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秦》 第一章 生产关系 “你没睡着吧?”嬴政推了推睡在身边的鞠子洲问道。 “不必害怕。”黑暗中,鞠子洲轻声回答:“至少今晚,那群游侠不会再来了。” “我现在不困……你也还不困吧?”嬴政问道。 “不困也早点睡吧,明天可能还要赶路呢。”鞠子洲说道。 “但是我睡不着。”嬴政说道。 在有浓烈血腥味的房间里,他是睡不着的。 “唉。”鞠子洲叹了一口气,摸黑起身点亮了油灯。 一灯如豆,昏黄烛火下,嬴政看着鞠子洲手持铁剑坐在身边,长舒一口气,心中终于有了一些安全感。 “那群游侠当真可恶!”嬴政恼怒说道:“以后我做了秦王,决计要灭杀掉所有的游侠!” 鞠子洲望了嬴政一眼,九岁的小孩子面容小巧清秀,他满脸愤恨畏惧,实在惹人怜爱。 此时是公元前251年,嬴政时年九岁,刚刚上路,准备从赵国返回秦国。 然而自十一年前长平之战以后,赵秦之间就有了一笔难以抹消的血仇——那是四十万赵国降卒被生生坑杀的血仇。 十一年,不足以让那些降卒的父母亲朋全部离世,也不足以让人忘却至亲被坑杀的血仇。 赵人们此时无比愤恨秦人,他们仇视他们视野范围内的每一个秦人,尤其是一个年幼的,没有反抗能力的,出身显赫的秦人。 很显然,嬴政就是这个秦人。 嬴政的父亲是秦国公子,也是未来的秦王秦异人。 杀死身在咸阳的异人,对于赵国的游侠来说难如登天;但是杀死身处邯郸的嬴政,却又十分简单。 以前不杀,是因为嬴政的母亲赵姬的娘家赵氏在邯郸的势力强大,现在他脱离了邯郸,也就从赵氏的庇护之下走了出来,此时他就像是一只失了壳的牡蛎,游侠们当然不会放过这块肥美的鲜肉。 于是袭击顺理成章地到来,甚至嬴政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半个时辰之前,两名大汉趁着夜色持剑而来,然后他们用生命验证了鞠子洲自制铁弩的性能。 “子洲,你说……我真的……可以做秦王吗?”嬴政忽地问道,清秀的小脸上此时 一脸怅然:“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父亲……他肯定也不会有多宠爱我……一个不受宠的儿子,是不可能继业成为秦王的吧……” 嬴政的考虑,也有几分道理。 他幼年时侯,秦异人就在吕不韦的帮助下返回秦国,父子两人多年未见,如今可以说是见面不相识,宠爱,那就更是谈不上的事情了。 因此,即便如今秦异人就要继任秦王大位,嬴政回到秦国,成为太子的可能性也并不大。 鞠子洲想了想,问道:“嬴政,你觉得……成为秦王所必须的条件是什么?” “父亲的宠爱。”嬴政回答道。 他有些不确定。 鞠子洲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嬴政的脑袋,十四五岁的少年人的眼睛里迸射出与他年龄并不相符的智慧:“秦王的个人好恶从来都无关紧要!” “什么?”嬴政愣了一下。 鞠子洲笑了笑,进一步解释道:“秦王的个人好恶,影响不了秦国的大局,更影响不到你做下一任的秦王!” 作为一名后世来客,鞠子洲尽管并不很了解历史,但是有一件事是他可以确定的——嬴政会成为秦王。 甚至,他不只是会成为秦王,更是会成为日后千古留名的秦始皇! 嬴政听到鞠子洲的话,心中甚是疑惑茫然,他没办法分清楚鞠子洲是不是在拿假话安慰自己。 鞠子洲见到嬴政的神情,心中一喜:终于等到机会了! “嬴政,你知道,秦王的权力来自于哪里吗?” 嬴政下意识回答道:“因生赐姓,天生高贵!” 因生赐姓,乃是如今世道的真理。 虽然礼崩乐坏,但是血脉贵族仍旧是这个世界的掌控者,秦国王族的赢姓,更是传自殷商。 鞠子洲轻蔑回答:“错!” “错?”嬴政有些疑惑:“为什么?” “这个世界,谁的拳头大,谁就说话算数!谁说话算数,谁就拥有权力!跟血脉完全无关!” “赵王之所以想要放你们母子回去秦国,就是因为秦国的军事实力,比赵国强大太多!” “那……秦王的权力来自于秦国的军事实力?”嬴政问道。 “还是不对!”鞠子洲问道:“秦王以一夫之力,凭什么能让秦国万千虎狼之师服从他?难道 秦王的拳头比秦国所有人加起来都大吗?” “这不可能……”嬴政虽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的拳头有多大,但他很清楚,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一个人能够打服一个国家,赵国的那个肾虚的赵王不行,秦国的秦王当然也不行。 “那是为什么?”思考了一会儿,嬴政说道:“因为秦王有千乘之财?” “也不对!”鞠子洲说道:“秦王既然没有可以压服秦人的个人实力,那么秦人为什么不去联合起来抢劫秦王的全部千乘之财,而是要为他卖命,换取他赏赐的一点点财富呢?” “十一年前,白起武力压服天下,为什么,他不能带&#xe863;秦人造反,自己当秦王呢?” “这……”嬴政一时被问住了。 是啊,为什么呢? 以嬴政的生活阅历,他觉得,谁的拳头大谁说话算数这一结论应该是正确的。 但是为什么秦王拳头不大却也可以至高无上呢? 嬴政不明白。 于是他将目光投向鞠子洲:“为什么?” 鞠子洲笑了笑:“因为关系是这样的!因为秦人承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的存在,于是秦王至高无上,而一般的秦人却只能俯首称臣,用生命去换取秦王赏赐的一点点财富。” “关系?”嬴政更疑惑了。 “你母亲为什么心甘情愿把好吃的羊肉留给你?因为你们是母子关系,假如你们之间不是母子关系。而是一般的女人与小孩儿的关系,那么你母亲还会将羊肉留给你吗?” “不会!”嬴政摇头。 “你外祖为什么会冒着大风险将你与你母亲藏匿于他家中?因为你外祖与你母亲乃是父女关系。如果他们之间并不是父女关系,而是寻常的老叟与妇人的关系,他还会藏匿你们吗?” “不会。”嬴政摇头。 “你的先生为什么会愿意费时费力教授你《诗》《书》?”鞠子洲问道。 “因为……师徒关系?”嬴政双眼明亮。 “赵人为什么会敌视你?”鞠子洲又问。 “秦赵关系!”嬴政若有所思。 “赵王羸弱,为什么赵国强壮者要见他俯首?” “君臣关系!”嬴政不假思索。 “那么为什么,你父亲可以做秦王?” “因为秦人承认他们之 间的君臣关系!”嬴政立刻回答。 “你要成为秦王,只需要做到什么?” “让秦人承认我与他们之间的君臣关系!”嬴政瞪大双眼。 他的心神已经完全被“关系”一词所吸引。 往日里所见的一切人与人之间仿佛都牵着一根名为“关系”的丝线。 因为这丝线,所以父母疼爱子女,所以强者服从弱者,所以陌生人之间相互友善,所以不相识的人可以共享同一碗酒水…… 世界在眼前重构,耳畔风雷激荡,一切的迷雾似乎都可以随手拨开。 一道声音从幽幽天际传来:“这就是……生产关系!” <p/ 第二章 办法 鞠子洲拍了拍嬴政的脑袋:“生产关系的构建,是以人的“承认”的基础的,你要做秦王,这一点需要牢牢记住!” 嬴政收回心神,略略思考,点了点头:“也就是说,我父亲做秦太子,是因为秦人的承认,秦人既然承认他是太子,那么也即是承认了他以后可以做秦王!” “大致正确,但也有些不正确!”鞠子洲笑了笑:“你父亲做秦太子,不是因为“秦人”的承认,而是因为“秦王后”的承认!” “王后?” “安国君的华阳夫人!”鞠子洲说道:“她是安国君宠爱的夫人,更是你父亲名义上的“母亲”。” “为什么……”嬴政有些疑惑:“秦王不是需要秦人承认的吗?为什么我父亲就只要华阳王后承认就可以了?” “你搞错了!”鞠子洲说道:“秦王这个职务的存在,是需要秦人的承认的,但是秦王这个位置上坐的是谁,却并不需要他们的承认,朝廷里的实权派承认就可以了!” “什么!?”嬴政震惊无比:“原来是这样吗?” “一种关系之中,总有一方掌握主&#xe863;权,而另一方在这种关系之中则是被&#xe863;的,就像你和你父亲的父子关系……你承认了没有用,要你父亲承认才有用!” “原来如此!”嬴政点了点头:“也就是说,上位者可以单方面决定关系的存在与否!” “不……”鞠子洲犹豫了一下:“其实下位者也可以……” “下位者也可以?”嬴政疑惑。 鞠子洲嘴角抽搐。 嬴政的思维不好把控啊……不愧是名传千古的顶尖帝王。 想了一下,鞠子洲说道:“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别人承认“关系”的存在,最根本的办法,有两种。” “哪两种?”嬴政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 “利益与暴力!”鞠子洲说道:“结成利益关系,或者用暴力作为威胁,这是最直接也最根本的手段。钱财和武力,便是利益与暴力的外化。” “外化?”嬴政没法理解这个词。 “就是表象!”鞠子洲说道:“钱财和武力,都不是本质。” “那什么 是本质?”嬴政无法理解:“利益不就是钱财吗?为什么说钱财不是本质?” “钱财,是用来花的,是拿来换取别的实际物质的东西,它可以是任何东西——商代的钱财是贝币,现在的钱财是铜钱,赵国和秦国、齐国的钱财形状也不同,以后说不定连厕筹都可以是钱财。” “厕筹不太可能吧……”嬴政皱着眉。 “那谁知道呢?”鞠子洲笑了笑:“重要的是,官府宣布它是钱财,然后它才是钱财,人们承认它拥有购买力,它才有购买力!” “它的本质,就是国人对于国家的信任!” 嬴政有些难以理解,但还是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吗?” “你想要做秦王,可能性还是不小的!”鞠子洲说道:“你父亲只有两个儿子,一个是你,另外一个就是在秦国生长的成蟜。” “如果没有大的变&#xe863;,你父亲之后的下一任秦王,就将是在你与成蟜之间选出。” “成蟜生长于秦国,他对于秦国的贵族而言更加熟悉,他们的关系更好,理所当然的,他成为秦王的可能性也就比你大……”鞠子洲说道:“所以你回到秦国之后……” “我要表现得比他更好,才有资格跟他争夺?”嬴政恍然大悟:“我要给秦国的贵族带来比成蟜更多的利益,拥有更强大的暴力作为威胁,才能够让他们支持我!” “不错!”鞠子洲点了点头:“更多的利益,更强大的暴力!” “但是具体要怎么做呢?”嬴政问道:“我没有钱的,也没有更高的武力。” “那你就没办法拉拢贵族站在你这边!”鞠子洲笑了笑。 嬴政愣住了:“那我要怎么做秦王?” “你没办法拉拢秦国的贵族,但并不代表你没办法拉拢另外一些人!” “谁?”嬴政连忙问道。 “看完这本书,你就知道了!”鞠子洲从包裹里取出三张帛书。 嬴政急忙打开:《邯郸调查》 “这是什么?”嬴政有些失望问道。 “这是能帮你做秦王的东西!”鞠子洲笑了笑,牙齿洁白:“它可以为你解释你为什么会被游侠追杀,也可以告诉你你能够拉拢谁,无法拉拢谁,更可以为你指引谁会是你的朋友,谁可能 是你的敌人!” “这么厉害吗?”嬴政连忙展开帛书,就着昏黄灯光看了起来。 “你先看吧,我睡一会儿。”鞠子洲说道。 说着,他躺在榻上,眯起眼睛。 很好,第一阶段的目的达成了! 修改之后的生产关系的理论已经灌输给他了。 下面就是慢慢的潜移默化,一点点的将马克思掰开揉碎教给他。 鞠子洲相信,以马克思在实际生产生活之中的优越性,嬴政会选择相信的! 至于邯郸调查…… 不过是仿照那一位屠龙大师的考察报告所做的社会考察,但是即便是丐版,也足以让嬴政一窥赵国社会风貌,与掩藏在贵族们脚下的,那来自于氓隶庶人的,可怕力量。 想着,鞠子洲瞥了一眼埋头苦读的嬴政,安心睡去。 嬴政并不知道《邯郸调查》里面为什么要记述这么多平民的生活。 底层游侠每天吃不起饭关我什么事? 百姓耕一亩田需要多久,一亩田地能产出多少粟米多少黍米跟我有什么关系? 写这么多生意做什么? 力量在哪里? 没有什么武力啊! 利益又在哪里? 嬴政越看越着急,越看越不耐烦。 好长时间过去,他将这三张帛书大致浏览一遍之后,心中烦闷不已。 看着熟睡的鞠子洲,嬴政皱起眉头。 根本就不明所以好吗? 嬴政怀疑鞠子洲是在骗自己。 可是想到先前所提到的“生产关系”与建立关系的两个办法,他又觉得无比正确。 世界上恐怕不会有比这更正确的了! 嬴政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他不傻,理论摆在面前,他还是可以分辨出这种理论比以往在赵国学到的东西更加正确的…… 但是为什么我看不到他所说的那种力量? 而且……嬴政看着鞠子洲:这个家伙,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道家学徒吗? 他真的是穷的没钱吃饭而被自己救下来的吗? 自己与他的“关系”,又是什么呢? 嬴政觉得并没有这么简单! <p/ 第三章 名气就是利益 鞠子洲醒来时候,见到嬴政头枕双臂,趴在帛书之上,睡得正香。 他朝帛书上看了一眼,嬴政的面目所对的,是第二卷帛书之中,讲底层游侠的经济状况的那部分。 看到了这里了呀…… 鞠子洲皱眉,伸出手拍了拍嬴政脸颊。 嬴政一点反应都没有,继续酣睡。 鞠子洲抿起唇,看到这里的话,嬴政不可能睡得着觉的! 这跟他所预料的情况不太一样——他的预期里,嬴政看到自己所写的《邯郸调查》之后应该震惊于其中的内容,从中窥见赵国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并且看到贵族用以钳制平民的手段。 以他的性情,他应该兴奋的睡不着觉才对! 但是为什么睡这么死? 鞠子洲惴惴不安。 “喵~” 骤然听到声音,鞠子洲吓了一跳。 朝声源处看过去,一只雪白的肥猫从窗户轻盈跳进屋来,体态婀娜,行止妩媚。 “喵~”猫仔瞟了鞠子洲一眼,随即跳到嬴政身旁,靠着嬴政的胳膊,在帛书上窝成一团,丝毫不理会鞠子洲。 是嬴政的母亲赵姬所养的猫,鞠子洲撇撇嘴。 嬴政母子居于邯郸,虽可以说是身在敌国,但其实生活水平并不低。 赵氏甚至为嬴政请了四个老师,分别教授他礼学、御车、射箭和商君书。 赵姬身为贵女,自不必像寻常村妇一样亲自带孩子,因此,她也就有了大把闲暇。闲暇时刻,独身的妇人豢养一些小宠物,或者去与公子贵族宴饮都是有的。 这只名为“鲙姒”的猫,便是赵姬的心头好之一。 “边去。”鞠子洲伸手将肥猫从自己的帛书上扫下去:“别来捣乱!” “喵!”肥猫被鞠子洲从帛书上扫下来,翻身平稳落地,怒视鞠子洲,叫了一声。 鞠子洲卷起帛书,掐住后颈肉将嬴政掐醒:“秦政,赶快醒醒。” “好疼!”嬴政迷迷糊糊的被掐醒,疼痛之余是愤怒:“你做什么?” 鞠子洲当然也知道嬴政会有起床气,于是他指了指地上的肥猫:“跟我没什么关系,我看到是那只狸奴在咬你后颈。” 嬴政反手摸摸后颈, 虽然应该没有流血,但也挺疼。 他于是一脚将正朝着鞠子洲怒视的肥猫踢开:“滚开,竟敢咬我!” 猫猫被踢了一脚,倒也没有受什么伤,只是有些委屈地喵喵叫着。 嬴政见此,作势上前,猫猫立刻跳窗逃了出去 “还疼不疼?让我看看流血没有。”鞠子洲说道。 “大概没有吧……这只狸奴真是欠揍……”嬴政摸了摸后颈,转身过去:“怎么样,有伤口吗?” “没有伤口,大概是猫猫想要与你亲近,见你不理她,所以与你开了个小玩笑。”鞠子洲笑了笑,指着摊在桌上的帛书,问道:“你看的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不懂的地方?” “有。”嬴政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狸奴与自己开玩笑的说法:“很多地方都不懂。” “哦?”鞠子洲挑眉:“你将看不懂的地方说与我听,我来为你解惑。” “嗯……我找不到你说的利益与暴力。”嬴政斟酌言辞,颇有一些不好意思:“也看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写这么多游侠和平民的生活情况……那些人吃什么、怎么赚钱跟我们无关的吧?” 鞠子洲一愣。 这是完全没看懂啊! 惊愕之余,他又有些释然:“原来如此,你是没能看懂我写这些的用意啊……” 是了是了。 鞠子洲心中忽然松了一口气。 并不是嬴政的反应脱离了自己的预期,而是自己把预期定高了! 自己所要求的反应固然是根据嬴政的性格做出的预期,但嬴政此时还是个不太懂事的九岁孩子。 他看不懂《邯郸调查》,也是正常的。 就像自己前世十五岁时候都看不懂寻乌…… 自己……太急了! 鞠子洲一边反思,一边笑着说道:“是我的错,忘记给你写一份补充说明了——还是先吃饭吧,吃完饭,我们去看看护卫昨夜有没有能够生擒到一两个游侠。” “游侠?”嬴政不解:“为什么要找游侠?” “因为要用他们来为你详细解释《邯郸调查》。” “这样吗?”嬴政若有所思。 吃完早饭,鞠子洲与嬴政两人去到护卫处问了问,他们昨晚果然是抓到了几名来袭的游侠。 鞠子洲大喜,连忙拉着嬴政去往护卫关 押游侠们的地方。 破旧木屋之中,四名敝衣的游侠儿倒攒四肢,被缚手脚躺在地上,宛如待宰的猪仔。 “君子…这四人都是来行刺的,还是切勿靠近的好。”引路的护卫说道:“万一伤到君子就不好了。” “无碍,我们只是问几句话,你若是不放心,可以持剑守在一旁。”嬴政摆了摆手,看向鞠子洲。 鞠子洲笑了笑,展开帛书,递给嬴政。 嬴政看了一眼,是自己昨夜看到的那部分,关于这些游侠儿的生活情况和经济状况的记述。 “四位大侠,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一问四位,希望你们能够老实回答我。”鞠子洲笑眯眯在四名游侠面前蹲下来。 随意瞄了一眼,鞠子洲看到四人之中三人赤足,只一人穿了鞋,还是最劣等的草鞋。 他想了想,问道:“四位平日里靠什么营生?收入情况如何?” 四名游侠都有些发懵。 他们本以为鞠子洲会询问自己为何来行刺,幕后主使又是谁人。 但是没想到这少年竟然不按常理,问起了他们的经济状况。 游侠们一时无语。 “我看四位大侠之中,三位都打着赤脚,而且衣服挺破旧,应该没什么钱吧?” “不假!乃翁的确赤贫!”一名体格颇有些壮硕的游侠说道:“你想拿乃翁怎么样?” “不怎么样!”鞠子洲笑了笑:“四位没有正经收入,但是作为游侠,剑肯定是要有的吧?” “侠客岂能无剑!”另一名游侠傲然开口:“我辈就算是死……” “有剑就要养护,游侠相互应酬需要吃酒吃肉,四位,是这样的吧?”鞠子洲问道。 “当然!我辈侠……”唯一有鞋穿的那名游侠说道。 嬴政听着鞠子洲与游侠们的问答,手拿帛书,若有所思。 “嬴政,听到了吧?”鞠子洲起身问道:“这些就是我在书里面说的“底层游侠”,他们大多没有固定工作,也不从事农业生产,因此没有固定收入,生活往往困苦,很多鞋都穿不起。” “但他们依然需要维持高消费才能满足的生活品质……”鞠子洲问道:“没有钱,却需要花钱,他们会怎么做?” “帮闲,偷盗,劫掠,争杀。”嬴政看着帛书 回答。 “满足他们个人的经济需求,最直接最根本的办法就是给有钱有势的贵族做门客,但这需要一定的门槛——也就是需要名气!” “而有了名气,就不再是寻常的“底层游侠”,而是变成了……“高级游侠”?”嬴政看着帛书:“所以他们需要名气!” “这也就是他们来刺杀你的原因!”鞠子洲笑了笑:“杀掉了你,他们就能变得有名,会有大把的赵国贵族愿意奉养他们!” “名气,就是他们的利益!”嬴政两眼放光,双手握紧帛书。 <p/ 第四章 重要的是关系 名,就是利。 这个道理在场所有人都懂的,所以没有谁对于嬴政说出这样的结论有什么惊奇情绪。 四位躺在地上的大侠继续乱七八糟地说着些自己生活困苦之类的话,表现得相当配合。 鞠子洲点了点头:“只是因为名气就是利益吗?还有没有别的结论?” “这还不够吗?”嬴政愕然。 依照他的想法,得到了“名气就是游侠们的利益”这一条结论就已经足够了。 有了这样的结论,就知道了以后应该如何应对这些苍蝇一样的家伙,不会遇到袭击都茫然无措不知道是谁在对付自己。 但,这还不够? “当然不够!”鞠子洲语气平淡,伸出一只手,摊开手掌,而后慢慢握紧成拳:“名就是利的道理懂了,可是这对于我们目前所要面对的困境有什么帮助吗?” “困境?”嬴政不解:“我们有什么困境吗?这些游侠没有能力把卫队怎么样吧?他们最多也就是来袭扰一番而已……” 零零散散的底层游侠们对付赵王派出负责护送嬴政母子的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卫队,胜利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 而他们无法正面击溃卫队,自然也就无法对被卫队保护着的嬴政母子! 嬴政虽然并不很了解武斗与战争诸事,但他知道游侠是不可能打得过卫队的。 所以他目光所及,一片平坦,看不到任何困境。 一边持剑戒备的护卫也有些纳闷:哪有困境? 他低头看了看地上待宰猪崽一般捆得严实的四名游侠。 这是困境? 四名游侠此时内心惴惴。 所谓的困境,不会是我等吧? 嬴政沉默思索了片刻,问道:“子洲,你所说的困境……是什么?” “我所说的困境是……这些游侠与你!” “什么?”嬴政更加迷惑:“为什么这么说?他们与我有什么关系吗?” “比起邯郸城里的贵人们,这些人才是你的朋友!”鞠子洲笑了笑:“但是你们现在变成了敌人,游侠们对你刀剑相向,想要用你的人头成就他们的名声,而不能为你所用,这就是你的困境!也是他们的困境。 ” 寂静。 护卫眨眨眼睛。 四名游侠艰难对视。 嬴政手持帛书,呆立当场。 他似乎有了某些想法,但却抓不住思维的线头。 到底是什么? 嬴政拼命思索。 为什么子洲会这样说呢? 我为什么会与这些想要杀死我的游侠们是朋友? 为什么? 嬴政并不明白。 鞠子洲静静看着嬴政。 “这位……士人。”地上的一名游侠忽然开口:“您为什么觉得我们这些赵人与秦人会是……朋友?” “赵王的卫队为什么要保护你们母子,不让你们母子受到赵国的游侠伤害?”鞠子洲问道。 这一句简单的问题如同霹雳,带着耀目白光,一下划破思维的黑暗长空。 嬴政瞪大了双眼:“有分歧!” “他们的利益有分歧!”嬴政惊喜叫道:“底层游侠们跟赵王的利益要求是不同的!他们的真实关系是敌对关系!” 鞠子洲长舒一口气,点了点头:“他们之间的矛盾才是主要矛盾,所谓的赚取名气以换取利益只不过是一种被抛出来掩人耳目的手段罢了!” “原来如此!”嬴政惊喜看着鞠子洲:“其实游侠们最要紧的困境是没有收入来源,所以他们需要得利!想要杀我得名,是因为得名是他们所能知道的唯一得利手段,而杀我,则是他们目下所知的唯一可以迅速得名的手段。” “但得利的手段并不是唯一的!” “究其根本,他们想要的,他们所欲,并不是我的性命或者得名,而是得利,是得到钱财!” “赵国贵族可以给予他们钱财,我当然也可以!”嬴政笑了起来,双眼之中是熊熊火焰般的炽烈情绪:“他们可以为我所用!” 嬴政手中资源并不多,他没办法打&#xe863;赵国或者秦国的贵族。 但他手里的资源,招揽赵国的游侠却绰绰有余! “钱和游侠,哪一个更重要?”鞠子洲问道。 “游侠!”嬴政毫不犹豫回答道。 他手中有一些钱,但他没有自己可以掌控的力量,所以他需要力量,而这力量,就是可以被利益争取过来的游侠们! 对于他而言,游侠更重要! 鞠子洲摇了摇头:“钱和游侠都不重要,关系才更重要 !” 四名游侠昂着头茫然看着两人,已经完全听不懂他们的话。 护卫神情恍惚,有点犯瞌睡。 鞠子洲和嬴政的对话,他听得懂每一个字,却听不懂每一句话。 嬴政闻言若有所思。 鞠子洲重新蹲下来,看着四名游侠,抽出铁剑:“四位大侠,我有件事情想要与你们商议。” 说着,鞠子洲用铁剑在一名游侠腿上斩出一道伤口。 鲜血立刻流出来。 “啊啊啊啊啊~”受伤的游侠痛苦大叫。 他又惊又惧。 先前有问必答的配合是为了活命。 回答完鞠子洲的问题,他本以为自己可以不必被杀死,但鞠子洲这人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你有事想商议便说将出来嘛,砍我做什么?你说出来我不就答应了? “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你说什么我都答应!”这名游侠大叫。 “别喊了。”鞠子洲轻声说道:“我还没说呢,你不见得就会答应我想要商议的这件事情!” “我答应~” “叫!继续叫!血还在流哦!”鞠子洲笑着。 游侠脸色发白,强忍着恐惧与疼痛闭上了嘴,他头上,一粒粒冷汗冒出来:“您请说。” 其他三名游侠都吓呆了,鹌鹑般缩起身子,大气都不敢出。 “小君子秦政想要招揽四位做他的扈从,不知道四位答应不答应。” “答应!”四名游侠立刻回答。 “那么每个月,嬴政君子会给四位每人一百钱的月俸,不知道四位满不满意?如果不……” “满意满意满意!我等没有任何异见!”腿上带伤的游侠立刻回答。 鞠子洲闭上了嘴,举起铁剑,看向另外三名游侠。 三人立刻点头:“我等也很满意。” “各位满意就最好了。”鞠子洲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地取出早已备好的伤药,为受伤的游侠包扎。 嬴政看着鞠子洲,皱了皱眉:“这样……不行的吧?” 鞠子洲包扎完拉着嬴政离开:“当然不行了,这样只是勉强的定下了这么个章程,关系根本就没有建立起来。” “我想也是。”嬴政点了点头:“这样收服的人,是没法用的,你这样做有什么用意吗?” “这是为了建立关系而做出的准备!”鞠子洲笑眯眯回答。 “那要怎么样才能真正建立关系啊?”嬴政问道。 “跟我来!” 守玄说 中午十二点一章,晚上六点一章吧 <p/ 第五章 信任基础 “关系的建立,既要有暴力作为主从位的保障,也需要有足够的利益作为维持关系的饵食。”鞠子洲拉着嬴政向外走。 “所以我们现在是去拿钱?”嬴政这下明白了:“不过一百钱真的能让那些游侠归服吗?” “一百钱当然不可能!”鞠子洲笑了笑:“一百钱能做什么?即便是在诸国之中物价最低的赵国,羊肉都已经涨到八个钱一斤了。” “那你还说给他们一百钱月钱?”嬴政有些无语:“吝啬也不是这么吝啬的吧?” “你懂什么?”鞠子洲嘿嘿笑着:“我不这么说,他们就会有很高的心理预期。” “但是当我说了只给他们一百钱的月薪之后,他们的心理预期就会被我打压下去,虽然会很不服气,但是他们没得选。” “这个时候你再给他们涨工资,以一百钱为基础,哪怕只涨到两百钱,他们也会十分感激你。” “原来是这样……那到底应该给他们多少钱?”嬴政点了点头。 学到了! “去找你母亲要几块黄金吧。”鞠子洲估算了一下那四名游侠的饭量,说道:“现在正是千金市马骨的时候,给他们多一些,每人一斤黄金……这样子这份关系建立起来之后才会更加牢靠!” “更加牢靠?关系还有不牢靠的吗?”嬴政问道。 “当然有了!”鞠子洲回答:“给一百钱,游侠们会很不服气,随时想着叛逃;给五百钱,他们也不会很卖力做事,但起码已经不会叛逃;给一千钱,令行禁止,赶都赶不走。” “只跟利益大小有关吗?”嬴政点了点头:“这么说的话给一斤黄金也算是比较妥帖的了。” “算是吧,其实给钱多少只是对于他们而言很重要;对于你,给钱多少都没所谓,最重要的是通过给钱,能把关系建立起来。” “那你为什么要可以压低他们的心理预期?”嬴政学习能力是极强的,他很快记住了“心理预期”这个词。 “因为单纯的给钱并不是目的。暴力和利益都只是手段,只有关系才是目的” “我不太懂。”嬴政脸上做出懵懂的样子。 “不懂就 看我给你实际操作演示一番。”鞠子洲拉着嬴政去找赵姬。 他们如今所在的位置是赵国边境地带的一处“野人”的村落。 前天赵姬身体不适,于是卫队便在这简陋的小村落里落脚,暂时驻扎下来让赵姬修养身体。 卫队把村子原本的主人们全部都赶了出去,占了村中房屋,赵姬如今就住在村里最好的房子里。 虽然说是最好的房子,但其实也就是土木结构的简陋房屋,垒土为墙,顶上糊泥,泥上铺草,冬凉夏暖。 赵姬半躺在铺了五六层的床榻上,慢条斯理撸着猫吃水果,她表情恹恹,形貌绝美。 “母亲。”嬴政随意行礼:“母亲身体好些了没?” “倒也没有更坏。”赵姬懒洋洋说道:“政儿也厌了这荒村风光了?是想要早些回到秦国看一看吗?” “政心中并没有着急。”嬴政说道:“只是担忧母亲身体而已。” “政儿知道关心娘亲了,果然不愧是我的儿子!”赵姬神情郁郁:“你父若是有你一半关心母亲,早该遣人来迎接我们母子的。可他回去秦国之后,不仅对我母子不闻不问,反而还在秦国改了名字,重娶了妻,还生了个小庶子……” “夫人是在担心与阿政回到秦国之后的地位么?”鞠子洲从门口走进来:“据我所知,公子子楚到如今也只有两个子嗣。” “两个还少么?”赵姬皱起眉。 “喵,喵!”名叫鲙姒的肥猫见到鞠子洲,立刻起身,喵喵叫起来,神情凶恶,显然是个记仇的。 鞠子洲瞅了一眼肥猫,说道:“公子子楚如今是秦国太子,作为一名质子的时候,两名子嗣是很多的,但作为一位太子,两个子嗣,却又极少!” 赵姬看了一眼鞠子洲,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猫,有些诧异于自己的宠物为什么跟鞠子洲过不去,缓缓开口:“两个就已经很多了。” “可我却觉得,两个很少了!”鞠子洲笑了笑:“作为太子,他本应有更多子嗣,但归去秦国多年,却只多了一名子嗣,夫人,这不是一件好事吗?” “好事?”赵姬定定看着鞠子洲,幽幽问道:“我怎么就看不出哪里好?” “赵太子五年之间诞子十一人,女 六人。” “燕太子喜做太子时四年有子九人,女十四人。” “韩太子有子二十一人,女一人。” “但,秦太子,归去秦国七年,七年之间,却仅有子一人,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他不行?”赵姬恍然大悟。 鞠子洲张了张嘴,有些无语。 当着嬴政的面这么说话……这位赵姬,脑子不是太好使啊。 “这只能说明子楚心中惦念夫人与嬴政!”鞠子洲叹气:“因惦念夫人与嬴政,所以他没有购几个妾,更没有几个子嗣。” “这一切,都是为了告诉远在赵国的夫人和嬴政一件事——公子子楚,他在等待你们!” “原来如此!”赵姬点了点头,略微有些安心:“你说的有道理!” “母亲,我们此行带了多少黄金?”嬴政此时开口问道。 “五百斤吧,怎么了?”赵姬随口回答。 “政想要几斤黄金用。”嬴政回答。 “那便去拿吧。”赵姬随口吩咐一旁侍女说道:“芷云,带君子政去取用黄金。” “唯。”侍女芷云领了命,带着嬴政与鞠子洲出门。 “母亲好好修养,政先下去了。” “去吧。”赵姬点了点头。 “喵!喵!喵!”肥猫鲙姒见到嬴政跟鞠子洲转身,开心大叫。 鞠子洲回头看了一眼,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牙齿。 凶恶咆哮的肥猫立刻缩进赵姬怀中。 鞠子洲心情舒畅,昂首挺胸地离开。 “我父亲真的是在等我们?”抱着黄金,嬴政问道。 “这我是不知道的,刚才那么说,是为了哄你母亲开心。”鞠子洲笑了笑:“不过设身处地,如果是我的话,作为质子身处敌国,生活穷困潦倒,甚至连出行的车马都供不起。” “在这种情况下,有貌美且高贵的贵女愿意嫁我,我是肯定会记她的好记一辈子的。” “只是记?”嬴政问道。 鞠子洲点了点头,笑容诡异:“不然呢?” 嬴政抿起唇:“我知道了,那么接下来,只需要给那些游侠钱,就能建立起关系了吗?” “给钱,是在建立一种“信任基础”。”鞠子洲回答:“这样子可以很快地搭建出一个简单的利益关系,但想要他们卖命,只给钱还不够!” PS:签约之前就先一章,后面会补回来 <p/ 第六章 理 “戴上这个。”鞠子洲解下绑在手臂上的精巧铁弩,给嬴政戴好,说道:“你一会儿亲手将黄金发给那几个游侠。” “亲手?这很重要吗?”嬴政试了试手臂上的小铁弩。 扳机扣&#xe863;,短小的铁矢撕裂空气,发出尖啸,钉在不远处破败的木门之上。 “似乎……”嬴政看了看箭矢:“威力比一般的弩箭差很多啊!” 鞠子洲点了点头:“近距离防身还是够用的。” 嬴政重新上好弦,放下宽大地袖子遮住小弩:“我一定要亲自给他们发钱吗?” “当然了!”鞠子洲说道:“这是你与他们之间主从关系的建立,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让他们彻底的承认这种关系的建立,而后我会用《邯郸调查》里面所记述的手段来帮助你巩固关系!” 嬴政点了点头。 来到四名游侠面前,嬴政手中提了装饰华贵的短剑,蹲下身来。 四名游侠看着嬴政手中的剑,都有些害怕。 但很快,他们就不怕了。 因为嬴政给他们将绑缚手脚的绳子割断了。 “赵人景,拜见小君子。” “赵人毋,拜见小君子。” “赵人豚炙,拜见小君子。” “赵人陈河,拜见小君子。” 四名游侠的态度还算可以,起身之后稍稍活&#xe863;了一下手脚便齐齐地向着嬴政弓身施礼。 嬴政仰起头看着四名游侠,身体微微有些颤抖:“四位,丈夫立天地之间,必有作为也。上勇者达国之事,解君之忧患;下勇者及人之恩,除民之仇睢。政年虽幼稚,然承秦王余脉,继虎狼雄霸,欲有为于世,四位可愿追随政,归入秦国,共享富贵?” 四人没有什么犹豫,齐齐拜下去:“愿随君子。” 嬴政深吸一口气,招手拿过了鞠子洲手中的黄金,左手按在右臂的铁弩位置,走到四名游侠面前,亲手将一枚金饼递给游侠景:“丈夫托命于我,政无能报义者,惟月奉黄金一斤以谢!” 游侠景看到黄金时懵了一下,下意识看向鞠子洲。 只见鞠子洲撇了撇嘴,一脸无奈与不屑。 景随后满心欢喜,双手接过嬴政递过来的金饼 ,翻身跪伏下来,四肢着地,额头磕在地面,发出闷响:“愿为主效死!” 其余三名游侠见到景真的拿到了一斤黄金,纷纷跪拜。 “愿为主效死!” 嬴政一一分发了黄金,看着匍匐在自己面前的四名游侠,手掌不自觉离开了小弩位置。 他身体颤抖。 他双眼明亮。 他呼吸沉重。 看着跪伏在自己脚下的四人,嬴政心中升腾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如此安心,如此平静,却又犹如江河怒涛,热血汹涌从心口泵出,四肢百骸之间暖烘烘一片。 那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嬴政抿了抿唇,深深吸气:“起身吧,稍后汝等可去卫队处取些食水,修整一番。” “诺,谢主。”四人起身了。 嬴政转身拉起鞠子洲就走,走到门口时候,安排了卫队的人给四名手下简单的食物与水,快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回到房间,嬴政捂着心口,喝了一大碗水,掏出三张《邯郸调查》的帛书,细细抚平帛书上的褶子。 “感觉怎么样?”鞠子洲笑吟吟问道。 “从未有过如此美妙的感觉!”嬴政又喝了一大碗水:“原来世间一切都如此简单!” 嬴政看着鞠子洲,觉得权力原来其实也不难攫取。 之前嬴政虽然很相信鞠子洲说讲述的,“生产关系”的道理,但他其实心中始终感觉鞠子洲的道理与赵国的那些儒人的道理一样,听起来很美好,非常有道理,但却不能尽数落在现实当中,有很大部分是虚构出来的。 但如今收服了四名游侠,嬴政这才完全相信了鞠子洲所说的道理——那是真正可以落在现实里成为事实的道理,是可以被证实的,是可以给人带来无穷的力量和安全感的! 更要紧的事情是——鞠子洲证明了他的《邯郸调查》里面言论的真实性。 “底层游侠往往生活困苦,虽然有剑和武力,但剑和武力却无法为他们获得生存必需的生活资料,因此他们必须为贵族和商贾卖命。他们需要钱,所以他们帮闲、偷盗、劫掠、争杀,空怀武力与抱负,在底层挣扎。”嬴政读出了《邯郸调查》里的字句。 “他们同小商贾、落魄贵族、广大农民一样是我 们可以争取的那部分人!”鞠子洲笑着说道:“而争取他们的办法……” 奴隶的事,现阶段鞠子洲只字不提。 嬴政若无其事地拿着帛书,面对鞠子洲,左手随意挠了挠右臂:“办法与争取底层游侠不同吗?” “当然不一样。”鞠子洲说道:“因为面对的问题是不一样的。” “而且……”鞠子洲有点口渴,喝了一碗水,继续说道:“而且矛盾的形成原因,矛盾主体,经济基础都不相同。” “听不太懂。”嬴政手臂低了一些。 “慢慢来。”鞠子洲笑着:“但是总体思路是需要提前知道的。” “什么思路?”嬴政问道。 鞠子洲伸出左手,五指成拳:“人多力量大!” 接着,他深处右手,骈指成剑:“拉拢大多数,打击一小撮,以多欺少,则战无不胜!” 嬴政盯着鞠子洲,看了一会儿,他笑了起来:“长平之战,武安君公孙起以少胜多。” “秦军才是大多数!”