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看不见江户怎么可能有怪谈?》 1.我真看不见 送小男孩回家,约莫花费了一个时辰。 随后秦明与近藤勇一同去到了奉行所本所。 近藤向町奉行松平容保汇报谏山之死的真相,秦明在一边昂着头扮高冷相。 松平容保二十出头,却已经是会津藩藩主,兼任町奉行不过是为了累积执政经验,负责江户治安的町奉行可不是谁都能做,只有德川家的支脉才拥有这等信赖。 面对谏山匪夷所思的自杀行为,松平容保同样选择了相信,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难道要说是妖怪作祟,犬神杀人? 武士横死案就这样“圆满”告破。 “安倍大人!” 临别前,即便以松平容保的身份,也亲自将秦明送至奉行所门口,还用上了敬词。 “这次多亏了有大人出面,才能迅速查清谏山之死,将军那边才能安下心来。” “若是再有类似之事,希望大人还能出手相助啊!” 奉行所累积了许多冤案疑案,大多是因为传说是妖怪作祟,没人敢深入查案,草草探查又查不出头绪,只能搁置。 松平容保老早就想着请阴阳师出手,处理这些鬼怪之事,但阴阳师们都以土御门家为中心,在京都活动,鲜少来到江户。 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可不能放跑了。 “嗯....” 秦明勉强应付着,奉行所内的鬼怪一点都不比墓地少,大门口蹲着俩,甚至松平背后就有一个长舌头、凸眼睛不见人形的鬼怪。 鬼知道他们办了多少冤假错案,惹来这么多冤魂。 好在也就是这一阵子的事情吧,等他把原主的身份弄明白,就改行。 前途一片光明,化学物理之类如果搞不定,还能当汉方医,日本的汉方医可是很吃香的,江湖术士对岐黄之术,同样有所涉猎,治不治得好人不一定,肯定能忽悠到人。 “那以后就麻烦安倍大人了!” 松平容保裹了裹衣服,背后有股寒意,外面的风可真大啊。 他听出了秦明话语间的敷衍,这很正常,高高在上的阴阳师不会出手解决寻常案件。 不过也没办法,谏山之死让将军紧张万分,而今又是牵出了尊王攘夷党派,可以预见的是,日后将军会更加重视江户城的治安,奉行所就成了重中之重。 想要万无一失,必须找一个阴阳师托底,起码真有鬼怪作祟的时候,还能有个依靠。 “告辞。” 离开奉行所后,秦明无奈和近藤勇分别。 他一直跟着近藤勇,是发现了近藤勇的特别之处。 近藤老哥是绝灵体质,无论是在墓地还是在奉行所,妖怪鬼魂再怎么游荡,都不会靠近他,他身边自然形成了一个真空区,让秦明特别安心。 可惜现在也没什么理由继续跟着他了,还是先处理好身份的事情,再想想以后的发展。 江户繁华和平,车如流水马如龙,街道商铺连绵,不时传来商贩的叫卖声,或是三五个醉酒武士的纵情歌唱。 这就是江户人所谓的浮世,生活不过及时享乐,尽情欢唱与尽兴喝酒足矣。 “酉时正刻,新日换旧月,积雪未化,注意添衣——” 打更的佛陀高喊着,一天分为十二个时辰、以日出日落为标准,日出即是卯时正刻、日落即是酉时正刻。 酉时正刻正好是黄昏之时,既不是白天,也不是晚上,世界的轮廓变得模糊,传说会看到非人之物,又名...逢魔之时。 “看一看,瞧一瞧,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在长洲活捉的河童!在江户浅草、京都四条河源、大阪天满天神宫都引起大轰动了!” 喊话的男子身边,一个用黑炭涂黑脸的男人蹲下身,扑扑跳了几下,扯着舌头,怪叫着: “咔啦啦啦啦——” 路过的行人纷纷大笑,扔去一两文小钱,得了钱,两人更加卖力,今晚的酒钱有了。 如此卖艺的人,不在少数,桥边也有一个男人,用红色素将手脚涂得通红,身穿纸糊衣服,头上戴着个纳豆盒子,手持棒槌,眉毛用墨画了个怒飞入鬓。 见着街边玩耍的孩子,他就上去哇一声,吓得孩子哭着跑回家,见着衣着富贵的,就挥舞起棒槌,念叨着“阎魔化缘,只为糊口”。 见着秦明来了,诧异江户竟还有阴阳师的同时,倒也反应激灵,伏倒再低,大声认错:“阴阳师大人来了,小的知错了!” 说着,就跑去另一边,继续玩闹。 人们对逢魔之时的概念大多如此,下午五点人们都下工了,有空余时间,有闲心思的人就用纸糊衣服,废品做道具。 街上叫喊几声引人发笑,还能挣些嫌钱,扮出滑稽像也不觉得丢脸,挣钱嘛,不磕碜。 不过在秦明眼中,就不是这幅场景了,他走着走着,步子变得沉重起来。 倒不是因为不适应这种热闹又滑稽的氛围,而是他看见了。 自打更佛陀喊出酉时正刻起,街上的鬼怪就多了起来。 一大堆一大群,就跟旅人一样,游荡在街上,一个个面目狰狞血盆大口奇形怪状,分外不友好。 依稀还能听清他们的对话。 “扮成妖怪的人类真是好可怕!” “竟然装成阎魔大人,好坏啊!太吓鬼了!” 如果不是他们胸口五张脸,脑袋长在屁股上,被吓到的时候还会一惊一乍突然脖子伸长脑袋变大,或是直接没有头,兴许还有几分可怜相。 秦明神色如常,穿过一个横栏在桥上身宽体胖的恶鬼,从恶鬼身体中穿过的那一刹那的黑暗,简直让人生理上的不适。 不过他还是保持常态,微笑着和叫卖毛豆的小孩子打了个招呼,哪怕那个小孩的身边就有一个眼角渗血的长发女鬼。 要是露出点破绽,人就没了吧? 谁知道这段路还有多长。 许久之后,街上已经洒满了月光。 秦明终于按着脑子里不甚清楚的记忆,找到了自己的家。 “不愧是贵族啊!” 站在宅邸门口,秦明不由得发出感叹,一般的町人住在几平米的长屋,有钱的商人好一些,但因为身份缘故不敢将院子建的太大,武家倒是有独立的武家屋敷,可惜逼格不足。 有这种成规模院落的,只能是贵族。 “就是位置偏了点,要不要卖掉换成江户中心的小宅子,人多也安心些。” 秦明自言自语着,给自己壮胆,慢慢推开了大门。 2.身中十三刀,凭什么不能是自杀? 送小男孩回家,约莫花费了一个时辰。 随后秦明与近藤勇一同去到了奉行所本所。 近藤向町奉行松平容保汇报谏山之死的真相,秦明在一边昂着头扮高冷相。 松平容保二十出头,却已经是会津藩藩主,兼任町奉行不过是为了累积执政经验,负责江户治安的町奉行可不是谁都能做,只有德川家的支脉才拥有这等信赖。 面对谏山匪夷所思的自杀行为,松平容保同样选择了相信,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难道要说是妖怪作祟,犬神杀人? 武士横死案就这样“圆满”告破。 “安倍大人!” 临别前,即便以松平容保的身份,也亲自将秦明送至奉行所门口,还用上了敬词。 “这次多亏了有大人出面,才能迅速查清谏山之死,将军那边才能安下心来。” “若是再有类似之事,希望大人还能出手相助啊!” 奉行所累积了许多冤案疑案,大多是因为传说是妖怪作祟,没人敢深入查案,草草探查又查不出头绪,只能搁置。 松平容保老早就想着请阴阳师出手,处理这些鬼怪之事,但阴阳师们都以土御门家为中心,在京都活动,鲜少来到江户。 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可不能放跑了。 “嗯....” 秦明勉强应付着,奉行所内的鬼怪一点都不比墓地少,大门口蹲着俩,甚至松平背后就有一个长舌头、凸眼睛不见人形的鬼怪。 鬼知道他们办了多少冤假错案,惹来这么多冤魂。 好在也就是这一阵子的事情吧,等他把原主的身份弄明白,就改行。 前途一片光明,化学物理之类如果搞不定,还能当汉方医,日本的汉方医可是很吃香的,江湖术士对岐黄之术,同样有所涉猎,治不治得好人不一定,肯定能忽悠到人。 “那以后就麻烦安倍大人了!” 松平容保裹了裹衣服,背后有股寒意,外面的风可真大啊。 他听出了秦明话语间的敷衍,这很正常,高高在上的阴阳师不会出手解决寻常案件。 不过也没办法,谏山之死让将军紧张万分,而今又是牵出了尊王攘夷党派,可以预见的是,日后将军会更加重视江户城的治安,奉行所就成了重中之重。 想要万无一失,必须找一个阴阳师托底,起码真有鬼怪作祟的时候,还能有个依靠。 “告辞。” 离开奉行所后,秦明无奈和近藤勇分别。 他一直跟着近藤勇,是发现了近藤勇的特别之处。 近藤老哥是绝灵体质,无论是在墓地还是在奉行所,妖怪鬼魂再怎么游荡,都不会靠近他,他身边自然形成了一个真空区,让秦明特别安心。 可惜现在也没什么理由继续跟着他了,还是先处理好身份的事情,再想想以后的发展。 江户繁华和平,车如流水马如龙,街道商铺连绵,不时传来商贩的叫卖声,或是三五个醉酒武士的纵情歌唱。 这就是江户人所谓的浮世,生活不过及时享乐,尽情欢唱与尽兴喝酒足矣。 “酉时正刻,新日换旧月,积雪未化,注意添衣——” 打更的佛陀高喊着,一天分为十二个时辰、以日出日落为标准,日出即是卯时正刻、日落即是酉时正刻。 酉时正刻正好是黄昏之时,既不是白天,也不是晚上,世界的轮廓变得模糊,传说会看到非人之物,又名...逢魔之时。 “看一看,瞧一瞧,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在长洲活捉的河童!在江户浅草、京都四条河源、大阪天满天神宫都引起大轰动了!” 喊话的男子身边,一个用黑炭涂黑脸的男人蹲下身,扑扑跳了几下,扯着舌头,怪叫着: “咔啦啦啦啦——” 路过的行人纷纷大笑,扔去一两文小钱,得了钱,两人更加卖力,今晚的酒钱有了。 如此卖艺的人,不在少数,桥边也有一个男人,用红色素将手脚涂得通红,身穿纸糊衣服,头上戴着个纳豆盒子,手持棒槌,眉毛用墨画了个怒飞入鬓。 见着街边玩耍的孩子,他就上去哇一声,吓得孩子哭着跑回家,见着衣着富贵的,就挥舞起棒槌,念叨着“阎魔化缘,只为糊口”。 见着秦明来了,诧异江户竟还有阴阳师的同时,倒也反应激灵,伏倒再低,大声认错:“阴阳师大人来了,小的知错了!” 说着,就跑去另一边,继续玩闹。 人们对逢魔之时的概念大多如此,下午五点人们都下工了,有空余时间,有闲心思的人就用纸糊衣服,废品做道具。 街上叫喊几声引人发笑,还能挣些嫌钱,扮出滑稽像也不觉得丢脸,挣钱嘛,不磕碜。 不过在秦明眼中,就不是这幅场景了,他走着走着,步子变得沉重起来。 倒不是因为不适应这种热闹又滑稽的氛围,而是他看见了。 自打更佛陀喊出酉时正刻起,街上的鬼怪就多了起来。 一大堆一大群,就跟旅人一样,游荡在街上,一个个面目狰狞血盆大口奇形怪状,分外不友好。 依稀还能听清他们的对话。 “扮成妖怪的人类真是好可怕!” “竟然装成阎魔大人,好坏啊!太吓鬼了!” 如果不是他们胸口五张脸,脑袋长在屁股上,被吓到的时候还会一惊一乍突然脖子伸长脑袋变大,或是直接没有头,兴许还有几分可怜相。 秦明神色如常,穿过一个横栏在桥上身宽体胖的恶鬼,从恶鬼身体中穿过的那一刹那的黑暗,简直让人生理上的不适。 不过他还是保持常态,微笑着和叫卖毛豆的小孩子打了个招呼,哪怕那个小孩的身边就有一个眼角渗血的长发女鬼。 要是露出点破绽,人就没了吧? 谁知道这段路还有多长。 许久之后,街上已经洒满了月光。 秦明终于按着脑子里不甚清楚的记忆,找到了自己的家。 “不愧是贵族啊!” 站在宅邸门口,秦明不由得发出感叹,一般的町人住在几平米的长屋,有钱的商人好一些,但因为身份缘故不敢将院子建的太大,武家倒是有独立的武家屋敷,可惜逼格不足。 有这种成规模院落的,只能是贵族。 “就是位置偏了点,要不要卖掉换成江户中心的小宅子,人多也安心些。” 秦明自言自语着,给自己壮胆,慢慢推开了大门。 3.忽悠守则 判金是日本江户时代通用的货币,呈薄薄的椭圆形,就是喵喵头顶上戴的金币。 一枚小判即一两,换算成铜钱是四千文,足以买到够成年人吃一年的大米,可以说是很大一笔钱了。 可这笔钱,却出现在一个粗布衣衫的小孩手中,而包裹小判的布上,还有谏山家的家纹。 “你在哪里捡到的?” “不是我捡的!是武士大人送给我的!” 小男孩稚嫩的脸上充满坚持,伸手想将包裹抢回去。 秦明见状,从近藤勇手中拿过包裹,递还给男孩,轻声道: “是谏山资助给你的。” 小男孩抓紧了包裹,一脸警惕的点点头。 “对了,我想起来了。”坂本龙马突然出声:“谏山没有娶妻生子,一年的奉钱足够生活,理当还有不少结余,但日子却过得很拮据,听说他似乎是在资助谁....” “应该就是资助这样的孩子,还真是个好人啊。”秦明说着,语气变得凌厉:“不过现在很清楚了,谏山不与他人结怨,家财不多,显然既不是仇杀,也不是图钱,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 “谏山的存在,成为了某个人的绊脚石,或者他掌握了某个人的秘密,必须要死。” “我明白了!” 近藤勇神情严肃: “脱藩浪士、绊脚石、秘密....” “杀死谏山的....是浪士,准确来说,应该是尊王攘夷派的浪人。” 尊王攘夷.... 近藤勇说出这个词的时候,所有人都为之一惊。 七年前黑船来航,美利坚以武力胁迫闭关锁国的日本开国,并签下大量条约。 一些武士有感外来侵略,形成尊王攘夷派系,要求改革幕政、排斥外夷,部分激进者,更是以“天诛”的名义,暗杀幕府公卿、武士。 不过近两年来,尊王攘夷派式微,只是有传言,部分武士脱离所属藩国,以浪士的身份在暗处活动。 秦明发现了佐田的异样,他除了在引导众人的思考外,一直在观察。 老神棍传授过秦明一篇江湖秘本——《英耀篇》,据说是江湖术士不传之秘,将这玩意背得滚瓜烂熟,行走江湖为人算命消灾,不愁搞不到银子,骗不到女色。 《英耀篇》里有一句,“招子闪烁故作安祥,祸发自身”。 眼神恍惚不定,精神不集中,内心惊慌而又故作镇定,则肯定是他自身干下的恶行而东窗事发了。 在犬神一事被揭露后,佐田就面有异色,“尊王攘夷”浮出水面后更甚,他很可能就是尊王攘夷派系的一员,正好也解释了他为何会与多年的好友争吵。 一个幕府武士,一个尊王攘夷,两者立场对立。 近藤勇有些激动,又有些无奈,杀害谏山的凶手身份明朗起来,但尊王攘夷的浪人向来藏得极深,很难抓到。 他已经放弃了犬神杀人的想法,传说终归是传说,谁真正看见过妖怪呢? 不过自杀更是滑稽之谈,倒是尊王攘夷的浪士杀人,很靠谱。 秦明淡淡道:“但凡实施犯罪,就必定会在现场留下直接或间接的痕迹,痕迹可以是手印、脚印、伤痕等,这些痕迹,可以帮助确定凶手。” 《英耀篇》里还有老神棍整理的忽悠守则,第一条便是拿出气势,拿出别人不知道的东西,以此来增加自己的气势。 “可是...”近藤勇一脸难色:“武士被杀是大事,没人敢疏忽,早在发现谏山尸体时,奉行所就派人探查过周围,没有找到任何线索,谏山的指甲里连半片凶手的衣角都没发现。” 坂本龙马固执己见:“妖怪无形,犬神杀人,难道还能留下脚印之类的痕迹?” 秦明依旧不搭理一根筋的龙马,任由他嘟囔,这是忽悠守则第二条,多让别人说,不要急于表达自己的态度,对方说的越多漏洞越多,然后自己就能掌握主动权。 龙马又说了一大堆妖怪杀人的作证,说到最后,秦明突然一把撩开谏山身上盖着的白布,引来一阵惊呼,同时自顾自的说道: “谁说没有痕迹?死者身上的刀伤,就是痕迹。” “第一个疑点,死者身上的伤口,十三道刀伤,却没有搏斗痕迹。” “足足十三刀,说明凶手并不是能在武艺上压制谏山的人,并不能一击让谏山失去抵抗能力,可谏山依然没有抵抗,这很奇怪。” 坂本龙马小声嘀咕:“妖怪杀人,要怎么反抗。” “第二个疑点,十三道刀伤,只有一刀捅在胸口致命,另外十二刀全都不是致命伤,杀人者如果是精通剑道的武士,必然刀刀冲着要害,不会如此不熟练。” 龙马继续嘀咕:“新诞生的犬神,妖力控制不纯熟,所以没控制好吧。” “第三个疑点,没有痕迹其实就是最大的痕迹,实施犯罪,必定会在现场留下直接或间接的痕迹,反复搜索真的没有痕迹,只有没有实施犯罪,才不会留下痕迹,谏山是自杀。” 三个疑点,震慑了除了坂本龙马外的所有人。 忽悠守则之三,尽量用结构性语言,第一、第二、第三这样的排列,就是思考逻辑性的展现,哪怕没有逻辑性也去尽量套这样的结构,别人也会觉得很牛逼。 好久之后,近藤勇才不禁问道:“那尊王攘夷的浪人....” 秦明视众人与无物,大步走到佐田面前,带着无比自信道: “江户有四十八个尊王攘夷的浪人,我们面前就有一个,不过他没有脱离藩国,算不上浪人,只能说是尊王攘夷党派的武士。” 忽悠守则之四,尽量使用准确的数字或事实,正确与否不是最重要的,只要不太离谱就行。 “你在胡说什么?” 佐田梗着脖子的模样,让秦明有些意外,这人也太没城府了吧? 看到这幅慌张的模样,不傻的人基本都明白了,浓眉大眼的佐田,竟然是尊王攘夷派的贼人。 近藤勇心中一喜,不仅能查清谏山之死的缘由,还能抓住一个尊王攘夷的贼人,有大功啊! 面对脸红脖子粗,仿佛随时要暴起的佐田,秦明依旧风轻云淡: “就和之前的猜测一样,你是从土佐迁至江户的犬神家族后裔,与谏山有矛盾后,按照家族传下的方法,杀死了爱犬,试图制作犬神,驱使犬神杀死谏山。” “你在八佰善吃掉了整一年的奉钱,是为了引起人注意,乃至今日,都还有人记得事发当晚你在八佰善大吃了一顿,以防在被怀疑的时候作证,证明你没有杀害谏山的时间。” 所有人一脸懵逼,怎么绕着绕着,又绕回去了?这样说来,不就是佐田驱使犬神杀人了吗? “你杀死了爱犬,按照传说制作犬神,但世上不存在妖怪,自然也不会有妖怪听从你的驱使,帮你杀掉想杀的人。” “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徒劳,谏山,是自杀的。” 忽悠守则之五,说话要绝对,不绝对不成话,前面不断暗示引导将目光转移到佐田身上,最后却信誓旦旦依旧坚称是自杀,以达到语出惊人的目的。 4.戏精的诞生 送小男孩回家,约莫花费了一个时辰。 随后秦明与近藤勇一同去到了奉行所本所。 近藤向町奉行松平容保汇报谏山之死的真相,秦明在一边昂着头扮高冷相。 松平容保二十出头,却已经是会津藩藩主,兼任町奉行不过是为了累积执政经验,负责江户治安的町奉行可不是谁都能做,只有德川家的支脉才拥有这等信赖。 面对谏山匪夷所思的自杀行为,松平容保同样选择了相信,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难道要说是妖怪作祟,犬神杀人? 武士横死案就这样“圆满”告破。 “安倍大人!” 临别前,即便以松平容保的身份,也亲自将秦明送至奉行所门口,还用上了敬词。 “这次多亏了有大人出面,才能迅速查清谏山之死,将军那边才能安下心来。” “若是再有类似之事,希望大人还能出手相助啊!” 奉行所累积了许多冤案疑案,大多是因为传说是妖怪作祟,没人敢深入查案,草草探查又查不出头绪,只能搁置。 松平容保老早就想着请阴阳师出手,处理这些鬼怪之事,但阴阳师们都以土御门家为中心,在京都活动,鲜少来到江户。 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可不能放跑了。 “嗯....” 秦明勉强应付着,奉行所内的鬼怪一点都不比墓地少,大门口蹲着俩,甚至松平背后就有一个长舌头、凸眼睛不见人形的鬼怪。 鬼知道他们办了多少冤假错案,惹来这么多冤魂。 好在也就是这一阵子的事情吧,等他把原主的身份弄明白,就改行。 前途一片光明,化学物理之类如果搞不定,还能当汉方医,日本的汉方医可是很吃香的,江湖术士对岐黄之术,同样有所涉猎,治不治得好人不一定,肯定能忽悠到人。 “那以后就麻烦安倍大人了!” 松平容保裹了裹衣服,背后有股寒意,外面的风可真大啊。 他听出了秦明话语间的敷衍,这很正常,高高在上的阴阳师不会出手解决寻常案件。 不过也没办法,谏山之死让将军紧张万分,而今又是牵出了尊王攘夷党派,可以预见的是,日后将军会更加重视江户城的治安,奉行所就成了重中之重。 想要万无一失,必须找一个阴阳师托底,起码真有鬼怪作祟的时候,还能有个依靠。 “告辞。” 离开奉行所后,秦明无奈和近藤勇分别。 他一直跟着近藤勇,是发现了近藤勇的特别之处。 近藤老哥是绝灵体质,无论是在墓地还是在奉行所,妖怪鬼魂再怎么游荡,都不会靠近他,他身边自然形成了一个真空区,让秦明特别安心。 可惜现在也没什么理由继续跟着他了,还是先处理好身份的事情,再想想以后的发展。 江户繁华和平,车如流水马如龙,街道商铺连绵,不时传来商贩的叫卖声,或是三五个醉酒武士的纵情歌唱。 这就是江户人所谓的浮世,生活不过及时享乐,尽情欢唱与尽兴喝酒足矣。 “酉时正刻,新日换旧月,积雪未化,注意添衣——” 打更的佛陀高喊着,一天分为十二个时辰、以日出日落为标准,日出即是卯时正刻、日落即是酉时正刻。 酉时正刻正好是黄昏之时,既不是白天,也不是晚上,世界的轮廓变得模糊,传说会看到非人之物,又名...逢魔之时。 “看一看,瞧一瞧,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在长洲活捉的河童!在江户浅草、京都四条河源、大阪天满天神宫都引起大轰动了!” 喊话的男子身边,一个用黑炭涂黑脸的男人蹲下身,扑扑跳了几下,扯着舌头,怪叫着: “咔啦啦啦啦——” 路过的行人纷纷大笑,扔去一两文小钱,得了钱,两人更加卖力,今晚的酒钱有了。 如此卖艺的人,不在少数,桥边也有一个男人,用红色素将手脚涂得通红,身穿纸糊衣服,头上戴着个纳豆盒子,手持棒槌,眉毛用墨画了个怒飞入鬓。 见着街边玩耍的孩子,他就上去哇一声,吓得孩子哭着跑回家,见着衣着富贵的,就挥舞起棒槌,念叨着“阎魔化缘,只为糊口”。 见着秦明来了,诧异江户竟还有阴阳师的同时,倒也反应激灵,伏倒再低,大声认错:“阴阳师大人来了,小的知错了!” 说着,就跑去另一边,继续玩闹。 人们对逢魔之时的概念大多如此,下午五点人们都下工了,有空余时间,有闲心思的人就用纸糊衣服,废品做道具。 街上叫喊几声引人发笑,还能挣些嫌钱,扮出滑稽像也不觉得丢脸,挣钱嘛,不磕碜。 不过在秦明眼中,就不是这幅场景了,他走着走着,步子变得沉重起来。 倒不是因为不适应这种热闹又滑稽的氛围,而是他看见了。 自打更佛陀喊出酉时正刻起,街上的鬼怪就多了起来。 一大堆一大群,就跟旅人一样,游荡在街上,一个个面目狰狞血盆大口奇形怪状,分外不友好。 依稀还能听清他们的对话。 “扮成妖怪的人类真是好可怕!” “竟然装成阎魔大人,好坏啊!太吓鬼了!” 如果不是他们胸口五张脸,脑袋长在屁股上,被吓到的时候还会一惊一乍突然脖子伸长脑袋变大,或是直接没有头,兴许还有几分可怜相。 秦明神色如常,穿过一个横栏在桥上身宽体胖的恶鬼,从恶鬼身体中穿过的那一刹那的黑暗,简直让人生理上的不适。 不过他还是保持常态,微笑着和叫卖毛豆的小孩子打了个招呼,哪怕那个小孩的身边就有一个眼角渗血的长发女鬼。 要是露出点破绽,人就没了吧? 谁知道这段路还有多长。 许久之后,街上已经洒满了月光。 秦明终于按着脑子里不甚清楚的记忆,找到了自己的家。 “不愧是贵族啊!” 站在宅邸门口,秦明不由得发出感叹,一般的町人住在几平米的长屋,有钱的商人好一些,但因为身份缘故不敢将院子建的太大,武家倒是有独立的武家屋敷,可惜逼格不足。 有这种成规模院落的,只能是贵族。 “就是位置偏了点,要不要卖掉换成江户中心的小宅子,人多也安心些。” 秦明自言自语着,给自己壮胆,慢慢推开了大门。 5.看吧,妖怪真的不存在 “不可能,不可能!” 佐田歇斯底里起来,一只手已经放在了刀鞘上,好在坂本龙马眼疾手快,一把将他的刀夺走。 “不可能!你胡说!是犬神!犬神杀了谏山!是我驱使犬神杀了谏山!” 佐田状若疯魔的嘶吼着,他不能接受谏山是自杀的。 如果自杀的说法成立,就意味着他亲手逼死了自己的挚友。 逼死和杀死,本质上不一样。 杀死,是杀死了一个幕府的走狗。 逼死,却是逼死了一个志同道合的挚友,甚至就连不愿加入尊王攘夷党派的理由,也是因为武士所坚守的忠诚,贯彻了武士道精神,最后的自杀,更是让人肃然起敬。 秦明在心里不断点头,全场就你一个明白人,连坂本都被我忽悠了,不过他表面上还是义正言辞道: “犬神?真的存在吗?!” 他从坂本龙马手中抽出刀,横在佐田的脖子上,眼神变得锐利: “如果你有操纵那种子虚乌有的东西杀人的能耐,现在就让犬神杀了我。” “杀了他,杀了他!犬神,带着你的怨念,杀了他!让他闭嘴!” 佐田声嘶力竭,可任凭他怎么张牙舞爪,都没有任何诡异的事情发生。 犬神? 一直战战兢兢生怕步原主后尘的秦明,现在已经不怕了。 因为在佐田情绪波动的时候,他看到犬神那一坨飘忽不定黑不溜秋的身体,涣散了。 如果主人都对妖怪的存在产生怀疑,妖怪又怎么会听从驱使呢? “传说要将狗埋进土里,只露出头,在它面前放好食物,让其无法吃到,在它快被饿死的时候一刀斩首,最后将头扔进食物里,烧成骨灰,放入器皿中祭祀,以无法化解的怨念,来形成犬神。” 秦明忽然说起犬神的故事,像极了天桥边的说书大爷: “土佐人不待见犬神家族,不仅疏远,还忌讳与其交际通婚,你们的朋友,只有家人,和狗。” “你们一族,趁着第五代将军颁布《生类怜悯令》的时候,搬来江户,《生类怜悯令》的重要内容,就是保护犬类,禁止弃养、食用等,在此之前,野狗为人憎恶,在此之后,狗才进入了家家户户,成为了宠物。” “想来,这必然是你们乐意见到的法令吧?也是这样的法令,才让你们搬到了江户,因为你们爱狗,将狗视作家人。” “武士之中,有谏山这样宁愿自杀,也不愿背叛主君、背弃挚友、背离本心的人,那么向来以忠贞著称的狗呢?” “被你杀死的爱犬,它真的会有着无法化解的怨念吗?” 秦明话音一转,语气变得温和起来: “听说你在八佰善花费了一年的钱奉,但你吹嘘的却是素菜的美味,昂贵肉食你吃的不多,应该都带回家了。” “这并非是你为了让人记忆深刻,特意为之的怪异行为,而是为了将那些罕见的肉食,一同放入承载爱犬骨灰的器皿,想让它在死后,至少能饱餐一顿。” 众人忽然沉默了起来,秦明暗自得意,激发人们的共情能力,将注意力从案件本身转移到案件背后,就能进一步减少破绽。 佐田也愣了半晌,似乎是在回忆与爱犬的往昔,好半天后,才胡乱挥着拳,咆哮道:“你给我....” 咚—— 秦明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以一个标准的刀背打,拍在了佐田脑门上,直接将他拍昏过去。 忽悠守则最后一条,要学会总结,并做出一个高姿态。 秦明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露出一个帅出天际的侧颜,故作深沉的道: “妖怪....是不存在的,如果真的有妖怪杀人,那么人心,才是这个妖怪的真正名字。” 他是撑不住了,犬神是没了,但这是墓地啊! 飘飘荡荡的小鬼依然在,一低头,满眼都是,赶紧趁现在缓缓。 “妖怪是不存在的吗?” 坂本龙马在脑子里回味半天,依旧将信将疑:“不对,只是这次谏山的死和妖怪无关,实际上应该是有的,还有许多解释不了的事情,肯定是妖怪作祟。” 秦明听到龙马的自言自语,翻了个白眼,越是迷信的人越容易撞鬼,即使鬼怪无法随便对普通人出手,阳气多半也会逐渐衰减,这家伙估计活不了多久。 近藤勇却不管这些,管他妖怪还是人怪,查清谏山之死的事实,抓住尊王攘夷的贼人,那就是大功一件,不仅能保住同心的身份,还能更进一步。 将佐田捆好,继续葬礼,结束后,众人便四下散去,今天的事,会成为好几天的谈资。 近藤勇没急着将佐田领取立功,只是将他绑缚好后,走到受谏山资助的小男孩的身边,宽厚的手掌轻轻拍了拍男孩的头: “我送你回家吧,遇到事了就报我近藤勇的大名,奉行所的同心以及试卫馆道场未来的四代目,一般贼人绝对不敢欺负你!” 看似是个粗鲁的人,实际上却粗中有细,小男孩手中的那枚小判已经展现了出来,难保不会有人贪图钱财,近藤送小男孩回家,既能让他一路安全,又能以同心的身份震慑怀有歹意的贼人,至少也能保一阵平安了。 秦明缓过劲后,终于低下头,入眼满目的幽灵鬼怪,再一次让他感受到生理上的不适,得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原身似乎是要去什么丹波国大江山拜访谁,记忆里有关身份的信息不太完整,毕竟灵魂被吃了,有所残缺也正常。 搜索了一下记忆,再次确认不记得确切地点后,秦明走向了还离开的近藤,一边佐田身上的龟甲缚颇为引人注意,该说不愧是日本人。 “近藤,丹山国的大波山...错了,丹波国的大江山怎么走?” “大江山?” “没错没错,我正打算去那里。” 近藤勇微微侧头,露出了一个你在逗我的表情:“那不是传说中住满恶鬼的山川吗?根本不存在吧,安倍大人想去那里退治恶鬼?” 秦明沉默了好一阵。 “我们一起送这小子回家吧,万一被贼人盯上就不好了,两个人还能够帮衬帮衬。” 6.逢魔之时 送小男孩回家,约莫花费了一个时辰。 随后秦明与近藤勇一同去到了奉行所本所。 近藤向町奉行松平容保汇报谏山之死的真相,秦明在一边昂着头扮高冷相。 松平容保二十出头,却已经是会津藩藩主,兼任町奉行不过是为了累积执政经验,负责江户治安的町奉行可不是谁都能做,只有德川家的支脉才拥有这等信赖。 面对谏山匪夷所思的自杀行为,松平容保同样选择了相信,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难道要说是妖怪作祟,犬神杀人? 武士横死案就这样“圆满”告破。 “安倍大人!” 临别前,即便以松平容保的身份,也亲自将秦明送至奉行所门口,还用上了敬词。 “这次多亏了有大人出面,才能迅速查清谏山之死,将军那边才能安下心来。” “若是再有类似之事,希望大人还能出手相助啊!” 奉行所累积了许多冤案疑案,大多是因为传说是妖怪作祟,没人敢深入查案,草草探查又查不出头绪,只能搁置。 松平容保老早就想着请阴阳师出手,处理这些鬼怪之事,但阴阳师们都以土御门家为中心,在京都活动,鲜少来到江户。 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可不能放跑了。 “嗯....” 秦明勉强应付着,奉行所内的鬼怪一点都不比墓地少,大门口蹲着俩,甚至松平背后就有一个长舌头、凸眼睛不见人形的鬼怪。 鬼知道他们办了多少冤假错案,惹来这么多冤魂。 好在也就是这一阵子的事情吧,等他把原主的身份弄明白,就改行。 前途一片光明,化学物理之类如果搞不定,还能当汉方医,日本的汉方医可是很吃香的,江湖术士对岐黄之术,同样有所涉猎,治不治得好人不一定,肯定能忽悠到人。 “那以后就麻烦安倍大人了!” 松平容保裹了裹衣服,背后有股寒意,外面的风可真大啊。 他听出了秦明话语间的敷衍,这很正常,高高在上的阴阳师不会出手解决寻常案件。 不过也没办法,谏山之死让将军紧张万分,而今又是牵出了尊王攘夷党派,可以预见的是,日后将军会更加重视江户城的治安,奉行所就成了重中之重。 想要万无一失,必须找一个阴阳师托底,起码真有鬼怪作祟的时候,还能有个依靠。 “告辞。” 离开奉行所后,秦明无奈和近藤勇分别。 他一直跟着近藤勇,是发现了近藤勇的特别之处。 近藤老哥是绝灵体质,无论是在墓地还是在奉行所,妖怪鬼魂再怎么游荡,都不会靠近他,他身边自然形成了一个真空区,让秦明特别安心。 可惜现在也没什么理由继续跟着他了,还是先处理好身份的事情,再想想以后的发展。 江户繁华和平,车如流水马如龙,街道商铺连绵,不时传来商贩的叫卖声,或是三五个醉酒武士的纵情歌唱。 这就是江户人所谓的浮世,生活不过及时享乐,尽情欢唱与尽兴喝酒足矣。 “酉时正刻,新日换旧月,积雪未化,注意添衣——” 打更的佛陀高喊着,一天分为十二个时辰、以日出日落为标准,日出即是卯时正刻、日落即是酉时正刻。 酉时正刻正好是黄昏之时,既不是白天,也不是晚上,世界的轮廓变得模糊,传说会看到非人之物,又名...逢魔之时。 “看一看,瞧一瞧,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在长洲活捉的河童!在江户浅草、京都四条河源、大阪天满天神宫都引起大轰动了!” 喊话的男子身边,一个用黑炭涂黑脸的男人蹲下身,扑扑跳了几下,扯着舌头,怪叫着: “咔啦啦啦啦——” 路过的行人纷纷大笑,扔去一两文小钱,得了钱,两人更加卖力,今晚的酒钱有了。 如此卖艺的人,不在少数,桥边也有一个男人,用红色素将手脚涂得通红,身穿纸糊衣服,头上戴着个纳豆盒子,手持棒槌,眉毛用墨画了个怒飞入鬓。 见着街边玩耍的孩子,他就上去哇一声,吓得孩子哭着跑回家,见着衣着富贵的,就挥舞起棒槌,念叨着“阎魔化缘,只为糊口”。 见着秦明来了,诧异江户竟还有阴阳师的同时,倒也反应激灵,伏倒再低,大声认错:“阴阳师大人来了,小的知错了!” 说着,就跑去另一边,继续玩闹。 人们对逢魔之时的概念大多如此,下午五点人们都下工了,有空余时间,有闲心思的人就用纸糊衣服,废品做道具。 街上叫喊几声引人发笑,还能挣些嫌钱,扮出滑稽像也不觉得丢脸,挣钱嘛,不磕碜。 不过在秦明眼中,就不是这幅场景了,他走着走着,步子变得沉重起来。 倒不是因为不适应这种热闹又滑稽的氛围,而是他看见了。 自打更佛陀喊出酉时正刻起,街上的鬼怪就多了起来。 一大堆一大群,就跟旅人一样,游荡在街上,一个个面目狰狞血盆大口奇形怪状,分外不友好。 依稀还能听清他们的对话。 “扮成妖怪的人类真是好可怕!” “竟然装成阎魔大人,好坏啊!太吓鬼了!” 如果不是他们胸口五张脸,脑袋长在屁股上,被吓到的时候还会一惊一乍突然脖子伸长脑袋变大,或是直接没有头,兴许还有几分可怜相。 秦明神色如常,穿过一个横栏在桥上身宽体胖的恶鬼,从恶鬼身体中穿过的那一刹那的黑暗,简直让人生理上的不适。 不过他还是保持常态,微笑着和叫卖毛豆的小孩子打了个招呼,哪怕那个小孩的身边就有一个眼角渗血的长发女鬼。 要是露出点破绽,人就没了吧? 谁知道这段路还有多长。 许久之后,街上已经洒满了月光。 秦明终于按着脑子里不甚清楚的记忆,找到了自己的家。 “不愧是贵族啊!” 站在宅邸门口,秦明不由得发出感叹,一般的町人住在几平米的长屋,有钱的商人好一些,但因为身份缘故不敢将院子建的太大,武家倒是有独立的武家屋敷,可惜逼格不足。 有这种成规模院落的,只能是贵族。 “就是位置偏了点,要不要卖掉换成江户中心的小宅子,人多也安心些。” 秦明自言自语着,给自己壮胆,慢慢推开了大门。 7.丑时之女 送小男孩回家,约莫花费了一个时辰。 随后秦明与近藤勇一同去到了奉行所本所。 近藤向町奉行松平容保汇报谏山之死的真相,秦明在一边昂着头扮高冷相。 松平容保二十出头,却已经是会津藩藩主,兼任町奉行不过是为了累积执政经验,负责江户治安的町奉行可不是谁都能做,只有德川家的支脉才拥有这等信赖。 面对谏山匪夷所思的自杀行为,松平容保同样选择了相信,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难道要说是妖怪作祟,犬神杀人? 武士横死案就这样“圆满”告破。 “安倍大人!” 临别前,即便以松平容保的身份,也亲自将秦明送至奉行所门口,还用上了敬词。 “这次多亏了有大人出面,才能迅速查清谏山之死,将军那边才能安下心来。” “若是再有类似之事,希望大人还能出手相助啊!” 奉行所累积了许多冤案疑案,大多是因为传说是妖怪作祟,没人敢深入查案,草草探查又查不出头绪,只能搁置。 松平容保老早就想着请阴阳师出手,处理这些鬼怪之事,但阴阳师们都以土御门家为中心,在京都活动,鲜少来到江户。 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可不能放跑了。 “嗯....” 秦明勉强应付着,奉行所内的鬼怪一点都不比墓地少,大门口蹲着俩,甚至松平背后就有一个长舌头、凸眼睛不见人形的鬼怪。 鬼知道他们办了多少冤假错案,惹来这么多冤魂。 好在也就是这一阵子的事情吧,等他把原主的身份弄明白,就改行。 前途一片光明,化学物理之类如果搞不定,还能当汉方医,日本的汉方医可是很吃香的,江湖术士对岐黄之术,同样有所涉猎,治不治得好人不一定,肯定能忽悠到人。 “那以后就麻烦安倍大人了!” 松平容保裹了裹衣服,背后有股寒意,外面的风可真大啊。 他听出了秦明话语间的敷衍,这很正常,高高在上的阴阳师不会出手解决寻常案件。 不过也没办法,谏山之死让将军紧张万分,而今又是牵出了尊王攘夷党派,可以预见的是,日后将军会更加重视江户城的治安,奉行所就成了重中之重。 想要万无一失,必须找一个阴阳师托底,起码真有鬼怪作祟的时候,还能有个依靠。 “告辞。” 离开奉行所后,秦明无奈和近藤勇分别。 他一直跟着近藤勇,是发现了近藤勇的特别之处。 近藤老哥是绝灵体质,无论是在墓地还是在奉行所,妖怪鬼魂再怎么游荡,都不会靠近他,他身边自然形成了一个真空区,让秦明特别安心。 可惜现在也没什么理由继续跟着他了,还是先处理好身份的事情,再想想以后的发展。 江户繁华和平,车如流水马如龙,街道商铺连绵,不时传来商贩的叫卖声,或是三五个醉酒武士的纵情歌唱。 这就是江户人所谓的浮世,生活不过及时享乐,尽情欢唱与尽兴喝酒足矣。 “酉时正刻,新日换旧月,积雪未化,注意添衣——” 打更的佛陀高喊着,一天分为十二个时辰、以日出日落为标准,日出即是卯时正刻、日落即是酉时正刻。 酉时正刻正好是黄昏之时,既不是白天,也不是晚上,世界的轮廓变得模糊,传说会看到非人之物,又名...逢魔之时。 “看一看,瞧一瞧,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在长洲活捉的河童!在江户浅草、京都四条河源、大阪天满天神宫都引起大轰动了!” 喊话的男子身边,一个用黑炭涂黑脸的男人蹲下身,扑扑跳了几下,扯着舌头,怪叫着: “咔啦啦啦啦——” 路过的行人纷纷大笑,扔去一两文小钱,得了钱,两人更加卖力,今晚的酒钱有了。 如此卖艺的人,不在少数,桥边也有一个男人,用红色素将手脚涂得通红,身穿纸糊衣服,头上戴着个纳豆盒子,手持棒槌,眉毛用墨画了个怒飞入鬓。 见着街边玩耍的孩子,他就上去哇一声,吓得孩子哭着跑回家,见着衣着富贵的,就挥舞起棒槌,念叨着“阎魔化缘,只为糊口”。 见着秦明来了,诧异江户竟还有阴阳师的同时,倒也反应激灵,伏倒再低,大声认错:“阴阳师大人来了,小的知错了!” 说着,就跑去另一边,继续玩闹。 人们对逢魔之时的概念大多如此,下午五点人们都下工了,有空余时间,有闲心思的人就用纸糊衣服,废品做道具。 街上叫喊几声引人发笑,还能挣些嫌钱,扮出滑稽像也不觉得丢脸,挣钱嘛,不磕碜。 不过在秦明眼中,就不是这幅场景了,他走着走着,步子变得沉重起来。 倒不是因为不适应这种热闹又滑稽的氛围,而是他看见了。 自打更佛陀喊出酉时正刻起,街上的鬼怪就多了起来。 一大堆一大群,就跟旅人一样,游荡在街上,一个个面目狰狞血盆大口奇形怪状,分外不友好。 依稀还能听清他们的对话。 “扮成妖怪的人类真是好可怕!” “竟然装成阎魔大人,好坏啊!太吓鬼了!” 如果不是他们胸口五张脸,脑袋长在屁股上,被吓到的时候还会一惊一乍突然脖子伸长脑袋变大,或是直接没有头,兴许还有几分可怜相。 秦明神色如常,穿过一个横栏在桥上身宽体胖的恶鬼,从恶鬼身体中穿过的那一刹那的黑暗,简直让人生理上的不适。 不过他还是保持常态,微笑着和叫卖毛豆的小孩子打了个招呼,哪怕那个小孩的身边就有一个眼角渗血的长发女鬼。 要是露出点破绽,人就没了吧? 谁知道这段路还有多长。 许久之后,街上已经洒满了月光。 秦明终于按着脑子里不甚清楚的记忆,找到了自己的家。 “不愧是贵族啊!” 站在宅邸门口,秦明不由得发出感叹,一般的町人住在几平米的长屋,有钱的商人好一些,但因为身份缘故不敢将院子建的太大,武家倒是有独立的武家屋敷,可惜逼格不足。 有这种成规模院落的,只能是贵族。 “就是位置偏了点,要不要卖掉换成江户中心的小宅子,人多也安心些。” 秦明自言自语着,给自己壮胆,慢慢推开了大门。 8.两个人的房间里,响起了三个人的惊呼 “不可能,不可能!” 佐田歇斯底里起来,一只手已经放在了刀鞘上,好在坂本龙马眼疾手快,一把将他的刀夺走。 “不可能!你胡说!是犬神!犬神杀了谏山!是我驱使犬神杀了谏山!” 佐田状若疯魔的嘶吼着,他不能接受谏山是自杀的。 如果自杀的说法成立,就意味着他亲手逼死了自己的挚友。 逼死和杀死,本质上不一样。 杀死,是杀死了一个幕府的走狗。 逼死,却是逼死了一个志同道合的挚友,甚至就连不愿加入尊王攘夷党派的理由,也是因为武士所坚守的忠诚,贯彻了武士道精神,最后的自杀,更是让人肃然起敬。 秦明在心里不断点头,全场就你一个明白人,连坂本都被我忽悠了,不过他表面上还是义正言辞道: “犬神?真的存在吗?!” 他从坂本龙马手中抽出刀,横在佐田的脖子上,眼神变得锐利: “如果你有操纵那种子虚乌有的东西杀人的能耐,现在就让犬神杀了我。” “杀了他,杀了他!犬神,带着你的怨念,杀了他!让他闭嘴!” 佐田声嘶力竭,可任凭他怎么张牙舞爪,都没有任何诡异的事情发生。 犬神? 一直战战兢兢生怕步原主后尘的秦明,现在已经不怕了。 因为在佐田情绪波动的时候,他看到犬神那一坨飘忽不定黑不溜秋的身体,涣散了。 如果主人都对妖怪的存在产生怀疑,妖怪又怎么会听从驱使呢? “传说要将狗埋进土里,只露出头,在它面前放好食物,让其无法吃到,在它快被饿死的时候一刀斩首,最后将头扔进食物里,烧成骨灰,放入器皿中祭祀,以无法化解的怨念,来形成犬神。” 秦明忽然说起犬神的故事,像极了天桥边的说书大爷: “土佐人不待见犬神家族,不仅疏远,还忌讳与其交际通婚,你们的朋友,只有家人,和狗。” “你们一族,趁着第五代将军颁布《生类怜悯令》的时候,搬来江户,《生类怜悯令》的重要内容,就是保护犬类,禁止弃养、食用等,在此之前,野狗为人憎恶,在此之后,狗才进入了家家户户,成为了宠物。” “想来,这必然是你们乐意见到的法令吧?也是这样的法令,才让你们搬到了江户,因为你们爱狗,将狗视作家人。” “武士之中,有谏山这样宁愿自杀,也不愿背叛主君、背弃挚友、背离本心的人,那么向来以忠贞著称的狗呢?” “被你杀死的爱犬,它真的会有着无法化解的怨念吗?” 秦明话音一转,语气变得温和起来: “听说你在八佰善花费了一年的钱奉,但你吹嘘的却是素菜的美味,昂贵肉食你吃的不多,应该都带回家了。” “这并非是你为了让人记忆深刻,特意为之的怪异行为,而是为了将那些罕见的肉食,一同放入承载爱犬骨灰的器皿,想让它在死后,至少能饱餐一顿。” 众人忽然沉默了起来,秦明暗自得意,激发人们的共情能力,将注意力从案件本身转移到案件背后,就能进一步减少破绽。 佐田也愣了半晌,似乎是在回忆与爱犬的往昔,好半天后,才胡乱挥着拳,咆哮道:“你给我....” 咚—— 秦明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以一个标准的刀背打,拍在了佐田脑门上,直接将他拍昏过去。 忽悠守则最后一条,要学会总结,并做出一个高姿态。 秦明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露出一个帅出天际的侧颜,故作深沉的道: “妖怪....是不存在的,如果真的有妖怪杀人,那么人心,才是这个妖怪的真正名字。” 他是撑不住了,犬神是没了,但这是墓地啊! 飘飘荡荡的小鬼依然在,一低头,满眼都是,赶紧趁现在缓缓。 “妖怪是不存在的吗?” 坂本龙马在脑子里回味半天,依旧将信将疑:“不对,只是这次谏山的死和妖怪无关,实际上应该是有的,还有许多解释不了的事情,肯定是妖怪作祟。” 秦明听到龙马的自言自语,翻了个白眼,越是迷信的人越容易撞鬼,即使鬼怪无法随便对普通人出手,阳气多半也会逐渐衰减,这家伙估计活不了多久。 近藤勇却不管这些,管他妖怪还是人怪,查清谏山之死的事实,抓住尊王攘夷的贼人,那就是大功一件,不仅能保住同心的身份,还能更进一步。 将佐田捆好,继续葬礼,结束后,众人便四下散去,今天的事,会成为好几天的谈资。 近藤勇没急着将佐田领取立功,只是将他绑缚好后,走到受谏山资助的小男孩的身边,宽厚的手掌轻轻拍了拍男孩的头: “我送你回家吧,遇到事了就报我近藤勇的大名,奉行所的同心以及试卫馆道场未来的四代目,一般贼人绝对不敢欺负你!” 看似是个粗鲁的人,实际上却粗中有细,小男孩手中的那枚小判已经展现了出来,难保不会有人贪图钱财,近藤送小男孩回家,既能让他一路安全,又能以同心的身份震慑怀有歹意的贼人,至少也能保一阵平安了。 秦明缓过劲后,终于低下头,入眼满目的幽灵鬼怪,再一次让他感受到生理上的不适,得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原身似乎是要去什么丹波国大江山拜访谁,记忆里有关身份的信息不太完整,毕竟灵魂被吃了,有所残缺也正常。 搜索了一下记忆,再次确认不记得确切地点后,秦明走向了还离开的近藤,一边佐田身上的龟甲缚颇为引人注意,该说不愧是日本人。 “近藤,丹山国的大波山...错了,丹波国的大江山怎么走?” “大江山?” “没错没错,我正打算去那里。” 近藤勇微微侧头,露出了一个你在逗我的表情:“那不是传说中住满恶鬼的山川吗?根本不存在吧,安倍大人想去那里退治恶鬼?” 秦明沉默了好一阵。 “我们一起送这小子回家吧,万一被贼人盯上就不好了,两个人还能够帮衬帮衬。” 9.好个冠冕堂皇之词 呃... 身中十三刀怎么就不能是自杀了?! 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忽悠,看能不能圆过去。 犬神已经和秦明脸贴脸面对面,秦明心理素质过硬,目不斜视,反问道: “身中十三刀,为什么不能是自杀?” 近藤勇急的焦头烂额,谏山是武士,要自杀也是切腹,怎么会用捅自己十三刀这种死法?死前还要承受巨大痛苦,他疯了吗? 