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得好看不许种田》 第14章 第14章即将开幕的大戏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个约莫有二、三十人的队伍出现在了一条方圆几十里都没什么人烟的荒僻小路上。 这些人全穿着一般乡下很少见到的华丽骑装,头上戴着大大的宽檐帽,腰间挂着刀、剑一类的武器,身后还有着一条随风飘扬的披风。 虽则因赶路的缘故,他们的披风及衣服上已经满布灰沙,脸和脖子处也具是汗水夹杂着尘土的块块脏污。 可若是不仔细看,只乍看一下的话,还是很有一些兵强马壮的威风的。 其中领头的一人突然勒住缰绳,让马停了下来,然后,又将帽子脱下,就露出了那张藏在帽子底下的、属于财务官莱文的熟悉容颜。 他将宽檐帽充做了扇子,拿在手中,在脸颊一侧用力地扇了扇风后,才一脸不耐地问:“咱们距离那个该死的小酒馆还有多远?” “应该还有那么一天半天的路吧。”旁边一个人回答。 “啊,去他妈的一天半天。”兴许是阳光太炙热,又或者连续日夜赶路,赶得太疲惫了,财务官莱文再难保持一贯的斯文气度,不停地抱怨起来:“这群该死的、最会钻耗子洞的狗杂种!居然躲在这么偏僻的鬼地方!这下好了,国王陛下的大婚,我八成是赶不上了。” 旁边的人陪了一个笑,没有多说什么。 财务官莱文本也没想得到什么回答,只眯着眼望了望前方仿佛看不到尽头的长路,再次从心里恶狠狠地诅咒了一遍那些太会躲藏的反动分子。 然后,他一边带着队伍驱马向前、继续枯燥地赶路,一边打发时间地在心里想了一下自己的情报来源人:“唔,杰米那孩子还挺好用的,这么放出去,有点儿可惜。” 同一时间的监狱里,杰米正在对马科姆交代一桩事:“仔细听我说,朋友!你应该知道狱里那个出名的大盗库克罗普斯……对,对,就是那个住在单人间、瞎了一只眼睛的盗贼。等到国王大婚的那天,你就去找他……亲爱的,别问问题,先听我说完。你去找他,然后,跟在他的身边,别离开,一直跟着。接下来,他会带你离开……” 马科姆一脸困惑地皱起眉头:“我不明白,杰米,我为什么要跟在一个盗贼身边?” “因为他能带你出去。” 杰米小声在他耳边说。 “出去,去哪?” “从监狱里出去,然后你自由了,哪都能去。” “等等,你的意思是……” 马科姆紧张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注意后,才重新小声说:“是要越狱吗?可这很危险的。杰米,别小瞧了狱警,他们并不是什么木头人,不会只站着不管,眼睁睁看我们出去的。” “可不出去同样危险。好了,马科姆,你先别管狱警什么的……重要的是,有人已经认出你了。”杰米压低声音回答。 “认出我?” 马科姆稍有警惕地问。 “对,认出你是个反动分子,认出你参与了去年的那次反抗政府活动。” 杰米干脆直接地告诉他:“有人想从你口中套取情报,抓捕那些目前还潜逃在外的人。” 马科姆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一时间惊诧无比,脑子乱成一团,又有无数个疑惑纷纷涌上心头…… 他还想再寻根究底一点儿,问一些‘你怎么知道这些的’,‘到底是谁认出了我’,‘又是谁想要来找我套取情报’,‘你和那个盗贼什么关系’,‘那个盗贼为什么同意带着我一起越狱’等等一堆的问题! 可当他注意到杰米望着自己那虽关切却暗含焦虑不安的目光,想起自己在重病时,对方那些尽心尽力地照顾后,却突然不想再追问了。 但还有一个问题! 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是必须要问的。 于是,马科姆认真地问了出来:“如果我跟着那个盗贼走,你呢?你去哪?你怎么办呢?” 杰米的脸上快速地掠过一丝感动。 然后,他努力平静地回答:“我要去放一把火。” 与此同时,在另一边的王城。 国王理查德的母亲——这个国家的太后,为了参加自己国王儿子的婚礼,终于从外面的一处疗养胜地,坐着马车,匆匆忙忙地赶了回来。 这位太后的风评一贯不好。 只因她在某方面的风流程度,不下于她的国王儿子。 以至于…… 在多年前,民间私底下甚至曾一度有流言声称:理查德国王的生父未见准是当年的先王陛下。 这可怕的流言差点儿让两母子痛失王位。 幸运的是,理查德国王的长相同先王陛下极像,除了年龄带来的些微变化,几乎就是用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只这一点儿就轻而易举地粉碎了流言。 但由此便可推断出——这位太后平日里的生活作风已经混乱到不能更混乱了。 及至先王去世,理查德登基,太后成了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女人后,就更加变本加厉地寻欢作乐。 后来,碍于朝中大臣们的不满,以及那些没完没了的、扰人的谏言,她干脆打着外出疗养身体的名头,离开王城,寻了个没人管的风景圣地,再次过起了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 所以,太后本心是很不愿意回来的。 这次归来,可以说,完全是理查德国王三催四请的结果。 因此,当国王陛下出宫门迎接,伸出双臂拥抱,又与她贴面相偎后,就压低声音调侃了一句:“真高兴您没忘记还有个儿子,能这么及时地赶回来。” 太后同样热情地拥了抱儿子。 然后,她小声回答:“我是爱你的,儿子。只是实在讨厌王城这边的规矩。对了,听说你给我挑的儿媳妇是个很重规矩的人?” “那不是我挑的,是大臣们挑的。” 理查德国王一边辩解着,一边松开了手臂。 于是,两母子不再说悄悄话,一起装出其乐融融的和睦样子,手挽手地走进了王宫。 未来的王后艾丽莎也得到了太后回宫的消息,并在当晚就得到了对方的召见。 她心中惴惴然地去了,本以为会见到一位极慈祥又尊贵的老夫人,却不成想见到得居然是一个保养极好,几乎看不出年龄,又十分妩媚又美艳的女人,不觉吃了一惊。 因婚礼已成定数,轻易不会再出什么变故,所以,这次见面没什么目的,只是认认人,互相打个招呼,属于很平常的一次见面。 于是,婆媳两人只是互相打量了一番,再生疏、客气地略聊了几句场面话后,就散了。 事后,艾丽莎对太后毫无恶感,甚至打心眼里羡慕、向往对方的美丽。 这姑娘天生不会将人想得太坏,当身边的女官玛姬隐晦地提醒她,关于太后的坏名声时,她还义正言辞地将女官训斥了一番:“同为女人,实在不该随便传播这样的谣言。太后那般美丽,许是有很多倾慕她的人,可这本是那些人的错误,好比花儿太美,无意引来了讨厌的狂蜂浪蝶,花儿本身又有什么错呢?” 然而,这样无私又真诚的维护,并没有换来同等的善意。 “她看起来太死板、无趣了。” 太后对未来的儿媳做出了同儿子一般的冷漠评判:“她的年龄还那么小,却已经穿起了那么老气沉沉的深色衣服……若是我和她站一起,不知道的人看了,大概会以为丧夫的不是我,而是她了!” “丧夫”理查德国王不禁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可太后浑不在意,像是没听见一般,继续念叨个不停:“还有她的脸,你看到了吗?她的脸竟然一点儿粉都不擦!这还是一个女人吗?我觉得,你身边那个什么朱迪安都比她会当女人!” “母亲,请不要拿一名朝臣取笑。” “朱迪安居然还算你的朝臣吗?我以为他是你的……” “母亲!” “好吧,我不说了,只说你的这个王后吧!儿子呀,只有这时候我是真心佩服你的。想不到这么久不见,你作为一国之君的涵养已经被磨练的如此强大了。若是换作我,同这样寡淡的人相处,我是一分钟都忍不下去的。” 理查德国王的脸一下子阴郁到可怕了。 他本就对这个王后不怎么欣赏,只是想着,全当买了个家具,搁家里闲置着也无所谓。 可事到临头,他突然发现,她哪怕是个家具,也不是那种让人看了有面子、又能拿出去炫耀的好家具,心里就很不自在了,且越发觉得,这场婚姻大概是个错误。 于是,等到了婚礼正式举办的那一天。 有想借着国王新婚,邀功、请赏、求升官的,如财务官莱文; 有借着婚礼,搞出个特赦令敛财的,如朱迪安; 有试图选出一个贤良王后,从此日日规劝国王走正道的,如个别朝中的大臣们; 有嫌弃儿媳无趣,又嫌弃王城规矩多,迫不及待想离开的,如太后; 有想要反悔逃婚的,如国王陛下本人; 有嫉妒王后的,如国王那些数不清的情人们; 还有想趁此佳节,快乐越狱的,如杰米他们…… 这么一来! 举国上下,除了王后艾丽莎本人,还对这婚姻抱有着那么一点点儿不切实际的期待外,竟无一个人是盼着这婚礼好的。 第13章 第13章在泥沼中挣扎 朱迪安洗完了澡,又对着镜子仔细地刮了刮脸,再给自己洒上香水,头上也稍稍抹了点儿发油,身上换了套衣服,装扮一新,然后才低头看了看时间,发现还早,便准备过一会儿再去理查德国王陛下面前讨好献媚、尽宠臣的本分。 在此之前,他准备去花园里坐坐,喝上一杯半杯的,也放松一下心情。 只是,当他走进公园,却发现自己常坐的那个位置上,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他的妻子唐娜安安静静地坐着,清晨较为柔和的光线笼罩在她的身上,像是给她加了一层朦朦胧胧的滤镜,让美丽的地方更美丽,又柔化掉了那些不美丽的地方,再配以她此时娴静、幽贞的姿态,看起来就像是一幅美丽的人物画。 “美极啦,唐娜。” 朱迪安拍手赞叹说:“若是陛下见到,也一定要为你惊艳的。” 唐娜闻言转过头微笑,只是笑容里有着几丝忧郁:“谢谢您的夸奖,只是,我为什么要一个不是我丈夫的男人来为我惊艳呢?尽管他是国王陛下,可您才是我的丈夫呀。” 朱迪安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耐烦的神色。 但他很快又按捺了下去,微微一笑说:“国王陛下是不同的,但我不想总是同你争辩这个。唐娜,你只需知道,陛下待你已是很情深意重了。他原本是那样喜新厌旧的性格,可现在,虽则忙于婚礼的筹备,但昨晚上,居然抽空问了你三次呢。” “我该为此表示荣幸吗?”唐娜忧伤地问。 “你该抓住机会。”朱迪安耐心地指导说:“听我讲,亲爱的。不管你从小受了什么见鬼的假道德教育,既然嫁给了我,那就该统统都忘记,我最不在乎那些古板的玩意儿了。我只会教给你最实用的道理。譬如,一个男人邀请一个女人上床,你们女人总莫名其妙地认为这是一种天大的侮辱,可实际上,这简直是男人最高的赞美啦!想想吧,好比咱家那个快三百斤的厨娘,她就是想要男人赞美她,怕是都没有男人愿意呢。” “所以,你娶了我,便是要我去接受别的男人的赞美吗?”唐娜忍不住质问。 “那倒不是,精明的女人总要挑拣一下的。和一国之君上床,这不就是女人所能获得的最大赞美吗?”朱迪安恬不知耻又振振有词地说。 唐娜握紧了手,指甲几乎刺破了手心。 她浑身颤抖又有些绝望,难受得几乎要晕过去,只拼命支撑着自己说:“可我并不想受到这样的赞美啊,有时候,我恨不得让自己立时**,只因……朱迪安,哪怕你说得再好听,可我依然觉得……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一个妓/女。” “见鬼!给陛下当情人怎么能算是妓/女?”朱迪安恼怒地说。 然后,他向她走过去,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又低下头吻了吻她的脸颊,才温柔地说:“你们女人就是喜欢胡思乱想的,完全都是一些不着边际的事。与其想这些,不如来想想陛下给咱们的恩赏。在此之前,我父亲……算了,不提他。总之,咱家账面从来没有这么多的钱。亲爱的,别乱想了,你为什么不想想接下来要再买几瓶香水?再做几条新裙子呢?对了,最近听说有一个外国裁缝的手艺不错,改天我叫他过来给你也做几件时兴的……啊,还有一件事,忘记告诉你了。先别给你弟弟莱文寄信了,他最近出了趟远门。” 听前头的那些话,唐娜都是一脸忍受的表情。 可等听到后头的这句话后,她终于提起了精神:“莱文?你把他弄哪去了?” “我给他找了个立功的机会。”朱迪安说:“抓捕几个**分子。” “天,危险吗?” “一群喜欢瞎嚷嚷的狗东西,不过是**之末。”朱迪安不屑地说:“不过,虽然不是什么大事,可勉强打造、宣传一番,也不失为一场小功劳。到时候,刚好趁着陛下新婚献上去,说不定陛下高兴了,当场就能让你弟弟的爵位升一升。唉,他年纪也不小了,仅仅一个子爵,想娶个身份高又陪嫁多的老婆,可不那么容易。” 唐娜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但知道朱迪安在这上头一向是待自己及自己家人都很慷慨的,所以没有过多追问,只带着几分好奇地问了一句:“我听说那些人以前好像都是农民,他们为什么无端端地要**呢?是有人打他们了吗?” “谁会理会他们的想法呢。”朱迪安对这话题不怎么感兴趣:“好比你养的宠物狗,你待它再好,它兴奋起来的时候,也总是克制不住地会用牙齿碰你的手,这时候你难道还要考虑狗的想法吗?当然是先给它一巴掌,让它长长记性。” 唐娜不禁笑了一下,不再问了。 毕竟,不管是农民**,还是男人筹谋的升官,于她来说,都是毫无干系的事。 目前,她唯一需要发愁,且为之痛苦的事情,不过是国王陛下的那份本不该有的‘钟情’:“我将来该拿什么脸面去见王后殿下呀!” 因有一定品级的贵妇,将来免不了要时时出入宫廷,服侍王后,可只要一想到国王待自己的那份不良的心意,唐娜就觉得难受。只因她不是那种放荡成性的女人,只是性子软弱,又总顾忌这儿顾忌那儿地不懂拒绝,最后,在丈夫朱迪安的撺掇下,稀里糊涂地就搞成了眼下的局面。 因此,只要稍稍想一想将来会同国王夫妇同处在一个场合,她就羞愧地想立刻晕过去。 偶尔她甚至会自暴自弃地在心里自言自语:“王后会恨我吗?她会想杀了我吗?若是她想杀我,我就老老实实站在那里,让她杀吧,实在是我对不起她。” 然而,艾丽莎王后并没有那么凶残。 在听了女官玛姬一番关于国王陛下风流花心的话后,她虽伤心欲绝、心乱如麻,却做出了一个周围人难以理解的决定——光明正大地跑去询问国王陛下。因为她有那么一点儿单纯、天真的傻念头,不想在自己未来的丈夫面前,有任何藏私。 但理查德国王对此却十分愕然。 只因在贵族阶层中,是最讲究装傻的,哪怕明知道丈夫在外头有七八个相好,平日里也要假装不知,营造出和乐的家庭氛围,及至忍不下去了,也要委婉、隐晦地讽刺一二,除了那些不顾忌颜面的下等人,哪有直接找上门要说法的? 于是,一抹不悦便飞快地从国王的脸上掠过。 还没成婚,他就已经厌倦了王后,可他面上还是装出微笑的表情,语气也很理直气壮地说:“我是很抱歉让你知道这个的,但你要知道,这些都算是婚前的事情呀。” 艾丽莎不禁愣了。 她没想到国王在面对质问时,居然这么毫不心虚地承认了,且承认不说,还为自己找了一个‘婚前’的‘正当’理由。 从小到大都没遭遇过这样尴尬的情境,她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本想问一句‘那婚后呢’,却又觉得自己还没出嫁,这样逼问丈夫,既不礼貌,又显得过于强势,最后,只好喃喃说:“我知道了,陛下。” 理查德国王自觉已经足够好脾气地给出了交待,便不再关注这件事了。 可是,望着国王远走的身影,未来的王后艾丽莎却感觉自己的世界仿佛已经摇摇欲坠,而自己更是一不小心陷在了泥沼中,眼前一片漆黑,再看不到出路,也看不到光明了。 同一时间,同样身在泥沼中的杰米还在拼命地挣扎自救。 他心里非常明白,这一次的计划若不能成功,自己绝对要不得好**。 只因财务官莱文知道他撒谎,会拧断他的脖子; 狱警弗莱德若是知道他从中挑拨,也会拧断他的脖子; 独眼大盗库克罗普斯因为他捣鬼而失去特赦令,更会拧断他的脖子; 除此以外,还有那个曾经欺负乔治、对着自己放狠话的恶棍……大概也正排着队等呢! 想到这里,杰米不禁摸了摸自己可怜的脖子:“无论如何,我是非成功不可的。” 他于是把想要做的事,想要说的话又从脑子里过了几遍,然后,才找上独眼大盗库克罗普斯。 “你说那个**的狱警要搅黄我的特赦令?” 库克听闻此事后,不禁微微侧头,那只仅剩的独眼里闪烁着狠厉的光芒。 “没错,他对你怀恨在心,只因你上次当众打了他。” “该死!” 杰米立刻同仇敌忾:“确实该死。” 库克不觉惊奇:“怎么,他同你也有仇吗?对了,我还该问问,你到这儿究竟是干嘛来的?只为了给我通风报讯?” “我是来找盟友的。”杰米鼓起勇气说。 库克不觉大笑起来,还轻轻地吹了声口哨:“亲爱的,你对自己是不是有什么错误的认知呢?” 杰米很恼怒,但并没被这样的话扰乱思绪。 他慢慢又低声地说:“库克,你想出狱,我也想出狱。而且,很凑巧的是,我们都没特赦令。” “哦?难道你有什么其他的门道?” “正经门道没有,歪门邪道是有的。” “说说?” “三天后,国王大婚。” “这事谁都知道。” “为了庆祝国王大婚,也为了榨**们身上的每一分钱,牢里运进来了很多很多很多的酒。” “唔,你想说什么?” “酒很多,但由于以前没这样的事,所以,监狱里没有专门酒窖,它们只能被临时堆放在一间腾出来的牢房里。” “说下去。” “酒是易燃品。” 库克眯起那只独眼:“有点儿意思了。” 杰米的一半脸藏在阴影里,声音压得极低极低:“拜财务官大人的厚赐,我现在能在监狱里自由活动。而我有一些消息,知道当国王大婚的那天,牢里还会举办一些庆祝,就像过节一样。到时候,狱警们总会稍稍放松警惕。假如……此时,牢里不幸失火,同时,再有一群犯人齐心合力地往出冲……” 库克面无表情,用那只独眼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微笑起来:“杰米,杰米,想不到你居然不是那种只有一张漂亮脸的小花瓶呀!” 然而,在这样的感叹后,他却并没有同杰米达成共识,反而冒出了这么一句话:“也许这事是有几分可行性,但我有什么好处呢?” “出狱,自由,这不是好处吗?”杰米有些惊讶。 库克又一次微笑起来:“亲爱的,要这么说,咱们可谈不成了。况且,你是不是高估了一个狱警的能力?那个叫弗莱德的**也许是能阻止我一时,但他不可能永远阻止我。只要那些贵族还想捞钱,特赦令就还会有的。所以,我为什么要冒这种风险去**呢?” 杰米听见这话,心头一紧。 但他不会轻易认输,当即也装出了不慌不忙的样子,极力不让人看出心中的急切来,缓缓地边思考边笑着说:“你这么说也有道理,那就当我找错了人吧。反正这事做不做,其实于我也没什么太大妨碍,虽在牢里没自由,可我也不是那么急,只因财务官大人也算待我不薄了。” 他这么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居然准备转身往外走了。 想不到对方谈不妥就真打算离开,库克不由露出一丝惊讶和犹豫,正想要不要叫住对方时…… 杰米已经快走到牢门前了。 这时,他突然转身,像是想起了什么地说:“对了,相识一场,我得提醒你一下。库克,你有没有想过,在你再次拿到特赦令前,是要一直待在牢里的。而弗莱德不是什么心胸大度的人,他一心想报复你。所以,你在牢里多待一天,就等于多把自己的脖子放在别人的刀下一天。” 说到这里,杰米饶有兴趣地笑了起来:“哎呀,听起来怪有趣的。你猜,一个犯人,究竟要怎么防备,才能防住一个狱警呢?说实话,我对这一点儿蛮好奇的。” 房间里一片沉默。 库克用那只独眼死死地盯着杰米。 而杰米抿着唇,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他还搁心里悄悄给自己打气:“怕什么,我比他还多一只眼呢。” 于是…… 明明两人都想出狱,却又都硬装不在乎,只比着看谁更能坚持! 最终,库克向后靠在了椅子里,又重新笑起来。 他啧啧称奇地说:“真是让人惊讶啊,杰米。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这事我愿意退一步。只是,按照我们盗贼这行的规矩,是不能没好处白干活的,所以……” 他似真似假地玩笑问了一句:“你穿过女装吗?” 杰米认为他是不甘心被自己说服,故意拿这话来羞辱自己的,便没好气地比了个中指,又骂了一句脏话。 库克罗普斯果然没计较什么 他猛地站起来,冲掌心吐了口唾沫,表示话已出口,绝不收回,然后,朝着杰米伸出手,郑重地问了一声:“成交?” 杰米心中立时安稳许多。 他笨拙地学着对方的样子,也在掌心吐了口唾沫后,握住了他的手,干脆地回答:“成交!” 第12章 第12章杰米的一个计划 在杰米‘告密’的当天。 财务官莱文就匆匆离开了监狱。 杰米于是知道,自己计划的第一步——将财务官引开,成功了。 而成功的原因在于,他猜对了财务官来这所监狱的真实目的。 在此之前, 他仅仅是隐约感觉到,财务官莱文的身份并不一般。 虽则这人在狱中的这段时间很低调,且不怎么插手狱中事务。 但由于经常出入他的办公室,杰米还是注意到了一些不太寻常的细节。 诸如,狱警们普遍对这位财务官先生表现出一种敬畏却不敢靠近的态度;还有监狱上明面的管事人典狱长在近一段时间几乎都不怎么露面,似乎完全放权给了财务官; 除此以外,办公室酒柜里那些价格不菲的美酒,衬衫隐晦处绣着的精致图案,以及在这个绝大部分人都只顾着吃饱的时代里,独树一帜的健康饮食习惯…… 毫无疑问。 这可能是一个贵族。 哪怕不是,应该也是同贵族有着紧密联系的人。 那么,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要来小地方的监狱当财务官呢? 想到这里,杰米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马科姆的身影。 马科姆曾提过,他入狱的原因是伤人,大体经过是——见义勇为,伤人过重。 但财务官派他来套取情报时,却直接说马科姆是反动团伙中的一员。 显然,马科姆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如此一来,以监狱财务官的身份作为伪装,又指使一个与各方面都不相干、背景清白、因得罪贵族入狱的无辜可怜人(自己)去骗取情报…… 财务官莱文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已然不用多说了。 “他多次提到国王的大婚,还反复说自己的耐心只能维持到国王大婚的前夕,所以,国王大婚的时间应该是一个期限!而这个期限的设置……” 杰米将整件事捋了一遍后,再次大胆地做出猜测:“两种可能,一种是财务官的上级也给他设置了期限;另一种可能是财务官想要抓住时机,向国王表功。唔,如果他能赶在国王婚礼前,将所谓的反动团伙一网打尽,这应该算一份不小的功劳吧?” 但总之,不管哪一种可能,只要有了时间期限,就有了可操纵的余地。 给出一份需要时间来验证真假的情报,然而,现有的时间却偏偏根本来不及派人去验证…… 这么一来,只剩下一个比较快的方法了——亲自去。 当然,这其中还有很多不确定的元素。 比如,财务官觉得时间紧凑,干脆放弃,不去赶那个期限,对此,杰米也是毫无办法的。 幸运的是,财务官莱文的行动力很强。 尽管时间有限,比起简单放弃,他还是更愿意去努力一次。 于是,监狱中最为精明且难以搞定的人离开了。 接下来…… 杰米开始在牢房通往财务官办公室的那段走廊上来回溜达。 这里还得感谢财务官临走时的馈赠,他才能拥有自由活动、放风的机会。 起初有人疑惑他的行为,因为财务官这时已经不在狱中了,他并没什么理由再去那里。 但很快,这份疑惑就被打消了。 只因比起隐藏的真相,人们更喜欢狗血故事和暧昧的下流八卦。 杰米对此早有预料,提前拉着一向喜欢传播小道消息的约瑟夫聊了一番,关于‘财务官才刚刚出门一天,我就开始想他了’这样的肉麻话。 约瑟夫表面上安慰他一番,转头就把消息传得满天飞。 所有人得到了合理的解释后,虽暗地里嘲笑他像个女人一样,甚至私下恶意猜测等他将来被财务官抛弃会是怎么个凄惨下场,但总归不再对他的行为好奇了。 因此,杰米得以顺利又不引人注目地等到了自己想等的人。 “早上好啊,弗莱德先生。” 他笑容满面地冲着一个经过的狱警打招呼。 这位名叫弗莱德的狱警,算是狱警之中小有势力的一位。 他应该有一些后台,使得他能在狱警中拉拢一些人,组织一些活动。比如,之前那场不怎么成功的、群殴大盗贼库克罗普斯的行动,就是他在带头。 其实,那次行动的目的并不仅仅是欺压犯人。 相反,弗莱德是有着野心的,他想通过打压狱中最有势力、最有威望的犯人来确立自己的地位,同时杀鸡给猴看,暗示其他人‘看吧,连最牛逼的库克都是这个下场,你们以后想过好日子,就得给我老老实实掏钱’。 可惜,库克罗普斯不是轻易就能被杀的鸡。 这位厉害的大盗虽然一开始被偷袭、被群殴,处在极端的劣势之中,却依然在最后时刻成功反戈一击,导致了弗莱德的计划功败垂成。 虽然出于强龙不压地头蛇的觉悟,事后,库克罗普斯很会办事地找了中间人,通过交纳一部分钱来同狱警们进行了和解。 可这个结果显然不是弗莱德想要的……立威目的没达到,钱也给得太少。 但事已成定局,监狱也不是自己一个人的,总不好做得更过分。 弗莱德只好忍了一口气。 但私底下,他不免对库克罗普斯怀有一份怨恨,只是暂时没机会去报复。 这份怨恨其实很没道理。 只因他想通过武力威胁、同人索贿,及至别人反抗后,也拿钱贿赂求和解了,可他这头明明收了钱,还嫌钱少,又恨人家反抗,不给面子…… 这行为可以说十分无耻。 不过,好在这人虽无耻,但碍于财务官的面子,他对待杰米还是友善的。 所以,在听到打招呼的声音后,他就配合地回以一笑,装出很和气的样子:“哦,是杰米呀,你又来等财务官大人吗?” “是呀,我真想他,一分钟都不想和他分离。你不知道,他平时待我可好啦……” 杰米装出一副口没遮拦的蠢样子,随口瞎编滥造了一堆自己和财务官一起看月亮、看星星的事。 狱警弗莱德听得津津有味,心里甚至还产生了一种‘不小心窥伺到上司隐私’的暗搓搓快乐。 他一边听,还一边在心里乐呵呵地想:“什么?财务官大人私底下是这么浪漫的吗?哎呀,莱文大人看起来冷静理智,没想到暗地里也很会宠人嘛!啧啧,表面上讲规矩,等到私底下哄美人的时候,怎么原则就没了呢?” 这么说着说着,杰米就毫不费力地把话题转到了特赦令上头:“莱文说了。” 他一脸幸福地向往说:“等他办完事回来,便要为我签署一份特赦令,带我从这里出去呢。” 弗莱德不疑有诈。 只因犯人要购买特赦令是要缴纳五百磅的,但类似财务官那样的人物,只要不弄多了,搞一、两张特赦令那就是随手的事了。 可谁知,杰米却装出一副惊惶的表情:“哎呀,我不小心说漏嘴了!你只当没听见这个吧,也别问我什么叫特赦令,莱文说是秘密,是只给我的,独一份的……你快忘记这事,我是不会告诉你具体情况的。” “你还要告诉我什么?你不是已经都说了吗?不过,财务官大人可真会哄骗人,还独一份?” 弗莱德不免暗笑不已,自以为看透了财务官大人哄小情人的把戏。 出于一种恶趣味的心思,他表面安慰,实则故意戳穿了上司的谎言:“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说出去的。只是,特赦令也不算新鲜事,每年总会有那么几份,并不是什么独一份啊。其实,不止你有,咱们狱里有一些犯人也要借此出去的。” “啊?我竟不是唯一吗?”杰米装出怅然若失的表情。 弗莱德便又担心自己这么戳穿财务官哄情人的骗局,会引来财务官的不满,忙又描补起来:“虽不是唯一,但一样珍贵。只因国王陛下仁慈,愿意给改过自新的犯人一次机会。可这份仁慈也不能乱用,总要设个比较高的门槛,才不至于让所有的犯人都获得这份殊荣。” “比较高的门槛。” “五百磅。” “天,这么多!” “这样方能显示出犯人愿意改过自新的诚意嘛。” 杰米点了点头,随即又假装好奇地问:“那现在都有谁购买……唔,我是说,都有谁显出了改过自新的诚意呢?” 弗莱德没觉得这事有什么值得保密的,便念了几个名字给他听。 大多不是什么好人,都是一些有一定势力,且有一定财产的犯人。其中,自然也包括了独眼大盗库克罗普斯。 只是没想到,等提及库克罗普斯的名字时,杰米突然义愤填膺起来:“等一下,别人也就算了,这个盗贼坏得很,怎么能放他出去?我听说,他是真杀过人的呢。” “没错。”本就暗地里对库克有怀恨之心的弗莱德顿生知己之感。 他同样愤愤不平地说:“像库克罗普斯这种不知悔改、只配上绞刑架的杂种,实在不配获得这种机会。唉,可惜,五百磅的门槛,怕是拦不住他。” “拦不住也要拦!”杰米说。 然后,在弗莱德困惑地注视下,他诚恳地说:“请别怪我多嘴多舌,朋友。实际上,我之前是见过您的。在此之前,您同他起冲突的那一次,我刚好在场。” 弗莱德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哦,你在场?” 杰米假装没注意到他的不悦,继续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没错,正因我在场,我才意识到一个人能坏到什么地步。我亲眼看到您已经占据了上风,他抱着您的大腿求饶。” “呃,你看到的是这里?” 弗莱德下意识地赞同:“没错,他是求饶了。” 杰米继续说:“您心地善良,不想对人赶尽杀绝,在他的求饶下,放过了他。” 弗莱德喃喃自语:“啊,我是这样吗?没错,是的,我太善良了。” “然而,并不是随便谁都应该被饶恕,那个卑鄙的小人!” 杰米握着拳头,愤概地说:“那个卑鄙小人偷袭了您,从背后!” 弗莱德也不禁愤概起来:“是啊,是啊,那个杂种!偷袭!偷袭啊!” 杰米继续说:“当然,这依然无损于您的英勇,您奋力反抗,可惜比不过他的无耻。” “没错,是我。” “您到最后也没有屈服于他,还对他发出了警告!” “没错,是我。” “之后您宽宏大量,再没同他计较。” “呃,倒也不是,只是他给得钱也不算少了……”弗莱德小声自言自语。 杰米假装没听见地接着说:“这对您来说,虽只是一件小事。可足以看出,这人不知感恩,且报复心极重。您明明放过他了,他还要不依不饶地偷袭您……我的好先生啊,您想过没有?如今他在狱中还好,可假如他出去了!他在暗,您在明,他要是想报复您,您该怎么办啊?他可是盗贼呀,还是有团伙的大盗贼。您只是一个人,哪怕再英勇,也双拳难敌四手啊。” 弗莱德不禁一怔,还真考虑起了这个可能。 他本就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性格,以己度人,自然不觉得有人会乐意把仇恨轻轻放下,这么一来,杰米话语中的报复一说,似乎还真不算信口开河了! 杰米瞥了一眼他的神色,又加了一把火说:“其实,监狱里又不止库克罗普斯一人有改过自新的诚意,合该多方考察,选择靠谱人选,才不辜负国王陛下的一番仁爱之心啊。” 弗莱德深觉有理。 他虽没立刻同杰米表示‘你说得没错,这特赦令不能给库克罗普斯了’,但明显意动的表情,以及立刻告辞离开,说有事要办的匆匆样子,显然是要准备去做什么了。 杰米对此很是满意,又待了一会儿,确保无人注意自己后,才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蹦蹦跳跳地离开了这条走廊。 然后,他决定稍待一会儿就去寻独眼大盗库克罗普斯,假装悲愤地通风报讯——由于坏蛋狱警弗莱德的从中作祟,你光明正大走出监狱的特赦令……唉,没了! 所以,假如还想出狱的话…… 不妨一起干点儿符合盗贼人设的事吧! 第11章 第11章 世事不尽如人意 杰米要继续待在牢里,直到财务官确认完情报的真实性。 但这一次,他决定为自己争取一些优待,诸如,要求解开手铐和脚镣,要求不再履行每日的劳务工作,要求在牢里有一定的自由时间可以走动和放风…… 财务官莱文对此并不意外。 他甚至心情很好地笑了笑说:“你怎么才提出来呢?” 于是,杰米越发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曾经潜意识里的那种不愿告密,以至于连一点儿好处都不想讨要的坚持和挣扎,在这人的眼中,很可能仅仅是一场笑话。 他为此难堪地咬紧了唇,面上虽极力装作镇定,心里却早在破口大骂。 但财务官并不会顾虑他的自尊。 他打从心眼里看不起如杰米一般的底层人民,认为这些人先天就很低贱,后天又缺乏足够的教养,平日里就像臭猪一般,喜欢在肮脏泥水中打混,因此,他们就该是大脑空空、不识好歹、背信弃义、无耻卑劣的。 出于这种轻视,他对杰米给出的情报本就没有多少怀疑。 及至杰米开始提要求后,他反而更放心了,只因如果情报不是足够准确,对方又怎么敢向自己提这些要求呢? 所以,他大方地满足了杰米。 至于特赦令,他心情挺好地解释说:“尽管放心,等猎人成功抓到那些兔子,将他们扒皮抽筋后,总要给猎犬扔点儿骨头。相信我,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张特赦令而已,拿出去卖也不过才五百磅,可不值得我为此撒谎。” 杰米假装深信不疑,还无比真诚地说:“真盼着您能早点儿抓到他们。” 财务官微微一笑,已然开始自鸣得意了。 之后,杰米走出了办公室。 他在心里默默想着:“从这里派人到那个偏僻村子里的小酒馆,路程不近,应该要有个五六天。哪怕日夜兼程,快马加鞭,最低也要四天,刚好在国王的婚礼前后。这个时间,也正是我这个弥天大谎所能维持的时间了。所以,我必须在这段时间中想到出去的办法,否则,等到了谎言破裂……见鬼,我可不想被吊到木头架子上晒成人肉干!” 想到这里,他不觉打了两个寒噤,心中无法避免地有些惊慌和恐惧。 但他受够了像狗一样被人牵着走的生活,决心要拼一拼,因此,非得逼一逼自己才行。 与此同时,在杰米拼命为自己找出一条出路的同一天。 这个国家未来的王后,一位名叫艾丽莎的姑娘正坐在梳妆台前,有一个巧手的侍女在给她梳头发,而她自己则对着镜子,不停地试戴几副样式不同的项链和耳环,以便挑出最好看的一套,来应对接下来的婚礼。 这位姑娘满怀天真的期待,无比快乐又幸福地畅想着未来。 她尽情地想象自己盛大的婚礼、英俊的国王丈夫,以及即将到来的美好夫妻生活……却唯独没有想象到,她的丈夫会在背后称她为丑女。 事实上,她生得五官端正,虽不是很美,却也称得上清秀,是根本谈不上丑的。 尽管她额头确实有一点儿宽,眼球有些外突,身材也不是那么丰满,但这些缺陷全都是可以遮掩的,只要留个刘海、稍作面部修饰,再在穿衣风格上多多注重一些,就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 而且,除去相貌外,她本是有着很多优点的。 诸如心地善良,温柔体贴,且由于从小生活的家庭管得比较严格,及至长到这么大了,居然从来没怎么真正接触过男人,因此,不论身体还是灵魂都异常贞洁。等到她和国王的婚事订好,她就更加什么都不去想了,只默默发誓要在婚后,钟爱自己的丈夫,善待臣民,履行一个王后应尽的职责。 可遗憾的是,理查德国王压根不懂得欣赏这些优点。 在艾丽莎每日高高兴兴地备嫁时,这位国王陛下却在宠臣朱迪安的奉承和怂恿下,整日地同人鬼混。 正所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理查德国王的行为很快就为众人所知了,宫廷里还传出了‘王后并不受陛下重视’的流言。 受限于单纯的生活环境,未来的王后艾丽莎起初对此是一无所知的。 但她身边的女官和侍女们却难免受到这些流言的困扰。 再之后,有一个名叫玛姬的女官,因从小陪伴王后长大,私心里视王后为自己的挚友,不忍心见她这般傻乎乎且毫不知情地嫁过去,便在这一天,鼓起勇气说:“请您不要这么轻易地将自己的心交出去呀。” 艾丽莎很是惊讶:“为什么这么说呢,玛姬?” 玛姬委婉地劝告着:“因为一般男人对轻易到手的东西总是没那么珍惜。答应我吧,起码在他明确表示爱您之前,请您不要那么轻易地就对他毫无保留。” “可理查德不是一般的男人,他是我未来的丈夫,他是一定会爱我的。” “但您还没嫁过去就已经陷得这么深,若是他待您不好……”玛姬很是悲观地说。 艾丽莎于是更加不解、惊奇了:“你为什么这么说?他既然做了我的丈夫,那就理所当然该待我好呀。丈夫爱护自己的妻子,妻子爱重自己的丈夫,这就像鸟儿会在天上飞,鱼儿会在水里游一样,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况且,我相信以国王陛下的英明,无论出于什么缘故,都必不致于薄待于我的。所以,假使他真待我不好了,那也应该是我有什么地方没做到位的原因。” 玛姬不免十分怨恨艾丽莎古板的父母,竟将她教育得这般天真无知。 为此,她只好把事情说得稍稍直白一些:“您知道朱迪安伯爵吗?” “唔……似乎是理查德的一个朋友?” “倒不如说是狐朋狗友。” “玛姬!” “殿下,您知道我对您的忠心,所以,我并不想用好听的话来哄你。那朱迪安伯爵同国王陛下之间的关系本就有着许多暧昧的风言风语,但没有证据也不好乱说。可他为国王介绍了许许多多美丽的女子,却是真真实实,众所周知的。殿下,我本不该恶意揣测什么,可实在想不出,是什么样的国家大事,能让国王陛下同三四个衣着不怎么体面的女子,共度了一夜又一夜……” 听了这番话,艾丽莎拿在手中的项链、耳饰一下子掉落在了桌上。 她不知所措地望着玛姬,脸上对婚礼的期待便一点点儿地化作了茫然。 10. 第10章 第10章多么寒冷的夜呀 “在王城东区的xx街上。” 马科姆虚弱又小小声地说出了一个地址:“有一家很小很小的理发店,走进去,会有人问你想剪什么发型?回答他,让人感觉没那么沉重的……” 杰米如愿以偿了。 他本应是狂喜的,是该立刻离开,去寻财务官告密,然后,借此去换取那张梦寐以求、让人通往自由之门的特赦令的。 然而,他什么也没做。 在此之前,他像是兜里一分钱没有,却又急切想买什么的穷光蛋,发狂地想尽一切办法来得到一些钱,好去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及至手里真有了钱,他似乎又不那么着急了。 起码在马科姆病好之前吗,没那么急…… 杰米含着泪,半跪在马科姆的身边,继续寸步不离地照顾他。 到了下午的时候,马科姆开始烧得严重起来。 这个可怜人翻来覆去的,被病痛折磨得不是很安稳,身上那件破旧的衬衫被汗浸湿了,呼吸急促,满脸通红。 杰米忙找狱警要了酒,又解开他的衬衫,不停用酒擦拭他的身体来帮助散热。 旁边的犯人见了,不免露出一种很眼馋的表情,忍不住念叨几句:“哎呀,烧成这样子未见准能活下来,何必再浪费许多美酒呢?” “滚你的吧!”杰米像是被戳中了什么一般跳起来,突然就怒不可遏地发起了火。 因马科姆可能会死亡这样可怕的猜侧,他的脸都因恐惧和愤怒而有些扭曲,及至颈部的青筋也都鼓了起来,大声地嚷嚷着:“他不会死,只是病了。人活着,难道还不能害病吗?见鬼了,你们这群该死的混账东西,谁要是再敢咒他,我饶不了他。” 同一大牢房的犯人们全被吓了一跳。 他们本想嘴贱地再说一些‘人是能害病,也会痊愈,可牢里缺医少药,那就不一定了’一类的难听话,但看到杰米一副要杀人的样子,心知正常人不能惹正发疯的人,便又识时务地把那些难听话咽了回去。 还有一些好心的犯人帮忙拉着那些喜欢惹事的犯人说:“别闹了,过两天国王大婚,有的是酒让你喝。”“是啊,我之前已经看到有人在搬酒了,据说虽然是小作坊自酿的便宜货,但却是正宗玉米威士忌,不掺水,热辣呛喉,刀子一般,他妈的带劲儿极了。” 杰米对这些讨论置之不理,重新半跪了下去,继续认真地照顾马科姆。 只是在照顾的过程中,他心中愧疚,一直忏悔般地低着头,一颗泪珠掉下去,另一颗便又涌上。 这时马科姆已经有些失去意识了。 他静静地躺在那里,紧闭着眼睛,嘴里喃喃地发出了一些听不太清的喟叹和呓语。 杰米担心他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想交代,就又俯下身子,将耳朵贴到他的唇边。 只听马科姆轻轻地呢喃着一堆没头没尾的话: “……我的名字叫玛丽安……今天,我要去杀一个人。多么,多么寒冷的夜呀。” 他颤抖着身体,含糊不清地嘀咕着,仿佛是在念一篇散文,又好像在背诵什么诗歌:“……到了明天,我也会死,变成一堆冷冰冰的肉……他们会抓走我,鞭打我,将绳子套在我的脖子上绞死我,将我扔进冰冷的河水中……” 然后,他又一次叹息,长长地叹息:“唉,多么寒冷的夜呀,下沉,下沉,我在下沉……鱼儿会吃掉我的眼睛。寒冷的夜呀,再见了,该死的造物主,和他该死的造物们!” “玛丽安是谁?”杰米问。 “玛丽安,玛丽安……一个可悲的女人……” 马科姆声音越来越小地喃喃着,像是陷入了一个梦魇之中,身体剧烈地发抖,吓得一向不怕人的老鼠们都四散逃开了。 “玛丽安,我的姐姐!” 他呼唤着,然后,呜咽起来。 杰米沉默地拿起毛巾擦拭他脸上的汗水和泪水,又用一条毛巾蘸水去触碰他干裂的唇。 此时,他心中已是无尽的痛苦,这痛苦沉重地像是一窝虫子正不停蠕动着、慢慢地啃噬他的心脏。 只因他虽有意制造了这场疾病,让狱警假装不小心地浇了马科姆一身冷水,还又使了一些法子害对方吹了风,可这并不意味着他真想伤害这位待自己很好的长辈。 如今见人竟然病得这么厉害,才恍然意识到这并不是‘发烧感冒吃药打针输液很快就好’的现代社会,而是一场风寒很可能就会要人命的异世界! 于是,他那仿佛被魔鬼诱惑到已经失去理智的大脑才稍稍清醒。 “天,你都干了些什么啊?卑劣、无耻!连狗都知道不咬对自己好的人,可你呢?竟连狗都不如了吗?”杰米自言自语地骂着自己,可这并不能让他的内心好受半点儿。 他的脸越发惨白,竟至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种身心已近崩溃的可怕表情:“神啊,不要这么对我,请不要这么对我。马科姆,马科姆,求你了,不要死!你死了,我会一辈子都在地狱中煎熬的。马科姆,马科姆……” 马科姆在昏昏沉沉中隐隐听到有人反复不停地唤着自己的名字。 恍惚中,他迷迷糊糊又艰难地抬了眼皮,迟钝地看了看四周。然后,他看到了杰米那难看到了极点的表情,心中大受震动:“看这孩子,为了一个本没什么关系的人居然这么伤心。” 为此,马科姆努力振作起来,强打精神,伸手去轻轻触碰杰米的指尖,虚弱地安慰着:“别担心……我会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孩子。” 他的声音那么粗哑,可语气依旧那么温柔,甚至连目光中,也没有丝毫怨怼。 “马科姆!” 杰米再难控制地扑上去,放声大哭。 那天晚上是一个极漫长的晚上。 好在到凌晨的时候,马科姆的烧终于退了。 