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夫人美强飒》 第001章 血色婚礼 持续不断的颠簸摇晃将时小酥唤醒,她睁开眼,只有一个反应。 懵。 鲜艳却半旧的婚服,喜庆却半旧的轿子,似乎什么都是半旧的。再掀开半旧的帘子,外面是古朴的街道和穿着古装的人群。 “所以……我穿越了?” 时小酥下意识抹把脸,意外蹭了满手的血。 闭上眼细细感受胃部和喉咙里的不适,凭借前世积累的丰富军医经验,她很快得出结论:“原主是被毒死的啊……还好,毒性在慢慢消退。” 婚轿外,围观群众看戏吃瓜的争执声越来越大,吸引了时小酥的注意。 “先进侯府有什么用?侯府又不会给她正妻身份,庶妻罢了,早晚要被林府那位压制。” “再不济也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配白砚池那混世魔王岂不是绰绰有余?” “白家小侯爷虽然风流了些,却也算得上一表人才,对他芳心暗许的名门千金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这村姑只是在老侯爷狩猎受伤时帮忙处理了蛇毒,就仗着救命的恩情狮子大开口,她是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呢!” “她可救了老侯爷的命,小侯爷却只娶她做庶妻,简直狼心狗肺!” “逼迫亲孙子娶一个见都没见过的村姑为妻,本就是老糊涂了,小侯爷改成庶妻有什么不合理?” 时小酥津津有味的和吃瓜群众一起吃瓜。 好精彩的宅斗剧本哦! 可惜,她对侯门不感兴趣,对欠了一堆桃花债的风流小侯爷更不感兴趣。 豪门不如暴富,嫁人不如夺权,宅斗不如养条狗。就算当不成武则天花木兰,自立门户做个女首富它不香吗? 或者……既然小侯爷强烈反抗,干脆顺水推舟搅黄这门婚事,说不定还能顺手敲他一笔创业资金,嘿嘿…… 报恩方式从包办婚姻变成银票,小侯爷稳赚,她也不赔,双赢! 胃还是有些痛,时小酥向侧倒去,想要躺下歇一歇,却听到耳旁传来一阵纸张褶皱的声响。她顺着倒下的位置摸了摸,掀开坐垫,果然发现一张被折起压皱的纸,以及一个用于记录的本子。 展开纸,竟然是一张血书,与本子上的字迹相同。 “不要试图改变宿命,一切都已注定。远离他吧,这是唯一的办法,否则就会如我一样,只有毁灭。” 没头没脑的两句话潦草异常,似乎是在极其匆忙的情况下写的,这不禁让时小酥怀疑是否和原主中毒与死亡有关,可惜那个“他”指的是谁并未清楚交代。 轿子忽然一顿,而后停下。 到地方了?时小酥连忙将血书和没来得及看的本子塞回坐垫下。 轿帘掀起,强烈的阳光刺得双眼有些疼。时小酥眯着眼,一个紧皱眉头的丫鬟闯入视线。 “自己没长腿吗?等我请你下来呢?”目光略过时小酥的脸和手,丫鬟冷冷嗤笑一声,“呦,这是咬舌自尽没成功,还是想演苦肉计啊?” 这阴阳怪气的段位也太低了,毫无挑战性可言。 时小酥低头看看手上已经干涸的血迹,不动声色的擦了擦嘴角:“想多了,我哪里舍得咬舌自尽?一想到今晚就能欺负你心心念念的小侯爷,我这是激动得流鼻血呢。” 丫鬟被她堪称恬不知耻惊的话得目瞪口呆,却又想不到要如何反驳,只好拉下脸冷哼一声后退。时小酥起身走出婚轿,仰头看去,高门大院,朱漆绿瓦,竖直牌匾高挂,上书“渤海侯第”四个金字。 渤海?好像有啥海鲜来着?走之前要是能再敲小侯爷一个低价货源……嗯,这门婚事,真香! 周围围观百姓不少,但侯府并不见任何喜庆装饰,可见没什么人欢迎她的到来,就连一路护送婚轿的两个丫鬟也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 侯府大门的门槛极高,时小酥身上的婚服长而拖沓,要一步迈过去本就不容易,旁边跟随的小丫鬟非但没有从旁搀扶,反而在她抬起脚的一瞬间,悄悄伸出脚尖死死踩住拖在地上的裙尾。 不成熟啊,坑人技术太不成熟了。就这点小伎俩,在她看过的里都活不过第二章。 时小酥心中暗暗感慨,原本刻意放缓速度落下的脚立刻收回,狠狠踩在小丫鬟脚面上,耳边立刻响起尖锐惨叫声。 “申姜姐,她——”小丫鬟疼出了泪花,委委屈屈想要向阴阳怪气的丫鬟诉苦。 众人向她们看来,时小酥却早已把脚收回裙内,一脸无辜望着小丫鬟:“你怎么了?被虫咬了吗?疼不疼?” 这就叫先下手为强,走绿茶的路,让绿茶无路可走。 “春柳,把嘴给我闭上!丢人现眼的东西!”春柳果然被申姜一个眼神瞪了回来。 申姜训完人,抬脚想赶在时小酥前进门,却被时小酥一把拉住:“不会吧不会吧,门槛这么高,你不会真的不打算扶我一把吧?侯门大院的丫鬟,不会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吧?” 申姜之前的阴阳怪气实在太低端了,所以时小酥立刻友情赠送了一节阴阳怪气示范课。 众目睽睽之下,申姜当然不敢丢侯府的脸面。虽说不情不愿,却也只能向小丫鬟春柳使个眼色,二人一左一右拉着时小酥的手搀扶。 就在触碰到二人掌心的刹那,一种奇怪感觉突然顺着皮肤传来,春柳的声音直抵时小酥的脑海。 “有什么可嚣张的?贱妇!” 果然,穿越怎么可以没有金手指。 看来苍天待她不薄,读心术这种金手指,如果运用得当,完全可以帮她在各个领域所向披靡。 就算运用不得当……装神弄鬼混个国师神婆什么的当当也很爽啊! 春柳完全不知道时小酥能听到她的心声,还在絮絮叨叨腹诽:“等下跟草人拜堂时,我看你的厚脸皮往哪里放!” 草人? 小侯爷如此任性,竟派个草人与她拜堂? 不过若是草人扎的好,说不定可以拐出府去,做她暴富路上的工具人,也算没有浪费技能。从此以后,她当老板,他当社畜,她吃肉,他喝汤,她吃草莓尖尖,他吃草莓屁屁,她吃西瓜心心,他吃…… “到了。” 时小酥的无边妄想被丫鬟不耐烦打断,规划未来的功夫,她已被带到了内堂。 此时内堂只有一位妇人坐在椅中,听申姜的称呼,应该是白砚池的生母赵氏,其他长辈并没有露面。赵氏看起来还算客气,招呼时小酥进内堂,时不时瞥向一边的眼神却充满尴尬。 时小酥顺着她视线望去,果不其然,一个披着男子婚服的稻草人,赫然立于堂中。 第002章 和草人拜堂 被搬来和时小酥拜堂成亲的稻草人,脸上画着难看的涂鸦,令人哭笑不得。 白砚池的生母赵氏神情怯懦,尴尬地帮时小酥打圆场:“十娘莫怪,砚池不过是贪玩罢了,没有恶意的。” 时小酥自然不奢望妇人有胆量把混世魔王的替身草人挪走,索性大大方方道:“夫人,十娘只是我的乳名。身在高端大气的侯府,没名没姓的实在不好听,您还是叫我的本名时小酥吧。” 赵氏见她举止得体,不像乡野村妇,心下狐疑,不由得试探道:“小酥,你读过书吗?” “字认得不多。” 毕竟穿越前学的是简体字,认不全老祖宗天圆地方的繁文。 “《女则》《女训》可曾读过?” 时小酥诚实摇头,不以为意。 四书五经课本里学过些皮毛,《九章》《巫咸》略有涉猎,《灵枢?九针十二原》,生化物化,《系统解剖学》《病理学》《The-La cet》等等……作为一名合格的军医,一个捏着针追着战士们满草场狂奔的暴躁女大夫,这些书倒是没少看。 赵氏得知时小酥不通诗书,略感失望,却又觉得这才符合常理,只是柔声叮嘱:“侯府规矩多,你慢慢学,不要着急。” 侍立一旁的春柳见时小酥没有出丑,原本气得不停低声咒骂,听闻赵氏要时小酥慢慢学习侯府的规矩时,她忽然心生一计,不声不响离开内堂。 赵氏示意时小酥坐到旁边,端着她奉的茶却没有喝,吞吞吐吐道:“小酥,我知道,侯爷之前许诺让你风风光光进白家,还说他要主持拜堂。可现在侯爷卧病不起,砚池一时间也不好说通,所以你要是不反对的话,今天这拜堂……” “索性免了吧!”时小酥双眼放光,迫不及待接过话。 赵氏一头雾水——这丫头怎么看起来,怎么比自家儿子还不想成亲? 时小酥连忙解释道:“夫人不必介意,违逆小侯爷心愿嫁入侯门并非我本意,等侯爷身体好些,我会亲自去向他老人家说明,绝不会因此令侯府内起争执。” 赵氏松了口气:“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错过你倒是砚池的遗憾了。只是,你到底是侯爷的救命恩人,又对砚池有意,既然不介意名分,不如留下。” 不! 介意的! 非常介意! 庶妻也是妾,她是现代人,只能接受一夫一妻,并且是因爱而结合的婚姻。 时小酥莞尔一笑:“我救了侯爷,夫人随手送些银两便足以表达心意,何必搭上白小侯爷?夫人放心,今日天色已晚,我明日便动身离开。” 赵氏没想到时小酥这么好说话,正想顺台阶而下终结这场闹剧,春柳却突然捧着藤鞭气喘吁吁跑来。 “大夫人怎能信这村妇的满口胡言?若不是她怂恿挑唆,老侯爷怎会定下这门不合理的亲事?她这是故意在大夫人面前装好人呢!按咱们侯府规矩,这种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祸水,少说也要抽上十鞭子!” “这……”赵氏不知所措,慌张地看向申姜。 申姜没好气道:“大夫人看我也没用,春柳是二夫人屋里的,我管不了。” 看着春柳得意洋洋的表情,时小酥哭笑不得——赵氏可是侯府长媳,居然连别院的丫鬟都不敢管,这得怂到什么地步?恐怕平日里也没少被欺负。 但不管赵氏能不能压得住春柳,这鞭子肯定不能落到她身上,她从不是忍气吞声的主。时小酥已然打定主意,任谁无缘无故对她挥鞭子,她绝对毫不留情反击回去。 春柳早料到赵氏的反应,冷笑一声握住鞭子,转身恶狠狠看向时小酥:“我们夫人交代过,家纪一向是她代为执掌的,若她不在时有人胡闹,我有资格代为惩戒。大夫人既然碍于面子不便动手,那就我来好了!” 话罢,春柳扬起鞭子狠狠挥下。 时小酥早做好准备,那边春柳的手还没举至高处,她已经飞快抬起手臂打算抢夺藤鞭。 只是,她们二人谁都没能如愿。 一道人影飞快冲进内堂,修长手臂一展,朝上打在春柳手腕上,藤鞭松脱飞出;另一只手向下压住时小酥臂弯,将她整个人禁锢在怀里。 “这是干什么?我不过晚回来一会儿,你们就打算拆家了?” 微微沙哑的声音伴随略显急促的喘息,由身后飘进时小酥的耳朵,那人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声线却如珠落玉盘,好听至极。 “小侯爷?!”春柳和申姜异口同声低呼。 白砚池? 时小酥微微一愣。 他怎么回来了? 赵氏最先反应过来,倒吸口气起身:“砚池,你跑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 时小酥感觉束缚她的力道一松,白砚池掠过她身侧上前一步:“我还能去哪里?娘,不是你吩咐的吗?让我多帮四叔和七叔打点店铺里的事。” 看到白砚池归来,春柳顿时满脸失望,还带着几分娇嗔:“小侯爷怎么就回来了?早知如此,我何必熬夜帮你扎草人?你看我这手指,划破好多处呢!” 撒娇了撒娇了! 时小酥见状,暗暗兴奋起来。 好勇敢的丫鬟哦,当众和小侯爷撒娇,真当人家娘亲是摆设?天赐良机,她刚来就能见到小侯爷风流倜傥的一面了吗? 让时小酥失望的是,白砚池只是轻描淡写带过:“你还真扎草人了?我开玩笑而已。” 话罢,他回身看向时小酥,唇角勾起一抹宠溺假笑:“大喜的日子,我哪能缺席?” 甫一见到白砚池正脸,时小酥微微失神。 眉目清朗,棱角分明,微挑的凤眼敛在剑眉之下,丝毫不显女气,倒别有一番疏轩俊朗,果然不负风流之名。 糟糕,她的三观快要被白砚池的五官带跑了…… 白砚池的视线只在时小酥身上稍作停顿,随后他马不停蹄安排起来:“申姜,去把大家都请过来,长辈们要在场才行。春柳,去换壶好茶上来,这茶都要凉了。还有,这个草人赶紧搬下去,扔灶里烧了。” 赵氏看得茫然:“砚池,你这是要干什么?” 白砚池明明对这桩婚事十分抗拒,为此和老侯爷起了好几次争执,被迫答应娶妻时也是一副奔赴刑场的悲愤模样,好不容易使出草人计逃了婚,怎么又跑回来了? “既是大喜的日子,自然要干正事。”白砚池从草人身上扒下婚服,抖掉杂草匆匆忙忙披到自己身上。 再次面对时小酥,他脸上多了一丝虚假木然的笑容:“来吧,该拜堂了。” 第003章 意外的恩宠 白砚池的话,让内堂一瞬间鸦雀无声。 过了半晌,赵氏小心翼翼推了下白砚池:“你又抽什么风?砚池,别闹了,人家小酥已经答应,之后会找侯爷说取消亲事的。” “我没同意,谁也别想取消。”白砚池站到时小酥身侧,向她伸出手掌,“不用理会其他人说些什么,我的婚事,我自己说了算。” 时小酥看看赵氏,又看看一脸坚决的白砚池,满脑子都是浆糊。 无论是街头巷尾的议论,还是下人们对她的态度,又或者是丑陋的草人替身,所有这一切无不说明白砚池对十娘厌恶至极,怎么一转眼他就性情大变,迫不及待想要落定这门亲事了? 脑子被门挤了? 怀着对白砚池脑袋的担忧,时小酥缓了好一会儿才试探开口:“要不……别拜了吧?我是真没想嫁给你,跟别人无关。” 很显然,时小酥的表态也让白砚池始料未及。 白砚池微皱眉头,死死盯着她,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谁都不肯妥协,亦不退让。 “这是什么情况?”赵氏愈发困惑。 飞快看了赵氏一眼,白砚池突然伸手揽住时小酥腰肢,低头在她耳畔柔柔道:“我不就是来晚了吗?别闹脾气了,乖,听话。” 时小酥不知道算不算是遭遇咸猪手,但这腻腻歪歪的语气着实让她有些吃不消,胃里一阵翻腾。不着痕迹推开他的手,时小酥加重语气:“我很严肃的好吗?我说——” “好,知道了。”不等时小酥说完,白砚池再次把她拉进怀里,抬头平直望向赵氏,“今天天色已晚,再折腾长辈们不合适。麻烦娘转告爹一声,容我们准备几天再行拜堂之礼——哦,对了,还得麻烦娘多多费心,拜堂要按娶妻规矩正式置办,请帖也请早些发出去。” 云淡风轻一句话,却让在场所有人炸了锅。 按白砚池所说,这是打算把纳妾改为娶妻了?!堂堂侯府的长子嫡孙,真要娶一个初次见面的村姑为妻?! “砚池,你等等,你干什么去?你先把话说明白啊!”眼见白砚池推着时小酥往外走,赵氏急得直跺脚。 白砚池头也不回,任性一摆手。 “先洞房!” 赵氏眼前一黑差点昏倒,所幸被申姜搀住。大口喘息一阵,赵氏罕见地提高音量怒道:“都跟木头似的看什么?快去追啊!” 春柳立刻应了一声,飞快跑了出去。 时小酥不知道白砚池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奈何他力气极大,根本容不得她挣脱,就这样被他一路连推带拽穿过数个院落。及至僻静小路,她终于找机会甩开白砚池的手,停下脚步扶墙而立。 “怎么不走——” “闭嘴!别跟我说话!”时小酥粗暴打断白砚池的话。 白砚池一愣,语气缓和许多:“生气了?” “……走太快,岔气了。” 白砚池的表情变得古怪,大概是特别想笑,又强忍着不肯笑出来。 待时小酥呼吸渐渐平稳,白砚池才轻咳一声道:“来时路上遇到什么事了吗?感觉你今天很不对劲。” “你才不对劲,你全家都不对劲!”时小酥翻个白眼,索性顺水推舟发问,“你不是反对这门亲事吗?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积极?枉我煞费苦心解释打算放过你。” “我还想问你呢,你不是很想进侯府吗?怎么突然要放弃了?” “没什么,突然想开了,与其穿金戴银受人白眼,不如找个好男人过太平日子。”时小酥含糊其辞敷衍,可忽然想起的一件事,让她的心咯噔一下。 刚才,白砚池说,感觉她今天很不对劲。 可是据她所知,今天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白砚池对她应该毫无了解才对啊!难道白砚池在此之前就调查过她,甚至是跟踪? 时小酥想起轿子里那封藏起的信,顿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白砚池……会不会就是导致原主死亡的那个“他”? “在想什么?”白砚池一扬眉梢,似乎看出时小酥的紧张。 “想你。想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时小酥连忙调整情绪,故作轻松,“行了,说些正经的吧。我先表态,不管之前怎样,现在的我对你和侯府是真的没有半点企图,您老高抬贵手,干脆些断了这门亲事怎么样?我保证离侯府远远的,绝不再出现。” 白砚池没有立刻回答。 他眯起眼仔细审视时小酥,仿佛要把她从里到外彻底看穿。过了好半晌,他突然开口:“你究竟是谁?” “我就是我,还能是谁?”时小酥尽可能表现得坦然。 “你不是她,真的十娘绝对不会拒绝这门亲事,更不可能有这些奇怪的反应。”白砚池靠近时小酥,眯起的狭长眼眸里流淌着危险味道,“我猜你大概不知道,十娘身上有着不为人知的证据——” 哧啦。 裂帛声刺耳响起,时小酥只感觉左肩一凉,大片皮肤暴露在傍晚微冷的风中。 一只艳丽的赤红鸾鸟出现眼前,于寂静之中展翅,栩栩如生。 白砚池的手仍悬在半空,目光紧盯那只鸾鸟刺青,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呢喃:“怎么会……你真的是十娘?” “你是不是有病?!”时小酥顾不得看肩上的刺青,飞快扯回衣襟遮住肩头,怒不可遏骂了一句。 偏偏此情此景,被追赶而来的春柳看在眼中。 “你——不要脸!贱妇!” 春柳并没有听见二人在争执什么,眼中只见时小酥香肩半露,而白砚池仿佛被迷住一样挪不开视线,这足够点燃她心底所有嫉恨与妒火了。 快步上前用力推开时小酥,春柳红着眼睛怒目而视,没有半点顾忌破口大骂:“我就知道,你这种贱人根本不可能无欲无求!在大夫人面前装得人模人样,转头就自解衣衫蛊惑小侯爷,真是个浪蹄子!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下贱的女——” 啪—— 响亮的耳光终结了聒噪。 春柳捂着火辣辣生疼的脸颊,目瞪口呆看着缓缓放下手掌的时小酥,眼里写满不可思议。 那双被她认为只会荡漾春波的眼眸,此时正流淌着冰冷的愤怒,无形却巨大的魄力让她发不出半点声音,身子竟然不受控制簌簌发抖。 第004章 步步为牢 时小酥没想到,随手一耳光竟然会有这么大力量,眼看着春柳的脸由白转红,紧接着肿胀起来。春柳起初被吓得不清,眼眶里泪花直打转,而后想起白砚池还在身边,忐忑的心又放回了肚子里。 “小侯爷,她打我!你可是亲眼所见的,她居然敢打我!”春柳一把抓住白砚池衣袖,哭天抹泪起来。 不等白砚池说话,时小酥冷睨着春柳,似是漫不经心转了转手腕:“做丫鬟的没大没小以下犯上,我打你是替老侯爷整肃门风,有什么可抱怨的?还是说,一耳光不够,需要我多打几巴掌让你涨涨记性?” “你、你还没和小侯爷拜堂呢,你在侯府什么都不是,凭什么打我?有什么资格打我?” 春柳还指望着白砚池能够替她出头,可没想到,他甚至没有看她一眼,视线始终锁定在时小酥身上。 “她当然有资格。”白砚池恢复从容之态,不急不慢道,“尽管尚未正式拜堂,但我已经当她是明媒正娶的妻子,从今往后,这侯府里任何一个下人,她都有权力教训。” 这回答可以说冷漠至极,春柳大概是无法接受天壤之别的对待,哭着跑开。然而近乎凝固的气氛,并没有因为她的离去有半点缓解。 时小酥浑身上下充满警惕,相隔数步与白砚池无声对峙,他任何一个微小动作都会让她紧张不已——这位有着纨绔之名的小侯爷,显然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人畜无害,连带着十娘的身份也没那么简单了。 咔哒。 就在二人之间气氛紧绷时,一声细微响动传进了时小酥耳中。 暗处有人! 电光火石间,时小酥的身体迅速做出反应,以自己都感到惊讶的速度捡起一块石子,转身抬手,直直砸向房檐与老树相交之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仿佛是本能一般。 一声闷哼响起,树梢簌簌作响,片刻后又恢复宁静,唯有一道顺着院墙流下的血迹无声证明着,刚才的确有人在这里偷窥。 白砚池全程看着时小酥,既没有出手,也没有露出意外之色。 “现在还想离开侯府吗?那些伺机而动的豺狼虎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吃人的。”低垂眉眼淡淡开口,白砚池对墙壁上那行血迹视若无睹,“不管你遭遇了什么变故,落定这门亲事,留在侯府,是你唯一的选择。” “你的意思,刚才那人是冲我来的?” “你喜欢的话,尽管揣着明白装糊涂好了。”白砚池没有继续纠缠的打算,伸手到时小酥面前,较之先前竟多了几分雍容优雅,“现在可以走了么?不管怎么说,名义上你已经是白家的孙媳妇。” 时小酥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把手交到他掌心。 没有任何异样。 没有读出他的想法,也没有不该听见的声音。 看来读心术的使用方式并不简单,她现在的触发的方式是错误的。不过如白砚池所说,倘若她身边真的危机四伏,那么有侯府的庇护,至少要安全许多。 白砚池的掌心柔软微热,让时小酥想到暖男二字,可惜他与这个词语完全不搭边。非要形容的话,时小酥觉得,心机重啊、渣男啊、不是个好东西啊……这类的词语才更贴近他的形象。 “你暂时在这里起居,稍后我会派人来添置家具。我有事出去一趟,晚些回来——别想着离开,对你没好处,我保证。”客房前,白砚池把时小酥推进屋内,头也不回离开。 环顾一圈,时小酥发现这间作为洞房的客房不过是潦草地换了一床红色被褥而已,连茶杯水壶之类基础生活用品都没有,大概除了老侯爷外,所有人都知道,白砚池根本不会跟她洞房。 由于本地风俗是在黄昏办喜事,所以这会儿天色已经略黑,疲惫困顿之感忍不住上泛。 时小酥打了个哈欠,一头倒在床上,却又马上怪叫一声弹起,手臂上突兀多出几滴血珠。伸手在喜衾下稍作摸索,几根银针便浮出表面。 摇摇头,低叹口气。 也不知道白砚池究竟有多少瞎了眼的疯狂爱慕者,连绵里藏针这种事都做得出。时小酥无可奈何地把被褥都检查一遍,用汗巾包好搜索出来的十余根银针,这才安心躺下。 只是闭着眼,却睡不着。 前世因病过早离世,没能好好享受人生是她最大遗憾,如今有了再世为人的机会,当然倍加珍惜。 她不想依附于任何人,更不想寄人篱下,无论如何要甩开和白砚池这门亲事才行。不过看现在的形势,若不弄明白十娘的身份,捋清楚她和白砚池的关系,解决躲在暗处的“影子”,恐怕永远和自由无缘。 时小酥又把希望寄托在了轿子里那封信上。 腾地起身跳下床,她毫不犹豫冲到门口拉开房门。 “干什么去?”门外,申姜眉毛都不抬一下,懒洋洋问道。 “……上厕所。” “床底下有夜壶。” “顺便透透风,闷坏了。”时小酥眨眨眼。 “坏不坏的,跟我有关系?回屋呆着去。” 见申姜油盐不进,时小酥脑子一转,按住手臂哎呦一声:“那给我找个大夫总可以吧?也不知道谁这么缺德,在床上插了好几根针,我这手臂都快扎成筛子了!” 申姜这才抬起头,不情不愿扯起时小酥衣袖,低头在她手臂上仔细查看。然而申姜怎么也没料到,时小酥另一只手悄悄伸到她背后,指间一根银针飞速刺下,申姜只来得及闷哼一声,身子一软向后倒去。 难得所学专业派上用场,时小酥却没时间骄傲,赶紧把申姜搬到屋内交换衣衫,月色将起时偷偷摸摸溜出院落。 与此同时,相隔不远的花园里,白砚池正摘去藤上被虫啃噬过的枯叶,语气略带埋怨:“唐兄下次干活能不能认真点?” “白老弟,这事儿可不能怪我。”正席地而坐包扎脚踝的中年男人撇嘴,“我已经尽力了,一点都没敢大意,是那女人太机敏。说起来,她到底什么来头?我可是头一次没等出手就被人发现,还平白无故挨了一石子……这要是传出去,岂不砸了我玉蜻蜓的名号?” “我若知道她的来头就好了。” 像是自言自语般,白砚池将枯叶碾碎,一抹冷色漫过眼眸。 “不管她是谁,总之,她的存在已经威胁到了白家。” 第005章 针为引 侯府之大,远远超出时小酥的想象。 转悠了足有半个时辰的功夫,连婚轿的影子都没看见,反而体力过度消耗导致饥肠辘辘。偏偏在这种时候,一股清甜的糕点香味隐约飘来,一瞬间就俘获了时小酥的心和胃。循着香味,她很快找到来源。 装潢可以用叹为观止四个字形容的大院内,延伸出房间足有一人宽的杉木地板边缘坐着一个男人,有着一双狐狸眼的面庞白皙清润,竟与白砚池有三分相似,大概二人有着血脉关系。 那男人看上去年纪并不比时小酥大,举手投足慵懒味道十足,而他手中端着的那盘糕点与他身上衣衫一样,俱是精致到了极致。 男人身后,一个仆从躬身低头,局促不安:“爷,这是宫里第七次回话了。医官署还是那套托辞,非说侯爷的病无人可医,来不来人并无区别。” “他们这是念着四年前那笔旧账呢,恨不得把老头子耗死。”男人拈起翠绿色糕点轻咬一口,微微眯起眼,“那位江湖游医呢?还没找到?” “没……爷,那鬼医不过是个传说,有没有这人都说不准,咱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吗?”仆从面露难色,“要不,爷还是亲自去皇都走一趟吧,侯爷的病要紧……” 男人一口吞下糕点,慢条斯理咀嚼一番后才摆摆手:“千斤,你是不是忘了,四年前是谁断了医官署赚黑钱的来路?还是说,你是在建议我卑躬屈膝去求他们?” 仆从一瞬哑口无言,忽地打个嗝,更是窘迫。 男人放下装着糕点的盘子,纤细柔软如女子的手撑着额角,目光轻飘飘扫过庭院,蓦地一勾唇瓣:“那边的小兔子,要不要过来吃点青草?隔这么远我都听到你肚子叫了。” 既然被人发现,再藏也没必要了。 时小酥大大方方从拱门后走出,走向男人时,视线控制不住紧盯着那盘糕点。 真香啊…… “很好吃哦!”仿佛看穿她的垂涎,男人一手遮住糕点,微微仰头,精致更胜女人的脸上挂起笑意,“芷香居的糕点有市无价,想吃,需要付出代价才行——所以说说吧,你是哪房的笨丫鬟,居然跑到这里来偷听?” “我是迷路走到这里的,没打算偷听,纯属意外。”时小酥没有撒谎,只不过对身份含糊其辞。 男人故作叹息:“既然不肯说,那就没办法了。千斤,把她送到二夫人那边去,问问坏贼心、行窃事的丫鬟要怎么处罚。” “别别别,我说的都是真的。”时小酥倒吸口气,脑子飞快一转,“我之所以偷听,是因为听你们谈到老侯爷生病了,似乎医官不愿给瞧病?其实吧,我是医家出身,多少懂那么点治病救人的法子,所以我就想着,要是有机会去看看老侯爷,给他把把脉,或许能帮上忙。” 名为千斤的仆从噗嗤一笑:“爷,这怎么又来个傻丫头?合着想给侯爷瞧病的不止申姜一个啊!该不会这丫头也是扎针玩的吧?” 申姜也会针灸?时小酥暗暗惊讶,面上却不露分毫:“针灸之术我也算是精通,不信的话,可以当场试试。” “哦?你想怎么试?”男人眼睛一亮,来了兴致。 时小酥仔细打量男人一番,又把目光挪到千斤身上,很快便有了发现。 “这位大哥,劳烦伸个手,让我看看你的脉相。” 千斤人如其名,体格壮硕,但为人耿直憨厚,毫不犹豫把手腕伸到时小酥面前。一阵细探后,时小酥心里有了底:“大哥平时可有胃部灼热、嗝声不断,总是想大口喝凉水的毛病?” “怪了,你怎么知道?”千斤瞠目结舌,忍不住打了个嗝,用力揉了揉胸口。 “你这是脾胃湿热症状,可通过针灸调节。”时小酥取出小布包,小心翼翼拿起银针,胸有成足道,“还请脱去鞋袜,把裤子卷起——我会在阴陵泉、商丘、丰隆等穴位下针,虽不能立刻根除症状,但不出两刻钟,包管症状有所缓解。” 千斤似懂非懂,看着尖锐的银针多少有些担心,然而男人一个眼色,他立刻老老实实照做。 果不其然,没多一会儿,千斤的嗝声渐渐止住。 “哎?神了!爷,我这嗝止住了,胃里也舒服多了!”千斤兴奋不已。 “有两下子嘛。”男人起身,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朝时小酥一眨眼,“不管你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只要能治病就有价值。走吧,我带你去见老头子。” 男人爽快,时小酥自然也没什么可说的,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眼下形势很明白,整个侯府之内,唯有老侯爷是她的铁杆靠山,只要能直接与老侯爷对话,那就不用再担心白砚池又或是其他什么人的威胁。 老侯爷居正房,院落比其他宅院更大,然而才一走进庭院,时小酥就听到清晰且剧烈的咳声,心下已有初步判断。