谏山之死一波三折,他以为能通过阴阳师问灵找出杀害谏山的强盗,没想到却是妖怪作祟,他以为是莫名其妙的犬神杀人,现在又变成了自杀。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将军已经召集大老入城,町奉行也下达了命令,不仅要抓住杀死谏山的强盗,还要清剿江户周边的匪类。 谏山是将军家臣,年奉千石的旗本,可这样的人物,竟然在参见将军的途中,被强盗给杀了,必须严肃对待。 盗匪丛生,武家横死,要能查个清楚还好,查不清楚,将军肯定会清查负责江户治安的奉行所。 到时候,他这个用钱买的同心,只怕坐不稳,甚至还可能有牢狱之灾。 想到这里,近藤勇终于沉不住气,不断给秦明比着手势: “我觉得,确实是犬神杀人。” 管他那么多干嘛!犬神杀人多好啊! 不用费心思调查,犬神家族的后人佐田也正好和谏山有矛盾,该抓谁,该怎么上报,一清二楚。 可秦明也急啊,犬神就站在他面前流着哈喇子,换个心理素质差的恐怕早叫出声了,他要是再说犬神杀人,肯定要步原主后尘。 秦明脸不红心不跳,言辞凿凿:“世上只存在应该存在的东西,只发生应该发生的事,妖怪不存在于世,则必不可能是妖怪所杀。” 丹凤眼,尖下巴,仿佛狐狸一样俊美的脸上,充满了掌握一切的淡然。 见到这一幕,不少人内心松动,难道真的别有隐情? 老神棍过世前经常教导秦明,做这行的,少说话,多装逼,不断给自己心理暗示,要用一种牛逼哄哄的眼神看人,拿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姿态。 他保持这个状态大约半分钟,果不其然,人们就开始自己脑补了。 “这位阴阳师大人,姓安倍...” “是那个安倍?” “京都土御门家的那个安倍?” “安倍一族有没改姓土御门的后人,他恐怕就是那一支的阴阳师。” 连一些远近闻名的武士,也不由得为之一肃,正视起秦明来。 秦明淡淡笑着,依然不作言语,时刻遇事不慌,家常侃过隔壁大妈,逻辑胜过居委会大婶,反应表演秒杀小鲜肉,语重心长盖过公园老头,是这行的基本素养。 只待场面稍静后,他走到棺椁前,低下头,对着盖着白布的尸体,念起咒来: “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六五四....三二一....七七四十九.....九九八十一....” 近藤勇瞪大了眼睛,这是他从未听过的咒语。 不仅从未听过,连发音方式,都和他寻常阴阳师的咒不一样。 他能听出来一点端倪,似乎是某个遥远古国的语言。 要知道,阴阳道、阴阳师的起源,就来自于那个古国,如果真是如此,一定是极为强大的咒语。 秦明的声音忽然一停。 “怎么了?” “既然并非妖怪作祟,那么普通杀人案件,一般要从凶器入手。” “有道理,如果杀死谏山的强盗将佩刀落在了现场,兴许还有办法追查,可惜....” “凶器是这柄刀。” 秦明轻轻点了点谏山腰间,作为陪葬的佩刀。 不修边幅的邋遢男子立即表示赞同:“确实是这柄刀,我找大夫验过伤口,谏山胸口的伤和他的佩刀一致,当时刀就落在地上,满是血。” 随即他话音一转: “不过正是因此,才更显得是犬神所为。” “谏山修习柳生新阴流,三个月前已经掌握了抄刃,实力在四段初传。” 秦明消化着脑中的记忆,邋遢男子名叫坂本龙马,是江户有名的武士,剑道实力不俗,但相当迷信。 坂本龙马没有意识到犬神就在秦明面前,继续着他的推论: “柳生新阴流的高手,不仅被抢走了佩刀,还被人用自己的佩刀杀死了,难道拦路的野盗,有着五段真传或是更高的实力?”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所有人深思起来。 四段已经是难得的好手了,更别说还是柳生新阴流这种以小规模战斗与空手搏斗见长的流派,哪怕佩刀被夺走了,也有不俗的战斗力。 山野盗匪,根本不可能有杀死谏山的实力。 “所以说,是妖怪,只有犬神用妖力控制了刀子,才会让四段的谏山,也毫无反抗之力。” 坂本龙马再度给出了犬神杀人的结论。 秦明看见,犬神离自己又近了一点,几乎快和自己的身体贴合。 好家伙,这个坂本龙马,话里话外都是犬神,是想要我死啊! 但他没有表露出害怕,只是高深莫测的问道:“野盗?为什么一定要是山野盗匪呢?” 众人一愣,近藤勇灵光一现:“浪人...脱离藩国的浪人武士!脱藩是重罪,有能耐脱藩,还不被逮捕治罪的武士,大多实力不俗。”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之前奉行所将目标放在了匪盗上,所以没有找到杀死谏山的凶手,将目标换成浪人武士,说不定会有所收获!” 将事件归为妖怪杀人,固然能敷衍结案,但如果能找到真相,抓住真正的凶手,也是极好的,说不准还能整点额外奖金。 秦明既不反对坂本龙马,也没有赞同近藤勇,仍旧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 “杀人必然带有目的,凶手杀死谏山,是为了什么?积怨已久?贪图钱财?还有另有目的?” 主动权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所有人已经因为之前的犬神推论,形成了先入为主的概念,他要将所有人的思维导向另一个方向,让他们一点点朝着自己期望的方向去想。 这样一来,犬神应该也不足为虑了。 坂本龙马双手环抱,若有所思: “浪人确实有杀死谏山的实力,但为什么呢?除了几天前和佐田吵过架外,谏山从不和他人结怨,果然还是佐田役使犬神杀人。” 不对! 与陷入沉思的坂本龙马不同,近藤勇敏锐察觉到人群中的一个小孩,在秦明说出“贪图财务”的时候,脸色有变。 他大步走去,挪开小孩的手臂,从他怀里掏出了一个包裹。 包裹上绣有谏山家的家纹,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枚黄澄澄的金币。 10.正人君子 “安倍大人....” 近藤勇端坐在坐垫上,一脸疑惑。 秦明四下环视一圈,很好,果然很安全。 幸好之前近藤勇在送小男孩回家的时候,顺嘴提了一句试卫馆,不然他还真找不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在江户著名的三大道场“技之千叶、位之桃井、力之斋藤”外,由天然理心流三代目掌门近藤周助创立的试卫馆道场,也小有名气。 而近藤勇正是近藤周助的养子,试卫馆未来的四代目。 面对近藤勇的疑问,秦明自然不会说出来我是来借你挡灾的。 他一脸凝重的,说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这座道场,妖气冲天,以我之见,必然有妖物作祟。” 有妖怪的时候,我不敢说,没妖怪的时候,我胡说一通。 以秦明这一路的经历,整座试卫馆道场,可能是江户少有的净土了,没有半只飘荡鬼怪不说,那有名有姓的妖怪丑时之女,在靠近道场十米的地方,就直接跑了。 既然试卫馆很安全,没有妖怪,那就不怕了。 即使在这里声称有妖怪作祟,也不可能与妖怪产生交互,进而陷入危险。 可以肆无忌惮的忽悠,最好想个办法,在这里常住下来。 蹭吃蹭喝倒是其次,主要是...安全。 “妖物作祟??!” 两个人的房间里,响起了三个人的惊呼。 房门一阵颤动,近藤勇对秦明报以一个抱歉的眼神,无语的走到门口,将门拉开。 “父亲,母亲。” 在门口偷听,正是近藤勇的父母,近藤周助与近藤花子。 近藤周助身材矮小,脊背却挺的笔直,见着偷听被发现了,老脸一紧,不好意思道:“我们也是...担心出了什么大事,毕竟....阴阳师大人来的匆忙。” 尽管偷听是妻子的提议,这位试卫馆掌门人,江湖小有名气的剑客,仍不敢明言。 “嗯?” 近藤勇一脸狐疑的看着父母。 近藤花子面上挂不住,转移话题:“阴阳师大人不是说道场有妖怪作祟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一脸的不信任,声明不显的阴阳师,除了年轻长得帅,没什么特别之处。 阴阳师这种与鬼怪打交道的人,应该是年纪越大法力越强吧? 她总觉得这个阴阳师是图谋自家的钱财,毕竟试卫馆也是江户小有名气的剑术道馆,钱财确实是有一些。 “两位先坐下来吧。” 秦明笑意盎然,不怕没人怀疑,就怕不怀疑,没有证明自己的机会。 忽悠人,多简单的事儿啊! 两人入座后,秦明面向近藤花子,直奔主题:“夫人今晚是不是觉得,身子很沉重?” 嘶.... 近藤花子不由得微微后仰,就和秦明说的一样,她今晚确实觉得身子有点沉重。 近藤勇与近藤周助看到花子这番模样,当下也肯定了一切,秦明说中了。 “此番正是妖邪入体,夫人可要小心了。” 秦明语气严肃,实际上吧... 近藤花子的手上有针戳出的伤口,进入道场时,他还看到了放置的一堆衣服,既不是晾晒也不是换洗,那么花子必然是在做针线活。 日本人注重礼仪,尤其是花子这样有一定身份的女性,即使是做针线活,也要注意仪态。 跪坐在坐垫上,衣服放在膝上缝补,如此持续一段不短的时间,答案显而易见。 低头弯腰几个小时,换谁来都一样沉重。 这和写作业多了,会感觉被知识压的抬不起头一个道理。 而花子却不疑有他,战战兢兢,不由得又觉得身子沉了几分:“那...那...那该怎么办?” 秦明摇头:“一时半会不会有问题,但时间久了,就难说了。” “而且这并非重点。” 近藤周助意识到了事态严重性,要是有鬼怪的事情传出去,道场还怎么开得下去啊? 难怪当年买下这块地的时候,如此便宜,原来还有这等说法?! 其实是近些年物价上涨,钱不值钱了,不过近藤周助压根没注意这些,而是惊呼道: “近来我也有些头疼,莫非不止一只妖物?” 秦明轻轻抚手,似是安慰道:“具体有多少妖物鬼怪,在下也说不清,不过却可试探一番。” “如何试探?还请大人出手相助!” 一直持怀疑态度的花子,也急了,这可是切身利益。 “稍安勿躁。” 秦明比出一个禁声的手势,拿过一只陶碗,注满清水,接着拿来三支筷子。 他将三支筷子握成三足鼎立之势,垂直在碗中,口中念念有词:“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六五四....三二一....七七四十九.....九九八十一....” 忽然,他一定神,手中动作一停,换作日语,大喝一声:“一只妖邪!” 随后,将手中的筷子一撒手,看看筷子能否在水中站住。 没站住。 秦明再度重复一遍刚才的动作,这次喊得却是两只妖邪。 尽管近藤一家人,对这天真的如小孩一般的动作,很是不解,难道筷子还能在水里立起来不成? 不过他们对秦明已有些信任,还是耐着性子看了下去。 “十九只妖邪!” 很神奇,筷子站住了。 近藤勇本就能容纳一个拳头的嘴巴,此时竟能容纳两个拳头。 家里真有妖怪,还一来就是十九只??? 只见秦明眼疾手快,取下挂架上的刀,极为潇洒的抽刀一斩,将筷子砍飞。 随后他收刀入鞘,对着近藤周助道:“近藤前辈,稍有冒犯,不过你的头疼之疾,好转前可能会有一次剧烈疼痛。” 江湖术士的必备手段——模棱两可之词,好转了,那就是秦明说对了,恶化了,那秦明还是说对了。 这意思是....刚才那一手,不仅是在试探鬼怪,还在治疗我的头疼? 近藤周助有些激动,头疼确实困扰他好几天了,身手都变得迟钝,这对一个剑客来说,影响很大。 “多谢,多谢!” “还请大人在道场内小住一二...” 一番寒暄之后,近藤夫妻便离开了。 留下了一脸不解的近藤勇。 “近藤,你有问题想问我吧?” 秦明看着近藤勇,露出一个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笑容。 “是。” 近藤勇耿直的点点头:“白天的时候,大人不是说世间不存在妖怪吗?怎么现在又改口了?” “改口?” 秦明轻笑:“妖物存在或是不存在,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乐观的话,近日便会有答案吧。” 11.这里,就是天下闻名的吉原啊! “不可能,不可能!” 佐田歇斯底里起来,一只手已经放在了刀鞘上,好在坂本龙马眼疾手快,一把将他的刀夺走。 “不可能!你胡说!是犬神!犬神杀了谏山!是我驱使犬神杀了谏山!” 佐田状若疯魔的嘶吼着,他不能接受谏山是自杀的。 如果自杀的说法成立,就意味着他亲手逼死了自己的挚友。 逼死和杀死,本质上不一样。 杀死,是杀死了一个幕府的走狗。 逼死,却是逼死了一个志同道合的挚友,甚至就连不愿加入尊王攘夷党派的理由,也是因为武士所坚守的忠诚,贯彻了武士道精神,最后的自杀,更是让人肃然起敬。 秦明在心里不断点头,全场就你一个明白人,连坂本都被我忽悠了,不过他表面上还是义正言辞道: “犬神?真的存在吗?!” 他从坂本龙马手中抽出刀,横在佐田的脖子上,眼神变得锐利: “如果你有操纵那种子虚乌有的东西杀人的能耐,现在就让犬神杀了我。” “杀了他,杀了他!犬神,带着你的怨念,杀了他!让他闭嘴!” 佐田声嘶力竭,可任凭他怎么张牙舞爪,都没有任何诡异的事情发生。 犬神? 一直战战兢兢生怕步原主后尘的秦明,现在已经不怕了。 因为在佐田情绪波动的时候,他看到犬神那一坨飘忽不定黑不溜秋的身体,涣散了。 如果主人都对妖怪的存在产生怀疑,妖怪又怎么会听从驱使呢? “传说要将狗埋进土里,只露出头,在它面前放好食物,让其无法吃到,在它快被饿死的时候一刀斩首,最后将头扔进食物里,烧成骨灰,放入器皿中祭祀,以无法化解的怨念,来形成犬神。” 秦明忽然说起犬神的故事,像极了天桥边的说书大爷: “土佐人不待见犬神家族,不仅疏远,还忌讳与其交际通婚,你们的朋友,只有家人,和狗。” “你们一族,趁着第五代将军颁布《生类怜悯令》的时候,搬来江户,《生类怜悯令》的重要内容,就是保护犬类,禁止弃养、食用等,在此之前,野狗为人憎恶,在此之后,狗才进入了家家户户,成为了宠物。” “想来,这必然是你们乐意见到的法令吧?也是这样的法令,才让你们搬到了江户,因为你们爱狗,将狗视作家人。” “武士之中,有谏山这样宁愿自杀,也不愿背叛主君、背弃挚友、背离本心的人,那么向来以忠贞著称的狗呢?” “被你杀死的爱犬,它真的会有着无法化解的怨念吗?” 秦明话音一转,语气变得温和起来: “听说你在八佰善花费了一年的钱奉,但你吹嘘的却是素菜的美味,昂贵肉食你吃的不多,应该都带回家了。” “这并非是你为了让人记忆深刻,特意为之的怪异行为,而是为了将那些罕见的肉食,一同放入承载爱犬骨灰的器皿,想让它在死后,至少能饱餐一顿。” 众人忽然沉默了起来,秦明暗自得意,激发人们的共情能力,将注意力从案件本身转移到案件背后,就能进一步减少破绽。 佐田也愣了半晌,似乎是在回忆与爱犬的往昔,好半天后,才胡乱挥着拳,咆哮道:“你给我....” 咚—— 秦明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以一个标准的刀背打,拍在了佐田脑门上,直接将他拍昏过去。 忽悠守则最后一条,要学会总结,并做出一个高姿态。 秦明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露出一个帅出天际的侧颜,故作深沉的道: “妖怪....是不存在的,如果真的有妖怪杀人,那么人心,才是这个妖怪的真正名字。” 他是撑不住了,犬神是没了,但这是墓地啊! 飘飘荡荡的小鬼依然在,一低头,满眼都是,赶紧趁现在缓缓。 “妖怪是不存在的吗?” 坂本龙马在脑子里回味半天,依旧将信将疑:“不对,只是这次谏山的死和妖怪无关,实际上应该是有的,还有许多解释不了的事情,肯定是妖怪作祟。” 秦明听到龙马的自言自语,翻了个白眼,越是迷信的人越容易撞鬼,即使鬼怪无法随便对普通人出手,阳气多半也会逐渐衰减,这家伙估计活不了多久。 近藤勇却不管这些,管他妖怪还是人怪,查清谏山之死的事实,抓住尊王攘夷的贼人,那就是大功一件,不仅能保住同心的身份,还能更进一步。 将佐田捆好,继续葬礼,结束后,众人便四下散去,今天的事,会成为好几天的谈资。 近藤勇没急着将佐田领取立功,只是将他绑缚好后,走到受谏山资助的小男孩的身边,宽厚的手掌轻轻拍了拍男孩的头: “我送你回家吧,遇到事了就报我近藤勇的大名,奉行所的同心以及试卫馆道场未来的四代目,一般贼人绝对不敢欺负你!” 看似是个粗鲁的人,实际上却粗中有细,小男孩手中的那枚小判已经展现了出来,难保不会有人贪图钱财,近藤送小男孩回家,既能让他一路安全,又能以同心的身份震慑怀有歹意的贼人,至少也能保一阵平安了。 秦明缓过劲后,终于低下头,入眼满目的幽灵鬼怪,再一次让他感受到生理上的不适,得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原身似乎是要去什么丹波国大江山拜访谁,记忆里有关身份的信息不太完整,毕竟灵魂被吃了,有所残缺也正常。 搜索了一下记忆,再次确认不记得确切地点后,秦明走向了还离开的近藤,一边佐田身上的龟甲缚颇为引人注意,该说不愧是日本人。 “近藤,丹山国的大波山...错了,丹波国的大江山怎么走?” “大江山?” “没错没错,我正打算去那里。” 近藤勇微微侧头,露出了一个你在逗我的表情:“那不是传说中住满恶鬼的山川吗?根本不存在吧,安倍大人想去那里退治恶鬼?” 秦明沉默了好一阵。 “我们一起送这小子回家吧,万一被贼人盯上就不好了,两个人还能够帮衬帮衬。” 12.那妖怪可能记性不好 秦明轻轻摇头。 见鬼的不是你,是我。 “失礼了....” 龙马来了个动作幅度极大的土下座。 在研究神圣之事的时候,如此失态,实在是太对不起大家了。 “应该是有人假借葛饰北斋之名,绘制春画进行售卖。” 近藤勇分析着,在秦明的教导下,遇到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后,他开始学会理性思考。 坂本龙马坚定道:“应该是鬼吧....葛饰北斋这种大人物,即使时死了,也不会放弃对绘画的执念,这就是梦想啊!” “错。”秦明继续摇头:“画师绘制春画会使用化名,而春画这种东西,没人会去追根究底,价格又高不愁销路,正是最适合仿造的类型。” “是盗版的?”龙马仍旧怀疑。 “八成是盗版。”秦明说着,忽然一拍桌案:“我与盗版不共戴天,所以....” “所以....” 两人同时望向秦明。 “所以,你们明天去把市面上所有类似的春画,买下来。” 嗯? 两人眼色大变,阴阳师大人竟是这种人?! 秦明耐心教导: “只是单纯宣扬这些春画是盗版,并没有用。” “唯有仔细研究每一张画,找到其间的破绽,抓住幕后仿造的画师,才能斩草除根!” “好!我来出钱!” 近藤勇眼前一亮,如果能抓到仿制之人,也能算作自己这个同心的政绩啊! “当真有用?” 坂本龙马一脸狐疑,不过也没拒绝,光明正大买春画,还是用别人的钱,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事。 于是,几人购入了大量春画,仔细研究了几天。 通过这几天的研究,秦明已经看出了很多东西。 一,画作逼真,能够骗过坂本龙马这等花丛老手。 二,画的全是来钱快的春画。 三,仿造的只有葛饰北斋,而不是此时更有市场的其他画师。 从这三点就能看出,幕后仿造之人的画技极为高超,但却急需用钱,所以做了这种来钱快的行当,其画技和葛饰北斋一脉相承,所以选择仿造葛饰北斋,不容易被人看穿。 再加上秦明打听到的消息“葛饰北斋晚年凄凉,生活并不富裕”,幕后之人,很可能就是葛饰北斋的子女。 近藤勇与坂本龙马也很赞同,不过到这里,线索就中断了,看再多的春画,也不可能看出幕后之人身处何处。 “近藤!” 坂本龙马又来到了道场里。 “近藤去巡城了,找他有事吗?” 秦明盯着龙马的衣袖,以往,龙马都会从衣袖里拿出新买的春画,一起研究。 “今天没买,线索不是断了吗?” 龙马挠了挠头,不能看出更多的消息,再买春画没意义了啊! 难道阴阳师大人其实是..... 秦明皱眉:“断了?我们还要从颜料判断是从哪家商户购买,从墨迹的浓淡查出用的是哪条河流的水,从笔触的疏密找出是何种动物毛发的笔,虽然都是些小事,却能一点点缩小范围,谁说线索断了?!” “哦!原来如此!” 龙马一攒拳,恍然大悟,打算明天继续买,反正用的是近藤的钱,不买白不买。 随即他拉着秦明,说道:“不过今天是来不及了,近藤不在,就不带他了,安倍大人有空吗?” “啊?” 秦明一愣,试卫馆里最空的就是他了。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龙马一喜,拉住秦明就要走。 “嗯?” 秦明连连摆手,人形自走驱鬼仪不在,一出门满眼的鬼怪,很考验演技啊! “不去吗?那可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大人去了一定很惊喜。”龙马摩挲着下巴,一脸遗憾之色。 秦明见此,心里痒痒,想了会儿,开口道:“既然是惊喜,那就得有惊喜的样子。” 他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了一条黑布:“不如我把眼睛蒙上,你拉着我,走到了地方,你再喊我,到时候取下布条,一入眼就是,这才叫惊喜。” 龙马有些迟疑:“男人之间牵着手走路也....” “我所认知的坂本龙马,可不是如此拘泥小结的人。” “走!” 许久之后,华灯初上,乐声弥漫歌声飘渺。 女声? 秦明心中微微一动。 “可以慢慢睁开了!” 在刚开始的不适应后,一片金碧辉煌映入眼帘。 明月升起,红灯高挂,楼宇鳞次栉比,四季花团锦簇。 格屋里的女孩子手持烟斗,带着魅惑的笑容,男女欢笑声不绝于耳。 秦明更是看到了一名美艳高贵不可方物的花魁,身着华丽的和服,踩着乌黑厚重的三枚歯下駄,迈着妖娆的花魁八文字步伐,在手举定纹的力士护卫下,穿行街道。 “哈哈哈哈——” 耳边传来龙马粗俗的笑声,他在嘈杂的人声里,用尽力气大声道: “这里,就是天下闻名的吉原啊!” 江户三大娱乐,相扑、歌舞伎、花柳街。 吉原,就是天下间最有名的花柳街。 记载着花魁特长、爱好、容貌的《吉原细见》,更是比时刻表还畅销,称得上家家一册。 “这里就仿佛是漆黑之夜中,升起的月之国啊!” 两人走在街上,不断感叹着。 秦明毫无窘迫之色:“闭上眼后过来,就仿佛镜花水月,一切都有种虚无缥缈的美感。” 龙马连连点头,不愧是阴阳师大人,说话就是好听。 秦明理了理衣领:“那我们进店里逛逛吧。” 嘶—— 龙马一脸错愕,为什么你一副看起来比我还熟练的样子? 秦明露出不悦的表情: “吉原的存在,对于没有仗打的单身武士,和无数劳动者们来说,就是他们最渴望的,无论是对家乡的思念,还是对往昔荣耀的追忆,都可以通过温柔的怀抱,得以慰藉,去往这样的梦幻之乡,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吗?” “大...大人教训的是....” 龙马低头:“樱华屋的老板与我相识,我们就去那一家。” 说着,他上前凑近,在秦明耳边低声说:“我救过店老板一命,他跟我说,什么时候都可以免费招待我。” 13.佛陀不在吉原打更 众人面面相觑,根据传说来看,妖怪杀人,都是有固定套路的。 譬如犬神,就是用妖力控制实物,雪女就是冻死人,河童之类应该是拿水呲人。 当然也有不按套路随心所欲的大妖,但丑时之女显然不在此列,她只能传递诅咒物“草人”的伤害。 传递伤害,可不需要灯油。 “需要灯油助燃,只可能是人为。” 秦明给案件定了性,如果不是第一眼就看到地上的灯油,他不会随便开口惹上麻烦,江湖术士也不是什么活儿都接。 “到底是何人所为?” 屏风后的男子给人一种被掏空了身子的虚弱感。 松平容保见状,也不顾及自己的身份,立即对着秦明拜下:“安倍大人,还请解惑,如此罪恶之人,我势必将其绳之以法!” 哦?看来虚弱男子的地位比想象的更高?不会是将军吧? 秦明暗自心喜,这可是意外收获,表面上他依然不卑不亢: “不仅是灯油,还有尸体周围,附近没有任何易燃物,就好像专门挪动的一样,妖怪杀人,难道还会顾忌引起火灾吗?” “火灾!”松平容保惊呼道:“引起火灾是重罪,凶手想要避免!” 江户的房屋都是木制,所以有着特别严格的火灾管理条例,引起火灾的罪名,甚至比杀人还大一些。 在场众人各抒己见: “既然害怕引起火灾,为什么非要放火呢?” “是想让我们认不出死者吗?可樱华屋就这么些人,少了谁都很明显啊!” “毁尸灭迹又不放助燃物,这显然也不对啊!” “杀人放火都是重罪,人都杀了,还怕放火吗?” 稍稍安静下来后,秦明有条不紊的解释着: “就从移开助燃物开始吧。” “凶手并不是想要减少自己的罪名,而是担心樱华屋起了火灾。” “换句话说,他是在保护樱华屋。” “保护?”松平容保不解:“既然是保护,为什么还要选择焚烧尸体这种方式呢?而且费心费力的将灯油浇满死者全身,再挪开可燃物,耗费的时间久了,不是更容易被发现吗?” 秦明指着龙马手中那个烧了一半的草人:“这就是凶手不得不焚烧尸体的理由了。” “他想嫁祸给花魁日暮?游女知道日暮有这么一个草人,其他人说不定也知道,在知道这一切后,就想按着草人的伤势,杀死宗次郎,然后将一切推给丑时之女,如此一来,就成了悬案。” 松平容保相当熟练,奉行所积累的悬案大多都是类似的“妖怪作祟”,不知放跑了多少罪魁祸首。 秦明眉头一挑:“与其说是嫁祸,倒不如说是“帮助”,这个人想着,既然世间不存在丑时之女,那自己就成为丑女,将草人身上的一切复刻在宗次郎身上,帮助日暮报复宗次郎。” 他看了看众人,长声道: “不打算主动出来吗?只有仓库里才能取出大量的灯油,而从屋里到仓库要经过庭院,想来你也没有时间处理脚印吧?” “好吧,没错,火上浇油的就是我。” 清次从人群中走出,轻笑道:“只是这位阴阳师大人有太多错误的地方了。” “我发现宗次郎的时候,他已经在火里了,我当时就想到了丑时之女,不过那时候火快熄灭了,我就去取了灯油浇上,顺便挪开易燃物,防止发生火灾。” 龙马痴痴的看着清次:“清次,你该不会.....” “没错,我喜欢日暮。”清次很自然的点头:“我这么做的理由很简单,我喜欢日暮,我爱着她。” “不过我很清楚,她爱的是宗次郎,所以在宗次郎说要娶日暮的时候,我甚至还祝福过日暮,这也算是不错的归宿了。” “但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日暮染上了梅毒之后,宗次郎不仅对嫁娶之事只字不提,更是连见都不见日暮,哪怕隔着门说话都不愿意,他辜负了日暮,他该死!” “很好,所以你想帮日暮报复宗次郎,于是照着草人身上的伤势,打断宗次郎的骨头,打死了他,又焚烧尸体泄愤。”松平容保稍稍退后,防止清次突然暴起,能打断肋骨的武士可不是平庸之辈,同时眼神示意樱华屋的几个护卫找机会逮捕清次。 “没有!丑时之女已经替日暮杀了宗次郎,我不过是在燃烧的尸体上倒了灯油,又挪开了易燃物而已。” 清次连连摇头。 秦明表示理解,清次说的都是事实,不过这个事实不能成为事实。 他开始胡说八道:“草人只是烧焦,宗次郎是整个人被焚烧,程度严重得多,既然你承认浇过灯油,看来你对宗次郎的怨恨也不小,不仅怨恨他抛弃了日暮,更怨恨他抢走了日暮。” 一番话引来众人赞同,看,动机很充分啊! 先打死再焚烧,手段多残忍! 而且尸体焚烧程度,确实比只是烧焦的草人,更严重。 “不,我根本没有时间再去殴打宗次郎,虽然我是一个人在房间里,但打扫的小童看到过我离开,回来时也碰见了他,这段时间很短,只够我去仓库取灯油!” 清次不断辩解着,他显得理直气壮,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去把那个小童带来。”松平容保眉头紧皱,如果真如清次所说,这次就是丑时之女与清次联手造成了宗次郎的惨死,要是传了出去,比普通的妖怪作祟,更容易引起轰动。 这可不妙啊!他有意无意的看了眼屏风,心里满是担忧。 很快,小童就来了,与清次所说一般无二,小童也认为那么短的时间,并不足以让清次在打死人后再穿过院子取灯油。 秦明微微有些惊讶,没想到居然有证人啊! 不过问题不大。 诱导性提问,是神棍的必备技巧。 他面带凝重之色,问向那个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小童: “你觉得清次来回花了多长时间?” “大概.....一刻钟。” “确定吗?这件事很重要,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想想。” “我觉得....是一刻钟。” “你要不要再仔细想一想?你要是被清次威胁了,就说出来,松平大人和我都会为你做主的。” “我....” 反复多次后,秦明开始新一轮的询问。 在看到枪击之前你与拉克伍在一起吗?” “你打扫的地方离清次所在的屋子很近?” “在屋子里还是屋子外?” “一刻钟,应该能听到佛陀的打更声吧?” “是什么时辰?” “你能看到清次来回时的表情吗?” “他的衣服有没有凌乱?” 一连串的询问后,小童的证词一步步锁定在“我在里屋打扫的时候,亲眼看到清次往返,他回来的时候神色匆匆,但衣服整齐并没有与人搏斗的痕迹,当时是丑时初刻,是通过佛陀的打更声判断的。” 然后,秦明笑眯眯的说道:“佛陀不在吉原打更。” 14.证据?我可以现场编啊! 判金是日本江户时代通用的货币,呈薄薄的椭圆形,就是喵喵头顶上戴的金币。 一枚小判即一两,换算成铜钱是四千文,足以买到够成年人吃一年的大米,可以说是很大一笔钱了。 可这笔钱,却出现在一个粗布衣衫的小孩手中,而包裹小判的布上,还有谏山家的家纹。 “你在哪里捡到的?” “不是我捡的!是武士大人送给我的!” 小男孩稚嫩的脸上充满坚持,伸手想将包裹抢回去。 秦明见状,从近藤勇手中拿过包裹,递还给男孩,轻声道: “是谏山资助给你的。” 小男孩抓紧了包裹,一脸警惕的点点头。 “对了,我想起来了。”坂本龙马突然出声:“谏山没有娶妻生子,一年的奉钱足够生活,理当还有不少结余,但日子却过得很拮据,听说他似乎是在资助谁....” “应该就是资助这样的孩子,还真是个好人啊。”秦明说着,语气变得凌厉:“不过现在很清楚了,谏山不与他人结怨,家财不多,显然既不是仇杀,也不是图钱,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 “谏山的存在,成为了某个人的绊脚石,或者他掌握了某个人的秘密,必须要死。” “我明白了!” 近藤勇神情严肃: “脱藩浪士、绊脚石、秘密....” “杀死谏山的....是浪士,准确来说,应该是尊王攘夷派的浪人。” 尊王攘夷.... 近藤勇说出这个词的时候,所有人都为之一惊。 七年前黑船来航,美利坚以武力胁迫闭关锁国的日本开国,并签下大量条约。 一些武士有感外来侵略,形成尊王攘夷派系,要求改革幕政、排斥外夷,部分激进者,更是以“天诛”的名义,暗杀幕府公卿、武士。 不过近两年来,尊王攘夷派式微,只是有传言,部分武士脱离所属藩国,以浪士的身份在暗处活动。 秦明发现了佐田的异样,他除了在引导众人的思考外,一直在观察。 老神棍传授过秦明一篇江湖秘本——《英耀篇》,据说是江湖术士不传之秘,将这玩意背得滚瓜烂熟,行走江湖为人算命消灾,不愁搞不到银子,骗不到女色。 《英耀篇》里有一句,“招子闪烁故作安祥,祸发自身”。 眼神恍惚不定,精神不集中,内心惊慌而又故作镇定,则肯定是他自身干下的恶行而东窗事发了。 在犬神一事被揭露后,佐田就面有异色,“尊王攘夷”浮出水面后更甚,他很可能就是尊王攘夷派系的一员,正好也解释了他为何会与多年的好友争吵。 一个幕府武士,一个尊王攘夷,两者立场对立。 近藤勇有些激动,又有些无奈,杀害谏山的凶手身份明朗起来,但尊王攘夷的浪人向来藏得极深,很难抓到。 他已经放弃了犬神杀人的想法,传说终归是传说,谁真正看见过妖怪呢? 不过自杀更是滑稽之谈,倒是尊王攘夷的浪士杀人,很靠谱。 秦明淡淡道:“但凡实施犯罪,就必定会在现场留下直接或间接的痕迹,痕迹可以是手印、脚印、伤痕等,这些痕迹,可以帮助确定凶手。” 《英耀篇》里还有老神棍整理的忽悠守则,第一条便是拿出气势,拿出别人不知道的东西,以此来增加自己的气势。 “可是...”近藤勇一脸难色:“武士被杀是大事,没人敢疏忽,早在发现谏山尸体时,奉行所就派人探查过周围,没有找到任何线索,谏山的指甲里连半片凶手的衣角都没发现。” 坂本龙马固执己见:“妖怪无形,犬神杀人,难道还能留下脚印之类的痕迹?” 秦明依旧不搭理一根筋的龙马,任由他嘟囔,这是忽悠守则第二条,多让别人说,不要急于表达自己的态度,对方说的越多漏洞越多,然后自己就能掌握主动权。 龙马又说了一大堆妖怪杀人的作证,说到最后,秦明突然一把撩开谏山身上盖着的白布,引来一阵惊呼,同时自顾自的说道: “谁说没有痕迹?死者身上的刀伤,就是痕迹。” “第一个疑点,死者身上的伤口,十三道刀伤,却没有搏斗痕迹。” “足足十三刀,说明凶手并不是能在武艺上压制谏山的人,并不能一击让谏山失去抵抗能力,可谏山依然没有抵抗,这很奇怪。” 坂本龙马小声嘀咕:“妖怪杀人,要怎么反抗。” “第二个疑点,十三道刀伤,只有一刀捅在胸口致命,另外十二刀全都不是致命伤,杀人者如果是精通剑道的武士,必然刀刀冲着要害,不会如此不熟练。” 龙马继续嘀咕:“新诞生的犬神,妖力控制不纯熟,所以没控制好吧。” “第三个疑点,没有痕迹其实就是最大的痕迹,实施犯罪,必定会在现场留下直接或间接的痕迹,反复搜索真的没有痕迹,只有没有实施犯罪,才不会留下痕迹,谏山是自杀。” 三个疑点,震慑了除了坂本龙马外的所有人。 忽悠守则之三,尽量用结构性语言,第一、第二、第三这样的排列,就是思考逻辑性的展现,哪怕没有逻辑性也去尽量套这样的结构,别人也会觉得很牛逼。 好久之后,近藤勇才不禁问道:“那尊王攘夷的浪人....” 秦明视众人与无物,大步走到佐田面前,带着无比自信道: “江户有四十八个尊王攘夷的浪人,我们面前就有一个,不过他没有脱离藩国,算不上浪人,只能说是尊王攘夷党派的武士。” 忽悠守则之四,尽量使用准确的数字或事实,正确与否不是最重要的,只要不太离谱就行。 “你在胡说什么?” 佐田梗着脖子的模样,让秦明有些意外,这人也太没城府了吧? 看到这幅慌张的模样,不傻的人基本都明白了,浓眉大眼的佐田,竟然是尊王攘夷派的贼人。 近藤勇心中一喜,不仅能查清谏山之死的缘由,还能抓住一个尊王攘夷的贼人,有大功啊! 面对脸红脖子粗,仿佛随时要暴起的佐田,秦明依旧风轻云淡: “就和之前的猜测一样,你是从土佐迁至江户的犬神家族后裔,与谏山有矛盾后,按照家族传下的方法,杀死了爱犬,试图制作犬神,驱使犬神杀死谏山。” “你在八佰善吃掉了整一年的奉钱,是为了引起人注意,乃至今日,都还有人记得事发当晚你在八佰善大吃了一顿,以防在被怀疑的时候作证,证明你没有杀害谏山的时间。” 所有人一脸懵逼,怎么绕着绕着,又绕回去了?这样说来,不就是佐田驱使犬神杀人了吗? “你杀死了爱犬,按照传说制作犬神,但世上不存在妖怪,自然也不会有妖怪听从你的驱使,帮你杀掉想杀的人。” “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徒劳,谏山,是自杀的。” 忽悠守则之五,说话要绝对,不绝对不成话,前面不断暗示引导将目光转移到佐田身上,最后却信誓旦旦依旧坚称是自杀,以达到语出惊人的目的。 15.故乡的樱花开了 这处宅邸制式延承着平安时期贵族的寝殿造,内部以主屋寝殿为主,配以回廊、渡殿,连接东西侧的对屋。 自东西对屋,有中门廊延伸至筑池叠山的后庭园,可以说是雅致却不失高贵,笔墨难以形容的富丽堂皇。 对屋黑漆漆一片,不太敢去,秦明径直走入寝殿。 推开门,看见一尊地藏佛像,面带微笑,慈祥平和。 他四下打量一番。 内部地面铺榻榻米,顶棚镶板,以纸糊拉门、采光拉窗分隔房间,站立在宽廊向房间望去,房间重迭。 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些被纸拉门建立的空间,似乎可以随时变成开放的过道,变幻莫测。 秦明小心翼翼走入主室,主室的正面墙壁划分为两个龛,一边是床之间,挂有壁龛,一边是违棚,置有多宝格架,正中间则是一卷画轴。 “这幅画卷.....摆在正中间,这么郑重,应该调查一下。” 画卷打开一半,里头只有几个字“古昔有奇画,绘百鬼,号百鬼绘卷”,余下的,便全是图画了。 上面画着的,全是妖怪。 不过秦明还是发现了一点信息,他将画轴抽了出来,画轴的尾端写着“葛饰”两个字。 “葛饰是用汉字写的,应该是人名。” “但记忆里原主没有朋友,又是独居。” “应该是这个人给了原主画卷,或者原主把画卷给这个人看过,原本的画卷是没有画轴的,后来葛视给了原主一个画轴,方便装画。” “能找着认识原主的人就好。” “至少也能得到一些有用信息,即使被怀疑,也能用小说里常用的装失忆手段糊弄过去。” 秦明对自己的忽悠手段还是很有信心的。 他继续搜索起来,正好看见挂轴底下,还摆着几十根红色蜡烛。 稍微数了下,九十九根,全都烧了一半,很短,天色又暗,以至于刚才没看清。 蜡烛没什么特别之处,一边放置着一盏青色纸糊的行灯,再一边是靠着床之间的桌案,上头摆着一面镜子。 镜子照出了纸门上的画。 寥寥几笔,构成了几幅简单的山水画。 连绵群山横跨城镇,大片云雾笼罩,仿若云海,笔触一气呵成,活灵活现,唯一让人不解的是,最右处空出了约莫一臂长的留白。 秦明想着,却见到留白处的门外,出现了一道人影。 “秦明,你在吗?” 他呼吸一顿,卧槽,原主还有家人? 脑子里没有关于其他人的记忆,一会儿是不是得装失忆? “你在吗?” 声音突然尖锐起来,秦明头皮发麻,感觉不太对劲,下意识眨了眨眼睛,可每眨一下,再睁开眼时,人影都会大上几分。 “在吗——” 秦明额上满是汗水,吸了吸鼻子,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他打起精神,双手在地上、身上不断摸索,万一这是个不讲规矩的妖怪,就得找东西自我防卫了。 “秦明——” 月光透过窗口,将人影映在了门上。 屋顶一角的蜘蛛,八眼八腿的节肢怪物从网上落下,又顺着丝线爬回,享受着撞入网中,万般挣扎不得脱身的小虫。 人影占据了大半扇门,群山云海全被吞噬。 拉门声划在心脏上,血腥味扑面而来,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门开了。 秦明精神一阵恍惚。 眼前一片黑暗,只有一人着白狩衣、乘御神驾,画五芒印,横跨阴阳,展开一幅画卷。 不对不对,清醒一点,冷静下来! 秦明回过神来,面前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阵风声和透过窗的白月光。 强大的心理素质加成下,秦明并没有惊慌失措,越慌死得越快。 不过他也不打算久留,至少要等到白天,或是把人形驱鬼仪近藤勇请来做客,再进来。 他脚步平稳的走出房间,往玄关而去,就像普通的出门一样。 玄关处的佛像变了副面孔,双眼全睁,仿若有神,眼睫毛根根清晰,却不带有一丝平和,反而略显恐怖,让人不敢直视。 没事没事,双面佛罢了,正面和反面雕刻的面孔不一样。 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地藏像。 秦明出了院子,往街上走着,盘算着先找处旅店休息一晚。 “丑时三刻,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耳边又传来了佛陀的打更声。 都这个点了? 秦明四下看了眼,月光不知什么时候缩到了云里,只有店家门口的灯笼亮着光。 零星几个打着灯笼的路人,还都是熟人。 “再来,明...明天...明天再去扮...扮河童,不,天狗!” 面上涂着黑炭的男子大着舌头,喝完酒都没洗掉,兴许是为了个性。 另一个男人提着写有“八佰善”几个字的灯笼,搀扶着黑炭男子,嘴上挂着苦笑,不过今晚他也喝得很爽。 江户幕府禁止夜间不提灯笼外出,若是在酒家喝得太晚,商家一般会借给客人印有自家店名的灯笼,除了能够在夜晚通行外,还能充作宣传。 秦明走了一段路,见着好几个鬼混回家的路人,同时又见着了熟人。 戴着纳豆盒子的“阎魔”大人,正被几个提着印有家纹灯笼的武士架着,战战兢兢。 他夜晚出行没带灯笼,被逮捕了。 那自己.... 早知道就把桌案上的那盏行灯给拿上。 秦明瞬间踮起脚,小心翼翼的绕开了武士们。 走了没一会儿,影影绰绰见着一个跟自己一样小心翼翼走着的人。 那人身穿白衣,胸口挂一面铜镜,脚踩着单齿木屐,一手拿着木槌,另一手拿着五寸钉。 又是一个扮妖怪的,扮的是丑时之女,可惜装备不齐全,头顶上没有铁圈和蜡烛,三根代表感情、仇恨、怨念的业火蜡烛,这么有逼格的东西都漏了,扮妖怪都不认真,想来赚不到多少钱。 大晚上的回家,肯定也和那位阎魔一样没带灯笼。 秦明表示理解,靠扮妖怪做滑稽样赚些零花钱的人,家里肯定不富裕,自然住的极远,走这么长一段路回家很正常,而且灯笼造价也不便宜,对于这种穷人而言,能省则省嘛。 忽然,他又看见了灯光,巡夜的武士朝着这边来了。 “那边那边,走!” 秦明小声提醒着这位同病相怜的可怜人。 他蹑手蹑脚的往一边走去,忽然发现了不对劲。 没动静?他不跑?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女人妖异的笑声之中带着几分怨念,格外诡异。 秦明一回头,便见到方才那人,头顶上多了一个圆环,环上的三根蜡烛,蹭蹭蹭,依次燃烧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钓鱼执法? 秦明在心里暗骂一声,夺路而逃,这特么是个妖怪啊! 至于往哪里跑,也很明显。 16.不欢而散 “近藤,你要的春画我带来了!” 来人正是坂本龙马 龙马是江户三大道场中,“技之千叶”玄武馆的弟子。 不过他向来广交朋友,喜好到处串门,早上在玄武馆,下午可能就去了士学馆。 现在他来到了试卫馆。 “春画?!” 春画就是一般人想的那种,不过江户人也有江户人的含蓄,通常将春画称为“笑绘”,意思是哪怕脸上阴云密布,看了这促使人类进步的神圣行为,也会不由得破颜一笑。 像龙马这样大大咧咧喊出“春画”之名的人,属于少数。 听到外面的喊声,商议着道场未来的几人,面色为之一肃。 “见...见笑了。” 近藤勇涨红了脸,近藤周助与近藤花子,也是黑着脸。 这种东西,晚上躲在被子里偷偷看,也就罢了,怎么还光明正大的寻人去找? 尤其是,在阴阳师大人面前,这些东西恐怕算是“污秽之物”,肯定会引人不高兴吧?! 当然,秦明并没有这种想法。 不仅不抵触,反而十分好奇。 江户四十八手相当有名,来到了这个世界,他早就想见识一番这方面的文化了。 学习嘛,永无止境。 不过不能在近藤一家子面前拉低了自己的逼格。 当下,他便想好了措辞。 “几位莫非认为,春画是低俗之物?” 近藤勇面色越来越红,难道不是吗?不然大家为什么要偷偷看?画师为什么要匿名画?这种事可上不了台面。 “错!” 秦明将不知从哪儿拿出来的纸扇一合,指着近藤勇,义正言辞道: “春画所绘之物,是繁荣的象征,很久以前,更是有人用这种方式祈求五谷丰登。” “这是一种传统,是生产性、有活力的好事,不是阴而是阳,不是负而是正。” “同时也是充沛强壮力量的象征,战国时期,春画也被称为“胜绘”,不少武士将至塞进盔甲带到战场上。” “这可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甭管别人信不信,秦明是信了。 看着近藤周助与近藤花子几近懵逼的眼神,秦明愈发满意,最后,他看向近藤勇: “近藤,你让坂本给你找来春画,也一定有你自己的理由吧?!” 他需要一个更加光明正大的理由,同时也得防止近藤勇私藏,趁着晚上自己偷偷看。 秦明相信,这种窘迫的情况下,近藤勇一定能自己给自己找一个不错的理由。 果不其然,近藤勇只是愣了一会儿,就想出了说辞。 “我....我年纪也不小了,应该找一户门当户对的女子......” 结婚之前看看这些,学习一下,很正常吧? 再说了,他今年都二十六了,还没有娶妻,这在早婚的江户时代,相当不正常。 “说的也是....” 近藤周助不由得点头赞许,为了道场的事,近藤勇一直没有娶妻,现在确实应该考虑考虑了,而且有阴阳师大人在道场里,一定能寻找到般配的女子。 “很好,既然如此,我们就一起去研究吧!” 秦明大方的拉起近藤勇,循着声音找向道场外的龙马。 这等大事,比道场未来重要多了。 很快。 “让姑娘看了害怕,让武士看了大怒的,是下品。” “让姑娘、武士看了后,会心一笑的,是上品。” “而这几幅画,堪称上上品!” 见着眼前铺开的一幅幅画,秦明眼前一亮。 虽说他很想研究研究江户的春画文化,但更多是好奇,见惯了后世的写真,他对此并不报以多少希望。 十九世纪依旧是古典艺术占据主流,往后才会慢慢往写实主义发展。 也就是说,这时候的画不够真实,自然性趣也会少很多,大部分春画看起来,还会让人觉得的不舒服。 可眼前的这几幅不一样,单从姿势上,就能看出画工极佳,不仅不会感到不舒服,反而有种清洁感,很大方,真是不可思议。 “安倍大人果然厉害!” 坂本龙马一惊一乍,表情极为夸张,他专门找来这些春画,是为了向近藤勇好好讲解一番,展现一番自己的渊博知识,没想到还有一个比自己懂得更多的安倍秦明,不愧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阴阳师大人。 “我们继续研究。” 秦明一派正人君子气象,面色严肃,不苟言笑。 只要我落落大方,就没人看得出我是lsp。 