹰本是福建提督俞大猷的部下,李泉忠为何要提升这个人?这个人对动兵部有什么作用?而景王,为何要杨博提拔一个不入流的从九品小百户,这么个没任何根基的年轻人,又能力挽什么狂澜? 杨博除了想不明白,还气上了,一是气他兵部侍郎李泉忠,直接一个奏则就递呈给了内阁,二是气,景王不提升龚少群、程必康,却提一个小小的陈玄云,这陈玄云到底是人是鬼还尚不可知,怎能堪此大用,如此重要的护驾勤王、铲除徐高二人之事,怎可如此儿戏? 还有一个看不懂的,就是陈玄云了,明明疑点重重,为何从广东都司到湖广总督再到兵部、内阁,没有一个人对周鹰产生怀疑,按道理,从广东都司就该彻查,如无疑问,方可报请嘉奖,可这,事情还没人过问,他周鹰已经贵为广东总兵了。 其实,最看不懂的,还是周鹰,这倭军屡屡犯边,朝廷剿倭如同世仇,何故有如此手段,不仅能决定封疆大吏的任免,更是能准确预测一省总兵的生死,照此说来,自己这个总兵,看似已经逃离倭贼之手,实则,自己这条小命,其实,还在倭军手中捏着,就像,就像小野五次郎手中牵着的那五只漂亮的人宠。 本来准备借口从倭寇手中放虎归山的周鹰,怎么也不会相信,自己会进入倭贼更牢固的圈套中。 而他也曾幻想过,如果倭军真有能力让他当了广东总兵,他一定提兵入闽,协助俞大猷戚继光剿灭倭患。 可是,郭慕白就在自己面前的意外惨死,让他既不敢相信,又不敢怀疑,每每想起,一身冷汗。 就在一切看似疑惑在短暂的相安无事中快要归于平静之时,广西乱了。 大明朝的大朝廷,就如同一个缝缝补补的大钱袋,一会这里撑破一个洞,一会那边又撑破一个洞,有时候,做生意的人多了,同时撑破几个洞,这一次,东南的洞还在漏着钱,西南的洞,又给撑破了。 第114章 反了 广西都司指挥使白思道,正坐在衙门大堂打着盹,突然一阵由远及近紧急的传报声将他惊醒。 “何事嘈杂,咆哮署衙,成何体统。”被呼声惊醒的白思道揉着眼叫到。 “报提督,反了反了,全反了!”来人气喘吁吁的直接跑进正堂扑在白思道面前。 “何人造反?胆大包天了!哎~哟……”白思道闻言,猛一拍桌子,腾地站了起来,因久不带兵,起身太猛,把腰给闪了,疼得他捂着腰又慢慢的坐了下来。 “报……报……提督,安隆……土司、上林……土司……联合安南……都统使司,反了!”扑倒之人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着。 “什么!”白思道又一拍桌子,正准备腾地再站起来,结果,腰一疼,没动了。 “你再说一遍。”顾不得腰疼的白思道赶紧说到。 “安隆土司……上林土司……联合……安南都统使司,反了,已经……占了镇安府和归顺州,现正……正……正在攻打平安州,平安州……行辕都指挥使已成仁,知州向大人……向大人,正在领兵抗敌,大军……大军……恐将很快占领平安州全境。” “什么!”白思道这下,是真的记不起腰疼了,平安州是他广西都司所在地南宁府的屏障,平安州失守,则南宁府危矣。 “提督,提督!”望着瘫坐在大堂上一言不发的白思道,来人叫了几声。 “你先下去。”闻讯而来的知事见白思道如此状态,将来人叫退下去。 “总兵?总兵?”知事靠近白思道,一边给他扇着风,一边唤到。 “呃……这……这可如何……是好啊……”白思道慢慢缓过一口气,慢慢挤出几个字来。 “总兵,当务之急,应速调思恩府和思明府守备营入太平府平乱,命思陵州、江州、龙州和凭祥州四州卫所守备阻断安南都统使司叛军,再急令柳州府、浔州府和梧州府行辕守备营卫入南宁府。”知事一边打着扇一边说到。 “甚好,甚好。快去下令。” “总兵大人还需报奏湖广总督衙门并上呈兵部,此次安南都统使司勾连布依族、壮族土司谋反,杀我州官、占我州府,依附者众,其势大,请朝廷速调兵入桂平叛。” “好好好,快去写则子,快去!”白思道闻言,大声叫到。 “是,小的这就去办。” 白思道一个人呆坐在大堂之上,只觉得前胸发热、后背发凉、心肺赤火、冷汗直冒、双腿发软、两手发颤、耳目眩晕…… 第115章 当票 湖广总督侯邦泰接到军帖时,心叫,大事不好。 他担心的,不是广西的叛乱,而是,这次叛乱如此严重,如果朝廷派员彻查,那白思道带着整个广西吃空饷的事,可就揭了盖子了,而收了白思道每年孝敬银子的自己,可就有把柄落在别人手里了。 思来想去,没有一个好办法。 “这个白思道啊,白思道,你吃个空饷也就算了,怎么连个安南和两个土司的叛乱都搞不定?你搞不定也就算了,给我说就行了,干嘛还要奏呈给兵部?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你自己不怕掉脑袋,自己找死,别连累我啊!”侯邦泰拿着军帖,站在书房,脑子快速的转动着,画眉雀的悦耳叫声也视若无物。 “怎么办?对了,他每年给我银子,有没有留底单?每次送银子来都是管家收的,管家那有没有留有什么?”想到这,侯邦泰大叫到:“来人!” 门外伺候的管家闻声吓了一跳,只知道有广西的帖子递过来,不知道老爷为何如此惊慌,急忙忙猫着腰冲进屋内。 “老爷。” “你来的正好,我问你,广西的白思道,每次送银子过来,是不是你收的?” “正是小的收的,每次都不敢直接入库,都是吩咐直接送去泰升号,换成银票,又从广源当换成等价的当票,当票又全部寄存到了泰升号里,没留下任何手尾。”管家听闻老爷提及此事,小声回话。 “哦,很好,很好。”侯邦泰听管家如此一说,略微心安了一些。 “你去,把府上存的那些东西,后厢房和库房里的,还有夫人和二房里的东西,全部拿去典当,当票全部存入泰升号。”侯邦泰预感到,这次,景王和裕王,将会在自己这个小庙里,直接斗法。 “老爷,全部吗?包括夫人和二姨太房里的?”管家也预知有大事发生,他还从来没见老爷如此惊慌过,当年从京城下放湖北,老爷也是如闲庭信步,去留无意,如今,却如临大敌一般。 “是的,全部,全部。”侯邦泰又想了想,吩咐下去。 见管家退出门外,侯邦泰又仔细想了想,还有什么办法?一定还有办法的,冷静,冷静,再想想。 沉思良久,突然猛一拍桌子,吓得窗前的画眉雀在笼中一阵扑腾,只扇的羽毛乱飞,鸟笼乱晃。 侯邦泰拿出空白的则子,研好墨、填好笔,咬咬牙,落笔写到。 “湖广四省总理军政都督侯邦泰呈奏,安南都统使司勾连布依族安隆土司和壮族上林土司作乱,臣拟命柳州府、梧州府、浔州府和桂林府行辕守备营卫拱卫南宁,阻断叛军东进之路,拟调龙州、凭祥州和思陵州四地守备营卫由思明府行辕指挥使节制,由南向北攻击叛军,拟调湖北都司衙门派兵入桂进思恩府,与思恩府、庆远州田州守备营卫从北向南攻击叛军,将叛军合围歼灭于平安州内,请兵部批示。” 写完,侯邦泰小心地吹了吹还没干的墨,又仔细的看了两遍,叹了一口气,合上了则子,他知道,这本则子不交,自己可能小命连同满门都不保,呈交了,则完全倒进了景王的楚党一边,而楚党不会理白思道吃空饷的事,顶多。治他个兵败和渎职,自己还能保一条命。 思虑半晌,咬咬牙,眼一闭,舒了一口气,无力的叫了一声:“来人啊!” 第116章 真龙 古话说,我命由吾不由天,官场上,要么自己成为自己保护伞,要么,就得寻找一个足够大的伞下。 景王和杨博这把伞,目前是唯一摆在他面前的一把打伞,如果,他的线报没错,景王这把伞上,盘着的才是真龙。 “景王,老夫纵横庙堂,历两朝,这颗人头,今天,全是交给你了,是身败名裂满门抄斩,还是扬眉吐气重入内阁,就看你了,景王。”侯邦泰叹了口气,又给景王写了一封密信。 兵部准了侯邦泰的则子,杨博亲自提点已升任湖北都司镇抚使的龚少群和已升任湖北都司佥事的程必康为平西都督与副都督,从承天府和荆州府各抽调五千兵马,郧阳都卫抽调两千兵马交其节制,即日由岳州府入桂林府平叛。 可是,侯邦泰没能高兴多久,虽然广西多狼兵,可这个白思道,的确不是统兵之才,平日里剿剿土匪还成,遇到安南都统使司的叛军,却接连失利,不仅丢了平安府,还连思明府、龙州、凭祥州、江州和思陵州也给丢了,更甚的是,周边几个州府的布依族瑶族边民,也跟着响应安隆土司和上林土司的叛乱,眼看着,南宁府就要成为一座孤城。 白思道在南宁城内布防,广西布政司张同在城楼上望着平缓的邕江,心里直犯嘀咕,这条称之为江的小河,能挡得住安南和土司的大军吗? 梧州行辕都指挥使、柳州行辕都指挥使和浔州行辕都指挥使皆带兵前来协防,可平日里出缺太多,几个州府的兵马合到一处,整个南宁城也只有一万多人的守军,加上南宁府的府兵和衙差、捕快、牢头,也不到一万五千人。 望着城外在邕江边东一片西一片稀稀拉拉布防的营卫,白思道只想骂娘,兵部答应的湖北援军呢? 广西出狼兵,可惜,不是白思道手下这群武备荒废的老爷兵,更像是指这群如同乌合之众般杂乱无章却又战力惊人的安南都统与土司联军。 “布政司大人,援军久久未见,这一万多人,和这浅窄的邕江、狭小的南宁城防,支撑不了多久。” “你这个广西提点兵马大都督是干什么吃的?一群土司番兵也抵挡不住?”布政司气急败坏。 “大人,叛军趁我守卫不备,贸然攻下平安、思恩、思明等众多州府,截得神箭火炮不下百部,神枪弹药无数,其势难挡啊。”白思道心虚的说到。 “那你说,现在该如何?” “弃城,奔桂林府,与湖北援军会和,再合兵收复失地。” “你!” “大人,早做决断,别白白送了这一万多弟兄的性命啊!” “大人!” 好一个白思道,大军未至,一省提督唆使一省布政司,一箭未发,竟弃城而去,跑了。 真乃: 行军布阵皆不成,弃城而去数他能, 提点兵马大都督,逃跑将军第一人。 第117章 军法 桂林知府将张同和白思道一行人迎进府中时,酒菜已经备好。 “布政司大人,白总兵,下官略备薄酒,为两位大人压惊,请!” “哦,王大人,请!”张同看着桂林知府王元谟带着全府各级官员相迎,忘了丢城逃跑的事,欣然入席。 觥筹交错间,一派年节景象。 席间,壮族妹子们的祝酒辞还没全部唱完,就有人来通报,湖北援军到了。 一行人似醉非醉、跌跌撞撞的又挤出府衙,向北出城迎接。 龚少群看着这一帮子红光满面的官员,哪有一点大战将近的意思,心里气得只冒火。 “八桂……兵祸,土司……作乱,黎民涂炭,幸得……将军前来援……助,解……我八桂之忧,本官感……激之至,已命……桂林知府备……下酒宴,为……将军接……风,另备一百……坛三花好……酒送入营中,为……将士们解乏,聊……表八桂黎……民及百官的……感激……之情。将军,请!”张同连着喝了几轮敬酒,已经有点大舌头。 “慢!”龚少群骑于马上,并无下马意思。 “将军?”张同愣了一下。 “你是广西布政司张同?”龚少群提着马鞭指着张同问到。 “正……是本官。” “你是广西提点兵马大都督白思道?”龚少群又指了指一旁的白思道。 “正是。”白思道看着眼前这个只有五品的龚少群,竟敢在马上和他这个四品总兵耀武扬威,装腔作势。 “本督问你们,南宁府何在?为何全在桂林府?” “只因你援军迟缓,南宁府被叛军攻占了。”听闻此言,白思道顿时来了脾气,恶狠狠的说到。 “本督怎么听闻,你们未做任何抵抗,直接弃城而逃了?”龚少群的探子早已经打探到消息。 “这……你援军迟迟不到,我等孤军如何困守?本提督还没问你罪,你倒在我这摆什么架子。”白思道发了脾气。 “来人,依大明律,封疆大吏,弃城而逃者,斩,为将者,临阵脱逃者,斩!” “你,你敢!”张同听言,顿时酒全变成汗珠子冒了出来,整个人一下子清醒了。 “本都督奉旨平西总领兵马大都督,节制广西所有兵马,有临阵专断之权,所有四品及以下官员,先斩后奏。”龚少群一字一顿说到。 “来人,拖下去,斩了!” 一众官员吓得跪地求饶,一个个如同捣蒜一般。 “本督令,再有弃城而逃者,斩,临阵脱逃者,斩,将不顾军者,斩,军不顾将者,斩。”一连几个斩字,一众官员听得后脊背发凉,酒早吓没了。 “禀大都督。”一名将官托着一个盛有两个人头的木盘走了过来。 跪地上的百官一看,趴在地上浑身打颤。 “听我将令,桂林府、梧州府、浔州府、南宁府都指挥使何在?” “末将在。”几个吓得战战兢兢的将军小心翼翼的跪在龚少群马前。 “你四府行辕兵马,由副都督程必康节制为前军,即刻拔营,发兵平安府。” “可是,大都督,现在已经晚上了。”南宁行辕都指挥使小声奏报。 “令行不止者,斩,畏敌不前者,斩!”龚少群一连又是两个斩字,吓得众将齐声答应。 “桂林知府、你为后军总督粮草,负责从桂林、庆远、平乐、柳州四府征集粮草,招募府兵。” “下官领命。”桂林知府不敢怠慢。 “大军听我号令,发兵。” 第118章 公主 安南都统使司本是秦朝讨夷大将军赵佗之后,太祖开朝时,安南国内乱,皇子争位,是所有王权绕不过的坎,最终,在太祖的帮助下,太子继位,直接归化了大明,设安南都统使司,其实,就是一个向大明纳岁币的附属国。 安南大军战力虽比不得大明,但却凶残,短短几天,就攻陷了凭祥、思陵、江州、龙州四州,还占了思明、平安和南宁三府,小半个广西落入敌手。 各州府钱粮被劫掠一空,百姓也未能逃过劫难,不止汉民,壮、黎、瑶、苗、彝、布依各族百姓皆受安南屠戮劫掠。 程必康大军抵达平安府时,安南大军和土司联军已经严阵以待多日。 麾下除了四营郧阳精锐,其余的四府老爷兵哪经历过这种战阵,安南和土司在平安城内一顿火炮和神箭袭来,乌怏怏一万多残兵乱作一团,自相倾轧者不计其数。 程必康没想到广西兵如此不堪,没有防备,被溃散的大军直接冲散,等他再稳住阵型、收拢军队时,一万多的广西兵,只剩不到三千,其余死伤者众,大部分兵马,趁乱逃了。 安南都统使司镇抚使阮齐法连战连胜,见明军再次溃逃,欲领兵追击,安隆土司白光上前阻止。 “将军,明军阵法与之前不同,似有援军到来,在探明敌情之前,宜以火炮神箭固守,不可轻易出城迎敌啊。” “你一个小小的土司,打过几场胜战?要教本镇抚统兵不成?”阮齐法趾高气扬的说到。 “你,无礼。”安隆土司身后一蜡染漂蓝白衣漂蓝白头巾的妙龄女子对着阮齐法的脸就是一鞭子。 “啪!”马鞭还没落下,被安隆土司一把拦住,马鞭落在了阮齐法的背甲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将军,小女年幼,请勿责怪,快,带公主下去。”安隆土司一边安抚着阮齐法,一边让随从婢女赶紧将女儿护送下城楼。 “你,等本镇抚追敌凯旋后再找你算账。” “将军息怒,将军息怒。”安隆土司不停安抚着。 “来,提点兵马,随我出城,追杀明军。”阮齐法一声令下,气冲冲的走下城头,瞟了一眼众人护送着已经离开的土司公主背影,偷偷咽了一口唾沫。 “小野蹄子,等本将军凯旋,迟早要把你弄到手。” 心里想着,眼睛却一直在公主姣好的背影上扫来扫去。 果然,如安隆土司之言,满心淫邪又骄傲自满的阮齐法,带着兵力本不强劲的安南大军,根本不是已经收拢阵脚,曾经横扫漠北的程必康的对手。 不到半个时辰,阮齐法带着一百多名安南残兵,逃回了平安城内。 第119章 时机 吃了一顿火炮之后,没有攻城器械的程必康,知道平安府难以轻取,遂在平安城外五十里安营扎寨,并快马将战报送至大都督龚少群处。 此时的平西大都督龚少群同样在南宁城下吃了一顿火炮大餐,知道了安南军的厉害,不敢轻视。 仔细分析战局后,他决定上报兵部,增派火炮营前来攻城。 几千里外的京城,兵部侍郎李泉忠刚刚收到密信。 “速令广东都司惠州行辕都指挥使陈玄云,率本部兵马和所辖火炮、火箭、神枪等各营入桂。” 李泉忠看完,赶紧在烛火中烧掉。 他心里清楚,给他这张纸条的,是扶桑将军丰田浩二,而丰田浩二的背后,很可能,是那个人,他不敢想,更不敢提起那个名字,我知道,他想一想那个人的名字,自己都是死罪一条。 “陈玄云?为什么又是这个陈玄云?”李泉忠望着手里慢慢变成黑灰的密信想着。 “调他入桂?有什么借口?调广东兵马入桂,常理应该是他侯邦泰提请兵部批复,而不是由兵部直接调拨地方守备,再则,入桂,也应该是廉州、雷州、高州、罗定四府的营卫更加神速,从惠州调兵,不合常理啊。” 想到入神,差点被手中燃烧的密信烧到手,他赶紧将密信甩到地上,吹了吹被烫到的手指。 “这又不合规制,又不合常理,如何调动?” 正愁眉间,侯邦泰转呈平西大都督龚少群的则子到了。 “安南叛军攻占南宁等州府,夺得火炮火箭固守城池,久攻不下,特请调拨火炮营入桂平叛。” “好,甚好!”李泉忠合上则子,心中大喜。 “真是想娘家人,就遇见了孩子舅舅,想睡觉就送来了杯子枕头。好!好啊!好!”李泉忠心里一连叫了几个好。 正高兴时,突然,心头又是一震。 “刚收到调拨陈玄云的密信,这里就收到请调的则子,背后这个人……” 李泉忠不敢在往下想。 几千里外,广东都司衙门,刚走马上任的总兵周鹰,刚巡查完各营守备,就遇见了等在门口的同知。 “总兵大人,密信。”见周鹰进来,同知小声说到。 见同知满脸的神秘,周鹰将他领入后府密室。 “速令广东都司惠州行辕都指挥使陈玄云,率本部兵马和所辖火炮、火箭、神枪等各营入桂。”一张和李泉忠手里一样内容的密信,又在周鹰手里展开。 “陈玄云?没接到湖广总督衙门和兵部的调令,任我以广东总兵,也没权调兵入桂啊?”烧掉密信,周鹰心里泛着嘀咕。 “报~~~!” “何事?”周鹰闻讯走出后府。 “启禀总兵,兵部文告!” “哦。”周鹰接过文告,只见上面赫然写着。 “着令,惠州行辕都指挥使陈玄云,任征西将军,授兵部别部司马,提点本部全部兵马,即刻入桂平叛。” “噫!”密信和兵部文告一前一后,好手段。 周鹰合上文告,轻轻说了声:“即刻发往惠州行辕。” 第120章 斟酌 陈玄云刚安顿好月琴睡下,回到书房,云香端过热水,准备服侍他就寝,兵部的文告来了。 领了军令,陈玄云觉得诧异。 “入桂?全部兵马?为何不是廉州、高州和雷州等与广西临近州府?为何从惠州调兵?这南澳的海防应当如何?” 云香望着发呆的陈玄云,轻轻给他擦拭着身子,她知道,这个男人,又将要上战场了,而这一次分别,相隔两千里之遥,她舍不得。 看着自己怀里满面潮红已经入睡的云香,陈玄云轻轻起身,用杯子将月光下如白玉般雕像的筒体胴体盖好,穿好衣物,转身出了书房。 “速传,大鹏卫守备赵有犷、惠东卫守备鮑潜、虎门卫守备司永青连夜赶来议事。” 陈玄云看着领命出去的令兵,又陷入了沉思。 台风季就快结束,倭军很有可能卷土重来,这个时候,将自己调去广西,这南澳海防如何守备? 他隐隐约约觉得这个调令,非常的不正常,可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正常。 “会不会有什么阴谋?”军人的职业敏感性,让陈玄云反复斟酌。 心事重重的陈玄云在月下踱着步,不知不觉的来到了月琴的房外,他轻轻走进夫人的房间,看着满脸幸福喜悦的月琴,他突然有点舍不得离开。 云香半夜醒来,没见到陈玄云,起身寻来,看见陈玄云坐在月琴的床边,满脸愁容,她突然有些心疼,心疼眼前这个男人。 她轻轻走进来,将一件衣服轻轻披在陈玄云身上,依着他宽厚的背膀,将纤细的小手轻轻搭在他的身上。 “老爷,有云香在,你放心上阵杀敌,云香一定好好照顾夫人,等老爷凯旋归来。”云香将脸贴在陈玄云肩膀上,在他耳边柔声说到。 陈玄云轻轻的起身,将云香揉进怀里,摸了摸她的脸,两人走出了房间。 月光下,云香在陈玄云怀里缓步走着,享受着他胸膛的温度和心跳的频率,突然,抬起头,幽幽的说到:“老爷,奴婢舍不得老爷。” 陈玄云看着怀里的云香,皎洁的月光洒在她还有些潮红的脸上,清晰能看到两行清泪,顿生万分怜爱,一把将云香抱起,向书房走去。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第121章 忘山 清晨,一夜未眠的陈玄云给刚刚入睡的云香盖好被子,看着一脸满足依然潮红的脸,走了出去。 他心里一直有一个很深的疑虑,他必须要在出征之前,做好准备。 赵有犷等人下午才会抵达行辕司署,上午,他要去营中清点兵将,整备武器弹药,安排粮草军饷,还要再去一趟惠州知府衙门,和刘荃商量一下事情。 对了,还有,派人去新安县城,告知泰山大人黄江。 刘荃并不觉得诧异,安慰陈玄云,只是朝廷普通的兵马调配,不用过于担忧。 