一个好心的犯人走过来看了看:“可喜最险的时候已经过去,接下来只要调养一阵子就好了。” 杰米松了一口气,自忖没有铸成大错。 此时他已一夜没睡,面容憔悴,两只眼睛因为哭泣和熬夜,已肿得快要睁不开,正想胡乱躺地上休息一下,突听有人喊他,说那个叫乔治的少年找他…… “你的眼睛……唔,你哭了?” 见面后,乔治被杰米糟糕的样子吓了一跳,这个软弱的少年害怕又犹豫地问着,小牛一般温顺的大眼睛里流露出真诚的同情和关切。 “没有,只是一场噩梦。”杰米疲倦地敷衍说。 他累得要死,又惦记马科姆的身体,所以,并没什么耐心来应付这个少年,直接问:“你找我有什么事?是那个恶棍又找你麻烦?要我再去警告他一次吗?” “不,不是的。”乔治忙摇了摇头:“谢谢你,杰米!没什么人再欺负我。”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前所未见的快乐笑容:“我找你来,是想同你告个别。” “告别?你要去哪?” “我的刑期只有半年,今天就到期了。” “你是说……?” “杰米,我要出狱了!” “出狱?” “是的!”乔治兴奋得像只小鸟:“有机会,我会来看你的。” “哦哦……” 杰米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这么随便地应和了几句。 乔治自顾自地又说了很多的感谢话。 他看起来还是那么怯懦,但周身的气场却比之前有活力很多,那双总写着胆小的眼睛也亮起来,仿佛迫不及待地想要走向自由的世界。 “……祝福你。”杰米勉强说。 只是当他望着乔治离去的身影时,一种嫉妒便油然而生:“为什么离开这里的人不是我呢?” 于是…… 财务官桌子上的那张特赦令又一次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可刚一浮现,便又被他强行按捺了下去。 “再等等吧,再等等!” 杰米默默地想,“还有时间,马科姆的病还没好利落呢。” 不过,最危险的时候已经度过……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马科姆就一日好过一日了。 又因在这一场疾病中,承受了杰米那么多的照顾。 而且,又见了这孩子在照顾自己时,由于担忧自己,表现得多么伤心欲绝…… 每每想到这里,马科姆的一颗老心就柔软得不成样子。 他无儿无女、孤苦伶仃地活了大半辈子,以为哪怕是死,也要孤单单地死去,既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为自己落泪……想不到,突如其来的一场疾病后,在这样艰苦的牢狱之中,自己竟意外收获了一份无暇、珍贵的亲情! 一度愤世嫉俗、自认被这冰冷人世薄待的马科姆,也是曾深刻仇恨过这个世界的。 可如今,他释怀了。 “神终究还是眷顾了我!” 他望向杰米的目光从此盈满了感激和脉脉温情。 然这位可敬长者所不知道的是…… 这些感激和温情脉脉的目光,对杰米来说就像是一根根扎向心口的针,日日令他备受煎熬。 他恨不得告诉马科姆:“你生病都是因为我害的,我待你的好也不过是装出来骗你的。所以,不要待我这么信任,也不要待我这么好。你该狠狠骂我、打我、恨我……” 如此又过了一些时日,马科姆彻底痊愈。 与此同时,距离国王大婚,也是财务官给杰米规定的最后期限,只剩下四天了。 本来刻意逃避的现实…… 已经逃无可逃。 杰米不得不尽快做出决断。 这天,他一边任凭内心剧烈地挣扎着,一边用着极缓慢的速度,几乎一步一挪地朝着财务官的办公室走去,却在半路愕然地看到了一个人——明明刑满释放,如今却又被几名狱警押送着进来的乔治。 四目相对。 一片沉默。 乔治想朝他笑一下,却笑不出,那双大大的眼里闪烁着某种悲惨的神色。 “你不是出狱了吗?” “我,我又回来了。” “为什么?” “因为偷东西。” “你偷了什么?” “一个,一个在地上捡到的苹果核。” “……他妈的真好笑!”杰米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乔治艰难地勾了一下唇角后,无力地垂下了头,接着,就被狱警们推推搡搡地带走了。 杰米站在原地待了好一会儿。 突然间,他如释重负。 “唉,多么寒冷的夜呀。” 杰米回忆着马科姆病重时的语气,仰起头,闭上眼睛,也这么轻轻地喟叹了一句。 又过了一会儿,他下定决心,不再犹豫,朝着财务官的办公室大步走去。 而当办公室的大门被打开,看到来客是杰米后…… 财务官莱文露出一个果然不出我所料般的自鸣得意笑容。 他轻蔑又带着点儿兴奋地想:“来吧!来吧!让我看看那些贱民到底躲进了哪里的兔子洞?” ——在最北边那个xx镇的西边xx村里有一家小酒馆。 ——唔,听起来很偏僻。 ——先生,正是偏僻的地方才好藏人嘛。 ——这么说没错,继续。 ——走进小酒馆,会有人过来问客人要点儿什么,这时候你回答,我妈死了。 ——你再开玩笑? ——不不,这是对暗号。您知道的,暗号总要设置得不太一样,才不会造成什么误会。 ——继续。 ——你回答,我妈死了。然后,来人会劝说你节哀。这时候,你要告诉他,我妈死了,我很伤心,但现在,我想要一个新妈妈。那个问话的人会说,跟我来。跟着他,你会找到你想要的一切。” 9. 第9章 第9章今日份的丧良心 为了那根吊在眼前的萝卜,杰米决定把良心暂时丢到一边。 在他想来:“异世界人的勾心斗角和我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只想从这个鬼地方出去。只要从这里出去,让我做什么都行!” 他忍不住地去回忆自己在这个异世界家里的那片玉米田。 之前在外面时,总觉得那些农活儿很累人,可如今回想,哪怕是累人的活儿也挺有趣的。尤其是在玉米即将成熟时,看着那一排排的玉米秆整齐地像列队一样,站得笔直。金灿灿、沉甸甸的果实被包裹在绿色的叶片中,顶部的玉米须子,随着风快乐地跳舞……只要能看到这一幕,所有的汗水都是值得的,所有的疲惫都会烟消云散,心中只剩下丰收的喜悦。 “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去闻一闻玉米的清香了。”杰米自言自语地呢喃着。 于是,他不再像前几天那么闷闷不乐,重新打起精神,准备行动。 事情进展顺利。 只因马科姆对他并没什么戒心,且由于他之前帮过乔治的事,认定他是一个很善良的少年,待他总是友好温和,又因他年纪很小,还好为人师地想教导他一些知识。 杰米干脆以此为借口,假装好学地向他请教。 马科姆对此很欣慰:“人应该趁着年轻多学一些,懂得多了总没坏处。” 只是一开始,杰米根本没有什么学习的意思。 他更多的是想通过对方的只言片语,来寻找财务官要自己找的情报,再凭借情报,去换得那张珍贵的特赦令,从此恢复自由。 但没想到的是,乍看像一个普普通通老农民的马科姆居然是一个很博学的人。 碍于时代的局限,他虽不懂什么叫阶级、什么叫人权,更想不明白平民百姓和贵族之间的区别在哪?为什么同为人类,却偏偏要出现这样并不平等的畸形制度?但忽略上述这些,他在本世界固有的传统知识,诸如文学、历史、社会学等方面,都有着极高的造诣。 在没系统学习前,杰米不认为自己是个文盲。 因为这个异世界的文字虽不是象形文字,却有些类似于国外那种表音文字,即符号代表发音。只要想办法学会了它的基础符号体系,那么,会说就会写,乃至遇到陌生的词,即使不认识,也能把音发出来。 杰米在这方面的天赋很好,穿越后,稍稍用心自学,就能读会写了。 然后,出于对异世界落后社会现状的轻视,这位来自知识大爆炸时代、只想安心种田、静静打造自己小天地的穿越者,其实并不想继续费劲儿地学习了。 可当马科姆正儿八经开始给他上课后…… 杰米才知道,他不是不想学习,他只是还没遇到一个让他想学习的老师。 总有那么一个人,博学多才又风趣幽默,将枯燥乏味的知识点儿讲得妙趣横生。 像是一道光,一道划破了愚昧黑夜、照亮新世界的知识之光! 尽管杰米的目的不在于学习,却屡屡被吸引地学了下去。 而对于马科姆来说,杰米这个学生应该也是令他十足震惊的。 “你学得多么快啊!” 在学了一段时间后,他不禁发出这样的感叹:“以前我觉得自己在学习上已经很厉害了,可也没像你这样一学就会,偶尔还能触类旁通一些别的知识,时不时说出一些哪怕是连我都想不到的独到见解。杰米,你是个天才!一个真正的天才!你的才华应该到更广阔的天地中去施展,而不是这样被困在监狱里。” 并不是纯粹文盲、本身有着一定知识基础的穿越者杰米对此心知肚明,没觉得多骄傲。 虽然他总是情不自禁地沉浸在马科姆的教导中,可当学习结束,他又会凭借理智,强迫自己回归到残酷的现实中,然后,清醒地认识到‘我还在这该死牢里’的苦逼事实,从而满心只想把话题转到那些财务官想知道的情报方面。 只是午夜梦回时,又常会因愧疚和叵测的命运而辗转难眠。 他无意伤害谁,只是实在太想拥抱自由,以至于想得心都快碎了。 这一次,当马科姆这么说完,杰米意识到,自己等待许久的时机可能来临了。 他于是故作天真地抱怨:“我的刑期还有四年八个月零十天……出去总还是能出去的。可是马科姆,谁会在乎一个农民有没有才华呢?哪怕我走出去,也不会有什么施展空间的。” 马科姆果然不出所料,立刻安慰他:“总有地方能供你发挥所长的,而且,尽管绝大多数人愚昧无知,可这世界上,还是会有人与我们志同道合的。” “什么人会与我们志同道合呢?” 杰米装出了怅然若失的样子:“你知道的,在我入狱前,一直生活在一个极偏僻、极闭塞的穷乡下,周围都是同我父亲一般半个大字都不识的普通农民。唉,我并非嫌弃什么,只是实在没有什么共同语言。想想吧,等我刑期满了,从这里出去。那时候,我又该去哪里找志同道合的人来说说话呢?只有一个人的生活是多么寂寞呀!要是你能和我一起出去就好了,可你的刑期居然要二十年那么久,真是该死!” 马科姆不疑有诈。 他对那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孤独、痛苦感同身受,当即说:“别担心,杰米。尽管我没办法出去,但应该还是可以给予你一些帮助的。” 杰米很期盼地望着他,将眼睛睁得大大,又竖起耳朵、屏住呼吸,等待他说出‘联系志同道合之人的方法’,或者说出‘去哪里找那些志同道合的人’。 但没想到,马科姆沉思了一会儿,却没有说出答案。 他笑着摸了摸杰米的头,温和地告诉他:“等你出去的那一天,我会告诉你的。现在,让我们再学一点儿别的东西……” 可恶! 只差那么一点儿。 杰米失望得要死。 偏偏财务官莱文又一次催促起了他:“你和那个犯人相处得很好嘛,可为什么一点儿情报都套不出呢?杰米,到底是你太没用?还是你一直在敷衍我?好吧,这些我都懒得去理会。但我真的没什么耐心继续等下去了,这么直接说吧。在国王大婚之前,你要是不能给我一点儿表示的,我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理由再继续理你了……” 这事很糟心。 可接下来还有更糟心的。 杰米在走廊上又遇到了那个曾经欺负乔治,后来被自己打破头的恶棍。 他并不怕这个人,再打一架也没什么,但是…… “我现在不会碰你一根头发。”在两人擦肩而过的那一刻,恶棍突然这么说。 然后,他站住了,表情阴狠恶意地又在他耳边说了这一番话:“但我会耐心等的,杰米。我有力量,有兄弟,还有钱可以贿赂狱警,而你有什么?长得好看吗?可长得好看并不能保护你,反而只会给你带来麻烦。所以,快认清自己吧,小白脸!除了财务官的老二,你一无所有。而等到财务官玩腻了你……记住,杰米,得罪我,将是你这辈子做过的最错决定。” 杰米面无表情。 可实际上,他快被压力逼得发疯。 为了不让自己落入那么悲惨的境地,为了赶紧离开这个该死的囚笼。 他勉强想出了一个让自己都想唾弃自己的办法。 于是…… 第二天,马科姆突然病倒了。 这位可怜可敬的长辈躺在稻草堆里,病得昏昏沉沉。 杰米抹着眼泪,亲历亲为、用尽一切办法去照料他。 等到马科姆稍稍清醒,他就伤心欲绝地扑上去,握着他的手,红着眼圈,哭得泣不成声:“坚持住,马科姆,你一定会痊愈的!我的导师,我的引路人,我最亲爱的朋友!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你还有那么多的知识没有传授给我,你还没有看着我走出这个该死的监狱,你还没有介绍志同道合的人同我认识……” 1. 第1章 第1章韦伯斯特男爵夫人 “杰米,我有种预感。” 几大杯啤酒下肚后,老约翰醉眼朦胧地瞪着小儿子那张极惹眼的脸,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你将来要么干大事,要么犯大事。” 这话飞快地应验了。 杰米在十五岁当晚,被捕入狱,罪名是对贵族耍流氓。 具体案情记录是这么写的:“该贱民在韦伯斯特男爵夫人面前小便。” 韦伯斯特男爵夫人是前不久才搬来乡下的,据传言是负担不起城里过高的消费。 不过,她对外是绝不会承认这种说法的:“胡说八道,我们韦伯斯特家可不是那些没什么资本的暴发户,别看我丈夫死了,但他给我留下了大笔的家产,在xx地还有两处庄园呢,更别提那笔丰厚的抚恤金了……至于为什么选择来乡下居住?不过是尽一个寡居女人的本分罢了。只有那些放荡成性的女人才会在丈夫没了后,继续在外不顾廉耻地四处招摇。” 别人听了这番话,不管心里信不信,面上肯定是信了的。 韦伯斯特男爵夫人就觉得自己这番说辞实在是机智又无懈可击。 但这世间,唯独两件事难以隐藏,一个是咳嗽,另一个就是贫穷。 哪怕她再怎么表示‘我衣着朴素,首饰全无,都是因为我是个不慕虚荣的好女人’,可日常家用捉襟见肘,每天节衣缩食,也是事实。 这天,向来节俭持家的韦伯斯特男爵夫人一整天只吃了一顿饭,饿得两眼发昏。 但她一向嘴硬,还曾对外声称,这才是符合贵族行事准则的,而且,这还是一种重要的修行。因为只有忍耐饥饿,才能磨练人的意志,让人懂得什么叫自控和牺牲。然后,只有具备了以上这些品质,才能成为一个道德高尚的人。 虽然听不懂这些话的意思,但乡下邻居们不明觉厉,全都不敢拿食物去坏她的修行。 所以,韦伯斯特男爵夫人只好继续忍耐饥饿,只把自己忍到两眼发绿、抓心挠肝、坐立不安。 最终,她走出家门,站在了玉米田旁边,呆呆地望着别人家地里的一根根还没完全成熟,但凭想像应该已经渐渐香甜软糯的玉米们,开始进行一场名为‘望玉米止饿’的精神修行。 然后,她刚好看到了正在玉米地中弯着腰除草的杰米,一个农民的儿子。 “这些粗鲁的贱民。”韦伯斯特男爵夫人拉了一下肩膀上的披肩,确保衣服隐蔽处的补丁被盖得严严实实后,才用扇子矜持地遮住半张脸,摆出城里贵族遇到下等人时那种嫌弃又倨傲的嘴脸。 不过,出于某种优越感,她并没有立刻选择离开,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她口中的‘贱民’身上,喃喃自语地比较起来:“和这些生来只配和肮脏泥土打交道的贱民相比,我的日子还算不错啦。” 这时候,许是太阳晒得人难受,再或者田地里劳作太辛苦,干了好一阵活儿的杰米终于站直了身体,还脱了上衣,胡乱拿着衣服擦了擦汗,又朝着天空伸了个懒腰。 阳光下,这‘贱民’出乎意料地引人瞩目。 他和所有的乡下人一样,穿着一身破衣烂衫,头发也乱糟糟地没经过什么打理,皮肤被晒得有些黑,因为在地里干了半天的活儿,身上满是尘土,还热汗淋漓的。但他的唇红润又富有光泽,他的眼睛明亮又有神,他的年纪不大,个儿还不是很高,骨架轮廓乍看也稍显秀气,可脱掉上衣后,腰腹部没有一点儿赘肉,露出来的肌肉匀称结实又充满力量,及至伸懒腰的样子,就像是一把绷紧了弦、蓄势待发的强弓…… 这种健康又满是野性的美,不是贵族一贯所欣赏和崇尚的那种苍白羸弱的俊美,可韦伯斯特男爵夫人却看得目不转睛,将眼睛睁得大大,嘴唇微微张开,呼吸都急促了起来:“他像是一匹小马,一只小豹……啊,一头没毛的两足小野兽。” 可等这么看了一会儿,她突然回神,就像是受了什么沉重打击一般,沮丧起来,面上还不禁流露出些许恼羞成怒的神色。这种恼羞成怒大抵源于自己竟对一个下等人生出了痴迷之心,可如果立刻转身离开,她心中又有些不舍:“这是恶魔的诱惑吗?” 然而,玉米田中的杰米对此浑然不知,一如既往地忙完田里的活儿,又站着稍歇了一会儿。 然后,他大概是感受到了来自膀胱的强烈呼唤,就随便找了个角落,解开裤子,撒了泡尿。 因为‘恶魔的诱惑’,还没有离开的韦伯斯特男爵夫人很不幸地看到了这一幕。 这位贵妇人大惊失色,不知道是她从没见过这般粗俗的场面,还是又在装腔作势,总之…… “啊啊!!!啊啊!!” 她惨烈的尖叫划破天际,然后,晕了过去。 医生判断,是饿晕的。 但她醒来后就报了警。 “你犯大事了,杰米!” 警察笑嘻嘻地把杰米给铐了起来说:“韦伯斯特男爵夫人说你猥亵她!” “什么?我没有,我没做过!我发誓,我没碰过她一根手指头!” “可你对着她撒尿了。” “什么?胡扯!我是撒尿了,但我没对着她啊,我对着的是玉米。如果硬要说我猥亵谁,那也是猥亵了玉米……” “这你得去和法官说了,总之,提醒你一句,事情很严重。” “我只是在玉米地里撒了一泡尿啊!” 杰米极力辩解:“大家都是这么做的,约翰、鲍勃、托马斯……谁还没在地里撒过尿呢?再说了,不在那尿又能去哪尿呢?这里的乡下也没什么厕所……行,兴许是我撒尿的时候,没注意观察四周,没看到那位尊贵的夫人,刚好站在我……呃,两米开外?我可以道歉,但这也不是什么大罪吧?” “怎么不是大罪?你这是侮辱贵族。” “……”杰米心情很沉重:“那怎么办?我让她侮辱回来行吗?随便她在我面前怎么尿,我保证不报警。” 警察哈哈大笑:“你又不是贵族。” 第二天,杰米上了法庭。 罪名确凿,法官判他要付给韦伯斯特男爵夫人两百磅精神补偿费。 一泡尿,两百磅! 老约翰五味杂陈:“我活了一辈子,才勉强攒够一百多磅,刚准备送你们去学点儿东西……” 杰米急哭了:“老爸,先别提什么学东西了……再不付钱,我得去坐牢了。” 老约翰复杂地望着他,好一会儿才说:“杰米呀,你知道吧,算上你,我一共有四个儿子。” 杰米不明所以:“没错,但你说这个干啥呀,老爸,现在重要的是要付钱……” “可是,杰米。” 老约翰算了一笔账:“假如我没了你这个儿子,我还有三个儿子。” 杰米:??? “假如我付了两百磅,我就一磅都没有,还得负债了。” “……??” “所以……” “爸!” “儿子,你还是去坐牢吧。” “爸!!” 没有然后了。 因为没钱付韦伯斯特男爵夫人的精神补偿费,杰米被改判为入狱五年。 坦白地讲,这事把杰米给整懵了。 作为一名没带金手指的穿越者,他自穿越以来,一直奉公守法、安分守己地走种田路线,从来不妄想什么一步登天。哪怕内心深处天天蠢蠢欲动地想搞事情,也都努力按捺住,认为谨慎好、谨慎妙、谨慎行事最安全,只打算这么一天天地、慢慢地、稳妥地、不引人注意地去了解这个陌生的世界,从而再悄悄地改善生活。 可没想到,命运这么蛮不讲理。 飞来横祸,没等他苟出一片天,先锒铛入狱! 更可悲的是…… 在送往监狱的路上,警察在前头开车,后头的车里,未来狱友们开始小声地聊着天。 其中一位热情的狱友还挨个儿打听:“嗨,伙计们,你们都要坐几年牢?” 因为是乡下小地方,这车里的犯人都没有犯什么大罪的,无非就是偷了一点儿东西,逃了什么劳役,再或者交不起租金,所以,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有说一年的,有说一个月的,还有说只用两个礼拜的。 只有杰米…… 他无比苦涩地回答:“五年。” “什么?五年!”那个问问题的狱友都惊了。 他目光充满了敬畏:“草!哥们,你干啥了?杀人?放火?抢劫?” “都不是。” “妈的,干啥事能判五年啊?” “大概是对一位男爵夫人耍流氓。” “天!你疯了,那是贵族!” 一提贵族,车里鸦雀无声。 大家都不言语了。 但过了一会儿,那位热情的狱友还是忍不住想八卦这事。 他瞅了瞅四周没人注意,拿肩膀轻轻撞了一下杰米,把头凑过去,鬼鬼祟祟地压低声音,一脸向往地追问:“哥们,那个男爵夫人长什么样呀?你给我讲讲呗!她是不是艳光四射、貌美如花……才让你控制不住自己,犯下大罪?” “她今年五十五了。” “……” 2. 第2章 第2章快乐的狱中生活 “我敢打赌,你在里头一定会受欢迎的。” 在杰米和其他犯人们下车时,那位负责押送他们来监狱的警察突然不怀好意地冒出了这么一句,然后,他幸灾乐祸地提醒着:“看在同乡的份上,杰米,免费送你一个忠告,洗澡的时候,贴墙站,别弯腰,千万别弯腰。” 等意识到这家伙究竟是在说什么后,杰米的脸都绿了。 这时候,他终于有了点儿将要坐牢的真实感,渐渐害怕起来。 在此之前,作为一名来自和平社会的穿越者,他对坐牢毫无概念,甚至还宽慰自己:“不过是坐五年的牢,穿越后的这个身体才十五岁,哪怕是坐五年牢,出来也才二十,不要紧。” 可现在,那个警察略带看笑话的恶意话语着实给了他当头一棒,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为自己生得好看这事而发起愁来:“可我总不能现在给自己毁容吧?兴许那警察只是吓唬、吓唬我,绝大多数异界人民应该还是很朴素、单纯……的吧?” 然而,异界人民一点儿都不朴素、单纯。 当一件事已经很糟的时候,不要担心,后头永远会有更糟的事。 这个倒霉催的世界不光没有未成年保护法,监狱对犯人也不讲什么民主、公平、人权。 狱警们很快就给新来的犯人戴上了沉重的手铐脚镣,然后,像是牵什么牲畜一样地牵着他们,顺着一条长长的走廊,往深处走去。 在那条长长的走廊中,灯光明明灭灭地看不清路,大家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杰米极力想观察一番四周围的环境,也只隐隐约约看到两旁石头墙壁上斑驳的青苔。 然后,耳边传来的是狱警腰间钥匙互相碰撞的叮当声,还有手铐脚镣随着人走动时发出哗啦啦声响,更远处似乎有嚎叫声、咒骂声、哭喊声……种种声音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了一种十分恐怖的氛围;空气里还弥漫着一种不知道是源自哪里的臭气,时不时会有一群群不怕人的老鼠猛地窜出来,蹲坐在一旁,睁着那双贼兮兮的眼睛,耸动着灰色的胡须,鬼鬼祟祟地打量着过往人群。 这段路大概走了七八分钟,可感觉上像是走了半辈子那么漫长。 然后,他们到了一间又臭又脏的大黑屋子,重新被关了进去。 在这间屋子里,除了杰米这一批犯人外,还有一些犯人在。 和他们这些新来的不同,这些人应该是被关了很长一段时间,衣服已经脏得看不出颜色,面黄肌瘦,有几个仿佛害了痨病一般不停地咳嗽,还有一个人的皮肤上生了大片大片恶心、吓人的红疹子,整个人就像滩烂泥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所有人都死气沉沉,乃至听见开门的声响,也只略略抬了抬眼皮,见没什么新鲜事,就又都不感兴趣地重新垂下了头。 见此情景,杰米的心都快沉到地底了:“这就是我以后要住的牢房吗?这简直是个猪圈啊?地面上那一摊黄色是什么?难道这群人拉尿都在屋里吗?见鬼!这哪里是人应该待的地方!难道我以后也会沦落到和这些人一样下场吗?” 想到这里,他都快疯了,之前本就为那句‘贴墙站,别弯腰’暗暗发愁,如今又初步体验一番狱中犯人的恶劣生存环境,更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只想立刻出去。 “那你是纯做梦了。”一个矮个子突然搭腔。 杰米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不小心把‘想要出狱’的心里话说出了口。 可好在这也不算是什么秘密,只要是个坐牢的犯人就都是想出狱的。 所以,他索性顺着这话题同那人打探起来,因不知道对方的底细,不想露怯,还特意装出一副很有信心的样子:“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总是能出去的。虽然我判的年头可能有一点儿长,但也只是五年,到了五年后,不管怎么说,他们总要放我出去的。” “你这话原本是没错的。”那矮个子拖着手铐脚镣,笑嘻嘻地走了过来。 他的样貌和这牢里的老鼠几乎没什么太大的区别,鼻子很长,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直转,贼头贼脑、猥猥琐琐的。然后,他走到杰米的面前站定,一双贼眼就那么将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才拿捏着腔调说:“可是亲爱的,像你这样的甜心,是没人舍得放你出去的。” “法官只判我五年。”杰米立刻反驳:“我最多也只待五年。” “可如果你在狱里犯错,又被加罚了呢?”矮个子不慌不忙地含笑问。 “我老老实实的,怎么会犯错?” “唉,傻孩子。”那矮个子嘲笑着他的天真:“你犯没犯错,不在于你有没有犯错,而在于有没有人说你犯错。假如别人都说你犯错了,那你肯定就是犯错了。所以,别想着出去的事了,假如有人不想让你出去,那么,除非你住进棺材里,闭着眼睛,躺着被抬出去,否则,你一辈子都得待在这儿了。” “……这世界没天理了吗?” “唔,反正我活了这么久,从来没见过天理这玩意儿。相信我吧,亲爱的,整天寻思什么天理、公道的,那都是在为难自己。你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该先琢磨琢磨怎么让自己以后的日子过得舒服,好在这事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对了,你有钱吗?” 杰米立刻警惕起来:“没钱。” 众所周知,骗子哪怕说得再怎么天花乱坠,最后还是逃不过要钱这一步骤。 但出乎意料,那个矮个子并没有因为他说没钱就立刻翻脸,反而笑得更愉快了一些,只是他眼中不怀好意的意味也更浓了一些:“对你来说,没钱也确实不算什么。” 然后,他不再说话,又重新坐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牢门再次被打开。 这回进来的倒像是个正经人,穿着打扮很体面,领口扎着一个漂亮的领结,头发被梳理得整整齐齐,鼻梁上还架了个金边的眼镜,油头粉面、面带微笑,走进牢房的样子,不像是进牢房,倒像是走上舞台准备表演。 他先将牢里的所有人都看了一遍,看的时候,目光大多是一掠而过,唯独在杰米的脸上停驻了足足好几秒,面上还流露出些许惊讶和赞叹的神色,然后,他才收回视线,客客气气地说起了正题:“各位先生们,我是这所监狱的财务官莱文。在这里,我有一好一坏两个消息要告知大家。头一个坏消息是,由于近来经济不景气,监狱的空间和资源都有限,所以按规定,所有人都要合住在这样条件简陋的大牢房里的。” 没人吭声。 莱文不以为意地继续说:“当然了,法理不外乎人情,规矩是规矩,人总还是要学会多多变通的。所以,另一则好消息是,假如有人愿意主动站出来捐款、支援监狱的建设,那么,作为回报,我们也愿意为他提供一些更好的服务……” 依旧没人吭声。 莱文不慌不忙地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单子,开始光明正大地报起了价:“简单给大家举个例子,譬如六人间牢房,只需十先令就能住一晚;四人间牢房,贵一点儿,也只要二十先令一晚,单人间……除此以外,还有一些杂项,想把手铐脚镣松一松的,只需花上七个先令、洗干净的床单要三先令六便士、毛毯要五先令、水杯只要二十便士,但弄坏了,要赔偿五先令……” 居然还特么的可以这样! 杰米听得目瞪口呆。 可周围人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被压榨的生活。 有钱的就掏钱改善下生活,没钱的继续缩在角落里发霉发臭。 杰米没钱。 但神奇的是,他收到了好几个邀请,委婉点儿的说辞是“要不要和我一起住,朋友”;简单粗暴的说辞就是“哥们,来一起睡吧,都是男人,撅个屁股的事,有什么亏可吃的呀,来吧,来快活啊!”甚至,连财务官莱文都盯着他的嘴唇,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唔,你要不要去我那润一润口?” 不住!不睡!不润! 滚! 尽管好些人向他投以羡慕的目光,仿佛能接收到那些邀请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 然而,杰米仍然深觉厌恶,认为宁愿继续住大牢房,不过所谓的好日子,也要守住自己‘贴墙站,不弯腰’的原则和节操。 但到了晚上的时候,蟑螂、老鼠们倾巢而出,窸窸窣窣地在屋里成群结队地跑来跑去,搬运食物残渣,除此以外,其他犯人还打呼噜、放屁、磨牙,时不时就会有一阵刺鼻的臭味几乎能将人熏晕过去,及至好不容易熬到了早上,嗅觉和听觉几乎都快被折磨得失灵,唯独触觉还算灵敏,于是,他感觉后背实在有些痒,伸手去抓挠时,竟抓出了一只肥肥大大的虱子! “干他娘,我知道牢里日子不好过……” 杰米在心里骂起了街:“可这也太他妈难过了吧!” 3. 第3章 第3章逐渐逝去的节操 事实上,杰米的监狱生活已经要比绝大多数犯人好得多了。 他生得很美,可这份美并不是他的特色。 因他现在的身体虽则才十五岁,可毕竟是从信息大爆炸时代穿越过来的缘故,说话做事,不自觉就有了一种少年老成般的精明,在旁人看来,就仿佛见多识广,完全不像其他同龄人那么幼稚又傻乎乎地好骗。 简单举例来说,绝大多数与他同龄的少年人在入狱的第一天,往往脑子一片空白,被那些糟糕的环境和氛围吓住,这时候,随便什么人花言巧语几句,他们就会稀里糊涂地一头撞进网里,被骗进屋子,只几晚上就被人玩烂了。 可杰米不一样。 当那些不怀好意的人跑过来扯闲篇,说废话地瞎撩骚时,他脸上会流露出一种近乎看笑话一样的客气假笑。虽面上是带着笑的,可那双漂亮的眼睛却变得极冷淡疏离,仿佛仅仅透过表皮就已经看透了眼前人内里的十层龌龊。 尽管他对此全然无意识,还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可那种看穿一切、理智清醒、不肯轻易妥协的美却几近逼人,令人神魂颠倒。稍弱势一点儿的人会在他面前自惭形秽、不敢轻易靠近;而稍强势一点儿的人又会被勾起内心深处的征服欲/望,以至于不愿立刻粗暴地摧折他,只想慢慢看他屈服。 因此短时间内,大家都持观望态度。 虽群狼环伺,却还没有一个人立刻要上去作践他,反而出于对美的欣赏,平时稍稍照料了那么一二,诸如,打饭的时候多给一些、睡觉的地方离马桶远一点儿…… 但谁都知道,人的耐心有限,这样艰苦却勉强算得上安稳的日子并不会长久。 为此,杰米心里不免十分焦虑,尤其在前几天,他曾亲眼目睹了一个被欺负犯人的下场。 那也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名字好像叫乔治,个儿不高,长得还算端正,圆头圆脑,一双棕黄色的大眼睛,看着人时,目光如母牛一般得温顺无害,若是在外面,应该是很招人喜欢的。可在狱里,他先被人骗进屋子玩了个遍,又一点儿好处没捞到,光着身子就被赶出去,接下来……那就不是人该过的日子。 杰米亲眼看到他被人当众暴打,满脸是血,疼得嚎啕大哭;也曾目睹他因别人恶意针对,好几天没吃没喝,只能跪在地上,任人取乐,还要苦苦哀求那位负责打饭工作犯人给他一勺汤…… 但凡轻易到手的东西,都不值得珍惜。 杰米觉得这孩子的现状就是自己的前车之鉴,哪怕心里难受,有心帮忙,却也无能为力,还生恐自己也沦落到这步田地。因此,每天越发绞尽脑汁地想办法,为自己设立目标。其中,短期目标是增加自身价值,不要那么轻易就被人不珍惜的玩弄;长期目标则是赶快从这个鬼地方出去。 然而,后者毫无头绪不说,前者同样让人一筹莫展,因为他完全不知道男人喜欢自己什么? 在他以往的认知里,虽然同性相爱没什么值得歧视的,可那都是别人的闲事,他自己反正是要去爱女人的,所以,完全搞不懂那些喜欢男人的男人的想法,也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才能增加自身的魅力。 这么一来,眼瞅着一个多月过去了。 他的处境依然维持原样、毫无变化,反而时间更加紧迫起来。 “已经有人设了赌局呢。” 之前那位曾和杰米搭讪过,长相有些像老鼠的矮个子说。 犯人在监狱里是不能闲待着的,除了那些有钱有势的人。 用狱警们的话来说,我们没闲钱养你们这些狗东西。 所以,监狱时常对外承接一些繁重、无聊又细琐的活儿给犯人做,美其名曰让他们自己赚钱养活自己。 可实际上,犯人们每天起早贪黑,996、007地干不停,赚得的血汗钱只养肥了典狱长和一众狱警,平日里照旧过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有病全靠自己扛的苦日子。 这一天,杰米和那个矮个子刚好被分配在一起工作。 还是趁着负责监工的狱警出去抽烟,他们才能说上几句闲话。 这个长得有几分像老鼠的矮个子名叫约瑟夫,是监狱中的老油条。 他手里的门路多,消息也灵通,还特别喜欢给人拉皮条,从中拿好处,所以自打见到杰米后,只要有机会就会主动凑过来,说闲话是顺便,真正的目的是见缝插针地劝他下海: “亲爱的,你要信我是绝没有坏心的,只是见不得别人明珠暗投,一腔真心都是为了你好。”“想想吧,你这么辛辛苦苦地干活儿,吃不饱穿不暖,一天到晚过着苦日子,将自己搞得形销骨立、憔悴不堪,将来就算改主意想卖,都卖不出好价儿,到那时真是后悔也晚了,还不如趁着现在……” 杰米极度憎恶他的这些言论,倒不是自身有多高的道德底线,而是他的头脑始终清醒,知道这人不管说得多么好听,可暗地里都是不安好心的,假如真信了他的话,多半就跟那个叫乔的少年一样,绝没好下场! 可他又不想在狱中消息太过闭塞,只好耐着性子容忍。 好在这种容忍是有回报的。 比如现在,他就从这人的口中得了一则消息:“赌局?什么赌局?“ “赌你最后到底会跟了谁呀。”约瑟夫贼兮兮地笑起来,形容又猥琐了十倍。 他还一脸向往,十二分羡慕地说:“我是搞不懂你在坚持什么?一个男人难道还要学女人守节不成?你知道吗?亲爱的,这里有些先生是极有钱的,你只要轻轻点一点头,这些手铐脚镣统统都能去了不说,还能住单人间,睡干净的床,穿干净的衣服,每日三餐加点心不断……那日子,绝不比你在外头过的日子差。” “呵,不比外头过的日子差,可终究是在狱里。”杰米很是轻蔑不屑地说。 “嗯,呃,唔……”约瑟夫有点儿不服气,便嘟嘟囔囔,又含含糊糊地透漏了一点儿:“那可不好说了,其实想出去嘛,也不是,也不是没机会……” 杰米立时把耳朵竖起,眼睛也睁大了:“出去?怎么出去?”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约瑟夫闭上嘴,不管杰米怎么追问,都不再说话了。 可这含糊的几句话就像是一颗种子,立刻在杰米的心里生根发芽。 “原来真有能出去的法子?!”只要想到这里,他就有些发狂,恨不得立刻冲过去,掐着约瑟夫的脖子,逼问他:“到底怎么才能出去?” 他实在是吃够了烂糊糊般的土豆和豌豆,受够了满身爬满虱子、蟑螂,还要和老鼠同眠,更不想日日夜夜奴隶一般干活,还拿不到一点儿钱,最重要的是,再继续过这种担惊受怕、整天被人觊觎屁股的鬼日子,他真的快要疯了。 为此,只要能出狱,他自认能付出一切代价,甚至暗暗在心里豁出去了:“其实……只卖一次屁股的话,大概也还行?当然,能不卖还是不卖的好。” 但约瑟夫的嘴巴一时半会儿还撬不开,杰米只能强忍着焦虑,继续等待时机。 如此又过了一些天,许是命运之神终于想起了这个被自己遗忘的小可怜,一个转折出现了。 那天,他正在小口小口地喝着酒。 这并非是他有什么酗酒的恶习,实在是监狱环境极度恶劣,连分给犯人们的饮用水都不干净,里头全是密密麻麻的虫子尸体以及不知名的昆虫幼卵,而牢里显然不会为犯人提供烧热水、过滤水的设备。基于此种原因,绝大多数犯人都是宁可喝酒,也不喝水,起码酒要比水干净一点儿。除此以外,还有一些烟草和非法药物,也是犯人们用来逃脱痛苦和疾病的灵药。所以,很多时候从监狱出去的人都烟酒俱全,实在不能怪他们不够自律,多数是环境逼迫。 总之,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杰米确实在这短短的一个月里染上了不少恶习。 他对此无计可施,只好一边苦闷地喝酒,一边默默哀叹着自己那已经所剩不多的原则和节操…… 正在这时,一个人走过来说:“杰米,财务官大人找你。” “谁?谁找我?” “财务官大人?” “找我?” “对,你一个人,去他办公室。” 杰米的心跳立时乱了半拍。 他绝望地想:“草,难道节操尽丧的时刻终于要到了吗?!” 4. 第4章 第4章杰米决心干一架 和牢房的阴暗、脏污相比,财务官莱文的办公室简直是天堂一样的地方了。 杰米已经太久没见过牢房外的景象,所以,哪怕是间普普通通的办公室,也津津有味地看了半天……深色的地毯,待客用的沙发,写字台、椅子,还有一个不知道是不是装满了酒的酒柜,以及一幅画。 “你喜欢吗?”看见他好奇地盯着那幅画,财务官莱文问。 杰米有些迟疑,因画的内容有些触目惊心,实在让人难以评判。 在那幅画的里头,是一大片灰黄色的荒地,在荒地上,是一个竖起的巨大十字架。一个死人被用钉子穿透了四肢,活活钉死在了上头。画画的人应该很注重细节,仔细观察,架子上能隐隐看到一些斑驳变黑的血迹。可能是被吊的时间太久,架子上的尸体已经腐烂变形,因此角度显得有些倾斜,要掉不掉、摇摇欲坠地接受着阳光暴晒。然后,在尸体周围,有几只秃鹫围绕着飞翔,苍蝇和蛆虫在上头乱爬…… 这应该不是什么符合大众审美的画作吧? 所以,这问题该怎么答? 杰米很纠结。 他觉得,假如自己回答:“嗯,挺喜欢的。”财务官可能会说:“哈哈!我就知道,你果然是个该进监狱的小变态。” 然后让他滚回监狱里去蹲一百年;而假如自己回答:“不喜欢,太变态了。“财务官没准会说:“呵呵,你是在影射我吗?”然后让他滚回监狱里去蹲一百年。 反正不管喜欢还是不喜欢,结果很可能都是滚回监狱里去蹲一百年。 于是,杰米谨慎地取了个巧:“我看不懂。” “看不懂?”财务官莱文把眉毛一挑,显出一种了然于心的微笑:“知道吗,杰米?这牢里关于你的消息可不少,但不管是好话,还是坏话,大家都一致认为,你算得上是个聪明人。” 杰米默不吭声。 莱文漫不经心地继续说:“你喜欢耍一些小聪明来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儿,这是好事,我也不喜欢蠢人。但你得知道,在什么时候、在什么人面前,是绝对不能耍小聪明的,懂我的话吗?” 杰米心里对这种高高在上的说教语气很厌恶。 但他不敢表现出来,只好装出听话的样子,乖乖点了点头。 “好男孩。” 财务官莱文夸了一句,又重新将目光投向墙上的那幅画,还招呼他:“来看看,别觉得可怕,这其实是一个不错的象征。” “象征?” “象征这个国家有法度和秩序,凡是破坏国家法度和秩序的人,都将遭受惩罚。” 然而,想到自己可笑的入狱经历…… 杰米对所谓的法度和秩序就只能默默无语。 但财务官没有理会他的沉默,而是抬起手,冲着画那么比划了一下,语气很愉悦地说:“仔细瞧瞧,这是一个极下贱的狗东西,抓到他可是费了我们不少的功夫。我是眼瞅着他死的,真是活该!活该啊!我们先把他钉到了木架子上,然后,割开血管,放血出来……如果不先放血的话,人是会变肿的,只有放了血,才能更容易晒干。就像是在做肉干,得把水分搞没,再多晒晒,一连晒个好几天……唔,我想想,这狗东西熬了四天才断气,之前可是凶极了,各种乱骂,污言秽语,难听得要命。但到了后来,他就没力气,也闭上嘴了。现在嘛,尸体大概已经烂光了。唉,只可惜好好的木头架子,糟蹋了。” 杰米的心不禁怦怦地跳起来。 他心知这人多半是在吓唬自己,可听着他用那样若无其事的变态语气,说着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用长钉子钉在木架上吊起来,然后,还不是立时死了,要被放血、暴晒,一日日熬着,慢慢变成人肉干,就浑身发冷,腿软无力,恐惧地颤抖起来。 以至于当莱文突然伸手去摸他的头时,他都没敢躲闪,只身子僵硬地一动不动。 莱文笑了笑,摸完头,又反手轻轻拍了拍他略苍白的脸颊:“唔,你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安呢,杰米。快不要这样,我待自己人一向是很和气的。” “自,自己人?您的意思是……?” “哈哈,你这是什么汗毛直竖的可笑样子呀,小杰米?行啦,实话同你讲吧,这牢里确实存在一些你奸我,我奸你的不良风气,可也不见得随便一个男人找你说话都是想奸你的。我这里说的自己人,不过是要你从此为我效力罢了。” 财务官一边说着,一边从酒柜中拿了一瓶白兰地出来,倒了一杯递过去,调笑地说:“瞧,我之前说的润一润口,不过是单纯邀你来喝一杯罢了。” “呃?可是,我又能为您做什么呢?” 杰米接过酒杯,半信半疑地问。 “听好了,今天下午四点,牢里会再进一个人,这个人……” 莱文侧身又指了指墙上的那幅画:“这个人同画里的狗杂种是一伙儿的,他们都是某个反动团伙中的一员,我要你去结识他,取得他的信任,再慢慢打听出他们的头儿现在到底逃到了哪个老鼠洞里,然后,告诉我!” 杰米心里很不安稳,忍不住追问:“为什么选我?” “因为你是最合适的。”财务官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略轻浮一笑,似真似假地说了一句:“谁能不为你倾倒呢,宝贝儿。” “可我该怎么去结识他?” “这时候就需要你的小聪明啦,杰米,动动脑子。” “如果我做不到……” “你必须做到。” 莱文像是一条见到猎物的毒蛇,死死盯着杰米的眼睛,不容他退缩地说:“如果你做不到,你就不是自己人了,明白我的话吗,杰米?” 明白! 不是自己人=可以被做成人肉干 杰米意识到没退路了。 他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咽了一口唾沫,又将端在手里的酒一仰而干,才极难看地笑了一下。接着,他放缓了语气,请求着说:“您好歹得给我一点儿情报呀。比如,那个人有什么喜好,是个什么性格……” 及至从财务官的办公室出来…… 杰米都还神色难看,面白如纸,显得很是虚弱,都是被吓的。 但在旁人看来,这一幕却有些微妙,便怀疑他已经和财务官莱文搞上了。 因此,好些人朝他吹口哨,又嚷嚷了许多不堪入耳的猥琐话。 