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旧时光》 第一章 不是冤家不聚首 夏日炎炎。 16岁的陈冰手里捏了根绿豆冰棍。 她其实打小不爱吃零嘴,也不爱吃甜,不过还是咬了一口。 明晃晃的太阳下,冰棍有点化,冰棍水黏在掌心,和额发汗湿的贴在脑门上一样,有点闷闷的。 她的发小丁施禾穿着一身花裙子站在旁前,手里也举着根冰棍。 丁施禾长得好看,高高的马尾,脖颈后的几缕乱发被汗浸湿了,贴在洁白优美的脖颈上,皙白的脸蛋在炽热的阳光下透出诱人的红晕,一双黑葡萄样的眼睛,正咬着嘴唇,露出可爱的笑模样:“齐天哥真厉害,好像就没有他不会的东西。” 她嘴里说的齐天,正在弯腰跟街道口踩缝纫机做活的阿姨说话。 丁施禾裙子上的蝴蝶结腰带坏了,小姑娘为此惆怅不已,齐天就给她俩拿了冰棍,又带她们出来修腰带。 就是腰带上的蝴蝶结样式比较繁琐,做活的阿姨一时搞不定,还是齐天手把手来指挥着修补的。 齐天的确是个能人。 陈冰也承认,不过这么多年,她已经很习惯了。 按理说丁施禾也早该习惯了,不过却始终芳心可可,充满惊喜。 天热,陈冰懒得去思忖其中差别。 反正心里明白就是了。 腰带到底是补好了,齐天冲她们两个转过身来,伸手把腰带递给丁施禾:“试试。” 丁施禾喜努努的接了,正要往腰上比划,齐天妥帖的伸手过来:“我帮你拿。” 指的是她手里的冰棍。 丁施禾脸又是一红,小声说了谢谢。 齐天对她的脸红已经很熟悉了,一幅安之若素的模样,扭头瞧见陈冰那张木头脸,少年俊朗的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别想了,考都考完了,趁着假期,好好放松放松。” 他指的是刚刚过去的中考——陈冰的中考。 陈冰这几天全部心神都在担心自己考不上三中……虽然她爸也放了话了,说咱考不上就拿钱上。 结果搞得陈冰更担心了——因为自费生可是很贵的…… 为这事,她茶不思饭不想了好几日,直到今天丁施禾来找她玩儿,齐天这才得了个由头,把她一起拽出家门。 那边丁施禾还在低头整理腰带,齐天突然放低一侧肩膀,微微靠过来,轻声:“待会带你们去看电影,你喜欢的那种。” 陈冰喜欢看鬼片,口味独特,乐此不疲。 这应该是很用心的在讨好她了,因为丁施禾胆子最小,最怕看鬼片。 不过陈冰的心思全然不在鬼片不鬼片上,她天不怕地不怕,可就最怕花钱。 她妈得吃药,她怕自己要是把家里钱给花了,妈妈没钱吃药怎么办? 16岁的陈冰为此心事重重。 那边丁施禾一脸灿烂的抬起头来,欣喜中带着满满的娇羞:“齐天哥哥,你看……和之前的一模一样。” 陈冰瞧了一眼丁施禾的连衣裙——这裙子是小禾最喜欢的一条,平时最是珍惜,齐天的确指指导的不错,那条断掉的蝴蝶结腰带现在完全又恢复了本来样貌。 “唔,” 齐天搭眼过去,诚心赞叹,“是好看。” 丁施禾果不其然的,又一次脸红了。 只有陈冰无动于衷,满门心思都还放在对未知的中考成绩的愤懑中,机械的又咬了一口冰棍。 她这人,平时死板惯了,丁施禾和齐天也见怪不怪。 就是三人走在街头,迎面骑过来一辆自行车,本来都已经过去了,嘎一声又停住了——就听有人声音不算大,满满都是克制,叫:“尾巴!” 陈冰闻所未闻,压根啥都没瞧见没听见,还是丁施禾拽了她一把,才回过头来。 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穿着干净耀眼的白T,长腿还蹬在自行车上,车座旁站了个穿黄裙子的姑娘,特漂亮般配的一对人——可惜就是那个人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眼神死死瞅着陈冰,气呼呼的似乎要戳出两个窟窿来。 陈冰顿了顿,张了张嘴,没出声。 反正也是对方要先发制人:“给你家打电话为什么不接?明明在家的,装什么死人?我让你考完找我对答案,你找了吗??” 这诘问自然是得不到回应。 年轻人眼神不善的瞥了陈冰身旁的丁施禾和齐天,以及她手里的半截冰棍,一脸讥讽,“玩儿倒是怪上心。” 陈冰张了张嘴,还是没吭声。 眼前这个冤家自然不是别人,自然是那个和自己打死都没法看对眼的她滴堂哥陈炽。 中考前夕,陈炽被他亲爹,也就是陈冰的大伯逼迫,给成绩堪忧的堂妹陈冰突击补习了两个月。 虽说是被亲爹逼迫的,不过她这个堂兄,教书和教训人那都是一点都不打折扣的——陈冰艰难的熬过了两个月,成绩有没有提高不知道,反正考完她一脑盘字的浆糊,也撸不顺了。 陈冰本来不怕陈炽,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两个月的“受教”,她现在的确有点怵头他。 陈炽手里有今年中考的全科答案,考前就要求她考完第一时间来找他对答案估摸分数,结果陈冰当起了缩头乌龟。 她怕,怕自己真的考的很烂。 要知道,三中现在的赞助生,一分的赞助费,就得一万! 她实在没那个胆去找他估分。 陈冰这个人很木,好话不会说,遇事也不懂转圜,她要是碰上怵头的事,别的本事也木有,就是埋头进沙子,当鸵鸟。 所以她闭紧嘴巴一声不吭,把半截冰棍路旁的垃圾桶一丢,耷拉着眼皮掉头就走,留下齐天和丁施禾两个人面面相觑。 他俩瞧了鼻子快要被气歪的陈炽,识趣的赶紧去追陈冰了。 丁施禾追的香喘微微:“谁呀,那是?” 陈冰恹恹:“谁也不是,就一个大霉头。” 齐天一开始没说话,稍后碰了碰丁施禾,小声:“你们同学?瞧着应该是熟人。” 丁施禾恍然摇头:“不是啊。” 倒是陈冰先没了耐心,本来今天出门她就心不在焉,方才又被冤家路窄的堂兄给横了一道,更是郁闷,登时半分兴致也无,脚脖子一拐,径自往回走:“你们两个去,我回家了。” 丁施禾吓了一跳,先是瞅了眼齐天,脸即时红了三分,慌忙去拦:“别啊,咱们说好的,考完就考完了,别想了,要高高兴兴玩的,你答应的。” 陈冰木着一张脸:“没心情。” 齐天于是出来打圆场:“那就别看电影了,今个这天也怪热的,我带你们去大桥墩东头吃凉粉?那个摊头是我同学他爸开的,保证量足又好吃!” 齐天说话,丁施禾从来都是誓死跟随的,电影什么的无所谓,重要的是能跟他人在一起就好。 可她人又害羞又胆怯,真要跟齐天两个人单独相处,偏又不敢。 所以死死扯了陈冰的衣裳:“好陈冰,去嘛!你不是最爱吃凉粉里的花生碎和面筋么,我都挑给你!” 好朋友祈求的意思如此明显,陈冰也不好扫兴,点了点头。 于是一行三人,掉转方向,开始往大桥进发——这片还是老城区,横七竖八的巷子密布,天热,齐天就带她们抄了个近路,结果就在护城河边的一条小道上,错不及防撞上了有人斗殴。 第二章 不是豆腐丸子 斗殴的一方不是别人,正是和陈冰冤家特路窄一天非要撞上两次的——陈炽。 陈冰忍不住拿舌头舔了一口后槽牙,牙花子有点酸。 说是斗殴,其实局势已经很明朗了,陈炽这边单蹦一个,势单力薄,还要护着身边那个穿黄裙子的姑娘,而对方足足三个人,远远目测过去一个个都精壮的很,陈炽被动挨打的局面已成定局。 丁施禾人躲在柳树下,踮着脚尖偷窥前方河边战况,八卦:“陈冰,咱真不帮忙的?那人真不是你熟人?我可瞧见了,领头的那个是东关苗圃的赵勤,他哥上个月刚被得进了局子!他们赵家这俩兄弟呀,人老霸道了,平时都没人敢惹得。” 陈冰面无表情,忍不住又舔了一口后槽牙。 他们抄近路的这条河边小道路很窄,没什么人走,前边正是护城河的一个陡坡,赵勤一伙人就是从这截道陈炽的。 陈冰不知道陈炽和那个赵勤有啥子恩怨,不过陈炽那人……估计看他不顺眼的人很多。 她一点都不奇怪。 身旁的齐天提醒:“赵勤那人我也听说过,手黑着呢,要真是认识的人,现在叫人来帮忙还来得及。” 陈冰还是没说话—— 她真的很想掉头就走。 最好陈炽那家伙被打成个猪头才好! 还能出出她被他足足教训两个月的恶气—— “陈炽!!陈炽!!!” 前方黄裙子姑娘突得发出一声惊呼,陈冰心里打了个突,就见陈炽身子晃了晃,顺着河边的斜坡踉跄了两步——看那模样,应该是挨了一下子。 陈炽的确挨了一下。 他打小在家里作威作福惯了,欺负陈冰毫不手软,可实质没太啥战斗力,充其量也就是个窝里横。 而且长到这么大,篮球也打的足球也踢得,身板是长得不错,可正经打架斗殴的经验少到可怜。 所以突然被三个地痞流氓劫道,心里说不惊慌那是假的。 特别是身边还有个女生。 女生叫顾静芝,是他的同班同学,也是他妈同事家的孩子,大提琴拉的好,今天是约了他两人一起去听音乐会。 本来挺好的一天,结果方才碰上了自家那个犟牛脾气的妹妹,被拱了一肚子火不说,气的他去音乐会的心思也没了,正想买瓶北冰洋降降肚里的火气,结果就被包了抄。 陈炽不认识打头的那个赵勤,他好学生一个,平日里除了家就是学校,圈子单纯的很。 不过他眼睛不瞎,对方大大的来者不善,他心里是慌的一逼,却是身边还有个女生,万万没有逃跑的道理。 眼前逼近的那三个人,打头的那个十八九岁的模样,极短的寸头,下巴铁青,腰身精瘦,手里并没什么家伙什,一双肿泡子眼,目光阴阴的,落去人身上,很有些叫人发毛——陈炽并不想退的,可顾静芝死死扯着他的胳膊,离得这么近,他能感到她整个身子都在微微发抖。 陈炽并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这些地痞流氓,不过眼下对方却有非要惹惹他的意思——他飞速在心里权衡了一下,尝试着跟对方讲条件:“有啥事,冲我来,让女生先走。” 顾静芝低低呜咽了一声,抓着他胳膊的双手,指甲几要戳进他的肉里。 然后陈炽就挨了一下。 这一拳打过来,迅疾到他都没看清对方动作,下颌处就重重挨了一拳—— 陈炽长这么大,爹疼妈爱奶奶娇惯,还从不曾挨过这样的打,登时人就身子一偏趔趄了出去——脚下是护城河边的斜坡,他听见顾静芝大声哭叫他的名字,却没力气拽住他,扑过来想拉他,却被人胳膊一挡,给挡去一旁。 一个瞬间,陈炽有些后悔。 后悔今天跟顾静芝出门,让她瞧见了自己被打的这幅熊样。 不过他没时间再去后悔别的,因为很快眼前一个黑影罩下来,在他还来不及站稳的时候,脸上肚子上已经重重挨了好几下。 对方出手很重,一时间陈炽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花的,膝盖被踹的一弯,一下就滚去了地上。皮肉的疼倒还没多么明晰,就是耳鸣的厉害,头昏脑涨,觉得自己像个酱菜铺,被鲁提辖一顿重拳打开了花,一时间拾掇不清。 几秒后神经传输到大脑,才感到脸上层层滚着的热辣,听到有人吹了声口哨:“切~!看这小子这个,还以为怎么也能扛个两下。没想到这么不经打,整个一猪尿泡,一踹就瘪,还溅人一身骚。” 另一个哼然:“还真以为老子英雄儿好汉呢?这老的是个纸老虎,小的也是个豆腐丸子,一捏就碎。” 鼻子麻麻的,似乎有液体流出来,陈炽下意识的抹了一把,一手背的血。 头顶的太阳在护城河的水面投下一层耀眼的白光,恍的人眼花。 有人骂:“天这么热,赶紧一棍子折根腿,扔河里算了,死不了算这小子命大,也叫他爹知道知道厉害。” 听到这,陈炽突得,笑了笑。 原来根由在这。 他10岁那年,在奶奶家附近的街道上出过车祸。 虽然那次他并无大碍,不过后来他偷听大人谈话,才知道那次车祸,并不是无妄之灾。 他爸陈阳辉,市刑侦大队的,这些年扫黑除恶刚正不阿,得罪过的人不可谓不少。 有人蓄意报复其家人,也不奇怪。 原来这次的根由,也在这。 他们欺的不是我,是我爸的儿子;他们打我,原是打给我爸看的。 只不过陈阳辉不是纸老虎,他儿子也不是个豆腐丸子。 陈炽见识过刑侦队平时的格斗训练,他爸带他去过几次,估计也是想叫儿子学些个护身的功夫。奈何他娇惯惯了,吃不得那苦,一抱怨,他妈心疼,也就不再让他去了。 不过,毕竟还有那么一点心得。 前方有人拖了根棍子走过来,陈炽抬头,从胸腔里喘了口粗气。 手下是河边斜坡上湿润的泥土,混杂着草根和石子——他暗暗咬了舌尖,掌心用力抓了一把土,胳膊一撑,小腿一蹬! 结果——“呀——!!!!!!!!!!!!!!!!!!!!!!!” 一声刺耳的尖叫绝对是错不及防的炸响在耳边,惊的陈炽都抖了一下。 就见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一个女孩子,手里横根长竹竿,就这么呼啸而来乱七八糟没头没脑的一阵乱戳! 第三章 掐死那个死丫头 陈炽冲着自家妹妹,大眼瞪小眼。 他万万没想到,这节骨眼上,这丫头居然冲出来——把自己一脚踹下水…… 嗯,搅局搅的很不错。 事后陈炽回想推演了一番,竟觉得这丫头战术用的挺溜:自己先打前锋,跟她一起的男生则去援手顾静芝,另一个女生则就近拽了猪肉摊里午休的父子俩,直说前边碰见人贩子!在抢孩子! 猪肉摊父子抡了砍骨刀就跟过来了,顺带着左邻右舍都吆喝了起来,一伙人风风火火抢去逮人贩子,结果就撞见陈冰挥了竹竿大叫:“救命啊!有人掉河里去了!” 陈炽本来只一只脚踩去了水里,不提防方才被这丫头冲过来一推搡,顷刻半片身子都滚下了水……人命关天,猪肉贩子一伙热心人也忘记啥人贩子了,忙冲将上来拽的拽,拉的拉——眨眼就把那劫道的三人给冲散了…… 这熙熙攘攘里,陈炽安全回到了大路边,除了裤子湿淋淋,鼻眼青肿,其他没啥大碍。 众人只当他脸上的伤是掉下河时摔得,一大婶还攥了陈炽的手叮嘱了好半天,说小伙子可得当心啊,那边地势陡的嘞!别仗着年轻胆大就冒冒失失!真要出点啥差池,你说你好不容易长这么高这么大,还长这么俊,这叫做爹妈的得多焦心啊! 陈炽一脸干笑,频频点头称是,听训诫听得从没这么诚心过。 再一回头,发现顾静芝这回受的惊吓不小,脸色惨白紧紧跟在他身后,一幅心有余悸的模样——陈炽怜惜心顿起,觉得有些对她不住,结果错眼一瞟就瞟见了陈冰…… 嗯,陈冰手里竹竿已经不见了,正和自己一左一右的小伙伴并肩往哪里去的样子,居然招呼都不准备打一声! 他实在忍无可忍。 “喂!” 其实陈炽心里倍明白,这回是陈冰帮了他。 只不过一瞧见那张拽拽的木头脸,他就心火旺盛。 这一声果然把人给叫住了,陈冰回头——果不其然的还是那张厌世脸,眉头皱着,嘴唇瘪着。 一个小黄毛丫头而已,为啥脸老这么臭! 陈炽现在不想跟她吵架,却偏又不知道要说点啥,正不知道怎么张嘴的功夫。 就听陈冰慢吞吞的,一字一顿的,说:“真丢人。” 一时间,陈炽耳朵根都忍不住动了一下。 “你说啥?” “我说,”他自家的妹妹,他亲堂妹,皱着眉头,对着他满脸的嫌弃,“真丢人!丢我们老陈家的人。” 陈炽:…… 说实话,方才被人群殴,他还没怎么怕过。 现下却是怕了,怕自己忍不住,要上去把这个臭丫头片子掐死! 额头上血管隐隐在跳,陈炽一生气到极点就忍不住要笑,奈何陈冰压根没怕的,继续还在扔刀子:“到底是不是我大伯生的呀?被几个小流氓打成这熊模样,我都不好意思说你是我哥,丢死人了!” 她旁边那个男生“咦”了一声:“星星,是你哥?” 她旁边的女生也“呀”了一下:“哦哦哦哦哦,是你大伯家的哥哥对不对?你大伯不就是刑侦大队的那谁……,呵呵~~” 女孩子扭头冲他瞧过来,估计目前陈炽这幅尊荣的确有碍观瞻,女孩子呵呵了两声,小声,“还真没想到呢……” 陈炽感觉牙根都要被自己咬酸了。 他可算明白过来了,这丫头是在报仇呢! 陈冰中考前,他给她突击补习了两个月,是骂也没少骂,戳也没少戳——谁叫她脑子这么笨呢?死活不开窍的。 简直是毁他一世英名! 这两个月的补习,对双方来说都可谓是场折磨,不过他站在学霸的制高点上,对自家妹妹的学业这么上心,自然是无可指摘。 结果没想到这丫头憋着气呢,今个可算找着个反攻点了,自然要好好埋汰埋汰他。 前边说了,陈炽这人,习惯怒极反笑,这一点像极了他妈——嗯,任他爸再厉害,他妈真露出这种笑的时候,他爸绝对被唬的老老实实的。 奈何他这边,却没人肯接他的招。 那个死丫头,居然还轻轻摇头,目露嫌弃的怜悯:“可别装模作样了,还笑!难看死了,跟个猪头似的。啧啧啧……” 陈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要去掐死这个死丫头!!! 谁也别拦他!!!! * 陈炽今日的这场劫难,以被陈冰气到快吐血为终结。 这一局,陈冰胜。 不过扳回一局的陈冰并没多么扬眉吐气,她在小矮桌前吃着凉粉还在纳闷:“那个叫赵勤的,干嘛找陈炽的麻烦?” 虽然陈炽那人是很恶劣,被揍成个猪头纯粹是他活该。 不过以她对陈炽的了解,陈炽还不至于和赵勤那种地头蛇恶霸有啥交集牵扯。 齐天纳闷:“陈炽?谁?” “哦,就刚才那个,我堂哥。” 丁施禾一旁振振有词的接话:“这有啥难猜的?你大伯不是市属刑侦大队的大队长吗?可不就是刑侦队,前天刚端掉了东城丽都,说是人逮了有老大一大串呢!像是查到点啥了,都说这回丽算是赔大发了!得歇菜!赵勤他哥赵川,就是管丽都那些小姐的,听说犯的事不小,被逮的这么多号人,就他连拘留所都没呆,直接扣在了刑侦队审讯室,连觉都不让睡的!这亲哥都这样了,赵勤能不急么?结果不就你那哥哥倒霉了呗!绝对的杀鸡给猴看啊~~” 陈冰:“小禾?” 丁施禾:“啊?” 陈冰真心实意:“你咋啥都这么门清啊?!” “嘿嘿,”丁施禾突然又娇羞起来,估计想到了身边还有齐天,自己这幅包打听的样子有点出格。 不过还是捂嘴说了,“我家后邻居魏大爷就在市公安局看大门,他小儿子还是协警,是个包打听,就没他不知道的事!一到晚上出去纳凉就跟说书似的,广而告之,俺们可不就都知道了么。” 陈冰又不吭声了,似是在出神的想什么,筷子捏在手里,面前的凉粉却成了砣。 齐天伸筷子过来帮她搅拌了几下,轻声:“赵勤那人手挺黑的,今天被咱们搅和了,未必没有下一回。叫你哥最近都得小心着些,多提防些。” 陈冰咬着筷子不吭声,过了一会,轻声:“嗯。” 第四章 冤家又又又聚首 17岁的陈炽顶着一张猪头脸,不想,也不敢回家。 他那个天杀的堂妹也许说的没错,他这副模样,是怪丢人的。 可在外边瞎转悠叫旁人瞧见了,更丢人。 所以大热天的,他从路边小店买了顶帽子,又搭了副墨镜,拎了瓶冰镇可乐,坐在大桥边的大柳树下,敷脸。 大半张脸都是火辣辣的,拿冰镇可乐敷着,勉强还能过得去。 顾静芝坐在他身边,双眼红的跟兔子一样,看向自己的眼神,叫陈炽觉得难受。 他本来想先送她回家的,可她死活不肯,非要陪他去医院。 他死活也不肯。 于是两个人只好傻不愣登的就这么坐在大柳树下,相对无言。 这姑娘不敢说话,只这么哭兮兮的看着他,陈炽只能把视线移开,投向眼前的河水。 两个人就这么一直坐到天色都要暗下来,坐到肚子饿的实在撑不住,坐到手里那瓶可乐都换了三匝——陈炽觉得,叫个姑娘家陪自己担惊受怕了一回,又饿着肚子熬到现在,他是怪不是个东西的。 实在不像自己平时的人设。 自己不愿回家,但也别拖累别人。 “饿不饿?咱们去吃点东西,然后,我送你回家。这个点了,再不回去,我夏姨该着急了。” 陈炽口中的夏姨就是顾静芝的妈妈。 顾静芝小声:“那你呢?我要看着你进家门,我才放心。” 陈炽心中苦笑,这个顾静芝,真是个犟脾气。 不过也是好心。 今这遭,怕是把这姑娘给吓破胆了,生怕他再有啥差池。 不过这么被人担心,也是一种负担。 陈炽平时一幅好学生的嘴脸,眼下也装的可像:“我能去哪,自然也回家。就今这事,挺丢人的,怕一早回去被我爸给瞧见了。这个点他怕是已经出勤去了,我妈应该也去辅导班了,我咂摸着,不如去我奶家住一晚得了。老人家眼睛花了,不凑近了,看不出来啥来。也省的大人们瞧见我这模样,再大惊小怪。” 他指指自己的半张猪头脸。 顾静芝眼角犹自还在发红,满目忧心:“可你下巴还肿着呢……,身上也不知道伤的咋样……” 陈炽摸了摸自己的确还肿胀的下巴,咧了咧嘴角:“没事,我有数,身上早不疼了。这脸,回去煮个鸡蛋敷一敷,明个一早应该就没事了。” 他压低了声音,真诚请求,“静芝,这事,你回家别跟父母说,行不?” 他鲜少有这么亲切叫她名字的时候,只有在有所求的时候。 顾静芝果然脸色红了,低下头去,又点点头。 “我不说,我谁都不说。” 不过到底还是忧心:“可,可那到底是什么人啊,看着好吓人……他们……” 陈炽站起身。 啪一下打开掌心里的可乐罐。 可乐被他攥久了,口感变的温温的,并不怎么好喝。 喝了一口,就扔了。 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其实,这事我没跟任何人提过。” 顾静芝上半身挺了挺——她陪他憋闷的坐了半天,他这是终于要向自己敞开心扉了吗? 陈炽真的是一幅好学生的良家子弟样,此刻朝她看过来的眼神虽然被掩藏在墨镜后,但顾静芝相信,他一定不会骗自己。 “应该是上周了,我坐公交的时候遇上小偷偷东西,偷的不是我。我就提醒了下,叫人提防点,那小偷没偷成,把我嫉恨上了,当时就放狠话呢,说叫我等着瞧。没想到,今个还真撞上了。” 顾静芝惊的手指掩口,眼睛睁的圆溜溜的:“是小偷报复!” 这套说辞陈炽编的挺圆满:“也是我自找的,估计还是有点随了我爸,眼里揉不得沙子。” 顾静芝紧张的都站了起来:“你是做了好事不假,可也得……顾着自己才成。今天要、要不是有人帮忙,真不知道……” 女孩子说着说着,后怕起来,忍不住伸手拽了他的衣角,“陈炽……” “嗯,我知道。” 陈炽没动,假装看不见女孩子一双捏在自己的衣角上的素手,“以后我绝不再这么莽了,安全第一。况且,今天还把你连累了——” “对不住。” 他平日一幅好学生的模样实在是够深入人心,内心高傲,奈何外表谦和,此刻跟女生道起歉来,态度真诚,简直有点款款的范儿了。 顾静芝就这么被糊弄过去了,被他顺利送回了家。 不过陈炽倒也没全部骗顾静芝。 他是有打算去奶家住一晚——原因和上述一样:自己顶着这张惹人注目的猪头脸,要叫自己个爹妈瞧见了,非得鸡飞狗跳不行。 奶奶眼睛不好,又大晚上的了,先糊弄过去一晚再说。 于是陈炽掐着点给他妈打了个电话,说自己音乐会结束又去了趟市立图书馆,图书馆离奶家近,他也有点想老人家了,就去奶家看看,陪老人唠唠嗑,也权当尽尽孝心,见时候不早,就打算住下了。 他妈肖晓敏是区五中的数学老师,眼下暑假,正跟几个同事办了个假期辅导班,晚上也有课——肖晓敏接到儿子电话,正是一对一辅导学生的时间段,本就时间紧张,也不疑有他,答应的很爽快。 陈炽一身轻松,悠悠荡荡往奶家开拔。 就是万万没想到,冤家竟路窄成这样! 他推开奶家的院门,那声甜蜜蜜的“奶——”还没来得及从嘴边唤出,就借着屋檐下挂着的白炽灯泡,瞅见院里的水池边,一个人正从一大盆衣服后边冒出头来。 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 任陈炽再五讲四美的好学生,此刻心里都忍不住骂了声娘。 头大身子小,一头黄毛扎了个朝天的揪揪,一张平平板板毫无表情的木头脸——不是他那个人恶鬼厌的亲堂妹,又是哪个? 陈炽森森觉得:自己今天,果然诸事不顺。 第五章 土鳖样的精彩 那天,陈炽在奶家,早早就睡了。 奶去跟前院的甄奶奶打牌去了,老人家老当益壮,大夏天的每每打牌到半夜,精神的很。 陈炽躺去床上,身子底下的竹席像是刚擦拭过的,凉沁沁的透着些许竹子的清香气,窗子开着,半挂着棉布帘子,被夜风吹的一抖一抖的。 本该挺舒服的,陈炽却像个鏊子上的大虾,在床板上翻来叠去折腾不休——窗外水声哗啦啦入耳,是那个臭丫头片子在洗衣服。 嗯,他俩今天是不对付,哪哪都能碰的上。 本来想来奶家躲一晚的,结果居然又给撞上了! 陈炽只觉眼角呼呼直跳:“你在这干嘛?” 臭丫头一张脸也臭的可以:“两只眼睛长脑壳去了咋,没瞧见在洗衣服?” 他当然知道她在洗衣服,他就是生气! 本来今个就被她祟的够够的,没想到真真的阴魂不散。 不过他也没法,这是奶家,是他奶家,也是她奶家,谁叫他俩是一家? 他只好拿院里的矮凳子出气,一脚踹的老远,蹬蹬蹬进屋,径直去了偏屋,门“啪”一声甩上。 臭丫头声音追过来:“你又来干嘛的?今晚我要在这里睡的!” 奶家能睡人的只有两间屋,除了奶那间,就只剩偏屋了。 陈炽陡然就有了种洋洋自得的解气,冲着洞开的窗口阴阳怪气:“爱呆哪呆哪去,今个我还非就住这不可了!” 想跟他抢? 没门! 就是屋是虽抢了,却是一时半会的又睡不着了。 想听会歌,一摸,得!MP3没带。 他也懒得开灯,就这么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窗外院里,臭丫头还在洗衣服,水声哗哗入耳,窗下草丛里有蛐蛐在叫,间或还听得到她在哼歌。 就她那个破嗓子,还唱歌? 唱驴呢! 就是躺的越久,脸上肿胀的地方,渐渐又发起烫来——甚至连肚子都瘪的有点疼了。 陈炽这才想起来,自个没吃晚饭。 他不想出去。 最好就这么一觉睡到大天亮最好。 可事实偏与愿望相悖——脸上烫,肚子瘪,他虾米样在床上翻腾了半天,最后饿的心都发了慌,只好厚着脸皮又爬了起来。 悄声声的开了门,客厅里亮着灯,空无一人,想那丫头应该还在院里折腾衣服。 陈炽于是蹑手蹑脚的摸去后边的小厨房,在菜橱里摸索了好一会,只摸到半个凉花卷,咬一口,直接噎在嗓子眼里,又现胡乱灌了口凉水才勉强顺下去。 又隐约记得冰箱里应该还有香肠,结果一开门,只瞧见两颗蔫达达的生菜。 连颗鸡蛋都木有! 连瓶冰镇可乐都木有! 脸上越来越烫,肚子空的直叫,陈炽一肚子火气旺盛,只觉得舌根发苦。他甩上冰箱门,手里拎了那半个凉花卷,没好气的又啃了一口——结果抬脚走进客厅,一眼就瞧见那臭丫头正大喇喇盘腿坐在沙发椅上啃鸭脖子! 旁边还放着一袋卤鸡爪,和一瓶开了瓶的雪碧。 陈炽眼尖,都瞧的见雪碧瓶身上凝结的小水珠和瓶身散发的凉气,以及卤鸡爪上一颗颗的花椒粒! 话说这一受刺激,他肚子不争气的“咕”一声,大大的叫唤出声。 陈冰嘴里还嚼着鸭脖子,朝他转过脸来—— 如果地上有缝可以钻,这个时候的陈炽绝对会毫不犹豫的钻进去。 可惜地上没有缝。 所以他的风格是破罐子破摔,色厉内荏的举着手里头那半个花卷一晃:“厨房里一点能吃的都没有,你倒这里吃独食吃的挺痛快啊?” 所谓先发制人,大抵如是。 陈冰一张脸木呆呆的,他向来不喜欢她这幅呆样,不对,应该是又呆又笨嘴巴又恶毒。 “你没吃饭?”她反应总是慢半拍的样子,问他。 他依旧的恶声恶气:“当然没吃。” 她指了指茶几上的吃的:“那正好,奶打牌嬴了钱,人家赔给她的。她说牙松了咬不动,让我带回来的。” 陈炽这人,总爱抓不是那么重点的东西,眼睛斜过来:“雪碧也是人家赔给奶的?” 陈冰木着脸:“雪碧是我自己买的,鸭脖子太辣。” 陈炽大摇大摆的走过去,毫不客气的捏了根卤鸡爪——啧啧,卤的火候刚刚好,皮酥肉烂,却还带些嚼头。 好吃! 既然破罐子要摔,就摔到底,他继续指使:“你去一趟打烧饼的周家,看看还有烧饼卖不,买两个回来。” 陈冰:“现在?” 陈炽知道天已经黑透了,都眼瞅着快夜里10点的空了——可他偏要拿捏出一幅不可一世的模样出来,生怕在这个丫头片子跟前露了怯,“现在咋啦?” 陈冰起身,不过不是听从指令向外走,而是去了厨房,一会端出两个玉米出来。 居然还是热乎的。 他刚才怎么没瞧见? “锅里煨着的。” 哦…… 于是两兄妹坐下来吃东西,就是陈炽真心是饿坏了,不一会功夫,一兜卤鸡爪都进了他的肚子,再两个玉米顺下去,刚才感觉到肚里有点底,定睛一瞧,茶几上也就只还孤零零的滚着几块鸭脖子。 他刚才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也没给那丫头多留点,自己居然就这么都兜了底,连人家的雪碧都顺进肚了。 中间陈冰起身,去了院子不知道鼓捣的啥,不一会又折了回来,端了个白瓷碗,碗里是四枚熟鸡蛋。 陈炽:…… 怎么这丫头啥都找的着?我咋没瞅见家里还有鸡蛋? 就见这丫头磕了两个,扒了皮,递给他。 陈炽这会子才有点悻悻然,不过也不知道说啥,只好接了鸡蛋,几口也就吞下去了。 心下还想,这丫头这会子倒是乖觉,没再刺头一个的刺挠他,而且里里外外的,还怪有个妹妹样。 剩下的两枚鸡蛋,陈冰指了指:“先放一下,待会不那么烫了,拿来滚脸。” 先前陈炽饿的心火烧,一时都忘了脸上正肿的发烫,现下被一提醒,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猪头样。 这一提及这倒霉催的,心火一下上来,登时也没了胃口。 就是这丫头方才一直表现挺乖的,他也不好跟她发火,只好丧着一张脸,粗声粗气的跟她扯些无关紧要的:“今个你咋也过来了?” “哦,明天我妈去我舅家,又说大夏天的,让我过来帮忙把奶攒的衣裳洗了。她明个一大早就走,顾不上我,干脆就让我在奶家住一晚。” 陈炽点点头,手里抓了一枚熟鸡蛋,往脸上肿胀处滚动。 别说,热乎乎的,的确熨帖了那份灼烫。 “可今晚我也住这。咋办?” 奶家只有两间卧房,本来这丫头满可以去跟奶睡一屋的。 不过陈炽知道,这丫头顶怵头奶的,打死也不会跟奶一屋睡。 就见那丫头轻描淡写,拍拍身下的沙发椅:“我睡这就行。倒是你,小虎哥,你吃好了就赶紧进屋去。待会奶打牌回来,要是瞧见你这模样,又该有的闹了。” 陈炽深以为是,又不觉有点好奇,在脸上又使劲滚了两把鸡蛋:“是还有点疼,还没下去?” 他指的是自己的脸。 “嗯。” 陈炽眼睁睁就瞧着眼前这丫头,木头脸上嘴角突然弯了弯,登时心里就下意识的暗叫了声“不好”。 果不其然就听见这丫头慢条斯理的,打量他的目光满满的讥讽和嗤笑,“肿的跟个土鳖样,太精彩了!” 第六章 一家三口 陈炽这张猪头到底还是没能瞒天过海了去,在陈冰的掩护下虽然瞒过了奶,但还是被他妈发现了。 毕竟那一脸的鼻青眼肿,实在也一时半会的无法消弭于无形。 肖晓敏自然是一通严肃质问,说自己摔得根本糊弄不过去,毕竟他妈可不是吃素的。 特别是肖晓敏还去找来了顾静芝与其对峙。 好在之前那通“小偷报复”的言论起到了作用,顾静芝为难了半天,轻拽他的袖子:“要不,你就跟阿姨说了,这事又不怪你……” 于是陈炽也就坡下驴,“勉为其难”的和盘托出,说辞与之前哄顾静芝的自然如出一辙。 肖晓敏顿时心疼又自豪:“哎吆,我家小虎这是还见义勇为了?” 陈炽谦虚:“没这么夸张,我这不就想着,我爸是警察,专抓坏蛋的,这当儿子的碰见事了,那也不能怂啊。” 肖晓敏反手一个巴掌怕上去:“不能怂?我叫你逞英雄!陈炽,我看你是嫌这阵子太太平,皮又痒痒了!抓小偷?这小偷也是你能抓的?!被人打成这幅熊样还挺有脸是?这、这亏了是个皮外伤,这哪天要是万一碰上个横的,你、你要是——” 肖晓敏一口气喘不上来,话梗在喉咙里,登时就哽咽了嗓子。 捧头四处躲闪的陈炽一见他妈这幅模样,忙上前一个熊抱:“哎呀,妈,你又瞎想什么那!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多管闲事去乱招惹事的,下次我一定不了!妈,你信我,不不不,没下次了,绝对没下次了!再碰上啥事,我一定跑的远远的,一根头发丝都甭想沾到我!哎呀妈!” 他这么大个人了,眼下却不顾面子跺脚撒开了娇,“跟您赌咒发誓!我绝对绝对不会再惹事了!” 肖晓敏红着眼圈:“真的?” “真的真的!说到做到,再骗人是小狗!” 陈炽揽着母上这好一通又是蹭脑袋又是赌咒发誓的乱摇,惹得围观群众顾静芝都忍不住“噗嗤”一口乐出来。 却是陈炽知道,他十岁那年的那场车祸,是扎在他妈心底的一根刺。 碰不得。 所以丢脸什么的,在他妈面前统统不存在!他只想赶紧哄好自个妈,叫母上大人可千万千万别再想多了! 被大儿子这一通拱,肖晓敏也终于缓过去那个后怕劲了,摸着儿子的脸:“小虎啊,你爸那工作,天天介就够我提心吊胆的。这妈可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可给我好好的,平平安安的,行不?” 陈炽使劲点头:“嗯,嗯,必须的!一定!” 不过,说是棒打亲儿子一通,不过看他脸上残存的淤青,当妈的到底心疼,当天晚上就做了一桌子好菜,要给儿子补补。 而且,连一向工作忙碌的陈阳辉都破天荒的按时下班回家,手里还拎了个大纸袋子。 不知道是不是男人到底粗心,陈阳辉对儿子面部的异常并没咋关注,一家三口看着电视乐乐呵呵的围坐一起吃饭。肖晓敏的蒜香黑鱼做的那叫一绝,父子俩毫不想让,你一筷子我一筷子的,生怕自个少吃一口——惹的肖晓敏一筷子拍丈夫手背上,白眼一丢:“跟孩子抢个啥劲?” 陈阳辉嘿嘿嘿,放下筷子,不动声色的去摸酒瓶,想给自己倒第三盅白酒时,被老婆给劈手夺下:“老陈,没完了是?” 陈阳辉外边是赫赫刑侦队长,家里却是个惧内的,登时就咧嘴笑:“哪能呢,这不手里案子有突破,有点高兴了……” “高兴也没你这么个造法的,”肖晓敏敲打,“大夫的话你根本就没往耳朵眼里进过?你这血压,这是不是还打算往上窜窜啊?” “这不能这不能,”陈阳辉忙摆手,自己特自觉的收起酒杯,“老婆那是家中宝,这家中宝的话,必须得听啊。那啥,小虎——” 他指使儿子,把酒盅往陈炽手里一塞,“拿走拿走,免的瞧见了碍眼!” 陈炽憋笑,听话的“嗳”过一声,起身拿起酒杯,欲走又停:“爸,要不喝点豆奶,护护胃。” 陈阳辉瞧过老婆的脸色一眼,见肖晓敏无异议,忙点头:“行,行,来点豆奶,养养胃养养胃。” 陈炽得令,一会就从厨房拎过一小盒白色软饮料来,放去陈阳辉跟前——陈阳辉端起抿一口,眼睛眯成一条缝:“好,这个好!” 肖晓敏被逗乐:“又装,啥都不比你那二两猫尿好!得,灶上还炖着老母鸡汤,都给我留点肚子,等着,给恁爷俩盛一碗去。” 说着,人转去了厨房。 剩下饭桌上的陈氏父子,彼此相视嘿嘿一乐。 陈阳辉又咂过一口“豆奶”,斜眼瞥儿子一眼:“小偷?” 陈炽一楞,方知道果然瞒不过亲爹,他妈肯定跟他爸报备过了。之前装瞧不见,估计也是不想再提这个话题。 所以,他摸了摸还略有肿胀的脸颊,顿了顿:“不是啥大事,我就怕我妈担心,别的没啥。” 陈阳辉吁了口气,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真不用我管?” “真不用。” “行,老子信你这回。不过小虎你是不是得抽空去队里跟小孙他们练练啊,瞧你这一头包。” “哎呀,爸!你再说这个,下回可没豆奶喝了!” “行行行,不说了不说了。嘿,小小孩子还怪有拿手,呵呵,喝豆奶喝豆奶。” 就是都临上床睡觉了,肖晓敏摸到儿子房间:“儿子,看!这是啥?” 抖在陈炽面前的是一件牛仔外套,是他心心念念好久的一个牌子。 陈炽“呀”的一声从床上跳起来,“妈你给我买的?!” 老早他就相中这件衣服了,奈何太贵,父母一直没答应。陈炽怎么着也得以为得等到年底过生日才可能拥有的——没想到,现在就在眼跟前了! “你爸买的,说是发了奖金。”肖晓敏心疼的摸摸儿子颊上残存的淤青,“肯定是心里心疼了呗。他又是个不会说的,只好花钱了。” “就是这衣服可真不便宜,花了你爸1000多块奖金呢!来,穿上给妈瞧瞧!” 陈炽兴奋的蹦下床,就是一套,发现有点不对…… “妈,这是啥?” 他指着衣服左襟上口袋上方一个橘色的大写字母:H。 “哦,这不你名字的缩写嘛。炽:H,虎,也是:H。妈给你绣了老半天呢!属于我儿子的专属记号。” …… 母上:“咋,不喜欢?!” “……哪、哪能呢!我妈这手也忒巧了!这、这简直就是锦上添花,画龙点睛啊!我可忒喜欢了!!!” 第七章 突如其来的明天 陈炽原本觉得,自己的日子也许就会这么一直平平溜溜的过下去。 纸老虎一个的爸爸,特好哄的妈妈,一家三口人,吵吵闹闹的,却又彼此关心,挺好。 至于自己,好好学习争取考个好大学,叫父母放心,让奶奶脸上有光。虽然有个不对付的堂妹没事老掐来掐去的,不过到底还是他们老陈家人,他既然做人兄长,忍了。 孰不知,终究还是他太天真。 或者说,和天真没关系。 毕竟任谁也想不到,明天的命运,会如此的突如其来。 陈冰得到消息的时候,整个人傻掉了。 涂芳放下电话,捂嘴站了半晌,一扭头泪簌簌落:“星星,咱们得去一趟医院。你大伯……你大伯没了……” 她爸没在家,工程还没结束,不过人已经联系上了,正从1000多公里外的工地往回赶。 去医院的路上,陈冰死死咬住唇,咬到生疼。 她觉得自己可能在做梦,大伯……没了? 那么雄赳赳的又爱说笑话的大伯,没了? 她两天前的周末还瞧见过他:她和丁施禾在人家小区发传单,大伯从路边一辆车上下来,给她和小禾买了北冰洋汽水,还嘱咐叫她俩早点回家。 丁施禾当时一脸艳羡:“呀,陈冰,你大伯可真神气!又和气又神气!” 那么和气又神气的大伯,怎么…… 怎么就…… 涂芳带着陈冰赶到医院的时候,那一块地方乱糟糟的,很多人。 陈冰谁也不认识,牙根紧咬的跟了涂芳,直到人群中有张脸一闪而过——陈冰一呆,攥紧了涂芳的手:“妈,是小虎哥……” 的确是陈炽。 才十几岁的少年,脸色异常苍白,目似游魂,一双手抓在膝上,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涂芳奔过去:“小虎……” 一出声,嗓子就哽了,涂芳泪流下来,抓了这孩子瑟瑟的肩膀,“小虎啊……小虎!” 陈冰就见陈炽仰起脸,脖子伸长,喉结滚动,白苍苍的脸上全是细密的汗,眼神中似有烈焰焚烧,又好像早已烧个干净只落一片茫然。 她从没见过他这幅样子,那抓在膝上的两只手指关节崩出,似要把膝头抓出个窟窿来。胸腔起伏,喉结滚动喉咙撕拉,像是喘不上气,白色的T上不知是泪还是汗,粘湿了一大片。 平时那么神采奕奕的一个俊秀少年,又骄傲又瞧不起人脾气又坏,此刻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徒像一片挣扎在泥泞里的白纸。 涂芳抓了他一只手,低头恸哭。 陈冰的脚被钉在了地面,挪动不了半分。 这一切来的太快太突然,令她做不出什么反应——身边的人,一张张陌生又沉郁的脸孔来来去去,耳边语声和脚步声嘈杂连成一片。她听不清,也闹不清,眼帘中只剩下少年那张薄薄的脊背——他坐在那里,驼着背,大口喘息,背负着那突如其来的命运。 陈冰低下头,掉下了眼泪。 大伯陈阳辉,因公殉职。 之前东关苗圃夜总会贩毒一案,嫌疑人赵川在看守所刺伤狱警越狱,市公安出动全部警力全力搜查追捕,最终把赵川堵在一处郊外民宅。 为避免伤及无辜,作为刑侦队大队长的陈阳辉身先士卒,带领小分队在埋伏点伏击——不曾想,赵川手里有枪! 抓捕过程中,陈阳辉为护及下属被子弹打中左肺及下肋,被送到医院抢救三个小时后,终因伤势过重,不治身亡。 大伯母在手术室外等到最后的结果,直接昏死了过去。 陈冰觉得,他们老陈家的天,塌了一大块。 但她不知道的是,其实,噩梦才只走到一半。 那些日子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一切都是杂乱不堪浑浑噩噩的,消息终究还是没能瞒住奶奶,得知长子身亡,老人家一头栽倒,经医院抢救才勉强吊住一口气,成了中风半身不遂。 陈冰的父亲陈阳华甚至都来不及悲伤,一边照顾母亲,一边和大伯单位商量大伯的身后事——大伯母自从大伯去世后,精神几度错乱,终日以泪洗面,夜里频频惊醒惊叫,人已经整个都坍了。 直到大伯的追悼会举行的那一天。 陈阳辉被追认为烈士,全市公安系统、包括市级分管领导都有出席,场面不可谓不宏大肃穆。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陈冰胸前别着白花,站在亲属群中。她年纪还太小,不太懂这成人世界的规则。 她只觉得,这诸多荣誉、挽联,和花圈,甚至领导的慰问,比起一个活生生的人,都实在是太轻太轻了。 陈炽挽着陡然矮去半截的大伯母,站在最前方。 陈冰默默看着他的背影,看他点头、鞠躬,接受慰问,薄薄的脊背还透着少年的生涩,却硬是撑在了那里,撑起了哀恸的母亲,也撑起了这里的一切。 追悼会结束,等一切安排妥当,涂芳身子突然晃了两晃,面色很不好。 这阵子她一直在医院帮忙照顾嫂子和婆婆,本就虚弱的身体已近透支,陈冰爸忙过来搀了妻子,准备回家休息。 陈冰扶着涂芳手臂,一时没瞧见陈炽母子,问:“小虎哥和大伯母呢?” “听人说你大伯还有些遗物留在手术室,他们去医院取了。” 陈冰一路打听着,寻到位于医院九楼的手术室。 一拐过走廊,远远就瞧见走廊尽头的陈炽母子——大伯母怀里抱着件血衣,趴在陈炽肩头,像是在哭。 那血实在是太多也太刺目了,隔着这么远,都令陈冰脚步顿了一下。 她咬了咬唇,走过去。 然后,她眼睁睁的看见——大伯母一把推开陈炽,怀中抱着血衣,径直就这么从走廊上的窗口跳了下去。 第八章 行尸走肉 大伯母的葬礼过去之后,又过了大半个月,陈冰在家里见到了陈炽。 陈冰家是最普通的楼板房,有些年头了,两室一厅70多个平方。这两天一家人忙着把陈冰的房间给腾了出来,收拾洒扫妥当——这是给陈炽准备的。 陈炽高烧昏迷,在医院躺了一星期,又接受了一个疗程的心理辅导。现下即将出院,陈冰听父母已经商量过了,要把陈炽接来家里住。 父母问她意见,她摇摇头,说我没意见。 大伯和大伯母都不在了,本来中风的奶奶病情加重,脑子都糊涂了,目前只得在医院长期疗养。作为陈炽唯一的叔叔,陈阳华觉得对自己这个苦命的侄子,责无旁贷。 至于陈冰,好在家里还有个不到三平方的储藏室,一般的床是放不开的,她爸用木箱子给她搭了一个小床,坐在床上还能撑个小桌。陈冰觉得还不错。 涂芳在家准备了一桌子的菜,陈冰负责打下手——涂芳一紧张就爱念叨,这会子更是边往铁锅里炖的大黑鱼身上浇汁,边担心:“都说你小虎哥爱吃这种大黑鱼,就怕我做不好。” 又叹息,“这阵子可是把小虎熬苦了,听说一直都吃不下东西,一直吐。我上回去瞧他,都瘦的不成模样了……这孩子命也是苦……” 说着又要掉泪。 陈冰只得高声:“妈,别想了。他们待会就回来了,再看见你这样,我小虎哥该难受了。” 涂芳慌不迭去擦眼泪:“不哭不哭,都过去了,过去了。” 听到开门的声音,涂芳赶紧在围裙上擦了两把手,娘俩迎了出去。 是陈阳华带陈炽回来了。 陈冰觉得,陈炽有点不一样了。 他样子好像变了,一张苍白而冷漠的脸,掩映在拉高的衣领后,整个人看着憔悴而易折,眼中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涂芳本想摸摸侄子的肩头,手伸出去又缩了回来,只念:“回家就好,回家就好!小虎,饿了,快先坐,菜马上就好!” 边说匆匆又折去厨房,边偷偷拿手背蹭着眼角的泪。 陈炽坐了下来。 陈冰就站在他身边,他却好像根本没瞧见她。 陈冰觉得,他并不是没瞧见她,而是,他什么都没瞧见。 他就像一具毫无生机的躯壳,皮肤没有光泽,眼神没有光彩,对周围的一切闻所未闻。 直到涂芳端了一盘香气四溢的鱼放在桌上:“小虎啊,听说你最爱吃这种鱼,婶现学现卖,就怕做的不好。” 殷勤的递上筷子,“快尝尝,是不是那个味儿?” 几乎是视线与碟子碰触的一瞬间,陈冰眼睁睁就见陈炽苍白的脸色登时更加惨白:胸口急剧起伏两下,喉咙深处“哇”的一声,弯腰一把捂住了嘴! 他吐了。 陈冰爸轻轻关上了身后的卧室门,冲还杵在餐桌旁的母女俩无声的摆了摆手。 涂芳拿手抹泪,哭声压的极低:“我不该做鱼的……,我怎么……我怎么就……” 陈冰摩挲妈妈的臂膀。 她妈的确一腔好意, 只不过—— 大伯母最拿手的菜就是蒜烧黑鱼。 陈炽一连睡了好多天。 一开始陈阳华和涂芳都还小心翼翼的在家守着他,但挡不住人总还要工作的。 陈阳华请的假期结束,不得不返回工地。涂芳这阵子心力交瘁,常常半夜起床吞药片,但也得继续坚持超市打工——毕竟奶奶长期住在医院的疗养部,花费不菲;现下家里又多了个孩子要养,经济压力徒增,不工作是不可能的。 涂芳每次出门上班前都要千叮咛万嘱咐了陈冰,让她好生顾看陈炽,陈冰每次都乖乖点头——但其实陈炽没什么好看顾的,他成日里就是蒙着被子躺在床上,饭吃的很少,水喝的也少,一天里几乎不说一句话,也不出房门半步。 为此陈冰父母很是伤神,不过也很快就彼此安慰着:“再过阵子,再过阵子就好了。” 陈冰不知道“这阵子”到底需要多久。 她轻轻推开房门,果不其然,床上的那团挤在被子下的身形似乎根本未曾动过,脸也压在被子下面,只在床头露出一截清癯的苍白手腕。 自然,涂芳临出门上班前准备好的饭菜,也依旧在床头的写字台上纹丝未动。 他们俩兄妹,以前一碰到一块就爱话赶话的乱掐,生怕谁落了下风。现在,他却连一句话都不肯说了。 大门处传来梆梆梆的敲门声,陈冰吁了口气,轻轻关上了房门。 来者齐天。 齐天家就住陈冰家楼上,两家做邻居好多年。只见他手里端着一碟葡萄,个个红黑饱满,闪着水淋淋的光,已经洗干净了。 他知道陈冰家的情形,进门后声音放的低低的:“你哥怎么样了?” 陈冰摇摇头,意思还是老样子。 她接过葡萄,从厨房找了个果碟来盛,顺手给齐天拿来的盘子里放上了两根煮玉米,“老玉米,给齐伯伯尝尝。” 齐天他爸就爱啃这些费牙的东西。 齐天依言接过,不过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依旧小声:“小禾不敢往你家打,不过正经给我来过好几次电话了,想叫你出来一块去瞧瞧她那个培训班。她好不容易才求着家里答应给报的,不过她胆子小,自己楞是不敢去,非想拽着咱们陪她。” 陈冰知道丁施禾前阵子心仪一个模特培训班,招生广告上大肆宣传,说是其公司和各地航空公司都有对口协议,名是模特培训,实为“空姐”摇篮。 丁施禾成绩和陈冰一样草包,但是模样身材长得好,所以想凭此另寻条好出路。 陈冰摇摇头:“不成,我妈嘱咐了,让我一定在家看好我哥,我出不去。” 不过,她转而提议,“要不,你陪她就行。她那人胆小,只要有一个自己人给壮胆就成。” 陈冰相信,即便没有她,只要齐天一个人,丁施禾也会非常乐意的。 齐天却没吭声,抬眼瞧了眼陈炽房间紧闭的卧室门,沉吟了下:“我听小禾说,赵勤这阵子有点不大对劲,老是避开人自己一个人出去转悠,所以大家都怀疑,可能赵川有跟他联系。” “赵川”这两个字落去耳朵里,陈冰都觉得自己心脏忽的沉了一沉。 大伯和大伯母的骨灰都冷了好久了,那个杀人凶手却还依旧外逃。 “小禾听那个辅警说的?” 齐天点头:“说是警方一直在监视赵勤,就是等赵川露头。” 赵川父母皆早已作古,现下世上亲人只有赵勤这么一个亲弟弟。 他再狡兔三窟,也总有为了亲人忍不住露头的那一天。 陈冰一颗心又沉了几沉。 却是,陡然身后炸出一口喑哑的嗓音:“赵川!赵川人在哪里?!” 陈冰和齐天赫然回头,就见客厅里摇摇晃晃站着一人,脸色青白如鬼,神情却充斥着一种阴鸷的热切,目露精光,几近咬牙切齿的往前一步:“赵川人在哪里?!” 不是陈炽又是谁? 第九章 困兽之斗 等这个暑假结束,陈炽将升入高三,高二学期的末考他还曾考了年级第五,戴着优秀学生的大红花上主席台领奖状和证书,台下的父母欣慰到握着手感慨连连,一家三口的留念合影还贴在学校布告拦的玻璃后。 只不过短短一个暑假,一切物是人非。 这天一早,陈炽自己收拾了书包,破天荒的主动跟涂芳报备:说高三开学时间要比其他学校早半个月,他要去上学。 涂芳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又是热牛奶又是煎鸡蛋又是切香肠,一连声的问可要带饭盒?小虎你们学校中午饭都是怎么吃的呀? 陈炽说午饭学校有食堂,然后坐下来规规矩矩的把早饭吃的一干二净,没有恶心,没有呕吐,没有皱一下眉头。吃完起身有礼貌的说“谢谢小婶。” 涂芳激动的又要掉泪,握着大侄子的手:“小虎啊,都过去了,咱们都得往前看。你叔和小婶啥都不图,就图你好好吃饭好好念书,好好长大……” 陈炽点头:“嗯。我知道。” 人将走的时候迎头撞上正从自洗手间推门出来的陈冰,兄妹俩彼此打了个照面,陈炽脚步顿了顿,没吭声,错开身走了。 陈冰捡着桌上陈炽剩下的吃食三两口吞下肚,仰头灌了一脖子凉白开,抹抹嘴:“妈,今儿我也有事出门,午饭不用等我。” 走到第七条街道的十字路口处,陈冰人站在个报刊亭子后边,擦了擦额头的汗。 果不出她所料,陈炽那套所谓“开学早”的说辞,自然是假的——上学是假,出来寻赵勤才是真。 赵勤是混东关那一块的,他哥赵川在苗圃开夜总会歌舞厅,赵勤则带了一批小混混,平日里在那块靠收收保护费和开游戏厅老虎机为生。最日常驻扎的地方听说是个洗浴中心,据说赵勤在里边包了个房间,没事的时候晚上都睡在那。 这自然是包打听的丁施禾讲的。 不过陈炽不知道。 他就像只没头苍蝇般的乱转,东关区的每条街道都要来回走上个几遭,连累的陈冰这个盯人梢的盯的也辛苦,大热天的只能跟着他瞎转——毕竟这人一出门就直奔一家五金店,买走了一把近10寸长的剔骨刀。 叫人心里着实后怕。 毕竟现在的陈炽,谁都吃不准他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好在他溜达了大半天连赵勤的影子都没摸到个角,一起紧张了大半天的陈冰只觉得脖颈手背都被晒秃噜了皮,小腿也发酸发胀。心中却正暗自庆幸好在他一无斩获,结果眼睁睁就瞧着前方不远处赵勤正从一家连锁店超市走出来,头上戴着黑色棒球帽,手里拎着购物的塑料袋,嘴里衔着烟。 陈冰:……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陈冰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是那只终极BOSS的黄雀,虽然她跟踪的人现下也跟踪起了人——不过,她知道,那只“蝉”,可不是个好招惹的。 赵勤一个人,身边没有手下和伙伴,衣着低调,帽檐压的低低的,步子很大,不曾东张西望。可就是走的太快,前方陈炽步子迈的也益发疾速,陈冰一路跟的磕磕绊绊,恨不得跑起来,结果就倒霉催的撞上了临街商店搞促销垒的香皂城堡…… 等好不容易才把那块被自己撞塌的“城堡”一角给人家恢复原样,赔礼道歉过N遭,终于被店家放行后——陈冰一口气跑过街道:哪里还有陈炽和赵勤的影子? 天色已经渐渐要暗下来,一整天蒸腾的暑气过后傍晚的风终于透出了一丝凉意,那凉意携着头顶一片铅色的云,很快就有雨滴落在地面上,带着灰尘溅出星星点点。 陈冰在细雨中狠狠跺了一脚,疯跑起来。 头顶高墙处有怒放的三角梅攀过墙头往下压的密密匝匝,陈冰喘着气,躲在这片嫣红下:不远处的地面扔着陈炽的书包,而就在前方拐角处,传来人声。 “今儿我不跟你计较,看在你还披麻戴孝的份上。不过小子你记住,以后离小爷我远远的,别跟今儿似的,跟张狗皮膏药样甩都甩不掉!今儿是你运气好,小爷懒得动手,不过再有下回,爷可没这么好性儿再跟你掰持这些有的没的。所以,有多远,滚多远!别叫爷再瞧见你这张祟脸!” 随后“扑通”一声闷响,像是有谁倒去了地上。 陈冰耳朵一抖,刚想要迈脚。 随即传来一个嘎嘎的男声:“勤哥,就这么便宜这小子了?” “任这么个弱鸡也翻不起什么浪来,不管他了,走。” 脚步声渐远,陈冰冲过拐角,果不其然——只见陈炽正踉跄从地上撑起身来,小雨地面泥泞,他浑身的泥水,泛着青白色的脸颊上一个再明显的不过的巴掌印。 陈冰跑过去扶起他。 少年一脸细密的雨水,头发眉毛被浸的乌黑,尤显脸色更白,掌印更红,胸口起伏,眼神尤似困兽,即便看到突然冒出的陈冰也不曾有半分反应,只顾往前一扑,目标地上的书包——顷刻抓出了一把锃亮的剔骨刀! 陈冰胸中警铃声大震,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你要干嘛?!” 前方那几个人影已经走的远了,勾肩搭背,影影绰绰。可面对那几个混混,便是有刀又如何?陈炽这样是怎么都讨不到便宜的。 只会死的更快。 对方眼中满是血丝:“放开!” “不放!”陈冰也大叫,雨水浸入她的眼睛,杀的她眼睛也顷刻红了,“小虎哥你清醒一点!你这样的意气用事,什么都改变不了!只会害到自己!” 少年已近癫狂,咬牙切齿:“放开!你TM放开!!” 任他再虚弱孱弱,到底是个男生,陈冰力气根本比不了,可她偏邪乎劲也上来了,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在跟他夺那把刀:“不放!不放!就是不放!” 对方气急,死命一挥胳膊,陈冰只觉手一松,脸畔倏忽一凉,而后又是忽的一热,登时有热热的液体顺着脖颈淌下来。 她忍不住左掌心去扶,指尖掌心触感一片黏腻,映入眼帘一片嫣红,是满满一手的血。 第十章 妈妈 睡梦中的陈冰被叩门声惊醒。 她睡的这个小杂物间没有窗子,她爸在房门上给开了一个小气窗,但没什么用。便是现在已经立秋小半月了,陈冰每次醒来总还是一头一身的汗。 “星星,星星?” 声音细微,是她妈。 陈冰抹了把额头的汗,跳下床去开门。 门口的涂芳一脸焦灼,眼角的细纹都深刻了几分:“小虎又不见了。我方才听到动静,等出来一看,房里就没人了。” 陈冰看了眼客厅的挂钟,这才早上五点。 她心下有数,安慰:“我知道他在哪,我去找他。妈,你再回屋睡会,别急,小虎哥就是去跑步了。” 亏了是大夏天,天亮的早,此时窗外也不过略有微明。 涂芳担忧:“这孩子,咋这么一大早就去跑步……” 昨天月底超市库存盘点,她晚上11点才到家,但那时陈炽还不曾回来,她巴巴等到将近凌晨1点,才等回晚归的侄子。 这孩子近期性子乖戾,她这个做婶婶的不敢问什么,只瞧见孩子回家便终是心里一块石头落地。 不成想,一大早的,人又不见了。 这阵子一直这样,问他什么,什么也不说。 丈夫在外工作,辛苦又危险,她不敢跟丈夫说,只自己一颗心老提溜着,生怕哪里出什么差池。 陈冰见涂芳一脸憔悴,这阵子着实看着都老了好几岁,心疼,“妈你回屋再睡会,我待会把早饭买回来。” 涂芳却是不肯,起身敛了一兜脏衣服要去洗:“不睡了。” 又回头嘱咐,“星星你找到小虎,好好说话,别呛。他个半大孩子,家里出了这样的塌天大祸,他心里难受,一时半会的缓不过来。咱一家人,可得多担待着点。” 陈冰:“嗯。” 陈冰下楼,径直去了离家不远处的护城河公园。 自那回路遇赵勤,陈炽就像变了一个人。 不再成日蒙头在床上挺尸,而是天不亮就出门,不到半夜绝不回家。 便是现在其实都已经开学了,也是一样。 他逃学。 师大附中的电话直打到家里来,陈炽班主任说话还是客气的,毕竟了解家庭情况:“陈炽要是还没有调整过来,可以先缓一缓再来学校。不过高三学习紧任务重,希望还是不要拖的太久。” 陈冰接的电话,保证一定转告父母。 不过,她撒谎了。 她又跟踪过陈炽几回,不知道是不是上次盯梢被他有了提防,这几回回回都不成功,几下就被甩掉。 不过变化是显而易见的:他黑了,虽还那么瘦,却眼瞅着结实了些。衣服上常沾染着浓重的烟味,额前的头发长到遮过了眼睛。有好几次陈冰甚至都看到他手腕内侧布满了星星点点的疤痕。 她跟涂芳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办。 无能为力。 不过她知道他早上一般会在这个地方。 陈冰站在爬满牵牛花的铁栅栏后,陈炽光着膀子,正在栅栏另一边的双杠上做运动。 他本不算瘦弱,个头高挑,直角肩,腿长胯窄。先前老被奶夸耀,说我们小虎要模样有模样,要个头有个头,要身量有身量,将来还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小丫头呢! 但前阵子受刺激太过,吃什么吐什么,靠输营业液度日,于是直接瘦成了个轻飘飘的纸片人。 现下瞧着终于是缓过来一点了。 只是左手腕处那些已变成褐红色的烟疤,依旧刺目。 陈冰买了豆腐脑和鸡蛋饼,回家看见涂芳正蹲在洗手间的地上搓衣服。 顿时不满的叫:“妈,有洗衣机,你干嘛手洗?” 涂芳身体不好,本就常年拿药养着,这阵子又被陈炽搞得吃不下睡不好的。超市上班紧张,在家还要操劳家务,再这么下去,陈冰真担心她身体受不了。 涂芳蹲在那摇头:“这是你小虎哥的衣服,一直压在枕头下边的,闻着都有味了。这衣裳看着精贵,别再洗衣机洗坏了。” 又抬头问,“找到小虎了?” 陈冰气不打一处来:“找着了,已经上学去了,您甭操心了。” 到底忍不住,把手里的早餐一放,去推涂芳:“哎呀,我来洗我来洗,你低血压的老毛病自己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自己这么不注意啊!” 涂芳被女儿硬邦邦的孝心惹的忍不住微笑:“行了,一会就完事。你也快吃饭,还得上学呢。对了,锅里还馏了香肠,妈去给你切。” 不知道是不是得益于考前陈炽那两个月的突击辅导,陈冰这回的中考成绩居然晃晃悠悠上了线——堪堪正好压线。虽然只是个最最普通的三中,和陈炽念的师大附中这样的重点没法比。不过到底是有学上了,而且还不用因为成绩不够拿赞助费。 这一点,她的确要感谢陈炽。 就是涂芳在围裙上蹭了蹭手上的肥皂沫,人一站起来,身子徒然晃了一下,骇的陈冰忙上前扶,“怎么了?怎么了?头晕?” 陈冰这一天在学校里都过的有点魂不守舍,好不容易捱到放学,飞快的拎了书包跑向车棚,其间遇上齐天也只匆匆打了个招呼。等一路飞驰到涂芳工作的超市,挑了门帘进去,一眼就瞧见涂芳正站在收银机后码票。 人好端端的。 陈冰人躲在存包柜后,松了一口气。 涂芳早上状态有点不好,她担心了一整天。 身后齐天追上来:“干什么呢?着急忙慌的,还以为哪着火了。” 陈冰摆摆手,拽着齐天的胳膊往外走。 她好不容易吊车尾上了高中,涂芳重视的很,再不肯让她来超市帮忙,只准把心思都用去学习上。现下还是不要让她瞧见自己的好。 齐天在门口的冷柜里顺手摸了瓶青苹味的七喜递过来:“瞧你这一头汗,下下汗再走。” 陈冰见怪不怪,不客气的接过来,毕竟这超市是他家开的,七喜她也最喜欢青苹味。 两个人躲在门口的门帘那吹冷气,就是七喜才灌下一口,就听得超市里一个女人的惊叫:“呀!这是咋啦?” 犹如心电感应般,陈冰蹦起来就往后跑——但见涂芳双目紧闭,面色苍苍,身子斜斜歪倒在收银机旁边的柜台上。 第十一章 如刀似剑 “小虎还没回来?” 这是涂芳第三次问了。 陈冰瞅了眼墙上的挂钟,9点45。 “不是跟你说了,他们附中抓的紧,晚自习要到10点半的。再加上路上的功夫,到家怎么也得11点了。这个点咋会回来啊。” 涂芳蜡黄着脸,轻轻“哦”过一声,斜倚去了床头。 陈冰去厨房轻车熟路的从药罐里滤出药汁,翘着小指端着碗边小心放去床头柜。 这是中药馆掌门人徐姥爷开的药,说她妈这阵子人消耗的厉害,万不可再劳心费神,得好生将养调息才是。 陈冰盯着涂芳喝完药,扶人躺下:“妈你快睡会,齐伯伯那里已经替你请了假,这两天好生在家休息。徐姥爷说了,你就是太操心了,伤神又伤身。再这样下去可不成。” 涂芳嘴角绽出一个虚弱的笑:“哪这么娇气,也就是这阵子睡不大安稳,缓缓就没事了。” 陈冰不认同的撅了噘嘴。 就是涂芳人都躺下来,楞又硬是支起身来:“星星,待会你小虎哥回来,要是饿了,锅里还有饭,你记得叫他——” 此时门口传来钥匙开门声,随后是沉沉的脚步声。 涂芳精神一震:“是小虎回来了!” 陈冰心想今个回来的倒是早了,那边涂芳掀开被子楞要下床,她刚要去劝阻,卧室房门“砰”一下被撞开来——是陈炽站在门口,哑声问:“我衣服呢?” 母女俩皆不明就里,涂芳扶着床头柜颤巍巍起身,问:“小虎,你说什么?” 对方似在极力的忍耐中,一字一句:“我、说!我衣服呢?我枕头下面的衣服呢?!!” 他的头发长长了,堪堪遮到眼睛,目光隐藏其后看不太真切,但一身的腾腾气焰,陈冰忍不住上前一步,挡在涂芳身前。 “你枕头下边的衣服……哦,哦,”涂芳忙道,“这大夏天的,搁的有点久了,所以给洗了。今个阴天,还没太干利索,在阳台上晾着呢。小虎,等明天——” 堵在门口的人掉头就走。 不过几秒钟后人又折返回来,手里拎着件浅蓝色的牛仔衣,正是涂芳早上手洗的那件。 衣服被重重甩去了桌上! “谁要你洗的?谁要你洗的??!!” 嗓音嘶哑,陈炽人俨然疯了一般,“谁叫你动我东西的!!” 涂芳第一次见他这幅模样,一时又急又怕,忙想着上前安抚:“小虎,你别生气,是婶不对,婶不知道……” 不成想陈炽真心疯魔了,手臂霍然一甩,陈冰一把没拽住,涂芳被掌风堪堪闪过脸颊,虽没打到,却身子一歪撞去了门框。 陈冰顿时眼都红了,一步上前扶了涂芳坐下,咬牙转过身,狠狠一巴掌甩了出去! 极其清脆的“啪”的一声——陈炽被打了个愣怔,呆在原地有那么一秒钟,气喘吁吁,不过旋即目光凶狠,毫不示弱,一掌还了回来! 涂芳“啊”的一声—— 声音发抖:“星星……” 陈冰只觉得半张脸火辣辣一片,又热又木,伴随着那层灼热感的,有什么东西顺着耳后的脖颈淌了下来—— 她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忙一把掌心按去了左耳,狠狠瞪了眼始作俑者,扭头蹬蹬蹬跑了出去。 * 陈炽独自坐在床头。 夜已深,夜风抚动窗帘,微微晃动,一下又一下扫在窗台上。 他手里还攥着那团衣服——一件浅蓝的牛仔衣,爸爸用自己的季度奖金买的,妈妈还在口袋上方锈上了他名字的缩写字母。 他把脸埋了上去,想嗅到之前熟悉的味道——衣服被洗的很干净,鼻端只传来淡淡的肥皂香气。 那天,妈妈抱着爸爸的血衣,靠在他的肩头哭泣,泪水把他的衣襟都沾透了。那泪中似乎带血,把那个她亲手绣上H,都染成了暗褐色。 这是妈妈留给他的,最后的痕迹。 然后,她就一把推开他,从九楼的窗口跳了下去。 少年双肩剧烈抖动,脸深深埋进衣服里,哽咽出声。 * 涂芳方要出门,身边有人走过来,是陈炽。 她忍不住退了一步。 陈炽是她看着长大的,虽说这孩子打小不算多好的性儿,爱掐尖爱冒头,但也就是皮了些,没干过啥出格的事。随着年龄增长,也蛮有礼貌,虽然和星星两个碰一处还没事老掐,不过对丈夫和自己还是很尊重的。 他刚才那副样子,实在有些吓人。 她询问着叫:“小虎?” 陈炽不曾抬头,错身而过时只低低一句:“我去找她。” 陈炽本要下楼的,他也不知道陈冰跑去了哪里,不过只下了半层,突得听到楼道里有人说话。 像是陈冰的声音。 在楼上。 陈冰家在三楼,上面还有四层的住户和半层的阁楼。陈炽扶着栏杆缓步向上,果然只走过半层的拐角,就瞧见陈冰和一个人站在通往阁楼的窗口处说话。 那人背对着楼道,看背影个头高挑,穿着白色的T和蓝色的大短裤,听声音应该是个十七八岁的男生。楼道间的白炽灯光线昏黄,倾泻在他黑亮的头发和肩膀上。 但听他语声轻微,口气不无埋怨,却也温存:“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这才刚结的痂,又破了。又得好一阵子不能碰水了。” 陈冰比他矮个大半头,脸被男生的身子遮去了一半,嘴里嘟嘟囔囔,听不清说了什么,却突然叫了一声:“呀,你轻点!” 陈炽脚步心口皆一顿。 男生不无好气:“这时候知道疼了。缝针的时候不是挺英雄的吗?” “那不一样,那时候有打麻药的,本来就不疼,哪像你下手这么重啊。” “切~”男生吐槽,“嘴硬你就。” 顿了顿,忍不住又道,“你说你一姑娘家,整的头脸上破了相,看现在这模样,怎么也得留疤了。” 陈冰满不在乎:“没事,拿头发盖盖就行。谁没事得人耳朵瞅啊。” 陈炽这才想起,上回——上回她跟他夺刀,被自己失手划伤了。 当时她一手的血,把他都唬住了。 不过这丫头按住耳朵就跑,趁他发愣,还顺手抢走了他的刀。 他都不知道她到底伤去了哪,现在看……怕是伤到了耳朵,还缝了针。 他什么都不知道。 方才,他打的她那巴掌,怕是又把伤口打裂了…… 所以她才又跑掉了。 应该是怕小婶发现。 男生语声有点闷:“他打你了?” 陈炽抬起头。 “没有。”陈冰一口否认,“都说了是我自己不小心撞桌角上的。” “一张死鸭子嘴。” 男生哼过一声,转过身,把手中的紫药水瓶和棉签放去窗台上。 陈炽看到,他有一张看了叫人很舒服的脸,眉目舒展,气质干净。 他们两个就这么倚靠在窗台上,风吹着他们的头发,陈冰半边脸还肿着,不过只顾着缕自己耳边的头发,好把耳朵严严实实盖起来。 男生肩膀歪了下,碰了碰她的肩膀:“嘿,饿不饿?” 陈冰眨巴了眨巴眼。 “有三明治,三文鱼芥末味的,我爸从德高进的货,我给你留了一个。本想明天早上拿给你的,现在要不要?” 即便隔着半层的楼道,陈炽都瞧见陈冰顶着半张肿脸露出笑容,偏又促狭着打趣:“不是快过期的?” “德性!不要那我可喂猫了。” 她立马使劲点头中:“要要要!” 男生笑了,拍了下她的头发:“等着,去给你拿。” 说着,人大步向楼下迈下来—— “好吃吗?”齐天问。 “好吃是好吃,就是味有点奇怪。”陈冰小口咬着手里的三文鱼三明治,她这还是第一次吃三文鱼。 而且不是她故意斯文,是半边脸疼的发木,实在张不开嘴。 “刚才我下楼瞧见个人。” “唔,”陈冰并不关心,只不过随口一问,“这么晚了,谁啊?” “你哥。” 陈冰楞了楞,慢吞吞“哦”过一声,继续低头啃自己的三明治。 齐天回想起那个身影——沉默而阴郁,浑身像笼在一团浓雾之中,在自己听到动静探寻着去张望时,不闪不避,而是抬头直面迎接他的视线。 齐天承认,自己当时心里“咯噔”一下。 他见过陈炽,认得他。最初的印象里,那是个很俊气的大男孩,年龄跟自己相当,有一股子出身良好的娇贵和骄纵气。 但此刻对方一双修长的眉眼,充斥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阴霾凌厉,如刀似剑一般,刺的人心头陡然一跳。 第十二章 身在地狱 上一秒还在拥抱他的人,突然狠狠一把将他推了开去! 踉跄的倒退几步,他茫然抬头,只觉眼前一道白影,像是夹杂着午间最盛的阳光,刺的人张不开眼。 他张开手去,想去抓住什么,却两手空空。 他低头,盯着自己的双手—— 再然后,四周一切倏忽安静了下来——触目皆大片大片的白,地面满是了被踩碎的菊花,前方一个长方形的玻璃棺,有人睡在里面。 他走过去,越走越近,那人躺在棺中,身上盖着红旗。面部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颜色,即便容颜衣冠整齐,却是如此陌生。 他知道那是爸爸,躺在棺材中的,已经死去的父亲。 可他心里默念:那不是我爸。 我爸不是这个样子的,他的脸没这么瘦,他的颧骨也没这么高,他的皮肤,也不是这样的蜡黄色。 那不是我爸,不是。 “小虎,” 闻声抬头——是妈妈在前方,向他招手。 他高兴起来,奔过去。 他个子已经很高了,跟爸爸差不离,更要比妈妈高出大半个头。 妈妈的目光温柔,抬手摸他的脸,他有点不好意思,他都这么大了,妈妈却还拿他当小孩子。 可他没舍得动,毕竟妈妈的手指是那么轻那么柔——轻柔到一阵风从耳边抚过,顷刻就把人给吹散了。 他睁大了眼睛,风中似乎还残存着妈妈的声音,在唤他小名:“小虎——” “妈!” 他茫然四顾,顿足大叫。 四周白茫茫一片,无人应答,只余留袅袅回声。 他慌不择路,几步冲到玻璃棺前:“爸!我妈不见了!” 无人回应,那红旗被风吹动,陡然变做了一片血衣,血淋淋的飘飘欲飞——下面覆盖的躯体,赫然已变做一具骷髅。 他瞳孔急缩:“爸!” 顷刻间四周开始极速旋转,他脚部下陷,一下跌进无尽的漩涡——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挣扎,却徒劳无用。 犹如溺水的将死之人,什么都抓不住。 “妈!” !!! 陈炽腾的从床上弹起,满头大汗淋漓,急喘不住。 噩梦,永恒的噩梦,在他闭上眼睛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如此的紧紧缠绕着他,窒息着他,绑缚着他,永不罢休。 他死命抓扯自己的头发,咬自己的嘴唇,想要把自己从方才的绝望里拯救出来。 窗外月光清辉,抚在床头,披在他的膝头,以及膝头一双颤抖的手。 少年浑身哆嗦着,匕首锋芒倏忽一闪,旋即隐没在掌心——死死攥住,随后,右手攥住刀柄,咬牙往外一抽! 剧烈的痛感顷刻炸裂,疼到牙齿打颤浑身蜷成一团,膝盖跪去地面,左掌心一片黏腻的泥泞——他紧紧攥住拳头,咧开嘴,呵呵低笑出声,却是笑着笑着,皆化作痛苦的呜咽。 * 身边嘈杂声不断,陈炽倚靠在门口,身后是一家规模不大的游戏厅。 虽然现在正是学校上课的时间,但仍有不少半大的小孩子挤在里面,玩的热火朝天。 想来是跟他一样,逃学的。 他叼着烟卷,不曾用手,只靠嘴唇将烟卷从左嘴角挪去右嘴角。 前方街道上种的法国梧桐,宽大油绿的叶面将阳光剪的细碎,斑斑驳驳的落在少年的眉角肩头。 陈炽眯了眯眼睛。 他这幅慵懒的样子其实很好看,光洁的额,薄薄的眼皮似睁非睁,目光在烟雾后三分漫不经心,三分漠不关心——引得路过的一个女孩子,忍不住望过来。 女孩的同伴拽了女孩一把,低声:“看什么看,再帅也是个小痞子。” 那边陈炽似乎听到动静,寻声藐过——见是两个姑娘,不知道为什么,嘴角翘起,冲人笑了一下。 女孩脸蛋顷刻红了,低头拽了同伴的胳膊匆匆而过。 旁边一个顶着头黄毛的小子凑过来:“帅哥,行啊,挺招人。” 陈炽瞥过他一眼:“有信吗?” “哎呀这秋老虎大热天的,马路上走一遭油都要烤干了呀!”黄毛夸张的举着自己两根细胳膊,“瞅瞅,都晒的起疹子了。” 陈炽没吭声,从口袋里摸出张钞票,拍去黄毛手里。 黄毛眼珠子咕噜一转,面露难色:“帅哥,那赵勤,就那……” 他贴过来,声音放低,“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可是个敢杀人的主!兄弟干这个可是顶了好大的风险的。” 啪,陈炽又拍了两张钞票去他手心。 嘴一张,喷了人一脸烟:“够了吗?” 黄毛顾不得呛,笑:“帅哥,您就情好。” 旁边三三两两围过来几个半大孩子,个个都吊儿郎当的那种,黄毛塞了一张钞票去领头的一个手里:“请大家喝汽水,今都好好干哈!” 拿了钱,一堆人作鸟兽散。 陈炽照旧倚靠在门口,听游戏厅里砰砰乓乓打斗声入耳,听里面小孩子急的又是跺脚又是骂人。 头顶阳光一晃,他忍不住抬手去遮,左掌心一片沟沟壑壑,残存的血腥味入鼻。 “陈炽?” 有人叫他名字。 他楞了楞,放下手。 前方一个穿黄裙子的姑娘,手里推着一辆自行车。 长发披肩,杏目含情,端的是一个极漂亮极明丽的姑娘。 陈炽却像没瞧见一般,手揣进裤兜,慢吞吞转身。 “陈炽!” 身后的声音高了三度。 旁边黄毛“嘿”了一声,殷勤的凑了过去:“美女,认得我们帅哥哈?” 顾静芝不由攥紧了车把。 那人一副流里流气的样子,是她这种好人家的女孩儿鲜碰到的。 “陈炽,” 她鼓起勇气,不去看逼近的黄毛,“你到底还要逃学多久?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高叔叔他们都很关心你的,他们——” 黄毛的手摸上了她的自行车把。 顾静芝接连后退两步。 “嘿,别跑啊美女——”黄毛腆着脸,张手拦在她身前,“不都熟人吗?来来来,过来聊聊,聊聊。哥哥请你喝汽水。” 边说,边搭眼偷瞧了眼陈炽。 见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黄毛眼睛一转,一双手呵呵伸去顾静芝腰间:“吆,瞧妹妹这小腰细的——” 顾静芝慌不择路,几要把自行车扔了,不住后退:“你别过来!” 却是后边嘻嘻哈哈又围上来两个小痞子,这前有狼后有虎,顾静芝紧攥着自行车把,胳膊都抖了,闭眼大叫:“陈炽!” 黄毛揉了揉耳朵,吃吃直乐,扭头问:“帅哥,这真不是你马子?” 陈炽眉毛都不曾挑一下,斜睇过一眼,张口吐出一口烟圈:“是以前老上赶的追我的,粘人的很。不过,说句真心话,这种良家妇女,没劲。谁爱要谁要,反正我不要。” 顾静芝人登时一滞。 “吆!” 黄毛咧开嘴,“没想到帅哥年纪不大,眼光还挺高。这么好的妹子都瞧不上?” 陈炽嗤笑出声:“土鳖一个,包这么严,连根大腿都不露,天天就知道讲五讲四美,你觉得有意思?反正我觉得没意思。嘿,你——” 他下巴冲顾静芝一仰,顾静芝呆呆抬起头,但见那张昔日熟稔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嫌弃与不耐,“说的就是你——” 他一脸的讥讽,嘴巴恶毒,“咱要点脸行不?别就跟上了粘鼠板的耗子似的老黏着我不放。今当着哥几个的面就把话跟你挑明了:我对你没意思!真的一丁点意思都没有!我干啥也跟你半毛钱关系没有,没有!听明白没?以后请别再缠着我,OK??” “……” 顾静芝站在那里,眼圈通红,眼泪不住在眼眶里打转,死死咬住抖动的嘴唇。 “哎吆哎吆,你说你个不会说话的就别说!看把人惹得!哎吆,瞧这小模样可怜的……” 黄毛作势打了下陈炽,上前一步就要去摸顾静芝的肩—— 就见陈炽突得两三步迈了过来,飞起一脚直把自行车前轮踢歪了开去,顾静芝错不及防往后一踉跄,但见他指着自己鼻子破口大骂:“在这哭哭啼啼的装样给谁看呢?滚!滚啊!没听见啊!耳朵聋啊?老子TM叫你滚呢!还不快滚!” 这一出实在出于意料,黄毛没提防都被吓了一跳,顾静芝忍了又忍,终于“哇”一声哭出来:“陈炽!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少年冷眼哼笑:“我一直就这样,你才知道呢?现在知道了也不晚,赶紧滚。” 顾静芝捂着脸,哭着直跑了出去,连自行车都不要了。 黄毛瞧着佳人远去的背影可惜的直咂舌:“干嘛呀这是,冲人家小姑娘发啥火啊,一点都懂不怜香惜玉。啧啧,长得真挺漂亮的。” 陈炽没好气:“滚蛋,烦着呢。” 说着烦躁的在掌心里摁灭了烟头。 黄毛咧嘴又想嘲笑两句,有个半大孩子窜过来,与其耳语几声。 陈炽警觉的目光投过来。 但见黄毛呲牙一乐:“帅哥心想事成哈,真是要什么来什么。” 第十三章 休戚与共 下午的大课间,陈冰刚想要去开水间打杯开水的空,一错眼瞧见楼下有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瞧,不是丁施禾是谁? 丁施禾高中没考上,至于暑假里报的那个什么“空姐摇篮”培训班,更是骗人的,收了报名费就关门溜之大吉,为此丁施禾没少挨家里人数落。 后来没辙只能凑合上了个职高。 丁施禾一眼瞧见陈冰,半句废话没有,上来一把拽了人就走——陈冰刚想说哎我还有课呢,就听丁施禾道:“我没瞧见,不过有人瞧见了,说你哥和赵勤打起来了!就在绿普地三岔口那块。” 陈冰胸口一紧,往前跟着急跑几步,又迅速折了回来:“我去叫上大圣。” 一行三人赶到绿普地的时候,不见赵勤和陈炽的半个影子。 绿普地这一片是物流集散地,四周较空旷,三个人围着三岔口周边转了几遭,齐天问丁施禾:“确定在这?” “应该没错。” 那边陈冰早钻去了路边绿化带的灌木丛里,不多久遥遥伸出一只胳膊:“人在这里!” 两人闻声赶过去,丁施禾伸头一瞧,“啊”的一下失声叫了出来。 陈炽是被齐天背回家的。 人先送去徐姥爷的门诊处看过,骨头万幸没事,皮肉伤很重。 徐姥爷忍不住要骂人,骂他们这些小年轻就是年岁不大才这么不知深浅,等哪天真闯出大祸,吃多少后悔药都来不及! 陈冰和丁施禾皆低头不敢吭声,齐天陪着笑脸被训的一头包,唯有那个始作俑者,因为实在太凄惨了点,反倒是最无知无觉的一个。 也亏了今天超市仓库进货,涂芳忙着加班不在家,齐天把陈炽背去床上,陈冰去烧水。 丁施禾环顾房间,奇怪:“这不你房间吗?他把你房间占了,你睡哪?” 陈冰没空回她,只去涂芳的壁橱里翻出两条新毛巾,拿热水一遍遍烫了,再绞干——水是刚滚开的,她嘘着手指往脸盆里塞,齐天走过来:“我来。” 她摇头,来回掂着热气腾腾的毛巾,几下后估摸着温度合适了,弯腰把毛巾轻轻放去陈炽的眼睛上。 他这回伤的着实厉害,面部青青紫紫,没半分好颜色,嘴角破了,肿的老高,之前满嘴的血。现下破损的地方都被清理包扎了,就是一双眼睛实在是乌青乌青的,此刻快肿成了俩蟠桃,也就是人现在还迷瞪着,估摸着待会醒了睁眼都费劲。 上回赵勤放过了他,这回,看来是彻底没留后手。 陈冰两条毛巾轮流着上,徐姥爷给开了药膏,活血化瘀的,但要热敷后才能涂。 许是热度的刺激,床上的陈炽低低呻吟过一声,身子动了动。 “醒了!”丁施禾蹦过来,“是醒了吗?” 陈冰低头绞着毛巾,嘴唇抿的死紧。 方才她替陈炽擦拭,擦到手心,一掰开,一掌心深深浅浅的刀痕,有的已经结了痂,变作了深褐色,有的则还翻浆着发白的皮肉。 袖子再往上掀,腕上更比比皆是,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烟疤。 惨不忍睹。 得是有多自虐,才对自己这么下得去手。 “小禾,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家,免的家里人担心。”齐天起身,“这回多亏了你报信,否则人被丢在那里,指不定会怎么样呢。” 丁施禾脸蛋粉红:“这有啥,陈冰她哥,就是我哥。况且陈冰让我一直盯着赵勤那边动静呢,就是生怕她哥想不开再去拼命。” “不过,”她瞧了眼床上乱七八糟的陈炽,老气横秋的叹口气,“到了,也没妥了。” 齐天笑笑:“走,我送你下楼。” 等齐天再回到屋里的时候,看到陈冰在抹眼泪。 心里未尝是不惊奇的。 毕竟这丫头,掉眼泪的时候少之又少。 陈冰也不避他,吸着鼻子,闷声:“我宁肯他还是像以前那样,又臭屁又叫人讨厌的。再讨厌十倍都成,一百倍也成,怎么跟我打架都成——” “就是不想他现在这样…” 她终于忍不住低头,“大伯母要是知道他现在这样子,在天上呆得也不会安稳的…” 齐天揉了把她的脑袋。 “饿了吗?下午超市有进货,我爸妈和芳姨都回不来,炒个蛋炒饭?” 陈冰刚要点头,从屋内传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 手里筷子挑着金黄的米粒,齐天坐在客厅的茶几后,面前的电视在播放晚间新闻。 他手边还放着一份蛋炒饭,拿盘子扣着保温。 他探手摸了下盘子的温度,抬头向卧室的方向扫了一眼。 陈炽醒了。 只不过人还是恹恹的,一声不吭,陈冰正给他敷药。 前方电视屏幕底部突然插入一条滚动字幕,女主播神情亢奋:“现在插播一条新闻,本市公安机关刚刚传来消息,经过近三个月的跟踪追击,与今日下午15时许,已成功将涉嫌贩毒杀人的犯罪嫌疑人赵川抓捕归案。” 屏幕上出现逮捕现场画面—— 齐天手里的筷子都停住了, “星星!星星!赵川!是赵川!” 但听房内“砰”的一声,就见陈炽人连滚带爬的冲出房门,脚步一滑,重重在地上摔了一跤! 身后的陈冰想扶他,被一把推开——这个顶着一对肿胀到发亮眼泡的家伙,眼睛只能勉力睁开一条缝,下巴贴着创可贴,耳朵包着纱布,满脸青紫,像个滑稽的猪头。 可是这个猪头此刻呆呆的站在电视屏幕前,嘴巴张着,像被时间凝滞了般,一动不动—— “……通过情报研判,在各地公安机关的密切配合下,追击组将赵川锁定在×市某一小区内,通过蹲守,于当日下午15时将其抓获。目前,赵川已被执行逮捕。” 新闻插播完毕,屏幕上开始播放广告。 陈炽站在那里,喉结滚动,不停吞咽唾液。 陈冰:“小虎哥?” 尤像是被打开机关般,他突然爆出一声狂笑,一声接一声,一声接一声,狂笑不止! “赵川!赵川!” 他手指屏幕,笑的声嘶力竭,目眦尽裂,“——赵川!!!” 再然后,那笑声化作了无尽的恸哭,少年一跤跌坐去了地面,一声声悲鸣像从地狱洞穴喷薄而出,他在地面蜷成一团,双手抓在胸前,捶足顿胸,嚎啕出声:“爸!爸!妈!” 血泪斑驳,灯光下的一身累累伤痕触目惊心——陈冰终是忍耐不住,跑上去抱住了他:“小虎哥……小虎哥!” 陈炽怔忪一下,像是终于寻到了唯一的彼岸,抓紧了她的手,啜泣的把头埋去了她怀中——又似是对这一点温暖的无比渴求,下一秒他贪婪的伸长手臂,紧紧抱住了她。 头顶的荧光灯棍,冷白的灯光雪亮。 齐天坐在那里,望着眼前的,这一对彼此安慰彼此拥抱的兄妹。 面前的两碗蛋炒饭早就冷掉了。 连他自己的,都没吃一口。 第十四章 去天堂路上的绊脚石 三个月后,经最高人民法院审核批准,被告人赵川犯贩卖毒品罪、敲诈勒索罪、故意伤害罪(致人死亡),被判处数罪并罚,死刑立即执行 法庭当庭宣判,家属席上涂芳频频擦泪,陈阳华双手抓在膝盖上,激动到微微颤抖。陈冰望向坐在最前排的陈炽——他自己一个人,一身黑衣,手捧父母的遗像,脊背挺直,神情肃穆。 几位大伯生前的老同事老领导走去他身边,拍着他的肩膀。陈炽低头,脸上看不出悲喜,只捧着遗像相框的十指,指甲都发了白。 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走过来,握住陈阳华的手:“小虎这孩子,以后还得继续靠您跟弟妹操心。这孩子以前成绩很好,眼下又是高三这个节骨眼。他年纪小,一下遇上这么大的变故受不住。现在赵川已经伏法,只要把心思拉回来,等明年考上大学,我辉哥和辉嫂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了。” 陈阳华喟叹:“谢高政委关心,我哥哥嫂子就这根独苗,有我在,怎么也得叫他好好成才。” 陈冰对这人有些印象,隐约记得他姓高,和大伯是战友也是同事,是出生入死过的铁杆兄弟,也是个领导。 这位高伯伯又搂着陈炽说了好久的话,陈冰回头张望,只见陈炽坐在那里,一身的黑衣衬的皮肤略显苍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似乎对周围的殷切慰问一概漠不关心。 往下日子还得继续。 一年走到年尾,临近元旦,12月23日是陈炽年满18岁的生日。陈冰父母对此格外重视,陈冰爸把自己元旦的假期调休到了23号,就是想回家陪侄子一起过生日。至于涂芳早两天就已经开始准备了,偷偷在屋里拟菜单,翻菜谱,摩拳擦掌要做一桌大菜。 陈冰听父母商量,当天还想把奶从医院里接出来,一家人一起为小虎庆祝。 奶奶先前受刺激太过,成了半个植物人,后经过疗养略有好转,但多数时候也是不认人的。虽然人糊涂了,但能瞧见她最爱的大孙子,想来老人家心里总是高兴的。 对此最无知无觉的倒是陈炽本人。 他现在天不亮就去上学,天黑回家睡觉,按部就班,循规蹈矩。涂芳不放心,还曾去附中偷偷找过他的班主任了解情况,班主任说:“人倒是从来不迟到不早退。就是不爱说话,根本不理人。不过现在高三嘛,压力都大。最近几次模拟考,成绩还不错。” 涂芳终于放下心来。 陈冰这天问齐天:“你说你这个年纪的男生,都喜欢什么啊?” 齐天也念高三,没事也是憋在家里啃书本的,听见她这问,有点奇怪,书都不看了:“你问这个干嘛?” “哦,小虎哥过生日,我爸妈挺重视的。我寻思着,也送个礼物?” 齐天想了想,笑:“星星,我可有点吃醋了。上半年我过生日,你除了吃光了我的蛋糕,可啥都没送。” 陈冰大言不惭:“那不一样。他现在不是情况特殊嘛,大家都想让他高兴一点。” 齐天嗤过一口,戳了下她额头。 虽然但是,还是帮忙挑起了礼物。 “你哥平时除了上学,都喜欢干啥?” “不知道。” “……” ********* 23号这天恰逢是个周末。 一家人一大早就开始忙活,涂芳忙着跑去最大的菜市场买肉买鱼,陈阳华则去医院接奶,办理请假条。 陈冰领的任务是刷盘子——涂芳有一套珍藏的青花瓷餐具,不到重要场合绝不舍得拿出来用的那种。她的任务就是把这套精美的青花瓷洗刷刷到锃亮。 至于主人公陈炽,昨晚就已经跟叔叔婶婶报备,说今天自己生日,想去公墓给父母上香。 陈冰爸本欲陪他一起,被拒绝。 陈阳华想了想,拍了拍侄子的肩:“那早去早回,等会我把你奶也接回家来,咱一家人一起给你过生日。” 陈炽低头,看不出什么情绪:“谢谢叔。” 家里人很快都各忙各的去了,陈冰在厨房水池边洗的满手的洗洁精泡沫,透过窗口瞧见楼下陈炽的背影——他穿着那件天蓝色的牛仔衣,背着一个黑色背包。 陈冰知道他要去公墓。 自赵川被执行死刑,陈炽这阵子异常安静,对涂芳和自己都颇客气礼貌。可就是有些太安静了,她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楼下的陈炽走到树荫下,转过身来。 陈冰视线忍不住追随过去。 树荫挡住了他的脸,只见陈炽冲着自家的窗口,弯腰鞠了一躬。 陈冰:…… 他一共鞠躬了三次,在树下又站了片刻,转身离开。 陈冰也楞在水池前片刻,然后她三两下甩开身上的围裙,夺门而出。 ********* 陈冰挪动了下脚步,透过一蓬灌木丛,前方陈炽正蹲在父母的墓碑前,在拔草。 再然后,她听到了他轻声唤:“妈”。 陈炽离开墓园的时候,手里掐着一朵黄色的小花。 陈冰绕过灌木丛,匆匆在大伯和大伯母的墓前合掌拜了一拜。 墓碑前的杂草被清理的很干净,地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生日蛋糕,上面的蜡烛已经熄灭了。一蓬黄色的雏菊,在墓碑旁迎风摇曳。 周末,公交车上人比平日多了不少。 陈冰混在人堆里,尽量放矮身子,透过人群的间隙望过去——陈炽戴了顶黑色的棒球帽,长长的帽舌遮了半张脸,站在角落里。 这趟公交并不是她家的方向。 他要去哪? 直到附近的景色越来越觉熟悉,陈冰才发现,陈炽回的是他自己的家。 他自己家,大伯家。 她微微吁了一口气,紧张了半天的心稍放松了一下。 自大伯大伯母出事,陈炽被接来了自己家住,他家原先的房子就闲置了。 现在陈炽回来自家的房子,应该是有什么东西要取? 她躲在小区道路旁边的公告栏后,脚尖踢着花坛的狗尾巴草,间或探头瞧瞧大伯家的窗子。 等她第三次抬头张望的时候,大伯家窗后影影绰绰一个身影,自然是陈炽,抬着胳膊,好像在够什么东西,并没有开窗。 陈冰弄不清他在做什么,只好继续保持关注——很快,陈炽的身影出现在另一扇窗口。 他依旧没开窗,双臂上举,从上至下,一遍、两遍、三遍…倒像是在窗口贴什么东西。 奇怪……他到底在干嘛啊…… 陈冰心中吐槽,脚尖继续一下下的踢着狗尾巴草。 可就在电光火石之间,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嗖的一下划过,她登时浑身一滞。 转身拔腿就跑! 这一片是大伯母生前所在学校的教职工宿舍区,房子盖的年头还很新,配套设施很齐全,每个楼道口都有门禁。陈冰进不去楼道,当下捡了块石头正准备砸一楼住户的玻璃,刚好里面有人出来——陈冰砰一下拉门硬闯了进去,把要出门的大婶给撞歪了个跟头,气的大婶扶墙骂人:“要死啦!” 一口气跑上四楼,这层的东户就是大伯家房子——大门自然是紧闭着的,布满灰尘,唯有把手处有新鲜的掌痕。陈冰跪趴去地面,眼睛鼻子用力贴去门缝,但根本看不到也闻不到什么。 她爬起身,冲着面前这扇坚固的朱红色防盗门,吞了口唾沫。 砸门,毫无反应。 她立即转身去砸对门邻居的门,无人应答,好像也没有住人的样子。 一颗心在胸膛里砰砰直跳,好像下一秒就要跳出喉咙,陈冰指尖发麻,小腿发软。大冬天的,却有汗一路淌下脖颈。 她拔脚往楼下跑,找邻居。 邻居家总会有斧子锤子之类的家伙,可以砸门锁。 不过,她很快折回身来。 以前,逢年过节的时候,她曾来过大伯家做客。有一回,她记得……她还记得—— 陈冰拉开每一层楼道都配备的消防箱,把手伸去第二个灭火器的后方摸索——然后,在一个小小的平台上,指尖碰到了一个金属样的东西,是把钥匙! 拉开防盗门的陈冰,被扑面而来的闷热气息几乎掀了一跟斗! 整个室内薄雾弥漫,烟气味呛鼻,陈冰拿袖子捂住口鼻,没走几步就瞧见陈炽正直挺挺躺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相框。 在他脚边,是一桶正冒着火星的木炭。 顾不得其他,陈冰冲过去端起那桶木炭,跑去窗边想丢下去,才发现窗缝都被胶带一层层密密封贴了起来! 她只能端着桶再往门外跑,木桶烫手,她端不住,一下跌去脚边,咕噜咕噜滚了出去。烧红的炭砸在脚背上,陈冰顾不得疼,用脚猛踩了几下,情急之下也找不到水,只能去扯胶带——没有剪刀,那些贴了好多层好多层的胶带一时难以撕开,她趴上去用牙咬,用指甲扯,一头一身的汗,终于硬生生咬出一个缺口。人却猛然被大力扯了回去—— 陈炽摇摇晃晃,脚步虚浮,一张脸呈现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嘴唇也泛着可疑的红色。一双手却像钉耙般死死钉在她肩上,嘶声:“出去!你给我出去!” 第十五章 阴魂不散 陈冰一张嘴就呛了一口,想说话,却咳的根本说不出来。 对方力气贼大,直拎了她的衣领就往外拖。陈冰不肯让他得逞,使出全身的力气往地下坠,抱住他的腿:“小虎哥!你想过没,你要出了事,你觉得大伯和大伯母会开心吗?你要出了事,奶会怎么样?她还盼着你考大学呢!还有我爸妈,他们——” 陈炽置若罔闻,硬掰开她的手,一路把人往门口拽——陈冰方才说话被灌了一口烟,脸憋到通红,此刻被拖拽在地,一时天旋地转,眼睛也看不清楚,本能的摸到个东西就死死把住不撒手,发狠:“我不走,你想死,就把我一块稍上!” 陈炽不吭声,只过来拖她,陈冰尖叫,又踢又咬,手往他脸上抓去,两人顿时扭打成一团。 室内薄烟依旧,陈冰呛了不少烟,只觉眼睛又酸又涨,几乎张不开。脑子昏昏沉沉,眼前影影绰绰,陈炽的脸都几乎看不清楚,只知道他扑过来掰自己的胳膊,想把自己丢出去,然后自己好关起门来死在这里—— 她心头恨起,力气用尽,低头张嘴去咬,一口咬住就野兽般死不撒口,直咬到一口血腥满嘴,却是等这点力气也用完,又被人一把拖拽起! 她心中着急,半分气力也使不出来,连抓住他衣角都不能,眼前就要被扔出去——她脚后跟抵在门框上,撑起上身,垂死挣扎般,一个转身,抱住了陈炽! 几乎同时,死死勾住他的脖子,踮脚堵住了他的嘴…… 用她自己的嘴。 …… …… …… 一开始,只觉满嘴血腥,却触感柔软,软到一种不可思议;再其后,是怀中躯体一瞬间的僵硬——僵硬到一动也动不了的那种。 陈冰攀着他的脖子,呵呵鬼笑:“陈炽,今天是你生日,你才18。你还没亲过女孩?” 她双目炯炯,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尽在近在咫尺间的、一脸石化的少年。 “就这么死了,你甘心吗?你大学还没上,女孩子都没亲过,多可怜啊!啥滋味都还没尝过呢,就这么去死,不觉得可惜吗?” “啊?不觉得可惜吗?!” 她扯着他的领子大叫。 陈炽双目圆睁,喉结翻滚,喉咙深处“咕噜”一声。 眼睛因为震惊,带着巨大的不可思议,落去她脸上,好似根本不认得她。 她的胳膊还缠绕在他的脖颈处—— 他喃喃:“你疯了。” 陈冰垂下手臂:“我是疯了。” 然后,她脑袋后仰,身子无力的往地面溜去——陈炽堪堪一把抱住,见她双目紧闭,已人事不省。登时心慌:“尾巴!尾巴!” 楼下有人上楼来,脚步声噔噔,是方才出门被撞的大婶,一眼瞧见房门口陈炽抱着已无知觉的陈冰,双目睁到溜圆:“哎呀!咋了这是!” 又闻见屋里飘出的烟,捂鼻顿脚:“哪里着火了?咋这么大烟!!” “婶,吴婶,是我——” 陈炽抬头,双目赤红,“打120,帮我打120!” ************ 陈炽在小区门口的小超市拿了包烟,一扭头,陈冰站在不远处的货架后边,正跟一排的康师傅方便面大眼瞪小眼。 他转过头去,只当没瞧见,把烟往衣兜里一揣,走了。 他习惯在街心公园停下来,那里有一小片的荷塘,虽然寒冬腊月的只剩满池的残枝败叶——但是他习惯在池边点一颗烟,站在那里慢慢抽完。他学抽烟的时间不长,但已深谙此道,烟雾在眼前袅袅升起,挥挥手,在四散的薄烟后陈冰穿着土黄色棉服的身影,就影影绰绰躲在不远处的大柳树后。 他脾气一直不好,但今个反没了计较的心思,只当瞧不见。 那丫头啥都没跟小叔小婶说。 应该是没说的,否则小婶那爱担惊受怕的性子,不可能是现在的模样。 那丫头也是强,那天明明晕了,结果被120的人一掐人中,又悠悠醒了。醒了就一直攥着他的手,死活不肯上救护车。后来人都散了,她攥的他的手都有些发麻。 他手腕上还留着她的牙印——这丫头属甲鱼的,一口咬住打死都不松口:那两排牙印都变做了血紫色,着实咬的不轻。他垂下袖子挡住,她却只当瞧不见,一双手依旧把他攥的死紧。 他明白她的意思,两个人就这么回了家。 那天晚上小婶做了很多好吃的,为着他18岁的生日。小叔都破天荒给他倒了小杯白酒,说要跟大侄子喝两盅。 小叔拍着他的肩膀:小虎啊,18啦,虽说长辈跟前你永远都是孩子,但到底还是长大了。你好好的,对小叔小婶来说,比啥都强。 小婶低头抹眼泪,又怕他瞧见,拿围裙一直偷偷蹭,一抬头又是一脸的笑模样。倒是那丫头是表现最镇定的一个,一个劲的埋头吃菜,把小婶烧给他的蒜香黑鱼给整去了一大半,还被小婶拿筷子敲了手背。 小叔说,星星啊,你哥过生日,你也跟你小虎哥说点啥,别老跟个闷葫芦似的不吭声。 那丫头期期艾艾的站起来,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她嘴唇还带点那种不太正常的潮红色。她说:“小虎哥,你18了,成人了,遇事先多想想,多想想。多想想没坏处。” 小婶乐:“这孩子,说话咋这么没头没脑的。” 他却懂她意思,忍不住盯了人一眼。觉得她人有点没精神,不过家里气氛很好,主角又是他,没人注意到她的这一点点异常。 他已经做好了她会跟父母报备的心理准备,却迟迟没等到。生日过后的第三天,小叔动身又去了工地,要到除夕前夕才能再回来。小婶也一切如常,上班下班买菜做饭,倒是那丫头不寻常——自那天后,就老跟着他。 他去哪,她跟去哪,也不近前,就不远不近的跟着。 这盯梢的水平其实挺糟烂,学校快放寒假了,但到底还没放,他没心情去上课,毕竟之前逃课已经习惯成了自然,那丫头就跟着一起逃——一整天跟着他:他打游戏,她就在游戏厅门口杵着,被老板撵过,不过撵完再回来继续杵着。 他在小面馆吃面,她就抱着个包子在不远处啃。 甚至连他上个公厕,她都在墙外边守着。 陈炽:…… 这是在外边,在家里,他就远没有这么清静了。 他在自个屋里呆上不到10分钟,她人一准的敲门进来,理由每次都是:“小虎哥,这题我不会,你教教我呗。” 他明知道她其实根本不是为了做题,但有时候也有耐心讲讲,但讲来讲去,她还是不会。 他有时候就会很烦躁:“你故意的?这道题都拿过来三回了——你确定是真想解题?” 这丫头一张死板脸真心很讨厌,谎话说的眼睛都不带眨一下:“是真不会,前边你教过,又给忘了。” 倒是个老实人。 陈炽:…… 要么呢,就是缠着他做这干那——“小虎哥,帮我剥头蒜。” “小虎哥,小油菜洗一洗。” “小虎哥,阳台晾的衣服干了,收了。” 他何曾做过什么家务,十根手指头没沾过半滴阳春水。却是眼下被扰的不胜其烦,简直片刻的安宁都木有。而且一看他要发作,对方就搬出小婶来:“我妈上班辛苦,身子又不好,咱们当小辈的,多帮忙干点活,她也不至于这么累。” 小婶的确身体不好,自从他来到这个家,更是加倍辛苦。所以小婶每每被搬出来,他就不好意思再发火,可又不想着这丫头的道,于是消极怠工:蒜剥的坑坑洼洼,小油菜洗完还带半坨子泥,就是收衣服实在没啥技术含量,于是只能装听不见。 她也不恼,就是过一会又来喊:“小虎哥,床单洗好了,咱一块晾。” 陈炽:…… 这天临睡前他喝多了水,半夜被憋醒了起夜,就是睡眼惺忪的马桶前裤子都褪下来了——就听身后洗手间门“哐当”一声! 那丫头眼睑上还糊着眼屎,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黄毛,来势又急又冲,扒着门呼哧呼哧的,瞪着个大眼直瞅着他! 陈炽措不及防,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家伙给惊的脑子都慢了三拍,等反应过来手忙脚乱一把裤子拎上,登时面红耳赤,忍无可忍,大吼一声:“陈冰!!!” 第十六章 突如其来的嘚瑟 陈炽森森觉得:那丫头真是个不知羞的! 昨晚上都被他吼了,今个白天再撞上自己,居然一点尴尬的意思都木有! 一点都木有!!! 连自己一男的都觉得有点不自在,可人家脸色都楞是不待红一下的! 也是……毕竟是连自己亲堂哥都敢咬嘴唇的主~~~ …… …… 陈炽猛的摇晃了下脑袋,把那些在脑子里缠绕不断的画面给狠狠甩将出去。嗓子眼里咳过一声,板起脸来。 切~不就是比谁脸皮厚么。 谁还不会咋滴! 今个周末,不用费劲巴拉的逃课,外面天气很好,从窗口望出去,天空瓦蓝瓦蓝的,大太阳把前面的居民楼都晒得明晃晃一片。但气温也创了新低,足足零下14度——小婶出门上班前把自己裹的只露出俩眼睛,娘俩门口说着话,嘱咐着那丫头在家的各种注意事项。 临走小婶叫他:“小虎,今天太冷,没事别出门。这也快期末考试了,在家温温书。星星那丫头要来烦你,你……量力而行,她不比你,脑子笨。实在不会你骂她几句都随你。” 这阵子陈冰在家烦的他透透的,小婶想必看在眼里。不过再笨也是自己亲生的,话虽这么说,实际上是在向他求情了。 陈炽嗯过一声,心里明白。 就是一上午杵家里必然不得安静,在床上躺着听会歌,那丫头端了个脸盆进来,煞有介事在肩上搭了块毛巾,说是临近年关了,每每年末大扫除,今趁着太阳好,先擦擦窗子! 于是,听个歌都听不消停,不停就看她戳眼前头爬上爬下,总之一定要戳自己眼跟前。 或者说,是一定要他戳她眼跟前。 陈炽无语,吐了口气,扶了扶额。 好不容易窗子擦完了,临近中午,那丫头又挨着门口探头探脑:“小虎哥,我妈说冰箱里还有手抓饼,咱们中午吃手抓饼行不?夹葱丝放黄瓜条夹荷包蛋。” 这有什么不行的,反正小婶不在家,他俩都是有啥吃啥。 果不其然那丫头故技重施:“小虎哥,我来切葱,你把黄瓜洗洗。” 陈炽:…… 他偏要跟她对着干,她不是要盯着他么?那他偏要拎着黄瓜去厕所洗。 陈冰正拎着菜刀在案板上切葱,一搭眼瞧见他转出了厨房,忙“嗳”过一声——陈炽得逞的偷笑的还弯在唇边,就听她“滋”一下倒吸一口凉气。 察觉到不对,他转过身,果不其然:陈冰右手捏着左手食指,血正从指头上汩汩冒将出来。 得,切个葱都不专心,切手指头上了呗。 他真的有点生气,特别是看她正想打开水龙头冲一下血,登时大步过去一把捏住了她的手指。 “有没有点常识啊?这能用自来水冲吗?”陈炽无语到脑袋都要炸了,这丫头真的很烦人!相当烦人!没皮没脸,不哭不笑,日日跟个幽灵似的阴魂不散!现在更是连这丁点的生活常识都木有,真的很招骂啊! 幸好伤口不算太深,但也绝对不浅。他没好气:“自己好好捏着,别松手,先压一会止血。” 说完他冲干净手上的血迹,拿温水加一勺食盐调了一大海碗的盐水,拎着那丫头倒霉的手指头,冲淋了好一会。 “家里的药箱在哪?” “啊?” “啊什么啊,药箱!放药的地方!” “哦……”对方依旧一副慢三拍的样子,脸上也瞧不出该有的疼模样,“在我妈房间的五斗柜抽屉里。” 陈炽依言去找药箱,就是一拉开五斗柜抽屉,居然满满一抽屉的药……而且还有小半抽屉都是黄纸包的中药模样。 他知道小婶身体不好,常年吃药,但具体哪里不好他也说不上来,或者说也从没关心过——他没敢细看,从中翻到一点药用纱布,碘酒和创可贴都没找到。 他拿纱布给她缠了手指,转身走去玄关穿衣服:“家里没有创可贴了,也没找到碘酒。我去买。” 还不等她张嘴,又道,“你放心,我哪里都不去,就是去药店买东西,很快回来。不会跑去大马路上找车撞也不会跳湖,更不会买安眠药自己吞。” 陈冰:…… 话都被他说完了,她还能说啥? 外面天气真心很冷,太阳虽好,但是风大。陈炽裹紧了羽绒服的帽子一溜小跑,出门走的急,他没戴手套,好在碘酒和创可贴小小一塑料袋,他拿左手掌心捂在心口处,被风吹的几乎张不开眼睛,只能拽着帽子低头跑——药店离小区有点距离,等他终于冲进楼道的时候,右手手指头已经被冻得麻嗖嗖的疼,像被拿小针扎。 担心那丫头等急了,上楼都是三步并作两步走的跳上去的——然后一推开家门,两个凑在一起的毛茸茸的脑袋,寻声朝他转过来。 自然没别人,是楼上的邻居,齐天。 陈炽眼尖,就见齐天掌心里还捧着陈冰的手,食指上已经涂抹好了碘伏——还是那张舒服亲切的脸,冲他友善笑问:“哥你回来了?” 陈炽脚顿了顿,嗯过一声,垂下眼帘,在玄关处慢吞吞的脱下羽绒服,再脱下鞋子。被他一直捂在胸口的那一小瓶碘酒和两包创可贴,随手一扔丢去了鞋柜上。 齐天抬头朝那小小的塑料袋瞅过一眼,笑:“我妈让我送些红薯下来,结果没想到碰到这丫头这么倒霉。早知道哥就不用大冷天跑这么一趟了,我家里有碘伏,已经都抹好了。创可贴的话,抹了碘伏就暂时先别用了,待会用纱布松松包两圈就行,比创可贴好使。” 陈炽懒得说话,只走过去长腿一伸,大喇喇在沙发上一屁股坐了。屋子里暖,他冻僵的手指头慢慢缓过一点劲来,热乎乎的有些发涨。 他知道,齐天应该是个不错的人,奈何从第一眼见到他,他就不喜欢。 估计这天底下有些人,天生就气场不和,强求不得。 那边齐天低头轻轻吹了吹陈冰手指上半干的碘伏,抬头,依旧那副扎眼的笑脸:“星星手伤了,午饭我来做。刚才我看了,除了手抓饼,厨房里还有香菇,也有青豆。正好我爸前两天灌了点腊肠,咱们不如做个腊肠饭?” 陈冰顶着一指头乌漆嘛黑的碘伏拍手:“好呀好呀,我喜欢腊肠。” 陈炽忍不住斜了一眼——这丫头只有在这齐天跟前,才有点活泛气,会露出点女孩子的模样。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不舒服的感觉,更甚了。 于是,陈冰陈炽兄妹两个在客厅看电视,外人一个的齐天在厨房里忙忙活活。 陈冰手伤了还不老实,一个劲的杵厨房门口去跟齐天说话。陈炽甚觉碍眼,却又不想回自个屋——否则,这俩人还不真成二人世界了? 他只好朝人发难:“乱窜个什么劲?手伤了就老实点行不?” 他以前觉得,这丫头是他天生的对头,俩人没事就爱乱掐。谁知道现下这丫头却佛性的很,根本对他任何刺挠话都没反应,脾气好的简直不像她! 眼下就是,训就训了,跟没听见一样,不过倒还真老实了点,居然主动跟他卖乖:“小虎哥,大圣做饭可好吃了,你待会就知道了。” 陈炽心里冷笑,一个大男人,厨房里那点三寸之地算啥本事,难不成以后还想去当个厨子不成? 也是,一家子都是开超市干小买卖的,浑身的市侩小家子气。 他浑然忘了,自己小婶其实就是在人家手底下打工的。 齐天手速相当可以,很快三份热腾腾香气撩人的腊肠饭就摆上了桌,而且还一大海碗的青菜日本豆腐虾仁汤,碧绿白嫩鲜香——陈冰一只手窜来窜去的忙着拿餐具:“好香啊!闻着就好吃!” 陈炽觉得,自己肚子都要气饱了。 胀鼓鼓的,一点都不饿,一点都不想吃! 可是他不能把这片地方留给他们俩,他是做人兄长的,陈冰是他妹妹。虽说臭丫头顶烦人,可这都十六七八青春正当头,万没有让自家妹妹单独跟其他男人相处的道理。 他得对小叔小婶负责! 所以他勉为其难的坐下吃饭,就是饭粒一入口中,那滋味在口腔中爆开来,真心浓郁鲜美到不像话! …… 肚子真心被撑到饱满的的不能再饱满的时候,陈炽终于停下来,脸上有点热热的,挂不住——他居然一口气吃了两碗饭! 陈冰正在喝汤,左手伤了,她右手拿着调羹,脑袋几乎要埋进碗里去。坐她身边的齐天伸手帮她把长长的刘海塞去耳后,免得掉碗里,一脸竹马的体贴模样——吃饱喝足的陈炽并没有因为吃人嘴短而卖他面子,心里头转瞬又膈应起来。 饭后齐天还要洗碗,陈炽挽挽袖子走进厨房:“我来。你也忙活好一阵子了。时候不早了,麻烦你这么久,也早点回家。” 齐天:…… 陈炽指挥陈冰:“星星,你来帮忙,我洗你擦。” 齐天忙道:“星星手伤了,碰不得水,还是我来。” 好在陈冰还是个懂眼色的,忙不迭挤进来:“没事没事,光擦而已,碰不上水,我能行。” 于是,齐天终于成了坐在沙发上的那一位。 陈炽没刷过碗,不过这活实在没啥技术含量。小小的厨房里两兄妹肩并肩的站着,一个洗,一个擦,即便彼此都没有说话,却是配合的还蛮默契。 “小虎哥,”陈冰翘着受伤的那根手指头,用其他手指拿布抹着碗上的水渍,“没想到你干活挺在行的,碗洗的真干净。” 陈炽没想到冷不丁就得了这么一句夸奖。 他本想嘲笑的,这种活,简单到他都不系干!是个人就会的?这能有啥难度? 这种夸奖放他身上,简直就跟骂他白痴一样。 不过…… 可不知道为啥,他的唇角忍不住的就要往上弯,心里头……有种叫“得意”的情绪灌满了胸腹,甚觉美滋滋。 特别是外边的齐天,寻声朝厨房这边张望的时候,这种嘚瑟的感觉,更甚了! 第十七章 烤红薯 期末考之后,就是寒假。 按本地风俗,年前年后都是走亲串友的时候。涂芳娘家亲戚比较简单,乡下的父母皆已过世,只一个哥哥住在本地,但住的比较远,只有节假日才有机会走动。 陈阳华还远在工地不曾放假,涂芳趁着年前好不容易轮休一天,准备了礼物要去走亲戚。往年走亲戚涂芳都是带着陈冰的,毕竟舅舅家有表姐,还有个表哥,年岁相差都不大,也能凑一块热闹热闹。 但今年家里多了个陈炽,陈冰就说不去了,她要跟小虎哥在家。 涂芳想了想,的确没有把侄子一个人留在家的道理,可叫他一起去,这孩子又定是万万不肯的。她这侄子,遭遇这般大的家庭变故,人一直都阴阴郁郁的,丈夫又远在外地,搞得她这个做婶婶的一直提心吊胆,老怕出什么差池。 最近好不容易瞅着人终于有些好转起来,陈冰不去也好,不至于叫侄子在家觉得太过孤单。 于是涂芳千叮咛万嘱咐一番后,一个人带着礼物奔赴哥哥家去了。 陈炽和陈冰俩人在家相安无事,陈炽也不窝自个屋,就大喇喇杵客厅里翻书,总之让那丫头抬眼就能瞧见自己,省得她老阴魂不散的在自己丈余内打飘。 他都这么乖觉了,陈冰眼瞅着也就有些松弛下来。窸窸窣窣也不知道鼓捣的毛,居然不知道从哪个墙角嘎啦里抱出一个红色的小烤箱来。 陈炽奇怪:“家里还有这玩意?” “去年春节,齐伯伯的超市搞抽奖,我抽到的。”陈冰找了块抹布,已经在按着擦了,“不过一直都没用过,也不知道好使不好使。” 陈炽心中好笑:“你抽中的?” “啊,我抽的,还是个二等奖呢。” 才怪,一准开了后门呗。定是楼上那小子为了哄她开心,暗箱操作的——反正超市是他家的。 陈炽没闲心关心这个,就着窗口暖洋洋的阳光只想眯一会,陈冰过来戳他,一手攥了个大红薯:“小虎哥,你想吃烤红薯不?” 大约近一个小时后,陈炽从脸上拿下书本:“还没好?” “没……”陈冰戳着烤盘里的红薯,只表皮软了,芯子还是硬的,没法吃。 这丫头都鼓捣了这么久了,居然连个红薯都烤不熟,要不要这么笨啊! 陈炽走去餐桌,撘眼一瞧那小烤箱的功率,甚觉无语:这东西,是个玩具?这点功率也好意思叫自己烤箱?怪不得一个小时还没烤透。 他指挥:“把红薯切成厚片,这玩意功率忒小,红薯又太大,不切开半天也烤不熟,光费电。” 陈冰一听费电如临大敌,慌不迭赶紧把红薯切了。这回比较顺利,再半个多小时后,一烤盘托出来居然还蛮像那么回事——红薯的甜香混着焦香,充斥在洒满阳光的客厅里,份外诱人。 再十几分钟后,兄妹两个捧着被烤红薯塞满的肚子,都窝在沙发上不肯动弹。 陈冰挣扎着起身,把剩下的红薯一片片摆去屋里的暖气片上,陈炽懒洋洋的歪头:“这是干嘛?” “烘红薯干,烘个两天就差不多了,特有嚼头,好吃。我妈喜欢。” 鼻息间还萦绕着那缕甜丝丝的滋味,陈炽不想动,随手摸了遥控器打开了电视——他明明高三了,却是半分高三生的自觉都木有,小婶总觉得他是好学生,操心这操心那,不过学习上,从没担心过他。 殊不知他已经懈怠太久了,毕竟都想死的人了,谁还要去关心考大学? 电视上在播一个不知名的综艺,主持人们夸张的大呼小叫着,陈冰放完了红薯也凑过来看——不知道是不是这阵子盯他盯的太累,眼下她坐在他身边,吃饱了,又被窗外晌午的太阳暖呼呼的烤着,不知不觉人也有些困倦。 陈炽右手还捏着电视遥控器,眼睛还盯在屏幕上——综艺已经播完了,现在播的是不知道哪里的农产品广告。 他没动。 陈冰睡着了,头倚靠在他的左胳膊上,刘海垂下来,双手拢着胳膊,在沙发上团成一团。 阳光晒的她的脸有些红扑扑的,脸颊上一层小孩子样的绒毛。眼睛自然是闭着的——陈炽垂下眼睫,瞥了一眼。 她睡着的样子终于不是日常那副呆板相了,平添了几分这个年纪女孩儿的稚气。 她的额头也暖乎乎的,透过布料都能传达至他的皮肤。 陈炽抻了抻嗓子,觉得有些口渴。 肯定是方才红薯吃多了。 不过,他终究没舍得动。 这丫头还是睡着的时候更可爱些,就让她多睡会—— 这样舒服又懒散的一天很快过去了一大半,临近傍晚时分,陈炽接到涂芳打来的电话。电话里涂芳说自己的姨姥姥过来了哥哥这边,老人家年纪大了,好不容易见到外孙女,拽了她不肯放人走。她实在不好抚老人的面子,于是答应在哥哥家住一晚。 涂芳细细叮嘱:“小虎啊,我给你楼上齐伯伯家打了电话,晚饭你和星星就去他家吃。晚上你和星星两个要是在家害怕,就让大圣下来陪你们。别看大圣那孩子年纪不大,人是个妥帖的。有他在,我也能放心。晚上你们睡觉的时候记得把门锁都检查一遍,煤气啥的也都关好。明个上午小婶就回去了,给你们带好吃的。” 陈炽:“……” 他乖觉的一口应承下来。陈冰在旁边问:“我妈都说啥了?” 回答她的是应景的敲门声,自然是楼上妥帖无比的齐天,来叫他们两个上楼去吃饭。 陈炽:“我不饿。要去你自己去吃。” 陈冰是万万不肯把他自己一个留下的,自然也不去。 齐天退步:“那你们等着,饭很快就好,待会我给你们端下来。” “不用。”陈炽回绝,嘴角有点讥讽的翘起,“有我这个当哥的在,还能饿着星星不成?” 齐天颇有些无奈的把视线转投向陈冰。 陈冰应景的使劲点头:“啊,对。家里有吃的,饿不着。大圣,别麻烦了。你晚上不还还得去上补习班吗,就甭管我们了。” 第十八章 那我以后不死了,成吗? 大话都放出去了,这饭自然是要自己做的。 前边说过,陈炽长这般大,十指真心没沾过半滴阳春水,眼下要沾一沾,那便从最简单的开始——煮方便面。 陈炽也觉得有点凑付嫌疑了,不过陈冰一个劲的说她就爱吃方便面。于是他只能勉为其难的做上一做。 简单如煮个方便面,对他来说也是头一回——然后发现果然没啥技术含量,就是煮水放面而已,再把调料包倒进去就齐活了。 中途陈炽觉得到底还是有点过于嫌单调了,毕竟上回齐天除了饭人家还做了汤。要不,面里窝两个荷包蛋? 也给那丫头补补营养,老是瘦汀汀干巴巴的,也不晓得吃东西都吃去了哪里。 这么想着,陈炽果真从冰箱里拿了两个鸡蛋,就是他没磕过生鸡蛋,就学着小婶的样子在掌心里一捏,结果鸡蛋噗一下掉去了面锅里—— 磕是磕开了,可是连鸡蛋皮也都进面锅里去了…… 陈炽想都没想,伸手就去捞,眼前影子一晃,人被推去一边。 “怎么能用手啊,这锅多烫啊!”陈冰大睁着一双眼,脸色有点发白,双手捧着他的右手,翻来倒去的看,还呼呼两口往上吹了吹,“怎么,没烫着?吓死了!小虎哥你也真是的!” 她真心个头不高,一颗黄毛脑袋就晃在他鼻子下方,头发丝挠的鼻尖有点痒。陈炽有点想打喷嚏,又打不出来。心里油然而起的,是一种不知该怎么形容的滋味。 自己六岁那年,调皮捣蛋,往油锅里扔积木—— 他妈就是这样急吼吼的跑过来,一把抱住他,紧张万分的上下左右翻看他有没有被溅出的油花给烫着。 他明明也怕的,怕被大人凶。虽然根本没被烫着,却依旧抢先哭起来,骇的他妈又是一番上下左右的查找,更紧的把他抱在怀里颠着安慰:“小虎乖,小虎不哭哈。” 陈炽吸了吸鼻子,用力眨了眨眼睛。 他曾经这样被珍爱过,却也依然被抛弃。 轻轻把那丫头的脑袋推开,就这一会功夫,锅里的水烤去了一半,好好的一锅面条变作了半锅面,因为没了汤。 陈炽:…… 陈冰瞅了眼锅里的情况,沉吟了下,乐观提议:“小虎哥,家里有芝麻酱,要不咱们吃拌面?” 好在还有芝麻酱,还有黄瓜,还有糖蒜,还有涂芳备的年货香肠——兄妹俩面前一人一海碗干拌方便面,一人手里攥了根黄瓜,面上糖蒜香肠荷包蛋呈扇面排列,陈冰还拿紫菜和味极鲜+开水调了两碗汤,热气腾腾,低头筷子一搅一口,两人抬头对视过一眼,居然都忍不住乐出来——好好吃呀! 因着这顿晚饭吃的舒心,陈炽心情不错,饭后居然主动给陈冰辅导了会寒假作业。 奈何一切都是假象,十分钟后,他忍不住把手里的演算稿纸重重往桌上一丢:“我看这学你也干脆别上了,打死都不开窍的啊!这题我说几遍了,几遍了?!辅助线是这么画的吗?都说了从a到b,从a到b,你在这跟个d较什么劲?!到底有没有长脑子啊?脑子没有,那耳朵呢?耳朵也是个摆设吗?!啊?!” 他实在是服气了,这丫头当真的冥顽不化,脾气是个拧的,脑袋也是石头做的,根本敲不开。估计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他就没见过这么笨的人! 中考前给她补习,就天天心塞到想干脆掐死她算了。现下这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都有点可怜当初自己那两个月了,怪不得生生都瘦了十斤呢。 绝对是被这石头脑袋给气瘦的! 就是他脸红脖子粗的发作过半晌,陈冰耷拉着个脑袋,不声不响,倒是乖觉。 她这模样他不是没见过,按理说也该早免疫。不过当下一瞅,却颇有些可怜巴巴。 陈炽胸口一动,那火气就降了三分。 他拧了拧脖子,口气缓下来:“行了,既然不会就别死磕了。换门别的,英语,做英语。” 那丫头垂着脑袋,还是没动。 他下意识的动了动手指,抬了抬手,落下,又抬起,终于又落下的时候,是落在那颗石头脑袋上。 “好了,不做了。”陈炽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温柔过,温柔到反常,反常到自己都有点不自然,掌心生硬的揉过对方头发一把,“反正才高一,慢慢来。” 陈冰终于朝他抬起头来,不是想象中的一脸懊丧,而是一如既往的死板脸,看不出什么情绪,也不像刚被人骂的狗血喷头。 正常到陈炽都觉得自己方才的恻隐之心是出现了幻觉。 “小虎哥,”她揉了把眼睛,“晚上我妈不在家,我害怕,想跟你一个屋睡,行不?” 信了她才有鬼!! 却是陈炽一颗心砰砰砰在胸口狂跳起来,几要摁不住的那种,跳到他耳朵都有些发胀。她那是害怕吗?狗屁! 她就是死性不改阴魂不散,生怕他再想不开,趁着小婶不在家整个跳楼啥的! 看他不说话,她继续振振有词:“我那屋没暖气,怪冷的。我打地铺就行,你屋里暖和,睡地也不凉。” “我这人睡觉从不打呼,不会吵到你的。” “行吗?小虎哥?” 陈炽掌心握的死紧,指甲都扎进肉里去——他是想死。 他爸因公牺牲,最起码还能说一句死得其所。却是他妈也跟着走了——他明明不想怨恨的,明明自己也是她的眼珠子,却是她还是这么轻易的抛下他,一走了之。 他觉得自己活的没意思,无人在意。 最亲最爱的人都能舍弃他而去,剩下的,谁还会在意他的死活? 可是,现在有人在意。 天天恨不得24个小时的盯着他,就是怕他去死。 他有这么重要么?他不过就是一个打小就跟她不对盘,抢她东西,欺负她,骂她笨的堂哥而已。 仅此而已,有这么重要么? 没了他,小叔小婶一家会轻松许多,她也不用再窝在不到三平还没有暖气的的储藏室;小婶也不用日日提心吊胆,老看他脸色度日。 可是现在,他知道,有人担心他,有人关心他,有人在意他——虽然很讨厌,虽然他压根不想领情的。 可是…… 可是他眼底还是突然发热,忍不住飞速扭过头去,要逃去洗手间洗把脸。 “行不行啊,小虎哥?”那丫头还在身后锲而不舍。 “随便你。” 陈炽睡在床上,陈冰睡在地上。她好像翻了个身,窸窸窣窣的,像有小老鼠在衣裳的褶皱间游走,灯已经熄灭了,窗外月的冷辉映在墙壁上——感官的一切好似在放大,那只小鼠也终于偷偷爬上了他的胸口,在那里盘起尾巴,卧起来,小胡须一动一动的,害的他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她分明已经很困了,可还在强撑着。陈炽知道她这是在等自己先睡着,于是深吸一口气,放缓呼吸,过了一会,甚至发出了微微的鼾声。 陈冰放下心来,捂紧了被子,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炽轻轻从床上下来。床头灯被刻意调暗了,借着这一点昏暗的灯火,地上的陈冰大约能看出个轮廓——她睡觉的确不打呼,很安静,却不老实,被子眼下都被蹬出去了一半,一条大腿压在那里,这般大喇喇的睡姿,实在不像个女孩子。 他光着脚走过去给她把被子从大腿下拽出来,重新盖好。这丫头嗓子眼里喃喃呓语一声,翻了个身,头发都窝去脖颈——他探身过去,又把她的头发从肩头下轻轻拉出来。 她背对着他,怀里抱着被子,蜷缩着,睡的很香。 屋里的暖气的确很暖,女孩子向来没什么颜色的脸颊此刻都有些泛出淡淡的粉。 陈炽在她身边坐下来,低头翘了她半晌,不知道为啥,他突然笑了。 “怕了你了,”他轻声,像是在跟她商量,语声温柔,“那我以后不死了,成吗?” 第十九章 有了爱情,生活就有了光 假期里丁施禾来找陈冰玩儿,两个人窝在陈冰那个小屋里,也亏了她俩都瘦,那么小一张床,一个床头一个床尾,居然也能塞得下。 丁施禾长的好看,现在又是上职高,在这样的龙潭虎穴里,漂亮女孩总是烦心事特别多。丁施禾絮絮叨叨跟陈冰掰持那些追求她的男孩儿,掰持到最后,就剩俩字:烦人! 陈冰知道她心里只放了一个齐天,人又是个死脑筋,怕是一时半会的任凭再狂蜂乱舞也飞不到她心里边去。不过她向来也不会安慰人,只安静听着就是了。 反正小禾就是找个能听她说话的人,陈冰挺合适。 最后丁施禾说累了,往枕头上一躺,睁着一双美丽的眼睛瞧着灰扑扑的天花板:“陈冰,你说,以后咱们都会干啥呀?还能在一块吗?” 陈冰却没顺着她的思路,反而问道:“问你个事儿,怎么才能叫一个人觉得生活特美好,过起来特带劲啊?” 丁施禾支起上半身:“咋啦?” “就……”陈冰嘴笨,已经是在努力组织语言了,“就有人可能觉得活的没意思,得啥事才能叫他打起精神来?觉得过日子其实还挺有意思的?” 丁施禾一拍巴掌:“爱情啊!” 陈冰:“啥?” “爱情,必须是爱情!有了爱情,生活就有了光!” 齐天这天刚从辅导班下课回家,就见陈冰和丁施禾在家等他,两人皆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 齐天:“?” 陈冰:“大圣,写过情书不?” 齐天:“……” 丁施禾:“没写过也没关系,咱们一块来集思广益!” * 今日天气晴暖,陈炽和陈冰俩人在市立图书馆转悠。 陈炽觉得陈冰脑袋里肯定是又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非要拽着他来图书馆。那丫头是个爱看书的人吗?绝对不是啊! 陈炽虽觉奇怪,但假期待在家里也闲来无事,索性也就陪她出来逛逛。结果在图书馆的休闲大厅,那丫头往他手里塞了一瓶水:“小虎哥,你在这等我,别到处乱跑哈。” 然后,一溜烟的就跑不见影了。 陈炽:…… 他找了张长椅坐下,翻看随手拿的一本书——身边似乎有人落坐,他没抬头,身子往旁边靠了靠,直到鼻息间有淡淡的香味传来,有些熟悉…… 陈炽抬头,发现身边坐的是顾静芝。 自上回游戏厅门口他恶狠狠骂哭过她,往下学校里其实不是没再见过,不过就是行同路人。他没心情,不关注任何人,也包括她。 现在撞在一起,就略微有些尴尬了。 特别是对方一件白色的羽绒服,乌黑的头发柔软的窝在颈间,一双雪白的素手抓着膝头的书包,长长的睫毛颤啊颤,神情似乎颇有些紧张。 陈炽:“顾静芝?” “嗯。”对方低低应过一声,飞速抬眼看了他一眼,脸蛋登时从粉红化作殷红,又忙低下头,十根手指头眼看快要把书包带子给揉烂掉。 陈炽也有些尴尬。 顾静芝是他妈同事的女儿,先前更是住一个小区的邻居,年纪相仿,可以说是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而且比起陈冰那个臭丫头片子,同为女孩儿的顾静芝却是温柔漂亮太多——从不跟他呛声,不跟他吵架,不跟他抢零食,不跟他抢玩具,还不跟他抢电视! 总之在以前的陈炽眼里,顾静芝具有女孩儿的一切优秀品质,是顶顶好的一个姑娘。 先前游戏厅里那么骂她也是情势所逼,陈炽觉得有些对她不住,不过眼下并不是提起往事的好时候。 “没想到,你也来看书。” 对方低了低头,下巴缩到鹅黄的围巾中去,小声:“我本来不想来的,不过,……还是来了。” 陈炽:? 他只好说:“啊,挺好的。” 两人往下都没再说话。 陈炽有些如坐针毡,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浑身只觉毛刺倒立的难受。顾静芝是个挺好的姑娘,不过,他一见到她就会想起以前的日子……所以,他宁肯避开她,宁肯去跟陈冰那丫头打嘴仗,也不想被这好姑娘欲语还休满是同情与怜悯的的眼神笼罩左右。 很难受。 他只能一个劲的歪着脑袋张望,心里埋怨那死丫头到底干嘛去了,咋还不回来? 被他念啊念的,那边陈冰还真回来了,陈炽一见她身影几要跳起来——可那丫头欢欢喜喜的一路跑过来跟他说:“小虎哥,刚才碰见几个我们同学,她们约了我去喝汽水。啊,顾姐姐也在。那正好,你们聊你们的,我去玩会了哈。哦,待会我就自己回家了,小虎哥你不用管我。” 陈炽:…… 如果不是顾静芝就杵在身边,他一定一定拽着那丫头的卫衣帽子把人给拖回来! 什么叫——待会她就自己回家了? 之前把他看的那么紧,眼下却是甩手掌柜当的挺利索啊! 甩手掌柜跑的也挺利索,余下陈炽不情不愿的的跟顾静芝尬聊几句,好不容易坚持了二十来分钟,陈炽已经在满脑子想着结束语了:“今天——” “今天……我也没想到。没想到你会……”没想到顾静芝主动接过话头,脚尖磕着地面,脸颊上的红晕从一开始就没掉下来过,一直不肯抬眼看他,也依旧小声,“反正,就这样了……意思我都明白,也能理解……我不怪你。” 陈炽也有点纳罕,要说这姑娘以前也不是这么害羞的人设,怎么今天就跟吃了红脸药似的,和陈冰那死丫头一样,都不大正常。 不过人家的脾气的确怪好,之前骂她骂的那么凶,好像也没嫉恨自己的样子,还说不怪他,是个大气的。 陈炽点点头,不怪就好,他是怪混账。顾静芝是个好姑娘,还有他们打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他也不想伤害这个朋友的。 陈炽回到家的时候,正要拿钥匙开门,就听得楼上叽叽嚓嚓的很是热闹。 小叔家住的是老房子,楼板薄,楼道里说句话满层楼都听得倍清楚。 他本不想理会的,却是听得其中貌似夹杂着陈冰的声音,再一想,牙根忍不住有点痒,想咬人。 说什么同学约着喝汽水,敢情是又跟楼上那家伙戳一块呢? 陈炽想都没想,拔脚上楼,果不其然,楼上房门没关严,透过门缝就能瞅见他们三个正围一桌嗑瓜子吃奶糖。 还怪热闹! 第二十章 我很不舒服 就听得丁施禾娇声:“齐天哥!还没好吗?” 齐天笑:“很快,也就再5分钟就烤好了。别急。” 又听见陈冰吐槽:“你这都吃了一堆的东西了,肚子里还有空塞吗?” “绝对有!没瞧见刚才我吃的可是很有节制的,这胃里绝对还给咱们的烤栗子腾着空呢!尽管来!” 三人嘻嘻哈哈,看来这茶话座谈会竟一时半会还完不了。 陈炽翘了翘唇角,绝对是非常煞风景的站去门口,就丢出去一句话:“星星,我昨个布置的作业,做完了吗你?” …… 屋里登时静的那么一瞬! 不用瞧,陈炽都能想象出那仨人一下子面面相觑的糗样。 很快,陈冰人蔫头巴拉的出现在房门口:“小虎哥,你咋这么早就回来了啊……” 其他话也不用说,拎着后脖颈下楼回家伺候。 臭丫头进了家门还想跟他套近乎:“小虎哥,你跟顾家姐姐关系不挺好的吗?怎么没多在外边玩一会啊?” “那啥,听说顾家姐姐是你们师大附中的校花耶,好多人喜欢的……连我们学校的人都知道。” “好像你们俩还是邻居?那是不是幼儿园小学初中都一起的呀?我看顾家姐姐长得那是真好看,性子也好,温温柔柔的。打扮的也好,穿衣服好看,辫子编的好看,怎么看都好——” “星星。” 后者终于慢三拍的抬头:“啊?” “我咋不知道你是这么八卦的人?” “哦……”这丫头居然一点都不扭捏的承认了,“这不是……关心你们么。” 陈炽心中冷笑,别的话也不多说,只走去餐桌前,把昨天他给布置的英语单词背诵,翻出课本丢了出来。 “来,二十个单词,不多。我看你今天回家还挺早的,玩儿的也怪高兴。想必这单词都已经都背熟了的,咱们呢,就来检验下成果。来,第一个,阿姆斯特丹,要全拼。” 陈冰:…… 陈炽也不恼:“这个没记住?没事,这是个地名,考到的机会不算太多。那我们继续第二个:电闪雷鸣。” 陈冰:…… 他根本连瞧都不瞧她,站立桌前,长身玉立,长长的睫毛低垂着,盖住眼中任何情绪,修长的手指只顺着书页往下:“第三个:孤单寂寞。” 陈冰:…… 一直忍到第八个,他才终于抬起头来,轻声唤:“星星?” 陈冰哭丧着脸,蔫的像根霜后的白菜叶子,脸色都黄了。 热水倾泻下来,砸向脚下的瓷砖向四周飞溅出水珠,热流滚在头脸和脊背上,皮肤顷刻就温热了起来。 从胸腹中发出一声满意的叹息,陈炽双手抹过一把脸上的水珠,惬意到有些得意。 方才,他进来洗澡前,给那丫头布置了一套试卷,勒令不做完不准吃饭。 按那丫头的石头脑袋,得难死她! 该! 只要一想那丫头对着试卷的那张憋屈脸,他就高兴——高兴到都哼起歌来。 舒舒服服洗过一个热水澡的陈炽拿毛巾擦着头发上的水渍走到餐厅,喝了一杯温水。 路过陈冰的房门时,那房门关的紧紧的,只从房门上的小气窗里透出些许的光线。 陈炽不去理会,反正任她死磕是怎么也磕不动的,待会还不是得出来求他。 但一些微小的动静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来自陈冰紧闭的房门,声音很小,不仔细听还不好察觉。 他屏住了呼吸,声音似乎消失了,但很快,又有些窸窸窣窣的响动。 陈炽只当不察,清脆的放下杯子,迈着略重的脚步走去自己房间,但是没有走进去,只站在门口开关了下房门。 再然后,他等了片刻,脱掉了鞋子,光脚踩去地板上,无声无息摸到了陈冰房门口。 陈冰的房间是储藏室改造的,没有窗子。小叔于是在房门上开了扇小气窗透气——此刻,陈炽就是透过这扇小气窗,窥得其间情形。 房间很小,小到一览无余,床头亮着一盏灯,陈冰盘腿坐在小床上,抱着一盘烤栗子。而干脆坐在地上,把床当桌子使的是楼上的万年好邻居齐天,手里拿着的,正是方才他布置的试卷。 陈炽:…… 那俩人说话只敢用压到最低的气音,陈冰:“我哥回屋了?” 齐天:“应该是。” 陈炽就眼看着陈冰两只肩膀往下一耷,长长吐出一口气,飞快往嘴里塞了个烤栗子,又不忘重新扒了个,探身过去塞齐天嘴里一个。 陈炽:…… 齐天忍不住的乐,手里拿的卷子都在瑟瑟的抖:“你咋这么怕你哥啊?” “他现在就是天。”陈冰破罐子破摔的往嘴里揇着烤栗子,“谁敢惹天啊。” “慢点吃,都是你的。”齐天探身过去,把她吃到嘴里的一缕发丝给揪出来,“不过也别吃多了,这东西吃多了胀气。” “嘿嘿,我知道。”陈冰突的裂开嘴笑起来,“吃栗子爱放屁,还特臭!还记得小时候?幼儿园那刘胖子欺负你,非让你闻他裤子!他那天就是吃了好多栗子,裤子都是臭的!” “知道,”在背后灯火的勾勒下,齐天那半张侧颜温柔到有点不像话,“还不是你把人家的鼻子都给打破了,淌的小褂上都是血,吓得刘胖子以为自己要死了。” “谁叫他欺负你……”陈冰嘟嘟囔囔的,一腮帮子的烤栗子鼓鼓的,像个松鼠,“大圣只能我欺负,别人算哪个葱。” 齐天望着她,笑了笑,低头在床上垫了个本子写试卷。 陈冰又抓了几个烤栗子放在床头,剩下的大半盘找了个塑料袋罩起来。 似是留意到齐天疑问的视线,“哦,”她主动解释,“给我妈和我哥留点。” 她鼓着嘴又笑起来,“别吃多了忍不住放臭气,我这屋子小,再把大圣给熏跑了。那谁给我做试卷啊!” 齐天忍俊不住,拿笔戳了下她脚心,陈冰抱着脚笑歪去枕头上。 陈炽别开头,默默走开了。 躺在床上,身下的被子很软很干燥,是小婶白天刚晒过的。枕头也很干净,隐隐还有股洗衣粉的香味儿。 刚洗过热水澡,身上的皮肤还残存着温热感,睡衣睡裤也柔软舒适,屋里的暖气很暖。窗台上陈冰给拿过来那小盆不知名的多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生出了两朵新鲜的嫩芽。 一切都很恰到好处的舒服—— 可陈炽觉得,不舒服。 很不舒服。 第二十一章 与命运的和解 一大早上,陈炽接到了顾静芝的电话,约他去南山公园。 南山公园他倒是知道,这阵子地方电视台一直在报有关南山梅园盛开的盛景,惹的一批又一批的游客争相前往游览观赏。 陈炽对梅不梅的一点兴趣都没有,他也奇怪顾静芝为啥破天荒的要约他去什么南山。不过他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了。 出去透透气也好,免得在家再跟那臭丫头片子大眼瞪小眼,容易犯心绞痛。 这丫头这两天好像突然就对他松懈了,再也不怕他想不开了。临出家门的时候,还跟他摆手:“小虎哥,好好玩哈。” 陈炽:…… 玩你个鬼! 冬日情暖,天空湛蓝,南山公园果然游人如织,大片大片盛开的梅花像一团粉白相间的云,给这北方冬日萧瑟的景致,平添了好多的热闹与喜气。 顾静芝走在一树梅花下,抬头望向上方的枝杈,指尖碰了碰洁白的花瓣,脸颊在煦暖的阳光下,皙白中透着粉嫩,似乎比那头顶的花朵还要更娇艳几分。 美人如斯在前,陈炽心不在焉。 一路走来,两人聊的话不咸不淡,而且对方动辄就爱脸红,和上回一样。真真应了四个字“含羞带怯”——这般爱害羞,却又约他出来做劳什子? 陈炽烦躁的只想去找个地方抽根烟。 好在两个人终于聊到了正题,顾静芝似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问:“陈炽,你想考哪里的大学?” 陈炽:? 拐过这个年头来,他们的确就要面临高考了。陈炽以前是枚不折不扣的好学生,优秀学生代表,妥妥的好大学苗子。不过他已经放弃太久,自父母出事以来,他就压根没再想过这个问题。 他只想怎么才能从这个世界上悄声无息的离开。 不管有没有天堂,焉或地狱,他只想离开,去和亲人在一起。 不过这个不需要对方知道。 所以他一本正经的应付:“还没太想好。静芝你呢?有想好考哪所学校吗?还是说,还一门心思的想着川音呢?” 顾静芝是艺术考生,主攻大提琴。她妈妈就是音乐老师,川音的高材生。他记得高二有大半个学期顾静芝都在成都上小班培训,高三这学年才返校攻读文化课。 顾静芝抬眼望了他一眼,贝齿咬了咬嘴唇。 陈炽被她瞧的正有些不明所以,就听她小声道:“其实……我有想过,还是等我们都考上大学后再……现在彼此心里知道就好,我会努力的……你也加油。” 陈炽:??? 什么情况,怎么对方说的话,他一概听不懂?! 知道什么?什么考上大学后? 从昨个在图书馆就这样,扭扭捏捏,吞吞吐吐,顾静芝在他印象里是个挺大方的姑娘啊,这是双方有什么信息不对等吗? 他摆摆手正想问个清楚,对方又扔出个炸弹:“你信里写的……我都看了。其实,我也——” 等等! 陈炽一双剑眉登时拧在了一起:“什么信?” * 如果愤怒能分等级的话,那挤压在胸腹中的十级怒气,在瞧见麻辣烫摊子旁那两个熟到不能再熟的身影后,登时就飙升到了二十级! 陈冰和齐天正挤在麻辣烫的小推车前,一人端了个套着塑料袋的不锈钢盘子,在大撸麻辣串……他们小区公交站点旁的这个麻辣烫小摊,料足味美,童叟无欺。 趁着家里那尊天爷去跟青梅约会去了,陈冰好不容易逮着个空,拽上大圣赶来过过嘴瘾——吃一天少一天,老板很快就要回老家过年去了。下次再想吃到这滋味,得等来年4月份了。 要珍惜! 陈冰抡开膀子只管吃,齐天则还负责拿纸巾帮她擦掉沾去嘴角的麻酱汁。两个人站在一起,一高一矮,就像两根长在一起的蘑菇,彼此亲亲热热,怎么看都更像一家。 是这样么? 陈炽冷笑,大步走过去,一把拎了陈冰的领子就拽了过来—— 陈冰措不及防,签子几要戳到嘴,扭头一看是他,再一瞅他脸色,登时磕巴了:“小……” “别叫我哥,”陈炽冷着脸,几乎是在咬牙切齿,“回家。” 那边齐天忙放下盘子,刚要走过来,被陈炽拧头大吼:“你TM别跟过来!!” 这一声实在是石破天惊,周围的人群都纷纷看过来,还以为哪里要打架斗殴! 陈冰苦着脸跟齐天赶紧摇摇头,人就这么被陈炽一路拎了回去。 陈炽几乎是一进家门就炸了,把人往玄关鞋凳上那么一丢!扯开领口喘了几口粗气,两个袖子都撸了上去——居高临下,往人眼前头一站:“说,信是谁写的?” 陈冰还想挣扎一下,抓着鞋柜门把手,仰着脑袋,磕磕巴巴:“什么……信……?” 陈炽没吭声。 陈冰被他眼神盯的发毛,赶紧识时务为俊杰的败下阵来:“……我……我写的。” 头顶上传来一声冷笑。 就她那石头脑袋?就她那语文水平?就她那手狗爬样的烂字?还冒名他写情书?!她有这本事吗? 不过陈炽没在这问题上追究,继续问道:“怎么递的?谁递的?” “啊……?哦……小、小禾有朋友在你们学校,托……托朋友给递的。就、就塞顾姐姐书包里呗……” 陈炽气急反笑。 嗯,这操作的确没什么难度。顾静芝在书包里摸到一封以他署名的情书,内容有多肉麻不难想象,难的是她居然还真TM信了! 还真当他襄王有意呢?! TM自己一个一心想死的人,犯的上惹这样的桃花官司吗???! 始作俑者就在眼前头,不管是不是她写的,总之是她的主意是没跑了。 陈炽现顺了一口气才能继续问道:“说,你为什么要假借我的名义给顾静芝递情书?” “我……”陈冰贴着墙根试图站起来,眼前这人一身气焰汹汹压她眼前,着实太有点压迫力…… 而且这事的确是她做的,还集合了小禾跟大圣帮忙,的确是忍不住的心虚。 看小虎哥这通张牙舞爪的气急败坏样,难道是——被顾家姐姐拒绝了? 不至于啊…… 她认得顾静芝,那回陈炽路遇赵勤那一伙,顾静芝那副着急到小脸煞白的样,绝对不算是对陈炽无动于衷啊~~~ 不过眼下他发这样大的火,用脚指头想也肯定是被拒了呗,他这么一个好面子的人…… “小、小禾说了,这、这有了爱情,生、生活就有了光……” 迫于当下的淫威,又实在是理亏,陈冰只好有一说一,“我、我就想着,这是不是心里有了喜欢的人,你可能……” “可能什么?” “可、可能……就不想死了呗……” 陈炽神情古怪:“你怎么就知道我喜欢她?” “顾……顾姐姐这么漂亮!是个男的就喜欢的?!” 陈冰抬眼睛偷偷瞟人,就见对方一张脸青青白白,阴晴不断,过了半晌,才又问:“你很怕我死吗?” 他声音很轻,轻的像是耳语一般,要不是两人离的近,几乎都要听不到。 陈冰重重点点头,心一横,往前一扑,抱住眼前的一双大长腿:“小虎哥,我不想你死。” 呜呜呜,好心办坏事,她也不想的啊! 只好伏低做小,先把人毛给撸顺再说,否则倒霉的还不是她…… 毕竟对方可是一生起气来,就要布置卷子的主。 小虎哥没说话…… 怀里那双大长腿肌肉紧绷,隔着裤子都能感觉的到——陈冰期期艾艾的抓着他裤子从鞋凳上站起身,这才发现他真的好高啊,好像比之前又长高了些,比大圣都还要高了。 自己的额头,堪堪才达到他的下巴…… 她忍不住就有些懊丧:到底是不是一家人啊,都是吃一锅饭的,为啥她不长个? 门厅玄关狭窄,两个人面对面站着,挨的很近。 陈炽进门就把外套甩了出去,眼下只穿了个件鸡心领的勾花毛衣,贴身的是白色的衬衣,领口的扣子都被解开了——所以陈冰一搭眼就能看到他滚动的喉结,甚至连皮肤都一大片一大片的,泛红的像要渗出血来…… 啧啧,脖子都红了,看来真心气的够呛。 她指尖拽了一点他的毛衣:“小虎哥……” 陈炽从方才人就是僵的,从她突然扑过来抱住自己大腿的那一瞬,浑身像被电流通过一般,炸的他脑袋都空白了一瞬。 似乎眨眼就回到了无数次在梦中翻来覆去颠倒的那一幕:她扑过来,咬住了他的嘴唇……用她自己的…… 那是他的初吻。 她说:她不想他死。 那颗黄毛脑袋就在眼底下晃啊晃,他费了好大的气力,才克制住想要伸手抱一抱的欲望。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会撒娇的孩子,只会臭着一张死板木头脸,跟人顶嘴。 可是眼下她小声唤他:“小虎哥……” 陈炽第一次感受到了溃不成军的滋味,他措不及防倒退两步,撤离那个地带——如果再不走开,他很怕自己会做点什么。 陈冰眨了眨眼睛,话说这人虽然脾气大了点,但是上来的快,下去的也快。她视线偷偷随着他走动,发现他脸色的确如常了,就是胸口还在不断起伏ing。 这理亏在她,得表现的积极点。所谓民以食为天,所以她扒着门框问:“小虎哥,你饿不饿?我饿了,我妈上晚班不回来,咱们下面条吃?” 你、你饿个P! 面条最后还是陈冰煮的,正好小婶这几天腌了点酱黄瓜。清清淡淡的一大海碗面条,面汤上面飘着绿色的葱花,就着一小盘酱黄瓜——两兄妹头碰着头,吃的很安静,谁也没说话。 陈冰觉得陈炽有点反常,但到底哪里反常她也说不上来,就觉得他脾气又怪了些,但消气倒挺快,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可能对他这么要面子的人来说,被女孩子拒绝真的是件挺丢脸的事? 那就此翻篇过去,不再提就是了。 陈冰打定主意,就见陈炽把自己碗里的荷包蛋夹给了她。 陈冰:…… 刚才她吃了半肚子的麻辣烫,本就不算饿,所以荷包蛋只窝了一个。 只是这举动要是大圣做,她很习惯。但放去他身上……总感觉有些~~诡异。 陈小虎可从来不是一个会体恤人也爱护人的家伙。 她刚想说不用,就听陈炽道:“你放心,我不会再干傻事。我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别再整这些有的没的,怪烦人的。” 陈冰:…… 他并没有看她,只低头专心吃面,热气把他的脸遮挡的云里雾里,瞧不出什么情绪,也听不出任何情绪。像在告知,也像承诺。 但陈冰却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她把筷子一撂:“行,那你以大伯和大伯母的名义发誓,发誓以后绝不再寻死觅活。如有违背,大伯大伯母就是在天上也不得安宁。” 对方筷子“啪”一下啪在了桌上,顷刻间咬牙切齿:“陈冰!” 父母是他的禁忌,触碰不得,便是她也不行! 陈冰却不怕:“吼再大声也没用,你不敢发誓,那我就不信。” 她腾一下站起身:“谁知道你哪天哪里不对付,哪里生气了,哪里不如意了,又要哭爹喊娘!又要觉得全天下人都对不起你,又要玩寻死觅活的那套把戏!!反正我爸我妈,我,还有医院里的奶奶,在你眼里都什么都不是!我们待你再好,你也根本瞧不见,只当天底下自己才是最可怜的那个。可我们又有什么错??你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觉得我们就会好过吗?!” 一番话说的胸口激荡,眼底热辣,她必须使劲忍住了,才把眼泪憋了回去。 对方愣愣看了她一会,却是突然低头笑了笑,居然又捡起筷子吃起了面! ??? 陈冰:“你笑什么?” 他倒吃的惬意:“旁人我不知道,不过我要是有事,你这个没良心的,顶多也就是哭一泡也就扭头忘了罢。” 陈冰:…… 她呆了一会,恨恨:“你和小时候一样,特混蛋!” 再说也无用,桌子一拍人扭头就走,却突就听得他在身后大声道:“我,陈炽。以父母的名义发誓,如我日后再有不珍视自己生命的任何行径,那我爸我妈……将永不得安宁。” …… 陈冰站住了,回头瞧他,对方也抬头,望着她。 “你说真的?” “真的。” “永不反悔?” “永不反悔。” 陈冰一脸的若有所思,摸了椅子又坐了下来。桌上的面汤已经快没了热乎气,他夹给她的荷包蛋也有些冷了,估计都不溏心了。 可她胃口突然又回来了,半肚子的麻辣烫消弭于无形,觉得有些饿! 筷子伸向荷包蛋,还顺便夹了一小块酱黄瓜,好吃!美味! 对方看了她一眼,也继续低头吃面,就是伸出手,掌心揉了把她的脑袋。 她抹了把脸:“干嘛啊?”肩膀不满的一耸,表示了抗议。 却死活不肯抬头,因为不好意思,只能把眼底那份热意,也都一并埋进碗里去了…… 第二十二章 墙角 陈炽第二天,收拾书包去了学校。 其实他们高三,这最后一个寒假基本等同于木有,除了除夕和大年初一二三几天,其他时候都是要在学校继续上课的。也就是他,考大学什么的,之前一概都扔了个干净。现在既然答应了那丫头要重新开始,好好活着,且活在当下——那当务之急,便是把课本捡起来,毕竟还有几个月,就要面临高考了。 只能寄希望,还来得及。 课间上厕所洗手的时候,陈炽听到背后有人小声议论自己。 “就那个,个头挺高的,皮肤挺白的。哎哎,你别指,免的叫他看见!” “他就是……那个被打死的什么队长的孩子?” “刑侦大队队长。不光爸死了,听说妈也跳楼了。俩都没了。” “不是,这么惨……这小子是不是命硬,克爹克妈啊?” “命不命硬不知道,命苦倒是真的。听说有小半年都没上学,一直在医院躺着呢。” “啧啧……” “你还别啧,人成绩好着呢,之前都是年级前五的,便是半年没上学,这一回来,他们班班主任可还盼着他考个名校呢!” “这都半年没念了,又受这老大刺激,真行不行也难说……不过,他现在爹妈都没了,日子咋过的啊?” “听说是被他叔接去了。” “那这个叔还不错。” “嗳,再跟你说个事。保证你觉得自个命特好。” “啥?” “听说他叔,不是亲的……” “……啥?” “就他叔,压根就不是他亲叔!” “这又闹哪一出?” “我也是听我妈跟别人唠嗑说的,好像他叔根本就不是他奶生的,是他爷爷抱来的。” “CAO,爹妈都没了,就一个叔还不是亲的。是不是太惨了点?那这事他叔知道不?” “这谁知道。咋样,觉得自己命好了?” “……这小子的确命硬。咱一般人比不得。” “不说了,走走走,上课了。” 陈炽走去走廊,前方两个男生的背影,勾肩搭背的,拐过拐角就不见了。 原来男生也这么热衷八卦。 自他回来学校,各种各样的议论说辞没少听,同情之可怜之甚至恶语之都有过。让他知道,原来自己以前臭屁的时候,看不惯自己的大有人在。 不过这回八卦到叔叔陈阳华身上的,还是头一遭。 但这样的谣言,他也并不是头一回听到。 小时候,奶偏疼自己,自己啃鸡腿,星星那丫头也就是跟在后边啃个鸡脖子。 被四邻街坊撞见,邻居打趣:“老太太,手心手背都是肉,一碗水可要端平嘞。哪能光顾着亲孙子吃鸡腿,这小儿子家的,就不管啦?” 奶才不顾这些:“小子吃肉长力气,丫头片子吃了有啥用!” 邻居们都笑,实则嘲笑陈老太偏心。 但有时候他也听老街坊们私下嚼舌头:“陈家那老太也做的不够地道,这老头子没了,就不管不顾了。亏了小华子心善,做娘的这样,还一直惦记着孝顺。要别人,怕是早分出去,不相往来了。” “谁说不是!当年挑媳妇也是,给老大就相了工作体面人又体面的老师,老二就直接撒手不管。等小华子自己找了个媳妇回来,又横挑鼻子竖挑眼,又嫌没正经工作又嫌人身体不好。早干嘛去了?要早肯给老二操操心,小华子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过的比老大差远了。” “到底不是……一碗水哪里端得平吆。” 那时他年纪小,这些闲话里的意思听的似懂非懂。有时候心里奇怪了,跑去问妈妈:“妈,他们都说我小叔不是我奶生的,星星也不是我妹妹。所以我奶不喜欢我小叔,也不喜欢星星。只喜欢我!” 他妈板着脸,一巴掌拍他脑袋上:“小小孩子听鬼话倒听的挺溜。这些话都是假的!假的知道不?不准在在你奶和你小叔小婶跟前学舌,听到没?” 他觉得委屈:“哦。” 往后再听到类似的闲言碎语,一概当听不见。 现下再想起,滋味却是有些不同于往了。 陈炽这一整天过的有些魂不守舍。 下了晚自习回到家,小婶已经在餐桌上摆好了饭。 其实学校食堂他已经吃过晚饭了。不过小婶说他高三生学习任务重费脑子,每天等他晚自习回来都会准备加餐。 陈炽在桌旁坐下来。 小叔小婶待他一直都很好,自小就是。虽然小叔的工作需要常年在外,家里经济条件也差些,但兄弟两个向来感情深厚。这么多年,他虽然和星星从小掐成一锅粥,可爸爸跟小叔却连脸都没红过一次,都是彼此帮扶彼此帮衬,一块孝敬奶奶,很有一家人的样子。 而现在,小叔一家对自己,更是不遗余力,他其实都能体会的到。 如果仅仅因为听到了点八卦谣传就被波动了心思……那自己未免也太白眼狼了一点。 陈炽满脑子纷纷杂杂,心不在焉的喝着汤,眼睛一错,瞥见玄关鞋柜上陈冰的书包——书包口大喇喇的敞着,一份试卷歪在那。 他这才想起今个是腊月二十三,小年,也是学生们去学校拿期末考试成绩单的日子。 他端着碗走过去,还没到跟前,陈冰就跟个炮弹样冲出房门,一把抱了书包。跟他一打照面,涌上一个假笑,没话找话:“天气预告说明天怪冷的,哥你明天上学可得多穿点。” 嗤! 这丫头硬邦邦一个,属木头的,向来不假颜色。他算是知道了,她也就只有在自己理亏的时候,才会软和点。 现在肯这么卖笑,势必有妖。 陈炽冷然:“过来。” 陈冰:“啊?” “把书包拿过来,试卷放桌子上。” 即便极不情愿,但在学习上,陈炽当过她的补习老师,陈冰不敢造次。慢吞吞的照做了。 陈炽打眼一瞧,几乎闭过气去。 42分…… 待抓过来又仔细看了看,更气了——120分的英语试面,她考42!!! 经过这阵子的磋磨,她在课业上的水平他不是心里没数。不过总觉得毕竟是自己教过的,总还不至于太差。 现在他知道了,没有太差,只有更差。 克制住想咬人的冲动:“还有别的吗?” 她慢吞吞的又从书包里抽出两张,放在桌子上:“没了,今天就发了三门。其他的老师说开学后再发。” 陈炽一瞧,好嘛!物理29,数学67,再加上刚才的英语42。 还真是他教出来的好学生。 嘴里的汤都没滋味了。 “你觉得自己考的怎么样?” 陈冰木着一张脸:“就,就老样子……” 陈炽气极反笑,倒也是,她说的也是实话。 他点着试卷,忍不住嘲讽:“考成这模样,还有心情去吃麻辣烫?” 陈冰顿了顿,睁大了眼,有点懵逼:“这跟吃麻辣烫有啥关系呀……” 陈炽不再看她,哗哗哗把书包往桌上一倒,挑挑拣拣,结果楞是连本辅导练习册都没找到。 他觉得自己头更疼了:“你的练习册呢?” “……” “每门课总该有本基础训练?别跟我说没有!” “哦,有是有,都发过。不过我没带回来……反正也不会做。” 陈炽觉得自己牙根有点痒。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话题一拐:“你考成这样,你那好邻居知道吗?” 陈冰疑惑:“你说大圣?” 陈炽冷嗤一口:“你们两个关系这么好,他就眼睁睁看着你掉链子?” “……” “就没想过辅导辅导你?” 这丫头郑重其事的大摇其头:“大圣要考大学,很忙的,不能打扰他,我不用他辅导。” “……” 最后,陈炽只能拿了英语课本,圈出二十个单词一篇短文,责令先抄写两遍,再背熟。 背不过不准睡觉。 他俩以前哪哪都掐成一锅粥,不过学习上,陈冰不敢忤逆他,耷拉着脑袋认命的捧了课本去抄了。 陈炽洗完澡出来,只有餐厅的灯还亮着,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将近12点。 陈冰人趴在桌子上,手里还捏着笔。 他擦着头发走过去,发现这丫头睡着了。 可能是屋里暖气充足,她脸颊红扑扑的,头顶的灯光是暖的,映在人脸上似乎也增添了几许暖意。 他忍不住低头,视线不可抑制的落去她脸上,以前好像都不曾这样仔细的看过她——她皱了皱眉头,嘴角抽动了一下,好像被谁骂了。 16岁的女孩子,即便眉眼生的再平常,也有一份鲜活的滋味在——眉毛是鲜活的,嘴唇也是鲜活的。特别是那随着呼吸微微翘起的唇角,红润润的……就像那天,她转身扑过来,一下子咬住自己。 陈炽只觉胸中“忽”的一下,登时有些呼吸不畅,忙直起身,现吞了两口唾沫。 他本想掉头走掉的,却还是忍不住驻足,视线再次慢慢落下——女孩子睡的很熟,对他方寸间的慌乱毫无所知,鼻息抚的腮边的发丝微动,而在发丝掩映下,左耳边上一道疤痕,浅浅的,泛着白色的印子。似乎也正随着浮动的发丝,轻轻抖动。 如有魔力,他的指尖似乎不受控制的伸过去,轻轻触摸那道浅浅的白色疤痕。 他的力度放的很轻很轻,轻到像在抚摸一片羽毛,焉或是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尾巴……”最后,他低声唤道。 第二十三章 秘辛 陈炽抽了个周末的时候去医院看望奶奶。 奶人已经糊涂了,不认人。不过扒了他的头瞧了半晌,突然叫他:“小虎。” 陈炽当下几乎哭出来。 照顾奶的护士惊喜:“老太太连自己儿子都不认得了,没想到倒认得孙子。看来到底是宝贝孙子,忘了啥也不能忘了自个大孙子!” 陈炽于是一下午都呆在疗养部,给奶喂饭,给奶剪指甲,推奶去空地上晒太阳。 陈老太倔强了一辈子,以前清醒的时候就是个干净爽利的老太太,脾气跟嘴巴一样硬,不肯饶人。现在人虽糊涂了,但照顾得宜,反平添了几许慈祥。 陈炽在太阳下,用一个小铁勺,给奶刮苹果吃。 一口又一口的,祖孙俩相处的异常和谐,连护士都放心的去忙别的了。 “奶,” 少年低头拿铁勺刮着手里的苹果,突然轻声,“别人都说我小叔不是我亲小叔,是真的吗?” 陈老太瞪着昏黄的眼珠,瘪了瘪嘴。 陈炽拿纸巾擦了擦奶嘴角:“别人都说,我小叔是爷爷抱回来的孩子,是真的吗?” 奶冲他吐了个泡泡。 陈炽笑起来。 他本也没想得到什么回答。 却听奶突然大声,大声骂人:“那个老不死的!好端端的弄回个死孩子来叫我养!拿什么养?家里口粮都不够嘞!哪里养的了?丢又不让丢,要给你打架哩!这些个臭男人,哪里知道咱们女人家在家拉扯孩子的辛苦!” 陈炽直接呆了,抓了奶的手:“奶,……爷爷抱回来的那个孩子,是不是就是我小叔?” 陈老太却只管骂骂咧咧,骂了一会,转过头来,摸着他的脸,又喜笑颜开:“我家大孙子长得真好,奶奶的心头肉嘞!长得像你爸,帅的!帅的!” 边夸冲他竖大拇指。 回家的路上,陈炽走的游魂一般。 比起自己爸爸的豁达伟岸,小叔陈阳华的确为人比较低调,人是好人,脾气好,不争不抢。对奶很孝顺,对自己也关爱有加,就是不太善言辞。 模样上……也和爸爸长得不像。 少年顶着一脑袋的纷扰一肚子的心事,终于走到陈冰家楼下。一抬头,赫然就见陈冰正蹲在楼门口,跟邻居家的小姑娘在玩过家家。 …… 这两天他还在想,这丫头在学习这方面是有些不开窍,可再不开窍也得慢慢研磨了敲开才是。否则按目前这副样子,可是糊弄不过高考的。 几个月后,等自己高考一完,去念大学。他人一走,她高中还剩下两年,要怎么办? 小叔是个常年不在家的,小婶身体那个样子,又哪来的多余的精力管那丫头的学习? 他出门前,还分明嘱咐过。费劲啦的选出适合她水平的辅导书,划了重点,勾了必背项,还一再申明自己回来要检查的。 结果,这么大个人了,跟个五岁的小姑娘一起,在给洋娃娃梳头! 他走近过去,听见陈冰还在煞有介事的念:“好看?我就说这身衣裳应该配个公主头,头顶这拉高,耳朵这边再拧个麻花辫,拿钻石扣子压住。啧啧啧,看,多漂亮!” 小姑娘兴奋的真拍手:“好看好看!星星姐姐你咋这么厉害呀!” 玩的还真是花样百出。 陈冰喜滋滋的一抬头,一屁股险些坐地下,忙不迭站起身,一脸心虚:“哥,你回来了?” 陈炽也不往楼上走,站住了:“我让你在家背二十条物理公式,背过了吗?” 陈冰:“……” 邻家小姑娘望着面前这位冷若冰霜的大哥哥,又瞧了瞧一脸木讷的星星姐,抱紧了怀里的洋娃娃,溜了。 “来,检查下你背的怎么样。”陈炽人往楼梯栏杆上一靠,“第一条,平均速度。” “……” 陈炽觉得自己的肺都要开始慢慢冒烟了:“你别跟我说,你连第一条都没背过?!” “平、平均速度V平=……” “等于什么?” “……我、我忘了。” 陈炽咬了牙,觉得自己需要冷静,摆摆手:“那换一个,加速度。” “加、加速度a……,反、反向……a&<0?” 陈炽想打人:“你确定反向a&<0?” 她反倒要过来问自己:“要不……&>0?” 是可忍孰不可忍! 在家一整天!一个公式都没背清楚,反倒跟小孩子玩过家家玩的热火朝天! 陈炽气势汹汹,作势抬起手一步上前,陈冰“啊”一下抱着脑袋一缩——他本也不是要打人,只是实在被这鸡脑袋的丫头气到吐血! 不成想胳膊却被挡了一下,陈炽一愣,就见眼前站着位自己的同龄人,陈冰“哇”一下就钻去那人身后,拽了人家半张臂膀,像是等来了救命菩萨:“大圣!” 呵呵。 齐天脸上是笑着的:“哥,星星脑袋还没开窍,越打越笨,不能太急。哦,对了,我妈要她帮点小忙,正让我下来叫她呢——” 他回头,戳一下陈冰的脑袋,“快上去,我妈还等着你呢。” “哦…” 陈冰揉揉脑门,偷偷瞄了眼陈炽,“那…小虎哥,我先上去了?” 话音都没落,人滋溜就窜上楼了,比兔子还快。 陈炽气极时反要笑,齐天就觉得面前这个少年一笑起来,的确明媚舒朗,只是一双眼睛斜藐,眼神其实冷的可以。 “你也念高三是?” 对方打了个直的不能再直的直球,直接问到他脸上。 齐天一愣,在一起做邻居也有些日子了,他和陈炽虽没怎么太接触过,但平时面子上还过的去。但这回这句话问的,颇有些来者不善的意思。 他点头:“是。” 到底是陈冰的哥哥,齐天还是想示好的:“哥你——” 他本想说哥你也念高三,但其后的话音都吞了进去,因为对方一错身已经上楼了,完全没有要跟他继续聊下去的意思。 以及,走到楼梯中央,又转过身来,居高临下,眼神讥讽:“陈冰是我妹妹,她学习不好考不上大学,为难的也是我们家的人。你一个高三生,自己尚且应顾不暇,又哪来的闲空闲心管旁人!毕竟外人只会说些好听的哄人,其实屁用没有。” 齐天:“……” 齐天回到自己家的时候,陈冰正窝在他家沙发里拿着遥控器乱摁电视。 瞧见他进门,扔掉遥控器飞奔过来:“亏了你机智,否则要被骂死了!” 齐天哭笑不得:“你这人从小到大怕过啥啊,怎么就对你哥这般耗子见了猫?” 陈冰苦着脸:“本来是不怕的,怕就怕他拎我学习。烦死了!” 这是学霸对她这个学渣的单方面打压,实在没有底气也没实力反抗。 齐天揉了把那颗苦恼万分的黄毛脑袋:“别想了,他也就是吓唬吓唬你,还能真打你不成。喏,冰箱里留了蛋糕,不甜,自己去拿。” 就是陈冰吃蛋糕都吃的长吁短叹,毕竟跑不了和尚跑不了庙,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那个夺命堂兄正坐镇楼下,她又不能一辈子不回去。 齐天看了眼那长吁短叹的身影,摇了摇头。 一层楼板之隔的楼下。 家里没人,小婶还没下班,那丫头跑去楼上避风头去了—— 嗤,她以为她还能躲一辈子不成? 陈炽在书架上找到一本家庭相册——相册有些年头了,贴的都是十几年前的旧照。 恩,小叔年轻的时候模样还挺清秀的,就是和爸爸的四方脸络腮胡,怎么都像不到一处。 小婶那时候就那么瘦啊。 这个是……星星…… 手指停在一张泛黄的小照上——照片里的小姑娘六七岁光景,瘦汀汀一个,头发黄,明显发育不良。似乎有点紧张,小脸板着,但手里很珍惜的紧紧抱着一个布娃娃。 他隐约记得……这个布娃娃好像叫“小妞妞”? 她不算多讨喜的孩子,模样不乖,嘴巴也不甜,和其他可爱的小姑娘都不一样。 可不知道为什么,少年嘴角还是忍不住翘了翘。 相册再翻过一页—— 陈炽突然觉得自己呼吸有点紧迫。 那是一张年代更加久远的照片,但他认得,照片里的人是爷爷。 爷爷穿着军装,带着军帽,国字脸,浓眉大眼,和爸爸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而在他身边,也是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人,人生的很清秀。 模样隐约有些眼熟。 相册“啪嗒”一声落去了地上。 陈炽想起了这个人像谁。 第二十四章 魔鬼的邀请 头顶月明星稀,是个晴朗的冬夜。 陈炽把自行车推去楼下的车棚,看了看眼手表,已经快11点了。 视线在车棚里巡视一遭,并没有发现陈冰的车子。 看来还没回家。 她念个辅导班,倒是比自己这个高三生回来的还晚。 因着陈冰的学习问题,陈炽找小婶认真谈过一次。小婶虽着急重视,却死活不肯让陈炽来帮忙辅导。 小婶的意思也很明白,眼下还有几个月就要高考,这节骨眼上,万不能因着陈冰耽误侄子的宝贵时间。 所以折中的办法是给陈冰报了假期辅导班,陈冰虽然一万个不愿意,嫌浪费钱。不过比起成日里被陈炽耳提面命,估计还是觉得辅导班更能接受一点,再加上小婶在一旁虎视眈眈,也就无可奈何接受了。 不过出乎陈炽意料的是,辅导班开在陈冰念的三中旁边,齐天和陈冰本就同校,他也是高三,假期和他一样也要日日上课,眼下和陈冰每天里同进同出倒是更方便了。 陈炽脱下手套,松了松颈间的围巾,本欲上楼,走了半层,又停了下来——转身下楼,在楼梯口停了片刻,走去了楼梯下方。 十分钟后,车铃清脆,两辆自行车一前一后抵达车棚——自然是陈冰和齐天。 他们两个抖抖索索的支着自行车,呼着白气,楼道口的灯光昏暗,却依旧照的陈冰冻红的脸蛋上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齐天过来紧了紧她的围巾,声音里含笑:“还冷吗?” “不冷了,肚子里可暖和了”陈冰拍拍肚皮,“我说,你咋知道这么多好吃的地方啊。” “好吃的地多了去了,还有回民街的牛肉烧饼和烤包子,现在快年关大都歇业了,等过完年我再带你去。” “你高三时间这么紧,哪还有空?” 齐天刮了她冻红的鼻头,自然而然的顺手拎了她的书包:“那就偷跑出来呗。” 陈冰跟在后边咚咚咚上楼:“那到时候你大学没考上,可别怨我!” 齐天笑骂:“你个乌鸦嘴,可闭嘴。” 上楼的脚步声渐远,陈炽从楼梯下的阴影中慢慢走出来。 陈冰的自行车是辆五成新的飞鹿,车座和车把上套着涂芳给勾的毛线套子,红色的,颜色有些旧了。 齐天的车是辆黑色的捷安特,车座上也套着一样毛线套子,不过是蓝色的。 两辆车挨在一起,一如两位亲密无间的主人。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吗? * 早上五点半,冬天的早上五点半,天还是浓黑的。 陈炽已经起床在穿衣服。高三课程紧张,即便是假期里上课,学校也要求高三生要早到校半小时。 是有点没人性。 不过既然已经决心要活下去,那自然要尽一切努力走好自己的人生。带着天上父母的期许。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陈炽知道这是小婶在给他做早饭——虽然他说过很多次,他可以去食堂吃。但小婶坚决不肯,说他一整天呆在学校,午餐晚餐都是在食堂解决。这早餐可是重中之重,绝不能再凑活了。 小叔和小婶都是好人。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听过那些风言风语,想来是避不开的,但他们依旧把他当做自己的亲人。 早饭是猪肉虾仁馄饨,热腾腾的汤里撒着虾皮和紫菜,淋着香油,配着刚烙出锅的芝麻烧饼,另外还有两个煮鸡蛋,是让他带去学校吃的。 涂芳在一旁给他钉外套上的扣子,有几个不太结实,她赶着在他出门前给缝好。 不知道是不是起床太早没有睡好,她面部有些浮肿,嘴唇带些略微的紫色,眼睛也好像有些看不清楚,针眼好几次都穿不过去。 陈炽拿过针线,穿好再递给她。 涂芳自嘲的冲侄子笑:“没想到,这个年纪就老花眼了。” 陈炽张了张嘴,把喉咙里的话又咽下去了。 等他出门的时候,陈冰乒乒乓乓起床了,一起来就知会:“妈,我不在家吃早饭。甭管我了。” 涂芳讶然:“锅里还给你留了馄饨。” “您自个吃。我昨晚上跟大圣约好的,去老李家吃水煎包。” 和陈炽相比,陈冰像个放养的。涂芳也见怪不怪,任她去了。 冬日大早上的着实冻人,陈炽握自行车把的手有些发木,他围着护城河公园兜了一个圈子,此时天色已渐渐亮起来——他慢悠悠的骑到东风街,在一家鸡蛋灌饼的小推车前停了下来。 左前方就是老李水煎包。 老字号,门面不大,虽临近年底,人流依旧可观。不大的店面里人挤人,生意着实不错。 有好多食客都坐着小板凳挤在门口解决——陈冰和齐天就正头碰着头,两人围着一张塑料凳子,一人一碗胡辣汤,就着一碟黄澄澄的水煎包,吃的头顶上热气腾腾。 只隔了一条窄窄的街道,齐天脸上的笑都看的清楚——他其实人长得不错,笑起来的时候尤其令人如沐春风。 可他讨厌他。 那个讨厌的家伙正指着那丫头笑,衣兜里摸出一张纸巾递过去——陈冰吃的投入,顺手接过却只捏在手里。对方摇摇头,又从她手里抽出纸巾,伸长胳膊给她擦了擦嘴角。 她任由他擦。 陈炽一直站在鸡蛋灌饼的小推车后,看他们喝完最后一口汤,吃完最后一个水煎包。 最后一个包子齐天筷子夹着伸过去,她眼睛都不抬,张嘴就咬。 两人就着一双筷子你一口我一口吃完最后一个包子,然后一起去墙角推自行车,齐天侧身过来给她系紧围巾,把自己的耳套戴去她耳朵上,拍拍她的头发——两个人聊着什么,呼着白气,并肩骑车离开。 车铃声清脆。 买鸡蛋灌饼的大叔忍不住开口:“嘿,小伙子,你都站这里好一会了,这灌饼可一口都没吃呢。是大叔做的不好吃啊咋地?” 陈炽回过神来,低头把手里早已经凉掉的鸡蛋灌饼塞进书包。 这天晚上,陈炽提前放学回家,揉着腹部对涂芳说自己最近感觉胃不大舒坦。 涂芳着急忙慌的要带他去徐姥爷的诊所,陈炽说自己已经找徐姥爷看过。徐姥爷说他胃酸有点偏高,建议最好早上都喝点豆花,能有益处。 “那婶早上给你买豆花!” “不用这么麻烦小婶,我同学说三江街那里有家豆花做的不错,以后您早上就甭给我做饭了,我去那里喝碗豆花就行,听说那里除了豆花,烧饼油条啊也都有,挺全的。就是——” “啥?” “就是这一块我对路还不大熟,让星星带我去。” 于是第二天一早,陈冰奉母上大人之命带陈炽去三江街吃豆花。 一碗豆花还没喝完,那丫头就煞有介事的问:“路记住怎么走了吗?明天就不用我带了?” 陈炽慢慢搅动勺子:“你不觉得最近你妈精神不太好吗?” 陈冰一楞。 本来人都站起来的,又慢慢坐下了,面带担忧:“是不大好。” “我念高三,小婶也跟着一块紧张。她本来就经常上晚班,早上还要早起给我做饭,精神能好才怪。” 陈冰:“……” “可她不听啊,她现在就生怕照顾不好你。” “我这么大人了,即便念高三也不用多么特殊关照。不过说这些小婶是不会听得。要是以后咱们两个早上都出来吃饭,她就不用起这么早忙活了,能多睡会,对身体也好。” “你同意吗?” “……同意!” 当天晚上陈炽跟涂芳报备,说自己早上喝过豆花后,果然胃感觉舒服多了。看来往下还得继续去喝。至于陈冰,让她每天早上跟我一块,这样路上我还能帮她记记英语单词。 涂芳即高兴又担心:“小虎,你时间这么紧张,不会打扰到你?” 懂事的侄子微笑:“不会,帮她温书,也等于我自己复习了。” 这天晚上辅导班结束,陈冰像往常那般在车棚等齐天。 高三生放学比辅导班要晚个半小时——她正趴在车把上抬头数星星,前方走过来一个人影,手里推着辆自行车。 起初她没在意,后来那个身影叫他:“星星。” 陈冰一愣,险些从自行车上摔下来! 她眼睛都睁大了,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你来我们学校做什么?!” 对方慢慢走近,一直走到车棚旁的路灯下——高挑的少年穿着黑色的羽绒服,系着蓝色的围巾,脸颊有些微微的发红,嘴唇也有些发红,衬的肤色益发白皙。刚理的头发短的很精神,薄薄的单眼皮,眼光如流光一般,端的是一幅难得的好相貌。 却是好相貌说的话却不那么中听:“以后我来接你放学。” 陈冰感觉自己出现了幻听,忍不住叫:“为什么啊?” 本来和他一起早饭一起上学就已经压力很大了好嘛! “小婶说了,日后你上学放学都归我管。路上的时间这么宝贵,我一个正好能帮你背背公式,记记单词。” “一心不能二用!我骑车的时候不能想别的!” “我载你。” “……” 他已经推着自行车往前走了,回头过来看她:“还不走?” “……” 陈冰犹还想垂死挣扎下:“不是,小虎哥,你们师大附中离我们三中挺远的,你这样来回跑多辛苦啊。” “徐姥爷说我脾胃弱,让我注意多锻炼身体,免的到时候高考拖后腿。正好每天路上多走会,就权当锻炼了。” “……” 那丫头垂头丧气的在后边推着自行车跟上了。 走在前方的少年,唇角忍俊不禁,偷偷翘了起来。 *********** 她就这么扑了过来,搂着他的脖子,呼吸喷在他脸上,声音狡黠:“你还没亲过女孩?” 你还没亲过女孩…… 你还没亲过女孩…… 没亲过女孩…… 他心里慌的跟什么似的,想去掰她的胳膊,她却跟个树袋熊般,吊在他脖子上不肯放手。见他窘迫,反倒嘻嘻笑起来:“说中啦?” “你果然没亲过。”她一口下了定论。 “放开,尾巴你放开我!” 一口既出,他徒然呆了呆,他叫她什么?尾巴? 是尾巴?! 起初女孩子的脸一直看不真切,似被一层薄雾覆盖。现在薄雾散去,他低头,一时间魂飞魄散,胸中像被大锤给“嘭”的擂了一下! 果然是尾巴,他好像从没这么近的看过她的脸,此刻才发现她有一双琥珀色的瞳孔,美的像琉璃一般——目光澄澈明净,像一把利剑,一头扎进他的瞳孔中去。 他的手和心脏同时哆嗦了下。 不,不,她是我妹妹。 胸中有个声音喊,要把她推出去。 不,她根本不是你妹妹—— 又有一个声音在喊,迫切的想把她搂在怀里。 她的胳膊还勾在他的脖子上,“你还没亲过女孩?”她板着脸,硬邦邦的问。 他吞了一口唾沫,扶在她腰际的指尖微微颤抖。 他应该把她推出去的,手心指端却皆黏腻一片。 “没……没亲过。” 下一秒,她勾紧了他的脖子,把他的头拉下来,咬住了他的嘴唇—— 陈炽猛的从床头坐起! 大口喘息,惶然四顾。 四周暗黑一片,窗帘拉的严实,只有床头的夜光闹钟,指针在黑暗里闪着绿莹莹的光。 喘过许久,气息渐渐平稳。 又做那个梦了…… 还是一样的梦。 我真是疯了,才—— 他甩甩头,只觉口干舌燥的厉害,下床想去倒杯水。身子一动,却被定在那里,不动了。 内裤里一片冰凉黏腻,滑滑的,黏黏的,那触感令人瞠目结舌,少年慢慢捂住了自己的脸。 就如同内心隐晦的欲望,被破开了一个口子—— 疯了…… 我真的是疯了!! 第二十五章 辍学 “迷惑。” “……s、spellbind” “不对,应该是spellbinding。重复一遍。” “s、spellbind……spellbinding” “勉强过。下一个,心慌意乱的。” “u、upset” “不得不。” “have g……” “have goet to” “哦,got……” “不对,不是goe,是goet ,goet to。” “好,goet to。Goet to!”陈冰苦恼的抓着自己那两根可怜的黄毛,“小虎哥,你能不能骑快点?你这在地上画之字玩呢!” 陈炽忍俊不禁,偏要做样子跟她怼:“我这还没嫌你重呢,你还好意思嫌我骑得慢。” 头顶一轮弯月,寂静的街道上慢悠悠拐着一辆自行车,少年载着少女,便听女孩子吐槽:“这天冷哈哈的,你看着这路上都没人了,骑的这么慢——我腮帮子都冻僵了,舌头都不利索了,背不了单词了!” 陈炽知道她又在找理由偷懒,也不戳破,只说:“待会拐个弯,我昨个跟高奶奶说了,让她今给咱们留两个大的。” 陈冰果然上钩:“真的?” 高奶奶是卖烤红薯的,一个泥巴炉子香飘十里。 “这还有假。待会咱俩吃一个,给小婶留一个。” 陈冰高兴起来,右臂一挥,后座上猛拍他的腰:“那赶紧的,开路一马斯!” 少年抿嘴一乐,弓起背脚下用力一蹬,自行车飞快的窜了出去—— 小区楼下,陈冰怀里抱着一个拿报纸包裹着的大红薯,手里还各举着半个,黄色的瓤红色的油,热气腾腾,甜味四溢。 “诺,快吃,再不吃就凉了——”她嘴里咬着一个,右手那半只伸他脸前头来。 陈炽楞了一下,低头过去咬了一口。 甜糯绵软,的确好吃。 似乎能一直甜到心口里去。 “吃你的,都是你的。”他拍拍她的头,去车棚放自行车。 楼道口站着一个人,似乎已经站了有段时间了。 是齐天。 陈炽心里略有得意,他低低头,藏起忍不住上翘的嘴角,貌似自然的招呼:“怎么,等人?” 陈冰抱着红薯走过来:“大圣!” 她也惊讶:“你站这干嘛呀?” 齐天的视线在他们两个身上打转,抿了抿唇:“星星,芳姨晕倒了。” …… 涂芳因为慢性肾病,肾功能恶化,住进了医院。 她这病是老毛病了,一直吃中药养着,最近劳累过度,病情突然加剧,造成惊厥昏迷。万幸晕倒的时候身旁有人,第一时间送去了医院。 陈冰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指甲一下下的抠着椅子上的漆皮。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她爸已经赶了回来,正在跟主治大夫面谈,她偷听了一会,但无外乎还是那几句话。她妈这是个长期慢性病,没什么特效药,最保守的治疗方案就是日常预防,中药调理。西药都不建议吃,因为副作用太大。但医生也说了,这个病一旦形成,发展是个长期的过程,直到造成不可逆损伤。 不可逆…… 想要一劳永逸的办法不是没有,换肾。 但换肾需要十几万。 陈阳华面色略沉重的走出医生的办公室。他才四十多岁,却不过半年时间,头发都花了一半。 陈冰冲爸爸迎上去,说:“我不上学了,我要去打工。赚钱给我妈动手术。” 因为住院需要带着日用品,陈炽回家去取,刚拎着满手的零零碎碎走到病房区,一抬眼就撞见小叔打了陈冰一巴掌。 小叔人脾气好,从小到大对这个唯一的女儿都是疼爱的很,从没戳过她一根手指头。 陈炽跑过去,陈冰挨了打却不退让,不哭不闹,只犟着一张木头脸,说出来的话和脸一样邦邦硬:“反正我不念了,你就是一天打我三遍,我也不念。” 陈阳华被气的脸色发白,摆摆手,陈炽趁机赶紧拽走了陈冰。 脸上顶着青色的巴掌印,半边脸都渐渐肿了起来,人却半滴眼泪也不肯掉,只倔强的抿着唇,掐着手指,默默坐在那里。 一脸不容商量的执着。 才是个半大孩子呢,这根木头啊。 陈炽跟护士站的小姐姐借了个冰袋,拿毛巾包了,放去这木头肿起来的左脸上——她依旧不闪不避,丝毫没有疼的样子。 他却觉心疼。 虽然也的确该打。 陈阳华在医院陪了一晚上的床,第二天一早回家准备简单洗漱,以及好取钱去交住院费。本该去上学的侄子在家等他,当着他的面,在桌上放了两张存折,一张卡片。 “叔,这是我爸的抚恤金。还有我们家的存款,都在这里了。”陈炽把桌面上这三样东西朝陈阳华推过去,“去给小婶做手术。” “星星年纪小还不懂事,您别跟她生气。” 面前的侄子突然有些面露羞涩之气,“她学习上的确有些困难,不过我会好好教她的。一定会让她考上大学的。” 听说,听那些传闻说,当年小叔学习不差,却是爷爷去世的早,家庭负担重,小叔高中没念完就辍学去招了工。 所以,想来小叔是一定盼望女儿能念大学的。 不过这回,他料中了开头,却没料到结尾。 小叔拒绝了他。 “这些钱都是你爸妈的积蓄,小叔绝不会动的。你自己好好收着,日后上大学娶媳妇买房子,叔能添补的就给你添补添补,添补不上的还有你奶留下的房子。小虎,你学习这么好,日后肯定有出息,别的你什么都不用管。” 而陈冰,把自己的决定贯彻的很彻底——果然不肯再上学,自己跑去了一家影楼打工。 怎么打怎么骂都没用,这丫头犟的跟头死驴一般:“我知道我自个,根本就不是学习的那块料。现在还要上辅导班浪费钱,与其这么拖着吊着,非要熬到最后连个大学都考不上,不如干脆现在就让我另寻出路。咱们家,学习好的有小虎哥一个就够了,他一定能考个好大学,给奶长脸,给咱们家光耀门楣的!” “至于我,”她诚心央求,“让我现在就去做我能做的事,不好吗?” 陈炽张了张嘴,一旁的小叔替他问了:“你现在能做什么?” 这丫头一双琉璃色的眸子闪闪发光:“我想做化妆师!我想试试!” * 齐天这天下了晚自习,回到家的时候,在车棚遇到了陈炽。 他们两个同龄,又都是高三生,按理说应该最有可能成为朋友的。 但是,没有。 反而是无意识的敌意,始终如影随形。 陈炽的样子分明在等他。 齐天:“有事?” 陈炽深吸一口气:“你知道陈冰想辍学吗?” “听说了。” ——你就没想过劝劝她吗? ——劝什么? 陈炽一时间有点张口结舌,他没想过这小子居然对这件事如此冷静。好像漠不关己,好像陈冰对他毫无意义。 可是他知道她对于他,并非没有意义。 ——你就眼睁睁瞧着她连个高中都念不完,去打个劳什子工? 齐天突然笑了。 陈炽从没像这一刻如此讨厌他的笑容。 这笑容好像在笑他完全不懂,什么都不懂。 “星星那丫头我知道,”对方果然一幅洞察军情胸有成竹的模样,“只要她拿定主意的事,那她就一定会去做的。既然无法阻止,那还不如和她站去一边,帮帮她,让她实现自己的心愿。” 陈炽气极反笑。 “这就是你的意见?” “是。” “她辍学你也支持?” “只要她愿意。” 陈炽克制住想朝对方脸上打一拳的冲动,掉头就走。 第二十六章 告白 下午的放学铃声一响,陈炽手中的钢笔帽一扣,飞快起身,匆匆往教室外走。 因为还有晚自习,附中的学生一般都是去校食堂解决晚饭。 他却和人流背道而驰,往车棚跑去。 “陈炽!”身后有人叫他名字。 顿足回头,是顾静芝。 自年前那次“情书”乌龙事件后,两人往下再无交集。对那封所谓的“情书”,陈炽没多做解释,只说是误会,希望她不要放去心上。为此顾静芝颇有些受伤,不理睬他了好一阵。 但陈炽心思已经跑了,也顾不上了。 况且她那样一个好人家的姑娘,日后一定会考上好大学,有更崭新的人生。不应该再跟自己有什么牵扯。 但这次她主动叫他,陈炽还是有点吃惊的。 对方容色倔强,还带着一丝委屈,似乎还有点生气。 于是他主动问:“有事?” “这次的模拟考我从老师那看了排榜,”顾静芝捋了捋发丝,一开口倒平静了,“你名次虽有下降,不过还是在年级前十名里。” “啊…”陈炽点点头。 高三下学期模拟考不断,这回的成绩他心里大概还是有数的,估摸的名次和她说的差不多。 “我也已经过了川音的专业课。” 陈炽一愣,这倒是个好消息。 川音一直是顾静芝的理想,眼下专业课过关,就等于两只脚已经有一只半迈了进去。 “恭喜你。”他诚心诚意,不过还是忍不住瞟了眼手表。 对方似乎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没开口。 陈炽突然笑了:“顾静芝,我是真心为你高兴。咱们一个家属院里长大,我最知道你为了练琴吃过多少苦头。现在苦尽甘来,这都是你应得的。我衷心祝贺你,愿你前程似锦。” “那你呢?” “?”陈炽微微错愕。 顾静芝仰起头,那是一张美丽又生动的脸庞:“陈炽,我不管你怎么想,我现在只想问你,你的前程里,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存在?” 陈炽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我知道你遇到了很不好的事情……我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我是你,我能不能撑的下去。可万事没有如果,陈炽,我不是你,我甚至可能都无法体会你万分之一的痛苦。可是我看你能又走出来,我是真心为你高兴的。” “我们一起长大,曾经无话不说,然后我也不止一次的想过,我们也许……还能跟以前一样。我们可以在一个地方念大学……如果你有想考的学校,即便不是川音,但为了你,我也是愿意的去的。” “可我在做这样的决定之前,我必须要先问问你,问问你的意思。如果万一,一切都是我会错了意,那该多可笑啊……所以,陈炽,我想知道,我有会错意吗?在你的前程里,即便是曾经,哪怕只有一次,有考虑过我的存在吗?” 面前的女孩,向来是个文静又内敛的姑娘,许是平生头一遭如此直面的剖白与告白。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或者激动,她的脸色略微苍白,嘴唇微微颤抖,却是眼神坚定,不容自己后退半分。 陈炽敬佩这份勇气。 他想了想,说:“静芝,咱俩一起长大,打小你一直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但如果你问我这个问题,那我也想诚实的回答你:没有。” 那个美丽的女孩不曾再低下头,只是风把她的眼角吹的湿润了。她冲他点点头,转身离开。 江南街又名婚纱一条街,街面上婚纱影楼林立。陈炽一直骑到一家名叫“维纳斯”的婚纱店门前,墙边支了自行车,掂了掂怀里还热乎乎的豆沙鱼饼。 陈冰那个死丫头,的确一旦决心要做什么就真的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不管小婶如何骂如何哭,她执意辍学打工,就在这家店。 谁也劝不了她,谁也拉不回她。而且年后婚纱店生意兴隆,人手紧缺,还真叫她找到了工作。 连小叔小婶最后都缴枪投降,随她去了。 小叔安慰小婶:“就让她先试试,她还是年纪太小,没吃过什么苦头。总觉得这社会上赚钱太简单,等真去做了,就能明白了。到时候,后悔还来得及。” 一想起这关节,陈炽就狠的牙痒痒,小叔小婶都不说什么了,他这个做便宜堂哥的,好像更没什么发言权了。 可他知道,那丫头当真是认准了啥就一条道走到黑的主!他真的很怀疑小叔说的,等她吃到苦头,就肯回头。 但千说万说,陈冰辍学打工已成事实,任他再气,到底还是放心不下,饭都不吃都想要过来瞧瞧这死丫头怎么样了。 婚纱店的店面都是落地大窗,不用进门就能把里边瞧的倍清楚——陈冰正跪在地上,摆放一件婚纱的下摆。 她瘦汀汀一个,大冬天的却穿着影楼的制服裙,膝盖的骨头刺棱在地毯上,弯腰低着头,竭力在把婚纱的下摆摆成一个大大的圆形。 然后她好像听到了什么,手脚并用的赶紧爬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跪的时间太久,腿麻了,起身的时候都踉跄了一下——她拿掌心揉着膝盖,一路小跑跑过去,直跑到一个女人面前。 陈炽无声的推开店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就听见那个女人在骂人。 骂的自然是陈冰。 陈炽听不懂她到底骂的什么,但那一手长长的红指甲都要戳到陈冰脑门上来——而那个死丫头,以前跟他吵架的时候嘴叭叭的,现在却像个乖孙样低着头一声不吭,任人骂。 如果那个女人骂骂也就算了,陈炽只觉得她声音又尖又利,化着一脸的大浓妆,坐在那里就跟个地主婆一般。特别是不知道陈冰一声不吭挨骂的姿态叫她觉得很不爽还是咋的,她居然越骂越高声,抓了一个什么就朝陈冰丢过来。 陈炽上前一把就把人拽了过来,那东西哐当一声砸去地上,居然是个烟灰缸! 眼角眉梢都在呼呼直跳,陈炽上前一脚踹的那女人椅子滴溜溜直转:“有病你?” 正值下午盘点时分,店里没有顾客。那女人不提防突然蹿出个人,直把她屁股下的椅子踹出去老远,亏了她眼疾手快抓住了旁边的化妆台,否则人得跟着椅子滴溜溜飞出去! 女人跳下椅子,顿足大叫:“哪来的流氓?!” 错眼一瞧那流氓怀里木呆呆的陈冰,登时心下了然,狠声,“陈冰!好,好,好!教你两句,这还带了帮手来了?!我看你是不想干了,这还想把店面掀了咋地?” 陈冰:“……” 我不是,我没有。 陈炽一旁冷笑:“你算哪根葱?你骂就骂,还动手?她也是你能动的?” 他个子很高了,薄薄的单眼皮,即便一眼看上去知道还是个半大孩子,但凶起来的时候其实瞧着也不好惹。 女人其实心里有点怕情,只不过靠嗓子壮胆:“她不过就是个打杂的临时工,还是皇帝姑奶奶啊咋的?干啥都笨的跟个脚丫子似的,我这好心教她!还教出毛病来了?得!也甭在这干了,都赶紧给我滚!” 陈炽还想呛声:“你——” 一张嘴,不提防被人一口捂了嘴,一把拉将出去。 陈冰在前面走的又快又急,头都不回——陈炽连自行车都顾不上推,一路撵着她:“星星,星星!” 她好像听不见,两条腿上了发条一般。陈炽摸了摸怀里的鱼饼,赶紧追上去,“星星,你走这么快干嘛?!” 不提防前方人一下站住了,一转身,朝他兜头盖脸的就打将过来——! 边打边叫边叫边打:“叫你多事!叫你多事!谁叫你来的!谁要你逞英雄了!我好不容易才求着人家收下我的,全叫你搞砸了!” 陈炽不提防她突然发飙,愣是挨了几下,才发现这丫头攥着拳头吸着鼻子,竟是哭了! 稀罕,能叫她哭的时候,可是少之又少。 不过样子也的确可怜,脸都花了,又不住去抹——越抹越花,又见他没反应,陡然一股怨气又翻浆上来,又要挥手打。 他们两个正走在一条窄窄的小巷子里,前两天刚落了雪,残血趴在屋檐墙角,远远看上去,像是卧着一只白猫。 陈炽张手抱住了眼前人。 女孩子巴掌大的一张小脸,要说多可爱多鲜妍那是真没有,可他看着她脸上的泪痕,心软的一塌糊涂——几乎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克制住想要亲她的冲动。 我一定是个恶魔,还是个脑子不清楚的恶魔! 陈冰还在他怀里,挣了挣没挣动,张嘴就去咬人胳膊。 陈炽没放手,任她咬。 “我爸我妈都没了,我瞧不得别人再欺负我家的人。” 他把她抱的更紧了,嘴唇呼出的热气就喷在耳边。 怀里的人楞了楞,终于肯抬头看他的眼睛。 最后他把怀里的红豆鱼饼塞给她,鱼饼摸在手里还是温的,带着他的体温。 她揉了揉鼻子,囔囔着什么,没听清,开始吃鱼饼。 两个人一前一后,都没再说话。 第二天是周末,陈炽一大早就发现陈冰不见人影,去车棚查看,少了陈冰和齐天的自行车。 他隐约能猜到什么,顿时气的肝疼。 果不其然,直到两个小时候,楼道里传来熟稔的说话声,是陈冰和齐天。 陈炽隐去防盗门后,打开一条门缝——一会功夫陈冰和齐天结伴上楼来,看脸色,陈冰心情很好,手里还拎着两包黄纸包的中药。 他们两个堪堪就在陈冰家门前站定了。 “大圣,今天多亏了你了。我能拿到这阵子的工钱,还能顺利跳槽去别的影楼。今天运气真好!这钱正好给我妈包药!” 光听声音就知道她很兴奋。 齐天摇摇头:“那个姓许的,说是首席,其实也就是个化妆师而已。店又不是她开的,她有啥能耐撵你走?不过就是因为你是老板娘点头招进来的,她且以为你是老板娘的眼线呢,专门用来监视她的。所以才跟你不对付,横挑鼻子竖挑眼。” 陈冰一脸懵:“哈?我监视她啥?” 齐天哈哈一乐:“有点狗血,说了你也不懂。甭想了。那老板娘还不错,推荐你去了别的店,总归咱们没什么损失。让她们继续窝里斗去呗。” 陈冰表示吃瓜吃的不到位:“到底啥意思呀?” 对方忍不住弹了一记她脑门:“亏了你还在店里上过几天班的,那个首席跟老板有一腿你没发现?” “……” 陈冰一路哼着歌进屋。 乒乒乓乓一阵,也不知道鼓捣的啥,就是歌一直没断了哼,看来心情是真不错——她越高兴,陈炽却越不爽,按捺不住从房里走出去,刚好撞见人从洗手间出来——就听“啊”的一下,陈冰大叫一声,双手抱胸连连往后退,一直退到洗手间里哐当关上门—— 又拉开了个门缝叫:“你啥时候在家啊?!怎么连个声都不出啊,我还以为家里没人呢!” 陈炽:“……” 他现回忆了一下,才想起她方才应该是只穿了个碎花背心+短裤? 想来是准备要洗澡。 她那么瘦,其实没啥看头,二两肉都没有——可陈炽偏偏红了脸,连连也退回自己房里去。 也拉开了个门缝:“我进屋了……” 飞速又关上。 他坐去了书桌,摸起英文书,想背背单词,又放下了。 拽过张试卷,想做做题,干脆揉成了一把丢出去。 刚才这一点点粉红颜色的小插曲,神奇冲淡了胸中郁郁,少年捏着笔,最后竟“噗嗤”一口乐出来。 第二十七章 大学新人 雪化了,东风渐暖,蝉鸣起,转眼又到了夏天。 陈炽高考结束。 他属烈士子女,享有加分和军校优先提档政策。他爸生前的老同事高至峰,也就是高政委,多次来到家里,跟陈阳华夫妇商量陈炽大学的报考事宜。 按照高至峰的意思,陈炽的高考分数很理想,再算上加分,当属意一类的国防类军事院校和公安大学。除了警界,他还有老战友在部队任职,陈炽如果选择这条路,日后的路定能走的顺遂的多。 但,陈炽身上有疤。 身有故意损伤类疤痕一律不被允许报考军事类院校。 高至峰悄悄把陈炽拽去一边,说可以安排他尽快进行除疤手术。虽然短期内见效一般,但通过初审体检应该没问题。 高至峰没问他手心里胳膊上那些疤痕的由来,只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肩头。 陈炽去做了除疤手术。 但不是为了报考军校,他只是想,和那一段晦暗的时光告别。 做完手术后,小叔陈阳华找陈炽谈心,说自己有私心,不想让他日后再做警察军人。 陈阳华说,“小虎你成绩不错,报别的大学别的专业也未尝不可。叔没别的想法,就是盼着你平平安安。我大哥大嫂就你一根独苗,我觉得,他们也会希望你做个普通人就好,别那么危险,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这只是叔的意思。你要是自己有什么想法,叔也绝不拦你”。 7月份的天,即便刚洗过澡,一会功夫那汗就顺着脖子淌下来——陈冰趴在涂芳的大床上,膝下铺陈着一件婚纱。 这是顾客租用过的,但是闹洞房的时候被踩破了下摆,还回来的时候被糊弄着缝了上去——这幅样子自然是过不了验收的,但客户掉头就走,撵上了还先发制人的骂人。同事小李直接被骂哭,但婚纱破成这样子,要赔偿也是从负责这位顾客的小李工资里扣。 陈冰见小李抱着婚纱偷偷抹泪,于是自己把婚纱给提溜了回家。 她拿剪刀一点点沿着粗劣的针脚把破掉的下摆剪下,把剩下的边修成原先的波浪状,然后再自己挽线勾边。 她从小给布娃娃缝衣服,已然轻车熟路——就是得小心让汗不要滴在婚纱上,否则日后会变黄点。 陈炽一推开门,就瞧见陈冰撅着屁股跪在床上,使劲瞪着一双眼,捏着婚纱边勾线的模样。 这半年里,她完全没有像小叔说的那样,因为吃不了打工的苦而反悔,反倒干的劲头十足。即便只是个打杂的小工,也是忙的早出晚归尽心尽力。而他因为准备高考也时间紧迫,两人能相处的时间着实稀罕了不少。 眼下高考终于落幕,好不容易松一口气下来,再仔细去看她,却是有些变化了。 前阵子陈冰刚过了17岁的生日,这半年里似是长高了一点,不过也就一点点,却是头发长长了不少,就这么在脑后随手一扎。 天热,在家她就只穿着人造棉的大T恤和肥腿半裤,露着细伶伶的脚脖子和手臂,脖颈里的汗顺着耳后的发丝一直淌下来,然后顺着同样细伶伶的锁骨淹进衣襟里去。 陈炽错开眼睛,觉得嗓子有点钝,咳过一声。转头去自己房间,稍后拎了台电风扇过来——风一过来,吹的陈冰鬓边的发丝掀飞起来,她抬眼瞅了他一眼,没吭声,精神全然还落在自己手里的针线上。 陈炽也不疾不徐,拽了把凳子坐下,直到她呼出一口气——他搭眼一瞧,应该是缝好了。 陈冰还跪在床上,手心揉了揉自己的发麻的膝盖:“有事?” “算有,还是填报志愿的事。” 陈冰有点奇怪,她奇怪的时候眉尾习惯性稍稍挑起,带着琥珀色的眼珠定定的,以前他觉得呆。但现在落在眼里,只觉得有种不同寻常的好看。 “志愿不是高伯伯已经帮你选好了吗?” “那是他选的,他希望我能走我爸的路子,考军校,日后便是复员也是去公安系统。或者干脆就报公安大学。” 陈冰没说话,眉毛还挑在那里。 陈炽问:“你觉得怎么样?” 她慢吞吞的:“我不懂。是你上大学,你自己觉得好就行。” 陈炽站起身,走去她面前,居高临下:“那你希望我以后当警察吗?” 陈冰摇摇头。 心口骤然动了一下——陈炽舔舔唇,“不愿意?为啥?” 对方皱着眉从床上下来:“没啥,我觉得警察不好。” “哪里不好?” “哪里都不好。” 她弯腰整理刚缝好的婚纱,小心捧起挂起装袋,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陈炽就站在她身后,看她在头顶挽起头发,以及颈后毛茸茸的几缕乱发。 “是不是,怕有一天,我也会死掉?”他慢慢的,轻声问。 陈冰“呼”的朝他转过身来,伸拳就打。 被他一把攥住了胳膊。 她脸上说不出是恼恨还是别的,总归生气是对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嘴巴里就能不能有点好话?” 陈炽笑了,松开手。 “我知道了。” “你又知道什么?!” 人已经吊儿郎当的往外走了,似是神情愉悦:“知道你怕我死掉,不愿意我当警察。谢啦,星星妹妹。” 陈冰:“……” 狗嘴里的确吐不出象牙,这人当真欠打。 * 陈炽念了国际关系学院的金融专业。 他的分数再算上加分其实报这个有点亏,但国关也是老牌资格资格学府,且就在本市,离家近。涂芳还很是高兴了一阵子,说念了大学也没走远,很好的呀! 这天陈炽和舍友去食堂吃饭,路上遇到个拦路的。 是个女生,个头高挑,长发,小麦色皮肤,笑起来一口白牙:“帅哥,大一的?” 陈炽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舍友唐小天颠颠的接口:“是哈,大一的,金融。美女哪个专业呀?” 女生一笑,眼睛弯弯,不过目标只对准的是陈炽:“大二,也是金融,算是你们学姐。我叫杨永菁,学弟瞧着很面善啊,不如留个姓名和联系方式?” 陈炽呵呵。 现在的女生果然彪悍,以前念中学,不是没有喜欢他的小姑娘,不过大都还含蓄的很。充其量送个礼物再偷递个情书。 像这样直接拦路的,还不曾遇上过。 大学,果然是个神奇的地方。 一直到食堂开始吃饭,都挡不住唐小天艳羡的嘴:“这长得帅就是好!惹的大二的学姐都拦路要手机号的!我可记得,军训的时候,光咱们班的女生就好几个中意你的。更不用说外系的了!打听你的海了去了!你说现在的女生咋都这么不矜持呢!而且眼光也忒不百花齐放了,光盯着那长得白长得帅的,就不肯瞧瞧内涵!” 边说,一只油手还略有不甘的蹭在他脸上——陈炽气笑,一巴掌打掉:“滚蛋。吃饭都塞不住你这张嘴。” 唐小天是内蒙人,寝室里和陈炽关系最好,日常同进同出惯了,所以见识过自陈炽入校后招惹的狂蜂浪蝶。 眼下他胳膊肘子捅捅身边的帅哥:“那啥,眼看开学都好几个月了,你还就真没个看上眼的?别的不说,咱学校妹纸的水平还是蛮不错的。” 陈炽眼睛都没抬,只专注在吃饭上:“没。” 下一秒胳膊又被疯狂捣上了:“嘿嘿嘿!快看快看!这个漂亮,这个是真漂亮嘿!!” 陈炽没好气的抬头一看—— …… 有点眼熟。 唐小天贴过来:“是不错?啧啧啧,身材好脸蛋也好,就是跟前怎么也有男人啊,真是的。” 前方不远处有两个人正站着说话,一男一女。 女孩子的确好看,胸前垂着一根粗辫子,身材窈窕,鹅蛋脸上一双光彩夺目的眼睛。 男的身材高挑,模样斯文,微笑的样子叫人看了特别舒服。 能不眼熟么,这分明是丁施禾和齐天。 唐小天还在贴着耳朵八卦:“不过这女的瞧着面生,以前还真没瞧见过。男的好像是传媒系的,是学生会的人。” 陈炽落下眼睛,视线垂去面前的饭粒上。 齐天他自然是知道的,跟他同校,专业新闻传媒。不过两人在校从无交集,至于丁施禾为何今日出现在他们学校,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往下几天也就明白了:丁施禾是在学校食堂打工。 而且因为人长得漂亮,没几天就被学校男生冠上了一个“绿豆西施”的美名。 丁施禾职高没念完,家里托关系拿了毕业证。年纪还小,一时找不到工作,一个远房婶婶在大学食堂工作,就把她介绍来打杂——丁施禾本不乐意在食堂这种油腻的环境工作,不过听到是国关的食堂后,毫不犹豫就来了。 原因无他,因为齐天在这里。 她新来的,什么都还没上手,也就负责打打下手,饭点的时候也去前头帮衬一把。食堂最近新上了绿豆粥供应,她就被安排了个盛粥的工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长得好,绿豆粥的窗口最是人头攒动,多是男生们挤做一团。有那些个胆子大的,还喜欢开口跟她说笑几句。有的为了跟她多说一句话,恨不得一顿饭要来打三次粥。丁施禾胆子不算大,架不住被这么多男生围观递话,动辄就脸红,不过大学生们多无恶意,几天下来慢慢也就习惯了。 不过今天她运气不好,面前的男生穿着时髦,一身的痞气,一双眼睛滴溜溜在她身上打转,满是不怀好意。丁施禾见惯不怪,只当自己看不见,专心工作,手里舀了一勺子粥,往对方递过来的碗里盛——不成想,这人的手瞄准般的往勺子那一偏,粥顷刻就倒去了他手背上…… 就听对方极尽夸张的“哎吆”一声,丁施禾吓了一跳,这粥虽不是滚烫的,但也是热的。她工作还是第一次出这样的纰漏,登时就手足无措起来。而且听到动静周围人都围过来,她一时又是紧张又是窘迫,拧的手指头都红了,只能一个劲的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您……没事?” 对方按着手背:“美女,这脸蛋长得好,眼神却不怎么好啊,怎么能活生生把这么烫的粥往人手上倒呢。” 丁施禾窘迫的都要哭了:“对不起。” 打粥的窗口和打菜的窗口隔一段距离,食堂的同事们正忙着,一时也没关注到这边。 围观的都是男生,就听旁边有人打趣:“哎吆,大老爷们一个,烫一下还能去层皮咋的,咋这么娇气。瞧瞧,都快把人家整哭了。” 挨烫的男生假惺惺一乐:“也是,都说最难消受美人恩,这美人恩果然难消受。这难为美人大家也都还看着心疼。我看,不如这么着——” 对方胳膊一伸,手赫然递到她眼前头来,语气轻佻,“美人,帮我吹吹,再叫声老公。我这手啊,肯定眨眼就不疼了!” 第二十八章 冰山蓝 周遭一片嘻嘻哈哈,混杂着尖锐的口哨声。 之前那么多男生腆着脸来跟她搭话,这会功夫却个个只作壁上观。还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勺子敲打着盘子,鼓动:“嘿!快吹啊!吹啊!吹一口就不疼了!” 丁施禾的脸,一时间又红又白,想跑,偏偏腿气到哆嗦,没出息的迈不动一步。 附近也有女生,都躲的远远的,有声音飘过来:“就那个什么绿豆西施呗,不知道又勾搭了谁了……” “切,一个食堂打饭的,还真当自己多金贵呢。那些个男生也就是闲着没事逗她消遣消遣,还真有人拿她当女神不成!” 眼泪漫出了眼眶,花了眼睛。 男生们还在起哄:“叫嘛叫嘛,叫一声老公就不疼啦!” 却是冷不丁模糊的眼前头伸过来一个饭盒:“4两。” 