鞠子洲盯着嬴政的眼睛,一字一顿:“秦国有一种制度,以军功换爵位。” “凡临阵杀敌者,得敌首级者可得爵位,得爵者可以得田土,得权力,得财货。” “是以,秦人胜,则上至将军,下至匹夫,俱可得利!” “秦人为秦王战,亦是为自己战。” “赵国苦寒,同样的土地,得粮远远少于秦国,且土地多集中于贵族、商贾手中,寻常百姓田土不多,终日所求,不过饱食而已。” “赵国与秦国战,则是在保卫贵族商贾们的土地。战胜,赵王赏赐也仅在于将领贵族,战败,不过一降而已,即便失了那不足以让人饱腹的田土,也不会更坏。” “无论战胜战败,赵兵士都无所损益。” “田土是贵族的,命是自己的。” “赵人根本就不愿为赵王战……他们之间有矛盾,而秦赵之间的矛盾,则是秦人与赵贵族之间的矛盾,并不是秦人与赵人之间的矛盾。” “现在,嬴政,告诉我,长平之战,秦人多,还是赵人多?”鞠子洲问道。 嬴政想了想,垂下右手,将帛书放在桌上,跽坐在鞠子洲面前,俯首问道:“我们这一脉,宗师是谁?” “我们要学的理,来自于前辈马恩,是马克思的理。”鞠子洲正色回答。 <p/ 第七章 师兄弟 嬴政俯下身去。 他原本是跽坐在鞠子洲面前的,跽坐,也就是正跪坐。 这个时候的跪,虽然不像后来那样代表臣服意义,但却也是平等身份的贵族之间相互的礼仪。 而单方面的跪俯,则更有一些弱势对强势的服从性——跪本身就是放弃一切肉身攻击的可能性,把自己没有反抗能力的后颈与背部暴露在对方面前的&#xe863;作。 嬴政对鞠子洲做出这样的&#xe863;作,意义很明确——这是在拜师。 拜师之前,他还特地问了一句师承“我们这一脉,宗师是谁?” 鞠子洲站在嬴政面前,喝了一口水,目光不由自主移向嬴政的右臂。 宽大的袖子下,是鞠子洲亲手为嬴政戴上的小弩。 刚才,嬴政就是用右臂上的小弩,对准了鞠子洲。 鞠子洲知道,他并非是想要杀死自己。 嬴政所想要的,是一份确切的,可以被把握住的“关系”! 鞠子洲决定为嬴政讲述“生产关系”的时候就已经做过假想。 他知道嬴政迟早是要试探自己,迟早是要想自己询问两人之间的“关系”。 可是鞠子洲完全想不到嬴政会是这个节骨眼上逼自己为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定调。 嬴政想要把握自己所能把握的一切“关系”! 鞠子洲静静看着嬴政。 嬴政跪俯身体,一&#xe863;不&#xe863;。 他在等! 等鞠子洲的反应。 鞠子洲想了一下,咬了咬牙,跽坐在嬴政面前。 “赢姓秦氏子政。”鞠子洲缓缓开口。 “政在。”嬴政没有抬头。 “我们这一脉……”鞠子洲深吸一口气:“无有独夫传承之讲求,不倡拜师作父之行径。” 嬴政没有说话。 鞠子洲自顾自说道:“你若愿意,可与我结为同志,今后我们以师兄弟相称,我教授你我们这一脉的理。” 嬴政沉默着,好一会儿,他问道:“先生的“志”是什么?” “一天下。”鞠子洲平静说道:“四海同风,九州共文。” 鞠子洲没有设立太激进的目标,他有点怕吓到嬴政。 但“一天下”的话语同样让嬴政感到震撼。 “先生要做姜 尚吗?”嬴政问道。 姜尚辅弼周武王伐商纣王,一天下为周,分封诸侯,建制诸国。 “姜尚太小了,嬴政。”鞠子洲盯着嬴政的后脑:“周礼早已经是过时的东西,除了仲尼门人,没人再想遵从周礼了!” “那么“一天下”要怎么实现呢?”嬴政不解。 此时的嬴政还不是未来的那位“执敲扑而鞭笞天下”的秦始皇。 他只是一个刚刚结束了寄人篱下的生活的敏感小孩儿,尽管有着一些掌控一切“关系”的想法,但嬴政此时最大的人生目标还是成为“秦王”。 他无法想象,更无法相信世界上可以存在与周武王时代不同的“一天下”。 “以绝对的暴力破灭六国社稷,隳宗室,亡诸侯,然后建立新的利益关系,羁縻四海,号令天下!”鞠子洲说道。 “那么……”嬴政直起腰,抬起头,盯着鞠子洲的双眼问道:“那么师兄,暴力从何而来?利益又向何处去寻?” “暴力从秦国来,利益向六国宗室寻!” 嬴政深吸一口气,小小的身躯微微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跽坐在鞠子洲面前,腰杆笔直,拱手为礼:“政,拜见师兄。” “师弟,你我“同志”,不必多礼!”鞠子洲俯身还了一礼。 有些超出掌控,按照鞠子洲的预估,这样的师兄弟相称,是要等到嬴政回到秦国,有了更强大的依托之后的事情。 届时,嬴政想要与成蟜争下一任秦太子的位置,他需要臂助,才会本能般地拉拢自己,而自己,则可以趁机给他灌输思想和斗争方法。 但,人算不如天算。 嬴政对于“关系”的把控欲比自己料想中重得多。 他甫一把控住四名游侠,尝到了完全掌握住“关系”的感觉之后就立刻转身将矛头对准鞠子洲,着实是令鞠子洲吃了一惊的。 看来是很没有安全感啊。 不过问题也不大。 鞠子洲直起腰:“师弟起来吧,地上凉。” “师兄也起来吧。”嬴政起身过来扶了鞠子洲一把。 鞠子洲注意到,他的右手自然垂在腰间。 这就蛮好的,虽然没有归还小弩的想法,但起码不会再把弩口对准自己了。 鞠子洲说道:“ 阿政你先看一看《邯郸调查》,晚一会儿师兄我向你展示一下该如何以经济手段加固你和你的手下之间的关系!” “加固?”嬴政挑眉:“可是师兄,我觉得我跟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很牢固了吧?我觉得,现在就是要他们为我去送死都是可以的了!” 鞠子洲皱眉:“这时一时的!他们此时算是从“底层游侠”转变成为了“高级游侠”,因为刚刚转换身份,思维还没有从“底层游侠”思维里转换到“高级游侠”的思维里去,加上对你赐金的感激之情,才会有了一时的愿意为你效死的决心。” “但是过几天,他们得金的喜悦过去之后,就会开始琢磨如何获取更多的金,琢磨如何享受生活,届时思维转变,你们的关系就没有这么牢固了!” “是这样么?”嬴政点了点头:“所以师兄要以“经济手段”阻断他们“思维转变”的过程么?” “立场决定思想,他们的思维转变过程是不可能被打断的!”鞠子洲随口回答。 说完这句话,他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好奇看了一眼嬴政,只见嬴政低眉顺眼,一副顺服姿态,颇有些像是对于鞠子洲充满信心的样子。 ‘我这是被套了话了?’鞠子洲抿了抿唇。 “师兄,怎么了?”嬴政一脸疑惑。 “没什么。”鞠子洲笑了笑:“阿政你不要急,我会一点一点把我们这一脉的全部学识都教授给你,不会有隐藏!” 嬴政嘴巴&#xe863;了&#xe863;,低头说道:“多谢师兄。” 鞠子洲点了点头,转身提了嬴政的佩剑,提了一副行头出门去寻四名游侠。 嬴政亦步亦趋跟在鞠子洲身后。 四名游侠此时吃饱了饭,正在热切地讨论着去到秦国的生活会是怎么样的。 他们刚刚完成了“底层游侠”向“高级游侠”的转变,又得了一斤黄金,正是心花怒放时候。 鞠子洲到来之后,径直寻向名为“陈河”的游侠,态度热情:“陈大侠!” 守玄说 不好意思,比对资料,有点迟了。合同已发,大家可以放心投资 <p/ 第八章 卖梦 “陈大侠饱食了吗?”鞠子洲热情问道。 陈河有点懵,同时很是戒备。 他瞥到鞠子洲手中短剑,下意识捂了一下自己的腿。 片刻,想起自己已不是阶下囚,先前鞠子洲砍的也并不是自己的腿,于是陈河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拱手为礼:“这位……” 陈河想要称呼一下,才意识到一件事——他不知道鞠子洲的名字。 “……这位贵人,不知您唤陈某,是有何事?”陈河勉强笑着说道。 “没什么事情。”鞠子洲拍了拍陈河的肩膀,笑着说道:“陈大侠既已投靠君子政,那么你我日后便是同侪。共为君子政堂前客,可要好生亲近亲近!” “贵人所言甚是。”陈河弓身陪着笑。 “对了,陈大侠,不知大侠所宗陈氏,是哪一宗?” 陈河恍然大悟,原来是问祖宗来的。 战国时期虽然礼崩乐坏,但是血脉贵族的威严还是存在的,往往越是古老的血脉渊源,越是能获取到高人一等的社会地位,王侯将相不仅要有种,而且还要是古老的种。 这种情况下,刚认识的人互相问询一下祖宗名姓,血脉源流都是很正常的事情。有些血脉相近的陌生人得知祖上渊源颇深之后可能当场可以结为异姓兄弟,分享衣食;而血脉古老程度差距悬殊或者祖上有仇的友人甚至会当场掷剑裂袖,断绝朋友关系。 陈河正色扶髻,严肃说道:“家祖晋国下大夫田猷,曾从赵襄子破……” 他话还没说完,鞠子洲立刻抓住陈河的双手,颤声说道:“陈兄!未料你我竟有如此渊源!” 陈河愣了一下,疑惑看着鞠子洲:“贵人你家宗……” “陈兄!”鞠子洲抓着陈河的双手晃了一下:“陈兄出身高贵,怎么沦落得如此地步?” 说着,鞠子洲低头看去。 陈河脚上穿着简陋草鞋。 ——他是四名游侠之中唯一有氏,并且穿鞋的人。 这正是鞠子洲找上他的原因。 “陈兄出身显赫,乃为大夫之后,怎能着如此敝衣陋履!”鞠子洲很是生气。 陈河脸上一黯:“后人……” “陈兄!”鞠子洲 没等他说完,便开口严肃说道:“陈兄祖上与我家祖上乃为世交,襄子时更是有同寝共车,一同舍命破贼的交情,我鞠子洲岂能坐视陈兄穿这敝衣陋履!” 陈河定定看着鞠子洲。 怎么就世交了? 同寝共车,舍命共战……陈河其实也不清楚祖上的事情,但鞠子洲说的跟真的一样,而且鞠子洲地位比他更高,似乎也没有拿祖上的事情欺骗自己的必要……陈河咽了一口唾沫。 难道我这真的是遇到了世交,从此要发达了吗? 一定是这样! 陈河感受了一下自己揣在怀里的黄金的温度。 黄金,家主,故交,今天一下都齐了! 自己这是要翻身! 陈河反抓住鞠子洲的双手:“鞠小兄。” “陈兄请着我衣履!”鞠子洲伸手拿出了备好的鞋子,并将自己身上的袍子解下来,亲手为陈河披上。 陈河偷偷摸了摸身上外袍,感受了一下上乘布料的质感,心下狂喜。 “陈兄请着履。”鞠子洲双手将鞋子递给陈河。 陈河双手接过鞋子,接鞋子时候,他看到鞠子洲手中华美长剑,不由眼前一亮。 鞠子洲见到陈河表情,脸上露出挣扎神色。 好一会儿,他咬咬牙,又双手将剑递了过去:“陈兄既然喜欢,那这把剑便奉送给陈兄,以全你我世交之谊!” 陈河狂喜,尽管努力掩藏,可是喜悦从眉梢眼角透出,他咽了一口唾沫拒绝道:“这怎么行!” “陈某得与鞠小兄遇,继了世交之谊,已是昊天垂幸,厚颜拿了鞠小兄的衣履,是因士不可不正衣冠,陈某不愿失祖宗颜面,怎可再取鞠小兄宝剑!” “若取,陈某岂不是成了那贪夺弟兄所好的无耻之人!” “陈兄!”鞠子洲扭脸,不忍看自己手中宝剑:“陈兄若不取,则就是鞠某不愿将区区身外之物奉送给爱此物的兄弟,则是鞠某吝啬,爱财宝重于爱兄弟,则是鞠某不义!” “陈兄忍看鞠某成那不义小人么?”鞠子洲颤声说道,他转过脸不看身前陈河和自己手中宝剑,而是看向身侧的木屋窗户。 窗户后面,嬴政静静站在那里,看着鞠子洲面无表情的脸。 “鞠小兄!”陈河犹豫半天,想拿 剑,却又不敢。 “陈兄……”鞠子洲说道:“不若你随便拿些钱财与我,便算是你从我这里购剑的购剑之资。” “如此,陈兄得了所好的宝剑,而我也全了兄弟之义!” 陈河心下大喜,立刻从怀里掏出那一斤黄金,放在鞠子洲手里:“便依鞠小兄所言!” 说着,陈河就有些后悔。 但是话已经说出来了,也由不得他反悔。 鞠子洲将剑奉给陈河,将黄金收入囊中,说道:“陈兄身形雄壮,配此剑,当真是英雄人物,日后定能在君子政门下建立一番事业,以复先祖时大夫之贵!” 陈河手持宝剑,听到鞠子洲的话,顿时有了一种自己身为贵胄之后,困顿只是一时,一朝得遇明主宝剑,理当脱离泥沼,建功立业,复祖先显赫的念头,点了点头:“是极!” 他不由将弓着的腰身挺直。 鞠子洲与陈河寒暄片刻,拍了拍脑袋,想起什么一样,说道:“陈兄,我是时候该去陪君子政读书了,就先走一步!” “鞠小兄去吧!”陈河点了点头,目送鞠子洲离开。 目送鞠子洲离开,陈河想要坐下与三名游侠攀谈,但是想到自己身上的袍子和自己有氏者的身份,陈河没有如三名游侠一样坐在地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嬴政有些不解:“我那剑可比一斤黄金值钱!” “但是你的剑能当钱花出去吗?”鞠子洲问道。 “大概可以。”嬴政想了想说道:“你这样也算是加固我们之间的关系?你不是只给了一个人剑吗?” “是啊。”鞠子洲笑了笑,抛了抛手中黄金:“我是只卖了一把剑给那四名游侠,但我同时卖了一个梦给他们!” “什么梦?”嬴政皱眉问道。 <p/ 第九章 我要安全的(上) 梦是可以卖的? 嬴政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他看着鞠子洲,满脸的“我很好奇”。 鞠子洲笑了笑:“我把锦衣、良履、宝剑都给了陈河,以商贾事来看,却只收了他一斤黄金,这是不是亏损了?” “当然是亏损了!”嬴政点了点头。 商贾事情,无非是低买高卖,囤积居奇,赚取差价。 而鞠子洲赠送给陈河的锦衣、美履、宝剑三样,如果按照商贾事来算,至少都是可以卖出十斤黄金的价格的——嬴政的那把剑是很贵重的。 而鞠子洲只收了陈河一斤黄金,这是不折不扣的蚀本买卖。 “但我不是商贾,或者说不只是简单的商贾!”鞠子洲说道:“我卖锦衣、美履、宝剑给陈河,不是为了赚取钱财,钱财在此时是最没用的东西!” “我把锦衣、美履、宝剑给了陈河,同时也给了他一个身份——落魄贵家子的身份!” “有了这个身份,他以后就再不是简简单单的底层游侠或者高级游侠,而是兼具游侠和贵家子身份的人。” “有什么用吗?”嬴政不解问道。 “当然有用!”鞠子洲说道:“他既然有了贵家子的身份,那么就要做贵家子应该做的事情,我跟你讲过的吧?立场决定思想!” “我不懂!”嬴政老老实实说道:“为什么陈河会有贵家子的身份呢?他有了贵家子的身份,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因为我承认了他“贵家子”的身份!”鞠子洲冷声说道:“这是“生产关系”的实际应用!所谓的“贵贱”,无非就是在“生产关系里的分工上下位”,是需要别人承认的东西,没有人的承认,这种“贵贱”就如路边野草,毫无意义!” 嬴政有些迷惘,思考片刻,他身体一颤:“你是说……” 嬴政是个聪明且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因为聪明,所以他思考一下就大概能够理解鞠子洲话里所包含的意思。 ——贵和贱的区别,其实并不像是水必然向低处流,火天生就让人感到灼烫一样的自然事情。 这种区别,是人造的!是可以被拒绝和被否定的! 就 像鞠子洲承认了陈河的“贵家子”身份一样,他以后也可以继续承认别人的“贵家子”身份,甚至与“贵家子”身份像雷同的……王室贵胄的身份。 而他可以随便的承认,当然也就可以随意的……否定! 鞠子洲可以,那么别人呢? 嬴政稍微一联想,便陷入了巨大的惶恐之中。 鞠子洲教授“生产关系”的相关知识时候,嬴政光是理解“生产关系”的含义就已经废了莫大的力气,根本就无力沿着这个思路向下延伸思考,所以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看清了世界的本质的喜悦与震撼之中,无法自拔。 他沉迷于用“关系”来界定自己与世界的联系,自己与他人的关联。 但他没有发现这种理论最根本的可怕之处。 而现在,他意识到了! 所以他开始害怕。 嬴政退了半步,仰起头惊恐看着鞠子洲。 鞠子洲温和笑着,与嬴政对视。 他目光冷然。 “师兄……”嬴政小声叫道。 他很没安全感。 鞠子洲看着嬴政脸上溢于言表的恐神情,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 震慑住了! 嬴政果然是个很聪明且很没安全感的孩子啊,这种孩子真的太棒了! 穿越过来六年多,《秦始皇改造计划》业已经制定出来两年半了。 虽然之前嬴政拿着小弩逼迫自己与之确定下来一个可以被把握的“关系”这件事情比自己预期之中提前了一些,但就目前的反应来看,计划的基本原理还是可行的,无非是细节上需要做出改变而已! 鞠子洲这边温和看着嬴政,向前踏出一步,目光依旧冷厉:“师弟,陈河他既然已经得到了“贵家子”的身份,那他就必须按照“贵家子”的思维方式去行事!” “他必须“光耀门楣”,他必须“建功立业”,他必须重新成为“贵人”!” “而目前,他所能知道的,所能触及的,能够给他这一切的人,就是你啊!秦国的君子秦政!嬴姓贵胄,未来的秦王之公子!” “所以他会为我卖命!”嬴政还是有些不安。 听到鞠子洲说的那一长串的修饰,什么“君子”,什么“贵胄”,什么“未来的秦王之公子”,嬴政总感觉那都是虚的! 那都是可以被随意的承认和否定的东西!嬴政在心中大喊大叫。 “对!”鞠子洲点了点头。 “可是这用钱不是也可以做得到吗?”嬴政忐忑问道。 “用钱怎么做到?”鞠子洲反问。 “每个月都给他发钱!”嬴政立刻回答。 “你今天给他黄金一斤,是让他从无到有,让他体验到了从未有过的感觉,所以他感激涕零。” “但是往后呢?”鞠子洲问道。 “往后你再给他黄金,他还会这么高兴吗?他还会这么感激你吗?”鞠子洲继续问:“他会不会想要更多,会不会习以为常,不再感激你?” “届时你怎么办?” 嬴政傻眼了。 “钱财不好用了……那我……” “给钱,并不是让你随随便便把钱发出去!”鞠子洲笑了笑:“而是要用“给钱”这件事情本身建立一种“信任基础”,让他相信你是真的会给他利益!” “他拿到了利益,可能心理骂你傻鸟,骂你败家子,但他会相信你是真的要给他利益的。” “之后你给他树立一个远大的目标,实现目标就能得到极大的利益,然后给他实现目标的路径,这个时候他会怎么样呢?”鞠子洲问道。 “他会……相信我吧……”嬴政不确定说道。 “然也!”鞠子洲点了点头,摸摸嬴政的脑袋:“有了信任基础,他会相信你,并且沿着你给出的“路径”舍命狂奔,越是狂奔,就不得不继续狂奔,到最后就算知道你可能是在欺骗他,他也只能沿路狂奔!” “为什么?” “因为他已经付出了太多,舍弃这条路,那么他过往的一切付出就全部都打了水漂了!” “他舍不得过去的那些付出的!他也没有那个资本敢舍弃这条路!” 鞠子洲说道:“他以后都会为你效死了!” 嬴政还是有些迷糊,却缓缓点了点头:“那么师兄,为什么不把这个“梦”顺便也卖给另外三名游侠呢?” “你我人多还是四名游侠人多?”鞠子洲问道。 “游侠人多!”嬴政立刻回答。 “那么谁的拳头大?谁的“暴力”更加暴力?” “游侠!” “那么他们为什么要听我们的话?”鞠子洲问道:“ 他们万一联合起来打倒我们,把我们手里的钱财全部抢走该怎么办?” “他们不敢的!”嬴政说道:“我父亲是未来的秦王!” “那么万一秦人联合起来站起来把秦王打了,然后把秦王的钱财抢了又该怎么办?” 嬴政讷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所以……我们该怎么做?”嬴政闷声问道。 “所以我们把游侠分化开!”鞠子洲说道:“在不扩大既得利益者的规模的时候,分化大多数,挑拨他们互相竞争,互相淘汰,甚至互相敌视,这才是少数人统治多数人,以弱者凌驾于强者之上的秘诀!” “那……”嬴政忧心忡忡说道:“那这不是很不安全吗?” “那肯定不安全!”鞠子洲撇嘴。 “师兄……”嬴政低着头问道:“有没有安全的办法?” <p/ 第十章 我要安全的 (下) 嬴政自幼寄人篱下,生活之中父亲缺位,母亲并不尽责,因此他的性格应该偏向于敏感脆弱,缺乏安全感,渴望亲人关怀。 这是鞠子洲数月之前刚开始观察嬴政的时候下的结论。 理论基础是他个人的实操——他前世下基层扶贫时候,见过很多的留守儿童,下意识的就把身世类似的嬴政代入进了留守儿童的心理模板。 但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鞠子洲又否定了这个模板。 ——嬴政虽然寄人篱下,但生存物资并不匮乏,而目前的这个时代,与他以前所处的时代也有不同。 这是个社会秩序严重缺位,伦理道德都与他所知的时代不同的时代! 这个时代就像是刚刚脱离父母束缚的小孩子,明明什么都没准备好,但就是有一股成年人没有的不顾一切的桀骜与张狂,自尊心极强的同时十分渴望认同感,有着探索一切的渴望,却也因此生出了能够轻易学习和创造一切知识的自大与因无知而诞生的盲目自信。 这是一个文明刚刚挣脱蛋壳,重心从谋生转到向外界探索之上的时期,是诸夏文明的青春期! 在这种时代里成长的贵族小孩子根本就不把父母缺位当成什么大事。 嬴政敏感,却并不脆弱。 甚至敏感都更像是一种野兽对于危险的直觉。 鞠子洲观察了数月,接触了两个月,最终确定了嬴政的主要性格构成——他霸道、自信、敏感、缺乏安全感。 了解了他的性格,鞠子洲改&#xe863;了自己原本的计划。 也因此,他知道,自己不能收嬴政为弟子。 这个年月的“师徒”关系,带有上一个时代腐朽不堪的“人身依附”关系的特征。 这不仅与鞠子洲自身的三观相悖,更与他所精擅的理论相悖。 而且,“人身依附”关系里带有强烈的“上下位”关系特征,在未来更可能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一个性格霸道的封建君主,不会容忍一个关系犹在自己之上的人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嬴政成为了秦始皇之后,他更有可能做的事情就是把他的老师送到天界,然后在人间彻底沿用他老师的 理论,就像历史上有名的韩非子那样。 鞠子洲不想死,所以他只充做引路人。 “有没有安全的办法?”嬴政低着头这么问道。 所以当嬴政如鞠子洲所期望的那样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鞠子洲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嬴政惊愕抬头:“没有?” “当然没有!”鞠子洲笑了笑:“以少数统治多数,本身就是屁股坐在刀尖上的行径,除了分化挑拨,引起敌视,拉一派打一派之外,毫无其他办法。只要多数人被欺负得丧失了活下去的希望,他们哪怕没有一寸兵器,只要站起身来,就能轻易将天地翻覆,日月更新!” “至少,阿政,师兄我是想不到任何安全的办法!”鞠子洲意味深长说道。 嬴政失神点了点头。 他受了很大刺激。 回到房间,也不说什么,倒头就睡。 鞠子洲慢慢整理自己的东西,又取了布料,给自己裁了一身宽大罩袍。 夜幕降临,嬴政没有吃晚饭,鞠子洲叫了两次,没能把他叫起来,也就选择任他睡懒觉。 睡觉之前,鞠子洲在房间里放了一些饭团和肉干。 此时并没有什么娱乐项目,于是鞠子洲也和衣而睡。 他睡下之后不久,原本床上熟睡的嬴政就张开双眼。 他眼里没有一丝从睡梦中醒来应有的迷糊。 他根本没睡觉! 三观颠覆,认知被重塑,嬴政脑海里满是震撼情绪。 自然而然,他睡不着。脑海里翻来覆去地胡思乱想,甚至有些杞人忧天似的担忧起自己远在秦国的父亲会不会刚当上秦王就被秦人打翻在地,又想起赵国那些招惹过自己的家伙。 如果赵人也站起来向赵国贵族们讨希望,自己深恶痛绝的那些赵人是不是同样会被赵人杀死? 为什么会没有安全的办法呢? 嬴政想的最多的就是这个问题。 他又回想起鞠子洲的话。 翻来覆去地想。 …… 嬴政思索的时候,四名游侠正在村外夜巡。 他们向卫队讨要了这份差事,就是想要报嬴政赐金之恩。 陈河脚蹬良履,身罩锦衣,手持宝剑,昂首阔步独自行走在野村外围,偶尔瞧见栖息在村子旁边的“野人”原住民,也只是轻蔑转 过头去。 他是“贵家子”,多看一眼这样的野人都感觉自己的眼睛受到了侮辱。 另外三名游侠团结一处,拿着自己的破剑,微微弓身低头看着脚下,小心翼翼地行走——他们没有鞋子,虽说脚底早已经习惯了走路带来的磨损,可是走夜路,毕竟还是要注意不能踩到尖锐的石头的。 …… 嬴政慢慢嚼食干冷的饭团与肉干,在烛火之下细细翻看《邯郸调查》。 他现在也已经意识到了,这三张帛书里蕴藏着巨大的能量,这是甚至可以将整个赵国和赵国的一切贵族掀翻的强大能量。 由此而衍生出的利益,也是巨大到难以想象的。 一边翻看,嬴政一边思考。 他所知道的赵国是很富庶的。 但是他记得鞠子洲对于赵国的评价——赵国苦寒且贫穷! 这个评价与嬴政的所见所闻不相符。 甚至眼前的《邯郸调查》里所记述的大多数内容都与嬴政的感知不相符。 嬴政觉得肯定是鞠子洲弄错了。 但是想起自己新收的四名门客,嬴政又觉得鞠子洲似乎应该也没有错。 这个简单的结论让他感到无比糊涂。 贫穷和富庶是相悖的。 但自己所见的富庶是做不得假的;而鞠子洲所讲的苦寒和帛书里记述的贫穷也是有事实基础的。 这也就意味着,富庶和苦寒、贫穷都是真实存在的。 甚至是同时存在的。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富庶与贫穷怎么可能同时存在? 嬴政百思不得其解。 慢慢看着,天光亮起。 一只肥猫自窗户处跳入房间里,来到嬴政身边。 她喵喵叫着,想要跟小主人亲近亲近。 嬴政认真翻看帛书,对于猫咪的献媚感到很不耐烦,于是随手将肥猫打飞。 “喵!”猫仔感到很是委屈。 她落地以后冲着嬴政叫了几声,发现小主人并不理自己,于是她感到很生气。 恰好她落地的位置离床榻很近,也离鞠子洲很近。 猫猫看到了这个熟睡的直立猿,她记得,就是这个坏东西栽赃自己,破坏了自己与小主人的感情。 你这狗东西! 猫猫呲牙。 <p/ 第十一章 嬴政的学习能力 鞠子洲醒来时候,看到嬴政拿了笔,对着帛书在竹简上抄录着一些词句。 他挠了挠头,忽地感觉脸上有点疼,顺手摸了摸,指腹立刻印出三道细细血痕。 这是…… 受伤了? 鞠子洲刚刚睡醒,大脑还不是很清醒。 他游目四顾,试图寻找伤害了自己的家伙。 窗户上,一只肥猫委屈且无辜蹲坐在那里,像极了被渣男抛弃了的纯情女孩儿。 鞠子洲目光掠过去。 虽然三道血痕所对应的伤口的确很像是被猫抓住来的,但鞠子洲料定这蠢猫没有如此胆量,也未必有这种演技,可以在抓伤自己之后不迅速跑路,而是留在原地看戏。 看了一圈,没见到什么可能的目标。 鞠子洲起身走向嬴政,正想说话,便听得门外传来敲门声:“君子,您醒了吗?” “什么事?”嬴政抬起头来朗声问道。 “我等昨夜擒了两名来袭的游侠,君子可要前去看看?”陈河恭敬说道。 嬴政搁下笔,站起身来,将自己抄录的竹简递给鞠子洲,而后打开房门:“带我去看看。” 鞠子洲接过竹简,亦步亦趋跟着嬴政向前走,手中也并不停歇,而是展开竹简看了看。 字迹拙稚,赵国文字映入眼帘。 两条竹条中间字迹对照,格局如棋子横布,每一行对照的词句,都是约近相反的意味。 鞠子洲很快就看完竹简上的内容。 那时他在《邯郸调查》里面写明的词句。 有关于贫富的描述;同样的职业,底层与高层的利益点截然不同;对于自身权力和命运的把握方式;赵国贵族对内的强势和对外的卑微表现。 鞠子洲稍稍思考,便知道了嬴政的疑惑所在。 ——贫与富的一体共生也好,同样的职业底层从事者与高层从事者的利益转变也好,都只不过是围绕“生产资料”的有无而产生的自然产物。 但鞠子洲暂时并不打算彻底解除嬴政的疑惑。 他只做引路人,而不能做一个对这些问题全知的导师。 “……你两人,可愿意归顺于我,为我门客么?”嬴政俯视地上躺着的两名游侠。 他身边,陈河等四名已经归顺的游侠分立两旁,充当侍卫。 “呸!乃公便纵是死,身首异处,五马分尸,也绝不会臣服于一秦人竖子!”一名游侠大声叫骂。 嬴政看了一眼他身上半新不旧的衣服和脚上的布履,皱了皱眉。 另外一名游侠却没有他这么坚定的反抗意志,但却也没有开口说什么。 嬴政仔细打量沉默的那名游侠。 他敝衣无履,手中铜剑无鞘,且剑身之上布满铜锈。 “贫富差距……”嬴政若有所思。 他想了想,蹲下身来,问道:“你二人与秦人有仇么?” 步履游侠恨声说道:“当然有仇,整个赵国,都与秦人有仇!血海深仇!十年前,秦人侵我国土,杀我父兄,我恨不能食汝肉,寝汝皮!” 嬴政歪了歪脑袋:“这关我什么事?” “你与秦人有仇,是因秦人十一年前开始的那次战争之中秦人破家伐城,杀死了你的父兄,如此血海深仇,你想要报仇,理所当然,不思报仇,才是不孝,想要报仇,于国,乃是忠心耿耿,于家,可谓至孝如也。” “但这与我何干?”嬴政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名秦政,虽是秦人,但生于赵国,长于邯郸,除我父以外,我活到现在,都没有见过第二个秦人!” “名为秦人,实为赵人!” 嬴政又说道:“再者,我今年九岁,十一年前我尚未出生,如何能够杀你父兄?如何能与你有仇?” “你欲寻秦人报仇,天经地义。但你找我报仇,岂不是找错了人?岂不是不分秦赵?岂不是不智?” “秦人就在秦国,然而你却不去秦国找当年杀你父兄之人报仇,而是在赵国找一个九岁孺子报仇;岂不是怯懦于秦人勇力,而欲施暴于一孺童?岂不是不仁?” 鞠子洲听着嬴政的话,总感觉这话有些耳熟。 他想了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在《邯郸调查》里面所描述的一种道德攻击的话术。 原本这样的话是鞠子洲用以具体描述赵国贵族道德绑架,让赵国普通百姓为之作战的话术的。 但是没想到,嬴政居然可以这么快就学到了其中的精髓,并将其运用到实际的实践之中。 天赋异禀啊 ! 鞠子洲挑眉,脸上露出笑意。 他这一笑,肌肉联&#xe863;之下脸上又开始疼。 鞠子洲摸了摸自己的脸,已经不再流血了。 开始结血痂了吧……等一下…… 鞠子洲脑海中灵光一闪,这才意识到一件事——自己脸上的伤口,恐怕并不是嬴政搞出来的吧? 自己摸的时候还在流血,本身就意味着伤口才出现不久。 从印在指腹上的血痕看,是细长的伤口。 嬴政没有很长的指甲,要给自己留下如此伤口的话必然是要有工具的。 但自己没有见到任何工具…… 就嬴政递给自己的竹简墨迹来看,他也并没有作案的时间! 所以……是那只蠢猫? “……所以你是铁了心不肯归顺于我?”嬴政问道。 步履游侠被嬴政的道德攻击说得没脾气,但却死硬的并不肯归降嬴政。 嬴政叹气:“你是一个不仁不孝不忠不义不勇的人,趁夜色来袭想要杀我一个无辜孺童,本也就做好了被杀死的准备吧?” “你想要杀死我一个无辜孺童以满足你阴邪自私的心思,如今落在我手中,我好言相劝,你却恶语相向;我愿放你生路,你却执意想要杀死我。” “现在你落在我的手中,我杀死你,想必你也没有什么怨言吧?”嬴政问道。 步履游侠脸色难看,身体颤抖,说不出什么话来。 嬴政点了点头,朝陈河摇了摇手指,而后看向另一名游侠。 “哧”铜剑没入步履游侠的颈子,鲜血迸射。 嬴政看都不看一眼死去的步履游侠,而是温和看向另一名游侠:“你呢?” 这名游侠浑身颤抖,忙不迭点头;“我愿归顺君子!“ 嬴政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起身就走。 这时候,赵姬身边名为芷云的侍女走了过来:“君子,该启程了。” 嬴政点了点头,朝着自己所居住的房间走了过去。 帛书还留在那间屋子里。 鞠子洲摸了摸自己的脸,跟着嬴政一同回屋。 肥猫鲙姒如今趴在帛书上,懒洋洋一片,看到嬴政和鞠子洲进屋,只是妩媚叫了一声,而后转过头去,像极了一个耍小性子的娇蛮女孩儿。 鞠子洲抿唇,伸出手朝肥猫走过去。 肥猫发出凄厉尖叫。 <p/ 第十二章 儒生 队伍缓缓开始移&#xe863;,野人们欢呼着回到了自己阔别数日的家。 嬴政坐在车里,听到欢呼,忍不住朝外看了一眼。 一群衣衫褴褛的野人欢呼着回到了嬴政觉得近乎没法住的小村落里。 他眉头紧皱:“师兄……” “你感觉很难以理解吗?”鞠子洲问道。 跟后来的“何不食肉糜”“为什么不吃蛋糕呢”一样,本身是善意带来的疑惑,但因为“认知鸿沟”的存在,嬴政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么破旧的房子还会有人视若珍宝。 为什么不建造更好的房子呢? 嬴政心中大概就是这样的疑惑。 他并不清楚建造房子需要怎么样的复杂过程,也不知道建造好的屋舍需要多少物资。 因为好的房屋对于嬴政而言是天经地义的存在,就像是渴了可以喝水,饿了可以吃饭一样,他从来不曾缺乏生存必备的物资,就像常人不需要思考到哪里去寻找空气以供呼吸。 嬴政点了点头。 “很矛盾,对吗?”鞠子洲拿出之前嬴政递给自己的竹简:“你自己实际生活里所观测到的赵国是富庶无比的。” “但我的话里,我的书里,游侠们带给你的客观事实里都说明了赵国其实很贫穷。” “贫穷和富庶是互相矛盾的。” 嬴政点了点头:“的确,我觉得很不可思议,按道理来说是说不通的!” “这就跟之前我们所说过的“长平之战”一样。” “明明秦国才是人少的一方,可是我却告诉你赵国才是人少的一方。” 嬴政低头思索。 鞠子洲并没有继续解释。 只有自己通过艰深思考得到的结论,才会是印象最深刻的。 鞠子洲朝窗外看去,车队缓缓向秦国驶去。 …… 赵姬坐在车里,看着面前抻平四肢,肚皮朝天,一&#xe863;不&#xe863;,吐出半截舌头,一副被玩坏了的模样的肥猫,有些疑惑。 这狸奴子往日里可绝对不会有这种表现! 莫非是累了? 她玉手轻轻拨弄猫咪软乎的肚子,将她翻了个身,抱在怀里。 “喵~喵~喵~”前一刻一副“我已经死了”的模样的猫咪被翻过了身,立刻 发出凄厉异常的哀嚎,并且不断挣扎着想要翻身继续肚皮朝天。 赵姬有些疑惑,强拗着将猫咪翻了个身,看到她光秃秃的头顶,这才有些释然。 啊,原来是被人剃了个光头……一瞬间,赵姬大脑一片空白。 猫咪委屈巴巴看着赵姬,使劲往她宽广的胸怀之中钻。 “噗”赵姬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 …… “你服不服?”鞠子洲看着眼前一副哀怨模样的肥猫,左手拿了肉干,右手手持剃刀。 猫咪看到鞠子洲右手中的剃刀,立刻老老实实趴了下来:“喵~~” 陈河从不远处走了过来,他还是身着锦衣良履,手持宝剑,腰杆挺得笔直。 “鞠小兄!”陈河脸上洋溢笑容,远远的看到鞠子洲就高声招呼着。 “原来是陈兄!”鞠子洲笑了笑:“陈兄怎么没在客舍里休息?是秦国的食宿不合陈兄的胃口吗?” “倒也不是,我并没有择食的习惯!”陈河笑了笑说道:“是君子政遣我请你去为他讲经。” “他还在看书?没有陪那几名儒生说话?”鞠子洲有些疑惑。 走走停停,一个月半的时间,众人总算是到了秦国。 如今,他们在秦国边地的一座小邑的客舍里休息。 一个多月,除了嬴政手里又多了几名游侠门客与前来投奔的儒生之外,几乎没什么大事发生,每天就是枯燥的走走停停。 嬴政在这段时间里一直在研读《邯郸调查》,间或会与几名儒生聊一聊,听儒生们向他灌输儒家治世道理,但次数很少,而且时间很短。 鞠子洲其实很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一本书读到几乎可以背下来的地步。 而且还不止是背下来,嬴政还要从各个角度去揣摩一句话里的各种含义。 最近这几天,问过嬴政身边来的那几名来投奔的儒生之后,鞠子洲才发现,原来这个时代的人读书都是这么读的! 知识在如今是一种宝贵的财富,而凡与宝贵二字沾边的东西,人们往往对于它的出身有着极高的要求,就像他们要求人要有一个古老而有名的祖宗一样。 什么昆山之玉、首山之铜、大河之鱼。 在这些宝物当中,玉、铜、鱼这些东西的本体其实一点也不重要 。 重要的是昆山、首山、大河这些附加属性。 这种对于“血统渊源”近乎变态的贵族偏执决定了无名无姓之人是不具备著书立说的资格的。 一般人只能通过解释名人留下的相关书籍来阐述自己的观点。 而在这种情况下,大家读书都是熟背先贤书籍,而后以此为根基阐述自己的观点。 两三百年前,即便是老子、孔子这些大贤,他们活着的时候也是不会自己写书的,他们通常是整理先贤留下的书籍,真的想要留下自己的著作,也不会是自己&#xe863;手写,而是自己口述,让弟子门人去记录整理。 即便是记录整理的东西,在他们本人活着的时候也不能当成是书籍让人传颂。 如今,虽然礼乐制度进一步崩坏,写书的门槛低了很多,但像鞠子洲这样自己一次独立写出几万字的长篇调查报告的人是不存在的。 嬴政用此时流行的通读的读法来读《邯郸调查》,本身也就是因为在实践里证实了《邯郸调查》的真实性,这才真正重视,想要彻底理解这本书。 他死磕《邯郸调查》的行为让鞠子洲大感头痛,也让几名儒生对鞠子洲的意见越发大了。 ——儒生们是趁嬴政微末之际前来投效的第一批知识分子,按他们的计划,嬴政应该对他们无比热情,不说解衣衣之,推食食之,也该是同榻而眠,执弟子礼。 