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七零俏知青》 第 8 章(你们知道狼怎么吃人吗?...) 白素问了周遭一圈的人,都没有人在意是谁替她把麦子收完了。这种时候大家都在埋头干活,偶尔有站起来休息的,看见的也都是别人的屁股,谁还能凭一个屁股认出一个人来呢? 但无论如何,这一垄麦子已经收割完了,工分也会算在白素的身上。 因为天气炎热,中午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头一天下地干农活的知青们早已经又累又饿,吃过了中饭,就回宿舍休息去了。 季兰英很快就睡着了,白素虽然也累,一时却没有困意,她把放在床底下的两个皮箱拉了出来,从里面拿了一罐麦乳精、一斤桃酥、还有两块肥皂。 住在牛棚里那人是她的姑父谢崇,前世她在这边插队,却是在很久之后,才知道她姑父被下放在了这里。可是因为怕受到牵连,母亲不允许白素去看望他,这也使得白素和白家最后的一点联系也了断了。 那时候的一切都是未知,每个人都套着一层厚厚的铠甲,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被别人的事情所牵连。可后来,白素离了婚,想要送女儿出国的时候,却是谢崇帮了大忙。 白素推开小桌子前的窗户,任由夏风吹拂着她的刘海,她用梳子轻轻的梳理着自己的短发,看着远处炊烟袅袅的山腰。 ****** 下午依旧是割麦子,只是去的地方比上午更远了。 季兰英弄伤了脚腕,刘政给她请了假,让她给知青食堂烧饭的大爷打下手。 这知青宿舍还是去年新盖的,之前好几届知青过来,都是住在了村里农民的家里,一开始两三个大家也就克服一下了,后来人越来越多,光他们许家屯就有十几个人,队里就商量着盖知青宿舍,好改善一下他们的住宿。 这两排瓦房,算是整个柳溪大队独一份了,别的更穷的生产队,就只能干看着了,谁叫大队长在他们许家屯呢! 李慧拖着两条腿从宿舍出来,看见季兰英不用去收麦子了,两只眼睛都瞪大了,她摊开一双手冲着大家伙道:“我手心里全长水泡了,我也要留下来。”李慧细皮嫩肉的掌心里,果然起了两个硕大的水泡。 “这算什么,谁的掌心还没几个水泡。”大家见她这样,只纷纷把手摊开,即便是男孩子,掌心也都磨出了水泡来,大家在城里都养尊处优惯了,谁也没遭过这罪。 白素看着他们,只摇了摇头,回宿舍拿了几双劳保手套,给他们新来的知青一人发了一双,笑着道:“这样总可以干活了吧?” “白素居然还带着这个,这下好了,不怕磨手了。”众人拿了手套,都高兴的带了起来,唯独李慧一脸嫌弃,看着手套并不伸手接着。 白素就问她道:“你要不要,不要我拿回去了。”她也就带了这几双手套,用完了还要去公社的供销社凭票购买。 “哼。”李慧终究是无可奈何,接了手套带起来,拎着镰刀往地里去了。 下午去的是一处梯田,和许家屯村民住的山腰遥遥相望。 此时山脚下还有没有收割完的麦子,远处是青翠的山林,近处是金黄的麦地,正是初夏最美的风景。 白素割了一会儿麦子,支起身子休息,就对着这美景感叹道:“这里的风景可真好!” 一旁正休息的老知青们就笑着道:“我们刚来的时候也是这么觉得,可后来天天看看腻了,就没什么感觉了。” 白素知道他们现在最想的事情,就是离开这里;但她也知道,一旦他们离开了这里,以后还是会怀念这里的人,这里的景,因为这里,也许是他们今后一生所到过的,最淳朴、最自由的地方,是他们内心的乌托邦。 “我现在还没看你,只觉得这里的山啊,水啊,都那么有情。”白素忍不住说道。 说到这里,刘政就急忙开口道:“对了,有件事情要跟你们说一下,开春后有很多村民进山采蘑菇、收山货,但是我们最好不要去,听说这山里面有狼,前一阵子红星公社就有两个村民,进山后不见了。” 对于这狼的传闻,白素前世就有所耳闻了,但她自己从没有看见过,所以并不是很害怕。 另外一个知青就跟着道:“你们知道狼怎么吃人吗?” “怎么吃人?”这一下子就引起了大家的兴趣,都停下手中的活听他说下去。 “狼一般不直接吃人,他们会像人一样站着走路,然后跟在你的身后,把两只前爪放在你肩上,等你以为是熟人找你,回头看的时候,就哇唔一口,咬断你的脖子,把你吃掉了。” “啊……” 那知青一边说,一边还装出狼吃人的样子,吓得几个女知青都尖叫了起来,连白素都吓出了一身冷汗来,风一吹,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众人就在这惊魂未定的情况下,继续割着麦子。 ****** 等大家回到知青宿舍,都已经累得不成人样了。他们都是才从省城过来的,从来没有进行过这样高强度的劳动,白素虽然对这种艰苦的生活有了心理准备,一直咬牙坚持,但脚底和掌心也都被磨出了好几个水泡。 她才回宿舍,就看见季兰英已经打了热水回房,一边帮她拉窗帘,一边道:“素素,你先洗一洗,我刚才问了食堂烧饭的大爷,说这里到七点钟就没热水了。” 她们昨天一路奔波太累了,只是匆匆的洗漱了一下就睡觉了,压根没有去想洗澡的问题,今天一问,才知道生产队供给的柴火不够,为了省俭这用,七点钟之后,食堂就不再烧热水了。 “你趁着现在还没断水,赶紧洗澡,一会儿我再出去打一次。”季兰英说着,已经把热水倒入了白素的搪瓷脸盆里。 这也是当年白素下乡遇到的第一个实际困难。她一向爱干净,冬天的时候也是两三天就要洗一次澡的,更别提现在是初夏,他们又劳动了一整天,浑身都是酸臭味,要是一两天不洗澡,整个人都会馊掉的。 但是这个问题现如今实在没办法解决,白素也只能入乡随俗了。 “谢谢。”白素感激道。 这倒是让季兰英怪不好意思了起来,红着脸道:“你怎么跟我客气了起来,怪不习惯的,咱俩还说这些做什么!” 可白素却开口道:“我就是要说,以前我总是不说,但现在我要说出来,兰英,谢谢你,谢谢你一直以来这么包容我,关心我。”她以前是一个孤僻的人,即使心里感激别人,却也不知道怎么表达出来,这也使得慢慢的,大家都觉得她这个人没有什么人情味,渐渐的,也就跟所有的人都疏远了。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季兰英看着白素,也觉得她变了,变得比从前更随和,也更善解人意了,她笑着道:“你慢慢洗,我先去食堂那边打饭,等你洗完了就过来吃,今天做了蒜苔炒腊肉,你来迟了,肉又要被李慧一个人吃完了。” 白素点了点头,目送季兰英离开,她用两瓶热水洗了个澡,又用两瓶热水洗了头,用毛巾擦干了头发,换上了干净的衬衫和长裤,这才拎着空了的暖水壶,往食堂去。 夜晚将至,微风将她及耳的短发吹起,散发这一阵阵的馨香,几个男知青从白素的身边经过,忍不住往她这里偷偷的瞄了几眼。 这次新来的几个女知青都长得不错,但只有这个叫白素的,最出挑、最亮眼,那皮肤白的就像是夜晚的月色一般,朦胧而光洁,听说她还是司令员的女儿,大家对她简直就像是对女神一样的膜拜。 几个男知青光跟白素擦肩而过,都不由羞红了脸,只加快了离开的脚步。白素却并没有注意这些,提着暖水壶走进食堂。 说是食堂,其实就是两间石头搭起来的茅草屋,一间是用来架锅烧饭的灶房,另一间则是知青们吃饭的地方,里面放着三张八仙桌,已经把地方占得满满当当的。 白素才进去,季兰英招手让她过去,白素把暖水壶放下。看见季兰英已经帮她打了饭,面上盖着青菜豆腐,等她吃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底下还埋着几块腊肉。 季兰英则已经吃完了,在灶房里灌热水。这时候李慧也从门外进来,手里还拎着两个暖水壶,等她上前打水的时候,锅里的水已经没了。 “大爷,没水了,再烧一锅水,我还没洗澡呢!”李慧冲着外头喊道。 几个吃饭的知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理她,还是陈志勇开口道:“刚回来我不就让你来打水了吗?” 李慧嘟着嘴道:“人家一回宿舍就好累,压根不想动好不好,水没了,再烧一锅就是了。” 这时候才有人道:“刘大爷早回家了,谁给你烧水啊,你不知道这里七点钟之后就不烧水了吗?” “什么?七点钟之后就不烧水了,为什么呀?”李慧一脸惊讶:“那不烧水我怎么洗啊?”一整天的劳动本来已经就折磨的她痛苦不堪,这时候她已经完全崩溃了,忽然拉住季兰英的手道:“你一个人凭什么打四瓶水,给我两瓶!” 季兰英哪里会理她,一侧身就躲开了道:“这是我和素素的,我帮她打的,是你自己要住单人间的,没有室友给你打水,那也不能怪我们!” 季兰英正想拎着水壶往外走,李慧忽然就冲了上去,拦在她的面前,她被挡了一下,手里的热水壶就没拿稳,哐当一下砸了一地。 两人都非常迅速的往后各退了一步,但因为季兰英左脚还有伤,反应自然没有李慧那么快,右脚还是被暖水壶里的水烫到了。 第 7 章(真的,看看就能会?...) 夜晚的微风带着初夏的潮气,温柔的落在了脸上,众人走在回知青宿舍的路上。 “白素,你刚才可真勇敢!”季兰英兴奋的夸赞道:“我可真没看出来,你会站出来说这些!” □□大会对于他们这一辈人来说,其实并不陌生,只是□□粉碎之后,中央的政策已经有所变化,他们也有很久没看见过这样的场面了。 “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对。”白素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也许有一天,大家会发现,现在的一切都是错的,可即便是错误的,却也是真实发生过的,大家并没有选择的权利。 “这种事情我们都见怪不怪了,每年都要来两出,前一阵子还听说有被□□的黑五类喝农药死了的呢!”几个知青无奈的叹着气。 他们虽然都是无产阶级最上进的知识青年,但在生命面前,还是抱有最基本的尊重。 气氛忽然变得凝重了起来,队伍里传来长吁短叹声,下乡的生活虽然充实而艰苦,但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背井离乡的劳作,一到夜晚,这种苦闷和孤独感就会涌上心头。 “你们说,我们还有机会回到城市吗?”赵振国忽然开口问道:“我们算是来得迟的,隔壁几个大队,都有下乡了十来年的老同志了,他们很多人盼着回城,在这里不敢结婚、不敢生娃,把整个青春都贡献在了这里。” 大家都没有说话,对于这样的生活,大家都充满着迷茫,还没有来农村之前,他们对这里有着太多的遐想,满怀着激情和期盼,认为农村是一片广阔的土地,他们一定可以在这里发光发热;可一旦在这里生活,每天和这里的农民一样起早贪黑的干活,生活上的不适和体力的透支,早已经将一开始的希望磨灭,变得不安和迷茫。 “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最迟今年年底,国家肯定是要恢复高考的,到时候我们可以考大学,我们可以以此回到城市。”白素非常坚定的说道。 “这个风声我们早已经听说了,但是谁知道呢。”大家的心情却还是失落的。 看着大家颓废的心情,白素再没有说什么,人的希望需要慢慢的点燃,她相信,只要恢复高考的消息一出来,他们这一群人就会很快振作起来。 ****** 第二天一早,白素起来的时候,老知青们已经下地收割麦子去了。 听一早上外头的大喇叭里喊,明后天将会有一场大雨,所以整个大队必须在今晚之前,完成麦子的收割任务。 她和季兰英洗漱之后,匆匆吃了两个馒头,刘政已经挑着一箩筐的农具回到了宿舍。 “农具是在晒谷场那边的仓库领的,今天我帮你们带了过来,晚上用完之后,记得去还了。”刘政说着,在磨刀石上撒了一层水,拿出一把镰刀磨了起来,“大家平常都有自己用得趁手的镰刀,这些都是没人用的,我先磨一下,你们凑合着用起来。” 几个人就这样围着他认领镰刀,白素看见镰刀心里就有些发怵,她前世割稻子的时候,就被镰刀划到过脚脖子,当时流了好多的血,看着特别吓人,也因此,她的脚脖子上有一道一辈子都留着的疤痕。 而此时她的脚脖子,还是纤细光滑到没有任何一丝的瑕疵。 白素有些忐忑的接过了季兰英递过来的镰刀,咬了咬牙想到,自己好歹也是曾经在这农村劳动过几年的人,这辈子总不会再割到脚脖子了。 选好了镰刀,刘政就带着他们一行人来到了农田里,远处是苍翠的群山、近处是金黄的麦地、而麦地里弯腰低头的,是正努力收割的劳动人民。 白素一下子就被这种热火朝天的气氛给感染了,她弯下腰,割完第一条麦子,支起身子的时候,却瞧见季兰英和刘政正一脸好奇的看着她。 “你什么时候学会割麦子的,我怎么不知道?”季兰英看看自己手里的镰刀,只觉得很不顺手,却没想到白素居然弯腰就会了。 “这个……”白素倒是一时不知道怎么回话,总不能说自己是上辈子学会的吧?“这个……还用学吗?不是看看就能会的吗?”借用她那个时代的网络语言,她这是凡尔赛了一回。 果然,季兰英看看白素,又看看刘政,一脸不死心问道:“真的,看看就能会?” 这下刘政也不知道说啥了,如果说他还是学了一上午,岂不是显得自己很笨,可如果说自己也是看看就会了,岂不是显得自己的女朋友很笨? “你多看一会儿,看个半天,总能看会?”刘政只想了想道。 季兰英哼了一声,赌气不理他了,只埋头开始学割麦子。 几个新来的男知青也在向当地的村民请教怎么怎么收割麦子,虽然动作有些笨拙,但总算都干了起来。 白素割了小半垄,扶着腰起来,抬起头的时候,却看见许建安就站在她对面的麦垄里,那人早已经累得满头大汗,古铜色的皮肤被晒得通红的,他看见白素,只稍稍的偏过头,拿起挂在身上的一个军用水壶,狠狠的灌了几口水。 白素也觉得有些渴了,但是她的水壶放在田埂上,她正想回去拿了喝几口,却听站在另外一垄收割的季兰英忽然哎哟了一声。 等她急急忙忙走过去的时候,就看见季兰英倒在了麦田里,脚脖子上已经渗出了血来。 “怎么了?”闻声而来的刘政只急忙问道,看见季兰英划破了脚脖子,只忍不住皱眉,几个知青也都围了过来,他们原本以为白素和李慧肯定是最娇生惯养的两个,却没想到季兰英倒是先受伤了。 “伤口有些深,得先洗洗上药。”白素检查了季兰英的伤口,蹙眉道:“要不然会留疤的。” 刘政四下里看了一眼,这里离知青宿舍有段距离,他就指着晒谷场边上的牛棚道:“你带她去那里休息一会儿,里面应该有包扎用的纱布。” 白素就扶着季兰英起来,只听站在后排的李慧道:“我陪你们一起去吧。”她说着,只挤到了前面,从另一边扶着季兰英。 李慧扎着一个麻花辫,这时候刘海都贴在了额头上,脸已经被晒得通红的,很显然这样的劳动让她有些吃力。 刘政就看了一眼方才分配给她的那一垄麦子,只割了一个小口子,压根都没动,就开口道:“让白素陪着去就行了,你留下来收麦子。” “……”李慧急得眼睛都红了,甩开季兰英,捡起镰刀扭头走了。 众人就在后面摇头道:“这大小姐,不好好干活,偷懒倒是一等一的。” 白素想了想,开口道:“我先送兰英过去,一会儿过来把这垄麦子收完。”队里安排给知青的任务是不变的,她和季兰英干的少了,势必要有人替她们顶上。 “你们先走,一会儿我们看着办。”刘政只开口道。 ****** 牛棚里打扫的非常干净,和它的外表截然不同。 除了气味让人有些不适之外,这里就像是一个爱干净的人常住的单间。 白素在靠窗的木板桌上看见了一个已经生锈的铁盒,里面放着紫药水和纱布。 “这里还真有人住呢?”季兰英皱着眉心,很显然这气味把她熏得有些难受,“可这里明明打扫的很干净,哪来这么大的味啊?”她有些不明白问道。 “这里以前应该是个牛棚,现在大概是给下放的□□住的吧。”白素说着,视线却落在了小桌上摆放着的唯一的一个相框上。 相框里摆着一张全家福的照片,一对父母和他们的两个孩子。白素伸手把相框拿起来,久久的看了半天,最后又放在了原位。 她帮季兰英包扎好了伤口,两人正要离开,却看见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赶着两头牛往这边来。 初夏的季节,河滩上的水草正肥美,老黄牛吃饱了草,哞哞的叫着。 白素就怔怔的站在了门口,那人看见白素,也是一阵惊讶,他还不知道要说什么,就听季兰英说道:“叔,咱是新来的知青,第一天上工就把脚脖子给割了,听说您这儿有纱布,所以来包扎了一下,咱没动里面的东西。” 那人就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我这里也没什么东西好让你们动的。” 季兰英看不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就扯着白素的袖子道:“素素,咱们走吧。” “嗯。”