杰米听而不闻,毫不理睬。 他自顾自地琢磨着财务官交待给自己的那个任务,很快又懊恼起来:“我真蠢,真蠢!竟然被他那么三言两语就给吓住,还忘记问他要报酬的事,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付给我报酬?钱倒是不算什么,但若是我真做成这件事,是不是能从这个鬼地方出去?唔,他应不至于赖账,乃至一点儿好处都不给吧?唉,不好说,这世上从不缺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人。再说,没准这见鬼的任务还真需要灭口呢!” 想到这里,杰米又有些慌张了,只觉得自己身陷绝境,不管怎么挣扎都看不到一条出路。 他想哭,想叫,想破坏四周的一切,可最终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暗暗咬牙切齿:“该死!该死!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清楚,什么本事都没有,就只能这么忍气吞声、任人摆布、听人使唤……绝不能这么下去,一定要想个办法,想个办法……” 这时,一声惨叫突兀地响起。 却原来,时至中午,好多犯人都来食堂排队打饭了,所以,那个叫乔治的圆头圆脑少年也战战兢兢地出了门,可才站在队伍中,就又被人看到了。 他于是被人从队伍里拖了出去。 这孩子一路踉跄着尖叫、哭喊、向四周求助,可没人理睬,那个拽着他的恶棍还在大笑,不顾他的微弱抵抗,撕扯他的衣服…… 杰米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想同以往那样躲得远远。 第一反应还是怕的,可他很快记起自己现在勉强算是财务官的人了。 因此,眼见着那可怜孩子绝望又撕心裂肺地惨叫,顿时怒火中烧,长久以来的理智大坝终于被汹涌而来的疯狂情感洪流一举冲破! 杰米决心干一架。 他张望了一下四周,举起一把椅子,大喊一声“杂种,放开他”,就猛地冲了上去。 那恶棍没料到会有人插手,猝不及防之下,被椅子砸了个正着,血哗啦啦地流出来,迷了眼,挡了视线,看不清四周,他惊慌失措,不知敌人是谁,也不知敌人在哪,只能嘴里大吼着,不断来回旋转身子,胡乱攻击了一通。 杰米狠下心肠,趁他瞎要他命,瞅准时机,没有停手,又重重地砸了好多下,只砸得那人鼻梁断裂、血花四溅。 周围的犯人们全在幸灾乐祸地拍着手起哄、看热闹、哈哈大笑。 直到狱警匆匆赶到,才将濒临失控的杰米给拉开…… 短短一个小时不到,杰米又站回了财务官莱文的面前。 莱文先沉默地点燃一支烟,在缭绕的烟雾中,强压着怒气,好一会儿才冷冷地问:“说说,你他妈到底在搞什么鬼?” “那杂种活该!” “他没惹你。” “他干的龌龊事碍我眼了。” “呵,那他接下来会更碍你的眼,杰米!你打了他,他一定会报复你。” “可我是你的人呀,先生,您会保护我的吧?如果你不保护我,到了下午,我还怎么再去给你干活儿?” “……” 5. 第5章 第5章来自乔治的感谢 杰米挨了一记耳光。 利用别人总得付出一点儿代价,所以,他知道这一下绝对不能躲,只是在挨打后,立刻闭上嘴,刻意做出一副很害怕的样子。 果然,莱文见震慑住了他,怒气稍稍缓解。 又因为那被打的恶棍其实也不是什么台面上的人物,而且正如杰米所说,他目前还有用处,所以,这事终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只是以财务官大人一贯自私冷酷的性情而言,很难理解“一个人愿意毫无所求地朝着另一个同自己不相干的人伸出援手”这种无意义的行为,便直接将杰米的打架斗殴给归结成了“刚有靠山就猖狂”的小人得志行为,心里很是鄙薄,认为:“贱民果然是贱民,好比那些狗,一旦有了主人,出门后的吠叫声都要比以往嘹亮。呵,本以为他还有几分小聪明,看来是我想多了。哪怕长得再好看,也不过是一个漂亮草包罢了。” 出于这种轻视的情绪,他懒得再继续追究,只对杰米告诫了一句“没有下一次”,就将人赶了出去,让他准备准备接下来的正事。 杰米逃过一劫。 但他对自己的处境越发忧虑,暗自忖度:“暂时只能依靠这个装腔作势的变态了,假如他哪天不想管我,那个被打的恶棍一定会生撕了我!唉,连傻子都知道,决不能把身家性命全部寄托在别人的身上。这行为非但不可取,还算是世界上最蠢、最不保险,也是最找死的行为了……但是,该死的,我又能怎么办?!” 然而,不管他内心多么担忧焦虑、对财务官有多么的不信任,当他当众同人打架斗殴,被狱警带走,却只隔了半个来小时就全须全尾地回来,且连一根头发丝都没少后,大家就坚定地认为,他和财务官之间必然存在着已成既定事实的、不清不楚的、香肠鸡蛋、鸡蛋香肠的关系。 于是,出于想要巴结财务官、或者纯粹是想找机会蹭点儿好处的原因,一些人就凑到杰米身边奉承起来。 杰米心里清楚这些人因利而聚,利尽则散,面上客客气气,不得罪人,但话语之间绝不随意承诺什么。 那些人见没好处可捞,很快又散去了。 等到这些人散去,那个消息灵通的矮个子约瑟夫才重又凑过来。 他调笑地低低吹了声口哨,老鼠一般的贼眼睛滴溜溜地打着转,又砸吧砸吧了嘴,给杰米竖起一个大拇指:“厉害,厉害,难怪你不答应我之前的话,原来是瞄上了财务官大人。” 杰米这会儿正为财务官交待的那桩任务心烦,不知道他让自己结交的人到底是什么样,自己又该具体怎么做,因此没像以前那样,为了套消息格外用心地同约瑟夫说话,只胡乱点了下头。 但约瑟夫却比往常都要兴奋。 因世上有一类人,自身处在极肮脏的粪坑里受罪,却从来不会主动去提醒周围那些还没掉进去的人要小心别踩到屎,反而恨不得所有人都同他一样,快点儿掉进粪坑来,大家一起把屎糊个满身,这样才高兴呢。 现在杰米终于‘妥协’,那么美的人也掉到了粪坑里…… 约瑟夫自觉是个小人物,并不敢去碰触这份美,可心里却舒服很多,只因和对方已经待在同一个粪坑里,从此可以臭味相投,一起搁屎里打滚了,因此说话没了以前的谨慎,变得随意起来:“亲爱的,你知道吗?我本来还想给你介绍一个大人物的……” “大人物?” 杰米下意识地好奇重复这个词。 “唔,要和财务官大人比,也不算什么了。”约瑟夫尴尬一笑,忙又解释:“但在咱们这些罪犯中间,他确实称得上是个大人物了!你知道独眼大盗库克罗普斯吗?” “那是谁?” “一个很厉害的大盗贼。”约瑟夫仿佛很替那人自豪:“他可是曾上过通缉令的,赏金足足有五百多磅呢。” “哦,那是挺了不起。”杰米敷衍着附和了一句。 然而事实上,对于一泡尿撒出两百磅罚金的人来说,这个数额的赏金可不怎么够看。 “库克罗普斯,一条好汉,他生得高大魁梧,像个巨人。” 约瑟夫赞叹着,并且还滔滔不绝地吹捧起这个盗贼:“他为人仗义,人人都乐意跟随他。你知道吗?他在最厉害的时候,手底下足足有二十来号人为他效力!而且,他聪明胆大,但凡一个人手里有什么财物被他瞄上了……好呀!那是绝对逃不过的,他总有办法带着那些忠诚的手下们将看上的财物偷来、抢来、骗来,然后再平分给大家……真的,再没有比他更好的老大了,所有人都盼着加入他的团队……” 杰米难以理解这番话,只觉得荒谬。 这算什么玩意儿?一个盗贼把违法犯罪的事干得好,然后顺利出道,成为罪犯们心中的白月光爱豆了? 于是,他很不屑地打断了约瑟夫的话:“可你说得再厉害,他还不是和我们一样,被抓进了牢里?” 约瑟夫听了极不服气,忙说:“不,不……不一样的。” 杰米更不耐烦了。 在他看来,这个异世界的社会环境实在糟糕,搁穿越前的现代社会里,一个罪大恶极的盗贼休想有什么粉丝,稍有点儿道德底线的人,都只会盼着他马上被警察叔叔抓走枪毙。 所以,他故意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以此来表达自己对盗贼不感兴趣的态度,并且,语气也淡淡地轻蔑说:“哦?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同来。” 约瑟夫顿时急了:“是真的不同……” 他涨红了脸,青筋在额角蹦了蹦,冲口一句:“咱们进来是出不去的,可他不一样,库克罗普斯以前成功越过狱……” 什么! 杰米立刻睁大眼睛,换了语气,也做出崇拜的样子:“啊,真的吗?他真的这么厉害?” 他变脸变得太迅速,前一秒还轻视不屑,后一秒就无缝衔接成了崇拜向往,约瑟夫没反应过来,心里觉得不大对头,嘴上还是下意识地说:“我骗你做什么?这事虽然知道的人不多,可也不是全然没人知道的。” 听了这话,杰米喜得如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只觉得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除了财务官那条危险又叵测的线外,竟又多出一条新路子。 现在的监狱生存环境已经越来越危险,行差踏错就会陷身地狱……他是彻底不打算去想什么节操、原则了,只想马上出去,越快越好! 因此,这时候再来看眼前这个喜欢拉皮条、形容猥琐如老鼠的家伙,竟不觉得厌恶,反而可亲可爱起来。 于是,他开开心心地靠过去,紧紧地握住约瑟夫的脏手,毫不嫌弃,满是深情厚意地说:“我亲爱的好朋友啊,你确实应该把这样的大人物介绍给我。别犹豫,来,咱们一起研究研究,什么时候,什么地点,约起来见一面?要不干脆今天下午……该死,下午我有点儿事,那明天?明天上午?” 不知道为什么,望着杰米那双美得耀眼,此时却如饿狼见肉一般散发着绿油油亮光的眼睛…… 约瑟夫身上一冷,开始有点儿后悔自己的多嘴了。 只是…… 虽然又多了一条路,但一切还是未知。 杰米没傻到要将全部希望统统寄托到未知上,因此在送走约瑟夫后,还是决定继续专注财务官分配给他的任务。 到了下午四点,牢里果然送进来了一个新犯人。 这个新犯人长头发、大鼻子,留着一把棕色的胡须,皮肤粗糙、黝黑,样子看上去和那些半辈子都在田地里中劳作不休的老农民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他进来后,不吵不闹、神色平静,几乎静坐到了一边靠墙的地上,凝神盯着未知的远方,一语不发,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同人交流的欲/望。 杰米惦记着财务官给的任务,悄悄走了过去,想立刻同他搭讪。 本以为是简单的事,但没料到第一句话就卡了壳。 只因他生得好看,向来都是别人主动来找他说话的;而他自己,还从来没有主动同别人搭讪过,业务不熟练,一时间很茫然。他既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开这个头儿,也不知道要用什么有趣的话来开头,才能引起对方的好感和兴趣,从而达到结识对方的目的。 正当他为此发愁时…… 那个生得圆头圆脑,眼神如母牛一般温顺的少年乔治悄悄地走了过来。 “谢,谢谢你。” 这孩子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表情很软弱,那惶惶不安、躲躲闪闪的样子,仿佛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将他给吓个半死,但道谢的态度十分诚恳。 杰米对这份谢意受之有愧。 因为他知道,假如没有财务官莱文的撑腰,他绝对不会多管闲事:“不用谢,我没做什么。” “没,没有人帮过我。”乔治小小声地说:“不管我怎么哭,怎么求,怎么叫,都没人帮我,只有你。” 他睁着那双大大的眼睛,仿佛一头田地里的耕牛,满是温驯又信赖地看着自己的主人:“谢谢你,杰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的恩惠,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杰米心情复杂。 被人这么诚恳、郑重地感谢着,他那些来自文明社会、几乎快要逝去的原则和节操仿佛忽然间又回来了。 他因此有些不安,并不觉得自己配承担这份厚重的谢意,也并不想从这个可怜少年身上榨取出什么多余的回报。最后,只好随便地笑了笑说:“你还是统统忘记吧,又不是什么快乐的事。” 乔治被他施恩不图报的行为感动哭了。 后来是在杰米的连声劝慰下,他才感激涕零地离开,放弃了给恩人当牛做马的决定。 然后,杰米呆呆地坐在地上,一时都忘了该做什么,连那个没完成的任务都懒得去想了。 他一度沉浸在‘做好事被人感谢’的欣慰情绪中,可转念一想,又伤心难过了:“我之前都是冷眼旁观的呀,这次不过是……唉,我怎么变得这么坏了?我以后都要这么坏了吗?连帮助别人都要先衡量利益得失……我怎么就成了这样啊?!” 有那么一瞬间,沮丧和低落的负面情绪像潮水一般汹涌而来,将他彻底淹没。 他生出自暴自弃的念头:“别挣扎了!沦落到这步田地,每天胆战心惊、煞费苦心地想办法,却根本看不到一点儿希望,何必呢?太累了!太难了!不如死了算了,说不定死了还能穿回现代社会。” 这么低落好一会儿…… 一个温和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唔,你为什么,我是想说,你为什么愿意帮助那个孩子呢?” 杰米诧异抬头,发现这个主动同自己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任务目标——刚刚还在绞尽脑汁琢磨怎么去搭讪的人。 啊,他又好了! 6. 第6章 第6章杰米是无罪的 “你为什么愿意帮那个孩子?”任务目标问。 以为很困难的搭讪问题被这样轻轻松松地解决,杰米反而无措起来。 他张了张嘴,呆呆地看着那人,舌头像是被野猫叼走,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在心里不停地骂自己蠢笨,关键时刻竟然脑袋空空,完全想不出一个能够让人既有好感又印象深刻的答案。 但也许在那个任务目标看来,这样笨拙的样子,才更显真实。 他心中的戒备稍稍放下,语气更柔和了:“是我问得冒昧了,我的名字是马科姆,并没什么坏心眼。我只是好奇想聊几句,唔,孩子,你的样子看起来不像坏人,能不能和我说一说,你怎么会到这儿来呢?” 嗨,这可问到点子上了! 打从进了监狱,还没有听《倒霉杰米入狱记》不笑的人,杰米当即把韦伯斯特男爵夫人干的一连串好事统统讲一遍。 事实上,直到现在,他都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 整件事荒谬又好笑,仿佛一场充斥着黑色幽默的拙劣舞台剧。 而且,因为财务官给出的任务,不仅要和马科姆结识,还要取得他的信任,从他口中套取情报。 所以杰米很卖力地讲着这个故事,还学了现代社会舞台上的那些脱口秀演员,三两句话间就要设置一个笑点,时不时再抛个转折出来……不论是韦伯斯特男爵夫人的骚操作,还是亲爹老约翰的精打细算,全被他讲得绘声绘色、栩栩如生。 “……法官很正直,认为仅仅处罚还不够,应该让我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为自己的罪行忏悔。因此,他循循善诱地问我,你可以想一想,假如有一个男人,在你未来的妻子、女儿面前撒尿,你会不会愤怒?我认真想了,诚恳地告诉他,如果那个男人不是故意的,我会批评教育他,让他道歉。在他道歉后,选择原谅他,不会判他有罪,不会判他罚款,更不会让他去坐牢。说完,我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下午我就被送来这里了。” “……我家算我一共四个男孩……后来,得知我不会被绞死,不会**,只需交个罚金就不算冒犯贵族的好消息后,我爹高兴地宣布,从今天起,他只有三个儿子了。” 所有听到他讲这番话的犯人全笑疯了。 在这个娱乐匮乏的世界,除了贵族们能欣赏到一些宫廷小丑的表演外,绝大多数平民可能连笑话都没见识过多少。 更何况,杰米这事本来就很搞笑。 而他为了逗笑马科姆,刻意拿捏的语气和表情又加重了故事的喜感。 于是,大牢房中离得近的好几个犯人都听得津津有味,拍着腿地哈哈大笑。 他们还七嘴八舌地嚷嚷:“继续讲啊,小杰米!”“笑死我了,真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哈哈哈,继续,继续,仔细说说那个五十五岁的男爵夫人吧,她美吗?” 感受着这样热烈的气氛,杰米难得地快乐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他仿佛不是在牢房里,而是重新回到了曾经属于自己的现代社会,每天没心没肺,快快乐乐,在捧场的朋友们中间眉飞色舞、开开心心地讲着段子,搞怪耍宝地逗所有人笑,没人心坏恶意,也没人惦记他的屁股,只是单纯地笑着。 马科姆也被逗笑了。 然而,他笑啊笑啊笑啊……就哭了起来。 杰米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讲述。 牢房里的犯人们自然也停了下来,疑惑地看着这一幕。 “你觉得这很好笑吗?”马科姆抹了抹脸上的泪水问。 “什么?”杰米茫然不解地看着他。 “你觉得这事是正常的吗?” “呃……” “贵族就有权力这么对你吗?随随便便安一个罪名,剥夺你的自由,把你扔进牢里关五年。” “……” “杰米,你是无罪的。” 马科姆像个法官一样,庄重地宣布。 杰米震惊地看着他,许久没说话。 他只是在心里不停地说:“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当然知道!哥们,我其实比你还懂呢,历史知识点《**宣言》背过好几遍。狗屁的贵族啊,从来没听说有撒尿就是犯罪的法律,只是这该死的世界,该死的世道,我能怎么办呀?” “这狱里很多人都是无罪的。” “……” “也许你现在还不能理解我的话。” 马科姆很温和地说,他这一刻的声音像从胸口的最深处发出,低沉又有力地坚定:“但你最好能牢牢地记住,杰米,贵族和咱们没什么不一样的,都是一个头,一个身体,一张嘴,两只眼睛,我们并不比谁下等,也不比谁低贱。” “哎呀,哎呀!你说这样的话,是活该要**头的啊!” 不等杰米说什么,旁边的犯人立刻开口反驳起来:“胡说一气!百姓和贵族怎么能是一样的呢?贵族老爷们天生高贵,这是打从生下来的那一天起就规定好的。他们的手是用来握笔、握剑的,而我们的手是用来握锄头的。你要是想让一个握锄头的手去握笔、握剑,就好比从此让奶牛去负责打鸣,让公鸡去负责产奶,秩序混乱,那可是要天下大乱的!” 其他的犯人也纷纷跟着附和这种说法; 偶尔有零星的犯人似乎对此略略犹疑,但他们并不发表什么看法,只是沉默。 于是,马科姆又笑了,这一次的笑容中夹杂了几丝苦涩。 他也不说话了,像刚进来时那样,一动不动地坐着,继续凝神望着不知名的远处,发起了呆。 牢房重新回归安静。 犯人们的脸上的笑容又消失了,显然,刚刚的热闹和开怀仅仅是昙花一现,这样的沉闷和死寂才应是狱中的常态。 杰米也失去了谈话的兴趣。 他自然不像这个世界的人那么的无知愚昧,蠢的去信什么‘贵族高贵’的鬼话。 因此,他此时已经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财务官口中 ‘一个凶残的暴徒团伙成员’的描述,纯属是谎言、偏见、乃至污蔑。 眼前人绝不会是什么所谓的**狂魔。相反,这很可能是一个正在觉醒中的时代先驱者,一个试图改变不公平世界的**者。 这么一来,那个所谓的‘暴徒团伙’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也能隐隐猜测出一二了。 甚至连财务官为什么选择自己来套取情报,所谓的‘你是最合适’究竟是怎么个‘合适’都不那么难猜了——因为莫须有罪名入狱五年的无辜少年,一个遭受贵族**的可怜少年,不正是站在贵族对立面的那一类人的天然盟友吗? “可是,我还要继续完成这个任务吗?” 杰米不禁陷入了一场剧烈的思想挣扎中:“……如果我现在说不做的话,变态财务官一定会把我扔给之前的那个恶棍,让他拧掉我的脑袋;如果我选择敷衍了事,一直拖延的话,变态财务官兴许会乐意等上个把月,可等到渐渐失去耐心,再也等不下去后,依然会把我扔给之前的那个恶棍,让他拧掉我的脑袋。” 想想之前被欺负的乔治…… 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心里一阵恐惧。 “如果我去做的话。” 他又想另一种可能:“骗取信任、套出情报,出卖他人,向财务官告密……” “哦,见鬼!” 他沮丧又自厌地想:“我要变成电影里最遭人恨的混蛋了!” 太难了! 做出决定太难了。 杰米当晚辗转反侧,想得心都快碎了。 到后来,他实在没法儿再睡了,干脆悄悄挪到牢门旁边,趴着栏杆的缝隙,目光一直穿过去,遥遥地望着那长长的、黑暗的走廊,想着走廊尽头那扇紧锁的大门,想着天空,想着星辰,想着阳光,想着鸟儿,想着自由的滋味。 7. 第7章 第7章挫折总是难免的 第二天,趁着工作间隙,良心勉强还没全丢掉的杰米抛下任务目标马科姆,偷偷找上了约瑟夫,去询问同那个有着传奇经历、据说曾越狱成功过的大盗贼库克罗普斯见面的事情。 谁知,约瑟夫眼神闪烁,吞吞吐吐,半天没给出一个准确答复。 杰米觉得气愤起来。 因为这事全是约瑟夫起的头。而且,做出‘对一个和自己同性别的男人虚以委蛇,乃至付出部分可耻代价’的决定,是非常挣扎且不容易的。 可现在,这混蛋却摆出了一副推脱的样子,搞得他之前的犹豫挣扎和现在毅然决然的牺牲都像是一个丑角在舞台上演独角戏一般,着实令人恼羞成怒。 “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同我说话。”杰米压低声音说:“我能将那个恶棍打一顿不受丁点儿处罚,也能现在就把你揍个半死……” 约瑟夫吃了一惊,实在料不到之前还那么青涩的少年,现在居然也学会仗势欺人了。 但不得不承认,这个威胁十分有效。 起码在杰米彻底失宠于财务官前,狱里绝不会有人想真的得罪他。 约瑟夫只好承认自己撒谎了。 这混蛋就是那种标准的监狱老鼠,四处乱窜所以消息灵通,肮脏龌龊所以能在臭水沟里也过得怡然自得,可若说他真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那纯属是胡说八道。 尽管他之前口口声声同杰米吹嘘那个独眼大盗库克罗普斯,仿佛同对方很熟的样子。 可实际上,他和库克罗普斯之间的距离就像现代社会中粉丝和偶像的距离一样遥远,所以,并不能为他们安排什么见面。 希望落空,对杰米来说是一次打击。 但他没有死心,立刻逼约瑟夫带自己去找那个叫库克罗普斯的大盗。 好比粉丝总是时时关注偶像的消息。 约瑟夫虽不能如他自己吹嘘的那样可以和库克罗普斯搭上话,却也的确能带着杰米找到人。 和每日都要被榨取劳动力的普通犯人们不同,类似库克罗普斯这样有排面的大盗是不需要工作的,他们会定期交钱给监狱,然后成功拥有独立的房间和活动场所。 约瑟夫对此十分羡慕,一边带着杰米找过去,一边不断地说:“等你见到他就知道了,库克罗普斯绝对是男人中的男人,是你这辈子从没见过的好汉!” 然而没想到的是…… 当他们成功找到人的时候,这位知名大盗贼正在挨打。 “你不是很拽吗?” “你不是号称什么独眼大盗吗?呵!” “一只眼倒是没错,但大盗没看出来啊!” “呸,大盗贼?在这里你什么都不是,臭杂种。” 几名狱警这么骂骂咧咧地殴打着一个人。 那人之前是被一棍子打在双腿上,才跌倒的,然后,狱警们一拥而上,挥舞拳头和棍棒,他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只能被迫抱住脑袋,在阵阵拳打脚踢中,在地上打滚、抽搐,发出沉闷地呻/吟和哼哼唧唧地痛呼。 可狱警们没有就此放过他,又把他抓起来,强迫他跪下,拽着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后,一拳一拳地砸到他的脸上。于是,眼泪、鼻涕、血统统糊满了脸,看不清表情。 这场面太暴力,让杰米和约瑟夫都吓到了。 他俩像两只鹌鹑一样战战兢兢又乖乖地靠墙站好,根本不敢上前,更不敢显露出一点儿存在感。 然后,挨打的人开始低声求饶。 库克罗普斯抱住狱警的腿,声音嘶哑地喊:“停下,求你,求你了,停下。别打了,别打了。” 杰米不由慢慢转头,小小声地问:“唔,男人中的男人?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好汉?” 约瑟夫尴尬一笑,无言以对。 狱警们猖狂地大笑着:“什么传奇大盗,呸!”“不管什么人进了这里都一样!”“摇尾乞怜的狗,杂种!”“起来!起来啊,你不是硬汉吗?这么一滩烂泥一样,还以为你多么了不起。” “够了,不要,不要再打了。” 库克罗普斯在地上艰难地挪动身体,发出了一阵阵虚弱地呢喃。 此时,这个活动场所里,还有好些犯人如杰米和约瑟夫一般凑巧碰上了这一场面。 见狱警这样肆意欺辱犯人,他们的脸色也极为难看,眼中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了一种兔死狐悲的表情,及至看到库克罗普斯这样的传奇大盗也求饶了,他们失望之余,虽能勉强理解,可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忍不住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地沉默着。 然而,这场精彩绝伦的戏剧并没有就此演到终点。 那些狱警们所认为的“胜利”,在他们放松转身、背对库克罗普斯的那一刻,瞬间反转! 刚刚还一副奄奄一息样子的库克罗普斯从地上矫健地一跃而起,用连接手铐之间的长长链条猛地勒住一名狱警的脖子。 然后,他满脸是血地咆哮了一声,那声音简直像是雄狮的怒吼,吓了所有人一跳。接着,他力大无穷地将这个被勒住脖子的狱警充当了自己的盾牌,扯过去又扯回来,推推搡搡,以此抵挡其他狱警回过神后发起的攻击。虽碍于手铐脚镣,他行动看起来不是那么迅速,但孤注一掷、饿虎扑羊的报复气势却凶神恶煞、势不可挡! 在一瞬安静后,整个牢房沸腾起来。 “yoooo……干得好,库克!” “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 “让这群贱人知道,我们不是好欺负的!” “杀了他,杀了他,库克!” 库克罗普斯在这些叫好声中越战越勇。 当他舒展身体、不再蜷缩后,几乎就是一个巨人,肩膀宽厚,胸膛宽阔,连大腿的肌肉都格外粗厚强壮,有着这样先天的优势,又稍稍占据一点儿上风……接下来的战斗几乎是一面倒的局势。 那些狱警们一开始不过是仗着人多欺负人,等到真正战斗开始,他们反而乱了阵脚。 若是能团结一致的话,其实还有一丝获胜的可能,但他们心不齐,有想趁机开溜的,有想上去救人的,还有想冲上去攻击的,想法不一,做出的行动也不一致,最终,他们只是乱七八糟地围着库克团团转圈,别说一起攻击敌人了,完全是互相扯后腿。 于是,绝地反杀。 砰!砰!砰!砰!砰!砰! 库克罗普斯以牙还牙地给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来上狠狠的几拳,滴落的血液把地面染出一大片的鲜红。 最终,只有一个稍稍硬气,名字似乎叫弗莱德的狱警咬牙切齿地放了狠话:“等着吧,杂种!你很快就会被拉出去吊死的……吊死!” 可库克罗普斯根本不在乎。 他擦干脸上的血迹,平静地又是一拳,打晕了他。 这一场战斗兔起鹘落,开始得突然,结束得突然,好像只是眨了下眼,一切已然落幕。 杰米嘴巴大张,看傻了。 这时候,旁观的犯人们立刻像过节一样欢呼起来。 他们用力拍着巴掌,挥舞胳膊,兴高采烈地齐声高喊胜利者的名字: 库克!库克!库克!库克! “瞧啊!”约瑟夫兴奋地用肩膀撞了撞了杰米:“好汉子!男人中的男人!” 杰米不由沉默地点了点头,只是,心里更加焦虑了。 在此之前,他没觉得应付一个盗贼有多难,甚至潜意识里还有点儿瞧不起这世界没什么技术含量的犯罪分子。 可现在,他实在忍不住忧心忡忡:“他要是打我怎么办?见鬼,他胳膊都快有我大腿粗了。” 但对自由的向往压倒了一切。 杰米还是鼓起勇气,走过去同这位大盗套近乎。 可惜,事实又一次证明,约瑟夫就是个混蛋。 因为不等他上去说点儿什么,库克罗普斯就直接说:“离我远点儿,我不喜欢男人。” 杰米凶狠的目光立刻瞪向约瑟夫,心里恨得想把他打死。 他的肺都快气炸了! 只因如果不是这个拉皮条的混蛋天天在耳边叨叨叨,他怎么会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还为此做出了一堆可耻的心理建设?结果,现在好了!明明自己才是最最清白的,结果人人都他妈的以为他时刻准备着卖屁股,简直岂有此理! 这事打死都不能承认。 于是…… “喜欢男人?” 杰米重复着库克的这句话,飞快地假装出一种惊讶又受辱的表情:“狗屎,你以为我是来干嘛的?” 库克罗普斯咧嘴笑了一下,完好的那只眼睛中流露出一种玩味的神色。 他歪着脑袋,摊了摊手微笑:“也许是我误会了,好吧,但除了那档子事,我实在想不出像你这样的漂亮男孩能找我有什么事?” 为了缓解能让人社死的尴尬场面,杰米不得不绞尽脑汁地现编一个理由:“我是……我是来帮你的。” 库克罗普斯的嘴角微微弯了一下,并不相信。 “刚刚那场架打得很精彩。” “谢谢。” “可你毕竟打了狱警,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让他们尽管放马过来!” “我可以帮你想想办法。” “哦?我何德何能呢?” “因为你是一条好汉,库克。” 杰米努力回想着约瑟夫这个脑残粉的一些言论,让自己也装出很崇拜对方的样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像你这样的好汉子……唔,从来没人敢打狱警,只有你敢。那群脑满肠肥又喜欢压榨我们的混蛋,早该挨一顿毒打了。库克,你真厉害,像英雄一样!” 库克罗普斯愉悦地笑了起来。 他这回终于信了,语气因此显得客气起来:“我不过是个盗贼,可称不上什么英雄。多谢你的好心,男孩。只是对那些狱警嘛,我还是有点儿小办法来安抚的,所以就不劳烦你特意来帮忙了。” 对此,杰米还能说什么? 在往回走的路上,约瑟夫很是歉疚,喋喋不休地念叨:“亲爱的,我没想到会这样的,毕竟你这么好看,谁能拒绝呢!先不管库克了,要不……我再给你介绍一个,这回肯定不出错,绝对是喜欢男人……” 杰米停下脚步,站住了。 他极阴郁地瞪着这个老鼠一样的矮个子混球,将牙关咬紧:“我真是谢谢你了,约瑟夫!但是,假如你再敢跟我提有关这种事情的一个字儿!我发誓,我要把你浑身骨头一根一根地打断!” 8. 第8章 第8章国王的特赦令 “杰米,你觉得,人为什么要生下来呢?”马科姆温和地问。 “呃,血脉的延续?父传子,子传孙……”杰米随口回答。 “这个说法倒是有趣。” 马科姆惊奇地看了他一眼,夸赞着:“你真不像一个农民的儿子,杰米,你懂得思考。” “每个人都懂思考呀。” “不,大多数人其实从不思考,他们的脑袋通常只是一个长在脖子上的装饰品,每天庸庸碌碌地生活,只单纯为了活着,什么也不想,以前的我也是这样。” 杰米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类似这种早就被人说烂了的什么‘人为什么活着’‘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人需不需要思考’的问题,对于一个来自信息爆炸时代的穿越者来说,实在没什么吸引力。 尽管他知道,在这样一个阶级分明、知识掌握在少数人手中,且绝大多数人都还愚昧无知的世界,能够靠自己去主动思考这些问题,已经堪称壮举。 可是,杰米现在真的没耐心听这些。 他总是忍不住焦躁又不解风情地想:“比起宛如空中楼阁的思想启蒙,到底能不能聊点儿现实问题了?例如,怎么从狱里出去?见鬼!直说吧,只要他妈的能从这鬼地方出去,我可以天天去倒背马列主义、xxx思想,三个代表!” 但马科姆压根没察觉到眼前少年的暴躁情绪。 他还在认真地思考:“……血脉延续的说法没错,可动物们也是这样的。杰米,人总不能和动物们过一样的日子呀,你说是不是?所以,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不同的,人生下来一定是有着我们所不知道的存在意义的。但不管怎么说,相信我,人生下来肯定不是为了给另一类名为‘贵族‘的人当牛做马的。” 杰米认为他说得对。 只是对现状而言,并没有什么卵用。 尤其可怕的是…… 截止到目前,他已经入狱快三个多月,还找机会给家里寄了三封没得到一点儿回复的信。 在这三个多月里,他学会了喝酒、打架、说谎、骂脏话,收获了一堆关于男性某种器官的各种不同称谓,以及一堆……在没有女性的环境中,男性和男性究竟是怎么互相寻欢作乐的没用知识。可谓是大开眼界、所获不菲。 但唯独在“怎么出狱”这个问题上,却始终停滞不前,没什么希望。 他难受地看着手中刚领到的牢饭——一块发霉的面包和一碗仿佛刷锅水一样浑浊的所谓肉汤,心里不胜忧虑,不晓得这样痛苦的日子还要熬多久。 有那么几次,他真想把什么狗屁原则和节操统统扔掉,从马科姆那边套出所有情报(应该没那么难,随便扯点儿天赋人权、人人平等一类的玩意儿,就足够对方把他当自己人了),彻底投靠财务官,可他始终硬不下心肠,刨除自身是非观和道德观的阻挠外,马科姆本人的所作所为也起到了一定作用。 也许是杰米之前帮住乔治的表象迷惑了他,让他以为这是一个善良勇敢、乐于助人的孩子。 所以,他总是竭尽所能地照顾杰米,像对待自家小辈一样,帮他干活儿,护着他不让人欺负(现在也没谁欺负他),无私地传授自己懂得的知识,耐心地给他讲种种道理…… “财务官那个变态一点儿都不可信,说不定我就算是出卖了马科姆,也依然得不到自由。” 杰米暗暗拿这个理由作为自己‘打心眼里就不想出卖马科姆’的借口。 可这个借口很快就不能继续用下去了。 只因财务官莱文渐渐失去耐心,然后,他让人将杰米又一次叫进了办公室,询问任务的进展。 杰米一开始是想随便敷衍几句的。 ……在财务官拿出那张纸之前。 “国王下个月初就要结婚了。”财务官莱文说。 杰米不太明白这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国王对于目前的他来说,完全就是一个遥不可及的角色,是站在所谓贵族的金字塔顶端的人。 要知道,打从穿越以来,他唯一正儿八经接触过的贵族,只有那位害他入狱的韦伯斯特男爵夫人。 然而,公侯伯子男,那个无理取闹的害人精所拥有的所谓男爵爵位,其实也不过是一个最低等的五等爵位罢了。 因此,杰米只胡乱地说了这么一句:“哦,祝他……呃,祝国王陛下新婚快乐。” “快不快乐可不好说。”财务官莱文微微嗤笑一声,意有所指地说了这么一句让人听不明白的话后,话音一转:“但我这里有个消息,你知道了,想必是很快乐的。” 杰米疑惑地看着他。 财务官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上的那张纸:“为了庆祝国王新婚,朱迪安大人建议来一次特赦,将一批罪行不是很严重,且已经深刻忏悔过自己错误,从此决意改正、永不再犯的犯人们放出牢房,以示王室的宽容和仁慈。” 杰米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迫切地看着那张纸:“所以……这是,这是我理解的意思吗?” “没错,特赦令。”财务官微笑着指了指纸张空白的地方:“只要在这里填上你的名字,你就自由了,杰米。” 自由! 只有失去后,才会知道那是多么可贵的东西。 这正是杰米朝思暮想、梦寐以求、几乎为之发狂的存在。 他急切地伸手,要去拿那张纸…… 财务官莱文却按住了那张纸,脸上浮现出一种将人看透所以带着点儿居高临下的神色:“你该不会以为这是能白得的吧,小傻瓜?你得先拿我要的东西来换。否则,牢里那么多的人,有愿意出钱的,也有愿意卖命的,我做什么偏偏要在上面写你的名字?” “啊,我要变成拉磨的驴了。” 杰米紧紧咬着下唇,目光久久地停驻在那张特赦令上,极恼火地想:“这是吊在驴子前的萝卜,要想吃到,必须拼命转圈才行……”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另一边。 国王理查德正坐在书房里,对着桌上的一本书出神。 这位陛下暂且不提性情如何,单论模样而言,还是很适合做国王的。 他五官端正、相貌堂堂,每每开口微笑时,都十分可亲可敬,等到了需要板着脸时,又庄严肃穆,令人油然而生敬畏之心。 只是现在,他似乎有什么发愁的事,凝神盯着一页书,许久都不翻页。 直到一个人走了进来,语气亲昵又调笑地说:“陛下,大家都在忙着准备你的婚礼呢,结果您自己却跑来这边躲懒?” 于是,理查德国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们忙碌是因为这桩婚事本就是他们要我结的,但以我的意愿而言……我的天!” 他抬起头,叹息着:“朱迪安,亲爱的朱迪安!我实在不晓得,跟一个丑女人将来要怎么养孩子?” “也不见得就那么艰难吧?”名为朱迪安的人微笑起来。 这个男人的长相就非常符合贵族阶层的审美,五官清秀,身材单薄,皮肤很白,因脸上涂了当下时兴的粉,乍看都有些病态的苍白了,但因为流行,周围人还都觉得他这样很美。 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理查德国王近段时间对他很是宠爱。 所以,尽管他适才那么说其实并不全是为了宽慰人,反而带着点儿看好戏的好玩意思,理查德国王也不对他生气,反而配合地做了一个痛苦的表情,抱怨起来:“她的眼睛凸起得像一条金鱼,额头那么宽、那么大,皮肤颜色也有点儿黑,我实在说不出她的美来。哪怕是连身段……说实话,她穿得那般保守严实,又喜欢把胸部扎得紧紧,我尚且没办法判断她是不是平坦如地板,干瘪似木头。但单只这么看,她是完完全全不具备一点儿风情的。” “这不恰恰证明她是一位足够规矩且贞洁的好女人了吗?”朱迪安似笑非笑地说。 然而,国王的脸上却流露出一种轻蔑的冷酷神色:“以那样的外表,她是想不规矩都没什么机会呢。” “这么说自己未来的妻子有些太刻薄了,陛下。” “你说我现在反悔怎么样?”理查德国王突然冒出一个绝妙的想法:“她是不是有个堂弟叫什么罗伯特的那个,我现在怀疑,他们是睡过的。没错,他们一定是睡过的。要是大家都知道他们睡过……” “陛下!您这完全是凭空捏造,无中生有。” “可只要大家都这么说……” “不是她,也会有别人,您要赌一赌下一个人选是不是合您心意吗?” “该死。” “只是结婚而已,我亲爱的朋友。” 朱迪安笑着走过去,将唇印在了国王的脸颊上:“好了,别这么闷闷不乐,难道结了婚就不能再去找乐子了吗?快一起来想点儿高兴的事。” “高兴的事?” “还记得我提的那个特赦令吗?” “啊,隐约记得是有这么一出事。” “还得多谢谢您,陛下。我卖出去好多张,发了一笔不小的财呢。” 国王终于笑了:“哦?说说,你统共得了多少钱?” 朱迪安伸出三根手指头比划了一下。 “三万吗?倒也不多,不过聊胜于无了。” 因知道以朱迪安的知情识趣,这钱多数会落入自己的口袋里,国王陛下的心情大大好转,又有心情侃侃而谈了:“这大概称得上是结婚的唯一好处了。不然的话,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值得庆祝的,还要搞什么特赦。唔,说起来,在那些低贱的罪犯身上,居然都能榨出这么多钱,着实让人惊讶。可见那些天天冲我唠叨钱不够的人,要不然就是自己没本事,要不然就是纯属信口胡诌。对了,那些罪犯这么放出去合适吗?他们会不会旧病复发,又去干一些作奸犯科的事、惹出什么麻烦来?见鬼,我都快烦死了,可不想再让一些讨厌的人跑来耳边唠唠叨叨个没完没了……” “陛下放心。”朱迪安漫不经心地说:“羊跑得再远,也跑不出牧场。您如果不乐意,等婚礼结束,随便找个理由,再把他们抓回来就好,绝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9. 第9章 第9章今日份的丧良心 为了那根吊在眼前的萝卜,杰米决定把良心暂时丢到一边。 在他想来:“异世界人的勾心斗角和我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只想从这个鬼地方出去。只要从这里出去,让我做什么都行!” 他忍不住地去回忆自己在这个异世界家里的那片玉米田。 之前在外面时,总觉得那些农活儿很累人,可如今回想,哪怕是累人的活儿也挺有趣的。尤其是在玉米即将成熟时,看着那一排排的玉米秆整齐地像列队一样,站得笔直。金灿灿、沉甸甸的果实被包裹在绿色的叶片中,顶部的玉米须子,随着风快乐地跳舞……只要能看到这一幕,所有的汗水都是值得的,所有的疲惫都会烟消云散,心中只剩下丰收的喜悦。 “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去闻一闻玉米的清香了。”杰米自言自语地呢喃着。 于是,他不再像前几天那么闷闷不乐,重新打起精神,准备行动。 事情进展顺利。 只因马科姆对他并没什么戒心,且由于他之前帮过乔治的事,认定他是一个很善良的少年,待他总是友好温和,又因他年纪很小,还好为人师地想教导他一些知识。 杰米干脆以此为借口,假装好学地向他请教。 马科姆对此很欣慰:“人应该趁着年轻多学一些,懂得多了总没坏处。” 只是一开始,杰米根本没有什么学习的意思。 他更多的是想通过对方的只言片语,来寻找财务官要自己找的情报,再凭借情报,去换得那张珍贵的特赦令,从此恢复自由。 但没想到的是,乍看像一个普普通通老农民的马科姆居然是一个很博学的人。 碍于时代的局限,他虽不懂什么叫阶级、什么叫人权,更想不明白平民百姓和贵族之间的区别在哪?为什么同为人类,却偏偏要出现这样并不平等的畸形制度?但忽略上述这些,他在本世界固有的传统知识,诸如文学、历史、社会学等方面,都有着极高的造诣。 在没系统学习前,杰米不认为自己是个文盲。 因为这个异世界的文字虽不是象形文字,却有些类似于国外那种表音文字,即符号代表发音。只要想办法学会了它的基础符号体系,那么,会说就会写,乃至遇到陌生的词,即使不认识,也能把音发出来。 