丁施禾抹了眼睛一瞧,但见前方窗口处站了一个个头高挑的男生,一双薄薄的单眼皮,眼神颇不耐烦,一手插兜,嘴角冷冷的讥诮着,见她还楞着,手中饭盒在粥捅边一掂,重复道:“4两。” 丁施禾忙反应过来:“哦。” 低头去拎大勺舀粥。 那个始作俑者一不留神被挤偏了去,刚待要发作,眼前头窜过一个大块头:“干嘛呢干嘛呢?这是有香啊还是有蜜啊个个苍蝇似的黏这,你们不吃饭还不叫别人吃啦?走走走!散了散了!都给老子腾腾空!” 来者唐小天,内蒙汉子,块头大个头足,搭肩往陈炽身边一站,当下就占了打粥窗口的半壁江山——哐当也伸过个饭盒来:“妹纸,给我也来4两。” 丁施禾慌不迭舀粥盛粥。 陈炽岿然不动,拎了粥还慢条斯理的在糖罐前给自己加白糖;唐小天则凶巴巴往四周眼这么一瞪! 这俩人个头都高,一个修长一个壮,瞧着不大好惹。 特别是那个调戏丁施禾的男生,从他的角度,一眼瞧见陈炽手臂掌心里隐隐的疤痕,心里思忖这不是个善茬;再瞅瞅唐小天那块头。当下哼了一声,拐去了别的打菜窗口。 这正主都撤了,围观人群登时悻悻然摸着鼻子,走的走散的散。 丁施禾嘴角翘了翘,有点委屈,忍住了,小声:“小虎哥,谢谢你。” 她是陈冰的闺蜜,有事没事老来家里凑,自然而然也就跟着陈冰叫他小虎哥。 陈炽:“以后再碰上这种人,直接骂他脸上。” 唐小天嘿嘿一乐:“就这个理,这些个没用的杂碎,也就敢口头上沾沾女孩便宜。妹纸,咱长的俊,可脸皮忒薄。越这样他们还就越上赶着,以后妹纸脾气硬点,抡起大勺子叩他脑袋!” 丁施禾噗嗤一乐,不好意思的揉了揉鼻子。 唐小天还想套套近乎,胸都快趴窗口台子上了:“不过以后有你小天哥哥在,谁再敢欺负妹纸,你小天哥第一个不——” 话没说完,人已经被陈炽拎着衣裳领子拖走了。 这天陈炽小组作业弄到很晚,想起来去吃饭的时候,偌大个食堂人零星几个人,菜也只剩下点锅底,还都凉了。好在他不挑,随便捡一样匆匆埋头吃了——桌面上推过来一个保温桶,一抬眼,丁施禾坐在他对面。 保温桶里是热腾腾的绿豆粥,尝一口,还加了糖。 “小虎哥哥,你有女朋友不?”丁施禾扑闪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冷不丁问。 陈炽喝粥都几乎噎住,伸长了嗓子才顺下去,摇头:“没有。” “我不信,”对方也摇头,“哥哥长得这么帅。我可听说了,你在学校,很受女生欢迎的。” 你可住嘴你! 陈炽心里头一个冷不丁,突然有点生怕这丫头没事去家里跟陈冰嚼舌头。 索性也先发制人:“别乱说,真没有。你呢,你有男朋友吗?” “哎呀小虎哥你真讨厌,人家年纪还小呢。” 陈炽呵呵。 也不知道每回瞧见齐天那货,脸红脖子粗的人是谁。 他不是那种喜欢跟女孩插科打诨的人,饭吃完抬脚就走。丁施禾叫住他:“小虎哥,这周末你回家不?陈冰当上小组长啦,我们准备给她庆贺庆贺,去三里地吃烧烤,你也一块来?” 她嘴里的“我们”,指她、陈冰、齐天。 陈炽脚步顿了顿,扔下句“到时候看”,走了。 丁施禾噘了噘嘴。 陈冰这个堂哥,的确不是多好相处的性子。 陈炽匆匆去的是体育馆。 刑侦队的孙齐孙哥,以前是他爸的下属,一手的擒拿好功夫,现在刚好在他们学校散打队兼职教练。每每等训练完,孙齐就给陈炽开小灶。 陈炽以前在刑侦队厮混的时候跟着孙齐学过两下,不过那会子他年纪还小,身量未长气力不足,且又是个娇气的,只蹭了点皮毛。这回再遇上孙齐,他主动要求,想学点东西。 毕竟之前被赵勤几次都揍的老惨,实在再丢不起这人。 就是今天他明显分了神,有几下被孙齐卡住要害还不自知。果断被孙齐踢了一脚:“咋了,这么魂不守舍的。” 陈炽想着陈冰升小组长的事。这丫头干活是个拼命的,大半年功夫居然就做到了小组长——虽然陈炽不明白这到底是个多大职位,不过对陈冰来说,想来总归是桩好事。 他上大学也有几个月了,平日里住校,周末回家。这见面的次数比之前本就少了许多,陈冰那影楼的工作更是个忙的,越到周末人越忙。他都已经一连好几周没瞧见过人影了。 不过这阵子他也想沉沉。 虽说尾巴跟自己不是亲的,但总归打小是按亲的一起长起来的。他有时候也觉得自己特诡异特混蛋特疯,居然能对尾巴起歪了心思。 这放以前,实在是打死他八百遍也想不到的事。 可偏偏就这么发生了。 都说上大学是个分水岭,他也想试试,是不是去了崭新的天地,自己也许就不用困在那逼仄阴暗无法见天日的心思里辗转徘徊了。 可啥都还没试出来,就被丁施禾一句“小虎哥你也去”给搅乱了心思。 所以他摸着被踢疼的屁股,虚心求教:“哥,你说现在的女孩,都喜欢什么呀?” * 陈炽是和丁施禾一块去的三里地。 丁施禾说,齐天去接陈冰了,待会直接过来跟他们俩碰头。 都是念同一所大学的,齐天是学生会干部,据说势头很猛,年底就要竞选院系学生会主席。平时连校园里都少碰上,总之不是在组织活动,就是在组织活动的路上。 如此日理万机,还有时间去接陈冰。 陈炽心里有点不舒坦,像以前每每撞见他俩在一起时一样的不舒坦。 他的心魔果然并没有因为他上了大学就有任何好转。 好在陈冰和齐天准时到了——想必丁施禾提前打过招呼,两人瞧见陈炽都没什么异样。齐天还好脾气的冲人一笑:“久等了。” 四人找位子坐了,四人位,陈冰和齐天一边,陈炽和丁施禾一边。 陈炽对面就是陈冰,他瞧她头发有点乱,额头有汗,脱了外边的黄色棉服,里边穿着件毛衣——人还是瘦的,没长什么肉,不过精气神不错,就是手指头上有洗不掉的颜料,以及几处很明显的针眼。 他有阵子没瞧见她了,目光有些贪婪,总觉得她好像哪里不一样了,却又说不上来。 往下点餐,三里地就是个烧烤城,自然是吃烧烤的。 齐天捏着菜单:“星星爱吃豆腐和鱼丸,各来十串。小禾喜欢茄子和鸡翅,还有烤玉米粒,也都来点。”往下又点了肉串,殷勤的把菜单递到陈炽面前来,“哥,你瞧瞧,自己有什么喜欢的,尽管点。” 明明他俩同龄,这声哥却是喊的亲切又自然。 而且听这口气,今日是他做东了。 陈炽的不自在又加深了几分。 也不知道是因为前者,还是后者。 他随手划拉了几样,把菜单给了丁施禾。小二上前来收菜单,就听齐天嘱咐:“豆腐和鱼丸要五香的,不要辣。再来碟子醋和香油,还要一碟细盐和椒盐。” 丁施禾:“啊?不辣多没意思啊。” “星星上星期感冒,别的没事了,就是嗓子还没好利索,还是少吃点辣。” 陈冰登时配合出一张苦瓜脸,被齐天戳了一手指头脑门:“甭装了,不能吃就是不能吃。不过今天高兴,给你开戒,啤酒可以喝两听。” 陈炽只当看不见他俩之间那份亲昵:“你病了?” “没事,”陈冰左顾右盼,心思明显没在他身上,“早好了。” 一转身,齐天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个保温杯,拧开,放去陈冰跟前:“泡了胖大海的,趁热喝。先润润嗓子。” 陈炽分明能感觉到,坐在自己身侧的丁施禾,有那么一瞬间的神色黯淡。 不过这姑娘很快就提起精气神来,和陈冰叽叽嚓嚓去一处——陈冰本是个不爱说话的闷葫芦,不过现下在自己人跟前,也多了点小女孩样的心性,跟着丁施禾八卦几句。 等上菜的档空,就听丁施禾眉飞色舞,八卦的都是在国关的见闻:例如齐天这个做学生会干部的如何如何忙碌,几个大型活动表现都特出色!那些个讨厌的男生如何如何围在自己身边苍蝇样轰都轰不走;食堂买菜大婶和掌勺大厨之间的几番爱恨情仇……以及陈炽在学校里,因长相俊俏性子冷淡,且身边只有个大块头舍友,连只蝴蝶都不沾,所以被女生们奉送外号:“冰山蓝”。 陈炽:…… 第二十九章 心魔 吐着红舌的炭炉上玉米粒颗颗焦香,鱼豆腐被烤到外皮龟裂,绽出里面的白肉——齐天指头微捻,细细的一抹椒盐和孜然均匀飘其上,再略微一翻动,热热的咸鲜味四溢,伴着孜然的香气,惹得丁施禾叫:“哇,好啦好啦!可以吃啦!” 齐天先递给丁施禾一串玉米,后掂了两串鱼豆腐——纸巾擦过签子顶部的碳灰,再略微抖了抖多余的椒盐,吹了吹热气,这才递给身边的陈冰:“喏,趁热。” 陈冰头都没抬,接过来就撸。 她应该是饿了,一直在低头吃吃吃,话也不多,偶尔接两句,重点都在吃上。 陈炽皱了皱眉头,想着这是中午没吃饭怎得? 刚待要张口,就听齐天埋怨:“你慢点,没人给你抢。午饭又没吃?” “出外景来着,回来又赶着修片子,忘了。” 陈炽:…… “那你这样不行,得先垫垫,否则对胃不好,”齐天回头招呼小二,“再加两个梅干菜烧饼,要热的,现在就上。” 再转回,眉头已经敛起来,“你老这样也不是办法,咋怎么说都不听呢。这样,往后我要有时间……” 说着人已经贴去了人耳边,变成了悄悄话——陈炽冷眼旁观,只见陈冰摇摇头,嘴里还啃着鱼豆腐,嘟囔了句不用。 丁施禾都放下了手里的烤玉米,半是玩笑半是真:“齐天哥,你咋对陈冰这么好呢。我瞧着可太眼馋了。” 齐天眉目一弯,“她这么笨的人,可就不省心嘛。还跟小孩似的叫人操心,该打。” 话说着,一份油亮喷香的鸡翅膀递了过来,“来,烤了一会了,现在应该火候正好。小禾喜欢嫩一点的。” 丁施禾被这份鸡翅惹得心满意足,又被陈冰果断递过来个鬼脸,低头嘴角都抿出了小酒窝。 陈炽发现,齐天是个很周到的人,他会关注到每一个人——便是自己,他都会不时插嘴过来,极其自然的聊些本校见闻。 虽然他们两个其实在学校,根本没有任何交集。 怪不得讨人喜欢呢,的确是个人才。 就是这餐越聚气氛越高涨,齐天一个没管住,连陈冰都灌下了几听啤酒。想来是做了小组长心里高兴——陈炽就见她脖颈都红了,头发也更乱,倒是喝了酒变的爱说话了,琥珀色的眸子亮晶晶的,很是学着丁施禾,掰持了一番影楼里各种奇葩客户的奇葩行径。 最后被哭笑不得的齐天抢走了啤酒,硬是喂了一碗醒酒汤。 说是四人聚会,实则只有三个人的狂欢。 陈炽一口口灌着自己的啤酒,听旁边叽叽嘎嘎——他们三个一起长大的交情,便是开个玩笑,其中别有深意的梗也只有他们才懂。 他始终就是个局外人。 始终。 最后陈炽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只知道台面上啤酒罐成堆,连丁施禾都嚷嚷着头疼——直到走到店门外,被冬夜的冷风一吹,晕头涨脑的才清醒过来一点。 齐天搀扶着犹自迷迷瞪瞪的陈冰走过来:“哥,星星有点喝多了,她感冒还没太好利索,别再受了风,我们先打的回去,小禾就麻烦你了。” 说着,人已经拦上车走了。 丁施禾站在陈炽身边,揉了揉鼻子。 陈炽无奈的瞧过她一眼:“我知道,你肯定是想让另一个人送你回去。不过,现在只剩下我了,凑合凑合?” 丁施禾声音囔囔的:“小虎哥你说什么呢……我啥都没想。” 陈炽心里叹了口气。 这姑娘也是个傻的。 跟自己一样,装出一幅不在乎的模样,好像就真的能骗自己,真的不在乎。 天早就黑透了,高高的路灯顶在头上,照的人影子一步步拉长。 幽蓝的空中似乎有东西飘下来,落在鼻尖凉沁沁的——下雪了。 这是今年第一场雪。 陈炽一步步走回到自家楼下的时候,肩头上落着几片不曾化掉的雪花——他在楼下驻足,想看看家里的窗口,是不是亮着灯。 雪夜里,有人在轻声唱着歌。 “雪花,雪花,洁白的雪花, 飘呀飘,飘呀飘,给大地披上银纱。 雪花,雪花,可爱的雪花, 转呀转,转呀转,伴随我一起玩耍。 …… ……” 是男生的嗓音,温柔且缱绻,低低在哼唱。 陈炽在楼底驻足,似是想起了什么,转身向对面的楼走去——在顶层的楼道窗口,刚好可以瞧见,自家楼顶阁楼的露天平台上,正依偎着一双人。 他们坐在花台上,女孩子的头靠在男生的肩膀上,而男生下巴抵在她的头上,一只胳膊揽着她,轻轻哼着儿歌。 像在哄一个孩子。 只有这冬夜的静,无声落的雪,才凸显这原本欢快的儿歌,竟也如此柔软。 女孩似是睡着了,一曲终了,男生温柔摸了缕她的头发,捧在手心里,无比怜惜的,低头吻了一下。 …… 陈炽推开房门的时候,齐天寻声从陈冰房间里走了出来,见是他,小声报备:“哥,星星喝多了,我喂她喝了点热茶,现在已经睡了。” 又道,“芳姨今天上晚班,还没回来。” 似是哪里不放心,又开口,“哥——” “你不用叫我哥,” 陈炽解下围巾,上面的被雪浸的有点湿乎乎的,被他随手一扔丢去了暖气片上,“我也没大你多少,这个哥实在不敢当。” “至于别人——” 他人已经坐下了,长腿径直这么大喇喇一伸,眼睛藐过来,薄薄的眼皮,嘴角讥诮的翘起,“你是想做哥,还是想做别的,最好搞搞清楚,免的黏糊不清,害人害己。” “……” 稍后,对方微笑起来,“好。” 陈炽在客厅坐了半晌。 坐的屁股都僵了。 头顶的荧光灯照着他雪白的脸,他喝了很多酒,酒意却似乎从血管和身体中消失,脑袋无比清醒,清醒到锐利——只是他痛恨这份清醒。 清醒的知道自己是谁,所以连向那张微笑的脸上狠狠揍一拳都不能。 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窗外雪越下越密,无声无息。头顶灯光依旧雪亮,房间里静的似乎连他的喘息都盛不下——也许下晚班的小婶就要回来了。 他终于站起身,拖着发麻的腿,拳头不知道握紧又松开又握紧多少次——才推开面前这扇门。 屋里很黑,因为无窗,只在房门上的小气窗透出一点外面的光亮;屋子也很小,似乎两步就能迈到尽头。 只有微微的气息声勾引着他的耳朵和脚,还有手指,拧亮床头的一盏小台灯——淡淡的灯光笼罩下来,他心心念念的女孩就睡在他面前。 他在她床头慢慢蹲下去,就一个女孩来说,她睡的依旧还是那么放肆。 被子不是盖着的,而是拧成一团抱着的,一条腿横在上面——头发乱蓬蓬的,都窝在脖颈处,枕头也是歪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双颊上还残存着淡淡的红晕,以及两片嘴唇,比脸色还要更加鲜艳。 陈炽突然生起气来。 他起身,走去厨房,热水瓶里的热水在盆里倒了个干净,拎了毛巾又走了回来。 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他双手拧了热毛巾,伸手过去给她擦脸。 陈冰睡的正沉,不提防这热气腾腾的一脸,烦躁的把手一摆,就要转过身去——被掰住,又摁了回来,继续按着擦。 她气的眉头都皱了起来,嘴里呜哇几下,好在那份强硬的力道突然变轻了,擦到疼的那份热度似乎也低了下来,只虚虚浮在那里——她顺势也安静下来,唧唧了嘴。 “小虎哥……” 呓语一声,她把怀里的被子抱的更紧了,脸蛋蹭了几下,放心的又挨了上去。 陈炽的手停在了半空。 她…… ……刚才叫了什么? 他忍不住脸凑近过去:“你说什么?” 方才的聚餐,她基本没和他说几句话,视线都不曾在他身上停留片刻。 他是真的有些生气的。 她工作了,他上了大学,一道分水岭,就像是突然把他们隔开了。 他的确是想沉沉的,想把自己诡异又见不得天日的的欲望给生生按下去。可是看她这般无知无觉的无意,他偏又生起气来。 女孩子眉头又皱了起来,似是感到了有气息逼近,烦躁的摇摇脑袋。 可他锲而不舍,循循善诱:“尾巴……你是在叫我么?” 只有他才叫她“尾巴”,小时候他俩掐架的时候。 因为一头黄毛,所以她被他一直嘲笑是条黄鼠狼“尾巴”。 “大狗熊。”她又唧唧了嘴,两片嘴唇红艳艳的,润泽到诱人。 这回听清了。 嗯,掐架的时候她会叫他“狗熊”,因为小时候自己,很胖…… “……” 刚刚还在生气的,可现在似乎被这两声久违的称呼给抚慰了心神。他的视线胶着在她的嘴唇上,像是被无形的手给牵引住一般,忍不住的想要向她靠近—— “……尾巴……” 呼吸屏住,心脏像那只手给狠狠攥住,一步一步的拽着他,拽着所有残存的清醒和不清醒——少年终于战栗中低头,双唇印去那处他所渴望的红润柔软…… 外面传来一声门响。 陈炽浑身一滞,沉迷中惊醒过来——是小婶回来了。 第三十章 别无二家的“哥哥” 陈冰起床的时候才4点钟。 他们这里的婚礼接亲时间时兴走良辰吉时,所以动辄就在半夜。这种摸黑起床赶去客户家做妆发的时候多了去了,她已经很习惯了。 就是昨天晚上有些放肆了。 她刚当上小组长,虽说只是打杂组的小组长,但老板说了,以后化妆师忙不过来的时候,她也可以顶一顶。也就是说,她可以上化妆台了! 这一高兴,灌的有点多。现在头还有点闷闷的疼……以及,她冲着盥洗池上方的镜子,摸了摸湿漉漉的脸——她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中有一个人的脸,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可又莫名感觉很熟悉…… 真是见了鬼了! 陈冰低头洗脸,准备把这一脑子的乱七八糟都洗出去。 就是一出洗手间门险些撞人胸膛上——陈炽站在门口,一手搭着门框,似乎正等着她,一抬头,丢了样东西过来。 他脸色发白,眼底有隐隐的青色,没什么表情,薄薄的眼皮,隐晦不清的目光,身上的衣服也有些皱巴巴的。 可即便是这样,陈冰也得承认,他是好看的。 就像丁施禾说的那样,虽然冷淡,却又好看。的确是座“冰山蓝”。 自他上大学后,两人相处的时候少之又少,话都没正经说过几句。眼下二话不说被扔了个东西过来,陈冰握在掌心里,是小巧巧的一个盒子。 “什么?” “你不是当上小组长了么,这是贺礼。” 他嗓音有些喑哑,话说完就转身去了厨房。 陈冰有些惊讶,没想到他还会给自己买礼物,且还要赶着大半夜起床来送。 不过时间的确不够了,她急匆匆的拢拢头发,穿上外套,把盒子往包里一揣。 低头正穿鞋的空,陈炽从厨房走出来,端着一杯热水,眉头是皱着的,好像有些不太高兴:“我送你。” “不用,大圣说送我过去。” 陈炽看了眼窗外。 落了一晚上的雪,雪光映的天色似是微明,其实才不过四点多钟。 “你们两个在谈朋友?”他冷不丁开口。 “啊?” 他板着脸,一字一句:“我是说,你们两个是不是在谈朋友?否则这么一大早天都没亮,如果不是男女朋友,谁会这么上赶着接接送送?” 就像在初雪落下的楼顶天台,唱儿歌给她听。 这丫头小时候喜欢《雪孩子》,看多少遍都不烦,为了看这个动画片,跟他抢过好几次电视,打过好几次架。 陈冰似乎被问住了,恍惚了一下,才摇头:“不是啊。” 不是还让他亲?! 陈炽冷笑:“陈冰,别说我没提醒你。还有大半年你才满18,你现在可还未成年呢,就跟异性这么没分寸没距离的。小叔工作在外,小婶又是个脾气绵软的,你还就真以为家里没人管的了你了?” 陈冰:“……” 她一时间脸都气红了,“你有病?那是大圣。” “大圣怎么了?难道不是个男的?男的那些龌龊心思能是你知道的?别以为上了班还真就成大人了,照旧黄毛丫头一个!” 他火气似乎比她还大,“便是你不懂事,他可是上了大学的人了,他还不懂事?你还以为人家真拿你当妹妹呢?我可告诉你,你哥在这站着呢,别无二家!” 陈冰舔了舔嘴唇。 “可是以前,也都是大圣送我的。” 她起身,拉上羽绒外套的拉链,系上围巾,戴上帽子,“他如果不拿我当妹妹,那谈朋友也不是不行啊。便是现在谈不了,明年等我满18了再谈照样也来得及。反正我爸妈都喜欢他。” 她朝他看了一眼过来,轻描淡写,却是挑衅满满,“大圣人这么好,你也会喜欢他的,小虎哥。” “……” 门后防盗门“哐”一声重重闭合。 下楼的腿却是僵的,一定是被那头臭狗熊气的! 她本来和大圣啥事都没有,现在却被他气的非想要弄出点啥来了! 楼道口齐天果然站在那里,闻声回过头来,见是她,嘴角不由自主翘起来,露出熟稔的笑容。 “冷?”他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塞她手里,“先揣着,热乎热乎手,待会到了地方再吃。” 是手绢包裹的烧饼,应该是刚出锅不久,又热又厚,不用看都知道,里面还塞着培根和煎鸡蛋。 他穿着卡其色的羽绒服,戴着耳套,不知道等了多久了,鼻尖有点发红,自然而然的伸手过来接过她的包,背去自己肩上:“落了一晚上的雪,虽然不大,但路挺滑的。今天就不骑车了,坐公交。早班车这个点应该差不多,走。” 和往常一样。 天色被四周的雪映到微明,厚厚的鞋底踩上去,因为雪不厚并没有吱呀做声,只在鞋底踏出一脚黑黑湿滑的脚印。 “过来——”齐天牵了她的手,“慢点,别摔了。” 不知道为什么,似是被方才那头臭狗熊的话给警醒了,陈冰窘缩了一下,想把手抽回来。对方浑然没在意,掌心抓的她更紧了几分,“小心点。” 陈冰忍不住抬头,在自家的窗口,还有个影子立在那里。 她一跟他吵架,就爱脑子抽风上火。 就爱口不择言,专捡那伤人的话往上撞。 那些话真出自本意么?倒也不是。 只是她知道,她如果这样说,他一定会生气。气到说不出话,气到咬牙冷笑。 然后自己就会无比畅快,好像又打赢了一仗。 可现在,她并没觉得多么畅快。 乘上首班公交车的陈冰,坚决拒绝了齐天的继续陪送——因为她态度太坚决了,齐天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站在站台跟她摆着手。 她望着那张从小到大熟稔至极的脸,左手却悄悄伸进了包里,掌心捏住了个小盒子。 盒子里是个很小很小的娃娃挂件,却是栩栩如生,精致到每一根头发——头发是亚麻黄的,乱糟糟的,娃娃也难得不是圆滚滚的,而是瘦汀汀的,脸上零星几个雀斑,眼睛是金色的,正鼓着腮帮子凶巴巴的冲人吐口水。 陈冰一个忍不住,噗嗤一口低头乐了。 孙哥说,女孩喜欢什么?当然是漂亮的东西喽。 还有就是,和她们自己像的东西。 公交站台上的齐天,发现车窗后的陈冰突然笑了——他原本以为她是在跟自己招呼,也跟着露出笑容,却是等公交车启动,他这才发现——她的视线根本没在自己身上。 这丫头一直是张木头脸木头性子,却是这一笑实在明媚可人,着实带着几分少女的鲜妍模样。 他自认为她的好只有自己知道。 却是这一刻,才发现,她还有很多的好,都是自己不曾见过的。 第三十一章 围观 陈炽是在公园门口胡乱溜达的时候,遇到了杨永菁。 对方一身运动装,马尾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一幅活力满满的样子——主动过来跟他打招呼:“嗨,帅哥。” 她说自己正在健身,打卡日行一万步,所谓相请不如偶遇,顺势邀请他一起逛逛公园。 面前的人民公园是周边绿化最好占地最大的一处休闲所在——也是很多新人拍摄婚纱照外景的首选地。 陈炽踯躅一下,点点头。 果然两人进了公园还不曾走出多远,在片草地上就有三五成双的新人,在拍摄婚纱照。 现在是冬天,虽还未到最冷的数九寒天,草地也还在坚强的绿着,但新娘们穿着袒胳膊露背的婚纱分明美丽“冻”人的不要不要的——只要摄影师一喊卡,陈冰就要赶紧把怀里抱着的羽绒服赶紧披去这些新娘冻到发青的肩膀上。 她一个人抱了足有五六件外套,脖子上还挂着两个备用镜头,肩头则背着沉重的化妆箱——自然是给新人们补妆换妆用的。 正经化妆师只需要在影楼化好前妆,等出了外景,妆容和发型的变换就要靠陈冰这样打杂的来负责了。 陈炽就见她瘦汀汀一个,一身大包小包的守在旁边,险些把她人给埋掉进去。一个新娘的高跟鞋踩进了石头缝,她奔过去,跪在碎石堆里,小心翼翼的给拔出来。 另一边一个摄影师刚喊了卡,那新娘子登时就大呼小叫起来:“衣服呢?冻死啦!” 那个一身七零八落的家伙又跑过去给人家披衣服。 还真是忙。 杨永菁有些疑惑的瞥了眼身边的男生——他已经驻足在这里很久了,似乎对人家拍婚纱照抱有极大的热忱,看的眼睛眨都不眨。 可是看神情,却又觉得他似乎有点生气。 真是个捉摸不透的帅哥啊。 “看的这么专注,不会是也盼着自己有这一天?”她忍不住,出声打趣。 对方闻所未闻,好像压根没听见她说的什么。 杨永菁:“……” 那边这一段取景好像已经告一段落,几对新人都窜去草地边停靠的面包车上取暖。陈冰则忙着收拾草地上的杂物,各种道具分门别类的塞进手里的大包袱里。 前方嘀嘀两声鸣笛,抬头望去——是辆小木兰,车手跳下车,从踏板上拎出一大兜的一次性饭盒,又搬出一箱水。 饭和水被送去了面包车上,车手扒着车门,笑声朗朗:“天气这么冷,大家都辛苦了,先吃点东西垫垫。趁着眼下天气还好,待会咱们一鼓作气都拍完它,免的一直在这挨冻。” 正百无聊赖的杨永菁,发现身边帅哥的眼神登时都锐利了。 她寻着他的视线望去——没什么啊,就两个影楼的工作人员在说话而已。 陈冰也是一脸惊讶,呼出的白气有些遮挡视线,但那个走到她面前的骑手,的确是齐天无疑。 “你怎么——?” 对方接过她手里偌大的包袱,往她怀里塞了个保温杯和饭盒。 不是方才那种一次性饭盒,而是用布袋仔细装好的,握在手心里还发烫的不锈钢饭盒。 那张从小大熟稔至极的脸上,冲她露出熟悉的暖心微笑:“从今天开始我是你的同事啦,也是打杂组,兼职,负责送送道具送送饭跑跑腿什么的。大学生勤工俭学不容易,还请小组长以后多多关照。” 自己身边那个莫名其妙的帅哥突然说了句:“那是我们学校的。走,去打个招呼。” 说完就迈步往前,杨永菁现反应了一会,才赶紧跟上。 什么情况? 居然还是校友? “这么巧,”帅哥冲那两个人微笑,“今个天气不错,我们也出来逛逛,没想到这里碰上了。” 他转头向杨永菁介绍,“这是齐天,咱们学校传媒学院的,还是学生会干部,能力很强的。你们做师姐的,以后可要多多支持。” 帅哥这句话说的又温柔又和气,且语气亲昵自然,好像他们两个根本不是偶遇,而是相约来逛公园一样。 杨永菁是个心思剔透的姑娘,便是觉得怪也不会表现出来,很得体的跟人招呼:“你好,我是大二金融的,杨永菁。” 对方亦很得体,是个很赏心悦目的男生,笑起来的时候格外令人舒服:“杨师姐好。” 他身边站着的是个不太起眼的姑娘,看年纪不大,瘦瘦的,便是穿着肥大的羽绒服,嘴唇也冻的有点发青。一双眸子颜色和发色一样浅淡,阳光下倒是有一瞬间的耀眼,不过很快就消失不见,重新归于平淡。 杨永菁本还等着帅哥介绍,不成想帅哥却全然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两个姑娘两两相望,还是齐天给介绍:“这是陈冰,我发小。” 刚待要搭话,帅哥的手落去了自己的肩膀——杨永菁现好好定了定神,才没在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 “我们要去吃泰国菜,” 帅哥的手握在她的肩上,一句客气话夹杂着似有似无的微笑,端的是虚伪无比,“不如,一起?” 陈冰抱着饭盒,木着脸,率先摇头。 “我们待会还有拍摄任务,实在是不巧。这样,等下回,下回我们来请——”齐天端的也是客气无比,更加周到礼貌,“到时候还请师姐赏脸。” 杨永菁呵呵。 意味深长的目光在两个男生中间游走,她点头:“一定。” 一直到走出很远,僵直的胳臂才从她肩头放下来。 “对不起。” 杨永菁一身好奇:“那姑娘谁?” “……” “原来你喜欢这一型的。”大二的师姐若有所思,“不过她也姓陈耶,陈冰……是冰雪的冰么?倒是和你的名字刚好凑成一对。不辞冰雪为卿热啊……” “……” “不过你的情敌我看还蛮强劲的,不好对付哦。”杨永菁的掌心拍上了他的肩头,一手握拳,做了个加油的姿势,“帅哥,加油!” 原本落落寡欢的人,都被她煞有介事的样子惹笑了:“加油就行了吗?” 杨永菁在心里嗟叹一口:TNND,原来他笑起来这么好看! 可惜啊,已经心有所属,且正魂牵梦绕着呢。 她现好好回想了下那姑娘的样子,实在没觉出有啥过人之处。 不过作为同系的师姐,总归要鼓励为先的,所以她大言不惭:“当然!加油,我看好你!” 第三十二章 第二个春节 这个周末回家后的陈炽感觉有点不对劲。 因为小婶看他的神情总是笑眯眯的,甚至还充斥着点期待感,弄的他有点毛毛的。 陈冰又不在家,说是出去跟着跑婚礼了,得下午才能回来。于是,吃饭的时候只有婶婶和侄子两个人相对而坐——涂芳夹了块排骨放去陈炽碗里,那种笑眯眯又满含期待的目光又来了! 陈炽浑身不得劲,干脆撂下筷子碗一搁:“小婶,您有啥话就说。别老看着我笑,都把我笑怕了。” “哎吆哎吆,”涂芳被侄子这一手弄的哭笑不得,不过还是喜滋滋的问了,“小虎啊,婶没别的意思。就是听说,你有女朋友啦?” “……” 他梗着脖子:“您听谁说的?” “哎呀,你说你也不小了,眼瞅着也快20的大小伙子了。这又上了大学,有女朋友是好事呀。不用害羞,还跟婶藏着掖着的,小婶可是很开明的——” 涂芳只当孩子大了,第一次谈谈这种事脸上挂不住,摆手申明立场,“听说是你们学校的同学?多大年纪啊?我们小虎模样这么好,找的女朋友肯定也漂亮!这有时间叫人家来家里吃饭,小婶给你们做好吃的!” 陈炽:“……” 涂芳下午去超市上班了,陈炽躺在床上,一肚子无名之火无处发放。 突得听得房门外有动静,他寻声过去——是陈冰回来了,正在厨房,端着中午他们吃剩的盘子,往嘴里呼哧呼哧扒东西。 看来是饿的狠了。 他本来一肚子火气,看她这幅狼吞虎咽的样子,竟是一时啥脾气都发作不出来。只能走过去,拧开煤气灶上的火:“小婶在锅里给你留了饭菜,热了再吃。” 再转身,到底按捺不住,狠狠戳了下人额头,“你上辈子撑死的咋的,天天忙的啥呀,连饭都不好好吃!” 那个齐天不是还专门跑去跟你搭伙,一起打工,他就是这么照顾你的? 陈冰捧着盘子摇头:“新娘子临时加了一套敬酒服,又加了一套妆发,所以回来晚了。我3点还得去学车,来不及吃了,垫垫就成。” 陈炽抓到了重点:“你学车?你成年了吗你就学车?” “大圣说,现在先学着,等考完科目123怎么也得搭进去两三个月,到时候我就满十八了。等过了生日成年了,正好拿驾照。” “你这么着急忙慌的学车干嘛?” “干影楼整天往外跑,自己会开车的话方便的多。而且大圣说,他爸超市有辆送货的小面包,有些年头了,齐伯伯本想置换辆新的,被他给要来了。大圣说,等我拿到驾照,就把车借我开。” 急慌慌的吞下最后两口,还没咽下去,人就拎了背包夺门而出,“我得走了,大圣还等着我呢。小虎哥,你跟我妈说一声,晚上我也不回来吃饭——” 来去一阵风,只余空气中抖落的尾音,以及陈炽郁闷到一嘴牙的隐隐作疼。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孙齐摸着下巴笑的一脸贼:“小虎,来,跟你孙哥说句实话,你是不是追女孩呢?” 此时一辆绿色吉普正在刑警大队的操练场各种盘旋转圈前进后退,紧握方向盘的陈炽耳朵一紧,面色却镇静如初:“哥你又火眼金睛发现啥了?” “这又是练散打又是拽着我大晚上练车的,肯定是春心萌动了呗!想表现给女孩看呢,哥说的没错?” 少年双眼直视前方,左手一打方向盘转到6点钟方向,配合右手释放手刹,一气呵成,竟是在前方弯道处来了手漂亮的漂移。 孙齐忍不住拍手叫好:“嚯!可以啊!学的挺快!” 少年转过头来,唇角翘起,双目熠熠生辉:“哥猜的没错,我是有喜欢的人了。所以,求哥好好教我,让我有机会表现表现。” * 春节。 这是父母去世后,陈炽在小叔家过的第二个春节。 陈炽学校放假早,但是家里其他人放假都晚。直到腊月28,一家人才凑齐活了赶紧忙年。 一大早的涂芳就交代了任务,陈阳华负责去回民区买牛羊肉,她自己则去海鲜市场买鱼买虾。猪肉和蔬菜,利用工作之便一早就从超市备下了。至于陈冰和陈炽,这俩小辈也没闲着,拿着好长一溜的清单被涂芳赶去集贸市场搞采购。 本来这活只分派给了陈冰一个人。 陈炽站出来:“小婶,我看要买的东西挺多的,我和星星一起。” 于是,就一起了。 集贸市场,其实是个早市。临近年关,规模益发宏大。 陈冰穿着大大的羽绒服,戴着顶黄色的毛线帽子——她年后就快要满18了,个子却没窜多少。那帽子尖堪堪也就到陈炽的耳垂,背着个大包袱,底下为了方便穿的运动裤,肥肥的裤腿险些找不见腿,怎么看都还只像个中学生的模样。 不过人虽瘦,走的却飞快,特别是集贸市场就在眼前时,陈炽现捞了一把才把她捞了回来:“慢点走,跟紧我。这早市这么大,人这么多,别挤散了。” 陈冰不是那种活泼的小姑娘,能不说话的时候都懒得动嘴,点点头了事,意思是知道了。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在影楼工作忙惯了,走着走着就又比他窜了两丈出去—— 陈炽:“……” 他只得加快脚步,伸手牵住了她的手。 她第一反应是要挣脱,被他果断给瞪了:“别动。忘了小婶说的了?” 涂芳嘱咐,临近年关人多事杂,是人都要过年,梁上君子也不例外。特别是去市场这种地方,可得看顾好自己,还有自己身上的东西。小心谨慎点,没坏处。 “毛手毛脚跑这么快干嘛?从现在起我牵着你,不准乱跑。” 义正言辞。 于是,就这么牵着了。 她的手跟她的人一样瘦,一点也不柔软,相反还有点硬邦邦的——指尖掌心处还有硬硬的茧子,抓在手里像抓了根木柴。 可他偏偏手心里渐渐洇出了汗,一如他不敢触碰她的视线,和一颗跟手心一样,也渐渐起潮的心。 第三十三章 过年高兴不行啊 这种越是临近年关的大集,越是人气沸腾,旺的不要不要的。 摩肩擦踵中,陈炽按照小婶列的单子,红纸黄纸木锤包括黄糖八角都一一收入囊中。 往下还有鞭炮和年画要买,他一手牵着陈冰,一手拎着包袱,随着人流前进——这集市热闹,卖什么都有。前方几个小姑娘围着个卖冰糖葫芦的大爷,正挑拣的热闹。 可能是因为临近年关,个个脸上都洋溢着一股喜气。 陈炽心口动了动,回头问:“吃糖葫芦吗?” “不吃,粘牙。” 这丫头不喜欢吃甜,也不喜欢吃零食。 “那你想吃什么,给你买。” “不吃。” 还是个难讨好的丫头。 不过走到一个卖鸟的跟前,人停了下来。 陈炽跟着她凑过去一看,果然,一水的虎皮小鹦鹉,翠绿的衣裳挤挤挨挨的一堆黄色小脑袋,老板一把瓜子撒过去,个个扑棱着翅膀啾啾啾磕的那叫一个欢实。 木头脸上露出一抹喜色,看的目不转睛。陈炽挠挠她的手心:“喜欢这个?” “怪好看的,多热闹。” 陈冰忍不住手指伸过去摸了摸那小脑袋,“我和大圣小时候养过两只,养的可精心了,都生了蛋要孵小鸟了,雄鸟却被野猫给叼走了。后来雌鸟也不吃不喝,蛋也不肯孵,很快也死了。大圣哭了一天,后来我们把它和它的蛋放在个小盒里,埋在楼下的芙蓉树下面。” 她吐了口气,扭头向前,“走。” 陈炽抓住了她的手指。 她回头瞧她,听见他说:“你要还想,这回我和你一起养。” 她摇头:“不了。” 不过途径这片花鸟市场,到底起了作用,陈冰抱着一只小胖狗,被它热乎乎的舌头舔的掌心发痒,一个劲的笑:“它可真沉啊!” 她最近难得有这样笑的开心的时候,笑得就像个顶小顶小的毫无心事的小姑娘。陈炽贪婪的盯着那份笑颜,一时间想把它用刀都刻到自己眼睛里去。 她就站在他身边,低着脑袋摸着小狗,身后过来一个推小车,车上满满都是货物,推车人偏着头叫:“嘿,借过借过!” 人流被小车分成簇拥的两边,陈冰被挤得一踉跄,陈炽攥住她胳膊往自己怀里带了一把——她恍然一抬头,发丝从唇边扫过,这才发现,两人贴的好近。 近到能闻到彼此的呼吸。 对方的眼睫垂下来,薄薄的单眼皮,目光像流水一样。 带着冰山样的幽蓝—— 陈冰惊跳了一下,慌不迭把小狗放回笼子,拢了拢额前的碎发,有点不敢抬头:“我去前面看看。” 东西买齐全,包袱里已经是满满当当,陈炽背在肩上,陈冰在后边一只手托着,实在是满载而归——且不爱吃甜食的陈冰,怀里都塞了包糖炒栗子,冒着徐徐的香热气。 “星星。” “嗯?” 他想说点什么的,却又发现不知道说什么,于是问:“为什么咱俩不聊天啊。” 她往嘴里填了颗栗子:“估计咱俩一说话就要吵架,所以干脆不说了。” 得益于她工作了,终于不用再磕磕绊绊的念书了。他能训她的机会骤然减少——这一不吵架,反倒无话可说了。 陈炽难得这么好脾气,愿意跟她打趣两句:“那是以前。现在不都大了么,我让着你,不跟你吵。” 她嘟囔着摇头:“算了,咱俩改不了。” 他突然回头看了她一眼。 “什么?” “没啥,就觉得你这丫头就真的一点没变啊,还是个石头脑袋。” “……” 年夜饭的时候,是难得家人团聚的时刻。陈阳华打好了午夜祭祀要用的黄纸,收拾好了鱼,喘口气,摆开棋盘要跟侄子杀一盘。 就是陈炽一连输了两盘,陈阳华不让:“嘿嘿嘿,你小子用心点。” 陈炽哈哈一乐,跳起来:“叔,待会吃完饭我再陪您来两把,小婶叫我摘葱呢。” 厨房里涂芳正在蒸糯米丸子,烟机老旧有点不给力,狭小的空间里满是雾气。陈冰在水池低头洗葱扒蒜,他挤过去,肩膀顶了下她肩膀:“水凉,我来。” 水的确凉,老旧厨房没有接热水器,陈冰两只手红彤彤的。不过她只瞧过他一眼,不声不吭擦了把手又去剥松花蛋。 涂芳忙着下楼去拿预定好的烤鸭:“小虎,帮我盯着点,7分钟后关火!” “好嘞。” 厨房里只剩他们两个,剥好了松花蛋,陈冰伸胳膊过水池来取盘子——厨房就那么大点地方,她必须从他脸前头擦过,她一脸狐疑:“你笑什么?” 陈炽的确忍俊不禁,鼓着嘴唇:“管的真宽,管天管地,还管人笑不笑啊。” “莫名其妙的。” 他还在忍不住的笑:“过年高兴不行啊?” 说实话,陈炽的确心情很好。特别是方才她与擦脸而过,他看了眼她耳下那道浅浅的疤痕。 这样就挺好,他突然想,他要求不多。 有家,家里还有她。 也就足够了。 一家四口热热闹闹的吃了年夜饭,饭后两只小的负责洗碗。水还是那么凉,陈炽让陈冰负责擦和摆,围裙擦干净手后,一转头神台面上一玻璃杯的热茶水,热气袅袅。 他忍不住低头,笑了笑。 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楼上齐天一家端着面盆和饺子馅下来了。 齐天手里端了个盘子,正和陈冰挤一块,拈了一块炸年糕放去她嘴里。笑问:“好吃吗?” 涂芳喜努努的跟发愣的陈炽科普:“小虎,快叫人。你齐叔和马姨都不是外人,往年啊,都是我们两家一块包大年夜的饺子的。” 往下例行寒暄,例如齐天妈照例要夸夸陈炽的一表人才,陈阳华也照例谦虚两句。不过看得出两家的确不见外,很快就回到重点上来:包饺子。 两位主妇负责擀皮,陈冰和齐天负责包。陈炽围观两个爸爸下棋,电视机上直播的春晚正花团锦簇的一团热闹。可他眼角的余光总是忍不住向餐厅飘过去,齐天正捏着一个五角的硬币:“这可是我妈精挑细选的,在家已经洗干净了,看看今天谁最有福气!” 边笑,边凑去陈冰耳边耳语,被陈冰捣了一胳膊肘。 两个妈妈彼此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抿嘴笑了一下。 陈炽心头滞阻,实在待不下去,找了个借口回自己屋。 直到房门被敲响,是陈冰:“小虎哥,出来吃饺子了。” 大年夜的饺子按风俗要到凌晨后吃,不过他实在没胃口:“先前吃的太撑,吃不下了。先睡了,你们吃。” 陈炽恍惚是睡了一觉,伴着午夜窗外遍地响的鞭炮声,睡的一脖子的汗。他醒过来不知道几点,只觉外面一切都静了下来。 推开门走出去,餐厅的灯还亮着。桌上一盘东西被扣着盘子,沙发上歪着个影子,听到他的动静,迷迷瞪瞪撑起半个身子。 是陈冰。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陈炽瞧了眼墙上的表,凌晨三点半。 “怎么睡在这里?” “看春晚来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他站在那里:“回屋,容易着凉。” 她抬起头来看他,头发睡的乱蓬蓬的,眼睛带着刚睡醒的呆萌:“饿了吗?我妈给留了饺子。” “不饿。” “我饿了,一起吃。这是年夜饺子,怎么都得吃一点。” 于是两个人围着一盘饺子坐下来,她还是很困的样子,点头哈脑的,拿胳膊支着摇摇欲坠的脑袋。 不知道为什么,陈炽心情突然变好了。 他只拿了一双筷子,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 又一个饺子递在嘴边,陈冰低头看了一眼:“我吃饱了,你吃。” “这才吃了几个,不是饿了吗?”陈炽揉了把她的脑袋,顺手把饺子塞自己嘴里。 然后,几乎是牙齿咬到金属的同时,他看见她脸上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他低头,很怕自己也会忍不住笑出来。 然后,故作镇定的吐出那枚五角硬币。 “我说一晚上谁都没吃到呢,原来在你这。” 陈冰人笑嘻嘻的,蹦起来,伸着懒腰去睡觉。 一盘饺子下肚,胃和心似乎都满意了不少。陈炽在厨房洗盘子,那枚五角的硬币从指缝溜出来,在指尖翻来覆去。他细细把它洗干净,拿纸巾拭干水分,指肚抚摸着上面凹凸的纹路,然后,捏回自己的手心里去。 第三十四章 少女心事 因为选修的审计学教授拖堂,这天陈炽去食堂吃饭又晚了,偌大的食堂都已经没啥人。 他匆匆挑了样还剩下的菜几口扒拉下肚,走出食堂门口突然想抽根烟,于是拐到旁边一个夹道里,打火机刚摸出来,就听见有人哭。 他走过去,脚尖轻轻踢了下那个坐在台阶上、把脸埋进臂膀里的姑娘——丁施禾一脸泪花的抬起头,看到是他,梗了一下:“小虎哥……” 丁施禾人长得美,这美人到哪都不愁人惦记。这不,给食堂送菜搞运输的司机就瞧上她了,托自己的表姑,也就是食堂二把手的崔大姐给牵线搭桥一把。 虽说崔大姐觉得丁施禾娇娇弱弱的就是个花架子,算不得好媳妇人选,奈何侄子喜欢,于是还就真就屈尊降贵的亲自躬身去说合了。 丁施禾自然是不愿意的,她心里眼里就一个齐天,那个送菜的司机是圆是方她都不晓得。她和陈冰一样,都不算是啥嘴巧的姑娘,这心里不愿意嘴上就直说了,给了崔大姐一个好大的没脸。 食堂二把手崔大姐觉得这小姑娘当真好没道理!她那侄子家是个拆迁户,手里五套房子,条件好的不得了!就是找个大学生都是绰绰有余的。她一个食堂里的临时工,不过也就是仗着年轻脸蛋好点,居然这般不识抬举! 于是,这人就给得罪下了。打粥这样台面的活丁施禾就捞不着做了,被打发去收拾泔水。 明面上没说,摆明了其实就是撵她走——偏偏丁施禾舍不得齐天,宁肯天天折腾泔水也没走人,连她亲戚都嫌她是个死脑筋! 这虽一时没撵走,周围的人可惯是见风使舵的,冷嘲热讽的动辄就甩到脸上,连丁的亲戚都为了避嫌不敢多吱声。丁施禾到底还是年纪小,哪受过这个,挨了欺负就只能躲个墙角旮旯里哭。 于是,就让陈炽给撞上了。 陈炽想了想,一个电话叫来了舍友唐小天。 唐小天是内蒙人,老爸是煤老板,一个妥妥的富二代。 唐小天一头黄毛拿摩丝弄了个朝天的朋克造型,脖子里晃着大金链子,夹克衫袖子一撸,手腕上的大金表晃的人眼都得跟着逛荡两下——就见他一手揽了丁施禾的肩,一手甩着宝马M标志的车钥匙,就这么大摇大摆迈进了食堂。 也就一刻钟的功夫人出来了,一脸的不屑:“切~我以为那拆迁户多DIAO呢!也就给我家扫厕所的水平!哎呀,模样更别提了!长的那叫一个磕碜!就这!狗熊想啃月亮啊!抱负倒不小,觉得自己多能呢!” 陈炽忍俊不禁:“说重点。” “重点就是都被小爷我的风采给震住了呗!我看那里头哪个孙子以后还敢欺负我小丁妹妹!一准的吃不了,兜着走!” 唐小天用自己流氓又富贵的二代气质以及一米九的身魄把食堂一干人等震吓的够够的。丁施禾由他来罩,食堂的人要是不想惹事,日后应该是不敢再随便欺负人了。 陈炽拍拍二代的肩:“哥们,谢了。这个学期,还有下个学期的所有必修课,哥们答应你,包过。” 唐小天喜笑颜开:“哎呀,炽哥,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不过,你这话我可给记住了!咱一定得说话算话!” 圆满完成任务的唐小天撤了,丁施禾抹着眼睛:“小虎哥,谢谢你。” 陈炽有些无语的瞧着这姑娘,他觉得,食堂这破烂工作实在没啥可值得留恋的。可谁叫“情”字一个字最大呢? 他吁了一口气,问:“明天下午第三礼堂里有辩论赛,想去瞧瞧吗?” 丁施禾:“哈?” “齐天主持,而且,他还是第二轮的辩手。” 消息是学校布告栏上看见的,本来是和他没关系的,不过看在这姑娘这般认死理的份上—— “想去吗?我可以带你进去。” 第二天下午的陈炽和丁施禾碰头的时候,发现这姑娘还化了一点妆。 本来人就长得好看,这一点薄妆更衬的人容光焕发——丁施禾还特意换了衣服,穿了一条墨绿色的背心裙,打扮的和学校里的大学女生们毫无二致。这走在陈炽身边,还真是一双俊男美女的搭配,惹的周围的人眼神频频飘过来。 丁施禾紧张的脸蛋又红了几分:“小、小虎哥,我……我是不是——” 她想问自己是不是哪里穿的不合适。 陈炽脸色淡淡:“你挺好的,不用怕人看。” 丁施禾咬了咬嘴唇,走的离他更近了几分。 陈炽脑子里想的却是陈冰:这丫头在影楼,最想做的就是化妆师。可他从没瞧过她给自己化妆的样子……从来都是素着一张脸,有时候连擦脸油都懒得擦,头发也是几根黄毛黑皮筋一扎就了事。 实在不算是个多好看多精致的女孩儿。 可是——他想起她却总觉心口钝的慌,他们又好些日子没碰过面了,听说她这阵子闲暇时间都拿去学车,就连小婶都难见她踪影。 他想念她,可又不得不按捺住。 所以每每想起,总觉心里头不舒服。 陈炽打起精神,视线投向台上——齐天表现的确优异,不论是作为主持全场,还是作为第二轮中甲方的第一辩手,都是思路清晰,条理清楚,言语不卑不亢,声线沉稳中还不乏有些温柔的磁性,惹的前后左右不少女生都捂嘴小声窃窃私语:“那是学生会新主席耶,长得好帅!声音也好听!啊,他笑起来好好看,一定是个暖男……” 坐在他身边的丁施禾全程睫毛都不舍得眨一下的,却是随着周边讨论声渐起,双手忍不住揉搓起了衣角,头也渐渐低了下去。 辩论赛散场,走出礼堂的陈炽问身边人:“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丁施禾摇了摇头,她的双颊发红,眸光明亮却又转瞬黯淡:“他好棒啊……” 往前急走两步,又停下来,回过头来的脸上,样子是笑着得,可嘴唇是颤着的,“齐天哥越来越好了。我挺替他高兴的,可就是觉得,他也离我原来越远了……” 这个漂亮的姑娘低下头,强撑出来的笑容后泪光一闪。 陈炽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那颗失落的脑袋。 第三十五章 路遇 这天陈炽刚下课,人流中被人拽了下胳膊,一转头,是丁施禾。 这姑娘敢来上课的地方找他也是稀罕,然后果不其然,丁施禾把他拽到一旁,双手递上来一张名片。 陈炽搭眼一瞧:XX星光培训机构。 ? 丁施禾紧张兮兮,说是昨天校园里有人递给她的——那人说自己专门为机构挑选好苗子,也就是所谓的“星探”。他个人感觉丁施禾外形出众,想叫她去试个镜。 丁施禾以前上过这种的当,说是什么空姐摇篮,结果交了报名费那所谓的培训机构就人去楼空了。这回她本想把名片扔掉了事,结果临扔了又缩回了手,想让陈炽帮忙瞅瞅。 陈炽:“你的意思呢?” “我是觉得……万一要是个真的,错过了怪可惜。要、要还是个假的骗人的,小虎哥也能帮我长长眼。” “不管它是真是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陈炽明白了这姑娘的意思,把名片还了回去,“去看看又不掉块肉,我和你一起去。” 结果?结果居然还不错。 那家机构在开发区的一栋写字楼内,占了整整一层半的面积,目测不是个皮包公司,挺规整的。 接待、面试、试镜一条线下来,人家对丁施禾的外形和年龄表示了满意,符合签约标准。但如签约,还有为期几个月乃至或长达一年的培训期,其目标主推是平面广告模特之类。但他们的负责人还说,机构目前正跟电视台和各大广告公司联手,正在筹备一场大型的选秀活动,目的是为造星。 丁施禾外形优秀,如能签约,表现良好得话势必会得到力推,到时候成为一枚闪闪发亮的新秀也未尝可知。 甚至那负责人还想游说陈炽,说小伙子你外形也很好呀,不考虑也来试一下嘛? 陈炽笑笑,拿了一摞的合同复印件和签约事项表,替丁施禾说回去跟家里人商量一下,很快就能回复。 从写字楼出来,丁施禾兴奋的两颊通红,雀跃的小女儿家模样一览无余:“小虎哥,你说,他们说的是真的么?我真的可以?” 陈炽也觉得这个机会对丁施禾来说,的确不错。脸长得好也是一种资源,既然是资源就别浪费。 他把装了合同复印件的手提袋交给丁施禾,叮嘱:“你回家跟家里人好好商量一下,这家公司瞧着还算正规,未尝不是个机会。” 丁施禾高兴:“小虎哥,麻烦你大半天,这眼看中午饭饭点都快过了,咱们去找个好吃的地方,我请客!” 就是没想到,他们在那家好吃的地方,碰上了熟人。 这家西餐牛排餐厅客人不算多,环境蛮幽静。高高的靠背卡座构成一间间相对独立的空间——一个靠窗的位置,窗帘却拉的严实,里面偶尔的人影微动,基本没什么动静。 却是丁施禾眼尖:“齐天哥?” 陈炽纳罕,两人一起走过去,果然是齐天。 齐天一头的汗迹还未下去,手里正扯着张菜单当扇子摇,摇的对象却不是自己,而是趴在桌上——陈冰。 陈冰趴在桌上,肩头披着一件男式外套,皮肤苍白,脸颊却泛着不太正常的潮红色,双眼紧闭,额头的汗把发丝都给浸透了,一缕缕贴在额前。 几乎是眼神触到她的第一眼,陈炽心口像被人用刀柄打了一下,闷闷的,说不出啥感觉。 齐天站起身来解释,说他和陈冰今日去学车,结果几个小时练下来,日头太大,车里又格外闷热,陈冰从方才就一个劲的恶心想吐,却啥都吐不出。体温不算高,却一直在出汗,胳膊却又摸着凉。 他瞧着像是有些中暑的迹象,所以赶紧找了个地方,让人先好生休息休息。 “应该是累坏了,她昨天一直加班到半夜,才把今天的时间给腾出来练车。一上午几个小时下来,我都有些受不住,何况她了……” 齐天小声解释,心疼的眼神一直人不离左右,叹了口气,“先让她好好睡一会,这里安静,没想到能碰上你们。” 陈炽沉着脸,没说话。 他坐下来,掌心摸了摸陈冰的额头——的确温度不高,却是汗涔涔的出的厉害。似是觉察到有人靠近,她微微皱了下眉头,左耳上那道疤痕,似乎都被苍白的皮肤衬的透了明。 小叔说她没吃过上班的苦,一定会打退堂鼓。可这丫头都坚持这么久了,好像没啥苦是她不能吃的,日日的早出晚归操心劳力,就为了每月那点工资攒着,好给小婶换肾。 眼下学车也是,因为会开车,就能在影楼多拿一份薪水。 陈炽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觉掌心中她的汗水粘腻,似乎把自己的心窍给一并堵了起来,憋闷的厉害。 丁施禾一开始瞧见齐天还是很高兴的,简直有着奔上去就要与其分享自己好消息的劲头,后是看到陈冰的情形才又按捺下来。 眼下见陈冰只是趴在那里呼呼大睡,瞧着应该没什么大碍,担心又转向了一开始的欣喜,忍不住叽叽嚓嚓的就要报喜: “齐天哥,有家培训公司要签我,小虎哥刚陪我去看了,挺大的公司,我想着——” “小禾,你去收银台那跟服务员说一声,这里再送杯凉白开。”齐天头都没抬,只把贴着陈冰额头的一玻璃杯水捏在掌心里小心转了转,他先前一直在这样做,利于降温止汗。 他的眼神和注意力只在一个人身上,其他什么人什么话一概没听到。 丁施禾张了张嘴,神色一瞬间就黯淡到毫无颜色,低低“嗯”过一身,起身离开。 陈炽走出餐厅侧门,果不其然,丁施禾捂着脸,墙角处哭的稀里哗啦。 他拍拍她哭到一耸一耸的肩膀,递过去一包纸巾。 真的是伤心的狠了,丁施禾一双眼睛红的桃子一般,好不容易抽噎着止住了眼泪,一张嘴,又哇的哭出声来:“我、我是想着……他、他已经太好了,我不想、不想跟他差距越来越大,今天才、才大着胆子去面试的……” “可是一点用都没有,啥用都没有……。陈冰一样没念大学,可他眼里却只看的见她……我、我不是怨陈冰。我、我只是觉得、觉得……” 陈炽低头点燃了一颗烟。 伤心人别有怀抱,也不过是各有各的伤心罢了。 丁施禾最后还是擦干了眼泪,端了一杯凉白开回去。 陈冰似是醒了,人有些迷瞪,齐天正沾湿了帕子给她擦汗。陈炽人走过去,她抬头望了他一眼——“小虎哥,” 这一声唤的陈炽心口一动,探身过去摸了下她额头。 依旧不热,但汗已经出的不那么厉害了。 他心下稍安,然后就被陈冰抓住了手—— “小虎哥,咱们回家,”她轻轻皱着眉头,攀着他的胳膊,“我有点难受。” 说话间,人已经把脸倚靠去了他胳膊上,像一只乖顺的猫。 齐天低声唤她:“星星?” “嗯……”她嗓子眼里模模糊糊的应着,也依旧模模糊糊的念,“小虎哥,咱回家……” 陈炽揽住了她薄薄的肩头:“好,咱们回家。” 第三十六章 凭什么 开发区离家里所在老城区很远,陈炽让的士司机打开一丝窗缝,风从窗口处涌进来,吹的她的发丝一直在他下巴处抚动,有些痒。 陈冰一直抱着他一根胳膊,睡的五迷三道。即便是他把她背回家,放去床上,帮她脱掉鞋子,盖上被单,她依旧大喇喇翻个身,继续搂着枕头睡。 陈炽都有些啼笑皆非:这该是有多困,不会是几天都没睡了,所以一并给补回来? 一直到天快擦黑的时候,陈冰才彻底睡饱,从屋里揉着眼睛走出来。一抬眼,被吓了一跳:“你怎么在家啊?” 陈炽一脸无语,忍不住都翻了个白眼,这丫头当真是个白眼狼,睡一觉就不认人的。 他边往餐桌上摆着碗碟,边打趣:“你呗,本来我是不该在家的。是你非抱着我说自己难受,让我带你回来。所以,就一块回来了呗。” 陈冰一脸懵逼的抓了抓头发:“我?抱着你?……那大圣那?” 她还记得是和那家伙在一块。 “你非要缠着我,你那好邻居能咋办,估计回学校了。好像他明天还有个活动,新晋的学生会主席,很忙的。” 齐天是和丁施禾一起走的,毕竟开发区离校区远,那个妥帖人自然不会让丁施禾落单。只希望那姑娘能抓住机会,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两个人坐下来吃饭,小婶今天上的是晚班,要晚上10点才能下班。陈炽会做的吃食屈指可数,一般情况下就是煮面完事。今个却是不同,居然端出来一锅粥,米粒酥烂,勺子一搅,里面还掺着满满的瘦肉丝、姜丝和皮蛋。 陈冰眼睛都瞪圆了:“你做的?你还会做这个?” “不用这么惊讶,我会做的东西多了去了,”陈炽没好气的给她碗里夹了一筷子排骨,“闭嘴吃饭,你看你瘦的这几两骨头,都戳的人慌。天天也不好好睡觉不好好吃饭,一个干影楼的,又不是国家总理,犯得上这么日理万机么?” 陈冰不理他埋汰,只顾低头吃饭,就是抬头瞥一眼盘子里的红烧排骨:“排骨给我妈留了吗?” 陈炽被她都搞乐了,忍不住拍了把那头黄毛:“早留好了,这盘都是你的。” 其实他哪里会做什么饭,皮蛋粥和排骨都是饭店大师傅给做的,就是加了钱让给加料好好做。 钱是他前阵子帮大四的师兄做论文赚的,虽然不多,可给这丫头吃点好的还是够的。 他真的好阵子都没见她了,稀罕到都不舍得跟她拌嘴吵架。 他之前自我安慰说,觉得这样就挺好,可又太多时候觉得远远都不够,他想要的远不止这些。 只是他想要的那些,却是都不能被想起,似乎便是想起的每一分钟,都有被亵渎的罪恶。 晚饭后陈冰抱出一颗“头”,在灯下挑着小指在结辫子。 好在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陈炽已经见怪不怪,不像头一回,被惊悚到大大吓了一跳。 “能不能别搞这个啊,怪渗人的。”他皱眉。 其实不是嫌渗人,他就是觉得她怎么一刻都不得闲,好不容易歇一天,好好休息休息不好么。 然后就被果断鄙视了:“一个大男人,怎么还怕这个。” 陈冰小心的缕着手里的假人的头发,“刚学了个新的编发式样,可不得赶紧练练手。老板说,等我拿到了驾照,好多那种半夜上门的新娘妆我就能接了。” 本地风俗,婚嫁这方面老一辈人还是多遵循良辰吉时,偏这良辰吉时还在半夜里居多。所以半夜里上门给新娘子上妆,也是本地影楼的一大活计。 城市大,之前离的远的客户,半夜让一个女孩子上门不太安全,不过能开车就不一样了,业务拓展能大大提高。 他想起她之前说过的话。 “驾照拿到了,车呢?” “影楼里有车,只要时间不冲突就能开,不过就一辆,怪抢手的。不过大圣说了,齐伯伯有辆替换下来的小面包,可以给我开,这开自己的车,影楼还能给报销油钱。” 陈炽忍不住的冷笑:“给你开?凭啥给你开?你是人家儿媳妇啊还是人家家里一口人啊?” “陈冰,别说我没提醒你,” 他克制不住的尖酸刻薄,“你那好邻居、青梅竹马的好哥哥,人家现在可是重点大学的红人,新晋的学生会主席,每天追在他屁股后面跑的女大学生乌央乌央的。你觉得,就凭恁俩小时候的那点交情,你一个辍学连高中都没毕业的,在影楼里给人化妆打杂做头发的,人家家里边、人家那父母,即便看在老邻居的面上嘴上不说,可这心里,还觉得恁俩般配吗?” 陈冰抬起头来,眼神有点愣:“你说什么啊?什么般配不般配的。” “我说什么你心里清楚,” 陈炽说起狠话来当真毫不留情,“你可记得,你是我们老陈家的人,别抹开脸干丢家里人脸的事儿。跟人家没那层关系,那开人家的什么车?咱家是没钱给你买车开,可你也别腆着脸为了辆破面包就上赶着把自己送出去!” 陈冰脸色一时间都白了。 她不是个善言辞的,其实也不是个会吵架的。对方突然发作咬人,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陈炽气咻咻进自己屋后,懊恼到简直抓着头发想撞墙! 他并不是想惹她生气的,一点都不。 可是一想到她会跟楼上那个家伙在一起,他就浑身长满倒刺,不管不顾,任谁都想戳上一把! 春节里两家人一块包年夜饺子,两位母亲暗戳戳含笑的目光他不是没看在眼里;今天齐天那个满心满眼里都是她的模样他也不是没看在眼里;而她跟那个人自小一起长大、所混下的那种毫无界限感的亲密,他更是都看在眼里! 那日后他们俩要真的恋爱、结婚,生娃,那他还是不是还得眼睁睁瞧着,看着,还得包红包还得喜笑颜开还得拱手对他们说恭喜恭喜?!! 光是想一下他就得疯! 这个夜晚注定的不欢而散,小婶下了晚班回来还奇怪,说怎么一个个属夜猫子的今个怎么都睡的这么早。 很快外面没了动静,劳累的一天的小婶也去睡了。 陈炽躺在床头,黑暗中烟头一闪一灭,他睁着眼睛,望着虚无一团的天花板——父母去世后那种无力又愤懑自毁的冲动,又一遍遍在寂寂无声中啃噬冲撞着胸口……可他什么都不能做,自虐的冲动在血管中突突而起,他只得用力咬紧牙关捏紧拳头,才能克制住想在自己胳膊上划一刀的欲望。 都过去了,陈炽。都过去了。 他一遍遍在心中告诉自己,突然间想哭。 第三十七章 蛊惑 丁施禾跟机构签了约,做了模特培训生。 可叫陈炽意想不到的是,她居然还是两头兼顾!食堂的工作楞是没肯丢,不知道是不是罩着她的唐小天魄力忒足,食堂方面居然也没敢有啥异议。 培训的地方和学校距离遥远,丁施禾两头跑的不可谓不辛苦。陈炽问其原因,答案也在意料之中——丁施禾说,齐天在学校里忙,回回来吃饭没几次是能赶上饭点的。有她在,还能给留一份热饭热菜。 就这一点,她就不舍得丢了食堂这份工作。 这姑娘也是个痴的。 “小虎哥,你说……我这样,是不是怪傻的?” 鉴于这阵子的两个人走的怪近,丢脸什么的都被瞧见过。丁施禾现在俨然已把陈炽当成了自己人,果然是无男女之情反而更易推心置腹。 陈炽突然扭头看过她一眼,这一眼把丁施禾看的心头咚的一跳!忙摸自己的脸:“咋、咋啦?” 他已经别开了视线,翘了翘唇角:“没啥,就是觉得小禾原来长得这么漂亮。” 丁施禾脸红了,捧脸跺脚:“小虎哥,连你也打趣我。” “我说的都是实话,如果小禾长得不美,也不会被星探发掘,也不会成功签约。我只是奇怪——” “?” “我是奇怪,像咱们小禾这么漂亮一姑娘,该是多少男人上敢着撵才是,该是捧在手心里疼着爱着怕化掉才是。怎么小禾偏和其他的漂亮姑娘不一样,非要把自己位置放的这么低——其实,放低自己,未必是件好事。放低自己,别人也许会更看不到你。有谁走路会低头去瞅路上的石子?倒是枝头开的花儿才能叫人驻足。” 他最后还做了点评,“如果这叫傻的话,那么你的确挺傻的。” “……” 被如此直白的戳透,丁施禾脸色有些泛白,“其实,我没有埋怨的意思,也没奢望过啥……齐天哥喜欢陈冰,那是他俩打小就结下的情分,我真的真的没想要怎样的。就、就有时候,替自己伤心罢了。” 所以就伤心完继续傻缺下去? 陈炽胸中冷哼一声:“打小就结下得情分?有这么牢不可破么?” “别人我不知道,可齐天哥和陈冰那是真的要好!”丁施禾信誓旦旦,“听说他俩打从幼儿园时候起就好得一个人似的!我还听说齐天哥因为比陈冰大两岁,念小学的时候死活都不肯念的,非要等陈冰一起。” 说着居然噗嗤一乐,“那自然是没成功。后来陈冰念了小学,俺俩做了同桌,齐天哥那时候天天跑我们教室来给她送好吃的,我跟着也沾了不少光。后来有一回,我二哥把我头打破了,也是陈冰和齐天哥,他俩把我二哥骗到沙坑里给按住揍了一顿,说以后要是再敢打我,他们就打他!我二哥那么霸道的一个人,楞是被整怕了,以后再也不敢欺负我了——” “你二哥……打你?” 亲妹妹也下得去手? “嗯,家里就他一个男孩子,连我爸妈都让着他,他、他脾气不好,小时候经常打人。” 陈炽忍不住想起以前,他是孙子,陈冰是孙女,奶奶重男轻女偏疼他,他跟陈冰小时候也天天掐的乌眼鸡一般。 不过,他从没动过陈冰一手指头。 估计是觉得,他要是动她一手指头,她应该会扑过来咬掉自己的手指头…… 想一出是一出,想到此处,陈炽竟忍不住低头微微一笑。 他的确是长相很出众的男生了,这一笑似乎连整个人都牵动出了不少温柔。 丁施禾都看的有些呆了:“小虎哥,你笑起来真好看。” 陈炽薄薄的眼皮一抬,瞥了人一眼:“有你家齐天哥哥好看么?” “哎呀,小虎哥,你咋都学坏了,老戳人家脊梁骨……” “也许,他俩——” 陈炽沉吟着开口,虽然一开口也觉得自己在忽悠人,“也许他俩根本不是你以为的那样。这种从小一起长大的,根本没了啥神秘感,更多的时候混的像家里人一样。所以你干嘛早早就给自己下了判决书,为什么不试着去跟对方剖白下你的感情?不试试,怎么能知道结果是啥样。你不说,对方又怎么能了解?你一直藏在后边,让别人根本瞧见不见你,又怎么发现你的好呢?” 他变着法的诱导鼓励,“况且我们小禾这么漂亮,现在还签了公司,以后的路一定是越走越好的。这么优秀的、即将闪闪发亮的小禾,为啥不敢给自己,也给对方一个机会?” “说不定对方只是还没看见你的心意而已,你说了,他才能有机会考虑。你打死也不说,人家打死也不知道啊。” 会吗?会吗? 陈炽心中已经在冷笑了,齐天那个人精,会看不出丁施禾对自己的心思么?他只是无意于她,所以才不想戳破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陈炽这人蛊惑力特别强还是口才特别好,丁施禾涨红了一张俏脸,为难的衣角都快揉烂了:“我……我也不知道了。我就是怕,怕真说了,连做个能在他身边的朋友都不能了。” 欲速则不达,陈炽这时反要缓下一口气来:“不急,你再好生想想。小禾,这是你自己的事儿。反正在我眼里,你不比任何人差。” 最后他还要揶揄一把,“要是有个像小禾这样的漂亮姑娘喜欢我,我做梦都要笑醒的。” 丁施禾捂着耳朵已经在啊啊啊啊了:“小虎哥,连你也变坏了!这学校里喜欢你的女生还少么,可你成日里连个眼神都不分给人一下!你都不知道,别人私下里都怎么说你!” 陈炽来了兴趣:“哦?别人都怎么说我?” “她们都说:那个金融系的冰山蓝帅哥,估计是喜欢男生的,都进校这么久了,压根的不近女色!保准是个GAY!” 陈炽:“……” 大学第一个暑假到来后,陈炽找了个在电脑城打工的工作。富二代唐小天要开吉普自驾去康西草原,约他一起,他不肯,说要打工,然后果断被埋怨了一通。 唐小天老嫌他抠,不讲究吃也不讲究穿也就罢了,平日里除了买包烟啥啥都不沾。眼看都大二了,虽说他们不是学计算机的,但但凡家庭条件稍微好些的,一台电脑或者笔记本的配置对大学生来说那已经是很平常了。 而陈炽不光没电脑,连只手机都没有! 唐小天纳罕:这都啥年代了啊,居然连只手机都没有! 要真是个穷的也就罢了,可这哥们怎么瞅也不是个穷的气质哇。 陈冰不理唐小天的吐槽,工照打不误。他盘正条顺,脑子活泛,又是重点大学的学生,虽说人有点不苟言笑,但干的是技术活,也不需要多么笑靥如花,所以颇受老板喜欢。 这只是白天。 晚上,他还接了门家教,给个念高一的男生补习英语和数学。好在这个男生虽皮,脑筋却是个聪明的,陈炽在自己这个学生身上终于找回了一点为人师的自信。 如此白天黑夜,早出晚归也就成了常态,周末更是没有。 陈炽跟小婶解释说自己颇受老师爱重,所以假期里也要去学校帮忙搞论题。搞得涂芳一个劲的跟陈冰吐槽,说怎么大学老师都不放假的么,害得你小虎放个假倒比上学还忙…… 陈冰不吱声,只当没听见。 经过上回,他俩貌似冷战打到升级,已经是互相刻意避开了。王不见王,乐的清净。 不过这个早晨的陈炽一反常态,还特意问过涂芳:“婶,今天有啥安排不?” “哦,小虎啊,正要跟你说,”涂芳着急忙慌的,“我娘家姨姥姥病重,姊妹们叫我回去一趟。这一回去,怕是得住下的。晚饭你自己吃行么?” “……婶不用操心我。就是……星星呢?” “哦,星星啊。说是晚上得加班,估计又得不早,你不用管她。她说了,要是太晚,就在影楼住下的,那里有值班的床位。” “……”陈炽点点头,“知道了婶,您路上慢点,别急。老人家未必有事。” 下午电脑城快下班的时候,陈炽给丁施禾打了个电话。 丁施禾在做培训生也有阵子了,前阵子刚接了个超市促销的平模广告,反响不错。公司有意向好生栽培她,这阵子正在加紧练形体和台词。 丁施禾在电话里声音很是兴奋:“小虎哥!我正想找你,上回给超市拍广告拿到报酬了,有1800呢!!!都顶我在食堂两个多月的工资了!不行,我得请大家吃饭!叫上陈冰和齐天哥!” “小禾,”陈炽声音颇沉,脑子里却是飞速在转,“我其实觉得,今天是个好机会。” “……?” “我说过,你以后会越来越好,公司器重你,往后大把拿钱的时候还多的是。不过红颜不等人,今天对你来说是个意义非凡的日子,你难道不想把你的幸福和喜悦,与你最爱的人分享吗?” 第三十八章 礼物 这是家颇具规模的婚纱影楼了。 足足占了半层楼的招牌高悬,落地的玻璃弧形窗内悬挂的水晶灯流光溢彩。 这其实不算陈冰工作的影楼,她只是在这里进修。 美其名曰进修,其实就是不拿工资的小工,可这家影楼的首席化妆师在美妆界颇有些来头,便是一分钱不拿,陈冰都甘愿来端茶递水,就为了能学点东西。 首席老师要求严格,明日又正逢各大影楼的一场露天T台婚纱秀——模特们方才已经来试过了尺寸,她今晚的工作就是把礼服改至模特的尺寸,并且一一检查,连一颗珍珠一粒水晶一根线头都不能放过。 一共三个小工,其他两个已经饿的受不住出去吃晚饭了。陈冰方才吞了两块饼干,灌了两口凉白开,打起精神继续钉手里一张头纱上的珍珠。 珍珠很细小,小到手指头都几要捏不住,她记得这套婚纱搭配的新娘妆容是珍珠贴面妆,所以头纱上的珍珠也是配套来的,马虎不得。 工作台上的灯亮的刺人眼,陈冰揉了揉眼睛,把灯头调整的稍微偏了偏,捏了细细的丝线伏案低头,就听得外面同事唤:“陈冰,有人找。” 陈冰抬起头,光线太亮,这一抬头眼前竟是黑了一瞬,现适应了一会,方才看清来人。 来人清癯高挑的个子,穿最简单的白衬衫,手里拎着个大大的黑色背包,眉目清俊无比,气质却偏冷几分,薄薄的眼皮下目光如水——被他这么一望之下,总忍不住要心头一跳。 陈冰亦然,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出现在此地,现又好生端详了一下,嘴角才不情不愿的扯了一下:“怎么是你?” 自那回他张嘴乱咬人,后两人鲜少再碰面,都是能避就避。她提不起劲再跟他吵架,总觉得麻烦的很,所以干脆躲远一点,眼不见心不烦。 真不烦么?倒也未必。 只是她向来鸵鸟惯了,不去想就好。反正只要忙起来,什么烦心事都会忘的一干二净。 陈炽走去她的案头,看上面摆满的各种小碟子装的零零碎碎以及各种看不懂的乱七八糟,她埋身在一堆各色的华服里,唯有她自己,颜色是最浅淡的。 他甚至想伸手摸一摸她,他觉得她人虽近在咫尺,却感觉离自己好远。 “什么时候能忙完,我来接你下班。” 陈冰敛了敛眉头,又低下头去摆弄手里的活计:“要很久。” “没关系,我等你。” 凌晨一点,陈冰揉着酸疼的肩颈推开影楼底层杂物间的小门,她摸着门口的开关,想开灯,但见黑暗中倏忽亮起了一蓬蓝色的小火苗——本以为早已离开的那个人在地上盘腿而坐,面前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个小小的生日蛋糕,上面插着一根摇晃着火苗的蜡烛。 他低头看了下手腕上的表,表情平静:“零点已过,你18岁的生日已经过去了。不过,蛋糕还是可以吃一口的。” 恍惚间,陈冰一时竟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她知道刚刚过去的那一天是自己生日,不过,这日子向来没关什么紧要。每年除了妈妈,嗯,妈妈忙起来有时也会忘记。只有大圣会牢牢记得,会给她唱生日歌,送她礼物。 没想到,如今还有一个。 她朝着那朵蓝色的火苗走过去,在他身边也盘腿坐下来——蛋糕小小的,也就巴掌大的样子,不过奶油绵密,看着就很好吃。 特别是上边还用黄色奶油给挤出来一个脸上长麻子的丑丫头,两条辫子直直的朝天翘着——她忍不住噗嗤一口乐出来,好,这家伙,啥时候都不忘埋汰自己。 作势要吹蜡烛,被制止:“先许愿。” 嗯,先许愿。 “希望妈妈身体健康,也希望自己能早点当上首席。” 鼓起嘴唇要吹,蛋糕却被人端远了,颇有些不满的皱着一双修长的眉:“你18岁成人的生日愿望里都没我么?” 你还好意思,要不是看在这蛋糕的面子上,咱俩可还在冷战呢! 陈冰心里吐槽,不过面上敷衍着频频点头:“安啦安啦,那就希望小虎哥恋爱顺利。” 蛋糕端的更远了,那双眉头皱的更紧了:“什么恋爱顺利?” “小禾说学校里喜欢你的女生很多啊,诺,那回,就那回,你不还带着位你们同系的学姐一起去吃饭?” “……” 陈炽万没想到这么久远的事儿还能被记起,登时有些狼狈,“那个根本啥都不是。” 陈冰才不管这个那个,“噗”一口趁机吹灭了蜡烛,拍手笑道:“好啦,可以吃蛋糕了!” 烛火熄灭的一瞬,她的发丝擦过他的唇际,陈炽胸口一动,恍了下神,好在很快新的蜡烛被点亮了——她好像饿坏了,叉了一大口蛋糕塞进嘴里,顿时眉开眼笑:“好吃!” 摇晃的心思似乎也被这笑容给重新抚平了。 他从背包里拿了一个盒子,推过去:“生日礼物。” 最新款的摩托罗拉V3,翻盖彩屏,他在电脑城考察过好几天,女孩子用应该是最合适的。 售价2700。 还不错,他这阵子打工攒的钱刚好够。 他知道,她现在用的是一台二手的小灵通,信号不好不说,电池也动辄掉链子。还为此耽误过工作,被老板骂过。 但她一直也没舍得给自己买个手机。 陈冰扒着手机盒子,有点不敢相信:“这……也太贵重了?给我的?” “帮教授的论文找资料来着,为了联系方便给我们小组里的人统一发的。我有手机,这个反正也用不着,给你了。” “你……有手机么?”她困惑的抬起眼睛,“手机号码都没告诉过我和我妈。” 陈炽心口一动:“之前用的是校园网,大都是在学校用的,最近刚换的号。时间短,还没来得及跟你们说。” 他有点手忙脚乱,在她手里的新手机上按上一串号码,“这是我的新号,不过好像过两天才会开通。你要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他哪里用过什么校园网,赶明儿赶紧去电脑城淘换个二手的手机才是。号码倒是唐小天用剩下的,手机卡可以拿来先用着。 陈冰没用过手机,不太懂其中的道道。点点头,尝试着把他给的号码给存储起来,陈炽偷眼瞧着,她好像给自己存的联系人姓名是:臭狗熊……? 陈炽:“……” ( ̄  ̄|| ) 第三十九章 是你先招惹我的 “星星,” “嗯?” 她似是真的饿了,蛋糕吃的很专注,烛火摇曳,把细伶伶的背影投在墙壁上,与自己的重叠在一起——鬓边垂下的一缕发丝,沾上了一点点奶油。 陈炽抬手,拿指尖轻轻帮她抿掉。 “你记不记得,小时候,甄奶奶、还有钱婆婆她们——” “嗯,怎么了?”她抿着小叉子,懵懵的一抬眼,浅色的瞳孔眸光一闪,似琉璃。一瞬间,是正属于这个年纪的纯真滋味。 陈炽胸中阻滞,有些艰难。 “她们、其实也不光她们,老多老街坊老邻居都说过,说……咱们不是亲的。” 话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到底是牵扯到小叔,是她父亲。可一天不开口说出来,他怕自己真的有一天会疯魔。 “那个啊,”陈冰倒是浑然不在意,“她们不是老拿这个嚼舌根么。谁叫你是男的我是女的,奶只喜欢你这个宝贝孙子。所以她们就老有话说呗。” “不是这个,是——” “不是这个还有哪个?不就说是我爸是爷爷抱来的么?我爸不是奶亲生的,所以我这个孙女也不是亲的。只有你这个大孙子是亲亲的大孙子,所以奶才只稀罕你。” 一瞬间,陈炽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凝滞了:“你知道?” 陈冰浑然未觉,一口一口的往嘴里塞着蛋糕:“这有啥不知道的,打小咱们听过的这些话还少么?奶就是重男轻女嘛,我以前还真信过,觉得我就不是亲的!不过我爸说了,那些都是诓人的。奶以前生过病,脾气不好,老街坊们爱嚼个舌头埋汰人就随她们去呗。人还能被话说死不成?咱们一家人好好的就成。” “可,” 陈炽都有点张口结舌了,“可奶亲口说过,说小叔是——” “是抱来的是?”对方笑嘻嘻的,“奶现在脑子都糊涂了呀,她老人家说的话你也信!” 陈炽觉得自己都有些慌了,慌不择路,急切的想对她证明:“可我看过相册,的确是——” 陈冰眼睛圆溜溜滴:“相册?什么相册?” 他突然闭上了嘴。 到底还是有关小叔的身世,小叔之所以跟妻女那样说,许是他自己,早已经决定,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为了维持一个家庭的圆满和体面。 小叔待自己这样好。父母离去后,是小叔给了他一个家,还有小婶…… “没什么,”陈炽勉强笑过一下,突觉浑身乏力的厉害。 那自己,也只能继续将自己深埋,就为了继续维持这份亲情的美满? 女孩琉璃样的眸子,冲他耸了耸鼻子——陈炽满嘴都是苦涩的滋味。 “星星,”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那些传言都是真的,我不是你哥,你也不是我妹妹。那我们——” 到底还是忍不住,他的指尖伸过去,慢慢摸在她左耳那道浅浅的白色疤痕上,“……我们会怎么样?” 陈冰被那太过温柔的触感弄的发痒,一歪头偏了过去:“还能咋样啊,你都当了我这么多年的哥了,早习惯了。” 她低头拿小叉子戳着盛蛋糕的纸碟子,嘟嘟囔囔,“便不是亲的,做了这么多年的亲人,也就变成亲的了。” 她突然抬头:“小虎哥,你今晚上怎么了?觉得你有点奇怪。” 陈炽人倚靠在墙壁上,笑了。 他这一笑,真心太好看了,只是目光如水,竟像是含着泪。 “没什么,可能是觉得你终于十八了,长大了。所以有感而发,有点……感喟。” 陈冰低头,装模作样的去收拾蛋糕盒子,蜡烛、飘带。 烛火摇曳,昏暗不明的阴影里,谁也不会发现,她的嘴唇是紧咬的,手指有点发颤。 胸中乱七八糟全都搅成一团,寻不到一个出口,堵的人难受。 特别是方才他的笑容,看的她突然想哭。 她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 陈炽坐在那里,胳膊搭在曲起的膝盖上,整个人融在这逼仄狭小的杂物间里,身影披着厚重的暗色,令人心头不畅。 陈冰镇定的把一切收拾停当:“小虎哥,太晚了,你该回去了。” 他突然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拉了她一把。 陈冰一下跌去一个怀中——措不及防,胸中惊骇,慌不迭想起身,却被箍的纹丝不动。 他的胳膊箍在她的腰间,很紧;指尖摸索在脖颈间,依旧固执的停留在耳边那道疤痕上,嗓音喑哑:“我都不知道,我伤过你。” 陈冰浑身只觉汗毛倒立,她拧着头,看不到他的脸:“没事,一点小伤。” “厉害,”他竟是笑了,“我们家星星果真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从小天不怕地不怕。” 不,怕你!怕你!怕你好了伐! 陈冰胸中忍不住的叫嚣,虽然她也不知道她在怕什么,可是,她的确在怕。 今日份的陈炽她有些看不懂。 不,也不是不懂。只是——只是那样太怪了。 “别闹了小虎哥。” “我没闹。”他的掌心按上了她的脖颈,迫使她面向自己。 旁边地上快要燃烧殆尽的蜡烛,“啪”的爆出一个小小的火花。 他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目光晦暗不明:“我只是忘了,有句话还没对你说。” “尾巴,”他叫的是只有他才会叫的名字,探身,握住了她的下巴,唇贴近在她的耳际,近到似乎再前进一丁点,就能吻到那道疤痕,“生日快乐。” 不知为何,陈冰心头竟骤然一松。 “还有……” 他继续,“是你先招惹我的,你要对我负责。” 第四十章 迟到 整整三个小时的露天T台婚纱秀,终是圆满落下帷幕。 这人身上那股气一旦松懈下来,真是哪哪都觉得不是自己的了。 陈冰就拖着两条根本不像是自己的腿,终于挨进家门。 太累了……身体上的累还是其次,要知道,她今天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能让心思不至于乱跑了出去,只专注工作。 现在工作终于告一段落,终是可以喘一口气了。 涂芳在家,见女儿面条般有气无力的模样,不心疼那是假的。 “你这孩子,就这么一根筋,”涂芳忙过去接过女儿的包,把人按去沙发上,又忙着去给拿拖鞋,“干啥都这么奔命,一点都不顾惜自个。” “妈,我太姨姥没事?” “你太姨姥年纪大了,这回算是挨过去了,下回怎么样……就不好说了。” 涂芳叹口气,摇摇头,“不说了,昨个你生日。妈忙的也没来得及给你过,今个妈请了假给你补上,星星你想吃啥,妈给你做。” “什么生日不生日的,我还小呢,过啥生日。”陈冰怕花钱,只扒着涂芳的胳膊摇,“过生日不都吃长寿面么,妈你给我煮碗面就成,葱油面,再放两个荷包蛋,要溏心的。” 涂芳瞅了眼女儿苍白的小脸,有些心酸:“长寿面当然要吃,不过生日也得过,把你小虎哥也叫回来一起。这孩子,天天不知道忙的啥,放个假比平时还忙,一天到晚都瞧不见人影的。” “我、我小虎哥他今天学校有事,不、不回来了。”陈冰只觉自己嘴里吐出这个名字都忍不住的要磕巴。 “哦……”涂芳有些失望,突然又想起来,“对了,大圣一上午来过好几趟了,说从昨个打你小灵通你就不接。” “啊,”陈冰这才想起从背包中摸出自己那个破破烂烂的小灵通,看了一眼,“没电了。” 她太忙,也太乱,也不知道啥时候没的电。 涂芳嫌弃:“你这小灵通二手的也太狠了,电池根本用不住。正好你过生日,妈给你钱,你去买个手机。我看现在人家年轻人都用手机呢,信号好,屏还是彩色的,还能拍照。” 陈冰登时有点扭捏,想了想,还是从背包里掏出那个崭新的盒子:“手机……小虎哥送我了一个,说是他们学校教授给发的。他正好多一个,就给我了。” “这敢情好,” 涂芳忙喜努努接过盒子,新鲜的翻来倒去的瞅,瞅着瞅着就忍不住的乐,满脸的欣慰,“星星,你小虎哥真是长大了。考到这么好的大学,在学校里还这般受老师器重,人也变的稳重越来越懂事了。以后啊,这孩子一定有好前途。我跟你爸呀,这颗心可算是能放进肚里了。” “妈……” “嗯?” “你说,就奶家以前的那些老街坊啊什么的,老说我爸不是我奶亲生的呢……”陈冰小心试探,“这事儿,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那些流言,那些蜚语,她打小也是听得耳朵出了茧子的,也当真信过。不过,父母也跟她说过,他们说的那些,都是假的。 “嗨,这老掉牙的事了,随她们说去呗。说的再有鼻子有眼,咱们家不还是过的好好的,也没叫她们给说的兄弟反目狗撕猫咬的。唉——” 一提起这茬,涂芳忍不住的摇头叹气,“你说你大伯多好的人啊,你大伯母也是。他俩要是不出事,多好的一家!以前咱家日子过的难,你大伯家可没少帮衬过咱们。你两岁半那年出疹子发高烧,大半夜里也是你大伯开车拉你去的医院,跑前跑后的张罗。你奶那人是个脾气拗的,不过你大伯和大伯母,没啥可指摘的。” 念着念着,人又警觉起来,“你这孩子,没事提这干嘛?现在你小虎哥就是家里的一口人。你要再说什么亲生不亲生的,就小虎那孩子那性子,嘴上不说,可啥都埋心里呢。再叫他听了去,再想多了,看你爸不剋你!” “我……”陈冰一肚子委屈吐不出来,只好嘟囔,“我这不就突然想起来了么,这不还是好奇么……我爸老说假的,那到底是不是假的嘛。” “是不是假的我怎么知道……”涂芳也嘟囔,“反正我嫁过来的时候,你爸就是这么跟我说的。说叫我不要听外边那些人乱说。” “那……这事,不也有句话叫:无风不起浪……” 陈冰声音越来越小,因为母上的眼神射过来了,她抱着抱枕当盾牌倒沙发上嘿嘿一乐,“妈,我说这玩儿呢。不提了不提了,打死也不提了好伐?我都饿了,你快去给我煮面。” “你这孩子,越说还越来劲了。”涂芳不满,“这事是不是真的假的,有这么重要么?这人不都是处出来的?即便是亲兄弟,可那兄弟反目打成一锅粥的人家还少吗?你爸跟你大伯,可是脸都没红过一回的。况且你大伯现在人都不在了,就剩下个小虎了……” 这人眼看着就惆怅起来了,往下就得抹泪花的节奏了,陈冰赶紧蹦起来作死:“咋不重要啊?要我爸真是爷爷奶奶亲生的,那奶那老房子,就得有我一份!可我咋听我爸的意思,那房子可准备都要留给小虎哥,凭啥呀!我不服!” 涂芳当下就被气了个愣怔:“你这熊孩子!” 陈冰在沙发上扑来跳去躲避亲妈的追杀:“说着玩的!真说的玩的!饶命啊!谋杀亲闺女啦!还叫人过不过生日了!饿死啦!” 齐天敲门而进的时候,就是瞧见这番母女追杀大战的盛景,当下忍不住扑哧一乐。 因着外人的介入,陈冰终是躲过一劫,两个人戳她那间小屋里——陈冰往床上一扑,整个脸都埋进了枕头里:“累死我了!” 有修长的手指伴着宜人的温度落在她肩膀处,揉捏的力度一如既往的恰到好处:“我昨天有事,没能过去找你。你……没事?” 陈冰整个人陡然一紧,但很快又放松了下来,脸继续埋在枕头里呜哩哇啦:“能有啥事啊,为了今天的秀,昨天一直忙到半夜来着,觉都没睡够。” 齐天的唇角弯起来,语声温存:“那你别动,我给你好好按按,解解乏。” “嗯。” 陈冰继续挺尸,别说,大圣的手法真心很棒,紧绷了N久的肩膀脖子,终于在缓慢却有力度的推捻中,肌肉慢慢放松了下来。 “大圣?” “嗯?” “你家在新区买的房子咋样了?” 大圣他爸,也就是齐伯伯,据说在新区一个不错的新建小区里,相中了套房子。 这些年齐伯伯和马姨辛辛苦苦的开超市,攒下了钱,终于要换新房啦。 “买是买了,可一直没空装修。再说我爸妈的店还在这,还是住老房子更方便。新区虽好,可到底还是太远,不太方便。” 陈冰深以为是,脸埋在枕头里还在不住点头中:“嗯,也是。不过我觉得,这房子保不齐是齐伯伯买给你的,打算以后给你做婚房!所以才没急着装修的。” 齐天:“……” 陈冰:“哎,别停啊。” “哦~”那力度连绵又推捻了上来,就听身后人沉声道,“父母辛苦了一辈子,换套不用爬楼的电梯房,也是为了以后养老。至于我……我觉得我日后定能靠自己买的了房子。星星,” 他突然俯身过来,唇靠近她的耳畔,轻声:“你信我吗?” 陈冰脖子后的颈毛猛的一炸!恍惚就回到了那混乱晦涩的昨夜……那个人的呼吸就喷在她的颈后耳侧,像是下一秒就要吻上来…… 她人猛的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坐起身,不知道是不是被枕头捂得,脸都有些涨红了。 齐天有些惊讶,伸手去想去摸她的脸:“怎么了?” 陈冰往后一扯,躲开他的手指:“没、没啥。就、就饿了!我妈的面怎么还没煮好啊!” 面煮好了,淋了葱油,窝了荷包蛋,溏心的,两个。 热气腾腾。 齐天趴碗旁边帮她吹着热气,顺便把辣椒油、小豆豉、酸黄瓜、酱牛肉在跟前一字摆开。 看人埋头吃的那叫一个香,总叫他忍不住的微笑——然后一错眼,沙发扶手上一个崭新的盒子。 他心头微微错愕,走过去取起来端详。 涂芳正从厨房端了面碗出来:“大圣,来,一块吃一筷子。这是长寿面,见者有份,都来沾沾寿星的福气。” 寿星嘿嘿一乐,继续埋头苦吃。 涂芳见他手里的盒子,热心科普:“那是小虎送星星的手机。星星这丫头,你说家里也没苦过她,可她就愣是扣扣索索的也不知道随了谁了!她那个小灵通是没法用了,正好小虎有心,说是学校里发的,就拿给星星用了。否则这丫头还得跟她那个破小灵通死磕。” 学校里发的? 学校里不可能发这样的东西。 齐天摸着手里崭新的盒子:最新版的摩托罗拉V3,虽然盒子底部已经被仔细的清理过,价格标签去的干净,但那蓝色品牌专卖店的蓝色印章还留有一点痕迹。 因为他也刚去过专卖店,刚询过价,刚买过一台。 只不过,还没来得及送出去。 第四十一章 翻车 临近假期结束,陈炽完成了在电脑城的打工。 老板挺器重他,说小伙子要还想再勤工俭学,可以再来找我。 家教那边,因为暑期即将结束也到了收尾阶段,学生家长对陈炽的表现很满意。特别是那男孩儿,一直私下里跟他叨叨,说哥,这课都上完了,等啥时候咱俩去网杀一把呗! 陈炽摸了那孩子脑袋一把:“行,开学后第一次月考能上600分,我奉陪一天。” 男孩眼睛都亮了:“一言为定!切!不就600么!哥你就请好!” 终于暂时闲下来的陈炽,开始了天天在家转悠的日子。 涂芳在超市拿着小本本盘点货物,一抬眼,旁边立着一大高个,现又重新打量了下,惊讶:“小虎?” 陈炽咧嘴一笑:“婶,我正好没事,闲着也是闲着,来帮你。” 涂芳乐的清闲,在一旁悠悠荡荡,超市的同事凑过来:“芳姐,那谁啊?小伙长得这标致!看那两条大长腿!干活真带劲!” 涂芳抿嘴乐,不无自豪:“那是我家侄儿,念国关呢。这不放暑假了嘛,孩子孝心,碰上了就过来帮把手。” “国关啊,那可是好大学!这长得好看学习又好~~啧啧,芳姐真有福气,连侄子都这么优秀这么孝顺!” 孝顺孩子陈炽理了一上午的货,T恤后心都被汗给浸湿了去,涂芳心疼:“瞧这一身汗!你这孩子,怎么说也不听,这活婶慢慢来就是了,不用你非得一口气干完。” 陈炽露出一口白牙:“我性子急,干完了利索。” 一回到家,人就被涂芳赶进洗手间:“快洗个澡去,衣服扔那就行,婶给你洗。” 冲完澡的陈炽拿浴巾擦着头发,一错眼,洗衣机上方瞅见一个纸袋,里面鼓鼓囊囊的一蓬——他伸手摸了一下,滑溜溜的料子,貌似是礼服? “小婶,洗衣机上那是啥?” 正在厨房忙活做饭的涂芳头都没回:“那个啊,星星昨晚上拎回来的。说是客户穿过的礼服,给弄脏了。他们影楼有洗衣机,还有消毒机,可那丫头偏怕洗不干净,非要带回来自己洗。还死活嘱咐了不准让我碰。” 涂芳边往外端菜,边埋怨,“星星也是个操心的命,天天都快长在影楼了,就一个打工的,愣比老板还忙。昨晚上就回来的晚,今个肯定也早不了,还要洗这洗那,看不累死她!” 陈炽想了想,一双眼睛已经弯了起来:“小婶,您做的什么好吃的啊,可忒香了!” 陈冰这天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10点多了。 干她们这一行的,都这样。接了跟妆的活,就得跟一整天。有那讲究人家,婚宴一开开好几天的,那就天天候着。 好在今个那家新人的晚宴没怎么耽误,陈冰还惦记着家里那件礼服,不由加快了脚步——礼服是店里主打的镇店款,售价不菲,本来只是用来展示用的。但客户一眼看中,非要租借,磨了老半天。她心一软,问过老板,终于是答应借出去了。但客户不小心,胸口处被沾染了红酒。衣服忒娇贵,洗的过程要格外慎重,问过的干洗店一概都不接。没办法,她只能带回家,准备自己处理。 陈冰一进家门,就在玄关鞋柜处发现了陈炽的鞋子,知道他竟是在家,嗓子眼里忍不住先吞过一口口水。 不过她也无暇多想,涂芳已经迎出来:“星星,吃饭了吗?” 陈冰偷偷环顾一遭,家里房子小,餐厅客厅阳台连成一线,搭眼一瞧没发现陈炽身影,想来已是在房间睡下了,顿时心下稍安。摇头,小声,“吃过了,妈,别麻烦了。” 却是下意识的,不远处有个什么白恍恍的东西在眼中留下了点残影。陈冰脑子“啊”的一声,一扭头,几步就奔了过去——阳台晾衣架上赫然晾着件礼服:很长,几要拖地,香槟金的颜色,柔软的锦缎布料随风飘荡,闪动出内敛又潋滟的光芒。 与这方普通人家塞满腌菜缸和仙人掌富贵竹的阳台,特别格格不入。 不过这不是重点。 陈冰几乎是怀着一万分的小心,将衣服捧在手里,细细观察胸口那块——红酒渍已经没有了,洗去得很彻底,连一点点的痕迹都没有。 但、但……衣服胸襟处有一片繁复精致的蕾丝,可能是因为洗涤的缘故,卷了边,有些部位还抽了丝,本来象牙白的色泽也成了一种略混沌的粉色…… 陈冰脑子里登时“嗡”的一声! 这件礼服售价高达N万+,贵就贵在这片镶嵌的蕾丝上,据说是列维斯蕾丝,堪称蕾丝届的劳特莱斯。 自己还千叮咛万嘱咐,让妈妈千万别碰的! 涂芳没察觉到女儿的神色有异,还在面有喜色的念叨:“下午我去上班,你小虎哥抢着给洗出来的,生怕我回来再沾手。小虎啊,现在真是长大了呢,知道体恤人了——” 陈炽根本没睡。 老远就从窗口瞧见陈冰回来了,不过,他没出去,就窝在自个屋里,当起了死人。不过人躺在床上,耳朵却竖的老高,一路听着陈冰推门而入,换鞋子,跟小婶说话,然后——就听见小婶对她说,自己帮洗了衣服。 说实话,他真心没干过啥家务活。不过得益于大学住校一年,自己的衣服好在是凑活着能洗了。所以今天才露了一手:就是她那件礼物滑不溜手的,他已经是十二分的小心了。而且红酒渍特别难洗,他现翻了老厚的一本《生活百科》才找到的去渍方法,又用了九牛二虎之力快把书上的方法挨个试过一遍,才终于把酒渍祛的干干净净。 别说,心里还是有点小得意的。 楼上那个好邻居不就是走的体贴路线么?能有多难? 他一样也行。真有心做,绝不比对方差! 不知道那丫头会不会太惊讶……会不会—— 陈炽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心里正畅想的美滋滋,就见房门像被炮筒给轰开一般,唬的他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就见陈冰手里捧着那件礼物,哭丧着脸,几乎是冲他咬牙切齿的跺脚大叫:“谁叫你洗的?!谁叫你洗的?!!你为什么要动它!!!” 第四十二章 寻人 八月末的天气,头顶明晃晃的太阳晒的叶子都蔫的打了卷。 脚底下老旧的青石板路,像被烧热的铁板,烙的人鞋子都要黏在上面。 没有一丝风,汗顺着头发丝就这么淹进了脖颈,然后一路向下,像一条条的小虫子,蜿蜒的无声无息。 陈炽抹了一把汗,手里是方才路边被塞过来的两张广告页,他举了纸张遮在陈冰头顶上方:“找个地方坐坐喝点东西,急也急不上,待会再打听打听。” 陈冰一张瘦巴巴的脸此刻也被晒的通红,头发都捋上去扎了蔫巴巴的丸子,后颈间的发丝被汗粘在皮肤上,怀中抱着个背包,口干舌燥的伸长脖子咽了口吐沫。 他们一路打听着来的,说是秀水老街有位姓周的老裁缝,有一手织补的好绝活,再繁琐的蕾丝花边修补都不在话下。 所以他们俩来撞撞运气。 结果,运气不好。 老城区拆迁,秀水街拆的七零八落,很多地方都是人去楼空,更多地方是早已改头换面易了主。手里捏着张旧地址的门牌号,陈炽和陈冰一上午是来来回回在这块地界溜了好几遭,愣就没找见周裁缝的半个影子。 跟周边的人打听,也都摆摆手说不晓得啦没听过。 周裁缝就像个传说,藏在这鳞次栉比的一栋栋房子后,轻易见不得真颜。 路旁房檐下有个卖酸梅汤的小摊,陈炽拽了陈冰过去,店家递出了两个小马扎,两个人就着路边的一点阴影,终于是坐下喘了口气。 陈炽要了一杯酸梅汤,插上吸管,递到陈冰嘴边——这丫头一双淡淡的眉头始终不得展,颇有些无精打采,机械的张嘴咬住了吸管,咕噜咕噜灌进去半杯,才皱着眉头:“好酸。” 陈炽知道她心烦意乱,本来一开始还只是客户的过失,现在他好心办坏事,过错方已经完美移送到陈冰肩头上来了。要再往坏处想想,可能连工作都保不住了。 不过多说无益,昨晚她急到跳脚恨不得咬他一口,还被小婶给骂了。这一骂倒是把人骂清醒了,她又开始怕小婶担心,硬生生把所有情绪给按了下去。 为此陈炽厚着脸皮打了一圈的电话,以前的高中同学,老师,邻居都咨询顾一通,终于问到一个周裁缝的信息。两人一大早就抱着希望来找人,结果半天过去了,除了被偌大的太阳晒成两条咸鱼干,一概毫无进展。 两个人都木着一张脸,特别是陈冰,额头的汗都顺着眉毛要淌进眼睛了,她也没心情擦一擦。 陈炽把广告纸折上一折,当扇子伸去她耳际当扇子给她扇着风,又拿纸巾给她按了按脸上的汗:“待会咱们再找找。要实在找不到,衣服我来赔,别让小婶知道。” 陈炽不知道衣服多少钱,他也没这个概念,但看这丫头这着急上火的模样,肯定很贵重。但甭管多贵,总之他赔的起。 之前父母的存款和抚恤金小叔一概都没动过,让他自己存了账户自己收着。自从上了大学,特别是学了金融后,他就开始慢慢着手学习理财,买基金,投入股票和理财产品。可能是遗传了当数学老师的母亲,他向来对数字特别敏感,只是现在底子还不够,其他的还没太敢涉及。 只有足够的钱才能给人安全感。如果小婶日后到需要换肾的地步,那他最起码能拿出来的毫不费力。而不是要陈冰这样的黄毛丫头辍学打工来辛苦赚手术费。 但是陈冰没心情听这些,她只是机械的嘬着酸梅汤,想着怎么才能尽快的找到周裁缝。虽然即便找到周裁缝也不一定真的能管用,但总归还有一份希望在。 就是脑子里还乱着,脚背上却是一暖……好像有股诡异的热流淋上来~~~ 陈炽人已经跳起来了:“嘿!你这小孩,怎么回事,怎么往人身上尿!” ——他手里拎着个小娃娃,也就一两岁的模样,穿着个背带开裆裤,正咧着还没长全牙的嘴在吐泡泡。 陈冰这才慢三拍的反应过来,方才那小孩子尿尿,对准的是自己脚背……低头一瞅,得,穿的凉鞋和短丝袜,被尿的湿哒哒一片。 陈冰:…… 陈炽拧着一双眉毛:“这大人呢?怎么看的孩子?家长呢?” 卖酸梅汤的小贩四周望过一圈:“好像木得家长嘞。” 还真是,眼下正是晌午头里了,天热,这路上都没几个人了。这小娃娃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竟然也没个大人看顾,就自己这么在街上溜溜达达。 这当父母的,也是心大! 好在小孩子不怕人,陈炽凶归凶,照旧朝他吐的一下巴的泡泡。陈炽忍俊不禁,把人给放下,顺手拿纸巾给擦了把这孩子的下巴,还拿广告纸折了个飞机塞人手里。 警告:“诺,去一边玩去,别再再这尿了啊。” 小娃娃拿了飞机,果然乐颠颠的跑旁边的一个土堆处去玩了。 陈炽无语的看了看陈冰被尿湿的袜子和凉鞋,见陈冰已经把袜子给脱下来了——他塞了包纸巾去她手里:“你先擦擦,我去给你冲冲鞋子。” 他记得不远的拐角处有个水龙头,把自己的小马扎挪过去给她垫脚,弯腰拎了陈冰的一双凉鞋就去找水龙头。 待他把一双凉鞋里里外外冲的干干净净,水也甩的差不多的再一路折返,就发现陈冰光脚踩在地上,正跟一中年女人起争执。 陈冰身后护着那个小孩子,挺胸抬头,大太阳下一点都不怵的大声质问:“你说你是他妈妈,行啊,你叫他名字,看他叫不叫你妈妈!” “你这死脑性的丫头,给脸不要脸。这我自己的孩子你在这挡什么挡?管天管地管你妈嘞!”叫嚣的是个中年妇女,一直在扒拉陈冰,试图把她身后的孩子给拽走,“来,囡囡,到妈妈这里来,碰见个神经病的啦!不要怕啦!” 小孩子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懵懂眼,一边嘬着手指头,一只手还捏着纸飞机。瞅瞅这个,再瞅瞅那个,噗又吐出一个泡泡。 陈炽:…… 至于卖酸梅汤的小贩以及周边本就稀罕的路人,只露头作壁上观。 陈炽人走过去,一只胳膊往两个人中间一挡,他个高腿长的,这一横空出世把那中年妇女给挡的一愣怔。一抬头,就见对方板着一张俊脸道:“这位同志,你是这小孩的妈妈?这可太好了,我还正愁找不见人。” 他伸手一拎就把陈冰搁在马扎上那包礼服给拎了过来,敞开往人眼前一亮,“瞧见了吗?PHP,法国奢侈品牌,定制高端礼服,售价20万港币。刚刚,就刚刚,被你家孩子在上边尿了一泡——您闻闻,这尿骚味儿可都还在呢!” “您说,这事怎么办?” 中年妇女:“……” 陈炽一副恳切嘴脸:“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也没有讹人的意思。这衣服的发票就在我们单位财务那存着呢,咱们可以拿着发票一块去公安局,找找律师,问问这事该怎么办。这国外的衣裳啊,料子都特别娇气,这一泡尿上去,基本也就毁了。孩子是您家的,刚才我还愁找不见父母呢,现在监护人出现,我们就放心了。” “嗳!嗳!你别跑啊!你跑什么啊!你家孩子不要啦????” 陈炽作势还要朝那个溜的飞快的背影追两步,陈冰那边搂着小娃娃已经乐弯了腰。 “人心不古啊人心不古,这怕赔钱怕的,自己家孩子都能不要了。”陈炽叹息着溜达过去,抿着嘴,薄薄的眼皮下,目光满噙着笑意,把一双干干净净的凉鞋放去了陈冰脚下。 “诺,女侠,请穿上。” 第四十三章 飞车党 怕那女的万一再回来,陈冰连饭都顾不得吃,抱了孩子去找父母。 这娃娃也就不到两岁的样子,可是生的圆圆脸胖墩墩份外有肉,陈冰这点干巴人大热天抱着还怪吃力。 陈炽伸手:“我来。” 亏了提前给买了根棒棒糖,小娃娃一手攥着纸飞机一手捏着棒棒糖,嘬的津津有味,随便谁抱都成。 陈冰皱眉:“这样也不好,一根糖就能骗走。” 就是都走过一条街了,也没瞧见谁家丢了孩子。两个人在棵树底下商量,打听附近的派出所在哪。 结果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一溜小跑的追过来,嗓子都变了腔:“皮皮!皮皮!” 这一口气跑到眼跟前,是腿也哆嗦,手也哆嗦,嘴也哆嗦,伸手想抱孩子,结果临到跟前变成一巴掌呼的一下拍上去:“谁叫你乱跑了的?啊?谁叫你乱跑了!!” 小娃娃嘴里还含着棒棒糖,小嘴一咧:哇!!姥姥坏!姥姥打人! 陈炽AND陈冰:…… 最后孩子还是在秀水派出所完成了移交,因为陈冰不放心,反复跟派出所片警确认,老太的确就是孩子的外婆,这移交工作才得以顺利完成。 老太太缓过后怕劲来对俩年轻人是感激的不要不要的,抱着孩子一直想说几句感谢的话。奈何一直没机会,因为陈冰陈炽一直在围着片警:“同志,您负责这一块,听说这街上以前有家姓周的裁缝,您知道不?您帮忙给查查行不?” “周?”老太太在身后惊讶,“我就姓周呀,干了一辈子裁缝啦。” 陈炽AND陈冰皆回头震惊脸:……! 好嘛,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天顶苍穹幽蓝,四周华灯初上。 方才傍晚的时候落了雨,终是把这一整天被烈日灼烤的暑气给冲淡了几分。青石板的路面被雨水冲刷的格外干净,路边亮起的橘黄色路灯扔去地上一圈圈淡淡的光辉。夜风带着难得的凉意,吹在身上甚是舒爽——就是还得小心,因为不小心踩到松动的石板,下方的积水不经意还会溅人一脚。 陈冰抱着盛放礼服的背包,光脚穿着凉鞋,踮脚一蹦一蹦的在路上像个兔子,惹的走在身旁的陈炽慌不迭扶着她的胳膊:“呀,你小心点。” 两个人皆心情很好,一扫白日的烦闷,舒畅的很。 周老太,周裁缝,果然宝刀不老。 一出手,就真的知道有没有。就是修补蕾丝这个工艺也果然繁琐高妙,硬生生一个下午N个小时搭进去,一直到天都黑了,周裁缝才揉着腰眼终于说了句:“差不多了。” 何止是差不多,简直和之前毫无二致!那片本来被洗的少皮没边的蕾丝,重回精细清晰,通透,服帖, 质感一流,连颜色甚至都恢复到之前温润的象牙白! 如此妙手回春,陈冰抱着衣服都快哭了。她嘴笨,一激动楞是连句感谢的话都说不出来。还是周老太拍拍她的肩:“这有了外孙,帮带孩子,好多年不做喽。手生,好在还算没太丢脸。” 陈炽虽不懂这其中的工艺,不过看着近六十岁的老裁缝如临大敌般搭进去大半天功夫,感激是妥妥的。方想往外掏钱包,被周老太一把制止了:“皮皮这娃儿就是我老婆子的命!今天多亏了你们两个小年轻看顾,否则真有出点啥事,我这老命还有我们全家也就都搭进去了!这我能帮上点小忙,高兴还来不及!你们这俩孩子要再这么见外,不是折煞我老婆子了嘛!” 如此这般,份外圆满 两人最终还盛情难却,在周老太家里吃了超好吃的酒酿汤圆,喝了甜米酒。就是两个都年轻,那甜米酒虽说没啥度数,但因好喝一时贪嘴多喝了些,现在竟是都有点晕晕乎乎。不过实在是心情大好——陈炽牵着陈冰的手,由着她兔子样的在路上蹦蹦跳跳。 她人瘦,手也干巴巴的没啥肉,摸在掌心里并不柔软。却是他胸中满足,感觉格外踏实。 真好。 陈炽心想,真希望这条路越长越好,别这么快走完。 他只想这么看着她,牵着她,看她路灯映照下琉璃样的眸子,看她乱蓬蓬的丸子头,看她翘起的嘴角,并且因为微醺而不时露出的有些可爱的笑脸——只要这些,他就能感觉到心底有一片地方,像是被暖风给吹过,格外的温柔柔软。 就是不远处传来刺耳的摩托车引擎声,轰隆隆隆,像要暴起般,冲破了这一刻的宁静。 陈炽都没有回头,就听得嘈杂的噪音中恨恨一声:“就知道那俩是一伙的,多管闲事!坏咱们的好事!” 他胸中一凛,几乎是下意识的把还在悠悠荡荡的陈冰往怀中猛的一带! 几乎是同时,一辆黑色的摩托车风驰电掣般轰鸣着从他们身边碾过——陈炽紧紧抱住陈冰,身子一斜,现就地往旁边的灌木丛一滚,才堪堪避了开去! 他一抬头,就见前方摩托车后座上有人挑衅着回头,虽模糊,但他能认出,就是那个白日里想带走孩子的女人! 但他无暇他顾,他们俩这一下摔的又急又狠,路边的灌木丛草又深又凉,陈炽只觉得后背和胳膊以及胯骨那皆生疼一片。陈冰在他怀中,人还是懵的,倒是怀里的背包抱的死紧——还多亏了这鼓鼓囊囊的背包,她人又全窝在他中,想来是无碍。 前方摩托车遁逃的早已无踪无际,陈炽心下稍安,他一动只觉肩膀生疼,一时竟动弹不得,只得摸了摸陈冰的脸:“星星?你没事?” 等陈冰终于把陈炽从灌木丛中拽将起来,陈炽方才发现为啥肩膀会这么疼——路边的灌木丛中不知道谁扔的破家具,看样子应该是桌腿,上边生锈的铁钉扎出木头来好长,自己的左臂上被扎出了好几个洞,血把T恤袖子都给染的湿哒哒一片。 一时间,陈冰的脸都白了。 背包都不要了,冲上去拿掌心捂住他肩膀:“小虎哥!” 第四十四章 老婆本 陈炽就近找了家诊所包扎了伤口。 伤口很深,几个血窟窿一直出血不断,大夫拿双氧水冲洗的时候,他腮边的肌肉都咬紧了。就是一抬眼看见戳在眼前头的陈冰,看她木木呆呆的神色以及惨白的脸色,怕是把人吓着了。嘴边又费力扯出个笑来:“不疼。” 陈冰紧抿着唇,不吭一声。 又打过一支的破伤风,之前的T恤早被扎烂也被血给染脏了,好在路边小店还有卖衣服。陈炽拿了一件袖子长些宽松些的短袖T,把用纱布包扎的胳膊给遮挡起来。 就是胳膊受伤,穿件T恤都费劲,还是陈冰给帮的忙。 陈炽嘱咐她:“别告诉小婶。” 又道,“反正也快开学了,这两天我去学校住。别叫小婶知道我伤着了,否则她又得操心。” 陈冰同意后面却不同意前面:“你伤成这样,行动不便,往下还得换药,你自己不成。” 于是,折中了下,先把眼前头糊弄过去再说。 好在回家后,小婶并没发现什么异常,只嫌他们两兄妹一疯就疯出去了一天,怎么回来的这样晚。 陈炽说是自己的错,偶遇几位先前的高中同学,老同学碰面一高兴就忘了时间,陈冰这个陪同自己的自然也被捎带了。 侄子都这样说了,涂芳半点怨言也无,反而还挺高兴:“是高中的同学?小虎你以前念附中的,附中的学生学习都老好的嘞,他们是不是都念得不错的大学那?这年轻人嘛,就该多出去玩玩,聊聊,才开心嘛。” 侄子自从上大学后,住家里的时候少,碰面的机会自然也少。涂芳以前老担心陈炽受打击太过,年纪又小,一时调整不过来会导致精神抑郁。后来瞧着侄子是越来越好,还顺利上了大学,心头顿时轻松不少。不过这一年的大学上下来,许是见面的时间变少,虽是看着人成熟了稳重了也很优秀,但总觉这孩子还是心里有事。 涂芳表示十分理解,毕竟这般的遭遇,岂是她一个做婶婶的多呵护几下就能养的好的?心里头的创伤那是经年累月的,所以她其实特别盼着陈炽能开朗些,多和同龄人在一起玩玩聊聊,就是谈恋爱也是好的呀! 她巴不得他们家小虎谈恋爱呢!能有个女孩子来呵护,侄子总能是越来越好的。 T恤宽大的袖子下掩藏的伤口还在突突跳着疼,陈炽很快就说困进自己屋休息了。怕被小婶看着,他都没敢脱衣服,就这么倒在床上。伤口要是疼的厉害,就拿掌心压一压,不知不觉竟是睡过去了。 等他再清醒的时候,窗外的天色略有微明,床头的窗口打开了一半,黎明的气息带着轻薄的凉意就这么洇了进来,待视线扫到旁边,他忍不住身子动了一动。 “别动。” 陈冰小声说。 她人跪在他床边,正把他左臂的袖子挽去肩头,“大夫不是说了么,六个小时后就得再消次毒。” 她的指尖有点凉,慢慢解开那一层层的纱布。屋里没有开灯,借着窗外的微明,女孩子的脸色似乎也被拢上了一层清辉,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格外的认真专注,那指尖的一丝凉意竟像是被玉石划过皮肤,带来一连串不经意的战栗。 陈炽喉结滚动了一下,现把右手作势去扶住左肩,其实是为了让胳膊顺势压住胸口,免得那正砰砰渐起的心跳,砸的自己耳膜都疼。 他记得,他对她说过:是你先招惹的我,你得对我负责。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什么样的心情下说出的这句话,许是太过于无望,反而破罐子破摔;许是不甘心为什么只有自己一个人在那片泥泞中挣扎辗转不得出口,索性也负气般将她也一并拉下水。 可她依旧一概无知无觉。 还是说,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发的什么疯,说的什么诛心之语? 毕竟……毕竟当时她晕过去了,是不是,索性一并也都忘了? 根本不记得自己当时到底对他做过什么??? 陈炽忍不住扶额,闭了闭眼睛。 陈冰已经手脚麻利的给伤口做了冲洗和消毒,换了干净的纱布重新包扎起来。并把旧纱布小心装进塑料袋里塞自己口袋里:“小虎哥,我待会去上班。你这伤口下一次消毒要12个小时以后,我下班回来应该来得及。你今天哪里都不要去,就在家好好休息。吃东西要注意点,别吃鱼腥,也别吃豆腐海带之类的,否则伤口要发的。” 她又絮絮叨叨了几句,陈炽手臂挡着脸,一动不动,陈冰只当他还是困,小心把袖子给他捋下来,再往身上拉了拉被单。又爬去床头把窗子关的只剩一道缝,才蹑手蹑脚的准备离开。 “星星,” “嗯?”她回头。 陈炽只觉嗓子干涩,“早点回来,好吗?” “嗯,”她小声答应,“小虎哥,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你等着哈。” 因着胳膊上的伤,陈炽一天都没太敢出自己的屋。下午昏昏沉沉睡了一觉,做了一个分歧烦扰乱七八糟的梦,醒后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口干舌燥的厉害,出门想去喝杯水擦把脸,就发现家里来了客人。 其实要说客人也算不上,就是楼上的马姨,也就是齐天的妈妈。 马姨名叫马惠明,烫着一头中年妇女流行的那种卷发,她人长得高大,脸盘阔,眉毛浓嘴巴大,其实是副挺大气的长相,反而和儿子不咋像。 马惠明正和涂芳在餐桌上扒着瓜子磕着苹果聊天,瞧见陈炽出门,高声笑道:“原来大侄子也在,你马姨嗓门大,看都把孩子吵吵醒了。” 陈炽忙道:“没有,我……我来喝杯水。” 那边涂芳一听忙起身给他倒了,陈炽端着杯子,“马姨小婶你们聊,我回屋去看书了。” 马惠明一双眼眯着:“咱这大侄子长得真好,性子也好,最起码能在家呆得住。不像我家里那个,今个一大早就跑的不见人了,说是什么……活动什么主持,总之忙的一个假期里我这当妈的愣就没瞧见他几回!” 涂芳抿嘴乐:“大圣那孩子你有啥可操心的,总之哪哪都不会错就是了。再说了,年轻人嘛,多出去跑动跑动交际交际也挺好的。” 全然不是当初嗔怪陈炽日日不见人影时候的样子了。 陈炽端着水杯回了屋,不过房门没关严,留了一条缝。 但听外边马惠明继续跟涂芳唠嗑:“要说不操心啊,这天底下哪有不操心的爹妈?大圣这孩子啊,小时候蔫头巴脑的,日日里都哭的跟刘备似的,一天不哭个三场不算完!这大了大了,倒是全颠倒个个了,也不知道是随了谁了,这主意啊大着呢!这大学才上了一年?也才20出头?我看他啊,现在就开始攒老婆本喽!” 第四十五章 一墙之隔的冷笑话 这两位妈妈似乎都知道自家儿女的关系,倒也不避讳。 但听涂芳问:“看来大圣这是在学校里碰上心仪的女孩了呗,这早做打算嘛,也不是不行。孩子心里有数,不用你这个当妈的操心这操心那的,还不够你称心的?” 马惠明不满:“嗳,你说你这人啥意思啊?啥叫学校里碰上心仪的女孩啊?这不埋汰我们家大圣么,我们家大圣那心思,啊,就他那心思!你从小看他长大的,你这心里没数啊?!” 涂芳乐,听声音颇有打趣的意味:“那可说不准,毕竟你们家大圣现在可是重点大学的高材生,我们家……我们家可连大学都没上,现在就是个打工的,高攀不起。不敢攀内。” “滚蛋!这话叫我听见没事,叫大圣那孩子听见,放心,一保准的跟你急眼!不信你试试,”马惠明嗓门颇高,“你试试嘿,你看那小子会不会急的上门来磕头喊你妈!” 涂芳噗嗤一乐。 两闺蜜打趣完了,往下倒轻言细语又说将起儿女事来。 就听涂芳问:“大圣怎么攒老婆本了啊,说说。” “他呀,”马惠明一把瓜子磕的飞快,“不是我跟你这未来的亲家吹牛,大圣这孩子啊,主意真的大的很。我跟他爸不是在新区那买了套房么?” “嗯,咋啦?” “其实我跟他爸商量啊,这房啊,就是买给大圣以后结婚用的。这眼下新区那边虽偏远,不过日后建学校建医院建生态园还建高铁站,发展势头好着呢!这趁着手里还有点积蓄,反正也就这么一个儿子,赶紧把房子给置办了,以后也免得再惦记。怎么样,我这日后当人婆婆的,还挺不错的?!” 涂芳偏不领情,乐:“你们有钱你们买给自个的,跟旁人啥关系啊。” 马惠明恨铁不成钢:“要我说你这没良心的呢。现在不比咱们那时候,当年有啥啊?还房呢,连张床都没有,都敢嫁!也就是现在条件好了,让孩子们过的日子松快松快,也是咱们做父母的一点心。” 马惠明继续,“我和老齐是这么打算的啊,大圣这孩打小就是认准你们家星星的,这么多年也愣是没变过,以后怕是也变不了。这媳妇就在眼前头戳着呢,所以一早给他们俩准备好房子,到时候啥时候想结婚都成!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大圣那孩子不乐意!” “?不乐意星星?” “P啊!你啥脑子啊,怎么会不乐意星星?是不乐意那房子当婚房。所以我说这孩子主意大呢,他说啊,那房子他不要。不过,等他毕业后,想跟我们借三年超市的营业额毛利!还说看在亲儿子的份上,利息就别要了。” 这回连涂芳也不懂了:“三年营业额,啥意思?” “就借钱呗。咱们超市虽然不大,一年营业额也得百万,利润按20%算,三年毛利也有小80万。比我们那套新房还贵呢!” “这孩子,是想做买卖?” “P哦,人家说了,说星星是真的很喜欢影楼的工作。既然她这么喜欢,那他就给她建一栋影楼。” 涂芳:“……” “我说亲家,俺们家这份彩礼还够看得上眼的不?” 涂芳:“……” “就这还没完呢!他爸问他,你不要新房,那你以后要和星星结婚了,住哪?这小子也是硬气,说等自己毕业后一定好好赚钱,星星的影楼也一并能赚钱,到时候他们俩商量着自己买。至于借款,因为是亲儿子,利息不算,本钱十年内还清,立借条为证。” “你说我都不知道这孩子是精啊还是糊涂。好好的婚房不要,要筹钱给媳妇买影楼!而且不用等毕业后,现在就为了攒老婆本,什么庆典啊活动啊,溜溜的跑的贼快!你说这孩子以前也没发现还能干这个啊,这报传媒专业,当时不就图这个专业分数低么,没想到竟然还上手了!” 马惠明与其说是吐槽不如说是明晃晃的夸赞,眼下看把涂芳说的一愣一愣的,胳膊肘一捣,双眼一弯:“其实,要说还是这小子精明!说什么立借条跟老子借款,P哦,难道我们还真用他还哦?就这么一个儿子,我们混这半辈子还不都是给他混的?他既然这么死心塌地的认准了星星,我们俩老家伙还能难为俩孩子不成?你放心,我们绝不会亏待星星的,这影楼要造,婚房也有。我今个就把话给你放在这,虽说这俩孩子年纪还不大,不过我们家大圣我是知道的,这孩子是个实心眼子,瞅准啥一准的不松嘴,旁边的任它再好他都愣都不瞅一眼。是个一根筋的,更是个知道疼人的人!且不光知道疼人,那是疼到没边了!” 到底是女方这边的父母,涂芳还是有些矜持的:“咳,说这么远干嘛。星星才刚18呢,生日才没过两天。而且这丫头是个属木头的,一敲邦邦响。不像人家家的女孩儿,这啥事从她脸上都瞧不出来。脾气也是个犟的,主意大着呢,这不上学非去影楼不就是?认定的事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他爸为这个下狠手打她呢,最后都没招了。” “哎呀,快别提这个茬了。你家老陈也真是的,下的去那狠手!你是不知道,大圣瞧着了星星那样,回来躲屋里哭了一大场,心疼的抓抓的。直让我跟他爸下楼来劝劝他陈叔,说求求了,就让星星去干自己想干的。他不好顶撞长辈,又心疼星星,心里难受的着呢!” 马惠明说着说着都擦起了眼角,“也不知道这孩子随了谁了,竟是个老婆奴。我们家老齐要有他待星星那个劲头的一半来对我,我都能幸福死!” 话一出口人居然噗嗤又乐了,“所以说这俩孩子天生一对呢,都是死心眼子。不过说实话,这种有这种的好,要那些个花花肠子干啥?是顶吃啊还是顶喝?不是我夸自家儿子,我们家大圣这样的,真的稀罕!他虽然主意大,不过他待星星是没的说的,也能让着她。这从小到大的,他俩个可是一回脸都没红过,啥事不是都顺着星星啊。我看那劲头啊,指不定就想一毕业就结婚呢!” 涂芳还疑惑:“这国关也是咱们这数一数二的好大学了,这大学生了耶,这学校里天南地北的,就没个瞅着更好的?” 马惠明眼睛一瞪:“涂芳芳你啥意思啊?是巴不得我家大圣见异思迁咋地?” “哎呀,不是……,我就觉得,孩子虽然感情好,不过到底年纪还小,还不定性。大圣是个妥帖孩子我是知道的呀。可我家星星——” 虽说孩子都是看着自家的好,奈何涂芳这人却偏还有点自知之明,“星星这丫头,实在人一个也是没跑的,对我和她爸也很有孝心,也是个好孩子。就是……就是——” 就是了半天也没就是出个啥,最后涂芳都败下阵来,“唉,我也是瞎操心。这儿孙自有儿孙福,要是他俩真能好好的,顺顺利利的,我也还巴不得呢。” 乐的马惠明大嘴一咧:“就是!我家大圣这样的女婿,不是我夸嘞!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伐?!你跟你家老陈啊,就等着享福。” 涂芳不肯服输:“那我们星星,做你家媳妇还委屈你了咋地?” “那哪能呢!星星可是我从小看到大的,这孩子根子好着呢,是个好孩子,比那些个花枝招展涂脂抹粉就知道玩花头的好了不知道多少!我这才叫火眼金睛呢!我家大圣随我,眼神好!一早就知道把最好的给扒拉下,哈哈哈。老姊妹,咱俩都有福气!” 整的涂芳都笑了:“你呀,就你这张巧嘴,谁也不及你会说。” 两老闺蜜兼未来的准亲家,你捅捅我,我捅捅你,嘻嘻哈哈,和谐无比。 一门之隔,陈炽摸在玻璃杯上的手,瑟瑟发抖,几要把掌心里的杯子给捏出两个洞来。 他竟不知道,两家竟已心照不宣到这等地步,竟是连窗户纸都不用捅破的敞亮。 如此琴瑟和谐,阖家美满,只有他,身处其中,才是个最冷的笑话。 第四十六章 我应该在车底 陈冰这天难得的按时下班了。 她隐约还记得陈炽以前喜欢吃奶老宅那条街上的酱鸡爪和烧鹅,所以下班后特地往那一片跑了一趟。 就是没想到烧鹅卖的这么好,每天还搞限量!现排队了40分钟才买到手1只。让老板给一劈两半分成两份,连同酱鸡爪鼓鼓囊囊塞了一背包,赶紧又往家赶。 就是自家楼下车棚低头锁自行车的档空,有只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车钥匙:“我来。” 齐天。 他似乎在等她。 陈冰很习惯了,由着他来弄,低头从背包里扒翻:“我买了烧鹅,是我奶家那块的老字号,买的人老多嘞!给你留了半只,你拿回去——” 对方伸手过来拎了她的包:“星星,来,有话跟你说。” 他们两个去的是自家楼楼顶。 这是片老小区了,四邻八舍大都认识,小区里垃圾箱和乱划的停车位比邻而居,绿化带的草地和冬青皆坑坑洼洼。还有年纪大的老人为了节约煤气,在楼底下生蜂窝煤炉子烧开水——烟火气是足够了,就是不大清净。索性爬去楼顶天台,俯瞰四周夜幕低垂时一个个窗口一盏盏亮起的灯火,反而是美的。 这种老房子,虽然广义上来说楼顶天台属于所有本楼居民,但顶层四楼及半层的阁楼属于顶层住户,也就是齐天家。所以这半拉天台也大都只有他家用:这地界也是陈冰和齐天小时候的常来翻腾的秘密基地——齐伯伯在天台一角绑了一盏工业用灯,用来照亮他闲暇时用泡沫箱在天台上种的小油菜和山茶花。不远处还堆着一堆不忍心丢的家什,被张大油纸布给盖着。 灯不甚亮了,灯罩上斑驳着各种小虫子的尸体,不过站在这盏灯下,眺望远处,依旧能看得到幽蓝色的天边有一抹变做粉色的晚霞。 傍晚的风在楼顶也格外大些,吹的陈冰颈间的碎发都飞了起来。 齐天从身后拥住了她—— 陈冰一愣,只觉得他指尖划在自己脖颈处,一线凉凉的东西贴在了自己颈间皮肤上——“生日礼物,”他在她耳边低声,“虽然迟了些,但希望星星能喜欢。” 他掌心握住了她的手,覆在了上面——她的指尖碰到的是个细细的链子,低头,的确是根细细的金色链子,顶端还坠着一颗金色的小桃心。 是条蛮漂亮的项链。 样式低调色泽内敛,摸在手里,却能感受到那份无处不在的精致。 “金子的?”她转过身,挑眉,“不是?是金的吗?” 看样子好像哦。 齐天都被她弄笑了:“别这么市侩,好看不就行了。好看吗?” 她指尖捏着那个小桃心:“嗯,好看。” “喜欢吗?” “啊……” “可以说实话。” “我不大习惯戴项链,不过好像别的女的都戴的,应该上班的时候也能戴,喜欢的。” 对方终于放松的笑起来。 陈冰还惦记着背包里的烧鹅:“下楼去吃饭啊,烧鹅很好吃的,皮烤的焦黄,是脆的,还配了酸梅酱。” 夜幕徐徐垂落,风起,天边那一抹粉色被淹去了幽蓝的云层里,铅色的云在头顶翻涌出来,竟像是要下雨了。 风把陈冰的衣服都吹的飒飒作响,她回头眺望天空,拢了拢裸露出的双臂,有点凉——下一秒,她又被拥进了一个怀里。 是齐天张开双臂抱住了她,在身后,紧紧的。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楼顶天台的风。 打小他俩就亲近,虽然他比她大两岁,但小时候发育的晚,个子生的矮,一度还没有她高。 在幼儿园里,每每午睡,他也都是要握着她的手才能入睡。而且,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尿床。 可现在,他都这么高了,个子比她超出去一头,此刻弓着腰,下巴依然还是搁在她的颈窝里,还蹭了蹭。 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他只有委屈的时候才会这样。 话说他已经好久没这样过了。 陈冰虽有些不适,却是心里好笑,伸手胡乱抓了抓他的头发:“怎么啦?” “这个不值钱,”他低声,“以后,以后我会给你更好的。” 好久了,他好久都没露出过这般脆弱又幼稚的神情了,连嗓音都是可怜巴巴的。 陈冰忍不住的嘴角就要翘起来,安慰:“大圣送的,就是最好的。” 这个青年抬起头,将她转过来,面向自己。 他真的很高了,长大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些儿时的痕迹都一一换了模样。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陈冰承认,他虽不及陈炽那种俊美中带些凌厉的长相,但给人的感觉却非常舒服,眉目舒展,气质干净且醇厚,一看就给人家教甚好的错觉。 嗯,是错觉。 其实,哪里来的什么家教!齐伯伯和马姨年轻的时候忙着创业做小买卖,孩子根本都不管的!天天往幼儿园一丢了事——连儿子尿湿了裤子,都没空来给送一条。 所以,自打认识,齐天等于就是在她家长起来的,跟她一个小桌上吃饭,一张床上睡。 连幼升小的时候,他都哇哇大哭着抱着幼儿园大门不肯走,说打死也不要自己去念小学,要等星星一起! 每每想起这个,陈冰总是忍不住的乐。好像面前这个令人如沐春风的青年就是个假象。 他皱起了眉头,手伸过去捏了把她的脸:“干嘛笑?” 陈冰吃吃乐:“好笑呗。” 他“嗤”她一口,张手重新把她搂去了怀里:“星星,” “嗯?” “我好像真的有点等不及了——” 陈冰还在关心背包里的烧鹅。酱鸡爪还好,可烧鹅要是放塑料袋里太久了,外皮可就不脆了,吃起来会大打折扣。 陈小虎那种挑嘴的劲,指不定又要嫌这嫌那的,麻烦! 可大圣今天好像有心事…… 所以她赶紧回应:“等不及什么?” 对方把她抱的很紧,头侧了侧,唇有些凉,似是轻轻吻了下她的鬓角,声音很轻,夜风中却格外清晰:“等不及——想和你在一起,想娶你。”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那一对人儿,的确惓遣到可以。 身体,是一直在抱着的,压根就没分开过——即便小小的分开,但很快又抱去一起。 言语,是低柔到根本听不清的,但各种柔情蜜意顺着这肆虐的风都能触摸的到。 陈炽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僵直到可以,皮肤是僵的,感官也是僵的;以及左臂上的伤口,僵硬的甚至都麻木掉,一点都不觉得疼了。 因为实在受不了那种无处发放的憋闷,他这才走上天台上想呼一口气。 不想却是有机会亲眼目睹了这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深情厚意。 配合那两位母亲各种欢喜的憧憬,这一对人儿的确给力:郎有情来妾有意。方才那个人说什么?等不及——想和你在一起? 呵呵。 陈炽只觉自己一口牙都生生咬疼了。 风把他脸上的皮肤吹的冰凉,浑然只觉一片混沌的湿意——是下雨了么? 他摸索着,靠着那堆油纸布坐了下来,他好累,觉得自己已经站不住了——手边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 真的下雨了,这八月末的夜雨,雨滴一滴滴溅在油纸布上,又一颗颗迸裂开来。 陈炽低头望着自己手中那个东西——借着背后天台边角的那盏灯,能看到,那是个薄薄的铁片片,还带着木柄的把手,似乎是个翻土的工具。 他握着这个东西,抑制不住的,低声笑起来。 那对人,早已经相拥着下楼去了——此刻天地间只有他一个,坐在这里。 真好——因为怕小婶发现胳膊上的伤处,他披了件长袖的夹克出门,此刻他用右手慢慢挽起袖口,取那片铁片,抵在了自己的胳臂上。 皮肤上还残存着他当初自残留下的疤痕痕迹,再成功的除疤手术,也不可能把什么都抹去。 所以,他记得那份心悸,那种因自毁而带来的诡异的快感——好像只要再伤害自己一点点,那自己就可以从痛苦的深渊中解脱一点点。 陈炽闭上了眼睛,雨水顺着他的额顺着他长长的睫毛滚滚落下。 第四十七章 崩溃 陈炽本不想回家的,却是他悲哀的发现,当走到家门前,自己的脚步还是不由自主的要停下来,和他的心一样,贪恋那一方寸间的温暖。 只是他的手还不曾抬起,门一下就被拉开了! 陈冰呼哧呼哧的大睁着一双眼睛望着他——陈炽心想,自己的模样是该有多狼狈,衣服和头发都被雨淋湿了,她又该要碎碎念了。 却是对方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异常,扑上去一把攥住了他的胳膊,那力气居然太大,疼到他眉头一皱,微微一哆嗦。 “小虎哥,快!医院刚才打来电话,说奶晕倒了,人已经推进手术室了——” 啪、啪、啪啪—— 头顶的荧光灯似是过于老旧,一直在半明半暗间反复跳跃。但无人关心,一如这条不算宽敞的走廊中凝滞的空气,每个人都低头默不作声,似乎都不曾呼吸。 涂芳整个人瘫坐在长椅一端,陈冰在旁紧握着她的手。 再往前去,便是手术室门口,齐天的父亲和马惠明两口子杵在门前,马惠明抬头,似是想说啥,看了眼涂芳母女俩,又闭上了嘴,叹了口气。 后方匆匆而来的是齐天,他急步略过,蹲去了涂芳母女跟前:“芳姨,刚才已经跟我陈叔联系上了,现在天太晚,那边长途车已经停了。不过陈叔说他想办法尽快赶回来,他叫我嘱咐您别太着急,他这就回来。” 涂芳嘴唇抖了抖,点点头。 齐天的视线投去了陈冰身上,她冲他摇摇头,他在她身边坐下来,安抚的握住了她细细的肩膀。 陈炽一个人站在走廊的另一端。 外面天已经很黑了,还在落着雨。风把树枝摇晃,像在黑夜中叫嚣舞蹈的怪兽——它们冲他张牙舞爪,时近时退,桀桀怪笑,想要吞噬他,又像是在取笑他。 头顶的荧光灯依旧在噼里啪啦的闪烁,映照的他的脸也在半明半暗中不停转换。他回头,望了眼手术室上方那通红的三个大字:手术中。 手术中。 那天,也是一样。他怀中搂抱着几度崩溃的母亲,守在这个地方,整整三个多小时。 其间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撕心裂肺,如在经受凌迟之苦——一刀刀的千刀万剐,在凌虐亲人岌岌可危的神经。 “我是我爸的儿子。”他一遍遍的对自己说,三个小时里一遍又一遍,仿佛世间能垂怜自己的坚强,也能对一门之隔那边生死未卜的父亲网开一面。 可是,没有。 当那血红的三个“手术中”终于变做绿色的“手术后”,被推出门的,只是一捧白布掩盖下被血浸透的躯体。 陈炽仓促闭上了眼睛。 “小虎哥——”他回头,能看到陈冰在向自己走过来,嘴里还在说着什么。 可是……一瞬间他害怕到什么都听不到,连她的脸顷刻都在视线中扭曲变形。头顶的荧光灯一闪一灭,一闪一灭,他觉得自己不能呼吸,双手止不住的颤抖,双腿也无法站立,嘴巴张开却徒劳的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全身的汗一刹那都涌了上来,一时间天旋地转! 等陈炽终于能再次张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病房里。 手背上扎着针,在打吊瓶,输液的管子上还压了一个用毛巾包着的热水袋。 有个熟悉的黄毛脑袋就趴在手边,似是听到了动静,抬起头来:“小虎哥,你醒啦?” “我怎么……”话一出口,才发现嗓子喑哑的厉害。 “哦,你晕倒了。大夫说是你思虑太重,精神压力太大。”她探身过来摸了摸他的额,似是温度是令人放心的,她连声音都轻快了不少,“小虎哥,你别担心了,奶没事了。” “没事……了?” “嗯,大夫说奶这回是心脏缺血造成的大脑缺氧,方才手术已经安置了支架。往下好好养着,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很快,就会好起来吗? “你没骗我?”他喃喃着不敢相信。哪里会这么轻易,有这么轻易么? 陈冰瞧了瞧他的神色,噗嗤一口乐了:“瞧你,老气横秋的,脸色也不好,还疑神疑鬼的。你这幅模样,等奶醒了好了,看见自己最爱的大孙子怎么成这幅样子,肯定不认你了。” 看她神色轻松,还有心情打趣自己,想来奶真的是没事了。 陈炽长长吁了一口气,一颗被攥的皱巴巴的心,终于在胸腔里慢慢舒展了开来。 就是那丫头又在那不知忙活的啥,边跟他念叨:“你不知道,你这一晕倒,可把我妈吓得够呛!连她恨不得都要去挂个吊瓶了。好在你和奶都没事,否则等我爸赶回来,真没法交代了——嗳,小虎哥,你能起起身不,把外套退下一只袖子来,这一天闹的,你胳膊上的伤还没消毒呢。” 她过来扶着他的背,陈炽也就任由她替自己脱掉一只袖子,就是这一动之下,浑身都疼——他咬了咬牙,才没哼出声。 好在很快人又倚靠去了枕头上,不由松了一口气,就是刚才还在身边聒噪的人却突然没了动静——他扭过头去,但见陈冰正直愣愣的盯着他的胳膊。 雪亮灯光下,一道道撕裂的伤痕皮开肉绽,翻浆的皮肉中夹杂着残存的褐色血迹,一道连着一道,间或还露着触目惊心的粉。 那是肉的颜色。 陈炽脑中“叮”的一声,下意识的就想伸手去拉衣服掩盖,被人一把攥住了手腕:“怎么回事?” 他吞了口唾沫,喉结滚动,不敢去触碰她的眼神,只能把头扭去一旁:“没事,不用管。” “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大睁着眼睛,睁的老大老大,带着巨大的震惊,叫出声来,“陈炽!你明明答应过的!你发过誓!你——” 他仓促的拿掌心捂住那些新鲜的、一道道自残的痕迹:“是,我是发过誓。我没想死!我只是——” “我只是……” 他吞着气,嘴唇颤抖,无处遁藏,直到苦笑出声来,“我只是,我只是太难过了,星星。” 有凉凉的液体划过唇边,他笑着笑着,竟是哭了。这未免也太丢脸了,他只能把脸别过去:“我没事的,别管我了,行吗?” 身边许久都没再有声音。 安静到似乎人已经离开了——陈炽扭过头来,发现人还在,她依旧坐在他身边,视线低垂在他伤痕累累的手臂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声不吭,浑身充斥一种诡异的安静。 “星星……”他想说,你走,我想睡一会。 却是突然,她突然起身,朝自己伏下身来,仓促到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唇上一软,是她朝自己吻过来—— 第四十八章 太喜欢你 什么叫灵魂出窍? 如果这种感觉就叫做灵魂出窍,那陈炽是切切实实的体会到了。 一时间,他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是真的停止了。 只有近在咫尺的她的脸,她闭着的眼睛,她纤细却并不浓密的睫毛,还有——她压在自己嘴上的,她的唇。 生硬,却又柔软。 动作是生硬的,触感却是柔软的。 不像上一回那样,说是“咬”来的更合适。这回是真切实意的“吻”,虽然很生涩,虽然碾压的又笨拙又稚嫩,却是——却是弄的他的整个人都僵直掉了,心跳停止,连呼吸甚至在那一刻都停滞掉了,只有唇上的触感和近在咫尺的她是如此之清晰,清晰到在他瞳孔中和脑中在无限放大,如雷声呼隆隆不停炸响。 这还没完,她似乎已经不满足这样的浅尝辄止,舌尖伸了过来,想撬开他的牙齿。奈何他整个人紧绷到牙关紧闭,未果,才撤了回来,略微不满的睁开了眼睛。 她琥珀色的瞳孔里,陈炽的姿势一定很可笑,五官似乎都在脸上石化了,僵在那里,本来修长的眼睛因为震惊睁成了溜圆的形状,往常那种满不在乎的俊逸气质早被抛去了半空。眼下倒像颗被人欺负了的小白菜,畏畏缩缩,上气不接下气——好像再去戳一手指头,就能霍然倒地的那种。 “你……”陈炽脸都憋白了,才挤出这么一个字。 “你不是说是我先招惹的你,要我负责。”对方板着如常的一张木头脸,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有脸色微微泛红,不过也只有一点点。她说,“我负责。” 然后再度欺身上前,又啄了他一下:“我负责,好不好?” 最后这三个字她吐的很轻,钻进耳朵里简直像条浑身带着粘液的虫子,伴着唇上再度的轻轻一暖,只叫人觉得浑身一个激灵!空气终于能再度进入胸腔,陈炽胸口剧烈起伏,大喘着气,一瞬间有种溃不成军扭头想逃的冲动!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 他堪堪的用胳膊来撑着身子才不至于摇摇欲坠,全然不顾身边更摇摇欲坠的吊瓶。 “嗳,小心——”她探身过来,想按住他乱动的手,却是陈炽已经先她一步,飞速拔去了手背上的针头。 因为输液,手背上一片的淤青,可他就用这只手,捧住了她的脸。 一只不够,另一只紧跟其后——她的脸又瘦又小,捧在掌心里也不过那么一丁点大,却是气势滔天,堪比倩女幽魂中的千年树精姥姥,震吓的他后心此刻浑然黏湿成一片。 他捧的她那么紧,几乎像是在勒住她的脖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如果用心的看,会发现她琥珀色的眸子竟是半透明的,她就用这双蛊惑人心的眸子直直望着他,像要一直望到他颤栗不止的内心深处。 她说:“知道。” 陈炽的喉中似是传来一声叹息,他人在发抖,披在肩头的外套随着他直起的上身滑落,雪亮的灯光射在他浓黑的眉眼上,以及累累伤痕的胳臂上——下一秒,他的手指按去了她的后颈,将她紧紧的拥向自己,低头深深吻住了他魂牵梦绕的女孩。 气息是热的,烫的,迷乱且困惑。困惑却坚定,似是充溢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在战栗中辗转厮磨厮磨辗转,他的唇舌贪婪,生猛,只向怀中人尽情的攫取——这一刻的悸动,使他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只是本能的抱紧她,想将她嵌入去自己身体里那样的紧密,紧些,再紧些。 尾巴,尾巴啊…… 齐天手里捏着一瓶安神的药,疾步走在医院的走廊中。 星星的奶奶术后反应良好,人虽还没醒,但大夫说已无大碍。终于暂放下一颗心来的涂芳赶他们一家赶紧回家去,说连累了他们一晚上了,赶快回去休息!这边留她一个人即可,人多了人家医院也不乐意。 芳姨还嘱咐,如果小虎醒了,就稍上他和星星一起回家。大人孩子的都被折腾过这一遭,也是受罪。 父母已经去开车了,他过来看看陈炽这边的情况。 他记忆力很好,很快找到陈炽输液的病房,门是虚掩着的,雪亮的灯光从门上的玻璃穿过射在脚背上。齐天担心陈炽还不曾醒,所以轻手轻脚,微微推开房门:“星——” 那个名字卡在了喉咙里,从他站立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床畔的一切:陈炽跪坐其上,怀中紧紧抱着个女孩——女孩很瘦,在他怀里仿似盈盈一握,头发不是纯黑,而是带些微黄的亚麻色,被他的掌心揉搓着、蓬松着。 他们在接吻。 很认真,很深情,他甚至都能听到陈炽在喃喃唤她“尾巴”。 尾巴? 为什么是尾巴?那分明是星星…… 是他从小守着护着看着的星星。 他们不是兄妹么?不是家人么?他们……可甚至都无法再继续思考,齐天仓皇垂下眼睫,现倒退一步抵住墙壁,才能克制住胸中的突遭雷击。 片刻之后,他抬眼往房门的窗口又看过一眼。 屋内的灯光依旧雪亮,穿过玻璃投在他的脸上,一时间,映的他的脸色亦如白纸一般,惨白一片。 陈炽和陈冰是天色快亮的时候,回到的家。 陈阳华搭了一辆搞运输的大货车,连夜赶了回来。人直接奔去的医院,好在路上已经得到奶转危为安的消息,所以人抵达后还算镇定。 陈炽觉得小叔还是很靠谱的,问过奶奶的状况后,又安排了小婶去输液,主要是营养血管+镇定补给。毕竟小婶那个性子,经一回惊吓就得病上一回,索性一并先着手,病房加钱找了间单人的,也能让小婶好好休息休息。 然后他俩就被赶回了家,说在医院也是添乱。他一个人照顾母亲和老婆就可以。 那边有家里的主心骨坐镇,两个小的就回了家。 就是陈炽甚至还来不及体会刚刚跟尾巴捅破那层窗户纸后的尴尬氛围,人就推进了陈冰的小屋里,又被推去了床上,还被迫脱去了衣服—— 陈炽:…… 要不要一上来就这么生猛啊?我双十年华血气方刚可是经不得刺激很容易流鼻血的! 的确刺激,本来外边天都亮了,可陈冰的小破屋没有窗,依旧黑咕隆咚的可以。而且他长手长脚,陈冰这张小床都搁不下他——可陈冰说陈阳华刚回来,等不定啥时候回家就会去陈炽屋里找侄子谈心,所以不能去陈炽的房间,容易留下药味儿。 嗯,陈冰从医院护士站那里要到了一大包的纱布还有一整瓶酒精,此刻正按着他在床上——陈炽上身只穿了件背心,露出整条胳臂。而陈冰正往上像给烤香猪刷油一般,在举着一摞棉签给刷酒精…… 陈炽现在满心懊丧懊悔的就是自己为啥那般忍不住要对自个下手!否则也不用像现在这样,被钉在充满她的气息的床上,头下枕的是她的枕头,身下睡的是她的床单……特别是酒精那凉沁沁的触感涂抹去伤口上,不是疼,这种滋味还不及疼来的爽快——是一种折磨,特别是经过她的手,那指尖一碰到他的皮肤,那浑身的电流就到处乱窜…… 他喉结翻滚,几乎隐忍不住的要呻吟出声。 陈冰以为他觉得疼,低头吻了下他挣扎的手背:“别动,待会再包上纱布就好了。这两天你就穿长袖,免得被我爸妈瞧出来。” 其实最好的方法就是去学校住,避开长辈们的眼睛。反正眼瞅着也要开学了,去学校住也住的名正言顺。 可他,现在不舍得她。 因为家里有她。 好在酒精终于是抹完了,小小的屋子里充斥着浓重的酒精味道,熏的人脑袋都有些晕乎乎的。他房里怕留下药味,那她这间小黑屋里,连个窗都没有,岂不是味道更难散去? “哦,就说不小心打破了瓶白酒呗。”反正她这小屋还兼着家里的储藏室,啥杂七杂八的都往床尾的大柜子里堆。 往下是用纱布一层层的螺旋上升,把伤痕累累的胳臂缠绕起来——天热,还不能缠的太紧,要留空隙;但也不能太松,所以还是有技巧的。到底还是八月底的天气,秋老虎还在肆虐,这一会的功夫她的额头鼻尖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特别是她靠近过来,缠绕他大臂的时候,略昏暗的床头灯光下,她的耳垂似乎都是红的,惹的陈炽忍不住伸手捏了过来。 “别乱动。”她嗔怪。 他偏不,坐起了身,左臂包的像个粽子了,好在还有右臂,终于跟神雕大侠感同身受了一回。 右手捏着她的耳垂,真的是红,像是热的,也像是羞的。另一边也是,因为红,左耳上那道浅色的疤痕都益发显眼了些。 “你躺下,还没弄完呢。” 他还是不肯,掌心拢着她的脸,凑过去,轻轻啄了下她的唇角。 然后舔了下嘴唇,似在回忆方才的滋味,瞧她虎着的脸,忍不住的又笑了。 陈冰心中忍不住叹了口气:他笑起来也太好看了。 只不过她还来不及更多的感喟,他已经张手把她搂去了怀里,低头重新吻在她唇上——一开始浅浅的,轻轻的。再然后,随着一声低低的叹息和更紧的拥抱,是更深入的深入,舌头渡了过来撬开了牙齿,唇舌在彼此气息中紧紧纠缠在一起。 “抱住我……”呼吸交错的档空,他喃喃要求。 能感觉到怀中的躯体从一开始的生硬也慢慢变的柔软,两根胳膊听话的绕上了他的后颈。 “喜欢你……太喜欢你了,尾巴。” 第四十九章 约会 “什么情况嘿,嘿!嘿!说你呢!傻乐什么那?!” 经过一个暑假归来的唐小天惊异的发现好哥们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不光有了手机,虽然是个二手的;还鸟枪换炮,把他那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给换成了变速的,虽然也是个二手的。 可这装备到底升级了,而且!而且不光这些硬件,这软件也是旧貌换新颜啊——知道为啥他以前叫“冰山蓝”不?因为这人不苟言笑不近女色面冷心冷总给人以拒人千里之外的臭屁感啊,要不是幸亏长得帅,成绩好,否则一准被人唾死的! 结果现在……哎吆哦~~~唐小天都忍不住拍了下自个膀子,好拍掉那些鸡蛋大的鸡皮疙瘩:这哥们变化也忒快了!这般眼角含情眉梢带笑一脸春色荡漾的是个啥意思啊???!! 怪不得不肯跟他去自驾游呢,敢情这是趁他不在大肆把妹呢?! “啥情况啊啥情况啊?这不地道啊炽哥,有好事光自个偷着乐有啥意思啊?来来来——”唐小天胳膊肘一捣,一挑眉毛,“分享分享,叫哥们也解解馋。” “滚蛋。”陈炽嘴角还噙了一丝笑,把手机捏去手心里。 他刚给陈冰发过一条短信,问她几时下班,他去接她。陈冰回复的很快,说自己能按时下班。 他心里高兴,忍不住这脸上就露了出来。索性也不管唐小天扒着宿舍门大呼小叫,拎了件外套就跑了出去。 他们学校离陈冰影楼所在的市中心商业街有点距离,所以他才置换了变速车,也省去了等公交的时间。 陈炽穿了一件蓝色的夹克衫,没有系拉链,人还在校园中这车就骑的飞快,衣角高高被风掀起,露出里面白色的短袖T。就是到底还是骑的有点太快,一个拐弯处堪堪一个急刹车,单脚撑地冲几个被吓到的女生歉然一笑:“对不住,赶时间。” 乌黑的头发在额前一荡,然后车把一拐,人已经又飞驰了出去。 几个女生按着噗通噗通的小心脏,面面相觑,纷纷忍不住回头视线追随而去——与其说是被势头太猛的变速车吓了一跳,不如说是被那骑车的男生一脸灿烂的笑容给恍了眼。 “谁呀,好帅啊。笑的真好看……”她们有点感慨,感慨中还带了点失落。 这般急吼吼奔命而去的,肯定是跑去见女朋友。 路边还有走在一起的几个人,是学生会的干部刚开完会,正边走边聊。体育部的吴干事正跟学生会主席商量秋季运动会的准备工作,一扭头,发现人不见了。再一瞅,——那人驻足而立,回头似乎在看什么。 吴干事凑过去:“天哥,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远处那浅蓝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视野中。要说两人同校,虽说校园很大,碰面的机会不算太多,但总归还是能碰上几回的——但他头一次在对方身上看到如此的意气风发,连眼睛都是闪亮的。 而且眼睛里概无旁人。 齐天的手指都忍不住握紧了。 吴干事:“天哥?” 他转过头,笑了一下,又恢复了如常的模样:“没事,好像看到个熟人,应该是看错了。” 陈炽个子高,眼尖,一眼就瞧见抱着背包走出影楼的陈冰。 话说她真的没太有上班人的样子啊,明明身边的同事个个都是妆容精致衣冠楚楚。就她,除了上班的时候穿制服挽发髻,下了班还是打扮的像个中学生:头发都是随手扎的,还是喜欢背个大背包,美其名曰盛东西多。一张脸更是素面朝天,明明成年了,还是显的好小。 像和个中学生谈恋爱…… 一想到这个茬,陈炽心里头居然热烘烘的一下。话说他读书的时候向来是个好学生,早恋什么的根本离他万八丈远,他妈管的严,他也从没往那方面用过心思。没想到……当年就是打死他也想不到,他全心全意赖上的,竟是这么个丫头。 前边陈冰还在拧着个细汀汀的脖子到处张望,陈炽不动声色走去她身后,伸手拽了下她的背包带子——然后,她就这么回过头来。 虽然已经不知道这么面对面多少次了,可陈炽还是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每每被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盯着,总还会有种手脚无处安放的不自在。 或者说,是微微的尴尬…… 不知道别人刚开始谈恋爱会不会也这样啊~~~~ 为了掩饰,他掌心摸过她的头发一把,顺手接过她的背包拎在手里,一只胳膊尽量自然的圈住了那方薄薄的肩膀:“饿了吗?” 陈冰点点头:“饿了。” 又道,“今天下班早,不过明天一大早,四点,西城区有个新娘妆得赶过去。” 她这意思是,得早点回家,因为要早起,所以得早睡。 陈炽早已习惯她工作的特殊作息了,也见怪不怪:“没事,到时候我送你。” 那回,就那回,他冲她发了火,因为她说等自己学会了开车,可以借开齐伯伯超市那辆退居二线的小面包。 可就因为他发了火,借车一事没了下文。 陈冰摇头:“不用。同事也要一块过去送衣服的,她开影楼的车,可以捎上我。” 陈炽摸了摸她的头发,没吭声。沉默了下,又提起来精神:“想吃什么?” 最后两人吃的还是美食街上五元一份的炒面,按陈炽的意思,好不容易她下班早一回,找个好点的地方好好吃顿饭,可是陈冰不肯,说就想吃炒面。 陈炽知道她是节俭惯了,怕花钱,也就依着她。就是吃炒面也有吃炒面的好处,毕竟很快就能吃完,吃完还有比较宽裕的时间溜溜达达,就像这大街上所有的情侣一般——市中心的护城河边是有名的商业步行街,陈炽手心里牵着陈冰,走在这条新修葺不久的“古朴”老街上,路边商铺挂出的灯笼红艳艳的,映照去护城河波光粼粼的水面,连同这城市的霓虹,都为这初秋的夜涂抹上了几许艳色。 陈冰不像其他女孩儿那样,她不爱吃零嘴,也不太喜欢花枝招展的东西。虽然她的工作就是把人往“美”里使劲捯饬,但她本人却是个比较古板的性子,对这大街上一切都兴趣缺缺:即不像人家女孩那样吃着小吃拎着男朋友娇声娇气,也不爱钻进各种卖零零碎碎的小铺子中去挑花眼。 她一直都很平静,脸上表情没啥起伏,走路都比旁人要快很快——简直不像是在逛街。 陈炽现都要拽她一把,把她拉回来:“走这么快干嘛。” “人多乱的慌,”她微微皱着一双细细淡淡的眉,“每天上班都要走这条路,实在没啥好逛的。” 陈炽有点哭笑不得,提议:“前边就是喷泉广场了,说是每天晚上八点都要喷音乐喷泉的。听说还怪好看的,你看过吗?” 她摇摇头。 他把人揽在了胸口,凑去她耳边:“那……一起去瞧瞧啊。” 他不会说,刚刚还顺势轻轻亲了她鬓角一下。 这丫头还在皱着眉头,不过,点了点头。 广场的音乐喷泉是市政新上的利民项目,的确很美。水柱随着音乐的节拍时高时低变换莫测,再配着缤纷七彩的霓虹,惹的人群惊喜声不止——还有调皮的小孩子和年轻人冒着被水泚也要上去踩一脚,更是惹的周围人笑声连连。 陈炽都不由被这热烈的氛围感染,低头亲了一口怀中人的脑门,笑问:“好看吗?” 就是这丫头真的喜怒不形于色,只抬手蹭了蹭额头:“嗯。” 最后陈炽要送她回家的时候,她执意不肯:“我自己坐公交就行,你明天还得上课,学校离家又不近,别来回折腾了。” 他却不肯:“今晚我和你一起,回家住。” 她惊诧:“又回家住?这……这你平时都是周末才回来住的,现在老这么勤的回家,我妈……会不会看出点啥啊?” 陈炽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不过只是一瞬间,很快就被他刻意的忽略过去了。他固执的坚持:“那就偷偷的,小婶今天上晚班,不被她发现不就好了。” 两人回到家的时候,小婶果然还没下班。 陈冰换了鞋子,按亮了客厅的灯,灯光大亮的一瞬,她就被人拽进了她的小黑屋。 小黑屋的确黑,只有门上的气窗透过来几许客厅的光线,这种逼仄角落的黑暗似是能给人注入无上的勇气——臂膀上的背包“扑”一声落去地板上,陈炽的胳臂揽住她的腰,掌心捧住了她的脸,一声不吭,已经吻了上去。 说不出为什么,他心里是有点生气的。好像离自己预想中的“约会”相去甚远,不应该是这样子的。可要说哪里不对,却又一时说不上来。 好在这丫头的唇还是软的,气息还是热的,不像她的人,硬邦邦的一个,就连讨好呵护都叫人无处下手。 陈炽抱的人很紧,那股无法发放的气恼,令他恨不得把她揉到自己自己身体里去——他亲的也很凶狠,像要把人吞噬入腹样的凶狠,惹的她忍不住低低“嗯”过一声。 这一声惹得他终于停了下来,喘息着抵住了她的额,注视她夜色中闪烁的眼睛,那无声的注视像一张安抚的手,终于把尖锐的神经给慢慢抚平了下去——他凑过去,轻轻吻了下她的眼睛。 “尾巴,” 他捧着她的脸,低声喃喃,“我、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对你。我想对你好,却又不知道怎么才算好。我也不知道……你到底——” 到底是跟我一样的心思, 还是、还是说只是……可怜我? 往下的话陈炽没能说出口,他怕一旦说出口,会得到他不想要也无力承受的答案。 陈冰眨了眨眼睛,黑暗中扑闪扑闪的,望着他。 他突然就笑了,最起码,最起码——他低下头,唇又轻轻贴去她的唇上,温柔,辗转,痴缠。最起码,她人此刻就在他怀中,这样,也就足够了。 就是外面突然传来防盗门的开门声,把这紧紧簇拥在一起的人儿吓了一跳——是涂芳下班回来了。 客厅的灯是亮的,涂芳想必也瞧见了玄关处陈冰的鞋子,高声问道:“星星?是星星回来了吗?” 陈炽AND陈冰:…… ( ̄﹏ ̄)不敢出声~~~ 两个人紧张的捂着嘴,面面相觑。 外面脚步声踏踏,涂芳应该是先去厨房烧水,因为没得到回应,所以很快就往陈冰小屋这边走过来了:“星星?你在屋里吗?” “在,在!” 眼看人就要推门而入,陈冰赶紧出声,“明个还要起早赶妆,所以就早点睡了。” “哦,”涂芳人影就杵在门前了,隔着门,问,“那晚上饭吃了吗?” “吃了。”陈冰捂着嘴,眨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却装出一口困哒哒的嗓音,“妈……我都睡着了,又被你吵醒了。” “哦哦,那你快睡,妈不吵你。明个又要赶妆,咱这人也真是的,怎么动不动就半夜三更的结婚~~”涂芳絮絮叨叨的埋怨着,脚步都放轻了。很快,客厅的灯都被拉灭了。 陷进黑暗里的两个人,皆忍俊不禁,相视噗嗤低声一乐。 陈冰伸手过来推他,意思是让他麻溜滚自个屋里去。 陈炽不肯,把头埋去她颈窝里死赖皮的嘟囔:“不去,小婶那么仔细的人。我的床睡没睡人,一准就能瞧出来。我今晚哪都不去,就在你屋里睡。” 她冲他瞪眼睛,竖眉毛,见一概无果后直接上手过来掐人了——陈炽措不及防,几乎被掐的笑出声来,现揉着腰眼才忍住的。赶紧捉住她还要作乱的手,申明:“我就睡地上,地上!井水不犯河水的,好伐?” 然后,果然就这么着了。 屋里太黑了,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那种黑。和自个屋里有窗的果然不同,陈炽现适应了好久才能隐约分辨出周围的轮廓——嗯,那边那个是那丫头伸出被子的脚,这边这个垂下来的是她的胳膊…… 她睡觉还是这么不老实啊,翻来覆去的,也不知道小叔搭的这张小床是怎么盛下她的。 陈炽伸手,摸了摸她垂在床畔的手,到底是秋天了,皮肤裸露在外,摸上去都有些沁沁的凉。 似是感觉到有人触碰,那丫头呓语一声,翻了个身,上方床边黑洞洞的一坨,不是被子都要被她踢下床了? 陈炽叹过口气,从地铺上爬起身,稍稍拧亮一点床头灯——果不其然,这丫头四仰八叉,被子不是盖在身上,而是揉成一团压在身下的。 他轻手轻脚的爬上床去,把被子从她怀里夺出来,抖擞好,再将她整个人包住,按去自己怀中——她似乎还不肯就范,闭着眼睛很是不甘心的踢打了一番,不过,都被他一把包进了被子里。 想必被窝到底是暖的,女孩唧唧嘴,安稳了下来,抓着他的一只手臂,又睡熟了。 陈炽拉灭了床头灯,隔着被子在她身边躺下来——床不光小,还短。他的脚都没办法伸直,可这一刻这一怀抱竟是如此踏实温暖,他低头蹭了蹭她毛茸茸的后脑勺,不知道怎得,竟是无声的笑了。 第五十章 心里美 一节课终了,齐天随着人群走出教室。脑子里还想着下午要跟校团委的人商量新增社团的事。 在学校担任学生会的职务,对他来说只是愿不愿意去做的问题。先前念中学时他最多也不过担任过普通班干部,那时候还是学习更紧要,特别是对他这样天赋并不算多么出众的学生来说。 最后能顺利进入国关这样的重点大学,主要还是得益于他爸一老客户给出的主意,让他从高二那年转艺术生,主攻传媒方向。那人说他气质稳重,声线也不错,强化训练训练走走主持这方面的路子说不定行得通。这样只要专业课过了,文化课成绩就可以走艺术生录取线,比正常的高考录取线要低得多。 最后果不其然,虽然他半路出家,从前也从未显露过半分这方面的优势,却是的确形象气质合适,声线优秀,只不过参加了半年的主持训练班居然就有幸通过了专业课考评。所以才能进入国关这样的重点高校。 他和陈炽这样以实打实的成绩考录的还是不一样,不免被人低看三分。所以入校后他选择积极抛头露面,处处证明自己,就是生怕再被人小瞧了去。 学生会的工作繁琐又劳累,自从竞选学生会主席成功后,他连陪陈冰打工的时间都没有了,只能无奈放弃那所谓的“勤工俭学”。现在想来,竟是忍不住的隐隐后悔,后悔自己到底还是忽略了她,所以才会…… 齐天微微吐了口气,整理下思绪。然后一抬眼,就发现在教学楼前方的宣传栏处,站着一个女孩。 她其实真的不算多漂亮出众的姑娘,比起这大学里形形款款各色千秋色彩缤纷的女生们,她就像冬青树下的狗尾巴草那样普通——普通的个头,偏瘦的身形,清清透透的脸,发色天生发黄,连眉毛都是浅淡的,唯有一双眸子是有些异于常人的琥珀色,阳光下看人的时候止不住的熠熠生辉。 齐天心头克制不住的激动,忍不住向她疾走几步,几步后却又慢了下来——她,她这是来找我的吗? 回答他心中疑问的是女孩子发现了他,顿时向他扬起的笑脸和高高举起的手臂:“大圣!” 一瞬间,齐天感觉自己一颗潮湿泥泞的心都被抚慰了。 他不肯接。 “拿着呀,”陈冰冲他急吼吼的挑着眉毛,张手伸过来的是个红色的丝绒小袋子,“你说你怎么这么没数啊,这么贵的东西也敢买!我说怎么瞅着这么像金的,果不其然是金的!而且还是牌子货,叫啥我是不懂啦。还是同事告诉我的,说这个牌子这么一条项链要价要好几千呢。” “好几千内,”她夸张的瞪着眼睛,“你妈去年过年和我妈说想买件貂,盘算来盘算去去最后都没舍得买。这一个链子就顶半张貂了,我不能要。” 齐天隐忍:“这不一样,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没有还要退回礼物的道理。” “那得就事论事,谁知道这么贵的呀!小票你还留着么,赶紧跟商场退了去。” 他没有想到她头一回亲自来学校找他,就是要还回他送她的东西。 “星星,”他对她向来没脾气,从来也没大声说过话,只能讲道理,“你这样做很没道理,也伤害了我你知道吗?” 奈何她才不管这个:“伤就伤了呗,你这么大一男人了,还怕受伤么?反正这玩意太贵了,我有心理负担。你不伤,就得伤我。反正我不要。你退回去,退回去,我就放心了。” 他知道她的脾气,知道只要她认定的事,旁人说啥都没用。 “星星,”他到底还是接过了丝绒小袋子,忍了忍,到底还是问了出来,“你把东西还回来,是不是还想跟我划清界限……” 因为天台上那一刻他失神的任性。 打住! 她霍然朝他面前伸出一只手,五指炸开,掌心冲他摇了两下。 他知道,这是“停止”的意思。 他们两个之间有很多约定俗成的暗语和手势,当出现这个动作的时候,意思是停止话题。 他忍不住的苦笑:“那我问个别的,星星,我对你来说,是什么?” “亲人。”她回答的又快又坚定。 是啊,是亲人。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超越了各种界限感的亲密,的确像亲人。 可他不是她的亲人,是爱她的人。 看他终于肯收回项链,陈冰倒是放了心,冲他摆摆手:“走啦,我还要去找一趟我哥。” 他目送她轻快的冲自己挥手再见,然后单肩背着背包跑的高高扎起的马尾一颠一颠的。 我不是你的亲人,你却是把真正的亲人当做爱人。 如此伦常颠倒,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 陈炽也被突然出现在自己校园里的陈冰吓了一跳! 他甚至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现揉了一把再次确认。等真的确认是她,登时说是心花怒放也不为过,一路疾跑过去,嘴角直咧着:“你怎么来了?” “过来办点事,顺便就瞧你一眼。”陈冰这也是头一次来国关,“你们学校挺大的,叫人好找。” 他接过她的背包:“你该提前给我打电话或者发个短信的,我好去校门口接你。” “想着这个点你应该在上课,所以就没打。这不也找着了么,正好也逛逛。” 陈冰不以为意。就是刚好是上午下课的档空,四周皆是人。陈炽身为帅哥也算有点名气,特别还是枚向来不近女色的帅哥,眼下却俨然和个女生站去一处,还一脸的笑意荡漾不止,少不得就惹的旁边好多人频频望过来。 唐小天就很不赶眼色的硬要凑过来:“嘿,炽哥,这、这哪来的美眉啊,咋也不给兄弟兄弟介绍介绍。” 陈炽恨不得把唐小天一脚蹬出去,一手护住陈冰:“滚边去,哪都少不了你。” 唐小天却跟见了蜜糖般的苍蝇抖擞不掉,还更精神了:“卧槽,炽哥不地道,有情况!” 唐小天别的不行,可男女之事上一双招子闪亮,看陈炽今天这来头怎么都不算正常,所以决定狗皮膏药一把——原地腿一打转,一下转去陈冰面前,伸出手去:“鄙名唐小天,炽哥舍友,睡在上铺的兄弟。妹妹怎么称呼呀?” 陈冰瞧着这人高高大大一头染色的黄毛挺可乐,看样子应该和陈炽关系不错,所以一本正经的道:“我叫陈冰,是——” “行了啊,”陈炽楞是一杠子插了进来,眉毛一挑,鲜然已经有警告的意思了,“唐小天你没完了是?” 唐小天心里嘀咕:KAO!这厮绝对不正常。可这妹子瞧着也没三头六臂啊,咋就把个冰山蓝紧张成这样啦? 旁人和他一样心思的不在少数,那眼光毫不遮掩的落去两人身上的不计其数。不过也有人看一眼后也就意兴阑珊了:女孩子实在普通,怎么看也应该不是一对。 陈炽却没心思去管旁人的心思,陈冰来他学校这还是头一遭,跟他并肩一起走在校园里,这感觉……有点奇妙~~ 他既兴奋又忐忑。 这是他心爱的宝贝,他既想要炫耀又想要低调,生怕怀璧其罪。 因着正是饭点,陈炽问陈冰想吃什么? 陈冰:“小禾不是在你们食堂工作吗?去吃食堂呗,顺便也瞧瞧小禾。” 陈炽:“……” 先不说丁施禾现在工作重心主要在模特培训那边,就是即便她人真在食堂,他还不乐意呢!他可不想好不容易的二人世界再插进第三个。 “小禾啊,她这阵子忙着模特培训,哪里还有空在食堂。况且她那公司也说了,她这是抛头露面的活计,万一哪天火了,这社会关系越简单越好,最好白纸一片,才利于形象塑造。要叫人知道她先前在食堂打工,不算啥好事。所以食堂的活,小禾估计也干不长了。” 陈炽说的煞有其事,“再说了,她呆的是第三食堂,离这边还老远呢。你要想尝尝我们学校的食堂,这跟前就是一食堂,二楼有小炒,味道还不错。” 即是如此,陈冰也就客随主便,两人去了一食堂。 就是不过点个小炒陈炽都犯了选择困难症,这丫头当真不挑嘴,啥啥都吃,可也啥啥没见她多特爱吃过哪个。所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等陈炽好不容易点完单,楞是出了一后心的汗。 结果刚在陈冰对面落座,有人过来打招呼:“刚才瞧着就眼熟了,原来是你们。” 一个扎马尾的女生杵他们桌前笑意盈盈,恬美大方,是陈炽本系的师姐杨永菁。 还不等陈炽反应过来,杨永菁这个自来熟已经奔陈冰而去了:“你好啊,冰妹妹,这回怎么就你们两个。你发小呢?” 陈冰跟杨永菁也算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她们做服务业的,早就练就对人过目不忘的本事。况且她对这位学姐还是很有记忆点的,所以几乎是没打艮的就结上了:“他忙,师姐要不要一起?” 杨永菁笑嘻嘻的眼神已经瞥去陈炽身上了:“那齐主席这回眼色不错,我也不能落了下乘啊。俗话说成人之美,我可没这么不懂事,不打扰不打扰。” 她颇老神在在的拍了把陈炽的肩膀,声音特意放低了去打趣他,“帅哥,行动力可以哈,虎口夺食,不错不错,做的不错。” 她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陈炽自然懂,却是这冷不丁的冒出来,陈炽怕的是陈冰误会。毕竟之前他可是把杨永菁当过枪使,所以心虚的杠杠滴,眼下巴不得杨永菁可别再哔哔了,赶紧走! 好在杨永菁还算个懂事的,冲两人摆摆手头发一甩走人了。陈炽这颗心刚放下了一点下来,就见陈冰瞅着对方的背影,冷不丁问了句:“你们现在没关系了么?” 陈炽:“……” 他颇有点没好气:“我能跟她啥关系啊?” “就一起吃泰国菜的关系啊。” “……” 他却又心里高兴起来,双手搭在眼睛上,忍俊不住,嘴边的笑意越咧越大。 陈冰莫名其妙,踢了人一脚:“笑什么那?” 他好不容易才板住脸,可一碰到她的视线就洋洋得意起来:“就高兴啊,不成啊?” 甚至还轻轻回踢了她一脚,捉了人一只手,偷偷放在唇边亲了一口。 第五十一章 近郊三日游 唐小天这厮事后怎可能放过陈炽,自然是誓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陈炽被他缠的没法,只得半是嘚瑟半是含蓄的悄悄告知:那是自己女朋友…… “CAO!我就知道!瞧你那一脸的淫荡样——”唐小天拍案而起,下一秒就被陈炽给单掌压了回去。 陈炽说自己女朋友人比较内向,虽然年纪也还小,但已经工作了,是和自己从小一块长大的邻家“妹妹”,两人这也是才初交往阶段。其他的一概别问,奉告这些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KAO,居然还是青梅竹马~~”唐小天不可置信的嘟囔,对陈炽这厮又有了新的认知,“你这老流氓可以啊,怪不得学校里这么多妹子都连瞧都不瞧一眼呢,敢情这是打小就瞅好的媳妇,专门等人家长大了好掐尖呢。贼!忒贼!” 不过唐小天这人有个好处,没过几天功夫,就来眉飞色舞的勾搭陈炽了:“炽哥,想来咱这初始阶段也差不多得了,该往上走动走动了。兄弟这刚好有个机会,就看你抓不抓的住了。” 唐小天口里这所谓的“机会”,指的是郊区山区三日游。 唐小天眼下正大肆追求财经系美女秦霜,当是如火如荼。不过秦霜这人有点正统矜持,唐小天的各种惯用手段比较难施展,两人关系一直这么推推拉拉中,呈胶着状态。 唐小天自是想更进一步,于是想了个辙:出去玩儿!~借共同出游这种时机打破僵局实乃是上策!不过秦霜性子矜持,还没确立关系前自是不肯跟他二人世界。所以唐小天就想多凑几口子人,这人多了大家一起玩儿,秦霜自然也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刚好同寝室的蒋毅跟他女友正热火朝天蜜里调油,这一对一叫一个准。再加上让陈炽带上他那颗小青梅,凑够一行六人刚刚好。 说实话,陈炽有点心动。 平时陈冰工作忙,他学校课业也重,每每见面机会虽然不少,但时间短,且不是在家里就是在路上——在家里还有小婶,两人道貌岸然;在路上,陈冰那个锯嘴的闷葫芦,也聊不出啥。 他这个恋爱真真是谈了个寂寞。 眼下能有个一起出去玩两天的机会,他果断心动的不要不要的了。 就是当他试着询问陈冰的时候,心里还是忐忑的:这丫头向来以工作为重,又节俭,他还真怕她一口把自己给拒了。所以一个劲的申明全程,是同学运气好,中奖中来的套票,好心约咱们一块去玩儿!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表情过去恳切还是眼神过于热切,这丫头居然考虑了一下,说她跟影楼去说说看,看能不能调休。 很快等来的结果是满意的,因为很快就面临十一长假这样的婚嫁高峰期,所以影楼同意节前调休,给了陈冰三天假。 因为是六人出行,富二代唐小天没开自己的吉普,而是不知道从哪里搞了辆商务面包:他开车,副驾上坐的自然是财经系美女秦霜;第二排坐的是舍友蒋毅和他的女朋友仇荌荌,陈冰和陈炽坐最后一排。 蒋毅的女朋友仇荌荌是个有点可爱型的小美女,且还是新晋的大一学妹。个头不高,说话娇滴滴的。蒋毅这也是刚追到手,心头肉的不得了,一脸青春疙瘩豆的大男人愣是被缠成绕指柔,跟女朋友说话都是柔声细语的,且小情侣之间那些车轱辘废话真心又肉麻又幼稚——陈炽在后排被喂了一嘴的狗粮,颇无语的瞅瞅身边人:陈冰今个凌晨还接了个新娘妆,眼下正在补眠,头上蒙了件衣服靠着车窗睡的寂静无声。 就是车子快接近目的地的时候,山区路况一般,车子颠簸,陈炽把掌心贴去她脑袋和车窗之间,掌心托着她的头,免得磕着了——话说这丫头真心困了,就这么颠愣是都没醒,脑袋拐了个弯歪去陈炽肩膀上继续睡。陈炽含了含嘴唇,反正他坐在最后排,也不用隐忍,嘴角偷偷抿出个弧度出来。 要是这笑容被唐小天瞧见,又得说他发骚了。 到了景区酒店,一共预订了三间标间。蒋毅拖着女朋友的手心照不宣的拎走了一间。 这还在追求阶段,唐小天自然没这么孟浪,所以剩下的是秦霜和陈冰一间,唐小天和陈炽一间。 就是唐小天为了讨好秦霜,给她们那间整了个一楼带小院带篱笆还带个露天小泳池的高配。秦霜中产家庭出身,人比较含蓄淡定,对高配的房间也没表示出啥特殊惊喜;陈冰睡了一路,头还被衣服罩着,眼下还有点迷瞪,脸蛋有些红扑扑的,倒显出了几分稚气——秦霜打量了下自己的同屋伙伴,心中已经有了几分年长者的自觉,自动把陈冰也和仇荌荌归去了一类,总之都是小妹妹。 就是这个妹妹比较安静,男朋友也差不多,俩人都是不咋爱说话的性子瞧着。毕竟一路上她在副驾就听着蒋毅和女朋友叽叽咕咕叽叽咕咕,最后排那两个倒是压根没听见过啥动静。 这都安置好房间,休憩过后晚上凑一块吃饭,三个男的都一个寝室的,自是熟悉。但他们的女伴都还不认识,自先是一番交流。 先前仇荌荌都没瞧见陈冰是圆是方,眼下餐厅里相对而坐这么一打照面,才看清真容,就是看仔细后忍不住心里撇了撇嘴。 她一个寝室的宿露,跟她关系最好,人长得不错,家境也好。本来颇有些清高的,一般男生都看不上眼,结果某天自习回来小鹿乱撞的偷偷跟仇荌荌报备,说自己对大二一个金融系的帅哥一见钟情了! 后来蒋毅追求自己,宿露打听到那帅哥居然跟蒋毅一个寝室后,兴奋到一晚上没睡。楞是抹下面子来托蒋毅要来了帅哥的手机号邮箱号qq号——结果不管是短信还是邮件,皆石沉大海!愣是连个回音都没有! 至于QQ,人家压根就没通过好友认证! 但宿露还是个有恒心的,再次拉下脸鼓起勇气直接托蒋毅给转交了封信。 结果信是转交了,问蒋毅帅哥看了没? 蒋毅抓抓头皮,据实相告:“陈炽啊,寝室里有个抽屉是专门拿来放女生给他写的信的,至于看不看……反正我是没见他看过。” 宿露:…… 如此油盐不进,再热情的心思也就慢慢淡了。 就是仇荌荌还记着自己舍友这桩无脑暗恋,先前心里还想着,这冰山蓝帅哥好不容易亮相的女朋友到底能是何方神圣,结果一路上陈冰蒙着个衣服愣是没瞧见真容,眼下可算是瞧清楚了——说失望那都是很克制了。 那简直是很失望好伐! 长得也不咋漂亮啊,比起人家宿露那大高个白皮肤来差远了!人也不时髦,打扮的普普通通,穿衣服也普普通通,实在没看出有啥可取之处。倒是那个冰山蓝帅哥瞧着她的眼神一直亮晶晶的,好像是什么了不起的宝贝一般。 仇荌荌再度在心里撇了撇小嘴,帅哥帅归帅,可是眼光不行。 第五十二章 得寸进尺 宁寿山景区位于城市西北郊,是这几年新兴起的一个旅游景点,有山有水有峡谷,特别在这样的初秋季,风景还是很美的。 因着第二天的行程就是爬山,找的导游建议一早出发,所以这天晚上大家没在餐厅折腾太晚,早早都回房睡了。 就是唐小天和陈炽的房间跟蒋毅他们住隔壁,这酒店的隔音有些不太好,大晚上的睡都睡下了,就听得墙壁传来极有节奏的咚咚声,间或还伴有一点女孩子的咿咿呀呀。 陈炽一开始还没注意,待反应过来捂着被子憋笑憋的辛苦。旁边床上唐小天已经一掀被子跳将了起来:“好你个蒋毅,忒TM不地道!这种时候TM光顾自己爽!不知道这边还有俩旱着的呢!都冒烟啦!有没有点公德心啊!” 言罢气不过,直接也有样学样,按着自己床头往墙上咚咚磕,把陈炽都给气乐了:“行啦!” 这一晚上过的,注定怪热闹。 陈冰和秦霜那边,因为住的是VIP一楼,倒是清清静静相安无事。就是早上起床的时候,秦霜对镜梳头,一头的乌黑秀发羡煞人也,不过陈冰瞧着她就这么梳一梳也就完事了,忍不住提醒:“今天要爬山的,你这么披着头发怕是不大方便。” 山上风大又多树枝灌木的,这要真披着一头秀发上去,估计下山后得成个梅超风。 秦霜有点不好意思,低声道:“我脸有点大,扎头发不大好看。” 陈冰都现愣了愣神,在她眼里秦霜真的已经很好看了,脸也没看出哪里大来。果然姑娘们对美的追求都是无止境的。 她拿着梳子乐了:“你要是信得过我的话,我来帮你扎一个。” 酒店餐厅吃自助早餐的仇荌荌惊奇的发现:秦霜梳了一个特别利索又特别好看的辫子!!!! 样式看着挺简单,可是手法很精妙,并没有把所有的头发都拢去后脑,而是在两侧鬓角处都拧成股后再结了小辫,最后才统一归拢。这么一来,是颅顶也高了,还修饰了略饱满的脸型,整个人瞧着又精神又清爽! 仇荌荌左看右看,觉得怎么也不能是靠自己就能搞定的发型。 就连睡眼惺忪的唐小天过来一打照面,都磕巴了:“秦、秦霜,你今、今天怪不一样的,不过好好看。” 秦霜被夸的摸了摸后颈,向来端庄的脸都微红了:“是陈冰帮我梳的,说今天爬山,还是整的利索点比较方便。” 陈炽正拿了碗虾肉馄饨放去陈冰面前,就见仇荌荌飞速冲过来:“陈冰陈冰!你也帮我梳个秦霜那样的头行不行?” 仇荌荌简直炮筒子一样:“我也想要她那样的辫子,或者再设计下,弄个更适合我的也行!” 陈炽有些不太高兴。 正是吃早饭的档空,陈冰才刚坐下吃饭。况且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结那种小发辫特别费事,先前陈冰在家没事就老抱着颗假人头在那练,眼睛都快练出斗鸡眼了。 那边蒋毅正在被唐小天按着捶。 这对情侣,是晚上晚上叫人睡不好觉,早上也折腾的人吃不好饭。 到底还是看在陈炽一个寝室舍友的份上,陈冰匆匆往肚子呼啦了几口,就去给仇荌荌梳头了。 陈炽没法,只好往背包里又塞了几个煮鸡蛋。 就是宁寿山果然名不虚传,怪不得导游建议一大早出发呢,原来这山看着不甚高,却是爬起来超级曲折费劲。才爬到小一半,仇荌荌就死活不干了,说自己脚疼,非得闹着要下山,蒋毅哄不住,只好两人提前坐下山索道回去了。 这剩下的四个人倒是同仇敌忾,誓要把宁寿山踩在脚下! 陈炽本还担心陈冰体力不支,不曾想陈冰人虽瘦,耐力却是不错。唐小天这种大男人都喘的沸沸不止,不住说歇会歇会,她倒是一直很精神,水和包也都是自己背的,不肯假陈炽的手。 秦霜也有样学样,鞋带一系,也自力更生的很。最后倒是把唐小天一人甩在大后边,这厮被陈炽推着走还一个劲的叫:“姑奶奶们,在下服气了哈,都是牛人!甘拜下风不行啊!等等我啊!” 就是等真下了山回到酒店,四个人这才觉得腿都成了面条一般,拖都拖不动的那种。陈冰一进房间就扑去了床上,死活都不肯再动弹一下,陈炽哭笑不得,轻手轻脚帮她脱了鞋子,脱下背包,盖上被子,想着先让人睡一觉解解乏也好。 那边秦霜也累的东倒西歪,强撑着去洗手间洗脸了。陈炽悄悄走出来给她们关了房门,结果就撞见仇荌荌花枝招展的穿了条很扎眼的蕾丝裙子,披散着头发,走过来。 她和蒋毅两个一早就下山了,眼下看来是休息的很足,精神饱满,神采奕奕。瞧见陈炽眯眼睛一乐:“帅哥,陈冰回来了吗?” 陈炽微微敛眉:“?” 仇荌荌却是丝毫没有眼色也没有自觉:“酒店今天网上有化妆舞会的耶!我们想去凑凑热闹,你们也来?对了,陈冰在不在屋里,正好让她帮我梳个亮眼的发型!今天早上她给我梳的那个我就很满意。” 陈炽:“……” 他果断胳膊一撑拦在了门口:“第一,我们刚刚爬山回来,已经很累了。陈冰和秦霜正在休息,这种时候不适合打扰。第二,陈冰是我女朋友,不是你家的佣人,用起来这么顺手,怎么不自己随身带一个啊?” 仇荌荌:“……” 她先前和陈炽没打过交道,只知道这人长得帅,其他性子啥的一概不知。她自小是被父母娇惯着长大的,因为长相也算是个小美女,在异性那里也向来受优待,进大学谈的第一个男朋友更是唯她马首是瞻。 何曾时候受过这种抢白? 仇荌荌脸色一时红一时又白,哼过一声,扭头走了。 殊不知陈炽比她还气,当下就恨不得去找蒋毅按头捶一顿。 第五十三章 醉汤 等大家都睡过个回笼觉,愣是又饿醒的时候,窗外头的天都黑了。 唐小天和陈炽挤去陈冰她们那屋,叫了送餐服务,就连老端着的秦霜都没了矜持劲,一顿胡吃海塞,看来都饿坏了。 陈冰捧着碗海鲜炒饭埋头吃的一声不吭,陈炽知道她早饭被仇荌荌折腾的没吃好,又是一整天这么老高的山爬下来,眼下缓个劲来定是都饿慌神了。可又怕她噎着,赶紧端了碗汤拍着胳膊劝:“行了行了缓缓缓缓,来,喝口汤顺顺。” 他这一声自己不觉,在旁人听来看来却是温柔的可以。陈炽冰山蓝的名声一直在外,秦霜也是知道的,眼下见他简直是端出了一身的柔肠百结来这么对待一个女孩子,说不稀罕那是假的。 就是这氛围也是传染的,秦霜忍不住看了一眼唐小天,殊不知唐小天也在愣愣的看她,这四目一相对,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的脸热。好在唐小天是个脸皮厚的,吭叽了两声,赶紧殷勤的夹了支大虾去秦霜碗里:“多、多吃点。吃饱了,咱们都去泡泡温泉解解乏。” 嗯,宁寿山风景区不光风光迤逦,还坐拥宝贵的地热资源,本地的温泉汤也是名声在外。 泡温泉穿的泳衣都是酒店给备好的,不过汤池是男女分开的。陈炽就见陈冰吃饱后神情一直还有点恹恹,觉得她应该是累的没太缓过来,所以拜托了秦霜待会泡汤的时候帮忙多盯着点。 结果被唐小天过来一胳膊给夹住脖子:“啥意思啊,怎么还支使上我们家人了?” 秦霜俏脸一红,唾了一口,拉着陈冰进了汤池。 话说这爬了一天山,手脚俱是酸疼,此刻在露天的温泉池中泡上一泡,头顶月明星稀,周边水汽袅袅,一身的筋骨都被这碧波暖意给包容了——陈炽靠着池壁,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就是唐小天还在心猿意马中,不停的跟他聒噪:“你说,秦霜是不是对我有点那个意思啊?你是没瞧见,刚才她瞅我那眼神!我咋觉得我这回这么有戏呢?” 陈炽只闭着眼睛不去管他,任由对方发春长吁短叹。 结果这边唐小天好不容易消停下来,忽就听得不远处女汤池传来秦霜的叫声:“陈冰!陈冰!诶,陈冰,哎呀你怎么啦?!” 又叫:“陈炽!唐小天!快过来!陈冰、陈冰她——” 陈炽从头顶抹下毛巾就跳出了汤池! 这露天的男汤女汤各有入口,但实际里面是一个整体,只不过一分为二中间一堵矮墙相隔开,墙下还有供人休憩的躺椅。陈炽想都没想,一脚蹬上躺椅的扶手,一跃而起,双手一扒一撑就翻墙而过,楞是把紧跟其后的唐小天给看了愣怔! 唐小天衡量了一下,估计觉得自己应该没这爆发力,拍了下大腿咕咚咕咚还是往入口处绕去了。 这边陈炽跳下墙头,果不其然就见秦霜正在一汤池中死活往上拽着陈冰,旁边还有个女客和一个服务人员在合力帮忙。 陈炽几步大跨过来,服务员都楞了:“嗳,先生你怎么——” 不过往下她就住嘴了,就见陈炽噗通跳入池中,把俨然已昏迷过去正不断往池底下沉的陈冰一把捞了起来! 陈炽抱着陈冰匆匆夺门而出,唐小天还在女汤门口跟人家看门的费口舌掰持呢,这一看人都出来了,忙跟过去:“咋啦咋啦?人咋啦?” 秦霜披着浴巾紧随其后,脸色是又红又白,红是温泉水蒸的,白是被吓的:“本来还好好的,可不知怎么人就突然没动静了,闭着眼睛一个劲的往水里出溜,拽都拽不住,叫也不吭声,吓死我了!” 陈炽紧抿着唇,冷不丁的问:“她有吃过什么东西吗?” 方才他在女汤旁边的小茶几上,看见几盏喝剩的高脚杯。 秦霜定了定神:“服务员有拿果酒过来,说是酒店的酒庄自己酿的,提供给客人们品尝。陈冰刚吃完饭嫌口干,就喝了两杯。” 陈炽一颗慌乱的心稍微安定下来,本来急匆匆赶去酒店医务室的,脚步也停了下来。他想着这丫头该是喝醉了,她这人一醉酒就迷迷糊糊的,再加上被温泉汤一激,一时晕过去也不奇怪。 就是这酒店的果酒未免度数也忒高了些,居然两杯就这样了。 现在她最需要的是通风、降温,然后就是充足的时间醒酒。 就是陈炽把陈冰送回房间,人往床上这么一放,稍稍撩开她身上蒙着的浴巾,一看,里面就穿了件泡汤的泳衣…… 这身后还站着唐小天和秦霜,陈炽脸色有点红,起身搓着手:“秦霜,还得麻烦你,麻烦你帮她把泳衣换下来。” 这泳衣湿哒哒的穿在身上,该是不舒服的。 这活秦霜当仁不让,况且她自己也是穿着泳衣披着条浴巾,方才情况紧急还不觉得有啥。现下登时也有些不自在起来。 陈炽拽了唐小天出去房门在走廊里杵着等,唐小天一脸贼:“炽哥,你到底行不行啊,这样的好事儿居然还得麻烦我们霜霜……这种时候,得自己上啊!多好的机会!” 陈炽被他说的楞是老脸一红,现反应了一会,才:“滚!” 唐小天很是不甘的摇晃着脑袋:“啧啧啧,炽哥不行内不行。” 陈炽这边刚想拧掉他的狗头,那边房门开了,换好衣服的秦霜脸上露出些为难的神色:“衣服倒是换好了,就是……她怎么看着这么烦躁啊?” 陈炽奔进屋去一瞧:果不其然,陈冰衣服是换好了,就是整个人,眼睛虽是闭着的,却是脸色潮红,躺在床上那叫一个不消停!不时的踢个腿甩个胳膊还磨个牙,就像是在做梦跟人打架! 秦霜给她换上的是一条睡裙,这一蹬腿,身上盖的被子和裙角都掀上去大块,露了大腿出来,骇的陈炽忙过去给人盖好压好,捏着拳头低咳过一声。 唐小天如梦初醒,忙偷偷拉了秦霜的手指头,指了指门外。 秦霜略迟疑了下,不过还是跟着唐小天走出了门。 一出房间门,唐小天从身上摸了张房卡往秦霜手心里一塞:“那、那啥,你今晚就去我们屋睡。瞧这情形,炽哥应该也是不放心,得守一夜的。” 又连忙申明,“我、我、我要去网打游戏,打通宵!你就安心住,那床单被罩都是新换过的,我绝没沾过。放心,不要天大亮我绝不回来!” 说着就好像为了自证清白似的,赶紧掉头就走,结果被秦霜一嗓子叫住了。 秦霜抿着嘴,俏丽的脸上还带着一点笑:“你就穿成这样去网呀?” 唐小天往身上一瞅:“……” 他也是从温泉汤池直接跑出来的,也是一条浴巾下一条泳裤的装备,脚丫子上还穿着人家汤泉池的凉拖呢。 好在这人脸皮是个厚的,嘿嘿嘿抓了抓后脑勺:“要不,我回去换个衣服先?” 第五十四章 太阳当空照 陈炽一头一身的汗。 他不过是趁着陈冰稍微消停会,让唐小天给自己送了趟衣服,他在洗手间刚把衣服换好。一出门,得,陈冰人已经卷着被子滚地毯上去了—— 白天爬山的时候看这丫头状态神勇,还觉得她耐力不错,敢情那是拼着一口气呢!后续这下算是看出来了,再加上秦霜说的那两杯果酒,这丫头睡觉本就不老实,四肢乏力+醉酒,双重加压,这威力实在是…… 杠杠滴! 就跟个不太舒服又困倦至极的小孩子般,是四处打滚吭吭唧唧,而且不小心被她捣一下,还蛮疼的。 陈炽哭笑不得,只得重新把人抱去床上,见她一个劲的蹬被子,怕她嫌热,于是被子换成了被单——盖的少怕冻着她,毕竟温泉池出来一身的汗,一冷一热的容易闪着;盖的多又怕捂着,毕竟眼下人脸红皮肤也烫。 他实在没辙,只得想着自己小时候生病发烧不舒服,他妈是怎么照顾自己的。于是边拿毛巾浸了凉水来捂额头上降温,一边还得拿着人家房间塑封的电话表当扇子来轻轻给人打扇。 就是这丫头果然是个不消停的,冷敷个毛巾都嫌碍事,一放上去,自己胳膊一挥就给薅下来了—— 陈炽:…… 他能有什么办法,毕竟是自己的人,自己不管谁管。 他想着以前他爸喝多了,他妈会沏浓茶和煮醒酒汤给他爸醒酒。醒酒汤他不会,不过沏茶还行。于是又去烧了热水,沏了酽酽的一杯铁观音,小心吹到觉得温度差不多了,又把茶水滤去小杯里,哄着这丫头来喝。 “星星,星星,”他坐在床头,把陈冰圈在怀里,另只手小心端了茶杯,简直都要像个慈祥的父亲,“乖哈,咱们喝一点。喝一点就不难受了。” 不知道是他这声音太温柔还是别的什么,一直乱翻腾的陈冰这会子倒是乖顺的听话,闭着眼睛喝了一口。 就是一大口下去人一双眉毛立刻皱紧了,估计是嫌太苦,张嘴就要往外吐——陈炽眼疾手快,低头含住她嘴唇,楞是拿舌头给堵了回去。 她嘴里有一点淡淡的果香味,想必是之前喝的那两杯果酒。现在又有了一点带点微涩的茶香。陈炽含着茶水口对口这么渡过去几口,一杯茶水眼看都喂完了,他偏又依依不舍了——这丫头身上热烘烘的,面颊上的红晕还未曾散去,此刻闭着眼睛迷迷瞪瞪的模样,难得有一种属于少女的娇憨感和甜美。 陈炽觉得自己呼吸都有点重了,有点不舍得放开她。不过这一杯茶水下肚,对方人却是渐渐安稳了。陈炽好不容易才抽身出来,帮人枕好枕头,拉好被单,又去拿凉水浸了毛巾给她好好擦了擦脸和手心——一会功夫的,这丫头好像终于放松了下来,呼吸都变的均匀和绵长了。 这回算是消停了? 陈炽终于有点放下心来,这才感觉自己也是全身腰酸腿疼的厉害,干脆直接在地毯上靠着床头坐下来,掌心还不忘牵着人一只手。 方才唐小天过来给他送衣服的时候说,秦霜住他们屋去了,自己则去酒店的网搞通宵。他当时一听还在心里暗笑了一声,想着这厮平时看着听着都怪老流氓,没想到事到临头竟还是个纯情范儿。 呵呵,不错,孺子可教也。 结果,他倚靠在床头人都要迷迷瞪瞪睡着的档空,突然就见床上的陈冰一个翻身坐起了身! 陈炽:? 原本掌心里握的那只手滋溜就滑走了,陈冰人从床上爬起来,噔噔噔一口气走去阳台的落地窗那,走的步子丝毫不摇晃,反倒笔直的可以——这房间是一楼带院的配置,落地窗是可以被推开的,外面就是院落,推开落地窗再往外去一点就是个比较小型的泳池。 陈炽脑子“叮”一声反应过来,忙爬起来就冲了过去,那边陈冰已经推开了阳台的落地窗,光着脚丫子刚要迈出去,被后边来人一把给拦腰抱住薅了回来—— 陈炽呼哧呼哧扒着陈冰的脸盘子瞧了一大会,嗯,眼睛睁的大大的,眼神也很清明的样子,瞧着很正常。 “星星?”他抱着疑问的态度尝试着轻声叫。 “嗯。”她唧了唧嘴。 陈炽又左看右瞅了一会,没看出什么问题。心下稍松,于是摸了摸她的脸,问:“大晚上的你干嘛去啊?” “唱歌。” “?” 这是啥?啥唱歌? “去唱歌。” 他耐心:“唱什么歌?” 陈炽就见这丫头唧了唧嘴,突然就张嘴大声唱了出来: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 小鸟说早早早, 你为什么背上小书包? 我要上学校,天天不迟到, 爱学习爱劳动, 长大要为人民立功劳!” 陈炽:“……” 他整个人又恍惚又石化——话说自己跟这丫头也算是打小一块长起来的了,不过小时候光顾着和她掐架了,竟都不知道,这丫头这么好玩的???! 一曲终了,陈冰唧了唧嘴,抻了抻脖子,睁着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一本正经的问他:“星星唱的好吗?” 陈炽双肩止不住的颤抖起来,胸腔里抑制不住的一波又一波的峰值乱窜,到底还是一跤坐去地上,哈哈大笑出声。 “唱的好,唱得好。”陈炽觉得自己都要笑出眼泪了,现拿手背蹭了蹭眼角,“星星唱的真好。” 不放他很快就后悔了,因为那丫头受到鼓励,竟然立刻迈步就跨出了阳台——陈炽心里还记着前方的泳池,心道一声“不好”手忙脚乱的赶紧爬起来去追她,结果陈冰居然完美的避开泳池,跑去一把抱住了院落的栅栏,又大声把方才刚被人赞美了的歌给唱了一遍: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 小鸟说早早早, 你为什么背上小书包?” 追将过来的陈炽一身的哭笑不得,这眼瞅着也快深夜了,也不知道这破空的儿歌有没有打扰到周边的住客。 陈冰身上只穿了条长袖的睡裙,他拎了条毯子走过去把她整个包住,低头蹭了蹭那小小歌唱家的耳朵:“这里冷,星星,咱们回屋去,你再唱歌给我听好不好?” “不好,”那丫头居然拒绝的振振有词,“星星要在星星下面唱歌。” 陈炽愣了愣,举头望了望天空——果然,这郊区山区的夜空,居然满满一穹顶的星光。月亮不知道何时隐藏了开去,只有璀璨的星光寂静的闪烁在幽蓝的夜幕中。 如此静谧的星空下,一颗心似乎都慢慢沉静了下来。 “那好,”他拿毯子裹紧了怀里人,让她坐在自己腿上,“那你在这里唱,唱给我一个人听。” 那丫头瞪了他一会,琥珀色的眸子深夜里幽幽发光,陈炽摸了把自己脖子:“怎么?” 突就见那丫头居然噗嗤一笑,双手伸过来拧了拧他的耳朵,居然凑过来作势咬他一口:“不要!” 她这副样子他可是真心从来从来没见过,整个人的神态有一种说不出的娇憨天真,哪里还有平时老是板着一张木头脸的影子? 陈炽心痒难忍,真恨不得把她揉自己胸膛里去,又一时恨不得把人嚼碎了吞入腹中,总之要完完全全的属于自己才好! 他也玩心肆起,也伸手去拧她的耳朵:“我也不要!” 这一来一回两个人你捅我一下我捣你一下,就跟两个小学生打架,又像一对小情侣调情,总之是嘻嘻哈哈嘀嘀咕咕幼稚到不得了不得了! 这院子栅栏外边的一条小道上,仇荌荌和蒋毅正超了近路回自己房间,冷不丁就撞见了他们这两只亲亲热热正蜜里调油的模样。 仇荌荌今晚上参加化装舞会正憋了一肚子气!舞会上美女太多,各个都bilingbiling到闪亮,她这样的小美女水准一扔进去就石沉大海一般,丝毫都不起眼。整个舞会除了蒋毅还肯围着她转,其他男人连个眼神都没分给自己一下! 本来她盘算着给自己整个既亮眼又妖艳的发型,效果图她都从网上下载打印好了,就准备让陈冰照着图片给自己好好弄。结果就被陈炽给生生挡了回来,说什么人太累正在睡觉! 眼下一看,睡个P! 这不是精神百倍的两人在这耳鬓厮磨呢! 土包子一样,我肯用你,是看的起你!就这还跟我玩推三阻四呢! 至于陈炽,更是个不长眼的。牛什么牛?! 蒋毅是陈炽的舍友,不过之前只限于日常接触,眼下一看前边陈炽抱着陈冰那副样子,都忍不住惊讶了:“嘿,之前都说炽哥是个冷清人,我看不见得。啧啧,这对女朋友多好啊,真眼珠子一样了都。” 要不说这人没眼色呢,不过也可能是周围太黑,楞是没瞧见身边女朋友的脸色。 仇荌荌高跟鞋“咔”的一踩,蒋毅抱着脚几乎一声惨叫就要冲出嗓子。 “你们男的个个都眼瞎!你也不例外!” 仇荌荌恨恨扔下一句,长发一甩,走了。 第五十五章 采菇 这第三天,也是行程的最后一天,一行人去的是景区另一个比较知名的景点:松山谷。 而松山谷中据说最最受欢迎的一个地界叫做口江坡。导游说口江坡绵延数里地,因被丰厚的森林植被覆盖,再加上地理位置特殊,导致这一片比较温暖湿润,所以常年生长着种类繁多的菌类,且各个都肥厚味美,营养价值还高。只要是来此游玩的游客,都会亲自采摘些回去一饱口福。 可惜就是唐小天这厮忒实诚,说是上网通宵,还真就通宵了,楞是一晚没睡。眼下听着导游絮絮叨叨,那眼皮是一个劲的下坠,呵欠连天,一听活动是什么采蘑菇,立刻大摇其头,直说要上车睡觉。 蒋毅一个大男生也对采蘑菇这种项目没啥兴趣,问导游附近可还有其他可玩的。导游说离此地两三公里处有个射箭基地,男生们要是不想采蘑菇,可以先搭车去基地游玩其他项目。口江坡这边的给的游玩时间是一个多小时,到时候可以再去基地汇合。 陈炽对蘑菇不蘑菇的无所谓,他唯一关注的就是陈冰。这丫头昨晚上耍酒疯,抱着栅栏唱了半宿的儿歌,不知道是唱歌容易发泄精力还是啥,总之后半宿倒是倒去床上蒙被大睡去了——一睡睡到天大亮,然后又恢复了一张如常的木头脸。 陈炽试着问:“星星你上学歌唱的还挺不错的。” 结果被像看白痴样看了好几眼。 陈炽:…… 得,是我白痴,跟个喝酒爱断片的人计较个啥。 结果仇荌荌却是意外的表示对采蘑菇很感兴趣,并且一并把秦霜和陈冰两个女生都拖上了。 仇荌荌说:“眼下这个季节正是蘑菇长得好的时候,昨个后半夜听说还下了雨,今个肯定有很多!这又是野生的,营养价值很高的,平时买也不容易买到。我奶奶都九十岁了,牙都掉没了,平时就爱喝个蘑菇汤,我要是能采些回去,我奶奶一定会高兴的。” 她这么一说,把陈冰也给说动了——陈炽就见她本来一张无波的木头脸,眼睛都亮了亮。他知道她孝顺,这会子肯定是也想着自己摘一大兜子回去好让小婶尝尝鲜。 既然女朋友都这么说了,那怎么也得舍命陪君子了。蒋毅都摩拳擦掌的准备大显身手了,结果仇荌荌皱眉道:“你们男生就别跟着了,你们手脚那么重,别把蘑菇给踩坏了再糟蹋了。你们都去基地等着我们。” 蒋毅:…… 唐小天那边困的都要头点地了,秦霜悄悄走去陈炽身边:“那个,小天昨个一晚没睡。你帮忙看好他,他那么大个子,别再不小心摔着了……拜托了。” 人家都这么说了,陈炽只能当仁不让。就是临别前还是有点不放心,拽了陈冰嘱咐:“注意安全,别乱跑,跟紧秦霜和导游,拿好手机。蘑菇这东西自己采采也就是图个乐,别跟不要命似的使劲扒拉。超市才几块钱一斤?弄点回去给小婶尝尝也就得了。早点过来跟我们汇合,听见了没?” 这丫头晃着一张木头脸,光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陈炽都觉得自己特像一位苦口婆心的老父亲,对着冥顽不灵的女儿头都要挠秃掉了。 熊孩子不省心啊! 三个女生结伴而行,就是这口江坡果然名不虚传——昨个后半夜落了点小雨,今个一大早,草丛里树木间果然到处都是一窝子一窝子的:有褐色的,导游说那是榛菇;有底盘特圆滚滚、顶着个小脑袋的,导游说这是大腿菇;另外还有灰蘑、松蘑……总之简直能叫人看花花眼。 都是城市里长大的孩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连端庄的秦霜都雀跃不已,找导游要了筐子就开撸了——就是三个人采着采着,越走越偏,导游手里还有其他游客,被喊去了一旁。等仨人再一抬头,眼前头林木高深,前方不远处竟是个挺深的沟。 秦霜首先发话了:“咱们走的太远了,蘑菇也采了不少了,赶快回去。” 陈冰抬头擦了擦额头的汗,她一门心思都在摘蘑菇,眼下都出了一头汗。回头看看自己背的小筐里,战果也有小半筐了。 倒是仇荌荌大着胆子往前面那条沟探看了两眼,秦霜觉得不妥,刚想把人喊回来——就见仇荌荌“啊”的一声,竟是踉跄了下,倒去了地上。 秦霜和陈冰忙跑过去,就见仇荌荌愁眉苦脸的揉着左脚踝:“草上有露水,太滑。我脚好像崴了。” 秦霜:“……” 陈冰:“厉害吗?我们扶着你能走吗?” 仇荌荌反安慰她们道:“有点疼,先别动,让我缓缓,缓缓可能就好了。” 不过她眼睛一亮,好像看到了啥,顿时拍手叫到,“哎呀,陈冰你看,这沟下面好多好多的肉蘑呢!!” 陈冰和秦霜顺着她的指引探头一瞧,果不其然:眼前这条沟又深又长,不过眼下光凭肉眼就能瞧见,沟壁上竟是密密麻麻生着一层一层呈浅肉色的蘑菇,头大身子粗——样子和她们方才采到的都不大一样。 仇荌荌煞有介事的科普:“这个我认得,这是肉蘑!炒菜特别香!炖汤也是入口就化!我奶奶最喜欢吃的就是这种了,这东西平时市场里都不常见的,要卖十几块一斤呢!” 陈冰都被吸引了注意力:“这么稀罕?” “是啊,可稀罕了,是好东西。”仇荌荌面露不甘的敲打着自己的脚踝,“真倒霉,偏偏脚扭了,否则我怎么也要下去给我奶奶采一碗回来的。” 陈冰咬了咬了嘴唇,刚待要开口,秦霜敏锐的一口给拦住了:“陈冰,不许去!咱们已经走的够偏的了,导游这会子说不定都在找我们了。况且这沟这么深,你也瞧见了,昨个还刚下过雨,这草上地上都特别滑,你不准下去!” 秦霜是个有责任心的姑娘,她既然拜托了陈炽看顾唐小天,那么陈炽的人她自然也要看顾好才是。况且陈炽对陈冰的要紧她可是看在眼里的,决不能让人出什么差错。 陈冰张了张嘴,还没出声。仇荌荌给接上了:“哎呀,这才多会功夫啊,导游不都说了,留给咱们的时间有一个多小时呢。临到跟前她会打手机提醒咱们的,这不还早着么。再说了,刚才是我心急,不小心大意了。这只要是小心点,不会有事的。这沟看着深,可长得都是草,能有啥危险?你们小心,不肯下去,那你们在这待着好了,我下去。” 她竟还真歪歪扭扭站了起来,蹒跚走了两步,眉头微蹙,面有愁色,“我奶奶都九十了,还能有几年口福啊。这阵子她身体也不太好,没啥胃口。我一定要把这肉蘑采回去!炖汤给她老人家喝,说不定,喝了病就好了。” 她人还在尝试着歪歪扭扭往前蹭,胳膊被只手拽住了:“你脚崴了,就坐着休息。” 是陈冰。 “秦霜你在这看顾着点,我下去一趟。正好也想给我妈尝尝,顺便也给你们俩稍一份。” 本来已经摘了小半筐蘑菇,陈冰也不是贪心的人。况且前面还有陈炽耳提面命,她也怕麻烦,生怕再被他念叨。本来想听秦霜的话就此返回的,没想到仇荌荌竟是如此的孝心心切,她脚都这样了,自然不能放她下去。那就自己走一趟。 秦霜都不知道说啥了,只巴巴叫了声:“陈冰……” 陈冰摇摇头,把自己背筐里的蘑菇都倒去了秦霜筐里,重新背上空筐,蹲下紧了紧鞋带,往手心了吐了两口唾沫。上前几步抓着沟边长长的草叶子,背对着沟,先把脚往下探去—— 很快,她整个人已经被浓密的灌木给遮挡的看不太见了,只有草叶间倏忽的影子一晃。 秦霜站在沟边,紧张的攥着两只手。 仇荌荌坐在一旁的一块石头上,揉着脚踝,嘴里还在念着:“没想到陈冰人年纪瞅着不大,胆色倒是真不错呢,身手也灵活,不像我——” 秦霜没空理她,头都不曾回,所以不曾看到女孩子嘴边涌上的一丝嘲讽恶毒的笑容。 她就知道,这个穷酸货!只要夸夸东西好,贵,一准的动心! 肯定要走一遭的。 这沟她方才看过了,又深又宽,都瞧不见底的。这穷酸真要为了这点破东西就要爬沟,看摔不死她! 就像是在印证这无声的诅咒一般,就听得沟下面传来闷闷的“扑”的一声! 秦霜吓了一大跳!登时扯开嗓子大叫:“陈冰!陈冰!你怎么样?你怎么样啦?!” 一阵风刮过,草木摇曳不止,对面沟壁上挤的密密麻麻的肉菇们,似乎都迎风舒展开了筋骨。 四周唯有秦霜的声音回荡,无人回应。 第五十六章 应激性反应 陈炽接到导游电话的时候,一开始都没太听清。 他们在射箭基地,蒋毅去玩射箭了,唐小天则找了个休憩区在长椅上睡的五迷三道。他正任劳任怨的陪着,然后就接到了导游电话。 他们的导游也是个小姑娘,手机里声音都有点变了调,再加上山区信号也不太好。陈炽现竖起耳朵好生听了一阵,待听清楚了,心脏都不由和手机一起被猛的攥紧了! 陈炽和基地的导游一起坐摆渡车返回的口江坡,远远就看到仇荌荌和他们的导游站在站点那里。仇荌荌正哭丧着一张脸,一瞧见他就不停说道:“本来我只想自己下去的,结果陈冰抢着下去了。