白素点点头,扶着季兰英离开,她走了几步,转身看时候,就看见男人佝偻着背,拿了一个扫把,替牛梳着背,那模样就像是在对待他最好的朋友一般。 白素拧了拧眉,终究还是回身离去了。 等她们回到田里的时候,她才发现她刚剩下的那半垄麦子竟然全收割完了。 “刘政他们的手脚可真快啊!”白素看着光秃秃的麦地,松了一口气,扶着季兰英去田边喝水,就看见刘政正在季兰英的那一垄麦地里埋头苦干。 “刘政,你歇会儿吧!”季兰英喊他道:“反正也不着急,今天肯定能收割完。” 刘政就在那边喊道:“把你的这一垄收割完,还要去割白素那一垄呢。” 白素和季兰英异口同声道:“我\\她那垄你们不是割完了吗?” 第 6 章(他们没什么恶意的...) 白素却没有心思听她们闲扯,她站起来,朝牛棚那边远远的看了一眼,果然瞧见那黑暗后头,透出半张苍白消瘦的脸来。 她刚想起身走出去,那张脸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后头人嚷着看不见,白素只好又坐了下来,此时就看见一个大约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走到搭起来的小戏台上。 “社员同志们,首先咱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新一批的知青。”这人的话才说完,晒谷场上就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把细小的说话声都盖住了。 刘政凑过来同她和季兰英说道:“这是张队长的儿子张建设,现在是咱第八生产小队的小队长。”他说着,又指着台下穿红碎花衣服的那人说道:“那个就是他妹妹张慧芳。” 季兰英就往刘政指的方向看过去,蹙了蹙眉心道:“长得一点都不好看!”她一壁说,一壁还拉着白素的手问:“素素,你说是不是?” 平心而论,作为土生土长的许家屯人,张慧芳长得还可以的,只是季兰英看惯了秀的城里人,又加上张慧芳和欧阳天的关系,所以觉得她不好看,也是情有可原的。 白素就笑着道:“我倒是觉得她长得挺好看的。”农村姑娘,虽说像张慧芳这样家庭条件好一点的,但到底也是要下地干活的,肯定不会养的白白净净的,但是她肤色健康,眉眼秀气,的确是一个美人坯子。 “你怎么这样,一点儿都没有对待情敌该有的态度!”季兰英说着,自己都不忍不住笑了起来,又道:“算了,她长这样,也不配做你情敌,就当她长得还可以吧!” 刘政就坐在边上听着季兰英叽叽喳喳,笑也不是,生气也不是,只一个劲的摇头。 “下面请我们新来的知青同志,做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张建设在台上说道,又指着前排的刘政道:“刘政,让他们自我介绍一下。” 刘政依言站了起来,冲着男生们道:“男同志先来。” 陈志勇他们几个就都站了起来,同村民们自我介绍。 几个村民在后排窃窃私语:“听说这次来的知青们可都是军官家的娃儿,这个姓陈的,他父亲好像是个参谋长呢。” “参谋长有什么厉害的,我听说这次来的人里面,还有司令员的女儿呢!”说得一群人都好奇了起来,一个个都往白素她们坐的地方看过去。 还有人问道:“那司令和参谋长,到底哪个官大啊?” 便有人回道:“那还用说,那当然是司令了,那啥……国民党的头头,人家不就叫他司令吗?” “好像说的有点道理。”一群人都赞同他道。 季兰英做完自我介绍,很快就轮到白素了,她是最后一个。别人做自我介绍的时候都是叽叽喳喳的,可白素一站起来,现场忽然就安静了下来,所有的村民们无不好奇的看着这位从城里来的女知青。 她是那么的青春、优雅、娴静、美丽……让人们一看见她,就好像忘了自己要做什么,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她所吸引。 “大家好,我叫白素,就是白素贞的那个白素。”白素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把刚才那几个村妇们说的话说了出来,也许,也许只有这种最朴实的介绍,才能让她们感到亲切。 其实她并不是像别人所想的那样高高在上,只是从小习惯了这样,而这种性格,在别人看来,就是冷僻和疏离。 这世上也许并没有人愿意和她这样的人接触,因为他们看不到希望,不知道所谓的付出,是不是能将一个冰冷的人温暖起来。 许建安曾经就给过她温暖,而她终究辜负了他的温暖,在爱情面前选择了退缩。 白素以前觉得这是那个时代的悲剧,可现在她才明白,这是她自己的原因,因为前世的她,永远都没有勇气,做出任何一件会被社会规则所不容许的事情。 她是那么的胆小怯懦、安于现状、随波逐流、最终失去了自我,失去了许建安,也失去了一切。 “很高兴可以和大家一起参加劳动,希望可以和大家一起进步。”白素大大方方的开口,再不是从前惜字如金的沉默的女孩。 掌声响了起来,甚至这其中还夹杂着口哨声,张建设在台上急得直喊:“大……大家注意形象,不要在女同志面前给咱许家屯丢脸。” “张队长,你自己还结巴了呢!你自己的形象呢!”几个小伙子故意起哄道。 女同志们也在台下笑道:“咱小队长就是这样,一看见好看的女同志就结巴,上回去相亲来着,也结巴了,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了?” “怎么着了怎么着了?”大家都好奇问道。 “那姑娘说,别的都不错,可就是说话不利索,怕将来生的娃像他,所以就没谈成。” “嗨……”一众人哈哈笑了起来。 张建设见状,只开口道:“笑什么笑,注意形象!” “你们看,他现在又不结巴了!”大家笑得更大声了。 “那是因为你们长得不好看呗!”也不知道那个嘴碎的小伙子插了一句,几个人都围上来捶他。 那小伙子被打得嗷嗷的叫,从人群中挤出去跑了。 刘政就在一旁解释道:“这里的人就是这样,特别的纯朴,你们待时间长了就知道了,他们没什么恶意的。” 白素点了点头,就听见台上张建设说道:“下面请大家欣赏《白毛女》片段。” 他的话音刚落,底下的村民们就有些不耐烦道:“怎么又唱《白毛女》了,回回唱戏就唱《白毛女》,耳朵都听出老茧来了。” 又有人回道:“你想听好戏,得去县里找□□思想宣传队的人,他们排了几出好戏,每个大队轮流的演呢,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轮上咱大队。” “那可不是……”又有人附和道:“听说想请他们来也容易,就是招待费不便宜!” 张建设听他们在台下啰嗦,只大声道:“别吵,等今年稻子收成好了,不拘多少招待费,咱也请他们来给咱唱一出。” 大家听了都特别高兴,知青们也不甘落后,高声道:“白素会唱戏呢,等收完麦子,让她先给我们唱一个。” 众人的视线就又落到了白素的身上,她的脸在昏暗的路灯下越发显出珍珠般的光泽,有人只听有人交口称赞道:“这么漂亮的姑娘,还会唱戏,城里人可真是多才多艺!” “可不是,这次来的女知青,听说都是高中生呢,大队要办学校,请她们来当老师呢。”有人解释道。 “你们叽叽喳喳的那么吵,到底还听不听戏?”底下的说话声还没停下,站在台上的“喜儿”先沉不住气了,居高临下的看着一众村民们,一脸不屑道:“不听我可走了?” 众人只异口同声道:“听听听,你快唱吧,我们还等着黄世仁出场呢!” 白素听到黄世仁这三个字,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上辈子她来这里插队的第一天,因为晕车没有来参加这个迎新大会,但听回去的人说,黄世仁是由许建安扮演的。 村里没有人愿意扮演黄世仁,就让原本就身为地主老财的许建安扮了这个角色。 白素四下里看了一圈,并没有看见许建安的身影,直到他快上场的时候,白素才看见,他从晒谷场后的牛棚里走了出来。 小孩子们都起哄道:“黄世仁来拉,黄世仁来了……”更有调皮的小孩子往他身上扔着石子,石头从他脸上擦过,他只是面无表情的侧了侧头,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白素已经看不下去了,她低着头,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听着周着热闹的笑声、喊声、打倒地主老财的口号声。当她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就看见由欧阳天扮演的春生按住了许建安的肩膀,绑着他跪在了小戏台上。 台下看热闹的小孩们仍旧无休止的往台上扔着东西,小石子擦破了许建安的额头,上面留下刺目的血来。 “小朋友们,你们不能这样做,他并不是真的黄世仁啊!”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让白素倏然站了起来,她走到台前,挡在了许建安的面前,任由那些一脸疑惑的小孩子们看着自己,语重心长道:“他们只是在演戏而已,不是真的。” 台下的村民们并没有几个啃声的,这样的场面对他们来说司空见惯了,他们并不觉得孩子们这样做有什么不妥,可他们也不知道要用什么话来反驳白素,毕竟她说的没错,他们只是在演戏而已。□□早已经解散,这样的事情在农村也不怎么发生了。 还是张建设跑出来圆场道:“白素同志说的对,这只是在唱戏而已,当不得真的,谁家的孩子,还不快领回去。” 台下传来几句骂骂咧咧的声音,孩子们随即四散离去。戏也在这时候落幕了,村民们扛着板凳各自回家。 白素转身,看见许建安已经站了起来,他正抬手擦脸,袖子上还有被血迹染红的地方。 两人的视线一触而过,白素很想走过去和他说几句话,张慧芳却从戏台后面走过来道:“建安哥哥,你受伤了吗?那些熊孩子可真可恶,我帮你看看伤了哪儿?” 她正要凑过去,许建安只急忙往后退了一步,冷冷道:“不用了,擦破皮而已。”他从戏台上跳了下去,径直往自己家的方向走。 欧阳天则追到张慧芳的身后,哈巴狗一样的笑道:“你理他干嘛,阴阳怪气的,跟孩子们一般见识。” 张慧芳却没有理欧阳天,只冷哼了一声,转身也跳下戏台。 第 5 章(我记得白素也演过白毛女...) 许建安一口气割完一垄麦子,累的满头大汗,正支起身子打算休息一下,抬头的时候,却看见了不远处站在田埂上的那三个人。 可不知道为什么,田埂上明明有三个人,他的视线却无意识的只停留在了白素的身上。 她和他刚才看见的时候不一样了,她竟然把她那两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剪掉了! 许建安不知道自己在惊骇些什么,可等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人在他耳边没好气的嚷嚷道:“黑五类,还不快干活,偷什么懒呢!” 这样的称呼对于许建安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了,他甚至连眉心都没有皱一下,只是机械性的又弯下了腰,开始收割另外一垄麦子,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思却好像没有方才那么专注了,时不时抬起头往田埂上扫一眼,见他们渐渐的走远了,心里莫名有一种失落的感觉。 白素并没有回头看许建安,对于许建安来说,她现在还是一个陌生人,但她知道他们迟早还会认识对方的。 “今天晚上有一个简单的迎新晚会,从明天开始,你们就要正式开始你们的知青生活了。”刘政站在夏日的晚风中,看着季兰英和白素,意味深长的说道:“这里的条件是艰苦的,但是我相信,只要你们真心热爱这片土地,那么一切的苦难和磨练,都会成为你们终生难以忘怀的瑰宝。” “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只要我们不再分开就好了。”季兰英只动情的说道。 白素看着季兰英,忽然就想起了当年,刘政为了救人,被洪水卷入水库时候的场景。满天的大雨模糊了众人脸上的泪痕,他们也永远失去了刘政。 再后来,知青们都回城了,只有季兰英没有回去,选择留在这片土地上,永远的陪着刘政。 白素心中暗想,这辈子,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再分开了。 “听说国家要恢复高考,你们有没有想过去参加高考?”白素抬头看了眼季兰英,又问刘政道:“现在国家提倡搞四个现代化建设,将来人才肯定是最紧缺的,我们年轻人,更应该为国家做贡献。” 在外人看来,白素一向是沉默寡言的性格,平常也只有和季兰英的话多一点,跟其他人,她几乎是不怎么说话的,所以在上高中的时候,她就有“高岭之花”的绰号。 就连刘政,几乎也没有跟她说过几句话,大家见到她,都会不由自主的表现出一种礼貌的生疏。 所以,当白素主动对刘政说出这一席话的时候,刘政的心里竟然有一丝丝的激动,又忍不住赞许:“我们也听说了这个政策,但谁也不知道这一天什么时候才会到来,现如今想要上大学,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被大队推荐,或许还有机会能离开这里。”他说到这里就没有再说下去,很显然,欧阳天此时想走的,就是这条路了。 “也许很快就到了。”要是没记错的话,国家是在1977年恢复高考的,也就是说还有不到半年的时间,就会迎来□□后的第一场高考,“我觉得我们应该时刻准备着,那样只要国家一公布高考的消息,我们就可以第一时间参加考试!” 季兰英忍不住就笑了起来,她想伸手扯一扯白素的长辫子,却发现她的辫子已经剪了,便轻轻的捏了捏她的发梢道:“你才来这里第一天,就想着要离开了呀,那你还不如不来呢!” 白素只笑着道:“我不是想着要离开,我是觉得我们每一个人,都要有一颗时刻保持进步的上进心。” “白素同志说的对,我们年轻人就应该这样,不能放弃任何进步的希望,从今天开始,在劳动之余,我们也要好好复习文化知识,这样,在机会面前,我们才有成功的可能性。”刘政只握拳道。 ****** 晚上的饭是在知青食堂吃的,青菜炒腊肉、雪里红炒胡萝卜、香葱炒鸡蛋、竹笋蛋皮汤、还有切成了四分之一大小的红油咸鸭蛋,每人有那么一小块。 几个在这儿待久了的知青都吃得津津有味的,但刚从城里来的新人们,看着却食欲一般。李慧用筷子在青菜里面翻了翻,见已经挑不出一块腊肉来,只丢下筷子,蹙眉道:“青菜里面都找不出几块肉来。” “肉都被你一个人吃了,当然找不到了。”季兰英瞪了李慧一眼,夹了一块炒鸡蛋放到白素的碗中,“素素,你多吃点,你看你瘦的。” 白素点头谢过了季兰英,只听刘政说道:“今天的青菜炒腊肉,还是队里为了欢迎新的知青同志,每家每户特意凑出来的,以后可没那么多的肉给你们吃了。” 李慧闻言,只撇了撇嘴,她从家里来的时候,拿了好大一叠的肉票,到时候自己去供销社买了肉慢慢吃。只是一想到这里的艰苦生活,李慧就跟抖败了的公鸡一样,提不起精神来。 “社员同志们请注意,社员同志们请注意,晚饭后在大队晒谷场,有一个简短的欢迎仪式,欢迎我们从省城来的新同志,请社员同志们准时到场,如有不到场者,扣一个公分。” 门口的高音喇叭中忽然传来了生产队长张国庆的声音,几个知青急急忙忙的拨着饭,开口道:“快点快点,快去占个好位置,一会儿还有戏看呢!” 季兰英就非常好奇的问道:“还有戏看?都演些什么?” “白毛女啊!”一旁的赵振国开口道:“张慧芳就只会演白毛女!别的她也不会唱啊!” “我记得白素也演过白毛女。”这时候陈志勇忽然开口说道:“下次可以让白素演。” 白素从前在学校的时候就是文艺骨干,像《白毛女》、《红灯记》、《定军山》这几出戏都是时常要演的,自然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只是这些事情,对于她来说,都是过去了半个多世纪的事情了,她以为她自己早已经忘了,可在脑海中细细一回想,又好像依旧记得很清楚。 很显然,她的身体和记忆都回到了当时十九岁时候的状态,只不过脑海中,还保留了前世的记忆。 “对,下次让素素演,也让他们乡下人看看咱城里人是怎么演戏的。”季兰英兴奋道。 一旁的刘政却是一脸无奈,一个劲摇头道:“你最好把你这一口一个乡下人,一口一个城里人给改一改,咱们都是无产阶级的同志,不兴这一套。” 季兰英挨了训,却一点儿不生气,乖乖的点了点头,又对赵振国他们道:“你们吃快点,帮我们多占几个好位置!” ****** 晒谷场离知青宿舍不远,设在许家屯地势最高的一片空地上,那里除了晒谷场,还建有粮仓和牛棚。 