杰米在这方面的天赋很好,穿越后,稍稍用心自学,就能读会写了。 然后,出于对异世界落后社会现状的轻视,这位来自知识大爆炸时代、只想安心种田、静静打造自己小天地的穿越者,其实并不想继续费劲儿地学习了。 可当马科姆正儿八经开始给他上课后…… 杰米才知道,他不是不想学习,他只是还没遇到一个让他想学习的老师。 总有那么一个人,博学多才又风趣幽默,将枯燥乏味的知识点儿讲得妙趣横生。 像是一道光,一道划破了愚昧黑夜、照亮新世界的知识之光! 尽管杰米的目的不在于学习,却屡屡被吸引地学了下去。 而对于马科姆来说,杰米这个学生应该也是令他十足震惊的。 “你学得多么快啊!” 在学了一段时间后,他不禁发出这样的感叹:“以前我觉得自己在学习上已经很厉害了,可也没像你这样一学就会,偶尔还能触类旁通一些别的知识,时不时说出一些哪怕是连我都想不到的独到见解。杰米,你是个天才!一个真正的天才!你的才华应该到更广阔的天地中去施展,而不是这样被困在监狱里。” 并不是纯粹文盲、本身有着一定知识基础的穿越者杰米对此心知肚明,没觉得多骄傲。 虽然他总是情不自禁地沉浸在马科姆的教导中,可当学习结束,他又会凭借理智,强迫自己回归到残酷的现实中,然后,清醒地认识到‘我还在这该死牢里’的苦逼事实,从而满心只想把话题转到那些财务官想知道的情报方面。 只是午夜梦回时,又常会因愧疚和叵测的命运而辗转难眠。 他无意伤害谁,只是实在太想拥抱自由,以至于想得心都快碎了。 这一次,当马科姆这么说完,杰米意识到,自己等待许久的时机可能来临了。 他于是故作天真地抱怨:“我的刑期还有四年八个月零十天……出去总还是能出去的。可是马科姆,谁会在乎一个农民有没有才华呢?哪怕我走出去,也不会有什么施展空间的。” 马科姆果然不出所料,立刻安慰他:“总有地方能供你发挥所长的,而且,尽管绝大多数人愚昧无知,可这世界上,还是会有人与我们志同道合的。” “什么人会与我们志同道合呢?” 杰米装出了怅然若失的样子:“你知道的,在我入狱前,一直生活在一个极偏僻、极闭塞的穷乡下,周围都是同我父亲一般半个大字都不识的普通农民。唉,我并非嫌弃什么,只是实在没有什么共同语言。想想吧,等我刑期满了,从这里出去。那时候,我又该去哪里找志同道合的人来说说话呢?只有一个人的生活是多么寂寞呀!要是你能和我一起出去就好了,可你的刑期居然要二十年那么久,真是该死!” 马科姆不疑有诈。 他对那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孤独、痛苦感同身受,当即说:“别担心,杰米。尽管我没办法出去,但应该还是可以给予你一些帮助的。” 杰米很期盼地望着他,将眼睛睁得大大,又竖起耳朵、屏住呼吸,等待他说出‘联系志同道合之人的方法’,或者说出‘去哪里找那些志同道合的人’。 但没想到,马科姆沉思了一会儿,却没有说出答案。 他笑着摸了摸杰米的头,温和地告诉他:“等你出去的那一天,我会告诉你的。现在,让我们再学一点儿别的东西……” 可恶! 只差那么一点儿。 杰米失望得要死。 偏偏财务官莱文又一次催促起了他:“你和那个犯人相处得很好嘛,可为什么一点儿情报都套不出呢?杰米,到底是你太没用?还是你一直在敷衍我?好吧,这些我都懒得去理会。但我真的没什么耐心继续等下去了,这么直接说吧。在国王大婚之前,你要是不能给我一点儿表示的,我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理由再继续理你了……” 这事很糟心。 可接下来还有更糟心的。 杰米在走廊上又遇到了那个曾经欺负乔治,后来被自己打破头的恶棍。 他并不怕这个人,再打一架也没什么,但是…… “我现在不会碰你一根头发。”在两人擦肩而过的那一刻,恶棍突然这么说。 然后,他站住了,表情阴狠恶意地又在他耳边说了这一番话:“但我会耐心等的,杰米。我有力量,有兄弟,还有钱可以贿赂狱警,而你有什么?长得好看吗?可长得好看并不能保护你,反而只会给你带来麻烦。所以,快认清自己吧,小白脸!除了财务官的老二,你一无所有。而等到财务官玩腻了你……记住,杰米,得罪我,将是你这辈子做过的最错决定。” 杰米面无表情。 可实际上,他快被压力逼得发疯。 为了不让自己落入那么悲惨的境地,为了赶紧离开这个该死的囚笼。 他勉强想出了一个让自己都想唾弃自己的办法。 于是…… 第二天,马科姆突然病倒了。 这位可怜可敬的长辈躺在稻草堆里,病得昏昏沉沉。 杰米抹着眼泪,亲历亲为、用尽一切办法去照料他。 等到马科姆稍稍清醒,他就伤心欲绝地扑上去,握着他的手,红着眼圈,哭得泣不成声:“坚持住,马科姆,你一定会痊愈的!我的导师,我的引路人,我最亲爱的朋友!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你还有那么多的知识没有传授给我,你还没有看着我走出这个该死的监狱,你还没有介绍志同道合的人同我认识……” 10. 第10章 第10章多么寒冷的夜呀 “在王城东区的xx街上。” 马科姆虚弱又小小声地说出了一个地址:“有一家很小很小的理发店,走进去,会有人问你想剪什么发型?回答他,让人感觉没那么沉重的……” 杰米如愿以偿了。 他本应是狂喜的,是该立刻离开,去寻财务官告密,然后,借此去换取那张梦寐以求、让人通往自由之门的特赦令的。 然而,他什么也没做。 在此之前,他像是兜里一分钱没有,却又急切想买什么的穷光蛋,发狂地想尽一切办法来得到一些钱,好去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及至手里真有了钱,他似乎又不那么着急了。 起码在马科姆病好之前吗,没那么急…… 杰米含着泪,半跪在马科姆的身边,继续寸步不离地照顾他。 到了下午的时候,马科姆开始烧得严重起来。 这个可怜人翻来覆去的,被病痛折磨得不是很安稳,身上那件破旧的衬衫被汗浸湿了,呼吸急促,满脸通红。 杰米忙找狱警要了酒,又解开他的衬衫,不停用酒擦拭他的身体来帮助散热。 旁边的犯人见了,不免露出一种很眼馋的表情,忍不住念叨几句:“哎呀,烧成这样子未见准能活下来,何必再浪费许多美酒呢?” “滚你的吧!”杰米像是被戳中了什么一般跳起来,突然就怒不可遏地发起了火。 因马科姆可能会死亡这样可怕的猜侧,他的脸都因恐惧和愤怒而有些扭曲,及至颈部的青筋也都鼓了起来,大声地嚷嚷着:“他不会死,只是病了。人活着,难道还不能害病吗?见鬼了,你们这群该死的混账东西,谁要是再敢咒他,我饶不了他。” 同一大牢房的犯人们全被吓了一跳。 他们本想嘴贱地再说一些‘人是能害病,也会痊愈,可牢里缺医少药,那就不一定了’一类的难听话,但看到杰米一副要杀人的样子,心知正常人不能惹正发疯的人,便又识时务地把那些难听话咽了回去。 还有一些好心的犯人帮忙拉着那些喜欢惹事的犯人说:“别闹了,过两天国王大婚,有的是酒让你喝。”“是啊,我之前已经看到有人在搬酒了,据说虽然是小作坊自酿的便宜货,但却是正宗玉米威士忌,不掺水,热辣呛喉,刀子一般,他妈的带劲儿极了。” 杰米对这些讨论置之不理,重新半跪了下去,继续认真地照顾马科姆。 只是在照顾的过程中,他心中愧疚,一直忏悔般地低着头,一颗泪珠掉下去,另一颗便又涌上。 这时马科姆已经有些失去意识了。 他静静地躺在那里,紧闭着眼睛,嘴里喃喃地发出了一些听不太清的喟叹和呓语。 杰米担心他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想交代,就又俯下身子,将耳朵贴到他的唇边。 只听马科姆轻轻地呢喃着一堆没头没尾的话: “……我的名字叫玛丽安……今天,我要去杀一个人。多么,多么寒冷的夜呀。” 他颤抖着身体,含糊不清地嘀咕着,仿佛是在念一篇散文,又好像在背诵什么诗歌:“……到了明天,我也会死,变成一堆冷冰冰的肉……他们会抓走我,鞭打我,将绳子套在我的脖子上绞死我,将我扔进冰冷的河水中……” 然后,他又一次叹息,长长地叹息:“唉,多么寒冷的夜呀,下沉,下沉,我在下沉……鱼儿会吃掉我的眼睛。寒冷的夜呀,再见了,该死的造物主,和他该死的造物们!” “玛丽安是谁?”杰米问。 “玛丽安,玛丽安……一个可悲的女人……” 马科姆声音越来越小地喃喃着,像是陷入了一个梦魇之中,身体剧烈地发抖,吓得一向不怕人的老鼠们都四散逃开了。 “玛丽安,我的姐姐!” 他呼唤着,然后,呜咽起来。 杰米沉默地拿起毛巾擦拭他脸上的汗水和泪水,又用一条毛巾蘸水去触碰他干裂的唇。 此时,他心中已是无尽的痛苦,这痛苦沉重地像是一窝虫子正不停蠕动着、慢慢地啃噬他的心脏。 只因他虽有意制造了这场疾病,让狱警假装不小心地浇了马科姆一身冷水,还又使了一些法子害对方吹了风,可这并不意味着他真想伤害这位待自己很好的长辈。 如今见人竟然病得这么厉害,才恍然意识到这并不是‘发烧感冒吃药打针输液很快就好’的现代社会,而是一场风寒很可能就会要人命的异世界! 于是,他那仿佛被魔鬼诱惑到已经失去理智的大脑才稍稍清醒。 “天,你都干了些什么啊?卑劣、无耻!连狗都知道不咬对自己好的人,可你呢?竟连狗都不如了吗?”杰米自言自语地骂着自己,可这并不能让他的内心好受半点儿。 他的脸越发惨白,竟至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种身心已近崩溃的可怕表情:“神啊,不要这么对我,请不要这么对我。马科姆,马科姆,求你了,不要死!你死了,我会一辈子都在地狱中煎熬的。马科姆,马科姆……” 马科姆在昏昏沉沉中隐隐听到有人反复不停地唤着自己的名字。 恍惚中,他迷迷糊糊又艰难地抬了眼皮,迟钝地看了看四周。然后,他看到了杰米那难看到了极点的表情,心中大受震动:“看这孩子,为了一个本没什么关系的人居然这么伤心。” 为此,马科姆努力振作起来,强打精神,伸手去轻轻触碰杰米的指尖,虚弱地安慰着:“别担心……我会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孩子。” 他的声音那么粗哑,可语气依旧那么温柔,甚至连目光中,也没有丝毫怨怼。 “马科姆!” 杰米再难控制地扑上去,放声大哭。 那天晚上是一个极漫长的晚上。 好在到凌晨的时候,马科姆的烧终于退了。 一个好心的犯人走过来看了看:“可喜最险的时候已经过去,接下来只要调养一阵子就好了。” 杰米松了一口气,自忖没有铸成大错。 此时他已一夜没睡,面容憔悴,两只眼睛因为哭泣和熬夜,已肿得快要睁不开,正想胡乱躺地上休息一下,突听有人喊他,说那个叫乔治的少年找他…… “你的眼睛……唔,你哭了?” 见面后,乔治被杰米糟糕的样子吓了一跳,这个软弱的少年害怕又犹豫地问着,小牛一般温顺的大眼睛里流露出真诚的同情和关切。 “没有,只是一场噩梦。”杰米疲倦地敷衍说。 他累得要死,又惦记马科姆的身体,所以,并没什么耐心来应付这个少年,直接问:“你找我有什么事?是那个恶棍又找你麻烦?要我再去警告他一次吗?” “不,不是的。”乔治忙摇了摇头:“谢谢你,杰米!没什么人再欺负我。”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前所未见的快乐笑容:“我找你来,是想同你告个别。” “告别?你要去哪?” “我的刑期只有半年,今天就到期了。” “你是说……?” “杰米,我要出狱了!” “出狱?” “是的!”乔治兴奋得像只小鸟:“有机会,我会来看你的。” “哦哦……” 杰米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这么随便地应和了几句。 乔治自顾自地又说了很多的感谢话。 他看起来还是那么怯懦,但周身的气场却比之前有活力很多,那双总写着胆小的眼睛也亮起来,仿佛迫不及待地想要走向自由的世界。 “……祝福你。”杰米勉强说。 只是当他望着乔治离去的身影时,一种嫉妒便油然而生:“为什么离开这里的人不是我呢?” 于是…… 财务官桌子上的那张特赦令又一次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可刚一浮现,便又被他强行按捺了下去。 “再等等吧,再等等!” 杰米默默地想,“还有时间,马科姆的病还没好利落呢。” 不过,最危险的时候已经度过……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马科姆就一日好过一日了。 又因在这一场疾病中,承受了杰米那么多的照顾。 而且,又见了这孩子在照顾自己时,由于担忧自己,表现得多么伤心欲绝…… 每每想到这里,马科姆的一颗老心就柔软得不成样子。 他无儿无女、孤苦伶仃地活了大半辈子,以为哪怕是死,也要孤单单地死去,既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为自己落泪……想不到,突如其来的一场疾病后,在这样艰苦的牢狱之中,自己竟意外收获了一份无暇、珍贵的亲情! 一度愤世嫉俗、自认被这冰冷人世薄待的马科姆,也是曾深刻仇恨过这个世界的。 可如今,他释怀了。 “神终究还是眷顾了我!” 他望向杰米的目光从此盈满了感激和脉脉温情。 然这位可敬长者所不知道的是…… 这些感激和温情脉脉的目光,对杰米来说就像是一根根扎向心口的针,日日令他备受煎熬。 他恨不得告诉马科姆:“你生病都是因为我害的,我待你的好也不过是装出来骗你的。所以,不要待我这么信任,也不要待我这么好。你该狠狠骂我、打我、恨我……” 如此又过了一些时日,马科姆彻底痊愈。 与此同时,距离国王大婚,也是财务官给杰米规定的最后期限,只剩下四天了。 本来刻意逃避的现实…… 已经逃无可逃。 杰米不得不尽快做出决断。 这天,他一边任凭内心剧烈地挣扎着,一边用着极缓慢的速度,几乎一步一挪地朝着财务官的办公室走去,却在半路愕然地看到了一个人——明明刑满释放,如今却又被几名狱警押送着进来的乔治。 四目相对。 一片沉默。 乔治想朝他笑一下,却笑不出,那双大大的眼里闪烁着某种悲惨的神色。 “你不是出狱了吗?” “我,我又回来了。” “为什么?” “因为偷东西。” “你偷了什么?” “一个,一个在地上捡到的苹果核。” “……他妈的真好笑!”杰米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乔治艰难地勾了一下唇角后,无力地垂下了头,接着,就被狱警们推推搡搡地带走了。 杰米站在原地待了好一会儿。 突然间,他如释重负。 “唉,多么寒冷的夜呀。” 杰米回忆着马科姆病重时的语气,仰起头,闭上眼睛,也这么轻轻地喟叹了一句。 又过了一会儿,他下定决心,不再犹豫,朝着财务官的办公室大步走去。 而当办公室的大门被打开,看到来客是杰米后…… 财务官莱文露出一个果然不出我所料般的自鸣得意笑容。 他轻蔑又带着点儿兴奋地想:“来吧!来吧!让我看看那些贱民到底躲进了哪里的兔子洞?” ——在最北边那个xx镇的西边xx村里有一家小酒馆。 ——唔,听起来很偏僻。 ——先生,正是偏僻的地方才好藏人嘛。 ——这么说没错,继续。 ——走进小酒馆,会有人过来问客人要点儿什么,这时候你回答,我妈死了。 ——你再开玩笑? ——不不,这是对暗号。您知道的,暗号总要设置得不太一样,才不会造成什么误会。 ——继续。 ——你回答,我妈死了。然后,来人会劝说你节哀。这时候,你要告诉他,我妈死了,我很伤心,但现在,我想要一个新妈妈。那个问话的人会说,跟我来。跟着他,你会找到你想要的一切。” 第11章 第11章 世事不尽如人意 杰米要继续待在牢里,直到财务官确认完情报的真实性。 但这一次,他决定为自己争取一些优待,诸如,要求解开手铐和脚镣,要求不再履行每日的劳务工作,要求在牢里有一定的自由时间可以走动和放风…… 财务官莱文对此并不意外。 他甚至心情很好地笑了笑说:“你怎么才提出来呢?” 于是,杰米越发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曾经潜意识里的那种不愿告密,以至于连一点儿好处都不想讨要的坚持和挣扎,在这人的眼中,很可能仅仅是一场笑话。 他为此难堪地咬紧了唇,面上虽极力装作镇定,心里却早在破口大骂。 但财务官并不会顾虑他的自尊。 他打从心眼里看不起如杰米一般的底层人民,认为这些人先天就很低贱,后天又缺乏足够的教养,平日里就像臭猪一般,喜欢在肮脏泥水中打混,因此,他们就该是大脑空空、不识好歹、背信弃义、无耻卑劣的。 出于这种轻视,他对杰米给出的情报本就没有多少怀疑。 及至杰米开始提要求后,他反而更放心了,只因如果情报不是足够准确,对方又怎么敢向自己提这些要求呢? 所以,他大方地满足了杰米。 至于特赦令,他心情挺好地解释说:“尽管放心,等猎人成功抓到那些兔子,将他们扒皮抽筋后,总要给猎犬扔点儿骨头。相信我,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张特赦令而已,拿出去卖也不过才五百磅,可不值得我为此撒谎。” 杰米假装深信不疑,还无比真诚地说:“真盼着您能早点儿抓到他们。” 财务官微微一笑,已然开始自鸣得意了。 之后,杰米走出了办公室。 他在心里默默想着:“从这里派人到那个偏僻村子里的小酒馆,路程不近,应该要有个五六天。哪怕日夜兼程,快马加鞭,最低也要四天,刚好在国王的婚礼前后。这个时间,也正是我这个弥天大谎所能维持的时间了。所以,我必须在这段时间中想到出去的办法,否则,等到了谎言破裂……见鬼,我可不想被吊到木头架子上晒成人肉干!” 想到这里,他不觉打了两个寒噤,心中无法避免地有些惊慌和恐惧。 但他受够了像狗一样被人牵着走的生活,决心要拼一拼,因此,非得逼一逼自己才行。 与此同时,在杰米拼命为自己找出一条出路的同一天。 这个国家未来的王后,一位名叫艾丽莎的姑娘正坐在梳妆台前,有一个巧手的侍女在给她梳头发,而她自己则对着镜子,不停地试戴几副样式不同的项链和耳环,以便挑出最好看的一套,来应对接下来的婚礼。 这位姑娘满怀天真的期待,无比快乐又幸福地畅想着未来。 她尽情地想象自己盛大的婚礼、英俊的国王丈夫,以及即将到来的美好夫妻生活……却唯独没有想象到,她的丈夫会在背后称她为丑女。 事实上,她生得五官端正,虽不是很美,却也称得上清秀,是根本谈不上丑的。 尽管她额头确实有一点儿宽,眼球有些外突,身材也不是那么丰满,但这些缺陷全都是可以遮掩的,只要留个刘海、稍作面部修饰,再在穿衣风格上多多注重一些,就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 而且,除去相貌外,她本是有着很多优点的。 诸如心地善良,温柔体贴,且由于从小生活的家庭管得比较严格,及至长到这么大了,居然从来没怎么真正接触过男人,因此,不论身体还是灵魂都异常贞洁。等到她和国王的婚事订好,她就更加什么都不去想了,只默默发誓要在婚后,钟爱自己的丈夫,善待臣民,履行一个王后应尽的职责。 可遗憾的是,理查德国王压根不懂得欣赏这些优点。 在艾丽莎每日高高兴兴地备嫁时,这位国王陛下却在宠臣朱迪安的奉承和怂恿下,整日地同人鬼混。 正所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理查德国王的行为很快就为众人所知了,宫廷里还传出了‘王后并不受陛下重视’的流言。 受限于单纯的生活环境,未来的王后艾丽莎起初对此是一无所知的。 但她身边的女官和侍女们却难免受到这些流言的困扰。 再之后,有一个名叫玛姬的女官,因从小陪伴王后长大,私心里视王后为自己的挚友,不忍心见她这般傻乎乎且毫不知情地嫁过去,便在这一天,鼓起勇气说:“请您不要这么轻易地将自己的心交出去呀。” 艾丽莎很是惊讶:“为什么这么说呢,玛姬?” 玛姬委婉地劝告着:“因为一般男人对轻易到手的东西总是没那么珍惜。答应我吧,起码在他明确表示爱您之前,请您不要那么轻易地就对他毫无保留。” “可理查德不是一般的男人,他是我未来的丈夫,他是一定会爱我的。” “但您还没嫁过去就已经陷得这么深,若是他待您不好……”玛姬很是悲观地说。 艾丽莎于是更加不解、惊奇了:“你为什么这么说?他既然做了我的丈夫,那就理所当然该待我好呀。丈夫爱护自己的妻子,妻子爱重自己的丈夫,这就像鸟儿会在天上飞,鱼儿会在水里游一样,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况且,我相信以国王陛下的英明,无论出于什么缘故,都必不致于薄待于我的。所以,假使他真待我不好了,那也应该是我有什么地方没做到位的原因。” 玛姬不免十分怨恨艾丽莎古板的父母,竟将她教育得这般天真无知。 为此,她只好把事情说得稍稍直白一些:“您知道朱迪安伯爵吗?” “唔……似乎是理查德的一个朋友?” “倒不如说是狐朋狗友。” “玛姬!” “殿下,您知道我对您的忠心,所以,我并不想用好听的话来哄你。那朱迪安伯爵同国王陛下之间的关系本就有着许多暧昧的风言风语,但没有证据也不好乱说。可他为国王介绍了许许多多美丽的女子,却是真真实实,众所周知的。殿下,我本不该恶意揣测什么,可实在想不出,是什么样的国家大事,能让国王陛下同三四个衣着不怎么体面的女子,共度了一夜又一夜……” 听了这番话,艾丽莎拿在手中的项链、耳饰一下子掉落在了桌上。 她不知所措地望着玛姬,脸上对婚礼的期待便一点点儿地化作了茫然。 第12章 第12章杰米的一个计划 在杰米‘告密’的当天。 财务官莱文就匆匆离开了监狱。 杰米于是知道,自己计划的第一步——将财务官引开,成功了。 而成功的原因在于,他猜对了财务官来这所监狱的真实目的。 在此之前, 他仅仅是隐约感觉到,财务官莱文的身份并不一般。 虽则这人在狱中的这段时间很低调,且不怎么插手狱中事务。 但由于经常出入他的办公室,杰米还是注意到了一些不太寻常的细节。 诸如,狱警们普遍对这位财务官先生表现出一种敬畏却不敢靠近的态度;还有监狱上明面的管事人典狱长在近一段时间几乎都不怎么露面,似乎完全放权给了财务官; 除此以外,办公室酒柜里那些价格不菲的美酒,衬衫隐晦处绣着的精致图案,以及在这个绝大部分人都只顾着吃饱的时代里,独树一帜的健康饮食习惯…… 毫无疑问。 这可能是一个贵族。 哪怕不是,应该也是同贵族有着紧密联系的人。 那么,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要来小地方的监狱当财务官呢? 想到这里,杰米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马科姆的身影。 马科姆曾提过,他入狱的原因是伤人,大体经过是——见义勇为,伤人过重。 但财务官派他来套取情报时,却直接说马科姆是反动团伙中的一员。 显然,马科姆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如此一来,以监狱财务官的身份作为伪装,又指使一个与各方面都不相干、背景清白、因得罪贵族入狱的无辜可怜人(自己)去骗取情报…… 财务官莱文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已然不用多说了。 “他多次提到国王的大婚,还反复说自己的耐心只能维持到国王大婚的前夕,所以,国王大婚的时间应该是一个期限!而这个期限的设置……” 杰米将整件事捋了一遍后,再次大胆地做出猜测:“两种可能,一种是财务官的上级也给他设置了期限;另一种可能是财务官想要抓住时机,向国王表功。唔,如果他能赶在国王婚礼前,将所谓的反动团伙一网打尽,这应该算一份不小的功劳吧?” 但总之,不管哪一种可能,只要有了时间期限,就有了可操纵的余地。 给出一份需要时间来验证真假的情报,然而,现有的时间却偏偏根本来不及派人去验证…… 这么一来,只剩下一个比较快的方法了——亲自去。 当然,这其中还有很多不确定的元素。 比如,财务官觉得时间紧凑,干脆放弃,不去赶那个期限,对此,杰米也是毫无办法的。 幸运的是,财务官莱文的行动力很强。 尽管时间有限,比起简单放弃,他还是更愿意去努力一次。 于是,监狱中最为精明且难以搞定的人离开了。 接下来…… 杰米开始在牢房通往财务官办公室的那段走廊上来回溜达。 这里还得感谢财务官临走时的馈赠,他才能拥有自由活动、放风的机会。 起初有人疑惑他的行为,因为财务官这时已经不在狱中了,他并没什么理由再去那里。 但很快,这份疑惑就被打消了。 只因比起隐藏的真相,人们更喜欢狗血故事和暧昧的下流八卦。 杰米对此早有预料,提前拉着一向喜欢传播小道消息的约瑟夫聊了一番,关于‘财务官才刚刚出门一天,我就开始想他了’这样的肉麻话。 约瑟夫表面上安慰他一番,转头就把消息传得满天飞。 所有人得到了合理的解释后,虽暗地里嘲笑他像个女人一样,甚至私下恶意猜测等他将来被财务官抛弃会是怎么个凄惨下场,但总归不再对他的行为好奇了。 因此,杰米得以顺利又不引人注目地等到了自己想等的人。 “早上好啊,弗莱德先生。” 他笑容满面地冲着一个经过的狱警打招呼。 这位名叫弗莱德的狱警,算是狱警之中小有势力的一位。 他应该有一些后台,使得他能在狱警中拉拢一些人,组织一些活动。比如,之前那场不怎么成功的、群殴大盗贼库克罗普斯的行动,就是他在带头。 其实,那次行动的目的并不仅仅是欺压犯人。 相反,弗莱德是有着野心的,他想通过打压狱中最有势力、最有威望的犯人来确立自己的地位,同时杀鸡给猴看,暗示其他人‘看吧,连最牛逼的库克都是这个下场,你们以后想过好日子,就得给我老老实实掏钱’。 可惜,库克罗普斯不是轻易就能被杀的鸡。 这位厉害的大盗虽然一开始被偷袭、被群殴,处在极端的劣势之中,却依然在最后时刻成功反戈一击,导致了弗莱德的计划功败垂成。 虽然出于强龙不压地头蛇的觉悟,事后,库克罗普斯很会办事地找了中间人,通过交纳一部分钱来同狱警们进行了和解。 可这个结果显然不是弗莱德想要的……立威目的没达到,钱也给得太少。 但事已成定局,监狱也不是自己一个人的,总不好做得更过分。 弗莱德只好忍了一口气。 但私底下,他不免对库克罗普斯怀有一份怨恨,只是暂时没机会去报复。 这份怨恨其实很没道理。 只因他想通过武力威胁、同人索贿,及至别人反抗后,也拿钱贿赂求和解了,可他这头明明收了钱,还嫌钱少,又恨人家反抗,不给面子…… 这行为可以说十分无耻。 不过,好在这人虽无耻,但碍于财务官的面子,他对待杰米还是友善的。 所以,在听到打招呼的声音后,他就配合地回以一笑,装出很和气的样子:“哦,是杰米呀,你又来等财务官大人吗?” “是呀,我真想他,一分钟都不想和他分离。你不知道,他平时待我可好啦……” 杰米装出一副口没遮拦的蠢样子,随口瞎编滥造了一堆自己和财务官一起看月亮、看星星的事。 狱警弗莱德听得津津有味,心里甚至还产生了一种‘不小心窥伺到上司隐私’的暗搓搓快乐。 他一边听,还一边在心里乐呵呵地想:“什么?财务官大人私底下是这么浪漫的吗?哎呀,莱文大人看起来冷静理智,没想到暗地里也很会宠人嘛!啧啧,表面上讲规矩,等到私底下哄美人的时候,怎么原则就没了呢?” 这么说着说着,杰米就毫不费力地把话题转到了特赦令上头:“莱文说了。” 他一脸幸福地向往说:“等他办完事回来,便要为我签署一份特赦令,带我从这里出去呢。” 弗莱德不疑有诈。 只因犯人要购买特赦令是要缴纳五百磅的,但类似财务官那样的人物,只要不弄多了,搞一、两张特赦令那就是随手的事了。 可谁知,杰米却装出一副惊惶的表情:“哎呀,我不小心说漏嘴了!你只当没听见这个吧,也别问我什么叫特赦令,莱文说是秘密,是只给我的,独一份的……你快忘记这事,我是不会告诉你具体情况的。” “你还要告诉我什么?你不是已经都说了吗?不过,财务官大人可真会哄骗人,还独一份?” 弗莱德不免暗笑不已,自以为看透了财务官大人哄小情人的把戏。 出于一种恶趣味的心思,他表面安慰,实则故意戳穿了上司的谎言:“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说出去的。只是,特赦令也不算新鲜事,每年总会有那么几份,并不是什么独一份啊。其实,不止你有,咱们狱里有一些犯人也要借此出去的。” “啊?我竟不是唯一吗?”杰米装出怅然若失的表情。 弗莱德便又担心自己这么戳穿财务官哄情人的骗局,会引来财务官的不满,忙又描补起来:“虽不是唯一,但一样珍贵。只因国王陛下仁慈,愿意给改过自新的犯人一次机会。可这份仁慈也不能乱用,总要设个比较高的门槛,才不至于让所有的犯人都获得这份殊荣。” “比较高的门槛。” “五百磅。” “天,这么多!” “这样方能显示出犯人愿意改过自新的诚意嘛。” 杰米点了点头,随即又假装好奇地问:“那现在都有谁购买……唔,我是说,都有谁显出了改过自新的诚意呢?” 弗莱德没觉得这事有什么值得保密的,便念了几个名字给他听。 大多不是什么好人,都是一些有一定势力,且有一定财产的犯人。其中,自然也包括了独眼大盗库克罗普斯。 只是没想到,等提及库克罗普斯的名字时,杰米突然义愤填膺起来:“等一下,别人也就算了,这个盗贼坏得很,怎么能放他出去?我听说,他是真杀过人的呢。” “没错。”本就暗地里对库克有怀恨之心的弗莱德顿生知己之感。 他同样愤愤不平地说:“像库克罗普斯这种不知悔改、只配上绞刑架的杂种,实在不配获得这种机会。唉,可惜,五百磅的门槛,怕是拦不住他。” “拦不住也要拦!”杰米说。 然后,在弗莱德困惑地注视下,他诚恳地说:“请别怪我多嘴多舌,朋友。实际上,我之前是见过您的。在此之前,您同他起冲突的那一次,我刚好在场。” 弗莱德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哦,你在场?” 杰米假装没注意到他的不悦,继续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没错,正因我在场,我才意识到一个人能坏到什么地步。我亲眼看到您已经占据了上风,他抱着您的大腿求饶。” “呃,你看到的是这里?” 弗莱德下意识地赞同:“没错,他是求饶了。” 杰米继续说:“您心地善良,不想对人赶尽杀绝,在他的求饶下,放过了他。” 弗莱德喃喃自语:“啊,我是这样吗?没错,是的,我太善良了。” “然而,并不是随便谁都应该被饶恕,那个卑鄙的小人!” 杰米握着拳头,愤概地说:“那个卑鄙小人偷袭了您,从背后!” 弗莱德也不禁愤概起来:“是啊,是啊,那个杂种!偷袭!偷袭啊!” 杰米继续说:“当然,这依然无损于您的英勇,您奋力反抗,可惜比不过他的无耻。” “没错,是我。” “您到最后也没有屈服于他,还对他发出了警告!” “没错,是我。” “之后您宽宏大量,再没同他计较。” “呃,倒也不是,只是他给得钱也不算少了……”弗莱德小声自言自语。 杰米假装没听见地接着说:“这对您来说,虽只是一件小事。可足以看出,这人不知感恩,且报复心极重。您明明放过他了,他还要不依不饶地偷袭您……我的好先生啊,您想过没有?如今他在狱中还好,可假如他出去了!他在暗,您在明,他要是想报复您,您该怎么办啊?他可是盗贼呀,还是有团伙的大盗贼。您只是一个人,哪怕再英勇,也双拳难敌四手啊。” 弗莱德不禁一怔,还真考虑起了这个可能。 他本就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性格,以己度人,自然不觉得有人会乐意把仇恨轻轻放下,这么一来,杰米话语中的报复一说,似乎还真不算信口开河了! 杰米瞥了一眼他的神色,又加了一把火说:“其实,监狱里又不止库克罗普斯一人有改过自新的诚意,合该多方考察,选择靠谱人选,才不辜负国王陛下的一番仁爱之心啊。” 弗莱德深觉有理。 他虽没立刻同杰米表示‘你说得没错,这特赦令不能给库克罗普斯了’,但明显意动的表情,以及立刻告辞离开,说有事要办的匆匆样子,显然是要准备去做什么了。 杰米对此很是满意,又待了一会儿,确保无人注意自己后,才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蹦蹦跳跳地离开了这条走廊。 然后,他决定稍待一会儿就去寻独眼大盗库克罗普斯,假装悲愤地通风报讯——由于坏蛋狱警弗莱德的从中作祟,你光明正大走出监狱的特赦令……唉,没了! 所以,假如还想出狱的话…… 不妨一起干点儿符合盗贼人设的事吧! 第13章 第13章在泥沼中挣扎 朱迪安洗完了澡,又对着镜子仔细地刮了刮脸,再给自己洒上香水,头上也稍稍抹了点儿发油,身上换了套衣服,装扮一新,然后才低头看了看时间,发现还早,便准备过一会儿再去理查德国王陛下面前讨好献媚、尽宠臣的本分。 在此之前,他准备去花园里坐坐,喝上一杯半杯的,也放松一下心情。 只是,当他走进公园,却发现自己常坐的那个位置上,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他的妻子唐娜安安静静地坐着,清晨较为柔和的光线笼罩在她的身上,像是给她加了一层朦朦胧胧的滤镜,让美丽的地方更美丽,又柔化掉了那些不美丽的地方,再配以她此时娴静、幽贞的姿态,看起来就像是一幅美丽的人物画。 “美极啦,唐娜。” 朱迪安拍手赞叹说:“若是陛下见到,也一定要为你惊艳的。” 唐娜闻言转过头微笑,只是笑容里有着几丝忧郁:“谢谢您的夸奖,只是,我为什么要一个不是我丈夫的男人来为我惊艳呢?尽管他是国王陛下,可您才是我的丈夫呀。” 朱迪安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耐烦的神色。 但他很快又按捺了下去,微微一笑说:“国王陛下是不同的,但我不想总是同你争辩这个。唐娜,你只需知道,陛下待你已是很情深意重了。他原本是那样喜新厌旧的性格,可现在,虽则忙于婚礼的筹备,但昨晚上,居然抽空问了你三次呢。” “我该为此表示荣幸吗?”唐娜忧伤地问。 “你该抓住机会。”朱迪安耐心地指导说:“听我讲,亲爱的。不管你从小受了什么见鬼的假道德教育,既然嫁给了我,那就该统统都忘记,我最不在乎那些古板的玩意儿了。我只会教给你最实用的道理。譬如,一个男人邀请一个女人上床,你们女人总莫名其妙地认为这是一种天大的侮辱,可实际上,这简直是男人最高的赞美啦!想想吧,好比咱家那个快三百斤的厨娘,她就是想要男人赞美她,怕是都没有男人愿意呢。” “所以,你娶了我,便是要我去接受别的男人的赞美吗?”唐娜忍不住质问。 “那倒不是,精明的女人总要挑拣一下的。和一国之君上床,这不就是女人所能获得的最大赞美吗?”朱迪安恬不知耻又振振有词地说。 唐娜握紧了手,指甲几乎刺破了手心。 她浑身颤抖又有些绝望,难受得几乎要晕过去,只拼命支撑着自己说:“可我并不想受到这样的赞美啊,有时候,我恨不得让自己立时**,只因……朱迪安,哪怕你说得再好听,可我依然觉得……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一个妓/女。” “见鬼!给陛下当情人怎么能算是妓/女?”朱迪安恼怒地说。 然后,他向她走过去,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又低下头吻了吻她的脸颊,才温柔地说:“你们女人就是喜欢胡思乱想的,完全都是一些不着边际的事。与其想这些,不如来想想陛下给咱们的恩赏。在此之前,我父亲……算了,不提他。总之,咱家账面从来没有这么多的钱。亲爱的,别乱想了,你为什么不想想接下来要再买几瓶香水?再做几条新裙子呢?对了,最近听说有一个外国裁缝的手艺不错,改天我叫他过来给你也做几件时兴的……啊,还有一件事,忘记告诉你了。先别给你弟弟莱文寄信了,他最近出了趟远门。” 听前头的那些话,唐娜都是一脸忍受的表情。 可等听到后头的这句话后,她终于提起了精神:“莱文?你把他弄哪去了?” “我给他找了个立功的机会。”朱迪安说:“抓捕几个**分子。” “天,危险吗?” “一群喜欢瞎嚷嚷的狗东西,不过是**之末。”朱迪安不屑地说:“不过,虽然不是什么大事,可勉强打造、宣传一番,也不失为一场小功劳。到时候,刚好趁着陛下新婚献上去,说不定陛下高兴了,当场就能让你弟弟的爵位升一升。唉,他年纪也不小了,仅仅一个子爵,想娶个身份高又陪嫁多的老婆,可不那么容易。” 唐娜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但知道朱迪安在这上头一向是待自己及自己家人都很慷慨的,所以没有过多追问,只带着几分好奇地问了一句:“我听说那些人以前好像都是农民,他们为什么无端端地要**呢?是有人打他们了吗?” “谁会理会他们的想法呢。”朱迪安对这话题不怎么感兴趣:“好比你养的宠物狗,你待它再好,它兴奋起来的时候,也总是克制不住地会用牙齿碰你的手,这时候你难道还要考虑狗的想法吗?当然是先给它一巴掌,让它长长记性。” 唐娜不禁笑了一下,不再问了。 毕竟,不管是农民**,还是男人筹谋的升官,于她来说,都是毫无干系的事。 目前,她唯一需要发愁,且为之痛苦的事情,不过是国王陛下的那份本不该有的‘钟情’:“我将来该拿什么脸面去见王后殿下呀!” 因有一定品级的贵妇,将来免不了要时时出入宫廷,服侍王后,可只要一想到国王待自己的那份不良的心意,唐娜就觉得难受。只因她不是那种放荡成性的女人,只是性子软弱,又总顾忌这儿顾忌那儿地不懂拒绝,最后,在丈夫朱迪安的撺掇下,稀里糊涂地就搞成了眼下的局面。 因此,只要稍稍想一想将来会同国王夫妇同处在一个场合,她就羞愧地想立刻晕过去。 偶尔她甚至会自暴自弃地在心里自言自语:“王后会恨我吗?她会想杀了我吗?若是她想杀我,我就老老实实站在那里,让她杀吧,实在是我对不起她。” 然而,艾丽莎王后并没有那么凶残。 在听了女官玛姬一番关于国王陛下风流花心的话后,她虽伤心欲绝、心乱如麻,却做出了一个周围人难以理解的决定——光明正大地跑去询问国王陛下。因为她有那么一点儿单纯、天真的傻念头,不想在自己未来的丈夫面前,有任何藏私。 但理查德国王对此却十分愕然。 只因在贵族阶层中,是最讲究装傻的,哪怕明知道丈夫在外头有七八个相好,平日里也要假装不知,营造出和乐的家庭氛围,及至忍不下去了,也要委婉、隐晦地讽刺一二,除了那些不顾忌颜面的下等人,哪有直接找上门要说法的? 于是,一抹不悦便飞快地从国王的脸上掠过。 还没成婚,他就已经厌倦了王后,可他面上还是装出微笑的表情,语气也很理直气壮地说:“我是很抱歉让你知道这个的,但你要知道,这些都算是婚前的事情呀。” 艾丽莎不禁愣了。 她没想到国王在面对质问时,居然这么毫不心虚地承认了,且承认不说,还为自己找了一个‘婚前’的‘正当’理由。 从小到大都没遭遇过这样尴尬的情境,她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本想问一句‘那婚后呢’,却又觉得自己还没出嫁,这样逼问丈夫,既不礼貌,又显得过于强势,最后,只好喃喃说:“我知道了,陛下。” 理查德国王自觉已经足够好脾气地给出了交待,便不再关注这件事了。 可是,望着国王远走的身影,未来的王后艾丽莎却感觉自己的世界仿佛已经摇摇欲坠,而自己更是一不小心陷在了泥沼中,眼前一片漆黑,再看不到出路,也看不到光明了。 同一时间,同样身在泥沼中的杰米还在拼命地挣扎自救。 他心里非常明白,这一次的计划若不能成功,自己绝对要不得好**。 只因财务官莱文知道他撒谎,会拧断他的脖子; 狱警弗莱德若是知道他从中挑拨,也会拧断他的脖子; 独眼大盗库克罗普斯因为他捣鬼而失去特赦令,更会拧断他的脖子; 除此以外,还有那个曾经欺负乔治、对着自己放狠话的恶棍……大概也正排着队等呢! 想到这里,杰米不禁摸了摸自己可怜的脖子:“无论如何,我是非成功不可的。” 他于是把想要做的事,想要说的话又从脑子里过了几遍,然后,才找上独眼大盗库克罗普斯。 “你说那个**的狱警要搅黄我的特赦令?” 库克听闻此事后,不禁微微侧头,那只仅剩的独眼里闪烁着狠厉的光芒。 “没错,他对你怀恨在心,只因你上次当众打了他。” “该死!” 杰米立刻同仇敌忾:“确实该死。” 库克不觉惊奇:“怎么,他同你也有仇吗?对了,我还该问问,你到这儿究竟是干嘛来的?只为了给我通风报讯?” “我是来找盟友的。”杰米鼓起勇气说。 库克不觉大笑起来,还轻轻地吹了声口哨:“亲爱的,你对自己是不是有什么错误的认知呢?” 杰米很恼怒,但并没被这样的话扰乱思绪。 他慢慢又低声地说:“库克,你想出狱,我也想出狱。而且,很凑巧的是,我们都没特赦令。” “哦?难道你有什么其他的门道?” “正经门道没有,歪门邪道是有的。” “说说?” “三天后,国王大婚。” “这事谁都知道。” “为了庆祝国王大婚,也为了榨**们身上的每一分钱,牢里运进来了很多很多很多的酒。” “唔,你想说什么?” “酒很多,但由于以前没这样的事,所以,监狱里没有专门酒窖,它们只能被临时堆放在一间腾出来的牢房里。” “说下去。” “酒是易燃品。” 库克眯起那只独眼:“有点儿意思了。” 杰米的一半脸藏在阴影里,声音压得极低极低:“拜财务官大人的厚赐,我现在能在监狱里自由活动。而我有一些消息,知道当国王大婚的那天,牢里还会举办一些庆祝,就像过节一样。到时候,狱警们总会稍稍放松警惕。假如……此时,牢里不幸失火,同时,再有一群犯人齐心合力地往出冲……” 库克面无表情,用那只独眼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微笑起来:“杰米,杰米,想不到你居然不是那种只有一张漂亮脸的小花瓶呀!” 然而,在这样的感叹后,他却并没有同杰米达成共识,反而冒出了这么一句话:“也许这事是有几分可行性,但我有什么好处呢?” “出狱,自由,这不是好处吗?”杰米有些惊讶。 库克又一次微笑起来:“亲爱的,要这么说,咱们可谈不成了。况且,你是不是高估了一个狱警的能力?那个叫弗莱德的**也许是能阻止我一时,但他不可能永远阻止我。只要那些贵族还想捞钱,特赦令就还会有的。所以,我为什么要冒这种风险去**呢?” 杰米听见这话,心头一紧。 但他不会轻易认输,当即也装出了不慌不忙的样子,极力不让人看出心中的急切来,缓缓地边思考边笑着说:“你这么说也有道理,那就当我找错了人吧。反正这事做不做,其实于我也没什么太大妨碍,虽在牢里没自由,可我也不是那么急,只因财务官大人也算待我不薄了。” 他这么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居然准备转身往外走了。 想不到对方谈不妥就真打算离开,库克不由露出一丝惊讶和犹豫,正想要不要叫住对方时…… 杰米已经快走到牢门前了。 