但什么都没有。 能够自由出入嬴政房间的人只有鞠子洲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妖艳贱货。 儒生们原以为这没有什么,毕竟谁还没有个男朋友。 但嬴政嘴里的“师兄”和他实际行&#xe863;里的抱着《邯郸调查》不放手却着实令儒生们火冒三丈。 撬儒门的墙角,你算老几? “没有”听到鞠子洲的问题,陈河轻蔑笑了笑:“鞠小兄,那几个酸儒怎比得上你在君子政心中的地位!” 鞠子洲叹气:“那行吧,我过去看看,陈兄你帮我喂一下这只狸奴。” “好嘞,你快去吧,休教君子久等。” 鞠子洲慢慢回到客舍里安排的独立房间,嬴政此时正跪坐在主席,双手持拿一卷帛书。 他身旁的客席上,六名年轻的儒人跽坐,似在等待。 “有客人啊。”鞠子洲挑眉,眼前一亮,心说你终于肯接触儒家学问了:“阿政,你有问题可以先向几位先生请教请教啊!” 儒生们闻言脸上一黑。 <p/ 第十三章 早受骗 下马威! 为首的儒生很是愤慨。 他觉得,鞠子洲说这句话是在宣示主权,是在给自己等人一个下马威! 六名儒生虽然生气,但却还是老老实实的起身见礼。 儒人,是百家之中最为看重礼数的存在,他们内部,失礼是一种大过。 “鞠朋友,我等六人,乃为自燕国而来的士人,宗颜子,师承田子无矩,不知道鞠朋友是哪一家哪一脉的士人?”为首的儒人开口询问。 这群儒人投来投嬴政已有数日,但与鞠子洲的正式交流,今日还是第一次。 鞠子洲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对方乃是颜子儒,随便拱手回礼道:“我故旧曾在孙淹门下学文,宗老庄。” 儒人皱了皱眉。 似鞠子洲这般对自己恩师直呼其名的人,现如今是很少见的。 果然是无礼之人! 儒人们眉宇之间顿时有了几分轻蔑。 “原来是道家的师弟,无怪乎如此洒脱不羁,藐视礼法。”儒人点了点头,暗讽一句,说道:“不知道师弟本经是何经?令宗师授予君子政的,又是何经?” 鞠子洲笑了笑:“师兄谬赞了。在下读书时候,选了本经《德道》,不过甚少研读,如今更是已经弃经四年,秦政也并未跟随孙淹学道。” 《德道》经,其实就是道德经。 鞠子洲没有承认任何师徒关系,只是借用道家的名头行事而已。 嬴政跪坐于主席之上,饶有兴致看着鞠子洲与儒人对话。 他其实一直都很想多了解鞠子洲一些,之前,他甚至不知道鞠子洲的师父是谁,现在……嬴政想了想,觉得自己似乎依旧不知道鞠子洲的师父是谁。 故旧,这个词代表的意思是:过去是,而现在并不是。 且,鞠子洲只是说自己在孙淹门下学文,并没有说自己拜师孙淹。 嬴政跟鞠子洲相处数月,对于他讲话相对严谨的特点很是清楚。 “哦,鞠师弟已经出师了吗?”儒人轻飘飘问道:“师兄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还在学经!” “人各有志嘛。”鞠子洲笑了笑,并不理会儒生的挑衅,而是在嬴政身旁跪坐下来:“诸 位师兄请坐” 儒生皱了皱眉,六人对视一番,跪坐下来。 “阿政,你有什么困惑,不妨说出来,请教一下诸位儒门师兄。” 嬴政皱了皱眉,点头称是:“那就有劳诸位师兄了。” 说着,他起身走到中场,朝众人一礼,跪坐下来,问道:“师兄,我知道赵国,人有贫富之差距,赵王与赵各贵族之间有利益之分歧,高级游侠与底层游侠之间有天渊之鸿沟。” “那么,为什么会产生这些差距呢?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土地、爵位、财富我都想过,然而始终无法明白。” “他们之间的关系为何会牢固到如此地步?即便有利益之分歧,也无法将关系斩断。” “明明是可以互相转化的一个职业,却为什么高级与底层之间有如此大的鸿沟?” “请师兄教我。”嬴政说完俯身一礼。 六名儒生相互对视,各自都有些诧异。 嬴政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孺子,他们本以为,嬴政即便聪慧,但也不过是个孩子,所会问的问题,也应该只是孩子关心的那些,出格一些也无非就是吃喝玩乐。 但现在嬴政的问题显然已经不是一个孩子应该可以问出的问题。 儒生们惊诧之余,也有些重视。 因为。嬴政能够问出这样的问题,说明他是一个聪慧的人,而且极其关心民生。 这样聪慧的孩子教起来才轻松。 这样关心民生的孩子才更适合儒家学问。 沉吟片刻,一位儒生越众而出。 他起身,走到嬴政面前,与他面对面跪坐下来,微微弓身一礼,说道:“教。” 嬴政躬身:“请赐教。” “子孔子曰:周有大赉,善人是富。”儒生缓缓开口:“人固有德不齐者。善德者,虽邻人而自爱之也;非善德者,虽父母而犹恨之也。” “有邻人爱之者,与父母恨之者立于人世间,则邻人爱之者可以累财货,积田土。” “而父母恨之者,可以溃千金,败产业。” “于是邻居人爱之者富,于是父母恨之者穷。” “于是善德者富,非善德者穷。” “此,所以赵人有贫富者也!”儒生继续说道:“赵非德邦,而赵王与赵各贵族有得之不齐者也。德高者,以 仁义为利,德下者,以财货为利,这正是赵王与赵各贵族有利益分歧的原因啊。” “游侠亦有大小之分,大侠者,爱名声胜过爱财宝,行事以仁义为准则,不义之事不为;而小侠爱财宝,胜过爱名声,道德卑下,隳突七国,所求,不过是钱财而已。” “德之不齐,才是这一切鸿沟的开始啊!”儒生意味深长说道:“田土、爵位、财富,这些都应该是君主用来保民的东西啊!” “子孟子曰:民无恒产者无恒心,无恒心者,放辟邪侈。” “放辟邪侈,然后知失德也。君主当该发政施仁以养德。” “子孟子曰: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 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谨受教。”嬴政一礼。 儒生回礼,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鞠子洲看着嬴政。 嬴政依旧皱着眉。 他的问题并没有被回答! 儒生们说了一通,倒是很开心。 他们互换眼神,对发言的师兄的表现表示赞许。 “妙哉,子元师兄几得子孔子之真意也!” “子元师兄言辞绝妙,学问又有精进,我等不及也!” “子元师兄当真有宰执天下之能也!” 儒生们出言夸奖。 鞠子洲撇嘴。 嬴政躬身一礼:“我已经没有疑问了,现在想要休息,多谢诸位儒门师兄了!” 儒生们纷纷点头,赞许嬴政有礼:“君子政可细细琢磨子元师兄之言论,以君子的资质,定能从中获益许多。” 礼送儒生们出门,嬴政恭敬的脸色一下黑了下来:“你叫我问这群废物?” 鞠子洲笑了笑。 “请教这群废物,除了浪掷时间,我得不到任何启发,你到底怎么想的?”嬴政罕见的冲鞠子洲发火。 “还是要你多读书,免得将来受这些知识分子骗。”鞠子洲笑了笑:“现在被骗几次,以后再遇到这样的就能一下识破他们的话术,不至于被骗了,这是好事!” 守玄说 不好意思,今天打工的地方出了点事情,有点忙,应该只有一章 <p/ 第十四章 蒙衍 嬴政深深看了鞠子洲一眼:“姑且算你说的有道理!” “不过,为什么一定要我被他们骗一次?”嬴政又开始疑惑:“受骗难道还是什么好事吗?” “受骗是一等一的坏事!”鞠子洲笑了笑,摸摸嬴政的脑袋:“如果有得选,师兄不会想让你受人家骗的,但是没办法呀!” “你的意思是,我以后还会被人家骗?”嬴政皱了皱眉。 “那是肯定的!”鞠子洲踞坐下来:“你要做秦王,肯定是要经常被人家骗的,所以师兄希望你以后还是能够分辨别人言语的真假——包括我,有时候可能也会骗你!” 嬴政的眼神一下子锐利起来,宛如绝世的剑客,锋芒毕露:“是么?我怎么觉得你不会骗我?”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鞠子洲问道。 “没有为什么!”嬴政昂首说道:“你不会骗我!” 鞠子洲微微恍惚。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竟从一个九岁的孩子身上看到了一丝威严霸道的意味。 鞠子洲定了定神,将杂念驱除:“你是如何发现方才那儒人的话是谎言的?” “因为那些言论与你交给我的道理、以及我自己看到的事实是相违背的!”嬴政傲然说道:“无论高级游侠还是低级游侠,爱财宝的心都是一样的;无论赵王,还是赵国贵族,爱财宝的心都从未断绝过!” 嬴政清秀的小脸上浮现与年龄严重相悖的轻蔑:“我所见过的所有人都在逐利,我父亲因为要逐利,所以抛妻弃子,七年来不闻不问;我外祖看我之时,眼中不见半分慈爱,看我之时,眼神与看囤积的财货时不差分毫!” “陈河是底层游侠之时,所求的就是名利,如今,他成为了高级游侠,所求的依然是名利,只不过是更高的名利!” “所以你不相信“德行”么?”鞠子洲问道。 “对!”嬴政认真点了点头:“我现在只相信我能够把握住的“生产关系”!” 鞠子洲叹气:“那么之前的疑问呢?” “之前的疑问是真的!”嬴政苦着小脸:“我还是没能明白这一切究竟是因为什么!” “慢 慢来!”鞠子洲笑了笑:“会到咸阳之后,有了具体事例的经历作为阅历补充,师兄就可以给你讲下一课了!” “下一课?!”嬴政眼前一亮:“学了下一课,我就能想明白我现在的一切疑惑吗?” 鞠子洲想了想,说道:“学了下一课,你会明白目前你所疑惑的这些问题——但你心中也会出现更多的疑惑!” “踏踏踏踏踏踏踏” 两人说话间,忽然感到地面在有规律地震&#xe863;。 鞠子洲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来:“地震了?” 嬴政此时表现得比鞠子洲镇定得多:“是骑士,不少于五十骑!” 此时是战国末期,生产力的发展促进了社会进步,过去战场上的绝对霸主战车已经被更加快捷的骑兵击败,如今是骑兵的时代,赵国、燕国、秦国,乃是七国之中骑兵最多的国家,嬴政虽然寄居于赵国,但是他毕竟是贵族,这方面的见识还是比鞠子洲多一些。 “骑兵么?”鞠子洲捂住怦怦跳的心口,缓缓坐下,接过嬴政倒的水,慢慢喝了一口,方才被惊吓到的心似乎也随着这一杯温水一并落入腹中。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骑兵?”鞠子洲很有些惊骇。 他原本以为,不过就是冷兵器时代落后的骑兵而已,马匹最高时速也就是一辆鬼火的速度,甚至很多时候道路崎岖,连鬼火的速度都不会有。 骑兵,充其量就是一群鬼火中年冷兵器士兵。 但如今隔着房子都能感受到的地面震颤却着实让他收回了自己现代人的傲慢。 嬴政打开了窗户,看到一群黑甲骑士静立于客舍之外,正与舍人通递信物。 嬴政紧张极了,他咽了一口唾沫,眼睛眨也不眨看着客舍外的骑士。 忽然,黑色皮甲的骑士首领感受到了来自嬴政的目光,抬头向嬴政的方向看了一眼。 四目相对,骑士有一瞬的犹豫,随后果断躬身揖礼:“蒙衍,拜见君子政!” 嬴政呆住了。 鞠子洲挑眉。 蒙氏的人? 是秦异人派来接嬴政母子的么? 嬴政深深吸气,缓解了心中的紧张,以略微干涩的声音朗声问道:“你是何人?寻我做什么?” “禀君子,我乃是姬姓蒙氏子衍,爵官大夫, 职骠骑百长,奉王后命,前来迎接太子妃与君子政!”蒙衍高声回答。 嬴政很高兴,提起的心终于落下:“甚好!” 鞠子洲挑眉。 奉……王后命? 鞠子洲有些犹疑。 如今秦异人已经归国数年,值此秦昭襄王身死之际,被即王位的安国君封为太子,他可以说是稳稳的下一任秦王。 但他的妻、子,竟然并不是他自己派人来迎接。 这很不合理! 太不合理了! 嬴政目视下方蒙衍缓步进入客舍,激&#xe863;无比,连忙拽着鞠子洲的手回到主席坐好:“是秦国派来来接我们的人!” 鞠子洲摇了摇头:“是秦王后派来的!” “那也是秦国的人!”嬴政说道。 兴奋了好一会儿,他慢慢平静下来,问道:“王后派来的和其他人派来的有差别吗?” “区别很大!”鞠子洲说道:“王后派来的人比你父亲派来的人先到,或者干脆就只有王后派来的人,而没有你父亲派来的人,这都是不太合乎常理的!” 嬴政敏锐而聪慧:“你的意思是,我父亲所掌握的“关系”不如王后的多?” “恐怕是这样!”鞠子洲点了点头:“我们驻跸于此已经五日,此处距离秦国都城咸阳有约莫四百里的路程,快马两日夜而返,你父亲如果对于基层的掌握程度很高的话,那么他应该已经得知了消息,并且派出了人来迎接你——无论他在意不在意你和你母亲,他都要来迎接。” “因为你们是赵王递交了国书之后礼送回来的。” “但他的人并没有到,先到的反而是王后的人!” “这起码就说明了,你父亲对于基层的掌握比不上王后。” “另外……王后于情于理是不应该派人来接你们的!” “她派人来接我们,是有求于我们?” “有所求,于你!”鞠子洲看着嬴政:“小心应对,你父亲和王后华阳夫人的关系怕并不是传言之中所说的那么亲密无间!” 守玄说 今天也是辛勤打工的一天,各位给个票吧。 <p/ 第十五章 缘由 秦异人跟王后华阳夫人的“母子感情”如何,赵姬并不知晓,她如今据坐于主席之上,冷眼看着跪伏在自己面前的蒙衍:“是那老妇人遣你来迎接我们母子的?” 蒙衍跪伏,一&#xe863;不&#xe863;,一言不发。 他不敢接这句话。 赵姬是太子妃,是贵人,她骂华阳王后说“老妇人”是她们贵人之间的事,蒙衍却不能认这个称谓,更不能接下这句话。 他只能装作没听见。 嬴政跟鞠子洲来到客舍的大堂里,看见跪伏的蒙衍和一脸不爽的赵姬,都有些疑惑。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母亲。”嬴政微微一礼,走到赵姬身边,抓着她的衣袖,做出懵懂神色:“这是怎么了?” 赵姬一把将嬴政搂进怀里:“政儿,当年就是那老妇人逼你父亲另娶,如今见你父亲做了太子,就快成为秦王,倒派人来迎接讨好我们母子了,当真以为我母子是那无智的熊罴,不能记仇吗?还要讨好我们母子,呸,想的倒美!” 嬴政听到赵姬的话,有些愕然,连忙抬头去看立在门外的鞠子洲。 鞠子洲与嬴政对视一眼,小幅度摇了摇头。 嬴政会意,立刻问道:“母亲,父亲另娶,是怎么回事啊?跟祖母有关吗?” 他也很识趣地没有应下“老妇人”的称谓,而是称华阳太后为“祖母”. “哼!”赵姬恨声说道:“当年你父与我情投意合,奈何那老丑妇作梗,非要逼你父亲另娶她楚国的细腰女,害的你父这许多年都不敢接我母子归秦,这笔帐,待入咸阳,你父亲登基为王之后,母亲肯定是要与她算一算的!” 嬴政张了张嘴,望向鞠子洲。 他虽然不明白具体事由,但是却能感觉到,事实并非是像赵姬口中所讲述的那样。 鞠子洲深深地看了赵姬一眼。 他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蠢的女人! 七年未曾谋面,即便是曾经海誓山盟的爱情,如今还能剩下多少情谊? 何况秦异人归秦之后过的不是贫苦生活,他是会到秦国当公子,当太子的! 他会缺少美人侍奉吗? 你凭什么认为他就一定会宠爱你? 再 者说,你回到秦国,首先得到消息,派人来迎接的是华阳王后而不是你的死鬼丈夫太子秦异人,你心里就没有一点数吗? 鞠子洲摇了摇头。 嬴政抿唇。 “蒙衍。”嬴政问道:“为何我父未曾派人前来相迎?” “太子殿下如今正在陪同陛下为昭王陛下守孝,事务繁重,无暇顾念太子妃与小君子。”蒙衍恭敬回答。 鞠子洲深吸一口气。 嬴政的祖父安国君已经继任秦王位,虽然没有正式加冕,还在为秦昭襄王守孝,但权柄交付,大位相托,他才是如今秦国最有权势的人! 现在是前251年的八月底,一个多月之后就是十月。 现在,十月是正月,进入十月,也就进入下一年了。 而进入下一年……鞠子洲重重呼气。 如果记得没错的话,进入下一年,安国君就会正式加冕成为秦王。 然后这位秦王会在加冕的三天之后死去。 他死之后,太子子楚就会是新的秦王。 而伴随着“秦王”名号出现的,将会是一个新的“秦太子”。 所以……要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想办法让嬴政能够在不久的将来成为秦太子! 鞠子洲不知道历史上的嬴政是怎么做的,但他现在知道了。 机会,恐怕就着落在眼前的蒙衍身上! 或者说,是在蒙衍身后的,那位王后华阳夫人身上! 那么,华阳往后派人来迎接嬴政母子,恐怕并非是在无的放矢。 她这种行为应该是在向嬴政释放善意,而非是想让嬴政“意外坠马而死”。 毕竟她是安国君的枕边人,最了解安国君身体状况的人就是她了。 如果记忆没错,安国君会在一个多月以后死去。大限将至,此时他的身体应该会有一些明显或者不明显的衰颓迹象,旁人不一定看得出来,但华阳夫人应该可以察觉到。 这个时候她向嬴政释放善意有两种解释。 一是她想笼络嬴政。 如果她跟秦异人关系密切,没有利益冲突,那么她笼络嬴政应该是借着向嬴政释放善意的机会间接向秦异人释放善意。 另一种情况则是——她与秦异人的利益相冲突,但她又无法把握住秦异人的另外一个儿子成蟜。 在这个节骨眼上 ,一个与双方都没有多大利益关系的嬴政出现,对于华阳夫人,是一个全新的突破口! 当然,也不排除她想让嬴政在回咸阳的路上“意外坠马而死”的可能性。 但这种可能性并不大——嬴政只是刚从赵国归来的小君子而已,他在秦国毫无根基可言,没有意外的话,一个多月以后他充其量会是一名普通的秦国公子。 华阳夫人没有必要杀死嬴政,因为她没有让嬴政“意外落马而死”的需求。 不过,这种情况只出现在她与秦异人没有利益冲突或者她可以掌握住秦国的下一位太子的基础之上。 而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她都不需要特地派人来迎接嬴政。 这没必要。 从华阳夫人可以左右安国君的决定,推秦异人成为秦国太子这一点来看,她的能量是很强大的,她的手腕也不会差。 这样的人,绝对是一个合格的政治&#xe863;物。 而作为一个合格的政治&#xe863;物,她绝对不会做没有利益回报的事情! 也就是说,她既然派人来迎接嬴政母子,她就必然是对嬴政有所求。 所以…… 嬴政将蒙衍从地上拉了起来,脸上带着天真拙稚的笑容:“既然如此,你就快带我们去见祖父祖母和父亲吧!” 蒙衍凝视嬴政,而后领命,招来了他的骠骑手下来帮助收拾行装。 “母亲,快点快点!”嬴政开心笑着,一派的天真可爱:“我们快快赶路去咸阳见父亲啊!” 赵姬虽然有些不喜华阳夫人,但还是没有拒绝儿子。 她拂袖,昂起头,修长玉颈舒展,宛然天鹅,看也不看嬴政一眼,直接无视了高大的蒙衍和站在门口的鞠子洲,径直向她的婢女吩咐道:“准备车乘和软榻香枕,去寻鲙姒回来,我们启程。” 嬴政眉头微微一皱,小脸阴郁。 守玄说 不好意思迟了一些,晚上八点左右还有一章。 <p/ 第十六章 试探 车队很快就收拾好行李重新上路了。 原本的那些赵王派来护送的护卫与蒙衍带来的骑士们并不对付,更不愿意与之一同行进,于是他们跟在车队后面不远处作为殿后。 鞠子洲与嬴政共乘一车,车外是六名骑马的儒生和九名被嬴政收服的游侠。 而为两人驾车的人,已经从陈河换成了蒙衍。 嬴政坐在车里,手执帛书,慢慢看着。 但鞠子洲却能察觉到他是没法静下心来看书的。 “高级游侠和低级游侠的区分是什么?”鞠子洲叹了一口气,忽然发问。 嬴政虽说心神不宁,但还是立刻本能般地回答:“是获利方式!” “高级游侠是指已经不需要自我劳作来赚取生存必需的生活资料的游侠,他们多数是被贵族和豪商所供养的,少数,已经从贵族的棋子上升成为了小贵族;而低级游侠则依旧以出卖劳力,为人卖命谋生。” 这份两万七千四百多字的调查报告,一个半月以来,嬴政已然熟背。 “赵国三年以来的平均粮食亩产是多少?” “六十九斤十二两!” 两匹马拉着车踏踏踏踏地缓步行走,蒙衍坐在车外,耳畔听得鞠子洲与嬴政得问对,不自觉间挺直了腰杆。 “赵国平均耕种一亩地需要粮种多少斤?” “粟二十五斤十一两,黍二十七斤三两……”嬴政信口回答。 他并不明白鞠子洲问这些做什么。 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回答。 蒙衍坐在车外,双手抓着缰绳,手指捏得发白。 鞠子洲并不解释,只是慢条斯理地将一个个问题抛出,然后嬴政按照《邯郸调查》里面记述的东西,将这些问题回答出来。 “赵国自耕农税制……” “赵国庸耕者数量与自耕农比例……” “赵国金价……” “赵国牛羊肉价格……” “吁!”驾车的蒙衍忽然一勒缰绳,停住了马车。 拉车的一双矮马长嘶停步,随后跟随蒙衍一同前来的一百骑骑兵齐齐停步下马。 “怎么了?为何停车?”嬴政从车中走出问道。 蒙衍翻身下车,单膝跪在嬴政面前,双手平摊,掌 心处奉一把造型精美的青铜短剑,一言不发。 嬴政见他不答,于是坐在车辕上,将帛书折叠,贴身藏好,问道:“你上过战场么?” 蒙衍回答:“禀君子,衍上过战场。” “蒙氏的人,上过战场,立了功勋,在你这个年龄,不应该只是个区区六等爵官大夫。”鞠子洲随意说道。 “衍乃是旁支庶出,得家主垂怜,故能得蒙氏。”蒙衍的头垂了下去。 “你今年多大了?”鞠子洲问道。 “衍如今已经三十四岁。”蒙衍闷声回答。 鞠子洲点了点头:“你已经不再年轻了,食量比之十年前下降了许多吧?” 三十来岁,在这个时代里已经算是步入老年了! “衍虽老,却还有赴死之勇力!”蒙衍语气激昂,服老的语句里自带一种铿锵。 “你已经老了,即便有勇力,又能做什么?”鞠子洲问道:“你知道带兵打仗,每战必胜的诀窍吗?” “衍不知。”蒙衍语气萧索。 “你知道练兵强兵的法门么?” “不知。”蒙衍语气忐忑。 “你知道如何能让兵士前赴后继,一往无前,死不旋蹱么?” “不知……”蒙衍喉咙梗住。 “你知道如何排兵布阵,保境安民么?”鞠子洲笑意更深。 嬴政坐在车辕上,一脸懵逼。 他不知道为什么蒙衍忽然间跪地奉剑,想要拜自己为主。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鞠子洲在这里不停的打击蒙衍。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看向鞠子洲,迫切地想要弄清楚这一切。 “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觉得席地一跪,双手奉剑,君子政就要收下你?” “拜主之人,需要对主人有用,主人才会收下,而你什么都不会!”鞠子洲笑了笑:“你对于君子政的用处,甚至比这群游侠还要小!” “你凭什么觉得君子政会收你?凭什么觉得你可以从君子政手中得到权势爵位?” 蒙衍口干舌燥,冷汗直流。 他猛然抬起头,看向鞠子洲。 鞠子洲笑意盈盈,目光漠然。 他无力垂下头。 咬了牙舍弃最后的尊严想要拜主,却愕然间发觉自己原来是个废物,不仅期望的权势没指望,甚至连信心都丧失了。 蒙 衍雄壮的身体微微颤抖。 鞠子洲笑了笑,立刻拍了拍嬴政的肩膀,指了指他手中的剑:“君子政宽仁体恤,有古之仁君风范!” 嬴政立刻会意,跳下车来,走到跪下之后跟自己站着一样高的蒙衍的面前,拿起了他双手掌心的铜剑:“姬姓蒙氏子衍,你愿意奉我为主,拜我为君,从此做我家奴,与我共富贵,同患难么?” 蒙衍听到嬴政的话,猛然抬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抬起头,看着嬴政费力地单手持剑,站在自己面前,清秀的小脸上满是严肃认真。 豆大的热泪忽地从眼眶里流出,“噗嗒”“噗嗒”落入地面,摔得粉碎。 “臣愿意!” “自此之后,为我戈矛,令行辄至?” “令行辄至!” “自此之后,为我鹰犬,巡守狩猎?” “巡守狩猎,莫敢不从!” “主辱?” “臣死!” “主忧?” “臣战!” “好!”嬴政点了点头,手上力气松懈,将剑插在地上,抽出鞠子洲赠送的铁剑,横放在蒙衍双手掌心:“很好,你以后便是我秦政的家奴!有我一日富贵,则有你一日荣华!” “臣谢主恩赐!”蒙衍倏地站起身来,躬身低头看着嬴政,等待他的指示。 “好了,继续赶路吧,尽快回到咸阳!”嬴政摆了摆手,转身握住鞠子洲的手,被他拉上了车。 鞠子洲微笑着看了一眼蒙衍,钻进车里。 “这是怎么回事?”嬴政低声问道。 马车缓缓开始前行,蒙衍腰杆笔直,抹了一把泪,兴奋抽出铁剑察看。 鞠子洲笑了笑:“我通过不给他思考的机会的连续打击来破坏他的自信,然后你去在他最绝望的时候施恩,这样他对于你的感激才能最大化,你们的关系才能最牢固!” 这是PUA的应用手段之一,严格来说是有点反人类的,不过都到了这个时代了,鞠子洲早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我不是问这个!”嬴政说道:“我是问他为什么忽然就要奉我为主?” “他是华阳夫人派来的。” “这跟他是谁人派来的有什么关系?” “他是华阳夫人派来的,我觉得,华阳夫人派他来的目的是示好于你!”鞠子 洲说道:“既然是示好,那么理所当然会对他有所交代。” “甚至很有可能明示或者暗示过他可以投效于你。” “所以我就试探了一下。” “所以……那些问答……是试探?”嬴政这才反应过来。 “那些东西,能够说明你对于赵国的了解……这些了解,如果在战场上,将会是最锋利的剑!” “蒙氏是豪门大家,蒙衍如果是蒙氏的核心成员,不可能这么大年纪了还只有官大夫的爵位和百长的职位。” “所以我料定他必然是个在家族中不得志,但却又有一些能力的人。” “这样的人……阿政,他会甘心窝在泥沼里吗?” “必然不会!” “所以你也是他的机会!你是他目前所能见到的唯一的……上升的机会!”鞠子洲笑道:“只要你表现出一定的才能,他就会忙不迭地拜服在你脚下!” “我已经有才能了吗?”嬴政坐直了身子看着鞠子洲,征询赞同。 “是啊师弟。”鞠子洲傲然说道:“你已经有了过人的才能了,而且你将继续获得更多的才能,直至登临这个世界的巅峰!” 嬴政双手虚握,目光炽烈。 我会的!师兄。 我会超越这世间所有的人,包括你在内! 守玄说 不好意思,找了找资料,史记这玩意儿不靠谱,只能临时找找别的。 <p/ 第十七章 因为公平 马车颠颠簸簸,慢吞吞前进,鞠子洲百无聊赖坐在车里,看着外界景物。 这个年代里可供消遣的东西并不多,赶路的过程里,就更是基本没有。 嬴政在努力的记背《邯郸调查》。 以这篇调查里的知识轻易震慑并收服了蒙衍之后,嬴政就更加觉得这篇调查是跟鞠子洲所说的一样,是蕴藏着莫大的利益与暴力的宝书。 于是他背起来加起劲,不只是背,而且是背着别人背。 他生怕别人了解到这篇调查里面的知识。 这是个知识比黄金都宝贵的时代,他这种生怕别人知道的心思其实无可厚非。 鞠子洲不管不问,放任自流。 过去栎阳,道路变得平坦起来,马车不像之前那么颠簸,坐在里面也好受一些。 更妙的是车外道路两旁绿油油的田地。 八月底,正是天气转凉之前最后在田地里忙碌的时节,农人和奴隶们成群结队在田里劳作,地头间或散落着一些身着黑衣,头结歪髻,腰间挂着绳子的秦吏,他们大多好整以暇地看着别人给庄稼浇水,偶尔也会下到田里给一些被剃去须发的氓隶们一脚,骂骂咧咧,督促干活。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鞠子洲看着眼前劳作的景象,咀嚼着这上古时代底层人民描述自耕农生活的诗句,一缕孤寂在心间升起。 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快七年了。 不知道我离开之后的县里的扶贫工作还有没有按照先前的强度继续。 山里的孩子们还在为上学而起早贪黑爬山路吗? 老人们还因为付不起昂贵的医药费而回家饮药自鸩吗? 贫困户有没有脱贫? 鞠子洲想着,感觉胸口有些压抑。 孤寂与担忧像是两只大手,从背后紧紧扼住他的喉咙。 我来到这个世界,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来到这里,能让两千年之后的他们活得更好一些吗? 鞠子洲少见的有些迷茫。 他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一些什么。 嬴政停下看书,转而担忧看着鞠子洲, 鞠子洲和平时一样,面若平湖,但嬴政与他朝夕相处,彼此都很了解对方。 他看的出鞠子 洲此时内心颇不平静。 像是担心,像是伤心。 嬴政抿了抿唇,不知道鞠子洲到底怎么了。 “师兄……”嬴政轻轻唤出了声。 鞠子洲被这一声“师兄”惊醒。 他定定地看着眼前嬴政稚嫩清秀的小脸,目光忍不住从窗户延伸出去。 田里的劳作还在继续。 鞠子洲叹息。 我有能力让他们活得更好一些! “师兄,你怎么了?”嬴政担心问道。 “阿政。”鞠子洲目光重新变得坚毅:“为什么秦人的武力比六国都强?” “因为秦人众而六国寡!”嬴政立刻说道。 “再说一遍!”鞠子洲喝道。 “秦人众而六国寡!”嬴政大声喊叫着回答。 他声音一大,马车外的蒙衍和车旁徒步行走的游侠们立刻就听到了。 蒙衍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游侠们则不明所以。 更远一些,六名儒生听到了嬴政的声音,驱马临近了马车,想要听一听嬴政在说什么。 “为什么秦人众而六国寡?”鞠子洲问道。 嬴政立刻回答:“因为秦人斗战能够得利益,而六国之人斗战,则只有六国之贵人能够得利益!” 蒙衍一激灵,下意识坐正了身体。 “为自己的利益而战斗,和为了他人的利益而战斗,区别很大!”鞠子洲笑了笑:“那么为什么秦人战斗可以得利?” “因为商君变法,秦国法有获勋得利之门径。” “凡斗战得首级,则可以得功勋!”嬴政回答。 “得功勋则得利!” “秦国有此法,这不假;但魏国齐国也曾有这样的法!郑国更有割耳为功的法!” “那么为什么,唯独秦国因此而变得强大?” “因为……”嬴政愣了愣。 因战功而获利的法确实是让秦国军队战斗力比其余国家强大的根本原因,嬴政原本以为,这样的法,应该是秦国独有的。 但他没想到,原来别的国家也有这样的法。 既然大家都有这样的法……那么为什么唯有秦国可以按着别的国家打呢? 嬴政百思不得其解。 “你要知道,这些法给的利益里面,同等战功,秦国的战功得利最大!”鞠子洲笑了笑:“爵位,特权,赏钱 ,土地,奴隶。” “只要有功劳,这些都可以有!” “因为利益很大,所以秦国才能比其他国家强?” “也不对!与利益大小无关!”鞠子洲笑了笑,钻出马车,坐在车辕上。 嬴政也跟着钻了出来。 “你看那些田里的人。” “那些是什么人?”嬴政问道。 “禀主人……那些卑贱的野人!”一边的蒙衍凑过来说道。 “同样的利益条件,野人上了战场,会比士人更加悍不畏死,更加勇猛作战。” “什么?”嬴政有些疑惑:“为什么?” 他很早就想问一句为什么了。 “还有,师兄……”嬴政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感觉这个问题与我之前就想问的问题很相似——一斤黄金就可以让游侠们为我卖命,但放在儒生们身上,一斤黄金,他们似乎并没有多么感谢我……他们不也是很穷困的吗?为什么给了一斤黄金他们甚至都不怎么感激我呢?” 六名儒生来投之时,嬴政按照游侠们的待遇,给了他们每人一斤黄金。 但这六个儒生没有多么感激,更没有丝毫要为嬴政效死的念头。 嬴政感觉很纳闷,总觉得自己亏大了。 如果早知道无法与之结成“关系”,嬴政是绝对不会给这群家伙黄金的! “因为游侠和儒生身份不一样啊!”鞠子洲笑了笑:“身份不一样,所能够得到的机会就不一样!” “儒生们投效你可以获得一斤黄金,但是投效别人,也同样可以获得一斤黄金,甚至可能更多。” “但游侠,就没有这么多机会!” “机会?”嬴政咽了一口唾沫:“跟蒙衍拜我为主的那个“机会”一样吗?” “一个意思。”鞠子洲笑了笑:“蒙衍想要向上爬,能够拥有的机会只有你,儒生们想要往上爬,可以有许多机会,游侠们如果不是遇到你,连一个机会也不会有!” “机会的数量不一样,那么机会的重要性也会不一样!” “机会少了,机会很重要,但也没有性命重要;机会多了,选择和权衡就会更重要,而机会本身就不那么重要。” “如果完全没有机会,那么机会就无比重要,甚至可以用命去换取一个机会。” “所以……”嬴政点了点头:“野人们需要的其实是机会!” “而秦国的法,是秦人们没有机会时候的机会?” “并非如此!”鞠子洲还是摇头。 “那师兄你说,不是利益大小,也与机会无关,那到底是为什么?”嬴政索性不猜了。 因为他知道,鞠子洲知道答案,并且鞠子洲会告诉他答案。 “因为公平。”鞠子洲回答。 <p/ 第十八章 其犹龙也 “公平,但并不是那种我为你做事你给我付钱的相对平等的公平。”鞠子洲初来到这个世界时候,就是这样的心态,所以他当时很惨。 “他们要的是一份机会公平。”鞠子洲笑了笑:“郑国的军功法的机会只给君子;魏国、齐国军功法的获利机会只给君子、士人。” “而秦国的军功法,受众已经向下延伸到了氓隶的身上。” “一名氓隶一场战斗得首级一级,可以脱离奴籍,成为士伍,得两级,可以购一首,得爵为公士,得田一顷,宅一方。” “秦国军功法的获利者群体比其他国家都大,所以秦人的战斗力比其他国家都强。” “而这本质上其实就是把卖命的“公平”向下延伸了一下。”鞠子洲伸出手,往下探了探:“并不是说立多少军功就能获得多少战利品,战利品其实还是只归于秦王而已,士兵打仗得到的并不是他们卖命厮杀应得的全部。” “比如你做秦王,驭兵八十万,将六国社稷破灭,得到天下之土地,但其实天下之土地你并不需要分给这八十万士兵。” “你所需要做的,是按照这八十万士兵的战功,分给他们少少的一点点土地和一点爵位。” “这是极其有限的公平,但是比之其他国家的卖命不给钱来说,已经公平很多。” “所以秦人都愿意为秦王卖命!”鞠子洲笑了笑:“秦相比于其他国家都“公平”一些,能够给人卖命的机会,买人命肯给高一点的价钱,所以秦的武力才会比其他国家都要强!” 嬴政身体颤抖。 “原来……原来是这样么?” 鞠子洲将手搭在蒙衍肩膀上。 这位八尺多高的秦人大汉此时身体如嬴政一样颤抖。 但他和嬴政不一样。 嬴政颤抖是因为他看到了他所需要的真理,他得到了实现“理想”的切实可行的办法和道路。 蒙衍的颤抖则纯粹是害怕。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害怕。 甚至很想反驳。 可是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旁的儒生们早已经气急败坏:“什么时候,道家子弟竟也如名家子一般只关心利益而罔 顾道德了?” “只计争杀,只知道以利诱民!正是有你鞠子洲这般的人,礼法才会败坏!你枉为道家子弟!” “混账,庶人岂能对社稷主擅&#xe863;兵戈?” 鞠子洲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嬴政慢慢平复心情,身体不再颤抖,眼眸中透出比平时更加灼热的光。 他轻蔑看了一眼六名儒生,不屑冷笑。 齐子元看着嬴政的表情,有些失望,还是勉强振作,想了一下,他说道:“我倒觉得,鞠师弟所言甚是!” 儒生们叫嚷的声音一顿,纷纷惊怒看着齐子元。 “子孔子曰:君子喻以义,小人喻以利。”齐子元继续说道:“鞠师弟方才与君子政讲利,乃是教授君子政驭小人之法。” “市井小人,仓廪未足,衣食未安,便纵使宗师如子孔子,都无法将屠狗之辈教化成为知礼之士;贤德如子颜子,都不能将击剑之徒感化为知荣辱之民,更何况你我辈呢?” 齐子元笑了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鞠师弟想必也是知道了这个道理,所以才教授给君子政以利诱民之法的。” 嬴政挑眉看了一眼齐子元,对他,颇有一些满意。 鞠子洲笑了笑,不置一辞。 “子元师兄?”五名儒人看着齐子元,很是纠结为难。 虽然他们知道齐子元的话是有悖于儒门讲求的,但他们也没办法对这样的道理置喙。 因为齐子元讲话之时是在引用先贤的言论。 对此言论置喙,就意味着质疑先贤的正确性。 这是儒人绝对不会做的。 他们闷闷无言。 嬴政扫了一眼,将儒人们的反应和齐子元的勉强一一看在眼里,心底感觉很可笑。 “师兄,这算不算是第二课?”嬴政问道。 “这算什么第二课?”鞠子洲笑了笑,站起身来,向远处眺望,田连阡陌,人如蝼蚁:“这只不过是第一课“生产关系”理论用在实际应用之中的一些化用而已,没有什么你所未曾学到的新东西,即便我今日不说,假以时日,你抱着《邯郸调查》自去思考,三五个月,也就明白了!” 