白素吃过晚饭,洗了一把脸之后,就跟着季兰英他们来到了晒谷场。 许家屯的村民们都到的差不多了,把整个晒谷场围得满满当当的。广场的一侧按了一盏几十瓦的白炽灯,昏暗的灯光下人头攒动。 中间的地方用春凳和木板搭着小戏台,几个村里的小孩子正围着一个穿红衣裳的年轻姑娘转圈圈,嘴里喊着:“喜儿、喜儿……”她就是张国庆的闺女张慧芳。 “刘政、季兰英、白素……来这边坐。”白素刚走到那边,就听见赵振国喊她们。 季兰英拉着白素的手往人群中挤,一边高声道:“让一让,麻烦大家伙让一让。” 几个年轻的男同志就靠边站了起来,女同志们则还坐在凳子上,只是稍稍低头,瞧瞧的睨着这一群来自城里的新知青。 “她脸咋那么白?”白素就听到有人在小声议论道:“是不是往脸上抹粉了?” 另一个人就回道:“我看不像,抹粉了没那么光滑,你看她这皮肤,都白的透光了。” “可不是,她咋长那么好看呢?”见白素走近了,女同志们越发压低了声音,“依我看,她是这批女知青里最好看的!” “你们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有人问道。 “好像叫白素,我刚听赵振国这么喊她呢!” “叫白素,是白素贞的那个白素吗?”大家伙一时好奇了起来,便有人说道:“那她来咱许家屯,是来找许仙的吗?” 众人都哄笑了起来,白素的脸微微有些发热,一旁的季兰英见了,就拉着她的手道:“你别听她们瞎说,知道两个人名就了不起了,那许仙和白素贞那是在杭州相遇的,这里啥地方?有西湖吗?有断桥吗?有雷峰塔吗?” 季兰英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后头那排人听见,大家听她这么说,也就讪讪得不说话了。 白素却没有心思听她们闲扯,她站起来,朝牛棚那边远远的看了一眼,果然瞧见那黑暗后头,透出半张苍白的脸来。 第 4 章(谁……谁乱搞了?...) 她恬静的坐在用两张长凳一张木板搭起来的简易的床上,却让人有一种高不可攀的错觉。 欧阳天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呆呆的看着白素,过了好半天,他脸上才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白素道:“素素,你别开玩笑了,你这大老远的,从省城来这里插队,见到我第一面,就为了跟我说这话吗?” 他看着白素,心里有很多的不解和疑惑,可他同时又很了解白素,在她冷漠的外表下,其实有一颗脆弱敏感的心。他知道她在那个家里生活的并不开心,她继父的儿子虽然对她不错,但是她继父的女儿却视她为眼中钉,动不动就会欺负她,把她当做那个家的异类。 当初他追求她的时候,就看出了这一点,也因此打动了她。 “素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是不是听见别人说什么了?”欧阳天拧着眉心,有些心虚的问道,难道是刘政他们几个已经在她跟前漏了口风?欧阳天脸色渐渐发红,看着白素的眼神也变得有些急切。 白素却摇了摇头,即便此时她早已经知道了欧阳天和张慧芳的关系,她也并不想让其他人平白无故的背上罪名,她只是笑了笑道:“我只是觉得,我们并不合适。”她见欧阳天有话要说,只急忙抢着先继续说道:“这并不是我一时所想的结果,而是这一年来,我深思熟虑所得出的想法,我这次来,也跟你没有关系,而是真心想在这里认真的劳动和学习。” “素素……你。”欧阳天看着白素,很显然是没法接受她这种说法,只一个劲的摇头道:“我不相信你会这样就跟我分手了,我们的过去、我们共同经历过的那些美好的回忆,你都忘了吗?” “你说的对,我已经忘了。”白素抬头,看着欧阳天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缓缓道:“从今天起,我们就只是普通的同志关系了,现在……你可以走了。” 白素从床上站了起来,侧身走到门口,这显然是要送客的意思,可欧阳天却没有动,他现在是坐着的,看白素越发需要仰望起来,他忽然就站了起来,伸手抱住抱住白素,口中还喃喃道:“素素,我那么想你,可你一来就要跟我分手,你还有没有心?” “啊……你做什么?”这动作把白素吓了一跳,她正惊慌的要推开欧阳天,只听见门口忽然有人大声喊道:“欧阳天,你干什么!” 欧阳天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慌忙松开了手,就看见季兰英已经站在了门口。 白素惊魂未定,看见季兰英回来,只急忙躲到了她的身后,脸色白的吓人。 “欧阳天,你这是在耍流氓吗?跟我去见妇女主任。”季兰英看着欧阳天,一脸正色道。 “没有没有……你看错了。”欧阳天只急忙摆手,往后退了两步道:“我和素素刚见面,所以就……忍不住……” “你当我没看见?素素要是愿意,她会喊吗?”季兰英上前,狠狠的盯着欧阳天道:“你最近不是正在跟张队长的闺女处对象吗?又来找素素做什么?” 此话一出,欧阳天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不用说,一定是刚才刘政和季兰英偷偷说了他的事情,可谁知道她竟然毫不避讳的在白素跟前全都说了出来。 欧阳天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还想辩解几句,就听季兰英已经转头对白素道:“素素,我刚才急着回来,就是想来告诉你,欧阳天这个混蛋,他脚踩两只船,他跟生产队长的女儿乱搞呢!” “你……胡说什么,谁……谁乱搞了?”欧阳天这下子是真的慌了,季兰英这嗓门,这一整排的住着的人都听见了,这事情很快就会传到张慧芳的耳中。 张慧芳也不是省油的灯,他都追了好几个月了,人家对他还是爱理不理的,只是偶尔给个好脸色,不过就是一个生产队长的女儿,还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了。这话要是传到了她的耳中,那他俩可真就要掰了。 “我的姑奶奶,您就不能小声点吗?”欧阳天急得满头大汗。 “你敢做不敢当,算什么男人?”季兰英哪里会听他的,越发扯着嗓子道:“你这才下乡一年,就把城里的女朋友给忘了,亏的她还特意也来这里插队,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欧阳天大声道:“我和素素已经分手了,我为什么不能追求自己的爱情?不信你问素素!”欧阳天皱着个眉心,朝白素使劲使眼色。 季兰英被他说得一愣,转头看了白素一眼,见她稍稍点了点头,这才转头对欧阳天道:“那你在我们女知青的宿舍鬼鬼祟祟的做什么?还不快走?” 欧阳天闻言,如临大赦,脚底抹油一样的开溜了,临走还不忘对着探出窗户看热闹的人喊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只等欧阳天走远了,白素才又坐了下来,给季兰英倒了一杯水道:“兰英,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那欧阳天是不是想欺负你?早知道不让他走了,可真是便宜他了!”季兰英就着搪瓷杯喝了一口热水,一双眼睛滴溜溜的看着白素道:“你一早就知道欧阳天的事情了?来这里插队,就是想跟他当面分手?写封信不行吗?还特意跑来这里受罪?” 季兰英有些想不明白,只蹙眉看着白素,却见她侧着头,眼神看向远方的群山,悠悠道:“我来这里,只是想过上新的生活。”她又转头看着自己,眉眼中带着笑道:“兰英,你给我剪个头发吧!” 白素有一头又黑又亮的长发,那个年代洗发水还没有普及,洗头都是用洗头皂或者是洗头粉,但白素的头发依然是那么油亮顺滑。后来条件好了,她用过各式各样的高档的洗发水,但她的头发,却再也回不到年轻的时候了。 可此时,她却让季兰英剪去她这一头秀丽的长发,这让季兰英实在有些不舍。 “真的要剪吗?”季兰英拿着剪刀在白素的两条麻花辫上比划了两下,想了想又放下了剪刀,摇头道:“素素,要不咱还是不剪了,咱可以换一种方式开始新生活!” 白素却笑了起来,她现在来柳溪插队,田间劳作是少不了的,留一头长发并不好打理。 当然,对于白素来说,这一次下乡不仅是一个新的开始,更是一次重生,她要告别的也不光是现在的自己,而是……那个经历了一生曲折磋磨的自己。 “那我剪咯?”季兰英又在白素的大辫子上比划了两下,像是怕白素后悔了一样,再次确认道:“那我可真剪咯?” 白素看着镜中的自己,只坚定的点了点头。 只听咔嚓一声,大辫子从白素的胸口落下,沉甸甸的落在了她的掌心里。她轻轻的握了握这黑亮的头发,转头看着季兰英道:“把这个给刘政带去,让他下次去公社的时候,拿到供销社卖了,还能换几两肉吃呢。” “你……你说什么?”季兰英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白素。 这还是她记忆中如空谷幽兰一般、不食人间烟火的白素吗? 白素只笑着看了看季兰英,扯了扯她的袖子道:“我们出去走走吧,顺便向刘政了解一下这里的情况。” ****** 柳溪大队又分为八个小队,他们如今所在的就是第八小队许家屯。这里有一大半的人都姓许,据说是和许建安一个祖上传下来的,但许家在好几代之前,有人考上了举人,做了县丞,后来就发家了,成了这里远近闻名的大地主,不光这柳溪村、便是这长桥公社,有一大半的土地都是他们许家的。 建国后打倒土豪劣绅,许家的土地就被分给了当地的村民,那时候虽没了土地,但好歹有些积余,许家的日子虽然艰难,但也不至于过不下去,可后来又经历了□□,许家的日子就难上加难了。 刘政陪着白素和季兰英走在田间,此时正是丰收的季节,田野中到处都是收割麦苗的社员,白素放眼远望,就又看见了许建安,他正弯着腰,用镰刀飞快的割着手里的麦杆,动作麻利娴熟。 白素停下了脚步,远远的看着他,只听一旁的季兰英开口问道:“那人叫什么名字,就中午开拖拉机载我们回来的那个,他割麦子的动作可真利索呀!” 刘政就蹙起了眉心,清了清嗓子道:“这是咱小队的黑五类人员,没事你们少和他说话。” 季兰英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反问道:“我都不知道他叫什么,跟他说什么话?” 刘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但脸上的表情却多了几分同情和无奈:“他叫许建安,家里从前是个大地主,方才你们进屯的时候瞧见了山腰上那栋大房子了吗?那就是他们家的祖宅,他人不错,只可惜投错了胎了,投到这样的人家,打他出生就没享过一天福,还天天看人眼色过日子。” 季兰英听刘政这么说,脸上立刻就扬起正义的神色,一本正经道:“刘政同志,你这想法就不对了,怎么同情起地主阶级来了,要时刻牢记无产阶级的使命,和剥削阶级斗争到底!” 刘政看了季兰英一眼,宠溺又无奈的摇了摇头,笑道:“斗争啥呀,他家现在穷的连一条像样的裤子都没有。” 季兰英憋不住笑了起来,可这在白素听来,却实在觉得有些心酸和感慨。 第 3 章(欧阳天,我们分手吧...) 许建安是今早接到生产队长分配的任务,送完东西到公社之后,把省城来的新一批的知青接回生产队去。 听说这次生产大队特意多要了几个女知青,一来是解决队内男知青的个人问题;二来是想在村上建个小学,解决孩子们的上学问题,听说国家有政策,马上就要恢复高考了,队长巴望着队里也能出个大学呢。要不然哪个生产队会要女知青,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请回去还得当大佛供着。 许建安正胡思乱想,就瞧见一个穿着白色的确良衬衫、套着绿军装、梳着麻花辫的女生往他这边走过来。那人神色恬淡、细细的柳眉下有着一双如黑曜石一般明亮的眼睛,眼眶里放佛漾着春水一般,楚楚动人,让许建安一下子就看愣了。 这几年从城里来的女知青多了去了,可这么漂亮的,他却只见过这一个。 而且她还不只是漂亮,她身上仿佛有着某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神秘感,漂亮到让人感到圣洁。 许建安当场就后退了两步,想要和她保持距离。 她身上有着淡淡的馨香,有点像花露水的味道,可他身上却只有一身臭汗的味道,仿佛只要靠近了她,就会弄脏她。 “女生带着行李坐拖拉机回去,男生跟我们走。”刘政只开口道。 一旁的季兰英才见到他,正是难舍难分,只蹙眉道:“我不坐拖拉机,我就想跟着你一起走。” “你还是坐拖拉机吧,还有十多里路呢!”刘政只笑着道。 一听还有十多里路,季兰英心一惊,乖乖的就上了拖拉机。 白素拉了她一把,让她坐在自己的旁边,方才坐在白素边上的李慧就开口道:“挤我做什么,那么大地方不坐,非要挤我!” 季兰英理都不理她,一屁股就坐了下来,还故意往里头挤了挤,一脸不屑道:“谁让你屁股那么大的,嫌挤你别坐车呀!” 李慧气的狠狠瞪了她一眼,转头跟王小芳聊天去了。 白素性格内向,很少会跟人吵架,看见她们斗嘴,觉得有些新鲜又有些无奈。 “素素,你不觉得奇怪吗?”季兰英挽着白素的膀子道:“欧阳天他今天居然没来,我还记得他以前就像只哈巴狗一样,整天跟在你的屁股后头,怎么甩都甩不掉,可他今天居然没来?他最近跟你写信了没有?” “写了。”白素随口回了一句,季兰英的性子就是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要是不回她,她一定会把你烦死的。 只可惜她回了也没什么用处,季兰英还是问道:“那他怎么没来呢?你跟他之间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他没来也没什么,更何况也没有规定他必须要来,你说是不是?”白素只开口道。 “怎么就不是必须要来呢?难道你不是为了他,才放弃了去文工团的机会,来到这穷乡僻壤的农村来的吗?”季兰英一脸义愤填膺道:“我本来以为他一定会来接你,然后感动到痛哭流涕呢!要知道当时咱们班有一多半男生都喜欢你,可你偏偏选择了他,也不知道伤了多少人的心呢!” 白素却再没有说什么,有些事情没法解释,比如她忽然说要插队,其实并不是因为欧阳天,可这其中的缘故,却无法同他人言语。 “我来这里并不是因为他。”虽然真正的原因说不出口,但她还是不想让季兰英误会,白素想了想,又坚定道:“反正不是因为他。” “你就自欺欺人吧!”季兰英只一脸不屑道。 拖拉机在石子路上颠簸着,发动机的声音足以盖过她们的说话声,但白素坐着的地方和许建安的驾驶座只隔了一层铁皮,她们说的话自然被许建安给听见了。 那欧阳天这一阵子正跟他们生产队长的女儿张慧芳打得火热,一副你侬我侬的小情侣模样,怎么竟然会是这俏知青的男朋友? 许建安完全不能理解,有这么一个仙女一样的女朋友,那欧阳天怎么还会勾搭上张慧芳?他的眼睛是给猪油蒙住了吗? 拖拉机上又安静了下来,女知青们再也没有说话,只有初夏的微风,轻轻的从脸颊边拂过,带着一股清新的花露水味。 半个小时之后,白素终于来到了柳溪生产大队,这个让她曾经无比怀念的地方。 “知青宿舍目前比较紧张,所以女同志们两人一间,男同志三人一间。”来迎接他们的是柳溪生产队的生产队长张国庆,领着他们参观了知青宿舍和食堂,走到走廊尽头的时候,忽然开口道:“这是一个单间,就留给白素同志住吧!” “凭什么白素就能住单间啊?”刚刚被安排在隔壁房间的李慧忽然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一脸不服道:“张主任,我也要住单间!” 这下张国庆脸上就不太好看了,这次上头分配来柳溪生产大队的几个知青可都是部队干部子女,档案上写的明明白白的,这白素是司令员的女儿,所以他才想方设法的给她安排了一个单间。 你想想看,人家司令员家的千金小姐,上他们生产队来插队,这是多大的荣耀啊!况且她来之前,她的兄长还特意打了电话过来,请他好好照顾白素。 至于这个李慧,她爸好像是个什么政委,反正官没司令员大,所以就只能委屈她住二人间了。 “这不……正好剩下这一间。”张国庆看看白素,这闺女长得可太俊俏了,就像是海报上的电影明星似的,如今却要到他们这里来参加劳动,他一个大老粗都舍不得呢,住个单间怎么了? “不行,那我也要住单间。”李慧不由分说,把放在门口的行李搬了过来,堵住了白素进去的路。 “张队长,我和兰英住一间吧。”