及至男人屏退下人,把她待到卧房之内,亲眼见到老侯爷面色,她的把握更多三分。 “十娘怎么来了?老朽这身子不中用,今儿没能去主持你和砚池的婚事,你该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吧?”身体虽虚弱,老侯爷却还是谈笑风生,平易近人。 “你就是十娘?”男人眼中掠过一丝惊讶,旋即目光看向她不合身份的丫鬟衣衫。 时小酥老脸一红,连忙打岔:“侯爷,我有名字的,以后您叫我小酥就好。刚才听这位……嗯……公子说您身体不适,想着我也曾跟家里人学过些医药,许是能帮上些忙。” “你瞧你,有这能耐还不好意思说。那日得你相救,老朽就知你非寻常村妇,所以才许下这门婚事。也不知砚池那臭小子有没——哎呀,针?!” 老侯爷唠唠叨叨半天,看到时小酥掏出银针的瞬间立刻闭嘴,一副被吓到的稚童模样,引得时小酥暗笑。 这老爷子,还挺可爱的。 怕归怕,老侯爷还算配合,诊脉询问一切顺利。幸运的是,他的病症虽是旧疾,却远没有医官署说的那么严重,估计是有矛盾在先,医官署的人故意吓唬使坏。 “侯爷,你若信我,就让我连着给您下几天针;若是不太相信,我给您出个方子也行,就是见效慢些,须得个把月才能有起色。” 老侯爷大手一挥:“老朽要是不信你,敢让你进侯府的门?丫头,有什么神通你就尽管施展,好不好的,有谁敢多嘴,老朽拿茶杯摔他!” 一直在旁围观的男人高举双手,满脸无辜:“别看我,我支持得很。” 话音刚落,门外陡然传来一声怒喝。 “谁让你来这里的?!” 第006章 靠山与杀机 伴随着满含怒意的斥责,白砚池风风火火闯进卧房。 看见最疼爱的亲孙子阴沉着脸露面,老侯爷马上头一歪栽到床榻上,哎呦哎呦哼唧起来。 白砚池瞥了一眼老侯爷,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 他径直走到时小酥面前,带着几分威胁味道:“我不是让你待在屋子里么?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时小酥眼珠一转,抬手指向准备看戏的男人:“怪我咯?是他带我来的!” 男人微微一愣,旋即摆出满不在乎之色:“是我带她来的,那又如何?自己的媳妇不好好看着,该洞房时却到处乱跑,还想怪罪别人吗?” 白砚池显然没有开玩笑的耐性,他眼神微冷,语气亦然:“白芷荇,别什么浑水都蹚,尤其是我的事。” “看到没,这就是你的好孙儿,连我都敢威胁呢!”白芷荇朝老侯爷一眨眼,嘴上讨伐不断,却又故作亲昵地把手搭在白砚池肩头,“这样直呼姓名合适吗?该不会仗着比我大两个月就无视规矩吧?来,叫我一声,让我听听,过过瘾。” 白砚池的脸,瞬间黑到了底。 呦呵,怎么感觉白芷荇像是白砚池的克星呢?时小酥顿时兴趣盎然,满脸期待旁观。 憋了好半晌,白砚池终是拗不过,低低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七叔。” “哎,叔叔的好大侄!”白芷荇笑得阳光灿烂。 时小酥控制不住爆发出肆意笑声:“哈哈哈哈哈哈!你是他侄子?哈哈哈哈哈!他是你叔?哈哈哈……” 老侯爷缩了缩,躲到白芷荇身后——有那么一瞬,他觉得宝贝孙子的眼神仿佛是要把在场所有人都给干掉。 好在白砚池的自控力算是合格,等到时小酥终于收了笑声后,他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跟我回去。” “那可不行。”白芷荇拉住时小酥另一只手腕,眉梢高抬,“小酥要留下给老头子治病。” “治病?她?白芷荇,你是嫌祖父的病不够重,想再加把火是么?什么人的胡话你都敢信!” “我不相信任何人的话,只相信事实。她几针便治好了千斤的痼疾,怎就不能给老头子治病?还是说,好大侄你急着带她回去洞房?”白芷荇眯着眼,十足的狐狸相。 见二人僵持不下,老侯爷轻咳一声,小心翼翼插嘴道:“让她给我治治也没什么吧?小酥不是外人,总不会害我,最多就是没治好,我白挨几针罢了。” “祖父如何确定她不会害您?”白砚池丝毫不肯放松。 时小酥老气横秋叹口气:“害侯爷对我有什么好处?你给我钱吗?干坏事是要讲动机的,不谈动机单纯怀疑那是耍流氓。” 白砚池神色有些复杂,想说什么却终没说出口。他略一回头,忽地从千斤腰间抽出短刀,咚地一声拍在桌面上,动作之快令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 “下针吧,我就在这里看着。”摁着短刀顺势在桌边坐下,白砚池面无表情盯着时小酥,一字一顿,“倘若有半点差池,别怪我心狠手辣。” 时小酥白他一眼,从里到外波澜不惊——拿把小刀就了不起了?吓唬谁呢?不过看他动作流畅度,估计平时也是个练家子,这倒让她对这位浪荡子、混世魔王多少有几分刮目相看。 在白砚池近乎刀子似的目光紧盯下,经过一阵探脉问诊,时小酥更加确定,老侯爷的病情虽严重但不致命,去根虽难,减轻症状不过三五天的事。 肺俞、中府、太溪、大椎四处同时下针,有泻有补,仅半个时辰,老侯爷就感觉舒坦许多。赵氏闻讯赶来,见状喜得连连念叨菩萨保佑,白砚池按着短刀的手也放松下来。 “再行半个时辰的针,到时叫我,我先去歇一歇。”时小酥抹了把额上汗水,随口吩咐白砚池,而后在他敢怒不敢喊的目光中径自走到外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倒了杯凉茶猛喝几口,时小酥紧皱眉头,用力按住胃部。 余毒正在渐渐消退,已经不足以要她的命,但毒物使然,剧烈灼烧感恐怕还要持续上一段时间,加上一直没有进食的饥饿感折磨,此时她已经隐隐有些头晕眼花。 “已经过子时了,是不是困坏了?”不知何时,白芷荇来到身边。 时小酥稍微清醒,摇摇头,透过门缝望向卧房内:“侯爷怎么样了?” “睡了,还打鼾呢。好久没见老头子睡得这么踏实了。”白芷荇隔桌而坐,单手托腮笑看时小酥,“圣上曾梦到有医者暗害于他,十六年前便下令民间禁行行医,如今除了江湖上那么几位不怕掉脑袋的游医,也就只有医官署能正八经看病。有这般医术傍身的,恐怕不是普通村妇吧?” 这问题实难回答。时小酥稍作犹豫,忽然心生一计,故意问道:“侯爷张罗这门亲事争议巨大,想来侯府不可能没人追查过我的身份身世,难道还不清楚吗?” 白芷荇果然中计,嗤地一声笑道:“乡亲们都说你才搬来数月,除了自称逃饥荒至此外一无所知,什么也解释不了啊!” 来历不明的村姑,不知写给谁的警告信,别有所图的接近……果然,十娘这个角色并不简单。 沉默间,赵氏走出卧房,轻声道:“小酥,时辰到了。” “好,我这就过去。”时小酥连忙起身离开,全然不给白芷荇追问的机会。 手脚利落起完针,老侯爷仍在熟睡中,丝毫没有被惊扰。仔细盖上被子掖好被角,时小酥倚着床架低低嘱咐道:“这针需要连扎七日,之后再慢慢拉长间隔,期间侯爷有什么异常反应,务必记得通知我。” 察觉到时小酥脸色发白,语气虚浮,白砚池眉头一皱。然而还不等他开口询问,虚弱至极的时小酥已经两眼一黑向前倒去。 倒下的瞬间,本能地,时小酥想要抓住些什么,而白砚池也下意识伸出手。 掌心相触,他的声音突兀涌入时小酥脑海。 “不能让她死……至少,现在还不是杀她的时候!” 他……想杀她? 不及细想,时小酥已失去知觉,陷入无边黑暗之中。 第007章 为难女人的总是女人 “确定是中毒?” “小侯爷不信?我虽不如医官那般医术精湛,但这点问题还是能瞧出来的。” “那……接亲路上可发生过什么怪事?” “也没什么。不过下轿时她脸上和手上有血迹,她说是鼻血,我就没往心里去。如今想来,许是中毒闹的。可真是中毒的话,当时她怎么不说呢?” “她精通医术,不可能没有察觉……奇怪,怎么一切都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小侯爷在说什么?” 白砚池和申姜的交谈声将时小酥吵醒,就在她睁开眼的瞬间,二人对话戛然而止。 依旧是单调冷清的“洞房”,还是那两张看她不爽的面孔,唯一的不同就是窗外夜色换成了明媚阳光。时小酥靠着软枕半卧,抬手一指茶壶,向白砚池使个眼色:“去,给我倒杯水来。” “……别得寸进尺。”白砚池嘴上严苛,却还是老老实实倒了杯茶水来。 滋溜滋溜一连喝了三杯,口干舌燥终于有所缓解。时小酥抬了抬眼皮,似笑非笑看着申姜:“医术不错嘛,听说你还会针灸?早知道就不用针扎你了。不过也多亏了你藏在我被褥里的银针,否则侯爷的病,我还没机会给他诊治呢。” 申姜神色一滞:“银针?你给侯爷下的针,是从被褥里发现的?” 废话,难不成她一个新嫁娘,自带银针当嫁妆?不过既然申姜没有追究被她扎了一针的事,时小酥也不打算纠缠不休。 “申姜,你在这里看着她,这次别再中她的花招了。”白砚池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我去给祖父请安,顺便问问他身体情况。” 申姜一脸不情愿:“晚些请安不行吗?小侯爷就不能歇歇?你都一天一夜没休息了!” 白砚池一笑置之,并不把申姜的抱怨放在心里。他离开后,申姜眼圈似乎有些红润,一身气息黯然不少。 “他昨晚没睡?”时小酥有些好奇。 “还不是因为你?”申姜狠狠瞪了她一眼,“小侯爷怕你有个三长两短,一整夜陪在旁边没敢睡!” 这个回答让时小酥大为意外,她回想起昏倒前听到的白砚池心声。 “不能让她死……至少,现在还不是杀她的时候!” 很显然,白砚池对她是有杀心的,整夜盯着她觉不是因为担心,大概是怕她再跑出去为非作歹。 真是的,小媳妇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不过可惜了,这么一个皮囊优秀又有钱的小伙子,原本可以当一头待宰肥羊的,如今只能划拨入“非友方”一伙。 “对了,申姜,我来时坐的婚轿停放在哪里?我好像有只耳环掉里面了。”趁着白砚池不在,时小酥堂而皇之编瞎话。 申姜闷闷不乐坐在窗边,随口答道:“仓库里放着呢。丢了就丢了,还找什么?又值不了几个钱。” “那耳环是我娘留给我的,必须找到。” “那你去找呗!”申姜终于回过头,颇有几分幸灾乐祸,“侯府总共二十二间仓库,反正我是不知道放在哪个里面,你一个个翻去吧——哦,对,仓库都是锁着的,你翻不了。” 好家伙,侯府究竟有多大?! “申姜姐可在?二夫人和泱小姐上香回来了,在内堂等着见她呢。”门外有小丫鬟叫门,打断了时小酥的惊讶。 “她”指的自然是时小酥,一个在丫鬟眼中不配拥有称呼的人。 申姜出去小丫鬟交涉数句,回来后没好气地把一身素色半旧衣衫丢给时小酥:“穿上,准备去内堂,夫人也在那边等着呢。” 白砚池不让她出门,却拗不过赵氏的命令。申姜带着换好衣衫的时小酥前往内堂,路上不止一次叮嘱她“说话务必谨慎”,似乎对二夫人十分忌惮,这倒挑起了时小酥的好奇。 负责执掌家纪的二夫人陈氏,难不成有三头六臂张嘴吃人? 又是一群女人聚集的内堂中,时小酥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二夫人。陈氏挨着赵氏落座,二人相比,陈氏看起来年轻不少,只是脸上脂粉涂抹厚重,给人一种庸俗之感。在陈氏身边还站着一位妙龄少女,衣衫鲜艳,容貌俏丽,只是小小年纪却满脸倨傲,也不怎么讨人喜欢。 “二夫人,泱小姐。”申姜向二人行礼,语气低沉如同上坟。 “呦,这就是那位敢扎老爷子针的妾室?我还以为有多吓人呢,原来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陈氏根本不拿正眼看时小酥,尚未交谈,已开启阴阳怪气状态。 白泱泱上上下下把时小酥打两个遍,脸上嫌弃厌恶毫不掩饰:“难怪逼得堂兄几天不回家,就这种粗鄙的乡野村妇,连媛韵姐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赵氏表情尴尬,只能生硬陪笑:“小酥自然比不上林家郡主。不过她的医术了得,连侯爷都赞不绝口。昨日砚池也表了态,说愿意娶她为妻,这是他亲口说的。” “不不不,他那是脑子进水了,当不得真。”时小酥连忙给自己找退路,“二位夫人把我当普通游医就好,我是专程来给侯爷治病的。” 跟真金白银相比,侯府孙媳妇的身份算个屁?又不能立刻折现。 “还算你有点自知之明。”白泱泱掏出一只沉甸甸的钱袋扔到时小酥面前,“这里面的银子是本小姐赏你的,拿着钱赶紧滚吧!” 钱是好东西,但这态度……时小酥信奉一点,玉不琢,不成器。 欠教育的人,就该给她点教育。 “泱小姐是不是有什么误解?我既然不是你们侯府的媳妇,也就没必要受侯府的规矩管制,想来想走全凭我个人意愿,旁人管不着,也没资格管。” 时小酥弯腰捡起钱袋,却又转手丢到申姜怀里。 “也不知道今儿是什么好日子,天上白白掉银子下来。反正这点钱也不够干什么的,申姜,拿去给外面的乞丐吧,勉强够他们吃口饱饭。” 沉甸甸的钱袋如同烫手山芋,申姜不知道该把它给谁,又或者该留在手里,一时瞠目结舌,捧着钱袋不知所措。 从未被人如此轻视过的白泱泱气得脸色通红,咬牙一跺脚,竟随手抓起手边茶杯,不由分说朝时小酥砸去。 赵氏吓得从椅中弹起,眼见茶杯落地摔个粉身碎骨,一溜血花滴落在上面。 第008章 还彼之身 在部队训练时,时小酥就以反应迅速闻名,要躲过软绵绵丢来的茶杯易如反掌。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申姜却在千钧一发时冲到她身前,本可以落空的茶杯不偏不倚砸在申姜额头上,一瞬间鲜血直流。 “你、你干什么?申姜,你想死是不是?狼心狗肺的东西,跑来帮狗抢食吗?”白泱泱火气更胜,对着申姜破口大骂。 在时小酥面前气势汹汹的申姜没有还口,她摁住额头伤处,缓缓站起身,语气卑微克制: “泱小姐息怒。少夫人虽然有逞口舌只能的毛病,可她毕竟是老侯爷的救命恩人。昨夜老侯爷病痛难忍,也是她强忍身体不适为老侯爷治的病。” 她顿了顿,继续道:“再者说,小侯爷已经认可娶她为妻,按此说来,以后她就是侯府的主人之一,于情于理都不能赶她出门。” 申姜原本对时小酥厌恶至极,怎么突然维护起她来?时小酥不解,白泱泱和陈氏更是惊诧。 赵氏见申姜额头流血不止,焦急地招呼下人带她去上药,却被陈氏一句话喝止:“我看谁敢帮她!” 刚要有所行动的下人们立刻退回原位,噤若寒蝉。 时小酥眉头微皱,伸手搀住申姜,眸中掠过一丝冷色:“走,我带你去上药——我看谁敢阻拦。” “站住!”陈氏厉喝一声,目光却转向赵氏,“申姜自己逞强出头,阿泱误伤了她,这本就是意外,谁也怪不得。可这贱妾偏要摆脸色给人看,晚辈如此无法无天,大嫂都不管管吗?连个贤内助都没有,难怪大哥诸事不利!” 正要离开的时小酥顿住脚步,缓缓转过身。 “自家女儿乖张暴戾,打伤人不肯认错也就罢了,居然还迁怒于人,可见家教惨烈如粪坑,实在臭不可闻。”时小酥冷笑,视线直冲陈氏。 赵氏倒吸口气,慌张劝说:“小酥,不可胡说!” “胡说的可不是我。身为执掌家纪之人,却纵容子女任性妄为,犯了错不仅百般包庇,更对长嫂出言不逊。陈夫人,我倒是想听听侯府的家规,对狡辩抵赖、不尊他人应该怎么惩罚。” 一针见血的指责,毫不留情的驳斥,让在场的下人们也开始骚动。 老侯爷年事已高,早就不管家中琐事;而白砚池的父亲作为长子,性格随和与世无争,也不是管家的料,就连娶妻也选了怯懦软弱的赵氏。 种种状况便成全了好出头、心机多的二夫人陈氏,因此这些年来,赵氏被陈氏欺负打压已是司空见惯,偌大的侯府除了常年不在家的七爷白芷荇,根本没人敢反驳二爷夫妇,稍有招惹轻则家法伺候,重则驱逐出府。 她一个刚进门一天不到,连身份都还没最终确定的村妇,吃了熊心豹子胆么? 前所未有的耻辱让陈氏怒不可遏,竟也效仿起白泱泱,抓起茶杯就朝时小酥砸去。 时小酥眉梢一挑,唇角勾起——这一次,可就不是躲开那么简单了。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盯着飞袭而去的茶杯,时小酥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容躬身,一只脚向后高高抬起,足底精准踢中飞来的茶杯。茶杯高高飞起又下落,落到一半时,又被时小酥横扫一脚,急速转变方向朝白泱泱飞去。 “呀——” 一声尖叫后,白泱泱摁着肩头向后跌倒。茶杯反弹飞出,在陈氏脚边摔了个粉碎。 内堂里,除了白泱泱吃痛的哭泣外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半张着嘴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噗通。 赵氏双脚一软,瘫坐在地,这才唤醒了吓傻的仆从们,一窝蜂涌到母女二人身边。赵氏也回过神来,衣服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小酥,你……这……唉!这是造的什么孽哦!” 时小酥慢条斯理整理衣衫,斜睨着脸色煞白的赵氏,学着她口吻冷笑道:“陈夫人别介意,杯子是你扔的,我也只是脚滑没站住而已,伤到泱小姐是意外,谁也怪不得。” 陈氏母女一个吓傻,一个哭泣不停,整个内堂乱成一团。申姜也看得呆愣,被时小酥一把扯住后腰带,不容挣扎倒拖到院外。 才走几步,时小酥又停住。 “唉,怎么哪儿都有你?” 白砚池迎面走来,也许是听到了内堂的哭闹声,眉头怎么也舒展不开。 “你又干什么了?”他快步走到她面前,语气带着些许恼火。 “没干什么啊,你家里人说要教我规矩,我就现学现卖了一下。”时小酥指了指申姜,“你先告诉我哪里有药,她头上的伤口得赶紧消毒包扎才行,鬼知道你二婶那杯茶里有没有蛇蝎之毒。” 白砚池大概明白了内堂发生的事,掏出一串钥匙,从中取下一把交给申姜:“找个人跟你一起去包扎。房里那些药随便用,别管多值钱,放着也是落灰。” 合着他这意思,应该是不许她和申姜一起去了。 时小酥心领神会,一耸肩放开申姜,带申姜走远后才收回视线,直直与白砚池对视:“说吧,是打是骂还是又要给我关小黑屋?友情提醒一句,打,你不一定打得过我;骂,你基本就是个输。” 本以为他会生气,谁成想白砚池不怒反笑:“你又没做错事,打骂做什么?我只是出于安全的考虑,才希望你留在屋子里不要乱走动。” “你什么都没看见,怎么就知道我没做错?”时小酥一脸狐疑。 “申姜心气高,刀子嘴,但她对我和我娘是绝对的忠心。但凡你在内堂有半点对不住我娘亲的地方,她绝不会这么老实由你拖着走。而对我来说,只要你没欺负到我父母头上,那就不算犯错。” 呸,这判断标准,可真够自我的。 不过,她喜欢。 “我说,你累不累?”时小酥突然话锋一转。见白砚池满脸提防,她挤出假笑:“我看你刚才拿那么大一串钥匙出来,该不会把整个侯府的钥匙都带在身上吧?多沉啊!又不是天天都用得上。” 申姜不是说仓库都锁着么,如果能弄来这串钥匙的话…… “累到不至于,反正不会影响正事。”白砚池下意识捂好钥匙,一副高深莫测表情,“昨天有事耽搁没办法,今天是不是该圆房了?” 第009章 洞房争锋 客观评判,白砚池的颜值长在了时小酥的审美点上,也不是没有调戏他的冲动,只是每当白砚池主动表现出油腻一面时,时小酥就恨不得一脚提到他命根子上,并伴有间歇性反胃症状。 奶奶的,真白瞎了这副好皮囊! “洞房就不用想了,我对你——”话说半句,时小酥突然停住。 等等,如果趁“洞房”的机会把他弄晕,钥匙不就轻松到手了么?而且还能借机打探他究竟安的什么心思。 “你对我没兴趣?”白砚池接过话头,淡淡一笑,“话别说太满。你进了侯府的门就别想再出去,朝夕相处之下,日久生情在所难免。” 忍着照他脸上来几拳的冲动,时小酥拼命控制脸上肌肉,笑得像坨烂泥:“你别说,现在看你还真顺眼多了,洞房什么的也不是不能接受。” “哦?是好事。既然郎有情妾有意,那现在就回去准备?” “好啊!早死早超生……不对,早洞房早生贵子。” “一言为定。” “谁反悔谁一夜秃头!” 那边申姜处理好伤口,再回到内堂附近时,已经找不到二人身影,倒是听打扫院落的仆从说,白砚池和时小酥肩并着肩,都带着一副迎接牺牲的悲壮表情一起走了。 “这两个疯子……怎么莫名感觉很般配呢?”望着空荡荡的小路,申姜呢喃自语。 身在房中的时小酥和白砚池同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相约洞房听起来很浪漫,但此时此刻时小酥脑海里只能想到“白日宣淫”四个大字,屋子里有着柔和味道的熏香让气氛更加尴尬。 要不是为了拿到那串钥匙,她真想一脚踢翻白砚池再把他五花大绑,各种拷问手段都用一遍,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所以,你打算站到什么时候?”白砚池率先宽衣解带,一副散漫慵懒气息。 时小酥目不转睛盯着他衣襟之下隐约可见的光滑皮肤,有些走神:“啊?我?站着方便……” 白砚池的表情僵了一下。 松散的衣衫挂到钥匙,发出一阵轻微脆响。时小酥听到响声清醒过来,赶忙揉揉眼睛,主动走到白砚池背后帮他脱掉外衫。 她的手,始终在钥匙附近起落。 “其实没必要与二婶起冲突,她不过是好面子罢了,你越是激她,她越要兴风作浪。”突然间,白砚池提起陈氏。 “我只是不爽她不把人当人看,说打就打。” 脱掉他的外衫,那串钥匙便毫无阻碍暴露眼前,时小酥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生怕被白砚池发现她的企图。然而白砚池对这串钥匙也在意得很,时小酥悄悄把手伸向钥匙时,他却解下钥匙压在了枕头下。 时小酥气得差点骂娘。 没有办法,只能使出杀手锏了。 时小酥猛地一推白砚池后背,他猝不及防险些倒在床榻上。正皱眉回头想要质问时,时小酥紧接一个青蛙跳,直接窜到他背上,压得白砚池直接与床榻来了个亲密接触。 “时小酥,你有什么毛病?!”白砚池眼冒金星,再顾不得什么气质形象。 “不是你急着洞房吗?来啊!干架啊!”一手摁住白砚池脑后,逼他紧贴床榻,时小酥的另一只手伸向枕头下。 可她低估了白砚池的力量,起初的手忙脚乱后,他很快冷静下来,反手勾住时小酥腰身向旁侧一拉,顺势翻身反守为攻,这次轮到时小酥被压在身下。 “嘶……疼疼疼疼!”压在枕下的手腕翻转将近一圈,时小酥倒吸凉气,差点疼出眼泪。 无奈白砚池根本不信,反而无情嘲笑:“开始装可怜了?你究竟有多少场戏要演?” “滚蛋!老子的手要断了!” 发觉她的声音里带着颤抖, 白砚池这才稍稍放松力道,仍然半信半疑:“你刚才在喊疼?” 好好的脸蛋,偏偏又聋又瞎。 时小酥顾不上钥匙,飞快抽回手一个劲儿揉搓,却还是沮丧地发现,腕部的筋已经扭伤。此时白砚池仍保持压在她身上的姿势,见时小酥的手腕以肉眼可见速度肿起,一时进退两难。 “需要……药吗?”他犹豫开口。 时小酥狠狠一瞪:“你说呢?这可是给侯爷扎针的手!” 低叹一声,白砚池彻底放弃。他扯紧敞开的衣衫,翻身跳下床,准备穿好衣服去拿些药来。时小酥看着他匀称背影,正暗喜终于有机会偷拿钥匙时,却发现他的背影有些摇晃。 “……跑。”白砚池背对时小酥,低低一声轻喝。 时小酥没听清:“什么?” 白砚池摇晃得更加剧烈,想要撑着桌面,却因双手无力撞翻桌子,整个人栽倒在地。倒下的刹那,他拼尽力气一声高喊。 “跑!离开房间!这里有问题!” 时小酥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白砚池的吼声有着莫名的魄力,让她鬼使神差跳下床,直奔门口冲去。 短短几步,却像是跑了几百里地,脚步沉甸甸的。好不容易咬牙挨到门前,打开房门的瞬间,新鲜空气涌入肺里,四肢百骸的力量又奇迹般恢复。 时小酥心头咯噔一下。 她明白了,白砚池所说的“这里有问题”是什么意思——那股柔柔的熏香味道,无声无息中夺取了他们的力量! 是谁暗中用熏香埋伏? 目标是她还是白砚池? 隐藏在暗处的人,会从哪里突然冒出? 太多太多的疑问转瞬闪过,而随着一声窗棂破裂的巨响,一切都有了答案。 两个纯白衣衫、白纱遮面的男人从窗子冲入屋内,二人对视一眼,随后一人朝白砚池举起细长如刺的武器,另一人朝时小酥追来。 呼吸到新鲜空气后,时小酥的体力已经迅速恢复,如果拔足狂奔,应该可以赶在被追上前冲到人多的地方,至少能保住条命。可是…… 这样做的话,岂不是留白砚池等死? 电光石火间,时小酥已经做出决定。 停下脚步,毅然转身,拔下头上发簪握在手中,迎着袭来的蒙面人坚定冲去。 她不该无辜枉死在这里。 他也一样。 第010章 特殊的闹洞房 第010章 特殊的闹洞房 追击时小酥的人显然没有料到,她居然会反身迎来,仅露在外的双眼流露出难以置信眼神;正是这弹指间的失神,给了时小酥绝佳机会,算不上锋利的发簪猛地刺进那人手腕。追击者一声惨叫,武器当啷落地。 时小酥片刻不敢耽搁,扬手一甩,发簪立时化身飞镖,直取另一人面部,虽然发簪被躲开,却也打断了那人刺杀白砚池的动作。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白砚池身边,她护在他身前的同时,摆出防御姿态紧盯重新逼近的敌人。 手腕受伤的人有些气急败坏,面纱之下发出一声低吼:“你疯了吗?真的要当叛徒?!” “你认识我?”意识到二人与十娘有所关联,时小酥不答反问,“你们是什么人?” 那两人飞快对视一眼,眼神多了几分疑惑,却在听到远处传来的一声唿哨后,立刻又变得锐利,充满杀气。 “少废话!既已背叛,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二人再次冲来,身形之快仿若鬼魅。时小酥正暗自捏把汗,忽然感觉腰间一沉,竟被一股巨大力量带着向后倒退,敌人闪着寒光的武器恰好贴着她脖子横掠而过,一缕发丝飘然落地。 “退后。” 白砚池的声音在耳侧低低响起。 敞开的房门和破损的窗户加速了室内空气流动,白砚池也从熏香的控制下恢复大半。看他身子还有些站不稳,偏偏一副保护者姿态挡在身前,时小酥叹口气,上前一步与他并肩而立——她从不是瑟瑟缩缩的弱者,不需要一个中了迷香的男人硬撑着来保护。 不过她和白砚池都手无寸铁,就算与敌人一对一,恐怕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短暂对峙后,对手又一次发动攻击,可就在此时,屋外传来一声响亮吆喝。 “哪来的小臭虫?爷爷今天忌酒,用不着你们来当下酒菜!” 话音甫落,时小酥眼前一花,一股清风掠过身侧。再定睛看去,其中一个敌人倒退向后飞出数米远,白色衣襟前喷出大片血雾,另一人则站立原地,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瞳孔已然扩散,缓缓向后倒去。 “非得千钧一发时才现身?唐兄是嫌我寿命太长?”白砚池长舒口气,晃了晃,时小酥连忙将他扶稳。 “我得先判断清楚到底谁是敌人啊!万一杀错了,岂不是又要被你抱怨?” 爽朗笑声在背后响起,时小酥心头一紧连忙转身,这才发现一个中年男人抱肩站在身后,一脸粗糙胡茬和不羁笑容。 这人的速度究竟有多快?! 时小酥暗暗吃惊,侧头看向白砚池:“你手下?” “能收他为手下的人,这世上还不存在。”白砚池苦笑,朝中年男人一扬头,“岭南第一刀客,玉蜻蜓唐印。与我姑且算是莫逆之交,这几日赶巧在府上作客。” 唐印咧嘴一笑:“看到没有,弟妹?白老弟这人矫情着呢,莫逆之交就莫逆之交呗,还姑且……啧,也不知道他一天到晚别扭个什么劲儿。” “唐兄。”白砚池加重语气,却又带着几分无奈。 时小酥干笑一下,抬手指向正踉跄逃跑的敌人:“闲话是不是等会儿再聊?坏蛋可要溜走了。” “收拾残局这种小事,交给我就好。”唐印拍拍白砚池肩头,一眨眼,“别的事我就不掺合了,你自己看着办。” 唐印不急不缓慢悠悠追着逃跑的敌人而去,留下白砚池沉默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时小酥轻轻推了下他:“你好了没?要不要坐下休息一会儿?我去叫人过来。” “不必,这里自有唐兄收拾,不需要惊动府上其他人。”白砚池蹲下身,在死去的敌人身上一阵摸索,却毫无收获。他有些失望,再站起身,忽然直勾勾看向时小酥:“刚才你明明可以独自逃走。” 时小酥一耸肩:“我虽然不太喜欢你,但仔细想想,你也没什么太得罪我的地方,留你在这里等死不符合我的原则。” “你也有原则?”