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台有树》 第 1 章(抱回女婴) 绝山的最高峰是斩仙台,斩仙台上有一棵树。 高山上有树,原也没什么奇怪的。可偌大的一座山,遍野光秃秃,只这么一株半死不活的古树,就透着无尽的诡异了。 绝峰之下绝峰村的村民们对此习以为常,虽然在二十年前这里还是满目苍翠。 村头闲坐的老人们常说,这叫独山养仙树。那古树成了精,升了仙。既然是仙树,岂能与那些凡草俗树共居?自然要独占一个山头。 说起那个半死不活,叫不出名字的蔫树是仙树,也有确凿缘由的。二十年前,就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门派弟子前来绝山探查。 听老人们说,他们似乎是想要摧毁那棵老树,可惜几个大能裹挟雷霆震毁天地之神力,最后却身负重伤而逃,过后便再无人敢尝试去摧毁那棵树了。 从此绝山似乎有了鬼打墙般,终日山雾弥漫,村民偶有上山者,居然能在秃山里迷路,转上个把时辰也是在山脚下打转。 这么邪性的地方,让人望而却步。 不过,有一伙人似乎不死心,最近每年便要前来一次,虽然上不去山,但是他们会在山脚下雇佣一些村民填埋他们带来的黑色铁箱。 那些箱子怪异极了,似铁非铁,表面满是黏糊糊的黑色油泥,还微微蠕动,似乎下一刻就会融化成一滩黑水般。 填埋的时候,那些黑衣人禁止村民用手触碰箱子,只能用特制的铁叉去推箱子入坑。村东的吴老三曾经不小心用手摸了那箱子,整个手掌都被侵蚀掉了,从此变成了“吴一手”。 这差事透着无尽的凶险,就算酬金丰厚,村民们也不愿意干了。 可总有一些人被摄魂了般,呆头呆脑,被人驱使着去山上。 村人们猜疑他们是被摄魂了。每到这个时候,村里人都躲在家中,不敢去田间劳作,生怕被这些邪魔歪道抓了壮丁。 可就算是这样,还会有些不知情的外乡赶路人被抓去搬箱子。 如此一来,那仙树的名头不免有些被抹杀,又有人说那树是不祥之物,害得绝山成了邪魔之地。 若有孩童不听话,便可吓唬他们“若再哭喊,就将你扔到绝山上去!”。这话一出,再顽劣的幼童也吓得钻被窝紧闭了嘴巴。 虽然村落穷了些,却人人身强体壮,耄耋老者甚多。相较直下,村东薛木匠家的病丫头跟同龄的孩子比就显得格格不入了。 薛家夫妇成婚多年,一直无后,好不容易十五年前得了个女儿,却是个天生的病秧子,风吹大些都能折断了小腰。 夫妻俩对这独女爱若掌上明珠,轻易都不肯让她出门。 薛木匠的媳妇巧莲正在腌制酸萝卜,抬头看见自己的女儿冉冉正垫脚站往院墙往外望,似乎在看那群疯闹的孩子,便走过去扶着她说:“乖囡,外面都是群野小子,仔细给你撞了,你若想出去玩,叫你阿爹带着去河边摸鱼可好?” 薛冉冉依依不舍地收回了目光,又默默咽了口水,眨巴着一双明澈若秋湖的眼儿乖巧道:“阿娘,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想出去玩。” 巧莲越过矮墙头一看,发现领头的那个丁家胖小子手里捏着枣花酥,心里顿时明镜了。 她家的冉冉乖巧又听话,就是天生嘴馋,平日里总要捏些零嘴打牙祭,若是看见些时鲜的吃食,一双大眼睛能目不转睛看个半日。 那个胖小子拿着富人家才有的精致糕饼,惹得冉冉嘴馋了。 巧莲见状也有些为难,只能说:“乖囡,那糕饼只有县城里才有卖,等你爹给丁财主干完活,赚了钱就给你买回来吃。” 冉冉这时已经坐回了凳子上,抓了抓自己刚刚梳好的抓髻,懂事道:“阿娘,那很贵吧?我方才迎风已经闻到味儿了,是红枣里加了绵糖,再配了揉猪油的面皮子,六分的炉火烘出来的。等秋天下了枣子,娘再买一小包绵糖,我也能做。” 巧莲笑着捏她的脸:“难不成真长了个小狗的鼻子?闻闻味道便知用什么做的?你是听谁说的做法,拿来唬娘?” 冉冉见娘不信,也不再说话,笑着过去帮娘装萝卜入坛,然后捏了一块萝卜,一边咬一边道:“阿爹昨日不是割了一片腊鸭肉吗?今晚就吃萝卜炖腊鸭吧?” 巧莲一把夺过她手里的萝卜块道;“可不能贪嘴吃生的,你肠胃弱,仔细闹了肚子,晚上炖出鸭肉你也吃不进嘴了。” 别人都纳闷他们夫妻俩身强体壮,为什么生出了病孩子。只有巧莲心知肚明,这冉冉是她十六年前在绝山的那棵枯树底下捡来的。 那日她也不知怎么了,睡了一半的午觉,起床后觉得胸闷,便去山上转,云里雾里的,竟然转到了山顶上,远远就听见了娃娃的啼哭声。 雪白小小的那么一团缩在树下,半睁的大眼睛里噙满了泪珠,委屈得哇哇哭。当时将巧莲的心都给哭碎了。 也不知什么人这么狠的心,居然将这么粉圆可爱的小婴儿扔在了仙树下。不过巧莲却觉得这是上苍的垂爱,可怜他夫妇多年无子,所以赐给了他们一个女儿。 薛连贵也觉得老婆说得对,对于老婆抱回的这个女婴欢喜得很。只是后来才发现这娃娃天生带着体弱之症,三五日就要闹病,再不然就是昏睡得睁不开眼,为此夫妻俩是求遍了附近的郎中,花费了不少药钱,也不见好转。 等日子久了,夫妻俩也算是久病成医,自摸索了一套将养病娃娃的法子,总算是将纤弱的苗苗养得这么大了。 这娃娃捡来的时候,右手心带着红色的胎记,薛木匠问过村中的老秀才知道,这个纹路像是个冉字,所以干脆给她起名叫薛冉冉。 不过等冉冉长到一岁的时候,那个手心的胎记就慢慢消失不见了。 有许多孩子的胎记会随着长大而慢慢减淡。木匠夫妻俩不甚在意,只是一门心思的赚钱养女儿,清贫的小日子也算其乐融融。 娘俩正说话的功夫,矮墙外有人喊:“婶子,我特意买的糕饼,给冉冉一块尝尝?” 巧莲转头一看,原来是那吃糕饼的胖小子的哥哥,丁家二郎。 这丁家是村里的富户,这二郎在镇上的书院读书,马上就要考取功名,前途无量。他跟县里的举人家的女儿定了亲,可是三五不时地回村撩拨她家冉冉。 巧莲知道,自己的这个女儿虽然瘦弱,可眉眼模样实在生得好,细眉秋波,赛雪凝肤的,在村里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里也是出挑的。 可惜这种不堪一折的细腰病柳体态,并不招农家老把式的待见,若是村里农活人家找媳妇,恐怕看不上冉冉这样不能做活的体态。 不过丁二公子读了几卷书,眼光自然与农夫不同,跟赶不走的苍蝇似的,这一年里,紧盯上冉冉了。 他还找了村里保媒的婆子透话,那意思是成亲了以后,再抬冉冉入门做小。 巧莲当时一口回绝,叫婆子给丁家二郎过话,她家冉冉不想高攀富户,请二公子另选娇娥。 不过这丁二公子偶尔回村,总拿吃的撩拨冉冉。 幸好女儿虽然嘴馋,但也不是眼皮子浅的小姑娘,看见这丁家二郎就远远躲开。 所以丁二公子隔墙喊话,只得了薛家婶子一记白眼,就眼见着巧莲带着冉冉回屋做饭去了。 丁二公子有些意犹未尽,只能拎着糕饼悻悻离去。 这天,外出给人上门打家具的薛木匠很晚才回来,一进门就紧张地关上了院门上了木栓,然后拉着给他开门的巧莲入了屋子,看了看睡在小屋里的女儿后,然后又将老婆拉到了自己的屋里,小声问道:“你还记得抱冉冉回来时是什么日子吗?” 巧莲眨巴着眼睛迟疑道:“你当时说要将她当做自己女儿,为了免得村里人以后嚼舌,让孩子知道了身世难过,便让我先回娘家假做怀孕,然后过了一年多才抱着女儿回来,所以捡冉冉的年日……应该是她的生辰再往前推十六年零三个月,是庆庚年九月初九。” 薛木匠听了一拍大腿,又刻意压低了声音道:“我就模模糊糊觉得应该是这个月份……你知道吗?这次来的那些黑袍子凶神恶煞来到附近的村落挨家挨户地打听,有没有人在庆庚年九月从仙台山上看到什么孩子。” 巧莲一听也直了眼,急得忍不住打转转道:“这……这是冉冉的父母亲人寻来了?要接走孩子?” 薛木匠也担心着这一点,所以他今日在丁财主家做木工活,听到了这消息后,连工钱都没结,就先急匆匆地赶回来了。 牵扯到儿女时,做母亲的更能拿得动主意。 巧莲很快就镇定下来,斩钉截铁道:“又不是猫狗,他们想丢就丢,想要走就要走?九月的山上有多冷!那么小的孩子连个襁褓皮子都没有,就那么扔在了树下,我看是畜生才做得出来!我们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可对女儿爱如珍宝,她就是我的命!谁若想要,得先杀了我!” 薛木匠原本心乱如麻,为人厚道的他还寻思着若是人家的父母真的来要,若不给的话,岂不是断了冉冉与亲人的联系? 可如今听了媳妇的话,他也觉得有道理。他们夫妻俩含辛茹苦将女儿养这么大,岂能别人说要就给的?就是想着女儿过两年要嫁人,薛木匠的心里都是酸涩得想要掉眼泪呢! 如此这般后,夫妻俩再回小屋里,看着床头睡着的女儿。 冉冉的粉嫩脸儿睡得红扑扑的,也不知梦着了什么,正勾着嘴角笑呢…… 第 2 章(掉落一果) 木匠夫妻俩并不知道,这一场无端的是非,在几日前就已经酝酿开了。 那群入村搜人的黑衣者,乃是魔修魏纠的门人,也是每年都要来绝山埋铁箱子的那伙人。 就在两日前,几个黑衣弟子恭谨地站在山脚下,对着一位身着黑纱描金长裙的艳美女子道:“屠长老,整座绝山似乎被什么灵力环绕,我们绕着山转了一圈,压根不能进去。” 那个黑纱女子微微眯起了眼:“你们又不是第一次来,雇些村民进去就行了,他们没有灵力根骨,不会被灵罩阻隔,再加上摄魂咒让他们失了五感,可以勉强到半山腰。” 领头的弟子为难道:“弟子正是如此行事,可是……以往那些人只需要在山脚埋下盛着怨水的箱子,并不需要上山。而今他们入山之后似乎遇到了鬼打墙,已经在迷雾里绕了足足一日,只是在山脚下转悠,压根上不去啊!” 这黑纱女子名唤屠九鸢,乃是魏纠座下的长老。听了这话,猛地一挥衣袖,刮起的阴风一下子将十几名弟子震倒在地:“一群蠢货,今年就是转生树成果之日,二十年前沐清歌被损根骨,一缕散魂寄生在树上。若是没有足够的怨水灌溉树根,恐怕果子里孕育出的也是个不堪一用的废人。我们尊上如今到了元婴化神的大乘合道的阶段,急需转生的沐清歌裨益,必须要让转生树结出合格的灵果来!” 说话间,那些被震飞的弟子们似乎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悬在了半空中,圆瞪着眼睛纷纷发出痛苦的嘶吼。 屠九鸢将手握成拳,黑雾乍起,猛地一收,似乎将什么力量从那些弟子身上抽离了。男人们如同被剥骨抽皮一般重落在地上。 “我已经用祭骨咒将你们的根骨灵力全都剥离了,这样你们就可以没有阻碍地进去打探情况了,就算没有根骨,用龙骨制成的罗盘也足以打破障眼咒到达山顶,相信你们能比那些村民们懂得应对,待埋好了箱子,我自有法子恢复你们的灵力。” 这些轻飘飘的话,简直是糊弄刚入门的凡夫俗子。 祭骨咒是对触犯门规的弟子最恶毒的惩罚,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什么人被剥离根骨后再重新恢复过来。 就连当初搅合得仙修界大乱的女魔修沐清歌身中九重祭骨咒之后,也再无反手之力。 自从沐清歌陨灭之后,如今魔修第一人乃是他们赤门的尊上魏纠,其修为远超过当年的沐清歌。 可怜当年叱咤风云的魔女重生,也不过要成为增添尊上修为的人参果罢了。 不过惦念这枚人参果的显然不光是赤门。就连自诩名门正道的几大门派也派出人来,在山上设下了灵盾,不许他人染指转生树。 打落了散魂之后,在转生树上重新降生之人便如投胎转世,与前尘无干,正邪未分,便于重新养育教导。 沐清歌是天生至阴的灵魔体质,灵性入魂。 许多名门正派虽然没有明说,其实也想能得到这个仙树灵童,从小养起,为己所用。 毕竟三百年一次的天地雷劫将至,许多快要飞升的大能都需要帮着他们渡劫的奇才弟子。 沐清歌的转生之身,用来做这个刚刚好。 想到这,屠九鸢的心里舒服了很多。 她与沐清歌曾经是同门的师姐妹。眼看着师傅偏爱着沐清歌,让她独得真学,早早结丹。而她处处不及这个小师妹。嫉妒之心,时时煎熬着屠九鸢。 而现在,沐清歌不过是树上的一颗果,果熟落地时,也不过是她凄惨重生的开始…… 想到这,屠九鸢阴恻恻地笑开了。 她捏着方才从那几个弟子的头上拽下来的几根头发,放入手中的青铜小炉里默默念咒,不多时,她就与那些上山的弟子们通感,用自己的五感代替了弟子们的五感。 牺牲了几个弟子果然很有裨益,比那些村夫好用多了。 也许是设下的灵盾年头太久,这次她居然毫无阻力地驱使着木偶般的弟子们一路上了山顶,并可以借助他们的眼睛清楚地看到山上的一切。 可她看到树下的一地风化的碎片时愣住了——难道灵果一早就掉落了? 她驱使山上的门人再抬头,看见树上结着一颗硕大的果时,又略觉心安。 可就在这时,突然一阵疾风略过,她的头皮一紧,转身间就被人拽下了几根头发。 下一刻,屠九鸢也失五感,为人驱用。 而剩下的弟子们则恭谨跪下,齐声呼喝:“尊上与天齐福!” 来者是个一身乌袍,虽然长得带了三分女相,可是那高大的身材,外加狭长凤眼里的阴冷之气,不容人错认这是个满身杀气的男子。 他就是赤门尊上魏纠。 魏纠慢慢捻动长指头缠绕住屠长老的头发,已经将山上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他驱使山上的弟子捡起果壳碎片,用了个返溯咒,一下子推演出来这果儿乃是庆庚年掉落的。 魏纠勾起轻薄的嘴角,弹指燃尽了指尖断发,冷冷吩咐道:“派人下山去查,将所有庆庚年的孩童都给我找出来!” 屠九鸢此时五感归位,她连忙跪下施礼道:“尊上,那早早掉落的转生果里的灵童会不会已经不在绝山附近了?” 魏纠眯着狭长透着寒光的眼,冷笑说道:“转生果未熟便落,已经冒了极大的风险,若是灵童离得转生树太远,绝无生存的机会,她就在附近,给我细细找!” 赤门的门人遍布,势力甚大,尊上一声令下,附近的几个村镇上的人尽被过了筛子。 只是这一找,虽然寻来几个年份相当的少男少女,可无一个有转生树的灵力气息。 魏纠听完了弟子的回禀,将目光调转向了绝山的山顶,那棵树上还长着一颗果,那果儿生长迅速,似乎马上就要结成。 当年那一役,他也在,自然清楚与沐清歌同归于尽的还有她的胞妹沐冉舞。 双魂入树,结成二果倒也合情合理。 现在有一果早早掉落……虽然天资平庸的沐冉舞掉落的可能性更高些,可是魏纠为了避免后患,觉得还是要查得仔细些才万无一失。 “沐清歌……”魏纠轻启薄唇,轻轻念着名字,邪气十足的眼睛里透着势在必得的光。 他修习的是吞魂嗜灵的魔道,能无限放大自身贪婪的本性。对于对于一直求而不得的沐清歌,魏纠更是入魔。 想到这,魏纠的眼儿隐隐冒出嗜血的红光,原本长相华贵的他此时竟让人不敢直视。 再说巧莲夫妻俩打定了主意后,便决定这几日守在家中,等那群邪魔歪道的徒子徒孙们走了,躲过了这场风头再说。 幸好他们夫妻长了心眼,当年没有立刻将孩子抱回村里,所以真有人敲门来时,他们只是按着以前跟村里人的说辞说女儿虚假的生日,因为推迟了一年,户籍上写得清楚,跟庆庚年不贴边,村里人又都可以作证,完全没有破绽。 而那些黑衣人闯进院子,看着病怏怏瘦小不堪的薛家女儿后,便懒得再看第二眼。 毕竟眼前这个小丫头毫无灵慧之气,凡夫俗子一个,就连修仙入门都不够格,又怎么会是转生树上转生的灵童呢! 只一次之后,便再无人上门来问。 虽然他们说晚了女儿一年的生辰,但冉冉从小体柔,长得本来就比同龄的孩子显小些,说是十四五岁也成,自然也没有人猜疑。 不过村里有五个庆庚年生辰的孩子,据说都被那黑衣弟子给用刀划破了手指头,将血滴入一个黝黑的香炉里去了。 薛木匠打听回来后,脸都白了。他家冉冉身娇体弱,若是真被划上这么一刀,没有十天半个月都养不回来。 后来,那群身着黑衫的弟子们折腾了一圈,硬是不死心地将周围村落所有庆庚年生的孩子都给带走了。 虽然美其名曰是看看他们有没有仙根道骨,可这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掳人行径简直没有王法。 有人死活不干,最后却被那些孔武有力的魔修弟子们打了个半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捉走自己的孩子。 冉冉不知道自己的爹娘这几日为何像霜打的茄子,娘亲更像是受了惊吓一般,卧床躺了两日。不过娘亲生病,她这个做女儿的理应尽孝。 冉冉让爹帮忙烧热了炉灶,给娘做了她以前见过的芝麻薯饼。等热腾腾地出炉后,冉冉端着盘子放在小桌子上让爹娘吃。 巧莲看着女儿做的糕饼精精致致的,都不知道她是在哪里学的。一边夸赞一边问她。 冉冉也不知道,只捏着糕饼一边满足的咬一口,一边嘟囔道:“吃过一回就会做了,娘,你说我上辈子会不会是饿死的,所以才总是想吃的?” 巧莲使劲朝地上唾了一口:“呸呸,小孩子家家说什么生生死死的?我看你上辈子馋死的才对!” 说完她一愣,发现自己倒是提起生生死死来了,而她的乖小囡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还特意咬了一大口解解馋。 巧莲与女儿说笑了一阵,紧张了几日的心情一松——那些黑衣袍子们这几天都不怎么来村里了,应该也是避过风头了。 巧莲夫妻俩打定主意,待过了冬,积攒些盘缠,他们一家就回到和宁老家去,远远地避开这处是非之地。 第 3 章(恶毒志趣) 巧莲做此打算后,一家人便开始做着出远门的准备。 而就在日落时分,绝山的山顶处,正有人幽幽地凝望着山下炊烟袅袅的村落。 那人身材高大,身姿如挺拔劲松,裹着一件半旧的青袍,略显落魄,披散的长发半遮了脸,只是那脸竟然看不出五官,好像覆盖了一层惨白的假皮,看着十分阴森。 虽然绝山有灵盾,但是不知为何,却没有阻挡住这人和他的两个随从,就这么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山顶树旁。 立在他身后的一个豹眼熊腰的男子名唤羽臣。 此时,羽臣陪着他的主人已经吹了半个时辰的冷风,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提醒道::“主人,要不要将此事通禀其他的门派?” 他说的“此事”指的是转生树上已经结出灵果,可是那果子竟然不知什么时候掉落在地,只剩下果壳碎片的事情。 这棵树是万年而生之树,当年主人苏易水以血开祭,交出结丹损耗了一半的修为,才让此树可以续接残魂,化虚无为肉身。 对于主人这般自损的行为,羽臣不甚理解。因为主人如此这般,竟然是为了让臭名昭著的女魔修沐清歌转生! 虽然苏易水曾经是沐清歌的弟子,但当初是女魔头沐清歌贪恋苏易水容貌出众,一心强迫着本是蜀山弟子的他转投到了她的座下,又迫着他改修魔道。 想他的主人,未曾仙修之前,乃是当时权倾一时的平亲王的外室子,虽然不能入宗祠族谱,可因为是平亲王心爱女子所生,自小也是养尊处优,哪里会被个女子呼来喝去? 没想到小主人十六岁决定修仙隔断尘俗之后,如花般的少年竟然落到了名声狼藉的女魔手中。 好在主人乃天纵奇才,天资聪颖,就算修为不及沐清歌,也后来居上,甚至叛出师门,协助正道反杀了这个邪佞的女魔头。 想当年,沐清歌被修仙三大门派合击,身中九重祭骨咒,毫无反手的余地,最后剥离了根骨,打散了灵力,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要不是主人手下留情,留了她的一丝残魂引附在了转生树上,以后世间恐怕再无魔修沐清歌了。 可恨那女魔头在垂死之前,居然动了动手指,给主人下了个咒,还是他妈的融面咒!害得仙人之姿的苏易水被封印了容颜,从此只能用面纱遮面。 临死前还有刁童恶作剧似的勾当,女魔头的恶毒趣志可见一斑! 也许被融面咒所累,主人偶尔以真面目示人,总是引来惊呼或者嘲讽,他在往后的岁月里,说话也越发的减少,除了筑基炼丹之外,大部分的时光就如现在,面对虚无的山野默默一人伫立。 记忆里那个温雅而有温度的少年,似乎在沐清歌伏法之后,便如换了人般,死寂得叫人害怕。 也许就是要解开这恼人的咒,所以主人才执着让这女魔重生吧? 不过就在十七年前,当羽臣和妹妹羽童陪着主人来到绝山上时,突然发现树上结了果,可惜当时三大门派又派人前来毁掉转生树,主人阻止了他们,与几位大能恶斗了一场。 因为消耗内丹助沐清歌转生,让苏易水大不如从前,可是随时震碎元神同归于尽的架势也让人难以抵挡。 毕竟世人都知,当年三大门派能够取胜,苏易水居功甚伟,若是死在三大门派的手上,正道之名也会因为卸磨杀驴,毁于一旦。 最后,那几位大能实在被苏易水缠斗得发烦,又看着昔日容姿绰约的他面容模糊,实在可怜,于是决定顺坡下驴,开明大度地与苏易水做下约定——让沐清歌得以在树上重生,以便苏易水解咒。 但是三大门派言明在先,解咒之后,沐清歌的生死便由不得苏易水来管了。 从此绝山被下了禁咒,任何人不能靠近。只等十年后,转生果瓜熟蒂落。 不过因为那树曾经用苏易水的结丹灵血浇灌,虽然有灵盾却只能阻挡一些居心叵测之人,并不能阻止苏易水上山。 但是这么漫长的岁月里,苏易水一直没有再来。直到今日,他们路过此地时,突然发现灵盾转弱,似乎有被人闯入过的迹象,这才上山来看一看。 这一看可不得了!羽氏兄妹才发现:这转生树居然不知何时落果,而果子里转生的女魔也不知去向,若重生的沐清歌魔性不改,又无人拘束,岂不是又要天下大乱? 而立在山上半响的苏易水这时才吐出了几个字:“还有一颗……” 羽臣听了这话,回头一看,诧异地发现方才还有些发秃的树上,真的还结了一颗果。 他忍不住揉了揉眼,发现那果是结在了几片蔫叶子的后面,也许他看得不仔细,这才没有发现? 可是那果生长的树梢明显跟十年前不一样啊!难道……这树结了两颗果? 一旁一直默默伫立的女子是羽臣的亲妹妹,她名唤羽童,也一直追随服侍苏易水。 见此情形,羽童试探道:“当年沐清歌罪大恶极,不过与她同修的胞妹沐冉舞却是心善至纯之人,跟她的姐姐品性截然相反。可惜如此良善之人,也逃不过沐清歌的毒手,最后在绝山一战里与沐清歌同同归于尽……” 说到这里,羽童顿了一下,似乎一下子想到了什么:“当时沐冉舞协助三大门派,想用噬魂锁锁住沐清歌的元神,可惜却被沐清歌反制,拉入了噬魂锁里,会不会就此她们的残魂缠绕在了一处,所以同在转生树上转生,结出了两个果子?” 羽童当时年幼,还未筑基,对沐冉舞的印象实在是少得可怜。沐冉舞虽然品性良善,可是跟她那天赋甚高,又貌美异常的姐姐来说,沐冉舞真是平庸得叫人记不起样子来。 叫人想不通的是,这树上若结了两果,那先早早落地的转生之人是沐冉舞,还是沐清歌呢? 当羽臣说出疑问时,一直在风中伫立的苏易水依旧没有说话。 倒是羽童紧抿着嘴唇愤愤道:“没见过杜鹃鸟占了别的鸟雀的巢穴吗?杜鹃幼崽一旦出壳,就会将原主的鸟蛋都会挤落出巢穴。转生树的灵力有限,若是长了两个果儿,势必均分灵力。现在自然是势弱的被挤掉了。” 就在十七年前,羽童曾经陪着师尊一同来过绝山,当时掉落的那果生长在树的西梢,而现在,西梢的果子没了,生在东梢的那颗几乎看不见的果竟然一下子长得老大。 很明显沐清歌挤掉了胞妹的残魂转生,独自霸占了灵树。毕竟沐冉舞无论从资质还是慧根,都远远不及她的姐姐沐清歌。 可怜那沐冉舞,时辰未到掉落下来,恐怕连肉身都没有结成,就此风化消散了吧? 想起那沐冉舞单纯善良的样子,羽童颇有些于心不忍。 可就在这时,默立许久的苏易水难得吐出个长句子说道:“灵犀宫好久没有收徒了,你们去附近的村落收些弟子来吧。” 羽氏兄妹俩听得一愣。灵犀宫是女魔沐清歌当年自创的门派,入派不看根骨慧根多少,只收孤儿,无论男女都要看容貌是否清俊,这等条规简直是女色魔本性暴露无遗。 而她当初能收到苏易水这样天资出众的徒弟,完全是瞎猫撞到了死肥的耗子。 后来女魔伏诛,这乌烟瘴气的灵犀宫也就后继无人。 不过女魔倒是给她的那些孤儿徒弟们留下了不少的金银,加上她那些所谓的徒弟们大部分毫无魔修的修为,三大门派自诩正派也不好让他们一并跟着伏诛,自损了正道名头,就此让他们拿了钱财各自谋生去了。 而如今苏易水却要以灵犀宫的名义重新开山收徒,这着实让羽氏兄妹摸不着头脑。 不过苏易水不肯再解释,只轻点脚尖,青袍翩然,从山的另一侧飞速下山而去了,而羽氏两兄妹也赶紧御风而行,紧随着主人离去。 山上这几日风云暗涌,可是村中却依旧是岁月静好,村中的人们照旧日出而耕,日落而息。 巧莲做出搬家的决定之后,就开始张罗着将家里的几亩地长租出去。 村里的房子不值钱,倒不如先留着,待风声过去后,他们再看看要不要回来。 可是偏偏这时,节外生了枝丫。 薛木匠这天去丁财主家结算木工的工钱时,那丁财主的婆娘却挑刺说薛木匠的手艺不佳,打的一张饭桌的桌面都裂开了,所以抵赖不给工钱。 丁财主家的二儿子成婚在即,打的是整副的家具,薛连贵足足干了十多天,现在他家却不给工钱。现在别说启程上路,就连家里的油盐柴米都有些紧张了。 薛木匠是个倔种。他当初便跟丁财主说过,那桌子的木材不好,有些潮气,若是用来打家具恐怕要开裂。 是那丁财主却贪图省些木料钱,直说这木材还可用,不肯再买。 薛连贵无奈,只能依着东家的吩咐做出了木活,没想到丁家婆娘转过头来却死不认账,还指示着自家的长工,打了薛连贵两个耳光。 其实这丁家婆娘是有意的。自己的二儿子前程似锦,好不容易攀附上了县里的一门贵亲。可他偏偏被薛家的病秧子迷了魂,见天嘟囔着将来要纳薛冉冉为妾。 这要是举人小姐知道,岂不是要气得悔婚? 丁家婆娘觉得二儿子被病秧子的细腰迷走了魂,所以决定要给薛家点教训,让他们知道富贵人家的门槛不是那么好进的,叫小蹄子趁早死心,少来勾搭她儿子,这才找茬亏工钱,还借机会教训了薛木匠一顿。 巧莲听了气得脸颊通红,破口大骂:“瘟才养的,也太缺德了!怪不得先前都没人肯去他家接工。” 第 4 章(延年益寿) 薛连贵此时也缓过神来,那柳木桌子上不得台面。