三人一阵研究,忽然,近藤勇的目光落在了署名处。 有名的画师绘制春画,一般会另取化名,溪斋英泉叫“X乱斋”,歌川国芳叫“国盛X水亭开好”,而这几幅嘛.... “铁棒滑滑?这不是葛饰北斋吗?!” “啊?近藤很懂嘛!” 坂本龙马露出一个老司机的笑容,拍了拍近藤的肩膀。 “不...不是...只是早就仰慕许久....去年我还买了副《神奈川冲浪里》,可惜是赝品。” 原来作者是葛饰北斋啊,秦明轻轻点头,那么画出这种上品来,就不足为奇了。 后世评出千禧年影响世界的一百位名人里,唯一一名日本人,就是葛饰北斋。 北斋是浮世绘画家,他的绘画风格对后来的欧洲画坛影响很大,德加、马奈、梵高、高更等许多大师都临摹过他的作品,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后来的西方印象画派。 诶...... 葛饰,画家? 秦明不由得将手伸进胸口内衬。 从安倍宅邸带出来的那副百鬼绘卷,所用的画轴上就写有“葛饰”二字,会是葛饰北斋吗? 等等.... 秦明忽然又意识到一个不对劲的地方,他问向龙马: “坂本,你之前说过,这是最新的春画是吧?” “是啊!”坂本龙马神经大条,显然没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自顾自的吹嘘着:“虽然是市面上没见过的新品,量也不多,但我一眼就看出是上品,全都买下来了。” 近藤勇则是明白过来,一字一句说道: “葛饰北斋,已经死了十一年。” 碰—— 龙马被这句话给吓得连连后退,最后撞到了墙上,双腿呈大字张开,神情呆滞。 “见鬼了...” 17.土方岁三 “日暮?” 众人一脸古怪之色,日暮染了梅毒啊!还真有人敢去看她? “我....”松平容保的脸刷一下变白:“要押送清次去奉行所,还得多加审问,诅咒草人的事,可能顾不上了,既然安倍大人有意,还请替在下去询问一番。” 屏风后的大人物也一阵沉默,本来还想夸赞几句,现在看来,不要有太多交集比较好?这个阴阳师,是个疯子啊... 余下众人,也是一脸难色,樱华屋的老板也苦苦相劝。 染上梅毒,等于必死无疑,换做其他店里的游女、花魁染上梅毒,早被老板卷上草席扔去荒郊野外了,樱华屋能腾出一间空屋让日暮继续住着,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万万不敢再让客人靠近日暮。 尤其是这么一个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连松平大人都要用敬称相待的阴阳师大人。 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只怕是关门大吉。 “我可是在帮你啊!” 秦明微笑道。 帮我? 老板很快便明白过来,发生这种事,尽管已经确认是人为,但肯定还是会有一些丑时之女的传闻,很妨碍日后做生意。 毕竟诅咒草人,是真实存在的,而且这么多人都看到了实物,封也封不住嘴。 一切的源头在花魁日暮,必须要处理。 如果有阴阳师去到了日暮的房间,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隔着屏风看一眼,念叨几句咒语,也足够让人安心。 不仅不会在妨碍生意,说不定还会引来更多好奇的客人,江户人很喜欢怪谈,彻底安心后,必然更想了解此事,反倒能成为樱华屋的特色。 “那...那就麻烦安倍大人了!” “龙马,带路!” 秦明也不找别人,坂本龙马对樱华屋,比谁都熟悉,胆子也够大,省了再找别人的麻烦。 “你真要去?” 龙马面色不定,他刚才去取草人,也只是在日暮屋子的对屋,草人并不在日暮房间里,真要去日暮的房间,即使是他心里也有点怵。 秦明很坚定的点了点头。 大哥,和犬神不一样,丑时之女盯上我了啊! 就算我给清次甩了口锅,这妖怪也没放过我的意思,阴魂不散啊! 再这么下去,以后得和近藤抵足而眠才能睡着! 这时,之前那位与众人饮酒的花魁小姐,突然出声: “野风可以带大人去。” “野风....” 樱华屋老板张了张嘴巴,野风可是当家花魁,要是靠近日暮染上了疾病,得不偿失,但他又没什么好理由制止,毕竟秦明也是为了他好。 “带我去吧。” 野风露出了一个像是猫被驯养后的眼神,极为勾人。 秦明一怔,这位大美女给他的感觉,就好似随时都要喵出来一样。 很快,他就在五寸钉和铁锤下恢复常色,性命攸关,谁有空在意女色? 两人走后,龙马放心不下,店老板也坐立不安,一合计,便跟了过去。 到了门口,秦明直接打开门,走了进去,留下几人在门口窥视。 跟着过来已经是极限了,没人敢进一步接近。 日暮躺在被褥里,身上露出的地方,已全是毒疹,面色苍白,整体给人一种无力感。 这女人没几天寿命了。 秦明将手里的草人递给了日暮:“宗次郎死了。” “死...死了?阴阳师么?”日暮听到声音,缓缓睁开眼,露出了一个笑容,即便身染重病,也能看到她以前是如何的绝代风姿。 看到草人,日暮大概猜到秦明的来意。 许是因为秦明太帅让她想到了心上人,又或是太久没人探望过她,她挣扎着艰难道: “阴阳师大人,不介意的话,能听一个故事吗?” “说吧。”秦明静静坐在一边,丑时之女没有进入这间屋子,总算得到一丝喘息之机。 “一位花魁爱上了武士,武士说,如果庭院的樱花开了,就给她赎身,娶她入门。” “后来花魁染上了不治之症,巧的是原本每年都会开的樱花,变得死气沉沉不再开花,花魁撑着身子偷跑出去看武士,武士看见她,没有一丝怜悯,只是一如既往地对她笑着,保持距离,之后哪怕花魁传出病重的消息,两人也再没有见过。” “花魁将对武士的恨意,编织成了草人,在草人胸口钉上钉子,扔进火堆,希望能将自己的恨意化作诅咒,让武士痛苦一辈子。” 这时候,日暮停顿了许久,表情有些狰狞。 “所以,恨意化作的妖怪,杀死了宗次郎,阴阳师大人,是来退治妖邪我的吗?” 秦明笑笑:“杀死宗次郎的是清次,他因嫉妒宗次郎而产生杀心,前几天还杀了三菱屋四口人,精神有点不正常。” “日暮小姐,风月场所的女人,对爱情宣誓的越多,只会更容易被指控撒谎。” “与其憋着毒疹的痛苦做出一副狰狞的表情,不如哭出来。” “你的时间,也不多了。” “什么?”日暮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你对宗次郎,真的有到杀死他的那种怨恨吗?” 秦明指着草人:“这种草人,碰着火就会全燃了,不可能只有烧焦的程度。” 说着,他抓起了日暮的手。 门外发出一声惊呼。 进屋子就算了,和日暮交谈也算了,怎么还敢接触? 她身上的毒疹是化的妆吗?! “秦明!” 外头的三人急的团团转,龙马急的直接闯了进去,却被老板死死拉住。 秦明回头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微笑,同时留意到门口身形渐渐变淡的丑时之女。 “你手上的烧伤,是取出草人只所留下,你将草人丢进火堆,又冒着烧伤的危险取出来,你所谓的怨恨,是这样的吗?” 日暮哭了起来,声音沙哑,几乎没有半点力气的手,却能死死抓住草人: “我有的...就只有这个草人了......” 秦明静静等着哭声停止,梅毒又不会接触传染,回去把近藤老师傅偷存的烈酒拿来消消毒就好了。 “好了。” 他站起身:“我只是来将草人还给你的,不过在听了你的故事之后,多了一件事想告诉你。” “这里能看见吧?”他往窗子看了眼,视野极佳能看见庭院,随后在日暮耳边,一句一顿:“你不了解一件事情,天下没有一棵樱花树是不会开花的。” 之后,便离开了。 丑时之女依旧跟着他,不过已经没什么妖力,头顶的蜡烛都熄灭了。 几天后,秦明正挑灯夜读。 龙马匆匆跑到道场里,手上还捧着一捧樱花。 他找着房间里的秦明,瞥了几眼秦明手中的春画,心里痒痒,同时抛撒樱花,嘴里说道: “大晚上的点灯看这种东西,浪费灯油,不怕油须磨找上你吗?” “就像你一样,姥姥火、油须磨、油赤子这类与油灯有关的妖怪,不过都是人们编造出来,防止他人浪费灯油的传说而已,丑时之女也是一样,所谓女人的怨恨会化作鬼怪,只是让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在乱世之中能够多得到一层保护罢了。” 秦明颇有些恋恋不舍的放下画,吹了口气,将撒下的樱花吹得乱飞:“怎么,龙马桑,故乡的樱花开了么?” 龙马没有往日的大大咧咧:“日暮死了。” “哦?” “我去看过,她是笑着走的,还一直念叨着花开了。” “你倒是去的挺勤。” 龙马突然严肃的拜下:“感激不尽!” “原来你也是日暮的仰慕者。” 秦明饶有兴致的笑着。 “我很好奇你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秦明笑而不答,一步步走出了道场,一直走到街上。 奇形怪状的小鬼依旧在游荡着,江户的夜晚依旧百鬼夜行,但头顶蜡烛手拿钉锤的女妖怪,却已经不见了。 “我只是告诉了吉原的所有人,抛撒樱花能祛除鬼怪而已。” 18.会动的一万圆 秦明轻轻摇头。 见鬼的不是你,是我。 “失礼了....” 龙马来了个动作幅度极大的土下座。 在研究神圣之事的时候,如此失态,实在是太对不起大家了。 “应该是有人假借葛饰北斋之名,绘制春画进行售卖。” 近藤勇分析着,在秦明的教导下,遇到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后,他开始学会理性思考。 坂本龙马坚定道:“应该是鬼吧....葛饰北斋这种大人物,即使时死了,也不会放弃对绘画的执念,这就是梦想啊!” “错。”秦明继续摇头:“画师绘制春画会使用化名,而春画这种东西,没人会去追根究底,价格又高不愁销路,正是最适合仿造的类型。” “是盗版的?”龙马仍旧怀疑。 “八成是盗版。”秦明说着,忽然一拍桌案:“我与盗版不共戴天,所以....” “所以....” 两人同时望向秦明。 “所以,你们明天去把市面上所有类似的春画,买下来。” 嗯? 两人眼色大变,阴阳师大人竟是这种人?! 秦明耐心教导: “只是单纯宣扬这些春画是盗版,并没有用。” “唯有仔细研究每一张画,找到其间的破绽,抓住幕后仿造的画师,才能斩草除根!” “好!我来出钱!” 近藤勇眼前一亮,如果能抓到仿制之人,也能算作自己这个同心的政绩啊! “当真有用?” 坂本龙马一脸狐疑,不过也没拒绝,光明正大买春画,还是用别人的钱,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事。 于是,几人购入了大量春画,仔细研究了几天。 通过这几天的研究,秦明已经看出了很多东西。 一,画作逼真,能够骗过坂本龙马这等花丛老手。 二,画的全是来钱快的春画。 三,仿造的只有葛饰北斋,而不是此时更有市场的其他画师。 从这三点就能看出,幕后仿造之人的画技极为高超,但却急需用钱,所以做了这种来钱快的行当,其画技和葛饰北斋一脉相承,所以选择仿造葛饰北斋,不容易被人看穿。 再加上秦明打听到的消息“葛饰北斋晚年凄凉,生活并不富裕”,幕后之人,很可能就是葛饰北斋的子女。 近藤勇与坂本龙马也很赞同,不过到这里,线索就中断了,看再多的春画,也不可能看出幕后之人身处何处。 “近藤!” 坂本龙马又来到了道场里。 “近藤去巡城了,找他有事吗?” 秦明盯着龙马的衣袖,以往,龙马都会从衣袖里拿出新买的春画,一起研究。 “今天没买,线索不是断了吗?” 龙马挠了挠头,不能看出更多的消息,再买春画没意义了啊! 难道阴阳师大人其实是..... 秦明皱眉:“断了?我们还要从颜料判断是从哪家商户购买,从墨迹的浓淡查出用的是哪条河流的水,从笔触的疏密找出是何种动物毛发的笔,虽然都是些小事,却能一点点缩小范围,谁说线索断了?!” “哦!原来如此!” 龙马一攒拳,恍然大悟,打算明天继续买,反正用的是近藤的钱,不买白不买。 随即他拉着秦明,说道:“不过今天是来不及了,近藤不在,就不带他了,安倍大人有空吗?” “啊?” 秦明一愣,试卫馆里最空的就是他了。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龙马一喜,拉住秦明就要走。 “嗯?” 秦明连连摆手,人形自走驱鬼仪不在,一出门满眼的鬼怪,很考验演技啊! “不去吗?那可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大人去了一定很惊喜。”龙马摩挲着下巴,一脸遗憾之色。 秦明见此,心里痒痒,想了会儿,开口道:“既然是惊喜,那就得有惊喜的样子。” 他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了一条黑布:“不如我把眼睛蒙上,你拉着我,走到了地方,你再喊我,到时候取下布条,一入眼就是,这才叫惊喜。” 龙马有些迟疑:“男人之间牵着手走路也....” “我所认知的坂本龙马,可不是如此拘泥小结的人。” “走!” 许久之后,华灯初上,乐声弥漫歌声飘渺。 女声? 秦明心中微微一动。 “可以慢慢睁开了!” 在刚开始的不适应后,一片金碧辉煌映入眼帘。 明月升起,红灯高挂,楼宇鳞次栉比,四季花团锦簇。 格屋里的女孩子手持烟斗,带着魅惑的笑容,男女欢笑声不绝于耳。 秦明更是看到了一名美艳高贵不可方物的花魁,身着华丽的和服,踩着乌黑厚重的三枚歯下駄,迈着妖娆的花魁八文字步伐,在手举定纹的力士护卫下,穿行街道。 “哈哈哈哈——” 耳边传来龙马粗俗的笑声,他在嘈杂的人声里,用尽力气大声道: “这里,就是天下闻名的吉原啊!” 江户三大娱乐,相扑、歌舞伎、花柳街。 吉原,就是天下间最有名的花柳街。 记载着花魁特长、爱好、容貌的《吉原细见》,更是比时刻表还畅销,称得上家家一册。 “这里就仿佛是漆黑之夜中,升起的月之国啊!” 两人走在街上,不断感叹着。 秦明毫无窘迫之色:“闭上眼后过来,就仿佛镜花水月,一切都有种虚无缥缈的美感。” 龙马连连点头,不愧是阴阳师大人,说话就是好听。 秦明理了理衣领:“那我们进店里逛逛吧。” 嘶—— 龙马一脸错愕,为什么你一副看起来比我还熟练的样子? 秦明露出不悦的表情: “吉原的存在,对于没有仗打的单身武士,和无数劳动者们来说,就是他们最渴望的,无论是对家乡的思念,还是对往昔荣耀的追忆,都可以通过温柔的怀抱,得以慰藉,去往这样的梦幻之乡,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吗?” “大...大人教训的是....” 龙马低头:“樱华屋的老板与我相识,我们就去那一家。” 说着,他上前凑近,在秦明耳边低声说:“我救过店老板一命,他跟我说,什么时候都可以免费招待我。” 19.帝王切开 送小男孩回家,约莫花费了一个时辰。 随后秦明与近藤勇一同去到了奉行所本所。 近藤向町奉行松平容保汇报谏山之死的真相,秦明在一边昂着头扮高冷相。 松平容保二十出头,却已经是会津藩藩主,兼任町奉行不过是为了累积执政经验,负责江户治安的町奉行可不是谁都能做,只有德川家的支脉才拥有这等信赖。 面对谏山匪夷所思的自杀行为,松平容保同样选择了相信,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难道要说是妖怪作祟,犬神杀人? 武士横死案就这样“圆满”告破。 “安倍大人!” 临别前,即便以松平容保的身份,也亲自将秦明送至奉行所门口,还用上了敬词。 “这次多亏了有大人出面,才能迅速查清谏山之死,将军那边才能安下心来。” “若是再有类似之事,希望大人还能出手相助啊!” 奉行所累积了许多冤案疑案,大多是因为传说是妖怪作祟,没人敢深入查案,草草探查又查不出头绪,只能搁置。 松平容保老早就想着请阴阳师出手,处理这些鬼怪之事,但阴阳师们都以土御门家为中心,在京都活动,鲜少来到江户。 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可不能放跑了。 “嗯....” 秦明勉强应付着,奉行所内的鬼怪一点都不比墓地少,大门口蹲着俩,甚至松平背后就有一个长舌头、凸眼睛不见人形的鬼怪。 鬼知道他们办了多少冤假错案,惹来这么多冤魂。 好在也就是这一阵子的事情吧,等他把原主的身份弄明白,就改行。 前途一片光明,化学物理之类如果搞不定,还能当汉方医,日本的汉方医可是很吃香的,江湖术士对岐黄之术,同样有所涉猎,治不治得好人不一定,肯定能忽悠到人。 “那以后就麻烦安倍大人了!” 松平容保裹了裹衣服,背后有股寒意,外面的风可真大啊。 他听出了秦明话语间的敷衍,这很正常,高高在上的阴阳师不会出手解决寻常案件。 不过也没办法,谏山之死让将军紧张万分,而今又是牵出了尊王攘夷党派,可以预见的是,日后将军会更加重视江户城的治安,奉行所就成了重中之重。 想要万无一失,必须找一个阴阳师托底,起码真有鬼怪作祟的时候,还能有个依靠。 “告辞。” 离开奉行所后,秦明无奈和近藤勇分别。 他一直跟着近藤勇,是发现了近藤勇的特别之处。 近藤老哥是绝灵体质,无论是在墓地还是在奉行所,妖怪鬼魂再怎么游荡,都不会靠近他,他身边自然形成了一个真空区,让秦明特别安心。 可惜现在也没什么理由继续跟着他了,还是先处理好身份的事情,再想想以后的发展。 江户繁华和平,车如流水马如龙,街道商铺连绵,不时传来商贩的叫卖声,或是三五个醉酒武士的纵情歌唱。 这就是江户人所谓的浮世,生活不过及时享乐,尽情欢唱与尽兴喝酒足矣。 “酉时正刻,新日换旧月,积雪未化,注意添衣——” 打更的佛陀高喊着,一天分为十二个时辰、以日出日落为标准,日出即是卯时正刻、日落即是酉时正刻。 酉时正刻正好是黄昏之时,既不是白天,也不是晚上,世界的轮廓变得模糊,传说会看到非人之物,又名...逢魔之时。 “看一看,瞧一瞧,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在长洲活捉的河童!在江户浅草、京都四条河源、大阪天满天神宫都引起大轰动了!” 喊话的男子身边,一个用黑炭涂黑脸的男人蹲下身,扑扑跳了几下,扯着舌头,怪叫着: “咔啦啦啦啦——” 路过的行人纷纷大笑,扔去一两文小钱,得了钱,两人更加卖力,今晚的酒钱有了。 如此卖艺的人,不在少数,桥边也有一个男人,用红色素将手脚涂得通红,身穿纸糊衣服,头上戴着个纳豆盒子,手持棒槌,眉毛用墨画了个怒飞入鬓。 见着街边玩耍的孩子,他就上去哇一声,吓得孩子哭着跑回家,见着衣着富贵的,就挥舞起棒槌,念叨着“阎魔化缘,只为糊口”。 见着秦明来了,诧异江户竟还有阴阳师的同时,倒也反应激灵,伏倒再低,大声认错:“阴阳师大人来了,小的知错了!” 说着,就跑去另一边,继续玩闹。 人们对逢魔之时的概念大多如此,下午五点人们都下工了,有空余时间,有闲心思的人就用纸糊衣服,废品做道具。 街上叫喊几声引人发笑,还能挣些嫌钱,扮出滑稽像也不觉得丢脸,挣钱嘛,不磕碜。 不过在秦明眼中,就不是这幅场景了,他走着走着,步子变得沉重起来。 倒不是因为不适应这种热闹又滑稽的氛围,而是他看见了。 自打更佛陀喊出酉时正刻起,街上的鬼怪就多了起来。 一大堆一大群,就跟旅人一样,游荡在街上,一个个面目狰狞血盆大口奇形怪状,分外不友好。 依稀还能听清他们的对话。 “扮成妖怪的人类真是好可怕!” “竟然装成阎魔大人,好坏啊!太吓鬼了!” 如果不是他们胸口五张脸,脑袋长在屁股上,被吓到的时候还会一惊一乍突然脖子伸长脑袋变大,或是直接没有头,兴许还有几分可怜相。 秦明神色如常,穿过一个横栏在桥上身宽体胖的恶鬼,从恶鬼身体中穿过的那一刹那的黑暗,简直让人生理上的不适。 不过他还是保持常态,微笑着和叫卖毛豆的小孩子打了个招呼,哪怕那个小孩的身边就有一个眼角渗血的长发女鬼。 要是露出点破绽,人就没了吧? 谁知道这段路还有多长。 许久之后,街上已经洒满了月光。 秦明终于按着脑子里不甚清楚的记忆,找到了自己的家。 “不愧是贵族啊!” 站在宅邸门口,秦明不由得发出感叹,一般的町人住在几平米的长屋,有钱的商人好一些,但因为身份缘故不敢将院子建的太大,武家倒是有独立的武家屋敷,可惜逼格不足。 有这种成规模院落的,只能是贵族。 “就是位置偏了点,要不要卖掉换成江户中心的小宅子,人多也安心些。” 秦明自言自语着,给自己壮胆,慢慢推开了大门。 20.我、赢、了 “附近有没有什么不错的料理屋?” “羽二重团子不错。” “走,就去那里休息休息,我请客。” 路走到一半,秦明实在腿软。 大街上的鬼怪们正在进行一场疯狂的游行,脑袋掉下就接在胳膊上,眼睛掉了也懒得捡,还有恶鬼吃食小鬼,妖怪、怨灵们蹦着跳着,仿佛在庆祝着什么。 现在不是什么逢魔之时,是艳阳高照的大白天啊! 这京都还能不能待下去了??! 从无数个妖怪身体中穿行后,终于来到了团子店门口。 进门处就是一个舌头缠在腰上的无面鬼,油灯处满身眼睛的老妇人正吹着灯,零零散散的小鬼在后厨进进出出..... 可和外面群妖乱舞的场面比起来,竟显得温馨许多。 “两份团子。” 秦明坐下,看了看近藤勇:“五份。” “刚才匆匆出来,没吃饱。” 他想了个万无一失的借口。 “啊呜。” 刚上来的团子,被近藤老哥一口一个,瞬间空了一盘。 秦明优雅的吃着,所谓的”羽二重团子”,是因为团子质地细腻的被赞誉成好像丝绸、白羽一般,细嚼慢咽才能吃出深味。 不愧是连鬼怪都往返后厨,留恋不已的地方。 “是阴阳师大人,还有近藤大人~!” 一个小男孩走了过来,近藤虽然比不得走在哪儿都是视线中心的秦明,但作为小有名气的同心以及试卫馆未来四代目,也声名不菲。 “近藤大人,能不能展示一下那个?” “就是那个!” “哦!”近藤勇爽朗的一笑,在孩子们期盼的目光下,将拳头塞进了嘴里。 “哇!好厉害!”孩子们满足心愿,哄闹着四散开来。 “加油啊!好好成长,总有一天你们的嘴里也能塞满拳头的!” 秦明拿过一盆清水,给近藤洗手,这也算是特长吧。 在近藤的狼吞虎咽下,五份团子很快吃完,后厨里走出一个身材修长的女子。 “阿香啊,你和土方最近怎么样了?” “土方?”本来哼着歌结账的阿香,面色一沉:“别提那个混蛋。” 近藤勇心里有底,肯定是仗着俊美脸蛋与女子玩耍的土方,又冷落了阿香的心。 阿香望向近藤,灵光一现:“近藤,你可是土方的好兄弟,如果你给我扇一巴掌,这单就给你免了。” “不是应该扇土方那个混蛋吗?” 阿香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怎么舍得对那张帅气的脸蛋下手呢?” 至于另一边的阴阳师大人....首先,人家不一定是土方的好朋友,其次,那张脸,比土方更俊美呢! 近藤勇眉毛扭在一起,跟着秦明在八佰善蹭了一顿,又要人家请团子,实在过意不去:“那好,你来吧。” “啪——” 清脆的声音伴随着阿香的娇笑,让店里所有人都乐了起来。 秦明也笑了,颇具性格的俏皮女子,也是江户的特色。 “再加五份团子。” 近藤瓮声瓮气的说道,要吃个够本。 “对了,土方是谁?” “我的挚友,家里是卖药的,就住在这附近,你要是想了解辰五郎,可以去找他,他们家和火盗改有商业来往。” “去,吃完就去。” 秦明迫不及待。 一则是,他想问问辰五郎为什么这么讨厌阴阳师,几百年前的明历大火到底发生了什么。 二则是,离道场还有段不短的距离,中途在土方家小憩片刻,又能得到喘息之机。 .............. 土方宅。 “岁三,你这怎么弄的?” 近藤勇一边给土方岁三上药,一边关心问着。 被褥上的土方身上青一片紫一片的,饶是如此,也没能掩盖他那张帅气的脸。 “嘶...轻点。”土方疼特此牙咧嘴,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去玄武馆和那里的学徒切磋了一下,全都赢了。” “他们输不起,趁着我回家的时候套麻袋,暗算我。” “嗯?” 土方岁三实力不错,但玄武馆可是江户三大道场之一,所传授的北辰一刀流更是名声在外,不说道场里的三位老师傅,就是大家熟识的坂本龙马,也绝对能轻松胜过土方。 “定吉师傅和坂本他们都外出交流了。” “.....” 趁着高手们外出交流的时候,来挑道场,难怪别人恼羞成怒。 秦明也颇为无语,装最大的逼,挨最痛的打。 “哦对了,安倍大人是来找你的,有事相询。” 土方这时候才看向秦明,拿过身边的一包药,道:“石田散药药效堪比任何灵草仙枝,有病祛病,无病强身,从东边的甲府到西边的伊势再到北边的川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人是想采购一些吗?一包三两,不二价!” 石田散药是土方家数代秘传之良方,不仅固定为各大道场供货,一些武士也风闻来此购买,更是和火盗改有着长期合作。 即使你是阴阳师大人,又是近藤介绍的客人,也不可能便宜多少。 这就是土方家的骄傲! “石田散药?”秦明将纸包打开,捏起一撮药粉在鼻尖嗅了嗅,又尝了点。 “主要成分是牛革草,这草就在两条街外的河沿边上,到处都是。” 土方一惊,面上有些挂不住,自家秘药竟被他人一眼看破了主材料,不过他还是撑着面子道: “牛革草又如何?还得在特定的时辰摘下来,再烘干碾碎焦化,工序极为复杂,最后才能化作你手中的石田散药,药材确实不值钱,值钱的是手艺。” 他认为秦明在讨价还价。 “一好一坏两个消息,你想听哪个?” “啊?”土方岁三一脸懵逼。 “坏消息是此药不含有任何药效成分。” “你....” “好消息是,也不含有任何对人体有害成分” 秦明笑笑,继续道:“牛革草本身是有止血、镇痛效果的功效,不过又晒又烘后就失去药效,其效果嘛,效果应该和吃点干草叶子差不多。” 这种制药方法,还是华夏传过去的,后世早有论证。 药材碳化后会破坏很多有效成分,黑乎乎的粉末看起来很厉害,实际上只要是经过这些工序的药物,基本可以定为无效。 “你怎么....”自家秘药有什么效果,土方自然比谁都清楚,他被人套了麻袋一身伤,也没怎么涂抹石田散药。 近藤勇更是一脸吃惊之色,秦明平时在道场传授的知识里,就有药草相关,不会无的放矢,难道石田散药真的没用? “不必担心,我不是为了石田散药而来,有时候,这些东西反而出奇好用。”秦明讲明自己的来意:“我想了解些有关火盗改的信息,包括新门辰五郎,最好还有两百五十年前的那场明历大火。” 从几件事看来,土方为人有些轻浮,不用刚才一番对话压一下,只怕办事不会尽力。 秦明最关心的就是明历大火,这场大火之后,江户的阴阳师都远走京都,为何原身会突然回来? 可惜年头太久,相关信息只能从负责火灾的火盗改里慢慢寻找,可辰五郎看不惯阴阳师,那么就需要土方这么个中间人。 21.产女 送小男孩回家,约莫花费了一个时辰。 随后秦明与近藤勇一同去到了奉行所本所。 近藤向町奉行松平容保汇报谏山之死的真相,秦明在一边昂着头扮高冷相。 松平容保二十出头,却已经是会津藩藩主,兼任町奉行不过是为了累积执政经验,负责江户治安的町奉行可不是谁都能做,只有德川家的支脉才拥有这等信赖。 面对谏山匪夷所思的自杀行为,松平容保同样选择了相信,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难道要说是妖怪作祟,犬神杀人? 武士横死案就这样“圆满”告破。 “安倍大人!” 临别前,即便以松平容保的身份,也亲自将秦明送至奉行所门口,还用上了敬词。 “这次多亏了有大人出面,才能迅速查清谏山之死,将军那边才能安下心来。” “若是再有类似之事,希望大人还能出手相助啊!” 奉行所累积了许多冤案疑案,大多是因为传说是妖怪作祟,没人敢深入查案,草草探查又查不出头绪,只能搁置。 松平容保老早就想着请阴阳师出手,处理这些鬼怪之事,但阴阳师们都以土御门家为中心,在京都活动,鲜少来到江户。 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可不能放跑了。 “嗯....” 秦明勉强应付着,奉行所内的鬼怪一点都不比墓地少,大门口蹲着俩,甚至松平背后就有一个长舌头、凸眼睛不见人形的鬼怪。 鬼知道他们办了多少冤假错案,惹来这么多冤魂。 好在也就是这一阵子的事情吧,等他把原主的身份弄明白,就改行。 前途一片光明,化学物理之类如果搞不定,还能当汉方医,日本的汉方医可是很吃香的,江湖术士对岐黄之术,同样有所涉猎,治不治得好人不一定,肯定能忽悠到人。 “那以后就麻烦安倍大人了!” 松平容保裹了裹衣服,背后有股寒意,外面的风可真大啊。 他听出了秦明话语间的敷衍,这很正常,高高在上的阴阳师不会出手解决寻常案件。 不过也没办法,谏山之死让将军紧张万分,而今又是牵出了尊王攘夷党派,可以预见的是,日后将军会更加重视江户城的治安,奉行所就成了重中之重。 想要万无一失,必须找一个阴阳师托底,起码真有鬼怪作祟的时候,还能有个依靠。 “告辞。” 离开奉行所后,秦明无奈和近藤勇分别。 他一直跟着近藤勇,是发现了近藤勇的特别之处。 近藤老哥是绝灵体质,无论是在墓地还是在奉行所,妖怪鬼魂再怎么游荡,都不会靠近他,他身边自然形成了一个真空区,让秦明特别安心。 可惜现在也没什么理由继续跟着他了,还是先处理好身份的事情,再想想以后的发展。 江户繁华和平,车如流水马如龙,街道商铺连绵,不时传来商贩的叫卖声,或是三五个醉酒武士的纵情歌唱。 这就是江户人所谓的浮世,生活不过及时享乐,尽情欢唱与尽兴喝酒足矣。 “酉时正刻,新日换旧月,积雪未化,注意添衣——” 打更的佛陀高喊着,一天分为十二个时辰、以日出日落为标准,日出即是卯时正刻、日落即是酉时正刻。 酉时正刻正好是黄昏之时,既不是白天,也不是晚上,世界的轮廓变得模糊,传说会看到非人之物,又名...逢魔之时。 “看一看,瞧一瞧,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在长洲活捉的河童!在江户浅草、京都四条河源、大阪天满天神宫都引起大轰动了!” 喊话的男子身边,一个用黑炭涂黑脸的男人蹲下身,扑扑跳了几下,扯着舌头,怪叫着: “咔啦啦啦啦——” 路过的行人纷纷大笑,扔去一两文小钱,得了钱,两人更加卖力,今晚的酒钱有了。 如此卖艺的人,不在少数,桥边也有一个男人,用红色素将手脚涂得通红,身穿纸糊衣服,头上戴着个纳豆盒子,手持棒槌,眉毛用墨画了个怒飞入鬓。 见着街边玩耍的孩子,他就上去哇一声,吓得孩子哭着跑回家,见着衣着富贵的,就挥舞起棒槌,念叨着“阎魔化缘,只为糊口”。 见着秦明来了,诧异江户竟还有阴阳师的同时,倒也反应激灵,伏倒再低,大声认错:“阴阳师大人来了,小的知错了!” 说着,就跑去另一边,继续玩闹。 人们对逢魔之时的概念大多如此,下午五点人们都下工了,有空余时间,有闲心思的人就用纸糊衣服,废品做道具。 街上叫喊几声引人发笑,还能挣些嫌钱,扮出滑稽像也不觉得丢脸,挣钱嘛,不磕碜。 不过在秦明眼中,就不是这幅场景了,他走着走着,步子变得沉重起来。 倒不是因为不适应这种热闹又滑稽的氛围,而是他看见了。 自打更佛陀喊出酉时正刻起,街上的鬼怪就多了起来。 一大堆一大群,就跟旅人一样,游荡在街上,一个个面目狰狞血盆大口奇形怪状,分外不友好。 依稀还能听清他们的对话。 “扮成妖怪的人类真是好可怕!” “竟然装成阎魔大人,好坏啊!太吓鬼了!” 如果不是他们胸口五张脸,脑袋长在屁股上,被吓到的时候还会一惊一乍突然脖子伸长脑袋变大,或是直接没有头,兴许还有几分可怜相。 秦明神色如常,穿过一个横栏在桥上身宽体胖的恶鬼,从恶鬼身体中穿过的那一刹那的黑暗,简直让人生理上的不适。 不过他还是保持常态,微笑着和叫卖毛豆的小孩子打了个招呼,哪怕那个小孩的身边就有一个眼角渗血的长发女鬼。 要是露出点破绽,人就没了吧? 谁知道这段路还有多长。 许久之后,街上已经洒满了月光。 秦明终于按着脑子里不甚清楚的记忆,找到了自己的家。 “不愧是贵族啊!” 站在宅邸门口,秦明不由得发出感叹,一般的町人住在几平米的长屋,有钱的商人好一些,但因为身份缘故不敢将院子建的太大,武家倒是有独立的武家屋敷,可惜逼格不足。 有这种成规模院落的,只能是贵族。 “就是位置偏了点,要不要卖掉换成江户中心的小宅子,人多也安心些。” 秦明自言自语着,给自己壮胆,慢慢推开了大门。 22.明历大火 “哦....”土方闷声应道,倒不是什么难事,他和火盗改交好,就算是明历大火那么久远的事情,也能问出一二来。 土方显得有些沮丧,对待幕府高官都游刃有余的自己,竟在一个阴阳师面前如此吃瘪,他无力的对着近藤道:“阿勇,帮我把药送去医学所,今天的货还没来得及送。” “哦,好。”老实人近藤勇不懂拒绝。 “我也一起去好了。”秦明说道,近藤要是让他独自回道场,路走不到一半估计人就没了。 “你去做什么?”土方岁三一脸警惕,难不成是想向医学所拆穿我? “放心,只是交流一番,毕竟我也略懂医术。” 秦明笑着宽慰道,看给孩子吓得。 除了跟着人形自走驱鬼仪,还能在医学所露露脸。 转行的好机会! 他在道场教导医药知识,本就存着打响名声,等待医学所来人请教的念头。 现在主动上门虽然降了点逼格,但只要能把人糊弄住,后面半辈子就有保证了。 两人很快就到了江户医学所。 “你们是来送药的吧,交给我就好。” 门口的年轻男子等候已久,看见近藤背上的药箱,连忙接过。 “会动的一万圆?” 秦明微微一愣。 “什么一万圆?”年轻男子不明所以,看见秦明一副阴阳师的打扮,面色大变:“难道是在下身上有什么脏东西?还请大人明言!” 秦明摇头:“福泽桑,我们想见绪方大夫一面。” 医学所头取绪方洪庵是后世留名的大人物,他抢了不少历史小说穿越者的活,在日本推广种牛痘预防天花,更被奉为日本近代医学之父。 “你...您...阴阳师大人认识我?” 年轻男子更是惊讶,他不过是医学所的小人物,若是说哪里出名,大概是三年前看护病人,把自己也给染上了伤寒,算是出名笑料。 秦明心里翻了个白眼,我能不认识吗?绪方洪庵后世留名,你更牛逼,一万日元上印的就是你的大脑门。 不过他只是一笑。 福泽谕吉见状,更加恭谨几分,稍稍躬身,将秦明与近藤勇引进了医学所。 他也不多问,这么神奇的阴阳师,找绪方大夫,肯定有要事。 医学所里,一个贵族打扮的男子,正在和绪方大夫交谈。 “美贺子生过孩子,已有经验,但今日座产许久依然无法分娩,水户藩医和幕府御医都没有办法,只能仰赖绪方大夫你了!” “老夫....”绪方洪庵两道眉毛皱在一起,我一个医生,哪里会生孩子呢? “我听说过!”贵族男子急声道:“西洋有剖开肚子生产的办法,你是江户最有名的兰医,精通西洋医术,一定能做到!” 绪方洪庵老脸皱在一起,话是没错,早在几十年前,西洋就有剖开孕妇肚子取出胎儿的办法,成功率也有三至五成。 但问题是....他不会啊! 作为医生,绪方洪庵没打包票保证能成,也没拒绝治病救人:“一桥大人,老夫可以一试,但不能保证成功,甚至失败可能,很大......” 一边的秦明微微颔首,我说这个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呢,原来是那天屏风后头的大人物。 家里妻子都快生产了,还能大着胆子去吉原寻花问柳,不愧是贵族。 “安倍大人!” 一桥庆喜无意间看见秦明,立即上前,也顾不得自己身份尊贵,匆匆道:“安倍大人,在下的妻子就要生产,但迟迟生不出,可有什么办法?” 秦明面色古怪,生孩子的事,阴阳师也不懂啊! 不过在他人看来,阴阳师就是无所不能的存在,尤其是已经在一桥庆喜面前露过一手的秦明。 “安倍大人,若能让在下顺利得子,在下愿保举大人为检非违使。” 一桥庆喜也不算急病乱投医,毕竟正常的生产方法,他已经用尽,藩医和御医都看过,全都无能为力,只能指望兰医或是神秘的阴阳师了。 美贺子肚子里的孩子对他相当重要,江户时代,女人不生孩子,就没有嫁出去的意义,如果在三年内都没有成功受孕,甚至会被判断没有价值而休妻。 生孩子与一家繁荣的观念挂钩,女人都被要求尽快生最多的孩子,在注重血脉传承的贵族之中,更是如此。 一桥庆喜和美贺子已经结婚五年,三年前有过一个孩子,只是刚出生就夭折了,这次一定要保住孩子。 他紧紧咬着牙,必须得有孩子! 如果不是长子夭折,又没有其他子嗣,两年前的将军之争,胜出之人一定是自己,十四代将军之位,本应该是他的! 秦明略微想了想利弊。 哪怕现在是十九世纪,剖腹产已经有了许多成功例子,生孩子依然要靠运气。 生出来了,他不赚,什么检非违使他压根就不想当,他来医学所就是寻求转行的。 生不出来,人没了,直接血亏。 两边都不讨好的事,秦明可不做,更何况他压根不会,生孩子又不是什么能忽悠的事。 于是乎,面对无比焦急的一桥庆喜,他只是摇了摇头,同时望向绪方洪庵。 这个摇头含义有很多。 比如无能为力,比如自己没有绪方洪庵擅长生孩子,比如只有绪方大夫能够帮你..... 至于具体什么意思,就让一桥庆喜慢慢悟吧。 一桥庆喜还一脸迷惑没悟出个什么东西,绪方大夫先开口了。 “作为医生的基本准则,要为他人而不是为自己,不图名利,不求安逸,拯救他人而贡献出自己的全部,挽救生命、治愈疾病、缓解痛苦,医生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老大夫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眉毛依旧皱在一起,但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却格外清明。 剖腹产子是唯一的办法,他虽然没有具体操作过,但他明白,如果什么都不做,会丢掉两条性命。 “老师....”一边的福泽谕吉等弟子,想要再劝。 您没半点生产经验,只是看翻译过来的西洋医书上有这么个手术,就直接要动手了? “够了,准备帝王切开!” 23.我要结婚了 “日暮?” 众人一脸古怪之色,日暮染了梅毒啊!还真有人敢去看她? “我....”松平容保的脸刷一下变白:“要押送清次去奉行所,还得多加审问,诅咒草人的事,可能顾不上了,既然安倍大人有意,还请替在下去询问一番。” 屏风后的大人物也一阵沉默,本来还想夸赞几句,现在看来,不要有太多交集比较好?这个阴阳师,是个疯子啊... 余下众人,也是一脸难色,樱华屋的老板也苦苦相劝。 染上梅毒,等于必死无疑,换做其他店里的游女、花魁染上梅毒,早被老板卷上草席扔去荒郊野外了,樱华屋能腾出一间空屋让日暮继续住着,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万万不敢再让客人靠近日暮。 尤其是这么一个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连松平大人都要用敬称相待的阴阳师大人。 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只怕是关门大吉。 “我可是在帮你啊!” 秦明微笑道。 帮我? 老板很快便明白过来,发生这种事,尽管已经确认是人为,但肯定还是会有一些丑时之女的传闻,很妨碍日后做生意。 毕竟诅咒草人,是真实存在的,而且这么多人都看到了实物,封也封不住嘴。 一切的源头在花魁日暮,必须要处理。 如果有阴阳师去到了日暮的房间,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隔着屏风看一眼,念叨几句咒语,也足够让人安心。 不仅不会在妨碍生意,说不定还会引来更多好奇的客人,江户人很喜欢怪谈,彻底安心后,必然更想了解此事,反倒能成为樱华屋的特色。 “那...那就麻烦安倍大人了!” “龙马,带路!” 秦明也不找别人,坂本龙马对樱华屋,比谁都熟悉,胆子也够大,省了再找别人的麻烦。 “你真要去?” 龙马面色不定,他刚才去取草人,也只是在日暮屋子的对屋,草人并不在日暮房间里,真要去日暮的房间,即使是他心里也有点怵。 秦明很坚定的点了点头。 大哥,和犬神不一样,丑时之女盯上我了啊! 就算我给清次甩了口锅,这妖怪也没放过我的意思,阴魂不散啊! 再这么下去,以后得和近藤抵足而眠才能睡着! 这时,之前那位与众人饮酒的花魁小姐,突然出声: “野风可以带大人去。” “野风....” 樱华屋老板张了张嘴巴,野风可是当家花魁,要是靠近日暮染上了疾病,得不偿失,但他又没什么好理由制止,毕竟秦明也是为了他好。 “带我去吧。” 野风露出了一个像是猫被驯养后的眼神,极为勾人。 秦明一怔,这位大美女给他的感觉,就好似随时都要喵出来一样。 很快,他就在五寸钉和铁锤下恢复常色,性命攸关,谁有空在意女色? 两人走后,龙马放心不下,店老板也坐立不安,一合计,便跟了过去。 到了门口,秦明直接打开门,走了进去,留下几人在门口窥视。 跟着过来已经是极限了,没人敢进一步接近。 日暮躺在被褥里,身上露出的地方,已全是毒疹,面色苍白,整体给人一种无力感。 这女人没几天寿命了。 秦明将手里的草人递给了日暮:“宗次郎死了。” “死...死了?阴阳师么?”日暮听到声音,缓缓睁开眼,露出了一个笑容,即便身染重病,也能看到她以前是如何的绝代风姿。 看到草人,日暮大概猜到秦明的来意。 许是因为秦明太帅让她想到了心上人,又或是太久没人探望过她,她挣扎着艰难道: “阴阳师大人,不介意的话,能听一个故事吗?” “说吧。”秦明静静坐在一边,丑时之女没有进入这间屋子,总算得到一丝喘息之机。 “一位花魁爱上了武士,武士说,如果庭院的樱花开了,就给她赎身,娶她入门。” “后来花魁染上了不治之症,巧的是原本每年都会开的樱花,变得死气沉沉不再开花,花魁撑着身子偷跑出去看武士,武士看见她,没有一丝怜悯,只是一如既往地对她笑着,保持距离,之后哪怕花魁传出病重的消息,两人也再没有见过。” “花魁将对武士的恨意,编织成了草人,在草人胸口钉上钉子,扔进火堆,希望能将自己的恨意化作诅咒,让武士痛苦一辈子。” 这时候,日暮停顿了许久,表情有些狰狞。 “所以,恨意化作的妖怪,杀死了宗次郎,阴阳师大人,是来退治妖邪我的吗?” 秦明笑笑:“杀死宗次郎的是清次,他因嫉妒宗次郎而产生杀心,前几天还杀了三菱屋四口人,精神有点不正常。” “日暮小姐,风月场所的女人,对爱情宣誓的越多,只会更容易被指控撒谎。” “与其憋着毒疹的痛苦做出一副狰狞的表情,不如哭出来。” “你的时间,也不多了。” “什么?”日暮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你对宗次郎,真的有到杀死他的那种怨恨吗?” 秦明指着草人:“这种草人,碰着火就会全燃了,不可能只有烧焦的程度。” 说着,他抓起了日暮的手。 门外发出一声惊呼。 进屋子就算了,和日暮交谈也算了,怎么还敢接触? 她身上的毒疹是化的妆吗?! “秦明!” 外头的三人急的团团转,龙马急的直接闯了进去,却被老板死死拉住。 秦明回头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微笑,同时留意到门口身形渐渐变淡的丑时之女。 “你手上的烧伤,是取出草人只所留下,你将草人丢进火堆,又冒着烧伤的危险取出来,你所谓的怨恨,是这样的吗?” 日暮哭了起来,声音沙哑,几乎没有半点力气的手,却能死死抓住草人: “我有的...就只有这个草人了......” 秦明静静等着哭声停止,梅毒又不会接触传染,回去把近藤老师傅偷存的烈酒拿来消消毒就好了。 “好了。” 他站起身:“我只是来将草人还给你的,不过在听了你的故事之后,多了一件事想告诉你。” “这里能看见吧?”他往窗子看了眼,视野极佳能看见庭院,随后在日暮耳边,一句一顿:“你不了解一件事情,天下没有一棵樱花树是不会开花的。” 之后,便离开了。 丑时之女依旧跟着他,不过已经没什么妖力,头顶的蜡烛都熄灭了。 几天后,秦明正挑灯夜读。 龙马匆匆跑到道场里,手上还捧着一捧樱花。 他找着房间里的秦明,瞥了几眼秦明手中的春画,心里痒痒,同时抛撒樱花,嘴里说道: “大晚上的点灯看这种东西,浪费灯油,不怕油须磨找上你吗?” “就像你一样,姥姥火、油须磨、油赤子这类与油灯有关的妖怪,不过都是人们编造出来,防止他人浪费灯油的传说而已,丑时之女也是一样,所谓女人的怨恨会化作鬼怪,只是让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在乱世之中能够多得到一层保护罢了。” 秦明颇有些恋恋不舍的放下画,吹了口气,将撒下的樱花吹得乱飞:“怎么,龙马桑,故乡的樱花开了么?” 龙马没有往日的大大咧咧:“日暮死了。” “哦?” “我去看过,她是笑着走的,还一直念叨着花开了。” “你倒是去的挺勤。” 龙马突然严肃的拜下:“感激不尽!” “原来你也是日暮的仰慕者。” 秦明饶有兴致的笑着。 “我很好奇你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秦明笑而不答,一步步走出了道场,一直走到街上。 奇形怪状的小鬼依旧在游荡着,江户的夜晚依旧百鬼夜行,但头顶蜡烛手拿钉锤的女妖怪,却已经不见了。 “我只是告诉了吉原的所有人,抛撒樱花能祛除鬼怪而已。” 24.姑获鸟 “嘿,嚯!” “拿出点干劲来!” “用力刺出去!” “嘿,嚯——” “嘿,嚯——” “用力挥剑,加油!” 近藤周助近来头疼,多数时间在调养,所以由近藤勇代替,教导孩子们剑术。 试卫馆是极少数除了教导武士,还教导平民子弟的道场。 虽说因此收纳了不少弟子,却为武士、贵族们取笑,道场所传授的“天然理心流”,也时常被戏称为农民剑法。 秦明斜依在门边,晒着太阳,百无聊赖。 江户的生活,还算平和,在道场蹭吃蹭喝,也没什么压力。 除了美味佳肴需要大量钱财另行购买外,一切都很好。 