季兰英一下车就在村口等着刘政,这时候还没回来。 张国庆一看白素非但不生气,还这么谦让,一颗心就放了下来,只笑着道:“那行,白同志你想住哪一间,我们再看看。” 白素挑了最靠东边的一间房,有东南两侧的窗子,从东边的窗户望出去,能看见柳溪村村民聚居的山谷,错落有致的建着很多草房、石房。 其中有一户很大的四合院,三进院落二十几间房,就是许建安家的老宅。现如今这个宅子已经分给了群众,里面住了六七户人家。 而许建安住的地方,则在这个大四合院的后头,靠着院墙的一排三间草房。 白素收拾好行李,打开窗户,呼吸着来自山间带着青草味的空气,忽然听见有人在背后喊她。 “素素!” 她回过头,看见欧阳天一脸惊喜的站在门口,好像他见到自己,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喜悦。 “素素,你可算来了,真不好意思,我没有去接你!”他说着,已经走到了房里,眼神却一直停留在白素的身上。一年多没见,他甚至想过她是不是会变丑了、或者变胖了,这样自己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就不会因为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而过多的自责。 可是……他想错了。 看着眼前的白素,欧阳天不得不承认,她还是他心目中的女神,甚至比女神更神圣。 她的皮肤还是像从前一样白皙,白皙到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她的脸颊清瘦,却有完美的弧度;还有她的那一双眼睛,简直就是可以溺死自己的一汪春水。 见到白素的这一刻,欧阳天从内心鄙视自己,竟然为了一个区区的工农兵大学的推荐名额,就跟张慧芳交往了。 “素素!”欧阳天上前一步,很想抱住白素,却看见白素稍稍往后退了一步,这一步也一下子让欧阳天定住了,他差点忘了,不管何时何地,白素一直是高贵的女神。就连后来她答应了他跟自己交往,两人甚至连手也没有牵过一次。 再后来,他接到通知要来这柳溪大队插队,就想着自己到手的女神只怕要飞了,可谁也没有想到,仅仅过了一年,白素也跟着来了。 “你坐吧。”白素推了一张椅子给他,自己则坐在床沿上。她刚刚把床铺好,靠床沿的一侧盖着一条洗的干干净净的粉色毛巾毯。 欧阳天坐了下来,心里其实也有几分疑惑,按白素家的指标,她并没有必要一定要下乡插队,况且她的继父是部队司令,想要进军区文工团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她却偏偏来了这里。 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吗? 欧阳天有些兴奋,一想到他曾经苦追几年的女神终于被自己感动,来到了自己的身边,他竟然还有些得意。 可得意之后又未免有些担忧……他现在正在追求张慧芳,如果成功的话,那么今年推荐上去的工农兵大学的推荐名额,一定会是自己的。 可现在……白素却来了。 他要怎么跟她解释呢?就说他和张慧芳在一起不过是逢场作戏,他是为了那个名额,只要能去上大学,那么他将来就有希望了,他才能有配得上她的身份? 欧阳天不知道要怎么说,白素却先开口了。 她说道:“欧阳天,我们分手吧。” 第 1 章(妈,您给自己找个养老院吧...) 白素并没有想到,她会在这种情况下遇见许建安。 那天她在医院拿了诊断书,出来走在大街上的时候,忽然看见路边有一家新开的养老院。鬼使神差一般的,白素走进了那家养老院。 她年轻的时候,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最后的时光,会在养老院度过,但现在,这却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白素已是别人眼中不折不扣的孤寡老人了。 老伴离异,唯一的女儿又在国外,一个人独居了十几年。 前几天她忽然变得健忘了起来,不是忘了带家里的钥匙、就是忽然间不记得自己住的小区,为此麻烦了好几次社区的工作人员,老邻居向她提议,要不就给国外的闺女打电话,让她回来一趟,好好陪她做个检查。 白素向来是不太问子女开口的,但那天电话还是打了,可她还没开口说自己的事情,就听见女儿在电话那头抱怨,国外的疫情还没有缓解,而她又失业了。 白素平常也看新闻,如今国内算是安全的,但外来回国人员,还是要接受隔离检查,才能回来的。 她想了想说:“要不趁着现在你还没找工作,回来一趟吧?”白素没敢讲自己的病情,她想等女儿回来了,再跟她商量。 然而女儿却回道:“妈,你当失业是休年假呢,还到处旅游,况且现在回国还要隔离,白白浪费一两个月时间,我干点啥不好。” 白素心里冷了一半,想想又觉得女儿说的有道理,但她还是试探着道:“妈就是想你了,想看看你。” 女儿却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您要是想见我,给我发视频就行了,我都跟你说几回了,您非要打电话,打电话又看不见人。” 可视频里就算能看见你,又摸不到你,白素本来想这么说,可她还没开口,却听女儿说道:“妈您就别跟我说这话了,当年您要是真爱我,就不会高考完了第二天就去跟我爸把离婚给办了,你现在老了,说一句你想我了,我就要飞过半个地球回去见你,你都一把年纪了,想法咋还那么幼稚呢?” 白素整个人都愣住了,拿手机的手都颤抖了起来,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些话会从她从小亲手养大的女儿口中说出来。 但她还是深吸了一口气,语气缓慢道:“我是你妈,我难道连想都不能想你了吗?” 电话那头也沉默了半天,最后才说出一句话道:“妈,您给自己找个养老院吧,我不想回国。” 于是白素就出现在了这个养老院的门口。 她得了阿尔茨海默病,这名字听起来很陌生,但要是提起它另外一个名字——老年痴呆症,只怕就没有人不知道了。 养老院里的人很多,但大多数老人都是由子女陪着的,像白素这样一个人来的,反而尤为的引人注意。 她在前台的宣传栏上拿了一份养老院的宣传资料,打算先研究一下。 这个养老院和传统的养老院不太一样,在白素的记忆中,养老院的名字都是比较和谐美满的,比如颐和堂、安养院,或者是更直白一些的老人之家。 但这家养老院的名字只有两个字:念素。 也许是因为素字和她的名字一样,让白素感到有些亲切。 她正要打开来翻看几页,却听见有人在不远处喊她道:“白素。”那人先是果断的叫出了她的名字,而后却顿了片刻,又问道:“您是白素吗?” 白素的反应却有点儿慢,尽管她已经听见了那人的声音,可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不足以支撑她很快的回答对方。于是,她慢慢的抬起头,看见一张说不上是熟悉还是陌生的脸,只是呆呆得愣着。 她是记得这张脸的,阿尔茨海默症的病人就是这样,她可能不记得昨晚的晚餐,可是对几十年前的事情,却能记忆犹新,白素几乎是惊讶道:“你是……”她还没来得及说完,就看见那人脸上露出期待的微笑,好像很高兴她还能记得他一样。 “你是许建安吗?”她几乎可以确定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许建安,但还是加上了一个“吗”字,那个年代,叫建党、建国、建军的比比皆是,但叫建安的,她却只认识这一个,况且几十年不见了,一见面就毫不费力的认出了对方,这好像有点太自来熟了。 但对方却毫不在意,已经伸出了双手想要和她握手,口中还道:“没想到你还能记得我。” 人到了这个年纪,被别人夸奖已是很难得的事情了,白素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她低下头微微一笑,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竟连这样微不足道的夸奖,都能觉得如此的满足。 许建安额头上的疤还在,她自然一眼就认得他了,可若是没有那一道疤,就凭着这张脸,白素觉得她也能一眼就认出他来的。 “你到这儿来……?”许建安看着白素,除了她那一头花白的头发,几乎和记忆中的模样完全没有变化。她到老了,还是这样的美丽、优雅、高贵。 白素抬起头,眼神稍稍有些闪烁,装作不在意道:“我就是……随便逛逛,想了解了解……”她看了一眼许建安,见他正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己,便问道:“你……是住这儿的吗?” “是啊!”许建安笑着点了点头,朝四周看了一眼,说道:“这里的环境不错,我带你逛逛?” 白素也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竟然点头答应了下来,跟着他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现代化程度很高的养老院,除了国际领先的硬件设备之外,还配备有全世界最先进了急救设施。房间和卫生间的装修,都是合乎老年人的生理需要。 除此之外,养老院还配备了各种老年娱乐室、室外公园、健身娱乐设施,让每一个老年人可以走出房间,和他人相互交流。 许建安指着公园里的那个稻草凉亭,对白素道:“你看那个亭子,像不像当年咱柳溪村晒谷场上的那个遮阳棚啊?” 何止是像,简直是一模一样,白素好像也被勾起了那一段回忆,在那个简易的遮阳棚下,承载着他们那一带知青太多的喜怒哀乐。 白素好似陷入了深思,缓缓道:“像、像极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却听见不远处一个穿着工作人员制服的女员工开口喊道:“院长,原来您在这里啊,市领导的检查团已经到了,大家都在会议室等你呢!” 许建安朝着那人点了点头道:“我这儿有客人,让他们稍等片刻,我马上过去。” 白素却已经抬头看着他,眼中有惊讶、有好奇,但最终归于平淡,她微笑着开口道:“我这出来半天了,也该回家了。” 她有些慌乱的从手提袋中拿出一个小本子,上面记录了她的家庭地址,以及从医院回家所要坐的公交班次。 其实她家附近不远处也有地铁站,但是一到底下她就忘了方向,那里好像一个迷宫,怎么也走不出去。 “我派车送你回去。”许建安开口道。 “不……不用了……我可以坐公交车……” 白素摆着手回绝,手里的小本子掉到了地上,夹在里面的防走失牌掉了出来。 “派一辆车来送一位客人。”许建安一边打电话,一边蹲下来帮她捡东西,那张防走失牌就被他拈在了指尖。 照片上的白素,头发花白、眼神清淡、那白皙的皮肤上已有了皱纹,却丝毫不能掩盖她当年的美貌,这是当年他曾为之痴狂的女子,而这里,也是以她的名字所创办的养老院——念素。 “我说不用了!”白素看着他,稍稍平静了一下起伏的情绪,淡淡道:“我可以自己回去。” 她伸出手,示意他把那张卡片还给她。 许建安鬼使神差的,竟没有再坚持,把那张卡片放在了她的掌心。 “谢谢。”白素低下头,收拾着自己的手提包,然后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 ****** 因为小本本记录详细,白素回家并没有费太多的力气,但她还是感到很累,于是早早的洗了一个澡,在梳妆台前吹干了头发。 这梳妆台是她当年结婚时候强烈要求置办的,她说女人无论什么年龄,都要懂得拾掇自己,不然走出去,让人看着也嫌弃。其实她从来不知道,像她这样的美人,即使几天不洗脸,也不会有男人嫌弃她的。 只是后来这梳妆台却没发挥什么作用,婚姻的琐碎、生活的磨难,早已经让她忘记了要好好坐下来,抽出哪怕几分钟的时间,好好的收拾一下自己。 所以……等她再有时间坐在这里的时候,看见的……只不过是一个满头华发的老人罢了。 她是真的老了,头发早已经花白,连眼神也不如从前一般清澈,眼角的皱纹前些日子还很淡,最经却又好似刀刻般的深了,唯一还算白皙的皮肤上,最近也长出了一朵褐色的斑点。再过两年,她就七十了,但放在现在这个百岁老人遍地是的时代,她又觉得自己不老,但她却已经得了只有老人才得的病。 镜子里的人忽然就落下了眼泪,白素却笑了起来,问她道:“你哭什么,你应该庆幸,你这一生虽然一事无成,可你喜欢过的人,他终究过得比你好。” 第 2 章(欢迎你们来到长桥公社...) 白素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辆颠簸的公交车上。 但因为怕坐过站,她是从来不会在公交车上打瞌睡的。可这一瞌睡却不得了,她看见满车穿着绿军装的乘客在车中欢呼雀跃,时不时还有人将头探出窗外,脸上洋溢着激动兴奋的笑容。 白素愣住了,一旁的人却挽起她的膀子摇晃道:“素素,快醒醒,长桥公社到了。”她一边说,一边兴奋的指着不远处侯在路边的人继续说道:“你快看,你快看,刘政他们来接我们了。” 白素听见刘政这个名字,脑子里越发乱了,刘政是当年跟她一起再长桥镇柳溪村插队的知青,在一场洪灾中牺牲了,这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但她很快就释然了几分,到了她这个年纪,梦见已故的朋友,可能也是正常的,毕竟过不了多久,她就要去和他们相见了。 白素顺着那女子指着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瞧见一个带着极厚眼镜片的男人,热情洋溢的向她们挥动着军帽。军帽上的红五星那么耀眼夺目,刺得白素的眼睛都有点儿疼,她这时候才发现,一直摇晃着自己胳膊的女子,正是她的初中同学,刘政当时的女朋友季兰英。 “兰英,是你吗?”白素拉着她的手,心想怎么会这么巧呢,她不光梦见了刘政,居然还梦见了季兰英,她们已经有几十年没见了。 “素素,你这是怎么了?不是吃了晕车药了吗?怎么还晕乎乎的。”季兰英年轻的脸上带着欢快的笑,“咱已经到长桥公社了,可以下车了。” “咱又回来了?”白素激动的不知道要说什么好:“谢谢你又带我来这里,我一早就想再回来看看,也不知道这里如今变成什么样了?” “啥?咱啥时候来过这里了?”季兰英一脸疑惑的看着白素,捏捏她的脸道:“素素,你醒醒。” 她捏的并不重,但白素还是感觉到有一丝丝的疼痛,这一丝疼痛让她猛然清醒过来,她转头环顾四周,看见坐在她左边位置上的陈志勇、和他旁边的夏□□,以及在他们后排的李慧和王小芳。 她所坐的位置,竟和当年他们下乡插队时候的位置一模一样。 “兰英,我睡多久了?”白素按捺住心中的惊骇,假装平静的问她道:“我一直跟你在一起吗?” “你当然一直跟我在一起啊,上车吃了晕车药,你就开始睡觉了。”季兰英看着她,眼里有些担忧,叹息道:“你怎么样啊,是不是还晕呢?这里也比不得城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可不能一来就生病啊!” 白素隔着袖子,又狠狠的拧了自己一把,这一把更疼,疼到她一下子都精神了起来。但同时也让她确定,她这不是在做梦,而是……真真实实的又回到了当年,她来到长桥公社插队的那一天。 汽车停在了公社门口,白素起身看向窗外,迎接他们的果然还是当年的那些老朋友。 除了刘政之外,还有郭正业、赵振国、陈向荣,一年不见,他们都晒黑了不少,但脸上都洋溢着鲜活的笑容。 “欢迎欢迎,欢迎你们来到长桥公社,我是公社里负责知青接洽工作的宋志刚,大家叫我宋同志就好了。”宋志刚二十六七的样子,个子不高,说话的声音却很洪亮,他才说完,就有人带头拍手,公社门口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知青们正循序从公交车上下来,白素循着自己的记忆,从行李架上找到自己的行李,正打算下车,却听见季兰英拉住她道:“素素,这一包东西也是你的,你哥临走时塞给你的,你怎么忘了?” 白素转身,看见季兰英递过来的一个军绿色大布袋子,记忆忽然间像流水一样涌上心头,那个她几乎忘了长相的哥哥,和所谓的家,再一次的参与到了她的人生中。 她从季兰英的手中接过了那个袋子,低着头不说话,却听季兰英说道:“你那哥哥可真不错,还特意来送你,比我哥强多了,天天在家盼着我走。” 每个家庭留城的名额有限,季兰英要是不下乡插队,下一批就该轮到她哥了。