微微眯起眼眸,白砚池似笑非笑,“我倒是小瞧你了。” “随你吧。刚才那些话你都听见了,想怎么怀疑尽管怀疑,别问我就行。”迎着他锐利目光,时小酥认真道,“实话告诉你,成亲那天我在婚轿里撞了头,除了吃饭睡觉治病救人,其他的事一概不再记得,信不信由你。” 想要杀他们的敌人,一口一个叛徒叫着,不管怎么想都说明十娘跟他们是一伙的。时小酥无法清楚解释自己与十娘的关联,也知道白砚池从一开始就在怀疑她,他不肯相信的话,说什么都没用。 甚至,她已经做好了与他撕破脸,走为下策的准备。 白砚池的反应,却远远超乎她的预料。 “刚才要不是我拉你后退,这会儿倒在地上的人就是你了。为了救我差点连命都搭上,要么说明你们的苦肉计太过精湛,要么说明……”白砚池稍稍一顿,压低声音道,“你真的背叛了他们,不再是过去的十娘。” 这算是相信她了? 时小酥大感意外,原以为他会继续纠缠才对,看来这一遭冒险救人还是值得的。她忽然觉得,与白砚池相处,或许没那么困难。 “确定是这边传来的声音?” “应该是,过去看看吧。” 院外,申姜和其他仆从的声音渐近,似乎正奔着这边过来。看了眼地上的尸体,白砚池眼疾手快扯过被子盖上。然而激斗之后除了尸体之外,相隔不远处还残留着一行刺眼血迹,一直延伸到屋子外面,这该如何掩饰? “你不想让他们知道?”时小酥言简意赅问了一句。 白砚池深吸口气:“搅进这摊浑水里,可能会要了他们的命。” “明白了。”重重一点头,时小酥捡起地上的茶壶碎片,用力在掌心一划,殷红血液汩汩流出。 “你——” “闭嘴。” 时小酥粗暴打断白砚池的惊讶质问,扯住他衣襟用力一拉,两个人一起向后倒去。 倒地的瞬间,申姜等人身影出现在院门前,四五个仆从猛然顿住脚步,瞠目结舌看着纠缠倒地的二人,好半天合不上嘴。 时小酥眉梢一挑,瞪向众人。 “有没有点儿规矩?这么多人一起过来闹洞房?” 第011章 什么滔天宠溺都是鬼扯 不到半天时间,时小酥和白砚池“洞房约架”、“激烈到桌椅门窗全坏甚至受伤流血”的消息就传遍侯府,成为所有仆从津津乐道的话题。 但也仅限于此。 在更多人前来围观之前,唐印先后两次出入,将尸体和血迹处理干净,旁人丝毫没有查觉出异样。 “唐兄说没能抓到逃跑的杀手,外面还有同伙在接应他。” “唯一的活口跑了,什么也没打探到,看来我这伤是白受了。多谢啊!” 房间内,白砚池正给时小酥包扎伤口,许是被她语气刺激到,最后一下系得格外用力。 “嘶——姓白的,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儿?像个怨妇似的。”时小酥看着包扎得整整齐齐的手,颇为感慨,“哪怕你的性格有包扎技术一半好,我都不介意嫁给你,真白瞎你这张脸了。” 白砚池哼了一声:“哪怕祖父对你的性格有个一知半解,也不会逼我娶你,白瞎这么好的孙子了。” 呦,混熟了?居然还敢顶嘴!看来找机会得好好教育下。 “以后我就住这里吗?嗯,这房间还差不多。”时小酥负着手,在古色古香、装潢雅致的屋子里踱步。 之前的房间窗户破损,加之用具不全,白砚池便让她搬到这里来。相比之下,这间屋子采光好又安静,院落还很大,各式用品一应俱全,不能说是满意,根本就是喜出望外。 白砚池不以为意:“日落前下人会再搬一套被褥过来,还有什么需要的,尽量早些告诉我。” “再搬一套被褥?干什么?现在是夏天吧,盖一床被子又不冷。”时小酥茫然。 白砚池盯着她看了半晌,慢条斯理道:“不搬也可以,反正我不介意同床共枕。” “……别告诉我,这是你的房间。” 看到白砚池轻描淡写一点头,时小酥瞬间感觉天崩地裂。倒不是担心二人之间会发生什么,毕竟他们互相看不顺眼;重点是,有白砚池在身边,寻找婚轿等计划就变得寸步难行了。 “你干什么去?”见时小酥闷闷不乐转头望门口走,白砚池一把将她拉住。 时小酥斩钉截铁:“与其跟你住在一起,我宁可回原来房间!” “执意要回去的话,我现在就让人把那间屋子拆了。” 深吸口气,时小酥强忍住暴揍他一顿的冲动:“我说小侯爷,你究竟看上我哪里了?我改还不行吗?” “那就试试改掉你的整个人生吧。” 改个屁!她的人生已经终结了好吗?!不过这些话不可能说给白砚池听,估计她会被当成疯子关进柴房。 见时小酥冷静下来,白砚池悠悠开口:“我暂且相信你失去部分记忆的说法,作为交换,你也要相信我接下来说的话——十娘的身份绝非普通村姑那么简单,你的功夫和医术足以说明。虽然我还没有查清那些杀手的幕后主使,但他们的目的十分明确,就是辅助你潜入侯府。如今确认你无法完成任务,他们便把你当成了叛徒,像刚才那样的暗袭,以后只多不少。我身边只有唐兄一位高手,想要同时保护两个人显然做不到,让你住在这里,就是为了方便连你一起保护。” 白砚池的一番话正符合时小酥的推测,然而现在还不是对他交付完全信任的时候,毕竟他曾动过杀她的念头。 衡量一番后,时小酥决定顺水推舟。 “早这么解释我不就明白了?住在这里我又不吃亏。平时呢,我可以帮忙洗衣做饭打扫卫生,你按时辰付我工钱就行了。” “你现在是侯府少夫人的身份,别一副守财奴的样子。”白砚池揉揉额角,无可奈何道,“想要钱的话,我可以付给你,只要你在其他人面前扮演好少夫人就行。” “一言为定!” 时小酥连忙答应,欣喜不已——委屈些装一段时间小媳妇又不会掉块肉,重要的是,这头肥羊,算是被她套住了! 正当她美滋滋想象头枕金山、怀抱大把银票,差点口水横流时,申姜站在门口轻咳一声:“小侯爷,快酉时了,是不是该让少夫人去给侯爷治病了?” 白砚池看眼窗外天色,瞳孔陡然一紧:“酉时?糟了!” “怎么?小侯爷有事?”申姜吓了一跳。 “申姜,你先带夫人去祖父那边,我要去趟商铺那边。”白砚池一边吩咐,一边急匆匆向外走去,神色凝重异常。 “商铺有什么麻烦吗?”时小酥好奇问道。 “没听说呀,商铺一向是七爷在打理,安定得很。”申姜下意识回答,说了两句才反应过来,又摆出一脸凶巴巴表情,“别乱打听!怎么什么事你都掺和?” “我要不瞎掺和,哪有机会给侯爷治病?再磨蹭天都要黑了,还不快点?” 时小酥伸个懒腰,双手负后大步向前走去。 与前一晚相比,老侯爷的脸上多了几分血色,人也精神许多。简单交谈后,时小酥再次下针,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老侯爷鼾声如雷,又舒舒服服睡了过去。赵氏把时小酥叫到外屋,亲手将一只紫檀盒子交给她。 “这是老七托人送来的银针,说是你用着能更趁手些。你若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只要能治好侯爷的病,你就是侯府的大恩人。” 道谢后,时小酥迫不及待打开盒盖,顿时双眼发光。 盒子里的针可谓十分专业,九种针具一应俱全,想来是哪位大夫使用过的。对她来说,有这么一盒针具在手,就如同上战场的士兵有了武器,倍感心安。 “呦,这么精致的盒子一看就价值不菲,又是从哪里偷来的啊?” 时小酥爱不释手捧着盒子欣赏时,陈氏阴阳怪气的冷嘲从门外传来。 一众仆从看见陈氏连忙低头,个个紧张不已;赵氏也没了笑容,略显拘谨地打了个招呼。时小酥知道陈氏明枪暗箭是冲她来的,依旧不动声色坐在椅中,屁股都不抬一下。 时小酥目中无人的态度果然激怒了敏感的陈氏,她气得脸色铁青,转头对身后的人怒道:“看见没有?这就是你们白家的孙媳妇,连我这个掌管家纪的二婶都不放在眼里!今天你要不讨个说法回来,以后侯府的日子是消停不了了!” 门外的人冷哼一声,上前一步走进屋内,冰冷目光扫向赵氏和时小酥。 赵氏一凛,不由自主压低声音:“二爷……” 第012章 拙劣的栽赃 与白砚池父亲的与世无争不同,老侯爷的次子白芷茼性格强势,虽是二爷身份却总以侯府管事身份自居,甚至刻意打压长房。所幸他担着官府职务,常年在县衙居住,平时很少回侯府,这才算是给赵氏些许自由。 那么,今天他突然回到侯府,难道是为时小酥而来? “府上规矩一向是你执管,谁犯了什么错该怎么罚,你自己看着办,找我做什么主?”白芷茼装模作样呵斥了妻子陈氏一通,不善目光又落在时小酥身上,“我今天回来,是因为府中出了贼人,除了抓贼,其他事我一概不管。” 一听到贼字,时小酥就知道,老套狗血的剧情要上演了。 果不其然,急性子的陈氏不等其他人询问,张嘴开编:“前几日我和阿泱去寺庙上香,一直不在家,回来后便发现我那支纯金的七宝凤钗不见了,于是吩咐春柳仔细找找。这一找可就热闹了,刚才春柳帮忙去收拾破损的客房,竟在那客房的被褥下面意外发现了我的凤钗,大嫂,你说说,这叫什么事?” 说话期间,陈氏一双眼睛频繁瞥向时小酥,就差把“那是她的房间”五个大字刻在眼皮上。 赵氏心知时小酥不太可能做这种事,连忙赔笑道:“中间大概有什么误会。小酥这两天不是忙着给侯爷治病,就是和砚池在一起,再说她也不知道弟妹的闺房在哪里,许是哪个丫鬟下人捡到了凤钗,误以为是小酥的,所以顺手放在了她房间也说不定。” “那样珍贵的凤钗,谁脑子不好会认为是这种乡野村姑的?”陈氏冷笑一声,“人家口口声声说不想当侯府孙媳妇,大嫂又何必处处维护她?家里丢了东西,还要胳膊肘往外拐帮外人说话,大嫂和砚池一样,也被狐骚味儿迷了心窍吗?” “可少夫人的确没去过二夫人房间。”申姜犹豫一下,还是站出来作证。 时小酥翘着二郎腿坐在椅中,见桌上放着一碟南瓜子,索性抓一把咔嚓咔嚓嗑起来,心情愉快地看戏,就好像这破事与她毫无干系一样。 听到不合时宜的嗑瓜子声,申姜回头看去,见时小酥认真地当吃瓜群众,气不打一处来:“你倒是说话啊!哑巴了吗?!” 呸地一声吐掉瓜子壳,时小酥又端起茶杯,慢悠悠啜了一口后,勾唇笑道:“二夫人喜欢演戏,你们只管配合就好,我干嘛要多嘴?” “你的意思是我冤枉你喽?”陈氏自然不感到意外,扭头朝二爷道,“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但你既是县衙的官员,又是家中的主事人,少不得要断个分明。是我误会了无辜之人,你尽管罚,别念及身份;若是抓到了贼人证据,同样也别念什么亲情,免得败了侯府的名声!” 时小酥笑得更灿烂了。 就这尴尬演技,怎么好意思出来丢人现眼的?好好一出心计大戏,硬是被这位二夫人搞成了拙劣的人间喜剧。 二爷一脸公正做派,高声道:“大嫂,你是知道的,我办案一向对事不对人。既然人赃俱获,您看是按府中规矩惩戒,还是我把她带到县衙处置?” 你妹的人赃俱获。 见陈氏急得满头细汗,申姜也紧张得绞紧手指,时小酥只好收了看戏的心思。她丢下手中瓜子,伸个懒腰站起:“二爷且慢。家法也好,律法也罢,要处理罪人之前,是不是得给人一个无罪辩护的机会?” “春柳从你房间里翻出七宝凤钗,当时柯有不少人在场,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先等等。”二爷扬手打断陈氏,又对时小酥道,“无妨,你可以为自己辩解,本官一向公平处事。” 时小酥点点头:“既然东西是春柳发现的,我想当面问她几个问题。” 陈氏朝外一招手,春柳立刻捧着一块绢布走进,绢布上放着一支通体纯金打造的发钗,看样子早就做好准备登场对峙了。 “春柳,这钗你是从哪里翻出来的?”时小酥双臂交抱,在春柳面前踱步。 春柳微微仰头,理直气壮:“就在你房间的床铺上,被褥下。” “具体位置,床头还是床尾?被子还是褥子?” “具体……床、床头!褥子下面!”尽管回答没有之前流利,春柳依旧十分坚定。 时小酥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绕着春柳走了几圈。春柳起初不以为然,渐渐表情里多了几分紧张,待到时小酥突然开口,她明显被吓得抖了一下。 “除了这支钗,你还看见了什么?” 眨了眨眼,春柳的语气有些不太确定:“什、什么也没有……吧?” “想好了再回答!”时小酥陡然提高音量,春柳又是一抖,连带着陈氏等人也被吓了一跳。 众人的反应让时小酥颇为满意,她继续道:“二爷在呢,你最好不要说谎。既然你说这钗是在床头褥子下面发现的,那为什么你没看见,褥子下面还放着白砚池的玉佩?该不会……这钗根本就不是在那里找到的吧?” “玉、玉佩?什么玉佩……”春柳显然慌了神,顿时语无伦次。 陈氏脸色不太好,飞快向春柳使个眼色,呵斥道:“有什么说什么,她又不是老虎,能吃了你不成?” 春柳反应倒也快,一经提醒,连忙补充道:“哦,对对,我想起来了,是有一块玉佩。当时我还想呢,这玉佩怎么看着眼熟,原来是小侯爷的啊!” “那玉佩是什么形状?什么颜色?”时小酥追问不停。 “就是普通的玉色嘛!形状……云纹的,就是老侯爷赏给小侯爷那块,小侯爷天天都戴在身上的。” 话音甫落,春柳猛然闭上嘴,满脸尽是懊悔与慌张。 另一边,时小酥却露出胜利笑容。 不需要时小酥亲自解释,申姜已经明白了一切。她皱眉盯着春柳,语气冷然:“既然知道小侯爷天天都戴在身上,你怎么还会说出这种愚蠢的谎话?刚才小侯爷离开时,玉佩还在他身上挂着,何来你发现金钗时也看见玉佩一说?我看你根本就没有去翻过被褥,这钗,也不是从少夫人房中发现的吧?!竟敢恶意栽赃,真是好大的胆子!” 春柳扑通一声软倒在地,浑身瑟瑟颤抖,求救目光望向陈氏。陈氏根本不敢与春柳目光接触,强装镇定的表情下,是慌乱到不知该看向何处的眼神。 时小酥坐回椅中,端起茶滋溜滋溜啜饮。 真相大白是理所当然,她集结了无数套路的脑子,不是陈氏这种低段位对手可比的。不过她的注意力并不在春柳或者陈氏身上,更让她感兴趣的,是申姜气到发抖的背影。 嘴是毒了些,但申姜的忠诚和耿直实属难得,如果能收为己用的话…… 时小酥暗暗叹口气。 唉,要是穿越成男人该多好,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开后宫了! 第013章 佑我肥羊 与申姜相比,春柳的脑子实在不太够用,被时小酥三言两语套出谎言漏洞,彻彻底底碾压了她的智商。 陈氏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揭穿,正不知所措时,听得二爷一声冷哼:“春柳,你在府上年头不短了,怎么还会做出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做也就做了,居然还嫁祸旁人,我看你在侯府的日子也到头了!” 陈氏马上明白了丈夫的意思,顺着他的话头,脸色陡然一变,指着春柳怒骂:“没出息的东西!一支金钗能值多少钱?你缺钱,跟我说就是了,我还能难为你吗?居然背着我做出这种丢脸的事情!” “二爷,不是我偷的,不是我啊!”春柳明白陈氏这是打算弃卒保车,急忙自证清白,“您不能不管我啊夫人,我可是听您的话……” 啪地一声,陈氏毫不犹豫给了春柳狠狠一耳光,直打得她眼冒金星、头晕眼花,连话也说不出。 “把她给我拖下去,关进柴房,等二爷审问!” 陈氏一挥手,两个仆从冲进来,架起春柳就要抬走。春柳死命挣扎,求生欲让她不顾一切,竟然真的脱身,涕泪交流转扑到时小酥脚下,死死抱住她的脚踝。 “救我!少夫人救救我!我什么都说,我知道的所有秘密……只要你救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春柳尖叫着,仿若疯狂。 申姜凑到时小酥身边,压低声音道:“春柳做的事虽然可恶,却没有害你性命的打算,你就帮帮她吧,无论如何不能让她落到二爷手中,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时小酥没有当圣母的打算,但她心里清楚,春柳不过是狐假虎威的工具人,如果任由她被带走,真正在后面兴风作浪的陈氏无疑逃过一劫,这可不符合她的期望。 “二爷一向明察秋毫秉公执法,这是公认的。所以我想二爷应该清楚,涉及到亲信的案子,原则上理应回避,对吗?” 时小酥的质问正中白芷茼软肋,尽管知道把春柳交给时小酥可能会牵扯出妻子,却也无从反驳。陈氏自是不肯答应,见讲理占不到便宜,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亲自动手去拉扯春柳。 “怎么,二夫人还没吃够苦头?”时小酥不轻不重一拍桌子,长眉微挑,眸色冰冷。 陈氏动作一滞,连忙缩回手,有些犹豫。 白泱泱被时小酥踢出的茶杯砸中,肩上偌大一片青紫淤血犹在眼前,细皮嫩肉注重保养的陈氏可没有勇气去体验女儿遭的罪。 申姜侧耳细听,卧房传来一阵咳声,想来是老侯爷醒了。她马上提高音量,确保一门之隔的卧房内也能听得清:“春柳,有什么话你就在这里说个明白,你究竟为什么要栽赃少夫人?到底有没有人指使你这么做?” “我说!我说!” 侯府大院的水有多深,对主子构成威胁的下人是什么下场,春柳再明白不过。她好不容易抓住时小酥这根救命稻草,再不管与陈氏的主仆关系,一股脑把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金钗是夫人交给我的,陷害少夫人的主意也是夫人出的!她让我借帮忙收拾屋子为名,假装从床下翻出金钗,可是屋子里里外外那么多人,多少双眼睛看着呢,我根本没机会把金钗放进去,只能直接拿出金钗说是从床下翻出来的……少夫人,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这一切都是夫人逼我做的啊!还有往您被褥里藏针的事,也是二夫人和泱小姐让我做的!还有……” “够了!以后你们女人间勾心斗角的破烂事,不要来烦我!”白芷茼脸上挂不住,怒喝一声打断春柳,同时狠狠瞪了陈氏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刚出门,白芷茼便和一个下人撞个满怀。 “急着投胎吗?”白芷茼气急败坏骂道。 下人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嚷嚷:“二爷,不好了!有一伙人闯进店铺打砸,小侯爷跟他们打起来了!” 赵氏听闻,眼前一黑,险些软倒,幸好时小酥眼疾手快将她扶住。赵氏似乎并不知道白砚池会功夫的事,满是冷汗的手掌紧抓时小酥,急得不行:“小酥,快,快带人去帮忙!砚池他哪里会打架?别让他吃了亏!” 听到有人闹事,时小酥第一反应就是怀疑杀手卷土重来,哪还有心思跟陈氏等人浪费时间?安顿好赵氏后,她马上转身出门。 正房里里外外已经没有了白芷茼夫妇身影,倒是申姜红着眼圈匆匆走来。 “我想带几个人过去,可是二爷不让。”申姜声音压得极低,有些沙哑,却还是硬撑着不肯掉眼泪。 “没事,有我在呢。”时小酥心一软,轻轻拍了拍申姜肩膀,安慰道,“你只管处理好这边的事,我保证,你的小侯爷很快就会平安无事回到府上,一根汗毛都不会少。” 时小酥笃定,即便白砚池不是那些杀手的对手,隐藏在暗处的唐印也绝不会让他吃半点苦头。 随着报信的下人匆匆离开侯府,一路加快脚步疾行,只片刻的功夫,时小酥便来到三条街外的白家店铺。 白家除了侯府这处朝廷赏赐的基业外,另有茶行、棋社、酒楼等六处产业,其中当属白芷荇经营的酒楼盈利最为丰富,而出事的地方,正是这里。 远远看见酒楼门前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人,可知里面的动静不小。时小酥左手一推右手一拨,仗着身形瘦削迅速穿过人群,还没站稳脚跟就听破风声袭来,脑袋猛地一歪,敏捷躲过里面飞来的茶壶。 “抱歉,手滑了一下。”白砚池懒洋洋且毫无诚意的道歉从酒楼内传来。 放屁,分明就是故意砸她的! 时小酥翻个白眼,正要抬脚进门,白砚池却先一步走出。 二人打了个照面,时小酥微微一愣,整颗心提到嗓子眼——白砚池牙白色的长衫上满是血迹,新鲜而刺眼。 时小酥捏紧拳头,面无表情往酒楼里走。 “你干什么?”觉察到她气息不对,白砚池伸手将她拦住。 “讨债。”时小酥推开白砚池手臂,头也不回继续向前,只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敢动我肥羊的人,谁也别想站着离开!” 第014章 一山二虎 激烈打斗已经把酒楼内部破坏得不成样子,悬挂的竹帘也七扭八歪垂下,遮住了窗外光线,大堂里暗得阴沉。 时小酥深一脚浅一脚走在狼藉之中,伸手揪起一个躺在地上哀嚎的人:“谁派你来的?” “没人……就是我自己想来……” 嘭。 一拳下去,哀嚎声戛然而止。 时小酥走到角落,再揪起一个捧着骨折手臂哼哼的人:“谁派你来的?” “没、没有啊……” 嘭。 不省人事的又多了一个。 在大堂内转了一圈,时小酥有些失望,十几个人不是已经昏倒就是被她“不小心”打昏过去,没一个能问出话的。才一转身,眼角余光瞥见顶梁柱后藏着一道身影,时小酥眸光一闪,身形疾动,一拳朝那道身影挥去。 “不要激动!是我!”温热掌心挡住时小酥的铁拳,唐印尴尬笑脸出现在她眼前,“误会了,弟妹,是我啊!” 时小酥撇撇嘴,收回拳头。 唐印心有余悸走到白砚池身边,带着几分怨念:“白老弟,你女人有点凶啊!” “唐兄若能少说几句话,没人会把你当哑巴。” 见时小酥还在满地寻找“活口”,白砚池长出口气,走上前扯住她臂弯。 “别打了,打出人命要赔钱的——不用担心我,我没受伤,衣服上都是他们的的血。” 赔钱两个字有效地抑制了时小酥的怒气,她眨了眨眼,转身高举双手,一脸无辜:“跟我没关系,不是我打的,我就是个路人。” “刚才你说的肥羊是什么意思?” “……咦,那不是唐大侠吗?哎呦哎呦,好久不见!” 仿佛没听见白砚池的质问一般,时小酥大步走到唐印面前,就唐印新长出的胡茬大发议论。白砚池无声叹口气,向躲在楼梯上的掌柜使了个眼色,掌柜连忙下楼,将门口围观的百姓驱散,很快又有衙役赶来,将闹事的一干人等全部抬走。 “所以,这些家伙只是单纯来闹事的?”时小酥抱肩倚在门口,说不清是松口气还是失望。 “芷香楼生意红火,有的是眼红记恨的人,寻衅滋事很常见。不过这次他们闹得有些过火了,人多势众还都带着棍棒,着实吓了我一跳。”掌柜感激地又朝白砚池,“多亏小侯爷赶巧过来查账,没等他们动手就先解决了,不然我和白老板少不得要挨顿揍,说不定连命都保不住。” 时小酥看了白砚池一眼,忽然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按掌柜所说,闹事的人到酒楼没多久,白砚池就赶过来化解了危机,而白砚池给掌柜的解释是,一时无聊想过来查账,碰巧遇到的。可她所知,白砚池当时听到接近酉时突然变得焦躁,不顾一切赶来酒楼,就像早已料到这边要出事一样,何来碰巧一说? 难道这些人是白砚池派来的,所以他早就知道? 也不对,芷香楼虽在白芷荇管理之下,却也是侯府的产业,他没必要给自家生意捣乱,再说那些人被带去县衙,必然会遭到刨根问底的审讯,任何主使都难逃法网,白砚池不可能预料不到。 “对了,白芷荇呢?”白砚池突然问道。 掌柜苦笑:“白老板见小侯爷过来,就从后门溜了。哦,对,临走时他还交代,让我把酒楼受损情况拢出账,算到小侯爷头上。” 白砚池什么都没说,又摆出那张恨不得杀叔而后快的臭脸。 “剩下的事县衙自会处理,我们也该回去了。”白砚池推了下还在沉思中的时小酥,“本月城中宵禁,日落后最好不要在外面乱晃。” 时小酥应了一声,暂时把正在思考的事情抛诸脑后——白砚池的家事,只要与她无关的,她不想过多掺和。 回去的路上,时小酥把陈氏夫妇在侯府的闹剧告诉给白砚池,可惜他对此并不感兴趣,只是提醒时小酥尽量少于家里人产生矛盾,否则后果难以想象。至于究竟有什么严重后果,不管时小酥怎么追问,他都不再开口。 “神神叨叨的,我看你很适合去跳大神,也许还能赚笔小钱。” “赚小钱多无趣,要赚就赚大的。” 时小酥对他狂妄口吻嗤之以鼻:“一个被人叫做混世魔王的纨绔子弟,口气还不小,你先自力更生再说。血脉相连的叔侄啊,怎么跟你七叔差那么远?” 白砚池停下脚步,盯着她:“差的远?申姜没跟你说过,芷香楼的产业,有一半属于我?” “咳……” 时小酥差点被自己口水呛死。 她有些后悔小瞧白砚池了,早知道他抛去小侯爷身份仍然身价不菲,应该多套套近乎才对,且不说以后离婚时分手费是多是少,单纯把他当个人傻钱多的大肥羊,有生意拉着他投资,难道不香吗? 仿佛从时小酥脸上看到贪财二字,白砚池低头在钱袋里翻了翻,一只拳头递到她面前:“这钱给你。本来你可以趁机离开,但是你没那么做,值得奖赏。” “多谢小侯爷!”念着此世间第一笔收入,时小酥顿时乐开了花,美滋滋伸出手。 然而一枚孤零零的铜板掉进她掌心时,这种欢喜立刻变成了想捅白砚池一万刀的冲动。 “白砚池!你大爷的,你的人格就值一铜板吗?” “我自是无价,是你只值这么多罢了。” “我谢谢你哦!你个高高在上的小侯爷,天天追着只值一铜板的妙龄少女求成亲求洞房,你大概连铜板的一个碴都不值。” “妙龄少女这四个字,除了女字你勉强贴边,另外三个字是抢来的么?” 重又恢复热闹的街市上,斗嘴的少年少女穿梭于人群中,看上去并不特殊,却有一双眼始终凝视着他们的背影,目中别无他物。 “我总觉得,好大侄一身恋爱的酸臭味儿呢。”白芷荇眸子里闪耀着光芒。 唐印哑然苦笑:“我也是这么说的,然后被你那个古怪的好大侄好一顿冷嘲热讽。他非说那女人是个祸害,只要有她在,白家就永无宁日。奇怪的是,他又不肯把这女人弄走……我算是彻底搞不懂他了。” “他做事一向有他的道理,看着就好。” 人群中再寻不到那两道身影,白芷荇终于收回目光,望向酒店门口收拾烂摊子的掌柜打了个哈欠,笑容却格外开心。 “你应该关心一下那些坏人们。他们大概还不知道,这么一砸,算是把病猫给惹毛了。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我们就好好看戏吧,看看老虎发威,究竟有多少人要遭殃呢?” 第015章 最初的信任 时小酥和白砚池回到侯府时,天色已经见黑。赵氏在丫鬟的搀扶下一直焦急地等在门口,直至看到二人平安无事归来才放下心。 “侯爷醒来之后一直没有再咳,刚才用过晚饭又睡下了,你们明天再去请安吧。砚池,我吩咐厨房给你们留了饭菜,快带小酥吃饭去,别把她饿坏了。晚上好好照顾她,你这架打的,让大家多担心。” 赵氏唠唠叨叨一堆,白砚池乖顺地听着,没有半点不耐烦。 “这孩子,以前我一说话就嫌烦,自打前晚成了亲,突然就变得懂事了。”赵氏颇为感慨,把这份功劳归到了时小酥身上,“小酥,以后你多管着他,有你在他身边,我放心。” “没问题,交给我,我会好好管教他的。”时小酥拍胸脯保证。 有婆婆当靠山,收拾白砚池这个临时相公岂不易如反掌? 时小酥正偷着乐,冷不防又被白砚池占了便宜,整个人被他揽在臂弯下。 “娘亲放心,有这么好的妻子,以后我不会再出去胡混了。以后娘亲只管享福,天塌了,有我顶着,绝不让任何人伤害到您。”白砚池声音轻柔,与面对时小酥时的毒舌高冷截然不同。 她听得出,前半句他在胡扯,后半句却是真心话。 一个可以面不改色与杀手过招的男人,却有着如此温存的一面,他到底经历过什么?从任性跋扈的富家子,到深谋远虑的小侯爷,真的如赵氏所说,他的成长是在短短两三天内完成的吗? “别发呆了,不饿吗?” 回过神时,赵氏已经不在身边,白砚池在前面数步远,正侧身微微回头,平静地看着她。 时小酥深吸口气,跟上他的步伐。 孽畜,长这么漂亮干什么?要不是她抵抗力强劲,这个侧颜杀会让人瞬间沦陷啊!如果他没那么多秘密,没那么多复杂心思,也许…… 也许什么,时小酥说不上来,就是感觉有些可惜,也不知道她的这头肥羊,以后会便宜了哪家姑娘。 晚饭简单却很精致,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时小酥大快朵颐风卷残云,看得白砚池连连叹息:“也只有在吃饭时我才相信,你真的是村姑。” “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时小酥头也不抬,“去,给我倒杯水,噎到了!” 话刚说完,一杯热茶就被塞到她手中。 “苍术厚朴茶,养胃的。你不是胃不舒服么?”申姜垂着眉眼,声音不大。 时小酥笑了笑,接过茶喝了几口才道:“还放了陈皮、甘草和生姜大枣吧?这茶的确是复健脾胃的,但针对的是湿滞脾胃,并不适合我的情况,苍术改成藿香和制半夏会更好些。晚些我给你写个方子,你好好琢磨琢磨这两副药茶的区别。” 申姜动了动嘴唇,过了半晌才试探问道:“你愿意教我医术?” “算不上教,就当是交流经验好了。”