丁家用来成婚的家具都是上好的红木,只有那张桌子看起来是给下人用的,偏偏拿来大做文章。 难道下人没桌子吃饭,还能耽误他家儿子成亲? 很明显那丁家是有意做套,早就想抵赖了工钱。木匠后悔极了,当初就连女儿冉冉也劝他别去接活,可他看着丁家给的工钱高,到底没禁住诱惑,接了这恶心的差事。 冉冉一直在旁听了,看爹娘气愤难平,便劝慰薛连贵道:“爹,丁家那种恶人,还是不必跟他们费口舌,权当给他们家白打了副寿材吧。” 不过木匠夫妻显然没有听进女儿细声细语地劝慰。 巧莲性格泼辣,这种自家男人吃闷亏的事情如何忍得? 她看了看家里快要见底的米缸,实在是忍不住了,撂下饭勺,急匆匆解下围裙就往村中主事的里长家走,想要找里长陪着她前去丁家评理,讨要工钱。 薛连贵不放心,让女儿自己在家先吃饭,他也急匆匆地随着巧莲一同出门去了。 薛冉冉怕爹娘吃亏,连忙一边换外衫,一边朝院子里喊说:“娘,你若非要去,千万别跟他们吵,只说些诉苦揭不开锅的软话,再单夸他家二儿子的品德甚好,定然能在乡试风评过关!” 可惜气头上的巧莲并没有将女儿的话听进去——就丁家的老二,色痞一个!她疯了才去夸他! 冉冉换完衣服时,爹娘已经出门,她急忙出门也想跟去。 可刚出门一抬头,她便看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衫的男子立在了她家的门前。 那男人身形高大,矮小的薛冉冉只能仰着头看他,却发现他戴着一顶帷帽,厚厚的面纱将脸遮挡得严严实实。 此时男子似乎也在低头看着她,清风拂来,伴着篱笆旁一阵秋菊香气,浮香吹得面纱撩动,却看不清他的脸。 冉冉一时定住,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她笃定他不是村里人,连忙后退了几步,警惕地看着他。 显然他是在等人,只是不知在等谁。 就在这时,只见隔壁的黄婆婆用一桶喂猪的泔水,从自家院子里泼出了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前些日子刚来我们村掳人,今日又变了花样来诓骗!啊呸!什么成仙得道长生不老?我们家个个都长寿着呢!” 羽臣并不知前些日子魏纠的门人刚来村中作乱。他陪伴主子在深山隐逸修炼,久不来村镇,却不料想世人变得更加刁毒。 他不过进去跟这婆子讨要些水喝,随便问问村里可有想要拜师修习道法仙术的少年郎君,还没等话说全,那老婆子就抡起桶来泼泔水了。 可恨他修道多年,慧根浅薄了些,虽然默念了避水诀,可是火候欠佳,酸馊的泔水迎面泼得酣畅淋漓。 羽臣虽然有满身武艺,但是习武之人的骄傲又不允许他去揍村里的无知老妇,于是只气得哇哇怪叫,将眼睛瞪大两圈,一把夺过那木桶,一掌将它碾得粉碎。 这等蛮怪之力吓得黄婆婆连忙关门上栓,不敢出声叫骂。 而薛冉冉也吓到了,正想扭身也回院里时,身后却出现了一个身材高挑,浓眉英目的女子拦住去路。 她抱拳对薛冉冉道:“小姑娘,请问能借用你家的水桶,让我兄长洗一洗脸吗?” 就在这时,满身泔水味的大汉也走了过来,瞪看着薛冉冉,仿佛她若说半个“不”,就像拍水桶一样,将她拍个稀巴烂。 薛冉冉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说:“水缸就在院子里,请诸位自便。” 待那大汉朝着院里走去时,薛冉冉转身拔腿就跑。既然自己的家里进了恶人,她只能赶紧去里长那里,让他组织村里的青壮年打跑这些人。 可惜她还没跑几步,一双腿像不受控般,自动往自家的院里移来。 待她入门,那院门仿佛被风催动般,又自动闭合上了。 薛冉冉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双腿,方才它们全然不听自己使唤了,犹如中邪般…… 此时,那个戴着帷帽的高大男人已经立在了自家的院子里,似乎用冰冷的目光透过帷帽正盯着她看。 薛冉冉感觉自己方才被怪力所控,吓得不敢动,顺着墙根慢慢移,然后拿起她爹惯常坐的木条凳,殷勤地对那男人道:“这位爷请坐,我给那位爷舀些热水洗脸吧……” 说完,她立刻挽起衣袖子,利落地入了厨房,揭开锅盖,从大铁锅里舀出热水来。 一旁的羽童倒是颇感意外地挑了挑眉,方才主子用异术牵引着这小妮子入了院里。 按理说这乡下毛丫头应该吓得大喊大叫,可没想到小姑娘就是转了转湿漉漉的大眼睛,立刻回过神来殷勤周到地拍起了主子的马屁。 别的不说,看似瘦弱的小丫头,胆色倒是异于常人。 趁着这小丫头调水的功夫,羽童问道:“小姑娘,多大了?” 薛冉冉小声回道:“十五岁……” 待热水打来,羽臣迫不及待地洗着满脸的泔水,小姑娘则退到一旁,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们。 幸好这些人与先前的黑衣人有些不同,并没有逼人断发切手一类的。 不过那大汉似乎被泔水开胃了,洗完之后又开始嚷嚷着饿,问冉冉家里可有吃的。 羽臣并不想吓这小姑娘,不过他原本就不是什么修仙的体质,当初在军中效力的他正年少,因为被平亲王挑选出来保护苏易水的安全,便长留在了小主子的身边。 后来,他更是毅然带着年幼的妹妹陪着小主子一同修仙为道。 初时他不入其门,现在二十年的时间里也只勉强学了些皮毛,不过离辟谷断食的阶段还远着,一日三餐定时得很。 凶脸的大爷喊饿,薛冉冉只好又端上了刚刚做好的饭食,看着大汉跟那位一脸英气的女子坐下来吃。 只是饭香味一起,薛冉冉……也饿了。 她十分不耐饿,若是生死已定,也绝对要做个饱食鬼,绝对不能空着肚肠去饮孟婆汤。 既然不能出去寻爹娘,饭菜全让他们都吃了岂不是更亏? 想到这,薛冉冉转身入厨房抽了一双筷子,添了一碗饭,略带腼腆地坐下来跟他们一起吃。 只是小姑娘看着秀秀气气,四目相对时,还会冲人不好意思地笑,可将一双竹筷子用得那叫一个行云流水,炒青豆的碗里拢共就那么几块薄薄的腊肉,全被小姑娘手疾眼快地夹到自己的嘴里了。 饶是羽臣也楞没有抢过她,他觉着这小姑娘是故意的,便拿眼瞪她。可惜薛冉冉吃饭时从来都是专心不二,待吃得渐入佳境时,压根不看旁人。 苏易水的修为早就不必三餐应食了,他并没有上桌,只是伫立一旁,看着院落一角种植的石竹。 这个月份并不是石竹开花的季节,可是院子里的这片石竹却长嫣红绚烂,异常繁茂。 苏易水慢慢转过头来,问道:“这花是谁种的?” 羽臣看着闷头啃饭的小丫头,出声提醒道:“哎,问你呢!” 薛冉冉的脸埋在大碗里,闷声道:“我种的……” 爹爹做木工活,很累眼睛,所以她特意种了石竹花,留着晒干给爹爹泡茶喝。 苏易水看了一会那绚烂的花儿,转过身来,朝着薛冉冉走去。 他慢慢蹲下,与坐在小凳上的薛冉冉平视。 被人这么看,饭自然吃不下。冉冉乖巧地将手里的大碗举到高大男子的面前:“这位大爷,您要吃吗?” 她注意到这个男人接碗的手很漂亮,修长的手指甚至发出如玉一般的莹莹白光。有这么好看一双手的男人,不知模样该是如何俊逸赛谪仙…… 就在这时,一阵大风儿袭来,终于将男人的面纱撩起,虽然只是刹那的功夫,却足够薛冉冉看清他的脸。 这应该是小孩子噩梦里吓人的妖怪,看不清眉眼鼻梁,模糊的一团里只有一张嘴和下巴。 薛冉冉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仰,若不是被那怪脸男人伸手揽住,差一点就摔下小凳子。 似乎嫌吓唬小姑娘吓得不够,那男人居然还慢慢摘下了帷帽,将模糊恐怖的脸彻底露出来,逼近了薛冉冉道:“怎么,我长得很吓人?” 薛冉冉知道自己此时该识趣些,挑拣些好听的来说,可她蠕动了一下油汪汪的小嘴,想夸这张脸,都没有下嘴的地方。 不过这难不倒薛冉冉,她定下神来后,挑拣了那脸上还算看得过去的部位,诚恳道:“大爷的下巴形状棱角流畅,嘴巴也好看得叫人舍不得眨眼,离吓人还远着呢!” 此话一出,羽臣嘴里的饭都喷到妹妹羽童的头上了。就算他对苏易水忠心耿耿,也说不出这马屁味十足的违心之言来。 被融面咒封印的脸实在是恐怖吓人,他和妹妹平日都是小心不去提及容貌一类的事情,而苏易水平日里也不轻易真面目示人。 没想到今日主子一反常态,竟然拿这被毁的脸去吓唬一个黄毛小丫头。 而那丫头说出这违心之言时,那眼神诚恳得都能漾出澄湖秋水来,说得跟真的似的! 苏易水似乎被马屁拍得舒服了,松开手慢慢站了起来,说道:“生平知己难遇,看到我的样子还不害怕的人更少……我在西山修行,既然你我有缘,不如我就收下你随我一同修习仙道吧……” 薛冉冉赶紧摆手道:“我生下身子就不大好,又是凡夫俗子一个,那堪修习这等绝学?” 怪脸男不紧不慢地反驳:“身子弱才更要修习仙道,延年益寿又青春驻颜,你看,我的下巴和嘴是不是显得很年轻?” 这下连羽童都半张着嘴巴了。 她的主子从年少时就是寡言之人,就算没有中融面咒之前,也跟人保持着有礼而疏离之感。就连当年那女魔头隔三差五地逗弄着他,都不见主人露出寻常少年的大悲大喜表情。可如今对着个黄毛小丫头撩逗之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她清冷如冰的主子啊! 第 5 章(心口如一) 薛冉冉没想到怪脸男竟然拿自己的违心恭维来堵嘴,被堵得不知如何回绝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拍门的声音。 只听巧莲在门外急促地喊:“冉冉,快些开门!” 冉冉知道爹娘回来,如释重负,赶紧跑过去开门。可开门一看,巧莲正哭着搀扶着满脸是血的薛连贵准备进门。 方才她拉着里长去评理,那里长初时说话评理还像人样子。 可丁财主的婆娘用话敲打,暗示自己的二儿子在县里书院说得上话,而里长的儿子今年要入书院,正可以帮忙。 里长听了这话,竟然言语退缩,直说家具打坏了,的确不该给工钱,然后便借口他家的母狗要下崽子,急匆匆地走了。 这下巧莲气炸了心肺,径直跟丁财主的婆娘吵开了。 丁家人口旺,最后几个膀大腰圆的表亲侄儿围拢过来便要打巧莲。薛连贵为了护住妻子,又生挨了一顿好打。 幸而巧莲突然想起女儿临出门前的叮嘱,恍然开了灵窍,高声呼喝:“快来看啊!丁秀才的爹娘要打死人了!这样的人家能养出什么好儿子,可怎么过乡试风评?” 她这一喊,这才让那丁家人堪堪住手。 毕竟丁家二儿子考学在即,这几天乡里要下来官员查访着这些考生们的品行风气。若是真闹出人命来,岂不是耽误了儿子的前途? 丁财主被巧莲这么一呼喊,心里一激灵,生怕自己的婆娘一时糊涂将儿子的大事耽误了,这才悻悻地甩了三串钱给巧莲。 虽然讨回了工钱,可是薛连贵却被打得不轻。 巧莲又恨又悔,恨的是丁家满门畜生,悔的是没有听了女儿的话,若是一早拿捏着丁家的要害来说,又怎么会让自家男人受伤? 她便这么一路哭着搀扶着丈夫回来,哪想到一开门就发现自家院子里站着几个凶神恶煞,其中一个……居……居然看不出眼睛鼻子! 巧莲这一口气没上来,眼睛一翻,竟就此昏了过去。冉冉只有两手,扶着母亲都没够气力,更搀扶不住也吓得双腿发软的爹爹。 幸而那个叫羽童的女子过来,帮着冉冉搀扶住了母亲,并帮着她将两个人送回到了屋里。 薛连贵虽然吓得失魂,但是见三个人似乎并无歹意,也勉强定下神来问女儿:“冉冉,他们……是什么人?” 冉冉扭头看着那怪脸男已经戴好了帷帽,暗松了口气,又怕爹爹说错话,连忙出声提醒道:“爹爹,他们都是仙长,来收徒增寿的……” 听女儿这么一说,薛连贵的脸更加惨白一片了——这群折寿的怎么又来了?难不成他们知道了冉冉也是庆庚年生的? 就在这时,巧莲被喂了口水,也低哼着醒转了来。冉冉怕母亲再昏过去,连忙解释说这些仙长这是来喝水吃饭的。 羽童觉得在此叨扰多时,掏出了个钱袋,在里面翻翻拣拣。 她寻思着:方才那一顿饭,腊肉都进了那小姑娘的嘴,粗茶淡饭的,也不用多给。 结果掂量了半天,她总算是捏出个顶细碎银子来,放到桌子上算作吃饭的饭资,然后便打算离开。 转生果马上就要落地,听起来魏纠带着门人也出没在此,若是那转生的沐清歌落入到魏纠的手里,只怕主人解咒的事情又要泡汤了。 所以这几日,她要抽时间守住绝山,不可让灵果有闪失! 当然主人解咒之后,那沐清歌的生死便不重要了,羽童希望她能立刻气绝身亡,别再坑害自家主子了。 可是苏易水似乎并不想走,看到那个薛连贵似乎被人打断了腿,他便伸手替木匠将断骨接上,然后将手覆盖在了伤处上。 薛连贵原本疼得钻心,谁想到被这怪人用手覆盖住伤处后,居然觉得暖融融的,不消片刻就不觉得痛了。 这样的神通,的确是仙人才有的! 惊喜之余,薛连贵小心翼翼向这怪人谢恩。不过苏易水只是淡淡地说:“我不过是暂时麻痹了你的痛觉,三日之后,你还是会觉得痛的,不过断骨已经接上,只要固定将养,等断骨长合,也没有大碍了。” 一旁的羽臣听了木匠夫妻的遭遇,听得气愤填膺,开口说:“要不要我替你们教训下那丁家恶霸?” 薛连贵已经后悔十足了,连忙摆手道:“不必,要不然我们也要搬家离开这里了,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就在这是巧莲也幽幽醒转过来,听了女儿在一旁小声解释,总算是缓了精神。 可是出乎羽童意料的是,向来淡薄人事的苏易水,今日似乎平易近人得很,三言两语间就走起了江湖批命先生的路数。 听了他们要回和宁老家后,苏易水直言她家的女儿乃福薄之相,恐怕命数在几日之间,只有修习些养生仙道方可长寿。 若是平时,夫妻俩听这些言之凿凿的鬼神之言,一定会信上几分。 可是先前有恶徒到处寻找庆庚年的孩子,现在这个长相怪异之人又千方百计地收自己的女儿为徒,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事。 而且命数只在几日?也太玄了吧?怎么听都是诅咒之言! 所以巧莲一口回绝,言语客气地准备撵他们出去了。 苏易水倒也没有多言,只留下一句:“你们若后悔了,可以去永城西山找我,我叫苏易水。” 说完这句,他就领着两个随从翩然离去——若不看脸,单从背影看,当真是个身姿如松,宽肩窄腰的英挺男子…… 巧莲发现自己竟然看男人的背影出了神,连忙收回心神。 她这是怎么了?总是不自觉地盯着那怪脸男看…… 再说苏易水出了薛家时,羽童问道:“主人,要不要我留下来守住转生树,免得灵果有闪失?” 可是苏易水却淡淡道:“不必,我们云游太久,也该回去了……” 不过临出村口的时候,他们正好撞见了丁家的马车也准备出村。 丁财主刚与那薛家夫妇闹了一顿,虽然迫着乡试风评给了木匠工钱,可心里却老大不痛快。 因为今夜县城里有应酬的夜宴,他赶着领儿子去吃酒,顺便打点一下已经到了县城,准备考察考生品行的官员们。 这会,他坐在马车里低声呵斥着儿子:“男人前程最要紧,这个时候,你招惹什么薛家的病丫头?待以后功名在身,她连给你做丫鬟都不配!一家子的泼货,等这事儿过了,我他娘的半夜点了薛家的房子!” 那二儿子打哈哈道:“我不过随便撩逗一下,爹怎么和我娘一样当真了?那种货色,总是没话找话地勾搭我,就是个玩玩过过瘾的轻浮丫头,爹您别气坏了身子,一会还要跟那些乡考的官员们饮酒呢!” 虽然苏易水与马车相隔甚远,可是仙修之人,耳力原本就异于常人,虽然隔着一条乡道,他也听得清清楚楚。 羽童在一旁看得分明,主人轻抬手指,快速做势画了空符弹向马车。 那是仙修入门之咒,叫“心口如一”咒。 中了此咒之人,三个时辰内绝不会说出违心之言,都是真真切切的心里话。所以才叫“心口如一”。 那个丁家父子要去迎考官,少不得说些阿谀奉承的话来,中了此咒,也不知会闹出什么要命的笑话来…… 很显然,这丁家父子让主人很不痛快。 羽童再次诧异,一向不爱多管闲事的主人,今日真的是撞邪了啊! 再说薛家三口,巧莲打算过冬再走,可如今他们得罪了丁财主一家,倒是不宜耽搁,早些上路才好。 虽然只讨来了三串钱,可若节省些,在沿路村镇卖些自带的木桶木凳,再接些木工零活也足够用。 所以巧莲准备好了路上的吃食干粮,收拾了几个简单行囊,而木匠也将自己的木工工具都搬上了驴车后,找了条粗锁紧锁了院门后,便急匆匆地上路了。 不过他们走到临近县城时,碰到了从县城回来的乡人。他们正津津有味地说着清晨去县城西市时,听来的新鲜传闻。 据说昨夜丁家父子托人花银子去了县里老爷们的夜宴。 可父子俩不知在家里喝了几两烧酒,入席之后就开始满嘴胡言。 那丁财主听亲家举人老爷跟别人夸赞未来女婿的学问踏实时,他竟然笑着说,自己的二儿子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混子,当初几次应试,都是请人代笔,一路靠银子铺垫上去的。 用如此骄傲的口气抖落出儿子作弊的丑闻,直叫人听得面面相觑。 而丁家老二更是“醉”得口无遮拦,竟然问县老爷,他身边的小妾是从哪里买的,如此身材丰满婀娜,若是能让他睡几次就好了。 总之,那丁家父子二人全不说人话,未来亲家举人老爷羞愧得要钻桌子了。 最后丁家父子被恼羞成怒的县太爷命人用乱棍打出去的,如此场合犯了众怒,这丁二公子的前程和姻缘都要堪忧了。 薛木匠和巧莲闲听了一嘴,顿觉解气。可是丁家就是破船也有三斤钉,他们还是要出去躲一躲才好。 家里的老驴年事已高,拉不了太重的车,所以路程上大半时间里,都是冉冉和腿受伤了的爹爹在马车上,巧莲在下面拉着驴儿往前赶。 因为那位苏仙长的神通,薛木匠前三日并未感到疼痛,直到第三日起,那腿才如针刺一般疼了起来。 不过薛木匠顾不得腿疼,因为他的女儿冉冉在离开了绝风村一日之后,突然病倒了。 冉冉也不发烧,只如被抽干了水分的花朵般萎靡了下来,蜡黄的一张脸迅速消瘦下去。 第 6 章(千金神医) 因为冉冉以前从来没有这般过,巧莲吓坏了,急忙在临时落脚的地方请郎中,可郎中来看时,直说人的脉弱得都快摸不到了,估计也快要油尽灯枯了,让他们夫妻早早准备后事就行了。 说完这话,郎中连出诊费都没收,拎药箱子匆匆走人了。 可怜冉冉也听到了郎中的话,却笑着安慰爹娘道:“爹娘莫要伤心,我这病一直……一直拖累你们,若是就此走了,你们也能轻省,我这辈子……没有什么不好的,有你们做我的爹娘,我已经知足了。” 可怜夫妻俩无助地看着费力安慰他们的冉冉,抱头痛哭。就在这时,巧莲突然想起了那无脸的仙长曾说女儿将不久于人世的断言。 虽然她当时并未放在心上,可此时却如抓到了救命稻草,恰好走了两日,正到了永城,夫妻俩连忙打听当地人西山怎么走。 结果那人说,巧了,西山就在不远处,而且山上的确有位仙长神医,名唤苏易水。 听了这话,巧莲彻底放下了疑虑,与丈夫一起急匆匆地驱赶驴车前往西山。 到了山脚下时,巧莲看了看颇为陡峭的山路,正准备背着女儿爬上去,那位戴着遮面帷帽的苏神医居然正立在山下的茅亭中,仿佛正在等人 巧莲顾不得他模样吓人,连忙扑过去磕头求神医救命。 苏易水走过去,看了看躺在驴车里的薛冉冉,掏出一个瓷瓶,让巧莲将它灌入到冉冉的嘴里,不消片刻的功夫,那蜡黄的脸儿上竟然泛起了一丝红润,仿佛吸到了水的花儿一般,重现几分生机。 苏先生果然是神医,虽然模样丑了些,可也叫人感激。 冉冉觉得那水甘甜极了,缓过气儿来便问:“这是什么药水” 苏易水隔着面纱淡淡道:“树根泡的水……” 冉冉其实是想要套问下药方子,谁想到这位神医这么狡诈,说出这么敷衍的话来。 苏先生表示,喝药治标不治本,若想薛冉冉康健,必须将她留下。 因为冉冉的病体,夫妻俩操碎了心,如今好不容易寻到了门路,自然看到了曙光希望。可若就此让他们留下心爱的女儿,夫妻俩自然不能答应。 女儿的实际年龄也十六了,男女大防不能不防。所以要留下女儿也行,他们也想留下来,分文不取跟在苏先生身边做家奴仆役表示酬谢,也能陪着女儿养病。 可惜苏先生却公事公办的样子,只说自己喜欢清静,不喜外人留在山上,而且他们若不想留下女儿可以自便,不过留下一两黄金的药钱,算作方才的诊费。 巧莲一听顿时傻眼,嘟囔着从没有听过这么离谱的诊费,先生可是要坐地起价,漫天要钱?苏易水似乎懒得跟村妇争辩,也不再要钱,转身就上山去了。 巧莲一见人走了,立刻跟在后面急切地喊人,可是人家苏神医健步如飞,片刻的功夫就不见人影了。 薛连贵拦住了巧莲小声道:“别喊了,喊了人家也被你惹生气了。你看那先生长衫陈旧,洗得发白,大约也是不好糊口的,好不容易接一单,想多要些罢了。” 巧莲急得一拍手:“我岂不知是这个理?可是那要价太离谱,总要让人还个价啊!怎么他一言不发就走了呢?” 巧莲想要上山,可不知道为何,就是绕不进去。 最后他们只能带着女儿回到落脚的马车客店。 听掌柜说,能去西山求医的都是大富大贵的人家,而且人家苏先生特别挑剔,并不是每个病人都看。每年只出诊三位,无论病情轻重,每位出诊的诊费都是黄金百两。 巧莲听傻了,不由得问这般天价,哪里还会有人寻他看病,那岂不是钱多人傻? 可是掌柜的却一副看乡巴佬的表情看她道:“还没人?简直抢破了头!黄金有价,神医无价啊!你若不信,明日便是今年出诊的日子,你去看看便知,人家苏神医破例给你女儿出药还只收一两黄金,那可真是难得发了天大的慈悲呢!” 巧莲被掌柜夹枪带棒地嘲讽了一番,顿时有些心神不宁。第二日时,干脆一家人又赶着驴车到了西山脚下。 但是这次,他们连山墙根都没挨上,山脚下的大路小桥都被各种华贵的马车堵得水泄不通。 据说前来求医问药的王侯权贵甚多,光是排资论辈,就将许多人挤出排列的队伍了。 这次只有那个跟随在无脸男身边的大汉羽臣下山来,看了看递呈上来的一摞拜贴,看似随意地抽了三张,念了名字后,便让其他人散去。 这下子,没抽到的人不干了,其中一个华服豪仆气哼哼道:“我家公子乃是当朝宰相林大人之子,为何你却给些平乡小吏看病,绕过了我家公子?” 羽臣板着黑脸道:“我家主人看病,讲究福荫厚重,若是黑心奸佞之人,就算再好的医术也医治不好。” 那林丞相是有名的奸相,陷害过不少忠良,此话一出,有些排不上号的人气也全消了,不管怎么样,这位苏先生可真够硬气的,居然这般不留情面地下权贵的面子。 林家的仆从气炸了,从京城里出来的豪奴脾气本来就冲,听了这话,直言乡野村夫敢污蔑当朝大员,当时便伸手要去抓人。 可他的手还没有碰到羽臣,便看见他的衣服上泛起金光,而那豪奴哀嚎一声,竟然满地打滚起来。 都说这位苏先生乃是在山上修行的仙长,就连陪在他身边的两个仆役也得了仙缘,并非凡人。 如此显了一番神通之后,那羽臣转身上山。 被他点了名字的人可以畅通无阻地上山,可是其他人若想上山,却被一道无形的墙阻隔在了外面,怎么都进不去。 这下子,第一次来求医之人完全被震慑到了,而那轿子里的丞相之子也出言训斥了家奴,大意是不得对仙长出言不逊,这次不行,下次还可再来求医。 看来这位苏先生的医术当真了得,就连丞相的儿子也不敢出言得罪。 这下在远处观望,听着人群议论的巧莲彻底服气了,她这才知道自己到底错过了多么千金难求的神仙郎中。 眼看着女儿第二日晨起时,又有些精神萎靡,巧莲恨不得卖身救女,想要跪下再恳求那位神医。 待求医人群散去后,她迫不及待地领着女儿要入山,可是走到山脚下时,这山仿佛被罩子笼罩住一般,怎么都进不去。 如此绕了几圈,眼看就要黄昏日落,冉冉忍不住爬下牛车试着往前走了几步,却轻而易举地走了进去。 眼看着爹娘进不去,薛冉冉想了想道:“娘,你陪着爹爹在山下等我,我去去就回。” 巧莲从没有让女儿离过身边,更何况是这么邪性的山,如何放心让她一人前往? 可是薛冉冉却笑道:“那几位高人若是想拘着我,爹和娘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我看苏先生不像坏人,我们已经得罪他在前,他肯让我上山已经是格外开恩,请娘放心,我去去就回。” 巧莲知道,这孩子虽然体弱可从小到大,看事情都通透得很,而且她说的也在理。 眼看着冉冉昨日喝药之后变得嫣红的脸颊今日又蜡黄一片,巧莲也无计可施,唯有死马当做活马医,让女儿先上山再说。 于是冉冉辞别了母亲,便一个人上山去了。 说来也奇怪,冉冉入山之后,无力的身体轻盈了许多,闷闷的胸口也呼吸顺畅了,就好像网中的鱼儿重新入水一般,通体说不出的舒服。 她深深呼吸了几口气,然后拎起裙摆顺着蜿蜒的山路,一路攀爬了上去。 这山跟绝山不同,到处是翠绿茵茵,看得人心旷神怡。 虽然山上的岔路甚多,可冉冉越走越恍惚,仿佛是梦里曾经走在同样的路上一般,竟然没有走错,就这么顺畅地来到了山顶之上。 等到了山顶,看着依着绝壁而建,但是却有些破落衰败的屋舍时,冉冉总算明白,看似绝尘出世的苏高人为何执着赚取钱财了——要在高山上维护翻建陈旧的屋院,的确是要花费很多的金银。 不过看着这衰败不甚讲究的荒院,真不知道苏先生的金银都花到哪里去了。 那个英眉女子羽童一早便等候在屋院前,看到了冉冉对她说:“主人正在给人看病,你可以在东屋等候。” 说完,她便将冉冉领到了与一处花园相邻的屋舍。 冉冉从小在村里长大,并未见过什么太好的屋院。不过从到处结满蛛网的房梁屋角看去,也能察觉到这屋子之前修建得精致典雅,窗边挂着的旧帷幔都是细纱精绸所制。 就连丁财主似乎也舍不得用这么精细的面料做衣裳呢! 可惜这些布料用的年头太久,褪色严重,散发着岁月衰败的气息……虽然能看出地面和桌子都有定时打扫。但是山上那么的房屋,仅靠主仆三人打理,显然有些力不从心。 不过跟破旧不堪的屋舍相比,桌上此时摆的一盘糕饼着实吸引人,一个个精致小巧的像盛开的樱花。 冉冉的肚子早就饿了,看着糕饼有些想吃,可又不好乱动,只能眼巴巴地看。 羽童倒是好心提醒了她:“……我家主人早就辟谷,我和哥哥虽然未达仙境,但是也尽量一日只吃一餐,这糕饼是蜡做的,不能吃,只是摆在这,免得桌子太空。” 冉冉佩服地点了点头,很显然羽童这个管家婆虽然花钱锱铢必较,但也很有些高雅追求,若是山上万一有访客,摆一盘蜡做的糕饼,也可以顶一顶面子。 