才没多久就怎么叫都不答声,也不知道啥情况了……” 陈炽此时哪里顾得上跟她费口舌,不过还得靠她带路,毕竟口江坡延绵数里地,陈冰她们本来就走的偏远,结果仇荌荌脚不得劲,一个劲的在那踉踉跄跄。陈炽一把心火都要烧出嗓子眼,问:“是这个方向吗?” 仇荌荌:“啊,好像是。其实我也记不大清了……” 好在导游小姑娘还是给力的:“我记得这片往东南方向是有一条沟,不过因为地势比较险,从来没带游客去过,她们去的应该就是那里。” 陈炽一顿脚,疾奔而去。 他的方向没错,一口气奔出将近两三里地,果不其然瞧见秦霜穿着的白色运动服——仇荌荌说自己去找导游,秦霜则不敢离开,一直在原地守候,眼下见着陈炽,都快哭了:“陈、陈冰下去好一会了,一开始还有声音的,后来就怎么叫都不答应了,急死我了!” 又跺脚道,“这个鬼地方没信号,打手机都打不通的。” 陈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观察地形地貌:四周高木林立,树冠参天,这一块还是个略空旷些的地,脚下的草木颇深。因为昨夜落了雨,再加上早上的露水还不曾散净,鞋底踩上去格外湿滑。 再看前方那条沟壑,绵长看不到头,沟壁上长满了草叶灌木,而且从站立的地方根本瞧不见沟底——换句话就是说,都不知道这沟有多深! 秦霜脚下就是陈冰下沟的地方,草木上还有被她掌心攥出来的痕迹和脚印——陈炽忍不住闭了闭眼睛,想骂她都一时张不开嘴。 因为一张嘴就是自己急促的呼吸,一颗心好像随时都能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整个人扒去沟边,朝沟底放声大喊:“星星!星星!” 一声即出,嗓子都劈了。 秦霜急的抹开了眼泪:“我都喊了老半天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的确毫无动静,沟壑一片静悄悄,毫无其他声响,只剩他的余音回荡。 这会功夫,他们那导游小姑娘跟了上来,一瞧这地界脸都白了三分:“果然是这里,你、你别动!” 她远远瞧着陈炽趴去沟边上,以为他也要跳下去,扯着嗓子大叫:“别动别动!这条沟很深的!很危险!我同事在外边已经报警了,救援人员马上就到!” 她不说还不要紧,这都经导游认证的过的险地,陈炽但觉脑门一热,双手抓住沟边长长的的草叶,就这么跳了下去—— 秦霜一把捂住了嘴:“啊!” 陈炽只觉自己身子贴着沟壁的灌木从一直下坠,露水把胸口的衣服都打了个透湿,他手中不时抓握手下的灌木丛,好放缓自己下降的势头——就是这条沟不光够深还够曲折,滑到一半突然手下身下就空了!陈炽心中暗叫一声“不好”,立即翻身打了滚,但一落去地面,还是猛的踉跄了一把。 他已经落在了沟底。 好在底部的植被生长的依旧茂盛,凸出的石头不多,头顶上传来秦霜和导游颤微微的叫声:“陈炽~~你怎么样?” 他回应:“我没事!” 他起身,扶着沟壁前行,左脚落地的时候崴了一下,此刻一动疼的厉害,不过他也顾不上,因为这前前后后都没瞧见陈冰的身影。口中都泛上了苦味,胸口那撕撕拉拉的疼,不知是焦灼还是恐惧,他的声音都发了颤:“星星?星星!星星你在吗??” 陈炽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出去足有一里地,却始终没瞧见陈冰的半个影子。沟底低伏的草叶上有被人踩踏的痕迹,一开始他还心存侥幸,觉得靠着这些痕迹总能找的到人。结果在一处水洼地痕迹彻底消失——一阵风吹过,把陈炽一身的汗都吹成了透心凉。 一颗心一个劲的往下坠去,脚踝处愈发疼的钻心,他扶住膝盖弯下腰大口喘息,听得身后传来踏踏踏的脚步声,他心中振奋,急转过身去——映入眼帘的却是肩背绳索的救援人员:“同志,你不能再走了,我们立刻送你上去。” 被强制送至地面的陈炽,埋首席地而坐,他崴了脚,脚踝这一会功夫已经肿胀到老高。救援人员拿纱布来想给他包扎固定,反被他推出去,哑声:“我没关系!我女朋友、我女朋友人还没找到!” 前方唐小天和蒋毅两个气喘吁吁的奔过来,他们是事后才得到的消息,眼下看陈炽这幅面色惨白的模样,面面相觑,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出来。 倒是仇荌荌还在一旁扯着男朋友的袖子碎碎念:“陈冰也太不小心了……真是的,没人叫她下去的呀~~眼下搞这么大个阵仗,好吓人啊。” 秦霜忍无可忍,扭头:“你闭嘴!” 方才陈冰在沟底没了动静,仇荌荌后来也有些后怕,自己一咕噜爬起身说去找导游。身手矫健的不得了,腿脚也利索的很,哪里半分像脚崴到的样子? 要不是她一个劲的在那表演孝心,又说自己崴了脚,陈冰也不至于…… 陈炽全然没心思管其他人,他脑子里也没其他人,就觉脑中一直嗡嗡炸响的厉害,手跟脚都是麻的,口中的苦涩此刻都没了滋味,干涸到一口唾沫也咽不下去——他浑身开始止不住的颤,双肩双膝簇挤去一处,像要把自己整个人给缩起来…… 缩起来,缩起来……缩到没有事可以再次伤害到他,没有人可以再令他如此恐惧! 是唐小天首先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放开秦霜大步迈过来:“陈炽!陈炽!你怎么了?!” 陈炽身子一下滚去地面,牙关紧闭,面无人色,浑身颤栗不住——好在救援人员就在身边,一把过去就将人给按住了,抬头跟同伴叫:“好像是应激性反应!有没有镇定剂!” 这一下把仇荌荌也给吓了一跳,瞪圆了一双眼睛,大家纷纷都围将上去——此时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我回来了!一?怎么你们都在这啊?” 秦霜一身震惊的转过身去,就见陈冰背着满满一箩筐的蘑菇,手背擦拭着额头的汗,衣服上沾满草叶,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睁的大大的,此刻正一脸惊讶的瞧着他们。 第五十七章 我TM真的有事! 不大的房间,被一股浓郁的香气满满充斥其中,涂芳又深深嗅了一口这馥郁鲜美的味道,眉开眼笑:“咱们家孩子真能干,出去玩儿都能挖这老多的蘑菇回来。到底是野生的,这光闻闻味就能鲜掉眉毛嘞!” 嗯,一菇三吃:一份肉蘑炒肉片,一份什锦菌菇汤,还有一大盘的干炸平菇。 今个晚上的晚餐,注定是场蘑菇宴,鲜香四溢,都飘出了窗缝外去十里地。 嗯,口江坡那场“惊险”以“有惊无险”划上了句号——据陈冰说,她下沟的时候很小心,就是背后的筐子没挂稳,给“噗通”坠去了沟底。秦霜叫她她听到了,也回应了。但不知道是她光顾着脚下声音太小,还秦霜太紧张,愣是没听见!等她耐心一点点溜到了沟底,抬头瞧瞧这高度,觉得再爬上去也不现实。于是就给秦霜发了条短信,说叫她不要着急,自己先去采摘蘑菇,然后再寻个缓些的地方上去。 结果短信是发了,却没注意到此地浓荫蔽日地势又低,根本木得手机信号…… 然后,她就乐淘淘去摘蘑菇了—— 话说这沟底向来无人下来,蘑菇也向来无人采摘,生的那叫一个密密麻麻!陈冰埋头苦摘边走边采,越走越远——等差不多都摘满一箩筐,人也已经离刚下来那地界好远了。 她倒也不慌,因为发现越往前走地势越缓,沟底的坡度是缓慢上升的,于是寻了个比较不那么陡峭的地方,抓着灌木丛就这么轻轻松松又爬了上去。 然后掉头往先前的方向折返——于是就撞见了他们那一堆大呼小叫的人。 陈冰表示:…… 什么情况? 这般乌龙却是把陈炽吓了个够呛,一瞧见陈冰那张冒出来的脸,他觉得自己心脏都不跳了,只靠着本能想爬起来——结果愣是被人家给摁住注射了一剂镇定剂。 等他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返程的商务面包车上了——陈冰就坐在他身侧,拿细细的胳膊揽着自己。看到他睁开的眼睛,她懊丧的垂下脑袋:“对不起,小虎哥。” 他能说什么,当然是原谅她啊! 怪只能怪自己没出息。 一顿晚餐吃的尽善尽美,涂芳还忙着把陈冰背回来的蘑菇分类挑选,说趁着这几天太阳好,好晾晒储存,这样等陈冰爸放假回来,拿出来炖小鸡是最好不过的了。 陈炽崴了脚,此刻脚踝那正肿的溜光透明,被涂芳勒令只能坐在沙发上不准动弹。陈冰则在厨房洗碗——陈炽瞧着小婶在阳台上忙着晾晒蘑菇,一时无暇他顾,于是撑着站起身,人偷偷蹭去了厨房。 厨房水槽那里水流声哗哗,陈冰身上系着条围裙真在刷碗,他挨过去,从她身后经过,作势想要倒杯水喝。 陈冰擦擦手:“我来。” 人凑过来给他倒了一杯水,陈炽却是不接,低头亲了亲她耳朵。 出去玩这么一趟,结果自己整这么一出,他都觉得怪不好意思的,觉得自己委实脆弱到可以——这是动辄就要撩个挑子的节奏啊。身为男人竟是如此的指望不上,陈炽的自尊心有点受挫。 此刻,他急切的需要一点安慰。 像是听到他的心声般,向来无知无觉木头一个的陈冰,这回却是犹如爱神附体,翘了翘唇角,居然抬头垫脚,亲了一口他的下巴—— 陈炽:…… 话说这丫头如此可爱如此主动,虽不是头一遭,那也是相当稀罕的了!!! 陈炽一时间只觉心里像有个猴爪子在那挠啊挠,挠啊挠,立马就想把人抱怀里去!可外边还有小婶,到底不敢造次,只能恋恋不舍的把一大杯水一口气灌了,可还是觉得口干舌燥! 晚饭后的陈炽陪小婶坐沙发上一起看抗日剧《野火春风斗古城》,他如此乖顺的时候其实也很稀罕,涂芳也乐的跟大侄子絮叨:“哎呀哎呀你看这个,斯琴高娃演的杨晓冬他妈,啧啧,到底是老演员,演的真好!哎呀呀,那个多田咋这鬼呢!到底是小鬼子!一肚子的坏水!” 陈炽:嗯嗯嗯,真好真好真好~~~嗯嗯嗯,坏水坏水坏水~~ 他哪有心思在什么抗日神剧上,陈冰那丫头一直躲自己小黑屋也不出来。他想过去又觉得太过于明目张胆,于是状似随意的问涂芳:“婶,星星忙什么呢,也不出来看电视。” 这电视多好看啊! “说是看书呢,好像又想进修啥的。”涂芳不以为意,随口答道,“这丫头向来主意大,随她去呗。” 又抓了把瓜子塞去陈炽手里,“小虎吃,哎呀你看,这是银环!和她姐姐长得真像!俩姊妹都是美人胚子,可惜杨晓冬一心光为革命了,都不敢谈婚姻大事的……唉!小鬼子作孽哦~” 陈炽:…… 婶,您这电视看的可真够真心实意的。 好在电视剧总有播完的时候,涂芳关了电视去洗漱,不忘过来叮嘱陈炽:“小虎啊,你这脚啊,徐姥爷说了,得多歇息两天,千万不要动!这两天就在家好好躺着,明个婶给你煮点大腿骨好生补补。” 陈炽甜蜜一笑:“谢谢婶,婶您对我真好!您也累了一天了,也早点休息。” 涂芳很是满意大侄子如此的乖顺懂事,终于心满意足的去睡觉了。 陈炽在自己屋里,把伤脚放去被褥上吊了一会,等听着外面彻底没了动静,想着小婶该是睡安稳了,于是扶着墙悄没声摸了出去。 陈冰的小屋里气窗还透出些许的光,陈炽悄声推门而入,就看见她人倚靠在床头,头顶亮着一盏床头灯,果真在捧着本书看的专注。 她的屋子太小,三步就能走完,陈炽扶着墙过去,坐去床沿,探头瞧了眼书的封面:《影视化装造型》。 ? “这是什么?”他问。 “一个老师给推荐的,说有空让多看看,还怪有意思的。”这丫头动了动身子,给他让出点位子,但视线黏在书本上,嘴里还无意识的啃着指关节——她这般入迷看书的情形陈炽可还是头一回见,毕竟之前上学念书的时候,她都是一看书本就要犯困的。 他歪头瞧着她,甚觉有趣,觉得怎么看也看不够。 陈冰任由他看,结果一个章节都看完了,一抬头,对方还在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好像自己身上能开出花结出蘑菇出来。 她鼓着嘴唇,书本遮了半拉下巴:“看什么看?” 陈炽笑了,她这幅模样就跟个小兔子似的,神态颇有些女孩子的可爱意味在了——这两天也不知怎了,好像就她在景区喝醉之后,怎么瞅都觉得委实可爱的紧。 他掌心抚去了她的后颈,将人朝自己拉过来,额头碰着额头:“看你,不行啊?” 她丝毫都没有后退的,也没有往日的呆板,而是鼓着嘴唇,琥珀色的眸子笑微微的望着他——陈炽只觉胸中又被狠狠挠过一把,轻轻一声叹息,低头吻住了那近在咫尺的唇。 这是一个温柔缱绻的吻,稍触即离,却又不离须臾,彼此呼吸气息交错,氤氲其间……他的手指紧紧扣在她的脖颈之上,却觉得怀中人好像都变的滑不溜手了,怎么都抓不住!他心中着急,抱的愈发紧,唇直往下探去,恨不得将人拆卸入腹,却是又猛的呆住了—— 她,在回吻他。 真真切切的,确确实实的,她闭着眼睛,舌尖一点点,抬首勾勒舔舐在他的唇齿间,轻轻吻着他——浑身弥漫着类似菌类的香甜气息,直把他熏绕的神志都似在梦游,晕晕乎乎。 有热血,一层层奔上了头颅,而躯体的的触觉和感觉都在叫嚣着向下蜂拥而去—— 他不住战栗蠢蠢欲动,他羞于启齿遮遮掩掩,现费了好大的力气他才忙乱的挣脱出那片旖旎的包围,扶墙踉跄着奔去了洗手间。 ——却是身后房门“吱呀”一声! 登时浑身一个激灵! 是陈冰从身后探出个探寻的脑袋出来:“小虎哥,你没事?” 陈炽:…… 我有事,我TM真的有事! 第五十八章 求救 丁施禾冲进洗手间隔间,把门紧紧抵住,登时浑身一软,瘫坐在马桶上。 她头昏脑胀的厉害,眼前景象一直在晃啊晃,腿也哆哆嗦嗦的几要走不成道。她知道自己喝了不少酒,但酒什么的之前也不是没喝过,可像今天这样的却是头一遭,口干到心悸,心脏砰砰跳的格外厉害! 不该喝酒的…… 更不该来的…… 丁施禾心中后悔不迭,她拼着几丝神志掀开马桶盖,手指使劲往喉咙深处掏去,可是异物感的侵入只引来几声难受的干呕,灌进胃里的酒半点没能吐出来。 女孩子一下没跪稳跌坐在地,脑袋沉的几要抬不起,心中其实怕的要命,生怕自己下一秒就能昏死过去。 不行!……不行 丁施禾狠狠咬了下舌尖,好使自己混乱的脑子保持一些清明。然后,她好像终于想起来什么来,忙手忙脚乱去翻自己随身的小包包——谢天谢地,手机还在。 她睁大了眼睛,拼命克制手指的抖动,哆哆嗦嗦终于把电话给拨了出去——几声嘟声后,那边有人接起:“小禾?” * 墙上的挂表已指向夜里10点钟。 影楼四处都已静悄悄黑乎乎,寥无人声。只剩下一张化妆台前,一排的化妆灯泡还亮着。 陈冰在灯下伸出自己的左手,眼睛盯在上面细细观摩——忙完今天的活计,她没急着回家,而是又呆了一会。利用这点时间,她尝试着给自己的左手虎口处画了一个“受伤妆”。 方法是跟书上学的,书上讲的很简单,好多专业用词,她看的似懂非懂。全凭自己琢磨,用的是酒精油彩,更复杂的专业工具她也没有。 虽然已经描画的相当细致和用心了,那么一点小伤口,却几乎搭进去个把小时。但出来的效果,在自己眼里……还是差强人意。 血迹虽然还算逼真,但伤口痕迹的立体感不够,稍微只要错开角度就会显的假——陈冰心里寻思着,抽空要打听打听哪里能买到肤蜡和硅膜胶。发泡乳胶就算了,听说很贵,不是她这种小打小闹的学习新手能承担的起的。 前阵子,她在市里最高级也最豪华的那家影楼做帮工,其实就是做学徒。在那里,遇上了一位眼角有红色胎记的客户。 那片胎记面积虽不甚大,却是整体高出皮肤,且表面还有红色丘疹样沟壑,对普通化妆师来说,很不好下手。一般也就是拿膏状粉底和高度遮瑕来使劲糊,以期望来完全遮盖掉。但这样做出来的效果如果只是拍照也就罢了,毕竟后期可以PS修容。但如果作为宴会妆的话,因为位置在眼角,太多膏脂类的堆积,会显的妆容特别厚重,显老;稍稍做做表情就要噗噗掉粉——客户为此很是苦恼。又因着是自己婚礼这样人生大事,还是期许以最好的状态亮相,这才不惜重金来最高级的影楼寻找最好的化妆师。 那家影楼的首席化妆师姓朱,接手了这么个硬活,认为也正是教学的好时机。所以让手下的学徒们纷纷集思广益,如何做怎么做,才能达到客户的预期。 但是学徒们提出的方法有的是听着理论可行,但是实际操作却不现实。有的更是连理论都牛头不对马嘴,整个模型用来试验,都糊的像个发糕。 陈冰在一众叽叽嚓嚓的小姑娘中是最不显山露水的那一个,不过她躲在人后,边思量着边做调试,愣是在铁盘上用粉底+胶+酒精油彩调出了肤蜡般的效果,但是整体质感要比肤蜡柔软、湿度更佳,且更服帖。更主要的是在模型上上手后,能完美过度胎记与周围皮肤的高低差,且和其他位置的皮肤基本没有色差;同时还能做到轻薄,贴服性好,不会有笑一下就眼角掉渣的情况。 朱老师为此特许她亲自为给客户上妆,因着在底下练习过N次,上妆完成的很顺利——客户对完成后的妆容效果表示很满意! 朱老师事后问陈冰,是如果想到用这样的方式来塑形的?陈冰想了想,说自己小时候和堂哥老在奶奶家后墙的泥塘里打架,打完架顺便就捏泥巴人玩儿,这回也就权当捏泥人了。 她虽说的认真,却也觉得不上台面。没想到朱老师细细打量她在模型上做的试验范本后,沉吟道:“小陈,你虽然书念得不多,但手巧,脑子里有东西,算是挺难得的天赋了。我觉得,趁年轻,你可以把眼光放的再长远些,不用非拘泥于影楼化妆这一块。影楼这点东西说实话,门槛不高,大多数人糊弄糊弄也能糊弄一气。却是想要更高的水平,靠自己的经验和琢磨还是不够的,还是得好好进行系统的学习。我个人觉得你这小姑娘虽然话不多,样子也不算多伶俐,但重在扎实,脑子里有东西也敢有想象力,所以可以考虑往影视化妆甚至是特效化妆那靠一靠,说不定对你将来来说,会是条很好的出路。” 陈冰当时听得有些似懂非懂,却又不好刨根问底。毕竟朱老师作为首席化妆师,可是很忙很忙的。 但她却把这番话记去了心里。 从小到大,她脑子不聪明,学习不好,对书本没啥兴趣,特别是头顶上还有个读书读的好的陈炽压着。所以即便是父母再疼爱,也向来被认为是个没什么出息的丫头片子。 特别是当初她执意辍学来影楼打工,把她爸气狠了,也伤心的够呛。平生头一回拿棍子打她……结果棍子都打折了去——还是大圣抱着她硬替她挨过几下,当时大圣都哭了。 那时候,她是真的觉得自己在读书上学这条路上,没什么奔头。别人不说,光和陈炽的差距,中间就够填几条马里亚纳海沟的。 与其非要浪费时间在这条死活行不通的路上,不如早点出来,做点自己力所能及的。当然,更是为了赚钱,因为她妈得换肾。 结果,没想到,行业内那么赫赫有名的朱老师,朱首席,说她可以耶! 说她脑子里有东西,手也巧,有想象力,很适合往这条路的更高处发展! 陈冰虽然人木,但照旧心里激动的抓抓滴,很快就去图书馆借了关于影视造型化妆的书来看。 结果……结果还是像朱老师说的那样,影视化妆和影楼化妆简直是两个层次的东西。她现在连最基础的底子都还打的不甚安稳,而且想光凭堪堪书就能参透其中,委实还是太天真了些。 陈冰叹了口气,想着自己还是得收收心,一步一步慢慢来,毕竟这天底下的胖子,没有一个是一口能吃出来的。 她正准备拿卸妆水把左手上的“伤势”给擦掉,旁边手机铃声叮铃铃响起——是小禾打来的。 都这么晚了——陈冰边想边接起了电话:“小禾?” 电话那端传来几声急促的喘息,一开口都是哭腔,语调更是混乱不堪:“陈、陈冰……我感觉不太好……你快来,快来!” 第五十九章 偶遇 可乐思KTV,本片区最大的KTV场地。偌大的三层建筑,金光璀璨流光溢彩。 陈冰站在大门处,抬头眺望头顶上正不断闪烁的霓虹彩灯,握了握掌心。 丁施禾的哭诉恍惚还响在耳边:“他们老灌我……我觉得自己不太好,都要走不成路了,心跳的也厉害……陈冰,我好怕!你快来救救我——” 之前只听说小禾签了一家模特培训公司,发展势头很好,本来还挺为她高兴。这阵子她忙着自己的事无暇他顾,也有阵子没见小禾了。然后,就接到了这么一通电话—— 陈冰临走之前,思忖片刻,给陈炽打了电话。但奇怪的是,往常对方都是第一时间接起的,这回却久久无人应答。 陈冰耽误不起功夫,边走边匆匆又给人发了条短信:可乐思KTV,速来。 丁施禾方才在电话里说话颠三倒四,是也没说清楼层也没说清房间号——幸好KTV的房门都是玻璃门,陈冰握着拳一间间睁大了眼睛探看,毕竟房间里环境大都幽暗,想要从中寻得丁施禾的身影,不是件易事。 她一直爬到第三层,这里的包房明显比楼下的面积更大,规格更高,连房门都变成包裹着华丽隔音棉的木门,只余一个小小的窗口——陈冰一间间的垫脚捋过去,终于在最靠里的一间包厢里看到,长条的丝绒沙发上半躺着个姑娘,一动不动,旁边一个男人正把手摸去她的脸上…… 室内灯火太过于幽暗,姑娘的脸还被身旁的男人给挡着,但她漂亮的小腿边垂下来的裙子,露着一截粉色的内衬纱。 陈冰一把推开笨重的隔音门:“小禾!” 她不会认错,因着家境的关系,丁施禾向来也是个节约的姑娘。她有一条不错的裙子,但是内衬坏了,她不舍得丢,还是陈冰帮她重新缝好的。而且当初还是小禾还亲自选了骚包的粉色内衬纱,笑嘻嘻的说粉色可以招桃花。 只不过,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烂“桃花”。 一冲进去陈冰才发现包厢很大,竟有不少人,有男有女。男的大概五六个,剩下的连同小禾在内共有四个女孩子,皆面色紧张神情拘谨。倒是偌大的屏幕前有两个KTV公主,正戴着兔耳朵摇着摇铃给人唱歌助兴,十分的敬业卖力。 坐下小禾身旁正大肆咸猪手的男人一脸横肉,啤酒肚把花色的绸缎衬衣撑的格外饱满,扣子都绷了出来。脑门上几根根头发拿发蜡抿到溜明,满是赘肉的粗脖子上一根大金链子,眼睛满溢酒肉之色——总之就是怎么瞧都是不好惹的面相。 陈冰到底做了几年的影楼,看人还是有数的。她搭眼一瞧丁施禾,人的确已经迷瞪了,面色佗红一片,看样子的确喝的不少,但眼下衣服还穿的好好的。 陈冰不由心头微松一口气,庆幸自己好在没来晚。 不过往下她就没这么庆幸了,因为见她去拽丁施禾,金链子男人一掌就把她给推开了:“你谁啊你?” “老板,我是她姐姐。小禾给我打电话说她不舒服,让我接她回家。”陈冰不想引发冲突,况且这屋里人这么多,女孩不指望,但男人肯定都是一伙的。想从他们手里把人带走,难度可想而知。 不过再难,也不能把小禾扔给这窝狼。 “我和我爸还有我哥一块开车过来的,他们都不放心,现在在楼下停车呢,我先赶赶上来瞧瞧。”陈冰上前不动声色的用力搀起丁施禾上半身,一派的做低伏小状,“那啥,不好意思啊,各位老板。我妹妹年纪小,没啥酒量,给大家添麻烦了,我这就带她回家。” 丁施禾迷迷糊糊,话说这醉酒的人身子格外沉,陈冰那点干巴人,托的是踉踉跄跄。不过眼下赶紧离开这等虎穴狼窝才是要紧,她拍着丁施禾的脸,轻呼:“小禾,小禾!我是姐,听话,咱回家了哈,咱爸和咱哥就在楼下等着咱们呢。” 丁施禾眼睛勉力睁开一条缝,陈冰一对上那混沌不堪的眼神,心下顿觉得有点不好。果不其然,丁施禾居然一把抓了她的头发,放在鼻子前嗅了嗅,迷瞪着眼睛,嘿嘿一乐:“你谁哇,你谁姐啊,我咋不知道啊……” 陈冰:“……” 男人“嗤”的一声:“小妹妹,装什么英雄救美呢?这地方也是你能来的?回家写作业去,啊。” 一屋子的男人皆嘿嘿出声,坐在沙发上的三个女孩苦着脸面面相觑。屏幕前那两个KTV公主倒是看出了苗头,铃铛也不摇了,歌也不唱了,只瞪着画着浓妆的大眼睛静观其变。 陈冰呵呵:“她年纪小,酒量不好,喝多了就不认人了。” 她手偷偷摸去丁施禾后腰处,用力掐了一把,试图把人给掐清醒一点。奈何丁施禾昏的太厉害,眼下抱着她就要往地下出溜,怎么掐都不管用…… 包房里一个男人开口:“妹子,有眼色的呢,就赶紧出去,好好关上门,当自己没来过。想从我们手里抢人?你逗我们玩儿呢?” 屋里男人集体哄笑出声,金链子男人手臂一捞,俨然就把丁施禾给一把捞了回去,他把人按在自己膝盖上,丁施禾身子一瘫就趴去了他的肩上,一头长发倾泻下来,把她的脸都给遮住了。 男人大手摩挲着女孩纤细的腰肢,狞笑着冲陈冰就吐了一个字:“滚。” 陈冰没有自不量力,她守在离包房不远处的拐角,紧紧盯住那间包厢。这会子功夫,手机里好几条陈炽的未接来电,可她再度拨回出,却等来一连串占线的忙音。 …… 啃咬着手背,她心中揣测着打110报警的可行度。 丁施禾目前暂时还是安全的,可看包厢里那群男人的模样,她待会,以及其他那三个女孩,一定一定是不安全的! 这里的走廊很长,装饰华丽,灯光幽暗,周边全是闷声闷气的音乐轰轰。捧着托盘穿黑色背心的男服务员迈着长腿在其中穿梭不迭,也有瘾君子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有男有女,皆做时髦装扮,抽烟抽到烟雾弥漫——就是在这样嘈杂的背景中,陈冰眼帘中突然步入一个背影。 那背影修长挺拔,走路不疾不徐,步子稳健,微微侧着脸在跟身边人说话,唇角翘起,应该是在笑——陈冰都能脑补到此刻他微笑的模样:眉目疏朗,笑容亲切。 像是黑暗中徒然抓到了一捧光亮,陈冰心头狂喜,想都没想,直直扑将过去——“大圣!” 第六十章 她也是你能动的? 齐天接了一个商务主持的工作,不算什么大型的活动,毕竟像他这样还在校的大学生,人家肯用他,主要还是图便宜。 但甲方对他的表现很满意,所以也算相谈甚欢,甚至有往下继续合作的意向,所以晚上人家盛情邀约,他也就却之不恭,顺便还带上了两个学弟,也算是带带新人了。 到KTV这里已经是第二场了,齐天已深谙逢场作戏之道,人家做东的还在兴头上,那最好就不要扫人家的兴。 陈冰扑过来抓住他胳膊的时候,他惊了一下,待看清来人,立刻跟左右解释说碰上了个小学妹,然后把人给拎去了僻静的楼梯间。 还不等他发问,对方就连珠炮一般——她这般着急忙慌的时候可不多见,可见是真着急了。虽然她神色激动到讲话有些没头没尾,不过他还是听清楚了:丁施禾就在三层的KTV包厢中,疑遭人恶意灌酒,现在已经人事不知,旁边虎狼环伺,很危险。 陈冰快把他的衬衣袖子都要抓破了:“大圣,他们一屋子人!那些个男的把我赶出来了,要再不去把小禾弄出来,我怕、我怕……” 齐天环顾了下四周。 这是家规模很大的KTV,虽说这种娱乐之地难免敏感,不过KTV到底还是KTV,不是酒店也不是夜店,想要欺负一个女孩子,只要不是丧心病狂精虫上脑之徒,还不至于人前就要脱裤子。总归要把人带出场再图其他。 换句话说,现在的丁施禾最大的伤害应该就是被咸猪手。 虽然也很恶心。 陈冰巴拉巴拉一通,却觉眼前人神色有些陌生——不知是这楼道的灯光太过于清冷,还是他脸上的表情太过于漠然,她紧抓住他的手都不由放松了:“大圣?” “小禾是个成年人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应该心里有数。她现在这样,也是她自找的。”齐天眼角眉梢俱是一片冷意,声音和眼神一样冰冷,冷到根本就像变了个人。 “一个女孩子,年纪轻轻的出来工作,结果却连最起码的人身安全和对外人该有的警惕心都无从保证,难道还需要我们这些人天天跟在她后面擦屁股?星星,醒醒,她是个大人了,该对自己的行径负责,别人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她要不得到点教训,下回,再下回,你是不是还要这么疲于奔命的跑来救她于水火?” 眼前女孩不知是怎么一路赶来的,发辫都松了,发丝汗湿的贴在额角。已近深秋时分,她却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外套,鞋带都跑松了,却根本没注意到。 想到她这么身单力薄,方才却面对那些个酒色熏天的男人,齐天的牙关都不由咬紧了,“反正,这事我不想管,也不会管。” 陈冰都呆了。 便是打死她,她也想不到大圣会是这样的态度…… 什么叫得到点教训? 如果真的放任不管,那小禾要遭受的“教训”,未免也太过于惨烈了。 她和他一起长大,小禾是自己小学的同桌,往后更成了不折不扣的好闺蜜。往日里三个人戳一起的光景是最多的,何况小禾一直喜欢他,她心里是知道的。 即便大圣对小禾并无那方面的意思,她也是知道的。 但再无男女之情,这么多年做朋友的情谊也在啊,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绝情的诛心之语? 陈冰几乎都慌了,张了半天嘴说不出一个字。 可对方好像真的言出必行,已经准备掉头就走。她一下扑过去,再次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大圣!你、你不能这样,那是小禾啊,是小禾。我们不能不管她,她、她真的……” 陈冰语无伦次的都要哭了,“如果她真出了什么事,大圣,大圣你会后悔一辈子的!我保证,你真的会后悔的……求求你,求求你大圣,你不能——” 对方眉骨凸出,清冷的灯光下遮的脸部一片阴影:“你求我?” 陈冰的十根手指几要陷进他的肉里:“我求你!我求求你!” “那好,”他轻轻抿了抿唇,“吻我。” 陈冰:“……” 对方站在那里,头顶的灯光在面部投下一片阴影,令人看不情他的神情——但唯有眼神寂然,夹带着无比清冷的凉意,落去她脸上。 陈冰嗫嚅:“我……” 她知道他对自己的感情,但—— “不愿意?”他思量着点点头,转身离开,“那好,咱们有机会再见。” 脑子里不容再做他想,陈冰一把上前拦住人,喘了口气,踮起脚,飞速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他人近在咫尺,抬手摸了摸方才她亲过的地方,径自笑了。 笑的很古怪,眼神依旧冷却,轻嗤一声,身子一偏就要绕过她—— 陈冰没法,一跺脚往前一扑,双臂圈去了人的脖子,抬头贴上了他的嘴唇,用她自己的嘴唇。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他们俩一起长大,儿时满床打滚你咬我的耳朵我啃你的脸蛋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但,这才是他们两个之间第一个吻。 真真正正的,货真价实的。 却是在如此不堪的境地,用如此不堪的方法得来的。 须臾之后,她撤开,但见对方眼神幽暗难辨,一时间竟像似在聚集风暴! 她不管不顾,舔舔嘴唇:“这样行吗?” 回答她的是腰际被猛的一勒!他双臂猛的抱紧了她,炽热的气息紧随其后紧紧压迫而来——她人被一把推去了墙壁,有掌心垫去了她的脑后,唇舌勾着唇舌,呼吸压着呼吸,像要想汲取她的所有一般,深入其中,辗转反侧! 陈冰胸中猛然一滞,下意识的想要挣脱,却被箍的死死的——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带着与往日全然不同的、令人窒息的遏抑,像一个密不透风的罩子,把人禁锢到喘息不得。 “你TM——!” 却是陈冰听得耳边传来一声模糊的咒骂,再然后,她的身体被一股蛮力一把往后扯开去——她甚至都来不及看清,就觉眼前有人影一晃,似有疾风从耳边擦过,却带着莫名熟稔的气息。 就见齐天猛地踉跄了下,捂着脸倒退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陈冰站在楼梯间,任她再木然的性子,此刻脸上的表情,也只能用“目瞪口呆”四个字来形容——只见一个个头高挑的年轻男人正站立前方,背对自己,浅蓝色的夹克衫两边的袖子都撸到了肘部。 他站的笔直,浑身微微颤动,拳头紧握,似在极力扼制,又似濒临爆发边缘。 他拿拳头蹭了下唇角,问向正低头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的齐天。 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她,也是你能动的?” 第六十一章 狗苟蝇营 晚饭后陈炽被唐小天拽着,跟隔壁公共管理系进行了一场小范围的篮球友谊赛。 打完球后一身臭烘烘的热汗,又被唐小天拽去了桑拿房。陈炽本来觉得澡堂冲个澡就行,结果唐小天摸着脸说最近觉得自己有点糙,需要蒸一蒸好滑嫩滑嫩——这厮最近和秦霜两个颇有眉目,所以动辄就爱照个镜子护个肤了,贼注意形象。 结果走的匆忙,手机拉在了宿舍。等好不容易里里外外都蒸了个舒爽,一回宿舍,发现有陈冰的未接来电,忙拨回去,对方却又久久不接。再翻手机,发现了陈冰留给他的短信:可乐思KTV,速来。 可乐思他倒是知道,被人拉去玩过两回。不过这短信没头没尾,他总觉心下惴惴,再拨对方号码,依旧不接。 于是,他跑去拽上正在秦霜宿舍楼下做忠犬的唐小天,开上他的吉普,一路飞驰向可乐思。 唐小天一路上都在吐槽,说自己好不容易洗的香喷喷滑溜溜,正想去秦霜面前卖个乖,结果就被抓了壮丁,他这人忒不厚道! 陈炽没空理他,再度手机拨过去,这回却是变做了占线的忙音。 抵达目的地,唐小天转悠着去找停车位,陈炽马不停蹄一层层翻找,然后就在三楼楼梯间,撞见有人正把自己的女孩紧抱去怀里,亲吻到忘情—— 一瞬间,陈炽甚至都能听见自己浑身的骨头,在咔咔作响。 陈炽甩了甩拳头,方才那一下砸的太猛,自己的手此刻都飕飕的疼到麻。不过他此刻热血上头,只恨不得把对方那张道貌岸然的脸再锤俩窟窿,可堪堪才迈出一步,就被人拽住了胳膊。 陈炽知道那是陈冰,登时只恨不得扭头将她也咬上几口泄愤——一个看不住!一个看不住她就跑这种地方来跟人亲亲我我! 特别对方竟还是那个好邻居好竹马?! 你们两个狗苟蝇营,TMD又将他置于何地?! 没曾想那死丫头倒是镇定的一脸,脸上半点羞愧也无,只拢了拢稍乱的头发,冷静的一比:“把你的怒气和拳头先收一下,待会再用。” 陈炽:“……” ? 陈冰拽着陈炽,返回了包厢。 临进门前她还看了他一眼:“就你自己来的?” 陈炽:? 他还在气头上,脑门正呼呼跳的厉害。他当然不是自己来的,唐小天就在楼下,估计正忙着跟秦霜短信谈情。不过他现在怨气值飙升,连她的话都不想理。 陈冰点点头:“那就看情况。” 然后,推门而去。 她去而复返,身边还带着一个男人:“这是我哥,我们来带小禾回家。” 瞧着瘫成一滩泥样人事不知的丁施禾,陈炽瞬间明白了眼前的形势。 如果不是到了非要动手的情况,陈炽也想按兵不动的,只把丁施禾人带出来就好。 但那个顶着啤酒肚的大金链子男人,一双色眯眯的肿泡子眼,估计是觉得陈炽单蹦一个没啥威慑力,居然拎着裤子嘿嘿嘿伸手去撩陈冰的下巴:“还真是姐妹?咋长得这不像啊。这当姐姐的,模样可是比妹妹差远了呀。否则,你来替她留下伺候爷几个,也不是不行——” 话没说完,人“咚”一声一头撞上了旁边的墙壁! 包厢里的女孩子集体惊叫出声!! ——陈炽掌心按了那张胖头脸,正哐哐往墙上砸:“知道怎么说话不?会说话不?不会说老子就教教你。” 那丫头说的对,方才的火气还正憋着,眼下要再不发作,他就不姓陈! 一下遭此变故,包厢里登时鸡飞狗跳,女孩子们惊叫着乱窜,有个男的拎了啤酒瓶奔上前来——被陈炽扭头飞起一脚,直接又踹回去了沙发。 陈冰拎起丁施禾,拿肩头顶住她身子,往门外拖去,可昏迷的人身子沉重如斯,她拼了一口气正咬牙,一抬头——一位KTV公主正冲她大眼瞪小眼,陈冰抹了把额头:“帮把手?” 戴着长兔子耳朵的公主惊跳了一下,不过,还是伸手过来帮她拖人。 女孩们要么躲去了角落,要么挤出了门口,剩下包厢里五六个男人,一个接一个朝陈炽扑将过来——那个大金链子一开始措不及防被陈炽拿下,撞的头晕眼花,眼下一晃过神来,登时恼羞成怒! 陈炽酣战火热,他跟刑警队的孙哥学过半年的功夫练手,此时虽以少对多,但仗在身手灵活,一时还能应付。他眼角瞥到陈冰已把丁施禾拖出门去,心下稍安,也不想恋战,一脚把一人踢将出去,顿觉脑后生风,身子一矮错过身去,竟是那个大金链子的啤酒肚——就见他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明晃晃的狼牙状短刃,一脸气急败坏的狠戾:“小子,今你运气好,撞你爷爷手里,爷爷要不屠干净你那几根毛,爷可就白活了!” 说着人哐哐哐就跟背着几吨水泥样,每一步都震的地板几震——陈炽方才是打了他一个措不及防,眼下看这吨位不敢轻敌,堪堪一避,却是奈何对头太多,旁边有人跳将出来一下缚住他,还不等他反应,又两人扑将上来! 又扑上来第三个! 任陈炽再好的身手,也顶不住被几个男人死死压住,那大金链子狞笑出声,挥着那把狼牙就逼了过来——陈炽咬牙,左手奋力一反,正欲把一人的胳膊给拧住格开。就听旁边“哐当”一声脆响,大金链子“哎吆”一声惨叫,那把攥刀的手,顷刻竟是手腕处鲜血淋漓! 这一下连陈炽都呆了一呆,就见陈冰去而复返,双臂高举一个砸破的啤酒瓶,上面血迹呼啦,明明暗暗的灯火下,一张脸又青又白。 “我CAO你妈!”大金链子暴起,一把掌抽在陈冰脸上,直把人生生扇倒在地! 陈炽眼睛都红了:“星星!” 他反手扣住一人的手腕,用力一捏,对方疼到胳膊都软了下去,可身上还生生压了几人,他一时挣脱不出,心下不住懊悔,后悔没把唐小天一块带上来。 否则、否则…… 包厢门“砰”的被撞开了去,一连走进来三个人——陈炽抬头,为首的那位个头挺拔,眉目疏朗端正,看着再正经不过。只不过下颌处此刻正青肿一片,竟是张熟悉的脸。 能不熟悉么,几分钟前他刚揍的。 那大金链子捧着血流不止的手腕,拧着眉头闷叫:“KAO!又哪里来的?” 齐天扫了眼包厢内的情形,一个KTV公主正大着胆子贴着墙角把陈冰扶起来——陈炽留意到,一瞬间,对方的瞳孔,都急剧收缩了下。 等KTV公主把陈冰人扶将出去,齐天这才动了动手指:“关灯。” 本来就幽暗的灯光,一下子灭了个结实。 甚至连外面走廊的灯,都被拉灭了—— 陈炽只觉耳边有风声呼啸而来,他身子一低,压制在他身上的一人“哎吆”一声,跌了出去。 第六十二章 你是跟别人都不一样的人 唐小天正靠在车座上跟秦霜短信传情,当甜蜜热乎的时候,结果一瞧见眼前一干人的模样,登时跳将起来:“啥啥啥、啥情况?” 齐天怀里抱着已经完全没有意识的丁施禾,下颌处青紫一片;陈炽手里扶着的陈冰,左耳乃至下颌已经充血到高高肿起……至于陈炽,也没好到哪里去,一双拳头破了皮,夹克衫都被扯烂掉了。 陈炽三言两语跟唐小天说明了情况,对方果断“CAO”一声,当下按捺不住,撸起了袖子:“哥几个,你们歇歇,现在我来上——” 齐天伸手拦住:“这事还是不要闹大,他们还不知我们的底细,反正人已经教训过了,现在上车赶紧走。”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学弟,他转身低声嘱咐了几句,两人点点头,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唐小天把吉普车开到简直要飞起,他们这一行人如此模样,家自然是不能回了,否则还不把父母给吓死!唐小天按齐天的意思,找了个远离学校的快捷酒店,要了两间房——之所以远离学校,是为了不用担心被学校里开房的小情侣们撞上,否则以齐天和陈炽在校的知名度,这副模样传出去,总归是麻烦。 唐小天还要回校跟女朋友报道,放下人后开车离开了。 丁施禾人事不省的非常彻底,这一连续的折腾,楞是一丁点都没波动到她,人就跟死过去一般——要不是还有呼吸,真心很像一具尸体。 眼下被放去酒店的床上也根本没半点知觉,一切任由人摆布——齐天观察半晌,皱了皱眉:“小禾这副样子,怕是被下了药。” 陈炽心想,这副模样就是被下药才说的过去,否则光凭被灌酒,也不至于如此挺尸状。 可见那群男的,的确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陈冰紧张,忙问该怎么办,要不要去药店买药? 齐天思忖着:“应该无大碍,想必类似安眠药,多喂些水,把药力循环过去就好了。” 陈冰于是赶紧忙着四处找水壶烧水,被齐天拉住了胳膊。 他掌心忍不住就往她红肿的脸颊伸过去,眼神心疼:“星星,你要不要紧?” 只不过,他的手被“啪”一下干脆利索的打掉了—— 陈炽侧身往前一横,没吭一声,但逼视而来的目光,明晃晃的挑衅:你再动一个试试? 方才他能来援手,他承他的情。 不过,他俩的账,得另外算,还没完。 齐天嘴角轻轻一翘,下巴微扬,竟是毫不退缩,双方眼神交错,一时间气氛有些微妙,微妙到颇有些剑拔弩张…… 陈冰捂着脸,问:“你俩有完没完?” 她挨的那下不轻,此刻连张嘴说话都有些费劲。现吞了好几口唾沫,才能继续道:“大圣,你先去休息。小禾这里有我守着。” 齐天还想说什么,眼神晦暗。不过,他终于还是点点头,走出了房间。 陈冰用热毛巾给丁施禾擦干净了脸和手脚,盖好了被子。不知道是不是药力太过于强劲,丁施禾还是没有半点要醒的样子,所以她依旧的惴惴不安,连躺一下都不肯,就守在人床边,盯着。 夜已经很深了。 床头灯映在她的半张面孔之上,把那肿胀的另一半都隐去了暗色中。明亮中的那一半,唇紧抿着,像一条直线。 陈炽默默脱掉了破掉的夹克衫,去洗手间重新拿了条毛巾,拿凉水浸透了,拧干。 他本来心里还在生她的气,因为她哪怕半句解释都不曾有,眼睛和心思都放在别人身上,却任凭自己的脸像个发面的包子在那杵着。 他跪坐去她身边,拿凉水浸过的毛巾,慢慢敷在她耳下那片红肿之上。 她动了动,因为疼。 该! 陈炽心中吐槽,掌心捂了一会,然后任劳任怨重新起身去洗手间洗毛巾。 再敷的时候她好像已经适应了那份凉意,转头看了他一眼。 他依旧不说话,眉头绞着,牙根也在咬着,只怕自己一张口,就忍不住想要骂死她。 不过看她这惨淡的模样,只能咬牙忍着先。 对方伸手过来,摸了摸他咬到紧绷的咬肌。 “今天特别狗血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冷敷起了作用,她说话好像自如了一些,“就跟电视剧似的,怪不得上学的时候语文老师说艺术来源于生活呢,原来有时候真的就这么狗血。” 陈炽挑了挑眉。 这个不学无术的丫头居然开口就什么艺术来源于生活,那么他就静待下下文。 下文是:“不过,你只要记住一点就行:你看到的我和大圣,是假的。” 陈炽没吭声,继续挑了挑眉。 这丫头揉了揉额角,估计也觉得解释起来很难,颇有些苦恼的意思:“我和大圣真的没什么,我一直都是拿他当亲人看的。” “那我呢?”陈炽沉声,“他是亲人,那我是什么?” 她想了想:“你以前也是我的亲人,还是有点讨厌的那种亲人。不过,现在不是了。” 陈炽觉得自己嗓子眼有点闷,像被什么东西糊住了,现抻了抻脖子,才能继续:“那现在……我是什么?” “你是——”她望向他的眼睛,舔了舔嘴唇,“跟别人都不一样的人。” 陈炽的气息突然有点急促。 他想说什么,可张张嘴又说不出来。可恨的是,那丫头的半张脸隐在他掌心的毛巾后,居然还在冲他眨巴眼! 这是勾引? 这必须是啊! 看着又清澈又认真,可正是如此,才是最深刻的诱惑! 他跪直了身子,指尖轻轻拨动她细汀汀的下巴,探身吻了上去——温暖的气息洇散开来,她的皮肤又凉又热,又热又凉……他张开手臂抱紧了她,真的,她在他怀里那么细的一点点,瘦的好像抱不住,却是此刻,他觉得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尾巴,”他吻向她的耳朵,她的耳垂,她的下巴,然后重新吻回去耳朵——哑声;“你对我来说,也是跟别人都不一样的人……” “嗯……” 她低低应着,细细的喘息。突然,伸手推了他一把。 颇一本正经:“你再亲下去,我可要受不了了。” 然后,径自瞥了一眼床上犹自酣睡的小禾。 房间是标准间,小禾占了一张,在他们旁边,还有另一张——床。 她甚至又露出了有些为难的神色:“现在,还不行……” 陈炽:“……” !!! 这TM都什么虎狼之词?! 什么还不行?!她一个小丫头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顷刻都觉得耳根子烧的慌,手忙脚乱爬起来去洗毛巾。 就是洗手间的镜子也太明晃晃了些,把年轻人一脸的潮红反射的超级醒目超级彻底,连眼神都无处遁藏。 于是只能低头去搓毛巾,任水龙头喷出的凉水尽数浇去手背上乃至澎拜的心头上。 就是搓着搓着,忍不住的握拳哭笑不得,现拿一手的凉水捧了捧火热的脸蛋。 嗯,特少女范儿。 第六十三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第二天终于清醒过来的丁施禾,跟陈冰和陈炽说了事情原委。 原是她公司业务组一个姓吴的小组长,人挺活气,人脉据说也不错,经常利用职务之便给公司的女孩儿们接点私活。这天他特地找到丁施禾,说自己手头上正好有个夜场礼仪模特的工作,问她想不想干。 丁施禾本来是不想干的。 她向来循规蹈矩,没背着公司接过私活。但这个吴组长舌灿莲花,说小禾这样的样貌去拍什么超市促销广告简直是屈才!他手里这个活,人家客户要求高,不是形象特别好的人家都不要!他放眼放去就是觉得丁施禾最为合适,而且也不过就一晚上,工作还不累,拿钱又多!何乐而不为! 丁施禾胆小,还是不敢接。结果正好撞上她二哥跟她要钱。 丁施禾这个二哥,家里三个孩子里排行老二,是唯一的男孩,从小就娇贵的不得了!长到二十啷当岁,也没个正经工作。天天游手好闲。最近据说谈了女朋友——而女朋友要买包包,包包还不便宜,张嘴就要两万。 丁施禾的父母以前都是工厂的工人,后来下岗了就做点小生意养家糊口。三个孩子里大姐是一早就南下打工去了,这丁老二也知道跟家里要不出什么钱来,于是就打起了小妹的主意。 他知道丁施禾做了模特,拍个广告就能有钱进账。所以也不客气,手直接伸到妹妹跟前来——说你也赚钱了,这眼下哥的终身大事就靠你了,你嫂子看中个包,你这当小姑子的不得赞助赞助? 丁施禾虽然当了模特,不过目前还属于小打小闹阶段。且公司培养她也不是的,拍广告做礼仪什么的都是抽大头,她自己能拿到手的,扣去七七八八,也就够养活个自己。 两万的包包,她的确听说过,也见过。公司的小姐妹就有背的,不过她的包包,都是从夜市30元一个买的。 但是她二哥凶神恶煞一个,从小打她就特下得去狠手,后来虽被陈冰和齐天联手整治过,不过这威吓力还是在的——况且她二哥说,要是买不了包包,女朋友就闹分手。他也真被踹了,他也绝不让丁施禾好过,非打断她一条腿不可! 还想做模特?做P! 丁施禾被这吃人的兄长正搞到六神无主,此时吴组长又来游说,说他那个活,顶多就是给客户陪陪酒,烘托烘托气氛。只要客户满意了,一晚上就能有这个数——吴组长伸出两根手指头: 两万! 好巧不巧的两万。 丁施禾忍不住心动——想着只要自己警醒着点,应该没事,毕竟又不光她自己一个,毕竟公司里好多小姐妹都明面上暗地里接过各种私活…… 结果,从她被不停的灌酒被人明目张胆的摸大腿捏腰掐脸蛋开始,她就已经后怕的快要晕过去了! 吴组长却人间蒸发的特彻底,扔下她们几个小姑娘说大家好好玩儿就没了踪影,打手机一概的忙音。 陈炽听到此处都忍不住的嗤笑出声:两万?钱是这么好挣的么?想想也不可能?这两万怕不是个处女开苞价? 不过丁施禾已经够后悔的了,此时再落井下石的批判她一通也无用。 经此一遭,相信这姑娘已经得到足够的教训和警醒了。 陈冰亦安慰:“是你那个组长不地道,摆明了就是拉人下水的。以后你再碰见这种人一定多长个心眼。” 陈炽却想的是,这位吴组长这么明目张胆的拉皮条,说是逼良为娼也不为过。又在公司是联系业务的,说不定公司对他的行径也不一定不知情,指不定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像这种模特培训公司,这种事儿估计暗地里的操作少不了,明面上不摆去台面,可挡不住有的是拿这些来做权衡和交易的。像丁施禾这样毫无根基也没背景的女孩儿,其实境况挺堪忧的。 陈冰也尝试着问:“要不,小禾,这工作咱不做了。你这么年轻,长得又好看,其实机会多的是——” 丁施禾闷头坐在那里,半晌摇了摇头,小声:“签了合同的,两年呢。半路走人要赔违约金的,还有各种培训费,都得全赔给公司……” 陈炽这才想起来,当初他帮忙把关的合同内容,时限有两年,也有五年。他建议选的两年,就是为了降低风险。现在看来…… “没事,”丁施禾倒自己振作了起来,抹了把脸,“大不了以后再碰见那条吴狗我就绕道走!他这人心术不正,一定恶有恶报,走夜都能掉沟里去!” 得,陈炽心想,这姑娘倒是个好哄的,自己就能把自己哄好。 可是,要是不这样,又能怎么办呢?总不能一蹶不振,或者因噎废食。家里指望不上,又有这样一个拖后腿的亲哥。如果不靠自己,还能靠谁呢? 陈炽慢慢吁了一口气,忍不住瞅了一眼陈冰。 所以,他得好好念书,拿到文凭,以后努力工作,多多赚钱。最起码在生存上,让这丫头毫无后顾之忧。 陈冰拢着丁施禾的头发,安慰的抱了抱她。俩姑娘头碰着头,陈冰叫:“呀,小禾你还有眼屎!” 丁施禾跳起来:“啊?哪里哪里?” 就是此刻房门被敲响:“星星,小禾怎么样了?” 是齐天。 陈炽眼睁睁就瞧着丁施禾漂亮的眼睛都睁到溜圆了:“……!!!!” 哦,对,他这才想起来。丁施禾一直昏着,还不知道昨夜对她的救援过程中,还有齐天的参与。 现下看来,他的出现,倒是惊吓了。 “他他他、他……怎么……”丁施禾话都说不利索了。 陈冰抓抓头发:“就,昨晚上在可乐思正好碰上了,就一起,顺便,帮了把手。” 丁施禾当下就把脸捂上了! 估计觉得自己当时那副丑态,实在无法想象让心上人亲眼目睹—— 陈炽都要不厚道的笑出声了。 昨晚上陈冰对他的安抚工作实在算是很到位了,所以他现在对齐天,除了依旧残余的愤慨——其他的,居然还有点小得意。 不过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陈冰起身去开门——好在齐天进门后,看到丁施禾好端端的,没提及任何有关昨晚的话题。 他只说时候不早了,酒店也该退房了,各人都还有要忙的事。至于小禾,建议回家先好好休息休息。 丁施禾忙使劲点头。 于是一行人匆匆收拾东西走人,就是走到最后,取房卡关门,陈炽听到身后齐天对陈冰说:“星星,我想找你聊聊。” 他站在走廊,回过头去,就见齐天抬眼看了眼自己,眼神无波无澜,并不避讳他。 陈冰抬头看了眼陈炽,又看了身边的齐天,点头:“行。不过,我今天还得上班。” 齐天亦点头,垂去她身上的视线温存:“好,那我再联系你。” 第六十四章 心疼 今年这个冬天,好像格外冷。 零下14度这样的低温都整整持续了一连两周,陈冰家隔壁楼道的水管都给冻住第二遭了。陈冰今早上出门上班的时候,看到一堆人又围着管道井在那里浇热水。 老房子各种配套设施都老旧,水管一冻就是一个楼道集体停水。老小区也没啥物业,所以都是业主们集思广益共同面对。 陈冰把双手往袖筒里塞了塞。 虽然天冷,但好日子不等人,且今年流行雪地婚纱。前阵子下了场大雪,影楼生意着实忙活了一阵,好多人来预约雪景拍摄。陈冰一连几个外景陪下来,天天浸在雪窝子里,手就生了冻疮。 在屋里一暖的时候格外的痒,虽然已经尽量控制不要去抓了,但一双手伸出来还是赫然十根红中带紫的萝卜,且好几处的皮肤都破溃了皮。 因为这么一双手,她昨个被客户嫌弃了。 嫌她脏,觉得委实不够“时尚”,觉得这么一双丑了唧的手根本化不出什么漂亮妆容。所以,当场要求换化妆师。 事后老板安慰她,不过与其说是安慰,倒不如说是嫌弃:“小陈啊,咱们干这一行的,就是捯饬人的。这捯饬别人,自己首先得会捯饬自己,自己漂亮了,也是张明晃晃的名片嘛。小陈你就是太朴素了,你说你干化妆的,自己却连个眉毛都不画。这么大人了,手还冻成小学生似的,是有点过分了呀。” 陈冰面上没露什么,其实心里也臊得厉害。 小时候家庭条件有限,她也不算个省心文静的丫头。所以每年冬天手都冻的跟胖萝卜似的,为此小时候没少被陈炽嫌弃过。 是的,每年。 冻疮这东西,好像只要今年得了,那以后年年冬天都会来一遍。后来是长大了,才慢慢好了的。 没想到,今年冷成这样,居然又复发了。 晚上下班回家的陈冰,瞅了瞅涂芳没在。应该是去找隔壁楼的孙阿姨请教打毛线去了——涂芳这阵子看天冷,想给陈炽织条毛裤。不过手艺有限,所以一碰到比较重要的部位,都是去跟小区的钩针大师孙阿姨求教。 陈冰烧了热水,倒了热气腾腾的一脸盆,蹲在卫生间的地上,拿双手在热气里先嘘了一嘘。 今个又出了个趟外景。 本来她已经算正经坐班的化妆师,不是非必要的时候不用跟着跑外景。但经过那次被客户嫌弃,这坐班的活影楼安排她的就少了——少一个客户就少一份提成,所以得跟着跑外景补回来。 就是今天这天也当真是冷到变态,即便戴着手套都挡不住的冻到僵硬——一天下来,陈冰觉得双手又涨又痒,是忍不住的想挠到骨头里的那种痒。 特别是现在被热水一嘘,那种感觉简直酸爽!几处溃烂破皮的地方,都有透明的组织液渗出来。她现狠了狠心,才能把双手往热水里这么一放—— 陈炽推门而入的时候,就是看到这丫头蹲在地上,一脸龇牙咧嘴的模样。 今个不是周末,本来他不回来的。可小婶下午给他打电话,问他腰围臀围是多少? 陈炽:…… 他现在是巴不得有点借口能回家瞧瞧陈冰,所以电话里明明就能说清的事儿,他非得自己跑回来一趟——总归是小婶叫他回的,名正言顺的很。 陈冰那十根红紫萝卜他自然是瞧了个正着,也吓了一跳:“怎么弄的?怎么肿成这样了?” “没事,老毛病了。”陈冰有点尴尬,她这双手现在丑的吓人,实在不想人前现眼。 特别是他。 虽然她知道自己并不漂亮,但本来人就不够好看,手再这样,就有点恶心了。 她想着赶紧烫烫就好,再涂厚点皲裂霜,总能挨的过去——不过溃烂的地方一碰到热水,疼的她登时“哧”的倒吸一口凉气。 陈炽蹲下,抓过她的手来,看了一下。 “你这样不行,”他说,皱着眉,“都破皮了,再用开水烫不是找死么?” 他小时候也这样,估计有点随大伯母的洁癖。所以每年冬天一瞧见她露出那双红红紫紫的爪子,就嫌恶的转过头去。 有时候在奶家过年的时候,大伯母让他给妹妹抓糖吃。他都别扭着不肯:“星星手好脏啊,都洗不干净的。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这样啊……” 每每这时大伯母都要拧他的嘴,教育他不能这么说妹妹。可他小时候脾气也是死犟,被拧了嘴,可下回该嫌弃还是照样嫌弃。 陈冰有点不自在,想把手抽回来:“没事,这几天天太冷了,过几天就好了。” “陈冰你没事?!”他倒是发起脾气来了,“没点常识也就罢了,还自己想一出是一出的。都弄成这样了,你觉得这是烫个开水就能烫好的吗?” 他把她的手直接提溜出来,牵着人按去沙发上,先拿干净毛巾把手捂干,然后轻车熟路搬出了家里的药箱——不过拨翻了半天,估计没找到要用的。 “你别乱动,我出去买点东西。” 他干脆利索的穿衣出了门,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小瓶液体,上面的字陈冰是认得的:硼酸溶液。 于是,先拿硼酸水清洗过溃烂的伤口——就是这玩意一浇上去,陈冰忍不住的手就往后抽:“疼!” “这东西啥啊咋比酒精还疼啊……” 刺激性的确强,说是火燎也不为过了。 “土包子。”对方埋汰一句,不理她,只拽住她的手继续冲洗,“这其实就是消毒的,还能止痒。我爸以前不是老受些小伤么,这些东西家里都是常备的。” 陈冰:“……” 陈炽眉眼也肉眼可见的沉了一下。 他能主动提及父母的时候少之又少,当下也不再说话。很快冲洗完毕,等液体挥发的档空,他依旧叮嘱她别乱动。 然后径自跑去厨房鼓捣了一阵,时间长到陈冰都误以为他要把晚饭给做出来了——因为她居然闻到一股特好闻的甜香味…… 结果陈炽端出来的是一碗“蜂蜜+猪油”,陈冰眼巴巴的瞧着,觉得自己都饿了。 然后眼睁睁就看他拿勺子把热乎乎的半膏脂东西尽数涂去自己双手之上——“方才我去徐姥爷那里问过了,徐姥爷说蜂蜜调猪油对付这种冻疮比较有效果。就是我第一次做,火候也不知道对不对,要是小婶在就好了。” 他自己也沾的一手都是,涂完了就按着她的手来细细的搓摩——他个头高,手大,手指更是修长到过分。这一握,把她的十根粗萝卜都给捏揉搓去了掌心里。 陈冰忍不住瞧过他一眼,就只见他双睫低垂,眼神专注,神情是十二分的认真——像是在做什么要紧的手工。 她忍不住问:“我手这副样子,是不是很丑?” “丑死了。”他回应的那叫一个快。 陈冰:“……” 好。 “不过,”面前的年轻男人突然抬头笑起来,手背蹭了蹭鼻尖,把她的手托在掌心里。嘴巴咧着,露着一口白牙,“这味道好香啊,我都想咬一口了。” 的确香,猪油的香气掺着蜂蜜的甜,再经过一番搓摩——那味道,简直都可以说有点诱人了。 他朝她囧了囧鼻子,“我可还没吃饭呢。” 她忍不住也有点想笑:“我也没吃。” 他作势捡了她一只手举到自己嘴边,往她嘴边则递过去了另一只:“要不,咱俩一人一个分了,蜂蜜焗猪蹄!” 任陈冰再古板的性子,当下也忍不住“噗嗤”一口乐出来。 她还不到20岁,学校里那些跟她同龄的大学女生们,哪个不是娇娇嫩嫩,身上手上总香喷喷的。哪个何曾有过这样的一双手…… 陈炽望着她,眉目温柔,继续低头搓摩那红红紫紫冻粗的手指头。 他胸中微微吁了一口气,很心疼。 第六十五章 屠心之旅 凌晨三点四十。 位于城市北郊的的城乡结合地,路两边多是稀稀拉拉的房子和庄稼地。 路灯亮的不多,但路上车还不少,多是货车和双排。 刚刚经过一个上坡,呼出的热气喷在围巾上,潮乎乎的一片。脸颊已经被冻得发木,陈炽腾出一只手把围巾拉下来一点,口中呼出的白气顿时在胸前延绵不绝。 这寒冬腊月里的半夜三更,当真冷到给力。陈炽庆幸自己幸亏穿上了小婶给自己织的新毛裤,否则还真顶不住这大半夜的冷风。 可即便如此,膝盖到小腿那里早就麻嗖嗖一片,戴着手套的两只手,指尖更是早没了感觉。甚至连被汗湿的额发都眨眼就冻上了,楞像是涂了发胶一般,硬邦邦的戳着。 冷。 他是三点钟出发的,自行车骑了40分钟。就是这个地方当真远,他第一次也不太熟悉路况地形,几个岔路口都得停下来现翻地图。 好在又二十多分钟后,借着昏黄不明的路灯以及天边微不可查的一点薄明,陈炽终于抵达目的地——陇集镇生猪定点屠宰场。 都过去一周了,尽管蜂蜜猪油是日日的涂抹按摩,可陈冰那一手的冻疮,只能说是略有好转。伸出来还是红红紫紫的一片,甚至这几天天气略转暖,她痒的更厉害了,又生生挠破了好几处。 陈炽觉得这法子见效忒慢。 冻疮这东西,不是什么大病,可是陈冰干的活是靠手吃饭的。她虽然不说,但他一看便知,她心里是着急的,也盼着能快点好。 陈炽去问中医馆的徐姥爷,说想讨个特效药,徐姥爷笑话他,说非一日之寒又哪来的病去如山倒? 不过,老爷子看他特认真的份上,说,可以试一试猪脑。 猪脑? 对,新鲜的猪脑,和白酒按比例调制,涂在患处。如果不是特别严重的,一般三天就起效。 徐姥爷说这是个民间的老法子了,不过现在用的不多。毕竟怪麻烦。 陈炽不怕麻烦,只要管用就行。 他跟人打听哪里可以买到最新鲜的猪脑。人家说:屠宰场喽!热乎出炉第一份。 他还打听到说屠宰场都是半夜开工的,所以想要能买到最新鲜第一手的,得大半夜的就得去排队候着。 所以他就来了。 就是他一个城里长大的孩子,屠宰场这种地方真心平生头一回涉足,半点头脑也摸不着,就瞧着有不少人聚集在一处,打听了下都是来等着买肉的,于是也就跟着一起等。 就是冷哈哈一直等到快5点钟,天都快亮了,人家都大车小车的装车走人了。陈炽特白目的转了一圈,拽住一位貌似屠宰场的工作人员:“师傅,我想买猪脑,哪里有卖?” “猪脑?”那工作人员有点疑惑的瞥了他一眼,估计觉得他怎么也不像是肉贩子,不过还是问,“你要多少?” “我……”陈炽想着,徐姥爷叮嘱说,说必须是新鲜的,那就只能买当天的,明天的明天再来买就是了。 他说,“我买一个。” 工作人员张手就把他轰开了:“没有。走走走,都卖完了,关门了。” 陈炽:“……” 方才他看那些贩子们都是成车来拉肉的,下水之类的也都是打包一起的,但的确没瞅见猪脑。 好在他紧跑几步赶上一个贩子:“大叔,我想买猪脑。这……这是都卖完了么?我咋没瞧见啊?” 那贩子也是正经盯了他一眼:“你要多少?” 这问题问的他都不太敢答了,不过还是回答:“一个。” “切~”那贩子都乐了,“我还以为多大的主顾呢,你说你就买一个,巴巴的跑这里来干嘛?你就要一个,人家这也没法卖给你啊。你说你这小伙子,大冬天的跑这来受罪,骑自行车来的啊?” 陈炽觉得自己可能是闹了笑话,握了握自行车把:“嗯。” 那贩子倒还算热心,撸起袖子看了眼手表:“你说你这一趟,到底年轻啊,闹不懂。这么着,你现在赶去木樨的农贸市场,有家专卖猪头的,他那里就卖猪脑,也都是每天从屠宰场进的货。你要是骑的快,估计还能赶上。” 陈炽问清楚了路,围巾一围,手套戴好,脚下一蹬,变速车飞快窜了出去——就是这眼瞅着天快大亮,去往农贸市场这一路上,居然车流络绎不绝! 城乡结合地的道路偏窄,一个三轮车擦着他的袖子就这么哐当了过去,把陈炽吓了一跳,吞了口唾沫。听方才那贩肉大叔的意思,木樨的农贸市场算是批发市场,每天开市的特别早。他生怕自己去的晚了,脚下不由加快了速度。 就是路上挤挤囊囊的,一个下坡陈炽本来骑的万分小心,结果前方一个挑扁担的大婶,一肩挑了两头鹅,一肩挑了一桶小米。陈炽一直盯着她呢,生怕蹭着那两头大鹅或者被鹅给伸嘴拧了—— 结果临到近了,大婶估计觉得累了,扁担一转,换了个肩——陈炽一下避让不及,车把一拧,直接在路边沟里摔了四仰八叉…… 头顶上还顶着鹅毛的陈炽,终于在农贸市场找到了卖猪头的摊主牛老四。 牛老四听到他要买猪脑,眼珠子一转,说不巧,今个全卖完了。要不这样小伙子,你要实在想要,明个一早,我给你留一个。 陈炽一听,晦气一扫而光,千恩万谢的走了。 第二天一早,顶着一身寒气再次赶到市场的陈炽终于花20元买到了一个猪脑——这东西白白的,也就巴掌大。他小心包好揣去怀里,一路上蹬车都觉得特有劲!一点都不累!^_^" 一路兴致高昂奔回家,路过徐姥爷的中医馆,本着一丝不苟的精神,进去去请徐姥爷过目了一下。结果徐姥爷说:“你这副猪脑放了足有三天了,颜色都白了,效用已经不大。不如做菜吃了算了。” 陈炽:“……” 木樨农贸市场专门贩猪头的牛老四,碰上了个说硬不硬说软不软的钉子——那钉子就戳他摊子前,也不吱声,就站那里默默的瞅。 那钉子挺高的个,看脸面是个怪俊俏的小伙。看手面,更是个没下过力气的主,估计还是个正念书的呢。 那钉子昨天跟他买过一个猪脑,今天又来了。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猪脑递给他,他却不肯接——就抿着嘴,不接,也不说话,就这么瞅着他。 话说这钉子一双薄薄的眼皮,这么板着脸的时候,虽不能说凶,但是瞧着也不大好惹。 牛老四心里就有点打怵:“今个不要啦?亏了我还一直惦记着给你留着。” 钉子还是不说话。 牛老四就不理他,奈何不理他,他就钉子一样就戳摊子前头,那么大一人,未免有些打眼。旁边就不少人瞅过来——牛老四被瞅的没法,猪头脱毛都脱不利索了,过去偷偷拽了钉子的袖子一把,声音压低:“大侄子,真不是我不卖给你。我这里的猪脑都是有数的,提前好几天就有火锅店来都预定好了。我哪里还有多余的给你?昨个给的还是我家里自留的,想着你大冷天的跑一趟不容易。” 钉子表情没啥变化,只说:“我要新鲜的,就一个。明天还来,也是要当天的,就一个,” “哎呀,怎么跟你说不通呢?真、真是早好几天人家就都订好的了,我做这生意好几年了,最是讲诚信了。否则还怎么做买卖啊。这是批发市场,我手里的客源都是老主顾了,我这总不能……对?” 钉子于是又不吭声了。 继续戳那默默瞅。 又被瞅了一个多钟头后,牛老四败下阵来,拽了钉子的袖子,把他拎摊子后头去:“服气了服气了!新的,刚开瓢的,你赶紧踹一个走!可别戳这给我当门神了……” 钉子张嘴:“明天我还来,还要。” 牛老四无语的翻了个白眼:“给!给给给,怕了你了!” 昨晚上加班,今早上陈冰醒的迟了些——她是被一阵清凉的触感给弄醒的,与此相反的是空气中涌动着一股浓烈的味道…… 像是酒? 她恍恍惚惚睁开眼,下意识的想揉揉眼,就被人抓住了手:“别动。” “别动。”陈炽说。 他跪在她床跟前,手里端了碗肉粉粉的不知道的啥东西,正拿勺子一点点往她手背上涂抹。 一层一层,一遍一遍,涂抹的既小心又细致。 “这什么东西呀?”她问,嗓子眼里还带着刚刚睡醒的模糊。 他抬头笑了笑:“秘方。” 涂抹完毕,他又拿自己掌心给她捂了一会,然后再用保鲜膜给一层层包裹起来,“20分钟后再解开,一天抹两次,晚上你下班临睡前再抹一次。应该很快就会好的。” 他跪在地板上,额前的头发上不知是汗还是化掉的冰,有些湿漉漉的。 眉毛上还有没完全化掉的冰渣——如果再观察的仔细一点的话,能看到,他额角青了一块,那一块的皮肤,泛着晦暗的青黄色。 她忍不住拿已经包成木乃伊的手,碰了碰他额角那块地方:“怎么了这是?” “啊?”他恍然未知,自己也抬手摸了摸。 这一摸,陈冰看到,他的手,皮肤也呈现出一种再熟悉不过的红紫色——他做什么了,怎么竟也生了冻疮? “哦,不小心撞哪里了,没事。”他全然不以为意,握了握她的手。 “这回这秘方肯定管用,”他冲她神秘兮兮的眨眨眼,“这几天我都回家来住,一定给你治好。我还就不信了。” 陈冰脸朝墙那侧偏了偏。 他很敏锐,以为她还是困。立刻小心把她的手放去被子里,小声:“时间还早,你再睡会,待会我叫你。” 她脸始终冲着墙,点了点头。 床头灯被拉灭了,脚步声窸窣着渐远,房门被轻轻关上了,她小小的屋子重新陷入了黑暗宁静。 陈冰躺在床上,克制不住的一脸的湿意。 心口像是被撞开了一块,这一下来的太措不及防了—— 她竟是不争气的,哭了。 第六十六章 沦陷xinshuhaige.com 齐天这天听自个妈马慧明吐槽,说今年冬天冷的邪乎,让他不要臭美,毛裤该穿还是得穿。楼下你芳姨就给她家那大侄现织了一条新毛裤,人家小伙子可高兴了!一个劲的夸你芳姨手巧呢! 齐天哭笑不得,又听马慧明唠叨,说听你芳姨说星星手都冻了。这都多少年没事了,居然今年又犯了!可见这天是有多冷!不过这星星是太瘦,没点火力劲。嗳,大圣,你不要觉得自个是个男的就没事,别给老娘烧包!赶快把毛裤换上! 齐天今天抽空,把他爸超市下岗的那辆白色小面包,拉去修理厂里里外外整修过一遍,该换的换,该修的修,又自己动手擦拭一新。 之前他就说过,等陈冰拿到驾照,这车就给她开。 她那个工作,有辆车能方便很多。 但她拿到驾照都大半年了,再跟她提及,她却推脱说自己胆小,还不敢上路。 她向来不是这般谨慎的性子。至于其他缘由,他觉得自己知道。 不过,不愿意点破罢了。 下午六点多钟,齐天坐在车里,很耐心的等待陈冰下班——车里的空调都是提前打开了的,这样,星星待会上车,就能很暖和。 他没有提前打电话,因为按那丫头的性子,肯定不让来的。 关于他俩现在的关系,他跟她好好聊过。 他问:咱们小时候不是都说好了的吗?那时候我们拉着勾,说我们以后长大了也不会分开。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我们会结婚,会住在我们一起盖的大房子里,我们会养一条狗和三只猫,还会生很多很多的小孩子。 他问她:你忘了吗? 她说,没忘。 可是大圣,你也说了,那时候我们都还是小孩子,不会懂那么多。我们是很要好很要好,可小孩子说的话,是不作数的。 怎么会不作数呢?星星,我一直以它为目标在努力。我努力上好的大学,也在努力攒钱,星星,我—— 我对你,从没变过。 我知道,大圣。可是,我只是把你当成亲人的,一直都是。 “亲人?” 他忍不住的讥诮出声,“我不是你的亲人。陈炽才是你的亲人!醒醒星星,求你了,你为什么要冒这样的天下之大不韪,宁肯把我推的远远的,也要去挑战这样的禁忌?!” 迎接她略讶异的眼神,他点头:“是,我知道你们的关系。” 她沉默不语。 所以,你是为了他,才拒绝我的吗? 不是。 不是吗?他没有出现之前,我们一直很好,一直很好。你想辍学,你想去影楼打工,你所有的决定,我都无条件的拥护。我不在乎你怎么样,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从小就知道。我只恨自己没有能力尽快的长大,尽快的成为你的依靠——可是, 可是星星,你连一丁点的机会都没留给我。就只因为……他命不好吗?他比较惨?他没了父母,他成了孤儿,他…… 就因为这样,你才对他心生怜悯?怜悯到连伦常都不去顾及??! 我和他没有血缘关系。 呵呵。就那些传言是吗?可,不是连你小时候,都对我说过,说那些关于你爸的传言,都是假的?不要去信?怎么现在,又信了呢? 我们,的确不是。 你确定? 我…… 不,你不确定。我只要看你的眼神就知道。星星,你不确定。 怜悯不是爱情,星星,我相信你还只是太年轻了,你还不懂。我给你时间。 于是,他给了她时间。 不去打扰,静观其变。如果不是因为今天太冷—— 他相信自己还会继续等待,他是一直都很有耐心的。特别是对她。 影楼下班的时间都是不固定的,每天都轮流有人值晚班。齐天不确定陈冰下班的时间,但他有足够的时间去等——不过他觉得今天自己的运气不错,因为他已经瞧见她了。 远远的,陈冰穿着她那件大大的、土黄色的羽绒服,捂的很严实,帽子围巾都戴的很齐全,只余两条瘦巴巴的腿。肩膀上还是背着她那个黑色的双肩包,远远瞧过去,和上学的时候毫无二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累,她步子迈的有点慢吞吞的,例常木着一张脸——齐天忍不住的低头想笑。 这丫头,指不定又在神游在外呢,没事就爱放个空。 他正想推开车门下车,突然就见本来木木呆呆的女孩,眼神倏忽一亮,木头脸上涌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笑纹,唇角都不由自主翘了起来——齐天不由停下了动作,视线前移,就见在她前方不远处,一个个头高挑的男生,深蓝色羽绒服,颈间系着同色的短围巾,脸颊被冻得有些发红,但人是笑着的,正冲她张开双臂。 齐天一双手在方向盘上都不由抓紧了——但见女孩先是脚步顿了一下,原本脸上的木然和放空全然不见,涌动着一份隐藏不住的笑意,她甚至都忍不住小跑起来,直接跑进了男生的怀里去…… 男生整个环抱住人大大往怀里提溜了一把。然后,放下人,揉了把女孩的羽绒服帽子,亲昵的亲了口她的脑门——即便隔的有些距离,但仍然能看到、甚至能感受到,那两个人都是笑着的,眼睛都亮晶晶的。 商业街上人来人往,但他们的眼中却只存在彼此。女孩瘦小,但一张沉浸在爱意中的脸熠熠生辉,而男生容貌俊俏,眼波流转中,全然是宠溺的笑意。 陈冰揉着脑门,似乎在说着什么,说着说着,就被人长臂一揽揽去了怀里——她忍不住的噗嗤一乐,踮起脚尖仰起头,亲了口男生的下巴。 男生摸着下巴,似乎还不甚满意,然后就被她虽嫌弃却笑意盈盈的推开了—— 她从来不曾对自己这样笑过…… 齐天只觉车厢中气闷非常,胸中翻浆不住,想推门下车透透气,伸出去的手却又缩了回来。 车窗外,不远处那对亲亲我我的小情侣,已经牵着手你推我一把我打你一下的走远了。 只余他留在原地,天空和四周一下黯淡了下来,一如胸腔里那颗极度灰心失望的心。 你确定吗? 我…… 不,你不确定。他只需看她的眼神就知道—— 但即使再不确定,你依旧还是放任自己陷了进去啊。星星。 第六十七章 不能坐视不管XinShuHaiGE.CoM 这天晚上陈冰又加班。 她手上的冻疮已经好了。别说,徐姥爷的那个土方子还真管用。再经过几天功夫,一双手不论肤色还是形状都已经恢复正常。再加上眼下临近年底,办喜事的新人骤然增多,动辄加班到深夜也就成了常态。 毕竟陈冰现在在影楼不光是化妆师发型师,还包括礼服挑选,根据客人身形修改衣服甚至重新设计调整都属于她的份内,所以也是一时间分身乏术。 陈炽没法,看天气预报说今晚上又会有一波寒流来袭,想着实在是冷又不安全——以前陈冰加班要是特别晚,就会住在影楼。在杂物间搭一张行军床,可是杂物间既没有空调也没有暖气,抗寒只能靠薄薄的一床被子,也是受罪。 手上得冻疮好不容易才好了,可别再冻出点啥毛病来。 所以陈炽厚脸皮的跟唐小天借用了吉普车。因着天冷,唐小天也不乐意出门浪,就准备去秦霜宿舍送温暖,所以大手一挥,车钥匙陈炽手到擒来。 就是陈冰这个班加的当真彻底,陈炽在影楼的沙发上都快打瞌睡打到睡着了,她才来唤他。说好了,可以走了。陈炽揉了把眼睛,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好嘛,都凌晨12点了。 不过他这个保镖当的无怨无悔,帮忙把影楼上上下下的电源和灯都关好,又提前去车里把空调先打开,开到影楼门前——陈冰裹的熊一般一头扎进副驾驶座,扯了扯围巾露出那张巴掌脸:“啊,终于可以回家了。” 陈炽伸手过去,捏了把她的脸。 方才在影楼陪她加班,她忙她的,他就干坐着翻杂志。两人说不上什么话,而且陈炽因为坐的太久了,甚至都引起了顾客的注意。 他分明就听见,她手下正捯饬的那位胖乎乎的准新娘,问:“那帅哥谁呀,不像是影楼的人。之前没见过。” 陈冰迟疑了一下,回:“是我哥,说我加班晚了回家不安全,来接我的。” “哇,好贴心的哥哥。”胖乎乎的准新娘一脸的艳羡,“还长这么帅!这个年龄还肯管妹妹的哥哥可忒稀罕了!都忙着自己找女朋友去了,眼里哪里还瞧得见什么妹妹。我哥就是,自从结了婚,就跟没了这个哥似的。” 陈冰:“……” 她不好回应什么,嘴又是个笨的,讪笑两下也就蒙混过去了。 一直旁听的陈炽~~( ̄  ̄|| ) 说实话,他心里是有点小小的不满的。 不过跟这丫头生气,估计最后气到的只能是自己,所以也就罢了。 只能手上掐两下,以表示下内心的不满,奈何就是太瘦,都没啥肉。 陈炽摇摇头,发动了车子。 大晚上的,路上也没啥人了。就是天气预报果然准确,此刻风声已是四起,马路两旁的绿化带和树木都被吹的摇摆不止,瞧着就觉得冷。 甚至天上都已经飘下零星的雪花,果然是要下雪降温了。 陈炽把车里的暖气调的更大了些,没有开音响也没有开收音机——因为陈冰上车不久就睡着了,人歪在座位上,大大的羽绒服帽子揉在脑后。 陈炽抬手扶了扶她的脸,把她的头扶的正了一些,在她下巴处垫上了一个小靠枕,再顺手捋了下她的头发。 这丫头睡的很沉,看得出,的确是累坏了。 唉,接过她几次下班,他也算瞧出来了——这丫头这个拙口笨舌的木头样,在影楼里根本不算是讨喜吃香的。她身边那些同事,明明手艺不及她,态度也不及她认真,但仗着嘴巴巧人活气,往往把轻松省事的活都给挑走了。剩下的那些麻烦的、累人的,需要加班加点的,也就都成了她的份内。 所以能不累么?特别陈冰人又是个轴的,也不懂变通,给活就得干到最好,否则她自己那关都过不了。 好在,陈炽心想,好在她终于也是练出了手艺。他也看出来了,陈冰在影楼的位置已经是不是可随意替代的了,有好多工作,必须她上手才能搞得定。 例如有些编发,只有陈冰做出来的才最精巧美观,懂行的老顾客都点名找她;也有的礼服,也只有她,才能修改出最适合顾客身形的合身与服帖。 所以老板虽然不怎么喜欢她,却不得不器重她。 所以,动辄重任在肩,也是无可奈何。 陈炽胸口微微吁了一口气,尽量把车开的平稳。就是车开过一个三岔口,在一处不起眼的拐角,车灯照过一片高大的灌木丛,有几个人影在车灯的余光处一闪而过—— 脚下油门的力度都不曾变换过,车子行驶的又稳又快,车里的暖气也开的很足,很舒适。心爱的姑娘就安稳的睡在自己身边,脸蛋红扑扑的。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还有15分钟他们就能到家了。小婶肯定还给他们留了夜宵,也许是红烧带鱼,也可能是银耳红枣羹。 总之是他俩爱吃的。 ——陈炽的手心慢慢洇出了大片的潮湿,滑腻的几要抓不住方向盘。喉结不受控制的上下滚动,口中又干又涩,却怎么吞都吞不出半点口水。 可是,他想到了那个孩子…… 那个背在那个女人背后的,一脸惊恐的孩子——扎着两个小揪揪,应该是个女孩子,也就三岁不到的样子。她咧着嘴巴,应该是在哭…… 虽然隔着车窗,隔着距离,他根本听不到哭声。 可他就是觉得,那个孩子在哭。 陈炽一脚踩上了刹车,把车停靠在路边——“星星,星星,”他轻声唤醒沉睡的陈冰。 陈冰揉了揉迷迷瞪瞪的眼睛,嗓子眼里是浓的化不开的困倦:“到家了?” “星星,你听我说。”陈炽低声,觉得自己从来不曾这样的冷静过,“咱俩现在换位子,换你来开车。” 陈冰坐直了一下身子,虽还在一脸懵逼中,不过神思已经逐渐清醒过来。 “刚才我看见了,就在后面那个三岔路口,靠东的那个拐角。赵勤一伙,有三个人,在打劫一家卖水果的小贩。” “那应该是两口子,女的背后还背着一个孩子……” “我不能坐视不管,星星。” 第六十八章 劫道 赵勤觉得眼前这个哆哆嗦嗦的男人特别不爽利,钱掏的不爽利,眼神也不爽利,一看就鬼头蛤蟆眼的,不老实。 他一巴掌拍去羊毛后颈,把人拍去一边:“我还就不信了,这一车的水果卖到这光景,怎么也不能就赚这点?” 这小贩一家三口,开了辆电动小三轮,一车斗的橙子所剩无几,看来今生意不错。就是运气不好车坏了,夫妻两个正一个掌把一个在后边推,然后就运气更不好的撞上了他们。 赵勤这两年日子过的有点萧条,自他哥死后,之前的进账项基本被端了个干净。有的,是被别人抢了;还有的,是被刻意的排挤。反正他哥都死了,上面再没人罩着顶着,任他再横,也不过是个毛头小子,翻不起什么风浪。 赵勤想重新拜个山头,奈何人家忌惮他哥吃了枪子,总觉得他也晦气。所以他老路新路都走的不大顺当,这两年有一搭没一搭的,他跟纪六还有羊毛三个,有时候给人撑撑场子,有时候帮人抢抢地盘,但都是些零碎,饱一顿饿一顿,总归风光不在。眼下眼瞅着就要过年了,身上居然连点碎银子都衬不到二两重,羊毛这两天一个劲的念叨,说女朋友嫌弃他好久了,这眼下大过年的再没点表示,估计要黄。 赵勤被他念的心烦,自掏腰包请客吃了顿烧烤,吃完飙着摩托半夜里耍酒疯,结果就撞上这一家三口。 实在是一头肥羊撞上狼,还是几头饿狼,怎么也得搜刮干净油水才算完! 结果那男的掏钱掏的那叫一个不爽利,腰包里摸了半天才摸出一沓子小面额的——这一车的水果自然不能就这点进账。再叫他拿,男的却哭开了穷,说下午去医院给孩子看病,都花的差不多了,还请几位大哥高抬贵手,看在生活不易的份上,放过他们一马。 那躲去后边的女的身上倒的确背着个孩子,拖着两条长鼻涕,哭的一脸花。羊毛一时踯躅,被赵勤一巴掌拍去了一边,眼神瞥了一眼纪六,下巴朝女人方向一抬:“男的身上没有,那就瞅瞅女的身上有没有。” “要还没有,没事。”他不慌不忙,气定神闲,“还有孩子。” 纪六嗤笑一声,上前伸手就去抓女人背上的孩子——女人登时倒退着发出一声惨叫,跟疯了样护住孩子就使劲往后躲,她丈夫也急了眼,一迈腿却被羊毛掐住脖子吼:“别动啊!” 纪六的手已经抓去了孩子的后颈,女人死死抱住孩子,发出杀猪样的惨叫,用全身的力气想护住孩子,身子都拖去了地上——孩子哪里受的这般惊吓,顿时哭叫的尖锐刺耳。 赵勤不耐,上前伸手就想把这聒噪的小畜生提溜过来——就是手都伸出去了,突觉耳后生风,顿时下意识的往旁侧一闪,就听纪六“哎吆”一声惨叫,抱着膀子踉跄倒退了两步! 赵勤霍然转身,就见不知从哪冒出一年轻男人,手中攥一钢管,出手迅猛,一招即中后,随即右手一挥,钳制小贩的羊毛登时被锋芒逼退两步——小贩跌跌撞撞去扶自己的老婆孩子,男人钢管身前一横,扭头飞速的跟他们说了句:“往后跑,上车。” 赵勤听了个仔细,往他们身后一瞧,果然不远的拐角处一辆吉普车大敞着车门。车身虽故意隐在阴影中,但借着路灯,瞅着驾驶座上看那身形,竟还是个女子。 赵勤“噗”一口吐出口中牙签,拧了拧手腕子。 好么,居然还天降救兵?就是这救兵未免有点太自不量力,就凭他自个带根钢管?就凭一女的开车? 赵勤忍不住都要冷笑出声了,这未免也太小瞧他们这以往的“东关三虎”了呗。 那边纪六看那一家三口要跑,“CAO”一口举步要追,被那“救兵”一钢管砸将过来——电光火石之间,那男人的脸在寒光中倏忽一闪,赵勤突然出声:“陈炽??!!” 是陈炽没错。 陈炽叫醒了熟睡的陈冰,叮嘱由她开车,带他返回——由他去引开赵勤三个,陈冰则负责开车把那一家三口尽快送至安全之地。 他说,我已经第一时间打了110,警察很快就来。我先去顶一会,那两口子还有孩子,救人要紧! 陈冰沉默不言,但很痛快的下了车,换去了驾驶位。 陈炽本还担心她拿到驾照后好像没怎么摸过车,不知道手生不生。况且唐小天这还是辆吉普,陈冰一个女孩子,身量不太够——结果这丫头一踩油门一拧方向盘就掉转头往回开去,把副驾驶位上的陈炽都给晃点了一下。 好,虽然还有点不熟练,但势头是足够用了。 陈冰把车停在拐角的阴影处,就见陈炽从后备箱中摸了条钢管,掂了掂——也亏了唐小天这人骚包,这般撑门面的家伙什都有,当下非常趁手。他贴着灌木丛绕去赵勤一伙人身后,果然打了人一个措手不及。 那小贩一家三口抱着还兀自嚎哭不止的孩子,挣命一样爬上吉普车后座。气还没喘匀实一口,陈冰就已经发动了车子——不过不是按照之前的约定,赶紧驶离此地,而是半掉头远光灯倏忽一闪! 前方赵勤正一手抡了一根黑漆漆的铁棍,向陈炽迎头砸来! 他身强体健,一身的腱子肉,一双肿泡子眼中凶光毕现——陈炽虽还算灵活,但被重击之下仓促一挡,手中的钢管都被砸弯折了去,一连倒退了几步! 身后还有另外两人包抄,陈炽干脆把钢管一掰两段,奈何如此这般威力顿减——那边赵勤一击不中,狠狠吐了口吐沫,手中铁棍重新挽了个花,再度举步上前—— 就是身后突然灯光大亮,照的羊毛和杨六两张脸上皆表情扭曲:“车!车!哥!快躲开!” 自认出陈炽,赵勤一身的力气和怒气都集中去两只手上,只恨不得把眼前这亲自送上门来的“仇人”给砸个稀巴烂。眼下听到惊叫也才意识到不好,忙飞身往旁侧一滚——也不过须臾间,一辆红色吉普,像是积攒着雷霆之力,从他衣领后碾压而来! 第六十九章 那是我的人 这吉普好像刹车性能很好的样子,先是蹭过赵勤的衣领,随后“嘎”的一声——随着轮胎与地面一片刺耳的摩擦声,竟是前方堪堪擦着陈炽的脚尖拐了个弯,摇摇晃晃,直冲路边的电动三轮撞了上去…… “砰”的一下! 本来不哭的孩子哇一声又被吓哭了,后排的女人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攥紧了丈夫的手:“她爸,咱们的车……” 陈冰吁了口气,握方向盘的两只手松了松,又重新抓握紧——她刚拿到驾照也不过半年,除了开过几回影楼的车,能上车锻炼的机会还有限。方才她一脚油门就轰了过去,不过陈炽也在前方,要刹车已经来不及,只能强行拐弯,结果就撞上了人家的三轮。 她坐直身子瞧了一眼,还成,就是三轮车的车灯碎了一地,然后车把被撞的变了形。 …… “抱歉。”她头都没回,跟后排那一家三口丢下两个字。倒车挡咔哒一撤,重新掉转头,对准前方,远光灯大开——脚踩在油门上,车身登时轰隆隆,像头伺机而动的豹子,蓄势待发! 前方赵勤三人被车灯刺的眼睛一花,忍不住抬手遮挡——羊毛快要蹦起来:“他娘的,这车想要撞死咱们!” 陈炽也是吓了一跳!他之前明明嘱咐过陈冰,待那一家三口上车后就赶紧走,没想到那丫头这个不怕死的,摆出一副碾死人的架势,横冲直撞的快把他吓出心脏病了都! 方才她跌跌撞撞撞向三轮车,他不会说,自己一颗心都停跳了三拍!! 不过眼下他无暇他顾,因为赵勤已经拎了铁棍重新汹汹而来:“那就一块死!” 陈炽堪堪一闪身避开一棍子,手中已短折成两段的钢管瞅准时机往前一递——钢管锋利的豁口划过对方腋下,哗的把赵勤的衣裳扯开一个大口子!赵勤拿手指一抹,手指上殷红一片——当下脸上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随即戾气横生,一脸的皮笑肉不笑:“行啊,小子,长本事了!” 之前陈炽在他眼里,一直是个提溜不起来的豆腐丸子,娇生惯养的小鸡仔——以前还跟踪过他想找他哥报仇,我呸!就凭那一推就倒的娇弱样,他都不待给个眼神! 没想到啊没想到,也就两年功夫不见,胆色倒长了不少,身手也能瞧出有特意练过——不过就凭这两下子,就想在他眼前头蹦跶,那是作死! 场面一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凝滞,羊毛和纪六两个想过来援手,被赵勤一伸手给制止了——他把带血的手指往嘴里嘬过一口,嘴角露出一丝狞笑:“爷今天就陪你好好玩玩,看你小子到底有几条命在。” 陈炽冷然不动,重心下沉,掌心把钢管攥的更紧了几分——前方赵勤扔掉铁棍,从后腰处掏出一柄三寸长的狼刺,当头就扎了下来! 但见眼前寒光一闪,陈炽堪堪往后一撤,但下方赵勤抬腿已经扫将过来,他举臂一挡,对方力气大的吓人,他被人腿弯一拐,生生给压的单腿跪去了地上!上方锋芒逼迫而来,他瞳孔微缩,头一偏,那狼刺竟是擦着他耳际而过,森森寒意惊人心魄! 赵勤杀意已生,喘着粗气,一击不中,腿下骤然用力再度将人压制的动弹不得,再图击杀!忽就耳后听的一片刺耳的摩擦声和吱哇乱叫,一回头,险些被亮光晃瞎眼——那辆阴魂不散的红色吉普赫然已逼到眼跟前! 这车来的势头太猛,虽已刹车,但再牛掰也挡不住被铁家伙顶一下,赵勤当下抱头往旁边就地一滚——而那车就跟追着他的味儿一般,车头也随之一拧! 再度刺耳的“吱嘎”一声,赵勤两条腿都已经钻进了车下方,登时一身冷汗! 陈冰探身过去把副驾驶的车门一拧:“上车!” 陈炽人还倒在地上,微微喘着粗气,陈冰这驾车一冲过来,把他也又给震了一下:这丫头一回回可都是不要命的来头,稍有不慎,就能碾着人! 不过当下容不得他多想,挣扎起身,手刚扒上车门——就听赵勤一声爆喝:“拦住他!” 陈炽手摸到门把手,身子陡然一重,被拖去了一旁,是纪六和羊毛扑过来拦腰抱住了他——陈炽认得这两个,看脸面,应该就是之前和赵勤在护城河第一次劫他道的人。 不是冤家不聚首,只不过这两人一高瘦一矮壮,被俩成年男人往身上一压,五脏六腑都只觉要被从嗓子眼里挤出来——那边赵勤透过前挡风玻璃,瞧见司机竟是个瘦巴巴的姑娘家,当下狠戾丛生,翻滚两下,摸起掉去地上的狼刺,举臂就要往轮胎上刺。 陈炽心头一寒,趁其不备,手肘猛击那矮子的下巴,纪六抱着下巴哎吆一身,手臂一松——陈炽下半身还被那羊毛缠住,只能上半身往前一扑,指尖堪堪够到车门,把车门猛的一贯,重重关上了车门,扯开嗓子大叫:“星星!走!快走!” 随着车门“嗙”的一声关闭,陈冰紧抿嘴唇,也不恋战,倒车挡哐当一撤,脚下油门一踩,车身直直倒退而去——赵勤一扎之下扑了个空,但一颗心也是提在嗓子眼,几度蹦出来:毕竟那车轮再稍偏半寸,可就要碾他脚上的节奏! 疯婆子!日后撞老子手里,非一条条剐了她不可!! 陈冰一口气把车开过拐角,悄声停靠去了路边,她边解安全带,别回头问后排那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的一家三口:“会开车吗?” 那男的反应还算快:“开过。” 陈冰点点头:“你来开车,一直往西开,那边有这片区的派出所。” 女的一看她作势要下车,吓的嗓子都劈了:“你、你这是要干啥去?他们那伙人可都是不要命的。” 陈冰已经推开车门轻巧跳了下去,从路边的花坛里抠了块花池子的红砖,放在手里掂了掂:“那是我的人,不能看着他送死。” 陈炽膝盖一曲,重重磕去那人肚子上——羊毛人晃了两晃,气的要命也疼的要命,不过还是死死压住人半边身子,骂:“哥,这小子还是个硬茬!” 赵勤朝地上吐了唾沫。 硬茬不硬茬,试试不就知道了—— 他把狼刺别去腰后,重新捡起沉甸甸黑黝黝的铁棍,手指不住伸开又抓握,一步步走上前去——陈炽人被羊毛和纪六给合力压住了半边身子,一条腿跪在地上,被迫仰起的一张脸上,眼神冷淡,居然半点惧怕的意思都没有。 好嘛,小子不光硬茬,长得还挺俊。 就是可惜鸟,再硬茬再俊俏,待会也得成个稀巴烂。 赵勤嘴角一拧,手中铁棍高高扬起——就觉脑后“扑”一声闷响,他身子晃了晃,伸手一摸脑后,先是一手粘稠的热乎乎,然后映入眼帘的,是满手掌的血。 他震惊的转过身子——但见身后一个瘦巴巴的姑娘,正喘着粗气,手里拎着一块带血的板砖。 第七十章 你说东我绝不往西 那血激的赵勤一双眼睛慢慢蓄满了风暴,他也认了出来——这个刚刚拍了他后脑勺一板砖的丫头,就是方才开车想要碾死自己的那个臭婆娘! 一着不慎,没想到,被这么个不起眼的黄毛丫头给开了瓢。 后边那三个明显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着了,羊毛和纪六嘴巴里能塞进俩鸡蛋,几乎异口同声:“勤勤勤、勤哥,小心!” 因为陈冰板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胳膊一抡那板砖迎头就飞了过来! 脖子里一片黏哒哒,是血顺着脖颈流进了衣领——赵勤都要笑了,今晚上都撞上的是什么疯子?这臭丫头居然还敢砸! 他抬手一搁,铁棍把板砖一下敲的粉碎。指关节掐到嘎嘣响,这么个瘦小的货色,一阵风就能吹跑掉的主,奈何这般不怕死,非得作死。 行哈,爷成全你! 陈冰前心后背皆一片汗湿,她脑子里啥都没想,只见黑黝黝的铁棍夹着风扫来——她退无可退,只待闭眼干脆受之,突得身前扑过一个黑影,把她紧紧压去身下! 随之而来的是一记闷响伴随着耳边一声闷哼,那气息太过于熟悉——陈冰心口一扥,张手把人搂抱住:“陈炽!” 陈炽把她扣在怀里,面色苍白,额前汗珠滚滚,却是对她摇摇头,意思是:我没事。 赵勤“哈”的一声:“鸳鸯?还是对鸳鸯?” “行啊,”他转瞬沉下脸来,“那就做一对死鸳鸯呗。” 陈冰只觉顷刻间陈炽将她扣的更紧,努力伸长了胳膊,想要把她整个人都护在身下——然后,剩下的好像一切都很混乱,陈冰觉得自己的耳朵好像被蒙上了一层罩子,听什么都是闷闷的。唯有警车警报声尖锐,硬生生的钻过罩子,冲进自己的耳膜。 再然后眼前灯光雪亮,她懵懂被人扶将起身,一双手死死攥着她的——她抬眼,看到一张苍白如纸的脸。 “小虎哥……?”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自己的手指慌乱不知所以的,无措的抚摸着他的脸还有他的衣裳——他站着,身上没有血,手中抓着她的手腕,虚弱的脸上,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别怕,我没事啊。” 他甚至张手抱了抱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再然后——他直挺挺的往后倒去,她撑不住他的体重,一起跌去地上……身边有穿警察制服的人奔过来,他闭着眼睛,终于慢慢松开了抓她的手,脑后慢慢洇出的血,把身下的枯草,都给染黑了。 说实话,陈冰从小没怕过啥。 小时候,陈炽比她年龄大比她高比她壮,她照旧揍的他鼻子开花。而他顶着儿时圆咕噜嘟的一身肥肉,捂着一鼻子的血,只会大哭着去找大伯母告状。 大伯母能说她啥呢,大伯母做老师的人教养好,从来不会骂她,只会责备陈炽招惹妹妹。所以大伯母她也不怕。 幼儿园里的园霸刘胖子,小伙伴都怕,就她不怕。这不就另一个活脱脱的“陈炽”么?有毛好怕的?还想欺负她家大圣,她照旧一双小瘦拳头揍的刘胖子鼻子开花!虽然她自己拳头也青了好几天,可是刘胖子日后见着她,有多远,滚多远。 还有小禾那个凶神恶煞般的二哥,体力斗不过,那就智取!她跟大圣把人诳到沙坑里罩了个麻袋,绑了麻绳一阵狠踹!看不踹死他丫的!看他日后还敢不敢再欺负小禾! 她真的没怕过啥,她执意辍学要去打工,她爸气的拿那么老粗一根棍子打她,她眼睛都没眨一下。 这世上真的没啥可怕的,除了妈妈的病,还有,眼下—— 陈炽被紧急送进了医院,急诊室不准陈冰进入,她就站在门口。她没哭,眼睛干干的,羽绒服袖子上蹭的血迹已经干了,皱巴巴的屈在那里,她就拿指甲一点点去抠——那是他的血,从发丝中一摸一手,一摸一手,都是热的。 那卖水果的一家三口赶来医院,女人怀里还抱着孩子,经过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孩子现下终于睡着了——小脸半露在包裹的小被子中,红扑扑的,脸上皆是半干涸的泪痕。 没事就好,陈冰心想。 那两口子瞧见她就要跪倒,陈冰恹恹着脸,一声不吭,转过身走去了门的另一侧。 被救的夫妻被警察扶起来,讪讪着,被劝着离开了。 陈冰的指甲还在抠袖子上的血迹,她一点都不想哭。她突然想,大伯在手术室生死未卜的那三个小时,门外的他一定也是没有哭的。 可是,他肯定很怕,就像现在的她,也很怕很怕。 陈炽人被推出急诊室的时候,人还是昏迷的——他仰脸躺在洁白的被单上,脑后被包裹了厚厚的纱布。脸上半点血色也无,那片惨白色更凸显了黑匝匝的睫毛,扎的人心惊肉跳。 大夫问:“病患有无直系亲属?” 陈冰:“我。” 她舔了舔干涸的唇:“我是他妹妹。” 医生敛了敛眉:“父母呢?” “没了,都去世了。” 医生说病患肩颈及脑后遭钝器击打,耳后那片头皮缝了23针,万幸是没有骨折。其他有无颅内损伤及内伤需等人醒过来再做检查。 “八小时,”医生叮嘱,“如果八小时内人能清醒过来,且意识清醒,应该问题就不大。否则——” 否则什么,大夫没说。 陈炽被安排去了一个小病房,那病房里还有一个病人,是个老人,枯木一般,身边只有一个男人在椅子上打瞌睡。 后来,男人出去上了趟厕所,回来后发现人没气了。病房里进来一位值班的大夫还有一位护士,三个人很心平气和的商量了几句,很快,来了两位护工把人送去太平间。 揭开老人身上的被子,陈冰才发现,原来寿衣都是早就穿好的。 男人还在庆幸:“幸亏提前穿上了,否则等人都硬了就不好穿了。” 病房很快就只剩下陈炽和陈冰两个了,那男人夹着皮包临走的时候还瞧了眼陈炽,又瞧了眼陈炽,说了句:“妹妹啊,吉人天相,得放宽心。” 陈冰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隔壁那张床已经空了,护士说怕扰到陈冰等天亮了再来换床铺,于是现在那床铺上就凹下去一个人形的影子,床单上还沾染着大片褐色的痕迹。 陈冰把视线转向陈炽脸上来,他呼吸很轻,几乎听不到。放在床单上的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血过多,指尖都隐隐有些透了明。 陈冰把他的手拖在掌心中,一点点的摩挲,他的手指很长,很好看。其实他整个人都好看——大圣好看,但不及他;她念中学时一时风靡全校的校草,也不及他。 她曾有多讨厌他,就有多喜欢他。 她曾有多喜欢他,现在就有多惧怕他——怕他醒不过来。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天都大亮了,值班的护士都换过一轮,隔壁床被换下了床单,重新铺了床铺。查房的大夫都来过了,陈冰紧紧跟着人脚后跟,问:“他什么能醒?” 大夫摇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她满目茫然。 是不知道,还是……不会醒? 警察也来过了,见到人还没醒,安抚了她几句。 陈冰什么都听不见,她只是坐去他的床头,捧着他毫无知觉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哭了,泪把他的手都浸湿了。 醒醒啊,醒醒。只要你肯醒过来,我什么都答应你。什么好吃的都给你,你说东我绝不往西,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绝不跟你吵架,不跟你打架,不跟你顶嘴,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墙壁上的钟表一格格走的不紧不慢,陈冰忍不住的嚎啕大哭——她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有那么多的眼泪还那么响亮的声音,可是她真的太害怕了,害怕到眼泪一直流一直流,止不住的抽噎,止不住的胸口疼,止不住的上气不接下气。 “行啊,这可是你说的啊,”一只修长的、好看的手,握住了她的。 她泪眼朦胧的抬起头来,还在止不住的抽扥中。 就见躺在枕头上的那个男人已经醒了,他真好看啊,虽然肤色苍苍,可是眉毛和睫毛乌黑,眼珠乌黑,苍白的嘴唇正往上弯翘,形成一个向上的弧度,含笑轻声问她,“我想怎么样都可以,对?” 陈冰不知道自己的眼泪竟然可以如此决堤,她“哇”的一声,登时比方才更剧烈十倍的放声大哭! 第七十一章 假的,都是假的! 陈炽受的这回伤,到底还是没能瞒过小婶。 毕竟不算轻,实在也瞒不过去。结果,又把涂芳吓了个结实,硬生生把陈炽按在床上,每天大骨头汤伺候。陈炽哭笑不得,直说自己骨头没事,不用吃啥补啥。不过一概无效,每天还是被小婶勒令躺在床上休养。 这回竟是连陈冰也和小婶站去了统一战线——陈炽这回虽说万幸没有骨折和脏器伤,但除了轻微脑震荡外,耳后头皮里足缝了23针,从右肩到左腋下更是长长一道机械性损伤,青青紫紫一片,也是相当瘆人。 为此特爱岗敬业的陈冰都现跟老板请了一周的假期,就为了在家好好照顾他。 陈炽倚靠在床头,望着眼前这一碗乌黑浓郁,热气腾腾的中药,登时苦了脸,别过头去:“不喝,好苦。” 陈冰不吭声,一手端着碗,一手里捏着颗水果糖,把糖朝他举了举。 意思是:瞧,有糖。 陈炽:“……” 他都要忍不住耍赖了,“都喝好几天了,肚子里都是一滩苦水了,牙缝里都是苦味,不喝啦。” “这里边徐姥爷用了阿胶,还有鸡血藤,都是好东西。你知道这一包药多贵吗?”陈冰质问的理直气壮,“不能浪费!” “我这又不是坐月子,补这些东西干嘛啊。”陈炽也叫。 对方不说话了,只板着一张木头脸盯着他,手中的碗又往眼前头递了递。 威胁的意思很明显了。 你脑后背后挨的那一下,流了多少血不言而喻。你说补这些干嘛? 陈炽:…… 他就知道! 还说什么他说往东她就不会往西,说什么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假的!都是假的! 他腹诽不已,怨气重重,却又到底不敢造次,只能认命的接过碗来,现屏住一口呼吸,然后仰脖子一股脑灌下去——! 那苦涩的滋味直冲鼻腔,他使劲闭住眼睛,把碗往床头写字台一撂!突觉唇边一软,有颗圆溜溜甜丝丝的东西,正被柔软的唇舌递送到他舌尖上来——陈炽心神一荡,下意识伸手一抱,把刚想撤离的身子重新拥入怀中。 “你干嘛啊?”他舔着口中的糖,满心傲娇,抑制不住的得意。双臂把人箍的紧紧的,好像是围圈到心头好猎物的农场主,喜不自胜四个大字齐刷刷写在脸上。 陈冰脸不红心不跳,好像方才主动献吻的根本不是她:“不是你嫌苦?” 他微微嗅着她的发,拿鼻尖蹭了蹭那毛茸茸的发丝——她好像早上刚洗过头,鼻息间飘来淡淡的洗发水的香味儿,很好闻。 小婶去上班了,叮嘱了陈冰在家好好看顾陈炽。这家里一没人,他俩就都有些肆无忌惮。 “是嫌苦不假,”陈炽哼哼唧唧,像只猫一样,拿鼻尖嘴唇把对方蹭来蹭去,嘟嘟囔囔,“不过,要是每回都能这么个吃糖法,倒也还不错。” 陈冰一张木头脸难得被缠磨出一丝笑模样,觉得这人长这么大了,怎么还小孩子一般。刚待要把人推出去,他黏黏糊糊的不肯松手,重新凑过来,鼻息微微,唇边还带着糖果的甜蜜滋味,低头缠绵吻在她唇间。 他方才说他牙缝里都是苦的,可她却只尝到甜——他掌心捧住了她的脸,带着永不满足的贪恋,一遍遍低声唤她“尾巴”……而她每“嗯”一声,他的热情就更深一分。深到最后,陈冰觉得自己都喘不过气来,想咬他一口!却终究没舍得。 齐天在陈炽的房门前,垂下眼帘,转身,默默离开。 马惠明跟儿子嘱咐,说你芳姨那侄儿说是受了点外伤,正好家里还有两提阿胶,你给送过去。你说你芳姨也是个操心受累的命,天天不是操心这个就得担心那个,咋都不消停的! 于是他拎了东西下楼来,看到陈冰家的防盗门没锁稳,估计是涂芳方才去上班走的急,没来得及关严。鬼使神差的,他就这么径自拉开门进去了——于是,眼睁睁再度看到那对兄妹,拥抱在一处,耳鬓厮磨,呼吸交错。 端的是一对无比含情脉脉、温柔缱绻的小情侣。 齐天步伐不稳的急速跨进家门,马惠明从茶几后闻声抬头,奇怪:“咋?东西没送下?” 齐天一愣神,方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拎着那两盒阿胶。 他有些气急败坏的把东西往桌上一丢,现沉了口气,才把受伤的神情掩盖起来:“家里没人,芳姨去上班了,不是说超市上午进货么。” “星星不在家么?早上我还碰见她去买菜呢,说在家休假呢。” “不知道,可能出去了。她家里还有病号,没好意思拍门。”齐天已是神色如常,换了鞋子,去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一口抿下去,“等芳姨下班回来,再送过去就是了。” “也行啊。”马惠明大咧咧一个,不会注意到儿子那些细微间的变化。她喜努努的伸手招呼,“大圣,过来,来瞧瞧——” 齐天放下杯子走过去,马惠明正在沙发前的茶几上,摊开一长溜的账本,旁边一张算盘。 “瞧瞧,儿子,今年年成不错,咱们家那小破超市毛利足有这个数呢!”马惠明喜滋滋的把算盘往儿子眼前一亮,“而且这越到年底啊,越旺实!我得跟你爸说让他多备些货,赶着过年再狠挣一笔。啧啧啧,要明年再能在这底子上加三成,嗯,两成也行。儿砸,你老婆本就能攒够大头了!” 齐天露出一丝苦笑,“妈,这都是后话。您和我爸年纪也不小了,不用这么拼。咱们家超市规模不大,要是本钱足够,可以考虑去新建小区开分店,到时候招募职业经理,人家比咱们更有经验。” “切~”马惠明不理儿子浑话,“之前不是你口口声声跟我和你爸说,借三年毛利给你,好给星星整个影楼?爸妈辛苦半辈子不还是为了你,为了你娶媳妇?什么分店不分店的,我跟你爸也就这点能耐,能打理好手里这个就不错了。等以后你和星星结了婚,俺们退休就不干了,专门给恁俩伺候孩子!” 马惠明正为一年的回报及展望的未来欣喜不已,一扭头,瞧见儿子面色很冷,就跟池子被冻住的水一般。 “咋,掉钱啦?”马惠明打趣,“还是星星不要你啦?” 她这个儿子,小时候是个哭包,没想到长大了,又稳重的太过。特别是最近一段时日,总是眉头锁着,好像有啥心事。不过问来问去也问不出一句话,烦人的很。 齐天轻轻笑了一下,“妈,那劳累您帮我好好攒着,以后我和星星——” 他抿了抿唇,“也一定孝顺恁二老。” 第七十二章 奶奶 这天,陈炽和陈冰一起去医院疗养部看望奶奶。 陈老太上回在心脏上安装了个支架,术后恢复的很好。他俩拎着水果和点心去的时候,老太太正骂人骂的起劲。 就是人家护士专业素质杠杠滴,任老太太骂的嘴角的唾沫都淌下来了,照旧笑眯眯的拿纸巾给擦拭干净。 陈冰打小就不被奶奶待见,眼下更是早就被老太太忘去了脑后。况且她嘴笨,也就不戳眼前头碍眼,回回来都是帮忙打扫卫生晾晒床铺干点力气活。 嘴甜卖乖的活都留给了陈炽,毕竟奶奶只有看见自己大孙子才高兴一点。 陈炽就见陈冰拿了抹布端了水盆在擦病房的窗子,她扎着马尾,橘黄色毛衣袖子一直撸到了胳膊肘之上,身高不够,就跳来着凑。把窗子一片片都擦到亮晶晶——阳光透过干净如新的玻璃照在她的身上和脸上,似乎整个人都被笼上了一层温暖的颜色。 特别是那双眸子,琥珀色的,在阳光下闪着琉璃样的光彩,熠熠生辉到他胸口禁不住的一暖。 有手指戳了戳他额头—— 陈炽方回过神来,见是奶在瘪着嘴瞪他。 老太太一双昏黄的眼珠,竟像是能一直看到他心里去——陈炽居然顿时有点脸红了,不好意思的摸了把后脑勺,到底掩不过心中喜悦,还是忍不住扯了奶的一只袖子,凑过去偷偷耳语:“奶,跟你说个事儿——” 他一字一句,说的即清晰又慎重,“我和星星在一起了。” 话一出口他居然又脸红了!居然TMD脸红了!嘿嘿嘿一个劲的搓着手手,隐忍不住的,视线又飘去窗口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 “奶,”他眼睛望着她,里面充斥的是满满的欣喜,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星星特别好,对?” “我们是可以在一起的,对?” 然后,他就被“啪”的一下拍了下头。 被奶打的。 陈老太现在虽不认人,但手劲却和以前没差,甚至就打人来说还要更疼些。 奶奶可是从小到大连根手指头都没舍得戳过他——陈炽登时就委屈了,抱着被打疼的脑袋:“奶……” “哎吆,吹吹,吹吹。”老太太又颠颠扒着他脑门,呼呼吹开了气。 护士说陈老太现在人虽糊涂,可是又时候又门清的很,例如昨个午饭吃了饺子,她就老惦记着。今天中午就问:“怎么没有饺子?” 护士哄她:“有,正在煮,待会就端来。” 待会?待会一般也就忘了。 其实按理说,这种医院疗养部,或者干脆叫疗养院,一般都是国家干部才能享受的待遇。但得益于长子陈阳辉的烈士身份,有关领导特批,陈老太作为烈士父母可以享受疗养待遇,而且费用已经酌情进行减免,这其实也是相应减少了次子陈阳华的赡养压力。 陈老太在疗养院被照顾的不错,涂芳每周都会过来一趟帮忙给老太太换洗衣物,陈冰也来帮过忙。不过陈老太对母女俩都没啥印象,独独就是记得陈炽——今就是,放以往提两次也就忘了,今天却是始终念念不忘,拉着陈炽的手,去找护士:“闺女,饺子呢?” 护士都要被她念怕了,问:“陈奶奶,没吃饱啊?” “吃饱了。”陈老太一手牵着大孙子,瘪了瘪嘴,指了指,“可我大孙子还没吃呢,我大孙子最爱吃饺子,鲅鱼馅的。” 陈炽一脸哭笑不得,跟护士暗暗摇头。护士心领神会:“哦,那我带他去吃,鲅鱼馅的。” 陈老太恋恋不舍的松开大孙子的手,临末了又偷偷拉了他一把,凑过去跟大孙子耳语:“小虎,多吃点,好吃。” 又问:“小虎,你明个还来不?” 老太太缩缩脖子,放低声音,脸上露着狡黠的笑容:“明个还有饺子,奶偷偷给你留几个。你过来偷偷的吃,不要让别人瞧见。” 陈炽眼底一热,嗯嗯着使劲点头。 离开的时候,陈老太一直扶着个四脚拐杖,站在枯黄一片的草地上,一个劲的张望,脖子伸的老长—— 陈冰艳羡:“奶也就记得你了,真好。” 她又回头看了奶一眼,神情露出几丝惆怅,“小时候奶可没少骂我。现在,她都不骂我了,都是去骂护士。可我居然还想让她再骂我一回。” 陈炽不敢回头,只胳膊一伸,把她夹在咯吱窝下:“还有人故意找骂的?” “最起码,”她叹口气,“被人骂,说明还有人记得你。” 远处夕阳西落,那一大片天空像被涂抹了淡淡的胭脂,在这样萧瑟的北方的初春,露出了罕见的粉色。这颜色似乎把人的眼睛和脸庞,都裹夹上了温柔的触感——陈炽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的耳朵。 确切的说,是她左耳上的那道浅白色的伤疤。 的确,能被人记得,是件多幸运的事。 变故发生在第二天清晨。 不知道为什么,陈炽这一晚上睡的格外的不踏实,翻来覆去,做了一晚上乱七八糟的梦。 他梦见奶颤巍巍从上衣口袋里给他掏饺子:“饺子,好吃啊,小虎。奶给你留的,快吃。” 那饺子都破了皮,黏糊糊的沾了一手。 他好像变回了小时候不讲理的蛮横样子,一屁股坐地上:“丑死了,谁要吃!” 奶也好像变年轻了,一头花白的头发变成了黑色,蹲去地上把他抱在怀里:“不吃饺子不吃饺子,那奶给小虎做大黑鱼好不好?小虎最爱吃大黑鱼!” 他破涕为笑:“大黑鱼!小虎最爱吃大黑鱼!奶给做大黑鱼!” 奶转身走了,张罗着去给他做大黑鱼。 他却茫然四顾,从地上爬了起来,四周再无人声,白茫茫一片,只余他一个。 “奶奶,”他小声叫,有点害怕。又叫,“爸爸,妈妈……” 身边跑过来个小姑娘,怀里抱着个布娃娃——瘦汀汀的,头发黄黄的,扎着根细溜溜的辫子。脸上不是什么讨喜的神色,挺木讷的,唯有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是亮莹莹的。 他认得她,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害怕:“尾巴~~” 她瞥了他一眼,神色木然,抱着娃娃转身又跑走了。 “星星,星星~!”他想去追,她却转瞬就消失在了白雾里。 他才八岁,一身的肥肉,胖乎乎的,平时总是皮猴子一个无法无天,眼下却害怕的偷偷拿手背抹起了眼泪。 却不敢哭出声音。 陈炽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枕头都被汗湿掉了。 他竟是出了一身的汗,看看床头的闹钟,才不过早上六点钟。身上黏答答的很难受,他正考虑要去冲个澡,房门声就被急迫的敲响了。 是小婶。 陈冰也被叫起来了,正披着衣服拉开房门。 涂芳看了眼女儿,又看了眼侄子,吞了口唾沫,竭力稳了稳心神:“小虎,星星,你们听我说。方才疗养院打来电话,说你奶——” 不知为什么,陈炽满身的汗,顷刻间就冰凉了! 陈冰:“我奶怎么了?” 涂芳现又吞了唾沫,才能艰难继续,“说你奶,她去了。” 第七十三章 沉溺之海 陈老太走的很平静,据说早上护士查房的时候,发现老人躺在床上,神色安详,就是已经没了呼吸。 大夫推测是突发性心肌梗塞。唯一聊以安慰的是,大夫说老人是在睡梦中离世的,没遭受什么痛苦。 陈阳华赶回家奔丧,似是经过上次的病危,大人们多多少少都已经有了些心理准备——葬礼设在奶家的老宅,推进的有条不紊。陈阳辉生前的部门、同事及老领导都有出席,大大小小的花圈摆满了一院子。 晚上需要守灵,陈阳华唤了女儿近前来,嘱咐她和侄子先回家去休息。 才不过三月份的天气,说一句春寒料峭也不为过。老宅多破败,没有暖气,前两天的守灵陈炽和陈冰两个小辈皆在,陈冰都冻得流了鼻涕。倒是陈炽,一直没什么表情,几乎不怎言声。现已是最后一夜,陈阳华担心侄子,提点女儿要多看顾着点。 “你奶以前最疼你小虎哥,现在人走了,小虎应该是心里最不好受的。他虽不说,但都憋在心里,也是难捱。你们在这已经两天了,你奶都已经瞧见了。这最后一晚,你妈过来帮守着,你和你小虎哥都回家去好好歇歇,必要时开解开解他。我看你小虎哥现在跟你关系亲近了不少。” 陈冰应了,去跟陈炽转达她爸的意思,他沉默了下,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结伴回了家。 陈炽觉得自己很累,浑身的骨头和关节都是疼的,伸不直。身上特别冷,脑袋沉重的像个铅球般摇摇欲坠,脖子都要撑不住。 他几乎是一头就栽倒去床上,只勉强踢掉了鞋子,拉上了被子。眼皮沉的连再张开一点点都费劲,索性也就不再张开。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窸窸窣窣的声响,有宜人的温度贴上了他冰凉的臂膀,他艰难的张开眼睛,看到陈冰正靠着墙,钻在自己的被子里——她的下巴抵在自己的肩头,双臂抱着他一根胳膊,又耸了耸,钻了钻,似乎想躺的舒服一些。 “……怎么?”一开口,陈炽才发觉自己嗓子都哑了。 明明一滴眼泪都没掉的,一声都没哭过。可嗓子偏偏哑的厉害。 “我想和你一起睡。”她抱的他的胳膊又紧了几分。 他伸手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发,把被角往上拎了拎,把她盖的更严实一些。 做完这些,他很快就闭上了眼睛。 陈炽是被唤醒的——眼前先是一片朦胧的黄色的光,然后是近在咫尺的,陈冰的脸。 她在摇晃着他,呼唤他:“小虎哥,小虎哥!” 他很困,很不愿意张开眼睛,可是她捉着自己的衣服,锲而不舍的在追问,“你在哭,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我哭了? 陈炽抬手摸了把脸,果然潮乎乎一片,枕头上也一大片湿痕,正蔓延开去—— “我……”他好生回想了回想,“好像是做梦了。” “你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我爸,还有我妈,他们来接我——” “接你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他双目茫然,眼角泛红,脸上的泪痕依旧清晰可见,“他们说,已经接走了奶。现在,他们来接我了……” “你想跟他们去吗?” 他点头:“我想去。” “那我呢?”她干巴巴的手捧住了他的脸,使他的视线对上自己的眼睛,“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了吗?” 她追问,“我们一起不行吗?” 陈炽恍惚,只觉得视线中她的眼睛有水光隐隐欲坠,令他忍不住的想伸手去抹。 “我想和你一起。”他轻声, 视野中那张脸笑了,使劲抹了把眼角的泪,低头过来吻他—— 她的嘴唇咸咸的,脸上和他一样,也是潮乎乎的。 “你答应我了,要和我在一起。”她的眼睛像琉璃,闪闪发光的那种。 不过是泡在水中的琉璃。 “嗯。我答应你了。”他像是被这种光芒所蛊惑,跟着她轻轻念。 他把她更紧的拥在了怀里,然后,闭上了眼睛。 她像一只小兽那样,趴在他的胸口:“你还会再哭么?” “我不知道。”他闭着眼睛回答,声音越来越低,似是下一秒就能沉睡过去,“我不知道,星星。” 他似乎是躺在一大片的水域中,四周很暗,很安静,水面上有大大的睡莲叶子。而他四肢舒展,在水中慢慢下沉,继续下沉,一直下沉下去—— 再然后,他是一只手给唤醒的。 那只手很瘦,没什么肉,干巴巴的,掌心里似乎还有硬硬的茧子,摸在皮肤上有着轻微的刺喇感——但就是这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开了他的衣裳扣子,探进了他的衣襟,轻轻抚摸在他的皮肤之上。 紧随其后的,是熟悉而温热的气息,紧贴着他的脖颈,他的躯壳,他的四肢百骸,一层层的萦绕一层层的包围——那触感太过于温暖,像是把他拎出水面,放去一堆燃烧的火堆旁边,将他全身的血都烤的温热了过来,流动了起来。 陈炽伸手,捉住了那只手。 他张开眼睛,喉结滚动,嗓音喑哑:“尾巴……” 尾巴啊。 他的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脱去了他的衣裳,也脱去了自己的。他浑身都是冷的,她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却是胸口那一寸柔软温热,正毫无阻隔的贴在他胸膛之上。 他不敢动,双手无从落下,明明身体是渴望的,却不敢碰触她分毫。 而她光裸的胳臂,正绕去他的脖颈,仰头一寸寸吻在他涌动的喉结之上:“陈炽,咱们在一起?好吗?” 他能感受到她的温热和柔软,用全身的每一处毛孔,每一根神经——迷茫与战栗,懵懂和本能,即交错又在彼此搏杀。 “抱着我啊,”她蛊惑,用她自己,“抱着我,陈炽。” 喉咙里似是传来一声似呜咽的叹息,他扣紧双臂,颤抖着抱住了怀中的躯体,甚至一个翻身,将人压去了身下。 似火焰又像海水,冰冻却又炽热如斯,阴暗而沉静的水域不复存在,睡莲叶子一寸寸的裂开,掀起了轩然大波——陈炽浑身一时冷一时热,一时想将怀中人推开,一时又宁肯抵不住这诱惑,溺死在她温柔的牵引中。 直到最后的关口,他大汗淋漓,她亦喘息不住,苍白的脸颊上红晕丛生,一如一朵即将盛开的娇艳花朵。十根手指插在他汗津津的发间,望向他的那双琥珀色眸子,一时美丽到不可言说。 不知道为什么,陈炽却是背后一寸寸的凉下来——他慌乱后退,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拿被子掩着自己的身体,不住摇头:“不行,还不行。” 脸上的红潮退去,她尝试着慢慢朝他靠近:“小虎哥?” 他仓皇的向她抬起头来:“他们还没走,还都在看着呢。” “他们是谁?” “爸爸,妈妈。还有,奶奶……” 第七十四章 滨海之行 奶奶的葬礼已经过去了月余,但陈炽的状况丝毫没有改观。 他沉默而阴郁,像是回到了父母刚刚离世时候的时候。不,这么说也不对,他不像那个时候浑身长满尖刺,而是像被拔掉了刺,任伤口一直在流血而置之不理。 似乎就在等着血流干的那一天。 虽然他大部分时候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但只有身边最亲近的人才会知道——他白日里会嗜睡,但一旦睡着就会噩梦连连,会不断惊跳惊醒——更甚至惊醒后,他在意识还不清醒的时候会选择自残。 为此家里连把水果刀都被涂芳给小心拿报纸裹了一层又一层,藏去柜子顶上。 至于厨房,只要不用的时候都是上锁的。 涂芳和陈阳华忧心忡忡,特地去医院咨询过心理大夫。大夫说,这应该是一种创伤性的应激障碍,是患者精神创伤后的一种情绪紊乱状态。会伴有焦虑、抑郁或自杀倾向。 陈阳华为此跟单位请了月余的长假,一直陪在侄子身边。又去跟陈炽的学校为他申请了病休。 涂芳愁的连摘根菜都要掉眼泪,说本来还以为小虎这孩子终于是熬过去了,多难啊。没想到你奶这一走,把他的魂也给带走了。 他心里那个茬啊,始终还在那呢。去不掉啊。 陈冰这天下班回来,先去陈炽的房间看了看。发现他在书桌前学习,面色很平静。她轻轻关上房门,看到陈阳华正在厨房张罗着做饭,她妈则在阳台晒药渣。 涂芳迷信徐姥爷的中药方,一直在给陈炽包中药。喝完的药渣就在阳台上晒干,然后趁月黑风高之时,偷偷把药渣倒去小区里车辆走的最多的道路,让人家的车轮给一遍遍轧过去。 这办法还是楼上的马姨告诉她的。 据说这样,就会把病人的病气都带走,人就会痊愈。 涂芳脸皮薄,本不好意思做这些行径。不过为了侄子,也就拼出去了老脸。 陈冰把父母叫去一处:“爸,妈,快临近五一长假了,影楼派我去滨海采风,大约得需要个三四天。” 滨海市在他们的西南方向,路程大概三个小时,是座新兴的沿海城市,风景很美。也是很多新人选择拍海景的绝佳选址地。 因为临近五一黄金周,也是婚庆时节的高峰,影楼要赶在高峰之前先去踩点,看能不能开辟出更好更新的拍摄地点。 按理说这种活应该是摄影师的职责范畴,还轮不到她这个化妆造型师来操心。但这回陈冰主动请缨,说自己想试试。老板想着反正她之前也没少出过外景,摄影的那套东西也都了解一些,所以就肯了。 这是工作,父母都没什么可说的,只问她无其他同事一起,又嘱咐她要注意安全。 陈冰说有一起的同事。(其实没有……) 她想了想,又提议说:“我想把小虎哥也一起带去,就当是散散心。我觉得能对他好一点。” * 四月下旬的滨海市,已经很有些初夏的势头。 樱花已然谢了,但一蓬蓬的三色堇,不时在墙头街角跳跃出一抹鲜艳的亮色。这座沿海城市的风也自带特色,刮去人脸上,潮潮的,带着特有的咸鲜味儿。 就像是海鲜。 陈冰预定的是一家近海的民宿,位置有些偏僻,远离市中心,但环境优越——背后就是滨海的一座市内小山,虽然矮,却郁郁葱葱,进山的小道两旁开满了白玉般的聚八仙。 而民宿是一家郊区农村的自建别墅,因为旅游旺季还不曾到来,这座两层的小楼只有陈冰和陈炽两个人住——陈冰选了二楼最向阳的一间大房,房外面还有个露台。 站在露台上,就能眺望到远处蔚蓝色的海面。 房东只当他们是对来旅游的小情侣,乐呵呵递交了钥匙,叮嘱了些平时的注意事项,又提点了不少附近可供游玩的地方——例如房子背靠的这座山头叫莱山,修建的很不错,早上爬到山顶,运气好的话据说还能看到“海市蜃楼”。 再例如这房子后院还有间桑拿房,别看黑不溜秋的不起眼,但里边炉子和炭都有,都是打扫干净的。要是想解个乏桑个拿,只需提前说一声,房东就能提前把蒸炉给加温——好舒服的嘞! 陈冰长这么大,其实出门旅游的机会很少。上一回还是跟陈炽他们去的近郊的宁寿山,结果自己喝醉了不说,出去采个蘑菇还闹的虚惊一场。 这回是真真正正只有她跟陈炽两个人的世界——就是虽然陈炽一路上看上去真的很如常,会帮她背行李,过马路会牵着她的手,太阳底下会伸手给她遮太阳,看到她笑的时候他也会笑,会低头过来亲她的耳朵。 可陈冰也知道,他方才在长途客车上睡着的时候,又惊醒了,掌心和额头上满是汗,眼神惊惧,喘息不住——她现紧紧握了他的手好久,他才平静下来。 她只选了一间房间,还是大床房。 陈炽进房间看到那张偌大的床后,多少还有些无措,耳朵尖都偷偷红了。 不过他晚上睡觉的很规矩,睡衣都是穿的整整齐齐的——她爬上床掀开被子钻到他怀里去的时候,他身体有些略微的紧绷,不过很快就如常了。 他把她搂在怀里,低头亲吻她耳边的碎发,细细嗅她洗发水的味道。 “这是什么牌子的?之前好像没闻过。” “嗯,换了一个。好闻吗?” “好闻。”他迷迷糊糊的,眼帘已经垂下来,嗓音困倦,“你好香啊星星。” 他很快就睡着了。 陈冰跳下床,拉灭了灯,房间的落地窗外不远处就是海——她没有拉窗帘,躺在床上似乎就能感觉到那片蓝莹莹的海面,把房间里恍似都映出了一道道弯弯曲曲的影子。 远处隐约传来的海浪声,一声声,很舒服,很催眠。 但陈冰不能让自己睡着,她依偎在他臂膀处,眼睛睁的大大的,望着身边男人沉睡的睡颜。 他睡的很沉。 但很快,接近凌晨一点的时候,他的身子开始不由自主的扭动,眼皮虽是闭着的,却能明显看到眼球的转动,头开始无意识的在枕头上辗转——这是梦魇的前兆,陈冰果断起身唤醒了他。 “我,……”陈炽舔着唇,双眼还不曾聚焦,茫然而无措,“我怎么了?” 她按住了他的肩膀,温柔的把他重新按向枕头:“你没怎么,只是睡着睡着醒了。” 她凑过去亲了亲他的汗津津的额头,“继续睡,小虎哥。”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来,好似劫后余生,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里:“星星……” “嗯,我在。我一直在。”她耐心的像在哄一个孩子,“你好好睡好吗?我会一直陪着你。” “这是哪里啊?” “是海边。” “啊,对,是海边。”他整个人重新放松了下来,握着她的手,闭上了眼睛。 第七十五章 桑拿 虽说陈冰这次出差有些假公济私,但该做的工作还是要认真做的。 第二天一早,陈冰拿着早就做好的功课——她提前从筛选的5个地点,在地图上分别标注,准备今天分别一一去实地勘察一番。 至于陈炽,自然跟她一起,可以背东西,当个帮手也是挺不错的。 作为一个沿海城市,暮春时节的滨海还是很美的,特别是今日份的天气异常晴朗——陈冰先抵达的是一片比较偏僻的沙滩。 之所选择这个地方,是因为离岸边不远处有一座灯塔,高耸且线条简练,配着远处蓝天和蓝色的海域连成的一片,份外给人一种辽阔开朗之感。 陈炽望着远方海天一色,胸中慢慢呼出一口气。 陈冰则忙着拿小相机取景,她不是专业的摄影师,自然不会也不能携带那些贵重的摄影器材。所以都是尽可能的多拍照多角度的留底,特别是需要注意不同时间段光线与阴影的变化。 陈炽就见她跑上跑下跑东跑西的一刻不得闲,拍完照还要拿出速写本来画草图——他竟不知她还会画画!心中也是不免惊奇,挨过去探看,发现居然画的像模像样。 落笔利索,寥寥数笔就能勾勒出大致的外形,准确且传神。 虽说两人一直是堂兄妹,但之前他对她其实关注泛泛。只知道她脑子笨学习不好,平素里喜欢的也都是些没用的东西:例如给布娃娃做衣服梳小辫串项链之类。 但现在回想起来,小时候他俩一块玩,捏泥巴的话总是陈冰捏的又快又好:她手里捏出来的,不管是小人还是小动物,皆栩栩如生。 画图画也是,她对颜色的分辨特别精确:例如同样画朵七色花,他就只会惯常的赤橙红绿青蓝紫;陈冰画的却是:粉红、橘红、紫红、大红、桃红……光各种红她就能分门别类用的得心应手。 就连看电视,她对小龙女每集的打扮也都是火眼金睛。 她会捧着脸,望着屏幕,一本正经的说:“今天姑姑头上戴的是毛球,没有系丝带。昨天系的是丝带,还是每边四根的。” 他哪有耐心管这些有的没的,只会觉得女孩子只会注意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真没劲!难道关注的不应该是杨过到底有没有捅郭伯伯刀子吗?!! 却是现在想来,他对她的了解真心太少了。 原来我们家的星星,能懂这么多东西呢! 反正今个一整天:他们去沙滩拍灯塔,去市区的老教堂拍鸽子,去礁石堆拍礁石……( ̄﹏ ̄),甚至最后还爬了一趟他们民宿背后的小莱山——一直爬去山顶,并在山顶乱窜,好寻找最佳的望海角度。 一天下来,那是真心累惨了——陈冰是个干起活来就容易忘掉时间的人,一天中连续转场五个地方。好在陈炽这个陪同的也算尽心尽力,例如充当模特和背景板都是必须的,毫无怨言! 两人头顶脸面皆被阳光烤到冒油,一天里又是上山又是下海的,皆尘土满面。到终于可以收工往山下走的时候,陈炽觉得自己一双小腿肚,都酸到有点哆嗦了。 其实陈冰忙碌之余也一直有在暗暗观察陈炽。许是一整日都在外面奔波,他今天并没有体现出往日嗜睡的状态,倒是下山的时候,弯腰捏了好几次小腿,想来是累坏了。 这也算出自陈冰的本意——她想着,都说疲累的人容易睡的香,所以不如让他累一下,说不定这样就能睡的沉,也就不容易做噩梦了。 不过她还是先给民宿房东播了个电话,说今晚上回去想用一下他的桑拿房,也算是解解乏。 房东:“好嘞!你们啥时候用?我提前给把炉子给开开。我这桑拿房,最是解乏养颜还护肤,你们用过就知道了!” 抵达山下时候,天色已经都黑了。俩人又累又饿,在路边随便找了家小面馆一人先扒了一大碗面,然后拖着步子终于回到了住的地方。 陈冰绕去后院查看了一下,发现房东果然已经把汗蒸炉给打开了,炉子上铺满了个头均匀的桑拿石,不大的空间里已有些热意升腾的势头。 陈冰把情况解释了一下,让陈炽先去洗澡,然后过来蒸一下解乏,毕竟今天着实累坏了。 陈炽让她先洗,陈冰一身的臭汗,也没推辞也就先去了。就是她还是担心陈炽会径自睡着,所以这个澡洗的匆忙,等匆匆裹了浴袍出来,发现还好,陈炽只是在整理他们今天的行李。 陈冰松下一口气来,催促陈炽去洗澡,自己则先去桑拿房看看哪里还需要调整。 房子有后门,从屋子里到后院的桑拿房也不过几步距离,等陈炽洗完澡进入桑拿房的时候,发现这居然还是个套间:最外面有一处地方应该是换衣服用的,再往里掀开厚厚棉帘子才是温度骤然上升的桑拿间。 屋里很暗,只有墙角一个昏黄的灯罩子,四周墙面地面铺满的桑拿板已经有年头了,颜色发黑,但擦洗的很干净。在门口处就是桑拿炉,应该是电加热的,下面是红彤彤的炉丝,上面堆满了桑拿石。旁边还有一桶清水,水面上飘着个小木瓢。 以前过年年底的时候,陈炽和他爸会被他妈轰出去,让他们爷俩好生在外面的池子里泡泡,蒸蒸,去去这一年来的陈年污垢,不整的焕然一新,不准回家! 那时候他爸还老嫌人家澡堂子里搓澡师傅的手劲不够猛,于是都是支使自己儿子当搓澡工。陈炽每每都是被迫营业,一边吐槽他爸其实就是心痛那搓澡的10块钱,一边用尽力气把自个亲爹搓成全身红彤彤,好像个被热水刚褪了毛的鸭子:) 然后他爸就会果断报复回来,把他按在浴凳上搓的人嗷嗷叫! 再然后爷俩又搭着背一块去蒸一蒸,一边汗流浃背,一边虎视眈眈面对面下五子棋!那股子彼此互不相让的劲头,好比国际赛事! 这是他与父亲的,为数不多的回忆了。 陈炽慢慢吁了一口气。 他拿木瓢舀了一勺清水,泼在烧的火热的桑拿石上——顿时“滋”的一声,白雾升腾,将他泛红的眼睛,以及眼角隐隐的泪痕,给一并遮盖去了雾气中。 第七十六章 我们在一起,不好么 “星星?” 桑拿屋里光线很暗,方才又一阵雾气蒸腾,陈炽眼睛适应了一会再往里探看,发现黑乎乎的墙角处卧着一人,待过去一看,发现是陈冰趴在坐台上,竟是睡着了。 她穿着民宿里的白色浴袍,下面露着光光的小腿和脚,头枕在自己的胳膊上,头发是披着的,还有些湿漉漉的,有几缕黏在汗湿的额头上,脸上红晕丛生,竟是睡的十足的香甜。 桑拿屋里温度湿度高,其实待久了容易心慌,也不知道这丫头什么时候睡着的,看来真心是累坏了。 陈炽起身,去把屋里唯一的一扇小窗打开了小半边,外面清新的空气涌入了进来,感觉没那么湿闷了。 他重新坐回了她身边,小小的桑拿屋里真心很暗,只有墙角一盏灯,还藏在昏黄的灯罩子里,发出的光线也是昏黄且黯淡的——他现又凑近了一点,用指尖把黏在她脑门的几缕发丝给轻轻拨到一边。 空气粘稠而安静,远远似乎能听到海浪拍打岸堤的声音,近处小虫子在窗下啾啾啾——一时远一时近,却更凸显当下的静谧。 陈炽歪了歪头,视线恋恋不舍的黏在那张熟睡的红脸蛋上——他心里知道,她真的很累了。 不是今天,而是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很累了。 她一直在看着他,望着他,警觉着他的一切。远到当初她对自己那种拙劣的盯梢,近到现在每每自己从噩梦中惊醒,都是她在身边,握着他的手。 陈炽啊陈炽…… 他何尝不是也一遍遍在心中唾弃自己的软弱和不堪,为什么就不能坚强一些呢?让身边的人因为你而困扰操劳,这就是你能给予他们爱你的回报吗? 你为什么就不能、就不能—— 陈冰突然间就惊醒了,她张开眼睛,似是恍惚了一下,待看清是他,一下坐直了身子,张嘴问:“你又做梦了么?” 陈炽胸中叹息,摇了摇头。 她直愣愣的看着他,慢慢好像松下一口气来,紧绷的肩膀慢慢又塌了回去:“是我睡着了吗?” 她脸蛋挨着肩膀蹭了一下,如释重负的笑了笑,“我好像梦见你了,梦见你睡着了。但其实,是我睡着了啊。” 陈炽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热热的,潮乎乎的,他探身过去,吻她的嘴唇。 这是一个很轻的吻,充满了怜惜,她的脸还捧在他的掌心中,他们彼此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彼此都笑了。 陈冰委身过来,坐去了他怀中——得益于桑拿房里潮湿的空气,她的浴袍摸着也有些潮潮的,纤瘦的身材在其中似乎不盈一握。头发湿漉漉的窝在颈间,脸上的红晕还不曾褪去,两根胳膊搂上了他的脖子,啄了下他的唇。 然后微微退开,望着他的眼睛,不言不语,探头过来,又啄了一下。 又啄了一下。 又啄了一下…… 如此五次三番,陈炽耐受不住,一下就把人抱紧了!仰头贪恋的咬着她的唇,吸吮勾勒着她的舌尖,不允许人再撤退—— 陈冰一手捧在他的下颌,一手按着他的肩膀,脸上红晕密布,低头喘息微微;陈炽也觉自己呼吸逐渐紊乱,本想撤回来一点,却旋即又被她捧住了脸拉了过去,四片嘴唇黏在一起,气息相接,交错辗转——而她一双手,开始不安分的,向他的浴袍中探了下去…… 一颗心,如雷轰般剧烈的跳了起来! 她的手摸到哪里,似乎就把那团旺盛的火烧到了哪里——而不知何时,他的浴袍带子已经松开了,裸露出的一大片胸膛,正被人从脖颈一路亲吻下去……陈炽止不住的头往后仰去,喉结涌动,只觉自己头皮发麻发炸,身上像是有一百万只小虫子在爬! 一层层如触电般的战栗,一路从尾椎攀爬,直达脑际—— 他想推开她,手伸出去却不由自主抓紧了她! 不自主的被牵引,生不出丝毫抗拒。 直到最后,她肩上的浴袍也无声滑落,背后那两片薄薄的蝴蝶骨落在他掌心中。女孩子像只猫一样,濡湿温热的舌尖舔舐在皮肤之上,惹的人气息都连连错了开去。 但最后,几乎像是一巴掌把陈炽拍醒过来的,是他发现——她浴袍下居然寸缕未着! 陈炽:“……” 明明已经打了窗,可这昏暗狭小的桑拿屋内,空气依旧如此的潮热湿闷,他前心后背皆汗湿一片,胸闷气短到感觉简直下一秒就能昏死过去。 想逃开这片旖旎的诱惑之地,脚却像被死死钉在这地板上一般——门口的炉子“啪”一下窜出一丝红色的火星,落在地上,变做一缕袅袅的白气。 陈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把身子撑起来:“星星……,我们——” 她的手臂重新绕上了他的脖子,声音带着扰乱心智的蛊惑:“你不是说,” 唇吻在他的耳边,甚至,含了下他的耳垂,“想和我在一起么?我们在一起,不好么?” 脑中轰的一下! 像有什么炸开了去——像一捧盛世烟花,久久不落。 第七十七章 臭流氓 陈阳华和涂芳两口子惊喜的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侄子真的有在好转——陈炽已经恢复了学业,某次还很懂事的向他们表达了歉意,说因为自己,惹的小叔小婶担心了这么久,是他不孝。 一家人的心终于又能放了下来。陈阳华赶回了单位,他是机电工程师,在工程队中属中坚力量。这回因为侄子生病平生第一次休长假,回去还要尽快赶进度。 涂芳则一如既往的忙忙碌碌,忙着去上班,忙着回家做饭,忙着洗洗刷刷,忙着给俩孩子弄这弄那。生活好像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一切都有条不紊起来。 一个周五的下午,这天下午陈炽没课,打听着陈冰在郊区的公园出外景,一路就跟着去了——他俩自从那啥啥后,眼瞅着亲密度日增,陈炽简直黏糊到不行,每天恨不得长陈冰身上! 但他得上课而陈冰得上班,所以总是竭尽所能挤出时间,能有机会往一块凑活,就往一块凑活! 这天下午他陪着陈冰出外景,帮人家打杂的拎婚纱,帮摄影师举白板,帮陈冰托铁盘,忙到不亦乐乎——到最后工作终于顺利结束,摄影师冲陈冰直乐:“你可快走,你那小男朋友都这么殷勤的来帮工了,我要再多留你5分钟,简直都要觉得对不起他了。” 于是,两个人有了点难得的时间,牵着手没有目的地的胡乱溜达——光是在公园的鲤鱼池中喂鲤鱼,都喂出了情趣。 陈冰坐在陈炽的膝头,胳膊伸向湖面,揉着手中的面包碎,而陈炽坐在亭子的栏杆上,两只胳膊搂着她的腰——话说她真的是太瘦了些,腰上都没什么肉。 “别乱摸。”陈冰回头,瞪了他一眼。 “谁摸了……”陈炽委屈,“人家只是帮你拽拽衣服。” 自那啥啥后,他在她眼中好像变成了一个登徒子,还是个动辄欲求不满食髓不肯知味的登徒子。 陈炽表示好委屈:人家才不是,人家木有。 就是眼看都溜达到暮色四起了,陈炽还黏糊着不肯回家——毕竟一回家,在小婶面前就得装模作样的正襟危坐,靠演技混日子,好辛苦! 来救场的是一通来自涂芳的电话:陈冰舅舅家的大表姐订亲,涂芳作为亲姑姑,得提前一天动身去帮忙。 涂芳嘱咐:“星星啊,今个是周末,你小虎哥应该回来。我都已经把饭给你们做好了,就是吃完了你记得把剩菜放凉后再放冰箱。你玲玲姐订亲,明天我得下午才能回家。你们两个在家要记得关好门窗啊,现在天气热,也别太贪凉,晚上别一个劲的吹电风扇!” 陈炽人耳朵就贴在手机另一边,听得简直是心花怒放,一把牵了人手,掉头就走。 陈冰:“干嘛?” “回家。” “刚才不还说不想回去么?” “现在情况不一样,”陈炽满心窃喜,唧亲了人脑门一口,嗓音有点哑,“我现在巴不得赶紧回去……” 就是两人都推门进屋了,陈冰还是下意识的习惯唤道:“妈?” 屋子里静悄悄的,自是无人应答,餐桌上的防蝇罩下,罩着涂芳准备好的饭菜。 “叫什么叫,不知道家里没人啊?”陈炽粗声粗气的,一把扛起了人,就往陈冰的小黑屋走去。 陈冰惊叫一声,双腿乱踢:“臭流氓!” 陈炽进屋把人一把抩去床上,匍匐上前压住四肢,脑袋一股脑拱去对方脸上乱蹭:“臭吗?哪里臭?” 陈冰板着脸,一双眼睛却是笑着:“臭。” 他低头啄了她一口:“臭吗?” “臭。” 又啄一口:“臭吗?” “臭。” “那不管了,”他含含混混,一手解着衬衣领扣,一手捧了她的下巴,弯腰吻上去,“臭就臭,尾巴不是也喜欢臭豆腐么……” “臭流氓!” 等两人终于能出的屋来,坐餐桌前好好吃饭的时候,其实都饿坏了,皆低头吃的安静而迅速。 就是喝汤的时候陈炽偷偷瞥见,陈冰下巴处还残留着一点点牙印——是方才他情难自抑,给咬的…… 陈冰发现了他的偷窥:“看什么看?” 陈炽噗嗤一乐,脑袋伸过去,亲了一口她下巴上那个牙印。然后果不其然,就见她一张难得能见点情绪的脸上,方缓些下去的红晕,又要慢慢爬上来—— “滚蛋,好好吃饭。”陈冰不肯给他多余的眼神,“待会你刷碗。” 陈炽乖觉:“哦~~” 晚饭两个人吃的都有点撑,陈炽刷完碗后就见陈冰趴在沙发上消食,电视机大开着。因着是周末,也不知道是哪家电视台,综艺正放的热闹。 她现在鲜少有时间能看电视,这算是难得的轻松片刻。就见人头发散着,小腿大喇喇探出沙发——那副模样,就像只吃饱喝足正在伸懒腰的猫。 他走过去,坐下来,把她小腿抱去自己膝头,手下揉捏着小腿肚,权当是放松放松肌肉。 陈冰慵懒的窝了窝,把脚指头抵在他的腋下,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 话说现在已是盛夏时分,她穿着薄薄的棉质睡裙,小腿和脚生的十分秀气,怀里抱了一个抱枕。头顶上正转动的欢实的铁皮吊扇把鬓角的发丝都拂去了颊上,她也不去管,只眯着眼睛盯着屏幕,十足的放松舒坦。 就是慢慢的,陈炽的手顺着小腿的线条慢慢摩挲而上——然后果断就被发现了。 “你干嘛?” 他抿了抿唇:“没干嘛,给你揉揉。” 方才,晚饭前那场风月,他着实猴急孟浪了些,也不知道伤着她没有。 他下巴抵在她膝盖上,眨巴着眼睛,一副体贴模样:“还疼不疼?” 陈冰拧过脑袋,不去理他的假情假意。 现在知道温柔体贴了,早干嘛去了。 不过他的手还是缓缓揉了上去——还好,就是摸着有些微微的肿…… 就是这般三下两下,不知是这夏日的潮热还是指尖的暧昧,两个人皆有些呼吸不顺,心猿意马起来。 陈冰只低头抱着抱枕,陈炽按捺不住,凑过去,哑声:“星星……” 她不吭声。 他下巴挨过去,轻轻啄着她的唇——两人气息氤氲交缠,她的手松开抱枕,环上了他的脖子。 她咬着他的耳朵:“回房间。” 他心中失笑,故意问:“回房间干嘛?” “干你。” 陈炽不提防一耳朵到这般骚话,登时身心火热,腿都要软了,一把抄起人,就往自己的房间迈去。 然后被制止:“去我房间。” 她那间没有窗的小黑屋,别说,又黑又闷,却偏有种诡秘的安全感。 她人在他怀中,双臂勾着他的脖子,唇凑向他的耳朵,往人耳朵眼里轻轻吹了一口气,“就喜欢黑灯瞎火的干你。” 陈炽脑子“嗡”的一身,身子酥麻半边,腰险些闪了去,两根胳膊眼看都要抱不住人。 TNND!到底谁才是臭流氓啊?! 第七十八章 我不舍得你 陈炽大四那年,陈冰终于做到了影楼的首席。 她还不到17岁就辍学去影楼打工,从最低等的打杂的做起,大半年后终于得到了可以上化妆台的机会。然后继续做了一年多助理,后经过影楼的内部考核,成为正式的化妆师。 在影楼,做化妆师都是底薪+提成。底薪麻麻,收益大部分主要靠接单提成。要说陈冰的性子,人虽然够勤奋也能吃苦,但的确不是个活泛人,是笑容不够美,嘴巴也不够甜,忽悠客户多加项目自然更是不会。所以虽然做了化妆师,但一度在最低的那一档次晃悠,成不了啥气候。 后来她自费去了最大的影楼级别最高的化妆师朱老师身边打杂了半年,获益匪浅。虽然人其实没变,依旧的笑容不甜美,嘴巴不抹蜜,但胜在了手艺好,而且会的东西多。在影楼,经她的手做出来的妆面和造型总是最精致也最契合客户气质的,不像其他化妆师那样,化出来整的根本不像自己。 这渐渐的,口口相传,陈冰也就打响了知名度,很多客户来影楼都是指名要她,并且要求婚礼妆容也必须由她来出。随着时间和经验的积累,陈冰人还没到21岁,收入上却已经在影楼同行中绝对算的上是“首席”了。 但陈炽觉得自家这位“首席”好像有些心事,这天下班挺早,却把自己关小黑屋里好久。家里有小婶在,他也不好太明目张胆,只能躲在屋里发短信,奈何那丫头根本摆都不摆他,回都不回一个。 好在第二天小婶上早班,六点多就走人了。陈炽窗口处窥得楼下小婶远去的身影,忙起身蹑手蹑脚摸去了小黑屋。 小黑屋里依旧黑乎乎一片,不过陈炽轻车熟路,摸去床上,这丫头睡相不好,果不其然一条腿又横出了被子——他钻进被窝,用脚把她的腿给挑回被子里,从背后搂住了人的腰。 她身上倒是睡的热烘烘的,人迷迷糊糊的,也不张开眼睛,翻了个身钻进他怀里继续睡。陈炽亲了一口人脑门,手指被窝里感觉碰到了什么东西,稍稍拧亮床头灯一瞧,是那本《影视化妆造型》。 这本书都被陈冰翻的起了毛边,一开始是借的图书馆的,后来是托人现买了一本新的回来。另外还有几本内容类似的书,但这本是陈冰看的最多的。 这是昨个把自己关屋里躺被窝里温书学习了?用功到连他短信都不肯回一个。 话说这是今个要考试还是咋的? 嗅着怀里女孩子温暖的气息,陈炽都要笑了。其实陈冰有跟他提过,说自己有想往影视化妆这条路上发展的意思。但之前她又总嫌自己基础不够,基本功打的不够扎实,所以还是先把影楼的本职干好再说。 看来,这还是心不死啊。 其实,她想做什么他都支持她。甚至他都偷偷私下打听了,听说影视化妆这种必须得去专门的学校脱产学习,学制1到3年不等,而且价格昂贵。 他还没跟她提过。父母之前的存款和抚恤金这种他不会动,但大学这几年他假期打工,特别是去证券所实习以及平日里尝试的投资理财所得,还是存下些钱的。 这些钱供她去念个几年专业的化妆学校,够用了。 他甚至都想好了,自己毕业后肯定要尽快工作,努力个几年好好攒攒钱,加上父母留下的存款,争取买房付个首付还是能承受的。最近这几年房地产势头良好,房子还是要尽早买。 至于陈冰,她去学她想学的,去做她想做的就行了。她高中没念完就辍了学,他一直都觉得是亏欠了他。反正他是男人,日后养家肯定是要自己来的,一定不会让她再这么辛苦了。 陈冰在他怀里窝里一会,很快就不老实了,眼睛还不曾睁开,两只手就探进他睡衣里,想脱他衣服…… 陈炽哭笑不得,话说这丫头真心老流氓到可以,自己不过是不放心她过来瞧瞧,她却把自己当成了送上门的羔羊,总惦记着要啃一啃。 他捉住她的手,重新塞回被窝,又亲了一口人脑门,语声温存:“怎么了?昨天叫你也不理人,还以为哪里惹你不高兴了。还是说,有其他啥事?” “没啥,就工作上的事。有时候觉得……”她还是不肯张开眼睛,嘟嘟囔囔的往他颈窝里蹭,“有点累。” “……”他还想说什么,结果被人一条大腿搭了过来,两条胳膊圈上了脖子。 “不说那个了,亲亲。”她朝他抬起下巴。 自然是亲了,就是这一亲就容易点着火。陈炽本来没这层心思,眼下亲的心火旺盛,本来还想忍一忍,想着昨晚她可能看书到很晚,该是累了。 结果被人嫌弃的踹了一脚:“你到底来不来啊?” 陈炽:“……” 来!谁不来谁TM不是人! 于是,自是一番胡天海地。 事毕,陈冰累到整个人都瘫他怀里,陈炽伸手一下下摸着女孩子光洁的背,掌心下的蝴蝶骨,随着呼吸在微微的抖动。 以陈炽的心思,自是看出了一点她情绪里的不寻常。 他不好揣测,只能善诱,尝试着问:“要是……工作真的太累。要不,影楼咱就不做了?你不是一直想学影视化妆么,现在你基础应该也足够了,也该是提高下自己的时候了。” 她趴在他胸口,兴致不甚高:“再说……而且,要学的话,得去申市,离家好远,我——” 申市是国内南部最大的城市,是座时尚之都,这种和时尚走在一起的化妆行业,翘楚的学校基本都设在申市。 她指尖在慢慢摩挲着他左肩上那些痊愈后留下的疤痕,“我不舍得你。” 陈炽不会说,自己一颗心脏,方才真心感觉漏跳了一拍! 这丫头向来是个木头人,日常木头脸一张也就罢了,说话更是硬邦邦,平常就没几句好听的。 甜言蜜语休要提,他压根就没听从她嘴里说出来过半句。 这冷不丁突然一声“不舍得你”,他觉得自己简直都要幸福的晕过去了——这没良心的丫头,开天辟地终于难得良心了一回! 他现呆滞了一会才能恢复过来,也亏了是这屋里黑,否则一脸眼角眉梢止不住的笑意,铁定很傻! 他一翻身把人压去身下,劈头盖脸就一顿亲,热情到快把陈冰亲到喘不过气来,现拧了人一把,他这才喘息着跟她打保证书:“星星,申市你尽管去。我很快就能毕业,你在哪,我就去哪!你去申市学习,那我就去那找工作,反正咱俩要在一起,我也、” “我也舍不得你……”双手伸过去,与她十指相叉。 随语声一起落下的,是炽热的吻,一如一颗真心,那样火热。 第七十九章 安瓶 陈冰走进工作的影楼。 她的工作位是在靠窗的第二个化妆台,她如往常般先打开自己专用的化妆箱,查缺补漏,清洁整理。 因着早上和陈炽折腾胡闹那一番,她今天到的有些晚。但化妆师的工作时间本就是弹性的,谁有活谁先来谁晚走都没个定数,只要把活干完就行。 小助理们一般都是来的最早的,皆在做着打扫整理的工作。瞧见陈冰进来,都互相瞧了一眼,没吭声,低头默默做活。 陈冰工作的这家影楼,名叫蒙娜丽莎,属于连锁店,规模在同行业中属中上。目前包括三位摄影师、四位造型师,也就是化妆师、以及做后期的设计师四位,另外还包括一名店长,四位助理,也兼顾接待的工作。 陈冰左手边的工作台属于影楼里另一位化妆师扈美华,她手中正给一位做写真的顾客上妆,瞧见陈冰,轻嗤了一口。 她指使助理小李过来,先给顾客做做面部去角质的工作。 她嘴中跟顾客解释:“这人啊,外边走的多了,角质层慢慢也就变厚了。这要是不提前去一去,待会上妆也就不够服帖。” “哪像有的人,天生脸皮就厚,就是天天使劲搓,也厚的跟鞋底一般。” 那助理很应景的“噗嗤”一口乐出来,两个人很是眉毛眼睛的互相来往了一番。 扈美华声嗓不低,这番指桑骂槐自然落入在场的每个人耳中。顾客是一脸雾水,影楼里其他人却是心照不宣,视线不时飘去陈冰方向,就见陈冰仿若闻所未闻,正在拿酒精仔细清理化妆刷。 陈冰清理完毕,起身去洗手间洗手,正好撞见正在洗拖把的助理小杜。 小杜瞧着她那一脸平静,几番欲言又止,到底忍不住,凑过去小声:“冰姐,这事,你就由着她们这么冤枉你啊?” 事情并不复杂。 扈美华昨日向来巡店的老板举报,说陈冰给顾客使用的定妆液安瓶,是自己私自带入影楼的伪劣产品,完全的以次充好。陈冰借此从中牟取差价,饱中私囊。 安瓶是一种超浓缩精华素,主要用于化妆前镇定保养皮肤。一般是比较重要的场合时使用,能达到比较完美的上妆效果。 而影楼向顾客推销安瓶已经成了一种潜规则,这个主要是靠化妆师的口才,一支安瓶的价格在影楼售出的价格一般不低于100。特别是拍婚纱照的准新人们,一对小夫妻,最起码要推销出去三支。 每卖出一支安瓶,化妆师能提成30。 当然,也有顾客不愿意当这冤大头的,不乐意买,毕竟这东西在影楼溢价忒高。像陈冰这样不善言辞的,平时顶多也就是象征性的问一句顾客,这东西定妆好,要用吗? 顾客如执意不用,她也绝不再说第二句话。 但她口碑好,而且奔她而来的多是熟客介绍。特别是女孩子,都想做出效果最美最好的妆容,自然是不肯得罪化妆师。所以便是知道贵,但一咬牙也就用了。 而其他类似什么保养套盒,什么营养液、防过敏液、一次性美甲等,以及影楼的化妆品等,陈冰一概没对顾客推销过。 因为她知道,影楼用的化妆品都是专用的。专用化妆品有特殊功效,例如粉底的遮盖力和贴合度都非常强,阴影和高光也是效果突出——这一切都是为了拍照效果出发。但这种化妆品含铅量高,用一次肯定没问题,却不适合长时间使用。 所以她向来不会昧着良心向顾客推荐这些东西。 不过其他化妆师,却要靠推销这些保养品和化妆品来拿提成,例如扈美华。 某回扈美华正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跟一个准新娘推荐保养套系,这一套就要要价1500多元。扈美华说的那叫一个天花乱坠,说什么结婚这样的人生大事,当然要把皮肤养护到最好状态才行,花这点点钱让自己变到最美实在不亏云云。 那顾客脸皮薄,正被她说到有点心动,却价格又实在烧手。毕竟小年轻结婚不容易,花钱的地方多,手头正紧。 当时隔壁化妆台陈冰手里也正有一个准新娘。扈美华的客户就趁着扈美华出去接个手机的档空,悄声问陈冰的客户:“你那化妆师有没有非让你买那个×××套盒啊?” 那自然是没有的。 陈冰当时正去仓库找假睫毛,也不在身边。两个客户就这么交流开了—— 陈冰客户:“没有啊,我这个化妆师是我表姐推荐的,说人特实在,根本不会苍蝇样嗡嗡叫着这也叫你买那也叫你买。而且手艺还好,我这次来就是特地找的她。” 陈冰客户,继续美滋滋,“刚才你那化妆师一个劲的让你买那个套盒,我都听见了。我还问我那化妆师了呢,说那个真那么好么?我那化妆师说,说我皮肤好,不需要用那些东西。” 扈美华客户:“……” 扈美华接了个电话回来,发现之前已经被自己说动的顾客,成了锯嘴的葫芦,再问她要不要下单入手一套,一概摇头不吱声。 扈美华:气死了! 这么一个套盒,能从自己手里卖出去一套,光提成就有300。 这偌大的影楼,自己顾客跟前只有陈冰和她的客户两个人,这肯定就是被她洗脑了呗。 你清高,你本事,你光凭接单就能每个月拿最高提成。但你也不能断人家的财路啊! 扈美华在蒙娜丽莎影楼也算是资深的老牌化妆师,陈冰之前做助理的时候她就已经在了。化妆师这行业跳槽的其实挺多,扈美华能在一家这么呆得住,主要还是靠她跟影楼老板,有点沾亲带故。 是老板老婆姨家的表姐。 她之前就老看陈冰不顺眼,觉得这人从当助理的时候就没啥亲和力,不是个讨喜的。不过陈冰后来者居上,靠手艺吃饭,特别是后来还完全居她之上,她就更不高兴了。 不过老板器重陈冰,她也就只能暂且按下一口气来,权当井水不犯河水。 可这回她这井水犯了她这河水啊! 扈美华决心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必须得把陈冰一脚踢出去! 影楼的助理小李是她一手带起来的,也算是心腹了。陈冰这人平时能从她手中过的,只有安瓶这一项,所以就从安瓶下手。 影楼里使用的安瓶也都是专用品牌,统一采购的。有时候牌子和规格包装会换一换,但不会很频繁。 陈冰每次给客户使用安瓶前,都会再三的确认批号和日期,当然这都是为了客户的安全考虑。毕竟如果出现过敏等情况,那不光是客户的安全受损,也等于是砸了影楼的招牌。 这天陈冰晚上加班,要整理下班走人的时候,助理小李送来一套全新的安瓶套盒来让她过目,说这是新进的货源,售价比之前便宜两成。陈冰看过品牌说明书和批号,没看出什么问题,就让小李继续把东西放回冷藏柜了。 第二天,老板来巡店,店长正报备最近店里收益明细时,扈美华突然发难,大庭广众之下,指认陈冰。说她私自带入店中假冒伪劣安瓶,用来调换店中所售的正规安瓶! 而且当下就亲自从陈冰的化妆台抽屉里,搜出一盒安瓶套装,往老板眼跟前一放,抱臂冷笑:“您瞅瞅,这是咱店里的东西么?” 第八十章 人若犯我 陈冰知道自己脾性不够讨人喜,不过她凭本事吃饭,算是做出了一些口碑,在影楼也是个不可或缺的角色。所以向来没啥人与她为难。 毕竟大家都是出来打工赚钱养家的,都不容易。 陈冰也知道扈美华不喜欢自己,因为自己接单最多,无形中就挤压了同行的生存空间。不过大家各凭本事,扈美华资格老,又有一张巧嘴,化妆技术虽说麻麻,但胜在会营销,看人准,恭维话是一套一套的,常把顾客说的眉开眼笑,便是掏钱也掏的心甘情愿。 还是颇有能耐的。 两人虽不对盘,但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这回对方突然发难,栽赃的还是这样的无异于行窃的罪名,那摆明了就是准备叫陈冰在行业内混不下去。 扈美华言之凿凿,说她亲眼所见,陈冰把自带的安瓶用来置换店中的安瓶,两种安瓶包装基本类似,顾客能懂啥,都是给啥用啥,根本无从分辨。而店中的安瓶,则被掉包带了出去,至于去处——也不难推测,肯定转手倒卖了呗。 影楼的安瓶都有统一的进货渠道,虽不是多贵的东西,但一支在外面的价格也能卖到4、50元。 陈冰看了扈美华从她抽屉里搜出来的“赃物”,她一眼就记得这是之前助理小李拿给她看过的所谓新款。这种安瓶她还没用过,至于为什么会有一盒在她的工作台抽屉里…… 她有什么话就直说,小李大呼冤枉!眼泪一个劲的在眼圈里打转,说自己真没说过那是店里的新款,也从没拿给陈冰瞧过。冰姐你是不是记错了? 小李还说,冰姐,我上回虽然一时粗心,错把你的客户介绍给了扈姐,但你也不能记恨我到现在啊。 陈冰:…… 老板叫店长拿来了每日的材料用度明细,陈冰手中这个月共流动过28支安瓶,都一一记录在册。至于用的是店里的安瓶,还是被置换后的,就不得而知了。 陈冰摇头,说我没做过。 老板亲自检查了那套“赃物”,名称生产地址批次都怪齐全,包装也像模像样。就是掰开一支,老板抿在舌尖尝了一尝,说就是淡盐水。 扈美华冷笑:“哦,那心还不算太黑。要是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给顾客用了,顾客万一再出点啥事,要告咱们影楼。咱们找谁说理去?” 陈冰慢慢吐出一口气。 情形已经很明朗了,扈美华和小李联手来整她。至于小李为啥之前匆忙先给她过下目,怕的就是她会注意到变化,提出质疑。所以干脆先让她看一眼,心里留个印象,到时候用起来就不会有啥疑心了。 她现在唯一庆幸的,是这种“假”安瓶,她还从未曾给顾客使用过。 陈冰向来是张木头脸,当下也没啥表情,几步走过去,一把拖过扈美华的化妆箱——扈美华尖叫:“你干嘛?” 陈冰一手就把她给格开了去,别看她瘦,却是力气不小。就见她一手拎了扈美华的化妆箱,往桌上一磕! 化妆箱应声而开,陈冰也不废话,随手就拿出一瓶造型精美的散粉盒。 “美华姐,明人不说暗话。本来觉得大家都是同事,彼此还能留些脸面,不过你既然这么费尽心思的往我身上泼脏水,那我也有话要说道说道了。” “这个,”陈冰举着手中的散粉盒,“识货的都知道,安娜苏的蜜粉,是咱们影楼给选择最高端套系的客户配备的名牌化妆品之一。还有这些——” 她手中的东西在桌面上一字排开,“香奈儿的粉底液、纪梵希的口红、NARS的腮红和眼影,浮生若梦的定妆喷雾。” 陈冰如常的一张木头脸,如果那样的板着:“这些也都是高标准套系中的化妆套餐内容,都是影楼统一给配备的。” “别人可能认不出,我却认得:安娜苏蜜粉,连盒子都是假的,更不用说里面的粉了。香奈儿的粉底液,这个瓶子倒的确是货真价实,但里面的粉底其实就是经济套系中明艳的粉底。其实明艳没啥不好的,都是正经的影楼专供的牌子,但把明艳装进香奈儿的瓶子里,可就有点不地道了。” 陈冰在影楼浸淫多年,扈美华平日里搞得这些猫腻哪曾逃过她的眼睛。不过各行各业都有其内在潜规则,她也不会大惊小怪。不过要真当她是个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那可真就是瞎眼了。 你想泼我黑水,那我也得伸伸指头先把这水搅浑先,你也别想跑。 扈美华没料到陈冰平时一根木头人,眼下却是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登时又气又急,恼羞成怒:“陈冰,你这是狗急跳墙倒打一耙!含血喷人!” 陈冰也学她之前的样子冷笑:“含血喷人从你嘴里说出来还真叫人觉得好笑。” 她下巴往桌上摆的那些名牌化妆品一戳,继续,“至于纪梵希的口红、NARS的腮红和眼影,这才是真正的假冒伪劣呢。那个粉质粗的抹一下就掉渣,还真当顾客是冤大头呢?干的都是一锤子的买卖,反正掉了妆再补就是了,对?” 她不给对方张嘴的机会,直接质问到脸上:“这些品牌的东西本来就是影楼给配的,都是真货。可真货在你手里楞是给用成了假货,我倒想问问美华姐你了,这偷梁换柱的伎俩,您可算是经验老道啊。” 扈美华一张脸都气的通红了,她其实心里已经后悔这是小瞧了眼前人,但眼下后悔无用,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她跺脚大叫:“姓陈的!你疯狗一个!乱咬人!” 陈冰嗤笑:“是啊,疯狗一个,乱咬人。自己臭,非得往别人身上也抹屎。” 伟大的毛爷爷说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烦我,我必犯人。 影楼里其他人皆面面相觑,冷不丁吃这么一个大瓜,都表示:不敢说话。 老板打量了一眼桌上那些“名牌”化妆品。 老板影楼出身,干了多少年了。眼睛最毒,搭眼一瞅就知道这东西和陈冰说的基本毫无二致。 老板表示:一个头两个大。 一边是他老婆亲戚,一边是店里最好的化妆师,是块金字招牌。 双方各执一词,都说自己冤枉,被对方诬陷。这一时也无法决断,况且在影楼里真闹起来了,是绝对绝对的影响不好!老板只能对双方都暂时安抚先,说这事他自会慢慢调查清楚,但决不能因为这件事影响影楼的日常工作进度。 陈冰这天早早下班,把自己关小黑屋里,翻了一宿的《影视化装造型》。 今日遇上的这档子糟心事,令她其实有些灰心丧气。 她当初辍学执意进入影楼打工,一是为赚钱,二也是觉得那是自己的兴趣所在。她虽然从小就生的不够漂亮也不够可爱,性格更是不讨人喜欢,但她喜欢一切美的东西:小时候妈妈用红毛线给她缠在猴皮筋上当红头绳,她都能高兴好几天! 奶奶家后邻,毛大娘家的英姐姐出嫁,平时一头短发的小姐姐,结婚那天居然变成了一头长卷发!脸蛋红扑扑的,眉毛弯弯的,虽然都不太像平时的模样了,可是好好看呀!好新鲜!好像个新娘子! 她打小念书不好,语文数学都学的是一脑门的浆糊,虽说爸妈也从没对她有多高要求。可在奶家,只有念书好成绩好的陈炽才是个宝贝疙瘩,大伯大伯母带儿子出去也是颜面有光。 她有时候也想,是不是自己太笨了,奶才会不喜欢自己的?而爸妈就生了她一个,也实在没得选,只能认栽。 陈冰觉得,既然读书这条路自己不行,那就换一条能行的。 父母生了自己,总归不能当个废物。 几年的影楼干下来,其中的猫腻黑幕她自是看到不少,但身浸其中,也是努力尽好自己的本分就是了。 行业内的翘楚朱老师称赞过她,说她脑子里有东西,手也巧,有想象力,很适合往这条路的更高处发展——说实话,她也的确由此衍生出更多的梦想,更高的抱负。 陈冰一开始辍学打工,是为了给她妈攒钱换肾。 但这两年涂芳的身体状况还算比较稳定,病情虽无太大好转,但人家大夫说还没到必须要换肾的地步。所以她也有考虑,想把这几年工作攒下的钱,先去当学费。 影视化妆不像影楼化妆,做个一年半载的助理,只要手眼勤快点,总能学个大差不离。影视化妆需要具体的分门别类的学习,光理论就够喝一壶的。而且能进这一行主要靠人脉,而想要人脉,最简单也最有用的法子就是去影视化妆学校脱产学习。 这种学校短则一年,长则2-3年,学费昂贵不说,光是各种需要自费的化妆品和工具,就价格不菲。 之前陈冰总觉得自己基础还不够,纸上谈兵终觉浅,还是想好好再磨练磨练基础,才敢求更大突破。 眼下遭遇的这遭,去让她开始考虑,影楼这份工作,是不是真的可以算做到头了——对她来说,这说不定是个契机。 令她下定决心,能走出新的一步。 第八十一章 我必犯人 扈美华今天运气不错,接了个不错的活。 那客户说自己是个模特,拍广告的。目前想开拓业务,所以要给自己拍一套漂亮的写真,好跟人家甲方推销自己。 这种写真就等于个人名片了,所以客户对化妆要求很高,说必须要个有经验还懂时尚的化妆师,要能最大限度的发掘她的美。 影楼里技术最好的化妆师是陈冰,不过自从她被揭发偷换影楼的安瓶出去倒卖后,不知道是不是羞愧难当,这两天上班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动辄就瞧不见人影。 除了陈冰,影楼里资格最老的化妆师就是扈美华了,于是这项重任就落在了她身上。 扈美华从业多年,眼光毒的很,瞧着这模特,的确是个货真价实的美人胚子。这种天生的美人,随便画画就好看,况且人还这么年轻,皮肤状态也好,用不着多么高深的技巧。 而且看穿着看包包看鞋子,看起来做模特收入挺不错,是头挺肥的羊。 扈美华亲和力一流,嘴巴又会说,没两三下已经和客户相谈甚欢。小姑娘到底还是年轻,没啥心机,聊着聊着就已经和扈美华推心置腹了,朝她大肆吐槽自己当模特遇上的那些奇葩事。 扈美华一边款款的笑着应着,一边不着痕迹的说:“美女,你年轻,皮肤底子也好。就是我刚才给你做皮肤测试,看着鼻翼两侧有些色素沉着呢。你说你干这工作,平日里上妆是不是有些重啊?” 小姑娘眼睛都瞪大了,点头:“是啊!” 扈美华可惜的嗟叹:“要不怎么说皮肤三分靠天生,七分靠养护呢。你底子的确不错,可挡不住整日里化浓妆啊。这化妆品啊,便是再贵的牌子,也是多少都含点铅的,时间久了,就容易色素沉着。你这是还年轻,瞧着还不明显,稍微涂点粉也就遮过去了。可要是再过几年,可就要变成斑了。” 女人天生爱美,哪一个也避不过。 小姑娘惊的捧脸,人都慌了:“啊?那咋办啊?我可是靠脸吃饭的!” 她举着镜子左顾右盼,“不能啊!其实我还蛮注意的,每天都敷美白面膜!怎么还会长斑啊!!!不要啊!!!” 扈美华趁热打铁:“美女,也是该咱俩投缘,算是一见如故。我还真挺喜欢你的,模样好,性子也好!我这人,可能是这行干长了,还真见不得这白璧有瑕。喏,来,我跟你说样好东西,” 她神秘兮兮,从抽屉里取出一个茶色试管样的玻璃细瓶来,“这个,就是专门针对这个的,茶树精油淡斑精华液,全植物萃取,特天然!特管用!保管一个月就能见效,嫩的人就跟刚剥了皮的鸡蛋似的!” “真的呀?”小姑娘没见过世面,把瓶子捏在手里左瞧右看的,还有点将信将疑,“真管用?” “真管用。我有个顾客,哎呀,都40多了,一脸的黄褐斑。就是用的这个,她那个症状重一点,半年,半年一张脸就干干净净了!就跟年轻了20岁似的!可神了。” “你年轻,这才刚开始有点色素沉淀,比她可轻多了。我看,顶多也就是用上不到俩月,就能见效!” 小姑娘俨然已经心动了:“姐,这东西,哪买的呀?” “这话我只跟你说,你可别给我透出去,”扈美华凑过去压低嗓音,“这不是我们影楼的东西。我有个朋友,是这个区域经销商,这东西都是给高档美容院专供的,市面上买不到。也都是别人托我,我那朋友看在我的面子上,能直接给我发货。” 她拿手指比划了个数,“我从她那拿货,能直接六折!就是供给美容院都没这个价。而且,要是去美容院消费,那可就不知道翻多少倍了!” “哎呀,姐,你说我咋运气这好呢!这东西我要!您多给我进点,我全要!”小姑娘惊喜的一把抱住她一根胳膊,就跟见了亲娘似的,还使劲摇了两把,“我要一箱!” “一箱?”这回连扈美华都惊了。 她顶多也就指望出两套,结果还真碰上头肥羊了,居然要一箱? 一箱,可就是24套。 扈美华跟小模特推销的这个,不是影楼的产品,是她自己从网上进的货。本就是三无产品,作用全凭一张嘴吹,总归用不死人。 一套她买入的价格也就二三十元,但从她手上卖出去的要399一套。 这姑娘居然要一箱? “哎吆,东西毕竟是好东西,毕竟人家的成分摆在那,虽说不贵,但也不算白菜价,要399一套呢。你这要一箱,有24套呢……” “一分钱一分货嘛,我懂!”小姑娘居然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便是好东西就值这个价。我就要一箱,我们这行,可是有好多的小姐妹呢,我这人仗义,有好东西就不能藏着掖着。姐,这么说,只要你能给我进的货来,我就买!” “哎吆,那……你要这么多,我可得去问问,这东西可怪紧俏。妹子,你真要一箱?” “真要一箱!” 扈美华攥着手机,在选片室门口溜达了两圈。 一般这个点,还没有预约上门选片的顾客——选片室这台电脑,是可以连接互联网的。 要放以前,扈美华不会这么着急。 可谁叫她嘴边来了这么肥的一头羊!还这么大的胃口!她可不得赶紧抓住,生怕一耽误了再叫肥羊给跑了! 她瞧着审片室无人,径自推门而入,坐去电脑前,登录联网,打开了淘宝。 大约十分钟后,扈美华从审片室一脸得色的走了出来。 那头肥羊正在化妆台前等她,啧啧,长得真是漂亮,脑袋也真是简单,好哄好哄太好哄了! “美女,我给你打电话问了。你说你一下要一箱,我那朋友还真有点棘手,说是最近货源紧张。我可是求了她好久,她才肯答应的。” “哎呀,姐,你可真是太好了!”肥羊一蹦三尺高,一张漂亮的脸蛋笑意盈盈,“你这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了,我得请你吃饭才成!” 大约一个小时后,影楼商业街旁边巷子里的一家拉面馆。 助理小杜推去桌面上一张纸条,上面是一行字母和数字的组合:“这是她的淘宝账号。扈美华挺警觉的,用完电脑后都清理的干干净净,不过账号还是从历史记录里找到了,就是没有密码。” 陈冰把纸条捏去手心里:“谢了,小杜。能拿到账号,就已经对我帮助很大了。” 小杜不好意思的搔了搔耳朵,“冰姐,你是啥样的人,我能不知道么?我就见不得你这样老实做事的人,还要被泼这样的脏水。” 小杜在影楼工作一年多了,人实在,可就是嘴笨,经常被人骂别嫌弃是常有的事。推己及人,平日里陈冰没少关照过她。 “行啦行啦,别在这互送衷肠啦。我都饿了,老板,这桌上得三碗牛肉面,快点上啊,再加10块钱牛肉!” 喊话的是穿着一身气质小洋装,拎着一个香奈儿包包的丁施禾。只见她眉目姣好,顾盼神飞,“为了扮大款,我现跟小姐妹借的小香包!容易么我!那死妖婆子敢打我家冰冰的主意,看我不弄挺她丫的!” 第八十二章 白凤堂 网。 陈炽噼里啪啦在键盘上一通操作:“只要有账号,以及知道准确生日就行。可以申请密码重置。不过,重置后,就会被发现了。” 这年头,ebay易趣与淘宝还在各自占领网购平台业务的半壁江山,账号密码保护还没到日后那样的高标准严要求。 “被发现没事,就是要让她发现。” “那行。”陈炽点头,“出生日期告诉我,一般的密码提问都有这个选项。只要答对这个,就可以申请密码重置。” 陈冰递过去一张纸条,上面一行数字,是扈美华的身份证号码。 这个不难弄,影楼的员工人事档案里都有,平时也不会有人专门管理,都是被店长和其他文件锁在一个抽屉里。 小杜借口拿其他文件的时候,就轻而易举的抄下来了。 拿到对方身份证号码的陈冰这才发现,敢情扈美华平日里生生把自己说小了三岁! 结果生日日期输进去,系统却提示输入错误。 “怪哉。”陈炽摸摸后脑勺,“身份证上的生日,那就是最准的了,怎么会不对?” 陈冰低头寻思了寻思,提议:“你把年那项往后延三年。” 陈炽照做,果不其然,这次屏幕上出现提示:输入正确,你是否需要重置登录密码? 陈冰盯着屏幕都要忍不住笑了:敢情扈美华谎报年龄都谎报出惯性了,当初注册填写生日的时候,也生生给写小了三岁。 重置密码后,通过原账号重新登录——乖乖,陈炽拽住鼠标一个劲的往下拖:“她这是交易了多少东西啊?” 陈冰初入影楼干的就是打杂的小工,后来又做了一年多的助理,和扈美华打交道不可谓不深切,平日里被指使着跑腿、忙这干那的没少做过——可以说扈美华这人的确是个脑子活泛怪会钻营的,那时候网购才不过刚刚兴起,她就属于下海第一波的那种。 不光买,她还卖。 影楼给配备的品牌化妆品,基本上就是被她拿去网上交易平台卖掉了。然后再回购一些假货来撑门面顶数量,例如把普通的粉底液灌进名牌的瓶子里,这种事扈美华没少干过。往自来水里搀点香水,灌进喷壶里当定妆喷雾,更是小意思。 反正来影楼的顾客,拍照化妆基本也就一天的时间,撑的过一天就行了。顾客来拍照又是换衣服又是换造型的,也辛苦也累,一般不会注意用的化妆品到底是不是真货。 不过影楼那些保养养护套装啥的,扈美华倒是一概没动过。因为那些牌子市面上也不认,没啥影响力,卖不上价,还不如自己推销出去拿提成来的方便。 就是没想到她到底还是开拓了新业务,自己私底下跟顾客兜售什么祛斑精华。 陈冰就看她淘宝账号下一长溜的订单明细,可以说是五花八门:有售价几块钱的倩碧的腮红、售价10元的兰蔻眼影、5块钱就能买到的香奈儿口红、以及还不到十元的MAX FACTOR铁盘粉饼……甚至还有3块钱一个的——高斯雪肌精的瓶子。 陈冰点点头,继续往下拉,然后:安瓶。 就是拿来栽赃她的那套“淡盐水”安瓶,品牌名字包装等等概无差异,以及还有特良心的售价:15元一套。 啧啧,毕竟包装还是精美的,光那个瓶子那个纸盒那个塑封也能值15了。 再往下看,忽悠丁施禾的那种天然祛斑精华液找到了——扈美华还真订购了一箱,一箱24套,共计200元。居然还是个大数目! 再然后,陈冰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看到了更眼熟的东西:一整套白凤堂的化妆刷! 一整套,46支——皆由由灰鼠毛及山羊毛定制。只其中一支最普通的眼影刷市面售价就在300左右。 而完全一整套的价格,基本不会低于两万! 她之所以眼熟这套刷子,是因为这是她刚经过考核,升任化妆师时,店里的“镇店之宝”。 以她当时的资格,想摸一下?想都不要想。 当初是因为身为老板亲戚的扈美华老跟老板抱怨,说自己干了这么多年,影楼都没配备套趁手的工具,实在是很掉咱们影楼的价,显得一点都不上档次! 这是门面啊!不能凑活! 老板也不知怎的就被吹动了心思,还真下了回血本,从日本带回来一套正宗的白凤堂套刷。 至于躺在扈美华已卖出物品清单里的这套,是不是店里那一套? 也很清楚——陈冰一眼就认得:那套刷因为昂贵,配备是个精美的木质套盒,而套盒的一角明显有被火燎过的痕迹。 那是店里有个小助理毛手毛脚,元宵节店里掌灯的时候,不小心被蜡烛给烧的——为此被扈美华骂了个狗血喷头,说就是卖了你也赔不起! 陈冰想了一下,这套刷没有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的确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再看看卖出日期,原来扈美华已经在一年前就已经把它卖了! 这年头,肯在网上做大单交易的还是少数。所以,扈美华是把套刷拆开零卖的,两把一伙,三把一套的,但基本上断断续续都卖出去了。 但为了证明是真货,她都有在商品详情里,放上印有白凤堂品牌LOGO的那套木盒的照片。 汇总汇总的话,卖了大概有1万多。 有意思。 原来她看不到的世界里,人家还有更大的胃口。 陈炽把扈美华账号下的交易明细都截了图,然后保存打印,居然也老厚的一摞。 陈冰其实没太跟他讲事情的明细,只说让他帮个小忙。家里没电脑,她平时也没什么机会摸电脑,这种事情,还是求助家里现成的大学生比较方便。 陈炽知道陈冰,她既然不说,那他就不问。只做自己该做的。 反正具体事情经过,他已经从丁施禾那了解的七七八八了。 怪不得最近老觉得她心里有事,还果真有事。 他把那一摞纸张装进个信封,交给陈冰:“你准备怎么做?” 陈冰看了他一眼:“我有办法。” “要我帮忙吗?” “不用。” “那也不能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啊……”他果断耍开了赖,“人家刚才还是有帮一点小忙的,得要个奖励。” 陈冰颇无语的,瞧着他。 那眼神分明在说:我就静静的看着你,又做什么妖。 陈炽上前一搂那个瘦汀汀的肩膀,把肩头用力在掌心里窝了窝,低头亲了人脑门一口。 “你以后,要是遇上什么事,能不能先跟我说?”他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轻声问。 对方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幽幽的望着他:“那我现在就有事。” “说。” “我饿了。” “……” 年轻的男人果断“噗嗤”一口乐了,长臂一伸,把人往怀里一带,豪气顿生:“走走走,哥今天刚领了奖学金,王麻子大排档,别给我省钱!使劲敞开了吃!” “叫上小禾行不行?” “不行。” “恁咋这小气?” “这不叫小气,这叫碍眼懂不?妨碍咱们二人世界的东东,一概踢走不论!” 第八十三章 以后有我呢 申市。 这是座南方城市,5月份的天气,给人的感觉,已经是完全的夏日了。 陈冰一天里从城西辗转城南两个区,一连就地参观考察了两所影视化妆造型类学校:东映和龙华。 这两所学校都属行业内翘楚,办学规模庞大,师资力量雄厚,硬件设备优良。学校介绍中,光是列举与国内一线艺人的亲密合作事项,就排了长长一走廊的照片。 校内课程也涉及方方面面,例如时尚人物造型、国际化婚礼元素造型等等,课时与学费各自不等。 但无一例外,影视人物造型设计的课时都是最长且最贵的:最短的学制一年,1600课时,每年光学费就将近3万元! 学制最长的则高达三年,学费只往上叠加即可。 这才是最基础的,此外还有各种配套的选课,例如各朝代古装梳妆课,也不过才十多个课时,学费就要3000。 以及,这才只是学费,另外一项大支出:材料费。一般也由学员自己承担。 陈冰本来就是干这行的,了解行情,光整一个能拿得出手的化妆箱,包括最基础的各式套刷和全系列全妆品,没个一万块不下来。 另外,生活费、食宿费…… 学校都是好学校,就是一个字:贵。 但毕竟是行业内翘楚,两所学校也对自己的学员都有承诺:通过考核的毕业生都有推荐就业,特别是优秀毕业生,完全的直达就业。 陈冰抱着手中的纸袋,里面装满了两所学校的简介和报名事项注意事项。她靠在地铁座椅的扶手上,目光放去地铁行进中不断略过的墙面广告,神色平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站在她身边的陈炽,抬腕看了眼手表——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他俩从早上跑到现在。此刻就连向来以拥挤闻名的地铁车厢,都空了不少。 陈冰在影楼被栽赃一事,具体如何解决的他其实并不清楚细节。只知道那个栽赃陈冰的女人,突然在周一影楼全体人员例行晨会时,主动站出来向陈冰赔礼道歉,坦白自己是因一时的嫉妒冲昏了头脑,做了错事。为此,主动引咎辞职了。 事后,老板为安抚陈冰这块受创伤的招牌,主动给她了一周的休假,说要她出门散散心,别因为这档子事影响了心情,影响了工作。 陈炽心想,也是。任谁手里被抓了那么一摞把柄,也只能乖乖认栽。况且我家星星到底还是心软,没把那摞流水直接扔给老板,还是给那女人留了脸面和余地的。 否则,真要追究起来,那涉案金额,可是要进局子的! 于是,陈冰趁着这难得假期,前来申城的几所同类学校进行实地考察。 正值毕业季,基本已经没什么课了。陈炽也忙安置了安置,啥事都往唐小天怀里一塞,拍拍屁股一身轻的,陪陈冰来走这么一遭。 他俩平时都忙,难得的这么一起能出来玩玩的机会,他自然不肯放过。就是本还想着出来是给陈冰散散心的,可这一天跑下来,眼瞅着,这心是没散了,倒是给心脏又挂上了块秤砣。 陈炽虽以前有打听过这种学校的行情,但真跟着陈冰实地考察一番,也是有些咂舌:真是贵! 他念的是国家统考大学,学费生活费虽不能说多便宜,但都有国家补助,普通人基本都承担的起。没想到这种时尚行业的进修学校,可比他念个四年本科,要费银子多了。 晚饭陈冰也没什么胃口,两人简单路边吃了一点,一直回到两人住的酒店,陈炽耐不住一身的臭汗先去洗了个澡。洗完浴巾擦着头发上的水珠一出门——只见陈冰在床上把所有的学校资料都一字排开,正咬着手指头关节趴在那里,看的一脸的若有所思。 这丫头向来不爱说自己的心事,不过他知道,她还是在担心钱。 眼下影楼她刚做到“首席”,势头正盛,趁此机会多赚些总没坏处。要是她突然辞职来上学,不光赚不了钱,还要搭进去昂贵的学费及其他各种七七八八,且只进不出,得好几年。 小叔虽说是个机电工程师,但其实就是高级点的电工,长年累月的都在外上项目,一分分赚的都是辛苦钱。 而小婶的身体,就是个定时炸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得等着用钱。这丫头这两年存钱存的辛苦,就是担心自己一旦把钱拿来上了学,要是万一小婶再哪里不好…… 陈炽心头微微吁了一口气。 他走过去,抓住了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星星,你还在担心学费是不是?” 陈冰垂下眼睛,挣开自己的手去收拾床上的那些纸张:“还有一家明辉,名气不如这两家大,规模也不如这两家。不过听说其实口碑也挺不错的,明天我想再去那里瞧瞧,看看——” 看看是不是那里是不是可以便宜一点。 她敛了敛眉头,把那些纸张都规整到一起,收好,“其实,也是正好有时间,就过来先瞧一眼。念不念的还不一定呢,就是先看看,心里有点数。” 陈炽转身,去翻自己的包包,然后,走过来,往她手里塞了样东西。 是张存折。 他好像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唇,额前的头发丝上还有水珠晶莹的坠在那里。 “星星,这是我念大学这几年,打工和理财存的钱,不多,但我算了,给你交两年学费还是够用的。” 他把存折在她掌心中摊开来,让她看上面的数目,“定期的都是按年存的,另外还有基金,没在折子上,到时候一并取出来就是了。” 他一项项掰着手指头,“学费、材料费、生活费,我算过了,还是够的。另外——” 他微微抿嘴乐了,有点止不住的开心,“还有三个月我就能毕业,之前我一直在那实习的那家证券公司有意向签我,那儿待遇不错,我觉得我肯定能干好。” “星星,你不要有啥顾虑,你想念书,就去念,以后,还有我呢。” 第八十四章 糖衣炮弹 南方的城市多雨。 这夜雨下得也不甚大,淅淅沥沥的,绵密而清凉,初初落去身上还不觉什么,但很快就能打的衣服濡湿一片。 远处的霓虹在深夜里还尽心尽力的亮着,在蒙蒙雨雾中变的影影绰绰,像被蒙上了一层毛玻璃——于是,连那瑰丽的色彩都变的混沌而潮湿起来。 他们住的酒店地处老城区,毗邻马路,前后都种有颇有年头的法桐。而几步外就是护城河,顺着青石条铺就的台阶拾级而下,最下方毗邻水面的地方长满了油绿的青苔。 白天经过此地时陈炽还说,这倒是个乘凉的好去处,可惜就是蚊子多。 陈冰也没有伞,就这么一路走去河边,踩着青石条的台阶一路往下,果不其然——一个人蜷缩着身子蹲在那里。 他抱着膝盖,身上是短袖的白T,大裤衩,头发不知道是被雨打湿的,焉或干脆方才洗澡还没干,总之湿乎乎的。脚是光着的,穿着酒店的塑料拖鞋,鞋底沾着一点绿色的青苔。 因为是蜷着的,背后两片肩胛骨顶的白T的布料略微凸起。虽然已经20几岁的大小伙子了,但此刻从背后看,清瘦的依然还像个少年。 他生气了。 确切的说,是她惹他生气了。 于是,就这么没头没脑的跑了出来,却又无处可去,又不敢跑远,于是蹲在河边喂蚊子。 他说,星星,别担心,以后,你还有我。 她说什么? 她几乎是张口下意识的就道:那不行,你以后还得买房子娶媳妇呢,我不能用你的钱。 …… 话一出口,陈冰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果然,他的脸色,慢慢变白了。 之前眼中那点欣喜和微不可查的害羞,顷刻褪了个干净。 他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没发出声音。掉头欲走,却又转过头来:“娶媳妇?谁?” 他的眼珠直直盯在她脸上,似要从她的脸上寻到她内心的答案。 陈冰直起身:“小虎哥,我——” 他将手中的浴巾狠狠掼去地上,扭头夺门而出。 陈冰学着他的样子,在他身边,也抱膝蹲下来——虽说是南方的夏天,但在这淅沥沥的夜雨中,在无声的河水边,还是颇有些凉意的。 她陪他看了一会黝黑的水面,细雨绵密,很快,她皮肤上落满了细小的水珠。她碰了碰他。 他一直都没说话,好像根本没有看到她。 “回去,好嘛?”她低声问,“衣服都湿了。” 他依旧不吭声,半张脸都埋去了臂弯里,目光垂直,纤长的睫毛上挂着细密的水珠,都挂满了,却一直不落。 陈冰抿了抿唇尖上的雨水。 “是我说错话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哪个意思?”他根本就不曾扭头,眼神不曾向她转过来一下,声音是闷的,冷的。 冷到就像这夜晚的雨一样,“陈冰,从一开始,你对我就是虚情假意,敷衍了事的?你怕我会想不开去寻死,去自残,去伤害自己,所以你拿自己当赌注,拿柔情蜜意当手段,只为把我拉回正轨。” “好了,我回到正轨了。我没有自杀,继续念书,考了大学,现在眼看也要快毕业了。” “所以,是不是你觉得自己可以功成身退了?你又可以退回去,当我妹妹,当我亲戚,当一个……” “一个……”他的肩膀在微微发抖,腮边肌肉紧绷,“……一个可以无需再有关系的人?” “不是的……”她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本能的否定。 “不是么?” 他喃喃,身子缩了缩,掌心更加扣紧了自己的肩头,像是一个想要极力缩回壳子里去的套中人。 “回去,这里好冷。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说。”这一会子功夫,雨水已经把衣裳都给润的潮乎乎,她摸了摸自己凉沁沁的胳膊,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那一声小小的喷嚏,终于把他的视线给牵去了她身上——她还是白天那身衣裳,额前的头发湿乎乎贴在脑门上,一双眸子紧紧盯着他,然后,揉了揉鼻子。 好像在酝酿着,打下一个喷嚏。 她的脚上,也还是白天那双鞋子。来来回回跑了一天,鞋面上的褶皱和灰尘搅在一起,此刻又沾了雨水,看上去有点脏脏的。 以及,方才回程赶地铁的途中,鞋子的扣袢断了,她匆匆用一块创可贴给凑活着粘住了。他当时还说,回酒店后要给她买双新的。 而现在,那块黄黄的创可贴,还拧成麻花样的粘在那敷衍了事。 陈炽觉得自己败下阵来,垂头丧气的起身,垂头丧气的走回酒店——她一直都跟在身边,很乖觉的没再出声。 房间里还是暖的,即便是快捷性的酒店,即便地面上铺的是廉价的化纤地毯,但一走进暖色灯光的室内,还是感觉,恍惚一下转场到了另一个世界。 陈冰头发脸上皆是细密的雨水——陈炽走进浴室,取了浴巾兜头过去想帮她擦一擦,她却把浴巾从头上拽了下来:“还要洗澡的,不擦了。” 也是,他放下手来,却被人贴上来挎住了胳膊,“一起洗?” 她睫毛还是湿的,琥珀色的眸子莹莹发光,如常的一张木头脸,没什么过多表情。 陈炽不争气的吞咽了几口唾沫,心头忍不住有些恼怒,恼怒她一直就是这样把他当个孩子来哄——不听话了,闹脾气了,好,给颗糖吃,乖。 他挣掉她的手:“我已经洗过了,你洗。” 她不依不饶,还是抓着他:“可你全身又都湿掉了……,再洗一次。很快的。” 很快?哪里很快? 头顶花洒热水喷下来,温暖的水注顷刻笼罩了两个人,她的胳膊圈上了他的脖子,脚趾踩在了他的脚背上,两片瘦瘦的蝴蝶骨拢在他掌心之中——陈炽下巴抵在她的颈窝里,脑子被热水激的有些晕晕乎乎,心里头明明明白这是典型的糖衣炮弹,可是,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的缴械投降。 他承认,他就是贪恋这短暂的、似是被爱的假象,而宁肯去闭目塞听,掩耳盗铃一下。 是的,他就是这么没出息。 第八十五章 缴械投降 窗外雨似乎还在下,厚重的窗帘拉的严严实实。 幽暗的房间里,只余一点雨水落去玻璃窗的唰唰声,以及从床上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呻吟和急促的呼吸声。 陈炽汗水淋漓,喘息不住,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现平复了好久,才能重新把人扣去怀里,慢慢亲吻着同样汗津津的女孩。 她似是很累了,闭着眼睛,窝在他怀里。 洗澡的时候他就已经忍不住,几乎带着怒气做过一次,都不知道是不是把她弄疼了。 等回到床上,一身紧绷的神经又似是被她毫无保留的接纳给安抚了,重新变的绵软而百折不挠起来,结果忍不住又做了一次。 “尾巴……”他亲吻她耳边汗涔涔的碎发,嗓子眼里模糊不清。 她依旧阖着眼睛,两个胳膊却圈在他颈间,把他拉向自己:“我没有。” 没有什么? “我妈老在家里说,你以后要买房子娶媳妇儿、买房子娶媳妇儿。我也就听顺了耳朵,嘴瓢了——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嘟嘟囔囔的,指尖摩挲在他皮肤上,耐心的解释,“其实,你跟我说那些,我心里还蛮感动的……” 一连亲热了两次,再爆裂的心此刻都被这份温存给暂时抚平了下来,眼下她却又肯叽叽咕咕的跟他絮叨起来——陈炽一颗心晃晃悠悠,像喝醉了酒一般,甜中带醉,一时竟不知道是该相信还是不相信。 或者说,他是愿意相信的。就像相信她的确是爱他的,不掺杂任何其他。 而且,他也必须相信。 否则…… “不过,这到底还是我自己的事,我想自己做决定。”她的眸光炯炯,近在咫尺,“这是我自己的事,你明白吗?” 陈炽胸中微微叹过一口气。 这丫头向来是个倔的,她决定的事,谁也劝不得。同样,她不想做的事,谁也按不了头。 她既然不想让他插手,那他就先静观其变。 可有件事,他却觉得,不得不赶紧提上来,好好跟她商量商量——免得她日后再拿什么娶媳妇这样的话,来叫人心塞。 “星星,等我毕业,参加工作,也就是个能独立的成年人了,我想……”他抱紧了怀中人,舔了舔嘴唇,“我想跟小叔小婶摊牌。” 他知道这肯定很难,即便小叔的确不是爷爷奶奶亲生的孩子,但这么多年,小叔对待自己的身世方面,一直都是讳莫如深。 如果不是他见到过那本相册,也可能会被小叔那么笃定的态度给糊弄过去。 但他见过那本相册,爷爷身边的那个年轻人,有张跟小叔一模一样的脸! 这世上除了孪生兄弟和亲生父子,有哪个会生的如此相像? “相册?” “嗯,是一本老相册。就在家里的书柜里,压在最下面。真挺老的了,里面好多都是黑白照片,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对了,那里面还有你小时候的照片。” 陈冰淡淡的眉头微蹙了起来,似乎在努力回忆中,但很快就释然了:“太久了,家里好多老物件,都忘记塞哪了。” “那里面有一张爷爷跟战友的合影,我觉得,那个战友,应该就是小叔的亲生父亲。” 陈炽声线都低沉了几分,“奶奶跟我说过,小叔是爷爷战友的孩子,爷爷心善,执意要将牺牲战友的孩子带回来抚养。奶奶为这个还跟他吵过好久的架。” 陈冰目光闪烁,低声:“战友?” “嗯,战友。还很年轻的,和小叔长得一模一样。” 话题的主人到底是陈冰的父亲,陈炽也不愿意多加描绘,“所以,小叔虽然一直都跟你们说那些谣言都是假的,想来是,他应该不太愿意去面对。可是星星,你要知道,小叔是好人,但如果我们两个想要在一起,小叔那边我们是肯定绕不过去的。” “小叔和小婶一直都待我好,我是知道的。还有你……” 他忍不住的,又想要吻去她的耳畔,“他们两位一直是把我当亲侄子看待,我不是那种白眼狼,不懂感恩,非要把陈年旧事往人心口上戳。可、可这事,真的要跟长辈们摊牌才行——星星,我再也不想跟你偷偷摸摸了,我要工作,要攒钱,我还想买房子,想跟你结婚,想和你建立一个家,一个属于我们的家,星星。” 他颤抖的吻已经落去了她的鬓角:“我想和你光明正大的走在阳光下面,而不是一个什么堂哥。我是要娶媳妇,可是我只想娶你!我想得到小叔和小婶的祝福,我想让他们两位知道,我一定会对你好的,星星。我爱你,我特别爱你!” “我知道,”她掌心安慰的抚在他的脸颊之上,“我知道。” “所以,”他紧张的都要吞口水了,小心翼翼,“我们去跟他们摊牌好不好?” “我知道一开始肯定会很艰难,小叔可能会生气到打人,小婶可能会哭。可是星星,咱们两个一定不要怕,一定要站在一起,一定要同心协力,一定把这块硬骨头给啃下来,行不行?” 她忍不住都乐了:“我爸妈是肉骨头啊,还是咱俩是小狗啊,要这么拼老命的吗?” 她笑的他的心都快化成一汪水水了:“要的,我就是要拼出命去,也要和你在一起。” “嗯,我知道。” 对方难得如此的温存温柔,指尖慢慢抚在他的皮肤上,目光幽幽,“不过,不用太着急。慢慢来,最起码,要等你毕业后。” “嗯。” 他低头吻她,“星星,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你想去学影视造型,就去学,我来供你。那家证券公司,在申市也有连锁,如果你来申市念书,那我就申请来申市工作,我会一直陪着你——你在哪,我就在哪!我都已经计划好了,先工作两年攒点钱,再加上我爸妈留下的存款还有抚恤金,买房首付应该也就够了。你想日后安家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买房子。到时候,咱们两个……” “就可以结婚了。” 随着这声叹息落下的,是氤氲缠绵的吻,两人十指相扣,重新唇齿相抵——也许是这份憧憬太过于美满和甜暖,连周身的气氛,也随着高涨的情绪变的益发火热起来。 陈炽发现,自己又难耐的硬了。 可,稍微有点问题的是,套子已经都用完了—— 这点小意外顿时令他有点进退不得。 除了第一次,以后的每一次亲热他都很注意做好防护,怕的就是叫对方承受不该有的负担。 可现在—— 他甚至都想拎着裤子去洗手间自己解决算了,毕竟,之前都两次了…… 结果,人才稍稍往后退开去,就被薅了回来:“怎么?” “我……”他也很难受,脸上都被充血搞得红彤彤的一片,只能实话实话,“那个……用完了。” 不知道现在出门去买,还能不能买得到? 陈冰的脸也有点红扑扑的,只不过被周围的暗色掩了过去,她咬了咬嘴唇,手臂重新环上了他的脖颈,将人拉了回来。 陈炽嗓子眼里快糊成一团:“尾巴……” 嗯。 “没关系的……” 他犹豫着,踯躅着:“可……” 她不去理他,只一点点的仰头亲吻着他——那触感,像是被蝴蝶的翅膀扇过眼睫,又像是被柔软的羽毛抚过胸口…… 陈炽心中挣扎再挣扎,最后终于叹过一口气,顺从了身体的意志。 再一次的,举起双手,缴械投降。 第八十六章 情何以堪 这天,陈冰刚给一个完成拍摄的顾客卸好妆,一扭头,跟前站着一人,哭丧着个脸。 因为着实是太丧了,连那明媚的五官都像被被压上了秤砣。 丁施禾。 丁施禾这几年一直有在当模特,不过都上不了什么台面,皆是小打小闹。之前公司还跟电视台合作搞什么初明星选秀,虽然给也了她机会,但既不会唱也不会跳,更不是个能说会道的,也就没折腾出啥水花。 不过因为有那次KTV之事的前车之鉴,丁施禾日后行事倒是谨慎了许多。之前的公司,两年约满后她就自己出来单干了:约了几个要好的小姐妹一起,有一个共同的经纪人,反正就是圈子里互相介绍着接活。 为了赚钱,她也算的上是个劳模了:有活动的时候做礼仪,有车展的时候当车模,平时还合作了几家淘宝店铺给人家做成衣模特,要不就是给大型超市搞促销的时候当当人形广告牌——累是真的累,不过收入还行。虽然不太稳定,但养活自己是没问题的,算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丁施禾上回甚至都跟陈冰说,自己已经在攒钱,准备给自己买个小房子。 就是不知道今天又哪里不对了——陈冰把丁施禾领到杂物室,这地方虽杂乱,但胜在清净。果然,丁施禾一关上门就抹着眼泪嚎开了,陈冰耐着性子听了半晌,听明白了事情原委。 根子还在她始终心心念念满心欢喜憧憬的那个人身上——齐天。 齐天面临毕业,也随即面临就业,不过谈过几家公司都不甚理想。丁施禾就大着胆子牵线搭桥,给他介绍了一家与自己的模特公司曾有过合作的影视制作公司。 按丁施禾的话说,那家影视公司财力雄厚,在业内也算颇有声望。本来是不予招新人的,是她是拉下脸来求人托关系,才给争取到这么一个面试的机会。不过,面试是她求来的这种事,是定然不会告诉齐天的。 齐天在大学里学的是传媒业,觉得她介绍的公司也算对口,经过考虑,接受了这次面试机会——丁施禾也就兴高采烈的陪他一起去了公司面试。 陈冰自那次跟齐天彻底敞开谈过之后,知道自己无法给予他所求,所以日后也就慢慢的刻意避嫌了——嗯,她也觉得,大圣亦是个有主心骨的人,也不会强人所难,老枕于情情爱爱。两个人各忙各的,说是渐行渐远,也算事实。 不过这些都是他们慢慢从孩童变做大人,不可避免的。 不过偶尔楼下楼道里碰到了,微笑着打个招呼还是有的。 每年大年三十,齐伯伯和马姨还是会端着面盆和饺子馅下来两家一快包饺子,齐天却是再没下来过一次。马姨总说他忙,不是在忙这个,就是在忙那个。 不过,渐渐的,马姨以前老挂在嘴边上打趣两个小的的话,也少了,最后干脆不再提及。 涂芳心知肚明,只当小年轻们到底还是不定性,变数还是大,也见怪不怪。不过也是偶尔的惆怅,感慨下大圣的确是个好孩子,真是可惜鸟。 陈冰只当听不见。 而两家的情谊,倒没受什么影响,平时还是常来常往,你送碗糖水,我还回几个粘豆包之类的照旧。 虽然陈冰不曾刻意打听,但能从丁施禾那里听闻到一点,知道她与齐天,是一直保持联系的。 但凭着儿时的情分,只要齐天不赶人,丁施禾还是一如既往的想长随他左右。 至于两个人的关系,鉴于丁施禾一在齐天跟前就变的好生没出息,所以压根也不指望她能做出啥来。之前看来,丁施禾也是得过且过,能拖一天是一天。 眼下,齐天肯接受她推荐的公司,也算是难得的一个、能促进两人关系的好机会。 丁施禾欢天喜地的陪同齐天一起去面试——结果,搞砸了。 过程很戏剧,却也常见:丁施禾这个陪同着去面试的小妹,因为美貌出众,被面试官给瞧上了——把她单独约到一旁,透露出想与她签约的意向。 丁施禾没想到这么个大瓜居然砸自己脑袋上,一时也不知道是该惊还是该喜。按理说她现在这么一个野生模特,全靠自己小打小闹,能签这么大一个影视公司,背靠大树好乘凉,不亚于天上掉馅饼。 可她到底还是个一根筋的恋爱脑,立刻想到的是齐天——立刻问:那我那朋友,公司也能签他吗? 丁施禾不会说,那一刻,她真的是满心憧憬,只要稍微想到她能跟齐天签到同一家公司,简直就忍不住到幸福尖叫。 只不过是世事何曾这样尽随人愿,但见那面试官邪魅一笑,居然隐晦提出,想要公司签齐天也不是不行,但……得看她的“表现”。 