时小酥托腮,笑吟吟看着申姜,“作为交换,以后能不能对我坦诚一点?被子里藏针的事你明知是春柳做的,却隐瞒不说还自己担下罪名,严重影响了我对形势的判断。” 申姜低下头,没了平日里的气性,看上去有些失落:“春柳没你想的那么坏,当初我们俩为了给侯爷治病,一起自学的针灸术,她真的很善良。可惜她跟的人不合适,一直给她灌输不好的想法,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有春柳在,反而更衬托出你的难能可贵了。”时小酥瞥了一眼悠闲品茶的白砚池,“跟着小侯爷混还能保持善意,真难为你。” 白砚池眉梢一抬:“含沙射影的人没资格讨论善良与否。” “所以呢?你不接受我对申姜的评价?” “那倒不至于。府上所有丫鬟里,最得我信任的就是申姜,否则我也不会让她去伺候娘亲。” 白砚池的评价让申姜喜出望外,眼眶里竟有了几分湿润,声音带着哽咽:“当年若不是夫人和小侯爷把我买回府,说不定我已经饿死在那场饥荒中了。这条命是夫人和小侯爷给的,我这辈子,也只为夫人和小侯爷而活。” “申姜。”白砚池低低叫了一声,表情忽地多了些许郑重,“你有自己的生活,不需要为任何人活着。记住,永远不要为了我放弃生命,那是对我最大的伤害。” 白砚池的话有些莫名其妙,仿佛意有所指。申姜和时小酥不解其意,对视一眼,更加困惑。 为什么,他总像经历过许多生离死别,又总像是对未来了若指掌? 茶余饭后,白砚池总算想起时小酥跟她说的事:“对了,春柳现在什么情况?” “人倒没什么事,不过侯府肯定是待不下去了。”申姜叹口气,“小侯爷和少夫人没有意见的话,我想替春柳求个情,别再把她卖到别家去。老侯爷那边有位护院,他儿子与春柳互有好感多年,天黑前我去问过,那小伙子说不介意春柳丢了侯府的差事,想直接把春柳娶回家。” 时小酥吞下最后一口米饭,点点头:“那就让她嫁了吧,这不是挺好吗?明天你给春柳送些钱物过去,毕竟在侯府伺候这么多年,真让她寒酸出嫁,侯府也脸面无光。” 白砚池嗤了一声:“假大方。你哪来的钱给春柳?” “姓白的,你喝粥喝醉了吧?我可是你夫人,你的钱不就约等于我的钱吗?”时小酥理直气壮一拍桌子,“听我的,申姜,多那些钱,都记他账上!” 大概是懒得和她计较,又或者根本不在乎这点钱,白砚池并没有继续争论,而是将那串时小酥觊觎已久的钥匙掏出,推到她面前:“虽然不知道你在找什么,但为了这串钥匙不惜答应洞房,我想那东西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 原来他早就发现了。 时小酥深吸口气,干脆直接提问:“尽管放心,我不是来偷盗宝贝的。成亲那天我丢了一只很喜欢的耳环,所以想回婚轿里面找一找,不如你直接告诉我婚轿放在哪间仓库好了。” “婚轿?那你还是放弃吧。”白砚池略感意外,而后摇摇头,“成亲次日,林府的人就过来把婚轿借走了,以两家世交关系来看,还回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时小酥哀嚎一声,顿感心累。 指着在侯府范围内解决问题是没戏了,看来她得想办法混进林府才行。 第016章 同床共枕 一天之内发生的事情跌宕起伏,着实让时小酥疲惫不已,吃过晚饭回到房间,却还要面对一个重要问题。 一张床,怎么睡。 “我是一家之主。”白砚池理由充分。 “女士优先!”时小酥毫不退缩。 “没听说过。”一击驳回,白砚池毫不客气直接倒在床上,抬手遥指外屋,“瞪我干什么?看我不爽的话可以去外面睡,眼不见心不烦。” 当兵的人谁没经历过以天为被地为庐?草地泥坑什么时候耽误过睡觉?不过能不能睡是一回事,肯不肯睡,那是又一回事了。 时小酥干干脆脆一屁股坐在床上,双脚一收,枕着手腕也跟着躺下,还用力挤了挤白砚池,为自己争得半席之地。 白砚池欲言又止,过了好半天才叹口气:“你就不能有点女人的样子?” “你帮我找婆家啊?多管闲事。”背对他侧身一拱,时小酥闭上灌铅似的眼皮,不过片刻就沉沉睡去。 不管是身体还是脑子都太过疲乏,能好好睡上一觉,简直是上天的恩赐。可不知为什么,如此珍贵的睡眠,却被一段段破碎梦境侵占。 梦境中,她并不是她,而是以某个人的视角看着她的原主,十娘。 “你要杀我?”有时,十娘满眼惊诧与悲痛,腹部一片血色。 “我不会放过你的!你们所有人,都要死!”有时,十娘面目狰狞,满眼仇恨,仍是满身血污。 “我相信你,所以,也求你相信我,好吗?”有时,她又流着泪,格外认真。 这是谁的视角?与十娘又有着怎样的关系?是梦境,还是想象? 在一条似乎望不到边际的河边,十娘又一次浑身浴血,直挺挺倒入河中。那把刺伤她的剑被丢进河里,待河面恢复平静后,河面倒映终于揭秘了视角的主人,亦是不断伤害十娘的人真正面目。 他的容貌如此熟悉,此刻应该就躺在她的身旁。可他的表情却是那样陌生,冰冷,麻木,没有半点怜惜。 “白砚池……” 时小酥被自己的呢喃声惊醒,猛地睁开眼。 窗外,天色蒙蒙亮。冷汗已经湿透了她的衣衫,而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翻过身,此时此刻正与白砚池面面相对,相距不过咫尺。 白砚池还在熟睡之中,平静睡颜让时小酥忍不住想起,梦境里,河水中,倒映出的冷漠表情。 她的睡眠一向很好,怎么会做这么古怪的梦? 时小酥下意识想要抹去汗珠,这才发现,她的掌心与白砚池的掌心相对交叠,他的体温竟成了她唯一热量来源。 她赶紧缩回手。 幸好没有被他看到,不然又要被嘲讽——等等,似乎上一次听到他的心声,也是二人手掌碰触的瞬间,难道那些梦境,是白砚池的心声?! 深吸口气,时小酥仿佛抓到了读心术出发的蛛丝马迹。她试探着再次把手轻轻放进他掌心,但是并没有任何情况发生,脑海里也没听见任何声音。 她越发摸不着头脑了。 这该死的读心术技能,究竟要怎样才能触发?梦里的场景,到底是不是来自于白砚池的梦?结合白砚池对十娘莫名其妙的“了解”,时小酥甚至有些怀疑,那些梦境会不会是他的回忆。 如果真是回忆的话,那么,她身上应该有十娘受伤留下的伤疤吧?思及至此,时小酥连忙解开衣襟,在肚子上一阵仔细摸索,然而她没有任何收获,腹部每一寸皮肤都完好如初。 偏在这时,白砚池醒来。 “天还没大亮,你折腾什么?” 话音未落,白砚池愣住,时小酥也愣住,两个人面面相觑——他醒的突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把衣衫系好。 嘭。 咚。 申姜起了个大早煮粥烹茶,端着托盘满心期待来到二人房门前,还没等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激烈打斗的声音。急急忙忙推开门,屋子里面的场面再一次刷新了申姜的认知。 本该安安静静放在床上的被褥枕头全部凌乱散落在地,时小酥和白砚池都是衣服衣衫不整、鬓发纷飞的狼狈模样,特别是白砚池,脸上被抓出长长一道红印不说,还被时小酥摁倒在床上,眼看一记老拳就要飞到面前。 申姜手一抖,发出一声愤怒嘶吼。 “别打脸!” 时小酥和白砚池的相处模式,再一次成为侯府上下热烈讨论的话题,尤其是他们一起出现在老侯爷面前,脸上都带着伤痕时。 “年轻人有活力是好事,但也要悠着点,伤了脸面要让人笑话的。”赵氏看着欢喜冤家似的二人,满眼都是慈祥。 “敢笑话他们的人,怕是活不过第二个时辰吧?”前一天落跑的白芷荇竟也在老侯爷屋内,手中把玩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白玉樽,目光轻飘飘打量二人脸上的伤痕,“芷香楼那边我存了一瓶北疆来的药膏,好用得很。好大侄,等下是你跟我一起去取,还是派你的小媳妇跟我去呢?” 对白砚池来说,与白芷荇同处一室似乎都是煎熬。他皱了下眉,丝毫不领情:“用不着,我怕有毒。有这份心意,倒不如下次遇到麻烦时别当逃兵,自己惹的祸自己收拾。” “咦,你怎么知道是我惹的麻烦?县衙那边审问的结果,你已经知道了?”白芷荇望向白砚池。 白砚池的脸上,一丝不自然转瞬即逝,马上又恢复如常:“谁告诉我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钱家黑白两道通吃,他们想收购芷香楼转为自家买卖,肯定还会再使绊子。” “让我放弃芷香楼绝不可能,况且以钱二的经营能力,就算接手芷香楼也是赔个底掉。眼下要么砸钱找人硬抗,要么我去和钱二彻谈一场,让他打消收购芷香楼的念头。” “找钱二就算了,那种亡命徒出身的无赖根本听不进去道理,不会放你回来的。”白砚池态度十分笃定。 “既然好大侄有想法,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处理好了,毕竟芷香楼的生意也有你一半。”白芷荇拄着脸颊,故作叹息,“至于可怜的我……唉,过几天林府要办喜事,酒水饭菜都是在芷香楼订的,结果酒坛昨天被你们砸了个精光。我得抓紧时间重新置备,到时亲自送过去才行。” 林府?婚轿就是被林府借去的吧? 时小酥耳朵顿时竖起,强压激动心情一个箭步冲上前,双手紧紧握住白芷荇的手,重重晃了晃。 “叔,带上我!” 第017章 通往林府的门票 握手这种礼节,对耳濡目染“男女授受不亲”观念的众人而言无疑是前所未见的,赵氏和申姜看得瞠目结舌;白砚池差不多已经习惯了时小酥的不循套路,倒没怎么惊讶,只是不太满意地故意咳了一声。 白芷荇对时小酥的古怪举动颇感兴趣,左看看右看看,被白砚池低声敦促后才恋恋不舍放开手:“你想去林府?为什么?” 时小酥还想以找耳环为借口回答,却被白砚池暗中捅了后腰眼。他抢先一步回道:“侯府还是林府都无所谓,她真正目的是想跟你学做生意,趁这机会见见世面。” “怎么,懂医术会打架还不够,现在又对做买卖感兴趣了?”白芷荇轻笑一声,“我说好大侄啊,你这是捡到宝了呢!这么可爱的夫人,我也好想要一个。” “……走了,再待下去会被传染成蠢货。”白砚池拉起时小酥,转身就要离开。 “就这么离开的话,可就没有机会和我一起去林府了哦!”端起茶杯,白芷荇不徐不缓丢出一句话。 时小酥立刻站定脚步,毅然决然回身:“七叔尽管骂他,狠狠骂!只要你肯带我去林府,我可以帮你一起骂!” “做生意这种事,说难不难,说简单,却又没那么简单,最起码要有天赋和脑子。”白芷荇慢条斯理道,“为了判断你是否适合做生意,与钱二交涉这件事就交给你好了,如果你能顺利解决,我就带你去林府赴宴。” “我不同意。钱二手段卑鄙远超传闻,你是想她去送死?”还不等时小酥答应,白砚池沉下脸驳回。 “我只是提出条件而已,接不接受,你们自己决定。” 那封藏在婚轿内的书信,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人发现拿走,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时小酥必须尽快争取到进入林府的机会,哪怕她心里明白,白砚池的阻拦极大可能是出于对她的保护。 “没问题,就这么说定了。” 时小酥当然看到了白砚池难看脸色,她飞快应允白芷荇提出的条件,转头强行把白砚池拖出房间。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根本就不了解钱二,也不知道去见他有多危险!”理所当然地,他又是一顿斥责。 时小酥亦不示弱:“我倒是想听你讲讲,你对钱二怎么那么多了解?白砚池,你究竟有多少秘密,连你的家人都不知道?” 白砚池语塞,无言以对。 他的反应更加确定了时小酥的推测,白家人对白砚池的了解或许还不如她多,这位在外面声名狼藉的小侯爷,有着不为人知的强悍一面。 “行了,吵架又不赚钱。”时小酥开口打破僵局,“我们也做个约定如何?你把所知有关钱二的信息都告诉我,我来想办法规避风险、解决问题。作为交换,我保证不惹麻烦,不趁机逃走,并且尽可能接受你的建议——当然,你也可以不同意,不过我这人脾气犟,逼急了说不定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 在讨价还价这件事上,时小酥从没输过。 果然,衡量利弊后,白砚池无可奈何接受了约定,但他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时小酥去找钱二沟通时,必须有他陪同。 事不宜迟,给老侯爷行完针后,时小酥便催着白砚池带她去往钱家。路上,关于白家和钱家纠纷的来龙去脉,白砚池给她做了十分详细的说明。 与白家三代为将不同,钱家从没出过什么高官,却从前朝开始就文人辈出,在本县乃至整个辽郡都声名煊赫,渐渐成为郡内排名前三的门阀世家,不仅旁支满地,门生也遍布各处,名气地位上犹比白家高出一头。 老侯爷那一代,两家关系尚且交好;到了白砚池父亲这一代便有些生疏;及至白砚池这辈人成长起来,侯府无名将,钱家无雅士,更是没了往来。然而相比之下,钱家的悲哀更上一层,长孙多年考取功名无果,绝望之下自缢而死;仅剩的独苗钱二,不崇文尚武也不务正业,仗着家中宠溺袒护,整日带着一群游手好闲的地痞流氓强取豪夺,为害一方。 去年,白砚池和白芷荇出钱办起芷香楼,由于白芷荇经营得好,芷香楼宾客络绎不绝,一家收入足抵县内其他酒楼总和。不想干活又想赚钱的钱二很快打起了芷香楼的主意,几次提出要入伙都被白家叔侄拒绝,之后便五次三番搞小动作,时不时派人上门捣乱。 这一次打砸芷香楼,颇有要闹出人命的架势。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再不解决问题,恐怕早晚酿成祸患。 “他想入伙就让他入啊,多一分本钱不好吗?”时小酥不解。 “钱家虽是门阀,却没有太多钱财积累,钱二所谓的入伙实际上是空手套白狼,唯一肯拿出的东西是他们家老宅。再怎么说过去也算有些交情,难道要我登门去收了人家的宅院?” “哦。”时小酥闷闷应了一声,不是很赞同,“合着人家可以不顾交情跑你家店铺又打又砸的,你就不能狠下心收了他家?这辈子我居然能见到活着的圣母,真不容易。” 白砚池不以为然:“你以为钱家就只是钱家?辽郡这些门阀贵族多年姻亲往来,各种势力早已盘根错节,说牵一发而动全身毫不夸张。今天你敢跟钱家硬碰硬,明天侯府就可能被排挤孤立。” “所以,光明正大对抗不可以,背地里使坏就没问题?好,那我心里有数了。” 白砚池总觉得这句“心里有数”带着几分危险味道,忽然有些后悔带她过来。然而想要折返为时已晚,二人刚进入钱二的势力范围,后面已经有十几个人不远不近尾随。 “如果他们先动手,那就不能怪我了。”时小酥轻描淡写提醒。 白砚池有意劝说,转念却又放弃——对方显然没有先礼后兵的习惯,突然加速的杂乱脚步声,以及棍棒快速挥动的破风之声,无不说明他们已然动手。 时小酥唇角勾起一抹奇妙弧度。 “小侯爷,麻烦让一让,别碍着我拿去林府的门票。” 第018章 天降一群干儿子 钱二不像其他门阀权贵子弟那样有钱,买不起别院自己住,钱家又不肯让一群地痞流氓频繁进入,于是几年前便霸占了一家酒坊,整日带着一群“兄弟”在此占山为王。 靠强取豪夺生存的这群地痞,都是些好狠斗勇之辈,加上打起架来没什么原则,哪怕偷袭也不觉得害臊,一直没人愿意招惹,也因此成了钱二的招牌。昨天派大闹芷香楼,他料到侯府必定会派人来交涉,所以一早就下令让手下侯在巷口,不管白家是谁来的,先揍一顿给个下马威再说。 等的有些不耐烦时,酒坊门外终于穿急促脚步声,还有痛苦低吟声,估计对方被揍得不轻。钱二心中一喜,连忙挺直腰背抱肩站立,装出一脸凶恶表情。 “你就是钱二?” 一声轻蔑质问后,先是两个鼻青脸肿的手下被丢进院中,紧接着一男一女走进,衣衫光鲜,毫发无损。 看着二人身后十来个遍体鳞伤、互相搀扶的手下面露惧色,钱二有些懵。 “白、白砚池,你带了多少人?有话好说,怎么来了就打人?” “收拾你们这群小虾米,还需要带人?”时小酥环视一周,唇角微扬,“我们小侯爷说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往死里打。今儿我就是来贯彻小侯爷原则的。” 白砚池瞥了她一眼,有些哀怨。 这些话当然不是他交代的,这群人也确实不是他打的——或者该说,根本轮不到他出手,时小酥差不多一拳一个,转眼间就摆平了来送“下马威”的地痞们,用的招式虽然古怪却格外有效率。 钱二喉咙咕噜一声,脸色有些不自然,却还是硬撑脸面:“钱家和白家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你跑到我的地盘来,还要怪我的人先动手吗?仗着家中有人入朝为官就如此目中无人,不愧是侯府做派!” “这帽子扣得真响亮,看来钱二爷是老行家了。”时小酥才不管白砚池脸色有多难看,她径直走到钱二身后,一屁股坐在藤椅上,舒舒服服翘起二郎腿,“一寸光阴一寸金,浪费时间就是谋财害命。钱二爷,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芷香楼的事情,你打算怎么解决?” 钱二认识白砚池,却从没见过时小酥。之前从手下口中听说,昨天有个女人把弟兄们爆揍了一顿,再看她刚才气势,不由怀疑她是不是混迹江湖的狠人,心生几分忌惮,语气也多了三分忍让:“敢问 这位姑娘尊姓大名?哪条道上混的?” “免贵姓时,单名一个娘字,平时道上兄弟们都客气叫一声‘阿娘’。好汉不提当年勇,以前在哪里混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给小侯爷收钱办事。” 听着时小酥面不改色编瞎话,白砚池啼笑皆非,他并不认为钱二等人蠢到如此地步,会相信她满口胡话。 可现实狠狠打了他的脸。 钱二一个眼色使过去,院中十几位手下齐齐抱拳,异口同声:“阿娘!” “免礼免礼,一家人,甭客气。”时小酥笑逐颜开,“一家人”三个字说得格外响亮。 三言两语就捡了一群干儿子?白砚池忽然不太想掺和这件事了。 感觉自己掉进了蠢货堆里。 “我说,二子啊。”见钱二等人对自己颇为忌惮,时小酥索性放开了演,连称呼都从钱二爷变成了二子。她满脸严肃,语重心长:“我听说你想接手芷香楼的生意?我跟你讲,做生意水太深,你把握不住,何必非要去撞这个南墙?” 钱二看了一眼院中格格不入的白砚池,稍作犹豫,小声道:“时姑娘是道上的人,应该明白养兄弟不容易,我要是不想办法赚钱,难道让这一群兄弟跟我喝西北风?再说了,经营酒楼能难到哪里去?不就是做菜做饭上酒,客来欢迎,客走结账吗?” “听你这么说,是铁了心非要拿下芷香楼不可,其他酒楼不行?” “您去街上打听打听,芷香楼开业后,还有哪家酒楼能赚到钱?我拿下芷香楼也算是为老板们除害,钱这东西,总得大家一起赚才香不是?” 钱二满口歪理,偏偏一副替天行道的表情,看样子想说服他放弃芷香楼不太可能。时小酥抬头看向白砚池,不料白砚池一扭头避开视线。 大爷的,还真打算当甩手掌柜,都让她来处理? 时小酥翻个大白眼,脑筋一转,朝钱二勾勾手指。 钱二凑上前附耳靠近,时小酥轻声道:“真逼着白家把芷香楼交出来,两家能不结怨吗?你会背地里使绊子,人家就不会?到最后谁也捞不到好。依我看,不如你们两家各退一步,他们能保住芷香楼,你也可以经营芷香楼,岂不两全其美?” 钱二越听越糊涂:“时姑娘,我怎么没明白你的意思?芷香楼是他们的,又不许我入伙,那我怎么经营?” “你要是信得着我,就按照我说的办,我可以居中调解。”时小酥神神秘秘一眨眼,伸出手在钱二眼前一晃,三只手指尖轻搓,“比起以后赚的大钱,托人办事这点小花销,应该不介意吧?” “可是……时姑娘,咱们毕竟第一次见,我也不了解您跟侯府关系远近……”一提到钱,钱二面露难色。 时小酥嗤笑:“你觉得,为什么这趟是我跟小侯爷一起来的?小侯爷的人格,还不够替我打包票的?” 一瞬间,钱二眼中流露出“不能”二字。 “这样好了,我可以先替你办事,办成了你自然舍得花这份钱。”考虑到白砚池在外名声不比她好,时小酥只得退步,又勾了勾手指,在钱二耳畔低语一阵。 见钱二犹疑表情很快变为欣喜,白砚池知道,不管时小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药算是见效了。 “都搞定了,咱们走吧。”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时小酥拍拍手起身,招呼白砚池离开。钱二等人一改嚣张气焰,满脸堆笑一直把二人送到巷口,犹如贵客。 “你到底跟钱二说了什么?”回程路上,白砚池实在忍不住心中好奇。 时小酥东走走,西逛逛,在街市两旁摊位上挑挑选选,回答有些漫不经心:“对付钱二这种臭流氓,来硬的肯定没用,不如好好安抚。既然你七叔不肯让出芷香楼,那就只能另想办法满足钱二的赚钱美梦,所以我答应他,让他能够挂着芷香楼的名字,在邻县开一家分号。” “分号?”白砚池倒吸口气,头痛更甚,“你敢擅自答应让钱二那种人挂着芷香楼名号开分店,这不是砸招牌吗?信不信白芷荇把你生吞活剥了?” “不会的,你七叔比你脑子好。” 时小酥从摊位上拿起一个狐狸面具套在脸上,微微眯起的眼眸盯着白砚池。 “我保证,不出一个月,钱二会主动把芷香楼分号拱手送还。” 第019章 青梅没有竹马 侯府虽大,消息扩散却从没有耽搁过。时小酥和白砚池回来后不久,与白芷荇赌约的来龙去脉就传进了陈氏耳朵里。 “老七一向重视芷香楼的名誉,不可能接受这种约定吧?那钱二是出了名的混球,让他打着芷香楼旗号胡作为非,这不是戳老七的痛处吗?” 陈氏坐在床榻边,满脸困惑之色。床榻上,白泱泱有气无力靠枕半卧,丫鬟给她擦拭肩头淤青时,她脑海里总会浮现出时小酥那张全然不把她放在眼中的脸。 白泱泱烦躁地推开丫鬟:“哪里戳痛了?痛了的话,七叔会同意她这么胡闹?我看那时小酥就是个狐狸精,先迷住了白砚池,紧接着又蛊惑了祖父和七叔,所以才这么猖狂!” 白芷荇听过时小酥的处理方法后,非但没有恼火,反而声称充满期待,这让侯府上下很是不解。然而他平日里行事风格就特立独行,旁人理解不了实属正常,自然也没人会去刨根问底。不过这样一来,原本等着看好戏的陈氏母女就大失所望了。 母女二人叹气发呆时,一旁负责擦药的丫鬟轻声开口:“青梅斗胆插句嘴,夫人和小姐这是因少夫人而恼火么?其实大可不必。” “你懂什么?多嘴多舌!”陈氏一声怒斥。 “娘,你听她把话说完。”白泱泱不满嘟囔,随后看向青梅,“你说说,为什么没必要?你有什么法子能赶她走吗?” 青梅莞尔一笑:“何须我们去赶?我听说,少夫人与七爷之所以有这个约定,目的是为了跟随七爷去林府做生意。林府可以算是夫人的娘家,小姐又与媛韵郡主交好,少夫人去林府,那不是羊入虎口、自讨苦吃么?” 陈氏和白泱泱对视一眼,眸子里亮了起来。 她时小酥仗着老侯爷青睐、白砚池喜欢,所以才能在侯府横行无阻,可是到了林府,她算个屁? “青梅是吗?我以前好像没怎么见过你,新来的?”白泱泱仔细询问,仍有些不放心。 青梅垂着头,十分恭顺:“回小姐,我来府上有段日子了,之前一直在别院负责浆洗衣裳。春柳走后,管家说这边缺人,青梅听闻夫人和小姐待下人极好,便大着胆子毛遂自荐过来了。” “原来如此。”白泱泱放下心,想了想,从头上拔下一支银簪递给青梅,“这簪子就当是见面礼吧,我喜欢聪明人。你不用天天在屋里伺候,没事多去其他院子走动,特别是新成婚那对儿人,有什么动静,多关注点。” 青梅会意,浅笑道谢:“青梅明白,夫人小姐尽管放心。那……青梅初来乍到的,这就去拜会下申姜姐姐。” 目送青梅离开房间,白泱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娘,看到没有?连老天爷都瞧那贱人不爽,上赶着给我们送帮手。” “应该说老天爷还是向着媛韵的,知道只有媛韵才配得上侯府少夫人的身份。”陈氏眉开眼笑,“等老头子一死,少夫人就变成了侯夫人。赵氏懦弱,白砚池又无能,媛韵早晚成为侯府主事,到时候谁还敢瞧不起咱们二房,瞧不起咱们娘俩?一想到这,我这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陈氏母女的笑声传出房间,一字不差落在青梅耳中。青梅年轻娇嫩的脸上,一抹与年龄不符的冷笑飞逝而过,转眼又对路过的管家笑面相迎。 “管家,这是刚刚二夫人和泱小姐赏的发簪银锭,您拿着。还有,您可千万别忘了我说的事。” 管家笑容满面,大大方方将东西收下:“这么懂事的姑娘,各房抢还来不及呢,没必要怕人知道你是新来的,那些年头长久的丫鬟也未必赶得上你这般聪明伶俐。” “我这不是怕其他丫鬟乱嚼舌根嘛,您多辛苦,帮我遮掩着就行了。” 对管家而言,一个新来的丫鬟为了早些熬出头,花钱托他在主子们面前撒个谎说是老手,这种事没什么不可理喻的,自然也不会特地去向谁汇报。 要想了解信息,必须主动出击才行。 对时小酥来说,这却是一贯准则。 “也就是说,你和林府的媛韵郡主确实是青梅竹马?”卧房内,时小酥仰躺在床上,一根黄瓜啃得咯嘣咯嘣脆响。 “两家交好,又有姻亲关系,小时候一起玩比较多而已。至于婚事等等,都是外面乱传的。”白砚池头也不抬,握着锤子叮叮当当一阵敲打。 “那你喜不喜欢那位郡主?” 白砚池停下手里动作,长叹口气:“你能不能问些有用的东西?” “你的阿泱妹妹为了那位郡主,恨不得一眼珠子把我瞪死,我多问两句都不行?”时小酥一抬手,黄瓜屁股咚地砸在白砚池背上。她抹了抹嘴,翻身坐起:“等这些破事都解决了,我跟你也能光明正大和离后,你会娶媛韵郡主吗?” 白砚池抛起锤子又接住,吓得时小酥赶忙抓过被子遮挡——她以为白砚池终于失去耐性,打算一锤子锤爆她的狗头呢。 然而,白砚池又低头叮叮当当锤起木头。 “从前的我或许有和媛韵成亲的可能,但现在……”沉默少顷,他一声自嘲苦笑,“拜你所赐,我现在对女人只有抵触。” “那你娘呢?” 时小酥脱口而出,马上又觉得自己这问题该遭雷劈。 从白砚池看赵氏的柔和眼神就知道,他是那种会用生命去保护母亲的孝子,拿赵氏来开玩笑显然不太合适。 白砚池忽地没了声音,似乎真的在生气。过了片刻,他站起身丢下锤子,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语气平淡:“好了。今晚你就睡在这上。” “……就这?” 看着地上不过膝盖高,由竹板临时拼凑而成的窄床,时小酥哭笑不得。 真是个小肚鸡肠又别扭的男人。 “彻底清除那些杀手隐患之前,也只能这样先将就着。”白砚池搬来一床被褥铺在竹床上,波澜不惊的目光看向时小酥,“这几天我没什么事,基本上都会在家,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陪你。” “放屁,你能有这么好心?不就是方便监视我吗?” “既然明白,那就老老实实呆着。” 白砚池摆明了想让时小酥当个会针灸能治病的人形沙包,但这种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一举一动都在人眼皮子底下的生活,绝不是曾经忙于治病救人、训练锻炼的时小酥能够接受的。 比起挨饿受冻,憋在屋子里什么都不能做消磨时光,这才是最大折磨。 怎么才能在白砚池的限制下,最大程度获取更多信息呢?时小酥坐在又矮又窄的竹板床上闭目思索,白砚池就在一旁专心致志看书。 忽然,时小酥直愣愣做起,盯着白砚池,满眼亮晶晶光泽。 “小侯爷,我们来做些男人和女人能一起干的事吧!” 第020章 小侯爷的前女友 白家作为武将世家,府上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兵器,以及练武的地方。 不过白砚池这一代无人入朝为官,他也没正式继承爵位,加上父辈里唯一当了武官的父亲常年不在家中,曾经代表着荣耀的武园早已荒废,陈列着历代先人所用兵器的武库,也已经落满灰尘、蛛网丛生。 正因如此,当打扫院子的下人听到武园里传来声响时,第一反应不是有人练武,而是园子里闹了鬼,吓得连滚带爬去求救。 “怎么可能有鬼呢?该不会是老鼠吧?” “要我说他就是胆子小,自己吓自己!” 五六个被叫来的下人互相安慰壮胆,战战兢兢来到武园门前,推开木门时,年久失修的吱嘎声响听得众人毛骨悚然。 偌大的武园早被野草湮没,几棵疯长的槐树华盖如伞,背靠夕阳迎风一动,还真有几分鬼魅之象。 