第 7 章(旧日门规) 就在这时,冉冉肚肠开始打鸣,只好摸着自己腰里带的南瓜子充饥。羽童这才后知后觉,从厨房里抓了一把花生给她。 看冉冉专心剥着花生皮,羽童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 当日从绝峰村里出来后,主人折返回了绝山,从那棵转生树上折下了一根树枝,还挖了一段树根。 回到西山,他就将树枝扦插在了花园里,并用灵水助这树枝生根——如果她猜得不错,这个小女孩就是转生树上被挤掉的那颗灵果。 未熟的灵果离开绝山转生树太远,肯定是要灵气不济的,所以主人引来一枝转生树。 当初引魂入树时,主人损耗了自己的结丹,同时献祭了腕血,所以与转生的灵果也是一息相通。当在村里遇到这小姑娘时,主人凭借气息认出她来也很有可能。 而且她的名字里也有一个“冉”字,会不会就是转生的沐冉舞? 想到她不会是那个女魔沐清歌,而是曾经帮助过主人的善良妹妹,羽童的心里一松,对她的态度也很温和。 主人吩咐过她,不可多言。羽童向来谨小慎微,自然守口如瓶,在哥哥面前也未提过这小姑娘的蹊跷。 “没吃够?要不要我再抓几把出来?”一向仔细过日子的羽童难得大方,出声问道。 冉冉摇了摇头,问:“这花生是怎么烤制的?有一股子特殊的烤香味,我怎么吃不出来?” 羽童笑了笑:“就是普通的花生,不过前些日子有些受潮,我怕浪费怪可惜的,就趁着主人炼丹的时候,顺手用了炼丹的鼎炉孔烘烤一下,味道还真不错!” 薛冉冉恍然点头,作为馋嘴的小姑娘,对苏高人用炼丹鼎炉烤花生的做派很欣赏,如此接地气,虽然他面容模糊,也平添几分好感。 就在这时,高大的男人一身素雅白袍,从花园的小径翩然走了过来。薛冉冉发现他走路没有脚步声,仿佛逐浪前行一般,果然仙人之姿十足。 想到自己的娘亲昨日还怕骂他讹人钱财,薛冉冉知情知趣地先替娘亲道歉。 苏易水挥手让羽童退出屋子后,他缓缓坐下,隔着遮面的薄纱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那精瘦的样子,就是个饿鬼病痨般,连原本勉强算清秀入眼的容貌都略有折损。 他悠悠开口道:“这里的屋舍院落,你可还满意?” 这么个破山陋屋,有什么叫人满意的? 薛冉冉不敢说心里话,只能尽量选选能夸的地方,恭维道:“您一看就是品味高雅之士,屋梁的雕花很精致!” 然后听苏易水语气平平地说道:“这屋院乃他人修建,我不太喜欢这类浮夸奢靡之风。” 冉冉打小不太与外人接触,对这类能将话题说死的场面也不太好把控,只能干笑两声,便从腰间摸出个袋子,掏出一把自炒的南瓜子问:“苏仙长,您要吃吗?” 苏易水并没有接,只淡淡道:“我已辟谷三年……山上的屋舍虽然破漏些,但是过些日子会叫人修缮,你尚无根基,必定要食人间烟火,我已经叫羽童多采买些米肉来,你每个月也可以领三两银子给你爹娘补贴家用……” 这般厚重的待遇,当真处处击中冉冉的七寸。她生来好吃,可惜家里贫寒,一日三餐也多是萝卜青菜。 方才她路过厨房,的确看到羽臣在往山上搬运东西,院里刚刚悬挂的火腿腊肉如过年的挂鞭一般喜庆。 还有瓜果成筐,烟火气十足,跟她臆想中的修真一道吸取日月精华,渴饮甘露凝霜的日子迥然不同。 这让薛冉冉不禁心里一松,最起码在山上能吃饱饭。 最重要的是,他说他会每个月给她补贴三两银,若是她能赚取家用,岂不是大大缓解了父母的困窘? 只是这般丰厚的待遇,叫薛冉冉心里略微没底,试探道:“为何这般优待?您是准备要我做些什么?” 苏易水淡淡道:“入西山的弟子,向来会得到优待,我开山收徒,不止你一人,过后几日,你会看到你的同门们。” 这下冉冉更是觉得安心了,也许苏先生真是渴望传道授业呢,若是弟子不止她一人,起码以后也会有伴了。 冉冉知道自己的病一直拖累家里,就连这次从村中离开,也是因她而起。现如今有了机会,能替爹娘分担生计,冉冉是很愿意冒险留下的。 如此一来,入灵犀宫为徒的事情最终敲定。 那日薛冉冉下山跟父母商量了一番,巧莲倒不稀罕那三两补贴,不过想着苏先生能医好女儿的病,只能忍痛将她留在山上。 于是夫妻俩在距离西山不远的镇子里暂时租屋安置下来,冉冉说师父恩准她每月下山一次,可以跟父母团聚,木匠夫妇心里更加安生一些。 羽童给她安排在了花园一侧的屋舍里,这里种满了各色奇花异草,其中还有一株半死不活的树。 据羽童说,这是师父在一一棵古树上折下来的一枝,用千年灵参泡水浇灌,才勉强落地扎根。 冉冉的屋舍挨着这棵小树很近,羽童指了指一口乌漆墨黑的大缸,说那里都是灵水,吩咐冉冉每日要给这蔫树浇水。 虽然苏易水收了冉冉为徒,可是似乎并无教授本事的兴致,只是亲自带着她入了西山屋舍的的大堂。 大堂上落灰的匾额,依稀可见“灵犀宫”三个大字。 据说灵犀宫的开山师祖名唤沐清歌。她还在时,这里广收学徒,热闹得很。而灵犀宫的门规戒律则用飞龙走凤般的洒脱字体写在整面的墙壁之上。 因为娘亲巧莲曾经给村里的学堂做过两年伙饭,冉冉不用交束脩,跟着凑趣学了些字,勉强能看懂门规。 只是这门规当真邪性,叫人有些看不懂,譬如可以不修心性,但不可不修颜面衣衫,每日需华美锦服,打扮好看,以悦师尊。 再譬如三餐可少,不可不精,遍尝人间百味才可修习大道精华,免得元婴结成丧失味感,不再识酸辣滋味,空留遗憾。 诸如此类不着调的门规洋洋洒洒的几大条。 薛冉冉虽然不通修道仙术,却觉得这灵犀宫的门规有些南辕北辙,若一门心思当个纨绔败家子,不需学习便可条条符合门规戒律了。 她正仰头看时,突然听到身后低沉声音道:“都能做到吗?” 不知何时,师父正站在她的身后出声问道。 薛冉冉连忙后退几步,很上进地回道:“弟子一定努力做到!” 可是苏易水不甚满意,虽然隔着面纱,都能感觉到他略显挑剔的眼神。 薛冉冉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有些脱色的裙子,再想想自己病得干瘦的样貌,的确有违首条门规,随意立刻说道:“我明日便换好看些的裙子……” 可是师父冷哼道:“墙上的门规条条狗屁不通,你连这点都没看出来?” 苏易水虽然没脸,但言谈举止都是绝尘隔世的仙人做派,这突然蹦出的“狗屁”仿佛玉盘装屎,违和得很。 不过薛冉冉却从善如流,瞪大眼眸恍然道:“师父高见,弟子方才也是这么觉得,却少了师父的远见,那……弟子该听从哪条门规?” 可惜师父似乎觉得她不受教,只冰冷地又打量了她一会,转身拂袖翩然离去。 到了吃晚饭时,冉冉跟羽氏两兄妹同桌吃饭,看着满桌子的肉菜,实在堪比地主老财。 羽童一边叹气一边碎碎念:“主人为了迎新徒入山,破例吩咐我多买些肉菜米粮,冉冉,你当感谢师父,不过我看你这么瘦,应该也吃不了这么多……若吃不下,我就先拨出些吊在水井里,明天还可以再吃一顿。” 她说这话时,无人应答。 冉冉原本是充满希翼地伸筷品尝,哪想只吃第一口,便顿住口,有些讷讷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满桌的饭菜都是羽童烧制的,羽童心疼饭菜太多,而冉冉则心疼好好的菜品都被暴殄天物了。 很显然,这位女管家也跟着主人辟谷,有些失人间味觉,做出的饭菜不是少油,就是没有断生,难吃得很。 但是羽臣好似并不嫌弃胞妹的手艺——油水十足的饭菜太好吃了,哪有功夫说话!他许久没碰肉菜,也不管生熟,吃得那叫横扫千军。 冉冉挑嘴,实在吃不下,也不好放下碗筷下桌,便无话找话,说了方才跟师父学习灵犀宫门规的事情。 提到门规时,羽臣却满脸羞愧道:“主人虽然出身富贵,可生平奉行节俭,更是早早辟谷,半脱凡胎,压根不屑于金银之物,若不是因为我们兄妹俩不上进,依旧摆脱不了凡胎积俗,主人又何必给那些人看病赚取钱银将养我们?” 说完,他又恶狠狠地啃光了一个肥腻的鸡腿。 羽童觉得得提醒一下主人新收的小徒,免得她被灵犀宫昔日主人留下的规矩带坏:“灵犀宫以前的师尊入魔,不是什么好人,你师父为人与她截然相反,你可不要学了那个坏师尊!” 薛冉冉听了同仇敌忾点头——依着她看,岂止师尊不是东西,她那个没脸的师父也不是什么好鸟,平白给她出了考题,用入魔师尊的旧门规考验她,害得她险些没有过关。 不教本事,入门就考试的师父狡猾可恶得很,在灵犀宫为徒的日子,会不会有些前程堪忧? 第 8 章(拜师学艺) 不过还好,初入灵犀宫里的菜鸡徒弟不止薛冉冉一个。 西山灵犀宫虽然许久没有开山收徒了,但凭借仙医苏易水的名号,收起徒弟来一呼百应。 收徒的场面虽然人声鼎沸,可是最后收来的也不过三个徒弟而已。 其中两个少年都比冉冉大,大师兄名唤高仓,据说习武的出身,长得高挑英挺,是个浓眉大眼的少年郎。 而二师兄则姓白,叫白柏山,虽然长得细瘦了些,却透着斯文儒雅之气。 除了两位师兄之外,冉冉还添了位三师姐,叫丘喜儿,跟冉冉一样都是别人治不好的病秧子,家里支付不起药钱,原本是想叫她等死,被师父垂怜收入山门救治。 听说丘喜儿是胸口痛的毛病,不过长得倒是白胖可爱。 薛冉冉原先还疑心着苏先生收自己这么个病秧子来做什么。现在一看,原来师父有收集病秧子的癖好,大概是用来提高医术一类的作用吧? 三人以年龄来分认辈分,并没有按着入山门的顺序排资论辈。不过他们该唤羽臣和羽童为何,便有些犯难了。 苏易水说:“他们二人也算与我一同修真,算是同门师兄妹,就是你们的师叔。” 羽氏兄妹表示万万不可,就算有天他们真的升天做了神仙,还是要在苏易水面前端茶奉水,怎么可乱了纲常,称呼主人为师兄弟呢? 争执了一番后,苏易水有些懒谈这些俗务,挥一挥袖子上山顶打坐去了。 而剩下的大大小小商量一番后决定:各论各的。小字辈们管羽臣羽童叫大师叔、二师叔;羽氏兄妹依旧管苏易水叫主人。 选了个日子,四个小徒弟一起下跪奉茶,给灵犀宫的开山门主的画像行了拜师礼便算成礼了。 虽然灵犀宫已经易主,但是昔日师尊的画像并没有撤下。 薛冉冉在磕头的时候,偷偷抬头看了看那高悬在明堂上的入魔师尊画像,竟然是个美艳里透着轻灵之气的女子。 只见她一身火红的衣裳,骑在一只白虎之上,玉足高翘,半挂着只绣鞋,还拎着个大酒葫芦,怎么看都举止轻浮浪荡。 这样的女酒鬼为何会教出像苏易水那样呆板无趣的徒弟来呢? 薛冉冉私心觉得师父苏易水清心寡欲得倒像清修的和尚,与灵犀宫的旧日条规门风格格不入。 教出这么一个不合心意的徒弟,开山师尊又入魔早早不在了,也难怪灵犀宫门庭凋落,一年不如一年。 三位师兄师姐都是初入山门。薛冉冉虽然最小,但是入门时间比他们早几日,所以她轻车熟路地带着他们熟悉灵犀宫的角角落落,还着重介绍了满墙的狗屁门规,让师兄师姐们引以为戒,万万不可奉行。 三师姐丘喜儿一脸惋惜地看着那一条条旧规,嘟囔着:“咳,没赶上好时候……” 二师兄白柏山颇为博学,他有家人曾修真入道,熟知西山的往事传说,此时倒是绘声绘色地给师兄妹们讲讲本门前尘。 据说那女魔头本事甚大,却欲壑难填,妄想称霸三界,私开魔界大门引来魔子灭世。 此举因为正道株伐,当时西山一战震动四野,三大名门联合诸多正道,费尽天荒之力才让女魔伏诛。 如今灵犀宫只不过顶了个昔日名头,内里的早就换样子,重归正道了。 丘喜儿听了叹口气道:“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沐清歌好歹也算是我们师祖,就算她曾经做错过事情,我们的言语不可不敬。” 不善言辞的大师兄高仓也点了点头:“我娘说,不可妄议长辈,我们是来学本事的,什么正道魔道,师父是什么道,我们就是什么道!” 薛冉冉也紧跟着点头,虽然她跟丘喜儿一样,觉得还是旧门规好些。 但是冉冉前些日子陪着二师叔羽童下山采买时,看见二师叔为了三文钱的差价,跟菜贩磨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 由此可知门风已定,如今的灵犀宫第一条门规就是:当省则省。 为此,她在饭桌上都不甚敢多吃,生怕自己太浪费而被赶下山去。同时为了自己敏感的舌头,她还毛遂自荐,接下了一日三顿饭的差事。 羽童原本就不耐这些厨房差事,以前她都吃些粗饼就着野果子,糊弄着充饥的。 毕竟要脱离凡胎肉身,又岂可纵容自己的口腹之欲? 既然冉冉喜欢做饭,便让她做些自己爱吃的算了。再过几年,大约孩子们也得开始练习辟谷,修身养性了。 吃食一类,趁着能吃时,便做些自己爱吃的吧! 新徒入门之后,自然要选择修习的路子方向。 一般来说,修真无论仙魔两道,入门时并无二致,端看修习的路子。 大部分人修习的是筑基结丹、元婴历劫飞升的内修路数,可是这个讲究先天体质机缘。 若是天生奇才体质,比如苏易水,那是一日千里,飞升之路不算遥远。 可若是羽臣这类凡夫体质,一味强修,虽然可以勉强延年益寿,但是往往最后也逃脱不了生老病死。 于是,一小部分人另辟蹊径,走修习炼器服丹的路数,炼制仙丹帮助自己提升成仙。 这类往往不挑剔体质,不过失败的几率甚大,往往熬得胡须苍白,才堪堪入门。还有像始皇帝那样,一直练到死也不见章法。 最后就是类似邪魔一类的歪道了。譬如以神形补神形,靠吸取他人的筑基结丹来填补自己的修为,民间所谓采阴补阳的路数多是此类。 不过也有正道之人修习这第三种法子,抓捕为祸人间的魔修,吸取他们的灵力提升自己的修为,也不失为正义之法。 苏易水对四个新收的弟子采取放羊之策,端看他们自己想学什么就是了。 其中两个男徒弟很快明确了练气筑基的路数,他们的天资尚好,走这条路也容易些。 三师姐丘喜儿的体质略差些,但也算可塑之才。 只有薛冉冉跟仙道无缘,内虚空荡得能听到回音。就连羽童都诧异道,原来还有比她哥哥更加不适合仙修的废物体质。 羽童为此,很是失望——好歹冉冉是灵果里降生的灵童,没想到体质比前世的沐冉舞更废,大约今世也要一路平庸下去。想到她早早被挤落下树,这虚也算是落地生根,改不掉的了。 研究了一番后,冉冉和喜儿两个小姑娘决定走炼器服丹的路子。 最起码薛冉冉觉得守在热烘烘的炉子边摇扇炼丹,边打打瞌睡也很惬意。比打坐辟谷,或者打打杀杀强上很多。 既然决定走炼丹一路,那么就要认炉。丘喜儿领到的是顶新铜炉子。三爪金盖,盖顶是只铜龟,气派得很。 而到了薛冉冉这里,师父的家底似乎被掏空了,只给她分了一顶年头久远的乌黑铁丹炉。 冉冉疑心这丹炉曾经被烧坏过,因为炉底很明显有被修补的痕迹。 对于师父的偏心,丘喜儿很不好意思,提出要跟冉冉交换。不过冉冉觉得新旧无所谓,反正她是被断定过的废物,也不好霸占新丹炉占着茅坑不拉屎了。 到了试炉的时候,两人炼制的是入门的清心丹。 这类丹药对祛除打坐时产生的燥气很有效用,而且配方简单,只需按方配药,看住炉火便足够了。 三日三夜后,丘喜儿炼出了两颗闪光发亮的丹丸。 薛冉冉也很用心,大眼睛紧紧盯了炉火三夜,熬得双眼通红。到了天明时分,终于可以开炉取丹了。 不过开炉的时候,一旁的丘喜顶着热气提鼻子问了一下,诧异道:“好香啊,怎么跟我的味道不一样?” 薛冉冉满心爱怜地看着自己第一次炼制出的俩颗丹丸,有些迫不及待道:“我们俩的丹丸正好给两位师兄服用,帮助他们消除打坐的疲劳。” 练气筑基修炼的路数很辛苦,两位师兄跟随大师叔羽臣在草堂打坐了三日,正好需要丹丸裨益。 丘喜儿仗着腿比冉冉长,先跑到了斯文二师兄的面前,将自己的丹丸递给了二师兄。 白柏山写过三师妹后,便接过了丹丸用水服下。 而后到的冉冉将自己药盒子里的一颗丹丸递给了大师兄高仓。 跟一口吞下药的二师兄不同,高仓大口嚼着丹丸,似乎久久舍不得下咽。薛冉冉有些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有什么感觉?” 高仓终于依依不舍地吞咽下去道:“带着一股子鲜味……有些点像汤汁肉包子……” 薛冉冉的小脸微微松垮——清心丸服用下去,原本该是平心静气,助益辟谷的啊!怎么大师兄还吃得开胃了呢? 难不成……因为她摇扇的时候肚饿,心里想着满汁的肉包子,才让丹丸的味道起了偏差?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刚刚从草堂打坐回来的二师兄只不过喝了一碗稀粥平复肠胃。 可大师兄却好似饿虎下山,竟然将满桌子的菜全吃光了后,还大喊肚饿,最后半夜竟然偷偷爬起,站在存放食物的廊下啃食起了风干的生火腿。 要不是师父发现及时,摁下了昏睡穴,大师兄很有可能因为不知饱足,吃得肠胀而亡。 而高仓如此贪婪,显然是跟肉包子味的清心丸有关。 打坐三日成果算是被肉包子毁的彻底,高仓不但没有平复凡尘俗欲,反而被勾起了吃念,无法自控。 当苏易水让羽臣将高仓抬走时,薛冉冉耷拉着脑袋主动走过来,跟师父承认错误。 苏易水问她要剩下的那颗丹丸,捻下一小块,稍微嗅闻了一下,便放入了口中。那碎块入口即化,苏易水突然身子微微一僵,将盛下的丹丸扔甩得老远。 就算看不清他的五官,也隐约觉得额头凸起老高,应该是在……皱眉吧? 第 9 章(初露真容) 薛冉冉难过地蹲下,捡起被师父扔在地上的丹丸。起身的时候,她抿着嘴唇,已经做好了被师父骂的准备。可苏易水沉默了一会,突然转身走人了。 冉冉却一点也不觉得轻松。她从小体弱,一直拖累爹娘。现在好不容易寻了个学本事的出路,又一无是处,怎么不叫人情绪低落? 一旁的丘喜并不知小师妹的难过,只替她长出一口气,小声道:“看样子师父懒得跟你废话,赶紧回屋躲着去吧。” 薛冉冉默默将剩下的药丸装入盒子里,准备寻机会再配药比对,看看自己这次哪里出了错。 然后她便乖乖回屋,脱了小褂子钻入被窝继续睡觉。 可是窗外月光晃得人睡不着,她心里惦念着吃撑的大师兄,也不知他现在怎样。 翻来覆去想了一会,冉冉觉得吃胀了的大师兄清早醒来时,也许会想喝些清淡的粥养胃。 于是她蹑手蹑脚地爬了起来,准备去厨房准备细粥。 谁知还没走到厨房,就远远看到了一个黑乎乎的人影站在小厨房里。 冉冉心里一惊,以为大师兄又偷跑出来。走过去时,才发现那个锅灶旁,举着碗吃剩饭的人……居然是她的师父…… 犹记得前日,冉冉还听二师叔羽童骄傲地提及,主人的修为已经脱尘出世,从三年前起,就彻底进入了辟谷期,偶食花瓣甘露,吸取日月精华,已经许久未食用人间烟火了。 可是羽童嘴里那位谪仙般的人物,现在吃得一口接着一口,看着那叫一个香…… “您饿了?要不要我给你做些热饭来吃?”薛冉冉忍不住开口问。 直到她说话,沉浸在火腿炒饭里的苏易水才警觉身后有人。 他飞快转头,有些恼意地看着身后的小姑娘。 那颗清心丹太霸道了! 他不过是嗅闻了下味道,又浅尝了一下。 初时只觉得入口之后,心潮翻涌,可平复下来后,并不觉有什么不妥。 可是到了入夜打坐的时候,安坐在香草蒲团上的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年少时的一段往事。 曾经的师父沐清歌带他逛京城的长街。一路烟云繁华,店铺林立,锦旗随风飘动…… 街上的哪家甜水好喝,点心香糯,一向耽于享乐的女魔头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买了一路,也带着他吃了一路,边看他吃边嗤嗤坏笑着道:“吃胖点,你变难看了,我就放你走……” 那在长街上肆意的笑声划破了孤夜静寂,在盘坐的心头如野草生长。而鼻息间,似乎又嗅闻到了那时满街的香气。 一股说不出的躁动,在寂静的夜里潜滋暗长。 苏易水觉得心静不下来,便想在月光下走一走,谁想到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小厨房。 再后来,他就顺便走了进来,看到了灶上的一碗放冷的火腿炒饭,鬼使神差间便拿起吃…… 这一吃,竟然如长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结果却被这病丫头撞了个正着。 冉冉也是好心,生怕师父三年未食汤米的肠胃凉着,想着替他热热饭。 可没想到,下一刻,苏易水突然出手恶狠狠地钳住她单薄的肩膀。 冉冉来不及呼叫,只觉得钳着自己的大掌似乎马上要将肩膀捏碎。 就在她疼得呼喊出声时,突然发现师父逼靠过来的脸,似乎被热水冲开的封蜡消融一般,隐约出现了如剑般的眉宇和透着幽夜冷光的眼眸。 冉冉顾不得肩膀疼,低声喊道:“师父……你的脸……” 而就在这时,苏易水突然撒手,急急后退了几步,然后冷声道:“大半夜不睡觉,你到这干什么?” 此时他的五官已经变得甚是清晰了。 就如薛冉冉臆想的,苏易水的容貌就如他的身姿仪态一般惊为天人,就算夜里看得不够清晰,也能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和寒芒阵阵的星眸。 只是……原本该是三十多岁的人,为何脸上还依旧带着几分十八九岁少年的俊逸之气…… 这二十年的时光,似乎在苏易水的面容上定格了。 薛冉冉顾不得欣赏师父的英姿,只惊喘问:“……师父……你吓死我了。” 苏易水淡淡道:“天黑看不清人,以为你是盗贼,明日我会让羽童给你拿些药膏,免得落下淤青。” 薛冉冉听师父是认错了人,略略心安,同时一边咳嗽提醒:“那个……师父,你长脸了……” 苏易水借着月光,朝一旁的水缸望下去,皎洁月光下,果然看到了久违的面容…… 他微微一愣,复又深深看了一眼捂着脖子的小姑娘,紧锁剑眉,长袖翩然转身离去。 冉冉愣了好一会,这才泡米添汤,然后便回到自己的被窝里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苏易水却戴起了一副乌木制成的面具,堪堪露出一张嘴,似乎依旧羞于见人的样子。 他特意将冉冉叫到了茶堂,问她有没有跟师兄妹们提及他露出容貌的事情。 冉冉老实摇摇头。昨日深夜刚刚发生的事情,而她又不跟师姐丘喜儿他们同住一屋,没机会说话。 而今天一早饭还没吃,她又被叫过来,自然也没有传话。 苏易水点了点头,淡淡道:“门规第一条,不许跟任何人提及议论我的容貌,只当昨晚之事没有发生。” 薛冉冉不知师父为何这般嘱咐,但也乖巧点头。她可是每月能领三两银子的徒儿,对师父当老爷一般敬重。 既然师父老爷发话,不问缘由照做就是了。苏易水吩咐了之后,又看了她一会,似乎心情又不大畅意了,只冰冷说道:“出去吧。” 不过冉冉的同门们似乎没有学习到这第一条新门规。 吃晚饭闲聊的时候,丘喜儿不无遗憾道:“我们师父的气质多好,可惜容貌不佳,如今又戴了黝黑的面具……据说修真能让人永驻青春,师父再提升修为时,会不会变得能入眼些?” 她小时就听闻西山上有神医,这都多少年过去了,可是恩师居然长得如此丑怪,可见仙术驻颜,有些浪得虚名。 这也让自认为相貌不够美艳的丘喜儿自觉前途无望,若是不能成仙,最起码修炼得青春貌美,也不辜负了守在丹炉前扇风点火的无聊时光。 说话的功夫,薛冉冉在吃饭。因为昨日清心丸闯了祸,害得她接连两顿都没有吃好,今日她自己亲自下厨做了蜜糖排骨,还有好喝的鱼汤,现在吃得正欢实。 听了师姐艳羡的话语,冉冉不以为然道:“容貌又不能当饭吃。” 一旁正在夹菜的二师兄白柏山打趣道:“你的丹丸倒是能当饭吃,小师妹,下次准备炼出什么口味的丹丸啊?” 听了这话,冉冉的表情一垮。大师兄现在还卧在床榻上休息呢。 因为自己闯了祸,她的那个破丹炉都被羽童收走了。 听羽童的意思,师父让她先练习打坐,什么时候能心无旁骛,摒弃杂念,再开炉炼丹。 而恢复了青春容貌的恩师似乎甚是吝啬见人,居然去了西山北侧的一处山洞闭关,据说一个月都不打算下山了。 恩师尚且如此用功,做徒弟的岂能偷懒,于是除了吃饭打水,剩下的时光里,他们都是跟羽氏兄妹盘腿打坐, 丘喜儿梦寐以求的美貌还没有影儿,可腿似乎要盘成罗圈了。 这天,几个小的正跟羽臣练功,突然挂在庭院树上的几个铜铃作响。 羽童跟他们说过,这些铜铃连接山下的灵盾,此时响个不停便是有人闯山了。 按理说,一般凡夫俗子并不能越过灵盾上山,可是那些铜铃响着响着,居然被震碎了一地。 很明显,有人闯山成功,已经直入山门了。 羽氏兄妹互相看了一眼,纷纷起身,正准备往山下去的时候,来者已经到了眼前。 只见来人是几个身材高挑,身着月白长衫的男女,看着年岁应该在二十左右,可是从他们转瞬间便跃上山顶的速度看,绝非凡夫,大约也是修仙之人。 为首的是个眉间画着红色除邪灵符的男子,头戴羽冠,面露倨傲,抱拳说道:“在下九华派座下大弟子卫放,奉师尊之命,请苏先生前往绝山降魔。” 这九华派就是当年围剿女魔头的三大门派之一,也是当年差点削平了绝山山头的那一伙子人之一。 当初他们与苏易水相持不下,加上无法毁掉那转生树,只能暂时约定等待灵果果熟蒂落时,再决定转生女魔头的去处。 现在,眼看这二十年已到,算一算日子也该是灵果掉落之时,所以三大门派约定,一同前往绝山。 可谁想到,绝山已经被魔道魏纠的门人占据,压根进不得山,若就此僵持,难免一场恶战,所以九华派的开元真人便命人来请苏易水,也算是个衬头的帮手。 不过羽臣对这些正道众人并无好印象,只是敷衍抱了抱拳道:“主人已经闭关,大概一个月后才能出关,还请诸位回去吧。” 卫放还没说话,他身后的师弟们倒愤愤不平开口道了:“我们九华山的面子也不给,苏易水是不是太狂傲了?” 卫放也甚不满意,冷冷道:“当初是你家主人百般阻挠,说要解开融面咒,诸位尊上才留下了那棵转生树。如今引来了魔修魏纠,而你家主人却缩着不露头,也不提解咒的事情,难道他真想就此一辈子不要脸,做个无脸飞升的神仙?” 这话简直是骂人,羽臣火爆的脾气可忍不了这个。他一个霹雳掏手,就想给那人一拳。 卫放乃九华大弟子,修为远在羽臣之上,所以就在羽臣来袭时,他转手捏了个冰诀,朝着羽臣身上一挥, 下一刻,羽臣已经被寒冰封住,动弹不得。 