丁施禾也算浸淫社会多年,不再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了。稍一寻思,那满身的激动顷刻就冷却了下来。 原来,人家也不是看中她啥才能,只不过是运气不好撞上个老流氓,瞧她年轻漂亮,想潜规则她而已。 但是,她瞧着那面试官胸前的牌牌:人力资源总监。明白这个人虽人品堪忧,却身居高位,的确有着生杀予夺的权利。 丁施禾着实天人交战了一会,攥的拳头里的汗都要出来了,想着齐天如此优秀,想着他这些年的努力,想着这家公司的确实力雄厚,想如他果真能进入公司,按他的能力,一定能如鱼得水前途似锦! 所以,为了自己爱的人,做一点牺牲,是不是也未尝不可? 丁施禾尽受蛊惑,正忍不住想咬牙答应的档空,冷不丁齐天闯门而入,一把就拽走了她。 原来,齐天面试完毕,见丁施禾一直不归,着实放心不下,就这么一路寻过去——也怪那人力资源的老流氓大意,干这种不堪的勾当都不关紧门,于是就被齐天听了个全乎。 齐天几乎是一把人拽出楼,就发作了。真心是大发雷霆!他把丁施禾骂了个狗血淋头,骂她是即辱没了他也辱没了自己。令他实在是没脸没皮,居然要靠一个女孩子出卖色相上位! 这叫人情何以堪?这又要将他置于何种境地?! 丁施禾能有什么反应,对方那滔天的怒气吓都把她吓傻了,只能是哭,哭求原谅。奈何齐天这回是真的气狠了,直说日后两人再不要有来往,就当不认识好了。 他说完这句话,掉头就走了。 留下丁施禾呆呆站在那里,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陈冰瞧着那还在自己跟前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发小,叹过一口气。 心想,这都叫什么事啊! 第八十七章 楼顶 陈冰走上自家楼顶的露台,看着前方那个正在给山茶花浇水的背影,忍不住顿了顿脚步。 按陈冰的意思,她实在没啥立场来当这个居中调停的“中间人”,但奈何小禾哭的太惨了,大有要哭昏过去的劲头。她若不应承着安慰她说自己尝试来给说和说和,估计小禾真能哭晕过去。 她受人诬陷的时候,小禾责无旁贷的来帮她。现在她这幅样子,她实在没法说服自己袖手旁观。 可自己能做的,也实在太有限了。 感情这东西,是没法只靠说话就能去促成的——好在小禾要求也不高,只希望大圣不要因为这件事,而真的再也不理她了。 她实在是害怕,怕他真的和他说的那样,日后两人再无干系,便是大街上碰上了也当看不见的好。 她做不到。 但陈冰其实觉得,这样未尝不好。齐天本无心于她,那还不如一刀砍下去,直接断了小禾的念想,虽然当下是要难过一些,但总能熬过去的。这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能转,人也一样。你觉得你离不开他,离开他就不能活,但当有一天真的离开了,你会发现,真的,你离了谁,都照样活的下去。 不过这些话,陈冰没法跟小禾说。 丁施禾在感情上是个死心眼,如果她真的这么理智的分析于她听,估计丁施禾下一步就要跟她绝交。 她已经失去大圣这个朋友了,她不想再失去小禾了。 陈冰也没想到,要见到齐天会这么容易,她只不过是给楼上打了个电话,本来也没抱希望,毕竟她也已经很久都都没见过他了。结果马姨说:哦,在家呢,在楼顶给他爸浇花呢,星星你找他啊,楼顶上呢。 陈冰:…… 好,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慢慢走去他身边,他弓着背,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衫,手中的喷壶洋洋洒洒,水洒的均匀而细密。 这个季节,山茶花的花期已经过了,只有油绿的叶子,和零星几朵还顽强挂在枝头的粉色花朵,那密实的花瓣沾了水珠,摇摇晃晃的,点头点脑的——陈冰忍不住拿掌心捧了一朵:“这颜色真好看。” 此时傍晚时分,远处大片的火烧云像是给每个物件都披上了一件五彩霞衣,他扭头看了她一眼,伸手把花朵从枝头掐了下来。 陈冰:…… 他把那朵花放去她手心里:“花期早过了,晚上一场风可能就都吹落了,不过拿回去插在水里,应该还能撑个两三天。” 他面色平静,黑发覆在额前,连敞开的衬衣里面的白色背心都是干干净净的,裤子上略微有些土,不过抖一抖也就掉了。 他心平气和,眉目舒展,和以前的大圣一模一样。陈冰实在想不到他大发雷霆是什么样子。 他好像从来没跟她发过脾气。 陈冰不会什么弯弯绕绕,所以直接都是开门见山:“大圣,小禾来找我了。她很后悔,也很难过,她不想因为这件事和你变的老死不相往来。她要求不多,只希望你能原谅她这一次。” 齐天听了,径自笑了。 他望着她,背后是霞光满布的天空,风把他的衣角掀动,他脸上是一种即温柔又怜悯的表情:“星星,其实,我有什么立场去生小禾的气?” “她为了我,连那么恶心的事情都愿意去做。还没有女孩子能为我做到这份上,想一想,小禾真的对我很好,是不是?” 陈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时也揣摩不到他真实的意图,只能说:“你明白就好。她对你,也许方式不对,也许方法也不对,但她对你的真的毫无坏心,她只是想你好而已。” “我明白的。”他低声,转身蹲下去,拿了工具去给花盆里的花松土。 “那你能原谅她吗?” 他不吭声,只把花盆里的土尽数挖出来,戴上粗线手套,细细一点点的捻过。 陈冰也在他身边蹲下来,伸手帮忙——这事她从小到大做过很多次了,每回的换土季,因为齐伯伯种在泡沫箱子里的小油菜和山茶花实在太多了,所以她和大圣都会跑上来帮忙,不弄到一身的土不算完。 他捉住她的手:“别动,脏。” 想了想,从身后的工具箱拿了一双粗线手套给她。 陈冰乐呵呵的戴上手套,轻车熟路,把土中的草籽树根还有小石子,都尽数捡出来。 多久了?都记不得了。 他们两个已经有好久好久没有这样,像以前那样,安稳的相处过了。 她甚至都不知道他似乎又长高了些,肩膀似乎也宽了些,脸上的线条更硬朗了,下颌那里弯折的角度,更像个成熟的男人了。 陈冰一时忍不住有些怅然,她没有办法回应他,于是只能避开他。但其实她是难过的,因为她丢失了最好的朋友。 有些东西无法两全,只能择其一。 陈冰捏着土坷垃,想了想,说:“小禾说你发了好大的脾气,把她都给吓哭了。你发脾气是什么样子的?我都没见过。” 他看了她一眼,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从没跟你生过气。” “那,你现在还生气吗?” 他继续摇了摇头,那一刻的模样很乖,就跟小时候一样。 “那小禾现在就在我家里,大圣,能让她上来,帮我们一起干活吗?” 对方还在捣土的手,突然停住了。 陈冰抬起头,就见他脱下手套,直起身,迈腿走向了栏杆处——天边的火烧云正在一点点的散去,他的背影镶嵌其中,风把他的头发吹起来,那一刻,他好像也在随着那火焰一点点飘散。 陈冰走过去:“大圣?” 他赫然朝她转过身来,眼眶是红的,但脸上还是笑着的,虽然很勉强:“星星,你能不能别这样对我。我知道小禾对我好,我知道她喜欢我,我知道她为了我,她为了我,什么都能去做。” “可是星星,这种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你不觉得,格外残忍吗?” 晚霞映在他的侧脸上,鲜艳而瑰丽,像一道蜿蜒流动的伤口,将伤痛暴露无遗:“所以,星星,公平一点,也对我宽容一点,可以吗?” 陈冰哑口无言。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他们了两个有将近长达两年的时间在刻意避险,她避开他,他也在避开她。她总觉得,那些一时的迷茫总能过去,这个世界这么大,他能看的到够的到更好的,也就不会再枕与儿时那些情分所造成的错觉。 是她太天真了。 两年,两年的时间也许改变了她,却没有改变他。 第八十八章 同行 不过,也许是她的失落和错愕太过于分明了,在她点点头转身想离开的时候,他突然低声道:“让她上来。” 陈冰:“?” “小禾,”他扭过头去,“让她上来。本来这件事,就不该怪她的。” “大圣……”陈冰一时间,心里头五味杂陈。 “星星,”他直直望着他,嘴唇动了动,“我不想看见你失望的样子,为了你,我也什么都能做。” 丁施禾是颤颤巍巍来到顶楼的,整个人还是紧缩的。不过,在齐天扔给她一双粗线手套后,她抹了把脸,一张皱巴巴的脸终于活泛过了过来。 “我、我来帮忙——”她慌不颠颠的,还带有偷偷察言观色的谨慎,又有些放不开手脚,可又必须逼迫自己赶紧活过来,所以整个人显得有些没头没脑的笨拙——想去捧土,结果洒了一地。 又拿铲子铲土,结果铲子头干脆利落的掉了—— 丁施禾:…… 陈冰忍不住乐了:“你干嘛啊,毛手毛脚的。” 丁施禾脸都红了,大着胆子挨去齐天身边:“齐、齐……” “你用我这个,”对方和颜悦色,把自己手里的铲子递给她,“那个本来头就掉了,现糊弄住的。小禾你运气真是够好,一挑就挑了把最好用的。” 丁施禾人都快哭了,努力了半天,终于努力出一张带着激动哭相的笑脸:“嗯,我、我咋这么狗屎运啊!” “姐姐妹妹们都好好干,晚上我请客!”齐天朗声笑道,眉目舒展,一如从前。 * 他们三个以前经常吃的那家小超人烧烤已经没有了,不过现在旁边有家更红火的“过把瘾”,羊肉串大腰子扎啤一股脑的上桌,大热的天三个人围着个红彤彤的炭火炉子,丁施禾的一张芙蓉面都被烤成了关公脸。 “干杯!”她大叫,看上去很兴奋,却是又嘴巴一扁,“咱们三个,已经好久好久都没这样聚过了,我还以为,再也不会有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激动还是高兴,她很快就有些醉了。 齐天和陈冰两人只好先把醉醺醺的人送回家——就是丁施禾的确怪好笑的,明明喝醉了,但她耍酒疯只会把着陈冰不放。对齐天倒是老实的很,规规矩矩的,好像那种天生的畏惧已经刻在了骨子里。就连喝醉了,在他面前,也是谨言慎行,连碰一下他的衣角都不能。 这样的反差叫陈冰有些哭笑不得,总结性吐槽:“她就只会折腾我。” 北方的夏天,来的总感觉晚一些,一到夜晚,凉风习习,抚在人裸露的皮肤上,格外舒爽。 齐天走在她身边:“因为她信任你。” 夜色很好,他们两个有些心照不宣,回家的路不算远,决定一起结伴走回去。 也算是个难得的、能彼此交流下的机会。 陈冰觉得,自己还是关心他的,毕竟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他真的是她最好的朋友,没有之一。 “大圣,工作的事,怎么样了?” 大学毕业季,这阵子,光凭肉眼可见的,陈炽很是忙碌了一阵,先前在忙毕业论文的终稿,现在则是忙着筹备答辩。另外还有与证券公司签订就业协议,他不久前刚跟她报备,说已经谈的差不多了。 他即将入职的这家证券公司属国内十大,算是比较理想的就业了,这也是全凭了重点大学对口专业成绩优秀这样的光环才能拿到。就是陈冰听说,刚入职应该会比较辛苦,但发展前景会很不错。 陈炽对自己很有信心,信誓旦旦,决心三年内一定要做出个样子。 她不担心这个,他向来是很聪明的,又勤奋,他说行,那就一定行。 “之前做活动认识的熟人,推荐了一家还不错的公司,是内地与香港英寰合资的,属于演艺经纪类公司。” “英寰?”陈冰不由张大了眼睛,“是拍了很多很多电影的那个英寰吗?” “是。” “哇,那很棒了?多好的机会,你想去吗?”陈冰不懂这些什么公司,只觉得英寰的来头非常大,小时候看过的好多港片电影,片头都有他家的标志呢。 “如果去的话,据说会被先派去香港的总部。我还在考虑……”他看过她一眼,“星星你觉得呢?” 陈冰默了一默,忍不住缩了缩脖子:“香港啊,感觉好远。” 她也忍不住看过他一眼,好像有点明白他的顾虑。 “不过,”她尝试着说,“你还年轻嘛,眼下正是图发展的时候。我觉得你顾虑不用这么多,只要看好了,好机会就不能错过。香港虽然远,却是个好地方啊,再说,总能回来的。” 对方未置可否,只是颔首笑了笑:“再说。” 两人继续肩并肩的前行,沉默了一小会,陈冰听到他轻声:“星星,你们,怎么样了?” 她明白他的意思,也笑了笑:“他还不是和你一样,也忙着毕业呢,工作谈的差不多了。至于我,还行,影楼都做了好多年了。想换个方向,不过,也还在考虑中。” 齐天敏锐的捕捉到了信息点:“你不想再做影楼了么?” “嗯。” “那?” 陈冰觉得面对这个自己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伙伴,没什么好隐瞒的:“我想向影视化妆造型这方面发展,不过这一行和影楼不是一个路数。影楼那些东西,只能算是个基础,想往那走,得重新开始,还得重新去当学生呢。” 他转过来的侧脸,和语声一样温柔:“你决定了,是么?” 她望着他的眼睛,忍不住笑了:“嗯,算是决定了。” 她已经决定辞职,去申市学习影视造型。 只不过,这个决定还没来得及跟陈炽说。不过面对大圣她却是轻松的,特别有倾吐的欲望。 她絮絮叨叨的跟他科普,要先去上学,少则一年,多则两三年,学成毕业后也要倚靠学校的人脉才能进入这个圈子。因为这一行,从不对外招聘,只在圈内口口相传的消化。 所以,学校很重要,找到能领进圈子的人更重要。 齐天停住了脚步:“星星,我去年接过一个活动,是电视台跟家影视娱乐公司合作的,当时那公司派出的化妆师,据说在业内很有声望。我有跟他接触过,还留有他的名片,如果你有这方面的需要,也许可以咨询下这位老师。” 陈冰眼睛都亮了:“你说的这位老师,叫什么名字?” “龚林清。” 第八十九章 你的罗马 陈炽本来今日该住校的,毕竟即将面临毕业,要忙的事忒多,还是住在学校比较方便。而且,今天,他爸生前的老领导高至峰高伯伯,亲自来学校找过他。 作为老战友陈阳辉的遗孤,高至峰对陈炽可谓是尽心尽力。虽然陈炽并没有选择他当初为他所选的军事院校,令他有些遗憾,但他也尊重陈炽的想法。 大学四年期间高至峰一直和陈炽有联系,对他的学习和生活都比较关心,一再说有什么困难可以找高伯伯。好在陈炽自觉也没啥困难,一概感谢了事。 去年他升入大四,高至峰就曾与他联系,问他毕业后的打算。说如果他学业上还愿意往上走一走,他依然可以推荐他去军事类院校读硕,毕业后进入部队,一上来就能享受上尉军衔。或者他如果想就业,作为烈士子弟,在考公上也可享受优待政策。 陈炽大学学的是金融,对待考公自然不热衷,至于学业,他毕业就想参加工作,也并没有考研的打算。他一概实话实说,高至峰知道这孩子是个有主意的,最后只说好,如果有什么打算,还是可以找高伯伯的。 今天居然到底还是不放心,亲自跑了一趟。不过看到陈炽的确把自己规划的明明白白,高至峰表示很欣慰,拍了拍陈炽的肩,估计是觉得到底孩子长大了,还出落的如此挺拔优秀,老陈地下有知,也是该安心了。感喟之余,还掉了眼泪。 搞得陈炽心里也一度很不好受。 送走了高伯伯,陈炽情绪有些低落,连唐小天拽他去搞毕业联谊都回绝了——他心里不舒服的时候,就想回家。只要能看到陈冰,便是不说话,只在她身边安静的坐一会,他就能感觉到被安抚了。 他提前给家里打了电话,小婶说星星和朋友出去了,估计要晚点回来。 晚点就晚点,他回到家的时候也很晚了,也不急着上楼,就戳在楼道的阴影处,倚靠着墙壁,边想着心事,边等他心爱的姑娘回家。 不过,叫陈炽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等来的是他万万没想到的一幕。 他们两个人是肩并肩走回来的,看上去气氛很不错,两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意——在离楼底不远处的拐角处,齐天停住了脚步,朝她转过身去。 他也许在说什么,但陈炽脑中纷扰,一概没听清。他想,小婶说星星和朋友出去了,原来是和他。 是齐天。 他还在试图跟自己解释说不用介怀,他们两个毕竟从小一起长起来的,既是楼上楼下的邻居,又是玩伴。本来感情就要好,是自己横插了一杠子,他们这两年才好像疏远了一些。 毕竟以前,他和她可都是连双方家长们都认定的、铁定的一对。 一想到这里,陈炽心头顿时又极度不舒服起来。 他甚至都忍不住想迈脚过去,把陈冰一把拽过来,不够大方不够绅士又怎么样?他承认,他的确对齐天这个人曾经的存在,特别特的介怀! 但比他的脚步还要快一步的,是齐天张开的双臂——陈炽就见陈冰似是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慢慢走进了他的怀抱,男人的胳臂抱住了他的女孩,低头吻了下她的发端…… 陈炽:…… 他们也许只是拥抱了一小会,但在他眼睛里,那一幕像是有一整年那么漫长……他甚至看到她脸上还是笑着的,带着一种感喟后的轻松适宜。 “走,回去。”耳边声嗡嗡,连齐天的嗓音在耳朵里也好像变了调。 “嗯。”她乖顺的应着,两个人一起并肩朝楼道走来。 陈炽倒退几步,把自己隐在楼梯的阴影处。 两个人上了搂,楼道里灯电压不稳,黯淡的光线也哆哆嗦嗦,“小心,”他轻声,轻轻扶了她的胳膊。 “没事。”她亦回着。 像一对默契的夫妻。 他们已经上楼去好久了,开门关门的声音也已经过去好久了。久到陈炽的腿都站的麻木了,他低头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回头望了望楼道,还有那依旧哆哆嗦嗦的白炽灯泡。 他想,他也应该上楼去的,把她堵在她的小黑屋里,质问她,骂她,凶她。 可结果又会怎么样呢?只要是她不想说的,她怎么都不会说的,然后,可能一个主动的拥抱或亲吻,就能打的他火气全无,就会彻底忘记事件的初衷。 然后,就会不了了之。 她向来是这样的,遇事塞个糖吃,就能哄的他屁颠屁颠的。他明明心里倍清楚,可他就是这么的拿她没有办法,他就是这么的没出息。 可这回,他真的不想继续再被糊弄过去。 陈炽走出了楼道,抬头回望那扇属于家里的窗子,窗子甚至都已经熄了灯,想来是已经睡了。 他在楼下站了一会,然后,掉头慢慢走远了。 * 龚林清这个名字,陈冰还是有些眼熟的。她记得分明,毕竟那几所学校的简介和简章她都已经翻来倒去看过摸过不知多少遍了——龚林清,就是龙华的影视造型授课老师之一,还是主任化妆师! 这一点的牵连,令她心头兴奋不已。连齐天都看出了端倪:“这位老师是不是很厉害啊?你认得?” 她摇头:“不认得。不过如果能提前和龚老师接触接触,应该是有用的。我有好多问题,都想问个清楚呢。” “我跟他关系还不错,他留给我名片,也是说期望日后能再有合作。现在能帮上星星的忙,实在是太好了。” 因为这个,陈冰心头又雀跃了几分。齐天好久没见过她这么摩拳擦掌的样子了,不由也是忍不住的笑:“明天,明天我就帮你联系,星星你等我电话。” “嗯嗯。” 往下一路气氛都很好,两个人都有聊起日后的理想,偶尔也感喟和回忆下儿时的天真。如此时间过的真的很快,似是一眨眼,已经到他们两家的楼下了。 “星星,” 齐天驻足,朝她站过身去,声音有些轻,“我小时候的理想很简单,那就是长大后还能和星星在一起,那时候觉得,只要和星星你在一起,就是最快乐的日子。而现在,我们都这么大了,我发现,我的理想依旧很简单,那就是,我希望你能高高兴兴的,只要看你开心,不知道为什么,我也觉得开心——” “星星,往后我们都有各自的路要走,都说条条大路通罗马,我希望你走的路,能一路顺遂,能早日抵达你的罗马。” 他朝她张开双臂,笑容很温暖:“祝我们星星,一路高歌。” 陈冰笑了,吁过一口气,慢慢走进他的怀抱,也张手拥抱住了他:“也祝我们大圣,一路高歌。” 第九十章 游魂 陈炽本来觉得,给个几天冷静冷静,那时候自己或许能更心平气和一点,也不至于被牵着鼻子走——而且也晾上陈冰几天,也让对方最好是有点危机感,别以为他是好欺负的。 哼! 他不回家,也不打电话,不发短信,就跟闹别扭的小孩子一样,展开了单方面的拉锯战。 奈何,三天了,整整都三天了!陈冰连个短信都没给他发一个!更别说电话了! 小婶倒是给他打过电话,问他周末回不回家? 陈炽问:婶,星星呢? 小婶:不知道忙啥呢,天天都见不着人的。哦,昨晚上是跟大圣一起回来的,看上去还挺高兴的。小虎啊,大圣和你一样,也这就毕业了呢。你看你们一个个的,长得真快。眼看就要都工作了呀。 陈炽丧的可以,实在没心情跟小婶唠嗑。昨天晚上跟大圣一起回来的是什么意思?敢情这几天动静全无,全是跟这人戳一起呢? 不,陈冰,你到底怎么个意思啊? 电话那端涂芳还在唠叨:小虎啊,你周末回来不?你叔这两天也回家来呢,为了你毕业的事。你说你毕业我们其实也帮不上啥忙,不过你叔说了,到时候你毕业,咱们全家一定要在你们学校门口拍个全家福,拿相框裱起来,挂在墙上,多美气! 陈炽心沉了沉,道:婶,我周末回家去。 接电话的第二天是周末,又一整天手机依旧静悄悄的,陈炽按住想打电话和发短信的手,却是又无数次的把手机端在脸前头翻来覆去的瞅——甚至一度以为自己的手机是不是出故障了,现拿舍友的手机拨了自己的手机好几遍。 手机当然没啥故障。 出故障的是他的爱情。 陈炽终于是按捺不住,一个电话打过去,结果……居然是忙音! 他一连拨出去好几个,都是忙音! 陈炽:…… 他去了影楼,影楼的人说陈冰今天请假了;他回到家,家里也没找见人,小婶在厨房忙着择菜,说陈冰说晚上不回来吃饭,不用等她。 手机再拨过去,依旧是忙音! 他在屋里转了半晌,给楼上打了个电话。电话是个妇女接的,陈炽心想应该是齐天的妈妈马惠明。 他清了清嗓子,问:阿姨,请问齐天在吗? 马惠明:不在啊。 那他晚上还回来吗? 不好说,这几天他忙。你哪位啊,找他有事?我让他回来给你回电话。 不用了。谢谢。 陈炽挂上手机,几乎有把手机往墙上砸的冲动。 他抓起背包拉开房门,涂芳从厨房冒头出来:“小虎啊,怎么了?” 陈炽抹了把脸:“婶,同学给我打电话,说学校里有事,我得回去一趟。晚饭……您就别做我的了,对不住了婶。” 在涂芳一叠声的嗳声中,陈炽飞速下楼。 其实,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他想给陈冰发个短信,可手还不曾摸上手机,内心就已经开始唾弃自己。他觉得自己应该回去学校,该干嘛干嘛,论文答辩还需要再雕琢润色,或者干脆蒙上被子睡大觉,也或者跟唐小天出去寻个烧烤摊喝啤酒——唐小天因为秦霜考上了南大的研究生,正在要死要活。 南大,距离他们这座城市2000多公里。 唐小天一会要闹着跟媳妇南下,一会又被家里赶着回内蒙,他整个人像是被批成了两半,说是焦头烂额也不为过。秦霜倒不曾要求过他,只叫他自己拿主意。 唐小天半夜曾爬到他床上来,男儿留血不流泪的哇哇摸着一脸湿哒哒的泪水道:女人都是狠心的母老虎! 陈炽当时不觉,现在,深以为是。 他以为他们的感情真的已经很要好了,彼此都是对方认定的那个人。却原来,才不过几天不见,不联系,才令他恍觉:原来,原来都是自己这么一厢情愿。 打电话,从来都是他打过去的。 发短信,因为她工作忙,他向来都很克制,因为发了她也没空回。至于QQ,她根本不用。 她有好多事要忙,忙着工作,忙着出外景,忙着参加活动,忙看书,忙学习,忙练习。虽然他也忙,课程并不轻松,考试也需谨慎对待,实习的公司不能说有多刁难,但基本上都是去做苦力的——能以优秀生的资格顺利毕业,拿到心仪对口的工作,这一切,一点都不轻松。 不过这一切他从没怕过,因为内心笃定有自信。却不像现在这样,胸中空落落的厉害,在街头毫无目的的四处游荡——陈炽一手拎着背包,站在路边。远处的天空红彤彤一片,应该是夕阳正在落下,但周边高楼林立,只见楼宇处的余晖,其他却什么都看不到。 不过他的目光却在一点点的尖锐起来——前方不远处,正并肩而行,聊的正热络的两个人,不是陈冰和齐天,还有哪个? 一时间,陈炽觉得自己一双脚像被坠上了千斤坠,紧紧扎在地面,动弹不得。 他们边走边说着话,边说着话边彼此在笑,说到动情处,陈冰甚至还甚至有点手舞足蹈起来——陈炽知道,这丫头只有在特别兴奋激动的时候,才会这样傻乎乎的手脚乱窜。 所以,你们两个这几天是戳在一块干了什么,竟是如此令人兴奋不已? 陈炽捏了捏手心里的手机,几乎不用看,就按出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这次,她终于低头去包包翻找手机,接了起来。 ——喂? ——星星,你在哪呢? ——在路上呢,快到家了。 ——你忙什么呢,打你手机,一直是忙音。 ——哦,今天有联系一位老师,在龙华授课的。问了老师不少问题,还跟学校也联系了几次。你打我电话了?估计在忙,没接到。 ——我去接你,咱们也好几天没见了。 ——不用了,很快就到家了。小虎哥你今天回家了么? ——没。不过,你要回去的话,我也回去,我想你了。 ——嗯,今天晚上我还有些事要忙,也顾不上你。你不是在忙答辩么,你就忙你的。我改天再给你打电话。 ——……星星, ——嗯? ——你想我了么? ——呵呵,还好。这几天一直在忙事情,也分不出心。 是啊,这丫头永远都是这么坦白。 陈炽看到,因为陈冰接电话,他们两个一起停住了脚步,齐天一直就那么耐心的站在她身侧,估计是陈冰觉得不好意思了,想挂电话——那个小虎哥,我还有事,要挂电话了。 ——星星。 ——嗯? ——你在跟别人在一起吗? 他眼睁睁瞧见她迟疑了一下,抬眼望了齐天一眼。对方也在回望她,她说:“没有。” 陈炽点点头,挂上了手机。 下一秒,他干脆利索的,将手机狠狠砸向地面。 第九十一章 熊猫血 第二天是个周六,陈炽还是回了家,因为小叔回来了。 小叔是专门为了他毕业才调了假回来的,他不能这么没良心。 就是陈冰果然还是不在家,小婶说人一大早就跟楼上的大圣出去了,说是有事,也不知道忙的毛。 陈炽只当听不见,老实乖觉的在家帮小婶择菜,陪小叔下棋,饭后洗碗,惹的小婶一直捂嘴笑。说咱们小虎真是个大人了呢,又懂事又能干长的还这么帅,以后还不知便宜了哪家的姑娘。 陈炽笑笑,实则心中涩的跟捂了包黄连一般。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先挨过眼前。 经过一夜辗转,怒火已经消散,只余迷茫。 他生气,愤怒,歇斯底里,可真要他潇洒,高姿态,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他知道,自己做不到。 只能先挨过眼前再说,日子总要挨的么。 往下怎么办,他也不知道。 下午小叔趁着自己难得在家的功夫,说要去一趟奶生前的疗养院。奶虽然已经去世半年多之久了,但还有一些后续的手续,需要小叔这个第一监护人去办理。 小叔说奶以前的病房还有一株长的十分好的桂花,奶以前最喜欢的,还是当年住进疗养院的时候从老宅搬过去的。也不知道现在那花还在不在,在的话,就搬回家来,也算是个念想。 陈炽就自告奋勇,和小叔一起去了医院,权当是搬花有个帮手。 手续办的很顺利,只是需要小叔签几个字。幸运的是那盆桂花也还在,护士们给料理的非常好,现在这个季节虽还未到花期,但偌大一盆根深叶茂,叶子肥厚油绿。小叔还笑,说幸亏小虎今天也一块过来了,否则他自己一个还真搬不动。 叔侄两个正一起搬了那盆桂花往外走,就听医院里突然响彻急促的广播声:“紧急通知紧急通知,目前急诊室急需AB型Rh阴性血血源,急需AB型Rh阴性血血源,望此血型者速到急诊三室救援!” 疗养院,其实也叫疗养部,就在医院的东片区,陈炽还抱着花盆听得懵逼呢,就见小叔忙示意他放下花盆,卷卷袖子就往外疾走:“小虎,你在这等我,我去那边献个血。” 陈炽:…… 不是,怎么个情况啊? 他不过也就发了这一会呆,小叔人已经跑没影了。待他反应过来,追过去,找到急诊三室,小叔已经拿药棉按着胳膊在外边坐着了。 陈炽对医院地形不熟,跑了会冤枉路,跑的呼哧呼哧的:“叔,咋回事啊?” 陈阳华的衬衣袖子褪下来一只,里面穿着背心,光着一边的膀子,靠在椅背上,神态居然还蛮轻松,笑笑:“好在没啥大事,是个孕妇,有点流血。血库里我们这种血型库存不够,所以找同血型的人备着,以备不测。好在听说人没啥大事,流血已经止住了,就抽了400,先预备着。” 又道,“医院的人说让先坐个20分钟,没啥问题就能走了。” 陈炽先前就广播听了一耳朵,也没太听清,不过那血型名字却听着实在咬嘴,委实和平常认知里的ABO不太一样。 他摸着椅子在小叔身边也坐下来,问的小心翼翼:“叔,我咋不知道,你这血型,听着怎么这么奇怪啊?” 陈阳华呵呵:“奇怪?是奇怪,你小叔我是AB型的Rh阴性血,其实就是熊猫血。这种血型的人比较稀罕,所以万一遇到点啥事,需要输血的时候,比较麻烦。像我的名字住址啊联系方式啊,都是在血库记录在册的,就是为了防备其他熊猫血的人需要输血的时候,能帮的上忙。毕竟这回你帮人家,下回可能就是人家帮你了。” 陈炽胸中一颗心咚咚乱跳,踯躅片刻,依旧问的小心翼翼:“可是小叔,我记得我爸是O型血,我妈是B型,我随我妈,也是B型。” “您和我爸……怎么不一样啊?” 因为根本就不是亲兄弟,所以这血型也差了十万八千里? 陈阳华不以为意:“你爷爷是O型,你爸是随了你爷爷了,我随你奶奶,你奶奶也是熊猫血。得亏了星星没随我,否则也是麻烦。” 陈炽:“……” 他一时也拿捏不准陈阳华说的有几分真几分假,只能表示惊讶,“我奶也是熊猫血?我咋从没听说过啊?” “你奶当年生我的时候大出血,就因为这个血型稀罕,几乎要了老命了。医院加急找了咱们全市当时记录在册5个人来输血,人家那5个人,甭管干嘛的在哪的,都到了,这才把你奶从鬼门关给拉回来的。所以说我们这种人,碰到这种事啊,都是责无旁贷的,就算是还人家的恩。” 可陈炽关注的重点根本不在什么还恩不还恩,“你奶当年生我的时候”??? 小叔不是爷爷牺牲的战友的孩子么?怎么会是奶奶生的? 他手心里都有汗渗了出来,忍不住抓紧了膝头:“小叔,有句话……哎呀,我也是好奇,这里多嘴问您一句:我小时候就听别人老说,说、说——” “说我是抱来的是?”陈阳华仰头哈哈大笑,“这都多少年了,小虎你还惦记这事呢?咋,你觉得叔对你还不够亲咋的?” 陈炽一时间脸都红了,但却不是羞的,也不是臊的。就是一股热血上头,直冲脑门。 他隐隐咬了牙,梗了脖子:“叔,这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陈阳华甩了甩胳膊,把棉球丢去旁边的垃圾桶里,套上衬衣袖子,呵呵出声:“当然不是真的。当年你奶奶生我的时候大出血,几乎没了半条命,我也好不到那里去,是个不足月的早产儿,好像生下来还不到4斤?那时候医疗条件有限,保不齐根本就养不活。这村里边的老人就说话,说我和你奶奶是母子相冲,不能搁一块,否则对两个人都不好。你爷爷也是担心养不活我,就听了人家的指点,把我抱出去养,外边养上几个月,之后再寻个由头抱回来,就跟四邻八舍的说是外头抱来的,这样的命贱好养活,还能跟你奶不犯冲。” 第九十二章 始料未及 陈炽噔噔噔冲进小叔和小婶的卧房,拉开那老书柜的门,埋头就好一通扒翻。 小叔说他是奶亲生的!他和爸爸是亲生的兄弟!是他的亲叔叔! 那……星星,也是他的亲堂妹!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奶亲口说的,说小叔是爷爷抱回来的,是爷爷牺牲的战友的孩子!对,战友,那个爷爷的战友,有张和小叔一模一样的脸!就在那本老相册里!他亲眼见过的! 陈炽从书柜底部扒出那本相册,现平复了下自己急喘的粗气,才慢慢打开——他的手有些抖,眼睛也有些花,但好在,他顺利找到了那张照片:还十分年轻的爷爷,身边站着一位也十分年轻的男人。 就应该是这个人啊,他和小叔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就知道他不会弄错的! 陈炽抱着相册冲出房门,外边涂芳还在边倒水边跟丈夫奇怪:“小虎咋了啊?急急火火的,找什么呢?” 陈炽现稳了稳神,才能把相册向陈阳华捧过去,一个劲的吞咽着唾沫:“叔,您看,这个人……他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陈阳华脖子伸长凑过去一看,噗嗤乐了:“小虎,你这是从哪里翻到的宝贝?嗯,外甥照舅。能不一样么,那是我跟你爸的亲舅舅,是你舅爷。” 陈炽:“……” 舅舅?不是爸爸……是舅舅?! 陈阳华接过相册,细细的端详着,笑容一时间也很有些感喟:“虽然是亲舅舅,不过我跟你爸从没见过他。他还很年轻的时候就去世了,抗美援朝,死的时候听说才19岁。” 陈阳华一时光顾着感慨了,都没注意侄子僵硬的脸,“你爸长得像你爷爷,我却长得像舅舅,小时候老家那边的老人,见了我都说,说瞧见我就跟瞧见当年的生伢子一般。你奶就这么一个弟弟,就因为我长得像他,所以你奶一直不大喜欢我。因为一看见我的脸,就想起自己早折的弟弟,不免伤心啊。” 陈炽听得游魂一般,喃喃:“生伢子?” “嗯,这是你舅爷的小名,他大名叫邱嘉玉。”陈阳华把照片从相册中小心取下来,翻到背面,递给陈炽。 果然,那早就泛黄的照片的背面,写着一行小字,应该是爷爷的笔记:195×年2月,与妻弟嘉玉,合影留念于临县象山照相馆。 邱嘉玉……,奶奶大名叫邱嘉芹。这,果然是奶奶的亲弟弟。 “临县,他们当年就是从临县,整合部队奔赴的朝鲜。” 陈阳华接过照片,再小心的放回相册里去,叹了口气,“不过你爷爷命大,还有的命回来。你舅爷,却没能再回家来。” “他们俩那时候,多年轻啊,你爷爷也不过才刚跟你奶结婚而已,还没你爸呢。我就更得靠后了。” “小虎啊,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不好啊?”涂芳正从厨房端了条鱼出来,刚放稳去餐桌,就见侄子戳那里站着,那么高的个子,摇摇晃晃,一张脸面色如纸,说是颜色惨白也不为过。 陈阳华这也才发现侄子的异样,忙放下相册过来扶了:“小虎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陈炽靠着小叔的手往沙发上坐了,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我也不知道,有点头晕,还有点恶心……” “哎呀,别是中暑了?”涂芳急的已经嚷嚷起来,开始埋怨老公,“你说你大热个天,非得去医院搬什么花!小虎这孩子个子瞅着大,其实哪干过这些啊,今天日头又大,肯定是中暑了!” 陈阳华低头认批,那边涂芳已经去房间翻药箱了,急吼吼捏了一小瓶藿香正气水过来:“来来来小虎,先喝一口,捏住鼻子,这个虽然苦,可管用了。” 这一插科打诨,也就把这追忆往昔的气氛给打断了,夫妻两个忙着顾看疑似中暑的侄子。陈炽仰头灌下一瓶的藿香正气水,这药水明明这么苦,他却嘴中麻木,丝毫都感觉不到。 * 陈冰这几天,一直处在一种持续的兴奋中。 正如齐天所承诺的,他把龚林清龚老师介绍给了她——按陈冰的预期,龚老师作为行业内的大拿,能屈尊肯见她一面,稍加指点,她就已经很求之不得了。 结果,没想到结果大大的超出预期——龚老师在听到齐天介绍说她对影视化妆很感兴趣后,别的啥话也没说,只抬抬下巴,示意让她先捏个泥人。 龚老师到底是专业的人士,身边工具材料都齐全。陈冰也没露怯,二话没说,挽挽袖子还真拿着陶泥给捏了个人脸,然后用酒精颜料简单喷涂勾勒了几下,整个过程也就不到十分钟——龚老师走过来看她的作品,脸上表情有些惊讶。 陈冰捏的是张老妇人的脸,她用指甲浅浅几道模拟皱纹,以及塑形的时候就特意做出了下垂的肌肤状态。用来做为肤色的颜料也用的深浅不一,例如额头会格外深些,两颊的最顶端还作出了铁锈般的效果——这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不能说栩栩如生,因为毕竟还是有些粗糙,一看就是并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 但却也是灵气十足,简单却抓住了神韵,令人一望之下,就知道这位老妇人,这些年过的一定不容易。 龚林清这才饶有兴趣的跟陈冰交流起来——龚林清35岁,是个正值壮年衣冠楚楚的男人,细节处处处透着属于这个行业的精致。陈冰本不是个善谈的,但聊的毕竟是自己吃饭的手艺,虽在龚林清这样的大神跟前,她只是只小虾米,却还是有些底气在的。 而且她虽不善言谈,却够真实,有一说一,不会刻意夸大也不会为了恭维而特地伏低做小。这幅态度很对龚林清的胃口,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子,虽年轻,却没有眼下年轻人的浮躁,看态度看做人也是个肯扑下身子来认真做事的。 影视化妆造型这一行,放眼看,在眼下,以及在将来,都是个很朝阳的产业。因现在国内娱乐业,虽还是初始状态却已见蓬勃的发展力,且日后市场规模只会越来越庞大,也会愈发百花齐放。依靠于娱乐市场的的壮大,所以这一行必定很有前景,只不过,除掉那些光鲜亮丽的壳子,这一行同时也是个非常辛苦的行业,只看到花圈锦簇,却没有吃苦的准备,是注定走不长远的。 龚林清说自己眼下正与一家成衣品牌的秋冬季发布会合作,这场发布会的主题走的是森林精灵的噱头,所以在模特的化妆造型上会有特殊要求。自己现在就正在为发布会设计造型中,陈冰要是有时间,可以来看一看,也算是先实地先体会下这行的状态。 陈冰一听,自然是求之不得,满口答应。当天离开的时候,龚老师还送给了她发布会的主题手册,说她这个人很有想象力却又注重细节,这一特点对他们这行也来说,是非常好的天赋和技能点。她可以把册子拿回去,试试看自己是否能设计出合作方要求的效果。 还说如果最后一经采用,还会付给她相应的设计费。 陈冰没想到与龚林清的见面居然会得到这样的意外之喜,对龚老师布置下来的作业当然也是拿出了十二分的精力来对待——几天下来几乎是不吃不睡,一连出了几十张的设计图。其中有两个还真得到了龚林清的认可,让她暂时加入自己的团队,好让她可以亲手把图纸得以付诸以实体。 陈冰从来没有这样的兴奋! 这几天她一直在发布会后台穿梭,与其他的化妆师造型师修改设计、学习制作各种材质和造型的饰品。亲眼目睹在龚老师手下,那些高挑漂亮的模特们一个个浮现出如梦似幻的精灵模样——那些只是在脑中一时浮现的灵感乍现,居然真的铺陈于纸面并且又从纸张上跃然而出,活生生的站在了自己眼前头。 这种成就感,陈冰觉得,实在是太满足也太幸福了! 这些天齐天一直陪伴在左右,他与龚林清本就是旧识,因之前的合作愉快,关系很不错。陈冰能得到这样一次难得的机会,齐天算是功不可没。 品牌的发布会圆满落幕,其唯美充满想象力的造型饱受赞誉——陈冰虽然只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角色,却是也曾加入其中,那种成功后的喜悦,委实是实打实的。 特别是龚林清,对她直言表示欣赏,直说陈冰天生就适合吃这碗饭——龚林清郑重向陈冰推荐了龙华,说自己一直是龙华的荣誉教师,也曾担任主任化妆师。陈冰这样的好苗子,迫切需要得到系统的专业培养,所以去上学是必须的——毕竟想尽快摸索到影视化妆庞大的方方面面,学校是最快捷也最实用的途径。 而且龚林清还保证,待陈冰学成毕业,只要她愿意,他一定会将她顺利领进行。 陈冰长长出了一口气。 她不会说,其实早在答应龚林清的邀约前,她就已经跟影楼辞了职。 因为,只要决定做什么,她就必须全力以赴才行。 虽然请辞的时候老板真的是万般不舍,一个劲的保证给她底薪提高,并且提成占比提高,还一个劲的怀疑她是不是被别家影楼给挖了角。 现在,最起码得到圈内人士认可的陈冰,更加信心百倍,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龚林清已经跟龙华打了招呼,说推荐个不错的苗子入学,能得到推荐的学生,学校会奉送一学年全套的化妆材料。 这可是等于省了好大一笔钱呢! 陈冰益发喜不自胜,这些天她的兴奋和神采奕奕都是写在身上和眼睛里的,齐天看在眼里,也着实的陪她一起高兴。 眼下终于是松下一口气来,齐天提议,说晚上请陈冰去市中心商业街最高楼的那家旋转餐厅吃饭,也算是为她眼前徐徐展开的新方向,庆祝一下! 陈冰虽高兴,却到底终于想起来去摸一下手机——一连好几天也没跟陈炽联系过了,听说他这阵子就要进行论文答辩。这几天她殚精竭虑,都没分出心思来去关心下他。 自周五他给她打过一次电话,往下两人俱无联系。 也不知道他忙的怎么样了。 陈冰摸出手机,跟齐天打了个招呼,走去一旁播了陈炽的手机号码。 奇怪的是,电话拨过去,却一直提示对方已关机。 难道是没电了么? 陈冰正在寻思着。 七月份的天气,天热,她只穿了一件条纹衬衫裙,正思量着再打一次。 突然就感觉肩头一暖,是齐天从身后扶住了她的肩膀:“星星,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陈冰眉头一挑,正奇怪他为何如此发问。 就见对方已经脱下衬衣,系去了她的腰际。 “你……流血了……” 第九十三章 突如其来的今天 陈冰回到家,惊讶的发现原来陈炽在家,不过涂芳说人有点中暑,不太舒服,饭都没吃过几口,一直在屋里躺着呢。 陈冰推开门缝探头看了一眼,的确,陈炽人很安静的在床上躺着,像是睡着了。她也就没进去打扰,跑去跟难得回家来的陈阳华说话。 晚饭的时候陈炽起床来了,看上去还好,瞧见陈冰还冲她笑了笑。他们两个好几天没见了,陈冰就见他似有心事,那笑意压根就没送到眼里。 她悄悄问他,手机怎么老关机? 他说:“哦,手机坏了,卡好像有些问题,现在暂时用不了。改天找售后瞧瞧。” 陈冰“哦”过一声,本还想说些什么,不过眼下父母都在跟前,也不好多说什么,也就算了。 晚饭一家人吃的和和乐乐,陈阳华这次回来主要为了陈炽毕业,多关心他学校的事,陈炽打起精神有一说一。总之大学四年,终于要落下帷幕,陈阳华忍不住端着酒盅感慨:“这时间啊,过的真是太快了。就跟一眨眼似的,小虎这眼瞅着就要毕业参加工作了,星星呢,现在居然也是干的有模有样。想想以前他俩小时候动不动就打成一锅,狗撕猫咬的跟这个告状跟那个告状的,现在也都你谦我让的长成大人了。我对恁俩孩子啊,还真没别的要求,就盼着你们都能好好工作,以后呢,都能在合适的时间碰上合适的人,成立家庭,安安稳稳过自己的小日子。我跟你婶啊,也就啥都不想了,等再退了休,就光在家给你们看孩子了。” 涂芳抿嘴笑:“可不么,说快也快。这都要工作的人了,往后恋爱结婚生孩子,还不都是按部就班来的。咱俩可得好好锻炼身体,看孩子可不是个轻省活。” 陈冰无语:“妈,您想的可够远的。” 涂芳乐:“不远不远,一点都不远。” 陈炽没说话,一颗心在陈阳华说到“就光在家给你们看孩子”那儿,终是死水微澜的,晃悠了几下。 他何尝不知道小叔说的“给你们看孩子”,是指的他和陈冰各自的孩子。可这话听到耳朵里,还是一厢情愿的听出了“他跟陈冰的孩子”的那层意思。 只不过这层意思放在昨天,他可能还是满心期许充满期待,却是放在现在,听进耳朵里,却只余满腹苦涩了。 夜半时分,陈冰在床上翻了个身,虽然她的小黑屋基本灯一关就伸手不见五指,但也是太轻车熟路了,还是很容易就发现了,杵在自己床头的那个黑乎乎的影子。 她见怪不怪,伸手过去摸了摸他的脸,声音还带着囔囔的睡意:“你好些了吗?我觉得你今天情绪不太好,是因为不舒服吗?” 他捉住了她的手,放去唇边,嗓音喑哑:“星星,如果我说,我想带你去个很远的地方,在那里没有人认识我们,没有人知道我们的过去,也没有知道我们……曾经是一家人。我们在那里,好生在一起,彼此陪伴,一起过我们自己的日子,你愿意吗?” 他这话说的奇奇怪怪,陈冰也不免奇怪:“很远的地方?有多远?为什么要去这么远的地方啊?离父母也很远吗?我妈身体不好,我爸的工作还总一直在外面。我要再走得远,我妈怎么办啊?她这身体,现在看着还好,可就怕——” 黑暗里,她听到他自嘲的轻声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不肯的。” 她撑起了半边身子:“你到底怎么了呀?” 他现在这副样子真心有些奇怪,叫她心里总觉有些忐忑。 她想跟他说她已经辞职了,她已经决定去申市念龙华了,而且因为有位业内老师的推荐,还能省一学年的材料费。 她想说结业后她不会留在申市,会回来的。 不过他现在真的有点怪,怪的她都不由得谨慎起来——父母都在家,她也不敢大声说话,只凑过去把脸贴去了他的胸口,双臂搂住了他的腰。 “是不是毕业要忙的事情太多,累了?” 他没说话,只张手抱住她,他的胸口有点凉,扣着着她的胳膊有些紧,手指有些抖,胡乱摸在她脸上,抬高她的下巴,吻上去。 他吻的急切而深刻,手指按在她的肩头,十根手指头像要嵌进她的身体里去——胸口悲鸣呜咽般的喘息,陈冰觉得不对劲,想要推开他,却被更紧的扣去怀里。 他的唇擦过她的耳际:“尾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对不对?” 陈冰问:“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却不答,只低下头更重的吻她,那吻太过于狂热疯癫,陈冰胸口被勒的几要喘不上气来,手臂想要推开他——却是对方突然胸腹处痉挛,抖动的厉害,一子放开她,人捂着嘴扑去了一旁。 陈冰扭亮床头灯,只见陈炽手扶床畔跪在地上,头低垂着,露出的半张脸颜色青白,神情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陈冰敏感的觉得哪里不对劲,抓着他一只胳膊也迈下床来:“小虎哥?” 他慢慢冲她抬起头来,目光胶着在她的脸上,嘴角逐渐弯起,露出一个笑来:“星星。” 他抹过一把脸,肩背重新挺直了起来,起身把她扶去床上,还细心的拉过薄被来,好好盖去她脚上。 他把她按去了枕上,坐去她身边,细细端详她的脸,慢慢微笑起来,低头温柔的吻了吻她的额角。 “快睡,没事的。”他说,“我就是好好几天都没见你了,太想你了。” 说完这句话,他伸手拉灭了床头灯,起身走出了她的小黑屋。 这一晚上,陈冰睡的很不踏实,总觉得陈炽半夜出现的诡异,神色也诡异,离开的也诡异,像是心里存了什么东西。 只不过她太累了,下半夜睡的浑浑噩噩——一觉醒来,觉得浑身黏腻着不舒服,想去洗个澡。然后再找陈炽好生聊聊,最起码,要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他。然后,再问问他怎么了。真有什么问题,两个人共同面对也就是了。 陈冰在卫生间脱衣服的时候,才发现身上戴的卫生巾是干净的。她昨天在大街上,突然一行血顺着大腿内侧流下来,一直流到小腿处——大圣都瞧见了,所以才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陈冰也是尴尬的一比,忙匆匆附近找了家超市买了卫生巾,整理干净。 话说她老朋友好久没来了,她因为忙,也没心思去惦记——没想到老朋友这回来的这么悄声无息,还如此迅猛,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却是就流了那么一下子,这一晚上以及到早上,卫生巾上干干净净,实在不像平时老朋友造访的节奏。 陈冰边洗澡边寻思,突然就像脑子被打了一棍子!连澡都不洗了,匆匆擦干了换了身衣服就拿了钱包要出门去——正碰上涂芳下楼买豆腐脑油饼回来,一见她一大早就往外跑,顿时不满:“这一个个的怎么回事啊,大周末的,怎么小虎一早就跑没影了,现在你也往外跑?这是有啥急事啊咋的?饭都不吃啦?” 陈冰奇怪:“我小虎哥出去了?” “啊,房间里早没人了,也不知道一大早的跑哪去了。不是,星星,你这是又干嘛去啊?” “啊,”陈冰无暇他顾,急匆匆下楼,“我去买个东西,很快就回来。” 涂芳这才顺下气来:“一大早的有什么东西可买得啊,早饭都买回来了。诶,赶紧回来!” “知道了。”陈冰一边应付着自个妈,一边人已经跑的不见影了。 时钟大约也就走过半圈的功夫,涂芳敲着家里的卫生间门:“星星,你这是肚子不舒服啊还是咋了,掉茅坑里啦?快出来,你爸起来了,还在排队呢。” 卫生间内,陈冰手里捏着一根细细的验孕棒,望着上面鲜红的两道杠,微微吐了口气。 她去了医院,咨询了大夫,说验孕棒已经测出两道杠,但却流血了,这是? 大夫说,这应该是胎像不稳,有点前兆流产的迹象,但具体到什么程度还需要做进一步检查。嘱咐务必要求孕妇减少活动量,多卧床休息,特别是不要进行剧烈活动,夫妻生活更是严令禁止。 陈冰从医院出来,边走边思量。 她才21岁,这个年龄做妈妈未免还太年轻了些。而且陈炽也才不过刚刚大学毕业,两个人要什么没什么,她还正打算要去上学——这个孩子来的太不凑巧了。 她得跟陈炽商量一下,她个人是倾向于暂时放弃这个孩子的。而且大夫说,胎向不稳,说明胎儿根基扎的也不太好,不算个太健康的孩子——不过这到底是她跟陈炽的孩子,即便她已经有了决定,却还是要跟孩子的父亲商量一下,才能做最后的定夺。 但是,拨打陈炽的手机,依旧的关机。 陈冰无法,正想着回家去看看他是不是回家了。她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但接起来,她心中突得放松了一下,是陈炽的声音。 “星星,你在哪?我有话想跟你说,在家里不太方便。” 陈冰来到家里附近的街心公园——这么多年了,这个小公园变化也很大。例如小广场上添置了新的健身器材,道路上铺上了圆圆的鹅卵石,连花圃里的花都变了品种。 唯有不变的是那片小荷塘,此时盛夏时分,水面被大片油绿的荷叶和睡莲快塞满了,挤挤挨挨的,十二分的热闹。 陈炽面向荷塘而立,放去背后的指尖上掐着一支烟。 他这阵子好像又瘦了些,肩膀撑出一个直角,站在那里脊背挺直,穿着他惯常穿的浅蓝色短袖衬衫,微风过,背后的布料瑟瑟抖动——竟愣生生瞧出些萧瑟的味道。 陈冰就是望着这个背影,忐忑憋闷了半日的心,终于能寻到个出口,不觉松过一口气。 是的,他们是还都年轻,她也没惧怕过什么。但有他在,总会觉得,心中会更踏实一些。 再或者,再细究些,他还是她腹中那块血肉的父亲——她与他之间,有了更深的羁绊。 她真的没怕过什么,有些事,想做就去做了,并不曾考虑以后如何。 以后,总会有路走的。即便是很艰难很艰难的路,但总归能走的下去,就行。 有他在,她就什么都不怕。 他朝她转过身来,眼神落去她脸上,一张脸上是一种麻木的寂静——他的嘴唇张了张,陈冰一时间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说的是什么。 不过,她到底还是听清楚了。 他说的是:“陈冰,我们分手。” -&<上卷·旧时时光 完&> 番外1:黄尾巴VS臭狗熊(上) N前的某一个下午。 5岁的陈冰坐在小板凳上正在给小妞妞梳头发。 小妞妞是她去年的生日礼物,是爸爸发了奖金买来送给她的。 小妞妞特别好看,金色的头发又长又卷,大大的眼睛像大伯母大衣上的蓝宝石纽扣——陈冰爱不释手,天天介都要抱在怀里,连上厕所都要给小妞妞戴个手绢改成的小口罩,让她陪自己一起。 陈冰用小梳子给小妞妞梳好了头发,今天她给小妞妞选了一个蓝色的蝴蝶结,刚好衬小妞妞身上的蓝色背带裙。 然后她从上衣兜里掏啊掏,掏出一个小铁皮盒子,这是邻居大圣送给她的“口红”。 大圣父母是开小超市的,什么都卖。 小铁皮盒子里装的是桃红色果冻样的东东,大圣告诉陈冰,这叫什么啫喱唇彩,其实就是口红,是女孩子用来抹嘴巴的。 这个小铁盒闻上去香香的,颜色也好看,陈冰不舍得自己用,但对小妞妞她舍得。 小姑娘拿小指小心翼翼的在小铁盒里抿了一点点,黏黏的,轻轻在指尖捻了一下,再轻轻抹去小妞妞饱鼓鼓的小脸蛋上——桃红色的果冻啫喱,在小妞妞的脸蛋上慢慢晕开,亮晶晶甜丝丝,颜色也好看。 陈冰忍不住的嘴角就要翘起来:她的小妞妞多好看呀! 突就听得“嗷”的一声在身后炸响,陈冰冷不丁被吓了个愣怔,手一抖,怀里的小妞妞就被扯的飞了出去—— 陈冰腾一下站了起来,小脸都更白了几分:“臭狗熊!把小妞妞还给我!” 站在她面前不远处的,是个挺胖大的男孩子。 充其量也就七八岁的光景,可是瞧着比同龄的孩子要壮实不少,头大身圆,浑身都是肉。一双眼睛被脸上的肉挤成两条窄缝,正咧着嘴巴乐,嘴里却十足嫌弃:“娘们唧唧的,不就个破娃娃嘛,瞧你那小气样!” 他手里捏着小妞妞的一根胳膊,甩啊甩的,小妞妞刚扎好的两条马尾辫,顷刻都歪了,蓝色的蝴蝶结挂在耳边。 陈冰嘴巴笨,别的也不会说什么,行动力却不错,张手就上前去抢——奈何对方虽然胖却很灵活,嘻嘻一个转身就把她绕了过去,仗着比她高一个头,高举着胳膊,把小妞妞在陈冰头顶上晃荡:“来呀来呀,够到算你本事!” 陈冰憋着一股子气,用力往上一蹿! 却个头实在矮小,指尖刚刚要擦到小妞妞的一只鞋子,对方把胳膊一扬:“嗷嗷嗷,尾巴是个小矮子!小矮子!够不到!够不到!” 陈冰站在那里,两只小手紧紧攥在一起,不吭声了。 这男孩是大陈冰两岁半的、她大伯家的堂哥陈炽,小名小虎。 就见陈炽大咧咧踩着小板凳,一屁股坐在桌子上,手底下按着小妞妞,斜着眼睛瞧她:“切!准又在寻思什么坏水呢,对?上回那是小爷我没注意,才被你个臭尾巴咬了。今天你要是再敢动我一手指头,瞧奶奶不打断你的腿!” 他说的是上回他们俩打架,他左手被陈冰咬了一口。 陈冰依旧不吭声。 两片薄薄的小嘴唇抿在一起,小脸上看不出啥来。 陈炽被她盯的有点发毛,扯了扯领子,想了想,歪着脑袋说:“那啥,要不这样。尾巴你呢,好好叫我三声‘好哥哥’,再鞠三个躬,说声‘我错了’。我呢,就看在小爷我心情今天还不错的份上,放你一马。” 陈冰说:“把小妞妞还给我。” 陈炽眼睛一瞪:“那你叫啊,鞠躬啊,我满意了,自然就给你了呗。” 他本来脸上肉多,眼睛被挤的很细一条,这一瞪眼,才看到黑眼珠圆溜溜的,两条黑且长的眉毛狡黠的在脑门那一抖一抖的,“我要你娃娃干嘛啊,我又不是你,天天介就知道抱个假娃娃娘唧唧的。” 陈冰抿了抿嘴唇。 她没过多思考,立刻付诸行动,上前一步,一个90度的大鞠躬:“好哥哥!” 陈炽嘿嘿笑:“好哥哥是谁呀? 陈冰脱口几乎要说出“臭狗熊”,话都在嗓子眼了,又吞了下去,定了定神,说:“陈炽是好哥哥!” “是谁的好哥哥呀?” “是陈冰的好哥哥。” 陈炽一只胖手托着胖脸,笑的眉飞色舞:“继续继续。” “好哥哥!” “好哥哥!” 三声三鞠躬过后,陈炽一扬双下巴,意思是继续。 陈冰定了定神:“我错了。” “你哪错了?” 陈冰想了想:“我咬了你,我错了。” 坐在桌子上那个胖孩子嘎嘎大笑起来,到底还是个小男孩,声音既尖且利,一只胖乎乎的肉掌戳去陈冰脑袋上:“叫你厉害!叫你厉害!这么挫的一根黄尾巴,还翻了天去呀!” 他戳的并不太疼,没怎么用力,陈冰忍了,伸手出去:“小妞妞还给我!” 陈炽眼珠一转,拎起小妞妞晃了晃:“这么宝贝呀?” 陈冰着急:“还给我!” 说着踮脚就去够,陈炽胳膊一扬,布娃娃蹭到自个脸前头,顿时“嗷”的又一大嗓子:“哇!什么味啊!” 他鼻尖好像蹭到了小妞妞脸蛋上刚抹的“唇彩”,顿时嫌恶的一脸五官都挪了位。 下面陈冰还在锲而不舍的窜着够:“还给我!还给我!” 陈炽这孩子平时娇惯惯了,说一不二的,上回被小堂妹咬了一口,险些要缝针!可以说是他七岁人生的第一个大坑,誓要报仇,哪有这么轻易就放过她的道理! 所以他直接站去桌面上,胖手里拎着娃娃悠悠荡荡:“来呀!来呀!尾巴,来来来!自己来拿!” 陈冰个头小,身子细,爆发力却是不错,喘了口气,瞅准了一下,往上一蹿!一把就跩到小妞妞的一根胳膊——这一拽,陈炽措不及防,身子一晃荡,在桌子上顿时一个趔趄,唬的他赶忙屁股一沉,往桌面上一坐,一手拽着桌面,一手捏着小妞妞死不松手。 陈冰尖声大叫:“放手!是我拿到的! 陈炽也大叫:“屁!你有本事倒是拿啊,拿呀!” 他仗着自己身强力壮,胖手就跟个钉耙一样,把小妞妞捏的密不透风,陈冰到底年纪小力气小,使出吃奶的劲也拽不出来。 她这孩子脾气犟,每每和陈炽顶上牛,从来都是硬碰硬,不会说什么软和话,也从来不会撒娇求饶。偏偏陈炽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不过兄妹俩到底力量悬殊,所以从来都是陈冰吃亏居多。 可这回是她最珍爱的宝贝小妞妞,陈冰绝没有撒手的心,心里头登时一横,死命咬着牙往后一扯! 番外2:黄尾巴VS臭狗熊(下) 5岁的陈冰呆在了那里。 小手里捏着一截露出白色丝绵的胳膊…… 那是她的小妞妞的胳膊。 陈炽也吓了一跳,腮帮上的两坨肥肉抖了两抖,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被扯掉一根胳膊的布娃娃,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自己这个小堂妹个子很矮,人也很瘦,皮肤苍白,黄毛稀疏,本来是个怎么都不打眼的小豆丁。 可不知道为什么,其实陈炽心里对这个小豆丁有点打怵。 倒不是因为上回她咬过他一口。 而是这个小丫头人虽小,却总是劲啊劲的。从来都是横着走的陈炽就很看不过眼,一直想把她招致自己麾下,叫她对自己这个当大哥的俯首帖耳。 奈何一直不成功。 眼下他看陈冰不吭声,也有些怕情,当下把手里的娃娃往地上一丢,先发制人,扯着嗓子喊:“看!都是你!扯怀了!” 他知道这个小丫头对这个娃娃宝贝的很,本来他也就是闲着没事招惹招惹她,没真想把她娃娃弄坏。 可现在坏都坏了,这丫头又不是好惹的,所以陈炽准备拍拍屁股溜之大吉。 屁股刚从桌子上挪下来,陈炽就被陈冰一把扯住了! 陈炽就见眼前这个小丫头吸着气,鼻头眼珠红彤彤一片,偏偏就是不掉泪,也不说话,两片薄嘴唇紧抿,一双小手把自己的衣服扯的死死的。 他有点怂,却又不允许自己怂,色厉内荏的直着脖子,大声嚷嚷:“干嘛呀!又不是我弄坏的,是你自己扯坏的!” 他力气比陈冰大的多,一双胖手去扯陈冰的手,却偏偏扯不开,心里头打怵,于是只能再度跺着脚大叫:“耍无赖是?把我衣裳扯怀了你赔的起呀!奶奶!奶奶!!” 眼下寒假,他们俩家的父母都上班,所以都只能把孩子送来奶奶家——陈炽和陈冰是堂兄妹,自然是同一个奶奶,方才正在院子里收拾鸭子,因为大宝贝孙子来了,要做孙子爱吃的红焖鸭。 陈老太是个衣着干净精神矍铄的老太太,此刻听到动静正从院里推门进屋,人还没走进来呢,就能听得到老人家厉声:“星星你这妮子能不能安生点儿?” 星星是陈冰的小名。 陈炽得意的冲陈冰扬了扬下巴。 陈老太膝下有两个儿子,长子是陈炽他爸,小儿子是陈冰她爸。 手心手背虽然都是肉,但陈老太却只爱大儿子,小儿子嘴笨,不会哄人,向来不大被老太太欢喜。 相应的,陈老太也只喜欢陈炽这个大孙子,对陈冰这个孙女儿,也就是捎带着看一眼。 俩孩子虽小,彼此在奶奶家彼此的地位,却都倍明白。 有陈老太这个大后盾,陈炽在奶奶家里向来都是横着走,眼下更是得意的冲陈冰挑起了眉毛。 他虽然胖,一双眉毛却生的好,黑且长,此刻眉头抖啊抖的,挑衅威胁的意味非常浓厚:“还不松手?要不是有我妈拦着,上回咱奶就得削你!” 上次陈冰咬伤了他的手,陈老太怒不可歇,险些要拿剪刀剪了陈冰的小辫子。 陈冰还是不吭声,一双小手死扯着陈炽的衣服,指甲都发了白。 她也不知道要怎么样,自从她的小妞妞断了胳膊,她脑子一直轰轰的,只知道要抓住眼前这个罪魁祸首。 可是抓住了又能怎么样呢? 他一如既往的,还是这么可恶。 陈老太已经进了屋来,一眼就瞧见这撕扯在一起的孙子和孙女,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妮子又发的什么疯?” 陈炽立刻配合演出,跺脚呜呜叫:“奶奶!陈冰她又想咬我!奶奶你快来救我呀!” 陈冰一门心思的只想着:决不能放过眼前这头臭狗熊! 眼看对方乌拉乌拉的又跳又叫,奶奶一来,又得让他逃了去! 当下心下一横,小拳头直直捅了出去—— 手背上是肉撞上肉的感觉,陈冰也不知道自己使了多大力气,只觉得手背生疼生疼的,一时间都静了那么一会——好似看默片一般,自己的手指松开了,臭狗熊从身前歪出去了一步,抹了一把鼻子。 “啊啊啊啊!!!!!!!!!” 石破天惊的一声大叫—— 那个胖孩子捂着鼻子,衣襟前殷红的血一滴滴的正落上去,地面上也被溅开了一朵朵红色的小坑——胖手一抹,一抬手,从鼻子到下巴颏,红艳艳的一片。 陈冰见过农村里过年杀猪,而陈炽眼前俨然就跟那待宰的猪一般:一蹦三尺高,又哭又叫又跺脚! 男孩子嗓门大,那声音简直有要把屋顶掀开的架势! “奶奶!!奶奶!!!!我流血了!!!流血了!!!啊啊啊啊,我流血了!!陈冰把我鼻子打破了!!” 陈老太被大孙子叫的腿脚都踉跄了一下,慌的跟什么似得,都来不及去骂陈冰,忙不迭的上前去看孙子:“哎吆哎吆,小虎呀小虎呀,叫奶奶看看,叫奶奶看看!” 陈冰站在原地,瞧着这对慌慌张张的祖孙,怀里紧紧搂着断了一根胳膊的小妞妞。 她不知道跑,也不知道害怕。 就像奶奶最爱数落她的那样:这孩子木头人一个,怕是个傻的! 陈老太又是拿凉毛巾捂头,又是拿药棉去堵鼻孔,忙活了好一番,终于是把大孙子的鼻血给止住了。 扭头一瞧,始作俑者还好端端站在那里,脸上连点惊慌的表情都木有,简直就像在跟她挑衅一般! 陈老太怒不可歇,老手一伸,扯住陈冰的耳朵就往外拎:“没规矩的糟践东西!疯狗一条,谁都敢咬!” 陈炽鼻孔里塞了两团棉花,正坐在沙发上抽抽呢,奶奶这一下子把他吓的都不抽了,抹了两把眼睛,眼睁睁就瞧着陈老太扯住陈冰耳朵,把人给扯出了门去。 陈冰个子小,人更是瘦汀汀的一根,被陈老太拽的小身子一个劲打摆,就跟拎抹布一般就这么被拎了出去——不过她偏一声都没吭,只两只小脚在地上乱蹬,鞋子掉了一只,露出里边洗成灰白色的袜子出来。 陈炽捂着还有点发烫的鼻子,咽了一口口水。 到底是大人,陈老太两三下就把陈冰给拎出屋去,陈炽不敢跟过去,坐在沙发上却又觉得屁股发烫,坐立不安。 很快,陈老太折回屋的脚步声响起,这孩子心里骤然打了个突,顿时一下子蹦起来,跑去五斗柜,抓了个什么东西,以最快的速度又窜回了沙发上。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陈老太进的屋来,嘴里边念叨着“臭东西臭东西”,气呼呼的往五斗柜走去,一拉抽屉,“咦”了一声。 “小虎啊,瞧见奶奶的剪刀了吗?” 陈炽躺在沙发上装死,抬了抬眼皮,有气无力的哼了两声:“没……” 陈老太又翻了一遍抽屉,无果,在屋里又转悠了一圈,还是无果。 陈炽眼睛偷偷挣了一条缝,依旧哼哼:“奶,你拿剪刀干嘛呀……” “那个小丧门星!敢把你打成这样!我今天非把她辫子绞了!叫她爹妈瞧瞧,这生出的都什么治货!以后啊,也别再进我家门!” 陈炽屁股动了动。 他屁股上肉多,两下就把屁股下边那个冷硬硬的金属玩意儿给顶进了沙发坐垫的缝隙里。 “奶,我头疼……” 胖孩子可怜兮兮的,一头捂着脑袋,一手捂着肚子,撒娇,“肚子也疼……你别管她了嘛,快给人家揉揉……” “哎吆哎吆我大孙子内!这是哪又难受啊?这疼?这疼?” 陈老太颠颠的赶忙上前,嘘寒问暖。 陈冰一个人站在陈家老宅的朱红大门外。 左耳朵边一直到脖颈里,都火辣辣的连成一片,这大冬天的,她身上衣裳也歪了,鞋子也掉了一只,一只脚只能踩去青石板的门槛石上。 奶奶说她是个顶坏的坏东西,打伤了小虎,要把她轰出去,还要把她的小辫子给绞了! 爸爸妈妈嘱咐她要在奶奶家听话。 她没听话。 怀里的小妞妞依旧睁着蓝色的大眼镜,鼓着粉色的小嘴唇儿,在冲她微笑。 小妞妞可真勇敢啊,胳膊都断掉了一只,都不哭的。 我也不哭。 方才陈炽还在门口转悠,扒着影壁露了半张胖脸,陈冰不肯看他,把脸直直的冲着大门外。 任他朝自己又嘿又嘘的。 好冷。 脚好冷。 陈冰把怀里的小妞妞抱的更紧了一些,把她受伤的胳膊,塞进自己的衣裳里去。 胡同里响起了熟悉的自行车铃声—— 来人一脸无奈的瞧着她,走过来抱起了她,还有小妞妞。 “又惹奶奶生气了啊?” 陈冰木着脸,慢慢伸手搂住了男人的脖子,把脸埋去了他带着寒气和温暖的衣领间:“爸爸。” 番外3:鸡脑袋VS优等生 10岁的陈冰埋头坐在桌前,胳膊肘下压着一张皱巴巴的试卷,愁眉苦脸。 她爸是电力集团的电力维修工,负责偏远地区的高压电维护,出一次门就得十天半月的,N久都不着家;她妈则是小超市的收银员,工作不能说多累,但基本全年无休,有事才能请假——她这次期中考数学又没及格,父母眼下都不在跟前,连能给她稍微辅导下的人都没有,一个方程式陈冰写了又擦擦了又改,试卷纸都擦破了都还没改对。 小姑娘捏着橡皮,有些丧气的盯着桌子上的老座钟,看那黑长的分针一格格的蹦,不由发起呆来。 她脑袋的确笨,也怨不得奶奶一直骂她“笨的跟鸡脑袋一样”。 虽然陈冰一直觉得鸡脑袋并不笨,例如奶家院里那只芦花母鸡,护自己的小鸡崽护的可好了,连隔壁家的大黑猫都敢叨! 也就这片刻的分神,胳膊肘下的试卷“哗啦”一下被人抽了出去—— 不用看都知道是谁,陈冰张嘴就去咬,奈何对方早有提防,一下就蹦去了一旁,手里试卷挥的嚓嚓响,待定睛一瞧,更是幸灾乐祸的当下就咧嘴笑了:“好啊,尾巴!你又没及格!” 而且一字一句,声音即洪又亮,生怕别人听不到,“3……!32分!!!卧槽!你丢不丢人啊!” 陈冰捂着脑袋,屁股钉在板凳上,说不郁闷是假的。 可是考不及格的的确是她,丢人的也的确是她,这都是事实。 所以也怨不得眼前这头臭狗熊又来损她。 嗯,眼前不是旁人,自然还是她那顶讨厌顶讨厌的堂哥陈炽。 10岁的陈冰和5岁时候的陈冰没啥不同,依旧瘦汀汀的一根,头上黄毛依旧;可12岁的陈炽和7岁时候的陈炽却大不相同——婴儿肥尽数退了个干净,十分白净的一张桃心脸,薄薄的单眼皮,眉目修长,容貌里有七成随了自己当老师的妈妈,虽还有些稚气,清秀之气却也尽显,个子更是拔高了不少,瞧着是个十分讨喜的小少年了。 奈何骨子里的劣根性实则一点都木有变,那就是永远都是对陈冰不厌其烦的打击报复之—— 只要逮到机会,就一定不会放过! 陈冰被他嘲惯了,一击不中,也就懒散了,懒得理他。 不过陈炽却绝不是那种你不理我我也就消停的主,只见他搭眼瞧了眼试卷,唇角大大翘起,十足欢乐:“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做,尾巴你果然是个鸡脑袋。” 陈冰嘴笨,不会骂人,但是惹急了,能咬人。 不过,对陈炽,他再恶劣她也已经习惯了,况且这还是在奶家——这么多年,陈冰也学乖了,只要在奶家,就尽量离那头臭狗熊远一点,低调做人。 至于出了奶奶家大门,有仇再报仇,那是后话。 所以陈冰干脆把笔一撂,脑袋一歪枕去了胳臂,闭目养神,看样子竟是准备要小睡一觉的模样。 一样的,陈炽对自己这个唯一堂妹的行径也摸透了,薄嘴唇一撇:“切!你就装!待会咱奶买菜回来,瞧见你考这点分,看她不拿扫帚疙瘩打的你满院跑!” 陈冰的屁股在椅子上动了动。 奶奶家扫帚疙瘩的滋味她不是没尝过——的确怪疼的。 所以陈冰果断抬头回击:“你不多嘴,奶会知道?” 陈炽果断瞪回去:“考32分你还有理了?脑袋笨的跟脚丫子似的!你说,你这都多少回不及格了?上回,就上回,你考了43?这回又考个32!你这什么鸡脑袋啊?到底是不是我小叔生的呀?这出门在外,我都不好意思说和你是一家的,不好意思说你是我妹妹!” 嗯,陈冰承认,臭狗熊虽然是头臭狗熊,可是人家却是头学习好的臭狗熊。 回回考试都是双百,据说在他念得那家重点初中,始终坐的都是年级第一的头一把交椅。 所以嘲她也算嘲的底气十足。 陈冰没话说,恹恹的:“你聪明,你厉害,我承认,你不是我哥行了?把卷子还我,明天上学还得交。” 陈炽自然不还,把卷子又在手里翻了个,继续夸张咂舌:“这根本就没几道做的是对的,就是改都改的乱七八糟全改错了……” 这位优等生一张嫌弃到惊异的嘴脸,看在眼里实在是有够烦! 陈冰腾的起身,一把抓回了自己卷子,按在手里捋捋平,抬起头—— 她才10岁,依旧的黄毛丫头一个,可是脸臭极了,瞥过来的眼神,好像他才是考32分的那个大傻蛋! 陈炽自然见不得她这副模样,一看肚里就有气,张嘴又要损,就听得黄毛丫头叫他:“哥。” 少年正经楞了一下。 她肯好端端叫自己哥哥的时候,可是少之又少,少之又少。 “小虎哥,” 女孩子瘦巴巴干巴巴的一张小脸上,眉眼干巴巴,声音也干巴巴,“你去看电视不好吗?我看电视报了,今天上午电视要放四集的水月洞天,你不是最喜欢尹天雪吗?冰箱里奶还给你留了小雪人和橘子水,待会还要买大黑鱼回来给你做打鱼丸,说要犒劳你参加市里的奥林匹克竞赛得了一等奖。” 陈炽没提防她说的竟是这个,一时也不好接话,一抻脖子,有点色厉内荏:“干嘛?我干什么要你管!” “我哪管的了您啊……”黄毛丫头一脸讥诮的硬邦邦,“所以,求你也别管我成吗?” 陈炽:“……” 陈炽左手橘子水,右手小雪人,大翘着个二郎腿,窝在沙发里,看电视。 屏幕里的尹天雪真是漂亮! 不过,他到底还是忍不住要别过脑袋,视线不着痕迹的往堂屋里溜过一眼——小尾巴还在埋头在大桌子上,写写涂涂,涂涂写写。 真的笨的跟脚丫子似的! 在他眼里,那些根本不值得费脑子的、超级!超级!简单的方程式,现下却是成了高高的栅栏,把小丫头片子给围困得脸色发黄的就像煮烂的白菜叶子。 陈炽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这么笨啊? 我小叔挺聪明一人啊,我婶还是超市收账的呢,怎么生出来的孩子这么笨! 对了!我妈那回还跟我爸偷偷说,说星星那孩子出生的时候缺氧,是不是把脑子憋得不大好了……看着怪楞的…… 当时我爸怎么说的来着? 我爸说小孩子反应慢点,怎么就是不大好了?以后这种话你少说! 陈炽忍不住,又扭头瞥了一眼自己鸡脑袋的小堂妹。 怕不会……真是个傻的? 番外3:鸡脑袋VS优等生 10岁的陈冰埋头坐在桌前,胳膊肘下压着一张皱巴巴的试卷,愁眉苦脸。 她爸是电力集团的电力维修工,负责偏远地区的高压电维护,出一次门就得十天半月的,N久都不着家;她妈则是小超市的收银员,工作不能说多累,但基本全年无休,有事才能请假——她这次期中考数学又没及格,父母眼下都不在跟前,连能给她稍微辅导下的人都没有,一个方程式陈冰写了又擦擦了又改,试卷纸都擦破了都还没改对。 小姑娘捏着橡皮,有些丧气的盯着桌子上的老座钟,看那黑长的分针一格格的蹦,不由发起呆来。 她脑袋的确笨,也怨不得奶奶一直骂她“笨的跟鸡脑袋一样”。 虽然陈冰一直觉得鸡脑袋并不笨,例如奶家院里那只芦花母鸡,护自己的小鸡崽护的可好了,连隔壁家的大黑猫都敢叨! 也就这片刻的分神,胳膊肘下的试卷“哗啦”一下被人抽了出去—— 不用看都知道是谁,陈冰张嘴就去咬,奈何对方早有提防,一下就蹦去了一旁,手里试卷挥的嚓嚓响,待定睛一瞧,更是幸灾乐祸的当下就咧嘴笑了:“好啊,尾巴!你又没及格!” 而且一字一句,声音即洪又亮,生怕别人听不到,“3……!32分!!!卧槽!你丢不丢人啊!” 陈冰捂着脑袋,屁股钉在板凳上,说不郁闷是假的。 可是考不及格的的确是她,丢人的也的确是她,这都是事实。 所以也怨不得眼前这头臭狗熊又来损她。 嗯,眼前不是旁人,自然还是她那顶讨厌顶讨厌的堂哥陈炽。 10岁的陈冰和5岁时候的陈冰没啥不同,依旧瘦汀汀的一根,头上黄毛依旧;可12岁的陈炽和7岁时候的陈炽却大不相同——婴儿肥尽数退了个干净,十分白净的一张桃心脸,薄薄的单眼皮,眉目修长,容貌里有七成随了自己当老师的妈妈,虽还有些稚气,清秀之气却也尽显,个子更是拔高了不少,瞧着是个十分讨喜的小少年了。 奈何骨子里的劣根性实则一点都木有变,那就是永远都是对陈冰不厌其烦的打击报复之—— 只要逮到机会,就一定不会放过! 陈冰被他嘲惯了,一击不中,也就懒散了,懒得理他。 不过陈炽却绝不是那种你不理我我也就消停的主,只见他搭眼瞧了眼试卷,唇角大大翘起,十足欢乐:“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做,尾巴你果然是个鸡脑袋。” 陈冰嘴笨,不会骂人,但是惹急了,能咬人。 不过,对陈炽,他再恶劣她也已经习惯了,况且这还是在奶家——这么多年,陈冰也学乖了,只要在奶家,就尽量离那头臭狗熊远一点,低调做人。 至于出了奶奶家大门,有仇再报仇,那是后话。 所以陈冰干脆把笔一撂,脑袋一歪枕去了胳臂,闭目养神,看样子竟是准备要小睡一觉的模样。 一样的,陈炽对自己这个唯一堂妹的行径也摸透了,薄嘴唇一撇:“切!你就装!待会咱奶买菜回来,瞧见你考这点分,看她不拿扫帚疙瘩打的你满院跑!” 陈冰的屁股在椅子上动了动。 奶奶家扫帚疙瘩的滋味她不是没尝过——的确怪疼的。 所以陈冰果断抬头回击:“你不多嘴,奶会知道?” 陈炽果断瞪回去:“考32分你还有理了?脑袋笨的跟脚丫子似的!你说,你这都多少回不及格了?上回,就上回,你考了43?这回又考个32!你这什么鸡脑袋啊?到底是不是我小叔生的呀?这出门在外,我都不好意思说和你是一家的,不好意思说你是我妹妹!” 嗯,陈冰承认,臭狗熊虽然是头臭狗熊,可是人家却是头学习好的臭狗熊。 回回考试都是双百,据说在他念得那家重点初中,始终坐的都是年级第一的头一把交椅。 所以嘲她也算嘲的底气十足。 陈冰没话说,恹恹的:“你聪明,你厉害,我承认,你不是我哥行了?把卷子还我,明天上学还得交。” 陈炽自然不还,把卷子又在手里翻了个,继续夸张咂舌:“这根本就没几道做的是对的,就是改都改的乱七八糟全改错了……” 这位优等生一张嫌弃到惊异的嘴脸,看在眼里实在是有够烦! 陈冰腾的起身,一把抓回了自己卷子,按在手里捋捋平,抬起头—— 她才10岁,依旧的黄毛丫头一个,可是脸臭极了,瞥过来的眼神,好像他才是考32分的那个大傻蛋! 陈炽自然见不得她这副模样,一看肚里就有气,张嘴又要损,就听得黄毛丫头叫他:“哥。” 少年正经楞了一下。 她肯好端端叫自己哥哥的时候,可是少之又少,少之又少。 “小虎哥,” 女孩子瘦巴巴干巴巴的一张小脸上,眉眼干巴巴,声音也干巴巴,“你去看电视不好吗?我看电视报了,今天上午电视要放四集的水月洞天,你不是最喜欢尹天雪吗?冰箱里奶还给你留了小雪人和橘子水,待会还要买大黑鱼回来给你做打鱼丸,说要犒劳你参加市里的奥林匹克竞赛得了一等奖。” 陈炽没提防她说的竟是这个,一时也不好接话,一抻脖子,有点色厉内荏:“干嘛?我干什么要你管!” “我哪管的了您啊……”黄毛丫头一脸讥诮的硬邦邦,“所以,求你也别管我成吗?” 陈炽:“……” 陈炽左手橘子水,右手小雪人,大翘着个二郎腿,窝在沙发里,看电视。 屏幕里的尹天雪真是漂亮! 不过,他到底还是忍不住要别过脑袋,视线不着痕迹的往堂屋里溜过一眼——小尾巴还在埋头在大桌子上,写写涂涂,涂涂写写。 真的笨的跟脚丫子似的! 在他眼里,那些根本不值得费脑子的、超级!超级!简单的方程式,现下却是成了高高的栅栏,把小丫头片子给围困得脸色发黄的就像煮烂的白菜叶子。 陈炽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这么笨啊? 我小叔挺聪明一人啊,我婶还是超市收账的呢,怎么生出来的孩子这么笨! 对了!我妈那回还跟我爸偷偷说,说星星那孩子出生的时候缺氧,是不是把脑子憋得不大好了……看着怪楞的…… 当时我爸怎么说的来着? 我爸说小孩子反应慢点,怎么就是不大好了?以后这种话你少说! 陈炽忍不住,又扭头瞥了一眼自己鸡脑袋的小堂妹。 怕不会……真是个傻的? 番外4:区状元VS吊车尾 老陈家最近有件大喜事。 老陈家16岁的大孙子——小虎,中考,拔得了区状元的头筹! 陈老太一高兴,拿出压箱底的养老钱来大肆宴请四邻亲朋,直说这光耀门楣的大喜事,可得好生贺贺! 孙子这回是中考的区状元,那三年后,指不定就是高考的市状元! 这眼瞅着前途一片花团锦簇的,叫老人家怎不开怀! 陈冰这天起床后,牙也不刷脸也不洗,在床头先呆坐了半晌——暑假伊始,她却实在没啥好心绪,因为,学期末的考试,她在班里,又是个吊车尾…… 虽说这从小到大她垫底也垫习惯了,不过班主任也说了,她这样的成绩,连会考都难过。叫她父母最好假期里给她报个补习班,请个家教啥的——这暑假结束后她可就是升初三了,连会考都不过关,到时候连中考资格都木有。 这桩事,陈冰还没跟父母说。 她爸前天回来一趟,不过也就在家住了一晚上,包了一包袱的干粮就又走了。 因为架高速公路,整整一山谷的高压电都要挪位和重新布线,这一趟出去,怕是月余功夫也回不来。 爸爸临走嘱咐她听话,多照顾妈妈。 陈冰妈这阵子身体不济,每天上班都只能撑半天,好在超市老板齐伯伯体谅,不过陈冰妈不好意思,总想撑着多做会,免的叫人家难做。 所以陈冰从一放假就去超市帮忙,她妈是收银员,为了叫她妈多歇会,很多时候都是她自告奋勇上场负责收钱——奇怪的是,陈冰虽然学习不好,数学也很烂,收钱找钱却是心算到飞快,也基本很少出差错。 不过今天她妈还是跟超市请了半天假。 这回倒不是因为身体原因,而是他们娘俩要去参加大伯家堂兄的“状元宴”。 奶奶一早就发话了,说这回小虎这么争气,一定要好生贺贺!全家人都得去! 虽说大伯父大伯母一直说才不过是个中考,也不过只是个区状元而已,实在不值当的这么大张旗鼓,还是低调些的好,免的叫孩子也跟着心浮气躁。 不过这回奶愣是没听大伯父的劝,直瞪着眼睛:“我大孙子这么争气!老婆子我高兴!干嘛低调?低调个P!小虎这回是中考状元,那往后就是高考状元!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有几年活头?趁现在高兴就该高兴高兴!老婆子我要是有福,还能看我大孙子以后更有出息!一桩都不掉!一件都不拉!” 亲娘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大伯父大伯母也没话说了,只好默认了事。 陈冰向来也没什么攀比心,也是打小过来早习惯了,所以这顿饭她去吃的也是安之若素——目前唯一叫她觉得为难的是班主任的话,到底要不要转达给父母? 她爸赚钱不容易,一分分的都是辛苦钱,她妈身体不行,这好一阵子了都只能上半天班,拿到手的工资自然也打了半折。 而且她妈平时吃的很多药,除了中药,还有好多西药是进口的,死贵死贵,医保还不报销,家里有一半收入都是填了这个坑,日子实在算不得宽裕。 可是要是不说…… 陈冰这孩子很轴,脑袋里没几个弯,思来想去不是她的风格。 所以她突然也就想明白了:会考考不过就考不过,中考不让考就不让考,我天生也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反正他们老陈家里已经有头狗熊那么会念书了,少她一个不少。真要念不了高中,那她就打工赚钱去呗,还能多赚点钱给妈妈买新衣裳。 嗯,她妈平时吃药贵,自己也是心疼的抓抓滴,可是药得吃,于是就从别的方面抠着自己。 就陈冰知道的,她妈已经三年没添过一件新衣裳了。 内衣旧的都起满了球,一双上班穿的黑皮鞋也是补了又补的。 哪像大伯母那般体面,脖子里戴的丝巾、手里拎的包包、身上穿的衣裳,都是成套的,漂亮极了。 对了,大伯母腕子上戴的表都是金色的,小巧巧的,好看! 那臭狗熊得意洋洋的炫耀过,说那是他爸在单位得了二等功的奖金,送给他妈的结婚纪念日礼物。 陈冰的父母从没过过什么结婚纪念日。 不过陈冰想的是:我爸也有奖金,不过奖金和工资,除了养家就是买药了,实在没多余的闲钱去买那些漂亮东西。 陈冰的妈妈名叫涂芳,因为身体不好,脸色常年苍白,身形瘦弱,这一点陈冰倒是尽随了母亲去——因为今天要去做宴席,涂芳挑了自己最整齐的一身衣裳,对着镜子拢了拢头发。 “待会在席上,你奶要说啥,你就尽管听着。今个是你小虎哥的好日子,你可千万别犯浑,他要是再逗你,你就装听不见,别跟他犯计较。今天这个场人家唱人家的,你就好好吃你的饭。” 涂芳梳着头,不忘絮絮叨叨的嘱咐着女儿,“恁俩从小就不对付,也不知道哪里造的冤家,怕就怕恁俩一碰头就掐!不过今不管怎么说,你都得记住喽,千万别犯浑。记住了吗?” 陈冰:“嗯。” 陈冰和涂芳先去的是奶奶家。 虽然陈冰他爸不大得陈老太的欢心,不过身为小儿子,该尽的孝还是得尽。 上次回家陈冰爸托同事买的一筐柚子,还有几样补品,都是要送去奶奶家的——陈冰一路坐公交又走路的,掌心被沉重的柚子压出了一道勒痕。 她妈也好不到哪里去,好在母女俩终于抵达奶奶家,涂芳掏出帕子擦了擦女儿的脸,又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 “进去要叫人啊,知道吗?” 这是每次进奶家的门前,父母无一例外都要叮嘱的。 陈冰无一例外的木着一张脸,点点头。 母女俩喘匀一口气,推门走进院子——就是刚走几步,就听得堂屋传出陈老太矍铄响亮的嗓音:“反正我这辈子啊,也就这么一个儿子,一个孙子,可甭管儿子还是孙子,都给我争气!给我脸上添光!这不就是天大的福气?我老太太就是高兴!就是开心!叫他们都眼红去呗!” 涂芳顿了顿脚。 手里一兜的柚子压得陈冰肩膀都是歪的,她舔了舔嘴唇,问:“妈,我奶为啥老说只一个儿子?她明明有俩儿子。” 番外4:区状元VS吊车尾 老陈家最近有件大喜事。 老陈家16岁的大孙子——小虎,中考,拔得了区状元的头筹! 陈老太一高兴,拿出压箱底的养老钱来大肆宴请四邻亲朋,直说这光耀门楣的大喜事,可得好生贺贺! 孙子这回是中考的区状元,那三年后,指不定就是高考的市状元! 这眼瞅着前途一片花团锦簇的,叫老人家怎不开怀! 陈冰这天起床后,牙也不刷脸也不洗,在床头先呆坐了半晌——暑假伊始,她却实在没啥好心绪,因为,学期末的考试,她在班里,又是个吊车尾…… 虽说这从小到大她垫底也垫习惯了,不过班主任也说了,她这样的成绩,连会考都难过。叫她父母最好假期里给她报个补习班,请个家教啥的——这暑假结束后她可就是升初三了,连会考都不过关,到时候连中考资格都木有。 这桩事,陈冰还没跟父母说。 她爸前天回来一趟,不过也就在家住了一晚上,包了一包袱的干粮就又走了。 因为架高速公路,整整一山谷的高压电都要挪位和重新布线,这一趟出去,怕是月余功夫也回不来。 爸爸临走嘱咐她听话,多照顾妈妈。 陈冰妈这阵子身体不济,每天上班都只能撑半天,好在超市老板齐伯伯体谅,不过陈冰妈不好意思,总想撑着多做会,免的叫人家难做。 所以陈冰从一放假就去超市帮忙,她妈是收银员,为了叫她妈多歇会,很多时候都是她自告奋勇上场负责收钱——奇怪的是,陈冰虽然学习不好,数学也很烂,收钱找钱却是心算到飞快,也基本很少出差错。 不过今天她妈还是跟超市请了半天假。 这回倒不是因为身体原因,而是他们娘俩要去参加大伯家堂兄的“状元宴”。 奶奶一早就发话了,说这回小虎这么争气,一定要好生贺贺!全家人都得去! 虽说大伯父大伯母一直说才不过是个中考,也不过只是个区状元而已,实在不值当的这么大张旗鼓,还是低调些的好,免的叫孩子也跟着心浮气躁。 不过这回奶愣是没听大伯父的劝,直瞪着眼睛:“我大孙子这么争气!老婆子我高兴!干嘛低调?低调个P!小虎这回是中考状元,那往后就是高考状元!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有几年活头?趁现在高兴就该高兴高兴!老婆子我要是有福,还能看我大孙子以后更有出息!一桩都不掉!一件都不拉!” 亲娘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大伯父大伯母也没话说了,只好默认了事。 陈冰向来也没什么攀比心,也是打小过来早习惯了,所以这顿饭她去吃的也是安之若素——目前唯一叫她觉得为难的是班主任的话,到底要不要转达给父母? 她爸赚钱不容易,一分分的都是辛苦钱,她妈身体不行,这好一阵子了都只能上半天班,拿到手的工资自然也打了半折。 而且她妈平时吃的很多药,除了中药,还有好多西药是进口的,死贵死贵,医保还不报销,家里有一半收入都是填了这个坑,日子实在算不得宽裕。 可是要是不说…… 陈冰这孩子很轴,脑袋里没几个弯,思来想去不是她的风格。 所以她突然也就想明白了:会考考不过就考不过,中考不让考就不让考,我天生也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反正他们老陈家里已经有头狗熊那么会念书了,少她一个不少。真要念不了高中,那她就打工赚钱去呗,还能多赚点钱给妈妈买新衣裳。 嗯,她妈平时吃药贵,自己也是心疼的抓抓滴,可是药得吃,于是就从别的方面抠着自己。 就陈冰知道的,她妈已经三年没添过一件新衣裳了。 内衣旧的都起满了球,一双上班穿的黑皮鞋也是补了又补的。 哪像大伯母那般体面,脖子里戴的丝巾、手里拎的包包、身上穿的衣裳,都是成套的,漂亮极了。 对了,大伯母腕子上戴的表都是金色的,小巧巧的,好看! 那臭狗熊得意洋洋的炫耀过,说那是他爸在单位得了二等功的奖金,送给他妈的结婚纪念日礼物。 陈冰的父母从没过过什么结婚纪念日。 不过陈冰想的是:我爸也有奖金,不过奖金和工资,除了养家就是买药了,实在没多余的闲钱去买那些漂亮东西。 陈冰的妈妈名叫涂芳,因为身体不好,脸色常年苍白,身形瘦弱,这一点陈冰倒是尽随了母亲去——因为今天要去做宴席,涂芳挑了自己最整齐的一身衣裳,对着镜子拢了拢头发。 “待会在席上,你奶要说啥,你就尽管听着。今个是你小虎哥的好日子,你可千万别犯浑,他要是再逗你,你就装听不见,别跟他犯计较。今天这个场人家唱人家的,你就好好吃你的饭。” 涂芳梳着头,不忘絮絮叨叨的嘱咐着女儿,“恁俩从小就不对付,也不知道哪里造的冤家,怕就怕恁俩一碰头就掐!不过今不管怎么说,你都得记住喽,千万别犯浑。记住了吗?” 陈冰:“嗯。” 陈冰和涂芳先去的是奶奶家。 虽然陈冰他爸不大得陈老太的欢心,不过身为小儿子,该尽的孝还是得尽。 上次回家陈冰爸托同事买的一筐柚子,还有几样补品,都是要送去奶奶家的——陈冰一路坐公交又走路的,掌心被沉重的柚子压出了一道勒痕。 她妈也好不到哪里去,好在母女俩终于抵达奶奶家,涂芳掏出帕子擦了擦女儿的脸,又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 “进去要叫人啊,知道吗?” 这是每次进奶家的门前,父母无一例外都要叮嘱的。 陈冰无一例外的木着一张脸,点点头。 母女俩喘匀一口气,推门走进院子——就是刚走几步,就听得堂屋传出陈老太矍铄响亮的嗓音:“反正我这辈子啊,也就这么一个儿子,一个孙子,可甭管儿子还是孙子,都给我争气!给我脸上添光!这不就是天大的福气?我老太太就是高兴!就是开心!叫他们都眼红去呗!” 涂芳顿了顿脚。 手里一兜的柚子压得陈冰肩膀都是歪的,她舔了舔嘴唇,问:“妈,我奶为啥老说只一个儿子?她明明有俩儿子。” 番外 5:小白脸VS榆木疙瘩 涂芳笑了笑。 “你奶这脾气,谁犟的过她。她说一个就一个呗,听着就是了。” 说话间的功夫,堂屋的门帘掀开来,露出一张文气清秀的脸庞,是大伯母肖晓敏。 估计也是觉得婆婆方才的言论不妥,大伯母一脸略尴尬的微笑,张手迎上前去:“是弟妹和星星来了。哎呀,这都拿的什么呀,这么沉,快进屋,吃西瓜。” 堂屋里,大伯正站起身,一身的魁伟正气,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星星来啦。” 陈冰的大伯陈阳辉,市属刑侦大队的大队长,全国劳动模范,市人大代表;大伯母,重点高中的优秀教师,两口子都是体面又良善之人。 陈冰一直想不明白,大伯和大伯母这么好的人,为什么生的儿子,却是一头臭狗熊? 那头臭狗熊俨然正坐在陈老太身边,揽着陈老太的肩膀,一副天伦之乐的模样——瞧见陈冰进屋,不着痕迹的囧了囧鼻子。 陈冰不是个爱说话的,能不说话的时候都是尽量不说。 不过她妈方才也嘱咐了:要叫人。 所以她只能硬着头皮叫一圈人:奶,大伯,大伯母……小虎哥。 那头臭狗熊“哈”了一声:“尾巴,这大热天的——” 话没说完,被大伯一巴掌掌风拍去了脑袋:“这么大人了,怎么连个话都不会说?怎么叫妹妹的?” 陈炽又囧了囧鼻子尖,露出一脸的皮笑肉不笑:“我是说,星星妹妹,这大热天的,瞧你脸都晒红了,瞧着还怪可爱的。” 陈冰:…… 陈炽十六岁了,五官酷肖其母,皮肤白净,一双长眉下薄薄的单眼皮,爱从眼角处看人,所以总带了些居高临下的斜藐气和懒散气——陈冰相信,如果放电视里,这就是非常典型的“小白脸”。 想想电视剧《西游记》里唐僧那个状元爹,嗯,差不多也就这幅模样。 为啥状元都是小白脸? 她不讨厌状元,但她讨厌小白脸。 好在往下陈冰谨记她妈的教诲,不管该说不该说的话,一概不说——所以这顿状元席吃的还算顺风顺水。 陈老太做东,那些来吃酒的亲戚邻居,莫不是吉祥话儿说的花团锦簇,把那头臭狗熊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 陈冰觉得,这大伯母的脸都要笑僵了去了,替她有些累得慌。 至于陈冰母女,一块背景板当的极好。 涂芳惦记着下午还有半天班,草草吃完悄悄撤席,却叮嘱陈冰一定要替她坐到最后,帮忙奶奶和大伯母酒席后收拾打点东西。 陈冰于是只好耐着性子坐去偏偶一角,帮奶家邻居周婆婆的孙女扎小辫儿——一连给小姑娘脑袋上扎了六七个朝天的小辫,拿彩色的丝线细细缠了,刚罢手,一扭头,一头臭狗熊正蹲在跟前。 陈冰人很木,没她这个年纪女孩的那些一惊一乍,所以很有些乏味。 却是陈炽招惹人的兴趣不减,拿了把酒心巧克力塞小姑娘手里:“糖豆可真好看,就跟还珠格格里的塞娅公主一般。” 周婆婆家的孙女儿糖豆儿,登时眉开眼笑,被陈炽往旁边一指,怂恿,“快叫她们瞧瞧去,肯定要眼馋死的。” 一句话,小姑娘捧着巧克力,乐颠颠的跑了。 陈冰把剩余的丝线一缕缕缠好,打上结,结果被人捏了去,片刻又扔了回来——就听臭狗熊埋汰自己:“尾巴,不是我说你,尽鼓捣这些不中用的玩意儿,也就哄个小孩玩儿,该干的事却不干。我可是听说,你这回升初三,险些要留级的。”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旁边有人听到动静转过头来,见是兄妹说话,又转回去了。 放在外人眼里,状元哥哥关怀下妹妹学习,正是家族和睦之相。 陈冰不想跟陈炽说话。 她顶烦他。 他学习是好,是个“状元”,里里外外被人夸成一朵花。 可她照旧不喜欢他。 不是因为他学习好,她妒忌。 也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陈冰觉得,有的人天生就不对盘,她和自己这个堂哥正是如此。 想必他也一样,因为哪疼他就往哪戳:“我可是还听说,就你这成绩,初三连会考都难过。会考不过,高中都没法考!我小叔小婶还就任由你这么下去了?就没想个辙?连高中都念不了,你还真想去扫大街啊咋地?到时候你不嫌丢人,你爸妈、咱奶,还有我,脸往哪搁?” 陈冰皱了皱眉头。 她不怕他。 可是她怕他去跟奶告状,然后奶打电话再臭骂她爸一顿。 那可就…… 所以陈冰吞了口口水,难得没掐,硬邦邦的回:“假期里大圣帮我补课。” “谁?” “就……就我家楼上的齐天哥哥。” 对方视线古怪的在她脸上绕了两绕。 怪笑一声:“尾巴,你叫人家还叫的挺亲的嘛。还齐天哥哥?他今年也中考?多少分啊?” 陈冰:…… “我不知道。” 其实她是知道的。 齐天的分数自然和眼前这位“状元”没法比,况且她也不想比。 “能念师大附中吗?” 师大附中是他们这最好的高中,重点高中,非尖子不收。 陈炽作为区状元,自然是两条腿都已经迈进附中大门了。 陈冰继续死鸭子摇头:“我不知道。” 眼前这个少年不知道哪里的心气,突然就笑开了,不过陈冰知道,他才没有高兴。 他其实是在生气了。 果不其然就见他伸手戳她脑门:“这个不知道那个不知道,你知道嘛?那小子猫啊狗啊,你叫他教?别是瓦罐子碰上土坯子,俩都是一路货色!” 旁边酒席上有人别过脑袋来打趣:“小虎,你堂堂一个状元,还教不了妹妹?你可就星星一个妹妹,这当哥哥的,自己好了,也得会带小的才是。” 陈炽懒洋洋的托了脸:“话是这么说,不过一个木脑壳,又是个死心眼,谁教的了?” 那人脸立即冲去了陈冰:“星星啊,你哥嘴硬呢,就等着你来求呢!你也有点眼色,快说点好话求求他。这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都是一个屋檐下的,这么现成的好老师不要,我都替你急得慌。” 陈冰:…… 她这人没什么急智,最不会的就是这种半真半假的打趣话。 而且,要这头臭狗熊教? 那她宁愿去扫大街。 所以陈冰的反应就是站起来,没礼貌就没礼貌,不吭一声,掉头就走。 见她跑了,那人哈哈乐起来,冲陈炽一努嘴:“小虎,瞧见没,瞧把人家吓的!话说你这妹是有多不待见你,一听要你教,那小脸都发了白了!” “嗤!” 陈炽别开脑袋去,一脸不屑,嘴角翘出一个冷笑:“一个臭榆木疙瘩,谁要教?只不过是怕给我奶丢人,这才问问。走了也清净,免的戳眼前头费眼。” “哎吆,这可不像你。” 那人抿嘴,乐,“咱们陈公子平日里多斯文和气啊,待女生都是最客气的。这怎么对自己亲妹了,倒酷的梆梆响!” “滚滚滚,不张嘴没人当你是哑巴。” 十六岁的少年状元,伸手过去,烦躁的推了一把同僚的脑袋。 番外 5:小白脸VS榆木疙瘩 涂芳笑了笑。 “你奶这脾气,谁犟的过她。她说一个就一个呗,听着就是了。” 说话间的功夫,堂屋的门帘掀开来,露出一张文气清秀的脸庞,是大伯母肖晓敏。 估计也是觉得婆婆方才的言论不妥,大伯母一脸略尴尬的微笑,张手迎上前去:“是弟妹和星星来了。哎呀,这都拿的什么呀,这么沉,快进屋,吃西瓜。” 堂屋里,大伯正站起身,一身的魁伟正气,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星星来啦。” 陈冰的大伯陈阳辉,市属刑侦大队的大队长,全国劳动模范,市人大代表;大伯母,重点高中的优秀教师,两口子都是体面又良善之人。 陈冰一直想不明白,大伯和大伯母这么好的人,为什么生的儿子,却是一头臭狗熊? 那头臭狗熊俨然正坐在陈老太身边,揽着陈老太的肩膀,一副天伦之乐的模样——瞧见陈冰进屋,不着痕迹的囧了囧鼻子。 陈冰不是个爱说话的,能不说话的时候都是尽量不说。 不过她妈方才也嘱咐了:要叫人。 所以她只能硬着头皮叫一圈人:奶,大伯,大伯母……小虎哥。 那头臭狗熊“哈”了一声:“尾巴,这大热天的——” 话没说完,被大伯一巴掌掌风拍去了脑袋:“这么大人了,怎么连个话都不会说?怎么叫妹妹的?” 陈炽又囧了囧鼻子尖,露出一脸的皮笑肉不笑:“我是说,星星妹妹,这大热天的,瞧你脸都晒红了,瞧着还怪可爱的。” 陈冰:…… 陈炽十六岁了,五官酷肖其母,皮肤白净,一双长眉下薄薄的单眼皮,爱从眼角处看人,所以总带了些居高临下的斜藐气和懒散气——陈冰相信,如果放电视里,这就是非常典型的“小白脸”。 想想电视剧《西游记》里唐僧那个状元爹,嗯,差不多也就这幅模样。 为啥状元都是小白脸? 她不讨厌状元,但她讨厌小白脸。 好在往下陈冰谨记她妈的教诲,不管该说不该说的话,一概不说——所以这顿状元席吃的还算顺风顺水。 陈老太做东,那些来吃酒的亲戚邻居,莫不是吉祥话儿说的花团锦簇,把那头臭狗熊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 陈冰觉得,这大伯母的脸都要笑僵了去了,替她有些累得慌。 至于陈冰母女,一块背景板当的极好。 涂芳惦记着下午还有半天班,草草吃完悄悄撤席,却叮嘱陈冰一定要替她坐到最后,帮忙奶奶和大伯母酒席后收拾打点东西。 陈冰于是只好耐着性子坐去偏偶一角,帮奶家邻居周婆婆的孙女扎小辫儿——一连给小姑娘脑袋上扎了六七个朝天的小辫,拿彩色的丝线细细缠了,刚罢手,一扭头,一头臭狗熊正蹲在跟前。 陈冰人很木,没她这个年纪女孩的那些一惊一乍,所以很有些乏味。 却是陈炽招惹人的兴趣不减,拿了把酒心巧克力塞小姑娘手里:“糖豆可真好看,就跟还珠格格里的塞娅公主一般。” 周婆婆家的孙女儿糖豆儿,登时眉开眼笑,被陈炽往旁边一指,怂恿,“快叫她们瞧瞧去,肯定要眼馋死的。” 一句话,小姑娘捧着巧克力,乐颠颠的跑了。 陈冰把剩余的丝线一缕缕缠好,打上结,结果被人捏了去,片刻又扔了回来——就听臭狗熊埋汰自己:“尾巴,不是我说你,尽鼓捣这些不中用的玩意儿,也就哄个小孩玩儿,该干的事却不干。我可是听说,你这回升初三,险些要留级的。”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旁边有人听到动静转过头来,见是兄妹说话,又转回去了。 放在外人眼里,状元哥哥关怀下妹妹学习,正是家族和睦之相。 陈冰不想跟陈炽说话。 她顶烦他。 他学习是好,是个“状元”,里里外外被人夸成一朵花。 可她照旧不喜欢他。 不是因为他学习好,她妒忌。 也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陈冰觉得,有的人天生就不对盘,她和自己这个堂哥正是如此。 想必他也一样,因为哪疼他就往哪戳:“我可是还听说,就你这成绩,初三连会考都难过。会考不过,高中都没法考!我小叔小婶还就任由你这么下去了?就没想个辙?连高中都念不了,你还真想去扫大街啊咋地?到时候你不嫌丢人,你爸妈、咱奶,还有我,脸往哪搁?” 陈冰皱了皱眉头。 她不怕他。 可是她怕他去跟奶告状,然后奶打电话再臭骂她爸一顿。 那可就…… 所以陈冰吞了口口水,难得没掐,硬邦邦的回:“假期里大圣帮我补课。” “谁?” “就……就我家楼上的齐天哥哥。” 对方视线古怪的在她脸上绕了两绕。 怪笑一声:“尾巴,你叫人家还叫的挺亲的嘛。还齐天哥哥?他今年也中考?多少分啊?” 陈冰:…… “我不知道。” 其实她是知道的。 齐天的分数自然和眼前这位“状元”没法比,况且她也不想比。 “能念师大附中吗?” 师大附中是他们这最好的高中,重点高中,非尖子不收。 陈炽作为区状元,自然是两条腿都已经迈进附中大门了。 陈冰继续死鸭子摇头:“我不知道。” 眼前这个少年不知道哪里的心气,突然就笑开了,不过陈冰知道,他才没有高兴。 他其实是在生气了。 果不其然就见他伸手戳她脑门:“这个不知道那个不知道,你知道嘛?那小子猫啊狗啊,你叫他教?别是瓦罐子碰上土坯子,俩都是一路货色!” 旁边酒席上有人别过脑袋来打趣:“小虎,你堂堂一个状元,还教不了妹妹?你可就星星一个妹妹,这当哥哥的,自己好了,也得会带小的才是。” 陈炽懒洋洋的托了脸:“话是这么说,不过一个木脑壳,又是个死心眼,谁教的了?” 那人脸立即冲去了陈冰:“星星啊,你哥嘴硬呢,就等着你来求呢!你也有点眼色,快说点好话求求他。这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都是一个屋檐下的,这么现成的好老师不要,我都替你急得慌。” 陈冰:…… 她这人没什么急智,最不会的就是这种半真半假的打趣话。 而且,要这头臭狗熊教? 那她宁愿去扫大街。 所以陈冰的反应就是站起来,没礼貌就没礼貌,不吭一声,掉头就走。 见她跑了,那人哈哈乐起来,冲陈炽一努嘴:“小虎,瞧见没,瞧把人家吓的!话说你这妹是有多不待见你,一听要你教,那小脸都发了白了!” “嗤!” 陈炽别开脑袋去,一脸不屑,嘴角翘出一个冷笑:“一个臭榆木疙瘩,谁要教?只不过是怕给我奶丢人,这才问问。走了也清净,免的戳眼前头费眼。” “哎吆,这可不像你。” 那人抿嘴,乐,“咱们陈公子平日里多斯文和气啊,待女生都是最客气的。这怎么对自己亲妹了,倒酷的梆梆响!” “滚滚滚,不张嘴没人当你是哑巴。” 十六岁的少年状元,伸手过去,烦躁的推了一把同僚的脑袋。 第一章 助理化妆师 陈冰手脚麻利的收拾着工作台上乱七八糟的化妆品和刷具。 张姐有事走的急,嘱咐她帮收了自己的摊子——张姐负责女主妆容,台面上的东西皆价值不菲,所以陈冰格外小心仔细。 等她仔细晾好最后一支眼影刷,门外边有人喊:“谁?还有谁?过来搭把手!” 陈冰即刻跑出去,是灯光师梁哥在收工,和小徒弟两个人,手里肩上的架子摇摇欲坠,陈冰忙上去搭了把手。 梁哥冲她呲牙一乐:“光剩你了?其他人呢?都走了?” “嗯。” 陈冰点头,头顶夜幕黢黑,半点星光也无,除了他们这点地界还有些灯火,其他地方都在暗色里沉寂成一片。 到底是快半夜三点了,连草堆里的虫子都懒得叫了。 帮梁哥他们两个把灯具都收进器材房,陈冰又帮着小徒弟清点了一遍,大东小西的一一核对无误。 小徒弟骚着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冰姐,又麻烦你。” 陈冰摇摇头。 小徒弟年纪小,才15岁,本是隔壁班子的武替,因都是河北人,被梁哥叫来帮忙,算是个打杂的。因为年纪小,对谁都得叫哥叫姐。 陈冰年纪比他大的多,不过身份没啥区别,都一样是打杂的。 所以什么都得干。 忙完这边,想着那边张姐的刷具,陈冰又匆匆折回化妆室——一推门就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这味道淡淡的,带些许红茶的香气,其实挺好闻的,只不过陈冰一闻这味,脑门就隐隐发紧。 果不其然,化妆台上高高叠放着一双大长腿,光着两只脚——脚丫子上的皮肤在两竖排化妆灯的映衬下白到发亮,汗毛几乎略等于无。 实在不像一双男人的脚。 陈冰顿了顿,照例走上前去,这才发现方才她擦拭好正在晾干的刷具,正被人拿在手里把玩——有几只已经乱七竖八的散落了半张工作台面,更有几只掉在地上。 仅剩下的那几只,在白皙修长的手指间交错更迭,有人轻轻喝了一声“着!” 一只晕染刷笔直飞出去,哐当一声栽到台面上一个丢棉签纸巾的垃圾桶里。 陈冰脑子一抽,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把刷子攥去手里——张姐的这套刷具是上个月刚从英国代购的,皆是顶级灰鼠毛所制,价值不菲,向来宝贝的很。 就连她帮忙收,都是小心翼翼,生怕碰掉一根毛。 现在却被人当靶子乱丢。 她脑门一抽一抽的,忙趴去地上把落在地上的刷具尽数捡了,一只白的耀眼的脚丫子在她眼前晃了三晃:“吆,我倒是谁呢,这个点了还没收工,原来是黄毛你啊。” 陈冰发色天生发黄,和人家特意染色的还不太一样,配着她白苍苍的皮肤,是有点营养不良的嫌疑。 她嘴笨,不会骂人,于是只能一声不吭。 况且之前多次“打交道”的经验下来,眼前这个人,最好不要搭理。 刷具已然又脏了,张姐一大早的还要用,陈冰握紧一把刷具,背过身去,取了乙醇准备再次清理——身后人大叫:“好大的酒味!” 说话间,人已转到她跟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咧着嘴,恶气森森,“我就说呢,这两天脸上怎么一直过敏,果然是你在害我。” 他抓着她手腕的力气很大,明明一张漂亮至极的脸,此刻在陈冰眼里却犹如夜叉,正露着两根长长的獠牙,好像终于逮住了一个可以推下油锅的倒霉蛋,正乐不可支。 夜叉鬼犹自还在那胡说八道:“明知道我酒精过敏,还往刷子上洒酒?不是害我还有哪个?这回可是让我逮了个现行!我这回倒要看看,那个胡八一还有什么说头!” 他嘴里的胡八一是剧组的执行导演,当初师父正是托了他,才能叫陈冰进来的剧组。 陈冰嘴唇紧抿,挣了两下没挣动,说:“放手。” 对方嘿然:“要不是怕这个点的,胡八一屋里又有什么送上门的骚货,我一准得把你得人跟前去!人赃并获,叫他自己瞧瞧,瞧瞧他都招进组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 这言外之意已然是很恶毒了。 陈冰依旧不吭声,就是左手如电,突然抬手往对方眼睛上一戳! 唐庭安顷刻间捂着脸倒退三步,眼睛鼻尖一时都酸胀到都说不出话来,特别是眼睛,眼前一花,酸的眼泪都出来了——他用力揉了把鼻子,才回过神来,气到暴跳:“你个黄毛竟敢暗算我!” 就是明晃晃的化妆室,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 陈冰只睡了不到两个小时。 外边天色微有亮光,她就爬了起来。 师父托人叫她进组不容易,都是靠的多年混下的交情。况且师父每年那么多学生,若不是看她艰难,愿意搭把手帮衬一把,要论天资论实力,能进组的,是怎么也挨不到她的。 所以陈冰格外卖力,进组时身份听起来好听:助理化妆师。 实则什么都得干,剧务、服装、灯光、扛器材、端茶倒水,什么苦活脏活陈冰都抢着干。 她脑子笨,不会说,也没啥眼力劲,要想留下,对得起师父的举荐,就得埋头苦干。 陈冰轻手轻脚的冷水洗了把脸,她住的是四人间,同屋的其他三人也都是打杂的小助,不过半夜才收工,大家都累坏了,此刻还都在睡梦中。 等陈冰把化妆室全然打扫过一遍,并把昨晚清洗过的假发片又全部梳理整齐完毕,也不过才早上5点。 她把烧开的水灌暖瓶里,接着又烧上了一壶。 他们妆发组一共5名化妆师,组长张姐喜欢喝绿茶排便,负责群演的陶师父则喜欢喝越南咖啡,管服装的于老师习惯喝淡盐水——这些东西陈冰一点点都记在心里。 所谓笨鸟先飞,她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不讨人喜欢没关系,只要不叫人讨厌就行。 除了……除了那个人。 那个人,她真的是毫无办法。 好像就是天生路窄,非要碰去一处顶牛。 陈冰做事的时候不喜欢想东想西,这样时间也过的飞快,眨眼已经到八点。 张姐已经给女主和女二出好了妆,陈冰负责打下手,她盯的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害的女二那个二十出头的小美人吐舌头:“你别老这么瞧人,怪吓人的。” 张姐瞧了陈冰一眼,陈冰有点讪讪,可又不舍得不看。 能进来剧组,自然是要学本事的。张姐也是业内的老人了,能多看一点学一点,说不定就能少走不少弯路 等女二出去,张姐念了一声:“小陈啊,你这孩子是愣,说你多少次了,也记不住。” 陈冰没说话,抓紧时间去清洗混杂粉底液的铁盘。 等忙完早上这一阵,她才有时间摸摸兜里的手机。 女儿毛豆上幼儿园中班了,可已经上了两年的那家幼儿园突然被勒令停业,说是不符合办园资质。 也是,就巷子里那么小小两间平屋,连个室外活动的场地都没有。 可是胜在价钱便宜,离家近。 现在要改上两条街开外那个小区里的幼儿园,光一个月的费用就得3000多,而且转学过来的,一交就得先交一年的入园费。 陈冰不觉捏了捏手机。 她还没凑够钱,毛豆这几天都没学上,每天早上都要给陈冰打电话:“妈妈,我什么时候才能去上学呀?” 不过今早上陈冰接到的这个电话,不是女儿毛豆的,而是她爸的。 她爸在电话里声音很激动:“星星啊,小虎要回来了,这么多年了,他终于能回来了。” 第二章 疑是故人来 那个恼人的唐庭安这几天请假去参加品牌推广了,而剧组又恰逢要赶着剪片花好去招商会——制片就给A组大部分人放了假。 妆发组本来是不放假的,毕竟招商会上,主角配角们还要以剧中造型出席。不过这些活还远远轮不到陈冰——她就一打杂的,反正打杂的这么多,也不差她一个,所以陈冰难得有了两个休息日。 陈冰回到家的时候,一开门就老大的一股中药味扑鼻,厨房里涂芳正守着个黑乎乎的药罐子煎中药,女儿毛豆趴在客厅的茶几上画画,一瞧见陈冰进门,丢了水彩笔就扑上来:“妈妈!” 自从陈冰进剧组,足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没着过家门了。 涂芳从厨房探出头来,见是女儿回来了,也觉欣喜:“星星你咋回来了?” “剧组放了两天假,就回来看看。” 陈冰摸了摸毛豆的头发,这孩子头发乌黑浓密,摸在掌心里厚嚓嚓的,到底是没随了她小时候的那几根黄毛。 毛豆缠着陈冰的胳膊,不舍得松开:“妈妈,你是不是回来给我交学费的?我的好朋友徐娇娇和成泽涵早都去上学了,说那个幼儿园好大的,还有草地,草地上还有沙坑和秋千架呢!” 小丫头一脸兴奋,小脸蛋红扑扑的,“还有红颜色的大滑梯!会拐弯的!” 陈冰笑笑,没说话,把回来路上买的黄豆芽和五花肉送去厨房——厨房里中药味更重,重到熏人,涂芳边咳嗽边把陈冰手里的菜接了,低声:“毛豆想上学都想疯了,可不是当初怎么送都不下的光景了。” 陈冰想起毛豆满三岁初上幼儿园那时的情景,也忍不住嘴角翘了翘。 她从妈妈手里接过筷子,翻动了一下煤气灶上的药罐:“这个月去拿药了吗?” “先凑活着吃完这些呗,还有几副呢。” 涂芳说的轻描淡写,可陈冰算算日子,每个月初三去取新药,这都过去小半个月了,上个月的药早该吃完了。 她打开菜橱检查了下剩下的几幅药包——果然,每一袋药量都明显缩水。 她妈一定还是把药量擅自给打了个对折。 原因无他——半包半包的吃,时间上可以吃的长久些。 毕竟每个月都要去徐记中医馆取药,徐记的药效虽好,却不走医保,没得报销。一个月就1000多块的药费,她妈舍不得,于是就自作主张,半包半包的吃,这样一个月的药能吃将近两个月,省钱。 陈冰关上了菜橱门,没说话。 她妈以前没有正经工作,后来也不过就是在超市打打零工,五金一险都是自己去缴的,缴的时间也短。现在年纪大了不工作了,每个月能领到的养老金,连自己吃药都不够。 陈冰关注着药罐里微微沸腾的褐色药液,问:“我爸还没回来?” 涂芳扭头望了眼客厅墙上的石英钟:“一般都是10点的,不过他说想再兼半天的白班。要是今个白天也上的话,得下午三点才能回来。” 陈冰摇头:“不成,上夜班就够累的,还兼什么白班。” 涂芳嗨了一口:“他说不累,反正夜班都是睡觉,也没事。白天再兼半天,能应付。” 陈冰不觉又抿紧了嘴唇。 她爸是电力集团的退休工人,电力都是企业,上班的时候奖金高,但一旦退休,退休金也就和其他企业员工没啥区别。 她妈身体不好,需要常年吃药,去年还进过一次医院,花了小十万。 身边还有个外孙女毛豆要管要养,于是她爸就找了个给人家大楼当安保的活,上的是夜班——晚7点到早9点。 虽说她妈说的也没错,夜班除了例行巡逻,其他时间可以偷着睡觉。 可是她爸也快六十岁的人了,夜夜只能在值班室搭两把椅子偷着打个盹,又怎能睡的安稳? 不是个长久的法子。 父母都是退休该安享晚年的年岁了,却一边替她看着孩子,一边还得如此辛苦劳累。 陈冰拿黄纸把药渣滤净,她妈心疼这么贵的中药,一口都不舍得浪费,所以每次滤药汁都得滤个四五回——陈冰熟门熟路,滤好了药汁,端给她妈,然后去玄关从自己包里掏出了信封。 毛豆坐在沙发前的小板凳上,抱着自己的长毛狗玩具,在看动画片。 陈冰冲女儿招手:“毛豆,来。” 边把信封交给了涂芳,“妈,这是三万五,三万是毛豆的入园费。另外五千做家用,下午我没事,给你去徐记把下个月的药取了。” 她顿了顿,又说:“徐记的药好归好,可得按剂按量的吃也才最管用,否则徐姥爷知道了,又要骂人的。” 徐姥爷是徐记中医馆的掌门人,资格老,医术佳,就是爱骂人。 涂芳面露疑惑:“你哪来这么多钱?” “剧组发了工资。” “剧组工资能有这么多?” 其实剧组工资真没这么多。 况且陈冰刚去,就是个打杂的小助,工资口头协议的是2800,连她之前在影楼赚的一半都不及。但机会难得,陈冰在乎的不是工资。 况且即便这2800,也一直还没发呢。 陈冰说:“多是没这么多,不过也还行,我前边手里还有点积蓄,这是一并取了。毛豆在家也该是憋坏了,该上学了。” 最高兴的是毛豆,举着长毛狗满屋里蹦跶:“噢!噢!噢!我要去上学了!!毛豆要去上学了!” 慌不迭的就爬去沙发,摸着边几上的电话机,要给好朋友打电话,“我要告诉徐娇娇和成泽涵,我也要去上学了!!” 涂芳面露难色,小声:“本来,我和你爸商量,那家学校好是好,就是太贵了。你爸就想等这个月领了退休金,给毛豆报西关街上那家的红太阳。” 西关街上的那家红太阳陈冰知道,经济实惠型的。不过去西关街得过三个路口,太远。 陈冰抿嘴:“就这个,到底离家近些,您接送也方便。” 涂芳一时也没话说,突然想起什么来,笑努努又道:“你爸打电话跟你说了?你小虎哥要回来了!你是不知道,可把你爸高兴坏了!这几天一直念叨呢!到底是他们老陈家的独苗,一晃也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小虎在那边忙的啥,这么多年也没回来过一回!就连平时打个电话,哎呀,光听声,不见人,还是不顶用。也不知道这回回来,是不是就不走了?要我说啊,还是回来的好!到底是咱自己的地方,熟门熟路的,家再破也是家,咱中国人讲究叶落归根,还是在家里人跟前来的最好。” 陈冰收拾着毛豆在茶几上的玩具,低低“嗯”过一声。 她妈持续兴奋中:“就是恁俩不大接眼,打小就爱打的满头包!你也是个犟的,那时候可没少叫你奶生气——” 涂芳还想说什么,见陈冰已经走去里屋了。 女儿的背影有些单薄,微微的驼着背,因为对着窗口的阳光,本就天生发黄的发丝像被渡上了一层淡金色。 女儿年纪还不大,才27岁。 别人家这个年岁的姑娘,个个鲜妍的跟怒放的花朵一般,唯有自家这个,总觉得缺了些颜色和生气,像个白纸剪出的人…… 涂芳微不可查的,叹过一口气。 第二章 疑是故人来 那个恼人的唐庭安这几天请假去参加品牌推广了,而剧组又恰逢要赶着剪片花好去招商会——制片就给A组大部分人放了假。 妆发组本来是不放假的,毕竟招商会上,主角配角们还要以剧中造型出席。不过这些活还远远轮不到陈冰——她就一打杂的,反正打杂的这么多,也不差她一个,所以陈冰难得有了两个休息日。 陈冰回到家的时候,一开门就老大的一股中药味扑鼻,厨房里涂芳正守着个黑乎乎的药罐子煎中药,女儿毛豆趴在客厅的茶几上画画,一瞧见陈冰进门,丢了水彩笔就扑上来:“妈妈!” 自从陈冰进剧组,足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没着过家门了。 涂芳从厨房探出头来,见是女儿回来了,也觉欣喜:“星星你咋回来了?” “剧组放了两天假,就回来看看。” 陈冰摸了摸毛豆的头发,这孩子头发乌黑浓密,摸在掌心里厚嚓嚓的,到底是没随了她小时候的那几根黄毛。 毛豆缠着陈冰的胳膊,不舍得松开:“妈妈,你是不是回来给我交学费的?我的好朋友徐娇娇和成泽涵早都去上学了,说那个幼儿园好大的,还有草地,草地上还有沙坑和秋千架呢!” 小丫头一脸兴奋,小脸蛋红扑扑的,“还有红颜色的大滑梯!会拐弯的!” 陈冰笑笑,没说话,把回来路上买的黄豆芽和五花肉送去厨房——厨房里中药味更重,重到熏人,涂芳边咳嗽边把陈冰手里的菜接了,低声:“毛豆想上学都想疯了,可不是当初怎么送都不下的光景了。” 陈冰想起毛豆满三岁初上幼儿园那时的情景,也忍不住嘴角翘了翘。 她从妈妈手里接过筷子,翻动了一下煤气灶上的药罐:“这个月去拿药了吗?” “先凑活着吃完这些呗,还有几副呢。” 涂芳说的轻描淡写,可陈冰算算日子,每个月初三去取新药,这都过去小半个月了,上个月的药早该吃完了。 她打开菜橱检查了下剩下的几幅药包——果然,每一袋药量都明显缩水。 她妈一定还是把药量擅自给打了个对折。 原因无他——半包半包的吃,时间上可以吃的长久些。 毕竟每个月都要去徐记中医馆取药,徐记的药效虽好,却不走医保,没得报销。一个月就1000多块的药费,她妈舍不得,于是就自作主张,半包半包的吃,这样一个月的药能吃将近两个月,省钱。 陈冰关上了菜橱门,没说话。 她妈以前没有正经工作,后来也不过就是在超市打打零工,五金一险都是自己去缴的,缴的时间也短。现在年纪大了不工作了,每个月能领到的养老金,连自己吃药都不够。 陈冰关注着药罐里微微沸腾的褐色药液,问:“我爸还没回来?” 涂芳扭头望了眼客厅墙上的石英钟:“一般都是10点的,不过他说想再兼半天的白班。要是今个白天也上的话,得下午三点才能回来。” 陈冰摇头:“不成,上夜班就够累的,还兼什么白班。” 涂芳嗨了一口:“他说不累,反正夜班都是睡觉,也没事。白天再兼半天,能应付。” 陈冰不觉又抿紧了嘴唇。 她爸是电力集团的退休工人,电力都是企业,上班的时候奖金高,但一旦退休,退休金也就和其他企业员工没啥区别。 她妈身体不好,需要常年吃药,去年还进过一次医院,花了小十万。 身边还有个外孙女毛豆要管要养,于是她爸就找了个给人家大楼当安保的活,上的是夜班——晚7点到早9点。 虽说她妈说的也没错,夜班除了例行巡逻,其他时间可以偷着睡觉。 可是她爸也快六十岁的人了,夜夜只能在值班室搭两把椅子偷着打个盹,又怎能睡的安稳? 不是个长久的法子。 父母都是退休该安享晚年的年岁了,却一边替她看着孩子,一边还得如此辛苦劳累。 陈冰拿黄纸把药渣滤净,她妈心疼这么贵的中药,一口都不舍得浪费,所以每次滤药汁都得滤个四五回——陈冰熟门熟路,滤好了药汁,端给她妈,然后去玄关从自己包里掏出了信封。 毛豆坐在沙发前的小板凳上,抱着自己的长毛狗玩具,在看动画片。 陈冰冲女儿招手:“毛豆,来。” 边把信封交给了涂芳,“妈,这是三万五,三万是毛豆的入园费。另外五千做家用,下午我没事,给你去徐记把下个月的药取了。” 她顿了顿,又说:“徐记的药好归好,可得按剂按量的吃也才最管用,否则徐姥爷知道了,又要骂人的。” 徐姥爷是徐记中医馆的掌门人,资格老,医术佳,就是爱骂人。 涂芳面露疑惑:“你哪来这么多钱?” “剧组发了工资。” “剧组工资能有这么多?” 其实剧组工资真没这么多。 况且陈冰刚去,就是个打杂的小助,工资口头协议的是2800,连她之前在影楼赚的一半都不及。但机会难得,陈冰在乎的不是工资。 况且即便这2800,也一直还没发呢。 陈冰说:“多是没这么多,不过也还行,我前边手里还有点积蓄,这是一并取了。毛豆在家也该是憋坏了,该上学了。” 最高兴的是毛豆,举着长毛狗满屋里蹦跶:“噢!噢!噢!我要去上学了!!毛豆要去上学了!” 慌不迭的就爬去沙发,摸着边几上的电话机,要给好朋友打电话,“我要告诉徐娇娇和成泽涵,我也要去上学了!!” 涂芳面露难色,小声:“本来,我和你爸商量,那家学校好是好,就是太贵了。你爸就想等这个月领了退休金,给毛豆报西关街上那家的红太阳。” 西关街上的那家红太阳陈冰知道,经济实惠型的。不过去西关街得过三个路口,太远。 陈冰抿嘴:“就这个,到底离家近些,您接送也方便。” 涂芳一时也没话说,突然想起什么来,笑努努又道:“你爸打电话跟你说了?你小虎哥要回来了!你是不知道,可把你爸高兴坏了!这几天一直念叨呢!到底是他们老陈家的独苗,一晃也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小虎在那边忙的啥,这么多年也没回来过一回!就连平时打个电话,哎呀,光听声,不见人,还是不顶用。也不知道这回回来,是不是就不走了?要我说啊,还是回来的好!到底是咱自己的地方,熟门熟路的,家再破也是家,咱中国人讲究叶落归根,还是在家里人跟前来的最好。” 陈冰收拾着毛豆在茶几上的玩具,低低“嗯”过一声。 她妈持续兴奋中:“就是恁俩不大接眼,打小就爱打的满头包!你也是个犟的,那时候可没少叫你奶生气——” 涂芳还想说什么,见陈冰已经走去里屋了。 女儿的背影有些单薄,微微的驼着背,因为对着窗口的阳光,本就天生发黄的发丝像被渡上了一层淡金色。 女儿年纪还不大,才27岁。 别人家这个年岁的姑娘,个个鲜妍的跟怒放的花朵一般,唯有自家这个,总觉得缺了些颜色和生气,像个白纸剪出的人…… 涂芳微不可查的,叹过一口气。 第三章 一物降一物XinShuHaiGE.CoM 陈冰的假期没休成。 才不过择个菜准备做午饭的功夫,胡八一一个电话就把人给拽走了。 陈冰赶到地方才知道,原本作为品牌时尚大使已经飞去巴黎的唐庭安,突然决定回国参加剧组的招商会——他飞回来的形单影只,啥都没带,化妆师临时借用的是女主工作室的御用首席。 不过这人相当不好伺候,试妆的时候是这也不满意那也不满意,最后气的那化妆师挑子一撩,不伺候了! 执行导演胡八一知道陈冰先前跟唐庭安磨合过好几遭,虽说唐庭安也是诸多挑剔,不过时间紧急,死马暂且当活马医,只能胡乱把陈冰叫来一试。 下午两点的招商会,等陈冰接到电话赶到召开招商会的酒店,都已经过一点钟了。 她一进唐庭安的个人休息室就听见唐庭安正在那发脾气——这人嗓门并不大,声线相反还有点低柔,却是用词歹毒,有好多词句陈冰都是闻所未闻。 好在都习惯了,见怪不怪。 离招商会还不到1小时,唐庭安披着件白衬衣,牛仔裤下光着一双脚,踩在一件颜色可疑的衣服上,正慢条斯理的往上面倒红酒。 他的经纪人周冲在旁边急的抓耳挠腮,偏又说不得什么,一瞧见陈冰进门,愣了一愣。 陈冰上前跟他报备:“胡导说这里需要帮忙,叫我过来。” 周冲把她拽去一旁,哭丧着脸,小声:“已经骂走三个化妆师了,你说他呆在巴黎多好!非得回来!回就回,偏又被踩了尾巴,这骨节眼上闹起了性子!现在外头名字已经打出去了,这粉丝团都在大门口排队呢!又不能这个时候说不参加了……” 最后他朝陈冰拱拱手,“小陈啊,反正以前你也没少挨过他骂,就先忍着点。先把这位爷哄上台,事后哥给你包个大红包!” 说完,脚底抹油,溜了。 陈冰在工作台铺好毛巾,打开自己的化妆箱。 唐庭安这会子倒是安静下来了,一瓶红酒倒完,随手摸了包烟,刚举到唇边,烟没了。 陈冰捏着烟卷,一张淡漠的脸上啥表情都木有:“别抽了,待会说不定还有粉丝上台献花,身上有烟味不好。” 唐庭安:…… 他晃了晃神才反应过来,漂亮的脸上露出熟悉的讥讽笑容:“黄毛,他们是不是实在找不着人了?居然把你都给提溜来了?” 陈冰不说话,低头探看了探看地板上那件被红酒浇透的可怜衣服。 虽然颜色可疑,又被洒了红酒,但还是能看出一些衣服的本来颜色——紫色。 带镭射光泽的紫色。 今年挺流行的。 不过紫色在唐庭安这里是禁忌。 这禁忌也许别人不知道,但陈冰知道。 所以她心下了然,也没功夫收拾这摊子狼藉,只对唐庭安努了努嘴:“坐这边来,我给你上妆。” 唐庭安自然不听她的,屁股纹丝未动,脖子往沙发靠背上一扬,双目一闭,打起了盹。 嘴却不肯闲:“黄毛,你也甭费力气了,你要不想出去,就给我捏捏背。KAO!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背疼死了!” 话说完了,跟前却许久没动静。 唐庭安睁开眼睛,赫然就见陈冰正站在自己眼跟前,手里捧了个他们化妆师常用的那种调色铁盘,上面花花绿绿的一堆——而这个女人依旧死性不改的那副死样子,硬邦邦的道:“你要是没意见,我就用这个配色了,刚好配你的衣服。” 唐庭安好奇的伸长脖子瞥了一眼,一眼之下几要闭气,一下就从沙发上蹦起来:“你有病??!!” 陈冰面不改色:“你要不喜欢,可以改。” 一般男星妆容,重在修饰自然,虽然粉底蜜粉画眉眼影啥的一概都不比女星们少多少,但到底是男女有别。 与女星们的浓墨重彩不同,男星们大都追求的是了无痕迹的裸妆,最好啥啥都看不粗来。 少有浓妆的,也都是那些团体出道的所谓“爱豆”们。 而男演员,都更着重强调自己的阳刚之气。所以他们的妆容里,大地色眼影是最常用的,其他什么红黄蓝绿之类,除非有特殊需要,基本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可陈冰偏调出了个紫红色的眼影,还闪着苍蝇头的绿色偏光! 还真是跟地上那件带镭射色的衬衣一模一样…… 唐庭安真心几近暴走,本来作了一会正在消沉期,陈冰这一下,顿时激的人肾上激素飙长,一时间脸都涨红了! 陈冰却不理这只炸了毛的鸡,拎了地板上湿淋淋的衣服,一抖:“不喜欢这件衣服,不穿就是了,换一件。” 又举了举手里的铁盘,“不中意这个颜色,我也可以换。” 她两片嘴唇硬的跟铁片似得,“可是别难为人,叫别人难做。” 方才她过来,经过另间房间,里边一个造型小哥正被剧务主任骂的狗血淋头,那么大一男人,低头抹泪抹的跟个孩子似得。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个被气的撂挑子不干的化妆师首席,自是没人敢批,于是只能底下人受过。 这种“过”,陈冰可没少受。 唐庭安眉毛呼呼直跳:“我叫谁难做了?我折腾谁了?我折腾我自己,还用的着你家批准啊?!” 这人一屁股又坐下了,好像被气的受了内伤,虚虚摆了摆手,“你也给我滚,别仗着给三分好颜色就敢开染坊。” 陈冰不怕吵架。 她这人嘴笨,吵架一般都是吵不过的,不过还从没怵过就是了。 不知道为什么,一个瞬间,她突然想到了堂哥陈炽。 得益于她自小就跟自家这位堂兄打成一锅粥,所以也算身经百战了。 唐庭安这点道行,又和小时候那头讨人厌的臭狗熊有啥区别? 她才不在乎。 陈冰放下铁盘,手下团了两团,把那件可怜的衣裳塞去只塑料袋,一旁放好。 消毒纸巾重新擦过双手,铁盘重新调色,边忙活,边貌似自言自语:“都是去过巴黎的人了,肯定也知道今年时尚界最流行的就是偏光紫。这色一般人还真降不住,不过你皮肤白,人家才大着胆子给你穿,还是件PRADA。这种大牌的衣裳,一般都是跟品牌商借的,你糟践的倒是舒服了,却叫人家那管服装的人,吃糠咽菜几个月的来赔偿,说不定还会丢了工作。你家粉丝老夸你真性情真性情,真性情就是这么用的?” 唐庭安本不欲理她,此刻却被她激的反唇相讥:“笑话!我做的事我自己担,关旁人鸟事?别说就这件破衣裳,还PRADA,十件百件PRADA我也赔得起!再说了,这自己不长眼就得吃点教训长点记性,社会教做人懂不?别什么破衣烂衫的都往我这堆!” 陈冰歪着脑袋瞧他,脸色平平无波:“你自己讨厌,张嘴说就是了。你不说,叫旁人怎么知道?任谁也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唐庭安眉头直跳,不想再跟她掰持,伸脚一揣凳子,指着门:“你以为你谁啊!赶紧滚赶紧滚!” 怎奈对方根本不为所动:“我靠工作吃饭,你又不给我发工资,不滚。” 边说,边把手里重新调色过的铁盘朝他一歪,“这个颜色满意吗?正好配你行李箱里那件古奇的衬衣。” 唐庭安心口一动,忍不住眼风往墙角自己行李箱那里一瞥:果然,一件棕金色的衬衣袖子正耷拉在半开合的箱子口。 那是他去巴黎看秀,从后台一眼就相中的!着实费了一番折腾才好不容易收入囊中。 是他一向喜欢的古着典雅风,为了这件衣裳,他回国的一路都心情尚好,就准备穿这件心头好来参加招商会。 结果不成想,那个不长眼的造型助理,一上来拎了那件紫莹莹的PRADA给他,还直说特衬他肤色特配他的气质! 配TM个P!!! 只要是唐庭安身边的人,都知道,他生平最忌讳最讨厌的就是紫色。 特别还是这种女里女气的、混淆不堪的紫。 他回来的急,身边只有个小助理在忙着给他点午餐,经纪人也还没赶过来,身边没个长眼风的提点着,于是生生叫人憋了一肚子火。 不过他这人性子别扭,阴着呢!当时按下不提,却在上妆时横挑鼻子竖挑眼——嗯,他自己不痛快了,自然也不会叫别人好过。 现下被陈冰一语捅破,唐庭安却是个没皮没脸的货,撒泼犯浑什么事都能干,性子更是孩儿的天六月的脸,方才还直叫人滚呢,搭眼一瞧见自己那件心头好,竟又一时兴起了。 只见他饶有趣味的坐直身子:“黄毛,眼神不错啊!怎么瞧出这是古奇的?” 那衣裳浑身上下连个明显的LOGO都没有,他还真不信她个土包子能这般火眼金睛。 见陈冰不说话,又来了劲,“那我再考考你,知道这衣裳出自谁的手笔不?” 陈冰:“知道会怎样?不知道又会怎样?” 唐庭安摸唇呵呵:“你要答的上来,我就好好配合你工作。要是答不上来——” “是Alessandro Michele。” “……” * 招商会召开前三分钟。 后台候场的唐庭安挽了挽衬衣袖子。 陈冰正踮了脚,拿了把尖尾梳小心将他的鬓角弄的更加服帖自然,就听得唐庭安哼然:“没想到某人肚子里除了稻草,还有点东西。” 陈冰没空理他,两只眼睛只盯了手下,实在无可挑剔后,才喘平一口气,轻声:“好了。” 说完悄声往后退了两步,给后面的人闪出路。 前方舞台灯火辉煌,身旁这个男人突然扭头瞥了她一眼——一张无可挑剔的脸,在前方灯火的映衬下半明半暗,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眼神流转间光华璀璨,瞳仁中像勾了耀眼的火苗,就这么对她微微一笑,扭头走了出去。 陷在黑暗角落里的陈冰,嗓子眼里到底忍不住,吞过一口口水。 她不会说,在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第三章 一物降一物 陈冰的假期没休成。 才不过择个菜准备做午饭的功夫,胡八一一个电话就把人给拽走了。 陈冰赶到地方才知道,原本作为品牌时尚大使已经飞去巴黎的唐庭安,突然决定回国参加剧组的招商会——他飞回来的形单影只,啥都没带,化妆师临时借用的是女主工作室的御用首席。 不过这人相当不好伺候,试妆的时候是这也不满意那也不满意,最后气的那化妆师挑子一撩,不伺候了! 执行导演胡八一知道陈冰先前跟唐庭安磨合过好几遭,虽说唐庭安也是诸多挑剔,不过时间紧急,死马暂且当活马医,只能胡乱把陈冰叫来一试。 下午两点的招商会,等陈冰接到电话赶到召开招商会的酒店,都已经过一点钟了。 她一进唐庭安的个人休息室就听见唐庭安正在那发脾气——这人嗓门并不大,声线相反还有点低柔,却是用词歹毒,有好多词句陈冰都是闻所未闻。 好在都习惯了,见怪不怪。 离招商会还不到1小时,唐庭安披着件白衬衣,牛仔裤下光着一双脚,踩在一件颜色可疑的衣服上,正慢条斯理的往上面倒红酒。 他的经纪人周冲在旁边急的抓耳挠腮,偏又说不得什么,一瞧见陈冰进门,愣了一愣。 陈冰上前跟他报备:“胡导说这里需要帮忙,叫我过来。” 周冲把她拽去一旁,哭丧着脸,小声:“已经骂走三个化妆师了,你说他呆在巴黎多好!非得回来!回就回,偏又被踩了尾巴,这骨节眼上闹起了性子!现在外头名字已经打出去了,这粉丝团都在大门口排队呢!又不能这个时候说不参加了……” 最后他朝陈冰拱拱手,“小陈啊,反正以前你也没少挨过他骂,就先忍着点。先把这位爷哄上台,事后哥给你包个大红包!” 说完,脚底抹油,溜了。 陈冰在工作台铺好毛巾,打开自己的化妆箱。 唐庭安这会子倒是安静下来了,一瓶红酒倒完,随手摸了包烟,刚举到唇边,烟没了。 陈冰捏着烟卷,一张淡漠的脸上啥表情都木有:“别抽了,待会说不定还有粉丝上台献花,身上有烟味不好。” 唐庭安:…… 他晃了晃神才反应过来,漂亮的脸上露出熟悉的讥讽笑容:“黄毛,他们是不是实在找不着人了?居然把你都给提溜来了?” 陈冰不说话,低头探看了探看地板上那件被红酒浇透的可怜衣服。 虽然颜色可疑,又被洒了红酒,但还是能看出一些衣服的本来颜色——紫色。 带镭射光泽的紫色。 今年挺流行的。 不过紫色在唐庭安这里是禁忌。 这禁忌也许别人不知道,但陈冰知道。 所以她心下了然,也没功夫收拾这摊子狼藉,只对唐庭安努了努嘴:“坐这边来,我给你上妆。” 唐庭安自然不听她的,屁股纹丝未动,脖子往沙发靠背上一扬,双目一闭,打起了盹。 嘴却不肯闲:“黄毛,你也甭费力气了,你要不想出去,就给我捏捏背。KAO!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背疼死了!” 话说完了,跟前却许久没动静。 唐庭安睁开眼睛,赫然就见陈冰正站在自己眼跟前,手里捧了个他们化妆师常用的那种调色铁盘,上面花花绿绿的一堆——而这个女人依旧死性不改的那副死样子,硬邦邦的道:“你要是没意见,我就用这个配色了,刚好配你的衣服。” 唐庭安好奇的伸长脖子瞥了一眼,一眼之下几要闭气,一下就从沙发上蹦起来:“你有病??!!” 陈冰面不改色:“你要不喜欢,可以改。” 一般男星妆容,重在修饰自然,虽然粉底蜜粉画眉眼影啥的一概都不比女星们少多少,但到底是男女有别。 与女星们的浓墨重彩不同,男星们大都追求的是了无痕迹的裸妆,最好啥啥都看不粗来。 少有浓妆的,也都是那些团体出道的所谓“爱豆”们。 而男演员,都更着重强调自己的阳刚之气。所以他们的妆容里,大地色眼影是最常用的,其他什么红黄蓝绿之类,除非有特殊需要,基本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可陈冰偏调出了个紫红色的眼影,还闪着苍蝇头的绿色偏光! 还真是跟地上那件带镭射色的衬衣一模一样…… 唐庭安真心几近暴走,本来作了一会正在消沉期,陈冰这一下,顿时激的人肾上激素飙长,一时间脸都涨红了! 陈冰却不理这只炸了毛的鸡,拎了地板上湿淋淋的衣服,一抖:“不喜欢这件衣服,不穿就是了,换一件。” 又举了举手里的铁盘,“不中意这个颜色,我也可以换。” 她两片嘴唇硬的跟铁片似得,“可是别难为人,叫别人难做。” 方才她过来,经过另间房间,里边一个造型小哥正被剧务主任骂的狗血淋头,那么大一男人,低头抹泪抹的跟个孩子似得。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个被气的撂挑子不干的化妆师首席,自是没人敢批,于是只能底下人受过。 这种“过”,陈冰可没少受。 唐庭安眉毛呼呼直跳:“我叫谁难做了?我折腾谁了?我折腾我自己,还用的着你家批准啊?!” 这人一屁股又坐下了,好像被气的受了内伤,虚虚摆了摆手,“你也给我滚,别仗着给三分好颜色就敢开染坊。” 陈冰不怕吵架。 她这人嘴笨,吵架一般都是吵不过的,不过还从没怵过就是了。 不知道为什么,一个瞬间,她突然想到了堂哥陈炽。 得益于她自小就跟自家这位堂兄打成一锅粥,所以也算身经百战了。 唐庭安这点道行,又和小时候那头讨人厌的臭狗熊有啥区别? 她才不在乎。 陈冰放下铁盘,手下团了两团,把那件可怜的衣裳塞去只塑料袋,一旁放好。 消毒纸巾重新擦过双手,铁盘重新调色,边忙活,边貌似自言自语:“都是去过巴黎的人了,肯定也知道今年时尚界最流行的就是偏光紫。这色一般人还真降不住,不过你皮肤白,人家才大着胆子给你穿,还是件PRADA。这种大牌的衣裳,一般都是跟品牌商借的,你糟践的倒是舒服了,却叫人家那管服装的人,吃糠咽菜几个月的来赔偿,说不定还会丢了工作。你家粉丝老夸你真性情真性情,真性情就是这么用的?” 唐庭安本不欲理她,此刻却被她激的反唇相讥:“笑话!我做的事我自己担,关旁人鸟事?别说就这件破衣裳,还PRADA,十件百件PRADA我也赔得起!再说了,这自己不长眼就得吃点教训长点记性,社会教做人懂不?别什么破衣烂衫的都往我这堆!” 陈冰歪着脑袋瞧他,脸色平平无波:“你自己讨厌,张嘴说就是了。你不说,叫旁人怎么知道?任谁也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唐庭安眉头直跳,不想再跟她掰持,伸脚一揣凳子,指着门:“你以为你谁啊!赶紧滚赶紧滚!” 怎奈对方根本不为所动:“我靠工作吃饭,你又不给我发工资,不滚。” 边说,边把手里重新调色过的铁盘朝他一歪,“这个颜色满意吗?正好配你行李箱里那件古奇的衬衣。” 唐庭安心口一动,忍不住眼风往墙角自己行李箱那里一瞥:果然,一件棕金色的衬衣袖子正耷拉在半开合的箱子口。 那是他去巴黎看秀,从后台一眼就相中的!着实费了一番折腾才好不容易收入囊中。 是他一向喜欢的古着典雅风,为了这件衣裳,他回国的一路都心情尚好,就准备穿这件心头好来参加招商会。 结果不成想,那个不长眼的造型助理,一上来拎了那件紫莹莹的PRADA给他,还直说特衬他肤色特配他的气质! 配TM个P!!! 只要是唐庭安身边的人,都知道,他生平最忌讳最讨厌的就是紫色。 特别还是这种女里女气的、混淆不堪的紫。 他回来的急,身边只有个小助理在忙着给他点午餐,经纪人也还没赶过来,身边没个长眼风的提点着,于是生生叫人憋了一肚子火。 不过他这人性子别扭,阴着呢!当时按下不提,却在上妆时横挑鼻子竖挑眼——嗯,他自己不痛快了,自然也不会叫别人好过。 现下被陈冰一语捅破,唐庭安却是个没皮没脸的货,撒泼犯浑什么事都能干,性子更是孩儿的天六月的脸,方才还直叫人滚呢,搭眼一瞧见自己那件心头好,竟又一时兴起了。 只见他饶有趣味的坐直身子:“黄毛,眼神不错啊!怎么瞧出这是古奇的?” 那衣裳浑身上下连个明显的LOGO都没有,他还真不信她个土包子能这般火眼金睛。 见陈冰不说话,又来了劲,“那我再考考你,知道这衣裳出自谁的手笔不?” 陈冰:“知道会怎样?不知道又会怎样?” 唐庭安摸唇呵呵:“你要答的上来,我就好好配合你工作。要是答不上来——” “是Alessandro Michele。” “……” * 招商会召开前三分钟。 后台候场的唐庭安挽了挽衬衣袖子。 陈冰正踮了脚,拿了把尖尾梳小心将他的鬓角弄的更加服帖自然,就听得唐庭安哼然:“没想到某人肚子里除了稻草,还有点东西。” 陈冰没空理他,两只眼睛只盯了手下,实在无可挑剔后,才喘平一口气,轻声:“好了。” 说完悄声往后退了两步,给后面的人闪出路。 前方舞台灯火辉煌,身旁这个男人突然扭头瞥了她一眼——一张无可挑剔的脸,在前方灯火的映衬下半明半暗,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眼神流转间光华璀璨,瞳仁中像勾了耀眼的火苗,就这么对她微微一笑,扭头走了出去。 陷在黑暗角落里的陈冰,嗓子眼里到底忍不住,吞过一口口水。 她不会说,在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第四章 一掉掉俩馅饼 今上午有大场景拍摄,陈冰一大早的,化了足有七八十个群演的妆。 另一位打杂的,和她一样的小助,化了有三四十个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冷,手抖到不行,硬生生把一个群演的眉毛给化成了波浪眉…… 那个群演小姑娘估计才是个大学生,说又不敢说,可又爱漂亮,一时间苦着脸,结果又被那小助给不耐烦的训了:“皱什么眉头啊?这都拧到一块叫我怎么化?故意捣乱呢?你们这些——” 陈冰摆了摆手,跟那个小助说:“往下我来,大早上的天怪冷的,你进去喝点热水,给我也稍一杯。” 剧组群演的化妆棚真心就是个棚子,就头顶一块布,四周洞开,这正值11月份的天气,一大早的就杵这里站上一两个小时,滋味的确不大美妙。 虽然陈冰年龄大,活好,但同为小助,人又不怎么爱讲话,年轻的小助们都不怕她。 她这么一说,那小助自然乐意,把手里工具一撂:“那就麻烦冰姐了。” 陈冰冲那个小群演招手,小姑娘顶着一对波浪眉,委委屈屈的往她身边一靠——陈冰也不说话,左手拿棉棒沾了卸妆水,右手拿遮瑕膏,三两下就把小姑娘的波浪眉修的齐齐整整。 小姑娘眉开眼笑,想开口致谢又不大敢,毕竟后边排队等化妆的群演还一大溜呢,于是只好抬头冲人一笑,飞速往陈冰的口袋里塞了个东西,低着头跑了。 陈冰也没空去摸口袋里是什么东西,只挪动了下站的发麻的脚,脖子上系的围巾早被自己的呵气给打湿了去,她拿手背把围巾往下巴磕处塞了塞,继续奋战。 一百二十几个群演的妆画下来,陈冰的后心处都是湿的,不过连口热水都没来及的喝,又赶紧忙着去盯现场,因为唐庭安的戏份已经开拍了。 嗯,也不知道啥缘故,自那天招商会后,她就被指定为唐庭安的“跟妆”了。 这个“跟妆”跟她以前做过的婚礼新娘的“跟妆”自然不同,主要是负责演员开拍的时候,始终盯着点自己负责的演员,哪里睫毛膏花了眼线晕了,都得趁着拍戏的间空第一时间赶紧上去补救,否则等到导演在监视屏里看到了再叫“卡”,那可就等着挨训。 而且盯也得有技巧的盯,站位也有说法,否则站的地方不对,一旦入了镜穿了帮……嗯,导演不光会骂死人,再严重的,怕是要收拾包袱走人了。 所以陈冰从来都是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盯”的——一天的戏盯下来,一双眼珠子瞪的几乎涩到转不动。 今天唐庭安的戏份拍的还比较顺利,收工的时候,陈冰终于能缓下一口气来,正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准备往眼睛里滴两滴“润洁”,结果胳膊肘被人一碰,手一晃,眼药水都挂去了腮上,楞像流下的两行泪。 一转头,对方也楞了一下:“吆!咋了?咋还哭上了?” 陈冰匆匆拿手背拭去眼药水,收起掌心里的润洁,问:“要卸妆?” 来者自然是她负责盯的唐庭安。 唐庭安摇摇头,倏忽却又皱起了眉:“谁欺负你了吗?” 陈冰哭笑不得,不过她这人生性不会打趣,也不会说什么俏皮话,更不会开玩笑,只会实话实说:“没有。” 脑子里到底还是记挂着工作,追问,“有事?” 对方却突然烦躁起来,突然的呛人一口:“戏都拍完了,还能有啥事。陈冰,我发现你这人——” 他叫她名字的时候可不多,从来都是“黄毛黄毛”的招呼。 陈冰眨巴了眨巴眼睛,洗耳恭听。 却是唐庭安却又不肯说了,剩下的半句话自己吞了了事,十足嫌弃的瞧了眼她被冻的泛青的面孔,烦躁的摆了摆手:“待会你去找一下周冲,他有事跟你说。” 陈冰点点头,嗯过一声。 唐庭安摸了摸鼻子,掉头走了。 陈冰只是个小助,忙的事有好几摊,等好几摊子的事都忙活完,可以坐下喘口气的功夫,天早黑透了,摸摸别的小助帮她领的晚饭的盒饭,也都哇凉哇凉的了。 她早习惯了,也皮实,吃冷饭也不会坏肚子——从兜里准备掏张纸巾擦擦手吃饭,指尖碰到一个小小的长条样的东西。 拿出来,原来是块巧克力。 陈冰这才想起早上那个被画成波浪眉的小群演——她对这一点的好意感到很快活,拿牙尖咬开了包装纸,把巧克力抿在舌头下面,配着已经凉掉的米饭和土豆丝,也算风味十足。 就是盒饭才吃了一半,一抬头,他们妆发组的组长张姐正笑眯眯的瞧了她。 陈冰忙放下盒饭,起身,拍了拍膝头上掉的饭粒:“张姐。” 张姐名叫张慧,是原西安电影制片厂的化妆师,十分的老资格了。后来跟着爱人北上,进了一家影视公司,是为其中的元老级人物。仗着之前在电影厂攒下的人脉,团队经营的风风火火,和制片们导演们等各大创作团队都保持有良好的合作关系。 他们组的大助二条,也就是大助理,就是张姐带出来的徒弟。 张姐四十多岁,一张团团脸,人笑起来十足和气,张手示意陈冰坐:“快坐快坐,都这个点了才吃饭,今天又是忙活了一天?” 张姐虽然也是化妆师,但只负责主创们的妆容,和陈冰这样需要盯现场和给群演化妆的小助,工作量上自然完全不同。 陈冰点点头,筷子摞去盒饭上,放去一旁,不吃了。 张姐自责:“你说我也是,来的真不是个时候,叫你吃个饭都不安生。” 陈冰不会说客气话,只憋出俩字:“没事。” 干巴巴又问,“张姐找我有事?” 好在她这风格,经过近三个来月的同组生涯,张姐也已经摸透了——只见她亲亲热热坐去陈冰身边,抿着嘴笑:“也不是啥大事,就是我有个侄女儿,学主持的,这不正放寒假么,非得缠着我来剧组当一回群演过过瘾。我闹不过她,就叫她来了,也算叫这些小孩子锻炼锻炼,知道拍电视的辛苦,知道钱可不是这么好赚的!” 陈冰楞楞的,没听出这事和自己有啥关系,不过她这人不多话,就继续听着。 果然就听张姐继续道,“方才这孩子还跑我跟前一直说呢,说你们管化妆的有个姐姐人特别好,照顾她。我一听她一形容,就知道肯定是小陈你。” 陈冰还在犯楞,没想起自己怎么就“照顾”到张姐的侄女儿了——直到突然想起已经在自己肚里的巧克力,这才缓过神来。 只可惜她这人实在不会说巧话,只能笑笑了事。 好在这也不是张姐的重点,就听张姐继续问道:“小陈啊,你进组也快三个月了,咱们天天一起工作,你这孩子啊,其实姐啥啥都看在眼里,的确是个肯吃苦的,活做的也不错。就是……就是人楞了些,不爱说话。要知道,做咱们这行的,手里的活好自然重要,可是这与人交流沟通的能力,也是必要的素质。” 陈冰干巴巴:“是。” 想了想,又,“这方面我是欠缺,张姐教训的是。” “哎呀,你这孩子就爱较真。” 对方笑眯眯拍了人一把,“你张姐哪里是在教训你,就跟你说两句体己话,夸你呢。” 陈冰:…… 她实在也不知道说啥好,只好继续点头:“嗯。” 好在张姐也不难为她,拉家常的似的闲聊着问:“小陈啊,我记得,你是龙华出来的,对?” “嗯。” “这个学校我也知道,资质还是蛮好的,在圈子里也有些名气,你们校长不是还拿过大奖么,也算是业内的翘楚了。” “……嗯。” “就是这里边出来的人,怎么说呢,要我说句实话啊,总还是有些良莠不齐,估计还是年轻的多,大都挺心高气傲的,不愿意扑下身子受苦。” 这话陈冰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了,毕竟她也是这个学校出来的。 好在张姐拉着她的手,眉开眼笑:“不过小陈你可不这样,你这孩子踏实,基本功又扎实,看你手里的活,可不像是只上过两年学的。” 陈冰想了想,老老实实答:“我上学前在影楼打过四年工,从打杂的干起,到后来能自己上手了,然后才去上学的——” 说到这她倒也不觉羞愧,“就是毕业后,一时也没什么机会,为了吃饭,又回去影楼干了一年,这回是师父介绍,才进组的。” 张姐不住点头:“你的情况我先前听胡导说过一点,一开始胡导问我意见,说实话,我是不愿意收个没经验的新手进来的。现在小陈你进组这么久了,想必也已经知道,剧组的工作压力有多大!节奏又快,忙起来连喘口气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又有哪个还有心情和空闲来带新手?” 陈冰:…… 她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说点感激的话以表达自己的感恩之情,不过憋了一下,才憋出俩字:“……谢谢。” 谢谢您当初肯收我。 张姐拍拍她的手背,亲昵的捏了捏她的手指:“也是合该我跟你有缘,我就说嘛,我的眼光是不会错的。学校里学习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基本功得牢靠,这马步扎的稳了,身子才能不晃。怪不得我一直觉得小陈你不像只进修了两年就敢出来晃荡的半瓶子醋,原来这前边后边都是有基础的。影楼那种地方虽然我没待过,不过想必是十分锻炼人的。” 陈冰点头:“嗯。” “小陈啊,咱们组这个戏啊,大概齐十天半月的也就全部杀青了。往下,你还有什么打算没?” 陈冰楞了楞。 她这人没事不爱胡思乱想,万事只专注眼前,在剧组呆的时间久了,忙到也几乎忘记了时间。每天一睁眼就有诸多活要干,等到全部干完这一天就也结束了,累到只能蒙被大睡,更没时间想东想西。 要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 “还没。” 她想了想,追加,“先打工,再等机会就是了。” 陈冰自从龙华毕业后就是单蹦一个,没后台没团队——而她同毕业的同学中,有钱的就开自己的工作室搞创业,有人脉的则一早就进驻各大剧组或者时尚工作室,有自己的固定团队;也有那些有头脑的,直接就敢开课授课收学生;啥啥都没有但是特能说会道善于沟通的,要么去做了美妆博主拍视频做UP接推广,要么则是自己打天下,做个人化妆和新娘跟妆,总之条条大路通罗马,基本都混的蛮风生水起。 只有她。 只有她,要钱没钱,要人脉没人脉,要头脑没头脑,嘴还特别笨,半天都憋不出一句话。 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手上的技术,奈何酒香也怕巷子深,无人问津也是常有的事,好在她也习惯了。 好在她还有手艺,毕竟影楼这么多,是个新娘子就得需要化妆,倒也不怕饿死。 张姐望着她,皱着眉头,直摇头笑:“唉,小陈啊,该说你什么呀……” 张姐走后,陈冰就着更冷掉的饭粒和土豆丝,把泡沫饭盒的底给扒了出来。 冷硬的米粒有些弹牙,她嚼的很用力,心里隐隐有些欢喜。 嗯,张姐说,要是杀青后她无处可去,可以先跟着她干。 张姐是业内的老人了,有自己的团队,人脉广泛,如果能加入,自然不用再像孤单单的浮萍一只,而是可以背靠大树好乘凉了。 张姐说:小陈啊,要说你们这样的新人啊,到处都是一把把的,缺是不缺的。可人到底是处的,有感情。姐和你处这三个月,觉得你这孩子眼里有活,也细致,是个肯上进的,所以不想可惜了一颗好苗子。不过这事啊,我自己一个人说了也不算,也得你愿意才行,你自己好好考虑考虑,考虑好了,跟我回个话就行。 这要是别人,别的什么小助,能得张姐这样的业内老人青睐,自然是求之不得! 考虑,还考虑个啥! 当下恨不得就得跪下抱大腿! 能入得张姐的团队,也就代表着不用再四处自己找着自己敛活儿了,饱一顿饿一顿的,自然有活给你安排的妥妥的,还是凭自己的本事完全求不来的活,待遇自然也高一大截子。 奈何陈冰是个异数,张姐客气的叫她考虑考虑,她还就真准备考虑考虑:“行,我想好了再跟您回话。” 原因也没他,别的小助都是初出茅庐的小年轻,没家没口没负担。 陈冰不一样,她还有个女儿要养。 还有常年生病吃药的母亲和迄今还在打零工的父亲。 所以做什么决定,三思一下是正经。 陈冰扒完盒饭,又灌下一口凉水,这才恍然想起自己好像忘了件什么事。 等她敲开周冲房门的时候,周冲的两只眼皮都糊在眼底,死活都睁不开的样子:“大姐……,都这个点了,不是杀人放火的大事,敲人房门是要折寿的。” 陈冰:…… 不过她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周哥,对不住,唐先生叫我来找你,说有事安排。我怕耽误了事……这才——” 陈冰不是个会道歉的,除了对不住就是对不起,而且脸色干巴的实在叫人瞧着可憎。 特别又落在一个被从美梦中叫醒的人的眼里。 所以周冲超级一脸的不耐:“P啊!我说能啥DIAO事,就是ANN叫我问你一声,愿意不愿意进我们ANN的工作室,当他的个人化妆师。” 第四章 一掉掉俩馅饼xiNShUHaiGe.COM 今上午有大场景拍摄,陈冰一大早的,化了足有七八十个群演的妆。 另一位打杂的,和她一样的小助,化了有三四十个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冷,手抖到不行,硬生生把一个群演的眉毛给化成了波浪眉…… 那个群演小姑娘估计才是个大学生,说又不敢说,可又爱漂亮,一时间苦着脸,结果又被那小助给不耐烦的训了:“皱什么眉头啊?这都拧到一块叫我怎么化?故意捣乱呢?你们这些——” 陈冰摆了摆手,跟那个小助说:“往下我来,大早上的天怪冷的,你进去喝点热水,给我也稍一杯。” 剧组群演的化妆棚真心就是个棚子,就头顶一块布,四周洞开,这正值11月份的天气,一大早的就杵这里站上一两个小时,滋味的确不大美妙。 虽然陈冰年龄大,活好,但同为小助,人又不怎么爱讲话,年轻的小助们都不怕她。 她这么一说,那小助自然乐意,把手里工具一撂:“那就麻烦冰姐了。” 陈冰冲那个小群演招手,小姑娘顶着一对波浪眉,委委屈屈的往她身边一靠——陈冰也不说话,左手拿棉棒沾了卸妆水,右手拿遮瑕膏,三两下就把小姑娘的波浪眉修的齐齐整整。 小姑娘眉开眼笑,想开口致谢又不大敢,毕竟后边排队等化妆的群演还一大溜呢,于是只好抬头冲人一笑,飞速往陈冰的口袋里塞了个东西,低着头跑了。 陈冰也没空去摸口袋里是什么东西,只挪动了下站的发麻的脚,脖子上系的围巾早被自己的呵气给打湿了去,她拿手背把围巾往下巴磕处塞了塞,继续奋战。 一百二十几个群演的妆画下来,陈冰的后心处都是湿的,不过连口热水都没来及的喝,又赶紧忙着去盯现场,因为唐庭安的戏份已经开拍了。 嗯,也不知道啥缘故,自那天招商会后,她就被指定为唐庭安的“跟妆”了。 这个“跟妆”跟她以前做过的婚礼新娘的“跟妆”自然不同,主要是负责演员开拍的时候,始终盯着点自己负责的演员,哪里睫毛膏花了眼线晕了,都得趁着拍戏的间空第一时间赶紧上去补救,否则等到导演在监视屏里看到了再叫“卡”,那可就等着挨训。 而且盯也得有技巧的盯,站位也有说法,否则站的地方不对,一旦入了镜穿了帮……嗯,导演不光会骂死人,再严重的,怕是要收拾包袱走人了。 所以陈冰从来都是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盯”的——一天的戏盯下来,一双眼珠子瞪的几乎涩到转不动。 今天唐庭安的戏份拍的还比较顺利,收工的时候,陈冰终于能缓下一口气来,正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准备往眼睛里滴两滴“润洁”,结果胳膊肘被人一碰,手一晃,眼药水都挂去了腮上,楞像流下的两行泪。 一转头,对方也楞了一下:“吆!咋了?咋还哭上了?” 陈冰匆匆拿手背拭去眼药水,收起掌心里的润洁,问:“要卸妆?” 来者自然是她负责盯的唐庭安。 唐庭安摇摇头,倏忽却又皱起了眉:“谁欺负你了吗?” 陈冰哭笑不得,不过她这人生性不会打趣,也不会说什么俏皮话,更不会开玩笑,只会实话实说:“没有。” 脑子里到底还是记挂着工作,追问,“有事?” 对方却突然烦躁起来,突然的呛人一口:“戏都拍完了,还能有啥事。陈冰,我发现你这人——” 他叫她名字的时候可不多,从来都是“黄毛黄毛”的招呼。 陈冰眨巴了眨巴眼睛,洗耳恭听。 却是唐庭安却又不肯说了,剩下的半句话自己吞了了事,十足嫌弃的瞧了眼她被冻的泛青的面孔,烦躁的摆了摆手:“待会你去找一下周冲,他有事跟你说。” 陈冰点点头,嗯过一声。 唐庭安摸了摸鼻子,掉头走了。 陈冰只是个小助,忙的事有好几摊,等好几摊子的事都忙活完,可以坐下喘口气的功夫,天早黑透了,摸摸别的小助帮她领的晚饭的盒饭,也都哇凉哇凉的了。 她早习惯了,也皮实,吃冷饭也不会坏肚子——从兜里准备掏张纸巾擦擦手吃饭,指尖碰到一个小小的长条样的东西。 拿出来,原来是块巧克力。 陈冰这才想起早上那个被画成波浪眉的小群演——她对这一点的好意感到很快活,拿牙尖咬开了包装纸,把巧克力抿在舌头下面,配着已经凉掉的米饭和土豆丝,也算风味十足。 就是盒饭才吃了一半,一抬头,他们妆发组的组长张姐正笑眯眯的瞧了她。 陈冰忙放下盒饭,起身,拍了拍膝头上掉的饭粒:“张姐。” 张姐名叫张慧,是原西安电影制片厂的化妆师,十分的老资格了。后来跟着爱人北上,进了一家影视公司,是为其中的元老级人物。仗着之前在电影厂攒下的人脉,团队经营的风风火火,和制片们导演们等各大创作团队都保持有良好的合作关系。 他们组的大助二条,也就是大助理,就是张姐带出来的徒弟。 张姐四十多岁,一张团团脸,人笑起来十足和气,张手示意陈冰坐:“快坐快坐,都这个点了才吃饭,今天又是忙活了一天?” 张姐虽然也是化妆师,但只负责主创们的妆容,和陈冰这样需要盯现场和给群演化妆的小助,工作量上自然完全不同。 陈冰点点头,筷子摞去盒饭上,放去一旁,不吃了。 张姐自责:“你说我也是,来的真不是个时候,叫你吃个饭都不安生。” 陈冰不会说客气话,只憋出俩字:“没事。” 干巴巴又问,“张姐找我有事?” 好在她这风格,经过近三个来月的同组生涯,张姐也已经摸透了——只见她亲亲热热坐去陈冰身边,抿着嘴笑:“也不是啥大事,就是我有个侄女儿,学主持的,这不正放寒假么,非得缠着我来剧组当一回群演过过瘾。我闹不过她,就叫她来了,也算叫这些小孩子锻炼锻炼,知道拍电视的辛苦,知道钱可不是这么好赚的!” 陈冰楞楞的,没听出这事和自己有啥关系,不过她这人不多话,就继续听着。 果然就听张姐继续道,“方才这孩子还跑我跟前一直说呢,说你们管化妆的有个姐姐人特别好,照顾她。我一听她一形容,就知道肯定是小陈你。” 陈冰还在犯楞,没想起自己怎么就“照顾”到张姐的侄女儿了——直到突然想起已经在自己肚里的巧克力,这才缓过神来。 只可惜她这人实在不会说巧话,只能笑笑了事。 好在这也不是张姐的重点,就听张姐继续问道:“小陈啊,你进组也快三个月了,咱们天天一起工作,你这孩子啊,其实姐啥啥都看在眼里,的确是个肯吃苦的,活做的也不错。就是……就是人楞了些,不爱说话。要知道,做咱们这行的,手里的活好自然重要,可是这与人交流沟通的能力,也是必要的素质。” 陈冰干巴巴:“是。” 想了想,又,“这方面我是欠缺,张姐教训的是。” “哎呀,你这孩子就爱较真。” 对方笑眯眯拍了人一把,“你张姐哪里是在教训你,就跟你说两句体己话,夸你呢。” 陈冰:…… 她实在也不知道说啥好,只好继续点头:“嗯。” 好在张姐也不难为她,拉家常的似的闲聊着问:“小陈啊,我记得,你是龙华出来的,对?” “嗯。” “这个学校我也知道,资质还是蛮好的,在圈子里也有些名气,你们校长不是还拿过大奖么,也算是业内的翘楚了。” “……嗯。” “就是这里边出来的人,怎么说呢,要我说句实话啊,总还是有些良莠不齐,估计还是年轻的多,大都挺心高气傲的,不愿意扑下身子受苦。” 这话陈冰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了,毕竟她也是这个学校出来的。 好在张姐拉着她的手,眉开眼笑:“不过小陈你可不这样,你这孩子踏实,基本功又扎实,看你手里的活,可不像是只上过两年学的。” 陈冰想了想,老老实实答:“我上学前在影楼打过四年工,从打杂的干起,到后来能自己上手了,然后才去上学的——” 说到这她倒也不觉羞愧,“就是毕业后,一时也没什么机会,为了吃饭,又回去影楼干了一年,这回是师父介绍,才进组的。” 张姐不住点头:“你的情况我先前听胡导说过一点,一开始胡导问我意见,说实话,我是不愿意收个没经验的新手进来的。现在小陈你进组这么久了,想必也已经知道,剧组的工作压力有多大!节奏又快,忙起来连喘口气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又有哪个还有心情和空闲来带新手?” 陈冰:…… 她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说点感激的话以表达自己的感恩之情,不过憋了一下,才憋出俩字:“……谢谢。” 谢谢您当初肯收我。 张姐拍拍她的手背,亲昵的捏了捏她的手指:“也是合该我跟你有缘,我就说嘛,我的眼光是不会错的。学校里学习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基本功得牢靠,这马步扎的稳了,身子才能不晃。怪不得我一直觉得小陈你不像只进修了两年就敢出来晃荡的半瓶子醋,原来这前边后边都是有基础的。影楼那种地方虽然我没待过,不过想必是十分锻炼人的。” 陈冰点头:“嗯。” “小陈啊,咱们组这个戏啊,大概齐十天半月的也就全部杀青了。往下,你还有什么打算没?” 陈冰楞了楞。 她这人没事不爱胡思乱想,万事只专注眼前,在剧组呆的时间久了,忙到也几乎忘记了时间。每天一睁眼就有诸多活要干,等到全部干完这一天就也结束了,累到只能蒙被大睡,更没时间想东想西。 要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 “还没。” 她想了想,追加,“先打工,再等机会就是了。” 陈冰自从龙华毕业后就是单蹦一个,没后台没团队——而她同毕业的同学中,有钱的就开自己的工作室搞创业,有人脉的则一早就进驻各大剧组或者时尚工作室,有自己的固定团队;也有那些有头脑的,直接就敢开课授课收学生;啥啥都没有但是特能说会道善于沟通的,要么去做了美妆博主拍视频做UP接推广,要么则是自己打天下,做个人化妆和新娘跟妆,总之条条大路通罗马,基本都混的蛮风生水起。 只有她。 只有她,要钱没钱,要人脉没人脉,要头脑没头脑,嘴还特别笨,半天都憋不出一句话。 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手上的技术,奈何酒香也怕巷子深,无人问津也是常有的事,好在她也习惯了。 好在她还有手艺,毕竟影楼这么多,是个新娘子就得需要化妆,倒也不怕饿死。 张姐望着她,皱着眉头,直摇头笑:“唉,小陈啊,该说你什么呀……” 张姐走后,陈冰就着更冷掉的饭粒和土豆丝,把泡沫饭盒的底给扒了出来。 冷硬的米粒有些弹牙,她嚼的很用力,心里隐隐有些欢喜。 嗯,张姐说,要是杀青后她无处可去,可以先跟着她干。 张姐是业内的老人了,有自己的团队,人脉广泛,如果能加入,自然不用再像孤单单的浮萍一只,而是可以背靠大树好乘凉了。 张姐说:小陈啊,要说你们这样的新人啊,到处都是一把把的,缺是不缺的。可人到底是处的,有感情。姐和你处这三个月,觉得你这孩子眼里有活,也细致,是个肯上进的,所以不想可惜了一颗好苗子。不过这事啊,我自己一个人说了也不算,也得你愿意才行,你自己好好考虑考虑,考虑好了,跟我回个话就行。 这要是别人,别的什么小助,能得张姐这样的业内老人青睐,自然是求之不得! 考虑,还考虑个啥! 当下恨不得就得跪下抱大腿! 能入得张姐的团队,也就代表着不用再四处自己找着自己敛活儿了,饱一顿饿一顿的,自然有活给你安排的妥妥的,还是凭自己的本事完全求不来的活,待遇自然也高一大截子。 奈何陈冰是个异数,张姐客气的叫她考虑考虑,她还就真准备考虑考虑:“行,我想好了再跟您回话。” 原因也没他,别的小助都是初出茅庐的小年轻,没家没口没负担。 陈冰不一样,她还有个女儿要养。 还有常年生病吃药的母亲和迄今还在打零工的父亲。 所以做什么决定,三思一下是正经。 陈冰扒完盒饭,又灌下一口凉水,这才恍然想起自己好像忘了件什么事。 等她敲开周冲房门的时候,周冲的两只眼皮都糊在眼底,死活都睁不开的样子:“大姐……,都这个点了,不是杀人放火的大事,敲人房门是要折寿的。” 陈冰:…… 不过她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周哥,对不住,唐先生叫我来找你,说有事安排。我怕耽误了事……这才——” 陈冰不是个会道歉的,除了对不住就是对不起,而且脸色干巴的实在叫人瞧着可憎。 特别又落在一个被从美梦中叫醒的人的眼里。 所以周冲超级一脸的不耐:“P啊!我说能啥DIAO事,就是ANN叫我问你一声,愿意不愿意进我们ANN的工作室,当他的个人化妆师。” 第五章 死活不肯接的橄榄枝 ANN工作室依托唐庭安所签约的华艺影视公司,但独立性较强。唐庭安个人所属的经纪人、宣传、化妆师、服装师、造型师们的工资和工作内容都由工作室负责,所以工作室就运转机制来说,一切以他个人为核心,称呼唐庭安声“老板”,不为过。 因为与工作室合作的化妆造型师托尼老师也算是业内大触,既为大触,自然不会只屈尊于一座庙,人家有自己的店面和团队,也和其他明星有合作,所以一到有大型活动现场明星云集的时候,容易分身乏术。 工作室原本的化妆师也有两个,都是原公司过来的,先前也都是给托尼老师当帮手的——在托尼老师分身乏术的时候,也能临时上场救救火。 上次剧组的招商会,唐庭安虽做了回妖,却是经陈冰一手打造的形象在网上一度广受好评,众粉丝和网友都纷纷点赞,说新形象颇有叫人焕然一新之感。 唐庭安模样长的好,却也总吃模样长的太好的亏——先前少女偶像形成的花美男形象,现在正转型演员的他唯恐避之不及。与托尼老师的力求精致到边边角角不同,陈冰手下的他,形象更加简洁有力——她的手法,使他五官的艳丽度降低,更凸显了其身为男性干净简练的气质。 这一点,他承认,他蛮欢喜。 虽然之前在剧组,唐庭安这个小肚鸡肠的,没少给过陈冰小鞋穿,却是这一次,跳出剧里固定的角色妆容,叫他看见了这根不起眼的黄毛,原来是是茶壶里煮饺子,肚里还有些本事。 唐庭安认为,适合自己的可遇不可求,化妆师也是一样,当然得收入囊中让其为自己服务才是正道理,所以这果断抛出来的橄榄枝也是信心百倍。 结果,剧组杀青宴后,陈冰选择加入了张姐的团队,婉拒了唐庭安。 唐庭安:…… 唐庭安打死也没想到陈冰居然舍他而求别人!甚至亲自跑来过问,还以为是传话的传错了,让陈冰曲解了自己的意思。 在得到陈冰的再三确认后,他百思不得其解:“你去张姐那,机会是不少。不过他们那种专业团队,本来就是要不断充新人好压榨的。否则剧组那么多打杂盯人的活给谁干?你以为,她夸你两句,就是相中你的才华了?屁哦!” “不过是看你是个不多嘴还能干活的,顺手好用,价钱还便宜,这么现成的便宜谁不捡?” “你要去她那,充其量还是个打杂的。你也是进过剧组的人了,手艺嘛,也还就那样。要放别的组,这都有过经验的了,怎么也能捞个大助当当。不过人家那几个大助都是跟她好几年的,要不就是沾亲带故的,你这贸贸然新进去的,还不是洗脚婢一个?专门给人家捧洗脚盆的!” 唐庭安跟她说话,向来没什么客气。 见她还不说话,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嘴脸:“就凭她给你发一个月3000块,你还的起欠的帐?” 陈冰:“……” 这一关她没料到,怔忪了下,不由问,“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的,是?” 对方鼻孔嗤的一声,“你以为,你找胡八一预支工资的事儿没人知道?切~,就那几个月的破工资,几千块,胡八一还死攥着不松手,没答应,是?” 陈冰:…… 她是找过胡八一,想提前预支工资。 毛豆等着上学,学费等着得交,之前影楼打工的那点家底,进剧组备自己的化妆箱就花出去了一大笔——她只是个打杂的小助,剧组的妆发费自然不会花在她身上。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想要学习,家伙什就得自己尽量备齐全。 另外还有谢师的礼物,零零碎碎杂七杂八,足有大半年只出不进。 现下捉襟见肘,所以只能斗胆一试,问问剧组能不能预支工资。 结果自然是不肯的。 胡导演拧着眉头:“小陈啊,不是我不答应,虽然你是老田介绍来的,不过到底是个新人。你可能还不知道,这剧组不是那些朝九晚五坐办公室的地方,按月发工资。在这里你做多少,不会亏了你的。但还没做就想拿钱的,就……” 陈冰也是硬着头皮来的,人家话说到这份上了,自然知难而退。 后来还是同屋的小助,帮她想了个借贷的法子,民间借贷,年利率25%——陈冰合计了合计,风险自然是有的,不过想着剧组杀青后,她回影楼多辛苦些,总能还的上,所以还是借了。 唐庭安眼风斜过来:“借了多少?” 陈冰本不欲说,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了:“三万。” “切~,这点钱!” 他伸手就往怀里掏笔,自然是没有,于是招手叫了自己的助理冯冯过来。 嘱咐的是冯冯,话却是对着陈冰说的:“给你开五万的支票,就当是前三个月的预支工资+就职奖金。我的地盘,别的不说,只要是肯踏踏实实跟着我的,绝不亏待!” 陈冰站在原地,攥了攥手心:“谢谢唐先生,不过,我还是要去张姐那。” 唐庭安:“……” 这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唐庭安怎么也算得个明星,居然跟个小小的化妆师磕这么久,也是够可以的了。 陈冰不是这么不知好歹的人,前边说过了,她这人,从小脑子就不爱琢磨事,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所以她直接问了:“不过,唐先生,比我优秀的人大有人在,你为什么要找我?” 毕竟他俩的第一次见面,着实可不怎么友好。 陈冰虽笨,却也记得——第一次见面,他就指着她的鼻子叫:我唐庭安要不把你这根黄毛踢出剧组,我就不姓唐! 唐庭安气咻咻的朝她侧过脸来。 他长的好,皮肤白皙,五官俊丽,这会子正被她气的够呛,特没好气:“我就是个贱毛病,闲着也是闲着,想找个人来掐着玩,不行啊?” 陈冰:“……” 当初,唐庭安的确红口白牙的说过:他要不把陈冰踢出剧组,他就不姓唐! 其实,要追溯起来,他俩顶牛的渊源,委实算不得啥大事。 唐庭安在是个演员之前,先是个少女偶像。模样嘛,自然是极好的,否则拿什么叫妹纸们芳心可可呢? 这人长的好,又是靠脸吃饭的,自然对脸这方面是要求多多、保养多多。 所以唐庭安一直有个习惯,每每开工上妆前喜欢先敷张面膜,这样皮肤滋润度好,上妆服帖。 他这习惯从入行演艺圈就一直持有,结果在陈冰这撞了南墙。 那时候陈冰刚进组,美其名曰助理化妆师,其实是个打杂的,什么都干。 那天唐庭安照旧按自己的老习惯,上妆前先叫助理给自己敷上张面膜,然后仰头躺在化妆椅上,利用这难得的空闲,闭目养神。 而陈冰正被使唤去主创化妆室拿东西,于是好不好的就撞上了。 陈冰不认得唐庭安,虽然他在业界绝对算正势头如虹,不过她对明星啥的不感冒,所以是真不认识。 不过陈冰也不傻,瞧见他大咧咧躺在椅子上,也知道是剧组的主演之一,否则也没得资格在主创化妆室落座。 她想了想,过去问:“您这是要准备上妆?” 唐庭安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见是张陌生面孔,瘦汀汀的一个,一头颜色浅淡的黄毛,想来应该是哪里打杂的。 他本懒的理,不过看这女人态度特认真,就哼过一声,算是回应了。 不想下一秒脸上一凉,敷着的面膜不翼而飞——一睁眼,头顶的雪亮灯光一刺,再一眨眼的功夫,有凉沁沁的膏体已经落到自己脸上。 是那个顶着一头黄毛的女人,手里正拿了个什么东西,在往自己脸上抹! 唐庭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就觉后背一凉,登时就从椅子上弹起来,伸手往脸上一擦,一掌心黏黏糊糊味道可疑的啫喱状DD,脸颊还有着微微的刺疼感…… 他心下发毛,大叫:“你谁啊?给我抹的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也不怨他警惕,这演艺圈,啥人没有啥事木有? 有给唱歌的喝哑药的,自然也有给演戏的偷偷毁容的。 他这一嗓子,把门外边守着的助理都叫进来两个。 偏那女人还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你待会要上妆,不能敷面膜,否则毛孔呈打开状态,化妆品对皮肤造成的伤害会更大。” 她举了举手里的玻璃罐,“这是芦荟胶,对皮肤有镇定作用,能收缩毛孔。” 妆前敷面膜是唐庭安的习惯,从他十八岁进演艺圈就有了,这都N年了,美妆界的大触他都接触过好几拨了——现在一个不知道哪个旮旯里不入流的小助理,跟他说这样做不对? “有病呢你?” 他恶狠狠指着她的鼻子,“知道我是谁不?就敢随便往我脸上招呼?谁叫你进来的?” 一般别的小助瞧见他这模样,说不定都要吓哭了。 毕竟虽然这部戏里他不是男主,可也是主演之一,他要是说句重话,这些小助就能卷铺盖走人。 却是眼前这个女人,一张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镇定脸:“我叫陈冰,是新来的化妆助理。” 唐庭安本来就正心烦。 他也是刚进组不久——他已经很红了,放一般偶像剧里,怎么也得担个大梁了,结果公司偏替他接了这部男二戏。 要是主演真是老戏骨他也就认了,偏男主是个不知道从哪挖出来的所谓“新秀”,比他还小两岁。 这部戏,摆明了就是为捧这个“新秀”的! 就是捧就捧呗,偏叫他来捧臭脚——他怎么肯干,自然要推,却是公司好说歹说,说这是正常的资源置换,给他画大饼,说这回权且委屈一回,这年底几家公司合作的贺岁大电影,他就是男主的主推人选! 于是唐庭安前脚刚被忽悠着进了组,后脚人家大电影就官宣了。 男主嘛,自然不是他。 甚至连个男配都没捞着。 你就说,窝囊不窝囊? 气不气人? 这人心里烦躁,就更见不得这些有的没的,不过他好歹也是明星,不值当的跟这些讨生活的底下人计较。 唐庭安摆摆手,重新坐回椅子上,丢给陈冰一个后脑勺:“滚,滚出去。” 陈冰自然没滚。 要说她也长这么大了,眼色不能说没有,态度恶劣的人也见的多了,唐庭安这点恶语相向,早伤不到她。 可偏她是个轴的,站那愣是没动,想了想,继续科普:“我可以走,不过上妆前不能敷面膜,特别是你敷的这种——” ——“哐当”一声巨响,把她的话半路截住了。 是唐庭安把面前的椅子给一脚踢翻,人突然的就暴跳如雷:“你聋啊?叫你滚!没听见啊?!” 陈冰楞了楞。 成人世界里,脾气再不好再喜欢骂人的,也总还保有点成人的体面。 这么脾气坏到像个被惯坏的熊孩子的,除了小时候的陈炽,她日后能碰到的,还着实稀罕。 她站在那里,眨了眨眼。 就是她的这点无动于衷,好像彻底激怒了对方——唐庭安兀自转了一圈,鼻孔喷气,胸口起伏,抬了两次手,指着陈冰鼻子:“不滚是?行!你牛B!你说你叫什么?” “陈冰。” “行!陈冰是?化妆助理是?新来的是?” 唐庭安不住点头,指尖用力往前一戳,险险就要戳到陈冰的鼻子尖,“我唐庭安今就把话撂在这,我要不把你这根臭黄毛踢出剧组,我TM就不姓唐!!!” 第五章 死活不肯接的橄榄枝 ANN工作室依托唐庭安所签约的华艺影视公司,但独立性较强。唐庭安个人所属的经纪人、宣传、化妆师、服装师、造型师们的工资和工作内容都由工作室负责,所以工作室就运转机制来说,一切以他个人为核心,称呼唐庭安声“老板”,不为过。 因为与工作室合作的化妆造型师托尼老师也算是业内大触,既为大触,自然不会只屈尊于一座庙,人家有自己的店面和团队,也和其他明星有合作,所以一到有大型活动现场明星云集的时候,容易分身乏术。 工作室原本的化妆师也有两个,都是原公司过来的,先前也都是给托尼老师当帮手的——在托尼老师分身乏术的时候,也能临时上场救救火。 上次剧组的招商会,唐庭安虽做了回妖,却是经陈冰一手打造的形象在网上一度广受好评,众粉丝和网友都纷纷点赞,说新形象颇有叫人焕然一新之感。 唐庭安模样长的好,却也总吃模样长的太好的亏——先前少女偶像形成的花美男形象,现在正转型演员的他唯恐避之不及。与托尼老师的力求精致到边边角角不同,陈冰手下的他,形象更加简洁有力——她的手法,使他五官的艳丽度降低,更凸显了其身为男性干净简练的气质。 这一点,他承认,他蛮欢喜。 虽然之前在剧组,唐庭安这个小肚鸡肠的,没少给过陈冰小鞋穿,却是这一次,跳出剧里固定的角色妆容,叫他看见了这根不起眼的黄毛,原来是是茶壶里煮饺子,肚里还有些本事。 唐庭安认为,适合自己的可遇不可求,化妆师也是一样,当然得收入囊中让其为自己服务才是正道理,所以这果断抛出来的橄榄枝也是信心百倍。 结果,剧组杀青宴后,陈冰选择加入了张姐的团队,婉拒了唐庭安。 唐庭安:…… 唐庭安打死也没想到陈冰居然舍他而求别人!甚至亲自跑来过问,还以为是传话的传错了,让陈冰曲解了自己的意思。 在得到陈冰的再三确认后,他百思不得其解:“你去张姐那,机会是不少。不过他们那种专业团队,本来就是要不断充新人好压榨的。否则剧组那么多打杂盯人的活给谁干?你以为,她夸你两句,就是相中你的才华了?屁哦!” “不过是看你是个不多嘴还能干活的,顺手好用,价钱还便宜,这么现成的便宜谁不捡?” “你要去她那,充其量还是个打杂的。你也是进过剧组的人了,手艺嘛,也还就那样。要放别的组,这都有过经验的了,怎么也能捞个大助当当。不过人家那几个大助都是跟她好几年的,要不就是沾亲带故的,你这贸贸然新进去的,还不是洗脚婢一个?专门给人家捧洗脚盆的!” 唐庭安跟她说话,向来没什么客气。 见她还不说话,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嘴脸:“就凭她给你发一个月3000块,你还的起欠的帐?” 陈冰:“……” 这一关她没料到,怔忪了下,不由问,“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的,是?” 对方鼻孔嗤的一声,“你以为,你找胡八一预支工资的事儿没人知道?切~,就那几个月的破工资,几千块,胡八一还死攥着不松手,没答应,是?” 陈冰:…… 她是找过胡八一,想提前预支工资。 毛豆等着上学,学费等着得交,之前影楼打工的那点家底,进剧组备自己的化妆箱就花出去了一大笔——她只是个打杂的小助,剧组的妆发费自然不会花在她身上。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想要学习,家伙什就得自己尽量备齐全。 另外还有谢师的礼物,零零碎碎杂七杂八,足有大半年只出不进。 现下捉襟见肘,所以只能斗胆一试,问问剧组能不能预支工资。 结果自然是不肯的。 胡导演拧着眉头:“小陈啊,不是我不答应,虽然你是老田介绍来的,不过到底是个新人。你可能还不知道,这剧组不是那些朝九晚五坐办公室的地方,按月发工资。在这里你做多少,不会亏了你的。但还没做就想拿钱的,就……” 陈冰也是硬着头皮来的,人家话说到这份上了,自然知难而退。 后来还是同屋的小助,帮她想了个借贷的法子,民间借贷,年利率25%——陈冰合计了合计,风险自然是有的,不过想着剧组杀青后,她回影楼多辛苦些,总能还的上,所以还是借了。 唐庭安眼风斜过来:“借了多少?” 陈冰本不欲说,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了:“三万。” “切~,这点钱!” 他伸手就往怀里掏笔,自然是没有,于是招手叫了自己的助理冯冯过来。 嘱咐的是冯冯,话却是对着陈冰说的:“给你开五万的支票,就当是前三个月的预支工资+就职奖金。我的地盘,别的不说,只要是肯踏踏实实跟着我的,绝不亏待!” 陈冰站在原地,攥了攥手心:“谢谢唐先生,不过,我还是要去张姐那。” 唐庭安:“……” 这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唐庭安怎么也算得个明星,居然跟个小小的化妆师磕这么久,也是够可以的了。 陈冰不是这么不知好歹的人,前边说过了,她这人,从小脑子就不爱琢磨事,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所以她直接问了:“不过,唐先生,比我优秀的人大有人在,你为什么要找我?” 毕竟他俩的第一次见面,着实可不怎么友好。 陈冰虽笨,却也记得——第一次见面,他就指着她的鼻子叫:我唐庭安要不把你这根黄毛踢出剧组,我就不姓唐! 唐庭安气咻咻的朝她侧过脸来。 他长的好,皮肤白皙,五官俊丽,这会子正被她气的够呛,特没好气:“我就是个贱毛病,闲着也是闲着,想找个人来掐着玩,不行啊?” 陈冰:“……” 当初,唐庭安的确红口白牙的说过:他要不把陈冰踢出剧组,他就不姓唐! 其实,要追溯起来,他俩顶牛的渊源,委实算不得啥大事。 唐庭安在是个演员之前,先是个少女偶像。模样嘛,自然是极好的,否则拿什么叫妹纸们芳心可可呢? 这人长的好,又是靠脸吃饭的,自然对脸这方面是要求多多、保养多多。 所以唐庭安一直有个习惯,每每开工上妆前喜欢先敷张面膜,这样皮肤滋润度好,上妆服帖。 他这习惯从入行演艺圈就一直持有,结果在陈冰这撞了南墙。 那时候陈冰刚进组,美其名曰助理化妆师,其实是个打杂的,什么都干。 那天唐庭安照旧按自己的老习惯,上妆前先叫助理给自己敷上张面膜,然后仰头躺在化妆椅上,利用这难得的空闲,闭目养神。 而陈冰正被使唤去主创化妆室拿东西,于是好不好的就撞上了。 陈冰不认得唐庭安,虽然他在业界绝对算正势头如虹,不过她对明星啥的不感冒,所以是真不认识。 不过陈冰也不傻,瞧见他大咧咧躺在椅子上,也知道是剧组的主演之一,否则也没得资格在主创化妆室落座。 她想了想,过去问:“您这是要准备上妆?” 唐庭安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见是张陌生面孔,瘦汀汀的一个,一头颜色浅淡的黄毛,想来应该是哪里打杂的。 他本懒的理,不过看这女人态度特认真,就哼过一声,算是回应了。 不想下一秒脸上一凉,敷着的面膜不翼而飞——一睁眼,头顶的雪亮灯光一刺,再一眨眼的功夫,有凉沁沁的膏体已经落到自己脸上。 是那个顶着一头黄毛的女人,手里正拿了个什么东西,在往自己脸上抹! 唐庭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就觉后背一凉,登时就从椅子上弹起来,伸手往脸上一擦,一掌心黏黏糊糊味道可疑的啫喱状DD,脸颊还有着微微的刺疼感…… 他心下发毛,大叫:“你谁啊?给我抹的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也不怨他警惕,这演艺圈,啥人没有啥事木有? 有给唱歌的喝哑药的,自然也有给演戏的偷偷毁容的。 他这一嗓子,把门外边守着的助理都叫进来两个。 偏那女人还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你待会要上妆,不能敷面膜,否则毛孔呈打开状态,化妆品对皮肤造成的伤害会更大。” 她举了举手里的玻璃罐,“这是芦荟胶,对皮肤有镇定作用,能收缩毛孔。” 妆前敷面膜是唐庭安的习惯,从他十八岁进演艺圈就有了,这都N年了,美妆界的大触他都接触过好几拨了——现在一个不知道哪个旮旯里不入流的小助理,跟他说这样做不对? “有病呢你?” 他恶狠狠指着她的鼻子,“知道我是谁不?就敢随便往我脸上招呼?谁叫你进来的?” 一般别的小助瞧见他这模样,说不定都要吓哭了。 毕竟虽然这部戏里他不是男主,可也是主演之一,他要是说句重话,这些小助就能卷铺盖走人。 却是眼前这个女人,一张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镇定脸:“我叫陈冰,是新来的化妆助理。” 唐庭安本来就正心烦。 他也是刚进组不久——他已经很红了,放一般偶像剧里,怎么也得担个大梁了,结果公司偏替他接了这部男二戏。 要是主演真是老戏骨他也就认了,偏男主是个不知道从哪挖出来的所谓“新秀”,比他还小两岁。 这部戏,摆明了就是为捧这个“新秀”的! 就是捧就捧呗,偏叫他来捧臭脚——他怎么肯干,自然要推,却是公司好说歹说,说这是正常的资源置换,给他画大饼,说这回权且委屈一回,这年底几家公司合作的贺岁大电影,他就是男主的主推人选! 于是唐庭安前脚刚被忽悠着进了组,后脚人家大电影就官宣了。 男主嘛,自然不是他。 甚至连个男配都没捞着。 你就说,窝囊不窝囊? 气不气人? 这人心里烦躁,就更见不得这些有的没的,不过他好歹也是明星,不值当的跟这些讨生活的底下人计较。 唐庭安摆摆手,重新坐回椅子上,丢给陈冰一个后脑勺:“滚,滚出去。” 陈冰自然没滚。 要说她也长这么大了,眼色不能说没有,态度恶劣的人也见的多了,唐庭安这点恶语相向,早伤不到她。 可偏她是个轴的,站那愣是没动,想了想,继续科普:“我可以走,不过上妆前不能敷面膜,特别是你敷的这种——” ——“哐当”一声巨响,把她的话半路截住了。 是唐庭安把面前的椅子给一脚踢翻,人突然的就暴跳如雷:“你聋啊?叫你滚!没听见啊?!” 陈冰楞了楞。 成人世界里,脾气再不好再喜欢骂人的,也总还保有点成人的体面。 这么脾气坏到像个被惯坏的熊孩子的,除了小时候的陈炽,她日后能碰到的,还着实稀罕。 她站在那里,眨了眨眼。 就是她的这点无动于衷,好像彻底激怒了对方——唐庭安兀自转了一圈,鼻孔喷气,胸口起伏,抬了两次手,指着陈冰鼻子:“不滚是?行!你牛B!你说你叫什么?” “陈冰。” “行!陈冰是?化妆助理是?新来的是?” 唐庭安不住点头,指尖用力往前一戳,险险就要戳到陈冰的鼻子尖,“我唐庭安今就把话撂在这,我要不把你这根臭黄毛踢出剧组,我TM就不姓唐!!!” 第六章 不期而遇 陈冰拖着行李箱,指尖捏着车票,在熙熙攘攘的候车大厅中搜寻去里港的客车。 里港是个度假圣地,以风光优美著称,因为其建筑特色比较时尚,现在也多是现代剧的取景点。 她刚刚加入的团队,果然不养闲人,很快就派她进组了——刚刚才拿到手的资料,是个小网剧,剧名:《不可思议的相遇》。 这年头网剧才不过刚刚兴起,成本低,周期短,门槛低,比较粗放——和陈冰上次待过的正规军没法比。团队里的化妆师都不屑于接这样的小作坊制作,而陈冰作为新晋人员,正好适合扔过来打磨打磨。 因为是现代的小言剧,陈冰想着应该是挑战不大。不过最好还是弄份剧本翻翻,看看哪里有什么具体需求。她方才翻阅资料,像这种小制作,化妆组充其量也就两三个人,所以她还直接升职了——一下跃然而上成了主盯。 不过这个主盯的意思就是:现场的活都是你的。 陈冰捏着票,找到里港的乘车点,还好,离发车还有10分钟。因为需要携带化妆箱,她的行李箱都得是大号的,所以得提前放去客车的行李舱,她刚探腰把行李箱放好,身后就急窜窜挤过两个人。 是两个女孩子,前头那个个头矮敦敦胖呼呼,戴棒球帽露着根半长不短的马尾,卫衣牛仔裤,背着个偌大的双肩包,手里还推着个超大号行李箱,一叠声的回头招呼:“这里这里!” 后边跌跌撞撞过来的是个长发美女,之所以说是“美女”,是因为风范比较扎眼——长发飘飘不说,外边的卡其色长风衣下是墨绿的裹身裙,线条窈窕,脚踩十寸的细跟高跟鞋——这候车的地方路铺的不太好,一不小心鞋跟扎进个窟窿眼里,美女登时身子一歪,脸上偌大的墨镜险些飞出去! 陈冰这个旁观的一颗心都忍不住跟着美女晃悠了一下,幸好美女手里还撑着个大号行李箱,一下扶住了没摔着,又站稳了。 前头那个矮个的,先把行李箱往行李舱中塞,行李箱太大,行李舱又忒深,司机还在那扒着窗一个劲的探头吆喝“都给塞齐整喽!”——那姑娘撅着个屁股使劲往里头探,后边美女也挨过来了,颤巍巍的踩着高跟鞋,提着两个细跟博,想把箱子拎起来往行李舱搬。 陈冰见她着实费劲,忙弯腰过去搭了把手——两个偌大的行李箱终于是顺利塞了进去,墨镜美女眼见的长舒一口气,刚扭头对陈冰甜甜说了句谢谢,却是一下愣住了:“陈冰?!” 陈冰:? 就见美女一把薅下脸上的墨镜,露出一双瞪的溜圆的眼睛,一下就抓住了陈冰的两根胳膊使劲摇起来:“是我呀!小禾!” 来者丁施禾。 丁施禾和陈冰头碰着头,在大巴车上聊了一路——也是无巧不成书,丁施禾这回奔里港而来,目标也是《不可》剧组。她在里边演个小配角,那个和她一起结伴的女生,是她的助理牛玲珑。 这好多年没见的朋友居然重新聚首去了同一剧组,两人皆很兴奋。陈冰问:“小禾,你这些年,过的怎么样?” 丁施禾哈哈:“就那样,这里走一下,那里走一下,混呗,饿不死就成。” 陈冰知道之前丁施禾追随齐天的脚步,去了香港,只听说是签了公司。不过后来她日子过的不堪,也无暇他顾,只知道人一直在香港——眼下一别经年,再重逢,这儿时的伙伴,除了出落的益发美艳动人,看那形容,也成熟世故了不少。 人啊,总归都要长大得么。 丁施禾跟她说自己刚去香港的时候,因为不懂,签了个野鸡公司,公司找了另一个女生,要跟她搞组合。结果P哦,啥啥都没见着!后来她解约,又签了另一家艺人公司,模特演员兼顾。但一没后台二没天赋,便是有戏可拍也都是跑跑龙套而已。公司见她实在提溜不起来,正好跟内地搞合资,就把她又打发回了内地。 丁施禾无所谓,反正哪里都是跑龙套。内地还更好呢,就跟回家了一样,省的整天听他们讲粤语听得头大耳朵疼。 抵达里港的时候,鉴于她们这些小虾米,也木的人来接。就拿了剧组的通知找到酒店,酒店设施一般,主要是给工作人员住的,丁施禾这样的180线龙套,也被安排跟陈冰住同一家就酒店。丁施禾蛮高兴能和陈冰能住一起,本来剧务都安排好了房间,她现又费劲啦的调换了房间,就为了跟陈冰住隔壁。 陈冰也跟化妆组的另一位化妆师碰了头,那人也是张姐麾下的,不过陈冰属于新加入,眼下也是头一回打照面。这位化妆师姐姐名叫郭雁,30出头的年纪,一张脸素面朝天,但皮肤很好。郭雁资格比陈冰老,自然是小组组长兼主化,陈冰则是负责现场的主盯,另外郭雁还带了个小助理叫小雪。 嗯,化妆组已集合完毕,就她们仨了。 剧组成本有限,木得单间,陈冰是跟郭雁住一间的。她跟管剧务的小姑娘要来了剧本,正一边收拾东西边一页页的翻看。明天就是开机仪式,开机就意味着要立刻进入工作状态——剧务方才过来嘱咐,晚餐要求务必参加,因为制片人要趁晚餐的时间给大家开个集会,为明天的开机做准备。 这剧组虽小作坊,但到底是陈冰毕业后进入的第二个剧组,在陈冰眼里,只要是工作就无大小之分,尽心尽责就行了。 相比之下,郭雁比她淡定的多。估计是觉得自己被发配来这么一个小破剧组,很是有些大材小用,颇有些意兴阑珊的模样,话都不爱说,躺床上闭目养神。 陈冰也是个闷葫芦,除了一开始的寒暄和必要的工作安排,剩下的也不知道要跟人家说啥。一时间,房间内只剩下她轻轻掀动剧本的声音。 就是她需要在剧本上标注出自己的工作重项,正一条条划着呢,结果签字笔没墨了。她瞧了一眼躺床上的郭雁,像是睡着了,也不好打扰。就蹑手蹑脚出了房间,想去跟服务台借根签字笔。 结果人才刚走出房间,前方拐角处,就瞧见丁施禾正跟一人在走廊的窗台边说话,神态亲昵——从陈冰的角度,正好可以瞧见丁施禾趴在窗台上,一只手托着腮,一袭墨绿色的裹身裙曲线诱人,向人微微扬起的脸上,巧笑嫣然。 而她身旁那个男人,看背影绝对是个男人了,一只大手正放在她撅起的屁股上,有意无意的轻轻摩挲。 第七章 咸猪手 陈冰下意识的就想退回去,奈何丁施禾眼尖,已经瞧见了她,唤道:“陈冰!” 陈冰只能走过去,那男人这才不露痕迹的把手从丁施禾屁股上放下来。丁施禾喜暇暇挎了陈冰一支胳膊介绍:“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咱们剧组的制片主任,乔主任,乔泽阳,帅?” 陈冰:…… 乔泽阳瞧着年龄不到40,不过肚子已经微凸了,人倒长得还算周正。不过陈冰干这这行,最不稀罕见到的就是俊男美女,眼前这个男人还真和帅没啥关系。 她生性也不会说话,只能礼节性点头下完事。 丁施禾眉飞色舞的笑道:“乔主任,这是我发小,陈冰,也是咱们化妆组的化妆师。你说咱们这个剧组是有多神奇!我们两个可正经好多年没见了呢,结果在来的的路上碰上了!而且一问,才知道还是同个剧组!哎呀,你说这是啥缘分啊,这说起来,还得是托乔主任的福呢!” 对方咂着嘴:“吆,那看来咱们剧组还有成人之美的功效啊。” 丁施禾媚眼如丝:“谁说不是!” 待人离开,陈冰问:“小禾,这人你以前认识?” 丁施禾完全不以为意:“不认识啊,这不才刚搭上话么?制片耶,整个剧组里就数他最大了,虽说咱们这个名不见经传。不过我查过他履历了,还成,算有点底子,总之供着总没错了。” 陈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没说出口。 晚上剧组聚餐,算是把人给认个七七八八。到底是个小网剧,规模很小,剧组人也不多,很多人都是身兼数职。男主和女主都是脸生的新人,特别是女主,模样很小,看上去比较拘谨。男主则一张整容脸,割的欧式大双眼皮的痕迹大喇喇明晃晃在那顶着,害的陈冰好生担心了一番,想着要用怎样的手法才能尽量弥补。 导演则看着有点凶,身边只配备了一名副导演,也兼任执行导演。最有亲和力的还是制片乔泽阳,不过开场白依旧老生常谈,什么希望大家同心协力、精诚合作,拍出一部集“思想性、艺术性、观赏性”于一体的精品力作等等。 丁施禾这种连个女二号都不是女N,本来还算低调,一直跟自己助理和陈冰戳一块。不过敬酒的时候,丁施禾又跑上前去,跟导演和乔泽阳喝了两杯,陈冰就见乔泽阳那双手不由自主的又往丁施禾腰肢上搂,大家伙都瞧在眼里,见怪不怪,但笑不语。 倒是坐在主桌的女主,一脸的不屑,一连翻了好几个白眼。 丁施禾敬完酒回来,被人半路拦住——就见那人五大三粗的,这才没开场多久,已经把自己灌的脸红脖子粗。陈冰现回想了下,记起这是剧组的灯光师,好像姓熊。 还真是人如其名。 丁施禾两杯酒下肚,此刻一张俏脸灯光下正红扑扑的,有种说不上的娇艳。那姓熊的估计是瞧她跟制片那么亲热,还以为她是个放的开的,一把拦住了人,也闹着非要跟她喝几杯。 丁施禾还是一张笑脸,不过被那人捏住手腕死不撒手,又被一嘴的酒气喷到脸上,其实已经有些恼了。陈冰径自离桌上前去:“熊老师?您好,我是化妆组的小陈,想跟您请教下下明天第一场戏份的打光。我经验不足,想跟您合计合计。您看这样行不行?我觉得……” 陈冰一脸认真的掰起了工作,旁边就是导演制片财务监制等等,这才是剧组第一次集合,那姓熊的也不好太过怠慢,只能耐着性子听陈冰掰持。 丁施禾一错身子,溜的飞快! 第二天开机仪式,也就等于是开工大吉了,因为要拍定妆照,化妆组上来就忙的脚不沾地,毕竟连上助理才不过三个人,个个都是分身乏术。 这小成本制作,钱少,更是得赶时间。