嬴政点了点头;“学了第一课之后,通读《邯郸调查》,三五个月便能自己领悟么?” 在这两者的基础上 三五个月才能领悟,那么如果没有了这两个基础,自己会不会一辈子都无法清晰直观的感受到这样的道理呢? 嬴政深深呼吸,将情绪藏在心底。 “生产关系”的理论,是嬴政自觉光凭自己,一辈子都未必能够参透的理论。 而鞠子洲给他讲的第一课,便将这高深莫测,直指世界本质的理论教授给了他,仿佛是路边野草,不名一文。 这种淡然的态度着实令嬴政惊诧不已。 他觉得,鞠子洲可能就是人言之中的天生神圣,智慧过人。 在如此想法的同时,嬴政又感觉,自己已经学到了这种直指大道的理论,即便是鞠子洲,也未必就能有什么比这种理论更加真实深刻,贴近本源的道理教授给自己了。 但现在,鞠子洲坐在车里面,轻轻松松地将秦国强大的根本剖析了出来,如积年老辣的猎手,一箭,正中鹿眼,不损肌肤纹理而能获取猎物,精准果决,正确优美。 这种眼光,是他自觉无法具备的。 而儒人们跳梁小丑一般的反应更加让嬴政对这种确确实实可以应用到实际里的理论心生敬畏。 尤其,这种能力,自己只消学习了“生产关系”理论,再看《邯郸调查》三五个月就能够具备。 ——既然“生产关系”理论和《邯郸调查》能够赋予人如此高绝的智慧,那么这种理论的掌握者和《邯郸调查》的书写者又该是多么高深莫测? 嬴政窝在车里,手里攥着《邯郸调查》的帛书,另一只手悄悄抓住鞠子洲的袖子。 我跟师兄之间的关系,真的足够牢靠了吗? 他拥有这样的能力,我并不是他唯一的机会吧? 鞠子洲没有注意嬴政抓着自己的袖子。 他坐在车辕上,看着远处出现的河流与城市的轮廓。 咸阳城,就要到了! 守玄说 不好意思,迟了一点,大家给点票吧 <p/ 第十九章 突破点 车队进入咸阳城,立刻便有王宫的卫队前来接应。 鞠子洲坐在车里看着窗外乌压压的人群和地面相对比较平整干净的路面,微微点头。 早听闻秦国是一个法律相对“严苛”的国家,这样的国家,有别于法律完善程度、监管力度都比较差的国家的地方就是秩序化程度。 在初期,偏向于严苛和繁琐的法律会带给国家的是较高的运行成本和对于优质劳&#xe863;力的需求。 但此时已经不是初期了。 秦国已经立国五百多年,商君变法也已经过去一百年,秦人们在严苛繁琐、面面俱到的秦法的规范之下生活了数代,早已经习惯了依照法律行事。 守法,成为了下意识的举&#xe863;。 在这种情况下,秩序化的好处就是管理成本低,政府公信力强,以及相对而言的干净整洁。 “这倒是能省我一番功夫!”鞠子洲颔首。 嬴政没有注意鞠子洲的行为,他此刻看着那些站在道路两旁窃窃私语的秦人们,激&#xe863;不能自已。 一旦成为秦王,那么这些人就都是他可以掌握的人! 嬴政小手虚握,继而伸入怀中,攥住《邯郸调查》的帛书。 这薄薄的帛书,给了嬴政无穷的自信与安全感。 车队行进到王宫时,六名儒人和九名游侠被拦了下来,带往别处,鞠子洲随着嬴政等人进入王宫。 “好破旧啊……”嬴政看着巍峨秦宫说道。 秦宫比起赵国的宫室要差一些。 这倒并不是秦王们不如赵王们奢靡,而是咸阳作为都城不过一百年,宫室建设之时是商鞅变法时期,那时候秦国贫弱,为适应当时的经济状况,因此王宫规模甚小。 而现在,秦王宫虽然经过数次扩建,却囿于百年前留出的占地面积不足,没能大建。 “君子说的是,国中王宫的确较之别国王宫差了一些,这却是因为历代先君都克俭勤政,以图霸业。”驾车的蒙衍说道。 嬴政点了点头。 马车行驶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发出“辘辘”声响,很快,鞠子洲等人被送到了王后居住的离宫。 “是太子妃与君子政到了吗?”离宫门外早 有宦官守候。 “禀熊太监,臣奉王后命迎接太子妃与君子政,如今平安归来,来此复命。”蒙衍低眉垂首。 熊太监点点头,轻捋胡须:“既如此,你先下去吧,我引君子政与太子妃前去觐见太后。” “唯。”蒙衍领命,搬了垫梯,将嬴政和鞠子洲从马车上接下来,随后侍立一旁。 熊太监看着蒙衍一言不发地侍立于嬴政身边,惊讶挑眉。 他是华阳王后的亲族心腹,当然知道华阳王后对于蒙衍的安排,如今看到蒙衍这幅姿态,很轻易就可以判断出这浓眉大眼的家伙已经选择了投效君子政。 那么……这个小小的君子政,怕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 他扫了一眼嬴政身边的鞠子洲,看他肤如古铜,面目也不甚秀美,下意识觉得他是嬴政的奴仆。 但是看到嬴政向他闻讯的的样子,却又有些逾越。 “太子妃,君子政,请二位随我来吧,王后已经等候二位许久了。” “哦?她竟也会等待我们母子吗?”赵姬冷笑,昂首挺胸,很有一些傲娇姿态:“我们母子可是被她给害惨了呢!” 熊太监皱眉,看了一眼赵姬的表情,确定这个人不是在说怪话试探自己,立刻就意识到这位太子妃只怕脑子不是多好使。 “太子妃可是错怪王后了。”熊太监扫了一眼嬴政,没发现这孩子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心底暗赞:“王后听闻太子妃与君子政要返回秦国,可是高兴得多吃了两碗饭呢!” “她还能为我母子高兴?”赵姬将信将疑。 “是否属实,太子妃随我见过王后便知道了!”熊太监说道。 说着,这个雄壮的男人弯下腰,谦卑面对嬴政:“君子政,请吧。” 嬴政两手在宽大的袖子里捏紧了拳:“那就有劳熊太监引路了,正巧政也很想见一见祖母。” “请。” 熊太监引路。 嬴政回头看了一眼鞠子洲。 “去吧,我在这儿等你。”鞠子洲摆了摆手,随意坐在车辕上。 熊太监略有些惊讶:“敢问君子政,这位是?” “是我师兄。”嬴政回答。 “无怪乎眉宇之间隐然看得见一股豪壮之气!”熊太监赞叹。 嬴政点了点头:“师兄确实 非常人!” 看来这个黑不溜秋的小子对君子政很重要啊! 熊太监抿唇。 “鞠先生。”蒙衍目送嬴政进入离宫,随即凑了过来,虽然他并不喜欢鞠子洲,但是作为以后要在嬴政手底下讨生活的人,蒙衍觉得,还是有必要与鞠子洲打好关系。 “王后为何要这么急着召见君子政啊?”他找不到什么话题,于是随便问道。 “因为她想要拉拢阿政。”鞠子洲问道:“太子在秦国新娶的妃,是楚国人吧?” “好像是王后的侄女。” “王后与太子关系如何?”他又问。 “那自然是母子相谐。”蒙衍职位低微,对于此事当然没有了解,但他却不愿意说自己不知道——他还记得自己被鞠子洲问得跪在地上一连说了数句“不知”时候的难堪。 “太后与君子成蟜关系如何?” “祖孙相谐,天伦此乐。”蒙衍回答。 瞎掰! 鞠子洲点点头,似乎相信了他的话:“太子与君子成蟜,关系如何?” “极好,太子往往亲自教导君子成蟜读书射箭。” “吕不韦与成蟜的关系呢?” “吕先生似乎是君子成蟜的师父。” “这样啊……”鞠子洲点了点头。 已经很明显了! 他眯起了眼睛,靠在车上,像是假寐。 秦异人是吕不韦在秦国为官的基础,吕不韦是秦异人落难到发迹的最大助力,这俩人天然的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他们的利益是高度一致的。 异人需要吕不韦的财力和能力,吕不韦需要异人的身份和地位,他们是政治盟友,更是伯乐与千里马。 而他们能够获得今天的身份和地位,是靠着华阳夫人的。 华阳夫人是他们曾经的助力,也是他们如今的敌人。 ——君王将死,太子想要掌权成为实权君主,而华阳夫人作为一个能够把随便一个公子推成太子的人物,手中权力和能量自然不会小。 华阳夫人也想要把握住自己手里的权力,甚至期许获得更高一层的权力。 两个人利益相互冲突。 而现任的这位秦王,就快不行了! 而他不行了之后,自然是异人接位成为秦王。 届时如果没有意外,异人与华阳夫人的斗争就不会有什么波澜。 异人会胜利。 这是稳稳地死局。 所以这个时候,华阳夫人迫切的需要突破点。 她需要一个即便是异人成为了秦王,自己也能保有权力的突破点。 这个点,就是嬴政! “秦政,拜见祖母。”嬴政看着绣榻上跪坐的妇人,毫不犹豫,跪伏下去。 守玄说 第二章到了,请给我票 <p/ 第二十章 预测法 “政儿不必多礼。”华阳夫人从绣榻之上站起,快步走到嬴政面前,将他扶起:“赶快起来吧。” 嬴政身边的赵姬&#xe863;也不&#xe863;,冷笑看着华阳夫人做戏。 一边熊太监看着赵姬毫无&#xe863;作的样子,暗自叹息。 这么愚蠢的女人,怎么会生出如此聪慧的孩子呢? “政儿在敌国为质数年,辛苦你了啊!当年因祖母一己之私,致使你母子与子楚分离,寄居敌国,当真是祖母不是!”华阳夫人拉着嬴政向自己的绣榻之上走了过去:“来,教祖母好生看一看政儿。” “谢谢祖母关心,政未觉辛苦。”嬴政仰着头,看着华阳夫人,一派天真无邪:“政与母亲归国,祖母派人来迎接,才真是教政感激不已呢!” “政儿怨不怨祖母?”华阳夫人轻抚嬴政眉梢,脸上慈爱,溢于言表。 嬴政看着面前华贵美丽的华阳夫人,面前浮现出的却是鞠子洲的脸。 “她见你时,无非就是两种可能,一种是极热情,但似乎因为过去的事情而觉得很对你不起。” “你此时只消表示对她愿意派人迎接的感激,她就极有可能会问你怨不怨恨她。” “当然怨!”嬴政点了点头,小脸上显出纠结神色。 华阳夫人心中暗喜。 她似乎无意间抬头看了熊太监一眼。 熊太监点了点头。 “好孩子,当真苦了你了!”华阳夫人眼含热泪:“真是祖母的不是,教你母子受了多年的委屈,吃了许多的苦,是祖母的错!” “确实是祖母的不是!”嬴政叹气,反手抱住华阳夫人,钻进她怀里:“政在赵国苦楚吃过不少,挨过饿,受过冻,处处被人瞧不起,被蔑称为无父之野合子,被称为“赵政”。” 他说着,双手不断加力,抓得华阳夫人生疼。 “好孩子,真是苦了你了!”华阳夫人昂起头,一边侍女过来手捧绣帕擦了擦她脸上晶莹的泪珠。 “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为,所以&#xe863;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嬴政仰起头,放开手:“因祖母之过 ,政受了苦,却也得了一些超人之能,算起来,这应是祖母之功!” 华阳夫人泪汪汪看着嬴政:“政儿!” “祖母切莫再伤心,损了身子,倒是政之过错,反倒应算是政不孝了!”嬴政笑起来:“方才政在祖母怀中时刻,暗暗以手抓掐祖母背部,祖母应感觉到疼痛的,但祖母非但没有感觉到疼痛,反而在关心政,足以见祖母爱政之心。” “祖母爱政如此,政又怎么能再以区区无伤大雅的些许往事而怪罪祖母!”嬴政叹气:“祖母勿再内疚伤心了!” 华阳夫人脸上绽出笑颜。 “好好好,政儿说不许伤心,祖母便不再伤心了!”华阳夫人挥挥手敕退了侍女,自己举起袖子擦了擦脸上泪滴。 赵姬此时人已经傻了。 “政儿?”她惊诧看着嬴政拿过去的苦难与华阳夫人续亲情。 “呀。”华阳夫人看了一眼赵姬,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太子妃一路从赵国赶到秦国,路途遥远,想必身子也应已经乏累了吧?” “不若先去青宫之中休息一番?” “熊当,送太子妃去东宫与太子团聚!”华阳夫人抱着嬴政说道:“朕要与我的好孙儿亲近亲近。” 接着,她低头以手描摹嬴政的眉,看着他清秀的小脸,眼神悠远:“政儿可知道,祖母年轻时在楚国的家里,有一个早夭的幼弟,虽然样貌与你不同,但这体贴,当真是别无二致!” “是极!”熊当太监立刻应声:“我方才见君子政时,便觉有些熟悉,太后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了家中的小君子,唉!” 他说着,指示两个侍女强拉了赵姬出门。 …… 鞠子洲在离宫外等候时候,看到赵姬被熊太监强拉了出门,送去太子居住的青宫。 又过了约莫两刻,衣着华美,体态雍容的妇人牵着嬴政的手从离宫里走了出来。 “政儿可要记得时常来看望祖母。” “祖母放心!”嬴政点了点头。 “去吧,与你那狠心的父亲见一见也好!你也应该想父亲了!”华阳夫人又举袖擦了擦泪,目送嬴政出门。 嬴政跨过殿鸾,走过长长的台阶,下到陛下,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师兄!”嬴政一脸兴奋:“ 师兄,你果然料事如神!” 鞠子洲点了点头,从车辕上跳下来:“既然已经与她结成了同盟关系,那么便可以开始准备下一步了!” “下一步?”嬴政有些不太高兴:“师兄不问问我具体是如何与祖母聊的吗?” “你们闲话说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关系结成了!”鞠子洲无奈叹气:“不要太过在意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小处之上占了再多的便宜都无法影响大局!” 嬴政叹气,揉了揉脸:“师兄为何如此急躁?” “因为时间不多了!”鞠子洲笑了笑:“想要当秦王,不是华阳王后愿意帮助你就可以了的,你自己还得做一些努力!” “那么师兄,你是为何能够如此精准地判断出祖母的言辞和反应呢?”嬴政问道。 两人乘了车,蒙衍像是聋子一样驾着车向青宫赶过去。 “立场决定思想!”鞠子洲笑了笑:“之前就跟你说过了。任何有脑子的人做事情都是有自己的目的的,而这目的,是由他的利益所决定的,他会做的一切事情都不会悖离他的利益!” “只要知道了一个人的立场,再确定了他的利益关系,然后弄清楚他所面临的问题,那么,预判他所要做的事情,就如掌上观纹,无所不至!” 嬴政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那么,师兄,我祖母的立场、利益关系和她所面临的问题都是什么呢?” “她的立场当然是秦国王后;利益关系是由秦王发端的,她所需要面临的问题就是下一任的秦王,你的父亲与她的利益并不一致!” 守玄说 这一节里有一些名词可能变成星号,于是我化用了另外的词,后面九点左右还有一章。 <p/ 第二十一章 父与子 “利益不一致?”嬴政想了想,问道:“师兄,这个利益不一致,与之前所说的,赵国里赵王和赵贵族之间的利益分歧是一样的吗?” 鞠子洲点了点头:“这里的利益不一致,本质上来说,与赵国的利益分歧是一样的东西。” “阿政,你说,根本的利益是什么呢?”鞠子洲问道。 “是对于关系的掌控!”嬴政说道:“掌控住关系,可以让强者心甘情愿地匍匐在弱者的脚下……” “砰”马车停住了。 蒙衍身体僵硬,一&#xe863;不敢&#xe863;。 鞠子洲看了他一眼,看向嬴政。 嬴政注意到鞠子洲的目光,立刻会意。 他看向蒙衍:“你如能够听得懂,最好就多听一些,我师兄的学识,乃为真龙一般,不能以常理揣度的,多听一些,对你这老匹夫可以说百利而无一害!” “你当日拜我为主之时,我师兄曾问询与你,你回答说自己什么都不会,不会就要学!”嬴政呵斥道:“我师兄的道理,是比他要求你会的那些东西都要精妙宝贵的,乃是治国之根本要术!错过了今天,以后就没机会了!” “是,多谢小君子,多谢鞠先生!”蒙衍松了一口气,擦了擦头上的冷汗,继续驾车前行。 鞠子洲点了点头:“不错,阿政,千万不要吝啬于将知识传播出去,认识和解释世界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事情是——改造世界!” “我明白!”嬴政点了点头。 “根本的利益既然是“掌控生产关系”,那么在社会运行方法没有做出根本性的改变的时候,生产关系的种类和数量是固定的。” “把关系比作粮食的话,就是,粮食是固定的,你和我都有资格来分食这固定数量的粮食,那么,在这个时候,你多分一粒粮食,我就会少分一粒粮食。” “这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也就是说……”嬴政若有所悟:“权力的总量是固定的,而赵王越是想要保有更大的权力,那么赵国权贵们手中的权力就会越小!” “他们在对于权力的分配上,是敌对关系。” “你父亲与华阳王后的关系也是如此!”鞠 子洲点了点头,摸摸嬴政的脑袋:“他们的关系都是依托于秦国这个“政体”所存在的,而在政体的笼罩范围无法急剧扩大和做出根本性改变的时候,他们所能够分享的权力的总量也是固定的。” “这固定量的权力,当然是你多拿我就要少拿,你多吃我就要少吃。” “这就是他们……” “吱呀”马车又停了。 嬴政不耐说道:“我都不怕,你怕个什么?” 蒙衍额头上,冷汗如雨:“不,不是的,主上,是青宫到了。” 嬴政朝车外看过去。 巍峨的青宫近在眼前。 青宫,又称东宫,乃是太子居所。 “下车吧。”嬴政点了点头:“师兄,我们进去吧。” “阿政,记得你跟你父亲现在的“关系”吗?” “父子关系!”嬴政立刻回答:“所以我应该要顺服。” “不只是如此。”鞠子洲笑了笑:“你们还是隐藏的敌人。” 嬴政脸色一变,好一会儿,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是了,我们是隐藏的敌人!” 嬴政对于华阳夫人而言是破除危局的突破口,是可以争取的及时雨,那么对于华阳夫人的敌人秦异人而言,嬴政就是一个不安定因素,是一个随时会炸的炸弹。 而对于政治&#xe863;物而言,亲情关系的优先级是要比政治关系低得多的! 儿子可以再生,但权力拿不到,自己就很有可能没命! 不明白这一重关系,嬴政会很吃亏。 但明白这一重关系……他应该会很痛苦。 鞠子洲抿了抿唇。 他知道,让一个孩子把自己的亲生父亲当成敌人并且隐藏敌意是一件残忍的事情,可是他没办法。 不能尽早地意识到这一重隐藏的“关系”的话,嬴政很可能会不明不白地“意外落水死去”。 嬴政昂首阔步,带着蒙衍和鞠子洲向青宫之中行进。 陛下的侍卫们想要阻拦,蒙衍立刻上前训斥:“愚夫,还不速速让开道路,这位乃是太子殿下嫡长子君子政!” 侍卫立刻闪身躲开。 嬴政登临最后一重台阶,回身向下看去。 一切景物都变小了。 九岁的孩子眉宇间有着打不开的郁结。 他咬了咬牙,做出一派天真懵懂,转身 进入宫殿。 “……哎呀异人你快去把政儿救出来,那老贼妇可是……”远远的就听到赵姬的声音。 鞠子洲暗自叹了一口气。 赵姬的智力如有她相貌的十分之一,自己和嬴政的处境都会好很多。 但很遗憾,她没有。 她的心智似乎与那些豆蔻年华的少女持平,爱憎分明,心思简单,不能认清自己的立场和利益所在。 换言之,这是个猪队友。 异人此时正与一个四十许岁,长髯风雅的男人对弈。 二人视赵姬如无物。 两人身旁,一个小小的孩子坐在榻上,认真地把玩木剑。 “太子殿下!”蒙衍当先俯身行礼:“臣下骠骑百长蒙衍,奉王后命,带了君子政前来见您。” 那就是秦异人跟吕不韦吧。 鞠子洲像个奴仆,低眉垂首,站在远处。 “父亲,儿臣政,拜见父亲。”嬴政恭恭敬敬地行礼拜见。 “政儿,是吧,多年未见,你长大了,父亲都认不得你了!”秦异人投子,站起身来看着嬴政,眼神很有一些复杂。 嬴政,乃是异人的长子,是异人囚困敌国,孤苦时期与邂逅的大家贵女宝贵爱情的结晶,是让他第一次感受到责任,觉醒了野心,发掘出了不能窝囊死去的念头的长子。 而他为了野心和理想,抛弃了爱情和长子。 说完全没有一点愧疚之心,那肯定是假的。 但是…… 秦异人拉了嬴政起身:“政儿都快长成人了!” 他感慨着,手从嬴政头顶往自己身上比了比。 “到父亲的肋高了!”异人叹气:“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呢?” 为何偏偏就是这个时候,你回来了呢?秦政! 早三五年回来,培养一下父子感情和利益关系;或者晚一些回来,等异人正式登临王位,稳定政局,都是可以的。 但偏偏就是这个最不该回来的时候,嬴政回来了。 秦异人长叹。 一边吕不韦笑了笑,盯着嬴政看了一会儿,目光掠向蒙衍和鞠子洲。 鞠子洲与吕不韦对视,目光交错,恭谨低头。 <p/ 第二十二章 兄友弟恭 秦异人并没有询问嬴政关于华阳王后的事情。 王后与他单独谈了什么,或者有没有结成联盟,甚至嬴政本人的个人意愿,他都没问。 因为根本就不重要。 重要的是嬴政这个人的存在。 他存在于秦国,存在于太子异人之子这个“身份”之上,他的身份代表了他天然就拥有这一切的“关系”。 而这种“关系”,才是华阳王后所需要利用的东西。 这跟嬴政本人意志无关。 尽管华阳王后和秦异人他们并不通晓“生产关系”理论,无法清晰地感知到这样的道理,但他们这样的政治人物的智慧足以叫他们隐约间明白事情的发展早已经超出了嬴政这个“九岁孩子”的掌控。 甚至嬴政即便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瓜,稀里糊涂之间进入了华阳王后的离宫,只要他与华阳王后见了面,这件事情对于秦异人而言就已经坏了事了。 周密的计划出现了漏洞。 尽管“漏洞”本人是无意识的,但出现了,就是出现了。 谁也无法改变既定事实。 异人现在所想的,就是竭力补救。 但补救……能有什么办法呢? 补救的最根本办法当然是抹除掉这个“漏洞”。 嬴政意外落水死去,或者便溺之时落入茅坑淹死,再或者出猎之时坠马而亡。 只要他此时不在秦国,又或者他不在“太子异人之嫡长子”这个位置上。 异人看着嬴政,眼里是老父亲的慈祥与感慨,心中是无边怒火与愤恨。 吕不韦轻捋胡须,看着嬴政。 嬴政一脸依恋抱着异人。 好一派父慈子孝。 “你是谁人?”稚嫩的声音传过来。 把玩木剑的成蟜惊奇看着抱着自己父亲大腿的男孩子:“是来陪我玩的吗?” 嬴政看了成蟜一眼。 眼神冰冷。 成蟜问自己是谁人? 嬴政心中有了明悟。 他恐怕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儿子。 不然的话,他不会询问自己是谁,而是应该询问:“你就是我父亲的庶子吗?” 嬴政听着那童稚的声音,本以为自己会愤怒。 因为这是 父爱的丧失,和父亲对于自己存在的隐瞒,是一种不折不扣的背叛。 但嬴政清楚的感知到自己的情绪。 自己并没有愤怒! 这也就意味着。 嬴政眼中一片冰冷,心中比眼中还要冰冷。 他知道,自己是真的没有对自己的“父亲”秦异人保有过任何幻想。 在赵国无力地担惊受怕之时或许有过。 但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 嬴政知道自己不需要依靠“父亲”了。 相反,父亲还会是自己最大的敌人! ‘我已经有了独自生存和获取力量的能力了!’嬴政想着,回头看了一眼。 目光越过蒙衍,落在并不十分高大或者俊俏的鞠子洲身上。 他们是“师兄弟”关系。 是“同志”关系。 拥有同一个志向,掌握着这个世界上最精妙的理论知识。 并且拥有着足够的方法去获取实现“志”的力量。 “我们不依靠你们!”嬴政心中对自己说道。 虽然“师兄弟”关系不见得多么牢靠,但是有了那个“志”的存在,嬴政知道,自己背后已经有了一个在“志”实现之前,永不会背叛自己的强大的人。 “成蟜,这是你兄长政。”异人见到嬴政没有任何话语,于是便将他介绍给成蟜。 成蟜拖着木剑,跳下锦榻。 他以懵懂眼神看着嬴政:“兄长?” “是阿父的另一个儿子,你以后最亲密的臂助!”异人笑了笑说道。 吕不韦瞥了嬴政一眼。 嬴政听到“你以后最亲密的臂助”之时,没有任何反应。 吕不韦笑了笑。 没有反应,就是最大的反应。 要么,嬴政愚钝,听不懂这一句话中的深意。 要么,嬴政聪慧。懂得隐藏自己真实的情绪。 隐藏情绪,本身就是一种思想的外泄! 吕不韦叹气。 “阿政!”赵姬见到儿子,顿时喜笑颜开。 “那老妇人没有把你怎么样吧?”她心眼小,但是对儿子,着实也没有什么心眼。 虽然并不是个十分称职的母亲,但她还是很关心儿子。 尤其是在陌生的,丢失了自己以往特权的环境里。 如今她所能够依靠的,唯有丈夫和儿子。 异人看了赵姬一眼。 他皱了皱眉。 看着这天真烂漫,一如往昔的女人,异人无论如何再找不回过去的心&#xe863;感觉。 他现在只觉得这女人愚蠢吵闹。 “政儿,成蟜,你们兄弟亲近一二,父亲与吕伯父还有政事处理,就先出去了。”异人随口说道。 他有些烦闷,不想再看到嬴政与赵姬。 临走,异人想到什么一样嘱咐道:“政儿,不要欺负弟弟。” 嬴政木然点了点头。 “异人……”赵姬有些不舍。 她倒是没有感觉到丈夫有什么改变,最多,也就是多了点胡须嘛! “你原来是我的兄长吗?”成蟜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嬴政,捅了捅他的脸:“为什么身上臭臭的,衣服也这么破旧?” 嬴政扫了成蟜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想了想,朝着蒙衍伸了伸手。 蒙衍立刻上前,将铁剑从腰间摘下来递交到嬴政手中。 “噌”铁剑出鞘。 嬴政挥了挥手,一剑将成蟜手中木剑斩断。 成蟜整个人都吓呆了。 他手中紧握木剑。 铁剑斩断木剑,不只是因为铁剑锋利,还因为,木剑固定的极好。 ——也就是,成蟜握剑极紧。 嬴政将剑还入剑鞘,说道:“不要耍小聪明,没有意义!” 他将铁剑扔在成蟜脚下:“你若有本事,大可以持真剑对我!” 成蟜小嘴瘪了瘪,“哇”一声哭出来。 他并不是一个十分聪明的孩子,也没有太重的心机。 只是见不得别人分享父亲的宠爱而想要报复而已。 然而他实在不会隐藏自己的意图和情绪。 嬴政从他的表情就能看得出他想要做什么。 ——其他人也是。 异人出去之前特意嘱咐了嬴政“不许欺负弟弟”。 所以嬴政很听话。 他没有欺负弟弟。 他只是弄坏了一个区区玩具而已。 尽管这玩具是秦太子亲手为儿子制作的。 守玄说 不好意思,今天打工比较忙,就一章。 <p/ 第二十三章 谋略 “太子殿下还在思虑如何破局?”吕不韦轻笑:“我瞧君子政绝非是什么纯善之人,方才那骠骑百长蒙衍,似就已然投了君子政了。” 异人点了点头:“身处敌国,背负众人之仇恨,而能游刃有余者,大才也!不愧是我的子嗣!” 他此时心情复杂。 一面,是因为长子在赵国过得不错,并且消息里,他归国时候还收服了数名游侠,招揽了几名儒生为己用,很是可以显现才能。 这样的才能和经历,很难让异人不缅怀过去的自己。 他能够在嬴政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看到自己过去的孤苦无依与为求生而做出的种种努力。 这是一种超越血缘的传承。 嬴政越是优秀,异人越是欣慰愧疚。 另一面是,这种传承此时却成为了自己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 嬴政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成为了阻止异人攫取权力的威胁,成为&#xe863;摇他无上的秦王权力的祸害。 嬴政越是优秀,异人就越是难受。 “他若是平庸一些就好了!”异人思虑良久,最终长叹。 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想不到什么好的能够施行的办法! 嬴政如今是华阳王后手中的利器,异人想要&#xe863;他,华阳王后可不会坐视不理。 而无法找到合适的办法解决他的存在所带来的问题的时候,直接杀死他,毫无疑问是最好的办法! 可是杀死他,又与异人自身意愿相违背。 “殿下……”吕不韦沉吟片刻:“可知道田成子旧事?” “田成子?”异人摇摇头:“这是何典故?” “田成子者,田氏陈恒是也!” “陈恒所为何事?”异人问道。 “陈恒杀其君简公,立一傀儡为君,把持朝政!” “这是常见之事。”异人皱起眉:“有什么问题吗?” “陈恒杀其君,儒人污之曰:陈恒娶美妾数百,夜与宾客为乐,飨美妾,生数十子。” “这也是常事。”异人更加不解。 无论臣子弑君,还是儒人对弑君之臣做出污蔑或者大肆夸赞,都是过去常有之事。 异人并不明白吕不韦提这件 事情的原因。 “太子可知,方今之人,再想到田成子,是什么想法吗?” “什么?”异人皱了皱眉,片刻便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无论当年事实如何,儒人百年谤污,田成子早已沦为桀纣之流!” “然也!”吕不韦点了点头。 “所以?”异人问道:“先生是想以流言杀其名?” 流言杀其名的招数,便是毁谤。以谣言,致人社会性死亡。 “不错!”吕不韦点了点头:“市井无虎者明矣,然三人之言,足以成虎!” “谤秦政之愚与不孝?”异人问道。 “非也!”吕不韦笑了笑:“与文姜旧事类也!” 文姜,故齐僖公之女,年轻时候与兄长襄公私通,嫁鲁桓公后又与兄长私通,最终害死了丈夫。 异人略微犹豫,点了点头:“那就劳烦先生了……罢了,还是暂时休住,此时不宜也!” “殿下……”吕不韦想了想:“可是忧心秦王?” “不错!”异人毫不避讳地承认:“正是如此,如果现在就开始做,那么依托于父王的权势和地位,王后可以很轻易地将此时压下去——此事乃不可二行之事!” “前日我观大王已然面如金纸,恐怕时日不多,请太子殿下早做打算,免得到时过于悲切,忘了大事!” “先生放心!”异人点了点头。 …… 嬴政与鞠子洲对坐,蒙衍捧着铁剑坐在一旁侍奉。 嬴政倒了两杯水,先递给鞠子洲,而后自己捧起水杯喝了一口:“师兄,我们现在算不算是与王后结了盟了?” “当然是了!”鞠子洲点了点头:“当你出现在秦国的时候,我们就已经结盟了,即便你不愿意与她结盟,她也会不留余力地帮助你当下一任秦太子。” “因为这最符合她的利益!”嬴政点了点头:“那么师兄,我们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你觉得呢?”鞠子洲反问。 嬴政略微思衬,说道:“我们现在应该示敌以弱。” “为什么?”鞠子洲问道。 “因为敌手是我的父亲……他应该对我保有怜悯愧疚,我在赵国时听说父母之爱子女,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甚至有母亲愿意舍身为子女挡住猛虎。” “我父亲虽 然可能不如那位为子女挡住猛虎的母亲,但总归是会对我抱有父母之爱的。” “我们此时示弱,他应该会对我心软。” 鞠子洲想了一想,说道:“世上肯定会有愿意为子女而死的父母,但你父亲和你的事情,并不是简单的“父与子”的事情,你们的矛盾也并不是“父子争端”这样的小事。” “示弱的目的,是为了让敌人大意,进而轻率骄傲,自乱阵脚。” “但你父亲与你的关系是什么?” “是父子关系!” “一个父亲会因为儿子对自己示弱而感到骄傲吗?” 嬴政摇了摇头:“不会。” “那么示弱是不是就没有用了?”鞠子洲问道。 嬴政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那么师兄,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积累贤名!”鞠子洲说道:“此时你才回到秦国,秦人甚至很多都不知道世界上有你“秦政”这个人,更不知道你是“秦太子之嫡长子”。” “此时你要做的是,迅速的为自己找到一个定位,揽下“贤明”的名声,获得自己的根基!” “否则的话,即便是当上了下一任的“秦太子”,你也很容易会被撤换!” “找到定位,揽下贤名,获取根基?”嬴政不解。 “所谓政治之事,无非就是团结能团结的力量,打败敌人,掌握“话语权”和“正义性”。”鞠子洲说道。 “话语权?正义性?” “话语权,就是让所有人都要安心下来听你说话的权力。” “正义性,就是让所有人都顺从你所做出的利益安排的根基所在!” “话语权……就是在“生产关系”立占据高位,让所有人都要听到我的话的权力!”嬴政点了点头:“正义性,就是……” “就是“打人的原因”和“分粮食的原因”!”鞠子洲说道。 “我们现在两个人坐在这里,我拳头大,你粮食多。” “那么你的粮就是我的粮!” “但我抢你,你肯定会反抗。别人看见了我抢你,肯定会帮你反抗,或者趁机抢一点粮。” “所以我要给出一个让你可以接受,别人也可以接受的理由。” “当我给出这个理由的时候,你听到理由,再看看我的拳头 比你的大,你就不会反抗,别人也会认为这是正确的。” “这就是正义性!”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嬴政眼前一亮:“寻常人在丰收时候去百姓家抢夺粮食,百姓反抗,谓之盗。” “而官府收缴抢夺,百姓则不会反抗。” “因为土地是君王的!”嬴政看着鞠子洲,眸中火焰炽烈:“这就是正义性!” 守玄说 感谢笑畏余生妹妹的10000点打赏、点馅面的1300点打赏、水晶小狼大姐姐的200点打赏、罗岫的100点打赏和李仕彬的100点打赏,谢谢各位。 <p/ 第二十四章 追问 蒙衍整个人都傻了。 如果先前在马车上嬴政与鞠子洲的对话让他感受到惊讶,感慨二人所学离经叛道,过于功利的话,那么此时他已经完全不惊讶不感慨了。 他心中只剩下恐惧。 为什么这两个人会这么大胆地谈论这种东西?为什么当着我的面谈?我会不会被杀死? 他心中满是恐惧与骇然。 汗水浸湿衣服。 “那么我这个时候又要说了,我收取的粮食叫做税收。”鞠子洲笑着说道:“这片土地自古以来就是我君主的,你耕种我的土地,给我交一部分粮食,不是很正常的吗?” 嬴政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是他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你看!”鞠子洲摊了摊手:“你以此为基础思考的时候,首先就承认了我对于土地的占有关系,承认了这个关系之后,那么你与我的“关系”自然而然就从没有关系变成了……” “庸耕关系。”嬴政恍然大悟:“是了,首先被承认的并不是直接的人跟人之间的“关系”,而最终目的却是形成“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在这个时候,我的“正义性”就被证实了。”鞠子洲说道:“在这个时候,我向你要粮,你交是不交?” “交!”嬴政说道:“因为“正义性”形成的背后,是对于两个“关系”的承认。” “既然都承认了这两个“关系”的形成和正确,那么不交粮食就是不遵循“关系”的要求,过失也就形成了!” “此时“君主”的打击,也就不再是无故的抢夺,而是连你自己也承认是正确的“惩罚”!”豁然开朗!嬴政深深呼吸,兴奋无比。 终于贯通了一直以来的疑问。 鞠子洲面如平湖,心底无限波澜。 他本来不想把理论的纵深拉到这么根本的东西之上的。 但是奈何嬴政联想能力太强大,一下子就能从自己浅薄的见闻之中找到与理论相符的事实模型,并且直接无视其神圣性,拿来举例。 这种学习能力真是可怕啊。 鞠子洲抿了抿唇,继续平静问道:“假若你不承认我对于土地的“占有关系”,那也没关系。 ” “你生存在我的国度里,我以我的力量保护了你不受外人侵害,保证了你安居乐业,在这里耕种粮食,自由成长。” “你是受我庇护才能拥有现在的一切的,你不应该给我交税吗?这税其实就是你购买我对你的保护的费用!” “如此,你交不交?”鞠子洲问道。 嬴政愣了一下,缓了缓兴奋心情,仔细斟酌。 鞠子洲见他陷入沉思,松了一口气。 教授嬴政的手段,其实与他所知道的一些女孩子养备胎训舔狗的手段如出一辙。 首先是以学识在他心中树立起一个“目标”,而后用一些事实侧面证明自己“目标”的正确和美好。之后把控距离,每当他努力的时候就给出一些正反馈,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努力是能够带来收获的。 而让他感受到收获之后立刻抛出合理的,更高层次的东西对他进行打击,打压其自信,并且让他看到更辽阔的前景,并且激励他再次努力,以获取更多的正反馈。 三两次之后,正循环形成,即便是再对他进行打击,也会被他自己当作是激励。 当然,鞠子洲肯定不能像那些女孩子一样用虚的目标和正反馈来糊弄嬴政。 他需要以真正超越时代的知识来教授嬴政。 现在的话……自己所给出的这个问题,足够嬴政疑惑一段时间了! 鞠子洲喝了一口水,准备让嬴政暂时搁置疑问,教授他新的东西。 也就是这时候,嬴政的思考停住了。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鞠子洲,目光平静:“交肯定是要交的,但是师兄,这个说法也不对吧?” 鞠子洲点了点头:“你既然有疑问,那就先仔细思考,我们先学一些……” “不!”