可这种事情,在白素他们家来说,却是不存在的,她家是重组家庭,母亲带着她嫁给了她的继父康德元,康德元是部队司令,有一儿一女,儿子在部队当兵,女儿还小,还在念高中。 以白素的条件,是铁定能进部队文工团的,但一个月前发生了一件事情,让白素不得不踏上了做知青的旅途。 她继父的儿子康志伟竟然向她母亲提出,要让白素当他的女朋友。 说话间大家已经都下了车,白素手里提着行李,背上背着背包,两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挂在胸口,看上去干净漂亮。 刘政已经带着几个知青迎了过来,季兰英忙着把自己的行李递给他,四下扫了一眼,只开口道:“欧阳天怎么没有来?” 欧阳天是白素的男朋友,和刘政同一级,两人一年多前一起来的长桥公社插队。 刘政脸上有些尴尬,其他几个来迎接新人的知青也不说话,季兰英见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只继续问道:“他不知道今天素素也来了吗?” 白素心下却早已经释然,因为她知道,此时的欧阳天早已经移情别恋。 “他这不是有事儿嘛!咱生产队搞那个知青欢迎仪式,他正在排节目,这不让我们几个来接白素呢!”刘政只笑着开口,伸手接过白素手中的行李。 白素看看天色,已经到了晌午,五月里的太阳就很辣,照的地上的泥土都有些晃眼。 只听宋志刚开口道:“本来是要留新来的同志们吃个午饭的,但这几天农忙,大家赶着收割呢,要不你们各生产大队自己回去安排一下吧?” 众人都面面相觑,大老远的跑来,又坐了一早上的车,大家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可竟然连口吃的也没有。 刘政看了一圈,见别的生产队已经有人走了,他这才开口道:“前面供销社有食堂,咱先去那儿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一会儿再回去。” 几个人连连点头,拎着大包小包往供销社去。 这次从省城过来的知青,被分到柳溪生产大队的有十三个人,其中女生有六个,男生有七个。生产大队再按照各生产小队的要求,把这十三人分别分给不同的生产小队。 十三人,再加上来接他们的四个人,整整十七个人,挤了两桌。 来这里吃饭的除了他们柳溪生产大队的,还有别的生产大队,把一个本来就不大的食堂,倒也塞得热热闹闹。 只听赵振国开口说道:“公社越来越抠门了,去年咱来的时候,还招待了一顿工作餐呢,现在倒好,要我们生产队自己掏腰包。” “咱公社穷嘛!听说隔壁板桥公社都组建了拖拉机车队,咱公社连拖拉机都没几辆,耕地还用老黄牛呢!”郭正业也插口道。 几个新来的知青听说这里这么穷,早已经为自己将来的生活捏了一把汗。 白素吃着手里的白面馒头,心里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她竟一时也不知道要想什么,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她曾经历过的,当时的自己以为经历过这一切,就是苦难的结束,却没想到对于她来说,这一段最贫穷苦难的生活,才是她这一生真正得到爱与平静的岁月。 那个人应该快来了吧? 白素想到这里,情不自禁的就往窗外看了一眼,果然看见马路的对面停着一辆东风牌拖拉机,一个穿着发白的藏蓝色衣裳的年轻男子,正靠坐在拖拉机的轮胎旁,啃着自己手中的干粮。 那干粮看上去干涩难以下咽,那人又打开军用的绿水壶,扬起头狠狠的灌了一口水,性感的喉结在阳光下滚动着。 “大家吃快点,接我们的车来了。”刘政敲了敲桌子,指着门口停着的拖拉机看过去:“一会儿还要回去收麦子呢!” 这时候大家也都跟着往外看去,那人仿佛是感受到了众人的视线,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在拖拉机边,恭恭敬敬的等着。 许建安,好久不见。 不对,明明昨天还见过的。 白素脸上溢出浅浅的笑来。 “素素,这包我帮你拿着。”陈志勇从位置上站起来,已经帮白素把东西背上了,一旁的李慧只蹙眉道:“志勇哥,你自己东西都那么多了,你不嫌重吗?那你也帮我拿着。”她说着,只把自己的一个很笨重的行李箱放在了边上。 陈志勇蹙了蹙眉,看都没看她的箱子,只开口道:“你喊他们帮你,我又不是你苦力!” 白素却已经抢过了自己的行李,径自往拖拉机那边走去,只听身后的陈志勇喊道:“素素,你等等我。” 陈志勇喜欢自己,白素是知道的,但她也知道,李慧喜欢陈志勇,后来他们还结婚了。 第 3 章(欧阳天,我们分手吧...) 许建安是今早接到生产队长分配的任务,送完东西到公社之后,把省城来的新一批的知青接回生产队去。 听说这次生产大队特意多要了几个女知青,一来是解决队内男知青的个人问题;二来是想在村上建个小学,解决孩子们的上学问题,听说国家有政策,马上就要恢复高考了,队长巴望着队里也能出个大学呢。要不然哪个生产队会要女知青,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请回去还得当大佛供着。 许建安正胡思乱想,就瞧见一个穿着白色的确良衬衫、套着绿军装、梳着麻花辫的女生往他这边走过来。那人神色恬淡、细细的柳眉下有着一双如黑曜石一般明亮的眼睛,眼眶里放佛漾着春水一般,楚楚动人,让许建安一下子就看愣了。 这几年从城里来的女知青多了去了,可这么漂亮的,他却只见过这一个。 而且她还不只是漂亮,她身上仿佛有着某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神秘感,漂亮到让人感到圣洁。 许建安当场就后退了两步,想要和她保持距离。 她身上有着淡淡的馨香,有点像花露水的味道,可他身上却只有一身臭汗的味道,仿佛只要靠近了她,就会弄脏她。 “女生带着行李坐拖拉机回去,男生跟我们走。”刘政只开口道。 一旁的季兰英才见到他,正是难舍难分,只蹙眉道:“我不坐拖拉机,我就想跟着你一起走。” “你还是坐拖拉机吧,还有十多里路呢!”刘政只笑着道。 一听还有十多里路,季兰英心一惊,乖乖的就上了拖拉机。 白素拉了她一把,让她坐在自己的旁边,方才坐在白素边上的李慧就开口道:“挤我做什么,那么大地方不坐,非要挤我!” 季兰英理都不理她,一屁股就坐了下来,还故意往里头挤了挤,一脸不屑道:“谁让你屁股那么大的,嫌挤你别坐车呀!” 李慧气的狠狠瞪了她一眼,转头跟王小芳聊天去了。 白素性格内向,很少会跟人吵架,看见她们斗嘴,觉得有些新鲜又有些无奈。 “素素,你不觉得奇怪吗?”季兰英挽着白素的膀子道:“欧阳天他今天居然没来,我还记得他以前就像只哈巴狗一样,整天跟在你的屁股后头,怎么甩都甩不掉,可他今天居然没来?他最近跟你写信了没有?” “写了。”白素随口回了一句,季兰英的性子就是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要是不回她,她一定会把你烦死的。 只可惜她回了也没什么用处,季兰英还是问道:“那他怎么没来呢?你跟他之间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他没来也没什么,更何况也没有规定他必须要来,你说是不是?”白素只开口道。 “怎么就不是必须要来呢?难道你不是为了他,才放弃了去文工团的机会,来到这穷乡僻壤的农村来的吗?”季兰英一脸义愤填膺道:“我本来以为他一定会来接你,然后感动到痛哭流涕呢!要知道当时咱们班有一多半男生都喜欢你,可你偏偏选择了他,也不知道伤了多少人的心呢!” 白素却再没有说什么,有些事情没法解释,比如她忽然说要插队,其实并不是因为欧阳天,可这其中的缘故,却无法同他人言语。 “我来这里并不是因为他。”虽然真正的原因说不出口,但她还是不想让季兰英误会,白素想了想,又坚定道:“反正不是因为他。” “你就自欺欺人吧!”季兰英只一脸不屑道。 拖拉机在石子路上颠簸着,发动机的声音足以盖过她们的说话声,但白素坐着的地方和许建安的驾驶座只隔了一层铁皮,她们说的话自然被许建安给听见了。 那欧阳天这一阵子正跟他们生产队长的女儿张慧芳打得火热,一副你侬我侬的小情侣模样,怎么竟然会是这俏知青的男朋友? 许建安完全不能理解,有这么一个仙女一样的女朋友,那欧阳天怎么还会勾搭上张慧芳?他的眼睛是给猪油蒙住了吗? 拖拉机上又安静了下来,女知青们再也没有说话,只有初夏的微风,轻轻的从脸颊边拂过,带着一股清新的花露水味。 半个小时之后,白素终于来到了柳溪生产大队,这个让她曾经无比怀念的地方。 “知青宿舍目前比较紧张,所以女同志们两人一间,男同志三人一间。”来迎接他们的是柳溪生产队的生产队长张国庆,领着他们参观了知青宿舍和食堂,走到走廊尽头的时候,忽然开口道:“这是一个单间,就留给白素同志住吧!” “凭什么白素就能住单间啊?”刚刚被安排在隔壁房间的李慧忽然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一脸不服道:“张主任,我也要住单间!” 这下张国庆脸上就不太好看了,这次上头分配来柳溪生产大队的几个知青可都是部队干部子女,档案上写的明明白白的,这白素是司令员的女儿,所以他才想方设法的给她安排了一个单间。 你想想看,人家司令员家的千金小姐,上他们生产队来插队,这是多大的荣耀啊!况且她来之前,她的兄长还特意打了电话过来,请他好好照顾白素。 至于这个李慧,她爸好像是个什么政委,反正官没司令员大,所以就只能委屈她住二人间了。 “这不……正好剩下这一间。”张国庆看看白素,这闺女长得可太俊俏了,就像是海报上的电影明星似的,如今却要到他们这里来参加劳动,他一个大老粗都舍不得呢,住个单间怎么了? “不行,那我也要住单间。”李慧不由分说,把放在门口的行李搬了过来,堵住了白素进去的路。 “张队长,我和兰英住一间吧。”季兰英一下车就在村口等着刘政,这时候还没回来。 张国庆一看白素非但不生气,还这么谦让,一颗心就放了下来,只笑着道:“那行,白同志你想住哪一间,我们再看看。” 白素挑了最靠东边的一间房,有东南两侧的窗子,从东边的窗户望出去,能看见柳溪村村民聚居的山谷,错落有致的建着很多草房、石房。 其中有一户很大的四合院,三进院落二十几间房,就是许建安家的老宅。现如今这个宅子已经分给了群众,里面住了六七户人家。 而许建安住的地方,则在这个大四合院的后头,靠着院墙的一排三间草房。 白素收拾好行李,打开窗户,呼吸着来自山间带着青草味的空气,忽然听见有人在背后喊她。 “素素!” 她回过头,看见欧阳天一脸惊喜的站在门口,好像他见到自己,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喜悦。 “素素,你可算来了,真不好意思,我没有去接你!”他说着,已经走到了房里,眼神却一直停留在白素的身上。一年多没见,他甚至想过她是不是会变丑了、或者变胖了,这样自己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就不会因为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而过多的自责。 可是……他想错了。 看着眼前的白素,欧阳天不得不承认,她还是他心目中的女神,甚至比女神更神圣。 她的皮肤还是像从前一样白皙,白皙到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她的脸颊清瘦,却有完美的弧度;还有她的那一双眼睛,简直就是可以溺死自己的一汪春水。 见到白素的这一刻,欧阳天从内心鄙视自己,竟然为了一个区区的工农兵大学的推荐名额,就跟张慧芳交往了。 “素素!”欧阳天上前一步,很想抱住白素,却看见白素稍稍往后退了一步,这一步也一下子让欧阳天定住了,他差点忘了,不管何时何地,白素一直是高贵的女神。就连后来她答应了他跟自己交往,两人甚至连手也没有牵过一次。 再后来,他接到通知要来这柳溪大队插队,就想着自己到手的女神只怕要飞了,可谁也没有想到,仅仅过了一年,白素也跟着来了。 “你坐吧。”白素推了一张椅子给他,自己则坐在床沿上。她刚刚把床铺好,靠床沿的一侧盖着一条洗的干干净净的粉色毛巾毯。 欧阳天坐了下来,心里其实也有几分疑惑,按白素家的指标,她并没有必要一定要下乡插队,况且她的继父是部队司令,想要进军区文工团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她却偏偏来了这里。 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吗? 欧阳天有些兴奋,一想到他曾经苦追几年的女神终于被自己感动,来到了自己的身边,他竟然还有些得意。 可得意之后又未免有些担忧……他现在正在追求张慧芳,如果成功的话,那么今年推荐上去的工农兵大学的推荐名额,一定会是自己的。 可现在……白素却来了。 他要怎么跟她解释呢?就说他和张慧芳在一起不过是逢场作戏,他是为了那个名额,只要能去上大学,那么他将来就有希望了,他才能有配得上她的身份? 欧阳天不知道要怎么说,白素却先开口了。 她说道:“欧阳天,我们分手吧。” 第 4 章(谁……谁乱搞了?...) 她恬静的坐在用两张长凳一张木板搭起来的简易的床上,却让人有一种高不可攀的错觉。 欧阳天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呆呆的看着白素,过了好半天,他脸上才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白素道:“素素,你别开玩笑了,你这大老远的,从省城来这里插队,见到我第一面,就为了跟我说这话吗?” 他看着白素,心里有很多的不解和疑惑,可他同时又很了解白素,在她冷漠的外表下,其实有一颗脆弱敏感的心。他知道她在那个家里生活的并不开心,她继父的儿子虽然对她不错,但是她继父的女儿却视她为眼中钉,动不动就会欺负她,把她当做那个家的异类。 当初他追求她的时候,就看出了这一点,也因此打动了她。 “素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是不是听见别人说什么了?”欧阳天拧着眉心,有些心虚的问道,难道是刘政他们几个已经在她跟前漏了口风?欧阳天脸色渐渐发红,看着白素的眼神也变得有些急切。 白素却摇了摇头,即便此时她早已经知道了欧阳天和张慧芳的关系,她也并不想让其他人平白无故的背上罪名,她只是笑了笑道:“我只是觉得,我们并不合适。”她见欧阳天有话要说,只急忙抢着先继续说道:“这并不是我一时所想的结果,而是这一年来,我深思熟虑所得出的想法,我这次来,也跟你没有关系,而是真心想在这里认真的劳动和学习。” “素素……你。”欧阳天看着白素,很显然是没法接受她这种说法,只一个劲的摇头道:“我不相信你会这样就跟我分手了,我们的过去、我们共同经历过的那些美好的回忆,你都忘了吗?” “你说的对,我已经忘了。”白素抬头,看着欧阳天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缓缓道:“从今天起,我们就只是普通的同志关系了,现在……你可以走了。” 白素从床上站了起来,侧身走到门口,这显然是要送客的意思,可欧阳天却没有动,他现在是坐着的,看白素越发需要仰望起来,他忽然就站了起来,伸手抱住抱住白素,口中还喃喃道:“素素,我那么想你,可你一来就要跟我分手,你还有没有心?” “啊……你做什么?”这动作把白素吓了一跳,她正惊慌的要推开欧阳天,只听见门口忽然有人大声喊道:“欧阳天,你干什么!” 欧阳天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慌忙松开了手,就看见季兰英已经站在了门口。 白素惊魂未定,看见季兰英回来,只急忙躲到了她的身后,脸色白的吓人。 “欧阳天,你这是在耍流氓吗?跟我去见妇女主任。”季兰英看着欧阳天,一脸正色道。 “没有没有……你看错了。”欧阳天只急忙摆手,往后退了两步道:“我和素素刚见面,所以就……忍不住……” “你当我没看见?素素要是愿意,她会喊吗?”季兰英上前,狠狠的盯着欧阳天道:“你最近不是正在跟张队长的闺女处对象吗?又来找素素做什么?” 