场地租用什么的都是要用钱的,很快就开始统一调度投入拍摄,一天里忙忙碌碌过的飞快,但好在比较平稳,没出什么幺蛾子。 但第二天,趁着午饭后那难得的休憩功夫,陈冰正忙着给女主修剪假发套,郭雁的化妆助理小雪跑进来,神神秘秘的:“熊师傅在骂人呢,骂的好难听。” 陈冰没啥八卦心思,只顾专注手上的头套。郭雁放下手里的保温杯:“为啥?骂谁?” 小雪知道陈冰跟丁施禾算是旧识,话是冲她说的:“陈姐,你去看看呗。熊师傅骂的好像是你那个朋友呢。” 今天上午趁着天气好,拍的都是外景,陈冰赶过去的时候,大家伙都懒懒散散的忙着收拾器材换场地——灯光师熊国源不难找,他块头大,嘴里还在骂骂咧咧,左脸上红了一块,五根手指印瞧着怪扎眼。 小雪说,好像是拍完上一场歇工的间空,熊国源凑过去跟候场的丁施禾说话。也不知怎的,丁施禾就打了他一耳光——这片场好多人可都瞧见了,熊国源面子上挂不住,几乎要动手打人,好在被旁边的人给拽住了。 于是熊国源就骂开了,骂的特难听,说丁施禾就一烂货假装什么清高,本就是个婊子,还非鼻子里插葱装相。 陈冰片场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丁施禾,打手机也没人接。只能转着圈的寻,这都走出去快一里地了,才在一个偌大的花坛后边瞧见一个人抱肩蹲在那里。 丁施禾缩成一团,一头漂亮的长发披下来,肩膀一抽一抽的,哭的正伤心。 陈冰就站其后不远的地方,等着她哭完。然后,唤道:“小禾。” 丁施禾忙起身,拿手背使劲抹了两把脸,才冲她转过身来,泪痕把发丝都粘去了脸上,可嘴角还在努力往上抬起,想要朝她露出一个笑来。 不过那笑也就勉强了几秒钟,她很快眼泪就又流出来,嘴一瘪:“陈冰……” 事情的原委也很简单,熊国源咸猪手,趁着候场的间空,肆无忌惮的说着荤笑话还摸了丁施禾的大腿,一开始丁施禾想忍忍算了,毕竟这样的恶心男人她碰见的还少么,只当是被狗给咬了。 毕竟才开机第二天,闹僵了对谁也不好。 奈何熊国源真不愧他的姓氏,吃了狗熊心豹子胆,见丁施禾无动于衷,还以为她这是人前矜持,益发得寸进尺肆无忌惮,嘴上直说要请她吃饭,手伸过来又摸了人胸一把。 丁施禾跳将起来,甩了他一耳光。 现下丁施禾已擦干了眼泪,嘴中恨恨:“他不过就是瞅我一个180线,公司没人管,我一个弱女子又没啥后台,指不定的人尽可夫呢。切,就是人尽可夫那也得老娘乐意才成!不是是个下三滥就能欺负的我头顶上来的,TM还真是瞎了他的狗眼!” 陈冰:“往下你打算怎么办?” 丁施禾擦了擦眼睛:“什么怎么办,他一个灯光师,还能吃了我不成?亏了我讨好了讨好了制片,应该不会撵我走的。” 陈冰默默瞧着她,没言语。 剧组出了这种事,一般都会调换一个。丁施禾就是个女N号,反正才刚开机,随便换个人轻而易举。倒是灯光这种属于服道化的基础工作,事先都是定好的。比起换个灯光师,还是换个女N号更轻松。 丁施禾见她这模样,反倒又安慰起她来:“没事没事,你别担心。老娘以前碰见的糟烂事儿比这恶心的多了去了,不也好端端的过来了?今天这个都不值一提,也就是合该他倒霉,碰上我快来姨妈了,脾气不好。” 陈冰伸手捋了捋发小黑亮柔软的长发,冲她笑了笑,暗暗咬了咬牙。 第七章 咸猪手 陈冰下意识的就想退回去,奈何丁施禾眼尖,已经瞧见了她,唤道:“陈冰!” 陈冰只能走过去,那男人这才不露痕迹的把手从丁施禾屁股上放下来。丁施禾喜暇暇挎了陈冰一支胳膊介绍:“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咱们剧组的制片主任,乔主任,乔泽阳,帅?” 陈冰:…… 乔泽阳瞧着年龄不到40,不过肚子已经微凸了,人倒长得还算周正。不过陈冰干这这行,最不稀罕见到的就是俊男美女,眼前这个男人还真和帅没啥关系。 她生性也不会说话,只能礼节性点头下完事。 丁施禾眉飞色舞的笑道:“乔主任,这是我发小,陈冰,也是咱们化妆组的化妆师。你说咱们这个剧组是有多神奇!我们两个可正经好多年没见了呢,结果在来的的路上碰上了!而且一问,才知道还是同个剧组!哎呀,你说这是啥缘分啊,这说起来,还得是托乔主任的福呢!” 对方咂着嘴:“吆,那看来咱们剧组还有成人之美的功效啊。” 丁施禾媚眼如丝:“谁说不是!” 待人离开,陈冰问:“小禾,这人你以前认识?” 丁施禾完全不以为意:“不认识啊,这不才刚搭上话么?制片耶,整个剧组里就数他最大了,虽说咱们这个名不见经传。不过我查过他履历了,还成,算有点底子,总之供着总没错了。” 陈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没说出口。 晚上剧组聚餐,算是把人给认个七七八八。到底是个小网剧,规模很小,剧组人也不多,很多人都是身兼数职。男主和女主都是脸生的新人,特别是女主,模样很小,看上去比较拘谨。男主则一张整容脸,割的欧式大双眼皮的痕迹大喇喇明晃晃在那顶着,害的陈冰好生担心了一番,想着要用怎样的手法才能尽量弥补。 导演则看着有点凶,身边只配备了一名副导演,也兼任执行导演。最有亲和力的还是制片乔泽阳,不过开场白依旧老生常谈,什么希望大家同心协力、精诚合作,拍出一部集“思想性、艺术性、观赏性”于一体的精品力作等等。 丁施禾这种连个女二号都不是女N,本来还算低调,一直跟自己助理和陈冰戳一块。不过敬酒的时候,丁施禾又跑上前去,跟导演和乔泽阳喝了两杯,陈冰就见乔泽阳那双手不由自主的又往丁施禾腰肢上搂,大家伙都瞧在眼里,见怪不怪,但笑不语。 倒是坐在主桌的女主,一脸的不屑,一连翻了好几个白眼。 丁施禾敬完酒回来,被人半路拦住——就见那人五大三粗的,这才没开场多久,已经把自己灌的脸红脖子粗。陈冰现回想了下,记起这是剧组的灯光师,好像姓熊。 还真是人如其名。 丁施禾两杯酒下肚,此刻一张俏脸灯光下正红扑扑的,有种说不上的娇艳。那姓熊的估计是瞧她跟制片那么亲热,还以为她是个放的开的,一把拦住了人,也闹着非要跟她喝几杯。 丁施禾还是一张笑脸,不过被那人捏住手腕死不撒手,又被一嘴的酒气喷到脸上,其实已经有些恼了。陈冰径自离桌上前去:“熊老师?您好,我是化妆组的小陈,想跟您请教下下明天第一场戏份的打光。我经验不足,想跟您合计合计。您看这样行不行?我觉得……” 陈冰一脸认真的掰起了工作,旁边就是导演制片财务监制等等,这才是剧组第一次集合,那姓熊的也不好太过怠慢,只能耐着性子听陈冰掰持。 丁施禾一错身子,溜的飞快! 第二天开机仪式,也就等于是开工大吉了,因为要拍定妆照,化妆组上来就忙的脚不沾地,毕竟连上助理才不过三个人,个个都是分身乏术。 这小成本制作,钱少,更是得赶时间。场地租用什么的都是要用钱的,很快就开始统一调度投入拍摄,一天里忙忙碌碌过的飞快,但好在比较平稳,没出什么幺蛾子。 但第二天,趁着午饭后那难得的休憩功夫,陈冰正忙着给女主修剪假发套,郭雁的化妆助理小雪跑进来,神神秘秘的:“熊师傅在骂人呢,骂的好难听。” 陈冰没啥八卦心思,只顾专注手上的头套。郭雁放下手里的保温杯:“为啥?骂谁?” 小雪知道陈冰跟丁施禾算是旧识,话是冲她说的:“陈姐,你去看看呗。熊师傅骂的好像是你那个朋友呢。” 今天上午趁着天气好,拍的都是外景,陈冰赶过去的时候,大家伙都懒懒散散的忙着收拾器材换场地——灯光师熊国源不难找,他块头大,嘴里还在骂骂咧咧,左脸上红了一块,五根手指印瞧着怪扎眼。 小雪说,好像是拍完上一场歇工的间空,熊国源凑过去跟候场的丁施禾说话。也不知怎的,丁施禾就打了他一耳光——这片场好多人可都瞧见了,熊国源面子上挂不住,几乎要动手打人,好在被旁边的人给拽住了。 于是熊国源就骂开了,骂的特难听,说丁施禾就一烂货假装什么清高,本就是个婊子,还非鼻子里插葱装相。 陈冰片场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丁施禾,打手机也没人接。只能转着圈的寻,这都走出去快一里地了,才在一个偌大的花坛后边瞧见一个人抱肩蹲在那里。 丁施禾缩成一团,一头漂亮的长发披下来,肩膀一抽一抽的,哭的正伤心。 陈冰就站其后不远的地方,等着她哭完。然后,唤道:“小禾。” 丁施禾忙起身,拿手背使劲抹了两把脸,才冲她转过身来,泪痕把发丝都粘去了脸上,可嘴角还在努力往上抬起,想要朝她露出一个笑来。 不过那笑也就勉强了几秒钟,她很快眼泪就又流出来,嘴一瘪:“陈冰……” 事情的原委也很简单,熊国源咸猪手,趁着候场的间空,肆无忌惮的说着荤笑话还摸了丁施禾的大腿,一开始丁施禾想忍忍算了,毕竟这样的恶心男人她碰见的还少么,只当是被狗给咬了。 毕竟才开机第二天,闹僵了对谁也不好。 奈何熊国源真不愧他的姓氏,吃了狗熊心豹子胆,见丁施禾无动于衷,还以为她这是人前矜持,益发得寸进尺肆无忌惮,嘴上直说要请她吃饭,手伸过来又摸了人胸一把。 丁施禾跳将起来,甩了他一耳光。 现下丁施禾已擦干了眼泪,嘴中恨恨:“他不过就是瞅我一个180线,公司没人管,我一个弱女子又没啥后台,指不定的人尽可夫呢。切,就是人尽可夫那也得老娘乐意才成!不是是个下三滥就能欺负的我头顶上来的,TM还真是瞎了他的狗眼!” 陈冰:“往下你打算怎么办?” 丁施禾擦了擦眼睛:“什么怎么办,他一个灯光师,还能吃了我不成?亏了我讨好了讨好了制片,应该不会撵我走的。” 陈冰默默瞧着她,没言语。 剧组出了这种事,一般都会调换一个。丁施禾就是个女N号,反正才刚开机,随便换个人轻而易举。倒是灯光这种属于服道化的基础工作,事先都是定好的。比起换个灯光师,还是换个女N号更轻松。 丁施禾见她这模样,反倒又安慰起她来:“没事没事,你别担心。老娘以前碰见的糟烂事儿比这恶心的多了去了,不也好端端的过来了?今天这个都不值一提,也就是合该他倒霉,碰上我快来姨妈了,脾气不好。” 陈冰伸手捋了捋发小黑亮柔软的长发,冲她笑了笑,暗暗咬了咬牙。 第八章 姜枣茶xinshuhaige.com 陈冰一大早不到5点就爬起来了。 跟剧组就这样,起早贪黑那是常态,不分昼夜也是常态。虽然这才是她跟的第二个剧组,不过也早早就习惯成了自然。 她从门缝处取了今日份的通告单,按照要拍的戏份场次把需要的妆容状态拿笔标注出来——因为是现代戏份,没有假发套那些东西,已经是省力多了。她唯一要操心的就是男主的那欧式大双眼皮,得竭尽全力的靠后天妆容弥补,否则取景器里瞅着着实揪心。 助理小雪拎着桶矿泉水进了化妆间,拿了电热壶准备烧开水。陈冰伸手:“我来。” 陈冰今天煮了一大壶的草果茶,不光化妆室里每人一保温杯,还拎着保温壶和一摞纸杯,出去转了一圈。 见者有份,一大早就在忙碌的服道化的兄弟们每人都贴心送上了一杯——天气眼瞅着转凉,大早上的能喝杯热乎茶水,肚肠和心都能熨帖一些。 道具组的一个小伙就赞:“姐,你这茶里边是放的啥,好香啊。” 别说,陈冰今日煮的这茶,汤色浓郁,具有强烈的老火香,细品还有红枣的香味和一点点的辛辣。 “老干烘,放了红枣枸杞姜片,舒筋活血的,喝一杯就能精神百倍,特管用。” 陈冰拎着保温壶走到正在架灯光的熊国源跟前,“熊师傅,尝尝?” * 导演暴躁的跳将起来:“KAO!这什么情况啊?画面乌漆嘛黑的,辅灯呢辅灯呢???” 也就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孩子急吼吼跑过来,抱了辅灯光源往主灯对面一撂。 摄像无语的从窥镜旁抬起头:“太亮了!不是,这光怎么布的啊?” 导演转了一圈:“灯光呢?老熊呢?” 半大孩子伸长脖子:“我师傅跑肚子,上厕所去了。” 导演:“……” 5分钟后熊国源面色枯拉的回来了,被导演骂了一头包,赶忙跟摄像老师配合调光圈和焦距,不过也就没三分钟的功夫,又不行了,摆摆手,抱着肚子人一溜烟的跑了。 导演在身后跺脚大叫:“你TM什么情况啊?!” 低成本的小制作,全剧组灯光也不过就一个熊国源带着个小徒弟,小徒弟又不顶用,就是个依吩咐搬箱子打杂的。熊国源一人出幺蛾子,全剧组都跟着一起被拉后腿。 陈冰负责主盯,是随时跟在现场的。这场戏本来是男女主相遇的重头戏,主演们都化好妆整装待发了,结果因为灯光一直搞不定,这租赁费高昂的时尚场地一眨眼就搭进去小半天功夫。 男主翻着一双欧式大双眼皮,都气成了三白眼:“到底行不行啊,这人是专业的吗?早干嘛去了啊?这光要是布不好,把我拍丑了我可不干!” 这男主听说有些渊源,所以顶着一张这么鲜明的整容脸都能被塞个男主角,脾气自然不是个太好相与的。这眼瞅着熊国源第三次又抱着肚子跑厕所后,直接气汹汹冲去了导演跟前。 上午折腾了这一回,本来最起码能拍5场戏份的,才熬出了2场,画面也是差强人意。男主看了助理给拍的监视器,直说自己镜头里黑漆马虎的,鼻子下面的阴影就跟长了一圈小胡子一般!女主也不满意,明明的幼齿包子脸拍出来却又黑又黄。 这么重要的言情戏份,成了俩非洲难民执手相看泪眼! 摄像耸耸肩膀,表示爱莫能助,他已经尽力了。 具体情形,因为忙着转场,陈冰了解的不甚清楚,只知道熊国源瘪着一脸菜色被制片去约谈了,貌似大吵了一架。下午再开拍,灯光师已经换了,是从隔壁剧组先借来帮忙的。 助理小雪传来第一手新鲜资料:熊国源已经被开了! 他们这种低成本小制作,本来灯光这种也请不起专业的,找熊国源也就是凑活着用。没想到这人一上来就对女演员动手动脚,这个,倒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这人不光人品不行,工作态度还差劲,一上午被他耽误多少事啊,结果被说了两句,就跟制片掀桌了。 制片一气之下,把他给踢了,换人! 小雪唧咕:“走了也好,这人嘴臭的很,活该卷铺盖滚蛋!” 陈冰点点头,木头脸上没啥涟漪。 今天没丁施禾的戏份,她今个一整天都在酒店睡大觉,还啥情况都不知道。陈冰晚上收工的时候,还没走到房间,就被牛玲珑截了胡,直接给拽到了她们屋——一进门,就见丁施禾穿着一身毛茸茸的粉红兔子睡衣,拿夹子夹着一头长发,一张脸素面朝天的,正在一堆热气袅袅中若隐若现。 嗯,她面前居然摆着个电磁炉,咕噜咕噜满满一锅目测异常丰富的内容,不大的空间里已经是鲜香味四处弥漫——吸一口,馥郁满腹。 居然吃火锅! “快快快!洗把手快坐下,”丁施禾半点形象也无,端着个一次性纸杯,举着漏勺吹着气往陈冰跟前的纸杯里舀丸子、蟹棒、牛肉片、鸭血,还有粉丝! 芝麻酱是被装在一个塑料袋里的,已经调好了豆腐乳和韭菜花香油,淋一勺过来——那滋味,啧啧啧,真是重回人间。 陈冰也不客气,忙活了一天,中午的盒饭那米饭硬的跟子弹头一样,嚼的她牙疼,眼下肚子正空,洗洗手撸撸袖子就在对面坐下来。 丁施禾冲她露齿一笑,一张脂粉不沾的脸眼下天真的跟个小孩似的,有种不大属于这个年纪的纯真。就见她一手举了瓶大瓶的可乐,伸手过去给她倒了一杯。 陈冰惊讶:“可以啊你,火锅也敢吃,可乐也敢碰。” “今个老娘高兴,不管了。爱咋滴咋滴,今朝有酒今朝醉,明个就是腰粗上一寸也认了。” 丁施禾摇头晃脑,也给自己倒上满满一杯,“反正我就是个180线,大不了以后不干这行。你是不知道,当个演员苦逼的很,为了接这部戏,我一个月没吃米饭了。结果P哦,根本没啥戏份,也没啥台词,光在屋里抠脚了,真是不值当的。” 牛玲珑果断抱走可乐瓶:“行了行了,意思意思得了,看在你昨个委屈的份上今天特地给你开个荤,怎么还喘上了。” 丁施禾端着杯子,张嘴迫不及待喝过一大口,一缩脖子眼睛一眯:“爽!” 一顿火锅吃的特别美,丁施禾喝个可乐都跟喝醉了酒似的,两根胳膊搂着陈冰的脖子吊在她胸前,先是看了她一会,然后“唧”凑过来亲了一口。 别说,滋味香滑,还蛮不错的。 陈冰无语的抹了把脸。 “星星,你咋这么好?我就知道,我家星星心疼我。” 她凑过来,贴着她的耳朵,小声,“是你做的对不对?” 陈冰“嗤”了她一口。 丁施禾放开人,嘿嘿又乐起来,“我就知道!” “不过,”她重新在她跟前缩的像只猫,“你怎么做的呀,那茶,可是好多人都喝了。” 陈冰本不待理她,不过被她晃得头疼,只好解惑:“徐老爷配方,只需要另加一点点料,这可是治便秘的良方。你便不便秘?可以试试。” 丁施禾冲她囧了囧鼻子:“人家才没便秘。” 陈冰如常木头脸:“那可不一定,我瞧你额头肤色较其他地方暗沉,还是小心为妙。” “啊啊啊,陈冰你可闭嘴!” 第九章 家xin 现代小言网剧,集数少,成本低,数算数算也就一个来月,拍完了。 这次活虽然简单,却是陈冰头一次担当主盯,重视程度相当高,天天扎在片场,工作态度有目共睹——连那脾气不够好的男主,最后都对她颇为赞赏。因为陈冰用粉底+双眼皮胶带重新调整了他重睑线到睑缘的距离,使他那双欧式平行大双眼皮,在视觉上和谐了不少不少。 这技术虽不算多难,却是个细致活,需要不停的查漏补缺。做主化的郭雁一般是负责每天早上第一场戏的妆容,往下在片场溜溜一天的时间,则都由陈冰负责。所以胶带松了,粉底掉了,睫毛花了,发型塌了等,全都得经陈冰的手来修复。 就连一直懒得讲话的郭雁,杀青宴上都主动跟陈冰喝了一杯,说:“小陈,不错,好好干。” 到戏拍完,小型的杀青宴一结束。丁施禾神秘兮兮乐呵呵贴着陈冰的耳朵:“亲爱的,来来来,无缝进组,下一步,咱们就要去横店聚头啦!” 鉴于这部戏打下的“良好”关系,《不可》的制片主任乔泽阳,推荐丁施禾进了一个即将开拍的古偶剧剧组。虽依旧是个女N号,但这部古偶投资比《不可》可大多了去了,虽然骨子里还是个玛丽苏的小言,但绝对此小言非彼小言! 欧式大双眼皮男主,哦,人家叫米阳。看来米阳还真和乔制片有些渊源,因为他在这部古偶中据说要担纲男三号,还是个比较吃重的角色。鉴于他对陈冰的信任,一句话就把陈冰给带进了组。 丁施禾得到第一手资料,准确预报。 陈冰:…… 就,谢谢啊。 《不可》剧组最后结账,陈冰拿到了6000块的薪水。这薪资水平自然不是“主盯”的等级,但陈冰表示已经挺满意了。毕竟上一次跟组当助理,三个月下来也是6000多块。虽说这个工作一开始根本不要指望赚啥钱,但她还有借款要还,自然赚的每一分都很珍惜。 下一步即将进的这个古偶剧组听说集数42集,拍摄周期大概2个半月,应该算是不小的规模了。而且这是她首次能进古装剧组,挑战可谓多多,忍不住的也是心里激动。 跟丁施禾暂时告别,陈冰赶回家了一趟,一个月没着家,眼瞅着毛豆个子都长高了些,小姑娘在新幼儿园适应的不错。按姥爷的话说,艾玛,那可是天天盼着去上学,积极的不得了! 就是毛豆一个月没见着妈妈,腻歪的不行,陈冰走哪跟到哪。陈冰给她买了她最喜欢的肯德基全家桶,还抽空给她的娃娃“小妞妞”拿碎布头做了身新裙子。 涂芳见女儿好不容易回趟家就在那捏着针线,不免心疼:“嗐,现在这商场里的娃娃都可洋气了,衣裳也一套一套的,也就你,还在这费这功夫。” 毛豆不乐意,叉腰跟姥姥对峙:“商场里卖的,都没有我妈妈做的漂亮!” 这话倒是真的,陈冰以前干影楼,因为要修改婚纱礼服,跟人家裁缝师傅学过一阵子,虽不能说多专业,但在影楼里已经算手艺相当不错的了。后来去龙华学习,对服饰更是专门拿银子来真金白银的跟老师练过。所以,经她手做出来的小礼服,无论样式还是色彩,都等于是大牌的迷你级,做的非常精细,深得毛豆厚爱。是她在幼儿园可以跟小伙伴们炫耀的一项大大大的资本。 涂芳抿嘴乐:“好好好,你妈妈了不起,行了?” 涂芳针线的手艺只能说一般,当年给陈炽织个毛裤都是现学的师,没想到生了个女儿,倒成了织女。不过这当姥姥的,针线勉强,饭菜却是做的喷香,从厨房端出来的一盘蒜香烧黑鱼,馋的毛豆围着餐桌一直拍巴掌:“好香好香啊,姥姥真棒!” 陈阳华干保安的工作,白天基本不在家,吃饭的也就母女三个。陈冰给毛豆洗了手,母女三个靠着餐桌坐下来——因为陈冰回来,今日份的饭菜涂芳做的格外丰盛:除了当中的蒜烧黑鱼,另外还有椒盐虾仁和脆皮豆腐、白灼生菜。 陈冰看了一眼涂芳,涂芳举着筷子点头:“都给你爸留好了,这些都是咱们的。毛豆啊,咱们使劲吃,要把饭饭都吃干净哦!” 毛豆握着小拳头:“好嘞!” 陈冰夹了一大块鱼肚子,先往涂芳碗里搁,涂芳拿筷子一挡,被她给瞅过一眼,硬放下了:“妈,吃你的。” 涂芳还在跃跃欲试想把鱼往毛豆碗里搁:“毛豆最喜欢吃鱼肚子了……” 不过,再次被陈冰瞥过一眼后,放弃了。 毛豆嘿嘿乐,陈冰夹了另一边的鱼肚子,放去毛豆碗里,摸了摸女儿头发:“好好吃,吃鱼就吃鱼,吃饭就吃饭,别混一块,记得吐刺。” “嗯,毛豆记得,吃鱼就吃鱼,吃饭就吃饭,不一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难得回家,陈冰左边是女儿,右手边是妈妈,心情真心不错。特别是她看着涂芳这阵子脸色比前阵子好多了,心下也是不由开怀。 就是涂芳抿着黑鱼肚子,忍不住唉了一口:“哎呀,看见这黑鱼就想起小虎来。前阵子不是来信说要回国的么,这阵子又没动静了。你爸昨天还打电话过去问呢,说是临时又有事给耽误了。这一耽误啊,还不知道又啥时候能回来。” “你说这国外啥好的,能吃到这蒜香黑鱼么?也不知道国外有没有大蒜……” 陈冰:“妈,人家国外有大蒜,您就别操心了。” “就是有大蒜,那有咱这黑鱼么?这可是咱长江的鱼,”涂芳撇嘴,“它那什么澳大利亚能有啊?肯定没有!我看这国外是没啥好的,不过小虎一去这么多年都不回来,可能应该过的还不错?否则咋不想回来啊。” 毛豆边往嘴里扒着饭粒,边咕噜着一双黑眼睛:“姥姥,你又在想大舅舅啦?” 涂芳乐,捏了把外孙女的圆脸蛋:“是哈,你大舅舅那个没良心的,都不想咱们的。嘿,都说外甥照舅,瞅瞅咱毛豆这小脸蛋,啧啧,别说,跟你大舅舅还挺像。” “那我大舅舅长得好看吗?” “当然好看呀!你大舅舅可是个大帅哥呢!” “那毛豆以后也是大帅哥吗?” “哈哈,毛豆以后啊,是大美女!” “噢噢,毛豆是大美女!” 在祖孙俩嘻嘻哈哈的插科打诨中,陈冰端起碗,走进厨房。 涂芳伸长脖子:“咋?这就饱了?这才吃多少啊?” “妈,我去趟批发市场,过两天就要去横店了,这回是个古装,头一回进古装组,我得提前准备准备。还有,” 陈冰从厨房里洗了手出来,“这一去又得起码三个月,家里我也帮不上忙,这家里有啥需要添置的,待会一并给买了。” “咳,不用你操心。”涂芳摆着手,“家里有我跟你爸呢,毛豆又乖,你忙你的就行。这近前前的,我们有啥需要现去买就成。” 陈冰也不说话,回自己屋取了个小本本,拿笔往上记:面粉已经剩的不多,要买个50斤。大米也得买三袋,鸡蛋的话,得吃新鲜,就先添置个五六斤就行。其他的,木耳香菇粉条腐竹这样干货类,也都得来点。五花肉,先买个十斤冰箱里冻起来……他爸的刮胡刀刀片都钝了,干脆这回直接给买个电动的。她妈用的雪花膏也快用完了,还有天冷了,需要给父母还有毛豆添置保暖内衣裤,毛豆的鞋子也嫌小了,得买双新的备着。哦,对,还要给她爸买副护膝—— 涂芳瞧着女儿转进屋去那细汀汀的背影,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 一低头,就见外孙女儿扑闪着一双黑眼珠,小心翼翼:“姥姥,你咋啦啊?” 涂芳笑笑,摸了摸女孩儿的黑头发:“毛豆乖,你妈妈啊,在外边工作,很辛苦的。咱们都要乖一点,当好后备军,好伐?” “嗯,好!” 第八章 姜枣茶 陈冰一大早不到5点就爬起来了。 跟剧组就这样,起早贪黑那是常态,不分昼夜也是常态。虽然这才是她跟的第二个剧组,不过也早早就习惯成了自然。 她从门缝处取了今日份的通告单,按照要拍的戏份场次把需要的妆容状态拿笔标注出来——因为是现代戏份,没有假发套那些东西,已经是省力多了。她唯一要操心的就是男主的那欧式大双眼皮,得竭尽全力的靠后天妆容弥补,否则取景器里瞅着着实揪心。 助理小雪拎着桶矿泉水进了化妆间,拿了电热壶准备烧开水。陈冰伸手:“我来。” 陈冰今天煮了一大壶的草果茶,不光化妆室里每人一保温杯,还拎着保温壶和一摞纸杯,出去转了一圈。 见者有份,一大早就在忙碌的服道化的兄弟们每人都贴心送上了一杯——天气眼瞅着转凉,大早上的能喝杯热乎茶水,肚肠和心都能熨帖一些。 道具组的一个小伙就赞:“姐,你这茶里边是放的啥,好香啊。” 别说,陈冰今日煮的这茶,汤色浓郁,具有强烈的老火香,细品还有红枣的香味和一点点的辛辣。 “老干烘,放了红枣枸杞姜片,舒筋活血的,喝一杯就能精神百倍,特管用。” 陈冰拎着保温壶走到正在架灯光的熊国源跟前,“熊师傅,尝尝?” * 导演暴躁的跳将起来:“KAO!这什么情况啊?画面乌漆嘛黑的,辅灯呢辅灯呢???” 也就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孩子急吼吼跑过来,抱了辅灯光源往主灯对面一撂。 摄像无语的从窥镜旁抬起头:“太亮了!不是,这光怎么布的啊?” 导演转了一圈:“灯光呢?老熊呢?” 半大孩子伸长脖子:“我师傅跑肚子,上厕所去了。” 导演:“……” 5分钟后熊国源面色枯拉的回来了,被导演骂了一头包,赶忙跟摄像老师配合调光圈和焦距,不过也就没三分钟的功夫,又不行了,摆摆手,抱着肚子人一溜烟的跑了。 导演在身后跺脚大叫:“你TM什么情况啊?!” 低成本的小制作,全剧组灯光也不过就一个熊国源带着个小徒弟,小徒弟又不顶用,就是个依吩咐搬箱子打杂的。熊国源一人出幺蛾子,全剧组都跟着一起被拉后腿。 陈冰负责主盯,是随时跟在现场的。这场戏本来是男女主相遇的重头戏,主演们都化好妆整装待发了,结果因为灯光一直搞不定,这租赁费高昂的时尚场地一眨眼就搭进去小半天功夫。 男主翻着一双欧式大双眼皮,都气成了三白眼:“到底行不行啊,这人是专业的吗?早干嘛去了啊?这光要是布不好,把我拍丑了我可不干!” 这男主听说有些渊源,所以顶着一张这么鲜明的整容脸都能被塞个男主角,脾气自然不是个太好相与的。这眼瞅着熊国源第三次又抱着肚子跑厕所后,直接气汹汹冲去了导演跟前。 上午折腾了这一回,本来最起码能拍5场戏份的,才熬出了2场,画面也是差强人意。男主看了助理给拍的监视器,直说自己镜头里黑漆马虎的,鼻子下面的阴影就跟长了一圈小胡子一般!女主也不满意,明明的幼齿包子脸拍出来却又黑又黄。 这么重要的言情戏份,成了俩非洲难民执手相看泪眼! 摄像耸耸肩膀,表示爱莫能助,他已经尽力了。 具体情形,因为忙着转场,陈冰了解的不甚清楚,只知道熊国源瘪着一脸菜色被制片去约谈了,貌似大吵了一架。下午再开拍,灯光师已经换了,是从隔壁剧组先借来帮忙的。 助理小雪传来第一手新鲜资料:熊国源已经被开了! 他们这种低成本小制作,本来灯光这种也请不起专业的,找熊国源也就是凑活着用。没想到这人一上来就对女演员动手动脚,这个,倒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这人不光人品不行,工作态度还差劲,一上午被他耽误多少事啊,结果被说了两句,就跟制片掀桌了。 制片一气之下,把他给踢了,换人! 小雪唧咕:“走了也好,这人嘴臭的很,活该卷铺盖滚蛋!” 陈冰点点头,木头脸上没啥涟漪。 今天没丁施禾的戏份,她今个一整天都在酒店睡大觉,还啥情况都不知道。陈冰晚上收工的时候,还没走到房间,就被牛玲珑截了胡,直接给拽到了她们屋——一进门,就见丁施禾穿着一身毛茸茸的粉红兔子睡衣,拿夹子夹着一头长发,一张脸素面朝天的,正在一堆热气袅袅中若隐若现。 嗯,她面前居然摆着个电磁炉,咕噜咕噜满满一锅目测异常丰富的内容,不大的空间里已经是鲜香味四处弥漫——吸一口,馥郁满腹。 居然吃火锅! “快快快!洗把手快坐下,”丁施禾半点形象也无,端着个一次性纸杯,举着漏勺吹着气往陈冰跟前的纸杯里舀丸子、蟹棒、牛肉片、鸭血,还有粉丝! 芝麻酱是被装在一个塑料袋里的,已经调好了豆腐乳和韭菜花香油,淋一勺过来——那滋味,啧啧啧,真是重回人间。 陈冰也不客气,忙活了一天,中午的盒饭那米饭硬的跟子弹头一样,嚼的她牙疼,眼下肚子正空,洗洗手撸撸袖子就在对面坐下来。 丁施禾冲她露齿一笑,一张脂粉不沾的脸眼下天真的跟个小孩似的,有种不大属于这个年纪的纯真。就见她一手举了瓶大瓶的可乐,伸手过去给她倒了一杯。 陈冰惊讶:“可以啊你,火锅也敢吃,可乐也敢碰。” “今个老娘高兴,不管了。爱咋滴咋滴,今朝有酒今朝醉,明个就是腰粗上一寸也认了。” 丁施禾摇头晃脑,也给自己倒上满满一杯,“反正我就是个180线,大不了以后不干这行。你是不知道,当个演员苦逼的很,为了接这部戏,我一个月没吃米饭了。结果P哦,根本没啥戏份,也没啥台词,光在屋里抠脚了,真是不值当的。” 牛玲珑果断抱走可乐瓶:“行了行了,意思意思得了,看在你昨个委屈的份上今天特地给你开个荤,怎么还喘上了。” 丁施禾端着杯子,张嘴迫不及待喝过一大口,一缩脖子眼睛一眯:“爽!” 一顿火锅吃的特别美,丁施禾喝个可乐都跟喝醉了酒似的,两根胳膊搂着陈冰的脖子吊在她胸前,先是看了她一会,然后“唧”凑过来亲了一口。 别说,滋味香滑,还蛮不错的。 陈冰无语的抹了把脸。 “星星,你咋这么好?我就知道,我家星星心疼我。” 她凑过来,贴着她的耳朵,小声,“是你做的对不对?” 陈冰“嗤”了她一口。 丁施禾放开人,嘿嘿又乐起来,“我就知道!” “不过,”她重新在她跟前缩的像只猫,“你怎么做的呀,那茶,可是好多人都喝了。” 陈冰本不待理她,不过被她晃得头疼,只好解惑:“徐老爷配方,只需要另加一点点料,这可是治便秘的良方。你便不便秘?可以试试。” 丁施禾冲她囧了囧鼻子:“人家才没便秘。” 陈冰如常木头脸:“那可不一定,我瞧你额头肤色较其他地方暗沉,还是小心为妙。” “啊啊啊,陈冰你可闭嘴!” 第十章 新剧组 横店。 《逍遥公主》剧组。 陈冰甩了甩犹如灌了铅的胳膊,揉了揉手腕,抬头看了眼眼前依旧堆积如小山样的戏服。 剧还没有开拍,但服道化先行——她拿着通知单一路坐火车辗转赶到横店找到剧组报到,还没喘口气的功夫,就被告知:她被分去了梳妆组,和服装组一起,同属美术组。 作为一部古装剧,开拍前的筹备工作最是紧张繁琐,陈冰是放下行李就被梳妆组的小组长李红给叫去采购,目的地——义乌。 陈冰也算是头一回见识了义乌小商品批发市场的琳琅满目,她一手拖着一个偌大的编制袋,因为太过于沉重,背不起来,只能在地上拖着——里面溢出来的杂七杂八,把她的肩膀都勒的朝地面不由倾斜下去。 就这样每天一个来回的紧锣密鼓采购过三天,陈冰随后被安排去协助服装组管理戏服——所谓管理,就是熨烫整理挂放。 跟上次可怜巴巴的《不可》剧组可不一样,光看服装组那满满一大间依次排开挂的满满当当的货架,就知道,《逍遥》剧组绝对的算是财大气粗! 陈冰已经在这张两个门板搭成的熨烫台前,每天站足11个小时,历时三天,经她的手烫平挂起的戏服,粗略算算,得几百套了。 而且,这还都是配角和群演的戏服。 主创的戏服她是不能沾手的,毕竟主演一套戏服有的光造价就能上万。陈冰亲眼所见,男主的一件黑色披风,上面的暗纹全是绣工一点点手工绣上去的! 佩服佩服,开眼界开眼界。 陈冰头一回进古装剧组,就跟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新鲜。虽说在龙华关于古代梳妆古代服装之类的课程她也都学过做过,不过亲眼见到这等排场,还是叹为观止的很。 不过,她现在一根胳膊撑住台面,低头顺了口气,小腿酸的根本连抬都抬不起来——好,已经实在是没力气再新鲜这个新鲜那个了。 进组报到已经眼看要一周了,陈冰只在大前天晚上开会的时候,跟他们梳妆组的人打了个照面——整个《逍遥》剧组的梳妆组,皆属于一个团队:力特化妆工作室。 唯有陈冰一个例外,她属于张姐的团队,真真的空降单兵一个。 陈冰:…… 也没啥,都是来工作的,好好相处就是了。 不过,终究是她太天真。 除了刚来的时候被拉去当扛大包的跑腿,现下又把她独独送去了服装组当熨烫工。不过人家梳妆组也没闲着,正在集合人手勾头套。 不重要的配角和群演的头套都可以租赁,但主演的头套是需要提前特地制作的,特别是光男主就要分为流海、无流海以及偏刘海好几种。梳妆组已经量出演员的头型,就此根据尺寸钩织定做。陈冰就见组里几个化妆师这几天一直都在忙活这个,把她看的特眼馋。 毛发编织这门课她当时在龙华是花了大价钱学过的,做出来的头套还颇受过赞誉,现下终于碰上能上手的机会,陈冰心里有点痒痒的,跃跃欲试。 这天她终于把最后一溜戏服都给熨烫整理完毕,不顾酸疼的脖颈和肩膀,偷偷摸去化妆师,找到本组的主化罗怀玉罗老师,请求也能加入勾织头套的队伍。 罗怀玉个头不高,脸上戴副黑框眼镜,鼻翼两侧深深的两道法令纹,嘴唇很薄——特别是上唇,抿起来的时候几乎都瞧不见。 她听闻陈冰请求笑了笑,不过那笑顶多就是嘴角略微的抖抖:“陈老师,你以前待过古装剧组么?” “罗老师客气,您叫我小陈就行。我入行还不久,古装组这还是头一回。” “哦,那陈老师还是新人?” 陈冰听着语气不太对味,不过还是老实回答:“嗯,这是我毕业后第三次跟组。” “第三次?听说陈老师上回的组叫什么——” “《不可思议的相遇》,是个网剧。” 陈冰就听周围“噗嗤”几声,是旁边正在忙着勾头套的几位化妆师,同时乐了。 她们冲她瞥过来的眼神,不知是嘲讽还是讥笑,总之,眼神都怪怪的。 罗怀玉呵呵:“哦,我倒不知道,啥时候网剧也能算进实绩了。小陈啊,你那,的确还是太新了点,虽说这回进了咱们组,不过你上回还是个小助?是?嗯,上回还是个小助,这回就想上手主演的东西,那就是天王老子也不敢用你啊。” “这些头套都是给主演量身定制的,全都用的是真发,连那个纱边都是进口的,可不是你从义乌扛回来的那些货色。你知道这么一个要多少钱吗?” 陈冰听出味来了,人家不肯用她。 一嫌她没经验,二觉得她居然把个破网剧也能当自己实绩,怪可笑的。 现在的网剧以及什么网络大电影之类的,还根本都不入流,约等于粗制滥造的同义词。 除开这个些,整个梳化组还在暗戳戳的排斥她。 “小陈,你也看见了,我们这边忒忙,除了头套还得做首饰,你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我看,这样,今下午要运来一车群演的头套。你就负责那个,那些头套都是租赁的,品相可能不太好,你就负责整理梳洗分门别类。咱们这个剧组,可不是那些小作坊,光群演的装备就得一大车呢。” 于是,陈冰从熨衣服转去梳洗头套——罗老师说的没错,光群演的头套就有几百个,她每天只睡四个小时,一连弄了三天都还没整完。 梳妆组的小组长李红每天都来巡查她的进度,对她的进度表示很不满:“在剧组,什么都得快。两分钟就得搞定一个群演,这还是得从头套到化妆全须全尾的,就你这手速,梳个头套都这么费劲,谁等的起啊?” 陈冰:“对不起,我一定加快速度。” 几百个群演头套梳洗完毕,她去拿个盒饭,胳膊都举不起来了,腿也涨的酸的像灌了醋。 她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坐了,卷起裤腿,果然,因为长时间站立,小腿浮肿的厉害,颜色又白又涨,手指头一按下去一个坑。 陈冰吐了口气,拿掌心去捏,不过连掌心都是麻的,捏来捏去手跟腿俱无感觉。一位扛道具的大哥路过,看见她这幅模样,凑过来看了一眼。 “小姑娘,这样不行啊。你看你这腿,肿的跟泡发了的猪皮似的。” 陈冰:…… 大哥,谢谢啊。 不过她都这年纪了,居然还能被人喊小姑娘,也是趣味。 就是大哥都扛着器材走过去了,待会人又回来了,瞧她还坐在那里,走过来往她手里塞了管东西。 “晚上临睡前用热水泡泡手脚,然后抹上这个,揉一揉,管用。” 晚上临睡前,陈冰烧了壶热水,拎了个塑料桶当泡脚桶,吸着气把小腿放进袅袅升腾的热水中。 跟她一屋的是服装组的小助理萍萍,见她这副龇牙咧嘴的样,忍不住为她打抱不平:“你们梳妆组也真是的,那么多人呢,光助理就有5个!哪个腾不出手来帮你一把?偏就一个没有!都好端端坐屋里鼓捣首饰呢,这个活好,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哪像你,洗个头套快把自己手洗秃噜皮了。” 陈冰笑笑:“那是我级别还不够。” 萍萍翻了个白眼:“切,可拉倒。” 第二天一早,陈冰买了兜橘子还有一大巴香蕉,乘在个袋里,在道具组经过的路上,静候道具大哥。 那道具大哥真是好人,给她的那管金黄膏真心好用!她按他教的法子,今个早上起床一看,果然消肿了! 可不得好生感谢感谢人家么,这萍水相逢的。她也没啥拿的出手的东西,也就只能买点水果聊表心意了。 好在守株待兔还真守到了,陈冰漂亮话也不会说,就只能把那兜橘子香蕉使劲往人怀里塞——而且还问来了道具大哥的名字,大哥叫卜鸿才,河南人。 卜大哥也跟她不客气,接了水果,一口河南话听着叫人倍亲切:“小姑娘家家的,趁年轻多干点活是没毛病,不过也得悠着点,都说这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这革命的路啊,还长着呢!” 陈冰:嗯嗯嗯。 就是这革命的本钱还得继续不停运作,几百个群演头套整完,陈冰马不停蹄又接到了新任务:跟场务搬轨道、搬箱子,总之就是搞运输。 这些活陈冰之前第一次进组当小助的时候没少干过,所以也算轻车熟路。况且跟前还多了个熟人卜老哥,别看她人瘦,其实力气很不错,两根瘦胳膊一下能抱两个苹果箱——搞得卜大哥老要说她是蚂蚁抱大树。 这天,新进组了一批布景用的脚手架,那些大哥们都是两人搭伙抬了便走,没人跟陈冰搭伙,她就自己撅了个屁股拖了根铁杆埋头往里拖。 11月份的天了,她楞是给拖了一头的汗。 冷不丁就听头顶有人笑道:“吆,黄毛,可以啊。这几天不见,都改行当剧务啦?” 第九章 家 现代小言网剧,集数少,成本低,数算数算也就一个来月,拍完了。 这次活虽然简单,却是陈冰头一次担当主盯,重视程度相当高,天天扎在片场,工作态度有目共睹——连那脾气不够好的男主,最后都对她颇为赞赏。因为陈冰用粉底+双眼皮胶带重新调整了他重睑线到睑缘的距离,使他那双欧式平行大双眼皮,在视觉上和谐了不少不少。 这技术虽不算多难,却是个细致活,需要不停的查漏补缺。做主化的郭雁一般是负责每天早上第一场戏的妆容,往下在片场溜溜一天的时间,则都由陈冰负责。所以胶带松了,粉底掉了,睫毛花了,发型塌了等,全都得经陈冰的手来修复。 就连一直懒得讲话的郭雁,杀青宴上都主动跟陈冰喝了一杯,说:“小陈,不错,好好干。” 到戏拍完,小型的杀青宴一结束。丁施禾神秘兮兮乐呵呵贴着陈冰的耳朵:“亲爱的,来来来,无缝进组,下一步,咱们就要去横店聚头啦!” 鉴于这部戏打下的“良好”关系,《不可》的制片主任乔泽阳,推荐丁施禾进了一个即将开拍的古偶剧剧组。虽依旧是个女N号,但这部古偶投资比《不可》可大多了去了,虽然骨子里还是个玛丽苏的小言,但绝对此小言非彼小言! 欧式大双眼皮男主,哦,人家叫米阳。看来米阳还真和乔制片有些渊源,因为他在这部古偶中据说要担纲男三号,还是个比较吃重的角色。鉴于他对陈冰的信任,一句话就把陈冰给带进了组。 丁施禾得到第一手资料,准确预报。 陈冰:…… 就,谢谢啊。 《不可》剧组最后结账,陈冰拿到了6000块的薪水。这薪资水平自然不是“主盯”的等级,但陈冰表示已经挺满意了。毕竟上一次跟组当助理,三个月下来也是6000多块。虽说这个工作一开始根本不要指望赚啥钱,但她还有借款要还,自然赚的每一分都很珍惜。 下一步即将进的这个古偶剧组听说集数42集,拍摄周期大概2个半月,应该算是不小的规模了。而且这是她首次能进古装剧组,挑战可谓多多,忍不住的也是心里激动。 跟丁施禾暂时告别,陈冰赶回家了一趟,一个月没着家,眼瞅着毛豆个子都长高了些,小姑娘在新幼儿园适应的不错。按姥爷的话说,艾玛,那可是天天盼着去上学,积极的不得了! 就是毛豆一个月没见着妈妈,腻歪的不行,陈冰走哪跟到哪。陈冰给她买了她最喜欢的肯德基全家桶,还抽空给她的娃娃“小妞妞”拿碎布头做了身新裙子。 涂芳见女儿好不容易回趟家就在那捏着针线,不免心疼:“嗐,现在这商场里的娃娃都可洋气了,衣裳也一套一套的,也就你,还在这费这功夫。” 毛豆不乐意,叉腰跟姥姥对峙:“商场里卖的,都没有我妈妈做的漂亮!” 这话倒是真的,陈冰以前干影楼,因为要修改婚纱礼服,跟人家裁缝师傅学过一阵子,虽不能说多专业,但在影楼里已经算手艺相当不错的了。后来去龙华学习,对服饰更是专门拿银子来真金白银的跟老师练过。所以,经她手做出来的小礼服,无论样式还是色彩,都等于是大牌的迷你级,做的非常精细,深得毛豆厚爱。是她在幼儿园可以跟小伙伴们炫耀的一项大大大的资本。 涂芳抿嘴乐:“好好好,你妈妈了不起,行了?” 涂芳针线的手艺只能说一般,当年给陈炽织个毛裤都是现学的师,没想到生了个女儿,倒成了织女。不过这当姥姥的,针线勉强,饭菜却是做的喷香,从厨房端出来的一盘蒜香烧黑鱼,馋的毛豆围着餐桌一直拍巴掌:“好香好香啊,姥姥真棒!” 陈阳华干保安的工作,白天基本不在家,吃饭的也就母女三个。陈冰给毛豆洗了手,母女三个靠着餐桌坐下来——因为陈冰回来,今日份的饭菜涂芳做的格外丰盛:除了当中的蒜烧黑鱼,另外还有椒盐虾仁和脆皮豆腐、白灼生菜。 陈冰看了一眼涂芳,涂芳举着筷子点头:“都给你爸留好了,这些都是咱们的。毛豆啊,咱们使劲吃,要把饭饭都吃干净哦!” 毛豆握着小拳头:“好嘞!” 陈冰夹了一大块鱼肚子,先往涂芳碗里搁,涂芳拿筷子一挡,被她给瞅过一眼,硬放下了:“妈,吃你的。” 涂芳还在跃跃欲试想把鱼往毛豆碗里搁:“毛豆最喜欢吃鱼肚子了……” 不过,再次被陈冰瞥过一眼后,放弃了。 毛豆嘿嘿乐,陈冰夹了另一边的鱼肚子,放去毛豆碗里,摸了摸女儿头发:“好好吃,吃鱼就吃鱼,吃饭就吃饭,别混一块,记得吐刺。” “嗯,毛豆记得,吃鱼就吃鱼,吃饭就吃饭,不一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难得回家,陈冰左边是女儿,右手边是妈妈,心情真心不错。特别是她看着涂芳这阵子脸色比前阵子好多了,心下也是不由开怀。 就是涂芳抿着黑鱼肚子,忍不住唉了一口:“哎呀,看见这黑鱼就想起小虎来。前阵子不是来信说要回国的么,这阵子又没动静了。你爸昨天还打电话过去问呢,说是临时又有事给耽误了。这一耽误啊,还不知道又啥时候能回来。” “你说这国外啥好的,能吃到这蒜香黑鱼么?也不知道国外有没有大蒜……” 陈冰:“妈,人家国外有大蒜,您就别操心了。” “就是有大蒜,那有咱这黑鱼么?这可是咱长江的鱼,”涂芳撇嘴,“它那什么澳大利亚能有啊?肯定没有!我看这国外是没啥好的,不过小虎一去这么多年都不回来,可能应该过的还不错?否则咋不想回来啊。” 毛豆边往嘴里扒着饭粒,边咕噜着一双黑眼睛:“姥姥,你又在想大舅舅啦?” 涂芳乐,捏了把外孙女的圆脸蛋:“是哈,你大舅舅那个没良心的,都不想咱们的。嘿,都说外甥照舅,瞅瞅咱毛豆这小脸蛋,啧啧,别说,跟你大舅舅还挺像。” “那我大舅舅长得好看吗?” “当然好看呀!你大舅舅可是个大帅哥呢!” “那毛豆以后也是大帅哥吗?” “哈哈,毛豆以后啊,是大美女!” “噢噢,毛豆是大美女!” 在祖孙俩嘻嘻哈哈的插科打诨中,陈冰端起碗,走进厨房。 涂芳伸长脖子:“咋?这就饱了?这才吃多少啊?” “妈,我去趟批发市场,过两天就要去横店了,这回是个古装,头一回进古装组,我得提前准备准备。还有,” 陈冰从厨房里洗了手出来,“这一去又得起码三个月,家里我也帮不上忙,这家里有啥需要添置的,待会一并给买了。” “咳,不用你操心。”涂芳摆着手,“家里有我跟你爸呢,毛豆又乖,你忙你的就行。这近前前的,我们有啥需要现去买就成。” 陈冰也不说话,回自己屋取了个小本本,拿笔往上记:面粉已经剩的不多,要买个50斤。大米也得买三袋,鸡蛋的话,得吃新鲜,就先添置个五六斤就行。其他的,木耳香菇粉条腐竹这样干货类,也都得来点。五花肉,先买个十斤冰箱里冻起来……他爸的刮胡刀刀片都钝了,干脆这回直接给买个电动的。她妈用的雪花膏也快用完了,还有天冷了,需要给父母还有毛豆添置保暖内衣裤,毛豆的鞋子也嫌小了,得买双新的备着。哦,对,还要给她爸买副护膝—— 涂芳瞧着女儿转进屋去那细汀汀的背影,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 一低头,就见外孙女儿扑闪着一双黑眼珠,小心翼翼:“姥姥,你咋啦啊?” 涂芳笑笑,摸了摸女孩儿的黑头发:“毛豆乖,你妈妈啊,在外边工作,很辛苦的。咱们都要乖一点,当好后备军,好伐?” “嗯,好!” 第十章 新剧组 横店。 《逍遥公主》剧组。 陈冰甩了甩犹如灌了铅的胳膊,揉了揉手腕,抬头看了眼眼前依旧堆积如小山样的戏服。 剧还没有开拍,但服道化先行——她拿着通知单一路坐火车辗转赶到横店找到剧组报到,还没喘口气的功夫,就被告知:她被分去了梳妆组,和服装组一起,同属美术组。 作为一部古装剧,开拍前的筹备工作最是紧张繁琐,陈冰是放下行李就被梳妆组的小组长李红给叫去采购,目的地——义乌。 陈冰也算是头一回见识了义乌小商品批发市场的琳琅满目,她一手拖着一个偌大的编制袋,因为太过于沉重,背不起来,只能在地上拖着——里面溢出来的杂七杂八,把她的肩膀都勒的朝地面不由倾斜下去。 就这样每天一个来回的紧锣密鼓采购过三天,陈冰随后被安排去协助服装组管理戏服——所谓管理,就是熨烫整理挂放。 跟上次可怜巴巴的《不可》剧组可不一样,光看服装组那满满一大间依次排开挂的满满当当的货架,就知道,《逍遥》剧组绝对的算是财大气粗! 陈冰已经在这张两个门板搭成的熨烫台前,每天站足11个小时,历时三天,经她的手烫平挂起的戏服,粗略算算,得几百套了。 而且,这还都是配角和群演的戏服。 主创的戏服她是不能沾手的,毕竟主演一套戏服有的光造价就能上万。陈冰亲眼所见,男主的一件黑色披风,上面的暗纹全是绣工一点点手工绣上去的! 佩服佩服,开眼界开眼界。 陈冰头一回进古装剧组,就跟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新鲜。虽说在龙华关于古代梳妆古代服装之类的课程她也都学过做过,不过亲眼见到这等排场,还是叹为观止的很。 不过,她现在一根胳膊撑住台面,低头顺了口气,小腿酸的根本连抬都抬不起来——好,已经实在是没力气再新鲜这个新鲜那个了。 进组报到已经眼看要一周了,陈冰只在大前天晚上开会的时候,跟他们梳妆组的人打了个照面——整个《逍遥》剧组的梳妆组,皆属于一个团队:力特化妆工作室。 唯有陈冰一个例外,她属于张姐的团队,真真的空降单兵一个。 陈冰:…… 也没啥,都是来工作的,好好相处就是了。 不过,终究是她太天真。 除了刚来的时候被拉去当扛大包的跑腿,现下又把她独独送去了服装组当熨烫工。不过人家梳妆组也没闲着,正在集合人手勾头套。 不重要的配角和群演的头套都可以租赁,但主演的头套是需要提前特地制作的,特别是光男主就要分为流海、无流海以及偏刘海好几种。梳妆组已经量出演员的头型,就此根据尺寸钩织定做。陈冰就见组里几个化妆师这几天一直都在忙活这个,把她看的特眼馋。 毛发编织这门课她当时在龙华是花了大价钱学过的,做出来的头套还颇受过赞誉,现下终于碰上能上手的机会,陈冰心里有点痒痒的,跃跃欲试。 这天她终于把最后一溜戏服都给熨烫整理完毕,不顾酸疼的脖颈和肩膀,偷偷摸去化妆师,找到本组的主化罗怀玉罗老师,请求也能加入勾织头套的队伍。 罗怀玉个头不高,脸上戴副黑框眼镜,鼻翼两侧深深的两道法令纹,嘴唇很薄——特别是上唇,抿起来的时候几乎都瞧不见。 她听闻陈冰请求笑了笑,不过那笑顶多就是嘴角略微的抖抖:“陈老师,你以前待过古装剧组么?” “罗老师客气,您叫我小陈就行。我入行还不久,古装组这还是头一回。” “哦,那陈老师还是新人?” 陈冰听着语气不太对味,不过还是老实回答:“嗯,这是我毕业后第三次跟组。” “第三次?听说陈老师上回的组叫什么——” “《不可思议的相遇》,是个网剧。” 陈冰就听周围“噗嗤”几声,是旁边正在忙着勾头套的几位化妆师,同时乐了。 她们冲她瞥过来的眼神,不知是嘲讽还是讥笑,总之,眼神都怪怪的。 罗怀玉呵呵:“哦,我倒不知道,啥时候网剧也能算进实绩了。小陈啊,你那,的确还是太新了点,虽说这回进了咱们组,不过你上回还是个小助?是?嗯,上回还是个小助,这回就想上手主演的东西,那就是天王老子也不敢用你啊。” “这些头套都是给主演量身定制的,全都用的是真发,连那个纱边都是进口的,可不是你从义乌扛回来的那些货色。你知道这么一个要多少钱吗?” 陈冰听出味来了,人家不肯用她。 一嫌她没经验,二觉得她居然把个破网剧也能当自己实绩,怪可笑的。 现在的网剧以及什么网络大电影之类的,还根本都不入流,约等于粗制滥造的同义词。 除开这个些,整个梳化组还在暗戳戳的排斥她。 “小陈,你也看见了,我们这边忒忙,除了头套还得做首饰,你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我看,这样,今下午要运来一车群演的头套。你就负责那个,那些头套都是租赁的,品相可能不太好,你就负责整理梳洗分门别类。咱们这个剧组,可不是那些小作坊,光群演的装备就得一大车呢。” 于是,陈冰从熨衣服转去梳洗头套——罗老师说的没错,光群演的头套就有几百个,她每天只睡四个小时,一连弄了三天都还没整完。 梳妆组的小组长李红每天都来巡查她的进度,对她的进度表示很不满:“在剧组,什么都得快。两分钟就得搞定一个群演,这还是得从头套到化妆全须全尾的,就你这手速,梳个头套都这么费劲,谁等的起啊?” 陈冰:“对不起,我一定加快速度。” 几百个群演头套梳洗完毕,她去拿个盒饭,胳膊都举不起来了,腿也涨的酸的像灌了醋。 她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坐了,卷起裤腿,果然,因为长时间站立,小腿浮肿的厉害,颜色又白又涨,手指头一按下去一个坑。 陈冰吐了口气,拿掌心去捏,不过连掌心都是麻的,捏来捏去手跟腿俱无感觉。一位扛道具的大哥路过,看见她这幅模样,凑过来看了一眼。 “小姑娘,这样不行啊。你看你这腿,肿的跟泡发了的猪皮似的。” 陈冰:…… 大哥,谢谢啊。 不过她都这年纪了,居然还能被人喊小姑娘,也是趣味。 就是大哥都扛着器材走过去了,待会人又回来了,瞧她还坐在那里,走过来往她手里塞了管东西。 “晚上临睡前用热水泡泡手脚,然后抹上这个,揉一揉,管用。” 晚上临睡前,陈冰烧了壶热水,拎了个塑料桶当泡脚桶,吸着气把小腿放进袅袅升腾的热水中。 跟她一屋的是服装组的小助理萍萍,见她这副龇牙咧嘴的样,忍不住为她打抱不平:“你们梳妆组也真是的,那么多人呢,光助理就有5个!哪个腾不出手来帮你一把?偏就一个没有!都好端端坐屋里鼓捣首饰呢,这个活好,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哪像你,洗个头套快把自己手洗秃噜皮了。” 陈冰笑笑:“那是我级别还不够。” 萍萍翻了个白眼:“切,可拉倒。” 第二天一早,陈冰买了兜橘子还有一大巴香蕉,乘在个袋里,在道具组经过的路上,静候道具大哥。 那道具大哥真是好人,给她的那管金黄膏真心好用!她按他教的法子,今个早上起床一看,果然消肿了! 可不得好生感谢感谢人家么,这萍水相逢的。她也没啥拿的出手的东西,也就只能买点水果聊表心意了。 好在守株待兔还真守到了,陈冰漂亮话也不会说,就只能把那兜橘子香蕉使劲往人怀里塞——而且还问来了道具大哥的名字,大哥叫卜鸿才,河南人。 卜大哥也跟她不客气,接了水果,一口河南话听着叫人倍亲切:“小姑娘家家的,趁年轻多干点活是没毛病,不过也得悠着点,都说这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这革命的路啊,还长着呢!” 陈冰:嗯嗯嗯。 就是这革命的本钱还得继续不停运作,几百个群演头套整完,陈冰马不停蹄又接到了新任务:跟场务搬轨道、搬箱子,总之就是搞运输。 这些活陈冰之前第一次进组当小助的时候没少干过,所以也算轻车熟路。况且跟前还多了个熟人卜老哥,别看她人瘦,其实力气很不错,两根瘦胳膊一下能抱两个苹果箱——搞得卜大哥老要说她是蚂蚁抱大树。 这天,新进组了一批布景用的脚手架,那些大哥们都是两人搭伙抬了便走,没人跟陈冰搭伙,她就自己撅了个屁股拖了根铁杆埋头往里拖。 11月份的天了,她楞是给拖了一头的汗。 冷不丁就听头顶有人笑道:“吆,黄毛,可以啊。这几天不见,都改行当剧务啦?” 第六十六章 沦陷 齐天这天听自个妈马慧明吐槽,说今年冬天冷的邪乎,让他不要臭美,毛裤该穿还是得穿。楼下你芳姨就给她家那大侄现织了一条新毛裤,人家小伙子可高兴了!一个劲的夸你芳姨手巧呢! 齐天哭笑不得,又听马慧明唠叨,说听你芳姨说星星手都冻了。这都多少年没事了,居然今年又犯了!可见这天是有多冷!不过这星星是太瘦,没点火力劲。嗳,大圣,你不要觉得自个是个男的就没事,别给老娘烧包!赶快把毛裤换上! 齐天今天抽空,把他爸超市下岗的那辆白色小面包,拉去修理厂里里外外整修过一遍,该换的换,该修的修,又自己动手擦拭一新。 之前他就说过,等陈冰拿到驾照,这车就给她开。 她那个工作,有辆车能方便很多。 但她拿到驾照都大半年了,再跟她提及,她却推脱说自己胆小,还不敢上路。 她向来不是这般谨慎的性子。至于其他缘由,他觉得自己知道。 不过,不愿意点破罢了。 下午六点多钟,齐天坐在车里,很耐心的等待陈冰下班——车里的空调都是提前打开了的,这样,星星待会上车,就能很暖和。 他没有提前打电话,因为按那丫头的性子,肯定不让来的。 关于他俩现在的关系,他跟她好好聊过。 他问:咱们小时候不是都说好了的吗?那时候我们拉着勾,说我们以后长大了也不会分开。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我们会结婚,会住在我们一起盖的大房子里,我们会养一条狗和三只猫,还会生很多很多的小孩子。 他问她:你忘了吗? 她说,没忘。 可是大圣,你也说了,那时候我们都还是小孩子,不会懂那么多。我们是很要好很要好,可小孩子说的话,是不作数的。 怎么会不作数呢?星星,我一直以它为目标在努力。我努力上好的大学,也在努力攒钱,星星,我—— 我对你,从没变过。 我知道,大圣。可是,我只是把你当成亲人的,一直都是。 “亲人?” 他忍不住的讥诮出声,“我不是你的亲人。陈炽才是你的亲人!醒醒星星,求你了,你为什么要冒这样的天下之大不韪,宁肯把我推的远远的,也要去挑战这样的禁忌?!” 迎接她略讶异的眼神,他点头:“是,我知道你们的关系。” 她沉默不语。 所以,你是为了他,才拒绝我的吗? 不是。 不是吗?他没有出现之前,我们一直很好,一直很好。你想辍学,你想去影楼打工,你所有的决定,我都无条件的拥护。我不在乎你怎么样,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从小就知道。我只恨自己没有能力尽快的长大,尽快的成为你的依靠——可是, 可是星星,你连一丁点的机会都没留给我。就只因为……他命不好吗?他比较惨?他没了父母,他成了孤儿,他…… 就因为这样,你才对他心生怜悯?怜悯到连伦常都不去顾及??! 我和他没有血缘关系。 呵呵。就那些传言是吗?可,不是连你小时候,都对我说过,说那些关于你爸的传言,都是假的?不要去信?怎么现在,又信了呢? 我们,的确不是。 你确定? 我…… 不,你不确定。我只要看你的眼神就知道。星星,你不确定。 怜悯不是爱情,星星,我相信你还只是太年轻了,你还不懂。我给你时间。 于是,他给了她时间。 不去打扰,静观其变。如果不是因为今天太冷—— 他相信自己还会继续等待,他是一直都很有耐心的。特别是对她。 影楼下班的时间都是不固定的,每天都轮流有人值晚班。齐天不确定陈冰下班的时间,但他有足够的时间去等——不过他觉得今天自己的运气不错,因为他已经瞧见她了。 远远的,陈冰穿着她那件大大的、土黄色的羽绒服,捂的很严实,帽子围巾都戴的很齐全,只余两条瘦巴巴的腿。肩膀上还是背着她那个黑色的双肩包,远远瞧过去,和上学的时候毫无二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累,她步子迈的有点慢吞吞的,例常木着一张脸——齐天忍不住的低头想笑。 这丫头,指不定又在神游在外呢,没事就爱放个空。 他正想推开车门下车,突然就见本来木木呆呆的女孩,眼神倏忽一亮,木头脸上涌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笑纹,唇角都不由自主翘了起来——齐天不由停下了动作,视线前移,就见在她前方不远处,一个个头高挑的男生,深蓝色羽绒服,颈间系着同色的短围巾,脸颊被冻得有些发红,但人是笑着的,正冲她张开双臂。 齐天一双手在方向盘上都不由抓紧了——但见女孩先是脚步顿了一下,原本脸上的木然和放空全然不见,涌动着一份隐藏不住的笑意,她甚至都忍不住小跑起来,直接跑进了男生的怀里去…… 男生整个环抱住人大大往怀里提溜了一把。然后,放下人,揉了把女孩的羽绒服帽子,亲昵的亲了口她的脑门——即便隔的有些距离,但仍然能看到、甚至能感受到,那两个人都是笑着的,眼睛都亮晶晶的。 商业街上人来人往,但他们的眼中却只存在彼此。女孩瘦小,但一张沉浸在爱意中的脸熠熠生辉,而男生容貌俊俏,眼波流转中,全然是宠溺的笑意。 陈冰揉着脑门,似乎在说着什么,说着说着,就被人长臂一揽揽去了怀里——她忍不住的噗嗤一乐,踮起脚尖仰起头,亲了口男生的下巴。 男生摸着下巴,似乎还不甚满意,然后就被她虽嫌弃却笑意盈盈的推开了—— 她从来不曾对自己这样笑过…… 齐天只觉车厢中气闷非常,胸中翻浆不住,想推门下车透透气,伸出去的手却又缩了回来。 车窗外,不远处那对亲亲我我的小情侣,已经牵着手你推我一把我打你一下的走远了。 只余他留在原地,天空和四周一下黯淡了下来,一如胸腔里那颗极度灰心失望的心。 你确定吗? 我…… 不,你不确定。他只需看她的眼神就知道—— 但即使再不确定,你依旧还是放任自己陷了进去啊。星星。 第六十七章 不能坐视不管 这天晚上陈冰又加班。 她手上的冻疮已经好了。别说,徐姥爷的那个土方子还真管用。再经过几天功夫,一双手不论肤色还是形状都已经恢复正常。再加上眼下临近年底,办喜事的新人骤然增多,动辄加班到深夜也就成了常态。 毕竟陈冰现在在影楼不光是化妆师发型师,还包括礼服挑选,根据客人身形修改衣服甚至重新设计调整都属于她的份内,所以也是一时间分身乏术。 陈炽没法,看天气预报说今晚上又会有一波寒流来袭,想着实在是冷又不安全——以前陈冰加班要是特别晚,就会住在影楼。在杂物间搭一张行军床,可是杂物间既没有空调也没有暖气,抗寒只能靠薄薄的一床被子,也是受罪。 手上得冻疮好不容易才好了,可别再冻出点啥毛病来。 所以陈炽厚脸皮的跟唐小天借用了吉普车。因着天冷,唐小天也不乐意出门浪,就准备去秦霜宿舍送温暖,所以大手一挥,车钥匙陈炽手到擒来。 就是陈冰这个班加的当真彻底,陈炽在影楼的沙发上都快打瞌睡打到睡着了,她才来唤他。说好了,可以走了。陈炽揉了把眼睛,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好嘛,都凌晨12点了。 不过他这个保镖当的无怨无悔,帮忙把影楼上上下下的电源和灯都关好,又提前去车里把空调先打开,开到影楼门前——陈冰裹的熊一般一头扎进副驾驶座,扯了扯围巾露出那张巴掌脸:“啊,终于可以回家了。” 陈炽伸手过去,捏了把她的脸。 方才在影楼陪她加班,她忙她的,他就干坐着翻杂志。两人说不上什么话,而且陈炽因为坐的太久了,甚至都引起了顾客的注意。 他分明就听见,她手下正捯饬的那位胖乎乎的准新娘,问:“那帅哥谁呀,不像是影楼的人。之前没见过。” 陈冰迟疑了一下,回:“是我哥,说我加班晚了回家不安全,来接我的。” “哇,好贴心的哥哥。”胖乎乎的准新娘一脸的艳羡,“还长这么帅!这个年龄还肯管妹妹的哥哥可忒稀罕了!都忙着自己找女朋友去了,眼里哪里还瞧得见什么妹妹。我哥就是,自从结了婚,就跟没了这个哥似的。” 陈冰:“……” 她不好回应什么,嘴又是个笨的,讪笑两下也就蒙混过去了。 一直旁听的陈炽~~( ̄  ̄|| ) 说实话,他心里是有点小小的不满的。 不过跟这丫头生气,估计最后气到的只能是自己,所以也就罢了。 只能手上掐两下,以表示下内心的不满,奈何就是太瘦,都没啥肉。 陈炽摇摇头,发动了车子。 大晚上的,路上也没啥人了。就是天气预报果然准确,此刻风声已是四起,马路两旁的绿化带和树木都被吹的摇摆不止,瞧着就觉得冷。 甚至天上都已经飘下零星的雪花,果然是要下雪降温了。 陈炽把车里的暖气调的更大了些,没有开音响也没有开收音机——因为陈冰上车不久就睡着了,人歪在座位上,大大的羽绒服帽子揉在脑后。 陈炽抬手扶了扶她的脸,把她的头扶的正了一些,在她下巴处垫上了一个小靠枕,再顺手捋了下她的头发。 这丫头睡的很沉,看得出,的确是累坏了。 唉,接过她几次下班,他也算瞧出来了——这丫头这个拙口笨舌的木头样,在影楼里根本不算是讨喜吃香的。她身边那些同事,明明手艺不及她,态度也不及她认真,但仗着嘴巴巧人活气,往往把轻松省事的活都给挑走了。剩下的那些麻烦的、累人的,需要加班加点的,也就都成了她的份内。 所以能不累么?特别陈冰人又是个轴的,也不懂变通,给活就得干到最好,否则她自己那关都过不了。 好在,陈炽心想,好在她终于也是练出了手艺。他也看出来了,陈冰在影楼的位置已经是不是可随意替代的了,有好多工作,必须她上手才能搞得定。 例如有些编发,只有陈冰做出来的才最精巧美观,懂行的老顾客都点名找她;也有的礼服,也只有她,才能修改出最适合顾客身形的合身与服帖。 所以老板虽然不怎么喜欢她,却不得不器重她。 所以,动辄重任在肩,也是无可奈何。 陈炽胸口微微吁了一口气,尽量把车开的平稳。就是车开过一个三岔口,在一处不起眼的拐角,车灯照过一片高大的灌木丛,有几个人影在车灯的余光处一闪而过—— 脚下油门的力度都不曾变换过,车子行驶的又稳又快,车里的暖气也开的很足,很舒适。心爱的姑娘就安稳的睡在自己身边,脸蛋红扑扑的。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还有15分钟他们就能到家了。小婶肯定还给他们留了夜宵,也许是红烧带鱼,也可能是银耳红枣羹。 总之是他俩爱吃的。 ——陈炽的手心慢慢洇出了大片的潮湿,滑腻的几要抓不住方向盘。喉结不受控制的上下滚动,口中又干又涩,却怎么吞都吞不出半点口水。 可是,他想到了那个孩子…… 那个背在那个女人背后的,一脸惊恐的孩子——扎着两个小揪揪,应该是个女孩子,也就三岁不到的样子。她咧着嘴巴,应该是在哭…… 虽然隔着车窗,隔着距离,他根本听不到哭声。 可他就是觉得,那个孩子在哭。 陈炽一脚踩上了刹车,把车停靠在路边——“星星,星星,”他轻声唤醒沉睡的陈冰。 陈冰揉了揉迷迷瞪瞪的眼睛,嗓子眼里是浓的化不开的困倦:“到家了?” “星星,你听我说。”陈炽低声,觉得自己从来不曾这样的冷静过,“咱俩现在换位子,换你来开车。” 陈冰坐直了一下身子,虽还在一脸懵逼中,不过神思已经逐渐清醒过来。 “刚才我看见了,就在后面那个三岔路口,靠东的那个拐角。赵勤一伙,有三个人,在打劫一家卖水果的小贩。” “那应该是两口子,女的背后还背着一个孩子……” “我不能坐视不管,星星。” 第九章 家XIN 现代小言网剧,集数少,成本低,数算数算也就一个来月,拍完了。 这次活虽然简单,却是陈冰头一次担当主盯,重视程度相当高,天天扎在片场,工作态度有目共睹——连那脾气不够好的男主,最后都对她颇为赞赏。因为陈冰用粉底+双眼皮胶带重新调整了他重睑线到睑缘的距离,使他那双欧式平行大双眼皮,在视觉上和谐了不少不少。 这技术虽不算多难,却是个细致活,需要不停的查漏补缺。做主化的郭雁一般是负责每天早上第一场戏的妆容,往下在片场溜溜一天的时间,则都由陈冰负责。所以胶带松了,粉底掉了,睫毛花了,发型塌了等,全都得经陈冰的手来修复。 就连一直懒得讲话的郭雁,杀青宴上都主动跟陈冰喝了一杯,说:“小陈,不错,好好干。” 到戏拍完,小型的杀青宴一结束。丁施禾神秘兮兮乐呵呵贴着陈冰的耳朵:“亲爱的,来来来,无缝进组,下一步,咱们就要去横店聚头啦!” 鉴于这部戏打下的“良好”关系,《不可》的制片主任乔泽阳,推荐丁施禾进了一个即将开拍的古偶剧剧组。虽依旧是个女N号,但这部古偶投资比《不可》可大多了去了,虽然骨子里还是个玛丽苏的小言,但绝对此小言非彼小言! 欧式大双眼皮男主,哦,人家叫米阳。看来米阳还真和乔制片有些渊源,因为他在这部古偶中据说要担纲男三号,还是个比较吃重的角色。鉴于他对陈冰的信任,一句话就把陈冰给带进了组。 丁施禾得到第一手资料,准确预报。 陈冰:…… 就,谢谢啊。 《不可》剧组最后结账,陈冰拿到了6000块的薪水。这薪资水平自然不是“主盯”的等级,但陈冰表示已经挺满意了。毕竟上一次跟组当助理,三个月下来也是6000多块。虽说这个工作一开始根本不要指望赚啥钱,但她还有借款要还,自然赚的每一分都很珍惜。 下一步即将进的这个古偶剧组听说集数42集,拍摄周期大概2个半月,应该算是不小的规模了。而且这是她首次能进古装剧组,挑战可谓多多,忍不住的也是心里激动。 跟丁施禾暂时告别,陈冰赶回家了一趟,一个月没着家,眼瞅着毛豆个子都长高了些,小姑娘在新幼儿园适应的不错。按姥爷的话说,艾玛,那可是天天盼着去上学,积极的不得了! 就是毛豆一个月没见着妈妈,腻歪的不行,陈冰走哪跟到哪。陈冰给她买了她最喜欢的肯德基全家桶,还抽空给她的娃娃“小妞妞”拿碎布头做了身新裙子。 涂芳见女儿好不容易回趟家就在那捏着针线,不免心疼:“嗐,现在这商场里的娃娃都可洋气了,衣裳也一套一套的,也就你,还在这费这功夫。” 毛豆不乐意,叉腰跟姥姥对峙:“商场里卖的,都没有我妈妈做的漂亮!” 这话倒是真的,陈冰以前干影楼,因为要修改婚纱礼服,跟人家裁缝师傅学过一阵子,虽不能说多专业,但在影楼里已经算手艺相当不错的了。后来去龙华学习,对服饰更是专门拿银子来真金白银的跟老师练过。所以,经她手做出来的小礼服,无论样式还是色彩,都等于是大牌的迷你级,做的非常精细,深得毛豆厚爱。是她在幼儿园可以跟小伙伴们炫耀的一项大大大的资本。 涂芳抿嘴乐:“好好好,你妈妈了不起,行了?” 涂芳针线的手艺只能说一般,当年给陈炽织个毛裤都是现学的师,没想到生了个女儿,倒成了织女。不过这当姥姥的,针线勉强,饭菜却是做的喷香,从厨房端出来的一盘蒜香烧黑鱼,馋的毛豆围着餐桌一直拍巴掌:“好香好香啊,姥姥真棒!” 陈阳华干保安的工作,白天基本不在家,吃饭的也就母女三个。陈冰给毛豆洗了手,母女三个靠着餐桌坐下来——因为陈冰回来,今日份的饭菜涂芳做的格外丰盛:除了当中的蒜烧黑鱼,另外还有椒盐虾仁和脆皮豆腐、白灼生菜。 陈冰看了一眼涂芳,涂芳举着筷子点头:“都给你爸留好了,这些都是咱们的。毛豆啊,咱们使劲吃,要把饭饭都吃干净哦!” 毛豆握着小拳头:“好嘞!” 陈冰夹了一大块鱼肚子,先往涂芳碗里搁,涂芳拿筷子一挡,被她给瞅过一眼,硬放下了:“妈,吃你的。” 涂芳还在跃跃欲试想把鱼往毛豆碗里搁:“毛豆最喜欢吃鱼肚子了……” 不过,再次被陈冰瞥过一眼后,放弃了。 毛豆嘿嘿乐,陈冰夹了另一边的鱼肚子,放去毛豆碗里,摸了摸女儿头发:“好好吃,吃鱼就吃鱼,吃饭就吃饭,别混一块,记得吐刺。” “嗯,毛豆记得,吃鱼就吃鱼,吃饭就吃饭,不一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难得回家,陈冰左边是女儿,右手边是妈妈,心情真心不错。特别是她看着涂芳这阵子脸色比前阵子好多了,心下也是不由开怀。 就是涂芳抿着黑鱼肚子,忍不住唉了一口:“哎呀,看见这黑鱼就想起小虎来。前阵子不是来信说要回国的么,这阵子又没动静了。你爸昨天还打电话过去问呢,说是临时又有事给耽误了。这一耽误啊,还不知道又啥时候能回来。” “你说这国外啥好的,能吃到这蒜香黑鱼么?也不知道国外有没有大蒜……” 陈冰:“妈,人家国外有大蒜,您就别操心了。” “就是有大蒜,那有咱这黑鱼么?这可是咱长江的鱼,”涂芳撇嘴,“它那什么澳大利亚能有啊?肯定没有!我看这国外是没啥好的,不过小虎一去这么多年都不回来,可能应该过的还不错?否则咋不想回来啊。” 毛豆边往嘴里扒着饭粒,边咕噜着一双黑眼睛:“姥姥,你又在想大舅舅啦?” 涂芳乐,捏了把外孙女的圆脸蛋:“是哈,你大舅舅那个没良心的,都不想咱们的。嘿,都说外甥照舅,瞅瞅咱毛豆这小脸蛋,啧啧,别说,跟你大舅舅还挺像。” “那我大舅舅长得好看吗?” “当然好看呀!你大舅舅可是个大帅哥呢!” “那毛豆以后也是大帅哥吗?” “哈哈,毛豆以后啊,是大美女!” “噢噢,毛豆是大美女!” 在祖孙俩嘻嘻哈哈的插科打诨中,陈冰端起碗,走进厨房。 涂芳伸长脖子:“咋?这就饱了?这才吃多少啊?” “妈,我去趟批发市场,过两天就要去横店了,这回是个古装,头一回进古装组,我得提前准备准备。还有,” 陈冰从厨房里洗了手出来,“这一去又得起码三个月,家里我也帮不上忙,这家里有啥需要添置的,待会一并给买了。” “咳,不用你操心。”涂芳摆着手,“家里有我跟你爸呢,毛豆又乖,你忙你的就行。这近前前的,我们有啥需要现去买就成。” 陈冰也不说话,回自己屋取了个小本本,拿笔往上记:面粉已经剩的不多,要买个50斤。大米也得买三袋,鸡蛋的话,得吃新鲜,就先添置个五六斤就行。其他的,木耳香菇粉条腐竹这样干货类,也都得来点。五花肉,先买个十斤冰箱里冻起来……他爸的刮胡刀刀片都钝了,干脆这回直接给买个电动的。她妈用的雪花膏也快用完了,还有天冷了,需要给父母还有毛豆添置保暖内衣裤,毛豆的鞋子也嫌小了,得买双新的备着。哦,对,还要给她爸买副护膝—— 涂芳瞧着女儿转进屋去那细汀汀的背影,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 一低头,就见外孙女儿扑闪着一双黑眼珠,小心翼翼:“姥姥,你咋啦啊?” 涂芳笑笑,摸了摸女孩儿的黑头发:“毛豆乖,你妈妈啊,在外边工作,很辛苦的。咱们都要乖一点,当好后备军,好伐?” “嗯,好!” 第十一章 继续当牛使 陈冰还在弯腰撅着屁股,一回头,就觉身边一人,逆光站着——阳光全在他背后,眼前一片金光闪烁,现揉了把眼睛,才发现是位高冠博带长身玉立的人物,一张脸俊美无涛,恍若从古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在横店,这种打扮着实的见怪不怪。模样还如此扎眼,服装还如此精美垂坠度还这么好的,不是主角也得是个重要角色。 陈冰抹了把额头的汗:“怎么是你啊?” 唐庭安手里还拎了把纸扇,此刻拿扇子遮的是一脸的窃笑:“不是,黄毛。你当初拒我拒的那么干脆,我还以为你那下家找的如何如何好呢。结果,就这?” 唐庭安最近接了部古装,是部历史正剧。他在这样的剧中自然演不了主角,不过能演个重要角色也算个不错的饼——毕竟正剧么,便是能掺和掺和也能提高下自身水准。 他这是昨天才进的组,今天来拍定妆,趁着人家摄像换镜头的功夫出来透透气,结果就撞见了隔壁组的陈冰,正当牛使的在呼哧呼哧拖铁架。 唐庭安觉得自己真心搞不懂这个黄毛,就见她瘦汀汀一根人,穿的灰不溜秋跟个男人一样,头发还是那么营养不良,皮肤也照旧苍苍——好,因为当牛使,现在是累出了点红,还算有点颜色了。 这放着自己工作室薪水又高又舒坦的他的个人专属化妆师不当,非得跑这种地方来下苦力。 话说,这人是不是傻? 就是这傻人居然都没空理他,就浅浅打了个招呼,说我还有活,就继续弯下腰撅着屁股又去呼哧呼哧拖钢架了。 唐庭安:…… 好嘛,不用问了,的确是个傻的。 看见自己如此俊美无双风流倜傥的扮相都不肯多看一眼的,不光傻,还瞎。 要知道,方才在摄影棚,他只是随手转了转手中扇子,就已经迷倒棚内所有雌性!所到之处皆一片惊呼!有!木有! 第二个觉得陈冰傻的人是丁施禾。 因为陈冰,她比其他演员还早抵达进组了1天,结果正撞上陈冰在搬箱子。 丁施禾一开始也没在意,先忙着跟助理牛玲珑去安置住处,就是她啥啥都安置完了,想去找陈冰一块吃个饭,发现她还在搬箱子。 陈冰说不用等她,叫她先去吃。 丁施禾早来一天,就是为了来跟她碰头的,自然不肯,说没事,我等你。 结果一等等到晚上11点,丁施禾实在耐受不住,一晚上叫牛玲珑去看了N回,牛玲珑N回回来都说:看了,冰姐还在搬箱子呢。 丁施禾:不是,梳妆组干嘛吃的呀,啥箱子需要搬这么久啊?! 牛玲珑:不是,不是梳妆组。我刚才出去的时候瞧见梳妆组的人了,她们外边聚餐唱KTV才刚回来。冰姐现在是在道具组。 ——不是,她一个搞化妆的,去道具组干嘛啊?道具组不都是大老爷们吗? 牛玲珑:我也奇怪呢,梳妆组都不带冰姐玩的。冰姐比咱们早到好多天,听说之前还待过服装组,总之干的都是最累人的活,当牛做马的。 晚上12点,陈冰终于搬完了箱子。 不怨道具组的人折腾,人家全组都在赶工,毕竟很快就要演员到位开机仪式了。 陈冰戴着粗线手套,可掌心还是被磨的红彤彤火辣辣一片——露天烧烤摊前,丁施禾握着她一双手,边往她掌心上吹气。 边表示十分的不解:“上回你还是个主盯呢。这回还想着怎么也是个正经班子,华宸的剧,不差钱,待遇怎么也能比上回要好点。怎么到你了,却越活越回去了?” 陈冰愈抽回被美人捏着的一双手:“我入门晚经验少,可不就得多磨炼磨炼。” “哎呀,别动,你看这红不拉几的,都要肿了,给你吹吹。” 丁施禾拽着她不松手,低头轻轻吹了两口,又忍不住抬头,“要不,我跟乔泽阳说说?他跟这个剧的副导演熟,让那副导关照关照你。你说你一个化妆师,现在搞成这样,这双手要是搞废了,我看你以后还干个P。” “行啦行啦,你就消停消停。”陈冰果断抽回双手,自己攥了攥掌心,“没事,别大惊小坏的。还有,” 她瞅了瞅不远处去拿串的牛玲珑,一张的木头脸表情特欠揍,“你跟我说实话,你跟乔泽阳,啥关系?跟他睡了?” 毕竟乔泽阳那人,要是没捞着好处,会好心推荐丁施禾来这个剧组? “滚。”丁施禾白她一眼,去炉子上挑了个串撸起来。 好些年没见,陈冰其实也不乐意去窥探丁施禾的七七八八。 毕竟各人都有各人的活法,谁也不比谁高贵。 但,毕竟还是朋友,不是旁人。 她也捡了根串往嘴里嚼:“总之,你心里有数就行,别自己吃亏。” “滚滚滚,就你话多,我有数着呢。”丁施禾一抬胳膊,塞了根烤鸡翅去她嘴里,“吃串都堵不上你这嘴。放心,你老妹我好着呢,冰清玉洁,守身如玉,都快成仙了。” 陈冰嚼着鸡翅都忍不住乐了。 不过,她望着面前人被炭火烤的绯红的脸蛋,还是叹了口气——在心里。 她其实很想问问她这些年过的怎么样,她当初是追着齐天去的香港。那现在她跟齐天,怎么样了? 但丁施禾自己没说,那自己便也不问。 就当是两个人对彼此的体谅。 毕竟,小禾也没追着问自己,有关毛豆的事。 在这件事上,总归还是她对不起小禾。 第二天主要演员基本都进组完毕,米阳也来报道——他是男三,虽不及主角,但还算颇有些分量。米阳一到位,就揪了陈冰过来,指派她为自己出妆。 他之前关于《逍遥》的定妆照,自己不甚满意。反正微博上被吐槽的特别狠,网友们都纷纷问这整容脸谁啊?TM也忒惊悚了! 也亏了他才是男三,还是个糊糊。否则还不定怎么被嫌弃被骂呢。 米阳表示:受不了了,老子美颜盛世,就是定妆照拍丑了而已! 老子一定得靠剧中动态颜值扳回一局。陈冰陈老师,请给我尽情冲哇! 第十章 新剧组xinshuhaige.com 横店。 《逍遥公主》剧组。 陈冰甩了甩犹如灌了铅的胳膊,揉了揉手腕,抬头看了眼眼前依旧堆积如小山样的戏服。 剧还没有开拍,但服道化先行——她拿着通知单一路坐火车辗转赶到横店找到剧组报到,还没喘口气的功夫,就被告知:她被分去了梳妆组,和服装组一起,同属美术组。 作为一部古装剧,开拍前的筹备工作最是紧张繁琐,陈冰是放下行李就被梳妆组的小组长李红给叫去采购,目的地——义乌。 陈冰也算是头一回见识了义乌小商品批发市场的琳琅满目,她一手拖着一个偌大的编制袋,因为太过于沉重,背不起来,只能在地上拖着——里面溢出来的杂七杂八,把她的肩膀都勒的朝地面不由倾斜下去。 就这样每天一个来回的紧锣密鼓采购过三天,陈冰随后被安排去协助服装组管理戏服——所谓管理,就是熨烫整理挂放。 跟上次可怜巴巴的《不可》剧组可不一样,光看服装组那满满一大间依次排开挂的满满当当的货架,就知道,《逍遥》剧组绝对的算是财大气粗! 陈冰已经在这张两个门板搭成的熨烫台前,每天站足11个小时,历时三天,经她的手烫平挂起的戏服,粗略算算,得几百套了。 而且,这还都是配角和群演的戏服。 主创的戏服她是不能沾手的,毕竟主演一套戏服有的光造价就能上万。陈冰亲眼所见,男主的一件黑色披风,上面的暗纹全是绣工一点点手工绣上去的! 佩服佩服,开眼界开眼界。 陈冰头一回进古装剧组,就跟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新鲜。虽说在龙华关于古代梳妆古代服装之类的课程她也都学过做过,不过亲眼见到这等排场,还是叹为观止的很。 不过,她现在一根胳膊撑住台面,低头顺了口气,小腿酸的根本连抬都抬不起来——好,已经实在是没力气再新鲜这个新鲜那个了。 进组报到已经眼看要一周了,陈冰只在大前天晚上开会的时候,跟他们梳妆组的人打了个照面——整个《逍遥》剧组的梳妆组,皆属于一个团队:力特化妆工作室。 唯有陈冰一个例外,她属于张姐的团队,真真的空降单兵一个。 陈冰:…… 也没啥,都是来工作的,好好相处就是了。 不过,终究是她太天真。 除了刚来的时候被拉去当扛大包的跑腿,现下又把她独独送去了服装组当熨烫工。不过人家梳妆组也没闲着,正在集合人手勾头套。 不重要的配角和群演的头套都可以租赁,但主演的头套是需要提前特地制作的,特别是光男主就要分为流海、无流海以及偏刘海好几种。梳妆组已经量出演员的头型,就此根据尺寸钩织定做。陈冰就见组里几个化妆师这几天一直都在忙活这个,把她看的特眼馋。 毛发编织这门课她当时在龙华是花了大价钱学过的,做出来的头套还颇受过赞誉,现下终于碰上能上手的机会,陈冰心里有点痒痒的,跃跃欲试。 这天她终于把最后一溜戏服都给熨烫整理完毕,不顾酸疼的脖颈和肩膀,偷偷摸去化妆师,找到本组的主化罗怀玉罗老师,请求也能加入勾织头套的队伍。 罗怀玉个头不高,脸上戴副黑框眼镜,鼻翼两侧深深的两道法令纹,嘴唇很薄——特别是上唇,抿起来的时候几乎都瞧不见。 她听闻陈冰请求笑了笑,不过那笑顶多就是嘴角略微的抖抖:“陈老师,你以前待过古装剧组么?” “罗老师客气,您叫我小陈就行。我入行还不久,古装组这还是头一回。” “哦,那陈老师还是新人?” 陈冰听着语气不太对味,不过还是老实回答:“嗯,这是我毕业后第三次跟组。” “第三次?听说陈老师上回的组叫什么——” “《不可思议的相遇》,是个网剧。” 陈冰就听周围“噗嗤”几声,是旁边正在忙着勾头套的几位化妆师,同时乐了。 她们冲她瞥过来的眼神,不知是嘲讽还是讥笑,总之,眼神都怪怪的。 罗怀玉呵呵:“哦,我倒不知道,啥时候网剧也能算进实绩了。小陈啊,你那,的确还是太新了点,虽说这回进了咱们组,不过你上回还是个小助?是?嗯,上回还是个小助,这回就想上手主演的东西,那就是天王老子也不敢用你啊。” “这些头套都是给主演量身定制的,全都用的是真发,连那个纱边都是进口的,可不是你从义乌扛回来的那些货色。你知道这么一个要多少钱吗?” 陈冰听出味来了,人家不肯用她。 一嫌她没经验,二觉得她居然把个破网剧也能当自己实绩,怪可笑的。 现在的网剧以及什么网络大电影之类的,还根本都不入流,约等于粗制滥造的同义词。 除开这个些,整个梳化组还在暗戳戳的排斥她。 “小陈,你也看见了,我们这边忒忙,除了头套还得做首饰,你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我看,这样,今下午要运来一车群演的头套。你就负责那个,那些头套都是租赁的,品相可能不太好,你就负责整理梳洗分门别类。咱们这个剧组,可不是那些小作坊,光群演的装备就得一大车呢。” 于是,陈冰从熨衣服转去梳洗头套——罗老师说的没错,光群演的头套就有几百个,她每天只睡四个小时,一连弄了三天都还没整完。 梳妆组的小组长李红每天都来巡查她的进度,对她的进度表示很不满:“在剧组,什么都得快。两分钟就得搞定一个群演,这还是得从头套到化妆全须全尾的,就你这手速,梳个头套都这么费劲,谁等的起啊?” 陈冰:“对不起,我一定加快速度。” 几百个群演头套梳洗完毕,她去拿个盒饭,胳膊都举不起来了,腿也涨的酸的像灌了醋。 她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坐了,卷起裤腿,果然,因为长时间站立,小腿浮肿的厉害,颜色又白又涨,手指头一按下去一个坑。 陈冰吐了口气,拿掌心去捏,不过连掌心都是麻的,捏来捏去手跟腿俱无感觉。一位扛道具的大哥路过,看见她这幅模样,凑过来看了一眼。 “小姑娘,这样不行啊。你看你这腿,肿的跟泡发了的猪皮似的。” 陈冰:…… 大哥,谢谢啊。 不过她都这年纪了,居然还能被人喊小姑娘,也是趣味。 就是大哥都扛着器材走过去了,待会人又回来了,瞧她还坐在那里,走过来往她手里塞了管东西。 “晚上临睡前用热水泡泡手脚,然后抹上这个,揉一揉,管用。” 晚上临睡前,陈冰烧了壶热水,拎了个塑料桶当泡脚桶,吸着气把小腿放进袅袅升腾的热水中。 跟她一屋的是服装组的小助理萍萍,见她这副龇牙咧嘴的样,忍不住为她打抱不平:“你们梳妆组也真是的,那么多人呢,光助理就有5个!哪个腾不出手来帮你一把?偏就一个没有!都好端端坐屋里鼓捣首饰呢,这个活好,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哪像你,洗个头套快把自己手洗秃噜皮了。” 陈冰笑笑:“那是我级别还不够。” 萍萍翻了个白眼:“切,可拉倒。” 第二天一早,陈冰买了兜橘子还有一大巴香蕉,乘在个袋里,在道具组经过的路上,静候道具大哥。 那道具大哥真是好人,给她的那管金黄膏真心好用!她按他教的法子,今个早上起床一看,果然消肿了! 可不得好生感谢感谢人家么,这萍水相逢的。她也没啥拿的出手的东西,也就只能买点水果聊表心意了。 好在守株待兔还真守到了,陈冰漂亮话也不会说,就只能把那兜橘子香蕉使劲往人怀里塞——而且还问来了道具大哥的名字,大哥叫卜鸿才,河南人。 卜大哥也跟她不客气,接了水果,一口河南话听着叫人倍亲切:“小姑娘家家的,趁年轻多干点活是没毛病,不过也得悠着点,都说这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这革命的路啊,还长着呢!” 陈冰:嗯嗯嗯。 就是这革命的本钱还得继续不停运作,几百个群演头套整完,陈冰马不停蹄又接到了新任务:跟场务搬轨道、搬箱子,总之就是搞运输。 这些活陈冰之前第一次进组当小助的时候没少干过,所以也算轻车熟路。况且跟前还多了个熟人卜老哥,别看她人瘦,其实力气很不错,两根瘦胳膊一下能抱两个苹果箱——搞得卜大哥老要说她是蚂蚁抱大树。 这天,新进组了一批布景用的脚手架,那些大哥们都是两人搭伙抬了便走,没人跟陈冰搭伙,她就自己撅了个屁股拖了根铁杆埋头往里拖。 11月份的天了,她楞是给拖了一头的汗。 冷不丁就听头顶有人笑道:“吆,黄毛,可以啊。这几天不见,都改行当剧务啦?” 第十一章 继续当牛使 陈冰还在弯腰撅着屁股,一回头,就觉身边一人,逆光站着——阳光全在他背后,眼前一片金光闪烁,现揉了把眼睛,才发现是位高冠博带长身玉立的人物,一张脸俊美无涛,恍若从古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在横店,这种打扮着实的见怪不怪。模样还如此扎眼,服装还如此精美垂坠度还这么好的,不是主角也得是个重要角色。 陈冰抹了把额头的汗:“怎么是你啊?” 唐庭安手里还拎了把纸扇,此刻拿扇子遮的是一脸的窃笑:“不是,黄毛。你当初拒我拒的那么干脆,我还以为你那下家找的如何如何好呢。结果,就这?” 唐庭安最近接了部古装,是部历史正剧。他在这样的剧中自然演不了主角,不过能演个重要角色也算个不错的饼——毕竟正剧么,便是能掺和掺和也能提高下自身水准。 他这是昨天才进的组,今天来拍定妆,趁着人家摄像换镜头的功夫出来透透气,结果就撞见了隔壁组的陈冰,正当牛使的在呼哧呼哧拖铁架。 唐庭安觉得自己真心搞不懂这个黄毛,就见她瘦汀汀一根人,穿的灰不溜秋跟个男人一样,头发还是那么营养不良,皮肤也照旧苍苍——好,因为当牛使,现在是累出了点红,还算有点颜色了。 这放着自己工作室薪水又高又舒坦的他的个人专属化妆师不当,非得跑这种地方来下苦力。 话说,这人是不是傻? 就是这傻人居然都没空理他,就浅浅打了个招呼,说我还有活,就继续弯下腰撅着屁股又去呼哧呼哧拖钢架了。 唐庭安:…… 好嘛,不用问了,的确是个傻的。 看见自己如此俊美无双风流倜傥的扮相都不肯多看一眼的,不光傻,还瞎。 要知道,方才在摄影棚,他只是随手转了转手中扇子,就已经迷倒棚内所有雌性!所到之处皆一片惊呼!有!木有! 第二个觉得陈冰傻的人是丁施禾。 因为陈冰,她比其他演员还早抵达进组了1天,结果正撞上陈冰在搬箱子。 丁施禾一开始也没在意,先忙着跟助理牛玲珑去安置住处,就是她啥啥都安置完了,想去找陈冰一块吃个饭,发现她还在搬箱子。 陈冰说不用等她,叫她先去吃。 丁施禾早来一天,就是为了来跟她碰头的,自然不肯,说没事,我等你。 结果一等等到晚上11点,丁施禾实在耐受不住,一晚上叫牛玲珑去看了N回,牛玲珑N回回来都说:看了,冰姐还在搬箱子呢。 丁施禾:不是,梳妆组干嘛吃的呀,啥箱子需要搬这么久啊?! 牛玲珑:不是,不是梳妆组。我刚才出去的时候瞧见梳妆组的人了,她们外边聚餐唱KTV才刚回来。冰姐现在是在道具组。 ——不是,她一个搞化妆的,去道具组干嘛啊?道具组不都是大老爷们吗? 牛玲珑:我也奇怪呢,梳妆组都不带冰姐玩的。冰姐比咱们早到好多天,听说之前还待过服装组,总之干的都是最累人的活,当牛做马的。 晚上12点,陈冰终于搬完了箱子。 不怨道具组的人折腾,人家全组都在赶工,毕竟很快就要演员到位开机仪式了。 陈冰戴着粗线手套,可掌心还是被磨的红彤彤火辣辣一片——露天烧烤摊前,丁施禾握着她一双手,边往她掌心上吹气。 边表示十分的不解:“上回你还是个主盯呢。这回还想着怎么也是个正经班子,华宸的剧,不差钱,待遇怎么也能比上回要好点。怎么到你了,却越活越回去了?” 陈冰愈抽回被美人捏着的一双手:“我入门晚经验少,可不就得多磨炼磨炼。” “哎呀,别动,你看这红不拉几的,都要肿了,给你吹吹。” 丁施禾拽着她不松手,低头轻轻吹了两口,又忍不住抬头,“要不,我跟乔泽阳说说?他跟这个剧的副导演熟,让那副导关照关照你。你说你一个化妆师,现在搞成这样,这双手要是搞废了,我看你以后还干个P。” “行啦行啦,你就消停消停。”陈冰果断抽回双手,自己攥了攥掌心,“没事,别大惊小坏的。还有,” 她瞅了瞅不远处去拿串的牛玲珑,一张的木头脸表情特欠揍,“你跟我说实话,你跟乔泽阳,啥关系?跟他睡了?” 毕竟乔泽阳那人,要是没捞着好处,会好心推荐丁施禾来这个剧组? “滚。”丁施禾白她一眼,去炉子上挑了个串撸起来。 好些年没见,陈冰其实也不乐意去窥探丁施禾的七七八八。 毕竟各人都有各人的活法,谁也不比谁高贵。 但,毕竟还是朋友,不是旁人。 她也捡了根串往嘴里嚼:“总之,你心里有数就行,别自己吃亏。” “滚滚滚,就你话多,我有数着呢。”丁施禾一抬胳膊,塞了根烤鸡翅去她嘴里,“吃串都堵不上你这嘴。放心,你老妹我好着呢,冰清玉洁,守身如玉,都快成仙了。” 陈冰嚼着鸡翅都忍不住乐了。 不过,她望着面前人被炭火烤的绯红的脸蛋,还是叹了口气——在心里。 她其实很想问问她这些年过的怎么样,她当初是追着齐天去的香港。那现在她跟齐天,怎么样了? 但丁施禾自己没说,那自己便也不问。 就当是两个人对彼此的体谅。 毕竟,小禾也没追着问自己,有关毛豆的事。 在这件事上,总归还是她对不起小禾。 第二天主要演员基本都进组完毕,米阳也来报道——他是男三,虽不及主角,但还算颇有些分量。米阳一到位,就揪了陈冰过来,指派她为自己出妆。 他之前关于《逍遥》的定妆照,自己不甚满意。反正微博上被吐槽的特别狠,网友们都纷纷问这整容脸谁啊?TM也忒惊悚了! 也亏了他才是男三,还是个糊糊。否则还不定怎么被嫌弃被骂呢。 米阳表示:受不了了,老子美颜盛世,就是定妆照拍丑了而已! 老子一定得靠剧中动态颜值扳回一局。陈冰陈老师,请给我尽情冲哇! 第十二章 新造型 进组这么多天,陈冰这还是头一回能进化妆间。 就见很开阔的一个大开间,三面靠墙的位置全被依次排列了化妆台,台面上琳琅满目,化妆品和化妆刷分门别类,排的是整齐有序,台面下的小推车和抽屉更是满满当当挤挤挨挨。每个台面上都有面偌大的镜子,每个镜子周边都镶嵌有两竖排的化妆灯泡,再加上头顶的无影灯,照的屋里是一片雪亮。 房屋居中是个大大的正方形案子,围着好多把椅子,这是化妆师们做手工的地方,例如饰品和假发——古装剧组需要用的各种东西有很多都是需要后期加工的,这儿就相当于化妆师们的工作台。 而空余的墙面也皆被钉以黑色衬布,上面按照角色使用和颜色分类,挂着各种已经做好的饰品和假发。为了防止氧化掉色,每一件饰品都用保鲜膜给加以包裹。触目皆一片金灿灿银闪闪,光靠目测估计,就得有几百个之多。 其他什么飘带、玉石也皆在架子上排列,用使用的角色名字加以标注分类。 至于头套,因为数目众多,是在另一间屋里用货架陈列的。 陈冰表面上木头脸不显,实则暗暗咂舌:好有钱! 这些都是前期准备,包括她熨过的那几座小山的戏服,洗过的一卡车的头套,都是钱哇! 米阳是演员,他自顾自的拽了陈冰进组,自然是为了自己的形象着想,陈冰当然也要对得起他这份信任。米阳跟她说,自己之前定妆照用的是全头套,显得特别特别傻,压的他颅顶偏低额头偏窄,脸都放大了数倍,整个人又拘谨又窒息,丑爆了! 他要求,要陈冰给他重新设计发套造型,妆容也要根据发型来重新做调整。 他说,自己还为此现养了好久的发际线。 陈冰仔细观察了米阳的那几套定妆照,发现是不咋地,优点一点没突出,倒是缺陷还更放大了。 米阳本就是个整容脸,脸上各处折角都略显突兀,如果不用发型加以修饰,的确怪灾难的。 既然人家信任,那她就斗胆一试。 陈冰综合考量米阳的实际情况后,最后放弃了全头套,选了半头套的U型发片——配合他自己的发际线,重新修剪了刘海。为的是让刘海来修饰颧骨,且把眉毛画的更加修长,眉尾隐入发端,使有一种斜飞入鬓之感。 再加上用老办法把那双欧式大双眼皮用双眼皮胶带重新调整——这次调整,她把距离重新又再度拉近了些许,眼尾处用一点点的小烟熏来勾勒,不显,若隐若现,别具东方含蓄意味。 这么一来,米阳登时整个人焕然一新!——人往那一站,转身斜藐间,唇角那轻轻一勾,古风韵致真是随手拈来。 再配合角色在剧中那种亦正亦邪的人设,米阳瞧着助理DC里自己的全新形象,乐的熊抱了陈冰一把:“亲爱的,我就知道,你特别了解我的美!” 陈冰:…… 嗯,得到正主的首肯,也是功成一件。 不过,很快,陈冰的欣慰还没撑足三分钟,她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罗怀玉为此发了脾气。 居中主要角色的造型,皆是她前期与团队精心一手设计,且是经过导演制片等主创们的一致通过的。这演员说换就换,这是在质疑和挑衅她的能力啊! 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况且米阳才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十八线,又不是啥大牌,到底在DIAO个毛啊? 他私自带进组的陈冰也是,到底懂不懂行业规矩啊? 一个空降也就罢了,硬塞到她的团队里膈应人不说,居然还私自否定篡改她的设计,这是身为新人该有的态度跟操守么?? 奈何米阳初生牛犊不怕虎,也或许是身有靠山根本不用假以辞色,还真拽了陈冰去了导演制片跟前,要个定夺。 导演表示:…… 制片表示:…… 俩主创又不瞎,可以看出,目前的造型更加自然顺畅,也更衬人设,演员自己也认同。 最重要的是:好看啊! 况且这个男三据说还是有些来头的,造型这东西虽重要但也不是啥大事。导演跟制片皆是老油条,一致说罗老师之前的造型,凸显了角色的尖锐锋利,而现在的造型呢,则着重有点人味了。这前后各有千秋……不过既然米老师自己觉得后边的造型更舒服,那就用后边这个。 罗怀玉:…… 米阳得偿所愿,洋洋自得,拍着陈冰的肩:“陈老师,你虽年轻,我瞧着却是行业内不可多得的人才,比那些因循守旧的老古董强多了去了。今个多亏了陈老师,晚上聚仙楼我做东,还请陈老师赏光。哦,刘导,冯制片,见者有份,大家都要来哦!” 陈冰张了张嘴,婉拒的话还没滚到嘴边,但见罗怀玉与她擦身而过,扭头盯了她一眼。 陈冰赶紧想跟上去跟人解释一下——毕竟罗老师业内前辈,这回,到底是她莽撞了。 就是她那张木头脸还没来得及堆上笑,罗怀玉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陈冰:…… 往下开机仪式,剧组的拍戏日常开始紧锣密鼓的展开来。陈冰负责米阳的全套造型及现场盯妆,一时也是分身乏术。虽说她有感觉到,自己工作的时候,其他的化妆师同行们皆有各种眼色抛过来——但她自己身上就一张嘴,还是个笨的没太有用的,一时也解释不清,只好干脆先埋头干好工作的好。 这天,她刚盯了半天的现场下来,看过通告,往下两场没有米阳的戏份,正准备把发片都赶紧清洗清洗。就听得有个小助理跑来知会她:“陈老师,李组长在B组盯现场,说需要3号化妆箱,要你赶紧给她送过去。” 李组长就是之前拉着她搞采购的李红,是B组的主盯,也是罗怀玉一手带起来的爱将之一。 陈冰之前都在A组,B组是在另外的外景场地,她一时也摸不清方位,就问小助理:“我这就去。不过,B组的场地现在在哪?” “好像在明清宫苑的B18片区。哎呀,你快去,李组长催的紧呢!” 第十三章 伤效妆 李红点名要的那个化妆箱,是个专业的三层拉杆化妆工具箱,不是一般的有份量。 一路过去怕把轮子给硌坏,陈冰都是把箱子背在肩上的,但不知道是地图指示错误还是她走偏了方位——陈冰瞧着面前一大片半人高的草地,把紧紧勒住自己肩膀的带子,又往上拎了拎。 好不容易跋涉出那片足有2里地的荒草地,陈冰抱着化妆箱,把自己跑个跟个风箱样。结果B18片区到是到了,但人家里边紧锣密鼓正在进行拍摄的,是部清宫戏。 陈冰:…… 她跟身边经过的人打听,人家一概摇头不知。 那化妆箱全身金属所制,三层,高度能到陈冰的大腿,清宫苑的地面都是铺的那种条石,她依旧不敢把化妆箱落地,只能继续背在肩上——就是这箱子感觉越来越沉,下午的太阳罩在头顶上,把人逼出了一身的大汗淋漓。 “这不小陈么,你杵这弄啥来?” 这一声河南话不亚于天籁之音,陈冰飞速转过头去,瞧着道具卜大哥,长出一口气。 不是B18区,是B48区。 李红远远瞧见陈冰,迎上来就是一顿劈头盖脸:“你这人怎么回事?要不要这么磨磨蹭蹭?你知道我等多久吗?不是,你到底有没有一点时间观念?你知道这全组都在这眼巴巴的等你吗?!” 陈冰额前的汗都来不及擦一把,忙把化妆箱递过去:“对不起。” 李红说的没错,往下的戏份需要给演员面部做道刀伤,但是手边没有工具和材料,这才十万火急的叫陈冰赶紧送来。结果没想到这一等就搭进去了半个多小时——整个B组的人,摄像道具灯光收音导演执行导演跟组编剧演员及若干工作人员,工作皆暂时陷入停摆。 毕竟妆画不好,这戏也就没法拍。 陈冰:…… 这罪过真心大了。 谁不知道剧组时间宝贵,每一分钟都是钱堆起来的。 她也没法解释,在场的人看她的眼色都有点不耐,有的场工估计是个急脾气,已经在骂骂咧咧的摔摔打打。执行导演急窜窜而来:“送来了?赶紧的!” 李红没时间再骂她,只狠狠瞪过一眼,赶紧给演员上妆去了。 陈冰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这还是她头一回能现场观摩本组的伤效妆,自然得学习学习。结果李红回头一看她跟过来,特没好气:“走远点,吴老师不喜欢人围着。” 吴老师指的是要上妆的演员。 陈冰心有遗憾,停住了脚步。 她蹭到个没人的角落,在那找了快石头贴墙根坐下。方才跑出的一身汗,现在尽数黏在衣服里,又粘又闷。剧组的人很快就忙碌起来,没人再在意她,陈冰想了想,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便携化妆包。 她负责米阳的主盯,这是必须随身携带的家伙什,以备不时之需。 既然现场观摩学习不了,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自己练习下好了。 陈冰先拿眼影膏,在自己的左手背处画出伤口的位置和大小——她落笔的时候胸有成竹,伤口画的中间宽两边窄,以模拟肉裂开的那种状态。 然后找了张餐巾纸,揭成最薄的单层,再撕成很细很细的长条形纸屑——然后将纸屑,用双眼皮胶水一点点沾在“伤口”周围。 往下的工序就是调整这些个破纸条的形状,使纸条堆成小山脉样的起伏样,在需要的地方不时再涂点胶水,以使它足够服帖。 用贴近肤色的遮瑕膏把纸原来的颜色盖掉,然后把周围的遮瑕晕染开。 用修容色在“伤口”周围铺一层,盖掉遮瑕不自然的颜色。 接下来用血浆红的唇釉涂在“伤口”边上,在纸的内部再堆一层营造出血渗出来的假象。 最后在“伤口”附近轻轻舔几笔姨妈色的唇膏,再以伤口为中心呈放射性晕染开,模拟伤口周围皮肤微微红肿的效果。 陈冰举着左手,放在阳光下细细端详自己的“作品”。 在龙华的学习中,伤效妆属于最常见的特效化妆。但一般正经的伤效妆需要用到肤蜡血膏血浆等专业材料。她手头没有,只能活学活用,用最普通的化妆品来模仿。 别说——这回做的还不错,猛一看,还真认为是手背上不小心被锐器给豁开了一道。 “我勒个乖乖来,这是咋弄滴?” 一听到这口熟悉的腔调,陈冰回头,果不其然,是道具卜大哥走过来。 就见他一双眼睛睁滴溜圆,直盯着她的左手,以为她真受了伤。 陈冰哈哈一乐,看来这妆效也能是“以假乱真”的水准了,居然能把卜大哥给诓骗过去。 她拿手指头往“伤口”上一抹:“假的,画的。” 卜鸿财惊奇的凑过去:“假的?” “嗯,假的。” 卜鸿才就见她一手指头的黑黑红红,忍不住拍腿一乐:“你这妮可以啊,学画画滴?” 陈冰:“不是画画,是化妆,我是化妆师。” 这天晚上收工后,丁施禾前来对陈冰表示慰问探望。 她听说了陈冰下午在B组挨训的事,神神叨叨的悄声:“你说,不会是她们力特那帮子人,联合起来整你啊?” “没有的事儿。” “怎么没有?整个美术组谁不知道你因为给米阳重新设计了造型,得罪了罗怀玉?那李红又是罗怀玉手下的第一大将,保不齐的就想找个因由杀杀你的气焰,好给人家正主出气呢。” “否则,把B48说成B18也是够可以的,你又不耳背。多明显的事儿!” 陈冰不置可否:“米阳造型那事是我考虑不周,应该提前先问过罗老师的,毕竟——” 她叹口气,“总之是我不对。” “行啦行啦!别想这些丧气事了,”丁施禾见她情绪一低,赶紧别开个话头,往她手心里塞了个小数码相机,“瞧,今个我候场的时候拍的,全是主角的造型,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女主那个假发片是怎么接的那么毫无痕迹的么?姐妹我帮你都拍了,快瞅瞅!” 第十四章 大助? 丁施禾说的是力特化妆组的无痕接发技术。 众所周知,尽管女演员一般都会留有长发,但那点长度在古装剧中根本不够用,也必须借用道具来辅助。但跟男演员基本用头套不同,女演员很多时候,需要用到的是接发。 接发对剧组化妆师来说是必备技能,陈冰在龙华也都学过。不过相比较于传统的接发技术,据说力特化妆工作室有新研发出一种无痕接发,能做到完全将过度痕迹消弭于无形。 陈冰一直想亲眼目睹下人家这种技术的巧妙点到底在哪里?是不是和自己想的差不多?还是说,另有技巧?奈何罗怀玉一行对她颇有微词,她实在不好腆着脸上去惹人讨厌。况且自己还要负责米阳的主化和主盯——米阳虽是个男三,戏份却只多不少,这阵子她一时也是分身乏术。 丁施禾居然有这把眼力劲,给她拍下来了! 陈冰这天晚上抱着小DC,翻来倒去把照片看过N遍,快把眼睛看成了个斗鸡眼,终于琢磨出一点心得:力特的这个无痕接发,首先从材料上就采用了创新,把发片改良成了发束,一缕缕皆用热缩管做头,然后将真发打结再用钩针将发束与真发相连。 因为热缩管非常细小,与传统的发片相比,藏在发下基本不会显山露水,所以是为“无痕”。但这也是一个需要时间的手艺,因为发束比起发片,更精细但也更麻烦了,所以光做这么一个接发,熟练的化妆师也得需要近一个小时。 所以,非女主角不能享受如此待遇。 陈冰把要点都记去了小本本上,并临摹了手法图。第二天把相机还回去,嘱咐丁施禾别忘记把照片删掉。 剧组所有成员在剧开始拍摄前都签有保密协议,内容、剧情、台词以及重点造型都不可提前对外透露。如违反协议,一经查实,将自动离开剧组。 丁施禾小鸡啄米:“知道知道。你看完就没用了,我又不暗恋女主角,留她的照片干嘛。” 这天的戏份是个大场面的战争戏,需要为将近两百个群演贴头套和化战损妆,化妆组一时忙到不可开交,陈冰更是被召唤了来,以每个群演用时三分钟的速度来戴头套摸血浆——正分身无术一头汗的的档空,道具卜大哥带了副导演来寻她:“就她就她,小陈,这小妮有些本事,昨个把我都给诳过去了。” 副导演姓沙,是个模样三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啥废话没有,开门见山就问:“割伤妆做过吗?” 一手的血浆,陈冰只能拿手腕蹭了蹭额头的汗:“会做。” 原来,刨开今日的战争戏份大场面,还有个主要角色需要在这场戏里“领盒饭”。 都殒命了,那特写伤效必须得做到写实震撼。化妆组的罗怀玉在忙主角妆容,其他化妆师的技术却令导演一直不满意,嫌太假,不够真实细节。 路过的卜鸿才听了一耳朵,就自告奋勇带了副导演来找陈冰。 陈冰跟着沙导一直走到坐在监视器的导演身边。 导演姓周,是个络腮胡,戴着一副偌大的黑框眼镜,厚厚的镜片后那小眼睛聚光的嗖嗖的,放去人身上像被两个小灯泡照着。 周导拿了一本手边的杂志,翻到其中一页,指给陈冰:“能做出这效果吗?” 陈冰端详了一下,那是张伤口特写,血糊淋剌,十分刺激眼球。 她说:“能。” “这个伤,你要做多久?” 陈冰抿了抿嘴,回复:“20分钟”。 帐篷里光线有点暗,那位要领盒饭的演员穿着戏中的铠甲,躺在张钓鱼椅上。陈冰深呼吸了几下,搁好化妆箱,一层层拉开,先用刷子和油彩,在演员裸露的胸口处定好伤的大概位置,然后用调刀抹上调肤蜡,用棉花、血膏和血浆——就像雕刻一件东西一般,一点点雕模营造被一刀砍在胸前的震撼效果。 不知不觉,20分钟过去了。 这是她第一次负责现场的伤效,且还在主创们的众目睽睽之下,但她气不喘手不抖,十分利索,特别是在收尾的阶段,在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上,还着重在头尾加强多堆点了血浆,以呈现出那种血半凝块不凝块快结痂的样子。 总之一眼过去,就觉得被砍成这模样,这人铁定活不成了。 导演围着演员转了两圈,点点头:“不错,可以。” 陈冰握紧手中的调刀,慢慢吁了口气。 还有群演们的头套没粘完,陈冰急匆匆往回赶的路上,副导演沙靖和追上来:“陈老师,周导已经跟罗老师打过招呼了。陈老师这样的技术,不能单单屈才只用在米阳一个人身上,今后陈老师负责的范围应该会更广一点,我这里先跟陈老师说一声。” 陈冰一张不见波动的木头脸:“嗯,行。” 回来继续给群演们粘头套摸血浆,正在她手下的那个群演小伙砸着嘴:“小姐姐今天心情很不错啊,这嘴一直往上咧呢。” 陈冰忍不住,噗嗤一乐! 往下果然,当天收工陈冰就被罗怀玉召唤了去——陈冰一进房门,才发现化妆组的人都在,竟是个全组会议。罗怀玉言简意赅,先总结了下这几天的工作进度及未来几天的工作重点,最后把陈冰提溜出来,说周导挺赏识她,既然如此,那小陈日后除了米阳,还顺便来协助我。 这个定位,等于是主化的“大助”了,远比只负责一个米阳任务要重,技术范畴也更广。 陈冰忙起身,舔了舔唇角:“感谢罗老师能给我这个学习的机会。” 罗怀玉笑笑,其他几位化妆师的眼神却是一个劲的往陈冰身上戳,特别是李红和之前就在罗怀玉手下的几位大助们。 陈冰眼观鼻鼻观心,只当啥啥都看不见。 “来,陈老师。”开完会,陈冰正要赶着回去清洗米阳今日的头套,大助徐北叫住她,“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既然陈老师也负责主演了,那主演们今天的头套就麻烦陈老师了。” “对了,”她临走之前还扒着门框,嘱咐的煞有介事,“主演吴老师对头套可是要求很高的,不能有一点汗味,也不能有一点酒精味儿,纱边更不能有一点点残胶,发丝也不能有一星半点的打结。那就——辛苦陈老师啦!” 第十五章 武戏组xINShuHaIGe.CoM 这天晚上,陈冰把自己关在酒店房间的洗手间,用木板架在盥洗池上,摆上铁盘,对着一堆头套,用软刷沾着香蕉水,小心刷着头套纱边上的胶。 香蕉水味道刺激,对眼睛和粘膜皆有刺激作用——陈冰不敢在房间里弄,毕竟还有同住的服装组的萍萍。但酒店的洗手间连个窗子都没有,她几乎被熏的快晕厥过去,必须过一会就得出来透一下气。 一直折腾到后半夜,终于把主演们的头套全部清洗整理完毕。摸上床也就合眼了半个多小时,又爬起床重新开始一天的工作。 这都是作为剧组化妆师必经的过程。龚林清龚老师一早就对她说过:这一行是个非常辛苦的行业,没有吃苦的准备,是注定走不长远的。 陈冰觉得,自己可以。 新的一天,因陈冰算是正式加入化妆组,重新排班——罗怀玉昨天小组会上还说让陈冰协助自己,是个“大助”。也就一夜之间又改了主意,说既然陈老师伤效妆做的好,那只有去武戏组才不算埋没人才。 陈冰之前专门负责米阳,米阳的角色,主要偏文戏的多。现在,她则除了负责米阳以外,还需要进驻武戏组,和李红同为现场主盯。 跟文戏相比,武戏组每天离不开血和伤,陈冰之前送箱子的时候就见识过。特别是一到群演多的大场面,那现场的脏乱程度足够一言难尽——一天下来,陈冰整个人灰扑扑的,整个人被血浆碳灰油彩给弄的斑斑斓斓,倒比起她之前有色彩多了。 那边李红正给一个演员粘胡子,一般来说,因为随着讲话、进食、表演,胡子会比头套更容易脱胶——这半天功夫李红已经给那个演员粘过三次了。粘头套胡子的这种胶水都含酒精,也叫酒精胶,而且每次重新粘之前还需要用酒精卸除之前的胶水,这一来二去,皮肤敏感的演员就很容易红肿发痒。 那个男演员估计也是又疼又痒,明明十一月份的外景戏,愣是一额头细密的汗珠。陈冰就听他忍耐不住,直喷去李红脸上:“有完没完?你就不能一次性粘的结实点?这不是非叫人受罪么?!” 那演员是个重要角色,虽然这是现场化妆,还是当着所有工作人员的面挨喷,李红也只能忍着:“老师您皮肤有点敏感,又爱出汗,这胡子不比头套,的确容易掉,您多担待着点。” 终于第四次贴完那难缠的胡子,演员板着脸气哼哼的走了。 李红年纪三十多岁,从业多年,在罗怀玉手下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将了,大多数情况下合作的演员基本都还比较客气。这种人前就给没脸的时候估计还是少数——陈冰就见李红按着手指头转过身去,飞快拿胳膊擦过两下眼睛。 陈冰踯躅了一下,正好手里刚完成一个活,她拿湿纸巾擦干净手上的油灰碳粉,朝李红走过去。 “李、李姐,”陈冰也不会说话,只能面色可憎的干巴巴的开口,“这东西还还挺管用的,涂点这个,估计能好受点。” 她手中递过去的,是道具卜大哥送给她的金黄膏,消肿祛敏,必备良药。 李红转过身来,瞧着那管金黄膏,又瞅了瞅陈冰那张木头脸,哽了一下。 陈冰从刚进组报到就是跟着她的——一开始是去义乌搞采购当搬运工,后来依旧被当成个打杂的小工,哪里需要哪里去。 李红没觉得哪里不对,毕竟当年她也是这么一点点熬过来的。新人不就是来干活的么?聪明的有眼力劲的能边干活边学到东西,至于那些没用的笨的还娇气的,早早就被退回去了,干不了这行。 陈冰在她眼里实在算不上个聪明人,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天天一张木头脸看不出啥喜怒哀乐。就这样的人还是个空降,明明底盘还没站稳呢,就胆敢挑战大触,生生把人得罪算完! 现在罗怀玉又把她塞到自己跟前,她是力特的人,实在没法对眼前这人能有什么好感。 眼下这又巴巴的凑过来,她特没好气:“拍戏这么紧张,哪有空给演员抹这个?抹了这个,胶水还能粘的住吗?这不没事找抽么?” 陈冰摇摇头,指了指她的手。 李红随着她的指点视线挪去自己一双手上——就见自己十根手指头,个个顶端都开裂了,拉着或长或短的口子。 演员皮肤敏感,化妆师一双手更是天天泡在酒精里,也逃不了。武戏组这阵子每天的工作任务繁重,李红的一双手早都疼的开裂了。 陈冰:“演员有助理,这些东西肯定都是早就备着的。倒是李姐你,晚上临睡前抹点。” 李红:“……” 陈冰递上金黄膏就跑去忙自己的活了,她刚要给个群演修理发际线,就见那大叔帽子一脱,一头的脑油味和白花花一片头皮屑…… 毕竟群演不易,十天半个月不洗头也是常事,陈冰见怪不怪,戴上口罩拎了推子就准备开工,就见李红的小助理跑过来,手里拿了个——护目镜? “李姐说戴上这个,否则待会能迷眼睛,影响工作进度。”小助理捂着嘴乐,惹的大叔摸着一脑袋的头皮屑不好意思的嘿嘿嘿。 陈冰抿了抿唇,接过护目镜:“谢谢。” 一天下来,虽然又累又脏又臭,可陈冰精神奕奕,心情很好。就是一收工回到房间,服装组的助理萍萍扑过来:“统筹下了通告,制片要开全剧组会议。” “现在?”陈冰瞧了一眼手表,已经快晚上12点了,难得不是熬大夜,居然还要开会? “现在,赶紧的,听说挺紧急的,让各组赶紧集合。” 陈冰忙放下东西,手都没顾得上洗,往嘴里先塞了块饼干压了压饿,就赶去集合。很快,她就明白制片为什么要开全组会议了。 酒店的宴会厅挂了个简单的投影幕布,上面投着今日份的微博热搜。 排在第六位的,关键词赫然是:《逍遥公主》剧组女主魔化造型曝光! 下面是一连九张的女主范云心在剧中的造型照片。 陈冰从搭眼一看到那些照片,心中就“咯噔”一下。 那些照片,分明就是丁施禾之前为她拍的女主造型的接发特写照! 第十六章 主动离组xinshuhaige.com 为保有《逍遥》的神秘感,剧组的保密措施向来做得格外严谨,除了官方对外公布的定妆照,其他拍摄进行中的各种信息皆实行全面的严格的保密制度。 就在这样的层层严防下,女主在剧中的新造型居然就这样过早曝光,被迫对外公开,可以说是打乱了整个剧组的宣传计划。 《逍遥》的东家弘和星云文化发展公司现特地发表声明,表示因《逍遥公主》相关信息仍处于保密阶段,泄露造型、作品内容、未经允许转发使用个人肖像等属于侵权行为。《逍遥公主》剧组将保留追责权限。特此声明。 陈冰第一时间找到牛玲珑,牛玲珑一张四方脸都白了:“照片是我拍的不假,这两天事多,忙起来一时忘了删。不过天地良心,我们真没传到网上去。” 陈冰:“那DC你平时都是放在哪的?” “就放在我随身的包里。” “那现在DC呢?” “还在我包包里……” 也就是说,DC并没有丢。陈冰点点头。 丁施禾一个360线,也就牛玲珑这么一个助理,一旦忙起来无暇他顾,随身包都是就地放的。剧组里每天进进出出那么多人,任谁也有可能从里边拿出DC拷走照片。 这是桩无头官司。 牛玲珑一个劲的抹眼睛:“我走没事啊,就是别牵扯我家丁丁……她好不容易能上个戏~~” 陈冰拍拍牛玲珑的肩,要走了DC。 陈冰找到制片,说照片是自己拍的,目的是为了学习技术,但因个人保管不当,导致照片留出。自己单方面违反了保密协议,难辞其咎,主动请辞。 制片摸了摸鼻子,算是默认了。 陈冰回屋收拾了自己的行李,把主角的头套照旧清洗干净吹干,依次摆放去化妆室的架子上。想去跟罗怀玉说一声,但时间太晚,想来人家都睡下了。于是编辑了短信,准备第二天早上再发过去,起码解释下情况。 她叮嘱了牛玲珑不要跟丁施禾提及此事,牛玲珑问那要是丁施禾找不见她怎么办? 陈冰:你就说我转组了,被别的组紧急调用去了。以后再慢慢跟她解释。 月未明星也稀,陈冰站在酒店门口,拖着自己的行李箱,抬头望了望头顶夜幕中稀薄的白练和零星点缀的几颗星——半夜温度低,呼出的气白蒙蒙的,像在吞吐仙气儿。 进组一个半月,像她这种违反协议自动请辞的,一分钱都拿不到。但之前的借款还有缺口,她不能就这么回去。 陈冰准备打散工。 散工相当于救场,有的剧组有时拍一些大场面,人手不足,会找一些化妆师临时帮几天忙,基本都是给群演化妆,而且都是半夜就得开始上工。 工资的话一般是日结,500到800元不等。在横店,有一些专门的散工队伍,不过这阵子横店比较冷清,散活少,得需要多跑跑找找看。 当务之急,是先找家小旅馆住下。 陈冰紧了紧手中行李,刚迈步走下两级台阶,就见身边不紧不慢走过来一个黑影,面部一个小火星一明一暗,淡淡的烟草味随着夜半时分清冽的空气钻进鼻腔。 对方挥挥手里烟卷,冲她抬起头,是穿着军大衣的唐庭安。 陈冰:“……” 他估计是刚熬过一个大夜,眼珠子泛红,血丝满满,头套应该也是刚卸下,发际线那里还残存着一点点肉色的胶水。 陈冰习惯性的手痒,上前一步抬手把那点胶给揪了下来。 唐庭安捂着自己的鬓角大叫:“你干嘛?” 陈冰不吭声,朝他晃了晃指尖上捏的那点胶皮。 唐庭安讪讪,摸了摸自己的发际线,把烟卷一丢,问:“黄毛,我可是听说,你摊上事啦?” 分明都瞧见她拖着行李卷铺盖滚到的模样了,还在这明知故问。 陈冰也不理他,知道这种刚熬过大夜的人,状态都比较飘忽,还是赶紧回去睡觉是为正经,甭跟他废话。 她嗯过一身,绕过人拖着箱子欲走,结果就被人给伸出一脚挡住了——唐庭安裹着个军大衣,头发被箍的都撸去了脑后,此刻一张脑门倒是开阔白净明晃晃。 “不是,你什么情况啊?大半夜的一个孤身女子想往哪儿去啊?不要以为这是横店,就掉以轻心!” 唐庭安煞有介事,大喇喇抄着袖筒就往她跟前一蹲,“这咱俩怎么着也算有点革命友谊?甭这么见外,来来来,跟哥们说说,碰见啥事了?怎么还搞离组出走啊?人家不要你啦?” 陈冰无语。 难得熬个大夜下来还这么亢奋的非要管别人的闲事——这人也是……怪有精力的。 话说距离她上次见他,也得月余的功夫了。虽说两人都戳在横店,还是隔壁剧组,不过这剧一拍起来都是紧锣密鼓,甭管她化妆师还是他演员,都是日夜兼程的忙,根本没时间再碰上过。 要碰也是偶尔出外景的时候能瞥见下隔壁的影子。某一回估计他在候场,见她在盯妆估计想过来打个招呼,但人还没到跟前,就被来探班的粉丝给拦住了。等好不容易把粉丝给哄走,陈冰早转场走人了。 这回这么掐着点掐着地方来偶遇,怕不是提前埋伏好的? 陈冰简单说了下情况,唐庭安唧唧嘴,一只手摸着下巴,特老神在在:“黄毛,不是我说你。你这人,轴!估计你们组里看你不顺眼的很多啊,这不,稍微动动手指头,就把你踢出来了。” 陈冰:“……” 谢谢吉言哈。 “行,”这男人拍拍膝盖站起了起来,明明一副颠倒众生的魅惑相,现下却光着脚穿着人字拖捂着军大衣一脸窃笑的猥琐样,“跟哥走。跟着哥哥,有肉吃!” 陈冰不动:“不去。” “P你不去!”唐庭安伸手过来照着她脑袋就拍了一巴掌,“你不是说想要打散工吗?我这就有,一天1000,管吃管住,咋样?条件够优惠?” 陈冰板着一张木头脸,表示不信。 “爱信不信。”对方一把拽过她的箱子就走,头都不带回的,“我可是刚熬了个大夜,三点才收工!我这人一困脾气就不好,警告你啊,现在别惹我,会咬人。” 陈冰:“……” 第十七章 老年妆 就是陈冰这个日薪1000的散工才干了半天——所谓散工,也不过就是唐庭安的个人散工而已,让她给负责自己的化妆师打下手。 人家那化妆师干的好好的,突然没头没脑被塞一个助理。化妆师表示:不敢用。 所以顶多也就是让递个头套,插个发簪,轻松的不得了! 不过也就轻松了这半日的功夫,丁施禾的夺命连环CALL就来了:“陈冰,你在哪呢?赶紧回来!” 陈冰:“我已经离组了。” “没有的事儿,赶紧回来,还等着你干活呢!” 陈冰:“……” 不管怎么说,反正就隔壁,回去先看一眼。 结果被丁施禾攥了胳膊一顿K:“你傻啊?根本就是有人故意伸腿拌咱们呢,你还真傻了唧的就自己撂挑子了?这不就随他们的意了?” 陈冰:“嗯。” “嗯你个鬼,”丁施禾也不理她,只郑重其事告知,“你听我说,这事,完事了,没事了。你照旧干你的活,啥事都没发生。” 陈冰:“米阳给说的情?” “P啊,不是他。不过,你放心,已经没事了。” “你呢?” “我也没事,该干啥干啥去。” 结果,还真是。陈冰往化妆室走了一趟:里边每个人的眼神放去她身上,转一圈,不着痕迹的,又转走了。好像真的压根没啥事儿。 就连罗怀玉见到她,沉吟了一下,旋即便道:“陈老师,你上午请的那半天假,是李红替你的班。这阵子多是重头戏,每天忙到没日没夜,每个人身上都一摊子事儿,没事最好别随意请假。” 陈冰:“……” 她点头:“好。” 转回去跟唐庭安报备,说自己还得回原剧组,感谢他对自己的济困解危。 唐庭安正坐在一张摇椅上,捧着个茶壶背剧本,闻言抬头好生瞅瞅了她。 陈冰:“?” 对方啧啧:“可以啊黄毛,我倒看不出来,你上头有人。” “没人。” “没人?没人这种事儿能压下去的这么快这么悄无声息?这种事,可大可小。就像你,上头有人的,拍拍灰,啥事没有。这没人的,可不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么,拿不到钱不说,还得往里头倒贴赔偿金。” 对方一副眯着眼睛的老狐狸样,“也不过才半天功夫,就把这事给按下去了,就此揭过。就这还说上头没人?” 陈冰吁了口气。 其实,她也觉得奇怪。这事居然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过去了,一开始她以为是米阳,但丁施禾说不是。 那—— “不是你?”她问。 唐庭安噗嗤一口乐了:“我倒想呢,这不还没来得及么,结果就有高人出山了,用不着我啦。” 陈冰点点头:“谢谢。” “都说不是我了,我这人做好事可不爱不留名。” “不是那个,但也谢谢。” 谢谢你半夜里把我捡走。 她这么一郑重倒把对方搞得有点讪讪了,就听他摸着鼻子嘟囔:“没办法,我这人心肠好,毕竟还是有革命友谊在的。奈何有人就是油盐不进啊~~~” 往下的工作,居然难得的一帆风顺。 虽然罗怀玉力特那一帮,明显还是跟她格格不入,但却也没人再打岔使绊子。 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好好干好工作。 拍摄进度过半,这天罗怀玉招呼化妆组几位化妆师开会,商讨设计男主的老年妆问题。 统筹已发来通告,明日要拍的戏份属于剧本后期的内容,男主的老年妆规划提上日程。 其实早在开拍之前,化妆组就已经设计过众位主演的老年妆。 但当时时间比较仓促,细节上展现不够。周导演又是个精益求精的人,因为老年戏份属剧本后期的重头戏,所以老年妆容问题绝不能糊弄,要求务必做到真实细腻不出戏。 人家本来没叫陈冰,陈冰正想着偷偷蹭边上听一耳朵。结果李红想了想,主动邀请她:“小陈,一起来,大家也能集思广益。” 她和李红负责现场主盯,这些日子的配合和磨合下来,也算培养出了些默契。李红虽然脾气不太好,但做事认真,向来是对事不对人。陈冰是个闷葫芦,虽不是个讨喜的性子,但手上的活从没耽误过。 总之在工作上,她们还是配合的不错额。 偌大的化妆间里,头顶的无影灯打到雪亮,罗怀玉正在为一位男性工作人员脸上模拟出明日需要的老年妆。 就见她先拉伸模特皮肤,用海绵在额头及眼角周围涂抹少量皱纹胶,再使用吹风机吹干,然后给皱纹胶敷上散粉,最后松开皮肤。 这个步骤,是为:吹皱。 陈冰看的眼睛眨都不舍得眨一下。她知道,罗怀玉使用的皱纹胶,在现在的特效化妆手法中尚属先进。因为不需要借助其他添加零件,且表现细腻,更贴合脸部结构,所以备受影视剧组化妆师的青睐。 不过陈冰也知道,皱纹胶这种高大上的工具,目前在国内化妆品市场还是比较稀罕的,而且质量还不咋稳定。相比之下欧美的产品会更加细腻隐形。 不过,也更贵。 她方才仔细观察过了,罗怀玉使用的皱纹胶,属于进口产品。 啧啧,剧组果然不差钱! 吹皱的下一步骤,是油彩上色——也就是对面部进行上色,一般情况下采用的都是酒精油彩,罗怀玉也不例外。 就见她在化妆调色格里使用无水乙醇调制酒精油彩,按照老年人的生理特点,在眼角部位加深肤色,减弱眉毛的颜色。再使用刷子蘸取酒宴油彩弹涂肤色,在太阳穴喷涂暗黄色,在颧骨处则喷涂亮黄色——再因为老年人皮肤松驰,嘴角以外的皮肤下垂,所以下嘴角画上两条很短的弧线作为暗影色,向嘴方向揉开。 最后,用银色喷胶间接性染白头发。 很快,一个栩栩如生的老年妆容已随着罗怀玉灵活快捷的手法,慢慢展现在众人眼前。 在座的化妆师已经忍不住啪啪拍手鼓起掌来,皆一脸欣喜:“罗老师,这个效果,多棒啊,周导看了,肯定会满意的!” 陈冰着重看了下之前设计的老年妆照片,别说,对比着一看,的确是现在所呈现出的妆效,更自然逼真,也更贴合人物特点。 罗怀玉放下手中的喷枪,也慢慢吐了一口气。 别说,她也对今日新琢磨出的这个妆容,很满意。不枉费她这阵子一直在抽空练习皱纹胶的吹皱技法。 就是,冷不丁的,有个瘦汀汀的影子戳出来:“罗老师,我有不同意见。” 第十八章 初生牛犊 初生牛犊不怕虎,戳出来的那个,自然是陈冰。 就见她一张平平无波的木头脸,举手示意道:“按照剧本,男主此时的年龄应该在六十多岁。但是眼前这个人的年纪,看上去足有八十岁了。” 全场登时静了那么一下。 罗怀玉都楞了一下,就听大助徐北嗤笑一声,讥讽道:“你也知道剧本,那知不知道咱们这个是古装剧?说的是古代。古代啊,古代人六十多岁和八十岁又有啥区别,都是土埋到半截脖子的了。” “那还是不一样的。”陈冰像是听不到人家的嘲讽意味,一本正经道,“六十是花甲,八十是杖朝,也就是说,是到拄拐棍的年纪了,这中间差了足有二十岁。人的皮肤,就生理层面上来说,每个年龄阶段都会有每个阶段的特点,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会愈发的泾渭分明。虽然有的人显年轻,有的人显老,但大部分情况下,六十有六十的模样,八十有八十的状态。罗老师用的是皱纹胶,能看出很好的体现了皱纹细节,非常逼真,但有些过于追求‘老化’了,不太符合人物在这一阶段的年龄特点。” 她边说,竟不知从哪里摸出来几张照片,上面皆是普通老人的面部特写。 就见她指着其中一张:“这张照片中的老人是位农民,年近七十了,从照片中可以看到他颧骨很高,两鬓斑白,脸色皮肤暗淡无光,皱纹像树皮一样粗糙。” 又转而去指另一张,“而这张照片中的老人,年纪六十五岁,是位退休干部。相较于前者,他头发半白,脸上肌肉走向较缓和,皮肤虽也呈现老态,皱纹却很克制,没有沟壑感。因为眼周皮肤的松弛,眼窝微微下陷,眼珠呈现的是茶褐色。” “我们剧中男主的人设,是位上位者,是王爷。身居高位,但连年征战,再加上古代的时代背景,所以可以大致推断,男主在六十多岁时所呈现出的外貌特点,应该处在这两张照片之间。” 众人没提防这人居然这么侃侃而谈一番,说的还有鼻子有眼。方才怼她的徐北都有点张口结识,想反驳,一时又想不起合适的词来,气的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大家面面相觑,皆望向罗怀玉。 毕竟,陈冰提出质疑的对象,是罗怀玉。 就见罗怀玉点点头,面色平静,环顾一圈:“大家觉得呢?” 众人其实都明白陈冰说的有道理。但罗怀玉也是行业内经验丰富的老人了,赞同陈冰,就等于打罗怀玉的脸。这里边除了陈冰一个空降,其他都是力特的人,万没有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 就见再一位化妆师沉吟道:“我倒觉得,罗老师的把握更准确。就像剧本中所写,男主这些年饱受摧残心力交瘁,这反映到外貌上,比同龄人显得老一些,再正常不过。” 徐北立刻接口道:“谁说不是?就是要这样,才能体现男主身负沉疴,他可是男主,又不是阿猫阿狗,明天要拍的戏份本来就是比较沉重的,我看就得是这样,才更贴合人设。” 旋即又讥讽道,“张口闭口剧本剧本,搞得就跟咱们没瞧过剧本似的。剧本围读会我们又不是没参加过,装什么兢兢业业呢。” 陈冰:“……” 剧本围读,她的确没参加过。 她那时候,估计正忙着熨烫戏服洗头套。 罗怀玉又细细打量了一番模特,问:“李红,你的意思呢?” 李红本坐在角落不吭声,眼下被点名,只好站了起来。 她瞧过一眼一板一眼的木头桩子陈冰,想了想,开口:“我觉得,不妨给陈老师一个机会,让她按照自己的想法上手亲自修改一下,然后我们再重新评比。这样,观感上更明确,也更能分辨,到底哪个更适合。” 罗怀玉点点头,朝陈冰示意:“陈老师,请。” 小助理忙上来拍照留存,把照片直接导入旁边的电脑。 陈冰也不客气,径直走上前来,对着模特细细观察。然后,拉开自己的化妆箱,果断上手了—— 就见她沿着皱纹的方向,在面部其他皮肤部位重复拍胶,使皱纹形状呈现为放射形。特别在眼部周围,用牙签沾取暗影上色,着重描画出了浅浅的圆形皱纹。 再使用马尾眼影刷,使鼻梁处的暗影和上眼睑处的暗影相结合,到下眼睑处则逐渐淡化。同时,将之前鼻翼与鼻唇沟的暗影减淡,使得鼻唇沟不像之前那样深邃。 她手法很快,三下五除二,只是在原有的基础上有的加深有的减弱,不出几分钟功夫,等模特再度亮相于众人眼前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眼前依旧是位老者,却不似方才那般垂垂老态,而是明显年轻了十来岁。 就见他发丝有如严冬初雪落地,脸上条条皱纹,有的清浅,有的深邃,好像一波三折的往事,显示出岁月的痕迹。嘴角沟壑尤其着重,配合模特紧闭的嘴唇,,叫人一望之下,就觉仪容严肃,举目庄重,令人生畏。 四周又静了下来,一时间无人吭声。 就听陈冰对自己所修改之处解释道:“男主性格冷静果决,严肃,不爱笑。所以我在口轮匝肌的位置,着重强调了放射性皱纹。同时在眼轮匝肌这,使用了圆形皱纹。这两种皱纹状态,符合常年不苟言笑的人的生理特点。然后就是和之前一些纵向皱纹的相结合,我在每道纹路之间涂上亮黄色,着重加深了嘴唇部,减弱了眼部,也是为了更贴合角色的剧本年龄。” 方才导入电脑的照片就在屏幕上亮着,两下一对比,就连徐北,都实在张不开口了。 懂行的人都知道,明显陈冰修改后的这个,才真是活生生的男主! 只是一时间却无半个人吭气。 就听“啪啪”两下,是罗怀玉面带微笑,拍了两下巴掌:“陈老师,着实令人刮目相看。我决定,男主的老年妆定稿,就以陈老师这版为准。” 陈冰楞了一下。 她只是觉得还尚有不足之处,需要修改精进。却没想到,罗怀玉居然这样轻易就接受了她的改动。 要知道,这才是她正经跟过的第二个剧组,就已经可以参与到主演的妆容设计——要知道,这在行业内,可是一笔正正经经的成绩! 她一时惊讶,一时又胸中动荡,奈何漂亮话不会说一句,只能继续平平板板的道:“谢、谢谢罗老师的认同。我也是——” 她想说的是:我的想法,也是在您的基础上才能得以实现的。 但罗怀玉已经摆摆手:“好了,辛苦大家了。今天就到这里,散会。” 陈冰:“……” 第十九章 大助! 第二天一早,导演副导演执行导演特意跑来看男主的妆容效果。 然后,很满意。 周导演称赞罗怀玉:“罗老师真不愧是力特的主心骨,这两把刷子,实在是厉害!这效果,简直就跟贴着男主的脊梁骨活生生长过来一般,罗老师牛掰!” 罗怀玉笑笑,看了眼陈冰。 陈冰忙着给米阳的新头套调整刘海,一时正无暇他顾。 罗怀玉客气:“这是我们整个团队集思广益的结果,幸不辱使命就好。” 很快,陈冰做好米阳的妆容,按惯例要跟着出外景去现场盯场。人还没走,被罗怀玉叫住:“小陈,昨天你贡献了很多有益建议,从今儿开始,你就和我一起负责主演们的老年妆。” 陈冰措不及防:“啊……?” 这是好事儿。 罗怀玉是化妆组的组长,是主化,能跟她一起负责主演妆容,这是对她能力的认可。也就是说,从今个儿起,她正式从主盯变成了大助,实现了又一次的专业晋升! 罗怀玉道:“李红那边我会换别的人替你,现在剧情已经拍了大半,外景的重头戏份基本都已经拍完了,只是盯现场的话,难度不大。” 陈冰不由看了眼李红,李红冲她笑笑。 陈冰:“……好。” 之前就一直跟在罗怀玉身边的大助徐北,摸了摸鼻子,朝天翻了个白眼。 然后,一天的日程还算比较顺当,这个大助陈冰当得也还算得心应手。 罗怀玉为身为大组长,为人严谨,工作细致,每一个场景的妆容都要提前钻研剧本,跟执行导演商讨定夺,陈冰跟随左右,算是学到了不少东西。另一位大助徐北虽有些瞧不上她,不过面子上尚还过的去。 连丁施禾都抽时间凑过来笑嘻嘻跟她说了声恭喜——的确值得恭喜,最起码大助的工资比起主盯来又有所提高,平均能高出个一两千。 陈冰也很高兴,正逢晚上主创们要粗剪片花,所以今个开天辟地不用熬小夜也没有大夜,她正想请丁施禾牛玲珑、道具组的卜大哥,还有同屋的萍萍一起吃个饭,也算是让大家伙聚聚高兴高兴,结果,就接到了唐庭安的电话。 唐庭安在隔壁组的戏份今日杀青,明天就要飞走了。他跟统筹小姑娘要来了今日的通告单,知道没有夜戏,所以大言不惭,要陈冰来给他“送行”。 陈冰:“……” 唐庭安这个“送行宴”十分的接地气,大晚上的天寒地冻,他老人家非要吃烤鱼。 还是露天烤鱼。 横店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的巷道里,一个烟熏火燎的小门头,挂了个简陋的不能再简陋的招牌:李氏烤鱼。 门口路边支了个棚子,棚子里挂了一颗沾满苍蝇屎的白炽灯泡,下面几张矮桌小凳,每个桌上都一泥巴小炉子燃着通红的炭火——头顶夜幕幽蓝,再望远一点,是星星点点点缀其中的,楼宇的灯火。 那些白日喧嚣的热闹,此刻似乎都隐了去远处的暗色里。只余此地热烘烘的炭火上,一盘香气四溢内容丰富的烤鱼。 陈冰裹着军大衣,头发拿黑皮筋在脑后扎了个小揪揪,一张巴掌脸素面朝天——皮肤是那种不健康的苍白,顶着偌大的两个黑眼圈,跟一位俊美无涛却也一样一头蓬发裹着军大衣的男人相对而坐。 她手里捏着一双木头筷子,人却像定了神,眼睛瞧的是面前沸腾的鱼盘,神思却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唐庭安挑了挑眉,拿筷子在人眼前晃了两晃:“嘿!嘿!嘿!干嘛呢?可以吃啦,动筷啊!” “哦,”陈冰慢吞吞缓过神来,问:“好了?” 火候的确好了,就见偌大的烤盘里,一大条的青花鱼跟周边的蒜苗豆腐泡海带结虾丸一起簇拥在红油的汤汁里,热热闹闹的蹦跶的正欢实。 唐庭安无语:“早好了,黄毛你干嘛呢,吃个饭还这么心不在焉。睡着啦?” “嗯。”陈冰居然老实承认,“睡着了。” 今天是她当大助的第一天,眼睛可以说是眨都不敢眨一下,生怕哪里做的不对,哪里做的不够;焉或是,哪里又做的太够,反倒过犹不及。 她不是笨,也不是反应慢。也知道要万事精心,小心一些。只是她本性木讷,为人乏味,不讨人喜。所以工作上,更要做的叫人挑不出错处才是。 所以这乍一放松下来,居然就这么入了定,大睁着眼睛都给神游了一下。 “行啦,我呢,算是暂时脱离苦海了。就是你,且还得熬呢,”唐庭安伸筷子入汤汁,眼明手快夹了块鱼腹夹在自己碟子里,吸溜着筷子往舌尖一抿,登时一激灵到眉开眼笑,也忘了先前要说啥,“哗,这鱼肚子上的肉就是嫩,赶紧的赶紧的!” 陈冰按他指点也夹了一点鱼腹,舌头上打了个滚,确确实实的麻辣鲜鲜嫩滑无比,那鱼腹就像在舌头上滑滑梯一般,一下顺着喉咙滑下去了。 “好吃吗?” “嗯。” 在剧组眼看也快两个月了,日日都是盒饭伺候。反正她不挑,吃啥都行。剧组有钱,盒饭标准不算低,不过日日忙到没白没黑,人反倒看上去还更瘦了些。 唐庭安“嗤”了她一口:“也就是我跟你待过,知道你这人属木头,还是根朽木!那张脸啊,都懒的动一动的,天天的一潭死水,一点活泛气都没有。” “哦,也不对。”他举着筷子若有所思,“跟我掐架的时候还是像个活人的。” 陈冰:“……” 她跟这人,实在没啥好说道的。 “革命友情”杠杠滴,所以她实在不晓得,居然两个人还有这么大晚上的相对而坐,凑一块同吃一盘鱼的时刻。 “我跟你们的统筹小姑娘打听了,听说你成大助了?可以啊黄毛,爬的够快的!那天还被扫地出门呢,结果才几天功夫啊,就登上新高度了。果然,”唐庭安嗟叹,“上头有人就是好使。” 陈冰不想理他,也懒的再分辨。总之这人除了龟毛还是个话痨,对上她这根木头,那嘴还能BABALA个不停——只能说,他俩还真是“投缘”。 唐庭安才不顾陈冰脸色,本来她脸色也一直死板板的没啥起伏。不过到底还是一块处过,只看她眼神就知道她指不定在心里怎么个埋汰自己呢。 想到这一关,唐庭安反倒还要更得意一些,正伸伸胳膊撸撸军大衣袖子,准备再跑段火车——忽然就被隔壁桌的哭声给打断了。 就见隔壁桌两个小姑娘,其中一个正哭的梨花带雨,抽噎个不住。 另一个环顾四周,有些尴尬,去拽人袖子:“别哭啦,大晚上的,人家可都看着呢。” “我怎么这么倒霉哇!” 不说则以,一说更甚,那个哭的,哇的一下,哭的更大声了! 第二十章 上头有人xiNShUHaiGe.COM 陈冰和唐庭安两只,眼观鼻鼻观心,脑袋虽然不偏离脖子半分,看上去好端端相对而坐的在吃烤鱼——实则两人皆屏息静气,耳朵竖的贼尖…… 就听那小姑娘哭的那叫一个委屈:“我来组里这些天,天天起的比鸡早,干的比牛多,成日里累死累活的,是我的活,干,不是我的活,也干。到头来落下什么了?那还不是熬大夜熬的人都晕菜了,这才忍不住靠了下器材箱,这到底是犯多大的过错?居然就说让我回学校……呜呜呜,我可太冤了!” 她那同伴小声:“这剧组的规矩,镜头箱的确不让坐……” “我当然不知道不能坐,不能让女的坐!”小姑娘鼻涕泡都哭出来了,又气又急,“干咱们这行的谁不知道这条啊?可那不是、那不是实在累坏了吗?你也是熬过大夜的,这一直熬到大早上,谁受得住啊?脑子都不转了,累的摸着个东西就靠上去了,就想歇一会。哪知道……呜呜呜呜” 陈冰和唐庭安心照不宣的,互相看了一眼。 原委也不用再多听了,都听明白了。 看那姑娘要一张十足稚气的脸,顶多也就十八九岁,应该还是化妆学校的学生。这是靠着学校的关系,来剧组当个小助打杂,也算是给自己的职业生涯铺铺路。结果——结果就犯了剧组的忌讳,坐了妆镜头的器材箱。 在剧组混的人都知道,剧组有各种各样的规矩跟忌讳。例如开机仪式要摆猪头烧香,再例如开机仪式上还要给摄像头盖红布,再例如:摄影器材箱,是不能随便乱坐的。 特别是对女性来说。 陈冰之前在龙华的时候,就被前辈们叮嘱过各种剧组的忌讳,总之就是提醒新人们千万不要踩坑。否则,轻则被骂的狗血淋头,重则直接被退组。 隔壁这个小姑娘应该就是比较倒霉的那种了。熬个大夜,累极困极坐了下镜头箱,被骂是肯定的,就是不知道他们那摄影咋这么不近人情,居然还把人给清退回学校了。 这种事情,陈冰见过的太多了。 之前李红的一个小助理,因为给演员换装的时候耳饰弄错了,导致前后镜头内容不一致,被导演骂的一头包。第二天就不见人影了,立刻换了个新的小姑娘。 干她们这一样的,越是底层越没有人权,毕竟有那么多等着进组的人还在排长队。你做的不好,自然有的是人来顶替你。真想要往上一点点的爬,且得苦熬呢。 陈冰戳了一筷子鱼肉进嘴,一时都品不出什么滋味了。 隔壁小姑娘哭了半晌,这会子也被同伴劝住了,抽抽噎噎的不住拿纸巾擦了脸,嘟嘟囔囔:“没事,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这剧组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我以前在家,吃个葡萄我妈都要给我剥好皮,哪里受过这种贼气。本还想着趁年轻辛苦些没啥,现在想想,我这压根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她同伴顺着她的嘴安慰:“就是,这本来就不是人待的地方,早走早解脱!等我跟完这个,打死也不再来了!天天的熬夜,人都生生老了好几岁,都要长斑了!” 方才还在哭的小姑娘噗嗤一口乐了,揉了揉鼻子:“就是。” 唐庭安微微一乐,摇了摇头:“这做错了事啊,甭管你有什么理由,就得承担后果,除非你后台够硬。不过——” “还是有个朋友好哇,最起码这种时候,还能彼此安慰下。” 陈冰不吭声,只往嘴里又塞个一个豆腐泡。 不过是两个年轻人的彼此开解和打气罢了,面前能有个小火炉,身边还有个能跟你一起吐槽的人——这一切,使这冷寂的夜,显的没这么孤单了。 就像她自动离组的那个晚上,对面这个男人也是蹲守在冬青从里,掐准了点一般,施施然走出来把她捡走。 陈冰抬手,给唐庭安身前的杯子,斟上茶水。 “吆,这是干嘛呀,无事献殷勤哈~~”唐庭安调侃,他根本没有受宠若惊,却偏要做出那副样子出来,“黄毛,又有感而发啦?没事,你现在上头有人,牛掰着呢,前程似锦!” 陈冰不理他,继续心里边朝他翻白眼。 唐庭安以逗她为乐,估计一根木头人,特别富有挑战性,乐此不疲。陈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犹如老佛入定——两个一个聒噪,一个只吃不吭声,很快就听得唐庭安一声惨叫:“啊啊啊,黄毛你这人怎么这样啊,都快被你一个人吃完啦!!!!” 陈冰:活该。 * 今个这天,格外冷。 刚进入12月下旬,一大早的就寒气逼人,那风吹到脸上,不夸张的说,真就像拿小刀割一样。 剧组的人都裹上了又厚又长的黑色羽绒服,军大衣都不给力了,但只要是出外景的,都还是顶不住的哆嗦成一片风中的树叶。 更惨的是演员,演男二的那个演员,这样的天气里还得是一身的轻薄罗衫,一听开拍,身上的羽绒服就被一把拽走,牙齿不受控制的打着寒颤,导致一连说了几次台词都含混不清,一连哔了好几条,然后就被导演给K了…… 陈冰就见他的小助理一溜烟的跑进化妆间,抱了一堆暖宝宝就冲出去了。很快,男二进来化妆间,脸上因为涂的粉底够厚,倒还一时看不出啥来,不过那双手真是——连手背都冻的青紫一片了。 男二一屁股坐去化妆台的椅子上,双手抱着个保温杯呼呼灌了几口——化妆间有空调,还是暖和的,这人才眼瞅着舒展了一下。 罗怀玉过去给他补妆,口中啧啧:“辛苦哦,唉,干啥都不容易。” 男二那小伙子“嗨”了一声,居然还挺乐观:“我这还算好的,我可是看了通告了,下午外景那还有场下水戏呢!啧啧,这种天气里拍下水,估计是嫌命不长。” 罗怀玉:“在泳池拍是?不过不都是替身吗?” “大部分是替身,不过主角也得露个脸,所以这水还得下。” 结果,果不其然,下午听着屋外头那风声都更升级了几分,还以为那下水的戏份怎么得也得调一调。结果通告单最大,不改时间,照旧拍。 陈冰正在调整新头套的刘海,就见执行导演冲进化妆间:“男主水下戏份,妆花了,得来个人下水去补妆。有人吗?” 罗怀玉:“现场主盯呢?” “人家一小姑娘,这么天寒地冻的,不肯下。咱组里有男化妆师不?来个男的!” 第二十一章 好样的xinshuhaige.com 力特的化妆组,还真有两个男化妆师。不过只见他们脖子一缩,互相瞅了一眼,没吭声。 罗怀玉环顾了下四周,大助徐北瘪了瘪嘴,躲开了视线。 陈冰站起来,背上化妆箱:“我去。” 陈冰自从成为大助,大部分工作时间都是在化妆间活动,这一层层的帘子掀开,风一下砸在脸上,激的人都倒退了一步。 执行导演一只手按着头顶的雷锋帽,生怕被风给吹跑了,吼:“你行不行啊?” 陈冰攥紧了肩上的化妆箱背带:“行。” 很快抵达拍摄的泳池,水面半结着冰——男主待的那块区域放了个透明的充气浴桶,里面灌的是温水,毕竟没办法把整个泳池的水给加热,那样成本忒高,只能先这样凑活。可即便这样,男主的一张脸还是冻成了铁青色,因为下水,妆容更是掉的斑斑驳驳。好好一个帅哥,披头散发的,形容有种说不出的凄苦。 周导正守在不远处的帐篷里,监视器下边围了三个小太阳,一眼瞧见执行导演匆匆带了陈冰而来,站起来大声:“怎么还是个女的?” 这场戏化妆组的现场主盯有好几个,不过场地因素,要给男主补妆必须得下到水里淌过去——这么冷的天,水面的浮冰都飘满了泳池一半。男主最起码还待在装热水的浴桶里,可化妆师却得实打实的从冷水里过一遭。 主盯都是女的,人家有点犹豫,导演也实在张不开嘴非撵人下去。所以赶紧让去找个男化妆师来。 结果,还是个女的! 陈冰走到泳池边,脱掉羽绒服,一声不吭,把化妆箱扛在肩上,就下了水。 因拍摄需要,男主的位置在泳池中央,尚还属于浅水区。陈冰一步步走过去,那水根本不是水,是一把把的刀子,她没走几步下半张身子就麻木了,只凭直觉一直往前——直到目的地,她把化妆箱搁在充气浴桶上,掏粉底的时候,现吸了一口气,用力稳了稳神,以防一双手伸出来直打哆嗦。 男主本来人冻的够呛,虽然浴桶里是热水,可挡不住还有肩膀脖颈是露在外边的,这一瞅见陈冰就这么一步步朝自己淌过来,惊的嘴巴都张开了。不过他很快闭上嘴,吐口气,凑过去配合。 陈冰三下五除二,麻利的补完妆。冲人点点头,再扭头淌回去,就是终于挨到岸边,奋力把化妆箱往岸上一撂,人本来应该上岸的,却是腿早已经没了直觉,愣是没能抬动腿。 她全身的力气,好像随着化妆箱那落地的“咔”一声,泄了个干净。头一沉,忍不住就要往水里边栽——慌的执行导演直伸过来手来捞她。 她甩甩头,意思是没事,用力吸了口气,手脚并用的攥着池边的栏杆往上爬——没错,是用爬的。 栏杆是铁的,也亏了陈冰的一双手已经冻成一双冰坨子,否则有点热乎气,都能沾上面。 头顶伸出一双手,攥住了她铁棍子样又冷又硬的胳膊,拽了她一把。 陈冰人爬上岸,才发现,是罗怀玉。 罗怀玉四十多岁,鼻梁上那个黑框眼镜有些雾蒙蒙的,嘴唇很薄,脸上像陈冰一样,没啥表情。不过,她拿了件军大衣兜头往陈冰身上一盖,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陈……,好样的。” * 陈冰静悄悄烧了壶热水,躲在洗手间,吞着气,把一双手泡在热水中。 今天收工晚,又熬了个小夜,这会子功夫都已经半夜三点了。同屋的萍萍已经睡下了,陈冰也想赶紧睡,毕竟只能睡三个小时,时间宝贵。 不过一双手实在又疼又痒,惹的人根本睡不着。她没办法,只能爬起床来,烧水烫手先。 那天大北风的下了趟水,好在她身子底子还不错,回来后灌了碗姜汤,没生病。不过一双手却又犯了冻疮。 这都多少年没犯的老毛病了。没想到,下了趟水,就又招惹起来了。 陈冰没法,只能戴露指手套,把那青紫红肿的手背给遮掩遮掩,否则叫人看了总要忍不住大呼小叫。 她也想过很多种办法,涂愈裂霜,抹猪油膏,甚至把卜大哥给的金黄膏也给用上了。不过这顽疾实在是够顽,用啥都岿然不为所动。一到半夜就痒的人心尖上都直哆嗦,恨不能把皮肤都给挠烂掉。 盥洗池中水汽袅袅,陈冰吸着气吐着气,把一双手反复的往热水中按。 她就记得这种老办法了,用热水刺激着活活血,虽然不太管用,但手热乎了,能没那么痒。 卫生间很小,热气很快把镜面都拢上了一层雾气,陈冰拿掌心蹭了把镜子——水渍斑驳的镜面映出一个人的脸:皮肤苍白,眼底是泛着青色的黑眼圈。人还是那么瘦,除了眼神疲惫,眼角隐有纹路。和之前十几岁的时候,好像也没什么变化。 万年如一的,一张平平无波的木头脸。 她想去睡了,困的不行,毕竟6点钟就要起床赶工。可偏偏镜子里,显出了另一张脸。 那是张男人的脸,很年轻,皮肤白净,眉骨凸出,鼻梁挺拔俊秀。眼皮很薄,眼型修长——按照她化妆师的眼光,这种眼型的人,再配合折角的下颌和下巴,看上去容易给人距离感。 特别是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如果不笑,会有种斜邈众生的欠揍感。 但这张脸却是笑着的,额前的头发有些湿漉漉的,看上去是汗。可她知道,那是化掉的冰。 甚至那双挺秀的长眉上,还有没完全化掉的冰渣——如果再观察的仔细一点的话,能看到,他额角青了一块,那一块的皮肤,泛着晦暗的青黄色。 她也知道,那是他为了去给她买治冻疮的新鲜猪脑,大半夜的骑自行车摔的。 “这是徐姥爷的独家秘方,肯定管用,”镜子里的男人,冲她神秘兮兮的眨眨眼,“不就是冻疮么,一定能给你治好!我还就不信了……” 随着话音的降落,镜子里那张记忆中的脸,不见了。 眼帘中映出的,仍旧是自己的脸。 陈冰看见,自己的的眼帘,漫上了一层湿意。 她低头,甩了甩头,捏着嗓子咳过一声。 太没出息了,不过就是又犯了冻疮而已,实在不值的如此脆弱。 镜中那个苍白倔强的女人,很快走了出去,关门,拉灯,徒剩一片黑寂。 第二十二章 江湖再见 《逍遥公主》剧组历时三个半月,终于全部杀青。 剧组包下了白云大酒店最顶层的宴会厅来举办杀青宴,全体人员,不醉不归。 陈冰自然和化妆组的成员坐在一桌,宴会正进入高潮酒酣耳热之际,她朝旁边隔壁桌的服装组瞅了瞅。 她和同屋的萍萍昨个托人订了火车票,为了图便宜,订的是夜间普快。其实剧组有路费补贴,只要是远路的,别人大去坐飞机了。就她和萍萍,抠抠索索,补贴是能省则省。 她已经把自己手头的一切都收拾停当,也交接清楚。行李已经打包好,就等着待会杀青宴一结束,动身赶去火车站。 横店没有火车,她们得去义乌坐火车。她跟萍萍一早商量过了,尽量提前动身。 三个半月没有着家了,陈冰连毛豆的脸都要记不清了,虽然电话是常打的,但父母只会说一切都好,让她安心工作不要牵挂家里。毛豆倒是经常哭戚戚的说想她了,不过小孩子哭过也就忘了,下次打电话还会欢欢喜喜的叫妈妈。 工作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工作一结束,陈冰恨不得一脚就跨回家里去。 宴会厅这么大,剧组这么多人,陈冰正想着自己这么个不起眼的,提前溜号应该能神不知鬼不觉,然后就被罗怀玉给叫住了:“小陈。” 杀青宴走的是圆桌风格,他们这桌罗怀玉自然坐首位,就见她站起身,一只手端着酒杯,陈冰也赶紧站起来——罗怀玉那双厚厚的黑框眼镜后的眼睛,是在冲她微笑着的。 “小陈啊,咱们在一起工作,也有几个月了。一开始,说实话,你个外来的,是演员自带进组的。本来呢,这种情况之前也有过,但都井水不犯河水,各干各的。不过你呢,我发现了,特爱没事找事。” 桌上的人都善意的笑起来,大助徐北插嘴:“谁说不是,一上来就要给男主织头套,这可是我这种级别的大助才敢上手的活!再一问,敢情以前都没做过古装,敢情这才是待过的第三个组,这啥啥经验都木有,也敢提这要求。牛掰!” 徐北朝陈冰举了个大拇指。 徐北不到三十岁,短发,瘦高个,已经结婚了,是个快言快语的人,行事风格很麻利。一开始的确看陈冰不顺眼,但这些日子接触下来,会发现其实人也没啥坏心,就是嘴巴厉害,总爱怼个人。 陈冰这种笨嘴,根本接不住她的话。不过两人后期同为大助,除了一开始的磨合期,往下配合的还挺好。 罗怀玉笑笑,感慨:“不过,大家一起共事这么多日子,小陈的表现相信大家也看在眼里。干咱们这行的啊,大家都知道,和轻松愉快根本不沾边。拿的那点酬劳,看上去还行,但和付出的辛苦相比,就真的不值一提了。这么多年,我见过太多年轻人来了又去,去了呢,又有新的添进来。但能真在这行一步一个脚印踏实干下去的,特别对我们女人来说,真的少。” 这一桌倒是大半都是女人,听闻,面色皆有些戚戚然。 陈冰是个嘴笨的,瞧着大家的模样,努了努嘴,一时也不知道说啥。 罗怀玉朝她举起酒杯:“小陈啊,你不是我们力特的人。但作为化妆师来说,你是合格的,同时,还是个有追求的人。《逍遥》剧组是我们第一次合作,算是磨合期,我期望日后有机会,还能跟你这样的年轻人,继续合作。” 这一番话说的诚恳,陈冰也是忍不住的心口一动,旁边李红推了她一把:“罗老师跟你喝酒呢,还不赶紧滴?” 陈冰慌不迭躬身上前,酒杯放低,轻轻碰了罗怀玉的酒杯一下:“罗、罗老师,能跟您一起工作,我特别幸运。您……您是前辈,教了我不少东西。我、我特别感谢。” 这也是陈冰的肺腑之言了,虽然说的那叫一个磕磕绊绊。 罗怀玉哈哈一笑,一口干了杯中酒,拍了把陈冰的肩:“小陈啊,不是我说你,你这孩子干活是没得说。就是这张嘴啊,像是被锯去了一半,平时不爱说话也不爱笑。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人特烧包呢。” 一桌人轰然而笑,有人捂嘴乐:“谁说不是?天天板着个脸,好像咱们都欠她钱!” 陈冰一身的汗都快下来了:“那个……是真没有。” 李红瞧不过,拉她坐下:“跟你闹着玩呢,你还真当真了。” 自己这组算是熬过去了,看这宴会厅里人声鼎沸的热闹模样,陈冰又想着拽萍萍提前溜号。结果人都到门口了,又被副导演给拦住了。 “陈老师,陈老师留步——” 副导演姓沙,之前因为道具卜大哥的推荐,发现陈冰伤效妆做的不错,还把她推荐给了导演。不过也就那回,往下都是各忙各的。 在剧组,副导演主要负责演员,和化妆组交道打的少。 眼下,就见这沙副导演估计已经被灌过好几遭了,脸红脖子粗的,连眼珠子都是红彤彤一片了。 不过,就这样,人家都能精准的把陈冰给薅住,从口袋里掏了张名片塞过来。 陈冰接过一看,是位总制片的名片:陆海潮。 下面一连串的头衔和业内业绩,看上去来头很大。 不过,她不认识,也没听说过。 陈冰:“?” “应、应该很快,大概就在春节前后……会开拍一个大、大型的战争剧,这、这位就是这个剧的总制片。”对方摇头晃脑冲她一乐,居然挤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陈、陈老师的特效妆我、我是见过的,做的很不错!我相信这、这种战争剧,应该很适合发、发挥陈老师的特长。希望到时候、还能在、在片场,看到陈老师……” 沙副导演整个人醉醺醺的,不过这番话说的还算条理清楚。 陈冰胸口砰砰跳过两下:听这意思,她这是很快就要有新工作了? 她还想再仔细追问下,奈何摄影组的组长,一个大个子,走过来一把就把沙副导演给搂住脖子拖走了:“嘿!嘿!嘿!你倒会找地方,跑这里来跟小姑娘聊天,那边那轮可还没完呢,甭想跑——” 陈冰:“……” 好,看在人家唤她小姑娘的份上。 而且,看沙副导演这模样,该是陷进酒池肉林里一时半会的出不来了。 她把名片在贴身的口袋里放好,心头有些雀跃。 不管怎么说,能很快接到新工作,总归是幸运的。 陈冰跟卜大哥告了别,和萍萍摸回房间,道具组的司机是萍萍老乡,答应把她们送到义乌。这两人正拖着箱子等电梯,丁施禾迎头拐过来,手里抱了个鼓鼓囊囊的包裹。 一见陈冰就埋怨开了:“玲珑也真是的,我早就跟她说了,让她早买早买,她非说不急。这不,眼瞅着险些都要赶不上。好在是你走之前,这快递终于是到了,来来来,拿着——” 说完,把手里那包裹往陈冰怀里一丢。 陈冰:“?” 丁施禾拍拍手,脸上红霞霞的,人应该也是刚从杀青宴上偷溜出来的,头发丝上还沾着一丝酒味:“给毛豆买的衣服,还有玩具。这都还没打开看呢,你回家去再拆。也不知道毛豆喜不喜欢。这不也快过年了么,我这个当姨姨的也没啥表示的,只能网购点衣服玩具讨好讨好小美女了!” 陈冰:“……” 她没在丁施禾面前提过毛豆。 如果非要寻,那那回她和毛豆打电话,被丁施禾给撞上了。 不过丁施禾好像并没有注意,电话那头那个哭兮兮的一个劲喊妈妈的小姑娘。 只是她不说,不代表她不知道。 陈冰不知道她到底知道多少,既然知道毛豆的存在,那……其他的? 她也不好过多揣测,只能笑了笑:“那我就替毛豆谢谢小禾姨姨了。” 丁施禾上前戳了她一手指头,一张美丽的脸蛋顾盼生辉:“TNND,终于又解放!,都回家好好过个年!然后,咱们江湖再见!” 嗯,江湖再见。 第二十三章 忙年 陈冰坐在小马扎上,膝头是个盛针线的箩筐。 午后的太阳透过玻璃斜进阳台,晒的人头发脸颊以及后背,都暖烘烘的。 毛豆趴在姥爷的躺椅上,身上穿着漂亮的花边毛线裙,腋下盖着碎布头拼成的小被子,整张小脸蛋被阳光熏到红扑扑的,拿手背迷迷瞪瞪的揉着眼睛:“妈妈,什么时候才能做好啊?” “快啦,很快。”陈冰柔声,“等你睡一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妈妈就做好啦。” “我不要睡……”小姑娘嘟嘟囔囔的,眼睛都困的张不开了,“我要看着妈妈做。” “好,那毛豆等着,很快就做好了。” 陈冰正在给毛豆缝她幼儿园的小被子。 幼儿园午睡的小被子,都是各自从自家带的。陈冰趁着自己难得在家的功夫,把毛豆之前的小被子给重新拆洗了。然后裁了新的布料絮了新的棉花,给毛豆新做了一条漂亮的小被子。 甚至,还缝了一个新的枕套,在边上绣上了毛豆的名字,和毛豆最喜欢的布娃娃头像。 自从陈冰从剧组回到家,毛豆就又跟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妈妈身后头抖擞不掉了。 现在,连陈冰做个小被子,都得巴巴的守在眼前,很坚决的跟瞌睡虫做斗争。 陈冰用指尖利索的结了个线头,把怀里做好的小被子在阳光下抖擞了抖擞——那边,躺椅上的毛豆,已经睡着了。 这阳光下的小人儿,头发真心浓黑的像乌木一般,一双秀气的长眉,也是颜色黑黑的,衬在瓷白的小脸蛋上,黑是黑,白是白,红是红,别提多好看了。 陈冰俯身好好端详了一会女儿,胸中柔情肆意。她轻手轻脚的把新做好的小被子在晾衣杆上晒好,然后打扫身上和地上的线头。 涂芳从房间里走出来,悄声:“睡着啦?” 陈冰点点头。 “真是个小尾巴。”涂芳看了眼躺椅上熟睡的外孙女,努了努嘴巴。 “妈,趁着毛豆睡着,您再睡会。我下去出去采购点年货。”陈冰收拾齐整,人往玄关那走,准备穿外套出门。 “这个不急,等你爸回来,你和他一起去。就靠自个,东西一多也不好拎啊。” 正准备穿外套的陈冰,又把衣服放下了:“说起这个来,我正想跟您商量个事儿,我爸那保安的工作,我想让他辞了。” 历时三个半月,陈冰拿到了两万元的报酬。虽说钱不多,但她已经很满意了。 杀青宴上听副导那意思,很快她就能有新的工作,只要有工作,总归是能赚钱的。 她爸都六十多岁的人了,早就该退休在家过点安生日子,都是她没用,才如此的拖累父母。 现在她能养活自己和毛豆,万没有再叫她爸还这么辛苦。 “这事啊,慢慢跟你爸说道呗,反正他平时也没事,有个班上,还能不那么闲。” 陈冰很坚决:“不是闲不闲的事儿,这事我做主了。” 今天是小年,涂芳从下午开始就在炉子上炖上了一只大肥鸡,还做上了一大锅香喷喷的八宝饭。 毛豆睡了一个香香的长长的午觉,一觉醒来不见了妈妈本还准备要哭一泡的,结果妈妈大包小提溜的回来了——买回来好多好吃的!好多新玩具!好多新衣服! 小姑娘立刻眉开眼笑了,跟着妈妈进进出出的搬年货,跟着姥爷屁股后面检查腊八蒜的坛子,跟着姥姥在厨房里使劲闻喷香的鸡肉味儿——手心里攥着一把小山核桃,胳膊下夹着布娃娃,毛豆跑进跑出,觉得家里从没这么热闹过:“要过年啦!” 是啊,要过年啦。 往下,陈冰用了三天的时间,带领着毛豆,把家里里里外外,擦的簇然一新。 他们这栋老房子,着实的有些年头了,好多以前的邻居,都买了电梯房,搬家走了。好在政府补贴,给这种老房子又重新做了屋顶防水和外墙保温,集体换了塑钢窗,并且更换了暖气和送水管道——所以,虽然破点,但住起来还算尚可。 就是到底年头久了,家里边的墙壁都发黑发黄的厉害,房门年久变形,咯吱咯吱的关不严实。洗手间的瓷砖动辄半夜就噗噗掉下来几块,摔的粉碎——被陈冰爸又和水泥贴上了新的,就是到底颜色不一致,瞧着像处处打了补丁。 陈冰正打算趁过完年的档空,找个施工队,把家里整体修葺修葺,刷刷墙,换换马桶和热水器,补补瓷砖——自己这工作,动辄就好几个月不在家,还是趁在家的功夫,能修的赶紧都修了,免的到时候家里只剩老人和孩子,好多事儿干不了。 她这阵子陆陆续续采购了不少年货,她干活喜欢个秩序感,所以大东小西的都是在储藏间里摆放的整整齐齐——就是毛豆对没有窗子的储藏室很不喜欢,觉得黑咕隆咚的,特吓人。但妈妈老在里边进进出出的,她又好奇,抱着布娃娃扒着门框直往里头探头探脑。 “妈妈,这个屋子黑咕隆咚的,好吓人的!我不听话了,姥姥就会吓唬我,说要把毛豆关小黑屋!” 陈冰忍俊不禁:“这有什么好怕的呀,告诉你,这个屋子以前妈妈还睡过呢。” 毛豆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这里这么小,还这么黑,妈妈你也敢睡啊?妈妈你真勇敢。” “嗯,对啊,妈妈住过好几年呢。” “那,妈妈你不是有自己的屋子么?怎么还要睡这小黑屋啊?” “啊——”陈冰沉吟了一下,还是笑了,“以前你大舅舅也在家里住。你也看见了,房子小,所以妈妈就睡小黑屋啦!” “其实这个小黑屋可好了。”陈冰跟女儿神秘兮兮的眨着眼睛,“它小小的,所以特别暖和。你看,它没有窗子,所以特别安静。就跟小熊睡在洞穴里一样,可舒服啦!” 毛豆表示半信半疑:“我不信。要是真这么好,那你怎么又睡别的屋啦?” “哦,”陈冰淡淡,“你大舅舅出国了,他的屋子空下来,我就搬出来了。毕竟——毕竟这里还是太小了一点,想写字都没有地方摆桌子啊,对?” “嗯。”毛豆就跟个小大人似的,伸长脑袋进小黑屋里,环顾一周,点点头,“还真是。” 小姑娘这幅模样,老神在在的,特别有意思。 陈冰忍不住,伸手捏了把女儿圆乎乎的小脸蛋儿。 年三十这天,陈冰给父母打下手,一家人做了一桌子的好菜。 陈阳华保安的工作,陈冰已经做主给辞掉了——陈阳华虽有些不大乐意,但闺女大了,有主意,既然死活不肯让他再做,他也就妥协了,毕竟也是孩子的孝心。 一家四口三代同堂,热热闹闹的围着茶几吃年夜饭,看春晚。毛豆甚至都迫不及待把新年的新裙子都穿上了,抱着布娃娃,跟着屏幕上的春晚又是唱又是跳——因为城市禁烟火,烟花爆竹窗外是看不见了,但远处高楼上的霓虹,还是模拟出了大红灯笼的样子,映照着夜空红彤彤的一片。 年夜饭过半,陈阳华的手机响起,陈阳华拿起看了一眼,直接递给了毛豆。 毛豆一看屏幕,布娃娃都不要了,一把把手机捧在耳边,脸上乐开的像一朵花,脆生生的大叫:“爸爸!” 第二十四章 故地山河在 和孩子那笑靥如花的喜笑颜开的小脸蛋相比,是剩下的三个大人的,有些尴尬的脸。 就见毛豆抱着手机絮絮叨叨了好久,说的那叫一个琐碎,不过都是好事,例如妈妈给她买了好多漂亮的小裙子!例如妈还给自己的布娃娃亲手做了好几套小衣服!例如姥爷的工作已经不做啦,白天可以有时间带毛豆去逛公园啦!再例如姥姥今天晚上做的八宝饭超级甜,甜的她牙都疼啦! 小姑娘掰着手指头,事无巨细,捧着手机叽里咕噜了好久,最后才恋恋不舍的把手机递给陈冰:“妈妈,爸爸说要跟你说话。” 陈冰看了一眼父母,陈阳华和涂芳俱不做声,眼睛都使劲冲着电视屏幕,好像看的格外专注。 她抿了抿唇,把手机放去耳边:“喂?” 电话那头还是那永远和煦的嗓音:“星星,新年快乐。” “嗯,新年快乐。也问齐伯和马姨过年好。” “一样,问陈叔和芳姨过年好。” “嗯。” “……星星,你最近工作怎么样?” “还成。” “那就好。” 陈冰放下电话,对依旧在专心看春晚的父母:“大圣……,大圣问你们新年好。” 两位长辈忙“哦哦哦”的点头,意思是知道了,就是脑袋和脖子还直梗梗冲着屏幕。 毛豆扑过来:“妈妈,爸爸怎么还不回来看我呀?” 陈冰摸着女儿的头发,用那个说了一万遍的借口:“爸爸忙。” “哦,”毛豆撅着嘴巴,冲着怀里的布娃娃一本正经的念叨,“爸爸忙,爸爸离的远,爸爸在香港。爸爸说,等毛豆明年过生日,就带毛豆去迪士尼!” 陈冰摸了摸鼻子:“哦,我妈发的面,我去看看好了么。” 人匆匆遁去了卧室——涂芳的确在窗口的暖气片上用个瓷盆,发着待会要包年夜饺子的面团。陈冰揭开上面的纱布,拿指头戳了戳面团,还有些黏,好像把手指吸住了要往里拉。 窗外百家灯火,夜幕下的居民楼,每个窗口里估计都在喜气洋洋的吃着年夜饭。楼下的绿化带里偶尔有调皮的小孩子扔出了一两个爆竹,“啪”的一声响,惹来几声孩子的笑闹声。 陈冰站立窗前,竟渐渐愣了神。 待她端着面盆出来的时候,听见她爸就跟她妈念叨:“小虎那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眼瞅着都过去快小半年了,自那回打了个电话说有事耽误了,往后再也没联系过。” 涂芳问:“你就没打过去问问?” “打了啊,打了几次,都没接。这孩子,真是不省心,一出去这么多年,就跟没了这个人似的!好不容易说要回来,谁知道又没了动静。也亏了我问了高主任,高主任说他在那边一切都好,就是工作忙,绊住了。让我不要挂心。唉,这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因为他爸妈那事伤心,一旦走了,就死活不肯回来了。” 涂芳夹了一筷子鱼放老伴碗里,安慰:“没事没事,这高主任都说了好好的,那小虎一定好好着呢。这国外不比国内,听说小虎学的那专业,那……那叫啥来着,哎呀,反正就跟电视上演的似的,都是精英!忙着呢!” “哪里像我们这种退休在家闲着没事的,没事老胡思乱想的老头老太太。孩子忙,那说明工作做的好。咱们就不要费心啦。早晚要回来的,咋,这里虽然没了他父母,不还有你这个小叔,我这小婶么?不还有星星这个妹妹么?小虎那孩子我知道,心思最细了,最重感情,他不会忘了咱们的。啊,放心。” 陈阳华点了点头,好像被老伴给劝慰的开怀了点,端起酒盅抿了口酒:“盼着啊,盼着俺们爷俩还能有对面喝一盅的时候。” 然后就被涂芳果断拍了一巴掌:“你自己喝也就是了,别拽上人家小虎。不学好,这破猫尿,有啥好喝的!” “切~”陈阳华不服气的翻了个白眼,“妇人之见。” 毛豆那边捂嘴嘿嘿乐:“姥姥又凶姥爷啦!” 陈阳华呵呵,拿筷子尖点了一下白酒,猫着腰伸过去:“来来来,毛豆,你大舅舅不在。毛豆来赔姥爷舔一口!” “哎呀,我不要!辣的!姥爷坏!”毛豆捂着嘴,咯咯笑着满屋里跑起来,身上的小裙子翩飞,就跟只红色的大蝴蝶一般。 这老的追,小的跑,姥姥还在一旁直帮腔,一时间的欢声笑语,把这不大的空间给塞的满满的——陈冰方感喟到心口窝里又甜又暖,裤兜里的手机振动起来。 屏幕上是个陌生的号码。 陈冰放下面盆,按了接听键,就听对方是个男人,声音浑厚:“你好,我是《故地山河在》剧组的制片,我姓陆,请问是化妆师陈冰陈老师吗?” * 陈冰按照服务员的指引,推开酒店会议室的门,就见已经黑压压一屋子的人,坐的那叫一个满满当当——中间环形的会议桌,早都坐满了,后边围了一圈的椅子,也几乎都坐满了。 人虽多,但都颇安静,酒店老,偌大个会议室空调吹的有一搭没一搭,几乎每个人身上都裹着大大的黑色羽绒服或者军大衣,手里都攥着一卷剧本,有的还多一本记录本。 陈冰:…… 这才大年初三,她通过了电话面试,紧赶慢赶赶到这昭阳市。 昭阳,处在东北三省地界,偏北。所以这个时候当是滴水成冰的时候,那气温攻击,比起横店来,横店那点冷,根本不算啥。 昭阳市只是个四五线的小地级市,但此地的青风岭拍摄基地多为战争片的取景地,所以在业内不算无名之地。按照剧组的拍摄需要,往后还要辗转横店、江西多地取景。 不过昭阳,却是《故地山河在》剧组实打实的第一站。 此为剧组的第一次剧本围读会,要求所有剧组成员务必到场——陈冰猫着腰找了个角落的椅子坐下来,身旁是个穿军大衣的男人,看那面孔和那双遒劲的大手,不是摄影组就是录音组。 会议桌周围坐的应该都是剧中的主创,和上一个古偶的《逍遥》不同,这一排的瞅过去,个个都容色端庄,面孔刚毅,没有一个现在流行的那种小鲜肉花美男。 陈冰方要感慨到底是抗战戏,是正剧,果然大家都比较“伟岸正统”,结果就见身边挤过来一个小伙——哎吆,那真是皮肤如奶油,眼睛似水晶,唇像一朵正盛开的娇艳花朵。 真是要多花美男,有多花美男! 小伙子刚在陈冰旁边挤出张椅子,凑凑活活的坐下了,还冲她礼貌的笑了一下。就见会议桌上有人回头:“小赵,你窝那干嘛呢?赶紧过来,就等你了!” 第二十五章 小白脸 说是剧本围读会,其实也是全剧组开拍前的一次总召集。 各路人马基本都到齐了,制片主任陆海潮做了简短发言——陆海潮四十多岁,身材魁梧,浓眉大眼,方脸络腮胡,朝那一杵,特有威严感。 陆海潮说自己虽为制片主任,但前期筹备工作及后续都是总制片来负责的。因为身上还有别的工作走不开,今日总制片不曾到场。那他就先越俎代庖,暂主持下工作。 往下导演副导演编剧主演等主创们都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总之一个字:正。两个字:很正。 《山河》剧组走的是完全的正剧范儿,整个剧组的人员组成看上去特别接地气,大家伙都板板整整的听老老实实的记,轮到自己了,就起身简单汇报下自己范畴内人员的到位情况和前期做好的准备。 化妆组被点名的时候,陈冰起身。 《山河》剧组的化妆组用的是张姐的团队,这回终于算是陈冰的娘家人了。化妆组由张姐做总组长,另外还有一位造型总监,主要负责主演们在剧中的各种造型设计。陈冰则是负责所有外景主盯的副组长——因为《山河》是为抗战戏,外景肯定是重点,她这个副组长的担子不可谓不重。 特别是现在张姐因手头还有工作没有完结,不曾到位。那位造型总监也因故没能赶过来,所以目前化妆组挑大梁的,就是陈冰了。 陈冰起身,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剧组离开机仪式还有段时间,目前主要是前期工作筹备,她拿着小本本,把化妆组的筹备目录简单汇报了一下——昨天晚上她已经和张姐电话沟通过,列好了条目,该采购的采购,该制作的制作。 因为是为抗战剧,虽然不用织头套和做大量的首饰玉器,但因为战争戏份比重高,血浆、碳灰、油泥等材料需要大量购置。特殊造型,例如各种伤效妆需要的道具,也要提前筹备到位。 陈冰做汇报的时候,大家都很认真,陆海潮还特定叮咛了几句,说第二天就要拍摄主演们的试妆照,看还有无需要修改的地方。陈冰点头,承诺说明天造型总监一定到位。 她一张木头脸,人瘦瘦的,裹在黑色羽绒服里,着实的不起眼。特别是讲话,连个笑模样都木有,脸比那些大老爷们还板的住。看上去是足够镇定了,实则内心慌的有一批——终于陆海潮开始去追问服装组负责人了,陈冰人悄没声的摸着椅子坐下,暗暗长出一口气。 一错眼,就瞧见会议桌旁边那个唯一的小白脸正冲她囧了囧鼻子,攥了拳头,比划了个“加油”的手势。 陈冰:…… 就,谢谢啊。 这小、不,不能叫人家小白脸,人家是本剧的男二号,是海艺影视力捧的新人,名叫赵照。 这等姿色的新人不去拍言情偶像剧吸粉,居然被东家给塞到这样的抗战正剧中来——看来,公司对他不错,考虑的都是长远发展。 剧本围读会后是一次简单的聚餐,昭阳这样的四五线地级市,酒店的配置没多好,就是规格简单的自助餐——陈冰匆匆扒拉了两口就撤了,化妆组今天除了她,就只有几名被先派来帮忙干活的小助。她得赶紧联系造型总监,催催人家,明天拍摄试妆照前请务必到场。 她走去走廊尽头的一个晾台,一连拨了两次电话,对方都没接。正踯躅的时候,一转身,咳! 一个年轻人,穿着蓝色的短款羽绒服,下面两条大长腿裹着浅蓝的牛仔裤。一张脸本来白到发亮的,奈何就是正哆哆嗦嗦的上蹦下跳,手里攥的剧本快被抖擞成了冬天最后一片树叶。 是剧组的男二,年轻演员赵照。 陈冰:“?” “冰、冰~~冰姐,是?嗨~~”这孩子鼻涕泡都快冻出来了,还从袖筒里伸出另一只手来,跟她打招呼。 “你干嘛呢?”陈冰奇怪。这孩子,大晚上的这么冷,非要跑到露天的晾台来蹦跶。 “背、背剧本……”赵照一张嘴就一大团的哈气喷出来,把那张巴掌脸都要遮得看不到。 倒怪勤勉。 不过陈冰还是奇怪:“离开机还有几天呢,这就开始背剧本了?” “齐、齐~齐哥给、给请的表、表演老师,明、明天得上、上表演课。排、排练剧、剧里的重头戏……我、我还、还是个新人……齐、齐哥怕、怕我挑不起、大梁。” 虽然这孩子都冻结巴了,陈冰还是听明白了。 别说,人家公司对他的确上心——在正剧里为他争取到男二这样比重的角色,又现派出表演老师赶在开拍前,手把手的教,磨练重头戏。 那实诚孩子还在努力跟她解释:“齐、齐哥是我经纪人。” 陈冰:哦哦哦哦。你经纪人对你真好。 不过她还是奇怪:“这么冷,你干嘛戳外头背剧本啊?” “冷、冷点,精神!脑子,更清醒!” 陈冰心里都要乐了,真是个实诚孩子。 这时正好总监把电话拨了回来,陈冰忙捧着手机转去一边,听到总监说明日一定准时赶到,心里一块大石头这才着实的落下来。 就是一回头,嗬,那小孩还在身后眼巴巴的瞧着她呢。 陈冰:…… “那啥,那你忙,我走了。” “冰、冰~冰姐,你、你能不能……帮、帮我个忙?” 陈冰捧着剧本,一张的木头脸再配合紧紧皱在一处的眉头,这表示:她很为难。 他俩已经转战到了酒店一个空闲的小型会议室,毕竟陈冰还没有脑子不好到,非要戳在零下十几度的大夜里背剧本——嗯,小演员赵照,非常诚恳的,请她帮自己搭个词。 陈冰要搭的台词是女二的,是位进步青年,也是位富家小姐,和身为男二的赵照有感情线。奈何人家女二的演员今天的围读会压根就没来,赵照找不到正主,所以逮到谁是谁——陈冰就属于被他逮住的。 看在人家长相可爱,围读会上还给她鼓励打气的份上,陈冰勉为其难,来帮忙对词。 就是她一个木头脸素人,实在没啥天赋,把个台词念得平平板板,比那切菜的案板还要平还要硬:“啊,啊,难道,这就是你的理想,你的抱负,你身上拥有的这一切,都是靠着父母和祖上的荫佑庇护。又有哪些是真正属于你自己的,是你自己一手创造的?” 赵照,食指捏的剧本簌簌作响,指甲都发了白,脸上是一种被羞辱后的涨红和痛苦:“凤贤,你这是什么意思?咱们打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我、我是喜欢你的啊,想跟你在一起!为什么这一切,现在放在你的嘴里,竟是如此的嘲讽和可笑?” 陈冰木头脸如常:“呵呵~~,你——” 随着她古怪的假笑声的,是明显的“咕噜”一声—— 陈冰都被这声响给吸引走了注意力,侧耳倾听起来,很快,就听得又是:“咕噜!” 声音好大!好清楚! 她抬眼望去,就见赵照脸色涨的通红,一张奶油白的小脸可怜巴巴的囧着,一手捂着肚子,一手颇不自然的撸了两把自己的头发。 他头发有点自来卷,不经打理的情况下,总爱朝东西南北中各个方向翘着。陈冰心想:给他做造型的时候,看来得多喷发胶,最好还得提前用烫板给熨平才成。 陈冰向来都是打直球的:“你没吃饭?” 那边的餐厅还亮着灯呢,虽然是自助,但应该还有东西吃。 “没……” 陈冰指了指餐厅方向:“不去吃饭?” “嗯,我……减肥。” 陈冰明白过来。 没办法,身为演员,就得身受这样的饥火磨练。虽然赵照根本一点都不胖,相反,还是个清瘦小伙。 可她见过才80斤重的女演员,也是天天吃草都不敢吃饱的。 啧啧,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她见怪不怪,继续兢兢业业的对台词:“呵呵,你的喜欢,现在对我来说,只是一种侮辱——” “咕噜!” 又是好大的一声!比刚才那两声还要大! 陈冰放下了手中的剧本,对面那个要减肥的孩子,囧的脸都抬不起来了—— 陈冰从口袋里摸了两下,摸出一个青苹果。 其实她也没怎么好好吃饭,所以走的时候,匆匆塞了个苹果到兜里。眼下,怕是不贡献出来,这台词是没法顺利对下去的了。 就见对面那张小白脸眉目一弯,奶油色的面皮都要荡出波惊喜的涟漪出来,刚伸手要接。却突然又想起来啥来,手又缩了回去…… 陈冰晃了晃手里的苹果:“不要?” “我、我今天已经吃过……三个苹果了。”小白脸眼泪汪汪的,“再吃……,就、就超标了……” “哦,”陈冰点点头,“真不要?” “不要就算了。”她作势要把苹果重新塞回兜里去,然后就被人拦住了。 那孩子郑重其事的把那颗宝贝苹果,从她手里捧过去,小声:“谢、谢谢姐!!” 陈冰饶有趣味:“够不够?不够的话,我屋里还有泡面。” 眼前这孩子登时哀嚎起来:“姐你别说了!” 第二十六章 战场妆 往下一切进行的还算比较顺利,第二天那位姗姗来迟的造型总监终于赶在试妆照前抵达——是位扎着马尾辫腆着小肚子身高也就1米6的男士,大冷的天非要穿件花衬衣,衬衣领子还要松开两粒扣子,露出基本看不到的锁骨。 以及,脖子上还系了一条爱马仕的小丝巾,左耳上带着枚镶钻的耳钉。 bulingbuling的,一说话就摇头晃脑的闪人眼。 这个范儿,真不愧是造型总监。走在邵阳这样还算保守的四五线地界,非常的吸引眼球。 总监名叫杭英,一开始瞅见陈冰的时候还以为她是哪个旮旯的工作人员,后来知道她是化妆组副组长,很是诧异的挑了一边的眉毛,一手托着腮,很是严肃的打量了她许久。 陈冰都被看毛了,幸好她一个木头脸,看上去非常的波澜不惊:“怎么?” 杭总监翘了一根兰花指:“陈组长,其实你这个底子很不错的。我说的不错,是指骨像不错。至于皮相嘛,唉,你这人估计平时过的糙,也没好生保养。其实要多注意注意的话,也能是个不错的美人儿的。” 陈冰:“……” 她实在听不出这话是夸还是嫌弃,或者……是有点惋惜? 好在杭总监估计也就是这么一说,很快就转移了话题主角,凑过来直翻白眼:“才不像那个卢白晴,就一大大大的整容脸!也忒假了!瞧那眼角开的!瞧那溜尖的鼻子,瞧那能戳死人的下巴!也就是靠我妙手回春,才能给她捯饬的稍微有点人样。就这,还毛病一大堆,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嫌我没有把她的美最大限度的发挥出来!P哦!就那整容脸,非要演个民国的进步女学生就已经够违和了好嘛?!也不知道哪里的关系,愣能把这模样的也能塞进来!简直就是来给我们增加工作难度的!” 杭总监嘴里吐槽的卢白晴,是本剧的女二,就是跟赵照饰演的男二有感情线的那位富家小姐。 杭总监吐槽的也没错,卢白晴是一张非常典型的整容脸。这种脸,靠着化妆,猛的一看上去的确亮眼,是眼睛够大,鼻子够挺,下巴够尖,非常之美艳。 实则没法细究,对化妆师来说,绝对是项挑战:因为整容,面部没有了沟壑,整体没有棱角感。肌肉线条模糊,脸部轮廓衔接不流畅,下巴和鼻子尤其突兀,非常僵硬,给人以十足的违和感。 卢白晴是开机仪式后才进组的,比起杭总监来更是姗姗来迟。因为没有赶上开拍前的试妆照,所以一来做剧中造型的时候着实磨合了一阵子。卢白晴虽是个女二,但据说因为参加过一个大热的综艺,也算小有名气,是被公司力捧的。平日里足有四个助理随身伺候,要求特别高,把杭总监烦的够够的。 不过人家杭总监只负责造型设计,一经主创定稿后,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拍屁股走人之前,杭总监好心的提点陈冰:“小陈组长,看在你勉强也算是个美人胚子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离那个卢白晴远一点。她那人,有后台,你这种平头百姓,别没事跟权贵犯别。她说啥就是啥,有啥事儿,找你们组长。再不济,还有导演,有制片。她要没事找事,你就当是坨臭狗屎,别搭理,眼不见心不烦。” 陈冰一开始还觉得这是危言耸听的说笑呢,结果杭英走后没几天,卢白晴果然就“找事”来了。 张姐作为主化,主要负责男女主的妆容。女二男二这样的非主角却也是重要角色的,分给的是张姐的大助,二条。 但才不过第二天,卢白晴就闹到张姐那里,说要换化妆师。 具体原委陈冰这个盯外景的不知,只知道自己被张姐召唤回来,说日后由她全权负责卢白晴,内外景打包,还包括主盯。 因前有杭总监的提点,陈冰不敢掉以轻心,把卢白晴各个阶段的定妆照是拿来好生研究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也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对待——就是卢白晴一瞧见陈冰那貌不惊人的木头样,很是有些嫌弃的撇了撇嘴。 特别是又看到她满手的冻疮疤痕后,更是嫌恶的皱起了眉头。 陈冰手上的冻疮本来已经好了大半,不过不成想,一翅膀又被刮来东三省这地界——又是天天的盯外景,一时扛不住,又犯了起来。她只好赶紧默默戴上了露指手套,把手背上的冻疮给遮一遮,免的污了人家的眼睛。 不过出妆后,卢白晴在镜子前左顾右盼端详了半晌,倒没再说啥,老老实实去拍戏了。 陈冰松了一口气。 不过再过了几天后,陈冰知道,卢白晴的满意,是只限于她“富家小姐”扮相时的满意。 卢白晴饰演的女二,出身富商家庭,一开始是个养在蜜罐子里的娇小姐。后来被男主带动,接受了新思想的洗礼,成为了进步学生,毅然决然投入到了革命的队伍中。 剧本前期,这位女二还是学生头洋装小皮鞋的清纯扮相,但到了中后期,投入革命队伍中,特别还要经过炮火洗礼后,就要动辄变得灰头土脸了。 按照通告单上今日的戏份安排,陈冰按照剧本要求,是为遭日军轰炸后的场景——为配合硝烟弥漫的场面,她为卢白晴精心化了战场妆:深色粉底打底,眼妆唇妆一概减淡到几乎无,脸上用纸巾按上黑灰。为了模拟人物焦灼的状态,额头要用毛刷按压出汗水斑斑的效果,嘴唇则用油彩画出干裂出血的模样。 旁边是大助二条在给赵照上妆,二条看了几眼,突然笑了:“陈老师的特效妆画的可真逼真。” 陈冰还没来得及吭声,就见卢白晴没好气的说:“丑死了!陈老师,虽说是战场妆,但也用不着这样?这都是啥呀,都快黑成碳了,这镜头里还能看出人模样么?!” 陈冰:“……” 这些战场妆容,都是杭总监提前设计好的,有定妆稿留存。她只是在此基础上,根据场景需求,来做适当的调整。 陈冰重新翻看了一遍剧本,确认自己做出的妆容是无误的:“卢老师,今天你要拍的戏份是在被轰炸后的断壁残垣中寻找生还者,这个妆容,是杭总监一早就定过稿的……” “知道了知道了!烦死了,什么狗屁总监一概狗屁不通~~”卢白晴板着脸,一脚踢开椅子,气鼓鼓的站了起来。 她身后那几个小助理,拎衣服的拎衣服,拿保温桶的拿保温桶,赶紧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徒留剩在原地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二条冲赵照做了个鬼脸,赵照又朝陈冰做了个鬼脸。 陈冰:“……” 好,不管怎么说,只要好好去拍戏,别出啥幺蛾子就行。 不曾想,委实是她忒天真。 第二十七章 改妆 陈冰背着化妆箱,跨过两道轨道,迈过三条电线,和呼喝疾跑的道具小哥擦肩而过,准确找到卢白晴的遮阳伞,探身过去,仔细端详着她的妆容—— 这场被轰炸后的外景戏份是为重头戏,看通告单,最起码得拍三天。这已经是这场戏份拍摄的第二天了,陈冰得确保卢白晴的妆容和之前丝毫无差。不,也不能说丝毫无差,是要保证这场戏和上一场戏的延续性,所以服装发型妆容都不能出错。 否则拍进镜头里,那就是BUG了。 陈冰觉得卢白晴此刻的状态,按照剧本中所描述,额前的发丝应该更汗湿一点。所以她拿出小喷壶,用化妆棉垫在下面,微微喷了两下,重新拿尖尾梳把湿润的发丝细细贴在皮肤上。还拿指尖挑了一点深色和灰色的粉底,模拟出汗水流落脸颊的痕迹。 卢白晴朝天翻了个白眼,咳嗽了一声。 她身后一个小助理突然就“啪”的一下拍了把自己脑门:“哎呀你看我这脑子,陈、陈老师,张老师刚才找你,要你回A组一趟,说是有事嘱咐,叫你赶紧的。” 陈冰诧异:“A组?” A组今天都是室内戏,不是她负责的范畴。 “嗯,叫你回A组呢。”小助理斩钉截铁,“陈老师你快去,免的耽误了事儿。” “好,”陈冰答应着,去摸手机,准备先打个电话问问。毕竟下场戏很快就要开拍了。她负责主盯,这个节骨眼上走开,有点不妥。 小助理急吼吼的:“哎呀,陈老师,张老师说她手机没电了,接不了电话,才叫你赶紧过去的!” 陈冰点点头,想来张姐应该有急事,她不疑有它,嘱咐了下自己的助理小竹,让她盯紧一点,自己先跑一趟。 B组的外景地离A组的内景地,着实有段距离。陈冰拜托了司机师傅辗转把她送回A组,可在化妆间找到张姐,张姐一脸懵:“没有啊,我没找你。” 陈冰都没来得及诧异,手机就滴滴响起来,是场记小刘,上气不接下气的:“陈老师,你在哪呢??导演发火了!你快赶紧回来!!!” 陈冰一路又急窜窜的折返回B组,就见本来应该是拍摄进行中的剧组,目前皆暂时停摆中。摄影组的两个老师正跟灯光组凑在一块抽烟,其他人皆耷拉个脸原地待命的百无聊赖。 陈冰一路迈过布景的残垣断壁奔到导演所待的帐篷,一到地方,就见导演正背着个手在气咻咻的原地转圈,一见陈冰被场记带进来,手一伸,手指头几乎戳到陈冰鼻子尖上:“你就是管化妆的那个?你过来看看!看看你干的这叫什么事儿!” 陈冰沉了口气,定睛一瞧,帐篷里卢白晴正扭扭捏捏的坐在一旁,脸朝向一边。 不过只一眼陈冰也就看明白了:只见卢白晴之前烟熏火燎的战场妆,全然不见了!眼下是皮肤也白了,眼睛也大了——眼睛能不大么,这假睫毛和黑眼线都用上了,一双眉毛画的还是韩式粗眉,刘海则是蓬松柔美的空气刘海。 而所谓的战场妆,就是在嘴角扑了一点黑灰。而且还扑的特别克制,生怕遮住了美女的盛世容颜。 陈冰:…… 美的确比之前美多了,但任怎么看,也不会那个在残破之地寻找救助生还者,一连十几个小时都水米不进的女革命者。 很明显,卢白晴方才让自己助理的一招调虎离山,把她给支走,然后用自己的化妆师给改了妆。 陈冰一直都知道卢白晴有自带化妆师,之前嫌弃二条,跟张姐闹着换化妆师,目的就是想用自己自带的。但《山河》到底是正剧,按剧组规定,演员不得私带化妆师。所以张姐这才指派的自己,由自己全权负责卢白晴。 她其实心里都倍清楚,所以向来都是十二万分的精心小心。没想到,还是出了差错。 《山河》的导演名叫赵海洋,从业多年,擅长历史正剧、抗战片的拍摄。曾执导的电影《风雨同舟》是为十大献礼片之一,亦多次荣膺五个一工程奖、金牛奖等影视界最高奖项。其执导风格向来是尊重历史追求历史真实,还原历史风貌。 这样一个严格要求的导演,怎么会容许演员在妆容上出现如此大的偏差? 就见赵导叫人在监视器上调出昨天的粗剪片段,指着屏幕,朝陈冰喝到:“你过来看看,有这么胡闹的吗?!” 陈冰走近监视器,其实不用看也知道,昨天拍摄的镜头里,卢白晴还没来得及自己改妆,所以灰头土脸的特别特的融入背景——而今天的戏份和昨天拍摄是连着来的,放在片中,可能就是一个镜头的功夫。 结果:演员还是那个演员,却是看脸一下子天差地别。 这观众能不出戏么? 打死导演也拍不下去啊! 陈冰抿了抿唇,脸转去装没事人的卢白晴:“卢老师,你不准备解释一下么?” 卢白晴轻轻哼过一声:“陈老师这叫什么话呀?你是我的化妆师。我是演戏的,又不懂化妆,自然是你化成啥样就是啥样喽!” 陈冰点点头。 听这位的意思,准备是栽赃她了。 估计卢白晴都没意识到自己擅自改个妆能叫导演发这么大的火,一时也有些怯了。所以打定主意,死咬住陈冰算了。 反正就是个化妆师而已,得罪了也就得罪了。大不了再换一个。 况且这人把自己老鼓捣的这么丑,她已经不满很久了! 陈冰的助理小竹哭丧着脸凑过来:“冰姐,都怪我。” 小竹才是个刚从学校出来的小姑娘,人是个勤快的,就是有些内向。这回被指派给陈冰做助理,师徒两个处的其实挺不错。 陈冰安慰的摸摸小竹的头发。 小竹这样的小助理,哪里能拦得住卢白晴的一意孤行。要怪,只能怪自己一时大意。 陈冰慢慢吁了一口气,方要开口。 就见赵照举着个手机跑进来——这孩子还带着妆,跑的那叫一个风风火火,把手机屏幕往人前头一戳:“我证明,卢白晴的妆是她自己擅自改的,陈老师就是个冤大头” 第二十八章 祖母绿 赵照手里的手机上,显示的是一段视频。 赵照指着手机屏幕:“这是早上化妆的时候,我的助理录的视频。我和卢白晴共用同一个化妆间,看这——” 他暂停视频,向导演指着屏幕:“这,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陈老师正在给卢白晴上妆。” 他将屏幕放大,可以很明显的看到,卢白晴的妆容是非常正常的战场妆,烟熏火燎,汗迹斑斑,和昨日的妆容毫无二致。 视频拍的很清晰,虽然镜头对准的是赵照,但旁边位置上的卢白晴也入镜。看的贼拉清晰。 而看视频的拍摄时间,就是今天早上。 也就是说,陈冰为卢白晴化的妆,是没有任何问题的。问题在于——卢白晴后面擅自改了妆。 陈冰闭上了嘴。她本来嘴就笨,况且现在证据胜于雄辩,她干脆懒的吱声。 至于卢白晴,脸上是红一阵白一阵,不过双臂抱胸,姿态还是丝毫不输,振振有词:“电视剧而已,又不是拍电影。至于么?画的跟个鬼似的,这是要吓唬观众呢?我这也不过从观众的利益出发,而已。” 赵海洋脸都绿了。 其实,他未尝不知道这是演员私下改妆。 只不过,卢白晴能进组,还能担纲女二,是资本注入的结果。他这个导演的话语权,属于被资方压制的,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触这个霉头。 不过赵海洋毕竟还是个有追求和有底线的导演,也是位颇有资历和口碑的导演。 所以,卢白晴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不过,骂的再狠,该拍的戏还是得拍。毕竟场地租赁费,每一分钟都是钱钱钱。 被导演呲的一头包的卢白晴窝了一肚子的邪火,在陈冰重新给她上妆的时候,那眼神,恨不得要从她身上咬块肉下来。 小竹直接吓的躲的远远的。 陈冰照旧的一张木头脸:“卢老师,你要是对我不满意,可以申请换别的化妆师。不过,在没有其他人来接手之前,希望我们两个还是能彼此好好配合。毕竟,咱们都是为这部戏服务的。” 卢白晴咬着牙冷笑:“换?陈老师手法精妙,我可不换。今天是我考虑不周,希望往后,还能继续和陈老师精诚合作,携手共赢呢。” 事情很快传到组长张姐耳朵里,张姐叫了陈冰去一旁:“卢白晴这人不是个好相与的,之前二条就被她骂过多次。她的确想用自己的化妆师,可制片那没通过。她这种人,什么剧本什么写实一概不管的,只要自己美才行。这事导演既然已经知道是她作妖,日后肯定心里有数,你只管好好干自己工作。其他的,要是她哪里再挑刺,也且忍忍。干咱们这行的,牛鬼蛇神都能碰个遍。可不就得能屈能伸么。” 陈冰点头:“您放心,组长。” 不过不放心的却是陈冰的助理小竹。 这天小竹又被卢白晴鸡蛋里挑骨头给骂哭了,憋着一眼眶的泪花来找陈冰:“冰姐,卢老师说我手太重,不让我给她梳头发,让……让你亲自去。” 陈冰是主盯没错,不过作为副组长,除了卢白晴,现场的所有主要角色她都要关照到,一般梳发这种小活都是助理就可以完成的。 但卢白晴每天都要想着法的作妖,她不敢去惹赵照。毕竟赵照跟她一样,都是各自公司力捧,人家的来头可能比她还大。于是就只能可劲的揉搓陈冰揉搓小竹。基本上每天都要把小竹骂哭好几次。 好在小竹这孩子是个能忍的,抹抹眼泪下回照旧上去挨呲。 陈冰安慰的摸摸小竹的肩:“没事,你休息一会,我去。” 卢白晴那边果然冷着个脸双臂抱胸坐在那,她今天的戏份是乔装为交际花,潜入敌方阵营为暗探——扮相可以说是颇精致美艳:一身的华丽锦缎旗袍,珠光宝气,耳垂上一对翠绿的祖母绿耳坠,衬的人益发明艳照人。 之前陈冰为她上妆的时候,她还左顾右盼了一番,看上去挺满意,不知道现在又有哪里不对付了。 果然,卢白晴一见陈冰过来,拧着嘴唇冷笑:“陈老师,你那助理怕不是对我有意见。给我烫个发卷,一连烫了我两次。咱们导演可是最注重细节的,这要是把我耳朵烫伤了,怕不是又要怪来我身上?” 话虽这么说,不过陈冰见她耳朵及皮肤一切如常,想来,又是夸大其词了。 她上前:“小孩子可能手重,卢老师担待,我来。” 陈冰很利索的上卷发棒,调整形状,很快做好了发型。卢白晴冲着镜子嫣然一笑:“果然还是陈老师手法精妙,我很满意。” 陈冰盯着她耳垂上那对翠绿的耳坠,问:“卢老师,我看这幅耳坠,似乎不是我们的那一副。” 《山河》剧组是为年代战争戏,虽然不像古装剧那样需要大量的饰品,但因剧情需要,化妆组还是准备了跟剧情相匹配的首饰。 例如卢白晴现在戴的这幅祖母绿耳坠,因成本控制,不可能是真正的祖母绿,而是玻璃仿制品。毕竟是只有一场戏才用到的配饰,只要做到视觉上相差无几就可以了。 但陈冰方才为卢白晴做头发,就近观察,卢白晴现在戴的这幅耳坠,色泽浓郁通透,润泽古朴,远非是他们组里准备的那个玻璃制品可比。 “哦,这个啊。”卢白晴得意的拿指尖碰了碰自己的耳坠,“这耳坠是我的私藏,可是货真价实的真货!今天这场戏是江凤贤打入敌方内部的重头戏,她戴的首饰,怎么能是仿制品?这不是给人掉价吗?所以啊,我就忍疼割爱,奉献出我的私藏,也算是给咱们这个剧增砖添瓦。” 陈冰:“……” 说实话,真品自然是仿制品没法比的。演员为了剧情拍摄,贡献出自己的私藏也是无可厚非。但同时这就关系到一个安全问题:因为拍摄中的不确定因素太多,做为仿制品,破损或者丢失都无关紧要,只需要加班加点再赶制出来就是了。 但真品…… 如果一旦出现破损或者丢失,那—— 但已经无暇他顾,因为场记已经过来催了:“快快快,B组第33场第1镜,江凤贤赶紧站位。” “来啦。”卢白晴应声而起,妖妖娆娆的随着场记去走位了。 好在往下的拍摄进度还算顺利,陈冰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事儿,特意把助理小竹叫来,嘱咐她特别盯着点。说卢白晴今天的妆发,特别是首饰,都一定要看牢了,不能出任何差错。 小竹使劲点头。 今日的外景戏份颇重,陈冰还有其他角色要盯,也去忙了——就是这边她刚给一位角色补完妆,就听的另一边突然嘈杂起来,有人大声叫,还有人呜呜哭。 就见卢白晴的一个生活助理心急火燎的过来叫她:“陈老师,出事儿了!你快过去看看!” 陈冰手中刷具一撂,就快步跟上去,人还不曾走到跟前,就听得卢白晴尖锐的嗓音贯彻耳际:“这可是我奶奶留给我的,祖传!还是A级货!A级货你懂吗?!你就是赔上你八辈祖宗也赔不起!” 陈冰:“这是怎么了?” “晴、晴姐的一只耳坠不见了,” 那小助理也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她、她…她说、说是小竹给她换、换装的时候,给不小心弄、弄丢了……” 第二十九章 地毯式搜索 陈冰走过去,就见小竹缩着肩膀地埋着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再看卢白晴,果然,左耳上的耳坠不翼而飞。 陈冰已跟场记了解过详情,原是卢白晴一场戏拍完,需要换外景的外套——换衣服的是服装组,负责补妆的是小竹。当时换装及补妆都很顺利,很快便进入下一场的戏的拍摄。 但一组镜头拍完,导演回看的时候,发现卢白晴只剩了一只耳坠。 这属于很明显的BUG了,耳坠虽是小物,但在屏幕上明晃晃的少一个,明显和前面的镜头不接戏,也会令屏幕前的观众出戏。赵导这样精益求精的人,自然不肯犯这样的错误,很是憋了一肚子火,喝令这组镜头重拍。 结果,卢白晴登时花容失色,说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耳坠不见的。又说耳坠是自己私品,本着为给剧锦上添花才贡献出来的,之前还好好的,怎莫名其妙就不见了? 她这么一嚷,大家都重视起来,重新调出镜头一帧帧的撸——然后发现,就是在最近一次的换装补妆后,耳坠就这么悄默声的消失了一个…… 卢白晴不依不饶,直说是小竹给她补妆的时候碰掉的!毕竟人家服装组只是过来给披个外套,只有小竹,补粉底要一直补到脖颈耳后,不是她还有谁? 卢白晴指责小竹向来笨手笨脚,方才给她做头发还一连烫了她两次耳朵。耳坠那么小点东西,被她碰掉了也不奇怪。 至于掉去了那里…… 这场戏是个外景戏,偌长的一条街道,地面是仿古青砖铺就,砖缝里都长着杂草,四周杂物又多,又是沙又是泥。卢白晴的几个助理很是兢兢业业的趴地上找了一会,皆摇头说没找到。 卢白晴就变了脸色,扭头把小竹骂了个狗血喷头。说耳坠要是找不到,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导演没耐心看他们掰哧,早拍别的戏份去了。