第 10 章(药丸妙用) 因为冉冉以前从来没有这般过,巧莲吓坏了,急忙在临时落脚的地方请郎中,可郎中来看时,直说人的脉弱得都快摸不到了,估计也快要油尽灯枯了,让他们夫妻早早准备后事就行了。 说完这话,郎中连出诊费都没收,拎药箱子匆匆走人了。 可怜冉冉也听到了郎中的话,却笑着安慰爹娘道:“爹娘莫要伤心,我这病一直……一直拖累你们,若是就此走了,你们也能轻省,我这辈子……没有什么不好的,有你们做我的爹娘,我已经知足了。” 可怜夫妻俩无助地看着费力安慰他们的冉冉,抱头痛哭。就在这时,巧莲突然想起了那无脸的仙长曾说女儿将不久于人世的断言。 虽然她当时并未放在心上,可此时却如抓到了救命稻草,恰好走了两日,正到了永城,夫妻俩连忙打听当地人西山怎么走。 结果那人说,巧了,西山就在不远处,而且山上的确有位仙长神医,名唤苏易水。 听了这话,巧莲彻底放下了疑虑,与丈夫一起急匆匆地驱赶驴车前往西山。 到了山脚下时,巧莲看了看颇为陡峭的山路,正准备背着女儿爬上去,那位戴着遮面帷帽的苏神医居然正立在山下的茅亭中,仿佛正在等人 巧莲顾不得他模样吓人,连忙扑过去磕头求神医救命。 苏易水走过去,看了看躺在驴车里的薛冉冉,掏出一个瓷瓶,让巧莲将它灌入到冉冉的嘴里,不消片刻的功夫,那蜡黄的脸儿上竟然泛起了一丝红润,仿佛吸到了水的花儿一般,重现几分生机。 苏先生果然是神医,虽然模样丑了些,可也叫人感激。 冉冉觉得那水甘甜极了,缓过气儿来便问:“这是什么药水” 苏易水隔着面纱淡淡道:“树根泡的水……” 冉冉其实是想要套问下药方子,谁想到这位神医这么狡诈,说出这么敷衍的话来。 苏先生表示,喝药治标不治本,若想薛冉冉康健,必须将她留下。 因为冉冉的病体,夫妻俩操碎了心,如今好不容易寻到了门路,自然看到了曙光希望。可若就此让他们留下心爱的女儿,夫妻俩自然不能答应。 女儿的实际年龄也十六了,男女大防不能不防。所以要留下女儿也行,他们也想留下来,分文不取跟在苏先生身边做家奴仆役表示酬谢,也能陪着女儿养病。 可惜苏先生却公事公办的样子,只说自己喜欢清静,不喜外人留在山上,而且他们若不想留下女儿可以自便,不过留下一两黄金的药钱,算作方才的诊费。 巧莲一听顿时傻眼,嘟囔着从没有听过这么离谱的诊费,先生可是要坐地起价,漫天要钱?苏易水似乎懒得跟村妇争辩,也不再要钱,转身就上山去了。 巧莲一见人走了,立刻跟在后面急切地喊人,可是人家苏神医健步如飞,片刻的功夫就不见人影了。 薛连贵拦住了巧莲小声道:“别喊了,喊了人家也被你惹生气了。你看那先生长衫陈旧,洗得发白,大约也是不好糊口的,好不容易接一单,想多要些罢了。” 巧莲急得一拍手:“我岂不知是这个理?可是那要价太离谱,总要让人还个价啊!怎么他一言不发就走了呢?” 巧莲想要上山,可不知道为何,就是绕不进去。 最后他们只能带着女儿回到落脚的马车客店。 听掌柜说,能去西山求医的都是大富大贵的人家,而且人家苏先生特别挑剔,并不是每个病人都看。每年只出诊三位,无论病情轻重,每位出诊的诊费都是黄金百两。 巧莲听傻了,不由得问这般天价,哪里还会有人寻他看病,那岂不是钱多人傻? 可是掌柜的却一副看乡巴佬的表情看她道:“还没人?简直抢破了头!黄金有价,神医无价啊!你若不信,明日便是今年出诊的日子,你去看看便知,人家苏神医破例给你女儿出药还只收一两黄金,那可真是难得发了天大的慈悲呢!” 巧莲被掌柜夹枪带棒地嘲讽了一番,顿时有些心神不宁。第二日时,干脆一家人又赶着驴车到了西山脚下。 但是这次,他们连山墙根都没挨上,山脚下的大路小桥都被各种华贵的马车堵得水泄不通。 据说前来求医问药的王侯权贵甚多,光是排资论辈,就将许多人挤出排列的队伍了。 这次只有那个跟随在无脸男身边的大汉羽臣下山来,看了看递呈上来的一摞拜贴,看似随意地抽了三张,念了名字后,便让其他人散去。 这下子,没抽到的人不干了,其中一个华服豪仆气哼哼道:“我家公子乃是当朝宰相林大人之子,为何你却给些平乡小吏看病,绕过了我家公子?” 羽臣板着黑脸道:“我家主人看病,讲究福荫厚重,若是黑心奸佞之人,就算再好的医术也医治不好。” 那林丞相是有名的奸相,陷害过不少忠良,此话一出,有些排不上号的人气也全消了,不管怎么样,这位苏先生可真够硬气的,居然这般不留情面地下权贵的面子。 林家的仆从气炸了,从京城里出来的豪奴脾气本来就冲,听了这话,直言乡野村夫敢污蔑当朝大员,当时便伸手要去抓人。 可他的手还没有碰到羽臣,便看见他的衣服上泛起金光,而那豪奴哀嚎一声,竟然满地打滚起来。 都说这位苏先生乃是在山上修行的仙长,就连陪在他身边的两个仆役也得了仙缘,并非凡人。 如此显了一番神通之后,那羽臣转身上山。 被他点了名字的人可以畅通无阻地上山,可是其他人若想上山,却被一道无形的墙阻隔在了外面,怎么都进不去。 这下子,第一次来求医之人完全被震慑到了,而那轿子里的丞相之子也出言训斥了家奴,大意是不得对仙长出言不逊,这次不行,下次还可再来求医。 看来这位苏先生的医术当真了得,就连丞相的儿子也不敢出言得罪。 这下在远处观望,听着人群议论的巧莲彻底服气了,她这才知道自己到底错过了多么千金难求的神仙郎中。 眼看着女儿第二日晨起时,又有些精神萎靡,巧莲恨不得卖身救女,想要跪下再恳求那位神医。 待求医人群散去后,她迫不及待地领着女儿要入山,可是走到山脚下时,这山仿佛被罩子笼罩住一般,怎么都进不去。 如此绕了几圈,眼看就要黄昏日落,冉冉忍不住爬下牛车试着往前走了几步,却轻而易举地走了进去。 眼看着爹娘进不去,薛冉冉想了想道:“娘,你陪着爹爹在山下等我,我去去就回。” 巧莲从没有让女儿离过身边,更何况是这么邪性的山,如何放心让她一人前往? 可是薛冉冉却笑道:“那几位高人若是想拘着我,爹和娘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我看苏先生不像坏人,我们已经得罪他在前,他肯让我上山已经是格外开恩,请娘放心,我去去就回。” 巧莲知道,这孩子虽然体弱可从小到大,看事情都通透得很,而且她说的也在理。 眼看着冉冉昨日喝药之后变得嫣红的脸颊今日又蜡黄一片,巧莲也无计可施,唯有死马当做活马医,让女儿先上山再说。 于是冉冉辞别了母亲,便一个人上山去了。 说来也奇怪,冉冉入山之后,无力的身体轻盈了许多,闷闷的胸口也呼吸顺畅了,就好像网中的鱼儿重新入水一般,通体说不出的舒服。 她深深呼吸了几口气,然后拎起裙摆顺着蜿蜒的山路,一路攀爬了上去。 这山跟绝山不同,到处是翠绿茵茵,看得人心旷神怡。 虽然山上的岔路甚多,可冉冉越走越恍惚,仿佛是梦里曾经走在同样的路上一般,竟然没有走错,就这么顺畅地来到了山顶之上。 等到了山顶,看着依着绝壁而建,但是却有些破落衰败的屋舍时,冉冉总算明白,看似绝尘出世的苏高人为何执着赚取钱财了——要在高山上维护翻建陈旧的屋院,的确是要花费很多的金银。 不过看着这衰败不甚讲究的荒院,真不知道苏先生的金银都花到哪里去了。 那个英眉女子羽童一早便等候在屋院前,看到了冉冉对她说:“主人正在给人看病,你可以在东屋等候。” 说完,她便将冉冉领到了与一处花园相邻的屋舍。 冉冉从小在村里长大,并未见过什么太好的屋院。不过从到处结满蛛网的房梁屋角看去,也能察觉到这屋子之前修建得精致典雅,窗边挂着的旧帷幔都是细纱精绸所制。 就连丁财主似乎也舍不得用这么精细的面料做衣裳呢! 可惜这些布料用的年头太久,褪色严重,散发着岁月衰败的气息……虽然能看出地面和桌子都有定时打扫。但是山上那么的房屋,仅靠主仆三人打理,显然有些力不从心。 不过跟破旧不堪的屋舍相比,桌上此时摆的一盘糕饼着实吸引人,一个个精致小巧的像盛开的樱花。 冉冉的肚子早就饿了,看着糕饼有些想吃,可又不好乱动,只能眼巴巴地看。 羽童倒是好心提醒了她:“……我家主人早就辟谷,我和哥哥虽然未达仙境,但是也尽量一日只吃一餐,这糕饼是蜡做的,不能吃,只是摆在这,免得桌子太空。” 冉冉佩服地点了点头,很显然羽童这个管家婆虽然花钱锱铢必较,但也很有些高雅追求,若是山上万一有访客,摆一盘蜡做的糕饼,也可以顶一顶面子。 第 11 章(西山鸟鸣) 木匠夫妻俩并不知道,这一场无端的是非,在几日前就已经酝酿开了。 那群入村搜人的黑衣者,乃是魔修魏纠的门人,也是每年都要来绝山埋铁箱子的那伙人。 就在两日前,几个黑衣弟子恭谨地站在山脚下,对着一位身着黑纱描金长裙的艳美女子道:“屠长老,整座绝山似乎被什么灵力环绕,我们绕着山转了一圈,压根不能进去。” 那个黑纱女子微微眯起了眼:“你们又不是第一次来,雇些村民进去就行了,他们没有灵力根骨,不会被灵罩阻隔,再加上摄魂咒让他们失了五感,可以勉强到半山腰。” 领头的弟子为难道:“弟子正是如此行事,可是……以往那些人只需要在山脚埋下盛着怨水的箱子,并不需要上山。而今他们入山之后似乎遇到了鬼打墙,已经在迷雾里绕了足足一日,只是在山脚下转悠,压根上不去啊!” 这黑纱女子名唤屠九鸢,乃是魏纠座下的长老。听了这话,猛地一挥衣袖,刮起的阴风一下子将十几名弟子震倒在地:“一群蠢货,今年就是转生树成果之日,二十年前沐清歌被损根骨,一缕散魂寄生在树上。若是没有足够的怨水灌溉树根,恐怕果子里孕育出的也是个不堪一用的废人。我们尊上如今到了元婴化神的大乘合道的阶段,急需转生的沐清歌裨益,必须要让转生树结出合格的灵果来!” 说话间,那些被震飞的弟子们似乎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悬在了半空中,圆瞪着眼睛纷纷发出痛苦的嘶吼。 屠九鸢将手握成拳,黑雾乍起,猛地一收,似乎将什么力量从那些弟子身上抽离了。男人们如同被剥骨抽皮一般重落在地上。 “我已经用祭骨咒将你们的根骨灵力全都剥离了,这样你们就可以没有阻碍地进去打探情况了,就算没有根骨,用龙骨制成的罗盘也足以打破障眼咒到达山顶,相信你们能比那些村民们懂得应对,待埋好了箱子,我自有法子恢复你们的灵力。” 这些轻飘飘的话,简直是糊弄刚入门的凡夫俗子。 祭骨咒是对触犯门规的弟子最恶毒的惩罚,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什么人被剥离根骨后再重新恢复过来。 就连当初搅合得仙修界大乱的女魔修沐清歌身中九重祭骨咒之后,也再无反手之力。 自从沐清歌陨灭之后,如今魔修第一人乃是他们赤门的尊上魏纠,其修为远超过当年的沐清歌。 可怜当年叱咤风云的魔女重生,也不过要成为增添尊上修为的人参果罢了。 不过惦念这枚人参果的显然不光是赤门。就连自诩名门正道的几大门派也派出人来,在山上设下了灵盾,不许他人染指转生树。 打落了散魂之后,在转生树上重新降生之人便如投胎转世,与前尘无干,正邪未分,便于重新养育教导。 沐清歌是天生至阴的灵魔体质,灵性入魂。 许多名门正派虽然没有明说,其实也想能得到这个仙树灵童,从小养起,为己所用。 毕竟三百年一次的天地雷劫将至,许多快要飞升的大能都需要帮着他们渡劫的奇才弟子。 沐清歌的转生之身,用来做这个刚刚好。 想到这,屠九鸢的心里舒服了很多。 她与沐清歌曾经是同门的师姐妹。眼看着师傅偏爱着沐清歌,让她独得真学,早早结丹。而她处处不及这个小师妹。嫉妒之心,时时煎熬着屠九鸢。 而现在,沐清歌不过是树上的一颗果,果熟落地时,也不过是她凄惨重生的开始…… 想到这,屠九鸢阴恻恻地笑开了。 她捏着方才从那几个弟子的头上拽下来的几根头发,放入手中的青铜小炉里默默念咒,不多时,她就与那些上山的弟子们通感,用自己的五感代替了弟子们的五感。 牺牲了几个弟子果然很有裨益,比那些村夫好用多了。 也许是设下的灵盾年头太久,这次她居然毫无阻力地驱使着木偶般的弟子们一路上了山顶,并可以借助他们的眼睛清楚地看到山上的一切。 可她看到树下的一地风化的碎片时愣住了——难道灵果一早就掉落了? 她驱使山上的门人再抬头,看见树上结着一颗硕大的果时,又略觉心安。 可就在这时,突然一阵疾风略过,她的头皮一紧,转身间就被人拽下了几根头发。 下一刻,屠九鸢也失五感,为人驱用。 而剩下的弟子们则恭谨跪下,齐声呼喝:“尊上与天齐福!” 来者是个一身乌袍,虽然长得带了三分女相,可是那高大的身材,外加狭长凤眼里的阴冷之气,不容人错认这是个满身杀气的男子。 他就是赤门尊上魏纠。 魏纠慢慢捻动长指头缠绕住屠长老的头发,已经将山上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他驱使山上的弟子捡起果壳碎片,用了个返溯咒,一下子推演出来这果儿乃是庆庚年掉落的。 魏纠勾起轻薄的嘴角,弹指燃尽了指尖断发,冷冷吩咐道:“派人下山去查,将所有庆庚年的孩童都给我找出来!” 屠九鸢此时五感归位,她连忙跪下施礼道:“尊上,那早早掉落的转生果里的灵童会不会已经不在绝山附近了?” 魏纠眯着狭长透着寒光的眼,冷笑说道:“转生果未熟便落,已经冒了极大的风险,若是灵童离得转生树太远,绝无生存的机会,她就在附近,给我细细找!” 赤门的门人遍布,势力甚大,尊上一声令下,附近的几个村镇上的人尽被过了筛子。 只是这一找,虽然寻来几个年份相当的少男少女,可无一个有转生树的灵力气息。 魏纠听完了弟子的回禀,将目光调转向了绝山的山顶,那棵树上还长着一颗果,那果儿生长迅速,似乎马上就要结成。 当年那一役,他也在,自然清楚与沐清歌同归于尽的还有她的胞妹沐冉舞。 双魂入树,结成二果倒也合情合理。 现在有一果早早掉落……虽然天资平庸的沐冉舞掉落的可能性更高些,可是魏纠为了避免后患,觉得还是要查得仔细些才万无一失。 “沐清歌……”魏纠轻启薄唇,轻轻念着名字,邪气十足的眼睛里透着势在必得的光。 他修习的是吞魂嗜灵的魔道,能无限放大自身贪婪的本性。对于对于一直求而不得的沐清歌,魏纠更是入魔。 想到这,魏纠的眼儿隐隐冒出嗜血的红光,原本长相华贵的他此时竟让人不敢直视。 再说巧莲夫妻俩打定了主意后,便决定这几日守在家中,等那群邪魔歪道的徒子徒孙们走了,躲过了这场风头再说。 幸好他们夫妻长了心眼,当年没有立刻将孩子抱回村里,所以真有人敲门来时,他们只是按着以前跟村里人的说辞说女儿虚假的生日,因为推迟了一年,户籍上写得清楚,跟庆庚年不贴边,村里人又都可以作证,完全没有破绽。 而那些黑衣人闯进院子,看着病怏怏瘦小不堪的薛家女儿后,便懒得再看第二眼。 毕竟眼前这个小丫头毫无灵慧之气,凡夫俗子一个,就连修仙入门都不够格,又怎么会是转生树上转生的灵童呢! 只一次之后,便再无人上门来问。 虽然他们说晚了女儿一年的生辰,但冉冉从小体柔,长得本来就比同龄的孩子显小些,说是十四五岁也成,自然也没有人猜疑。 不过村里有五个庆庚年生辰的孩子,据说都被那黑衣弟子给用刀划破了手指头,将血滴入一个黝黑的香炉里去了。 薛木匠打听回来后,脸都白了。他家冉冉身娇体弱,若是真被划上这么一刀,没有十天半个月都养不回来。 后来,那群身着黑衫的弟子们折腾了一圈,硬是不死心地将周围村落所有庆庚年生的孩子都给带走了。 虽然美其名曰是看看他们有没有仙根道骨,可这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掳人行径简直没有王法。 有人死活不干,最后却被那些孔武有力的魔修弟子们打了个半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捉走自己的孩子。 冉冉不知道自己的爹娘这几日为何像霜打的茄子,娘亲更像是受了惊吓一般,卧床躺了两日。不过娘亲生病,她这个做女儿的理应尽孝。 冉冉让爹帮忙烧热了炉灶,给娘做了她以前见过的芝麻薯饼。等热腾腾地出炉后,冉冉端着盘子放在小桌子上让爹娘吃。 巧莲看着女儿做的糕饼精精致致的,都不知道她是在哪里学的。一边夸赞一边问她。 冉冉也不知道,只捏着糕饼一边满足的咬一口,一边嘟囔道:“吃过一回就会做了,娘,你说我上辈子会不会是饿死的,所以才总是想吃的?” 巧莲使劲朝地上唾了一口:“呸呸,小孩子家家说什么生生死死的?我看你上辈子馋死的才对!” 说完她一愣,发现自己倒是提起生生死死来了,而她的乖小囡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还特意咬了一大口解解馋。 巧莲与女儿说笑了一阵,紧张了几日的心情一松——那些黑衣袍子们这几天都不怎么来村里了,应该也是避过风头了。 巧莲夫妻俩打定主意,待过了冬,积攒些盘缠,他们一家就回到和宁老家去,远远地避开这处是非之地。 第 12 章(重回老村) 就在这时,冉冉肚肠开始打鸣,只好摸着自己腰里带的南瓜子充饥。羽童这才后知后觉,从厨房里抓了一把花生给她。 看冉冉专心剥着花生皮,羽童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 当日从绝峰村里出来后,主人折返回了绝山,从那棵转生树上折下了一根树枝,还挖了一段树根。 回到西山,他就将树枝扦插在了花园里,并用灵水助这树枝生根——如果她猜得不错,这个小女孩就是转生树上被挤掉的那颗灵果。 未熟的灵果离开绝山转生树太远,肯定是要灵气不济的,所以主人引来一枝转生树。 当初引魂入树时,主人损耗了自己的结丹,同时献祭了腕血,所以与转生的灵果也是一息相通。当在村里遇到这小姑娘时,主人凭借气息认出她来也很有可能。 而且她的名字里也有一个“冉”字,会不会就是转生的沐冉舞? 想到她不会是那个女魔沐清歌,而是曾经帮助过主人的善良妹妹,羽童的心里一松,对她的态度也很温和。 主人吩咐过她,不可多言。羽童向来谨小慎微,自然守口如瓶,在哥哥面前也未提过这小姑娘的蹊跷。 “没吃够?要不要我再抓几把出来?”一向仔细过日子的羽童难得大方,出声问道。 冉冉摇了摇头,问:“这花生是怎么烤制的?有一股子特殊的烤香味,我怎么吃不出来?” 羽童笑了笑:“就是普通的花生,不过前些日子有些受潮,我怕浪费怪可惜的,就趁着主人炼丹的时候,顺手用了炼丹的鼎炉孔烘烤一下,味道还真不错!” 薛冉冉恍然点头,作为馋嘴的小姑娘,对苏高人用炼丹鼎炉烤花生的做派很欣赏,如此接地气,虽然他面容模糊,也平添几分好感。 就在这时,高大的男人一身素雅白袍,从花园的小径翩然走了过来。薛冉冉发现他走路没有脚步声,仿佛逐浪前行一般,果然仙人之姿十足。 想到自己的娘亲昨日还怕骂他讹人钱财,薛冉冉知情知趣地先替娘亲道歉。 苏易水挥手让羽童退出屋子后,他缓缓坐下,隔着遮面的薄纱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那精瘦的样子,就是个饿鬼病痨般,连原本勉强算清秀入眼的容貌都略有折损。 他悠悠开口道:“这里的屋舍院落,你可还满意?” 这么个破山陋屋,有什么叫人满意的? 薛冉冉不敢说心里话,只能尽量选选能夸的地方,恭维道:“您一看就是品味高雅之士,屋梁的雕花很精致!” 然后听苏易水语气平平地说道:“这屋院乃他人修建,我不太喜欢这类浮夸奢靡之风。” 冉冉打小不太与外人接触,对这类能将话题说死的场面也不太好把控,只能干笑两声,便从腰间摸出个袋子,掏出一把自炒的南瓜子问:“苏仙长,您要吃吗?” 苏易水并没有接,只淡淡道:“我已辟谷三年……山上的屋舍虽然破漏些,但是过些日子会叫人修缮,你尚无根基,必定要食人间烟火,我已经叫羽童多采买些米肉来,你每个月也可以领三两银子给你爹娘补贴家用……” 这般厚重的待遇,当真处处击中冉冉的七寸。她生来好吃,可惜家里贫寒,一日三餐也多是萝卜青菜。 方才她路过厨房,的确看到羽臣在往山上搬运东西,院里刚刚悬挂的火腿腊肉如过年的挂鞭一般喜庆。 还有瓜果成筐,烟火气十足,跟她臆想中的修真一道吸取日月精华,渴饮甘露凝霜的日子迥然不同。 这让薛冉冉不禁心里一松,最起码在山上能吃饱饭。 最重要的是,他说他会每个月给她补贴三两银,若是她能赚取家用,岂不是大大缓解了父母的困窘? 只是这般丰厚的待遇,叫薛冉冉心里略微没底,试探道:“为何这般优待?您是准备要我做些什么?” 苏易水淡淡道:“入西山的弟子,向来会得到优待,我开山收徒,不止你一人,过后几日,你会看到你的同门们。” 这下冉冉更是觉得安心了,也许苏先生真是渴望传道授业呢,若是弟子不止她一人,起码以后也会有伴了。 冉冉知道自己的病一直拖累家里,就连这次从村中离开,也是因她而起。现如今有了机会,能替爹娘分担生计,冉冉是很愿意冒险留下的。 如此一来,入灵犀宫为徒的事情最终敲定。 那日薛冉冉下山跟父母商量了一番,巧莲倒不稀罕那三两补贴,不过想着苏先生能医好女儿的病,只能忍痛将她留在山上。 于是夫妻俩在距离西山不远的镇子里暂时租屋安置下来,冉冉说师父恩准她每月下山一次,可以跟父母团聚,木匠夫妇心里更加安生一些。 羽童给她安排在了花园一侧的屋舍里,这里种满了各色奇花异草,其中还有一株半死不活的树。 据羽童说,这是师父在一一棵古树上折下来的一枝,用千年灵参泡水浇灌,才勉强落地扎根。 冉冉的屋舍挨着这棵小树很近,羽童指了指一口乌漆墨黑的大缸,说那里都是灵水,吩咐冉冉每日要给这蔫树浇水。 虽然苏易水收了冉冉为徒,可是似乎并无教授本事的兴致,只是亲自带着她入了西山屋舍的的大堂。 大堂上落灰的匾额,依稀可见“灵犀宫”三个大字。 据说灵犀宫的开山师祖名唤沐清歌。她还在时,这里广收学徒,热闹得很。而灵犀宫的门规戒律则用飞龙走凤般的洒脱字体写在整面的墙壁之上。 因为娘亲巧莲曾经给村里的学堂做过两年伙饭,冉冉不用交束脩,跟着凑趣学了些字,勉强能看懂门规。 只是这门规当真邪性,叫人有些看不懂,譬如可以不修心性,但不可不修颜面衣衫,每日需华美锦服,打扮好看,以悦师尊。 再譬如三餐可少,不可不精,遍尝人间百味才可修习大道精华,免得元婴结成丧失味感,不再识酸辣滋味,空留遗憾。 诸如此类不着调的门规洋洋洒洒的几大条。 薛冉冉虽然不通修道仙术,却觉得这灵犀宫的门规有些南辕北辙,若一门心思当个纨绔败家子,不需学习便可条条符合门规戒律了。 她正仰头看时,突然听到身后低沉声音道:“都能做到吗?” 不知何时,师父正站在她的身后出声问道。 薛冉冉连忙后退几步,很上进地回道:“弟子一定努力做到!” 可是苏易水不甚满意,虽然隔着面纱,都能感觉到他略显挑剔的眼神。 薛冉冉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有些脱色的裙子,再想想自己病得干瘦的样貌,的确有违首条门规,随意立刻说道:“我明日便换好看些的裙子……” 可是师父冷哼道:“墙上的门规条条狗屁不通,你连这点都没看出来?” 苏易水虽然没脸,但言谈举止都是绝尘隔世的仙人做派,这突然蹦出的“狗屁”仿佛玉盘装屎,违和得很。 不过薛冉冉却从善如流,瞪大眼眸恍然道:“师父高见,弟子方才也是这么觉得,却少了师父的远见,那……弟子该听从哪条门规?” 可惜师父似乎觉得她不受教,只冰冷地又打量了她一会,转身拂袖翩然离去。 到了吃晚饭时,冉冉跟羽氏两兄妹同桌吃饭,看着满桌子的肉菜,实在堪比地主老财。 羽童一边叹气一边碎碎念:“主人为了迎新徒入山,破例吩咐我多买些肉菜米粮,冉冉,你当感谢师父,不过我看你这么瘦,应该也吃不了这么多……若吃不下,我就先拨出些吊在水井里,明天还可以再吃一顿。” 她说这话时,无人应答。 冉冉原本是充满希翼地伸筷品尝,哪想只吃第一口,便顿住口,有些讷讷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满桌的饭菜都是羽童烧制的,羽童心疼饭菜太多,而冉冉则心疼好好的菜品都被暴殄天物了。 很显然,这位女管家也跟着主人辟谷,有些失人间味觉,做出的饭菜不是少油,就是没有断生,难吃得很。 但是羽臣好似并不嫌弃胞妹的手艺——油水十足的饭菜太好吃了,哪有功夫说话!他许久没碰肉菜,也不管生熟,吃得那叫横扫千军。 冉冉挑嘴,实在吃不下,也不好放下碗筷下桌,便无话找话,说了方才跟师父学习灵犀宫门规的事情。 提到门规时,羽臣却满脸羞愧道:“主人虽然出身富贵,可生平奉行节俭,更是早早辟谷,半脱凡胎,压根不屑于金银之物,若不是因为我们兄妹俩不上进,依旧摆脱不了凡胎积俗,主人又何必给那些人看病赚取钱银将养我们?” 说完,他又恶狠狠地啃光了一个肥腻的鸡腿。 羽童觉得得提醒一下主人新收的小徒,免得她被灵犀宫昔日主人留下的规矩带坏:“灵犀宫以前的师尊入魔,不是什么好人,你师父为人与她截然相反,你可不要学了那个坏师尊!” 薛冉冉听了同仇敌忾点头——依着她看,岂止师尊不是东西,她那个没脸的师父也不是什么好鸟,平白给她出了考题,用入魔师尊的旧门规考验她,害得她险些没有过关。 不教本事,入门就考试的师父狡猾可恶得很,在灵犀宫为徒的日子,会不会有些前程堪忧? 第 13 章(后继有人) 因为冉冉以前从来没有这般过,巧莲吓坏了,急忙在临时落脚的地方请郎中,可郎中来看时,直说人的脉弱得都快摸不到了,估计也快要油尽灯枯了,让他们夫妻早早准备后事就行了。 说完这话,郎中连出诊费都没收,拎药箱子匆匆走人了。 可怜冉冉也听到了郎中的话,却笑着安慰爹娘道:“爹娘莫要伤心,我这病一直……一直拖累你们,若是就此走了,你们也能轻省,我这辈子……没有什么不好的,有你们做我的爹娘,我已经知足了。” 可怜夫妻俩无助地看着费力安慰他们的冉冉,抱头痛哭。就在这时,巧莲突然想起了那无脸的仙长曾说女儿将不久于人世的断言。 虽然她当时并未放在心上,可此时却如抓到了救命稻草,恰好走了两日,正到了永城,夫妻俩连忙打听当地人西山怎么走。 结果那人说,巧了,西山就在不远处,而且山上的确有位仙长神医,名唤苏易水。 