就在这一片荒凉死寂中,忽地传来破风啸响,一枚白羽箭紧贴下人头顶飞掠而过,笃地一声深深没入木门中。 “啊——” 下人的惨叫声响彻侯府。 时小酥听见惨叫声才知道外面有人,赶忙从武库里跑出来查看,见没有人受伤才松口气。白砚池紧随而来,拔下门板上的箭,略显不开心:“你力气怎么这么大?” “我以前拉的弓比这还重,照样拉满。”时小酥不无得意。 几个下人看着交谈自如的二人,几乎忘了下巴怎么合拢——此时的时小酥哪还有少夫人的样子?一身明显从白砚池那里借来的窄袖劲装松松垮垮套在身上,风一吹呼啦啦作响,再加上她手里握着的弓,怎么看都像是山野猎人。 “小侯爷,少夫人,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可吓死我们了,还以为闹鬼呢!”下人哭丧着脸。 “这里是武园,在这里当然是比武——哦不对,应该说切磋切磋。”时小酥一耸肩,表情惋惜,“只可惜里面的武器大多都上锈了,没法用,要不然就能好好打一场了。” 男人和女人能够一起做的事,不就是痛痛快快打一架吗? 时小酥自然觉得这个说法没问题,然而当时白砚池的表情有些古怪复杂,就好像……把她当成了智障一样。 不过无所谓,最终白砚池还是拗不过她执着且充满期待的眼神,带着她来到了这里。 酣畅淋漓打了一场之后,连日来的压抑与与不痛快宣泄一空,两个人之间似乎也有了共同话题。 “你的拳法很特别,以前从未见过,是自创的?” “我哪有那能耐?这是跟教官……我师父学的,算是基础拳法。” “嗯,确实比较基础,但贵在根基牢固,如果能加以形意变化,对战时可以强很多。” “那你的师父是谁?感觉你也挺能打的,好像不比唐印差。” “我?我没有师父。”回答这个问题时,白砚池明显迟疑了一下,继而巧妙转换话题,“除了射箭,其他兵器你还有什么擅长的?” 时小酥诚实摊手:“匕首算吗?不算的话就没了,毕竟有些兵器,你们这里没有。” 她枪术极佳,百发百中,可惜此枪非彼枪,无法沟通。 “你们两个!干什么呢?!” 一声怒吼打断了时小酥和白砚池心平气和的交流。申姜气喘吁吁跑来,双手叉腰,气得面色涨红:“老大不小的人了,跑这里来玩什么?小侯爷是不是许久没挨老爷揍,皮又痒了?” 白砚池一指时小酥:“问她。是她非要来的。” “我这不是为了加深交流么?”看见申姜要吃人似的表情,时小酥不由自主往后缩,声音也小了许多。 眼见两个已经成亲的成年人,还跟小孩子一样到处胡闹,申姜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努力压住怒火,她狠狠瞪向白砚池:“夫人让你赶紧收拾一下,晚饭前媛韵郡主要过来拜访。”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白砚池愣怔半天。 回想他说以前的确有和媛韵郡主成婚的想法,时小酥忽然觉得,或许白砚池对媛韵郡主的感情并非他说的那么单薄,否则,他怎么会露出一副见前女友的悲壮表情? “晚饭前吗?好,知道了。”迎着下人们惊诧目光,时小酥从容不迫回应,沉稳大方之气俨然女主人般。她轻轻推了下白砚池:“有什么需要注意的,记得提前告诉我,别让我当着你的小郡主面丢人。” “什么我的小郡主?又开始说胡话。”白砚池从失神中恢复过来,眉头微皱,有些不愿,“只有媛韵郡主过来的话,应该是非正式拜访,你也要去吗?” 时小酥没有回答,直接向申姜伸出手:“梳妆换衣裳,这些你能帮我一把吗?我不太熟练。” 申姜看了白砚池一眼,而后用力点下头,仿佛被交付了极其重要的任务。 时小酥知道,申姜的反应并不过分——作为曾经被侯府上下一致认定的准少夫人,大家对媛韵郡主的期待远远高过她,而这种期待越是高涨,她与媛韵郡主的首次见面,就越受关注。 “说起来,我还没问过你的想法。”马上就要到房间时,时小酥突然开口。 白砚池不知为何心里一紧:“什么?” “你是希望我做那位媛韵郡主的朋友呢,还是做一个捍卫自己婚姻的侯府少夫人?” 申姜发觉气氛突然有些不太对的,悄悄看向时小酥。时小酥目不斜视看着前方,脸上仍挂着淡淡笑容,这让她手心里捏把汗,总觉得如果白砚池的回答若不合时小酥心意,恐怕侯府将会有一场狂风骤雨。 万幸,短暂沉默后,白砚池把皮球又踢了回去。 “做你自己想做的就好,不必问我。” “行,那我心里有数了。”时小酥推开门,却把白砚池烂在门外,“我要换衣服,小侯爷请止步。至于你的衣服,另找屋子换去吧,换完之后你直接去准备待客,我晚些再过去。” 申姜眼睁睁看着白砚池抱着衣服无奈离开,小声呢喃:“你究竟施了什么法术,居然连小侯爷都被收拾得妥妥帖帖……” “施法术?不,完全不需要。你家小侯爷并不是不讲道理的混世魔王,不管做什么事,只要不与他的目的冲突,他就不会胡搅蛮缠。”时小酥坐到妆奁前。 申姜看着镜子里自信且自然的时小酥,轻道:“那……妆容你想要什么风格?” “越不起眼越好,最好丑得让人看不出是我。” 时小酥随手脱下罩衫丢到床上,透过镜子朝申姜一挤眼镜,唇边挂起坏笑。 “顺便,你的衣服也借我穿穿吧!” 第021章 林府小仙女 林府媛韵郡主的到来,让最近一直不怎么太平的侯府多了几分喜庆热闹,较时小酥和白砚池成亲那天有过之而无不及,至少除了卧病的老侯爷和闭门避祸的陈氏母女外,此时在府中的主子们都有露面。 在赵氏的催促下,白砚池一早来到前门迎接,一身妥帖精致的茶白色长袍看上去神清气爽,器宇轩昂。 白砚池主动上前掀开轿帘,一只秀气白皙的小手伸出,却又触电似的马上缩回。 “抱歉,我忘了砚池哥哥已经成亲的事。”柔声细语仿若带着馨香,令人心旷神怡;待到媛韵郡主从轿中走出,更是天地顿时增色,玉宇刹那澄清。 桃花水眸柔而不媚,黑白分明仿若夜幕辰星;微挑的笑唇粉润娇嫩,洁白皓齿藏于其中,婉约多姿;与生俱来的白皙皮肤与卷翘眉睫,给她披上一层异域之美,偏偏娇小玲珑的身型,又有万千古韵暗藏。 媛韵郡主不仅仅是无数名门贵子争相追逐的云端仙子,也是辽郡公认的绰约美人,就连当朝圣上也曾被她的容颜倾倒,手书“如玉无双”赐予林家。 也难怪,侯府连一众仆人都要为失去这桩婚事哀叹。 “一路辛苦了。”白砚池侧身让路,做了个请的手势,一改往日顽劣形象,温文尔雅。 “伯母怎么也出来了?今天风大,着凉了怎么办?”与白砚池擦肩而过,媛韵郡主上前挽住赵氏手臂,语气带着几分撒娇。 媛韵郡主看上去不过十五六的年纪,一举一动无不透露出良好家教,唯独在赵氏和白砚池面前格外亲昵,如同家人一般。 赵氏笑着摇头:“还说我呢,看看你,连件罩衫也不穿就跑出来,不怕受寒吗?砚池,快,带媛韵郡主进屋去。” 白砚池一点头,走到媛韵郡主身边,低声道:“进去吧,屋子还给你留着。” 围观的一群下人中,打扮得妈都认不出的时小酥捅了捅申姜:“怎么,那位郡主在侯府还有单独的房间?” “以前大家都以为郡主早晚要嫁进侯府,就在小侯爷邻院为郡主专门准备了一间客房,里面吃穿用度和郡主在家时一样。那时候,郡主经常来这边暂住,白天和小侯爷到处游逛,晚上就和泱小姐聊天……唉,谁能想到,最后嫁进侯府的人却不是她呢?” 申姜一通感慨后才想起,那个“鸠占鹊巢”的女人就在身边。她连忙闭上嘴,有些尴尬地看了时小酥一眼。 时小酥并没有往心里去,两只眼睛仿佛黏在了媛韵郡主身上,一边紧盯还一边嘟囔不停:“真漂亮啊!看那腰细的,啧啧……皮肤就好像白玉……娶媳妇就得娶这样的才行,养眼!好想摸一摸……” 申姜不着痕迹退了一步,满脸警惕。 怎么觉得……少夫人比小侯爷更风流、更危险呢? “也不知道姨母怎么想的,联合那么多人一起骗我去上香,还非要我在寺里住上几天。回来后我才知道,竟然错过了砚池哥哥的婚事,实在太失礼了。” 路上,赵氏找个借口离开,顺道带走大多数仆从,只留下白砚池和媛韵郡主,以及几个大丫鬟跟随在后。 媛韵郡主的抱怨让白砚池无奈苦笑:“大概他们还把你当小孩子,以为你知道消息会哭闹,所以才不敢告诉你。” “哪有,我小时候也很听话啊!”媛韵郡主佯装生气,嘟起嘴来更显可爱,“不过砚池哥哥也有错,成亲都不给我送张请柬,还要我亲自登门来贺喜……你是不是也把我当胡闹的小孩子了?” “成亲的事连我自己都一脑袋浆糊,让我怎么告诉你?再说,这门亲事还不算落定,里面有些复杂,以后我慢慢告诉你。” 时小酥扮作丫鬟随侍左右,亲眼见证了什么叫做双标——对她,白砚池极尽腹黑刻薄,毫不介意把冷酷一面展现在她眼前;对媛韵郡主,他有的只是温柔亲切,就连笑容都充满宠溺,没有半点阴暗。 “你们小侯爷,是真的很喜欢媛韵郡主呢。”看着他微笑侧颜,时小酥呢喃自语。 申姜动了动嘴唇,好像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怎么开口。 媛韵郡主房间前,二人齐齐停下脚步。媛韵郡主望着一墙之隔的邻院,小声道:“砚池哥哥,我想先去拜见下嫂子。” 白砚池犹豫一下,勉强笑道:“晚饭时自然会见到。坐了这么久的轿子一定累坏了,你先休息。” “砚池哥哥怎么好像故意要把嫂子藏起来似的?该不会怕我们见面吵架吧?”媛韵郡主眼珠一转,笑嘻嘻把白砚池拉到石桌旁坐下,“不见也行,那砚池哥哥给我讲讲,嫂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已经对撒娇戏码昏昏欲睡的时小酥忽然来了精神,高高竖起耳朵。 她倒是很想知道,白砚池眼中的她是什么形象。 白砚池想了想,道:“普通人罢了,没什么特殊的。要不是祖父逼迫,我必然不会选择她作为侯府的少夫人。” 屁,是谁死皮赖脸不肯和离的?口是心非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渣男! 时小酥偷偷翻个白眼,腹诽一堆。 “也就是说,砚池哥哥不喜欢她喽?”媛韵郡主坐到白砚池对面,双手托腮,嘟起嘴,“其实我不介意砚池哥哥娶谁,但如果砚池哥哥不开心,那我也会不开心的。要不然……我去找老侯爷聊一聊?” “不许去。”白砚池下意识驳回。见媛韵郡主露出委屈表情,他又忙着解释:“祖父最近身体不好,你这时候跑去问些乱七八糟的事,祖父的病情加重怎么办?” 好说歹说,媛韵郡主算是被劝住。时小酥见没什么戏可看,大失所望,招呼申姜一声打算收工回房。可是还没等她前脚迈出院子,两道代表着麻烦的身影相扶走来。 “呦,这不是咱们侯府尊贵的少夫人吗?怎么还穿上丫鬟的衣服了?”凭借女人的敏锐,陈氏一眼辨认出乔装的时小酥,故意朝着院内大声嚷道。 经她提醒,白泱泱也发现了时小酥。肩头的疼痛让她满眼恨意,瞥了一眼院子里朝外张望的媛韵郡主,唇角挂起冷笑。 “媛韵,还不快出来看看你的嫂子?人家为了暗地里算计你,可是不惜扮成丫鬟自降身份呢!” 话音落地,一瞬间,所有目光都聚集在时小酥身上。 第022章 戏精 自打上次栽赃的事件后,陈氏和白泱泱着实安静了两天。时小酥以为她们母女二人会以此为戒走上安分守己路线,没想到当真如里那样,恶人总是没头脑,惹人不高兴。 既然已经被揭穿身份,继续伪装或者掉头逃跑都会沦为笑柄,倒不如见招拆招。 “二夫人和小姑子怎么才过来?害得我以为小姑子伤重下不了床呢!”时小酥笑容满面迎上前,吓得白泱泱连忙躲到陈氏身后。 仗着周围人多,陈氏虚长几分胆量,扬起下颌道:“别转移话题啊!当着大伙的面说活吧,你这一身丫鬟装扮混在人群中,想趁机做什么坏事?” “我在体验生活啊!”时小酥大言不惭,理直气壮,“之前春柳就是因为没能领会二夫人的意思,说了二夫人不让说的话,因此落个被逐出府的悲惨下场。为了避免重蹈春柳的覆辙,我想从最基础的丫鬟学起,了解二夫人的规矩,弄清二夫人的忌讳,这样以后就不会再被针对了。” 媛韵郡主看着针锋相对的二人,茫然不解:“姨母,春柳怎么了?谁在针对嫂子?” 看样子,媛韵郡主对陈氏母女的所作所为并不知情,而陈氏大概也不希望毁了自己在媛韵郡主心中的形象。 果然,陈氏脸色陡变,拔高音量:“时小酥,你是嫌侯府丢人还不够吗?非要在外人面前搬弄是非?!” “外人?这里有外人吗?”故作惊讶反问后,时小酥伸手绕过媛韵郡主脖子,手臂亲昵地搭在她肩上,“二夫人说的外人,该不会是指郡主吧?郡主是侯府贵客,也是小侯爷的青梅竹马,更是您的亲人,说她是外人……啧,真让人寒心。” 突然被陌生人搭住肩膀,理所当然会感到不适。媛韵郡主脸色微红,至于是因为与时小酥距离过近,还是因为她那句“青梅竹马”就不得而知了。 眼看场面又要变成女人们的战斗,白砚池不得不硬着头皮出面。 “之前有些误会,都过去了。郡主不是想见内人么?这位就是。”白砚池向时小酥使个眼色,面对媛韵郡主时,依然笑容柔和,“你们年纪相仿,叫她小酥就好。” “总要分个大小才行。”媛韵郡主摇了摇头,一双天真眼眸看着时小酥,“你喜欢我叫你嫂子,还是小酥姐姐更好?” 媛韵郡主的眼睛里看不出半点阴暗,有着纯洁少女特有的明亮,时小酥恨不得在她桃子似的脸蛋上狠狠亲一口,看看会不会嫩出桃汁来。 “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当然是叫姐姐更开心!”时小酥一手搂着媛韵郡主,一手朝众人摆了摆,“你们继续,我带媛韵妹子玩去了!” “咦?去哪里玩?小酥姐姐,不用带砚池哥哥吗?” “带他干什么?碍手碍脚的。” “哦……” 想过二人为了争夺自己大吵大闹的场景,也想过二人各自退步黯然失色的画面,可白砚池从没想过,青梅竹马与现任夫人会有勾肩搭背弃他于不顾的一天。 闭上眼,深吸口气,白砚池伸手揪住即将转身离去的时小酥衣领。 “别胡闹,带坏了媛韵郡主。” 时小酥被迫停住脚步,转头神神秘秘一眨眼,向他伸出两根手指。 “说人话。”白砚池头痛欲裂。 “妹子,你等我一会儿,我跟这蠢货说两句话。”放开媛韵郡主,时小酥凑到白砚池耳边小声道,“这都不明白?二十两银子,你买我消停,成不成交?” 倒吸口气,白砚池脸色发黑:“趁火打劫?” “有钱不赚王八蛋。” 眼角余光一瞥,一群下人窃窃私语,陈氏母女则不停与媛韵郡主低语,试图将她拉回己方阵营。如果再拖沓下去,恐怕没等时小酥跟媛韵郡主起冲突,各种谣言先满天飞了。 白砚池没有退路,只能从牙缝里狠狠挤出两个字。 “成交!” 空手套白狼的第一桶金,顺利到手。 时小酥心满意足,却要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面对媛韵郡主:“妹子,我才想起来,我还有好多衣服没洗,天黑前洗不完的话二夫人又要骂街了。下次,等你下次过来,我再带你好好玩一圈!” “不过是二房的夫人罢了,居然让小侯爷的夫人洗衣服……” 零碎议论声中,跟随媛韵郡主而来的随从们纷纷看向陈氏,眼神里多了几分厌恶。 荒唐如闹剧般的场面让白泱泱气急败坏,一把揪住白砚池衣袖:“哥,哥!你听到没有?有这么编瞎话损人的吗?哥,我和你可都姓白,偏袒个外人像话吗?哥,哥!你倒是说话啊!” 时小酥本想离开,听到白泱泱的话又转回身,嗤地一声冷笑笑:“泱小姐是老母鸡转世吧?哥哥哥哥叫个不停。” “噗……”媛韵郡主忍不住笑出声。 这一笑,算是彻底划清了与陈氏母女的界限。陈氏母女终于明白,期盼媛韵郡主赶走时小酥已经不可能了,再待下去只会更丢人现眼。 目送陈氏母女灰溜溜离去,时小酥也没了玩下去的兴致,见白砚池和媛韵郡主之间似乎还有话想说,索性成人之美,拉着申姜离开。 一墙之隔,那边是青梅竹马、互有好感的一对儿玉人;这边,是满脑子浆糊的丫鬟和不着调的少夫人。 “少夫人怎么放心让小侯爷和媛韵郡主独处?就不怕他们旧情复燃?”申姜忍不住抱怨。 “不怕。”时小酥毫不犹豫答道,“这么跟你说吧,申姜,谁来抢白砚池我都不在乎,因为我根本没打算嫁给他。等老侯爷身体再好些,我就打算去说明情况,申请和离。” “那怎么行?!不可以,夫人绝对不可以跟小侯爷和离!” 出乎时小酥意料,申姜居然十分激动,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在抗拒这个结局。 时小酥挠了挠耳垂:“奇怪,我记得你和春柳一样,都是很反对这门婚事的吧?” 申姜别过头,好半晌才低低吐出一句话:“以前或许……可现在,我觉得比起媛韵郡主,夫人更适合小侯爷。” “不是,你们侯府的人都什么毛病?不喜欢我、恨不得让我跟草人拜堂的是你们,各种冷嘲热讽小动作不断的也是你们,如今非逼着我跟白砚池做夫妻的又是你们……大姐,我欠你们什么吗?” 与时小酥的哭笑不得不同,此时的申姜表情格外凝重。她垂下眉眼,忽然扑通一声跪在时小酥面前,额头重重砸在地面上,发出巨大闷响。 “申姜愿做牛做马,只求少夫人不要离开小侯爷!求少夫人能庇护大夫人,别让她再受人欺负了!” 猛地抬起头,申姜已是泪流满面。 第023章 七叔的诱惑 前世被称作年轻女兵们的保护伞,这一生,时小酥同样看不得女人哭。 心疼地轻揉申姜额头上磕出的红印,时小酥难得像小女人一样唠叨抱怨:“有话好好说,动不动又跪又磕头的,折不折寿不说,我这小心脏哪受得了?以后可别再这么刺激我了!” 申姜飞快抹去眼泪,又恢复素有的固执:“少夫人不答应,我就跪死在这里!” 时小酥用力把申姜拉起:“我这不是还没走吗?你着急跪个什么劲儿?起来,坐下好好说。” 申姜应了一声,坐在时小酥旁边,把自己那点心思娓娓道来。 与其他丫鬟不同,申姜并不是买来的雇佣来的。六岁时她随父母躲饥荒,一路乞讨来到辽郡,父母终是没能捱过饥饿带来的死亡,留下她孤零零一人站在冰冷尸骨旁。 那天正赶上侯府放粮赈灾,白砚池母子坐马车去镇上帮忙,途经村口看到了不哭也不喊的瘦弱女孩便上前询问,得知她可怜身世后,把她带回了侯府。从那之后,申姜就成了赵氏身边最受关照的丫鬟,拿她的话来说,就算是娘亲也不曾这么疼爱她。 “夫人宽和善良,从不与人争抢,为了不让老爷和小侯爷为难,就算受了委屈也总是忍气吞声。其他几房拿捏住夫人的弱点,这些年变本加厉施压欺负,好几次我都看见夫人偷偷流泪……我原想着,如果小侯爷娶媛韵郡主进门,以君主的地位和人品,或许能对夫人好些。后来少夫人过门,我渐渐明白,只有少夫人这样敢去摸老虎屁股的人,才能真正保护夫人不再受欺负!” 时小酥干笑:“你的意思我都懂,可是摸老虎屁股什么的……我怎么觉得都不像夸奖呢?” “您怎么说、怎么想都好,反正只要您肯留下来,让我做什么都行。”申姜看了眼屋外,匆匆说道,“您放心,我会不惜一切保住您和小侯爷的婚事!我这就去打探媛韵郡主那边的情况!” “不,你等下……喂,听我说话啊!”眼睁睁看着申姜自作主张离开,时小酥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心里却颇有感触。 她果然没看错,申姜绝对有忠诚助手、最佳辅助的潜质,有这么一个聪明伶俐的帮手,以后做什么事都能事倍功半。不过想要彻底收服申姜的心,恐怕要解决赵氏在侯府总被欺负的问题才行。 时小酥满脑子都是申姜和赵氏,一边思索一边来回踱步,不知不觉走到了屋外,一阵明显不属于白砚池和媛韵郡主的低低交谈声随风飘来。 “直接杀了他们多省事,何必大费周章?” “主人他自有安排,你只管听命就是。” “白砚池倒好说,以那个叛徒的能耐,我怕近距离监视会被她发现,届时……” “上次接触,十娘的反应十分不正常,身手也不似从前那样利落,应该不会对你造成威胁。你且观察着,有什么发现及时汇报。” 听交谈内容,这二人莫非是十娘的同伙?时小酥的心猛地一颤,立刻跑出院子,循着声音方向轻手轻脚寻去。 假山之后,一个仆从装扮的人露出半边背影,可惜另一个人完全被遮挡,看不到容貌。时小酥正想突袭过去,冷不防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她下意识回头。 “是少夫人吗?这是小侯爷吩咐给您准备的新衣裙。”一个小丫鬟捧着一摞衣裳,迈着小步走来。 假山后的交谈声戛然而止,时小酥再回头,已经半个人影都看不见。 有人奉命潜伏在周围监视她和白砚池,虽能确定与十娘曾为同伙,却不知道他们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但无论如何,这群人是抱着杀心来的,即便一时半会儿不会取他们性命,留着终归是祸害。 杀手们。 监视者。 传话人。 发号施令的幕后主使。 看不见的阴影之中,虎视眈眈的人也许还不止这些,十娘所牵涉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庞大组织?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一声轻笑唤醒沉思中的时小酥。 时小酥感觉手腕忽地一凉,一只翡翠镯被套在她腕上。 茫然抬头,白芷荇灿烂笑容里带着几分狡黠:“送你的,晚饭时记得带上。好女人需要名贵饰品来衬托,这样才能熠熠发光。” 左右看看,时小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回到了院中,白芷荇一身宽松长袍懒懒散散站在面前,脚下还堆着四个大箱子。 “不过年不过节的,送我这个干嘛?我带不习惯。”时小酥摩挲着晚上的玉镯,有些不舍得摘下来。 这镯子看上去就很值钱啊! “多戴戴就习惯了。”白芷荇打开箱子,一大堆奢华衣物和首饰散发着土豪光泽,瞬间刺瞎了时小酥贫穷的狗眼。 狠狠吞了口口水,时小酥犹疑不定:“这些都是给我的?” 白芷荇点点头,云淡风轻:“钱二按照你的建议送来了纹银百两,说是加盟芷香楼的费用;加上没有他来捣乱而避免的损失,我觉得送你这些东西还不够表达谢意呢!” “那还不如直接给我钱呢……”时小酥脱口而出。 “钱。”白芷荇一抬手,薄薄一张纸塞到时小酥手中。 时小酥瞪大眼睛仔细一看,心脏差点停跳:“五、五百两?!给我的?叔,你确定你不是在梦游?!” “我不是说了嘛,好女人,值得。”白芷荇按住时小酥颤抖不止的手,忽地凑近她耳边,“如果你肯跟我的话,以后你所拥有的财富,将会是这些的千万倍。” 如此之近的距离,时小酥甚至能嗅到白芷荇身上独有的熏香味道,雅致而又神秘,就好像他的存在,他的言行举止一样,总让人说不清道不明。 自带神秘感的男人,最容易吸引人注意,那句“好啊”已经在舌尖滚动。 啪嗒。 一只突兀搭在白芷荇肩头的手,破坏了充斥着蛊惑的气氛,也阻止了时小酥点头。 “春天早就过了,不觉得你现在发情太迟了吗?”面无表情的白砚池出现在白芷荇身后。 白芷荇一耸肩,退后半步,一脸遗憾表情:“我以为你会和郡主多聊一会儿呢。真是的,一点机会都不给我留。算了,下次再说。” 白砚池皱着眉头,不悦目光一直盯到白芷荇身影消失在院外,而后看向时小酥,语气不善道:“连句拒绝都不会说?” “为什么要拒绝?”时小酥反问。 白砚池多了几分火气:“你——你现在是侯府少夫人,你觉得他刚才提出那种许诺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不就是让我跟他吗?” 时小酥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白砚池的火气究竟为何,一阵惊讶后哈哈大笑。 “不会吧,不会吧?你以为七叔是在勾搭我?大哥,你能纯洁一些吗?七叔是在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做生意啊!” 第024章 颜值即正义 对于白芷荇的邀约,时小酥和白砚池显然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不过现在不是讨论这种事的时候,当时小酥把那两个神秘人的对话告诉白砚池后,他也觉得情况比预想更糟糕。 毫无疑问,侯府之中就有对方安插的耳目,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 “如果没有特别原因,最好不要离开我身边。”仿佛情话的言语从白砚池口中毫无温度说出。他低头看看地上的箱子,又皱了皱眉:“这些东西都丢外面去。” “丢了干嘛?钱多烧手?”时小酥连忙蹲下身,死死护住价值连城的箱子。 “你想要,我自然会买给你,不需要他送。” 直男口吻让时小酥大为不满:“这不是我想不想要的事,这是人家一片心意懂吗?再说了,东西已经送给我,现在就是我的了,你凭什么扔我东西?呸,渣男!” 歪头躲开唾沫,白砚池无可奈何道:“你执意要收下也可以,但是不许往我的房间里搬。还有,这种事仅此一次,以后绝不可以再收白芷荇的东西,否则我就——” “否则你就怎样?”时小酥眉梢高扬。 白砚池语塞。 他突然发现,似乎没有什么可以用来威胁时小酥的。侯府少夫人的身份她不喜欢,逐她出门她又求之不得,说保护吧,好像她自己也有些能耐,且未必比他差。 想让一个女人听自己的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困难了? “说不出来,是吗?”时小酥并不意外,她把玩着手腕上的玉镯,平静语气中带着几分傲然,“劳烦小侯爷记住,你是你,我是我,彼此独立。尽管我现在因为一些原因不得不留在侯府,装作是你夫人,但我并不受你限制,也没必要听你命令,你和我只是合作关系,是平等的。” 时小酥的眼神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笃定,根本不容反驳。 白砚池盯着她看了半天,终是点了点头:“明白了,那就如你所说,继续和合作吧。” “所以,这些东西都归我了是不是?” 前一刻还一身傲骨,下一刻,时小酥又变身守财奴,看着满满当当的箱子双眼放光。 白砚池转过身,眼不见为净:“时辰不早了,收拾一下吧,等下一起过去内堂,和媛韵一起吃晚饭。” “刚才我有没有吓到你的小郡主?她恨不恨我抢了你?”时小酥一边在箱子中翻看,一边故作自然问道。 “媛韵没你想象那么小气,就算伤心也会藏在心里,她就是这种性格。不过让我没想到的是,她居然跟我说很喜欢你……你用的什么迷魂药,怎么倔强如牛的申姜,初次见面的媛韵,都被你骗得团团转?” 时小酥很想炫耀一下自己爆棚的男友力,考虑到白砚池大概听不懂,只能送他白眼一枚:“不是我吹,如果我和你调换身份,现在早就妻妾成群儿女绕膝了。哪像小侯爷你,放着好好的资源不会利用,明明是高富帅,结果连娶媳妇都不自由……啧啧,说得我都有些同情你了。” “……你快进去收拾吧,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 白砚池无力地坐在石桌边,双手用力摁住暴躁跳动的额角,直至时小酥进屋后才稍有缓解。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闪进院内,不无怜悯地拍了拍他的肩头。 “白老弟,我从外面就嗅到你这一身的绝望气息了。怎么,又被弟妹收拾了?”唐印努力表达他同情心,却藏不住满脸幸灾乐祸表情。 “我祝唐兄打一辈子光棍。” “别啊!我还想传宗接代呢!”唐印连忙摆手,朝屋内使了个眼色,声音压低,“我按你说的去查了成亲当天的所有细节,没发现她和谁接触,也没发现什么问题。你不是已经相信她真的失忆了吗?怎么还疑神疑鬼的?” 白砚池细长眼眸中掠过一丝锋锐。 “我并不是怀疑她说谎,而是想不通她怎么会突然失忆。还有,她表现出来的性格、经历、喜好,与我所了解的十娘相去甚远,要不是她肩头有跟十娘一模一样的刺青,我差点以为她根本不是十娘。” 唐印一声轻笑,目光突然变得缥缈,就连笑容都多了几分索然味道:“十娘也好,小酥也罢,她是谁真的那么重要吗?我倒觉得,只要你们之间有感觉,合得来,其他都无所谓。有些事,过去后你才能想明白;有些人,错过了就追悔莫及。” 白砚池久久没有开口。 以为他有所觉悟,唐印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料白砚池嫌弃躲开,回过头,反而对唐印表示同情:“我跟你讲阴谋,你跟我讲感情……唐兄的脑子大概是无法挽救了,请节哀。” 唐印不服:“你敢发誓,你没对这么可爱的姑娘动一点心思?” “我是有多想不开,放着那么多才貌双全的佳人不顾,去对一头母老虎动心?你又不是没看到,她多凶多狠多丑——” 说话间,白砚池下意识往屋子那边望去,这随便一眼却再收不回来。 日薄西山洒出一片柔和光芒,淡淡金光镀在艳丽的红色衣裙上,别有一番高贵雍容之感。与红色衣裙相辉映的,是肌肤的清透净白,尤其是肩头那只赤红胜血的鸾鸟刺青,仿佛就要离开皮肉,直冲云霄。 