眼下卢白晴见陈冰赶过来,一脸讥诮:“陈老师,我可还事先跟你说过的,说这是我自己的东西。结果你的人就给我弄丢了。陈老师,我也不是故意非要找你的不自在,这剧组这么多人这么多摄像机可都盯着呢!摆明了就是她给我弄丢的,这要是东西找不到,责任谁负?” 小竹朝陈冰抬起头来,一张脸早就花的不成样子了,眼泪汩汩的流,却发不出声音——只朝她张着嘴,吞着气,哽咽的整个身子一抽一抽的。 卢白晴抱臂冷笑:“知道这副耳坠多少钱吗?说出来吓死你们!” 陈冰把小竹拽去身后:“卢老师,是我没照顾周全。您放心,今我们就是拼出去不睡觉,也得给您把东西找到。” “哦?是吗?那敢情好。”卢白晴笑起来,一双眼角几乎开到鼻梁的眼睛,讥讽笑意满满,“那我就等陈老师你的好消息啦。” 卢白晴带着自己的一干助理等人,扬长而去。 四周围观看热闹的人也走的走,散的散。 小竹这才敢呜呜哭出声来:“冰、冰姐,不、不是我。你嘱咐我过,我、我真的很小心的……。我记得可、可清楚了,导、导演喊开拍的时候,两个耳坠都还一直在的……” 陈冰一手揽了这可怜姑娘抖个不住的肩,温声:“没事,你先回去洗把脸,吃点东西。” 陈冰把事情经过跟张姐汇报过,张姐一双眉头紧缩:“卢白晴不是个善茬,本来她就为上次擅自改妆的事记恨着呢,这回抓到把柄,还不好生发作发作?” 见陈冰一张如常的木头脸杵着,丝毫都没个波澜的样。张姐叹口气,“你打算怎么办?” “麻烦张姐您把我剩下的工作先调剂给别人,我准备自己去找找看。” “要是找不到呢?” “只要东西是在那块丢的,”陈冰舔了舔嘴唇,“总归能找到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东西被别人捡走了呢?再或者说,东西压根就没丢,只是有人故意藏着不拿出而已。” 陈冰:“……” 其实,她不是没有过这样的猜测。 当一件事是蓄意而为的时候,那的确……防不胜防。 “我是负责主盯的副组长,这事该是我的责任。” 陈冰右手拿了把小铲子,左手拿了个手电筒,裹着军大衣,蹲在地上,拿铲子一点点翻看砖缝里的碎草和杂泥——再拿手指细细捻过一遍。 她翻一点,就蹲着往前挪一点,远远瞧着,像个地上爬着的臃肿不堪的大虫子。 脖子上系的围巾被呼出的热气打湿,却在这样冰冷的夜里立刻又被冻的邦邦硬。因为不肯放过任何地方,所以陈冰戴的是露指手套。就是露出的手指早就被冻的麻木到根本没了任何触觉——就见她需要把手指不停放在唇边呵过片刻,然后才能继续。 她身旁不远的地方,还有个差不多的大虫子:是小竹。 小竹头上戴着雷锋帽,身上也穿着军大衣,裹的和她一样圆,两片脸颊和鼻子被冻的通红,鼻涕都流出来了,只能不停歪头拿袖子去蹭。 “冰、冰姐,咱、咱们都、都找了……三、三个多小时了……” 的确,她们开始在这条街开展地毯式时,天还亮着。这会子功夫,都黑透了。 又黑又冷。 因为这地界晚上实在太冷了,冷到很多机器都没法运行,所以熬大夜的时候少。 陈冰和小竹两个也才能有时间有机会翻找。 可无论是地毯式还是地垫式,整整三个小时了,小竹的十根手指头,捏泥巴捏的都活像长了灰指甲。 陈冰两个膝盖都动不了,屁股麻,大腿又酸又疼,得吸着气才能一点点扶着膝盖站起来。 那腰一时都不敢直起来,只能一手扶着先弯在那——小竹那边情形也是一样,两个人像两只大虾米,硬邦邦的呈直角弯着,彼此看过对方一样,苦中作乐,皆噗嗤一口乐出来。 陈冰瞧着小竹稚气未脱的笑脸,暗暗吁过一口气。 她已经想好了,东西实在找不到,大不了自己引咎辞职。反正卢白晴也是针对她,只要把她踢走,小竹再换个人跟——卢白晴还不至于跟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过不去。 或者小竹倒霉,被她牵连。那她就带小竹去横店打散工,总之总能混口饭吃。 想到这关节,陈冰心中松快,直起腰,跟小竹挥挥手:“不找了,走,回去洗个热水澡去。” 两个人正结伴往回走,远远就见一个黑影跑过来——这外景地晚上黑咕隆咚,冷风肆虐,半个人影子都没有。眼下就她们两个女的,小竹有点后怕,往陈冰身后蹭:“冰、冰姐……” 陈冰安慰的攥了把她的手,举起手电筒往来人脸上一照! 就见竟是张奶油白的小白脸,头上的小卷毛软软的搭在宽阔的额头上——被陈冰这么一照,赶紧拿手背来挡眼睛:“姐,是我!赵照!” 陈冰松下一口气来,奇怪:“你来这干嘛?” 就见这白脸小伙一脸的气不过:“姐,那卢白晴就是故意的!她那耳坠什么P祖传啊,那天她跟自己助理炫耀,说是啥啥老板送的,我在门外头都听见了!根本也不是啥祖母绿,顶多就是个水种好点的翡翠。不过,重点也不是啥翡翠不翡翠——” 面前的小伙子气咻咻的,使劲一摸有点冻红的鼻尖,“重点是今这事摆明就是她故意捣鬼!可恨我今天没在场,否则她才是吃不了兜着走!” 第三十章 有我没她 赵照跟卢白晴从一开始就不大对付—— 按理说一个男二,一个女二,虽分属不同公司,但都被公司力捧。否则也不会拿到这种正剧中的主要角色。 而且两人剧中饰演一对情侣,有大量的对手戏。但卢白晴选秀流量出身,跟赵照这样正经科班电影学院出来的,还是有壁——卢白晴顶着一张整容脸,除了演技浮夸,甚至仗着自己后期有人给配音,台词也背的颠三倒四:每每开拍的时候,让助理举着提词板在一旁是经常的事儿。 赵导一开始还很有意见,后来被卢的经纪人一说道,干脆也睁只眼闭只眼了,只要求能顺利拍完就好。 跟卢白晴搭戏的赵照则最苦不堪言——陈冰是主盯,最常见的就是一喊开拍,摄像机镜头下的赵照各种深情款款,但一喊卡后,人就恨不能跳开八丈远,各种扶颈叹气。 那回的换妆事件,赵照跳出来为陈冰说话,一是替陈冰打抱不平,二也是趁机发泄下对自己这个不靠谱搭档的不满。 第二天一早,卢白晴甚至还没来得及去找陈冰的麻烦,她自己的麻烦就先上身了。 就见正与她对戏的赵照正不依不饶:“那可是我家祖传的袖扣!我爷爷的爷爷传给我爷爷,我爷爷传给我爸,我爸再传给我的。正宗奥地利黄水晶,南非产铂金做托,周边还镶嵌了一圈蓝宝石碎钻——价值?哎吆,说价值连城都是糟践了它好伐?天底下只此一对!我是瞧着今日戏份贵重,这才把家藏请出来傍身,给咱们剧锦上添花的,结果就被你这么给弄没了一个……你说,这事怎么办?” 卢白晴嘴巴都要气歪掉了:“赵照你有病?我警告你,你别没事找事!” 赵照哭丧着着一张奶油小白脸,眨巴着一双无辜的水汪汪大眼,大呼冤枉:“我哪里说错了?!方才明明就是只有咱们两个人在对戏,跟前哪里有第三个人?看看看,剧本里可写着呢,你对我是又踢又打,还抱着我哭——我这一大早的,跟我有过肢体接触的也就只有你了。不是你弄掉的,还能有哪个?” 旁边满满当当的剧组人员,都是见识过昨天卢白晴是如何一口咬定小竹骂人的。这才隔天的功夫,结果咬人的就变成了被咬的——真是因果循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就见人人皆是一副看戏的嘴脸,有的但笑不语,有的干脆已经偷偷捂着嘴乐开了。 卢白晴真是被气的一张脸都没了人色。 她自然知道对方这是故意模仿她昨日的做派,照搬过来来恶心自己的。 可赵照…… 一提赵照,卢白晴就牙根做痛! 这熊孩子比自己还小两岁,却仗着科班出身,对自己各种看不上眼。就连唯一的吻戏,都被他私底下要求给改成了拥抱。 要不是看他背靠海艺这棵大树,她早就要跟他撕破脸了! 没想到自己这么一再隐忍,他却踩鼻子上脸,硬跟她犯别! 她卢白晴能是肯咽的下这口气的人么? 因卢白晴跟赵照闹的这一场,上午A组的戏都没拍成——陈冰就听说卢白晴罢演了,把自己关在屋里,跟导演和制片下了最后通牒:这剧组,有她没赵,有赵没她。 赵照倒是没事儿人一个的还在乐呵呵忙着拍自己的戏份,陈冰抽了空,趁着候场补妆的功夫,边给他补妆,边担心:“小照,我知道你是为我出头,不过……会不会对你影响不好?” “我没为任何人出头,我是为我自己出头。”赵照一张小白脸,此刻却是一提起卢白晴就满脸的厌弃,“我早就受够她那鸟气了,跟这种人搭档只会败坏我自个好伐?齐哥好不容易给我谈的戏,谁想到,碰到这么个压根连戏都不会演的!别人能忍,我可忍不得。她说的还真没错,这剧组,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陈冰:“……” 不过叫陈冰没想到的是,这事很快就有了结果。 下午拍最后一场外景的时候,陈冰正和小竹帮演员换妆,就听得剧务主任跟灯光组的师傅八卦:“嘿,听说了么,卢白晴闹的那出啊,把总制片都给招来了!” 灯光师傅:“啥?总制片?咱们组的制片不是陆海潮么?” “陆制片那只是制片主任,咱们还有个大头总制片呢。听说总制片本来人还在国外,因为卢白晴罢演这事,现从国外赶回来的。” 灯光师傅:“啧,看来卢白晴面子够大啊。这事……,你说,不会真把小赵给换了?” “切!卢白晴闹这一出,摆明了就是想叫小赵低个头道个歉呗。这剧都开拍这么久了,难道还真换角不成?人小赵演的好好的,科班出身形象台词都好。再说了,换角重拍?那得浪费多少钱?更别提这些天的人力物力了,要我是总制片,也不可能答应啊。” “也是。就是卢白晴和她那个经纪人,都不是吃素的,听说闹的挺顶的。小赵这是仗着年轻,初生牛犊不怕虎啊。要我说,拍个戏而已,再难处的人,三个月后就拍拍屁股走人了,真犯不上!还不如暂时低低头算了,熬着拍完了,到时候江湖永不再见,不就完事了?” “谁说不是,宁肯得罪君子别得罪小人。我看人小赵挺好的,人活泛,还有礼貌。按理说他海艺的,海艺这两年可以啊,来头挺大的,应该还不至于打不过卢白晴?” “谁知道呢。等着,这总制片人都飞过来了,看来很快就能有结果了。” 然后,果不其然,结果出来的很快——在陈冰为赵照担心了半天后,晚上从统筹那里得到了第一手热乎资料:剧组女二临时换角,卢白晴被清退。 陈冰:…… 剧组拍到一半临时换角在业内不算稀罕,有很多因素,都会导致演员的更换。但一般这种情况,除了不可抗因素,剧方也都会尽量避免。 毕竟换角这事,的确很费钱! 不过千算万算,没想到,到最后,竟是卢白晴走人了…… 陈冰这边拿着统筹给的通告单还没缓过神来呢,房门被bangbangbang的敲响了——一开门,是赵照那张孩子气的笑脸:“姐,我齐哥来了!他听说你对我很照顾,特地要来谢谢你呢。” 陈冰还来不及客气,就见从赵照身后转出一人来,个头高挑,眉目舒朗,笑起来格外的令人如沐春风:“星星,好久不见。” 第三十一章 旧识 卢白晴人走的寂静无声。 据传,为了避免被换,卢白晴一度试图与赵照修复关系——为此,是那只失踪了的“祖母绿”的耳坠也找到了,说是掉在了内衣里,晚上睡觉的时候才发现的。 卢白晴还承诺,会跟小竹和陈冰道歉,奈何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总制片油盐不进——只说关于这次换角,是综合制片方和导演的意见、演员的形象、对手戏演员的意见等等多重考量下,做出的决定。 卢白晴灰头土脸,都半夜12点了,跟经纪人带着一堆助理愣是收拾包袱走人了。 陈冰五味杂陈的,对正坐在她房中自带茶具斟茶的男人,看过一眼。 赵照方才怎么介绍的? 姐,这是我经纪人齐哥,齐天。再偷偷告诉你一声哈,他还是咱们这部剧的总制片。 赵照所在的海艺是为《山河》的最大投资方,所以这总制片出自海艺,也没啥稀奇的。 也怪不得赵照怼卢白晴怼的完全木有后顾之忧,人家这才是真真的“上头有人”。 昭阳虽然才只是个四五线,但这是陈冰跟组以来第一次住单间——就见坐在她房间茶几旁的男人,上身一件高领的藏蓝毛衣,下身灰色西裤鳄鱼皮鞋,线条清癯利落,头发修剪的有型有款。 茶气袅袅中,那眉眼温润的,就像他手里的那杯茶。 他才多大,总之堪堪也就还不太到三十岁,却是这份气度,那份处之泰然的从容,实在是涵养好好的堪堪君子范儿。 陈冰摸了摸鼻子。 自打赵照知道他俩是旧识,还是老邻居,惊喜之余很快遁走了,叫他们两个好好“叙叙旧”。 “春节的时候打电话,还答应了毛豆等她今年过生日,要带她去玩迪士尼。” 对方朝她招招手,一杯茶朝她推过来——。 陈冰依言过去坐了。 几年不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学得喝茶——就像这么久不见,人虽然还是那个人,脸也还是那张脸,眉眼其实也不曾怎么变,却是感觉……陌生太多了。 好在陈冰一张木头脸,任何时候都是波澜不惊:“小孩子懂什么,嘴上说说,过后很快也就忘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那可不行,”齐天端起茶杯,嘴边一丝微笑,“星星,我可不想当个言而无信的爸爸。” 陈冰:…… 好。 她也不知道“旧识”相逢要寒暄些什么才是正经,也端了茶杯冥思苦想。 其实要说这些年他的“近况”,还是晓得一些的。毕竟他每年都会来看望毛豆——是自从她念了龙华后,课业繁忙,便是他来,也撞不上了。 但她知道他人一直在香港,至于混的怎么样,看现在这来头,应该是不错的。 经纪人还好说,但这个年纪能做到制片人,怎么也算是有些门路和本事的。 她斟酌着开口,问的却是别人:“小禾……” “她呀,签了内地的公司,现在都是在内地拍戏了,倒比在香港的时候要忙的多。听说人现在又去横店呢,对了,你们前面不都还在同个剧组?” 陈冰心想:我就知道。 她就知道丁施禾一定还跟他有联系,然后也肯定向他报备的一清二楚。 不过这么一想的话—— 她问,"那《逍遥》剧组造型外泄那件事,也是你出面解决的?" 陈冰当时就奇怪,《逍遥》的公司都大张旗鼓的发了声明,按理说这件事没有这么好按下的。她都退组走人了,结果被丁施禾又给叫回来,说啥事都没有了。 结果,还真啥事都没有了。 就像这事从没发生过,任何人都闭嘴不提了。 唐庭安调侃她“上头有人”,她虽不吭声,却也心里疑惑。 现在,果然,果然被唐庭安给说中了。 “这也没啥,”对方轻描淡写,“本来就是可大可小的事儿。就看,有人想要什么结果了。况且,本也不是你们的错,有的人别有居心,难道还真要遂了他意不成?没这个道理。” “那是谁——”陈冰问,“别有居心?” 说实话,一开始,她以为是力特化妆组看她这个空降不顺眼,偷拿了照片放去网上外泄。但后来,又琢磨过来不对味—— 照片是小禾的助理牛玲珑拍的,要偷也是偷她们的DC,要出事也是出在小禾头上。偷照片的人,应该还推算不到她会为了小禾,自己主动退组。 所以,偷照片的人,应该是想要赶丁施禾出组的。 可小禾这么一个180线的小配角,戏都没几场,台词都没几句,能得罪了谁? “你啊,老毛病不改。”对方微笑着赧怪,“本来是个万事不操心的人,可一碰上小禾,就跟个乌眼鸡似的。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她老妈子呢,护犊子护的那叫一个结实。” 他这是有意把话头给岔开了。 陈冰吁过一口气。 圈子里的事儿,牵扯太多,不说就不说。反正事已经过去了。 “欸,星星,”对方一双眼睛在袅袅茶气后望着她笑,“问你个事儿,想不想家?” 想家? 刚过完大年初一她就动身来剧组了,眼下也月余的功夫了,要说想家那是肯定的。只不过剧组这工作,一扎进去就得没白没黑的两三个月,戏拍不完,是没法走人的。 好在现在好像连毛豆都已经习惯了妈妈动辄几个月不见人影,但每隔几天还是会央着姥姥打来电话,好跟妈妈说说话。 妈妈我又长高了!裤子都短啦! 妈妈你给小妞妞做的衣服太漂亮了!徐娇娇羡慕死了!她说要拿一大盒的酒心巧克力来跟我换,我没答应! 可是妈妈,等你回家,也给我买一盒酒心巧克力好嘛? 毛豆一定乖乖的,听姥姥的话,不多吃,每次只吃一小颗。吃完就刷牙! 好不好嘛,妈妈? 陈冰难得摸着杯子笑了笑,想了想,点头:“想啊。” “因为卢白晴这事儿,剧组需要重新选角。估计得耽搁个一两天。而且男女主前面十集的粗剪已经出来了,要送到京都去做后期,为了后面审核做准备。这样我手里就正好有了几天空挡,准备回家一趟。我正想跟你打个商量,星星——” 就见面前这位衣冠楚楚的男人,询问的格外小心又期待,“咱们……一起回去?” 第三十二章 又见“旧识” 陈冰拒绝的话还没出得嘴边,就听对方解释先:“其实,这也是我的私心,想请星星帮我个忙。” 齐天说,三天后,一位本土的新锐大提琴演奏家,将在家乡举办自己的首场个人独奏会。 这位大提琴家是位28岁的青年女性,对自己的首场独奏非常重视,特请了专业人士来打造造型。却是事出有因,聘请的造型师临时有事,无法按时到场。齐天于是临危受命,受朋友的朋友之托,急求靠谱的化妆师。 齐天:“星星,我记得,你之前在龙华,一连两届都是绯灵杯的冠军。一些晚会妆肯定不在话下——所以我有个不情之请,请你帮忙去救个场,可以吗?” 绯灵杯,是龙华及兄弟学校联合每年举办一次的造型大赛——陈冰的确一连蝉联过两届大赛冠军。 不过,这种学校间且不面向外界的小众赛事,他是怎么知道的? 不过她好像已经没有拒绝的理由了,因为对方已经伸出一个巴掌:“五天,演奏会后我许你五天假,我会亲自跟孙组长替你请假。至于演奏会,报酬是这个数——” 他比划了一个数字,笑的有些不怀好意,“因为是私人行为,全都是你的,没有任何提成。” 陈冰一张木头脸非常镇定:“成交。” 白水,毗邻京都华东省的省会,算个二线——地处这个临海省份的中部,北跨黄河,背山面水,四季分明,是座非常典型的北方城市。 也是陈冰从小长大的地方。 就在白水市交响乐团音乐厅,陈冰见到了那位年方28的青年演奏家——她真的很美,身材窈窕,一头微微波浪的长发抚在修长洁白的颈间,五官端庄明丽,神态落落大方。 纵然是见过圈内那么多美女的陈冰,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位不得多得的气质美女。 只不过不曾想这位气质美女也是旧识,做过N年影楼的陈冰眼睛利的很,一眼就认出:这是顾静芝。 就是陈炽的那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曾稳坐师大附中校花宝座N年,当年就不算默默无声。只不过陈冰到底还是跟她算不得熟,只有过数面之缘,日后听说校花考上了川音大——没想到再相见,人家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新锐音乐家了。 陈冰风尘仆仆,戴着口罩拉着沉重的化妆箱,经齐天中间介绍,跟这位美丽的“旧识”颔首握手。 打招呼前陈冰摘下口罩,但顾静芝毫无反应,看她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客气。于是陈冰知道,对方没有认出自己。 也是,当年只不过数面之缘。自己这张脸又寡淡的很,记不住也是正常。 陈冰与顾静芝的经纪人坐下详谈——整场独奏会分为《第一组曲-G大调》《第二组曲-d小调》《第三组曲-C大调》和《第五组曲-c小调》4个部分。这些太专业的东西陈冰不懂,她只知道每个部分,顾静芝都准备了不同的礼服,也分别配合了不同的妆容和发型——这都是一早就设计好的。 而她要做的,就是把设计稿中的造型在今晚的演奏会上得以实现。 夜幕初上,音乐厅后台化妆间,大提琴声安详沉稳,一袭墨绿色晚礼服的顾静芝正在一遍遍调试抚摸手中的大提琴,那神态宛如是在对待爱人——她已经上妆完毕,在明亮无影的化妆灯照射下,乌木般的长发温柔的搭在左胸前,右耳后则一枚硕大的明珠若隐若现,益发衬的人肤若凝脂,眸若星辰。 而那自然温柔的棕色眉眼,珊瑚色的胭脂搭配同色的唇彩,回眸一眼,宛如仙界的神女,无比恬淡动人。 ——就在她不远处的身后,陈冰脸戴口罩,扎着简单的马尾,正在化妆台前紧张的忙碌着:第一部分的妆容已经完毕,她需要按照造型照,把第二部分要用到的产品全部准备到位。 毕竟独奏后一旦开始,留给后台的时间,只能用争分夺秒来形容。 齐天还临时给客串了个主持,也算是拿起了老本行,也正在一旁默默背词——只不过令他不时抬眼望过来的,不是那个宛如月光女神般耀眼的美女,而是一直在低头手上忙个不住的化妆师。 她很瘦,后台化妆间的空调温度宜人,所以她只穿了件格子棉衬衣,袖子一直卷到肘部。口罩很大,把大半个脸都遮住了,眉眼下垂,只有额前落下的几缕发丝,随着手上的动作微微晃动。 因为温度很可,她没有戴她习惯戴的露指手套,手背上还遗留着冻疮的青紫痕迹。 和手背不同的,却是手腕,细伶伶的手腕,一闪而过的内侧白到发亮。 这么多年了,时光似乎在她身上停滞了,却又似乎走的太快——快到他明明对她那么熟悉,却又总觉得哪里还看不透。 化妆室后台已经堆满大大小小的花篮——白水市也是顾静芝的家乡,这在家乡举办的第一场独奏会,各界人士看来都很给面子,不时有服务人员将新的花篮和庆祝卡片静悄悄的搬运进来。 眼看不大的化妆间已经塞的无处下脚,各色花香浮动——陈冰把下滑的口罩的戴的更紧了些,眉眼依旧不抬,只专注手上工作。齐天则受不住这样的香气袭人,小小打了个喷嚏,正在掩嘴失笑。 刚调试过第二轮琴弦的顾静芝抬头,小小呼了口气,体贴的唤了服务人员进来:“把花篮都放去走廊,这里空间小,味道太重了也不好。” 却是恰恰非要与其作对的,是堪堪插进门来的又一大捧的黄玫瑰,而与之同时响起的,是个男人清越的嗓音:“静芝,对不住,路上堵车,我来晚了。” 陈冰两只耳朵都动了一下。 她下意识的抬起头,只看到是个男人颀长的背影,肩宽腿长,一袭藏蓝色的大衣,胸前捧的那一大捧黄玫瑰,娇艳欲滴沁人心脾,像是凝结着最最灿烂的阳光,把人的眼睛都给闪耀疼了。 陈冰低下头,攥了下手指。 肯定是太忙了,连手指都不听话了,有些抽筋。 她低着头,拧开一支高保湿的精华液,一滴滴调进铁盘里的遮瑕膏中。 齐天瞥了一眼陈冰,坐在那里,捏着主持词,手指轻轻敲打着膝头。 一旁的顾静芝满面春风,看得出来人对她很重要,方才因为紧张还在微微蹙起的眉头,眼下骤然都舒展开了,露出了迷人的笑容。 “我没想到,你真的能来。” “这是你第一场独奏会,怎么能错过。”男人微笑,环视这被鲜花的海洋快要吞噬的空间,“不过,看来,我的确是来晚了呢。瞧,你这已经这么一番盛景了。” 顾静芝微微抬了头,那涂着珊瑚色胭脂的脸颊,飞上一层真正的红晕:“你和别人,不一样。” 男人还想说什么——然后,他的视线触碰到了一个,看上去不起眼的影子。 他似乎楞了一下,齐天冷眼旁观,就见男人轻松适意的眼神中陡然注入了一层错愕,喉结一时都停滞住了,微微张着唇,脸上的肌肉都不会动了。 顾静芝还说了句什么,不过男人像是根本没有听到。 因为他正朝化妆台转过身去,声音轻到一种几不可闻:“……星星?” 第三十三章 四人鼎立 陈冰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 背后那两片撑出衣服的蝴蝶骨薄薄的,凝立不动。 她已经努力把自己压缩了,人躲在花篮后,口罩都上拉到了下眼睑。就这样,光凭看个背影也能认得出? 她心中纳罕,不过还是起身,回头,拉下口罩,一张平平无波的木头脸上,没啥涟漪:“啊,哥。” 她简短的招呼了一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对方眼神钉在她脸上——他依旧是个很好看的男人,俊朗,挺拔,一双薄薄的单眼皮,只不过此刻瞳孔地震,莫名水光汩汩,笼罩着一层未知来意的湿意。 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已经朝她走过来,脸上是一种意料之外的懵懂:“星星……,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冰退了一步,腰际抵去了化妆台,张了张嘴。 旁边沙发上端坐的齐天适时起身,上前一挡,躬身握住了男人的手——他脸上是笑着的,掌心有力,惊喜道:“小虎哥?是小虎哥吗?好久不见,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 陈炽愣了愣神。 那自然是陈炽。 他视线这才注意到还有旁人,只不过——面前这张微笑的脸实在是印象深刻,此刻对方正握住他的手,不轻不重的摇了两下,“小虎哥,还记得我吗?我是齐天。” 就见他侧身一揽,右手揽过陈冰的肩膀,拉在自己怀里,亲昵的偏了偏头,“我和星星算是受人之托,来帮个小忙。没想到——” 男人眉目舒展,扬眉一笑,“没想到顾小姐是小虎哥的旧识——这世界还是真是小。你说是不是,顾小姐?” 顾静芝已经走上前来,视线略惊讶的放去陈冰脸上,有些迟疑:“你是……星星?” 她和陈冰碰面着实不多,印象里陈炽是有个堂妹,没想到,居然是自己的化妆师? 陈冰只好咧了咧嘴:“顾姐姐好,是我。” 四人局面,鼎立之势。 好在时间不等人,独奏会开场,主持和正主都被服务人员牵领,去了幕后。 经过最初的震惊,眼下两个人瞧着都镇定了下来,在被花篮簇拥中相对而坐—— 其实也没有,因为陈冰还在忙着熨烫下套礼服的蕾丝,她边忙边问:“你几时回国的,跟家里打过招呼了吗?” 陈炽握拳,端坐在沙发上:“刚回来没几天,已经跟叔叔婶婶打过电话了。等手头上有些事忙完,就准备……回家看看。” 陈冰点点头,熨烫机的蒸汽遮了她一半的脸:“是该回去看看的,爸妈念叨你好久了。” 他视线一直胶着在她身上,明明很近的,化妆室也不过就这么大,明明人就在眼前——却是恍惚里,又觉得她离的好远,远到连样子都模糊不清,连声音放去耳朵里,都闷闷的,听不出个子丑寅卯。 “星星……”他只隐约听到自己的声音,“你,怎么样?” “挺好的,”那个模糊的影子模糊的样子模糊的声音,像团雾一样,忽远忽近,“我现在跟剧组。入行一年了,还成,已经跟过几个组了。就是忙,一进组就顾不得家里。” 又道,“我爸妈身体也还行,现在都退休在家了。我妈一直吃药呢,定期复查,状况还不错。其他的他们没什么大事,就是有时候会念叨念叨你。” 她真的好像在像模像样的跟他寒暄——她说,“你能回来,他们肯定很高兴。” …… 那你呢? 你高兴吗? 他不知道她高兴焉或是不高兴——毕竟她一直是这样的,这样的波澜不惊。 就像当初他崩溃之下跟她说分手,她那张脸上也几乎没什么情绪,只是问:“你想好了?” 不都说女人是水做的么?不都说女人爱哭么?可在他俩身上像是颠倒了个个——从头到尾,始终都是他哭哭啼啼,是他强求,是他放手,是他逃走。 而她始终岿然不动,像看一个跳梁小丑样,看他上上下下,看他崩溃哭号。 太多时候,他从梦魇中醒来,泪流满面,心中悲恸,自暴自弃,想:她果然是骗我的。 她一丁点都没爱过你,陈炽。 她只不过是把你当成个熊孩子,哄着你,让你不要闹,乖乖的,按部就班的掀过去。那么,她就可以功成身退,继续当个没啥干系的……妹妹。 所以,求仁得仁,他逃走了,他早一点还她自由。不好么? 不好,很不好。 最起码,他自己,很不好。 不远处传来大提琴的低沉的吟唱——顾静芝的首场个人独奏会,开始了。 那独特的音色或近或远,或强或弱,安详而质朴,像是一张抚慰人心的大手,带来悠远平静之感。 陈冰和陈炽,两人都忍不住的微微抬起头来,侧耳倾听。 美丽的乐器,美丽的篇章,美丽的人。 陈冰突然想到,陈炽这头一次回国,连家都还没来得及回,却匆匆来参加顾静芝的独奏会——也或许可以这么说,是为了参加这场独奏会,他才肯回国的…… 这念头只是在脑中倏忽一闪,转了个圈,就飞走了。只留下了一点残存的痕迹——陈冰忍不住抬眼,那一大捧耀眼的黄玫瑰,就暂时搁放在化妆台上,铺陈开来的花朵,密密麻麻遮盖了大半个台面。 待会顾静芝回来换装一定会碍事,她有心想把花挪个地方,却又不肯动手。 她没问他这些年在国外过的怎么样。 毕竟,他过的无论怎么样,都已经跟自己没关系了。 没关系的人和事,她一概懒的张口。 就是对方还愣愣的坐在那里,像是听入了神。 她直起身子,走过去两步,赶人:“小虎哥,你去入席。待会顾姐姐回来还要换装,你在这里不太方便。” 这么千里迢迢赶回来参加的演奏会,自然要坐在贵宾席上好好欣赏才不能辱没。这里毕竟属于后台,和厅里的音效效果没法比。 他寻声抬起眼睛,雾蒙蒙的看过她一眼。 陈冰,忍不住,嗓子眼里吞过一口口水——其实,她方才都没敢看清,他现在到底什么样子。 只不过此刻在化妆间雪亮的灯光下,这个年近三十岁的男人,形容纤毫毕现——和之前相比,他几乎没怎么变,除了身形较之前更宽厚利落,脸部线条也更硬挺了,薄薄的双眼皮,眼神透着一份棱角分明的冷俊。 气质也愈发复杂,说不上是温柔还是空灵,焉或是一种漫不经心的性感——五味杂糅,叫人堪破不透。 然后,他冲她笑了笑。 只是这一笑,却是恍惚一下将人带去了多年前,带回到那个臭屁的少年,总爱斜藐看人的轻狂样子身边——陈冰现稳了稳神,才克制住胸口激荡,方要开口。 就见客串主持人闪进门来,瞧见这相对而立的两人,轻轻一晒,笑道:“还没寒暄完么?可是,小虎哥,对不住,怎么办,我可是要带人走了。” 第三十四章 毛豆的“爸爸” 陈冰打死也没想到,是齐天和陈炽“一起”来回家看看。 那天,自独奏会结束,完成任务的她就自行回了家——因为已经太晚,齐天开车把她送至父母楼下,说今个就不上去叨扰了,改天再来看毛豆。 她神情恍惚,随口也就应了。 至于父母,见女儿突然回家来,自然是高兴的。涂芳一个劲的说正想要给她打电话,你小虎哥回来了,说是忙完手头上的事就要回家来的!本还想着她在剧组,一时半会的出不来,这一面兄妹俩怕是碰不上。结果好巧不巧,陈冰赶巧的放假回来了,这敢情好!一家人又团圆了! 陈冰没说在音乐厅碰上陈炽的事,没啥缘由,就是懒的张嘴。她只觉得很累很累,摸去房间,挨着毛豆就睡熟了。 就是没想到,第二天,那俩人就跟约好了似的,一起上门了——陈冰隔着防盗门,一开始只瞧见杵在门口的陈炽,还冲人点了点头,结果就听得毛豆欢呼一声:“爸爸!” 这声“爸爸”喊的陈炽都愣了一下,就见防盗门一把被推开,跑出个五六岁光景的小姑娘,堪堪避过自己,直冲向自己身后那人——齐天蹲下身子,手中的礼物都扔去了地上,一把抱住了飞扑到自己的怀里的孩子,哈哈大笑起来。 陈炽:“……” 他知道陈冰和齐天有个孩子,但……没想到,竟是这么活生生这般大了。 那小姑娘虎头虎脑的,完全不像陈冰小时候的模样:一头又黑又厚的头发,扎着两个羊角辫子,胳膊腿都很肉乎乎的,圆脸儿绯红,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黑水晶一般。此刻就跟身上长了胶水,贴在齐天怀里怎么都抖擞不下来,连声音也娇娇的:“爸爸,姥姥说是大舅舅要来,怎么你也来了呀?!” “爸爸想毛豆了呗,想的都受不了了,就跟大舅舅一起来了。毛豆高兴吗?” “高兴!”小姑娘唧狠狠亲了人一口,冲屋里中气十足的大喊,“姥姥姥爷,妈妈!是爸爸,爸爸也来了!!!” 陈阳华和涂芳都杵在门厅里,说实话,那面色,实在是……是望眼欲穿的欣喜有之,懵逼之余的尴尬也有之。 只有一个陈冰很快镇定下来,拉门,找拖鞋,招呼两人进屋:“大圣,小虎哥,进来,别都杵在门口了。” “爸、妈,”齐天已经把毛豆放去地上,一手牵着,一手把带来的礼物七拢八搂的给带进屋,“星星跟你们说了么,这回我们在同个剧组,正好组里放假,就一块回来了。没想到在楼下碰上了小虎哥,真是——赶早不如赶巧,没想到这么巧。” 陈阳华涂芳彼此看过一眼,呵呵:“是巧,回来的好,毛豆也一直盼着你回来呢,今个还……还真是好日子。” 涂芳拉过毛豆,指着陈炽:“毛豆,看,这就是姥姥说的大舅舅,叫舅舅呀。” 毛豆转了个圈,紧跑几步又贴去齐天身边,抓了爸爸的一只手,这才转过身来,抬眼打量家里突然出现的这位“陌生人”——就见他个子也高高的,似乎比爸爸都还要更高一点,长的很好看,就是不爱笑,看上去有点叫人怕怕的。 “大、大舅舅。”毛豆半个身子都快躲去了爸爸身后,扒着爸爸的裤缝,只露出半个脑袋来,黑眼睛扑闪扑闪的,小声,“你好,我是毛豆。” “你好,”陈炽口中微涩,竭力想对这个可爱的孩子露出一个微笑出来,“我是陈炽,是……是你舅舅。” 他的确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却又总似乎刻意去回避了——所以现在尴尬了,全身上下,竟找不出个可以当见面礼的东西来充数。 哪里像另一旁的齐天,大包小提溜里几乎有一半都是小孩子的玩具和零食,此时那边正热火朝天的拆包装,就听得毛豆又是一声几要顶破天花板的惊喜叫声,颠颠的抱着一个偌大的粉红盒子在大人跟前那叫一通蹦跶:“是芭比的钻石城堡!!!爸爸给我买了钻石城堡!!比徐娇娇的那个天鹅城堡还要大还要漂亮!!!” 小姑娘兴奋的眼睛亮的像电灯泡,回头大喊着问,“爸爸,你是从香港给我买的吗?” “是呀,”那边微笑着肯定,“限量发售,爸爸可是排了好久的队才能给毛豆买到的。千里迢迢从香港背回来的哦!” “噢!!!”毛豆一把又扑去了陈冰膝头,“妈妈,我能打电话让徐娇娇、齐思妙她们来咱们家一起玩钻石城堡么?” “可以是可以,”陈冰柔声,擦拭了下女儿因为兴奋而汗湿的脑门,“不过今天不行,今天爸爸和大舅舅都来姥姥家里做客,家里已经盛不开其他的小客人了。毛豆可以等这个星期天,再请她们来家里一起玩儿。” “嗯,那就这个星期天,我把她们都叫来,一起玩钻石城堡!” 小姑娘旋风似的,已经一下又刮过去了齐天身边,催着爸爸拆下一个了,“还有什么呀,还有什么呀?” 与那边的热火朝天相比,陈炽面对小叔小婶这边,明显就清净多了——陈冰去了厨房忙活。陈阳华叹着气和侄子寒暄了几句,涂芳本还感慨的在身边要擦眼泪,结果被外孙女一阵阵的欢呼雀跃给搞的也破涕为笑起来:“毛豆今天可高兴坏了,早上一睁眼,发现妈妈在家,腻歪了好一阵。这一会功夫,爸爸也来了,更高兴的找不到北了。” “小婶,”陈炽望着那边一直腻腻歪歪亲亲热热的那对父女,舔了舔嘴唇,“毛豆,多大了?” “五、五……岁了。属小牛的,” 涂芳匆匆看了一眼陈阳华,笑,“你看,贼精神着呢,就跟头小牛犊子似的。那个,你出国后不久,星星和大圣就结婚了,第二年就有了这个小毛头。哎呀,现在的孩子啊,门精着呢,可不比你们小时候,啥都知道!糊弄不了了!” 毛豆耳朵贼尖,跳将起来,叉腰:“哼!姥姥说我坏话!” “哎吆吆!”涂芳掩嘴呼呼笑,“这就说坏话啦?姥姥跟大舅舅说毛豆可聪明了呢!” “才不是呢,姥姥骗人!” 趁着那一老一小又在吵吵着犟嘴,齐天摸进厨房——厨房里雾气袅袅香气弥漫,高压锅里炖着鸡,蒸锅里蒸着鱼,砂锅里还咕噜咕噜冒着排骨。其余的一溜凉菜一溜待下锅的小炒,在台面上摆放的整整齐齐。 陈冰正在水龙头下洗姜,齐天挨过去从她手里接过来:“我来——” 他瞥了眼她还残存着冻疮痕迹的手背,“现在这时候,暖气刚停,水管的水都凉。” 又嘱咐,“把手擦干一点,否则等回去邵阳,那边可还冷着呢。” 别再复发了。 陈冰拿毛巾擦着手,瞅了眼外边正欢腾的毛豆:“跟你说多少次了,别老惯着她。瞧,把这小家伙给嘚瑟的,肯定巴不得赶紧跑去幼儿园炫耀呢。” “星星,”男人洗完姜,熟门熟路的放下案板,抽了菜刀来切片切丝——但见他低着头,眼神专注手中活计,唇角却挂着一丝无奈笑容,“我这一年里也不过才能回来一两次,你又不肯接受赡养费,我也只有这一点机会能讨好讨好孩子,此时再不表现表现,毛豆可都要忘记我这个当爸爸的了。” 陈炽跟陈阳华说着话,讲的无外乎是自己在外求学和工作这几年,他说的简单且含混,总之一切都好。现在能回国来,也是因为受国内一家大型保险公司之邀约,要合作开发新领域内的保险项目。 工作上的事小叔不懂,他也只是说个大概,眼神再一次穿过毛豆蹦蹦跳跳的身影投去厨房——从他所坐的角度,只堪堪能瞧见,厨房里两个人肩并肩凑去一起,可能在说话,也可能在忙别的什么。 总之那站去一处的重叠背影,令他喉咙干痒生涩,只能匆匆端起茶几上的茶杯,仰头一饮而尽。 第三十五章 团圆饭 一顿团圆饭,毛豆觉得家里从没像今天这么热闹过! 她一手拽着爸爸,一手拽着妈妈,非要坐在他们两个中间——而她就像只小鲶鱼样,不时的左摇右晃,一会爬去爸爸膝头上,一会又去搂着妈妈的脖子。总之是左右逢源,摇摆不住,满心欢喜到一张小脸蛋上险些都要盛不下。 “蒜香黑鱼来喽!”涂芳端着个偌大的鱼盘从身后绕出来,放去餐桌上,“闻闻,香不香?大家赶紧的哈!” “爸爸爸爸!”毛豆捉着齐天的袖子,着急的指着蒜香味扑鼻的鱼盘,“毛豆喜欢吃鱼眼睛!妈妈喜欢吃鱼头!” 陈冰摸了摸毛豆的小辫子:“乖,别急。” 齐天也像模像样的循循善诱:“毛豆,家里有客人,有客人的时候,要怎么样啊?” 毛豆转了转眼珠子,瞧了眼坐在姥爷身边的“客人”,立刻乖觉的端端正正坐回爸爸身边:“大舅舅,您先来。” 陈炽瞧着那亲亲热热坐去一处的一家三口,努力扯起唇角:“毛豆真乖。” 他探身,筷子夹起鱼眼睛,放去毛豆跟前的小碟子里,“来,毛豆喜欢吃的鱼眼睛——” 齐天温声:“快谢谢舅舅。” 毛豆捧着小碟子,脆声声:“谢谢大舅舅!” 陈炽笑笑,撤回筷子,就听毛豆麻利又追上一句,“大舅舅,我妈妈喜欢吃鱼头!” 这孩子眨巴着一双黑黢黢的眼睛,意思很明显:你给我夹了我喜欢的鱼眼睛,那也得给我妈妈妈夹鱼头呀! 一桌人忍俊不禁,呼的都乐了。 陈冰拽了拽女儿的小辫子:“好了好了,别闹了。” 陈炽偏岿然不动,放下筷子,慢慢道:“你妈妈不喜欢鱼头。” 说完,大舅舅不再看她,转而去跟姥姥姥爷说话了。 毛豆有点小疑惑,又有点小委屈,她靠去了妈妈胸前,捉着妈妈衣襟上的一只纽扣,小声:“妈妈,你不喜欢鱼头吗?” “喜欢呀,”陈冰咬着女儿的小耳朵,也小声,“你大舅舅好久没回家了,他不知道。妈妈现在最喜欢吃鱼头了。” “我就知道。”这孩子眼看又乐开了,“家里每次吃鱼妈妈都要吃鱼头的,我知道,妈妈喜欢鱼头。” “嗯,妈妈喜欢的。” 她们娘俩的声音很小,像在交流小秘密,可坐在身边的齐天听得一清二楚——他忍不住瞥了一眼陈冰,微微吐了口气,重新微笑起来,夹了两只大虾,有些夸张的活动了下十根手指:“来来来,爸爸给毛豆和妈妈剥大虾吃,好不好?” “好!” 一顿团圆饭吃的尚还算和美,就是中国人的饭桌上,总少不了敬酒环节——酒过三巡,齐天端着酒杯起身,敬的是陈阳华和涂芳。 “爸,妈,”只见他言辞恳切,眉目真挚,“趁着今天小虎哥回国的好日子,我也借花献佛,想跟您二老说句心里话:这些年你们帮我照顾毛豆,着实辛苦了。我已经决定,日后留在内地发展,之后的工作重心,就在家门口。以前是我太年轻,不懂事,现在眼看毛豆也大了,我真的、真的是无数次的后悔,当年为什么就……。” “现在——” 他深吸一口气,端着酒杯的双手有些微微的抖,“现在我只希望,希望爸和妈能不计前嫌,重新接受我。我、我保证,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待星星,好好对毛豆,做毛豆的最好的爸爸!希望爸跟妈,能给我这个机会!” 这番“心里话”,犹如扔下场一个炸弹,炸的每个人都懵了片刻。 涂芳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张口结舌头:“大、大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齐天低头,深深看了一眼凝固在座位上的陈冰,“我想跟星星复婚,请爸妈同意。” 陈阳华脸上有些挂不住,侄子回国,本是个喜事,却是这节骨眼上提这个,叫人有些“家丑外扬”的难堪——大圣这孩子本是个稳妥的,却不知道今这是抽的什么风。 “这事,以后再说。”他含含混混的一摆手,“今高兴,不提这个,先坐下。” 估计是姥爷的语气有些不善,敏感的毛豆登时跳起来,一把抱住齐天的大腿,不满的撅着小嘴:“姥爷坏,不准凶爸爸!” 小姑娘护短的很,“我爸爸是最好的爸爸!” 这屋子里的窗明明都没有开,陈炽坐在那里,却觉得有风从耳后一股股的灌过来——那风很凉,吹的他耳后发冷,连半片身子,都慢慢僵住了。 他冷眼旁观,这一桌子人,人家,才是的的确确的一家人。 就见那个言辞恳切的好爸爸,上前一步,脸上涌动着无比的殷切和真挚:“其实,我也是个胆小的,这才趁着这样的好日子,趁着大家伙高兴,才敢说出来。我这些年,一直在外奔波,本事虽不大,却还是攒了些家底。我是觉得,我现在应该可以照顾好星星、照顾好孩子的,所以——” “好了好了,”涂芳进来打圆场,就是情绪到底有些激动,先擦了擦眼角的泪,连拍着齐天的肩,嗓子哽咽,“大圣,你、你是我和星星爸看着长大的,你我们还不知道么?你是个好孩子,只要星星同意,我跟她爸啊,就都没意见!啊,快坐下。” 毛豆不明就里,围观的糊糊涂涂,却是也一马当先的跳起来举手表态:“我也同意!” 这一蹦,把姥姥姥爷都给逗乐了。 小姑娘于是顺着杆子往上爬,过去拉了妈妈的一只手,费劲啦的踮着脚尖使劲往上抬高:“我妈妈也同意!欧耶!大家都同意!” “好好好,都同意都同意!”涂芳一叠声的招呼,上去抱了外孙女,“就你这个小机灵鬼,最不消停!” 毛豆冲姥姥做了个鬼脸。 齐天长吁一口气,坐下来,小心打量了下身旁陈冰的脸色,见她一张木头脸,不见丝毫波澜。 他胸中到底不算踏实,小声唤了声:“星星?” “别光顾喝酒,”她夹了一筷子菜去他盘子里,“吃菜。” 那边陈阳华讪讪跟沉默不语的侄子解释:“嗐,他俩啊。小虎你也知道,他俩以前就好的跟一个人似的,不过可能是结婚的时候还是有点太年轻,后来闹了点小别扭,就离了。大圣啊,这孩子还是不错的,知根知底,星星要真能跟他好好过,我也就放心了。” 陈阳华也六十多岁的人了,两鬓都花白了,感喟着拍了拍侄子的胳膊,“小虎啊,眼下你也回来了,等你啥时候也能娶媳妇结婚,你叔啊,和你婶,也就算真真都踏实了。” 陈炽把视线从对面那一家三口的身上撤回来,微微一笑,指尖晃动着酒杯:“叔,还真叫您给说着了,您侄子我,其实也快结婚了。” 第三十六章 所谓圆满 这叨叨扰扰的一场,犹如大梦一场。 也不知是这离家太久焉或满腹心酸,陈炽觉得自己好像喝醉了。要离开的时候,小叔和小婶劝他在家住下,就住他以前的房间。 陈炽看了一眼陈冰——一场所谓的“团聚”,她始终都很没有存在感,一直不怎么吭气。 齐天说要复婚的时候,她无动于衷,看不出两人是已经商榷好,或还是齐天单方面先声夺人。 他说自己也快要结婚的时候,她也不过神情微动,很快就消弭不见,剩下惯常的波澜不惊。 他长这么大,国内国外,遇到的女孩儿不在少数,脾气性格样貌虽各有不同,但唯有她才是真正的异数。 陈炽自嘲:了了罢?了了罢。 他拒绝了小叔小婶——说有一早就住的酒店,往下还有工作要忙,还是酒店更方便。 他答应,只要人还没走,会常回家来看看。 一辆墨色的奔驰越野,堪堪停在楼下,车窗摇下,露出齐天妥帖的脸,话是冲送人下楼的陈阳华和涂芳说的:“爸,妈,我送小虎哥回酒店。” 陈炽方要开口回绝,毛豆不依不饶,拧着小身子开始在陈冰手底下扑腾:“我也要坐爸爸的车!” 齐天冲女儿眨眨眼:“毛豆乖,爸爸明天带你欢乐堡玩儿。” “欧耶!妈妈!爸爸要带我们去欢乐堡!爸爸!”小姑娘中气十足的冲着车喊,“妈妈也要去!” “当然啊,”那边使劲点头,“我们全家都去!” 毛豆高兴坏了,连带着自己一直有点怕怕的大舅舅都敢招呼了:“大舅舅,你也去吗?” 陈炽只觉头重脚轻,胸口翻涌,想吐,嗓子眼却像被块大石给压着——那边齐天已将车停好走过来,就听见陈冰拎着毛豆轻声问:“不是喝酒了么?能开车吗?” “有这小丫头在,哪里捞到什么酒喝,都是给我倒的饮料,”齐天望向她的目光温存,亲昵的探腰捏了女儿的一把小脸蛋。径直走过来,冲面露担心之色的陈阳华殷勤道:“爸,我待会一定把小虎哥送到房间,您就放心。” 太晚了老小区不好打车,为了叫叔叔婶婶放心,陈炽到底还是上了齐天的车。 这城市的夜景很美,车在高架桥上一路穿梭而过,两旁林立的高楼上霓虹漫布,将那头顶的星光衬得都黯淡无比。 车里空调开的很足,陈炽仰头倒在车座上,把领口的纽扣扯开两颗,还觉不够,伸手把车窗按了下来——这北方的城市,这个季节虽是初春却也春寒料峭,冷冽的夜风一下扑在脸上,却冻不住心口堵塞的那股泥泞之意。 驾驶座上的齐天,从后视镜里审视的望过一眼。 他们两个,此刻在车里一时相顾无言——两个男人,一前一后,皆不做声。 只有风吹过的呼啸声。 先打破沉默的是齐天,一如既往的有礼有节:“小虎哥这次回国,打算待多久?” “不知道。” “方才席上听小虎哥说好事将近,我还寻思着,这未婚妻还在外面,这回小虎哥该是待不太久的。” 陈炽敛了下眉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也没什么,”对方微笑,打得一手的好太极,“不过就想着,澳洲风景好像还不错,毛豆长这么大还没出过远门,想着带她们娘俩出去玩玩。小虎哥在澳洲待了那么久,有什么好地方推荐吗?” 陈炽:“……” 对方从后视镜里窥得他脸色一二,顿时又笑道,“嗨,瞧我,急什么。知道哥你不舒服,还在这聒噪,你不用理我,先闭目休息一会,到了我叫你。” 挑不出毛病的妥帖。 陈炽偏不信他这个邪,脖子仰在座位上,神情懒散:“叫你半夜送我这醉鬼,才是叨扰。” “小虎哥客气了,都是一家人。” “是么?”陈炽毫不客气到冷笑,“都离婚这么久了,就别再挂在嘴上,说什么一家了。” 对方愣了愣,不怒反笑:“小虎哥你喝多了。” “况且,您也瞧见了。” 这个男人,一如既往的端出一张恳切嘴脸,“那时候年轻不懂事,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想要的。现在虚长了些年岁,也终于发现自己当时错过了些什么。好在亡羊补牢,犹未晚矣。好在星星还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好在……我们还有毛豆。” 他神色一缓,居然还有点面露感激,“小虎哥,你是星星唯一的哥哥。眼下你回国,今天还是托你的面子,爸妈没太难为我。否则,还真是有点怵头的。” “……” 陈炽咬牙,僵硬的拧过头去,不再吭一声。 对方体贴的把车窗给关小了一半,那夜风也顺着窗缝蜿蜒,落去人脸上,徒留一片湿润的冷意。 这样也好,他想。 自己拼着命也要回来看一眼,图的不就是看一眼她过的好么? 现在她身边有可靠之人,孩子活泼可爱,父母亦身体健康——一切都很好。 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没有了,一切都好,一切都顺遂。没有任何需要他牵肠挂肚的了。 5天假期结束,陈冰和齐天一起返回邵阳。 陈冰不曾再见过陈炽,安顿好家里和毛豆,一翅膀又刮回了剧组——回邵阳后,发现剧组推进的按部就班,新入组的代替卢白晴的演员,已经基本补拍完了之前的戏份。 这回这个演员是从北影选的应届生,据说毕业大戏得了最高分。陈冰见过本尊,是位气质颇冷峭的女生,五官虽不算精致,却有种端庄大气的风范,十分符合剧中人物革命者的气质气度。而且演技到位,跟同是科班出身的赵照同宗同源,对手戏水到渠成。 陈冰暗想:看来真不是选角导演不靠谱,之前是冤枉了人家。 几天后,《山河》剧组在邵阳的戏份拍摄完毕,按照通告,往下是在横店补拍必要的外景戏份,时间大约两周,其后便是转战江西。 陈冰身为化妆组副组长,这回的管辖范围可以说是七七八八琐碎无比——抵达横店后,愣是抢工了溜溜一天,才终于把临时搭的化妆间给拾掇出来。 齐天是总制片,不过按他的话说,因为海艺作为投资方的关系,前期立项拉投资的确是他一手包办。但《山河》到底是部抗战正剧,他对内地这种类型的片子涉猎不多,所以另外请了正剧出身的陆海潮来做制片,也算是给导演添个左膀右臂。 术业有专攻,专业的事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才是正经。 至于自己,就只管掌控钱花到了哪里,花得到不到位。 此时趁着横店的戏份还未开拍,忙到昏天黑地的陈冰被齐天给拽了出来,两人在家熙熙攘攘的煲仔饭店找了个小角落,正挨在一起等上饭。 陈冰忙了一天,眼下往这香气四溢人声鼎沸的地方一坐,方才觉得肚子瘪的像要从喉咙里伸出一只手来——她眼巴巴的望着穿梭在狭窄过道的服务员,盼着有一碗饭立刻就能放到自己眼前头。 齐天看她这模样都要扶额乐出来,自己蹭去后厨,先给她端了一碗肉酥骨烂的猪蹄膀出来:“先啃这个,垫垫。我看了,咱们那锅还在炉子上排队呢,估摸着还得等个几分钟。” 陈冰对吃上向来没什么讲究,只要饿的时候有的吃就行,二话不说,手上套个塑料袋就捡起来啃——这家店估计有些道行,那蹄膀卤的入口即化,那筋咬在嘴里,又糯又弹牙。 纵然陈冰对吃没啥讲究,都忍不住在饥火中感慨出两个字:好吃。 齐天笑眯眯的瞧着她埋头饕餮的模样,把杯热腾腾的八宝茶推过去,就跟聊家常般:“星星,等这边结束,江西那边大概还有一个半月。等这部戏拍完,咱们带毛豆出去玩一趟可好?” 陈冰愣了愣神,照旧啃自个的,没抬头,也没吱声。 当年,她跟他协议离婚的时候,掰持的明明白白:不要赡养费,但有探视权。 那时候,他已经签了公司,去了香港。但每年总还要回来两趟,每次都要带着礼物来看毛豆——雷打不动。 她那时候凭着一股子心气,总觉得只靠自己也可以把毛豆好好养大——殊不知,人总要入世,孩子也一样。待毛豆稍微长大一点,会走路了会说话了,总要扒着人衣角问:“毛豆的爸爸呢?” 所以她没法拒绝他的探望,虽然离的远,但总归是孩子的一个念想。 知道她跟别的小朋友一样,她是有爸爸的,只不过她的爸爸在香港,在做大事业。爸爸会回来看自己,会给自己买好多好多这里买不到的礼物和玩具。 平心而论,齐天这个父亲做的不错。 他冒然跟自己父母提出想要复婚的时候,她没吭声,看上去像默认了。事后父母也的确来问自己意思,问她到底怎么想的? 涂芳说的温婉:“你跟大圣……咳,这事……总归是他有恩于咱们。你当时非要跟他离婚,妈懂你的心思。不过大圣这孩子,也是我们这么多年看过来的,他要是、要是真有那个心……你,就不衡量衡量?” 她刚要开口,又听涂芳叹气,“你也看见了,毛豆是真的贴他!他也是真心爱孩子的。你就不能——” 陈冰忍无可忍:“妈,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跟你爸的意思,想让你好好考虑考虑,别犯轴,一口就把人给堵死了。眼下你小虎哥也回来,听他那意思喜事也快近了。我跟你说哦,你爸爸高兴死了!要是你也能在这大事上安稳下来,我和你爸呀,可就真的啥愁事都没有了!” “还有,大圣私底下也跟我和你爸透了底,说他家那边他已经都说开了,你马姨跟你齐伯,这些年也转过弯来了,估计也是看开了,对你们的事,啥意见都没有了。唉,你马姨我还是知道的,刀子嘴豆腐心,她小时候最疼你了……” 她未尝不知道父母的心思。 而且大圣也当真厉害,当年润物细无声的风采依旧,这么轻易就搞定了双方长辈。至于毛豆,这些年早就被收买的死心塌地,只会是个大大大助力。 现在,唯一的槛,就是她这个正主了。 陈冰把骨头往盘子里一丢——盘子是不锈钢的,“哐当”一声脆响里,她不动声色的抹了摸嘴。 身后一个矮墩墩的影子端着偌大个餐盘挤过来:“来来来,让让让让,烫烫烫,都别动别动!” 是服务员来上煲仔锅了——就见人果然在陈冰桌前停下:“13号桌,香菇滑鸡煲仔饭一份、豆豉排骨煲仔饭一份!” 两个青花砂锅依次摆放上桌,肥嫩的肉香掺着豆豉的独特香味,浓香的汁液包覆盖在洁白的米粒之上,在灯光下泛出点点的油光,扑鼻的香味阵阵袭来。 可陈冰对这美味熟视无睹,反倒慢慢站起身,直勾勾的瞅着眼前戴着口罩一脑门油腻汗珠的服务员:“……玲珑?怎么是你?” 第三十七章 群演丁施禾 对方也一把抹下口罩,露出一张敦厚的四方脸,惊讶的眼神和陈冰如出一辙:“冰姐,怎么是你?!” 眼神一错,“天——” 牛玲珑的神情本是惊喜的,视线碰到齐天后,登时又拘谨了下来,“天,天哥也在……” 奈何此时正是店内生意高峰,牛玲珑也不过只惊讶了一下子,就被后边老板催,忙端着托盘冲陈冰匆匆一句:“冰姐,待会再说,我先忙去了。” 人一溜烟就跑走了。 陈冰连煲仔饭都没心情吃了。 年前《逍遥》剧组横店杀青,丁施禾还跟她说江湖再见,往下虽没说要接洽新戏,不过丁施禾也说了,想趁春节休息休息先。 年后陈冰去了邵阳,忙起来也就没顾上再打电话问问小禾近况如何。也不过才不到两个月的功夫,怎的牛玲珑助理不当,当起了跑堂的? 她问齐天:“之前你不是说,小禾现在在横店拍戏?” 之前她还想着等手里工作忙完一阵子,要跟小禾碰个头的。 “别急,”齐天看出她焦灼,安慰,“小禾那家公司虽说是刚成立不久,但不是皮包公司,还不至于就这么容易倒闭。你且把饭吃了,待会玲珑忙完,咱们再好生问问。” 好在牛玲珑没叫他们等太久,店里高峰期一过,牛玲珑脱了服务员制服,肩膀后还背着她惯常用的那个黑色背包,手里拎了个两个塑料袋,一个里面是两个一次性饭盒和两双一次性筷子,看样子,应该是打包店里剩下的煲仔饭。 另一个装了几个西红柿,两根黄瓜,一瓶矿泉水。 “冰姐,我晚上还得去烧烤店打工,先回去一趟把饭放下,丁丁收了工回来还要吃。要不,咱们便走边说?” 陈冰:“……” 牛玲珑是个矮噗噗胖墩墩的姑娘,人很能干,嘴巴也利索,几句话就把事情前后说清清楚楚:本来春节过后,丁施禾的确接到了新戏约,不过不是公司安排,还是靠的乔泽阳的关系。 乔泽阳,陈冰对这人还有些印象。是网剧《不可》的制片人,丁施禾跟他关系好像有些暧昧,后来她俩又一起待过的《逍遥》剧组,其实也是托得乔泽阳的关系。 乔泽阳在圈内虽名不见经传,却是好像人脉不错——丁施禾自从在《不可》剧组后跟他搭上关系后,除了接下来的《逍遥》,靠着他介绍,很快又在横店进了新组。 这回是个武侠剧,属于经典翻拍,天生自带吸引眼球的要素。而丁施禾靠着面试接到手的角色很不错,虽然依旧跟主角不沾边,但看比重,堪堪算个女四的待遇了。 她这样的360线,始终跑龙套的所在,这绝对是其迄今演绎生涯中,最最最重要的角色—— 丁施禾为此兴奋不已,甚至已经想到了自己有可能踩了狗屎运,说不定就要红了! 因为是部武侠剧,有武打和吊威亚的戏份,丁施禾按照要求,提前抵达横店进组参加集训——按牛玲珑的话说,丁施禾十分珍惜这次机会,她本来恐高,吊威亚吊的脸色发白一个劲的吐,腰上大腿整片整片的淤青。因为握剑,那手磨的连馒头都抓不住。 但小禾咬牙都忍了下来,就为了能好好抓住机会不掉链子。结果集训一个月,开拍三天,丁施禾被剧组踢了出来。 原因? 原因是身上过往有劣迹新闻,剧组为保险起见,只能换人。 陈冰:“……” 劣迹艺人?就小禾那个没出息的样,她一个360线有什么劣迹可挖? 牛玲珑此时看了一眼齐天,抿了抿嘴唇,没吭声。 转而又道:“咳,反正就换了呗。本来丁丁还想着跟剧组说说,就算不演这个女四,演个其他什么配角也行,只要有戏拍。也不枉她集训这么久受的这些个磨炼。结果剧组一概不听,说她就是个‘隐患’,只一脚踢出来算完。” “本来公司那边就不满她私下接戏,现借着这个因由,直接跟丁丁解了约。我本是公司的人,要被召回去跟别的艺人的,干脆也就一块辞职了,干啥不是干啊,丁丁那人一整个没脑子,跟前要再没了我,指不定哪天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呢。” 陈冰问:“那小禾现在——?” “哦,她现在当群演。毕竟以前演过几部戏,还能捞个特约当当,好的时候一天能赚个七八百一千多,差的时候一两百也是有的。当群演虽然管吃但是不管住,住酒店又忒贵,俺们俩就租了个房子。白天她去拍戏,我这形象,当群演也赚不出啥钱来,就干脆去店里打工了。收入还行啊,就是累点。” 牛玲楼一路疾走,终于在一处沿街的多层建筑旁停下来,解说:“我们住在清明路,这边离国防路上的演员服务部近,找戏比较方便。那啥,冰姐,天哥——” 她有点面露难色,“这上边挺乱的,我……就不请你们上去了。丁丁这个点应该还没收工,我就上去一趟把饭给她放下,那啥,她要是知道你们俩现在也在横店,肯定高兴死了。” “我跟你上去。”陈冰回头对齐天道,“大圣,你等我一下。” 这是栋横店随处可见的那种联排楼,陈冰跟着牛玲珑从后边的楼道上楼,一直爬到四楼,楼梯很窄,一层簇拥着几个房门,就见牛玲楼拿早就捏在手里的钥匙打开右边的那一扇,陈冰跟进去,就见里面是个典型的宾馆式房间。 房间不大,一扇窗,两张床,一个衣柜,墙上挂着个发黄的挂式空调,没有厨房,但带个简易的洗手间。 到底是女生的房间,就见衣服爆满,衣柜塞的门都干脆关不上了,床上也是堆的满满当当,唯一的一张椅子,被堆的根本看不出是张椅子了。另外,靠墙还竖着面简易的全身镜,上面挂满了围巾,帽子皮带等小零碎,下面的铁丝架则挤满了鞋子。 牛玲珑左一脚右一脚的把地上碍事的东西踢开,把唯一一张桌子上的本啊报纸啊泡面碗啊薯片袋子啥的往旁边堆了堆,腾出一小片地方,把手里提的塑料袋放上去。 抬头呵呵:“冰姐,不是我邋遢。实在是太忙,也没空收拾。丁丁那人你也知道,又是个臭美的,就是衣服多鞋子多,其实根本没啥值钱货,她偏还一件都不舍得丢,结果,就这样了呗。” 陈冰点点头,牛玲珑往下还得去打工,也不过在洗手间洗了个手,快速拿手拢了两下扎了个头发,就得走人了。 两人再一起下得楼来,远远的就瞧见齐天对面正站着个窈窕的身影,陈冰就听身旁的牛玲珑叹了口气:“这能撞见天哥在自个楼底下,丁丁又得该高兴疯了。” 陈冰搭眼一瞧,果不其然,齐天面前的人果然就是丁施禾。 两个人正在亲亲热热的说着话。 就是听牛玲珑那口气,怎么这碰上齐天,反倒不算件高兴的事儿? 最起码,牛玲珑就不见得高兴。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陈冰瞧的分明,丁施禾仰着一张美丽的巴掌脸,人站在路灯下,身上裹着件棉服,脸上还有未卸净的残妆。 可即便这样,她一双美丽的眼睛都像是盛满了这世间最美丽的光彩,眨都不舍得眨一下的,全然落在近在咫尺的那个男人身上。 陈冰胸中忍不住顿一下。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小禾的痴心不改。看这模样,较之以前,那份感情分明是愈发浓烈了。 第三十八章 老树精 《山河》剧组在横店只是补拍一些抗战时期的建筑外景,半个月后,照旧是服道化先行,陈冰配合张姐,带领大半个化妆组重新整装待发,乘机飞往江西。 齐天作为总制片,手头貌似正在接洽一项重要工作,私下跟她报备,说要晚个几天,就去跟他们会合。 关于丁施禾,陈冰跟他聊过。丁施禾虽是个360线,但现在干脆直接沦为横漂群演,实在有些说不过去。虽然她大大咧咧,一个劲的说自己过的蛮好。但真好假好明眼人一看便知,也亏了能有牛玲珑一直在身边扶持,否则—— 陈冰不好随便揣测齐天和丁施禾两人的关系。要说两人之前一直都在香港,看牛玲珑那意思,绝对也算熟识。只是关系到底怎样,两人谁都不提,陈冰也就只好不问。 好在齐天说,自己会想办法。 陈冰也算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听赵照私下八卦,说齐天目前在海艺还是参股的股东,他之前在英寰那几年也算是厚积薄发——英寰虽是香港的公司,但近些年主要发展重点都是放在内地,齐天在其浸淫几年,内地娱乐圈的人脉拓展的很不错。 否则也不会被海艺全须全尾的挖角,而且还直接参股。这样的地位,想要妥帖安排一个丁施禾,应该不是难事。 便是看在儿时的情分,能帮一把,总是好的。 还有个小插曲,陈冰在机场候机的时候,碰上了唐庭安落地。 他身后跟着一行工作人员,自个戴个偌大的墨镜,身披风衣,走路带风,那是一点都不低调。旁边长枪短炮,一堆小姑娘追着围堵,叽叽嚓嚓,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陈冰就这么遥遥一望,就好比心有灵犀不点就通般,对方明显也瞧见了她这张人群中的木头脸,指关节轻轻一抬墨镜腿,唇角一勾,露出个迷之微笑。随后,又一路带风的擦过去了—— 陈冰:…… 好,这只花孔雀。她看新闻知道他最近接了个民国戏,应该也是去横店拍戏的。不过你进个组,还要这么大张旗鼓的搞个落地街拍,还真真是哪哪都不消停。 唐庭安这阵子势头不错,感觉只要再差一把火,就能跻身准一线小生了。 很快,她手机就接到了他的短信:去哪? ——江西。 ——哦,这个季节,那儿应该不错。还回横店吗?还是直接京都? ——还不知道。 ——哦,我最近也忙,再联系。 登机广播响起,陈冰瞅了眼手机屏幕,按了关机键。 就是这回《山河》在江西的取景地着实够偏远,下了飞机,转汽车——然后就生生坐了八个多小时的车,车上的人皆昏昏欲睡,在车厢里东倒西歪的一片。也不知过了多久,冷不丁司机一声“到了”,把陈冰从迷迷瞪瞪中惊醒过来,她推开车门,跳下车,登时被眼前的景象给惊的木头脸都震了三震。 下飞机的时候还是昨天夜里,这赶了一晚上的夜路,此刻天光大明,远处青山连绵,从山脚到半山腰,皆弥漫了玉带似的青雾——而天际微蓝,丝丝流云如絮,脚下土地萱软,翠绿和金黄交错的田野从脚下一直延绵到山下,而近在咫尺的民居白墙黑瓦,朦胧在雾气蒙蒙的湿润中,像一副清淡的水墨画。 陈冰是个地道的北方人,南方不是没来过。却是这样水波流雾间的田间地头,真真还是头一匝踏及。 真美啊。 她一张木头脸,胸无点墨,只能用最普通的三个字来抒发下胸臆。 不过真开始安营扎寨了,却是不美了。 到底是偏远乡村,酒店是不用肖想的,只能住农户家里;吃饭更是不用想什么三素一荤的盒饭了,也都是和农家一个大锅里一起吃的。 陈冰这也才晓得,那些白墙黑瓦如水墨般的美丽民居,真住起来却是潮湿到要命,连被褥都是潮乎乎的,睡的人一晚上都舒不开身。 至于农家饭,天然味道好吃其实还真挺好吃的,就是江西老表们嗜辣如命,化妆组好几个小姑娘吃了没两顿脸上就开始冒痘了…… 好在剧组的人也都算身经百战,毕竟在剧组啥苦都吃过,皆习以为常安之若素,拍摄准备工作推进的有条不紊,陈冰所在的化妆组也是一切安置就绪——不过,拍戏么,啥事都能碰上。 这天晚上,陈冰的助理小竹,就突然发起了高烧。 小竹一个河北姑娘,估计有些水土不服,强撑了几天,没撑过去。大晚上的抱着被子直打哆嗦,她同屋的小助贝贝吓的不轻,赶紧去找陈冰——陈冰走过去一摸,人已经滚烫的就跟上了鏊子的烙饼一样了。 陈冰敲门叫醒了房东,问最近的医院在哪里。 房东大婶揉着眼睛说,距离村里最近的卫生所也在十里开外的镇子上。大婶帮忙看了下小竹的情况,脸色为难,说都这时候了,吃点药先把今晚上熬过去,明天再去卫生所不迟。 陈冰不肯,问来了地址,借了大婶家的自行车,用军大衣把小竹裹了个结实,让贝贝在后边扶着,就准备推人上路。 大婶欲言又止,看陈冰一行三个女人就要出门了,这才扒着门口说:“阿妹啊,不是我吓唬你。咱们这过了子时女人都不好出门的……” 陈冰:“?” 大婶一脸敬畏之心的摩挲了下双掌,做了个拜佛的姿势:“你们不都瞧见村头大树了?” 村头的确一颗经年老树,足有几人抱粗,其上华庭如盖,铺陈开足有半里地的规模,可谓荫翳蔽日——其下盘根错节,从地表一直蜿蜒其上,遒劲妖娆,竟像个成精的老怪般,令人心生敬畏。 “我们这的老人都说,这树几百年嘞,成精成仙喽!是镇着这方圆几十里的地仙。可地仙每每子时过后也得休养生息伐?所以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就那时候才敢冒头。咱们女人阴气重,大半夜的,哪里还有赶夜路的?不明摆着招小鬼么?便是要非要走,也得有个男人傍身才成。” 小助贝贝一听,脸都白了,眼睛无助的望向陈冰,磕磕巴巴:“冰、冰姐……” 眼下这半夜三更的,剧组都是分拨住在农户家里的,白天忙了一天,此刻肯定都睡下了。上哪里去找男人傍身? 陈冰不信这个,社会主义新青年,哪里理会这些神神怪怪?况且小竹眼下烫的都快熟了,吃的退烧药也不管用,当务之急得赶紧送医院才是要紧。 她抿了抿嘴唇,推着自行车把:“走。” 第三十九章 撞鬼 好在一路上还好,陈冰推着车,贝贝在后边扶着包成粽子样的小竹。就这么一路深一脚浅一脚的,赶到了镇上的卫生院。 卫生院的值班大夫说是肠胃不适引起的感冒,看发热这么厉害,先挂水。 于是,在镇卫生院的长椅上,陈冰守着一个烧的昏昏沉沉的小竹、一个瞌睡的摇头晃脑的贝贝,等着挂完了两瓶水。 估计是药物起了作用,两瓶水挂完,小竹摸着没有方才那般烫了,就是人还是有点不清醒。 陈冰看了眼医院墙上的挂钟,半夜三点一刻。 一大早的还有工作要忙,她上去唤醒了贝贝,重新把小竹裹成粽子,放在自行车后座上,原路返回。 来的时候是凌晨,回的时候已是三更。 剧组拍戏安札的那个村子景色虽美,却也足够偏僻。出了镇子,往下有好长一段土路连个路灯都没有——偌大的天空像个倒扣下来的大铁锅,乌压压的,风过吹起油菜花田那冷寂的唰唰声直呼去耳边。 前后左右皆黑咕隆咚,只有贝贝手里跟房东大婶借的一把手电筒,昏黄的一线灯光照着脚底下方寸远的地方。 去的时候因担心小竹,也没太想别的。这回来的时候,贝贝刚在卫生院迷迷糊糊了一阵子,眼下被半夜的冷风一刮倒突然又精神了——特别是这么死黑一片的路上,除了风声就是小竹粗重的喘息声,连个虫子都不叫。 贝贝冷不丁就想起临走前房东大婶的话,突得就打了个寒颤,偏偏这时候手里那把破手电筒灯光扑闪了两下,灭了…… 她手忙脚乱拍打了两下手电筒,那可怜的灯泡只挣扎出了一闪,然后便是彻底歇菜了。 贝贝:…… “电池没电了?”陈冰喘了口气,“没事,反正路是直的,顺着走就是了。” 可贝贝偏忍不住哆嗦起来:“冰、冰姐……你听、听见啥动静没?” 陈冰推的那辆自行车是辆那种老式样的,又大又笨重,后座上又载了一人,这一连好几里路推下来出了一身汗,她侧头在肩膀上蹭了下脸颊上的汗珠:“什么?” “我、我、我……我刚、刚才,好像……好像——” 天太黑,她看不到贝贝的脸色,但光凭语气都能感觉到小姑娘吓坏了—— “好、好像,有、有人喊你……你名字……” 陈冰挺住了脚步:“叫我名字?” “嗯嗯……”贝贝一出声都带上了哭腔,“冰、冰姐,这、这、这不会……真的闹鬼……” 在剧组呆的久了,因其特殊属性,各种口口相传的“灵异事件”总能听个一耳朵,但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个八卦闲聊时候的谈资,谁也不乐意真撞上。 最起码,陈冰入行眼看也一年多了,鬼故事听过不少,真自个亲自撞上的时候,还没有。 眼下这半夜三更荒郊野外的,前后俱是黑咕隆咚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她们这仨女的,小竹还在后座上神志不清呢,又哪来的人喊她名字? 陈冰想着到底还是小姑娘,之前是被房东大婶给吓着了,这是自个吓唬自个呢。 她刚想出声安慰几句,却是随着耳后的风声,遥遥灌入耳中,的确有人在叫她的名字:“陈冰——陈冰——” 那声音若近若远,随着风声忽高忽低,在这样黑洞洞的夜里,一时也辨不出男女,总之——诡异的很! 贝贝一步就窜她身边,真心快要被吓哭了,直拽着她的袖子:“你、你听……真有……” 陈冰咬了咬唇。 小时候奶给她和陈炽讲鬼故事,也讲过赶夜路的行人被各种鬼怪妖精从背后唤名字的典故——总之万变不离其宗,只要记住一点:千万别回头,千万别应声。 饶是陈冰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可眼下有个哭哭啼啼都走不动道的贝贝,还有个生病的人事不知的小竹,说不慌那是假的。 特别是那声突得又没了,再侧耳倾听下,却隐约又起…… 陈冰后脊梁都洇出了一层白毛汗! 但三个人里她年纪最大,又是组长—— 她稳了稳神,腾出掌心托了把贝贝:“没事,身正不怕影子斜,夜半不怕鬼敲门。咱们都是根正苗红的好人家孩子,便是有鬼来也没啥可怕的。快,去扶好小竹,咱们赶紧赶路。” 陈冰在化妆组是副组长,跟组长张姐相比,管辖范围广,事无巨细,手艺精湛。人又不是个活泼爱笑的,一张木头脸,虽不够可亲,却有点可靠。 贝贝被她这么一说,也赶紧擦了擦眼泪,继续扶了后座上的小竹——陈冰加快步伐,走的益发迅疾。 就是那呼唤声却断断续续如影随形,一阵风刮过,那呼唤声变做了:“星星……星星……” 陈冰胸口一扥,打死也不回头,推着车子几乎要跑起来! 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三个人也不知道呼哧呼哧奔了多久,终是远远瞧见村头那棵偌大的老树,那树影横在半空张牙舞爪——此刻天边似有薄明,有人遥遥手里捏了一盏灯,一直往她们身上探过来。 贝贝一路上心胆俱裂,此刻被这鬼火样的灯火一照,到底忍不住,“呀!”的一声叫出来。 陈冰心里也猛打了突,然后就看到张熟悉的脸——是房东大婶,手里举着个玻璃瓶样的瓦斯灯,一眼瞧见她们,哎吆哎吆的直拍胸口:“哎呀,你们这仨小姑娘可算回来了!有人找你们都找疯了!这一路上就没碰上?” 陈冰松下一口气来,问:“谁找我们?” “不认识,应该是你们剧组的,两个小伙子。一听你们去了镇上,赶忙也去了。咋,真没碰上?” 陈冰摇摇头,也顾不得其他,忙着把小竹送回屋安置好。贝贝这一晚上担惊受怕的,很快也脱力赶紧回屋睡了。 陈冰在屋檐下就着井水洗了把脸。 井水超级凉,凉的她都精神了片刻,一晚上兵荒马乱的,她是膀子也僵,小腿也酸,寻了个门槛坐下来,捏了捏手脚。 前方有人匆匆推门而入,脚步声声急切——这边农家的院落,都是那种老式的木门,一推之下,在这还寂静的黎明前时分,份外扎耳。 陈冰抬起头来,然后,借着头顶那盏昏暗的灯泡,有人径直大步朝她走过来——个子很高,肩宽腿长,眉目清俊,却是神情紧绷。一双薄薄的眼皮,眼神如汹涌的潮水样,就这样一股脑涌去她脸上来。 第四十章 被时光掩埋的秘密 任陈冰打死也想不到,会在这种偏乡僻壤甚至天都还没亮的地界,看到陈炽。 一时间,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太累,眼睛花了——直到人走到她眼跟前,胸口起伏,喘息了两口,抻了抻嗓子,眼神把她全身上下都先笼了个遍,问:“你没事?” 这眼睛花了,耳朵难道还出现了幻听? 确确实实的,这是陈炽的声音。 陈冰一头懵的扶着门框起身:“怎么是你?” 还是满头的疑惑,“不是,你怎么在这儿?” “工作上的事,跟你们有些交集,就一块跟过来了。”陈炽人抿了抿唇,他站的离她很近,一抬手掌心就能放去她得额上,但他忍了,没动手,只视线还笼在她身上,似非要看出啥端倪来,嘴中固执的还是那几个字,“你没事?” “没有。”陈冰摇头。 “不是你生病去医院?” 陈冰明白过来。 “不是,是我助理发烧了,我送她去了镇上打点滴。” “啊……” 她眼见对方明显松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都耷拉了下去,视线也终于缓和下来。 他整个人倒退了一步,抱着膀子晃了两晃:“哦……那、那人没事了?” 她摇了摇头:“没事,退烧了,在屋里躺着呢。” 对方点点头,也跟她方才一一般,扶着门框,一屁股坐去了门槛上。 陈冰这才发现,他人就跟跑了1500米般,头顶的头发丝里都冒着热气,那气息热腾腾的——令近在咫尺的她,恍惚都能闻到他衣领里的汗味儿。 都这么多年了,那味道,似乎和以前也并没什么不同。 陈冰这才反应过来:“我在半路上听到有人叫我名字,……不会是你?” 陈炽抬头瞥了她一眼:“是。” “……” “打你手机也没人接,只好去路上碰碰运气。” 结果把人吓的快尿裤子。 陈冰这才发现自己走的急,一晚上的,身上楞是连手机都没带。 她有点讪讪,不过瞧着身边那个坐在门槛上的男人,总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你什么时候到的?”她也抱膝坐下来。 “下午下的飞机,然后……这边好远,到这里的时候半夜一点多了,我想着你老喜欢熬夜,就过来看了一眼。结果碰到房东,说你去医院了……” 他扭头看了她一眼,“我和齐天一起,他开车,走的大路,去了镇上,没找见你们,医院的人说,你们刚走——于是,他开车回原路去找,我就沿着土路找——” “都没事就好。”他最后说,薄薄的眼皮,抬眼看了眼浮云略过的天际,“天要亮了。” 陈冰随着他的视线抬头,看天边那点微微的薄明,的确天快亮了。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陈炽再次看过一眼陈冰,目光粘稠而无声,好似怎么都看不够。 这一路奔波跋涉而来的焦心焦灼,终于还是被她这一刻隐在晨曦中的身影,给抚慰了。 他想,老天原来待自己,终究还是愿意网开一面的。 虽混乱不堪,但他依旧心存感激。 三天前,他去公墓,祭拜了父母。 高至峰高伯伯知道他这次回国,嘱咐他,因陈阳辉要入市里的《红色印记·英雄烈士谱》,需要提供一些生前的档案资料。趁他这次回国的机会,回家找齐全,给他送过去。 陈炽于是回到了久别的故居。 这所父母生前居住的房子,他一直没动。就锁着门,搁在那,任风和灰尘在窗缝门缝里经年累月的偷偷渗入——然后随着门锁吱嘎吱嘎的几声异响,簌簌而落。 他爸的个人资料都是他妈保存的,陈炽记得很清楚,就放在父母房间衣柜深处的抽屉里。 衣柜打开的时候,父亲的警服和妈妈的大衣都还挂在那,便是衣柜门紧闭,也已经落了肉眼可见的一层厚厚白灰——陈炽沉默了一下,伸手去摸那个薄薄的抽屉。 然后,在衣柜的最深处,指尖碰到了个硬邦邦的东西。 那是个小型的绿色铁皮保险箱。 很小,长宽也就各20几公分,大半个巴掌的厚度。 陈炽抱起来晃了晃,挺轻的。 他印象里不曾见过这个保险箱,想来该是父母为了存放一些重要证件或票据。不过之前家中的存款存折他都有拿到手——这个房子是他的伤心地,平时绝不踏足。所以这么些年,居然到今天才发现还有这样东西。 保险柜是锁着的,但陈炽很轻易在衣柜抽屉她妈妈的首饰盒里,找到了一把小小的钥匙。 纵然这么多年了,那钥匙依旧没有丝毫停滞的,咔一声爽快的打开了锁。 陈炽最先拿到手里的,是一个小塑料袋装的一撮头发……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过来,因为下面还有被保存的很好的泥塑的小手印和小脚印。 以及一对,已经被氧化、颜色颇黯淡的、带着小铃铛的银质小手镯—— 陈炽站在洞开的衣柜门前,站在层层白灰面前,几要掉下泪来。 这是他的胎发、他出生时候的脚印和掌印。 他擦擦眼泪,一件件珍重的把这小小保险箱里的宝贝往外拿——再下面的,是他的出生证明。以及,再往下的,是份收养手续…… …… 是份收养手续。 陈炽忍不住揉了把眼睛——手续还带有附件,是份收养证明。一看就是他爸的笔迹:白水市××区××街道居民陈阳辉(身份证号:××××),于×年×月×日事实收养一男孩,出生日期×年×月×日,取名陈炽,以父母子女相称。 经审查,情况属实。特地证明。 证明人:陈阳华。 一个小时后,终于再度走出那尘封已久的家门的陈炽,怀里揣着一份收养手续和收养证明,找到了小叔陈阳华。 叔侄两个沉默的面对面坐过半晌,陈阳华终于开口了。 “当年,你妈十月怀胎,都到了生的时候了,却是难产。最后虽然做了剖腹产,取出来的却是个死胎,男孩。” “你妈麻药过去后一直嚷着说要见孩子……她当时难产大出血,好不容易才救回来的,你爸怕她再受刺激,就骗她说孩子在监护室,得过两天才能瞧见。然后,他就托我,说想收养个孩子,最好是刚出生不久的。” “我就多方打听,结果,还真有个刚出生两天的男孩,我就给抱回来了,给了大嫂……你妈一抱着你,啥苦啥疼都不觉得了。也合该是你跟我们家有缘,连模样都正经随了大嫂几分。后来,我和你爸按照规定,又补办了收养手续,写了收养证明。” 陈炽张了张嘴。 才不过这小半天的功夫,却是刺激太过。他一时浑浑噩噩,整个人感觉就像是踩在棉花上,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他抹了把脸,哑声问:“那我的亲生父母……?” 陈阳华摇头:“不知道。我也是托的人打听,只听说,你刚落地,母亲就自己一个人走了,把你留在了医院。后来补办的手续,也是跟福利院办的……” 陈阳华有些担心,目光不无怜惜:“小虎,你虽不是你爸妈亲生的,却是他们向来是拿你当亲生的来疼的。还有你奶……” 陈炽再度抹过把脸,竟是不知自己哭了,手背上一片湿漉漉。 他竟是径自笑了,脸上还沾着泪:“小叔,我知道的。” * 齐天来的时候,跟他一样的匆匆。就是一眼戳见并排坐在门槛上的两个人,脚步还是顿了一下。 他信步走过来,脸上有些哭笑不得:“星星,叫我们好找。” 陈冰起身:“对不起。叫你们担心了。” 掰清楚原委,齐天跟陈炽的的反应如出一辙:“人没事就好。” “不过下次不能这样,”他脸色有点严肃,“剧组都在村子里,道具组配有司机,就在镇上驻扎,一个电话就能叫过来。不用不好意思,小竹亏了只是个感冒发烧。要是个急症,你也要这么不好意思麻烦别人吗?” 陈冰低头:“是。” 她自觉理亏,舔了舔唇,“下次不这样了。” 她那头黄毛脑袋,戳在眼前头,就跟个嘴巴还带黄边的家雀儿似的,齐天忍不住掌心伸过去按了一把:“好了,我已经叫大婶架上锅,给大家伙煮点牛肉米粉。这折腾过一晚上的,一大早还得开工,撑得住吗?” “没问题。” 齐天点头,转头冲一直还坐在那的陈炽:“小虎哥,这村子虽然偏,但是景色不错。小虎哥要是感兴趣,早饭后我带你四处转转。不过这一路长途跋涉的,要是累了——” 他斟酌着问,“我差人送你回城里酒店?” 陈炽摇摇头,人懒懒的往门框一靠,伸了个懒腰:“不用,星星就住这家是?我在她那眯一会就行。这几天各个组还要摸查,就不必住城里了,来来去去也是麻烦。” 齐天:“……” 他稍后就笑了,“也好。” 陈冰也是过后才知道,陈炽之所以跟齐天一行抵达,是为了制片方为剧组参保一事,来进行前期的评估。 即便陈冰没有去特意关注,但也知道,陈炽出国这些年,在澳洲念的是精算专业,之前在家中跟陈阳华提及,说自己目前就职于保险类公司。这次回来国内,也是受邀于国内一家保险公司进行什么新领域拓展。 就是打死也想不到,他一个保险精算师,怎么就拍戏的剧组的扯上关系了? 要不怎么说还是组长孙姐老道呢,边干活边跟她科普:“那关系可大了!” 孙姐说,剧组嘛,小陈你也看见了,各部门啥啥啥都琐碎又复杂的很,拍戏过程更是得耗费大量的人力财力,时间上短则几天几个月,长的几年才能完成也不是没有。 无论内外景,拍摄中,任何环节都有出错的可能。一旦出错,都会给剧组造成损失,影响拍摄进度,更有甚的,便是死人的事,也不算稀罕。 这时候,自然就要涉及到保险业了。 陈冰浸淫剧组也算多时,多少也懂一点。不过她知道的,也不过就是进组的时候,像他们这种工作人员,一般都会签署人员意外险。其他的,而例如器材组,会有器材险。 不过这些保险都是早就有的,陈炽作为从业人员这么兴师动众的跑来江西,说什么评估……评估啥? “谁知道呢,”张姐表示,“忒专业的咱们不懂。不过之前在邵阳,卢白晴那事儿,我听陆制片说,其实也能走保险程序。这保险啊,五花八门的,道道多着呢,一时半会的也说不清楚。不过,咱们这回拍的是个战争片,在拍摄安全问题上,制片方挺看重的,一再说要确保万无一失。” “你还不知道?”孙姐人突然贴过来,声音骤然低了八度,“赵导之前拍那个献礼片,就是因为爆破出了事儿,死了一个伤了两个。听说赵导对这事儿,特别有心结,楞是一年都没再拍戏。这回还是被海艺三顾茅庐才请出的山……所以,在这方面,格外看重。” 陈冰啊了一声,咬了咬嘴唇,表示了解。 不过,很快,副导演领着一人挑开帘子进来化妆组:“张老师,陈老师,来来来,上边交代下来个重任哈,瞧,咱们剧组特约,帅不帅?” 陈冰寻声扭过头去,就见副导演闪开他那壮硕的身躯,赫然出现在他身后的,是位个头高挑的年轻男人,眉目清俊,薄薄的眼皮,目光似水,正翘起唇角,冲人轻轻一笑。 第四十一章 特约“群演” 这地界毕竟不是横店,一到拍摄大点的场面,群演没那么好找。 所以剧组都是发动当地农民来帮忙,眼下也不知怎的,陈炽一个保险公司的评估师,愣是都被抓了壮丁。 且还不是普通群演,听副导演那意思,陈炽这回要担任个“军长”,不光戏份好几场,人家还是有台词的。 副导演热情科普:“陈总这可是导演钦点的!赵导一直说这里的农民,老实本分是绝对有了,却是难寻个气质长相都契合的儒将出来挑大梁。结果,你们猜怎么着,陈总这就送上门来了——赵导远远从镜头里这么一瞧,好家伙!人从帐篷里一下就蹦出来了,亲自出马去抓来的!一问,嚯,人家一海龟精英,怪不得气质这么好呢。于是好说歹说,艾玛,你们不知道,主创都齐上阵了,最后现托的齐制片跟陈总的交情,这才给说动的。” 陈冰就见陈炽一脸好笑+无语:“你们非要赶鸭子上架,到时候要耽误了进程,千万别骂我。” “这不会的。陈总这么好的形象气质,往那一站就是道风景,根本不用劳动您怎么着,就化好妆换上衣服走两圈就行。”副导演现场骂人的时候泼辣的很,现在却是一口的蜜糖,脸上笑的褶子都快堆成朵怒放的菊花。 陈冰拍了拍自己面前的椅子:“我来。” 就听副导演临走不忘跟孙姐叮嘱:“好好整,赵导说了,要儒雅一点,然后儒雅中还得带着点军痞气。” 陈冰动手之前先翻了两遍剧本,发现还真是,陈炽这个“特约”要演的是位海外留学回来的青年将士,领兵上战场,抛头颅洒热血,最后以身壮烈殉国。 别说,导演眼睛是挺毒。 陈冰也算资深化妆师了,一个战损妆不在话下,往常几分钟就能搞定。却是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模特特殊,她托着铁盘的胳膊都觉肌肉紧绷,现转头深呼吸了两口,才稳稳举起手中的化妆刷来。 说实话,自从他回国,她其实都没好好看过他。 那视线从来都是在人身上点一下就倏忽转去了别处,好似生怕多看一眼,就会地动山摇一般。 此刻却是不得不看,且还要端详的无比认真仔细——话说他也快三十岁的人了,又是在以阳光灿烂闻名的澳洲呆了这么多年,却是那点俊秀的少年气依旧的如影随形,皮肤也没有被太平洋的阳光给熏染成小麦色,还是带有东方人特有的白净。倒是身形的确更结实了一些。 行动间她的胳膊肘不可避免的会碰触到对方的身体,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肌肉一瞬间的紧绷。 嗯,对方似乎也有些紧张,虽然一直很配合的坐在椅子上,也一直不曾吭声。却是在她轻抬他的下颌,在他眉骨下方勾画一道流血的伤痕之时——那本来微闭的眼睛突然张了开来,目光如水,就这样哗一下倾泻去她的眼眸中。 纵然陈冰波澜不惊惯了,心口都像被根棍子给猛磕了两下。 陈冰拿海绵的手都停滞了那么片刻。 “闭上眼睛,否则颜料会喷到眼睛里。”她小声。 他没吭声,只是如水的目光在她脸上固执的停顿,一时间,陈冰觉得横在自己胸口的那根棍子,又要猛磕起来。 好在,他还是闭上了眼睛。 陈冰慢慢的,无声的,吁了口气。 这天晚上,收工后,都夜里十点了,赵照扛着自己的一只伤手,来找陈冰诉苦:“姐,金子烦死了,你看,他把我耳朵都给挠的!” 赵照前两天拍戏被炸点的火药崩伤了手,不算多大的伤,但遵医嘱暂时不能碰水。于是生活里各种活动就很碍事,洗澡就算了,几天不洗做为个臭男人还能忍。但最近每天都是大量的战争场面拍摄,碳灰油泥血浆天天一头一脸,这每天收工后洗个头还是有必要的。 奈何赵照的助理金子是他姨妈家的表弟,在家自己都娇生惯养惯了,给人洗头这样的活实在是干的差强人意——赵照实在忍无可忍,只好来找陈冰。 他俩自从卢白晴事件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同仇敌忾统一战线,焉或是有个共同的熟人齐天,总之关系肉眼可见的比以前更热络了。 陈冰这么一根木头,难得有个肯跟她贴呼的人,还是个这样年轻漂亮的男孩。化妆组的一堆助理小姑娘们,为此都跟陈冰亲近了不少。 呵呵。 陈冰凑过去一瞧,还真是。也不知道金子那孩子留了多长的指甲,就见赵照那奶油样的皮肤,此刻耳后红彤彤一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过敏了。 “没事,我来给你洗。”陈冰拉了一张房东大婶的藤编摇椅,让赵照人仰面躺在上面,人拎着毛巾过去瞧了瞧,又改变了主意,“你头发有点长了,等着,先给你修修。” 赵照担心:“不会不接戏?” “不会。” 推子的嗡嗡声响在耳畔,赵照脖子里围了圈毛巾,闭着眼睛,表情很是享受,“姐,齐哥进城了,明天回来,问我要稍什么东西。还记得上回咱们在半路那小店吃的油条卷糍粑不?哎呀,那东西我以前还真没吃过,这几天老惦记着呢!我就让齐哥要是能瞅见有卖的,就给咱们稍一点。我瞧着你也挺喜欢的,是?” “嗯。” 此地美则美矣,奈何偏乡僻壤,平时连想吃点啥,都成了念想,买不到。只能拜托进城的人给稍点。 “我跟你说哈,”这孩子张开眼睛,神秘兮兮的拽了她一把,直把她耳朵拽到自己嘴巴跟前,“我还叫齐哥给咱们带只烧鹅回来……” 陈冰忍俊不禁,这孩子其实是个爱吃的,可限于拍戏要保持身材,又苦逼的得限制饮食,所以天天盼着等杀青要大吃四方一番。 “你不减肥啦?” “咳!”这孩子恨铁不成钢的白了她一眼,意思是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然后可怜兮兮地的举了举自己还扎着塑料袋的左手,“这都负伤了,得吃点好的补补。我这阵子天天跟着我那房东奶奶喝菜粥,眼珠子都喝绿了!” 陈冰真乐了,手脚麻利的打了水来给人好好洗了头,拿毛巾细细擦干,赵照刚要蹦起来,又被她按下了:“别动,我瞧瞧你的手。” 因为怕碰水,赵照伤到的那只左手被自家助理金子胡乱缠了个塑料袋,陈冰解开塑料袋,揭开纱布瞧了瞧伤口,嘱咐,“我帮你换个药,塑料袋可别再缠了。这地方本来就潮湿,塑料袋不透气,这一会功夫伤口都泛白了。” 赵照不明就里,就跟个幼儿园的小朋友一般,陈冰说啥就是啥,呲牙一乐:“都听姐的。” 陈炽走进这方小院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番情景:夜幕四垂,只挑着一个破灯泡的寂静院落里,根本没有其他人。只那两只正头碰着头凑去一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更不知道在做些什么,间或几声笑传出来——明明轻快的很,却像记闷锤般,猛得砸去人心脏之上。 第四十二章 “无病呻吟” 陈炽本也无事,他人虽被剧组抓了壮丁,但到底是个只需要露几次脸的小角色。所以每日份的戏份一拍完,也就闲下来了。 再往大了去说,其实这一趟江西之行,他作为精算师来说,跑的颇没必要。毕竟还没听说过哪个保险精算师,评估涉险内容还需要这般实地考察亲力亲为的。 可一听齐天说她就在这里,他愣是编了个缘由,硬是跟来了。 好,便是不用编理由,他也是要来的。 只不过现在更名正言顺,更“自然”了些而已——他自我感觉。 回国与合作方联手开发新保险项目,有接洽意愿的有好多家。公司问他偏哪个方向,他就选了海艺——而海艺派出的保方代表,不是别人,正是齐天。 的确,影视行业方面的保险,是剧组拍摄的刚需。毕竟影视制作过程中的风险,及其庞大,且类别纷繁复杂。之前业内一般都只做最基本保障,例如人身险和器材险。现在,随着影视业规模的逐渐庞大,制作方也学乖了——最大限度的利用保险来规避风险,也是能给自己保驾护航的更安稳一点。 两下一拍即合,所以开发影视业新型保险项目,就成了必然。 说实话,双方一碰面的时候,纵然齐天现在向来一片波澜不惊的君子端方,但那一刻,脸上的错愕也是颇为真心实意。 淡定的是陈炽,欢喜的是别人:“呀,听说两位还是同届校友?还真是缘分啊。” 的确,缘分。 狗屁的缘分! 却是这狗屁缘分让他一路飞到了这里,因为知道陈冰目前就在海艺投资的一部剧中工作——于是,他堂而皇之的说须亲自实地考察,需真实把控下剧组拍摄过程中的不可控风险程度,才能做出最恰如其分的实际保障数据。 剧组里的人忙忙碌碌,他不被抓壮丁的时候,就抱着笔记本在临时搭的化妆间里寻个桌面,做自己的数据。 他长的好,一开始化妆组里的小姑娘还以为是哪里来的新演员,闲暇的时候动不动还送个苹果递个水的上来搭话。后来都被张姐训了,说那是总制片请来的总精算师,没事别打扰人家工作! 小姑娘们吓的纷纷吐舌头,再也不敢靠前了。 清净是清净了,就是陈炽视线忍不住老往陈冰的位置望去——她是副组长,除了协助组长负责主演妆容,其他更多时候是在外头盯着的。能待在化妆间里的时候反而稀罕,不过便是待在化妆间,她也是自顾自忙自个的,分身乏术的很,对他在做什么,从来不感兴趣。 陈炽国内学的是金融,去了澳洲继续念了两年统计学。后来用了一年的时间拿到了FFA(英国精算师资格),就业来说也是水到渠成。就像奶小时候老夸他的,他的确学习方面没出过什么岔子,一直都是顺风顺水的。 可惜其他方面,就不像学业这般顺利了。 现在,他大晚上的在电脑上建模看到头晕,想着出来散散步,给脑子松快松快。鬼使神差的,就走到了陈冰住的小院门前。 又鬼使神差的,迈步走了进来。 进来后他反倒又不舒服了,可又说不上是哪里不舒服,只觉得胸口发闷的厉害。明明想要掉头走出去的,偏又腿上挂了秤砣一般,死活迈不动。 这一踯躅,陈冰扭头瞧见了他,他看的分明,她神情真的一星半点的波动都没有,瞧见他,就跟瞧见去打了猪草背着偌大个篓子回家的房东大婶毫无二别。 这一点令人心头更觉郁郁,他干脆站那里,皱着眉头,不吭声了。 赵照一下从藤椅上蹦起来:“陈总,你咋有空过来了?” 陈炽认得赵照,到底是演员,漂亮那是真漂亮,扎眼的漂亮,和陈冰看得出关系也亲近。且是齐天手下带的唯一一个,不可谓不看重。可不知是否因着这层关系,他打心眼里颇排斥这个漂亮男孩儿。 赵照不傻,陈炽对他态度是好是歹,心中门清。可他还有年轻人爱玩儿的性儿,眼下偏杵着不走,非要上赶着跟人热络两句:“陈总,齐哥今进城了,刚才我还跟冰姐说,让他给咱捎只烧鹅回来呢,听说这边的无水烧鹅可有名嘞!还有那个啥,哦,对,酒糟鱼!哎呀,不行,我这一说,肚子都要瘪了,等不到明天了!” 这孩子欢欢喜喜的,眼睛大大的,黑瞳仁极亮,眼白是跟小孩子样的鸭蛋青,衬着一张奶油面——瞧着就一副纯真无辜的样,可陈炽偏偏不喜欢。 他敛了敛眉头,实在不想跟这小子废话。 偏陈冰非要接话:“饿了?我这里还有泡面,房东家母鸡今个新下的鸡蛋,给你煮一碗?” 肉眼可见的,陈炽都瞧见赵照喉结咕噜一滚,大大咽了口口水——眼看着恨不得就要大声说“好”了。 他好整以暇的,晒然一笑:“小赵,真羡慕你,还是年轻好,便是吃夜宵都不胖人的。” 赵照:“……” 这声提醒实在是够歹毒,赵照一张小白脸都委屈的耷拉了下去,强忍了又忍,才艰难道:“不了,姐……明天还要拍戏,不、不吃了。” 最后三个字简直说的咬牙切齿,气腾腾的夺门而去。 陈冰:“……” 陈炽还杵在院子里,不说走也不靠近,陈冰忍了好几忍,最后问:“有事?” 没事你这里我就来不得了,是么? 陈炽胸中翻涌着的,是一种莫名的委屈,比方才赵照的委屈还要更重一点。他固执着不肯开口,非逼着她自己走过来,靠近,问:“怎么了?” 他声音闷闷的:“我也不知道,胸口有些恶心。” 其实是不是真恶心他也说不好,总之她一靠过来,他就觉得自己必须要虚弱一点才好。 果然,陈冰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自然是不热的。 她又仔细打量打量他,看他拧着眉头,一脸恹恹的模样,看上去好像是不太舒坦。 “晚饭吃的不舒服么?” “这里人太能吃辣了……”陈炽好不容易找到了个可以吐槽的点,“吃个米饭还要加辣椒,觉得有点烧心……” 陈冰也是到了这地界才发现,原来江西老表们嗜辣的程度都能远远甩开四川湖南一大截——那真的是无辣不欢! 所以也算是难得有了同感,她扶了人胳膊一把:“要不,你进屋躺一会,我给你烧把毛豆。这家大婶说了,烧毛豆可以治烧心,贝贝前两天刚吃过,还挺管用的。” 陈炽从善如流,立刻打蛇随棍上,步子都放踉跄了两步,卸了半身的重量去陈冰手上——害得陈冰不得不使劲撑着他,把人扶进西侧的耳屋里。 这边不像北方民居,可能是因为气候潮湿,多是盖的二层小楼——有钱的还是盖的砖石结构,但也有不少老房子还是老式的木石结构。 陈冰住的这间耳房,就是木头房,地板还是泥巴的,墙壁窗子都是木头做的,靠窗的地方有张年代久远的木头桌子,桌角都沤烂了,一根腿下边还垫着老高的石头。 再往里,就是一张木头床,目测和桌子一样古老。 陈冰把陈炽扶去了自己床上,那床自然是房东家的床,但简单铺着她的被褥——陈炽一坐下来,就觉得浑身有点不自在。房子很小,他鼻子又格外敏感,往床头一坐,那普通的布料突然就像被蒸腾出千丝万缕的气息……那自然是她的味道,就这么浑身上下,统统将他笼罩其中,不得出口。 陈炽捏了把喉咙,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陈冰看他脸色,觉得他应该是真的很不舒服,人走过来蹲下去帮他脱了鞋子:“你躺一会,我给你倒杯水。” 这间侧屋很小,墙壁黑黢黢的全是经年累月的痕迹,虽有窗,但此时夜深,窗外也黑黢黢一片——陈冰怕他受了风,还特意又拉上了帘子。 此刻只有木梁上垂下的一根电线,电线上一个孤零零的灯泡,为了省电,瓦数也很低,触目昏黄一片——陈炽忍不住侧了侧脸,脸颊和皮肤触上一层柔软:那是她的枕头。 这一点,她和以前,没什么变化。 女孩子喜欢的那些花花绿绿杂七杂八,她还是一概不喜。用的东西都是有棱有角,素净的如白纸一张。 就像这个枕头,不过就是最普通的枕头,被她包着一条白毛巾做枕巾。 却是上面有着属于她的气息——陈炽几乎是贪婪的呼吸了两口,似乎想把这味道和记忆深处中的那个人,给挖掘出来,努力重叠起来。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虽然自己形容也许很龌龊,但他只觉得,这味道令他心安。 但求这片刻的安宁,也好。 陈冰人很快回来了,先是端了一杯热腾腾的浅褐色茶水,然后吹着气,掌心里揉搓着一把黑乎乎的豆子。 “这个时候还没有新鲜的毛豆,是腌过的,不过听说一样管用,就是咸一点。”她就坐在床头的小马扎上,倒腾着两只手,认真吹着豆子上的草灰,“在灶膛里拿草烧的,应该可以了,我看上次大婶给贝贝也是这么弄的。” 她皮肤还是像以前那样苍白,但不知是不是刚鼓捣了火,脸颊此刻有点微红,额前还蹭着一点草灰——只有耳朵白到透明,所以那上面那道浅浅的疤痕,像是耳廓上蜿蜒的一道白线,只不过没有线头,就这么突然销声匿迹在耳垂边。 陈炽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忍不住伸手,碰了碰那道蜿蜒的痕迹:“星星……” 陈冰突然不动了,视线笔直,停留在掌心的豆子上——不过似乎也就停滞了片刻的功夫,她状似随意的摆了摆头,重新活过来,好似对他的触碰一无所知。 “来,吃一点。还有大麦茶,是张姐给的,双管齐下,应该管用。”她把一掌心烧的黑乎乎的毛豆,捧到他脸前。 可他恍若未闻,视线还胶着在她的脸上,她额前那一点草灰上,昏黄光线下她琉璃样的眸子里—— “星星……” 陈炽只觉得自己呼吸不畅,胸中情绪澎湃汹涌。 这一处耳室,一处灯火,虽然远隔千里,却似是将他一把抓回多年以前,他和她常待的那个没有窗的小黑屋—— 那儿和这里一样黑,也一样的暗,却身边也一样有一个她。 那是他心心爱爱的女孩,这么久了,他也不过只爱了她一个而已。 而现在,失而复得。 他张开手,想把人拥入怀中,想感受她的温度,想亲吻那道疤痕——那道他留给她的疤痕。 但回应他的,是一双琉璃样的眸子,闪烁着不近人情的距离和泠然:“陈炽,你知道我是谁吗?” 第四十三章 “渡桥战役” 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自然是……知道的。 是的,当初他逃掉了,跑掉了——好像只有他躲的足够远,就能忘记和抹煞那曾经自己认为不堪的一切。 而一别经年,她身边早已有了暖心的爱人和孩子。 而你这个逃兵,竟还妄想用之前那一点可笑的情谊,来觊觎吗? 犹如兜头一盆凉水浇下来,从头到脚——陈炽人猛的清醒过来,那腔不顾后果的的汹涌登时被冷却,偃旗息鼓,人愣在那里,一时间面如白纸。 羞愧万分。 陈冰叹了口气,把掌心继续往前送了送:“吃一点,吃完了,就回去休息。” 半晌,他伸手,从她掌心里捏了一撮豆子,放去嘴里嚼。 好苦啊,这豆子是烧糊了么?苦的他觉得自己一颗心都紧缩了起来。 他离开的时候,告诉她:“明天、明天我还有最后一场戏,等拍完,我就回去了。” 回国之前,明明都想好了的。只要再看一眼,只一眼就好。 只要她过的好。他也就放心了。 他不是来……破坏她的幸福的。 陈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她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出这方小小的院落,木门声吱呀,身影被遮住,再也瞧不见。 陈冰继续在小马扎上坐下来,把掌心里剩下的烧毛豆,一把抩进嘴里。 好苦…… 她好像真的不小心烧过头了,满嘴都是苦涩的滋味。 陈炽在《山河》剧组的最后一天,是场强行渡河的大场面——这是抵达江西后规模最大的一次战争场面拍摄,道具组和烟火组从凌晨就开始在场地和浮桥铺设炸点。负责群演的副导演一遍遍带着做群演的当地人走路线,嗓子都要叫哑了去,总之一句话:拍好戏,还得注意安全! 这也是陈炽饰演的那位青年将领的最后一场戏,在这场渡江战役中,这位将领最终以身殉国——这也就意味着,陈炽“触电”的这段旅程,终于结束了。 妆依旧是陈冰给化的,他一直闭着眼睛,很配合。因为是牺牲的戏份,今日份的战损妆陈冰格外精心——额头的弹片伤用到了稀罕的铂金硅胶。 这种胶防水防汗,超级待机,但缺点是非常贵,一般非主角身上不会用。 陈冰很执着的就用了,总之那姿态完全不像是对待一个很快就要领盒饭的角色。 往伤口上涂抹特效仿真血的时候,可能有点痒,她就见他眼皮下眼珠动了动,她突然就有点担心,担心他会睁开——她实在感觉在他的视线下,自己有种无处遁形的窘迫。 好在,这回他好像耐住了性子,一直很配合。 直到她轻声:“好了。” 陈炽睁开眼睛,面前偌大个化妆镜里,显现出一位浴血而生的将士——他满面尘灰,双唇干裂出血,十指苍苍,浑身充斥着炮火洗礼下的疮痍。却唯有一双眼睛,锋利如炬,其间金戈铁马不辟斧钺,一如往昔。 陈炽忍不住有些晃神。 以前,她一直心心念念的想要去学影视化妆。而现在,他就像那位嫌公主长得太慢的国王,而她,就像被巫师终于重新带回到国王面前的公主,一眨眼的功夫,已经渡过了时间那条长河,抵达彼岸——现在,她俨然已经是位非常出色的影视化妆师了。 而这些年,她都经历了什么? 而他,又到底错过了多少? 连旁边在给主角上妆的孙姐,都忍不住视线飘过来,称赞:“小陈,做的真不错。” 化好妆,陈炽被服装组的小助领着去换衣服。陈冰张了张嘴,根本还没发出声音,他却敏锐的站住了,回头,好像在问:什么? 陈冰抻了抻嗓子:“注意安全。” 他点点头的,掉头走了出去。 因为今日份的大场面,陈冰很快又到了外边临时搭建的帐篷下,帮群演化妆。只见挤挤挨挨足有百十号人,化妆组的人都是一口气都不得喘,马不停蹄一个接一个,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要放平时,手头工作这么紧张的时候,陈冰根本分不出脑子想东想西。却是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虽然手下不停,却是心头一阵阵的隐隐发慌。 最后慌到一双手连推子都捏不稳,她现喘了两口气,把手里的家伙什暂时先交给小竹,人走去一旁,使劲拍打了两下胸口。 旁边有人探过头来,轻笑:“这是怎么了,你一个化妆师,怎么瞧着比烟火师还紧张?” 因着今日份的大场面,齐天作为总制片是必须现场驻守的,听说人是一大早赶回来的,这会功夫才瞧见人。 陈冰讪讪:“不知道,心里有点发慌。” “怕不是早上没吃好饭,饿了?血压一低是容易心发慌。”对方递过来一个油纸包,“赵照念叨的我都头都大了,紧赶慢赶才买到的。还热乎着,他的这会子怕是已经吞下肚了,这是你的,尝尝。” 陈冰接过来,是个蛮有份量的油纸包,三层油纸揭开,果然——是赵照心心念念的油条包麻糍。 油条焦脆,中间夹着糯米做的麻糍,上面遍布黑芝麻和白砂糖,一打开油香味就扑鼻而来——陈冰早饭的确没吃好,确切的说,是没啥心思吃。眼下被这东西在眼前一晃,肚子还真被勾出了馋虫。 就像从前的每一次,他总会给摸出各种好吃的好玩的,塞去她手里。 不过这美味才只不过在嘴里咬过一口,就听“砰”的一声巨响,地面都登时震了三震! 陈冰脚下一趔趄,被齐天上前一把扶了,那油条麻糍失手滚去了地上,滚了好几个滚,沾满了尘土。 陈冰惊魂未定,一颗心简直要蹦出嗓子眼,二话不说,往前奔去:“怎么了??!” 前方距离约几百米的地方便是拍摄点之一的浮桥,只见那里砰砰砰就跟串起的炮仗样,一连冲出了几股炽热的波浪,伴随着隆隆巨响,浓烟和泥土沙尘被扬到半空之中,铺天盖地滚滚而来—— 陈冰及身边一干人都呆了:这、这是已经开拍了么? 却是前方炮声隆隆硝烟四起中,人声高叫嘈杂:“桥被误炸了!都别过去!别过去!” 又有人大叫:“有人被炸了!还有掉下河的!赶快!” 陈冰只觉小腿一软,身子不由之主就往下滑去——被身后的齐天一把撑住:“星星!” “陈、陈炽——小、小虎哥,” 她向他转过头来,向来木然的脸上,从没出现过如此惊惧的神色,一张脸惨白到没有半点血色,明明张着嘴,话却根本囫囵不出来,“他、他在那里……” 陈炽站在一片焦土之上——他的角色是个军长,要带领将士们冲在最前方。 和之前几次只好端端的站那露个脸不同,今天他戏份还蛮“重”,需要奔跑走位——现场的执行导演一遍遍的带他和他身后的一干群演走戏,主要为了熟悉路径,避开场地埋好的炸点;以及不要跑错了,跑出了镜头去。 陈炽被那“慧眼识珠”的导演给赶鸭子上架,虽不是专业的,但看在人家一再央求的份上,他也就勉为其难的上了。 好在,拍完今天这一场,他也就该走了。 他一时顺从了心中的召唤,刮到这片地界上来。现在,是他重新认清自己,该离开的时候了。 场地和待会要过的浮桥上,各种炸点都提前做好了标记,目前只是走戏,只要熟悉路线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但不知是不是一遍又一遍走的太频繁,做群演的当地人有些不耐烦起来,有个年纪小的特别毛手毛脚,估计实在乏味,趁着执行导演不注意,一下跳到一堆浮土之上,咧嘴跟身边人打趣:“我都瞧见了,他们往里边埋东西——” 陈炽就走在这家伙身边,心下方觉的有点不对,刚想伸手把人拽下来——炸点就爆了。 油气弹一个大火球轰的起来,一股热浪迎面飞来! 陈炽下意识把脑袋往胸口一埋,身体缩成团,按执行导演之前教的,侧身直直滚了出去——猛烈的爆炸声不绝于耳,他耳畔被炸的嗡嗡直叫,眼前金星乱冒,随即就觉得背上热辣一片。 他身上着火了! 第四十四章 你得对我负责! 前方炸点还在一个接一个的起爆,群演和工作人员混杂一起,在黄绿色的浓烟里没头苍蝇样的跑来跑去——齐天把陈冰往后一塞:“都别过来。” 人抢先一步,奔了出去。 陈冰然当不信这个邪,扭头嘱咐了句小竹,让她看好东西别乱跑,就举步追了上去——骇的小竹顿足大叫:“冰、冰姐!……” 陈冰一跑上前,浓重的硫磺味道直钻鼻腔,场地坑坑洼洼,有几个群演明显慌了神,窜的慌不择路,有的直接一脚就踩去标记上,浓烟中只听得有人喊的撕心裂肺:“别乱跑!别乱跑!” 有个小群演一溜烟的钻了过来,陈冰瞧着面熟,应该是早上自己给化的妆。此时就见人一头的灰头土脸,头上脸上身上全是土,额前包扎的绷带倒是先前化妆给弄的,也被土给盖了老厚一层——陈冰眼疾手快,一把薅住人胳膊:“怎么回事?有没有人受伤?!” 那小群演还是个年轻孩子,瞅着不过十七八,一张嘴楞是呸呸吐了两口嘴里的土,才能抻着嗓子说话:“不知道!我一直跟在后边跑的,突然就爆炸了!着火了!那声也忒大了!快把人炸聋了!听说是有人炸着了!” 陈冰心口一扥,松了人拔腿就往前冲,被一把拽住:“你傻呀?!” 小群演认出了陈冰,几乎是用喊的,“姐,那边乱的的很!别过去!太危险了!” 陈冰推了人一把:“你快走!” 二话不说,一头就扎进浓烟里。 前方就是浮桥,只有靠近了才发现浮桥已经被炸去了一半——上面铺的木板扭七歪八,半张桥面都掉去了河里。四周焦土一片,狼烟滚滚,身边全是乱哄哄穿着同样军服的群演,陈冰逮到一个就拉过来瞧瞧,不是,放开,再去抓下一个—— 不知道到底多少炸点被牵发,那烟气直钻人嗓子眼,叫人一张嘴连话都说不上来。 所有人都是往外跑的,只有她一个往里边冲。 陈冰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只有一个念头:陈炽。 陈炽就在这里,她眼睁睁瞧着他走进来的——她得找到他,把他带出去。 然后,她就被抓了个现行—— “胡闹!谁叫你过来的?!”齐天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一张脸震惊到简直杀气腾腾,手像铁箍一样,扭头叫了身边人,“把她送回去!看好了!” 旁边人伸手过来接她,陈冰呲溜一下,往下一蹲,一口牙毫不客气的往人手背上一啃,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齐天眼疾手快,伸手一抓,堪堪抓到她肩头,陈冰想都没想,反手就去掰:“松手!” 她心中焦急,身子猛的一拧,导致重心不稳,整个人不由自主就往倾斜的河堤倒去——有人扑将过来,将她一把抱了个满怀,掌心垫去她后脑,两跟胳膊紧紧把人环住,两个并作一个,咕噜咕噜顺着河堤一直滚了下去。 就这么也不知滚了多远,好不容易停下—— 那气息实在是太过熟悉,只不过熟悉中掺杂了半数火烧火燎的味道——陈冰人被箍的死紧,紧到她的脸就贴去对方满是尘土油泥的军服,而在其下的,应该是提前就戴在胸口的血浆包。 这血浆包质量真好,被这么乌七八糟的挤压一番都还没破掉。 但即便隔着这几层东西,对方的心脏还是像擂鼓一样,一声声打在她的脸颊耳畔。 陈冰试着挣扎了一下,然后听到上方一声呻吟—— “先别动,”对方竟是还笑了,“正好凉快凉快,烤死我了。” 陈冰这才发现,他俩竟是已经滚到河边来了,她在上,他在下——他整个人后背已经泡去了水里,身边还漂着一块浮桥上掉下来的木板。 她动了动,示意他松手——对方慢慢吐出一口气,手臂上缓缓卸了力。陈冰慢慢起身,这才看到那张脸—— 和方才在她手下呈现出的那位横戈跃马的将士不同,眼下这人就跟个挖煤的一般,整张脸都黑的几要看不出眉眼,她费尽心力鼓捣出的战损妆此刻全被覆盖在一层厚厚炮灰下,只有一张嘴,牙齿还是白的,一时竟有些诡异的滑稽。 此情此景此尊容,陈冰一时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大笑。 对方还仰面躺在水里,乌黑着一张脸,却是那目光依旧流水一般,缓缓抚摸在她一样乱七八糟的脸上身上,竟是唇角翘起,露出一个微笑出来。 “你干嘛啊?”他口气居然还有点娇嗔,“你一个化妆师,跑我们演员的地盘上来干嘛?” 陈冰真心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木着一张脸,楞了片刻才想起来胡乱上下摸索起来:“没受伤?” “应该是没……”他应该是在拧着眉头思索,只不过脸上黑灰太厚,同样也看不出啥表情,“就是被你砸的这一下,胸口有点疼。” 陈冰:“……” 她这才发现他后背的衣服焦炭一般,似是被烧过了。忙探身扒过去瞧,然后就被吐槽了:“你轻点……” 她才不管,直接把人掀过半边——的确是被烧过了,后背的军服已经被烧的所剩无几,军服下方的内胆也被直接烧没了一大片,还有内胆下的血浆袋,前胸还是完好,但后背的直接被烤成血痂片,一片片的糊在裸露的皮肤之上…… 陈冰检查又检查,才确认只是衣服烧没了——应该是火灭的及时,没有伤到皮肉,只是被撩的红彤彤了一大片。 不过背上着火的滋味想必很销魂,陈冰去拽人都拽不起来,陈炽耍赖,说还要泡在水里凉快凉快。 陈冰:“……” 人家岸上桥上皆还在人仰马翻,就他们俩这处,倒成了惬意的消暑小时光。 齐天人走下岸堤的时候,就看到这对“兄妹”正在拉拉扯扯,一个要把人拽起来,另一个偏不干,就跟偏要逗人生气的小孩子恶作剧一般。 如果可以选择,没人愿意此刻掺和进来。 他驻足,忍了又忍,忍了又忍,才吩咐了身边人:“去,帮把手,把人捞上来。” 被捞上岸的陈炽,回去就着老乡家的井水,冲了个冷水澡。 他觉得自己今天表现不错,那样惊险的情况下,全身而退,防范得当,没有给自己造成啥实质性伤害——实在是棒棒的。 不过这拍摄中的风险系数,却是得重新进行评估了。 经过此役,方能领略,用有限的、可控的保费承担如此巨大、不可控的风险责任,还需更深入的了解和探索。 作为新项目研发的从业者,不能掉以轻心。 但,炸药在脚边炸起的那一瞬,他脑中闪现过的,也不过唯一人尔。 说生死瞬间夸张了,却还是有些惊险的——陈炽就想着,给自己讨一点小小的补偿。 权当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便是甜甜嘴,那段甜嘴的短暂时光,也是好的。 就是他本还犹豫着要不要甩出这张脸皮,直到无意中瞥了一眼镜子—— 陈冰正跟小竹和贝贝开每日的简短例会,也是做今日份的工作回执——然后就被一个西子捧心的伤心男人给打断了。 陈炽一只手捂着自己左边额角,表情十足幽怨:“星星……” 小竹和贝贝两个助理小姑娘目光炯炯,陈冰则一张木头脸依旧:“怎么?” “……你、你不能不管我,”对方十足怨妇脸,一把就抓了她的一只袖子,泫然欲泣,“你得对我负责!” 小竹and贝贝:“……????!!!!!” 这、这、这……啥情况?! 第四十五章 撒娇卖俏 陈炽也是把自己洗干净后才发现——自己左边眉毛没了半边…… …… 话说,这绝对算是工伤了? 虽说他向来对自己相貌没多重视,但他又不瞎,也不聋,他知道自己长得不错,毕竟从小到大都是被夸到大的——特别是一双眉眼,生得十分好。 结果,就被烧没了半拉眉毛…… 所以,他理直气壮光明正大的来找化妆师了—— 陈冰把人按去椅子上观察了半晌,的确,左边眉毛从眉峰往下的部分被燎没了——她拿棉签按着凑过去,瞪大了眼睛,查看有无伤及皮肤表层。 陈炽人在椅子上,忍不住吞过一口口水。 说句真心话,眼前这女人长得算不得多出众,一张木头脸略寡淡,却是一双眸子是少见的浅色,瞳仁是那种半透明的。不经意间总觉流光溢彩,像阳光下的琉璃,熠熠生辉。 便是现在头顶根本木得太阳,他依旧被这双凑过来的眼睛惹到浑身僵硬。 陈冰倒是不知手下人这般乱七八糟的心思,她查看半晌,确定应该只是毛发被火气所燎,皮肤和毛孔没有被波及——所以假以时日,他这眉毛还是会长出来的,影响不大。 她放下心来,不过此刻眼前人的确没了半拉眉毛。 所以,瞧着……的确还怪滑稽的~~~ 她忍不住的就想笑,本来还想忍住的,奈何未果。 自从回国后两人再相遇,陈炽这还是头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这样轻松愉悦的笑容——一时间他人都有些呆了,待反应过来,知道应该是自己形象不堪所至。却是这一点也够了,他心想:便是烧没了半边眉毛又如何? 要是她能一直这样笑下去,便是此后他做个无眉星人,也认了。 能如此展颜的星星,太稀罕了。 陈炽忍不住的胸中柔情万丈,打蛇随棍上的捉了人一只手,偏要做出那委委屈屈的无赖状:“现在……怎么办?” “好办。”陈冰好不容易才忍住笑意,随手从化妆包里抽出根碳色的墨条,甚至都不需要用眉笔——陈炽只觉她在他眉骨方位随手轻抹了两下,然后就被推过来一面镜子,“怎么样?” 好神奇,她也就用了半秒钟的功夫?却是镜子里,他的眉毛看上去已经好端端的,和之前毫无二致。 他忍不住伸手去摸,被人捉住手:“别动。” “待会就要睡了,免的蹭到衣服上枕头上,”她边说,边拿卸妆巾飞速的过来揉过一把,“你明天早上再过来,我给你画。再涂点防掉液,坚持一天没问题。反正过几天就能长出来了,最近先这么画着。” 也就是说,往下每天都可以来溜一下了? 陈炽满心觉得甚好。他这人,虚长了这些年岁,其实还是有点小孩儿性子,啥事只看眼前头,只要眼前头开心,就开心。 其他的,可以待会再说。 不过陈冰也才恍回神来:“不过,你说要走?” “还要再待个几天,”陈炽觉得自己从没这样镇定自若过,道貌岸然的很,“刀砍在自己身上才疼,所以剧组的风险程度,得重新进行评估。” 太专业的术语陈冰也不懂,只知道他眼下却是不走了,听那意思,还得再逗留两天。 她心下还来不及反应是啥滋味,就见眼前这人俨然又敛了眉头,双手笨拙的像肩后够去——身子左拧右拧着,像是后背上生了跳蚤。 “还、还有,就是,就是这背,老觉得热烘烘的烫的慌……”对方大言不惭,指使人指使的问心无愧,“星星你再帮我瞅瞅,要不要做个冷敷啊?否则总觉得躺的不踏实……” 助理小竹和贝贝早遁走的没影了。 小姑娘们虽说不知道他们俩到底啥关系,但招子都亮着呢,脚底抹油到飞快。 她们这些才入组不久的小助理,技术可以没有,但眼色绝对不能没有。 陈冰:“……” 这人,估计非常知道“得寸进尺”几个字,是怎么写的。 小竹和贝贝,在村头那棵疑似成精的老树下,抱着个瓦罐吃辣椒腌小鱼干。 话说辣椒这东西,实在是玄妙,明明两个小姑娘都是北方人氏,这阵子吃辣椒吃的实在烧心上火——却诡异的是:越吃越想吃,越辣越停不住! 眼下就是,房东大婶炮制的腌小鱼儿,本是下饭的小菜。结果俩人吃上了瘾,央着大婶又匀给了一瓦罐,眼下正一边被辣的吸着气儿,一边舔着手指头,你一口我一口抢到不亦乐乎。 这小姑娘们凑一块吃零食,除了聊八卦,也不会干别的。 贝贝一张圆脸蛋红扑扑的,嘟嘟唇被辣的红红的,嘴角沾油:“你说,那个做保险的陈总,是不是喜欢咱们冰姐啊?” “谁知道~~~”小竹人瘦瘦的,小个,正低头,指尖竭力避开火红的辣椒,准确找到埋藏其中的小鱼干,“我听着冰姐老叫他‘哥’呢~~,不过两个人有点怪怪的,就说不上来的那种怪……你晓得?” “晓得,是有点。”贝贝表示赞同,不过倏忽又转了方向,“说起这个来,冰姐好像和齐制片还是发小呢,卢白晴那事儿不就是?听说齐制片就是为了给冰姐出气,一脚把卢白晴给踢出组了。卢白晴那公司还说要告海艺呢,说什么……毁约?” “我也听说了,”小竹作为当事人,表示最明白不过,“本来卢白晴是欢喜的人,欢喜也投资了,所以才塞进来的人。眼下却是因为这事闹顶了,欢喜嚷嚷着要撤资。不过海艺好像也没再怕的,听说又找了新的投资。齐制片这阵子老不在剧组,听说就是跑这事儿去了。” “诶,你说齐制片,对冰姐真够可以耶。就为了给她出气,楞是敢得罪欢喜。” “嗯,齐制片是挺好。不过我还是觉得……”小竹仰头思索了片刻,做了最后总结,“我还是觉得,冰姐更喜欢陈总。” “哈?”贝贝拎着小鱼干都乐了,“你也这么觉得?我也这么觉得!” “哎呀,你慢点,倒是给我留点啊!昨个不还嫌上大号屁股疼吗?都这样了,还吃这么猛!” “吃完算完!过把瘾就死!明天屁股疼明天再说!” “滚蛋,不行不行,剩下的都是我的了……诶,你别跑!——!” 两个小姑娘,叽叽嚓嚓的声音直冲上树冠,随着这晚风中摇曳的叶子,遥遥飘出去好远。 她们口中的齐制片,脚步停在院门外,驻足。 两个小助理八卦的没错——欢喜撤资,剧组拍摄资金告急,他作剧方总制片,除了负责拍摄中的各种要务,与陈炽所在的大衍公司接洽开拓保险新范畴,还要继续长袖善舞,游说各界大佬们给《山河》注资。 累吗?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的确累。 特别是现在眼前这方小院里,正传出哎呀哎呀的声音——是陈炽在一叠声的抱怨。 “哎呀,你想冻死我是?这井水也太凉了!我这身上都起鸡皮疙瘩了……” “星星你轻点……” “星星……” 穿插在其中的,只有陈冰忍无可忍的三个字:“你闭嘴。” 齐天忍不住,笑了笑。 便是看不到,他都能脑补出她此刻的模样:必然是一张泠然的木头脸,横眉冷对,无语至极。 可是隐藏其下的,却是万般柔情。 不足为外人道也。 男人驻足在低矮的院门口,缓缓吁了口气。 千般万般,或是真的更喜欢,又怎么样呢? 你们以前不会在一起,现在,也不会。 第四十六章 出国镀金? 陈炽每天早上来化妆组报道成了例行公事。 堂而皇之的往那一坐,先指使陈冰给自己画眉毛;画完自然也不会走,照旧扒拉开个桌面,把化妆间当自己的办公室。 此地偏远,没有订盒饭的地方。剧组拍摄期间的工作餐都是委托了村里几个老乡来煮,到饭点几个大锅拎来一字排开,每个人端个饭盒去打饭,就跟学校里食堂吃大锅菜般——陈炽有样学样,跟陈冰借了个饭盒,每每都跟着化妆组去打饭,打完了就凑一块吃。 本来公司还给他配了个副手好协助他工作,结果正主如此接地气,副手只好自力更生自生自灭去了。 这天,等上午的戏份拍完,已经快下午两点。导演好不容易喊“放饭”,大家伙饥肠辘辘,个个抽了自己的饭盒赶紧去打饭。陈冰左等右等不见陈冰影子,他把饭盒塞给小竹,自己去找,果然在处土墙后边瞧见正握着手机的陈冰。 她眉头敛着,像有心事。 陈炽:“家里有事?” 她摇头:“没。” 想了想,说:“是小禾。” 丁施禾给陈冰打来电话,说自己不想去国外求学。 一开始丁施禾语气还算正常,虽然陈冰听得云里雾里,想着不是人还在横店么,怎么就要去国外上学了? 却是说着说着,电话那头的丁施禾直接哭起来:“陈冰,我真的不想去。你能不能跟齐天说说,别让我去……” 陈冰:“?” 看来,这就是齐天对沦落为“横漂”的丁施禾的提携帮助? 说实话,有机会能去国外求学,自然是天大的好事——不过这东西也讲求个“因材施教”。丁施禾那人陈冰还是知道的,当年念书和自己一样的“不学无术”,后来匆匆混了个职高,就出来工作了。 要说基础还真不咋地。况且听丁施禾说,齐天要她出国去念的并非是表演,而是财会。 陈冰:“……” 这是齐天觉得丁施禾在演员这条路上实在没啥前景,已经在考虑帮她转行了? 其实,这安排仔细思量思量,却也不算错——演员这条路,能走上顶峰的人,那是万中无一。像丁施禾这样的360线,辛苦奔波赚的也不过就是一点辛苦钱,收入和个普通白领没啥差,就这还是饱一顿饿一顿的,根本不稳定。 且平时开销大,对自己投资也得大,圈子里又乌龙混杂,是个良莠混杂的销金窝。这样的生存环境,对边缘小艺人来说,的确很不友好。 况且,丁施禾现在还尚青春貌美,等再过个两三年,三十多了。这个市场上最层出不穷的,就是貌美如花的小姑娘。到时候——好,不用到时候,丁施禾甚至现在就连360线都不保了,只能算个稍微好点的“横漂”。 现在能开始考虑别的出路,未尝不可。 只是,小禾不愿意。 丁施禾在那边一直哭一直哭,话也说不囫囵。陈冰觉得她像是喝了酒,只好问:“玲珑呢?玲珑在不在?你把电话给玲珑,我要跟她说话。” 电话那头终于清静下来,片刻后,传来牛玲珑的声音:“冰姐,是我。” 陈冰猜的没错,丁施禾果然喝了酒,喝大了,这才敢抱着电话来跟陈冰喊冤。要放她好好的时候,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 牛玲珑说,前阵子齐天联系过她俩。主题意思很明确:他说由自己出资,想送丁施禾出国念书。至于念什么专业,自然是要念个日后好就业的。 丁施禾在国内基本等同于没学历,所以出去念个书,拿个文凭,日后也能好就业。 他问丁施禾有什么想法? 丁施禾是个没出息的,半个屁也放不出来,只唯唯诺诺的说自己考虑考虑。 牛玲珑说,其实,丁丁不愿意。 丁施禾对自己其实认识也怪明确,知道自己是个草包,根本不是念书的料。这些年她工作赚钱,靠的也不过是一张脸——但即便靠的是父母给的资本,但演戏却是她真心实意想做的,也是唯一会做的。 否则,也不会被公司都踢出来了,还要执意当个“横漂”,做个群演。 却这人更是个没出息的——齐天说的话,她一概没胆量反驳。 昨天齐天又打电话来问她考虑的如何了?如果确定了,他就要着手开始帮她准备了。 他还跟丁施禾说,牛玲珑不用担心,玲珑本来就是做助理出身,他手里有很多娱乐公司,玲珑便是想寻个更好的去处,他都会安排。 丁施禾表面不敢说半个“不”字,却是郁闷上头,灌了自己酒,一旦喝大了,也就甩开了胆量。 打蛇打七寸,直接一个电话打给了陈冰。 牛玲珑说:“冰姐,丁丁这人。说大胆也是她,说没出息也是她。她其实是个挺能吃苦的,我觉得她不是怕一个人去国外,怕这或是怕那。她当年一个人闯香港,啥苦头没吃过啊。现在是出去上学念书,又不是跳火坑,其实想想也是好事,天哥也是为了她好。可她就是不愿意。至于为啥不愿意……” 牛玲珑沉默了片刻,最后“嗐”了一口,“不管因为啥,总之她是真的不想去。听说冰姐你和天哥是发小,你要是能说的上话,不如就劝劝天哥,别管这怂货了。她爱当群演就当去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横竖由她去得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陈冰也没别的话可说,只道:“好,我知道了,我试试看。” 这厢里她脑子里还在寻思这事,那厢里陈炽过来寻她——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突然想到,当年这个人扔下一句“分手”,也一翅膀刮去了国外,许多年都不肯回来看一眼。 都说近乡情怯,可能是这片土地,有太多他不堪面对的东西,所以他才能这么久毫无音讯,不闻不问。 而现在,一定是同样的这片土地上,有小禾死死眷恋不肯放手的东西,所以她才打死都不肯离开。 不只是热爱做演员这么简单。 能让小禾迟迟不肯去撒手的,也不过唯有一人而已。 而这个人执意的想要将她送出国,是不是也借此想要割裂什么? 他们其间的纠缠,陈冰无从可知。 也并不好奇。 不过小禾是自己的朋友,她不愿意做的事,任何人也强按头不得。 陈炽就见陈冰漠然的望着自己片刻,随后背转过身,又走远了些。 陈炽:“……?” 他刚要跟过去,只听到她冷冰冰的三个字:“别过来。” 语气很平常,可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滋味却像是冷不丁抽了人一耳光——陈炽停住脚步,一时间胸口犹如撞到了调料瓶,酸咸皆有之。 陈冰却顾不得身后人的繁芜心事,她走远了些,斟酌了片刻,呼了口气,手机里播出一个人的号码—— 唐庭安。 第四十七章 生活助理 《山河》剧组历时三个月,前后转战三地,最终在江西,完成了最后的扫尾工作。 剧组杀青后,陈冰连家都没来得及回,先赶去的是横店。 陈炽在杀青前,因工作已提前返程。临走前,他跟陈冰说,待现在手中的工作告一段落,准备在家待一阵子,好陪陪小叔小婶。 他的言外之意,眼看此剧杀青在即,不如趁着还没有新的工作安排,在家多待一会? 奈何陈冰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随便点点头也就敷衍过去了。 陈冰不是闲着没事做乱溜达,她的确有事。 此时正逢五一小长假,春季横店开工的剧组本来就多,眼下再加上游人如织,这个东方好莱坞十足的热闹非凡。 大巴车一抵达客运中心,陈冰从车窗就瞧见牛玲珑正跳着脚跟自己招手——有阵子没见,这姑娘没啥变化,天气热,穿了一件大大的条纹T恤,永远的黑色背包,矮噗噗的身子蹦的却轻松:“冰姐!这里!” 陈冰下了车,牛玲珑要接她手里的行李箱,被她婉拒了。行李箱里是她吃饭的家伙——化妆箱,还是自己带着放心。 牛玲珑也不见外,顺手把陈冰的背包抢过来拎着。五月份横店的天气已经很热了,艳阳高照下气温能飚到三十多度,她一张四方脸被晒的红突突的,额头汗一个劲的顺着鬓角往下淌,边拿袖子抹着,边热情寒暄:“姐,路上还顺利不?” “还好。”陈冰掏了张纸巾给她,问,“怎么样,新工作习惯吗?” “嗨,有啥习惯不习惯的啊,都是干活,给谁干不是干啊。不过唐老板人仗义,待遇挺好的,也亏了是冰姐你的关系,丁丁现在不错,白天忙点,不过晚上能跟着老板一块上表演课,她那水平你也知道,便是能当个助演,磨炼磨炼功夫,总是有好处的。唐老板虽说嘴上喜欢埋汰个人,不过芯子是个软的,我们俩现在,都挺好的。” 牛玲珑说的开心,“丁丁一早知道你也要过来,高兴坏了!把我的活都给抢着包圆了,就让我一心一意的过来接你呢。” 嗯,当初,陈冰思虑良久,致电唐庭安,拜托他帮忙提携下自己的小姐妹。 丁施禾宁肯浮萍一个的当个横漂群演,也不愿意出国念什么财会去镀金——这样的抉择虽说有点令人不理解,但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唐庭安拥有自己的工作室,对手下人的进出有话语权。不过陈冰也知道,男艺人不像女艺人,女艺人在自己的名气和资源都不错的情况下,愿意在自己名下的工作室签新人去拍戏——这样一是性价比高,二也是为自己的今后铺路。 毕竟,女演员相对来说花期短暂,要考虑日后年纪大了,要向着制片人,投资人的方向去拓展事业。 而男艺人,一般是能在娱乐圈立足了、有了一定资本的和可以搞资源的时候,才会考虑带新人。毕竟男人花期虽长,却是竞争也更加激烈,特别现在美男小生当道,新人层出不穷。大都能自保就不错了,谁愿意分心去带别人? 况且,就丁施禾的资质来说,委实连“新人”都不够格。 所以陈冰当初的诉求是:我那小姐妹热爱表演,但是演技还不成气候。不求你签她,就希望你能带带她。 唐庭安傲娇的很,表示:陈冰,我当初想签你是看中你的手艺尚还算对我胃口。你可别以为我这里是福利院,啥破烂都往我这哄。 陈冰:要不,给她个机会,你先看看?哦,对了,她身边还有个助理,吃苦耐劳,要是能一块都收了。相信我,性价比绝对超高。 唐庭安:…… 据说,丁施禾和牛玲珑一起就这么去面试了ANN明星工作室——结果? 结果,两个人一起入职,被安排的工作,都是:助理。 其实,明星身边不止是只有助理一个工种,经纪、执行经纪、宣传、商务等等,工作内容皆不相同。 不过唐庭安事后跟陈冰打电话大肆吐槽:嘿!你那个姐妹哦,形象说实话还算尚可了。可是屁用没有!能做什么呀?我这能签的艺人最起码得是国内三大学院出来的科班?再不济也得是个爱豆出身?得带点流量有点知名度?便既不是科班也没啥知名度,最起码演戏得不拉跨?结果,好嘛,啥啥都没有,就一张脸还凑活,可圈子里最不缺的就是美女好嘛?而且一问,这也不年轻了啊! 陈冰:没指望你签她,干点别的也行。 唐庭安:P!做宣传得写稿发稿,做视频,看粉丝动态。做商务得跟人聊合作,跟通告。至于经纪,那更高了,得有人脉。这些她行吗? 陈冰:…… 陈冰这才意识到是自己把问题想简单了,有些强人所难。 她正想说要不算了,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结果唐庭安扔下来一句:我看那个当助理的还算务实,我就把她俩都留下,做助理了。 陈冰:…… 她没想到还有这层转折,刚想说声谢谢啊,对方开口了—— ——虽然,我这也不缺助理。不过嘛,等价交换。现在冲哥手里正在接洽个新剧,是个仙侠,本子还不错。不过仙侠嘛,抛开剧情,这造型也是大头,听说请的还是香港的知名造型师,P哦,那造型师我以前就合作过,特喜欢弄得人丑不拉几的!反正我不要。陈冰,我这回帮你这个忙,那啥,你就当是回报回报,过来也帮我个忙。 果然是唐庭安,风格如一,从不吃亏。 陈冰:成交。 现在,听牛玲珑介绍,虽说唐庭安当初挑货挑的不要不要的,不过两人真进了门,发现ANN工作室氛围还是不错的——人数不多,杂七杂八加起来也就十来个,都有各自分工。 牛玲珑和丁施禾作为新入职的“助理”,职责也不尽相同,牛玲珑因为有演艺经纪人证,被安排的是行政助理,主要是协助唐庭安经纪人周冲的工作。而丁施禾,做的是生活助理,吃喝拉撒只要是艺人生活上的事儿都要操心——听起来像个生活保姆,却是有个好处:唐庭安每天都有请老师来给自己上表演课,而丁施禾作为助理,被允许可以作为助演,一起上课。 仅凭这一点来说,陈冰意识到,唐庭安到底还是个嘴硬心软的家伙,他其实真的有在帮小禾。 陈冰被牛玲珑一路领着,到酒店安排好入住。牛玲珑说丁施禾今天一天都在跟组,老板啥时候能回来,她也得啥时候才能回来,让陈冰先好好休息。 陈冰这次来横店,主要是来参与唐庭安说的那部仙侠剧的造型设计,这心里有事儿,她也睡不着,干脆爬起来用房间里酒店配备的电脑上网。 然后,就在网页的娱乐版块刷到了一条信息:《将影视保险变为行业硬“规则”——大衍保险与海艺娱乐等三巨头联手,共同打造影视风控平台 》 第四十八章 小祖宗 陈炽手里捏着一把梳子,正跟眼前这个小姑娘,大眼瞪小眼。 小姑娘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珠,苹果脸蛋,模样很可爱,奈何脑后一头厚嚓嚓的头发乱七八糟,俨如刚睡醒的雄狮,异常的桀骜不驯。 陈炽一脸紧张的盯着这头小“雄狮”,就见对方小嘴巴一撅,两条黑眉毛一耷拉,眼睛一闭,各个五官往中心方向一皱,下巴一抬,眼看就要大放哭声—— “打住,打住,打住!”陈炽堪堪伸出一张巴掌,紧张的摇了三摇,“先别哭,别哭!我找酒店的服务员阿姨来给你梳头,保证一定梳的美美的!然后再带你去吃冰淇淋,好不好?” 毛豆那一嗓子嚎果然憋在了嗓子眼,眼眶里泪花一个劲的打转,愣是拿手背蹭过两下,小奶音委屈极了:“和姥姥梳的一样吗?” “必须的!一模一样!我这就打电话,叫酒店的阿姨上来,你乖乖的,咱们先把脸洗了行不行?要不,”大男人一脸的煞有介事,“要不,人家阿姨一看,哎呀,小姑娘长得挺好看,可就是不大讲卫生……” “谁说我不讲卫生啦?毛豆会自己洗脸!” 小姑娘十二分的不服气,咚咚咚跑去洗手间,搬了个凳子垫脚,拧开水龙头,低头噗噗噗水花四溅的拿两只小胖手搓起了小脸蛋。 陈炽赶紧跟上去,双手举着个大毛巾伺候,就跟大小姐旁边的白袖子管家似的。 嗯,他终于忙完手头的工作,回到白水,想着又阵子没见,就去看望下小叔小婶。结果,到了门口敲不开门才被邻居告知,这家人去了医院。 陈炽第一时间赶到医院,看见小叔怀里抱着睡熟的毛豆,守着病床,病床上躺着小婶。 陈阳华说没啥大碍,就是最近涂芳有点头晕恶心,来医院例行检查。就被医生给留下了,说需要输一周的液,好软化血管。此举也算是未雨绸缪,毕竟涂芳身子基础摆在那,每年都要定期来医院输液。 陈阳华说陈冰手头有工作忙,人现在在横店。他也就没跟她说这事,省的她着急上火。 又说叫陈炽不要担心,定期输液这事是每年的例行公事。 不过陈炽见小叔60多的人了,病床上躺着老伴,怀里还抱着外孙女,老的老,小的小,全靠他一人张罗。 他说自己在医院照顾小婶,让小叔带毛豆回家休息。 陈阳华却不肯,说因着涂芳身体的原因,用药需要特别的精心。各种用药禁忌只有他才能说的上来,所以必须得在旁边守着才放心。 陈炽没法,只好说,那……那毛豆我来照顾两天? 这回小叔想了想,同意了。 毕竟医院里人来人往,病房里全是病人,毛豆一个小孩子天天杵在这种地方,是不太好。 于是,陈炽把熟睡的毛豆从小叔手里接过来,抱回了自己住的酒店。 结果……,陈炽就后悔了。 后悔到忍不住想去撕自己头发—— 小姑娘一觉醒来,发现四周换了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姥姥姥爷也不见踪影,身边只有个只见过一面的“大舅舅”…… “哇”一声就大哭起来,任凭陈炽怎么哄都哄不好! 小姑娘在床上跺脚跳,在地上跺脚跳,在窗台上跺脚跳,边跳边哭,边哭边叫——陈炽长这般大,还从没见识过如此威力,人先是傻了,后赶紧慌不迭去哄……奈何毛豆油盐不进,只闭着眼睛一个劲的嚎,先是要姥姥要姥爷,后来要妈妈,最后喊爸爸。 总之就是不要“舅舅”!!! 陈炽快给这小祖宗给跪下了! 他小时候是个横的,老欺负陈冰,没想到这下一代出来一个比他还横的,楞是逼的他出了一身大汗! 后来还是他手忙脚乱无意碰到了遥控器,电视突得打开了,正在播放《猫和老鼠》——小姑娘揉了揉眼睛,方才还在闭着眼睛嚎的起劲,居然抹了把脸,爬去沙发上坐好,眨眼间偃旗息鼓,各种岁月静好的看起了电视!!! 陈炽:…… 他头一回如此感谢电视机。 感恩电视机思密达! 陈炽赶紧叫了客房服务,把酒店里各种甜点糕点几乎都点了遍,小推车往那位小祖宗跟前一推——毛豆伸长脖子,望了望推车上各色精致的小点心,颇有些义正言辞:“我妈妈说,不让我吃甜的。” 陈炽:…… 坏了!拍马屁拍到马屁股上去了! “那……”他刚想说,要不咱们换个别的? 结果小姑娘俨然已经爬过去,一手一个,迫不及待的张开小嘴各咬了一大口,眯着眼睛鼓着腮帮冲他一乐:“大舅舅,咱们偷偷吃,别告诉妈妈就行。” 陈炽:…… 往下就还好,除了刚睡醒后那一阵嚎啕,陈炽这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晚饭后又带着祖宗去了酒店的儿童游乐区——毛豆长这么大还没住过酒店,哪哪都稀罕的很。一开始跟着大舅舅还很怯怯的,不过小孩子么,只要一有的玩儿,很快也就释放天性了。 这酒店的配置挺高级,游乐区是个很大的那种室内攀爬城堡——陈炽也没玩过,这回跟着毛豆第一次进这种地方,自己也怪稀罕。这一大一小,在各种造型古怪的设施中穿梭打闹—— 陈炽发现了,毛豆虽是个小姑娘,这身手却是敏捷到跟男孩儿不遑多让 ,是哪哪也钻的进去,哪哪都能爬的到……搞得他这个陪护的,最后老腰几要伸不直。 好在多玩玩能发泄精力,小姑娘玩了一个晚上,人还没回到房间,已经是趴在陈炽肩头上睡熟了。 陈炽一身的大汗黏连,艾玛,他这还是平生头一回看孩子!真不是个轻省活! 也不知道小叔小神这么多年怎么过来的…… 想到此处,他楞了楞神。 他忍不住瞥了眼趴在自己肩头已经睡到五迷三道的孩子——孩子玩的一脑门的汗津津,苹果脸红扑扑,一双秀气的长眉毛,因为眼睛闭着,那睫毛密匝匝的戳在那。 实在是很健康很活力的一个孩子,和小时候的星星一点都不像—— 也是,不是都说,女孩儿模样都是像爸爸的…… 陈炽摇了摇头,把那些他并不愿意想起的东西甩去脑后。 回到房间,他自学成才,拿热水浸湿了毛巾,给熟睡的毛豆擦了手和脸,又换了毛巾给擦了脚——被热乎乎的毛巾擦过,毛豆那张熟睡的小脸蛋儿粉红嘟嘟的,在酒店松软的大床上,翻了个身。 陈炽忙把枕头往床边搬,省的这祖宗睡觉不老实再给掉下床,先挡上的好。 小姑娘人陷在松软的洁净被褥里,含了一根大拇指,应该是梦呓,嘟嘟囔囔叫了一声:“妈妈……” 陈炽一怔,抬起头来。 陈冰自然是不在的。 他也是从小叔那才知道,她从江西又去了横店,忙的甚至都没时间能回家看一眼孩子。 毛豆又翻了身,大拇指还含在嘴巴里,陈炽探身过去,轻轻把大拇指从她嘴巴里拽出来——小姑娘皱了皱眉头,眼睛还闭着,委委屈屈又唤了声,“……爸爸……” 陈炽人坐在床头,伸手摸了摸孩子额前的刘海儿—— 爸爸……么? 他想,自己所在的大衍保险,刚跟海艺及另外两家业内知名影视制作公司携手共创了影业风控平台。 齐天作为海艺的主要负责人,之前之后应该都在分身乏术。 这妈妈和爸爸都在忙工作……陈炽的视线落去毛豆熟睡的小脸蛋上,轻轻吁了口气。 他探身,把被毛豆踢散的被子重新盖严实,手指擦过孩子的脸颊,毛豆伸手,突然捉住了陈炽的大手——小姑娘还闭着眼睛,没醒,却是把陈炽的手使劲往自己颈窝里贴了贴,嘴角绽开一个甜丝丝的笑,梦呓一句:“爸爸……” 一时间,陈炽真切实意的,愣住了。 第四十九章 生变 就是风平浪静了一晚上,不知是不是小祖宗有起床气还是咋的——第二天早上一醒,毛豆揉了揉眼睛,又跟陈炽又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后,撅了撅嘴,忍住了,没哭。 陈炽提心吊胆的跟着一路伺候,终于在梳头的时候,因为他的笨手笨脚,毛豆忍无可忍,眼看就要大冒金豆子,终于又被承诺的“冰淇淋”给堵了回来。 陈炽请了酒店的服务员来给毛豆洗了澡换了衣服吹干了头发——那服务员小姐姐手巧,很轻松的就给小姑娘扎了两个漂亮的小辫子。 毛豆一大早的啃着冰淇淋,穿着新裙子,在落地镜前左顾右盼——陈炽小心打量其神色,觉得应该尚还满意,于是赶紧把今日行程给一一报备上。 他昨晚抱着笔记本做功课做到半夜,把白水市孩子玩儿的地方都给考察了遍,拿出了好几套方案。 他都想好了,今天玩一个,明天玩一个,就一周的功夫,怎么也好糊弄,他都已经跟公司请好了假……也亏了这些年白水市发展的不错,购物中心儿童乐园之类的建了不少项目——想当年,他和星星可没这么多可玩儿的地方。 可不知怎得,今日份小姑娘对这些游乐项目却是兴趣缺缺,好不容易啃完冰淇淋,却连早饭都不肯吃了,光着脚捂着眼睛跑去了窗户边,站在窗帘后边。 陈炽思忖:这是怎么了,又怎么了? 他轻轻走过去,拉下小姑娘的两只手,发现这孩子到底还是哭了——两只眼睛红红的,金豆大的泪珠挂在毛绒绒的腮边,却是哭的无声无息,只掉眼泪,不出声。 这模样实在是可怜极了——纵然陈炽没有孩子,却是此刻一颗心脏就像被猴爪子给挠过一把,登时老父亲上身,心疼的都不知道要说啥好了。 他现长舒了口气,才能蹲在人跟前,尽量柔声问:“毛豆是想姥姥姥爷了吗?姥姥在医院呢,毛豆放心,姥姥很快就能回家的。到时候舅舅就送你回去的呀,好吗?” 毛豆点点头,却是眼泪顷刻掉的更欢了——陈炽手忙脚乱,灵机一动刚想找遥控器开电视,却是小姑娘终于憋不住,大哭出声来:“我想妈妈——!我要妈妈!呜呜呜~~~~~” 这任凭屏幕上是《猫和老鼠》,还是《喜羊羊与灰太狼》,都不管用了。 陈炽抱了一盒纸巾坐在地上,一边抽着去擦,那边一边哭的执着,抽抽噎噎:“妈、妈妈说要回来看毛豆的……我我、我想妈妈,呜呜呜!” 一盒纸巾眼看都见了底,陈炽最后缴械投降,叹了口气。 “毛豆,你要是答应舅舅能乖乖吃饭乖乖睡觉乖乖听话,舅舅就带你去找妈妈。” ——白水市距离横店,不算多远,却也没多近,高铁三个小时,再开车两个小时,就能到了。 陈炽也是凭了一腔孤勇,他先带着毛豆去医院探望过小婶。还好,小婶状况挺稳定,小叔说再输个几天液就能出院了。 涂芳问毛豆舅舅那里好不好玩啊?毛豆有没有哭鼻子呀? 毛豆一脸甜丝丝,甩着两根小辫子:“大舅舅人可好了!毛豆才没有哭鼻子!” 陈炽心想:得,年岁不大,演技挺好。 怕小叔小婶担心,陈炽没有告诉二老自己准备带毛豆去横店。他想着,这一来一回三天功夫也就够了,到时候回来,小婶也快出院了,刚刚好。 舅甥两个提前拉了勾,保证谁也不能跟姥姥姥爷吐露他们的“秘密行程”。 毛豆第一次坐高铁,既兴奋又有点怯怯的,小手一直紧紧攥着陈炽的衣角。排队检票进站的时候,陈炽怕拥挤,一手拎着行李,一手抱着小丫头——旁边一个大婶一脸艳羡:“嚯,看这爷俩,长得真周正。” 又忍不住逗毛豆,“囡囡,怎么只有爸爸,没有妈妈呀?” 陈炽心中一顿,还不及张嘴,毛豆胳膊搂了他脖子,脆生生的答:“我们就是要去找妈妈的!” 大婶乐:“哎吆,真好!就是得一家团圆嘛!” 陈炽一脸讪笑,忙绕过大婶,扛着孩子匆匆赶路。 高铁抵达后,陈炽叫了车,直接赶去横店——都不用休憩,因为小丫头一开始的兴奋过后,在高铁上睡的那叫一个五迷三道,都下车了愣都不肯醒的。于是扛去汽车上继续睡,大约两个小时候,小祖宗终于睡眼惺忪的醒转过来,眼帘朦朦胧胧的一打开,就见大舅舅正冲着自己笑:“毛豆,咱们到啦!” 横店。 其实就是个规模不大的小城镇。 却是眼下拍摄旺季,大街上各色人马十分热闹——陈炽先找了酒店安顿下,酒店就是陈冰所在的酒店,这是他提前跟助理小竹打听来的,不过陈冰的房间没人。 也不奇怪。 眼下大白天的,肯定都在拍摄场地忙活呢。 陈炽没有跟陈冰说自己要带毛豆过来——有想给她个惊喜的小私心。不过他之前已经跟小竹问来了陈冰现在所在剧组的情况:《玄门战纪》,是部IP改编的仙侠大剧,由娱乐界大佬华艺影视与新澜传媒联合出品。目前还处在筹拍阶段,但服道化先行,已经开始在搭建布景及设计造型定妆。 妈妈的房间敲了好半天都没人,毛豆好不失望。陈炽哄她说先去吃好吃的,然后再看看电视啥的,等到晚上,妈妈就下班回来啦! 毛豆却是死活不肯,这孩子盼了一天,望眼欲穿了都要——眼下却被一道叫不开的门惹的又要眼泪汪汪。 陈炽只能举手投降:好!别哭!舅舅这就带你去找妈妈,行不行?行不行? 毛豆一抽鼻子,愣把一泡眼泪又给憋了回去:行! 塞给服务员足够的小费后,服务员将《玄门》剧组今日份行程全盘奉上——陈炽心中有了计较,带了毛豆就走。 就是赶到剧组所在的外景地,就见里三层外三层,偌大个场地被围的水泄不通,各路媒体长枪短炮和扛着应援海报的粉丝攘来熙往好不热闹! 他这才想起,今天剧组要拍摄外景宣传海报——这粉丝量如此海,看来这主角人气不小啊。 可惜就是人忒多,现场实行人员管制,他和毛豆,一没有工作人员证,二没有人家粉丝提前领的准入证,被保安一手拦在了场景门口。 陈炽:…… 毛豆抓着他一只手,仰着脸,可怜巴巴:“大舅舅,我妈妈呢?我妈妈是不是就在里面啊?” 陈炽安抚:“对,毛豆别急哈,妈妈就在里边呢。等舅舅打个电话——” 眼下没法,只能打电话给陈冰了。否则,连门都进不去。 陈炽找了个背风的地方,播了陈冰的手机——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正在忙,手机一声声的嘟,一直无人接听。 陈炽吁了口气,只能转而播助理小竹的电话—— 就是电话拨出去了,眼神一溜,方才还在自己手边的毛豆不见了踪影…… 陈炽匆忙环顾四周,就见不远处一个脚手架上,毛豆正颤巍巍的踩着一根钢管,已经爬到了一人多高! !!! “大舅舅,大舅舅——”小姑娘一脸兴奋,眼睛望着前方,手使劲往前指着,“我看见妈妈啦!那是我妈妈!妈妈!妈妈!” !!! 陈炽一颗心,俨然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那脚手架应该是搭场景还来不及拆除的残余,虽不甚高,却并不结实——眼下被个小孩子爬上去,陈炽就见那钢管一个劲的晃啊晃…… 他大气都不敢出一声,飞速跑去脚手架下方,努力张开手,吞了口唾沫,尽量让自己声音显得没那么惊慌:“毛、毛豆……好孩子,咱们下来好不好?舅舅给妈妈打电话了,舅舅带你进去找妈妈……” “大舅舅,我看见妈妈啦!就在那里!”小姑娘低头,一双黑眼睛兴奋到亮晶晶,乐到合不拢嘴,又伸长了脖子叫,“妈——” 却是乐极生悲,一脚踩空了下来! 第五十章 主造型师 陈冰已经不眠不休,一连熬过几个晚上。 唐庭安这回担纲主演的这部仙侠,算是大制作。而她又是被主角钦点的主造型师,压力不可谓不大——要说这绝不是唐庭安的第一部古装,却是最备受期待的一部古装。 唐庭安在其中饰演的男主星雲师尊厉安宁,是位清风霁月般的人物,人设非常好——可以说,只要造型上不出岔子,再加上唐庭安最起码古偶剧里绝对够用的演技,那绝对是DuangDuangDuang狂吸粉的存在。 陈冰一连用了几个晚上,把唐庭安出道以来出演过的古装剧都补了个遍—— 她当然不是为了追剧,而是为了观察他之前的一干古装造型,有啥可供借鉴,或者说,可以丢弃的地方。 就这么琢磨过几个晚上后,对着唐庭安的个人海报,陈冰拿笔四处勾画着分析:此人剑眉星目,额头开阔;眉弓起伏分明却不过分,鼻梁鼻头处在精巧飘逸和强硬挺直之间,再配合线条流畅的脸型和方正的极富男人味的下巴——可以说,此人三庭五眼比例十分标准,是个妥妥的英俊男人。 只可惜,可惜圈内近些年大肆流行“花美男”,所以在他的一干古装造型中,加载在唐庭安身上的,修饰感都过重——换句话说,就是过度矫饰,太注重形式,营造出的都是那种模板化的“英俊”。 陈冰认为,这些模板化的,只专注用浓眉大眼雪肤红唇——从而体现的美男形象,无一不也透露着一种模板化的乏味。 把个好端端的帅哥生生扑上了几十斤的脂粉,忒暴殄天物! 她同时还熬夜读完原作小说+改编剧本,可以说,不管是小说还是剧本中,厉安宁这个人物,的确很极致——他是一个很强大的存在,却又十足温柔,心中有大爱,无论对朋友,还是对爱人。同时,还是个很生活化的人,一个好端端的长老师尊,会蒸馒头、腌鸭蛋,给徒儿们花铜钱买零嘴儿,还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搞放水…… 陈冰大晚上的不睡觉,睁着一双大眼望着天花板——脑子里全是她揣度出的有关厉安宁的一切:他的一颦一笑,一衣一饭…… 三天后,陈冰交出了自己的造型初稿。 光初稿就有几十页,基本囊括了厉安宁前中后期所有造型,而这些造型虽各有不同,但都主要延续两个思路:修饰轮廓,优化细节,突出氛围感。 陈冰认为,唐庭安以往的古装造型,美则美矣,却没有明确发挥他的优势。使他一个明明一个极赋特点的帅哥,愣是成了众多古装美男中并不显山也不露水的那一个。 他的五官轮廓已经足够鲜明,加之厉安宁这个人物的特质,所以这次需要一条不显露不明确、向内收拢有所遮蔽的造型思路,来凸显人物气质与美感。 所以,在这次的造型中,陈冰多次运用了具有一定斜度和长度的长刘海,而非时下古装剧中十分流行且滥用的“须须”——刘海采用的是演员的真发+接发,使刘海对颧弓部分都能加以遮挡,而相比唐庭安 之前造型中眉形的实和重,这次的她选择的眉形,则着重突出了柔和修长的线条,使之具有更强的飘逸感。 而第一次真正在唐庭安身上试妆后,但见那人冠袍带履,款款而来,一身磊落,形貌并不多加以修饰,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很妥帖的淡……面庞瘦削有棱角,额前鬓角垂下的细碎发丝,一瞥一行间,如一道鸿波撩人心弦。而那掩映在发丝后的眼神,犹如薄云蔽月,带有百转千回的幽微。 浪荡豪情和风流潇洒,全部顾全在了这道隽永的身影中。 造型团队本还邀请了香港的知名造型师。结果,真人试妆一出,那位来自香港的造型师啧啧两句凑了过去,左右顾盼一番,最后赞叹的拍了两下手:你们的造型师一定是非常了解唐先生的个人特点的,而且对人物把握的也很到位。瞧瞧,这不就是活生生的星雲师尊么?不,比想象中还要更师尊吆。 一语中的——到底是前辈说话,可以说是一锤定音。 还在隐隐忐忑的陈冰,一颗心终于放去了肚子——男主造型就此定稿,全部采用她的设计。 顶着一身师尊造型的唐庭安朝她眨巴眨巴眼,表情是满意且得意的:“黄毛,有两下子吆。这回这个买卖,值。” 陈冰缓缓吐了一口气。 万幸,不辱使命就好。 定稿后还有更多纷杂琐碎的工作——主角们的各种配饰都要一一设计筹备完全,同时还要和服装组的老师配合:这件常服领口的刺绣是用明纹还是暗纹?明纹凸显气度,暗纹则内敛文秀,都得契合人物当下场景需要的气质来定夺。 陈冰头一回担当主造型设计师,任务比专门的化妆师要重多了。这压力大,人更是禅精竭虑,特别是今天的外景概念海报拍摄,同时面向媒体和粉丝开放,也是《玄门战纪》这部仙侠巨制第一次的对外宣传,剧组所有人都攥着拳瞪着眼严阵以待,生怕出什么差错。 陈冰更甚,一大早的试装定妆,连一根头发丝的长短,乃至内外眼线的粗细勾勒,都由她一手打造——好在拍摄过程还算顺利。这人一紧张,时间眨眼就溜过去了。 好不容易概念海报的最后一套造型打造完毕,往下就是交付灯光师和摄影师的范畴了。陈冰揉了一把因为瞪的太久而干涩的双眼,喘匀一口气——就听得场景地外不远处,传来一阵人声嘈杂的喊叫声。 今天的拍摄工作对外开放,所以各路大中小媒体和粉丝把外景地挤得水泄不通,除了他们这块露天帐篷是做为临时的造型化妆间,不得闲人入内,尚还算的清净。其他地方皆是熙熙攘攘。 听着外景地入口处的嘈杂,陈冰心中还揣度着,是不是有狂热的粉丝为了一睹偶像风采,想“闯关”而入? 结果就见跟在她身边的助理小猪,手里攥着手机,脸上明显慌了神:“冰、冰姐……是、是——” “怎么?”陈冰眼睛又转去了前方正在接受一家网络媒体访问的唐庭安,他身上是今天拍摄的最后一套造型——待会只要这套拍完,今日任务就算圆满落幕。 这紧绷的好多日的神经,终于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了。 她已经想着,等会回酒店后一定要好好补一觉。 却是一旁的小竹,猛地伸手拽住了她的袖子,“冰姐,找你的电话,出事了!” 第五十一章 大小一锅端 陈冰踉踉跄跄冲进医院。 方才下车的时候她小腿都是软的,像是灌满了醋,几要跪去地上。 脑子和胸口一片空白,巨大的噪音在耳边嗡嗡作响,她口干舌燥,眼神发直,人像是疯了,脑中却又挣扎出一丝岌岌可危的清明。 怎么会呢? 无数纷杂思绪中她试着安慰着自己:毛豆明明在父母身边,离横店有1000多公里地呢。怎么可能会在这里?怎么可能?! 一定是弄错了。 那一定不是毛豆……一定不是! 可再多的自我安慰也挡不住纷乱焦灼的脚步,直到一张男人的脸出现在视线中——陈冰驻足,一路上给自己建设的那道心理防线,轰然间决堤崩溃! 她夺步上前,悍然推开男人伸过来的胳臂,然后,看到他身后那张床上……她的孩子躺在那里,额前包裹着纱布,眼睛是闭着的,乌杂杂的睫毛戳在苍白的脸蛋上,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安静。 陈冰人扑过去——好……好在,皮肤还是温热的,还有呼吸。 她张口吞下一口气来,扭头,一双眼睛像是被点燃了火:“毛豆怎么了?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不是询问,这是诘问。 陈炽徒劳的张了张嘴:“我、我……毛、毛豆说想妈妈,我、我就带她过来了。结果、结果她爬上脚手架……摔、摔了下来——” 陈冰的脸刷的就白了。 外景地门口的脚手架,那是布景师傅还没拆完的架子——每日里进进出出从眼皮子底下不知擦过多少遍。 那架子又陡又窄,毛豆……是从那上面摔下来的?! 孩子向来很乖,从不捣乱,她……她一定是太想快点看到妈妈,所以才—— 陈冰一颗心梗在嗓子眼,胸中犹如大风刮过,呼呼啦啦,每一道风过都犹如一把刀,把人割的七零八落。她愣愣看着毛豆的小脸,一时又是疼极,又是茫然,不知不觉,泪水决堤,哗哗从大张的眼睛里流下来。 陈炽登时更不该怎样才好,徒劳的张手,似是想要安慰的抱一抱她孱弱的肩头:“星星……你别——” 像是从胸腔里挣出的一声惨叫,一路上极度的恐惧和压抑在这一瞬息爆发,陈冰就跟疯了一般,青筋暴起,抬手就往陈炽胸前砸:“谁叫你带她来的?!谁叫你带她来的?!” “谁叫你——” 她身子陡然一软,像被抽走了魂魄,径直往下倒去。 陈炽堪堪一把把人捞住,发现人已经昏迷在他怀里,双目紧闭,额头冷汗涔涔,肌肤苍苍,好似浑身的血都褪了个干净! 一间白色病房。 两张病床。 陈炽坐在两张床中间,左边是犹自还在昏睡的孩子,右边是心力交瘁的孩子妈妈。 陈炽掌心抹过一把脸,左右皆望过一眼——陈冰细伶伶的手臂放在被单上,手背上扎着输液针头,在打点滴。 医生说她是过度疲劳+极度紧张造成的短暂性昏厥,目前没啥大碍。现在就是好好休息,补充下葡萄糖。 又好几日子没见,他怎瞧着她好像又瘦了些,那眉头一直蹙去一处——陈炽心种叹过一口气,伸手,覆去她扎着针头的手背上。 好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药水太冷,还是她自己本来体温就抵。陈炽向自己的掌心呵过一口气,想给人暖一暖,发现未果。 于是起身,想找护士要个暖水袋。 就是一起身,他咧着嘴,无声的呻吟了下。 该是庆幸,毛豆摔下来的时候被他给一把抱住了,却是同时也引发了脚手架倾倒,那些钢管噼里啪啦横七竖八的,兜头就这么砸了下来——他下意识的把孩子紧紧护在怀里,用一张脊背去顶着。 就是人到底是皮肉做的,他甚至都不清楚到底砸成了啥样,毛豆受惊,摔下来的时候磕破了额角,他只顾心急火燎的把人送来医院,一时都忘了疼。 现下松弛下来,一动之间,才感到后背的肌肉,一丝丝都像是被扎进了钢针。 陈炽撑着疼,跟护士借来了热水袋,去开水房灌上了热水,又觉得当下温度有点太高,一时找不到毛巾,于是扒了自己打底的短袖白T,把热水袋裹好,轻轻放去陈冰输液的手臂上。 不知道是不是温度的刺激,陈冰人动了一下,眉头还在蹙着,不过人没醒。 陈炽俯身,把被单往她身上又拽了拽。病房惨白的荧光灯下,她的脸真心半点血色也没有,混然像张毫无颜色的白纸,人躺在那里,细溜溜的一条,好像连骨头都硌人。 陈炽的视线,就停留在这张没有颜色的脸上,看她蹙起的淡色眉头,扎在眼底的,那纤长却并不算浓密的睫毛,以及那张清淡的,也同样没什么颜色的嘴唇…… 他不顾肩颈的痛疼,就这么俯身,看的专注而留恋。甚至,想伸手,帮她按平那老压在一处的眉心——就是一错眼,就见旁边那张床上,有个小人儿正大睁着一双炯炯有神的黑眼珠,在盯着他。 陈炽:…… 虽然对方才是个孩子,陈炽却陡然有些被抓包的尴尬。 好像自己在是个大灰狼,在觊觎人家小白兔的妈妈……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心里吐槽自己,不着痕迹的把伸出去的手变做握拳,放去唇边欲盖弥彰的咳过一声,然后才转去另一边:“醒啦?” 毛豆小声:“我妈妈睡着啦?” “嗯,”陈炽走过去,摸了摸毛豆的额头,不错,没有发热。 大夫说小孩子就是一时受惊,再加上额头磕破,有点失血,所以有点嗜睡。只要醒了后,不发烧,就没啥大碍了。 “妈妈累啦,”陈炽坐去毛豆床头,竖了根食指在唇边,亦轻声,“我们不要吵,让妈妈好好睡一觉,好不好?” 毛豆乖觉的点头。 不过,很快,窝在他怀里孩子可怜兮兮的冲他抬起头来:“大舅舅,毛豆饿了……” 陈炽抻了一下酸爽无比的肩背,呵呵:“好,你想吃什么,大舅舅去给你买。” “姥姥住院的时候,姥爷就会给姥姥买山楂罐头。毛豆现在也在医院里,毛豆也想吃山楂罐头!” 第五十二章 山楂罐头 山楂罐头。 酸溜溜黏糊糊,软糯的山楂果泡在粘稠到胶质般的红色汤汁里,一口吞下一个,真真满口生津。 毛豆正襟危坐,双手放在膝头,坐的规规矩矩,张着一张小嘴,就跟被喂食的小家雀儿一般:“啊……啊呜!” 孩子抿嘴,被那酸甜的滋味美的一张小脸上的表情,十足的精彩——简直都要眉飞色舞起来:“真好吃啊!” 陈炽失笑。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一个山楂罐头就能打发的心满意足。 不过遥想自己小时候,他十岁那年出车祸,在医院里住了好生一阵子。住到百无聊赖,唯一对医院的念想,也不过就是那一瓶酸甜可口的山楂罐头。 平日里他妈怕他生蛀牙,连糖都不肯让他吃。却是住院住成了他最大,他记得很清楚,小叔全家来医院看他,就给他带了山楂罐头。 他当下就嚷嚷着要打开吃,奶奶疼他,赶紧依了,一勺一勺的喂,他靠着床头一口口吃的眉开眼笑——一错眼,瞧见站去小婶身后的陈冰,露出一根细溜溜的黄毛辫子来。 他那时候和陈冰,是永远的不对付。 他老想拿哥哥的谱,最好家里唯一一个比他还小的,能对他俯首帖耳。最起码,是个娇滴滴温温柔柔的,听话讨巧的妹妹。 奈何,奈何陈冰根本就不是这个路子。 她硬邦邦,傻呆呆,对他这个哥哥,从不假以辞色,根本不知道乖巧两个字怎么写! 陈炽包着头包着脚,明明住院住的一脸菜色,偏还要攒出一肚子坏水,非要去逗人:“这罐头可太好吃了!哇,人间美味啊!小叔你怎么这么好!您明天还来吗?” 他问的煞有介事,司马懿之心明晃晃顶在脑门上——一屋子的大人都被逗笑了。 小叔乐,摸了他脑袋一把:“来!小虎愿意吃,小叔明天还给你买!” “啊啊啊,那我也太幸福了!” 陈炽夸张到大叫——作为家里最受宠的孩子,他最是知道怎么才能讨大人们的欢心,撒娇卖痴啥的都是信手拈来,从来都不知脸红为何物。 眼下又遭了灾祸住进了医院,更是成了千万宠爱被捧在手心里的那个。 他坐在世界的中心,眼角瞥着他那一直默默无声的,角落里毫不起眼的小堂妹,像是施舍般努了下嘴,“星星,过来呀,这罐头可好吃了,你也尝尝。” 陈冰却不肯过去,指尖掐着小婶的衣角,只露出瘦汀汀的半张身子——陈炽明明都瞧见她舔了舔嘴唇,吞了口口水,却是照旧人憎鬼厌的一副呆头呆脑的模样。 陈炽顶不喜欢她这个样子。 人家小姑娘都是叽叽嚓嚓的热热闹闹的,虽然聒噪,却到底有些活泼气。哪里像他这个妹妹,也不知道是随了谁,或者说是个家里的变异,总是格格不入的木头桩子一个,无趣又冷硬的很。 可他偏还要做出一副热情的嘴脸来,“过来呀星星,咱俩一块吃。特别甜!” 他分明看到,陈冰真的有迟疑了一下,挪动了下脚步。连小婶都扭头低声去问她,他得意的神色在脸上一闪而过,然后就被那个沉默的小丫头给一把捉住了。 她摇头,驻足,一双琉璃般的眸子闪出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冷峭,好像在说:看,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这个臭丫头,硬邦邦的扯了扯唇角:“谁要吃你这大病号的口水。” 陈炽:“……” 一屋子的大人又呼呼笑起来。 在大人们看来,孩子们之间这点小小的不对付,都是有意思的、无伤大雅的玩笑。 殊不知,十岁的陈炽当下一颗心就沉了三拍,连嘴里酸酸甜甜的山楂都变得没滋味起来。 他眼神还盯在陈冰身上,可是对方已经不再看他,闲闲把视线投去了窗外。 他孩子心性,当下没表现出来,却是小叔家一离开,就闹了脾气——饭不肯好好吃,药也不肯好好吃,奶奶讨好的问:小虎还想吃罐头不? 他脑袋往枕头下面一埋:“谁要吃什么狗屁山楂罐头,难吃死了!!!” 他明明心里生气,却找不到那个始作俑者出气,于是只能撒去周边人身上——结果因为闹性子,人虽还在住院,就被他爸给揍了…… 十岁的小伙子委屈的哭湿了半条枕头,再一想起那个讨人厌的堂妹,心下更恨了! 一恍经年。 又经年。 却是此刻再想起,一样身在医院病房,一样身边有个要吃山楂罐头的孩子,心头却是万般的五味杂陈了—— 陈炽的视线忍不住落去旁边病床上——不知道是不是药物的作用,此刻陈冰睡的好似安稳了些。 眉头已经舒展开了,脸上也有了些许血色。 陈炽伸手过去摸了摸热水袋,还好,还是管用的,她的胳膊,好像也终于被暖了过来,没那么冰了。 这一点的好转令他心头暂且松下一口气来,然后袖子就被人拽了拽——一低头,是毛豆眼巴巴瞅着他,撅着小嘴:“大舅舅,我还要——” 陈炽慌不迭赶紧又舀了一勺塞去那嗷嗷待哺的小嘴巴里,却又不无担心:“光吃这个行吗?你肚子凉不凉?饿不饿?咱们是不是得先吃点饭垫垫那?” 说实话,他真心没伺候过孩子。 只知道哄着千万别哭,却是此刻终于长了个心眼:别是自己自作主张当好人,要是再给吃坏了肚子…… 陈炽酸疼的后背都忍不住跳了一下~~~啧啧,待会等陈冰醒了,不会又要打他的? 一想到此处,他立马噤若寒蝉起来,赶紧去拧上罐头盖子:“不吃了不吃了。那个……一下吃太多,凉!” 他慌不迭的还拿掌心去摸毛豆的肚皮,“凉不凉?凉不凉?” “不嘛!人家还没吃完呢,还要吃还要吃!”毛豆就像个大泥鳅,在他胸口膝头拧来拧去——要不是陈炽真怕了待会陈冰醒了会打人,还真HOLD不住小姑娘这缠功。 他看了眼陈冰床头上方挂的药水,还有一会应该就能输完了。 “乖乖,等妈妈输完液,舅舅带你去吃饭。等吃饱饱了,回来再吃罐头,”陈炽哄孩子的功夫着实一般,只能一个劲的温言相劝,还煞有介事的晃了晃罐头瓶子,“瞧,都是毛豆的。可是要吃完饭才能吃哦~~~” 毛豆十二分不甘的撅着嘴,纵然小丫头是个有眼色的,看的出大舅舅心意已定,却哪里这么快就心平气和,怎么还得缠着人哼唧几句——就见人委委屈屈的窝在人怀里,一副要哭不哭的可怜样子,惹的两个来查房的护士都乐了。 “哎吆,瞧这小丫头嘴巴长的,都能挂住个油壶喽!”其中一个打趣,“爸爸怎么欺负你了呀?” 陈炽刚想要张嘴,想解释说自己只是舅舅。 另一个护士愣是噗嗤一口,掩着嘴冲另一个笑开了:“哎吆,你别说,怪不得人家都说女儿像爸爸呢,这么一看还真是!瞧这爷俩,那眉毛那眼睛就连那神情!都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一模一样!” 第五十三章 古城“旧识” 七年前,云南,古城。 清晨六点,陈冰胡乱扎着头发,就着院子里唯一的一根水龙头,低头刷牙,一嘴的泡沫。 高海拔地区天亮的晚,天黑的也晚。这个时候,太阳还没出来,院落里一片微微的薄明。 陈冰刷牙刷到一半,引来一阵干呕。胃里一番翻江倒海的绞腾,她扶住盥洗池,按捺了一会,匆匆漱了口,连脸都没来及洗,两步折回房间,掏了几片饼干就往嘴里塞。 饼干有点干,她来不及嚼碎就往下咽,粗粝的饼干块刮在嗓子眼里堵着,陈冰捶了两下胸口,顺手摸了手边一个杯子灌了两口凉水,才把一嗓子眼的东西给顺下去。 肚子里垫垫东西,就能呕的没那么厉害。 这是她这阵子以来得出的经验。 果然,不适感有所减缓。陈冰不敢怠慢,方才起床时在炉子上馏的俩包子应该火候差不多了——她把屋檐下的煤气炉子关了火,趁着这会子焖一下的功夫,赶紧洗了脸扎好了头发。 古城这地界,一年四季到头温度都很宜人,就是一天里天气变化实在大——特别是现在太阳还没蹦出来的时候,明明刚刚才不过立秋,却是大早上的寒意逼人。 陈冰身上披着棉袄,从蒸汽撩人的锅里端出一个盘子,盘子里俩包子,还有一袋被蒸的热乎乎的牛奶。 她都来不及坐下,端进屋,站在窗台前就急窜窜吃了起来。一个热包子下肚,胃里的确更熨帖了些——就是喝牛奶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味道刺激,又一阵猛烈的恶心袭来。 陈冰弯腰站去墙角呕了好一会,刚吃下的东西转眼就吐了个干净——她抬头擦干净眼泪,漱了漱口,还是强按着不适,把另一个包子吞下了肚,剩下的那半袋牛奶也喝了个干净。 好在,这回,没再吐了。 不吃不行,她现在是两个人,所以饭必须得好好吃。 陈冰背上背包,出门前又从方才的锅里捞出来两个煮鸡蛋,拿塑料袋装了,揣背包的侧兜里,以备不时之需。 牛奶鸡蛋,这是她能想到的最能补充营养的东西了。 临出门,顺手还把墙角的垃圾袋也给系好捎出去。 陈冰这么一大早赶着去的,是位于古城中轴线上的一家名叫“菲林”的婚纱旅拍店——旅拍,顾名思义,旅游+摄影。是近年在云南四川等地流行起来的一种人像拍摄方式。不过主要客户还是新婚夫妇们,毕竟祖国大好河山美如画,携手爱人一起出来欣赏美景,顺便在美景中还把婚纱照给拍了,算是一举两得了。 完美! 古城作为此旅游大省著名的旅游打卡地,这种类型的旅拍店可以说是比比皆是——陈冰先前还在影楼工作的时候,也接过这样的旅拍项目,目的地就是云南。所以也算是了解,况且换汤不换药,旅拍店实质上还是影楼而已,只不过就是出外景出的格外远罢了:) 陈冰赶到菲林的时候,几位同事也基本都就位了——摄影师一位,助理两位,剩下的就是作为化妆师的陈冰,一伙人在辆白色的小面包上冲陈冰招手。 他们今天的拍摄地很远,客户选择的是雪山盛景——虽然远,但收费也相应高,对他们这个规模不大的旅拍店来说是桩不错的买卖。所以再远也要去,车程三个小时,眼下他们工作人员集合完毕,要去酒店接客户了。 开车的是助理小罗,是个江苏来的小伙,人才不过20岁,比陈冰还小,来店里的时间不长。本来只是个打杂的助理,后来店里缺司机,就赶鸭子上架的也当起了司机。 不过小罗发动面包车后,驶向的目的地却不是客户所在的酒店。陈冰按压下胸口又一股翻涌,心中尚还在奇怪,就听小罗解释:“咱们先去接个人,今个可是跑雪山!这路老险了,我可开不了。所以老板今天给找了个老司机,现在咱们先去把司机给接上。” 也是,小罗年青,今年上半年才拿的驾照,技术和经验统统没有。去雪山的路又陡又窄,能用个经验丰富的正经司机,也是对大家的安全负责。 陈冰坐在最后一排,膝头抱着自己的背包,化妆箱就在座位下边,趁着车上的时间,抓紧时间补眠——昨个一宿烧心烧了半宿,人根本就没睡好。不过她现在嗜睡,才一落座就感觉眼皮发沉。 在行驶的车身中,伴随着汽车马达的震动,她枕着背包,很快就迷迷糊糊起来。 他朝她转过身来,眼神落去她脸上,是一种麻木的寂静——她看到他的嘴唇张了张,感觉自己出现了幻听,因为他吐出来好像只是一团空气。 她根本没有听见他说的什么。 不过,后一秒,她还是听清了。 他说:“陈冰,我们分手。” 他说,他本以为他们之间所谓的“一家”,只是徒有虚名而已——他和她,并没有血缘上的任何关系。 所以,他才会放肆的放任自己,爱上了她。 而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 他们的确是一家人,货真价实的,他是她货真价实的兄长;而她,也是他货真价实的妹妹。 而他和她在一起,是什么? 是乱伦。 他承认,自己承受不住世俗和伦理的压力,他承受不住……他爱上的人,是他的妹妹。 所以,他逃走了。 他走的匆忙而迅疾,不过月余的功夫,就处理好了一切,办事效率很高——很快,尘埃落定,出国留学。 像是补偿,他把大部分的积蓄都留给了她,好让她去交化妆学校昂贵的学费。 他离开的那一天,甚至都不肯扭头看她一眼。 她腹中那团血肉,在随着她的心脏呼呼跳动。她站在来来去去的人流中,想,自己和这个腹中的孩子,是该有多么不堪啊,他(她)的父亲甚至还不知道他(她)的存在,就已经遁逃的如此匆匆,连头都不曾回一次。 车身险险一个刹车,剧烈抖动了一下——陈冰从混沌的浅梦中惊醒过来,揉了把眼睛。 身旁的同事们都在吐槽小罗,这技术的确麻麻,连停个车都停的惊险无比。 小罗讪笑着跳下驾驶座,然后,车门重新被拉开——驾驶座上低头坐上来一个男人,人很精壮,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长长的帽舌把半张脸都给遮住了,只露出个刮成青色的下巴。 他侧过脸,冲车里的人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小罗跟大家介绍:“这是赵哥。” 这应该就是老板为了今天的行程特意请的司机了——大伙七零八落的打招呼:“赵哥好。” 赵哥好像并不爱说话,点个头完事,然后轻车熟路发动了车子。 陈冰却是从那个浅尝辄止的侧面中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她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人真心很眼熟。 太眼熟了,毕竟那张脸真心令人难忘。 那是赵勤。 第五十四章 东北面馆 司机师傅很酷,一路上没说过几句话。中途休憩区休息的时候,也是人走的远一点,背风点一支烟,默默一个人吸完了事。 他这人一张帽子虽然挡着眼睛,却是不经意间透出的目光阴沉沉的,下巴铁青,腰身精瘦,看面相看身材都绝不是好惹的主——大家伙也都乖觉,没事绝不跟司机师傅废话,反正路上的功夫漫长,大家都起的早困倦的很,个个在车厢里睡的四仰八叉。 只有陈冰双手抱着背包,坐在最后一排,毫无睡意。 这人一紧张,甚至都忘了身体上的不适,连侧兜里的煮鸡蛋都忘了吃。 距离她上回见到赵勤,已经快三年了。 她只知道他跟两个同伙都被逮了,因拦路抢劫和故意伤害,判了刑。至于关去了哪里的,判了几年,就不知道了。 没想到,这么快就出狱了么? 一整天里,陈冰都把自己缩到很不起眼,还没到雪山就早早从背包里翻出了棉服给套上了,棉服帽子把脑袋遮得密不透风,脸上还糊上了个大口罩——总之,裹的严严实实。 幸好她作为孕妇,东西备的齐全——只盼把自己遮得够彻底,千万别让人给一眼再认出来。 同事奇怪,她只说自己头疼,怕受风。 陈冰本不是个怕事的人。 不过还是那句话,她现在不是一个人。 都说为母则刚,她现在则是为母则怯——她得保护好腹中的孩子,所以一点险也不能涉。 此时此地遇上赵勤,对于她来说,是个危险的信号。 好在,赵勤好像根本没认出她来——他人孤僻,话不多,吃饭都不跟大家凑一桌,都是自己吃的。大家下车拍照的时候,他就在车上拉上帽檐睡觉,只负责开车。 平心而论,他开车的技术还是要比半吊子的小罗好太多,车开的又快又稳。 只可惜陈冰自从认出他就危机感深重,一直精神抖擞,否则途中睡一觉还是不错的。 等这天的拍摄任务完成,再一路返回到古城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 陈冰已经打定了主意辞职:老板既然聘用赵勤当司机,就肯定不会只今天这一回。旅拍旅拍,以后出长途的时候有的是,挡不住用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有了第二回就有第三回。 甚至长期合作关系,也不是没可能。 她可没这个胆子继续留在这,今天他可能没认出她来,但往下有的是时间。 真要经常戳一块了,想不起来都难。 所以,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拍拍屁股赶紧走人的好。 结果,老板专门守着店等她——眉目喜滋滋的,说要给陈冰加薪。 陈冰:…… 她当初来云南找工作找的急,只要是肯要她的,就没提太多要求,所以都是拿的最低的底薪+提成。 不过满打满算在菲林也工作一个多月了,她的技术有目共睹,虽然人不善言辞,奈何手上的功夫好,出片率都提高了两成。 老板人又不瞎,比起古城各种影楼旅拍店里的那些半吊子化妆师,陈冰明显基本功扎实,是个老手,还是个高手。这样的人才可得抓紧喽——所以老板笑眯眯的说从下个月起要给陈冰提底薪,从600提到了900,然后提成比也高了。 这陈冰刚想要辞职的,就遭遇了加薪——她脑子里飞速斟酌了下,还是觉得先赚钱来的更实在。 毕竟她现在月份还小,人又瘦,所以还不曾显怀。但等日后月份大了,肚子大起来,像今天这种一出要出几个小时车程的外景,怕是就干不了了。 只能坐店。 坐店未尝赚的少,只不过那得靠天花乱坠的一口好口才,推销高端套系卖护肤品啥啥的才成。 这方面,她是短板,就不要想了。 所以,趁着肚子还不大,多赚点钱是硬道理。毕竟,以后,要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 至于赵勤……先再看看。 毕竟古城说大不甚大,但说小也不算小了。 说不定,今天只是凑巧呢? 第二天,正逢是陈冰轮休的日子。她照例一大早起床,跑去房东俞大姐的东北面馆帮厨。 嗯,她租住的小院是东北面馆老板娘俞大姐的房子——俞大姐本名俞红豆,四十二岁,黑龙江人氏,身高一米七三,大高个大长腿面若银盘扎长马尾戴金耳环,嗓音洪亮描眉画眼,是东北面馆的一把手扛把子。没老公,但有个情夫是拉面的大师傅。 俞红豆其实也是租的本地人的院子——古城特色,此地民居多为木制的两层楼房,采用的是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式结构布局。不过比不得那些修葺的美轮美奂的客栈们,俞大姐家的院子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院子,两层是没有的,也没有最大特色的照壁,照壁的位置则多盖了一溜下房。 总之,能多住人才是硬道理。 陈冰当初就是来店里吃面,顺便问老板娘大姐哪里可有便宜些的房子租? 俞大姐描画的火红的嘴唇一咧:我家呀! 俞红豆就是个二房东,此后,就成了陈冰的房东。 陈冰只要有空,就会来俞大姐的东北面馆帮厨——不是她多勤快,帮厨既可以抵租金,还能有的面吃。 很合算的。 今个她轮休,所以一大早陈冰就在面馆里擦桌子洗抹布墩地板,后厨帮着洗菜剥蒜,总之是忙忙活活的一个早上。 今天肚子里的那个小家伙好像也格外听话,没怎么折腾她——陈冰想着,是不是这吐啊吐的日子快要过去了? 她心里高兴,不客气的一连干了俞大姐家两大碗面,还塞了俩煎荷包蛋。 饭后为了消食又当起了跑堂,里里外外举着托盘给客人们端面上桌。 又有人迈进面馆门口,在临窗的一张桌前坐了下来——陈冰余光扫到,忙不迭拎了菜单,一手抄了小本本过去,熟练把菜单往人面前一放:“想吃点什么?我们这什么面都有,浇头也多,可以随意搭配。” 她轻车熟路,这说辞说过没几百遍也得有上百遍了,人过来的快,甚至眼睛都不及腿快。 所以来人带着一顶黑色棒球帽,朝她抬起头来时,她脸上那点公式化的店小二笑容,还如常挂在脸上。 男人长长的帽檐下一双阴恻恻的眼,脸型消瘦,下巴铁青,挽起的袖口处隐约盘着一道狰狞的疤痕——就这么抬头望去她眼里。 第五十五章 定时炸弹 陈冰嗓子眼里忍不住“咕噜”一声,伴着剧烈的心跳,吞下一口口水。 赵勤却对她的脸无动于衷,只随手在菜单上点了一下。陈冰忙把菜单收走,进去后厨匆匆解了围裙,说有事,先撤。 乖乖,真的待不下去了。 人都撞到自己眼跟前来了。 虽然看样子他还没有认出自己……陈冰心想,难道是因为那天晚上月黑风高,自己模样又长的稀松平常,所以赵勤压根就没记住她? 不过她又不敢如此乐观。 但真要收拾包袱走人,她一时又有点犹豫:自己好不容易才安顿下来的,店里刚给她涨了薪水,俞大姐这个房东对自己日常也很关照。 真要走,她还真有点舍不得! 要不……她得过且过的想:要不,再等等看看? 看看啥情况再说。 往后又过了半月有余,陈冰没再遇上过赵勤,一颗提溜在下巴磕的心,慢悠悠又放了下来。 这天,俞大姐情夫的妹妹生小孩,俞大姐走了趟亲戚——面馆一时没人负责采买,陈冰就扛了下来,去了离古城三里地外的蔬菜批发市场。 她现在过的是又抠又万般小心,不敢骑自行车,更不舍得叫个三轮车,就自己拎着个买菜的双轮小车一路走过去——去的时候还好,回的时候那小车装的满满当当,另外手里还拎了一大袋白萝卜。 陈冰气喘吁吁,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也亏她来的早,否则这么个磨蹭样子,面馆是等不到她开张了。 肚子里还有娃,虽然不显山不露水,但陈冰自个知道,自己小心,走走停停也走的毫无心理负担。 身边擦过去一辆破破烂烂的皮卡,明明都开过去了,吱嘎一下又停住了——一方向盘倒回到她跟前。 陈冰好奇的望驾驶室里张头一望,就见司机曲起食指往头上帽檐一顶,露出一双阴沉沉的眼睛,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又喑又哑:“上车。” 陈冰:…… 这是认出她,准备劫持上车好打击之报复之? 她一时脑子乱转,木着一长脸,却是已经蓄势待发,准备拔脚就跑! 见她还愣在那里,对方一脸不耐:“不是东北面馆的吗?捎你一程。” 陈冰瞬间明白过来。 赵勤没认出自己,但他记得自己是面馆的人,见她走成这副白菜叶子的蔫达样,这是要帮一把。 陈冰张了张嘴…… 怎么推辞都显的不够自然,且又实在累的慌,她脑筋一热,干脆就上了车。 好在赵勤和之前的风格毫无二致,半句废话没有,只把她扔在面馆门口就扬长而去了。 陈冰在车上憋了一路的小心脏,此刻才咚咚咚跳起来——她拿胳膊蹭了把额头,发现居然被吓出了一头汗。 方才凭着一时意气就上车了,现在看来,真有点铤而走险的意味。 不过陈冰的惊吓还没完——又隔了几天,大晚上的,陈冰从菲林收了工,正在院子里清洗化妆刷,大大小小粗粗细细的刷子拿夹子挂满了一晾衣绳。然后就见俞大姐回家来了,身后跟了个个头高大的男人。 俞大姐一进院门,先把手里拎的两包鲜切面递给陈冰——陈冰道了声谢,转去屋里放在土陶缸里扣上。 鲜切面是情夫大师傅做的,每次做多了客人吃不完,俞大姐就带回来给陈冰——第二天早上放开水锅里一煮,再放把小青菜,滴两滴香油,做早饭再巴适不过。 陈冰搁下面,再从屋里出来,就见俞大姐正带着那个男人转去西厢房,指指点点的介绍——西厢房本来住了个女大学生,不过前几天搬走了,说是往下天气要冷了,于是去了西双版纳。 除了面馆,做二房东收租也是俞大姐的一大收入,所以房子空着是不可能的。好在古城人来人往,不愁房子没人租。 这不,立刻就有人来填补了。 陈冰方才只顾着低头忙活手中的洗洗刷刷,也没仔细看。等俞大姐已经跟来人谈好了价格,带着人上前来给陈冰介绍:“小陈啊,从今个起,咱这院里可算有点阳气了。来来来,这是你赵哥,干导游司机的。这是小陈,干影楼的。以后都一个院里住的,都多帮衬着点哈。” 陈冰双手还湿淋淋的,匆匆从衣服上蹭了两把,就是手还没伸出去,眼珠子倒定住了。“咕噜”一口,又险险吞了好大一口口水。 这回,俞大姐带回家的这个房客,还真真是阳气好足的“惊喜”。 大晚上的了,赵勤还是如常戴着那顶黑色棒球帽。晚上天凉,他只穿了件衬衣,敞开着扣,露着里边的白色背心。单肩背了一个黑色背包,阴沉沉的目光环顾四周——最后随着俞大姐的招呼,落去陈冰身上,点了点下巴,没吭声,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陈冰慌忙点了点头,又忍不住衣裳上蹭了两把手,踯躅了下,赶紧端着脸盆回屋里去了。 就听得身后俞大姐还在跟赵勤科普:“小陈挺好一姑娘,就是性子文静了点,不大爱说话。处久了就知道,其实人老好了。” 陈冰一夜没睡好,老觉得身旁有个“定时炸弹”,指不定啥时候就把她炸的满地开花。 还是那句话,如果只她自己,她未必怕。上回赵勤那般穷凶极恶,她都没在怕的。 可问题是,她现在不是自己。 纵然俞大姐待人再亲厚, 面馆的面再好吃,她也不能再住下去了。 陈冰一连几天都趁着下班的时间去找房子,选的都是离现在的房子老远的。虽然上班不大方便,但还是离定时炸弹远一点的好。 这天她终于寻到了一个价格尚还合适的,条件比俞大姐家差远了,但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只能忍了。 陈冰准备等今晚俞大姐回来就跟她说自己要搬家的事儿,就是回到小院,发现俞大姐还没回家。她瞥了一眼赵勤租住的西厢房,发现房门微微敞着,看来炸弹在家。 她不敢多看,勾着脑袋赶紧钻回自己屋,开门锁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有点奇怪的味道。 那味道虽奇怪却不算太陌生。 陈冰只迟疑了一下,顿时反应过来,钥匙还挂在门上,人就冲去了院落西南角的浴房。 西南角的浴房是俞大姐后头找人搭的,为了方便租客们洗澡。热水器用的是燃气的,年头久远,时灵时不灵,洗个澡都惊险无比,时刻得提防煤气外泄。 陈冰反正是压根没敢用过,她惜命,都是自己烧水冲冲了事。俞大姐最近正想把热水器换成太阳能的,也好一劳永逸,不过最近店里忙,一直还没腾出手来。 陈冰绕过西厢房就跑到了那顶简易的沐浴房,果然,门洞半开,两条腿就搁在房门处的地上,直挺挺得一动不动。 第五十六章 搬家 古城医院并不大,还挺破的。 陈冰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俞大姐和情夫大师傅……,呃,大师傅姓宋,是宋大哥。 也亏了面馆离小院不远,陈冰一个电话叫来了宋哥,伙同一起赶回来的俞大姐,一并把已经昏迷的赵勤送到了医院。 医生说万幸送医院及时,而且浴房门是开着的,煤气跑了大半,浓度不高。人就是一时昏迷,等待会醒了,再输点液就没事了。 俞大姐也是一身的冷汗。人家租客是在她房子里出的事,这幸亏是陈冰发现的早。真要出点啥事,她这个二房东得吃不了兜着走。 俞大姐表示感激从来都是特实在:“小陈,这回要不是你,你大姐我得栽个大跟头!那啥,姐也没别的话说,以后你就安安稳稳的在这住,想住多久住多久,大姐不要你一分钱。” 陈冰:“……” 可惜,这份实惠她用不上了。 第二天,趁着俞大姐去了面馆,赵勤也还在医院。陈冰跟店里请了半天假,在家收拾行李,准备搬家。 俞大姐那般的实在性子,她实在不好意思在人家刚表示了好意后就张嘴说搬家,所以索性先搬了再说,事后打个电话或者去店里解释一下就是了。 就说换了工作,所以也就换了个离单位近的地方住。 大姐会理解的。 陈冰来古城的时间还不长,本来东西不算多。可真收拾起来,却是零零碎碎又捆又拽的还真不少。最后她终于全都打包完毕,把行李一件件的往大门口搬——她叫了个小三轮,正往三轮车上放行李的时候,赵勤回来了。 他这回没有戴帽子了,一张脸暴露在清晨的阳光下面,脸色苍白,嘴唇还残余着一点紫色,眼睛好像有些张不开。不知道是不是煤气中毒的后遗症,步子走的慢吞吞的,不过衣服穿的还算板正,个子高大肩宽头窄,倒更像个闲庭信步的游客。 他人走到小院门口,看到停在门前的三轮车,好像有点奇怪,提起精神瞥了一眼。 陈冰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就能出院了,心想身体素质还真好。 再一想,赶紧埋头搬东西,只当忙着干活啥都没瞧见。 赵勤眼神在三轮车上又转过一圈,果然没吭声,慢吞吞进门去了。 陈冰轻轻吐了口气,心里那根弦终于松了松。 不过往下就不这么轻松了——陈冰压着三轮车一车家当,一路晃晃悠悠终于赶到新租的房子那,结果一瞅,傻眼了! 昨个明明跟房东谈好的,押一付三,她甚至都已经提前上缴三个月的房租了。结果,现在她要租的那房,赫然已经有人住了!而且也正在热火朝天的往里搬家当呢。 陈冰上前去问,人家理所当然:“什么呀,这是我租的房子啊,早都签过合同了。” 陈冰:“……” 昨天她看房看的急,那房东说只要先交上押金,合同等搬过来再签就是了。她一连跑了好几天看房子,好不容易碰上个还算合适的,一门心思的想着赶紧快搬,也没多想,就信了。 再去找房东,房东说哦,人家给的租金高呀,当然就租给人家喽,价高者得嘛,谁要跟钱过不去啊。咱们这回没缘分,那就下回再找机会。 陈冰:…… 她嘴笨,且还是个孕妇,实在不想骂人。于是说,那你把我昨天付的押金还给我。 只当是自己运气背,房子只能再去找了。 却是那房东一张乐呵呵的嘴脸:“押金?什么押金?你有签合同吗?签了合同才收押金啊。没签合同,我收你什么押金那?你莫不是记错了?” 要说陈冰从17岁就辍学出来在社会上打工,浸淫也好几年了,早就不是一张白纸了。心眼不能说没有,却也是头一回碰上讹人讹的如此明目张胆的。 摆明了就是欺负她一个女孩子外地人,身边连个能撑胆的人都没有。 陈冰想去报警,却是胸腹处突然一阵翻涌,她捂着嘴跑去一边,把眼泪都给吐出来了。 那边等着卸车的三轮车师傅叫:“喂!怎么回事?我这可还得接别的活呢,倒是赶紧过来卸车啊?!” 陈冰觉得自己有点不好,把肚子里的早饭吐了个干净后,心跳的特别厉害,眼睛花,走路都几要走不稳——她实在没那个力气再跟房东掰哧,蹒跚走去三轮车,跟师傅商量,不卸车了,把东西再拉回去,她再付一次钱。 好在俞大姐那边还没说搬家,算是还有个退路。 她现在实在无处可去,只能再回去。 等返回俞大姐家小院,陈冰爬下车斗,咬着牙再把东西一件件往下搬——三轮车师傅看她一副摇摇欲坠的样,终于良心发现赶紧帮了把手,三下五除二把东西一股脑都堆去院门口。 接过钱,到底好心跟陈冰问了一句:“姑娘啊,你是不是不舒服啊,咋脸色这么吓人啊?” 陈冰看不到自己脸色,不过想必是不大好的。她强撑着笑笑,说可能是累了,歇一会就行。 三轮车师傅嘟嘟囔囔的发动车子,走了。 陈冰在院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一会,稳了稳神,撑起一口气,又开始把门口一堆的家当,一件件往回搬—— 赵勤看到陈冰的时候,就见她人半坐在廊下的地上,靠着门板,脚边是一堆铺盖卷锅碗瓢盆,脸色已经不能用苍白来形容了,而是一片惨白,双手不自然的弯在身侧,皆呈现鸡爪状。眼睛半睁不睁,身子一个劲的在抖。 他蹲过去唤了她一声:“喂,” 问,“你怎么了?” 陈冰感觉自己脑袋沉的脖子都几要撑不住,昏昏沉沉的厉害,心跳的厉害,咚咚咚就像砸在耳朵边上一样,手脚酸软的根本抬不动,浑身半点力气也无,似是一闭眼就能永远的睡过去。 她强撑着挣扎撑开眼皮,只觉眼前一片模糊中阳光刺眼,恍恍惚惚有个人影子,正罩在自己上方—— “有、有……吃的吗?”她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摸到一条救命的麻绳,朝人影伸了伸手,“求求你……,先给我点吃的。” 第五十七章 钱货两讫 陈冰知道自己怀孕后,多了低血糖的毛病。 所以饭她都是好好吃的,平时兜也记得揣块糖。却是今天她一大早的忙着搬家,早饭吃的匆忙,还又都吐了个干净——也没来得及塞糖,本来还想着撑一下等搬完就赶紧去吃点东西,结果没等搬完她就不好了。 那个劲一上来真是连站都站不住,一时间,陈冰浑身都有种自己即刻就会死去的恐慌。 她又急又怕,心想自己背着父母,放弃去念龙华的机会,逃到离家几千里地外的陌生地方,一个人赚钱一个人生活——为的也不过是能平安生下孩子。 她才21岁,没有结婚,甚至在父母和左邻右舍眼里,连个恋爱都不曾谈过。这好端端,又哪里来的孩子? 她实在无从解释,嘴又笨,说不出什么完美的谎话来瞒天过海——所以一开始,她的确有想过,干脆去做掉算了。 他(她)的父亲甚至都还不知道她(她)的存在,就已经掩面遁逃的无影无踪。她肚子里这个孩子,带着不堪的乱伦印记,是注定得不到祝福和宽宥的。 所以,为什么要让他(她)来到这个世界?难道是为了让他(她)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怪胎吗? 只要一场小小的手术,她就可以一切都回到正轨。 她可以去念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龙华,可以日后做自己理想的工作,她还这么年轻,前路可期——那一场混乱的、禁忌的感情,已经随着那个人的离开,而不复存在。 一切都还可以重新开始——陈炽离开的时候,也是这么对她说的。 他一直拒绝与她见面,直到他离开前的最后一刻——他拥抱了她,依旧不敢看她的眼睛,抱她的胸口和手臂抖的像个筛子。 他在她耳边吞着气,哽了好几哽,才能匆匆说出:“尾巴,忘了我,重新开始,我把我此生的运气全部都送给你,希望你幸福。” 她的确想如他所愿,重整旗鼓,重新开始的。 可是当她一个人坐在妇科人流室外的长椅上,排队等着做手术的时候——人流室的房门关的不甚严,抖动的白布帘子后,正传来另一个女人的颤抖和哭泣。 医生一个劲在说:“放松,放松,哎,放松。哎,既然不想要,就得做好防范措施呀。否则只能在这里受回罪了——” “放松,放松,哎呀,别哭了,早干嘛去了,你来的也有点太晚了,瞧,这都成形了,更不好做……” 好像是剪刀什么东西落在磁盘上的声响,极清脆的一声。 医生好像也松了一口气,半是安慰半是鼓励,“好了好了,已经夹出来一大块了,坚持啊,还有两块。清干净了就完事了。” 门口排队坐着等候的一溜女人,大都还很年轻,有的看上去比陈冰还要小,有的身边有同样年轻的男人陪着,有的则是同性伴着。 里面的呻吟呼喊哭叫掺着医生的安抚威胁,这一道道声波像是一篇晦涩的小乐章,把门外的每个女人都砸的面色苍白沉默无声。 有的已经被吓的站起来,说要去做无痛,于是被护士引着去了另一边。 陈冰的掌心不由按去了自己的小腹——她怀胎才不过月余,按理说,应该还什么都感觉不到的。 却是她的手指,却神奇的感到了层层皮肉后,有那么一点薄弱的跳动。 那是在她身体里的,另一颗心脏。 陈冰起身,不顾护士的呼叫,离开的异常坚定。 即便他(她)没有父亲又怎样?她想。 即便他(她)是个乱伦的产物,是个怪胎又怎样?她想。 这是我的孩子,我自己的孩子。我是他(她)的妈妈,我会保护他(他),这就足够了。 阳光下那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去而复返,再然后,她嘴边被递过来一样东西——陈冰下意识的一口抓住,想都不曾想,就往嘴里塞去——是个面包,有些粗糙,此刻却是救命的东西。 这一点的碳水化合物像是生命的强心剂,陈冰吞的半点形象也无,噎的都有点翻白眼——然后,她手心里被递过来一杯水,她一股脑的灌进去,是甜的,对方甚至贴心的加了白糖。 一块面包+一杯加了白糖的白开水,陈冰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血液似是重新在全身游走,四肢百骸终于也有了知觉。 甚至模糊的视线都慢慢变得清晰,再然后,那个救了她一命的人影变成了个具体的形象——是赵勤。 他站在那里,脊背挡着身后的阳光,目光依旧那种阴恻恻的,脸比她还木,看不出什么表情。却是明显注意到她的好转,皱着眉问:“好了?” 陈冰舔了舔嘴唇,那杯水的甜味还留在舌尖。她想,不管怎么说,便是他以前是个恶贯满盈的杀人犯,可此刻却也是实打实的救了她一回。 她稳了稳神,说:“谢谢你。” “应该没事了,”她解释,“我有点低血糖,只要吃点东西就能缓过来。” 她舔舔嘴唇,重复道,“谢谢。” 赵勤人没说话,拎起她脚边那些七零八碎的家当,一脚踹开门,都给她拎进了屋。 陈冰:“……” 不知道谁告诉了俞大姐,面馆白天那么忙,俞大姐匆匆赶回来一趟瞧她。陈冰觉得有点没脸,不过还是实言相告,说自己因为换了工作就新租了个离上班近的地方,本来想先搬了再说的,结果被人给坑了。所以又好生没脸的,回来了—— 俞红豆东北人,脾气火爆,否则一个女人也不能在古城这片地界扎下根。当下撸撸袖子,问陈冰那黑心眼的房东是谁? 陈冰想了想,从身上掏出来一张收据。 她是没来得及签合同,但三个月的房租怎么也不是个小数,收据还是让对方写了一张的。 就是对方这么明着坑人,想来一张收据是绝对不怕的。 俞大姐还在辨认那小小一张收据上龙飞凤舞的笔迹,然后就被赵勤给一把抽走了。 就见他瞥了一眼,把纸条捏在手心里,不声不响的出去了—— 陈冰:“……” 俞红豆却显然很放心:“让他去就是了。也不看看你赵哥那模样,一看就是道上混过的,准叫那个黑心鬼吃不了兜着走!” 由不得陈冰深深敬佩,俞大姐这双招子,还真是贼亮! 约莫还不到一个小时,赵勤就回来了,张手朝陈冰怀里扔过来一个信封——陈冰吓了一跳,有的不相信的伸手摸了,果然,信封里她昨个交出去的三个月的房租…… 这……就要回来了? 她赶紧捧着信封站起来,束手束脚的,有点尴尬,刚想说点什么道个谢。 不想对方却先她开口了—— “就当是还你救我一回,两清了。”男人声音沙哑,顿了顿,好像也不想跟她多掰持,扭头走了出去。 第五十八章 报喜不报忧 陈冰吃力的把拧的半干的毛巾,反手使劲擦去背上。 她的孕期已快六个多月,纵然人再瘦,日渐膨胀的肚子也早已无处遁形。而且不知道是因为老房子太潮湿,还是她本身作为孕妇体质有变,这阵子她浑身突然开始长湿疹。 一开始,还只是手臂上大腿处一小块一小块的,最近几天却是呈现疯狂蔓延模式——脊背腋下耳后肚皮膝盖,红色的丘疹状凸起大片大片的,眼看就要爬满全身。 痒。 非常痒。 陈冰浑身痒的成宿成宿的睡不好觉,去医院看过,医生对孕妇用药很谨慎,只给开了炉甘石洗剂——但这湿疹来势汹汹,那点药的作用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其他药膏,陈冰也不敢用,生怕有激素对孩子不好。 所以痒的实在受不住,只能每天晚上临睡前及早上起床后用盐水擦身——最起码能稍稍缓解一些。否则,实在难捱。 陈冰端着脸盆出了房门,去盥洗池那倒水——她还是住在俞大姐的院子里,自从经过上回搬家那一遭,她就生了场病,大夫说是营养不良忧思过度,总之在家躺了十来天,都是俞大姐照顾的。 等陈冰病好后,就没好意思再提搬家这个茬。每个月的租金她还是坚持要给,俞红豆要是不肯收,她立马就搬家走人——俞大姐知道她个犟脾气,只好收了。 再往下,随着日子增长,她的肚皮逐渐显山露水,惊掉了小院里一干人的下巴,那就都是后话了。 俞大姐还曾晚上摸过来找她谈心,认定她是个饱受情伤被男人欺负辜负的可怜女人,这女人都是同病相怜的,拉着她的手长吁短叹了许久——最后,拍着陈冰的背,说妹纸你就安心在这好好住,往下你生了娃娃,大姐伺候你坐月子! 陈冰感激不尽,不过她生性一张木头脸一个木头性子,巧话也说不出半句,却是这份心意是记去心里了。她能表达感激的法子也有限,只能是趁着空闲,多去东北面馆帮帮厨,要不就是每天都把小院打扫的一尘不染。 