听了这话,巧莲彻底放下了疑虑,与丈夫一起急匆匆地驱赶驴车前往西山。 到了山脚下时,巧莲看了看颇为陡峭的山路,正准备背着女儿爬上去,那位戴着遮面帷帽的苏神医居然正立在山下的茅亭中,仿佛正在等人 巧莲顾不得他模样吓人,连忙扑过去磕头求神医救命。 苏易水走过去,看了看躺在驴车里的薛冉冉,掏出一个瓷瓶,让巧莲将它灌入到冉冉的嘴里,不消片刻的功夫,那蜡黄的脸儿上竟然泛起了一丝红润,仿佛吸到了水的花儿一般,重现几分生机。 苏先生果然是神医,虽然模样丑了些,可也叫人感激。 冉冉觉得那水甘甜极了,缓过气儿来便问:“这是什么药水” 苏易水隔着面纱淡淡道:“树根泡的水……” 冉冉其实是想要套问下药方子,谁想到这位神医这么狡诈,说出这么敷衍的话来。 苏先生表示,喝药治标不治本,若想薛冉冉康健,必须将她留下。 因为冉冉的病体,夫妻俩操碎了心,如今好不容易寻到了门路,自然看到了曙光希望。可若就此让他们留下心爱的女儿,夫妻俩自然不能答应。 女儿的实际年龄也十六了,男女大防不能不防。所以要留下女儿也行,他们也想留下来,分文不取跟在苏先生身边做家奴仆役表示酬谢,也能陪着女儿养病。 可惜苏先生却公事公办的样子,只说自己喜欢清静,不喜外人留在山上,而且他们若不想留下女儿可以自便,不过留下一两黄金的药钱,算作方才的诊费。 巧莲一听顿时傻眼,嘟囔着从没有听过这么离谱的诊费,先生可是要坐地起价,漫天要钱?苏易水似乎懒得跟村妇争辩,也不再要钱,转身就上山去了。 巧莲一见人走了,立刻跟在后面急切地喊人,可是人家苏神医健步如飞,片刻的功夫就不见人影了。 薛连贵拦住了巧莲小声道:“别喊了,喊了人家也被你惹生气了。你看那先生长衫陈旧,洗得发白,大约也是不好糊口的,好不容易接一单,想多要些罢了。” 巧莲急得一拍手:“我岂不知是这个理?可是那要价太离谱,总要让人还个价啊!怎么他一言不发就走了呢?” 巧莲想要上山,可不知道为何,就是绕不进去。 最后他们只能带着女儿回到落脚的马车客店。 听掌柜说,能去西山求医的都是大富大贵的人家,而且人家苏先生特别挑剔,并不是每个病人都看。每年只出诊三位,无论病情轻重,每位出诊的诊费都是黄金百两。 巧莲听傻了,不由得问这般天价,哪里还会有人寻他看病,那岂不是钱多人傻? 可是掌柜的却一副看乡巴佬的表情看她道:“还没人?简直抢破了头!黄金有价,神医无价啊!你若不信,明日便是今年出诊的日子,你去看看便知,人家苏神医破例给你女儿出药还只收一两黄金,那可真是难得发了天大的慈悲呢!” 巧莲被掌柜夹枪带棒地嘲讽了一番,顿时有些心神不宁。第二日时,干脆一家人又赶着驴车到了西山脚下。 但是这次,他们连山墙根都没挨上,山脚下的大路小桥都被各种华贵的马车堵得水泄不通。 据说前来求医问药的王侯权贵甚多,光是排资论辈,就将许多人挤出排列的队伍了。 这次只有那个跟随在无脸男身边的大汉羽臣下山来,看了看递呈上来的一摞拜贴,看似随意地抽了三张,念了名字后,便让其他人散去。 这下子,没抽到的人不干了,其中一个华服豪仆气哼哼道:“我家公子乃是当朝宰相林大人之子,为何你却给些平乡小吏看病,绕过了我家公子?” 羽臣板着黑脸道:“我家主人看病,讲究福荫厚重,若是黑心奸佞之人,就算再好的医术也医治不好。” 那林丞相是有名的奸相,陷害过不少忠良,此话一出,有些排不上号的人气也全消了,不管怎么样,这位苏先生可真够硬气的,居然这般不留情面地下权贵的面子。 林家的仆从气炸了,从京城里出来的豪奴脾气本来就冲,听了这话,直言乡野村夫敢污蔑当朝大员,当时便伸手要去抓人。 可他的手还没有碰到羽臣,便看见他的衣服上泛起金光,而那豪奴哀嚎一声,竟然满地打滚起来。 都说这位苏先生乃是在山上修行的仙长,就连陪在他身边的两个仆役也得了仙缘,并非凡人。 如此显了一番神通之后,那羽臣转身上山。 被他点了名字的人可以畅通无阻地上山,可是其他人若想上山,却被一道无形的墙阻隔在了外面,怎么都进不去。 这下子,第一次来求医之人完全被震慑到了,而那轿子里的丞相之子也出言训斥了家奴,大意是不得对仙长出言不逊,这次不行,下次还可再来求医。 看来这位苏先生的医术当真了得,就连丞相的儿子也不敢出言得罪。 这下在远处观望,听着人群议论的巧莲彻底服气了,她这才知道自己到底错过了多么千金难求的神仙郎中。 眼看着女儿第二日晨起时,又有些精神萎靡,巧莲恨不得卖身救女,想要跪下再恳求那位神医。 待求医人群散去后,她迫不及待地领着女儿要入山,可是走到山脚下时,这山仿佛被罩子笼罩住一般,怎么都进不去。 如此绕了几圈,眼看就要黄昏日落,冉冉忍不住爬下牛车试着往前走了几步,却轻而易举地走了进去。 眼看着爹娘进不去,薛冉冉想了想道:“娘,你陪着爹爹在山下等我,我去去就回。” 巧莲从没有让女儿离过身边,更何况是这么邪性的山,如何放心让她一人前往? 可是薛冉冉却笑道:“那几位高人若是想拘着我,爹和娘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我看苏先生不像坏人,我们已经得罪他在前,他肯让我上山已经是格外开恩,请娘放心,我去去就回。” 巧莲知道,这孩子虽然体弱可从小到大,看事情都通透得很,而且她说的也在理。 眼看着冉冉昨日喝药之后变得嫣红的脸颊今日又蜡黄一片,巧莲也无计可施,唯有死马当做活马医,让女儿先上山再说。 于是冉冉辞别了母亲,便一个人上山去了。 说来也奇怪,冉冉入山之后,无力的身体轻盈了许多,闷闷的胸口也呼吸顺畅了,就好像网中的鱼儿重新入水一般,通体说不出的舒服。 她深深呼吸了几口气,然后拎起裙摆顺着蜿蜒的山路,一路攀爬了上去。 这山跟绝山不同,到处是翠绿茵茵,看得人心旷神怡。 虽然山上的岔路甚多,可冉冉越走越恍惚,仿佛是梦里曾经走在同样的路上一般,竟然没有走错,就这么顺畅地来到了山顶之上。 等到了山顶,看着依着绝壁而建,但是却有些破落衰败的屋舍时,冉冉总算明白,看似绝尘出世的苏高人为何执着赚取钱财了——要在高山上维护翻建陈旧的屋院,的确是要花费很多的金银。 不过看着这衰败不甚讲究的荒院,真不知道苏先生的金银都花到哪里去了。 那个英眉女子羽童一早便等候在屋院前,看到了冉冉对她说:“主人正在给人看病,你可以在东屋等候。” 说完,她便将冉冉领到了与一处花园相邻的屋舍。 冉冉从小在村里长大,并未见过什么太好的屋院。不过从到处结满蛛网的房梁屋角看去,也能察觉到这屋子之前修建得精致典雅,窗边挂着的旧帷幔都是细纱精绸所制。 就连丁财主似乎也舍不得用这么精细的面料做衣裳呢! 可惜这些布料用的年头太久,褪色严重,散发着岁月衰败的气息……虽然能看出地面和桌子都有定时打扫。但是山上那么的房屋,仅靠主仆三人打理,显然有些力不从心。 不过跟破旧不堪的屋舍相比,桌上此时摆的一盘糕饼着实吸引人,一个个精致小巧的像盛开的樱花。 冉冉的肚子早就饿了,看着糕饼有些想吃,可又不好乱动,只能眼巴巴地看。 羽童倒是好心提醒了她:“……我家主人早就辟谷,我和哥哥虽然未达仙境,但是也尽量一日只吃一餐,这糕饼是蜡做的,不能吃,只是摆在这,免得桌子太空。” 冉冉佩服地点了点头,很显然羽童这个管家婆虽然花钱锱铢必较,但也很有些高雅追求,若是山上万一有访客,摆一盘蜡做的糕饼,也可以顶一顶面子。 第 14 章(灵泉秘密) 按理说膝下徒儿们相处融洽,足以慰藉为师者。 不过当高仓他们笑容满面地登上山顶时,发现戴着黑木面具的师父立在山路中,目光森然地看着他们。 欢乐的气氛顿时消融,他们赶紧鞠躬向师父请安。 不过苏易水的嘴巴似乎也被融了,挡在路中间,半晌不说话。 这下高仓和白柏山偷偷互相望了一眼,不知师父是不是生气了。 薛冉冉站在了两位师兄的身后,只能垫着脚,越过师兄们的肩膀看师父。 现在师父倒是不戴帷帽了,但是总戴着个遮盖住大半张脸的黝黑面具,紧抿着的嘴唇也看不出喜怒。 就在几个小徒弟忐忑之际,苏易水缓缓张口问两个男弟子:“薛冉冉下山探望母亲,你们也跟去作何?” 高仓憨直道:“我们怕小师妹累着,所以特意帮她提东西。” 苏易水点了点头:“同门相助……很好,只是若功课勤勉,你们现在本该脚下有些功底,何至于上山时走走停停如此缓慢?去,将手里的行囊换成二十斤的沙包,如此上下二十次。” 听了师父的话,两位师兄一起哀嚎出声。 西山虽然不高,但是非常陡峭,上下一次很费功夫。可是师父现在让他们背着沙包上下二十次,很有可能累死在半山腰。 薛冉冉在一旁听着,总觉得两位师兄的飞来横祸跟帮自己拿东西有关。 于是她在旁边小声求情道:“是我不好,求了两位师兄帮忙的……” 虽然两位师兄其实是不请自来,但他们是好心却这么凄惨,冉冉想替师兄求情。 不过苏易水却平板说道:“哦。还有你,整日钻厨房的时间比进丹房还长,我记得自己收的是徒弟,不是厨子。去!将丹修药方,抄上三遍。若是出发前抄不完,就把纸笔带着,等上路时,边走边写!” 那丹修药方厚厚的一册,抄上一遍,都要花费三日。 这下子徒弟三人全都闭了嘴,灰溜溜地上山,然后各自领罚去了。 虽然初始被罚,薛冉冉低落了一下,但是仔细一想,师父说得很有道理。 师姐丘喜儿都已经开始炼制更高一层的安气丸了,而她连丹炉都摸不到呢! 如此一想,认罚也心甘情愿。一边抄写一边背药单,正好温习功课外加练字两不误,所以写着写着,冉冉的心情倒是变好了。正准备行囊的羽童路过书斋时,还听到小女娃在哼着绝山小调。 那清亮绵软的声音,甜得人耳根冒糖。 羽童笑着望向窗里,只是那女娃单手托腮,潇洒转笔的样子,让她一时间有些恍惚,觉得眼前情景似曾相似,可久远的记忆里,又摸索不出是陈年的哪一段…… 到了吃晚饭时,爬山的两兄弟残存狗命,踉跄入了饭厅,艰难爬上饭桌。 薛冉冉写字太多,拿筷子的时候觉得手腕有些发酸,幸好今日是二师叔羽童主厨,就算少吃几口也没有遗憾,只闭眼吞几口白米饭,应付着果腹就是了。 可惜有人似乎不能将就。 恩师苏易水自从山顶闭关归来后,并没有修炼好破功的修为,已经接连几顿与他们同食了,而且每一顿饭量不少,菜色上的讲究也很多。 譬如鱼不可与鲜物同食,切肉的刀工不要顺着肉的肌理乱切等等。 可今日不是冉冉做饭,羽童泣鬼神的厨艺愣是将一盘青菜炒成焦色。 不辟谷时,苏仙长也口娇得很,只吃了一口后,就不肯挨盘尝试,看着满桌子的菜问冉冉:“哪个是你做的?” 冉冉咬着筷子怯怯道:“师父,您不是嫌弃我不用功,不让我入厨房吗?” 苏易水被小徒弟提醒,顿了一下,遮住大半张脸的乌黑面具也不看不出悲喜,然后他放下筷子,起身大步出饭厅了。 羽童很是懊丧,自言自语:“怎么办?我就不会做饭,主人若不辟谷,这一日三餐吃不顺畅,我可该怎么办?” 薛冉冉现在很怀疑苏易水以前之所以辟谷,是被羽童的厨艺逼出来的。 不过看二师叔那么难过,冉冉还是柔声安慰了下,也许师父是想着要去绝山与魔修魏纠一决雌雄,心有忧思,才食欲不振的。 一旁的羽臣听了冷哼一声道:“若是主人当初没用结丹引魂,白白耽误了二十年,就是十个魏纠也比不上!” 丘喜儿听了,紧张地问:“那就是说,师父现在打不过魏纠,那……咱们去岂不是送死?” 羽臣一拍桌子:“怎么会打不过?你这是小看师父,大逆不道!他可是十六岁便结丹的仙修奇才!而且修仙正道,就是降妖除魔普度世人!在邪魔面前,岂能贪生怕死?” 薛冉冉在一旁听直了眼:她当初拜师学艺,不过是为了保命,若是早知道修仙还要跟人搏命,她拜师前真该好好考虑一下。 娘说她以后还要下山嫁人的! 可惜苏易水虽然摒弃了灵犀宫的旧门规,但当初拜师时,强调了一点,西山门槛好进,却难出。 一朝拜师,除非被师父逐出师门,不然绝无半途而废的道理。 至于半路想打退堂鼓会有什么后果,师父没说,不过当时他们在草堂树下打坐,一条带毒的蛇突然爬到了草垫子上。师父便轻弹了下手指,那条毒蛇瞬间挫骨扬灰,消逝在了清风中…… 所以薛冉冉觉得若想半路反悔叛逃师门,大约要跟那条蛇一样,连做碗蛇羹的机会都没有。 不管怎么样,降妖除魔之路,任何人都不能退缩。 苏易水似乎也清楚自己是以卵击石,并不急着去送死,磨蹭到快要月底了才出发。 也不知他那些千金药费都花在什么地方,出行时,甚至连驴车都没有。 似乎看在两位女徒弟体弱的份儿上,路过村镇的时候,他终于买了匹马儿,让两个女徒弟坐在马背上歇歇脚力。 至于其他人,都是背着行囊戴着斗笠,风雨前行。 冉冉随身的大水囊里是师父给她熬煮的树根茶,就是她刚到西山时,一两黄金一杯的那种。每天晨起时,寡言的师父都会及时提醒她喝药。 冉冉不由得有些感动,觉得师父虽然平日为人严苛,但还算体恤徒儿,将来他与人对决,万一马高蹬短,出了意外,她这个做徒儿的定然会病榻尽孝,坟前拔草,立牌烧香,不离不弃! 苏易水倒是看着悠闲得很,不像去降魔,倒像是风水先生在探查龙穴阴宅,一路上时不时会掏出一个生锈的罗盘看。 后来路过一片槐树林时,苏易水顿住了脚,让他们在这林边安营扎寨,歇宿一宿。 入夜的时候,苏易水在林中散步出来后,便叫正在火堆边烤红薯的冉冉过来。 然后,他便带着冉冉再次进入夜幕笼垂的槐树林。 听着林中夜枭咕噜怪叫的声音,看着苏易水一直不肯停下的脚步,冉冉心里还是有些发毛的。 毕竟孤男寡女,就算是师徒两个,夜里共入林中也有不妥。就在冉冉想着措辞,如何跟师父说回去时,苏易水顿住脚步转身取下了面具。 此时圆月高挂,清冽的月辉透过林间倾洒进来,看着他俊美难画的脸,冉冉突然觉得心里一松,同时感慨:原来样子好看还是有用的,最起码作奸犯科的时候,会让人觉得没有那么可恶。 就在她直眼看师父,胡思乱想时,苏易水掏出了一个锦袋,对她说:“替我将这些种子种在林中。” 冉冉接过袋子,将几十粒扁圆的种子倒在手里,却看不出这是什么植物的种粒。 不过师父吩咐,她依着样子照做就是了。 苏易水吩咐她分别种在八棵树下后,便挑了一块大石头盘腿坐下,看样子是要吸取月辉精华了。 不过他并没有闭上眼,只是看着那少女一边用树枝挖坑埋种,一边碎碎念。 “都好好地睡觉喝水,要快些长大!”那嘴角挂着甜笑,煞有其事的样子,好似在照顾着一群无依的孩童。 就在冉冉埋下最后一颗,刚刚站起身时,突然发现原本坐着的师父不知何时立在了她的身后。 害得她转身时撞入师父宽宽的胸膛里,鼻尖都有些微微发疼呢。 “师父……”她揉着鼻尖软糯叫着。苏易水低头看着她眼角泛红的样子,沉默了一会,眼神专注得似乎要涌出些什么,可最后,他又是什么都不说,转身走了。 在林中埋下种子的第二日清晨,他们又开始启程出发了。 因为一路走走停停,并没有急切赶路,当再次回到绝峰村时,他们足足走了有五日。 平日里略显清静的村落最近却热闹如城镇。 除了三大门派以及魏纠的弟子之外,其他大小修仙门派也来了不少的人。 当年的沐清歌掀起仙修魔修两界的万丈波澜,如今女魔再次转生,自然牵动人心,诸位大能都想知道转世的灵果有没有洗心革面,改邪归正。 若是她落地之后,选择与魏纠同流合污,那真是辜负了上苍给她的转生机会,诸位正道一定会合力将她伏诛。 也许是果熟蒂落在即,绝山仙台自动形成一道非常霸道的护盾,谁也靠近不得,又不知它何时落下,只能在山下守候。 但是村子屋舍就那么多,虽然许多大能们不缺钱财,但来人太多,又分门别派,不肯同居一屋,后来的租借不到屋子歇宿,便只能风餐露宿,幕天席地。 不过苏易水的徒儿乃是本村人。再加上当初巧莲走得急,屋子还没租出去。所以他们理所当然便去了薛家居住。 可是到了家门口的时候,冉冉却发现原本紧锁的大门被打开了,似乎有什么人已经住进了自己家的院子。 第 15 章(立下魂誓) 冉冉有些讶然,当她想要推门进去的时候,苏易水却扯着她的衣领子,让她站在了他的背后。 等苏易水推开大门,冉冉踮脚越过师父的肩膀一看,竟然是空山派的弟子们坐在她家院子里。 因为那个脸上有疤的温红扇看见苏易水推门进来的时候,也是一愣。 因为苏易水戴着面具,她自然一时认不出,可是看到了他身旁的羽臣羽童二人,再细看他的身形,也认出了他来。 温红扇声音有些颤抖,轻声道:“易水,你终于来了。” 冉冉这时站到了师父身旁,看着满院子的空山派弟子,想到这位温仙长差点成了自己的师娘,兴师问罪的口气稍减。 她偷眼看了看身旁的师父,就看他是不是想要跟温仙长叙叙旧。 不过师父戴着面具,看上去一脸木然,似乎并不想主动打招呼的样子。 倒是温红扇一脸忍不住的惊喜,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找我何事……” 就在这时隔壁的黄婆子热情地赶来,拉着冉冉道:“哎呦,冉冉你怎么回来了?你爹娘在哪?” 冉冉客气地跟黄婆打了招呼,说明只自己回来后,问:“黄婆,请问我家怎么进了人?” 提到这,黄婆有些尴尬,不过想到冉冉年纪小,好糊弄,便笑着道:“最近有许多人要来租屋,给的金银不菲,我寻思着你家屋院空着怪可惜的,便替你家将屋租出去了。回头我见到了你娘,再给你娘屋钱……人家温小姐不喜有外人打扰,你这是要回来几日?我家的空屋子也租了人……要不跟婆婆同住一屋可好?” 冉冉年纪虽小,可聪明得紧,更是会察言观色。她一听便明白了——这位温红扇用了高价租屋,黄婆婆已经无屋可租,便动起了她家院子的心思,擅自劈开锁头,将屋子租给了空山派。 想通了这点,冉冉说话也不甚客气了,微笑着问婆婆:“我娘临走的时候,好像并没有嘱托婆婆帮忙照料屋舍租赁吧,那么粗的门锁,婆婆没钥匙,是怎么打开的?” 黄婆子被问得语塞,一时想不出话来。羽臣当初来这村子时,曾经受了这婆子一桶泔水,这时也不甚客气道:“擅闯他人房屋,触犯了王法,我看不是将租金还人这么简单吧?”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苏易水开口说话了:“温姑娘,屋主回来,还请你带人挪步吧。” 温红扇方才在一旁听了个大概,也知道了那黄婆子私自将别人的宅子租了出去。如果是这样,也好解决,大不了再给屋主一份银子就是了。 可她万没想到,那个屋主小姑娘没有开口,苏易水倒是先开口撵人了。 温红扇知道自己会错意了,苏易水压根不是来找自己的。 这滚烫的心头被泼了盆冷水,温红扇紧抿了下嘴唇,便转头对薛冉冉道:“小姑娘实在对不住,这样吧,我们已经住下,实在不好再挪动,不如我将原来的租金翻倍,算作补偿。” 薛冉冉觉得不好插手师父的感情旧账,决定将烫手山芋传到恩师手里。 于是她乖巧地回道:“我倒是无所谓,不过师父如今也没有地方住,我这个做徒弟的原该将自家的屋子让给师父和师叔师兄他们住的……要不,您问问我师父,愿不愿意与您同住一院?” 这有情的男女因为误会斗气,也是常有的。薛冉冉以前在村里没事趴墙头的时,也经常能看到几段村中少男少女的斗嘴情形。 若有误会,解开便好。她这个徒儿自然要贴心地帮师父引线搭桥,最好能让曾经的有情人共叙前缘,成就仙侣佳话。 路已经铺好,只等师父点头来个顺坡下驴。 没想到当温红扇充满希翼地看着师父的时候,戴着面具的男人只冰冷地说:“羽臣,送客!” 羽臣向来惟主子是从,于是挥手冲着满院子空山派的人道:“请诸位挪步,去跟那个私开闯民宅的婆子要租金去吧!” 冉冉偷眼看了那位温姑娘,只见她的脸色苍白,全然是希翼破灭的样子讷讷道:“易水,你还是不肯原谅我?我……当初也并非故意骗你……” 苏易水并没有再开口,显然是多说一句都不肯。 这时,她身后空山派的弟子不服,开始起哄:“明明是我们先来的,凭什么给你们让屋子!” 可是温红扇却说道:“都给我闭嘴,随我出去!” 狼狈捡拾起空山派长老的威仪后,她铁青着脸带着一干弟子头也不会地走人了,其中一个弟子则拽着黄婆子的衣领子,去她的院子讨要银子去了。 冉冉也不理在那嚷嚷着乡里乡亲不给面子的黄婆子,将大门栓好后,便轻车熟路地先回了自己的屋子。 那些空山派的弟子们也许是认为花钱了,便拿这里当了客栈,满地的狼藉,也不收拾一下。 她自小爱干净,不太愿意跟别人共用被褥一类的。可是如今她的被子已经给人睡了,少不得要拆洗被面床单,免得留下什么腌臜臭气。 苏易水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看着自己的小徒弟扎着围裙挽着衣袖忙进忙出的,一会扫地,一会洒水,又过了一会,则包出一堆要洗的被单子。 只是刚刚养得稍微有肉的小细胳膊,拎着锤衣棒在大盆里洗着床单还是吃力些。 方才苏易水派羽臣和羽童去绝山下,打探情况去了,而高仓他们则一起打扫师父要居住的屋舍。 师父跟小师妹倒是一样的习惯,不习惯住外人留下气息的屋舍,需要认真仔细的打扫。 看了小徒弟捶洗半天,苏易水闲适开口问道:“你将床单被面都洗了,今晚盖什么?” 冉冉抬头抹了抹汗道:“娘给我带了件厚袄子,我晚上盖袄子睡。” 她说到这顿了顿,问师父:“我将两个屋子里的被单都洗了,师父您今晚是不是没有可盖的了?” 虽然师父在永城西山时好像不怎么睡觉,不过大战在即,师父定然也想好好休息。 想到师父并没有什么避寒的衣服,她连忙起身回屋,拿出的自己的小花袄递给苏易水:“要不,今晚您盖这个吧,我还年轻抗冻,和衣而睡就行。” 面对弟子尽孝,苏易水并不领情,他略显挑剔地看了看那粉红中透着土气的袄子,声音平平道:“你的意思是我很老?” 嗯……该怎么回答才不伤师徒之情? 若是按着凡胎俗子的年龄来算,师父应该三十有六七了吧? 对于修真之人来说,超越凡人生死,三四十岁只是堪堪入门的年龄,可以说是青春年少呢。 而且师父驻颜有术,想要冒充十八九岁的少年也没有问题,的确是跟老人家挨不上边。 冉冉从小就讨人喜欢,很有长辈缘,但是她发现自己似乎怎么都讨好不了师父,恩师总能见缝插针,挑剔出她的言语错处来。 就在冉冉想着怎么在不触犯第一条门规的情况下,夸赞师父长得貌美年轻时,师父却起身道:“走吧,去附近的集市买些被子回来。” 听到要逛集市,丘喜儿喜出望外,于是几个小徒弟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跟着苏易水出门了。 镇子上的集市,卖的都是临近几个村的土特产,但是略显贫乏的商品,也阻挡不了逛街的愉悦心情。 高仓这些少男少女们也都是买些吃吃喝喝。冉冉作为怀揣三两银子的大户,却有些舍不得,大部分时间里都是看着别人吃。 苏易水在路过一家成衣铺子的时候停了下来,对着跟在他身后穿着粉红花袄子的冉冉道:“让裁缝量一量身,做件新衣服。” 冉冉觉得师父这又是在抽冷子出考题,考验她是否奢靡浪费,立刻从善如流道:“师父,我的衣服够穿了,不用做新的。” 透过面具,两道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粉红土气的女娃娃,苏易水平静地说:“换些素的,看得闹眼睛……” 被师父嫌丑,冉冉只好闭了嘴。可自己的衣服多好看,是娘特意给她扯的花布料呢! 不过年轻的小姑娘自然喜好带些颜色的,眼见着冉冉扎在花花绿绿的布堆里出不来了,苏易水似乎实在忍不下去,便亲自下场给徒儿挑起了布料子。 他摒弃了那些乡村艳俗的颜色,单选了匹月白的布料子,又越过了裁缝殷勤献上的衣服样子,径自提笔画出了要做的长衫样子,吩咐裁缝照着这个来做。 当然为师者一视同仁,高仓、白柏山,还有丘喜儿他们也依着样子各自做了一件。 因为苏易水出手大方,那裁缝对他带着诡异面具也可以视而不见,满面带笑,拍胸脯保证多找些针线婆子,第二日下午就能送到村中府上,让几位高徒穿上新衣。 除了衣服外,还有女孩子的发簪一类的小物,都是苏易水亲自挑选的。只是那些小物的价钱令人咋舌。 据卖货的掌柜所说,这些乃是从京城里进的金贵东西,只是这里地方小,没人识货,一直都没卖出去。 冉冉默默看着师父挥金如土的样子,觉得昔日灵鹫宫宫规后继有人了。师父虽然嘴上不怎么挑剔,其实很好的继承了女魔的奢靡之风。 他若讲究起来的时候,衣食住行无一不精。据说二师叔含糊地说过,他是王爷的儿子,那是富贵金汤泡大的,也难怪真的讲究起来,就一点也不肯将就呢! 第 16 章(师徒相认) 巧莲做此打算后,一家人便开始做着出远门的准备。 而就在日落时分,绝山的山顶处,正有人幽幽地凝望着山下炊烟袅袅的村落。 那人身材高大,身姿如挺拔劲松,裹着一件半旧的青袍,略显落魄,披散的长发半遮了脸,只是那脸竟然看不出五官,好像覆盖了一层惨白的假皮,看着十分阴森。 虽然绝山有灵盾,但是不知为何,却没有阻挡住这人和他的两个随从,就这么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山顶树旁。 立在他身后的一个豹眼熊腰的男子名唤羽臣。 此时,羽臣陪着他的主人已经吹了半个时辰的冷风,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提醒道::“主人,要不要将此事通禀其他的门派?” 他说的“此事”指的是转生树上已经结出灵果,可是那果子竟然不知什么时候掉落在地,只剩下果壳碎片的事情。 这棵树是万年而生之树,当年主人苏易水以血开祭,交出结丹损耗了一半的修为,才让此树可以续接残魂,化虚无为肉身。 对于主人这般自损的行为,羽臣不甚理解。因为主人如此这般,竟然是为了让臭名昭著的女魔修沐清歌转生! 虽然苏易水曾经是沐清歌的弟子,但当初是女魔头沐清歌贪恋苏易水容貌出众,一心强迫着本是蜀山弟子的他转投到了她的座下,又迫着他改修魔道。 想他的主人,未曾仙修之前,乃是当时权倾一时的平亲王的外室子,虽然不能入宗祠族谱,可因为是平亲王心爱女子所生,自小也是养尊处优,哪里会被个女子呼来喝去? 没想到小主人十六岁决定修仙隔断尘俗之后,如花般的少年竟然落到了名声狼藉的女魔手中。 好在主人乃天纵奇才,天资聪颖,就算修为不及沐清歌,也后来居上,甚至叛出师门,协助正道反杀了这个邪佞的女魔头。 