偶尔和近藤勇上街逛逛,看看那些扮成鬼怪装出滑稽样的人们,还挺有意思。 没有鬼怪的世界,就是这么的惬意。 就算以后碰到什么能无视绝灵体质的大妖,只要跑得比近藤老兄快,应该就没事了。 “安倍大人!” 花子的声音打断了练习声,她迈着小碎步走来,一脸惊喜。 “难道....” 近藤勇也停止了教导,面带喜色。 “父亲的头疼好转了,彻底退治了恶鬼?!” 秦明慢慢悠悠站起身来,双手揣在袖子里,一脸淡定道: “不出我所料,现在就去看一看吧。” 这可是大事,耽误不得,近藤放下竹刀,让孩子们自行练习,三人便一同走向了主屋。 主屋里的近藤周助神采奕奕,正挥舞着竹刀。 “喝——” 一柄普通的竹刀在他手里,舞得虎虎生风,好似哪位名匠打造的名器。 “这一刀,是多少年的功夫?” 见着秦明进入房间,近藤周助立即放下竹刀,一脸恭敬的拜下: “多谢安倍大人,老夫彻底好了!” 秦明稍稍侧身,让开了这一拜:“你要感谢的应该是你自己。” “近藤。”他问向近藤勇:“我之前就说过,妖怪不存在于世。” “是...”近藤勇一脸狐疑的挠头,不存于世,又是怎么治好了他爹的头疼呢? 秦明点头,语气不急不缓: “无症状头疼,一般是和精神压力有关。” “近藤,你前阵子一直为谏山之死奔走,生怕处理不好,被惩处。” “你担心,你的父母自然也担心,近藤老师傅正是因此,而心情不好,压力大增。” “之前我竖起来的筷子,不过是转移了近藤老师傅的注意力,给他形成一种心理暗示,头疼是因为道场内有妖怪作祟,而我斩去了筷子,退治了妖邪,头疼很快就会好。” “当时谏山之死已经处理好,再无压力,加上这番心理暗示,近藤老师傅就这样好转了。” 秦明侃侃而谈,这种心理暗示确实是有效的,但仅针对精神因素造成的头疼,其他诸如伤寒或者肿瘤一类,不起用。 不过当天他就观察过,近藤周助没有其他任何症状,多半是精神问题。 当然,要是一直没有好转,今天就是另一番说辞了,反正话没说满,怎么说都行。 近藤周助有些见识:“精神压力...心理暗示,这是兰医吗?” 兰医即荷兰医学,荷兰是日本在闭关锁国期间,唯一一个有交流的国家,日本也正是通过与荷兰的交流,得到了大量欧洲的思想、技术,这些近代科学被统称为兰学。 近藤勇不禁发问:“那竖起来的筷子也....” “自然。”秦明颔首:“只是个物理知识罢了,水具有粘着性,当筷子打湿后,水在筷子的空隙间涂布满,筷子就沾在了一起,这时候筷子底端就形成了一个不小的平面,放入碗中,只要轻轻的把手松开,筷子自然就站起来了。” 近藤勇张大了嘴,有些难以置信。 真的这么轻松吗? “不信的话,你可以自己试试,多试几次,必然能够成功。” 秦明终于道出了主要目的,他极为严肃的看着近藤周助: “道场有鬼怪,不过是戏言,还请近藤老师傅原谅。” “但是,这世上有太多相信鬼怪之人,就像之前我声称竖筷试探鬼怪的时候,三位没有产生怀疑一样。” “世人错以为仅凭着自己所知的一点点常识经验,就能了解事态一切,所以才会一遇到稍微超乎常识的事件时,就异口同声地喊着不可思议,而骚动起来。” “这只是世人自我欺骗,不过是一种愚蠢。” “希望近藤老师傅能允许我在道场里教导兰学,让世人抛却这种愚蠢的想法。” 这是秦明思考几天,编出来的借口。 如果他来到道场的初衷,不是为了躲避丑时之女,就更可信了。 秦明的小算盘打的很好,在道场教导些粗浅的物理、化学,能让自己的名声传出去。 而且理由说的冠冕堂皇,不容易被人戳破。 现在看重兰学的都是些贵族、高级武士,如果能因此得利,就更好了,这也符合他转行的打算。 毫无疑问,近藤周助心动了。 试卫馆因为教导平民剑术,而在江户有了一席之地,但发展也因此受到制约,被人看不上。 如果再加上兰学的呢? 道场本就是类似学堂私塾的存在,那些大道场不仅传授剑术,也教些知识文化。 有兰学这种高大上的知识,还有谁看不上试卫馆?还有谁会说天然理心流是农民剑法? 说不准,还能得到幕府大人们的看重。 而且.... 不知怎么的,试卫馆有妖怪的事情传了出去,即使现在证明一切都是假的,但有阴阳师坐镇,终归让人放心许多。 近藤勇更是感慨万分,一个以驱邪斩妖为长的阴阳师,说出这样一番话,多么的不容易? 秦明满意的看着近藤一家,这就是他想要的反应。 证明自己的价值,才能留在道场,至于外面试卫馆有妖怪的传言,自然是他放出去的,多做一手准备嘛。 近藤周助握紧了秦明的手:“那就拜托安倍大人了!” 日本人总是崇拜有能力的人,在近藤一家子看来,秦明就是这样的人。 即使似乎遭到了戏弄,也不恼怒,反而反思起自己的愚昧,尽管他们心中仍对世间是否存在妖怪抱有怀疑。 “近藤,看看我带来了什么!” 就在几人商讨着道场未来的时候,一个带着土佐口音的叫喊声传来。 “最新的春画!” 25.失踪,又见失踪 “还是得从“我”的身世入手。” “宅邸近来得找时间去一趟了,就当邀请近藤去做客,如果加上土方,就再好不过。” “最容易查的还是绘卷。” 秦明取出百鬼绘卷,在画轴的“葛饰”两个字上,看了看:“只要找到这个认识“我”的葛饰XX,身世就能清楚不少。” 他又拿出一卷春画对比了一下:“也不是完全没有眉目,最近的画里多了些神怪元素,应该是自从丑时之女事件后,吉原的lsp们喜好加点鬼怪玩刺激的。” “这么与时俱进,嗯,说不定多去几次吉原能有所发现。” 秦明在记载明历大火的资料上画了个圈:“除了身世,明历大火也很关键,得弄明白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内情很难调查,但表象应该能查个一二出来,至少,能多查出一些阴阳师的相关信息。” “这么说来,检非违使还得当一当,有个公职在身,查什么都方便一些。” 理清一切后,秦明打算继续研究研究春画,等龙马回来后多加交流,好借口去吉原一较长短。 顺便等一桥庆喜上门,自己救了他老婆儿子,说好的保举检非违使,可不兴鸽。 一桥庆喜没等到,坂本龙马也没等到,又等来了近藤勇。 “我要结婚了。” “哦?” 看来近藤不想止于手上功夫,决定实践了,春画果然在维系人类族群数目上居功至伟。 “恭喜恭喜,是谁家的女子?”秦明笑着恭贺道,只要结婚的不是龙马就行。 “不知道。”近藤勇摇头,有些局促:“所以才来找你,能不能帮我算算,我未来的妻子,到底长什么模样,是不是良配....” 平民人家的婚姻和后世没什么两样,都是找媒人简单相个亲,然后处朋友,也就是恋爱结婚。 但武家仍旧很传统,他们认可的是父母之命或是主君之命。 直到结婚那天,才会知道对方长什么样。 一般不会出什么问题,因为武家的孩子不论男女,从小就被教育外表只是臭皮囊,靠着外表来判断人,是对对方的侮辱。 结婚对武士阶级来说,也只是传宗接代,是一种合作,跟恋爱好恶扯不上关系。 不过近藤勇不同,他是近藤周助的养子,被近藤家收养之前,只是乡下老实巴交的农人家庭,虽说沿承了老实性格,但某些方面并没有武士的道德洁癖,比如娶嫁。 近藤不安心,因而特意来问,可秦明也算不出个所以然,自然开口忽悠:“人是不可思议的生物,就算两个人互相有点讨厌,被父母强制捆绑在一起后,也会日久生情。” 看对眼了,那就是说准了,没看对眼依旧讨厌,那就是日的不够久,说的也没错。 反正我喜欢好看的皮囊。 近藤勇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我去布店买些料子,准备新衣。” 布店.... “我与你同去。” 正好,找家老字号的布店,查查明历大火。 秦明给明历大火提取了几个关键词,分别是“阴阳师”、“少女”、“和服”、本妙寺”。 人们肯定不会忽略大火的引燃物“和服”,如果当年少女真的是自己缝制的和服,必然会上街购买布料,从布店能问出些消息。 以津真天还是屁颠屁颠的跟着,秦明在路上买了份天妇罗,这玩意最开始就是在街边叫卖的不入流小吃,而后才渐登大堂。 不多时,抵达了一家布店:和屋。 两人踏入店铺,入眼便是眼花缭乱的服饰。 栉、笄、丸帯、团扇、小袖、半合羽... 便是公家的冠袍袴裾,也有售卖。 布料自不必多说,全是上品。 秦明望向近藤,言下之意,是问他钱带够没。 近藤勇表情不自然,他身上就带了三两,买点寻常布料,绰绰有余,但要是高级点,恐怕半寸都拿不下来。 得,还得我来,老实人买东西铁定吃亏。 秦明敲了敲柜台:“老板,这位是奉行所的同心。” 即使和屋不在近藤勇的巡逻片区里,一般町人商贩,听到同心的身份,也会敬上几分。 蓄着八字胡的老板出乎意料的没有搭理近藤,而是与秦明攀谈起来:“您就是那位阴阳师大人吧?” “我听三菱屋的岩崎提起过,樱华屋的老板也与我说起.....” 秦明一怔,我这才来江户没多久,名声就这么大了? 随后,他看到老板的脸色不太对。 英耀篇有言,“叠叠问此事,定然此事缺;频频问原因,其中定有因”。 老板反复提及阴阳师,说明对阴阳师有所诉求,那么,显而易见。 “看来老板近来生意不太好。” 老板一愣,自己还没开口呢!见阴阳师大人一副早已知晓的模样,也不再说些有的没的,便打开了话匣子: “不瞒大人,自上月店里重新装潢后,生意就变差了,营收不如往年半数,我怀疑是不是....” “怀疑有不干净的东西?” 秦明四下绕了一圈,指着正面的一堵墙,道:“店铺选址不错,不过这扇门挡了财运。” 老板心里咯噔一下,这扇门就是上月新装的。 秦明拉开门,门后是一套被褥,又道:“你上月将屋子隔开,商住不分,易出霉运,桌案、柜台,都要换新的,以白色为主,白与黑相对,若有鬼怪,则能挡煞。” “那该怎么办?” 老板急了,就和秦明说的一样,上月店里太忙,他索性分出了一个小房间居住,桌案、柜台都也是请人新打后更换的,果然出问题了! 秦明笑着道:“难道我要转几圈六壬式盘,再画几张符咒吗?” “还请大人出手!” 老板一咬牙,从柜台下拿出了用纸包好的一摞小判。 秦明不禁咂舌,这高度,少说也有三十两,不愧是商人,出手阔绰,江户时期的富商,甚至比许多武士还有钱。 但这钱,不能赚。 凑过来的小鬼们又不是摆设。 秦明故作镇定,哈哈大笑:“如果有人跟你这么说,肯定是骗你的。” 26.秦氏计量法 判金是日本江户时代通用的货币,呈薄薄的椭圆形,就是喵喵头顶上戴的金币。 一枚小判即一两,换算成铜钱是四千文,足以买到够成年人吃一年的大米,可以说是很大一笔钱了。 可这笔钱,却出现在一个粗布衣衫的小孩手中,而包裹小判的布上,还有谏山家的家纹。 “你在哪里捡到的?” “不是我捡的!是武士大人送给我的!” 小男孩稚嫩的脸上充满坚持,伸手想将包裹抢回去。 秦明见状,从近藤勇手中拿过包裹,递还给男孩,轻声道: “是谏山资助给你的。” 小男孩抓紧了包裹,一脸警惕的点点头。 “对了,我想起来了。”坂本龙马突然出声:“谏山没有娶妻生子,一年的奉钱足够生活,理当还有不少结余,但日子却过得很拮据,听说他似乎是在资助谁....” “应该就是资助这样的孩子,还真是个好人啊。”秦明说着,语气变得凌厉:“不过现在很清楚了,谏山不与他人结怨,家财不多,显然既不是仇杀,也不是图钱,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 “谏山的存在,成为了某个人的绊脚石,或者他掌握了某个人的秘密,必须要死。” “我明白了!” 近藤勇神情严肃: “脱藩浪士、绊脚石、秘密....” “杀死谏山的....是浪士,准确来说,应该是尊王攘夷派的浪人。” 尊王攘夷.... 近藤勇说出这个词的时候,所有人都为之一惊。 七年前黑船来航,美利坚以武力胁迫闭关锁国的日本开国,并签下大量条约。 一些武士有感外来侵略,形成尊王攘夷派系,要求改革幕政、排斥外夷,部分激进者,更是以“天诛”的名义,暗杀幕府公卿、武士。 不过近两年来,尊王攘夷派式微,只是有传言,部分武士脱离所属藩国,以浪士的身份在暗处活动。 秦明发现了佐田的异样,他除了在引导众人的思考外,一直在观察。 老神棍传授过秦明一篇江湖秘本——《英耀篇》,据说是江湖术士不传之秘,将这玩意背得滚瓜烂熟,行走江湖为人算命消灾,不愁搞不到银子,骗不到女色。 《英耀篇》里有一句,“招子闪烁故作安祥,祸发自身”。 眼神恍惚不定,精神不集中,内心惊慌而又故作镇定,则肯定是他自身干下的恶行而东窗事发了。 在犬神一事被揭露后,佐田就面有异色,“尊王攘夷”浮出水面后更甚,他很可能就是尊王攘夷派系的一员,正好也解释了他为何会与多年的好友争吵。 一个幕府武士,一个尊王攘夷,两者立场对立。 近藤勇有些激动,又有些无奈,杀害谏山的凶手身份明朗起来,但尊王攘夷的浪人向来藏得极深,很难抓到。 他已经放弃了犬神杀人的想法,传说终归是传说,谁真正看见过妖怪呢? 不过自杀更是滑稽之谈,倒是尊王攘夷的浪士杀人,很靠谱。 秦明淡淡道:“但凡实施犯罪,就必定会在现场留下直接或间接的痕迹,痕迹可以是手印、脚印、伤痕等,这些痕迹,可以帮助确定凶手。” 《英耀篇》里还有老神棍整理的忽悠守则,第一条便是拿出气势,拿出别人不知道的东西,以此来增加自己的气势。 “可是...”近藤勇一脸难色:“武士被杀是大事,没人敢疏忽,早在发现谏山尸体时,奉行所就派人探查过周围,没有找到任何线索,谏山的指甲里连半片凶手的衣角都没发现。” 坂本龙马固执己见:“妖怪无形,犬神杀人,难道还能留下脚印之类的痕迹?” 秦明依旧不搭理一根筋的龙马,任由他嘟囔,这是忽悠守则第二条,多让别人说,不要急于表达自己的态度,对方说的越多漏洞越多,然后自己就能掌握主动权。 龙马又说了一大堆妖怪杀人的作证,说到最后,秦明突然一把撩开谏山身上盖着的白布,引来一阵惊呼,同时自顾自的说道: “谁说没有痕迹?死者身上的刀伤,就是痕迹。” “第一个疑点,死者身上的伤口,十三道刀伤,却没有搏斗痕迹。” “足足十三刀,说明凶手并不是能在武艺上压制谏山的人,并不能一击让谏山失去抵抗能力,可谏山依然没有抵抗,这很奇怪。” 坂本龙马小声嘀咕:“妖怪杀人,要怎么反抗。” “第二个疑点,十三道刀伤,只有一刀捅在胸口致命,另外十二刀全都不是致命伤,杀人者如果是精通剑道的武士,必然刀刀冲着要害,不会如此不熟练。” 龙马继续嘀咕:“新诞生的犬神,妖力控制不纯熟,所以没控制好吧。” “第三个疑点,没有痕迹其实就是最大的痕迹,实施犯罪,必定会在现场留下直接或间接的痕迹,反复搜索真的没有痕迹,只有没有实施犯罪,才不会留下痕迹,谏山是自杀。” 三个疑点,震慑了除了坂本龙马外的所有人。 忽悠守则之三,尽量用结构性语言,第一、第二、第三这样的排列,就是思考逻辑性的展现,哪怕没有逻辑性也去尽量套这样的结构,别人也会觉得很牛逼。 好久之后,近藤勇才不禁问道:“那尊王攘夷的浪人....” 秦明视众人与无物,大步走到佐田面前,带着无比自信道: “江户有四十八个尊王攘夷的浪人,我们面前就有一个,不过他没有脱离藩国,算不上浪人,只能说是尊王攘夷党派的武士。” 忽悠守则之四,尽量使用准确的数字或事实,正确与否不是最重要的,只要不太离谱就行。 “你在胡说什么?” 佐田梗着脖子的模样,让秦明有些意外,这人也太没城府了吧? 看到这幅慌张的模样,不傻的人基本都明白了,浓眉大眼的佐田,竟然是尊王攘夷派的贼人。 近藤勇心中一喜,不仅能查清谏山之死的缘由,还能抓住一个尊王攘夷的贼人,有大功啊! 面对脸红脖子粗,仿佛随时要暴起的佐田,秦明依旧风轻云淡: “就和之前的猜测一样,你是从土佐迁至江户的犬神家族后裔,与谏山有矛盾后,按照家族传下的方法,杀死了爱犬,试图制作犬神,驱使犬神杀死谏山。” “你在八佰善吃掉了整一年的奉钱,是为了引起人注意,乃至今日,都还有人记得事发当晚你在八佰善大吃了一顿,以防在被怀疑的时候作证,证明你没有杀害谏山的时间。” 所有人一脸懵逼,怎么绕着绕着,又绕回去了?这样说来,不就是佐田驱使犬神杀人了吗? “你杀死了爱犬,按照传说制作犬神,但世上不存在妖怪,自然也不会有妖怪听从你的驱使,帮你杀掉想杀的人。” “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徒劳,谏山,是自杀的。” 忽悠守则之五,说话要绝对,不绝对不成话,前面不断暗示引导将目光转移到佐田身上,最后却信誓旦旦依旧坚称是自杀,以达到语出惊人的目的。 26.秦氏计量法 “附近有没有什么不错的料理屋?” “羽二重团子不错。” “走,就去那里休息休息,我请客。” 路走到一半,秦明实在腿软。 大街上的鬼怪们正在进行一场疯狂的游行,脑袋掉下就接在胳膊上,眼睛掉了也懒得捡,还有恶鬼吃食小鬼,妖怪、怨灵们蹦着跳着,仿佛在庆祝着什么。 现在不是什么逢魔之时,是艳阳高照的大白天啊! 这京都还能不能待下去了??! 从无数个妖怪身体中穿行后,终于来到了团子店门口。 进门处就是一个舌头缠在腰上的无面鬼,油灯处满身眼睛的老妇人正吹着灯,零零散散的小鬼在后厨进进出出..... 可和外面群妖乱舞的场面比起来,竟显得温馨许多。 “两份团子。” 秦明坐下,看了看近藤勇:“五份。” “刚才匆匆出来,没吃饱。” 他想了个万无一失的借口。 “啊呜。” 刚上来的团子,被近藤老哥一口一个,瞬间空了一盘。 秦明优雅的吃着,所谓的”羽二重团子”,是因为团子质地细腻的被赞誉成好像丝绸、白羽一般,细嚼慢咽才能吃出深味。 不愧是连鬼怪都往返后厨,留恋不已的地方。 “是阴阳师大人,还有近藤大人~!” 一个小男孩走了过来,近藤虽然比不得走在哪儿都是视线中心的秦明,但作为小有名气的同心以及试卫馆未来四代目,也声名不菲。 “近藤大人,能不能展示一下那个?” “就是那个!” “哦!”近藤勇爽朗的一笑,在孩子们期盼的目光下,将拳头塞进了嘴里。 “哇!好厉害!”孩子们满足心愿,哄闹着四散开来。 “加油啊!好好成长,总有一天你们的嘴里也能塞满拳头的!” 秦明拿过一盆清水,给近藤洗手,这也算是特长吧。 在近藤的狼吞虎咽下,五份团子很快吃完,后厨里走出一个身材修长的女子。 “阿香啊,你和土方最近怎么样了?” “土方?”本来哼着歌结账的阿香,面色一沉:“别提那个混蛋。” 近藤勇心里有底,肯定是仗着俊美脸蛋与女子玩耍的土方,又冷落了阿香的心。 阿香望向近藤,灵光一现:“近藤,你可是土方的好兄弟,如果你给我扇一巴掌,这单就给你免了。” “不是应该扇土方那个混蛋吗?” 阿香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怎么舍得对那张帅气的脸蛋下手呢?” 至于另一边的阴阳师大人....首先,人家不一定是土方的好朋友,其次,那张脸,比土方更俊美呢! 近藤勇眉毛扭在一起,跟着秦明在八佰善蹭了一顿,又要人家请团子,实在过意不去:“那好,你来吧。” “啪——” 清脆的声音伴随着阿香的娇笑,让店里所有人都乐了起来。 秦明也笑了,颇具性格的俏皮女子,也是江户的特色。 “再加五份团子。” 近藤瓮声瓮气的说道,要吃个够本。 “对了,土方是谁?” “我的挚友,家里是卖药的,就住在这附近,你要是想了解辰五郎,可以去找他,他们家和火盗改有商业来往。” “去,吃完就去。” 秦明迫不及待。 一则是,他想问问辰五郎为什么这么讨厌阴阳师,几百年前的明历大火到底发生了什么。 二则是,离道场还有段不短的距离,中途在土方家小憩片刻,又能得到喘息之机。 .............. 土方宅。 “岁三,你这怎么弄的?” 近藤勇一边给土方岁三上药,一边关心问着。 被褥上的土方身上青一片紫一片的,饶是如此,也没能掩盖他那张帅气的脸。 “嘶...轻点。”土方疼特此牙咧嘴,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去玄武馆和那里的学徒切磋了一下,全都赢了。” “他们输不起,趁着我回家的时候套麻袋,暗算我。” “嗯?” 土方岁三实力不错,但玄武馆可是江户三大道场之一,所传授的北辰一刀流更是名声在外,不说道场里的三位老师傅,就是大家熟识的坂本龙马,也绝对能轻松胜过土方。 “定吉师傅和坂本他们都外出交流了。” “.....” 趁着高手们外出交流的时候,来挑道场,难怪别人恼羞成怒。 秦明也颇为无语,装最大的逼,挨最痛的打。 “哦对了,安倍大人是来找你的,有事相询。” 土方这时候才看向秦明,拿过身边的一包药,道:“石田散药药效堪比任何灵草仙枝,有病祛病,无病强身,从东边的甲府到西边的伊势再到北边的川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人是想采购一些吗?一包三两,不二价!” 石田散药是土方家数代秘传之良方,不仅固定为各大道场供货,一些武士也风闻来此购买,更是和火盗改有着长期合作。 即使你是阴阳师大人,又是近藤介绍的客人,也不可能便宜多少。 这就是土方家的骄傲! “石田散药?”秦明将纸包打开,捏起一撮药粉在鼻尖嗅了嗅,又尝了点。 “主要成分是牛革草,这草就在两条街外的河沿边上,到处都是。” 土方一惊,面上有些挂不住,自家秘药竟被他人一眼看破了主材料,不过他还是撑着面子道: “牛革草又如何?还得在特定的时辰摘下来,再烘干碾碎焦化,工序极为复杂,最后才能化作你手中的石田散药,药材确实不值钱,值钱的是手艺。” 他认为秦明在讨价还价。 “一好一坏两个消息,你想听哪个?” “啊?”土方岁三一脸懵逼。 “坏消息是此药不含有任何药效成分。” “你....” “好消息是,也不含有任何对人体有害成分” 秦明笑笑,继续道:“牛革草本身是有止血、镇痛效果的功效,不过又晒又烘后就失去药效,其效果嘛,效果应该和吃点干草叶子差不多。” 这种制药方法,还是华夏传过去的,后世早有论证。 药材碳化后会破坏很多有效成分,黑乎乎的粉末看起来很厉害,实际上只要是经过这些工序的药物,基本可以定为无效。 “你怎么....”自家秘药有什么效果,土方自然比谁都清楚,他被人套了麻袋一身伤,也没怎么涂抹石田散药。 近藤勇更是一脸吃惊之色,秦明平时在道场传授的知识里,就有药草相关,不会无的放矢,难道石田散药真的没用? “不必担心,我不是为了石田散药而来,有时候,这些东西反而出奇好用。”秦明讲明自己的来意:“我想了解些有关火盗改的信息,包括新门辰五郎,最好还有两百五十年前的那场明历大火。” 从几件事看来,土方为人有些轻浮,不用刚才一番对话压一下,只怕办事不会尽力。 秦明最关心的就是明历大火,这场大火之后,江户的阴阳师都远走京都,为何原身会突然回来? 可惜年头太久,相关信息只能从负责火灾的火盗改里慢慢寻找,可辰五郎看不惯阴阳师,那么就需要土方这么个中间人。 27.你不要过来啊 “绝无这种可能!”坂本龙马情绪激动,又是第一个跳出来质疑:“谏山还年轻,没有娶妻生子,又深得将军看重,这样的人,怎么会自杀?!” “确实如此,不过正因此,谏山才会自杀。” 忽悠守则其六,见招拆招,如果有人提出质疑,不要急于反驳别人,要用“你说的对”、“我也有这样的担心”之类的说辞来应付,然后进行转折,顺便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秦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说出自己的分析: “年轻人比起老年人,更容易冲动,意气用事。” “没有娶妻生子,就说明无牵无挂,就算自杀,也没什么影响。” “至于得将军看重.....” “这一点,则是谏山自杀的原因之一。” “为什么?”近藤勇不解,得将军看重还自杀?他矜矜业业的抓人办案,不就是为了得将军看重吗! “这就要问他了。”秦明一指佐田:“几天前你为什么会和谏山吵架?你可以不说,不过我想大家都猜得到原因。” 佐田冷哼一声:“我要他跟我一起尊王攘夷,他不愿意,就吵起来了。” 秦明有些意外,他还打算捏造点证据,佐田怎么直接承认了?总觉得有点奇怪,不过没有表露出来,他的人设,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大阴阳师。 众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将军家的武士,怎么可能加入尊攘党派呢?两者立场对立,自然就吵起来了。 秦明适当放慢语速:“不会有笨到直接将幕府武士拉入尊攘党派的人,不然失败了,反而暴露身份,肯定是有一定把握后,才会明说。” 忽悠守则其七就是控制语速,领导讲话、学者讲座,有气场的人都是不紧不慢的,放慢语速也方便思考,不至于不经大脑冒出来一些傻话。 这时候,坂本龙马也是被忽悠住了,顺着秦明的思维方向思考,不由自主说道:“谏山的立场...并不坚定?” “没错。”秦明继续说道:“谏山资助那些贫苦的孩子,就说明他对幕府的施政并不满意,如果天下太平,不会有那些孩子。” “佐田就是看到了这一点,看到了谏山心中的犹豫,才会表明身份,邀请谏山加入尊攘党派,共谋大事。” “是又怎么样?”佐田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众目睽睽之下,自己也跑不掉了。 秦明还是有点疑惑,佐田承认的也太干脆了,不过这并不重要,首要目的是摆脱犬神对自己的威胁。 “当天没有动手,只有争吵,你的身份一直到今天才暴露,也就说明谏山没有明确拒绝你,而是用了考虑考虑之类的托词。” “你一直等着谏山的答复,不过你打听到谏山要进城拜见将军,以为他是要揭穿你的身份,所以才有了后来的杀死爱犬,制作犬神,又去八佰善大吃一顿,制造不在场证明。” “对,我让犬神杀了他!是犬神杀的他!当面一套背后又是一套的人,怎么会自杀!” 佐田语气有些颤抖,不停地跺着脚,似乎在逃避另一个可能。 秦明面色一沉,冷声道: “面对事实吧。” “谏山是一个优秀的武士,所以他不会背叛将军,但他通过那些贫苦的孩子,看到了当今幕政的缺点,而他一个人,却又无能为力,不能改变什么。” “如果仅仅如此,他还能假装什么都看不见,用资助孩子来安慰自己,得过且过着混日子,但那天你的邀请,你与他的争吵,打破了这样的平衡。” “他不得不开始正视起一切,在目睹着穷苦孩子的同时,还要在揭穿挚友与背叛将军之间煎熬,最后,他走投无路了。” “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经常会选择最轻松的逃避方式,即自杀。” “谏山不想背叛将军,又不想揭穿挚友,违背本心,年轻气盛又了无牵挂的他,选择了自杀。” “武士从来不缺少切腹自杀的勇气,但如果原因被查明,会让看重他的将军失望,会让挚友的身份暴露,还会破坏谏山家的形象。” “所以,他以拜见将军的名义,去往江户城,在一处人烟稀少的地方,完成了自杀,并伪装成强盗杀人。” 秦明给出了最后的推断。 大家开始不由自主,在脑海中还原出事件的全貌: 几天前,佐田觉得一直资助贫困儿童的谏山,对幕政不满,想将这位将军家的武士拉入到尊王攘夷派系里,以图大事。 但是谏山出于武士的忠诚,不想背叛将军,可他又确实不满幕政,于是以托词推脱,让佐田等待回答。 三天前,谏山在两相矛盾的煎熬之中,实在撑不住了,以拜见将军为由,在进城的路上果断一刀刺入胸口,又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将刀从身体拔出,伪装成强盗杀人。 同时,探听到消息的佐田,杀死爱犬、制作犬神、驱使犬神杀人,一气呵成同时在八佰善大吃一顿,可惜闹了个大乌龙。 “原来是这样。” “谏山之死竟然是这样,妖怪作祟果然只是传言!” 知道真相的近藤勇不禁为此感到唏嘘不已。 没有任何人质疑秦明的推断,尽管自杀的真相,听上去还是有些匪夷所思,但再怎么说,也比妖怪杀人靠谱得多吧! 半晌没说话的秦明,忽然捂紧胸口,五官几乎拧成一团: “谏山死的时候,一定也是这样痛苦。” “将军、挚友,他谁都不能背叛,但摆在面前的,却又是无可争议的事实,即便选择了自杀,在自杀的时候,也依然被这样的痛苦所折磨着。” “所以才有了足足十三刀的自杀,那不致命的十二道刀伤,不仅是在伪装成强盗杀人,也是谏山在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哪怕他砍了自己十三刀,最后将刀子插入身体,再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拔出来,其间所承受的巨大痛苦,也比不上这几天来内心煎熬的半分。” “这种痛苦,一直持续了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希望他死后,能得到清净吧。” “确...确实如此....” 坂本龙马以及一些谏山亲友们,皆是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谏山死时的表情,的确就如秦明所说,无比痛苦。 当下,他们也不由得感同身受,轻轻叹息着,同时,对秦明的结论更加相信了几分。 秦明恢复常色,对着棺椁鞠了个躬,这倒霉蛋死后的怨灵都被犬神给吃了,真惨。 至于表情痛苦...废话。 利器入体,死后表情只能是痛苦,因为经受到了死前的疼痛、挣扎,而唯一能够反映死前感受的,除了痛苦还是痛苦,其他的已无暇顾及。 “不可能,不可能!” 28.安心睡吧 “哦....”土方闷声应道,倒不是什么难事,他和火盗改交好,就算是明历大火那么久远的事情,也能问出一二来。 土方显得有些沮丧,对待幕府高官都游刃有余的自己,竟在一个阴阳师面前如此吃瘪,他无力的对着近藤道:“阿勇,帮我把药送去医学所,今天的货还没来得及送。” “哦,好。”老实人近藤勇不懂拒绝。 “我也一起去好了。”秦明说道,近藤要是让他独自回道场,路走不到一半估计人就没了。 “你去做什么?”土方岁三一脸警惕,难不成是想向医学所拆穿我? “放心,只是交流一番,毕竟我也略懂医术。” 秦明笑着宽慰道,看给孩子吓得。 除了跟着人形自走驱鬼仪,还能在医学所露露脸。 转行的好机会! 他在道场教导医药知识,本就存着打响名声,等待医学所来人请教的念头。 现在主动上门虽然降了点逼格,但只要能把人糊弄住,后面半辈子就有保证了。 两人很快就到了江户医学所。 “你们是来送药的吧,交给我就好。” 门口的年轻男子等候已久,看见近藤背上的药箱,连忙接过。 “会动的一万圆?” 秦明微微一愣。 “什么一万圆?”年轻男子不明所以,看见秦明一副阴阳师的打扮,面色大变:“难道是在下身上有什么脏东西?还请大人明言!” 秦明摇头:“福泽桑,我们想见绪方大夫一面。” 医学所头取绪方洪庵是后世留名的大人物,他抢了不少历史小说穿越者的活,在日本推广种牛痘预防天花,更被奉为日本近代医学之父。 “你...您...阴阳师大人认识我?” 年轻男子更是惊讶,他不过是医学所的小人物,若是说哪里出名,大概是三年前看护病人,把自己也给染上了伤寒,算是出名笑料。 秦明心里翻了个白眼,我能不认识吗?绪方洪庵后世留名,你更牛逼,一万日元上印的就是你的大脑门。 不过他只是一笑。 福泽谕吉见状,更加恭谨几分,稍稍躬身,将秦明与近藤勇引进了医学所。 他也不多问,这么神奇的阴阳师,找绪方大夫,肯定有要事。 医学所里,一个贵族打扮的男子,正在和绪方大夫交谈。 “美贺子生过孩子,已有经验,但今日座产许久依然无法分娩,水户藩医和幕府御医都没有办法,只能仰赖绪方大夫你了!” “老夫....”绪方洪庵两道眉毛皱在一起,我一个医生,哪里会生孩子呢? “我听说过!”贵族男子急声道:“西洋有剖开肚子生产的办法,你是江户最有名的兰医,精通西洋医术,一定能做到!” 绪方洪庵老脸皱在一起,话是没错,早在几十年前,西洋就有剖开孕妇肚子取出胎儿的办法,成功率也有三至五成。 但问题是....他不会啊! 作为医生,绪方洪庵没打包票保证能成,也没拒绝治病救人:“一桥大人,老夫可以一试,但不能保证成功,甚至失败可能,很大......” 一边的秦明微微颔首,我说这个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呢,原来是那天屏风后头的大人物。 家里妻子都快生产了,还能大着胆子去吉原寻花问柳,不愧是贵族。 “安倍大人!” 一桥庆喜无意间看见秦明,立即上前,也顾不得自己身份尊贵,匆匆道:“安倍大人,在下的妻子就要生产,但迟迟生不出,可有什么办法?” 秦明面色古怪,生孩子的事,阴阳师也不懂啊! 不过在他人看来,阴阳师就是无所不能的存在,尤其是已经在一桥庆喜面前露过一手的秦明。 “安倍大人,若能让在下顺利得子,在下愿保举大人为检非违使。” 一桥庆喜也不算急病乱投医,毕竟正常的生产方法,他已经用尽,藩医和御医都看过,全都无能为力,只能指望兰医或是神秘的阴阳师了。 美贺子肚子里的孩子对他相当重要,江户时代,女人不生孩子,就没有嫁出去的意义,如果在三年内都没有成功受孕,甚至会被判断没有价值而休妻。 生孩子与一家繁荣的观念挂钩,女人都被要求尽快生最多的孩子,在注重血脉传承的贵族之中,更是如此。 一桥庆喜和美贺子已经结婚五年,三年前有过一个孩子,只是刚出生就夭折了,这次一定要保住孩子。 他紧紧咬着牙,必须得有孩子! 如果不是长子夭折,又没有其他子嗣,两年前的将军之争,胜出之人一定是自己,十四代将军之位,本应该是他的! 秦明略微想了想利弊。 哪怕现在是十九世纪,剖腹产已经有了许多成功例子,生孩子依然要靠运气。 生出来了,他不赚,什么检非违使他压根就不想当,他来医学所就是寻求转行的。 生不出来,人没了,直接血亏。 两边都不讨好的事,秦明可不做,更何况他压根不会,生孩子又不是什么能忽悠的事。 于是乎,面对无比焦急的一桥庆喜,他只是摇了摇头,同时望向绪方洪庵。 这个摇头含义有很多。 比如无能为力,比如自己没有绪方洪庵擅长生孩子,比如只有绪方大夫能够帮你..... 至于具体什么意思,就让一桥庆喜慢慢悟吧。 一桥庆喜还一脸迷惑没悟出个什么东西,绪方大夫先开口了。 “作为医生的基本准则,要为他人而不是为自己,不图名利,不求安逸,拯救他人而贡献出自己的全部,挽救生命、治愈疾病、缓解痛苦,医生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老大夫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眉毛依旧皱在一起,但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却格外清明。 剖腹产子是唯一的办法,他虽然没有具体操作过,但他明白,如果什么都不做,会丢掉两条性命。 “老师....”一边的福泽谕吉等弟子,想要再劝。 您没半点生产经验,只是看翻译过来的西洋医书上有这么个手术,就直接要动手了? “够了,准备帝王切开!” 29.一张面具 这处宅邸制式延承着平安时期贵族的寝殿造,内部以主屋寝殿为主,配以回廊、渡殿,连接东西侧的对屋。 自东西对屋,有中门廊延伸至筑池叠山的后庭园,可以说是雅致却不失高贵,笔墨难以形容的富丽堂皇。 对屋黑漆漆一片,不太敢去,秦明径直走入寝殿。 推开门,看见一尊地藏佛像,面带微笑,慈祥平和。 他四下打量一番。 内部地面铺榻榻米,顶棚镶板,以纸糊拉门、采光拉窗分隔房间,站立在宽廊向房间望去,房间重迭。 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些被纸拉门建立的空间,似乎可以随时变成开放的过道,变幻莫测。 秦明小心翼翼走入主室,主室的正面墙壁划分为两个龛,一边是床之间,挂有壁龛,一边是违棚,置有多宝格架,正中间则是一卷画轴。 “这幅画卷.....摆在正中间,这么郑重,应该调查一下。” 画卷打开一半,里头只有几个字“古昔有奇画,绘百鬼,号百鬼绘卷”,余下的,便全是图画了。 上面画着的,全是妖怪。 不过秦明还是发现了一点信息,他将画轴抽了出来,画轴的尾端写着“葛饰”两个字。 “葛饰是用汉字写的,应该是人名。” “但记忆里原主没有朋友,又是独居。” “应该是这个人给了原主画卷,或者原主把画卷给这个人看过,原本的画卷是没有画轴的,后来葛视给了原主一个画轴,方便装画。” “能找着认识原主的人就好。” “至少也能得到一些有用信息,即使被怀疑,也能用小说里常用的装失忆手段糊弄过去。” 秦明对自己的忽悠手段还是很有信心的。 他继续搜索起来,正好看见挂轴底下,还摆着几十根红色蜡烛。 稍微数了下,九十九根,全都烧了一半,很短,天色又暗,以至于刚才没看清。 蜡烛没什么特别之处,一边放置着一盏青色纸糊的行灯,再一边是靠着床之间的桌案,上头摆着一面镜子。 镜子照出了纸门上的画。 寥寥几笔,构成了几幅简单的山水画。 连绵群山横跨城镇,大片云雾笼罩,仿若云海,笔触一气呵成,活灵活现,唯一让人不解的是,最右处空出了约莫一臂长的留白。 秦明想着,却见到留白处的门外,出现了一道人影。 “秦明,你在吗?” 他呼吸一顿,卧槽,原主还有家人? 脑子里没有关于其他人的记忆,一会儿是不是得装失忆? “你在吗?” 声音突然尖锐起来,秦明头皮发麻,感觉不太对劲,下意识眨了眨眼睛,可每眨一下,再睁开眼时,人影都会大上几分。 “在吗——” 秦明额上满是汗水,吸了吸鼻子,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他打起精神,双手在地上、身上不断摸索,万一这是个不讲规矩的妖怪,就得找东西自我防卫了。 “秦明——” 月光透过窗口,将人影映在了门上。 屋顶一角的蜘蛛,八眼八腿的节肢怪物从网上落下,又顺着丝线爬回,享受着撞入网中,万般挣扎不得脱身的小虫。 人影占据了大半扇门,群山云海全被吞噬。 拉门声划在心脏上,血腥味扑面而来,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门开了。 秦明精神一阵恍惚。 眼前一片黑暗,只有一人着白狩衣、乘御神驾,画五芒印,横跨阴阳,展开一幅画卷。 不对不对,清醒一点,冷静下来! 秦明回过神来,面前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阵风声和透过窗的白月光。 强大的心理素质加成下,秦明并没有惊慌失措,越慌死得越快。 不过他也不打算久留,至少要等到白天,或是把人形驱鬼仪近藤勇请来做客,再进来。 他脚步平稳的走出房间,往玄关而去,就像普通的出门一样。 玄关处的佛像变了副面孔,双眼全睁,仿若有神,眼睫毛根根清晰,却不带有一丝平和,反而略显恐怖,让人不敢直视。 没事没事,双面佛罢了,正面和反面雕刻的面孔不一样。 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地藏像。 秦明出了院子,往街上走着,盘算着先找处旅店休息一晚。 “丑时三刻,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耳边又传来了佛陀的打更声。 都这个点了? 秦明四下看了眼,月光不知什么时候缩到了云里,只有店家门口的灯笼亮着光。 零星几个打着灯笼的路人,还都是熟人。 “再来,明...明天...明天再去扮...扮河童,不,天狗!” 面上涂着黑炭的男子大着舌头,喝完酒都没洗掉,兴许是为了个性。 另一个男人提着写有“八佰善”几个字的灯笼,搀扶着黑炭男子,嘴上挂着苦笑,不过今晚他也喝得很爽。 江户幕府禁止夜间不提灯笼外出,若是在酒家喝得太晚,商家一般会借给客人印有自家店名的灯笼,除了能够在夜晚通行外,还能充作宣传。 秦明走了一段路,见着好几个鬼混回家的路人,同时又见着了熟人。 戴着纳豆盒子的“阎魔”大人,正被几个提着印有家纹灯笼的武士架着,战战兢兢。 他夜晚出行没带灯笼,被逮捕了。 那自己.... 早知道就把桌案上的那盏行灯给拿上。 秦明瞬间踮起脚,小心翼翼的绕开了武士们。 走了没一会儿,影影绰绰见着一个跟自己一样小心翼翼走着的人。 那人身穿白衣,胸口挂一面铜镜,脚踩着单齿木屐,一手拿着木槌,另一手拿着五寸钉。 又是一个扮妖怪的,扮的是丑时之女,可惜装备不齐全,头顶上没有铁圈和蜡烛,三根代表感情、仇恨、怨念的业火蜡烛,这么有逼格的东西都漏了,扮妖怪都不认真,想来赚不到多少钱。 大晚上的回家,肯定也和那位阎魔一样没带灯笼。 秦明表示理解,靠扮妖怪做滑稽样赚些零花钱的人,家里肯定不富裕,自然住的极远,走这么长一段路回家很正常,而且灯笼造价也不便宜,对于这种穷人而言,能省则省嘛。 忽然,他又看见了灯光,巡夜的武士朝着这边来了。 “那边那边,走!” 秦明小声提醒着这位同病相怜的可怜人。 他蹑手蹑脚的往一边走去,忽然发现了不对劲。 没动静?他不跑?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女人妖异的笑声之中带着几分怨念,格外诡异。 秦明一回头,便见到方才那人,头顶上多了一个圆环,环上的三根蜡烛,蹭蹭蹭,依次燃烧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钓鱼执法? 秦明在心里暗骂一声,夺路而逃,这特么是个妖怪啊! 至于往哪里跑,也很明显。 30.姑获鸟的“期望” 中年妇女身披羽衣,一脸憔悴,而且被团团围住,似乎是被当做了嫌疑人。 秦明可以肯定,妇女就是姑获鸟,只是姑获鸟为什么会有形体,又为什么会被奉行所抓住? 不反抗的吗? 妖怪真要有那么好对付,我还怕个鬼啊?! 秦明与松平容保攀谈着,余光一直注意着姑获鸟。 “总算....到了....”远处传来奉行所同心们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还有咿咿呀呀小孩子的声音。 发现姑获鸟化作的妇女时,她正和孩子们在山林里摘野菜,不知内情的松平容保,就让几个下属,照顾孩子,他们先行一步。 小孩子一拥而上,围在了姑获鸟身边,姑获鸟露出了慈爱的目光,看着他们,出声安慰。 秦明在小孩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是之前犬神案中,死者谏山所资助的那个孩子。 当时秦明和近藤一起将他送出了江户,没想到他居然住在这里。 “安倍大人,你也找到这里了啊!”松平容保面色凝重。 “嗯....”秦明应和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介绍一下。”松平容保指着姑获鸟,道:“这是阿姑,之前失踪的孩子,都是她在照料,据她所说,总有人把孩子放在家门口,她就一起照顾了,一桥大人和井伊大人的孩子,都找到了。” 秦明愣了愣,你们就这样信了妖怪的鬼话? 没看见她手上还抱着助若丸?安藤家的孩子,刚偷的呢! “这是安藤家的孩子,不过已经....去世了。”千叶佐奈子代为解释道:“有时候也会收到这样已经离世的孩子,她通常会直接埋葬,偶尔还会去祭奠。” 不是...越说越可疑啊! 时不时会收到孩子,其中还有已经死掉的,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是怎么做到憋在心里,不上报奉行所的? 松平容保看出了秦明的疑惑,解释着:“阿姑只是普通的农家妇女,附近村子里的人也证明了这一点,她刚才一直都在山上,路过的樵夫也看到了,而且她手上安藤家的孩子,是刚刚才失踪。” 言下之意,是说姑获鸟没有作案时间。 一般人也不认为寻常农家妇女能连续偷几十个孩子不被发现。 可人家是鸟类妖怪啊!长翅膀,能飞的那种!! 不过秦明解释不清。 说着,松平容保咳嗽了一声:“江户及周边的治安,虽然都在奉行所的管辖范围内,但奉行所人手短缺,实在顾及不到周边村落.....” 得,秦明也明白了。 人家警力有限,对这种偏僻村落的案件,根本不搭理。 奉行所只处理贵族老爷、武士大人的事,最多照顾一下町人,至于更下一级的农人,根本没有上呈的机会。 松平容保正色道:“安倍大人如果有心,我们可以一同调查幕后之人,到底是谁抢走了孩子,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将孩子送到这里。” 事情没发现,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情摆在面前,也不得不管了。 秦明无言以对,哪来什么幕后黑手,就是姑获鸟干的啊! 可松平容保等人,竟和“阿姑”讨论起了案情。 看来不仅没将她当成嫌疑人,还视作了证人、线索。 “.....” 我又能怎么样呢? 稍稍沉默了一会儿,秦明意识到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姑获鸟的神情非常认真,目光里带着一股子专注。 虽然这么说有些奇怪,但姑获鸟查起案来,真让人感觉有种正气凛然的模样。 堂堂一个有实体化的大妖怪,竟然如此配合地协助破案,甚至比谁都要热心地关注案情。 不知不觉间,这位抢走孩子的真正凶手,小儿闻之不敢夜啼的鬼怪,竟成了奉行所的调查主力。 秦明眉头紧皱,不对劲。 按理说,姑获鸟要误导奉行所,将自己从事件中摘出去就行了,“没有作案时间”的不在场证明,就足够她洗白自己。 难道是她对奉行所的办事能力不放心,要一口一口喂到嘴边,让奉行所得出错误结论,才放心? 也有一定道理,毕竟以奉行所的能耐,可能自主调查到一半,就卡壳了。 可妖怪很少会如此煞费苦心的隐藏身份,即使被发现了,又能怎么样?还能被抓不成? 这么用心,说明奉行所调查的东西,符合姑获鸟的期望。 那这个“期望”是什么? 秦明思考着,望向姑获鸟怀里的助若丸。 近藤说过,助若丸因绝症而死,会被视为不详,安藤家不会将他祭入宗祠。 对于安藤家而言,助若丸不仅没能延续家族的血脉、荣耀,还为家族带来了危机,葬礼也会敷衍了之,甚至只是随便掩埋。 秦明突然开口:“松平大人,之前失踪的孩子整理出来后,有进一步调查他们的家庭吗?” “有。”