就这些活,随着她肚子越来越鼓,俞大姐也下了死命令,再也不许她做了。 陈冰现在大着肚子,旅拍店那边,出外景是不可能了,便是她想出,人家也不敢用。于是只能在店里坐班,不过顾名思义,旅拍店旅拍店,外景占了业务的80%,坐店只能给在古城拍拍照的顾客化妆,这活少收入就少,一下就减少了大半。 好在老板器重她,把她又介绍去了自己朋友的影楼,所以陈冰现在养活自个问题还不大——但她得攒钱,毕竟往下孩子出生后好一段时间,她没法工作还得照顾孩子,花钱的时候还都在后头呢。 陈炽出国前,把自己的积蓄都留给了她。但她怎么会动?那张小小的信用卡片,她连摸都没有摸一下,就留在了家里。 却是出来自己过日子才知道啥啥都要用钱,她已经过的够节省的了,却总还觉不够。没有钱就没有安全感,这滋味实在是确确实实的。陈冰为此又找了份兼职——晚上7点后在一家化妆造型工作室做化妆教学。好在古城虽然模样古老,却是个集合全国风情的时尚地,这种工作还不算难找。 陈冰拎着脸盆刚走到房门口,手机响来,摸起来一看,是她妈涂芳。 陈冰郑重其事的放下脸盆,现拧了拧嗓子,才接听了电话。 涂芳的电话内容也发陈可辛,就是一如既往的问她什么时候才能游学完毕,啥时候回家? 陈冰当初离家的时候,走的匆忙。她当时凭着一时意气,只想着要出去透一口气,躲开一切。等真最后选择在古城安顿下来后,才跟家里联系——不会撒谎的她硬着头皮撒了个谎:说自己以前工作的影楼有个游学的机会,时长得一年多,她为了能多增长点见识,准备在云南工作学习,让家里不要挂心,她在外一切都好。等游学结束,就回去。 总之,先挨过一时是一时。 天高皇帝远,她爸常年在外,管不到她。只一个涂芳,又没啥主心骨。主要也是陈冰打小也不是要多操心的孩子,她这么一说,涂芳还真信了。不过到底念女心切,动辄也是打电话过来问问近况,那边冷不冷啊?要不要寄点衣服被褥啊?饭吃的习惯不习惯啊?给个地址给你寄点你爱吃的呀? 陈冰每每都是一概回绝。 这回涂芳的电话照旧老生常谈,问她最近怎么样,陈冰只说一切都好,身体好,工作好,房东也好,总之啥啥都好。 涂芳在电话那头叹气:“唉,你说这游学游学,这上学还得放个假呢,这工作还能休个班呢。你那单位都不给放个假什么的吗?就不能回来一趟?这眼看可就过年了,总不能个大过年的,都不让人回家过年的?” 陈冰:“妈,越是春节这种节假日,这边人才多呢,才更忙呢。今年过年我是真没法回去……” 涂芳声音恹恹的:“你说你爸那个总不在家的,都习惯了。之前跟前还有你跟你小虎哥呢,结果你小虎哥今年说出国就出国了,然后你也一翅膀飞了,家里就剩下我一个。这白天上班还不觉得,等晚上一回来,屋里连个人声都没有,还怪不是个滋味的……” 陈冰:“……” 她眼底登时就热乎乎的一片,喉头哽的难受。却又实在无能为力,只能叫了声,“……妈~~” “咳,不说这些了。孩子大了,可不就得不在跟前了么,我也习惯了,你好好工作,照顾好自己,不用担心我。我这边好着呢,你马姨上回还说呢,这小年轻都走喽,这家里都冷锅冷灶的,商量着今年俺们再一块过年呢!” 陈冰一个劲的点头,拿手背擦过一把眼睛,把半边脸颊都给擦湿了。 “哦,对了。”涂芳突然想来什么,问,“你小虎哥给家里打电话了呢,说他在那边也一且都好,说是还拿了学期末的奖学金,叫我跟你爸不用担心。哎呀,小虎啊,从小学习就好,这就是去了那啥大洋洲,看来也是尖子生呢。对了,你小虎哥还问起你来着,问你在龙华学习的怎么样?他这一问,把我都给问懵了,星星,龙华是啥啊?” “哦,龙华啊……”陈冰感觉自己从来没这么急智过,“这个、这个……我、我以前跟小虎哥提过一嘴,说要去龙华学习。那啥,妈——” 她一本正经,“我现在游学的地方就叫龙华。以后他要是再问起来,你就说我在龙华好着呢。” “哦哦哦,好。”被闺女混淆视听了一把的涂芳不疑有它,往下又是嘱咐过一大堆,终于挂了电话。 陈冰攥着手机,人愣愣的站在房门口,站立半晌,胸口长长吁了口气。 赵勤出门来洗漱,就看到那个住在下房的姑娘,一根棍子样的背对着他,杵在房门前,也不知脑子里正在想啥。 说她是“姑娘”,其实有点不准确。毕竟薄薄的一层衣服下,那瘦汀汀的一个人却顶着个明显凸起的肚子,是个很明显的孕妇了。 这些小姑娘家家的,看模样还这么年轻,却一个个的不学好。 其实方才她跟家里人打电话,他都听到了——不是故意听到的,毕竟一个院里住,这一敞开门,想不听到都难。 敢情还是个不娇气的,一概的报喜不报忧,说自己这边啥啥都好。 啥啥都好么?不见得。 明明都大着肚子了,还天天披星戴月的不消停,每每比他起的还早,比他回的还晚。就跟个老牛似的,一声不吭,也从不跟人示弱半分,实在没半点女人气。 和他以前那一干妖娆各色的马子,差的也忒多了——简直不像个女人。 赵勤人走去院子的盥洗池洗漱,大冷天的愣是拿冷水冲了个头,正拿毛巾擦着耳朵往回走——就见那孕妇还杵在那,不知在想啥想入了神,真是神经。 就是他经过她身后——他个高,她那点个头在他跟前简直不不值一提。于是,一搭眼,赫然就瞧见她耳后脖颈后,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红色丘疹,一直没入到衣领中去。 第五十九章 艾叶水 赵勤在古城干的是拉游客的营生。 他弄了辆小面包,平时没事就在游客中心拉拉散客。游客想包车的话也行,不过一般都是贪便宜的游客才选,毕竟他那面包实在是破,而且人长的又凶,看着实在不够“安全”,所以这样的活计不能说没有,但是少。 好在他手机里还有十几位导游的电话,总之活都是彼此介绍着来。有活就干,没拉人的活也搞搞运输送货啥的。 有一搭没一搭。 天高皇帝远,毕竟古城还是很美的——景色美,人也美,全国各地的美女好像都会来这里沾沾脚,披着鲜艳的本地披肩,个个花枝招展莺声燕语,配合着蓝天白云古桥流水青石路。以及常年大好的天气下便是在深冬都开不败的鲜花,真真哪哪都是风景。 在这里宜人的阳光下,便是靠在热乎乎的石头墙角晒一晒太阳,都是好的。 时间,仿佛在这里都变慢了。 赵勤这天送一波游客去游湖,一天转下来,其中几个女客人不知道从哪里弄的,个个手里拎着一大包的绿色叶子。要放平时他那个懒得说话的劲,才不会好奇,可几个女人在后座叽叽喳喳,直说是好东西!要带回家去晒干存起来,平时给家里人祛个湿气煮个水啥的都好用的嘞! 他实在忍不住,就问了一嘴,说这是啥? 一个女人回答:“艾叶啊!哦,这里本地人叫篙枝的,其实都是一种东西。这东西新鲜的时候拿来煮水喝,晒干后煮水洗澡,都是可以祛湿的嘞,古法子呢!” 赵勤第二天,没干活,就拉了一车厢的篙枝回来,有大捆新鲜的,也有人家已经晒好的。大铁锅是从东北面馆里拿的,临时在院子里拿砖头砌了个简单的灶,里边放干树枝点火,大铁锅放水,先煮的干的,一捆干的就这么丢下去——煮出来的水随着火势越旺,益发深绿,翻涌着浓密的绿莹莹的泡沫。 陈冰晚上兼职下班回来,就被院子里那一大锅“绿水”给震了下眼球——然后就被俞大姐给埋怨了。 俞大姐扒着她的衣领,又撸起袖子瞧了瞧,叹了口气:“你说你,浑身都这模样了,怎么也不姐说一声。要不是小赵瞧见了,你还准备捱到啥时候?啊?不难受么?抹药了吗?” 陈冰不好意思的缩了缩脖子。 她没跟俞大姐说,也是怕麻烦人家,人家热心,她却不想再给人添麻烦了。 “抹过,不大管用,平时有用盐水擦擦。大夫说孕妇是容易这样,等生完一般就没事了。” 俞大姐呵呵:“生完?就这模样等你生完怕是身上已经没块好皮了!” 然后,不由分说,把人往西南角的浴房里推,边还要恨铁不成钢几句,“盐水?亏你想的出来!用盐水擦不是更杀得慌的么?也亏了还没起泡破皮,否则用盐水能疼死你!行了行了,水都已经都煮好了,晾在浴房一桶,外边这个待会再给你热热。艾叶性子平,就是孕妇用也没事,这玩意才是祛湿的,别傻帽一个的乱鼓捣!你现在可是俩人,万事可得精心着点。” 陈冰洗耳恭听,且那艾叶水好像还真的管用,用那水洗过澡后,真的舒服了不少。 临睡前,陈冰想着怎么也得跟俞大姐道个谢,今天实在是麻烦人家了——刚准备出门,撞上俞大姐拎着一保温壶推门而入,听她又说谢,对方不高兴的翻了个白眼,说陈冰就是忒见外,老把人当外人。 俞大姐说保温壶里是新鲜艾叶煮的水,是可以喝的,效果也是祛湿,都能治疗湿疹。不过看在陈冰是个孕妇的份上,一天里喝这么一壶也就够了,不用多喝。 刚被呲了见外,陈冰这个木头人,正一时拿捏不住到底要不要再说声谢? 结果俞大姐神秘兮兮的冲她眨开了眼睛…… 陈冰:“?” “小陈啊,你知道,这艾叶是谁弄来的不?” 陈冰:不是姐? ——不是。你藏的这么严实,我不也是今个才知道的么?跟你说哈,是小赵,隔壁你赵哥,听说今天都没拉客,跑了老远,运回来老大一车!把我北墙那小屋都给塞满了! 陈冰:“……” 她也不知道一时该说啥,话说她跟赵勤一个院里做邻居也有两三个月的功夫了——她木,赵勤比起她来更是不遑多让,两个木头人平时都戳不到一块,毕竟都得去忙生活。在院里也就是晚上临睡前也许能搭见一眼,却基本没啥交流。 毕竟她也不敢啊—— 各忙各的,互不搭理。 所以,这一说艾叶是赵勤弄来的。陈冰张了好几张嘴,才嗫嚅出一句:“要不,我明天买点东西,谢谢他……” “哎呀,谢啥啊!”俞大姐无语的捅了她一胳膊肘,“你说你这丫头脑袋莫不还真是个鸡脑袋,咋都不开窍的?姐跟你说这个是要你去谢他吗?” 陈冰:“……” 见她一头白目支支吾吾的样,俞大姐心想好嘛,跟个鸡脑袋就不要拐弯抹角了。所以俞红豆果断放弃了暗示,改成了明示:“你就没觉得……你赵哥对你有点…那个意思?” …… …… …… 陈冰真心默了三默。 赵勤对她有意思?如果说有K她的意思,她还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她明晃晃拿板砖砸过他脑袋瓜子一回,更是开车恨不得撞死他N回。 所以她果断掐灭了房东大姐热情的八卦做媒热诚:“姐,我现在这个样子,你觉得有可能吗?不可能的。估计——” 她舔舔嘴唇,只能给赵勤脸上贴金,“估计赵哥人就是个知恩图报的,还惦记着他刚来煤气中毒那回呢。再说,也可能还是有点可怜我罢了。” 她的神情太过严肃和慎重,搞的俞大姐一腔火热的八卦心都半信半疑的冷却了下来:“你真这么觉得?” 为了赶紧杜绝身边人的旖旎心思,陈冰大言不惭的信口开河:“再说了,人家有媳妇。平时人家跟媳妇打电话我听见过好几次呢,可亲热了。别看赵哥人看上去怪酷的,不爱说笑,其实人家跟媳妇说话可甜言蜜语了。” 俞大姐:“……” 终于把怀疑人生的俞大姐给打发走,陈冰倚在床头喘了口气——她刚用艾叶水洗的澡,身上还残存着那种有点涩的青草气,此刻萦绕在鼻息间,还怪好闻的。 赵勤此举她的确不明白。 他到底有没有认出她就是当年和陈炽一起的那个“同伙”,她也实在看不出。 毕竟两人,平时实在没啥交集。 就这么摸着肚皮思虑着,艾叶水的气息充斥其中,陈冰渐渐的,睡着了。 她好久,都不曾这么好好睡过一觉了。 就连肚子里的孩子似是也体恤了一把母亲,本该倒腾胳膊倒腾腿闹的最欢的时候,也安安静静的,居然在艾叶淡淡的气息中,一起沉睡了。 第六十章 醪糟鸡蛋汤圆 陈冰一连熏洗了半个月的艾叶水,再配合着每天一壶新鲜艾叶煮水。别说,似是真的管用——全身的红色丘疹,颜色有在慢慢变浅。就连痒,比起之前那种叫人不得安宁,现在已经温柔多了。 对于赵勤的好意,陈冰自然没法做到无动于衷,某天抽空买了两条大中华,瞅他回家的档空,放去他窗台上—— “赵、赵哥~~”这称呼陈冰实在叫的不自在,不过也只能硬着头皮上,“谢、谢谢你的艾叶。” 她指了指院里北墙那小屋,那是个储藏室,里边挤了一屋的艾叶,最近都已经被她用去一半。 赵勤没吭声,不过把她“孝敬”的大中华拎手里颠了颠,看那神情也不知道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不过看来他是收下了,因为一拉靠窗的抽屉,两条大中华就给塞了进去,然后人就继续倒床上去了,扔给她一句:“甭客气。” 陈冰:“……” 好,最起码,又一次钱货两讫。 谁也不用有负担。 陈冰怀孕近七个多月,越到孕后期,肚子的形状益发可观——她发现自己开始小腿和脚都馒头样的肿起来,拿手指一按就一个坑坑,半天都回弹不回来。 之前的鞋子都穿不进去了——好在古城属于高原气候,除了一早一晚能冻死个人,只要太阳一出,温度立刻上升。所以陈冰买了一双老棉鞋,一早一晚都是穿这个度日,舒服!其他上班时候就包里塞个软底的平底鞋,就能凑付了。 随着月份渐长,她孕吐的毛病也已经好多了,就是估计是两个人吃饭,她的饭量越来越大——每天晚上兼职回家,都得给自己再下一大碗面条当宵夜。 这天陈冰不知道怎么了,化妆工作室的课还没上完就已经饿的前心贴后背,她把包里的一包饼干都吃了,还是饿的抓抓的,活像从嗓子眼里伸出一张小手来,逮住啥都想往嘴里塞。 好不容易等到下课,回去的路上正好途径一家抄手店——这是家生意很好的店,东西做的鲜美且地道,不光游客,周围的居民商贩也都来吃。陈冰有时候想奢侈一下的时候,也会在这里吃晚饭,特别是红油鲜虾抄手,滋味好的能叫人鲜掉眉毛。 就是此刻都已经夜里十点多了,人家这个点早该打烊了——却是陈冰实在受不住,想着进去碰碰运气,结果老板娘说抄手早没了,但店里还有醪糟,也还有点汤圆,要不给你做碗醪糟鸡蛋汤圆? 陈冰北方人,汤圆是吃过的,但醪糟却正经没尝过。不过现下只要有的吃就好,赶紧说好。 很快,人家一碗热腾腾的醪糟汤圆端上桌,大颗的鸡蛋花浮在上面,一股浓郁的酒味伴着米香,把陈冰整张脸都给包围在里面。 陈冰吹着气,急不可耐的把这一大碗美味灌下肚。 冷飕飕的冬夜里,吃这么一碗热腾腾的东西,整个人身心都被熨帖的很舒服——陈冰吃饱喝足,又累了一天,回家很快倒头睡下了。 却是第二天,陈冰惊讶的发现——原本自己已经好了大半的湿疹,复发了! 特别是肚皮上,直接从丘疹过度到一堆明晃晃的水泡!个个铮明体亮,含满了一包鼓鼓囊囊的组织液。 陈冰被吓了一跳,赶紧跑医院——医生问过她最近吃了什么,在得知她昨晚刚吃过醪糟后,说她这是吃了发物,所以湿疹卷土重来。 陈冰:…… 真是要疯了! 医生帮她挑破了水泡,让她去拿一种叫“冰黄肤乐”的软膏来涂——陈冰问这种药膏有没有激素? 医生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她的肚子,想了想,说:“你应该快生了,那应该问题不是很大。” 问题不是很大,也是有问题的意思。陈冰登时不敢拿了。 她再问这种情况可不可以继续用艾叶水熏洗?大夫摇头,说你这是孕期体质有变,而且随着月份增大,体内激素也在变化。而且现在湿疹已经严重到起泡破皮的阶段,再用艾叶水,会容易造成皮肤感染,建议不要再用了。 陈冰只能什么都没拿,两手空空的从医院出来。 很快,湿疹复发来势汹汹——她的手上脚上很快就爬满了一层层的水泡,搞的她只能像以前得了冻疮那样,戴着露指手套度日。 美观还是最最其次的,重要的是,陈冰越来越觉得全身都痒,头皮耳朵全身,每次她都得拿出十二分的毅力克制自己去挠。因为越抓越多,那指尖似乎滑到哪里,哪里就开始抓心挠肺…… 她一连好几个晚上感觉自己都是生不如死,恨不得自己是那长虫精,赶紧蜕一层皮下来! 这天晚上,陈冰在浴房里,拿毛巾蘸着盐水一点一点往身上那些惨不忍睹的丘疹按去——俞大姐说的没错,那些起了水泡再破皮后,如果再拿盐水敷,实在杀得能疼死个人! 但是即便是疼也比痒要好受——陈冰咬着牙,一点点把盐水敷遍全身。 最后套上衣服,提着水桶,一步步挨回房间。 盐水还渗在皮肤上,钻进那些破皮的水泡里,陈冰觉得自己走路都快要走不成步子,快要哆嗦成一团——赵勤正拎了脸盆毛巾去浴房洗澡,就见她人低头从自己眼前头走过,整个人像要缩进衣服去的样子。 他定了定神,瞥了一眼她拎着水桶的手背——没有戴露指手套,所以手背上一块块已经退变成一种酱红色的水泡残留,清晰入眼。 赵勤皱了皱眉头,停下了脚步。 他似乎还在斟酌要不要叫她一声,问一下这又是咋了? 就在这时,他们的小院,大门被哗啦一声推开了—— 已经很晚了,一般这个点该是俞大姐收工回来的时候——陈冰不想再被俞大姐逮到自己这幅糗样,埋头赶紧急走了两步,想躲进自己房间。 却是听得身后一声:“星星……” 陈冰愣了愣神。 多久了?已经好久没听到有人这么叫过她了—— 陈冰赫然转过身去,就见不大的院落中央,正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肩上的背包从他的肩头滑落,一直坠到他脚边。 他却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一般,一张明明眉目舒展的英俊脸庞,风尘仆仆,脸颊都被这高原的夜风给刮红了。 唯有一双眼睛,就像一支不回头的箭,就这么直直的落去她身上、她的脸上,她的褐色瞳仁里…… 他的神色一开始还有些游移不定,却是渐渐的,在看清楚她的脸后——他眼中浮现出一种如释重负的放松,唇角勾起,露出一个暖心的笑来,“星星,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六十一章 黑名单 陈冰下意识的第一反应,是要转过身去。 不过两条腿却像是生出根来,牢牢扎在地上,半分动弹不得。 赵勤好生打量了一下男人,甚至拧过头,又看过一眼——他神色存疑,毛巾擦着后脑勺,慢慢踱去了自己屋。 齐天几步走过去,他的神情在看到陈冰腹部高高的凸起时,有过那么一瞬间的讶异。不过,很快就安稳下来,好像心里早有准备,很自然的伸手就要接过她手里的水桶。 陈冰没让,把水桶换了个手,默了默,指了指自己的房门:“进屋再说。” 赵勤在窗口处,瞧见那两人一前一后钻进了屋,思忖了下,唰的拉上了帘子。 陈冰住的屋子很小,因为是朝北的下屋,常年不见阳光。高原的冬季本来寒冷干燥,可在这里,鼻息间仍能感觉到一股潮湿的霉味萦绕。 一张铁架的单人床,被褥铺的很简单,就是多压了一件大羽绒服——床头凳子上放了一台小太阳。另外就是床尾一个那种无纺布的简易衣橱,无纺布不结实,时间一长就发脆,现在已经掉的几块了。同样的一张斑斑斓斓的小圆桌上放着饭盒碗筷。可能是怕地上潮,米面粮油等都是放在纸箱里,搁在墙角一个凳子上。 作为女性来说,这房里的一切可以说非常简单了——只有窗口悬挂的一根铁丝上,晾着毛巾和一点小衣物。以及晾袜子的那种排夹,晾的却不是袜子,而是一块块清洗干净的化妆海绵。 陈冰进屋放下水桶,先去把铁丝上晾的内衣给一把薅下来,在手里团了几团,塞枕头底下。 屋里甚至都找不出一张能坐的凳子,她只能去搬放粮油的纸箱,想把下边的凳子给拉出来——齐天先她一步,上前捧住了纸箱:“我来。” 他手脚麻利,很快把凳子搬出来,还自行找到窗台上抹布抹干净。 因为方才在浴房拿盐水擦澡,陈冰身上只套了件棉袄,露着个细汀汀的脖子,她好像怕冷似的,把自己都裹进衣服里,领子高高拉起,简直快要只露出俩眼睛,这才回头跟他说话:“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芳姨说你在云南游学,不停的换地方,也没个固定的去处。我就去找了你以前的同事——” 陈冰心里唔了一声,摸着床头,慢慢在床上坐下来。 她一开始在古城工作,的确是先前在影楼的同事给介绍的——不过在影楼工作的人流动性特别大,很多同事早就不知道已经换过多少茬工作了,难为他还真找到了人。 “不过古城这里开影楼的还真不少,好在一家家打听下来,总算没做无用功。”对方终于也在她对面坐下来,一双眼睛恨不得眨也不眨,充满了关切之意,“星星,你这阵子,还好吗?” 古城做影楼的的确数量庞大,再加上各种旅拍店、摄影工作室,真要从中想找出一个人来,绝对算不上容易——他话说的简单,不过看那一满身风尘仆仆的模样,想必已经在古城转悠过一阵子了。 陈冰回答的简短:“好。” 多久没见了?半年多总该是有了。她当初离开的时候走的又快又急,谁都没打招呼。对他的印象还只残存在他准备要签香港的公司,然后,还是他中间牵线,介绍了化妆界的前辈龚老师给她,使她得到了一个很好的机会。 甚至,龚老师已经向龙华推荐了她。 再然后,她放弃龙华,扔掉手机卡,丢弃掉曾经的一切,远走他乡。 这还是她离家以来,见到的第一张熟悉面孔。 “我还是干的老本行,之前从网上知道这里,觉得不错,就想来看看。来了后发现的确很好,空气好,风景也好,所以就留下了。”陈冰解释的简单,“你呢,大圣,你怎么样?” 你不是应该去香港工作么?却为什么跑来了这里? 可能是看她把自己包裹的太过于严实,以为她冷。齐天起身,去窗台上晃了晃热水壶,试了下壶中水的温度,然后,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他明明才第一次来这里,却是看上去轻车熟路,边去倒水,边告诉她:“本来是去了英寰的,被安排在总部工作。但是后来一直联系不上你,问芳姨,芳姨说你去了云南,又说你手机丢了,还没来得及买新手机,每次给家里打电话都是用的街头的座机。” “之后我又等了两个月,终于等到芳姨说你买了新手机,给了我你新的手机号,却是从来没打通过。我就想着,不行,我得找到你,最起码听听你的声音,看你一眼才放心。却是,发现,想要找一个人,还怪不容易的。” 他端着一玻璃杯热气袅袅的白开水,嘴上云淡风轻,脸上是闲适的笑意。就像拉家常一般,反客为主,几步走过来,将水杯递给她。 陈冰心里还在思忖着,她当初好像把他、陈炽,还有小禾,包括唐小天和秦霜的号码,都给一口气拉黑了——那时候,她不想和以前的任何一切再有牵扯,异常决绝。 所以才打不通她的电话…… 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接水杯。古城虽是高原,却不像白水那样冬季能集体供应暖气,所以,屋子里真心很冷。特别是她这间朝北的下屋,一到晚上,那寒气似乎一缕缕就从墙角旮旯的钻出来,冷不丁嗅一口,都会被激的打个喷嚏。 陈冰没有接到水杯——因为对方抓住了她的手。 她那一双手,手腕、手背、乃至十指之上,都爬满了严重的湿疹——经历过水泡、破皮结痂一系列之后,残存是一块块酱红色痕迹,触目惊心,一直深入到衣袖之下。 对方的神情比一开始看到她高高隆起的肚子还要震惊,手劲很大,几乎是捏疼了她:“这是怎么了?!” 陈冰遮掩不及,被抓了个现行。 她奋力想挣回自己的手,却是对方比她更快——几乎一把就拉下了被她堆的高高的棉衣领子。 然后,她颈间耳后乃至胸口处那大片大片的湿疹,就这么突如其来的,暴露无遗。 第六十二章 辞职吧,好吗? 陈冰徒劳的想去掩上衣领,却是对方力气大到吓人,把她的肩膀都给捏疼了:“星星?” “没事,就是湿疹。孕妇就容易长这个——”陈冰好不容易从他手里挣脱开来,用力掩了掩衣领,浑身都往大棉袄里又缩了缩。 却是不知道一下又碰到了那里,也可能是一动之下,本来还残存在患处的盐水又洇了开去——陈冰只觉腋下一处杀的厉害,实在是太疼了! 她忍不住“啊”的一声,双臂抱住自己弯下腰去。 齐天登时有点慌了,匆匆放下水杯想去扶她:“星星——” 却是陈冰始终不肯抬头——等她终于抬起脸来,她哭了。 陈冰没想到自己会哭。 不过一个小小的湿疹而已,委实算不得什么大毛病。但这点小毛病却是把她折腾到够呛——她忍过了孕吐,忍过了抽筋,忍过了浮肿,却被这个去而复返的小毛病给折磨到夜不能寐…… 不敢吃药,不敢抹药,甚至连艾叶水也不能再用。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如果齐天不是在这里,她也许还不会崩溃。 却是这张脸实在太熟悉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们俩是一起长大的情谊,看见他就像看到曾经的家一样。 那些挤压在心里的,无处诉说的委屈和怨怼,以及那实打实的皮肉上的痛苦——在他双手抱住自己的那一刻,陈冰终于忍无可忍,呜咽出声。 她从来就不是爱哭的人,自小如是——他们两个自小一起长大,爱哭鼻子的那个始终是他,而一直保护自己为自己强出头的那个,始终是她。 却现在终于颠倒了过来,齐天紧紧环抱住怀中那个颤抖流泪的身体,掌心按去了她的头发,将她拥在胸口,似是想给予怀里人,自己全部的温暖和热度。 再然后,她身子一软,似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和情绪,往下坠去—— 陈冰好像睡了一觉。 只是好像而已,她其实,是晕了过去。 她醒来的时候是在触目一片白色的病房里,瘦伶伶的手背上扎着针头,在输液。 她现在这个样子,用药需要特别小心。 陈冰心头一急,刚要撑起身,手背上一暖,有人的掌心覆上来——“只是葡萄糖,给你补充点体力用的。” 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对方解释的准确而到位——俯身过来,指尖拨了两下她额前的碎发:“醒了,饿了没?我借了锅,熬了点粥,想不想吃一点?” 作为一个孕妇,陈冰现在本来就是两个人的饭量,虽然她半点孕期发胖也无,也不知道成日里这饭都吃去了哪里? 被他这么一说,喉咙里那张小手立刻就恨不能又要伸出来——她赶紧点头,都有点眼巴巴的意思了。惹得齐天一笑,就跟摸小孩儿似的,拍了拍她的头,起身去端粥了。 粥是大米和新鲜的小米混在一块熬煮的,粘稠到勺子搅起来都要费些力气——里面还放了青菜和瘦肉丝,撒了黑芝麻,应该还滴过两滴香油……那香味实在能将人的味蕾刺激大发,陈冰一只手捧着碗,一时间恨不能把脑袋都钻进去。 一碗下肚,她还有些意犹未尽,舔着嘴唇,心想应该再来两个夹肉烧饼才是正经。 说来也奇怪,她本来不是贪嘴的人,更不挑食,平时也不爱吃零食。却是自从肚子里有了个小家伙后,变的味觉奇妙起来,不能说啥啥都爱吃,但总归和之前比,全然不同了。 但齐天不准她再吃了,说她现在身体状况敏感,吃啥不吃啥都要掂量着点,也不能一味的贪多。总之先垫个底,缓缓再吃,少食多餐,否则对肠胃不好。 这话听着怪有道理,虽然陈冰并不想遵循,毕竟吃饱才是硬道理。不过看在这么长时间没见的发小面上,她只好按捺下澎湃的胃口,缓缓先。 齐天搬了个小马扎,靠在床头,手里捧着个热水袋,正放在输液的管子上暖着药水,好整以暇的跟她打商量:“星星,你的情况,我都已经咨询过医生了,也托人电话问过香港的医生。你现在之所以湿疹一直反复,一是因为怀孕体内激素变化,湿气加重;二是过度劳累思虑,身体的免疫力下降。根治这个没什么特效药,就是加强营养,保持心情舒畅。否则,等不到预产期……” 否则往下他却不说了,拐起了弯,“你看,因为长这个,你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生活状态很受影响。这样下去,对肚子里的孩子也绝对不好,毕竟母强才能子壮。要是连你都不好,又怎么能生个健康的孩子呢?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陈冰把他的话咂摸过一遭,点点头。 “所以,”他的手一直摸在热水袋上,此刻掌心也是热乎乎的一片,慢慢握去了她满是疮痍的手指,“星星,我知道你很热爱你的工作。但是,现在的你,当务之急,是好好休息,好好调理身体。所以,辞职,好吗?”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 “我会在你身边,会照顾你。一直等到孩子能平安出生——” “你之所以一个人跑来这么远的地方,不就是为了能好好生下这个孩子么?” 陈冰刚想开口拒绝——其实,她不是没想过辞职,每天的工作加上兼职,虽然是坐班,但一天里十多个小时下来,她常常都是腰疼的根本伸不直,尾椎骨也发麻,动辄需要起身走走才能缓一缓。 更不要提随着月份的增大,身体的益发沉重,两根下肢浮肿的一塌糊涂。 至于顽固的湿疹,之前医生也建议过要她这种情况要多休息,不可劳累过度。 但是,不工作,就攒不下足够的钱以支撑往下生产和养孩子的费用。 她是有点积蓄,但总还觉得远远不够—— 而对方此刻堪比她肚子里的蛔虫,还不等她开口拒绝就已经抢先开口了:“至于钱,你不用担心。我之前在学校勤工俭学,有些积蓄,现在在英寰工作,待遇还是不错的。星星,钱我借你,等你以后能工作了,再还我就是。还的时候加上利息,绝不让我自己吃亏。” 他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面上神情轻松,说话也是笑微微的,甚至还要开开玩笑的样子。却是他手中抓的她的手,越来越紧,紧到几乎不用揣测,就能一眼堪透他内心的紧张。 陈冰还是头一回见到,求着别人借钱,还紧张到生怕别人不借的情况。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心软。 即便他是她的发小,即便她知道他曾经爱她。 可是面对着一个怀着别人孩子的女人,陈冰觉得自己如果易地而处,自己未必会做到如他这般。 况且,为了孩子。 这是她自己的孩子——她是要该对他(她)负责的。 一时的意气解决不了问题。 一直的执拗也解决不了问题。 所以,她望着对方忐忑而真挚的眼睛,终于点了点头。 第六十三章 齐天大圣 俞红豆对齐天的出现,表示出十足的惊奇。 她本来以为陈冰这样孤身一个小姑娘,带球跑来天边的作风,肯定是遭遇了始乱终弃的渣男呗! 按俞红豆的想法,是绝对不赞成陈冰自己生下孩子的。这些小姑娘啊,哎呀呀,一个个的还是生活资历太浅!没有遭受过社会的毒打!根本不晓得生下以及养大一个孩子,是需要何等的心力和金钱! 只凭借一腔意气一身孤勇乃至那一点天生自带的母性——P哦,到时候真生下来了,又塞不回去。哭的只能是自己! 不过,一开始陈冰隐藏的太好,她人又瘦,穿上衣服不显山不露水,她自个不说,别人打死也想不到她肚子里还揣着个娃。可等到能显山能露水的时候,月份也大了,这时候再劝人不要,那可是够不厚道的了。不是足够铁的关系,这嘴还真没法张。 俞红豆本来都想好了,人家一个小姑娘,既然古城这么多饭馆中偏偏吃了自己家的面;古城这么多比肩接踵的房子里人家偏偏住了自己家的院子——那是啥? 那绝对是有缘啊! 即是有缘,便不可袖手旁观。 当个单身妈妈不容易,当个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的单身妈妈更不容易——俞红豆心想,没事!谁说没得男人就不能活?她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她一个女人家自从在古城落脚,单打独斗这么多年,不也照样挣出一片天地?虽然陈冰那人,跟她当年真真是啥啥都不一样,不过她看得出来,人的芯子是个好的,实诚的,这就够了。 即是有缘,还投缘,就该帮扶一把。毕竟,女人才更懂女人的苦。 结果,任俞红豆万万没想到,谁说人家陈冰没男人的!人家有男人!这不就巴巴的找来了——哎呀,以她开过光的一双慧眼,瞅着这陈冰的男人啊,还真是不赖! 个头高,模样好,端端正正和和气气的一小伙,见人就带三分笑,任对谁说话都是和风细雨,连声音都贼浑厚贼好听。怎么瞅怎么稳重,怎么瞅怎么顺眼! 而且人家对陈冰那真是一门心思的好——一来就折腾着要给陈冰搬家,说这下屋虽然价钱便宜,但现在大冬天的有点阴凉,陈冰现在身体里有湿气,还是搬去更向阳的房间合适。 俞红豆本来还有点遗憾,觉得人家这是看不上自己这小院了。 没想到人家小伙和和气气的跟她打商量:“红豆姐,陈冰说了,在您这住习惯了,又说她自从来古城就受过您不少关照,实在不舍得走。所以,红豆姐,您看,您院里正房那间套屋,要是您觉得合适的话,不如租给我们?” 俞红豆哎呀呀。 她这小院不比那些修的气派的客栈,走的是低调朴实的路子。但当初朝南的那一溜正房,她是准备给自己当婚房的,别看外边瞅着不咋地,可里子她是好生鼓捣过的。但后来她想跟他结婚的那个男人跑了,俞红豆自己一个人住着也浪费,就隔开自己住了一间,剩下的一间套房租给了一个画家。 那画家据说是个写意派,靠在古城卖画为生,可能能达到欣赏他水平的人少,所以生意干得有一搭没一搭,动辄就拖欠房租,好在俞红豆也不太计较。可几个月前这画家搭上一位四川来的富婆,直说是找到了灵魂伴侣。两人一合计,也不知去哪里净化心灵了,跑的直接几个月不见人影。 画家的东西可都还在屋里搁着呢——估计人也不会回来了,拖欠的房租更不用想了。俞红豆正想着改天给收拾收拾倒腾倒腾,没想到人家小伙子不嫌弃,看上这套间了。 那必须得愿意啊! 俞红豆就眼瞅着,这个叫“齐天”的小伙不光模样长得不错,过起日子来也是把好手——都不用她动手的,人家自个就把屋里画家的东西都给打包的整整齐齐妥妥帖帖的,连根铅笔都没漏下,一并给搬运去了储藏间里,也省的万一画家再回来找。 然后呢,人家也不用陈冰动一根手指头,用了也就一天的功夫,就把那朝南的套间给打扫的溜光水滑,还顺便添置了不少东西:光电暖气片就一连装了三组,古城大东头那个据说都是用的新疆棉花的棉被店,送货上门来两套厚实的不得了的被褥。其他的各种水果零食坚果更是成箱往屋里搬—— 百忙之中人家还过来问自己,说哪里能买到正经的山鸡蛋?哪里能订购每日配送鲜牛奶?鲜羊奶也行。 红豆姐,咱这地方最大的菜市场在哪?活禽宰杀和卖新鲜水产的地方离这远吗? 俞红豆越看越舒心,越看越眉开眼笑,越看越替小陈冰高兴。 敢情啊,这就是小两口吵架了呗,陈冰那个犟脾气二话不说就跑了呗,惹的人家小老公千里追妻——好在是个大团圆的结局,好,甚好! 俞红豆还偷偷瞥了一眼赵勤住的西厢房——这几天赵勤倒是照旧的早出晚归,对院里多了一个人,也没啥反应。 也是,俞红豆思忖,怪不得她以前说赵勤可能对小陈冰有点那方面意思,小陈冰一个劲的摆手说不是呢。自个小老公这么出挑体贴的一个人,哪里能是赵勤那个天天冷着一张脸连声气都不吭一声能比的? 就是齐天小哥还真是个敞亮人,自己脚不沾地的忙活了两天,给陈冰搬好了家,安置好人后,就挨个敲起了窗户——直说陈冰在古城这么久,多亏了大家伙照顾,为了聊表谢意,明天晚上他做东,请大家去朗月餐厅小聚。 说是大家伙,其实也没旁人,俞红豆和自家大师傅宋哥,饭馆的伙计刘二,再有就是住在西厢房的赵勤了。 齐天要请客的事,陈冰还真不知道——这两天她一直被按在床上休息,就连跟影楼和工作室辞职,都是齐天去跑的。反正要说跟人打交道,任谁也不比他大圣有能耐,陈冰这方面一点都不担心,放心由着他去了。 结果人家俩老板都主动打回电话来:小陈啊,你说你都病的那么重了也不跟我们透露下,还在一直坚持上班,从没耽误过一天工作。要不是你对象来跟我们解释,我们还真不知道你都住院了……唉,你说你这姑娘,太实心眼!这工作虽然重要,可再重要也不如人、不如你肚子里的孩子重要啊。你啊,就是太要强了,现在情况我们都了解了,你就安心好生在家休息,等啥时候生了娃娃,一定要通知一声哦,我们大家都去给你贺贺!讨个喜酒喝!对了,还有,等你啥时候能上班了,欢迎一定再回来那! 陈冰:…… 齐天大圣与人交手的能耐,果然不出她所料的——出类拔萃! 第六十四章 你不是孩他爸吧? 朗月餐厅的小聚,按理说陈冰作为主角,却木得机会参加。 照旧被按在床上躺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辞了职,一下不用每日奔命了,心头彻底轻松下来。 再或者是还换了房间~~~别说,俞大姐的这个套间真不错,向阳,阳光充沛,浅色壁纸木地板,装修格调很素雅。天花板上垂下来的水晶吊灯被大圣擦到bulingbuling闪闪发亮。而且除了是个里外两间的套间,里面的卧室还自带洗手间,装有电热水器,24小时都有热水。 大圣又一连加装了三组电暖气片,白天的时候阳光能一直晒到床上的新被褥上,床尾就是一直不断电的暖气片,暖烘烘的特别舒服。再也不是先前住在北边下屋的时候,屋里晾个小内内都好几天不干的情况了。 有钱是好——不过再一想这钱是跟大圣预支的,陈冰不免又有些肉疼。 不过大圣说的没错,这自己好了,孩子才能好。为了孩子,这钱再肉疼也得花。 工作压力暂时没有了,生活条件改善了,陈冰这几天觉得,自己的身体真有在好转的迹象——最最叫人头疼的湿疹,也似乎缓解了些,最起码,没那么叫人痛不欲生了。 齐天从朗月做东回来,嘱咐朗月的大厨另做了一道白切鸡,没有放辣油也没有放蒜汁,只搁了一小盒的酸梅酱,自己拿食盒拎了回来——俞红豆今个晚上高兴,一直拍着他的肩膀说替小陈冰开心。这一高兴,喝的就有点大发,刚刚被宋哥给直接拎进屋去了。 至于住在西厢房的那位,一直走的是沉默寡言的路线,菜该吃吃酒该喝喝,自己端杯过去表示感谢,该碰杯也碰杯,其余半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不,还是有一句的。 他当时出去结账,回来的时候,在餐厅的走廊,遇上正在窗边抽烟的赵勤。 齐天这样的性子,自己宴请的客人,自然要体贴两句,打个招呼。结果对方捏着烟卷朝他转过身来,一双肿泡子眼看人阴恻恻的,一口烟喷去脸上,颇有些皮笑肉不笑。 问:“你不是孩他爸?” 齐天愣了愣。 其实,陈冰早有对他说过赵勤是谁。 也说过她跟这个人之间的渊源——根自然还是在陈炽身上。 陈炽不陈炽的,齐天不愿去提及。不过赵勤这个人他也是有印象的,虽然年代久远,但他记人特准,很快就想了起来。 只是陈冰说,赵勤应该是没认出自己,或者认出了,但已时过境迁,脱胎换骨,不想跟她这个丫头片子再计前仇了。 却是这一声貌似八卦的问句,陡然令齐天后背微微一刺,嗅到了一丝不太寻常的意味。 “哥你说笑了——”他笑的无比自然,还带点被人揶揄的委屈,“您这不是埋汰我嘛~~~我可没那么大的胸怀。” 赵勤视线在他脸上盘旋三圈,嗤笑一下,扭过头去继续喷云吐雾了。 齐天拎着食盒,摸进房门的时候,里面屋的灯已经拉灭了,陈冰看来已经睡了。 他俩已经商量过,对外统一口径,默认他就是孩子的父亲——这是齐天要求的,毕竟真要解释起来实在是一头官司,况且,陈冰也不会跟人去解释。所以与其被人好奇指指点点影影绰绰,不如干脆认下这名,最起码外边看起来名正言顺的光明正大,也方便他照顾她。 他敲了敲卧室房门:“星星,睡了吗?饿不饿?我给你带了点吃的。” 陈冰毕竟是近八个月的身孕了,睡的浅,很快就醒了——餐盒里的白切鸡嫩的还带有微微的血丝,捂在手里还是热乎的,虽没有其他佐料,但那皮肉沾一点酸梅酱,还是异常开胃。 陈冰一会功夫就啃的一盒子的骨头,两手两腮俱是油光光——齐天哭笑不得,拿热水浸了毛巾过来给她一根根掰着擦,就听她问:“聚会顺利吗?” “挺好的,大家吃的挺高兴。刘二还一直嚷着要去唱歌呢,不过被豆姐K了头,说你是光棍一个,人家可还要回家伺候媳妇呢。” 陈冰从小一张木头脸,眼下都要快当妈妈了,也愣是没从脸上看出什么母性的光辉。听他汇报,也就干巴巴的“唔”了一声,看模样是吃饱了,又困了。 齐天洗干净手,过来检查了下她身上的湿疹。 孕妇用药需要特别小心,好在那些长水泡的地方已经大部分挑破,现在已经结了痂。只要能好好补充营养,多休息,应该会慢慢好起来的。 齐天扶了人躺下,把U型枕垫去陈冰腰后,再塞好被子——现在这样大的月份,医生嘱咐了,要尽量保持左侧卧的睡姿,这样能减小对心脏的压力。他摸了摸床尾的暖气片,调到一个合适的温度。然后又把加湿器重新灌满了纯净水,把模式到最小。门窗窗帘重新检查过一遍,按亮一盏小夜灯,这才轻手轻脚的走出门去。 他就睡在外间客厅的沙发上,陈冰说要弄来张床,沙发不舒服——他没让,都说了是孩子爸爸,却要睡两张床,平白又塞人口舌,况且沙发他觉得就挺舒服的。 齐天临睡前,在茶几上拿白纸列了明天的事宜:去水产市场买鱼,最好能买到新鲜的青龙鱼。这鱼刺少肉嫩,熬汤特别好,很适合孕妇。 他已经考察过了,街口那位山东口音的大爷家出的豆腐品相就不错,可以买点回来一起炖鱼。另外新鲜的猪肝也要挑两块。这个时候的古城正是本地特产雪桃的上市季,可以买点回来当个零嘴。不过同时上市的海棠果性寒,是一定一定不能吃的。 笔在海棠果三个字上,重重打了个叉。 对了,明天还要去医院,找医生开点进口的复合维生素和深海鱼油。他上网查过,这两样吃点都没坏处。另外,还要拿点药膏回来,就是用之前,记得还要打电话问问香港那边的大夫,确认下孕妇能不能用…… 毕竟每家大夫的口径都不太一致,还是多确认下更放心。 杂七杂八不知不觉纸上已经快写满了——齐天放下笔,捏了捏眉心,拉灭了灯也准备睡了。一门之隔的卧室那边静悄悄的,如果仔细屏息静气的去听,间或能听到里面人微微的呼吸声。 不管怎么说,已经是越来越好了。 齐天人躺去沙发上,脊梁一碰到身下的柔软,这才感到腰酸背痛——这些天他一直马不停蹄,直到这深夜躺下来才感到了几许乏意。 不过,很安心,也很满足。 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他侧耳听着里面人的呼吸,慢慢的,也阖上了眼睛。 却是这种安心只挨过了一晚,第二天一早,齐天是被一阵呕吐声惊醒的——他跳下沙发,冲到里面的卧室:陈冰人在洗手间里,痛苦的呕吐声一阵接一阵传出来。 齐天心头隐隐发慌,不过还是稳了稳神,敲着卫生间门:“星星,怎么了?又不舒服了吗?” 过了一会陈冰才能打开门,齐天觉得自己眼皮都陡然跳了三跳! 才不过一夜的功夫,她整个人却浮肿的厉害,脸颊都生生大了一圈,像个泡了水的发面馒头。肚皮睡裙下高高隆起,至于下面裸露出的小腿,惨白惨白的,掺杂着上面已经结痂的暗红色湿疹—— “我没事……就、就是又吐了。”陈冰手里拿着毛巾,有气无力的蹭着嘴角,“奇怪,都好久没吐过了……” 齐天却像心有感应一般,陡然伸出手去——下一秒,陈冰身子一歪,坠进了他的怀里。 第六十五章 妊娠高血压 古城妇产科一头花白头发的闵大夫捏着手里的化验单,忍不住瞧了眼眼前满脸焦灼的年轻男人。 “第一胎?” “对。”这位年轻的准爸爸,回答的又急又快,眼睛眨也不眨的盯在她嘴上,好似生怕从中吐出什么洪水猛兽出来。 “大夫,我爱人……她——” “孕妇才22岁,这症候的确越年轻才越是高发期。”闵大夫也不多卖关子,“看尿检,已经出现了蛋白尿,这已经属于子痫前期了。” “孕期已经32周,突发性的妊娠高血压,目前的症状还是头晕呕吐身体浮肿。再往下,还可能会出现子痫抽搐,同时并发症的危险也很高。特别在妊娠晚期,会出现妊高症心脏病,胎盘早期剥离,甚至是急性肾功能衰竭。不管对胎儿还是孕妇来说,都非常危险。” 随着大夫的话,这位准爸爸的脸色益发苍白,双手攥拳,现深呼吸了一口,才能继续:“大夫,还请拿出最好的治疗方案,一定要确保我爱人的安全,不管花多少钱都行!” 闵大夫摇摇头:“不是钱的事。” 她忍不住又打量了面前这位焦灼的病人家属一眼,问:“你多大?” 对方被问了一怔:“24岁。” “还很年轻啊,小两口都这么年轻——”闵大夫尝试着提出解决方案,“当下,对孕妇来说,最安全也最妥帖的方案是:终止妊娠。” “……” 闵大夫知道一般这个提议不会有人容易接受,所以很是有些循循善诱:“你们还年轻,日后还会再有孩子。现在孕妇的确是太年轻了,这个病症,多出现在20岁左右,或者38岁往上,年纪太大或过小都是高危群体。所以,如果想万无一失的话,最好的方法就是终止妊娠。虽然说不能保证下次怀孕是不是还会出现同样的问题,但几率相对来说,会小一些。” “大、大夫……”这位准爸爸估计被这通洪水猛兽已经砸晕了,沉默了好一会,才能缓过神来,尝试着问,“都已经32周了,如果提前让孩子出生的话——” “提前剖宫产不是不行,孩子虽是早产,但只要还没有引发胎盘剥离等并发症,存活几率还是很大的。但最危险的是产妇,在这种情况下剖宫产,很容易会引起产后血液循环衰竭,这是非常严重的并发症,会要人命的。” 对方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所有的血色,似乎随着最后一句话都尽数褪去。 但作为大夫,自然是要把所有可能会发生的突发状况都尽数告知。虽然眼前这个年轻的准爸爸,样子真的很叫人揪心。不过闵大夫这么多年的妇产生涯,对这些都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好在对方很快恢复了神志,思忖片刻,真诚求问:“大夫,除此之外,比较保守的治疗方案有哪些?” 陈冰没有住院,她早上出现了久违了孕吐,还突然昏厥,一醒过来后,其实把自己也吓的够呛——后来看到绑在肚皮上的胎心监护,那咚咚咚欢快蹦跳的声音像是一味抚慰剂,把她吓的破碎的胆,又给慢慢拼凑起来了。 齐天从医院拿了一堆的医疗器械回家,什么血压仪,胎心监护器,居然还有一个家用的心电监护仪! 说是她已经进入孕后期,要格外的精心注意,每天的仪器监护是必须的,然后之前每个月一次的孕检,现在也变成了每周一次。 总之就是战况升级,惹的陈冰都隐隐紧张的同时,却是看对方如临大敌的一张脸,愣是被逗乐了:“大圣,现在真应该给你个镜子——瞧你现在这张脸,快赶上我妈了。” 对方愣了愣,这才紧绷的双肩一松,卸下一口气来。颇有点无语的瞧了她,口气不无埋怨:“对,我就是个老妈子的命,大老远的跑来,连消停都不给我消停两天,又闹这一出出的,吓的人快没了半条命。” 陈冰知道他辛苦,不过估计他俩实在是太熟了,一个谢字反而张不开嘴。只好安慰先:“没事没事,你放心。我这不好着的吗?又有你这个老妈子随身伺候着,享受的不得了。今个估计就是大意了,吃东西没吃好,往下我一定注意,都听你的。” 她话说的轻松,就连老木着的一张脸,都难得露了点俏皮的笑意。只是她人浮肿未消,整张脸白白涨涨的,就连那笑,浮在这样的一张脸上,都瞧着诡异不堪。 齐天垂下眼睛:“好,你说的,以后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嗯嗯。” 却是往下的日子,益发的难熬起来。 随着月份的往前迈入,日渐增大的胎儿挤压内脏,陈冰开始动辄变的呼吸不畅、整个下肢肿到溜光透明,脚踩在鞋子要好半会才能有知觉——她每天的行动范围,也不过是在天气好的时候,躺在廊下的躺椅上晒晒太阳。 她再也不是以前怎么吃都吃不胖的瘦削模样了——现在的她,肚子像个球,浑身肿的也像个球。唯一的好转是湿疹终于没那么严重了,不过齐天还是严格把控她的饮食,例如盐是要必须要少吃的。 他的严格甚至都已经到了一种严苛的程度:那天俞红豆带回来一点猪血灌肠,看陈冰实在馋得慌,就偷偷给她吃了一口。结果…… 就被齐天给凶了。 俞红豆:呜呜~~,再也不说小哥哥脾气好了,黑脸太可怕了! 陈冰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被插满管子的大肚瓶——每天早中晚三次的量血压,每天早中晚五次的做胎心监护,睡觉的时候身上还要绑心电监护。便是这样,大圣还是不放心,卧室门都不让关了,每天晚上都要跑过来看她N次,好像生怕她睡一觉就死了…… 陈冰:…… 会不会有点太夸张? 有时候看她难受到睡不着,他会在她身边坐下来,成宿的帮她按摩。 “不用……”她腰疼钻心,怎么躺都躺不住,却又不想让他太过劳累,嘴硬道,“你去睡嘛,这都半夜了,你这人是神仙么,怎么都不困的?我待会就会好的,你去睡啦。” 屋里还关着灯,只有洗手间门前一盏小夜灯还亮着。 就在这一点点的微光里,男人静默不语。 只有掌心的力度连绵不绝,柔和而缓慢的推碾在她沉重而僵硬的腰际——的确很舒服。 陈冰捂着被子,心脏被压的难受,深深喘过一口气……方才,她又吐了。偷偷跑去洗手间吐的,使劲捂着嘴,也不知道被他听见了没有? 就是身后那双手,无声的攀去了她的肩,抱住了她—— “星星……”他的脸埋在自己的颈后,脸上似乎湿湿的,沾在她的脖子上。 他这是,哭了吗? 陈冰动了动,想回头——对方却把她抱的更紧了,吸着鼻子,似在哽咽。 她刚想问一声怎么了? 就听他埋在自己脖颈间喃喃:“星星,你……有没有、有没有……哪怕有一秒钟想过——” “……不要这个孩子?” 第六十六章 请和我结婚吧 陈冰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过这样大的力气—— 她赫然转身,一把就把人推了开去! 齐天踉跄了一下,陈冰拉亮床头灯,但见他站在床边,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一种无力还是无奈,目光哀怜,眼下隐隐两行泪痕。 陈冰一字一句,那字眼简直像是从唇间迸出来的:“齐天,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站在那里,突然笑了笑。 然后慢慢跪在了床下,拉过她的一双手,把脸埋去了她的掌心里。 “我知道,你不会。”他低声,“你跑来这么远的地方,坚持了这么久,就是想要生下这个孩子……我都知道的,星星。” “你便是拼出命去,便是不要自己的性命,也会生下这个孩子。” “我知道,星星,我都知道……” 陈冰觉得自己掌心中濡湿一片,是他又在流眼泪了——他小时候是个爱哭包,的确有事没事就要哭一泡。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长大了,从躲在她身后,变成了站去她身前,为她遮风避雨——她已经多久不曾见他哭过了? 记不得了。 好像的确许久许久了。 “可是,可是我好怕——”他终于朝她抬起的脸上,此刻却是泪流满面,“我好怕啊,星星……” 陈冰方才的怒气,眼下皆化作震惊:“……大圣?” 他含着眼泪,张开手,把她拥进了怀里,“我好怕,怕你……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行吗?” 他身体不住的在抖,胳膊慢慢箍到到像要把她嵌进自己身体里那样紧,声音犹如游魂,撞在她耳廓,“……你能答应吗?” “能。” “你发誓——” “我发誓。” 似是她斩钉截铁的态度抚慰了这一刻迸发的心悸,对方终于慢慢冷静下来——他坐在她身侧,握着她一只手,摸着上面湿疹褪去留下的痕迹。 陈冰隐隐知道,他为何会这样。 毕竟自己的身体状况,她总能感觉的到——虽然他没对她说过半个字。 但该是有多糟糕,能让他怕成这样? 突然,陈冰的肚子,重重的蹦跳过一下—— 这一下实在是很大幅度的“跳”了,齐天挨的这么近,肉眼可见的都看到她肚皮呈波浪状的滚了一下—— 他眼睛都睁大了,一脸呆滞的冲她面面相觑。 陈炽裂开嘴,真心实意的乐起来,掌心摸去自己此刻正很不安分的肚皮:“嘿,你刚才瞧见没有?他(她)那是在里边翻跟斗呢!” “瞧、瞧见了……”年轻的男人,似是有些不相信的自己的眼睛,掌心忍不住也放了上去,“的确动了一下,有、” 他突然孩子气的抿了抿嘴,笑起来,“有点吓人!” 陈冰抓了他的手,放去某个自己感觉更敏锐的部位:“这阵子他(她)懒,已经好久没翻过这么大个的跟斗了。估计是睡了一大觉醒了,在伸懒腰呢——你摸摸,在这——你看,这是他(她)在拿脚顶着肚皮呢!” 对方屏息静气,掌心微动,脸上的表情从迷惑渐渐换做惊喜:“还真是!” “对?”陈冰喜滋滋的,“他(她)其实挺懒的,有时候怎么叫都不动一下。有时候又动起来个没完,特别是你睡觉的时候,他(她)就偏醒了,,鼓捣的你也睡不着,一点都不听话!” 他望着她, 他望着她——虽然脸和脖子浮肿,虽然眼底发青;虽然睡裙下伸出来的一双脚,膨胀到一种令人心惊的形状;虽然衣领处,湿疹留下的瘢痕依旧清晰可见……却是此刻洋溢在她眉目间的喜悦,浮动在她身上的光芒,如此的璀璨又如此之温柔。 也许每个女人,在选择成为母亲的时候,都能拥有这样动人心魄的美丽。 齐天捉住了她的手指,将她掌心捧在自己唇边,轻轻吻了下:“星星,我们结婚,好吗?” —— 这句话,从他在古城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已经决定了。 他知道陈炽出国了——虽然他并不清楚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陈炽的确丢下她一个人,走了。 而当陈冰也一翅膀刮去了不知哪里,所有通讯一概不通,他渐渐感到事情不对了。 他在香港的工作,正是新人打基础的时候,而且已经渐渐得到了赏识——但他辞职了。 上司问他理由,向来可以侃侃而谈的他,第一次选择了沉默。 好在上级不舍得他这棵好苗子,没通过他的辞职申请,只说权当给他放个长假,为期三个月,等把个人私事解决好,可以再回来。 这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每年多少应届毕业生挤破了脑袋想要进的好公司,却肯为他这样一个毫无根基的新人,留个门。 但他,已经不打算回去了。 他在古城遍寻人而不得的时候,无数遍的在想:我一定会找到她,一定。我再也不会,放任她再一次离开我身边。 他甚至已经准确预感到了她即将脱口而出的拒绝,抢先一步选择了迂回:“星星,你先不要一口回绝我。而是先好生想一想——” 方才那一刻软弱的崩溃不是他的风格,有条有理分析利弊,才是他的长处。 ——你没有结婚,却要生孩子,而且还不是本地居民。本地的医院虽不至于因为你没有生育证而拒绝接纳你,但这也只限于医院,只限于救死扶伤。 ——你之所以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肯定是想躲到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不用受任何打扰和指摘。可星星,人活在世,便是躲,又哪能如此轻松?你自己一个的时候或许还可以,但你现在很快就要有孩子了。如果你想在这里继续生活下去,你一个成年人,只要有身份证,自然可以来去自如,可是孩子呢?你不是本地人,又是未婚,你是没可能在本地给他(她)落户的。 ——没有户口,以后孩子的医疗、教育都会困难重重。他(她)可能连最普通的疫苗都没办法顺利的打,更别说以后上幼儿园、上学。 ——是,法律规定,非婚生子女也是可以落户的,但那样会非常麻烦。而且,即便为了落户口你回去白水,但突然带回一个孩子,当初躲掉的指点和口舌,只会更狂热的扑过来。不光是你,甚至连你的父母,你的孩子,都会受到影响。而星星,你会想看到你所爱的人,被人背后指指点点,当个饭后的的谈资吗? 所有这些,都是不容忽视的事实,也是很快就要摆在眼前的现实。 而我们现在,明明可以有个最简单的办法,可以解决这一切的—— 所以,星星,请和我结婚。 就当是为了这个孩子,可以和别的孩子一样, 我们,去领证。 第六十七章 我问的不是他 陈冰的确好生想了想。 对方说的没错,这就是摆在她面前的现实,其实,她自己也很清楚——靠她自己,她没办法给孩子落户。而回去白水,因为未婚生子,将要遭遇到的揣测和蜚语,便是她不在乎,却没法让父母不在乎,没法让无辜的孩子不在乎。 大圣提出的,的确是最简单也最一劳永逸的办法。 但,她还是摇摇头。 ——不,这样对你不公平。 她抬头对他笑了笑,领证可能很简单,等给孩子落了户,再离婚也很简单。但这样等你日后再恋爱结婚,户口簿上就变成二婚。 这样,岂不有点冤枉? 便是你因为咱们两个的情分,不在乎这些,马姨和齐伯伯也会不在乎么?自己的儿子好端端突然结婚又离婚,当了个便宜爸爸……放任何为人父母的身上,都会很难接受? 他们两个从小就疼我,陈冰摇头,将心比心,我不能这么做。 对方目光笔直,一直盯着她,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就在此等着她——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是真的愿意,想做这个孩子的爸爸?” 他轻声,“星星,你能不能,给我这个机会?” 陈冰倏忽抬起了眼。 他的意思很清楚了——他说的结婚,是真的结婚。 他指的领证,也是真的领证。 并不是为了单纯给孩子落个户,简单去走个过场。 甚至,也已经决定,人前人后,他就是这个孩子的亲生父亲,不需要一点质疑。 他们两个从小青梅竹马,父母辈更是多年的朋友,彼此亲厚彼此关照,如果他们结婚,便是贸贸然抱回去一个孩子,双方父母估计惊讶过后,也会是喜悦更多。 皆大欢喜。 可,她,偏不愿意。 陈冰吞了口气,张了张嘴—— “好了好了,咱们不说这个了。毕竟离生还有一阵子呢,” 没想到对方抢先开口,脸上重新露出熟稔的笑容,“大夫说了,你现在就是好好休养为先,其他一概别想。毕竟,先能好好生下孩子才是正经。其他的,咱们以后再慢慢商量。” 他俯身过来,扶了她的肩, 将她重新扶躺去枕上,体贴盖好了被子,顺便还自嘲了一句,“这回怪我,是我孟浪了。你别多想,好好睡。” 他似乎有一双永远能洞穿她的眼睛,方才还箭在弦上,眼下就随着几句轻言慢语,气氛很快缓和了下来。 陈冰一直紧拽的胸口,竟也忍不住,松下一口气。 往下,他没再提起过这个话题。 每天只是变着法的给她做好吃的——大圣打小就是被父母舍出来的孩子,什么家务活都不在话下,做饭更是一把好手。 小时候,她因为想给大哭的他炒个鸡蛋以示安慰,结果被锅子烫红了胳膊——往后,起码有他在跟前的时候,他再也没让她碰过火了。 每天,陈冰的日程,就是吃饭、院子里溜达着散步,晒太阳,测各种指标,按摩,睡觉。 天气晴好的时候,他也会带她出门放放风——作为一个旅游胜地,古城永远热闹。街边永远是琳琅满目的小店,每条青石板的巷道下哗哗淌着流水。穿着少数民族服饰的大妈或少女在路边挑着扁担,大冬天的还有撺成一串串的鲜花搭在手边叫卖。 那颜色姹紫嫣红,陈冰在古城待了这么久也叫不上名来。大圣跟普通话蹩脚的大妈们一番交流后,告诉她这种花叫天竺葵,色彩绚丽味道却清淡,见她喜欢,还别了一朵去她鬓间,拍了好几张照片。 近些日子还算顺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照顾的妥当,每周例行一次的医院检查。闵大夫表示各项指标稳定,目前只要保持住,坚持到满39周的预产期,就是胜利。 齐天一高兴,晚上甚至做了顿火锅,底汤用的当地新鲜的菌子,配着番茄和肥牛片,虽然还是恪守清淡,但给陈冰的芝麻酱里格外开恩,放了一点新鲜的韭花——拿锅底的菌汤浇上这么一勺,筷子一搅,光调料的滋味就够叫人鲜掉眉毛。 一顿火锅吃的陈冰心满意足,连晚上都睡的格外踏实,不曾恶心也没有吐,睡了一个难得的好觉。 第二天,看日历,是古城周边各乡镇本地人赶集的日子。齐天早就念叨着要买只老鹅,拿来炖汤;还要再买些新鲜的鹅蛋——所以一大早就拎着竹篮去赶集了。 临走,嘱咐她说今天日头不错,十点钟的时候可以晒会太阳。 陈冰从善如流,不到十点就躺去了廊下的躺椅,披了条毯子——全身都被这高原的阳光给暖暖的烘着,格外舒坦。连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也欢喜这份悠长的温暖,肚皮下打了个滚伸了个懒腰后,也安静了下来。 陈冰就着太阳,睡了一觉 等她模模糊糊睁开眼的时候,一时竟不知是何时何分,隐约感到身旁立着一个人影。 “回来了?”她下意识的以为那就是大圣,随口问道,“赶集的人多不多?” 对方没吭声,陈冰现揉了把眼睛,方才看清,那是赵勤。 他就站在离躺椅不远的地方,好像刚回来,视线中满是考量的意味,就这么毫无遮掩的放去她身上。 陈冰被这目光看的有些发毛。 这阵子她被大圣围着打转,虽还住一个院,两人基本上却没什么能撞上的机会。 竟是这会子碰上了—— 她知道自己目前形象不堪,正寻思着打个招呼,免得尴尬。 就听他开口问:“孩她爸呢?” “哦,”陈冰忙直起身道,“他出去买菜了。赵哥找他有事?” 没想到对方竟是笑了笑,摸着下巴,慢悠悠的:“你知道,我问的不是他。” 他阴恻恻的目光从她的脸上转去毯子下她高高隆起的肚皮上,“孩子亲生的爸爸呢?他去哪了?你都这样了,他都不来瞧一眼?” 纵然此刻头顶太阳的余辉仍在,一时间,陈冰仍觉得后背陡然被激出了一层冷汗! 她木着一张脸,唇紧绷成了一条直线:“赵哥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对方好整以暇,嗤笑了一声,摸着下巴,转身走了。 这天,齐天满载而归,陈冰就听他边忙活,边高高兴兴的跟自己念叨,说今个赶集运气不错,买到了两只三年的老鹅,已经都宰杀好了,留着和药材一起炖汤。他在香港待过一阵子,据当地人说,老鹅炖汤最是滋补,还不上火。 陈冰见他安置好了老鹅,又把买回来的鹅蛋一个个清洗干净,擦干——俞红豆说的,孕妇每天吃两个鹅蛋,可以排胎毒,以后孩子生下来,不容易生黄疸。 他明明年岁不大,按说还是个毛头小伙,却是辞掉工作,像一个最专业的准奶爸,一心围着她打转。 她一直没说话,对方很快发觉了,擦了擦手:“怎么了?” 陈冰吞了口气:“我想搬家。” “搬家?”他面露疑惑,走过来拖了把椅子在她身边坐下,顺手拉过她的手,给她按摩手指。 “搬家不是不行,不过你还有一个月就生了。现在搬家,怕是有点折腾。”他看出了她的心神不安,安慰,“我都已经想好了,你这种情况,医院肯定是要提前两周去住的,等你生下孩子,出院的时候,咱们再换个带电梯的楼房住。” 他瞅了眼外面的院落,“其实这里还不错,就是房子还是老了些,电线管道什么的都有些年头了,背阴的地方也容易潮湿。到时候你坐月子,还是住楼房更合适。” “等忙完这两天,我就去找中介看看。” 他说的都对。 但她并不是为了这个。 却是要对他全盘托出,她又张不开这个口。毕竟,是她一开始,就大意了。 现在即便躲,还有一个月就要生,她身体又是这样的状况,又能躲到哪里去? 或者说,非要自我安慰值得庆幸的一点,是赵勤想要找的人,始终都是陈炽? 不,他只不过是在等待而已,等待一个可以把他们一网都打尽的“机会”…… 这天夜里,陈冰辗转反侧,心慌气短,一直睡不着。齐天听到动静,热了杯牛奶端进来,她硬撑着喝了,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要再胡思乱想。 浑浑噩噩中,她终于睡着了。 半夜被腹部一阵绞痛惊醒,陈冰不明所以,伸手摸了一把,然后,摸到一手的黏湿血腥。 第六十八章 逃生 “孕期多少周?” “3、34周——” “提前一个月,属早产。产妇宫口未全开,产道出血,羊水已破,宫缩乏力,用药了吗?” “用了麦角新碱,但不管用。” “用球囊压迫,介入下做子宫动脉栓塞。” “宫缩还是不够,患者情况怎么样?” “持续昏迷中,高压170低压120,患者孕32周曾确诊妊娠高血压,现在还在出血!” “继续给缩宫素,配合前列腺素。” “是。” 陈冰觉得,自己像是走在一团好大的雾里,一切都白茫茫的看不真切。 脚下软绵绵的,不知是踩了棉花还是云朵,身子也很轻,完全感觉到四肢的重量——说实话,自从她怀孕以来,还不曾有这样轻松舒适的时刻。 只是耳边嘈杂,头顶像是被劈开一道天光,影影绰绰的有纷杂的人声和脚步声——而她就像被隔绝在另一个空间,只能听得见,模糊瞧的见一点影子,自己却口不能言,使不上一点力气。 甚至,连动一下手指都不能。 慢慢的,那些嘈杂声似乎都离她越来越远,却是咚咚咚跑来跑去的脚步,震动到她有些不舒服。头顶那道天光变得稀薄而黯淡,眼皮越来越重,身体好像被在往无数个方向反复撕扯,却一点都不觉得疼。 她只是觉得困,觉得累。心想,我睡一下,只睡一下下就好。 却是有人俯在耳边,一遍遍在唤她名字。 星星,星星! 她小时候,曾问过爸爸,自己为什么会叫“星星”? 天上的星星都很亮很漂亮,而自己一点也不起眼,一点也不亮。 爸爸呵呵笑,把她举的老高,让她坐在自己的肩膀上,抱着自己的脖子——爸爸说:“怎么会,星星在爸爸妈妈心里,就是一颗最漂亮也最明亮的星星。” 星星,星星! 可陈炽偏不喜欢这样叫她,他是她唯一的哥哥,大伯母说他们是这世上,除了父母外,最亲近的人,要互亲互爱。他却偏不喜欢她。 他总是偷偷唤她“尾巴”,因为她头发黄辫子细——所以,尾巴尾巴,小尾巴,黄尾巴。 他的确不喜欢她,嫌她不好看,嫌她脾气臭,嫌她嘴不甜,嫌她脑袋笨——他总是嫌弃她这嫌弃她那,她本该很讨厌他的。 可奇怪的是,她不讨厌他。 他从来都是顶聪明的,算术题做的又快又好,还认识好多的字,好多的车,好多的枪。甚至连子弹,他都能说出这一颗和那一颗,有啥不一样。 对着大人,他的嘴巴总是抹了蜜一样的甜,奶奶顶喜欢他,爸爸妈妈也顶喜欢他,左邻右舍,还有好多好多的小伙伴,他们都喜欢他。 她是不想跟他说话,可是,却也偷偷羡慕着他。 她有一个这么优秀的哥哥呢,只可惜,哥哥不喜欢她。 可不喜欢她的哥哥,却在那辆突然出现的吉普车,轰鸣着朝他们两个碾压过来的时候——狠狠一把推开了她。 她扑倒在地,胳膊肘上蹭破了一点皮。 他却被卷进了车轮下面,生死未明,住了好久好久的医院。 事后,他从来没有提起过,好像连他自己都忘记了。 然后,她也好像忘记了。 忘记了他十岁那年,曾救过八岁的自己。 头好疼,白雾隐约中是他薄薄的单眼皮,冲自己瞥过一眼。 再然后,是顶着一脖子血的赵勤,手持铁棍,自白雾中走出——阴恻恻的眼神蓄满了风暴,嘴角浮现一个狞笑,紧攥铁棍的指关节嘎嘣直响。 前方的陈炽丝毫未曾察觉,陈冰眼睁睁就看着,赵勤手中铁棍高高举起,夹着风向他脑后重重袭来—— 前心后背一片汗湿,脑中一片空白! “陈炽!”她疯也似的狂叫,“陈炽!躲开!你躲开!” “什么情况?” 四周机器biubiu作响,年轻的医生死死一把按住手术台上呈现癫痫症状的患者:“患者力量透支,深度昏迷,精神似乎极度紧张,子痫抽搐,像是酸中毒缺氧。” “加大吸氧量,继续宫腔球囊压迫。” “是。” “出血有无好转?” “出血……血压在降低,持续降低,心跳骤停!心跳骤停!” “心脏复苏,除颤仪呢?快!” “直系亲属呢?再让亲属进来——” “陈炽!陈炽!” “星星,星星……” 恍惚又有人在她耳边唤她—— “星星,你答应我的,你明明答应我的……求求你,求求你,你还有孩子,还有父母,还有陈炽……还有我。求你,别那么残忍——” 星星! 似是大梦一场,百转千回,九死一生。 陈冰是被抚摸在脸上的阳光给唤醒的。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许很久,因为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口的三角梅,正吐出新的玫红色花蕊。 是春天来了呢。 再然后,是一张亲切至极的脸——涂芳怀里抱了一个襁褓,眼中满是泪花,正趴在床头,瞧了她:“星星?” 是妈妈。 再转头,是爸爸。两鬓的头发都白了,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 陈冰动了动,嗓子像是好久没疏通过了,像是被啥糊住了——她现用了下力气,才能出声:“你们——” 你们怎么来了? “好孩子,你受苦了,都过去了,你看——”涂芳哽咽着把怀里的襁褓放在她身侧,“星星,看看你的孩子,是个女孩。” 爸爸也俯身过来,“看,长得可漂亮了,比你小时候可漂亮多了。就是还没起名字,大圣说,女儿的名字,该由妈妈起。” 陈冰艰难的拧动了脖子,终于如愿看到了那个襁褓中的小人儿——小小的一张心形脸,红彤彤的,皱巴巴的,眼睛是闭着的,应该是睡着了,正张着小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便是这么小,也还这么皱,却神奇的的确能看出是个清秀可人的模样,特别是小脑门上一头厚茬茬的头发,真心黑的像古城城楼上的乌木一般。 她实在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小手——是个女孩儿呢,好漂亮,连手指头都是粉红色的。 这是她的孩子。 有人推门走了进来,个头高高的,手里拎着一把热水壶,一个脸盆,盆沿上还搭了一条毛巾。 然后,他看到了,阳光下她一双像琉璃样闪亮的眸子。 他直直站在那里,双肩一松,脸上终于露出释然的笑容。 “星星,好样的。”他心中喃喃。 还有,谢谢你。 谢谢你遵守了承诺。 第六十九章 别再回来了 陈冰事后才知道,自己是早产+难产,引发大出血,心跳骤停,险些一尸两命。 她自己浑浑噩噩,被惊吓到的是别人。因情况危急,齐天不得不对涂芳和陈阳华据实相告,夫妻两个坐红眼航班一路飞到古城——万幸,他们抵达的时候,陈冰已转危为安。 虽然齐天电话里只说星星在云南生病住了院,因为想念父母,所以才想让他们过来一趟。但陈阳华两口子是看着大圣长大的,以大圣为人处世的妥帖,如果只是一点小病,万不会半夜里一通电话把人唤醒。 夫妻二人把两颗老心攥了几千里路,提心吊胆不堪回首——虽然一路上已经想过千万种糟糕至极的状况,却怎么也没想到,竟是女儿不声不响在云南生了个娃…… 且生的如此惊险无比——惊险到两人啥啥想法都没有了,只要女儿平安,比啥都强! 这就是当爹当妈的,什么隐瞒父母,什么未婚生子,这些行径够胆大妄为也够惊骇的,但一放去女儿的生命面前,那就啥都不是了,根本来不及计较。 陈阳华两口子抱着从天而降的外孙女,庆幸之余终于缓过神来——话说,这孩子爸爸是谁哇? 虚弱的女儿是万不敢问的,好在大圣就在跟前——就是还没等两口子张口,这孩子已经万分恳切的低头来求原谅:“陈叔,芳姨,都是我不好……” 事后涂芳糊糊涂涂的问丈夫:“听大圣那意思,这是……他跟星星一直偷偷恋爱来着,后来因为他毕业择业的事儿,两个人闹了别扭,星星就气的跑了。他后来反应过来,一路又追过来,就发现星星怀孕了?” 涂芳埋怨,“你说这俩孩子,恋爱就恋爱呗,这都咱们跟前看着长大的,犯得上偷偷戳戳的么?星星是个犟的,一声不吭就跑到这么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来,真是胆大到没边了。大圣也是,本来挺妥当个孩子,可就是啥都惯着她!你说都怀孕了,就赶紧回来跟我们说嘛,咱们也好跟老齐老马商量,给他们准备准备好结婚。也免的现在在孩子都生了,结果婚都还没来得及结呢!” 陈阳华作为男人,倒比老婆看的开:“嗨,生都生了,现在说这些不也晚了?他们就还是太年轻了,想一出是一出的。不过也算得到教训了,你不也瞧见了,大圣那模样,看来是后怕坏了。行啊,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啊,这种没谱的事儿少干点。” 又嘱咐老婆,“等回去,就赶紧跟老陈老马碰头商量,反正都这样了,起码得赶紧把证扯了,这孩子还得等着上户口呢。” 涂芳嘟囔:“你说这事闹的,就跟咱们上赶着嫁闺女似的。不行,有空我得说道说道大圣,这谈恋爱归谈恋爱,可这……星星可才22呢……” 省略的话到底没说出口。 可那意思明摆着——谈恋爱归谈恋爱,可你是个男人,得把持住点?最起码,措施得做做?我家闺女可还小呢…… 所以今天这出惊险,虽说有星星负气任性的原因,但追根究底,可还在对方身上呢! 这就是天下为人父母的私心,不管怎么说,护犊子都是一定的。 两周后,陈冰出院。 孩子虽说早产一个月,但幸运的是,体征各项发育都比较良好,只在监护室呆了十天就出来了。 对了,陈冰给孩子起好了名字——就叫“毛豆”。 因为她突然很想吃东北面馆家的经典小菜:盐水煮毛豆。 于是,就这么安排上了。 毛豆:妈你开心就好…… 出院前夕,经一家人商量,还是决定返回白水。 陈冰这回难产大出血,急需好好休养。千想万想,陈阳华夫妻觉得还是回去自己家地盘,来的更方便。 齐天雇了车,拉着全体人马回了俞红豆的小院一趟——俞大姐待陈冰这一场,真心实意,临走,自然也要好生感谢好生告别。 屋里俞红豆正和父母喝茶寒暄,陈冰瞧着上午的日头不错,于是抱着毛豆到院里来晒一晒太阳。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被大圣每天按头吞两个大鹅蛋的缘故,毛豆虽说早产,黄疸却比之其他孩子要轻的多。这才半月大的功夫,已经褪去了刚出娘胎的红突突,一张小脸好多白净有多白净,喜人的很——这颜值,方才已经惹的俞红豆好一番大呼小叫了,直呼是个美人胚子! 楞是抱着端详了好一会,说小丫头不像妈妈,却也不怎么像爸爸。总之一句话,比爸妈长得都好! 大圣那边在忙着收拾屋里要打包带走的东西,陈冰瞧着院里那树早春的山茶竟是开花了,红艳艳的如繁星点点,点缀在一树油绿之中,格外好看。 她抱着毛豆走过去细看——话说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早春的山茶,毕竟去年她在这院里刚住下的时候,春天早就过完了。 那山茶花是单瓣的,颜色殷红,当地人习惯称为:童子面。她垫脚摘了一朵,放去毛豆贪睡的小脸蛋边,两张童子面相映成趣,陈冰当下胸中柔情四溢,唇角勾起,露出一个笑来。 就是一回头,险险撞到一人。 那人看她抱着孩子,伸手扶了她一把。 却是陈冰登时浑身长满倒刺,堪堪倒退一步,全身顷刻剑拔弩张起来。 那人是赵勤。 陈冰忍不住瞧了一眼屋里还在与俞大姐把茶言欢的父母——他们估计万万也想不到,此情此地,杀害大伯凶手的弟弟,就站在这处院落里。 赵勤头上还戴着那顶惯常的棒球帽,长长的帽檐堪堪遮得住半张脸,却是现在近在咫尺,脸上一丝一动都是分毫毕现。 陈冰抱着襁褓的手指甲都捏到发白,就见对方闲闲瞥了一眼她怀里抱着的孩子,又瞥了一眼房廊下正在打包的齐天。 最后,抬眼看过她一眼。 她全身心的戒备,一丝不差全落去对方眼里。 “以后,别再回来了。”擦身而过的瞬间,他这么告诉她。 第七十章 坦白 在齐天的坚持下,跟随父母回到白水的陈冰,为了给毛豆落户,去民政局,跟齐天领了结婚证。 领证前,她与他约法三章:等毛豆落户后就办理离婚。然后,一切就可以拨回正轨。他可以回去香港继续他的事业,她也要重新开始,好好努力工作养孩子。 至于双方父母那边,先不要声张,冷处理。就当两人感情变淡,最后分手了事。 双方父母是多年的邻居和好友,这样也是为了最大限度的减少对长辈们的影响。 领证和给毛豆落户都很顺利——毛豆随母性,户口落在母亲名下,这回陈冰终于没那么随意了,毛豆的大名:陈焱卿。 派出所管户籍的小警察笑:“嚯,这名字,比划可不少,等以后上学考试的时候,光名字估计就得写一阵子。” 陈冰本不是能说笑的性子,齐天刚待张口,便听身旁的“妻子”道:“嗯,就是为了显得有点文化。” 齐天忍不住看过一眼陈冰,她面色如常,看神情有些释然,好像有终于松一口气的感觉。 他忍不住想:这是因为给孩子落户完成,终于要功成身退了么? 从派出所出来后,陈冰破天荒的提议两个人去吃个饭,权当是庆祝庆祝,她做东。 “大圣,”两人相对而坐,陈冰端起手中的香槟,纵然是张木头脸,但眼中闪烁的光芒,真心实意,“这阵子,特别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我现在都没可能好端端一个的坐在这里。你对我,对毛豆,对我父母来说,都是天大的恩惠。虽说咱们从小一起长大,感觉说这些有点生份,可这是我的真心话。我真的,真的特别感谢你。” 感谢你对我不眠不休的关照和体贴,她也明白,仅凭青梅竹马的情分,做不到这份上。 可是她的感激,也仅限于此了,其他的,给不了。 齐天手指尖轻轻晃着高脚杯中橙黄色的香槟酒,唇角勾起,笑了笑。 “星星,下一句话,你该不会就是想跟我说,咱们明天就去民政局办离婚?” “这是我们约定中的最后一步,然后就是桥归桥,路归路,从此陌路天涯,各不相干?” 陈冰:“……” “星星……”对方叹息,“行行好,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先别这么急着跟我撇清关系,行吗?” 这天,齐昊强和马惠明两口子拎着大包小提溜奔来陈冰家——这本来就住在楼上的齐家,去年搬了家,住上了位于开发区的新房。顺便还把自家超市连锁,开去了新小区。夫妻二人的工作重心这大半年都扑在新超市的打理运营上,每天忙碌的很。 至于老房子这边的超市,则听从儿子的意见,委托了一位经理人全权打理。涂芳本来还一直在原超市工作的,不过眼下外孙女从天而降,正打算辞职,准备退休专心在家看娃。 两家关系一直交好,就是齐家搬家后,忙,的确见得少了。眼下再凑一块,欢声笑语那是一波接一波。 马惠明抱着毛豆爱不释手:“瞅瞅瞅瞅,这鼻子这眼睛,哎吆,小模样长得真俊!有我当年的模样!” 她老公齐昊强偏要贱兮兮来插一嘴:“美的你,我咋没看出来?” 然后就被老婆果断瞪了:“那是你瞎,不知道闺女随爹,儿子随妈呀,所以这根子上,” 马惠明眼神这一挪去宝贝孙女身上,楞是忍不住又眉开眼笑起来,“还是随我!” “随你随你,大美人,行了?”齐昊强乐呵呵搓着手凑上来,妄想接手,“来来来,给爷爷抱抱~~~哎吆,瞧咱们这小美人儿,瞧这一头黑头发,真是个……那个叫啥来着?” 老爷子嘴一撅,“——白雪公主!” 惹的涂芳噗嗤一口都乐了:“老齐,可以啊,词不少。” “不多不多,世界第三。” 一句俏皮话惹的两位母亲都呼呼乐起来。 “行啦行啦,都过来坐,别围着转啦,这刚睡着,又被恁俩给闹醒啦,待会哭了你们哄——”沙发那边陈阳华已经斟好茶,招手来唤准亲家。 自从回来白水,等毛豆满月,陈阳华两口子就跟马惠明两口子通了气。 毕竟说到底这是牵扯两家的事儿,毛豆也是人家的孙女儿。往下俩孩子结婚啥的,都得两下坐下一块商量。 所以马惠明两口马不停蹄的就赶来了——作为男方父母,对冷不丁天上掉下来个孙女儿这事,接受起来毫无压力。 毕竟俩孩子眼跟前一块长大的,打小就交好。自家儿子那心思还不知道么?马惠明两口子老早就拿陈冰当自家儿媳妇看了。就是后来不知道是小年轻犯别还是咋的,好像是生份了一会,不过看来小插曲影响不了主旋律——俩孩子兜兜转转,这不还是凑一块了么? 虽说这不声不响的就把孩子给抱回来了还是把老两口给惊了一下,不过很快也就顺过弯来了——大圣和星星年龄都还不大,不过结婚么,都是早晚的事儿。眼下孩子都生出来了,那就赶早不赶晚,赶紧办呗! 来之前,马惠明还细心的跟老公交代过,说虽是赶早不赶晚。不过两家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星星又是他们眼跟前长起来的,这步骤这程序,可得好好按着本地的风俗来。 什么订婚啊,什么三金傍身啊,什么改口费啊,什么置办新装啊,乃至最后一步办婚礼啥啥的,哪一步都不能省!这一方面是表明自家的诚意,另一方面也是表达对女方的尊重和看重。 齐昊强:“那是当然啦!那大圣和星星才这么点的时候,咱们两家就说要攀亲家。这好不容易真要成了,当然要大办啦!咱也就大圣这一个儿,就是为了给儿子长脸,咱们也绝不掉份!” 这一拍即合,双方都是诚意满满,再加上多了个娇俏俏的小孙女儿叫人如此爱不释手——那气氛热烈的吆,恨不得赶紧就要锣鼓喧天办喜事了。 陈冰和齐天一回家,就发现双方父母已经在商榷的热火朝天了——茶几上摆满了纸,上边条条目目的虽说隔着距离都清晰可见。 当下就听得马惠明大声:“五月花,就五月花!我昨个刚打电话问过,据说是4月底这一块刚好有人撤单,给空出来一天,我当时就说了,给我先留着!明个等我问过亲家,合计合计,只要日子没问题,明个就能去交订金!” 涂芳咂舌:“哎吆,五月花可不便宜,得五星级的了?” “不五星咱还不要呢,别说,它家那礼堂是大气!可宽敞了,摆个三四十桌一点问题没有!价钱我也问了,有1688,1888,1988,还有2888的,2888的据说能上三斤的澳龙!还能每桌送两瓶蓝色经典。” 五月花?酒店? 这是……已经在商量婚宴了? 陈冰没想到自己出门给孩子落了个户的功夫,两家人居然已经流程走这么远了? “哎吆吆,过来我瞧瞧瞧瞧,”马惠明扭头一瞧见陈冰,什么五月花也顾不上了,忙扯了准儿媳好一番打量,口中叹气,“唉,你这孩子是不是就是不长肉啊?这眼下可都当妈了,还是这张小巴掌脸,气色也不大好。你说,你说你妈也真是的,早点打电话嘛,我也能过来帮忙伺候伺候月子。” 陈冰:“……” 齐天捏着嗓子咳过一声:“妈,你和我爸,怎么过来了?” “还不是操心你们的事儿,真是,你们啊,还是年轻,没经验!”马惠明拉着陈冰的手,跟儿子和准儿媳侃侃而谈,“这结婚可不是件小事儿,一桩桩的麻烦着呢!诶,大圣,我正跟你老泰山商量呢,这订婚呢,可以从简,两家一起吃个饭也就是了,不过该有的东西咱一件不拉!然后这婚纱照得去拍?这方面星星是内行了,我们就不操心了。不过这婚房得赶紧归置出来?还有这婚庆公司啊,特别是婚宴,哎呀,人家那酒店都得提前半年订呢。咱们没那么多时间,还得找个好地方,就得插空。” 说到这,马惠明牵了陈冰的手,过去涂芳身边,“星星,婚房这个事儿啊,我正想问问你意思呢。你爸妈呢,刚才也说了,毛豆还这么小,你身子这阵子也亏空的厉害,他们是万万不舍得你离开跟前的。所以俺们商量着,这楼上的房子不是正好空着么,虽说是老房子了,但是重新好生装修装修,也还能凑活。星星,你千万别觉得你马姨亏待你,咱们啊,这是先顾顾眼前头,图个就近方便。以后啊,马姨肯定给你们小两口再买新的,买大的,行不?” 陈冰张了张嘴,唇有点发抖,舌根发紧。 齐天过来救场:“妈,这些我跟星星慢慢商量着来就是,你、你们就甭操心了。” 然后就被母上给白了一眼:“等你们慢慢商量着来?嘿,那不都晚了三春了。” 不待说完,像是想起了啥重要的事,忙去沙发上翻自己的包,毫不意外的拿出一个偌大的红包出来:“老陈,芳芳,今个来这一趟,我就想着,紧赶着把事儿能办的都办办——这是六万八,是眼下这俩孩子订婚,我们家给星星的添头。你说咱们两家也好久没办过喜事了,这现在的行情啊,是啥啥都不晓得了! 马惠明一脸的喜气洋洋,还有点得意洋洋,“这还是昨个我现问的老蔡家,他家过年不是刚娶了儿媳妇么,这才打听来,现在都兴啥。反正啊,咱们一步步的,啥都不拉下。往下还有首饰三金还有新装,这个啊,让大圣改天带星星去添置。今个咱们先把添头给星星,就当是啊,赶紧把媳妇儿给俺们家定下啦!” 说完,那沉甸甸的红包,高高兴兴往陈冰手上这么一撂。 六万元的红包,放在手里,也是蛮厚的一摞。她手小,得两只手才捧的过来—— 陈冰忍不住的环顾四周,眼前四位长辈皆喜暇暇的面孔,涂芳被这一幕激动到心有感喟,正低头频频擦泪——也是,女儿大了,终身有托。对方还是这么知根知底的又知趣的好人家。 当妈的,忍不住就激动了。 陈冰心道:原来,能得到衷心祝福的婚姻,这么好。 所以才更犹显隐藏在这一切下的事实,有多么不堪。 所以……陈炽才逃走了啊。 陈冰捧着那摞沉甸甸的红包,上前一步:“齐伯伯,马姨——,我,” 齐天在身后拽住了她的胳膊,投放去她脸上的目光,满是乞求。 “星星……”他头一次捏到她的胳膊都隐隐作痛,眼帘低垂,低声,“求你。” “嘿,星星,这称呼是不是也得改改了?”连齐昊强都忍不住来凑趣,“眼下,得改口了?” “我说老齐,你脑子这回转的挺快啊——”一对准公婆俨然已经在那喜不自胜的接开了茬,马惠明眉飞色舞,“不过说的没错,星星啊,得改口叫爸妈了?” 惹的陈阳华笑得一个劲的摇头,转过来问女儿:“星星,你有什么话要说?” 身旁齐天的手指还抓在她的皮肉上,隐隐发抖。 陈冰腾出一只手,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掰了开去。 “齐伯伯,马姨,我很惭愧,”她上前一步,“我并不想把事情搞成这样,但事已至此,我必须跟你们,还有,也跟我的父母坦白,他们也并不知情。” 在一道道齐刷刷的目光下,她舔了舔干涸的唇。 “毛豆并不是大圣的孩子,”她声音清晰无比,“她是我和别人的孩子。” 第七十一章 惟愿前程似锦 仿佛一大盆的制冷剂,从掀开的房顶一兜泼了下来—— 把一屋子人的喜气洋洋,冻个了结实。 四位长辈面面相觑,半天都没反应过来。还是涂芳上前一把抓住了女儿的胳膊:“星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是跟别人恋爱,但最后分手了。分手后我才发现自己怀孕,就……一个人跑去了云南。是大圣找到我,照顾我,并且为了给孩子落户,跟我领了结婚证。但——孩子不是他的。” 陈冰肃穆着一张脸,“他只是想帮我而已。齐伯伯,马姨,你们是看着我长大的,又那么疼我,我不能骗你们。” 明明不大的客厅,也杵着这么多人。空气却像凝滞了,凝滞且粘稠,把里面的每个人都裹的透不过气来。 最后打破这沉重窒息的是马惠明,这位向来大嗓门精神奕奕的中年妇女,此刻嗓音却是像被一只手给掐住了,艰涩无比:“老齐,咱、咱们,咱们回去……” “妈,爸——”齐天急急一步迈出,口中唤的是自己父母,面向的是陈阳华和涂芳,“陈叔,方姨……我、我是真的想跟星星在一起,我也愿意当毛豆的爸爸!” “齐天!!!” 就听马惠明大吼一声,脸色涨红,咬牙切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迸出来的,“你、你还不嫌不够丢人吗?!” 说完,扭头夺门而出。 齐昊强张着两只手,无措的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勉强拍了拍脸色早已铁青一片的陈阳华:“老、老陈,这、这事……嗐!” 他摇摇头,最后看了眼还杵在屋子中央、像跟棍子样的儿子,及一脸木然的陈冰,深深叹了口气,也离开了。 * 回到白水这些日子,为了帮忙照顾陈冰和毛豆,齐天一直都是住在楼上自家的老房子里。此刻夜色弥漫,却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涂芳打开防盗门,见齐天惯常拎着那桶热腾腾的药水——自从从云南回来后,这孩子每天晚上雷打不动的,都要烧一桶药水下来,给星星泡脚。 他说星星生毛豆之前腿脚浮肿的厉害,还长过湿疹,这是找徐姥爷拿的药方,每天晚上泡泡,可以祛除体内湿气。 却是此刻涂芳眼底涩的厉害:“大圣……,要不,你还是回去。” 孩子真心是个好孩子啊,可惜,她家星星,没这个福气。 “芳姨,”对方舔了舔唇,笑笑,“让我进去。便是不说别的,这么多年,星星也就跟我妹妹一样了。我妈这是一时还没转过弯来,等日后想明白,也会心疼星星的。” 涂芳人都要哭了,陈阳华听到动静,直接端起茶杯躲去了卧室——他们两口子,现在在大圣跟前,都感觉抬不起头来。 陈冰拉开自己房门:“妈,让大圣进来,我有话跟他说。” 齐天探身看了看床上襁褓里已经睡熟的毛豆——小姑娘真心乖,每天吃饱了就睡,睡饱了就吃,和在肚子里时可不一样,挺体恤妈妈的,从不闹腾。 房间不大,因为孩子睡觉顶灯早就关了,只床头写字台上一盏台灯,灯罩下洒下的光线只笼了那么一小片地方,使人的面目都变得混沌不清起来。 “下午拉了吗?” 毛豆这两天好像有点上火,昨天一天都没大便。 陈冰点点头:“拉了,徐老爷教的,按摩了下肚子,临睡前刚拉过。” 对方放心下来,把那桶热气腾腾的药水拎到床边,如往常那般自己搬了个小马扎,在旁边坐下来,撸起了两边的袖子:“过来,今天换了药方,加了桑叶和生姜。徐老爷说再泡个三五天,应该就差不多了。” 陈冰杵在床头,未动。 “大圣……” 他好像知道她想说什么,只笑笑,招手唤她:“再不泡,水凉了药效可就要打折了。” 陈冰沉默片刻,终于还是走了过去,坐下来,无声的把裤腿一直挽去膝头之上。 深褐色的药水腾腾发散着属于中药的那股苦味儿,把这不大的房间都熏染有些热乎乎潮乎乎。齐天握着她一双脚踝,先用手轻轻拨着药水往上均匀的淋着,顺势指尖还轻柔按摩着脚底的穴位——这也是他跟徐老爷现偷师学来的,据说可以使药效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他就这么蹲在药气缭绕的水桶边,高高的个子,偏要曲在那么矮的马扎上,弓着背,埋着头,只能看到他头顶的发旋。 不像陈冰,一个脑袋上楞是长了三个发旋,他的发旋只有一个。 老老实实的就居中的一个,然后头发就顺着这个中央逆时针的铺陈开——小时候马姨就拿这个打趣过:“一个旋的人老实,三个旋的人可拧拧,星星,你以后可别欺负我们家大圣呀!” 欺负吗?她没想欺负过他。 却感觉他总在受她的委屈。 陈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那个老实的发旋儿。 对方抬头,眉目舒展的一张脸,一如既往的体贴如昔:“怎么?烫?” “明天,”她轻声,“咱们去民政局把婚离了。” 蒸汽缭绕中,她看到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对方没吭声,只继续低下头,专心给她烫脚——他做的轻车熟路,细心无比。先前在古城的时候,也是每天晚上临睡前,他来给她烫脚的。 那时她肚子大,太笨重,手连脚都够不到,还曾被他笑过。 殊不知,他小时候幼儿园里尿湿裤子,连老师都嫌味道大不管,只叫人那么湿着。是她拿了自己的换洗裤子,把他扒光了屁股,亲手给他换上的。 他当时哭的撼山动地,抓着湿哒哒的裤子死活不肯撒手,好像自己是颗可怜的小白菜,楞要被她这个山大王给吞了去。 后来还是她终于不耐烦,不顾他脸上的眼泪和鼻涕都搅和成一团,凑过去亲了他一口——这一口却是把哭啼啼的小白菜给亲得终于楞住了,睁着一双圆圆的杏核眼,抽抽搭搭:“你……你干嘛呀?” “好啦,我是对你好,喜欢你。”四岁的她居然难得有耐心循循善诱,“不是要捏你的小鸡鸡,是要给你换裤子。” 幼儿园园霸刘胖子老欺负他,扒过他的裤子,拿树枝戳过他的小鸡鸡。 他这才看见她手边放着一条裤子。可那是女孩子的裤子啊,还是粉色的!膝盖上还绣着黄色小鸡仔! 他张嘴又要哭:“我不穿女孩子的裤子……” 然后? 然后就被耐心用完的陈冰给拍了脑袋一巴掌。 小白菜:…… 慑于淫威,不敢说话…… “这可是我最喜欢的裤子!那小鸡还是妈妈给我绣的呢,借给你穿就不错了,还挑!” 她明明比他小,他大班,她中班,此刻却恩威并施,半是威慑半是哄的,楞是把裤子给他换上了。 顺手还帮他拍拍裤腿,说,“看,多漂亮!” 小白菜:…… 是挺好看的,就是有点短……卡档~~ 不过他没说~~~这回倒不是因为害怕。 往下?往下他就留级了,从大班愣是又蹭回到中班,成了她的一个小跟屁虫。连小床都是两个挨在一起的,午睡的时候也要脸对着脸手牵着手。 园霸刘胖子看不过眼,带着一堆小跟班拍着巴掌嗷嗷叫:“陈星星是齐小天的媳妇儿!哦哦,齐小天是个妻管严儿!!” 然后?就被陈冰给一拳过去,揍的鼻子开了花,把个大褂染的鲜血淋漓,吓得刘胖子哭撅过去——事后还是涂芳现拧着自家闺女的耳朵,提溜着一大兜香蕉现去登门道的歉。 道歉归道歉,以后刘胖子再遇上他俩,扭头就跑! 再过了好几年,他们念初中的时候,刘胖子不知道又哪根筋不对了,突然要给当年揍到他血染的风采的女侠陈冰写情书——可惜那情书陈冰连摸都没捞着摸一下,只是听丁施禾给她道听途说的八卦。 因为情书还没来得及送到她这个“当事人”的手上,据说刘胖子就又被揍了。 谁揍的揍成啥样一概不知,陈冰只知道,刘胖子再碰上自己,再度扭头就跑! 她所有的青春少时都与眼前这个人有关,他们俩,明明比和陈炽这种“一家人”,还要来的更亲密的多。 可世上有些事,偏如此难缠。 如果她按部就班的爱上的是他,那一切,该是有多么的顺遂啊。 可惜,没有如果。 “大圣……” “星星……”他不曾抬头,指尖依旧均匀有力的按摩在她的脚踝处,卑微的像一只趴在她脚边、乞求一点垂怜的小兽。 他低声,“我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吗?” “大圣,你是天底下,除了我的亲人,跟我最亲的人了。所以,你知道,我不会骗你。” “可有时候,”他喃喃,“我更希望你,能骗骗我……” 陈冰:…… 她还想说什么,被他仰起头打断了:“我知道的,星星,我都知道。” “明天,明天我们就去民政局办离婚——”他冲向她的脸上,是笑着的,双手把她的小腿搁进温度已经降到宜人的水里,把熏的热乎乎的毛巾,盖去她的双膝。 “你先泡一会,我给你去热牛奶。”因为身边毛豆睡着,他的声音放低到几乎耳语一般的轻,起身,轻轻走出门去。 他看上一切都很如常,如常的暖心,如常的情绪稳定——如果不是方才他起身时,她捕捉到他眼角有泪光倏忽一闪。 以及,现在他离开的背影,拿袖子飞快的拭过一把脸。 陈冰胸中,长长喟叹一声。 大圣,惟愿你前程似锦,寻得如花美眷—— 别再遇上……令你伤心的人了。 第七十二章 一家三口 哎吆,你别说,怪不得人家都说女儿像爸爸呢,这么一看还真是!瞧这爷俩,那眉毛那眼睛就连那神情!都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一模一样! 怪不得人家都说女儿像爸爸呢! 那眉毛那眼睛就连那神情! 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一模一样! …… …… …… 人家那俩护士,查完房就出去了。 毛豆还在因为山楂罐头没管够而撅着个嘴巴——陈炽愣愣瞧了这个还在气咻咻的小姑娘。 之前,他从没往那方面想过。 毕竟那时他在澳洲,破天荒接到齐天的电邮:小虎哥,我跟星星的婚礼定在这个月的16号,要说星星就您这么一个哥哥,可是不巧,您回不来。我们把喜糖给你寄过去,您吃一颗,就当是参加我们的婚礼了。 附件里是一张他们两个的自拍合影:应该是在新婚旅游中,地点标注的是云南古城。头顶的天空瓦蓝瓦蓝的,陈冰人好像胖了些,鬓角别着一朵玫红色的花,衬的她的脸色似乎都娇艳了几分。 他们俩头靠着头,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意。 陈炽关闭电脑,自闭了半年,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见任何人,也不跟任何人联系。 等最后终于能走出来的时候,颤巍巍的给小叔挂过一通电话。小叔很高兴,一直问他好不好?怎么这么久都联系不到? 他说自己去了沙漠调研,那边没有信号。也亏了小叔不懂,否则他一个学金融的,去什么劳什子沙漠? 他屏息静气,嘴里不敢问,隐隐却又期待从小叔口中得到对方的一言半语——结果,就听到了小孩哭。 陈炽:…… 叔,我怎么听着……家里有孩子? 哦,哦哦,呵呵。小虎,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星星结婚了,眼下孩子都生出来了。你看,这时间过的多快。 ……和齐天? 哦,嗯嗯,对,自然是和大圣嘛。他们俩打小就要好,也是早晚的事儿。小虎啊,你在那边,要是同学啊朋友啊,碰上合适的,也别拘着啊。你这也到恋爱结婚的年龄了啊。 …… 陈炽忍不住,目光又落去毛豆脸上,细密的好像筛子一样:要说这孩子像陈冰,那是真没有……没有一点像的地方。 但要说像齐天……好像也并没有。 小姑娘脸蛋红扑扑,头发黑压压,两道黑眉毛特别漂亮,长入鬓角,眼珠子又黑又亮……一副特别健康讨喜的模样,很漂亮。 陈炽越看,越觉得自己一颗心像被一只大手给攥着:忽紧忽松——紧的时候令他呼吸不得;松的时候又令他倍感失落。 话说……连旁人、陌生人都说这孩子长的像他,莫不是……? 一想到这处,一颗心登时又收紧起来,紧到都忘了呼吸。 毛豆就见大舅舅突然就跟傻子样的打量开自己,一时还没完没了了。 小姑娘还记着山楂罐头那一茬呢,对其横眉冷对一叉腰:“哼!大舅舅小气鬼!” 陈炽心中“哗啦”一声! 就刚刚,就这一下!这幅叉腰眉毛竖起的小模样、小神情,活生生就跟小时候他跟陈冰吵架的时候,一模一样! 已知,他是父母领养的孩子,“外甥照舅”放这里是站不住脚的。 所以…… 所以—— 陈炽一时间头大如斗纷乱如麻,站都几要站不住,伸手摸了床头柜,勉强在床边坐下来。 他这幅一声不吭的模样有点怕人,毛豆怯生生的唤:“……大舅舅?” “乖,”陈炽游魂一般,机械的摸了把孩子的头发,毫无原则可言的,又端出了山楂罐头,“给。” “嗷!谢谢大舅舅,大舅舅真好!”小姑娘立刻乐的眯眼笑,过来唧亲了人一口。 暖暖的、香香的……陈炽摸了摸脸颊,千般滋味,尽上心头。 就是一扭头 ——吓! 隔壁床的陈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眼睛,听到毛豆的动静,挣扎着正想爬起来——陈炽忙上前去扶,毛豆抱着罐头瓶子,欢天喜地的扑过来:“妈妈!你醒啦!你看,大舅舅买的山楂罐头,可好吃了!妈妈你快尝一个!” 陈冰眼神还有点发愣,不顾手背上还插着针头,先把孩子从头到脚的摸过一遍,额前包裹的纱布扒开看过,那模样恨不能楸开衣服再看看——陈炽舔着唇,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稳:“毛豆没事,就是额头有点磕破了,不过不用缝针,其他没啥大碍。” 毛豆也很给力,俨然已经在地上蹦跶开了:“妈妈,你看!我啥事都没有!毛豆从高高的地方掉下来了,大舅舅把我抱住啦!” 如此这般,陈冰肉眼可见的松下一口气来——就是这一松懈,人都晃了两晃,陈炽忙一把把人揽住,挨的这么近,人就在怀中,陈炽眨了眨眼睛,陡然一种恍然隔世之感。 既熟悉,又陌生。 既忍不住靠近,却又中间恍如隔有天堑。 好在陈冰很快稳下神来,先前毛豆对陈炽各种哼!哼!哼!的轰炸,现在在妈妈面前,却顷刻变成一只乖顺的小绵羊——妈妈说山楂罐头吃多了对牙不好,立刻就不吃了,说剩下的都是给妈妈留的;妈妈说你怎么这么不乖啊,爬那么高,多危险!立刻承认错误说以后毛豆再也不干这么危险的事啦!妈妈问你肚子饿了没有,立刻贴上去说我要等着和妈妈一起吃! 陈炽:…… 这嘴甜会哄长辈的长处,跟他小时候实在也是如出一辙了。 医院食堂早关门了,陈炽叫了附近的外卖盒饭——拖了两个床头柜并在一块当餐桌,上面简单铺上报纸,三个偌大的饭盒依次排开:对面床上坐着母女俩,毛豆手里正举着根大鸡腿,非要让妈妈咬一口,陈冰则捧着盒子里的蛋花汤,一勺一勺的喂给毛豆。 陈炽手里托着筷子,明明筷子尖夹着米饭,却是光顾着看对面的母女俩看愣了神——连米粒掉去衣裳上,都没发觉。 奈何小孩子眼尖,毛豆咯咯笑起来:“妈,你看大舅舅。都这么大人了,吃饭还掉米粒呢!” 陈炽一囧:…… 陈冰闻声也抬眼看过来,估计是女儿在身侧,她神情中有一种少见的温柔。这一眼正瞧见陈炽正慌不迭去捡身上的饭粒,一时忍不住,也笑起来。 一家三口…… 此刻陈炽眼中映着这份温柔的笑意,按捺不住的胸口怦然而动——真的,只是间小小的病房,两张狭窄的病床,可这种感觉……竟是久违的,属于家的感觉。 第七十三章 没有奶的大神仙 毛豆人坐在化妆间的一张折叠椅上——因为个头不够,两条小腿悬在空中摇啊摇。 妈妈嘱咐她不要乱跑,就在椅子上坐着。她听话的坐着了,却是身子扭来扭曲,一双眼睛左顾右盼,怎么都看不够! 哇!原来这就是妈妈工作的地方啊~~~好大,东西好多!好漂亮! 小姑娘爱美,今天死活不肯再在额头上贴纱布,陈冰拗不过她,只好换贴创可贴,还特意亲手给梳了个斜刘海,刚好能把创可贴给挡住! 妈妈的手可真巧!梳的辫子都好好看的,比姥姥梳的都好! 就是妈妈好忙啊,一大早的就在忙忙碌碌——本来小竹姐姐给自己捧了一堆旺旺仙贝,刚刚也被叫走了。妈妈已经出去好一会了,她等了好久都还没回来,她想跳下椅子去找妈妈,却又要遵守约定。 呀,好烦。 毛豆觉得,连旺旺仙贝都不脆了。 做好造型的唐庭安走进化妆间的时候,就看到一个小姑娘就跟屁股上着了火一样,在椅子上一个劲的扭来扭去——戏已开拍,虽说那位久违的女主还没到场,但先到先拍,今天先开拍的是他的个人戏份。 毕竟剧组的每一分钟都是钱钱钱。 导演那边正忙着拍空境,还没轮到他——他就偷个空进来歇歇,结果就跟这么个扎着漂亮小辫子的小丫头狭路相逢。 唐庭安老神在在的,他模样长的好,现在又是这么一番仙风道骨的造型,立刻端起了架子,忍不住要去逗逗人。 “嘿,小孩,你知道我是谁吗?”唐庭安捋着自己鬓角两条龙须,摆出了一副唯我独尊的架势。 毛豆突然被点名,本来还有点怯怯的,不过眼前这神仙衣服真好看,袖子上的花纹都是金色的耶! 她很想摸一摸,却又记着妈妈不让她乱摸乱动,于是只能规规矩矩的坐着,奶声奶气的仰头:“我知道,你是大神仙。” “吼吼吼,不错,本座的确是大神仙,”唐庭安很得意,“大大大的神仙,老大了!特别大!” “比孙悟空还大吗?” “呃……比他大!” “比猪八戒也大吗?” “……为什么要跟猪八戒比啊?”唐庭安觉得方向有点不对。 “猪八戒是天蓬元帅呀!” “呃,那肯定比他大。” “嗯,我想想……”毛豆托着腮,敛着一本正经的小眉头,“比观音菩萨还大吗?” “大多了去了!”唐庭安撸着自己的衣裳飘带,特飘飘然,“吾乃星云师尊,这只是我在人间的名字。在天上,吾乃——” 他一下卡了壳。 等等,星云师尊厉安宁下界历劫前,在天宫叫啥尊号来着? 话说这手边怎么也没个剧本啊…… “无奶?没有奶?”毛豆拍手大叫,“哦,我知道了,你是没有奶的大神仙!” 唐庭安:“……” 陈炽走进化妆间的时候,就见毛豆小人儿一个靠在椅背上,扭头一瞧见是他,“哇”的一声,跳下椅子就朝他跑过来——骇的他赶紧张手蹲下,一把把人抱了个结实! 然后就见怀里的小姑娘已经搂着他的脖子委屈的哭起来:“大舅舅!大神仙好吓人!呜呜呜呜!大神仙咬人!” 唐庭安一手摸着鼻子讪讪,一手正把个道具组的狗熊头套偷偷往身后藏—— 坏了,吓唬人家小孩撞上家长了! 虽然他一个劲的纠正,但这熊孩子就是认定他是“没有奶”的大神仙,怎么说都说不通!气的他就从道具小车上捡了个狗熊头,这才刚套上手亮了下相,就被人家家长抓了包…… 不知道现在装没事人跑,还来不来得及? 陈炽虽不认识唐庭安,但看这一身的行头,怎么也得是个男主的份量。这毛豆还在他怀里躲着抹眼泪,他一时间又是心疼又是无语,扭头去盯唐庭安的眼神就颇为的不善。 就是他还没开口,对方已经举手投降了:“误、误会哈~~~那啥,我、我这……逗她玩儿呢~~~” 这人便说边往墙边蹭,蹭啊蹭啊就蹭去了门边,丢下一句,“哎呀来不及了,有人叫我!” 顿时就溜的没了人影…… 愣是把一派正人君子的气质,溜成了个做贼心虚的梁上君子。 陈炽:…… 怀里毛豆还在抹泪花,这始作俑者都跑了,陈炽也不好追出去,于是抱着小姑娘温言细语的安慰先——呀,这里哪里来的这么多的仙贝呀,舅舅给毛豆扒一个好不好? 好在毛豆应该就是被吓了一跳,很快就一手啃着仙贝,一边叽叽喳喳的跟他告状了:“大舅舅,那个大神仙一点都不好!装模作样的!他是男的耶,还涂口红呢,我都瞧见了!” 陈炽哭笑不得,嗯,估计这大神仙的口红,还是你妈妈涂的呢。 “而且还没有奶,没有奶有啥了不起的呀~~~”因为那只吓人的狗熊头头套的阴影,毛豆已经彻底把唐庭安排外了,最后还做了总结性,“发言大舅舅,你比他强多了,比大神仙好看多了!” 陈炽:…… 就,谢谢啊。 谢谢抬爱。 这一大一小,小的坐在大的膝头,大的则在尽心尽力的投喂中,边两人还说着小话——大舅舅,这是什么呀?大舅舅,那是什么呀?大舅舅,这个我知道!我妈妈说了,这个是流苏!这个是绦子!妈妈说了,让我不要动~~~毛豆没动过。 有人咕咚咕咚跑进来,听到动静两下皆抬头一看。 “呀!小虎哥!”来人大叫一声,惊喜的不要不要的,“怎么是你?!” 陈炽就见一个穿着防晒服头戴遮阳帽的女生,腰上一左一右挂了两个腰包,这种打扮剧组里很常见,一看就是工作人员。 不同的是帽檐下露出的,是一张非常美丽的脸庞,一双眸子此刻正被喜悦给撑满的要溢出来,高兴的直跺脚:“哎呀,真是你!!你怎么在这呀?!” 陈炽慢半拍的想起来:这是丁施禾。 话说他们的确好久好久未曾谋面了,比起当年还在大学食堂兼职的时候,现在的丁施禾,益发有风情了,多了一份成熟感的明艳——虽然穿的如此随意,可一看就是枚妥妥滴美女。 “毛豆,这是毛豆是?”丁施禾弯腰去看陈炽怀里的毛豆,脸上的笑容绽放的更大了,“哇,毛豆好漂亮呀!” 冷不丁冒出个PP阿姨,毛豆有点害羞,脸一个劲的往陈炽怀里贴——登时就惹的丁施禾拍手笑起来:“哎呀,瞧你们这爷俩,这个亲热哦!别说,都说外甥照舅,我看着这外甥女也照舅啊。小虎哥,这不知道的,还当是你亲闺女呢!” 陈炽:…… 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还懵懵懂懂的毛豆——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生吞了口口水。 这是不是代表,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 第七十四章 般配? 陈炽自丁施禾当年从大学食堂辞职后,两人基本上再不曾谋面。毕竟那时他和陈冰在一起,碍于兄妹的身份,恋爱谈的颇为低调。便是作为两人共同的好友,丁施禾也并不知晓他与陈冰曾经的关系。 此下再一碰面,也算一别经年,丁施禾说现在自己在ANN做助理,又直说太久没见,一定要好生聚聚! 聚聚就聚聚,就是按理说怎么也该拖上陈冰的,但有毛豆这个小毛头在,陈冰忙完一天还得哄孩子睡觉,毕竟毛豆现在缠妈妈缠的不要不要的——于是只能他们先行。 晚上九点半剧组收工,丁施禾叫上了牛玲珑,带着陈炽,直奔去华夏路上的一家“段氏龙虾馆”。 这个点的不应该叫晚饭,该叫夜宵来的更合适。就见丁施禾和牛玲珑俨然此地常客,直接杀进一个小包间,轻车熟路点好了菜。 丁施禾边拿开水给陈炽烫碗筷,边眉飞色舞的介绍:“小虎哥,以我跟玲珑在横店横漂的经历保证,相信我,这绝对是最好吃的一家!” 此话不差,店家很快一大盆的小龙虾端上桌,据丁施禾说,用的是上海独特13香小龙虾改良后的做法,锅底放有莴笋和年糕,尽收一锅精华,超级好吃! 一大盆红亮油润的麻辣鲜香,陈炽在国外几年,吃的口味清淡惯了,现在被这一锅热腾腾的锅气险些呛到打喷嚏——不过放一个进嘴里,鲜香浓郁,入味且回甘,几乎叫人欲罢不能。 丁施禾盯着他的脸,一脸期待:“咋样?” 陈炽:“好吃。” “哈!我就说。”丁施禾砸拳大乐,“这里还有上汤螺丝,对了,濑尿虾也很不赖的!玲珑!” “来啦来啦,”牛玲珑拿脑袋顶开包间帘子,两只手端了三大杯扎啤进来,“姑奶奶,你就别操心了,都点上啦!另外还加了份羊肉火锅!” 人也跟着丁施禾唤,“小虎哥,这是黑啤,不醉人,特清爽!尝尝!” 说着,一大杯泛着满满泡沫的扎啤,被撂到眼跟前。 陈炽被两个姑娘一左一右的伺候,都有点坐立不安了:“行了行了,都快坐下,别忙活了。” 可惜陈冰不在……他心下遗憾。 否则,老朋友相聚,总是热闹的。 事实是陈冰即便不在,气氛也照样怪热烈——主要是陈炽发现,比起当年大学食堂里被人言语骚扰几句都要掉眼泪的绿豆西施,现在的丁施禾,明显泼辣多了! 虽然外表看上去还是个娇柔范的美人,不过骨子里却和敦敦实实的牛玲珑一脉相承,这些年自己的过往啥啥都不提,就是高高兴兴,一个劲的让陈炽吃吃喝喝。 这变化陈炽挺乐见其成的——虽说他也不明白这么个美人怎么会甘心作助理,不过看她现在的状态,还挺开心的。 开心,就好。 就是这姑娘不大耐酒,喝的挺畅快,不过很快就熏熏然起来……正值酒酣耳热的功夫,连牛玲珑都大着胆子问:“小虎哥,你结婚了没?” 陈炽:…… “没。” “那有女朋友了没?” “没。” “呵呵,”牛玲珑乐,“小虎哥一表人才,这个年纪了居然连个女朋友都木有,有点不大令人信服。” 陈炽苦笑:“真没。” 牛玲珑一只肉掌已经拍去了他的肩:“那你看我家丁丁怎么样?” 陈炽:“……” 他瞅着这姑娘好像也是有点醉了。 “够漂亮?人还是个傻白甜。钱嘛,这些年省吃俭用也攒下了一点,别的不说,给自己攒个嫁妆还是够的。”牛玲珑俨如推销届的红娘,正使劲扒拉了趴在桌上傻乐的丁施禾一只手,“这你们还是旧识,也够知根知底。哥,你别看她傻乎乎的,其实蛮会过日子的哦。以我跟她这么多年的交情,我跟你打保票,这人娶回家当老婆,挺不错的!” 陈炽还真不晓得,这才头一回见面,自己怎么就这么入了对方的眼—— 是自己看上去特别根正苗红吗? 他只能呵呵了事。 “这个还真不敢当,”他抿着唇,“小禾是很好,不过,从以前到现在我都拿她当妹妹看的。另外,我觉得,她心里有人了。” 以前,丁施禾对齐天的情有独钟,他可是都看在眼里的。 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到底跟那个人解绑了没有? 牛玲珑其实也有点醉了,否则也不至于这么跟陈炽这般不见外。但见她人有点木呆呆的,脸色呆滞:“不是,哥,连你都看出来了?!” 陈炽:“?” “哎呀,她就是个轴的呀!脑袋是死的呀!”牛玲珑突然怒气冲冲,拍了丁施禾脑袋一巴掌。 陈炽:“……” 行了——他瞅了一眼挨了揍还在乐呵呵的丁施禾,心想:这俩都醉的可以了。 这顿聚餐一直吃到快12点,陈冰也没来。 陈炽等到心灰意冷,结了账,就跟个老妈子一样,背上背了一个,屁股后边跟了一个——牛玲珑虽然醉的乱七八糟,好在人还能走的成路。 丁施禾则趴在他背上,嘴里也不知道在嘟囔的啥,动辄就要伸手薅一把他的头发…… 陈炽心中苦笑,心想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半夜12点,陈冰人站在酒店门口——小禾的电话死活都打不通,问题是玲珑的电话也打不通…… 真不知到他们这顿饭到底吃去了哪里——作为主造型师,她收工的更晚,好不容易才把毛豆哄睡着,叫了小竹去房里帮忙照看着点,这才出了门。 她知道小禾玲珑和陈炽一块去吃饭了,本来他们叫了她,她不好推脱,只能说你们先去,她随后就到。 其实,她本来就没打算去凑这个热闹。 就是这个点的人都还没回来,却不免有些担心,站在酒店门口,左看看右望望,脖子快拉长成个火烈鸟。 然后就被人戳了一手指头:“干嘛呢,杵个大门口就跟块望夫石似的。” 是卸了妆了唐庭安,穿了一身扎眼的白色运动服,手里捏了个青苹果,正咔嚓咔嚓啃的比松鼠还欢。 陈冰知道他这是收了工又去健身了,至于晚饭,就是手里那个苹果。 想想当演员也不容易,唐庭安为了演这部仙侠,为了营造穿古装那种仙气飘飘的范儿,先前已经生生减掉了十几斤——现在进了组,更是一天吃不到几粒米,饿了只有鸡蛋清和苹果。 问题是,就连鸡蛋清都不给多吃的。 不过再想想他拍戏赚的钱,陈冰立刻把升起的那一丝丝同情,给毫不留情的掐灭了。 陈冰懒得跟他废话:“没干嘛,吹吹风凉快。” “切~”唐庭安表示自己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不过也知道陈冰的性子,不想说的绝不开尊口,索性也就不勉强。正想着跟人道个安,准备回房间赶紧去睡美容觉。 结果不知道看到了啥,人又饶有兴趣的绕了回来。 “嘿嘿嘿!”他神秘兮兮的往陈冰跟前一凑,捅了把人腰眼,嘴巴八卦的往前一撅,“看那——” 陈冰朝着他的指引扭头望去——就见不远处的街边路灯下,丁施禾正一根胳膊吊在一个男人身上,两条腿盘去了人腰间,整个人跟个大马猴似的都趴去人身上。边还仰着一张巧笑倩兮的漂亮脸蛋,扬起一只手臂,口中大叫:“呜!冲哇!” “可以啊,”陈冰就听身旁的唐庭安搓着小手,俨然已经兴奋起来,“那男的谁哇?能叫咱们小禾这么上赶着贴呼——我瞧瞧我瞧瞧,吆,啧啧,长得不错嘛,身量也不错,还挺般配的!” 陈冰:“……” 陈炽真心觉得自己浑身都快汗湿透了! 丁施禾还在张牙舞爪扯他领子薅他头发,那边牛玲珑则一屁股坐马路牙子上,死活不肯动弹了! 他欲哭无泪了,两位大姐呐,给点力好伐?这酒店可就在眼前头了——我一个人可拎不动你们两个…… “大姐……”他弯着腰,低声下气,跟牛玲珑打商量,“再走两步,就两步!您看,这就到了——” 就是背上驮的那位还在不消停,陈炽本来就刚被脚手架砸的后背少皮没毛的,冷不丁丁施禾眨眼又呜呜哭起来,张嘴就咬了他一口! 这一下刚好咬在肩颈伤处,陈炽吃疼忍不住一抬身,背上的丁施禾眼看就这么往后张去——他骇了一跳,赶紧张手去捞,一回头,丁施禾正落在一个男人的怀里。 是个很好看的男人,好看到有点耀眼的那种。而且,有点眼熟…… “哥们,悠着点哈。”男人朝他撇撇嘴,笑了笑。 站在他身边的,是……陈冰。 第七十五章 你怎么敢? 唐庭安抱着丁施禾,陈冰和陈炽一人一边搀扶着牛玲珑,一行人就这么乱七八糟挨进了酒店。 就是刚走到酒店大门台阶,陈炽觉得脑后好像有白光一闪,忍不住回头——然而并没什么动静,除了路灯映照下的马路,就是附近停车场停着几辆车,皆在这安静的子夜时分,沉默着。 “怎么?”陈冰问。 “没什么。”陈炽摇摇头,心想,许是自己眼花了。 丁施禾和牛玲珑住一个屋,这好不容易把两个醉醺醺的家伙都给塞去床上,唐庭安拧着手腕吐槽:“得,小禾这回也算给自己报仇了。整天嫌我支使她,这回她可是支使了我个大的!也算回本了。” 陈炽看了一眼唐庭安。 他也是才反应过来,敢情这人应该就是ANN的老板,也是ANN本人——唐庭安,也是陈冰现在剧组的男主。 也就是那个,拿狗熊头套把毛豆吓唬哭了的“大神仙”。 唐庭安好像也早就认出了他,一直嘿嘿嘿,对他还挺客气:“哥,辛苦了哈。我家这两个不成器的,给你添麻烦了。” 陈炽:“……” 刚才还哥们,这会子就叫“哥”了。难不成,是听见陈冰这么唤他,就跟着一起叫了? 不是,现在这人都这么自来熟的么? 陈冰走过来,指了指他的颈后:“受伤了吗?” “啊,没事……”陈炽缩了缩脖子,扯了扯衣领。 不过等他回到自己房间后,不久房门就被敲响,陈冰捏着一管药膏走进来:“小禾喝醉了没轻没重的,要是咬破了皮,就别着水了,抹点这个,能——” 她的话没说完,眼睛定在他脖颈处。 陈炽这才意识到自己回屋后把外套给脱了,正准备去洗漱,所以只穿了件打底的白T——领口略低,脊背上那些青青紫紫的淤痕直蔓延到耳后脖颈,叠加着被刚咬破皮后的红肿,明晃晃的,想不注意到都难。 他刚扭头想去套外套,对方的手指已经擦着他的脸际过来了,扯住了他的领口:“怎么弄的?” “没事,就不小心砸了一下。”陈炽忙扯过外套给一把套上,掩饰的翘了下唇角,冲人笑笑,“不碍事。” 陈冰脸沉下来,不说话了。 今天剧组开工,一大早她特意去毛豆摔下来的地方看过——脚手架已经都被搬空了,徒留一片空地。 她问过附近大门处的保安,那大爷形容的绘声绘色:“诶吆!你是没瞧见!这块架子虽说也没多高,但也正经十好几根呢。那娃掉下来的时候,她爸一把就给接住了!不过娃是接住了,那架子也松了啊,噼里啪啦就这么横七竖八的砸下来~~~~哎吆哎吆,吓人的!” “不过那娃她爸一心只顾孩子了,那架子砸了一脊梁背愣都没吱一声。啧啧啧,这也就是亲爹了,才能这么勇……” 她当时急着赶工,没来得及细想。现下看那俨然都已经变成青紫的淤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陈冰觉得,自己应该把药膏塞他手里,便可以转身离开了。 况且看他那躲躲闪闪的劲,怕是也不想让自己瞧见啥端倪。 却是一双脚像在地板上扎了跟,陈冰现呼了口气,才能指着床:“过去躺着,我看看。” 陈炽:“……” 他心不甘情不愿,可对方面沉如水,一张木头脸成了冰块脸,他实在不敢造次,只好乖乖上去,躺好。 “把衣服脱了,上衣,全脱,后背朝上。” “……” 他像个被逼良为娼的良家小娘子,委委屈屈的,不情不愿的,把自己扒光了。 陈冰人走过去,倒吸了一口气。 就见从后颈肩胛直深入到腰际,他的整张后背都已经变成了一团混沌不清的、深深浅浅的大杂烩:肩胛骨那还残存着红色的血瘀,而脖颈后已经呈现出青青黄黄的斑驳,至于其他地方,有的发黑,有的泛紫——总之万花筒一个,着实的色彩丰富,叫人眼花缭乱。 陈炽是听从指令趴在床上的,手边搂了个枕头,心里是有点战战兢兢的发毛——他从镜子里看过自己的背,反正就是淤青多了点,应该没事,就没管。 不过挨过一天后,皮肉疼到确实酸爽,连他自己都不晓得现在又是啥模样了。 他能感觉到陈冰在床边坐下来,他忍不住囧瑟了一下。 其实他挺想吐槽自己的,就……好没出息啊…… 按理说这时候正是求可怜卖乖的好时候,他却偏偏浑身不得劲,好像自己在演苦情戏一般……要是点小毛病,他铁定就会爬杆上的,就像在江西时那样,半条眉毛都能叽歪着去贴乎好几天。 却是真有点啥伤啥痛,他却又不想让她瞧见了。 有指尖落去他的背上,触感很轻、很凉——陈炽觉得自己全身的神经元这一刻似乎都涌去了脊背上,他其实已经在竭力忍耐了,却是随着那触感的落下,自己不可控制的几乎要抖成一只筛子! 他实在忍无可忍,一骨碌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张手抓了件衣服在手里,刚要穿上,却愣住了——陈冰就坐在床边,低着头,眼里泪花翻涌,一颗眼泪正落在衣襟上。 陈炽僵住了。 他被那滴眼泪冻在了那里,浑身动弹不得,内心急剧翻涌——想开口,舌头好像被抹上了十斤的浆糊;想伸手去抱抱她,恍惚却听到耳边自己的质问:你怎么敢?你怎么还有脸敢?! 在陈炽僵成了一坨僵尸的片刻,陈冰已经飞速抹去了眼泪,恢复了一脸木然。她抬了抬手,手心里是那管黄色包装的药膏:“明天去医院瞧瞧,这样不是办法。这个东西,先抹一点,应该能缓解缓解。” “就、就是看着吓人……”陈炽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舌头,就是上边的浆糊还没抖擞干净,话说的磕磕绊绊的,“……其实没啥事,星星——” 他轻声,“你别怕,不疼的。” 对方低着头,点点头,起身,把药膏放去床头柜:“那你早休息。脖子……那破皮了,洗澡的话注意点。” “嗯嗯。” 她起身离开,他下意识的跟上去了几步,这才发现自己还光着膀子,忙又胡乱套上了件T恤。 待伸出头来,人已经走了,房门轻轻合拢,门口的顶灯倾泻在地毯上,很安静。 像是不曾有人来过。 第七十六章 心魔 一个影子,只有四肢,却根本看不到脸。 或者说,脸部始终被一团雾气给遮挡着,啥都看不见。 那个影子四肢纤细,却是大腹便便,臃肿到几要走不成路。就像是《千与千寻》中那个吞噬过太多欲望的无脸男,最后连走路都无以为继——但跟无脸男不同的是,这个影子劈手从肚子里掏出的,不是没有劲头的欲望,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 那孩子被影子拎在手里,头朝下,发出哇哇哇的哭叫声,两只小手凭着本能向上举着,似乎在渴求母亲的怀抱。 影子左右四顾,似乎在观望,又似在窥探——走两步,停一下;走两步,又停一下。 孩子的哭声影子充耳不闻,然后——影子走到了一个深坑前,似是对这个地方很满意。依旧的左右四顾一番后,举起手,毫无留恋的,把孩子丢了进去—— 孩子不见了,但依稀还听得到哭声。 影子站在坑边,拍拍手,像是抖擞掉掌心里的灰尘或者啥不干净的东西——它已经恢复了苗条的身材,一身轻松的,转身走掉了。 …… 再然后,镜头一转,从方才朦胧的混沌一下转到了实景。肖晓敏脸上满是泪水,却是神色一派从容安详的,走向窗口——那是九楼的窗口! 他撕心裂肺,心胆俱裂,想去抓住她的肩膀,想要用力的摇晃她,质问她:你还有我!你还有我啊妈!你怎么舍得!你怎么能就把我这么抛下!你怎么能! 肖晓敏回头,竟是对他轻松的笑了一下:“你不是我的孩子。” 他愣住了。 然后,她一根根掰开了他抓住自己的手指,就这么径直走去窗口,跳了下去—— …… 陈炽喘息着、仓皇睁开双眼——房间的窗帘没有拉严,一缕晨光穿透玻璃斜在脸上,给皮肤爬上了一点来自人间的温度。 他揉了把脸,双手捂在双眼之上,等待心悸慢慢平复,等待一身的冷汗退去,等待自己……又能活过来。 又是这个梦…… 他已经不知道多少个夜晚,被困在这个梦中不得安宁——随着身世的揭露,曾经的一切,都似乎变的有点那么……带着讽刺的可笑。 即便知道不应该,他却依旧不由自主的翻来覆去会想想:原来,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那时候他妈能毫不犹豫的跳下去——就是因为,我根本就不是她的孩子。 所以,她才能如此的毫无留恋…… 曾经一度,他恨极了母亲——恨她对自己的舍弃,却是现在想来,原来如此。 虽然,另一个自己,也一直在告诫:陈炽,你没理由埋怨任何人。父母在世的时候,已经给予了你所有的爱。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是啊,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他们收养了被人遗弃的我,全家当宝贝疙瘩一样的养大,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我明明还在庆幸的啊!庆幸自己和星星不是兄妹,庆幸自己还能有爱她的机会,庆幸…… 可我为什么,为什么觉得自己像个笑话……被这个世界给一把推开——一个孤儿,被放弃,被遗弃,这世上,没有与我血缘相系的人——父母爱我,但他们都离我而去。我爱星星,却阴错阳差的,无情的将她丢弃。 陈炽啊陈炽,你—— 男人无助的又揉搓过一把脸,似是想把这一团诡异又理不乱的思绪,全从脑中一把抓出,丢出去。 能让他重新提起精神的,是房门被一叠声的咚咚敲响:“大舅舅!大舅舅!快起床!太阳都要晒到屁股啦!!!” 陈炽:“……” 他拉开房门,穿着新裙子的小姑娘扑过来,直接抱住了他的大腿,仰头:“大舅舅,你好慢哦!小竹姐姐说,我们今天可以去跟妈妈去片场!她会带我们进去!你快点啦!” 陈炽低头望着抱住自己膝头的小家伙,指尖微微发麻:她仰着一张漂亮小脸蛋,一双和他一样的长眉毛,直接钻进刘海里去,黑眼珠很亮,正期待又有点嫌弃的朝他噘着小嘴唇——而神奇的是,那些堵塞在胸中整宿的阴霾,一瞬间,就被这个摇来摇去的小家伙,给击碎了,飞溅至无影无踪! …… 陈炽一把把人抱起来,特想亲一口,没敢,就用脑门拱了拱小姑娘热乎乎的颈窝:“Yes, Madam!” 毛豆被他一脑袋毛拱的缩着脖子咯咯直乐:“啊啊啊,大舅舅讨厌!” 话说陈炽不是没在片场待过,不过上回在江西,是因为工作。这回在横店,却完全是个走马观花的看客——而且这看客还是VIP特批,有出入证的,一大一小特骄傲的把出入证明晃晃的朝人眼前一晃,大摇大摆的就进去了。 再也不是第一次被人拦在门外的境遇了。 陈炽抱着毛豆,片场还遇上了正拎着一把偌大遮阳伞、身上还挂了一堆乱七八糟东西的丁施禾——她是唐庭安的生活助理之一,现在当是忙活,昨晚的醉酒好像已经毫无影响,俨然又是精神奕奕的一天。 倒是牛玲珑,还不见影子。 见到这爷俩,丁施禾展开了个大大的笑:“小虎哥!小美女!” 陈炽下意识的觉得头皮疼……鉴于昨个被这丫头薅走了不少头发,他以后觉得碰见她都得躲远点。 倒是毛豆很知趣儿,或者说小孩子天生懂美丑,热爱美人,也热情的打招呼:“大美女姐姐!” 丁施禾一乐,抱着一堆东西,愣是凑过来,摸了半天口袋,摸出一只巧克力棒棒糖—— 毛豆大乐:“哇~~~” 不过,大乐之余,还是蛮警觉的左右四顾张望了张望。 丁施禾表示我懂,悄声:“放心,你妈妈正在给安叔叔化妆呢,瞧不见……” 一大一小俩美女偷戳戳的,相视而乐。 陈炽:“……” 当我不存在的吗? 丁施禾晃着手中的棒棒糖:“拿着呀!” 毛豆刚要伸手去接,却是丁施禾被人从身后重重撞了一下——她身上挂着不少东西,人一踉跄,稀里哗啦落了一地,那根棒棒糖也失手掉去了地上。 …… 陈炽抱着毛豆,看的分明——一伙人浩浩汤汤而来,前面有开道的,后边有垫后的,就是没想到他们这么野蛮,丁施禾就属于倒霉稍微挡着一点他们路的。 “诶,你们怎么回事?”陈炽气不过,他手里还抱着毛豆,方才忙伸了一根胳膊去挡了一下,丁施禾这才没摔个大马趴。 丁施禾还在弯腰忙着捡地上的东西,有点可惜的举着那根沾满了土的棒棒糖:“哎呀,没法吃了。” 一起身,人却捏着糖,楞在了那里—— 这队人中,慢慢走出来一位明艳挂的美女,从头发丝到脚指甲,无一不透露着金钱堆砌出来的精致——但见她双臂抱胸,下巴微扬,一双勾画到顾盼神飞的美目,正冲呆若木鸡的丁施禾露出一个笑出来:“吆,看来这趟不虚此行那,竟还碰上了老熟人。” 第七十七章 来了个祖宗 酆朗丽——香港女演员,模特,歌手。 写真模特出道,后发行个人单曲,去年出演犯罪动作片《谁是凶手》,凭借该片获得了第3×届金像奖最佳女配角奖提名——当是炙手可热。 作为是百世演艺公司旗下最当红的女艺人,此次能加盟《玄门》出演女主麻千柔,也是《玄门》剧组力求热度不差钱的又一佐证。 就是酆朗丽这人谱摆的非常大,此次出演简直可以说是团队作战,光各种助理就有6个,另外造型师化妆师营养师健身教练包括编剧都是个人自带的。一来就要求剧组提供只供她专人使用的化妆间,以及各种要求:不拍夜戏,每天拍满6小时就收工,随时可以请假,因为还有其他活动;剧组还要负责报销其所有随行人员的交通餐旅等相应费用等等等。 剧组有求必应,谁叫人家正当红?能把人请动就不错了,其他还要什么自行车。 所以,唐庭安这个男主被挤去了和男二女二男三一起共用化妆间,之前的化妆间单独配给了女主。毕竟唐庭安目前势头虽是不错,但到底还是咖位不比人家。 对于搬化妆间丁施禾表现最是积极,现场人多且杂,陈炽一直抱着毛豆没让落地,就见她给抱着一堆头套跑滴麻溜飞快,还一个劲的说:“挺好挺好,人多还热闹呢,打个牌都好凑人。” 气的唐庭安白眼翻了一地,奈何谁都不理他——陈冰忙着分门别类,丁施禾忙着搬东搬西。他只好去找毛豆,结果毛豆记仇,一见他就埋头去陈炽脖子里,怎么叫都不肯回头的,搞得唐庭安摸着鼻子只能灰溜溜去找导演,装模作样讨论剧本去了。 先前酆朗丽对丁施禾那说辞,陈炽还以为两人之前认识。结果丁施展一个劲的摇头,说只是以前她在香港的时候,场合上遇上过。人家大明星一个,她这样的小虾米,应该就是觉得脸熟罢了。 这女主好不容易到场,自然抓紧时间开拍的是男女主的对手戏——然后陈炽惊讶的发现:这一对真心鸡同鸭讲——酆朗丽说的是粤语,唐庭安说的普通话…… 就这样两人楞是对戏对的煞有其事——连围观的毛豆都忍不住揪着陈炽的耳朵,小声:“大舅舅,那位阿姨讲的什么呀 ,我怎么听不懂呀?” 陈炽做了个“嘘”的手势。 然后果不其然,导演:“卡卡卡!!” 身旁的丁施禾捂嘴,用只有陈炽和毛豆能听到的声音科普:“台词错行了……” 嗯,鸡同鸭讲的劣势开拍还不到10分钟就体现出来了:对手根本不知道对方讲了啥,只背自己的词——即便对方漏了词,也不容易发现。 问题是:酆朗丽明明是懂国语的,就是发音没那么标准。但反正要后期配音,所以直接说粤语完事儿。 导演对酆朗丽还是十足客气的:“酆老师,咱这词啊,是有点拗口。咱再来一条?” 酆朗丽面色有点不太好看,没搭理导演,往椅子上一坐,跟随行人员咕噜了几句,然后随行人员去找导演——很快,陈炽就瞧见跟组编剧被提溜出场,现场改起了剧本。 唐庭安人也往椅子上一坐,陈冰上前帮他整理发型和补妆,陈炽就听他跟陈冰低声吐槽:“一开场就要改台词,就这点东西还背不过,真是个祖宗。” 陈冰就跟没长耳朵一样,脸上一点波动都没有,眼神只专注在手中的补妆海绵上。倒是丁施禾拍了自家老板一下:“小点声……” 唐庭安“哼”过一声,不吭声了。 这现场改台词,就是任凭跟组编剧手速再快,也得需要个几分钟。丁施禾去给唐庭安拿瓶水的档空,就被人叫住了:“嘿,你!” 是酆朗丽人陷在椅子里冲她点点手指,“就是你,给我去拿瓶水来。” 她身边围着最起码四个助理,她偏不用,非要支使丁施禾。陈炽坐的不远,就见丁施禾咬了咬唇,没吭声,转身去拿水了。 水很快拿来,递到酆朗丽面前,酆朗丽抬起眼皮瞥了一眼:“我不喝这个牌子的,换一个。” 陈炽:“……” 他都要替丁施禾无语了,那边唐庭安正钻去跟组编剧那边,歪着个脑袋看新改的台词,陈冰则和服装组的小姐姐围在左右,抓紧时间整理妆容和衣服。 丁施禾没说话,转身去换水了。 第二次她手里抱了好几瓶,酆朗丽搭眼看着她这一怀,表情十分玩味,玩着指甲:“是不是时间太久,你都忘记我的口味了?” 什么意思?陈炽心想,丁施禾难不成先前还做过她的助理不成? 丁施禾还是没吭声,任劳任怨的又转头走了。 第三次她到底拿的什么水陈炽没看清,倒是这回酆朗丽终于肯接了,不过接过来看了一眼,又丢了回去,一副颐气指使的模样:“拧开啊。” 连陈炽都觉得有点生气了。 昨个聚餐的时候丁施禾一个多么喜庆乐呵的姑娘,现在却受这种鸟气——丁施禾是陈冰的发小,他没拿陈冰当过妹妹,却正经把她的发小当妹妹的,反正,都是自己人没错。 连小孩子都看出了端倪,小声趴去陈炽耳朵边告状:“那个讲话听不懂的阿姨不好。” 不过,这是人家的工作场所,他也不好说什么。 丁施禾还是一声不吭,拧开瓶盖,双手递了上去——酆朗丽终于肯屈尊降贵的抿了一口,不过下一秒,就一口喷了出来! 把丁施禾喷了个一头一脸! “你有病?!”酆朗丽陡然大声,抓着瓶子就往丁施禾身上砸,“你是不是有病?故意害我?!” 她声音又尖又利,便是说的是粤语,任谁听了都知道所言不善。 丁施禾被那瓶水砸得肩膀一歪,上半身登时被泼湿了一半——横店天热,她上身只穿了件简单的白T,这一下下去,头脸衣服尽湿,实在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陈炽把毛豆放去地上,方要走过去——已经有人过去了。 陈冰脱了自己的外套,给丁施禾披上,刚要开口,被人给扯去了身后——就见男主唐庭安,正抄手笑眯眯望了自己的女主:“酆老师,看样子我这助理,您用着不大顺手啊?” 第七十八章 恶闻 惹不起躲得起,下午时候,丁施禾就已经不在片场了。 陈冰知道,唐庭安之所以让丁施禾一直跟在片场,是为了让她有多看多学习的机会。现在来了尊大神跟她不对付,便是他,也只能护到这个地步了。 毕竟这个圈子里最不缺的就是拜高踩低,酆朗丽这样的来头,可不是丁施禾一个小助理能惹的起的。 毕竟明眼人都看的清楚,酆朗丽这摆明了就是找茬啊! 至于一个小助理到底哪里得罪了大明星,那就不得而知了。 却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酆朗丽终于到场,引得各路狗仔、媒体及长炮粉丝,也就是后来所谓的“站姐”们纷纷出动,才不过半天功夫,网上就已经出现了路透图。 酆家粉丝:我女神好美,神情真飒!服道化看上去不错啊,真不愧是大制作! 唐家粉丝:哥哥好帅!哥哥好帅!哥哥好帅!哥哥好帅!%…&&*%星星眼! 贷款CP粉:妈呀,这俩人颜值也太配了! 路人甲:一?那是唐的助理么?长得也不错的样子呢~~~~ 路人乙:好清纯的妹妹,好像还是素颜呢。 路人丙:素颜还能这么出挑,这颜值身材也是没的说了! 路人丁:我怎么觉得助理比那个酆朗丽还好看呢? 流出的路透图中,有一张是丁施禾拿着剧本在帮唐庭安对词,虽然丁施禾戴着个遮阳帽,穿的像个送盒饭的小妹,更是半点脂粉也未施,却是天生丽质难自弃,镜头下明晃晃的,出挑的想叫人不注意都难。 不过,这不是个好现象。 一般情况下,男艺人身边的女助理,身材样貌皆要一般,最好胖胖的矮矮的才是最佳,因为这样才不会引起粉丝的妒忌心和危机感。而丁施禾作为助理,特别还是比较有热度的唐庭安的助理,的确太漂亮了些。 这些路透刚出现的时候,多数是路人夸一声助理小妹好看的,还不见有另外的声音。 ANN工作室反应很快,除了丁施禾人不再出现在片场,唐庭安身边也已经尽数换了新的助理,全是男的! 但到第二天,事情的发酵却远出乎意料——网上很快爆出了唐庭安与丁施禾的各种同框图。 也是,丁施禾当唐庭安的助理时间虽还不长,但到底是生活助理,况且唐庭安上一部的民国戏也是在横店拍的,说句如影随形也不算过分。 助理和明星同时入框的情形简直不要太多,也不足为怪,粉丝们除了膈应丁太漂亮有点酸溜溜的外,还尚有理智——而打破这一切的,是微博上突然有个新号爆料:“助理?怕不就是隐藏的嫂子?哪家助理正主还这么抱着进房间的?” 下面是三张配图:第一张是唐庭安怀里抱着个人,正走进酒店大门。这且还是个背影,只能看到唐庭安的一点侧脸。 而第二张,应该是酒店走廊的监控摄像头,这回拍到了正脸,可以很分明的看到唐庭安怀里抱着的,是个女人。 而第三张,看角度已经明显不是摄像头了——这回拍的更是十足清晰:唐庭安怀里的,正是闭着眼睛的丁施禾,而唐正用肩顶开房间的房门…… 这三张图,一张比一张递进,把从大门到走廊到进入房间的过程,按照时间顺序正好顺下来——简直堪称教科书式的做实,叫人想挑点毛病反驳都挑不出来。 且照片上都还标注有时间,就在前天晚上的半夜零点! 这一下“哐”一下,网上炸开了锅! 就是粉丝们甚至都来不及哭嚎,丁施禾的背景已经被扒了出来:原是个香港公司的小艺人,后来来内地拍戏,本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18线演员,却是不知怎得,竟是演员不做了,当起了明星助理?! 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从助理爬到经纪人的例子那是比比皆是,从助理爬到当演员的,也不是没有。可从演员返回去当人家助理的,可就是开天霹雳头一遭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网友们纷纷下场分析:敢情这当助理是假,女友才是真? ——P哦,女友也难说?谁家正牌女友上赶着演员不做,去当助理啊。怕不是被包了,跟在身边好随时暖床啊! ——唐庭安他不至于? ——怎么就不至于了?没看到嫂子脸蛋身材一流吗?这么个尤物配你家哥哥不亏~~~~ ——这把P友都随身带着,这哪是约P,这必须真爱啊! ——你TM才真爱,你全家都真爱! 势头一时间势不可挡,很快网上又有人爆料,说丁施禾先前虽是个180线,却是个不拘小节的,靠睡遍剧组上位!制片、导演、监制乃乃至灯光师摄影师都一个不拉,睡了东家睡西家,简直乱搞啊!本身特水性扬花! 为了佐证,很快又有照片爆出:是去年《不可思议的相遇》网剧剧组开机宴上,丁施禾正给剧的制片主任敬酒——哎吆,那个巧笑嫣然上赶着的劲哦! 照片下有网友继续爆料:丁施禾就是靠献身巴上了这个剧组的制片,所以才能顺利签的下一部戏,乃至下下部戏。 而且险些当上翻拍武侠的重要女配!后来是演技实在糟糕,根本是个提溜不起来的阿斗,才被剧组给解约的——就是不知道怎得又给把上了唐庭安,啧啧啧,这回这可是棵大树。便是屈尊降贵的去当个助理,都要随身环伺,形影不离才成。 话说丁施禾一个糊逼,便是长得好,可这娱乐圈里最不缺的就是美女。本该无人在意——但现在跟她扯上绯闻的俨然是近一线小生唐庭安,这就有意思了。 男明星本身就忌讳爆出恋情,况且目前这情形——连恋情绯闻都算不上,只能说是黑料:毕竟对方这么一个LOW穿地心的女人,你家哥哥还抱的那叫一个紧,还抱着同进一间房。 这说明啥?说明你家哥哥也根本不是啥好鸟啊! 如此不洁身自好,跟个这么水性杨花的烂货凑成堆,啧啧啧 ,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好汤! 各家粉丝及路好眼中,明星那就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特美好的所在,拥有一切惹人心动的美好品质,即便有点小性格小毛病,那也是真性情哦! 结果,哐一下,这一下跌落人家,还沾了这一身污七八糟的泥巴,啧啧啧。 好看了。 第七十九章 纷扰 陈炽拖动鼠标,在电脑屏幕上反复拖着那三张图片。 图片内容正是唐庭安怀抱丁施禾的镜头,不多不少,前中后个各一张,贼拉清楚。 陈冰就坐在不远的地方,也在沉默的滑动着手机。 陈炽看过一眼她蹙起的眉头,心想:这事就TM离谱! 此情此景他最清楚明白不过,想必陈冰也一样:图片中拍的,分明就是丁施禾和牛玲珑跟自己聚餐那一晚,丁施禾喝醉了,被他一路背到酒店大门口,唐庭安和陈冰两人出来迎接——唐庭安把人事不知的丁施禾给接了过去,帮忙把人给抱进了房间。 如果镜头再扩大一点,或者稍微偏一下,他、陈冰、牛玲珑就走在身边,皆可入镜。 或者说,这些照片都是经过经过精心后期剪辑过的,就是要把他们这些“无关人等”全都切除掉,才能能营造出只唐丁二人“偷腥开房”的氛围。 照片一出,ANN工作室的公关已经第一时间去酒店监控室查过那天晚上的监控录像:神奇的是,那晚那个时间段的录像已被覆盖,找不到了! 酒店安保室的工作人员说,一般录像半个月到一个月左右才会被覆盖,这才几天功夫,就已经被覆盖,很不符合常理,应该是出了BUG。 哪里是什么BUG,不过就是被人动了手脚,把那一时间段的录像给截走了。 陈炽回想那一晚,自己走进酒店大门的时候,便有觉得身后有白光闪耀。想必,那天晚上,酒店门前和内部走廊,都有提前埋伏好的“狗仔”。 针对现在网上正在日益发酵的“唐庭安与女助理开房”一事,ANN工作室已发布声明:丁某系ANN工作室工作人员,与唐庭安是为正常的前后辈同事关系,近期网上针对两位发布不实信息的媒体账号及个人账号,工作室将进行严重警告,责令立即删除相关信息,并保留追求法律的权利。 声明一出,看上去有挽回一点势态。 唐庭安的粉丝纷纷出动:我家哥哥自从出道就专注事业,从没传过绯闻,为此还被有心人抹黑过GAY。怎么,现在觉得GAY不好使,又来硬按头和助理有一腿。啥话都叫你们说了,这嘴巴一张一闭的,不要太轻松哦! 我家哥哥人好,对身边工作人也好,之前过年工作室工作人员的年终奖大礼包就在明星工作室中拔得头筹。怎么,那时候各种羡慕妒忌恨,现在就戳你们小心心了? 要滥也是那个姓丁的滥好伐?私人行为好伐?别逮着个啥乌七八糟的就想往我家身上抹。慢走,不送。 而吃瓜网友及众对家粉丝表示也不是吃素的:光声明有个P用哦,这可是把开房的照片都给晒出来的。你家主子抱人进房间那可是明晃晃的亮瞎人眼。哦,难不成这是老板怜香惜玉,送工作人员进屋,然后彻夜聊剧本打扑克斗地主?这人数也不够哇!要信你信吗? 网上粉黑大战正打成一锅粥,这边《玄门》剧组一脑门官司:剧这才刚开拍,男主就闹出这样几乎算是黑料的绯闻,先不说日后剧播出的时候不好炒男女主CP。就光是现在,男主角就这么风口浪尖上,对剧组来说,不是啥好事儿。 丁施禾那边,收拾了包袱跟ANN工作递了辞呈,只说是因为自己连累了老板,特别特别对不住。结果被唐庭安给骂了一顿,嫌她没事瞎添乱,实在要是闲的没事就呆屋里别出来现眼——然后,就被轰了出来。 递上去的辞呈,被老板团成一团给扔了。 丁施禾:…… 牛玲珑因为宿醉直接睡了一天,待醒来发现事态咋一天里就变成这样了?她都已经收拾包袱准备跟丁施禾同进退了。结果,没退了,就冲去了前线,跟着经纪人周冲做危机公关。 牛玲珑是行政助理,这两天最新进度都是她实时报备,就刚刚,牛玲珑打回电话:网上又有人爆料了。 这回是个新注册账号在豆瓣论坛爆料:《说说ANN家新晋“嫂子”那些彪悍往事》——扒的依旧还是丁施禾。 爆料指出,丁施禾当年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小太妹,职高生,后来因为模样好当了模特,给超市促销当个人形广告牌啥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巴上哪里的金主,去了香港,签约当了练习生,本来准备是出道的,奈何歌舞双废,根本提溜不起来。但是,虽然实力木有一点,却是够骚,作风够大胆——给大老板们陪酒出台啥啥都干过,据说还在去日本的邮轮上做过女体宴,都被大佬们玩坏了,特别敬业! 如果非要总结一个字的话,很明显啊,就是个:JI啊。 下面跟帖的网友纷纷表示捂眼没眼看:哎吆喂,这是拍黑道电影吗?这么水深火热的么? 天内,唐庭安也是不挑!芝兰玉树的形象保持了这么多年,居然找了个这么个东西!品味也是够可以的。 艾玛,ANN家嫂子这么劲爆的吗?够野啊BB! 俩人这么干柴烈火,能都是啥好鸟!P芝兰玉树,那不就是堆个人设呗。这不,一下就暴露了……也不看看唐照片上那饥渴的样儿,跟发了情的公狗有区别吗?啧啧,粉丝还真别嫌弃嫂子,这不明摆着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嘛! 那些话脏的,陈炽捏着鼠标的手都忍不住紧了三紧——他抬眼看过一眼陈冰,就见她两道淡淡的眉头蹙的更紧了,本来基本没啥功夫看手机的人,现在手机则跟长在眼前头一样。 陈炽就见她突然深吸一口气,双手在手机键盘上按起来——果然,不久后,他重新刷新,那层爆料楼出现了第一个反驳声:丁根本不是这样的人,唐也向来洁身自好。针对她和ANN之间的所有爆料,全是在刻意抹黑…… 不过这道声音太弱了,立刻就被淹没在吃瓜网友和黑子的狂欢中。 很快,论坛上这个帖子被转发到了微博上,势头立刻猛涨到势不可挡——跟风的立刻打蛇随棍上。 立刻,关于丁施禾香港做“JI”的传言喧嚣而上,各种真真假假更加惊爆眼球的恶心爆料层出不穷——总之怎么抹黑怎么来,一夕之间,丁施禾已经成了个千人骑万人骂的贱货。 而这波恶评,自然也不可避免的波及到另一关系人:唐庭安。 唐庭安的粉丝本来就对突然冒出的“嫂子”颇有心结,恨不得剁了丁施禾的心都有。现在丁又被扒的如此触目惊心,连带对自家正主都恨铁不成钢起来——唐庭安微博粉丝只一个下午一个晚上,就狂掉了20万。 至于对家粉及各路黑子,看热闹的不嫌事大,舞的格外热闹,赶紧趁机落井下石——网上一连出现N个关于唐庭安的黑贴,有的扒以前的黑历史,有的则爆料其人品堪忧;就连早年GAY的传闻都又被翻了出来,说敢情说GAY还真冤枉了他,这摆明了就是个男女通吃啊! 唐庭安,开始被公众群嘲、唾弃、辱骂。 以上,还不是最糟糕的,据牛玲珑说,之前已经有几家跟工作室达成合作意愿的品牌方,现在看这波舆论的波澜越来越大,纷纷撒手撤资了! 而已经合作的品牌方,则纷纷致电经纪人周冲,来讨要说法。如果真是因为唐庭安的个人形象受损而影响到品牌销量,唐则要赔付巨额违约金—— 《玄门》剧组虽然不爽,但眼下还只能按部就班的拍戏,不过,牛玲珑已经听到了些风声,说监制、制片在跟投资方开会,已经有人建议换下唐庭安,换人来演…… 目前虽然还没有最后定夺,但很明显,如果此次事件持续发酵,唐庭安如此严重的人设危机得不到化解——被换角,那是迟早的事儿。 陈炽待在剧组这几天,过的可谓是惊心动魄。眼前的每个人都不大好过——唐庭安本人倒还没太看出啥,毕竟每天要拍的戏份还摆在那,但状态的确有受影响,听说今天一场戏硬是NG了20多次,还被导演说了,说唐老师不要带着情绪来演戏嘛。 唐庭安不好怼导演,只能把火发去旁人身上,跟前的几个助理个个都战战兢兢,每天被骂出一头包。 女主酆朗丽每天作壁上观,观的十足的逍遥自在。 丁施禾还被关在酒店房里闭门不出,陈炽自己则注册了几个小号,自动反黑。奈何他那点发声,跟陈冰一样,蚂蚁撼大树,根本成不了气候。 他这还是头一回掺和进圈内,啧啧啧,有够水深火热。 他偷偷逮住牛玲珑问,说工作室就没想出什么公关办法?把这么不利的舆论给压一压? 牛玲珑:在想办法了。 很快,陈炽知道工作室想的办法是啥了。 因为,齐天来了。 第八十章 调度 齐天是唐庭安的经纪人周冲请来的。 而海艺旗下女艺人宫书艺,两年前跟唐庭安合作过一部小言剧。眼下这部小言终于定档,下周即要先行网播——话说这么个风口浪尖上,实在不算是个播出的好时机。 不过现代言情剧,最怕的就是压。况且宫书艺名不见经传,之前还有人捧,这才够的上搭一把唐庭安。现在也不晓得金主是不是撤资了,总之两年来一直没啥水花。 而现在唐庭安正遭遇舆论危机,海艺跟ANN工作室所属的华艺私下里这么一商量:得,这剧赶紧上。 至于女主宫书艺,则赶紧现身横店给唐庭安探个班,再找人跟拍几张照片,稍微炒一下二人的疑似绯闻——这一手,可以说是双赢:既能把唐庭安从跟女助理开房这样的恶闻中提溜出来,顺便还能宣传下待播剧,以及提携下宫书艺。 很快,第二天,微博上就出现了狗仔“偷拍”的唐庭安和宫书艺的照片和视频,里边二人有说有笑,看上去相处十分融洽——两人结伴和工作人员一起去吃火锅,一直吃到半夜才彼此招手告别。 唐庭安更是站在马路边,目送宫书艺乘车离去——任凭人怎么瞅,都觉得两个人关系好像是不大一般。 网友们“嘭””一下又开了锅:艾玛,这啥情况?敢情之前的女助理是在打掩护,这位才是真嫂子? 啥意思?这是宫书艺看见事情越闹越大,忍不住跑出来宣誓主权了? 不是,这谁呀?谁来科普下啊? 这不上边写着呢,宫书艺啊!前两年蹦跶过一阵子,现在好像没啥动静了。对了,他俩合作过!拍过一个现代剧,不过剧一直没播啊。哦哦哦,敢情这一直都还有联系呢?藏的够深的内。 唐粉表示:心塞!怎么这嫂子还没完没了了?啊啊啊啊啊,我要脱粉! 不是我说啊,糖粉你们也知足。这个宫书艺虽说也是个十八线,不过人家可是正经三大院科班出身啊,听说家里父母还都是公务员呢,配你家哥哥绰绰有余了!不比那个野鸡丁施禾强100倍?怎么都这么不看事呢,还不赶紧跪下叫嫂子! 快算了,我查了,他俩之前一直被压的那剧要播了,这是造势呢?否则怎么突然蹦出来去探班啊?不还是炒作吗? ——最后这位说的还真是不假:的确是炒作。 陈炽可是眼睁睁瞧着唐庭安深情款款的目送当年的搭档乘车离去,一抬头,马路对面正扛着长镜头的牛玲珑,冲这边比划了个“OK”。 唐庭安即刻猛拍了拍自个膀子,掉下了一地肉眼不可见的“鸡皮疙瘩”。 “这TM都谁想出来的馊主意,”唐庭安嫌弃的嘴脸妥妥滴,“这女的我都忘了叫啥名了,我记得她以前可是一收工就不见人影的,现在对人倒亲热的跟啥似的,叫哥叫的我大晚上的鸡皮疙瘩下去上来好几遭!” 牛玲珑身上挂着一堆长枪短炮跑过来,对唐庭安身边的周冲报备:“冲哥,拍了都几十张了,视频也有,肯定都挑出不少能用的出来。” 周冲点点头,横过唐庭安一眼:“你管那些呢,管用就行。” 唐庭安拧过头去,用行动表示不屑一顾。 陈炽和陈冰都属于被叫上作陪的“工作人员”,因为唐庭安跟宫书艺这点“绯闻”,得做到可进可退——进,可以当当绯闻炒炒话题;退,则能立刻摘干净,自身不受影响。 所以,陪同的“工作人员”很重要。毕竟,还有其他人在场,这“绯闻”怎么也绯的不够彻底——至于陈炽,纯粹上赶着蹭顿饭吃的,反正陈冰在,他抱着毛豆厚脸皮的就跟上了,把个“无关人等”表现的十足到位,只负责围观吃瓜。 而第二天,唐庭安就受到邀约,接受一家媒体的深度直播采访。 这家媒体的策划和主持都是ANN工作室打好招呼的,唐庭安等于是借着这次采访,第一次向外界,倾诉自己“清者自清”的心得感悟。 这次访谈中唐庭安的妆发,由陈冰特别精心设计:简单的黑色长袖衬衣黑色长裤,只有领口的纽扣银光一闪,然后就全然隐没入暗色系的服装中。手指和脖颈均不见丝毫装饰,发型也只做简单打理,清爽而规矩,只有人物略显苍白的面色配合一双带着一丝忧郁的眼睛,再加上减肥十几斤的清瘦状态——只见出现在镜头中的这个男人,有一种令人心折的脆弱和美感。 就像是一株风雪中飘摇的竹子,脆弱、忧郁,却坚韧。 而且,美! 他直直望着镜头,笑了笑,安慰粉丝:“别怕。我能担得起多少赞美,就能经得住多大诋毁。” 视频下面的粉丝早已心疼的嗷嗷哭着抱成一团:呜呜呜呜,太好哭了!瞧把我们哥哥瘦的——哥哥你是最棒的!哥哥你好美!哥哥我们爱你一辈子!! 与此同时,ANN工作室再度发声,辟谣唐庭安与宫书艺的“绯闻”,申明二人只是好友。宫书艺远道而来,前来探望朋友。唐先生珍视友情爱护朋友——谣言止于智者,请广大网友立刻停止恶劣言论再次传播的行为,以维护艺人的合法权益。 此双管齐下,网上态势立刻有所扭转——唐庭安的人物形象开始回升,毕竟大多数人还都是感官动物,这人家都这么楚楚可怜这么言之凿凿还这么美了!美人的一切错处,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况且,人家都不一定有错,就是被黑被中伤了。 与此同时,宫书艺还沾光上了个热搜——也算是给两人的剧开播,整了个好开头。 就还是有些黑子在紧咬住不放:好一个说唱俱佳呀!说的那叫一个好听!哭的那叫一个委屈!可你倒是拿出证据来呀!哦哦哦,那抱着女助理开房的照片,就当选择性失明不成?互联网可是有记忆的,别以为糊弄几下就能挨过去—— 而作为被周冲请来的齐天,还真没打算挨过去。 齐天是海艺的人,旗下艺人与唐庭安的合作剧即将播出,为自家艺人和合拍剧保驾护航那也是分内之事——陈炽不知道陈冰有没有为了丁施禾私底下求过齐天,毕竟他也没碰上过。但只要一想到可能会有这个原因,所以齐天才这么费心劳力的张罗,他心里就有些不大舒坦。 不过,他也明白:这事如能完美解决,对大家都好。 虽然丁施禾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助理,旁人只会把她当成把好用的刀,可以捅人玩的。但黑子的有句话没错:“互联网是有记忆的”,只要丁施禾还在圈里混,日后还想做演员,只要一冒头,之前被扒的那些“黑历史”就会卷土重来,完全可以毁掉一个人的前程。 齐天把那天晚上的人都集合在一处,包括丁施禾,详细询问过每一个人的时间线和出现地点。 丁施禾这些天一直被关在屋里闭关,这人还没放出来,在“牢里”一下看到齐天,登时脸都涨红了。 大家围桌而坐,丁施禾作为“始作俑者”,低着头沉默。 不奇怪,网络暴力有多可怕,只有身处风暴中心才能体会——她这些天受的打击和漫骂,放任何一个人身上,都受不了。 牛玲珑挨着丁施禾的肩膀坐下来,丁施禾惶惶然抬眼看过一眼齐天,对方眉头微锁,一副正凝神思考的模样;她又看过一眼陈冰——对方冲她安慰笑过一下,丁施禾撅了撅嘴,眼底发热,到底没忍住,掉下泪来。 陈炽看的分明,齐天明明看到丁施禾哭了,沉吟了下,没任何动作。 毛豆由小竹陪着,在陈冰房间里哄睡——一开始本来决定待三天就回去的,这一下都已经好几天了,好在陈炽已经跟小叔打过招呼,知道小婶已经出院。他赶紧报备自己带着毛豆来横店探班陈冰,毛豆想念妈妈,想多待几天。 知道有他陪着,还是在陈冰身边,小叔小婶都表示很放心。 一桌人就跟开会似的,除了丁施禾,都在集思广益畅所欲言。 特别是牛玲珑:“我和丁丁还有小虎哥到段氏的时候都晚上9点半多了,冰姐本来说也要过来的,不过没来。段氏大门和走廊都有监控,我和冲哥调出来看过,能看到我们进去的镜头,也能看到我们吃完出门的镜头,不过只有这些镜头,算不得多好的证据。毕竟和之后老板抱着丁丁,没多大冲突。网友完全可以说,是丁丁聚餐后,再跟老板碰头的。” 之前齐天提出,那天晚上他们聚餐的段氏龙虾馆,距离酒店的距离不远,完全可以步行,也就十来分钟。而这其中,有无其他中间商铺的摄像头,拍到唐庭安从陈炽背上接过丁施禾——这一点很关键,毕竟酒店的监控已经被截取掉了,他们想要证据,只能从外边寻找。 周冲摇头:“段氏和酒店之间是有不少店铺,我们都去查过,其中有三家门口装有摄像头,我们都调出来看过。但和段氏一样,因为角度问题,都只能看到陈总背着丁丁经过的镜头,ANN和陈老师是拍不到的。” 一桌人又陷入了沉默—— 唐庭安表示很不耐烦,双臂桌面一撑:“都已经上过访谈了,都已经澄清了,还要怎么样啊?” 陈冰把人拽着坐了下来:“不光你,还有小禾,万没有凭白的被泼一身脏水的道理。” 往下的话话她没说:如果能找到最有力的反驳证据,是最好的。 这道理唐庭安自然明白,吞了口气,坐下来。 坐在陈冰身边的陈炽,仔细回想那个凌晨——自己背上驮着丁施禾,手里还要拽着个牛玲珑的囧样,以及他走进酒店大门时,身后的那道白光…… “也许……还有个办法。”他斟酌着开口。 陈炽作为陈冰的"亲戚",在这阵子的兵荒马乱中存在感委实不高,多是个带娃的存在。身边有个小毛豆,人虽处处在,却也可以当做不在。 便是陈冰,都在为丁施禾和唐庭安的事忙到焦头烂额,无暇顾及到他。 他也知道大家都忙乱,就绝不舔乱——却是现在,一桌人的目光都凝去了他身上。 唐庭安甚至这才觉得:一?这位小GG,这么一细看,长得还真不赖呢! 第八十一章 配合一回? 陈炽的意思,酒店门口有一个小型的停车场。如果不出意外,那天晚上的“狗仔”,就躲在停车场中的某一辆车上。 而同理,当晚同在停车场中的车辆,如配有行车记录仪的,且是打开停车监控功能的。应该有很大概率,能拍到酒店门口的情形。 已知当晚酒店的所有监控视频缺失,包括停车场。但停车场是自动识别车牌号存在系统端,监控虽然没了,但电脑里存的车牌号应该还在…… 周冲和牛玲珑同时“啊”的大叫一声! 半个小时候后,一份EXCEL表单摆在桌面上——这是当晚乃至第二天一早,共八个小时时段停车场的车牌号。别看停车场虽然不大,停过的车真心不少。 陈炽看那一排密密麻麻的车牌号,只觉眼晕。周冲指关节往表单上一敲,满脸一副“我就知道”的不屑:“果不其然,老毒下的手。” 周冲口中的“老毒”,号称内地最毒狗仔,只认钱不认人。圈内风行多年,爆料无数,惊掉无数眼球,毁掉N条明星人设。 周冲调出车牌号后一看,好嘛,老毒的那辆商务车,赫然就在其中嘛。 按理说,照片拍的如此角度齐全,地点明确,时间线连贯的,非狗仔出品莫属——狗仔有名的无外乎就那么几家,也不难猜。 不过令周冲奇怪的是,以老毒以往的作风,拍到照片,当然最先是与被拍到的一方联系,双方好商讨价钱。毕竟把照片高价卖给被拍方,才是人家的生财之道。 但事实是,老毒从未与ANN工作室联系,就这么直接网上抛出照片——甚至连他惯用的提前探风头的预告都没有,着实有点反常。 齐天把表单从桌面抽走,看了一眼:“往下的事情来交给我。” 齐天效率惊人,或者说海艺作为圈内崛起新秀,人脉不容小觑——很快,隔天晚上,已经有了结果:陈炽预料的不错,停车场中还真有一辆车的行车记录仪,拍到了他们急需的“证据”。 但见拷贝过来的视频中,清晰可见:陈炽背上背着丁施禾,一边在低头跟瘫坐在路边的牛玲珑说话——丁施禾摇头晃脑的,看得出应该是喝多了,很不老实,一个不提防,从背上往下一跌,堪堪被正走过来的唐庭安一把接住。 陈炽看着视频,和在场的其他人一样,心口皆长出一口气。 有了这个视频佐证,最起码能解释清楚:唐庭安只是帮忙把醉酒的助理送回房间而已。 牛玲珑问:“只这个,够吗?要是他们还说,这有啥,这只能证明前头丁丁去跟朋友喝酒了。但回来后还是和老板……” 众人好不容易轻松了一点的气氛,登时又被这句话给问的都默了三默。 牛玲珑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可能是我想多了,其实,能找到这个视频,就蛮好的了……” 陈炽忍不住看了眼陈冰。 陈冰向来是沉默的,但这些天她的焦虑他肉眼可见,每天脸色都不得舒展。方才视频一放,终是开怀了些,不过受牛玲珑所赐,眼下两道淡淡的眉,又微蹙起来。 陈炽心中有些生气:没完了吗?难道这题就无解了? “玲珑说的也没错,”齐天开口,“所谓证据,自然是能做到最有力有滴水不漏最打脸才好。其实我有个想法,大家可以听听看——” …… 陈炽越听越不对味,伸手打断:“你什么意思?” “小虎哥,我的意思,刚刚已经讲的很明白了。”齐天面露微笑,笑的就像是一个最最无害的好哥们,“其实,我能提出这个办法,也是看在小虎哥跟小禾也是朋友的份上,否则——” 往下的话,他没说完。 齐天方才说,目前想要把唐庭安和丁施禾的暧昧关系摘干净,很简单:给丁施禾安个男友就是了。 而目前最合适的人选,非陈炽莫属。 先前已经有几家饭店的监控录像显示:丁施禾是去和陈炽聚餐,丁喝醉后,也是陈炽一路把人背回的酒店。 这样很轻松就能给陈炽扣上是丁男友的标签,逻辑上毫无指摘:来横店探班女友——跟女友一起吃饭——把女友背回酒店——老板碰上,好心帮了把手。 周冲一拳砸去手心里,连连叫好:“只需要再补拍几张陈总和小禾亲亲蜜蜜的情侣照,往网上这么一放——待有人提出异议,再上行车记录仪的视频。这样,不光ANN能摘出来,小禾的名声也能救回来:人家是正正经经谈恋爱有男朋友的人,那些莫须有的黑料,都是用来落井下石恶心人恶心我们ANN的,小禾就是个被牵连的无辜者!到时候工作室再着重逮几个黑子发个律师函,出个声明,完美!” 的确,有时候,舆论,是一把双刃剑。 它是酿成网络暴力、伤人于无形的一把利器;但同时,也是维护己方权利的有利工具。 周冲说的没错。这的确,是个完美的解决办法。 而现在,目标人物只放去了一个人身上——陈炽。 就连陈冰,此刻都抬头,将目光投来了他身上——陈炽忍不住,抬头望过她一眼。 他说不好她目光中是期待更多还是别的更多——因为很快,她在碰触到他视线的一瞬,就转过了头去。 丁施禾低着头没吭声,牛玲珑则看看齐天,又朝陈炽张望张望,神情颇有些为难。 一直都颇不耐烦的正主唐庭安,眼下却饶有兴趣起来了:“一?难道陈总不是小禾的男朋友?两个人很般配啊!” 陈炽:“……” 这人明知故问的嘴脸,真的很讨厌! 见他面色阴晴不定,周冲这人精打起了哈哈:“陈、陈总,咱都不是外人。我听天哥说了,你们之前刚有过合作。哎吆,您这可是业内的大拿,以后我们华艺啊,很快也得仰仗您呢。你说这事……真是赶凑巧了——” “陈总,您看,我们ANN和陈老师啊,那是关系老铁的朋友了!我们ANN以前一直想签陈老师来着,那是陈老师嫌弃我们庙小没看上!这不好不容易等到这回,才终于能请的陈老师出山。而且这小禾能进我们工作室啊,也是全托得陈老师跟ANN的关系。这陈总您又是陈老师她、她哥,话说来得巧不如来的好,你说这事……转来转去,还都是自己人嘿~~~” “所以……,要不……您委屈委屈,就配合下咱们这一回?” 第八十二章 等价交换 要不怎么说周冲是个人精呢。 要说起来,周冲跟陈炽算不上熟,也就是这两天陈炽老跟他们戳一块才认识的。可周冲火眼金睛,打蛇打七寸,一眼就看出陈炽分明更在乎的是“妹妹”陈冰,至于丁施禾,那只属于是被捎带的。 毕竟只要不是像唐庭安那样乱配对的,都能看的出来:陈炽跟丁施禾,还真是啥啥都木有。 所以周冲的切入点都是从“陈老师”身上入手,表达的是陈老师跟ANN的关系有多铁。至于丁施禾,能进来ANN工作室,也是受陈老师所托——你陈炽不陈老师亲哥么,这点忙要是都还不帮,那可就太说不过去了…… 陈炽没想到,这一回,竟是挖了个坑,把自己埋了。 他临睡前洗澡的时候还在满心愤懑,一个劲的想赶明个一早就带毛豆离开。他们那些人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跟他有关系吗? 甭管是唐庭安还是丁施禾,跟他有关系吗? 特别是齐天——一想到这关节,陈炽气到恨不得磨牙:这人上下嘴唇一碰,就给他安了个丁施禾“男友”的身份,还唱作俱佳的抬出了条条框框,哄着一堆人把他架火上烤。 这人,现在指不定心里怎么个得意呢! 绝对绝对的公报私仇! 他这一生气,洗澡都洗过了头,直恨不得把自己一头毛揪光算了,好不容易气哼哼擦着头发出了浴室,发现自己房门正“咚咚咚”被敲响。 特没好气的一拉房门,陈炽登时吞过一口口水,手忙脚乱摸过一遍自己身上穿着的浴袍——还好,穿的挺齐整。 是陈冰站在门口,面露疑惑:“你在洗澡?怪不得敲好久都没人应。” “没、没听见……”陈炽赶紧毛巾撸过一把头发,往墙边闪身,“进、进来。” 陈冰一直走去靠窗的书桌前,陈炽在身后有点手足无措,想去泡杯茶,结果犯了纠结:红茶绿茶还是果茶?手边又碰到咖啡包,可转念又一想:大晚上的,喝咖啡会不会睡不着?却一时又不知道要干啥,只能去摸水壶,又发现,好嘛,矿泉水都喝完了。 他本还想招呼她“你坐”,声还没出,陈冰转过身来,直接开门见山:“你考虑的怎样了?” 方才,明眼人都能瞧出陈炽的不乐意。齐天就搞了个缓兵之计,说这事也不在急于这一时,让陈总先回去休息。大家也都集思广益下,想想看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纵然陈炽对陈冰再没脾气,现在忍不住也有点生气了。 他从小就不算是个好拿捏的性儿,也就是爱上陈冰后,才对她变得各种好说话——只不过这种好说话,只限于内,却不能掺和外人。 况且这回,是要他去当别人的“男友”,虽说只是走过过场弄个摆拍是个假的,可他照样不愿意。 齐天说什么:小虎哥你是圈外人,又是刚从国外回来的,便是有人想扒,料也扒不出什么。网上一个八卦的热度最多也就维持两三天,之后再有新的新闻横空出世,任谁也不会再去惦记之前啥啥啥了。 平心而论,这话说的没差。 他一个圈外人,只需要配合着拍几张照片就是了,过了这关,再加上华艺这边的强大公关,相信也就没啥事了——况且方才他回房的时候,还被周冲偷偷半路拦住,虽然话说的很含蓄,但意思表达的很明确:只要他肯帮这个忙,一定有“重金”答谢。 要不是看在陈冰和丁施禾的面子上,陈炽真的很想按着这位经纪人的头往墙上猛磕几下! 而现在,就连她都来问他了—— 虽然只是“问”,但那迫切的态度,已然很明显。 陈炽忍不住就冷了脸。 他自然知道丁施禾是她闺蜜,是她发小——对陈冰来说,是生命中很重要的人。 但你真的愿意为了发小,为了闺蜜,就把我跟别人送做堆? 即便是假的。 即便是假的,他也不愿意。即便是假的,看她这么上赶着,他也忍不住生气! 陈炽这人,一旦冷下来的时候,气质相当冷峭——本来他就不算亲和力特别好的人,特别是这些年随着年龄增长,人比先前其实更稳重更端得住。只不过陈冰没见识到而已,因为他在她跟前,向来就是一个卖乖缠人的所在。 所以他脸一沉下来,连陈冰那张木头脸,都肉眼可见的楞了一下。 “你还是不愿意?”她问。 陈炽吞着气坐下来,只能让自己不去看她,否则他真的控制不住想咬人。 只见他毛巾烦乱的擦过一把头发:“我知道,你是为了小禾。小禾的遭遇,我也很同情,我也希望能帮到她。可——” 可不是用这样的方法。 他有一肚子的委屈还都憋在肚子里,包括陈冰这些天对他的“不闻不问”——在她眼里,孩子重要,朋友重要,发小重要,工作也重要,唯有他不重要。 属于随时随地都可以推出去的工具人——纵然他之前逃跑可耻,纵然她现在认为两个人还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妹”,可、可咱们之前的情分不是假的啊…… 纵然我再可恶,星星,难道你就真的不曾顾及之前的一点点“旧情”么? 如果放在以前,放在我们还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你也会为了发小,把自己的恋人,这么毫不犹豫的给推出去送人做人情么? 陈炽觉得自己委屈的都快要哭了! 他甚至都已经暗下决心:只要她再说一句,只要她再说一句! 他就要爆发!TM啥都不管啥都不顾了!他要把自己所有的秘密所有的冤屈都一一跟她掰哧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得让她知道! 她的逼迫她的逼问,是有多么的伤害到他! 没错,TMD不要面子了。 面子是什么东西,不重要! 陈炽拿毛巾擦过一把脸,垂头坐在那里,就等对方再上前一步,然后——他就要发作了! 他要发作了! 结果,就听陈冰默了好一会,好一会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好,”她说。 那两个字说的委实温柔的可以,可以到陈炽都忍不住抬起头,冲她睁大了眼睛——以为她终是捡起了良心,发现了自己的愤懑,要体恤他一回了。 但见陈冰那张如常的木头脸,脸上交织着少有的一丝纠结:“如果你能答应帮这个忙的话……” 她有点紧张的抿了抿嘴唇,“那我可以满足,满足你一个愿望。” 第八十三章 徐徐图之 某日,微博突然爆出几张情侣照。发微博的人问:如果我没认错的话,这不是跟唐庭安传桃色新闻的那个女助理吗?人家这不是有男朋友吗?男朋友看着还挺帅的。 照片共有六张,看背景大都是在商场和游乐园,及户外,就是典型的情侣照:男的帅,女的美,两个人亲亲热热,笑得格外开心,是一对特别登对的神仙眷侣。 底下立刻有吃瓜网友表示关心:哪里来的照片?日期?怎么确定是现在的男朋友?说不定是以前的呢~~~~ 爆料人称:哪里来的就不说了,反正有点人脉,给扒出来的。而且男方好像还是个海龟,高富帅嘞!而且,就是现在正在交往着的,不是以前的。 网友A:P哦,这不会是唐庭安为了当甩手掌柜,现找了个人来当接盘侠? 网友B:真要是现男友,女票被老板都抱进屋圈圈叉叉不可描述了,这哥们头顶的颜色能开座大染坊了! 网友C:能不能别这么损啊,我看人家小情侣郎才女貌登对的很!而且这男的模样多好啊,不比唐庭安差。有这么个男票,还不好生把着,跟个无情戏子鼓捣个啥! 网友D:表示存疑,指不定就是来混淆视听的。 吃瓜网友对此纷纷表示:吃瓜不信瓜,幸福你我他。 很快,有家狗仔娱乐号爆出了新视频,内容是为之前唐庭安VS女助理绯闻照片的补充版本——但从视频中清晰可见,一开始是个年轻男人背着貌似有些喝大了的丁施禾,后来一个没站稳,丁施禾人往后栽,被正好赶来的唐庭安一把接住。 视频中共有5人,和之前照片中唐庭安单独抱丁施禾进酒店大门大不同,视频里的5个人是前后脚一起进的。 有眼尖的网友立刻发现:背丁施禾的那个男的,不就是她那个“男朋友”吗?敢情人家是对真情侣啊,这是小情侣出去吃饭,丁喝大发了,被老板路遇,好心给接了一把。结果被人给刻意截图,抹黑成大明星与女助理的N夜情。 狗仔号解析的煞有介是:据悉,视频中男子为ANN女助理男友,此次是来横店探班女友,没想到竟引出一场腥风血雨。 不出半天功夫,视频中的男人已经被扒出:白水市人,先前留学澳大利亚,现刚回国不久,就职于某大型保险公司,是为企业高管。和丁施禾是老乡,还是旧识。 划重点的两个字:旧识! 众网友:啧啧啧,有财又有貌,而且看视频里,多温柔多可人的一小GG!人家这还是旧识,指不定都恋爱多少年了!之前那些黑子把人家好好一个姑娘黑成了炭!又做鸡又做鸭的,真没眼看!话说这摆明了就是厌女?否则为啥出点啥事就使劲抹黑女的啊!女的招你惹你了啊?!人家小情侣光明正大好好谈个恋爱都能被黑成这样,丑恶!太丑恶! 唐庭安粉丝登时就像被打了一针强心剂:呜呜呜,我就知道!我家哥哥是青白滴! 我家哥哥人这么好,爱护员工,好心搭把手,结果就搭出了一身的乌七八糟——这招黑体质真是没谁了……捂脸哭~~~实在是太惨了! 这个助理小姐姐好像才是新入职的哦,长是真的漂亮,打扮的也很朴实。我们去探班的时候还好心给我们递过水——人美心善的一个小姐姐,怪不得能找这么优秀的男朋友。结果黑子也忒恶心了,连这么好的小姐姐都不放过!他们没有心! 舆论风向逆转,网友们开始大肆讨伐最开始放出照片的疑似狗仔号,骂他们居心不良,明明一堆人,偏要只截出两个人来混淆视听颠倒黑白! 之前跟风骂过唐庭安和丁施禾的路人网友开始反噬,觉得自己是受了狗仔营销的愚弄,莫名就当了一把捅人的刀,实在气不过——登时一场声势浩大讨伐幕后黑手的骂战开始升级。 与此同时,华艺影视与ANN工作室同时发声,华艺声明:关于近期网络上某些网友针对唐庭安先生与我公司工作人员丁施禾女士的造谣与诋毁行为,我公司法务部门已进行调查取证,依法保留追究相关人员法律责任的权利。 而ANN工作室则直接硬气的甩出一张律师函,着重圈出当初发布照片的微博账号及发酵催生此事的豆瓣账号,以及叫嚣漫骂转发超500的几位网友,表示:尊重是交流的基础,网络亦是如此,切勿因私利诋毁他人,触碰法律底线。对于恶意侮辱、诽谤他人的行为,绝不姑息! 如此一来,不过一日功夫,舆论完全掉了个个。糖粉们扬眉吐气,翻身农奴把歌唱,粉丝在豆瓣发帖:《一颦一笑皆动人,ANN,你一直在水中央》——贴中善用“咯噔文学”,用缠绵动情的笔触细数唐庭安出道以来塑造过的若干屏幕形象。 同时华艺水军下场,大力顶帖转发,生生把个唐庭安刷成了流量中的翘楚,爱豆中的白莲,总之就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形势一片大好。 几天来,不分白天黑夜都在刷手机时刻关注舆论动态的牛玲珑,终是仰天长呼出一口气来——拧了拧酸胀的脖颈,跟同样看手机看的终于眉头舒展开的陈冰商量:“姐,他们上头的咋庆祝咱不管,咱们几个今个可得好生给丁丁贺贺。对了,叫上小虎哥,这回多亏了有他了!” 喜滋滋又道,“便是被拍了也没关系,反正小虎哥是咱们丁丁‘男朋友’嘛。有这层身份在,真是横着走都不带怕的!啊啊啊,原来有男朋友这么好!!!” 陈冰本来也很高兴,眼下却是楞了楞,抿了抿唇:“好!” 结果?结果一口答应的是挺好,在陈炽那吃了闭门羹。 陈炽手里正捏了个八宝粥罐头,指尖捏了个勺,在喂毛豆吃粥。见陈冰说明来意,眼皮都不待抬一下的:“不去。” 陈冰知道他这是还在跟她闹性子呢。 不过,她不是都答应了他的要求么?眼下,忙他帮都帮了,还在气啥呀? 毛豆就跟只大螃蟹似的,从陈冰一进门四肢就都挂去了妈妈身上,仰起的小脸蛋上黑眼珠眼巴巴的:“妈妈,你什么时候能工作完能放假呀?大舅舅说,要带咱们一块出去玩儿呢!” 陈冰瞥了一眼陈炽。 陈炽有点不自在,有些被抓包的窘迫,不过很快就理直气壮起来:“对哈,你不是亲口答应的,说、说等你忙完这一阵,就、就……” 没“就……”下去,他估计也觉得自个在孩子跟前,有些嘴快的大嘴巴了——不好意思的拿手背骚了骚下巴。 对,他当初跟陈冰提出的“等价交换”:要他帮忙假扮丁施禾男友可以,但陈冰也得答应,他、她,还有毛豆,三个人,缺一不可的,要一起出远门去玩一趟。 陈炽脸皮虽厚,却到底还有那么一点廉耻心,那些太不切实际的愿望,例如重修旧好重续前缘啥的,打死他也没那个脸说出来——不过没脸说,不代表没脸做,古人道:动心忍性,徐徐图之……他深谙水滴石穿之真理,决定搞个慢慢渗透法。 三个人出个远门玩一趟:没有任何人和俗世俗事打扰,只有他们一家三口。 到时候,他一定好生表现! 所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那么缠人的毛豆,这些日子他都已经攻略的颇有心得。相信到时候,天高皇帝远,美食美景在前,真心实意铺垫,想要破镜重圆,也不是没可能…… 啊啊啊,这么一想,居然还有点小激动呢! 第八十四章 印象江南 陈冰到底还是没能请动陈炽。 陈炽虽说帮忙归帮忙,但和丁施禾拍的那几张情侣照,已经用尽了他毕生的演技——一出镜头就臊的跟啥似的,连人都羞于见,脸皮嫩的跟刚出锅的豆腐脑一般。 陈冰揣测了下,觉得他应该是害羞了,也就没强人所难,只把毛豆带了去——也好让陈炽这个当了好几天“奶爸”的人好生歇歇。 于是,印象江南酒楼,一楼西北角的包厢里,牛玲珑抢着做东,把菜单点到风生水起:“给毛豆点个榴莲酥!唐公虾饺!丁丁最喜欢香锅牛蛙!冰姐……冰姐我还真不知道你口味,芥兰牛排行不行?再来个香茅黄金虾!对对对,还有黑椒荔浦芋头,是这的招牌,必须得来一个!” “够了够了,就咱们几个,”陈冰看牛玲珑那架势,菜单还准备再翻页,赶紧伸手打住,“吃不了浪费。” “那不能,今个高兴,咱们又不是演员,不用搞减肥那一套,当然得来个过瘾!可惜就是小虎哥没来——”牛玲珑一说想到这,立刻扭头扯着嗓子,“服务员!芥兰牛排和梅菜仔排,还有牛蛙,这三样待会重新给做一份新的,我们打包带走的。对了,再加一扎灌装德国黑啤!” 牛玲珑冲陈冰眨眨眼,“回去给小虎哥当夜宵,这个钱必须得花,花出去痛快!” 毛豆举手手发言:“我大舅舅不吃辣!他说上回吃小龙虾,吃的他屁股都疼!” 陈冰:“……” 牛玲珑笑的几乎撅倒过去,捂着嘴呼哧呼哧:“好好好,服务员服务员!牛蛙不要了,换、换个龙井虾仁……哈哈哈哈!” 跟这边热闹势头形成对比的,是向来都能和牛玲珑吆喝一气的丁施禾,现在人安安静静的坐在桌子一角,头上还戴着一顶帽檐长长的棒球帽,即便在包间里,脸上的口罩都没摘下来。 “行啦行啦,都过去啦,甭别把自己藏这么严实了。”牛玲珑探身上前,一把把丁施禾的帽子给撸开了去,“这屋里也没外人,便是哭了也没人笑你,是,毛豆?” 随着帽子一揭,一头黑亮的秀发就这么在灯光下抖擞下来,丁施禾一双红彤彤的眼睛在帽檐下露出来——毛豆“哇”的一声:“好像个公主呀,还是个兔子眼睛的公主。” 丁施禾摘下口罩,露出那张姣好的脸蛋,撇了撇嘴,没忍住,嘴巴一扁:“玲珑……星星……~~~~” 说着人就要哭。 陈冰哭笑不得,其实也是心疼,蹭过去撸了两把那一头漂亮的毛:“好了好了,玲珑不都说了么,都过去了,翻篇了,就别想了。” 牛玲珑也跟过来,丁施禾两只手一手搂一个,把脸埋了这个再埋那个,把鼻涕眼泪蹭了俩人一身,委屈的就跟个三百斤的孩子似的,被毛豆拿手指头刮脸在脸前头蹦蹦跳跳:“羞羞羞,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呢!” 被网暴的滋味,陈冰虽然没法感同身受,但知道丁施禾这些天着实的不好受——她现在只是看上去大咧咧,其实内心脆弱的很,跟小时候一样。这阵子她天天把自己关房间里捂被子里,好像把自己缩起来,就能不受伤害。 殊不知,那些漫骂和中伤,即便在睡梦中都会汹涌的侵袭而来——牛玲珑偷偷跟她报备过,说丁施禾晚上动不动就大叫着醒过来,醒来后就呆呆坐在床上,默默流眼泪。 陈冰心里叹过一口气,手下再捋了两把毛,语气故作轻快:“行了,咱们准备开动。” 牛玲珑偷偷吸了吸鼻子,故意粗声粗气,好遮挡嗓子眼里那份哽咽:“就是就是,开动开动,筷子甩起来啊姐妹们!毛豆!冲呀!” 毛豆振臂大呼:“冲呀!我的大虾饺!” 丁施禾忍不住,“噗嗤”一口乐出来,险些冒出个鼻涕泡,忙不好意思的揉了揉鼻子。 一顿饭,仨姐妹,+一个小豆丁,气氛挺热烈,就是一个没看住,丁施禾又把自己喝的微醺起来——陈冰扶她去上洗手间的时候,在酒店走廊里就被抱着好一通按头亲,好一通表白:“星星、星星……你和玲珑,是真心对我好的……我都知道,我都知道!” 对方就跟个八爪鱼似的,是胳膊也缠着她,腿也缠着她,一张漂亮的脸蛋红晕丛生,眼泪汪汪,“还有小虎哥……我知道小虎哥不乐意。肯定是因为你,是你,他才肯帮忙的。星星……星星……” 艾玛,脑袋那一通在陈冰下巴颏下边使劲拱啊拱啊,把陈冰搞到几要扶她不住,一时间是又气又乐——气的是:我又不搞百合,你拱我个啥劲? 乐的是,这二妮子眼下也忒像只哈巴狗了——看那来头,下一秒眼看就要伸出大舌头来舔她了! 陈冰是个木的,不过再木也抗不过绕指柔,况且还是个千娇百媚的,况且还是个刚遭遇过网暴的委屈货——陈冰只好拿出一百二十分的耐心来顺毛:“嗯嗯嗯,咱俩从小学就同桌,眼下还能戳一块,算算,都是多少年的交情了?你好就是我好,我好就是你好,谁叫咱俩是发小呢。” “嗯嗯,星星……”丁施禾感动滴哇哇滴,使劲往她怀里扑,“星星!我爱你!” 陈冰被扑的简直快一个趔趄,却也被这份情绪感染,忍不住咧开嘴乐,戳了人一手指头:“傻样!快擦擦鼻涕,这么好看一姑娘,邋遢死了。” “呜呜呜,我不管,我就爱你!爱你爱你爱你!!” 陈冰快被这只告白起来没完没了的黏糊蛋给烦死了,正嫌弃的推开又凑过来的那只脑袋,忽的走廊拐角瞥过一个人影——是个女人,身材很窈窕,穿着打扮很时髦,就是大晚上的,还是在室内,愣是戴了副偌大的墨镜,堪堪遮住了大半张脸。 只露出一张饱满的红唇,似是冲她们的方向错了错脸,唇角翘起一丝讥讽的笑意,掉头离开。 陈冰一楞—— 虽然那女人墨镜遮去了大半张脸,但同个剧组低头不见抬头见也待过好几天了,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玄门》女主酆朗丽。 520番外:游乐场(上) 陈炽大三暑假那年,白水市在城西的经济先行区新建成了一座大型游乐场。 陈炽整个假期都在证券所实习,说是实习,实则就是不要钱的小工——天天忙到要死要活,好不容易告一段落,拿到手的那一点务工费,还不及自己去电脑城卖手机赚得一半多。 但聊胜无于,眼看就要开学,手里又捏着这点闲钱,陈炽就想带陈冰去新开的游乐场玩玩。 他俩这个恋爱,不能说不甜。可碍于身份还不能特光明正大,且陈冰工作忙,又是个古井般的木头性子,向来对他是吝于表达:特别是还有唐小天跟秦霜这一对臭情侣天天在眼前头投喂狗粮,见人家亲亲热热蜜里调油,陈炽就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怎么自己这恋爱,就总觉得谈了个寂寞? 电话里他约了陈冰,估计是他语气特可怜巴巴,她“嗯”过一声,没推辞,算是答应了。 虽说是暑假,但为了实习方便,陈炽假期里也都是住学校宿舍的——假期里宿舍里也没啥人,陈炽在出发的前一天甚至拿笔列了个单子,把吃的零食要喝的饮料都准备好一一放背包里,遮阳伞也要带着,怕太阳大,雨衣也要准备两个,听说游乐场里有水上项目;创可贴PPA酒精棉片都备上,以防止有什么小擦伤啥的…… 要是唐小天在,肯定要按头嫌他婆妈。 好在唐小天不在,这个富二代,听说是跟秦霜去海南玩儿了。 聒噪的富二代不在,陈炽就由着自己把婆妈劲发挥了个彻底——他甚至还想着要不要带上卫生棉,也不知道陈冰在不在生理期…… 那生理期不适宜剧烈活动,是不是得挪个日子再去? 不过他低头算算日子,觉得应该还没到——不过陈冰的那个,向来也不大准…… 最后他实在不舍得再延期,终于没再给陈冰打过电话确认,只悄悄往背包里塞了一包卫生棉完事。 心里盘算,要是……真那啥,那水上项目就别玩了呗。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在提前约好的公交站点碰头——陈炽快把手表盯出个洞来的时候,陈冰这才姗姗来迟,顶着两个偌大的黑眼圈,头发都没扎好,就在脑后窝成一团。 一问,果然,昨个晚上接了个婚宴,一晚上新娘子换了三套礼服换个三个造型,陈冰一直陪熬到半夜两点才能走人。 她这样也算常态,不过今个却因为出来玩儿没法休息,陈炽有点心疼。好在新建的游乐场远在城市的大西边,坐公交得一个多小时——上车的时候陈炽特意挑了后排的位子,让陈冰靠在自己怀里补眠。 两个人恋爱谈的久了,早没了客气矜持那一套,一上车陈冰就趴陈炽怀里闭上眼睛睡的安心——就是早上的太阳斜过车窗的玻璃,明晃晃落去人脸上,把陈冰脸上一层薄薄的绒毛都照的纤毫可见。 虽说是早上的阳光,但毕竟是大夏天。陈炽拿手左挡右挡,总觉得太阳还是晒的人不太舒服,好在他婆妈,背包里准备了扇子,拿出来挡太阳最好不过——顺便还掏了件防晒衣出来遮着。 如此这般,陈冰睡的十二分的舒适,公交车里有空调,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的太熟,人还是出了薄薄的一层汗,细细密密的,凝在额前。 陈炽偷偷拿手指头沾了一点,见无人注意,放唇边舔了舔。 自然是咸的—— 他却像是吃到了什么琼浆玉液,舔着唇角一个劲的回味,唇角向上的弧度怎么都隐忍下不去——话说她趴在自己身上,热烘烘的,也软乎乎的,他现摒起了十足的君子风度,才叫自己不要心猿意马不要心猿意马…… 不过陈冰动了动,脑袋又往下落了落,呼吸间的气息尽数喷在人小腹处,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陈炽难耐的动了动,想叠起双腿,却是陈冰哼过一声,似是不满意……他于是不敢动了,手心徒劳的张着,只好去握她的头发。 许是一大早的跑来,这丫头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梳好,眼下早就被辗转的在颈间窝成一团——握在手里是很蓬软。 陈炽捏着这一团细细软软的头发,胸腹处那团被燎起的火热终于变成了胸腹处的一团柔软,他忍不住的垂下眼帘,视线游走在女孩睡熟的侧颜上——她的鼻尖挺又小巧,唇有些薄,嗯,是一副薄情寡义的模样。 却是耳垂却是又有点肉的那种,也就指甲盖那般大,软软的,很好捏。 以及上面的那道,已经浅成一道白色的疤痕。 陈炽低头,轻轻吻了一下那道浅浅的疤痕。 许是触感过于轻柔,陈冰怒了下嘴,嘴里呓语:“别闹……” 陈炽陡然笑起来,视线投向窗外——他一早就查过了,今日天气晴好,阳光明媚,路边低垂的法桐叶子擦过车窗,树下有卖西瓜的摊子,有的已经一切两半,露出里面鲜红的瓤和黑色的籽。 一切都甚好,天气晴朗,他们正年轻,身边有喜欢的人。 今日份的开心来源于喜欢的人,所以他超级开心的。 如果不是,有那么一点小插曲的话…… 长达一个多小时的车程终于抵达,陈冰睡足了一路,被陈炽轻轻摇醒,揉着惺忪的眼睛伸过一个懒腰,然后,楞住了。 她的头发已经被陈炽给拢好扎好,对方掌心摸在她后脑勺上:“走了,准备下车了。” 陈冰赶紧摸了一把下巴,还真摸到一点黏糊糊的……口水。 陈炽见她不动:“怎么了?” 陈冰睡饱了一觉,脸上还带着餍足的红晕,却是木着一张脸,往下指了指—— 陈炽低头一瞧—— …… …… …… 真心的,他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只见他裤子上,很明显的一小滩水渍——! 他人都磕巴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根本不敢抬头!!手忙脚乱的忙把上身的T恤拉长了一些,盖住那滩“可疑”的水渍…… 不是??!!! 陈炽心中叫嚣,觉得自己都快疯了!——他都没感觉到,居然…… KAO!不是! ……不过—— 也不是没可能……一开始他的确被蹭的有点神摇意夺…… 可、可—— 陈炽觉得整车人的眼睛都朝自己盯过来,窘的他头都不敢抬,耳朵脖子红成了一片! 窝草!这也太……太…… “对不住啊,”正当他全身心鄙夷自己之时,就见陈冰摸着唇角,唧了两下嘴,“是我睡觉淌口水了,把你裤子弄湿了。” 陈炽:“……” 大、大姐…… 说话不要大喘气好嘛?会吓死人的呀~~~ 520番外:游乐场(中) 要趁人在阳光下被迷的睁不开眼睛时,偷亲你一下。 闹过一场乌龙的陈炽觉得自己脸皮都又厚了几分。 好在目的地到了,新开业的游乐场,正在试营业期,又恰逢暑期,人流量那是杠杠滴——陈炽背着双肩背包,左手撑着遮阳伞,脖子上挂着水壶,右手牵着尚还迷迷瞪瞪的女朋友,兢兢业业的像只正待蓄势迈进田地的小黄牛…… 游乐场很大,人又格外多,排了一会队才能进场,一进场就是个堆砌的偌大假山,以及声势浩大的瀑布,那水雾飞溅的隔着老远就能喷去人脸上——陈炽的遮阳伞派上了用场,掌心把陈冰往怀里一按,顶着伞就冲了过去。 瀑布后是个幽暗狭长的过道,十分清凉。 睡了一路的陈冰终于被这份迎面而来的凉意给拍回了神志,到底还是个小年轻,一看这副情景,不由也雀跃起来。 过道过后豁然开阔,园区很大,陈炽扒着早就领好的地图,按照早就做好的攻略逐个突击:例如先冲去做过山车,然后是大摆锤,这两样玩的人最多,所以先去排这两样;至于水上冲浪的项目,可以放到最后。中间的一些小零碎项目,可以见缝插针,看人少就排上一排,人多则就直奔下一个。 玩个游乐场,也得用到统筹法,难不倒他这金融系的高材生。 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毕竟身边还有个女朋友——行程正在按照既定计划有条不紊推进中,陈冰指了指某处:我想坐那个。 陈炽一望,是碰碰车…… 游乐园里除了年轻人,最多的就是带孩子来玩的家长。但很多项目孩子太小还没法玩儿,所以碰碰车旋转木马这类的“低级”项目,就是给家长们和低龄儿童们准备的。 就见碰碰车的排队整个环绕了场地两圈,人头乌央乌央的,特别特的叹为观止。 陈炽低头看了下被他做满标记的地图,制定计划的人最怕的就是打乱计划,可是他说:好,咱们去排队。 这里排队的除了家长就是小孩子,他们两个年轻人杵在中间,太阳明晃晃的顶在头顶,周围都是人不好撑伞,陈炽就给陈冰打着扇遮阳。他目测了下队伍的长度,以及一场的时间,估算着怎么也得排一个小时才能排到。 不过陈冰兴致很高,一直扒着排队的不锈钢围栏往场地里瞅。 陈炽瞧着她琥珀色的眸子,一脸饶有兴趣的样子。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小时候每逢他大考考的不错,父母都会奖励带他去游乐园玩儿——可他打小学习就好,就没有考不好的时候,所以游乐园什么的,都是玩厌了的。 陈冰却没这样的好福气,小叔常年工作在外,小婶身体不好,打工薪水微薄,经济上拮据些——陈冰鲜少能有去游乐场的机会,有时候父母带陈炽出去玩,就会想顺便稍上陈冰。 可陈冰每次都不肯,倔的跟头驴一样。陈炽被他妈鼓动,前来做说客,嘴皮子都说破了,说小火车怎么好玩,碰碰车怎么带劲,高空飞船如何过瘾……可陈冰岿然不动,打死也说不动。 陈炽就很烦躁,跟肖晓敏抱怨:“可能是她脑子笨,不会玩,所以不肯来。” 肖晓敏白儿子一眼:“你才是个笨的,没眼色。” 不过侄女如此油盐不进,身为伯父伯母也没辙,只好由她去了。 这一会功夫,半个小时都过去了,队伍缓慢的只往前挪动了一小半。排队的地方没法坐,有的小孩子就被父母放去栏杆上,也省的抱的手酸。 这会子功夫,腿都站的有些麻了——陈炽把背包挂去栏杆上,从里面掏出包浪味仙递给陈冰,脊背靠去栏杆,身体下沉,曲起一只膝盖,拍了拍:“星星,坐。” 他长的好,便是最最简单的白T牛仔裤,奈何个高腿长肩宽胯窄,再加上肤色白皙,眉清目秀,怎么看都是个挺惹人注目的年轻人——之前旁边就有几个年轻妈妈动辄瞅几眼过来,眼下看这小伙一副待女朋友温文可人的体贴模样,忍不住都啧啧赞叹起来:“瞧瞧瞧瞧,到底还是在谈恋爱吆,对女朋友可真好!” “就是,还是年轻时候好。哪像现在这些臭男人,结了婚,整个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几位被无辜波及的爸爸们,听到老婆抱怨,皆自觉又站远了些…… 便是一旁的陈冰,都努起了嘴,想笑又努力憋住的样子——至于过来“坐”,那是万万不敢的了,以免再撒狗粮犯了众怒。 陈炽:“……” 往下陈冰都是离他丈把远,他想把人捞回来扣在怀里,却是众目睽睽下又伸不出手来。倒不是他不敢,他是怕陈冰生气。 毕竟这丫头脾气诡异,也是从小到大的传统,便是他现在都没太摸清楚。 陈炽带着这份委屈一直排完了若长的队伍,直到双双冲入场地,看到陈冰跳上一辆碰碰车,握着方向盘,露出一脸满足的笑容时,他心口骤然涌上一股热流,顷刻把方才那点委屈给压了下去。 原来,她笑起来的样子,这么可爱,阳光下,眼睛漂亮的像宝石。 排队一小时,玩了也就五分钟。 不过这五分钟却是份外过瘾,陈冰开车本来就猛,和她纤弱木讷的性子一点都不符,眼下摸着这碰碰车的方向盘更是在偌大的场地里风驰电掣一般,十足拉风——陈炽有好几回都被她撞到五迷三道。 每撞一下,她脸上的笑容就更深入一分——那是一种真正的,从内而外散发出的开心。 陈炽觉得自己几乎被这笑容被晃了眼,胸口热到发烫。 原来星星喜欢这个……他想。 要是这样,即便再排一小时、两小时,乃至再长时间的队,他也愿意。 只要能看到她这样开心的笑容——他什么都愿意去做。 五分钟结束,两个人手牵手离开场地。没有树荫和棚顶的路上,时到中午,头顶的太阳晒的人几要睁不开眼睛,周围人依旧很多,他们手拉着手,掌心贴着掌心,皆汗津津的,陈炽正想提议说我们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然后,眼前的陈冰突然靠过来,垫脚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然后,撤后一步,笑眯眯的望着他。 陈炽被这一记“偷香”给弄的一激灵,人都没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唇上一软,旋即而去。 他木呆呆的摸了下唇:“怎么?” “没怎么,”陈冰难得一副小女儿样的模样,脸蛋被阳光晒的有些红扑扑的,笑嘻嘻的,过来挽他的手,“就是开心嘛。” “一开心,就想亲你。”她齿尖咬着一点点的唇角,琥珀色的眸子在阳光下美如琉璃,说的丝毫不脸红。 陈炽胸中涌动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他抻了抻嗓子,才能发声。故意粗声粗气:“不怕人多?” “不怕。” “不怕被人看见?” “不怕。” “那再亲一下?” “去你的……” 却是他比她更快的,把人一把拉到了胸前,阳光真的很盛,晒到人几要睁不开眼睛。 方才一起排队那几位年轻妈妈带着孩子老公正巧走过来,陈炽恍若无人,低头亲了下去—— 周围一小片的惊呼,妈妈们忙不迭去捂自家孩子的眼:“哎呀,人家小年轻谈恋爱,不要看不要看!” 阳光下,两个年轻人,头碰着头,在笑。 “笑什么?”他轻声。 “好玩。” 她问,“你笑什么?” 他猛的一把,将她拦腰抱了起来:“也开心!” 第八十五章 神仙眷侣 陈炽站在路边,貌似在等人。 然后就见一辆超级拉风的明黄色迈巴赫大G“嘎”一声停在他眼跟前——有人从车里蹦出来,赫然是个身高将近两米的壮汉:短袖T下肉眼可瞧的肌肉鼓胀,两条大花臂更是十足晃眼,破洞牛仔裤包裹着两条紧实的大长腿,横店这么热的天,居然还穿了双麂皮短筒马丁靴,也不怕憋汗。 “啊哈!”对方墨镜还挂在脸上,两条大花臂张了个十足,笑的直打跌,“我滴个乖乖,瞧瞧瞧瞧!这小白脸!咋比以前还更细皮嫩肉了,谁呀?这都谁啊?” 陈炽一个“滚”字还没来得及脱口而出,就见副驾驶车门一开,又走下来一位风姿卓越的美女,肉色的连衣裙包裹着窈窕的身段,长发微卷,明眸善睐——打量他的眼神虽说有点好奇,却是顷刻眼神就带出笑来:“陈炽!” 陈炽这下是真的惊讶了:“秦霜?!” 那边唐小天已经把墨镜撸去脑门上,上来捣了他一拳:“惊喜不?就问你惊喜不惊喜!” “滚!”陈炽表示很惊喜,但不妨碍他骂人,看着眼前这一对形象怎么看都不算搭的二人,他手指表示懵逼的在两人之间晃了晃,“不是……恁俩,什么个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唐小天俨然已经上手,把人脖子一圈,掐在了胳膊弯里,恶形恶状,“你还好意思问!你个没良心的,一翅膀溜去外边好几年都没个动静!哥们还以为你被人卖去非洲挖煤了呢!” 纵然陈炽个头绝对不低,奈何在自家哥们跟前,实在算不得优势,被这一胳膊夹的直想咳嗽——当然他也绝不肯示弱,胳膊肘一捣,绝地反击。 唐小天叫:“嘿!嘿!嘿!厉害了嘿!澳洲大米养人哈,能耐了都!” 两个大男人,缠在一起就跟对小学鸡一般,在马路边打打闹闹——秦霜表示实在没眼看:“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 直到三人在一餐厅落坐,陈炽翻看着秦霜手机中那一对超级可爱龙凤胎的照片视频,还有些云里雾里的不真实感:“这、这……你们都结婚三年了,孩子都三岁了?还一生生了俩……” “不好意思啊帅哥,这一回,哥就走前头了,就不等你了。”唐小天喜滋滋的搂过秦霜的肩头,唧亲过一口,一脸嘚瑟,甩狗粮甩到丧心病狂——然后就被老婆给白过一眼,人却往怀里更贴紧了几分…… 陈炽心中默默:恁俩够了。 人的一生,说长也长,说短也短。长的可以说个几天几宿,也不过才诉尽那一小段的时光;短的,却是一恍经年,几句话就能概括——好比唐小天和秦霜,当初秦霜去深圳念硕士,唐小天则被父母召唤回内蒙继承家业,本来以为毕业季便是分手季,大概率也就和那些大部分的校园情侣一样,两地相隔后,也就慢慢淡下来分手了事。 奈何唐小天偏不信这个邪,两人分手后,过了两年。某一天早上,唐小天从床上蹦起来,就开车自驾去了深圳——没看错,从内蒙开车去深圳,连飞机都不带坐的。 一路风尘仆仆,找到秦霜念书的学校,就守在教学楼下,等见到了人,就问了一句:“我还是想跟你在一块,你愿意不?” 据说,据秦霜说,当时这人被特区的太阳晒的一头油满脸汗,也不知道几天没洗澡了,30度的天还裹着件黑皮夹克,肩膀上头皮屑掺着灰尘,总之形象特毁人不倦——她还以为这是他家破产了,他终于没得家业继承了呢。 不过皆大欢喜的是,两下一拍即合,唐小天就此在深圳搬砖,自个创业,不当富二代了也不继承家业了。秦霜则是毕业那年发现怀有了身孕,两个人顺理成章扯证结婚,眼下龙凤胎宝宝都三岁了,秦霜在家上市公司担任财务总管,唐小天则是互联网公司开得风生水起——总之两个字:圆满! 唐小天吹嘘,自己白手起家,名下公司虽还没上市,但目前市值保守估计也有几个亿。 再来两个字:嘚瑟! 听完前因后果的陈炽第一次表示出对唐小天的敬佩之情:“可以啊你,这以前上学的时候光看你花钱了,没想到赚钱也蛮有一手!” “嘿嘿嘿,”唐小天指头骚骚脸蛋,实在的跟陈炽露了回底,“实不相瞒,主要是我爸他老人家一瞅见孙子孙女啊,一颗心都化了……整天担心我养不起老婆孩子,就、就参了股……” 陈炽:“……” 好嘛,富二代人设不倒。 