此话一出,欧阳天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不用说,一定是刚才刘政和季兰英偷偷说了他的事情,可谁知道她竟然毫不避讳的在白素跟前全都说了出来。 欧阳天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还想辩解几句,就听季兰英已经转头对白素道:“素素,我刚才急着回来,就是想来告诉你,欧阳天这个混蛋,他脚踩两只船,他跟生产队长的女儿乱搞呢!” “你……胡说什么,谁……谁乱搞了?”欧阳天这下子是真的慌了,季兰英这嗓门,这一整排的住着的人都听见了,这事情很快就会传到张慧芳的耳中。 张慧芳也不是省油的灯,他都追了好几个月了,人家对他还是爱理不理的,只是偶尔给个好脸色,不过就是一个生产队长的女儿,还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了。这话要是传到了她的耳中,那他俩可真就要掰了。 “我的姑奶奶,您就不能小声点吗?”欧阳天急得满头大汗。 “你敢做不敢当,算什么男人?”季兰英哪里会听他的,越发扯着嗓子道:“你这才下乡一年,就把城里的女朋友给忘了,亏的她还特意也来这里插队,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欧阳天大声道:“我和素素已经分手了,我为什么不能追求自己的爱情?不信你问素素!”欧阳天皱着个眉心,朝白素使劲使眼色。 季兰英被他说得一愣,转头看了白素一眼,见她稍稍点了点头,这才转头对欧阳天道:“那你在我们女知青的宿舍鬼鬼祟祟的做什么?还不快走?” 欧阳天闻言,如临大赦,脚底抹油一样的开溜了,临走还不忘对着探出窗户看热闹的人喊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只等欧阳天走远了,白素才又坐了下来,给季兰英倒了一杯水道:“兰英,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那欧阳天是不是想欺负你?早知道不让他走了,可真是便宜他了!”季兰英就着搪瓷杯喝了一口热水,一双眼睛滴溜溜的看着白素道:“你一早就知道欧阳天的事情了?来这里插队,就是想跟他当面分手?写封信不行吗?还特意跑来这里受罪?” 季兰英有些想不明白,只蹙眉看着白素,却见她侧着头,眼神看向远方的群山,悠悠道:“我来这里,只是想过上新的生活。”她又转头看着自己,眉眼中带着笑道:“兰英,你给我剪个头发吧!” 白素有一头又黑又亮的长发,那个年代洗发水还没有普及,洗头都是用洗头皂或者是洗头粉,但白素的头发依然是那么油亮顺滑。后来条件好了,她用过各式各样的高档的洗发水,但她的头发,却再也回不到年轻的时候了。 可此时,她却让季兰英剪去她这一头秀丽的长发,这让季兰英实在有些不舍。 “真的要剪吗?”季兰英拿着剪刀在白素的两条麻花辫上比划了两下,想了想又放下了剪刀,摇头道:“素素,要不咱还是不剪了,咱可以换一种方式开始新生活!” 白素却笑了起来,她现在来柳溪插队,田间劳作是少不了的,留一头长发并不好打理。 当然,对于白素来说,这一次下乡不仅是一个新的开始,更是一次重生,她要告别的也不光是现在的自己,而是……那个经历了一生曲折磋磨的自己。 “那我剪咯?”季兰英又在白素的大辫子上比划了两下,像是怕白素后悔了一样,再次确认道:“那我可真剪咯?” 白素看着镜中的自己,只坚定的点了点头。 只听咔嚓一声,大辫子从白素的胸口落下,沉甸甸的落在了她的掌心里。她轻轻的握了握这黑亮的头发,转头看着季兰英道:“把这个给刘政带去,让他下次去公社的时候,拿到供销社卖了,还能换几两肉吃呢。” “你……你说什么?”季兰英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白素。 这还是她记忆中如空谷幽兰一般、不食人间烟火的白素吗? 白素只笑着看了看季兰英,扯了扯她的袖子道:“我们出去走走吧,顺便向刘政了解一下这里的情况。” ****** 柳溪大队又分为八个小队,他们如今所在的就是第八小队许家屯。这里有一大半的人都姓许,据说是和许建安一个祖上传下来的,但许家在好几代之前,有人考上了举人,做了县丞,后来就发家了,成了这里远近闻名的大地主,不光这柳溪村、便是这长桥公社,有一大半的土地都是他们许家的。 建国后打倒土豪劣绅,许家的土地就被分给了当地的村民,那时候虽没了土地,但好歹有些积余,许家的日子虽然艰难,但也不至于过不下去,可后来又经历了□□,许家的日子就难上加难了。 刘政陪着白素和季兰英走在田间,此时正是丰收的季节,田野中到处都是收割麦苗的社员,白素放眼远望,就又看见了许建安,他正弯着腰,用镰刀飞快的割着手里的麦杆,动作麻利娴熟。 白素停下了脚步,远远的看着他,只听一旁的季兰英开口问道:“那人叫什么名字,就中午开拖拉机载我们回来的那个,他割麦子的动作可真利索呀!” 刘政就蹙起了眉心,清了清嗓子道:“这是咱小队的黑五类人员,没事你们少和他说话。” 季兰英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反问道:“我都不知道他叫什么,跟他说什么话?” 刘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但脸上的表情却多了几分同情和无奈:“他叫许建安,家里从前是个大地主,方才你们进屯的时候瞧见了山腰上那栋大房子了吗?那就是他们家的祖宅,他人不错,只可惜投错了胎了,投到这样的人家,打他出生就没享过一天福,还天天看人眼色过日子。” 季兰英听刘政这么说,脸上立刻就扬起正义的神色,一本正经道:“刘政同志,你这想法就不对了,怎么同情起地主阶级来了,要时刻牢记无产阶级的使命,和剥削阶级斗争到底!” 刘政看了季兰英一眼,宠溺又无奈的摇了摇头,笑道:“斗争啥呀,他家现在穷的连一条像样的裤子都没有。” 季兰英憋不住笑了起来,可这在白素听来,却实在觉得有些心酸和感慨。 第 5 章(我记得白素也演过白毛女...) 许建安一口气割完一垄麦子,累的满头大汗,正支起身子打算休息一下,抬头的时候,却看见了不远处站在田埂上的那三个人。 可不知道为什么,田埂上明明有三个人,他的视线却无意识的只停留在了白素的身上。 她和他刚才看见的时候不一样了,她竟然把她那两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剪掉了! 许建安不知道自己在惊骇些什么,可等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人在他耳边没好气的嚷嚷道:“黑五类,还不快干活,偷什么懒呢!” 这样的称呼对于许建安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了,他甚至连眉心都没有皱一下,只是机械性的又弯下了腰,开始收割另外一垄麦子,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思却好像没有方才那么专注了,时不时抬起头往田埂上扫一眼,见他们渐渐的走远了,心里莫名有一种失落的感觉。 白素并没有回头看许建安,对于许建安来说,她现在还是一个陌生人,但她知道他们迟早还会认识对方的。 “今天晚上有一个简单的迎新晚会,从明天开始,你们就要正式开始你们的知青生活了。”刘政站在夏日的晚风中,看着季兰英和白素,意味深长的说道:“这里的条件是艰苦的,但是我相信,只要你们真心热爱这片土地,那么一切的苦难和磨练,都会成为你们终生难以忘怀的瑰宝。” “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只要我们不再分开就好了。”季兰英只动情的说道。 白素看着季兰英,忽然就想起了当年,刘政为了救人,被洪水卷入水库时候的场景。满天的大雨模糊了众人脸上的泪痕,他们也永远失去了刘政。 再后来,知青们都回城了,只有季兰英没有回去,选择留在这片土地上,永远的陪着刘政。 白素心中暗想,这辈子,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再分开了。 “听说国家要恢复高考,你们有没有想过去参加高考?”白素抬头看了眼季兰英,又问刘政道:“现在国家提倡搞四个现代化建设,将来人才肯定是最紧缺的,我们年轻人,更应该为国家做贡献。” 在外人看来,白素一向是沉默寡言的性格,平常也只有和季兰英的话多一点,跟其他人,她几乎是不怎么说话的,所以在上高中的时候,她就有“高岭之花”的绰号。 就连刘政,几乎也没有跟她说过几句话,大家见到她,都会不由自主的表现出一种礼貌的生疏。 所以,当白素主动对刘政说出这一席话的时候,刘政的心里竟然有一丝丝的激动,又忍不住赞许:“我们也听说了这个政策,但谁也不知道这一天什么时候才会到来,现如今想要上大学,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被大队推荐,或许还有机会能离开这里。”他说到这里就没有再说下去,很显然,欧阳天此时想走的,就是这条路了。 “也许很快就到了。”要是没记错的话,国家是在1977年恢复高考的,也就是说还有不到半年的时间,就会迎来□□后的第一场高考,“我觉得我们应该时刻准备着,那样只要国家一公布高考的消息,我们就可以第一时间参加考试!” 季兰英忍不住就笑了起来,她想伸手扯一扯白素的长辫子,却发现她的辫子已经剪了,便轻轻的捏了捏她的发梢道:“你才来这里第一天,就想着要离开了呀,那你还不如不来呢!” 白素只笑着道:“我不是想着要离开,我是觉得我们每一个人,都要有一颗时刻保持进步的上进心。” “白素同志说的对,我们年轻人就应该这样,不能放弃任何进步的希望,从今天开始,在劳动之余,我们也要好好复习文化知识,这样,在机会面前,我们才有成功的可能性。”刘政只握拳道。 ****** 晚上的饭是在知青食堂吃的,青菜炒腊肉、雪里红炒胡萝卜、香葱炒鸡蛋、竹笋蛋皮汤、还有切成了四分之一大小的红油咸鸭蛋,每人有那么一小块。 几个在这儿待久了的知青都吃得津津有味的,但刚从城里来的新人们,看着却食欲一般。李慧用筷子在青菜里面翻了翻,见已经挑不出一块腊肉来,只丢下筷子,蹙眉道:“青菜里面都找不出几块肉来。” “肉都被你一个人吃了,当然找不到了。”季兰英瞪了李慧一眼,夹了一块炒鸡蛋放到白素的碗中,“素素,你多吃点,你看你瘦的。” 白素点头谢过了季兰英,只听刘政说道:“今天的青菜炒腊肉,还是队里为了欢迎新的知青同志,每家每户特意凑出来的,以后可没那么多的肉给你们吃了。” 李慧闻言,只撇了撇嘴,她从家里来的时候,拿了好大一叠的肉票,到时候自己去供销社买了肉慢慢吃。只是一想到这里的艰苦生活,李慧就跟抖败了的公鸡一样,提不起精神来。 “社员同志们请注意,社员同志们请注意,晚饭后在大队晒谷场,有一个简短的欢迎仪式,欢迎我们从省城来的新同志,请社员同志们准时到场,如有不到场者,扣一个公分。” 门口的高音喇叭中忽然传来了生产队长张国庆的声音,几个知青急急忙忙的拨着饭,开口道:“快点快点,快去占个好位置,一会儿还有戏看呢!” 季兰英就非常好奇的问道:“还有戏看?都演些什么?” “白毛女啊!”一旁的赵振国开口道:“张慧芳就只会演白毛女!别的她也不会唱啊!” “我记得白素也演过白毛女。”这时候陈志勇忽然开口说道:“下次可以让白素演。” 白素从前在学校的时候就是文艺骨干,像《白毛女》、《红灯记》、《定军山》这几出戏都是时常要演的,自然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只是这些事情,对于她来说,都是过去了半个多世纪的事情了,她以为她自己早已经忘了,可在脑海中细细一回想,又好像依旧记得很清楚。 很显然,她的身体和记忆都回到了当时十九岁时候的状态,只不过脑海中,还保留了前世的记忆。 “对,下次让素素演,也让他们乡下人看看咱城里人是怎么演戏的。”季兰英兴奋道。 一旁的刘政却是一脸无奈,一个劲摇头道:“你最好把你这一口一个乡下人,一口一个城里人给改一改,咱们都是无产阶级的同志,不兴这一套。” 季兰英挨了训,却一点儿不生气,乖乖的点了点头,又对赵振国他们道:“你们吃快点,帮我们多占几个好位置!” ****** 晒谷场离知青宿舍不远,设在许家屯地势最高的一片空地上,那里除了晒谷场,还建有粮仓和牛棚。 白素吃过晚饭,洗了一把脸之后,就跟着季兰英他们来到了晒谷场。 许家屯的村民们都到的差不多了,把整个晒谷场围得满满当当的。广场的一侧按了一盏几十瓦的白炽灯,昏暗的灯光下人头攒动。 中间的地方用春凳和木板搭着小戏台,几个村里的小孩子正围着一个穿红衣裳的年轻姑娘转圈圈,嘴里喊着:“喜儿、喜儿……”她就是张国庆的闺女张慧芳。 “刘政、季兰英、白素……来这边坐。”白素刚走到那边,就听见赵振国喊她们。 季兰英拉着白素的手往人群中挤,一边高声道:“让一让,麻烦大家伙让一让。” 几个年轻的男同志就靠边站了起来,女同志们则还坐在凳子上,只是稍稍低头,瞧瞧的睨着这一群来自城里的新知青。 “她脸咋那么白?”白素就听到有人在小声议论道:“是不是往脸上抹粉了?” 另一个人就回道:“我看不像,抹粉了没那么光滑,你看她这皮肤,都白的透光了。” “可不是,她咋长那么好看呢?”见白素走近了,女同志们越发压低了声音,“依我看,她是这批女知青里最好看的!” “你们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有人问道。 “好像叫白素,我刚听赵振国这么喊她呢!” “叫白素,是白素贞的那个白素吗?”大家伙一时好奇了起来,便有人说道:“那她来咱许家屯,是来找许仙的吗?” 众人都哄笑了起来,白素的脸微微有些发热,一旁的季兰英见了,就拉着她的手道:“你别听她们瞎说,知道两个人名就了不起了,那许仙和白素贞那是在杭州相遇的,这里啥地方?有西湖吗?有断桥吗?有雷峰塔吗?” 季兰英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后头那排人听见,大家听她这么说,也就讪讪得不说话了。 白素却没有心思听她们闲扯,她站起来,朝牛棚那边远远的看了一眼,果然瞧见那黑暗后头,透出半张苍白的脸来。 第 6 章(他们没什么恶意的...) 白素却没有心思听她们闲扯,她站起来,朝牛棚那边远远的看了一眼,果然瞧见那黑暗后头,透出半张苍白消瘦的脸来。 她刚想起身走出去,那张脸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后头人嚷着看不见,白素只好又坐了下来,此时就看见一个大约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走到搭起来的小戏台上。 “社员同志们,首先咱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新一批的知青。”这人的话才说完,晒谷场上就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把细小的说话声都盖住了。 刘政凑过来同她和季兰英说道:“这是张队长的儿子张建设,现在是咱第八生产小队的小队长。”他说着,又指着台下穿红碎花衣服的那人说道:“那个就是他妹妹张慧芳。” 季兰英就往刘政指的方向看过去,蹙了蹙眉心道:“长得一点都不好看!”她一壁说,一壁还拉着白素的手问:“素素,你说是不是?” 平心而论,作为土生土长的许家屯人,张慧芳长得还可以的,只是季兰英看惯了秀的城里人,又加上张慧芳和欧阳天的关系,所以觉得她不好看,也是情有可原的。 白素就笑着道:“我倒是觉得她长得挺好看的。”农村姑娘,虽说像张慧芳这样家庭条件好一点的,但到底也是要下地干活的,肯定不会养的白白净净的,但是她肤色健康,眉眼秀气,的确是一个美人坯子。 “你怎么这样,一点儿都没有对待情敌该有的态度!”季兰英说着,自己都不忍不住笑了起来,又道:“算了,她长这样,也不配做你情敌,就当她长得还可以吧!” 刘政就坐在边上听着季兰英叽叽喳喳,笑也不是,生气也不是,只一个劲的摇头。 “下面请我们新来的知青同志,做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张建设在台上说道,又指着前排的刘政道:“刘政,让他们自我介绍一下。” 