与这般独特美感相比,时小酥的妆容亦不落俗套。没有浓妆艳抹,也没有高耸发髻,峨眉淡扫似雾中远山,浅色朱唇如雨后琉璃,半披半束的青丝带着一丝慵懒却又不乏精致,俱是明快又优雅。 唐印看傻了眼,张着嘴愣了半天,才想起推一把同样发呆的白砚池:“你刚才,说她丑?” “就当没听见。” 白砚池从时小酥身上仓促收回目光,略略显得有些狼狈,只得低头拍打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来遮掩尴尬。 “真是个不坦率的男人,承认她好看有那么难吗?”唐印嗤笑。 “哪里好看了?堂兄见识少而已。”故意避开视线不去看时小酥,白砚池的精神却还是没能集中,望着空荡荡的角落一句自言自语,“如果让我来挑衣服,肯定比那家伙挑的好看万倍。” 时小酥抽了抽鼻子,嘴角一勾。 “呦,谁家醋坛子踢翻了?空气中哪来这么大的酸味儿?” 第025章 宴斗 林府的地位声名更在侯府之上,每次林府来人,高规格款待是必不可少的,除了老侯爷外,晚饭时各房主子都要出席。媛韵郡主这次过来,虽说实质上是来看望白砚池的,表面上却还带着商谈两家生意的任务,作为林府所有买卖的最大客户,就连白芷荇也要耐着性子陪同。 于是,乡野村姑出身的少夫人首次参加如此规格的宴席,究竟会闹多少笑话、留下多少笑柄,就成了各房女主人们私下交谈的最热话题。 赵氏多少有几分担心,坐在主位上局促不安,目光时不时瞥向外面,好像在期待,却又很担忧时小酥的到来。众人都在议论之际,白芷荇端着一杯酒坐到赵氏旁边,懒懒道:“穿戴打扮这一方面,大嫂完全不必担心,小酥的衣衫首饰都是我亲自挑选的。不过等下她在宴席上的表现,就得看砚池配合得如何了。” “容貌天定,美了还是丑了我倒不在乎,怕就怕小酥没有经历过这种场合,礼仪规矩都没什么经验,万一真的给侯府丢了脸该怎么办?”赵氏还是忧心忡忡。 “如果连你都不相信她,这个儿媳妇当的也未免太没有意义,还不如和离算了。” 赵氏只道白芷荇是在开玩笑,尴尬笑笑没有回答。此时申姜首先进入内堂,趁人不注意朝赵氏点了点头。 赵氏便知道,儿子与儿媳过来了。 “小酥姐姐!” 媛韵郡主一直心不在焉,总是不停往外面张望,也是她最先发现时小酥和白砚池的到来,连忙起身打了一声招呼。 众人做好看热闹的准备时,却听得媛韵郡主一声惊呼。 “小酥姐姐好漂亮啊!” 角落里,白芷形好像被夸奖的人是他一样,满脸春风得意。 随着众人的惊呼不断响起,姗姗来迟的时小酥一身红色罗裳,与白砚池并肩登场,一红一白两道身影互相衬托,格外搭配。 媛韵郡主充满欣羡的眼神里忽地揉进一丝黯然,以几不可闻的声音轻轻嚅嗫:“我好像明白,为什么砚池哥哥能接受小酥姐姐了。” 白泱泱坐在媛韵郡主旁边,时小酥身上那团红色本就刺得她肩头火辣辣地疼,听出媛韵郡主语气中的自卑味道,顿时怒火丛生。 “她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仗着一股骚浪劲儿把男人们骗得团团转罢了!媛韵,你别怕她,打扮得再怎么花枝招展,骨子里终究是村姑一个!你在这里等着,看我的,非让她现原形不可!” 白泱泱计上心头,端起两杯酒离开座位,直奔时小酥。 “嫂子,前几天多有得罪,您就当我年纪小不懂事,别往心里去。”白泱泱脸上挂着假惺惺笑容,一杯酒送到时小酥面前,“这杯酒我敬你,就当是赔罪,嫂子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吧?” 时小酥看了白砚池一眼,白砚池轻轻点头。 侯府的礼仪规矩他懂得不多,但只要白砚池点头那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当然,时小酥不会蠢到认为白泱泱真的悔过自新,一时间却也想不到,这么简简单单一杯酒里还能有什么坑。 至于想要把她灌醉的阴谋,时小酥干脆没有过脑。 不存在的事,何必去想?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时小酥挂着不冷不热的笑容,当着白泱泱的面将酒杯倒悬,证明滴酒未剩。 白泱泱微微有些惊讶,马上又恢复如常,手中的酒只沾了沾唇瓣,怕是连什么味道都没有尝出。 时小酥没打算计较这些,正想往里走去招呼其他人,却又被白泱泱伸手拦住。白泱泱把时小酥的酒杯斟满,举起手中分毫未减的酒:“嫂子别急着走啊,我刚刚才敬了一杯而已。刚才那杯是道歉,这一杯是感谢,一谢嫂子大人有大量不与我计较,二谢嫂子救了老侯爷的命。上一杯嫂子喝得豪爽,想来这一杯也不会驳我的面子,对吧?” 这番话一落地,在场众人便明白了白泱泱的小算盘,不过是想灌醉时小酥,看她醉后出丑。 时小酥和白砚池自然也明白过来,白砚池眉头一皱,想要拦住白泱泱这杯不怀好意的敬酒,却被时小酥稍稍挪动脚步拦在身后。 “难得今天小姑子对我有个好脸色,小侯爷万不能扫了兴。这杯酒,我干了便是。” 话罢,时小酥一仰头,第二杯酒也囫囵进肚。 见白泱泱大有闹场的意思,媛韵郡主有些着急,起身追到她身后轻拉衣袖:“阿泱,别闹了,咱们还是回去坐着吧……” “你坐你的去,别管我。”白泱泱挣脱开媛韵郡主的拉扯,酒壶一倾, 给时小酥满上第三杯酒。 “这杯酒是祝福,祝嫂子和砚池哥哥百年好合。”白泱泱装出一副娇弱模样,故意叹口气,“我身子弱,不胜酒力,只能喝上一小口,嫂子可别见怪啊!” 时小酥莞尔一笑,端着酒杯凑到唇边,却又停住。她抬起眉眼淡淡看向白泱泱,目光流露出几许轻蔑:“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怎么会见怪?刚才小姑子不是说了吗,我大人有大量,就该多喝一些;小姑子小人有小量,那就只能不胜酒力了。” “你说谁是小人?!”白泱泱满腔怒火脱口而出,却马上意识到不妥,无奈在其他几房主子眼中,她俨然已经成了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笑话。 对方的脸皮已经被戳破,这第三杯酒喝不喝也就无所谓了。不过时小酥还是仰头一饮而尽,再次倒悬酒杯在白泱泱眼前:“有什么戏,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演给我看。现在还是麻烦泱小姐让开,别挡着我的路,也别再耽搁大家吃饭的时间。” 昂首挺胸走过白泱泱身边,时小酥目不斜视,全然不把她放在眼中。 由始至终她都觉得,陈氏母女的段位太低,充其量也就是里的酱油反派,动动嘴皮子已经算是对他们的尊重,别说动手了,就算为她们多花一分钟的心思都不值得。 只是她忘了,或者说根本就不曾想到,对她虎视眈眈充满恶意的,可不仅仅是陈氏母女。 “哧啦”细响轻轻撞击着耳膜,微弱到难以分辨是真实还是错觉。可是下一秒钟,时小酥身上的长裙不知被什么割裂,膝盖以下一整片垂落地上。 一瞬间,她又成了全场的焦点。 第026章 小侯爷不想当渣男 辽郡民风颇为保守,平时女子出门只见手脸,脖子都只有很少部分露出,膝盖以下全部暴露在外人面前的情况,说句伤风败俗绝对不足为过。 不管时小酥之前如何惊艳了众人,这样“丢人现眼”的状况,怕是神仙来了也难挽回,毕竟白砚池是个要脸的人。 至少,陈氏母女心里是这么想的。 一阵仿若凝固的寂静之后,半数人的目光仍然停留在时小酥纤长双腿上,另外半数人则把目光投向了她身边的白砚池。 在众人怀着恶意的期待下,白砚池却做出惊人举动。 “我早就说了,你这样设计会吓到大家。”旁若无人捡起地上的布条,白砚池直接将它披在时小酥双臂上,本是意外断裂的裙摆部分,瞬间就成了风格别致的披帛。而他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仿佛是在告诉众人,什么裙子断裂露腿的,都是他和时小酥一早就设计好的剧情。 看着众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时小酥不知该感慨白砚池太过聪明,还是其他人太过愚蠢。 这种鬼话居然有人信! 然而不管怎么说,白砚池毕竟给她堆砌了一个临时的台阶下。 “可是你也说了,看大家被吓到的表情很有趣啊!”时小酥顺势附和,一把抓住白砚池的手,挤了下眼,“不是说要给大家展示新款的长裙吗?现在开始吧!” 没想到她会继续提高配合难度,白砚池不禁一愣,眼睁睁看时小酥上前半步靠近自己,钻过二人高举的手臂,在原地飞快转了数圈。 艳丽的红色长裙变成半长裙后,旋转起来更加飘逸有力,隐隐竟像一只展翅欲飞的红蝶,在半空华丽飞舞。 轻轻碰触的双手并没有因旋转而分离,白砚池的心声,又一次突兀地闯进了时小酥脑海。 “真是个奇怪的女人,奇怪又有趣……如果她不再是十娘,那么……” 那么如何,时小酥没能听到。 大概是被自己的想法吓到,白砚池猛地撤回手,结束了二人的碰触,他的心声也随之中断。 时小酥心里一阵失望,旋转戛然而止。 快速旋转之后想要站稳十分不易,她的头有些晕,眼睛也有些看不清,只听得媛韵郡主打破寂静一声响亮喝彩,随后便是真真假假掺在一起的叫好声。 申姜凑近,将她轻轻扶住。 时小酥努力保持优雅笑容:“献丑了。这件改良的长裙本是想在店铺里出售的新品,因为不知道推出后反响如何,所以今天临时穿到宴席上,想请媛韵郡主和各位长辈指点赐教。” “原来是这样,小酥姐姐真是有心了。”最先捧场的,依旧是媛韵郡主。 既然媛韵郡主都说好,没仇没怨的人也就乐得买个顺水人情,管他谎言不谎言的,纷纷对时小酥的头脑、审美甚至是容貌大加夸赞,惟独留下陈氏母女气得干瞪眼。 本该松口气的时候,时小酥的心头却沉甸甸的。她侧头看向白砚池,恰好与他四目相对,便知道他也有同样发现。 “诸位先用餐,我配内人去换身衣裙。”白砚池找个借口,不动声色拉着时小酥离开内堂。 匆匆行至僻静处,二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有什么想法?”白砚池深深看着时小酥。 “我看了下断裂处,是斜茬,但十分整齐,像是被利器快速割裂的。”捧起裙边,时小酥的心越发沉重,“地面上我仔细看过,并没有发现暗器之类的东西,可见隐蔽性极强。很难想象,这下若是攻击在人身上,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白砚池不置可否:“割裂裙子的暗器是两个,并且仍留在内堂地上,只不过已经没人认得出它们——桌脚旁边那两滩水渍,你应该不会没注意到。” “水渍?”时小酥想了想,猛地倒吸口凉气,“所谓的暗器难道是……冰?!” 白砚池轻轻点了下头。 时小酥隐约觉得,即便已经推测出敌人组织相当庞大,却还是低估了对方。要知道,冰在没有冷冻设备的古代是很难保存的,通常只有王孙贵族才能享用,而现在正是夏天,普通人想要获取冰难如登天,更不用说以冰制造暗器了。 此外,有件事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说冰制暗器落地即化为液体,那么白砚池是怎么发现的?全凭猜测?还是早就有所了解? 时小酥讨厌无休无止的怀疑猜测,她索性直白发问:“你以前见过这种暗器吗?” “我……”白砚池有短暂犹豫,又道,“算是见过吧。” “见过就是见过,没见过就是么没见过,什么叫算是?” “没亲眼见过,但是听人说起过。” 明显的敷衍与欺骗。 时小酥冷笑一声,扭头看向一旁:“我真是猪油蒙了心,居然以为可以和你坦诚相待。白砚池,就当我好心提醒吧,你真不是说谎的料,太容易被人发觉了。” “那你一句记不起过去的事了,就算是坦诚相待?你不曾告诉我的秘密,恐怕也不少吧?”白砚池针锋相对。 两个人的相处总是很微妙,明知道对方有所隐瞒的情况下,谁都不戳破就能笑颜以对;可是当那层薄薄的窗纸被捅破后,哪怕刚刚还配合得默契无间,此时也只剩猜疑,谁也不回去惦记片刻前的舒心。 互不相让的质疑让时小酥和白砚池陷入沉默僵持阶段,她看向暮色里被风吹皱的湖面,他望着另一侧倦归的树上鸟雀,只有风声鸟鸣证明着时间并没有冻结。 天色渐黑,风也凉了起来。 时小酥毕竟不是铁打的,冷风吹打在暴露在外的小腿上,引得全身一阵阵发寒,她下意识抱紧双肩避免体温流失。 忽地,冷风止住,一片温暖靠近皮肤。 “你先回房休息吧,内堂那边我去张罗。”白砚池淡淡一句叮嘱,转身向内堂折返。 他身上,不见了那件浅色的罩衫。 而时小酥红色的长裙外,多了一层不搭调的“围墙”,犹带着他炽热体温。 望着他沉默身影消失在夜色里,时小酥有些恍惚。她发觉,之前对白砚池的评价或许有失公允,原来他也有着怜香惜玉、体贴温柔的一面。 ……等等, 好像不太对。 她这是被白砚池这个渣男给诱惑了吗?! 第027章 商路起点 宴席上发生的事让时小酥心绪难安,回到房中换了身衣服,却怎么也坐不住。 明明可以直接杀了她,却只是割裂裙子让她当众出丑,隐藏在暗处的那个人应该是受制于她所听到的密探内容。问题在于,既然能够混入内堂宴席,说明这个人不是饭桌上的白家人,就是备受信任的某个下人,并且极有可能此时仍在内堂。 白砚池一个人,能够应付过来吗? 反正待在屋里也是坐立不安,还不如过去看看。时小酥打定主意,起身走出房门,还没等出院子,就听得熟悉的声音空洞飘来。 “弟妹这是要去哪儿啊?闷了就在院子里溜达溜达,别往外走。” “唐大哥?”时小酥左右张望,却不知唐印藏于何处。她多少有些惊讶:“你不是应该暗中保护白砚池吗?” “白老弟交待的,让我在这边守着你,他怕有老鼠过来闹腾。” “我在屋子里能有什么危险?倒是他,不怕被人一冰块砸死?真是个蠢男人!” 嘴上骂得凶,时小酥心里却是一暖。 唐印出声明示他在附近,说明白砚池派他过来,目的不是监视跟踪而是保护。比起刚到侯府时的待遇,已经好上太多,一定程度上也说明白砚池正在逐渐对她交付信任。 距离彻底消除怀疑,大概只是时间的问题。 “你就别担心他了。他能应付的场面用不着我,他应付不了的,我去了一样应付不了。”一阵衣袂翻动声后,唐印来到时小酥身旁,手中还提着一壶酒。 时小酥眼前一亮,舔了舔嘴唇:“要不……我陪你喝点儿?” “别,你可别害我!”唐印警惕地抱住酒壶,嘟嘟囔囔,“白老弟特地交待我,说你刚才喝了好多酒,怕你伤身体。” “那……你喝,我看着,陪你,咱们聊聊酒。” 嗜酒的人能够嗅到同类身上的味道,时小酥料定唐印早对壶中酒垂涎不已,只是有保护她的任务在才迟迟没有下肚,这个邀请对他而言根本无法拒绝。 果不其然,唐印一口答应,坐在石桌边美滋滋打开酒壶。 一瞬间,酒香浓郁,扑鼻而来。 “唐大哥,你和白砚池认识多久了?”时小酥嗅着酒香,心却不在酒上。 “也没多久,半年多?其实总共也就见过三次,那时还没什么深交,直到你们成亲那天他突然找到我,一副跟我很熟的样子……然后我发现,这小子跟我还真对脾气,功夫也相当了得。” 又是成亲那天……怎么感觉奇奇怪怪的事情都是从那天开始的? 时小酥不动声色,又道:“那你对他了解多少?比如他的喜好啊,习惯啊之类的。” “这我可说不准。以前见面感觉他这人聪明却任性,喜欢拈花惹草,也不怎么顾家,这几天熟悉后又发现他其实挺成熟稳重的,做事考虑十分周全,对家人格外在意。哦,对了,自打成亲以后,他嘴里出现过的女人就只有你,还是挺专一的。” 时小酥盯着酒壶,陷入沉思。 白砚池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让他短时间内判若两人,连性格都有了巨大改变?因为十娘吗?可根据其他人所说,他们似乎又没有接触的机会…… “咦?他怎么来了?”唐印忽然小声说了一句,而后转眼没了身影。 白芷荇提着食盒走进院,看了看石桌上的酒壶:“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 “刚才勾出了馋虫,回来继续喝几口。”时小酥瞄向散发出诱人香味的食盒,咕噜吞口口水,“这个……给我带的?” “其他人我可没义务送饭。”白芷荇眯起眼眸,笑得狡猾却不惹人厌,“这些饭菜是用来犒劳聪明人的,特别是那种能帮我赚钱的聪明人。” 时小酥若有所悟,哭笑不得:“你是说那条裙子?那只是个——” “虽然是个意外,但在座的部分女人真的被你勾起兴趣了,你离开后她们仍然在议论那条裙子。所以我想,如果按照你随口胡诌的说法订做一批类似款式的裙子,也许会有销路也说不定。” 白芷荇已经看出那条裙子的猫腻,却还能仔细观察挖掘商机,的确颇有商人风范。时小酥歪头想了想,竟觉得他的提议的确可行,不由也正经起来。 “只是那样简简单单裁减掉一圈恐怕还不行,毕竟风俗摆在那里,不是谁都敢尝试的。 我想,如果可以挑选一批透明度较高又轻盈的纱料,以拼接的方式代替裁减掉的部分,或许接受度会更高。” 白芷荇一边听一边点头,时不时插口:“颜色呢?有没有什么好建议?” “更鲜艳一些吧。敢尝试这种新款的人应该不会太年长,而年轻人更喜欢也更适合艳丽色彩,如果整体上的颜色更明亮,并且能更多些搭配,我想效果可能会好很多。” “其他想法,还有没有?” “其他……哦,对了,可以试着搭配一些颜色相同、花纹款式相近饰品一起卖,这样不善于搭配首饰的人就可以一起购买了。” “还可以这样玩啊……那么,连鞋子、汗巾之类都一起推出,会不会更好?”白芷荇如醍醐灌顶,灵感顿现。 时小酥发觉,与白芷荇交谈的过程就好比初春的清风,新鲜,充满活力,又令人感到自然舒适,他总能提出好的点子,把她的建议发挥到极致。 如此有趣的交谈竟让二人都忘了时间,甚至没有听到白砚池归来的脚步声。 “深更半夜的,你怎么又跑来了?”看到白芷荇的背影,白砚池的眉头就舒展不开,语气带着几分质问意味。 “当然是来谈生意的。”白芷荇一摊手,满不在乎道,“我不是说了吗?小酥可是个宝贝,某些人不知道珍惜的话,那我只能越俎代庖好好发挥她的才能了。” 白砚池懒得听他废话,冷着脸向时小酥使了个眼色:“回屋。” 时小酥纹丝不动。 深吸口气,白砚池加重语气:“回屋。已经很晚了。” “我现在睡不着,回去干什么?看你那张抹布一样的臭脸?”时小酥撇撇嘴,又摸了摸腕上的玉镯。她忽然心生一计,故意道:“刚才呢,我和七叔已经约好了,明天开始我就到店铺里学做生意。你要是想的话,我们勉为其难允许你一起跟来。” 时小酥当然知道,白砚池一万个不愿意与白芷荇相处,但想要护她安全,顺着蛛丝马迹挖出隐藏在她身后的秘密,他就不得不紧紧跟随,寸步不离。 果然,白砚池怎么也说不出那个“不”字。 白砚池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让白芷荇开心不已,他十分配合地用力点了点头,跟着时小酥一起撒这弥天大谎:“我看好大侄就不用来了,反正你的心思也不在生意上,我和小酥两个人足够。独处哦,可以不受干扰谈天说地那种。” 深吸口气,白砚池咬紧牙关,一个字一个字狠狠挤出来。 “明天……我跟你们一起去!” 第028章 争端 时小酥似乎找到了白砚池的软肋,这让她心情格外舒畅,也就不打算计较谁睡床铺、谁睡竹板床了。 愉快地抱着被褥躺到主板床上,时小酥仍然没有睡意,单手撑额侧卧,笑眯眯看向一张脸黑臭黑臭的白砚池:“别闷闷不乐的啊!该不会真生气了吧?” “跟你生气?犯得着吗?”白砚池背对她躺着,语气不冷不热。 似乎有点富家少爷那股傲娇味儿了。 仰面躺下,时小酥枕着双臂,故意道:“我猜你不是因为我生气,而是因为你的宝贝郡主吧?唉,她真的是太可爱了,换作我是男人也想娶她啊!错过了多可惜!” 白砚池沉默少顷才道:“别拿她开玩笑。她是个好姑娘。” “我知道她是个好姑娘,天真单纯又善良。所以我才想不通啊,为什么你不肯放弃这桩婚事,以她的善解人意,应该不会介意的。” “……我有不能这么做的理由。你到底睡不睡?不睡的话别烦我。” 白砚池之后再不吭声,似乎真的睡着了。 一夜无话后,又是看似再普通不过的一天。时小酥起早去给老侯爷针灸,发现老侯爷咳血胸痛等症状基本已经痊愈,告知赵氏后,赵氏又是一阵抹泪感激,还偷偷塞给她一包银子,说是诊费。 自家人自然没有诊费一说,换言之,赵氏待她虽好,却没打算真的当她是白家儿媳,这反倒让时小酥能够心安理得收下银子。 才过了早饭时间,白芷荇便来催促,急着让时小酥和他一起去店铺。从他手中握着的图纸和泛黑眼圈可见,白芷荇大概一夜未眠。白砚池虽不情愿,却还是遵守昨晚的承诺,随二人一同来到临坊的绸缎庄。 “这里有辽郡最好的绫罗纱缎,配色也很丰富,应该能够达到你的要求。”白芷荇将图纸交给掌柜,而后便把时小酥待到后院茶桌前暂坐。他亲手为时小酥倒了杯茶,完全无视白砚池青黑交加的臭脸:“趁他们剪裁的功夫,我们来谈谈怎么分利吧。成本这边我担着,刨除成本外,你想要几分利?” 涉及到钱的事,时小酥从来都很认真谨慎。 店铺,材料,人工,这些都是白芷荇出,说白了她提供的无非就是想法,要太多肯定不行;但这桩买卖最重要的就是创新,所以要少了又不合算。 想了想,时小酥伸出三根手指。 “三分利么?倒也不多。”白芷荇表示可以接受。 “三分利只是一部分。除了收入分成外,我还想要一样东西。”时小酥不确定白芷荇是否会答应,虽有几分忐忑,却还是斩钉截铁道,“我希望七叔能在绸缎庄给我一处摊位,不用太大,我想卖些自己的东西。” 白芷荇托腮思索:“摊位吗?这个可没法用具体价格衡量……不过,你要是能做出什么名堂的话,对绸缎庄有利无害,姑且可以算是双赢吧。” “所以……你答应了?”时小酥心中暗暗狂喜。 白芷荇略一点头:“摊位可以给你,不过我们得有个约定。三个月内,你的买卖成了,我继续借给你;但如果你在亏损,那就抱歉了,摊位我只能收回。” “成交!” 毫不犹豫地,时小酥拍板决定。 她虽然是当兵出身,但穿越看多了,难免会对纵横古代的商业大亨产生憧憬。既然老天爷给了她到此一游的机会,当然要努力实现梦想。 而白芷荇的存在,简直就是她的贵人! “七叔,我越来越觉得,你真是个大好人!”时小酥端起茶,重重在白芷荇茶杯上一撞,“以茶代酒,敬你!” 白芷荇抿口茶,灿然轻笑:“我也越来越觉得,你真是个有趣的女人。” “咳。”白砚池故意一声重咳。 “真奇怪,今天的茶有股子酸味儿。好大侄,不来一杯尝尝?” 一见白芷荇笑眯眯的表情,白砚池的心情更加恶劣,不过白芷荇显然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他:“对了,昨天你有没有哄好媛韵郡主?儿女情长是小事,千万别影响了我和林府的生意哦!” 白砚池沉沉叹息,什么都不肯说。 他……是在后悔吗? 时小酥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其实,她真的一点都不讨厌媛韵郡主,也明白是她的出现才扰乱了白砚池和媛韵郡主之间的良缘。如果可以,她很愿意重新撮合这两个人,但眼下的形势复杂难测,这种时候把媛韵郡主推到白砚池身边,极有可能害了她。或许正因为有着与她一样的想法,白砚池才执拗地维系着这桩荒唐婚事。 为了心爱的人可以忍耐、牺牲到这种地步,真让人羡慕啊…… “喂,白砚池。”时小酥收起玩笑表情,轻轻开口,“其实你没必要逼自己太狠,有些事就算你不说我也能明白。你放心,我不会挡你的路,媛韵郡主也总有一天会回到你身边。” 一向笑脸示人的白芷荇飞快皱了下眉,无声望向白砚池。 “说这些干什么?我说过,这不关你的事!”白砚池经由几分愠怒。 时小酥仿佛没看到他铁青脸色,起身伸个懒腰,道:“好了,我去看看裁剪到什么程度了,可别毁了我一番心血。” 话罢,时小酥转身离开。白砚池本想跟去,却被白执行 一挥宽大衣袖拦住。 “刚刚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又想厚着脸皮去烦她吗?”白芷荇脸上没什么表情,“坐下老老实实喝茶吧,别让她真的讨厌你。” 白砚池稍作犹豫,黯然坐回原位。 白芷荇慢条斯理掰开茶饼放入茶碗中,并不看白砚池,语气波澜不惊:“这几天我一直想找机会和你聊聊。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成亲那天起,你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做的事总是难以理解。不过当然,我并没有干涉你的打算,只是出于对合作伙伴的关心,想管你要一句准话。” “关于她吗?”白砚池扭头看向一旁飘落的树叶,淡道,“抱歉,我对她并不了解。” “不需要有什么了解,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想法而已。” 咚。 温热泉水倒入茶杯里,几滴水珠溅落在香木茶盘上。 白芷荇端起茶杯,透过氤氲水气紧盯白砚池。 “告诉我,你是不是对她半点感情都没有?如果是的话,我想,我和她的关系,或许可以更进一步。” 第029章 知己之邀 绸缎庄只是白芷荇名下最小的一间店铺,但是放眼辽郡,却也在同行中排得上号。店铺里负责赶工的老裁缝姓马,手艺好又健谈,剪裁一件衣裙的功夫,给了时小酥不少有用信息。 捧着改制好的衣裙,时小酥充满期待回到后院,却发现不见了白砚池身影。 “他人呢?”时小酥茫然。 “气跑了。”白芷荇抚平褶皱的衣襟,将倾倒的茶杯扶起。 时小酥一撇嘴:“跑了也挺好,免得话不投机又吵嘴。” “跟他没有共同语言吗?那以后的生活可有得受了。”白芷荇脸上还是那种平平淡淡却透着柔和的笑容,“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你不止一次说不想嫁给,是在赌气还是真心话?” 这问题未免有些敏感,时小酥有权利选择不回答,然而想了想之后,她选择了坦诚:“应该算是真心话吧。对我来说,婚姻应该建立在感情基础之上,而我和白砚池之间没有任何感情,这桩婚事也就毫无意义。只不过情况有些特殊,直接撕毁婚姻是不负责任,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没有任何感情吗……”轻声重复着她的回答,白芷荇似乎还不满足,“也就是说,直到现在你们还没有圆房?” “七叔这问题就有些尴尬了。” 白芷荇轻敲额头:“抱歉抱歉,聊得开心又忘了礼数。说句不中听的话,如果你和砚池还没有夫妻之实,我倒是很高兴,假如有一天你们能和离,对我来说就再好不过了。” “七叔的想法好像有些不太正常。”时小酥的笑容带了几分尴尬。 “别误会,我可没有抢自家侄媳妇的恶趣味。”白芷荇连忙摆摆手,“我只是有些不满足于合作伙伴的关系。像你这样聪明又有才华的人,是我一直以来追求的知己啊,可一想到你是砚池的妻子就感觉怪怪的。既然你说和砚池之间并没有感情,这桩婚事也早晚要有个了断,那我就放心了。” 时小酥哭笑不得:“原来七叔是因为这个。有时候辈分太高也不是什么好事。” 白芷荇一撇嘴,不置可否,眼睛里却满是开心的颜色。 只是多了个知己好友,就能让他开心得像是个孩子吗?回想起马裁缝说的那些话,时小酥脑子一热脱口而出:“你在侯府这些年,一定过得很寂寞吧?”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 时小酥是后悔妄议他人生活,白芷荇则是意外,他大概没有想到,他极少对外人提起的身世,竟然被她知道了。 作为第七子的白芷荇,其实并不是老侯爷的亲生骨肉。 他身体里的确流淌着白家的血脉,却是早已分家多年的旁支后代,因父亲经商失败家道中落,母亲受不了突如其来的贫寒生活选择了自缢,父亲在一个雨夜把他带到侯府门前,随后不知所踪。 有人说,父亲不要他了;又有人说,父亲是自杀前托孤,逼着侯府救他一命。 但不管怎么说,心地善良的老侯爷没有难为他半分,还按照辈分将他收为继子,付出的关爱与教导比起其他儿子只多不少。即便如此,与兄弟们年龄相差甚大的白芷荇总是形单影只,与侯府的亲人也不怎么交心,成年后便早早离开侯府在外经商,成了看似八面玲珑却与谁都不亲近的漂泊浪子。 马裁缝说这些话时,时小酥就一直在想,在侯府之中格格不入的白芷荇,这些年来大概都以孤寂为伴。 他一定藏了很多的苦在心里。 “是我多嘴了。”时小酥歉意一笑打破尴尬,把做好的衣裳双手递到白芷荇面前,“马伯伯说让你这位大老板过目一下,看看这裙子可还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地方。” 