松平容保出乎意料的点了点头,秦明面带异色,哇哦居然有认真查案。 “我们发现了一点端倪,以普通的町人家庭为主,失踪的大多是女孩,或是幼子,再就是私生子、吉原游女意外产子....” 果不其然。 秦明佯装思考,四处走了一圈,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周围飘荡的鬼怪。 全是些孩子,有的身上还有大片的模糊,以秦明久处百鬼夜行的经验来看,模糊的地方一般是生前受的伤。 町人,代表经济不富裕。 女孩,受时代局限,重男轻女不受重视。 幼子,表明还有长子,有替代之人。 私生子,意味着无人相认,容易被后妈、后爹穿小鞋。 意外产子,就更简单了,他们连自己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母亲还得接客,相当于一个累赘。 所有的孩子,都有一个共同点,父母不在乎,可有可无。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奉行所不深入调查,报案的家庭也不深究不闹事。 因为所有人都不在乎。 看看这些死掉的孩子吧。 有因为重男轻女,被父母亲手抛弃的孩子,化作的怨灵身着女衣,却去除了女性的特征。 也有被父母施暴而死的孩子,即使身化怨灵,也大片大片的模糊,除不尽的伤痕。 有透明淡薄,只剩一张脸的怨灵,大概是想着自己没有出生,该多好。 无论是生是死,他们没有可依赖的父母,最终只有姑获鸟这个妖怪可以依赖。 秦明的目光有点复杂,莫大的讽刺下,他大概明白了姑获鸟的“期望”。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一桥庆喜的孩子,和井伊直马的孩子,都过得挺好,不应该在姑获鸟的偷抢范围内。 31.真相下的“真相” 古昔有奇画,绘百鬼,号百鬼绘卷。 天皇偶得之,甚喜。 时值夏夜,天狗出,百鬼窜离。 此后数日,常有魑魅于罗生门外,祸乱平安京。 天皇大惊,乃遣阴阳师、祀之舞姬二人,以镇百鬼。 是夜,京都氤氲,百鬼夜行,倏尔寒鸦十万,泣鸣不止,遂与战,咒结毕,血刃尽,祀舞又起,天狗动容,契以天下,焚诡卷,驱百鬼,始有千载太平。 ——《今昔物语》 秦明将蜡烛插在面包片上。 点燃,吹灭,二十岁生日结束。 闭眼,许愿,再睁开眼的时候,他面前摆着九十九根蜡烛,两侧有荷花灯、鲜花。 正前方是一方棺椁,里头的人脸盖白布,两手合掌,枕边还有一个小桌,一碗清水,一碗插着筷子的米饭。 一段段残缺的记忆出现,秦明很快明白,自己穿越了。 当下是日本的江户时代,幕府十四代将军德川家茂治下。 万延元年,即1860年。 六年前黑船来航,强开日本国门,九年后便是明治维新。 但这个世界,并不像穿越前那样正经,存在怪异。 罗生门外,骤雨初歇,十字路口,却逢百鬼夜行。 秦明觉得问题不大。 江户时代因为浮世绘盛行,妖怪文化下沉到家家户户,原主八成是个迷信的笨蛋。 啊.... 问题好像很大。 刚才还没注意,现在仔细一看,一个模糊的虚影双眼空洞,舔舐着猩红的舌头,尖牙咬动,正吞噬着什么。 四周还有一道道畸形扭曲的身影,若隐若现,想看不见都不行。 “安倍大人,谏山之死真的是犬神所为,而非强盗吗?” 秦明僵硬的扭过脑袋,看着紧张不已的男子,努力消化记忆。 奉行所管理幕府直辖领地内的诉讼、案件,面前这个男子叫近藤勇,是奉行所的同心。 近藤勇为了查清三天前谏山之死的案件,特意请了身为阴阳师的原主,在超度死者的同时进行问灵,问问冤魂杀死他的人是谁。 一问之下,杀死谏山的竟然是传说中的妖怪犬神,原主如实相告,结果因为直呼犬神之名,直指犬神之形,被犬神给吞了。 半截灵魂,还在犬神的大嘴里嚼着呢。 秦明低头看了看,头戴立乌帽子,身着狩衣,下衬指贯,手握六壬式盘,装备挺专业,技术挺业余。 “.....” 随即他意识到了一个更严肃的问题,原主被犬神给吞了,自己能活多久呢? 秦明强行镇定下来,上辈子收养他的老神棍死后,他除了继承算命看相挣挣零花钱外,还拓展了驱鬼业务。 老掉牙的画符念咒,在二十一世纪已经骗不到人了,所以他开始革新。 村里一个老头家里电灯老是莫名其妙自己亮起来,人还病倒了,都传着是闹鬼,秦明被请来后,检查一番,隔天带人去电所,一看原来是这户人家电表开关螺丝松了。 再比如,工厂边上的玉米地里,大晚上总是能听到女人断断续续的哭声,秦明受邀驱鬼后,隔天带人去了玉米地里的排水井口,里头有一只狗子呼救喊劈了音,和女人哭声极其相似。 其实吧,这些人为因素都是秦明受邀后打的补丁,螺丝是他摸黑拧松的,狗子是那天恰好被狗咬了,抓了恶犬丢进去的。 事实上真的存在怪异。 不过他一直都没被人拆穿,因为真的很有效,即便缘由全是捏造忽悠,事后诡异的事情都没了,灯不闪女人不哭,就像真的是人为因素一样。 那时候秦明就明白了一个道理,鬼怪这个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 只要装成一副不存在不相信的样子,哪怕鬼怪骑脸,也伤不到分毫。 原身就是很好的反面例子,指认犬神,与妖怪有了交互,直接被吃了。 引以为戒! 秦明心中已有打算,找个理由先从这个充斥着大量鬼怪的葬礼中离开,以后金盆洗手,做个正经人。 都穿越了肯定不能继续当没前途的江湖骗子,十九世纪科技飞速发展,背个氢氦锂铍硼说不准都能功成名就。 赶紧走! 这时,一个头发乱糟糟,有些不修边幅的男子忽然一拍脑门,走上前来: “果然是犬神杀人!” “土佐流传着犬神家族的说法,犬神会寄身于某些家族之中,并世世代代的追随着其子孙传承下去。” “土佐人不待见犬神家族,不仅疏远,还忌讳与其交际通婚,这一族就趁着第五代将军大人颁布《生类怜悯令》的时候,搬到了江户。” “前阵子和谏山吵过架的佐田,就是犬神家族的后人,他的武士刀上有犬神家族的家纹!” 土佐犬神,犬神家族.... 原来是这样啊! 葬礼的气氛变得奇怪起来,人们议论纷纷,江户时期怪谈成风,大家或多或少,都听过犬神的传说。 “原来是佐田!他几天前从水户回来之后,就和谏山吵了一架。” “佐田家的狗也有一阵子没叫过了,肯定是被他杀死做成了犬神。” “真没想到,佐田那天还和我在八佰善吃饭,吃掉了足足一年的奉钱,我一直以为他不可能同时出现在城郊杀死谏山,没想到竟是驱使了犬神!” “多亏了近藤大人请来了阴阳师大人,不然我们不仅被蒙在鼓里,还差点相信了佐田,驱使妖怪杀人,真是狠毒的手段!” 经过男子这番合理的解释,又有阴阳师证明妖怪作祟,大家基本认可了犬神杀人一说,唏嘘的同时,吹捧起秦明。 近藤勇也向秦明请求道:“既然是犬神杀人,那大人能否将这作恶的妖怪捉住?在下也好给奉行所的大人们交代。” 我刚来这个世界,和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何要害我? 在秦明的视角中,犬神已经骑到自己了脸上,要就这么继续下去,铁定和原主一样横死! 他转了转僵硬的脖子,尽力表现出正常的表情: “其实,我的意思是,杀死谏山的凶手,就和犬神这种妖怪一样,是不存在的。” “谏山,死于自杀!” 面对这种场面,他选择胡说八道。 自杀? 所有人面色都变得古怪起来。 近藤勇踌躇了许久,才开口道:“谏山....身中十三刀,是....自杀?” 32.我们是有一个孩子 “附近有没有什么不错的料理屋?” “羽二重团子不错。” “走,就去那里休息休息,我请客。” 路走到一半,秦明实在腿软。 大街上的鬼怪们正在进行一场疯狂的游行,脑袋掉下就接在胳膊上,眼睛掉了也懒得捡,还有恶鬼吃食小鬼,妖怪、怨灵们蹦着跳着,仿佛在庆祝着什么。 现在不是什么逢魔之时,是艳阳高照的大白天啊! 这京都还能不能待下去了??! 从无数个妖怪身体中穿行后,终于来到了团子店门口。 进门处就是一个舌头缠在腰上的无面鬼,油灯处满身眼睛的老妇人正吹着灯,零零散散的小鬼在后厨进进出出..... 可和外面群妖乱舞的场面比起来,竟显得温馨许多。 “两份团子。” 秦明坐下,看了看近藤勇:“五份。” “刚才匆匆出来,没吃饱。” 他想了个万无一失的借口。 “啊呜。” 刚上来的团子,被近藤老哥一口一个,瞬间空了一盘。 秦明优雅的吃着,所谓的”羽二重团子”,是因为团子质地细腻的被赞誉成好像丝绸、白羽一般,细嚼慢咽才能吃出深味。 不愧是连鬼怪都往返后厨,留恋不已的地方。 “是阴阳师大人,还有近藤大人~!” 一个小男孩走了过来,近藤虽然比不得走在哪儿都是视线中心的秦明,但作为小有名气的同心以及试卫馆未来四代目,也声名不菲。 “近藤大人,能不能展示一下那个?” “就是那个!” “哦!”近藤勇爽朗的一笑,在孩子们期盼的目光下,将拳头塞进了嘴里。 “哇!好厉害!”孩子们满足心愿,哄闹着四散开来。 “加油啊!好好成长,总有一天你们的嘴里也能塞满拳头的!” 秦明拿过一盆清水,给近藤洗手,这也算是特长吧。 在近藤的狼吞虎咽下,五份团子很快吃完,后厨里走出一个身材修长的女子。 “阿香啊,你和土方最近怎么样了?” “土方?”本来哼着歌结账的阿香,面色一沉:“别提那个混蛋。” 近藤勇心里有底,肯定是仗着俊美脸蛋与女子玩耍的土方,又冷落了阿香的心。 阿香望向近藤,灵光一现:“近藤,你可是土方的好兄弟,如果你给我扇一巴掌,这单就给你免了。” “不是应该扇土方那个混蛋吗?” 阿香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怎么舍得对那张帅气的脸蛋下手呢?” 至于另一边的阴阳师大人....首先,人家不一定是土方的好朋友,其次,那张脸,比土方更俊美呢! 近藤勇眉毛扭在一起,跟着秦明在八佰善蹭了一顿,又要人家请团子,实在过意不去:“那好,你来吧。” “啪——” 清脆的声音伴随着阿香的娇笑,让店里所有人都乐了起来。 秦明也笑了,颇具性格的俏皮女子,也是江户的特色。 “再加五份团子。” 近藤瓮声瓮气的说道,要吃个够本。 “对了,土方是谁?” “我的挚友,家里是卖药的,就住在这附近,你要是想了解辰五郎,可以去找他,他们家和火盗改有商业来往。” “去,吃完就去。” 秦明迫不及待。 一则是,他想问问辰五郎为什么这么讨厌阴阳师,几百年前的明历大火到底发生了什么。 二则是,离道场还有段不短的距离,中途在土方家小憩片刻,又能得到喘息之机。 .............. 土方宅。 “岁三,你这怎么弄的?” 近藤勇一边给土方岁三上药,一边关心问着。 被褥上的土方身上青一片紫一片的,饶是如此,也没能掩盖他那张帅气的脸。 “嘶...轻点。”土方疼特此牙咧嘴,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去玄武馆和那里的学徒切磋了一下,全都赢了。” “他们输不起,趁着我回家的时候套麻袋,暗算我。” “嗯?” 土方岁三实力不错,但玄武馆可是江户三大道场之一,所传授的北辰一刀流更是名声在外,不说道场里的三位老师傅,就是大家熟识的坂本龙马,也绝对能轻松胜过土方。 “定吉师傅和坂本他们都外出交流了。” “.....” 趁着高手们外出交流的时候,来挑道场,难怪别人恼羞成怒。 秦明也颇为无语,装最大的逼,挨最痛的打。 “哦对了,安倍大人是来找你的,有事相询。” 土方这时候才看向秦明,拿过身边的一包药,道:“石田散药药效堪比任何灵草仙枝,有病祛病,无病强身,从东边的甲府到西边的伊势再到北边的川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人是想采购一些吗?一包三两,不二价!” 石田散药是土方家数代秘传之良方,不仅固定为各大道场供货,一些武士也风闻来此购买,更是和火盗改有着长期合作。 即使你是阴阳师大人,又是近藤介绍的客人,也不可能便宜多少。 这就是土方家的骄傲! “石田散药?”秦明将纸包打开,捏起一撮药粉在鼻尖嗅了嗅,又尝了点。 “主要成分是牛革草,这草就在两条街外的河沿边上,到处都是。” 土方一惊,面上有些挂不住,自家秘药竟被他人一眼看破了主材料,不过他还是撑着面子道: “牛革草又如何?还得在特定的时辰摘下来,再烘干碾碎焦化,工序极为复杂,最后才能化作你手中的石田散药,药材确实不值钱,值钱的是手艺。” 他认为秦明在讨价还价。 “一好一坏两个消息,你想听哪个?” “啊?”土方岁三一脸懵逼。 “坏消息是此药不含有任何药效成分。” “你....” “好消息是,也不含有任何对人体有害成分” 秦明笑笑,继续道:“牛革草本身是有止血、镇痛效果的功效,不过又晒又烘后就失去药效,其效果嘛,效果应该和吃点干草叶子差不多。” 这种制药方法,还是华夏传过去的,后世早有论证。 药材碳化后会破坏很多有效成分,黑乎乎的粉末看起来很厉害,实际上只要是经过这些工序的药物,基本可以定为无效。 “你怎么....”自家秘药有什么效果,土方自然比谁都清楚,他被人套了麻袋一身伤,也没怎么涂抹石田散药。 近藤勇更是一脸吃惊之色,秦明平时在道场传授的知识里,就有药草相关,不会无的放矢,难道石田散药真的没用? “不必担心,我不是为了石田散药而来,有时候,这些东西反而出奇好用。”秦明讲明自己的来意:“我想了解些有关火盗改的信息,包括新门辰五郎,最好还有两百五十年前的那场明历大火。” 从几件事看来,土方为人有些轻浮,不用刚才一番对话压一下,只怕办事不会尽力。 秦明最关心的就是明历大火,这场大火之后,江户的阴阳师都远走京都,为何原身会突然回来? 可惜年头太久,相关信息只能从负责火灾的火盗改里慢慢寻找,可辰五郎看不惯阴阳师,那么就需要土方这么个中间人。 33.婚礼开始 “近藤,你要的春画我带来了!” 来人正是坂本龙马 龙马是江户三大道场中,“技之千叶”玄武馆的弟子。 不过他向来广交朋友,喜好到处串门,早上在玄武馆,下午可能就去了士学馆。 现在他来到了试卫馆。 “春画?!” 春画就是一般人想的那种,不过江户人也有江户人的含蓄,通常将春画称为“笑绘”,意思是哪怕脸上阴云密布,看了这促使人类进步的神圣行为,也会不由得破颜一笑。 像龙马这样大大咧咧喊出“春画”之名的人,属于少数。 听到外面的喊声,商议着道场未来的几人,面色为之一肃。 “见...见笑了。” 近藤勇涨红了脸,近藤周助与近藤花子,也是黑着脸。 这种东西,晚上躲在被子里偷偷看,也就罢了,怎么还光明正大的寻人去找? 尤其是,在阴阳师大人面前,这些东西恐怕算是“污秽之物”,肯定会引人不高兴吧?! 当然,秦明并没有这种想法。 不仅不抵触,反而十分好奇。 江户四十八手相当有名,来到了这个世界,他早就想见识一番这方面的文化了。 学习嘛,永无止境。 不过不能在近藤一家子面前拉低了自己的逼格。 当下,他便想好了措辞。 “几位莫非认为,春画是低俗之物?” 近藤勇面色越来越红,难道不是吗?不然大家为什么要偷偷看?画师为什么要匿名画?这种事可上不了台面。 “错!” 秦明将不知从哪儿拿出来的纸扇一合,指着近藤勇,义正言辞道: “春画所绘之物,是繁荣的象征,很久以前,更是有人用这种方式祈求五谷丰登。” “这是一种传统,是生产性、有活力的好事,不是阴而是阳,不是负而是正。” “同时也是充沛强壮力量的象征,战国时期,春画也被称为“胜绘”,不少武士将至塞进盔甲带到战场上。” “这可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甭管别人信不信,秦明是信了。 看着近藤周助与近藤花子几近懵逼的眼神,秦明愈发满意,最后,他看向近藤勇: “近藤,你让坂本给你找来春画,也一定有你自己的理由吧?!” 他需要一个更加光明正大的理由,同时也得防止近藤勇私藏,趁着晚上自己偷偷看。 秦明相信,这种窘迫的情况下,近藤勇一定能自己给自己找一个不错的理由。 果不其然,近藤勇只是愣了一会儿,就想出了说辞。 “我....我年纪也不小了,应该找一户门当户对的女子......” 结婚之前看看这些,学习一下,很正常吧? 再说了,他今年都二十六了,还没有娶妻,这在早婚的江户时代,相当不正常。 “说的也是....” 近藤周助不由得点头赞许,为了道场的事,近藤勇一直没有娶妻,现在确实应该考虑考虑了,而且有阴阳师大人在道场里,一定能寻找到般配的女子。 “很好,既然如此,我们就一起去研究吧!” 秦明大方的拉起近藤勇,循着声音找向道场外的龙马。 这等大事,比道场未来重要多了。 很快。 “让姑娘看了害怕,让武士看了大怒的,是下品。” “让姑娘、武士看了后,会心一笑的,是上品。” “而这几幅画,堪称上上品!” 见着眼前铺开的一幅幅画,秦明眼前一亮。 虽说他很想研究研究江户的春画文化,但更多是好奇,见惯了后世的写真,他对此并不报以多少希望。 十九世纪依旧是古典艺术占据主流,往后才会慢慢往写实主义发展。 也就是说,这时候的画不够真实,自然性趣也会少很多,大部分春画看起来,还会让人觉得的不舒服。 可眼前的这几幅不一样,单从姿势上,就能看出画工极佳,不仅不会感到不舒服,反而有种清洁感,很大方,真是不可思议。 “安倍大人果然厉害!” 坂本龙马一惊一乍,表情极为夸张,他专门找来这些春画,是为了向近藤勇好好讲解一番,展现一番自己的渊博知识,没想到还有一个比自己懂得更多的安倍秦明,不愧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阴阳师大人。 “我们继续研究。” 秦明一派正人君子气象,面色严肃,不苟言笑。 只要我落落大方,就没人看得出我是lsp。 三人一阵研究,忽然,近藤勇的目光落在了署名处。 有名的画师绘制春画,一般会另取化名,溪斋英泉叫“X乱斋”,歌川国芳叫“国盛X水亭开好”,而这几幅嘛.... “铁棒滑滑?这不是葛饰北斋吗?!” “啊?近藤很懂嘛!” 坂本龙马露出一个老司机的笑容,拍了拍近藤的肩膀。 “不...不是...只是早就仰慕许久....去年我还买了副《神奈川冲浪里》,可惜是赝品。” 原来作者是葛饰北斋啊,秦明轻轻点头,那么画出这种上品来,就不足为奇了。 后世评出千禧年影响世界的一百位名人里,唯一一名日本人,就是葛饰北斋。 北斋是浮世绘画家,他的绘画风格对后来的欧洲画坛影响很大,德加、马奈、梵高、高更等许多大师都临摹过他的作品,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后来的西方印象画派。 诶...... 葛饰,画家? 秦明不由得将手伸进胸口内衬。 从安倍宅邸带出来的那副百鬼绘卷,所用的画轴上就写有“葛饰”二字,会是葛饰北斋吗? 等等.... 秦明忽然又意识到一个不对劲的地方,他问向龙马: “坂本,你之前说过,这是最新的春画是吧?” “是啊!”坂本龙马神经大条,显然没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自顾自的吹嘘着:“虽然是市面上没见过的新品,量也不多,但我一眼就看出是上品,全都买下来了。” 近藤勇则是明白过来,一字一句说道: “葛饰北斋,已经死了十一年。” 碰—— 龙马被这句话给吓得连连后退,最后撞到了墙上,双腿呈大字张开,神情呆滞。 “见鬼了...” 34.神明也看得见? 中年妇女身披羽衣,一脸憔悴,而且被团团围住,似乎是被当做了嫌疑人。 秦明可以肯定,妇女就是姑获鸟,只是姑获鸟为什么会有形体,又为什么会被奉行所抓住? 不反抗的吗? 妖怪真要有那么好对付,我还怕个鬼啊?! 秦明与松平容保攀谈着,余光一直注意着姑获鸟。 “总算....到了....”远处传来奉行所同心们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还有咿咿呀呀小孩子的声音。 发现姑获鸟化作的妇女时,她正和孩子们在山林里摘野菜,不知内情的松平容保,就让几个下属,照顾孩子,他们先行一步。 小孩子一拥而上,围在了姑获鸟身边,姑获鸟露出了慈爱的目光,看着他们,出声安慰。 秦明在小孩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是之前犬神案中,死者谏山所资助的那个孩子。 当时秦明和近藤一起将他送出了江户,没想到他居然住在这里。 “安倍大人,你也找到这里了啊!”松平容保面色凝重。 “嗯....”秦明应和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介绍一下。”松平容保指着姑获鸟,道:“这是阿姑,之前失踪的孩子,都是她在照料,据她所说,总有人把孩子放在家门口,她就一起照顾了,一桥大人和井伊大人的孩子,都找到了。” 秦明愣了愣,你们就这样信了妖怪的鬼话? 没看见她手上还抱着助若丸?安藤家的孩子,刚偷的呢! “这是安藤家的孩子,不过已经....去世了。”千叶佐奈子代为解释道:“有时候也会收到这样已经离世的孩子,她通常会直接埋葬,偶尔还会去祭奠。” 不是...越说越可疑啊! 时不时会收到孩子,其中还有已经死掉的,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是怎么做到憋在心里,不上报奉行所的? 松平容保看出了秦明的疑惑,解释着:“阿姑只是普通的农家妇女,附近村子里的人也证明了这一点,她刚才一直都在山上,路过的樵夫也看到了,而且她手上安藤家的孩子,是刚刚才失踪。” 言下之意,是说姑获鸟没有作案时间。 一般人也不认为寻常农家妇女能连续偷几十个孩子不被发现。 可人家是鸟类妖怪啊!长翅膀,能飞的那种!! 不过秦明解释不清。 说着,松平容保咳嗽了一声:“江户及周边的治安,虽然都在奉行所的管辖范围内,但奉行所人手短缺,实在顾及不到周边村落.....” 得,秦明也明白了。 人家警力有限,对这种偏僻村落的案件,根本不搭理。 奉行所只处理贵族老爷、武士大人的事,最多照顾一下町人,至于更下一级的农人,根本没有上呈的机会。 松平容保正色道:“安倍大人如果有心,我们可以一同调查幕后之人,到底是谁抢走了孩子,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将孩子送到这里。” 事情没发现,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情摆在面前,也不得不管了。 秦明无言以对,哪来什么幕后黑手,就是姑获鸟干的啊! 可松平容保等人,竟和“阿姑”讨论起了案情。 看来不仅没将她当成嫌疑人,还视作了证人、线索。 “.....” 我又能怎么样呢? 稍稍沉默了一会儿,秦明意识到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姑获鸟的神情非常认真,目光里带着一股子专注。 虽然这么说有些奇怪,但姑获鸟查起案来,真让人感觉有种正气凛然的模样。 堂堂一个有实体化的大妖怪,竟然如此配合地协助破案,甚至比谁都要热心地关注案情。 不知不觉间,这位抢走孩子的真正凶手,小儿闻之不敢夜啼的鬼怪,竟成了奉行所的调查主力。 秦明眉头紧皱,不对劲。 按理说,姑获鸟要误导奉行所,将自己从事件中摘出去就行了,“没有作案时间”的不在场证明,就足够她洗白自己。 难道是她对奉行所的办事能力不放心,要一口一口喂到嘴边,让奉行所得出错误结论,才放心? 也有一定道理,毕竟以奉行所的能耐,可能自主调查到一半,就卡壳了。 可妖怪很少会如此煞费苦心的隐藏身份,即使被发现了,又能怎么样?还能被抓不成? 这么用心,说明奉行所调查的东西,符合姑获鸟的期望。 那这个“期望”是什么? 秦明思考着,望向姑获鸟怀里的助若丸。 近藤说过,助若丸因绝症而死,会被视为不详,安藤家不会将他祭入宗祠。 对于安藤家而言,助若丸不仅没能延续家族的血脉、荣耀,还为家族带来了危机,葬礼也会敷衍了之,甚至只是随便掩埋。 秦明突然开口:“松平大人,之前失踪的孩子整理出来后,有进一步调查他们的家庭吗?” “有。”松平容保出乎意料的点了点头,秦明面带异色,哇哦居然有认真查案。 “我们发现了一点端倪,以普通的町人家庭为主,失踪的大多是女孩,或是幼子,再就是私生子、吉原游女意外产子....” 果不其然。 秦明佯装思考,四处走了一圈,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周围飘荡的鬼怪。 全是些孩子,有的身上还有大片的模糊,以秦明久处百鬼夜行的经验来看,模糊的地方一般是生前受的伤。 町人,代表经济不富裕。 女孩,受时代局限,重男轻女不受重视。 幼子,表明还有长子,有替代之人。 私生子,意味着无人相认,容易被后妈、后爹穿小鞋。 意外产子,就更简单了,他们连自己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母亲还得接客,相当于一个累赘。 所有的孩子,都有一个共同点,父母不在乎,可有可无。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奉行所不深入调查,报案的家庭也不深究不闹事。 因为所有人都不在乎。 看看这些死掉的孩子吧。 有因为重男轻女,被父母亲手抛弃的孩子,化作的怨灵身着女衣,却去除了女性的特征。 也有被父母施暴而死的孩子,即使身化怨灵,也大片大片的模糊,除不尽的伤痕。 有透明淡薄,只剩一张脸的怨灵,大概是想着自己没有出生,该多好。 无论是生是死,他们没有可依赖的父母,最终只有姑获鸟这个妖怪可以依赖。 秦明的目光有点复杂,莫大的讽刺下,他大概明白了姑获鸟的“期望”。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一桥庆喜的孩子,和井伊直马的孩子,都过得挺好,不应该在姑获鸟的偷抢范围内。 35.我就是想去吉原了 判金是日本江户时代通用的货币,呈薄薄的椭圆形,就是喵喵头顶上戴的金币。 一枚小判即一两,换算成铜钱是四千文,足以买到够成年人吃一年的大米,可以说是很大一笔钱了。 可这笔钱,却出现在一个粗布衣衫的小孩手中,而包裹小判的布上,还有谏山家的家纹。 “你在哪里捡到的?” “不是我捡的!是武士大人送给我的!” 小男孩稚嫩的脸上充满坚持,伸手想将包裹抢回去。 秦明见状,从近藤勇手中拿过包裹,递还给男孩,轻声道: “是谏山资助给你的。” 小男孩抓紧了包裹,一脸警惕的点点头。 “对了,我想起来了。”坂本龙马突然出声:“谏山没有娶妻生子,一年的奉钱足够生活,理当还有不少结余,但日子却过得很拮据,听说他似乎是在资助谁....” “应该就是资助这样的孩子,还真是个好人啊。”秦明说着,语气变得凌厉:“不过现在很清楚了,谏山不与他人结怨,家财不多,显然既不是仇杀,也不是图钱,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 “谏山的存在,成为了某个人的绊脚石,或者他掌握了某个人的秘密,必须要死。” “我明白了!” 近藤勇神情严肃: “脱藩浪士、绊脚石、秘密....” “杀死谏山的....是浪士,准确来说,应该是尊王攘夷派的浪人。” 尊王攘夷.... 近藤勇说出这个词的时候,所有人都为之一惊。 七年前黑船来航,美利坚以武力胁迫闭关锁国的日本开国,并签下大量条约。 一些武士有感外来侵略,形成尊王攘夷派系,要求改革幕政、排斥外夷,部分激进者,更是以“天诛”的名义,暗杀幕府公卿、武士。 不过近两年来,尊王攘夷派式微,只是有传言,部分武士脱离所属藩国,以浪士的身份在暗处活动。 秦明发现了佐田的异样,他除了在引导众人的思考外,一直在观察。 老神棍传授过秦明一篇江湖秘本——《英耀篇》,据说是江湖术士不传之秘,将这玩意背得滚瓜烂熟,行走江湖为人算命消灾,不愁搞不到银子,骗不到女色。 《英耀篇》里有一句,“招子闪烁故作安祥,祸发自身”。 眼神恍惚不定,精神不集中,内心惊慌而又故作镇定,则肯定是他自身干下的恶行而东窗事发了。 在犬神一事被揭露后,佐田就面有异色,“尊王攘夷”浮出水面后更甚,他很可能就是尊王攘夷派系的一员,正好也解释了他为何会与多年的好友争吵。 一个幕府武士,一个尊王攘夷,两者立场对立。 近藤勇有些激动,又有些无奈,杀害谏山的凶手身份明朗起来,但尊王攘夷的浪人向来藏得极深,很难抓到。 他已经放弃了犬神杀人的想法,传说终归是传说,谁真正看见过妖怪呢? 不过自杀更是滑稽之谈,倒是尊王攘夷的浪士杀人,很靠谱。 秦明淡淡道:“但凡实施犯罪,就必定会在现场留下直接或间接的痕迹,痕迹可以是手印、脚印、伤痕等,这些痕迹,可以帮助确定凶手。” 《英耀篇》里还有老神棍整理的忽悠守则,第一条便是拿出气势,拿出别人不知道的东西,以此来增加自己的气势。 “可是...”近藤勇一脸难色:“武士被杀是大事,没人敢疏忽,早在发现谏山尸体时,奉行所就派人探查过周围,没有找到任何线索,谏山的指甲里连半片凶手的衣角都没发现。” 坂本龙马固执己见:“妖怪无形,犬神杀人,难道还能留下脚印之类的痕迹?” 秦明依旧不搭理一根筋的龙马,任由他嘟囔,这是忽悠守则第二条,多让别人说,不要急于表达自己的态度,对方说的越多漏洞越多,然后自己就能掌握主动权。 龙马又说了一大堆妖怪杀人的作证,说到最后,秦明突然一把撩开谏山身上盖着的白布,引来一阵惊呼,同时自顾自的说道: “谁说没有痕迹?死者身上的刀伤,就是痕迹。” “第一个疑点,死者身上的伤口,十三道刀伤,却没有搏斗痕迹。” “足足十三刀,说明凶手并不是能在武艺上压制谏山的人,并不能一击让谏山失去抵抗能力,可谏山依然没有抵抗,这很奇怪。” 坂本龙马小声嘀咕:“妖怪杀人,要怎么反抗。” “第二个疑点,十三道刀伤,只有一刀捅在胸口致命,另外十二刀全都不是致命伤,杀人者如果是精通剑道的武士,必然刀刀冲着要害,不会如此不熟练。” 龙马继续嘀咕:“新诞生的犬神,妖力控制不纯熟,所以没控制好吧。” “第三个疑点,没有痕迹其实就是最大的痕迹,实施犯罪,必定会在现场留下直接或间接的痕迹,反复搜索真的没有痕迹,只有没有实施犯罪,才不会留下痕迹,谏山是自杀。” 三个疑点,震慑了除了坂本龙马外的所有人。 忽悠守则之三,尽量用结构性语言,第一、第二、第三这样的排列,就是思考逻辑性的展现,哪怕没有逻辑性也去尽量套这样的结构,别人也会觉得很牛逼。 好久之后,近藤勇才不禁问道:“那尊王攘夷的浪人....” 秦明视众人与无物,大步走到佐田面前,带着无比自信道: “江户有四十八个尊王攘夷的浪人,我们面前就有一个,不过他没有脱离藩国,算不上浪人,只能说是尊王攘夷党派的武士。” 忽悠守则之四,尽量使用准确的数字或事实,正确与否不是最重要的,只要不太离谱就行。 “你在胡说什么?” 佐田梗着脖子的模样,让秦明有些意外,这人也太没城府了吧? 看到这幅慌张的模样,不傻的人基本都明白了,浓眉大眼的佐田,竟然是尊王攘夷派的贼人。 近藤勇心中一喜,不仅能查清谏山之死的缘由,还能抓住一个尊王攘夷的贼人,有大功啊! 面对脸红脖子粗,仿佛随时要暴起的佐田,秦明依旧风轻云淡: “就和之前的猜测一样,你是从土佐迁至江户的犬神家族后裔,与谏山有矛盾后,按照家族传下的方法,杀死了爱犬,试图制作犬神,驱使犬神杀死谏山。” “你在八佰善吃掉了整一年的奉钱,是为了引起人注意,乃至今日,都还有人记得事发当晚你在八佰善大吃了一顿,以防在被怀疑的时候作证,证明你没有杀害谏山的时间。” 所有人一脸懵逼,怎么绕着绕着,又绕回去了?这样说来,不就是佐田驱使犬神杀人了吗? “你杀死了爱犬,按照传说制作犬神,但世上不存在妖怪,自然也不会有妖怪听从你的驱使,帮你杀掉想杀的人。” “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徒劳,谏山,是自杀的。” 忽悠守则之五,说话要绝对,不绝对不成话,前面不断暗示引导将目光转移到佐田身上,最后却信誓旦旦依旧坚称是自杀,以达到语出惊人的目的。 36.黑齿 “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 秦明只能对自己不断施加心理暗示,才稍稍好过一点。 房间内的鬼怪,比墓地和奉行所还多。 而且,他们还在互相吞噬着。 一个鬼怪,更是直接飘在美贺子的头前,张开了血盆大口。 而美贺子的状态,也不太好,灵魂随时都要离体而出。 新鲜的灵魂最是可口,这间屋子的鬼怪,恐怕都是为了美贺子而来。 哦,以津真天除外。 这只人面鸟妖一直盯着秦明。 在救了在救了,别催啊! 秦明给绪方大夫不断递换着工具,防止老大夫因上了年纪体力不支,时不时还擦擦汗,避免汗水影响视野。 在百鬼夜行之中锻炼的强大心理素质,让他的辅助工作做的得心应手。 除了主刀与辅助的二人,其他医学所弟子,基本都成了摆设,只能在一边静静看着,或是发出嘶的惊叹声,或是闭上眼不敢看。 少有一两个能保持平常心的弟子,诸如福泽谕吉等人,却又因为没什么经验,帮不上忙。 忽然,绪方洪庵手中的动作一顿。 剖口已经打开,可以看见其间的胎儿。 绪方大夫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微微愣了愣,直接取出来,还是.... 即使走在医学前线,也受时代束缚,日本社会这时候仍较为传统,绪方洪庵身为男子,对女子生产以及胎儿出声的了解,并不多。 秦明没有任何迟疑,双手深入剖口,将胎儿取了出来。 刚到肚皮处,可能有些卡住了,秦明不做犹豫,狠狠一拽,胎儿随着羊水和鲜血离开了母体。 呲—— 献血溅了秦明一身。 “嘶——” 几个沉不住气的弟子惊呼起来,自古以来分娩的出血被称为秽物,要避免流血溅到身上,要真的溅上血,还得找阴阳师或是和尚,做法祛除污秽,而现在.... 阴阳师大人几乎跟半个血人一样。 哦,他是阴阳师啊,可以自己给自己做法的,问题不大。 秦明面不改色,秽物?呵呵,这血恐怕比任何时候都要神圣。 他快速剪断脐带,绪方大夫也缓过神来,做着收尾工作。 缝合清创之类,属于西洋医学的入门,他还是做的不错的。 而此时,秦明的目光在美贺子身上。 胎儿已经顺利取出,啼哭声引来了门外一连串脚步,可美贺子快撑不住了。 那张血盆大口已经贴在了美贺子身上,只等美贺子灵魂完全离体,就能饱餐一顿。 秦明快速走到屋子的一角,那里放置着刚才送来的石田散药。 他抓了一把,直接撒到美贺子嘴里,他能感受到美贺子身上的凉意。 “美贺子夫人,这是赫赫有名的石田散药,药效堪比任何灵草仙枝,有病祛病,无病强身,从东边的甲府到西边的伊势再到北边的川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的语气变得温和:“夫人不想看看孩子吗?” 不管药物有没有用,只要有权威人士说它有用,它就可能有用,安慰剂效应也是医疗手段,这是江湖骗子和巫医术士赖以生存的一种,秦明自然精通。 外面的一桥庆喜可能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孩子怎么样?” “安好。”秦明微微不悦。 一桥庆喜再问:“是男是女?” “男。” 外面的一桥庆喜激动起来,似乎想要闯进来看孩子。 “近藤,把一桥大人拦住,手术还要继续。” 秦明指了指福泽谕吉等人:“你们把门守住。” 他转向正在取胎盘的绪方洪庵:“绪方大夫,切除子宫。” 秦明记得,切除子宫能加大产妇存活率,十几年后,就会有医生在取出胎儿后,为防止孕妇大出血和感染,索性将子宫切除,结果发现产妇存活率大大提高。 绪方洪庵顿时明白,阴阳师大人大概也急了吧,将子处、胞宫连在一起,叫成了子宫。 不碍事,这三个都是一个东西。 绪方大夫立即动手,他清楚切除子宫的女子,以后会失去怀孕的可能,尤其是在一桥庆喜这种贵族家中,说不定还会被休掉。 但当务之急,是救人,他是救人的大夫,是医生。 在秦明的视角中,美贺子的灵魂稍稍离体,又在努力重新回到身体里,不断起起伏伏。 游荡过来等着美餐的小鬼们,兴许是被美贺子的坚持不懈所感动,上上下下到处飘荡着,挥着残破不堪的手脚,嘴巴一开一合,跟啦啦队似的,鼓励美贺子坚持下去。 大概吧... 群魔乱舞可不是什么良善的场景,秦明只能这么脑补一下,让自己坚持的更久一点,真要想着这些鬼怪是在考虑怎么分食美贺子,他恐怕撑不下去。 经过一阵子收尾处理后,美贺子的状况渐渐好转了下来。 绪方洪庵开始处理胎儿,老头儿不太会弄,但胎儿一身血污,没几个弟子敢触碰,只有福泽谕吉和另一个矮小的弟子从旁协助。 秦明从以津真天身上感受的压力渐渐小了。 不过事情还没完。 他先去摸了摸美贺子的额头,体温正常,又测了测呼吸,还算均匀。 腹部在绪方大夫粗糙的缝制之后,虽偶有血珠往外冒,可失血的情况并不严重。 最关键的是,血盆大口张了半天,悻悻闭合了,屋子里的其他鬼怪,也在三三两两的离去。 这时候,秦明才轻舒一口气。 他眼角余光撇着那血盆大口,同时咧着嘴露出得意的笑容(??√ ??),做了几个口型。 “我、赢、了?这是什么意思?”无意间看到秦明的绪方洪庵有所不解。 秦明一个激灵,好家伙,差点忘了,这里还有懂行的。 听到屋子里的动静减小,大门终于开了。 一桥庆喜急不可耐的进到房间,促声道:“孩子呢?” 秦明本能的皱眉。 一桥庆喜看到秦明,以及秦明身上所谓“污秽”的血水,同样本能的皱了皱眉,不留痕迹的后退一步,感激道:“多谢安倍大人出手相助。” 秦明不咸不淡的应了声,平缓说道: “一桥大人,美贺子夫人已经切除了子宫,身体情况暂时还好,但后续还需要多进补调养,而且以后不会再怀孕了。” “嗯?” 37.茶道 “安倍大人....” 近藤勇端坐在坐垫上,一脸疑惑。 秦明四下环视一圈,很好,果然很安全。 幸好之前近藤勇在送小男孩回家的时候,顺嘴提了一句试卫馆,不然他还真找不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在江户著名的三大道场“技之千叶、位之桃井、力之斋藤”外,由天然理心流三代目掌门近藤周助创立的试卫馆道场,也小有名气。 而近藤勇正是近藤周助的养子,试卫馆未来的四代目。 面对近藤勇的疑问,秦明自然不会说出来我是来借你挡灾的。 他一脸凝重的,说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这座道场,妖气冲天,以我之见,必然有妖物作祟。” 有妖怪的时候,我不敢说,没妖怪的时候,我胡说一通。 以秦明这一路的经历,整座试卫馆道场,可能是江户少有的净土了,没有半只飘荡鬼怪不说,那有名有姓的妖怪丑时之女,在靠近道场十米的地方,就直接跑了。 既然试卫馆很安全,没有妖怪,那就不怕了。 即使在这里声称有妖怪作祟,也不可能与妖怪产生交互,进而陷入危险。 可以肆无忌惮的忽悠,最好想个办法,在这里常住下来。 蹭吃蹭喝倒是其次,主要是...安全。 “妖物作祟??!” 两个人的房间里,响起了三个人的惊呼。 房门一阵颤动,近藤勇对秦明报以一个抱歉的眼神,无语的走到门口,将门拉开。 “父亲,母亲。” 在门口偷听,正是近藤勇的父母,近藤周助与近藤花子。 近藤周助身材矮小,脊背却挺的笔直,见着偷听被发现了,老脸一紧,不好意思道:“我们也是...担心出了什么大事,毕竟....阴阳师大人来的匆忙。” 尽管偷听是妻子的提议,这位试卫馆掌门人,江湖小有名气的剑客,仍不敢明言。 “嗯?” 近藤勇一脸狐疑的看着父母。 近藤花子面上挂不住,转移话题:“阴阳师大人不是说道场有妖怪作祟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一脸的不信任,声明不显的阴阳师,除了年轻长得帅,没什么特别之处。 阴阳师这种与鬼怪打交道的人,应该是年纪越大法力越强吧? 她总觉得这个阴阳师是图谋自家的钱财,毕竟试卫馆也是江户小有名气的剑术道馆,钱财确实是有一些。 “两位先坐下来吧。” 秦明笑意盎然,不怕没人怀疑,就怕不怀疑,没有证明自己的机会。 忽悠人,多简单的事儿啊! 两人入座后,秦明面向近藤花子,直奔主题:“夫人今晚是不是觉得,身子很沉重?” 嘶.... 近藤花子不由得微微后仰,就和秦明说的一样,她今晚确实觉得身子有点沉重。 近藤勇与近藤周助看到花子这番模样,当下也肯定了一切,秦明说中了。 “此番正是妖邪入体,夫人可要小心了。” 秦明语气严肃,实际上吧... 近藤花子的手上有针戳出的伤口,进入道场时,他还看到了放置的一堆衣服,既不是晾晒也不是换洗,那么花子必然是在做针线活。 日本人注重礼仪,尤其是花子这样有一定身份的女性,即使是做针线活,也要注意仪态。 跪坐在坐垫上,衣服放在膝上缝补,如此持续一段不短的时间,答案显而易见。 低头弯腰几个小时,换谁来都一样沉重。 这和写作业多了,会感觉被知识压的抬不起头一个道理。 而花子却不疑有他,战战兢兢,不由得又觉得身子沉了几分:“那...那...那该怎么办?” 秦明摇头:“一时半会不会有问题,但时间久了,就难说了。” “而且这并非重点。” 近藤周助意识到了事态严重性,要是有鬼怪的事情传出去,道场还怎么开得下去啊? 难怪当年买下这块地的时候,如此便宜,原来还有这等说法?! 其实是近些年物价上涨,钱不值钱了,不过近藤周助压根没注意这些,而是惊呼道: “近来我也有些头疼,莫非不止一只妖物?” 秦明轻轻抚手,似是安慰道:“具体有多少妖物鬼怪,在下也说不清,不过却可试探一番。” “如何试探?还请大人出手相助!” 一直持怀疑态度的花子,也急了,这可是切身利益。 “稍安勿躁。” 秦明比出一个禁声的手势,拿过一只陶碗,注满清水,接着拿来三支筷子。 他将三支筷子握成三足鼎立之势,垂直在碗中,口中念念有词:“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六五四....三二一....七七四十九.....九九八十一....” 忽然,他一定神,手中动作一停,换作日语,大喝一声:“一只妖邪!” 随后,将手中的筷子一撒手,看看筷子能否在水中站住。 没站住。 秦明再度重复一遍刚才的动作,这次喊得却是两只妖邪。 尽管近藤一家人,对这天真的如小孩一般的动作,很是不解,难道筷子还能在水里立起来不成? 不过他们对秦明已有些信任,还是耐着性子看了下去。 “十九只妖邪!” 很神奇,筷子站住了。 近藤勇本就能容纳一个拳头的嘴巴,此时竟能容纳两个拳头。 家里真有妖怪,还一来就是十九只??? 只见秦明眼疾手快,取下挂架上的刀,极为潇洒的抽刀一斩,将筷子砍飞。 随后他收刀入鞘,对着近藤周助道:“近藤前辈,稍有冒犯,不过你的头疼之疾,好转前可能会有一次剧烈疼痛。” 江湖术士的必备手段——模棱两可之词,好转了,那就是秦明说对了,恶化了,那秦明还是说对了。 这意思是....刚才那一手,不仅是在试探鬼怪,还在治疗我的头疼? 近藤周助有些激动,头疼确实困扰他好几天了,身手都变得迟钝,这对一个剑客来说,影响很大。 “多谢,多谢!” “还请大人在道场内小住一二...” 一番寒暄之后,近藤夫妻便离开了。 留下了一脸不解的近藤勇。 “近藤,你有问题想问我吧?” 秦明看着近藤勇,露出一个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笑容。 “是。” 近藤勇耿直的点点头:“白天的时候,大人不是说世间不存在妖怪吗?怎么现在又改口了?” “改口?” 秦明轻笑:“妖物存在或是不存在,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乐观的话,近日便会有答案吧。” 38.越漂亮的女子越会说谎 “大人,有救吗?” 没救了,秦明摇头。 “发热,耳部发炎,皮肤、牙龈出血,触手可及的淋巴结肿大,十三年前,德国著名病理学家鲁道夫,将之命名为白血病。” “白色血液的疾病?” “有什么救治办法?” 秦明不想跟这些落后的笨比解释什么化疗、骨髓移植,总之都是这个时代没有的技术。 真没救了。 “还有这个,最好赶紧停止。” 秦明指了指风箱,吹鼓风箱的老仆愣了愣,瞥眼看见安藤家主的怒容,不敢停手。 “风箱技术虽然是西洋医学第一种,但过于粗糙加上临床经验不足,导致许多使用人工通气后的患者出现气胸、甚至死亡,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废止,现在看起来能让孩子继续呼吸,却也不过是苟延残息,甚至只是在加重负担,让他死的更痛苦。” 还在为风箱呼吸机而得意的福泽谕吉,脸色变得有些尴尬。 “不可能!助若丸是安藤家的未来,承载着整个安藤家的辉煌,他不能死!” 安藤家主大声叫喊,可任由他怎么喊,床褥上的小男孩,也没有过多反应,额上的汗水,痛苦的表情,都在说明他有多难受。 秦明背后的灵魂,也是昏昏欲睡,随时眼睛都会闭上。 “剑道...茶道...花道...” 依稀能听到这般的字眼。 安藤家主好像也知道无能狂怒于事无补,走到了助若丸身边,伏下身子。 助若丸的眼睛半睁半闭,时不时睫毛一阵抖动,彷佛要闭上。 “助若丸,醒过来!” “你是赫赫有名的三河武士、佩刀大将、纪州藩付家老、德川三十六神将之一安藤直次的后裔!你承载着数代人的希望,安藤家的荣耀怎么可以在这种地方终止!” 秦明一阵腹诽,几个人啊?这么多人,可不兴让一个小孩子背负的。 也不怪安藤家主如此失态,当代将军出身于纪州藩,因而对纪州派委以重任,一度压制了一桥派,可想而知,等到几年后将军完全掌握权力,必然会对同为纪州派的安藤家委以重任,助若丸不仅是安藤家的独苗,更是安藤家博取大权更上一层的希望。 说着,安藤家主拍了拍助若丸的脸。 “父亲大人别打我了,我会好好学习....” 秦明听见背后满载困意的微弱声音,床褥上的小男孩,又是一阵睫毛抖动,极其困难地,将原本闭上的眼睛,勉强睁开一道缝。 “醒了!助若丸醒了,什么阴阳师,满口胡言!”安藤家主又温和的对着福泽谕吉道:“福泽大夫,快快救治犬子!” 他又对着老仆命令道:“加大力度!风箱不能停,保持助若丸的呼吸,他要睁眼,睁眼眼看看,看看他所继承的安藤家的一切!” “阴..阴阳师大人....我想睡觉....” “能不能和父亲大人....” “说...” “我....” “好困....” 秦明双手环在振袖里,沉默不语,背后又传来微不可闻的哈吹声。 福泽谕吉见秦明没动静,在安藤家主的催促下,上前检查着助若丸的身体。 稍稍把脉,他也做出了和秦明差不多的决断。 虽然依旧不能断定是什么病症,但可以确定,身体已经虚弱到极点,风箱呼吸也不过是苟延残喘,可以说,处于弥留之际。 不过他还是尽力做着最后的治疗。 秦明就这么站着,听着身后不断的哈吹声,看着床上的孩子,一次又一次想要闭上眼睛,却总在安藤家主的呼喝与拍打中醒过来。 “让他睡吧。” 秦明突然开口。 “安藤大人...”福泽谕吉有心想劝,他也不忍让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在痛苦的折磨中去世。 一直伏着身子的安藤家主,蓦然抬头望着秦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胡说八道!” 秦明静悄悄的走了几步。 “唰!” 众人只看见有什么划过眼前,孩童用的小竹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秦明手中。 而后,风箱的橡胶管断成两截,软趴趴的落在地上。 紧接着,助若丸的睫毛停止颤动,痛苦的五官渐渐平和,随之,手也无力垂下。 “不用硬撑着了,安心睡吧。” 秦明依旧背对着,只是嘴唇轻动,一声无人听见的呢喃。 安藤家主反应过来,脸色煞白的扑到助若丸身旁,探了探呼吸。 “助若丸!” 他嘶声喊道:“来人,来人,把这个杀人凶手,给我捉了!” 一些安藤家的武士踏入房间,团团围住了房间。 一直老老实实毕恭毕敬不敢多动的近藤勇,按住腰间的武士刀,护在秦明面前。 秦明平静道:“区区一检非违使,官职不高,却也不能随意捉拿,更何况有奉行所同心在前,是要杀了我吗?” 所有人都意识到,秦明不仅仅是阴阳师,更有官职在身,而且还有奉行所的同心相随。 即便是将军心腹,如日中天的纪州派中坚,也得按规章制度办事。 更何况奉行所的松平容保和一桥庆喜颇为亲密,落了口舌让一桥派捏住把柄倒戈一击,就不妙了。 安藤家中传来痛哭声,所有人都知道助若丸走了,安藤家的未来,安藤家的荣耀,走了。 即使能够从旁系过继,也不会有主家那么纯粹的血脉了。 “让开。” 安藤家的武士不敢拦,身无甲胄的秦明走一步,手持刀刃的武士们就退一步。 秦明和近藤两人,就这么离开了宅邸。 “这么会得罪安藤家,说不定会得罪纪州藩,进而牵动纪州派,甚至上呈到将军面前。” 近藤勇一脸凝重,他第一时间站在了秦明身边,但这并不代表他什么都不懂。 “孩子的父母不愿意,虽然有些逾越,但我也只能代劳了,”秦明淡笑道:“一个想睡觉的孩子,总是需要人唱摇篮曲的.....” 这个民族有点奇怪,有时候,竟会把家族荣耀和血脉传承,看得比亲情还重。 “哦....”近藤勇回头看了眼安藤宅,仿佛懂了什么。 秦明也回头看了看,打哈欠的男孩不见了,只能看见安藤家的庭院,和庭院里大大小小的鬼怪。 嗯? 忽然他留意到庭院中的衣服,小小的衣服上,有一两个红点,好像血迹一样。 39.青灯百物语 “安倍大人....” 近藤勇端坐在坐垫上,一脸疑惑。 秦明四下环视一圈,很好,果然很安全。 幸好之前近藤勇在送小男孩回家的时候,顺嘴提了一句试卫馆,不然他还真找不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在江户著名的三大道场“技之千叶、位之桃井、力之斋藤”外,由天然理心流三代目掌门近藤周助创立的试卫馆道场,也小有名气。 而近藤勇正是近藤周助的养子,试卫馆未来的四代目。 面对近藤勇的疑问,秦明自然不会说出来我是来借你挡灾的。 他一脸凝重的,说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这座道场,妖气冲天,以我之见,必然有妖物作祟。” 有妖怪的时候,我不敢说,没妖怪的时候,我胡说一通。 以秦明这一路的经历,整座试卫馆道场,可能是江户少有的净土了,没有半只飘荡鬼怪不说,那有名有姓的妖怪丑时之女,在靠近道场十米的地方,就直接跑了。 既然试卫馆很安全,没有妖怪,那就不怕了。 即使在这里声称有妖怪作祟,也不可能与妖怪产生交互,进而陷入危险。 可以肆无忌惮的忽悠,最好想个办法,在这里常住下来。 蹭吃蹭喝倒是其次,主要是...安全。 “妖物作祟??!” 两个人的房间里,响起了三个人的惊呼。 房门一阵颤动,近藤勇对秦明报以一个抱歉的眼神,无语的走到门口,将门拉开。 “父亲,母亲。” 在门口偷听,正是近藤勇的父母,近藤周助与近藤花子。 近藤周助身材矮小,脊背却挺的笔直,见着偷听被发现了,老脸一紧,不好意思道:“我们也是...担心出了什么大事,毕竟....阴阳师大人来的匆忙。” 尽管偷听是妻子的提议,这位试卫馆掌门人,江湖小有名气的剑客,仍不敢明言。 “嗯?” 近藤勇一脸狐疑的看着父母。 近藤花子面上挂不住,转移话题:“阴阳师大人不是说道场有妖怪作祟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一脸的不信任,声明不显的阴阳师,除了年轻长得帅,没什么特别之处。 阴阳师这种与鬼怪打交道的人,应该是年纪越大法力越强吧? 她总觉得这个阴阳师是图谋自家的钱财,毕竟试卫馆也是江户小有名气的剑术道馆,钱财确实是有一些。 “两位先坐下来吧。” 秦明笑意盎然,不怕没人怀疑,就怕不怀疑,没有证明自己的机会。 忽悠人,多简单的事儿啊! 两人入座后,秦明面向近藤花子,直奔主题:“夫人今晚是不是觉得,身子很沉重?” 嘶.... 近藤花子不由得微微后仰,就和秦明说的一样,她今晚确实觉得身子有点沉重。 近藤勇与近藤周助看到花子这番模样,当下也肯定了一切,秦明说中了。 “此番正是妖邪入体,夫人可要小心了。” 秦明语气严肃,实际上吧... 近藤花子的手上有针戳出的伤口,进入道场时,他还看到了放置的一堆衣服,既不是晾晒也不是换洗,那么花子必然是在做针线活。 日本人注重礼仪,尤其是花子这样有一定身份的女性,即使是做针线活,也要注意仪态。 跪坐在坐垫上,衣服放在膝上缝补,如此持续一段不短的时间,答案显而易见。 低头弯腰几个小时,换谁来都一样沉重。 这和写作业多了,会感觉被知识压的抬不起头一个道理。 而花子却不疑有他,战战兢兢,不由得又觉得身子沉了几分:“那...那...那该怎么办?” 秦明摇头:“一时半会不会有问题,但时间久了,就难说了。” “而且这并非重点。” 近藤周助意识到了事态严重性,要是有鬼怪的事情传出去,道场还怎么开得下去啊? 难怪当年买下这块地的时候,如此便宜,原来还有这等说法?! 其实是近些年物价上涨,钱不值钱了,不过近藤周助压根没注意这些,而是惊呼道: “近来我也有些头疼,莫非不止一只妖物?” 秦明轻轻抚手,似是安慰道:“具体有多少妖物鬼怪,在下也说不清,不过却可试探一番。” “如何试探?还请大人出手相助!” 一直持怀疑态度的花子,也急了,这可是切身利益。 “稍安勿躁。” 秦明比出一个禁声的手势,拿过一只陶碗,注满清水,接着拿来三支筷子。 他将三支筷子握成三足鼎立之势,垂直在碗中,口中念念有词:“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六五四....三二一....七七四十九.....九九八十一....” 忽然,他一定神,手中动作一停,换作日语,大喝一声:“一只妖邪!” 随后,将手中的筷子一撒手,看看筷子能否在水中站住。 没站住。 秦明再度重复一遍刚才的动作,这次喊得却是两只妖邪。 尽管近藤一家人,对这天真的如小孩一般的动作,很是不解,难道筷子还能在水里立起来不成? 不过他们对秦明已有些信任,还是耐着性子看了下去。 “十九只妖邪!” 很神奇,筷子站住了。 近藤勇本就能容纳一个拳头的嘴巴,此时竟能容纳两个拳头。 家里真有妖怪,还一来就是十九只??? 只见秦明眼疾手快,取下挂架上的刀,极为潇洒的抽刀一斩,将筷子砍飞。 随后他收刀入鞘,对着近藤周助道:“近藤前辈,稍有冒犯,不过你的头疼之疾,好转前可能会有一次剧烈疼痛。” 江湖术士的必备手段——模棱两可之词,好转了,那就是秦明说对了,恶化了,那秦明还是说对了。 这意思是....刚才那一手,不仅是在试探鬼怪,还在治疗我的头疼? 近藤周助有些激动,头疼确实困扰他好几天了,身手都变得迟钝,这对一个剑客来说,影响很大。 “多谢,多谢!” “还请大人在道场内小住一二...” 一番寒暄之后,近藤夫妻便离开了。 留下了一脸不解的近藤勇。 “近藤,你有问题想问我吧?” 秦明看着近藤勇,露出一个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笑容。 “是。” 近藤勇耿直的点点头:“白天的时候,大人不是说世间不存在妖怪吗?怎么现在又改口了?” “改口?” 秦明轻笑:“妖物存在或是不存在,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乐观的话,近日便会有答案吧。” 40.唢呐一响 “不可能,不可能!” 佐田歇斯底里起来,一只手已经放在了刀鞘上,好在坂本龙马眼疾手快,一把将他的刀夺走。 “不可能!你胡说!是犬神!犬神杀了谏山!是我驱使犬神杀了谏山!” 佐田状若疯魔的嘶吼着,他不能接受谏山是自杀的。 如果自杀的说法成立,就意味着他亲手逼死了自己的挚友。 逼死和杀死,本质上不一样。 杀死,是杀死了一个幕府的走狗。 逼死,却是逼死了一个志同道合的挚友,甚至就连不愿加入尊王攘夷党派的理由,也是因为武士所坚守的忠诚,贯彻了武士道精神,最后的自杀,更是让人肃然起敬。 秦明在心里不断点头,全场就你一个明白人,连坂本都被我忽悠了,不过他表面上还是义正言辞道: “犬神?真的存在吗?!” 他从坂本龙马手中抽出刀,横在佐田的脖子上,眼神变得锐利: “如果你有操纵那种子虚乌有的东西杀人的能耐,现在就让犬神杀了我。” “杀了他,杀了他!犬神,带着你的怨念,杀了他!让他闭嘴!” 佐田声嘶力竭,可任凭他怎么张牙舞爪,都没有任何诡异的事情发生。 犬神? 一直战战兢兢生怕步原主后尘的秦明,现在已经不怕了。 因为在佐田情绪波动的时候,他看到犬神那一坨飘忽不定黑不溜秋的身体,涣散了。 如果主人都对妖怪的存在产生怀疑,妖怪又怎么会听从驱使呢? “传说要将狗埋进土里,只露出头,在它面前放好食物,让其无法吃到,在它快被饿死的时候一刀斩首,最后将头扔进食物里,烧成骨灰,放入器皿中祭祀,以无法化解的怨念,来形成犬神。” 秦明忽然说起犬神的故事,像极了天桥边的说书大爷: “土佐人不待见犬神家族,不仅疏远,还忌讳与其交际通婚,你们的朋友,只有家人,和狗。” “你们一族,趁着第五代将军颁布《生类怜悯令》的时候,搬来江户,《生类怜悯令》的重要内容,就是保护犬类,禁止弃养、食用等,在此之前,野狗为人憎恶,在此之后,狗才进入了家家户户,成为了宠物。” “想来,这必然是你们乐意见到的法令吧?也是这样的法令,才让你们搬到了江户,因为你们爱狗,将狗视作家人。” “武士之中,有谏山这样宁愿自杀,也不愿背叛主君、背弃挚友、背离本心的人,那么向来以忠贞著称的狗呢?” “被你杀死的爱犬,它真的会有着无法化解的怨念吗?” 秦明话音一转,语气变得温和起来: “听说你在八佰善花费了一年的钱奉,但你吹嘘的却是素菜的美味,昂贵肉食你吃的不多,应该都带回家了。” “这并非是你为了让人记忆深刻,特意为之的怪异行为,而是为了将那些罕见的肉食,一同放入承载爱犬骨灰的器皿,想让它在死后,至少能饱餐一顿。” 众人忽然沉默了起来,秦明暗自得意,激发人们的共情能力,将注意力从案件本身转移到案件背后,就能进一步减少破绽。 佐田也愣了半晌,似乎是在回忆与爱犬的往昔,好半天后,才胡乱挥着拳,咆哮道:“你给我....” 咚—— 秦明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以一个标准的刀背打,拍在了佐田脑门上,直接将他拍昏过去。 忽悠守则最后一条,要学会总结,并做出一个高姿态。 秦明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露出一个帅出天际的侧颜,故作深沉的道: “妖怪....是不存在的,如果真的有妖怪杀人,那么人心,才是这个妖怪的真正名字。” 他是撑不住了,犬神是没了,但这是墓地啊! 飘飘荡荡的小鬼依然在,一低头,满眼都是,赶紧趁现在缓缓。 “妖怪是不存在的吗?” 坂本龙马在脑子里回味半天,依旧将信将疑:“不对,只是这次谏山的死和妖怪无关,实际上应该是有的,还有许多解释不了的事情,肯定是妖怪作祟。” 秦明听到龙马的自言自语,翻了个白眼,越是迷信的人越容易撞鬼,即使鬼怪无法随便对普通人出手,阳气多半也会逐渐衰减,这家伙估计活不了多久。 近藤勇却不管这些,管他妖怪还是人怪,查清谏山之死的事实,抓住尊王攘夷的贼人,那就是大功一件,不仅能保住同心的身份,还能更进一步。 将佐田捆好,继续葬礼,结束后,众人便四下散去,今天的事,会成为好几天的谈资。 近藤勇没急着将佐田领取立功,只是将他绑缚好后,走到受谏山资助的小男孩的身边,宽厚的手掌轻轻拍了拍男孩的头: “我送你回家吧,遇到事了就报我近藤勇的大名,奉行所的同心以及试卫馆道场未来的四代目,一般贼人绝对不敢欺负你!” 看似是个粗鲁的人,实际上却粗中有细,小男孩手中的那枚小判已经展现了出来,难保不会有人贪图钱财,近藤送小男孩回家,既能让他一路安全,又能以同心的身份震慑怀有歹意的贼人,至少也能保一阵平安了。 秦明缓过劲后,终于低下头,入眼满目的幽灵鬼怪,再一次让他感受到生理上的不适,得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原身似乎是要去什么丹波国大江山拜访谁,记忆里有关身份的信息不太完整,毕竟灵魂被吃了,有所残缺也正常。 搜索了一下记忆,再次确认不记得确切地点后,秦明走向了还离开的近藤,一边佐田身上的龟甲缚颇为引人注意,该说不愧是日本人。 “近藤,丹山国的大波山...错了,丹波国的大江山怎么走?” “大江山?” “没错没错,我正打算去那里。” 近藤勇微微侧头,露出了一个你在逗我的表情:“那不是传说中住满恶鬼的山川吗?根本不存在吧,安倍大人想去那里退治恶鬼?” 秦明沉默了好一阵。 “我们一起送这小子回家吧,万一被贼人盯上就不好了,两个人还能够帮衬帮衬。” 41.火势猛涨 呃... 身中十三刀怎么就不能是自杀了?! 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忽悠,看能不能圆过去。 犬神已经和秦明脸贴脸面对面,秦明心理素质过硬,目不斜视,反问道: “身中十三刀,为什么不能是自杀?” 近藤勇急的焦头烂额,谏山是武士,要自杀也是切腹,怎么会用捅自己十三刀这种死法?死前还要承受巨大痛苦,他疯了吗? 谏山之死一波三折,他以为能通过阴阳师问灵找出杀害谏山的强盗,没想到却是妖怪作祟,他以为是莫名其妙的犬神杀人,现在又变成了自杀。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将军已经召集大老入城,町奉行也下达了命令,不仅要抓住杀死谏山的强盗,还要清剿江户周边的匪类。 谏山是将军家臣,年奉千石的旗本,可这样的人物,竟然在参见将军的途中,被强盗给杀了,必须严肃对待。 盗匪丛生,武家横死,要能查个清楚还好,查不清楚,将军肯定会清查负责江户治安的奉行所。 到时候,他这个用钱买的同心,只怕坐不稳,甚至还可能有牢狱之灾。 想到这里,近藤勇终于沉不住气,不断给秦明比着手势: “我觉得,确实是犬神杀人。” 管他那么多干嘛!犬神杀人多好啊! 不用费心思调查,犬神家族的后人佐田也正好和谏山有矛盾,该抓谁,该怎么上报,一清二楚。 可秦明也急啊,犬神就站在他面前流着哈喇子,换个心理素质差的恐怕早叫出声了,他要是再说犬神杀人,肯定要步原主后尘。 秦明脸不红心不跳,言辞凿凿:“世上只存在应该存在的东西,只发生应该发生的事,妖怪不存在于世,则必不可能是妖怪所杀。” 丹凤眼,尖下巴,仿佛狐狸一样俊美的脸上,充满了掌握一切的淡然。 见到这一幕,不少人内心松动,难道真的别有隐情? 老神棍过世前经常教导秦明,做这行的,少说话,多装逼,不断给自己心理暗示,要用一种牛逼哄哄的眼神看人,拿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姿态。 他保持这个状态大约半分钟,果不其然,人们就开始自己脑补了。 “这位阴阳师大人,姓安倍...” “是那个安倍?” “京都土御门家的那个安倍?” “安倍一族有没改姓土御门的后人,他恐怕就是那一支的阴阳师。” 连一些远近闻名的武士,也不由得为之一肃,正视起秦明来。 秦明淡淡笑着,依然不作言语,时刻遇事不慌,家常侃过隔壁大妈,逻辑胜过居委会大婶,反应表演秒杀小鲜肉,语重心长盖过公园老头,是这行的基本素养。 只待场面稍静后,他走到棺椁前,低下头,对着盖着白布的尸体,念起咒来: “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六五四....三二一....七七四十九.....九九八十一....” 近藤勇瞪大了眼睛,这是他从未听过的咒语。 不仅从未听过,连发音方式,都和他寻常阴阳师的咒不一样。 他能听出来一点端倪,似乎是某个遥远古国的语言。 要知道,阴阳道、阴阳师的起源,就来自于那个古国,如果真是如此,一定是极为强大的咒语。 秦明的声音忽然一停。 “怎么了?” “既然并非妖怪作祟,那么普通杀人案件,一般要从凶器入手。” “有道理,如果杀死谏山的强盗将佩刀落在了现场,兴许还有办法追查,可惜....” “凶器是这柄刀。” 秦明轻轻点了点谏山腰间,作为陪葬的佩刀。 不修边幅的邋遢男子立即表示赞同:“确实是这柄刀,我找大夫验过伤口,谏山胸口的伤和他的佩刀一致,当时刀就落在地上,满是血。” 随即他话音一转: “不过正是因此,才更显得是犬神所为。” “谏山修习柳生新阴流,三个月前已经掌握了抄刃,实力在四段初传。” 秦明消化着脑中的记忆,邋遢男子名叫坂本龙马,是江户有名的武士,剑道实力不俗,但相当迷信。 坂本龙马没有意识到犬神就在秦明面前,继续着他的推论: “柳生新阴流的高手,不仅被抢走了佩刀,还被人用自己的佩刀杀死了,难道拦路的野盗,有着五段真传或是更高的实力?”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所有人深思起来。 四段已经是难得的好手了,更别说还是柳生新阴流这种以小规模战斗与空手搏斗见长的流派,哪怕佩刀被夺走了,也有不俗的战斗力。 山野盗匪,根本不可能有杀死谏山的实力。 “所以说,是妖怪,只有犬神用妖力控制了刀子,才会让四段的谏山,也毫无反抗之力。” 坂本龙马再度给出了犬神杀人的结论。 秦明看见,犬神离自己又近了一点,几乎快和自己的身体贴合。 好家伙,这个坂本龙马,话里话外都是犬神,是想要我死啊! 但他没有表露出害怕,只是高深莫测的问道:“野盗?为什么一定要是山野盗匪呢?” 众人一愣,近藤勇灵光一现:“浪人...脱离藩国的浪人武士!脱藩是重罪,有能耐脱藩,还不被逮捕治罪的武士,大多实力不俗。”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之前奉行所将目标放在了匪盗上,所以没有找到杀死谏山的凶手,将目标换成浪人武士,说不定会有所收获!” 将事件归为妖怪杀人,固然能敷衍结案,但如果能找到真相,抓住真正的凶手,也是极好的,说不准还能整点额外奖金。 秦明既不反对坂本龙马,也没有赞同近藤勇,仍旧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 “杀人必然带有目的,凶手杀死谏山,是为了什么?积怨已久?贪图钱财?还有另有目的?” 主动权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所有人已经因为之前的犬神推论,形成了先入为主的概念,他要将所有人的思维导向另一个方向,让他们一点点朝着自己期望的方向去想。 这样一来,犬神应该也不足为虑了。 坂本龙马双手环抱,若有所思: “浪人确实有杀死谏山的实力,但为什么呢?除了几天前和佐田吵过架外,谏山从不和他人结怨,果然还是佐田役使犬神杀人。” 不对! 与陷入沉思的坂本龙马不同,近藤勇敏锐察觉到人群中的一个小孩,在秦明说出“贪图财务”的时候,脸色有变。 他大步走去,挪开小孩的手臂,从他怀里掏出了一个包裹。 包裹上绣有谏山家的家纹,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枚黄澄澄的金币。 42.狐火 呃... 身中十三刀怎么就不能是自杀了?! 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忽悠,看能不能圆过去。 犬神已经和秦明脸贴脸面对面,秦明心理素质过硬,目不斜视,反问道: “身中十三刀,为什么不能是自杀?” 近藤勇急的焦头烂额,谏山是武士,要自杀也是切腹,怎么会用捅自己十三刀这种死法?死前还要承受巨大痛苦,他疯了吗? 谏山之死一波三折,他以为能通过阴阳师问灵找出杀害谏山的强盗,没想到却是妖怪作祟,他以为是莫名其妙的犬神杀人,现在又变成了自杀。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将军已经召集大老入城,町奉行也下达了命令,不仅要抓住杀死谏山的强盗,还要清剿江户周边的匪类。 谏山是将军家臣,年奉千石的旗本,可这样的人物,竟然在参见将军的途中,被强盗给杀了,必须严肃对待。 盗匪丛生,武家横死,要能查个清楚还好,查不清楚,将军肯定会清查负责江户治安的奉行所。 到时候,他这个用钱买的同心,只怕坐不稳,甚至还可能有牢狱之灾。 想到这里,近藤勇终于沉不住气,不断给秦明比着手势: “我觉得,确实是犬神杀人。” 管他那么多干嘛!犬神杀人多好啊! 不用费心思调查,犬神家族的后人佐田也正好和谏山有矛盾,该抓谁,该怎么上报,一清二楚。 可秦明也急啊,犬神就站在他面前流着哈喇子,换个心理素质差的恐怕早叫出声了,他要是再说犬神杀人,肯定要步原主后尘。 秦明脸不红心不跳,言辞凿凿:“世上只存在应该存在的东西,只发生应该发生的事,妖怪不存在于世,则必不可能是妖怪所杀。” 丹凤眼,尖下巴,仿佛狐狸一样俊美的脸上,充满了掌握一切的淡然。 见到这一幕,不少人内心松动,难道真的别有隐情? 老神棍过世前经常教导秦明,做这行的,少说话,多装逼,不断给自己心理暗示,要用一种牛逼哄哄的眼神看人,拿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姿态。 他保持这个状态大约半分钟,果不其然,人们就开始自己脑补了。 “这位阴阳师大人,姓安倍...” “是那个安倍?” “京都土御门家的那个安倍?” “安倍一族有没改姓土御门的后人,他恐怕就是那一支的阴阳师。” 连一些远近闻名的武士,也不由得为之一肃,正视起秦明来。 秦明淡淡笑着,依然不作言语,时刻遇事不慌,家常侃过隔壁大妈,逻辑胜过居委会大婶,反应表演秒杀小鲜肉,语重心长盖过公园老头,是这行的基本素养。 只待场面稍静后,他走到棺椁前,低下头,对着盖着白布的尸体,念起咒来: “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六五四....三二一....七七四十九.....九九八十一....” 近藤勇瞪大了眼睛,这是他从未听过的咒语。 不仅从未听过,连发音方式,都和他寻常阴阳师的咒不一样。 他能听出来一点端倪,似乎是某个遥远古国的语言。 要知道,阴阳道、阴阳师的起源,就来自于那个古国,如果真是如此,一定是极为强大的咒语。 秦明的声音忽然一停。 “怎么了?” “既然并非妖怪作祟,那么普通杀人案件,一般要从凶器入手。” “有道理,如果杀死谏山的强盗将佩刀落在了现场,兴许还有办法追查,可惜....” “凶器是这柄刀。” 秦明轻轻点了点谏山腰间,作为陪葬的佩刀。 不修边幅的邋遢男子立即表示赞同:“确实是这柄刀,我找大夫验过伤口,谏山胸口的伤和他的佩刀一致,当时刀就落在地上,满是血。” 随即他话音一转: “不过正是因此,才更显得是犬神所为。” “谏山修习柳生新阴流,三个月前已经掌握了抄刃,实力在四段初传。” 秦明消化着脑中的记忆,邋遢男子名叫坂本龙马,是江户有名的武士,剑道实力不俗,但相当迷信。 坂本龙马没有意识到犬神就在秦明面前,继续着他的推论: “柳生新阴流的高手,不仅被抢走了佩刀,还被人用自己的佩刀杀死了,难道拦路的野盗,有着五段真传或是更高的实力?”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所有人深思起来。 四段已经是难得的好手了,更别说还是柳生新阴流这种以小规模战斗与空手搏斗见长的流派,哪怕佩刀被夺走了,也有不俗的战斗力。 山野盗匪,根本不可能有杀死谏山的实力。 “所以说,是妖怪,只有犬神用妖力控制了刀子,才会让四段的谏山,也毫无反抗之力。” 坂本龙马再度给出了犬神杀人的结论。 秦明看见,犬神离自己又近了一点,几乎快和自己的身体贴合。 好家伙,这个坂本龙马,话里话外都是犬神,是想要我死啊! 但他没有表露出害怕,只是高深莫测的问道:“野盗?为什么一定要是山野盗匪呢?” 众人一愣,近藤勇灵光一现:“浪人...脱离藩国的浪人武士!脱藩是重罪,有能耐脱藩,还不被逮捕治罪的武士,大多实力不俗。”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之前奉行所将目标放在了匪盗上,所以没有找到杀死谏山的凶手,将目标换成浪人武士,说不定会有所收获!” 将事件归为妖怪杀人,固然能敷衍结案,但如果能找到真相,抓住真正的凶手,也是极好的,说不准还能整点额外奖金。 秦明既不反对坂本龙马,也没有赞同近藤勇,仍旧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 “杀人必然带有目的,凶手杀死谏山,是为了什么?积怨已久?贪图钱财?还有另有目的?” 主动权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所有人已经因为之前的犬神推论,形成了先入为主的概念,他要将所有人的思维导向另一个方向,让他们一点点朝着自己期望的方向去想。 这样一来,犬神应该也不足为虑了。 坂本龙马双手环抱,若有所思: “浪人确实有杀死谏山的实力,但为什么呢?除了几天前和佐田吵过架外,谏山从不和他人结怨,果然还是佐田役使犬神杀人。” 不对! 与陷入沉思的坂本龙马不同,近藤勇敏锐察觉到人群中的一个小孩,在秦明说出“贪图财务”的时候,脸色有变。 他大步走去,挪开小孩的手臂,从他怀里掏出了一个包裹。 包裹上绣有谏山家的家纹,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枚黄澄澄的金币。 43.视若无物 “佛陀不在吉原打更。” 一句话,就让小童的证词成空。 在场的各路老司机,也都明白过来。 今天花魁道中,满街都是游人,佛陀不打更。 小童不可能准确判断时间。 清次又成了重大嫌疑人。 本来就是嘛~! 难道要相信清次的话,他只是倒了油? 那就得相信死者凭空被打断了肋骨,然后又在没有助燃物的情况下自燃。 这不是更离谱?! 人们更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屏风后的大人物,不想有鬼怪参与其中扩大影响。 松平容保不希望有鬼怪作祟,增加奉行所工作难度。 樱华屋的老板、花魁、游女们,不想自己的生意受影响。 客人们更不想自己寻欢作乐的地方,有妖怪出没。 就连坂本龙马也出人意料的没有多言,整个吉原只有樱华屋一处地方给他白嫖。 秦明也不是在污蔑好人,英耀篇有言“破落户穷极不离鞋袜”,说那些破落户的特征,是白嫩肉,精神憔悴,衣饰寒酸,却仍然穿鞋套袜不打赤脚注意礼节。 清次就是这样的人,衣着毕挺,行为做作,故意一幅豪迈武家的模样,可身上的和服是旧的,裤子也满是皱褶。 破落武士,已经沦落到面子工程都做不好的地步,哪还有钱财来吉原这种销金窟? 秦明问向松平容保:“松平大人,近来可还有什么涉及大量金钱的悬案?” 松平容保听罢,面色大变,将秦明引至一边,悄声说道:“三日前,下町的三菱屋遭抢劫,丢失大量财物,四人被杀,到现在都没找到凶手。” “一、二、三、四....正好。”秦明用眼角余光在清次身上数着,忽然一顿:“四个人里,是不是还有一个约莫三岁的孩子?” “没错,是店老板的小儿子,一个月前刚满三岁。” “那就没错了。”他用一个极其复杂的眼光,轻声道:“抓了清次之后,好好审审吧,除了今天的案子,三菱屋的案子与他脱不了关系。” “这....好..好的。” 松平容保愣住了,这件事影响很恶劣,又正值江户整治的风口,他甚至捂着消息没敢放出去,屏风后面的大人若是知道了,必然震怒。 可秦明怎么会知道? 还直接指出了凶手? 随即他心里一喜,管他呢,能抓着人,就是好事啊! 秦明微微叹气,果然是这样。 破落武家天天来吉原,巨额嫖资不用说也知道是用手段得来的,未曾想竟还有杀人。 清次的背后浮着四张淡淡的脸,证明了一切。 他再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反正是个杀人狂魔,多背一口锅又不吃亏。 “清次之前无意间看到了日暮所制作的草人,明白了日暮对宗次郎的怨恨,同时他自己也嫉恨宗次郎得日暮欢心,又对得了梅毒的日暮不管不顾,之后便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种子在今夜终于发芽,他与宗次郎约好,在里屋相见,宗次郎喝了酒,不太清醒,于是心生歹意,想起了草人身上的伤势,痛下杀手,打断宗次郎的肋骨,又去仓库取了灯油,将其尸体焚烧,想着即使最后泄露了,也能推给丑时之女作祟。” “奉行所向来难以处理妖怪作祟的案子,如此一来,也就成了悬案,你不会有一点事。” 这个故事前因后果很完善,人们听了纷纷点头,如此便合理的多了,什么丑时之女,压根不存在,阴阳师都说没有了,人家是专业的。 只有松平容保面子上有点挂不住,这不是在说咱奉行所业务能力不行吗? “我没有!你有什么证据吗!” 清次一脸无辜,我他妈真的只是火上浇油而已! 证据?我还真没有。 但问题不大,我可以现场伪造啊! “哪怕你只是火上浇油,也是在杀人,因为那时候宗次郎被火烧的时候,依然活着,肋骨断裂,并不足以致死。” “怎么可能!” 清次大喊大叫着。 抢劫还杀人的家伙可没什么无辜的,火上浇油之举,就算放在现代也要落一个破坏尸体罪。 秦明面不改色,开始乱编:“大家都知道,灯油燃烧后,会有粉尘、碳灰之类的残留物形成。” “人死之后,不会呼吸,自然不会吸入粉尘,喉管内不会有碳灰残留,那么宗次郎呢?” “龙马,刀。” 龙马精神一震,匆匆跑到樱华屋大门口取了自己的佩刀,又匆匆跑回。 秦明一把拿过刀,在尸体面前坐下,背对众人,先是入乡随俗的鞠了个躬,然后抽刀轻轻一切。 “很明显了。” 秦明站起身,将尸体展现出来,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好几个好事者凑近前去,一看之下,果然就和阴阳师大人所说得一样,尸体的喉管内,确实有灯油燃烧后的粉尘残留物。 “动手!” 松平容保下令道,外面几个奉行所的同心已经赶到了。 不管清次到底是杀了人还是泼了油,秦明最后给出的结果,是所有人都乐意见到的,根本不用再去怀疑自找麻烦。 更何况清次身上极有可能还背着三菱屋的四条人命。 “不可能!” 清次双目血红,猛地闯入人群,夺路而逃。 他不能被抓,即使后面能证明自己只是泼了油,三菱屋的惨案也会暴露,到时候还是逃不了制裁。 “不好!” 守在门口跃跃欲试的同心们大惊失色,他们个个都是剑道好手,少说也是四段以上,本来等着清次自投罗网,可没想到清次的夺路而逃,只是个幌子。 清次知道自己逃不出同心们的包围,刚才的冲撞只是掩饰,真正的目的是屏风后的大人物! 只要将这个大人物抓住了,就能以人质威胁,逃出生天! 而屏风旁边,没有任何猛男,只有一个长得好看手无缚鸡之力的阴阳师,哪怕手上拿着刀,也肯定不会用,说不定在他冲过去的时候,就被吓得尿裤子了。 巧的是,这位只是长得好看的阴阳师,扔下了刀,双手握住刀鞘,双腿微曲,脚步迸发,与地面摩擦发出嗤的一声。 手向上一挑,刀鞘准确击中清次的喉部。 清次根本没想到秦明能够做出攻击,本能依靠着吉原常客们擅长的腰力,做出滑步,避免了被击中喉咙的结局,可刀鞘还是猛地击在了腹部,重击使他立时栽倒在地。 “你可不是什么善人....” 秦明走到清次面前,他对自己的剑道实力有数,原身就修习过,几段不清楚,肯定水平不低,这阵子又在道场学了几招。 阴阳师会点剑道,很正常吧? “日暮....” 倒在地上的清次双目无神的喊着花魁日暮的名字,一切都完了。 “日暮?你要是真的出于爱慕她,而做出这种事,怎么会将尸体焚烧的如此彻底。” “日暮的草人只是烧焦,你可是直接将人烧得没正形了啊!这不过是你对宗次郎的报复,不要妄想用这些事情来安慰自己,你对宗次郎的嫉恨,远远超过了日暮对宗次郎的怨恨。” “传说丑时之女是因女人的怨恨而产生的妖怪,但你清次本人,已经变作了怨恨所化的恶魔。” 众人一片唏嘘,日本人很吃这一套。 大大咧咧的坂本龙马听着听着,忽然面色一肃,喃喃自语道:“难道以后会出现新的妖怪丑时之男?” “对了,我想见一见那位日暮小姐。” 烧焦的草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秦明手里。 44.《死不瞑目》 那个阴阳师,打算登上屋顶,给火消们指引方向? 这... 犯什么傻啊! 要能登上去,缠持们早就争先恐后登上去了! 现在的情况太危险了,放眼望去全是浓烟、大火,即便是有经验的缠持,也不敢登上。 “下来!前面都是浓烟,一不小心,就会迷失方向!!” “不要去,这种情况,什么都不懂的家伙,即使上了屋顶,也没有任何用!!” 火消们纷纷纷纷劝阻。 而此刻,秦明已经在屋顶稳住身形,手中的旗帜穿透了浓烟。 对他人来说,前方仅有一个大致的轮廓,危险重重,但对秦明而言,前路一片开阔。 火焰中跳动的红狐,甚至给他指引出了方向,有了确切的着火点。 一个橡胶呼吸机,沾湿水的手帕,浸湿的火消队服。 这是秦明准备的一切,但一个有用的都没有,只不过是事后忽悠人的东西。 因为.... 狐火,是妖怪。 妖怪这种东西,只要不相信,就伤害不了你。 秦明纵身跳下,来到下一个屋顶,视火焰于无物。 火焰在侧,毫发无伤。 与此同时,新门辰五郎也赶了过来,这片区域火灾很严重。 小老头挺直身子:“火灾很严重,这片区域的房屋太密集了。” “收容所里还有人没有脱离灾区?” “能登上去吗?” 辰五郎的心腹观察一番之后,摇了摇头: “现在整个灾区,如同一个火墙,别说登上屋顶指挥拆除,进都进不去!” “即使上去了,烟雾之中也很难看到火源,我们的人上去,十死无生!” 可辰五郎看到了屋顶上的旗帜,并且那杆旗帜还在不断移动。 不仅进入到了火区,更是没有任何停留,宛若离弦利箭,气势如虹! “那是谁上去了?” 先前的缠持跑到辰五郎身边:“是...是那个阴阳师...” “他登上屋顶,穿越了火线、已经从外面,进入了灾区!!” “这...简直难以置信!!” 数十个赶来支援的火消,已经身经百战,扑灭无数场火灾,但是眼前的这一幕,却是超乎了他们的经验范畴,一时间竟然有些说不出来话。 不仅深入火区,而且还能判断方向,这是什么怪物啊? “我没看错吧?” “他是...怎么做到的??” “不要废话,跟随旗帜指引,拆屋!” ............... 收容所前,黑烟滚滚。 四五个没有逃出去的孩子,正缩在一个还没有起火的角落,看着外面的熊熊大火,表情绝望。 火灾来的太突然,而且这片区域是重灾区,等到他们发现时,外面已经成了一片火海。 “外面的火跟堵墙似的,火消根本进不来!” “火太大了,没人能从外面穿越大火进来.....” “切,就算能进来,也没人会在意我们的!” 几个孩子自言自语着,这样的对话能缓解恐惧。 他们都知道自己是没人要的孩子,能搬进江户,都是托了阴阳师和奉行所的福,那些高高在上的武士大人,谁会在乎他们? 如果自己是公卿贵族的孩子,可能早就有人不顾生命的冲进来了吧? 很快,大火就会将收容所完全吞噬。 孩子们哭了起来,绝望与无助充斥其中。 轰—— 不断有建筑在火焰中倒塌。 就在这时,一个女孩似乎是听到了前面的大火、浓烟之中,传来了些微不一样的声音。 依然是轰隆的建筑物倒塌,但声音更干脆利落。 “你们快听,好像是火消在拆屋!!” 她听到声音,顿时来了力气,脸上涌现一丝希望。 “不可能...别想了。” 其他孩子则是摇摇头:“这里的大火,早就覆盖了整个街道。” “这种情况下,都没有缠持敢登上屋顶,没有指挥,不知道火源,再有经验的火消都不可能拆屋灭火。” 这些孩子们已经不做期望,过去的经历让他们更为懂事。 如果不是姑获鸟,他们早就死了。 他们的存在,本就是一种负担,既然如此,倒不如死了算了。 然而。 房屋倒塌的轰隆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不对劲啊? 火灾烧毁的房屋,倒塌声哪能和人为一样干脆利落? 这... 就在下一刻!! 可以见到,自那浓烟火海之中,一个身影潇洒的落了下来,手中还拿着一杆缠持专用的旗帜。 这是之前的那位阴阳师大人? “安静,不哭,乖乖等在这里,火消队员正在拆屋,很快就能开出一条安全的道路。” 秦明发现少了个人。 姑获鸟呢? “阿姑在哪里?” 女孩破涕为笑,抽咽着回答道:“在,里屋...还有阿银也在....” 阿银是弥太郎的女儿,姑获鸟可以不救,那玩意自己会飞,但阿银要救。 秦明直接冲进了里屋。 里屋里,姑获鸟正看着阿银。 十岁的少女,安静的躺在地上,额头上好像受了伤,大概是火灾中慌乱逃跑,磕着了头。 姑获鸟的状态有些诡异,身上的羽衣焦黑一片,精神很差劲,仿佛着魔了一样。 “爱衣...爱衣....” 姑获鸟神情恍惚,只是看着阿银,呢喃着念叨一个名字,似乎是将阿银当做了另一个人。 什么神经病啊? 秦明直接踹开障子门,冲了进来。 “你不想活,这女孩还有未来!” 秦明进来、二话不说,直接背起阿银,转身就想往外面冲。 随后,他又默默拉住了姑获鸟。 淦,以津真天这时候发什么疯,没被火灾烧死,没被浓烟呛死,要被以津真天啄死? 这也能算见死不救?还比之前情绪波动更强烈? 姑获鸟是你妈吧? 烟熏火燎,情况紧急。 外面,新门辰五郎正在指挥着火消队员,按照秦明指出来的道路,一间间拆除房屋。 “活下来啊....” 他继续咬牙,指挥拆除。 拉着姑获鸟,背着阿银的秦明,谨慎起来。 他视狐火于无物,但不确定姑获鸟和阿银也是如此,何况外面还有其他孩子。 目前他对妖怪的“存在”机制,也只有一个大概的猜测,虽然他不受狐火影响,但也可能是另有原因,毕竟原身这个阴阳师,一直透着怪异。 总的来说,还是得小心一下。 于是,浸湿的布条、呼吸机齐出,又在收容所的水缸里,将衣服全都浸湿。 这才一步步和其他几个孩子汇合,只要再坚持一阵子,火消队员就能开辟出一条安全的隔离带。 而且还有土方与冲田两个绝灵体质,如果管用的话,狐火说不定会绕着这两位烧,到时候就更简单了。 但就在这时候,一根屋梁,瞬间坍塌,向着秦明所在的方向,砸了下来。 速度极快,秦明能躲开火焰浓烟,却很难躲这种物理性伤害。 秦明咬牙冲过,眼看屋梁就要压下。 忽然...也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屋梁诡异的静止了一会儿。 秦明恰好跑了过去。 他下意识的抬头,天守阁的位置,又出现了那个身影。 45.一方通行 秦明轻轻摇头。 见鬼的不是你,是我。 “失礼了....” 龙马来了个动作幅度极大的土下座。 在研究神圣之事的时候,如此失态,实在是太对不起大家了。 “应该是有人假借葛饰北斋之名,绘制春画进行售卖。” 近藤勇分析着,在秦明的教导下,遇到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后,他开始学会理性思考。 坂本龙马坚定道:“应该是鬼吧....葛饰北斋这种大人物,即使时死了,也不会放弃对绘画的执念,这就是梦想啊!” “错。”秦明继续摇头:“画师绘制春画会使用化名,而春画这种东西,没人会去追根究底,价格又高不愁销路,正是最适合仿造的类型。” “是盗版的?”龙马仍旧怀疑。 “八成是盗版。”秦明说着,忽然一拍桌案:“我与盗版不共戴天,所以....” “所以....” 两人同时望向秦明。 “所以,你们明天去把市面上所有类似的春画,买下来。” 嗯? 两人眼色大变,阴阳师大人竟是这种人?! 秦明耐心教导: “只是单纯宣扬这些春画是盗版,并没有用。” “唯有仔细研究每一张画,找到其间的破绽,抓住幕后仿造的画师,才能斩草除根!” “好!我来出钱!” 近藤勇眼前一亮,如果能抓到仿制之人,也能算作自己这个同心的政绩啊! “当真有用?” 坂本龙马一脸狐疑,不过也没拒绝,光明正大买春画,还是用别人的钱,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事。 于是,几人购入了大量春画,仔细研究了几天。 通过这几天的研究,秦明已经看出了很多东西。 一,画作逼真,能够骗过坂本龙马这等花丛老手。 二,画的全是来钱快的春画。 三,仿造的只有葛饰北斋,而不是此时更有市场的其他画师。 从这三点就能看出,幕后仿造之人的画技极为高超,但却急需用钱,所以做了这种来钱快的行当,其画技和葛饰北斋一脉相承,所以选择仿造葛饰北斋,不容易被人看穿。 再加上秦明打听到的消息“葛饰北斋晚年凄凉,生活并不富裕”,幕后之人,很可能就是葛饰北斋的子女。 近藤勇与坂本龙马也很赞同,不过到这里,线索就中断了,看再多的春画,也不可能看出幕后之人身处何处。 “近藤!” 坂本龙马又来到了道场里。 “近藤去巡城了,找他有事吗?” 秦明盯着龙马的衣袖,以往,龙马都会从衣袖里拿出新买的春画,一起研究。 “今天没买,线索不是断了吗?” 龙马挠了挠头,不能看出更多的消息,再买春画没意义了啊! 难道阴阳师大人其实是..... 秦明皱眉:“断了?我们还要从颜料判断是从哪家商户购买,从墨迹的浓淡查出用的是哪条河流的水,从笔触的疏密找出是何种动物毛发的笔,虽然都是些小事,却能一点点缩小范围,谁说线索断了?!” “哦!原来如此!” 龙马一攒拳,恍然大悟,打算明天继续买,反正用的是近藤的钱,不买白不买。 随即他拉着秦明,说道:“不过今天是来不及了,近藤不在,就不带他了,安倍大人有空吗?” “啊?” 秦明一愣,试卫馆里最空的就是他了。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龙马一喜,拉住秦明就要走。 “嗯?” 秦明连连摆手,人形自走驱鬼仪不在,一出门满眼的鬼怪,很考验演技啊! “不去吗?那可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大人去了一定很惊喜。”龙马摩挲着下巴,一脸遗憾之色。 秦明见此,心里痒痒,想了会儿,开口道:“既然是惊喜,那就得有惊喜的样子。” 他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了一条黑布:“不如我把眼睛蒙上,你拉着我,走到了地方,你再喊我,到时候取下布条,一入眼就是,这才叫惊喜。” 龙马有些迟疑:“男人之间牵着手走路也....” “我所认知的坂本龙马,可不是如此拘泥小结的人。” “走!” 许久之后,华灯初上,乐声弥漫歌声飘渺。 女声? 秦明心中微微一动。 “可以慢慢睁开了!” 在刚开始的不适应后,一片金碧辉煌映入眼帘。 明月升起,红灯高挂,楼宇鳞次栉比,四季花团锦簇。 格屋里的女孩子手持烟斗,带着魅惑的笑容,男女欢笑声不绝于耳。 秦明更是看到了一名美艳高贵不可方物的花魁,身着华丽的和服,踩着乌黑厚重的三枚歯下駄,迈着妖娆的花魁八文字步伐,在手举定纹的力士护卫下,穿行街道。 “哈哈哈哈——” 耳边传来龙马粗俗的笑声,他在嘈杂的人声里,用尽力气大声道: “这里,就是天下闻名的吉原啊!” 江户三大娱乐,相扑、歌舞伎、花柳街。 吉原,就是天下间最有名的花柳街。 记载着花魁特长、爱好、容貌的《吉原细见》,更是比时刻表还畅销,称得上家家一册。 “这里就仿佛是漆黑之夜中,升起的月之国啊!” 两人走在街上,不断感叹着。 秦明毫无窘迫之色:“闭上眼后过来,就仿佛镜花水月,一切都有种虚无缥缈的美感。” 龙马连连点头,不愧是阴阳师大人,说话就是好听。 