刘政依言站了起来,冲着男生们道:“男同志先来。” 陈志勇他们几个就都站了起来,同村民们自我介绍。 几个村民在后排窃窃私语:“听说这次来的知青们可都是军官家的娃儿,这个姓陈的,他父亲好像是个参谋长呢。” “参谋长有什么厉害的,我听说这次来的人里面,还有司令员的女儿呢!”说得一群人都好奇了起来,一个个都往白素她们坐的地方看过去。 还有人问道:“那司令和参谋长,到底哪个官大啊?” 便有人回道:“那还用说,那当然是司令了,那啥……国民党的头头,人家不就叫他司令吗?” “好像说的有点道理。”一群人都赞同他道。 季兰英做完自我介绍,很快就轮到白素了,她是最后一个。别人做自我介绍的时候都是叽叽喳喳的,可白素一站起来,现场忽然就安静了下来,所有的村民们无不好奇的看着这位从城里来的女知青。 她是那么的青春、优雅、娴静、美丽……让人们一看见她,就好像忘了自己要做什么,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她所吸引。 “大家好,我叫白素,就是白素贞的那个白素。”白素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把刚才那几个村妇们说的话说了出来,也许,也许只有这种最朴实的介绍,才能让她们感到亲切。 其实她并不是像别人所想的那样高高在上,只是从小习惯了这样,而这种性格,在别人看来,就是冷僻和疏离。 这世上也许并没有人愿意和她这样的人接触,因为他们看不到希望,不知道所谓的付出,是不是能将一个冰冷的人温暖起来。 许建安曾经就给过她温暖,而她终究辜负了他的温暖,在爱情面前选择了退缩。 白素以前觉得这是那个时代的悲剧,可现在她才明白,这是她自己的原因,因为前世的她,永远都没有勇气,做出任何一件会被社会规则所不容许的事情。 她是那么的胆小怯懦、安于现状、随波逐流、最终失去了自我,失去了许建安,也失去了一切。 “很高兴可以和大家一起参加劳动,希望可以和大家一起进步。”白素大大方方的开口,再不是从前惜字如金的沉默的女孩。 掌声响了起来,甚至这其中还夹杂着口哨声,张建设在台上急得直喊:“大……大家注意形象,不要在女同志面前给咱许家屯丢脸。” “张队长,你自己还结巴了呢!你自己的形象呢!”几个小伙子故意起哄道。 女同志们也在台下笑道:“咱小队长就是这样,一看见好看的女同志就结巴,上回去相亲来着,也结巴了,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了?” “怎么着了怎么着了?”大家都好奇问道。 “那姑娘说,别的都不错,可就是说话不利索,怕将来生的娃像他,所以就没谈成。” “嗨……”一众人哈哈笑了起来。 张建设见状,只开口道:“笑什么笑,注意形象!” “你们看,他现在又不结巴了!”大家笑得更大声了。 “那是因为你们长得不好看呗!”也不知道那个嘴碎的小伙子插了一句,几个人都围上来捶他。 那小伙子被打得嗷嗷的叫,从人群中挤出去跑了。 刘政就在一旁解释道:“这里的人就是这样,特别的纯朴,你们待时间长了就知道了,他们没什么恶意的。” 白素点了点头,就听见台上张建设说道:“下面请大家欣赏《白毛女》片段。” 他的话音刚落,底下的村民们就有些不耐烦道:“怎么又唱《白毛女》了,回回唱戏就唱《白毛女》,耳朵都听出老茧来了。” 又有人回道:“你想听好戏,得去县里找□□思想宣传队的人,他们排了几出好戏,每个大队轮流的演呢,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轮上咱大队。” “那可不是……”又有人附和道:“听说想请他们来也容易,就是招待费不便宜!” 张建设听他们在台下啰嗦,只大声道:“别吵,等今年稻子收成好了,不拘多少招待费,咱也请他们来给咱唱一出。” 大家听了都特别高兴,知青们也不甘落后,高声道:“白素会唱戏呢,等收完麦子,让她先给我们唱一个。” 众人的视线就又落到了白素的身上,她的脸在昏暗的路灯下越发显出珍珠般的光泽,有人只听有人交口称赞道:“这么漂亮的姑娘,还会唱戏,城里人可真是多才多艺!” “可不是,这次来的女知青,听说都是高中生呢,大队要办学校,请她们来当老师呢。”有人解释道。 “你们叽叽喳喳的那么吵,到底还听不听戏?”底下的说话声还没停下,站在台上的“喜儿”先沉不住气了,居高临下的看着一众村民们,一脸不屑道:“不听我可走了?” 众人只异口同声道:“听听听,你快唱吧,我们还等着黄世仁出场呢!” 白素听到黄世仁这三个字,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上辈子她来这里插队的第一天,因为晕车没有来参加这个迎新大会,但听回去的人说,黄世仁是由许建安扮演的。 村里没有人愿意扮演黄世仁,就让原本就身为地主老财的许建安扮了这个角色。 白素四下里看了一圈,并没有看见许建安的身影,直到他快上场的时候,白素才看见,他从晒谷场后的牛棚里走了出来。 小孩子们都起哄道:“黄世仁来拉,黄世仁来了……”更有调皮的小孩子往他身上扔着石子,石头从他脸上擦过,他只是面无表情的侧了侧头,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白素已经看不下去了,她低着头,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听着周着热闹的笑声、喊声、打倒地主老财的口号声。当她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就看见由欧阳天扮演的春生按住了许建安的肩膀,绑着他跪在了小戏台上。 台下看热闹的小孩们仍旧无休止的往台上扔着东西,小石子擦破了许建安的额头,上面留下刺目的血来。 “小朋友们,你们不能这样做,他并不是真的黄世仁啊!”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让白素倏然站了起来,她走到台前,挡在了许建安的面前,任由那些一脸疑惑的小孩子们看着自己,语重心长道:“他们只是在演戏而已,不是真的。” 台下的村民们并没有几个啃声的,这样的场面对他们来说司空见惯了,他们并不觉得孩子们这样做有什么不妥,可他们也不知道要用什么话来反驳白素,毕竟她说的没错,他们只是在演戏而已。□□早已经解散,这样的事情在农村也不怎么发生了。 还是张建设跑出来圆场道:“白素同志说的对,这只是在唱戏而已,当不得真的,谁家的孩子,还不快领回去。” 台下传来几句骂骂咧咧的声音,孩子们随即四散离去。戏也在这时候落幕了,村民们扛着板凳各自回家。 白素转身,看见许建安已经站了起来,他正抬手擦脸,袖子上还有被血迹染红的地方。 两人的视线一触而过,白素很想走过去和他说几句话,张慧芳却从戏台后面走过来道:“建安哥哥,你受伤了吗?那些熊孩子可真可恶,我帮你看看伤了哪儿?” 她正要凑过去,许建安只急忙往后退了一步,冷冷道:“不用了,擦破皮而已。”他从戏台上跳了下去,径直往自己家的方向走。 欧阳天则追到张慧芳的身后,哈巴狗一样的笑道:“你理他干嘛,阴阳怪气的,跟孩子们一般见识。” 张慧芳却没有理欧阳天,只冷哼了一声,转身也跳下戏台。 第的 7 章(真的,看看就能会?...) 夜晚的微风带着初夏的潮气,温柔的落在了脸上,众人走在回知青宿舍的路上。 “白素,你刚才可真勇敢!”季兰英兴奋的夸赞道:“我可真没看出来,你会站出来说这些!” □□大会对于他们这一辈人来说,其实并不陌生,只是□□粉碎之后,中央的政策已经有所变化,他们也有很久没看见过这样的场面了。 “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对。”白素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也许有一天,大家会发现,现在的一切都是错的,可即便是错误的,却也是真实发生过的,大家并没有选择的权利。 “这种事情我们都见怪不怪了,每年都要来两出,前一阵子还听说有被□□的黑五类喝农药死了的呢!”几个知青无奈的叹着气。 他们虽然都是无产阶级最上进的知识青年,但在生命面前,还是抱有最基本的尊重。 气氛忽然变得凝重了起来,队伍里传来长吁短叹声,下乡的生活虽然充实而艰苦,但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背井离乡的劳作,一到夜晚,这种苦闷和孤独感就会涌上心头。 “你们说,我们还有机会回到城市吗?”赵振国忽然开口问道:“我们算是来得迟的,隔壁几个大队,都有下乡了十来年的老同志了,他们很多人盼着回城,在这里不敢结婚、不敢生娃,把整个青春都贡献在了这里。” 大家都没有说话,对于这样的生活,大家都充满着迷茫,还没有来农村之前,他们对这里有着太多的遐想,满怀着激情和期盼,认为农村是一片广阔的土地,他们一定可以在这里发光发热;可一旦在这里生活,每天和这里的农民一样起早贪黑的干活,生活上的不适和体力的透支,早已经将一开始的希望磨灭,变得不安和迷茫。 “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最迟今年年底,国家肯定是要恢复高考的,到时候我们可以考大学,我们可以以此回到城市。”白素非常坚定的说道。 “这个风声我们早已经听说了,但是谁知道呢。”大家的心情却还是失落的。 看着大家颓废的心情,白素再没有说什么,人的希望需要慢慢的点燃,她相信,只要恢复高考的消息一出来,他们这一群人就会很快振作起来。 ****** 第二天一早,白素起来的时候,老知青们已经下地收割麦子去了。 听一早上外头的大喇叭里喊,明后天将会有一场大雨,所以整个大队必须在今晚之前,完成麦子的收割任务。 她和季兰英洗漱之后,匆匆吃了两个馒头,刘政已经挑着一箩筐的农具回到了宿舍。 “农具是在晒谷场那边的仓库领的,今天我帮你们带了过来,晚上用完之后,记得去还了。”刘政说着,在磨刀石上撒了一层水,拿出一把镰刀磨了起来,“大家平常都有自己用得趁手的镰刀,这些都是没人用的,我先磨一下,你们凑合着用起来。” 几个人就这样围着他认领镰刀,白素看见镰刀心里就有些发怵,她前世割稻子的时候,就被镰刀划到过脚脖子,当时流了好多的血,看着特别吓人,也因此,她的脚脖子上有一道一辈子都留着的疤痕。 而此时她的脚脖子,还是纤细光滑到没有任何一丝的瑕疵。 白素有些忐忑的接过了季兰英递过来的镰刀,咬了咬牙想到,自己好歹也是曾经在这农村劳动过几年的人,这辈子总不会再割到脚脖子了。 选好了镰刀,刘政就带着他们一行人来到了农田里,远处是苍翠的群山、近处是金黄的麦地、而麦地里弯腰低头的,是正努力收割的劳动人民。 白素一下子就被这种热火朝天的气氛给感染了,她弯下腰,割完第一条麦子,支起身子的时候,却瞧见季兰英和刘政正一脸好奇的看着她。 “你什么时候学会割麦子的,我怎么不知道?”季兰英看看自己手里的镰刀,只觉得很不顺手,却没想到白素居然弯腰就会了。 “这个……”白素倒是一时不知道怎么回话,总不能说自己是上辈子学会的吧?“这个……还用学吗?不是看看就能会的吗?”借用她那个时代的网络语言,她这是凡尔赛了一回。 果然,季兰英看看白素,又看看刘政,一脸不死心问道:“真的,看看就能会?” 这下刘政也不知道说啥了,如果说他还是学了一上午,岂不是显得自己很笨,可如果说自己也是看看就会了,岂不是显得自己的女朋友很笨? “你多看一会儿,看个半天,总能看会?”刘政只想了想道。 季兰英哼了一声,赌气不理他了,只埋头开始学割麦子。 几个新来的男知青也在向当地的村民请教怎么怎么收割麦子,虽然动作有些笨拙,但总算都干了起来。 白素割了小半垄,扶着腰起来,抬起头的时候,却看见许建安就站在她对面的麦垄里,那人早已经累得满头大汗,古铜色的皮肤被晒得通红的,他看见白素,只稍稍的偏过头,拿起挂在身上的一个军用水壶,狠狠的灌了几口水。 白素也觉得有些渴了,但是她的水壶放在田埂上,她正想回去拿了喝几口,却听站在另外一垄收割的季兰英忽然哎哟了一声。 等她急急忙忙走过去的时候,就看见季兰英倒在了麦田里,脚脖子上已经渗出了血来。 “怎么了?”闻声而来的刘政只急忙问道,看见季兰英划破了脚脖子,只忍不住皱眉,几个知青也都围了过来,他们原本以为白素和李慧肯定是最娇生惯养的两个,却没想到季兰英倒是先受伤了。 “伤口有些深,得先洗洗上药。”白素检查了季兰英的伤口,蹙眉道:“要不然会留疤的。” 刘政四下里看了一眼,这里离知青宿舍有段距离,他就指着晒谷场边上的牛棚道:“你带她去那里休息一会儿,里面应该有包扎用的纱布。” 白素就扶着季兰英起来,只听站在后排的李慧道:“我陪你们一起去吧。”她说着,只挤到了前面,从另一边扶着季兰英。 李慧扎着一个麻花辫,这时候刘海都贴在了额头上,脸已经被晒得通红的,很显然这样的劳动让她有些吃力。 刘政就看了一眼方才分配给她的那一垄麦子,只割了一个小口子,压根都没动,就开口道:“让白素陪着去就行了,你留下来收麦子。” “……”李慧急得眼睛都红了,甩开季兰英,捡起镰刀扭头走了。 众人就在后面摇头道:“这大小姐,不好好干活,偷懒倒是一等一的。” 白素想了想,开口道:“我先送兰英过去,一会儿过来把这垄麦子收完。”队里安排给知青的任务是不变的,她和季兰英干的少了,势必要有人替她们顶上。 “你们先走,一会儿我们看着办。”刘政只开口道。 ****** 牛棚里打扫的非常干净,和它的外表截然不同。 除了气味让人有些不适之外,这里就像是一个爱干净的人常住的单间。 白素在靠窗的木板桌上看见了一个已经生锈的铁盒,里面放着紫药水和纱布。 “这里还真有人住呢?”季兰英皱着眉心,很显然这气味把她熏得有些难受,“可这里明明打扫的很干净,哪来这么大的味啊?”她有些不明白问道。 “这里以前应该是个牛棚,现在大概是给下放的□□住的吧。”白素说着,视线却落在了小桌上摆放着的唯一的一个相框上。 相框里摆着一张全家福的照片,一对父母和他们的两个孩子。白素伸手把相框拿起来,久久的看了半天,最后又放在了原位。 她帮季兰英包扎好了伤口,两人正要离开,却看见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赶着两头牛往这边来。 初夏的季节,河滩上的水草正肥美,老黄牛吃饱了草,哞哞的叫着。 白素就怔怔的站在了门口,那人看见白素,也是一阵惊讶,他还不知道要说什么,就听季兰英说道:“叔,咱是新来的知青,第一天上工就把脚脖子给割了,听说您这儿有纱布,所以来包扎了一下,咱没动里面的东西。” 那人就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我这里也没什么东西好让你们动的。” 季兰英看不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就扯着白素的袖子道:“素素,咱们走吧。” “嗯。”白素点点头,扶着季兰英离开,她走了几步,转身看时候,就看见男人佝偻着背,拿了一个扫把,替牛梳着背,那模样就像是在对待他最好的朋友一般。 白素拧了拧眉,终究还是回身离去了。 等她们回到田里的时候,她才发现她刚剩下的那半垄麦子竟然全收割完了。 “刘政他们的手脚可真快啊!”白素看着光秃秃的麦地,松了一口气,扶着季兰英去田边喝水,就看见刘政正在季兰英的那一垄麦地里埋头苦干。 “刘政,你歇会儿吧!”季兰英喊他道:“反正也不着急,今天肯定能收割完。” 刘政就在那边喊道:“把你的这一垄收割完,还要去割白素那一垄呢。” 白素和季兰英异口同声道:“我\\她那垄你们不是割完了吗?” 第知 8 章(你们知道狼怎么吃人吗?...) 白素问了周遭一圈的人,都没有人在意是谁替她把麦子收完了。这种时候大家都在埋头干活,偶尔有站起来休息的,看见的也都是别人的屁股,谁还能凭一个屁股认出一个人来呢? 但无论如何,这一垄麦子已经收割完了,工分也会算在白素的身上。 因为天气炎热,中午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头一天下地干农活的知青们早已经又累又饿,吃过了中饭,就回宿舍休息去了。 季兰英很快就睡着了,白素虽然也累,一时却没有困意,她把放在床底下的两个皮箱拉了出来,从里面拿了一罐麦乳精、一斤桃酥、还有两块肥皂。 住在牛棚里那人是她的姑父谢崇,前世她在这边插队,却是在很久之后,才知道她姑父被下放在了这里。