黄江却隐隐觉察到一丝不安。 “你说,姑爷这入桂,是福是祸啊?”黄江接到陈玄云传信,问着身边的师爷。 “老爷,此事,却有蹊跷。”师爷也预感到一丝不详,可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你快想想。”黄江看着平时思虑周全的师爷,催促着。 “老爷,依小人看,姑爷虽用兵如神,勇猛无双,但是,身边却缺少一位通晓天地的谋士,如果有一如凤雏卧龙之人常伴左右,老爷也不必如此忧虑。”师爷摇摇头说到。 “有理,你可有人选?” “新安县城外西南,有一山,唤作大南山,山中有一青云观,观外有一忘山居,里面有一隐世高人,世人皆称之为忘山居主人,此人从不出忘山居一步,却能通晓古今,青云观青云道长也称其为真人。” “哦?我新安境内,还有此等隐世搞圣?” “老爷如能请此人出山,常伴姑爷左右,凭姑爷虎威,定能封侯拜相,立千秋功业。” “那还等什么,快去请啊!” “此人从不见外人,只有青云道长能与其谋面。” “这……” “老爷,可还记得,当年生小姐时,曾去青云观求过,后来还捐资重修宫观,重镀三清金身。” “对对对,记得,记得。” “这青云道长,和老爷也是故交,何不,请青云道长出面,此事,或可能成。” “好,快去准备,即刻去青云观。” 第122章 道长 “道长,本县有礼了。”黄江备齐贡品,带着师爷亲自爬上南山,得知县令老爷亲自爬上山来,青云道长领着一众道童出山门迎接。 “父母官亲临,真如三清显圣、神仙临坛啊,福生无量!” “大人,请!”青云道长鹤发童颜,一身青袍,行礼道。 “道长,请!”黄江也行了个礼,扶着道长的手,向观内走去。 “感念当初活神仙点化,本县方才中年得女,小女如今已嫁作人妇,有孕在身,本县特略备贡品,前来还愿。”青云道长领黄江拜过三清,上过香火,迎入丹房,又命童子看茶后,黄江说到。 “大人以民为念,顺应天道人心,方才是真神仙,此皆为大人自己修为的福分,如今又生祥瑞,无量天尊!” “道长,本县此次,还有一请。” “是为大人的姑爷而来?”青云微微一笑,说到。 “道长真神仙也,本县还未开口,道长已知我来意,神仙啊。”黄江听道长开言,顿觉神奇。 “非也,非也,昨日里,小道与忘山居主人品茶论道,是他,告知小道,今日有贵客入观,为的是女儿的夫君而来。”青云道长微笑着说到。 “啊!这忘山居主人,果真是神人啊!”黄江和师爷都不觉惊诧万分。 “大人的女婿,可是前日里扫清寰宇,平定倭患的陈玄云?” “正是。” “贫道这有三个锦囊,是忘山居主人让贫道转交给令婿。”说完,从衣袖中摸出三个锦囊。 “谢谢神人啊。”黄江起身,毕恭毕敬的接过锦囊。 “不知这为神人,道长可否引见引见?” “机缘未到啊!”道长微微一笑,闭上眼缓缓说到。 “那,请问道长,何时机缘才到呢?”既然那位神人已经知晓了自己的来意,黄江不想放过这次机会。 “大人,放心下山去,他说了,机缘到了,自然就到了。” 黄江与道长又叙了叙话,带着师爷高高兴兴的下山去了。 “快,八百里加急,将此三个锦囊交到姑爷手中。” 第123章 协防 收到锦囊的时候,赵有犷等人也匆忙赶来,陈玄云顾不得锦囊的事,随手放入怀中,便领三将入署中商议。 “各位,有何见解啊?”陈玄云在署衙之上将事情又告知了一遍。 “一切但凭都督示下。”赵有犷起身说到,他对眼前这位大都督,绝对忠心耿耿。 “都督,您急召我等前来,似有疑虑?”最会察言观色的司永青看着陈玄云愁云密布的脸说到。 “是的,都督,您有什么顾虑,但凭告知,我等必当忠于职守,为令是从。”鮑潜也起身抱拳说到,他虽不及赵有犷那般死心塌地,却也对这位上司佩服有加。 “本督担忧,台风季将尽,倭军恐又要袭扰,这次奉调入桂,这惠州的防务,该当如何啊?”陈玄云望着三位手下说到。 “我惠州海防,除南澳、九龙等地,其余地方均不适宜登陆,而虎门地处珠江口,不仅有炮台,还有广州府守备营卫布防,倭军若来袭扰,必定还是会从大鹏湾登陆。”赵有犷说到。 “赵将军所言极是。”鮑潜听闻,觉得甚是有理。 “既然如此,那,本督下令,由虎门卫和惠东卫各抽调一营,交由大鹏卫节制,东莞卫辖下四营,本督留下两营,行辕内兵马奉令全部入桂,惠东卫将所辖神火营、神威营与天火营皆调入大鹏卫,一并交由赵有犷节制。” “末将遵命。” “鮑潜。” “末将在。” “你亲领本部兵马,驻防碣石,与赵有犷互为犄角,并加强甲子门所和捷胜所海防,如遇倭军,尽量火炮、神箭拒敌于海上,如倭军势大,多备弓矢,坚守卫所,牵敌于卫所周边,赵有犷可择机领兵里外合击。” “遵命。” “赵有犷。” “末将在。” “加强大鹏所城防,在平海所与大鹏所之间海湾多设哨站,在大鹏所至九龙所间多派队巡查,如有倭军,与鮑潜同样战法处置。” “遵命。” “司永青。” “末将在。” “你所部兵马为后援,留一营人马驻守,你亲率本部人马进驻新安,入大鹏有事,择机出兵,合击之。” “遵命。” “三位将军,请各自扶携,互为接应,本督出征期间,惠州和南澳的防务,就交给三位将军了。”说完,陈玄云向三位将军抱拳行了一个礼。 “请都督放心,末将定当恪尽职守,在所不辞!”三人起身回礼。 第124章 交址 送走三人,陈玄云提点惠州行辕本部八营和东莞卫两营人马,安排粮饷军备,准备翌日出征。 陈玄云安顿好月琴,与云香又是一夜缠绵,第二日一早,拜别月琴和云香后,领大军向广西方向开去。 按照军令,陈玄云的大军由廉州府从南向北与龚少群合击南宁府,第一役剿灭南宁府内安南守军,收复南宁城。 龚少群得知是陈玄云领兵前来,心内暗自高兴,当初在广东时,相谈甚欢,而这位小老弟的军法谋略,绝对是在自己之上的帅才,有他前来,广西叛乱,定可轻松平定。 陈玄云不敢停歇,大军不到三日,就进入廉州府,行进间,陈玄云突然想起泰山大人交给自己的三个锦囊。 从怀里摸出锦囊,一一打开,只见里面分别是三张纸条。 “交址” “偷城” “安土” 陈玄云仔细看了看三张字条,将这六个字仔细琢磨了几遍,大喜过望。 “泰山大人,真乃神人也!”陈玄云不禁在心里狂喜。 他即刻令大军暂停,并派人将一封密信送交龚少群。 南宁城外,龚少群正等着陈玄云的大军与他合击南宁,突见信使到来,以为是陈玄云与他约定合击事宜,没想到,信中却写着:“请将军佯攻南宁,末将带兵进军交址,后再与将军合击南宁。” 龚少群将密信烧毁,又问来人:“陈都督还说什么了吗?” “都督说,他留了神威营、天火营和东莞卫的两营人马,交由佥事马朝新统领,按事先约定时辰,与大都督一同进攻南宁城。” “好!非常好!你速回报陈都督,就依此计行事。”龚少群早料到这陈玄云必有平叛妙计,没曾想,他居然能想出围魏救赵的阳谋,果真了得。 依照军令,陈玄云的四营人马与龚少群的大军开始合击南宁,而陈玄云带着左右骠骑营、左右虎贲营和左右神机营,换作安南都统使司的旗帜,大摇大摆的向交址开去。 交址城外,守城官兵见一队兵马开来,帽盔皆缠有红巾,打的安南都统使司旗帜,不敢怠慢,开城迎接。 陈玄云事先埋伏的骠骑营突然杀出,直接冲入城内,城内安南守备营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陈玄云的虎贲营和神机营包围,如此,轻松拿下了交址城。 第125章 南宁 南宁城内,炮声震天,安南都统指挥使胡凉邢在城头亲自坐阵。 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这次反叛,倭军不仅提供了军事训练和武器弹药,还派了一千倭军参战,让他战力大增。 而倭军唯一的要求,不是要钱,也不是要粮,更不是要城,他们只要他做一件事,在南宁城头,一炮轰毙打着陈字旗的广东明军将领。 而虽自称安南王,却又同为大明都统的他,当然知道,倭军想要的那个人,就是陈玄云,毕竟,整个广东能带兵入桂的陈姓都统不多,再则,也只有他,和倭军有着深仇大恨。 当时,他心里还觉得奇怪,战事未开,倭军为何能得知,一定是陈玄云带兵驰援,当在城头看到“广东征西讨伐都督陈”的大旗时,他了解了倭军的手段。 “这帮矮矬子,是要借本王的手,来帮他们报仇啊?”胡凉邢心里骂着。 “也好,只要你们这帮矮矬子按约定袭扰广东,继续武力支持我复国,本王就帮你们这个小忙。” 想到此,对城头兵士下令到: “见到那面陈字大旗了吗?所有火炮,校准,给本王将那一片轰平。” 随着胡凉邢一声令下,举着陈玄云帅旗的东莞卫两营人马遭了殃,瞬间被密集又饱和的炮弹吞灭,所剩不到一成,领军的佥事被当场炸死。 “矮矬子,本王可帮你们报了仇了,接下来就要看你们的了。”胡凉邢看着陈字大旗下被炸成肉泥的明军将领,冷冷的说到。 “太近了,快退,快退!”龚少群见状,急命队伍撤到火炮射程以外。 “这陈玄云如此了得,为何手下这个佥事如此无能?明知敌人有火炮,还在射程内布阵,这不是找死吗?”龚少群自言自语的说着。 “如果是我的部下,他不死,老子也要砍了他。”龚少群气愤的骂道。 “可怜了那几百弟兄,平白无故的见了阎王。去,传令,让他们向这边靠拢,再图攻打。” “遵命。” 龚少群收拢了陈玄云的余部,将他们合并到自己的部队中,统一指挥。 他在计划再次攻城,虽然陈玄云与他约定是佯攻,可是。他自己心里清楚,自己做不惯败军都督,就算是佯攻,也要把这个南宁城,给啃下来。 “传令各将,中军帐中议事。” 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六 妲惹 平安府城内,阮齐法败回后,再不敢出城迎敌,只敢在城内固守,而没有攻城器械的程必康,也苦于兵微将寡,始终拿不下平安城。 “父王,我们当时起兵,只是不满朝廷的捐课,如今,却要每日受那个傲慢无礼的败军之将的气,何苦来哉?”安隆土司的女儿说到。 “妲惹,凭我们土司和上林土司的力量,是无法和朝廷对抗的,必须要联合安南都统使司,如今,他们势大,我们先忍让忍让,成大事要紧。” “可是,父王,就算他们势大,也不可能对抗得了朝廷的。”