白芷荇收起不自然神色,展开衣裙看了看,目光又移到时小酥身上:“果然还是要你穿上才能看出效果。” “那……好吧,我去换上试试。” 时小酥去客房换衣服的时候,白芷荇的视线透过前堂,落定在仅露出一只手臂的背影上。 他叹息,自言自语:“怎么好女人都让你这只蠢猪给拱了啊……” 远在林府的媛韵郡主打了个喷嚏,丫鬟们以为她着了凉,吓得连忙为她披上披风,又忙着熬姜汤煮热水。 “媛韵啊,别嫌娘唠叨,你得爱惜自己的身子才行,别太悲观。白砚池虽然娶了那村姑进门,但不是一直没有给她名分吗?娘觉得,他心里还是有你的,也许过段时间风平浪静,侯府就会派人来下聘礼了。” 林夫人一直安慰着媛韵郡主,为她擦去通红眼眶边打旋儿的泪水。旁边,林府家主林明栋冷哼一声,与夫人配合着扮黑脸。 “哭什么哭?在白家人面前装坚强,跑回家里来诉委屈了?我早就看那白砚池不是个东西,你却偏对他情有独钟,这不是自讨苦吃吗?我看你也别吊死在侯府这棵歪脖子树上了,汾阳王世子哪点不比他白砚池强?人家可一直在等你回信呢!” 媛韵郡主哭得更厉害了,豆大的眼泪噼里啪啦往地上掉,看着林夫人一阵心疼。 “是他们侯府不仁不义,你怎么反倒怪起自家女儿来了?”林夫人对丈夫一顿责怪,沉沉叹息道,“眼下侯府还没有明确回复,那村姑只是个妾室也说不定,汾阳王世子那边还是再缓一缓吧。反正过几天宴席要邀请侯府的人过来,不如等到时候再试探试探口风。” 媛韵郡主抹着眼泪,哽咽道:“我是喜欢砚池哥哥,却也不想让小酥姐姐为难,她真的是个很厉害的人。” “没出息的东西,净长他人之气!去,把小姐带回房间好好清醒清醒!” 林明栋一声令下,几个丫鬟连哄带劝把媛韵郡主带离。 林夫人走到林明栋身边,忧心忡忡:“你说这叫什么事?明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那老侯爷偏要从中作梗。明栋,你说,如果这件事真的没办法挽回,那咱们林府与侯府的生意该怎么办?压在他们库里的货可还多着呢!” “能怎么办?他们欺负我女儿,还要我继续与他们做生意不成?”林明栋重重一拍桌子,狠道,“我这就修书过去,让他们把所有寄存的货都准备好,宴请那天一起带过来。他们侯府要是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哼……就别怪我林明栋跟他们侯府作对了!” 第030章 撞色不可怕,谁丑谁尴尬 不管是穿越之前,还是看的时候,时小酥都没有想过深宅大院的生活会是这么无聊。 早饭之前,要去给老侯爷和赵氏请安;早饭之后,申姜会教她一些礼仪和规矩,一上午就在昏昏欲睡中度过;侯府通常是没有午饭的,饿了的话可以叫厨房做一些点心,不过多半都是甜腻腻的,根本不合她的胃口;整个下午的时光都没有固定安排,白砚池不忙的时候,又要恰逢他心情比较好,或许会陪她一起到武库练练功比划比划,更多的时间她都闷在院子里,要么和申姜大眼瞪小眼,要么三言两语把陈氏那边过来挑衅的小丫鬟怼回去,也算是一种并不有趣的消磨方式。 唯一值得期待的似乎只有傍晚和夜间,她可以名正言顺去老侯爷那边诊病,与这位人老心不老的长辈说说笑笑。夜里,还会收到白芷荇派人送过来的书信,上面记载着新款长裙的销售情况,以及客人们提出的建议和意见。 然而比起前世充实的生活,终归还是有一种空虚感,也正因此,她愈发期待林府宴席那天的到来。 解开身份的秘密,摆脱危机四伏的处境,离开侯府获得自由,是她眼下最重要的目标。 在愈发强烈的期待和不停重复的消磨间,翘首期盼的日子终于到来了。 不过这一天得白砚池,明显有些异常。 “按理说这宴席夫人应该出面的,小侯爷却坚持让夫人留在府上照顾老侯爷,还不肯让我跟着,也不知道他又抽的什么风。”申姜来给时小酥送衣裙时,脸上写满不高兴,对白砚池更是一肚子抱怨。 “他肯定有他的理由,只是不肯告诉我们罢了。”对着铜镜梳妆妥当,时小酥长出口气,“非要穿这件衣服不可吗?我不喜欢这件。” 出席林府的宴席需要盛装,这套衣裙是白砚池为她量身定做的,款式上没有什么问题,就是素淡的白色实在不符合她的风格喜好。 总感觉……有些丧气。 “我也觉得少夫人不适合白色,可不知为什么,小侯爷为您定做的衣服全都是白色的,还说什么少夫人就喜欢这种颜色。” 是他喜欢,还是十娘喜欢? 时小酥看那套衣衫更不顺眼,想了想,抢过来随手丢进箱子里,又从白芷荇送的那些衣衫里挑了一套出来。 “就这件了,帮我换上吧。” 申姜吓了一跳:“这……不太好吧?虽说红色很适合少夫人,可今天是林府的喜宴,少夫人穿正红色,岂不是喧宾夺主了?” “主人穿得,客人就穿不得?按照我们家乡的习俗,巴不得所有客人都穿红色才开心呢!”时小酥手脚利落换上衣服,仔细整理妥帖,笑道,“有句话你记着,撞色不可怕,谁丑谁尴尬。” 林府今天的喜宴是为林明栋长子与某位千金订婚而设,林府与侯府关系密切,加上林明栋长子又是白砚池以前的狐朋狗友之一,由他代替侯府出席倒也说得过去。然而时小酥怎么也没想到,白砚池不仅说服了赵氏留在府中,还拒绝了所有下人的陪同申请,独自一人提前前往。 至于时小酥,她只能跟随白芷荇一道,以合作伙伴的身份前往林府。毕竟,林府的请柬上没有她的位置。 白芷荇早就准备好轿子在门外,另有一匹高头大马。按理说,时小酥乘轿他骑马,理所当然,可白芷荇又发挥他离经叛道的风格,在时小酥入轿后,他也跟着一头钻了进去。 “为了避免旁人质疑询问,我们与林府的生意,你多少要了解一下才行。”白芷荇完全不给时小酥反驳的机会,一开口就是滔滔不绝。 白芷荇来到侯府之前,侯府就已经开始有人经商,做的主要是玉石和茶盐买卖。本朝开放食盐民营不过30年时间,有渠道又有财力能够大规模买卖食盐的,全国上下也就那么五六家,而白家食盐的得来渠道,恰恰就是林府。 “毕竟是世代交好超过百年的家族,一代代积累下来,林府寄放在白家代卖的货物种类繁多,总价值也极高。可以说,如果没有林府的支持,白家的生意至少垮掉一半。”谈起生意的时候,白芷荇总是格外认真,“因为老头子逼着砚池娶你的事,林府当家对侯府有极大不满,这次就是趁着宴席的机会要求我把玉器都拉过去。如果他们真因为这件事断绝与白家的生意往来,食盐这一块生意无论如何都保不住了,我们的损失将会难以估量。” 都是这桩破婚事惹的祸。 时小酥托着腮愁眉苦脸:“直接跟他们说,这桩婚事就是闹着玩儿不必当真不行吗?现在搞得我像罪魁祸首一样,其实我才是被坑得最惨的人啊!” “半个辽郡的人眼看你坐着婚轿进了侯府大门,一句闹着玩儿谁能相信?林府可是辽郡第一大家族,脸面对他们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时小酥觉得自己根本无路可退,怏怏不乐道:“那行吧,只能拜托你好好表现了。说起来,你打算怎么缓和与林府的关系?” “专挑重点,各个击破。反正我会让他们明白,继续保持与侯府的生意合作,对他们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白芷荇一脸高深莫测。 “做个生意,还挺考验战略技巧的。” 说话间,轿子一顿,林府已到。 走出轿子,瞭望林府若大门庭,果然比侯府更加阔气。白芷荇要指挥伙计们卸货,把时小酥带进门后便暂时离开。时小酥随着前来道喜的宾客一起往里走,才绕过影壁,就看到白砚池挺拔修长的身影。 “怎么不穿我给你订做的衣服?”看到时小酥快步迎来,毫不意外地,白砚池皱起眉头,露出不悦神情。 “我又不是你媳妇,你管得着吗?弄一身白衣服跟奔丧似的,人家不嫌冷了气氛,我还嫌晦气呢。”时小酥拎起裙角,迈着大步就往里走,“媛韵郡主呢?我给她带了好玩的,她人在哪里?” 时小酥和林家人还没有见面,白砚池就已经开始头痛了。 他隐约觉得,这么一个视规矩如无物的疯女人,恐怕会在林府掀起巨大波浪。 第031章 侯府惊变 订婚宴席再怎么热闹,终归不如目标重要。时小酥以寻找媛韵郡主为借口,徘徊在设下宴席的几个院子里寻找,可是一个仓库都没有找到。拐弯抹角询问林府的下人,下人却说婚轿停放在别院,根本就不在林府。 时小酥失望地回到前院,发现媛韵郡主已经到场,正从容优雅地与宾客们微笑寒暄。她正想过去打个招呼的时候,却见媛韵郡主向众人致歉,而后转身走向门口处与人交谈的白砚池。 “辛苦砚池哥哥了,还特地把你请来帮忙招呼客人。”众目睽睽之下,媛韵郡主少了几分活泼,多了几分端庄,却没有半点违和的感觉,那一身的精致华贵仿佛与生俱来,浑然天成。 转身看到媛韵郡主,白砚池的眼中立刻多了几分温柔,嘴角也不自觉勾起笑意:“我和晨阳是多年好友,今天是他订婚的重要日子,理当过来帮忙。倒是你,这几天忙坏了吧?感觉比上次见的时候又瘦了一圈。” 媛韵郡主正要开口,林明栋挤过人群走来,抢先一步笑道:“她哪里是忙的?分明是心中有事,想你想到茶饭不思。你看,黑眼圈还挂在脸上呢!” 媛韵郡主脸色一红,急急羞涩道:“砚池哥哥别听我爹胡说,一高兴就没个正经。爹爹,你也真是的,又不是不知道砚池哥哥已经娶妻,再开这种玩笑多不合适!” “没关系,大喜的日子,说说玩笑大家都开心。”白砚池宽和一笑,丝毫没有面对时小酥时那种咄咄逼人的霸道。 呸,渣男,色鬼,两面派!见到美女就化身翩翩公子! 时小酥躲在人群里大翻白眼。 “好了,都是自家人,哪有站在门口聊天的道理?你们两个快进去吧,已经给你们留好座位,这边不用你们跟着忙。”林明栋故意站在媛韵郡主和白砚池中间,一手揽住媛韵郡主肩头,另一手搭在白砚池肩上,暗中用力将两人凑向一起。 媛韵郡主身形娇小,踉踉跄跄向前半步,正好撞在白砚池胸口。她顿时脸红到耳根,触电般向后退开,低着头不敢抬起,始终跟在白砚池身后半步远。 旁边有看热闹的宾客私下打趣:“都说白家小侯爷是个混世魔王,可到了郡主面前不还是彬彬有礼服服帖帖的?这叫一物降一物!” “说白了还是喜欢人家,辽郡第一美人可不是白叫的。听说因为被老侯爷逼着娶了个村姑的事,小侯爷着实闹了好一阵,难得林府没有翻脸,还客客气气把他当贵客请来,他能不哄着贴着吗?为了挽回媛韵郡主,我估摸着,让他跪下学狗叫他还得乐颠颠的呢!” 两个人聊得高兴,根本没注意到身后的时小酥,只觉得后膝盖处突然一阵剧痛,哎哟哎哟两声跪倒在地。 时小酥收回脚尖,身影悄然隐没入人群。 不管怎么说,白砚池是她名义上的男人,听人在背后对他造谣诽谤,心里终究是不痛快。 小插曲过去,宾客都已入席,就等着黄昏时分喜宴正式开始。时小酥一身红衣格外惹眼,白砚池很快就发现了混迹人群中的她,眸子里掠过一丝无可奈何。 “是小酥姐姐吗?我去找她——”媛韵郡主也发现了时小酥的身影,刚想起身,却被白砚池轻轻拉住。 “你是主人,不便离席。”白砚池起身,随手整理好媛韵郡主微微滑落的罩衫,望向时小酥的方向,“我与她说两句话,马上就回来。” 媛韵郡主点点头,看向白砚池背影的眼神充满甜蜜。 时小酥一直在下面关注着二人的一举一动,她不得不承认,白砚池和媛媛郡主无论是在容貌还是在气质上都格外般配,一个是纨绔假象内里精明,一个是天生纯善令人想嫉妒都难,这对儿玉人若是能在一起,必然会成为一段佳话。 十娘的存在,就仿佛明月前的乌云,白雪上的泥点,突兀尴尬,让人恨不得把它抹消。 “又在想什么馊主意?” 胡思乱想时,白砚池已经走到时小酥身边,语气微带不满。 不知怎么,一股无名火从时小酥肚子里升起:“合着我就不会想好事是吧?我就是个天生的恶人?” “不明白你抽什么风。”白砚池有些不耐烦,看看旁边没人在意,压低声音道,“别在这边乱晃,去找白芷荇,让他带你到处转转或者去街上逛逛,总之不要在林府人多的地方待着。” “怕我给你丢人?”时小酥微抬眉梢。 “别这么胡搅蛮缠行吗?我本来就不该带你过来的,再胡闹的话你就回去吧!” 时小酥心口一阵发凉,火气愈大:“少自以为是,我是用自己实力挣得资格,以生意伙伴身份让你七叔带过来的,跟你有个屁关系?你少管我!” 时小酥的声音有些大,引来个别宾客侧目。白砚池连忙抓住她的手,把她拖到一旁人少处。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声音又一次在时小酥脑海中响起。 “必须说服她离开这里才行,等下万一真的出事……” 端着托盘上菜的丫鬟匆匆而行,一不小心撞到时小酥,与白砚池短暂碰触的手再度分开,脑海里他的声音也就此消失。 时小酥愣了一下。 又是这样。 不肯说的秘密,代表着危险的预言……是巧合,是阴谋,又或者是其他什么?这一次他的猜测,还会应验吗? “这钱你拿着,想去买些什么都随便,总之不要在我眼前乱晃。”大概是想起时小酥的贪财本性,白砚池果断把随身的钱袋塞给她,再次叮嘱道,“去找白芷荇,让他陪你一起。” 时小酥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的猜测,但是看他凝重而又认认真的表情,再坚持下去恐怕真的算是胡闹了。 收好钱袋,她敷衍地点下头,转身离开前院。 看不见白砚池和媛韵郡主在一起时散发出的光芒,时小酥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她在林府后门找到了白芷荇,但没有拿着钱跑到外面去挥霍,而是帮他一起清点车上的货物。 “叔,你有没有觉得,白砚池今天怪怪的?”时小酥忍不住问道。 “他哪天不奇怪?成亲以后就没正常过。”白芷荇算盘打得飞快,毫不耽搁聊天,“比起以前那副混蛋模样,现在的他还蛮好玩的,至少没有浪费爹娘给他那颗聪明的脑袋,也不枉我大着胆子把生意交给他一半。” “真没想到,居然有人对他这么高评价。” 白芷荇轻笑:“谁让他演技好呢?懒得当全族的希望,装作浑浑噩噩身无长技,时间一久,也许连他自己都相信——” 白芷荇的话刚说了一半,震耳欲聋的轰响声陡然传来,地面也随之一颤。 紧接着,冲天火焰和滚滚浓烟,在林府院内高高腾起。 第032章 反派死于话多 地面震动让时小酥险些摔倒,手臂被木箱一角划出长长一道伤口,献血顺着指尖快速滴落。扶着货车勉强站稳,时小酥脑子一阵木然,耳中还残留着巨响过后的嗡嗡声,只能隐约听见林府内传来混乱的哭喊。 “……酥……受伤没有?” 好不容易听力恢复,时小酥才听到白芷荇有些虚弱的询问,她循着声音跑到货车前方,发现白芷荇双腿被倾倒的货箱压在了下面,一大片血迹洇透下袍。 “你受伤了?”时小酥心里一紧,连忙推开货箱将他扶起。 白芷荇动了动双腿,松口气:“没事,骨头没伤到,只是皮外伤。你怎么样?伤得重吗?” “小伤口,不要紧。”说话间,时小酥频频回头望向火光传来的方向,刚落下的大石又提到心口,“爆炸的地方……该不会是宴席那边吧?!” 她的紧张神色全部看在白芷荇眼中。 白芷荇犹豫一下,旋即露出满不在乎的笑容:“不用担心我,去吧。” 帮忙卸货的伙计渐渐回过神来,都聚拢到白芷荇身边,应该不需要她陪着。时小酥重重点下头,转身飞快冲进林府。 疾行之中,仍能感觉到心脏剧烈跳动,却总像落不到底一般悬着。 白砚池会不会有事? 既然他早有预料,会不会已经做好防范措施了? 越来越浓的烟这挡住视线,烧焦味道与刺耳呼喊声不断刺激着她的感官,让她分不清方向。时小酥试图往哭喊声最大的地方奔跑,可跑到近前才发现,不是有围墙遮挡,就是大火吞没了道路。 炽热火舌与滚滚浓烟笼罩四周,时小酥额上汗珠涟涟如雨,却在这灼热之中感受到一阵寒意。 那是……杀气?!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猛地改变前进步伐向侧一躲,三支只有巴掌长的铁箭立刻钉入原位前面,若不是她躲闪及时,必然中招。 时小酥立刻惊出一身冷汗,这烟熏火燎的混乱中,想要防备隐藏在暗处的敌人,简直难如登天! 杀气腾腾的敌人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机会,三发暗箭紧接袭来,根本摸不到地方位置的时小酥只能靠不停闪转腾挪堪堪躲避。 三发之后,又是三发,接连不断,穷追不舍。 很快,时小酥被无休止的攻击逼进远离人声的院落。这间院子似乎平日无人居住,西南角一颗大树野蛮生长,远远高过院墙。时小酥灵机一动,直奔大树而去,打算通过它翻越围墙甩开敌人,就算甩不掉,至少也能占个高度优势观察敌情。 趁着三发铁箭落地后的短暂间隙,她一鼓作气直扑树干。 徒手攀爬翻越训练是军旅生活中少不了的环节,时小酥从不觉得困难,然而向树冠攀爬的过程中,她感受到了这具身体的奇妙——身轻如燕,行动敏捷,四肢强健有力,爬到树冠的速度远超她预料,绝对是经过严苛训练的身体素质。 以这种身体状态,她所熟悉的拳法功夫,或许能发挥出数倍的威力。 树冠之上,视野果然开阔很多,时小酥很快发现以浓烟做掩护的鬼祟身影,正小心翼翼向这边靠过来。 同时,她也发现了麻烦之处——这样的身影几乎遍布她视线所能及的所有地方,粗略算算,少说有二十人,并且好像收到了信号一样,大部分都在向这边汇集。 对方人多势众又有暗器,硬碰硬肯定不行,倒不如去人多的地方,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时小酥下定决心,动作利落跳到墙头,正准备翻过围墙时,冷不防又是两波暗器分别从不同方向袭来。远超常人的速度让她再次躲开袭击,可她没想到的是,双臂像是被什么束缚住一样,稍稍一动便传来剧痛。 仿佛从阴间而来的声音,透过浓烟,阴仄仄地钻进时小酥耳中。 “再动试试,胳膊不想要了?” 那声音古怪至极,听不出男女老幼,机械刻板,没有半点波澜起伏,却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时小酥暂时放弃挣扎,冷静观察四周。 几条紧绷的极细线呈井字形将她夹在中央,稍微一动,锋利细线便割破衣衫,直接勒紧她的皮肉里。 刚才那两拨暗袭,为的不是命中她,而是为了牵引细线将她困住吗?这伙人配合默契度之高,简直可怕…… 暗暗握紧拳头,时小酥极力保持镇定:“阁下何人?跟我有什么恩怨吗?刚才的爆炸不会也是你们的杰作吧?” 阴仄笑声响起,仿若细长指甲刮在粗糙瓷器表面,听得人汗毛耸立,浑身难受:“这本该是你的杰作,可你身陷情渊不惜背叛,只好换成我们出马了。虽说那位大人没有下令杀你,可是你的存在已经成了我们三十六天罡的耻辱,实在留你不得!” 去你妹的三十六天罡,烂大街的外号,这是什么中二组织?! “就凭你也有脸说耻辱二字?有能耐当面锣对面鼓,咱们一对一光明正大比试,暗箭伤人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时小酥高声吆喝拖延时间,脑子里拼命思索脱身之法。 然而对方并不上当:“我都以多欺少暗箭伤人了,你还指望我是个光明正大的人?” 时小酥愣住,哑口无言。 这……这完全没法反驳啊!一句话直接把天聊死了真的好吗?反派也应该按套路出牌吧?! “准备好上路了吗?”那声音冷笑一声,“既然你不肯老老实实当你的天杀星,那就去黄泉——嗯?” 对方的话没有说完,却以一声短促又惊讶的语气词作为结尾。 紧接着扑通一声,一道身影从对面房檐处掉落,沉沉摔在地上;另有一道身影立于屋脊,单手握刀扛在肩头,一副洒脱慵懒风骨。 “唐大哥?!”时小酥迎来前所未有的惊喜。 唐印一摆手,甩去刀上血珠,闲庭信步般在瓦片上徐徐行走:“别怪哥来得晚,实在是没想到你又杀了个回马枪。要不是你猴子似的爬上树迎风招摇,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回来了呢。” 唐印面带笑容举重若轻,随意一横刀,一排暗箭便叮叮叮撞击掉落。 侧目横扫,影绰人影纷纷袭来。 “小酥,照顾好你自己哈,我忙起来可就顾不上你了。”刀身微倾,映着初上月色,入目皆是寒凉。 刀光乍起。 唐印出手了。 第033章 伤痕 以前时小酥一直觉得,武侠剧中飞檐走壁、凌虚御风都是胡编乱造,轻功什么的也就是比常人蹦得高一些,直到她亲眼见证了唐印的飘逸与强悍。 一袭白衣于月光之下行云流水,手中刀光不歇华丽如潮,那些蜂拥而上的敌人甚至无法靠近他周身,便被迅疾掠过的刀锋逼退。 瞬息逆转的场面引起时小酥极大舒适。 有唐印一夫当关,时小酥再没了后顾之忧,用力挣脱束缚,拔脚准备去寻找白砚池。可就在她彻彻底底放下心的时候,唐印那边却传来一声充满不祥意味的呼唤。 “小……小酥……你等等……” 时小酥猛地停住身形,回头。 唐印上半身依旧飘逸,一把环首刀耍得虎虎生风;可他的两条腿仿佛被黏在地上一般,从脚到腰一动不动,保持着尴尬的弓步。 时小酥嘴角一抽,仿佛明白了什么。 唐印一脸苦涩,趁着攻击的间隙,求援目光望向她:“腰……我腰扭了……” 人生真特么比还玄幻。 义无反顾冲向敌人的瞬间,时小酥如此自嘲。 比起杀机起伏的偏院,此时充满火光和惨叫声的主院反倒没那么危险。爆炸的一刹那,白砚池手疾眼快将媛韵郡主护在怀中,一直带她到偏僻一角,炸飞又跌落的杂物、爆燃的酒坛,又或者是肆虐咆哮的火舌,仿佛都遗忘了这个角落,二人毫发无损。 待到下人们反应过来,开始慌慌张张打水灭火救人,白砚池才带着媛韵郡主来到旁边安全的院子,安慰惊魂未定不停哭泣的她。 “砚池哥哥,我爹,还有我娘呢?他们在哪里?” “他们好好的,出事时他们在门外接待刚到的客人。”白砚池疼惜地擦去媛韵郡主脸上一块灰迹,柔声道,“别怕,我在这里陪你。” 媛韵郡主缩在白砚池怀中瑟瑟发抖,情绪却已安定许多,对他的依赖可见一斑。 没多久,跟随白芷荇同来的店铺伙计匆匆找来,看到白砚池时先是一喜,再看到他怀中抱着的人,马上又换成一副失望焦急的复杂神色。 “小侯爷可有看见少夫人?我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她!” “时小酥?”白砚池倒吸口气,“她不是跟白芷荇在外面吗?” 小伙计带着哭腔道:“原来是在后门外的,后来少夫人看见里面出事,就一个人跑回来找您了!” 白砚池脸色陡变,眸子里的光泽狠狠一沉。 “把媛韵郡主送到林老爷那边。”白砚池把媛韵郡主交给小伙计,匆匆吩咐一声便向外跑去。 “砚池哥哥……”媛韵郡主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轻声呢喃,眼中滚落的泪水比之前更多,却无法阻挡他离开的脚步。 白砚池步履敏捷在人群中穿行,一路寻找到林府后门,始终不见时小酥身影,虽有一肚子火气想要向白芷荇发泄,看到他仍在流血的伤口,也只能吞回肚中。 “反正她肯定是在林府内,或许走偏了路线。”白芷荇脸色隐隐发白,用力扯下腰间镶满珍珠宝石的短剑丢给白砚池,“带上这个,或许用得上。” “这不是你用来装饰的吗?你确定能用?”看着五颜六色极其浮夸的剑鞘,白砚池将信将疑。 白芷荇已经没有力气多废话,沉沉一摆手。 “照顾好自己。”白砚池将短剑别在腰间,再次冲进浓烟滚滚的林府。 这一次他没有原路返回,而是刻意往较为偏僻的方向搜寻,果然在某个远离主院的地方,听到了某些不该出现的声音。 那是武器碰撞的金铁之声。 白砚池匆匆忙忙循着声音追去,很快就找到了乱战之中的一群人,两道熟悉的身影参杂其中。 唐印腰伤复发,动作之灵活大不如前,想要以一敌众绝无可能。万幸时小酥并没有受伤,功夫虽不如唐印,却能仗着身形灵活以及令敌人捉摸不透的拳法与唐印互补,一时间竟能与敌人形成相抗之势。只是二人势单力薄,体力消耗极大,一阵奋力拼杀下来,已经隐隐有落于下风之向。 “小酥,你别管我了,找到机会就赶紧跑。尽快找到白老弟,他可以保护你。”唐印一只手按着后腰,低声对时小酥道。 时小酥苦笑一声:“这群家伙是冲我来的,我跑有什么用?就算我钻进女厕所,他们肯定也会追过来。” “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他们挺恶心的。” 时小酥心里也知道,拼消耗不是办法,然而敌人刻意堵住去路,想跑哪有那么容易?在没有援兵的情况下,也只能奋力一搏了。 “唐大哥如果能守住树下,给我爬到树冠上的机会,我或许能想办法把林府的人引到这边来。”再次击退突袭而来的敌人后,时小酥气喘吁吁道。 唐印点点头,狠狠一咬牙,艰难迈步向树下移动。 以树干为靠山,不必担心有人从后偷袭,对唐印来说反而比刚才轻松许多,一把刀轮得虎虎生风,形成了一个半环形的安全区域。时小酥趁着敌人犹豫飞快爬上树冠,却还没等大声疾呼,就看到一脚踢飞堵门的敌人,带着一身肃杀之气冲入院中的白砚池。 看到他,悬着的心咕咚落地。 “快帮唐大哥,他的腰——”时小酥话未说完,只感觉脚下一沉,连带被斩断的树枝一起向下摔去。 那棵大树足有三人高,这一摔轻则骨折,重则内伤,甚至小命不保。事发突然,时小酥根本来不及反应,心里一凉的同时已然做好接受巨大冲击的准备。 扑通。 一双有力手臂将她稳稳托住,刹那间天地安静,只剩起伏胸膛透来的炽热温度。 白砚池的脸近在眼前,双眸带着隐藏不住的惊慌,一直以来覆盖在他脸上的无形面具,此刻荡然无存。 时小酥一时间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感谢?娇羞?还是傲娇地推开他,说没有他也死不了? 白砚池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将她轻轻放下,迎着虎视眈眈的敌人将她护在身后。 一道从左肩延伸至腰际的伤口,赫然出现在时小酥眼前。 那是刚才不顾一切冲过来时受的伤。 为了救她。 第034章 两难选择 前一世,时小酥流过血受过伤,数不清多少次在死亡边缘徘徊。她不怕疼痛,也不怕令人胆战心惊的流血,唯一害怕的,就是有人为了保护她而受伤。 白砚池背上的伤口就如同一块巨石,压在胸口让她喘不过气,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怒火,灼烧着五脏六腑,在敌人冲来的瞬间达到最大值。 唰—— 及至腰间的短剑被抽走,白砚池才发现时小酥的不对劲,可他根本来不及阻拦,时小酥已经手腕一转,握紧短剑超敌人迎去。 让她独自迎敌无异于送死,白砚池赶紧跟上,赤手空拳加入战局,唐印也尽可能减少移动,只凭双手与一把环首刀为二人助阵。 时小酥的爆发,白砚池的加入,令形势瞬息逆转,敌人接连有人受伤败阵,很快便溃不成军。恰在此时,前来寻找白砚池和时小酥的人们也慢慢靠近,呼喊声愈发清晰。敌人见已无胜算,一声呼哨统一退走,盛怒之下的时小酥想要去追,却被白砚池拉住。 “穷寇莫追,逼得狗急跳墙,他们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举动。我们毕竟是在明处,小心为上。” 时小酥根本听不下他的劝阻,双眼之中蓬勃怒火毫无收敛之意,一甩短剑上的血水,抬脚还想往前走。 白砚池无可奈何,故意哎哟一声。 时小酥愣了一下,浑身凛然杀意如潮水般瞬间褪去。她搀扶着白砚池,面露急色:“怎么了?是不是碰到伤口了?你别乱动啊!抻到怎么办?!” 她脸上焦急紧张之色根本做不得假,竟让白砚池有些不知所措。 “白老弟只是皮外伤,我这可是痼疾复发,疼起来要命啊!你们就不能关心一下我吗?”唐印拄着环首刀,一手捂着后腰眼,站在原地哀嚎。 时小酥这才想起站桩似的唐印,赶忙上前接过刀把他扶住。 “唐兄,这边都交给你了,能行吗?”白砚池沉声问道,好像并不打算给唐印放病假。 哀怨地叹口气,唐印一耸肩:“给我半个时辰,保证收拾得干干净净。” “好。”白砚池一点头,抹了把身上的灰涂在时小酥脸上,不由分说把她圈进臂弯里。 时小酥深吸口气,用力在他手背上一拧:“干什么?臭流氓!” “演戏不会吗?还是说你想让外面的人都冲进来,看看这遍地的尸体?”白砚池把力量都压在时小酥身上,嗓音微微嘶哑,“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我是被砸伤的,其他什么都不用说。还有你手里那把剑,打算拎到什么时候?” 看看手中布满华贵装饰的短剑,时小酥惋惜地舔了舔嘴唇:“这个……我留下不可以吗?拿着挺顺手的。” 白砚池深吸口气,加重语气道:“我不是说过吗?你想要什么东西,告诉我就好,我自会买给你。” “又不是所有东西都能用钱买到。”时小酥小声嘟囔。 “你想要的东西,有什么是买不到的?我还真想不出。” 白砚池这段话是嘲讽还是开玩笑,时小酥并不想去分辨。她笔直迎着白砚池的目光,格外认真地一字一顿道:“我想要你拼命隐藏的秘密,想让你开诚布公告诉我一切,你买得到吗?