这时,他突然转身,像是想起了什么地说:“对了,相识一场,我得提醒你一下。库克,你有没有想过,在你再次拿到特赦令前,是要一直待在牢里的。而弗莱德不是什么心胸大度的人,他一心想报复你。所以,你在牢里多待一天,就等于多把自己的脖子放在别人的刀下一天。” 说到这里,杰米饶有兴趣地笑了起来:“哎呀,听起来怪有趣的。你猜,一个犯人,究竟要怎么防备,才能防住一个狱警呢?说实话,我对这一点儿蛮好奇的。” 房间里一片沉默。 库克用那只独眼死死地盯着杰米。 而杰米抿着唇,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他还搁心里悄悄给自己打气:“怕什么,我比他还多一只眼呢。” 于是…… 明明两人都想出狱,却又都硬装不在乎,只比着看谁更能坚持! 最终,库克向后靠在了椅子里,又重新笑起来。 他啧啧称奇地说:“真是让人惊讶啊,杰米。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这事我愿意退一步。只是,按照我们盗贼这行的规矩,是不能没好处白干活的,所以……” 他似真似假地玩笑问了一句:“你穿过女装吗?” 杰米认为他是不甘心被自己说服,故意拿这话来羞辱自己的,便没好气地比了个中指,又骂了一句脏话。 库克罗普斯果然没计较什么 他猛地站起来,冲掌心吐了口唾沫,表示话已出口,绝不收回,然后,朝着杰米伸出手,郑重地问了一声:“成交?” 杰米心中立时安稳许多。 他笨拙地学着对方的样子,也在掌心吐了口唾沫后,握住了他的手,干脆地回答:“成交!” 第14章 第14章即将开幕的大戏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个约莫有二、三十人的队伍出现在了一条方圆几十里都没什么人烟的荒僻小路上。 这些人全穿着一般乡下很少见到的华丽骑装,头上戴着大大的宽檐帽,腰间挂着刀、剑一类的武器,身后还有着一条随风飘扬的披风。 虽则因赶路的缘故,他们的披风及衣服上已经满布灰沙,脸和脖子处也具是汗水夹杂着尘土的块块脏污。 可若是不仔细看,只乍看一下的话,还是很有一些兵强马壮的威风的。 其中领头的一人突然勒住缰绳,让马停了下来,然后,又将帽子脱下,就露出了那张藏在帽子底下的、属于财务官莱文的熟悉容颜。 他将宽檐帽充做了扇子,拿在手中,在脸颊一侧用力地扇了扇风后,才一脸不耐地问:“咱们距离那个该死的小酒馆还有多远?” “应该还有那么一天半天的路吧。”旁边一个人回答。 “啊,去他妈的一天半天。”兴许是阳光太炙热,又或者连续日夜赶路,赶得太疲惫了,财务官莱文再难保持一贯的斯文气度,不停地抱怨起来:“这群该死的、最会钻耗子洞的狗杂种!居然躲在这么偏僻的鬼地方!这下好了,国王陛下的大婚,我八成是赶不上了。” 旁边的人陪了一个笑,没有多说什么。 财务官莱文本也没想得到什么回答,只眯着眼望了望前方仿佛看不到尽头的长路,再次从心里恶狠狠地诅咒了一遍那些太会躲藏的反动分子。 然后,他一边带着队伍驱马向前、继续枯燥地赶路,一边打发时间地在心里想了一下自己的情报来源人:“唔,杰米那孩子还挺好用的,这么放出去,有点儿可惜。” 同一时间的监狱里,杰米正在对马科姆交代一桩事:“仔细听我说,朋友!你应该知道狱里那个出名的大盗库克罗普斯……对,对,就是那个住在单人间、瞎了一只眼睛的盗贼。等到国王大婚的那天,你就去找他……亲爱的,别问问题,先听我说完。你去找他,然后,跟在他的身边,别离开,一直跟着。接下来,他会带你离开……” 马科姆一脸困惑地皱起眉头:“我不明白,杰米,我为什么要跟在一个盗贼身边?” “因为他能带你出去。” 杰米小声在他耳边说。 “出去,去哪?” “从监狱里出去,然后你自由了,哪都能去。” “等等,你的意思是……” 马科姆紧张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注意后,才重新小声说:“是要越狱吗?可这很危险的。杰米,别小瞧了狱警,他们并不是什么木头人,不会只站着不管,眼睁睁看我们出去的。” “可不出去同样危险。好了,马科姆,你先别管狱警什么的……重要的是,有人已经认出你了。”杰米压低声音回答。 “认出我?” 马科姆稍有警惕地问。 “对,认出你是个反动分子,认出你参与了去年的那次反抗政府活动。” 杰米干脆直接地告诉他:“有人想从你口中套取情报,抓捕那些目前还潜逃在外的人。” 马科姆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一时间惊诧无比,脑子乱成一团,又有无数个疑惑纷纷涌上心头…… 他还想再寻根究底一点儿,问一些‘你怎么知道这些的’,‘到底是谁认出了我’,‘又是谁想要来找我套取情报’,‘你和那个盗贼什么关系’,‘那个盗贼为什么同意带着我一起越狱’等等一堆的问题! 可当他注意到杰米望着自己那虽关切却暗含焦虑不安的目光,想起自己在重病时,对方那些尽心尽力地照顾后,却突然不想再追问了。 但还有一个问题! 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是必须要问的。 于是,马科姆认真地问了出来:“如果我跟着那个盗贼走,你呢?你去哪?你怎么办呢?” 杰米的脸上快速地掠过一丝感动。 然后,他努力平静地回答:“我要去放一把火。” 与此同时,在另一边的王城。 国王理查德的母亲——这个国家的太后,为了参加自己国王儿子的婚礼,终于从外面的一处疗养胜地,坐着马车,匆匆忙忙地赶了回来。 这位太后的风评一贯不好。 只因她在某方面的风流程度,不下于她的国王儿子。 以至于…… 在多年前,民间私底下甚至曾一度有流言声称:理查德国王的生父未见准是当年的先王陛下。 这可怕的流言差点儿让两母子痛失王位。 幸运的是,理查德国王的长相同先王陛下极像,除了年龄带来的些微变化,几乎就是用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只这一点儿就轻而易举地粉碎了流言。 但由此便可推断出——这位太后平日里的生活作风已经混乱到不能更混乱了。 及至先王去世,理查德登基,太后成了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女人后,就更加变本加厉地寻欢作乐。 后来,碍于朝中大臣们的不满,以及那些没完没了的、扰人的谏言,她干脆打着外出疗养身体的名头,离开王城,寻了个没人管的风景圣地,再次过起了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 所以,太后本心是很不愿意回来的。 这次归来,可以说,完全是理查德国王三催四请的结果。 因此,当国王陛下出宫门迎接,伸出双臂拥抱,又与她贴面相偎后,就压低声音调侃了一句:“真高兴您没忘记还有个儿子,能这么及时地赶回来。” 太后同样热情地拥了抱儿子。 然后,她小声回答:“我是爱你的,儿子。只是实在讨厌王城这边的规矩。对了,听说你给我挑的儿媳妇是个很重规矩的人?” “那不是我挑的,是大臣们挑的。” 理查德国王一边辩解着,一边松开了手臂。 于是,两母子不再说悄悄话,一起装出其乐融融的和睦样子,手挽手地走进了王宫。 未来的王后艾丽莎也得到了太后回宫的消息,并在当晚就得到了对方的召见。 她心中惴惴然地去了,本以为会见到一位极慈祥又尊贵的老夫人,却不成想见到得居然是一个保养极好,几乎看不出年龄,又十分妩媚又美艳的女人,不觉吃了一惊。 因婚礼已成定数,轻易不会再出什么变故,所以,这次见面没什么目的,只是认认人,互相打个招呼,属于很平常的一次见面。 于是,婆媳两人只是互相打量了一番,再生疏、客气地略聊了几句场面话后,就散了。 事后,艾丽莎对太后毫无恶感,甚至打心眼里羡慕、向往对方的美丽。 这姑娘天生不会将人想得太坏,当身边的女官玛姬隐晦地提醒她,关于太后的坏名声时,她还义正言辞地将女官训斥了一番:“同为女人,实在不该随便传播这样的谣言。太后那般美丽,许是有很多倾慕她的人,可这本是那些人的错误,好比花儿太美,无意引来了讨厌的狂蜂浪蝶,花儿本身又有什么错呢?” 然而,这样无私又真诚的维护,并没有换来同等的善意。 “她看起来太死板、无趣了。” 太后对未来的儿媳做出了同儿子一般的冷漠评判:“她的年龄还那么小,却已经穿起了那么老气沉沉的深色衣服……若是我和她站一起,不知道的人看了,大概会以为丧夫的不是我,而是她了!” “丧夫”理查德国王不禁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可太后浑不在意,像是没听见一般,继续念叨个不停:“还有她的脸,你看到了吗?她的脸竟然一点儿粉都不擦!这还是一个女人吗?我觉得,你身边那个什么朱迪安都比她会当女人!” “母亲,请不要拿一名朝臣取笑。” “朱迪安居然还算你的朝臣吗?我以为他是你的……” “母亲!” “好吧,我不说了,只说你的这个王后吧!儿子呀,只有这时候我是真心佩服你的。想不到这么久不见,你作为一国之君的涵养已经被磨练的如此强大了。若是换作我,同这样寡淡的人相处,我是一分钟都忍不下去的。” 理查德国王的脸一下子阴郁到可怕了。 他本就对这个王后不怎么欣赏,只是想着,全当买了个家具,搁家里闲置着也无所谓。 可事到临头,他突然发现,她哪怕是个家具,也不是那种让人看了有面子、又能拿出去炫耀的好家具,心里就很不自在了,且越发觉得,这场婚姻大概是个错误。 于是,等到了婚礼正式举办的那一天。 有想借着国王新婚,邀功、请赏、求升官的,如财务官莱文; 有借着婚礼,搞出个特赦令敛财的,如朱迪安; 有试图选出一个贤良王后,从此日日规劝国王走正道的,如个别朝中的大臣们; 有嫌弃儿媳无趣,又嫌弃王城规矩多,迫不及待想离开的,如太后; 有想要反悔逃婚的,如国王陛下本人; 有嫉妒王后的,如国王那些数不清的情人们; 还有想趁此佳节,快乐越狱的,如杰米他们…… 这么一来! 举国上下,除了王后艾丽莎本人,还对这婚姻抱有着那么一点点儿不切实际的期待外,竟无一个人是盼着这婚礼好的。 第15章 第15章国王的大婚(一) 国王大婚这一天,风和日丽,天朗气清。 朝臣们见此,心中宽慰,以为会是个吉兆。 一大早,钟声响遍全城。 然后就有几支穿着华丽服饰的奏乐队出现在了街道上。 这些人有的拿着乐器演奏,有的只高举着‘国王陛下万岁’,或‘祝国王陛下和王后新婚快乐’的绸缎条幅,就这么开始沿着王城的各大街道穿行。 他们将鼓声打得如惊雷,又将喇叭和号角吹得震天响。 除此以外,王城中的家家户户此时也都装饰好了。只见那些人家的门口和窗户上,全挂上几条彩色布料,或插上几个小旗子,张灯结彩,以示庆贺。 之后,人们还成群结队地走出家门,如潮水一般地涌向街道和广场,男男女女,说说笑笑,喧哗、嬉闹的声音震耳欲聋。 酒馆里搬出成箱成箱的美酒; 旅店里挤满了来观礼的人,只得匆匆挂出客满标识。 在这样喧嚣、吵杂又混乱的场面下,王城骑警队的人几乎是全员出动。 他们片刻都不敢歇息,将人手分布到大街小巷,着急忙慌地反复巡逻,拼命维持秩序。 然而,同王城如此热闹的景象截然相反…… 王后艾丽莎此时的心,却已经绞痛得非常厉害,以至于连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只因在婚礼前一刻,理查德国王陛下使人给她送来了一份名单。 却原来,还有这么一个规定。 当两人结婚后,正如国王陛下手底下有一班朝廷大臣一般,王后也是要选拔一些贵族夫人来充当女官,组建团队,为自己做事的。 这类女官同她身边的玛姬不同,并不会真正管什么杂事,而是相当于一种荣誉职衔。 大体的情况是:国王负责管理男人,王后负责管理女人。国王可以通过大臣们,在朝堂上处理政务;王后也可以借助这些贵妇们间接影响朝堂,辅佐国王。 这种设置本是赋予王后的权利。 然而,当男人不想女人拥有权利,当国王不想王后管太多时…… 本来正常的设置就莫名其妙地被演变成了一个极端恶心人的设置了。 只因在王后这里任职女官,并不需要做什么事情,但却可以打着‘侍奉王后’的名头,随意进出王宫…… 于是,理查德国王想出一个绝妙操作。 他将同自己有过关系的贵夫人列了个单子出来,让王后照着名单选女官。 因此,这一名单上的人就统统变成了——名为王后女官,实为国王情妇。 更过分的是,按照传统,王后要在婚礼即将结束时,当着所有人的面,册封女官。这样做,一来,是为了彰显王后的权利和威严;二来,也是为了向那些被选为女官的贵夫人们施恩,以示荣耀。 可如今…… 想想那极过分的名单。 艾丽莎已经又羞又怒、悲不可抑。 她流着泪说:“玛姬,我不想嫁了,我想回家。” 玛姬心疼地抱住她,但却没办法说出赞同的话。 只因王后的父母是朝中出了名的古板正派人,绝不可能同意女儿取消婚礼。 前不久,艾丽莎也曾给母亲写信,委婉地提及国王过分风流一事。 然而,她并没有得到丝毫慰藉,反而凭空得了许多的埋怨和指责,说男人风流本是常事,何必这么大惊小怪?至于应对方法,又说她白长这么大,竟然不懂怎么讨好丈夫、抓住丈夫的心,一遇到事情,只这样一味徒劳地哭泣抱怨,实在很不像话。 艾丽莎只能在女官怀中默默流泪。 她从没想过,本应幸福的婚姻居然会是如此的痛苦。 玛姬心中不忍,可婚礼的举办已是箭在弦上,且国王很快也要过来接人了…… 她唯恐出现什么变故,导致艾丽莎日后的境遇更加艰难,只好违心地劝说:“殿下,既然事已至此,咱们也别和陛下拧着了。不妨先按他写的这些名单来,以后再慢慢想法子把这些人换掉。” 可谁知一向温婉的艾丽莎听了这话,却莫名执拗起来:“不管怎么说,这样荒唐的事,我是绝不答应的。” 玛姬心中不安,却不知道该怎么劝说。 可没想到的是…… 理查德国王知道艾丽莎的拒绝后,居然没生什么气,只嗤笑一声:“随你吧。” 艾丽莎既惊又喜。 她本是挺直背脊,准备迎接一场狂风暴雨的,谁知却只迎来了这么轻飘飘的一阵风,几乎要踏进深渊的那只脚,也得以撤回几步。 可能是想像得太糟糕,当发现事情其实没那么糟糕时,反而感觉到了微妙的知足。 因此,艾丽莎心中不免升起一丝侥幸,暗想:“原来,陛下他还是肯听我建议的,要是这样的话,也不是那么不可救药了。” 于是,好不容易出现的强硬对抗情绪就消失了。 艾丽莎重又变回一个温婉的新娘。 她羞答答地伸出手,挽住了国王陛下主动伸过来的手臂,同他肩并肩地一起走了出去。 这一天将非常繁忙。 国王夫妇先要去签订一份婚约,算是完成书面条款;然后,他们要乘着长长的车队,在军队的护卫下,在王城中进行巡游,接受臣民的拜见和恭贺; 到下午的时候,又要驱车前往神殿,在神明的见证下,举办正式的婚礼,立下庄严的婚誓;接着,返回王宫,一起接见大臣及臣妇们的觐见,同时,王后宣布自己的女官人选; 最后,夫妻两人还要去拜一拜太后。 及至到了晚上,也不得消停,还有什么晚宴一类的活动要出席…… 艾丽莎打起精神,全程表现得异常稳重端庄,尽可能地不露一丝怯,不让人嘲笑自己轻浮、放荡。 然而,理查德的神态却一如既往地吊儿郎当,当臣民们向他跪倒,呼喊‘陛下万寿’时,他还笑嘻嘻地招了招手,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倒是一派得快活神气。 与此同时,监狱里。 独眼大盗库克罗普斯已然暗中串联了好些同伙帮手。 这事于他来说,并不难。 一方面,他本就很有威望;再一方面,特赦令于这些犯人们而言,一向狼多肉少、供不应求,突然多了一个能出去的机会,自然要紧紧抓住。 至于说越狱被抓? 那也是被抓以后的事了,大不了就是继续待在牢里,和原本也没什么区别嘛。 于是,这些人就高高兴兴地做好了准备,还纷纷将藏匿的武器翻出来,只等库克一声令下! 而库克…… 他正在等一场火。 马科姆也坐在库克的旁边静静等待。 他不发一言,紧皱眉头,目光始终担忧地望着远处。 另一头,杰米在放酒的那间牢房前,已经停留了好一会儿。 按照原定计划,他会打着买酒的名头,和狱警们说说笑笑,然后,混进去点火。 得益于财务官的缘故,这些狱警们待杰米一向客气。而且,由于他看起来非常像一个有脸没脑的花瓶,因此谁都不会防备他。假如他说想进去看酒的话,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人闲着没事找事地去阻拦的。 但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 事到临头,还是出了一个变故。 杰米眯着眼睛,注视着那个正同狱警一起抽烟、聊天的人,一时间陷入了为难的境地中…… 只因那个和狱警一起聊天聊个没完没了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同他有仇,欺负乔治,被他打过的恶棍。 “别人不会注意我,但这家伙早想找我麻烦了,而且,财务官不在,他可能对我不会有太多顾忌……” 杰米暗自思索:“我不管是和他起争执,还是被他纠缠,都不明智。更糟的是,万一引起狱警们的注意,被人察觉到计划……难道要再等等?该死!不行,鬼知道他什么时候走,总不能一直等下去。光是干等是没结果的,迟则生变,必须尽快!” 想到这里,他当机立断,先选择离开。 然后,他一路小跑,从好些犯人中挤过去,也不理那些人‘跑什么?去哪呀,杰米’的喊话,一口气跑到犯人们每天劳作的车间,打眼一看,便找到乔治,冲了上去。 ‘ 乔治表情麻木地正在缝扣子,本来圆圆的脸已经瘦得有些凹陷。 在杰米的帮助下,其实已没什么人欺负他了。 只是,在经历了出狱又入狱的反复折磨后…… 他已经没了心气,显得死气沉沉的。 杰米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拽出了车间。 乔治愕然抬头,朝着他看了一眼,因信他,便没反抗。 “听着,乔治,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杰米急切地说。 “可以。”乔治甚至没问是什么事,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杰米不禁感动地看了他一眼,可想到自己要这孩子去做的事,脸上又有些发热。 但情况紧急,他在这该死的牢中又孤立无援,没什么帮手,只好强忍愧疚,艰难地说:“你还记得那个欺负你的恶棍吗?他现在正在……唔,同一个狱警说话。总之,我要你现在过去,把他引开,带去随便什么地方。但一定要离开那条走廊……别怕,你别怕,我办完事后,立刻去救你。” 乔治仿佛变成了一棵树。 他呆呆地站着,目光发直,像是没听懂一般,久久没言语。 遥远偏僻的小山村,这天突然来了一队人马。 不是别人,正是财务官莱文所带的那个队伍。 他们终于跋山涉水地赶到了地方。 这一场赶路耗尽了所有人的心力,一队人早就不复出发前的威风了,全都胡子拉碴,又满身臭汗,风尘仆仆的狼狈样子,不像什么士兵,反而更像是一群流浪汉了。 好在他们要找的小酒馆已经近在眼前。 财务官莱文当即深吸一口气,表情严肃地跳下马,又转头冲着大家比了一个手势,示意所有人做好警戒,准备随时战斗。 然后,他才带着几个人,慢慢地走向那间小酒馆。 “啊,神明在上。” 酒馆中的一个邋遢的瘸子老板惊奇地望着走进来的他们:“在这么穷乡僻壤的地方,还是头一次来了这么多尊贵的老爷们呢!呃,您要歇歇脚,再喝点儿什么吗?” 财务官莱文皱着眉头,停顿了一会儿,才很是不情愿地说:“我妈死了。” “啊!” 可怜的瘸子老板傻呆呆地看着他,又拿手指捅了一下自己的耳朵,神色越发谦卑地弯着腰问:“您,您说什么?对不住啊,尊贵的大人,我怕是年纪大了,耳朵也不怎么好使了。” 财务官莱文不禁涨红了脸。 虽然有心理准备,可这该死的暗号也太讨厌了! 他掩饰尴尬地看了看四周。 好半响,才重新忍着气恼,略大声一点儿说:“我妈死了。这回听到了吗?我妈死了!” 可怜的瘸子老板再次受到惊吓,满脸懵逼地看着他。 在财务官身后的好几名下属,依旧保持着训练有素的沉稳淡定、面无表情。 只是他们在同一时间,全都不约而同地微微扭开了脸,又统统低了低头,极力压制着快弯起的唇角。 16、第16章 第16章国王的大婚(二) “造物之主,荣耀神明,是您创造了我们的肉/体;是您拯救了我们的灵魂;是您从装点着夺目星辰的天国中取出大地和水源;是您将炽热的火炬交予了太阳;是您将银白的月盘挂于夜空……赞美您,万物只认您为这个世界的统治之王!” 伴随着庄严肃穆的乐声,负责主持婚礼的一位神侍一脸虔诚地跪在神像前,高声念诵着这个异世界用来赞美神明的祷告词。 距离他不远处,是今日婚礼的主角——国王和王后。 而在国王和王后的身后,则是一众前来观礼的贵族朝臣,以及一些夫人命妇。 王后艾丽莎闭着眼睛,神色端庄,嘴唇微动,显然在跟着神侍一起认真念诵祷告词。 国王理查德却有点儿百无聊赖的样子,他于是微微侧头,拿眼角的余光那么漫不经心地朝后一瞥,刚好看到两个熟悉的美人,一个是朱迪安的夫人唐娜,另一个是劳瑞斯伯爵夫人。 这位国王陛下生性风流,当即咧嘴冲着两女挑逗一笑,恬不知耻的神色间,似乎还觉得在这样肃穆的场合,背着自己的王后,同别的女人眉来眼去是很有趣的一件事。 唐娜惊了一下,下意识地望向身边的丈夫。 然而朱迪安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装聋作哑地望着神像,连点儿眼角余光都不给她。 唐娜只好借着低头来逃避国王的眼神。 她脸上和脖子上的血色全都消退,心虚地想象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内心深处就充满了惶恐和自憎,恨不得地上有个洞,好让她能钻进去躲藏,不在这里继续活现世:“人人都要当我是个不要脸的贱/货了!” 然而,那位劳瑞斯伯爵夫人却很欣喜国王的表现。 这位夫人前不久欢天喜地地丧了夫,近段时间正喜滋滋地效仿当朝太后,广纳情人,因生得丰满肉感,虽相貌上稍有不及,但在床上,却很能激起男人的欲/望,于是,很快艳名远扬,成功吸引了国王的注意,之后,便是一见成奸! 此时,见国王置新婚王后不理,同自己使眼色。 劳瑞斯夫人立时得意起来,故意 装腔作势,先挺了挺胸,再撅起嘴,最后又回了个哀怨、嗔怪的妩媚眼神。 接着,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眉来眼去个没完没了了。 一部分同样不怎么讲究的朝臣,如朱迪安一般,只做没看见,私底下悄悄挤眉弄眼一番;另一部分相对保守老成的臣子们,也并不去责备国王,只厌恶劳瑞斯夫人,暗骂她无耻、放荡,带坏一国之君。 另一头,看到国王另有目标,总算不再撩拨自己的唐娜,却自觉逃过一劫。 然后,她忍不住望向可怜的王后…… 那个年纪不大的傻姑娘,对国王的行为还浑然不知。 她仍然在跟着神侍默念祷告词,无比虔诚地向神祈祷着,祈祷神能保佑她的婚姻从此幸福美满。 此时,监狱中。 乔治已经走到了目的地。 他苍白着脸,鹌鹑一般缩着肩,一步步地挪着,又像一只被狠狠毒打过却还要走向主人的狗。 那个恶棍也看到了他。 一如杰米预料,这个狂妄、报复心强、骨子里没多少道德感、头脑也简单的混蛋,在撞见落了单的乔治后,当即眼前一亮,几乎没有迟疑,更没去考虑‘为什么总躲着他,还一贯会同别人聚集在一起的乔治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阴谋’,他只随便编个借口,就同刚刚聊天的狱警告辞后,追着人去了。 杰米见他追着乔治走远,才深吸了一口气,从躲藏的地方走出来。 他拍拍脸颊,让自己露出一个自然的笑容后,才朝着狱警走去,接着,便以买酒的名义,要求进去挑选美酒。 同一时间…… 马科姆忧心忡忡,频繁地去看时间; 库克罗普斯反复把玩着一把小刀,因不小心走神,还被刀尖划破了手指,目光定定看着一滴血珠滑落…… 偏僻小山村里,财务官莱文终于迎来了瘸子老板结结巴巴的节哀安慰。 于是,他表情难看地说出第二句暗号:“我妈死了,我很伤心,现在……我想要一个新妈妈。” 神庙里,神侍已经念完了祷告词。 王后重新睁开眼睛,正神色温柔又害羞地转头去看自己未来的丈夫。 此时,理查德国王也已经收回同劳瑞斯伯爵夫人打情骂俏的眼 神,但脸上不免还残留几分春风得意,唇角也露出一丝微笑。 “咦?他那么快乐,是对这婚礼也很满意吗?”王后艾丽莎这么想着,心中不觉安定下来。 她强迫自己忘掉之前的种种不愉快,只当今天才是崭新的开始,又满腔期待地想:“听说男人结了婚后,就会改掉那些婚前的不良恶习,陛下应该也是这样的。” 神圣恢弘的乐声回荡在了神庙中…… 伴随着乐声,神侍走到了国王和王后身前,站定。 他庄严地注视着国王的眼睛问:“陛下,您信神吗?您愿意一直遵守神的旨意,坚持正义、公平、慷慨、明智、勇敢等美德,克己守礼,不偏离正道吗?” 理查德国王漫不经心地回答:“我愿意。” 然后,神侍又转向王后,问了相似的一番话,只将那几项美德换成了……如‘忠贞、自尊、坚强’等对女性的要求。 王后坚定地回答:“我愿意。” 监狱里,恶棍正在逼近乔治。 他脸上带着恶意的笑容,慢吞吞地晃悠着身子,一步步地走过去,手上拿着的半瓶酒,随着他的走动,酒液也一晃一晃的。 乔治的目光呆滞。 他像是被逼到角落中的老鼠,恐惧又无处躲藏。 “你真觉得那个小白脸能护住你吗?” 恶棍露出一个轻蔑又夹带几分淫/色的表情:“财务官一去数日不归,别说护着你了,再过些天,那小白脸也是自身难保。与其指望他,你不如来好好伺候我……” 说着,他将手里的酒瓶放到一边地上,狞笑着伸手抓向乔治,将人拉到跟前后,却反手就是一巴掌。 乔治有一瞬的茫然。 可紧接着,他发出一声尖叫。然后,疯了一样地拳打、脚踢、指抓,死命地挣扎起来。 他的理性已因巨大的恐惧而丧失,脑袋里是隆隆血液快速流动的声音,只还牢牢记得杰米那句‘我一定会来救你’的话。 所以,就怀揣着那微小的希望,一边哭泣,一边不放弃地挣扎着…… 那恶棍被他这样虽不伤人却恼人的反抗激得兴起,眼珠渐渐赤红,竟拿双手抓住了乔治的脖颈。 他兴奋地掐着,十根指头渐渐用力,将人掐到脸色青紫、双手乱舞 、舌头伸出,及至连眼珠都快蹦了出去…… 神庙中, 神侍继续问国王:“神使您活在这个世上,那么,您愿意在神的见证下,娶艾丽莎为妻,在神的面前,宣誓同她结为一体。从此,爱她,保护她,尊重她,尽丈夫的本分,直到生命的终结吗?” 理查德国王的眼珠微微转了一下,又拿眼角余光瞟了眼不远处的劳瑞斯夫人。 接着,他才随口一答:“我愿意。” 监狱中,杰米终于点燃了火。 因酒是装在木箱子里,又是易碎品,箱子间隙是一些防碰撞的稻草,所以,点火的过程异常容易,且火势一起,就有一股凶猛不可挡的气魄,劈里啪啦地燃烧起来! 偏僻的山村里,财务官正在不耐烦地来回踱步、等待。 只因瘸子老板面对‘找个新妈妈’这么离奇古怪的要求,并没有如杰米说的那样,对财务官说一句‘跟我来’,反而小心翼翼地问:“您确定吗?”在得到确定回复后,又冒出一句:“那麻烦您能稍等一会儿。” 神庙中, 神侍又转头去问王后:“神使您活在这个世上,那么,您愿意在神的见证下,嫁给理查德为妻,在神的面前,宣誓同他结为一体,从此,温柔端庄,来服侍你的丈夫。敬爱他,帮助他,忠贞于他,尊重他的家族,善待他的臣民,尽你做妻子的本分,直到生命的终结吗?” 王后艾丽莎这段时间已经经历了太多、太多,虽一再自我安慰,可事到临头,还是不免忐忑。 可当她看到国王微笑着的可亲样子,心中的不安又渐渐平息,开始天真地自我欺骗,满心指望着,万能的婚姻能改变国王身上的一切恶习,因此,她鼓起勇气,温柔坚定地回答:“我愿意。” 监狱里,乔治挣扎的动作正一点点儿地消失。 他意识模糊,几乎以为自己今天就要这么被人活活掐死。 一如上次,杰米出现在恶棍的身后…… 他毫不犹豫地弯腰捡起地上那瓶酒,对着墙壁一砸,任由酒液流了一地,又使得瓶口出现了支支棱棱又锋利的尖角。 然后,不等恶棍闻声转身,他就极冷静地扑了上去,一把抓住恶棍的头发,将人揪了起来,接着,另一 只手用那酒瓶尖锐的一端,照着喉咙用尽全身力气地向下一扎,再往左狠命一拉,将喉管几乎扎了个透,又划开了颈动脉,还带着人体温度的血液便立时喷涌而出! 恶棍不敢置信地捂着脖子,踉跄着跪倒在地上,只略晃了一晃,整个人就彻底地倒了下去。 他的身体抽搐着,发出了微弱的呛咳和难听的嘶嘶气音,血不停地往出流,慢慢在他身下积聚出了一滩。 然后,随着这些血液的流逝…… 这混蛋眼中的生/命之光便如蜡烛一般缓缓熄灭了。 乔治吓懵了。 他浑身颤抖,整个人瘫在地上,几次想起来,都重又摔倒在地,腿软得连站都站不起来。 杰米一动不动地站着,身上晕染了大片的血。 他面色雪白,有一点儿想吐的意思。 可这时候,喧哗声响起:“着火了!着火了!” 狱警们、犯人们全都乱了套,因为没人组织,大家就稀里糊涂地到处跑。 于是,杰米连缓一缓的时间都没有了。 他冲过去,用力扶着乔治站了起来,然后,拽着他,在走廊上狂奔起来。 听到这些动静,早已等待多时的库克罗普斯猛地站了起来。 他意气风发地大笑着,放声吆喝:“兄弟们,拿好武器,跟我走!” 17、第17章 第17章国王的大婚(三) 当神侍正式宣布两人结为夫妻后,漫长又繁琐的婚礼仪式总算告一段落。 全场人不管心里怎么想的,现在都齐齐站起,轻轻鼓掌,面带微笑地来表示祝贺。 理查德国王牵着艾丽莎王后的手,笑容满面地走过长长的红毯。 这对新婚夫妇又一次坐上了来时乘坐过的那辆敞篷马车,他们将再次从王城大街上巡游,接着,就要返回王宫,举办晚宴。 在回宫路上,国王王后的婚礼队伍较来时壮大许多。 只因那些来神庙参加婚礼的朝臣、贵妇们的车马,这次要跟在国王夫妇的马车后头,一起回王宫的; 除此以外,之前穿梭在王城大街小巷中的一支支奏乐队也汇聚过来,再次奏出热闹的乐章; 还有隶属于王室的护卫队们,骑士们纷纷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黑红两色的华丽制服,腰间挂着闪亮的宝刀、宝剑,高举随风飘扬的旗帜,雄赳赳地护卫在国王和王后的马车前后左右。 此时,天还没完全黑下来。 但街道两旁已经有人开始放起了烟花。 于是,伴着绚丽烟花、欢畅音乐,整支婚礼队伍就如一条长龙,在街道上,威武奔腾、闪耀辉煌,直把周遭没什么见识的平民百姓们看得目眩神迷,为之发出阵阵欢呼,又疯狂鼓掌,直把嗓子喊得沙哑,掌心也拍得通红。 理查德国王这次已经懒得同旁招手了。 他懒洋洋地倚靠在马车上,漫不经心地冲王后说:“亲爱的,你大可不必坐得这般笔直,稍稍放松一下,总不至于这么就有损你端庄的形象了。” 艾丽莎王后听了这话,心中感念他的关心,便转头朝他羞涩一笑,依言放松。 但由于自幼受过严格的仪态训练,哪怕明明想放松了,可从表面上看,她还是两肩齐平、背脊挺直,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因此,王后不免担心国王误会自己不听他的话,于是急切想说点儿什么,来缓解氛围,且还能表示出妻子对丈夫的亲近。 可惜她实在不善言辞,无数的话在脑子里转了又转,最终,却只轻轻说出了一句:“陛下, 起风了!” “起风了!” 杰米喃喃地说。 他本来只想放一把小火,以此引开部分狱警,再让库克罗普斯带人向外冲,吸引另一部分狱警,然后,自己再看准机会,混水摸鱼,跟着大多数人,一起从牢里逃出去。 可谁知,火烧起来后…… 由于财务官外出未归,而典狱长之前又为了配合财务官的工作,完全放权,近段时间都不在狱中。 于是,监狱中的狱警们无人带头、只各自抱团,居然出现了一个群龙无首的局面。 这事搁平时还好,只要按照固定规矩行事就也都能应付。 但如果遇到突发事件,到了关键时刻,好比现在…… 或畏惧危险,不敢上前救火; 或拖延怠慢、偷奸耍滑,只擎等着别人把救火的活儿全做了,自己才好再去扫扫尾、抢个功。 这么一来,竟无几人去救火。 于是,这场大火无人阻挡、越烧越旺。 甚至烧了一会儿,酒精在高温下,开始接连爆炸。 这么一炸之下,火势不可避免地蔓延,先从一个屋子蔓延到另一个屋子,接着,又继续向外蔓延…… 最后,这火竟如猛虎下山一般,在狱中纵横驰骋,势不可挡,一直发展到再也无法扑救的程度! 如今,又起风了。 火趁风威,风助火势。 这监狱完了! 起初,狱警们还高呼着让犯人们回到各自的牢房中去,可谁愿意乖乖回牢房等着被烧死呢? 因此,所有还在外头的犯人根本听而不闻,只埋头四散逃命; 又有原本被关在牢房中的人,也慌得发疯,尖叫着涌到了牢门前,大喊着要求赶快放他们出去逃跑。 还有库克罗普斯一众亡命之徒,正趁乱越狱。 谁知冤家路窄,他们迎面撞见了狱警弗莱德。 库克罗普斯二话不说地冲过去,将这个仇人一拳击倒在地,又狠狠几拳将他鼻梁砸断,看着他鼻涕眼泪流了满脸,遍地打滚哀嚎后,才掏出小刀,残忍地将人割了喉。 旁边的犯人们毫不阻拦,齐齐狂笑,高呼库克的名字,夸他干得漂亮。 只有马科姆望着这极端暴力的一幕,忍不住抗议:“我们只要逃出去就好,没必要杀人。” 然而,库克 罗普斯粗暴地将他推搡到了一边:“闭嘴,我只答应带你出去,可没答应听你啰唆。” 这一场畅快淋漓的复仇,点燃了杀戮的导/火索,它使得本就够乱的局势,乱上加乱。 只见由库克罗普斯率领的盗贼团伙,如泛滥洪水一般向外涌去。 而且,他们在抢夺到武器后,也学着首领的样子,开始报复那些曾欺压过自己的狱警,肆意对其殴打,甚至杀死。 一开始还只是针对狱警。 可当暴力行为真正发展起来,便不可避免地全盘失控。 一个犯人只因挡了路,就被他们拳打脚踢到头破血流; 还有另一个犯人腰间鼓起,仿佛装了什么武器,立刻被他们先下手为强地残忍杀害,可之后却发现,那人腰间装得并不是武器,不过是藏了一块硬面包。 但谁在乎呢? 人人都已疯了! 秩序和规则在这一刻消失,不堪一击的人性展露出最为野兽的一面。 火焰、鲜血、无能的狱警,狂乱的人群,狰狞的匪徒,遍地的尸体…… 烟灰落到了眼睛里,风又将那灼人的热气,通过鼻孔和嘴巴吹进去,一直吹进了人的肺里,使人不断地呛咳…… 杰米因此痛苦地弯下腰,几乎想大哭出来,又拼命忍住,紧紧抓着乔治的手,继续朝前走。 他想:“明明自由已经近在眼前,可我为什么却高兴不起来了呢?” 一路走过,周围有建筑传来塌陷的轰隆声,又有火花劈里啪啦的炸裂声。 举目四望,熊熊大火已将天空映得一片红通通、亮堂堂! 而远在另一边的王城,却是另一番繁华景象。 一束束怒放的烟花同样将天空照得雪亮,王宫中灯火辉煌、恍如白日。 乐师们继续奏着美妙的音乐; 厨师们为了晚宴,还在厨房里不停歇地忙碌; 侍从们端着那些盛满了美酒、佳肴的金盘,轻盈地在大厅中来回穿梭; 朝臣贵妇们一个个装扮一新,具都优雅有礼地走着路,低声地说着话儿。 这么热闹了一会儿。 忽然,音乐停了,说话声也停了。 国王和王后肩并肩地走上来。 原来是到了王后要公布女官名单的时刻。 朝臣、贵妇们纷纷好奇又期待地望 了过去,暗地里猜测着,谁会登上那份名单呢? 艾丽莎温婉地笑着,从女官玛姬手中接过一份名单。 她为了这份名单,曾与国王对抗,私下里,还特意借助父母的力量,做了一番考察,以此来确保名单中的每一位夫人都具备高贵的出身,以及美好的品德。 现在,终于到宣布结果的时候了…… 还沉浸在新婚快乐中的艾丽莎压根没有注意到,在身边女官玛姬的脸上,有着十足慌乱又难过的表情。 她满含爱意地望了一眼国王,又觉得自己的运气其实是好的,因为眼前的这个男人虽是堂堂一国之君,可性格并不跋扈,反而很温和,虽然有一些恼人的多情,可若是待情人都那般好,想来待自己的妻子应该只会更好? “亲爱的,你该念名单了。” 理查德国王笑嘻嘻地提醒着她。 艾丽莎忙收回视线,脸上隐隐发烫。 她生恐被人看出自己刚刚居然对着未来的丈夫发痴,忙将目光投向那份名单,尽力摆出端庄姿态,轻声念出了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劳瑞斯伯爵夫人……” 有那么一刹那,王后以为自己看错了。 她于是停了下来。 可理查德国王却轻轻从后头推了一下她,一副毫不惊讶的样子,还低声催促:“继续念啊。” 艾丽莎不由僵硬地将目光慢慢移向他的脸,及至看到他脸上那种笃定又略带冷酷的神色,她眼中便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了一抹恍然,继而,又不禁流露出些许痛苦、伤心和质问的情绪。 然而,理查德国王恍若未见,依旧是那种漫不经心的嬉笑样子,还佯装着若无其事,一脸无辜地问:“怎么啦,亲爱的?大家都等着你呢。” 艾丽莎王后不由抬眼去环顾整个大厅。 只见那位妩媚性感的劳瑞斯夫人正毫不顾忌地卖弄风情,欢喜得意地朝着国王明送秋波;又见朝臣们具都一脸无所谓的随意神色;还有一众贵妇们,或低声窃语,或交头接耳,向自己望过来的目光,各具深意,全都好像正等着看笑话一般…… 不! 不用等了! “我已然是一个笑话了!” 艾丽莎王后绝望地想。 一时间,她恍惚觉得,这金碧辉煌的 王宫大厅竟化作了一张遍布獠牙、可以将她吞噬的狰狞巨口! 天旋地转,血液倒流! 可怜的王后眼前一黑,一头栽了下去。 后宫中,正等着国王和王后前来拜见的太后,不免得知了‘王后晕倒’的不幸消息。 她拉了拉肩膀上的披风,毫不关心具体是怎么回事,只不耐烦地同身旁侍从抱怨起来:“见鬼!我一路屁颠颠地跑回来是为了什么?末了,也没捞着儿媳的拜见。” 与此同时,遥远偏僻的小山村里。 财务官莱文终于在耐心丧尽前,等到了人。 瘸子老板殷勤地带着七、八个不同风格的妇女,一瘸一拐地快步走到这群贵族老爷们面前。 他谦卑、愧疚、毕恭毕敬地汇报:“实在对不住各位老爷们呀,劳你们久等了。实在是咱这地方太小、太偏,一时半会儿的,找不到符合您要求的人。但好在大家还算积极……您瞧瞧,瞧瞧!” 他指着那几个体型壮硕的妇人说:“我敢保证,这些姑娘都是好姑娘!她们生养过孩子,当过妈妈,因此,十分有当妈妈的经验。而且,人听话,收费也便宜,您想让她们怎么扮演妈妈,只要同她们说清楚了,她们都愿意做。” 面对着七八个体态风骚、举止粗俗,连挑逗、调/情都未免太过直白、赤/裸的村妇们…… 财务官莱文不禁用颤抖的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极力冷静地问:“你以为我是来找什么的?” 瘸子老板困惑不解地望着他:“您说的……呃,找妈妈?” 财务官莱文闭了闭眼睛,按耐着怒火,又换了个方式,咬牙切齿地低问:“你这里他妈的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瘸子老板小心翼翼地回答:“酒馆呀,只是偶尔也做一些……” 他讪讪不好意思地小声说:“做一些皮肉上的生意。帮忙牵个线搭个桥,让邻里乡亲的,时不时赚点儿零花钱,填补填补家用。但您放心,我们这儿的姑娘们都很干净,平日里并不乱来……” 屋子里一片寂静,静得像是看似风平浪静的海。 那些下属们,一边拼命保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一边又忍不住偷偷去瞧上司此时的表情。 此刻,莱文心中已有杀人灭口之念。 但无奈带出来的下属太多,操作上也有难度。 于是,他一言不发地转身,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18、第18章 第18章出虎穴入狼窝 老约翰坐在餐桌旁,桌上放着一堆散碎的纸钞,手里攥着几十个硬币。 这都是他最近省吃俭用攒下来的。 然后,他把这些钱分成了一小堆一小堆的,同时在心里默默念叨:“迈克(大儿子)那边暂时不用什么钱,他在铁匠铺当了七八年的学徒,也该出师了;保罗(二儿子)那边,得多留一些钱……唉,读书太费钱了,希望他快点儿读出来;卡尔(三儿子)之前已经给裁缝铺那边交过一次学费,今年的钱可以少给一些,但还需要一些学习用的材料费;杰米……” 想到最倒霉的小儿子…… 这位很会过日子的老人又看着桌上那属于小儿子的一小堆钱,发了会儿呆,再深深地叹了口气。 之后,他又在心里把这事翻来覆去地琢磨了一遍:“虽然现在不用借钱,也能勉强凑够罚金了。但五年的刑期也不长,及至出来,也不过才二十多岁。与其费劲儿地把赚来的钱都给外人,还不如像这样帮他多多积攒一些。等到人从狱里放出来了,再把钱给他自用。到时候,拿了这些钱,想做什么、想学什么都可以,岂不是更方便?也更划算?” 这么一想,老约翰便安下心,不再考虑罚金的事了,抬眼再把桌上分好的四小堆钱看了看,自觉已经足够面面俱到,且对每个儿子都有了一番不偏不倚地安排,心中很是得意。 他于是高兴起来,觉得生活还是充满了希望的,便站起身,走到阴凉角落的酒桶处,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酒,小心翼翼地举着杯子,重新坐回椅子里,一边珍惜地小口喝酒,一边又笑眯眯地将桌上的钱来回数了又数。 正当这难得放松的时候,屋外的院门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接着,还不等老约翰急忙将桌上的钱收起来,一个人就极莽撞、极无礼地冲进了屋子! 老约翰顿时急了,刚想骂人,却发现进来的不是外人,而是大儿子迈克。 他松了口气,但还是生气地斥责了一句:“见鬼的迈克,你一惊一乍地着了什么魔?” 大儿子迈克打小在铁匠铺做学徒工,一干就是七 八年。 过重的体力劳动,使得他的个子没能长得很高,但由于在火炉边,日日挥舞铁锤的缘故,将自己锤炼得筋骨强健、体格壮实。 此外,他生就一副浓眉大眼,虽不如小弟杰米那般拥有仿佛天赐的美貌,却也有着一股男子的阳刚之美。 在乡下这种偏僻的地方,也算得上一个很出色的男子汉了。 然而,这位平时看着很出色的男子汉,却跑得满头大汗,眼角泛红,一副狼狈的样子。 他冲进屋子后,两眼还有些发直,猛地大喊一声:“爸爸!” “喊什么喊?我不是在这儿吗?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总这么慌手慌脚的……” 老约翰一边低头收拾桌上的钱,一边不耐烦地唠叨了几句。 “爸爸!” 迈克哭了:“杰米完了。” “你说什么?!” 老约翰攥在手里的钱,不小心就掉落到了桌上:“别胡说八道!” “监狱着火了,犯人们和狱警们都在里头被烧死了。现在,整座监狱都被烧没了,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留下,一片废墟!” “……你亲眼看到啦?你确定没人逃出来吗?难道狱警们都没救火吗?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再说……” 老约翰疾言厉色地喊:“你怎么就知道,杰米一定被烧死了!” “消息已经传开了啊,爸爸。