秦明理了理衣领:“那我们进店里逛逛吧。” 嘶—— 龙马一脸错愕,为什么你一副看起来比我还熟练的样子? 秦明露出不悦的表情: “吉原的存在,对于没有仗打的单身武士,和无数劳动者们来说,就是他们最渴望的,无论是对家乡的思念,还是对往昔荣耀的追忆,都可以通过温柔的怀抱,得以慰藉,去往这样的梦幻之乡,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吗?” “大...大人教训的是....” 龙马低头:“樱华屋的老板与我相识,我们就去那一家。” 说着,他上前凑近,在秦明耳边低声说:“我救过店老板一命,他跟我说,什么时候都可以免费招待我。” 46.让风吹一会儿 “到底是什么啊?” “狐火是天守阁上的身影招来的?” “也是妖怪?明历大火,和他有关吗?” 秦明心里出现无数问题,但他表情冷静,事情以后慢慢理,当务之急,是离开火区。 观察周围! 其实他视野中,并不只有狐火,还有许多火灾死者生出的狰狞灵魂,以及不受火灾影响,依旧在大火中欢颜笑语的鬼怪们。 换做平时,他肯定不会这么直视,画面太可怕,而且容易暴露自己。 但现在不行。 左前方,也就是刚刚进来的路,房屋已经被火烧塌。 右前方,火势不大,但拆除的房屋拦住了路。 正前方,火势最为凶险,但没有狐火藏身的火源。 “安倍大人!” 就在这时,远处升起了一面旗帜。 即使有秦明指路,拆除工作进行的很顺利,但登上房顶,依旧很危险。 “这边的火势不大,火消队员正在拆除!” “这条路,可以走!” 新门辰五郎的声音? 一马当先登上屋顶的新门辰五郎,心情复杂,用旗帜引导着方向的同时,低声呢喃:“活着出来...阴阳师可不是会死在火灾里的人物.....” 指引方向,加快拆除速度,已经是他们能做的极限了。 根本没有人能像秦明那样,在屋顶上来去自如,仿佛能预判火势方向一样。 所有人,只能期望秦明能够像刚才轻松闯入一样,再带着收容所的孩子,轻松返回。 秦明试着往新门辰五郎指出来的方向前进。 这条路确实火势不大,烟雾不浓,没有狐火火源,火消们也刻意拆除这边的房屋,算是比较安全。 但是... 周围全是碎石和坍塌的木板,基本拦住了路。 “这能走?” 秦明看见地上的一柄刀。 估计是哪个没跑出去的倒霉武士所留。 他想了想,龙马、近藤等人,很轻松就能切开碎石、木板。 自己呢? 他觉得原主是有一定剑道基础的,丑时之女事件中,就曾展露一二。 试试吧.... 秦明深呼一口气,握紧还带着热度的武士刀。 一刀.... 还真行。 看来原主身上的问题,越来越多了。 片刻后,一直看着火区急的团团转的龙马,忍不住喊出声:“有劈砍声!” “啊?”几个火消一脸懵逼。 冲田总司的包子脸上写满严肃:“我也听到了。” “是,在那个方向。”土方也指着一边,点头道。 “路被堵住了吗?”龙马眯眼望向火区:“要用刀砍出路来?” 火消们不明所以,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有声音,最起码表明人还活着。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 除了火焰的燃烧声外,只剩下刀子的劈砍声。 龙马在砍,冲田在砍。 然后是千叶佐那子,桂小五郎,武市半平太等来自各个道场的武士。 从刚才开始,火势就已经控制住了,收容所所处的街道,是最后的火区,支援几乎全来了。 火消们也想试试,可压根做不到,剑道修为不到五段真传,还真砍不动。 哗啦—— 一处残垣断壁被砍断,众人突然抬起头。 这声音是从火区里面传来的! 一个人影出现了。 火焰与浓烟之中,一个人挥舞着刀,刀身已经变得漆黑,甚至弯曲。 但拦路的无论是碎石还是木板,全都被一一斩断。 无数人瞪大了眼睛,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噌—— 刀子磕飞了,尽了它的使命。 人已来到了火区之外。 “成...成功了....” 火消们最清楚火势到底如何恐怖,要闯入火区再带着人出来,又是如何艰难。 见到这一幕,他们的身子都在微微颤抖,头皮发麻。 那杆代表荣誉的旗帜,兴许只有这位阴阳师才配得上.... “我...到底看见了什么??” “难以置信...他到底怎么做到的??” “他能自如穿越火区?” 新门辰五郎第一个反应过来,小老头跃下屋顶,旗帜摔在地上,大吼道: “快!” “龙吐水!!玄番桶!!” “人已经出来了,灭火!” 屋子拆的差不多,人也安然无恙,火消们提着龙吐水、玄番桶,接力灭火。 秦明停下脚步,松了口气。 “还好...” “都没事...” 忽然,他瞪大了眼睛。 不对.... 姑获鸟没了! 也不能这么说,人身姑获鸟“阿姑”,是没了,但妖怪姑获鸟,还在。 此时在秦明的视野中,就能看到姑获鸟妖身的全貌,旁人却全然不知,可见姑获鸟现在就和其他妖怪一样,没有了形体。 “阿姑女士...” 龙马也意识到姑获鸟不见了,见着秦明发愣,还以为是他在内疚没能救出阿姑。 他拍着秦明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你已经尽力了,如果不是你,这些孩子就....” 秦明哑然失笑,还担心一个妖怪的生死? 不过...姑获鸟为什么会突然失去人形? 不等秦明深入思考,新门辰五郎拍了拍他的肩膀。 “干得不错,你这阴阳师,真是相当了不起。” 小老头终于松了一口气,因为之前太过紧张,劳累,这时候都忍不住瘫坐在了地上。 这样一场灭火,实在让他心力憔悴。 眼睁睁看着一个阴阳师,拿着火消的旗帜,登上房顶,穿越火海,发号施令,他们却没有什么办法,这种无力感,让将灭火背在身上作为荣誉的火消们,格外心生感叹。 秦明只是轻描淡写一句:“有很多无力回天的生命,可是如果眼睁睁看着能够救活的生命不救,我会死不瞑目。” 这是实话,见死不救,以津真天肯定会痛下毒手,到时候真就死不瞑目了。 不过话说回来,以津真天今天为什么会这么暴躁?见到姑获鸟时,也很是反常。 会和这场大火,以及那个喜欢登高望远的妖怪有关吗? 坐在地上的辰五郎摇摇头,对着秦明拜下:“纵火者是罪犯,救火者乃英雄,自古皆然,你是真正的阴阳师,也是真正的英雄。” 大概是吧。 秦明安然受下一礼,他也是冒着危险救人的好不好? 只是救完人之后,心中的疑惑不仅没变少,反而更多了。 47.明历大火的真相 古昔有奇画,绘百鬼,号百鬼绘卷。 天皇偶得之,甚喜。 时值夏夜,天狗出,百鬼窜离。 此后数日,常有魑魅于罗生门外,祸乱平安京。 天皇大惊,乃遣阴阳师、祀之舞姬二人,以镇百鬼。 是夜,京都氤氲,百鬼夜行,倏尔寒鸦十万,泣鸣不止,遂与战,咒结毕,血刃尽,祀舞又起,天狗动容,契以天下,焚诡卷,驱百鬼,始有千载太平。 ——《今昔物语》 秦明将蜡烛插在面包片上。 点燃,吹灭,二十岁生日结束。 闭眼,许愿,再睁开眼的时候,他面前摆着九十九根蜡烛,两侧有荷花灯、鲜花。 正前方是一方棺椁,里头的人脸盖白布,两手合掌,枕边还有一个小桌,一碗清水,一碗插着筷子的米饭。 一段段残缺的记忆出现,秦明很快明白,自己穿越了。 当下是日本的江户时代,幕府十四代将军德川家茂治下。 万延元年,即1860年。 六年前黑船来航,强开日本国门,九年后便是明治维新。 但这个世界,并不像穿越前那样正经,存在怪异。 罗生门外,骤雨初歇,十字路口,却逢百鬼夜行。 秦明觉得问题不大。 江户时代因为浮世绘盛行,妖怪文化下沉到家家户户,原主八成是个迷信的笨蛋。 啊.... 问题好像很大。 刚才还没注意,现在仔细一看,一个模糊的虚影双眼空洞,舔舐着猩红的舌头,尖牙咬动,正吞噬着什么。 四周还有一道道畸形扭曲的身影,若隐若现,想看不见都不行。 “安倍大人,谏山之死真的是犬神所为,而非强盗吗?” 秦明僵硬的扭过脑袋,看着紧张不已的男子,努力消化记忆。 奉行所管理幕府直辖领地内的诉讼、案件,面前这个男子叫近藤勇,是奉行所的同心。 近藤勇为了查清三天前谏山之死的案件,特意请了身为阴阳师的原主,在超度死者的同时进行问灵,问问冤魂杀死他的人是谁。 一问之下,杀死谏山的竟然是传说中的妖怪犬神,原主如实相告,结果因为直呼犬神之名,直指犬神之形,被犬神给吞了。 半截灵魂,还在犬神的大嘴里嚼着呢。 秦明低头看了看,头戴立乌帽子,身着狩衣,下衬指贯,手握六壬式盘,装备挺专业,技术挺业余。 “.....” 随即他意识到了一个更严肃的问题,原主被犬神给吞了,自己能活多久呢? 秦明强行镇定下来,上辈子收养他的老神棍死后,他除了继承算命看相挣挣零花钱外,还拓展了驱鬼业务。 老掉牙的画符念咒,在二十一世纪已经骗不到人了,所以他开始革新。 村里一个老头家里电灯老是莫名其妙自己亮起来,人还病倒了,都传着是闹鬼,秦明被请来后,检查一番,隔天带人去电所,一看原来是这户人家电表开关螺丝松了。 再比如,工厂边上的玉米地里,大晚上总是能听到女人断断续续的哭声,秦明受邀驱鬼后,隔天带人去了玉米地里的排水井口,里头有一只狗子呼救喊劈了音,和女人哭声极其相似。 其实吧,这些人为因素都是秦明受邀后打的补丁,螺丝是他摸黑拧松的,狗子是那天恰好被狗咬了,抓了恶犬丢进去的。 事实上真的存在怪异。 不过他一直都没被人拆穿,因为真的很有效,即便缘由全是捏造忽悠,事后诡异的事情都没了,灯不闪女人不哭,就像真的是人为因素一样。 那时候秦明就明白了一个道理,鬼怪这个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 只要装成一副不存在不相信的样子,哪怕鬼怪骑脸,也伤不到分毫。 原身就是很好的反面例子,指认犬神,与妖怪有了交互,直接被吃了。 引以为戒! 秦明心中已有打算,找个理由先从这个充斥着大量鬼怪的葬礼中离开,以后金盆洗手,做个正经人。 都穿越了肯定不能继续当没前途的江湖骗子,十九世纪科技飞速发展,背个氢氦锂铍硼说不准都能功成名就。 赶紧走! 这时,一个头发乱糟糟,有些不修边幅的男子忽然一拍脑门,走上前来: “果然是犬神杀人!” “土佐流传着犬神家族的说法,犬神会寄身于某些家族之中,并世世代代的追随着其子孙传承下去。” “土佐人不待见犬神家族,不仅疏远,还忌讳与其交际通婚,这一族就趁着第五代将军大人颁布《生类怜悯令》的时候,搬到了江户。” “前阵子和谏山吵过架的佐田,就是犬神家族的后人,他的武士刀上有犬神家族的家纹!” 土佐犬神,犬神家族.... 原来是这样啊! 葬礼的气氛变得奇怪起来,人们议论纷纷,江户时期怪谈成风,大家或多或少,都听过犬神的传说。 “原来是佐田!他几天前从水户回来之后,就和谏山吵了一架。” “佐田家的狗也有一阵子没叫过了,肯定是被他杀死做成了犬神。” “真没想到,佐田那天还和我在八佰善吃饭,吃掉了足足一年的奉钱,我一直以为他不可能同时出现在城郊杀死谏山,没想到竟是驱使了犬神!” “多亏了近藤大人请来了阴阳师大人,不然我们不仅被蒙在鼓里,还差点相信了佐田,驱使妖怪杀人,真是狠毒的手段!” 经过男子这番合理的解释,又有阴阳师证明妖怪作祟,大家基本认可了犬神杀人一说,唏嘘的同时,吹捧起秦明。 近藤勇也向秦明请求道:“既然是犬神杀人,那大人能否将这作恶的妖怪捉住?在下也好给奉行所的大人们交代。” 我刚来这个世界,和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何要害我? 在秦明的视角中,犬神已经骑到自己了脸上,要就这么继续下去,铁定和原主一样横死! 他转了转僵硬的脖子,尽力表现出正常的表情: “其实,我的意思是,杀死谏山的凶手,就和犬神这种妖怪一样,是不存在的。” “谏山,死于自杀!” 面对这种场面,他选择胡说八道。 自杀? 所有人面色都变得古怪起来。 近藤勇踌躇了许久,才开口道:“谏山....身中十三刀,是....自杀?” 48.水太深,把握不住 “秦明,近藤,你们可算回来了。” “别让辰五郎老大等太久。” 往日里走路都八字外开的土方,在提起辰五郎的时候,带着敬畏。 很正常,火盗改不仅是幕府机构,民间算是未来日本黑社会的雏形,更何况,火盗改还和土方家有大量贸易往来,是土方的金主。 “安倍大人!” 新门辰五郎听见外面的声音,直接跑了出来,连鞋都没穿。 这态度,和之前宴请时的高高在上不屑一顾,简直是两个人。 秦明颔首示意,慢慢走进道场中:“进去说话。” 虽然两人之前曾有矛盾,不过通过这一次火灾,双方都改变了看法。 辰五郎觉得,秦明是真正配得上他人敬仰的阴阳师。 秦明觉得,这个轻伤不下火线,大火中依然先登,一心只为救火的小老头,有那么点可爱。 逼格要有,气度也要有,这才不失高人风范。 当然,要真的有谁惹着他了,日子也不会好过。 “这是你的旗帜,怎么样,很威风吧?” 白拖把似的先登旗帜,正竖在道场中央,窗外的风起旗帜,依稀能看见旗杆上“安倍秦明”的字样。 “火盗改的先登旗帜从未给过他人,哪怕是缠持,在退役之后,也要交出旗帜。” “就连我,也是如此,更别说在旗杆上刻上姓名了!” “可以说,你是自火盗改成立以来,唯一一个,可以私人持有先登旗帜的人!” 辰五郎激动地唾沫星子直飞,一边的近藤、土方,无不是羡慕无比。 近藤记得以前奉行所,曾效仿火盗改的先登旗帜,定制了一批用作奖励与力、同心、冈引的旗帜。 被辰五郎得知后,烧了个干净。 连模仿样式都不行,可见对先登旗帜的管制如何严格。 而今先登旗帜不仅流于外人之手,更是刻上了姓名。 这是何等荣耀啊?! 土方更是眼馋。 在江户,最受欢迎的三类职业,分别是“火消”、“同心”、“力士”。 一个消防灭火,救民于水火之间,一个惩奸除恶,维护江户治安,一个...玩相扑的,身宽体胖。 总之,土方一直眼馋火消的身份,不仅能让姑娘们怦然心动,更是有了火盗改的背景,常人不敢随便打他。 可惜,全都被秦明得了,检非违使地位超越一般同心,一杆先登旗帜地位直追火消队长缠持。 新门辰五郎拍了拍秦明的肩膀,满脸的欣赏。 随后道:“安倍大人,不知什么时候可以来火盗改,传授穿行火区的技巧呢?” 上课?你不给钱我很难帮你办事啊... 算了,还是去一趟,得转行。 次日,秦明提着黑板粉笔,来到了火盗改。 自1801年西点军校的教师使用黑板授课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到了十九世纪中期,各地的大学都开始发展这一教学方式。 不过在日本,尚属头一次。 这还是秦明托三菱屋的岩崎弥太郎,特意从长崎购入的。 新门辰五郎专门将主室清空,用给秦明授课,有了这穿行火区的办法,以后救火,事半功倍。 “.....” 秦明沉默了,火盗改里的鬼怪,不比奉行所少多少。 看起来牛逼轰轰的,冤假错案也没少办啊! 还好早有准备。 秦明招招手,接下来有请一号助教,近藤勇。 近藤一进门,屋子里密集的鬼怪,顿时散开,形成一片真空区。 还不够,二号助教,土方岁三。 土方落座,鬼怪少了一半,一只独眼妖怪匆匆跑出,还不小心落下了一条腿。 最后,三号助教,冲田总司登场。 兴高采烈的冲田绕着房间左看看右瞧瞧,孩子心性对什么都感到好奇,同时,群妖退避。 秦明深呼吸一口,空气清新。 没有妖怪的世界,如此美好。 开始授课。 “所谓风助火势,想要在火区中穿行,除了必要的工具外,最关键的,是判断风势。” “只有知道风往哪里吹,预判火向,才能分辨哪里能过,哪里不能过。” 下面一片嗦嘎的声音,很有道理啊! 预判出火往哪儿烧,避开火区,不就能够穿行了? 秦明敲了敲黑板:“所以,我们的第一堂课,内容是《风的形成》,了解风,才能判断风。” 说完,便背过身去,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起了《风的形成》四个大字。 感觉...还挺棒。 可以将这套装备用在道场,新奇事物更容易忽悠人。 转行老师,也挺不错。 秦明从三个工具人那儿拿来了蜡烛、香以及侧边开有小口的玻璃瓶。 他将蜡烛点燃,问道:“这时候我们可以看到,蜡烛的烟,是笔直向上升的。” 接着,他将玻璃瓶里的蜡烛点燃,片刻后,将香靠近瓶上小孔。 “厉....厉害....” 下面发出了阵阵斯国一的声音,这次烟并没有笔直上升,而是顺着小孔,进入到了瓶中。 “这是...阴阳术吗?” “言灵?” 火消们猜测着,秦明轻敲黑板,笑道:“如果这是阴阳术,那么你们人人都可以学会。” “风能吹动烟,说明有风。” 有...风? 火消们百思不得其解,窗子关着呢,屋里哪有风? 可也只能解释是风吹动了烟,将烟吹到了瓶子里。 “有人能说出风的方向吗?” “向....瓶子里?”辰五郎虚心求教。 “很好,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烟往瓶子里冒。” “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地方,烟为什么会往瓶子里冒?风又为什么会向着瓶子里?” 众人听后,顿时严肃起来,如果弄明白这一点,不就能判断出风的方向吗? 即使不能像秦明一样穿行火海,也能预判火势,方便救援。 辰五郎想了想,不确定道:“难道是....温度?” 伽利略已经死了两百多年,即使是闭关锁国的日本,也对“温度”有着模糊的概念。 秦明一脸欣赏的望着辰五郎:“不错,点燃蜡烛后,瓶内的温度上升,根据热空气的原理,温度一高,空气就会变轻,会上升,瓶外温度低,空气重。” “当瓶内热空气上升之后,瓶外冷空气便过来补充,再加热,再上升,热空气则是跑到瓶外后变冷,下降,再进入瓶内,循环起来,便形成了风。” 辰五郎试探着分析道:“温度的冷热差距,形成了风?” 秦明点头:“正是,地表受太阳照射,冷热不均,空气也会受热膨胀,此外,风还和水平气压梯度力有关,这是大气产生水平运动的原动力,另外,风的偏转方向,根据南北半球不同而变化.....” 新门辰五郎一愣,又是一堆从未听过的词,气压他大概知道,那些兰学大师提到过,但气压梯度力,又是什么东西?还有风的偏转,让人晕晕乎乎,云里雾里。 不过,他本能觉得这都是很了不起知识,无比深奥,连带着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火消们更是如此,这好像是兰学,他们这些大老粗,哪有学兰学的机会? 那天被秦明抢走白拖把的缠持,更是站起身来,朝秦明拱手作揖执师礼:“请安倍大人解惑。” 49.英国人和寡妇 判金是日本江户时代通用的货币,呈薄薄的椭圆形,就是喵喵头顶上戴的金币。 一枚小判即一两,换算成铜钱是四千文,足以买到够成年人吃一年的大米,可以说是很大一笔钱了。 可这笔钱,却出现在一个粗布衣衫的小孩手中,而包裹小判的布上,还有谏山家的家纹。 “你在哪里捡到的?” “不是我捡的!是武士大人送给我的!” 小男孩稚嫩的脸上充满坚持,伸手想将包裹抢回去。 秦明见状,从近藤勇手中拿过包裹,递还给男孩,轻声道: “是谏山资助给你的。” 小男孩抓紧了包裹,一脸警惕的点点头。 “对了,我想起来了。”坂本龙马突然出声:“谏山没有娶妻生子,一年的奉钱足够生活,理当还有不少结余,但日子却过得很拮据,听说他似乎是在资助谁....” “应该就是资助这样的孩子,还真是个好人啊。”秦明说着,语气变得凌厉:“不过现在很清楚了,谏山不与他人结怨,家财不多,显然既不是仇杀,也不是图钱,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 “谏山的存在,成为了某个人的绊脚石,或者他掌握了某个人的秘密,必须要死。” “我明白了!” 近藤勇神情严肃: “脱藩浪士、绊脚石、秘密....” “杀死谏山的....是浪士,准确来说,应该是尊王攘夷派的浪人。” 尊王攘夷.... 近藤勇说出这个词的时候,所有人都为之一惊。 七年前黑船来航,美利坚以武力胁迫闭关锁国的日本开国,并签下大量条约。 一些武士有感外来侵略,形成尊王攘夷派系,要求改革幕政、排斥外夷,部分激进者,更是以“天诛”的名义,暗杀幕府公卿、武士。 不过近两年来,尊王攘夷派式微,只是有传言,部分武士脱离所属藩国,以浪士的身份在暗处活动。 秦明发现了佐田的异样,他除了在引导众人的思考外,一直在观察。 老神棍传授过秦明一篇江湖秘本——《英耀篇》,据说是江湖术士不传之秘,将这玩意背得滚瓜烂熟,行走江湖为人算命消灾,不愁搞不到银子,骗不到女色。 《英耀篇》里有一句,“招子闪烁故作安祥,祸发自身”。 眼神恍惚不定,精神不集中,内心惊慌而又故作镇定,则肯定是他自身干下的恶行而东窗事发了。 在犬神一事被揭露后,佐田就面有异色,“尊王攘夷”浮出水面后更甚,他很可能就是尊王攘夷派系的一员,正好也解释了他为何会与多年的好友争吵。 一个幕府武士,一个尊王攘夷,两者立场对立。 近藤勇有些激动,又有些无奈,杀害谏山的凶手身份明朗起来,但尊王攘夷的浪人向来藏得极深,很难抓到。 他已经放弃了犬神杀人的想法,传说终归是传说,谁真正看见过妖怪呢? 不过自杀更是滑稽之谈,倒是尊王攘夷的浪士杀人,很靠谱。 秦明淡淡道:“但凡实施犯罪,就必定会在现场留下直接或间接的痕迹,痕迹可以是手印、脚印、伤痕等,这些痕迹,可以帮助确定凶手。” 《英耀篇》里还有老神棍整理的忽悠守则,第一条便是拿出气势,拿出别人不知道的东西,以此来增加自己的气势。 “可是...”近藤勇一脸难色:“武士被杀是大事,没人敢疏忽,早在发现谏山尸体时,奉行所就派人探查过周围,没有找到任何线索,谏山的指甲里连半片凶手的衣角都没发现。” 坂本龙马固执己见:“妖怪无形,犬神杀人,难道还能留下脚印之类的痕迹?” 秦明依旧不搭理一根筋的龙马,任由他嘟囔,这是忽悠守则第二条,多让别人说,不要急于表达自己的态度,对方说的越多漏洞越多,然后自己就能掌握主动权。 龙马又说了一大堆妖怪杀人的作证,说到最后,秦明突然一把撩开谏山身上盖着的白布,引来一阵惊呼,同时自顾自的说道: “谁说没有痕迹?死者身上的刀伤,就是痕迹。” “第一个疑点,死者身上的伤口,十三道刀伤,却没有搏斗痕迹。” “足足十三刀,说明凶手并不是能在武艺上压制谏山的人,并不能一击让谏山失去抵抗能力,可谏山依然没有抵抗,这很奇怪。” 坂本龙马小声嘀咕:“妖怪杀人,要怎么反抗。” “第二个疑点,十三道刀伤,只有一刀捅在胸口致命,另外十二刀全都不是致命伤,杀人者如果是精通剑道的武士,必然刀刀冲着要害,不会如此不熟练。” 龙马继续嘀咕:“新诞生的犬神,妖力控制不纯熟,所以没控制好吧。” “第三个疑点,没有痕迹其实就是最大的痕迹,实施犯罪,必定会在现场留下直接或间接的痕迹,反复搜索真的没有痕迹,只有没有实施犯罪,才不会留下痕迹,谏山是自杀。” 三个疑点,震慑了除了坂本龙马外的所有人。 忽悠守则之三,尽量用结构性语言,第一、第二、第三这样的排列,就是思考逻辑性的展现,哪怕没有逻辑性也去尽量套这样的结构,别人也会觉得很牛逼。 好久之后,近藤勇才不禁问道:“那尊王攘夷的浪人....” 秦明视众人与无物,大步走到佐田面前,带着无比自信道: “江户有四十八个尊王攘夷的浪人,我们面前就有一个,不过他没有脱离藩国,算不上浪人,只能说是尊王攘夷党派的武士。” 忽悠守则之四,尽量使用准确的数字或事实,正确与否不是最重要的,只要不太离谱就行。 “你在胡说什么?” 佐田梗着脖子的模样,让秦明有些意外,这人也太没城府了吧? 看到这幅慌张的模样,不傻的人基本都明白了,浓眉大眼的佐田,竟然是尊王攘夷派的贼人。 近藤勇心中一喜,不仅能查清谏山之死的缘由,还能抓住一个尊王攘夷的贼人,有大功啊! 面对脸红脖子粗,仿佛随时要暴起的佐田,秦明依旧风轻云淡: “就和之前的猜测一样,你是从土佐迁至江户的犬神家族后裔,与谏山有矛盾后,按照家族传下的方法,杀死了爱犬,试图制作犬神,驱使犬神杀死谏山。” “你在八佰善吃掉了整一年的奉钱,是为了引起人注意,乃至今日,都还有人记得事发当晚你在八佰善大吃了一顿,以防在被怀疑的时候作证,证明你没有杀害谏山的时间。” 所有人一脸懵逼,怎么绕着绕着,又绕回去了?这样说来,不就是佐田驱使犬神杀人了吗? “你杀死了爱犬,按照传说制作犬神,但世上不存在妖怪,自然也不会有妖怪听从你的驱使,帮你杀掉想杀的人。” “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徒劳,谏山,是自杀的。” 忽悠守则之五,说话要绝对,不绝对不成话,前面不断暗示引导将目光转移到佐田身上,最后却信誓旦旦依旧坚称是自杀,以达到语出惊人的目的。 加更规则和五月总结 秦明不仅没有接,更是一屑不顾。 柴米油盐酱醋茶,茶对他来说,从来就是一很生活化的东西,上辈子老神棍的卦摊儿上就常备一壶清茶,跟生活必需品一样。 反正秦明不懂日式茶道,也无法理解。 喝茶就喝茶,喝个清新淡雅或是浓郁甘苦,品出味道就差不多了,哪有那么多繁复的手法。 何况大多数茶需要沸水冲泡,身着锦衣优雅的完成那些花里胡哨的动作,等茶到了嘴里,早已是温水,不如不喝。 不过秦明没有直接说出来,毕竟人家玩茶道,也是为了装逼,当面抹了别人面子,只会让人下不来台,他是来调查“葛饰”的,与人为善,才能得到更可靠的消息。 所以,他要装一个更大的逼,压服这些人。 秦明取过抹茶粉,点冲茶粉,将茶粉调成膏状,再用竹筅击拂茶盏,指绕腕转,以清水为墨,以茶勺为笔,以茶膏为纸,由此作画。 好一阵子后,茶水上出现了一朵惟妙惟肖的花。 和咖啡拉花差不多,这是华夏传统技艺茶百道。 在座的客人,素质都很高,而且全是自恃有“雅兴”的雅客。 他们起初看见秦明拒绝接过茶碗,还有些生气,认为阴阳师大人看不起他们,不愿同饮一碗。 本来都有人准备斥责一番,茶道所代表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平等,哪怕你是阴阳师,是贵族,难道就比我们高出一等吗? 可眼前茶碗中那朵栩栩如生的花,让人无法再升起这种念头。 人家就是比我们高出一等,茶道都给他玩出花了。 那富商甚至目光灼灼,热切道:“在下愿奉上金十两,大人可否将这碗茶,卖于在下?” 刚才还为秦明紧张不已的龙马,顿时一愣,一杯茶水,能换十两? 十两?够和游女们玩上二十次了。 要不要学学这技术? 秦明摇头,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十两金怎么比得上人前显圣畅快呢? “这是华夏的茶百戏,抹茶击拂后,茶水上面会有一层绵密泡沫,投茶量越多泡沫颜色越深,局部加水在表面将深色泡沫稀释成浅色,便能形成图案。” 众人更是肃然起敬,在他们眼里,无论什么东西,和汉学、兰学扯上关系,都会变得高大上,更不用说茶道这种了本就是从华夏传入的技艺。 “二十两....”富商想加钱,其实他是茶商,哪怕这碗茶水中的画,保持不了多久,只要传出去,也不失为一笔谈资,能让他的生意更为红火。 秦明摇头:“这么摆弄茶水,并不会让茶水变得更有滋味。” “作画太久,茶水变凉,反而会错过最好的饮用温度。” “需要添加大量茶粉,图案才明显。” “这么浓的茶,又已经凉了,真的很难喝。” 说着,他就将茶水给倒了,而后另泡了一碗茶。 动作利索,简简单单,沸腾的冒着热气,大饮一口。 “这....” 富商怔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和尚倒是有所明悟,恭敬道:“利休公以茶修道,创出茶道,而我等后人,却是忽略了修行,刻意学习起附庸风雅的泡茶技巧,是我等着相了,多谢大人指点迷津。” 秦明微微颔首,也不做肯定。 人前显圣的目的就是让人高看一眼,让人在心里不由得拜服,如此一来,任何怪异的行为,他人都会自己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也会下意识更信任。 这种忽悠手段,他在上辈子屡试不爽。 和尚拜下,诚恳道:“在下山冈铁舟,正在本妙寺中修行,半月之后,寺中举行“大茶盛式”,希望到时候能在大人座下聆听教诲。” 大茶盛式?不去不去。 正儿八经的茶道我又不懂,小范围内忽悠几个人就不错了,茶会人太多,人越多越容易露馅。 秦明笑着婉拒。 山冈铁舟一愣,言辞越发恭敬:“是小僧修行不够。” 那茶商不解,本妙寺虽不如浅草寺有名,但在茶道上,却能相争一二。 尤其是本妙寺的大茶盛式,能够受邀前往的,无不是贵族公卿,下级武士都不得入内,许多人撒着判金挤着脑袋,想当游客参与其中都没机会,更别说亲自传授茶道了! 秦明不作解释,缓缓饮茶,拿捏着态度。 山冈铁舟倒是颇为热心的和众人说道:“茶会过于形式,实际上也是附庸风雅的一种,并非修行,更非茶道,大人若是去了,便是落于俗套,岂不是和方才所做的一切,相违逆?” 哦,原来我是这么想的啊! 秦明微微颔首,不愧是和尚,悟性真不错。 富商悻悻,自己的思想觉悟还是太差劲了:“可惜了那茶上的画。” 画?秦明找着机会,冷不丁的说了句:“茶水上的画,不过是下品,真论上品,还要数葛饰北斋的画作。” 山冈铁舟道:“为一公的画作?小僧也略有研究,不知怎么,近来市面上多了不少赝品。” 为一就是葛饰北斋的画号。 龙马露出古怪的笑容,最近市面上葛饰北斋的赝品,确实多了许多,但都是春画啊! 秦明则是心中一喜,对葛饰北斋有研究,又是本妙寺的僧人,既能查出幕后画师,又能探听本妙寺与明历大火的关系,这个和尚,可以列为重点套情报对象! 就在这时,一个游女进入屋内,款款道:“野风花魁请安倍大人入里间一会!” 花魁指名?! 在座的都是lsp,茶道、画技,可以引来他们的注意,但真正让他们在意的,还是花魁的归属啊! 秦明一愣,也没有拒绝,已经确定了目标,正适合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详谈。 “龙马,走。”秦明叫住龙马,同时望向山冈铁舟:“山冈小师傅也可同去。” “啊!”游女不禁叫出声来,三个人? “我...我要去禀报小姐。” 片刻后,她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回到了引手茶屋:“三位,请....” 三人起身离开屋子。 屋子里剩下的人,面面相觑,阴阳师大人去了,他们能接受,可那个不修边幅的汉子,怎么也能亲近花魁? 还有那个和尚,有带着和尚见花魁的吗? 不少人后悔莫及,早知道就学着和尚,一同吹捧一顿阴阳师大人了,四个人就四个人,能一亲芳泽也算不虚此行。 秦明落落大方的走到里间,拉开门。 障子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暖香扑面而来。 华贵的陈设与香艳的花魁,都不及墙上的画给人的冲击力大。 50.永仓新八 “佛陀不在吉原打更。” 一句话,就让小童的证词成空。 在场的各路老司机,也都明白过来。 今天花魁道中,满街都是游人,佛陀不打更。 小童不可能准确判断时间。 清次又成了重大嫌疑人。 本来就是嘛~! 难道要相信清次的话,他只是倒了油? 那就得相信死者凭空被打断了肋骨,然后又在没有助燃物的情况下自燃。 这不是更离谱?! 人们更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屏风后的大人物,不想有鬼怪参与其中扩大影响。 松平容保不希望有鬼怪作祟,增加奉行所工作难度。 樱华屋的老板、花魁、游女们,不想自己的生意受影响。 客人们更不想自己寻欢作乐的地方,有妖怪出没。 就连坂本龙马也出人意料的没有多言,整个吉原只有樱华屋一处地方给他白嫖。 秦明也不是在污蔑好人,英耀篇有言“破落户穷极不离鞋袜”,说那些破落户的特征,是白嫩肉,精神憔悴,衣饰寒酸,却仍然穿鞋套袜不打赤脚注意礼节。 清次就是这样的人,衣着毕挺,行为做作,故意一幅豪迈武家的模样,可身上的和服是旧的,裤子也满是皱褶。 破落武士,已经沦落到面子工程都做不好的地步,哪还有钱财来吉原这种销金窟? 秦明问向松平容保:“松平大人,近来可还有什么涉及大量金钱的悬案?” 松平容保听罢,面色大变,将秦明引至一边,悄声说道:“三日前,下町的三菱屋遭抢劫,丢失大量财物,四人被杀,到现在都没找到凶手。” “一、二、三、四....正好。”秦明用眼角余光在清次身上数着,忽然一顿:“四个人里,是不是还有一个约莫三岁的孩子?” “没错,是店老板的小儿子,一个月前刚满三岁。” “那就没错了。”他用一个极其复杂的眼光,轻声道:“抓了清次之后,好好审审吧,除了今天的案子,三菱屋的案子与他脱不了关系。” “这....好..好的。” 松平容保愣住了,这件事影响很恶劣,又正值江户整治的风口,他甚至捂着消息没敢放出去,屏风后面的大人若是知道了,必然震怒。 可秦明怎么会知道? 还直接指出了凶手? 随即他心里一喜,管他呢,能抓着人,就是好事啊! 秦明微微叹气,果然是这样。 破落武家天天来吉原,巨额嫖资不用说也知道是用手段得来的,未曾想竟还有杀人。 清次的背后浮着四张淡淡的脸,证明了一切。 他再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反正是个杀人狂魔,多背一口锅又不吃亏。 “清次之前无意间看到了日暮所制作的草人,明白了日暮对宗次郎的怨恨,同时他自己也嫉恨宗次郎得日暮欢心,又对得了梅毒的日暮不管不顾,之后便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种子在今夜终于发芽,他与宗次郎约好,在里屋相见,宗次郎喝了酒,不太清醒,于是心生歹意,想起了草人身上的伤势,痛下杀手,打断宗次郎的肋骨,又去仓库取了灯油,将其尸体焚烧,想着即使最后泄露了,也能推给丑时之女作祟。” “奉行所向来难以处理妖怪作祟的案子,如此一来,也就成了悬案,你不会有一点事。” 这个故事前因后果很完善,人们听了纷纷点头,如此便合理的多了,什么丑时之女,压根不存在,阴阳师都说没有了,人家是专业的。 只有松平容保面子上有点挂不住,这不是在说咱奉行所业务能力不行吗? “我没有!你有什么证据吗!” 清次一脸无辜,我他妈真的只是火上浇油而已! 证据?我还真没有。 但问题不大,我可以现场伪造啊! “哪怕你只是火上浇油,也是在杀人,因为那时候宗次郎被火烧的时候,依然活着,肋骨断裂,并不足以致死。” “怎么可能!” 清次大喊大叫着。 抢劫还杀人的家伙可没什么无辜的,火上浇油之举,就算放在现代也要落一个破坏尸体罪。 秦明面不改色,开始乱编:“大家都知道,灯油燃烧后,会有粉尘、碳灰之类的残留物形成。” “人死之后,不会呼吸,自然不会吸入粉尘,喉管内不会有碳灰残留,那么宗次郎呢?” “龙马,刀。” 龙马精神一震,匆匆跑到樱华屋大门口取了自己的佩刀,又匆匆跑回。 秦明一把拿过刀,在尸体面前坐下,背对众人,先是入乡随俗的鞠了个躬,然后抽刀轻轻一切。 “很明显了。” 秦明站起身,将尸体展现出来,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好几个好事者凑近前去,一看之下,果然就和阴阳师大人所说得一样,尸体的喉管内,确实有灯油燃烧后的粉尘残留物。 “动手!” 松平容保下令道,外面几个奉行所的同心已经赶到了。 不管清次到底是杀了人还是泼了油,秦明最后给出的结果,是所有人都乐意见到的,根本不用再去怀疑自找麻烦。 更何况清次身上极有可能还背着三菱屋的四条人命。 “不可能!” 清次双目血红,猛地闯入人群,夺路而逃。 他不能被抓,即使后面能证明自己只是泼了油,三菱屋的惨案也会暴露,到时候还是逃不了制裁。 “不好!” 守在门口跃跃欲试的同心们大惊失色,他们个个都是剑道好手,少说也是四段以上,本来等着清次自投罗网,可没想到清次的夺路而逃,只是个幌子。 清次知道自己逃不出同心们的包围,刚才的冲撞只是掩饰,真正的目的是屏风后的大人物! 只要将这个大人物抓住了,就能以人质威胁,逃出生天! 而屏风旁边,没有任何猛男,只有一个长得好看手无缚鸡之力的阴阳师,哪怕手上拿着刀,也肯定不会用,说不定在他冲过去的时候,就被吓得尿裤子了。 巧的是,这位只是长得好看的阴阳师,扔下了刀,双手握住刀鞘,双腿微曲,脚步迸发,与地面摩擦发出嗤的一声。 手向上一挑,刀鞘准确击中清次的喉部。 清次根本没想到秦明能够做出攻击,本能依靠着吉原常客们擅长的腰力,做出滑步,避免了被击中喉咙的结局,可刀鞘还是猛地击在了腹部,重击使他立时栽倒在地。 “你可不是什么善人....” 秦明走到清次面前,他对自己的剑道实力有数,原身就修习过,几段不清楚,肯定水平不低,这阵子又在道场学了几招。 阴阳师会点剑道,很正常吧? “日暮....” 倒在地上的清次双目无神的喊着花魁日暮的名字,一切都完了。 “日暮?你要是真的出于爱慕她,而做出这种事,怎么会将尸体焚烧的如此彻底。” “日暮的草人只是烧焦,你可是直接将人烧得没正形了啊!这不过是你对宗次郎的报复,不要妄想用这些事情来安慰自己,你对宗次郎的嫉恨,远远超过了日暮对宗次郎的怨恨。” “传说丑时之女是因女人的怨恨而产生的妖怪,但你清次本人,已经变作了怨恨所化的恶魔。” 众人一片唏嘘,日本人很吃这一套。 大大咧咧的坂本龙马听着听着,忽然面色一肃,喃喃自语道:“难道以后会出现新的妖怪丑时之男?” “对了,我想见一见那位日暮小姐。” 烧焦的草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秦明手里。 51.枪里没有子弹 “我们不去真的没问题吗?”近藤勇有些担心:“几年都没抓到,专门拐走孩童,一定是穷凶极恶的暴徒....” 秦明抬眼,问道:“你打得过那位千叶的鬼美女?” “打不过。” “那你去送人头?”秦明语重心长道:“试卫馆未来的掌门人,打不过玄武馆的小丫头,你怎么敢说出来的啊?” “我去巡街了。”近藤勇憋红了脸,也没有反驳,毕竟这是事实。 “不急不急,我们先回道场。” “道场不在我的范围内....” “松平容保拉了一大票人去找孩子,肯定有空缺,你多干点活。” “好。” 两人一路走着,正午的微风拂面,带着几丝暖意,太阳像金子一样,铺在地上,淡淡花香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还有阵阵笑语。 “真舒服啊!” 近藤不禁伸了个懒腰。 秦明含笑,两个长舌鬼在一边并排走着,一路交谈,可他们说起话来大舌头,半个字都听不清,像是恶魔低语一样,很是破坏心情。 “鸟...前...藻....大....” “火...死....” 俩鬼说着说着,望着远处的消防塔,颤抖起来。 秦明不留痕迹的看去,消防塔上,依稀能见到一个身影。 什么妖怪还喜欢登高望远? 诶?以津真天呢? 秦明忽然发现一直跟着他的以津真天,突然不见了。 “安倍大人!” 挎着小药箱的福泽谕吉走上前来,有些惊喜,竟会在这里相遇。 “是去哪个大人物家?” “纪州藩所,茂承大人的家老安藤大人相请。” “什么病?” “一种怪病,不知为何,咬什么东西都会出血,就连咬木头,木头都会流血....” “大概是牙龈出血....” “牙龈出血?安倍大人只是听听病情,就有了论断?不如与我同去,如果能交好纪州藩.....” “却之不恭。” 秦明直接应下,纪州藩是德川御三家之一,当今将军更是出身于纪州藩,权势一时无两,比起一桥庆喜,更有权柄。 治好了,查出病因,更容易将消息扩散出去,方便他转业。 治不好....福泽的锅。 秦明拉着近藤勇:“走,近藤,一起去纪州藩所。” “巡街....”近藤犹犹豫豫,还有工作呢。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治病救人,比巡街重要得多。” “也是。”近藤歪着脑袋应道。 不一会儿,三人便来到纪州藩所。 秦明忽然停下脚步。 “安倍大人?” 秦明没有回答,仰头看天。 在他的眼角余光中,一个约五六岁的孩子,正绕着藩所前的大树,不断转圈。 这么小的孩子,又没有玩伴,不太可能独自外出。 而且福泽和近藤都没有注意到。 秦明依然仰着头,问向福泽谕吉:“病人是不是个孩子?” “是。” “五六岁左右?” “是。” “脸蛋圆圆,眼睛大大,嘴角还有颗痣?” 福泽谕吉眼睛里闪着星星:“这...我就不知道了,安倍大人发现了什么吗,明明还没进去,就知道的这么详细.....” 秦明收回视线,好家伙,鬼怪也知道学习进步,钓鱼执法的方法越来越多。 果不其然,树上的一片树叶落下,穿过了小男孩的身体。 “走,快点。”秦明加快脚步,这种状态,可不是什么牙龈出血了,只怕是大病。 福泽与近藤不明所以,还是加快了步伐。 而这时候,树下的孩子则是朝着秦明跑过来了。 你不要过来啊! 秦明脚步更快了。 可那孩子是近乎飘一样的走路,不一会儿就追了上来。 刚走一个以津真天,又来一个熊孩子,你们鬼怪没有自己的居所吗?? 福泽与近藤倒是还好,看不见也听不见。 秦明却能听见他的声音。 “是能够沟通生死的阴阳师大人吗!” 不是不是!秦明目不斜视。 小男孩一边追着,一边不停打着哈吹,一副困极的模样。 “阴阳师大人,我好困啊。” 他不时用手抹着脸,或是跺跺脚,试图缓解困意,愁眉苦脸道: “能不能跟我父亲说,我困了,想睡觉。” “我不敢告诉他,我怕他打我。” 小男孩又连打了两个哈吹,困得眼皮都有点睁不开,两只小手拉着眼皮,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 见秦明不搭理他,也不气馁,像是打发着无聊,又像是在驱逐困意,掰着手指头不断自言自语。 “现在是未时,要练习剑道了。” 说着,做出了劈砍的动作。 “剑道之后,是茶道。” “然后是声乐。” “礼仪.....” “我不喜欢剑道,偷偷把竹刀藏起来,可是被父亲发现了,他打了我一顿,还不允许我吃饭。” “礼仪太繁琐了,我记不住....” “书法也是,一个字没写好,就会被罚写五张大字.....” “中途没有休息,老是催的我连饭都不能好好吃...” 小男孩说了很多,夹杂著打哈吹的声音。 “到了。” 找着写有“安藤”家的门牌,三人走了进去。 秦明轻舒一口气,这孩子真是阴魂不散,给你治好了,看你再怎么尾随我。 穿过气派的庭院,进到屋子里,身材魁梧,蓄着八字胡的安藤家主和福泽谕吉打了声招呼,看见秦明,满是血丝的眼睛中透着惊喜,道:“是那位当上检非违使的阴阳师大人吗?!” 秦明笑了笑,一礼:“正是。” “太好了!”安藤家主喜道:“有阴阳师大人,犬子一定能够好起来,安藤家的未来,可都寄托在他身上了啊!” 秦明听得有点莫名其妙,顺着安藤家主的引导,走进里屋。 里屋很宽敞,仅仅一间房间,就有三五座长屋大小。 小竹刀、毛笔、茶具、弓箭、和服、浴衣、书籍.... 零零散散的东西,将房间摆的满满当当,让人只觉得有一种压力。 柔和的阳光透过窗口,照在一床被褥上。 上面躺着一个孩子。 这孩子和跟在秦明身后的男孩,一模一样。 他嘴里插着一根塑胶管,塑胶管连接着风箱,还有一个老仆不断按压着风箱,输送氧气。 “这是绪方老师做的,很厉害吧!” 福泽谕吉指着风箱,颇有炫耀之意。 这是呼吸机的雏形,通过正压通气的风箱技术,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已经推广开来。 只是日本仅绪方洪庵等部分西洋医学习过。 秦明无意风箱,而是用眼角余光打量起打着哈欠的小男孩。 和大多数鬼怪不太一样,小男孩的身型有点模糊,时隐时现的,没其他鬼怪那么清晰。 结合其本体的情况,大概处于一种濒死状态,和美贺子生产的时候有点像,只不过这个孩子程度更甚,应该是在死亡边缘。 “大人,有救吗?” 52.我还没打疫苗 “阿富,今天发生了这种事,我得先离开。” 约翰不忘叮嘱一句:“明天的这个时候,我还会来的!” 近藤一愣:“明天?那些浪人已经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来了,明天来,肯定还会遇到埋伏!” “英国人都是白痴吗?明知道有危险...”土方也顺势补刀,他对这个泡自己国家美女的英国人,并没有好感。 “是的...的确可能会遇到危险。”约翰笑了笑。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 约翰戴上了帽子,严肃道:“但我明天不来的话,阿富会怎么样?” 他连连发问:“我怎么能让女士一个人陷入危险?” “日本的武士,也不会丢下女人,独自逃跑吧?” “.....” 近藤沉默一阵,说道:“让我们护送你回去吧,明天这个时候,我们也会护送你过来。” “这...” 近藤不待约翰说话,继续道:“作为交换,请转告你们的主人,让他们离开这里。” “在你们来之前,这里安静平和,自从你们来了之后,这个国家越来越奇怪了。” 说着,他就展现起躬匠精神:“拜托了,请快点从日本离开!” 土方见状,有些不忍,也拜下:“拜托了...” 就是语气有点敷衍。 龙马也想拜下恳请,其实说到底,近来不断发生的案子,躁动的江户,不安的人心,不都是尊王攘夷的贼人闹出来的吗? 两年前也是这样,甚至还出现血流成河的安政大狱。 攘夷攘夷,只要这些外国人离开了,他们自己的事,自己就能解决。 秦明却示意龙马不要急,顺便把近藤与土方扶了起来:“有些事情,不是恳求就可以的。” 他看着约翰:“约翰先生只是英国的公使,在他之上,还有内阁,内阁又分为外交、国防、财政、内政等各重要部门,以及苏格兰、威尔士、北爱尔兰三个地区,其中还有多个不同党派,再之上,还有首相,国王....” “约翰先生决定不了这些事,即使英国人离开了,安政五国条约还剩下美荷俄法,不至于一家一家的去请求。” 近藤几人被说的晕晕乎乎,自己似乎是鲁莽了,就相当于,要一个幕府的使节,去影响幕府的幕政,这可能吗? 