想当年,沐清歌被修仙三大门派合击,身中九重祭骨咒,毫无反手的余地,最后剥离了根骨,打散了灵力,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要不是主人手下留情,留了她的一丝残魂引附在了转生树上,以后世间恐怕再无魔修沐清歌了。 可恨那女魔头在垂死之前,居然动了动手指,给主人下了个咒,还是他妈的融面咒!害得仙人之姿的苏易水被封印了容颜,从此只能用面纱遮面。 临死前还有刁童恶作剧似的勾当,女魔头的恶毒趣志可见一斑! 也许被融面咒所累,主人偶尔以真面目示人,总是引来惊呼或者嘲讽,他在往后的岁月里,说话也越发的减少,除了筑基炼丹之外,大部分的时光就如现在,面对虚无的山野默默一人伫立。 记忆里那个温雅而有温度的少年,似乎在沐清歌伏法之后,便如换了人般,死寂得叫人害怕。 也许就是要解开这恼人的咒,所以主人才执着让这女魔重生吧? 不过就在十七年前,当羽臣和妹妹羽童陪着主人来到绝山上时,突然发现树上结了果,可惜当时三大门派又派人前来毁掉转生树,主人阻止了他们,与几位大能恶斗了一场。 因为消耗内丹助沐清歌转生,让苏易水大不如从前,可是随时震碎元神同归于尽的架势也让人难以抵挡。 毕竟世人都知,当年三大门派能够取胜,苏易水居功甚伟,若是死在三大门派的手上,正道之名也会因为卸磨杀驴,毁于一旦。 最后,那几位大能实在被苏易水缠斗得发烦,又看着昔日容姿绰约的他面容模糊,实在可怜,于是决定顺坡下驴,开明大度地与苏易水做下约定——让沐清歌得以在树上重生,以便苏易水解咒。 但是三大门派言明在先,解咒之后,沐清歌的生死便由不得苏易水来管了。 从此绝山被下了禁咒,任何人不能靠近。只等十年后,转生果瓜熟蒂落。 不过因为那树曾经用苏易水的结丹灵血浇灌,虽然有灵盾却只能阻挡一些居心叵测之人,并不能阻止苏易水上山。 但是这么漫长的岁月里,苏易水一直没有再来。直到今日,他们路过此地时,突然发现灵盾转弱,似乎有被人闯入过的迹象,这才上山来看一看。 这一看可不得了!羽氏兄妹才发现:这转生树居然不知何时落果,而果子里转生的女魔也不知去向,若重生的沐清歌魔性不改,又无人拘束,岂不是又要天下大乱? 而立在山上半响的苏易水这时才吐出了几个字:“还有一颗……” 羽臣听了这话,回头一看,诧异地发现方才还有些发秃的树上,真的还结了一颗果。 他忍不住揉了揉眼,发现那果是结在了几片蔫叶子的后面,也许他看得不仔细,这才没有发现? 可是那果生长的树梢明显跟十年前不一样啊!难道……这树结了两颗果? 一旁一直默默伫立的女子是羽臣的亲妹妹,她名唤羽童,也一直追随服侍苏易水。 见此情形,羽童试探道:“当年沐清歌罪大恶极,不过与她同修的胞妹沐冉舞却是心善至纯之人,跟她的姐姐品性截然相反。可惜如此良善之人,也逃不过沐清歌的毒手,最后在绝山一战里与沐清歌同同归于尽……” 说到这里,羽童顿了一下,似乎一下子想到了什么:“当时沐冉舞协助三大门派,想用噬魂锁锁住沐清歌的元神,可惜却被沐清歌反制,拉入了噬魂锁里,会不会就此她们的残魂缠绕在了一处,所以同在转生树上转生,结出了两个果子?” 羽童当时年幼,还未筑基,对沐冉舞的印象实在是少得可怜。沐冉舞虽然品性良善,可是跟她那天赋甚高,又貌美异常的姐姐来说,沐冉舞真是平庸得叫人记不起样子来。 叫人想不通的是,这树上若结了两果,那先早早落地的转生之人是沐冉舞,还是沐清歌呢? 当羽臣说出疑问时,一直在风中伫立的苏易水依旧没有说话。 倒是羽童紧抿着嘴唇愤愤道:“没见过杜鹃鸟占了别的鸟雀的巢穴吗?杜鹃幼崽一旦出壳,就会将原主的鸟蛋都会挤落出巢穴。转生树的灵力有限,若是长了两个果儿,势必均分灵力。现在自然是势弱的被挤掉了。” 就在十七年前,羽童曾经陪着师尊一同来过绝山,当时掉落的那果生长在树的西梢,而现在,西梢的果子没了,生在东梢的那颗几乎看不见的果竟然一下子长得老大。 很明显沐清歌挤掉了胞妹的残魂转生,独自霸占了灵树。毕竟沐冉舞无论从资质还是慧根,都远远不及她的姐姐沐清歌。 可怜那沐冉舞,时辰未到掉落下来,恐怕连肉身都没有结成,就此风化消散了吧? 想起那沐冉舞单纯善良的样子,羽童颇有些于心不忍。 可就在这时,默立许久的苏易水难得吐出个长句子说道:“灵犀宫好久没有收徒了,你们去附近的村落收些弟子来吧。” 羽氏兄妹俩听得一愣。灵犀宫是女魔沐清歌当年自创的门派,入派不看根骨慧根多少,只收孤儿,无论男女都要看容貌是否清俊,这等条规简直是女色魔本性暴露无遗。 而她当初能收到苏易水这样天资出众的徒弟,完全是瞎猫撞到了死肥的耗子。 后来女魔伏诛,这乌烟瘴气的灵犀宫也就后继无人。 不过女魔倒是给她的那些孤儿徒弟们留下了不少的金银,加上她那些所谓的徒弟们大部分毫无魔修的修为,三大门派自诩正派也不好让他们一并跟着伏诛,自损了正道名头,就此让他们拿了钱财各自谋生去了。 而如今苏易水却要以灵犀宫的名义重新开山收徒,这着实让羽氏兄妹摸不着头脑。 不过苏易水不肯再解释,只轻点脚尖,青袍翩然,从山的另一侧飞速下山而去了,而羽氏两兄妹也赶紧御风而行,紧随着主人离去。 山上这几日风云暗涌,可是村中却依旧是岁月静好,村中的人们照旧日出而耕,日落而息。 巧莲做出搬家的决定之后,就开始张罗着将家里的几亩地长租出去。 村里的房子不值钱,倒不如先留着,待风声过去后,他们再看看要不要回来。 可是偏偏这时,节外生了枝丫。 薛木匠这天去丁财主家结算木工的工钱时,那丁财主的婆娘却挑刺说薛木匠的手艺不佳,打的一张饭桌的桌面都裂开了,所以抵赖不给工钱。 丁财主家的二儿子成婚在即,打的是整副的家具,薛连贵足足干了十多天,现在他家却不给工钱。现在别说启程上路,就连家里的油盐柴米都有些紧张了。 薛木匠是个倔种。他当初便跟丁财主说过,那桌子的木材不好,有些潮气,若是用来打家具恐怕要开裂。 是那丁财主却贪图省些木料钱,直说这木材还可用,不肯再买。 薛连贵无奈,只能依着东家的吩咐做出了木活,没想到丁家婆娘转过头来却死不认账,还指示着自家的长工,打了薛连贵两个耳光。 其实这丁家婆娘是有意的。自己的二儿子前程似锦,好不容易攀附上了县里的一门贵亲。可他偏偏被薛家的病秧子迷了魂,见天嘟囔着将来要纳薛冉冉为妾。 这要是举人小姐知道,岂不是要气得悔婚? 丁家婆娘觉得二儿子被病秧子的细腰迷走了魂,所以决定要给薛家点教训,让他们知道富贵人家的门槛不是那么好进的,叫小蹄子趁早死心,少来勾搭她儿子,这才找茬亏工钱,还借机会教训了薛木匠一顿。 巧莲听了气得脸颊通红,破口大骂:“瘟才养的,也太缺德了!怪不得先前都没人肯去他家接工。” 第 17 章(半路伏击) 薛冉冉没想到怪脸男竟然拿自己的违心恭维来堵嘴,被堵得不知如何回绝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拍门的声音。 只听巧莲在门外急促地喊:“冉冉,快些开门!” 冉冉知道爹娘回来,如释重负,赶紧跑过去开门。可开门一看,巧莲正哭着搀扶着满脸是血的薛连贵准备进门。 方才她拉着里长去评理,那里长初时说话评理还像人样子。 可丁财主的婆娘用话敲打,暗示自己的二儿子在县里书院说得上话,而里长的儿子今年要入书院,正可以帮忙。 里长听了这话,竟然言语退缩,直说家具打坏了,的确不该给工钱,然后便借口他家的母狗要下崽子,急匆匆地走了。 这下巧莲气炸了心肺,径直跟丁财主的婆娘吵开了。 丁家人口旺,最后几个膀大腰圆的表亲侄儿围拢过来便要打巧莲。薛连贵为了护住妻子,又生挨了一顿好打。 幸而巧莲突然想起女儿临出门前的叮嘱,恍然开了灵窍,高声呼喝:“快来看啊!丁秀才的爹娘要打死人了!这样的人家能养出什么好儿子,可怎么过乡试风评?” 她这一喊,这才让那丁家人堪堪住手。 毕竟丁家二儿子考学在即,这几天乡里要下来官员查访着这些考生们的品行风气。若是真闹出人命来,岂不是耽误了儿子的前途? 丁财主被巧莲这么一呼喊,心里一激灵,生怕自己的婆娘一时糊涂将儿子的大事耽误了,这才悻悻地甩了三串钱给巧莲。 虽然讨回了工钱,可是薛连贵却被打得不轻。 巧莲又恨又悔,恨的是丁家满门畜生,悔的是没有听了女儿的话,若是一早拿捏着丁家的要害来说,又怎么会让自家男人受伤? 她便这么一路哭着搀扶着丈夫回来,哪想到一开门就发现自家院子里站着几个凶神恶煞,其中一个……居……居然看不出眼睛鼻子! 巧莲这一口气没上来,眼睛一翻,竟就此昏了过去。冉冉只有两手,扶着母亲都没够气力,更搀扶不住也吓得双腿发软的爹爹。 幸而那个叫羽童的女子过来,帮着冉冉搀扶住了母亲,并帮着她将两个人送回到了屋里。 薛连贵虽然吓得失魂,但是见三个人似乎并无歹意,也勉强定下神来问女儿:“冉冉,他们……是什么人?” 冉冉扭头看着那怪脸男已经戴好了帷帽,暗松了口气,又怕爹爹说错话,连忙出声提醒道:“爹爹,他们都是仙长,来收徒增寿的……” 听女儿这么一说,薛连贵的脸更加惨白一片了——这群折寿的怎么又来了?难不成他们知道了冉冉也是庆庚年生的? 就在这时,巧莲被喂了口水,也低哼着醒转了来。冉冉怕母亲再昏过去,连忙解释说这些仙长这是来喝水吃饭的。 羽童觉得在此叨扰多时,掏出了个钱袋,在里面翻翻拣拣。 她寻思着:方才那一顿饭,腊肉都进了那小姑娘的嘴,粗茶淡饭的,也不用多给。 结果掂量了半天,她总算是捏出个顶细碎银子来,放到桌子上算作吃饭的饭资,然后便打算离开。 转生果马上就要落地,听起来魏纠带着门人也出没在此,若是那转生的沐清歌落入到魏纠的手里,只怕主人解咒的事情又要泡汤了。 所以这几日,她要抽时间守住绝山,不可让灵果有闪失! 当然主人解咒之后,那沐清歌的生死便不重要了,羽童希望她能立刻气绝身亡,别再坑害自家主子了。 可是苏易水似乎并不想走,看到那个薛连贵似乎被人打断了腿,他便伸手替木匠将断骨接上,然后将手覆盖在了伤处上。 薛连贵原本疼得钻心,谁想到被这怪人用手覆盖住伤处后,居然觉得暖融融的,不消片刻就不觉得痛了。 这样的神通,的确是仙人才有的! 惊喜之余,薛连贵小心翼翼向这怪人谢恩。不过苏易水只是淡淡地说:“我不过是暂时麻痹了你的痛觉,三日之后,你还是会觉得痛的,不过断骨已经接上,只要固定将养,等断骨长合,也没有大碍了。” 一旁的羽臣听了木匠夫妻的遭遇,听得气愤填膺,开口说:“要不要我替你们教训下那丁家恶霸?” 薛连贵已经后悔十足了,连忙摆手道:“不必,要不然我们也要搬家离开这里了,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就在这是巧莲也幽幽醒转过来,听了女儿在一旁小声解释,总算是缓了精神。 可是出乎羽童意料的是,向来淡薄人事的苏易水,今日似乎平易近人得很,三言两语间就走起了江湖批命先生的路数。 听了他们要回和宁老家后,苏易水直言她家的女儿乃福薄之相,恐怕命数在几日之间,只有修习些养生仙道方可长寿。 若是平时,夫妻俩听这些言之凿凿的鬼神之言,一定会信上几分。 可是先前有恶徒到处寻找庆庚年的孩子,现在这个长相怪异之人又千方百计地收自己的女儿为徒,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事。 而且命数只在几日?也太玄了吧?怎么听都是诅咒之言! 所以巧莲一口回绝,言语客气地准备撵他们出去了。 苏易水倒也没有多言,只留下一句:“你们若后悔了,可以去永城西山找我,我叫苏易水。” 说完这句,他就领着两个随从翩然离去——若不看脸,单从背影看,当真是个身姿如松,宽肩窄腰的英挺男子…… 巧莲发现自己竟然看男人的背影出了神,连忙收回心神。 她这是怎么了?总是不自觉地盯着那怪脸男看…… 再说苏易水出了薛家时,羽童问道:“主人,要不要我留下来守住转生树,免得灵果有闪失?” 可是苏易水却淡淡道:“不必,我们云游太久,也该回去了……” 不过临出村口的时候,他们正好撞见了丁家的马车也准备出村。 丁财主刚与那薛家夫妇闹了一顿,虽然迫着乡试风评给了木匠工钱,可心里却老大不痛快。 因为今夜县城里有应酬的夜宴,他赶着领儿子去吃酒,顺便打点一下已经到了县城,准备考察考生品行的官员们。 这会,他坐在马车里低声呵斥着儿子:“男人前程最要紧,这个时候,你招惹什么薛家的病丫头?待以后功名在身,她连给你做丫鬟都不配!一家子的泼货,等这事儿过了,我他娘的半夜点了薛家的房子!” 那二儿子打哈哈道:“我不过随便撩逗一下,爹怎么和我娘一样当真了?那种货色,总是没话找话地勾搭我,就是个玩玩过过瘾的轻浮丫头,爹您别气坏了身子,一会还要跟那些乡考的官员们饮酒呢!” 虽然苏易水与马车相隔甚远,可是仙修之人,耳力原本就异于常人,虽然隔着一条乡道,他也听得清清楚楚。 羽童在一旁看得分明,主人轻抬手指,快速做势画了空符弹向马车。 那是仙修入门之咒,叫“心口如一”咒。 中了此咒之人,三个时辰内绝不会说出违心之言,都是真真切切的心里话。所以才叫“心口如一”。 那个丁家父子要去迎考官,少不得说些阿谀奉承的话来,中了此咒,也不知会闹出什么要命的笑话来…… 很显然,这丁家父子让主人很不痛快。 羽童再次诧异,一向不爱多管闲事的主人,今日真的是撞邪了啊! 再说薛家三口,巧莲打算过冬再走,可如今他们得罪了丁财主一家,倒是不宜耽搁,早些上路才好。 虽然只讨来了三串钱,可若节省些,在沿路村镇卖些自带的木桶木凳,再接些木工零活也足够用。 所以巧莲准备好了路上的吃食干粮,收拾了几个简单行囊,而木匠也将自己的木工工具都搬上了驴车后,找了条粗锁紧锁了院门后,便急匆匆地上路了。 不过他们走到临近县城时,碰到了从县城回来的乡人。他们正津津有味地说着清晨去县城西市时,听来的新鲜传闻。 据说昨夜丁家父子托人花银子去了县里老爷们的夜宴。 可父子俩不知在家里喝了几两烧酒,入席之后就开始满嘴胡言。 那丁财主听亲家举人老爷跟别人夸赞未来女婿的学问踏实时,他竟然笑着说,自己的二儿子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混子,当初几次应试,都是请人代笔,一路靠银子铺垫上去的。 用如此骄傲的口气抖落出儿子作弊的丑闻,直叫人听得面面相觑。 而丁家老二更是“醉”得口无遮拦,竟然问县老爷,他身边的小妾是从哪里买的,如此身材丰满婀娜,若是能让他睡几次就好了。 总之,那丁家父子二人全不说人话,未来亲家举人老爷羞愧得要钻桌子了。 最后丁家父子被恼羞成怒的县太爷命人用乱棍打出去的,如此场合犯了众怒,这丁二公子的前程和姻缘都要堪忧了。 薛木匠和巧莲闲听了一嘴,顿觉解气。可是丁家就是破船也有三斤钉,他们还是要出去躲一躲才好。 家里的老驴年事已高,拉不了太重的车,所以路程上大半时间里,都是冉冉和腿受伤了的爹爹在马车上,巧莲在下面拉着驴儿往前赶。 因为那位苏仙长的神通,薛木匠前三日并未感到疼痛,直到第三日起,那腿才如针刺一般疼了起来。 不过薛木匠顾不得腿疼,因为他的女儿冉冉在离开了绝风村一日之后,突然病倒了。 冉冉也不发烧,只如被抽干了水分的花朵般萎靡了下来,蜡黄的一张脸迅速消瘦下去。 第 18 章(大补之物) 不过还好,初入灵犀宫里的菜鸡徒弟不止薛冉冉一个。 西山灵犀宫虽然许久没有开山收徒了,但凭借仙医苏易水的名号,收起徒弟来一呼百应。 收徒的场面虽然人声鼎沸,可是最后收来的也不过三个徒弟而已。 其中两个少年都比冉冉大,大师兄名唤高仓,据说习武的出身,长得高挑英挺,是个浓眉大眼的少年郎。 而二师兄则姓白,叫白柏山,虽然长得细瘦了些,却透着斯文儒雅之气。 除了两位师兄之外,冉冉还添了位三师姐,叫丘喜儿,跟冉冉一样都是别人治不好的病秧子,家里支付不起药钱,原本是想叫她等死,被师父垂怜收入山门救治。 听说丘喜儿是胸口痛的毛病,不过长得倒是白胖可爱。 薛冉冉原先还疑心着苏先生收自己这么个病秧子来做什么。现在一看,原来师父有收集病秧子的癖好,大概是用来提高医术一类的作用吧? 三人以年龄来分认辈分,并没有按着入山门的顺序排资论辈。不过他们该唤羽臣和羽童为何,便有些犯难了。 苏易水说:“他们二人也算与我一同修真,算是同门师兄妹,就是你们的师叔。” 羽氏兄妹表示万万不可,就算有天他们真的升天做了神仙,还是要在苏易水面前端茶奉水,怎么可乱了纲常,称呼主人为师兄弟呢? 争执了一番后,苏易水有些懒谈这些俗务,挥一挥袖子上山顶打坐去了。 而剩下的大大小小商量一番后决定:各论各的。小字辈们管羽臣羽童叫大师叔、二师叔;羽氏兄妹依旧管苏易水叫主人。 选了个日子,四个小徒弟一起下跪奉茶,给灵犀宫的开山门主的画像行了拜师礼便算成礼了。 虽然灵犀宫已经易主,但是昔日师尊的画像并没有撤下。 薛冉冉在磕头的时候,偷偷抬头看了看那高悬在明堂上的入魔师尊画像,竟然是个美艳里透着轻灵之气的女子。 只见她一身火红的衣裳,骑在一只白虎之上,玉足高翘,半挂着只绣鞋,还拎着个大酒葫芦,怎么看都举止轻浮浪荡。 这样的女酒鬼为何会教出像苏易水那样呆板无趣的徒弟来呢? 薛冉冉私心觉得师父苏易水清心寡欲得倒像清修的和尚,与灵犀宫的旧日条规门风格格不入。 教出这么一个不合心意的徒弟,开山师尊又入魔早早不在了,也难怪灵犀宫门庭凋落,一年不如一年。 三位师兄师姐都是初入山门。薛冉冉虽然最小,但是入门时间比他们早几日,所以她轻车熟路地带着他们熟悉灵犀宫的角角落落,还着重介绍了满墙的狗屁门规,让师兄师姐们引以为戒,万万不可奉行。 三师姐丘喜儿一脸惋惜地看着那一条条旧规,嘟囔着:“咳,没赶上好时候……” 二师兄白柏山颇为博学,他有家人曾修真入道,熟知西山的往事传说,此时倒是绘声绘色地给师兄妹们讲讲本门前尘。 据说那女魔头本事甚大,却欲壑难填,妄想称霸三界,私开魔界大门引来魔子灭世。 此举因为正道株伐,当时西山一战震动四野,三大名门联合诸多正道,费尽天荒之力才让女魔伏诛。 如今灵犀宫只不过顶了个昔日名头,内里的早就换样子,重归正道了。 丘喜儿听了叹口气道:“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沐清歌好歹也算是我们师祖,就算她曾经做错过事情,我们的言语不可不敬。” 不善言辞的大师兄高仓也点了点头:“我娘说,不可妄议长辈,我们是来学本事的,什么正道魔道,师父是什么道,我们就是什么道!” 薛冉冉也紧跟着点头,虽然她跟丘喜儿一样,觉得还是旧门规好些。 但是冉冉前些日子陪着二师叔羽童下山采买时,看见二师叔为了三文钱的差价,跟菜贩磨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 由此可知门风已定,如今的灵犀宫第一条门规就是:当省则省。 为此,她在饭桌上都不甚敢多吃,生怕自己太浪费而被赶下山去。同时为了自己敏感的舌头,她还毛遂自荐,接下了一日三顿饭的差事。 羽童原本就不耐这些厨房差事,以前她都吃些粗饼就着野果子,糊弄着充饥的。 毕竟要脱离凡胎肉身,又岂可纵容自己的口腹之欲? 既然冉冉喜欢做饭,便让她做些自己爱吃的算了。再过几年,大约孩子们也得开始练习辟谷,修身养性了。 吃食一类,趁着能吃时,便做些自己爱吃的吧! 新徒入门之后,自然要选择修习的路子方向。 一般来说,修真无论仙魔两道,入门时并无二致,端看修习的路子。 大部分人修习的是筑基结丹、元婴历劫飞升的内修路数,可是这个讲究先天体质机缘。 若是天生奇才体质,比如苏易水,那是一日千里,飞升之路不算遥远。 可若是羽臣这类凡夫体质,一味强修,虽然可以勉强延年益寿,但是往往最后也逃脱不了生老病死。 于是,一小部分人另辟蹊径,走修习炼器服丹的路数,炼制仙丹帮助自己提升成仙。 这类往往不挑剔体质,不过失败的几率甚大,往往熬得胡须苍白,才堪堪入门。还有像始皇帝那样,一直练到死也不见章法。 最后就是类似邪魔一类的歪道了。譬如以神形补神形,靠吸取他人的筑基结丹来填补自己的修为,民间所谓采阴补阳的路数多是此类。 不过也有正道之人修习这第三种法子,抓捕为祸人间的魔修,吸取他们的灵力提升自己的修为,也不失为正义之法。 苏易水对四个新收的弟子采取放羊之策,端看他们自己想学什么就是了。 其中两个男徒弟很快明确了练气筑基的路数,他们的天资尚好,走这条路也容易些。 三师姐丘喜儿的体质略差些,但也算可塑之才。 只有薛冉冉跟仙道无缘,内虚空荡得能听到回音。就连羽童都诧异道,原来还有比她哥哥更加不适合仙修的废物体质。 羽童为此,很是失望——好歹冉冉是灵果里降生的灵童,没想到体质比前世的沐冉舞更废,大约今世也要一路平庸下去。想到她早早被挤落下树,这虚也算是落地生根,改不掉的了。 研究了一番后,冉冉和喜儿两个小姑娘决定走炼器服丹的路子。 最起码薛冉冉觉得守在热烘烘的炉子边摇扇炼丹,边打打瞌睡也很惬意。比打坐辟谷,或者打打杀杀强上很多。 既然决定走炼丹一路,那么就要认炉。丘喜儿领到的是顶新铜炉子。三爪金盖,盖顶是只铜龟,气派得很。 而到了薛冉冉这里,师父的家底似乎被掏空了,只给她分了一顶年头久远的乌黑铁丹炉。 冉冉疑心这丹炉曾经被烧坏过,因为炉底很明显有被修补的痕迹。 对于师父的偏心,丘喜儿很不好意思,提出要跟冉冉交换。不过冉冉觉得新旧无所谓,反正她是被断定过的废物,也不好霸占新丹炉占着茅坑不拉屎了。 到了试炉的时候,两人炼制的是入门的清心丹。 这类丹药对祛除打坐时产生的燥气很有效用,而且配方简单,只需按方配药,看住炉火便足够了。 三日三夜后,丘喜儿炼出了两颗闪光发亮的丹丸。 薛冉冉也很用心,大眼睛紧紧盯了炉火三夜,熬得双眼通红。到了天明时分,终于可以开炉取丹了。 不过开炉的时候,一旁的丘喜顶着热气提鼻子问了一下,诧异道:“好香啊,怎么跟我的味道不一样?” 薛冉冉满心爱怜地看着自己第一次炼制出的俩颗丹丸,有些迫不及待道:“我们俩的丹丸正好给两位师兄服用,帮助他们消除打坐的疲劳。” 练气筑基修炼的路数很辛苦,两位师兄跟随大师叔羽臣在草堂打坐了三日,正好需要丹丸裨益。 丘喜儿仗着腿比冉冉长,先跑到了斯文二师兄的面前,将自己的丹丸递给了二师兄。 白柏山写过三师妹后,便接过了丹丸用水服下。 而后到的冉冉将自己药盒子里的一颗丹丸递给了大师兄高仓。 跟一口吞下药的二师兄不同,高仓大口嚼着丹丸,似乎久久舍不得下咽。薛冉冉有些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有什么感觉?” 高仓终于依依不舍地吞咽下去道:“带着一股子鲜味……有些点像汤汁肉包子……” 薛冉冉的小脸微微松垮——清心丸服用下去,原本该是平心静气,助益辟谷的啊!怎么大师兄还吃得开胃了呢? 难不成……因为她摇扇的时候肚饿,心里想着满汁的肉包子,才让丹丸的味道起了偏差?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刚刚从草堂打坐回来的二师兄只不过喝了一碗稀粥平复肠胃。 可大师兄却好似饿虎下山,竟然将满桌子的菜全吃光了后,还大喊肚饿,最后半夜竟然偷偷爬起,站在存放食物的廊下啃食起了风干的生火腿。 要不是师父发现及时,摁下了昏睡穴,大师兄很有可能因为不知饱足,吃得肠胀而亡。 而高仓如此贪婪,显然是跟肉包子味的清心丸有关。 打坐三日成果算是被肉包子毁的彻底,高仓不但没有平复凡尘俗欲,反而被勾起了吃念,无法自控。 当苏易水让羽臣将高仓抬走时,薛冉冉耷拉着脑袋主动走过来,跟师父承认错误。 苏易水问她要剩下的那颗丹丸,捻下一小块,稍微嗅闻了一下,便放入了口中。那碎块入口即化,苏易水突然身子微微一僵,将盛下的丹丸扔甩得老远。 就算看不清他的五官,也隐约觉得额头凸起老高,应该是在……皱眉吧? 第 19 章(一本真经) 薛冉冉虽然年纪小,可是以前被爹娘拘在院中时,就喜欢趴在墙头安静琢磨墙外走来走去的人。 可师父显然不是她能琢磨清楚的。她觉得师父真是深不可测,让人防不胜防。 很明显,他利用这次灵果降生的时机,精心编织了一张大网。苏易水是狩猎的蜘蛛,而魏纠是一头撞入网中的肥美肉虫子。 也难怪当年那个沐清歌落得那般凄惨下场。若是苏易水立意要算计什么人,一定是草灰蛇线,伏延千里吧? 想到这,薛冉冉突然觉得胸口发闷,幽幽叹了口气。可她刚叹完气,就看见师父正冷冷看着她。 “你在想什么?” 冉冉迟疑道:“就是觉得师父真是太……聪明了!” 说完这话,她觉得语气不够真诚,准备扬起笑脸大拍一下师父的马屁。 可是师父似乎不甚高兴的样子,举步转身,长袖翩飞地出了树林。 冉冉摸了摸自己的抓髻,有些不确定师父是不是生气了。不过她想到自己种下的种子万一祸害了路过的客商可就不好了。 但是师父消气之后,倒是跟她解释了一下:“那物生命极短,一旦枯萎,便不会再萌芽。而且它的种子很难结出,三百年才会结下一颗。” 冉冉听了松了一口气,同时纳闷道:“师父,您为何让我来种?” 苏易水将树根水递送到了她的嘴边,淡淡道:“你的命格很旺植物,你家院子里的花不就开得很好吗?” 冉冉乖乖喝下了水,觉得师父所言在理,她从小到大种的花花草草,还有菜蔬的确都长得出奇的好。 不过喝完水后,她的嘴角挂上了褐色的药汁沫,苏易水掏出了巾帕替她擦拭。冉冉不好意思地往后躲了一下。 苏易水平板地说道:“女孩子邋里邋遢的,像什么话,别动!” 冉冉只好一动不动,任着师父给她擦嘴。只是那一双大眼有些无处安放,只好呆呆看着师父的俊脸。 那如画般的脸这般近看,真是让人心情为之一畅。苏易水倒没说什么,只任着自己的小徒弟发呆地看他。 只是他低垂的眼眸里似乎酿着什么,却又一时看不清楚。 师徒二人坐在大石上,看起来关系融洽。