可是因为怕受到牵连,母亲不允许白素去看望他,这也使得白素和白家最后的一点联系也了断了。 那时候的一切都是未知,每个人都套着一层厚厚的铠甲,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被别人的事情所牵连。可后来,白素离了婚,想要送女儿出国的时候,却是谢崇帮了大忙。 白素推开小桌子前的窗户,任由夏风吹拂着她的刘海,她用梳子轻轻的梳理着自己的短发,看着远处炊烟袅袅的山腰。 ****** 下午依旧是割麦子,只是去的地方比上午更远了。 季兰英弄伤了脚腕,刘政给她请了假,让她给知青食堂烧饭的大爷打下手。 这知青宿舍还是去年新盖的,之前好几届知青过来,都是住在了村里农民的家里,一开始两三个大家也就克服一下了,后来人越来越多,光他们许家屯就有十几个人,队里就商量着盖知青宿舍,好改善一下他们的住宿。 这两排瓦房,算是整个柳溪大队独一份了,别的更穷的生产队,就只能干看着了,谁叫大队长在他们许家屯呢! 李慧拖着两条腿从宿舍出来,看见季兰英不用去收麦子了,两只眼睛都瞪大了,她摊开一双手冲着大家伙道:“我手心里全长水泡了,我也要留下来。”李慧细皮嫩肉的掌心里,果然起了两个硕大的水泡。 “这算什么,谁的掌心还没几个水泡。”大家见她这样,只纷纷把手摊开,即便是男孩子,掌心也都磨出了水泡来,大家在城里都养尊处优惯了,谁也没遭过这罪。 白素看着他们,只摇了摇头,回宿舍拿了几双劳保手套,给他们新来的知青一人发了一双,笑着道:“这样总可以干活了吧?” “白素居然还带着这个,这下好了,不怕磨手了。”众人拿了手套,都高兴的带了起来,唯独李慧一脸嫌弃,看着手套并不伸手接着。 白素就问她道:“你要不要,不要我拿回去了。”她也就带了这几双手套,用完了还要去公社的供销社凭票购买。 “哼。”李慧终究是无可奈何,接了手套带起来,拎着镰刀往地里去了。 下午去的是一处梯田,和许家屯村民住的山腰遥遥相望。 此时山脚下还有没有收割完的麦子,远处是青翠的山林,近处是金黄的麦地,正是初夏最美的风景。 白素割了一会儿麦子,支起身子休息,就对着这美景感叹道:“这里的风景可真好!” 一旁正休息的老知青们就笑着道:“我们刚来的时候也是这么觉得,可后来天天看看腻了,就没什么感觉了。” 白素知道他们现在最想的事情,就是离开这里;但她也知道,一旦他们离开了这里,以后还是会怀念这里的人,这里的景,因为这里,也许是他们今后一生所到过的,最淳朴、最自由的地方,是他们内心的乌托邦。 “我现在还没看你,只觉得这里的山啊,水啊,都那么有情。”白素忍不住说道。 说到这里,刘政就急忙开口道:“对了,有件事情要跟你们说一下,开春后有很多村民进山采蘑菇、收山货,但是我们最好不要去,听说这山里面有狼,前一阵子红星公社就有两个村民,进山后不见了。” 对于这狼的传闻,白素前世就有所耳闻了,但她自己从没有看见过,所以并不是很害怕。 另外一个知青就跟着道:“你们知道狼怎么吃人吗?” “怎么吃人?”这一下子就引起了大家的兴趣,都停下手中的活听他说下去。 “狼一般不直接吃人,他们会像人一样站着走路,然后跟在你的身后,把两只前爪放在你肩上,等你以为是熟人找你,回头看的时候,就哇唔一口,咬断你的脖子,把你吃掉了。” “啊……” 那知青一边说,一边还装出狼吃人的样子,吓得几个女知青都尖叫了起来,连白素都吓出了一身冷汗来,风一吹,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众人就在这惊魂未定的情况下,继续割着麦子。 ****** 等大家回到知青宿舍,都已经累得不成人样了。他们都是才从省城过来的,从来没有进行过这样高强度的劳动,白素虽然对这种艰苦的生活有了心理准备,一直咬牙坚持,但脚底和掌心也都被磨出了好几个水泡。 她才回宿舍,就看见季兰英已经打了热水回房,一边帮她拉窗帘,一边道:“素素,你先洗一洗,我刚才问了食堂烧饭的大爷,说这里到七点钟就没热水了。” 她们昨天一路奔波太累了,只是匆匆的洗漱了一下就睡觉了,压根没有去想洗澡的问题,今天一问,才知道生产队供给的柴火不够,为了省俭这用,七点钟之后,食堂就不再烧热水了。 “你趁着现在还没断水,赶紧洗澡,一会儿我再出去打一次。”季兰英说着,已经把热水倒入了白素的搪瓷脸盆里。 这也是当年白素下乡遇到的第一个实际困难。她一向爱干净,冬天的时候也是两三天就要洗一次澡的,更别提现在是初夏,他们又劳动了一整天,浑身都是酸臭味,要是一两天不洗澡,整个人都会馊掉的。 但是这个问题现如今实在没办法解决,白素也只能入乡随俗了。 “谢谢。”白素感激道。 这倒是让季兰英怪不好意思了起来,红着脸道:“你怎么跟我客气了起来,怪不习惯的,咱俩还说这些做什么!” 可白素却开口道:“我就是要说,以前我总是不说,但现在我要说出来,兰英,谢谢你,谢谢你一直以来这么包容我,关心我。”她以前是一个孤僻的人,即使心里感激别人,却也不知道怎么表达出来,这也使得慢慢的,大家都觉得她这个人没有什么人情味,渐渐的,也就跟所有的人都疏远了。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季兰英看着白素,也觉得她变了,变得比从前更随和,也更善解人意了,她笑着道:“你慢慢洗,我先去食堂那边打饭,等你洗完了就过来吃,今天做了蒜苔炒腊肉,你来迟了,肉又要被李慧一个人吃完了。” 白素点了点头,目送季兰英离开,她用两瓶热水洗了个澡,又用两瓶热水洗了头,用毛巾擦干了头发,换上了干净的衬衫和长裤,这才拎着空了的暖水壶,往食堂去。 夜晚将至,微风将她及耳的短发吹起,散发这一阵阵的馨香,几个男知青从白素的身边经过,忍不住往她这里偷偷的瞄了几眼。 这次新来的几个女知青都长得不错,但只有这个叫白素的,最出挑、最亮眼,那皮肤白的就像是夜晚的月色一般,朦胧而光洁,听说她还是司令员的女儿,大家对她简直就像是对女神一样的膜拜。 几个男知青光跟白素擦肩而过,都不由羞红了脸,只加快了离开的脚步。白素却并没有注意这些,提着暖水壶走进食堂。 说是食堂,其实就是两间石头搭起来的茅草屋,一间是用来架锅烧饭的灶房,另一间则是知青们吃饭的地方,里面放着三张八仙桌,已经把地方占得满满当当的。 白素才进去,季兰英招手让她过去,白素把暖水壶放下。看见季兰英已经帮她打了饭,面上盖着青菜豆腐,等她吃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底下还埋着几块腊肉。 季兰英则已经吃完了,在灶房里灌热水。这时候李慧也从门外进来,手里还拎着两个暖水壶,等她上前打水的时候,锅里的水已经没了。 “大爷,没水了,再烧一锅水,我还没洗澡呢!”李慧冲着外头喊道。 几个吃饭的知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理她,还是陈志勇开口道:“刚回来我不就让你来打水了吗?” 李慧嘟着嘴道:“人家一回宿舍就好累,压根不想动好不好,水没了,再烧一锅就是了。” 这时候才有人道:“刘大爷早回家了,谁给你烧水啊,你不知道这里七点钟之后就不烧水了吗?” “什么?七点钟之后就不烧水了,为什么呀?”李慧一脸惊讶:“那不烧水我怎么洗啊?”一整天的劳动本来已经就折磨的她痛苦不堪,这时候她已经完全崩溃了,忽然拉住季兰英的手道:“你一个人凭什么打四瓶水,给我两瓶!” 季兰英哪里会理她,一侧身就躲开了道:“这是我和素素的,我帮她打的,是你自己要住单人间的,没有室友给你打水,那也不能怪我们!” 季兰英正想拎着水壶往外走,李慧忽然就冲了上去,拦在她的面前,她被挡了一下,手里的热水壶就没拿稳,哐当一下砸了一地。 两人都非常迅速的往后各退了一步,但因为季兰英左脚还有伤,反应自然没有李慧那么快,右脚还是被暖水壶里的水烫到了。 第素 9 章(素素,你怎么来了?...) 两人都非常迅速的往后各退了一步,但因为季兰英左脚还有伤,反应自然没有李慧那么快,右脚还是被暖水壶里的水烫到了。 “我的暖水壶!”然而季兰英最关心的却不是她的脚,而是已经碎成了渣渣的暖水壶。 白素早已经放下了碗筷冲了过来,看见季兰英一脸心疼的看着那破了的水壶,真是哭笑不得。 “刘政,快去井里打点凉水来,兰英的脚上起泡了。”白素急忙说道。 “啊……啊……”这时候季兰英才发现她的右脚被烫伤了,嗷嗷的尖叫起来,围观的知青急忙就搬了一张凳子让她坐下,她这时候才喊道:“好疼……好大一个水泡……怎么办怎么办?” “我还以为你不疼呢,就记挂着暖水壶。”白素也心疼那暖水壶,这些东西都是他们下乡前,家里人帮忙置办的,花了不少钱和票,就这暖水壶,也经常买脱销,买起来也不容易。 李慧见自己闯祸了,脸色也不大好,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我就是想问她借两瓶热水而已……”她刚才还想着,大不了把她自己的暖水壶赔给她算了,可现在又有些舍不得了,自己的暖水壶赔给她了,那她自己就没得用了。 “我……”李慧嘟囔了两声,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刘政已经打了井水进来,把季兰英的右脚泡了进去,但她脚上的水泡还在,看着怪吓人的。刘政本来还想数落季兰英两句,可见她一副做错事的样子,就凶不起来了,只是蹙着眉心道:“我看你是故意的,不想参加劳动,就整出这些幺蛾子,让他们老乡怎么看我们?这才来呢,就想着办法偷懒不上工?” “……”季兰英眼眶就红了起来,把脚从刘政的手中挣脱了,气呼呼道:“有什么了不起,就这点小伤,明天我照样能上工!”她说着,脚又被刘政按入了冰凉的井水中,忍不住嗷嗷的叫起来。 “你就给我少说两句吧你!”刘政只摇头道。 等刘政帮季兰英上好了药,白素扶着她回房之后,季兰英就一脸傻笑的躺倒在床上。 “嘻嘻……哈哈……呵呵呵。”也不知道她在傻乐些什么。 “你还笑得出来,现在天气热了,伤口很容易感染的,你这么大一个水泡,最好明天去公社卫生所看看。”白素只担心道,现在的医疗条件跟将来是不能比的,前世季兰英又没发生这样的事情,这里的一切,好像都因为她的再次出现,产生了蝴蝶效应,所以,发生这样的事情,白素或多或少会有些自责。 “我出来的时候,带了一盒盘尼西林呢,我一会儿吃一颗,过两天准好。”季兰英心里高兴,这点通对她实在算不了什么,就是那两个暖水壶……她一想到就越发心疼了起来,只开口道:“怎么办啊,把你的暖水壶也摔坏了一个,都怪那李慧,自己不早点去打水,还来抢我们的。” “好啦,别暖水壶长、暖水壶短了,这两天咱先凑合用,等过两天我看谁去公社,让他们去供销社再带两个回来,到时候就有的用了。”她还要在多买一个,白天她在牛棚里看了一圈,里面也只有一个暖水壶。 经过这一番忙碌,季兰英很快就睡着了。 白素这才拿了手电筒,取了一早就放在床底下的网袋,打开宿舍门出去了。 乡间的田埂上非常安静,偶尔传来几声虫鸣,月光如流水一样倾泻在她的肩头,白素看着远远的高处,有一盏灯忽明忽暗。 她心里忽然就忐忑了起来,要是姨夫知道,她上一世竟从来没有去探望过他,会不会对她心怀怨恨呢?那时候的人,对□□都避之如蛇蝎,谁又会想到,他们会有平反的那一天? 灯光越来越近,白素的脚步也越来越沉重,但最后,她还是坚定的迈出了步子,来到了牛棚的门口。 牛棚其实并没有一扇像样的门,要不然他们白天也不会这么容易推门而入。白素在门口停了下来,纠结了半天,这才开口道:“姨夫,是我,素素。” 半晌的沉默之后,终于有一个声音惊讶道:“素素,你怎么来了?” 过了片刻,牛棚的门才打开了,白素猫着腰走进去,里头的气味实在难闻,但她很努力的让自己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谢崇搬了一张长凳给白素,自己则坐在床沿上。 白素把东西放在了窗口的小桌子上,转身坐在长凳上,低着头道:“白天和同学一起过来的,所以没跟你打招呼。” 谢崇就看着她,眼底饱含着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关爱和疼惜,笑着道:“你能来看我,我就已经很高兴了。”他的腰略弯着,这些年的劳改生活,早已经将他的身体压垮,四十多岁的他已经两鬓斑白,但他的那双眼睛,却还是那样的漆黑明亮、闪闪发光。 “你母亲肯定不会让你来看我的。”他有些担忧道:“你这样自作主张的跑来,如果让她知道了,肯定会挨骂的。” 白素有些赧然,母亲是不允许她和白家以及白家所有的亲戚联系,她甚至想过办法,要帮白素改姓,可最后因为手续太繁琐了,所以才作罢了。 “是姨母让我来看你的,姨母和玉娟表妹都很想你。”白素只好撒了个谎,然而谎言却很快被揭穿了。 “你就别骗我了,自从你母亲改嫁,你姨母就再没有找过你们,她又怎么会找你来看我呢!”谢崇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道:“以前你父亲在的时候,你姨母跟你母亲就不对盘,她们早已经老死不相往来了。” “姨夫!”白素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静静的坐着,过了片刻,她忽然抬起头来,就着昏暗的灯光,神情却很严肃的说道:“不管母亲是怎么想的,你们还是我的姨夫姨母,我还是姓白的,这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事实。” 如豆的火光在她的眼中闪烁着,照亮了她眼底的泪光,谢崇看着白素,微微的点了点头,终于开口道:“其实我和你姨母从来都没有责怪过你母亲,她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如果你留在白家,你知道这条路有多难吗?你母亲她……至少改变了你的命运。” 可这命运最终到底是怎么样的,却是谁也不知道的答案。 白素只是默默的点头,谢崇果然又问道:“不过……你怎么会下乡来当知青了呢?以你姨夫在军队的职位和你的文艺特长,进文工团应该不是很难的事情?” 白素想了想,只开口道:“本来是想进文工团的,但是看见同学们都下乡来了,就想着先来农村学习两年,再回去参加工作,也是一样的。” 谢崇只感叹道:“你这个傻孩子!”他差点儿就把“下乡容易回乡难”这一句话说出口,可一看见白素还是满脸懵懂的样子,就不忍心打击她,只笑着道:“行吧,既然做了知青,就先在这里安顿下来……”他顿了顿,忽然问道:“你从城里来,有没有听说国家要恢复高考的事情?” 白素没有想到,谢崇虽然被发配到了这样一个小山村里,居然还关心着国家大事。 “听说了,而且据说第一场考试是在十二月份,但现在还没有正式公布,等十月份的时候,才会正式公布。”对于前世恢复高考的那些事情,白素记得很清楚,当时就是因为时间太紧,大家只有一个半月的时间复习,很多人都放弃了。可等到第二年的时候,报考的人又多了,反而没有第一届恢复高考的时候容易考上。 所以,从现在开始复习,参加十二月份的第一届高考,这是最明智的决定。 “太好了!”谢崇高兴的从床上站起来,那床被他这么一震,发出吱呀的声响来,白素有些担忧的往那边看了一眼,谢崇脸上带着几分尴尬,又缓缓的坐下,笑着道:“没事没事……床板有些老了。” 比起他刚来的时候,现在已经好很多了,起码他还有个遮风避雨的牛棚,还有一张可以睡的床。 “姨夫,我要走了,以后再来看你。”白素有些不舍的开口,但她出来了有一阵子了,时间已经不早。 谢崇就站了起来道:“我送送你吧,回知青宿舍的路还很远。” “不用了,我自己一个人能行。”白素只急忙道。 外头不知何时却下起了小雨来,衬得夜色越发凄迷朦胧,谢崇在门后面取了一把老黄伞递给白素道:“这伞坏了,我一直没舍得扔,还能挡一挡雨。” 白素本想推辞,可一看见谢崇热切的眼神,就说不出口了,作为一个长辈,他纵然希望能给她一把完好无损的伞,可他现在却一无所有,只有这一把破旧的老伞。 白素接过了伞,陈旧的机括非常干涩,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伞打开,再雨中回头看着谢崇道:“辜负,我走了,你回去吧,不用送我。” 只等白素穿过了晒谷场,走上了下坡的田埂,才有人从牛棚中又走了出来,雨雾漆黑,唯有一个手电筒的光源在田野中穿行,谢崇看着那光源,转头对身边的人道:“小许,你去送送素素,她一个人我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