嬴政摇了摇头:“我没有疑问!” 鞠子洲挑眉。 “我刚才只是想到了一些答案,所以向师兄征询,证实一下我的想法。” 鞠子洲抿唇,喝了一口水,做出“请”的手势,说道:“说一说你的想法!” 嬴政点了点头:“师兄给出的说法,其实与先前提出的那个说法,并无不同。” “前一个说法,是要人先承认君主对于“土地”的占有关系,以此为基础,确立自己收税的正确。” “而后 一个说法,则是对于“国”的占有。” “是在预设里,占有更广阔的土地。” “承认了君主对于“国”的占有,而后才会有所谓的“保护”的说法存在,并且似乎合乎常理。” “但君主对于“国”的占有是虚假的!”嬴政目光灼灼,紧盯鞠子洲:“师兄,按照我们“生产关系”的理论,这种君主和国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以欺骗缔结出的,少数的一部分人团结起来,把多数的分散的人按在地上欺负的关系吧?” “唯有如此……”嬴政喝了一口水,按着右臂,强行抑制自己身体的战栗:“唯有如此,师兄之前曾说过的“下位者也可以单方面决定关系的存在与否!”、“厕筹也可以是钱财”、“拉拢大多数,打击一小撮,以多欺少,则战无不胜!”这些道理,才会是根本成立的!” 鞠子洲看着嬴政左手按右臂的姿态,感觉这姿态是如此眼熟。 他不确定此时小弩还在不在嬴政身上。 但他知道,嬴政这个&#xe863;作是在表达自己审视追问的态度。 嬴政在逼迫鞠子洲! 他知道鞠子洲有时候会故意把问题留给他,他也知道鞠子洲很多时候说话只说一半。 但他已经迫不及待。 他不愿意再雾里看花一般的感知自己所要学的知识所属流派的庐山真面目。 嬴政性格霸道。 他霸道不是霸道在他一定要立刻得到自己所想要的一切,妄想以蛇吞象,一口吃胖。 他霸道在他想要掌握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一切人和事。 无论多么困难,他都要尝试、努力,进行掌控。 嬴政目光紧盯鞠子洲双眼。 他的左手按在右臂之上。 右臂上没有安装小弩。 但他依然按在那里。 他相信,鞠子洲懂得他的意思。 鞠子洲平静喝了一口水,艰难咽下这口水,心中就一个念头——玩砸了! 守玄说 嗯,第二更来了,顺势求一波票。 <p/ 第二十五章 主动权 嬴政的学习能力很强,这是鞠子洲一直都知道的事情,但是强到这个程度就有一点离谱了。 按照他过去的表现来看,此时他着实不应该能够想到这里。 除非他从一开始就在藏拙。 鞠子洲喝着水,心中思绪变幻。 一边的蒙衍终于忍不住恐惧,整个人弃剑,跪伏在地上,手脚与额头紧紧贴住地面,成“五体投地”的姿态,一&#xe863;也不敢&#xe863;。 嬴政没有在意蒙衍的反应。 鞠子洲更无暇顾及他。 想了好一会儿,把杯中水喝干,鞠子洲心中终于有了决断。 他放下杯子,与嬴政对视。 四目相对,嬴政松了一口气,按在右臂上的手松开了一些。 “按照我们学派的理论来看,目前世间所行的一切“生产关系”的根基都是虚假的,是压迫和欺骗的纠集,是需要被改变,需要推翻的!” 鞠子洲继续说道:“我以前跟你说过,少数人统治多数人……” “分化挑拨,引起敌视,拉一派打一派。”嬴政立刻回答。 鞠子洲愣了一下,有了一些明悟。 这些东西他只说过一遍。 但嬴政直到如今都还可以立刻回答上来。 他……天赋真的有点超出自己的预期啊,怪不得自己没办法把控住他。 鞠子洲抿唇,点了点头:“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现在的世界就是如此的。” “生产关系,也并不多么牢固。” “不牢固的原因有很多,最大的原因是,朝廷也好,贵族也好,甚至县郡的官吏,他们都并不能真正代表最广大的那部分人的利益。” “儒家最近这些年讲求“民有所安”,但是“民”是什么?他们讲“人”的需求,但“人”又是什么?”鞠子洲问道。 嬴政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那些野人、农民和奴隶。” 先秦时期的“民”“人”这些字眼,不是对于所有人类的代称,而是对于有姓有氏的人的代称,这些群体包括了“士人”、“商人”“贵族”。 其他的手工业者、自耕农、野人、奴隶之类的群体,那就完全不被当作人。 不过“ 墨家”出现之后,手工业者的社会地位急剧上升。百五六十年间,墨者纵横南北、奔走各国之间,世人都看到了手工业者的力量,所以大家又都把这部分人列入到“人籍”之中。 其他的野人、农民和奴隶……那就只能等几次农民起义了。 “孔子时期,“人”和“民”的范畴里是不包括底层手工业者、自耕农、野人、奴隶的。” “但是现在各国都承认了手工业者也属于“人”和“民”。” “这是为什么?”鞠子洲问道。 “不知。” “因为墨家站起来了。”鞠子洲笑了笑,试图把握对话的主&#xe863;权:“墨家这种有组织有纪律的跨国性武装团体所能发挥的力量远远不是无组织无纪律的贵族武装所能够比拟的。” “所以墨者的力量是各国都忌惮的。” “所以大家都想要消灭墨者,都想要招揽墨家。” “现在墨家三分,都已经式微,大家不必再害怕墨家,但还是需要忌惮墨家的来源——手工业者。” “所以手工业者的社会地位在这区区一两百年之间迅速抬升。” “连最仇视墨家的儒家都不得不承认那些手工业者的“人”与“民”的身份。” “市井之间,即便是最偏激的游侠,说到墨家,也都是赞扬之声不绝于口。” “假若有墨者成为统治者,组建朝廷,你觉得,墨家与这些人的“关系”会不会牢固?” “会!”嬴政点了点头:“墨者为这些人带来了实打实的利益,又有暴力作为担保,他们对于墨者的信任要远远超过对于其他人的信任!” “那么你反过来看现在的诸国呢?”鞠子洲问道。 “我明白了!”嬴政点了点头:“师兄的意思是,需要能够给人带来切身利益,才能够确保建立起更牢固的“关系”!” “是这样。”鞠子洲点了点头。 “那么也就是说……按照我们的理论……”嬴政站起身,俯视跪坐的鞠子洲:“师兄,按照我们的理论,其实是有更加安全的统治手段的吧?” “只要我能够代表最多人的利益!”嬴政俯视鞠子洲,目光清亮。 鞠子洲一言不发。 他没想到嬴政居然还记得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鞠子洲心中反思:还是自己太过急躁。 自己面对一个九岁孩子的时候,心里不自觉就放下了防备,以至于屡次被嬴政套话。 看来还算是太小看了这小子——这根本就不能以面对小孩子的眼光来看待嘛! “话是这样说。”鞠子洲摇了摇头:“但是阿政,事情却不是完全按照理论来的!” “或者说,是现实根基不足以支撑理论的施行!” “这怎么讲?”嬴政问道。 “生产力不足!”鞠子洲说道:“这是最严重的问题。” “你还记得一亩地里能种出多少粮食吗?” “赵国粮食平均亩产为六十九斤十二两!”嬴政脱口而出。 “那么每人每天需要吃多少粮食呢?除了粮食,人还必须摄入油、盐、醋等的东西。” “最关键的是柴火。没有柴火,连熟食都吃不上!” “如今的生产力,不足以支撑太多人脱离实际生产!”鞠子洲看着嬴政归坐下来给自己倒水,心中松了一口气。 “你要记住!”鞠子洲端起水杯:“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 “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嬴政点了点头:“那么人的承认呢?” “人的承认,是生产关系存在的“根基”,是创造各种“生产关系”的东西,但是创造出来的生产关系不一定就适应现实。历史上有很多生产关系存在过,但又最终湮灭,就是因为它不适应当时的“生产力”。” “那么师兄……我们学派的“正义性”,其实就是代表“多数人”的利益,对吧?” 鞠子洲有些不自在了:“理论上是这样。” “原来如此!”嬴政点了点头,又给鞠子洲倒了一杯水。 鞠子洲看着态度恭敬无比的嬴政,心底有种之前的一切都是幻觉的错觉。 但愿一切都是错觉。 鞠子洲喝了一杯水:“我该走了,你可以住在王宫里,我是不好住在这里的。” “师兄可以与以往一样与我同住!”嬴政恭敬说道。 他依然敬鞠子洲如神灵。 虽然偶尔他会以武力胁迫神灵。 “住在王宫里始终是不方便的!”鞠子洲意味深长地模仿另外一个人的语气:“不接地气了,就糟的很咯!” 嬴政下意识退了半步。 鞠子洲笑了笑,很是开心于自己终于找到了一点节奏;“走吧,给我拿点钱,然后搞个身份。” 守玄说 累死了,今天就一章。 <p/ 第二十六章 计划 离开王宫之后,鞠子洲跟随蒙衍往城南走。 古代的这些城市,一般是逐水而居,因河建城。 城南,普遍来说是更靠近水源和直面正午阳光的地方,环境相对较好,成为达官贵人们聚居的地方,也是应有之义。 一些专为贵人和富人服务的高级客舍,也都建在这里。 “鞠先生,您先在客舍之中住上一晚,明日卑下定会为您寻一处合您心意的宅院。”蒙衍擦了擦头上的汗,弓身恭敬说道。 鞠子洲点了点头,问道:“之前君子政带来的那些游侠和数名儒士安排到哪里去了?” 蒙衍立刻回答:“是城西的客舍之中,卑下还为他们备了人,指引女闾道路。” “鞠先生您若有需要,卑下当亲为寻觅佳肴!” 指引道路,当然不只是单纯的指引道路。 佳肴,当然也不可能是什么物理意义上供人饱腹的食物。 鞠子洲摆了摆手:“这就不必了,我没那个兴趣。” 蒙衍想了想,说道:“城中有两家子衿馆,颇具盛名。” 子衿,就是诗经里面很出名的那个子衿,描述的是男人之间纯洁美好的爱情。 “秦国还有这东西?”鞠子洲惊讶道。 蒙衍小心翼翼回答说道:“是楚国人开的,这东西在他们那里比较多。” “不必了,我对这东西没兴趣,你给我找些酒水来就可以了。”鞠子洲摆了摆手。 “唯。”蒙衍立刻躬身行礼。 这高级客舍的房间比之寻常客舍豪华许多,就连提供的食物,也从寻常客舍里严格按照秦法规定的四菜两酱一汤变成了涉嫌违规的八菜三酱一汤,配的饭更是洁白的大米饭。 鞠子洲就着蒙衍送来的一坛过滤过的米酒,慢慢进食。 一边进食,鞠子洲身上一边流出大汗。 待吃完饭时候,他已经汗流浃背,浸湿衣服。 他是着实被嬴政吓到了! 本来按照计划,今天他应该教授嬴政初步了解“矛盾论”。 但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嬴政竟然一下子摸透了理论的根基——要说其实也并不是嬴政天赋高的超出认知。 他天赋高是可以肯定的,但是 他能够摸清楚马克思的理论所需要服务的群体,鞠子洲估计,应该还是自己太心急惹的麻烦。 自己面对嬴政时候被他的外表所麻痹,不自觉地把他当成了一个什么也不懂的鼻涕娃,因此就没有防备心理,很多有的没的,顺嘴也就说了出来。 除衣躺在浴桶里,鞠子洲开始反思自己。 ——之前的计划需要大改了! 那份计划里,自己所应该扮演的角色是嬴政的师父。 以成熟的思想体系对嬴政做出思想灌输和方法论的教育,两人的关系虽然名义上是平等的“师兄弟”和“同志”,但实质上还是不对等的师徒关系。 而以目前嬴政所展现出的心机和学习能力来看,再把他当成弱势一方去对待,恐怕就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所以……必须要以平等的关系来对待他了。 并且…… 鞠子洲皱起眉头。 这么早就被嬴政猜到了理论的正义性所在也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啊。 不管怎么说,嬴政都是既得利益者里的一分子! 前世扶贫工作时候所时常需要面对而无法回答的问题就是:如果当你成为既得利益者,还会去抱怨世界不公平吗?还会愿意付出大代价去帮助弱者获取公平正义吗? 鞠子洲不敢赌嬴政的思想! 从浴桶里爬出来,鞠子洲换上一身衣服,多点了几盏灯,趴在书桌前慢慢开始起草新的计划。 鞠子洲奋笔疾书之时,王宫之中的嬴政也没有闲着。 他先是趁着秦王去到离宫之时前去拜访,而后讲三张帛书奉献给了华阳王后。 这三张帛书,就是鞠子洲送给嬴政的基础教材《邯郸调查》。 秦王赢柱和华阳夫人看到这份帛书的时候人都傻了。 嬴政恭恭敬敬地跪坐在两人面前,低眉顺眼,一副乖宝宝的姿态。 秦王赢柱本来还在吃晚膳,看这份帛书也只是一时兴起。 然而看了几行字,他就立刻意识到了这份帛书的重要性。 饭也不吃了,挥挥手令下人将饭菜撤掉,聚精会神地对着帛书仔细钻研。 间或干咳几声也毫不在意。 历代秦君都有的一个梦想是,破灭六国,宰掌天下,重定分封诸侯之事。 赢柱虽然五十多岁 ,自己也知道自己恐怕没有多久好活了,但他到底是一个从小耳濡目染先代秦君大志的,尽管并不认为自己能够完成这个大志,但他心里面是有惦记的。 落在现实里面,就是,他很关心政治事项。 而对于一个君王而言,政治的本质是什么呢? 就是国人的生存。 在不损害既得利益者们的利益的情况下,最大程度的满足自己国民的衣食,就能让“国人”服从秦王命令,就有无上的武力。 至于什么稀世珍宝,和氏璧或者禹王鼎,那都是虚的!拿来唬人的东西! 而《邯郸调查》,这样一份很详细的社会调查报告呈现在面前的时候,嬴柱对于千里之外的那个敌国的首都,终于有了一个细致且清晰的印象。 城市规模比咸阳大,土地兼并情况比秦国严重,人民普遍比秦人穷,奴隶比秦国少,粮食产量比秦国低,依照人口规模来看,城里的粮食应该时常不够吃,但冬天的时候赵国军队经常出关寻找匈奴人劫掠牛马以度严冬,所以城里的牛羊肉价格低的很…… 他越看越兴奋,甚至都忘记了嬴政就跪坐在自己面前。 直到一口浓痰卡住了嗓子,干咳不止,赢柱的思绪才从帛书之上抽离出来。 华阳夫人帮他捶着背舒气,赞赏看着低眉顺眼的嬴政。 “秦…咳咳…政!”赢柱咳了一会儿,喝了一杯温水,慈祥看着嬴政,越看越喜欢:“这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嬴政立刻顿首回答:“禀王上,这帛书是我师兄写的,说是要用这种简单的文章来给我开蒙。” “咝。”赢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种“简单的文章”是拿来给你开蒙的?” 开蒙,也叫做启蒙。 一般是指教授蒙童认字和学习遣词造句的过程。 拿这等好东西来开蒙,那么嬴政的这位师兄……他该是多么学究天人? 赢柱一下子就被震住了。 嬴政嘴角微微勾起。 鞠子洲并没有说过什么拿简单的文章给嬴政开蒙这种鬼话。 这话是嬴政自己编造的。 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给秦王留下深刻的印象! 而以目前秦王的反应来看,目的是达成了! 守玄说 第一章,我那个没脑子一样的领导一直在刁难我们,迟了一些,见谅,顺便求票。 <p/ 第二十七章 判断 嬴政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就是“积累贤名”。 这是鞠子洲曾明确讲述过的必要事情,嬴政虽然逼迫鞠子洲,虽然对他提出疑问,但嬴政却丝毫不否定鞠子洲言语的正确性。 相反,他觉得鞠子洲是这个世界上最正确的人! 在赵国时候,嬴政是寄人篱下,寄住在自己的外祖家中。 幼年的嬴政在生活之中从未被苛待过,相反,他过的比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好得多。 因为赵姬的娘家是贵族。 贵族的生活品质,无需赘言! 但与一般正常的贵族相比,嬴政所接受的教育和所享受到的美好是极少的。 因为他的外祖、他的母亲、他的老师,他所认识的一切的人都告诉他:你是一个秦人。 一个秦人,长在最仇视秦人的国度,思想上,嬴政是很受了一点苦的。 因此他对于他身边的一切人和事都保有极大的怀疑。 怀疑之中会生出疑问和不信任。 这种不信任正是他缺乏安全感的原因。 这份怀疑此时也正是嬴政愿意相信鞠子洲的根本原因。 ——因为鞠子洲的理论可以回答他的一切疑问! 那种早已经刻入骨髓的疑问和不信任都被鞠子洲的理论消解了! “生产关系”理论能够回答嬴政所能够想到的任何疑问,甚至这种理论一度让他感觉自己已经看透了世间种种。 而那种掌控“生产关系”,并且在关系之中占据主&#xe863;地位的感觉也着实的令嬴政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那是可以改变一切、可以决定一切的感觉! 这种感觉,嬴政从收服陈河在内的四名游侠时初次感受到,而后念念不忘。 他清晰的知道,这种感觉来自于何处,以后又该如何获得。 而告诉他这一切的,是鞠子洲! 所以嬴政相信鞠子洲,如同他相信自己。 也因此,虽然嬴政很恼怒鞠子洲话只讲一半,教东西遮遮掩掩,但他没有反对鞠子洲的打算。 他依然严格的按照鞠子洲制定的计划行事。 只不过,细节上,嬴政有自己的想法! 嬴政觉得鞠子洲在细节上做的极差—— 嬴政自己数次套鞠子洲的话,鞠子洲都丝毫没有觉得不对劲。 这足以说明他在细节上、在防备和心机之上其实有很大漏洞。 所以嬴政觉得,大处按照鞠子洲的规划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细节,还是需要自己来把控! 于是他行&#xe863;了。 他带着《邯郸调查》,来见秦王赢柱,并且编造谎言,先为鞠子洲扬名。 先帮鞠子洲扬名,鞠子洲有了名气,嬴政自己也就有了名气! 这是学习自先前“范例”的手段。 君主们先让人们承认他与土地的归属关系,归属关系成立以后,那么税收也就具有了正义性。 嬴政学习完这个范例之后,觉得这种“间接”达成目的的手段简直太好用了! 本来需要以暴力强迫的事立刻变成了不会有人反抗的事情。 这是多么省事? 于是嬴政觉得自己可以学习一下。 先帮助鞠子洲扬名,而后人们都知道这位大贤的时候,嬴政自己的“身份”也就多了一个“大贤的师弟”! 嬴政可绝对不会忘记,自己与鞠子洲的关系乃是“师兄弟”关系。 沉吟片刻,秦王赢柱缓缓地卷起帛书,如待重宝。 他手携帛书,走到嬴政面前,将自己的王孙拉了起来,和蔼说道:“政儿乃是我秦国王室嫡长孙,以这等雄文开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说着,他依依不舍地双手将帛书递还给嬴政:“我看这文章颇有一些门道,政儿年幼,怕不一定能够完全读懂,你明日读书时还是找你那位师兄或者师父来王宫之中来教你读书吧!” 赢柱虽然很看重这《邯郸调查》,但他是一个脑子很清醒的君王。 一篇旷世奇文,和能够写出一篇旷世奇文的人,哪一个更重要,他是分得清楚的! 所以他想让嬴政将这篇调查报告的书写者带到王宫之中来。 他要亲自问一问! 嬴政收下帛书,故意随意的折叠几下,塞回到自己怀中,说道:“孙儿明白了,但是师兄说这文章太过简单,几乎不会有我看不懂的内容……陛下,若是我拿帛书去问师兄,他会否嫌弃我笨啊?” “不必叫陛下了,太生分!”赢柱拉着嬴政走到自己的主席位置,挥了挥 手,让华阳王后走开。 华阳王后愣了一下,随后眼眸里流过喜悦,麻利地让出位置。 赢柱拉着嬴政,一老一少,坐在唯有秦王能够坐下地位置上,摊开了帛书,慢慢说话。 赢柱咳了两声,说道:“政儿乃是太子嫡长子,是寡人的嫡长孙,日后不比如外人一般呼陛下、王上等类,寻常称我祖父、大父则可。” “这是否会坏礼数?”嬴政问道。 赢柱摇了摇头:“礼数?我秦国乃是化外野国,不文之境,失礼的地方难道还……咳咳……还少了吗?” 嬴政点了点头:“那大父,这篇文章很难懂吗?” 赢柱认真看着眼前的文章,摇了摇头:“不,这文章文辞之间并无华彩流溢,字句只是平实而已,未有什么微言大义,也并不难读懂。” “那大父为什么要我请师兄来教授呢?”嬴政问道。 赢柱摸了摸嬴政的头,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的这位嫡长孙向自己献这篇文章,其实是想要邀名。 他也知道嬴政知道自己知道。 但两人都不说。 这是默契。 也是表达了两人对于这篇文章价值的一致看法。 他们都觉得这篇文章的价值值得让秦王给一个刚刚回到秦国的王孙以“嫡长孙”的待遇。 因为看完了这篇文章,基本上就了解了赵国的情况。 在国与国的战斗之中,大致的了解,就代表已经赢了一半了! 而《邯郸调查》所代表的,不是大致的了解,是细致的了解! 这很重要。 秦王赢柱觉得,如果这篇文章是嬴政自己写的,那么给嬴政一个“太孙”的名分都不为过。 但并不是,这是嬴政的师兄写的。 所以给嬴政一个“嫡长孙”,就已经够了。 剩下的,要看嬴政的那位师兄! 夜色渐渐深了。 离宫今夜睡得很晚。 守玄说 后面还有一章。 <p/ 第二十八章 秦王 早晨,鞠子洲刷完牙还未吃早餐的时候即被蒙衍通知:“鞠先生,王孙政殿下派遣卑下请您入宫讲解《邯郸调查》。” 鞠子洲点了点头:“我吃完饭就……你说什么?” 他原是随意回答,但答到一边便察觉不对:“秦政原话是怎么说的?” “王孙政殿下说:告我师兄:政请他速来入宫为我讲解《邯郸调查》。”蒙衍模仿着嬴政的语气说道。 “王孙政?”鞠子洲若有所思点点头:“我明白了。” 他说着,便着即换了宽袍大袖,扎好了平日不怎么打理的发髻。 如今他十五岁,按照习俗,也算是成年人,扎发髻也是可以的。 从包裹里取出基本没有怎么用过的玉簪子,别在发髻里,对着不甚清晰的铜镜确认了自己没有仪表不整,鞠子洲跟随蒙衍进入秦王宫。 嬴政是不会需要鞠子洲为他讲解《邯郸调查》的! 这一点,鞠子洲早早就看明白了。 如果需要讲解,嬴政不会死记硬背背了《邯郸调查》接近两个月。 这种细致到游侠一般会做什么工作,自耕农用的农具多久需要修一次的东西,也没有多少可以讲解的。 但嬴政还是说了要让自己去为他讲解。 这件事本身就意味着另外一件事——有大人物想要见他鞠子洲! 鞠子洲明白了这一点,立刻换了宽松的士子服,扎了发髻,戴了玉簪。 这是一个十分注重“礼”的时代。 这个时代,“周礼”虽然泰半已经荒废,但“周礼”本身其实只是类似“中小学生日常行为规范”的东西,全文也就三四万字,大半荒废,也还有一两万字的行为规范还在作为“贵族日常行为规范”来运行。 鞠子洲很少与贵族打交道,他也并不清楚秦国的贵族所遵循的是“周礼”这部贵族日常行为规范里的哪一部分。 但,确保仪容整洁,外表像个平常的士子是肯定不会有什么错的。 进入王宫,鞠子洲被带到了青宫之后的偏殿。 嬴政跪坐在书案前诵读《邯郸调查》。 鞠子洲游目四顾,除了王宫的侍女,没看到旁的什么人。 他 于是坐下来,问道:“怎么?今日忽然察觉有不懂的地方要为兄给你解释吗?” 嬴政点了点头,说道:“我不太懂得为什么《邯郸调查》里面缺了最重要的那些内容。” “你是说,调查报告里我没有写上赵国那些贵族家里的财产情况?”鞠子洲想了想问道。 嬴政点点头:“不错,师兄在文章里将商人、自耕农、手工业者、游侠儿、奴隶得生活情况写的很细致,但唯独缺少了贵族的情况。” 他问道:“师兄为什么不写上呢?” 这不是嬴政会问的问题! 鞠子洲看着嬴政,透过嬴政,鞠子洲可以从嬴政的话语里窥见一个老人。 这个老人必然是读了《邯郸调查》,而后按照这份调查报告的思路,了解了赵国的民生和经济情况,进而对于赵国的具体社会状况有了了解,但还想要了解更重要的那部分——贵族的情况! 鞠子洲想了想,说道:“我过去曾在魏、赵两国之间游离生活,游历过大邑,行走过小县。” “实地考察过的地方计有大梁、邯郸、并县、虞县、广宜等地方。” “从十二岁到今年十五,前后历时三年,与许多人交谈过,商人、奴隶、野人、农民、游侠、匠人。” “与之交谈,我所得材料颇多。” “我在他们口中获取到的信息,与在贵族、士人口中所得的大义道理,完全相反!” “许多奇事,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我想这些底层的人口中的情况,其他地方,许多地方都有,与他们这些亲历者的话相违背的所谓道理、大义,则都说明是脱离了事实根基的,是必须迅速矫正的!” “我想,施政者改变政令的目的,是为了对匠人、自耕农、游侠、奴隶的生活有所补益。” “是想要让他们得利。” “因为唯有让他们得利,他们才能够更好的拥护关乎为他们带来更多利益的施政者。” “一旦有君王可以让他们吃饱,一声令下,他们就可以站起身来战斗,小县与大邑结合起来,其势如暴风骤雨,迅猛异常,无论多强大的敌人挡在前头都要被撕碎!” “而想要对这些人的生活有所补益,就必须切实的了解这些人如 今过的是怎么样的生活,而不是听贵族们半真不假的空口白话!” “我所以没有在调查报告里对于贵族直接着笔。” “但很多地方,我对他们的日常生活其实有所描述。” “写游侠时候,我写了贵族们以豢养游侠作为门客而自豪,他们往往攀比谁的门客多,谁的门客本事大、名气大。” “写商人时候,我写了赵国的巨商背后的贵族是谁,这些巨商每年要给背后的人多少献金。” “写自耕农时候,我也详细描述了针对不同的人,贵族们收粮食是有“大小斗”的。” “借出粮食用“小斗”,收还粮食用“大斗”,如此他们可以多收几多粮食,冬日里再高价卖粮,或者免费施放羹粥,以博美名。” 鞠子洲说着,看向嬴政:“你怎么能说,我没有写上呢?” “我只不过是没有把这些人单独的整理出来罢了!” 嬴政点了点头:“多谢师兄教诲!” 说罢,嬴政看着鞠子洲背后的屏风。 “啪啪啪”老人面带笑意,抚掌走出。 他惊叹看着鞠子洲,跽坐在原本嬴政的位置。 嬴政则乖顺地移位,坐在边上奉茶水。 “先生果然大才!”老人双手接过嬴政奉来的热茶水,奉在鞠子洲面前:“我原以为先生如此年纪,即便天资过人,学问定也不深,不意先生竟能通晓为政之本意,着实令人惊叹!” 鞠子洲接过茶水,站起来躬身一礼,随即跪坐,将茶水反奉给面前老人:“子洲,拜见秦王陛下!” 秦王赢柱点了点头,接过茶水,直饮一口:“先生是哪国人?” 一般的士人游说君主,开口自我介绍必须是通报国籍、姓、氏、祖宗、师承,而后才说自己的名字。 但鞠子洲省略了一大堆东西。 秦王赢柱有些好奇。 鞠子洲心中叹息。 所以最讨厌跟这些贵族见面了。 问完祖宗问师承,问完师承问国籍。 守玄说 晚了一点,领导临时指派任务 <p/ 第二十九章 断章 “我生在魏国。”鞠子洲平静说道。 他强压了自己心头对于过往种种不堪地记忆的厌恶,让自己保持平静镇定:“幼时长在魏国,并不叫做鞠子洲。” “如今的名字,是我自己为自己取的。” “先生为何要更名改氏,莫非是家中遭遇变故?”秦王赢柱关切问道。 一边问,他一边在心底思索最近这几年里面魏国遭逢变故的贵家。 鞠子洲到底是哪一家的人呢? “学不成名誓不还!”鞠子洲说道。 赢柱听到这句话,眼前一亮。 “原来如此,先生有如此大志向,倒是本王小觑了,我之过也!” “王上不必如此。”鞠子洲笑了笑:“王上可有历代先君破灭六国社稷之志?” 秦王赢柱缓缓点头,轻捋胡须:“先生亦颇知我秦国事?” “我尝从韩人孙淹学文,宗老庄,乃是道家弟子,对于道家成名先辈商鞅,良多景仰。” 商鞅,百科之中说他是法家代表人物。 但,西汉之前,世界上没有一个叫做“法家”的学派。 李悝、商鞅、韩非子这些人,在分类上,属于黄老家学门人,归于三显学之中的道家。 秦王赢柱听到鞠子洲的话,略略皱起眉:“可是我听闻,老庄学派与黄老家学……不是那么和谐。” 如同儒家八分、墨学三支,道家学问根据侧重不同,也产生了分裂。 不同的家学之间关系并不好。 但异端无论什么时候都总比异教更加可恶得多。 老庄门人与黄老门人内斗是最厉害的。 多数时候,是黄老家学按着老庄家学打。 鞠子洲笑了笑:“我虽就学时宗老庄,但学成之后,宗黄老!” “原来如此。”赢柱点了点头:“那么先生觉得如今秦国的法如何呢?” “秦法自商君去后,多经变化,适时而进,当该是这世上最精妙的法律。” 赢柱抚掌而笑,很有一些得意。 秦国的严苛的法律,是秦国区别于东六国而立于世的根本之物。 可以说,法不变,即便秦王是个弱智,坐在王位上的是一只猴子,秦国都不可能被东六国灭国。 每一个秦人,都以秦法为骄傲。 鞠子洲等赢柱笑够了,继续说道:“然而秦法虽好,却也需要人去执行!” 赢柱停住笑容。 他知道,鞠子洲话语的重点来了。 “秦国立国五百年了,商君变法也已经百五十年了。”鞠子洲说道:“百五十年前立下的框架里,秦国积贫积弱,正需要以重赏激发每一个秦人的热情,让他们为秦王而战。” “但百五十年之后,曾经积贫积弱的秦国已经变成了天下第一等的强国了。” “贫困的秦人们还会觉得曾经的那些重赏很贵重,贵重到足以为之卖命吗?” 秦王面色严峻看着鞠子洲:“秦国购首之资,寡人觉得,还是比较丰厚的!” “对于贫苦的公士,它足够了!”鞠子洲阴恻恻问道:“但是对于关中子弟呢?” 关中子弟,乃是秦国基本盘中的基本盘,历经百五十年秦法统治,他们已经从骨髓里透出对于秦法的认可,甚至也愿意以行为去捍卫秦法的威严。 但多年的战争洗礼,使得关中子弟几乎人人皆有爵,户户家养奴。 这种时候,秦法规定的那一点点的奖赏,还足够打&#xe863;他们,让他们去战场上拼死搏杀吗? 他们会不会厌倦了战争? 这是谁也不知道的事情。 赢柱摇了摇头:“无人能够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鞠子洲点了点头:“无人能够知道,其实就已经是对于秦法之中赏赐的吸引力的质疑了吧?” 赢柱低头思考,喝了一口温水。 他已经老了,思维不太能跟得上鞠子洲的速度。 好久,他点了点头:“先生说的正确啊,对于法律规定的赏赐而言,寡人不能立刻自信地开口确认它对于关中子弟的诱惑力,这件事情本身就是对于它的诱惑力的否定啊!” 鞠子洲点了点头:“那么大王,百五十年过去了,关中良田,还有多少未曾封赏出去呢?” 赢柱倏然一惊,诧异看着鞠子洲,又看了一眼侍奉在旁的嬴政。 好片刻,他才想起,嬴政刚回秦国没多久,也不是多么了解秦国内政事情。 “唉。”赢柱长长叹息:“总归还是有一些的!” 有一些,那就是没多少了。 鞠子 洲点了点头,记下了这一点,而后继续问道:“大王可知道,贫困的秦人对于战争的渴望吗?” “秦人有爵者坐拥良田,无爵者沦为庸耕赘婿者,多不多?” 秦王赢柱略微迟疑,点了点头:“多。” 鞠子洲笑了笑:“多,而且一年比一年多!” 赢柱回忆了一下,点了点头,承认了鞠子洲的推测。 土地成为私产之后,就会出现兼并,这是必然。 尽管秦法里面有针对性的措施,但世界上哪有什么完美的法律呢?世上有的是聪明人可以钻一条已经被制定出来许多年的死规定的空子! “那么这些人在有战争时候能去做什么?无战争时候又会去做什么?”鞠子洲问道。 “有战争时候当然是争相赴国难,取功勋!” “无有战争则……务农?”赢柱不自信了。 鞠子洲提醒说道:“大王可记得秦国有战争时候国内国人一年之内的犯法受刑数目和无战争时候国人一年的犯法受刑数目吗?” 赢柱摇了摇头,微微俯身:“敢请先生指教。” 鞠子洲松了一口气:“教。” “请教!”赢柱俯身一拜。 鞠子洲还礼:“秦法对于东六国而言严苛,非是对于东六国的农民严苛,而是对于东六国的商贾、士子、贵族严苛!” 秦王赢柱点了点头:“然也。” “对于贫贱之人,他们本就没有什么特权,更没有什么钱,所以他们什么也做不了,以故也就谈不上被剥夺什么。” “法律对于他们,多数时候是一种保护。” 赢柱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又觉得这话十分正确。 所以他点了点头。 鞠子洲问道:“秦法对于秦国的贫贱之人如同父母爱护子女一般保护,那么为什么秦人还要违逆法律呢?” “当然是因为他们不想要继续贫困,而想要变得富有,变得高贵,并且以实际行&#xe863;去践行了自己欲。” “也就是,抢。”鞠子洲面无表情:“法律不许别人抢夺秦人的同时,也不许秦人自己去抢别的秦人。” 于是矛盾出现了。 鞠子洲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赢柱,让他自行发挥想象。 赢柱思考了一会儿,问道:“可是商君言之曰:国中之毒? ” “不错!正是国中之毒。”鞠子洲点了点头。 国中之毒,就是在无法观测到“阶级矛盾”的情况下,商鞅对于国内贫富差距过大形成的内部矛盾的称谓,非常具有道家特色。 “所以应该发&#xe863;战争!”赢柱恍然若悟。 商鞅在,描述“国中之毒”的时候,给出的解决办法就是发&#xe863;战争。 通过战争,减少国内人口,获取外部资源,并且在内部腾出一部分资源以平抑矛盾,减缓矛盾的发作。 但这是治标不治本的。 鞠子洲笑了笑:“能够想到以战争化解“国中之毒”,王上也算是对于商君有很深的了解了。” 赢柱点了点头:“自商君后,历代秦王必定读商君书。” “但商君只能缓解“国中之毒”,而无法拔除此毒!”鞠子洲傲然说道。 赢柱捋须的&#xe863;作一顿,他立刻惊愕看着鞠子洲:“先生可以拔除“国中之毒”?” “今日倦了!”鞠子洲打了个呵欠。 赢柱思虑百转,脸色变幻,最终起身,恭恭敬敬给鞠子洲行大礼,并且派遣亲随将鞠子洲送回到客舍。 鞠子洲回到客舍,发现自己所居住的房间变了。 桌案之上不再铺满灰尘,铜镜也不再模糊,被衾柔软暖和。 果然有用的人在秦国待遇才好啊……鞠子洲笑了笑。 守玄说 今天一章,好困,跑了一整天,先睡了。 <p/ 第三十章 一点缺憾 赢柱跪坐在矮桌前,静静看着面前的《邯郸调查》,许久,他抬起头,看向一边侍奉的嬴政。 “政儿,你这位师兄可有教授你他们这一脉的理吗?”赢柱非常好奇。 “国中之毒”这种东西,乃是在东六国从未有过的东西——东六国以旧式的规矩治国,贵族占据九成以上的社会资源,穷人野人一辈子都不会跟国家政权有太多交集,他们终日为求饱腹而辛苦劳作,根本没有机会把自己从土地上解放出来。 因此,大部分时间里,东六国的战争就是靠贵族子弟、士人和私兵进行的。 资源在小圈子里流通,小圈子之外的人都不算是人,因此他们的国家里,基本上遇不到“国中之毒”这种高级玩意儿。 “国中之毒”只在社会资源相对分散,但富集程度依然超乎健康标准的秦国之中出现。 商鞅自己就以过去的经验和实际生产里会出现的情况而观测到了“国中之毒”的存在,并且提出了解决的方法——对外战争。 但即便是有了解决方案,“国中之毒”依然像个毒瘤一样附在秦国这个国家的身上,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爆发一次。 每一次,都是密集的小规模内乱。 失去土地的农民拿起刀剑,入山为盗,下河为贼,截杀路人,破坏秩序。 只要隔上一段时间不对外反&#xe863;战争,那么这样的乱子就会出现。 秦国因此把那些“高危”的人群打入别册,定为下等人。 ——庸耕者、赘婿、失去土地而没有一技之长的小商贾、大龄不婚男、宫人。 征徭役时候,这些人要被优先录用;打仗的时候,这些人要冲在第一线;做苦力的时候,这些人要干最累的活。 总之就是不把这些人当人。 每一位秦王都会因“国中之毒”而彻夜难眠。 每一次出现“国中之毒”发作时候,秦王们都会选择发&#xe863;对外战争。 而现在,有人说他可以拔除“国中之毒”! 这如何能不让赢柱欣喜若狂? 赢柱恨不得马上就能得到拔除“国中之毒”的办法。 但鞠子洲要摆谱,赢柱明知道鞠子洲想要摆谱, 他还是要恭恭敬敬地给鞠子洲让出舞台,教他摆个够。 因为方法,只有鞠子洲有! 卖方市场,即便是赢柱这个财大气粗的买方也没辙。 他按捺性子,看着鞠子洲的著作,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一天以前,他把《邯郸调查》奉为圭臬。 但只过去一天,他就再看不下去《邯郸调查》了。 嬴政点了点头:“师兄教过我一些道理。” “是何道理?”赢柱立刻问道。 “有关于利益与暴力的道理。”嬴政说道:“师兄说,这世间一切的国家,都是依托利益与暴力而建立起来的。” 嬴政选择性地对赢柱讲述鞠子洲曾教过他的东西——核心的“生产关系”理论,嬴政不想让赢柱知道。 因为这理论是他目前所能掌握的唯一的优势所在。 夺取“秦王”大位,他还是很需要依靠这种理论的。 但,即便只有表层的“利益与暴力”的部分理论,赢柱依然很是吃惊。 因为说得对。 “生产关系”是人类社会得以组建的实质,而浮于表面的那一部分,则是以暴力和利益作为根本依托的。 这理论与人们直观上能够总结出来的规律一致,并且别出心裁,令得赢柱很是神往:“只是讲述给你的这部分理都已经如此深刻正确,真不知道鞠先生完整的理会是如何的高深啊!” “咳咳咳……”赢柱心潮澎湃之时,立刻肺腑之间一阵瘙痒,喉咙里像是卡着一只老鼠,闷气又吐不出来,他忍不住咳了起来。 