可丘喜儿远远看着小师妹和师父的背影,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师父为人清冷,有时给他们上课,随手指一指古籍,让他们自己看,而他一个字都不会多说。 不过他对小师妹倒是会多说些,可若说师父独宠小师妹,也不对,因为有时候,师父对小师妹又格外严苛。 最起码,小师妹到现在都没再碰过丹炉呢!哪像她都已经开始更高一阶的修行了。 一举伏击了魔修魏纠后,接下来的路程就轻松顺畅很多。 白柏山很担心那个魏纠到处宣扬师父私用魔藤的事情,所以在河边汲水时,跟几个同门闲聊起来。 不过冉冉听了,却笑着道:“我觉得是那魏纠会更担心些。” 喜儿不明白,问道:“他担心什么?” “担心师父会宣扬他失了大半修为的事情啊!”冉冉一边灌水袋,一边歪头说道。 白柏山听了小师妹的话,有些恍然:魏纠不择手段,树敌甚多,现在他被掏空了修真家底,当然要拉屎捂紧被窝,绝不会主动露出自己空虚的底子来。 当回到西山时,薛冉冉终于可以沐浴更衣,躺在床上舒服睡觉了。可没躺一会,怕冷的丘喜儿就披着厚毯子敲她的房门,跟她同挤一个被窝。 冉冉从小没有姐妹陪伴,对于这种同盖大被的小姐妹秉烛夜谈有些陌生,又透着新奇。 丘喜儿这两天一直心绪未定,忍不住跟冉冉聊一聊这两天经历的波澜壮阔。 虽然下西山不到半个月,但丘喜儿对自己的师门,以及师父都有了全新的认识。 尤其是在绝山看到了转生的前师尊沐清歌后,她已经演绎出一套全须全尾的儿女恩怨话本子。 大约就是入魔师尊沐清歌垂涎着英俊弟子,就算转世重生,也不肯死心一类。不过沐清歌那般貌美,叫个男人都很难把持。 也不知师父苏易水是天生冷血,还是修炼掉了欲念。当初面对如此美人师父都能下得去狠手,可见无情便是无敌了。 想到那日在镇子上吃饭时,师父瞟了她一眼的眼神,丘喜儿在温暖的被窝里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听冉冉好奇地问,丘喜儿费力描述了一下:“就像……就像被猛兽……不,比猛兽还恐怖的什么盯着,好像下一刻,师父就要将我挫骨扬灰了般……” 说着说着,丘喜儿想到了师父在树林子与魏纠抗衡时的铁血手腕,还后知后觉地吓哭了。 冉冉虽然无法感同身受,可还是抱紧了肉墩墩的师姐,柔声安慰。 同时冉冉想到,她的确有几次看师父发呆时,而师父看她的眼神有些莫测高深。 可见师父很介意别人垂涎他的美色。于是冉冉一阵后怕,暗暗提醒自己,不可再无礼多看师父。 回到西山的苏易水,又要在山顶闭关一个月才能出来。大约消化掉魏纠的灵力结丹,也需要花费些许功夫。 期间,那三大门派几次派人来寻,却发现原本轻易能够破解的西山灵盾骤然便强,怎么都无法突破进去。 九华派的卫放从绝山之行后,便很瞧不起苏易水。 可几次都不能闯入西山,不能不心中纳闷:那个苏易水明明弱得不敢跟魏纠一战,为何他的护山灵盾却越来越强呢? 虽然山下来人不肯离去,执意要等到苏易水出关,西山上却清净得很。 不过那只白虎从树林出来后,就又变回了猫儿的模样,而且似乎饿得很,平日钻入山林里不见虎影,隔三差五,还咬着几只野鸡入厨房,然后朝着冉冉喵喵叫。 冉冉后来才闹明白,这小老虎是叫她帮它拔鸡毛。 虽然她起初有些怕它,但是发现它乃讲究吃喝的同道之后,对小老虎平添好感,鸡毛也拔得特别干净,还会贴心用刀切块,让它可以一边躺在围廊晒太阳一边吃。 冉冉便学了它的样子,拿着一盆自制的杏仁核桃酥,从废旧库房里搬了个摇椅,在庭院里消磨无聊的光阴。 跟其他三位同门功课满满,晨昏苦练不同,冉冉借口三餐需要做饭,很能偷懒。 大部分时间里,她都能手脚麻利地做好餐饭,然后便坐在自己的小庭院里,浇浇花草小树,再吃吃酥饼,晒一晒太阳。 话说师父吩咐她照顾的那株小树,在他们这次回来后,长得好似快了很多,那浓郁的枝丫已经蔓延开来,远远看去,好似一把绿绒的小伞。冉冉每次躲在树荫底下,都能睡个香甜无比的午觉。 师父闭关前,吩咐过他们自行入书斋寻书修炼。 不过二师叔羽童不准他们乱闯,都是先将书给拿出来分给他们。不过这天羽童有事,便吩咐冉冉去书斋取书。 这几个徒侄儿里,就冉冉手脚最麻利,应该不会碰坏主人的器物。 冉冉这是第一次入师父的书斋,据说这里也是前师尊的书斋,里面的古籍无数,大部分都是竹简,还有羊皮的古籍。 冉冉搬来大□□爬上高高的书架子,按照二师叔给的书单将书类挑拣好了以后,突然一眼瞄到了书架上雕刻的老虎纹路。 这大约也是前师尊的手笔,雕刻的就是庚金白虎玩刺猬球的情形,那老虎尾巴还高高翘起,仿佛把手一般,甚是逗人。 也不知怎么的,冉冉一时手痒,想拽拽老虎的尾巴,可她刚撸了两下,就听到书架最高处传开“咔哒”一声。 冉冉以为自己碰坏了书架,暗叫糟了,连忙爬上去看,却发现几本书的后面居然有个暗格,里面落满灰尘,看来一直无人动过。 一时好奇心的驱使,她伸手从暗格里取出了个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本不知用什么材质的纸制成的书,封皮上面洋洋洒洒写着两个大字“玩经”。 她认得这字体,跟大厅墙壁上的宫规一个样,看来是沐清歌亲笔编纂。 冉冉佩服地点了点头,不务正业的前师尊果然与众不同,光是个“玩”都能汇集成经,还真是个会玩的人呢! 抱着虔诚观摩的心态,冉冉翻开了第一页,只见索引里“玩”的种类真是五花八门。有吃食烹饪,有名酒精酿,有赏玩奇物,还有名山趣洞。 而吃食里记录的也都是沐师尊享受美食的心得。 譬如京城生记的水煎包,佐料配百味斋的陈醋半勺,辣油三滴即可。八公山豆腐,需用芫荽烫食方能体会豆味鲜美……诸如此类,美食配餐的讲究甚多。 沐师尊生怕自己总结出来的吃食经验失传,煞有其事地编纂成书,准备传给徒子徒孙啊! 冉冉津津有味地翻看了几页以后,一眼看到其中有一项叫“凶兽”的,寻思着是不是记录了庚金白虎的驯服法子,于是便按着索引翻到那页上。 可翻到那页一看,冉冉再次傻眼,这插画上画得惟妙惟肖的美少年……不正是她师父苏易水吗? 而插画旁则是煞有其事的一番批注:“此物凶猛,不喜葱蒜,睚眦必报,逗引需谨慎,若夸容貌迤逦,杀气最盛,须得徐徐逗引,若以海盐腌渍的龙眼干安抚,可平三分怒气……” 冉冉看着看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该说不说,前师尊还真是够损的! 想来师父苏易水那时也不过十六岁的少年郎,而沐清歌就这么逗弄少年心性,明知道他避忌别人谈论他的容貌,她偏偏迎难而上,还编撰入了册子…… 也难怪师父恨她至极,最后叛出了师门呢! 第 20 章(索要东西) 木匠夫妻俩并不知道,这一场无端的是非,在几日前就已经酝酿开了。 那群入村搜人的黑衣者,乃是魔修魏纠的门人,也是每年都要来绝山埋铁箱子的那伙人。 就在两日前,几个黑衣弟子恭谨地站在山脚下,对着一位身着黑纱描金长裙的艳美女子道:“屠长老,整座绝山似乎被什么灵力环绕,我们绕着山转了一圈,压根不能进去。” 那个黑纱女子微微眯起了眼:“你们又不是第一次来,雇些村民进去就行了,他们没有灵力根骨,不会被灵罩阻隔,再加上摄魂咒让他们失了五感,可以勉强到半山腰。” 领头的弟子为难道:“弟子正是如此行事,可是……以往那些人只需要在山脚埋下盛着怨水的箱子,并不需要上山。而今他们入山之后似乎遇到了鬼打墙,已经在迷雾里绕了足足一日,只是在山脚下转悠,压根上不去啊!” 这黑纱女子名唤屠九鸢,乃是魏纠座下的长老。听了这话,猛地一挥衣袖,刮起的阴风一下子将十几名弟子震倒在地:“一群蠢货,今年就是转生树成果之日,二十年前沐清歌被损根骨,一缕散魂寄生在树上。若是没有足够的怨水灌溉树根,恐怕果子里孕育出的也是个不堪一用的废人。我们尊上如今到了元婴化神的大乘合道的阶段,急需转生的沐清歌裨益,必须要让转生树结出合格的灵果来!” 说话间,那些被震飞的弟子们似乎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悬在了半空中,圆瞪着眼睛纷纷发出痛苦的嘶吼。 屠九鸢将手握成拳,黑雾乍起,猛地一收,似乎将什么力量从那些弟子身上抽离了。男人们如同被剥骨抽皮一般重落在地上。 “我已经用祭骨咒将你们的根骨灵力全都剥离了,这样你们就可以没有阻碍地进去打探情况了,就算没有根骨,用龙骨制成的罗盘也足以打破障眼咒到达山顶,相信你们能比那些村民们懂得应对,待埋好了箱子,我自有法子恢复你们的灵力。” 这些轻飘飘的话,简直是糊弄刚入门的凡夫俗子。 祭骨咒是对触犯门规的弟子最恶毒的惩罚,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什么人被剥离根骨后再重新恢复过来。 就连当初搅合得仙修界大乱的女魔修沐清歌身中九重祭骨咒之后,也再无反手之力。 自从沐清歌陨灭之后,如今魔修第一人乃是他们赤门的尊上魏纠,其修为远超过当年的沐清歌。 可怜当年叱咤风云的魔女重生,也不过要成为增添尊上修为的人参果罢了。 不过惦念这枚人参果的显然不光是赤门。就连自诩名门正道的几大门派也派出人来,在山上设下了灵盾,不许他人染指转生树。 打落了散魂之后,在转生树上重新降生之人便如投胎转世,与前尘无干,正邪未分,便于重新养育教导。 沐清歌是天生至阴的灵魔体质,灵性入魂。 许多名门正派虽然没有明说,其实也想能得到这个仙树灵童,从小养起,为己所用。 毕竟三百年一次的天地雷劫将至,许多快要飞升的大能都需要帮着他们渡劫的奇才弟子。 沐清歌的转生之身,用来做这个刚刚好。 想到这,屠九鸢的心里舒服了很多。 她与沐清歌曾经是同门的师姐妹。眼看着师傅偏爱着沐清歌,让她独得真学,早早结丹。而她处处不及这个小师妹。嫉妒之心,时时煎熬着屠九鸢。 而现在,沐清歌不过是树上的一颗果,果熟落地时,也不过是她凄惨重生的开始…… 想到这,屠九鸢阴恻恻地笑开了。 她捏着方才从那几个弟子的头上拽下来的几根头发,放入手中的青铜小炉里默默念咒,不多时,她就与那些上山的弟子们通感,用自己的五感代替了弟子们的五感。 牺牲了几个弟子果然很有裨益,比那些村夫好用多了。 也许是设下的灵盾年头太久,这次她居然毫无阻力地驱使着木偶般的弟子们一路上了山顶,并可以借助他们的眼睛清楚地看到山上的一切。 可她看到树下的一地风化的碎片时愣住了——难道灵果一早就掉落了? 她驱使山上的门人再抬头,看见树上结着一颗硕大的果时,又略觉心安。 可就在这时,突然一阵疾风略过,她的头皮一紧,转身间就被人拽下了几根头发。 下一刻,屠九鸢也失五感,为人驱用。 而剩下的弟子们则恭谨跪下,齐声呼喝:“尊上与天齐福!” 来者是个一身乌袍,虽然长得带了三分女相,可是那高大的身材,外加狭长凤眼里的阴冷之气,不容人错认这是个满身杀气的男子。 他就是赤门尊上魏纠。 魏纠慢慢捻动长指头缠绕住屠长老的头发,已经将山上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他驱使山上的弟子捡起果壳碎片,用了个返溯咒,一下子推演出来这果儿乃是庆庚年掉落的。 魏纠勾起轻薄的嘴角,弹指燃尽了指尖断发,冷冷吩咐道:“派人下山去查,将所有庆庚年的孩童都给我找出来!” 屠九鸢此时五感归位,她连忙跪下施礼道:“尊上,那早早掉落的转生果里的灵童会不会已经不在绝山附近了?” 魏纠眯着狭长透着寒光的眼,冷笑说道:“转生果未熟便落,已经冒了极大的风险,若是灵童离得转生树太远,绝无生存的机会,她就在附近,给我细细找!” 赤门的门人遍布,势力甚大,尊上一声令下,附近的几个村镇上的人尽被过了筛子。 只是这一找,虽然寻来几个年份相当的少男少女,可无一个有转生树的灵力气息。 魏纠听完了弟子的回禀,将目光调转向了绝山的山顶,那棵树上还长着一颗果,那果儿生长迅速,似乎马上就要结成。 当年那一役,他也在,自然清楚与沐清歌同归于尽的还有她的胞妹沐冉舞。 双魂入树,结成二果倒也合情合理。 现在有一果早早掉落……虽然天资平庸的沐冉舞掉落的可能性更高些,可是魏纠为了避免后患,觉得还是要查得仔细些才万无一失。 “沐清歌……”魏纠轻启薄唇,轻轻念着名字,邪气十足的眼睛里透着势在必得的光。 他修习的是吞魂嗜灵的魔道,能无限放大自身贪婪的本性。对于对于一直求而不得的沐清歌,魏纠更是入魔。 想到这,魏纠的眼儿隐隐冒出嗜血的红光,原本长相华贵的他此时竟让人不敢直视。 再说巧莲夫妻俩打定了主意后,便决定这几日守在家中,等那群邪魔歪道的徒子徒孙们走了,躲过了这场风头再说。 幸好他们夫妻长了心眼,当年没有立刻将孩子抱回村里,所以真有人敲门来时,他们只是按着以前跟村里人的说辞说女儿虚假的生日,因为推迟了一年,户籍上写得清楚,跟庆庚年不贴边,村里人又都可以作证,完全没有破绽。 而那些黑衣人闯进院子,看着病怏怏瘦小不堪的薛家女儿后,便懒得再看第二眼。 毕竟眼前这个小丫头毫无灵慧之气,凡夫俗子一个,就连修仙入门都不够格,又怎么会是转生树上转生的灵童呢! 只一次之后,便再无人上门来问。 虽然他们说晚了女儿一年的生辰,但冉冉从小体柔,长得本来就比同龄的孩子显小些,说是十四五岁也成,自然也没有人猜疑。 不过村里有五个庆庚年生辰的孩子,据说都被那黑衣弟子给用刀划破了手指头,将血滴入一个黝黑的香炉里去了。 薛木匠打听回来后,脸都白了。他家冉冉身娇体弱,若是真被划上这么一刀,没有十天半个月都养不回来。 后来,那群身着黑衫的弟子们折腾了一圈,硬是不死心地将周围村落所有庆庚年生的孩子都给带走了。 虽然美其名曰是看看他们有没有仙根道骨,可这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掳人行径简直没有王法。 有人死活不干,最后却被那些孔武有力的魔修弟子们打了个半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捉走自己的孩子。 冉冉不知道自己的爹娘这几日为何像霜打的茄子,娘亲更像是受了惊吓一般,卧床躺了两日。不过娘亲生病,她这个做女儿的理应尽孝。 冉冉让爹帮忙烧热了炉灶,给娘做了她以前见过的芝麻薯饼。等热腾腾地出炉后,冉冉端着盘子放在小桌子上让爹娘吃。 巧莲看着女儿做的糕饼精精致致的,都不知道她是在哪里学的。一边夸赞一边问她。 冉冉也不知道,只捏着糕饼一边满足的咬一口,一边嘟囔道:“吃过一回就会做了,娘,你说我上辈子会不会是饿死的,所以才总是想吃的?” 巧莲使劲朝地上唾了一口:“呸呸,小孩子家家说什么生生死死的?我看你上辈子馋死的才对!” 说完她一愣,发现自己倒是提起生生死死来了,而她的乖小囡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还特意咬了一大口解解馋。 巧莲与女儿说笑了一阵,紧张了几日的心情一松——那些黑衣袍子们这几天都不怎么来村里了,应该也是避过风头了。 巧莲夫妻俩打定主意,待过了冬,积攒些盘缠,他们一家就回到和宁老家去,远远地避开这处是非之地。 第 20 章(索要东西) 巧莲做此打算后,一家人便开始做着出远门的准备。 而就在日落时分,绝山的山顶处,正有人幽幽地凝望着山下炊烟袅袅的村落。 那人身材高大,身姿如挺拔劲松,裹着一件半旧的青袍,略显落魄,披散的长发半遮了脸,只是那脸竟然看不出五官,好像覆盖了一层惨白的假皮,看着十分阴森。 虽然绝山有灵盾,但是不知为何,却没有阻挡住这人和他的两个随从,就这么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山顶树旁。 立在他身后的一个豹眼熊腰的男子名唤羽臣。 此时,羽臣陪着他的主人已经吹了半个时辰的冷风,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提醒道::“主人,要不要将此事通禀其他的门派?” 他说的“此事”指的是转生树上已经结出灵果,可是那果子竟然不知什么时候掉落在地,只剩下果壳碎片的事情。 这棵树是万年而生之树,当年主人苏易水以血开祭,交出结丹损耗了一半的修为,才让此树可以续接残魂,化虚无为肉身。 对于主人这般自损的行为,羽臣不甚理解。因为主人如此这般,竟然是为了让臭名昭著的女魔修沐清歌转生! 虽然苏易水曾经是沐清歌的弟子,但当初是女魔头沐清歌贪恋苏易水容貌出众,一心强迫着本是蜀山弟子的他转投到了她的座下,又迫着他改修魔道。 想他的主人,未曾仙修之前,乃是当时权倾一时的平亲王的外室子,虽然不能入宗祠族谱,可因为是平亲王心爱女子所生,自小也是养尊处优,哪里会被个女子呼来喝去? 没想到小主人十六岁决定修仙隔断尘俗之后,如花般的少年竟然落到了名声狼藉的女魔手中。 好在主人乃天纵奇才,天资聪颖,就算修为不及沐清歌,也后来居上,甚至叛出师门,协助正道反杀了这个邪佞的女魔头。 想当年,沐清歌被修仙三大门派合击,身中九重祭骨咒,毫无反手的余地,最后剥离了根骨,打散了灵力,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要不是主人手下留情,留了她的一丝残魂引附在了转生树上,以后世间恐怕再无魔修沐清歌了。 可恨那女魔头在垂死之前,居然动了动手指,给主人下了个咒,还是他妈的融面咒!害得仙人之姿的苏易水被封印了容颜,从此只能用面纱遮面。 临死前还有刁童恶作剧似的勾当,女魔头的恶毒趣志可见一斑! 也许被融面咒所累,主人偶尔以真面目示人,总是引来惊呼或者嘲讽,他在往后的岁月里,说话也越发的减少,除了筑基炼丹之外,大部分的时光就如现在,面对虚无的山野默默一人伫立。 记忆里那个温雅而有温度的少年,似乎在沐清歌伏法之后,便如换了人般,死寂得叫人害怕。 也许就是要解开这恼人的咒,所以主人才执着让这女魔重生吧? 不过就在十七年前,当羽臣和妹妹羽童陪着主人来到绝山上时,突然发现树上结了果,可惜当时三大门派又派人前来毁掉转生树,主人阻止了他们,与几位大能恶斗了一场。 因为消耗内丹助沐清歌转生,让苏易水大不如从前,可是随时震碎元神同归于尽的架势也让人难以抵挡。 毕竟世人都知,当年三大门派能够取胜,苏易水居功甚伟,若是死在三大门派的手上,正道之名也会因为卸磨杀驴,毁于一旦。 最后,那几位大能实在被苏易水缠斗得发烦,又看着昔日容姿绰约的他面容模糊,实在可怜,于是决定顺坡下驴,开明大度地与苏易水做下约定——让沐清歌得以在树上重生,以便苏易水解咒。 但是三大门派言明在先,解咒之后,沐清歌的生死便由不得苏易水来管了。 从此绝山被下了禁咒,任何人不能靠近。只等十年后,转生果瓜熟蒂落。 不过因为那树曾经用苏易水的结丹灵血浇灌,虽然有灵盾却只能阻挡一些居心叵测之人,并不能阻止苏易水上山。 但是这么漫长的岁月里,苏易水一直没有再来。直到今日,他们路过此地时,突然发现灵盾转弱,似乎有被人闯入过的迹象,这才上山来看一看。 这一看可不得了!羽氏兄妹才发现:这转生树居然不知何时落果,而果子里转生的女魔也不知去向,若重生的沐清歌魔性不改,又无人拘束,岂不是又要天下大乱? 而立在山上半响的苏易水这时才吐出了几个字:“还有一颗……” 羽臣听了这话,回头一看,诧异地发现方才还有些发秃的树上,真的还结了一颗果。 他忍不住揉了揉眼,发现那果是结在了几片蔫叶子的后面,也许他看得不仔细,这才没有发现? 可是那果生长的树梢明显跟十年前不一样啊!难道……这树结了两颗果? 一旁一直默默伫立的女子是羽臣的亲妹妹,她名唤羽童,也一直追随服侍苏易水。 见此情形,羽童试探道:“当年沐清歌罪大恶极,不过与她同修的胞妹沐冉舞却是心善至纯之人,跟她的姐姐品性截然相反。可惜如此良善之人,也逃不过沐清歌的毒手,最后在绝山一战里与沐清歌同同归于尽……” 说到这里,羽童顿了一下,似乎一下子想到了什么:“当时沐冉舞协助三大门派,想用噬魂锁锁住沐清歌的元神,可惜却被沐清歌反制,拉入了噬魂锁里,会不会就此她们的残魂缠绕在了一处,所以同在转生树上转生,结出了两个果子?” 羽童当时年幼,还未筑基,对沐冉舞的印象实在是少得可怜。沐冉舞虽然品性良善,可是跟她那天赋甚高,又貌美异常的姐姐来说,沐冉舞真是平庸得叫人记不起样子来。 叫人想不通的是,这树上若结了两果,那先早早落地的转生之人是沐冉舞,还是沐清歌呢? 当羽臣说出疑问时,一直在风中伫立的苏易水依旧没有说话。 倒是羽童紧抿着嘴唇愤愤道:“没见过杜鹃鸟占了别的鸟雀的巢穴吗?杜鹃幼崽一旦出壳,就会将原主的鸟蛋都会挤落出巢穴。转生树的灵力有限,若是长了两个果儿,势必均分灵力。现在自然是势弱的被挤掉了。” 就在十七年前,羽童曾经陪着师尊一同来过绝山,当时掉落的那果生长在树的西梢,而现在,西梢的果子没了,生在东梢的那颗几乎看不见的果竟然一下子长得老大。 很明显沐清歌挤掉了胞妹的残魂转生,独自霸占了灵树。毕竟沐冉舞无论从资质还是慧根,都远远不及她的姐姐沐清歌。 可怜那沐冉舞,时辰未到掉落下来,恐怕连肉身都没有结成,就此风化消散了吧? 想起那沐冉舞单纯善良的样子,羽童颇有些于心不忍。 可就在这时,默立许久的苏易水难得吐出个长句子说道:“灵犀宫好久没有收徒了,你们去附近的村落收些弟子来吧。” 羽氏兄妹俩听得一愣。灵犀宫是女魔沐清歌当年自创的门派,入派不看根骨慧根多少,只收孤儿,无论男女都要看容貌是否清俊,这等条规简直是女色魔本性暴露无遗。 而她当初能收到苏易水这样天资出众的徒弟,完全是瞎猫撞到了死肥的耗子。 后来女魔伏诛,这乌烟瘴气的灵犀宫也就后继无人。 不过女魔倒是给她的那些孤儿徒弟们留下了不少的金银,加上她那些所谓的徒弟们大部分毫无魔修的修为,三大门派自诩正派也不好让他们一并跟着伏诛,自损了正道名头,就此让他们拿了钱财各自谋生去了。 而如今苏易水却要以灵犀宫的名义重新开山收徒,这着实让羽氏兄妹摸不着头脑。 不过苏易水不肯再解释,只轻点脚尖,青袍翩然,从山的另一侧飞速下山而去了,而羽氏两兄妹也赶紧御风而行,紧随着主人离去。 山上这几日风云暗涌,可是村中却依旧是岁月静好,村中的人们照旧日出而耕,日落而息。 巧莲做出搬家的决定之后,就开始张罗着将家里的几亩地长租出去。 村里的房子不值钱,倒不如先留着,待风声过去后,他们再看看要不要回来。 可是偏偏这时,节外生了枝丫。 薛木匠这天去丁财主家结算木工的工钱时,那丁财主的婆娘却挑刺说薛木匠的手艺不佳,打的一张饭桌的桌面都裂开了,所以抵赖不给工钱。 丁财主家的二儿子成婚在即,打的是整副的家具,薛连贵足足干了十多天,现在他家却不给工钱。现在别说启程上路,就连家里的油盐柴米都有些紧张了。 薛木匠是个倔种。他当初便跟丁财主说过,那桌子的木材不好,有些潮气,若是用来打家具恐怕要开裂。 是那丁财主却贪图省些木料钱,直说这木材还可用,不肯再买。 薛连贵无奈,只能依着东家的吩咐做出了木活,没想到丁家婆娘转过头来却死不认账,还指示着自家的长工,打了薛连贵两个耳光。 其实这丁家婆娘是有意的。自己的二儿子前程似锦,好不容易攀附上了县里的一门贵亲。可他偏偏被薛家的病秧子迷了魂,见天嘟囔着将来要纳薛冉冉为妾。 这要是举人小姐知道,岂不是要气得悔婚? 丁家婆娘觉得二儿子被病秧子的细腰迷走了魂,所以决定要给薛家点教训,让他们知道富贵人家的门槛不是那么好进的,叫小蹄子趁早死心,少来勾搭她儿子,这才找茬亏工钱,还借机会教训了薛木匠一顿。 巧莲听了气得脸颊通红,破口大骂:“瘟才养的,也太缺德了!怪不得先前都没人肯去他家接工。” 第 21 章(嘴硬心软) 薛冉冉站在师父身后,被晃得睁不开眼,待光亮散去时,她定睛一看:好俊的姑娘! 这果熟蒂落的灵童落地便是十六七岁少女的模样了,眉眼如工笔描绘,就算不用水粉胭脂着色,也美艳不可方物。 丘喜儿看了忍不住叹息道:“世间竟然有这般美艳的女子……” 冉冉赞同地点了点头,同时发现这个灵果少女长得跟西山正堂挂着的那副师尊画像有着五分相似。 说是五分,是因为她觉得这位姑娘美则美矣,但……总是少了几分那画中人肆意张狂的洒脱气质。 不过师父都嫌弃她品味乡土,她倒没资格对这么美的姑娘品头论足。 而且画像通常画人不太准的,看来眼前这位,就是她的师尊沐清歌转世了! 再说那少女,裹好斗篷之后,便抬头环顾四周,待看清了周遭的诸位后,竟然缓缓施礼道:“诸位好久不见。” 温师太见了,冷声道:“你被打得魂飞魄散,还能带着前世的记忆转生,可真是不简单啊!” 刚刚降生的少女苦涩笑道:“当初我是因为误修了魔道禁忌的移魂术而走火入魔,一时犯下了许多错处,被诸位师尊教训了一顿也是应该。在这树上寄生二十年,每时每刻我都在忏悔自己的罪行,也感念易水给了我重生的机会,所以我这次一定会痛改前非,好好弥补我曾犯下的错处。” 这话说得很是在理,最起码前世嚣张极了的沐清歌是绝对说不出这样谦卑的话来,看来她如猢狲被困在五指山下经年,总算是有些悔改受教了! 不过仔细想想,没有修习移魂术以前的西山沐清歌,虽然为人不羁,生性散漫,伤风败俗的小错不断,却并非十恶不赦之辈。 而且她还曾帮助曾经的小皇子——如今贵为真龙天子的大齐皇帝苏域登基。 当年沐清歌突然出手相助,并帮助苏域——也就是苏易水的小叔叔打下了樊爻大战,彻底扳倒了当时风头正健的皇叔平亲王,从此奠定了当今殿下登上龙位的根基。 所以修真界谈起沐清歌人人色变,可是那凡间庙堂之上还供奉着以沐清歌的金身塑像,美名曰“战娘娘”,接受着世人香火供奉。 不过这个沐清歌向来耽于享乐,金银不够用了,去巴结权贵,甘于搅入红尘纷争,也很符合她的为人。 这种攀附权贵的举动,其实又犯了修真界的禁忌,让人不齿! 已经飞升的大能药老仙曾经感慨说,沐清歌若是少贪恋红尘,精专一些的话,老早就可以结为元婴,飞升入仙了。 