阿惹非常清楚目前的处境,如果一直被困城内,朝廷的大军会源源不断到来。 “我已经和上林土司商量过了,只要撑上一两个月,朝廷派来调停的官员,答应我们减税自治的请求,我们就撤军,回到我们的领地去。” “父王,要是朝廷不派员前来,来的是规模更大的军队呢?”阿惹扬起稚嫩又天真的鹅蛋脸,趴下安隆土司的腿上问到。 “妲惹,你长大了,想问题很周到,父亲很高兴。”安隆土司抚摸着自己乖巧女儿的头,说到:“如果朝廷不派员前来,那我们就派人去。” “嗯,也好。” 父女俩正说着话,阮齐法闯了进来。 “交址丢了,明朝人干的。” “什么?”听闻这个消息,安隆土司大吃一惊。 “本将已传话给上林土司,让他领兵前来,我们里应外合,将城外的明朝军队吃掉,再随我去收复交址。”说完看了看去一朵山花般灿烂有清纯的阿惹,正一脸惊诧的望着自己,两只明亮的大眼睛仿佛可以把自己肥胖的身躯都装进去。 阮齐法不自觉咽了一口唾沫,一转身,满脸猥琐的走了出去。 “父王,这可如何是好?” “等上林土司到来,再行商议。”看着走出去的阮齐法,安隆土司隐隐觉得,他好像对自己的宝贝公主,不怀好意。 希望,只是自己多心了,大敌当前,他是真心不希望节外生枝,他也希望,这阮齐法能真真正正的沉着应战,不要耍什么花花肠子。 都说女人的直觉准,其实,男人的直觉更准,特别是,对自己最最疼爱的宝贝女儿,虽然安隆土司一百个不愿意相信,可是,一场惊天的大阴谋,就要发生了。 第127章 立威 上林土司依照阮齐法的计划,带领瑶兵进平安府。 程必康早已接斥候探报,早早的在路上设伏,几千瑶兵,哪是严阵以待的明军精锐的对手,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死伤惨重。 上林土司只带着儿子白光、大女儿白茹和小女儿白洁,在几百名瑶兵的拼死护卫下,才突出重围,逃进了平安城内。 “上林土司,你这是?”安隆土司见到逃回城内的上林土司一行人,上前问到。 “唉~中了明军的埋伏。”满身血污的上林土司进得城内,才喘了一口气。 “快,先行修整。” “慢!”阮齐法挺着大肚子,走到近前,喊到。 “上林土司,不听将领,方有此败,依军法,当斩。”阮齐法想在两个土司面前立立威,打着官腔说到,堆满肥肉的脸上,一对小眼睛却一个劲的在上林土司两个女儿身上打转。 “你说什么,你不一样,不听我父王劝阻,一意孤行,结果大败一场,损兵折将,要斩也先斩你。”阿惹越来越讨厌这个装腔作势又满脸猥琐的胖子。 “妲惹姑娘,先听本督说完啊。”说完,就要上前去握被安隆土司拦住的阿惹的手。 阿惹见状,一个闪躲,绕到了安隆土司身后。 阮齐法发现自己失态,也不为意,挤出一个笑脸道:“考虑到明朝军队狡诈,上林土司英勇过人,所以,暂不追究,戴罪立功。”说完,又忍不住在上林土司身后两个女儿身上扫来扫去。 心里想着,“这大山里的女子,腿长腰细、青纯别致、一个个都如此姣好,有了一个阿惹,又送上来两朵山花,确实比我安南女子秀美出众,看我怎么把你们一个个的全部拿下。” 安隆土司和上林土司也发觉阮齐法神色不对,哼了一声,护住自己的女儿离开了。 阮齐法看着慢慢走远的三个小女子,心里那团火仿佛要把他肥胖的身子点燃了。 “上林土司,你们先在此处安顿,我安排好饭菜,在来邀请。”安隆土司将上林土司引到自己驻扎地的旁边,他心里越来越觉得这个阮齐法很危险,还是让上林土司的瑶兵和自己的布依武士在一起比较好。 “谢谢安隆土司,这阮都督?”上林土司本是前来解困的,遭遇伏击,没有任何的安慰,还差点惹到杀身之祸。 “小心提防就好,先行安顿,回头本王亲自为你压惊。”安隆土司不便多说,带着阿惹转身离开。 “父王,这阮都督,不像个好人。”白茹说到。 “是啊,阿爹,他那双眼睛,色咪咪滴,一直在我和阿姐身上打转,刚才还想去抓妲惹姐姐的手。”白洁气愤的说到,漂亮的女人,生气起来也是如此楚楚动人,惹得上林土司笑着安慰她俩。 “父王,他敢对你如此不敬,我们帮他做甚,儿子带人取了他狗命,这个城,我们和安隆土司,一样守得住。”白光也气愤的说到。 “阿光,千万不可胡来。”上林土司赶紧阻止。 “先去休整一番,回头安隆土司来了,见面再说。” 上林土司心里,何尝不觉得这阮齐法很危险。 第128章 哥克 安隆土司准备好酒宴,亲自去请阮齐法,这个人虽然心术不正,但毕竟是安南都统使司的都督,是联军名义上的指挥,不能轻易开罪。 阿惹来请上林土司赴宴,见到白茹白洁两姐妹。 “妲惹姐姐,好久没见了哦。” “是啊,阿洁,都长这么高了,快认不出来了。” “是啊,我现在都能随父王领兵打战了,厉害?” “妲惹,你哥哥呢?” “哥克随大军去了南宁。” “妲惹姐姐,你知道吗?我姐姐天天都在想哥克!哈哈”白洁调皮的说到。 “你!看我怎么收拾你!”白茹刷的脸一红,追着白洁打闹,而阿惹,却四处张望着,她的哥克呢? “妲惹,你来了啊。”白光见到阿惹,小跑了出来。 “哥克。”阿惹有点面红耳赤,还有点心跳加快,有些不好意思看白光的眼睛,但又忍不住盯着白光的眼睛,不肯移开。 “父王请上林土司,还有,还有你们,去吃酒。”阿惹盯着黑黑壮壮,高出自己一个头的白光,支支吾吾的说到。 “妲惹姐姐,你的脸,怎么和我姐姐一样红啊?”追打着的白洁不知何时跑到阿惹面前,打趣到。 “你,你别跑。”说完,和白茹一起去追白洁去了。 看着满院子追赶的姐妹三人,白光傻兮兮的笑了笑,向院内喊到:“父王,安隆土司请我们去吃酒咯。” 说完,又傻兮兮的站在院子里,看着还在追打着的姐妹三人,而眼睛,却在阿惹的身上离不开。 打闹中的阿惹,不经意回头,看到白光正傻兮兮的盯着自己傻笑,停了下来,脸一红,头一扭,快步从他身边走过。 经过白光身边时,将一个荷包使劲塞进他手里,抬起头,冲着他一笑。 “傻样!”说完,快步向门外跑去。 “哥克,这是什么啊!”古灵精怪的白洁眼尖,一把从白光手中夺过荷包。 “好香啊!”白茹也不再追打白洁,反而和白洁研究起荷包来。 “你们两个,快还我。”兄妹三人闹成一团,上林土司,走了出来,看着三个儿女,笑了笑。 “别闹了,吃酒去了。” 本来,上林土司与安隆土司已为自己的大女儿白茹和儿子阿怒定了亲,就等着这次起事之后,为他俩完婚。 如今,很明显的,安隆土司家的阿惹又看上了自己的儿子白光,而白光对阿惹也是感情深厚,这种亲上加亲的事,上林土司也是乐见其成的。 毕竟,两个土司的联姻,不仅能更好的团结两个潘地,更能团结两个民族,在广西偏远的百万大山里,团结,才是能够抵抗外地,生存下去的法宝。 第129章 水烟 送走醉醺醺的阮齐法,安隆土司将上林土司引进后屋。 “亲家,这姓阮的,让我们明日晚上合兵去劫明朝军队的营寨,你如何看?” “我看,劫营是好主意,只是,我今日和这支明朝军队交过手,他们不是本地的那群老爷兵。”上林土司摆好水烟,就着烛火,咕噜噜咕噜噜吸了一大口,又将水烟筒递给安隆土司。 安隆土司接过水烟筒,压了点烟草丝,用烛火点燃,又是一阵咕噜噜咕噜噜。 “哦,那会是?外省的援军到了?” “武功、刀法、阵型、士气完全不同,让我措手不及,吃了大亏啊。”上林土司又接过水烟筒,压好烟草丝。 “那我们?” 咕噜噜,咕噜噜…… “我们有了城内明朝军队留下来的火炮和火绳枪,还有几百只柴刀和猎枪,只要固守,他们暂时是攻不进来的。” “可这劫营的将令?”安隆土司也觉得,按上林土司的话,这支明朝的军队,没有这么容易对付。 “这阮齐法不是什么好玩意,今日里给了我一个杀威棒,其实,也是给哥克你看的。” “是啊,我用觉得,他没安什么好心。” “明日不得不去,他也不得不防啊!” “那,我们?” “哥克,你我不如……” 咕噜噜咕噜噜…… 院内的月光非常明亮,恬静,阿惹轻步走到一棵还未盛开的桂花树下,霎时,清香盖过了桂花树的芬芳。 “哥克,你为何还不向我父王提亲?” “妲惹,我……我……”白光不知道,这个即将成为自己妹夫亲妹妹的人,他要如何向自己的父王提出请求。 “你什么啊?”阿惹虽不像汉族女子般羞涩,可也有另一种含苞欲放的娇艳,如同山谷深处的一朵幽兰。 “你哥哥就要娶白茹过门了,那你哥哥就是我的妹夫,这,我如何开口啊?”白光将自己的顾虑终于说了出来。 “阿茹嫁给我哥哥,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阿惹看着眼前这个黑黑壮壮却又冒着憨厚傻劲的男人,透着山里人特有的朴拙、憨直和勇毅。 “我……” “你,你是不是心里有别人了?”阿茹看着这个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汉子,有些着急了。 “我对月亮女神起誓,你妲惹就是我的月亮,我白光愿意做你的太阳,这天空只有一个月亮,怎么可能还会有第二个月亮升起?”白光听阿惹如此说,也着急了。 “那你,你不说,明日,我去和上林土司说去。”阿惹心里高兴,故意激他。 “自古女子如大山里的锦鸡,男人如勇敢的猎人,哪有锦鸡找猎人的,从来也是猎人去寻获自己的锦鸡,明日,我就和父王去说。”白光赶紧说到。 “你个傻子,我说明日就明日啊?”阿惹开心的噗呲笑出声来。 “那?”白光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不会……你不会现在去说啊?”阿惹转过身,用小手在桂花树的树干上轻轻画着圈儿。 “好的,正好,你的父王也在,我就当着他们两位的面,直接请求你的父王,把你嫁给我,做我白光的月亮。”说完,转身向里屋走去。 阿惹看着白光离去的背影,内心激荡着幸福和向往。 第130章 示众 战争是残忍的,他的残忍不在于对生命的血腥毁灭,更残忍的是,将一个充满王道正气的人,也能瞬间化身成杀人不眨眼的魔王。 交址,安南都统使司所在地,安南王领大军叛乱,杀入平安、凭祥四州和南宁府,本部留守军士中,竟有一千倭军。 这让陈玄云大吃一惊,这倭军何时与安南勾连?难道,安南此时作乱,是倭军的诡计? 