嬴政立刻关切为他拍背倒茶。 赢柱摆了摆手:“不必了……不必了……” 心底叹息。 赢柱挣扎起身,看着嬴政和桌上的《邯郸调查》,面色几经犹豫,传唤贴身的宦官:“拟,传寡人旨意,昭国人悉知,太子子楚之嫡长子政,为秦王孙。” 这是一句没有什么实际性意义的话,最多只是昭明了嬴政是秦太子的嫡长子、秦国王孙的这一事实。 然而也正是这一句话,直接给定了嬴政的身份:太子嫡长子! 这等于是直接将下一任太子的位置塞到了嬴政的手里。 只要日后他不犯什么大错,或者成蟜不立什么大功,那么嬴政就是稳稳的下下一任秦 王! 宦官怜惜看着苍老的赢柱:“唯。” “政儿就先读书吧,大父先要去处理政务了!” 赢柱叹了一声,慢慢离开。 嬴政看到赢柱离开,松了一口气。 目光扫向桌案上的帛书,嬴政嘴角勾起笑意。 真好啊…… 嬴政拿出笔,一边回想,一边默记下先前鞠子洲对赢柱所说的话。 一边写,嬴政一边分析。 “国中之毒”的理论,嬴政过去学习《商君书》的时候也曾学习过,不过当时他并没有多在意这个东西。 因为毕竟这玩意儿几乎可以说是秦国独有的东西。 而如今依照赢柱给自己的赏赐来看,“国中之毒”这东西好像很可怕啊! 嬴政想了想,拿了一卷《商君书》,翻开找到“国中之毒”的相关描述。 【国强而不战,毒输于内,礼乐虱官生,必削;国遂战,毒输于敌,国无礼乐虱官,必强。】 国家强大而不发&#xe863;战争,“国中之毒”停留在国内,诸小乱象频发,国力衰退;发&#xe863;战争,“国中之毒”被转嫁到别国,国内则没有小乱象,人民安居,国家强大。 嬴政看着《去强》一篇,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这“国中之毒”,他越看越觉得自己好似很了解它。 而且类似的情况,嬴政觉得,自己必然预设过这一类情况的发生。 但到底是什么? 嬴政思索着,总觉得自己的理论里差了一点什么。 只要补足这一点点东西,即便是自己,都能拿出很多办法彻底解决掉这萦绕在秦国头上百五十年的痼疾。 但……究竟是差了一点什么呢? 嬴政抬头向南看去。 那是鞠子洲现在应该在的位置。 师兄啊,你到底少教了我什么呢? <p/ 第三十一章 民怨 这一晚的半夜开始下雨,到黎明时,雨势渐大,成瓢泼之势。 鞠子洲睡眠并不安稳,雨势大起来的时候他随即被惊醒,点灯就火,开始书写明日一早用以游说秦王的策略的草稿。 早晨吃过饭之后,雨势更大了几分,鞠子洲看着窗外连珠断线的雨势,微微皱眉。 没有伞,如此出门的话,只怕到了秦宫之中就变成落汤鸡了。 尽管他自己并不很在意风度问题,但是面对秦王,风采逼格却不能丢。 正为难时候,蒙衍与另外一名皮甲更加精美的骠骑将领一齐来请:“鞠先生,大王见天降暴雨,忧心先生沾湿衣襟足履,遂派我等驱车前来迎接。” 鞠子洲见到他们前来迎接,也并没有多惊讶。 秦王只要见不到他的人,派人来接是肯定的事情。 只是…… 鞠子洲又看了一眼自己拟好的稿子,理了理思路,就火将帛书草稿焚掉。 “有劳二位将军。”鞠子洲起身,拂袖理衿,随着二人出行。 客舍之外,秦王车驾静静立在雨中。 鞠子洲对于这种礼制的东西没有什么了解,所以见到这华丽的青铜马车,也没有多么惊讶,只是平平静静地踩着蒙衍和另外一名将领递来的玉阶上车。 这车倒也防雨,坐在车里,雨水连瀑珠一样打在车上,敲出颇有一些韵致的声响。 蒙衍爬上一匹马的马背,另外一名将领坐在车架前为鞠子洲驾车。 马车冒雨入秦宫,正遇到另外几个人的车驾。 这其中有一个人,叫做吕不韦。 左庶长,吕不韦! 吕不韦隔得远远的,看到秦王车驾,本想先行礼让,而后跟随,但眼尖的吕不韦凑近一些时却愕然惊觉——那车上黑不溜秋的小子,不是秦政的随从吗? 他看准了鞠子洲是只见过一次面的嬴政的随从,心底无限遐思,转而想到之前秦王下发的,关于宣布嬴政是秦王嫡长孙的诏令。 吕不韦抿起唇,本能般觉得不妙:“转车驾,先去青宫!” 秦王车架到达玄宫之后的一处偏殿。 嬴政与秦王赢柱都已经等候许久。 鞠子洲四望:“多谢 大王派车迎接,不然的话……” “先生何必多礼!”赢柱立刻起身,他喘了几口气,前来迎接鞠子洲,拉着鞠子洲的手说道:“我还忧心先生不适应秦国秋日暴雨,无法安睡呢。” “比起韩国、魏国中原之地,秦国确实苦寒,但总也要比赵、燕两国好上一些!”鞠子洲笑了笑。 “鞠某粗鄙之人,倒不惧怕这气候问题……王上,如此大雨,在秦国,历年都有么?” “大雨每年都有,但如此大雨……”秦王向外张望了一下,什么都看不到,可他依旧有些担心:“如此大雨,倒是少见。” 鞠子洲点了点头,目光瞥向端坐的嬴政。 “那今年粮食怕是要减产了。”鞠子洲随意感慨一声,而后拉着秦王赢柱入座。 嬴政坐在一旁,听着鞠子洲感慨的那一句粮食减产,皱了皱眉,而后微微颔首。 “先生昨日讲说,有拔除“国中之毒”的法门?”赢柱正坐,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盯着鞠子洲。 “当然有!”鞠子洲笑了笑:“所谓的“国中之毒”,大王可知道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么?” 赢柱捋须。 这个问题他从来都没有考虑过。 人对于任何事物的认知,都是先由社会实践之中的表象认知的多次重复而产生相应印象,而后提炼出“概念”的。 秦王虽然很清楚“国中之毒”这个概念。 但,他对于这个“概念”的认知,是从书面上得来的,并不是具体的,鲜活的,而是抽象的概念,只有遇到了,他才知道:哦,这就是符合商君所言的所谓“国中之毒”。 而如今鞠子洲让他详细描述“国中之毒”是个什么玩意儿,他却完全答不上来。 假装思考了好一会儿,赢柱这才摇了摇头:“这却不知。” 鞠子洲笑了笑:“大王不知道,是很正常的事情。” “因为大王缺乏对于“民生”的基本认知。” “大王可知道如今秦国境内,一亩地能产粮多少么?”鞠子洲问道。 赢柱摇头。 “不知。” “大王知道寻常公士五口之家,每年饱食,需要多少粮食、多少盐、多少油、多少肉吗?” 赢柱又摇了摇头:“不知。” 鞠子洲点了点头 :“这些不知道,那么大王无法描述“国中之毒”到底是什么,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请教先生,这“国中之毒”,究竟是什么?”赢柱拜了一拜,为鞠子洲奉上一杯热茶。 “教!”鞠子洲轻啜一口茶水:“了解所谓“国中之毒”,先要了解,秦国寻常国人每年生存所需,与他们劳作所能得。” “愿闻其详。” “秦国平民者有依法分家之习俗。” “设若每户成丁两人,妇人两人,孺子一人,则每户五人。” “富户日两餐,贫者日一餐。” “成丁需要体力劳作,每餐一斤八两,每日计需粮食六斤;妇人做活不多,每餐需要粮食一斤,每日需要粮食四斤;孺子每餐八两,每日计需粮食一斤。” “五口之家,按照每日两餐计算,需要粮食十一斤。” “下饭的菜蔬若干、盐少许、油少许、酱少许。” “但最重要的是柴!”鞠子洲说道:“无柴不开门!” “按照赵国平均亩产六十九斤半计算,一户五口之家,每年需要多少亩地的粮食才能填饱肚子?” 赢柱愣了一下。 “平民家中烹饪使用陶罐,陶罐的耗柴量比铜器大得多!” “每餐饭烧熟透,平民之家需要干柴约半斤,引火的秸秆等物若干。” “五口之家,按照一日两餐计算,三百六十日,需要三千九百六十斤粮食。” “而每亩地产粮六十九斤半。” “不计算税,五口之家喂饱自己需要多少亩地?” 赢柱掰着手指头算。 鞠子洲立刻给出答案:“五十七亩地。” “需要这么多?”秦王赢柱有些吃惊。 嬴政却并不吃惊。 他之前看《邯郸调查》时候就被鞠子洲要求计算过赵国百姓一家保证活下去需要多少亩地。 赵国情况跟秦国不一样,所以计算时候没有要求每一个人都吃饱,不计算税务的情况下,赵国五口之家需要四十九亩地才能保证存活。 “计算税务的情况下呢?”鞠子洲问道:“十抽一的税法计算,需要多少地?” “这……” “六十四亩!”鞠子洲报出数字。 “油、盐、酱、柴、菜价格不菲,一般秦人恐怕光是保证自己一家老小 下去就已经拼竭尽全力。” “秦王可知道,一旦年成不好,粮食减产,那么有多少人要挨饿?” “这些本来为生存苦苦挣扎的秦人能够有足够的粮食吃吗?” “他们还买得起油盐酱菜吗?” “暴雨一旦连日不停,他们能有足够的柴草保温吗?” “家中余粮不足、小儿缺少油水、老人面有菜色、妻母手脚冰凉,秦人成丁此时为求苟活,会做什么?” “入室为盗,截径为贼。”赢柱喃喃自语。 他说着,惊恐看向窗外。 大雨连瀑,赢柱可以预见大雨之后贫苦秦人无法保证生存,随后犯法做盗贼为求一家温饱的情形。 而且这种情形,绝对不会是少数! “所谓“国中之毒”,就是民怨。” “贫人温饱都无法解决的时候,富人酒肉臭坏,而穷人却无力挣扎,于是起了“怨”!” “国中也就有了“毒”。” <p/ 第三十二章 办法 赢柱有预感,“国中之毒”又要发作了! 如果没有鞠子洲,那么他此时应该考虑对外作战,以国内转移矛盾,给无路可走的秦人们一条拿命换取家人活路的路。 但是现在有了鞠子洲,赢柱觉得,既然鞠子洲已经把“国中之毒”的发作和本质讲得如此透彻,那么他肯定是有办法解决掉“国中之毒”的! 并且,恐怕鞠子洲不只是能够解决掉“国中之毒”! 他很有可能可以帮助秦国实现历代秦君的梦想——破灭六国,重定分封! 理由很简单:当年只能够想办法延缓“国中之毒”发作的商鞅都可以通过变法来使秦国繁荣富强,那么现在能够根除“国中之毒”的鞠子洲,当然也肯定有比他的前辈商鞅更强大的才能。 正好两个人都是道家弟子,虽然一个学黄老,一个学老庄,但并不妨碍这种“本经”一致的知识分子的手段传承。 同为道家分子的鞠子洲的手段,对于施行黄老法统的秦国,肯定是最优解。 赢柱目光殷切看向鞠子洲。 鞠子洲解释完“国中之毒”的实质,看向赢柱与嬴政。 赢柱看着鞠子洲,没有多少思考,拜伏下来,大礼相祈:“秦柱,愿拜先生为上卿,求先生赐我秦国,摆脱“国中之毒”的办法!” 上卿,却未说是哪一个具体官职。 赢柱还是有一个作为秦王的基本政治素养的。 他没有一开口就封的很大。 因为鞠子洲摆明了会是嬴政的班底。 他赢柱已经是个要死的人,即便是想要在生前有所作为,也一定会留有余地。 尤其是,对于鞠子洲这种一看就是人才的家伙。 鞠子洲笑了笑:“王上不必多礼,其实解决办法还是简单的。” “即便今日我不说,假以时日,我师弟他稍作成长,面对这些问题时候,也可以很轻易解决。” 赢柱俯身没有起来。 这一句话,他算是听明白了。 鞠子洲铁了心要保扶嬴政。 赢柱心中对于下下一任秦王宝座的归属,其实是存有一些个人看法的。 ——成蟜是在他膝下成长起来的孩子,情感上, 他当然更偏向于成蟜。 嬴政的话……尽管也是自家子孙,但说到底,两人没有什么感情基础。 不过以现在的情况看的话,只怕自己需要舍弃自己已经看好的成蟜,再在嬴政身上加些筹码了。 赢柱抬起头,心中定计:“先生若有疑虑,不妨先在咸阳附近试行您的办法?我使政儿为佐,伴先生一同施行您的办法!” 无论如何解决“国中之毒”,必然都会在秦人之中博取到一定的美名,赢柱这一句话,便是要将这美名安排给嬴政。 嬴政面上古井不波。 他还在思考鞠子洲的言辞。 这言语里的基本理论毫无疑问是对的。 但是言辞上却与鞠子洲曾经教授嬴政的一些理论相重合。 嬴政听着“国中之毒”发作的实质的理论,总感觉自己距离彻底想清楚这些东西只差一层窗纱! 破开那一层薄薄的纱,自己定然可以自己思考透彻这一切。 但……还差一点! 差一点理论基础! “如此甚好!”鞠子洲点了点头:“那就多谢秦王陛下!” 接着,鞠子洲站起身,说道:“秦王既知道“国中之毒”其实就是民怨,那么就应知道,根治“民怨”的办法,只有让秦人吃饱!” “让秦人吃饱,无非就是:第一:使土地增产、第二:增加秦人贫人土地数量、第三:给秦人其他获取收入的路径、或者第四:减少可能犯罪的秦人数量这四种办法!” “使粮食增产,王上做不到!” “王上也不可能平白授予贫人土地!”鞠子洲撕下自己的袖子,将矮桌侧翻,以布条绑在桌腿上,面向秦王赢柱:“平白地授予贫人土地,则是对于其他秦人的不公!” “那么可以切实施行的办法就只有:增加获取收入的机会和减少潜在犯罪者这两条路!” “以前,秦国施行的是减少潜在犯罪者数量的办法——“国中之毒”爆发时发&#xe863;对外战争和将极贫秦人打为“贱籍”!” “一则,战争时有军功封赏和人口消耗,二则,贱籍受官府管控,不易作乱。” “但这法子无法根除“民怨”!所以也就只能暂时压制“国中之毒”!” “那么先生是要为秦人增加获取收入 的途径?”赢柱若有所思。 “不错。”鞠子洲点了点头:“过往之法,犹如桌翻布落地,而王上斩断落地之布,使无布落地;而如今我的办法……”鞠子洲将布条解了下来:“则是教秦人自己努力想办法,去把布条解下来,重新缝补回到身上,并且将桌案摆正。” “需要如何做?”赢柱好奇问道。 “需要王上给一道诏令!”鞠子洲笑了笑;“诏咸阳左近之秦人皆来听从王孙政的命令做工!同时勒令平抑粮价!” 以工代赈。 一个简单的小办法,为土地歉收的秦人们找到一份政府提供的“工作”,获取除土地之外的额外收入,以补给家人生活所需。 秦国的问题,其实是经济问题。 东六国因为不需要把平民当成“国民”,所以对于一般的自耕农、士人的管控并不严格,对于人民谋生的事情也并没有什么限制,街头斗殴、巷尾争杀都是常有之事,美其名曰:侠客事。 一来,抹黑“墨者”的侠客精神,二来,不管控,则普通百姓死活都赖不到政府身上。 因为法律的缺位,所以也就无需要担心什么法律的管控程度下降之类的事情。 但秦国不一样。 这是一个标准的“耕战”类国家。 秦国的制度,是一个为“扩张”而存在的制度,主体经济结构被商鞅黄老家学的法律限制为“小农经济”。 对于这种国家,法律比什么秦王丞相之类的都重要。 所以秦国对待全国范围内破坏法律的“国中之毒”的态度很坚决:一定要消灭! “可!”赢柱点了点头:“请先生带政儿放手去做吧,寡人这就去拟诏令!” 他说着,在一旁的宦官搀扶下起身。 忽而注意到鞠子洲手中布条与他袖口的缺失,吩咐道:“去为先生备一身锦袍!” “不知道先生喜欢什么颜色?”赢柱和蔼问道。 “红色吧,匪如烈火,不可醒目。”鞠子洲笑了笑。 守玄说 晚会儿还有一章,今天有应酬,喝了点酒,不太清醒,有点短,见谅。 <p/ 第三十三章 话术 匪如烈火,不可醒目? 赢柱离开时,心中还在琢磨这句话。 这话的重点在于“醒目”二字。 而这是否能够侧面反映出鞠子洲个人性格呢? 他不知道,但是一般而言,渴望“醒目”的人物,都是张扬跋扈、好财色权势的人。 赢柱觉得,可以使嬴政尝试以此把控住鞠子洲。 赢柱离开之后,嬴政凑了过来:“不太对劲吧。” “哪里不对劲?”鞠子洲问道。 嬴政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但是他直觉鞠子洲先前的言论是有问题的。 这是以他的所学为依托,加上他敏感的性格所共同铸就的直觉,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鞠子洲死死盯住嬴政:“你真的觉得有问题?” “我是这么想的。”嬴政点了点头。 “真的有问题?”鞠子洲语气改变,带了一丝揶揄。 嬴政被他这么问,有些不自信了。 “应该有吧……” “要不要再想想?”鞠子洲以商量的口吻问道。 嬴政咬了咬牙:“就是有问题!” 他的性格不允许他做出太大让步。 鞠子洲满意点了点头:“你的感觉没有出错,的确是有问题!” “但是师兄希望你以后觉得有问题就用自己所学,将问题具体找出来!” “而且你需要更自信!”鞠子洲说道:“因为我可能会误导你,别人也可能会误导你!” “这种误导甚至不能说是欺骗——就像我刚才跟秦王柱所说的道理一样,我并没有欺骗他,我只是用了一点点话术误导他!” “什么话术?” “一点点数字误导而已。”鞠子洲笑了笑:“秦王对于普通的民众、对于寻常人的生活太不了解了。” “因为他脱离他的根基实在太久!” “他不知道,寻常农夫忙时吃干饭、闲时吃稀饭,酱醋往往村人自酿,两餐不会吃饱。” “而且最关键的,他们许多时候受条件所迫喜欢吃生食。” “所以……”嬴政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其实他们的生存成本没有我所计算的那么高,但是不说高一点,就不能误导秦王。”鞠子洲说道。 “那么“国中之毒”是“民怨”这一点没有错吧?”嬴政问道:“我觉得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所谓的“国中之毒”的确是“民怨”没有错。” “但生存问题所带来的影响其实很小,最主要的问题我希望你记一辈子——这是权责不对等所带来的必然问题,不是经济问题,而是隐匿在经济问题背后的“分配问题”!” “分配问题?”嬴政记下了这个词汇。 “如果你记忆力足够好的话……”鞠子洲说道:“你应该记得《邯郸调查》里面的赵国的数据吧?” “他们一家之中普遍有多少人口?” “平民一家往往八口到十四口不等!”嬴政立刻回答。 那份《邯郸调查》,他拿出去献给秦王之前,早已经背的滚瓜烂熟,这样的数据,此时信手拈来。 “一家占有多少田地?” “贫农十六亩地到八十七亩地不等。” “中农八十八亩地到一百六十六亩地不等。” “富农一百六十七亩地到八百亩地不等。” “发现问题了吗?”鞠子洲问道。 “如果不是每顿都吃干饭的话,中农之上才可以勉强吃饱!”嬴政愕然:“为什么?” “赵国不禁酒,不禁私斗,不禁私人团体互相拼杀。” “燕赵之地,游侠都很多!”鞠子洲笑了笑:“因为赤贫者多,失去土地甚至沦为奴隶的人也很多!” “单单依靠贵族的力量,根本无法掌控广大的城市以外的地区!” “他们或许可以如同我们在路上所遇到的那样,征用在野之人的房屋,却无法强迫他们缴税,无法强迫他们为赵王、为赵贵族服役。” “不是因为他们不愿意管,而是因为他们管不了!他们没有能力!” “赵国贵族的基本盘,是“中农”朝上的那批人!” “那批人因赵国而得到如此多的,足以饱食、甚至足以脱离实际生产的土地和其他资源。” “他们是赵国真正的“既得利益者”!” “所以他们拥护赵国。” “而这部分人……是很少的!”鞠子洲说道:“赵国的土地集中于各种大大小小的贵族手中。” “贵族以下,中农朝上的人口其实不多。” “这些人, 是赵国的“中坚”力量,也是征兵的主要来源。” “秦赵之战里面,这批人是赵国主要兵力来源。” “他们享有了“赵国”的存在所带来的好处,也因此需要捍卫“赵国”的存在,以捍卫他们自己的利益。” “这里面,利益是“权”,而服役是“责”。” “但是大部分的“赵人”并没有享有足够自己吃饱的“权”,所以他们其实也并不稀罕那不足以让他们吃饱的“权”,以故,他们根本就不需要对“赵国”负责!因为他们那些人根本就不是“赵国”的既得利益者。” “即便身为“赵人”,但“赵国”不是他们的国,所以你扯破喉咙让他们爱国,他们也爱不起来,你强迫他们为赵王卖命,他们都不会卖命!” “而秦国不一样!秦国稍微公平一些。” “除了“贱籍”之外,秦人都有获取更多土地和财富的路径,虽然避不可免的会有不公平和土地过于集中的情况出现,但……” “但“秦人”所享有的“权”与他们所要承担的“责”是对等的?”嬴政问道。 鞠子洲鄙夷看了嬴政一眼。 “秦人的“权责”也并不对等!”鞠子洲说道:“秦法规定了每个秦人都需要遵守的“责”是固定的,却把“权”分成“二十等爵”制度发放。” “尽管比之赵国稍微好一点,但也没好到哪儿去。” “这种“权”与“责”的不对等,就是民怨会出现的根源所在。” “而“权责对等”所需要的是尽可能“公平”的分配!”鞠子洲说道:“秦国的粮食亩产多少我并不知道,但是肯定要比“赵国”多一些。” “但是即便如此,没有爵位的秦人依旧过的艰难。” “他们遵守了相应的“责”,而得不到应有的“权”,会怎么样?” 嬴政哑口无言,心中刚刚升腾起来的那一点点骄傲顿时消失无踪。 “你应该计算过吧……其实赵国的粮食并不算少……依照我给的数据,你可以算得出来的……粮食足够供给所有赵人,让大家都吃饱。” “但现实是,并没有。” “这不是亩产太低,导致粮食总量不足的缘故。” “而是分配上出了问题!”嬴政点了点头:“那么师兄你以前教过我的“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这句话不就被作废了吗?” “那是半句话!” “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生产关系又会反过来影响生产力!” <p/ 第三十四章 条件 “你又隐瞒我!”嬴政抿唇看着鞠子洲,只感觉这人是真的欠揍。 他已经连续两次逼迫鞠子洲教他本门的“道理”。 每一次鞠子洲都向他表态教授他道理。 但是嬴政每一次都可以很快的发现——鞠子洲还是没有把完整的道理教授给他。 这是他第三次发现这个事实。 嬴政气得牙根痒痒。 鞠子洲尴尬笑了笑。 虽然心理上已经做好了将嬴政当作一个“同志”来平等对待的思想准备,但是做起来,总是会因为他的年纪和他“既得利益者”的出身而有所偏差。 嬴政咬着牙,冷哼了一声,到底没有做什么。 虽然气恼鞠子洲不肯教他更多,但嬴政其实也知道,自己孺子之身,见识浅薄,贸然学习太多理论知识,其实是并非是一件好事。 “秦王的速度不知道快不快……”鞠子洲忽然说道:“我们践行自己本门的道理和解决这种程度的社会问题是需要相当一部分可以信任的人力和充足的物力、财力的。” “但是我们什么也没有!”嬴政瘪了瘪嘴:“直接问秦王要吗?” “直接要的话,你父亲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鞠子洲想了想:“还是去问华阳王后寻一寻帮助吧。” 嬴政点了点头:“也好,总归也是要让她参与到我们的事情之中来的,这样才能有利益的结合。” 大雨滂沱,华阳王后缩在狐裘之中烤着火,吃着水果,面色平静地听着自己的弟弟熊宸说着一些什么:“……吕不韦就任左庶长之后我们这边很多重要的职位都被撤换,这次大雨雨后必然成灾,届时……” “不妥。”一边熊启摇了摇头:“这手段,吕不韦可以做,我们不行。” “大王垂垂老朽、日薄西山,想来离子楚登位不远。” “我们此时万万不能以阴毒手段与之抗衡,反而应该着即收缩起来,以示好子楚!”熊启说道。 “无论如何示好,子楚与吕不韦打压我们的手笔都不会停下来的!”熊宸叹气:“既然如此,我们何必再行收缩让度之事呢?” “子楚并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物。” 华阳王后平静说道。 “但吕不韦是的!”熊宸说道。 此时,宦官熊当从婢仆处得了口信,近前禀告说道:“王后,王孙政求见。” “秦政?”熊启挑眉:“他来做什么?” “宣他进来。”熊宸说道。 “不!”华阳王后扬了扬修长玉手:“请他进来。” 宣和请,是不一样的。 宦官熊当立刻会意:“诺。” 有些楚人的言行习惯,是只有楚人可以心领神会的。 华阳王后挥了挥手,着人在自己软榻旁拏来虎裘铺好,嬴政这才在躬身引路的熊当的指引下进到殿中。 “政,拜见祖母。”嬴政恭恭敬敬地行礼。 “政儿不必多礼。”华阳夫人脸上绽放笑颜:“快来坐,祖母这里正有些好食与你呢!” 嬴政再拜起身,来到华阳夫人身边拘谨坐下。 她一坐下就立刻被华阳妇人搂进怀里:“政儿与祖母都如此生分么?” “来认一认人……这边长髯的是你叔祖,短髯的是你叔父。” 嬴政刚想起身行礼拜见,立刻被玉臂压了下来:“自家人在家中不必多礼……秦人楚人都是儒人所谓的野人蛮人,不讲礼数的!” 熊宸看着姐姐的态度,眉头微挑:“看着倒是比成蟜小儿聪慧许多!” 他说着,解下身上龙纹玉珏,递给嬴政:“公子佩玉环,王孙可佩玉珏。” “还不谢谢你叔祖。”华阳王后笑了笑,将玉珏收下,为嬴政配上。 嬴政低头看了一眼,这玉珏形制精美,颜色纯粹而无一丝杂陈,显是上好玉石,怕是价值不菲。 一边熊启看了一眼嬴政身上在王孙身份来看略显寒酸的旧锦衣,说道:“叔父今日倒是没有美玉赠送给你,不如明日你来我这里,我家中有一巧妇,善为衣,我使她为你置几身衣服!” 嬴政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几身衣裳就拿来糊弄我孙政儿了?”华阳王后为嬴政系好玉珏,听闻熊启言语,顿时不满:“敷衍!” 嬴政挣了挣,没能从华阳王后怀抱中挣出来,不过坐正了身子,他想了想,说道:“大母,我师兄今日与大父论政,言有可以解秦国“国中之毒”的办法,大父说可以让政儿与师兄一齐 先在咸阳周边试行我师兄的政法。” 华阳夫人脸上的不满表情立刻一顿。 熊启和熊宸两人对视一眼,眸中尽是惊骇。 殿中气氛陡然一变。 “但是师兄说,施政需要找一些信得过的人来帮手,孙儿初初归国,并无人手可用,此来是来向大母求援的!” 嬴政的话说完,华阳夫人脸上凝滞的表情重新变幻。 片刻,她看了一眼熊宸与熊启两人,笑着说道:“政儿要试行的政法是何政法?能否说与大母听听?大母了解之后,才好为你指派人手助你为政!” 嬴政当即将与鞠子洲交流过的计划大致说与华阳夫人听。 华阳夫人听完,脸上笑容消失了。 她抱着嬴政的手臂不自觉加重了几分力气。 好久,她缓缓开口:“既然是如此善政,那此政得贤名必然不少……大母便不使你叔父与叔祖前去分润你的功劳了……但是政儿,无论如何,你在此政之中要成为主导,切不可将功劳名声让与你的那位师兄!” 华阳夫人这是在为嬴政考虑,嬴政感受的出来。 他想了想,点点头说道:“政儿谢大母教诲,我师兄在与我商议之时也曾说过,此政能扬的名,只能是政儿的名!” 华阳夫人有些讶异:“如此,你那位师兄倒也待你不错,而非是想要以你为货,质取功劳富贵。” 不图小利者,必图大计! 华阳夫人心中暗暗记下了鞠子洲的名字。 这个家伙能想到这样的政法,并且不要求必然的大功劳与贤名,华阳夫人才不相信这是个什么舍己为人的高尚人士。 她只觉得,鞠子洲想要的更多更大! “政儿……”华阳夫人想了想,说道:“如此政法,所需的人力、物力、财力都是极大,大母愿意倾力助你,但大母有一个条件——大母要将我身边亲近宦官熊当派到你身边去。” “一则是,大母觉得,你这样的年纪去施为如此大政,必然会有缺漏,使他随你左右,可以为你查缺补漏;二则是,大母觉得你还年幼,即便天赋异禀,但能力上未经琢磨,必有缺憾,你不一定能够很好掌握你所要面对的那些人,更无法掌控住你的那位大贤的师兄,所以大母想要叫熊 当去监视你何你的师兄。” “你可愿意吗?”华阳夫人问道。 嬴政略微假装思索,问道:“若我不愿意,大母还愿意帮助我吗?” “若你不愿意,大母会使熊当暗中去往你的身边监视你和你的师兄!但大母对你的帮助不会改变。”华阳夫人将不好听的话坦坦荡荡说了出来。 嬴政反而笑了起来:“那就将他派来吧。” 嬴政笑着。 果然如师兄所料! 他这下子彻底放下心来。 守玄说 今天就一章。 另外,感谢鬼畜姐姐的1000点打赏、鬼街道的500点打赏、什么???的500点打赏、罗岫的100点打赏、诸葛泽文的100点打赏、龙归江湖的100点打赏、疯狂的恶狼的100点打赏、晶戈赵的2点打赏,谢谢各位支持。 <p/ 第三十五章 王孙政令曰 (上) 大雨滂沱,天色阴沉沉一片,阴云似看不到边际一般笼罩大地,贫苦的秦人们心中满是绝望。 未曾深加工的土木结构的房屋受到大雨连续冲刷,墙皮颓杞,简单火烤加工过的外皮脱落下来,暴露内部夯实的泥土。 泥土再经冲刷,变成泥水顺着墙体流下。 而后,是房倒屋塌。 一些未来得及逃出房屋的老人孩子被埋在屋下,发出哀嚎。 家,没有了。 遮风避雨的场所消失了。 此时已经是秋季,很快天气转凉,进入寒冬。对于穷人,没有遮风挡雨的所在,不等入冬就会被冻死。 然而这还不是最令人绝望的。 最令人绝望的事情应该是这场大雨会让马上就要收成的庄稼歉收。 缺少粮食,人根本熬不到一个月后天气转冷! 咸阳笼罩在一片绝望之中。 官寺的底层秦吏们撑着伞上到街上,维持治安。 大雨之下,总会有穷得活不下去的人铤而走险,选择犯法。 这是即便天下治安最好的秦国都无法避免的事情。 鞠子洲坐在秦王的车驾之上,朝外看去。 地上,没过半截小腿的积水没有继续上涨。 雨还在下、雨势未曾减小,而水面却并不上涨,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城内积蓄的水流有了宣泄口。 “这位将军,我听秦王说,秦国经常会有大雨…但是现在看,雨还在下,积水却并没有很上涨…那么请问,城中积水都会流向哪里呢?” “先生客气了,卑下王翦,乃是一名寻常骠骑,还不是什么将军。咸阳的确多雨,城中积水的话,会顺着预先留好的城中暗河道汇入城外护城河,进入渭水。”驾车的骠骑说道。 “汇入渭水?”鞠子洲挑眉:“城中预留的暗河河道有多少条?” “处处都是!”王翦笑了笑:“咸阳城没有城墙。” 他这么一说,鞠子洲也回过神来了。 原来如此! 咸阳城没有城墙,并不是因为历代秦王都自信没有人可以攻到自己国家首都,而是因为国都附近常年大雨,因此不设城墙,便于积水外泄。 想着,鞠子洲回头看了一眼不 远处的秦王宫。 秦王宫盖在高处,原来也不只是为了彰显自己高人一等的身份啊。 “师兄……”车内嬴政朝外看去,眉头止不住皱起来:“都这个样子了,有可补救的办法吗?” 鞠子洲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入目处,孺子坐在水中哭号,妇人鬓发散乱,怀抱儿女,面带哀色,丈夫徒劳在水里扒拉着,满街民生,满街民声。 生生,疾苦。 声声,哀怨。 这就是秦国所谓“国中之毒”的现实缩影。 也是最生&#xe863;的,“民怨”一词的注脚。 王翦看着这一幕幕,心烦意乱:“王孙殿下、鞠先生,此处氓人声音杂乱,不如卑下载您二位到清净一些的地方去吧。” “一般来说,雨要下多久?”鞠子洲问道。 “短则两三日,长则七八日。”王翦回答。 “那就不必等了!”鞠子洲看向嬴政:“到你了,按照我之前安排好的来做,不会有意外!” 嬴政看着那一个个鲜活的狼狈,咽了一口唾沫。 那一个个在大雨之中衣不蔽体、神情绝望的人,既瘦弱、又干枯。 嬴政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人可以卑贱到如斯地步。 大雨之中,他们宛如受伤濒死的丧家野犬,无助哀嚎,声音凄婉,而自有一种难以估量的不安与恐怖。 嬴政看着那些人,一&#xe863;不&#xe863;。 他深深呼吸,呼入的气息冰冷噎人。 鞠子洲皱起眉,一把将嬴政推出车外。 嬴政被鞠子洲推到车辕上,车旁侍立的宦官熊当立刻为他撑伞。 鞠子洲看着熊当手中的伞,皱了皱眉,伸手从嬴政腰间摘下铁剑,将伞柄斩断。 熊当手中伞断,惊愕看向鞠子洲。 鞠子洲毫不客气,一脚将还在车辕上犹豫的嬴政踢到地上。 “啪”嬴政落地,入水。 王孙之尊,踉跄落在水中,身上被污水、雨水冲刷,狼狈姿态,并不比他眼前的丧家野犬高贵多少。 嬴政趴在地上,呛了一口污水,即刻便被熊当拉了起来。 他看着自己被脚下淤泥沾染赃污的双手与身上华阳夫人刚刚赠予的华服,忽而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嬴政笑声并不响,音调却十分高昂。 “按我们商议好的 做,按你拟定好的说,不会有任何差错!”鞠子洲坐在车上,面色冷峻。 王翦看着鞠子洲一脚将嬴政踢到地上,心中满是诧异。 嬴政点了点头,甩甩手,拒绝下人的伞,径直走向他面前的丧家野犬们。 他开口,声音清亮,如母腹之中才诞婴孩,啼声嘹亮,充满生机。 “我乃是,秦王之王长孙,秦政。” “是来救助受雨灾的秦人的。” “所有秦人,年十五以上,四十以下之丈夫,居道左,列队,准备跟随我巡视全城,救援被压在倒塌房屋之下的人;十五以下,四十以上者及妇人,居道右,列队,跟随秦王车驾,前往避雨。” 大雨之中,嬴政声音太小,不足以让秦人们听到他的命令。 于是熊当身后,早已经安排好的寺人们立刻开嗓,重复嬴政的命令。 一队队的骠骑卫士疾行帮助梳理秩序。 嬴政在快要没过他膝盖的水中昂首挺胸,阔步前行。 他所到之处,秦人乱流被分开。 秩序所带来的安定感给予秦人以微薄信心。 “传我命令,召集丁壮,跟随我,前往救援被压在倒塌房屋底下的人!” “王孙政令曰:丁壮随行,救援被压在倒塌房屋底下的人。” “王孙政令曰……” 一遍遍的声音响起。 惶恐不安的底层秦人们的哭嚎停止了。 “传我命令,妇孺、老者,列队跟随车驾,前往王宫前驰道领取热粥酱菜。” “王孙政令曰……” 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下达,秦人带着残存凄厉与几声抽泣,漠然排队分开。 鞠子洲看着嬴政半没在水中的身影,叹了一口气,换下宽大的士子袍服,穿上早备好的氓隶服饰,打散发髻,披头散发,进入人群之中,跟在丁壮队列里前进。 驾车的王翦都看傻了。 侍立在车前的熊当最后看了一眼嬴政和鞠子洲的背影,转而看向王翦:“王骠骑,走吧,驾车带着妇孺老者们去王宫前吃点热粥菜。” 王翦茫然点头。 雨还在下。 队伍慢慢壮大。 妇孺老者们见到秦吏们从青铜大鼎之中盛出热气腾腾的白米粥,搭上小叠的泛着油汪汪光芒的酱菜递给他们时候,整个人才活泛 起来,仿佛从静止变为运&#xe863;,从竹简里、从帛书上、从壁画内走入现实。 漠然被热烈敲碎,悲哀被鲜活替代。 “王孙政令曰:每老者食粥三碗、酱菜一叠;妇人食粥两碗,酱菜一叠;孺童粥不限,菜三叠。” “王孙政令曰:与灾民粥,粥稠当可以立箸,酱菜当可见脂。” “凡粥不能立箸者,庖厨罚一甲;酱菜不能见脂者,寺人罚三盾。” 大雨依旧滂沱,秦吏一遍又一遍吆喝着王孙政的命令。 吃饱的人们开始偷偷抽泣。 悲伤似乎与吃到饭之前如出一辙,然而不再是卑微濒死的丧家野犬绝望的哀鸣。 一切似乎没有改变,一切却又已截然不同。 守玄说 抱歉,这几天没法双更。 <p/ 第三十六章 王孙政令曰 (下) “这下边有人!”一个身量不高的男人惊喜喊叫。 随后,附近巡行的几个男人立刻高呼着凑了过来:“二三子,速来救人!” 鞠子洲跟着几个男人一齐凑了上去,搬走门板、挖开房顶封泥,将被压在房下的一位老者救出。 随后,立刻有秦吏撑着伞凑过来,七手八脚的就将老者抬送到街口备好的牛车上,与其他受灾者一齐运送到王宫外的平台上吃粥。 鞠子洲救完人,抹了一把脸,将遮挡视线的长发拨到后面,对身旁一起参与救人的男人说道:“清理完这一户,我们一什负责的区域就彻底清理完了吧?” “没呢,后面靠河道还有两户……总要过去看看的。”憨厚的男人说道:“后面那两户是横和渔他们两户,也不知道屋舍倒塌没有……” 远一些的几个男人挖掘救人之后,顺便在废墟里翻了翻,没能如愿找到铜钱,失望地走了过来:“也该清理完了吧?” “尚未。”憨厚的男人摇了摇头:“还剩下两户。” “入妣!”有男人打了个冷战:“今年这雨也太大了,我看我家那地里的粮怕是收不回多少了!” “我家只怕也是,真不知这天气叫人怎活下去。” “怕甚么?”一边的人咬牙切齿:“粮食歉收,左右我等无爵之众人都是要死。过三五日,乃公饿极,不过是学强人持剑剪径去也,即便是死,也能为家中老翁幼子乞一口吃食,总好过在家等死。” “雉!你说的什么昏话!”憨厚的男人怒目。 “权,你家新妇是有孕的吧?届时家中无粮,怕妻、子都要饿死的吧?”有人问道。 憨厚的男人脸上一黯。 一众人说着,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身形之间隐隐成合拢之势,将鞠子洲围在中间。 “小子,你有些脸生啊,是我们本里的人吗?”名为权的憨厚男人挡在一名同伴身前:“方才雉说得昏话,你莫挂在心上。” 鞠子洲皱了皱眉。 “大家都是受灾之人,你们家中粮食会歉收,我家里种的黍米也肯定被大雨沃灌,只怕正月之前也会颗粒无收。” “到时我 们一齐挨饿,我此时去举报你等,有什么好处么?”鞠子洲问道。 大意了! 鞠子洲心中暗叹。 他以往扶贫也好、救灾也罢,养成了不带武器的习惯,而此时乃是战国,情境又有不同。 不应该贸贸然过来收集一手资料的! 权脸上显出犹豫,一边的雉和另外几人听到鞠子洲的话,都纷纷放松了下来。 是了,大家都是即将没饭吃的灾民,鞠子洲去举报他们有违法的可能性,得那一点赏钱也活不下去的。 尽管放松,但合围之势并未解除。 他们这几个人是一什而居的邻里,按照法律来说,一人犯法,余人不相检举便是连坐。 