而且,不止是大火,还有一伙穷凶极恶的盗贼趁机越狱。他们是一路杀出去的,先把狱警全杀了,再把当时在牢房外的犯人们也杀了。大家说,除了那帮盗贼外,普通的犯人们一个都没能逃出去,不是被杀死,就是被活活烧死。” 迈克说到这里,已经语声哽咽:“弟弟那么小,身体那么弱,他怎么可能会例外?现在一点儿消息都没有,肯定也是被烧死在里头了。” 老约翰站不稳地跌坐在了椅子上。 他一言不发,呆滞地看着桌上的钱,然后,大滴大滴的泪从他的脸颊上滚滚落下。 与此同时,国王的接见室中,已经挤满了人。 朝臣、贵族们三五成群地聚集着,有的人百无聊赖地喝着茶;有的人往外头眺望;还有的人正在打哈欠;也有少部分人一本正经地低声谈论着什么税收、医疗、贸易 一类的正经事。 “这天天早上都要接见朝臣的规矩,也该改改了。” 亨利公爵旁若无人地同人调侃说:“又没什么大事,非要抢这个时间做什么?就不能行行好吗?好歹是我王兄新婚的第二天早上,让他舒舒服服地搂着王后,睡一个懒觉,不好吗?” 这位公爵殿下同国王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但因母亲早逝,所以,也是由太后养大的。 于是,兄弟俩的感情在明面上就很好。 国王陛下乐意表示兄弟情深,时不时会给这个弟弟来一些恩典。 因此,这位公爵平日里就有点儿恃宠而骄,说话间从来没什么顾忌,连国王的玩笑也照开不误。 但毕竟是王弟,周围还是有很多人捧着他的。 此时,他开了口,旁边立刻有人附和:“谁说不是呢。” 只是涉及国王,大家附和归附和,并不敢像公爵那样多说,就又有机灵的人出来转移话题:“殿下,您听说那个监狱的事了吗?” 亨利公爵问:“唔,监狱能有什么事?” 那人低声回答:“昨天,也正是国王陛下新婚的日子,那监狱不知怎么回事,突然离奇古怪地起了火,之后又很邪乎地烧了好几个钟头,始终没灭。及至烧到后来,竟把监狱烧没了,生生烧出了一片废墟。而且,听说里头的狱警和犯人,也死了一大批。” “哦,倒算是个新鲜事,但不过一个监狱而已,也不是什么重要地方,烧就烧了。”亨利公爵漫不经心地说。 “监狱被烧没什么要紧,犯人狱警也没什么要紧,只是……” 说话那人不由将声音压得更低了,做出一副神秘的样子:“只是在着火的时候,听说那监狱中的负责人一个都不在。典狱长不用说,玩忽职守,肯定是要遭重罚的,但这里头……却还涉及到一个人!” 亨利公爵的眼神不禁闪烁起来:“什么人呢?” 那人回答:“朱迪安大人的妻弟,一个叫莱文的人。” “朱迪安呀。” 亨利公爵的语气不由幸灾乐祸起来。 只因他十分讨厌这个宠臣,认为朱迪安除了能变着法儿地敛财外,在为人方面一无是处又卑劣无耻。 当然,最重要的是…… 朱迪安敛 财,可财一向只进他自己和理查德国王的口袋,从来没旁人的份,这一点儿自然尤为令亨利公爵深恶痛绝。 “若我是国王,他岂敢这么无视我?” 亨利公爵的心里常常浮起这样的念头。 因此,他对朱迪安没有一点儿好感,日日盼着对方倒霉,且这份态度还从不掩饰,众人皆知。 只是对外时,总会稍加美化:一位正直爵爷,在面对一个只知谄媚君王的宠臣时,是理所当然看不惯的。 于是,围绕在亨利公爵身边的一众人,自然也要投其所好地说朱迪安的坏话。 所以,那人也幸灾乐祸地说:“我还听说,内阁几位大臣一会儿要联名向陛下告一状,指责朱迪安大人滥用职权,将妻弟安排到那个监狱里任职,才造成这般恶果。” “听起来越来越有趣了。” 亨利公爵喃喃地琢磨:“不过,只这么着,却不一定能扳倒朱迪安。” 说着,他特意抬头仔细地看了看,发现接见室中,并没有朱迪安的身影,脸上便浮现出一抹了然的嘲讽神色:“看来我是猜错了,王兄今早迟到,和新婚无关……哈,你们不妨猜猜,朱迪安现在会在哪?” 同一时间,理查德国王带了一群侍从,正在花园里散步。 朱迪安亦步亦趋、小心翼翼地跟在后头。 “照我看,你们都把事弄复杂了,这本就同莱文没什么关系。” 散步了许久,也将人的胃口吊了许久,理查德国王终于微笑着开了口:“监狱负责人是典狱长,监狱出了事,只需找典狱长问责就好。” 朱迪安闻听此言,万分感激,当即就要跪下谢恩。 国王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跪,只脸上隐隐约约地泛上了一抹笑。 接着,他假装随口一提地说:“你夫人唐娜有好些日子没见了,若近日无事,你不妨叫她来宫里坐坐,也陪一陪王后。唉!女人一个人的时候,就喜欢胡思乱想,多找几个人说说话,往往也就没什么事了。” 朱迪安心领神会,满口答应了下来。 事后,国王接见朝臣时,果然不出亨利公爵所料,几句话便将那几名告状的内阁大臣给搪塞了回去。 最后,朱迪安分毫无损。 亨利公爵见此,不 免冷笑着想:“且看你还能逃过几次!” 不过,明面上搪塞过去了。 私底下,却没法完全瞒住。及至等莱文狼狈地带着一众下属回来后,又连具体细节都被传扬了出去。 于是,王城中好些性格比较促狭的贵族纨绔们,每每凑在一起玩闹时,往往会出现如下缺德对话: ——监狱着火时,你去哪了,莱文? ——我去妓/院了。 ——你去妓/院做什么? ——我妈死了,我去找新妈妈。 ——啊,我懂了。来,咱们连起来重新问一遍。莱文,监狱着火时,你去哪了? ——我去妓/院找妈妈了。 大家这么拿腔拿调地一问一答后,不管之前心情有多么糟糕,都会立刻好转,继而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因此,不免又有人叹惋:“那个耍了莱文的孩子太有意思,只可惜烧死在了牢里,要不然我一定把他要过来,日日带到身边陪伴、解闷。” 丢了大脸的莱文当然不会觉得杰米有意思,已经满心恨得想去鞭尸了。 只不过,他总隐隐觉得,杰米并不像大家猜测的那样死在了火里,可若是没死,又会去哪了呢? “你一定要拦着我们,不让走吗?” 杰米气冲冲地质问库克罗普斯。 “不,我只拦着你,其他人随意。” 独眼大盗笑嘻嘻地回答。 “我们之间的合作已经结束了。” “你只放了把火,若没我杀狱警,带人向往冲,你还能从狱里出来吗?所以,我自认付出得更多一些,因此也要多收一份报酬。” “你想怎么样?” “当然是要好处。” “你要什么好处?” “亲爱的,你难不成忘记了?我可是问过你的呀……穿过女装没?” 19、第19章 第19章遭受胁迫也难免 由于库克罗普斯坚持索要报酬,也由于越狱并不意味着从此一劳永逸,接下来还要面对警察们的追捕,杰米不想继续浪费宝贵的逃跑时间,暂且忽略什么女装的问题,勉强同意先跟着这群盗贼们行动。 他默默在心里安慰自己:“我好歹已经从那个鬼地方出来了,而且,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没有被迫捡肥皂,也没有被人拧断脖子,这难道不值得高兴吗?” 显然不值得! 在逃跑的半路上,库克罗普斯又出幺蛾子。 他不顾杰米的反对,决定要将马科姆和乔治丢下。 因为…… “一个唠唠叨叨、只知道讲大道理的糟老头子,外加一个懦弱无能的小娘炮,我看不出带着他们,于我能有什么好处。” 杰米愤怒非常。 尽管他心里觉得,与其连累马科姆和乔治同自己一样深陷贼窝,还不如就这么放他们离开。 一来,马科姆是有组织的,离开后,应该能照顾自己,顺便照顾乔治,不用太过为他们担心; 二来,他俩离开后,自己从此不用投鼠忌器,更能放开手脚,同这些盗贼们周旋了。及至将来,若是彻底摆脱了这群贼们,还能再去投奔两人,与两人重聚。 但自己想是一回事,被人随意安排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因此气得失了智,竟一头撞向库克罗普斯的胸口,想同对方撕打一番。 可惜,他实在高估了自己的武力值。 库克罗普斯是个巨人般的壮汉,虽被他撞得微微一晃,却很快就站稳了身子。 然后,他伸了胳膊过去,两只蒲扇般的大手像铁钳一样,将杰米紧紧钳住。接着,往上那么一举,竟轻轻松松地将人像小孩一样,双脚悬空地举了起来。随后,他极顺手地把人往肩膀上一摞,像扛麻袋一样地扛到了肩头。 武力碾压得太彻底。 旁边的那些盗贼们全看笑了。 库克也咧开嘴,讥笑地说:“小子,凭你这没长成的小身板和那点儿花拳绣腿,想打人,得再来几年呢。” 杰米没应声。 他自尊遭受打击,像是死了一般,一动不动。 此时,库克罗普斯已经成功超越了财务官莱文,一跃而成他心中[最讨厌的人]榜首了。 只因这已经是继上次‘豁出去丧节操却自作多情’后,第二次被他害得在人前丢脸了。 马科姆担忧地看着这一幕,却没办法帮忙。 直到库克扛着杰米转身,大步往前走,又刚好背对了过去的时候,他才抓住机会,冲着杰米,嘴唇微动地说了一个‘理发店’。 杰米无声地眨了眨眼,表示自己知道。 然后,他又将目光移到一直哭哭啼啼的乔治身上。 马科姆同样会意地伸手搂了一下乔治的肩膀,微微颔首,让他不用担心。 至此,越狱三人组被迫分道扬镳,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聚了。 另一头,朱迪安回到家中,惊讶地发现一堆不认识的人齐聚在客厅中,吵吵闹闹,十分扰人。 本就因被人在国王面前告状而不爽的糟糕心情,立时雪上加霜。 “这他妈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理发师、古董商、裁缝、还有一些卖其他零碎玩意儿的商贩们。”仆人忙回答。 “夫人叫来的?” “不,是老爷找来的。” “操他妈的。”朱迪安低声骂了一句,但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只因仆人口中的‘老爷’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生父亲赫金斯伯爵。 别看外界都称呼朱迪安为伯爵大人。 但其实,由于亲爹还活着的缘故,朱迪安并没能正式继承伯爵的爵位。 只不过,赫金斯伯爵只有朱迪安一个儿子,在爵位继承方面,毫无争议;且朱迪安深受国王陛下的宠爱,只要未来不出大问题,这个爵位十拿九稳。 因此,大家就都不计较那些规矩,提前把‘伯爵大人’的称号喊了起来。 可喊归喊。 毕竟还没正式袭爵,在面对真伯爵,外加亲生父亲时,总是要矮上一头的。 也因此,尽管知道亲爹一天到晚不务正业、挥霍浪费,朱迪安依旧只能隐忍。 但这份隐忍在看到亲爹的那一刻,却差点儿破了功。 朱迪安瞠目结舌地看着亲爹。 只见这位赫金斯伯爵穿了一身当下王城中一干纨绔才喜欢穿的那种蓝缎镶金的花俏外套,以及一条红色的紧腿裤。 一大把 年纪穿得像个唱戏的,这就够闹心了,可除此以外,居然还有一些其它令人头疼且五花八门的装饰,如鞋子上巨大的蝴蝶结,衬衫上的蕾丝花边…… “我的天!” 朱迪安心里想:“瞧呀,瞧这活现世的蠢货!” 然而,赫金斯伯爵似乎对儿子的嫌弃一无所知。 他拿了一把镶着亮晶晶宝石的梳子,开始梳自己那头乱蓬蓬的假发。 这么一抬手,便又可以看到他的一根根手指。 他的每根手指上都戴了一个戒指,虽形状各异,但打眼看过去,非金即银,显见都是值钱的玩意儿。 朱迪安见了,怒从心头起,不禁在心里破口大骂:“这他妈又在搞什么啊!这个遭瘟的老头子,从生下来到现在,自己一分钱都没赚到过,却要这么花我的钱!” 他心中反复算着亲爹这一身一共花了多少钱,越算越心疼。 可等赫金斯伯爵梳完假发,又把假发戴到脑袋上,转身要拥抱他时…… “您这身可真不错,是城里最时髦的款了。” 朱迪安面带微笑地拥抱了父亲,又奇怪地问了一句:“不过,您最近不是忙着在剧院那边玩儿吗?怎么今天有空回来了?” 赫金斯伯爵漫不经心地回答:“唔,唐娜来信说你想念我,劝我回家看看。” 他于是略略抬眼,望着儿子的眼神不自觉地流露出了一种轻视、瞧不起的意味儿,继而就摆起了父亲的谱,教导地说:“亲爱的儿子,我以为,一个有能力的爷们,应是不会喜欢总把妻子送去王宫那种地方,供人取笑的。” 朱迪安变了脸色。 他的目光一下子冷冰冰,神色间还多了几分刻薄:“那依您看来,有能力的爷们,是该负债累累,让老婆孩子天天被债主追得四处跑了?” 赫金斯伯爵立刻没了话。 他一向只管吃喝玩乐地花钱,从不管赚钱,在这方面确实没办法理直气壮地同儿子争辩。 但为了维持作为父亲的尊严…… 他还是要装出一副愤怒的样子:“你这是对父亲说话的态度吗?” 朱迪安便咬着牙朝他鞠了一躬:“再见,父亲。” 然后…… “既然你我各看不惯对方的生活态度,不妨还是尽量少见一些 面。至于这些……” 他略略抬眼,将客厅中的那一堆商贩们扫了一眼,讽刺地说:“至于这些,我会记得付账的,只希望您以后能学着稍稍节制一点儿。” 赫金斯伯爵讪讪地没了言语。 朱迪安于是转身离开,去寻妻子唐娜。 只是每往前走一步,他心里的怒气就要难以控制地再往上涨上一涨。 及至见到唐娜,他已经怒火中烧,上来就是一句:“给您报喜呢,夫人。” “朱迪安,你这是怎么了?” 唐娜很是迷惑地问:“我有什么喜呢?” “国王陛下又招你进宫了,这难道不是喜吗?” 朱迪安笑嘻嘻地再次同妻子致意,但那笑容却让唐娜看了发冷。 “可我并不想去,朱迪安。” 唐娜不高兴地说:“陛下已经成婚,他理应同王后恩爱,我不能再做可耻的事……” “有什么可耻?” 朱迪安打断了她的话:“不过是为陛下当差。” “……在床上当差?” “或者沙发、地板、衣柜、草坪,随你喜欢,他应是乐意满足你的。” 唐娜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的丈夫:“滚出去!” 她气愤地喊:“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说话。” 朱迪安站直了身体,苍白的脸上透出一种恶意的神色。 他的眼神像毒/蛇一般冷漠,声音却依旧温柔,可那温柔听着又觉得虚伪得可怕:“亲爱的,我们来好好谈一谈,怎么样?” “有什么好谈的呢?” 唐娜余怒未消地扭开了脸,很是不愿地说。 “今天,拜你没用的好弟弟莱文所赐,我被内阁的几个老不死的,在陛下面前告了一状。” “啊?” “陛下看在你我的面子上,将这事简单带了过去。” “谢天谢地。” “然而,我亲爱的唐娜,实话同你讲,我其实本不怕被人告状的。因为我曾经做的那些不怎么好的事情,他们也许是能找到的一些证据,可倘若认真追查下去的话,是根本找不到一点儿我的经手痕迹的,而他们最终能查到的人……你猜,会是谁?” 唐娜打了个激灵,不由得猜测着脱口而出:“难道,难道……是,是莱文?” “没错,你果然聪明,正是你的好弟弟 莱文。”朱迪安赞赏地拍了拍手。 他继续微笑着说:“人人皆知他是我的妻弟,人人皆以为他能代表我,只要见了他,事情往往就成了,何须我亲自出马呢?” “……” “所以,一旦真有人把我告倒了,陛下也不愿护着我了,第一个倒霉的人就是你弟弟!你说,他是选择绞刑呢?还是把脑袋放到断头台更好?” 唐娜几乎坐不稳了,一下子瘫倒在扶手椅里:“可是……莱文一向都是听你的吩咐呀。他应该……应该也不至于做什么要杀头的事情?” 朱迪安冷笑:“那谁知道呢?” 唐娜呆滞了。 她垂下头,怕得几乎不敢出声,只喃喃自语着:“神啊,救救我,救救我……请求你,朱迪安……求你!别这样……” “听我说,唐娜。” 朱迪安极冷静地继续说:“永远别去求任何人,这世界从来都是这样,别人倒霉的时候,不上去踩一脚就算是慈悲了。所以,你别求我,没人会怜惜我,我也不会怜惜你,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你就该同我一样,一步一步地向上爬,哪怕是丢了廉耻,踩着别人的尸体,也要坚持往上爬。” “可这样是不对的,不对的啊……”唐娜低声说。 朱迪安又笑了起来:“对不对的又有什么要紧呢?反正不管你怎么说,事情都是要继续。你想找谁帮忙都没用,你弟弟,我父亲……他们都帮不了你。你要么做我府邸里最珍贵的花儿,帮我吸引那最尊贵的人;要么就别怪我狠心,做出什么你难以接受的事情……我今天把话撂在这里,你好好想一想!” 同一时间。 杰米正把全部精神都用在研究那件刚到手的女装上:“这什么玩意儿啊?为什么还有……呃,前头插的这些是木头片吗?” 库克罗普斯瞥过去一眼,颇为内行地介绍:“这是紧身衣,据说有些贵族还会用鲸鱼的骨头来进行加固,这一个应该是用木头做的。像这样,从胸到腰绑紧后,能让腰变得很细,从而衬托的胸更大。” 于是,杰米欣慰地摸了摸平坦的胸膛,一脸敬畏地将它放到了一边:“那我应该用不上了。” 20、第20章 第20章路边野花不要采 路易斯贝克特是一名十七岁的青年,从小在乡下长大。 他生来没有父母,却生活富裕,从不缺钱花。 因为当时贵族们的私生活是出了名的混乱,每每搞出一堆私生子女,不好对外张扬,就会悄悄寄送到乡下,寻个乡下婆娘,出钱让其帮忙喂养、照顾。 这情况刚好和路易斯的情况相似。 他由此推测,自己可能就是这样的私生子。 至于父母的身份…… 想到家里那些用到现在,却还能够再花一阵子的钱,他按照一贯的逻辑猜测:“母亲那边暂且不提……父亲的话,起码是个贵族?还得是个有钱的贵族,兴许是个男爵,说不定是个伯爵呢!” 但钱总会慢慢花光的。 不甘心坐吃山空,等到照顾自己的老嬷嬷因病逝世后,路易斯决心带上信物,以及一些,诸如出生证明之类,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文件,去进城寻父:“看在血脉亲情的份上,不求分我什么家产,或再给我什么钱,只帮我找个体面的工作,让我能在城里立足,从此脱离落后贫瘠、遍地牛粪狗屎的乡村就行了。” 因为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进城。 出于年轻人不想被小瞧的虚荣心,他傻乎乎地将自己这些年的全部家产都穿戴在了身上,像是什么金表、戒指,还有镶嵌着小颗宝石的胸针。此外,他还穿了一件,据照顾他的老嬷嬷说,很可能是他父亲当年留下的大衣,虽样式已是旧款,可上头钉着的纽扣却是金的。 然后,这傻孩子便假装出底气很足的样子,又模仿了贵族们的做派,昂首挺胸地进了城。 城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很陌生,街上很热闹,有一些沿街叫卖的商贩,眼睛贼一般得尖,一见他的穿着打扮就热情地围上来,推销各种商品不说,还仗着他脸嫩、不好意思拒绝人,没完没了地纠缠不清。 路易斯在乡下可从没经历过这种阵仗,一时被弄得慌了手脚。 为了躲闪这些商贩,他不断地后退、后退,竟在不知不觉间退进了一家酒馆里。 酒馆中,一个坐在角落中的女子,可能是听到 了进门声响,下意识地抬头望过去。 路易斯刚好也进门,抬眼往酒馆里那么一看…… 两人的视线于是极巧合地碰触在一起。 这个刚进城、又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下小子一下子看直了眼。 那女子其实并不符合当下的审美,身材瘦削,双肩挺立,穿了一件墨绿色的长裙,内衬的领口不像时下女性那样尽可能地开低,来展现丰满的胸部,反而很保守地一直留到了胸部以上,紧贴在凹陷的锁骨处,然后,一头浓密卷曲的长发,刚好有几缕随意地散落至那里,半遮半掩,又带着点儿漫不经心的散漫…… 明明一点儿没露什么,却无端地让人觉得性感。 况且,她的脸也是很美的。 只可惜不像一般姑娘那么柔和圆润,反而很立体,又多了些棱角。 但这点儿棱角,再搭配上稍显疏离、冷淡的高傲神色,两相结合下,反而有了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彼此间相得益彰起来。 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走近她、探索她,打破她所有的平静,再迫使她展露出种种喜怒哀乐…… 路易斯被突如其来的一股激动情绪所左右,不由自主地走过去。 他鼓起勇气,先笨拙地鞠了一躬,再简单地自我介绍了名字,接着,又结结巴巴地紧张问:“您好,小姐。请问,能,能允许我请您喝一杯酒吗?” 那女子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诧异的神色,随即却给出了一个斩钉截铁地回答:“不能。” 她的声音听起来也不是很女性化,带了丝低哑,但并没有什么粗糙感。 所以,路易斯哪怕被拒绝了,依旧色迷心窍地觉得好听,迟迟不想离开。 少年人的第一次动心,大概总带着点儿莽撞和冲动。 顶着周围人看笑话的目光,路易斯明明掌心里都尴尬地攥出了汗,却还这么犹豫着不肯走,又傻乎乎地盯着人看个不停。 那名女子,也就是杰米…… 至此,算是彻底没了法子! 因为他已经越过这个傻小子,看到不远处、库克罗普斯派来监视他的那个盗贼,正一脸严肃地紧盯着这边,神色间隐隐有了不赞同和威胁的意思。 却原来,这是盗贼团伙设的一个圈套。 在此之前…… 杰 米才刚刚妥协,装模做样地开始研究女装,库克罗普斯就不耐烦继续等下去了。 这位盗贼头子直接提议:“按之前同你讲的那样,咱们先干一票,弄点儿钱花?” 杰米不乐意,推拒了几次:“我不行,装得一点儿都不像女人,会被识破的。” 库克罗普斯把刀子往餐桌上一插,微笑着说:“亲爱的,我也不多强求。你只消把你在监狱中的那份伶俐劲儿,拿出来那么一二分……咱们的这出买卖肯定就出不了什么问题。再说,即便是真出了问题,也还有我呢。” 于是,这一天。 杰米不情不愿地穿上一条最最低调、保守的裙子,被迫出门营业。 他并不打算帮强盗们骗人。 但又很惧怕库克罗普斯同自己翻脸。 所以…… 行动上,自然是要极度配合的。 说让去酒馆里寻找可供下手的肥羊,他就乖乖地去了酒馆; 可姿态上,他又是默默拒绝的。 且很想拿‘并不擅长这一套’来作为钓人失败的借口,因此也就有了路易斯适才所见的那种疏离冷淡的高傲神色,还有了后来那么毫不犹豫地拒绝。 可偏偏有些傻鸟,放着广阔的天空不去飞,死活非要往捕鸟网里撞! 杰米觉得,自己的态度已足够冷淡,拒绝的也干脆,并没有给人什么欲拒还迎的遐想空间。 所以,他绞尽脑汁都想不明白,这傻子怎么还往上凑啊? 可他不知道,有些人是极擅长脑补的。 他的种种冷酷拒绝,在当时大抵是对他一见钟情的路易斯看来,竟然全变成了可爱的优点:“穿着保守,神态端庄,拒绝起人的时候,又这么得无情。啊,这一定是位自尊自爱的好小姐!” 于是,反而更想结识‘她’了。 杰米无计可施,只好用出最后一招:“抱歉,我要离开了。” 之前冷硬的拒绝,外加这么突兀地离开。 这下总该知道他的态度是什么了? 然而,路易斯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却是个实打实的愣头青。 他一腔热情地继续献着殷勤,兴高采烈地追了上来:“那么,请允许我送您几步!” 杰米气了个倒仰。 可注意到几个盗贼已然目露凶光地站起来 ,知道事已至此,再拒绝,倒霉得就是自己了,只好无奈地捏着鼻子,默认了让这个傻子送。 等到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门。 那傻子还在一路喋喋不休地说:“您是坐马车来的吗?不知您的车子停得离这儿远不远?若是太远的话,不妨找个地方略站一站,我乐意帮您去跑个腿,把车给您叫过来……别看我今天是第一次进城,但我对城里还是很熟悉的,之前照顾我的老嬷嬷每逢几个月就要来城里采购一趟,在她去世前,她经常同我介绍城里的事……” 杰米快步走进了约定好的小巷子里,期间心烦意乱,只想让他闭嘴。 可刚转身想要说话,却见库克罗普斯已经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这傻子的身后,双手高举着一根粗壮的木棒,照着他的脑壳,恶狠狠地敲了下去! 路易斯倒了下去,那副殷勤期待的表情还凝滞在脸上。 他死了! 杰米瞪着眼睛,张开嘴,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你杀了他?你,你怎么能杀了他!” 他嚷着:“不是说只拿钱的吗?” “然后呢?然后让他去报警,再让警察来追着我们跑吗?”库克罗普斯没好气地说。 然后,他一脸无所谓地蹲了下去,开始翻捡路易斯身上的财物,掏出钱袋来数钱:“废什么话呀,杀个把人有什么好惊奇的?难不成你已经忘了我是干哪一行的了吗?唔,看来我最近真是待你很好,竟被你看成一个吃素的好人了。” 旁边帮忙望风的盗贼同伙们又笑起来。 还有几个盗贼也蹲下来帮忙,仔仔细细地搜查衣服上的每一个口袋,又拿了小刀,将那些纽扣全都卸下去,甚至还掰开尸体的嘴巴瞅一瞅,确认他嘴里有没有镶什么金牙…… 所有人对这残忍血腥的杀人越货行为都毫无异议、习以为常,翻捡尸体的动作也那么轻车熟路、训练有素。 只有杰米呆立在那,良心上大受谴责。 这同他之前为了救乔治,杀那个恶棍还不同。 杀恶棍的时候,可以安慰自己,因为恶棍本就是坏人; 可眼前这一个,虽说被男人缠着献殷勤有些烦恼…… 但明明是那么年轻的一个人,没做过什么坏事,一脸天真、炽热, 却因自己而死。 杰米痛心愧悔到了极点。 他无比恨毒地盯着库克罗普斯的背影,终于认清这个独眼盗贼的人渣真面目! 天知道,他曾一度天真地幻想着,这虽不是一个劫富济贫的人物,也该是一个有底线、有原则的盗贼,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愿意追随呢? 却原来,贼就是贼! 追随他的人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就是一群丧心病狂的渣滓。 “这个混蛋下大牢根本不冤,合该被绞死。” 杰米暗暗咬牙切齿,愤怒地想:“我恨不得现在就去宰了他,叫他为那个无辜的傻子偿命!等着瞧,这事不算完!” 21、第21章 第21章有些事情躲不过 杰米对这帮无恶不作的盗贼们怀恨在心。 但他知道,自己暂时无力同这些人对抗,就按捺下来,默默等待时机。 库克罗普斯没有发现他的不满,事后,还大方地允许他先挑战利品。 可杰米一看到桌上的那些物品,脑子里就会浮现出那傻小子在临死前,望着自己,一点点儿凝滞的表情,心情糟糕到极点。所以,他推拒了这次机会,只说让别人先挑。 别的盗贼自然不懂什么谦让。 他们听了这话,一拥而上,很快就将值钱的玩意儿全瓜分了个干干净净。 最后,杰米只分到一件纽扣被剪光的旧大衣和一支银制臂环。 他心情复杂地拿了那个臂环,用手指缓缓地摩挲着,发现上头镌刻了一行小字铭文,是那个傻小子的名字——路易斯贝克特。 杰米便将这个名字牢牢记在心里,时刻提醒自己:“这是因你而死的人。” 之后,基于同样的理由。 他又把那件旧大衣也珍惜地留下来,穿在了身上。 结果,等到晚上休息时,杰米又有了一个新发现: 虽则大衣的每一处口袋,都已被贼们掏空,值钱的东西更是一样不剩。可在衣服里衬处,却似乎有一块地方不那么平整。 若仅仅穿着大衣,根本感受不到那么细微的不平整。 也只有躺到大衣上,又恰好压到那个地方,才有可能察觉。 杰米心生好奇,却顾忌周围人,谨慎地忍住,没去查看。 这么忍了好些天,终于等到没什么人注意自己的时候,他才悄悄撕开那件大衣的内衬,从中找出了一个信封。 信封中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只有一份出生证明和两封书信。 杰米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份出生证明。 然后,他不动声色地将证明连同那两封书信又重新装回去,又仔仔细细地收拾好痕迹,确保不露破绽。 “兴许……” 他在心里暗想:“这是个机会呢。” 另一头,唐娜还是在朱迪安的无耻胁迫下,忍气吞声地进了宫。 但出于仅剩的那一点儿自尊,她进宫之后,丝毫没有主动求见国王的 意思,反而把‘给王后侍疾’这个进宫借口,当做是真的一样做了起来。每天老老实实地待在王后寝殿中,认认真真又毕恭毕敬地侍奉着王后。 这时,距离婚礼那天已经两月有余。 也就是说,艾丽莎王后缠绵病榻快有两个多月了。 自那次婚礼当众晕倒,这位可怜的王后再没好过过。 因为她没办法对外解释自己是被国王的无耻行为气晕,只好装点儿小病,声称身体不适。 起初,不过是假装有一些受风后的小毛病,诸如,咳嗽几声,流点儿鼻涕…… 但许是糟糕的心理情绪影响了身体,装着,装着,这病就成真了。 有一日,她还发起了高热。 宫里的御医想尽各种法子,为她治疗,什么乱七八糟的草药汤、放血、催泄、水疗(在盛满热水的大浴桶中连泡三天)…… 治来治去,王后病得更重了。 于是,连她和国王的圆房大事,都不得不向后推迟。 本来也没什么。 妻子生病,丈夫等上几天就是了。 可偏偏理查德的家里是真有王位要继承的。 这就导致了…… 近段时间里,所有人最关注的话题是:国王什么时候才能和王后正式圆房? 甚至有大臣还公开上书了,其态度是极严肃、极端正的那种:子嗣问题事关未来王储,假如王后不能尽到这份职责,那么,是不是该考虑换个王后呢? 一时间,宫廷、朝野议论纷纷。 为了国王和王后不顺的床事,所有人都操碎了心。 王后艾丽莎听到一些风声,内心更加煎熬。 她默默哭了一宿,竟似没了求生的欲/望。 与此同时,国王陛下的新宠劳瑞斯夫人却趁此时机,频繁宴请,出尽风头。 在很多人看来,这位夫人算是‘胸大无脑’的典型代表。 可实际上,她很有一套自己的逻辑和智慧。 譬如,她也不甘平凡,有想要上进的野心。 但她这份野心的实现,却同别人那种‘通过努力去建功立业’的实现方式不同,而是要靠同男人睡觉来实现的。 在她看来,睡过的男人地位越高,往往带来的好处就越大。 因为一个女人,同男爵睡了,就有可能成为男爵夫人; 若 是能同公爵睡了,就有可能成公爵夫人; 所以,按照她的逻辑思维来说…… 如今,她同国王睡了。 喜的是,碍事的丈夫也死了。 于是,一个极荒唐的野望就像是草原上无意间点着的大火,呼啦啦地烧起来! 直烧得她火急火燎,恨不得王后也能如她丈夫一般,立时死了,好给她腾出个位置来。 尽管一个国王,哪怕是再婚,娶一个寡妇当王后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的。 可劳瑞斯夫人就是有一种迷之自信:“若是一个男人迷上一个女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都是做得出来的。” 于是,某天。 在一番云雨后,她将头枕在国王的肩膀上,很温柔地闲聊:“我听说,大臣们又在催您换掉王后了。” 理查德国王不想和情妇讨论这种话题,就敷衍地嗯了一声。 劳瑞斯夫人却理解为对方正在听,就继续说:“打从结婚那天起,王后就病得厉害……我瞅着,她可能……唔,可能不大适合做王后呢。我这么说,倒也不是有旁的意思。只是……陛下,您信命数吗?好比您的命主星是火星,王后的命主星是水星,因为水火不相容,彼此相冲、相克,才导致了这般多的磨难,所以,只有分开了,才能各自安好。” 理查德国王不由睁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然后,他仿佛随口调笑地问:“哦?既然王后命数同我相克,那谁的命数又同我相合呢?莫非是夫人你吗?” 劳瑞斯夫人的心就砰砰砰地跳起来。 她忙拿手肘撑起了上半身,又故意要微微侧着,任由头发垂了几缕,只因这样的姿势,最为妩媚,且又能展现其傲人的身材,而从国王的视角来看,刚好是正对着胸口的…… 然后,她装着受宠若惊的样子,很口是心非地做作说:“哦,我吗?我原本是不敢想的,可说来奇怪,我同陛下在一起后,身体仿佛都康健了很多。平时,走的路稍多一些都要头晕,如今,却能时不时去花园里散散步了呢。” 理查德国王被逗笑了。 但他也不发表什么看法,只坐起来开始穿衣服。 “陛下?” 劳瑞斯夫人不明所以地疑惑问。 理查德国王咳嗽 了一声,随口拿自己马上要忙的一些政事去搪塞她,然后,飞快地穿好裤子,匆匆离开了。 劳瑞斯夫人不免一头雾水。 然事实上,国王陛下如此行事,纯粹是因他对这位夫人的身体还很迷恋,不想引发不必要的争执,来影响到日后的床事质量。 可毫无疑问的是…… 娶一个名声不好的寡妇当王后,他还不至于被迷昏头到这地步呢! 然而,有人盼着王后死,自然也有人盼着王后活。 国王陛下的弟弟亨利公爵就在暗地里琢磨:“与其让理查德去找别的女人当王后,生出个什么孩子出来,还不如留着现在的王后呢。起码,现在的王后,是他实打实说了不喜欢,又不愿碰触的。” 这番愿望也是出于私心。 因为,只要国王一直没有正统子嗣。 那么,作为王弟,他就是理所当然的下一任王位继承人了。 出于这种原因…… 他故意狡猾地同国王抱怨了这么一番话:“内阁大臣们都发了昏吗?王兄和王嫂之间的关系,岂容他们随意置喙。一天到晚,正经事不干,偏偏要对陛下管东管西。我看他们不是为了这个国家,纯粹是想当陛下的主!” 这话才算是说到国王的心坎上。 理查德国王虽称不上是那种控制欲极强的君王,但同样深恨为人左右。 之前对未来妻子没什么期待,索性听从这些大臣的话,娶了这么一个中规中矩的平庸王后; 及至现在,这些人竟又反悔了,让他废掉王后。 说娶的是他们! 说废的也是他们! 做决定的都是他们! 那还要国王做什么? 于是,理查德国王怀着一种坚定的情绪来到了王后的寝殿。 他坐到王后的床边,紧紧握住了王后的手,摆出丈夫的姿态,温情又专注地凝视着王后:“艾丽莎,你听我说。你不会死的,我不允许你现在死。你会健健康康地活着,将来还要为我生下这个国家的王储。亲爱的,你尽管放心,我既然娶了你,就肯定不会因为别人几句闲话就废了你。我等着你,一直等着你好起来……咱们俩还要在一块儿相处很久,很久呢。” 艾丽莎感动地望着他,眼睛里便又有了生的光彩。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 国王陛下维护的并非是她,而是在维护自己的王权。 他是要叫朝野上下明白的,凡事都得由他而决! 但事情发展至此,王后心病一去,身体就一日好过一日。 又由于感念唐娜这些天入宫的侍奉,她不顾女官玛姬的劝阻,还同唐娜交好起来。 唐娜待王后确实一片真心。 她时常在神前祈祷,希望国王和王后能从此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可国王陛下显然没忘记这位美人。 这一日,唐娜又一次跪在神像前,闭着眼,轻声地祷告,请求神明保佑王后从此身体健康,百病不侵。 谁知,祷告词刚念一半,耳边忽然响起一声轻笑…… 她惊惶睁眼,发现理查德国王正蹲在自己的另一侧,近得几乎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吓得几乎跌坐在地上。 国王陛下颇觉有趣,还笑嘻嘻地同她说话:“你待王后倒是挺好呀!” 第22章 第22章 (一) 唐娜沉默地低着头, 没有回答。 国王见此,不由微微一笑,自作多情地以为, 她待王后这般好, 多半是由于爱重自己、从而爱屋及乌的缘故。 又因为刚刚才经历了劳瑞斯夫人那么积极进取、恨不得王后立刻死掉的糟糕表现…… 突然发现眼前人居然如此质朴,哪怕也曾受过宠爱,却也始终谨守本分,不胡作非为。 一时间,三分心动化作了十分。 只觉得对方现在的种种行为,都称得上是可亲、可爱。 理查德国王心生爱怜,当即伸出一条胳膊揽住了唐娜的腰。 然后, 他将人搂到自己的怀里,低头去亲她的嘴。 起初, 唐娜惊了下, 想要推拒,可想到朱迪安的那些威胁,又不敢挣扎,只默默忍受。 可国王却仿佛真起了一些兴致, 不顾时间地点,竟将身体压过去, 手也开始乱摸起来…… 唐娜就再也忍不下去了。 她开始不停地推阻, 满脸惊惶地祈求起来:“陛下,你, 你放开我!” 可国王误以为, 这只是另一种邀宠的表现、是欲拒还迎的把戏,便很配合地开始进行安抚。 他在她耳边熟练地呢喃了一连串的甜言蜜语,夸奖她的灵魂洁白无暇, 赞美她的美貌举世无双,又说她气质如女神一般高贵,还哄着她说,不要怕,一定会很温柔、很温柔地待她。 唐娜却根本听不下去这些。 她适才突然想到,自己目前还在王后的寝殿中,王后待她不薄,若被人看到……心中慌张极了,便直接将两只手臂高高抬起,挡在胸前,两手向前去推,拼命地想将国王往外推开,到了最后,还急出了哭音,大喊:“陛下——!” 理查德国王终于停住了。 他困惑地看着唐娜脸上的泪水,很有点儿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唔,你做什么呀?不是你自己进宫来的吗?还是说,你今天身子有什么不适?天!唐娜,你先别哭啊。” 唐娜颤抖着肩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如国王所说,正是她自己要求进宫的,因此不知该作何解释,又羞又愧,一时内心痛苦得快疯了。 理查德国王的确生性风流。 但一向讲究两厢情愿,并不会去强行逼迫一个不情愿的女子。 此时,见了唐娜这样的情态,他就有点儿扫兴。 而且,作为一国之君,向来都是被女人们主动投怀送抱的,还从来没有遭遇过拒绝,心中不免也有几分不耐和不悦。 他于是语气僵硬地说:“对不住,我原想不到你其实是不愿的,毕竟,你一直以来的表现……” 说到这里,许是觉得后半句话太刻薄,他就停住了,只耸了耸肩,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可脸上却不自主地隐隐约约浮现出一抹嘲讽。 唐娜如何看不懂他的意思? 但她又能怎么解释呢? 解释自己的丈夫朱迪安胁迫自己进宫? 解释自己是为了弟弟莱文的安危而选择了进宫? 解释自己本打算服从的,可却由于道德感、良心,以及对王后的友情,实在是做不到了…… 最终,她无话可说,只能以手掩面,呜呜咽咽地哭个不停。 理查德国王见她这么难过,更是兴致全无。 他虽然平日里算是个和气的君主,可毕竟也是有脾气的,被拒绝就算了,对方还这么不理不睬地只是哭,并不来向自己道歉、请求原谅,顿时气恼起来,干脆不再理她,悻悻地转身离开了。 唐娜于是独自站着哭了一会儿,只哭得眼睛红肿,头都阵阵发晕,才勉强停下来。 她默默在心里悲伤地想:“我要一直这么煎熬下去吗?我现在都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了啊?” “在陛下眼中,我是不是已经成了明明做了婊/子,却偏偏还要装模做样的贱/人?” “王后又会怎么看我呢?她本来已经把我视作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了,可这个朋友却与她的丈夫纠缠不清!” “可耻啊!可耻啊!” “我还有什么脸再做她的朋友!我日后又怎么好意思去陪伴、侍奉她?” 想到这里,她的心都要碎了。 但哪怕如此,命运依旧没放过她。 第二天,朱迪安委托宫中内侍送来了一封信。 他在信中很冠冕堂皇地写道:[夫人,您既然选择了进宫当差,就理当视陛下的意愿为第一要务,怎么能随意耍着性子,不敬君主呢?] 唐娜看了信后,内心更加绝望。 她又哭了一场,最终,默默下了个决心,抬手将信掷进了火炉中…… 此时,暂且不去提王宫中的这番风波。 只说盗贼这边。 库克罗普斯又有了新计划。 或者说,他可能打一开始就在筹谋这件事。 却原来,在此时的社会上,正流行着这样一股不良风气——人人都厌弃农村。 因此,贵族们要长年累月地住在城里,如此,才足够彰显出他们地位上的尊贵。 但城里的消费非常高。 而且,上流社会攀比成风,经常还会出现一些很不必要的巨额花销。 这就导致…… 一些有家底的大贵族尚且能勉强维持体面的生活;可一些没什么家底,或者祖上早把家业挥霍一空的小贵族们,根本没办法负担起在城里的日常生活。 为了应对这种情况。 有一类独特的群体便应时而生了。 这类群体通常都是一些小贵族们,在平时无事的时候,他们会选择返回乡下居住,美其名曰是度假。 一方面,是为了节省金钱,控制自己不去乱花;另一方面,也是趁着‘度假’的时间,赶快搞点儿苛捐杂税的名目出来,将自己名下的农户们狠狠一番压榨,逼迫他们想尽一切办法、勒紧裤腰带地交出钱来,以此来聚拢财富。 等到了每年最热闹的社交季。 这些人会重新驾着马车,带着积攒了(压榨出)大半年的钱财,高高兴兴地离开农村,大摇大摆地冲向城里,再度过上一段纸醉金迷、穷奢极欲的糜烂生活。 及至把钱挥霍一空了。 他们会再次返回乡下,对农户们开始新一轮的压榨,来积攒可供下次挥霍的金钱。 如此, 循环往复,不停轮回。 这么做的一类贵族,时间久了,在私底下便得了一个统一的称呼。 他们被称作燕隼,又叫业余鹰——小型猛禽,定期迁徙。 库克罗普斯盯上的正是这么一个目标: 一位名叫布朗特的子爵。 他目前已经聚敛到足够多的财富,正准备从乡下出发,驱车前往王城,参加今年王城的社交季。 与此相比,上次抢劫那个傻小子路易斯的行动,充其量只能算是个热身。 而这一次,才称得上是大行动,是能真正发财的大活儿。 为此,库克罗普斯郑重其事地将这次活动命名为夺隼,意为夺取燕隼的财富。 一众盗贼想到那些财富,都很兴奋,具都振臂、握拳、热烈响应。 事情还没做成,一个个眼珠子就都已变成了钱币的符号,还纷纷畅想起发财后的种种享受了。 “夺隼?” 杰米想了想:“这名儿听着还蛮亲切。” 然后,他也不理别人的反应,只暗暗地下决心,要趁着这次大型活动,睁大眼睛,仔细地瞧一瞧,务必寻出一个能浑水摸鱼、从贼窝中脱身的机会来。 可正当他这么胡思乱想的时候…… 库克罗普斯又开始喊他了:“杰米,杰米,这次还得看你。” 他侧过头,拿那只完好的眼睛紧紧盯杰米,一脸不容拒绝的命令口吻:“你想个法子,把那子爵给勾出来,只要能让他成功落了单,咱们之后就一切都好说了。” 杰米本想逆来顺受,装得乖一点儿,好让人放松警惕,也方便日后可能会有的一些操作。 可听了这么理所当然的一番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肺都要气炸! 他突然隐约有了个念头,干脆借题发挥地发起了火,张嘴就骂了起来:“操,你他妈以为我是谁?出门拉客的吗?你有本事怎么不自己去?” 库克罗普斯愕然看着他,似乎搞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生气:“唔,亲爱的,你这脾气发得也有点儿滞后?” “真是奇怪?当时搁监狱里出来,我唯独扣下你不放的时候,你难道不是早该有所预料了吗?” “你以为我是看上你什么了呀?” “不正是因为你生得俊、生得好,男装、女装都好看吗?” “再说,也不是天天都让你去勾引男人的啊。若是运气好,咱们能赶上个贵妇小姐,你说不定还可以扮小白脸去骗钱骗色呢。” “只是运气不好,一路碰上的都是贵族老爷……但看在钱的份上,你也别挑三捡四的了,扮个风情美女,一起来场仙人跳,不也挺好的吗?