与倭军交手几次,陈玄云早知倭军卑劣,善偷袭耍诈,手段下作,如果,此地有倭军勾连,则倭军必定会声东而击西。 “不好!南澳!惠州!”陈玄云猛然惊醒,难怪要调自己来广西,惠州空虚。 “可是,兵部难道看不出吗?为何会中了倭军这调虎离山的计谋?” “难道?不不不不不,断然不会。”陈玄云只觉后背发凉,不敢在想下去。 “来人!”陈玄云一声令下。 “末将在!” “还记得本督当初的诨号吗?”陈玄云冷冷的问到。 “砍头将军!”众将齐声说到。 “所有倭军,枭首示众,所有胆敢反抗的安南叛军,枭首示众,所有不愿归降我大明的军民,枭首示众!”陈玄云冷酷的眉宇间,透着一股凌冽的杀气。 “遵命!” 陈玄云知道,交址不可久留,不斩立决,震慑安南蛮夷,则蛮夷不服天威,而顺天者昌,逆天者亡,就是和这群蛮夷打交道最好的方法。 一时,整座交址,成了一座鬼城,城头悬挂着交址布政司和一众反叛官员的人头,城内街道两旁,是木棍插着的一颗颗血淋淋的头颅,从城东门一直到西门,从南门一直到北门。 四个城门外,所有被斩杀的无头尸身,被一列列整齐的排放在地上。 只到很多年以后,交址城内还流传着这样的民谣: “交址一日降陈将、万户萧疏鬼断肠、 三万军民黄泉路、阎王殿里判官忙, 生死薄里挤不住、全凭都督断头郎、 安南儿孙谨记住、不可作乱反明堂。” 陈玄云从归降的官员中,重新任命交址各级守备官员,便率大军向平安杀去。 “都督,我们不是要去收复南宁吗?为何又向西北方向进发?” “以后,你们就会知道,听我将令,左骠骑营前锋开路,右骠骑营为右军随大账策应,左虎贲营为左军随大账策应,左右神机营为中军,避开沿途卡哨,全速向平安城开拔。” “遵命。” 第131章 攻城 南宁城内,安南王,曾经的安南都统使司指挥使胡凉邢听闻交址被屠城的消息,跌坐在广西布政司大堂内。 来人传报,他的王府被屠,所有妻儿家小,被满门抄斩,守城军士和各级官员被屠戮殆尽,协助守备的一千倭军也被斩首,整个交址城内,全是血淋淋的头颅,四个城门外,全是一排排无头的尸身,整个交址,变成了一座鬼城。 身边的参将将他架起,坐在椅子上,他直愣愣的呆了半天,才一嗓子哭喊了出来。 “大王,节哀顺变……” “谁?是谁?”又哭了半天,才回过头问了一句。 “据报,是广东的征西都督陈玄云。” “啊!他?他?他?他不是?他不是前日在城下,被我一炮轰成肉泥了吗?” “末将不知,但探子是如此禀报的。” “不可能,不可能,他明明死在我炮下,为何会去了交址?莫非是?鬼兵?” “据说,他当初在广东,就是斩尽了倭军的首级,用木棍插得整整齐齐的,得了一个砍头将军的诨号。这交址。据传,也是如此手段和景象。” “啊!太后……王妃……王子啊……”听闻惨烈景象,胡凉邢又一次哭晕在椅子上。 等众将再次将他唤醒时,龚少群指挥的陈玄云派来的神威营和天火营又开始新一轮的炮击。 “听我将令,所有火炮和神箭,对准东门,给我把整座城楼和城墙轰塌。”龚少群一声令下,几十门火炮和一百辆神箭车一齐喷着火舌,向南宁东门城楼砸去。 “报告大王,明朝的军队又进攻了。” “开炮还击!”见胡凉邢还未完全清醒,一旁的镇抚使赶紧下令到。 “明朝的军队突然冒出几十门大炮和上百辆神箭车,东城城楼和炮台全轰塌了,其余城门的大炮,来不及调过去啊!”来将说到。 “安排火绳枪营,和弓弩队,到东门内戒备,明朝军队炮火一停,就有可能攻城,不可出城接敌,只可城内拒敌。”镇抚使喊到。 “得令!” 炮声停后,果然有明朝的军队开始攻城,按照镇抚使的军令,火绳枪队、弓弩队和部分守备营皆赶往东门拒敌。 而这,恰恰中了龚少群的指东打西之计。 就在城中叛军忙于拒敌时,龚少群已经带着神威营、天火营和主力部队赶到了南门。 又是一阵密集的炮火声后,南门城楼被轰塌,城墙塌了一道大口子。 “全军听令,给我冲!”一声令下,龚少群带着队伍,从事先准备的云梯、浮桥上,向南宁城内杀去。 南宁城,破了! 第132章 诡计 镇抚使见状,顾不得还没还魂的胡凉邢,直接下令,和几个参将,抬起他,由本部亲随护卫,从西门逃出城去了。 夜色正深,平安城内偷偷摸出一支队伍,领头的正是安隆土司和上林土司。 他们昨夜答应了白光的求亲,准备今夜劫营之后,就给他和阿惹定亲。 两位头人深知此行的危险,强力劝阻下,白光才答应,带了十几个亲随在城内保护白茹姐妹还有自己的月亮阿惹。 可是,就在安隆土司和上林土司准备对明朝的军队发起致命一击时,心怀鬼胎的阮齐法,行动了。 就在两位头人刚出城不久,阮齐法便带人围了白光等人的驻地。 “本督令尔等今夜出城劫营,为何违抗将令,还留守城中?来人啊,将这几个违抗军令的人,给我绑了。”阮齐法在火把下,仔细打量着阿惹和白茹姐妹,心里那团火越烧越旺。 “你,你敢!”阿惹知道阮齐法早就不安好心,只是,没想到,他敢如此明目张胆的为所欲为。 “哟,本督就喜欢你这股辣劲,来啊,把这三个女的,押到本督府中,本督今夜,要亲自审问她们违抗军令之罪。” “你!”听阮齐法如此一说,白光知道他打的什么鬼主意,用尽全力挣脱身边的军士,操起腰里的柴刀,向阮齐法扑了过去。 身后的十几名布依武士和瑶兵看到此景,也全力挣脱,掏出武器,与身边的安南军厮杀。 再如何勇猛的武士,此时,也如同下山的猛虎,敌不过凶狠围困的豺狼,一阵厮杀之下,布依武士和瑶兵一个个倒在了血泊中,身中数刀的白光,倾尽最后一丝气力,再次向阮齐法冲去。 无奈,阮齐法身边护卫众多,被一刀刺穿了胸腔。 “哥克!” “阿哥!” 阿惹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满身鲜血的倒在地上,声嘶力竭,一声大喝,晕了过去。 白茹和白洁看着自己的亲哥哥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哭声大作。 白洁情急之下,用力咬了扣住自己的安南军士一口,疼得安南军士哇哇乱叫。 “啪!”阮齐法走到近前,对着白洁愤恨、痛哭得近乎扭曲的嫩脸上,狠狠的扇了一个耳光,可怜的小公主,哪里受过这等殴打,被一耳光扇晕了过去。 “把这三个都给我绑了,送到本督府中。”阮齐法看着三个美丽的少女,志得意满的转身走了。 第133章 蒙羞 城内刚刚发生的一切,城外的两位土司完全不知情,他们虽然不放心阮齐法,不过,他们完全想象不到,他竟可以胆大妄为到如此境地,可以做出如此厚颜无耻、丧尽天良之事。 程必康是久历战阵的悍将,这月黑风高的夜晚,不用掐指一算,他也能知道,这是一个摸营劫寨的好时机。 没等上林土司和安隆土司两位头人摸近,程必康埋伏在营外的军士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战斗是有一定机会的成分在里面的,可是,这一次,老天爷没有给这两位头人一点机会。 等待他们的,会是一场毫无悬念的一边倒的厮杀。 另一边,陈玄云的大军也已经悄悄逼近了平安城,这个该死的阮齐法,只以为城外的明朝军队都在大营之中,两位土司已经去劫营,不管战局如何,明朝的军队和土司的军队一定两败俱伤。 自以为是的他,连在城外派驻哨兵的事都懒得安排,一心只想着已经到手的三位漂亮公主。 “你这个禽兽,我爷勾一定不会放过你。”被五花大绑伤痛欲绝的白茹恨得牙痒痒,望着同样被五花大绑躺在阮齐法床上失神落魄、生气全无的阿惹,还有也被绑的紧紧实实靠在自己身边已经晕死过去的妹妹白洁,恶狠狠的说到。 “你爷勾?哈哈,那两个老东西,怎么是明朝军队的对手,他们劫营,凶多吉少,就算明朝军队杀不死他们两个老东西,本督一样可以治他们个死罪。”阮齐法走近,摸着白茹满是泪痕却怒气冲天的小脸。 “呸,你这个畜牲!”白茹一口唾沫砸在阮齐法恶心的肥脸上。 “个小野猫,等本督收拾了那个小野驴,看不把你调教的服服帖帖的。”说完,用手将脸上的唾沫抹下来,放在鼻子前闻了闻,露出一个无比恶心的表情。 城内的安南叛军知道两个土司带人去劫营,断定今晚肯定不会再有明朝的军队来攻城,也都放松了戒备。 就这样,陈玄云的大军轻轻松松的直接摸到了平安城的城墙之下。 十几个黑衣死士用绳爪悄悄爬上城头,几刀就放倒了几个打着盹的叛军,又摸下城头,结果了在城门内睡得死沉的叛军。 随着城门轻轻打开,陈玄云令旗一挥,两队虎贲营甲士跟随骠骑营的骑兵,冲进了平安城内。 城内的厮杀声惊动了阮齐法,他慌乱的将肥胖的身子从阿惹被绑在床上的赤条条的胴体上挪开,还没来得及穿好衣服,就被冲进来的甲士一刀砍了脑袋,丑恶的肥脑袋鼓溜溜的滚到白茹的脚边。 白茹看着这颗无比恶心和丑陋的血淋淋的头颅,啐了一口唾沫,使出全身气力,一脚将那颗人头踢飞了出去。 进门的甲士看到床上赤裸的阿惹,急忙扯过被子,将她盖住,留下两人保护,又回身出门,追杀其余叛军去了。 第134章 银针 平安城内,安南叛乱本就不多,只是占着火炮和火绳枪固守城池,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铁甲军和神机营,就如同鸡窝里闯进了狼群。 陈玄云骑马走过两旁整齐插满头颅的街道,来到知州府衙门前。 已经苏醒的白洁依偎在姐姐的身后,看着门前如同死神一般的将军。 阿惹已经失了心智,陈玄云的手下叫来知州府衙内的两个老妇,为她穿好了衣物,正瘫坐在地上,看不出来是生,还是死。 陈玄云见状,翻身下马,走到白茹姐妹身前,行了一个礼。 “三位可是安隆土司和上林土司的公主?”陈玄云听手下将士说过,被砍了头的阮齐法曾经绑了土司的三位公主,见眼前三位虽饱受惊吓、花容失色,仍不失国色天香,想必定是此三人。 白茹敌视的盯着眼前这位如同死神般的明朝将军,一言不发。 “你是谁?”白洁见这位杀气腾腾的明朝将军,对自己行礼,便大着胆子问到。 “末将乃征西都督陈玄云,敢问,三位可是安隆土司和上林土司的公主?”陈玄云见白洁大着胆子问自己,向她行了一个礼,说到。 “正是我们,还不快把我们给放了。”白洁见这个将军对自己礼遇有加,惧怕消散了一些。 “三位公主受惊了!来人,松绑。” 刚解开绳索的白洁突然抬手,从袖管里射出一道寒光,陈玄云见扑面而来的寒光,起手一挡,一枚细小的银针正扎入他的手背之中。 “大胆蛮女,敢伤都督,找死。” “住手!”陈玄云喝住手下,将银针拔下,交还给白洁。 白洁见他并不生气,大着胆子从他手中接过银针,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说到:“气量还不错,就是功夫差了点。” 陈玄云望着扑闪着大眼睛盯着自己的白洁,说到:“刚才军士来报,发现有十几名和你们穿着相似的尸首……” “阿哥!阿哥啊!” “哥克!”阿惹听闻,突然失声叫着,向门外奔去,白茹和白洁也哭喊着向门外奔去。 “不得阻拦!”陈玄云望着奔出门去的三人,下令到。 陈玄云摸着有点酸麻的手,也带人随她们前往。 三人穿过排满头颅的街道,来不及对这如黄泉之路感到恐惧,径直扑在已经僵冷的白光身上。 “哥克!~~~白光啊!~~~~” “阿哥啊!~~~” 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让走在街头的陈玄云心头一阵凄凉。 陈玄云走到近前,看着扑在地上哭作一团的三人,吩咐手下,按他们部族的习俗厚葬这些人。 陈玄云正要转身离开,突然觉得眼前一黑,身体一软,倒了下去。 针上,有毒! 第135章 有毒 眼疾手快的护卫一把扶住差点倒下去的陈玄云,不知何故,急忙将他抬回知州府衙内。 哭了快一个时辰,白茹和白洁情绪慢慢平复,身边的阿惹却仍然痛哭流涕。 失去爱人的心碎、突遭变故的惊吓、生死未卜的父王、惨被凌辱的委屈,各种情绪涌上心头,只能用这种方式,对着天上的爱人诉说。 白茹姐妹不停的劝解着阿惹,可她们心里,何尝不是如此痛苦。 周围的军士见她们哭的太过伤心,担心她们的身体,上前劝解到: “几位公主,请节哀顺变,都督交待,命我等好生收敛,明日按你们部族的习俗厚葬,还请几位公主,保重身体要紧。” “你们都督呢?”听闻军士劝解,白茹抬头问到,她想对救了她们,又礼遇有加的陈玄云道声谢。 “都督刚才晕倒了,已经送回府衙,几位公主请起,我等帮助几位收敛尸首。” “不好!阿姐,我忘记了,针上有毒。”白洁听闻救了自己的明朝将军晕倒了,心头一惊。 “快!快去救他!”白茹焦急着说到。 白洁在军士的带领,穿过插满头颅的森严街道,她只有对安南人的仇恨,一丝惧怕也没有。 “快禀报副将,都督中毒了,这位公主可以解毒!” 屋内,将士将陈玄云甲胄解下,正躺在床上,军医坐在一旁,把着脉。 “医官,都督如何啊?”副将在一旁焦急的问到。 “都督中毒了,可这毒,老夫未曾见过啊!”军医放好陈玄云的手腕,又起身看了看他的嘴唇和眼睛,摇摇头。 “这可如何是好?快想想办法啊!” “恕小人医术浅薄,无能为力啊,只能试着开一些祛邪散热的药,看能不能稳住伤情。” “报,门外有刚才那位公主,说她有解毒之法。”门外军士传话到。 “快快快!快请公主进来。”副将喜出望外,着急的说。 白洁进屋,看到面色铁青、前胸乌黑、嘴唇青紫、手臂涨红的陈玄云,知道毒性已经发作,情势危急。 急忙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取出两粒白中透黄还有丝丝红色的药丸,放入口中,咀嚼几下之后,顾不得有人在旁,也顾不得男女之别,推开众人,走到床边,扶着陈玄云宽厚的肩膀,一点樱桃小嘴直接贴上了他已经青紫的嘴唇。 “你!”军医正要阻拦,被副将一把拉住。 缓缓的,白洁将嘴里已经咀嚼好的,融成泥水的药丸,一点一点的,用柔软的舌头推进他的嘴里。 白洁慢慢感受着嘴里的药泥,一丝丝、一缕缕的进入怀里这个男人的嘴里,抽出一只小手,从他粗壮的脖颈轻抚到厚实的胸口,感受着药泥顺着她的手一点一点的滑入这个男人的体内。 她的手轻抚这个男人厚实胸膛的时候,能够感受到,他极速跳动的心脏开始慢慢的舒缓,燥热滚烫的胸膛也开始感到一丝冰凉,她知道,药开始起效果了。 白洁缓缓的睁开眼,看着眼前正被自己揉在怀里的男人,顿觉满脸发烫,喉头一紧,将还未送入陈玄云嘴里的药泥全给吞了下去,引得一阵轻微的咳嗽。 在众人焦急的注视下,如触电般,从床上弹了起来,捂着羞红得如同桃子般的俏脸,从人缝里钻了出去。 刚跑出门外没几步,又跑了回来,涨着羞红的脸,咬着嘴唇,轻轻说了一句:“给他伤口放点血,薄荷、甘草捣烂,敷上就好了。”说完,一转身,如同月下一只轻盈的小鹿,飘了出去,引得屋内众人相视而笑。 第136章 身亡 程必康将劫营的人马放进自己的伏击圈,两位头人还没下令,营内突然火光大起,身后也突然杀出一哨人来。 上林土司和安隆土司大叫不好,已经退无可退,好在,他们昨夜商讨时,定了一个以少胜多,破解大明军阵的方法。 是的,用毒! 吹筒里的毒针和毒箭向明军密集的发射,如同一阵毒雨,看似柔和,但却致命。 程必康顶着毒雨,带着将士勇猛冲杀,毒针虽然致命,毒性却来得慢。 只觉脖子一凉,程必康从脖颈处拔出一根针来,随手一扔,操起手中的大刀,又向土司的队伍冲杀过去…… 直杀到天快放光,战斗才结束,安隆土司身中数刀,死于乱军之中,上林土司见抵挡不过,带着最后几位重伤的武士,跪地投降。 明军千户不见程必康,四处寻找,最后发现他面色铁青、嘴唇青紫的倒于地上,原来,毒性发作,已经死了。 参将看着曾经横扫漠北蒙古草原,杀鞑靼、驱瓦剌的将军与将士多死于剧毒,气愤的抽出刀,就要砍向上林土司。 随军千户急忙抱住他。 “将军,这是土司,还是押回去,交给都督发落为好。” “全部给我押下去!” 收敛好程必康和众阵亡将士的遗体,就地挖坑掩埋了土司们的武士,将安隆土司的遗体也收敛回大营,天色已大亮。 白茹和白洁告知陈玄云的副将,他们的父王前去偷袭明朝军营的事,自告奋勇前去阻拦,可惜,已经太迟了。 当她们随陈玄云的参将赶到大营时,已经打扫完战场,撤回大营了。 白茹和白洁见到负伤被看押的父王,诉说了阮齐法的恶行和白光的死讯,并把陈玄云救她们的事一件件讲给自己的父亲听。 “妲茹、妲洁,我们瑶人和布依人,就像那大山里,自由欢唱的山鸡,明朝军队就如同翱翔长天的雄鹰,我们不是明朝的对手,我认输了,只可惜了,我那刚刚羽翼丰满的哥克啊,正期待他展翅高歌,却……是我的错,我不该听信安南人的唆使,安南人的话,就像那竹林里青色的蛇毒,要比那蛇毒还毒过万分啊……” “爷勾……”白茹姐妹俩趴在关押着上林土司的笼子,父女三人放声痛哭。 程必康的大军听闻陈玄云已夺取平安城,便收起营帐,向平安城开去。 第137章 求情 白茹和白洁一路上守护着自己的爷勾,寸步不离。 “阿姐,我看那救我们的明朝将军,人还不错,厚葬了阿哥和族人,不如,我们向他求情,让他放了爷勾。” “你给他下毒,差点要了他的命,他还会救爷勾?” “那他的命,不也是我……救的嘛。”说完,少女的俏脸上透出一缕不易察觉的娇羞。 “阿妹,你?你不会?”过来人的白茹知道,那是恋爱中的女人特有的情绪。 “阿姐!”白洁红着脸扯了扯姐姐的衣袖,瞪了姐姐一眼,又瞟了一眼自己的爷勾,示意她别再说了,这下,全是不打自招,白茹心里全都明白了。 白茹挽住妹妹的胳膊,冲她笑了笑。 “好,那你去找他求情,就怕,他的毒还没好呢。” “我亲自给他喂的药,怎么可能还不好?”情急之下,白洁说漏了嘴,赶紧捂住自己的小嘴。 白茹没说话,微笑着把妹妹往自己怀里拉了拉,她心里,开始挂念另一个人来。 南宁城外,胡凉邢在镇抚使的护卫下,侥幸逃了出来,龚少群的大军冲进城内后,没多时就清除了所有反抗的叛军。 进得城来,第一件事,便是向平安、思明、思恩和凭祥四州方向分别派出斥候。 程必康的遗体送进平安城内时,陈玄云已经苏醒,只觉口干舌燥,全身乏力。 此时,副将将程必康和安隆土司的遗体放置在府衙偏殿,前去向陈玄云回报。 陈玄云听闻二人死讯,只觉头晕目眩,差点再次晕倒。 军士听令,带着白茹姐妹陪同自己被绑着的爷勾进来,看着脸色已经红润但依然虚弱的陈玄云,白茹上前说到: “昨日感谢将军相救,也感谢将军厚葬阿哥,将军就像冬日里的阳光,给我们带来温暖。”白茹边说边仔细打量起坐在堂上的这个人。 昨日夜黑,没来得及看清他的仪表、面相,不知道自己阿妹相中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陈玄云还有些说不出话来,轻轻抬了抬手,算是回应了。 “将军,昨日阿妹冒犯,失手伤了将军,也是惊吓过度,并非存心针对将军,还请将军大量,不要责备阿妹。”白茹见眼前此人虽然虚弱,却也庄严肃穆、不怒自威中透出几分儒雅和潇洒。 陈玄云看了看白茹,又看了看白洁,嘴角轻轻上翘,挤出一个笑来,遂又轻轻摆摆手,示意她们,自己不会追究。 白洁见状,冲到阿姐身边,调皮的说到:“谁叫他武功差,身体又弱,不然,怎么会中了我的针。” 陈玄云望着白洁,笑着点了点头。 “等你完全好了,我教你武功啊,以后再也不怕有人使暗器了。”盯着陈玄云的白洁,大眼珠子一转,脱口而出。 陈玄云看着眼前这个泼辣又鬼灵精怪的小姑娘,又笑着点点头。 白茹拉了拉自己的阿妹,继续说到:“将军,爷勾本和族人生活在大山里,只因平日里捐课太重,族人实在负担不起,这才受了安南人的唆使,并不是有心叛乱,还请将军饶过爷勾。” 她不知道眼前这个将军,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反正,她是会不惜生命来保住自己爷勾的性命。 陈玄云向身边的参随轻声说道: “松绑……医治……土司……伤势……设宴……你们为……土司……父女……压惊。”说完,向白茹点点头,示意参随搀扶他起身离开。 “谢谢将军!”白茹白洁听言,喜出望外,赶紧为爷勾松绑。 白洁见缓步离开的陈玄云,冲了过去,说到:“姓陈的,果然够男人,让我看看你的伤。” 陈玄云停步,偏过头,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微微一笑,继续向后院走去。 “姓陈的!”白洁见陈玄云不理自己,大叫了一声,幽怨的走回来,扶着爷勾离开了。 第138章 白洁 上林土司受的都是皮外伤,包扎之后,已无大碍。 副将代替陈玄云为上林土司设宴压惊,上林土司因伤在身,爱子新丧,好言谢绝了,白茹姐妹陪同爷勾,前往埋葬白光的坟头,阿惹已趴在坟头哭得再没有了泪水。 南宁城内,龚少群得知了程必康的死讯和陈玄云中毒的事,对他处置上林土司和几位公主的方式非常满意。 戎马生涯,他也和各种蛮夷及鞑靼、瓦剌、女真乃至畏兀儿等各族打过不少交待,非常了解恩威并施的作用。 正当他准备前往平安府时,收到了兵部的八百里加急文告。 “女真叛乱,斩杀蕲辽总督,急令平西大都督龚少群任讨辽大元帅,加封兵部右侍郎,授左军都督衔,提点辽东北平兵马,辽东、北平、山东兵马具受其节制。” 龚少群领命,只得派人前往平安传话,安排好南宁防务,将俘获的瑶族、布依族武士也押往平安,交由陈玄云处置,这才清点兵马,向辽东奔去。 又过了一天,陈玄云觉得身体好了许多,期间,白洁来看过他几次,都被卫兵拦在了府衙外。 喝了点汤,他想下床活动下,披着衣服,慢慢踱到前院,突然听到门外嘈杂声。 原来,白洁又来了。 “公主,你这刚走没多会,怎么又来了?都督还在休息,你不能入内。” “你们都督的命还是我救回来的,为什么不能进?” “您这一天来几趟也没用,小的也是有令在身,不给进,就是不给进。” …… 陈玄云走到门前,示意陪同他的护卫去开门。 “公主,有事吗?”陈玄云费力的抬抬手,向白洁行了个礼,白洁见状,急忙冲进院内,一把扶住他。 “我没事,就不能来啦?” “末将有何事可为公主效劳的?”陈玄云缓缓的说到,他隐约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即不是单纯的女儿香,也不是脂粉香,难以言表却心旷神怡。 “前日里,是我伤了你,特地来向你赔罪。”白洁搀着陈玄云的胳膊,如同钻进了他怀里一般,前日里救他时,嘴对着嘴的奇妙感觉,让她时刻回忆起都能心潮澎湃,不能自拔,而喷在她脸上那急促的鼻息,让她这几日不断的想起,每每想起,都十分的享受。 “公主不必拘礼,末将并未怪罪。” “我看看你的伤,好点了吗?”说完,白洁伸手拿起陈玄云的手,陈玄云这才察觉失态,用力抽出手,往边上挪了挪。 “公主,末将失利,恕罪。” “失什么礼啊?我又不在意。”说完,又往陈玄云身上靠过去。 陈玄云想躲,没有躲开,被白洁一把抱在怀里。 “公主,你这是?”陈玄云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对。 “你救了爷勾和姐勾的命,还救了妲惹和我,并且按习俗厚葬了哥克,你即是我的恩人,也是一个真汉子,我喜欢你,要和你在一起。”山里的女人向来敢爱敢恨,不会扭扭捏捏、惺惺作态,这反而让陈玄云一时无可适从。 “这都是末将的职责,公主不必言谢,末将已有妻妾,不可再误了公主的终生,请公主见谅。”说完就想躲避,可是,看似健壮的身躯,却在这个纤细的臂膀中,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我们山里的女人,就像鲜花的种子,认准一个男人,就要在他身上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的,我的心,已经在你身上生根发芽了,如果你不答应,就如同将鲜花连根拔起,再也不会有生命。”白洁知道,今天不把话挑明,以后很难再有机会。 “公主见谅,末将恕难从命。” “你,你,我们嘴都对过了,你,你竟然……”白洁听他拒绝,着急了起来。 “这……”陈玄云听副将等人拿喂药的事给他打趣,只是。 “我不管,我已经和爷勾说了,我和你对过嘴了,已经是你的人了,如果你不答应,我也再回不去我们寨子,只有将自己埋在这里了。” “公主……你……” 第139章 阿恕 正当陈玄云进退两难时,有人传报,从南宁来的军士与押送的俘虏到了。 陈玄云赶紧借机从白洁纤细又温暖的怀抱里挣脱了出来。 “哼,我看中的男人,别想逃。”看着在军士搀扶下转身离去的陈玄云,白洁心里默默的说到。 陈玄云打开龚少群留给自己的信,得知了他已经攻下了南宁城,并已经调任辽东,而他信中也特别嘱托,俘虏里有一个重要的人物。 原来,追随安南王胡凉邢带兵前往南宁的安隆土司长子阿恕,城破之时被龚少群生擒,看到他佩戴的头饰与衣物,知道他必定是个人物,只是,军令在身,没有时间仔细审问,只得押往平安,让陈玄云来处置。 从府衙出来的白洁,抿着嘴,咬着嘴唇,想着该如何让陈玄云改变心意,在已经打扫干净的街道上踱着步。 白洁陷入了对陈玄云深深的迷恋之中,突然想起曾经插满街道两旁的人头,又对这个人有了一些畏惧。 “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有时彬彬有礼,有时杀伐决断,有时残暴冷血,有时又情深意重……” 白洁就这样胡思乱想着,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 “噫!阿恕哥克!”猛然间,白洁看到远处军士押送的俘虏中,走在前面的,正是她的亲哥哥阿恕。 看着军士押着哥哥往大牢走去,白洁急忙转身,又跑回了知州府衙。 “公主,你这刚走,怎么又回来了?”门口的守卫兵士觉得奇怪。 “快让开,本公主有重要事情要告诉姓陈的。” “公主,这府衙可真的不能随便闯的。”话音未落,白洁头一低,从两人胳膊下溜进了府中。 “哎哎哎哎~~~” “算了,你刚才没听见?这个公主,看上督爷了,让她去,没事的。” “姓陈的,姓陈的!”白洁从前院一直闯进正堂,陈玄云刚看完龚少群的书信,抬眼一看,这位不依不饶的公主,怎么又来了,可是躲又没地方躲,避又没地方避。 “你让开!姓陈的,你们的人抓了妲惹的阿哥,快点下令放人。”白洁在门外硬往里冲,被副将拦住。 陈玄云一听,原来是这事,赶紧让她进来说话。 “姓陈的,他们把他押进大牢啦,你快下令放人啊!”白洁焦急的冲进屋说到。 “哦,你带公主去看一看,如果真是,让他过来见我。” “遵命。” “快快快快!你快走啊!” 陈玄云听着慢慢消失的声音,想着,原来,龚少群说的大人物,就是安隆土司的长子,安隆土司已死,按习俗,他应该就是下任安隆土司。 第140章 招亲 上林土司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安隆土司和程必康都已经命令人安排厚葬,并上报了兵部。 陈玄云也已和上林土司深谈了一次,上林土司也已答应回藩属之地,再不对抗朝廷,陈玄云也允诺将土司叛乱的缘由奏报朝廷,敬请朝廷不治其反叛之罪。 可是,这个白洁这么一闹,陈玄云反而有点头疼了,按他们的习俗,这种事确实不能推脱,不然,也是误了姑娘的一生,可是,答应,更不可能,他深爱着月琴,又有了云香体贴温柔,怎么可能又与她人欢好? 正想着,白洁带着人进来了,身后,白茹、上林土司和阿惹也闻讯赶来。 “哥克,这是陈都督,是个好人,快磕头认错。”白茹和白洁在一旁劝到。 牢中,白洁大概给他讲了她们的遭遇,也讲了阮齐法用计让安隆土司送死并被陈玄云厚葬的事,又见到阿惹一切安好,阿恕心里,早已经有了打算。 “都督,瑶人安隆土司长子阿恕,知错了,感谢都督厚葬爷勾,阿恕情愿以死谢罪。”说完,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陈玄云缓缓的走下堂,慢慢弯腰,扶起阿恕。 “本督已知,尔等皆是受安南王唆使,并非本意,已经上表朝廷,为尔等请罪了,快请起!” “快,松绑。” “谢都督不杀之恩。” “设宴,本督亲自为上林土司和阿恕公子压惊。”说完,陈玄云将众人迎入后堂叙话。 白茹和阿惹紧紧贴着阿恕,白洁扶着爷勾跟随陈玄云步入后堂。 “爷勾,早上和你说的话,等会记得说哦。”白洁趁机偷偷在上林土司耳边轻轻说到。 “知道了。”上林土司笑着在自己最疼爱的这个小女儿鼻头轻轻划了一下。 几人坐定,看茶后,上林土司开口了。 “大都督,今日,本王还有一个请求。” “哦?土司请讲。” “我们山民的性格就像石头,约定了的事情,就如同用刀刻在了石头上,不过,为了以示本王的诚意,愿将小女儿阿洁嫁给都督,如同将两块石头炼成了一块石头一般,你我永世交好。” 陈玄云隐约觉得他可能会讲这个事,果然,开口就是这个事,他看了看众人,几人的眼睛全部聚焦在他身上,特别是土司身边的白洁,大眼睛里的恳切与热烈都快要化成火一般喷出来。 “土司大人,既然说了,誓约就如同用刀刻在石头上永不磨灭,何必还要用儿女私情来担保,岂不是让世人笑话?也感谢土司与公主的美意,本督已有婚配,不能误了公主,请……” “姓陈的!你……你……”还没等陈玄云说完,白洁气的站起来,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 白茹看了看阿恕,又看了看爷勾,跟着追了出去。 “都督,你~你~你好不讲人情哦。” “土司莫怪,也请再不要提及此事,不过,本督倒有一桩婚事,要与土司商议。” “哦?” “本督有心为阿恕公子和白茹公主证婚,不知土司族中习俗,先人新逝,能否举办婚礼?” “哦!甚好啊,都督为证,是他们二人的福分,我们族中,离世之人,皆是回到祖先身边,大家会高高兴兴的为离世之人送别,祝愿离世之人高高兴兴的早日见到先祖,并不影响婚礼。”上林土司闻听是此事,内心欢愉。 “谢谢都督。”听陈玄云要为自己证婚,阿恕开心的起身行礼。 “那明日,就辛苦土司与本督共同操办婚礼?” “好,甚好。” 坐在旁边的阿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一夜之间全都离她而去,她觉得自己就如同失去了土壤的鲜花,等待着凋谢和枯萎。 