而鞠子洲这个在他们一什、甚至一里之外的陌生脸庞则是可以随意举报他们的存在。 此时的境况决定了他们不可能相互检举揭发自己一什之人的罪行——遭了灾,没有粮食,早晚是要饿死的,此时大家都清楚,雉说的话虽然难听一些,但却是众人面前唯一的活路。 虽然在咸阳城左近说什么劫掠非常不靠谱,但除此之外,众人已经没有别的活路。 于是这唯一的,不靠谱的路也是大家唯一能够走的路。 权虽然斥责雉说的是“昏话”,但他们所有人都知道,雉的昏,并不是昏在有犯法的念头,而在于在有一个陌生人在旁的情况下说出这番话。 大雨滂沱,一时之间,众人陷入僵局之中。 “喂,你们一什人,清理完了没有?清理完了就赶快随我来,要开饭了!”不知道多久之后,一个撑伞的秦吏冲他们喊道:“王孙政令曰:救灾重建期间,凡参与救灾之丈夫,日三餐有肉,夜有酒三两!” 话音未落,秦吏就已经撑着伞朝其他区域走去,一边走,一边大声吆喝着王孙政的政令。 权憨厚的脸上透出迷茫之色。 众人相互对视,又看了一眼鞠子洲。 “要不先去吃饭?或者先去看看剩余的两户?”鞠子洲问道。 在这种大雨之中,有人不小心跌足淹死是很正常的事情,鞠子洲不想“不小心”淹死。 所以他趁机打破僵局。 权脸色变幻。 雉咬了咬牙,在权身后推了一把:“权,你先带众人去吃饭,我与奇 牧去横和渔两户去看看。” 权皱了皱眉,最终点了点头。 “那就如此罢。”权点了点头,亲切挽起鞠子洲的胳膊:“小兄弟别拘束,大家被编为一什,怎可生分?我叫做权,小兄弟你叫做什么名?” “我叫洲。”鞠子洲没有反抗,而是亲切问道:“权兄,你新妇果真有身孕了吗?” “孕有五月了。”权谈起妻子,脸上笑眯眯的,一副好欺负的老实人模样。 众人走着,进入广道之中,路上成队的男人淋着雨向前走,准备回去吃饭。 路边的秦吏撑着伞呼喝着:“排队排队,不要挤不要乱。” 进入众人视野,权身体微微僵硬,抿抿唇,松开了鞠子洲的胳膊,但眼神一直落在他身上,生怕他突然向道旁秦吏举报自己一什的人有违法的心思。 不过鞠子洲一直很安分。 众人默默的前进。 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到了王宫前的平台。 这里地势较高的缘故,地面没有积水,雨水落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往往立刻汇成细流,向地处流淌。 走着走着,一股香喷喷的肉味扑面而来。 众人此时抬头向前看,只见前方早早搭好的棚子底下,数只青铜大鼎在火焰灼烧之下冒出热气。 而那浓郁的肉香味,正是从鼎中散发出来。 “咕嘟。”几乎所有人都咽了一口唾沫。 这里有很多男人,他们相互之间有很多不同,不同之处在于年龄、身材、相貌;但也有很多相同,而最大的相同莫过于他们都是穷人,都是受灾者,都刚刚进行过辛苦的救灾活&#xe863;。 他们都很饿,都很冷。 这个时候,几乎没有人可以拒绝一碗热乎乎的肉汤。 这时候,众人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他身量很矮,却站在铜鼎前方临时搭出的高台上。 这个小小的人儿简短地在说着一些什么。 但他声音实在低,大雨之中,离得稍微远一些的人都听不到。 但没关系,专门安排好的秦吏在小人儿说完之后开始一遍遍高声复述小人儿的话。 “王孙政令曰:灾情甚重,政召城中所有受灾丈夫,年十五以上,四十以下者,参与救灾重建。” “救灾与重建的工作分 别是:救援被倒塌屋舍覆压之人、清理河道、为受灾丧家者重建房屋、修建堤坝、建立田头田尾蓄水池。” “每参与劳&#xe863;之丈夫,政管一日三餐,并按日给工钱。” 权一边闻着肉汤香味吞咽唾沫,一边神情紧张地盯着鞠子洲。 听到秦吏呼喊的时候,他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好长时间,他脸上还是一片迷惘。 然而身旁有人抱头痛哭起来。 权不知道为什么,也跟着流泪。 “排队排队,排好队上前领饭,梁饭管饱,肉汤管饱,午间没有酒!”秦吏们说着,整肃队伍。 权流着泪排队上前领饭。 他没注意到叫做“洲”的男人已经悄然消失。 “成了吧,师兄?”身边美人为嬴政擦着头发,并用干净的锦衣与虎裘裹住了他。 鞠子洲凑在炭盆旁边哆嗦着,点了点头:“差不多了。” “鞠先生……”熊当看着冷得嘴唇都发白的嬴政,略微有些心疼和不解:“市恩于民而已,何必要王孙政亲自作为呢?” 鞠子洲看都没看他一眼,更不想解释自己与嬴政的行为并非是在市恩。 嬴政冷得直哆嗦,但心情异常兴奋:“因为这不是在市恩,而是在搭建一种新的权责关系。” <p/ 第三十七章 火不要灭 “新的权责关系?”熊宸疑惑:“他真的是这么说的?” 熊当点了点头:“王孙政就是这么说的。” 熊启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并不能明白这个词的意思。 他问道:“现如今王孙政在指挥那班灾氓做什么?” “挖水渠。”熊当立刻回答。 “挖个水渠而已……”熊宸皱了皱眉:“需要那么多梁米和钱财?” 精米,又称梁米。 “应该是要市恩于灾氓。”熊启说道:“王孙政并非是个短视之人,他身边那个叫鞠子洲的更不是等闲之辈,他们这么做,应该并非是在故作高深。” 华阳王后倒是没有这么多顾虑:“那点梁米钱财,他用了也就用了,不消纠结于此。” “那是六千斤白米!”熊宸不满说道:“姐姐此刻可以不在意,给那小子挥霍了去,但之后你再要吃,就要高价从楚国购置!秦国产稻米本就是极少的,今年雨大如此,我看秦国是不可能有新米了!” 按楚人的习惯,主食必定是白米饭。 这一点习惯,秦国朝堂里有一点地位的楚人都保留着。 嬴政救济灾民用的白米,更是直接调取了华阳王后储在王宫之中的私库里的库存。 也正因为是私库里的物资,所以效率极高,说调取就能调取。 如果是调公库里的粮食钱财的话,程序繁琐,效率极低,只怕到明日都未必能够成功拿到。 而救灾是不可能真等到明天的,毕竟救灾如救火。 “区区六千斤白米,若能给王孙政换取一个贤名,也是值得的!”熊启说道。 他与他的叔父熊宸不同,眼光更加长远,对于短期利益和长期利益哪个更重要看得很清楚。 “政儿如此手笔,他所想要的,只怕并不只是一个贤名而已!”华阳王后叹气:“看来朕真的老了,竟都已经看不清小儿辈的行为了。” “姑姑年华正茂,怎可轻易言老?” …… “如此说,政儿手中救济灾氓用的钱物是王后给的?”秦异人叹气:“早知她不会轻易放弃机会的,实在可惜,政儿竟于此时回来了……赵王真是庸人一个!” 他 感慨着,慢慢落子,眼神转到一旁玩耍的成蟜身上。 吕不韦看到异人落子,眉头锁起:“妙招啊,这一手正可以乱了我的局势,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 异人听他如此说话,略微有些自得,忽地脸色一变:“你的意思是,赵王是明知道我们要与太后斗一场,因此故意将政儿送回?” “不无可能!”吕不韦点了点头:“我当年一介商贾都能知道秦国朝堂之上,楚人势大,有弑主夺位之嫌,赵国智者千百,财势、权位胜于我者更是不少,他们理当知此。” “主上归秦,得太子位,欲有作为,必先削减朝堂楚人势力,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赵王借机为楚人提供一些助力,也不是全无可能。” “如此说法,到是我小觑了赵人了……”异人皱眉:“可惜啊,可惜政儿不能为我所用。” “是挺可惜的。”吕不韦看向成蟜。 可惜,可惜成蟜完全没可能压制秦政。 “那么如今政儿在做的事情……”异人显出纠结神色:“要不要坏他的贤名?” “千万不要!”吕不韦立刻落子,绞杀异人的大龙:“我于今早见王孙政身边的那个鞠子洲乘秦王车驾入宫。” “其后,王上连发数道政令,并予王孙政大权。” “什么?”异人脸色剧变,险些就要站起身来。 他有些不敢置信看着吕不韦:“那个黑面奴氓?他做了什么?” “他是着士子服入的宫。”吕不韦叹气:“只怕现在最想要王孙政成就贤名的人已经不是王孙政和太后。” 而是秦王赢柱! 他话未说尽。 然而异人已经悉知其中奥秘:“如此,不谷当去拜谒父王!” “太子殿下去做什么?”吕不韦问道。 “探一探他们想要做的事究竟是什么事!”秦异人说道。 …… “二三子,加把劲,挖通这一道渠,晚间我等就有五两黍酒可饮了!”一个身高极高的丈夫高声吆喝着。 随后是一片附和声:“善。” “加把劲!” “多卖些力!” “岂曰无衣?与子……”某一个人带头唱起歌,随后辛苦干活的丈夫们纷纷开口唱歌。 歌声慷慨激昂,音调粗糙高亢,带 着浓浓的生机于此大雨之中漾开,迅速席卷了咸阳城北的大半区域,约有数千丈夫跟着唱起《无衣》这一首故老相传的战歌。 他们没有在为王作战,他们只是在干活,然而这干活的劲头,更胜甚作战夺爵。 “其心可用!”王翦站在高处俯瞰这群拿着简陋的石耒耜挖渠唱歌的人,微微点头。 他身后,嬴政裹在虎裘之中,认真看着自己面前墨迹未干的竹简。 一卷竹简看着很沉很大,但其实它上面写不了多少字。 “以工代赈。”嬴政念叨着竹简上开篇写出的这四个字。 这四个字,嬴政在《邯郸调查》里面就见过。 当时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现在这四个字被展开解释,又被他亲自践行,他终于明白了。 “所谓“国中之毒”,其实就是“民怨”积累到一定程度之后的爆发。而民怨,是源于不公的分配制度,更是来自于不能对等的权责关系。” “所以解决掉人们生活和生产中所能够感受到的权责的不对等于分配的不公平,就可以解决掉“民怨”的定期爆发问题,也就可以轻易解决掉“国中之毒”。” 嬴政看着竹简上的字,慢悠悠地开口:“我说的对吧,师兄?”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是对的,但是在更广泛的语境之中,是错的。” “可是归根结底,是对的,不是吗?”嬴政看着鞠子洲。 鞠子洲点了点头,喝了一杯热水,慢条斯理道:“不重建现行上层建筑、不重构生产关系、不扩大既得利益者的规模、不构建相对公平的分配制度、不……” “够了!”嬴政小脸上满是愤怒与不满。 鞠子洲说了这么多,只差把他的感悟完全否定了。 他很不开心。 任是谁也开心不起来。 “你今天上午跟着那群人干了一上午的活,有什么收获吗?”嬴政恼怒问道。 很生硬的转移话题的手段。 鞠子洲笑了笑:“基本了解了一般秦人的生活水平,我发现我之前估算的数值还是太高了。” “什么太高了?你是说定的工钱太高了吗?”嬴政问道。 鞠子洲点了点头:“不错,就是定太高了!” “一般的秦人,似乎平时吃粗粮都不 怎么能吃饱的,我认识的九个人,有八个营养不良,他们吃靡子羹平均下来是每月吃两三次,吃黍臛大约是每月一次,黍酒只有特定的时日能够饮用,米酒都没有人喝过……”鞠子洲叹气。 这悍勇之名声震四野的秦人们,比他想象中更加贫穷! “靡子羹、黍臛……都是什么?”嬴政疑惑。 “就是加了葵菜和肥肉的黍米粥。”鞠子洲咧嘴笑了笑:“他们的生活水平低的可怜!” 嬴政闻言沉默了一下:“这不是很好吗?过去如此低,才更能凸显现在和以后的高。” 鞠子洲笑了笑:“时间不早了,也该让他们下工了,长时间没吃饱的人不能进行太长时间的劳&#xe863;的!” “我还是要亲手给他们发工钱吗?”嬴政问道。 “几千人,当然不可能都让你给发,你只消总结一下今天的工作,发前十个就可以了!”鞠子洲说道。 嬴政点了点头,从高向下望,看到青铜鼎里依旧冒着热气,略微有些安心:“真好啊,火点起来了。” “火不要灭才好!”鞠子洲踢了嬴政一脚:“快穿上你上午弄湿了的那身衣服,去总结今天的工程进度!” <p/ 第三十八章 我好期待 嬴政换上了还未干的衣服,依旧在做饭的铜鼎前架起临时的高台,站在高台上用自己稚嫩清亮的声音讲话。 上千工作了一天的成年人努力的仰起头看着这个小小的身影,试图直接听到他的话。 鞠子洲站在王宫宫墙上朝下看,一边的王翦却又转过目光过来看他。 王翦其实也挺好奇鞠子洲与嬴政之间的关系。 虽然名义上,鞠子洲与嬴政以师兄弟相称,但王翦观察留心了一天,总也感觉这两个人不像是什么师兄弟。 至于像什么……不好界定。 但王翦记住了一些鞠子洲与嬴政讨论的理论。 好片刻,底下秦吏们一遍遍重复嬴政的政令,并且灾民们稍微熟练一些地排成长队开始领工钱并吃饭。 空气里弥漫的是肉香味和白米粥香,鞠子洲仔细看了一下下面秩序井然地模样,松了一口气,忽地又想起什么,转头看着王翦说道:“王骠骑,劳烦你把王上派来的人分成三班,今天晚上盯守底下这些灾民。” “鞠先生是怕他们饮酒惹事吗?”王翦问道。 鞠子洲摇摇头:“区区几两黍酒,根本就不可能让他们喝得酩酊大醉,主要是今天还发了工钱,我是怕他们之中有人生出偷盗之心。” “原来如此!”王翦点了点头:“卑下这就去做。” 王翦躬身一礼,随后便去安排手下值夜班。 嬴政这时候走了上来,换过一身衣服与鞠子洲站在一块。一高一矮的望着底下地灾民们。 “以工代赈的话,以目前的劳&#xe863;强度和劳&#xe863;时长,足以让大部分成年男子精疲力尽,没有惹祸生事的念想与体力。” “所以不需要太多的兵力来防备他们?”嬴政问道:“可是我看你还是皱着眉,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天黑了!”鞠子洲叹气:“入夜之后气温会更低。” “什么意思?”嬴政问道。 “这种天气里,尽管我们在上面搭了草席棚子,灾民们不会直接淋雨,但安置点的草席棚子的四面是透风的!” “气温变低之后,很有可能有些体弱的人会被冻死!”鞠子洲摇了摇头:“即便 不被冻死,冻伤,得病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在想,这部分人应该怎么处理。” “这种天气可能有人冻死吗?”嬴政不敢置信:“天气转凉是没错,可是如今算不上太冷吧?” “不冷也不意味着不会冻死人。”鞠子洲叹气:“王后那里调来的干柴还剩多少?” 嬴政招招手,侍立一旁的熊当立刻拿来了账本。 嬴政完全无视熊当诧异的眼神,将账本递给鞠子洲:“你自己看吧,这种事情我是不擅长的!” 鞠子洲拿着账本看了半天,叹一口气:“按目前的情况的话,米、醋、油都是不怎么够用的,其他都还好……你晚一会儿去找找秦王,看看国库之中的物资批下来了没有。” “行,那会冻死人的问题怎么解决?”嬴政好奇问道。 “烧热水!”鞠子洲说道:“如今收拢的灾民虽然有数千人之多,可灾民多聚在一起,占地其实不多,我们搭的草席棚子是完全足够的,既然足够,那就不妨把他们同围棋一样分成一块一块,发与他们木板草席和最简单的葛布,而后让人居住在围棋的格子里,在棋线纵横交点处架起火,使兵丁站岗,彻夜烧热水,有寒冷者自然聚拢于火堆旁,既可以饮热水,又可以烤火。” 嬴政想象了一下,点点头:“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另外还有一点!”鞠子洲说道:“吃喝解决了……拉撒的问题还在,你马上叫人去在附近挖出公厕,宣讲一下,让人只能在我们挖出的茅厕里方便,不可在公厕之外方便……违者罚一钱。” 嬴政皱皱眉:“还要管这个?” “不止要管这个,明天还要想办法让他们沐浴。” “感觉好麻烦……”嬴政抱怨。 他抱怨是应该的。 这个年龄的小孩子,讨厌这些鸡零狗碎的东西才是正常的。 “人聚在一起之后,需要注意他们的一切问题,尤其是干净不干净的问题。” “为什么?”嬴政问道。 鞠子洲回答:“因为不注意的话,很可能会出现瘟疫。” 嬴政茫然。 鞠子洲暂时没有教授嬴政理工科知识的打算,因此他只是说道:“这部分东西没有什么可以讲的,你记住就行了。” 嬴 政点了点头:“那我去见一见秦王陛下了。” 走出鞠子洲视线的那一刻,嬴政叹了一口气。 他有些失望,没能从鞠子洲嘴里套出更多的知识。 不过即便如此也已经够用了。 通过鞠子洲目前救灾时候的具体安排,嬴政大致就已经可以确定鞠子洲对于对于一般平民的态度,并且从中获知鞠子洲是有着掌控许多人的能力的。 他能通过自身事无巨细的安排来给数千灾民以像样的生活,自然也就意味着,他有着统御和把控这千人的能力。 这种能力……如今的嬴政自己都不具备! 这种能力……嬴政嘴角勾起。 自己这个马恩学派……很有意思啊。 基础的课程都是在教授如何理解世界最本质的那部分。 手段上,鞠子洲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无疑说明了这个学派对于以少数人统治多数人的手段也是有着深刻了解的。 分化、挑拨、互相竞争、互相淘汰……这些手段,尽管在鞠子洲口中只不过是几个字,但嬴政绝对相信,鞠子洲愿意的话,他可以轻易的将这些词汇展开解释——就像“以工代赈”一样。 但鞠子洲不解释。 不解释的理由有很多,有些人可能是无法解释、没有能力解释。 但嬴政觉得,鞠子洲的不解释,纯粹是因为他看不上这些东西。 “熊当,你说,我师兄今天所展现出的能力,在秦国的朝廷里,算是个什么水平?”嬴政玩味问道。 熊当正为嬴政撑着伞,忽然听到这个问题,下意识回答道:“秦国没有鞠先生这样的人物!” 嬴政咧嘴笑了笑:“是吗?看来我师兄的能力是极高明的咯?” “确实。”熊当叹了一口气:“我活了这么大,都没有见过不杀几个人、以苛法立威就能统御数千人的存在。” 嬴政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原来马恩学派还教人这样的能耐。 自己如今已经学了的东西并不算多,严格意义上来说只有“生产关系”这一部分。 下一课……嬴政抬头看天。 到底是讲“矛盾”呢?还是讲“生产力”又或者别的一些什么呢? 我好期待啊,师兄! 守玄说 求点推荐票和投资吧。 <p/ 第三十九章 夜话 夜晚,王翦在灾氓营地之中巡视了一圈,没看到什么作奸犯科聚众斗殴的事情,于是他放下心来,找到正在书写明日日程安排的鞠子洲,回禀说道:“鞠先生,翦已经将今夜的值夜做出了安排,方才巡视时也未见到什么偷盗聚殴之事。” “是么,那辛苦你了,王骠骑。”鞠子洲头也没抬,说道:“既然你已经尽职安排并且巡视过了,那么今日王骠骑所要做的所有事情就都已经做完了,你可以回家休息休息了,明日早间再来吧。” 王翦躬身行礼:“诺。” 王翦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听鞠子洲的。 明明他接到的命令只是为鞠子洲与嬴政驾车,保驾护航而已。 但是这一大一小两个小鬼指使他做事的姿态实在自然,并且很有条理,王翦也就做了。 驾车回家的路上,王翦自己反思今天一天都做了什么,也感觉很有一些魔幻。 今天救灾做出安排的整个过程,秦王、太子、丞相和秦国大大小小的官员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点什么。 无论是使绊子,还是提供更多的助力,都没有! 仿佛秦国的贵族百官今天集体消失了一样。 明明事情就发生在咸阳城中,明明贫贱的灾氓就聚集在离秦王宫不足百尺的地方。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顺利得有些可怕。 白日间跑东看西,忙的要死,因此没有觉察,但是晚上一闲下来,王翦就感觉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任由一个连公士身份都没有的外国人和一个不到十岁的王孙在咸阳城中这么玩,这不像是秦国应该发生的事情! 可是…… 王翦下了车,吩咐下人备好了酒菜,一边饮酒一边吃肉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嬴政和鞠子洲两个人的安排并没有什么问题。 周到细致,基本完成了鞠子洲说给嬴政的所有任务,并且竟然一整天都无人趁天灾惹事。 灾氓有饭吃,有水喝,饿不到,却也没有因为大雨而生出什么怨言,更没有人趁夜色组队提剑入户行偷盗之事。 似乎也还不错…… 他慢悠悠自斟自饮。 晚一些时候,王龁 回到府中,第一时间召见王翦。 “父亲。”王翦拜礼:“父亲今日可见到王孙政所行之事了吗?” 王龁大口饮了一口米酒,点了点头:“王孙政行事之时距王宫不足百丈,若不是头昏眼花之辈,又有谁能够看不见呢?” “那么父亲……为什么今天整整一天,国中上下都……”王翦疑惑着。 王龁顿下吃肉的&#xe863;作,放下了刀叉,拿起帕子擦了擦手和嘴巴,目光鹰隼般盯住自己的儿子:“你是不是想要问老夫,为何一整日之中,不见秦王派兵,不见左庶长出面,不见太子施政?国中百官,如同顿霎无踪,渺然不见?” 王翦点了点头:“正是如此……今年雨大为灾,即便秦王身体羸弱,也应诏令太子征发兵士,以讨戎赵。” “为何要征发兵士?”王龁问道。 “这……”这是王翦回答不上来的事情。 他只是凭借过去的经验知道每逢灾年,秦王就要征发兵士,对外作战。 他平日所想,就是苦读兵书,勤修武艺,准备在对外作战时候立下战功,提升爵位官职。 但是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还从来没有想过。 “不学无术!”王龁对自己的儿子毫不留情:“你还不如王孙政一个九岁孺子!” “大人息怒。”王翦立刻低头认错。 以他的经验来看,此时不低头认错,多半是躲不开一顿毒打的。 王龁盯着低头的王翦,看了半天,叹气说道:“也罢,不如就不如吧,你讲一讲,今日王孙政与那位“鞠先生”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王翦松了一口气,咧嘴笑道:“谢大人宽宏。” 他当即把今天所见所闻都讲述一遍。 王龁倒了酒,慢慢吃喝着听儿子讲述今天一天的见闻。 他看着胡须已经长出来的儿子,恍惚之间又想起数年前王翦还年幼时候,机灵捣蛋,每每遭逢问责便一副乖顺姿态,一如目下。 “这么说,二人之中,出谋者是那位“鞠先生”,而出头赚名者则是王孙政?”王龁问道。 王翦思考一下,点了点头:“大人说的是。” “如此说来,此人所谋甚大啊!”王龁捋须:“你这畜生就只是当个泥塑木胎,听人号令么?” “ 啊?”王翦不明所以:“可是大人,秦王给我的命令只是为王孙政驾车而已啊!” “蠢货!”王龁将手中勺子掷到王翦身上,骂道:“秦王只叫你驾车,你便只驾车吗?若王孙政遭逢刺客,要你救他,你救是不救?若王孙政口渴,要你递水,你递是不递?” “这……这……”王翦一时失语。 好一会儿,他才闷闷说道:“那大人说应该怎么办吧?” “你明日起去向王孙政讨个差事做做,王孙政必然不会轻易给你安排差事,而是问询“鞠先生”,你届时向他表态,说是但凭驱使,无所不从就可以了!” “可是大人不是嘱咐我不掺秦王家事、不与公子王孙往来的吗?” “那你觉得,今日所见,那些灾氓如何?” “虽然受灾,但也没有怎么差吧。”王翦想了想说道。 “那就是这事情快成了!”王龁声音温和下来:“既然事情将成,你过去也只是取一手功劳而已,王孙政当不是小气之人,他会分润一些名声与你的。这等大功,虽然封赏不会厚重,但决计是可以传家的功勋!” “区区安置灾氓的功勋,也算是传家的功勋吗?”王翦不解。 “我儿愚钝,与故武安君一样,天赋全在兵书上了。”王龁叹息:“这事不是只有你眼见的那一点。” “你所眼见的,只是这件大功之中的一小部分!” 王翦点了点头:“谢大人提点。” 王龁叹气:“去吧,你是没有为政持家的天分了,去生几个儿子吧。” 夜深了,一点点的灯火在大雨之中飘摇。 鞠子洲在灾民营地巡视一圈,见到热水已经烧上,丈夫劳力们酣睡过去,妇孺老者们没了白日时候的提心吊胆,而是默默的围坐在火堆前捧着热水小口小口地喝,间或还能看到有组队去往刚刚挖好地公厕的人。 一切在凄苦之中映出一些安详底色。 他站在黑暗中看了半天,见到一些原本睡着的丈夫突然爬起来跑向公厕,赤脚踩踏在湿漉地面,溅起水花。 而且,这样的人还不少…… 这是,长久的没能吃到肉,而后骤然吃了过于油腻的东西了,所以才会拉肚子吗? 而且,打赤脚的人不少啊。 鞠子洲抿了抿唇。 守玄说 感谢书友20201202222107888的500点打赏、陈打仙的200点打赏、梦之始实之终的200点打赏、人生路去何方的100点打赏、罗岫的100点打赏、20200108002339123的100点打赏,谢谢各位,晚点还有一章。 <p/ 第四十章 听墨 (上) 早晨,寒风料峭,嬴政早早起身,没有吃早饭便来到灾民营地这边。 鞠子洲比他起的还要早,待看到嬴政来到,他揉揉眼睛,打了个呵欠,将一沓竹简递了过去,而后转身,摆了摆手:“我先去睡一会儿,竹简上已经把今天可能出现的问题和解决问题的办法列举出来了,你自己挑一下吧。” “竹简里夹了一张帛书,帛书上的东西是今天必须完成的任务,没有列举完成这些东西的手段,你自己去想吧。我可能睡得久一点,没有出大问题不要叫醒我!” 嬴政点了点头,深深看了鞠子洲一眼。 他咬了咬牙。 鞠子洲这幅姿态,不出意外是在考验自己了,又或者……是别有深意? 嬴政叹气,虽然没办法继续从鞠子洲身上榨取知识和能力,但有了这些竹简,也不错了。 他抓紧时间看起竹简来。 “保证就业,为当前第一要务。” “目前秦国的粮食和每年生产粮食、牲畜等生存物资的能力不高,但人民物质需求更低,当前所需要做的事情甚至不是喂饱他们。” “而是提供大规模就业的机会,雨水成灾带来的不仅是房屋倒塌、还有地里庄稼的破坏,难民营里的人很多打赤脚,为贫农,没有今年的年成,他们往往无法赚取到足以为一家人糊口的粮食。” “而市场上的粮食在灾年会涨价,买取足够存活的粮食需要的钱财并不是……” 一句句一字字都能让嬴政为之震颤。 宦官熊当侍立一旁,悄悄地瞄一眼嬴政手中竹简,看不清楚具体写了什么,再想看时候,嬴政已经将竹简卷了起来。 看的这么快的吗?熊当咂舌。 “王孙殿下。”王翦躬身为礼,他左右看了一圈没瞅到鞠子洲,很有一些好奇:“王孙殿下手中可有什么翦能够帮得上忙的活计吗?昨日翦在此枯等一日,无所事事,看着灾氓于雨灾之中挣扎,心中甚是内……” “好了!”嬴政摆了摆手:“这些套话不必说了,这不是你能说得出来的,不过既然你有心想帮我做事,那便去找一些匠作来吧。” “找匠作?”王 翦挠了挠头,不明所以:“王孙殿下找匠作做什么?要找皮匠、木匠、泥匠还是……” “泥匠、木匠、皮匠、鞋匠。”嬴政审视王翦:“你能找来吗?” “能!”王翦立刻说道。 嬴政点了点头,脸上浮出笑意:“那你就去找吧,能找来多少就找来多少,最好是识字的。” “识字的?!”王翦张了张嘴,表情愕然。 这些手工业者,识字的可并不多。 “找不来吗?”嬴政失望问道。 “当然找得来!”王翦见到嬴政的表情,立刻回答。 ‘挑拨分化,以离间并不团结的多数人。其中以愤怒为最上者,因为激怒一个人的代价是最小的。’ 嬴政手中捏着竹简,虽然有些忐忑,但脸上一片镇定。 “那就拜托王将军为我寻这些识字的匠作了!”嬴政起身向王翦一礼。 王翦有些意外无措:“王孙殿下不必多礼……翦…我还不是将军,不过我总会成为将军的。” “王将军是要成为武安君起那样的将军吗?”嬴政眼前一亮,仿佛重新认识了王翦。 “武安君……这……我……当然,我会成为武安君那样的名将的!”王翦深深呼吸,大声说道。 “那政期待王将军他日成为我的武安君!”嬴政郑重说道。 王翦深深呼吸:“王翦多谢王孙殿下赏识!” 他说着,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 熊当看着王翦阔步走出的背影,心中叹了一声。 这位小“王将军”,脑子还是不太够用啊,这个时候竟然跟王孙政说这样的话。 嬴政又看了一会儿竹简,而后将帛书塞进怀里,把竹简直接推进炭盆之中,看着竹简一点点燃烧,才心满意足地离开:“走,去给灾民发放早食,给他们安排今天的工作。” 巨大的青铜鼎前,嬴政小小的身影立在秦人面前。 秦人纷纷跪伏叩拜。 他们并不会山呼万年之类的东西,那是礼法里的东西,贫民是没有机会了解的。 他们唯一知道的就是在遇到贵人时候跪伏在地,五体投地表示臣服。 而今天的跪拜,他们所有人都是怀着崇敬之意的。 因为他们成功的活下来、吃饱、并且获取到了劳&#xe863;一整天的报酬了。 这意味着绝望时候的一条活路。 而给予这些秦人这条能够吃肉和不掺谷壳的粮食吃的的饱饱的、舒舒服服地活下去的路的人,就是面前这位小小的王孙殿下。 秦人因此因此跪伏。 “诸秦人听命。” “今日上午诸丈夫的工作是疏通外城河道,引导城中积水流入护城河。” “下午,我将会给予你们修建木制房屋的物资,以及木匠、泥匠,诸丈夫需要听从泥浆、木匠指令,在已经疏通完的地区之中,为房屋倒塌的秦人筑造临时安居的房屋。” “今日工钱依旧会在晚间晚食时发放,提前完成分配工作者,可以享有更多的酒水!” “诸妇人、老者今日亦有工作要做——我需要你们编织草鞋。” “晚间,每一双草鞋,我会以钱一两的价格集中收购,能够赚取多少钱,全看你们自己!” 秦钱以半两为币,一两钱,其实就是两个钱。 嬴政声音清亮,但音量不高。 秦人们翘首期盼着,听到了秦吏们重复的那已经有些熟悉的,令人顿生安心的“王孙政令曰”。 一时间,秦人沸腾了。 草鞋以每双两个钱的价格收购并不算高价,只能说是平价,但即便是平价,那也总比没有人收购要强的太多! “孺子、女童早食之后皆随我来王宫之中沐浴!”嬴政面无表情地说出最后的一道命令。 而后迅速的,秦吏们高声呼喊重复。 一道道命令被执行下去。 秦人有了活路,自发的如往日执行法律时候执行嬴政的命令。 一切如此井然有序。 火热的劳&#xe863;场景之中,一位着布鞋葛袍的老人静默不语。 “巨子,如此苛法之事,必是黄老家学之术。王孙政真的值得投效吗?”一人在老人身后问道。 “赈济灾民之事,乃是“兼爱”、一令而行,不设别号,不以刑罚,是为“尚同”,而非黄老苛法!” “再者说……”老人叹息:“我们墨者,还有的选吗?” 守玄说 第二章,睡觉了,各位,还是继续求点推荐票 <p/ 第四十一章 听墨 (中) “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了!”权说道。 一旁众人呼呼噜噜地喝着白米粥,浑然不把他的话当回事。 “权,你要是不吃的话就把你碗里的肉给我吧。”一边雉舔了舔碗底的肉汁说道。 权不满看了雉一眼,伸手回护自己的碗:“听我说,之前那个“洲”听到了雉说的昏话,现在他消失了,我觉得,他很有可能是去吏人那里去举报我们了,我们应该尽早想办法!” “可是我们又没有真的犯法!”一边横说道:“即便是他去举报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吧?” “但是万一呢?”权问道:“万一他诬告我等,我等即便没有犯法,会不会也被……你们看什么?” “他在你身后!”雉说道。 “谁?”权倏然一惊,立刻回头看去。 鞠子洲笑眯眯地站在他身后:“诸位,一日不见,过得可还好吗?” 权惊讶起身:“你昨日去了何处?” 雉趁机从权的碗里捞出一块肥嘟嘟泛着油光的肥肉扔进嘴里,三两下嚼食下肚。 “我昨日……”鞠子洲看着权身后一帮人站起身来想要将自己合围,有点惊讶:“看来权在一什之中,威望甚高啊!” “这……”权犹豫一下,,看了一眼站在鞠子洲身后的两名甲士,又看了看他身上宽大的士子袍。 虽然士子服并不华贵,但也并不是赤贫之人能够穿得起的。 权的拳头捏紧又松开。 深呼吸之后,他彻底松开手掌:“我们是自幼一齐长大的人,弟兄们因我魁梧,于是多信服于我。” “原来如此。”鞠子洲笑了笑:“不必担心,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要了解一下你们现在的生活而已……权应当知道,王孙政选择赈济各位,是花了大代价的……因此每一点资源都不能被浪费掉,我要了解你们的生活,才能够对于如何赈助大家伙有所计划,减少不必要的损耗!” 权谨慎看着鞠子洲身后的甲士,沉默不语。 鞠子洲笑了笑,挥挥手说道:“劳烦二位在远一些的地方守候,我要与我的朋友谈谈心。” 两名甲士领命离开。 权松了一口气,蹲坐下 来:“说吧,贵人想要问什么?” 他看了一眼自己碗里的肉,数了数,发觉少了一块最肥的肉,顿时有些生气:“雉、横你们二人谁盗了我的肉?” “不是我!”雉立刻摇头。 “不是我。”横也摇了摇头。 “哼!”权冷哼一声,将一拳砸在雉的头顶:“不准再有下次!” 雉抱着头,嘴角却全是笑意。 挨一下打换来一口肉吃,不亏! 鞠子洲看了他们一眼,问道:“肉和粥不是任你们吃的吗?想吃为什么不再去盛一碗?” 权沉默不语。 鞠子洲看向雉,皱了皱眉,说道:“讲出来,我为你们解决这件事情!” “你能解决?”权审慎看着鞠子洲。 鞠子洲咧咧嘴:“我是王孙政的好友,应该算是有一些话语权的。” 看了鞠子洲一会儿,权笑了笑:“那你能为王孙政弄到更多的更多的粮食吗?” 鞠子洲挑眉:“什么意思?” “快没粮了!”权说道:“我们这些人都知道的!” “你们怎么知道的?”鞠子洲问道。 “庖厨所说!”权回答。 “你们当真不是因为有人设了障碍才不去多吃一些?” “不是!” “王孙政待我们如何,我们大家心中都是有数的!”权的拳头搁在心口:“我等虽然不识字,但心中也颇知恩义,王孙政肯出粮食钱财赈济我等,我等感恩戴德。” “因此,我等更不能给王孙政带来太多的麻烦。” “能少吃,就少吃!” 鞠子洲看了一眼权,又站起身来环顾四周。 目光所及的所有人都在默默的吃饭,他们有些小口小口喝粥,有些把碗底舔的干干净净,有些吃完自己碗里的,艳羡看着别的人吃饭。 但没有多少人再去盛饭。 鞠子洲拔腿走到铜鼎前,架了个台子伸着头朝里面望去。 鼎里有不少剩粥、余肉。 汤汁在火焰舔舐之下咕嘟嘟作响,香味在雨中四散飘开,但没有几个人再上前盛饭。 今天早晨的菜饭,恐怕会剩下不少。 鞠子洲嘴角僵硬地笑了笑,心中不无波澜。 有些触&#xe863;,但没有多少感&#xe863;。 反而有悲哀与怒火上涌。 他转身离开。 …… “墨者询 拜见王孙殿下。”头发花白的老者拜伏:“我听闻,王孙政正在召集咸阳城中的匠人?” “不错。”嬴政微微颔首,高居主座,没有回礼的打算。 老者身后的几名弟子之中有一个有些忿然。 “敢问王孙政,可知礼吗?”那弟子问道。 墨者询微微蹙眉:“离,你闭上嘴!” “我年幼,不知礼数。”嬴政笑了笑,有些讥讽:“墨者除了“礼数”之外,可还有别的赐教吗?” “王孙殿下恕罪!”老墨者立刻俯身而拜:“墨者无以礼压人之俗,我这弟子乃是近日见城中氓人受灾凄惨,因此怀愤于心,言语之间,故有火气。” 嬴政笑了笑:“我师兄曾说过,诸显学之中,以墨家最重实际,最重民生,今日见先生的弟子目睹灾民凄异便有愤怒盈胸,才知道此言非虚。” “既然先生等人秉持墨家重民重义的道理,那么先生等人应该是来协助政以赈济灾民的吧?”嬴政问道。 询心中猛然一惊。 这位王孙政……竟然已经学会拿话来堵人了? 而且拿的还是墨者自己的教义…… 他心中念头百转,最终只是点了点头:“王孙殿下所言不错,我墨家的确重民与义,自子墨子俎逝之后,墨家有所改变,而墨义不变!” “先生是想来向政传义?”嬴政偏了偏头。 “正是!”询点了点头。 “那么到底是要帮我赈济灾民,还是要向我传义?”嬴政问道。 “都要!”墨者说道:“老夫的弟子精通墨家匠械之术,王孙政所需要的造房修渠,对于他们而言,都是小事。” “老先生要亲自向政传义?” “正是。”询点了点头。 嬴政略微思考,点了点头:“可以,老先生请讲吧,政倒想听一听墨家纵横天下,使君不敢妄&#xe863;不义之战、侯不能擅开不义之衅的墨家义理是如何的高深莫测!” “教!”墨者询一礼:“敢请问,王孙政可知人何立以世?” “人以食与器而能立于世!”嬴政随口回答。 “非也,人以人之助而立于世!”询说道:“无他人之助,一夫不能搏杀虎狼、独夫不能制造文字、君侯无以为国之众,天子不能立鼎之贵。” 嬴政反应了一下,愕然看向询:“你不是一般的墨者吧?” “老夫忝居墨家钜子之位。” 嬴政坐直了身体,正色看向询,颔首一礼:“先生请继续说。” 守玄说 抱歉,家里有点事情,晚了点,后面还有一更。 <p/ 第四十二章 听墨 (下) 询见到嬴政正坐,心中一喜:“人因合众人之力而能强,而能富,而能贵,故此,子墨子曰:兼爱,是人应须爱人。” “而人立于世,必受人之利。” “王孙政安居,是受父母之利、太子子楚安居,是受秦王之利、秦王安居,是受百姓之利、百姓安居,是互受利。” “由是知利存于己身而来于他人。” “美酒佳馔,锦衣华服,利兵神器,皆由是而来。” “故人应爱自身、爱他人、应利己身、利他人。” “此所谓:兼相爱,交相利。” “如此说,王孙政能够听懂吗?”