又不是没分你钱、让你白干,你现在闹得是个什么鬼?” “行了,别废话!” “再闹小心我揍你!” “操!” 杰米早就隐隐猜到自己在这个盗贼团伙中的定位是靠脸了,可被这么直接说了个明明白白,末了又被威胁,还是很伤自尊。 本来有那么三分生气是装出来的。 可现在,他被说得脸上挂不住,反而真生气了。 可生气了也没用,因为自知打不过。 最后…… 他冲过去,狠狠照着库科罗普斯坐的椅子泄愤地踹了一脚,接着,又置气般地摔摔打打,一路乒乒乓乓,将好些杂物统统推到了地上,这才扬长而出。 在这个过程中…… 库克罗普斯只伸着长腿那么一支,就轻松地将椅子给牢牢固定住了。 然后,在一片摔打声中,他高声喝问一句:“哪去?” 杰米头也不回地回答:“我去寻个贵妇小姐,骗财骗色。” 库克罗普斯呵呵一笑,没有阻拦。 只是他虽没去阻拦,却朝旁边人使了个眼色,立时有一个盗贼机灵地钻了出来,接着,快步追上前去监视了。 随后,库克罗普斯慢慢回味着刚才的争执,低低吹了一声口哨儿。 他颇觉有意思地转头同一众盗贼同伙们说笑:“嗨!都瞧见没?这小白脸好厉害呀!真是惯得他好大的脾气,居然都敢指着我鼻子骂了。” (二) 另一头,杰米跑出去后,并没跑远。 他只装着还在生气的样子,在周围溜达了一圈又一圈,趁机将周遭的环境、地势,还有常住居民们,全都一一地看了个仔细。 由于这些盗贼们都是越狱出来的,且库克罗普斯等几个比较知名的盗贼,还上着通缉令。 所以,他们每次找临时窝点,都会费一番心思。 不能找太好的地方,容易被人识破身份,招来警察; 不能找太偏僻、空旷的地方,万一被人追捕,逃跑时都没地方躲藏。 所以,最好的地方还是那些底层贫民的聚居点。 几条狭窄又肮脏的巷子里,往往人流密集、鱼龙混杂。 搁这里头居住的人,全是一些臭要饭的、小偷团伙、下等妓/女、放高利贷的流氓等等,一堆的下三滥! 此外,还有一些不知道从哪跑来的流浪儿童,一个个大脑袋小身子,面黄肌肉,眼窝凹陷,样子比流浪狗都不如,整天四处乱跑,翻着垃圾桶找食…… 这种地方,别说警察了。 但凡正常点儿的人都不会来。 于是,杰米一边溜达,一边默默观察,先将一切尽收眼底,又逼自己记了几条隐蔽的路线。 这么过了好一会儿后,他才转身回去。 那个负责监视他的盗贼,见他始终没什么逃跑的意思,便一直也没上前,只远远地缀着。 这时见他往回走了,就也跟着一道回去了。 等回来后,杰米又假装想开了,似乎还很愿意去当那个引开子爵的人了。 库克罗普斯本来也不容他拒绝,但他若是能主动自然是更好。 于是,忙夸奖几句,还大方许诺,假如这次买卖成功,一定给他多分钱。 杰米趁机提要求:“你得先给我找个老师过来。” 因为骗路易斯那样乡下来的傻小子是不用太费力的。 可若是想把一个子爵给骗住,必然要先下几分真功夫。 杰米振振有词地说:“虽则美貌是会起一些作用,可面对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但凡有点儿脑子的人,应该都会起一些防备之心;但是,你想想呀,假如遇到的这个女人,一看就是属于和自己同阶层的贵族小姐呢?” 库克罗普斯不禁惊奇起来:“哟,哟,哟!怎么?你还能扮贵族小姐不成?” 杰米没什么好气地回复:“废话!要不然我专门提出来做什么?再说,贵族又有什么了不起?你既然都打算抢劫贵族了,难不成还以为他们多么高贵,多么不可侵犯吗?反正都要穿女装,为了计划顺利,要扮就扮个地位高的。” 库克罗普斯不禁笑了,调侃地说:“我不过随口说你一句,结果,却得了你这么多的教训。看来,你现在是真不怕我了呀。” 杰米瞥了一眼过去,又一脸虚情假意地说:“你不是待自己人最讲义气的大盗吗?难道我认真替你做事了,你还要无缘无故打我不成?” 库克罗普斯听了这话心里很乐意,认为终于折服了他,让他从此认命,一心一意地要跟着自己干了。 他于是笑了笑,又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跟着我,绝不会让你吃亏的。” 杰米嘴上假惺惺地说:“嗯,我放心着呢!” 实则心里恨恨地想:“早晚看你被绞杀了!到那时,我才叫放心呢!” 两人这么相视一笑。 竟都觉得心情变好了。 之后,盗贼们四处探访,还真给杰米带回了一个老师。 这位老师名叫梅丽,几年前,据说在王城一家大戏院里,曾当过女演员。 她早年可能也是交际花一类的角色,但由于心里没什么成算和远见,在风华正茂的时候,只知同那些贵族子弟们寻欢作乐、虚度光阴,等到时间流逝、稍稍年长,在那些喜新厌旧的人眼中便算是年老色衰,自然也就被人随意抛弃了。 及至年纪更大一些,不幸沦落至此,竟只能靠给人洗衣、做饭来赚取日常生活所需了。 所以,当盗贼们请她过来上课,还允诺多给一些钱后…… 她二话不说,什么都不问,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杰米同她学了好些东西。 什么化妆和表演,以及怎么转换口音,还有一些贵族们都该知道的常识等等。 当前最大的收获应该是纠正了口音,学了王城那边人的说话方式。 毕竟,如果要想扮演贵族,总不能一张嘴就是乡下老农的口吻。 梅丽并不知道他们是盗贼,见杰米生得俊,学东西又快,还起了一点点儿惜才之心。 她也没敢多管闲事,只在教学间隙,感叹了那么一句:“你要是能把皮肤再养得白一些,哪怕到了王城那边的戏院舞台上,应该也是能占据一席之地的。” 杰米没打算上什么舞台。 但听到了总有些好奇,就又问了问戏院的事。 梅丽就讲了好些事给他听,还告诉了他一些贵族子弟争风吃醋的趣事,又给他讲了讲,通常那些贵族们,进了戏院都是什么个装腔作势的表现,惯常又喜欢讨论什么话题…… 还有座位方便的讲究,比如,贵妇人们通常要坐在包厢里,身边必须有男士作陪;靠舞台的前两排,一般是喜欢捧戏子的浪荡公子哥坐的,方便他们冲着舞台上的戏子们玩笑、嬉闹地起哄;再靠后一点儿的中间座位,通常是有些地位的贵族,或是来认真看戏的,或是借着戏院这一场合作为掩盖,来谈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再有后头的山峰座位,多半是没钱的贵族,或者一些地位不高的人,才买来坐的。 此外,王室在大戏院中也有专门包厢。 偶尔,国王还会凑一凑热闹,在包厢中,召见一两个漂亮的女演员…… 然后,这位老师笑着提了提自己年轻时的一些事:“你别看我现在这个狼狈样子,其实我也是很红过一阵的。当时我演了玛丽安,好些贵族公子哥都过来捧我,连赫金斯伯爵大人都对我另眼相看。” “玛丽安?” 杰米听着这名字十分耳熟,却怎么都想不出在哪听过,不由低声重复了一遍。 “是啊,玛丽安。” 梅丽无比怀念地接口感叹:“那真是当年最火的一部剧了。” “那确实是当年最火的一部剧。” 朱迪安也赞同地说。 但接着, 他话音一转,又补了一句:“可它现在不是了。” 赫金斯伯爵大人,也就是朱迪安的父亲大人很不高兴。 他板着脸,端着父亲的范儿:“你只说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打算支持我投资《新玛丽安》这部剧吗?” “父亲大人,请你讲一讲道理!” 朱迪安无奈地说:“既然明知道会赔钱,我为什么要支持?” “怎么就一定会赔钱呢?你难道不知道,它当年是多么的火……” “没错。当年,当年,是当年!” “朱迪安,你一定要这么侮辱自己的老父亲吗?” 赫金斯伯爵涨红了脸。 他气得大声嚷嚷:“神明在上,我从未曾听过这种事情。为人子女的,在老父亲需要帮助的时候,不仅不愿帮忙,还要落井下石地从旁嘲讽。” 朱迪安看着父亲气急败坏的样子,竟觉得有几分好笑。 最终,他想了想说:“行,您非要投资的话,这钱我可以给。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你说来我听听。” 赫金斯伯爵狐疑地看着他。 朱迪安微笑着说:“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你得空了,将这部剧中的女演员,带过来让我见一见就成。” 赫金斯伯爵的脸上快速地划过一抹不舒服:“你又要给陛下拉皮条吗?” 他说到这里,下意识地抬头张望了一下:“对了,唐娜呢?唐娜在哪?我的儿媳呢?她不在家吗?” 朱迪安先不悦地辩解了一句:“我不是拉皮条,我只是介绍一些人去给陛下去当差。” 然后,他顿了顿又回答:“唐娜在给王后当差,为王后侍疾。” 赫金斯伯爵一个字都不信。 他对着儿子朱迪安的那张脸端详了又端详,满心疑惑:“你说,你到底是像谁呢?我虽称不上是什么好人,可也不曾无耻到你这种程度啊!” (三) 王宫里,唐娜突然跑到了王后的面前。 可这一次,她却不像前些天侍疾时那么低调,毫无修饰,又素面朝天了。 相反,她从头到脚装扮得焕然一新,头发也整整齐齐地梳了起来,脸上还画了极美的妆,珍贵的首饰虽戴得不多,却在连衣裙的胸前处,别了一枝蓝色的紫罗兰。 王后艾丽莎和身边的侍从们都察觉出了些许古怪之处。 她们不由露出了惊疑不定的表情,总觉得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只见唐娜快步地走过来,双膝一弯,竟跪了下去。 然后,她伸手去拉王后的手,流着泪抬起头说:“殿下,您愿意饶恕我吗?” 艾丽莎性格温婉善良,又因为唐娜之前服侍生病的自己尽心尽力,早已将她视作挚友。 此时,她虽不知这位友人到底遭受了什么痛苦的磨难,可在被问到这样的问题时,第一反应就是回答:“当然,无论你做了什么,只要不曾伤害到别人,我都会原谅你。” “不,您不该原谅我。” 唐娜掩面哭泣:“我曾做过无比可耻的事,做过对一个女子来说,最为罪大恶极的事情。” “然而,不管什么事情都会过去的,只要你愿意诚心悔过。” 王后温柔地擦拭她的眼泪,又俯身拥抱她,像是哄孩子一般地安抚:“好了,快别哭了,亲爱的。你今天这么美,再哭下去,妆都要花了……多么可惜!既然知道是错的,我们以后改了就好。” 唐娜仰望着如此仁厚的王后,心中愧悔难当,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一粒粒地滚落下去。 “我确实不曾想要伤害谁……尤其是您。”她喃喃地说了这么一句。 然后,语气又变得激烈起来:“殿下,您听我说!我知道,今天之后,这个宫里定会传遍关于我的闲话。那些都是我应该得到的,因为我曾经那么的愚蠢和下贱。然而,尽管如此,我还是想请求您,请您相信我。从头到尾,我都是发自真心地尊重您、爱戴您,将您视为至亲至爱的人!” 王后虽一头雾水,却被她诚挚的语气感动得热泪盈眶,不由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的,你待我很好,很好。” 唐娜流着泪又笑了一下,接着说:“您要相信我,我虽有过无耻的动摇,却从没辜负您的信任,更从来没有背叛过您。如果日后,有人说了我什么……诸如……” 她难以启齿地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说出了口:“诸如,我同国王的纠缠,请您相信我,请您相信我!请您相信我!” 她连续说了三声请您相信我,用近乎赌咒发誓地语气咬牙说:“请您相信我,自你们婚后,我再没和他有过任何往来……” 王后眼中闪过一抹震惊,泪忍不住地滑落。 但她还是握紧了唐娜的手,噙着泪说:“我信你,我信你。你放心,不管别人说什么,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心。” 唐娜绷紧的身体一下子放松了。 她轻轻将头靠在王后的膝盖上,又举起王后的手,将唇在对方手背上虔诚地一吻:“您是我见过最好的人,我多想早点儿认识您呀,咱们会是最好的朋友,一起弹琴,一起喝下午茶……” 王后抬起另一只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以后也可以呀,我们一起弹琴,一起喝下午茶……” 唐娜凄然一笑说:“谢谢您的宽恕,您知道吗?由于您的宽宏,我现在的心情终于得以恢复平静。” 王后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神色。 然后,唐娜站起身,同她告别,说要从此出宫去,再也不会来宫里了。 王后虽然也很不舍,可从适才的那番对话中,已经隐隐意识到了不好,便没有说什么阻拦的话。 她亲自将唐娜一路送到寝宫门外,嘱咐以后都要好好的,又一直目送着对方远去。 然而,第二天。 宫中就传来了唐娜的死讯。 “发现的时候,已经淹死了。” 侍从向国王和王后禀报着:“唐娜夫人的身体漂浮在水面上,看着倒像是静静睡了一般。侵泡了湖水的衣裙没有拽着她沉下去,反而在水面上,四散着展开了。大大的弧形裙摆,像极了人鱼绚烂的鱼尾……她的身上粘着一些水草、掉落的小树枝,以及一枝已经开谢了的蓝色紫罗兰……” 国王听了这番描述,想象着那凄美的场面,一时竟忍不住落泪了。 理查德向来是一个极多情的君王,本来之前还在恼恨唐娜对自己的拒绝,可等得知了这样的噩耗,心又软了下去。 此时,再去回忆佳人生前的一颦一笑,只觉得,若是能让她活转回来,别说被拒绝一次,就是被拒绝千百次,自己都是心甘情愿。 他这么真心地难过着,可不经意间瞥到身旁的王后,却惊讶地发现…… 艾丽莎苍白着一张脸,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却一滴泪都没流。 “你这女人是铁石心肠吗?” 国王不禁愤怒质问。 王后缓缓地将目光移过去,语气飘忽地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抱歉,陛下。我现在有些分不清楚……如我一般稀里糊涂地活着,或是如唐娜一般干脆利落地死掉,到底哪一样更好呢?” 与此同时,暂且将这出悲剧放到一边, 因为在远离王城的地方,还有一出更精彩的戏剧正在上演。 随着一阵马蹄声,还有车轮辘辘的声音传来…… 杰米知道,他们踩好点儿后,等了好些天的那位布朗特子爵终于到了。 这几年的年景不好,世道也渐渐不怎么太平了。 所以,但凡贵族出行,总要雇上一队人马保护,为得是防范那些拦路抢劫的盗匪。 布朗特子爵算是足够小心了。 好比现在,他本不愿在路边旅店停留,只想快马加鞭地赶往王城。 可无奈人困马乏,前方又有很长的路要走。 因此才勉强停驻,决定稍稍休整后,再继续向前。 接着,他还不厌其烦地吩咐一众护卫都提高警惕。 之后,才不情不愿地在一众人保护下,走进了旅店。 等到这一行人收拾得差不多了。 那位布朗特子爵也稍稍放下戒心,坐在旅店一层的桌子旁,叫了一瓶酒和几个下酒菜,小口小口喝着休息的时候…… 杰米走了下来。 他一边假装抱怨旅店的住宿环境差,一边顺着楼梯往下走,及至看到布朗特子爵的时候,却一下子像是遇到熟人一般欢喜地喊了一声:“啊,您,是您,您莫非是布朗特子爵吗?” 布朗特子爵被他喊得一懵,抬头只见是一个戴着帽子、面纱,一身打扮很保守规矩的贵族少女。 因听着口音是王城那边的口音,听着语气又似乎同自己很熟,可看到了人,却一点儿印象全无…… 他不由疑惑万分:“对不住,你是?” “你竟然忘了我吗?” 杰米站在一个并不会引起人紧张和防范的距离,停下脚步。 然后,他装出了很失望的样子:“咱们去年在王城XX戏院那里,明明有过短暂的交谈呀。” 布朗特子爵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一边去竭力回忆:“呃……XX戏院我确实是常去的,只是交谈……抱歉。” 杰米假装有些急了,跺了一下脚,又摆出一副积极想要帮助对方回忆起来的样子,不断提示:“您再想想,我当时身边跟着的人是詹姆斯叔叔,唔,他是个男爵呢。你们当时聊了好久,都没怎么理我。好像聊的是什么税收政策变动一类。我不太记得,也不太懂那些玩意儿……让我想想啊,好像是……是什么数字,唔,十?不是,二十?似乎有什么百分比……” “百分之五税?” 布朗特子爵不由脱口而出。 “啊,是了,是了!” 杰米高兴地拍了拍手,朝他露出一个极灿烂的笑:“你终于想起来了!” “呃,是呀,是呢,我终于想起来了。”布朗特子爵喃喃地说。 实则他压根什么都没想起来,仅仅是想起了个税收政策。 只因这政策有点儿离谱。 大体是要求全国上下所有人都要多交一份税,即缴纳全部财产的百分之五。 无缘无故的,谁愿意平白拿出财产的百分之五上交啊? 所以,一经传出风声,人人关注,平时聊天,都要将这事拿出来讨论、批判一番。 但布朗特子爵没意识到这一点儿。 反而觉得,杰米把事情说得头头是道,又有地点——XX戏院(其实根据梅丽老师的介绍,但凡贵族子弟,没几个是不去戏院玩的);又有人物——詹姆斯叔叔(众所周知,喊一声詹姆斯,十个人里有八个人要回头);又有谈话内容——税收政策(人人都讨论的热点话题),这么几个听起来都很熟悉的元素,一股脑地全部综合到一起,仿佛就是真发生过的事了! 更何况,虽隔着面纱看不出什么。 但有经验的花花公子惯会从细微处来识别美人。 那含笑的明亮眼眸,面纱下若隐若现的高挺鼻梁,及至修长的脖颈、纤细的腰…… 布朗特子爵的警惕心便一点点儿地降了下去,脸上的笑容反倒是变得越来越热切了。 第23章 第23章 (一) 有了曾经在王城戏院见过一面的经历后, 杰米很快就同布朗特子爵相谈甚欢。 此时,这位子爵先生已经放下了所有戒备,不再刻意保持距离, 还主动邀请他一起过来聊聊天, 也打发下无聊时间。 又因杰米假装说不怎么明白那个税收政策,布朗特子爵立刻自告奋勇地要为他讲解一番。 及至讲解的时候,难免要发表一些自己的看法。 然而,不管他的看法多么傻逼、狗屎。 杰米都会装出一副钦佩的样子,仿佛眼前人是什么国之俊杰,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知灼见。 布朗特子爵飘飘然起来。 打自从娘胎里出来,他还从未受过如此一心一意地重视和关注。于是, 情绪渐渐高涨起来,意气风发、挥斥方遒, 时而点评国王行为不当, 时而批评内阁大臣碌碌无为,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将一肚子吹牛逼的话, 一口气吐了个干干净净、说了个酣畅淋漓! 他将之前的谨慎全抛到脑后。 等到天色渐暗,在杰米隐晦又委婉地暗示, 想请他去自己屋里再坐一坐, 喝杯热茶的时候,竟连半分犹豫没有, 欣欣然地就跟了上去。 “哈, 这小白脸真他妈有一套啊!” 旁边扮作杰米随从的几个盗贼全看傻了,心中十分佩服。 尽管他们根本搞不明白杰米是怎么做到这些的。 因为,倘若是让他们来制订这个“引出子爵”的计划, 多半是要走性感、撩人路线,上来就勾搭人的。 可现在…… “这帮贵族老爷的眼光好生奇怪!” 盗贼们不禁费解地在心里想:“虽说杰米长得是不错,可今儿这打扮,没露胸也没露屁股,反倒是穿得严严实实,还又戴帽子又戴面纱的,他到底怎么就认定了这是个美女,同人家聊那么欢,且能一叫就走的?” 但不管这中间到底有什么诀窍,都不重要了。 只因布朗特子爵一走进杰米楼上的那间屋子,便被早就埋伏在房间中的库克罗普斯带着人给猛地击翻在地,然后,先堵了嘴,继而,又拿结实的麻绳将四肢全都牢牢地捆扎起来。 及至到了很晚的时候,护卫们才察觉到布朗特子爵大人迟迟未归。 他们匆匆找上楼,找了旅馆的店家,将杰米住的那个房间的门给打开…… 屋内早已空无一人。 不论是布朗特子爵,还是适才的那位贵族小姐,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桌子上留了一张字条。 上面简简单单地写着: [若不能将二十万镑于明日下午四时前,送往xx地……] [那很遗憾,布朗特子爵应是活不成了。]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居然真遇上了强盗! 继而所有人面面相觑,全都不知该怎么处理。有说赶紧报警的;有说先去筹钱的;还有说怕是已经没救了的,乱糟糟成一团,最后,谁都说服不了谁,只得慌里慌张地下楼,去找能做主的人。 此时,除了布朗特子爵外,队伍中还有一位年纪很大的老管家。 这位老管家在布朗特家中几乎工作了一辈子,身家性命、此身荣辱,都是寄托于布朗特家族的,而且,他是看着布朗特子爵长大的,同子爵又有情同父子般的情谊…… 因此,乍闻此事,他竟急晕了过去。 等好不容易醒转,再无犹豫,立刻命令下人们去筹钱。 只因在这位老管家的心里是这么计算的: 钱没了。 大不了想个名头,回去再压榨压榨那些贱民,天长日久,总能赚回来; 可若是子爵大人没了。 按照当前国家法律而言,由于布朗特家族也没别的什么继承人了,政府有权将一切都收走。 到那时,布朗特家就真完了。 然而,与这头的慌乱无措不同。 盗贼团的临时窝点里,倒是一片欢声笑语。 库克罗普斯同几个盗贼凑在角落中打牌喝酒。 屋子正中央有两个盗贼正赤/裸着上身摔跤,周围一些人喝彩叫好,兴致来了,还佯装要拿钱砸他们,引得摔跤的两人连连叫骂,又是一番追逐打闹。 可怜的布朗特子爵如一袋垃圾般被丢在了墙角,无人理睬。 他躺在冰凉的地板上,手酸脚麻,又怕又饿,不停猜测着,这群盗贼会怎么处置自己:“也许他们拿了钱就会放我离开?如果是这样就最好了,可也许……他们不想放我呢?盗贼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说不定他们拿了钱,还是要杀我……搞不好在死前还要折磨我一番……” 想到这里,他像是全身都掉进了冰窖,几乎绝望。 这时候,那个欺骗了他的‘贵族少女’突然朝他走过来,手里端着一碗水,还拿了一块面包。 杰米对这位子爵大人的好感其实不多。 因为子爵同那个初出茅庐的傻小子路易斯明显不同,他的思想已经固定,算是那种很成熟的贵族了。通常这一类贵族,惯常将平民和贵族视为两种截然不同的生物。 在他们的心里,平民是粗野无知,又低贱的,天生可供剥削、压迫;而贵族,则是优雅智慧,又高贵的。 所以,贵族是平民们的主人,是要领导他们、征服他们、督促他们日夜不休的工作,来创造价值的。 布朗特子爵从小受这样的教育,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也没觉得有什么残酷。 好比,人会鞭打牛马,督促牛马干活,这时候,难道要考虑牛马的感触吗? 杰米在之前的聊天中,已然将其看透了。 但他自觉没什么资格去评判他人,也没什么闲情逸致去感化、教育什么人,更没有什么站队(帮着盗贼打贵族,或者,帮着贵族打盗贼)的想法,所以,只秉持着人道主义精神,优待俘虏地过来送个饭。 因为换衣服麻烦,他此时还没换下那身女装。 而且,他私心里隐隐还有着这么一个念头:“女装也算是一种伪装,这么一直女装打扮,有朝一日若能脱离这群盗贼,重新换回男装,兴许能少些麻烦,避免被一些人认出。” 于是,布朗特子爵直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完全不知道,骗了自己的佳人,原来性别竟然为男。 而且,又由于他对‘她’的好感,早在之前的一番交流中,被刷得很高。 如今身处困境,又被一众盗贼不理不睬,心中正是恐惧无比的时候…… 只见‘她’如救苦救难的女神一般,从一帮凶狠又残酷的盗贼中穿过,缓缓走来,带着食水,照料自己,不禁深受感动,(斯德哥尔摩地)脑补起‘她’是有苦衷的了。 所以,当杰米把堵住他嘴的那团破布拿开后…… 这位子爵大人没有先去喝水,而是呆呆看着他,问了一句:“杰西卡是你的真名吗?” 杰米没理他。 子爵大人便一直痴痴地看‘她’,连就着他手里碗,喝几口水的功夫,视线都没有移开。 又过了一会儿,他很忐忑、很可怜地问:“你们要怎么处置我呢?杀了我吗?” 杰米不禁想起了那个倒霉的路易斯。 他于是心软了一点儿,不是很肯定地回答:“拿到钱后,应该不至于。” 布朗特子爵许是为了缓解心中的紧张和恐惧,又絮絮地念叨起来。 他问杰米的真实身份,怀疑杰米是流落在外的贵族小姐,只是不幸误入贼窟。推测‘她’是受了强盗威逼才做这些事,说能理解‘她’的不易,对‘她’深表通情,还愿意原谅‘她’之前的欺骗…… 杰米听得好笑,但又觉得有点儿好玩,便也不急着堵他的嘴,坐在一旁静静地听了一会儿。 布朗特子爵见此,对自己的猜测越发深信不疑起来。 他认定‘她’是这个贼窝中的好人,就绞尽脑汁地想让‘她’给自己帮忙,当即就说了一大串的话:“你一会儿帮我同你们的首领说一说……你们应该也知道,我这一路带的护卫很多很多,并不怎么好对付。否则,你们也不会搞什么绑架,怕是要直接上来抢了。” “但你们不知道……” “布朗特家只剩我一个人了。现在,我不在,做主的应该是我们家的管家。” “我这个老管家对我们家很忠心。” “若是我没死,只损失了钱财,他会觉得,反正有我在,以后还有希望,不会太多计较;可若是我死了,布朗特家从此没了人,我那位忠心的老管家也没了指望。这时候,他一定会带着护卫们,同你们拼命,为我报仇的。” “你们既然是求财……” “到时候,就等拿了钱自去,何必非要杀我,最后闹得你死我活呢?” 杰米听了这么一大串,其实心里并没什么感觉。 他根本不在乎强盗们的死活,对贵族也没什么同情,只是,毕竟曾生活在和平法制社会里,很见不得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无端端地被杀,因此点头答应:“我一会儿会同他们说的。” 布朗特子爵感激地望着他,一时间又自作多情起来:“多谢你的深情厚意了,若是我这次能活下来……” 他摆出一副深情的样子问:“你要不要离开这些贼?从此跟我一起?我,我是很愿意养你的。” 杰米的表情古怪起来。 这是……身陷囹圄,不忘泡妞? 他站起身,重又将那团破布塞回这位子爵大人的嘴里。 然后,才拍了拍手,无语地笑说:“养我?你先顾好自己!” 只是,等他转身走到库克罗普斯的跟前,想要转述布朗特子爵适才的那番话时…… 那一句‘若是知道我死了,我那位忠心的管家没了指望,一定会带着护卫们同你们拼命’的话,突然就浮现在了脑海之中,久久徘徊不去。 库克罗普斯这时候扔出最后几张,结束了牌局。 然后,他疑惑地抬头问:“你站这儿做什么?也想打几把?” 杰米这才回神。 但不知为什么,他没有履行之前的承诺,竟然只字不提布朗特子爵说的那一番话了,反而朝着库克罗普斯灿烂一笑,自然地坐到了旁边,笑呵呵地也加入到了牌局中,答应着说:“好呀,但我不太会,你教教我。” 库克罗普斯不禁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你在算计什么。” 杰米佯装惊讶:“什么?我想赢你钱的想法,已经表现得这么明显了吗?” 盗贼们具都哈哈大笑。 无一人起疑。 (二) 朱迪安在王宫的接见室等了许久,才等到一名内侍小跑着过来,同他恭恭敬敬地陪笑说:“陛下这会儿刚好有别的事情要忙,您看,要不过一会儿再来求见?” 朱迪安不禁追问:“是有别的人正在陛下跟前回话吗?” 内侍只尴尬一笑,却没回答。 朱迪安于是便知道了,并没有什么人在国王跟前。 国王只是,只是不愿见自己罢了。 他不由深吸一口气,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失态,又摆出了和蔼可亲的样子,将那个内侍打发走,然后,才转身朝着宫外走去。 之后,他的表现一如既往,该打招呼的人就打招呼,不想搭理的人继续昂着头不理不睬,完全没有流露出一丁点儿的负面情绪,也不让人看出一丝一毫自己可能失宠于国王的痕迹。 只是这些强撑着的表现,在回到了家中后,就再也维持不住。 他满腔焦虑地来回走动:“陛下这是因为唐娜恼我了吗?” “只不知……唉,他到底知不知道,我之前逼迫唐娜的事情?不知道还好,若是知道了……” 朱迪安皱着眉,默不作声地低下头,又反复地琢磨这事:“唔,唐娜应是不好意思将家中丑事说出口的,况且,她也该知道,不管她是死是活,她弟弟莱文都还得指望我。” “这点儿,倒不必太担心。只是她这一死,终究是给我留了个大/麻烦……陛下以后再见到我,只怕立刻会联想到她,继而再联想到她的死……这对我是极不利的形势。” “该死,该死,真是该死!难怪都说女人容易坏事!果然,这女人真是不帮忙,又爱给人反添麻烦的好手呀!” 可麻烦归麻烦。 事情该解决还是要解决。 朱迪安不肯就这么认输。 更何况,别人恐怕也容不得他认输。 这么多年了,他仗着国王的宠爱,曾肆意妄为地做下了好些事,搁朝堂上更是树敌无数。 不说别人,只亨利公爵就一向最看不惯他。若是知道他失宠了,怕是第一个就要落井下石地过来踩上一脚,再将他狠狠羞辱一番。 想到这里,朱迪安就咬牙切齿,面部肌肉抽动,眼珠子都要恨成了红色。 他绝不允许自己沦落到谁都能踩一脚的境地,也迫切地想要重获国王的宠爱。 因此,他当机立断,一方面派人悄悄去给那位近期得宠的劳瑞斯夫人送礼,求她帮忙在国王那边为自己吹吹枕头风;另一方面,不免故技重施,急切地想再给国王寻一个贴心人出来。 之前,赫金斯伯爵找他投资《玛丽安》这个剧,他还没太当一回事。 如今,病急乱投医,他却主动地找上了门,自荐想要参与进去,实则是想借着挑选女演员的名头,好好地为国王再挑一个绝色出来! 赫金斯伯爵是个没什么野心、只会吃喝玩乐的老纨绔,也乐得见有钱的儿子加入进来。 只是他偶尔见了朱迪安那般沉浸于名利权势之中,一天到晚汲汲营营、毫无自我的样子,也会心生怜惜,不禁劝说道:“儿啊,你这么天天挑女演员,还没挑花眼吗?要不咱们换换思路,也看看男演员,放松放松?” 谁知,朱迪安居然下意识地这么回了一句:“唔,你是说给陛下介绍个美男子吗?这倒是个思路,也不是不可以。” 赫金斯伯爵心想:“这儿子没救了。” 另一头,眼看着约好去拿赎金的时间就要到了。 库克罗普斯一众盗贼们就都整装待发地准备去发财了。 因赎金还没能正式到手,人质自然不能有所闪失。 所以,他们出去的时候,还要留下两人来看守那位布朗特子爵大人。 本来库克罗普斯想把武力值较低、且内心还不是很信任的杰米留下来。 但杰米一脸向往,主动自荐,态度特别踊跃地求他:“留下来有什么意思?整天待在这儿太无聊了!你就带着我一起去,也让我能见见世面、长长见识。说起来,打从加入你们,我还从没经历过这种大场面呢。” “这算什么大场面啊!” 好些盗贼被他的形容给逗笑了。 但相处时间久了,他们这会儿也渐渐将杰米看做了自己人,见他想去,纷纷帮忙说情。 库克罗普斯想了想,觉得多带一个人也没什么,索性一挥手,同意了。 杰米当即高高兴兴地收拾收拾东西,一副准备出去郊游的激动小孩样儿,于是不免又被盗贼们给狠狠嘲笑了一番。 此时,布朗特家的老管家已经做主,抓紧时间地变卖了好些行李,勉强凑够了强盗们勒索的二十万镑现金。 然后,他早早地赶到了约定地点,焦虑地等着强盗们,只求能破财免灾,顺顺利利将布朗特子爵接回家。 其实,这年头的绑架不同于抢劫,多数是要讲点规矩的。 只因若是次次拿完钱就撕票,时间长了,还有哪个傻子愿意掏钱? 这就是等于是把事给做绝了。 所以,有来有往,才是长久经营之道,绑架犯们心里都是很有数的。 因此,布朗特的老管家没有想太多,也没准备搞什么多余的小动作。 甚至,由于担心来得人多,反而激起了强盗们的凶性和不满,误伤到子爵大人…… 他这一趟只带了十来个护卫。 凑巧,库克罗普斯的盗贼团人员本来也没那么多,从监狱这么一路跟过来的,统共也只那么十多个。 双方到了约定的地方。 这么搁两边一站,一对峙。 杰米就抬起头,左右观察了一下,心中大喜,认为这场面真是棋逢敌手,势均力敌! 若是能打起来,各自队伍都努努力、别放水的话,想必能拼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于是,心里头的那个念头就蠢蠢欲动。 他决心冒险一试! 说来奇怪。 杰米从来没觉得自己胆子大,但他就像是个弹簧一般,每每被压制到一定的程度后,就总会忍不住地来一个有力反弹,哪怕为此火中取栗、拼命行险也在所不惜。 所以,在这个双方对峙的关键时刻…… 他又一次极镇定地上前自荐了,语气还挺若无其事的:“库克,让我过去拿赎金,这事好像挺好玩的。” 库克罗普斯不由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最近蛮积极嘛。” 杰米又回给他一个笑脸,认真地说:“我彻底想清楚了。打从今天起,我想正式开始一段新生活了。” 库克罗普斯听着这话不对头,可又想不出什么不对来。 旁边盗贼们却又七嘴八舌地起哄:“你早该想明白了,小白脸。”“一起吃香喝辣,当盗贼有什么不好。” 这么一说,库克罗普斯的思路就被带歪了。 况且,他也实在想不出拿个赎金,还能捣什么鬼,于是同意了杰米的请求,派他过去拿赎金了。 只是,当杰米从老管家手中接过赎金后…… 他突然微笑着开口,礼貌地说了一句谢谢。 接着,他又用之前从梅丽老师那边学过的、并不怎么熟练,日常也不会经常用到,据说只有贵族才会愿意学几句,纯粹拿来装逼的语言,半试探半期待地说了一句:“子爵已经死了。” 盗贼们并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只听了头一句谢谢,以为他正在假惺惺地道谢。 他们便又一次嘻嘻哈哈地笑话他这个小白脸真是事多,然后,又交头接耳地畅想了一番,等拿到分得的钱,要去做什么…… 但听懂了那句话的老管家却一下子僵住了。 他布满了皱纹的老脸逐渐扭曲,神色也渐趋狰狞,眼中闪烁不定的神采,分明是起了杀心。 杰米见此,心里就有谱了。 他佯装无事地退后,转身,拎着赎金快步地朝着盗贼们走去。 在这个过程中,他还面带微笑,步履轻盈,一副很愉悦的样子,实则身体早就绷紧了,一边慢慢朝前走,一边竖着耳朵,警惕无比地听着身后动静。 然后,一个老人低沉、沙哑的声音,像是闷雷一般响起。 他大声喝道:“给我拦住他们,一个都别放走!” 第24章章 第24章 (一) 本来顺顺利利的交易突生变故。 还来不及眨眼的功夫, 形势已经急转直下。 所有人还没搞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 战斗就迅速打响。 “啊!见鬼,你们不要那子爵的命了吗?” “畜生,竟然敢偷袭!” “干他娘的, 回头就把那狗娘养的贵族剁了撕票!” “停手, 都停手,他妈的怎么一回事啊?” 护卫们服从命令地抢先开始攻击。 盗贼们一边骂骂咧咧地嚷嚷,又一边仓促地迎敌。 早有心理准备…… 或者说,直接导致了眼前混乱局面的杰米在拔腿狂奔。 这事险到了极点。 由于去拿赎金的缘故,他的站位靠前,最先受到攻击。 但他早有防范,在其他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已经开始提着裙子跑。 及至后来有人追过来的时候,又机灵地躲过几波攻击, 接着, 他就开始呼唤援兵,高高举起那个装满赎金的箱子,边跑边朝盗贼们大喊:“他们要把钱抢回去,保护我, 保护我,快来保护我。” 于是, “什么, 把钱抢回去?”“休想!”“谁敢碰老子的钱!” 盗贼们群情激愤,纷纷抛下本来正在战斗的敌人, 转身挥舞着武器冲过来, 帮着杰米将后头的追兵统统挡下。 库克罗普斯总觉得这事不对劲儿。 但在如此混乱的情境下,他根本没办法去细想,只得大声怒吼着, 也加入了战局。 杰米趁此良机,抛下所有人,不管不顾、头也不回地朝前奔去。 又因为盗贼们为了保险,在挑选交易赎金的地点时,刻意挑了熟悉的、距离他们临时窝点不远的地方。 而这处地方周边的地形地势,早被杰米找借口出门溜达的时候,观察了个清清楚楚。 所以,只见他七拐八拐地就进了一条巷子,然后,开始沿着小巷子极熟练地跑着。 左拐、右转,爬墙,跳到树上,再跳下来…… 其时,太阳落山,天色渐渐暗下来。 杰米也看不太清路了,只凭着感觉拼命地往前跑,一步也不停留。 他的鞋子跑丢了一只;裙子一角不小心挂到树枝上,便被他直接撕裂开来; 又有一些荆棘和石子,划破了他的皮肤,虽都不是重伤,但一个个,都是细细碎碎地疼;最后,假发也被不知什么东西钩住,索性摘了,扔掉…… 他的腿渐渐沉重地像是灌了铅; 他的肺慢慢热烫地像是点着了的火。 他仍旧踉跄着朝前跑,不断地跑…… 然而,身后的追兵依旧死死地缀着他。 最开始追的人还是用两腿跑着,及至后来竟有人骑着马追了上来,他们边追还边喊着:“抓住那个女的,她把钱拿走了!”“快去追她,别让她跑了!”“你们这些傻瓜!马过不去,往那边……”“来两个人,去前头,从这里绕过去,抄近路去堵她。” 杰米于是知道,情况危急,不能任由他们继续这么追下去,必须在力竭前甩掉追兵。 他拼命地想着法子,想得头都快要炸掉,然后,他不再朝着人少的地方跑了,反而奋力朝着人流量最密集的街道,也就是之前提到过那条,挤满了臭要饭的、小偷团伙、下等妓/女、放高利贷的流氓,以及大部分可怜流浪儿的街道跑去。 等跑到了这条街道上,他才敢稍稍停住,弯着腰,气喘吁吁地扶着膝盖,缓了几秒。 然后,他抬头四下张望,发现那些一直追在身后的追兵们,此时竟成四角包围之势,一边同样地喘着气,一边拿势在必得的目光牢牢地盯着他,一步步地包围了上来。 杰米笑了出来,眼睛里闪烁着极明亮的光芒。 他站直身体,当着这些追兵的面,从容地打开那个装满赎金的箱子,从里头抓出了一把、又一把的钱,猛地朝着天空抛了出去:“捡钱啦——!” 整条街像是被按下暂停键,静止了一瞬。 听到钱这个字眼,所有人都不由得望了过去。 接着…… 欢呼声、喊声、骂声,奔跑声,人挤人,人撞人,人推人…… 无数声音和动作都在同一时刻发生! 整条街瞬间活了过来。 所有人疯狂地朝着钱掉落的方向扑了过去。 本来计划着要将杰米包围的那几个人,目瞪口呆。 还不等他们对此做出什么反应,就已被汹涌的人潮给兜头淹没,只一小会儿的功夫,便连个人影都找不见了。 杰米又跑了起来。 但这一次,他的脚步要轻快很多。 此时,天色已近全黑。 不远处,有灯光隐隐约约地亮起。 街道上的人群依旧没有散去。 在金钱的魅力下,他们也许将彻夜狂欢。 杰米还是没有放松。 但他一边跑,一边笑,一边又挥舞着手臂、蹦跳着尖叫,快快乐乐、疯疯癫癫,把那些喧闹拥挤的人群、凶神恶煞的追兵、暂时已经不知身在何处的盗贼、一地的金钱,以及一切不愉快的阴影……统统扔在了身后!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海伦娜是个金发女郎。 但她一点儿也不活泼,相反,脸上总是带着一种疲倦的感觉。 其实,也难怪如此。 实在是她的经历太过坎坷。 她从小父母双亡,约莫在十、四五岁的时候,就随随便便地嫁了个人。 先平平无常地过了那么两三年的安心日子,结果,一场飞来横祸就让她没了丈夫,只剩下一个三岁的儿子。 为了养活这个儿子,没什么依靠的她只好外出打工。起初,在一家小作坊里做底层女工,于每个灰蒙蒙的晨曦,准时起床干活儿,再一直不停地干到夜半才能休息,筋疲力尽,攒不下钱。 然后,儿子病倒了。 高昂的医药费用又压垮了她。 在即将豁出去,都准备去街边卖/淫的时候,一位好心的剧团老板慷慨解囊。 但遗憾的是…… 尽管得到一定的医治,她的儿子还是死了。 能做的事已做过,能尽的责任也已尽。 可身边的人却依旧是一个都留不住。 海伦娜不免悲观地想:“我的世界再也不会有什么美好的事物了。” 她不知道接下来还能做什么,也不知道何去何从。 最后,出于报恩的心理,她加入了那个好心老板的小剧团,成了一名女演员。 这年代的人都很看不起舞台上的演员。 他们普遍认为,只有放荡的女人才会喜欢从事这种抛头露面的职业。而且还经常说,这些女演员同婊/子们的唯一区别就是——婊/子明码标价、钱货两讫;而她们的价格却总是浮动着的,时不时还要矫情地同人谈一谈感情。 很多女人承受不了这些侮辱。 于是,她们到了舞台上,往往会出现两种表现:要不然就是破罐子破摔,干脆将自己当做妓/女,放得太开;要不然就是畏畏缩缩、束手束脚,极力地想要遮掩自己,完全地放不开。 但经历太多磨难的海伦娜却已经无所谓了。 她有时候想:“若能让我儿子活过来,不管是做戏子,还是做婊/子,我其实都不在乎的。” 出于这种坦然的态度。 她在舞台上演绎的角色,总在该哭的时候哭,该笑的时候笑,既不过分夸张来哗众取宠,也不搞什么裸/露的噱头去骗一堆浪荡子弟。 从头到尾,角色应该怎样表现,她就认真地怎样表现。 因此也就极能打动人心,时常让人恍惚地觉得,这演绎的故事是真的,这角色也该是真实存在的。 于是,她在当地红了。 连带着,那个明明规模很小、很破的地方剧团,也奇迹般地有了点儿名声。 那位剧团的老板万万没想到,一次随意地援手,能换回如此巨大的回报。 他天天乐得合不拢嘴,还被激发出了满腔的雄心壮志,决定带着已经成了剧团台柱的海伦娜,一起去王城闯一闯,好好赚一把贵族老爷们的钱。 海伦娜其实不怎么看好这次王城之行。 在她想来,王城是那种,随随便便扔一砖头砸下去,都能砸到个子爵,若不然,最低……大概也会砸个男爵出来的地方,未见得会欣赏他们这种小地方的剧团表演。 可老板决心想要闯荡,员工又怎么能说丧气话呢? 海伦娜只好依旧无所谓地想:“如果混不下去了,大不了再回来,也没什么的。” 于是,他们上路了。 由于路程慢长,每当行上一段距离,他们的车队都要在沿途的车马行停一停。 让车马行的伙计们把马车维修一番,再检查检查马儿们的马蹄铁有没有损坏到该修理的程度,然后,一些生了病、或太疲惫的马,还要被换掉…… 这天,剧团一如既往地停驻在一间车马行,静静地等着休整完毕,继续上路。 这时候,一个车马行的伙计突然跑了过来。 他客气地向剧团的老板询问:能不能接受一位独身上路的客人? 然后解释说,这位客人也要去王城,但又担心路上一个人不安全,因此才想来搭个车,可以付钱。 好心的剧团老板没想太多,一口答应。 他还热情地说:“顺路,不要钱。” 海伦娜知道这事后,有点儿担心。 因为这年头,世道开始乱了。 独身上路的客人不可怕。 可怕的是,这个独身上路的客人极有可能是强盗们派来的暗探,混到了车队里,专门负责探听车队的虚实,将来还要和强盗们里应外合…… 想到这里,海伦娜忧心忡忡地透过马车的车窗,向外张望了起来。 但不得不说,人多数都是视觉动物。 只那么一眼,她先放了一半的心,还在心里想:“这样好看到近乎得天独厚的人,不管去做什么,想必都要比做强盗更有前途?” (二) 大概也是因为这份好看,剧团的老板也较以往格外热情。 他拉着那位客人聊了又聊,主动为他引见了海伦娜。 这世界对女人的规矩很多。 但类似剧团这种地方,却又奇怪地没那么讲究。 所以,那位老板在介绍两人认识后,一边拜托海伦娜帮忙招待下客人,一边又说让客人同海伦娜聊聊天解闷。 