约翰也被说的怀疑人生,这个人,怎么比自己还了解英国政体结构? “不过...”秦明话音一转:“我们可以护送约翰先生回到公使馆,见见公使馆的英国人,彼此之间有所了解,才能知道如何相处,即使做不到的事,也能在今天埋下一颗种子,等待发芽。” 近藤眼前一亮:“好办法,无论如何,交流是必须的!” “交流...很棒!”约翰惊喜道:“我很喜欢这个国家,但这个国家很怪异,害怕和世界交流,就像把自己关在笼子里鸟,明明有许多美好的事,却不肯介绍给世界,你们很特别。” “交流啊...”龙马陷入沉思。 这可能就是龙马后来创立海援队,试图通过与世界的贸易交流,改变国家的源头。 约翰越说越激动:“我来到这个国家,就感受到,这是个无比美好的地方,和平相处没有纷争,这里的人们,手工精巧,我收集了大量工艺品,每一样都是精密又美丽的东西....” 说着,他从衣袋里拿出一枚簪子,轻轻晃了晃,摆坠摇荡,同时望向阿富,用簪子比对着,深情道:“而且,对这里的美丽女人,也不能忘怀。” 土方忍不住开口:“和西洋的女人不同吗?” 龙马也好奇起来:“完全不同吗?” 土方不甘示弱,张开手比了个拥抱的姿势:“抱着的感觉也不同吗?” “扯远了。”秦明轻咳一声,你们这些没见过市面的,大洋马也就图个新鲜,保质期太短。 同时,他又不留痕迹的看了阿富一眼。 约翰的甜言蜜语,换在后世身经百战的女人身上,自然无法动摇分毫,但要换在这个时代的女人身上,杀伤力极大。 可阿富依然是假笑,看不见任何表情变化。 “阿富,差点忘了把这个给你。”约翰没觉得不对劲,将簪子递给了阿富。 阿富笑着接过,却不小心掉在地上,又一个趔趄踩了上去,簪身断掉了。 “对...对不起....”阿富慌乱道歉,同时缕了缕头发。 约翰蹲下身,捡起簪子,安慰道:“没事,明天我去买一根更好的。” 大家都觉得没什么,只是一场意外,秦明则不然。 簪子掉落,以及滑倒时,阿富嘴角有所下垂。 嘴角下垂,代表着情绪波动,如果是不小心的动作,表情不会受情绪所支配。 以及缕头发的动作。 这种行为在行为心理学中称为安慰反应,是指人在慌张情况下,会做出动作来“安慰”自己。 江湖术士常常通过这种方式,来判断金主是否说谎。 这个女人有故事啊... 秦明略有深意的看了眼阿富。 “都这样了,那就先走吧,要是天色晚了,更危险。”近藤终于进入到主题。 “好吧。”约翰将簪子收入怀中,有些遗憾。 龙马不忘叮嘱:“枪要放在随时可以打的地方,遇到埋伏了,火枪很有用。” 除了剑道外,他的拔枪术也很有名,就是大大咧咧的,经常忘记带枪。 约翰拿出枪晃了晃:“枪里没有子弹。” 秦明暗自惊叹不已,好家伙,燕双鹰就是给你惯坏的。 约翰话语间有些神圣:“对拿着刀来的人,你能开枪吗?在我的国家,也有类似武士道的东西,这是我们的个人荣耀,积淀着....” 秦明随口道:“The Chivalry?” 约翰的声音戛然而止,这个东方的巫师,怎么什么都知道? “走吧。” 见约翰没有再说下去的欲望,近藤三人,也只能按捺心中的好奇,护送约翰回英国公使馆。 “约翰,这么晚才回来,哈里斯一定会用靴子狠狠踢你的屁股!”五十岁上下的老秃头正吹着口哨。 “查尔斯老师,路上有点事耽搁了,这是我的新朋友。” 约翰为老秃头引见着秦明几人,秦明忽然觉得这个胡子一大把的老秃头,面相有点熟。 想起来了,《物种起源》的封面上见过。 53.飞缘魔 “绝无这种可能!”坂本龙马情绪激动,又是第一个跳出来质疑:“谏山还年轻,没有娶妻生子,又深得将军看重,这样的人,怎么会自杀?!” “确实如此,不过正因此,谏山才会自杀。” 忽悠守则其六,见招拆招,如果有人提出质疑,不要急于反驳别人,要用“你说的对”、“我也有这样的担心”之类的说辞来应付,然后进行转折,顺便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秦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说出自己的分析: “年轻人比起老年人,更容易冲动,意气用事。” “没有娶妻生子,就说明无牵无挂,就算自杀,也没什么影响。” “至于得将军看重.....” “这一点,则是谏山自杀的原因之一。” “为什么?”近藤勇不解,得将军看重还自杀?他矜矜业业的抓人办案,不就是为了得将军看重吗! “这就要问他了。”秦明一指佐田:“几天前你为什么会和谏山吵架?你可以不说,不过我想大家都猜得到原因。” 佐田冷哼一声:“我要他跟我一起尊王攘夷,他不愿意,就吵起来了。” 秦明有些意外,他还打算捏造点证据,佐田怎么直接承认了?总觉得有点奇怪,不过没有表露出来,他的人设,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大阴阳师。 众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将军家的武士,怎么可能加入尊攘党派呢?两者立场对立,自然就吵起来了。 秦明适当放慢语速:“不会有笨到直接将幕府武士拉入尊攘党派的人,不然失败了,反而暴露身份,肯定是有一定把握后,才会明说。” 忽悠守则其七就是控制语速,领导讲话、学者讲座,有气场的人都是不紧不慢的,放慢语速也方便思考,不至于不经大脑冒出来一些傻话。 这时候,坂本龙马也是被忽悠住了,顺着秦明的思维方向思考,不由自主说道:“谏山的立场...并不坚定?” “没错。”秦明继续说道:“谏山资助那些贫苦的孩子,就说明他对幕府的施政并不满意,如果天下太平,不会有那些孩子。” “佐田就是看到了这一点,看到了谏山心中的犹豫,才会表明身份,邀请谏山加入尊攘党派,共谋大事。” “是又怎么样?”佐田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众目睽睽之下,自己也跑不掉了。 秦明还是有点疑惑,佐田承认的也太干脆了,不过这并不重要,首要目的是摆脱犬神对自己的威胁。 “当天没有动手,只有争吵,你的身份一直到今天才暴露,也就说明谏山没有明确拒绝你,而是用了考虑考虑之类的托词。” “你一直等着谏山的答复,不过你打听到谏山要进城拜见将军,以为他是要揭穿你的身份,所以才有了后来的杀死爱犬,制作犬神,又去八佰善大吃一顿,制造不在场证明。” “对,我让犬神杀了他!是犬神杀的他!当面一套背后又是一套的人,怎么会自杀!” 佐田语气有些颤抖,不停地跺着脚,似乎在逃避另一个可能。 秦明面色一沉,冷声道: “面对事实吧。” “谏山是一个优秀的武士,所以他不会背叛将军,但他通过那些贫苦的孩子,看到了当今幕政的缺点,而他一个人,却又无能为力,不能改变什么。” “如果仅仅如此,他还能假装什么都看不见,用资助孩子来安慰自己,得过且过着混日子,但那天你的邀请,你与他的争吵,打破了这样的平衡。” “他不得不开始正视起一切,在目睹着穷苦孩子的同时,还要在揭穿挚友与背叛将军之间煎熬,最后,他走投无路了。” “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经常会选择最轻松的逃避方式,即自杀。” “谏山不想背叛将军,又不想揭穿挚友,违背本心,年轻气盛又了无牵挂的他,选择了自杀。” “武士从来不缺少切腹自杀的勇气,但如果原因被查明,会让看重他的将军失望,会让挚友的身份暴露,还会破坏谏山家的形象。” “所以,他以拜见将军的名义,去往江户城,在一处人烟稀少的地方,完成了自杀,并伪装成强盗杀人。” 秦明给出了最后的推断。 大家开始不由自主,在脑海中还原出事件的全貌: 几天前,佐田觉得一直资助贫困儿童的谏山,对幕政不满,想将这位将军家的武士拉入到尊王攘夷派系里,以图大事。 但是谏山出于武士的忠诚,不想背叛将军,可他又确实不满幕政,于是以托词推脱,让佐田等待回答。 三天前,谏山在两相矛盾的煎熬之中,实在撑不住了,以拜见将军为由,在进城的路上果断一刀刺入胸口,又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将刀从身体拔出,伪装成强盗杀人。 同时,探听到消息的佐田,杀死爱犬、制作犬神、驱使犬神杀人,一气呵成同时在八佰善大吃一顿,可惜闹了个大乌龙。 “原来是这样。” “谏山之死竟然是这样,妖怪作祟果然只是传言!” 知道真相的近藤勇不禁为此感到唏嘘不已。 没有任何人质疑秦明的推断,尽管自杀的真相,听上去还是有些匪夷所思,但再怎么说,也比妖怪杀人靠谱得多吧! 半晌没说话的秦明,忽然捂紧胸口,五官几乎拧成一团: “谏山死的时候,一定也是这样痛苦。” “将军、挚友,他谁都不能背叛,但摆在面前的,却又是无可争议的事实,即便选择了自杀,在自杀的时候,也依然被这样的痛苦所折磨着。” “所以才有了足足十三刀的自杀,那不致命的十二道刀伤,不仅是在伪装成强盗杀人,也是谏山在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哪怕他砍了自己十三刀,最后将刀子插入身体,再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拔出来,其间所承受的巨大痛苦,也比不上这几天来内心煎熬的半分。” “这种痛苦,一直持续了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希望他死后,能得到清净吧。” “确...确实如此....” 坂本龙马以及一些谏山亲友们,皆是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谏山死时的表情,的确就如秦明所说,无比痛苦。 当下,他们也不由得感同身受,轻轻叹息着,同时,对秦明的结论更加相信了几分。 秦明恢复常色,对着棺椁鞠了个躬,这倒霉蛋死后的怨灵都被犬神给吃了,真惨。 至于表情痛苦...废话。 利器入体,死后表情只能是痛苦,因为经受到了死前的疼痛、挣扎,而唯一能够反映死前感受的,除了痛苦还是痛苦,其他的已无暇顾及。 “不可能,不可能!” 54.贼人竟是我自己 约翰死在自己的房间里,等到公使馆的人发现时,他从脖子到额头,整张脸都已经是青紫一片。 “这...” 赶到房间里的近藤勇瞳孔一缩,坏事了。 外国人死在日本,这事儿要是闹大了,幕府都头疼。 秦明已经看到了凶手,一个容貌秀丽,与阿富有着七分相似的女妖怪。 “咳咳...”秦明轻咳两声:“应该是意外,曾经有人醉酒后,趴在枕头上,结果活生生把自己闷死了。” “啊?”率先质疑的是坂本龙马:“不会吧,还能把自己给闷死?而且约翰也没趴在枕头上啊!” 他仔细看着约翰的尸体,分析道:“胫骨受伤,看着一副精气亏空的模样,又和寡妇有染...该不会是飞缘魔吗?” “被飞缘魔所缠上的男子通常都是被偷走胫骨,又精气亏空,明明很像丙。” “我记得那个寡妇就是丙午年生的,丙午年生的女人会诞生飞缘魔,克夫,即使再嫁,也还要克,而且可以多至五六个....” “嘶....” 龙马一番陈述,众人纷纷不寒而栗。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寡妇本来就带着克夫的意味,又有飞缘魔的传说,约翰还死的这么诡异... 秦明无言以对,你怎么老能猜中真相呢? 不过飞缘魔就在一边,他只得轻描淡写地笑着,然后装模作样在约翰身上检查了一番。 接着,胡说八道:“约翰的确死于窒息,寻常人家的枕头,大多是茅草之类的填塞物,空间很大,但公使馆的枕头填充饱满,还是软床,就有可能在醉酒状态下,堵死口鼻,窒息而死。” “窒息分为窒息前期、吸气性呼吸困难期、呼气性呼吸困难期、终未呼吸期以及呼吸停止期。” “可以猜测的是,昨天大家相谈甚欢,喝了很多酒,约翰神志不清,脚步虚浮,回到房间,就趴到床上睡觉了。” “他的姿势有问题,面向着枕头,整张脸都被覆盖住,又因为酒精的作用,身体无法自然翻身,产生呼吸障碍,这是窒息前期。” “但没有人发现,身体新陈代谢后,消耗体内残余氧气,使体内缺氧加重,在二氧化碳的刺激下,呼吸加深加快,呈喘气状,此时心跳加快,血压上升,进入吸气性呼吸困难期。” “而后过度到呼气性呼吸困难期,此期呼吸中枢由兴奋转为抑制,呼吸变浅、慢,甚至暂时停止,心跳微弱、血压下降,肌肉痉挛消失,状如假死。” “约翰先生陷入终未呼吸期,瞳孔散大,肌肉松弛,最后,进入了呼吸停止期,在无人发现的情况下,静静死去。”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你字多,听你的。 龙马却还有疑问:“可是...约翰先生没有趴在枕头上啊!” “难道不能是死后有人翻动尸体吗?”秦明一摊手:“不把约翰翻过身,看到他脸上的情况,是判断不了死亡的吧?” 他望着一群海员,问道:“是谁最先发现的?” 一个脸上长着雀斑的年轻海员,怯生生伸出了手:“是我。” 年轻,容易忽悠,神情紧张,估计刚才具体发生的什么事都记不清。 很好。 秦明变作一副严肃脸:“你应该翻动了约翰的尸体吧?将他从贴着枕头的背面,翻成正面,这样才能判断是否死亡。” “我....”年轻海员神情恍惚,众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他身上,压力太大了。 “你仔细想想,约翰应该是胫骨磕在了床头,脚步不稳就趴在了枕头上,窒息而死,如果你发现他时,他没有贴着枕头,我们就只能重新调查了。” “不是意外的话,就是他杀,嫌疑人....只能在你们之间。” 赤果果的威胁加诱导式询问,倒也没人看破,反而人人自危起来。 公使馆护卫森严,不太可能有人闯进来杀了约翰,而且约翰只是一个公使,又不是领事,像他这样的公使公使馆还有好几个,日本人真要杀人,为什么就杀他一个? 至于秦明等人,也有嫌疑,但嫌疑太小了,大家昨晚喝酒时,就听约翰说过,虽然不知道具体什么事,但这几个人救了约翰一命,既然要杀,为什么还要救? 那么就只能从平日积怨入手,他们这些海员不就是嫌疑人吗? “达尔文先生,如果不是意外,也不是人为的话,就只剩下妖怪作祟了,不过妖怪这种东西,是不存在的。” 秦明见达尔文有些怀疑,立即补充道。 “嗯...”达尔文脑子也迷糊起来。 “那么,你发现约翰先生的时候,他的口鼻是不是紧贴着枕头呢?”秦明又问向了那个年轻海员。 “是...” “果然如此。”秦明点头,解开约翰的衣服:“除了脸上青紫肿胀,脸部,颈部都没有外伤。” “胸部也是,除了胫骨有青紫痕迹,都不存在其他损伤。” 秦明一边检查,一边向众人展示自己的分析。 废话,飞缘魔吸取精气,伤害胫骨,除此之外,可没有其他物理性攻击,妖怪还是挺有原则的。 龙马脸上愈加疑惑:“当真不是飞缘魔?” 秦明懒得理,其实刚才说的有漏洞,比如约翰口鼻的印痕不重,如果真是枕头窒息而死,印痕不会那么淡。 不过没人能看出来就是,连刑侦手段都没有的十九世纪,也不会有这种系统性的知识,奉行所的那帮笨蛋就更不用指望了。 他继续做出一副认真检查的模样,忽悠着: “除了体表没有伤痕,牙龈,唇粘膜,也都没有破损和出血。” “如果是人为将约翰按至枕头导致窒息,牙齿会因为外力,和嘴唇发生挤压,多少会留下伤痕。” 秦明又拨开约翰后脑勺的头发,随意摸摸按按: “头皮也没有损伤,没有皮下出血。” 至于到底有没有伤,他也不知道,反正他不懂,也没别人懂。 不过在这一步上,他多留了一个心眼,偷偷摸摸的拔了一撮头发。 在秦明的一番“精细检查”后,众人逐一分析,最终也只能得出结论: “看来...这真的是一场不幸的意外。” 秦明那么自信,又那么有条理,实在很难让人怀疑。 而后,松平容保与公使馆的领事哈里斯匆匆赶来,外国公使横死,可是足以震动幕府的大事。 松平容保听了事情经过后,不疑有他,同时也松了口气,幸好是意外,要真和最近又蹦跶起来的尊攘贼人有关,必然会影响到两国关系,幕府的处境也会更艰难。 哈里斯看似没有多做怀疑,将秦明与松平容保引进了公使馆的办公室里,确认没有他人后,才问道:“安倍先生为何要说谎呢?” 秦明:“....” 55.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上辈子老神棍曾这么对秦明说:“只要你唢呐吹得够大声,就听不到身边的闲言杂语!” 此话不假,唢呐声一响,秦明觉得整个世界都清净了,管他什么百鬼夜行,通通躺平。 百鸟朝凤倒也合情合理,这些被姑获鸟收留的弃婴们,无论生死,就像是她的孩子一样,雏鸟。 一首曲子中,有被抛弃的怨恨,有孤独的叹息,吹得人心怀愧疚。 祭拜的人们,只觉得脑子仿佛裂开一个口子,裂缝不断的扩大,接着眼眶开始湿润,双腿发软,嗓子像卡着什么东西,还有点想吐…… 尺八听了会哭泣,太鼓听了沉默不语。 就连消防塔的钟声,也只能作为伴奏。 嗯? 为什么会有消防塔的钟声? 众人看到了火焰。 火灾。 三天一小火,五天一大火,江户人已经习惯了火灾,不过这次的火灾,似乎挺大。 好在他们身处在本妙寺中,四周有高大的院墙能够隔离火焰,人们对寺院也心存敬畏,不会胡乱冲进来,形成混乱。 秦明停下了唢呐,取而代之的,是街边破门拆屋的响声,女人的尖叫、小孩的嚎哭,不绝于耳。 还有再度不安近乎暴走的以津真天。 松平容保意识到一个问题,奉行所的人手都在本妙寺里,火盗改人手虽多,也不足以在如此规模的大火中维持秩序。 没有了有秩序的救火行动,火灾只会愈演愈烈,甚至演变成一片火海。 “看这个火,规模只怕不小,快去疏散!” 松平容保立即发号施令,奉行所办事不利,那是能力问题,主观意向,是不缺的。 “这种时候,该死!” 近藤勇望着升起的烟火,大骂了一句,倒也没有半点犹豫,与同僚走出了本妙寺,便是千叶佐奈子这个女流之辈,也不曾停留。 “走快些!” “知道!” 见到火起,普通百姓知道要跑,武士贵族也知道要跑,但总不缺少逆行的人。 大火延烧小半个江户,火盗改的新门辰五郎早就第一时间组织人手救火,大致判断出了延烧范围。 奉行所的同心们赶出去,锣鼓齐鸣,沿街分散,配合火盗改的工作,确定有无明火。 然后....拆家。 江户时代,虽然一些重要街道都预备了水缸,但灭火的办法并不是扑灭大火,而是拆家。 因为房屋是木质结构的,而且连成片,一旦一家着火,那么整个城市都有可能化为火海,仅仅靠灭火,根本赶不上火势蔓延的速度,所以说只能赶在火势蔓延之前,将四周相邻的房子拆掉。 方法很简单,效果也不错,其实这就和后世山林大火制造隔离带是一个原理,只不过从砍树变成了拆屋。 火盗改和奉行所都开始作为,许多百姓也回过头来帮忙。 一心想着仓皇跑路的人也有,但有远见的人都乐意搭把手,火势一旦大了抑制不住,烧的可不止是一町一户。 但火灾并没有就这么熄灭。 反而愈演愈烈。 即便搭手帮忙的町人再多,火盗改与奉行所再熟练,火势也没有停止,隔火带虽然起了些作用,但延烧的地方太多了。 人们不由得想起两百多年前的明历大火。 那一场火,足足烧掉了三分之二的江户,五百多家大名藩所、七百多家旗本宅邸、不计其数的武士宅邸、寺庙,就连江户城本城的西之丸、天守阁、本丸御殿,也无法幸免,尽皆烧毁。 而且,更糟糕的是,除却大火外,还有负伤的人们。 恍惚间,秦明看见远处的天守阁上,又出现了那个喜欢登高望远的身影。 妖怪? 这场火是妖怪所为? 那当年的明历大火,也是妖怪所为? “有伤员!” 满头大汗的近藤勇扛着一个伤员,放在地上,转头又一步不停,出去救火。 随后的千叶佐奈子,也一左一右,夹着两个比她还高大的伤员,放在地上,然后继续救火。 “....” 寺庙有高大的院墙阻隔,人们对寺院有敬畏之心不容易混乱,而且其中还有医学所的绪方洪庵等人,以及一个无所不能的阴阳师。 这么看来,确实是安置伤员的好地方。 绪方大夫立即明白过来,与本妙寺的主持商议一番:“开始救治伤员!” 寺庙里,不缺少药。 秦明愣了愣,发现以津真天正红着眼看着自己。 好危险啊.... 满地的伤员,他肯定不能见死不救,对吧? “火灾中大多数死者并非死于烧伤,而是窒息,所有人跟我学习急救。” 秦明本就在主位,属于众人的视野中心,他一边喊着,一边挑了个样貌不错的女子做示范: “将所有伤员四肢舒展开,放到通风处,仰头抬颈开放气道,同时松解衣带和胸腹部衣物,若口腔内粘液、血块,立即取出....” 秦明又做了一番人工呼吸,女子呼吸暂时平稳了,不用担心。 医学所的绪方洪庵三人早就开始急救,人工呼吸并非什么开创性的急救方法,早在华佗的《金匮要略》中就有记载,后来也有许多医书开发,医学所的弟子大多都懂得一些。 秦明的目的,主要还是将粗浅的通风、减负等方法教给本妙寺中的所有人,以减轻医学所三人组的负担,正儿八经的人工呼吸,还得专人来做。 “对了,呼吸机!” 绪方大夫上了年纪,做完几个人工呼吸,就有点体力不支,他突然想到了之前改进的呼吸机。 “那东西能用吗?”龙马急的团团转,他本就是热心肠的人,但因为不懂救火也不懂医疗,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充作本妙寺的护卫,以免有人闯进来捣乱。 绪方大夫有点不确定:“应该可以,按压就能通气,能起点作用。” “好,我去取!” 龙马头也不回直接跑出本妙寺,秦明刚做完急救,本想拦,医学所的方向已经是一片火海。 “不用担心!” 龙马刚出寺庙大门,就有一方燃着火的木墩飞来,他没有停顿,刀光一闪木墩便分为两半,可刀依然在刀鞘中。 秦明放下阻拦的手,转头继续料理伤员:“这是土方家的石田散药,对烧伤特效,不要抢不要抢!” 这个世界有着百鬼夜行这等超自然的东西,武士的力量似乎也不容小觑。 就在这时候,火盗改的火消,送来一个特殊的伤员。 56.丙午 “秦明,近藤,你们可算回来了。” “别让辰五郎老大等太久。” 往日里走路都八字外开的土方,在提起辰五郎的时候,带着敬畏。 很正常,火盗改不仅是幕府机构,民间算是未来日本黑社会的雏形,更何况,火盗改还和土方家有大量贸易往来,是土方的金主。 “安倍大人!” 新门辰五郎听见外面的声音,直接跑了出来,连鞋都没穿。 这态度,和之前宴请时的高高在上不屑一顾,简直是两个人。 秦明颔首示意,慢慢走进道场中:“进去说话。” 虽然两人之前曾有矛盾,不过通过这一次火灾,双方都改变了看法。 辰五郎觉得,秦明是真正配得上他人敬仰的阴阳师。 秦明觉得,这个轻伤不下火线,大火中依然先登,一心只为救火的小老头,有那么点可爱。 逼格要有,气度也要有,这才不失高人风范。 当然,要真的有谁惹着他了,日子也不会好过。 “这是你的旗帜,怎么样,很威风吧?” 白拖把似的先登旗帜,正竖在道场中央,窗外的风起旗帜,依稀能看见旗杆上“安倍秦明”的字样。 “火盗改的先登旗帜从未给过他人,哪怕是缠持,在退役之后,也要交出旗帜。” “就连我,也是如此,更别说在旗杆上刻上姓名了!” “可以说,你是自火盗改成立以来,唯一一个,可以私人持有先登旗帜的人!” 辰五郎激动地唾沫星子直飞,一边的近藤、土方,无不是羡慕无比。 近藤记得以前奉行所,曾效仿火盗改的先登旗帜,定制了一批用作奖励与力、同心、冈引的旗帜。 被辰五郎得知后,烧了个干净。 连模仿样式都不行,可见对先登旗帜的管制如何严格。 而今先登旗帜不仅流于外人之手,更是刻上了姓名。 这是何等荣耀啊?! 土方更是眼馋。 在江户,最受欢迎的三类职业,分别是“火消”、“同心”、“力士”。 一个消防灭火,救民于水火之间,一个惩奸除恶,维护江户治安,一个...玩相扑的,身宽体胖。 总之,土方一直眼馋火消的身份,不仅能让姑娘们怦然心动,更是有了火盗改的背景,常人不敢随便打他。 可惜,全都被秦明得了,检非违使地位超越一般同心,一杆先登旗帜地位直追火消队长缠持。 新门辰五郎拍了拍秦明的肩膀,满脸的欣赏。 随后道:“安倍大人,不知什么时候可以来火盗改,传授穿行火区的技巧呢?” 上课?你不给钱我很难帮你办事啊... 算了,还是去一趟,得转行。 次日,秦明提着黑板粉笔,来到了火盗改。 自1801年西点军校的教师使用黑板授课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到了十九世纪中期,各地的大学都开始发展这一教学方式。 不过在日本,尚属头一次。 这还是秦明托三菱屋的岩崎弥太郎,特意从长崎购入的。 新门辰五郎专门将主室清空,用给秦明授课,有了这穿行火区的办法,以后救火,事半功倍。 “.....” 秦明沉默了,火盗改里的鬼怪,不比奉行所少多少。 看起来牛逼轰轰的,冤假错案也没少办啊! 还好早有准备。 秦明招招手,接下来有请一号助教,近藤勇。 近藤一进门,屋子里密集的鬼怪,顿时散开,形成一片真空区。 还不够,二号助教,土方岁三。 土方落座,鬼怪少了一半,一只独眼妖怪匆匆跑出,还不小心落下了一条腿。 最后,三号助教,冲田总司登场。 兴高采烈的冲田绕着房间左看看右瞧瞧,孩子心性对什么都感到好奇,同时,群妖退避。 秦明深呼吸一口,空气清新。 没有妖怪的世界,如此美好。 开始授课。 “所谓风助火势,想要在火区中穿行,除了必要的工具外,最关键的,是判断风势。” “只有知道风往哪里吹,预判火向,才能分辨哪里能过,哪里不能过。” 下面一片嗦嘎的声音,很有道理啊! 预判出火往哪儿烧,避开火区,不就能够穿行了? 秦明敲了敲黑板:“所以,我们的第一堂课,内容是《风的形成》,了解风,才能判断风。” 说完,便背过身去,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起了《风的形成》四个大字。 感觉...还挺棒。 可以将这套装备用在道场,新奇事物更容易忽悠人。 转行老师,也挺不错。 秦明从三个工具人那儿拿来了蜡烛、香以及侧边开有小口的玻璃瓶。 他将蜡烛点燃,问道:“这时候我们可以看到,蜡烛的烟,是笔直向上升的。” 接着,他将玻璃瓶里的蜡烛点燃,片刻后,将香靠近瓶上小孔。 “厉....厉害....” 下面发出了阵阵斯国一的声音,这次烟并没有笔直上升,而是顺着小孔,进入到了瓶中。 “这是...阴阳术吗?” “言灵?” 火消们猜测着,秦明轻敲黑板,笑道:“如果这是阴阳术,那么你们人人都可以学会。” “风能吹动烟,说明有风。” 有...风? 火消们百思不得其解,窗子关着呢,屋里哪有风? 可也只能解释是风吹动了烟,将烟吹到了瓶子里。 “有人能说出风的方向吗?” “向....瓶子里?”辰五郎虚心求教。 “很好,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烟往瓶子里冒。” “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地方,烟为什么会往瓶子里冒?风又为什么会向着瓶子里?” 众人听后,顿时严肃起来,如果弄明白这一点,不就能判断出风的方向吗? 即使不能像秦明一样穿行火海,也能预判火势,方便救援。 辰五郎想了想,不确定道:“难道是....温度?” 伽利略已经死了两百多年,即使是闭关锁国的日本,也对“温度”有着模糊的概念。 秦明一脸欣赏的望着辰五郎:“不错,点燃蜡烛后,瓶内的温度上升,根据热空气的原理,温度一高,空气就会变轻,会上升,瓶外温度低,空气重。” “当瓶内热空气上升之后,瓶外冷空气便过来补充,再加热,再上升,热空气则是跑到瓶外后变冷,下降,再进入瓶内,循环起来,便形成了风。” 辰五郎试探着分析道:“温度的冷热差距,形成了风?” 秦明点头:“正是,地表受太阳照射,冷热不均,空气也会受热膨胀,此外,风还和水平气压梯度力有关,这是大气产生水平运动的原动力,另外,风的偏转方向,根据南北半球不同而变化.....” 新门辰五郎一愣,又是一堆从未听过的词,气压他大概知道,那些兰学大师提到过,但气压梯度力,又是什么东西?还有风的偏转,让人晕晕乎乎,云里雾里。 不过,他本能觉得这都是很了不起知识,无比深奥,连带着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火消们更是如此,这好像是兰学,他们这些大老粗,哪有学兰学的机会? 那天被秦明抢走白拖把的缠持,更是站起身来,朝秦明拱手作揖执师礼:“请安倍大人解惑。” 557.脖子扭了 “天保七年,不是丙午年?” 阿富不知道作何感想,她在“丙午年生人”的指指点点中,已经活了二十多年,现在却有人告诉她,她不是丙午年生的。 难道去怀疑? 人家是专门推算历法的阴阳师。 松平容保给出了合理解释:“民间多有自行推算历法的骗子,虽说许多历法上都有天干地支,但准确性很难说....” 说罢,他望向阿富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怜悯。 多可怜的女人啊,生得这么漂亮,却因为这种匪夷所思的天干地支,被流言蜚语折磨了几十年。 多可怜的男人啊,日本最大的骗子就在你面前,可惜你不知道。 秦明飞速思考,理清所得信息。 一,传说飞缘魔来源于丙午年生人,但阿富实际上并非真正的丙午年生。 二,只有阿富身边的人,将阿富所生的那年当做丙午年,并且将阿富视为不详。 三,飞缘魔确实存在,而且与阿富容貌相似。 稍微总结一下,就可以得出结论。 【即便与传说不符,只要人们认定是事实,妖怪就会诞生】 秦明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难怪江户那么多妖魔鬼怪,感情大多数都是人为制造出来的。 案件发生——奉行所立案——查不出来——归为妖怪作祟——不管是不是妖怪作祟,反正他们信了——妖怪作祟成为事实广为流传——妖怪诞生 一套无比娴熟的妖怪量产流程。 时不时发生的烧杀掳掠,能力有限的奉行所,好怪谈的江户人,这一切成为了催生妖怪的土壤。 秦明很想当场把松平容保打一顿,但凡你们好好办案,老子的日子也不会过得那么辛苦,长得和飞缘魔似的妖怪,能有几个? 哎,算了.... 秦明在心里叹了口气,也怪不得他们,毕竟除了人为因素外,也有和传说中记载一样,真正存在的妖怪。 这些妖怪作祟,奉行所无论如何都查不出来,哪怕一万件案子里只有一两个这种悬案,也会让奉行所的同心、与力们心生畏惧,不敢深查。 再查其他的案子,只要遇到点困难,也会潜意识往这方面想,进而产生妖怪,然后那些妖怪再作祟,悬案越来越多,进而形成恶性循环。 好在现在知道了百鬼夜行越演越烈的原因,知道了原因,就有改变的方法。 那些传说中的妖怪,秦明是没什么太好的办法,连源头都找不到,但由人为因素产生的妖怪,却有办法影响一二。 比如.....这位正在掩面而哭的阿富。 自己的小半生活成了笑话,一切的起因,竟然都是因为推算错误历法。 “你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毁掉了。” “但你的人生还可以继续。”秦明拿出昨天阿富弄断的簪子,轻轻挽起她的头发,插了进去:“就像这簪子一样,虽然断了,但约翰把它粘了起来,插在头发上,也没人看得出来。” 其实吧,约翰死前喝得烂醉,压根没工夫粘簪子。 是秦明离开公使馆前,以检非违使的身份再度检查的时候,偷偷取来粘好的,顺便照着约翰的脑门来了一记狠的。 第一次检查尸体时偷偷拔掉头发,制造的疑似外伤,只能骗骗外行人,出现伤口,就能骗内行了。 反正只有解剖才可能发现破绽,可约翰是个小贵族,解剖遗体也得有亲人同意,就这时候的通讯手段,等远在英国的亲朋知晓,黄花菜都凉了。 继续嘴炮。 “有人会说你丙午年生人,有人会嫌弃你克夫,有人会在背后议论你,在大多数人眼中,你都是那个不详的女人。” 秦明直视着阿富,极为认真:“但总有人接受了你的一切。” “约翰是英国人,英国人可不会用天干地支计算历法,也不会信日本的传说,丙午年生与飞缘魔,在他看来,根本不重要。” “我....” 阿富停止抽噎,望着面前那名阴阳师绝美的脸。 就仿佛有种魔力一样,她一点点回忆着约翰。 她并不喜欢约翰,洋人,并不长在她的审美上,体味还很重,干那事的时候,跟牛一样粗鲁。 所以哪怕约翰再柔情,再多细节,她也没有感动半分。 这种人,她见得多了,夫婿死后,她就成了寡妇,又因为丙午年生的传说,更加遭人指责,克夫、不详,成了标签死死钉在了身上。 所以她只能住在山间小屋。 期间,有不少人冒险来此,给她送吃穿用度,当然,那些人都是有索取的。 这些人,没有一个愿意与她扯上关系,大多只是馋身子,也只留下桃太郎、菊次郎之类的假名。 阿富以为,约翰也是如此。 可似乎...并非如此。 前天,受到埋伏,却没有回到木屋修整,生怕为她带来麻烦。 昨天,再度受到埋伏,却承诺第二天依旧会来,因为不放心她一个人在这儿。 前天的事是我编的,昨天的约翰八成只是口嗨馋你身子.... 秦明在心底补充着,不过阿富显然信了。 这和她自身的意愿也有关,得知自己并非丙午年生人后,阿富内心是绝望的,但绝望的同时,也希望有一个人能接受自己,能给她带来希望。 “约翰今天应该是想将这个交给你的。”秦明又拿出来两个物件。 一枚戒指,一封婚书。 “钻戒,最早要追溯到西洋14世纪的奥地利王室马克西米连一世,他为了向法国的玛丽公主求婚,特地命人打造了一枚镶嵌着钻石的戒指,戴在她的无名指上,以此作为订婚戒。” 秦明顿了顿,婚书就不用解释了,这大概就是约翰的死因。 飞缘魔,克夫,不详,伤胫骨,**气,约翰想着结婚,死期也就到了。 阿富看着那别扭日文写下的婚书,痛哭流涕,颤抖着将戒指戴到了无名指上。 秦明满意的笑了笑,大方的望向原来飞缘魔所在的地方。 “.....” 他的笑容僵硬起来,按照老套路,飞缘魔在阿富戴上戒指的时候,应该消失了才对,但飞缘魔仍在,甚至...盯上了他。 秦明反应极快,双手迅速按在脖颈间:“哎哟,脖子怎么扭了....” 大概...飞缘魔的形成,是因为他人认定的事实,所以得将“阿富并非丙午年生人”公之于众,扭转他人的固有印象,才能消除飞缘魔。 好在没人在意秦明的动作,土方见阿富哭的厉害,想给与一个温暖的拥抱,龙马也不甘示弱。 哈里斯觉得自己要重新评估一番约翰的为人了,约翰在英国有老婆,隔十天半个月,还会写信回去呢。 558.上课 “啊!有人死了——” 江户人喜欢凑热闹,死人这种事,根本吓不着他们。 听到女人的惊叫声,大家不仅没被吓到,反而纷纷站起身,往声源处跑去。 龙马无愧其名,一马当先。 秦明不想凑热闹,但面前的丑时之女显然不让他这么做,头顶上三根蜡烛烧的正亮。 他很自然的理了理衣服,优雅起身,跟随人群,从众。 丑时之女可能记性不咋地,又或许是那晚天太黑没看清脸,她只心有怀疑,凑近前来看看秦明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只要和他人一般无二,也不会怎么样。 死人的地方在樱华屋的最里间。 “死者在被烧焦前,遭受过殴打,身上骨头多处折断......” 刚进屋,秦明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年轻的町奉行松平容保,正在里头指点江山。 听起来有模有样的,看来当上奉行所老大也不是全靠身份背景。 不过..... 腰带匆匆扎好,鞋子没穿,头发有些凌乱。 显然不可能是听到死人了立即赶来,町奉行的效率可没这么高。 “松平大人,好久不见。” 秦明主动上去打招呼,露出一个我懂得的眼神。 松平容保有些拘束,在这种地方被认识的人看到了,终归不好。 坂本龙马看了看尸体,在一边现学现卖:“吉原的存在,对于没有仗打的单身武士,和无数劳动者们来说,就是他们最渴望的,无论是对家乡的思念,还是对往昔荣耀的追忆,都可以通过温柔的怀抱,得以慰藉,来到这样的梦幻之乡,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吗?松平大人,还是快点找到凶手吧!” 任谁看都知道这是一场凶杀,死者不仅被打的骨折,尸体还被烧焦了。 松平容保一愣,听到屏风后面轻咳了一声,回过神来,说道:“也是,樱华屋这种神圣之地....” 说着,他走到秦明身边,指了指屏风,悄声道:“安倍大人,还请直接以阴阳术询问死者,尽快解决。” 秦明一脸了然之色,看来屏风后面是个大人物,松平容保带着这位大人物逛花街,不仅被别人知道了,还遇上了案件,只能尽快解决减少影响。 松平容保眼光还真不错,秦明确实知道是谁干的,丑时之女还跟在后面呢。 但他能明说吗? “啊!” 又是一声惊叫声,一个俏丽的游女闭着眼睛,惊恐的指着尸体:“怎么会.....” “大惊小怪,你知道些什么吗?” 龙马上前,一把拉住游女滑嫩的手,轻轻抚摸着,安慰道:“你要是知道什么的话,就说出来,松平大人,阴阳师大人,还有本大爷,都会帮你的。” 也不知是不想被揩油,还是安慰起了作用,游女镇定下来,颤声道:“我在日暮的房间里看见过草人,草人身上钉子的位置,正好是骨头断掉的地方.....” “日暮的房间?跟我一起去!” 龙马拉着游女,火急火燎的走出房间,不过一会儿便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被火烧了一半的小草人。 “诅咒娃娃?”松平容保面色沉了下来,本以为是一桩普通的凶杀案,没想到竟引出了诅咒。 他不安的看了眼屏风,那位大人一向不喜这些东西,随后他又看了看秦明,希望这位阴阳师能快点解决吧。 “丑时之女吗?”秦明拿过草人,在手里翻来覆去打量一番:“传说是因女子怨恨而产生的妖怪,只要对诅咒草人做什么,丑时之女就会将草人受到的伤害,转移到被怨恨之人的身上。” 此时可以见到,丑时之女手中的五寸钉,已经悬在了秦明头顶上,另一手的铁锤,就要敲下。 秦明语气如常,将草人随手往地上一扔:“但是这只不过是传说,不会真的有人以为,是丑时之女杀的人吧?” “怨恨而产生的妖怪?对,肯定是丑时之女!” 丑时之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可惜其他人就像没听到秦明最后一句一样,对丑时之女杀人深信不疑。 龙马更是言辞凿凿:“没错了,死者宗次郎,是日暮以前的相好,据说还打算娶她,后来日暮染上了梅毒,宗次郎就再也没见过她,甚至都不愿意隔着房门说几句安慰的话,这样的男人,被怨恨也是活该。” “坂本知道的很清楚啊!”秦明不由得感慨一句。 “额咳咳....”龙马辩解道:“宗次郎和日暮,都是我的好朋友啊!” 行,你们玩的还挺开。 秦明说道:“即便如此,也只能说日暮怨恨着宗次郎,可以怀疑她是凶手,却不能断定是什么丑时之女。” “可是....”作为一个坚定的妖怪主义者,龙马不依不饶:“日暮染了梅毒,都不能起身,怎么可能是凶手!不过倒也没错,毕竟丑时之女诞生在她的怨恨之中。” 他在尸体的身上指着,又捡起了草人:“草人身上的钉子与尸体骨头断裂的地方都在胸口,草人被烧焦,尸体也被焚烧,一模一样的伤痕,绝对是丑时之女的妖力作祟!” 一直吃瓜的松平容保,也不得不承认龙马说得有道理: “我查看过死者胸部的骨头,碎得不成样子,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坂本,劈桌子一刀。” “啊?”樱华屋禁止武士佩刀,于是坂本龙马以手代刀,一个手刀劈在桌上,实木茶几应声而断。 “普通人做不到,不代表武士也做不到。” 秦明面带微笑:“一个武士将死者的胸骨打断,再焚烧尸体,并不困难。” “武士?武士为什么要杀死宗次郎,还要打断肋骨焚烧尸体,这得多大的仇怨?!” 一个中年武士出声质疑道。 “清次说的没错,这里的客人我都熟悉,所有的武士里,没有人和宗次郎有仇,倒不如说正相反,大家的关系都很不错。” 龙马再次说出自己的怀疑,果然还是丑时之女更靠谱一点。 秦明心中佩服,果然很熟悉,开口就能叫出别人的名字,不过麻烦你别坑我,丑时之女又在举锤子了。 他蹲下身,在烧焦的尸体边轻轻一抹: “既然诸位都怀疑是妖怪所为,那么能不能告诉我,丑时之女想焚烧尸体,为什么还要用灯油呢?” 559.摸鱼 在长洲藩与练兵馆中举足轻重,轻描淡写喝退武士家仆的桂小五郎,不见了。 他跑路了。 一直观察着的秦明,可以肯定小五郎不会再回来。 而一边另一个三大道场的弟子,士学馆的武市半平太,也有点不对劲。 这个看起来粗豪的大汉,虽说没有坐立不安或是满脸冷汗,但他在抖腿,根据肢体语言来看,抖腿是内心不安的表现。 好家伙,小小的试卫馆里,竟出现了两个尊王攘夷的贼人。 秦明打算帮他们一把。 今天尊王攘夷的,还是人们眼中的“贼人”,等到过上几年,就变成了志士,再等到明治维新,就成了维新志士,在新政府中有极大话语权。 幕府迟早要倒,找机会和尊王攘夷的同志们打好关系,才是正道。 安藤家的武士与近藤家的亲朋对峙着,场面一度僵持。 直到坂本龙马捏着嗓子,装成女声,喊道:“滚出去!” 三个字无异于直接宣战,僵持变成了混乱。 其实这也是有所考虑的,一直僵持不知道会僵持到什么时候去,混乱起来,反而能动手。 试卫馆里不少好手,动起手来安藤家的武士只能退去,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毕竟武士们在婚礼时强闯道场,即便是要搜查贼人,也不占理。 就在即将动手之际,秦明开口道:“在下安倍秦明,检非违使,现在是试卫馆的塾头,想来几位也听说过我。” “交给我来办吧。”他向近藤周助等人投以放心的眼神,转而望向安藤家的武士:“你们要找的人,试卫馆里没有。” “一定要怀疑的话,也可以由我来调查,检非违使有治安维护、缉拿审判的职责。” “你.....” 一部分安藤家的武士认出了秦明,这不就是当日拔了少家主管的阴阳师吗? 不仅拔了管,间接导致少家主死亡,还大大咧咧的走出了安藤家,家主都耐何他不了。 难怪刚才就觉得上首的新郎有些面熟,原来是那日跟在阴阳师身边的木讷男人。 这...羊入虎口啊! “请回吧!” 秦明面带微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走!” 领队的安藤武士不多做犹豫,于情,他们打扰了人家的婚礼,于理,检非违使是正儿八经管理治安的官职,他们只是收到可以情报的武士。 “那么,继续喝酒吧!” 秦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同时微微看了眼武市半平太,后者果然不抖腿了。 宾客三三两两入座,各有各的想法。 刚刚秦明可是说了“试卫馆的塾头”,试卫馆已经壮大到这种地步了吗?连纪州藩的中坚,安藤家都不敢多招惹? “给大家添麻烦了!” 近藤周助再次一礼后落座,和秦明干了一杯,如果不是秦明,即使安藤家的武士最后能退去,也会打扰婚礼的兴致。 婚礼结束,新郎新娘就洞房去了。 见此,秦明不打算把龙马的个人礼物交给近藤勇,都有老婆了,要那些干嘛? 秦明带着龙马,找到一处空房间。 “龙马,你先等等,尊王攘夷的事情不小,我先告诉松平大人一声。” 秦明拿了笔研墨,写起信来。 混江湖的,多少都练过字,能糊弄人。 虽说他暗地里帮了桂小五郎和武市半平太一把,也决心和尊攘党派结个善缘,但幕府终结也是好几年之后的事情了,这期间他仍是幕府的检非违使。 从今天这事就可以看出,在幕府余威尚在的时候,一个官职在身,还是有用的。 因而秦明在信里说了安藤家武士的事,也暗指尊攘浪人可能藏在某些道场里,毕竟道场相当于私塾,有各地慕名来此学习的藩士,鱼龙混杂,极容易藏匿。 吃两头,不丢人,这叫留有余地。 吹干墨迹,秦明让道场的弟子送去奉行所,便和龙马谈起了正事:“春画的盗版,你怎么看?” 龙马沉吟道:“根据你之前的分析,仿造者是有意识根据吉原游客的喜好,来绘制春画,而经过我这一阵子的亲身体验....绝对不是巧合。” 亲身体验? 难怪千叶佐奈子都回来了,今天才看见你人。 “绝非巧合?怎么说?” 龙马组织了一下语言,他的推理能力没秦明那么强,能够看出端倪已经很为难他了:“除了你之前所说,丑时之女事件过后,春画里多了些诡异元素外,现在又多了些孩童元素。” 孩童元素? 秦明一脸骇然,这东西联系起春画来,可是大忌。 龙马倒是没觉得不妥,继续道:“春画里变得有故事了,类似吉原游女产子,客人弃养孩子的故事。” “哦...”秦明点了点头:“那应该是姑获鸟事件结束之后吧,这个画师在蹭热度。” 龙马摇头:“并不是蹭热度那么简单,其实最近我有感觉,他画的春画,娱乐性小了很多,变得更有深度了。” “而且背景也多设在吉原,女性也一般是花魁或者游女。” “就好像他对这些事情特别了解一样。” 龙马还在思考着,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秦明,却愕然的发现,秦明已是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 “吉原,关键就在吉原。” 秦明也不解释,他也解释不清,他就是想去吉原了。 不过听了龙马这么多分析,他也有了一个新想法,如此关心弃婴,甚至在春画这种东西上,本末倒置,特意加深了深度。 看着玩意谁看剧情啊! 要么,这是个有思想有追求的人,要么,就是这种事情让他特别在意。 可为了生活画春画、画盗版赚钱,这一点已经可以确定幕后画师没啥思想追求。 那么,就说明弃婴很让幕后画师在意。 能对这种事情上心的,要么是经历过这种事,要么是颇具同情心。 而这两点,如果放在女性身上,就容易解释的多。 女性一般比男性更具同情心,又因为其家贫,很可能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具有共情。 “有一定年龄的女性,并且住的离吉原很近。” 秦明锁定这条线索,果然当务之急,就是去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