询说完之后问道。 嬴政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迷惘与不解。 他饶有兴趣看着询:“既然如此,那么为何人会有位之高低、种之贵贱之分呢?” 询呼吸一滞。 他张了张嘴:“王孙政此言何意?” “人因为他人的帮助而能存活于世上,这本就是世上所有人都要承认的道理。” “然而先生,既然所有人都是如此存活下来并且互相帮助成长的,那么人应该是平等吧?”嬴政玩味笑着:“人与人之间相互帮助,帮助本身没有贵贱之分、人与人“交相利”,那么理所应当的,一个“小人”也是时刻在利“君子”“王孙”“太子”“君王”的,而理所应当的,“君子”也应利“小人”才对。” “但是为什么……政不需要利“小人”?” 嬴政目光灼灼看向询。 墨家,果然是比儒家有意思的! 嬴政已经兴奋起来。 “兼相爱,交相利”的理论基础是——人依靠其他人的帮助而能存活于这个世界上。 翻译成鞠子洲的话就是:社会分工促成了人自身的生存和发展。 互相帮助、互相爱人,都是以此为根基衍生出来的道理。 而由此可以衍生出道理里,当属:“人人平等”最为根源化。 嬴政正在质疑的,也是这一个衍生道理。 “按照墨家的义理,人与人是平等的,是的吧?”嬴政看着询。 询深深呼吸,凝视满脸兴奋的嬴政:“王孙政为学之天分,询生平仅见!” “先生的意思 是?” “不错!”询叹气。 他原本不想那么快就把这些墨家理论的根基性的东西告诉嬴政——嬴政是贵人,是因生赐姓,胙土命氏的秦国王孙,是天生高人一等的存在。 告诉嬴政“是人皆平等”的道理,就是在当面损害嬴政作为“王孙”的合法利益。 询心中已然绝望。 “人因人之帮助而立世,则应互相爱护,互利互助。” “是人则平等!无应因其出身而设贵贱之别!” 询叹气,双手按在膝盖上,想要起身走人。 墨者,尽管义理不被他人接受,但他们自己是不会背弃自己信仰的真理的! 嬴政看着询的&#xe863;作,缓缓开口:“先生说的道理是对的。” “但是先生——既然理是对的,那么为什么,世上还会出现贵与贱的分别呢?” 询诧异看着嬴政,心中是浓浓的不敢置信。 王孙政,认同了墨家的义理? 他认可了“是人皆平等”的道理? 这怎么可能? 心中感受到化不开的荒谬。 询却无法立刻回答嬴政的问题。 这个问题也是他们墨家单纯依靠自己的义理而一直无法解答的事情。 也因此,墨家常被儒家嘲讽“空想”。 ——墨家的理,与世间的现实不相符。 其他人当然可以说:那是因为墨家的义理是错误的。 但墨家自己人不相信自己的义理是错误的。 可,他们找不到解释现实的理。 墨家,在这一块上,缺乏“现实根基”。 “德之不齐。”嬴政炽热的目光催得询有些急躁。 他抛出了自己曾经设想过的一个结论:“天鬼之为也,于幽冥之中睹世人之行。” “人有德之优差诸等,德高者,天鬼嘉之,德逊者,天鬼厌弃。” “天鬼嘉之者,可以于世间享富贵;天鬼厌弃者,则行运不济。” “渔,则不能获;猎,则不可得。” “累代而有贫富之分,积年而成贵贱之别。” 百家互殴的过程之中,大家都在吸取对方的优点以强化自身。 墨家真正从儒家里吸收到的东西不多,道德叙事,绝对是大头。 嬴政皱了皱眉。 这么解释也是合理的。 但总感觉不对。 “先生请继续 !”嬴政再拜道。 …… 灾民们干起活来了。 王翦看着墨者们指导着灾民出城伐木或者挖深沟渠时候井然有序的模样,忽然感觉这么看着别人干活似乎也不失为一种享受。 有条理、有章法的做事情,真是看着也很舒服啊! 他这么想着,却没有注意到来干活的人越来越多了。 很多人脱下鞋子,加入到做活的行列之中来了。 王翦没有注意到这一切,而鞠子洲注意到了。 灾民们昨日一整天的劳&#xe863;其实都被咸阳城之中的人们看在眼里了。 他们看着灾民们劳&#xe863;,看着灾民们吃肉,看着灾民们领工钱。 以一天的观望确定了嬴政践行了他的承诺,会给做活的人吃肉和精米、会给做活的人发钱。 于是咸阳城中的人就相信了嬴政。 ——事实摆在眼前了,大家还是比较愿意相信这位以前从未听说过的王孙殿下的。 于是一些虽然不至于遭灾、生活却也并不多么富裕的人也加入到了做活的行列里。 给王孙政做了活,这些并不富裕的人也就能吃他的饭,领他的工钱了。 鞠子洲看着这样的景象,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 “好啊,终于打下了“信任基础”了!” 鞠子洲心下安定之后只感觉困意上涌,于是他回到房间,倒头就睡。 醒来时已经是深夜,房间里灯光昏黄,嬴政坐在桌案旁看着鞠子洲睡觉之前新写就的竹简,格外入神。 “叫人给我弄点吃的。”鞠子洲说道。 “师兄醒了啊。”嬴政笑了起来,放下手中竹简:“早已经给你备好了晚食了。” 说着,他声音略微提高一些:“熊当,嘱人将备好的菜饭送来。” “诺。”房间外,熊当应了一声,而后响起离开的脚步声。 “今天一天,没出什么岔子吧?”鞠子洲问道。 嬴政摇了摇头:“岔子当然是没有出的,我的能力虽不及师兄,但也还是足够应付眼下的事情,更何况,师兄还给我留了竹简帛书。” “那就好。”鞠子洲点了点头:“今天你自己主事,有什么感触吗?” “民事繁琐!”嬴政回答:“饮食便溺皆有学问在其中,而且今日造册,来领工钱的人也 真的变多了!” “这部分人需要与昨天固有的那些人区别对待的!”鞠子洲说道:“他们是刚刚目睹事实而相信了你的人,在私人财产上,他们应该是在“贫农”之上,“富农”之下。” “来帮你做活,也只是因为粮食的损失让他们迫切的需要从别的地方找补一些钱财,而非真正的需要靠你活命。” “所以他们对于我,其实并不是那么的信任和忠诚?”嬴政问道。 鞠子洲点了点头:“没错。” “关系还是不牢靠啊……”嬴政叹了一口气:“不过说起来,我倒是有两件事情想问一问师兄。” “哪两件事情?”鞠子洲问道。 “我们回秦国的路上收服的那些儒生今天跟新招揽来的墨者打起来了。” “并且……我学了墨者的义理,总感觉有些不对劲,我想向师兄请教。”嬴政随意说道。 守玄说 感谢红色同志的100点打赏、日日年年的100点打赏、墨白死的100点打赏、东方黑夫的100点打赏、20200108002339123的200点打赏、龙归江湖的100点打赏。 <p/ 第四十三章 墨家的背叛 “墨家的义理,说实话,我也不甚了解……不过我们两个分析一下总是可以的,你说一说吧,你所了解到的墨家的理是什么?”鞠子洲说道。 “我觉得,墨家的理,与我们一脉的理有相通之处。”嬴政说道:“墨家讲求我们因为人与人的互相帮助而能存活于世,而能发展壮大,人与人在相互帮助的过程之中是平等的,反对现行的大部分的尊卑关系。” 嬴政详细的将白日里听自墨家钜子询的墨家义理讲述出来。 中间熊启带人送了六个菜进来,鞠子洲一边吃,一边听嬴政讲述。 嬴政复述完墨家义理,鞠子洲吃喝的&#xe863;作停了下来。 “原来这就是传闻之中的“兼相爱,交相利”啊。”他心中不无震撼意味。 墨家这样的思想,其高度,只怕已经超越了同时代的九成思想吧。 所谓的“兼爱”,也就是对所有人之间的,无视阶级与身份区别的爱。 而由此衍生出的一切理论,都极具逻辑性! “师兄,为什么我听了墨家的义理,总感觉他们的理论是正确的?”嬴政困惑道:“但是在某些地方,又如此的与我所知的事实相悖呢?” “墨家的义理很高明,在很大程度上是超越时代的!”鞠子洲喟叹:“他们的理论根基是“爱”与“利”,讲的是对一切“人”爱,是跨越身份、超越种族、超脱时空桎梏的“绝对”的爱与利。” “如果这一观念正确,那么由此而衍生的一切,在理论上都是正确的!”鞠子洲叹气:“但很可惜,这是来自于社会底层阶级者的义理!” “因为来自于底层,所以不正确吗?”嬴政张大眼睛:“这是什么道理?” “不是说来自于底层就不正确。”鞠子洲摇了摇头。 “墨家所谓的“人人平等”,是建立在“绝对”的爱与利之上的。” “这是很典型的,来自于底层的观念。” “因为高高在上的人们,不会把脚下牲畜一般的存在当成是同类去“爱”,更不会承认他们对于自己的爱与利。” “只有身体与心理都在底层的真正愿意为底层人发声的知 识分子才有可能会在目睹了战乱、见识了诸侯与氓隶被豚犬般杀死,心中破除了对于旧的“正义性”与“神圣性”的迷信之后,才会意识到,原来诸侯与氓隶一样,都是一刀就可斩杀的。”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才会从无到有地悟出“人人平等”的道理。” “在这一点上,墨家不愧为起于社会底层的理论。”鞠子洲叹气;“但是他们因此而生的对于世间所有人的“绝对”的爱与利,是错误的!” “后面的一切理论,因为根基的错误而错误。” “什么意思?”嬴政摇了摇头:“我不明白。” “因为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与之相对的,也就不存在什么无缘无故的“爱”。” “至于所谓的绝对的“爱”,所谓的“德”,自从我们有了尊卑之分别、阶级之分化以后,就没有过这种东西了!” “你庶人可以去“爱”君王,“利”君王,但君王真的会反过来以相等的姿态与程度去“爱”庶人,“利”庶人吗?” “阿政,你给了外面那些灾民一口吃的,一个挣钱的机会,他们就会信任你,爱戴你,愿意为你效死。” “但是反过来,他们给了你一口饭吃,给了你一点钱,你会愿意为他们效死吗?” 嬴政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墨家的义理,出问题就出在这个根基上。” “他们不应该有“绝对”的爱!” “他们不应该爱那些王侯将相!” “因为那是他们的敌人。” “墨家应该消灭那些家伙,而不是去“爱”他们,“利”他们。” “子墨子固然伟大,但是阿政你回答我,他墨家的“根基”是谁?”鞠子洲问道。 “墨家的“根基”?”嬴政想了想:“是底层人。” “是底层人,严谨一些说,是拥有一些技术的手工业者、以及拥有一定量的自己土地的中农、富农。” “他们提倡自己的“爱”与“利”,本质上也是为了抬升这群底层人的社会地位。” “墨家结社、共财、止战,他们的确很高尚。” “但他们做的事情是什么?”鞠子洲问道:“单纯的以自身的“义”去判断一切,并且阻止战乱,游说君主,以抬升 底层人民的地位。” “这些事情,别人做,是泼天好事,是道德高尚。” “但墨家做,就是背叛!” “为什么?”嬴政问道。 “因为墨家的“根基”是底层人。” “他们应该要效忠的,也是他们的“根基”,也就是那群底层人!” “但墨子囿于时代与见闻,他不能明白他的“根本”所在与他的“根本”所要求的一切——那些人的要求,从来都不是维持现有的格局,从来都不是靠着什么君王的认同、恐惧与怜悯来为自己争取活路,为自己争取地位的抬升!” “他们要的是……”鞠子洲握住拳头,在嬴政面前扬了扬。 嬴政立刻会意:“他们要的是以一场绝对暴力所引导的战争,以战争将君王、将相全数杀灭来达到自己地位的提高!” “墨家曾经是有做到这一切的能力的!”鞠子洲嘿嘿笑了两声,他牙齿白森森的,若亡人骨骼:“但是墨子虽然厉害,却也仁慈。” “他在学习来自于上层人物的儒家知识的同时,也学到了儒家的“复古”特性与妥协性!” “因此他瞻前顾后,不敢以自己已经拿到手的暴力去改变世界,害怕有太多无辜的人因自己而死去,害怕破坏了世间现有的格局而引发&#xe863;荡。” “原来如此!”嬴政听闻如此,胸中顿时生出一种指点江山的豪气:“如我是子墨子,我必当引众民,杀君侯,夺社稷,重立神器!” 铿锵有力的童声传出房屋,惊得门外侍候得熊启一阵胆寒。 “但你不是墨子!”鞠子洲看着嬴政,眼神冰冷。 他抿了抿唇。 我可从来没想过要你做区区一个墨子! “我是秦王孙政!”嬴政仰头看着鞠子洲,开心笑起来:“我知道我要做什么!” 鞠子洲见嬴政很快回过神来,这才笑了起来,喝了一口米酒,说道:“那么,阿政,我要你开始学习墨家结社的手段!” “为什么?”嬴政疑惑:“我们本门的手段不是应该比墨家的手段更加高明吗?” “但是墨家有其可取之处啊。”鞠子洲摸了摸嬴政的脑袋:“取其长,补己短嘛。” “你不学一些墨家的手段,墨家之人又如何肯信服你呢?” 嬴政立刻意识到了鞠子洲话语之中隐藏的深意,他点了点头:“那好吧,我明日就去学习!” 守玄说 感谢红色同志的100点打赏、梦之始实之终的200点打赏、东方黑夫的100点打赏、日日年年的100点打赏、墨白死的100点打赏、徐老爷不摸鱼的500赏、荒城旧人终不遇的500点打赏、人生如死的500点打赏。晚点还有一章。 <p/ 第四十四章 学墨 走出鞠子洲的房间时候,嬴政整个人脑子都有一点发胀。 他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微微叹息。 虽然存了试探师兄的目的,但嬴政对于今日刚刚接触到的墨家义理还是比较尊敬的。 因为他大致可以理解那种崇高而极具逻辑的思想。对于墨者的纯洁性,嬴政也是发自内心的佩服——那是他所无法做到的。 可,鞠子洲随意的将那种值得敬佩的崇高与逻辑明晰的伟大思想拆解成为一块又一块最本质的东西。 轻描淡写,精准果决。 这一点能力,让嬴政为之迷醉! 他很想要拥有这样的能力。 可他现在甚至无法模仿! 只是听一听鞠子洲拆解墨家思想,他就头昏脑胀。 天生的超强记忆力赋予嬴政的是超乎常人的阅历与理解能力。 但即便是理解能力与阅历超乎常人,嬴政也完全无法理解鞠子洲目前的境界。 私心里,嬴政对于鞠子洲,敬为神明。 “王孙。”熊当站在嬴政身边,欲言又止。 熊当现在想要劝说嬴政远离鞠子洲。 因为他现在看出来了,鞠子洲这个人虽然表面上人畜无害,待人和善,但他这个人是近乎疯狂的一个人! 他的思想绝对是最可怕的武器。 但熊当不敢开口。 嬴政回头看了一眼熊当,目光有着鞠子洲一样的冰冷漠然。 熊启立刻躬身一礼。 “你想说什么?”嬴政问道。 熊启一言不发。 “机会给你了,现在不说,以后就无需再提。”嬴政说道。 “谢王孙。”熊当说道。 夜晚过去,雨势在清晨时候减弱一些,嬴政吃过早饭之后便来到灾民营地旁的高台上俯瞰脚下。 他看得到,四面八方都有人往灾民营地这边赶来。 过来之后,按照营地原有的,被挑选出来维持秩序的强壮灾民丈夫的引领下喝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粥,然后被编为十人一什的队伍,跟随大部队去做活。 两千多名丈夫分为两百多个什,伐木的伐木,织网的织网,凿石的凿石,一派热火朝天。 嬴政看了一会儿,从高台上下来,回到书房,墨家钜子 询早已等候于此。 “王孙政方才是去观看灾氓劳作了吗?”询问道。 嬴政点了点头:“的确,现在是我开始赈灾的第三天,营地里已经有了最基本的秩序,但是粮食不足,所以我使灾民之中的丈夫在钜子的弟子的指导之下编织大网,准备教他们去捕鱼。” “此时捕鱼……”询皱了皱眉,脸上显出苦涩:“大雨之时,渭水捕鱼并不多么安全吧。” “但是粮食不够了!”嬴政看向询:“人总要吃饱的,不是吗,巨子。” “王孙果然仁德。”询老怀欣慰。 嬴政如此表现,又有手腕可以把控住这些灾民,不使生变,当真不枉自己这么老大年纪还去指使弟子激怒儒人而后抓住借口把那几个儒人打成重伤。 “不是仁德!”嬴政认真盯着询:“我的王孙地位,虽说来自于血脉高贵,但所谓的“高贵”血脉,其实也是由这些民所托举出来的!” “没有了他们利我家,我家便无今日之荣。” “民爱我,利我,我所以爱民利民。” “这并不是我的仁德,而是我对于他们的职责!” 询有些惊讶。 自己才与嬴政讲述墨家义理不过一天,嬴政竟然就可以将义理运用自如! 这等天赋,果然非常人也! 询点了点头,迅速镇定,而后捶了捶自己的脑袋:“王孙所言极是,老朽到底老了,心智衰朽,都快要记不住子墨子的义理了!” 熊当看着询粗壮有力的胳膊,又看了看细胳膊细腿的嬴政,微微叹气。 他又想起昨夜华阳王后的话了。 “政儿如今是我们的人,他心机越是诡谲,智慧越是超人,于我,利益便越大,这难道不是应该欢喜的事情吗。” 可是王后啊……九岁孺子心智如此,以后我们真的没有能力把控他的! “先生有弟子代为记忆子墨子的大义,何忧自身衰朽呢?”嬴政以懵懂纯真的眼神看着询:“我师兄说,人的形体总是会老朽走向衰亡的,但是只要他的精神智慧传承下来,那他便是永远不死的!” “师兄?是那位“鞠先生”么?”询挑眉,衰老的面庞上有些探询意味,左手握拳,眼底闪过一丝杀机。 “我师兄自幼于我一 同长大,尽心爱我利我,于我,乃是兄长一般的人物!”嬴政笑了笑:“他很崇敬子墨子,也是他教政向先生学习墨家义理的!” “师兄说,学好墨家义理,政便可以拯万民于天灾,挽大世于既崩!” 询紧握的左拳微微张开:“原来如此,王孙的这位师兄倒是一位有智之士啊!” “师兄当然聪明!”嬴政笑了笑:“师兄还说,他年少时曾从一位别国墨者学习经义,如今教授我的救民法,也是从墨经之中悟出的!” 左拳变为掌。 询有些惊喜。 墨者! 那位“鞠先生”,是一位墨者? 一瞬之间,他心底闪过各种念头,有些释然:无怪乎王孙政可以不以苛法而御数千灾民,将他们的生活打理的井井有条。 原来是我墨家术! “那么敢请问王孙,您的师父是哪一位墨者?” “政不知!”嬴政遗憾摇了摇头,脸上显出悲伤:“师兄说,家师早已不在人世。” “未曾留下名姓?”询按捺喜悦问道。 “不曾。” 儒士是巴不得名传千古的,不会不留名姓;名家更是重名;农家衰微,残支还在秦国边地种地;纵横家内斗成风,直接排除;阴阳家搞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唯独不讲求实事…… 教授法术义理而不留名姓者,唯有道家子与墨家人! 道家或狂悖、或苛法,都是不依常理之人,一时兴起,不留名姓,或者给自己改个名字都很正常。 墨家之中的纯人,甚至会抛弃自己的名姓。 询自己,就是弃姓而奉义理者。 “约略是一位纯人墨者吧。”询悲伤感叹:“墨者之中,抛弃名姓而奉义理者,实在太多,老朽原出于曹氏,魏国人,十五岁斗剑为墨者所败,便跟随那位墨者,回到秦国,抛弃旧名姓,如今已有四十一年了!” “家师……很可能是一位墨者?”嬴政有些惊讶,又有些恍然:“原来如此,怪不得我师兄所授道理,与墨家义理如此相通……” “王孙政!”询擦了擦湿润的眼角,板起脸问道:“你可愿从老朽,学墨家经义?” “政愿学!”嬴政起身,走到询面前,跪拜下去,俯身以受理。 “大善!” 守玄说 感谢睿翼机通的100点打赏、孤村夜雨oo零的500点打赏、夏之日冬之夜的100点打赏、因你、恋凡尘的500点打赏。 <p/ 第四十五章 办法 “二三子,赶快把地基夯实,待会儿墨者们是要过来验收的。” “是啊,验收不合格,今日午食可是要扣掉我等的肉食。” 墨者熹离得远远的就能听到秦人的呼喊。 今天,他听这样的呼喊已经听了很多遍了。 墨者参与到灾氓营地的工作里已经是第二天了。 今日早晨,王孙政正式受墨家义理,向钜子询提出要学习墨术。 理论部分的教学被钜子按下,转而先以眼前的实事进行一场墨者关于组织众人修建建筑物的教学。 这是对于墨者守城术的缩略,也是最能够体现墨者结社成团的凝聚力与创造力的所在。 钜子教授王孙政这一点,当然是为了向他展示墨家学问的优越性——儒家和道家以及其他百家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处理手段相当少。 于是墨者们顺理成章拿到了制定和修改营地里的一些规则的权力。 奖惩制度,就是他们首先修改的东西。 “制式木楔总长度是四尺,在地面部分是一尺三寸,合格。”熹掏出墨尺量了量,而后纵横一数:“方九尺之地,按规矩应立楔十六根,实立十六根,合格。” 说罢,拿出小锤,在地面敲打了几下。 “啪,啪。”泥浆飞溅,钉头小锤并未能够砸入地面太多:“地面夯实,合格。” “你等一什工事进度完成、质量优良、甲上。” “什长是谁?”熹问道:“报上名字,待会儿将你十人名字勒入木楔之上,便可以去领取今日的午食与草鞋。” “谢墨者。”一个精瘦男人站了出来,报上名字,亲眼见着墨者在绩优简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这才喜笑颜开。 录入绩优,意味着他们这一什人每人今天能够多拿一两钱、多喝二两酒。 墨者录下名字之后迅速赶往自己辖区之内的下一处工地。 他们这是在为受灾的灾氓建造新房子。 先期施工,是以石匠凿石,制造石锤,填土以石锤将地面夯实,而后打入木楔,然后在木楔上掏孔,以榫卯结构横连,打造简易且实用的房基,迅速建造出房子。 如今只是进行到打房基的一 步,墨者们画出图纸、制造模范,以此为基础让灾氓们跟着学习打造制式木楔、榫卯、横梁等物。 虽然初期进度很慢,效率极低,但胜在随时可以更换零件,后面建造之时省心省力。 “果然是比我指挥时候要更有条理、纪律也更加严明!”嬴政看着各司其职的众人,眼底闪现一些明悟。 “王孙政如今可见到我墨家墨术的厉害了吧!”钜子询捋须站在一旁,笑眯眯的,十分开心:“秦国过去的制式弓、弩、箭、戈、盾等兵器,亦都是按照我墨家的手段,先由墨者实践,而后定其长短、规定模范,而后制作的。” “现如今秦国几乎所有的兵器,都是按照当初我墨家的规定长短、薄厚、重量来打造的,几乎不差分毫!” “这也就是说,将士在战场冲杀,自己的武器坏掉了,随手在身边取用,身畔战友的弓、弩、剑、戈、盾等兵器都与他自己原本的兵器差不太多,即便不甚习惯,但也不会影响使用!” 嬴政点了点头。 尽管并不知道这件事情有多重要,但是只消看一看钜子询如今的神色便知道他是在炫耀。 能够让一名钜子炫耀的事情,必然不会是什么小事。 “渔网编织得怎么样了?”嬴政问道。 一旁的墨者立刻走了过来,汇报进度:“已经编织好了三面大网,今天下午便可以再往渭水捕鱼。” “大雨之时,即便网编好了,所能捕到的鱼,也必不会多。”询叹气:“王孙,还是且先休住吧!” 嬴政摇了摇头:“王上所批予我的粮食只有两万四千斤,盐只有百六十石,按照目前的雨势,雨水还要下个一两天,即使雨停,咸阳左近的粮食定也会大量减产。” “今晨我师兄去市中问粮价,尽管王上已经勒令商贾不准涨粮价,但粮价还是涨了一些,而且许多商贾谎称粮已售罄,师兄说,他们定是要囤积粮食,等到贫困灾民无粮可以食的时候大肆涨价。” 嬴政摇了摇头:“所以等不得了!” “王孙政的意思是?”询问道。 “目前所能够用的手段无非就是“开源”“节流”二法。” “节流是不可能的!”嬴政傲然说道:“若不能使我之 民众吃饱,那么我这王孙还做的什么?” “所以政目前唯有开源法可以用!” “眼下开始织网捕鱼,便是“开源”。” “待雨停之后,还要组织妇人二十人为一队,往四野之处,寻摘野菜野果,届时每日将人聚拢,以大镬烹食,使民集中就餐,按人分配,最大程度的减少粮食损耗与木柴损耗。” “这是为何?”询问道。 “师兄说,这是墨家守城手段的变种。” “快到冬天了,必须储存足够的粮食,集众人之力,才能够让无粮无柴的贫民存活下来!” 询略微思衬,便知大镬集中烹食、民众集中就餐的好处就是可以最大程度地减少食物与木柴的损耗。 “鞠先生果然大才!”询点了点头:“只是不知是我墨家哪一位大贤的弟子!” …… “也就是说,没办法拿出更多的粮食了?”鞠子洲问道。 宦官熊当苦笑着摇了摇头:“鞠先生真的要的太多了!” “即便是王上想要解决掉“国中之毒”,但其实他也不会付出太多的财物代价……修陵可是一件大事!” 秦王陵! 先王去世之后没多久,赢柱就已经开始修建属于自己的王陵了。 他继位时就已经五十多岁,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当然要为自己早做准备。 拔除“国中之毒”的事情,是他为自己准备的身后名;而陵寝,则是身后身。 如今有事死如生的习惯,一位秦王的陵寝里,是需要大量的财物作为填充的。 所以秦王的财务状况也并不多么健康。 他不可能再拿出更多的钱粮供鞠子洲和嬴政两人挥霍了! 鞠子洲叹了一口气:“那好吧,那我便自己去想想办法。” 其实,办法也并不多。 鞠子洲抿起唇,眼神逐渐变冷。 守玄说 感谢窗口下的流氓的100点打赏、潜水的小灰灰的100点打赏、书友20200108002339123的100点打赏、20170709110715760的500点打赏、烦恼中的猫的1000点打赏、南南南南北的100点打赏,后面还有一章 <p/ 第四十六章 抽薪 傍晚,雨势变小,原本预计还要下两三天的雨已经有了要停的趋势。 灾民们在墨者们的指导下将简易的木板房如搭积木一般拼出来,而后经受检验,最后再房中点燃火把,做最后的“杀青”工作。 王宫之中,鞠子洲与嬴政对坐,桌上肉汤升腾香雾,烤肉泛着油花,只是两人都无心享用美食。 “秦王那边不可能再有更多的钱粮给我们了!”鞠子洲叹气:“按目前的情况来看,一旦进入冬季,要不了一旬,我们收罗的这些灾民就会有接近一半冻饿而死。” 嬴政沉默一下,说道:“今天我教灾民去捕鱼,两百人,一下午的时间,得鱼虾计八百余斤。” “鱼晒成干,虾蟹尽快吃掉。”鞠子洲顿了顿说道:“河中泥螺、河蚌等类河鲜也捕捞一下吧。” “也是尽快吃掉吗?” “对!”鞠子洲点了点头:“要烹久一些,以免人吃了未煮熟的河鲜染病。” 又是这个! 嬴政记住了这个“吃了未成熟的河鲜染病”的话,问道:“现在市面上可以买到的粮食有多少?” “不足三千斤。”鞠子洲摇摇头:“不必等这些人了,你那边应该已经探过墨家的底细了吧?” “墨家可以拿出五千斤粮食!”嬴政略微有些高兴。 “这么多?”鞠子洲惊讶:“我还以为墨家都是一群穷鬼呢。” “询说,墨家已经与过去的墨家不同了。”嬴政叹气:“他们已经很少有人具有古墨家的那种死不旋蹱的勇气了!” “很正常的事情。”鞠子洲说道:“以前死不旋踵,是因为没得选,当时他们除了自己的“义”,什么都没有,所以结社求活,本就是在生死线上挣扎的人,有了变好、过上好日子、提高社会地位的机会,当然就不惜效死。” “但现在他们不再是那些地位卑贱的匠人了。” “作为墨家背叛根基的报酬,他们也已经成为了人人都认可的“显学”,弟子门人都有了“士人”的身份,又长期被秦国锦衣玉食供养着,早已经失去了当初锐气!” “每一个学派、政党都会有这种由崇高向 堕落的趋势,这是现阶段里无可避免的。” 嬴政点了点头,记下了这段话:“我们目前还缺少多少粮食?” 鞠子洲拿出了账本,说道:“我们现在计有丈夫两千九百四十四人、老者六百零三人、妇人两千一百零七人、孺童三千三百六十七人。” “撇除掉一千五百四十一人的后来加入进来的中农、富农,还有七千四百八十人需要养活。” “按照人每日两餐、餐一斤半来算,撇除掉渔获和猪羊等物的充饥效果,我们还差二十一万七千斤粮食。” “但是这个数字是按标准来算的。” “冬日里,如果我们囤积足够的柴的话,完全可以按最低标准算。” “最低标准是保证这些人的存活、只保证能够做活的丈夫吃干饭,并且饱食,那么缺口就可以缩小到十万四千斤左右!” “怎么会缺这么多?”嬴政看着竹简上的数字,有一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因为我们需要确保的是让这些人成为你的“根基”!”鞠子洲说道:“所以要让他们感受到有你存在的冬天,比没有你存在的冬天过得好,所以饮食上,必然要有所提高。” “因此,即便是最低标准,也需要让他们大致能够充饥,而不是一直挨饿。” 嬴政点了点头,脸色微黯:“师兄能想到办法吗?” “这么大的粮食缺口,我是没有办法的!”鞠子洲叹气:“只能用钱买。” “不如继续向王后要钱?”嬴政问道:“我们是盟友,要钱的话,她肯定不会不给吧?” “拿她的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鞠子洲摇摇头:“现在你可能觉得她给钱给粮都很大方,也不需要你付出什么代价,但往后你就知道了。” “也不行吗?”嬴政很是烦躁:“那我们到哪里去弄这么多钱?” “问你母亲要、问墨家要、问灾民要。”鞠子洲说道:“粮食没办法,但钱是有办法拿到的!” …… “城外没有出岔子吧?”赢柱半躺在榻上,咳嗽了一阵问道。 一旁华阳王后立刻奉上热茶,并为他轻抚后背,舒缓呼吸:“没有出岔子,政儿的能力还是很强的!” 熊当站出来从袖中取出一张帛书,恭敬递交给秦王 赢柱。 赢柱看完帛书,苍老的脸上浮出些许嫣红。 他笑道:“果然不枉寡人花耗如此精力钱财,这位“鞠先生”,当真是稀世大才啊!” 笑着,赢柱又咳嗽起来。 华阳王后一阵手忙脚乱,赢柱撕心裂肺地咳了一会儿,缓过气来,扬了扬手:“好了,何必那么着急,寡人身体还好!” 他强做镇定与健康,然而语气之中已经带着无法挽回的暮气与沉沉的疲惫:“着即以寡人之名,依照王孙政在城外施行的“以工代赈”法门来订立基础,将给与平氓的工钱削减一半,吃食降为半干稀的藿菜羹,免其徭役,施发政令,以最快速度施行下去。” “此事,要瞒住王孙政!” 华阳夫人听着秦王赢柱施令,眼神复杂。 “至于王孙政……”赢柱略微思考,说道:“寡人亲自来拟一道密令。” 说着,赢柱看向华阳王后:“王后,你陪伴寡人多少年了?” “回禀王上,妾自十四岁嫁王上,至今已有十九年了。” “十九……咳咳咳咳咳……”随后又是撕心裂肺的咳嗽。 “王上……”华阳王后帮着赢柱顺气,眼底悲哀,遮掩不住。 秦王赢柱,迟暮了。 “太子那边的小&#xe863;作还没有做完吗?”赢柱虚弱问道。 “应许已经做完了。” …… “子楚,拜见先生。”异人在青宫之中,跽坐席上,对着一位老者进行叩拜之礼。 老者头发花白,一只眼睛张着,眼神有些浑浊,他身后,两名弟子惴惴侍立。 “老夫孙淹,拜见太子殿下。”名为孙淹的老者微微颔首而礼。 “不韦,拜见孙先生。”吕不韦在一旁再拜奉茶:“此次邀请孙先生来,是为请先生授太子治国之术!” 守玄说 感谢红色同志的100点打赏、日日年年的100点打赏、20180829133134520的500点打赏、墨白死的100点打赏、东方黑夫的100点打赏、天地大公子的200点打赏、无言的信的100点打赏、风华褪尽的500点打赏。 <p/ 第四十七章 阳谋 “治国之术?”孙淹睁大了自己还能张开的那一只眼睛,努力的想要看清楚面前的吕不韦与子楚:“老朽所学,可并不是什么黄老之学,更无有治国之能。” 子楚看了一眼吕不韦。 吕不韦拍了拍子楚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孙先生何必过谦,不韦素知孙先生之高足鞠子洲有治国安邦之能,作为他的老师,想必孙先生更是学究天人者也!” “鞠子洲?我的弟子?”孙淹眸中尽是疑惑:“鞠子洲是谁?” 吕不韦心头猛跳,看向孙淹身后的两个弟子。 那两人也是一脸茫然。 吕不韦咽了一口唾沫,眉头高高挑起。 …… “那我就先回去睡觉了。”鞠子洲吃完了面前的最后一块烤肉,擦了擦嘴说道。 “你也早点睡觉。明天雨差不多就要停了,需要安排的事情又多咯。” “好。”嬴政点了点头,慢慢吃起晚饭。 出王宫时候依旧是王翦为鞠子洲驾车。 到达客舍,鞠子洲将下车时候,忽地想起什么一样,从身上摸出一枚符印,扔给王翦:“王宫门口的那几千人之中,你可以选出五百人,编成队伍,供你指挥。” 王翦看了一眼手中的符印,顿时吓了一跳:“鞠先生,这您是从哪儿弄来的?私取这东西可是要杀头的!” “秦王给的。”鞠子洲笑了笑:“虽然不会给太多的钱财粮食,但是他拿了我跟阿政的东西,总是要给一些酬劳的!” “这五百人的编制算是赠送给阿政的补偿,你可以凭此去领五百人份的粮食与兵器,训练一下,过几日说不定要用得到这些人呢。” 王翦口干舌燥:“真的是秦王亲赐吗?” “我有骗你的必要吗?”鞠子洲问道:“你如果没想好的话,可以回家去喝点酒,冷静冷静,自己仔细想一想,明日早晨我等你答复。” “这……”王翦目送鞠子洲走入客舍。 他拿着手中符印,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可能理不清思路,于是咬了咬牙,将符印收回自己怀中,驾车回家。 总有人可以理得清思路的! 鞠子洲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先 是泡了个热水澡,而后拿出自己珍藏着的帛书。 熟悉的简体字。 《秦始皇改造计划》 “第三步:引导嬴政树立对于生产力发展的渴望。” 达成! 鞠子洲以笔蘸墨,将这一条彻底画黑,黑到再也看不清楚一个字。 计划之中简简单单的一行字,鞠子洲的行&#xe863;里,却足足有十几日的苦功。 ——生产力发展对于阶级社会的资源掌控者而言,从来都不是必须的。 甚至儒家这一类极端复古的学派所主导的社会里,资源的掌控者还会有意识地抑制生产力的发展。 鞠子洲的计划里,对于嬴政的意识形态的塑造,必须是全方位的。 所以他需要让嬴政对于生产力的发展有强烈的渴求。 本来的计划是在他的父亲子楚即位秦王之后才开始这样的设计。 但嬴政主&#xe863;将《邯郸调查》进献给赢柱的做法却实实在在地提前了他的计划。 在这件事情上,鞠子洲稍微有些被&#xe863;。 但也没所谓,反正目的是一定要达到的! 现在嬴政也应该对于生产力的发展有了渴求——他是缺粮食的。 而且缺的极多。 明面上说,十几万斤的粮食,是他收拢王宫之外的那些灾民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但是实际上,鞠子洲这里就是在趁着嬴政数学不好,实际做事经验稀缺和对于底层平民生活的不了解才玩了个花样。 这花样,跟他之前用数字游戏在赢柱面前夸大事实的手段一致。 不能说是谎言,但其实,也与实际的事实有所出入。 这么做,最大的目的就是扔给嬴政一个根本无法解决的问题——缺粮! 你嬴政想要把握一切的生产关系,那你就要从掌握面前的生产关系开始。 你要掌握生产关系,就要给你的子民吃饱饭。 要给人吃饱饭,又没有能力从权贵手中夺取利益,你就只有一条路走——发展生产力! 这,就是阳谋! 鞠子洲拿出一只竹简,慢慢拟定下一步的计划与说辞,夜色渐渐深了。 …… 嬴政吃完晚饭也没有睡觉。 他睡不着。 愁! 巨大的粮食缺口摆在面前,嬴政其实连饭都不是多想吃。 可是,终归,他是要做事的 。 草草吃完了饭,嬴政便立刻去到青宫之中寻找自己的母亲。 嬴政不是傻瓜,他自己与父亲的关系决定了自己的父亲在这件事情上不会给自己任何帮助。 而华阳王后那边……既然再拿她的东西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那么嬴政也就暂时搁置了向她求助的打算。 不到万一不得已,还是不向那边求助。 至于其他人…… 嬴政回想起鞠子洲的话。 向母亲与墨家拿钱他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向城外的灾民要钱? 他们不是没钱吗?如何向他们要钱? 嬴政思考了一阵,便放弃了思考。 暂时想不通的事情,还是不去想,先做好眼前的事情。 反正以后师兄总会给我一个解释的。 嬴政见到母亲,很轻易就要到了数百斤黄金和许多值钱的玉石。 虽然没有怎么负起当母亲的责任,但是赵姬在财务方面,始终是未曾亏待过嬴政的。 嬴政拿到了这些钱财,原本还挺高兴,但是一想到如今的粮价,好心情顿时消失无踪。 “还是缺粮啊!”嬴政抓了抓头发,无论如何想不到任何破局的办法。 如果手里能有多一些的粮食就好了! 嬴政如此想着,心底却忽地响起鞠子洲的声音:“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 生产力…… 就是人获得食物的能力吗? 生产力,就是如此决定生产关系的吗? 嬴政冒着雨,坐在台阶上仔细思考着这句话。 自己是有着正确的道理的。 也知道自己的根基理应是平民。 更知道,只要给予他们相对的公平,就可以获取到颠覆这世界的力量。 但,现实是,要想给予这么多人公平,就必须要让他们吃饱、甚至吃好。 要达到这个目的,自己必须要有更多的粮食,更多的钱财。 但自己没有这些! 最大的问题是,必须要想办法得到这更多的粮食! 那么,如何获取粮食呢? 守玄说 公司应酬,喝了点酒,今天就一章,实在抱歉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