你肯给我吗?” 白砚池没有回答,与她对视的目光复杂难懂。 无声对峙持续了一段时间,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最终打破僵持。在白砚池的催促下,二人走出院落,一个假装受伤疼痛难忍,一个假装受惊吓表情频闪,唬得一群前来寻找他们的人根本没想起要去院中查看情况。 媛韵郡主的兄长也在前来寻找的人群中,看到白砚池平安无事,他长舒口气,却又马上皱起眉头,低声劝道:“砚池,你赶紧回侯府吧,还有你七叔,让他也赶快离开。” “我这带着伤呢,自然不会在这里长留。不过我得先去看看媛韵郡主,她刚才吓得不轻,原本说好要陪着她的……”白砚池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歉意。 “还看什么看?你不要命了?!媛韵伤成那样,我爹正火着呢,你就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白砚池的眸子猛地一沉,惊道:“媛韵受伤了?!我离开时她还好好的……” “就在你离开之后,她闹着非要去找你,走到半路被倒下的围墙给砸伤了。她的腿上全都是血,看样子伤得不轻,现在正等着县衙的郎中过来诊治。” 媛韵郡主的兄长和一群林府下人都红了眼圈,说话也带了一丝哭腔,可见情况十分严重。 时小酥几乎是毫不犹豫上前一步:“让我去看看她吧,也许我可以——” 话未说完,就被林府下人粗暴打断:“可算了吧,就因为你到处乱跑,小侯爷为了找你才撇下郡主不管,郡主伤成这样都是因你而起!你就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我看你是巴不得郡主出事,好安安心心当你的侯府少夫人!” “胡说什么呢?想往侯府身上泼脏水吗?出了事你别拿侯府当替罪羊啊!” 林府下人的话引起了白芷荇那群小伙计的不满,两方你一言我一语,眼看就要动起手来。 媛韵郡主兄长看起来疲惫不堪,嘶哑嗓音多了几分警告味道:“砚池,我劝你还是先回去为好,我爹娘和妹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你们。至于这件事到底怎么个说法,以后再说吧。” 白砚池和时小酥以及一众伙计几乎是被赶出林府的,白芷荇那边,满满一车的货物也因震动和混乱损伤许多,三人一碰头,各有损失,只能灰溜溜返回侯府。 马车上,受伤的三个人挤在一起,许久无话。直至即将抵达侯府的时候,白芷荇才轻描淡写说了一句“把手头的账目拢一拢吧”。 货物尚未卸下车,仍属于百家仓库保管期间,损坏的这批货物以玉器为主,林府若是要求赔偿的话,总价将难以估量。 发生这么大的事,三个人又都受了伤,白砚池不敢直接告诉赵氏,生怕她着急上火夜不能寐,便约了白芷荇等明天再从长计议,而后与时小酥直接返回卧房。 打了盆水准备帮白砚池处理背上的伤口,时小酥却有些心不在焉,眼前总是浮现媛韵郡主天真善良的笑脸。 “其实……你没必要来找我。”低头拧着手巾,时小酥突然开口。 白砚池光着上身盘息而坐,眉眼低垂:“我没去的话,你和唐印现在大概尸体都凉了。” “那你后悔吗?媛韵郡主伤成那样……如果你一直陪在她身边,而不是赶来救我,也许这一切都可以避免。” “世上没有那么多也许。” 白砚池侧头,看着时小酥手上那条还未处理的伤口,语焉不详。 “我的确不希望媛韵郡主受伤,如果可以,我甚至愿意替他承受所有伤害。可是……这不代表我不在乎你。” 第035章 交换游戏 暗怀杀意的是他,舍命相救的是他,说着不知真假的柔情蜜意的也是他。他究竟想要什么?是个怎样的人?又对她有什么样的打算?这些问题一直折磨着时小酥,如鲠在喉。 啪嗒,她突然把手巾丢进水盆里。 白砚池不解,微带茫然看她。 时小酥转身与他面对面,明亮双眸看似平静,却暗藏不容反驳的巨大魄力。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对我来说,今晚这架打得不明不白,敌人是谁不清不楚,特别是三个人还都受了伤,简直是奇耻大辱。最重要的是,这一切本可以避免,而你却任由它发生!” 白砚池眉梢一动,装傻:“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人家要来杀你,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何德何能,可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装,继续装。”时小酥冷笑,“小侯爷这几天似乎没跟什么外人接触,却早早就知道芷香楼有人要砸场,又神机妙算料到林府会出事,这通天的本领不用再阻止祸事上,却用来撒谎骗人吗?” 隐藏在心底的秘密被揭穿,白砚池的表情终于多了几分凝重。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过了好半晌,他才低低开口。 时小酥不答反问:“你有你的秘密,我也有我的。既然你不肯告诉我真相,那我凭什么要告诉你我想隐藏的事情?” 长叹口气,白砚池因伤口的疼痛快速皱了下眉头:“这么耗下去就没意思了。” “你也知道没意思啊?”撇撇嘴,时小酥从水盆里捞起手巾拧干,走到他身后轻轻擦拭血迹,慢悠悠道,“谁都有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这我理解。但有些秘密是要付出巨大代价的——像是今天这种情况,如果你明明白白告诉我林府可能有人祸,我也不会贸然行事,没有这个岔头,媛韵郡主也就不会受伤。” “你这人,怎么风一阵雨一阵的?刚才一副恨不得要撕了我的气势,转眼又开始讲大道理。” “少打岔!”时小酥手上稍一用力,白砚池立刻疼得闭嘴。看着他背上足有一尺余长的伤口,她的语气稍稍软了些:“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瞒我我瞒你这么兜圈子,对谁都没有好处。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就当玩个交换游戏好了,告诉对方自己的秘密,如何?” 白砚池又是一阵漫长沉默。 就在时小酥怀疑他是不是疼死过去的时候,他突然抓住时小酥为他擦拭肩头血污的手,一声犹豫不决的低语。 “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吗?” 他的心声并没有因为双手的碰触而传进时小酥心里,可她还是有了种不同于以往的感觉。 她想紧紧握住那只手,告诉他,请相信我。 最好再晃两下:相信我,同志! 白砚池自然不知道她脑子里的天马行空,又一阵思索后,几不可闻一声叹息:“事到如今,继续互相隐瞒的确没有必要。所以……嗯,我让让你,你先说吧。” 时小酥毫不客气在他伤口周围一戳。 呸!厚脸皮!得了便宜还卖乖! 不断安安安慰自己大人有大量,时小酥终归还是让了步,尽可能以白砚池能够理解的方式,讲诉了自己的遭遇。 部分遭遇。 “借尸还魂这种事并不是传说,而是真的存在。我,就是借十娘尸骨再世为人的,就在你和十娘成亲那天。” 见白砚池没有露出“你在逗我”的表情,时小酥才放下心,继续讲述。 “我没有任何与十娘有关的记忆,只知道外面危机重重,有人想要我的命,而你,似乎能提供给我一点点保护。除此之外,我还想找机会弄清现在的身份背景,从源头上解决总有人想杀我的问题。” 白砚池的平静反应让时小酥略感意外,他认真听着,不时插嘴:“那你成为十娘之前是什么人?家在哪里?” “我的家离这里很远,不是距离上的远,而是……反正就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的地方。在我的家乡,我是军队里的大夫,可惜造化弄人,还没等好好谈一场恋爱,我就因为无法治愈的病而死。” “难怪你医术那么好,又会些奇奇怪怪的功夫。”白砚池若有所悟,“对了,你……你之前该不会是老太婆吧?” 时小酥气得直笑:“我谢谢你哦!能别把我想得那么老吗?不是我吹,以前的我年轻着呢,颜值又高,绝对比现在这身体更漂亮!” “还说不吹牛,你又撒谎了。” “白砚池——!” 申姜听说二人回府,本打算送些夜宵过来,才走到院门口就听见白砚池的惨叫声,不由得露出若有所思的笑容,仿佛懂了些什么似的。她非但没有前去打扰,反而关好院门并告诉附近的下人禁止靠近,这倒为白砚池和时小酥之后信息量巨大的交谈起到了良好的保密作用。 “我要说的基本就这么多,如果有没讲到的地方,你自己脑补。接下来,轮到我洗耳恭听了。” 故事结束,也恰好清理完白砚池的伤口。时小酥拿来创药倒在掌心,照着伤口轻吹,药粉均匀且单薄地敷在表面,不至于让他过度疼痛。创药覆盖三遍,余下工作便是包扎,时小酥以干净白布代替纱布,动作熟稔麻利。 白砚池仿佛暂时失去痛觉,带着一层迷雾的凤眸微微眯起,像是在遥想什么,轻声细语。 “知道为什么我没感到惊讶吗?对我来说,你的经历实属平常,无非是多换了具身体而已。” 时小酥动作停住,语气说不清是惊喜还是惊吓:“多换了具身体而已?该不会……你也是死后重生的人吧?!” 白砚池笑了笑。 通过铜镜,时小酥看得到他的笑容,有些清淡,有些自嘲,更多的确实寂然落寞。 “我……我不只是重生了那么简单。你不是好奇,为什么我会预料到芷香楼和林府出事吗?答案很简单,因为我已经经历过不止一次——以成亲那天为起点,这些必然会发生的事情,我已经经历过整整二十七次。” 第036章 他的轮回,3向死而生 包扎用的白布掉落在地,沾染上灰尘。 时小酥整个人呆住,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努力思索着白砚池那句话的意思。 以成亲那天为起点,轮回重生,二十七次。 这就是白砚池最大的秘密? “果然,连你也没办法接受吧?”白砚池苦笑一声,唇边弯起自嘲弧度,“之所以想要隐瞒这个秘密,就是因为轮回之中我已经经历过类似的场面,你——不,应该说是十娘,得知真相后那种怀疑的眼神,让我觉得一切坦白都毫无意义。而其他人,更是把我当做疯子一样看待。” “不,不是这么回事。”时小酥反应过来,用力甩甩头保持清醒,绕到白砚池面前坦诚道,“我并不觉得你陷入轮回中的说法有什么问题,我只是在想,一遍又一遍经历同样的事情,却不能向任何人倾诉,无论对谁来说都是种煎熬吧?究竟是什么支撑着你坚持到现在,没有陷入绝望?” 看着那双似乎能够感同身受的眼,白砚池忽然有了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释放,轻松。 终于,可以有一个人毫不怀疑相信他的话,有这么一个人,首先想到的不是他疯了,他在撒谎,而是他在漫长的无尽头的轮回重生之中,忍受了多少困难折磨。 她的出现,就好像是一份恩赐,一份来自上天的礼物。 “绝望吗?怎么可能没有?”他哑着嗓子,语气透着无尽疲惫,“每一次轮回的结局都是一场绝望,我不过是无路可逃,只能妄想着某一天能够脱离苦海,为此硬撑下来罢了。” 时小酥盯着他的眼睛:“轮回的结局是什么?” “……对我来说,是一切的终结。”白砚池似乎不想谈这个话题,犹豫之后,却还是选择了面对,“轮回的结局,永远都是侯府灭门,白家家破人亡,只剩下我自己。我想过改变,试过自杀,然而无论我怎么努力,怎么故意避开选择,最终仍是我一人独活,眼睁睁看着我的亲人们,我最爱的那些人们……” 他语速越来越快,最后几个字未出口,便戛然而止。 像是在抗拒噩梦一般的结局。 时小酥陡然明白了,为什么别人都说他一夜之间变化巨大,为什么他如此孝顺赵氏,为什么他郑重其事要申姜好好活着,又为什么对媛韵郡主予以百般柔情。 那些,都是他掌中至宝,是他经历了一次又一次残酷失去,越发不舍的重要的人啊! 呼啦。 时小酥突然起身,紧紧抱住他。 “你……哭什么?”炽热液体顺着肩膀滑落,白砚池不知该如何是好,茫然呢喃,“这些都是与你无关的事情……” 她却以更紧的拥抱做回应。 “没必要独自承担,以后有我可以倾诉,难过的,开心的,害怕的,所有的心情,所有的一切,都不用再一个人孤独承受。你只要相信我,这就够了。” 不断重生,拥有,又再失去,没有什么罪恶值得如此惩罚,更何况,他从不是一个恶人。 无关身份,也无关心计,她只想给这个独行于残酷轮回中的男人一点点温暖,一丝丝希望,哪怕只是微末之光。 这种心情,该名之为心疼吗? 白砚池有些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安慰,几经犹豫才缓缓抬起双臂,轻轻抱住略显单薄的脊背。 她很瘦,却莫名地有着能够令人心安的力量。 那种力量,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舒适。 长久以来独自背负的痛苦早已压得白砚池喘不过气,忽然有人分走一半负担,疲惫之后紧随而来的便是困倦,竟不知何时沉沉睡去。 二十七次或长或短的轮回中,他不曾有过如此安稳的睡眠,再度醒来,已是次日晌午。 环顾一圈,时小酥并不在屋子里。白砚池慌忙起身,这才发现伤口已经包扎妥当,身上还盖着被子。他穿好枕边放着的换洗衣裳,打开门走到院子里,只见到申姜忙碌的身影。 “申姜,少夫人呢?”白砚池有些紧张。 “去看老侯爷了,说是之后还要去七爷那边一趟。”申姜翻晒着笸箩里的草药,头也不抬道,“少夫人让我别太早叫醒你,她说你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我说,小侯爷,你们俩昨天又在屋子里切磋增进感情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时小酥以切磋武艺为沟通方式来增进感情的传闻传遍侯府,隔三差五就会有人揶揄一番。 白砚池百口莫辩,索性不予理会,反问道:“林府有派人过来吗?” “林府?林府怎么了?”申姜一脸茫然,显然还不知道昨天晚上出了事。 “没什么。厨房有饭吗?我饿了。” “小侯爷稍等,我这就去端饭菜过来。” 支走申姜后,白砚池扶着石桌坐下,单手撑额叹息道:“唐兄,在么?” 墙外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的应答,少顷,唐印扶着后腰翻墙而入。 “腰怎么样?没断吧?” 唐印咧嘴苦笑:“多少年的毛病,要断早断了。不过关键时刻耽误事,这还是头一次。” 白砚池点点头:“林府的烂摊子,都收拾妥当了?”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我这腰动不了,不是还有我那群小徒弟吗?你和弟妹还没走出林府,我这边就已经打扫干净了。”唐印一挤眼镜,故意压低声音揶揄笑道,“昨天我可看清楚了啊,弟妹见你受伤后,那股子疯劲儿还挺吓人的,她是真关心你啊!” 白砚池下意识想要反驳,张开嘴愣了片刻,却又摇摇头憋了回去。 “也许我真的看错她了,她并不是我所知道的那个十娘。这倒是件好事,现在的她……”白砚池短暂失神,而后一声轻笑,“没见过这么不循常理的女人,蛮有趣的。” 唐印看怪物一样盯着白砚池的脸仔细打量,而后啧啧两声:“我好像嗅到了爱情的酸臭味。” 白砚池不置可否,低头看着双手。 掌心里,依稀还记着与她相拥的感觉。 此时的时小酥正哼着小曲儿给老侯爷诊脉,她并不知道,昨晚代表着心疼的那个拥抱,却在白砚池心里种下了不一样的东西。 第03 7章 赔本的买卖 纸终究包不住火,林府发生的灾难一夜之间传遍大街小巷,到底还是被老侯爷和赵氏等人知道了。 很快,侯府众人被老侯爷召集到一起。 “这可如何是好?媛韵郡主只是小伤也就罢了,万一真落下什么残疾,那咱们侯府岂不是对林府有了大亏欠?这……这笔账该如何还得清啊?”赵氏胆子小,吓得在堂中不停徘徊。 老侯爷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还算沉得住气,摆摆手示意赵氏坐下:“已经发生的事,再担心也没用,倒不如提早做好对策。砚池,你有什么打算?” 作为最被老侯爷看好的长子嫡孙,众人早就习惯了老侯爷有什么事最先询问他意见,不过今天的白砚池有些反常,目光飘忽不知在想些什么,根本没听见老侯爷的询问,白芷荇若无其事悄悄捅了他一下方才反应过来。 “现在林家伯父应该冷静下来了,首先肯定要过去人正式慰问,顺便了解下情况。另一方面,事情虽然发生在林府,但我们家毕竟有二伯在县衙为官,少不得要多出出力,尽快查明真相。另外……”白砚池看向白芷荇,“暂且不提我们与林府的生意往来会不会受到影响,现在最重要的是把昨晚货物损失尽快补给林府,免得吃官司。” 白芷荇拿出账本,正想公布昨夜的损失,冷不防被陈氏抢先一步,阴阳怪气道:“谁不知道话好说,事难办?你们上下嘴唇一碰轻轻松松,我们家二爷就得到处搭人情、跑断腿,凭什么?林府遭灾,跟我们二房可半点关系都没有,哪个扫把星惹的麻烦,让她去解决啊!” 话音甫落,屋内十余人不约而同望向时小酥。 时小酥是“扫把星”的说法,早就经由陈氏母女的嘴传开了,如今她去趟林府便发生这样可怕的灾祸,仿佛印证了这个不详的传闻。林府之中,站在二房一边的人都在等着看她被扫地出门的落魄结局;中立又或者偏向白砚池的一派则持观望态度,不敢妄加袒护。 唯一敢替时小酥说话的长辈只有老侯爷,可身为应该一碗水端平的一家之主,有些话,老侯爷当着众人的面根本说不得。 时小酥微微眯眼,却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先看向老侯爷。 老侯爷故意轻咳一声,借掩口的瞬间飞快向她使了个眼色,那意思再明白不过——该说说,看热闹不怕事大。 时小酥心里有了底,视线一转,眉梢一抬,吓得陈氏差点从椅子里摔下来。 “二夫人这话说的,真让人心寒,合着您就没把侯府当自己家,没把我们当成血脉相连的亲人啊!”时小酥捂着心口佯装心痛,夸张演技看得白砚池忍俊不禁。她愤愤瞪了白砚池一眼,又继续演道:“不把我们当亲人也就罢了,毕竟二夫人是娘家那边泼到侯府的一盆水,有个亲疏远近在;可我听人说,二夫人一向以林夫人和媛韵郡主是自己的娘家人为骄傲,如今林府遭了灾,二夫人却忙着撇清关系避之不及,这些话一旦传到林府,我看这娘家人也就做不成了。” 陈氏是庶女出身,能够嫁到侯府全靠有林夫人这层关系在,吃穿用度以及地位也多得林夫人帮衬,若是因为言语不慎惹得林夫人翻脸,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听得时小酥言外之意,陈氏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再多说话,只能拼命眼神示意其他几房妯娌往上上。 然而事不关己,其他人自是选择高高挂起,装聋作哑。 “二嫂唠叨完了吗?唠叨完该我说了吧?”白芷荇一脸不高兴,啪地把账本丢到桌面上,“有这精力为难新媳妇,不如琢磨琢磨各房账头的得失。昨晚运回林府的货物超过一半受损,其中以玉器居多,按照入库期间损坏三倍赔偿的契约算下来,单是玉器我们就要赔偿上万两,这可都要从各房抽成的。” 内堂一瞬鸦雀无声,只剩下七上八下慌张的心跳声。 白家所有生意中,唯有仓库生意是各房都有股份的,最少也有几百两压着。这行买卖盈利稳当支出少,然而一旦牵扯到大宗赔偿,极有可能赔个底掉。如今但是林府那几箱玉器就要赔进去上万两,各家按股份分一分,少则千八百,多则三四千,平日里没些积蓄的还真拿不出。 利益驱使下,有些人的站位就开始动摇了。 “刚才二嫂说的对,这钱不该我们出,谁惹的祸谁拿,这才是正道理。” “是啊,那些货我们又没经手,凭什么损坏了要我们拿钱?谁弄坏的找谁去啊!” 堂中的异议逐渐多了起来。 轻蔑嗤笑一声,白芷荇毫不避讳,当着众人的面对时小酥道:“看,我早就说吧,赚钱时都挺积极的,真从他们口袋里掏钱时,一个个翻脸比翻书还快。” “我没觉得啊?翻脸了吗?貌似一直就没有好脸色吧?” 时小酥和白芷荇一唱一和,说得部分人红了脸皮,以四房长子白砚宗为首的另一部分人则恼羞成怒,干脆撕破脸皮直接卷入舌战。 “白芷荇,仓库可一直都是你在负责,货物损坏不正应该你来赔偿吗?你少在那里说风凉话!”白砚宗拍案而起,指着白芷荇比破口大骂。 时小酥淡道:“照你这么说,仓库的买卖都是七叔在打理,赚的钱是不是也都该七叔拿着,没各房的份呢?” “那是两码事!” “哦,我明白了,干活的事七叔上,赔偿的钱七叔拿,你们就只负责坐收利益,并且不需要为此感到羞耻,是这个理吗?” “我……”白砚宗支支吾吾,一时无言以对。 时小酥笑笑,起身走到堂中央,在一道道不怀好意的目光注视下慢条斯理开口:“我知道,突然让各房拿出这么大一笔银子,对谁来说都不容易,但全部都让七叔承担未免太不讲道理。依我看,不如这样——不愿意掏钱的,就由我们小侯爷垫付,可以吧?” “少唬人了,还能有这种好事?”白砚宗冷笑。 “当然,这钱我们不能白掏。”时小酥淡道,“需要我们垫付的,必须把仓库的股份按原价给我们。” 要么赔偿远高于投入数倍的银子,要么把股份转给白砚池,很简单的选择题。 内堂又一次陷入安静,涉及到的几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算计到底如何选择才最划算。 白芷荇凑到白砚池耳边,小声道:“这是你的主意?你有那么多银子吗?” 白砚池摇摇头,依旧饶有兴致盯着时小酥娇俏背影。 “只管看着就好了——她肯定有所计划,我相信她。” 第038章章 家 平心而论,时小酥给出的选择看似简单,却很考验人的贪欲。 白家仓库遍布辽郡,收入虽不算高但贵在稳定,在不涉及到赔偿的情况下,每两三年投入就能翻一番。不过仓库的买卖是在白芷荇独立之后才开始的,眼下各房还没见到多少红利,此时转让,虽保了本,却相当于断了线放了大鱼。 陈氏不懂生意,也算不明白这笔账,她只知道无论时小酥提出什么,尽管反对就是了;入伙白家生意较早的三房和四房则颇有家资,犹豫着但没吭声。 可是身家都压在仓库里,账头上根本没几个钱的五房六房,着实没有能力掏钱赔偿。 侯府六爷最先坐不住了,尴尬地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小酥,你看,都是一家人,有事好商量。我这边,砚池和老七都是知道的,赔偿肯定赔不起,但没了仓库这份红利,我这一家老小就得喝西北风了啊!” 白芷荇哼了一声:“六哥每逢碰头必哭穷。就算没了仓库的红利,侯府每个月发给各房的月钱还不够你吃喝拉撒?少去几趟引春馆,什么钱都省出来了。” 堂中响起窃窃低笑,六爷顿时脸红如火,想来那引春馆不是什么好孩子该去的地方。 时小酥想了想,道:“六叔说的对,都是一家人。这样吧,六房今年截止到现在的红利,我让七叔结算后垫付给您,好歹还能给账头上填个三头五百,六叔节省着些用,应该还是去得起引春馆的。” 窃笑声变成了满堂哄笑。 六爷脸色更红,却高兴得连连道谢,笑得合不拢嘴。 眼见六爷不用掏钱还能收回几百两银子,五房的夫人也急了:“小酥,我可从没说过你半句坏话,六房有的钱,我们也该有一份吧?” “五婶放心,条件都是一样的。”时小酥点点头。 见五房六房迅速“投降”,白砚宗冷冷哼笑:“蝇头小利,鼠目寸光。” “话不是这么说的。”时小酥捡起账本翻了翻,从容道,“三房四房都有大买卖,不在乎这几百两银子。可五房六房除了府里发的月钱外,仓库红利是他们唯一收入,让他们掏出数倍于投入的赔偿哪有那么容易?我盘算着,等侯府度过了这次难关后,还得再琢磨些买卖给五房六房去做才行。一家人嘛,有钱就该一起赚。” 五房六房闻言惊喜不已,又是一番连声道谢。 白芷荇掩口轻笑,捅了捅白砚池:“小酥收买人心的技术可比你强多了。” “别小酥小酥的叫。”白砚池一脸不爽。 五房六房心满意足转让了股份,还多了一份期冀,看得三房也一阵欣羡,上前拉过时小酥耳语几句,也委婉地同意了转让。时小酥对着账本算了算,白芷荇原有仓库三分股,二房、四房各持一分五,如今收了其他几房的,她和白砚池的股数就从一升到了四。 折算要赔偿给林府的总数,怎么也要拿出四千两才行。 时小酥佯装自然回到白砚池身边,靠近他小声道:“四千两,你应该拿得出来吧?” 他可是号称想要什么买什么的小侯爷啊,怎么可能缺钱呢? 然而白砚池淡淡瞥她一眼,果断摇了摇头:“现钱,最多两千。” 时小酥深吸口气,有些哀怨瞪他:“你不是说我想要什么就给我买什么吗?合着你囊中羞涩,全靠一张嘴巴忽悠我呢?!” “两千不够你挥霍的?你是想买太阳还是想买月亮?” “我想买你闭嘴。” 二人嘀嘀咕咕引来白砚宗注意,他略一思索,忽然冷笑:“几位叔叔婶婶,我劝你们别光听信一面之词。没记错的话,砚池平日里吃喝玩乐大手大脚花销不菲,你们确定赔偿过林府之后,他真的还拿得出银子垫付利钱?” 三家一愣,纷纷看向白砚池。 时小酥挪动脚步躲到白砚池身后,歪头扯了扯白芷荇衣袖,在他耳边一阵细语。 白芷荇想了想,打了个响指:“仓库结算的利钱直接到我这里领,你们该不会担心我没钱吧?” 半个内堂的人齐齐摇头,心中大石落地。 一万两或还能算问题,但一两千的利钱,对白芷荇来说算个屁? “所以,林府赔钱的事不用我操心了吧?”许久没有发话,几乎被众人遗忘的老侯爷打了个哈欠,没精打采插嘴,“没事我可就去睡午觉了啊,这条老命好不容易捡回来的,跟你们耗不起,耗不起呀!” 老侯爷拄着龙头拐,迈着小步离开,时小屁颠屁颠跟上搀扶,把一屁股烂摊子丢给白砚池和白芷荇。 离了前堂,她马上一脸乖巧:“侯爷,刚才我说的那些不算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反正比我处理得好。”老侯爷仿佛不知道愁为何物,乐呵呵道,“我就说嘛,找你做孙媳妇哪里不好了?会疼人,又聪明,关键还能降得住咱们家的小混世魔王。自打砚池他祖母没了后,侯府上下就没一个能主内的女主人,如今可算有指望了。” 老侯爷的表扬听起来很受用,但时小酥和白砚池毕竟是假夫妻,不由有些尴尬:“那个,侯爷,有件事我一直想找机会跟您聊聊,就是我跟白砚池的事……” “嗨,什么都不用说,有老头子我兜着呢!”老侯爷根本不等她说完,霸气一摆手道,“家里有谁敢欺负你,又或者砚池他对你不好,你尽管来找我!看到这根拐杖没有?我把他们腿打折!” 时小酥嘴角一抽,笑得更加生硬。 老侯爷并未察觉,语气忽地柔和下来:“小酥啊,什么都不要怕,把这里当成家就好。你还记得那天我被蛇咬伤,你把我从野地一直背到路边途中说的话吗?你说,你不累,背着我就感觉好像又有了家人一样,特别幸福……丫头,只凭这句话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会害人的。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从今往后啊,我就是你亲祖父,咱们祖孙俩都好好活着,好好过日子!” 挂在时小酥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有股奇怪的感觉在心口扑腾,喉咙生疼,鼻子也酸酸的。 她知道,那是十娘与老侯爷的过往,不是她时小酥的。 她多希望这一切也属于她…… 时小酥缓下脚步,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轻道:“那……以后我可以叫您祖父吗?” “傻丫头,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祖父。”老侯爷慈祥笑着,满是皱纹的手掌拍了拍她手背。 时小酥飞快用袖子抹了把眼泪。 呸,没出息! 不就是多了个祖父吗?哭什么?! 不就是……不就是做了一辈子孤儿,此生突然有了亲人吗? 许久后,当白砚池匆匆忙忙抽身逃离内堂,紧追慢赶总算发现时小酥和老侯爷的身影时,却悄悄停下脚步,远远望着二人,眉宇尽染温柔。 寂静院落中,阳光正暖,洒落在不停抹眼泪哭泣的少女和慈祥安慰的老者身上,经久不舍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