不过,他还是相信,别看眼前这厮模样跟个牛仔似的,实则还是蛮有脑子的。老爹的资金注入是一回事,但守着一堆钱,还能叫钱能生钱的,相信唐小天有这个基因和本事在。 说道完这两口子,话题终于转到陈炽身上——原来,还是得益于陈炽的“友情出演”,作为唐庭安路粉的秦霜,其实一直有关注唐庭安恶闻事态进展:直到陈炽横空出世! 秦霜眼球下巴都惊掉了三米,快把网上那几张“情侣照”抠出洞来!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么看怎么像,后来更是把老公给拉过来:“你看……这人像不像你大学时那个——?” 唐小天一瞅,一蹦三尺高:“这不陈炽那货吗?!” 再一瞅身旁那位,再蹦三尺高,“CAO!这不绿豆西施么?” 于是,两头这才给辗转联系上——得益于陈炽这人长情,大学时候的手机号还留着呢。唐小天本不抱希望的,结果没想试着一播:KAO!居然还真打通了! 陈炽也没想到这厮居然还记得他的号码,两个人在电话里好一通声嘶力竭,唐小天问清楚他现在的地址,当下就拍板:等着!哥们这就找你去! 结果,不光自己来了,把老婆都给带来了! 一呢,是因为秦霜本来就和陈炽认识,陈炽也算是见证了他们两口子的初恋爱的各种前因后果。带秦霜来,也算是给老哥们汇报汇报近况,秀秀恩爱。 二呢,陈炽现在人在横店,秦霜是唐庭安的粉丝,而唐庭安正在横店拍戏——本着两手抓两手都要硬的原则,是老朋友要见,偶像也要看! 秦霜这人,年纪比陈冰只稍微大一点,眼下大波浪的一头披肩发,明艳照人,风情万种,比起大学时候的端庄可人,现在更多了女人成熟的风韵——陈炽在片场也见过来不少来探班的唐粉,多是小年轻的学生妹居多。没想唐庭安的粉丝涵盖面还挺大,秦霜这样年逾三十的女性也能被诳得上贼船。 一提起这茬,唐小天表示咬牙切齿一把辛酸泪:“P啊,不都是俺们老唐家人么?那个什么什么ANN,是有三头六臂啊还是有八洞九眼啊?一个大男人,娘们唧唧涂脂抹粉的的长得跟个女的似的,就这样的,搞的我家这个天天介个手机刷啊刷,动不动就‘点赞冲榜买周边!’,你看你看,她的手机屏保……都不是我!是他!” 秦霜听吐槽已经很习惯了,面不改色:“你?你咋不瞅瞅你就跟个西部牛仔卖牛的似的,还自以为潇洒无边呢。对不起,姐是文雅人,不好这口。” 唐小天敢怒不敢言,委屈ING……眼神使劲扫射陈炽,意在让他帮腔自己两句。 陈炽表示:憋笑好辛苦……恁两口够了啊~~~ 他只好岔开话题:“秦霜你喜欢ANN?好巧,我正好有他们剧组的工作证,要是实在想的话,我可以带你们深入进组,就近考察下。偶像这东西嘛——” 在哥们的眼风下,他只能为其挽挽尊,“——远香近臭,说不定真去贴近了解了,就会发现,其实,都是普通人,没啥大不了的。” 奈何秦霜身为粉丝的自觉,只听到前半句,刻意忽略了后半句,一个熟女,愣是跟个小女生似的,兴奋的拍起手来:“真的?!!啊啊啊啊!谢谢帅哥!帅哥你好可爱!” 唐小天:老婆真的你够了! 第八十六章 什么仇什么怨 当然,陈炽和丁施禾的“情侣照”自然也是逃脱不了被追问被八卦的命运。 唐小天本着打破葫芦问到底的精神,必须让陈炽老实交代! 陈炽只能求放过:假的!真的都是假的!纯粹被赶鸭子上架帮了个忙。 唐小天当年跟丁施禾也算旧识了,还罩过她——当然,这事秦霜是不知情的。老婆大人在前,唐小天也收敛了不少,没再追着一个劲的问。 倒是秦霜看出来犹豫了又犹豫再三,自我感觉暗戳戳,实则明晃晃捣过自家老公好几胳膊肘后,唐小天终于受不住老婆逼迫,打着哈哈问陈炽:“那啥,帅哥,国外待这么多年,就没拎回个洋妞回来?” 陈炽心知肚明他们两口子想问啥,却又怕唐突。毕竟当年他遁走国外,跟之前的所有朋友同学都断了联系,怎么看都不太正常。 不过这茬他也不愿多说,只抢先提起:“对了,陈冰,陈冰现在就在玄门剧组,她是剧组化妆师。这回ANN的造型师,就是她。” 秦霜一时间,张大了嘴巴。 梦想联动!双厨狂喜! 她跟陈冰之前接触虽然不多,但印象蛮深刻的,毕竟还一块出去玩过——且还主要得益于当初陈炽这个学校里人尽皆知的“冰山蓝”帅哥,却对一个貌不惊人的小姑娘各种呵护体贴一往情深。 这一好奇,就由不得不关注——于是知道两人一直都挺好的,直到毕业。那时候她跟唐小天正经历撕心裂肺的分手拉扯,也就没了闲心去管别人。 没想到,断了音讯这么久的人,居然又给接上了!而且居然还是她家偶像的造型师!!! 身为粉丝的自觉,秦霜对自家偶像的各种路透和官方海报还是很关注的——她知道《玄门》男主造型一出,曾深获好一波赞誉。就连她最长潜水的粉丝群,都是众口一词的夸夸夸,夸这回的造型特别给力,美而不娘,又飒又仙又菩萨! 没想到,这一切,居然出自当年那个不声不响的小姑娘之手? 当年陈冰就给她盘过头发,没想到,居然……她居然跟偶像共用过一个造型师!!! 啊啊啊啊啊,超级梦想联动!! 一高兴,秦霜也就没了啥顾忌,况且陈炽都主动提起了,想必当年的这对小情侣也该是修成正果了! “那你们俩怎么样了?结婚了吗?有孩子了吗?” 秦霜向来是个稳重人,就是眼下太高兴,一时都没了分寸,被自家老公桌子底下果断捣过一膝盖后,才反应过来——立刻就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呵呵”起来。 就坐对面的陈炽哪里看不出这两口子的各种小动作,也礼貌又不失尴尬的呵呵两下:“没……总之,有点一言难尽。” 相比于面前这对令人羡慕的神仙眷侣,自己的一番情路,的确一言难尽。 “不过,”他打起精神,“现在也就还好,况且她要是看到你们,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唐小天夫妻二人对望过一眼,秦霜冲老公偷偷吐了吐舌头,然后被老公安慰又不乏爱意的给揉了把脑袋。 陈炽别开眼,默默又吞下一嘴狗粮。 说行动,就行动——到底是有工作通行证的人,逾期不用,过期作废。吃过饭,陈炽就带了唐小天两口子去了今日《玄门》剧组的外景拍摄地。 他一大早就看过今日的通告单,知道陈冰这个点肯定也在此。结果,他这个领队的果然畅通无阻,搞的跟在身后的秦霜兴奋的一个劲的掐自家老公的胳膊:“原来拍戏是这样的!你看你看,地上居然有那么多轨道!剧里根本看不出来!” 唐小天表示不屑一顾:“媳妇,淡定,淡定~~别叫人觉得咱没见过世面似的。” 秦霜:“滚。” 唐小天:“嗻!” 陈炽这阵子天天带毛豆晃悠在剧组,也算混了个脸熟,拽住一个场记小妹,问这里的化妆棚在哪? 小姑娘给指了个方向,却偷偷拽了拽他衬衣下摆,小声:“里面在骂人呢,骂的好厉害!” 陈炽心口一扥,也顾不得后头那两口子,三步并作两步往前——外景地的化妆间,一般都是现搭的帐篷,人还没走到跟前,就见果然化妆棚门前已经聚集了一堆看热闹的人。 就听得里面有个高亢的女声:“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我也是你能碰的?!” 陈炽脚步一顿,忙挤开人群,撩开帘子进入,就见偌大个化妆棚里,周边也挤着不少人,酆朗丽叉腰站在中央,一脸的讥诮,身后跟了两个助理正在不停给扇风去火——丁施禾站在她面前,模样有点手无足措,却一直张手将陈冰挡去身后:“你要有什么不满,尽管冲我来,别牵扯旁人。” “旁人?”酆朗丽冷笑,“脸要不要这么大?我跟化妆师说话,你一个小助理跑出来充什么大头?” “还是说——”她慢条斯理,红唇一张一盒,恶毒如斯,“婊子当惯了,树不要脸,人不要皮,先前还知道夹起尾巴来做人。眼下这是觉得翻身了,也敢拿那双臭手来碰我了?” 围观人群嗡的一声。 先前酆朗丽就跟丁施禾不对付,已经找过一回茬了。为此唐庭安都换了助理,不要丁再出现在片场。眼下这一茬却是酆朗丽骂的更毒了——却是不知道,她一个香港来的明星,为啥偏跟一个小助理这么过不去? 她脾气不好,骂自己的助理就是了。骂旁人的助理是个啥子意思? 而且,听这意思。 ……还有啥内情不成? 陈炽就见陈冰被丁施禾一直挡在身后,本来人还算安静,毕竟她木头脸惯了,眼下看样子终于忍不住,推开丁施禾的手臂正欲上前,结果丁施禾跟个地基打得深厚的木桩子似的,愣是又把她拉了回去。 丁施禾张手栏在前,脸色涨到通红:“阿丽,什么仇什么怨,你来找我便是,别欺负别人。” “贱女!” 但听“啪”的极清脆的一声,酆朗丽毫无征兆的暴起,一巴掌呼去丁施禾脸上! “滚你妈的骚货!给个鸡毛当令箭的东西,你是个什么玩意儿我会不知道吗?非逼着我翻脸是?行!贱人就是欠抽!今个我就满足你!” 说着,那指尖蔻丹红的巴掌再度高高扬起——陈炽心口一急,怕伤着陈冰,双手奋力拨开面前挤着瞧热闹的人,就听的人群登时又嗡的一声! 好不容易挤出人群的陈炽就见酆朗丽人已经一屁股蹲仰面倒去了地上……两个助理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脸都白了,赶紧抢着去扶! 陈冰已站去了丁施禾身前,如常木着一张脸,没啥表情,站在那里,缓缓吐过一口气出来。 第八十七章 佛性 这回算是事情彻底闹大了—— 酆朗丽的团队和唐庭安的团队搅和成一团——这种时候自然要一致对外:有人看着是去拉架,实则暗戳戳的补几脚也是有的……所以一片人仰马翻。 唐庭安这边早就看酆朗丽那方不顺眼:抢了一番不说,还一来就抢了化妆间;抢了化妆间不说,还动不动就没事来找茬! 之前就对丁施禾横挑鼻子竖挑眼—— 今个这遭居然又来! 酆朗丽也不知道哪根筋又不对了,就点名要陈冰给自己做造型——她明明自带了造型团队,光发型师就有三个。却是非点名要陈冰不可——唐庭安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征询过陈冰的意见,也就借了。 结果酆朗丽借造型师是假,找机会吵架才是真——一会嫌粉底颜色调深了,把她搞得黑不溜秋的;一会嫌眼线笔戳到眼球了,害的她一个劲的流眼泪;接头发的时候更因为地上捡了两根头发,认定是陈冰偷偷给扯断的,直接暴起,指着陈冰鼻子骂了个狗血喷头! 陈冰是唐庭安的主造型师——主造型师,这地位已经不是普通的剧组化妆师可比了。可在酆朗丽手里,就跟个粗使唤丫头一般,被呼来喝去。 当时唐庭安正在C组拍戏,不在跟前,但他这边的人,脸色已经很不好了——酆朗丽骂陈冰,摆明了就没把唐庭安放去眼里。奈何陈冰一概摇头,让大家不要介怀,这才一个个都气鼓鼓的按下不提。 结果陈冰的退让换来的对方的变本加厉——酆朗丽骂人特别狠,直接质疑起陈冰的业务水平,问她是哪里的野鸡学校出来的?就这水平还有脸在圈里混?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这种人前就直接说人手艺不行的,况且还是个有点名头的明星——放在业内,这是想砸人饭碗那。 丁施禾本来是不在现场的,也不知道哪里听到风声,直接跑了过来——然后撞上酆朗丽骂人,上前就把陈冰给挡去了身后。 结果—— 结果就是酆朗丽更暴起了呗,都动手了——最后被护人心切的陈冰给推了个大马趴,半天爬不起来。 还是制片和连戏都没拍完的唐庭安赶来后,两队人马这才桥归桥路归路各自休战。唐小天秦霜夫妻两个头一回来剧组参观,就遇上这等热闹可看,可算饱了眼福,都恨两只眼睛长少了,不够看! 唐小天捅了媳妇腰眼一把,嘴巴一撅:“看那——” 秦霜顺着方向踮脚一瞧,登时一乐:就见陈炽就跟个护崽子的老母鸡似的,一手抓着陈冰,另只手还拽着丁施禾——总之把她俩都堵在一个墙角跟里,动弹不得。 唐小天摸着下巴:“我算瞧见了,从刚才两边一混战,他先拽的陈冰,后来又把另一个也给拽过去的。” 秦霜啧啧艳羡:“帅哥还是这么体贴呢,不像某些人,就一二百五……” 唐小天没想到自己还被顺道波及了一把,一头汗:“这……不能啊媳妇,咋还这么厚此薄彼呢,咱不带这么玩得啊,违规!违规了哈!” 好在这人向来有点急智,登时脖子一伸:“哎吆哎呦!那人咋这么眼熟呢媳妇,怕不就是你那个什么什么安?” 秦霜果然精神大振,立刻啥啥都抛去脑后了,踢着腿直蹦:“抱我起来!我看看!啊啊啊啊!一定是ANN!!!” “嗻!” 然后?然后就是两方调解呗~~~~ 这男主方和女主方险些干了群架——现场这么多人,不少人还偷偷拍了视频拍了照片,虽说剧组有保密协议,但挡不住有的是人会把视频照片卖给狗仔队营销号。 这事要是传将出去——呵呵哒,那剧组的脸上可就好看了。 陈炽本以为,这调解怎么也得费点事——毕竟他可是眼睁睁瞅着的,当时跌去地上酆朗丽那脸色,真恨不得要杀人的模样! 都闹成这样了,对方哪有这么好罢手的? 虽说是酆朗丽挑的事儿,酆朗丽打的人。但她地位明晃晃摆在这,可不是陈冰或者丁施禾这种普通人能比的。圈里惯来拜高踩低,连唐庭安都要低对方一头,哪里是这么好说话的? 他甚至都已经想好了,大不了这个剧组不待了就是了,陈炽和丁施禾都是。因为最近影视保险业务的拓展,他现在手里也有几个相熟的影视公司,都还能给他几分面子,怎么也能帮她们找到新工作的。 结果没想到,酆朗丽的经纪人只提出了:我们酆女士是真的欣赏陈老师,这才邀请陈老师帮她设计新造型——都是因各种沟通不畅才造成现如今的误会。 如今误会既然都已经说清楚,大家还是精诚合作,工作为重。只要陈老师还愿意为酆女士设计新造型,今天的事,我们就既往不咎,毕竟大家还要继续合作嘛。 这等言论一处,纷纷惊掉一地眼球。 牛玲珑都现揉了揉耳朵眼:“我没听错?酆朗丽耶,她这是突然改信佛了吗?” 否则这么佛性是个什么意思? 这、这不是她老人家的风格啊! 还是说,另有什么阴谋不成? 丁施禾不同意,拉着陈冰的手:别去。咱们就是不待了,也别去。她……不是个好人。 陈炽深以为是。 不过这事动静挺大,投资方都出面了,况且酆朗丽到底是个明星,事情起因先不说,这事后的态度却还是蛮诚恳的——况且人家说的也没错,戏才开拍不久,往下还得继续合作,谁也不想闹的太难看,否则真传将出去,不论对男女主双方还是剧方来说,都不好。 所以周冲来问陈冰意思的时候,陈冰还没开口,一直旁听的唐庭安冷不丁插嘴:“听着,别勉强自个。不愿意就说不愿意,看她还能翻出个天来。” 陈炽属于没有发言权的那种,想说话都说不得,毕竟陈冰也不听他的——虽说他也不怎么喜欢唐庭安,但对方这句话却是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就见陈冰抿了抿唇:“不勉强,我想再试试。” 投资方制片方剧方,三方皆大欢喜,毕竟都哄好了把戏赶紧拍完才是正经——连总制片都来跟陈冰说了点体己话;“陈老师,委屈了哈,大局为重,大局为重。” 嗯,大局为重。 但是理想很丰满——第二天,陈冰继续担任酆朗丽的造型师,这回酆朗丽果然好端端的没再闹什么幺蛾子,做好新造型后,揽镜自照后居然还夸奖了一下:“不错,陈老师辛苦了。” 剧组好多人都松下一口气来。 但很快,一天的戏份下来,好不容易今日圆满收工——就听得“啊”的一声尖叫,正在各自收拾自己手头东西的人们,寻声抬头:就见酆朗丽跌跌撞撞的从化妆棚跑出来,双手张在脸侧,惨叫连连:”我的脸!我的脸!!!” 520番外:游乐场(下) 我也不知道我多喜欢你,但是我希望,以后的日子里都有你。 - 两人在游乐场的美食小屋吃了一顿味道平平的麻辣烫,以及硬如鞋底的烤鱿鱼。 陈冰吐槽:“不好吃。” 毕竟游乐场的饭,也就凑活凑活肚子。好在陈炽背包里饭盒早就装好了茶叶蛋,还有学校附近面包屋的虎皮卷——陈冰向来不爱吃甜,但一直很喜欢这个虎皮卷。 背包里还有提前夹好了火腿的可颂面包,陈炽又掏出一盒鲜牛奶插上吸管递过去——陈冰一手举着虎皮卷,一手捏着茶叶蛋,嘴巴凑过来吸了一口。一点点的奶渍沾在唇上,陈炽靠过去拿舌尖舔了一口。 他这一下实在是自然到过于自然而然,陈冰朝他囧了囧鼻子,琉璃样的眸子带着笑。 陈炽压着心头那股热乎乎的情绪,胸口畅意,摸了把她的头发:“吃饱了好好歇一会,我们下午再去坐——” 下午游乐场的北半区,最热闹的,莫过于跳楼机了。 还隔着老远,就听得半空中传来的一阵阵惊呼——一架偌大的跳楼机插在空中,上面排排坐的小人像是金刚手中的玩具,在腾挪升降中爆发出一声声哦哦哦的喊叫。 走在旁边的一对小情侣,女孩子急吼吼扯着男朋友的袖子,跺着脚:“跳楼机跳楼机!快点啦,我们去坐那个啦!啊啊啊,看着好过瘾!” 陈炽看了身边的陈冰一眼,见她眼神也落在半空那架钢铁疙瘩上——这丫头是个大胆的,过山车大摆锤海盗船这种都不在话下,跳楼机肯定也是跃跃欲试了。 “咱们也去排队?”他问。 她看了他一眼,指尖抠在他的掌心里,摇头,“不,不玩了。也没啥意思,咱们去冲浪。” 陈炽低头看了眼地图,按照攻略,这个点去玩冲浪,排队得小两个小时,有些得不偿失。 下午的大项目主要就这两样,跳楼机排队的人虽然也不少,但因为场次快,所以排队会快很多。 他似是知道她心中疑虑,咧开嘴:“没事,去玩。跳楼机我也还没玩过呢,一块试一试。” 排队的确很快,也不过20多分钟两人就排到了前头——就见一个刚下场的男生一脸的煞白,神情恍惚,走路腿都有些打弯,一身的惊魂未定,然后就被身后的哥们给拍了下头嫌弃:“咋啦?魂都没啦?” “KAO,这么逼真的吗?”男生脸色还白着,嘴角直抽抽,忙一把抱住朋友胳膊,“往下的时候真跟跳楼一样!我都以为我就要死了!!!” 朋友口中取笑,却把人一把搂住了:“瞧你这点破胆。” “真的真的,吓死我了……” 陈炽抿了抿唇,喉结滚动了一下,掌心有汗渗出来。 陈冰贴过来:“我不想玩了。” 陈炽没动,背包的肩带从肩头滑下来,都恍然未觉,脸色有点发白,吞过一口口水:“不,星星,我……想试试。” 因为他的坚持,试试就试试。 坐上那排座椅的时候,陈冰就坐在他身侧,掌心一直扣在他掌心处——随着机器的逐步升高,她攥紧他的手,扭头跟他说:“就跟玩过山车和大摆锤一样。” 陈炽望着自己脚下离地面越来越远的距离,身体正一点点迸发出彻骨的凉意。 是的,只是个玩意而已,和过山车大摆锤没什么不同,甚至,还不及那些来的刺激。 却是……也不一样。 园区是新的,设备也是最新式的——特别是这座跳楼机,模式是最新程序,上升下降过程中会几度暂停,再直飞冲天或落地。 陈炽虽然心理准备早就设定的足够,但当它真的冲上顶点停顿那几秒的时候,他手心里的汗汩汩而出,巨大的推背感让后背紧紧贴着椅子,他想喊一下,但是声音全卡在嗓子眼里——然后,座椅开始急速下降!猛地往下掉! 陈炽登时有种被直接抛去半空的感觉,屁股都飞离了座椅,周围的尖叫声尖从头顶蹿出到楼顶,每一秒似乎都在经历着死亡! 他双腿发抖,闭着眼睛,克制不住的浑身战栗,特别是手心里的汗,滑腻的几乎连陈冰的手都感觉抓不住——“星星!星星!” 他听到自己的喊叫,那种恐怖的失重感把人整个密不透风的裹在里面,逼真到好像真的在跳楼! “妈!妈!”他不顾一切的嘶叫,止不住的泪流满面。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陈炽不晓得自己是怎么走下来的,只知道自己的衣襟全湿透了,根本分不清是泪还是汗——等一颗心终于慢慢平息下来,他发现自己就像一个哭闹的小孩子般,把脑袋扎在陈冰怀里,而陈冰,正温柔的一下下抚摸着他的脊背。 他把她拉到自己眼前,鼻尖还有点发痒,眼眶也是湿的,刚想拿手背撸过一把,被她拽住手腕,塞过来一张纸巾。 “跟个花猫似的了。”她目光怜惜而温存,落在他的脸上。 他拿纸巾胡乱揉过一把脸,嗓子眼里闷闷的:“我是不是很没出息?” “有点。” “……” “人家小朋友都没哭,就你一个大男人又哭又叫,”她抿着唇角,唇角是往上勾的,似乎在笑,“可是,很可爱。” 陈炽楞了楞。 因为她就蹲在自己面前,挪动了两下脚步,伸长脖子探头过来吻了他一下。 “那个安全框卡的肩膀很疼,中间又老是停,心脏觉得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她又凑过来,又亲了他一下,“我本来也想哭的。可是,没赶的上你。” 陈炽拿纸巾揇了揇鼻子,脸色有点发红。 可他甚至还来不及害羞,她却又亲了他一回,舌尖软软的,在他唇间滑过。 “要不要再来一次?” 她舔着他的唇角,“这一次,你不能比我先哭。” 他握住了她的肩头:“好,再来一次。” 等他们再次坐上那个“生死攸关”的座椅时,随着视线的升高,陈炽望着远方弧形的地平线,心脏止不住的发麻中——他竭尽全力,张大口,呼吸着高空清新的空气。 手心里被人用指尖戳了两下 他扭头,安全框压在肩膀上,其实有点看不到身边的人,可他知道,陈冰就在他身边,正努力前凑出半张脸来,朝他囧了囧鼻子。 “有没有一种万物皆被咱们踩在脚下的感觉?”在孤独而险峻的高空,他们彼此握紧了彼此的手,她说,“小虎哥,任何时候,我都在你身边。” 他动了动唇,低声:“为什么?” “因为,”她冲他笑,“喜欢你啊。” “有多喜欢……?” 她想了想,摇头:“我也不知道——” 但我希望,以后的日子里,都有你。 就像任何时候,你身边,也都有我。 陈炽深吸一口气,勇气从生——这一回,虽然一样强烈的失重感,下降的时候亦感觉几乎无法呼吸,但她紧紧握过来的手,他知道,她就在他身边。 那么笃定, 又是如此欢欣。 有她在,他真的,什么都不怕。 第八十八章 起诉书vs律师函 就见她的脸,从颧骨到下颌乃至脖颈,全起了大片的红疹,下半张脸已经有了肿胀的态势。 作为一个明星,作为一个靠演戏为生的明星,脸是重红之重——况且酆朗丽这一刻叫的也太惨了些,生生把人心头都给震了三震。 往下就是紧急送医,横店的医院水平太次,直接先送去的是杭州的医院,然后又转院去的申市。 整个剧组人心惶惶,女主的戏份只得暂时延拍——很快,酆朗丽那边传来动静:人没来,直接送上门的是纸起诉书,状告《玄门》剧组造型师陈冰,利用工作之便,夹带私仇,对酆女士实施打击报复,致使其容貌损毁,严重影响其事业发展;同时对《玄门》剧组递上律师函,拟状告剧组,对其工作人员有监管不严失察之责,致使她个人权益受到侵害。 往下还有一连串的官方辞令,一句话概括:被你方人员刻意毁容,戏拍不了,追责赔偿损失。 全剧组:…… 不,这怎么个情况? 毁容?当时酆朗丽叫了几嗓子后,就被人护送着上车走了,往下再没见过人影。这眼下张嘴就说被毁容,也没瞧见张病例单。怎么突然就成毁容了?而且还剑锋直指陈冰——说她是蓄意打击报复,故意为之…… KAO,这说辞,那罪过可就大了! 陈冰合同签在张姐的团队,人现在属于外借,是唐庭安的造型师化妆师——剧方建议先停了陈冰的工作,毕竟现在这个风口浪尖上,万事低调为先。唐庭安却不同意,说人现在是他的,打官司而已,谁赢还不一定,一张起诉书就想先把人给盖上戳,没这个道理。 陈炽是远在白水,得到这个消息的。 他回白水,是为了送毛豆回去,毕竟孩子还要上幼儿园。本来毛豆还哭哭啼啼不肯走,先前齐天被周冲请来剧组,毛豆只摸到爸爸的一个衣裳角,但齐天行程匆匆,虽然也舍不得孩子,但还是因工作很快就离开了。 毛豆一边舍不得妈妈,一边又盼着能再见爸爸,一边还惦记着要跟大舅舅和妈妈三个人一起出去玩——回程的路上小祖宗一直拉长着小嘴,不开心!陈炽使出浑身功夫,又是赌咒又是发誓,直拍着胸脯保证只要她乖乖上幼儿园,得满十朵小红花,他就带妈妈回来看她。 毛豆表示:哼!十朵小红花,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们等着瞧! 得到消息后,陈炽先回了趟公司。 他目前所合作的大衍保险,在行业内不论名气还是规模都名列前三甲。陈炽扒了一通宵的文件,发现酆朗丽所在的百世娱乐以及《玄门》最大的投资方东方影业,皆在大衍的合作名单内,同属于影视保险战略合作伙伴。 既然是伙伴,其具体保险条例不难查,例如明星主创的保额是其中最高的,且单独报价——酆朗丽作为百世的当家花旦,身上的保额只多不少,且不光涵盖正在拍摄的剧组。 当然,陈炽所关心的,并不是酆朗丽因为这次的所谓“毁容”能拿到多少保险——而是,想要得到保险和走正规的起诉流程,必须要有权威机构的认证鉴定,例如“毁容”等级标准,四级三级二级还是一级?以及谁诉求谁举证原则。这可不是光在起诉书上写上“毁容”两个字就能蒙混过关的。 作为总精算师,陈炽向公司主动提出,这一块由自己全权负责,公司给他指派了两名助理。很快,等陈炽再次光顾《玄门》剧组,已经变了身份,这回,他不是工作人员“家属”,而是保险调查员。 陈炽第一时间甚至都没去见陈冰,他先找到的是牛玲珑。 没找别人,只有他们两个人。 情形目前很清楚:多灾多难的《玄门》剧组自开拍就幺蛾子不断,现在女主已经红口白牙的罢演,剧方派去的洽谈队伍也多次被拒门外:只说酆朗丽现在因容貌被毁,大受打击,精神消沉,根本不愿见人。其团队也懒得跟人废话的样子。 整个剧组都面临被告的风险,虽然男主的戏份和其他配角的戏都还在按部就班,但人心皆惶惶——这女主都没了,又摊上要打官司,指不定明天剧组就宣布解散了也不奇怪。 投资方制片方皆焦头烂额,头顶上犹如悬着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时刻都能落下来—— 陈炽了解情况后,没多废话,开门见山,只问牛玲珑:丁施禾和酆朗丽之前到底有何牵扯? 他老早就怀疑了:酆朗丽如此针对丁施禾,甚至不惜波及到陈冰,这俩人必有前情。 牛玲珑为难了半天,最后才长呼出一口气:“小虎哥,这么跟你说。丁丁一开始去香港,不是签了家公司当练习生么?公司那时候想给整个组合出道,双人组合,一个是丁丁,另一个……就是酆朗丽。” “她俩本来是一个组合,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就散了……” 具体的详情牛玲珑不肯再说。 牛玲珑离开后,陈炽陷入了深思:酆朗丽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玄门》算是百世给酆朗丽争取到的一个大饼,也是一个极好打入内地的契机。酆朗丽万没有为了要去为难一个过去有过龃龉的伙伴,要把自己的事业给搭进去的道理。 再者说,脸对一个演员来说,不亚于吃饭的工具,是重中之重。即便不是演员,作为一个女人来说,特别是对一个漂亮女人来说,万没有为了要诋毁中伤别人,而拿自己的脸蛋开刀的。 所以现在剧组已经有很多人在私下里讨论,说酆朗丽再怎么想不开,应该也不会拿自己的脸来开玩笑。这可是女人的脸耶!还是演员的脸——所以,难道还真是陈冰一时气不过,做了什么不成? 否则为什么人家这么快就甩出了起诉书? 毕竟作为一个化妆师造型师,想要在人脸上动点什么手脚,太容易了。 陈炽只是奇怪酆朗丽目前的态度:对陈冰是起诉,但对剧组扔出的是律师函。律师函不具法律效益,只意在警示,但这种提前告知,意思也就表明,事情还有商量的余地——但剧方心领神会的派出人去洽谈,却是又推三阻四,既不肯坐下来条条目目的捋清楚,而是含含糊糊打的一手的好太极。 这是……什么策略? 难道说,她想要的——不只是明面上的这么简单? 第八十九章 关心则乱 这边陈炽刚要去找陈冰,就被丁施禾给截住了,说陈冰和齐天闹翻了! 陈炽:…… 这是齐天也在? 陈炽边走边听丁施禾跟他掰持原委,据丁施禾说,之前酆朗丽状告陈冰的起诉书一出,她就知道这回陈冰又被自己牵连,都已经准备单枪匹马去找酆朗丽对峙,结果被赶来的齐天给拦住了。 齐天说你去有什么用?让她不要添乱,这事他来解决。 齐天的话,丁施禾自然要听——具体他要如何解决,丁施禾并不知情,她知道的,只是陈冰突然跟唐庭安提出辞职。 张姐那边,早在朗丽的诉纸一出,陈冰就已经提交了解除合同申请。张姐的团队是个大团队,如果被陈冰一事牵涉,的确会影响业内口碑——张姐安慰了几句“清者自清”,有些“勉为其难”的批准了陈冰的申请。 而现在,陈冰脱离团队后再度请辞ANN工作室,这是不想在这行干了啊。 齐天去劝阻,丁施禾守在门外,就听得里面陈冰声音可谓声嘶力竭! 陈冰那人丁施禾还不知道么,常年的木头脸木讷性子,这般情绪激动的可是少见——丁施禾又不敢贸然闯进去,只好去搬救兵。 结果就撞上了陈炽—— 丁施禾:“小虎哥,陈冰那人虽然不说,可我知道,你在她心里是很重要的人。你去劝劝她,劝她别这么傻……” 莫名被泼一身脏水的滋味的确不好受,但这种时候自动请辞,只会落个背罪名落跑的名声。 陈炽推门走进陈冰房间的时候,齐天正坐在靠近玄关的床尾一角,指尖夹着一颗烟,却不曾点燃。 他还不曾看到陈冰便已听到她的声音:“只要你不去签这个合同,那我自然不走。可你要是签了——对不起,我偏不叫你如愿。” 陈炽心想:什么合同?什么不叫你如愿? 他人往里走,房中听到动静的两人抬头,看清楚是他,一时间,居然都没人吭声。 陈炽就见陈冰的面色涨红,向来没什么情绪的脸上,眼下却是一眼就看出正在气头上。 他忍不住又看过一眼齐天,对方垂下眼帘,沉默。 陈炽想:也是难得,齐天大圣这个人,向来是只会降火不会拱火的——特别是对陈冰。 他这么一想,却又觉得满心不是滋味。特别是眼前两人都很有默契的不吭一声,倒像他是个生插进来的杠子,非要搅和人家一培土。 别人不出声,他不能不出,只好问:“怎么了?” “……” 还是没人吭声,陈炽就见陈冰和齐天互相看过一眼,再度选择沉默。 陈炽:“……” 突然觉得自己牙根发痒,想咬人。 好在陈炽是个不要脸的,他径直往两人中间的一张圈椅上坐,搭起二郎腿不说,指尖还在裤子上弹了弹,“行啊,没关系,就当我不存在,有什么事儿你们继续。” 话音一落,他分明看到,齐天腮边的咬肌都抖过一抖。 也是,估计对方也很想啃自己一口。 倒是陈冰还真把陈炽当成团空气,直接略过他,目标还是直指齐天:“小虎哥不是外人,也没什么不能听得。这事已经摆在这了,你要是一意孤行,那我就走,没什么可商量的。” 她沉过一口气,言语和表情一时间都肃穆到可怕,“大圣,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你的方式,我永远都不会接受。你如果想失去我这个朋友,尽管可一试。” 陈炽耳朵嘣到溜直,人看着懒散闲适,却是脑子决不会错过任何的一个字眼:看这态势,好像很严重啊! 陈冰向来不是个爱说重话的人——能叫她说出这样的话,齐天到底哪里惹到她了? 陈炽觉得自己胸口处就像是有张猴爪子,在一个劲的挠啊挠,挠的他几乎要坐立不安,特想要吼出来:到底咋啦? 不过往下他很快就知道了,因为陈冰一句话就向他简单概括:“大圣去跟酆朗丽谈了条件,以他们海艺的名义跟酆签影视约,条件对酆朗丽非常倾斜,前提是要她撤销对我的诉讼。” 陈炽:…… 他竟不知道,齐天居然是用的“利诱”。 他虽以公司的名义与酆朗丽签约,实际却是个人行为。而且陈冰也说了,条件非常之倾斜,也就是说,实际上是份不平等条约——这样的条约不以公司益为重,而是为满足一己私利。真要爆出或被公司发觉,齐天的业内的名声,也就差不多完了。 是该说他“艺高人胆大”呢,还是“为爱牺牲”呢? 齐天果然忍不住解释:“星星,我做出这样的决定,是有所考量的。酆朗丽目前的市场行情,整体向上,和她签约,虽然看上去有所侧重,但我们公司未必会受损失。只要权衡好,总能达到双赢的局面。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呢?” 陈冰冷着脸:“我没法预测以后,我只看眼前。眼前就是,这份合约你不能签,否则就是把自己架上去当靶子。我没那么重要,需要你为我做这种事;我也受不起,受不起这个人情。我们的确是朋友,可朋友大不必如此。” 几句话,陈炽撸清楚了前因后果——齐天为了让酆朗丽撤诉,违背行业操守。而陈冰知道缘由后不堪忍受,宁肯退圈,日后不再做化妆师,也绝不肯接受这样的“好意”。 两个人,就为这个,杠上了。 陈炽心头震荡,坐在那里,一时竟也无法言语——他知道,齐天对陈冰,向来一心一意。他也知道,这么多年来,这种心意依旧,从未变过。 所以他才会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总有一种如临大敌之感。 那皆是因为:这个人,一心一意,也真心真意。 这世上,任谁捧出一颗真心,都不容践踏。 可当这颗真心是朝自己的心上人献祭,他此刻眼睁睁看着,却陡然生出一种无力感。 他已经能为她做到如此,我呢?我又有哪里,可以比得过他…… 甚至连毛豆,都是对他更亲热更眷恋更依依不舍——自己努力跟毛豆培养感情,但在毛豆心里,大舅舅虽也不错,却是跟“爸爸”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齐天默然,半晌拎着那根没点燃的烟卷,抬头,笑的有些仓皇:“星星,你为什么不想一想,你是因为小禾,才受得这番连累。你和小禾是朋友,你愿意为她受过,毫无怨言。那我呢,你又当我是什么??” 第九十章 目的? 谁都说服不了谁—— 但要任由陈冰这么一个素人被明星团队状告,结果也明白:除非对方主动撤诉,否则她不可能独善其身,事业前景就此完蛋不说,更甚者,说不定还会有牢狱之灾。 可陈冰说:我没做过伤害别的人事,清者自清。剧组待不下去也没什么,大不了她回去白水再自己做个体户,做跟妆,日子怎么都能过的下去。 三人最后不欢而散。 陈炽属于插进来一杠子的,双方都很顶,他实在也没法张嘴,最后也只好悻悻然的走了。 第二天,微博有人晒出酆朗丽路透图,大热的天口罩戴的严严实实,穿着也很严实,地址是在香港中环。 下面有网友发出疑问:奇怪,酆朗丽不是在横店拍戏么,怎么这会子人又在香港了?这是戏拍完了?不能,才官宣进组好像才不久? 有人回:这是请假了?可能有啥活动参加? 立刻又有知情人蹦出来爆料:听说酆朗丽在横店拍戏的时候伤了脸,这应该是回香港治疗呢。 粉丝立刻炸了锅:啥?啥?啥?我家女神咋啦?? 待无数营销号把“酆朗丽疑似拍戏受伤”刷上热搜时,酆朗丽在自己的微博发图,照片是之前她的一张广告照,黑纱蒙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勾画得宜的美目。下面配了两个字:加油! 如此隐晦的图片+意义不明的励志文字,顷刻引得粉丝在下面捧着心口嗷嗷叫:女神你咋啦?不会真伤了脸?啊啊啊不要啊!!! 《玄门》的剧方微博立刻被爆,粉丝蜂拥而至,张口讨要“说法”。 与此同时,剧组接到了第二份律师函——内容与前一份如出一辙。 看来,这是酆朗丽不满意和剧组的谈判,开始施压了。 陈炽以大衍保险的名义联系了制片组,得知酆朗丽的条件开的很是狮子大开口:因剧组对其工作人员的的监管不善,致使酆女士容貌受损,对其身心和精神上打击巨大,事业受创,要求剧组一次性赔偿误工费精神损伤治疗费共计9000万元。 看来,妆告陈冰只是捎带着,大头在这里。 《玄门》的总制片姓马,被称马姐,本来在业内算挺有名头的,眼下却被搞到头发都白了几根:要知道,酆朗丽担纲《玄门》女主,片酬3600万。她进组又晚,拍了也不过才十来天的戏——现在说自己“毁容”,就直接消失不见踪迹。 结果剧方不光要赔付违约金,还要受这9000万的盘剥。往下剧如果还想继续拍,还得换女主,之前的戏份重拍……虽说玄门算是个大制作,但也经不住这么折腾啊。 马姐甚至都觉得是不是开机时拜神心不够诚,所以幺蛾子不断:先是男主恶闻,现在又是女主罢演。剧方还要面临巨额赔付! 马姐一个头两个大,一听说保险公司来了,简直是天下掉下的神兵——赶紧扒翻剧组的保险合同。好在《玄门》的投资方东方影业还算靠谱,在之前三大娱乐巨头与大衍保险共同打造的影视风控平台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且酆朗丽所在的百世娱乐,也属于平台的战略合作伙伴,有对旗下艺人投保——此双管其下,马姐满面愁容中终于挣扎出一丝希望的口子:“哎呀,这么一来,是不是双方走保险协商就可以?” 可以是可以。 但陈炽之前就联系过酆朗丽所在的百世娱乐,其经纪人却非常含混其词,好像并不考虑走这项保险业务。 其中缘由,就十分值得玩味了。 与此同时,微博上酆朗丽的“疑似拍戏受伤”事态正在逐渐发酵,酆的粉丝快把剧方微博给骂个底朝天。而狗仔队闻风而动,长枪短炮把剧组围了个彻底,就是连只麻雀都飞不出他们的包围圈;甚至已经有酆朗丽的粉丝花钱买了通告单,特意在剧组拍摄地扯了抗议条幅:要求剧组尽快公布事件真相,还她们女神一个公道! 陈炽看着桌上那纸起诉书,问:“你打算怎么办?” 坐他对面是位中年男人,中等个,肤色白皙,相貌儒雅。 唐庭安没有接受陈冰的请辞,只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对方有律师,但ANN也不是个人人揉搓的软蛋——陈冰既还挂在他名下,自然还是ANN的人。ANN工作室已经为陈冰请好了律师,当她最有力的后盾。 要打官司是吗?好呀,WHO怕WHO啊! 陈炽此刻,才对唐庭安这个人有了点不一样的看法。 之前他只觉得对方就是个被追捧惯了的明星,习惯了不可一世——却没想到此人做事,不管是之前对丁施禾还是现在现在对陈冰,竟还是个靠谱的。 忍不住刮目相看了几眼。 ANN工作室为陈冰请的律师,是其老东家华艺的法律顾问推荐,姓彭,据说最擅长民事纠纷——正是此刻坐在他面前的男人。 彭律师已经详细询问过陈冰当日的情形,陈冰如实相告。据她回忆,当天她为酆朗丽做新造型,的确重新调过粉底色号,但所有的化妆品皆出自她的个人化妆箱,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但她也承认,当天收工时,由酆朗丽自己所带的化妆助理为其卸妆,她正在一旁与服装师商定明日造型所用的首饰及发带。当酆朗丽发出惨叫的时候,她第一时间冲过去,有看到酆朗丽的下颌及脖颈徒然生出了红色丘疹样凸起——但她还来不及细看,就被情绪激动的酆朗丽一把推开了。 再然后,酆朗丽就被自己团队的人簇拥着上了车。 往下,就是接到了起诉书…… 彭律师叹了口气:“对方露了个脸就跑的不见踪影,毕竟回去的是自己的地盘。鉴定书还不好造吗?毁容这个事儿,大众口径中标准不一,就是烂个嘴角,也可以说是毁容。毕竟有谁会真去看级别鉴定书?况且还不一定会走到那一步。毕竟,目前就舆论来说,造的势就已经够了。” “酆朗丽起诉的是陈老师个人,最起码对陈老师本身来说,影响是巨大的。毕竟对方来头很大,这么跟一个素人较真,也不多见。” “我奇怪的是,”陈炽思忖道,“就是为了为难个化妆师?那这摊子未免铺的也有点太大了。这是酆朗丽在内地打开市场的第一部剧,还是部大制作,为了9000万闹成这样,可以说开局不利,香港人不是最迷信的么。怎么看也是短视,得不偿失。” “而且,如果真的有受到人身伤害,积极走保险才是第一要务。酆的团队却偏偏想避开——除非……” 除非酆朗丽一开始,就没打算拍这部戏。 “哐当——” 房门一响,是牛玲珑抱着手机气喘吁吁跑进来,对两个人举着手机屏幕:“网上爆出来了……说、说是玄门的剧、剧组化妆师,因私怨故意设计酆朗丽!已、已经有粉丝来剧组堵门了!” 第九十一章 鸡蛋攻势 陈冰虽只是个剧组的工作人员,但她身为化妆造型师,是有很多机会可以出现在路透镜头中的——虽然不是主角,虽然一般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但那只是平时,现在一个微博爆料将她推上了风口浪尖,最善于摸着蛛丝马迹人肉的网友出动——很快,陈冰的相貌在各种路透中被圈出,身份被披露,哪里人,多大年纪,待过哪些剧组都一一被扒出。 当然,其中也不乏被牵连误伤的同事,立刻有别的化妆师在其个人微博抱怨,说自己被无缘无故的狙击被骂,还求放过——倒是陈冰,因为不善于网络社交账号,连个微博都没有,令群情激奋的网友一时都找不到发泄点,只好再度把《玄门》剧方微博再度骂上热搜榜,责令剧方立刻交出“凶手”! 这种热度的新闻总是惊人的相似,立刻就有“知情人士”来八卦,说这个化妆师好像很是有些背景,先前待过的一个战争戏剧组,因和剧中女二的演员起了些冲突——结果最后竟是演员被踢出组! 网友纷纷惊叹: ——哇塞!一个化妆师而已,没想到后台这么大,都能把演员踢走,再换一个! ——靠,水这么深的吗?看模样长的也一般啊,难不成潜规则不光潜演员,连这些化妆师啊啥啥的都能潜一个? ——说不定啊,说不定有些人大肉吃腻了,就爱喝个青菜粥顺顺口啊。所以连带着青菜粥都能嘚瑟起来了。 ——别只是看脸,说不定人家别的手段厉害。没听爆料人说嘛,长的的确不咋地,可听说跟主创方有一腿啊,所以才能这么横着走! ——这个世界太魔幻了!一个化妆师而已,都能欺负到明星头上。地球太可怕,我要回火星~~嘤嘤嘤~~~ ——丫的!一个狗化妆师,NB什么啊,同胞们,人肉她!看咱们锤不死她! 陈炽手机一连翻了好几页的评论,最后实在看不下去,手机一撂,夺门而出。 陈冰那个胆大包天的,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因为今日份的通告是场唐庭安魔化的重头戏——陈冰作为主造型师,放心不下,又跑去片场了! 《玄门》剧组搭建的外景地“地宫”,位置坐落在秦王宫,陈炽一路奔走的心急火燎,头顶的太阳明晃晃到刺眼人,顶着36度的高温,鞋子踩在青石板的路上,都能感到那层炙人的灼热感——然后他看到在一处宫门角,一群人正挤去一处,看穿戴不是拍戏的工作人员,也不像游客。 隐约就听得声尖利的女声:“就是她!蛇蝎女人!” 陈炽心口一顿,想都没想就冲过去——这堆人有男有女,有的手里还扯着白色的条幅,正围着中间一个低头的女人推推搡搡。更有甚的,陈炽一眼瞧见,有个男人的手,正要趁机往人胸前抓去! 陈炽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就捏了那个腕子大力往后一扯! 他在大学时候学过格斗,便是这些年不太曾动过手,但力气却不容小觑,就听得那男的“哎吆”一声惨叫,大叫:“她还有同伙!” 陈炽将中间那女人的脑袋往自己怀里一压,抬起胳膊肘把人罩在下面,抬眼冲叫嚣的人群瞥过一眼:“滚开。” 女人自然是陈冰,剧中男主魔化的造型皆出自她手,今日通告单一出,她即便知道这时候自己应该待在屋里哪都不要去才是正经——却到底忍不住,还是得自己去盯着才放心。结果人一去就被唐庭安给骂了,她也没吭声,顶着被骂的一头疙瘩包,愣是指导着其他化妆师和助理把造型全须全尾的捋过一遍,确认没毛病了,才又从片场给溜了回来。 结果运气不好,好巧不巧正撞上一批群情激奋的酆粉——她的样貌早就在网上被扒出个八九不离十,此刻又是在片场被逮住,登时被围了个结实。 一开始这群人还只是质问她是不是陈冰?为何要害酆朗丽?后来看她全程死板着张脸,看上去竟还很不屑,更激的怒从心头起,扯头发的推肩膀的,眼看要动起手来。 现下她人被一把扯去陈炽怀里,胳膊罩在她脑袋上——就听得他一颗心咚咚咚跳的格外的烈,不知道是热的还是跑的,脖颈的汗一直淌进白色背心里去。 独属他的气息,热烘烘的一片,顿时将她围到密不透风,一时间几乎都透不过气来。 陈炽人长的好,本来长得是一副白面书生的清秀相。但此刻目光凶狠,气势汹汹,一时间竟把这群人给震慑了个愣怔。 机不可失,陈炽夹着陈冰,手臂一挡,快走两步,拥着人想要挣出包围圈。 突就听得有人一声叫骂:“贱人!”——噗的一下,一颗生鸡蛋砸在他后脑上,顷刻滑腻腻的蛋液滚了一脖子。 陈冰心口一动,生鸡蛋的那股子腥气都钻进去她的鼻息——陈炽却好似没有反应一般,只把她又往胸口夹了夹,胳膊遮在她头顶,大步往前。 四周一片嘈杂,叫嚣声叫骂声掺和在闷热的空气里,像个大罩子嗡嗡不绝于耳——陈冰觉得自己像被无数双手给推着往前,却有个人的胸膛和双手始终不离自己左右,像一只大鸟张开翅膀,将她全部都遮挡在羽翼之下,连跟头发丝都不曾掉一根。 最终他们两个好不容易摆脱那群疯狂的粉丝,冲进酒店的时候,陈炽身上的白衬衣俨然已经被蹂躏的像张包豆腐乳的腌白菜叶子,几要分辨不出先前是啥模样。 这一路上,陈炽也不知道被喂了多少颗生鸡蛋,脑袋上下颌处脖颈间乃至衣服上裤子上,到处一片尴尬的滑溜溜黏哒哒——衣服裤子皆阵亡,除了鸡蛋液就是手印。 估计滋味挺销魂,一进屋刚缓过神来,他就伸手被脖子后边捞,然后果不其然捞出一个夹在背心和皮肤处的蛋黄。 陈冰:“……” 那蛋黄被他摸了一手,黄橙橙,还在不断往地毯上滴。 陈冰眼疾手快摸了把纸巾往他手里一塞,不过他现在这幅尊荣实在也太滑稽了些——她竟是一时忍不住,噗嗤一口乐了出来。 第九十二章 色诱 陈炽本还担心,陈冰一个普通人,骤然遭遇如此网暴,该是极难承受的。 却是眼下看她居然难得展颜一笑,好像那些纷纷扰扰,真的不曾被她放去心上——况且,只要能看到她笑,便是再有几吨生鸡蛋朝他丢过来……他觉得,自己也受得住。 自从回国后再见她,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她的确没怎么变,还是以前那个老是木头脸不太讨喜的姑娘;有时却又觉得她变了很多,心里像是放着好多事,却愈发柔韧坚定。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他看不透她,就像以前,即便两个人曾经有过那么亲密的时光,他还是无时无刻不在辗转着困惑焦虑:她是不是……真的爱过他? 除了……除了上次她看到她后背伤痕时,流下的那滴眼泪——那滴泪好像就砸在他的心尖尖上,说不出是心疼还是欣喜庆幸更多一些。 心疼她的伤心,却也同时庆幸,庆幸自己自己,原来还可以能拨动一下她的情绪。 “去洗个澡,”她嘴角的笑意还未落去,把他人往洗手间推,“怪难受的。” 房间是她的房间,他目前这幅尊荣,再把人赶回去也不大现实。 她想了想,“把你的房卡给我,我去你房间给你取些换洗的衣服。” 指尖的粘液滑溜溜黏哒哒,陈炽掏了半天口袋也摸不出那种薄薄的房卡,陈冰只好探身过来帮忙,拎了他的裤子一角,自己伸手进去取出了房卡。 他看着她头顶的发旋儿,以及依旧那微微泛黄的发色,胸中突然涌上种种很奇异的感觉:好像他们,从未分离过。 只不过满身的狼藉容不得人心猿意马,陈炽匆匆洗了个澡。关水擦身的时候,洗手间房门被轻轻敲响,是陈冰的声音:“衣服给你取来了,现在要吗?” 陈炽心口微微一动,他看过一眼盥洗池上的镜子,转过身——“嗯”了一声。 陈冰推开洗手间房门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男人的脊背——对一个男人来说,这张背肩宽腰窄,并不厚,肌肉却虬结有力,本来是张蛮赏心悦目的后背。 如果——如果不是上面还残存着的沟沟壑壑青黄痕迹的话。 这些伤痕陈冰知道,被片场脚手架砸的——起初更是吓人,现在挨过一段时日,那些当初纵横触目惊心的伤痕都已经只剩下这些残存的痕迹。 但此刻她胸口仍旧一滞,手里捏着衣服,人却愣在了那里。 陈炽回头,眸光闪了闪,伸手过来,把她拽住了她—— 他刚洗完澡,脸色发红,头发还不曾被擦干,发丝上的水珠有一滴落去了睫毛上,使眼神看上去格外湿漉漉的——上半身自然是裸着的,白净却结实的胸膛上还滚着水珠。酒店提供的白色浴巾只松松的裹了下半身,目测系的也不是很牢靠,只需稍微动一下,感觉就能掉下去。 陈炽也不知道,TMD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需要用到“色诱”这一招! 有那一脊梁背的旧痕做引子,他突然有种盲目的自信,觉得陈冰应该不会揣自己,所以鼓起勇气斗胆一试。 否则…… 否则他真的不知道从哪里才能打开这个口子—— 陈冰两只胳膊都被人抓在手心里,两个人靠的很近,近到对方略显粗重的呼吸都声声入耳,近到她都能感觉到他心脏正在皮肉下的砰砰跳动;甚至,甚至她都能感觉到,血液在他血管中汩汩流动。 就像方才,他把她全部护在怀中,整个人都是她的壁垒——没有人可以伤害她,即便是她自己。 “星星,”他整个人在微微颤抖,抓的她的胳膊都疼了,眼睛一眨不眨的落在她脸上,像要把她瞅出个洞出来,“如果,如果老天可怜我,愿意给我个机会,能让我们重新在一起。你、你——” 他嗓子发干,声音发抖,手心攥的她更疼了几分,“你能愿意,回到我身边吗?” 陈炽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个节骨眼上非要说这些,毕竟现在形势紧张,不算是说这些风花雪月的好时机! 可他还是觉得:那些都不重要。 他只是隐隐觉得:自己要是再没点行动,也许,就真的没再有机会了。 陈冰张了张嘴唇——眼前的男人秀美可口,眼神真挚,还是她曾一心一意爱过的人。 现在,他重新站在自己眼前,问:如果我们可以在一起,你还愿意吗? 陈炽赌的没错,他那一背的旧伤痕,在向来死水无澜的心中扔下了一颗石头——陈冰陡然觉得呼吸困难,想逃,却被人紧紧箍在手中,想低头避开,却在逼视下无处遁藏。 她磕磕绊绊,下意识只道:“你说过,我们是兄妹……” 他真的一瞬间把她的皮肉都攥疼了。 “那如果我现在说——我们不是呢?” 陈冰敏锐的抓到了重点,陡然抬起眼睛:“什么意思?” 对方也很紧张,舔了舔唇:“我是说——” 他们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打断的。 陈冰看了眼陈炽,从对方的手中挣脱出来,把衣服放去盥洗池台面上,捋了把头发,微微呼了口气,走出雾气萦绕的洗手间。 陈炽懊丧的简直想一拳砸去镜子上——不过在听到门外的人声后,脑门一动,手指都已经伸去衣服上了,想了想,又撤了回来。 齐天和彭律师刚走进房中,还来不及说话,但见洗手间房门一开,就见一个男人腰间系着个浴巾,裸着上身,手里还拎了块毛巾煞有介事的擦着头发,就这么大喇喇的拉开洗手间的门,走了出来—— 令陈炽感到很满意的是,齐天的视线一触及到他,他甚至都能看清楚对方眼皮狠狠跳过一下! 就连彭律师的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也是,大白天的,一个单身女人的房间里偏走出个半裸的男人…… 陈炽偏没有这个自觉,他也就是面对陈冰的时候才会像只弱鸡,对其他人他都颇游刃有余。就见他边擦着头发,边无比自然的嘴里打着招呼:“吆,你们怎么过来了,有事?” 齐天被堵得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倒是彭律师还是很专业的,立刻对目前的暧昧情形表示视而不见,只说重点:“刚得到的消息,酆朗丽已经怀孕三个月了。” 第九十三章 峰回路转 陈炽心想:我就知道。 齐天动用了海艺的公关和之前在香港的人脉,得到线报:酆朗丽早在入组前就在香港被狗仔拍到过出入私人医院——而那家医院向来以妇产科闻名。 酆朗丽花钱买了照片,把这桩事给悄默声的压了下去。 但也就几天后,网友有爆出在泰国路遇酆朗丽拜神的照片——不过没引起什么关注,毕竟香港的明星没事都爱去泰国拜个神,没啥奇怪的。 只不过如果仔细点,就会发现:网友路遇酆朗丽的那家神庙,是主保安胎的。 彭律师手里翻着一沓剧组的通告单:“酆朗丽入组拍戏也不过才十几天,我看了,全是文戏,没拍过任何武戏。” 《玄门战纪》作为一部货真价实的仙侠剧,武戏乃至吊威亚的戏份是非常重的。剧组安排戏份,一般都是根据置景场地来的,毕竟搭个景不容易,场地费也贵,搭一回就尽量把这个场景里的戏都拍了——但酆朗丽一来,统筹的通告单简直改到头秃:因为酆朗丽把所有的文戏都挪到了前头,至于武戏,以后再说。 一开始,还以为只是明星脾气古怪,所以尽量配合满足要求就是了。 却是现在想来,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据线报,酆朗丽这回搭上的澳门富豪,是位很有名的钻石王老五。所以酆朗丽对这一胎很是看重,早早就去验血看过是否男胎,就想着母凭子贵,能一步迈进豪门。但公司为她签下了《玄门》,因合约在先,如她自行毁约,一是公司那边不好交代,二是违约还要赔付剧组换角损失,需要支付巨额违约金。 酆朗丽表面看上去风光,实际也是公司手中的打工人,一层层盘剥下来,拍一部戏自己能拿到手的有限——给人打工哪有做豪门太太风光?但戏不能不去拍,否则公司不会放过她——毕竟目前豪门太太对她来说,还是个云彩影,硬气不起来。 既然戏不能不拍,孩子也得保——想要两全其美,就得想个辙,最好是不可抗力因素,错不在她身上,才能顺理成章的完美抽身。 奈何酆朗丽人是个胃口大的,妄想一箭三雕:既打击了旧怨丁施禾和其好友;又能从剧组戏约中脱身;还能顺便得到剧方赔付。 毕竟她现在是个孕妇,况且还在头三个月的不稳定期,结果陈冰为了丁施禾那个贱人居然敢推她!!!!要是肚子孩子有个啥闪失,陈冰就是赔上一条命都不够!! 一张起诉书又算什么! 倒是齐天提出的撤诉条件,纯属意外之喜——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剧组化妆师,还有这样的人来保! 陈炽虽然向来跟齐天不对付,但从来没否认过他是个聪明人。但在这件事上,他觉得,齐天做事不太高明,简直是上赶着给人家送礼。 这实在不符合齐天的行事作风。 三个男人坐下来,陈炽也终于认真起来,问:“那接下来,是不是只要爆出酆朗丽怀孕一事,或者,用她怀孕一事,来要挟她撤诉并公开道歉?” 齐天摇摇头:“这样自然最好,但问题是:我们没有证据。” 之前拍到酆朗丽出入妇产私人医院的照片已全数被酆朗丽买入,为着“职业操守”,狗仔拿到钱,不会再留副本。 至于网友泰国的路遇,实在算不得“证据”。说是旅游或者拍广告,几句话就能开脱过去。 目前己方得到的所有线报,只限于线报,没有实际物证得以佐证。 现在酆朗丽更是因“毁容”干脆闭门不出,想拍到一点尊荣都成了难上加难。 不过,最起码,现在陈炽能确定:酆朗丽的所谓“毁容”,是假的。 她诬告起诉陈冰,除了有陈冰是丁施禾的朋友,其更重要的目的,是为了给自己制造的这场“毁容”,好唱作俱佳的好演得更逼真一些。 前后缘由都捋清楚,陈炽思忖:怀孕这件事,终究是藏不住的。假以时日,酆朗丽总会暴露——但那需要时间。 就像酆朗丽起诉陈冰,兴许只是个幌子,也许过不了多久无人关注后也就悄悄撤诉了——毕竟真要走法律程序,她那个假“毁容”也瞒不太过去。 但就现在来说,给陈冰个人造成的影响已经是巨大的——她的事业,她的前途,可就会因此全毁了。 陈炽生气的时候,别人也许看不出来,但陈冰看的出来。 她一个当事人,只负责旁听。此刻看到陈炽面色如水,一言不发,眉骨隐隐发抖,一双手捧在唇边,攥到指关节都凸了出来。 她想了想,去茶水柜泡了红茶,屋里的三个男人每人面前都放了一杯。就是陈炽,她掰开他的掌心,把杯子塞去他手里的,说:“不用担心,事情总会过去的就,我没事。” 话是对三个人说的——齐天却眼睫倏忽一抬,盯过她一眼。 因为他知道,这句话,她只是对一个人说的而已。 毕竟陈炽原本紧绷的一个人,在她往他的掌心塞过来一杯热茶后,陡然松弛了下来,那徐徐而升的热腾腾茶气,似乎把他的神情都晕染的温柔了几分。 齐天垂下眼帘,手指摸在茶杯的杯沿上——一模一样的热腾腾的茶气,吁在手心里。却是他知道,这一杯,只是个陪衬而已。 房中一时无人言语,一时间各人都心绪复杂,但只有彭律师在认真思忖往下到底该如何行动——直到玄关处传来一阵手机来电的震动声。 陈炽摸了身上的浴巾,后知后觉的发现应该是自己的手机,起身去玄关处,从换下的衣服中找到自己的手机。 来电人是:唐小天。 那天老朋友相聚,本来气氛热烈,奈何往下就被搞幺蛾子的酆朗丽打断,陈炽只顾着这头,那两口子也就一时无暇关注了。 好在唐小天是个懂事的,看他焦头烂额,只让他去忙,不用管他们。陈炽帮秦霜拿到了唐庭安的几张亲笔签名照,秦霜心满意足的不得了。俩口子自行在横店游玩几天,现在应该人早就回深圳了。 陈炽觉得有点愧对老哥们两口子,就是刚接起电话,就听得唐小天那粗嘎嘎的嗓子,特别特的兴致高昂,嗓门大的简直就手机放到外放一样的效果:“帅哥!你说我这脑子嘿,就跟锈住了似的。那天我在剧组见到那个女明星,就觉得特TM眼熟!可就是打死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陈炽呼了一口气,好嘛,他也不用歉疚了——这家伙,也是吃饱了撑的。酆朗丽啊,怎么也是个女明星了,眼熟也不奇怪啊。指不定就哪里看过一眼她拍的电影啊电视剧啊,这有什么好说道的。 就听往下唐小天嘎嘎的嗓门,“可是刚才哥们打了个盹,嘿!你说奇怪不奇怪,我居然想起来了!” 陈炽哭笑不得:“想起什么来了?” 电影名字么? “这女的我绝对见过啊!哎呀,不是电视上见过。是好几年前,诶要,可得好多年前了。反正挺早的了,她被我一远房堂叔包过啊,照片我都还记得呢!” 第九十四章 姐妹 陈炽以保险调查的身份,带着两个助理,去了香港,联络了酆朗丽的经纪人。 他就像一个手里攥有绝对筹码的赌徒,十分的游刃有余。酆朗丽的经纪人对这个非要送上门的大佛,表示十二分的头疼——大哥,都说了,我们这回,没打算走保险。 陈炽笑:这不是你们说不要就不要的,百世娱乐为旗下艺人参了高昂的人身保险,这是既定的程序,也是步骤。而我们,则是为了对双方的利益负责。 陈炽笃定,酆朗丽的所谓“毁容”,必定是自导自演的好戏,所以才对走保险这么不热衷——却是出乎他意料的是:酆朗丽接受了保险调查,重新去保方要求的鉴定机构做了鉴定,鉴定报告很快出来了:面部瘢痕形成,异物色素沉着。 陈炽捏着鉴定报告沉吟半晌,虽然看的出,目前的鉴定结果只属于“轻伤”等级——但故意伤害致人轻伤,便能以故意伤害罪论处,是要负刑事责任的。 他要求面见酆朗丽本人,由他本人亲自确定。 保方指定的鉴定机构,还是很具权威性的。报告一出,陈炽就知道,自己之前的笃定,太一厢情愿了。 酆朗丽虽然不太乐意,但还是跟陈炽见了一面——双方都有些吃惊。 陈炽吃惊的是,酆朗丽的身孕还不曾显山露水,但下颌处的确红色瘢痕清晰可见——他提前有随身带着鉴定医生,医生上前检查后,点点头,认可鉴定报告中的结论。 陈炽:…… 酆朗丽,居然真的被“毁容”了! 而令酆朗丽吃惊的是,她认出了陈炽——之前在剧组,陈炽虽只属于“家属”,但正经在剧组碰过几次面,而且可以看出,他与丁施禾乃至造型师陈冰都交情匪浅。 酆朗丽忍不住的抱臂冷笑:“我说怎么保险公司这回这么上赶着上门送钱,原来,是想翻案来了。” 她把有些触目的下颌朝陈炽偏了偏,“怎么?是不是很失望?” 陈炽返回横店,返回《玄门》剧组。 他身负保险调查之责,把酆朗丽出事那天的时间线捋过一遍又一遍,调查每一个关节卡点上的人,事无巨细,大到整个剧组,小到一个小小的眉刷,都没放过。 陈冰一定是被冤枉的。 但酆朗丽的脸和皮肤,也的确受到了损毁——所以,一定还有别人。 陈冰的化妆品和化妆工具向来由她亲自保管清洗,出问题的可能性不大——但问题在于,当日拍摄完毕,酆朗丽卸妆时,是自带的化妆助理卸妆。而那天能接触到卸妆用品的,除了陈冰及助理,那就是酆朗丽自带的化妆团队。 但这两方都没有要害酆朗丽的动机。 陈炽问助理小竹:“酆朗丽上车离开去就医后,是谁收拾的酆朗丽的化妆台?” “当时大家都乱成一锅粥,酆朗丽那边的人都吓坏了,一股脑的都跟着上了车。冰姐当时就让我去检查酆朗丽的化妆台,我过去的时候,禾姐在帮着收拾。” “丁施禾?” “啊,对。她说听到有人喊,就出来看看。” “你有看到她动什么东西了吗?” “好像……”小竹面色有些迟疑—— 陈炽:“小竹,你觉得,是你冰姐害的酆朗丽吗?” 小竹用力摇头:“绝不可能。” “所以,你一定好好想想,想想当时的情形。谁做了什么,或者,谁没做什么。” 陈炽单独约见了丁施禾——还是上回丁施禾请他吃小龙虾的饭馆“段氏”。 二楼走廊尽头的一个小包间,两人相对而坐,丁施禾要给陈炽倒啤酒,被他手握去杯口,拒绝了:“小禾,今晚不喝酒。” 他抿嘴笑,“你那个烂酒量,我怕到时候我背不动你,也怕头发不够你薅的。” 丁施禾讪讪放下手里的青啤,说:“可是小虎哥,我想喝,行吗?” “你确定吗?” “我确定,我想喝。” “那行。” 丁施禾的酒量一向不太好,这么多年也没什么长进。一瓶啤酒下了肚,她脂粉未沾的脸已经开始泛红,但她随后又灌了一罐。 然后,又灌了一罐。 接着,又一罐。 陈炽没有阻止,只看着她喝。 最后,丁施禾搂着易拉罐,冲他嘿嘿一乐:“小虎哥,谢谢你。都说酒壮人胆,有些话,我必须得喝点,才敢开口,才有脸开口。” 陈炽叫了一壶热茶,在她面前斟上一杯:“没事,说,我听着呢。” 然后,陈炽听了一个很平常,平常到根本都算不得故事的“故事”。 丁施禾当年为爱奔走,在齐天毕业去香港工作后,也跟着跑去了香港。 她浮萍一个,仅有的只有年轻和美貌,又不想牵扯齐天,于是一心自己找工作。 她觉得自己运气还不错,遍投简历面试过N遭后,被一家娱乐公司看中,当了练习生。 丁施禾觉得,自己不要做齐天的负担和拖累,她要靠自己,有一天终能与他肩并肩的,站去一处。 当练习生很辛苦,且她没啥艺术天赋,唱跳俱废,但胜在肯吃苦,又年轻漂亮。公司当时把她跟另一个女生,拟组成一对组合,天天画大饼,说准备推她们出道。 那个女生,叫阿丽。 阿丽没有丁施禾漂亮,但性子野,身段好,气质上颇魅惑。跟丁施禾当时那种小白花的气质,正好形成反差。 丁施禾当时人在香港,举目无亲。虽然她奔着齐天而来,却根本不敢去找他,只抽空就去他公司的大楼下打转,偶尔打个电话闲聊几句,就心满意足到不行。 她那时候和阿丽同住一间宿舍,同吃同睡,同为要保持身材日日挨饿,日日练舞唱歌不歇,同半夜在被窝里啃方便面,也同被经纪人骂到一头包——阿丽是个福建姑娘,跟丁施禾一南一北,一段时间下来,慢慢培养出了不少革命友情。 两个小姐妹一起吃苦,感情日益要好。平时练习中,你帮我求个情,我帮你打个掩护啥的,默契十足。 后来,公司开始送她们两个去陪酒局,丁施禾人胆怯放不开,数次都是靠阿丽胆大泼辣救场,丁施禾心中未免是不感激的,为了报答连阿丽的内裤都抢着洗。 再后来,丁施禾觉得公司越来越奇怪,每日给她们接的商务应酬不断,不像是艺人,倒像是陪酒女……不是这个高层就是那个大佬——她私底下跟阿丽说,说自己害怕,不想做了。阿丽还安慰她,说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公司也是为了她们日后打开市场,这都是必要的公关。 丁施禾想想也是,暂且咬牙忍了。 再后来,丁施禾又被叫去参加一个应酬,其中一个大佬早就对她咸猪手过。她死活不肯再去,还是阿丽好言相劝,说你不去就只剩下我一个,连个关照的人都没有——丁施禾这才硬起头皮去了。 那天,她一概浑浑噩噩——等她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 她被灌醉迷奸,不过灌醉她的那个人,还有把她剥干净亲自送去大佬床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好姐妹,阿丽。 第九十五章 爱岗敬业 “我当时怕极了,跑去找齐天,却是他们公司的人说他请了长假,已经回去内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他们拍了裸照,拿来威胁我,让我好好听话。而阿丽,因为懂眼色,会做事,成功找到了靠山金主。后来那半年,我真的生不如死……无时无刻不在想跳楼算了,阿丽却来嘲笑我,说我就是不过仗着脸蛋生得漂亮,假清高,假清纯,她其实早就看不惯我很久了……” “我当时恨不得连杀了她的心都有,明明那杯酒,是她递过来的,因为相信她,我才喝的……” “我拿了刀,准备跟她同归于尽。刀都放在包包里了,却是……齐天回来了。” “他回来了,找到我。动用了一切的关系帮我和公司解约,我那时候觉得,他就是我的天,真的。解约并不容易,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做的,但他最后真的做到了——他要我回内地,我不肯,我还是想跟着他。可我也知道……我配不上他,他那么好……而我,” “后来,我签了一家小公司,在那里认识了玲珑。说是艺人,其实什么都做,捧剪彩盘子,拍广告当人肉背景板,可我已经特别满足了。但后来阿丽越来越红,香港又那么小,有一回拍广告的时候碰上了,她特意走过来跟我说话,问我还记不记得游艇上的日子……我当时浑身发抖,是玲珑把我拽走了。再后来,公司和内地有合作,我听了齐天的建议,就回来内地了——” “再遇上酆朗丽,是我没想过的事。国内这么大,但圈子偏又这么小,我本来觉得,惹不起躲得起,可……网上那些爆料,那些人肉我挖出来的……” 丁施禾双手掩面,泣不成声。 拿手背蹭过一把脸,她双目通红:“我就知道,她不会放过我。甚至,这回,因为我,牵扯到了那么多人。ANN,还有陈冰……” 陈炽:“你动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的报复,会让陈冰替你背锅?” “酆朗丽表面上答应不计前嫌,说只让陈冰给她做新造型的时候,其实私下找到我。她说,她一不会让我好过,也不会让陈冰好过,谁叫她跟我是好朋友呢?她偏就见不得有人对我好。她是笑着说的,就像在开玩笑——可我知道,她那人,说的出,就做的到。” “我偷偷在她的卸妆水里,掺了东西……我已经想好了,事情是我做的,不会让她去攀咬别人。但齐天没让,说让我不要轻举妄动,说他会来解决。” 陈炽心中啊过一声。 原来如此,原来齐天早就知道,是丁施禾做的。 所以他才会去跟酆朗丽谈合约,要求她撤诉——酆朗丽面容受损,豪门梦破裂一半,但丁施禾下手不重,只是“轻伤”,只要钱到位,现在的医疗美容条件下,还能挽救的回来。 既然豪门指望不大,那事业就该受重视了。 剧组的赔付要,新合约也要——毕竟,还是自己能赚钱来的更靠谱。 陈炽把丁施禾送回房间的时候,牛玲珑迎出来——这姑娘看着陈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肉眼可见的纠结了好几下,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叹着气,把醉醺醺的丁施禾给接了过去。 陈炽心想,原来不光齐天,连牛玲珑也是知道的。 丁施禾虽然遭遇过不幸,但她也何尝幸运,身边有如此真心实意愿意保护她的人。 陈炽在陈冰房门前徘徊许久,直到酒店保安都面露疑惑的要过来问他话,他尴尬的推了把房门——门居然开了…… 为了杜绝自己是变态的嫌疑,陈炽只好装模作样的顺势推门而入。 酒店的地面都是铺地毯的,鞋子落在上面,寂静无声。 陈冰是主造型师,房间很大,但偌大个屋子,只有工作台前亮着一盏灯。 陈炽信步而入,先经过洗手间,发现洗手间的排架上挂满了清洗过后正在晾干的化妆刷——数目十分可观,五层的架子,按照从大到小,从粗到细,整齐到简直是强迫症的享受。 而陈冰靠窗而坐,桌上的灯光把她的背影映衬的更单薄了几分,她埋着头,聚精会神,对身后来人一无所知。 安全意识也忒差了——陈炽忍不住心里吐槽。 房门忘记关,耳朵还不好使。 这是进来的是他,要是别人呢?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太专注了,搞的此刻连他都大气不敢出,只悄悄走上前——然后发现,她正在做饰品。 偌大的台面上铺陈着黑色的绒布,上面已经整齐排列了足有几十件完工的饰品——有男用的发冠、发簪、腰带、袖腕,以及女式的项链、耳坠,掐丝点翠的发饰,应有尽有。 以及桌面周围的墙面上,同样大片的黑色丝绒挂满了足有两面墙,上面悬挂的各种饰品首饰,简直是可以开家淘宝店的规模。 怪不得小竹说陈冰最近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原来,是在忙这个。 一般这种饰品,局开拍前会集中做一批。剧拍摄进行中,会根据剧情再度补充。 陈炽看的仔细,陈冰每做完一件,都要用塑料薄膜给细细包裹好——陈炽在剧组也待过好些日子了,知道这是为了防氧化。 毕竟拍戏用的饰品,不可能真金白银,只需要在镜头里保持质感就够了。就见陈冰正将做好的一条发簪包裹好,在标签纸上拿笔做好标记:“傅星云 流云簪 剧本第12、38、72场。” 然后按照排列顺序,用别针别在黑色的丝绒布上。 她的案头,还摆着几大本塑封的造型册,每一本目测都颇有厚度,陈炽忍不住伸手掀开一页,发现是造型中的分类细化笔记——例如男主傅星云身坠魔窟后的魔化造型,其眼影和眼线的搭配,眼线需要多长,尾端需不需要上挑,上挑多少合适,眼影需要哪几种颜色的叠加,而眼窝的晕染范围到哪里最是恰当;再例如根据剧情需要,假发套要在几个部位挑染,挑染多少,面积多少,颜色如何;哪个发冠配哪根发簪,这件衣服配什么颜色的发带几根发带诸如此类等等等等,都做出了的无尽详实的记录。 都说认真工作的人最美,此刻的陈冰正是恍入无人之境,眼神和心思都只专注于手上的工作。那模样,那神情,简直莫名有一种叫人心折的魅力——一时间,陈炽突然意识到,其实自己之前,一直有轻视了她,也轻视了她的工作。 在自己的爱情面前,他曾经觉得,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但,现在他发现,陈冰的工作,对她来说,很重要。 她认真对待自己的工作,热爱自己从事的事业,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化妆师。 不容亵渎。 只是,现在,他显然更在意的一点是,她为何如此赶工? 第九十六章 0?0?0? “这么赶,把还没拍的造型都细化的这么清楚,生怕旁人不好接手。往下用到的配饰也全做了出来,这是准备要走人了么?” 话都问到后脑勺上了,陈冰才发现身后站了一人。 她拧了拧僵硬的脖子,对陈炽的突然造访并不在意,手上的工具只停了一下下,又重新动起来:“你怎么过来了?” 陈炽答非所问:“准备什么时候走?” “明天。” 怪不得这么赶。 “我记得,ANN没接受你的辞职申请,就这么贸然走人了,算违约?” “我带给他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我负责的这块,也交代的差不多了。想必ANN不会计较的。” “往下什么打算?” “应诉。” “你会承认是你做的吗?” 陈冰手下停了停,没吭声,继续低头做事。 陈炽忍不住扶额,好嘛,她此刻的沉默,代表着显然她也已经知道:事情是丁施禾做的。 她这是准备去替人顶罪了?? 把自己的前途搭进去也无所谓? 为此抛弃掉一心热爱的事业,也无所谓? CAO!估计丁施禾才是她的真爱?!!! 陈炽一生气就想发火,奈何对着陈冰这张脸他无力发作,除了气哼哼的走掉,别无他法。 不过临走前,他还是没好气的丢下了一句:“你不用这么急着去送人头,那边很快就会撤诉。” 果不其然,第二天,酆朗丽单方面撤诉,除了撤销了对陈冰的指控,并个人微博发声,说之前因工作的事造成些误会,现误会都已经解释清楚,请大家不要再胡乱猜测,以免伤害无辜之人。 话虽说的含混,但意思很明显——先前什么《玄门》的化妆师刻意报复之类都是无稽之谈,请粉丝们消停消停。 这正主都出面说话了,粉丝们自然听话,之前那些在剧组拍摄地一直抗议举条幅的粉丝团,眨眼就撤了个干净。 有些格外懂事的,还跑去《玄门》剧方微博下方特意对剧方及陈冰表达了歉意。 至于酆朗丽拿到的赔偿,则是走的剧方和其公司的投保,虽然不比之前狮子大开口的九千万,但也是笔不算小的金额,足够她能把脸重新医美回来——一场“毁容”风波终于平安过渡,玄门总制片马姐对陈炽简直是感恩戴德,差点就要给他送块牌匾把人给供起来! 燃眉之急解决,剧方也终于可以重新敲定新的女主角,一切都按部就班的重新启动中——而变成孤家寡人一个的陈冰,为了报答唐庭安在两次危机中对丁施禾和自己的不离不弃,正式签约了ANN工作室,成为了唐庭安的个人专属化妆造型师。 陈炽得到消息的时候,人家那边约签好,都已经庆祝过一轮了。唐庭安还饶有兴趣的来找他咨询明星个人投保事宜,陈炽没心情搭理他,把自己的一个助理推过去搪塞了事。 他人在一旁发闷:唐庭安人是不差,当老板当的有情有义的。但……人还是长得太漂亮了些,说话做事又老是没啥边界感,特别是对陈冰!之前还只是合作,眼下却是又成了正经老板…… 他表示很不放心!!! 齐天倒看上去没他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他身为业界新秀,在海艺也算独当一面,眼下事情一解决,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他去忙——就是告辞的时候,他问过一句:“你怎么做到的?” 是啊,怎么做到的? 酆朗丽绝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便是知道她怀孕的消息,但人家捂得的严实,一点证据不留。能让她这么干脆利落的撤诉,除非,手里还握有其他的把柄。 陈炽但笑不语,想了想,道:“也许,是老天爷都看不过去,想帮一回忙。” 齐天意味深长的看过来一眼,两个男人握手告别。 他们之间虽不睦,但目的却相同——只要目的达成,其他,都不重要。 三个月后,《玄门》剧组胜利杀青。 京都,CBD中的某一座著名的“选角楼”。 陈冰在临时化妆间,从包里抽出一包假发,手指灵活的在其中穿插扭动——她这两天正尝试一种燕尾髻的新编法。燕尾髻在清代的旗头中是比较常见的发髻,现在的剧组为了方便,多用现成的假发髻拿卡子一卡就完事。 可陈冰最近研习毛发钩织的课程,对燕尾髻的梳法产生了兴趣,所以只要趁着手头没事,就掏出来练两手。 她今日来到选角楼,是来陪老板唐庭安试戏——别看现在唐庭安流量加身,但好剧难求。真要是碰到靠谱的主创+好的剧本,那来求角色的演员简直如过江之鲫。特别是近一段时期流量的势头正在减弱,毕竟挣快钱的那些粗制滥造,观众渐渐开始不肯买账了:管你什么流量不流量,剧情不好看,演技弱智的,照样被喷的体无完肤。 最近上的几部流量小鲜肉们担纲的片子,数据都惨淡无比,口碑和收视双流失——品牌爸爸们就对流量有了些微词。唐庭安亦为爱豆出身的流量,虽说比起那些脂粉腔的小鲜肉们,还算是个出挑的,且先前还混过正剧,但正剧中老戏骨比比皆是,且正剧偏正统,想要出头,简直可以不用想,只求能不拉胯混个脸熟就是烧高香了。 而刚刚杀青的《玄门》,是为仙侠。仙侠剧本来因为特效等问题,后期的制作特别漫长,想要开播,据保守估计也得等到明年,暂时是看不到回报的。 另外之前拍的那些存货,多是些恋爱小言,就例如之前和海艺的宫书艺合作的那部小言,虽然救场上线了,却没投出啥水花。唐庭安正值转型之际,迫切需要得到主流媒体乃至大银幕的认可——眼下一位知名的香港文艺片导演,业内都尊称为“大刘”,正在为自己筹拍的电影进行公开选角。经纪人周冲和工作室分析了一整个晚上,认为其中此片双男主的一个,非常适合唐庭安。所以唐庭安即便现在已是颇有些名气,今天照样还是老老实实前来参加试镜。 试镜阶段自然摸不到剧本,但此片是经小说改编,一听ANN要来试镜,陈冰放下手头的工作,第一时间找了小说了看。结果发现:好嘛,居然是个耽美! 而唐庭安要争取到的那个角色,还是个受…… 第九十七章 沉溺 小说名叫《沉溺》,陈冰百度了下,发现在此书在网文耽美界还颇有名气,成文时间距今已有十年之久——其中的双男主,攻名叫韩关,受名叫许嘉木。 特别是许嘉木,在耽美界中享誉甚久,是清冷受的典型代表。 陈冰没太有时间看小说,也没那个闲情逸致,要看也是为了工作撸剧本。这回木得剧本,她用了一晚上的时间把小说给磕了下来,重点片段还又重温了好几遍——倒不是小说好看到令人流连忘返,主要是她想好生揣摩了下许嘉木的人物气质。 毕竟这个角色是老板来竞争的,她作为做辅助工作的,就是尽量把人往角色身上捯饬。 所以今日来试镜的唐庭安,腼腆的像个刚出校门的大学生:白衬衣、黑裤子、光脚穿褐色的皮凉鞋。头发有点湿漉漉的,刘海略长,盖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上——眼珠黑的像是泡在泉水里的黑曜石,整个人有着鹿一样的气质,安静,还带着一点疏离。 一句话概括:看上去真心很素人。 这不知道的,一眼看过去还真发现不了这是向来以容貌著称的ANN。 周冲捧着胳膊肘左看右看了好一会,有点担心:“会不会有点太素?” 陈冰摇头:“不会。” 她拿尖尾梳贴着唐庭安的鬓角把发丝梳弄的更显凌乱自然几份,虽然如常的一张木头脸,口气却胸有成竹,“如果他们是想找书里的许嘉木,那就不会。” 唐庭安没说话,往面前的化妆镜中看过一眼。 今日他情绪不高,一路上话都没说几句。不知道是因为试戏紧张,还是正沉浸进角色找感觉——但方才朝镜子盯过来的这一眼,陈冰心中暗暗叫了声“好”。 对的,这味道很“许嘉木”。清淡冷漠,看似温柔实则阴郁至极。 毕竟是大导的电影,前来试戏的演员络绎不绝,真心有几位咖位不小的,也有资深老演员,唐庭安处在其中不显山不露水——人是分拨进的,老板去排队后,陈冰就自顾自的编自己的发髻。有个戴眼镜的中年妇女推门进来化妆间,四顾了下,端着水杯去饮水机那接热水。接完了水不急着走,就嘘溜着热水,靠一旁看陈冰编假发。 陈冰做事向来专注,不易分心,手下很快一个发髻完成,有点不太满意,打散了正准备重新编,就听身边有人问:“你弄这个做什么?” 一抬头,是那位中年妇女,短发,长脸,快五十岁的模样,脸上戴个圆圆的眼镜,中等个,身材偏瘦,脸上的皮肤已经很有些松弛了,但眼神看人柔和。手里端着一热气袅袅的水杯,穿着也很普通,像是哪里的工作人员。 是个陌生人,还是个好奇的陌生人。 陈冰礼节性的笑笑:“没事练练手。” “这是燕尾髻,清宫戏了常有的嘛。”对方居然还是个懂行的,操着一口福建口音的普通话,“但这个东西不都是现成的嘛,我看人家都是直接套上的。” 陈冰点头:“嗯。不过如果有需要拆头发的戏份,就没法用现成的。所以先练练手,万一哪天要用到,不至于抓瞎。” 对方一副了然的模样:“哦,拆头发,这样的戏份也不是没有。” 假发髻固然方便好用,但没法拆。果有需要拆头发的特写,这一拔簪子,脑后一晃,青丝应声而落——这样的镜头,就得需要来梳真的才行。 陈冰已经重新把假发打散,绕在手指上重新开始编,中年妇女还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你是造型师呀?” “嗯。” “做几年啦?” 陈冰不是一个爱寒暄的,难得碰上一个不怵她的木头脸的,反正也没事,就当唠嗑。 “快三年了。” 对方点点头,好像对她手指在假发中的穿来穿去很有兴趣,正要开口再说点啥。房门打开,牛玲珑扒着门板探进个脑袋来:“冰姐,老板出来了!” 陈冰匆匆把假发放包里一放,起身歉意冲中年妇女笑了笑,疾步走了出去。 唐庭安的这一回试镜,看方才排队那架势,大家心里都有了点底,觉得希望不甚大。所以等人试镜出来,大家都自觉,也不准备问发挥如何如何——陈冰急步走过去,却见周冲正一个人在洗手间门口转悠。 牛玲珑是跟陈冰一块的,一时没瞧见唐庭安,问:“老板他人呢?” 刚才不还在这的么? 周冲晃了下手里的电子烟,朝洗手间一努嘴:“进去了。” 旋即又压低声音,“好像又在吐了。” 陈冰:“……” 牛玲珑一脸丧气:“不是?一大早的就在吐,现在又吐?不是昨个吃了啥食物中毒了?老板肠胃这么弱的吗?” 她不放心的踮脚冲洗手间张望了张望,“要不要去药店先买点药啊?” “不用,你不懂。”周冲摆摆手,伸手腕看了下表:“这样,你俩在这先守着,我去那边打探打探消息。ANN出来的算是最后一波了,要定的话,那边心里也该有数了,先听听去。” 周冲拍拍屁股走人了,陈冰问牛玲珑:“老板早上就吐了?” “啊,可不是。”牛玲珑面带忧色,“一大早的脸色白的就跟吊死鬼一样,冲哥说人在屋里吐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半夜就不舒服了,黑眼圈都出来了。见着你的时候已经是捯饬过的了,问他呢,说是肚子不大舒服,说待会就能好。没想到现在又吐了……” “这带病工作,能有啥好状态啊。今天估计也就是走个过场。不行,我得给他买点药去,最起码补充补充液体。冰姐,你在这守着点,我去去就回。”牛玲珑风风火火,说走就走,只剩下陈冰一个人守在洗手间门口。 陈冰回想了下,的确,唐庭安今天状态是不太好。给他上妆的时候她就发现了,眼底发青,眼白充满红丝,她还当他只是一时没睡好,没想到竟是这么不舒服么? 她摸出手机看了一眼,侧耳听了听洗手间里的动静。 从方才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几分钟了,人还没出来——她正想着,要不要唤唤看。 突就得就听“哇”的一声,似是及其难受的呕吐声,从洗手间传来。 第九十八章 电影 陈冰拍了拍洗手间门:“ANN?” 没人回答,但痛苦的呕吐声一声接一声——陈冰也顾不得男女之仿,匆匆冲进去,果然在一个隔间里见到扶墙吐的正厉害的唐庭安。 他早上根本没吃什么东西,吐的全是绿水,腹部一抽一抽的,好好的白衬衣都皱成了咸菜叶子。 陈冰上前拍着他的背,待他终于挨过去这一阵,拧开瓶盖递上一瓶水:“怎么了这是?” 唐庭安面色苍苍,先前上妆的粉底本来就薄,现在都掉的差不多了,眼底泛青。就是底子的白更衬出了眉眼的乌黑,特别是眼下虚弱的模样,活生生一个书里抠出来的“许嘉木”。 陈冰现捏了捏嗓子,才把自己一脑子的臆想给按下去。 “不知道,就是老想吐。”唐庭安人恹恹的,灌了口水,漱了漱口,被陈冰扶着手臂走出隔间。 结果,一瞧见盥洗池上方那一溜大镜子,以及镜子里自己这副饱受摧残的模样——登时条件反射般,又是“呕”的一声,险险一把捧住嘴,扭头又往隔间冲去。 陈冰这回没跟过去,只停在盥洗池前洗了把手,待自家老板终于又能走出来,看他就着水龙头洗了把脸。 陈冰从包里翻出一叠纸巾递过去:“既然不想演,那干嘛来试镜?” 唐庭安抬起头,一脸的水珠淋漓中,眼神陡然锐利,从镜子里盯了一眼陈冰。 奈何陈冰木头脸一张,实在看不出啥端倪。 他肩头重新放松下来,又掬了两把水拍在脸上,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接过纸巾胡乱擦过一把:“没那么矫情,演戏而已,习惯了就好。” “况且,”他自嘲的笑了笑,“就是想演,也不一定轮的到你。” 也是,《沉溺》说是双男主,但占主导地位的,人设上更有冲突性更赋看点的是许嘉木。都说好角色难求,看今天这架势,许嘉木一角竞者甚众,还真不是想演就能演得。 却就跟商量好了似的,这边陈冰和唐庭安刚出来洗手间,那边周冲兴冲冲的举着电子烟一溜小跑过来——说是眉飞色舞也不为过,脸上五官兴奋的都挪了位:“嘿!嘿!嘿!你们猜怎么着?我打听过了,这回八九不离十了,能上!” 陈冰现重新确认了一下:“许嘉木?” “当然啊,男主许嘉木!”周冲一脸的洋洋得意,“我听他们说了,说咱们ANN在一堆人中,名气不是最大的,演技也不是最好的,资格也一般,就是以往的形象也其实并不合。但奈何今个装扮气质特别贴角色!!!按那编剧的话说,就跟活生生从书里走出来的一样!那编剧业内也算个大触了,还是原作的书粉,对咱们ANN简直是一眼心折,力排众议,说演员最重要的就是得贴脸,形象气质等等都对的起来,这戏就成功了一半!” “虽说现在还没最后定,不过人家那制片都给我递烟了,说到时候联系。嘿,你们说,这不等于板上钉钉了么!啧啧,刘导耶!这可是大刘的电影!咱们ANN看来就要一飞冲——!” 话都没说完,唾沫星子都还没喷完,周冲被唐庭安伸手按了一把脑门:“冲个P,苦胆都要吐出来了。走走走,找个地方先垫巴垫巴去。” 说完,人已经率先扭头走了。 周冲继续嘿嘿嘿,一身的兴奋之情还在持续沸腾中。陈冰问:“那韩关的演员定下来没有?” 双男主的戏,韩关作为对手演员,也是双男主之一,人选也是很重要的。 “没。听说今天来面试韩关的演员也不少,不过因为韩关年纪小,来的多是年轻演员,各家公司背后塞人的也不少。据说投资方只给了大刘一个主角的决定权,要定也是先定许嘉木。估计最后能拿下韩关的,得看各家势力的角逐。” 陈冰若有所思的点头表示明白。 的确,便说大刘这样的大导,主创队伍对选角的话语权也有限。毕竟这年头花钱的才是老大,用谁不用谁,还真不是简单的谁合适就能上。越是这些大导的片子,越有的是资本下场强行塞人露脸的。 不过,那些都是自己这种小虾米无暇关心也无需关心的,老板这回能有戏,才是正经。 果不其然,周冲说的还真八九不离十,很快,《沉溺》主创方跟工作室联系,邀请唐庭安出演许嘉木一角,同时递上初版剧本——这绝对是个大好的消息,工作室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唐庭安先前吐的昏天黑地,但这样的大饼跟前根本不会矫情半分,演出合同签的很顺利。 且不久后,周冲得到内部消息,韩关的演员也已经基本确定——是来自海艺的新人赵照。 嚯,陈冰听到这个消息,脑子里立时蹦出来的是一张喜暇暇的奶油面——这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的人估计就是天生有缘,总能因缘际会的撞上。 她跟赵照就是,小伙子《山河》剧组杀青后,马不停蹄接拍了一部反映军事方面的献礼片,一翅膀给刮去了大青海。虽说番位只是个男4的待遇,但公司对其经营的稳扎稳打的路线是颇有远见的。 眼下竞争如此激烈的大导电影中又能果断拿下双男主之一,说句力捧一点都不为过。 赵照为了拍那部军事片很是吃了些苦头,有空还会跟陈冰在微信里吐槽几句。奈何陈冰这阵子过的分身乏术,且也不是个嘴甜的,便是安慰也是翻来倒去就那么几句。偏赵照跟她不见外,估计一是因着齐天的关系,二也是脾气相投,便是陈冰敷衍他,他都不觉,照旧没事就微信上叨叨起来没完。 这边陈冰刚从周冲那刚得来消息,那边微信上赵照的小猫卡通头像就闪了:“姐,姐,听说公司给我接了个电影,我还没看剧本呢,不过听说原小说是俩男的谈恋爱耶!” 陈冰:“……” “啊,”她只能有一说一,“估计剧本要改的,剧情才是重点,其他不重要。” 她还真看过《沉溺》方递过来的初稿剧本,跟原小说相比,两个男人的感情戏已经被刻意弱化了,占主导方的是剧情冲突。毕竟看剧本,这片不走言情,也不是伦理,它是一部悬疑片…… 但小说中最基本的人设没有变,可以说努力保留住了原作的精华。 编剧也是不容易。 双男主确定,往下一切推进的都很顺利。且大导的电影制作团队,都是自己一手带的,基本上所有的剧组工作人员都是用惯了的自己人,便是化妆造型团队也是一样。 陈冰作为唐庭安的个人化妆师,是不能越俎代庖的。 但唐庭安还是坚持带了陈冰进组——毕竟,一开始,虽不能说全靠,但基本上他能拿下“许嘉木”一角,80%是靠了陈冰对其特意的设计的造型,这才能入了人家的眼。 唐庭安虽嘴上没提过,但心里有数。 陈冰这还是头一次能参加电影的摄制团队,氛围和之前拍电视剧的确不太一样……倒也说不出哪里太不一样,就是一切的一切,例如边边角角,大到布景的设计,小到一个不起眼的小小道具,处处都透着努力还原生活本来样貌的原则。 一句话概括:接地气。 而且,为了接地气,很花钱! 毕竟,作为布景和道具来说,“旧”比“新”要费事多了,也贵多了。 陈冰作为“编外”人员,目前只有四处溜达着东瞧瞧西瞧瞧的份,不过化妆室还是她参观的重点——她也想看看,人家拍电影的化妆团队,到底又是一种怎样的精神面貌? 就是她悄悄摸进人家化妆室,屏息静气的把自己当个壁花瞅了半晌,剧组才刚组建,大家都比较忙乱,一时半会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出来——然后她就被人撞了一胳膊。 陈冰被撞的肩膀一沉,下意识一回头,两下一打照面——对方指着她的脸,惊讶的叫出来:“呀!是你!” 第九十九章 双采 陈冰被人指着鼻子,使劲眨巴了下眼睛。 对方看她一脸懵逼,忙搓着手指头提醒:“就上次,那个燕尾髻——” 啊…… 陈冰想起来了,再看对方,虽有些年纪但线条柔和的脸,圆框的眼镜后一双堆着些许鱼尾纹的杏核眼,短发,穿着冲锋衣,手里拿着一卷……剧本? 这不是就是ANN去试镜许嘉木时,她在化妆室碰上的那位中年妇女吗? 陈冰谨慎起来,不由站直了身子:“您好。” “你好啊,小朋友,没想到又碰上了,还真是有缘哈对不对?”对方打着哈哈,一口福建味的普通话,或者更简单来说,是台湾腔。 中年妇女又问,“你现在也在这个剧组工作?” “我是ANN的个人造型师,”陈冰自我介绍,“他是男主,唐庭安。我叫陈冰。” “哦哦哦,原来ANN的造型师就是你——”对方一副恍然大度的神情,“他试镜的时候,是不是就是你做的造型?” “是。” 对方登时就眉开眼笑,亲热的拍了把陈冰的肩:“很不错哦,小姑娘,做的不错,你是不是有认真看过小说?” “嗯。” “不错不错。”对方一副赞许的模样。 陈冰还有些莫不这状况:“您是……” “哦哦,我啊,我是东惜文,是导演啦,”中年妇女靠过来,小声,“跟着大刘干活的喽。” 陈冰瞳孔地震,不过她木头脸惯了,只瞧的见她的波澜不惊。实则心里已经在呀呀呀的跳过三跳了! 东惜文! 居然是东惜文! 东惜文原籍黑龙江,出生在台湾,八十年代初就凭借电影处女作《伤逝》获得了当年的金马奖最佳导演提名 ;90年代则凭借剧情片《怒海狂潮》获得第5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导演奖;进入千禧年后,其导演的文艺片《大路朝天》,斩获第**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银狮奖…… 总之名头真的很大,是位享誉国内外的知名大导——没想到,真人居然这么普通且平易近人的么? 而且,这回来,也只是给大刘当个帮手的。 陈冰忍不住对《沉溺》这部片子,愈发肃然起敬起来。 往下进程推进的很快,赵照入组,双男主聚头,各色配角到位,赵照在剧组看到陈冰的惊喜就不提了。总之先是导演召集的各种大小围读会,中间穿插着体能训练:主要是赵照的,毕竟电影中的打斗戏份都是他来上。 而饰演许嘉木的唐庭安,刘导对其考察过后,提出了更严苛的要求:要求一周之内最起码再瘦10斤。 …… 要知道,唐庭安上一部的《玄门》是部仙侠剧,为了能体现其仙风道骨的风姿,唐庭安已经减肥过一波了,足足掉了十几斤——眼下绝对是腰细到不盈一握的状态。 就这,居然还要再减十斤! 陈冰一边感慨演员这碗饭的确不容易吃的同时,倒也没多惊讶——毕竟她看过剧本,许嘉木在剧本后期,是个深度的抑郁症患者,且还患有臆想症,同时还是个吸毒者和戒毒者,就是得瘦到弱不禁风才是人物的真实状态。 导演禁令一出,唐庭安直接连每天那二两糙米都不能吃了,日日只能靠喝清水和吃有限的蛋白度日。 真快成仙了~~~~~ 毕竟是大导的片子,且还有知名女导演东惜文助阵,电影虽然还未正式开拍,但有实力的媒体已经要求见缝插针,来做先期采访——剧方甄别了一番,选了《前线影讯直报》来做两位男主的双采。 因为是媒体采访,陈冰这个造型师终于又有了用武之地——采访并不需要和剧中角色贴脸,主要是好看就够了。 特别是身边还有个奶油面又年轻许多的赵照衬着,这种双人采访,双方颜值和气质可以迥异,但必须不能落了下风——所以如何拔高唐庭安的美貌值才是重点。 陈冰提前把赵照和唐庭安两人的照片放在一处,对比了许久:有一说一,要说颜值,唐庭安的五官精致度更胜一筹;但赵照胜在年轻,特别是皮肤,白如奶油,一笑间,那股子年轻大男孩的清新气质,十分打动人。 而唐庭安这阵子被迫减肥,本就眉骨突出眼窝深陷的立体感,现在则眼窝更凹了几分,腮无二两肉,平添了许多的尖锐——要说好看呢,是个十足的美人,就是目前气质过于阴郁,阴郁到看人的时候甚至有一种阴鸷感…… 和身边那个清新爱笑的大男孩一比,活像个格格巫~~~ 陈炽摇摇头,咬着铅笔思考良久,低头刷刷刷奋笔疾书。 采访日当天,两位男主都是刚从武指老师的体能训练中下场,匆匆洗过澡再赶来做造型——唐庭安瘫在椅子上闭着眼睛,由着陈冰鼓捣自己……然后,就睡着了。 …… 唐庭安的助理小耿,眼神瞅了瞅陈冰,意思是问她要不要唤醒? 小耿算是唐庭安身边资格比较老的助理了,做的时间最长——而另一位助理丁施禾,自《玄门》后,就被工作室签去了三大网络平台合作举办的一个推星选秀节目:因着之前和唐庭安的绯闻,她也算有了些知名度。好坏不说,但既然都混了个眼熟,那就得趁热打铁,否则过期作废。 这才是成熟的商业运作,ANN工作室深谙此道,赶紧就把丁施禾给推了出去——能不能出名另说,但丁施禾本身已经自带话题,便是没啥长处,也能再度混点热度。 在圈里混,热度,很重要——反正背靠ANN工作室,日后再有什么本子来谈,也能有更好的选择。 这也是陈冰当初签约ANN工作室的理由,那就是:ANN这个人,有时候还真挺靠谱的。 接到小耿眼神的陈冰摇摇头——演员们的体能训练她围观过,超级严格,唐庭安都没啥动作戏,但也被要求一起参加体能训练。这天天吃那么一点点东西,还要大量的运动,怕真是个神仙也受不住。 所以,能睡就让他多睡一会。 唐庭安被唤醒的时候,陈冰的工作已经完成,他拿着小耿递过来的冰袋放在额前让自己尽快清醒,然后换好衣服,被领着进入采访室——一推门而入,正在跟赵照寒暄到火热的女主持一回头,眼神都楞了楞,惊艳到顿时卡了壳,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第一百章 卖腐 采访间除了主持人,旁边还围着一堆工作人员,多是年轻女性。就见犹如现场刮过一阵旋风,把每个人脸上的肌肉都吹出了惊讶的线条,引来一阵小小的轰动:“哇,好帅啊!” 这反应把唐庭安都给弄楞了下,方才做造型他直接睡着了,也没注意看下自己的尊容——虽然他向来对自己的容貌自信,但眼前这种媒体工作者,平日里演员明星见过的不在少数,应该基本早就对美貌免疫了。 没想到,居然这么大反应么? 现场的摄像机上就配有翻转镜头,唐庭安凑过去瞅了一眼,心里微微惊讶了一下。 只见镜头里是个一眼望去,太具魅惑感的男人……先前拍仙侠留下的碎长刘海随意抚在额前两侧,整体发型都做出了凌乱的蓬松感,甚至,在颈后大胆上翻,窝成了一个桀骜不驯的髻——再配上一身束有腰封的纯黑挺括服装,以及发丝掩映下瘦削却醒目的脸,眉眼处加重了眼窝的渲染,唇色加深,使一双眼睛,犹如陷入寒潭中的星子一般。 尤其在抬眸一瞥间,整个人就像一把光华灼灼的利剑,在暗处幽然闪烁—— 令人止不住的、心肝胆颤。 自从接了《沉溺》,唐庭安一直压力巨大,被勒令限期减肥和高强度体能训练只是外在,内在,他亦在苦苦挨着——这种状态下,他知道自己憔悴了不少。不想,却被陈冰因势利导,把那种沉闷阴郁直接更加锐化,干脆把他打造成了一把黑夜中冷然陡峭的剑! 只不过一个先期采访而已——唐庭安心里虽苦笑,却更多的是一种“我家有人”的嘚瑟,当下冲众人款款一笑,于是, 如愿又收获一堆倒吸凉气的惊艳感叹。 连搭档赵照起身跟他握手的时候,都忍不住小声吐槽:“安哥,冰姐可是在你身上下了狠功夫了,要不要这么狠啊,也得给人家留点后路了啦。” 唐庭安轻轻笑了笑。 这些天他和赵照一起进行体能训练,因为是有感情牵扯的双男主,还被导演要求要尽快熟悉对方——虽还没做到同吃同睡,但每天两个人扎在一起十个小时+是足够的。 赵照年轻,科班出身,演戏基本功扎实,性格也不错——没当下那些稍有点名气就能尾巴翘到天上的小明星的骄傲狂妄。做为搭档来说,人不难接触,是个挺好的伙伴。 对手很重要——特别是对于自己第一次担纲大银幕来说。 但,目前最大的对手,并不是赵照,而是…… 陈冰在采访进行中,偷偷溜进了采访室——毕竟自己的工作成果,她也想亲眼瞧瞧效果如何。 然后,效果她还是很满意的:镜头中女主持坐在左侧,唐庭安居中,赵照则坐在右侧——这种采访都是提前写有脚本的,双方其实心中早都有数,所以现在来看氛围还是很不错的,在主持人的引导下,两位男主正在畅谈对剧本的观感和个人角色心得。 而这两位男主,气质容貌迥异,年轻的那个清新自然,神情眼神皆是灵动;年长些那位则内敛阴柔,一颦一笑推人心魄——双方一动一静,气场却又神奇契合,适配度简直满分! 连一直守在镜头后的知名制片高万飞高姐,都在不住的点头中,和女主持一模一样,一脸“磕到了”的神秘笑容。 采访中途休息的短暂档空,助理小耿上前递水,陈冰则上前拿粉扑压压老板皮肤略微渗出的油光——赵照一旁也煞有介事的仰起那张奶油面:“冰姐,来来来,一碗水端平,也给我弄弄呗。” 陈冰忍笑,换了个新的海绵,重新也给他好好压过一遍,低声:“你天生丽质皮肤吹弹可破,啥都不用就是个大帅哥。” “哼~”因跟前有陈冰挡着,赵照偷偷冲人囧鼻子,“就知道顾你家老板,偏心~~~~” 待助理和化妆师们都下去了,制片人高万飞站出来:“咱们这部戏啊,原作是部耽美,是两个男人之间的爱情。虽然现在根据改编,已经把感情戏给弱化了,但是咱们中国人嘛,讲究的是一种含蓄美。完全可以在不那么大张旗鼓下,也能做到暗流涌动。看似好像什么都没有,细品之下,却又什么都有……” 女主持心领神会:“所以?” “所以啊,咱们两位男主,神情啊举止啊尽量能做到互动的更频繁一些更亲密一些,就这种亲密呢,可以用哥俩好的感情来界定,但也要同时让想看到不一样情感的观众,也能得到快乐,觉得心满意足……毕竟这些什么采访啊,以及日后的拍摄花絮啊,都属于衍生周边,不要以为这些不重要,其实,这都是很好的配方,要竭尽所能的利用起来。” 一屋子人都已经心领神会的微笑起来。 女主持拍手笑道:“两位帅哥,听明白了没有?咱们的高制片已经提出了更高标准,来来来,两个人,坐得再近一点?” 已经有工作人员上前去帮忙挪凳子了,高万飞重新一屁股坐在取景器后:“ANN,别坐的那么僵硬,就那些小动作嘛,不妨可以多来一点哈,亲切!自然!要让人浮想联翩!” 陈冰抱着化妆箱站在一个角落出,看见唐庭安腮边肌肉都抽动了两下——本来他跟赵照关系处的还不错,但时间有限,目前也只还是“不错”的阶段。 现下却明目张胆的被片方要求“卖腐”,笑容此刻虽还挂在他脸上,却是那份笑意,已经从眼底淡了开去,只余一片浓黑。 一场先期采访,录制了两个小时。 采访一结束,唐庭安匆匆而遁,速度快到陈冰都没跟上——她抱着化妆箱一路小跑紧赶慢赶才跑到唐庭安在酒店的房间。 一推门,就见助理小耿正无声的对她摇摇头。 陈冰气还没喘匀实,腋下夹着化妆箱,跑的一后心的汗:“人呢?” “一回来就钻去洗手间了——”小耿面带忧色,视线朝洗手间门一瞥。 洗手间房门紧闭,静悄悄的,没啥动静。 “是……又吐了?”陈冰缓了缓神,低声问。 似是回应她的疑问,一声痛苦的干呕,穿透门板,一下直抵达人耳际。 第一百零一章 秘密 陈冰发现唐庭安的秘密,是在第一次与他在剧组相遇的时候。 那时候她只是最底层的化妆小助理,却偏偏不小心触了他的逆鳞。唐这个睚眦必报的,拍戏那么累,居然还有闲心天天来找她的霉头。 陈冰那时候做助理,盯妆换装啥都干。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唐庭安势必要闹出点动静,:如换装的时候,偏要自己手贱,把配饰挪个地方——现场导演一看,不干了,把陈冰叫来劈头盖脸的骂一顿,嫌她前后没有兼顾好,待会拍戏出了BUG,你负责? 再例如陈冰明明已经把发型整好了,一丝不乱,一转眼,导演又叫:“化妆呢?怎么回事?!化妆赶紧过去,刘海偏的太多了!” 都不是什么大事,一点点的小意外,只会让被骂,还不至于被开——每次唐庭安都一副置身事外的洋洋得意,好像招惹招惹她,乐趣无穷! 陈冰被扰的不胜其烦,不过还想继续在剧组待下去,只能被动求和——她知道唐庭安平时在片场喜喝绿茶,跟其助理打听来,他最常喝的,就是六安瓜片。 这茶可不便宜,陈冰狠了狠心,斥“巨资”托人买了两罐,想来孝敬下这位大神,求个高抬贵手,别再跟我这样小蚱蜢过不去了—— 结果捧着茶叶罐偷偷去上供,就撞见唐庭安正在房间里吐的昏天黑地! 其助理简直手忙脚乱的冒鼻涕泡,正忙着把铺满一地的戏服给收起来。化妆组本来和服装组就不分家,陈冰一眼就认得那是服装组新赶制出来的戏服,为了体现男二的世家贵公子风范,最新的一套用的是贵气的紫色:层层叠叠的紫,从大氅罩衣到里衣,全是深深浅浅的同色系搭配,其实是套非常费时又好看的衣服。 却是眼下被扔在地上,被踩的皱成一团不成样子——助理小耿真的是扑上去才抢了出来:“就是个衣服,你跟个死物置什么气?先顺顺气,又折腾这么一场,坏的还不是你自个的身子。先去床上躺着,我给你拿药。” 唐庭安弯腰扶着墙,腹部一抽一抽的,对着垃圾桶,一口接一口吐的就跟个孕妇似的——不,比孕妇可凶狠多了。陈冰就见他眼泪都吐了出来,明明都这副倒霉催的模样了,还不忘又抬脚往地上还来不及捡起的戏服上又踹了一脚,语气虚弱却不容置疑:“给我扔出去。” “扔扔扔,这就扔,你先躺好。”小耿分身乏术,把一地的戏服抱了一怀,没处放,只能先打开洗手间的门一股脑塞进去。又匆匆折回去扶着自家老板去床上躺好,再扭头去茶水柜倒水——陈冰就见他猛拍了下自己额头:“CAO,药没了。” 抱着两罐茶叶的陈冰杵在门口看了半天的戏,眼下终于敢出声了:“那啥……需要我帮忙吗?” 方才吐的那么凶,她估摸着唐庭安可能是肠胃不太好,她帮忙跑腿去药店买个胃药啥的,还是可以的。 结果小耿一眼瞧见她,直接把她叫过去:“ANN有些不舒服,你帮我守一会,他要是喝水,就给他倒一点,不过别喝多。我出去一趟。” 陈冰就见他把一个药盒往手心里一揉,丢去垃圾桶,又叮嘱了她几句,匆匆推门而去。 房里登时安静下来,任谁也想不到这里几分钟前还在鸡飞狗跳。 陈冰踮脚看了看床上躺着的唐庭安,就见他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哪里还有平时魅惑众生的颠倒模样? 她心里偷偷想:活该~~~ 吐槽归吐槽,她还是先去收拾了垃圾桶,毕竟方才唐庭安是抱着垃圾桶吐的,不赶紧收拾了,这屋里门窗紧闭,味道可是有够销魂的。 陈冰整理的时候,看到方才助理小耿揉成一团的药盒,落在垃圾桶外——虽然皱巴巴的,但那包装怎么看也不像是胃药。 鬼使神差的,她捡了出来看看,发现药盒上写着三个字:曲唑酮。 这是啥药? 小耿急匆匆出门,是不是就是去买这个药了? 床头那边唐庭安低低呻吟过一声,陈冰还记得自己身负的职责,忙倒了杯水捧过去——就见枕头上那人,虽然一张脸眉目姣好,却是肤色煞白,白的都快赶上那酒店的枕套了。且眉头一直皱着,额头汗珠细密,看得出十分不好受,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魇着了。 模样着实可怜,可怜到陈冰,突然也就不记恨他平时作弄自己的那些恶作剧了。 她去洗手间取了毛巾,就看到洗手间角落里堆着那一大团戏服,明明如此贵气的颜色和精细的做工,此刻都成了一堆可怜巴巴——陈冰甚至都开始替服装组的助理小妹腰疼起来,这里里外外的,要重新熨烫好,可得费好生一场功夫。 陈冰用热水浸过毛巾,擦拭着唐庭安额前和手心,忍不住问:“你不喜欢紫色?” 唐庭安人迷迷糊糊的,本来陈冰也没指望他回答,却听他呻吟:“拿走,看见就犯恶心……”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 陈冰惊奇,心想这还是对颜色有过敏症咋的? 这个毛病,可着实太稀罕了啊…… 不过他们这种人上人可能就是各种毛病多,苦的是他们这些下面兜着的人。 这么一想,陈冰又有点没好气起来。 水也不乐意端了,往床头这么一撂,却是唐庭安人突兀惊叫出声:“走开!别碰我!” 声音即尖且利,把陈冰吓了一跳! 她自是不敢碰他,只探了身前去观察,就见他头在枕上不住辗转,额头汗滚滚而出,双目紧闭,两只露在被子外的手背青筋暴起,浑身的肌肉紧绷,能看到眼球在眼皮下不住滚动,却是眼睛死活都张不开! 整个人几乎是陷入了一种癫痫的状态—— 陈冰警惕心顿起,忙用力拍其手臂想把人唤醒:“ANN?ANN?!” 身后有人把她一把拽开,是去而复返的助理小耿。 就见小耿轻车熟双膝跪上床头,用膝头压住人一侧的身子,拿拇指用力掐其人中:“水!” 陈冰一呆,忙把水送过去——就见小耿从手心里磕出两片白色药片,虎口夹着唐庭安的下巴迫使人张开嘴,把药片给送了进去,然后接过水杯就这么灌了一口! 唐庭安猛然一呛,上半身都骤然直立起来,小耿捂紧掌心,堵着他的嘴,而后等他稍微平息,这才重新把人轻轻放去枕上—— 一系列操作把陈冰都看傻了眼,小耿从床头上撤下来,扯了张纸巾擦手,看了一眼木呆呆的陈冰,解释:“没事,老毛病了,吃了药就没事了。” 又跟她致谢,“谢谢你啊,他这劲其实已经不太犯了,今个是受刺激了……拍戏又太累。你……” 小耿看着床上已经趋向安静的老板,舔了舔嘴唇,“你别往外说。” 陈冰点点头。 混社会这么久,这点道理她还是懂的。 就是,没想到ANN这老毛病……有点吓人啊。 第一百零二章 入戏 唐庭安,真的是肉眼可见的越来越瘦了。 瘦到两颊凹陷,明明刚好的下颌骨,弯折的角度愈发薄且脆,整个人像是薄成一张刀片。连监视器后的刘导都赶紧叫停:“行了行了,ANN啊,不能再瘦了,再瘦下去脱相了镜头里就不好看了。” 牛玲珑跟陈冰悄悄吐槽:“演员这个活真不是人干的。说胖就胖,说瘦就受,哪有这么容易?我看老板这阵子都快得厌食症了。” 自从丁施禾被工作室送去参加选秀节目,牛玲珑则就被重新指派给做丁施禾的助理,一直跟着丁施禾同进同出忙里忙外,剧组这边就无暇他顾了。可每次一有空来探班,都要可怜唐庭安一遭,恨不能回回来都给老板捎二斤小龙虾垫垫肚子。 问题是,小龙虾真捎了,最后却是都进了周冲的肚子。 “拍电影这么累的么?”牛玲珑担心,“我觉得老板状态不大好。” 陈冰只能安慰:“没事,有冲哥在,还有我守着呢。拍电影要求高,又都是大导,精益求精着呢,一个镜头有时候能拍二十几遍,估计压力是大。不过你得相信他,他出道这么多年了,这点抗压能力还是有的。” 牛玲珑叹气:“丁丁也一直问呢,她那边节目紧,人根本出不来的,连个假都不给请。一直说想你们了,也是亏她出不来,要是出来过来一看,嚯,老板都快成仙了,估计人得哭。” 陈冰无语:“行了,你别吓唬她了。就说这边一切都好着呢,让她仔细着自个就行,我可听说了,人家那节目里都是十几岁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她在里边可是老大姐了,可不能给咱们ANN丢脸哈。” “知道知道。”牛玲珑头如,话捣蒜题一转,“诶,冰姐,我小虎哥呢?我可好一阵子没见过他了,他最近咋样啊?都想他了!” 陈冰:“……” 陈炽是有工作的人,自然不可能在剧组常待。酆朗丽一事解决过后,陈炽回去总公司复命。后来等到《玄门》杀青,他又特意巴巴跑来横店一趟,话里话外的,提醒陈冰得履行当初的承诺。 当初,为了能说动陈炽友情出演丁施禾“男友”,陈冰答应他,等这部戏杀青,就带上个毛豆,三个人出去旅游—— 但陈冰食言了。 准确来说,也不算她食言——只是当时《沉溺》剧组圈内选角,工作室觉得是个好饼,值得争取一下。而陈冰当时刚签约工作室,这碰上的头一桩业务,这时候拍拍屁股就请假走人,实在说不过去。 所以,她跟陈炽商量,把三人出行的日子给推后了。 陈炽自是十二分的不乐意,不过他那边貌似手头也有工作要忙,没多纠缠就匆匆离开了。 《沉溺》剧组是部现代戏,目前取景地在京都附近,往下还有俄罗斯及日本要辗转多地——陈炽的总公司就设在京都,但分身乏术,掐指一算,竟还真是有好阵子没见了。 虽然还是一直有联系的。 不过……陈冰望着镜头后的唐庭安——不,他此时已经不是ANN了,而是许嘉木。 牛玲珑说的没错,自接手《沉溺》,唐庭安状态一直持续下降。这不是说他演的不好,而是整个人似乎如片名一般,沉溺进了许嘉木这个壳子中。 唐庭安不是像赵照这样的科班出身,演戏自有技巧可寻。按理说,他之前拍过的戏也不少,但这样的沉浸式入戏还真是头一遭——他整个人真的是肉眼可见的消瘦、消沉,便是导演喊了“卡”后,情绪还是会久久走不出来。 与此同时,陈冰知道,他的呕吐症状还在一直持续。 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说是厌食症,一点都不冤枉。 陈冰觉得,这不是个好现象。 演员能够入戏,本是件好事,是件见功底的事。但像ANN现在这种状态,是一种被动式入戏,伤己太过,特别是他—— 陈冰摇摇头。 她虽是造型师,但剧组有相应的化妆组,不容她插手。所以,陈冰现在更像是一位工作助理——倒是东惜文偶尔来剧组时,每每看到她,都会来特意找她聊聊天。 东惜文是挂名的副导演,这个挂名还真是名副其实,除了一开始来做了会子顾问,其他时间都是不在组的,出现也只是间歇性出现——毕竟都是知名大导,时间宝贵,就是她每次来好像都是来给陈冰布置功课的,例如上回来就直接拉住问陈冰,问:如果要设计一个牛头马面的形象,她会怎么做? 陈冰还真把这事放去了心上,反正她现在不当化妆师,闲暇时间也多,正好用来琢磨特殊造型——一连几天晚上都熬夜到早上,设计图出了一摞。 真心是琢磨了N久,才出了最满意的一稿,甚至还用手头的塑型胶捏了个迷你雏形,手机拍了照,并附上详细说明,给东惜文电邮过去。 往下也没收到对方啥回馈,陈冰也不在意,没事继续埋头研究自个的。 这天,乌云密布。 刘导抬头观察半晌,重新敲定了通告单,把一场重头的雨中戏给安排在了今天。 陈冰对这场戏还有印象,赶紧翻剧本,发现果不其然——造景不如利用现成的,眼看这老天就要来场大雨,一场雨中两人决裂的戏份,正好上的及时。 这场戏,是全片的一场重头戏,也是许嘉木人生的转折点——他自以为遇到此生挚爱,实则花团锦簇下全然是谎言欺骗和背叛。他在措不及防中发现事情的真相,巨大的打击摧毁了他一直秉承的信念,从此,他只是一个为复仇而生的行尸走肉。 陈冰捏着剧本的手,掌心都有点微微的汗湿。 说实话,她有点担心。 但和她的担心相悖的,是戏居然拍的异常顺利。 片场雨声嘈杂,大雨如期而至,一场瓢泼配合剧组的洒水车,简直就犹如老天爷打翻了洗脚盆一般——赵照人裹着雨衣,被助理簇拥着,眼睛都要被雨水给浇的睁不开,一瞧见陈冰,张嘴就是:“冰姐,安哥真厉害,嘿!一条过!那眼神!我都被他吓着了——” 陈冰:“ANN呢?” “啊?”赵照茫然,“刚才导演一喊咔人就不见了哈。” 陈冰点点头,四处皆是收拾工具的工作人员,她在其中终于逮到没头苍蝇般的小耿:“ANN呢?” 小耿虽然手撑着伞,但半边身子都湿透了,拿掌心撸了一脸的雨水:“ANN状态不太好,戏开拍前就一直在跟我要药。我没给……” 陈冰:“还是曲唑酮?” 小耿楞了下,摇头:“不,已经换了,曲唑酮已经不管用了……” “他现在人呢?” “不知道……雨太大,一眨眼就不见了。” 陈冰稳了稳神:“他的药除了你随身带的,还有哪里有?” “房车的冰箱里还有——” 陈冰掉头,拔腿就走。 第一百零三章 抑郁症 唐庭安的房车停在离外景地不远的小树林里。 因为下大雨,周边本来还有其他演员的房车和剧组的其他车辆,但此刻都撤了个干净——孤零零只剩下这么一辆偌大的白色房车在雨中门窗紧闭。 陈冰比小耿跑的还快,却是房车门锁的死死的,她继而转去驾驶位,一样锁的死紧。 房车窗口皆位置很高且面积有限,陈冰根本看不到内部的情景,只能狂拍车门:“ANN?!ANN???!!” 小耿从后面跌跌撞撞追上来—— 陈冰:“钥匙???” “啊啊,在这,”小耿手忙脚乱的掏出车钥匙,不过BIUBIU两下后,车门依旧打不开。 “被、被从里面锁上了——” 这说明,唐庭安此刻就在里面。 陈冰大声:“ANN现在吃的是什么药?” “什么?”雨太大,小耿紧张到一时都出现了耳聋。 “不是曲唑酮,那现在吃的什么?” 曲唑酮,陈冰也是后来才知道,这是一种抗抑郁药,但尚还属于弱性。大多数时候是用来对抗焦虑、失眠等轻中度抑郁症。 任她怎么都没想到,看上去那么烧包、不可一世、任性妄为的唐庭安,居然还是位抑郁症患者。 而且当时听小耿的意思,他这个病已经时间很久了,一直都在不间断的服药抑制。 但问题是,现在曲唑酮已经不管用了。 这说明,症状在持续加重。 “是、是脱尔顿……” 这又是啥? “这个主要是起镇定作用的,但、但医生说了,千万不能滥用……” 陈冰望着雨幕下被雨水唰唰冲刷的车门,心中默默骂了声娘。 好在十几米外还有辆道具车停在那,陈冰跑过去,跟司机座位下边翻出工具箱。 小耿就见陈冰在工具箱中乱翻一气,最后捏在手心里一个长长尖尖锥子样的东西。 陈冰在龙华念了两年,学校是好学校,但校内的住宿费太贵,所以陈冰都是在附近租房子住的。租房的条件很差,门锁动辄打不开是常态,所以……虽说这200万的房车车锁还不至于和出租房是一个等级,但事态紧急,权且死马当活马医。 估计是老天爷帮忙,陈冰捅了一会,居然就听得“咔哒”一声—— 小耿几乎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劲撸了两把脸上的雨水:“开了!” 这会子功夫,陈冰俨然已经跟只落汤鸡般,她轻轻拉开车门,就见车内光线很暗,但橱柜那还亮着一盏小灯,唐庭安正低头靠在水槽前,看样子……貌似还好? 陈冰心里有点没数,只能悄声嘱咐身后的小耿:“耿,去,把冲哥叫过来。” 小耿得令撤退,跑去叫人了。 陈冰踏进车内,相比于外面大雨瓢泼的一片湿冷,车内温度宜人多了,就是光线太暗,唯一亮着的一盏灯在唐庭安的头顶上,在他的脸上投出一片阴影。 “ANN,”陈冰尝试着靠近,“你还好吗?” 对方一直垂头站在那里,没吭声。 陈冰走进了才发现,他手里攥着一个玻璃杯,玻璃杯底沉淀着白色药片。 她陡然紧张起来,一步上前去掰他的手:“你吃药了?吃了多少?” 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陈冰抬头看到唐庭安的脸时,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他的脸还带着剧中的残妆,但被雨水冲的淋漓一片。沟沟壑壑中露出的皮肤底色,已经不是往常的那种苍白,而是一种沉沉的灰色,晦暗到毫无光泽,一如他此刻古井样无波无澜,却更觉渗人的眼神。 唐庭安现在整个人,像是个死的,只有皮肉那一点残存的温度,提示,他还是个活的。 “ANN?”陈冰踮起脚,双手捧住了他的脸,“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陈冰在知道唐庭安是个抑郁症患者后,曾特意上网搜过新闻——唐庭安的身家背景明面上可以说很清白:原是酒驻唱的歌手,后被人举荐参加选秀节目,因节目中人气高涨,被华艺看中,选秀还不曾结束,就与同节目中的一伙伴组成摇滚组合——这个组合集合选秀中积攒的人气,一经面世就风靡一时,可以说一时间风头无量。 唐庭安现在的人气,也多是那时候打下的基础。 与唐庭安组成组合的那位伙伴名叫段鸣,两人同龄,模样俊朗,据说俩人感情非常要好,还在选秀中就因同住一寝室相处融洽而引得CP粉无数。 当时就有八卦爆料说华艺本来只想签唐庭安一人,是唐庭安一再要求下,才同时签下的二人。 但这个人气爆棚的组合红的时间太过短暂,甚至都没有撑过一年,很快唐庭安与段鸣就分道扬镳,各自单飞。后来段鸣则直接退圈,现在早已结婚生子,听说多年前已经移民去了国外。 而唐庭安,组合破裂后放弃了做歌手,被华艺包装成演员推出去拍戏——虽不算正经科班出身,但胜在容貌姣好,做爱豆的时候人气基础也很强硬,且是个有灵性的。几年的戏拍下来,演技虽还不能说媲美戏骨,但绝对够用,且还在一直进步中。后来更是因为资历已经成熟到可以独当一面,还成立了自己的个人明星工作室,自己当了老板。 这是网上能搜到的,关于唐庭安的所有信息了。 但是如果再深度挖掘下的话,那些埋藏在时光洪流中的秘闻,总在不经意间窥得一点天光——陈冰就在贴的一栋年代久远的万层搂中搂中,看到有个ID名叫“花生小皮球”的爆料:ANN先前在酒驻唱的时候,被人包过。 下面有网友好奇追问:被包?被包过也不奇怪,不过是被男的包还是被富婆包啊? 花生小皮球:切~~,他当时那金主是当地势力最大的黑老大,你说是男的是女的? 网友A:男的?ANN是个GAY? 网友B:GAY有啥奇怪的?他跟段鸣不就暧昧的要死吗?据说就是因为他贴的太紧,段鸣忍无可忍,两个人才掰了的。 网友C:不是,不是有他高中同学出来说过,他当时学校里就有女朋友吗?难不成还是个双? 花生小皮球:双不双的不知道。反正酒里那几年他可是卖屁股卖的可带劲了。否则就他那没爹没妈穷三代家境,哪里来的钱供他跑去京都参加选秀?你们别告诉我参加选秀只要长得帅就行,P哦!你就是长成金城武,没钱没后台海选照样把你刷下来! 网友A:他要是真有金主,后边还能跟段鸣搞那一出?金主脾气这么好的吗?不削他? 花生小皮球:可拉倒!他跟段鸣是不是真爱先不说,反正俩人已经BE了。这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懂不?华艺那高层,不比那旮旯里的黑老大强?反正都是卖屁股,卖谁不是卖? 网友C:不是,这直男硬生生被掰弯,算不算人间惨剧啊? 花生小皮球:惨?你心疼人家的时候,要不要先看看自己存款啊? 这楼已经很老了,看最后的回复时间都是在几年前。如果不是陈冰搜关键字把它挖出来,这一段楼中楼的对话还真是被尘封进时光机里,轻易不会被人发现。 但关于唐庭安选秀前就有金主包的新闻,微博上也的确有人八卦爆料过,但后来都被华艺给公关了,那些ID或者营销号,封的封,注销的注销,早都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陈冰还特意查过这个“花生小皮球”的ID,头像早就灰了,这个ID早就被弃用了。 她查阅这些,并非是什么好奇心八卦心爆棚,她只是想知道,ANN的病因到底从何而来——这些年,他到底经历过些什么。 否则,只是一味的压抑不被重视,对还处在这个娱乐圈名利场里的ANN来说,不是长久之法。 《沉溺》是部耽美小说改编的电影,讲的是同性之恋——唐庭安这些年来拍过不少戏,但还是头一次接触这样的剧本。剧中他是个饱受情感折磨与背叛的可怜人,剧外,则在他组合破裂N年后被再度要求跟同性卖腐…… 陈冰觉得,ANN此时的状态,跟他早些年的经历不无关系——他现在分明是现实和剧情混淆一气,辩不出虚拟和现实,分不出哪个才是真我。 这种状态,对一个深度的抑郁症患者来说,很危险! 水杯的底部还粘着半化的药片,小耿说这种药是强力镇定剂,医嘱非必要的时候不可用——ANN这是在自救,他是明白的。 陈冰呼了口气,竭力先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接过唐庭安手中的水杯,放去一旁。又迅速扫过一眼水槽周围,没有发现其他药片的痕迹——如果幸运的话,他应该还没有糊涂到大量吞服镇定剂的程度。 她拉了他的手,走过两步,将他按在沙发上,抚着他的肩,盯住他的眼睛:“来,认得我是谁吗?” 陈冰欣慰的看到,对方的眼球终于动了动,视线凝在她的脸上,好像终于对她的脸有了反应—— “我是谁?”她追问。 “黄毛……”他舔了舔颜色晦暗的唇,“你怎么来了?” 陈冰:“……” 她无语的轻轻拍了他脑门一巴掌,“是,是我,黄毛。外面下雨了,今天已经收工了,难得收工这么早,你饿了吗?想吃什么?” 她想起他在横店那条小巷子里请她吃的“李氏烤鱼”。 那时候他还是个神采飞扬的漂亮人,谁也看不见其深入骨子里的灰败。 “吃烤鱼吗?”她低头去翻手机,口中喃喃,“我记得不远应该有一家的,可能没横店的好吃,不过今天这么冷,尝尝也可以。就是不知道下雨人家外卖还送不送——” 然后,措不及防的,她被人抱住了——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突然张开双臂,将她拦腰搂住,脸深深埋去了她的腹部……就像是个小孩子,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家来一头扎进妈妈的怀里。 陈冰:“……” 她楞的像根棍子,然后,能感觉到他在低低啜泣。 陈冰心里叹了口气。 她努力尝试松动了下胳膊上的肌肉,手虽然僵的像个钉耙,却还是尽量自然的、温柔的,能给予安慰的,放去了依偎自己肚子上的那颗脑袋。 “ANN,导演都说你演的好呢,一条过。要知道,这可是拍电影,要放以前,哪个镜头不是拍个十几条不算完?但今天你就是一条过,带动的对手都入戏了,赵照跟我说,你真的很厉害。” “连你这根木头,也学会说假话哄人了,”那颗脑袋声音囔囔的,气息都喷在她衣裳上,又暖又湿——这种情况下都不忘吐槽她,“真是世道险恶。黄毛,我觉得,你还是做跟木头的好。” 陈冰:“……” 真是一颗好心都喂了狗。 可吐槽话都说的出来,还一个劲的这么紧扒着她,算个啥? 陈冰正想一巴掌把人呼开,猛得,车门骤然被一把拉开——一张熟悉的脸满是焦灼之色的遁入眼帘,然后,眼睁睁就把他们这对“如胶似漆”的一幕,给尽数收去了眼底…… 第一百零四章 嫉妒 外面的雨已经小了不少,但来人没有撑伞,头脸乃至身上湿的一塌糊涂,额前的发丝都在往下滴水——不过貌似什么都比不上眼前的一幕令他震惊,震惊到向来气度如此自若的一个人,竟罕见的露出茫然仓皇的神色。 唐庭安已经放开了陈冰,不过手里还攥着她的衣裳角,也并不准备为自己的行径解释什么,浑浑噩噩的挑了下眉毛:“齐制片?” 后面紧跟而入的是周冲和小耿,周冲这个大嗓门:“ANN,你咋啦?不是关起门来搞自杀?人家齐制片来看赵照的,结果一听你有事,第一时间就赶过来了。” 齐制片——海艺股东,制片人,兼赵照经纪人齐天。 《沉溺》中赵照能作为第二男主,海艺作为最大的投资方自然是出钱又出力。况且,这也是自宫书艺与唐庭安的那部小言剧后,海艺与华艺的再度联手。 如果说之前那部小言只是洒洒水,资源凑合之作。那这回,可是来玩个大的了。 赵照为海艺目前最力捧之人,是毋庸置疑的;而唐庭安虽已成立个人工作室,但人还挂靠在华艺,也算的是华艺手下的一大牌面,这样的强强联合——齐天作为赵照的经纪人此时才露面,其实有点说不过去。 不过陈冰也听说,齐天这阵子忙的很,虽然不知道忙啥。但据赵照说,都忙到现给他临时换了经纪人来跟组。可见,是真正的分身乏术。 结果,人好不容易来了,就撞上这一幕——陈冰虽说完全问心无愧,但齐天当时脸上的神色,甚至都有点委屈到可怜,登时叫她也觉得好生不是滋味起来。 真是的,这都是一出出闹的啥~~~~ 往下倒是正常寒暄——陈冰见唐庭安状态已慢慢趋于稳定,抽空偷偷把周冲给拽到一旁,报备了下当时的情形。 周冲一脑门的官司:“早知道就不让他接这个戏了。ANN这个人,心理素质不大好,又是个要强的。这回是头一回拍电影,本来压力就大,结果——” 估计觉得现在陈冰委实算不得外人,周冲选择实话实说,压低了嗓子,“他入行以前经历过些事,对他影响挺大的。别看他没事的就跟只花孔雀似的,其实脆弱着呢。稍微揪起来一点,就要给你犯病!唉,我这些年过的也都是提心吊胆,不容易啊不容易……” 陈冰心中,默默为周冲鞠了一把泪。 当天晚上,陈冰洗过澡,把自己的特效造型设计稿一一撸过一遍,脑子里充斥着那些牛头马面魑魅魍魉,边思忖着哪里还需要再添一笔,而哪里则需要减一减,边正要上床睡觉——房门被敲响了。 是齐天。 大晚上的,他倒一身的衣冠楚楚,全然不是白天房车里碰上的那副模样——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工作太累,瞧着眉心多了一点川字的纹路,但整个人此刻一身闲适的米色休闲装,看上去还是以往那样的身姿高畅,眉目疏朗。 正冲人轻轻一笑:“星星。” 自横店分别后,的确有阵子没见了。陈冰请人进门,自己去烧水泡茶,低头在茶水柜上捡茶包的时候,有掌心摸上了她的肩头,“星星——” 房车里,他把自己和ANN的拥抱依偎看的一寸不落,却没说一个字。便是此刻两人独处之时,他声线温婉,说的也是别的,“前阵子有事路过白水,抽空去看了看毛豆,小孩子真是不见长的快,我怎么觉得她又长个子了?” 话说着,手机递上来,屏幕上是他和毛豆的合照:毛豆一手抱着个偌大的海宝娃娃,一手搂在他的脖子上,两个人都笑的眼睛弯弯的,一看就很开心。 陈冰忍不住细细端详——她工作一茬接一茬,忙的都抽不出时间回家去看看。虽然电话也打视频也连,却到底只是看的见,摸不着。 她觉得,有些对不起孩子。 还有,父母。 犹如她肚子里的蛔虫,就听对方又道:“还有陈叔和芳姨,两位都挺好的。陈叔说你现在老往家里寄钱,宽裕了不少不少,他现在每天晚上都和芳姨带着毛豆去小区广场跳广场舞,特别是芳姨,还混成了领队,跳的可好了,是可以戴白手套的那种。” 白手套? 齐天笑:“不懂了,只有领队才能戴白手套,大晚上的领舞醒目啊,就跟个指路灯似的,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戴的。” 陈冰都被他说的给乐了——涂芳向来身体不好,一般也不太能做剧烈活动。现在却成了广场舞领舞,他告诉她这个,也是为了叫她放心,告诉她家中一切安好。 她展颜一笑:“那敢情好,我妈终于也能混个领导当当。” 说到父母孩子,气氛总是很容易的就能松弛下来。 齐天趁热打铁:“星星……” “嗯?” “我爸妈……最近老打电话来问,问我跟你……什么时候复婚?”” 陈冰捏着茶包的手一顿,没吭声。 其实父母也有跟她提过,说你齐叔和马姨,最近又跟家里主动走动起来。到底是这么多年的街坊邻居,毛豆这档子事之前,两家连脸都没红过一次。却是因为她,隔阂了这么久—— 现下却又重新联络了起来,想来父母总归是拗不过孩子的。 “估计也是看我年岁不小了,这些年……我爸妈也想开了。你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我这边呢,也是个冥顽不化的认死理的。一开始,他们一时是有些接受不了,但现在,他们……他们真的和以前一样的,就盼着咱俩好好的呢。” 见她许久都没吭声,对方尝试的问,“星星,你觉得呢?” 匆忙又道,“毛豆、毛豆也说盼着爸爸妈妈还有她,一家人在一起生活呢……” 孩子终究是她的软肋,陈冰一颗心,紧了又紧,心慌意乱下冲了茶,热水都溅了出来——被齐天一把拽住了手,才没被烫到。 她想挣出来,没挣动。 对方攥的她很紧,语声迫切:“星星?” “我现在没想这些,”陈冰仓皇应战,“还是工作为重,其他的,我没想过。” 对方紧紧抠着她的手心:“是没想过,还是因为——他回来了?” 他们两个都心知肚明,这个“他”指的是谁。 陈冰摇头:“不是因为他。” “那是因为别人?”齐天的嗓子都有点变了声调,向来从容自若游刃有余的人,终于撕开了外表的温文和煦,挣扎出了被压抑已久的疑惑嫉妒—— “是因为ANN吗?唐庭安?星星,你跟他,又是什么关系?!” 第一百零五章 主化! 陈冰冷下脸来:“我跟谁有或没有关系,都和你没有关系,大圣。” 她不想说重话的,尤其是对他。 但某些时候,她必须要拎的清楚一点。 他就像她的亲人一样,甚至某些时候比陈炽还要亲近。但,也仅此而已了。 没有其他。 她的泠然,也像兜头的一盆凉水,让对方很快冷静下来。 齐天从来都不是爱冲动和出格的人,即便偶尔的过火,也很快就能调整过来——眼下就是,他收起情绪里那份急迫,沉了两口气,灌下两杯茶,明白现下形势,很快转而言其他:“星星,其实我这次过来,是特意找你的——” 陈冰听着听着,忍不住抬头睁大了眼睛:“主化?我?” “对,”对方已经恢复了如常的从容,侃侃而谈,“是蓝鸟娱乐和小马文娱联合出品的一部古装剧,主打悬疑风,因为是悬疑破案剧,其中需要大量的特效化妆,但大部分情况下还是比较初级的,不会太复杂。所以我向主创方推荐了你,你先前在《玄门》中是主造型师,虽然剧还没出,但招商片花很受好评。对方也对你有意,我这次过来,就是来跟你说一声,抽时间去跟人家见个面。至于化妆组的其他成员,你作为主化,可以自己选,也可以从我们海艺中抽人,这些都随便你。” 齐天走后,陈冰爬上床,床头灯都拉灭了,人却抱着枕头,像个傻子样在黑暗中大睁着双眼——如果这时候有人能看见,估计能被她这一双炯炯有神的招子给吓一跳。 主化! 主化! 主化! 陈冰脑子里翻来覆去就这两个字——她何德何能!满打满算她从龙华毕业才不到三年,居然就可以担当主化了…… 这要放以前,说出来,怕是自己都要笑自己太过痴心妄想! 按照龙华的那些师兄师姐们前辈的经验,从初出茅庐到做到当家主化,最少的也得历经五年时间——就这还是天赋异禀时运特好一路顺风顺水的。 更多的人,便是入行十几年,也不一定能做到主化。 虽说主化跟主化也分天差地别,但能做到一组主化,最起码业务水平和统筹能力都得是拔尖的。而且主化的收入也和其他化妆师差距甚大——她现在签约ANN工作室,是唐庭安的主造型师,收入已经相较之前大幅度提高。 但和一组主化相比,依旧小巫见大巫——大圣方才也说了,这部正在筹拍的古装悬疑剧,两家算是强强联合,请的都是当下最红的流量担纲主演,其中光置装费就百万起。而她作为主化,一部剧结束,最起码能有十几万的进账。 不,不,钱根本还不算重点——重点是,她如果作为主化,是可以组建属于自己的团队的……如果工作完成的好,得到业内认可,那么长期合作下去,也不是没可能。 就像张姐,其个人化妆工作室在业内已形成良好口碑,更是与若干投资方制片人达成了双向合作意愿——人家要拍啥片,首先就能想到她。所以才能一直有活找上门,说句财源滚滚一点都不为过。 陈冰被“主化”两个字折腾到半宿都没睡着,后来终于扛不住睡过去,一大早被闹铃唤醒,人坐在床上呆滞了半晌,后来抓了把头发才把自己薅醒,任劳任怨的爬起来去上工。 做再多美梦也无用,ANN现在这副样子,她实在不放心,也走不开。 没想到她还是起晚了——唐庭安那边已经开始在上妆了。 反正她现在不是化妆师,顶多也就是个陪同的,也不算太迟到——结果本来在椅子上边上妆边闭目养神的唐庭安,就跟后脑勺生了雷达一般,脑袋都不用转的,张口就道:“齐制片一大早的已经跟我和周冲提过了,他说举荐了你去部古装剧里做化妆组组长,可以啊黄毛,这都要当头头了。” 此刻正在给唐庭安上妆的是个男化妆师,姓刁,陈冰平时都是叫他刁哥的。就见刁哥当下一听,甚至都转头看过陈冰一眼,抿嘴笑道:“陈老师可以啊,才这么年轻,就能担主化了。” 《沉溺》剧组的化妆组是刘导的固定团队,人数不少,主要人员有十几个,内地人香港人皆有,也算鱼龙混杂,但工作向来安排的井井有条,完成度很高。其主化在香港演艺圈非常有名,自己在九龙享有一整层写字楼的个人造型工作室。 刁哥年纪35出头,入行十几年了,目前也不过是个二化的位子。 所以对陈冰这样还未满三十的“小姑娘”,就能担纲一组主化,说声羡慕也是真心实意的。 “咋样啊,黄毛,要不要给你践个行,风风光光敲锣打鼓把你送出去。对了,听说组长可以自己挑人,咱们工作室里的化妆师你要觉得行,可以都带上。毕竟自己人,用起来更顺手。” 唐庭安此下又恢复了他吊儿郎当的风格,好听的话说的一套一套的。 不过听起来很真,没一点打趣的意思——以陈冰对他的了解,他说的还真是真的。 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包括大圣大胆跟人家举荐她这么一个经验其实完全不够的人——包括他们都愿意为她出人出力,都想帮她一把。 “省省,你。”陈冰如常木头着一张脸,看不出一丁点感动的迹象,“我不去。” 三个字把唐庭安的闭目眼神都给炸飞了,他哗一下睁开眼,上身都抬了起来:“啥?” 端着铁盘的刁哥都楞了:“不去?为啥不去?这么难得的机会耶!” 陈冰木着一张脸,话说的特条理清晰:“一、资历不够,经验不足,还不够格。二,这里的工作还没完,还需要我。” “别介,”唐庭安大手一身,五根手指头张的大大的,就跟个蒲扇似的,一下伸出来居然压力十足,还使劲摇晃了两下,“别介哈黄毛,别把自己看这么重,我这还真用不到你干啥,你就利利索索当你的组长去!” “你不用轰我,”陈冰特欠扁的一张脸,连死水微澜下都木有,“晚了,我已经辞掉了。” “……” 第一百零六章 生日 10月26日,是唐庭安的生日。 不知道是不是被陈冰执意留下来的举动感动,还是药效+自我调节起了作用。也或者是电影拍摄过半,对流程和导演的风格已经熟稔起来,和对手演员也培养出了默契,总归压力没那么大了——唐庭安的状态,的确有在肉眼可见的好转中。 要放往年,他人气正高涨的时候,怎么也得办个粉丝见面会啥的,花团锦簇的热闹一番。但今时不同往日,电影还在拍摄中,大导的要求又格外严格,拍摄行程都是严格保密的,粉丝想溜进来都不知道往哪里溜—— 但到底又是三十而立的整生日,身边的几个人合计了合计,还是准备给他小范围的庆贺庆贺,就当大家伙辛苦紧张了这么久,也凑一块乐呵乐呵。 丁施禾参加的那个选秀节目已进行到尾声,也亏了ANN工作室给力,丁施禾虽然唱跳俱废,但因之前和唐庭安的绯闻一事,身上自带话题度——工作室的宣传也很懂,动不动就搞点小动静,不过火,却也总那么若有若无的戳人一手指头。 唐庭安庞大的粉丝群对丁施禾是又恨又爱——恨的是,她居然跟她们哥哥传绯闻!虽然事后证明是被人恶意抹黑,但她正儿八经被她们哥哥背在背上过……光这一点,想想就怪不能忍! 爱的是——她却又是哥哥旗下的人,哥哥甚至都主动微博献身发声,希望大家能关照这位“自家人”。这、这这……哥哥都亲口说了要照顾了,那再骂,可就不太好意思了啊……况且,这个姐姐之前被爆出过有男友了,既然有男友,那跟自家哥哥自然就没啥牵扯。况且哥哥都这么大方的给拉票了,说明两人更是清白的跟小葱拌豆腐一般,都不带避嫌的! 好!既然是哥哥说要保的人,那我们就保驾护航,责无旁贷! 得益于唐粉庞大的基础,虽然丁施禾被对家翻出先前的各种黑料骂的不亦乐乎,但唐粉这边是指哪打哪。你来骂我则就来洗,总之黑黑洗洗、洗洗黑黑,黑了再洗——竟是把丁施禾一路护送到了总决赛! 虽然总决赛丁施禾终于不敌实力背景更雄厚的同僚们,败下阵来,但人前亮相了这么久,做为一个大龄女艺人来说,已经是绝对不亏了——甚至三大台已经有意向来找她合作拍摄综艺节目。 牛玲珑临场受命,翻身一跃成为丁施禾的个人经纪人,跟工作室的团队商榷过后,为丁施禾选了一个走生活路线的慢综艺。 毕竟丁施禾那人,脾气性格不是那种拔尖要强的,才艺也基本等同于没有,运动神经也麻麻——但胜在人模样长的好,令人赏心悦目,个性虽说有点二,但骨子里还是温婉贤惠的。且港漂横漂这么多年,受过的磋磨也不少,过起日子来是把好手。 这样的特点,还是扔进每日买菜做饭打扫卫生的慢综艺里,比较拉人好感。 综艺那边丁施禾算是刚进场,不过因为唐庭安过生日,硬是跟人家电视台磨下来两天假,带着牛玲珑,飞过来给老板过生日。 ANN这回这个生日,过的尤其的接地气。 身在剧组不能离组,只能就近,但《沉溺》目前的外景地坐落在京都郊区一片城乡结合部。想找个高档有品位的地方都很难,不过正主不在乎这些,所以助理干脆租了家当地农民的自建房,院子里能烤全羊,还有露天的KTV——总之特别时髦,地方还特别宽敞,来个几十号人,都能塞得下。 陈炽捏着手机,一路打听着,终于找到地方的时候,就见院里已经张灯结彩——挂满了那种小星星串灯。 别说,这东西虽便宜,却是效果出众,特别是挂的多的时候,夜幕里一瞧还真是一片星光璀璨的盛景——就见串灯下人头攒动,院子正中摆了张偌大的长桌,上面铺着白色的桌布,瓜果点心香槟高脚杯已摆的琳琅满目,中间一个华丽的三层翻糖蛋糕,最上面竖着个和唐庭安宛若兄弟的小人儿。 那翻糖小人做的相当传神,眉眼斜藐间颇具花孔雀的风采。 更不肖说,院落一角还有只整羊正被架在铁架子上烤到浑身焦糖色的冒油——总之,熙熙攘攘,香气四溢,十二分的热闹。 陈炽现驻足观察了好一会,才在院落一角发现了陈冰的身影——就见她正在窗边给跟个貌似工作人员的女生盘头发,手里拿的就是农村大集上一块钱一把的那种红色塑料梳子,沾的也不过是脸盆里的自来水,却是下手如有神,几下就把那姑娘的一头青丝盘的溜光水滑兼顾高雅大方。 陈炽吸一口气,迈步朝她走过去,越走近,就听得她在跟人柔声细语:“到时候就按这个样子来就行,这个不难,我给你拍个照,你拿给影楼的化妆师看,她们一般都会的。就是,记住,左边刘海这边要留长一点,最好能遮到耳朵。然后右边脑后正好能馆头纱,这样视觉上会更平衡,好看。” 那姑娘呜呜呜,抓了她的手:“冰姐,你现在就是太贵了,否则我结婚那天一定得请你来!” 陈炽心想:原来是在给个准新娘模拟新娘发型。 他刚待要开口,却是眼前窜过一个人影,惊喜的张大嘴巴,牙都要呲出来了—— 牛玲珑手里还正端着一摞盘子,就这样都没影响她高兴到跳脚:“呀!小虎哥!怎么是你!!!你咋来啦?!” 她旁边的人一扭头,是张漂亮脸蛋,丁施禾,登时也呀呀呀呀的叫起来:“小虎哥!!” 这两声,把满院子的人的目光都给吸引过来过来了——陈冰一回头,就见眼前闪烁的串儿灯下,站着一位长身玉立的青年,肩宽腿长,长眉俊目。 特别是一双眼睛,宛若流水一般,明明杵在热闹熙攘耸动的人头之中,却是那眼波流淌的方向,尽数只流去她一个人身上—— 纵然她木头般的性子朽木样的一颗心脏,都被这微笑专注的眼神,给拨到心口怦然一动。 第一百零七章 十年之约 陈炽站在陈冰身侧,始终不离左右。 前阵子因有人利用航空保险漏洞骗保几百万的事件在网上被引起广泛关注后,一时间众说纷纭,各大保险公司纷纷被架去火上,皆焦头烂额有苦说不出。 陈炽作为保险从业者,更作为产品评估定价的总精算师,被总公司紧急召回,为先前的产品进行查缺补漏——陈炽分析过此案件,他个人倾向是认为是有人利用了自身航空经验和保险公司的漏洞薅羊毛,且薅成功了。 如果说是蓄意骗保,也未尝不可——毕竟警方出具的通告中,当事人伪造航班延误证明,已经构成骗保罪。但真要具体分析,人家90%的行径又都在合理范围之内,所以一经传播,才引起广泛关注。毕竟先前个人面对保险公司,都属于话语权较小的弱势方。这回则翻了个个,把向来硬气的保险老大给玩了底朝天,登时引得公众同理心爆棚。 所谓亡羊补牢,犹未晚矣。所以精算师给我回来,赶紧干活!把漏洞都给我堵上! 陈炽没白没黑的忙了好一阵子,人都生生累瘦了好几斤。最近才终于告一段落,这才赶紧休了假,来探班陈冰——就是一来就赶上唐庭安过生日,也算来的巧。 就见这个生日宴来的人着实不少,除了工作室的人,还有同在剧组拍戏的演员和一些工作人员——陈炽就见赵照也在,小伙子正积极帮忙大师傅烤全羊,一张奶油面被火给烤到红彤彤一片,却是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一副恨不得当场拜烤羊师傅为师的架势。 也是,陈炽一路走来,虽说此地还在京都地界,却是越走越偏,从市里开车出来三个小时都还没太到地方——说声偏僻还真不算辱没了它…… 这么荒郊野外的地方,平时除了拍戏也没个别的啥娱乐,所以唐庭安过的这回生日,也算是给大家个机会趁机乐呵乐呵。 身为正主的唐庭安今天倒是低调的可以,虽说是京都地界十月底的天气了,又是在东北部山区,温度格外低些也可以理解——但他老人家素着一张脸,头发也没吹,身上楞是裹了件蓝土布棉袄出来亮相,也委实太夸张了些。 然后棉袄还是没扣子的,两片左右衣襟一裹,中间只系了根绑带,往腰间那么松松垮垮的一系——别说,估计是唐庭安模样生的太好,身高身段也足够,这么一件宽宽松松的老棉袄上身,楞是穿出了一种遗世独立的仙人姿态。 奈何就是头顶上被扣了一顶喜庆的生日帽,登时仙人跌落凡间,多出了好多人间烟火气来。 丁施禾打趣道:“咱们老板可真滑稽,这就给裹上棉袄了,看人家赵照还穿着短袖呢。这才差几岁啊,就整的跟个爱养生的中年人似的,手上就差个保温杯了。难不成有个年下攻衬着,自个都觉得自个年纪大了?” “这就不懂了?”牛玲珑神秘兮兮的抿嘴一乐,“你知道这老棉袄是谁做的吗?” “做的?谁?还搞量身定做?” 旁听的陈冰接口:“我做的。” 陈炽:“……” 往下且听她们掰持,才知道,原来这老土布棉袄还真是陈冰亲手做的,且还是当做生日礼物,被正主给压榨着赶工赶出来的—— 就听陈冰道:“ANN说今年的巴黎时装周上,山本耀司的一件禾式风衣特别对他胃口,可他因为拍戏分不出身,也没法飞过去买了那心头好。所以硬逼着我给他比着样子做了一件,然后他又嫌这地方冷,楞又让给絮上了棉花,于是就成了这么个老棉袄了……” 丁施禾捂嘴乐:“怪不得,我说呢,这么重要的日子里非得穿上,果然是心头好。别说,亲爱的你手艺真是不赖,老板穿起来还怪好看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炽在一旁听着,心里老大不是滋味起来。 要说做衣裳的手艺,陈冰虽不是专业的,但真要比起普通裁缝或服装师来,也不遑多让——可这么多年,别说穿一次她亲手做的衣裳,便是条绣字的手帕都木有! 却是眼下,唐庭安堂而皇之的穿起来了——且还是生日礼物! 便是以前他俩好的时候,自己都没这等的待遇…… 陈炽登时就满腔怨念起来,俩人好一阵子没见,他巴巴的大老远找过来,也没见她多分给自己几份眼神——方才,唐庭安系棉袄的绑带,还是凑过来让她给亲手打的结。两人有说有笑,瞧着比先前更亲近了不少不少。 唐庭安还热情跟他招呼:“吆,小虎哥?稀客啊稀客,担待啊担待,今个简陋,要吃好喝好哦!” 陈炽:“……” 凭良心说,他对唐庭安印象不差,知道此人算是个有情有义的。 不过,是个人就老跟着叫“小虎哥”是个什么意思? 他脸色有点不好,却是陈冰木头人一个,啥啥都看不见,或是看见了也不知道,或是知道了也不在乎——总之,如果怨念是条河,陈炽现在眼看就快成条波涛汹涌的珉江了。 他自个磨牙嚯嚯,心下寻思着想着不行,今晚上一定得跟她把事情掰持清楚——免的她还认为他对她这是“兄妹”之间的亲情使然呢。 虽然他的身世说起来容易,解释起来也不算难,却是陈炽就是死活张不开这口——总是有种“偷来的”嫌疑。 他的身世,一方面令他痛苦锥心,一方面却又令他心生“幸运”之感。两种情绪始终交织,时上时下,一时噩梦一时庆幸——浮浮沉沉里,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撕裂的两半,明明是一体,却总黏合不到一块去。 这种感觉,无法诉诸于口。便是自己,都觉得矫情到不行—— 这边陈炽由着怨念滋生,那厢里生日宴已然进行到高潮——烤全羊已经烤到正是火候最好,今个的正主唐庭安接了大师傅手里的一把削片刀,俨然就跟个剪彩仪式般,正要在大伙的围观起哄中斩下第一刀。 但听就有人吆喝:先许个愿! 对,先许个愿!——众人呵呵跟着起哄起来。 助理小耿甚至都已经像模像样的在羊头上插上了三根生日蜡烛——方才那三层蛋糕已经被性急的大家伙给一股脑瓜分了,眼下全羊代替蛋糕,也充当回许愿树。 唐庭安从善如流,果然放下刀,双手交握,郑重放去胸前,闭眼,低头,口中默念——然后睁开眼睛,冲人一笑~~ 啧啧,这人虽说全素颜,但是底子摆在那,往日的那份魅惑感减弱,气质却益发更凸显清新起来,特别是被身上那老神在在的老棉袄一衬,真心是个贼拉好看的男人。 野生帅哥就是这么牛掰,就听有女声忍不住慨叹:“唉,ANN实在是太好看了!” 陈炽忍默默撇了撇嘴~~~~ 他向来知道自己长的不错——可是这不错放在明星跟前,就有些弱气了。 虽然他不想承认,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又有人起哄,问:“寿星,许的什么愿哈?” “这个嘛,”寿星大人高深莫测,神神叨叨的抿嘴一乐,“倒也不是不能说。我的三十岁生日愿望嘛,只有两个:一个呢,是盼着咱们这部电影大卖,票房来它个几十亿不在话下。” 这个愿望也在意料之中—— “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啊,就是我的终身大事喽。” 在众人嗷嗷嗷的起哄中,唐庭安摸着下巴,煞有介事的望天,“其实。这个事儿我还真跟人商量好了,再过十年,要是她还未嫁,我也还未娶,俺们俩就凑活凑活一起过得了。” 满庭院的人“哄”的一片,笑的笑,摇头的摇头,有人喊道:“你这是跟谁商量的呀?在不在这个院里呀?” “在啊,”正主笑到一脸的春意荡漾,“此时此刻就在此地——” 一直没吭声的陈炽陡然警觉起来——忍不住扭头看了眼身侧陈冰的木头脸,突然有点惴惴不安。 “嚯嚯嚯,这谁呀——”一旁的丁施禾和牛玲珑已经兴奋到搓起手来,“能叫老板惦记十年的嘿~~~” 牛玲珑果然给力,立刻双手张开放在嘴边,一嗓子吼出去,“老板,你倒是给报个名啊,我们也帮你惦记着,十年不长!” “这个嘛~~~~”唐庭安一脸的坏笑,手里舞着那薄薄的削片刀,目光无辜的投过来,“陈老师,你看,他们非逼着我说,可不是我要说的。” 这一手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行径玩的实在是太拙劣了,满院子的人登时满场哈哈哈——陈炽就见有两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应该是剧中的配角演员,明显松了一口气:一个拍着胸口对另一个道:“我说呢,还以为要听得啥内部绯闻呢,结果寿星这是在消遣我们呢。” 满院子的人,估计十之八九,都是这么想的。 像唐庭安这样目前势头正热的流量演员,三十岁虽不算多年轻,却也还正是一个男人的最好时候。要是他说个什么在场的女演员,说不定还能从中窥得一斑,造个小绯闻啥的。结果他现在指名道姓的是他的个人造型师——这摆明了就是个玩笑嘛,图个热场乐呵的。 毕竟两人地位颜值也差距忒大了,是怎么也扯不上的关系两个人。 连牛玲珑和丁施禾都转过头来哈哈乐着声援陈冰:“!他居然敢消遣你,别以为今晚寿星他最大,削他!” 十之八九十之八九,可剩下的那个一——偏不这么想。 寿星大人满意的看到自己嘴欠掀起了一个小高潮,是许愿也许了,蜡烛也吹了,正待要切下第一刀烤全羊与君共享,就听得有个男声郎朗道:“唐寿星免了,陈老师已经有主了,我看,你还是换个人十年之约。” 第一百零八章 笑话 方才是寿星嘴欠,非要来惹人遐想一下。不过箭头直指陈冰后,大家反倒又嘻嘻哈哈起来,没人当真。 便是陈冰都是木头脸不动,一副由着你闹的无语模样。 却是这一声出来,登时把满院子人的注意力从吱吱冒油的烤全羊上又给挪回了陈冰身上——大家伙这才发觉陈老师身后站着位肩宽腿长的年轻男人,模样生的十分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剧中的演员~~~~ 而男人此刻伸手一揽,把陈冰肩头给揽在胸前。 虽然只是一个看上去挺平常的动作,但身体语言非常明显:陈老师有主了,正在此处,他人莫扰。 院子里登时嗡嗡声一片,那两个小姑娘赶紧交头接耳:“哇塞,那是人家那造型师的男朋友?好帅呀!ANN这回可糗大了,叫他再嘴欠!没想到人家男朋友也在场?” 丁施禾和牛玲珑倒是惊讶一下下后很快反应过来,皆以为陈炽这是在看不过ANN烧包在护自家的犊子,纷纷给这边竖起了大拇指:“小虎哥,给力!” 赵照被炉火烤红的一张脸上,挂满了讶异,同时还有点委屈:“不是,这哪跟哪啊,冰、冰姐不是……” 他想说的,冰姐不是我齐哥的吗?这人不是冰姐亲戚吗? 这又闹的哪一出呀? 陈炽明显能感到掌心里陈冰身体的僵硬和不自在,甚至也能感到她在想挣脱出自己的掌控——他自然不肯,手看上去只是松松搭上去的,实则,五个手指头捏的人死紧。人虽没吭声,但意味不言而喻。 被回怼的唐庭安明显一楞,待看清是陈炽,眉梢惊讶的一挑,估计想不到这当哥哥的突然跳出来是个啥意思。不过到底是演员,场面经的多了,很快就眉毛一耷,状似苦闷的摇头:“唉,都说这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多一桩又奈何!陈老师是我守不住的人……都说这情场失意,酒场得意,大家伙——” 说那时那时快,手起刀落,刷的斩下一块油汪汪的皮肉,往嘴里一塞,“造起来嘿!” 旁边小耿手中“嘭”的一声,偌大瓶香槟迸开木塞,雪白的泡沫喷涌而出——屏幕前负责KTV的DJ手下键盘一捣,一连串音符爆炸而出,伴着满院子人嗷的一嗓子,登时把气氛推到了高潮! 一片沸腾热闹的联欢中,陈炽攥紧了陈冰的手,把人带出了院门。 办生日宴的这栋自建房比较新,应该是建在新的宅基地,周围房子七零八落,多数都没灯光和人声——除了身后那一片院落的张灯结彩人声鼎沸,只稍微走远一点,就能走近田间地头。 郊区山地气温低,还未收的玉米油绿而锋利的叶子擦着人的衣服,发出唰唰唰的声响。头顶一轮明月,伴着流动的浮云,间或能听得几声虫子的叫声,更显得四下安静到过分。 陈炽一直牵着陈冰的手,任她几次挣脱都没挣脱开,后来对方忍无可忍叫道:“陈炽!” 他停下来,依旧没有松手。 “别闹了。”周围没有灯光,只有月光落在近在咫尺的她的额前,“今天是ANN的生日,不就图一个乐呵么,不用较真。你也不用……” 不用生气? 原来她也不是无知无觉啊。 她只是不在意罢了。 他更用力的捏紧了她的手,面对面的,用自己双手,握住她的——“陈冰,我明确的告诉你,我跟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我是抱养的孩子,你不是我妹妹,我也不是你哥哥。以前……” 他吞了口气,“以前,是我弄错了。但,我们真的没有,不是兄妹。你如果不相信,可以去问小叔,他——” 月光下,她的表情没有一点破裂的地方,甚至连丝惊讶的动容都没有,只问:“你知道了?” “……” 陈炽觉得自己大脑空白了一瞬,空到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空白。然后,他终于慢慢的反应过来,瞳孔不可置信的都急剧收缩了,“你……你都知道?” 对方没有吭声。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他轻声问。 “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有多久?” 幽蓝的夜空有浮云飘过,把月色遮的益发幽暗,而远处热闹的院落里依旧还在人声鼎沸,喧嚣声传出来好远。 她摇摇头:“你十岁那年出车祸,很严重,几乎要死掉。我听大伯跟我爸提起……大伯说,如果当初他没有留下你,你也许就不用遭遇这场灾祸。” “那时候我年纪还太小,不懂什么意思。却一直记得这话,后来也就渐渐明白了。” 似是从身体的最深处,发出的一声叹息——陈炽身子晃了两晃,只有抓住她的肩膀,才使自己不至于摇摇欲坠。 原来,她这么早就知道…… 知道他并不是她的哥哥,知道他并不是他们老陈家的人,知道他并不是奶奶的亲孙子,知道—— 所有颠倒是非的那些所谓流言蜚语,那些他自以为是的对小叔身世的推理,那些为自己所谓爱情的找补……现在想来,都是多么可笑——而她安之若素,明明洞察一切却一言不发,便是他在被身世所困,被世俗所扰,难过的几乎想要自杀的时候,无比艰难的跟她提出分手的时候,一个人遁走逃去国外的时候! 她,明明都知道! 她明明什么都知道! 她却选择什么都不说! 陈炽一瞬间,几乎有一种想掐死眼前人的疯魔! 她爱他吗?真的爱过他吗?——他在异国他乡,日日辗转难寐生不如死时,她在做什么?在可怜他的胆小懦弱可笑他没出息的遁逃可悲他是个终究为世俗所困的凡尘俗子吗?! 他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 他的眼神已经代替他的口,问了出来。 “你不是大伯亲生的又怎样,我们一直都是一家人。后来大伯大伯母出事,你那时候,状态不好……” 所以才牺牲自己,委屈求全,拿“爱情”来拯救他吗? 后来干脆将错就错,放他离去——也算是大功告成? 自己当初走的痛苦而决绝,自闭了整整大半年的时间。原来,都是一片无病呻吟的无用功。 陈炽浑浑噩噩,走的深一脚浅一脚,前方一片混沌的黑,头顶的月,在浮云中犹抱琵琶半遮面——身后的鼎沸和爱人都离他原来越远。 他似是什么都没想,又似是想的太多太杂,一时捋不出头绪。 可笑啊,陈炽,你的人生,应该只是一个笑话? 夜幕中男人,喃喃自语,面上说不出是是悲是喜,或是自怜自艾。 他一个人,走的越来越远,似乎天地之间,只剩一个他。 第一百零九章 真相 陈炽那天走后,陈冰想了想,觉得……自己有点过。 但就像她虽一开始就知晓陈炽的身世,但依旧讳莫如深一样。她也并不知道自己对陈炽的感情从何而起——即便当年陈炽闹着要烧炭要自杀,但她也实在没理由拿“亲嘴”来糊弄他。 那已经超出了一个“妹妹”的范畴,可她偏就那么做了。 陈冰不是一个善于扪心自问的人,更多时候她依靠本能行动,不会想那么多。但有时候她退缩回来,也会觉得自己胆大妄为到不可思议——但她想,没关系,即便是他是亲哥,亲也就亲了,已经做过的事就不要后悔了。 况且他还不是。 再后来事情发展出乎预料,陈炽信誓旦旦的跟她各种掰持“他俩没血缘关系”,甚至拿出压箱底的舅爷的照片出来佐证,说那才应该是她爸的“亲爸”,是 爷爷牺牲的战友。 陈冰很清楚那照片里的人是谁,因为小时候爸爸告诉过她。不过她很安分的闭嘴什么都没说,她隐约能感到陈炽的心思,和他想要做什么——她其实有点矛盾,一方面她不想让他再受身世的打击,如果他的身世再被扒出,那依陈炽那样的性子,搞不好会再去自杀一回。 毕竟他已经失去太多,如果再告诉他,他“举世皆无亲”,他真的会崩溃。 陈炽这个人,看上去聪明漂亮骄傲,打小也不缺爱。却偏偏是个敏锐脆弱的里子,稍微一碰就要碎,像个瓷器花瓶一般——和陈冰的石板一块,简直是俩极端。 不过陈冰从没觉得男孩子这么易碎没什么不好,人跟人就是这么不同——就像他门门都能考双百,而她老是不及格这么不同。不过既然他这么怕摔,那她就精心着点,小心看护着点,不让花瓶摔了就是了。 另一方面,陈冰作为女孩子,虽说是块茅坑里的石头,却也并不是块无知无觉的石头。他对她的所有尝试和靠近,她其实都是有感觉的。 这块石头心想:没什么大不了的,身世是个P。他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只要他高兴。 再后来,他们两个就偷偷摸摸的好了。 陈冰觉得,不急,总要等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再长一些,等年岁再大一些,经济上要独立起来,才能自己为自己做主——虽说离经叛道,但他们没妨碍别人,就是去登记结婚,都是符合法律规定的,天大地大,只要他俩愿意,没人能妨碍他们。 便是她父母都不能。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陈炽接受不了——比起爱她,他原来更在意的是现实和世俗的看法。当他发现当初的推断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后,他迅速的反悔了,撤退了,逃走了。 陈冰明明可以告诉他的,告诉他真相,告诉他,他们两个本就不是兄妹,是可以在一起的——可,陈冰认为,两人在一块,是乐意在一块,愿意在一块。而不是被任何其他什么东西绑住或者隔住,如果有,那就是还不够爱。 她就是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又胆大又妄为又认死理。 让他走也好——她想。孩子她会自己养大,这世上,没了谁都能过的下去。 没了谁,地球还是照旧转个不住。 不过他满脸凄惶踉踉跄跄离开的时候,她还是心软了——她本来想叫住他的,嘴却像被风给糊住了,腿像是被玉米须给绊住了。 心里甚至升腾起一点点诡异的心绪——她想,也好。 就当是对他当初义无反顾掉头跑掉的报答——让他知道,自己当初自以为的天塌方,不过依旧是他一厢情愿的笑话而已。 陈冰头一次发现,其实自己根本没有自己想的那样无欲无求——她是痛恨过的,痛恨到自虐,痛恨到把自己放逐去举目无亲的天边,即便是死掉都不怕。 即便那时候她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 恨永远比爱长久——陈冰在这个郊区的山区的夜晚,头一次发现了自己一直隐藏的阴暗面。夜风里她拢了拢头发,陈炽已经走的太远,远到已经融进远处浓烈的夜色里。 她转身,拍了拍裤子,回归她的世界。 这天,唐庭安郑重把陈冰叫去自己房间一趟。 陈冰不明所以,到了房间才发现周冲也在,唐庭安也够开门见山:“东惜文的经纪人跟工作室联系,想邀请你加入她正在筹拍的电影。” 陈冰:“……” 接下去是周冲介绍,说东惜文即将筹拍的电影,名字暂定《封神》。听片名就知道应该是依托中国古典神话出处的一部玄幻制作。东惜文作为一名文艺片导演,这还是第一次执导玄幻电影,压力也是贼大,对团队的选择更是精益求精。 东惜文之前和陈冰也算有数面之缘,还私下里布置过作业邀过设计稿,不过已经好久都没什么反馈和动静了,陈冰也就再放去欣赏。没想到这节骨眼上,居然直接就正面邀约了。 陈冰现在签约在ANN工作室,属于唐庭安的个人化妆造型师。要请她加入电影制作团队,自是应该官方对官方,所以对方直接联系的工作室。 唐庭安:“你觉得怎么样?毕竟是东导的片子,要知道,从小荧幕到大荧幕,可不是那么好跨的。” 陈冰自然懂的轻重,况且东惜文方面邀请她加入的还并不是化妆组,而是特效化妆组……只两个字之差,却是工作内容已经千差万别了。 陈冰想起自己床头那一堆设计稿,都是她自学课程做的作业。难道——这么快就能有用武之地了吗? 她甚至有点怀疑,自己运气是不是有点太好? 瞌睡了就有人递来个枕头。 这是她应该拥有的幸运吗? 况且,《沉溺》剧组这边,陈冰虽已跟组近两个月,但拍摄进程才刚刚过半。 “可你这边,还没……” “姑奶奶,你就别管我了好伐?”唐庭安大手一挥,“齐制片上回叫你去当主化,你个头铁的楞是给推了。这回可没那么狗屎运了,估计就是个打杂帮忙的,乐意吗?” 陈冰心想:我可太乐意了! 主化不主化的无所谓,但这种玄幻电影,特效造型是重中之重,完全不是以往的那些小打小闹可比,完全关系到成片质量——陈冰做化妆师这行这么多年,这还是头一回能踏进特效造型这个范畴,且还是电影圈。 她要是还不乐意,那她就是个棒槌! 第一百一十章 凯利 陈冰发现,打开新世界的大门,需要先恶补英语。 《封神》特效化妆组的组长是位美国人,是个喜欢画烟熏妆的红发妞,很胖,吨位很可观,却是相当灵活——十根胡萝卜样的手指上下翻飞,手边的工具很多都是陈冰见都没见过的。 这位名叫凯利的红发组长嗓门很大,声音尖锐,看上去脾气也不怎么好。 第一天就冲陈冰大叫:“foam rubber!!!” 陈冰被吼了个愣怔,最后才发现她要的是乳胶泡沫,用来做魅鬼的触手。 虽然被吼的一头雾水,但陈冰发现,这位红头发的姑娘超级厉害,她只用半个小时就能用手头的工具把设计稿中的一个平面形象,给百分百的立体还原。 好在剧组贴心给配了个翻译,也算贴身助理,叫K老师。K老师说凯利是剧组花重金从好莱坞请来的大师——陈冰看不出凯利年纪,看打扮觉得应该还很年轻,看皮肤状态……好,也看不出来,爱化烟熏妆的组长凯利喜欢把自己包裹在厚厚的粉底后,眼圈每天都是勾画的像啤酒瓶底。 牛人永远都有,且深不可测——陈冰的新世界打开的相当精彩。 特效化妆组共有8个人,除了组长凯利和其助理K老师,另外有三人出自国内一流的特效化妆团队,另外两人是东惜文常年合作过的老江湖,最后一个陈冰——单蹦一个插入,完全没啥经验可言。还真叫唐庭安给说着了,她就是来打杂的。 东惜文却不这么看——东导百忙之中抽空跟陈冰面了个基,跟她说,之所以邀请她加入,主要还是因为《封神》是咱们中国的故事。咱们老祖宗的东西,自然不会像好莱坞的玄幻大片那样,满里头都是各型各款浑身流脓头冒绿水的外星人。 咱们中国人对神神鬼鬼的东西,一是讲求一个“仙”且“美”,另一个就是“敬畏”。她看中了陈冰对待工作的一丝不苟,也认同她设计稿中虽丑怪却依旧拥有古典元素和人情味的设计。 看上去始终木头脸镇定自若却实际一直惴惴不安的陈冰,终于被这支“强心针”给打回了点精气神。 两个月后,陈冰对自己的技术进步与否还不好揣测什么,毕竟身边都是大拿——但她的英文却有了长足的进步。 最起码红发组长再说什么,即便身边没有K老师,她也能听懂个八九不离十了,且还能进行简单的对话。 这主要得益于每天中每时每刻的恶补——陈冰打小学习不好,英文也一样。她尚还记得高中时,陈炽为了帮她补习英语,每天恶形恶状逼着她背单词。 那时候她尚还太年轻,只觉是负担。殊不知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便是当个区区化妆师,其中数学化学甚至物理的道道都穿插其中,英文更是必不可少。好多特效化妆的化妆品和道具皆是国外进口,看不懂英文,连是啥都不知道。更别说,N多的网上课程都是英语解说,即便有翻译,但如果光依靠翻译,只会被人牵着鼻子走。 其实她这些年已经补过不算少,这回算是加强训练。 不过前面说了,陈冰是块木头,也是块石头。木头是块朽木,石头则是茅坑里的石头——总之是又硬又硌人。虽然红发的凯利老师脾气不好,但因为喜欢汉堡王的同时兼顾喜欢红烧排骨,陈冰投其所好,拿汉堡王和红烧排骨甚至加上蒜香芦笋开道,哄得组长眉开眼笑,继而偷师N次后,她果断“翻脸不认人”了。 《封神》中有个大BOSS:九天玄女。 这名字怪熟悉,估计N多仙侠鬼怪网文和电视剧中都出现过。但在《封神》中,这BOSS一神双面:一面美若天仙,一面状如夜叉。 毕竟是终极BOSS,在片中占比贼大,其形象的设计,除了要结合特效组,这实打实的特效化妆也是重中之中——其中美的那面还好说,用的是国内组给的设计稿,毕竟还是国人更晓得国人的普遍审美,仙女么,自然是华贵高洁,一顾倾城。 难的是恶的那面。 组长凯利真不愧是出身好莱坞,还在筹备阶段就已经甩出了十几张的设计稿,个个都是青面獠牙的外星怪物,丑得各领风骚。最后更是挑了自己最满意的一个做出了一比一实物模型,把东惜文导演吓的打了一路的嗝。 如今拍摄进度过半,到了主角与BOSS的最终对决,也是夜叉面的首次亮相——特效组特地来跟特效化妆组对接,毕竟虚拟的电脑特效和实际的特效化妆必须得统一到分毫不差:陈冰突然站出来说,她认为玄女的夜叉面有太过于“西化”的嫌疑,会令观众出戏。 一言既出,整个特效化妆组都静了三静。 连翻译K老师都忘了一时传达,搞的凯利顶着一头红发不住摊手:“what''''s up?” 翻脸不认人的陈冰指出了原夜叉面的几点不足,用以佐证的是她打印出的十几部国外电影中的外星生物形象——的确,咱们的九天玄女虽然一神双面,但比起中国传统的凶煞恶鬼形象,其夜叉那一面一亮相,好像把人给一手抓进了美国科幻电影。 不过,这话没人说——毕竟凯利特效制作大师的名头摆在那,没人敢挑战来自好莱坞的权威。 除了陈冰。 最后知晓发生了什么的凯利像一头愤怒的狮子,一头红发,发根都肉眼可见的炸了起来,短促的萝卜手指指着陈冰的下巴,哐哐哐飚了一大通英文。 陈冰虽然恶补的词汇量有限,没太听懂,但大概其意思也能揣摩的八九不离十——凯利愤愤而去,很快传出她怒而辞职的消息,要卷着铺盖离开这愚蠢的地方。 怎么可能! 剧才拍了刚过半,凯利作为剧方重金聘请的大师,对工作向来兢兢业业,完成效率高且效果优秀,并不是挂着羊头卖狗肉。这回被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虾米给质疑,凯利表示:对工作环境和同伴已经丧失继续合作下去的信心,请求终止合约。 还是那句话,怎么可能。 便是直接开掉陈冰,都不会让组长走人的好伐?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在屋里捏泥巴模型的陈冰,这天被敲门声惊醒,起身去开门,发现门口戳着是正低头揉着眉心的大圣,两人一打照面,对方冲她露出一个略显无奈的笑:“星星。”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夜叉面 陈冰觉得大圣一定是带着任务来的,例如劝她低头去道个歉啥的。 道歉她真的可以,毕竟凯利的资历和头衔摆在那,之前对她也算不吝赐教,虽然多数是用吼的,但她从这位大师身上真的学到了不少东西。 但她的意见是不会变的。 大圣的到来,也使陈冰才晓得,原来《封神》前期投资中也有海艺的一杯羹。只不过海艺这回投资占比只是个小喽啰,连个小配角都没塞——估计是对现在的国内玄幻制作还是信心不足,所以只是伸个脚指头试试水。 不过到底算是投资方,剧组里有点风吹草低还是能提前听一耳朵的。 齐天也许是想来劝陈冰的,毕竟她那个又臭又硬的脾气没人比他更了解。但他进屋后被一屋子奇形怪状的泥巴怪物给震撼了一下,楞是没想起肚子里提前准备的词。 只是目光绕着那些泥塑打转:“你做的?” 陈冰的房间不大,标准尺寸的床被推去了墙边,屋子中央搁了张偌大的木板,下边拿两张桌子垫着。桌板上全是泥塑,足有二三十个,或大或小,各型各款——说全是泥塑也不准确,毕竟看上去材料五花八门,有的或许是用泡沫做的,却偏做出了金属的质感。 齐天伸出手去摸了摸其中一个,触感说不好是什么东西,但总归不是看到的那种。 “是个鬼面,不过还没润色。”陈冰靠过来解释,问,“你过来有事?” 她正把身上穿的罩衫脱下来,上面沾满了各色颜料,甚至连额角上都沾了明黄色的一块,就这么顶在眼前,怪好笑的。 齐天果不其然的笑了,正想给她抹,低头瞧见手边厚厚一摞的设计稿,都是手画的——他忍不住伸手翻了翻,方才明白眼前木板上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啥。 “给东导看过吗?”他掀着手里的设计稿件。 “看过一部分,只是最后我都没想好要怎么定稿。”陈冰如实汇报,“其实国内组也出过夜叉面的设计稿,但被主创方给毙了,说是和之前的《倩女幽魂》之类的太过雷同,没有新意。所以才初步决定用凯利的设计。” “凯利的设计虽然很有想象力,但还是太过于西化了,不像咱们中国的东西。”陈冰微微蹙着眉头,“既要有新意,还不能太过于出格,是挺难的。” “既是难,不如先放一放。”齐天微笑着拍拍手,提议,“反正你就是把自个关在这不吃不睡捏一宿的泥巴,灵感也不会凭空蹦出来。不如出去放松一下,就当舍命陪君子呗,我可是饿坏了。 最后他俩去吃了烤大肠。 《封神》的外景地目前在浙江著名的大毛竹基地,离横店不算远。但到底远离市区,陈冰和齐天就近选了家路边烟火缭绕的小店,人不算太多,店家七八岁的女儿估计是假期中过来帮厨的——小小的个,但是跑着送小菜端茶壶手脚特别麻利,然后就趴在柜台上写作业。作业做的特三下五除二,然后八点一到,准时打开吊在天花板上的电视,板板正正的坐在个椅子上,双手捧着遥控器,抬头看的特虔诚。 “要死啦,”老板娘分身乏术,看见小女儿又在电视跟前顶礼膜拜,“神神叨叨,到底有什么好看的?!今天作业写完了没?!” “完啦!”小女孩眼睛都没错开一下,后脑勺都没晃一下,丢给她妈底气十足的一声吼。 陈冰穿过眼前头火红的炭炉,搭眼一瞧:嚯,这电视剧瞧着怪眼熟! 她一旦进组就与世隔绝,都不知道自家老板主演的仙侠大戏《玄门战纪》已经开播了! 但见屏幕上的唐庭安一身文气绉诌仙气飘飘的模样,实打实的发如浮云,眼眸宛若星辰——老板娘给顾客送下个炭炉,回柜台的功夫,跟着闺女看了眼屏幕,忍不住道:“这小师父,模样还真好。” “这是星云师尊,不是小师父!”女儿尖锐着嗓子科普着抗议,“可厉害了!” “能的你,不就是个小白脸嘛~!”老板娘拍了闺女后脑勺一把,又忙着转去后厨了。 小姑娘特愤愤不平,冲其母的背影大叫:“不是小白脸,是星云师尊!!” 齐天掩嘴而笑:“眼下正是寒假档,《玄门》这个点上,抓的就是学生党。果不其然,瞧,连小学生们都前仆后继了不得了,你家老板这回看来要飞升。” 陈冰早掏出手机上了百度和微博,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她在剧组呆的两耳不闻窗外事,都不知道《玄门》一经开播就已经霸屏各热门榜。每日话题热搜层出不穷,其中男主角星云师尊更是炙手可热,其绝美造型这才播出不到十集就已经出圈到快冲出宇宙:在B站,其个人向的剪辑视频和各种拉郎配视频比比皆是,其热门点击更是几乎个个都超十万+。 陈冰:…… NICE啊。 再去ANN工作室的官方微博转一圈,好嘛,各种金主爸爸们已经嗅着味的纷纷都凑过来了——陈冰数了数,不过在一周的功夫,工作室光官宣的商务合作就有七个了。 这是一天一个的节奏啊! 怪不得老板这阵子都不打电话骚扰自己了,敢情他自个现在都是忙到分身乏术。 那边老板家的女儿正看到正到热闹处,剧中穿插广告的档空,就见小姑娘趴上柜台,不知从哪个旮旯里扯出一条丝巾,往自己马尾辫上一绑,身后则扯了不知后厨哪位大师傅的围裙——应该是洗干净还没用的,目测还没啥脏污油烟。 那条干净的围裙在身后一搭,手边则摸了窗台上一个长柄的苍蝇拍——小姑娘顶着这身行头爬上一张餐椅,很是起了个范儿:右手苍蝇拍子往前一递,左手则停在腰际捏了个剧中星云师尊的起手决,面上一片肃穆的大义凌然:“妖孽,这地界也是你能闯得?!” 纵然陈冰再木头的性子,此刻都忍不住噗嗤一乐! 对面的齐天亦忍不住的笑,还伸手指头捅了她一把:“你还好意思笑人家,你小时候看《神雕侠侣》,还不是楞是在自个头上扎白布条子,结果还被你奶给揍了,嫌弃晦气。” 是,陈冰想起来,自个小时候艳羡出尘脱世的小龙女,纵然自己一脑袋黄毛,都要把她妈的白色的确凉短袖衫给扯成布条条全扎去脑门上——这涂芳还没来得及揍她呢,先被过来小儿子家串门的陈老太给得住了。 陈老太的扫帚疙瘩揍人功夫,连陈冰这样的木头都怕。要不是跟着奶奶一块来的陈炽边拍着手起哄,实际上是偷偷放水开门让她赶紧逃跑,一顿爆炒栗子陈冰是果断少不了的。 想到这一茬,陈冰神思登时暗了暗。 自上回她气跑了陈炽,他再没跟她主动联系过。她这边则一进组就如入无人之境,偶尔打电话给父母,时间有限,也没听父母或毛豆提及他。 原来,只要刻意的回避,想要两个人没再有关系是这么容易。 那边老板娘终于转出来,瞧见闺女这一套做派,果断一巴掌拍过去:“要死啦!这都什么怪模怪样!” 小姑娘胆气很足,苍蝇拍子直直伸出去:“妖孽!吃我一剑!” 老板娘刚待要发作,那边后厨转出个大冷天却只套了个老头汗衫的胖子,右手举了个平底锅,堪堪拿锅底遮住脸,左手短粗的手指头捏了个兰花指,拿腔捏调,还是个女声:“神尊在上!神尊饶命!” 小姑娘满目肃然:“何方妖孽,报上名头来!” “妾乃……”胖子从平底锅后露出琵琶别抱的半张肥脸,很是含羞带怯兼含情脉脉的瞥了一眼椅子上方的神尊,“青屏山人士,乃是因缘际会五百年才修炼的——黑熊精,误闯贵宝地,还望神尊……高抬贵手呀~~~~~” 有一说一,这胖子虽是个大男人,但是拿腔捏调拿的甚好,那念白居然还颇有昆曲韵味。奈何就是锅底离脸太近,脸上不小心蹭上了两块锅底灰,那露出的半张脸一瞅,还真像个黑熊精…… 小姑娘到底忍不住,苍蝇拍子捏的都抖起来,咯咯笑个不住:“老爸,你看你啦!你的脸,哈哈哈哈~~” 边笑,边往胖子怀里一扑,胖子慌不迭放下平底锅一把接了宝贝闺女,使劲拿脸上的灰蹭了怀里的孩子两下——一时间父女俩又笑又叫,快把这小店面给冲开了去。 老板娘无语的在旁叉腰翻白眼,看着生气偏忍不住笑出来:“要死要死!老的老小的小,一窝疯。” 陈冰艳羡的目光从那欢乐的一家人身上撤下来,微微叹了口气。不锈钢筷子刚要夹起烤架上的一块肠,结果还被身边人给抢走了。 “这块焦了,吃这个——”大圣把另一块肠夹去她盘子里,目光垂怜而温存,“想毛豆了?” “时间过的真快,掰掰指头,毛豆再拐过年来,都要上小学了。”陈冰提起精神,笑笑,“等跟完这个组,我准备回家好好陪陪她。” 一提及孩子,时光总觉温存而残忍。结账走人的时候,陈冰执意请客,齐天拗不过她,只好作罢。 陈冰结好账,收起钱包,视线突然停在柜台上一动不动——那是一沓散落的纸张,用的是饭馆作废发票的背面,上面画满了图腾样的东西,有长有短,有圆有方。 “这是什么?”她问。 正在收账的老板娘瞥了一眼:“哦,囡囡乱画的,看电视看的五迷三道,天天界乱涂乱画,谁晓得是啥,总之不是鬼怪就是妖孽喽。” 陈冰回看了眼,正坐在爸爸怀里、依旧看电视看的目不转睛的老板家的小姑娘。 齐天靠过来:“怎么了?” 陈冰脑子里一闪一闪的,说不好是啥东西,但其中有个形象却是越来越具化起来——一时间,她眼睛都发亮了。 “我……”她一时也形容不好,却是兴奋到满面红光,“好像得到点启发……” “我知道夜叉面要怎么做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唐庭安歪坐在他的御用座椅上,手里照例捧了碗瓦罐鸡爪子汤,美其名曰补充胶原蛋白的——跟前圆几上的笔记本电脑,正在播放《封神》剧组官方微博刚刚发布的《杀青特辑》。 特辑长达半小时,分三个部分,其中最长的第二部分是为特效特辑,屏幕上终于不负众望的蹦出正在接受采访的陈冰的镜头——难为陈冰也算娱乐圈擦边一份子了,可是镜头感实在不咋地,本来是个木头性子,现下在摄像镜头前更是板成了一块门板,从头发丝到脚指头都在控诉着两个大字:诡异。 再加两个大字的话,那就是:生硬。 硬成了一根不会打弯的老榆木。 好在采访人还是靠谱的,几句话把采访内容深入进去后,陈冰这根老榆木终于活泛了一些,特别是在介绍由她亲自设计的双面BOSS中的夜叉面后——这根木头终于有了神采,几乎是异常兴奋的叭叭阐述了一番自己的设计理念。 例如最初灵感来自于一个喜欢看仙侠剧小姑娘的信手涂鸦,再例如在此基础上,她添加了《山海经》里枭阳国中的人面鸟身和人面蛇身的设计初衷,再结合传统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从而创造出一个不同于往的“夜叉面”形象。 鉴于电影还未上映,特辑中有关夜叉面的形象也是一闪而过,毕竟保有足够的神秘感吊足胃口才是重点——但唐庭安这等猴急人物,楞是让周冲从特效公司挖到了一点点后期粗剪片花,之前早已经观摩过N遭了。 纵然唐庭安是个挑剔不爱夸人的,都不得不说:陈冰做的这个东东,还真怪吓人的! 不过吓人之余却又还残余着一点人味——毕竟那丑恶的面孔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蓄含情绪万千。 唐庭安不知道的是:正是这双眼睛,最后打动了主创方,打动了东惜文,甚至也成功说服了红发组长凯利——不同于凯利设计稿中那双毫无感情的机械电光眼,这双眼睛,是一双属于我们东方的眼睛。 唐庭安扭头看了眼自己身后那位、在电脑屏幕中被导演和同行大加赞扬的“业界新秀”——只不过此新秀此刻一点新秀的自觉都没有,亦没有方才电脑屏幕上谈起自己设计时的神采飞扬。 此新秀正弯腰撅着屁股在打包行李箱——她个人物品本来不多,但多的是她走哪带哪的吃饭家伙,其他的则是要带回家的各色礼物。 嗯,此新秀刚出组,来工作室打了个转报了个道就要跟他告假,丝毫不顾自家老板眼下正红的发紫,正是迫切的用人之际。 但她针对他往下的商务合作特点,出了十几张的形象设定稿,每个品牌平均三张,由他自己抉择。大到服装的选择,小到一个配饰,都给他提前搭配好,让小耿收好挂好。至于妆容特点,总之契合品牌特色各有千秋——也算是休假人的一点良心。 实在找不出啥毛病的唐庭安只好往她行李箱里塞了个礼物——那是他送给毛豆的,包裹的十分神秘,吩咐必须由小丫头亲自打开才可。 牛玲珑抱了满怀的东西,两个手都被占着,现踢了一脚门,才能成功蹭进来:“姐,别急别急,这还有,都是丁丁非要拿给你的。她现在没空出来,嘱咐了我,一定一定得送到才成!” 嗯,丁施禾的发展路线也算超出所有人预料——当初工作室帮她签了个慢综艺,主要是觉得得藏拙,毕竟这姑娘歌舞双废,运动神经也不太好,别的综艺只能露怯,还是去个慢综艺碰碰运气。 结果,没想到,一碰,碰出了花。 丁施禾出身平民家庭,上面一个姐姐一个哥哥,虽说是最小的,长的也最漂亮,却压根不是受宠的那个——她家人重男轻女,大姐大了,靠她挣钱贴补家用,所以还算待见,二哥是个男的,纵然不学无术,但本身是个男的已经足够得天独厚了。所以丁施禾这个老幺,是个丫头还学习不好,看不出啥前途,所以一直都是最受忽略的一个。 这样的家庭,果断培养出了丁施禾虽长的漂亮,却丁点都没有漂亮自觉的特性。她啥家务活都会干,是个干家务的好手;因为小时候爱美,却没钱买漂亮裙子,所以就学着自己鼓捣,所以针线功夫也算靠谱——这天生丽质却不以为傲,人又踏实会干活,看着文静却偶尔又有些“二”。 如此种种特质简直就是为了慢综艺而生——嗑着瓜子本来看的有一搭没一搭的观众们渐渐发现:呀,这个小姐姐人挺好,瞧,模样多白净!不化妆还这么白!嘿,人家干活好麻利啊!看看看看,看那拎锅拿菜刀的架势,一看就是在家会干活的,不是装样的。 哎吆哎吆,居然连打猪草都会! 平心而论,打猪草这活计作为一个生活在北方二线城市里的丁施禾,还真没干过。但干惯活的人都有个特性,那就是干啥上手都比较快,所以镰刀一拿,裤脚一挽,还真不算多难! 但光闷声干活在综艺里也讨不到什么巧——偏偏丁施禾长着一张女神脸,却是动辄有点神经大条的“二”,例如沾酒就倒,倒就倒,偏爱大个舌头频频发表点论点。 那论点论据,既奇葩却又诡异的叫人觉的“傻”的可爱! 所以,一次浅醉后跟同伴鸡同鸭讲的爆笑“唠叨”,当下第二天就把人给送上了热搜——丁施禾靠着自己的天性在慢综艺里打开局面:那些一开始还热衷于扒拉她黑历史的网友,终于被一片铺天盖地的“好真实挺可爱”给压了下去。 如此一来,丁施禾不光成了各综艺节目的热门人选,一些剧本也开始频频递上来。资本的嗅觉就是如此灵敏——特别是自家老板唐庭安因为星云师尊的横空出世正红到发紫,机场接机的粉丝多到简直能造成踩踏事故!工作室为力求稳妥,也是为了肥水不流外人田,考虑接剧本的时候,准备让唐庭安再带一带丁施禾,以她目前的热度,便是勉强当个女主,也不是不可能。 这要放别家肯定不太可能,但自家人嘛,啥都好说。 毕竟老板愿意屈尊降贵的带一下,从个17.5线飞升三线,也是指日可待。 只是现在丁施禾眼下正在湖南作为一档热门综艺的飞行嘉宾,为期三期,回不来,只好差了牛玲珑回来——她跟陈冰好多时不见,老是隔三差五的碰不上,电话倒是常打的:光听声音,陈冰也能听得出小禾这阵子过的不错,有事业,也有追求。 甚至,不久前,这丫头还偷偷跟她报备:说节目里有个跟拍的小导演,人还怪年轻的,对她好像挺有意思…… 这边牛玲珑正在大东小西的一股脑往陈冰的行李箱里塞,边塞边科普:这是丁丁给毛豆的,限量款!这是给叔叔的,牛绒衫!这是丁丁特地给芳姨从啥啥特灵的寺庙求来的,经大师开过光的,保平安的——小金佛!哦哦哦哦,还有,这是给小虎哥的…… 陈冰楞了楞,未置可否,只由着牛玲珑那边塞的起劲。 自家老板扭过头来打量她——也是,他生日会那天,陈炽横空出世的一句还来不及叫人玩味呢,就凭空消失的无影也无踪。唐庭安这个八卦的,后来是旁敲侧击了好几回,奈何撞上的是陈冰,连个P都没问出来…… 有时候陈冰觉得,唐庭安生就一双特毒的眼!例如现在,他就目光闲适的在她身上勾画过来勾画过去,直到她忍无可忍,才丢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黄毛,准备啥时候回来?还有,天马那边,你考虑的咋样了?” 天马特效化妆工作室——也就是东惜文的《封神》中启用的国内一流特效化妆团队,其九天玄女的正面,就是由他们设计并制作的,效果非常好,和陈冰的夜叉面一样,广受赞誉。 陈冰这回也算和国内顶尖的特效化妆团队合作了一把,因其“夜叉面”的惊艳亮相,得到了天马的认同,不顾其经验的浅薄,向她递出了橄榄枝。 如果能加入天马,那可就等于是进驻了国内一流水平的团队,说是一步登天也不过——要知道,天马来头之大,不光是国内各大影视制作工作,甚至连很多国外电影制作团队,都能慕名前来求合作。 陈冰的合约签在ANN工作室没错,但完全可以跟天马签个影视约。例如有任务的时候就可以完全挂靠上,而所得报酬ANN工作室还可以参与分红——这情况在业内也不是没有,只要老东家同意。 ANN表示:我太同意了! 就是奈何,碰上的是陈冰这么一个榆木疙瘩。 “我,”陈冰不知道在想什么,只平平道,“让我再想想。” 见怪不怪的唐老板,面上心里皆默默翻了个白眼。 第一百一十三章 白日杀百戮 助手钟中递过来一份材料:“陈总,您看。” 陈炽接过来,是一份影视险的保单。投资方邵天影视,为其下投资的悬疑电影《白日杀戮》投保,条目很细,且90%都是基础保险,如器材影视,剧组道具,影棚及片场责任险,以及布景财产险诸如此类,都参保的严严实实且保价高昂。 除此之外,专业保险也很到位,全险和制片人责任险都位列其中,此外还有影视特殊拍摄险。 这无可厚非,毕竟现在影视保险已经算是业内比较正常的流程,一般较正规的公司,都会愿意花这份钱给拍摄过程保驾护航一把。 不过陈炽把保单从头看到尾,又从尾撸到头了这么一遭,还真摸出了点不寻常的意味——要说影视保险,人保才是重点,此保单却反其道而行之,什么明星艺人、高端人员、剧组人员,甚至特技人员,都未参保。 敢情这是东西比人要金贵的多? 陈炽手中的笔落在“邵天影视”四个字上——话说因为工作的关系和其他原因,他对影视界也不能说不熟,但这家公司却是从没听过一耳朵,难不成是个新秀? “这邵天影视是个什么来头?” 钟中翻着手里的资料:“去年上半年才新成立的一家合资公司,主打影视娱乐,据说有港资注入,应该是有后台。注册资本不多也不少,在行业里算中等,不显山露不水的,成立到现在与其他公司合拍的片子也有几部了,不过这回这部电影是他们独家,所以比较看重,保险保的特别齐全。” “《白日杀戮》……”陈炽口中念叨着这凶恶的片名。 嗯,光听片名,就能一眼看清类型,不过,既然都是部电影了,主角怎么也得有点号召力? “主演是谁?” “男主是个二线的实力演员刘××,女主是去年选秀出来的新晋流量小花。” 陈炽啪啪敲了两下键盘,百度了一下,发现男女主还可以啊,不算藉藉无名之辈。这样的搭配阵容虽不算有多显赫,但对于这种非主流的悬疑电影来说,也尚可了。 没想到竟这么不受待见么?连个最起码的明星艺人险都没保一下? 况且,陈炽随即想到,《白日杀戮》作为一部悬疑剧,其追逐打斗镜头是必不可少的,特技人员肯定不可或缺——甭管是电视剧还是电影,也甭管剧组是有钱还是没钱,特技人员保险是必须的! 万没有给一堆布景道具投高额保险,却对特技人员视而不见的——这绝对不符合行业规则。 这《白日》剧组难不成用的道具都是价值连城的古董,用的布景都是雕梁画栋的黄花梨,所以才行事如此本末倒置? 钟中看自家顶头上司在这份保单上打转许久,忍不住问:“陈总,您觉得,是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是有,但如果真追究起来,也能说通。 毕竟人员保险,有很多是演员自己或者所签约的公司为其参保;还有特技人员,因其职业的特殊性,很多的特技团队都是自己为自己每年必投人身险——要是这样的话,剧组不想再费二遍事,没有人员险也说的过去…… 可陈炽总还是觉得,有点古怪。 他把保单捏在手里又捋了一遍,问:“剧组已经开拍了吗?” “啊?”钟中楞了一下,他就是每日例行公事把保单给上级过下目而已,毕竟同种类型的保险数不胜数,也不知道陈总怎么就对这个如此关注? “啊……”好在钟中是个机灵的的,很快翻开了手机,报备的很及时,“已经开拍了,哦,昨天才举行的开机仪式,地点在……江晋的永宁庄。” 江晋,宁永庄。 属华东与华北的交界地,距离东边的白水市不远,北上京都也不算远——却是个穷乡僻壤的不毛之地,地形属丘陵地带,但水土不行,到处都是石头山。 一部悬疑电影,开拍地居然选在这等地方也是奇葩,难不成走的还是乡土写实路线? 那也不对啊,走写实路线的,给道具布景投一堆高额险是个什么意思? 陈炽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满是石子的土路上——眼下正是阳春四月时分,眼前这片土地却像是被春姑娘给遗忘了,触目所及还是一片黄土坷垃,就连路边的草都还保持着冬日的枯黄,被路过的山羊给嫌弃的拿鼻子拱去一旁。 随行的钟中长裤上满是土,很接地气的掏出一包软壳香烟,给狭路相逢的放羊倌给奉上一根:“大哥,打听个事儿,听说这附近有拍电影的,您听说过不?” 没想到放羊倌还真是个耳听八方的野路子,被又孝敬上一整盒的软壳烟,外带一张百元大钞后,果断把手边的工作交给了自家狗,亲自带起了路。 陈炽和钟中跟着这位放羊大哥整整翻过一座说高不高,说低也不算太低的石头山,终于深入到剧组驻扎所在地——一处两座石头山中间略平整的山凹子里。 这山凹里居然种了一大片的杏子林,眼下虽说四处光秃秃,却是这一片整个的落英缤纷美不胜收,陈炽刚想感慨句怪不得剧组要扎到这破地方,然后就措不及防跟陈冰打了个照面。 两人猛一照面,都唬了一跳——陈炽现揉了把眼睛,才发现不是自己眼花出了毛病,是真的陈冰,活生生的,就戳在自己眼前头。 陈冰头戴一个当地老乡的那种草帽,脖子里系了块白手巾,脸被晒的红扑扑的,活像个本地的农村大闺女——就是木头脸如常,瞧见陈炽也没啥波澜,就是楞了足有一分钟的功夫,才有点不相信的叫:“小虎哥?” 陈炽心中陡然失笑。 还真是个活的,会喘气会眨眼,眼下还会说话,会叫人了。 老天爷还真是好玩儿,估计是嫌他这阵子过的太心如止水,总要跟个臭猴子样的来捣回蛋——例如砸块石头,然后溅出个水花啥的,最好是溅人一脸水,再呼个透心凉,也才能不辜负这世道里过的精彩。 第一百一十四章 人一情 陈冰进入《白日杀戮》剧组,主要是为了还人情。 她好不容易才安排妥当了ANN那边,给自己空出几天假,回家看望父母和毛豆。结果跟准小学生陈焱卿同学还没热乎几天,就碰上了齐天。 齐天说有工作正好路过白水,听说她回来了,所以来瞧瞧她们娘俩——然后,又说机会难得,非要叫上了两家人一块聚餐。 两家都很热络,毛豆也高兴,即便陈冰知道齐天的本意,推拒的话一时也说不出口。 席间一片其乐融融,陈冰跟马姨以及齐伯伯也算经年没见,被拉着手问东问西,直夸咱们星星现在真是出息了,都能去跟着大导演拍电影了! 陈冰也不好解释,好在老街坊了解她的秉性,知道她是个属木头的——这么多年也是本性不改。 总之席间两家人聊的可谓相当“深入”,两边老人连打算从哪里给他俩选新房这种话题都冒出来了——陈冰木头脸一个,看上去份外镇定。实则心里想的都是:什么情况?我答应什么了吗?还是我爸妈答应什么了? 怎么就……进行到这地步了?! 席间齐天出门去接了个电话,陈冰趁机也跟着溜过去。本意是想两个里私下聊聊,否则任凭两家老人这么热情热心,指不定哪天就真把他俩打包送进洞房了。 结果撞上齐天接电话接到眉头紧缩,香烟用力放在唇边吸过一口,长长呼出——竟像一口长叹。 他捏了眉心,声音模糊:“这种东西……人家是来做事的,哪里肯陪你演戏?” 不知道对方又说了什么,他眉头缩的更紧,沉默许久,才道:“我再找找。” 陈冰本意也不是偷听,只不过离的太近,对方转身的时候一时都来不及撤退,只好坐实了一个“偷听”。 “有事?”反正都被抓包了,陈冰也就不遮掩,直接问道,“很难办?” 齐天这人,这些年气度修的益发好,从来都是从容不迫。除了偶尔被她给挑战的气急败坏一下,也很快就能恢复如常。 能令他如此眉头紧缩的,看来是件难事。 他捏紧手机,笑笑:“没啥大事,就是朋友拍片,让帮忙组个组。” 组个组而已,需要这么为难? 陈冰想起自己陪唐庭安拍《沉溺》之时,他来邀约,请自己担当一部古装片的主化——她也是事后才知道,人家主创之所以肯让她这么一个经验匮乏也没啥名气的人担纲主化,主要还是齐天承诺,要为这部剧投资。 是,不光海艺注资,还有他的个人投资——双管齐下,人家才肯卖他这个面子,准备用一把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 幸好陈冰当初觉得自己德不配位,给坚决回绝了,否则,这个人情,还真是还不起。 可眼下,就还的起了? 陈冰几乎是稍加思索,就道:“筹拍吗?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帮忙。” 齐天楞了楞,指尖本愈要掐灭的香烟,都一时忘了掐。 陈冰的本意,这些年,在圈子里,跟他总有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时候——而他,就像唐庭安一样,对她,向来都是不吝惜伸手帮助。 不管是之前在云南的相守相护,还是现在,对其事业上各种明里暗里的扶持。 唐庭安,那是她老板。她好好干活就是报答他了。 可大圣……,靠的全是以往的情分,以及他对她,一直不曾舍弃的心意。 这份心意太沉重了,她担不起。 还不如,在他有难处的时候,能帮一回是一回,能还一点是一点,也算是能把两人之间奇奇怪怪的纠缠,给理一理。 齐天还是笑了笑:“不用。你现在也算小有名气了,已经算是迈进了电影圈,往下可得好生挑片子,我听说天马——” 一串电话铃声,突兀的又从他掌心里叫起来。 陈冰就见他微不可查的吸过一口气,很快掩饰样的跟她笑笑——陈冰一动不动,丝毫没有回避的自觉。她就是隐隐有股直觉:这个电话,和上一个,还是同一个人。 果然,见陈冰这等油盐不进,齐天只好无奈侧身接了电话——这回他久久没有说话,一直倾听中沉默,却是其间,突然错眼盯了一眼陈冰。 陈冰福灵心至,无声张口对他说:“我可以!” 于是——她就这么进组了《白日杀戮》剧组。 就是叫陈冰总觉诡异的是,也不知是齐天对她格外爱护还是咋的,事先就一个劲的叮嘱她,说这就是部小成本电影,试水用的,不用太用心,就当是卖他个面子,走个过场。 陈冰觉得这理念……有悖自己的工作态度和行业操守。她可是不管大成本还是小制作,都是认真对待的——也不知道大圣这回是怎么了? 于是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管当个应声虫频频点头凑活了过去。 陈冰进组,进的自然是梳化组——本来她一个来帮忙的,并不是主化,结果一进组才发现,敢情整个剧组就一个草台班子扎堆…… 所谓的梳化组,横竖就两个小姑娘,上前一问,一个还在化妆学校上学,这是出来实习的;另一个干脆就是个之前干美发美容的……陈冰一来,登时成了最专业的,立刻被推上了组长的位子,成了货真价实的“主化”。 只是这个主化,未免也太儿戏了些…… 而且不光如此,整个剧组都有些神神秘秘的诡异,一开机位置就选在个山脚旮旯里不说,连开机仪式是既不烧香也不祭猪头,总之一切从简,据说是为了科学+环保…… 导演姓马,倒是一头长发扎个马尾,整天扎一条口袋超多的工装裤,各个口袋都塞的鼓鼓囊囊的,猛一看还怪有艺术气息。 奈何总感觉有些不靠谱,连开机时陈冰去问现在要不要拍定妆照?这位艺术型导演满脸雾水:“什么定妆照?” 陈冰:“……” 好,估计是身为导演日理万机,不管这一块。 她只好去问制片,结果……制片神龙见首不见尾,压根就没见过人。 剧本倒是有,陈冰一早提前就翻看过,各种狗血拼凑就不说了,简直像个奇葩网文的集大成者——而且陈冰想跟跟组编剧商量下演员的形象设计问题,结果问来问去,最后还是找到导演身上。 马导甩着一头油腻的马尾:“跟组编剧?咱们没有跟组编剧,有剧本不就行了?哦,形象设计啊,陈老师你看着办就成。” 陈冰:“……” 很多时候陈冰都怀疑,这真的是在拍电影? 毕竟她可是东惜文导演的玄幻大片中刚撤下来不久——同样是拍电影,这怎么这《白日》剧组,就跟个笑话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