然后,他自己竟然抛下两人,又跑出去忙活儿了起来。 客人…… 也就是杰米。 在近段时间里,他一直都在同坏蛋们厮混,每天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个个极凶恶、极不怀好意的面孔;耳朵里听到的全是脏话;鼻子里闻到的是一群男人身上的酒臭和汗味……几乎快被同化。 如今,乍然回到相对平和的社会,其实还没怎么适应。 结果,迎面又撞上这么热情的人,一时间被搞得大脑发懵,不知怎么应对。 最后,他呆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朝着马车里的那位海伦娜夫人笑了一下,以示友好。 但同时,他还在心里担心,担心自己木愣愣的表现太失礼,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然而,对海伦娜夫人来说,这一笑是绝谈不上有任何失礼的。 相反,她很是赏心悦目。 此时,杰米终于换回了舒适的男装。 由于时间仓促,大小不是特别合身,但毕竟是从成衣店买来的新衣服。除此以外,还有新买的裤子和靴子,总之,这么一打扮,从头到脚焕然一新、干干净净、精精神神,一眼看过去,难得的朝气蓬勃,十分令人有好感。 而且,在海伦娜的眼中…… 眼前人除了那极惹眼的相貌外,最讨人喜欢的地方可能就是脸上的笑容了。 (终于成功脱身!) 他那么开心,笑得那么欢,眼睛里都有控制不住的笑意,周身洋溢着春风和乐的喜悦。 以至于别人仅仅这么简单地看着他,心情都会不自觉地好起来,唇角也不自知地微微勾起。 海伦娜因此打趣问:“你打哪来?又要去哪呀,快乐男孩?” 杰米礼貌地摘下帽子,向她行了个礼,才笑着答:“实在抱歉,我不太想提我的来处,因为那地方糟得让我这辈子只想忘得干干净净,再也不去想它。至于去处,同您一样呢,夫人,我要去王城……” 海伦娜夫人善解人意地没再追问什么来处。 她顺着话题说了下去:“王城确实是个好地方,听说那里很繁华。” “唔,一个国家的王都,总不至于令人太失望。” 杰米不由略有些向往地说:“我想在那里,找一份安稳点儿的工作,再找一个住的地方,若是住的地方能附带一个院子就更好了,面积不用特别大,但可以让我在院子里种点儿喜欢的植物……从此能够安顿下来,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海伦娜夫人被他这么质朴的梦想给惊到了。 她不禁脱口而出:“你这样的年纪,竟不想什么建功立业的吗?” 杰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免自嘲一笑:“大概是我胆子比较小。” 他又有几分尴尬地说:“比起复杂又需要承担风险的建功立业,我还是喜欢没什么波澜的平静生活。不过,这话您听了,大概会觉得我很没用?” 谁知海伦娜夫人却对此给出了极高的评价:“不,不,我倒不这么觉得。事实上,比起那些一门心思搁名利场打转的人,你这样子的想法,才是最难得,也是最实在的。” “再说,谁规定想好好过日子的人就是没用的人呢?” “我觉得,若是连自己的日子都没过好,一天到晚还想追求这儿,追求那儿的人,只怕是眼高手低,及至这么到了最后,多数也是两手空空,什么都抓不住的。” 杰米被她夸得脸红,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幸好,外头传来一阵巨大的喧嚣声,这才解救了他。 这时,剧团的老板一脸复杂地走过来。 他冲两人说:“哎,有一伙强盗被抓住了,今天要直接被施以绞刑。” 海伦娜夫人不由惊讶地问:“直接绞刑?都不坐牢吗?” 剧团老板解释说:“听说,本来就是逃犯,手上有着好几条人命,一路逃到了这边后,还嚣张地继续作案。” “……直到昨天,他们在绑架、勒索一位尊贵的子爵大人时,才终于落网。具体不清楚……据说,是被那位子爵大人的仆从,又配合了镇上的警察,联手将他们抓获的。” “这伙人太凶恶了,法官担心他们会再次越狱,逃跑。所以,保险起见,干脆直接全判了绞刑,今天中午……” “喏……就在那边镇中心的广场上,公开行刑。现在,外头正吵吵闹闹地号召镇民们都过去观刑呢。” 说到这里,剧团老板略停了停,才重新说:“咱们后头拉道具的马车,坏了的车轮那里,一时半会儿也还修不好,还得再等一等才能出发。所以,我刚同团里其他人都说了,时间上赶得及,要是有谁想去观刑,大家可以结伴,一起去凑凑热闹。对了,海伦娜,你去吗?” 海伦娜不由皱起了眉说:“我怕做噩梦呢。” 她格外费解地问:“我不明白,杀人有什么好看的,还让大家去看。” “杀人是没什么好看的。”杰米赞同地点了点头。 但他话音一转地又说:“可杀强盗,应该还是有一定意义。以此来警示别的恶人,告诉他们,如有再犯,就是如此下场。” 海伦娜想了想:“我还是觉得残忍。” 然后,她重新退回到了马车里,只抛下一句:“先生们,你们要想看就去看,反正我是不会去的。” 于是,杰米同她短暂的告辞,转身跟着剧团老板,一起去看行刑了。 那场面是极壮观的。 因为被抓的强盗有十多个人,肩并肩地站在一起,排了好长一排。 他们每个人的双手都被捆缚着,被警察们粗暴地推搡到了刑台上。 然后,一个个的绳套就被套在了他们的脖子上。 围观的人群知道他们都是强盗。 也没什么多余的怜悯,见此,纷纷欢呼、呐喊:“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杰米注意到,库克罗普斯居然还在咧着嘴笑。 一位侍奉神明的神侍走上了刑台,询问有没有人需要临终忏悔。 人群们见此安静了下来。 他们迫切地想看看这些强盗们会是什么样的表现,痛哭流涕?沉默不语?还是恐惧求饶? 然而,库克罗普斯却笑呵呵地说:“我没什么忏悔的,我只是很高兴能看到有这么多人来送我上路,若是真就那么无声无息、孤单单地离开人世,可就有点儿太无趣了。” 负责行刑的人挥手让神侍下去了。 他知道如库克罗普斯这样的罪犯,是最冥顽不灵,且压根不会忏悔的。 库克罗普斯对此不以为意。 他一如既往地微歪着头,用那只完好的眼睛含笑看着这个世界。 及至行刑官下令。 行刑人员抽掉他脚下踩着的木板,彻底被悬吊起来之前…… 他还放声大笑着,极痛快地吼了一句:“杀人!放火!干翻世界!” 然后,他就被吊了起来。 面目扭曲、狰狞,舌头吐出,连死竟都是一副凶狠的样子。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剧团老板不由得抚着胸口,感受着瞬间加剧的心跳,满是敬畏地感叹:“啊,啊,倒是一条好汉。” 杰米苍白着脸,目光正对着库克罗普斯那张丑恶的脸。 他隐隐有那么一刻的难过,但很快,心肠便又重新硬起来,喃喃地自言自语着:“无法无天的狂徒罢了,那里称得上什么好汉?!” 这么又等了一会儿…… 所有的盗贼就都挣扎着断了气。 至此,行刑结束。 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去。 但突然,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一队人匆匆忙忙地赶到了。 还有人着急地大喊着:“先不要杀!先不要杀!” 可已经晚了。 昔日的财务官莱文,看着那一整排连尸体都凉了的强盗们,气得将帽子摔在了地上。 他至今对那场监狱大火耿耿于怀。 所有人的说法都是‘不慎失火,库克罗普斯趁机带人越狱’。 但莱文总觉得,内中还有隐情,想要追查一番。 可监狱都被烧成了废墟,根本无从调查。 直到前不久,听闻有这么一伙强盗,似乎很像当面狱里的独眼大盗,他这才顺着踪迹追了过来…… 可惜,又迟了一步! 杰米看行刑都没怕,结果,被这人的突然出现给吓了一跳 他忙压低帽檐,遮掩着,缓缓后退。 幸运的是,莱文压根没注意人群。 他正指挥着人,将一具具的尸体解了下来,想查看其中还有没有活口…… 于是,杰米跟着剧团老板,顺利地返回了车马行。 这时候,马车也已全部休整完毕。 剧团的队伍终于可以启程,继续朝着王城的方向出发了。 又由于海伦娜对他很好奇。 而且,在慢长旅途中,能有一位好看的男伴作陪,无疑是一件开心的事。 所以,她邀请杰米,同乘了一辆马车。 等坐上了马车,这位粗心的女士才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不禁用手拍了下脑袋,笑着问:“哎呀,瞧我糊涂的!竟然忘了问,怎么称呼你呢?总不能一直喊你快乐男孩?” 杰米笑了笑,装出一副腼腆的样子。 “请唤我路易斯。”他略略欠身,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然后,又补充一句:“路易斯贝克特愿意为您效劳。” 第25章章 第25章 (一) 海伦娜夫人觉得, 这位自称路易斯的青年是个很与众不同的人。 在这个年代,男人们往往喜欢卖力地追捧那些出名的女演员,给她们送花、送珠宝、送衣服, 平时见面也会装出彬彬有礼的样子, 说一些奉承的话,摆出一副很尊重她们的样子。 但实际上,这些都是假象。 海伦娜夫人经历过太多的人间冷暖,并早早通过这些苦难的经历,学会了察言观色的技能。 所以,不管那些男人说了什么样儿的甜言蜜语,她依旧能透过貌似繁花似锦的华丽表象, 一眼看出内里蕴藏的虚伪和冷漠。 “他们是打从心眼里就瞧不起我的。” 她有时还会觉得很有趣:“他们甚至不相信我读过书,不喜欢听我讲诗歌, 每每我发表见解的时候, 他们就只是笑笑不说话……可若是哪天,我故意把那些诗歌统统都念错了,他们才会快乐地笑起来,态度愉悦地来纠正我……” 然而, 路易斯是不同的。 这孩子看每个人的眼神都是一样的。 无论性别、无论职业、无论阶层、无论地位,所有人在他的眼里, 仿佛都会被剥去表层的包装, 仅仅作为‘一个人’而存在。 多么不可思议呀。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连神明都没办法平等地对待每一个人? 为此,海伦娜试探地聊了聊诗歌。 又一次出乎意料, 自称路易斯的青年轻而易举就坦然地承认了无知:“我出生在乡下, 夫人。很抱歉,我从来没读过您说的这些诗。但假如您不嫌弃我愚笨的话,我倒是愿意学习一下。” 作为一名女性, 以及一名需要抛头露面的女演员。 几乎每时每刻都要默默承受着来自社会的双重歧视。 所以,海伦娜有生以来第一次接受到如此平和的对待,也是第一次遇到不在乎她的性别和职业,向她求教的人。 “他可能只是年纪小,还没学会这个社会的潜规则。”她这样对自己说。 但不管什么原因。 起码现在的他是真诚又讨喜的。 海伦娜不禁温柔地凝视着青年明亮的眼眸,透过他清澈的瞳孔看到了自己,那是一个真实的自己;一个曾经生活困苦,心中还有希望的自己。 好多年前,她认的字还不多,却已经喜欢抱着年幼的儿子,教他念一些简单的小诗了。 只是后来…… 海伦娜夫人飞快地停止了痛苦的回忆。 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要是还能活着,今年也该有九岁了。 许是想太多,情绪起伏激烈的缘故。 这位夫人难得地失了分寸,竟冒昧地问出了一句:“你的样子根本不像乡下人,所以,你怎么会生在乡下呢?” 杰米听了,内心不免无奈,心想:“这你可看错了呀,夫人。如果没能遭遇那一连串的倒霉事,我现在还在高高兴兴地种玉米呢。” 但表面上,他依旧要按照路易斯贝克特的身世设定,半真半假地回答:“不怕您见笑,其实,我从小没见过父母,这次去王城,正是为了寻亲。” 海伦娜夫人十分愕然。 然后,她的神色变得柔和,眼中似乎也多了一份怜惜。 “我那么爱我的儿子,却留不住他。可别人有了这么好的儿子,却偏偏毫不珍惜地将他抛弃……命运呀命运,你为什么这么的不公呢?” 这位夫人一边悲伤地想着,一边总算放下了戒心。 然后,她如杰米所要求的那样,不加掩饰地同他聊起这个世界的一些文学和诗歌。 杰米认认真真地听着,在心里悄悄地背下了她的一些话、一些观点。 尽管他不知道记住这些东西有没有用。 但正如当初在监狱里,马科姆说过的那样:“人应该趁着年轻多学一些,懂得多了总没坏处。” 说不定什么时候,这些知识就有用了。 况且,海伦娜夫人的讲述也挺有趣的。 她的知识面非常广,虽然在基础理论方面,没有马科姆那么扎实,似乎也没接受过什么正统的教育,更多的是凭借爱好、自学成才,因此还有些偏科。 不过,由于读过许多的书,又擅长联系现实,加之还有一份女性特有的感性视角,使得她在讲述的时候,不像是在讲什么知识,而是在讲一个个人生中的小故事,别有一番趣味在其中。 然后,在讲述的过程中,海伦娜也提到了《玛丽安》。 “这故事一度非常出名。” 她这么简单地评价说:“虽然我不怎么喜欢结局,但确实算个不错的故事。” 但由于刚刚才想起马科姆教育自己要多学习的话…… 杰米突然就想起这个熟悉的名字,到底是从谁那听到的了。 出于好奇的心理,他当即向海伦娜夫人询问起了玛丽安。 海伦娜夫人直接弯腰,从旁边的行李箱中翻出了一本书:“喏,这个!其实这故事出版好多年了,文笔很优美,且颇具可读性。可惜,大部分人都没怎么读过书,也不想读,仅仅是在剧院里看了看戏……” 杰米接过那本书,稍稍翻阅了一下,果然在其中看到几行熟悉的字眼: [我的名字叫玛丽安……唉,多么寒冷的夜呀!] 他下意识地合上书,去看书封上的作者名字,在几乎以为能看到‘马科姆’的名字时,却发现作者那一栏写着的人是——沃尔特赫金斯。 “赫金斯?” 杰米不自觉地念出了声。 “对,作者是赫金斯伯爵大人。” 海伦娜感叹地说:“谁能想到呢?一位伯爵大人,居然写出了这样的故事!” 她伸出手指,轻轻地触碰着书页,神色复杂地继续说:“但不愧是贵族才会写出来的虚假故事,一个天真单纯又被男人欺骗的女孩……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结局竟然还算是美好的。也许……唉,算了,是我太悲观了。” 杰米于是低头,又仔细地翻了翻书,大概地看了几段,再翻到后面,看了看海伦娜提到的结尾。 他隐隐约约猜出了这个故事的大致情节走向。 简单来说,这故事的情节有点儿类似以前世界中的那部著名小说《德伯家的苔丝》。 纯情少女遭到贵族欺骗,未婚先孕,又被抛弃……如此种种,少女经历了一番磨难后,贵族突然找到她,诚恳忏悔,表示愿意承担责任,想要照顾她,于是,他购买房子,给了她一个家。 在书的最后写: [从此,玛丽安不再流浪。] 只是…… 杰米翻了半天,也没找到两人的结婚情节。 海伦娜夫人也注意到了他翻书的动作,不禁问道:“你在找什么?” 杰米便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了她。 海伦娜夫人震惊地看着他:“什么,结婚?那是贵族啊!他怎么可能会娶玛丽安?根本不可能啊,他愿意从此供养她,给她一个家,已经是负责任的表现了。” 杰米同样震惊地看着她:“所以,结局就是玛丽安给贵族当了情妇?可您竟然还告诉我这是一个美好结局?” 四目相对。 杰米又一次清楚地感受到了自身观念上同这个世界人之间的巨大差异。 与此同时, 福大命大的布朗特子爵也在赶往王城的路上。 不过,由于杰米逃跑时的撒钱行为,他这次可谓是损失惨重。 经济上的不足,将使得他再也没办法在随后的王城社交季中,装出一副豪阔的样子了。 这也同时意味着,有很多高规格的社交场合,他都没资格参与进去。 想到这种惨淡的未来…… 他一度想要打道回府,索性放弃今年的社交季。 但是,路都走到一半了。 而且,一个机智的想法恰巧突兀又清晰地浮现在了脑海中…… 布朗特子爵忍不住想:“唔,说不定……我还是有出风头的可能的!” 于是,他开始反复回忆自己遭遇绑架的全部经过,回忆那位名叫‘杰西卡’的美人儿,想象着护卫们后来汇报的那一幕‘杰西卡大笑着,抛洒金钱,趁乱逃跑’的神奇景象…… 然后,他一手轻抚着开始剧烈跳动的心脏,一手紧紧拉着老管家的手,一脸犯了相思病的表情,无限深情地说:“哎呀,怎么办呢,管家?我好像真的爱上那个女强盗了。你再给我讲讲,讲讲你们交易赎金时,她是怎么提到我的?她有笑吗?她念我的名字时,语气有变得很温柔吗?” 老管家匪夷所思地看着他,回答:“不知道,不清楚,没看到。” 然后,他还诚(无)实(情)地告知:“她没笑,没温柔,只干脆地同我说,你死了!” 布朗特子爵被噎了一下:“好了,我知道了,你出去忙。” 望着管家毫不犹豫离去的背影,他在心里埋怨着老人家的不解风情,然后,继续自顾自地在脑海里编写[英俊子爵不幸误入贼窟,倾世佳人为此舍命相救]的狗血戏码。 这一刻,他还下定决心,要将这一传奇经历,拿到王城的社交季上大讲特讲,好好地炒作一番,务必要做到: 让王城中的每一个人都知道——曾经有那么一位名叫杰西卡的传奇女子,深深地倾心于他,并且,同他一起在现实中演绎了一曲相爱却不能相聚的生死恋歌! “到时候,哪怕我兜里没钱……” 布朗特子爵得意洋洋地想:“为了听我亲自讲一讲这么传奇的故事,人们肯定还是会争着、抢着地邀请我前去参加那些聚会的。” 想到这里…… 他猛地站起来,对着一面镜子,开始了提前的演练,语气要无比的忧郁和悲痛,再搭配一定的手势:“啊,杰西卡,我的爱,我的蜜糖……为什么我是一名贵族,而你却要是一名强盗呢?” 老管家刚好从门口经过,体贴地帮他掩上了门。 (二) 王宫中,财政大臣德莱塞尔正在同国王讨论给济贫院拨款的问题。 这位大臣是先王留下的老臣,勉强算是朝中少数几个关注国家稳定的好人。 只可惜他生性古板,思维僵化,行事不知变通,尽管一直对国王忠心耿耿,却总得不到国王的欢心。 好比现在,理查德国王已经约好了劳瑞斯夫人一起喝下午茶。 其他人都注意到国王的不耐烦,即使有事,也佯装无事地告退了。 只有德莱塞尔,还在这里没完没了地谈着政事。 他板着一张严肃的脸,站到了国王的面前。 在他的身后,还跟了一个办事员。 而那个办事员的手里,正捧着一堆快有半人高的文件。 可以想象…… 生性散漫的理查德国王在看到这可怕一幕的时候,心情是多么的崩溃了。 所以,当听到对方汇报什么济贫院也要国家拨款时,他就借题发挥地恼恨了起来:“啊,见鬼!这个国家的每一个人都冲着我张嘴,仿佛凭我一个人的努力,就能喂饱他们所有人一样。但他们自己呢?整天什么都不干吗?他们为什么不去劳作、去赚钱……” “陛下!”德莱塞尔制止了国王毫无道理的抱怨。 他一板一眼地说:“现在不是追究原因的时候,而是得先想办法来解决这些问题。目前,王城中存有那么一大批无业游民,他们身无恒产、无家无业,往往只能暂时寄居在济贫院中生活。再过几个月就要到冬天了,可济贫院那边,不论是取暖还是食物,都很成问题。如果咱们不加以控制和引导,这批人很可能会成为王城的一大隐患。” “该死,那就拨款!拨款!”理查德国王恨恨地说。 “那您看拨多少合适?”德莱塞尔一边问,一边又体贴地建议了一个数字。 然而,国王皱着眉,比照着这个数字,直接给砍去了一半的数额:“……这些就可以了。” 他喃喃地说:“一群只知道要饭的懒骨头,待遇没必要那么好,饿不死也就行了。” 德莱塞尔微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反驳。 然后,他又提了一个建议:“陛下,为了稳定民心。我觉得,您还应该找机会露一露面,让人民安心,知道王室对他们还是重视的,并没有置之不理。” 理查德不太乐意去。 他想了一下,顺口推脱:“那让王后去,我看她每天都很闲呢。” 考虑到王后确实也可以代表王室。 德莱塞尔无奈之余,只好又点了点头。 这时候,理查德国王完全坐不住了。 他不顾德莱塞尔还想继续说什么的表情,猛地站起身,匆匆抛下一句‘有事明天再说’,就拉都拉不住地跑了。 德莱塞尔对此毫无办法。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眉头紧锁地离开了。 只是在出宫的路上,这位大人不免满腹的心事,对国家的未来十分担忧。 恰好,进宫陪国王陛下喝下午茶的劳瑞斯夫人也来了。 一个进宫,一个出宫。 在王宫的一处走廊上,两人刚好这么迎面碰上。 “午安,德莱塞尔大人。” 劳瑞斯夫人隔着老远就热情地冲他打起了招呼。 却原来,这位德莱塞尔大臣之前也曾因为‘国王和王后迟迟不圆房’一事,向国王陛下郑重其事地上过书。 他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国王,为了这个国家,是发自内心地希望能看到王室下一代出生,也看到王位从此后继有人。 然而,不成想…… 心坏野望的劳瑞斯夫人竟然因为此事,对他好感大增! 这位夫人的脑回路很简单。 她的想法就是——只要你反对王后,我们就是好朋友。 所以,她主动迎了过去:“哎呀,我正想去找您呢,没想到居然这么巧碰上了。” 事实上,德莱塞尔对这样不守规矩的女人十分看不顺眼,只碍于她是国王的情妇,才耐着性子站住、听她说话,见她说要找自己,还勉强问了一句:“不知有什么事呢?” 劳瑞斯夫人就得意地炫耀了起来:“陛下前几日赏赐了我一块价值两万磅的蓝宝石,极罕见、极珍贵,那样子真是美极了!但若只我一个人欣赏,不免有些辜负陛下的一番心意。” “因此,我特意挑了这个周末,来举办一个热闹的宴会,让大家都来看一看,也欣赏一番。不知大人您和您的夫人能不能拨冗……” “没有时间!” 德莱塞尔生硬地打断了她的邀请。 因为他听了这一段话,心里是非常恼怒和悲哀的:陛下明明有钱给情妇买什么宝石,却那么吝啬地不愿为这个国家多花一点儿钱! 但作为臣子,这话没办法说出口。 德莱塞尔不免迁怒于劳瑞斯夫人,加之本就看不惯对方放荡的作风,当即板起了脸,用一种教训的语气说:“对不起,夫人。” “我并不觉得欣赏宝石是什么很重要的事。要依我说,假如您真想不辜负陛下的话,倒不妨改一改以往那些不规矩的作风,平时多做点儿善事。” “譬如,少买点珠宝首饰,多为咱们国家吃不上饭的穷人们,捐一些米粮出来,如此,还算是为国做贡献了。” 劳瑞斯夫人自得宠于国王以来,从未被人如此数落过,一时间都听愣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以至于…… 直到德莱塞尔带着办事员匆匆走远,她才回过神,环顾左右,发现好些宫中侍从都看到了这一幕,自觉丢了很大的面子,不禁涨红了一张脸,恨恨地啐了一口:“呸!不识好歹的老不死!等着,早晚要你好看!” 同一时间,杰米跟随着那个小剧团,经历一番跋涉后,终于抵达了王城。 之后,在海伦娜夫人善意的邀请下。 他暂时也没立刻同他们分道扬镳,而是一起住进一家旅馆里。 等到两方各自开好房间,又互相礼貌地短暂告别后…… 杰米高高兴兴地走进了那个属于自己的房间。 这时,他身边终于一个人也没有了。 不用再去费心地应付谁、防备谁、警惕谁…… 他彻底地放松了下来。 一种实质性的安全感油然而生。 然后,他舒舒服服地坐在床上,开始盘点起身上的财产。 先是现金…… 非常凑巧,不多不少,恰好两百磅。 在入狱前,两百磅的罚金对他来说是个天文数字。 可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他已经觉得两百磅有点儿少了。 因此,他稍稍有点儿后悔没在那次撒钱时,给自己多留一点儿出来。 但当时那么危险的情况,本也容不得他多想,所以,这点儿悔意很快就被抛到了脑后。 接着,是那个刻有路易斯贝克特名字的银制臂环。 他将这个臂环放在手中轻轻掂量了一下:“应该能卖点儿钱,假如我不要这个身份的话……” 但事实上,早在对海伦娜夫人自称是路易斯贝克特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杰米这个身份,既然已经死在了那场监狱大火中,那么…… 如今,也只有路易斯贝克特这个身份最适合他了。 这样一来。 当前的问题该是——要不要去认亲? “对了,还有马科姆,他以前告诉过我,他们在这儿有个据点……” 杰米踌躇地想:“我还要去找他和乔治吗?” 暂时只想过平静生活的他,思来想去,决定把这件事推后解决。 然后,他继续思考认亲的事情。 不认亲的话,其实,风险小一点儿。 但无依无靠。 想到之前莫名其妙的入狱,想到乔治好不容易出狱,结果没几天,却又被关了回去…… 杰米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可认亲的话…… 鬼知道这个路易斯都有些什么亲人! 想到这里, 他忙把那两封信找了出来。 其中一封是个情书,暂且放到一边; 真正有认亲线索的是另一封…… [这将是我汇去的最后一笔钱了。] 寄信人简单地写道:[有了那些钱,足够你将这个孩子抚养长大了。] 然后,是一些委婉的威胁话语。 意思是——虽然我不管这个孩子了,日后可能也不会再过问。但除非你能确保我永远都得不到他的消息,否则,一旦我知道你没有善待他,必将会让你受到残酷的惩罚。 杰米将这些内容大致地看了一遍,觉得这个寄信人对路易斯好像还有那么一点儿微薄的责任感。 接着,他重新低头,重点看了看末尾的落款——德莱塞尔夫人。 第26章 第第26章 (一) 不管杰米有什么计划, 暂时都用不上了。 因为第二天,他病倒了。 事实上,这场病也早该来了。 打从入狱起, 就没过上一天安稳日子。 整天担惊受怕, 吃不好、睡不好不说。 还要绞尽脑汁、一刻不停地同各式各样的人斗智斗勇。 甚至直到最后的那场胜利逃亡,也是整整一晚上的夺命狂奔。 虽说成功脱逃了,可事后既没得到任何合理的休息,也没有什么营养方面的补充…… 他能平安无事地撑到现在,真可谓是一种奇迹! 然而,他也只能撑到现在了。 许是终于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心里绷紧的弦微微一松, 人就倒下了。 幸亏海伦娜夫人惦记他,见他一天没露面, 特意过来拜访, 才及时发现了这一状况。 只是也难怪他病了那么久,都没被人发现。 杰米非常的安静。 他病得有些糊涂,脑子混乱中,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已经彻底安全了, 便连在病里都提着心,不敢声张。 尽管是难受的, 可他却极端克制地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仅仅蜷缩着身体,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以至于, 除了那张烧红、发热的脸和略微急促的呼吸外, 几乎完全看不出这是个活人。 海伦娜夫人被吓了一跳。 她突然感到一阵害怕,因为回想起多年前病死的小儿子……也曾是这样的安静。 知道她累,怕她担心, 也怕吵到她的休息,那孩子连咳嗽都尽量小小声的。 所以,到了最后,她这个蠢妈妈竟然不知道,那贴心的孩子到底是在什么时辰无声无息地离开的? 想到这里,海伦娜夫人的眼里就噙满了泪水。 她仿佛重新回又到了那近乎梦魇般的过去,于是,不顾一切地扑上去,焦虑地查看,直到发现人是活着的,才松了一口气。 接着,便是一番尽心尽力地照顾。 尽管这位夫人心里清楚,眼前这位先生的年龄和自己儿子的年龄相距甚远。 可也许是他之前自述无父无母的可怜身世,再或许,是他此时病中的脆弱姿态,实在像极了当年的那个孩子,致使她那一腔早已深埋在心底多年的母爱,竟统统被激发了出来。 医生来了又走。 海伦娜夫人自己掏钱,买齐药物,搁厨房找了个罐子,细心地熬煮出退热的药汤。 然后,她坐到了床边,凝视着他,温柔又忧伤地回忆着:“若是……我的孩子长大了,是不是也会同你一样英俊?” 等到杰米的烧渐渐退了,病痛重新远离后…… 一直从旁注视着他这么一点点儿好起来的海伦娜夫人,竟也仿佛从中得到了一场救赎。 “好歹救回来一个。” 她这么心酸又欣慰地想着。 而在杰米生病的这段时日里…… 王宫中那些贵族们片刻都没消停,又发生了许许多多离奇古怪的事。 最开始是劳瑞斯夫人 尽管她前不久才遭到财政大臣德莱塞尔的一番训斥。 但作为国王近段时间最为宠爱的情妇,她并不将对方看在眼里,也自忖有足够的底气来对此置之不理的。 于是,周末的那场打着“鉴赏蓝宝石”名头的聚会,还是照常举行了。 而且,还是特别隆重地举行! 劳瑞斯夫人穿上了一条新裙子。 那裙子的设计十分复杂,几乎拖地的层层叠叠的裙摆,及到肘节的袖子,突显胸形和细腰的版型,以及上头镶嵌着的各种华丽的花纹、蕾丝和亮片,只要稍稍碰触一下,可能都会影响到裙子整体的效果,因此要四个仆从帮着进行穿脱。 等到好不容易费劲儿地穿上了。 那位裙子的制作者,一个宫廷女裁缝就走上前来,那么前后左右地细细打量了一番,又针对细节进行当场修改,务必使得裙子更加贴合这位夫人的身材。 这么忙碌到最后,已经彻底完美无缺了…… 女裁缝才心满意足地望着那一个个看似无序,实则每一个都是精心排列、但却不一定能维持很久的绉褶,思考着说:“唔,保持今天一整天应是没什么问题的。但到了明天……哎,也无所谓,只穿一次也够本了,咱们明天再换套新的好了。” 接着,是各种珠宝首饰。 国王赏赐的蓝宝石自然要被郑重地佩戴在胸前,此外,还有珍珠手链和镶满钻石的胸针。 由于费了这么多的心血和精力。 这位夫人甫一出场,便独领风骚。 除此以外,聚会现场也被布置得异常奢华。 在许多人穷到连件衣服都买不起的时候,这个聚会场所的所有栏杆却都是拿红色天鹅绒包裹着的。 然后,无数刚刚采摘下的鲜花被急匆匆地运送而至,足足装满六辆马车。 仆人们纷纷上前,将鲜花们小心地搬下来,用以装点聚会大厅,使得整个大厅内,兰花似海,玫瑰如潮。 这是极为大手笔的消费了。 在这年代,只有富人才会购买鲜花,因为穷人从来不会考虑购买任何不能吃的商品。 然而,这些侵透了花农一家老小辛勤汗水的昂贵花朵们。 其使用时间不过仅仅是一场聚会的时间,等到聚会结束,却要统统扔掉。 所以,与此相比,其它珍馐美酒,大概反而只能算是寻常必备之物了。 为了出席这样的聚会。 来客们的装扮自然也都不简单,同样极尽奢华。 因为与之前财政大臣德莱塞尔的冲突。 记仇的劳瑞斯夫人私底下还起了性子地想:“老东西!你越是看不惯什么,我偏偏越是要做什么。” 所以,除了大搞奢华排场外。 为了让客人们玩得更尽兴…… 这位夫人同近期正讨好她的朱迪安狼狈为奸。 在朱迪安的撺掇下,他们找了一班身份低微的女孩子,然后,要求她们在表演舞蹈时,想办法假装不小心地让自己内里的衣服脱落。 这些身份低微的女孩子们起初并不答应,还觉得羞耻。 但当朱迪安开出了两三百磅的高价后,那份羞耻便稍稍减轻了一些。 于是,这场聚会发展到了后来…… 十分一言难尽! 若只是如此也不算什么。 这世界本就一直很矛盾。 贵族们在外装模作样,往往表现得极致保守; 可私底下,他们乱七八糟玩起来时,却又个顶个的放荡。 大家对此心知肚明。 凡事只要不摆在明面上,就全当无事发生。 可偏偏有那么一群纨绔,也参与了这个聚会。 他们身上有爵位,家里也有钱,平时不掺和国事,每日只顾着寻欢作乐,放纵人生。 因此,他们虽会看在国王的面子上,也会奉承劳瑞斯夫人,却并不会给她留多少面子,也不会特意去帮她维护什么好名声。 因此,聚会结束第二天。 这场聚会的种种细节就被他们传遍了王城。 最可气的是,这一群纨绔明明在聚会现场玩得比谁都欢。 可到了散播传言的时候,却又要装得比谁都正经:“唉!唉!我一想到那帮女孩子裸/露的样子就面红耳赤、心慌手热,恨不能将衣服袖子都撕下来,把脸……不,把眼睛遮住,让自己再也无法看到那样有失大体的场面。” 正直的德莱塞尔大人闻听此事,忍无可忍。 他跑去觐见国王,要求严惩这类伤风败俗的行为,还主张把劳瑞斯夫人直接发配到外省去,反正不要留在王城就行。 理查德国王十分烦躁。 他既不想惹急这位财政大臣,毕竟,朝堂上的一些事还要多多仰仗这位忠心耿耿的老臣。但也不想因为这么一点儿狗屁事儿就发配了自己喜欢的情妇。 最终,他只好开始避重就轻地和稀泥了:“唔,其实也不怪劳瑞斯夫人,她一个女人能懂什么,不过是跟着瞎胡闹……好了,这样,我回头说说她,让她改了。至于说,严惩伤风败俗的行为……您要是想管一管,那就去管管。只还是注意影响,好比那一班跳舞的女孩,不知自爱,确实该管!” 德莱塞尔没有办法,只好告退。 他心知,有陛下这么护着,自己暂时是拿劳瑞斯夫人那个荡/妇没有办法了。 但这场聚会涉及到的另一个人——日渐失宠于国王的朱迪安。 他却不想放过! 于是,这位德莱塞尔大人打着“国王同意”的名号。 其实也就是那一句“您要是想管一管,那就去管管”。 他找人组建了个新部门。 这个新部门的名字是——不道德行为查禁会。 然后,第一次查禁行动。 他就把朱迪安好不容易才千挑万选出来的一个美女给抓了。 罪名是进行了不道德表演。 其实,应该是跳了几次艳舞。 这美女是朱迪安计划要近期捧起来的。 先是准备让她扮演玛丽安,在舞台上露露面,接着,再带她参加一些酒会,多结识一些人,争取在王城中快速地炒作出一些艳名来,最后,寻一个合适的时机,巧妙引见给国王。 可现在…… 他气急败坏地跑去找劳瑞斯夫人寻求帮助。 当然,他没说这女子是要引见给国王的。 只说这女子是准备出演赫金斯伯爵那出戏剧的。 朱迪安把事情说得跟真的一样,一路叹着气:“唉,演出在即,主演却被抓。我父亲年纪大了,急得险些病过去……” 谁知劳瑞斯夫人却装起了傻:“哎呀,赫金斯伯爵大人千万要保重自己呀。” 朱迪安只好继续说:“家父目前还没什么事,只日夜发愁演出的事情,所以,想请夫人帮帮忙。” 劳瑞斯夫人又拿扇子掩了口,摆出了一副爱莫能助的矫揉样子:“但是……朱迪安呀,我虽很想帮你的忙……可男人们那些外头的事,我哪里管得了呀。” 朱迪安这时候已经恼了。 他神色略有些僵硬,嘴上却还是去奉承她,说陛下看重她,求她同陛下提上一二,让德莱塞尔把人先放了,让她把剧演完了再抓。 结果,没等他把话说完。 劳瑞斯夫人就装腔作势地捂住了脑袋,嚷嚷起了头疼。 一堆侍从们匆匆赶过来,声势浩大地照顾起她,又是给她按摩的,又是给她倒水的,又是喊着快去请医生,又说先去拿什么嗅闻瓶…… 朱迪安被晾到一边,无人理睬。 最后,他只好难堪地告退离去了。 可等他一走…… 劳瑞斯夫人的头疼就不药而愈。 “呵,打量我傻呢!” 这位夫人摇着扇子冷笑道:“想给陛下送女人,还敢求到我这里,呸!” 同一时间,朱迪安坐在马车里,也在愤愤然地大骂:“这个杀千刀的婊/子!” 他咬牙切齿地想:“平日里得了我那般多的好处和礼物,却半点儿忙都不肯伸手。等着,早晚让陛下厌弃了你!” (二) 然而,在所有人都这么想尽一切办法,拼死拼活、勾心斗角,试图博得国王宠爱的时候…… 国王的合法妻子,本应最爱的女人——王后艾丽莎却在忙着慈善的事。 自从唐娜去世,国王和王后之间的关系,居然奇迹般地得到了缓和。 在此之前,他们两人是毫无联系又生疏的; 可在此之后,却由于为同一个人悲伤、流泪过,反而仿佛有了那么一点儿微妙的联系。 理查德国王依旧不怎么喜欢王后。 因为对方无论是容貌,还是行为举止,都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所以,在王后身体恢复健康后…… 他虽然已经应朝臣们的要求,为了未来的子嗣,略敷衍地同她圆了房。 但大部分的时间,他还是更愿意同其他女人寻欢作乐。 至于王后艾丽莎。 她对国王渐渐没了什么感情上的期待,转而将注意力投向了别的地方。 一开始,仅仅是打理宫廷的琐事。 由于她并不受国王的重视,处理这些琐事,也费了一番功夫。 及至后来,国王将做慈善的事甩给她。 她才算是有了一个可以正经去花心思做的事。 因此,打从得了这项差事。 她每天都费心地思考着济贫院、孤儿院什么的。 尽管国王的意思,其实只是让她代表王室,去装装样子。 但艾丽莎却很认真,还打算亲自出门,视察王城济贫院的具体情况。 可谁知…… 这天,她清早起来吃东西,才吃一口就吐了。 女官玛姬起初很着急。 及至想到了一种可能,又兴奋起来。 于是,宫廷的医官被急急招过来。 几分钟后,王后有孕的喜讯就传了出去。 巧合的是,理查德国王得知这一喜讯时,正同劳瑞斯夫人在一处。 劳瑞斯夫人震惊之下,脱口而出就是一句:“怎么可能!” 理查德的脸上飞快地掠过一抹不悦。 但他依旧微笑着问:“怎么,亲爱的,你不为我高兴吗?” 劳瑞斯夫人转过头,眼睛里盈满了泪水:“我难道应该高兴吗?” 她略微提高了嗓音地嚷着:“我原以为你是爱我,不爱她的。可现在,你却要她养你的孩子了。那我呢?你又将我放在那里了呢?” 理查德国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突然间,他不再是眼前女人一直温和的情人,而是变回了那个说一不二的冷酷君王了:“我本以为,你是知道的。你口中的她,才是我的王后。”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劳瑞斯夫人在他身后,哭得眼泪纵横、伤心欲绝,抬手拎起桌子上的一个花瓶,狠狠地砸到了地上! 与此同时,杰米终于也缓过来了。 这一场病让他在情绪上极难得地有了一些脆弱,对‘纯粹依靠自己,在王城立足’的事情产生了些许怀疑。 并且,他还在心里思忖:“我是想过一种平静的生活,可若是什么都不敢尝试,只由于怕暴露身份,就躲躲藏藏、孤孤单单地一个人生活,那我之前费那半天劲儿做什么?” 至于说重回乡下…… 他可不想再被人随便找个罪名就给扔狱里。 而且,海伦娜夫人由于不知内情,又说了好些劝他去寻亲的话:“只见一见也是好的,兴许其中有什么误会。万一没人认你,你就回来好了,也不损失什么的。反正在我看来,没有一个母亲能真正狠心不要自己的孩子……” 杰米想了想,决定去调查一番。 至于之后怎么办,还是要视情况而定。 根据信上所写的那个‘德莱塞尔夫人’的称呼。 他先出门去打听‘德莱塞尔’这个姓氏。 结果,出乎意料,打听过程十分顺利。 只因德莱塞尔大人目前正是王城的风云人物。 这位性格有些古板的财政大臣,心是好的。 但遗憾的是,他思维僵化,总是不知道该往哪处使力。 劳瑞斯夫人把聚会办得乌烟瘴气,奢侈浪费。 他打心眼里不赞成,认为那样的行为很不对,应该被谴责,但又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处理,才能更有利于人民。 最终,费了不少心思,竟然搞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不道德行为查禁会。 思想境界上,是想好好整肃一下当前不良的社会风气;结果行为上,却是风风火火地四处扫黄! 更无语的是,贵族们被抓住了不过是罚款,妓/女们被抓住了却要坐监。 前者还好,不过是损失点儿金钱;后者却极有可能是‘一人被抓,全家挨饿’。 这么一搞,王城上下,怨声载道。 再没有一个人说他好了。 大家纷纷在私底下编排他:说他如今年老体衰,于床事渐渐无力,因此心理变态,开始嫉妒起那些有能力的人,才搞出了如此多的事端。 杰米听完后,几乎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但好在,虽有这么一桩荒唐事,严重地损伤了这位老爷子的声名。 可若是再细细打听一番,又能得知,他没干扫黄之前,有着很正直的名声。 据说曾在朝堂上多次劝说国王,专注政事,为百姓考虑。 至于他的夫人…… 暂时打听不到什么消息。 但也不意外。 因为从德莱塞尔这位大人的行事作风可以看出:做他的夫人,必然得是极守规矩,从不随便抛头露面,行事低调,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名声传出来。 杰米有些费解:“要这么看……这对夫妇都不像是有私生子的样子呀?” 想来想去想不明白。 他干脆试探地寄了一封信。 信中,他没有直接把事情写明白,而是托词说,自己以前遭遇困难,幸运地得到了对方的一些善意地接济。如今有幸来到王城,想要当面感谢一番,不知能不能给一个见面的机会? 最后,署名写上路易斯贝克特。 这样一来,即使是找错人,或者中间有什么不知道的隐情。 他也能借机推脱一二。 信寄出去后…… 杰米以为,可能要等上几天才会有答复。 没想到,仅仅第二天。 那位德莱塞尔夫人便派人联系他,约他在一处饭店见面。 杰米不觉愕然:“难道这个路易斯,真是财政大臣夫人的私生子?” 不过,考虑到见面的地方是饭店,应该不至于那么轻易就被人灭口,他决定准时赴约。 等到了约定的时间,他一走进饭店,便被人引到了楼上的包厢里。 推开门,果然看到了一位夫人,正蹙着眉头,坐在里面发呆。 那是一位气质很优雅的贵妇。 从她保守的穿着打扮,以及端正的坐姿来看,显然平日里是很注重对外表现的那一类型。 只能说,不愧为是那位专注扫黄的德莱塞尔大人的妻子。 杰米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走了进去。 恰好,那位夫人听到开门声,也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两人都有些尴尬。 许久,德莱塞尔夫人才率先开口,轻轻地感叹了一句:“你居然已经长这么大了呀。” 杰米一边回忆着路易斯的神态,一边装出局促的窘迫样子:“您好,夫人。其实,我也不知该不该来找您……” 正当他琢磨着措辞,想将自己‘并不打算给对方惹麻烦,只想求一点儿帮助,从此能在王城过安稳日子’的意思表达出来时…… 突然门口传来了敲门的声音,说是来送茶水。 杰米于是停下话语,走过去开门。 一个服务员便端着茶壶、茶碗,及毛巾一类的东西走了进来。 包厢内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都等着服务员将东西放好,再继续交谈。 然而,他们没注意到的是…… 在包厢外的不远处。 朱迪安正一双贼眼发亮地盯着这边瞅个不住! 事实上,在德莱塞尔夫人突然乘马车出门的时候,这坏家伙就跟了过来。 由于之前被德莱塞尔大人抓走了那个美人。 他近段时间一直卯着劲儿地紧盯德莱塞尔家,本打算寻出对方的错处后,好拿个把柄,来进行要挟。 谁知,盯来盯去! 没找到男人的错处,反而找到了女人的错处。 如今,朱迪安望着包厢中的一男一女,兴奋得几乎想蹦起来:“瞧呀,瞧我抓到了什么!” “不道德行为查禁会?哈哈,笑话!有本事先把你老婆查了!” 他幸灾乐祸地想:“嘿!搞不好外头的那些谣言还真说对了,这老不死的东西搁床上怕是软到不行……” “所以,他老婆寂寞难耐,忍不住就出来找小白脸了。” “哈哈哈,这事妙呀!真是太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