第141章 踉跄 就在陈玄云和上林土司筹备婚礼的同时,两千里外的惠州大鹏所,已经被倭军围困几天了。 陈玄云没有猜错,倭军将陈玄云调赴广西平叛,本是一石二鸟之计,趁陈玄云长途奔袭疲乏之时,让安南大军一举灭了他,就算安南人灭不了陈玄云,那也可以将惠州兵马调走,好趁机登陆侵扰,为打通入闽通道,长期盘踞做基础。 可惜的是,这条计策几乎失败了,陈玄云早就预感,倭军会来进犯,所以,防备非常严密,兵力部署得当,倭军一时没占到任何便宜。 再一个,陈玄云有高人指点,没有在广西过多纠缠,除了东莞卫的两营外,主力几乎没有损失,只要再有几日,定能收复其他安南占据的州府。 婚礼上,阿恕与白茹身着盛装,众人围着他们又唱又跳,土司和陈玄云坐在正堂之上,望着府衙院内欢歌笑语的族人和军师们,聊着闲天。 阿惹干坐在角落一言不发,白洁坐在阿惹身边,喝着闷酒,山里女孩子酒量都好,可今天,如此高兴的日子,她却只想着,灌醉自己。 白洁迷离的眼睛一直盯着陈玄云,埋怨、失落、爱慕又无限迷恋,而她最生气的是,整整一场婚礼,陈玄云都没有正眼看过自己一次。 趁着上林土司被拉进跳舞的人群,白洁端着酒碗走到陈玄云跟前:“姓陈的,你心肝好硬啊,既然你不愿娶我,陪我喝酒总可以?” “公主,你醉了,别在喝了。”陈玄云见醉汹汹的白洁满脸通红的走到身边,想躲避,可这大堂之上…… 说话间,白洁一个踉跄,向前一扑,陈玄云眼疾手快,伸出胳膊,一把接住差点摔倒的白洁,手中的一碗水酒,全部泼到了他的身上。 白洁是醉了,心里却清醒得很,白洁是差点摔倒了,可却不是真的摔倒,靠在陈玄云有力的臂弯里,白洁心里所有的情绪都平复了,她索性钻进陈玄云怀里,紧紧的抱住他的胳膊。 大堂之上,白洁的突然一抱,让陈玄云躲避不及,托着醉倒的白洁,他四处寻找帮助,可他的几个副将,却在一旁喝着酒,笑嘻嘻的看着这一幕。 “都督,这公主对你一往情深,你就从了她,哈哈哈哈……” “是啊,都督,人家可是公主,不能抗命哦,哈哈哈哈……” “要我说啊,这个小公主,是铁了心要以身相许,都督你是逃不掉的,哈哈哈哈……” “都督,你是大英雄,死都不怕,还会怕一个女娃娃?哈哈哈哈……” “就是英雄,才过不了美人关啊,哈哈哈哈……” “都督,这事,兄弟们可帮不了你了,你慢慢享受,兄弟们,继续喝酒,来,喝。” 陈玄云又望向院中被众人围住的土司,可土司看到这一幕,只对他点头微笑,也不帮忙,这下,陈玄云彻底犯了难。 白茹对阿恕使了个眼色,两人端着碗,走到陈玄云身前,看着醉倒在陈玄云身上,紧紧搂着他的妹妹,白茹笑了笑。 “谢谢都督做凭,为我俩证婚,还为我俩操办如此盛大的婚宴,都督对我们白瑶和布依,就如同天上的太阳照耀着禾苗,像微风托举着白鹭,我夫妻二人,敬大都督一杯。” “是啊,大都督,您不仅不追讨我们叛乱之责,还救了我、我妻子和我爷勾,厚葬了我的父王,给了他应有的尊重,您是我们白瑶的大恩人,我夫妻二人敬大都督一杯,请。” 陈玄云正想去拿酒碗,结果,白茹唱着祝酒歌,直接将酒碗递到了嘴边。 陈玄云笑着,将白茹递来的水酒喝了个精光,白茹继续唱着祝酒歌,将阿恕手里的一碗水酒又递到了陈玄云嘴边。 两杯水酒下肚,陈玄云用眼神望了望紧紧搂着自己已经醉倒的白洁,对白茹做了个请求的表情。 没想到,白茹却说: “我们大山里的女子就是如此,认准的男人,就如同鸳鸯鸟儿,一生一世都不会离弃的,阿妹既然认准了大都督,我们也没有办法可以阻止,大都督不接受,阿妹就会和妲惹妹妹一样,终身都不会再嫁人,请大都督再考虑考虑。”说完,对阿恕使了个眼色,一起将白洁从陈玄云怀里扯了出来。 引得旁边吃酒的副将们,跟着起哄。 第142章 出征 第二日清晨,将军们早早听从陈玄云的召集,前往府衙内听候调令。 陈玄云已经完全恢复了往日的雄姿,端坐在正堂之上,他知道,这次屠了交址,收了平安,龚少群收复了南宁,又安定了安隆和上林的族人,但是,安南王胡凉邢却跑了,至今下落不明。 现在,正是整备兵马,一举收复思恩府、思明府和凭祥四州的好时机,不能坐等胡凉邢从日南等地调兵。 在陈玄云的兵法书里,只有一条,主动出击,按自己的战法给敌人致命一击。 还有一点,他已经预感,既然交址城内有倭军,那胡凉邢一定和倭军有一个更大的阴谋诡计。 绝对不是这十万大山的广西,他们的目标,一定是,广州府。 陈玄云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三个字,是的,倭军几次三番进犯大鹏所,就是想打通登陆点与新安县城的通路,而新安县城,就是广州府的门户,他们不敢从布满炮台的珠江口登陆,那么,大鹏湾,就是倭军进逼广州府的最近的路线。 是的,这么一想,那,一切,都说的通了,而自己,恰好,几次都挡在了倭军的计划之上。 如果,真是如此,那,大鹏今日,必定遭受了倭军的进犯。 可惜身处边远,相距甚远,情况不明,也不知道月琴现在如何了?还有云香。 还有白洁,不知道醒酒没有,噫,为什么自己会想起白洁? “都督,人都到齐了,请都督示下。” 陈玄云思绪被惊断,环顾四下,见镇抚、同知、佥事、经历及各营卫千户皆已披挂齐整,便说到。 “本督已派人探明,叛将安南都统指挥使胡凉邢并未逃往凭祥州,本督预估应是前往交址、日南等地调兵。” “镇抚使何在?” “末将在!” “你速去南宁府,将神威营和天火营调回。” “遵命。” “其余将领,随我大军,辰时造饭,巳时出发,目标,思明府。” “遵命。” 思恩府及周边州县,多为安隆土司和上林土司攻占。上林土司和新婚的阿恕公子已经分别召集族人撤回藩属之地,陈玄云只需要思明府和凭祥四州,他的征西平叛任务就结束,可以上报朝廷,回广东驻地了。 白洁一直没有醒,并不是酒精的原因,而是,她不愿睁开眼,不愿面对这样的结果,她用装睡的方式来躲避,躲避不得不与陈玄云分别而天各一方的痛苦。 第143章 暗查 侯邦泰收到龚少群收复南宁已经提兵北进的堂寄,正在府中等待,龚少群的北进之路,必定还是会经过武昌所在地,汉阳府,而之所以认定他一定会经过武昌,是因为,他一定会见景王一面,面授机宜。 龚少群果然将军队驻扎在武昌城外,趁夜独自进入了大门紧闭的景王府。 漆黑的大殿内,依旧是被缭绕的沉香包裹着的两盏烛光,映衬着一个席地而坐之人的身影。 龚少群伏身跪在此人面前,轻声说到: “末将龚少群,领命前往辽东平叛,特来晋见景王,请王爷示下。” “广西,平了?”居中的人静静说着。 “景王英明,调陈玄云入桂,协助末将,真有如天助,末将离桂之时,南宁府、平安府境内叛军已尽除,安隆土司族人和上林土司也带族人回了属地,思恩府、田州、归顺、镇安、安隆、上林等州府皆已平复,叛将胡凉邢逃亡,下落不明,陈玄云出奇兵,屠了交址,安南人心生恐惧,思明、凭祥四州应该也在今日就能收复。” “你可知,陈玄云是谁调往八桂的?” “不是景王旨意,兵部的行文吗?” “你这次北进,是我的旨意,陈玄云入桂,不是,经过北平府时,进趟京城,和杨博说,暗中查查李泉忠,看他背后,除了裕王和高拱、徐阶,还有谁?” “景王是怀疑?” “裕王他们,是不会关注一个小小的指挥使的,如此关照他,他李泉忠背后,一定有鬼。” “是。” “查,彻查,暗中彻查!” “遵旨。” “景王,程必康战死了。”龚少群想起一起征战沙场,大小经历几百战的同袍,黯然心伤。 “知道了,和杨博说,追授他兵部右侍郎衔,平安候,就说是本王的旨意。” “谢王爷。” 龚少群退出景王府,正准备出城回营,被一人拦住了去路。 “提督大人,本官恭迎多时了。” “哦,总制大人,这初更时分,为何在此啊?” “龚侍郎为何夜半也在此啊?” “哦,霍霍,哈哈哈哈……” “龚侍郎,本官在府上略备了几杯薄酒,专为都督庆功接风,不知,大将军可否赏面啊?” “如此,末将谢过总制大人美意了。” “侍郎,请!” “总制,请!” 第144章 转战 交址城内血未干、平安府中万古寒, 战神刑天惊停驻、断头都督是陈郎。 思明府和凭祥四州的安南叛军听闻陈玄云大军即将征讨,而安南王也已逃回日南府,早已经没有任何斗志,早早的撤回了安南境内。 大军出城之时,陈玄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平安城,他隐约觉得,自己开始有些留恋这个地方,并不是因为这座城值得自己留恋。 怎么会?陈玄云发现自己的失态,奇怪,为何自己会有如此的情绪? 明明已经狠下心,拒绝了她,可那个让自己彻底伤了心的女人,为何,又让自己牵挂?让自己留恋? 白洁此时,应该已经随他爷勾上林土司回属地的路上了,不,不行,应该要忘了她,如此情绪,怎能继续杀敌? 当陈玄云的大军重新接管思明和凭祥四州的防务后,他向朝廷上了则子,他知道,安南叛军会再次攻占交址府,安南提督胡凉邢也会再次卷土重来,为他的家眷报仇雪恨,可,他的军令只是平叛,剩下的事情,只能听从朝廷处置。 他心里更加放心不下的,是广东、是惠州、是月琴和云香。 侯邦泰转递兵部的行文几日就到了。 “征西平叛都督陈玄云,战功卓著,加封兵部郎中,进五品衔,接文之日,任广东讨倭提点惠州、广州兵马大都督,开往惠州平定倭患。” “果然,倭军果然,目标是惠州。” “准陈玄云提请,授安隆部阿恕公子世袭安隆土司爵位,上林土司及安隆土司属地均免除赋税。” “谢朝廷恩典,末将陈玄云领命谢恩!” 广西不能再做停留,惠州出事了。 “请将军回报,陈玄云即日动身,带领本部人马,入粤平倭,只是,这安南叛将胡凉邢很可能还会卷土重来,请朝廷早做防备。” “都督劳苦,本将一定转告尚书大人,朝廷自有安排,都督勿虑。” “多谢将军。” “都督,本将回朝复命,告辞。” “告辞。” 送走上差,陈玄云不敢再做停留,急忙召集众将商议,他要在回惠州之前,先有一个计划。 对了,这次入桂平叛,泰山大人的那三个锦囊,帮了大忙,这次要专程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