而沐清歌性情大变,走向毁灭的不归路,的确是从阴界灵泉归来后,修习了移魂术的原因。 不过众人前来守了几天几夜,可不想看沐清歌痛改前非的戏码。 温师太的义女兼大弟子温红扇冷声开口问道:“你说你痛改前非,也要让众人有个信服的理由,如若不然,今天你休想离开绝山。” 沐清歌看向温红扇的脸颊时,面带愧色,轻声说道:“我愿折损灵力,修补温姑娘脸上的这一道疤痕,当初我实在不该妒火攻心,划伤了你的脸……” 听了她这么说,温红扇突然脸色一变,死死瞪着沐清歌,不再说话。 开元真人倒是这群人里还算和善的,他微微笑道:“沐姑娘若有心悔改,再好不过,我们正道修真之人,本就以渡人为本。不过,为了让诸位安心修真,姑娘最好拣选出一位来,重新拜师入门,也算是方便正道监管,考验你的的品行,才可见你真心啊!” 他这话,正是其他诸道的意思。 听了开元真人说出,其他人纷纷附议。 沐清歌听了这话,点了点头,缓缓道:“既然是开元真人的提议,我自当遵从……” 说着,她抬眼打量了一圈,慢慢将目光落在了带着乌黑面具的高大男人身上。 他虽然半遮面具,可身形气质出尘,若是曾经入心的话,想必转生一回也不能忘。 沐清歌看似百感交集地看着苏易水,轻声道:“易儿,是我不好,封印了你的容貌,如今我已打算与过往恩怨一笔勾销,就此替你解了封印可好?” 说着,她轻抬起手,做了解咒之势,就在在她画势完毕时,苏易水并无什么变化。 就在沐清歌眼露些许不安时,他那黑面具突然咔嚓龟裂,碎成了两片掉落下来。 再看露出面容的男子,眉如墨画,眼含星河,高挺的鼻子显得脸颊轮廓分明,看着他才明白什么叫深情一眼过万年…… 虽然在场的许多人都曾见过苏易水,可是二十年的时光荏苒,除非修为出神入化者,大家都或多或少地老上一些。 譬如当年给他年龄仿佛的温红扇,现在也是眼角显现了些许细纹。 可眼前这个穿着半旧长衫的男人,满面都是不容错认的青春。 这不能不叫人有些羡妒,甚至觉得融面咒也不是全无益处,说不定有青春驻颜的功效呢! 薛冉冉默立在身后,突然觉得自己在看一场莫名其妙的大戏。 别人可能不知,但她十分清楚,师父苏易水老早就恢复了容貌。可他并不说破,还配合着这个转生的沐清歌演绎了一场恩怨化解的感人大戏。 这内里有什么不足为人道的蹊跷? 冉冉闭紧嘴巴,看破不说破,还是不要影响人家与前师父团圆时刻了。 但是作为看官的她,总觉得那沐清歌看苏易水恢复容貌,轻吐了一口气后,表情松懈了很多,莫名又变得自信了些。 看来就算曾经风光无限的女魔尊转生一遭后,也有些许的不自信,生怕自己折损了慧根,再没有前世的灵力。 其他的大能们见此情形,心中一喜,马上百年天劫将至,有几位掌门就要元婴渡劫。 所以沐清歌是不是真心改邪归正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这样的魔修体质,能不能在天劫将至时,诚心护法替自己挡过天劫致命一击。 如今看沐清歌解开了她临死前给苏易水下的咒,便说明沐清歌挂在树上的二十年灵力恢复得不错,是个可用之才,于是一个个争抢着要看押这女魔头。 沐清歌听闻他们旁若无人的议论,全拿了自己当猫狗一般,倒也不恼,只是语气轻柔道:“我已重生,与前尘往事一笔勾销。若是诸位不放心我,怕我再误入魔道,不妨我自愿拜到苏易水门下,相信他的品行与本事,诸位都放心得下。” 看来沐清歌十分感念苏易水当初手下留情,将她的残魂引到转生树上,这辈子便要结草衔环,成为他座下的弟子。 这话一出,众人的脸色顿变,盼了这么久的人参果,方才又折损了那么多的弟子,岂不都便宜了苏易水? 就在这时,苏易水缓缓开口道:“西山庙小,我已经新收了几位徒弟,实在分不开精力再教导别人。而且,你曾算是我的师父,再入我门中,岂不是乱了门规纲常?”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松了口气,这姓苏的小子在西山蛰伏多年,却比当年更通时务了,最起码,很有眼色地不来趟这浑水。 可沐清歌似乎没有料到苏易水会一口回绝自己,不禁脸色微变。 她不由疑惑转头看向转生树——因为树的灵力在最后的时日里尽数被灵果吸干,曾半死不活的蔫树,现在完全呈现出焦炭样的枯败颜色。压根看不出曾结下多少个果…… 她回过神来时,扭头看向了苏易水所说的新收弟子——就那么参差不齐的四个,没有一个是透着灵气的样子。 两个男徒弟还勉强可入眼些,再看两个女徒弟都是副灵根不扎实之相。尤其是其中一个微胖的丫头,嘴唇发紫,似有心疾。 至于另一个小丫头,纤瘦了些,风儿一吹就倒的样子,但面色红润,嘴唇粉嫩,带着几分稚气可爱…… 等她想张嘴说话时,苏易水却转头看向身后的徒弟们,问道:“你们饿不饿?” 冉冉用力点了点头,她早就饿了,只等着认亲之后,来桌认亲宴吃一吃。 苏易水点了点头,朝着诸位抱拳后,说道:“我的徒弟们筑基尚空,年纪小,禁不住饿,那么……便向诸位告辞,先走一步了。” 说完,他便带着几个愣头愣脑的徒弟随从,长袖翩然,一路下山而去了。 沐清歌的眼睛渐渐瞪圆,在他的身后凄楚地喊了一声:“易儿!” 可惜,昔日逆徒还是逆徒,那易儿恍如没有听见,依旧头也不回下山去了。 沐清歌的拳头紧握,好半天才吸一口气,将情绪妥协控制住后,再次微笑地看向诸位掌门大能:“既然永城西山不肯再收留我,那么清歌也就只好麻烦诸位,再给我一次仙修正道的机会了……” 说到这,沐清歌扫了一下那几位掌门,突然目光一顿,瞟到了开元真人慢慢展开的折扇上…… 她微微想了一下,开口道:“开元真人的为人,诸位最信任不过了,我愿投拜到开元真人的座下,洗心革面,重回正道。” 这话一出,其他两大门派的师尊都有些不快。 三大门派里,顶数九华派弟子众多,声势浩大。若是沐清歌投到了九华派的门下,岂不是更显得其他两个门派人丁凋落,毫无建树? 虽然众位正道最终是要脱离俗尘,但是在未飞升前的百年时光里,还是要在俗世里讨生活的。眼见九华派日益强盛,其他两派心有不甘,一时又是一番理论争吵。 沐清歌清楚,开元真人对付另外两个门派的掌门,有的是软硬法子。 所以她压根不必去管真人如何说服他们。她将目光调转下山崖,远远可以看见苏易水正带着他的随从与弟子们一路从容下山。 他……甚至连头都没有回。 沐清歌使劲咬住了嘴唇——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为什么一切都跟她先前想的不一样? 第 22 章(小家碧玉) 就在她默立了一会后,三大门派也终于分出了章程:这沐清歌平日里由着九华派看管,若她敢轻举妄动,九华派当立刻诛杀之!否则就由两大门派接管。 而其他两大门派的大能如遇天劫,九华派当派弟子全力相助。 如此分派,皆大欢喜。 就在其他两大门派的人终于散尽后,沐清歌才转身微笑看向了开元真人,她瞟了一眼他手里的折扇——那上面画着的是一副芭蕉卧虎图,一只白虎正卧在几片芭蕉叶下乘凉。 这扇子,是沐清歌当年亲手画的扇面,被当今天子——那时还是小皇子的苏域拿走了。 修真与人界,乃是井水不犯河水。 当年沐清歌搅合到了龙子夺位的漩涡里已经是大大不妥了。而苏域贵为天子,就算感念沐清歌出手相助之恩,想要来救助她,也不好亲自下场招惹众位未来的大能仙人们。 但是昔日恩人重生,却又要沦为阶下之囚,他做皇帝的怎么能袖手旁观? 开元真人能拿到这把扇子,显然是受了皇帝所托,同时暗示着沐清歌,开元真人会替皇帝照应她的。 所以她方才看了那扇子一眼,立刻心领神会,选了九华派来“监管”自己。 果然众人走了以后,开元真人一脸笑意地便掏出了陛下的手信,递给了她。 沐清歌接过信,慢慢看了起来。信里大概的意思,就是开元真人乃陛下信任的高人,他一定会照顾好战娘娘沐清歌。 开元真人向来做事圆滑,看来暗地里与大齐的朝廷也多有联系。难怪三大门派,独独九华派山门修得最气派,弟子也是遍布天下,实力超群了。 看着信里的言之切切,她心里更是有底了。 看看,一切比她想象得还要顺畅些——沐清歌的确名声狼藉。可是只要她愿意,用心些,不再白白浪费与生俱来的天赋,便可站在权利之巅俯视众生! 想到这,她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在风里缓缓松了一口气:能重活一次可真好。她一定会步步为营,活得……比沐清歌……还要精彩! 众位大能们在绝山山顶如何分配人参果,暂且不提。 再说早早离场的西山一派,师徒们下山第一件事便是去城镇里寻家酒楼吃饭。 以前因为苏易水容貌封印,为了不吓着人,羽氏两兄妹陪着他偶尔下山时,也很少前往城镇热闹的场合。 一来不符合仙修之人离群索居的习惯。二来,也是怕苏易水被那些俗人嘲讽。 可今日主人的封印终于解开,再也不必戴着帷帽或者戴着面具遮掩了。 羽童心里替主人高兴,再加上几个徒侄儿起哄,当下决定钱袋子出血,挑一间气派的酒楼吃个青春不老宴。 薛冉冉在山顶上时就饿了。待一样样摆盘精美的菜肴端上桌子时,她两只大眼睛烁烁放光,频频举箸,夹菜喝汤吃饭一气呵成。 而丘喜儿吃得就有些食不知味,只愣愣看着容貌赛潘安谪仙的恩师,最后捂着胸口,一口吞下应急的丹丸抢救发颤的心脏。 乖乖,恩师竟然这般青春貌美!叫人如何守住芳心,潜心修真? 当她看得入痴,苏易水突然抬头,一个眼神投递过来。 只那么淡淡瞟了一眼,竟让犯花痴的丘喜儿冷得打了个哆嗦,心跳得更加厉害,却不是心悸而是受了惊吓。 她再不敢抬头无礼看师父,只学了师妹冉冉的样子,闷头造饭。 冉冉的肚肠填饱三分之后,便将少女该有的矜持捡拾起来,不再自顾自地吃喝,殷勤地给师父和师叔他们布菜添汤。 不过师父似乎根本没有动筷,他老人家的辟谷期来去几乎无迹可寻,似乎从山上下来之后,只是在绝峰村里冉冉下厨时,吃过些她亲手做的饭菜。 剩下的时光里,苏易水偶尔会喝些水,倒没见过他吃路上采买的东西。 不知这是不是吃了她炼制的“贪食丸”的后遗症,师父似乎只愿意吃她亲手做的东西。 冉冉受宠若惊的同时,也觉得肩上的责任重大。最起码下顿饭时,就算在路途上,她也要想办法给师父做些温热能入口的吃食。 吃完饭后,冉冉乖乖接过师父递来的装药水袋子,在他注视下喝了大半袋子的树根水,然后便开始启程折返绝山了。 不过在出镇子走不太远时,羽童便低声对苏易水说:“主人,后面有人跟着我们……” 苏易水并没有接话,不紧不慢地带着徒弟们在乡野小道上散步。显然他老早就发现有人尾随了,不过一直不动声色而已。 冉冉在绝山上见识了什么叫血雨腥风,自然不会认为偷偷跟在后面的,会是师父的什么仰慕者。 她小声对苏易水道:“不如我们折返回去吧。” 苏易水这时倒开口了,他低头看着小徒弟问:“为什么?” 冉冉低声道:“在绝山上时,那个魔头魏纠答应得也太痛快了。人性本贪,本事大的人更不屑做取舍选择。若是可以,鱼和熊掌都会收入囊中的……您先前给我们授课的时候不是曾说过,魂誓虽然可靠,但也有个致命之处,那就是魂誓的一方若不在人世了,定下的魂誓自动解除…… ” 听小姑娘细声细语地分析着,羽童和羽臣也猛然顿悟:那个魏纠对沐清歌势在必得,又怎么会轻易放弃,只是当时他忌惮苏易水与其他大能联手,所以假意同意,先将阴界密匙弄到手中再说。 然后再等苏易水与三大门派分开后,便可以下手将他除掉,就算彻底解除了桎梏魏纠的魂誓。 就像冉冉所说,如果现在回到城镇,所不定能跟其他还没有走的仙派汇合,让魏魔头投鼠忌器。 想到这,羽童急急道:“主人,我们赶快回去吧,若是有人阻拦,您只管先走,我和哥哥为你们断后!” 可是苏易水只是深看了冉冉一眼,然后继续举步向前。 就在离他们不远处,是那片来时的槐树林。 冉冉记得,师父带着他们在这片树林边歇宿过,而师父则经常独自一人去林中散步,后来还带着她入林中埋过一些叫不上名字的种子…… 就在这时,有几个身着黑衣赤门的门徒突然现身,手持赤火烈伞攻向了苏易水。 赤门属火,他们的伞中装有机关,里面除了助燃的昆仑山黑油之外,还夹裹了控伞者的灵力。于是普通的火焰便被加持成三味真火,若被燎烧到,顷刻间血肉就会化为焦炭。 所以这火,近身不得! 就在这几个门徒操纵火伞朝着苏易水逼近时,苏易水起手捻诀,引来一旁河渠的水,以水墙相抗。 起初那水墙还像样子,丈高八尺难以逾越,可是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那“墙”便渐渐单薄了起来,也越发的矮。 修真之人都明白,这是内丹不足,灵力接续不上的缘故!苏易水果然是一捅就破的纸老虎,完全不堪一击! 偷袭者们心中一喜,愈战愈勇! 就在苏易水的长袍袖口被真火燎灼了一半时,他一边皱眉一边对身后的羽氏兄妹和徒弟们吩咐道:“马上进入林中,各自寻一棵裹上粗藤的大树爬上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下来!” 说话间,他单手抱起了冉冉,脚尖轻点飞身窜入林中,然后跃上了一棵几乎被紫藤覆盖的大树。 当放下冉冉后,他让她抱紧粗枝丫坐下,又转身飞跃到了相邻的另一棵树上。 而丘喜儿也被二师叔羽童抱上了树,至于大师叔和其他两位师兄也纷纷爬上树,严阵以待。 冉冉惊魂未定,定睛看着这片树林,此时夕阳余晖未落,霞光铺满树林,自然看的清清楚楚。 林中的地面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紫色粗藤,还有许多已经爬到了树上。 可是就在前几日,她跟师父步入林中时,这里压根没有这么多的粗藤啊! 冉冉所在的树甚高,立在高处,看得分明,被紫藤攀爬住的大树,分别在树林的一角,共有八株。 而那地上的粗藤也不是杂乱无章的生长,看上去好像是图绘一般,当藤蔓与八棵大树相连,就好像……像是算命先生摆摊所绘的伏羲八卦图! 只是他们师徒加在一起一共七人各自占据一棵大树,还有一棵没有人据守,显得空荡荡的。 ……不对,那棵空树也有东西,白绒绒的一团,不正是师父在西山山洞里养的那只白猫吗?它什么时候也跟来了? 此时那白猫攀爬到树梢最高处,扯嘴喵呜,看上去跟山大王般威风凛凛。 就在冉冉四处张望时,腥风顿起,赤门的门徒已经入潮水般涌来,将整个树林围得水泄不通。 看来他们想瓮中捉鳖,关门放血! 而魏纠的声音也回荡在了树林的高空:“易水兄,你可真会躲啊!进了林子不出来,是准备当缩头的王八吗?” 看来魏纠已经知道了苏易水受了很重内伤,损毁了修为的事情,现在便要杀了他撕毁魂誓! 想到自己安插在三大门派中的暗探回报,说苏易水在他走后,竟然当着众人的面,承认了他内损严重,根本不敢跟自己动手的隐情,魏纠恨得牙根直痒痒。 当年他屡屡败在苏易水手中,难免心有忌惮,压根也不会想到现在的苏易水,是纸糊的老虎一个。 想到自己被他三言两语诓骗立了魂誓,下了绝山,若不将苏易水碎尸万段,此恨难平! 魏纠收到了暗探回报之后,立刻折返,要在半路伏击西山这些乌合之众。 第 23 章(准备下山) 因为冉冉以前从来没有这般过,巧莲吓坏了,急忙在临时落脚的地方请郎中,可郎中来看时,直说人的脉弱得都快摸不到了,估计也快要油尽灯枯了,让他们夫妻早早准备后事就行了。 说完这话,郎中连出诊费都没收,拎药箱子匆匆走人了。 可怜冉冉也听到了郎中的话,却笑着安慰爹娘道:“爹娘莫要伤心,我这病一直……一直拖累你们,若是就此走了,你们也能轻省,我这辈子……没有什么不好的,有你们做我的爹娘,我已经知足了。” 可怜夫妻俩无助地看着费力安慰他们的冉冉,抱头痛哭。就在这时,巧莲突然想起了那无脸的仙长曾说女儿将不久于人世的断言。 虽然她当时并未放在心上,可此时却如抓到了救命稻草,恰好走了两日,正到了永城,夫妻俩连忙打听当地人西山怎么走。 结果那人说,巧了,西山就在不远处,而且山上的确有位仙长神医,名唤苏易水。 听了这话,巧莲彻底放下了疑虑,与丈夫一起急匆匆地驱赶驴车前往西山。 到了山脚下时,巧莲看了看颇为陡峭的山路,正准备背着女儿爬上去,那位戴着遮面帷帽的苏神医居然正立在山下的茅亭中,仿佛正在等人 巧莲顾不得他模样吓人,连忙扑过去磕头求神医救命。 苏易水走过去,看了看躺在驴车里的薛冉冉,掏出一个瓷瓶,让巧莲将它灌入到冉冉的嘴里,不消片刻的功夫,那蜡黄的脸儿上竟然泛起了一丝红润,仿佛吸到了水的花儿一般,重现几分生机。 苏先生果然是神医,虽然模样丑了些,可也叫人感激。 冉冉觉得那水甘甜极了,缓过气儿来便问:“这是什么药水” 苏易水隔着面纱淡淡道:“树根泡的水……” 冉冉其实是想要套问下药方子,谁想到这位神医这么狡诈,说出这么敷衍的话来。 苏先生表示,喝药治标不治本,若想薛冉冉康健,必须将她留下。 因为冉冉的病体,夫妻俩操碎了心,如今好不容易寻到了门路,自然看到了曙光希望。可若就此让他们留下心爱的女儿,夫妻俩自然不能答应。 女儿的实际年龄也十六了,男女大防不能不防。所以要留下女儿也行,他们也想留下来,分文不取跟在苏先生身边做家奴仆役表示酬谢,也能陪着女儿养病。 可惜苏先生却公事公办的样子,只说自己喜欢清静,不喜外人留在山上,而且他们若不想留下女儿可以自便,不过留下一两黄金的药钱,算作方才的诊费。 巧莲一听顿时傻眼,嘟囔着从没有听过这么离谱的诊费,先生可是要坐地起价,漫天要钱?苏易水似乎懒得跟村妇争辩,也不再要钱,转身就上山去了。 巧莲一见人走了,立刻跟在后面急切地喊人,可是人家苏神医健步如飞,片刻的功夫就不见人影了。 薛连贵拦住了巧莲小声道:“别喊了,喊了人家也被你惹生气了。你看那先生长衫陈旧,洗得发白,大约也是不好糊口的,好不容易接一单,想多要些罢了。” 巧莲急得一拍手:“我岂不知是这个理?可是那要价太离谱,总要让人还个价啊!怎么他一言不发就走了呢?” 巧莲想要上山,可不知道为何,就是绕不进去。 最后他们只能带着女儿回到落脚的马车客店。 听掌柜说,能去西山求医的都是大富大贵的人家,而且人家苏先生特别挑剔,并不是每个病人都看。每年只出诊三位,无论病情轻重,每位出诊的诊费都是黄金百两。 巧莲听傻了,不由得问这般天价,哪里还会有人寻他看病,那岂不是钱多人傻? 可是掌柜的却一副看乡巴佬的表情看她道:“还没人?简直抢破了头!黄金有价,神医无价啊!你若不信,明日便是今年出诊的日子,你去看看便知,人家苏神医破例给你女儿出药还只收一两黄金,那可真是难得发了天大的慈悲呢!” 巧莲被掌柜夹枪带棒地嘲讽了一番,顿时有些心神不宁。第二日时,干脆一家人又赶着驴车到了西山脚下。 但是这次,他们连山墙根都没挨上,山脚下的大路小桥都被各种华贵的马车堵得水泄不通。 据说前来求医问药的王侯权贵甚多,光是排资论辈,就将许多人挤出排列的队伍了。 这次只有那个跟随在无脸男身边的大汉羽臣下山来,看了看递呈上来的一摞拜贴,看似随意地抽了三张,念了名字后,便让其他人散去。 这下子,没抽到的人不干了,其中一个华服豪仆气哼哼道:“我家公子乃是当朝宰相林大人之子,为何你却给些平乡小吏看病,绕过了我家公子?” 羽臣板着黑脸道:“我家主人看病,讲究福荫厚重,若是黑心奸佞之人,就算再好的医术也医治不好。” 那林丞相是有名的奸相,陷害过不少忠良,此话一出,有些排不上号的人气也全消了,不管怎么样,这位苏先生可真够硬气的,居然这般不留情面地下权贵的面子。 林家的仆从气炸了,从京城里出来的豪奴脾气本来就冲,听了这话,直言乡野村夫敢污蔑当朝大员,当时便伸手要去抓人。 可他的手还没有碰到羽臣,便看见他的衣服上泛起金光,而那豪奴哀嚎一声,竟然满地打滚起来。 都说这位苏先生乃是在山上修行的仙长,就连陪在他身边的两个仆役也得了仙缘,并非凡人。 如此显了一番神通之后,那羽臣转身上山。 被他点了名字的人可以畅通无阻地上山,可是其他人若想上山,却被一道无形的墙阻隔在了外面,怎么都进不去。 这下子,第一次来求医之人完全被震慑到了,而那轿子里的丞相之子也出言训斥了家奴,大意是不得对仙长出言不逊,这次不行,下次还可再来求医。 看来这位苏先生的医术当真了得,就连丞相的儿子也不敢出言得罪。 这下在远处观望,听着人群议论的巧莲彻底服气了,她这才知道自己到底错过了多么千金难求的神仙郎中。 眼看着女儿第二日晨起时,又有些精神萎靡,巧莲恨不得卖身救女,想要跪下再恳求那位神医。 待求医人群散去后,她迫不及待地领着女儿要入山,可是走到山脚下时,这山仿佛被罩子笼罩住一般,怎么都进不去。 如此绕了几圈,眼看就要黄昏日落,冉冉忍不住爬下牛车试着往前走了几步,却轻而易举地走了进去。 眼看着爹娘进不去,薛冉冉想了想道:“娘,你陪着爹爹在山下等我,我去去就回。” 巧莲从没有让女儿离过身边,更何况是这么邪性的山,如何放心让她一人前往? 可是薛冉冉却笑道:“那几位高人若是想拘着我,爹和娘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我看苏先生不像坏人,我们已经得罪他在前,他肯让我上山已经是格外开恩,请娘放心,我去去就回。” 巧莲知道,这孩子虽然体弱可从小到大,看事情都通透得很,而且她说的也在理。 眼看着冉冉昨日喝药之后变得嫣红的脸颊今日又蜡黄一片,巧莲也无计可施,唯有死马当做活马医,让女儿先上山再说。 于是冉冉辞别了母亲,便一个人上山去了。 说来也奇怪,冉冉入山之后,无力的身体轻盈了许多,闷闷的胸口也呼吸顺畅了,就好像网中的鱼儿重新入水一般,通体说不出的舒服。 她深深呼吸了几口气,然后拎起裙摆顺着蜿蜒的山路,一路攀爬了上去。 这山跟绝山不同,到处是翠绿茵茵,看得人心旷神怡。 虽然山上的岔路甚多,可冉冉越走越恍惚,仿佛是梦里曾经走在同样的路上一般,竟然没有走错,就这么顺畅地来到了山顶之上。 等到了山顶,看着依着绝壁而建,但是却有些破落衰败的屋舍时,冉冉总算明白,看似绝尘出世的苏高人为何执着赚取钱财了——要在高山上维护翻建陈旧的屋院,的确是要花费很多的金银。 不过看着这衰败不甚讲究的荒院,真不知道苏先生的金银都花到哪里去了。 那个英眉女子羽童一早便等候在屋院前,看到了冉冉对她说:“主人正在给人看病,你可以在东屋等候。” 说完,她便将冉冉领到了与一处花园相邻的屋舍。 冉冉从小在村里长大,并未见过什么太好的屋院。不过从到处结满蛛网的房梁屋角看去,也能察觉到这屋子之前修建得精致典雅,窗边挂着的旧帷幔都是细纱精绸所制。 就连丁财主似乎也舍不得用这么精细的面料做衣裳呢! 可惜这些布料用的年头太久,褪色严重,散发着岁月衰败的气息……虽然能看出地面和桌子都有定时打扫。但是山上那么的房屋,仅靠主仆三人打理,显然有些力不从心。 不过跟破旧不堪的屋舍相比,桌上此时摆的一盘糕饼着实吸引人,一个个精致小巧的像盛开的樱花。 冉冉的肚子早就饿了,看着糕饼有些想吃,可又不好乱动,只能眼巴巴地看。 羽童倒是好心提醒了她:“……我家主人早就辟谷,我和哥哥虽然未达仙境,但是也尽量一日只吃一餐,这糕饼是蜡做的,不能吃,只是摆在这,免得桌子太空。” 冉冉佩服地点了点头,很显然羽童这个管家婆虽然花钱锱铢必较,但也很有些高雅追求,若是山上万一有访客,摆一盘蜡做的糕饼,也可以顶一顶面子。 第 24 章(夜半歌声) 九华一派五行主水,门下的弟子自然是将冰水用得出神入化。一看大师兄封住了莽汉,余下的弟子们纷纷哈哈大笑。 “苏易水就教出这种废物点心,也好意思跟我们挥拳叫板?” 这叫后赶来的几个西山小徒弟激愤不已。 大师兄高仓正要冲过去,却被身后的小师妹冉冉拦住了。师叔都半招未出,就被冻成冰坨,他们这些放入门的菜鸡,又能啄出什么好米来? 高仓以为小师妹害怕了,只圆瞪眼睛道:“士可杀不可辱!这群混蛋都欺负到我们头上了,岂能做缩头乌龟。” 冉冉小声道:“大师兄,你的弹弓不是用得出神入化吗?” 说着,她低头从腰间掏出了之前被师父扔在地上的丹丸,用指头捏碎搓成几个小球,然后递给了大师兄,然后又指了指他腰间的弹弓。 这原本是师兄用来打鸟玩的,看小师妹拿出她炼制的丹丸,高仓立刻心领神会。 他可是吃了这玩意,足足瘫在床上哼了一天一夜呀!于是高仓连忙举起弹弓,将小师妹的清心丸弹了出去。 高仓出身兵武世家,他的弹弓可是特制的,劲大得很。 有那几个小药丸子不偏不倚,正落入那些哈哈大笑的九华派弟子的嘴里。 这丹丸入口即化,那些弟子就算吐也吐不出来,而且那滋味……也太好吃了! 那几个人眨巴几下嘴,然后瞪眼道:“臭小子,你射过来的是什么?” 就在这时,冉冉不慌不忙地从腰间解下了零嘴口袋,掏出一把香肉干,跟喂狗一般撒在了地上。 卫放挑眉不解,不知道那个瘦小的姑娘此举为何。 可就在这时,他身后的几个师弟却圆瞪眼睛,鼻翼不停地动着,最后一脸忍耐不住,突然弯腰去捡拾那些掉落在地的肉干吃。 那一个个饿鬼投生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名门正道弟子的威严? 丘喜儿忍不住拍手笑道:“哪来的一群野狗,怪不得乱吠,原来是饿了找食吃!” 卫放也惊呆了,连忙低声呵斥,可是那些师弟们却跟中了疯魔一般,继续低头捡着吃,有些嘴巴沾染了泥巴,也不管不顾,活似流民饿鬼一般。 这也让随后而来的三大门派中的空山派和飞云山两大门派的弟子错愕不已。 卫放知道师弟们着了道,九华派的脸今天算是被这些师弟们丢尽了,他只能铁青着脸,将几个满地找食吃的师弟们点了昏睡穴。 今日若是不能找回颜面,他身为九华派第十代大弟子如何有脸回去见师尊?想到这,他竟然噌一下拔出宝剑,气势汹汹地朝着高仓他们扑去。 可就在剑光所致时,一股热浪激荡,一下子将他反震了回去,而被冰封住的羽臣这时也消融了桎梏他的冰雪,哇呀呀怪叫着反手抓出了卫放的衣领子,一股子怪力将他扔甩得老远。 就在这时,闯进山门的众人都听到半空中响起余音不断的清冷声音:“西山不迎远客,苏某闭关,就不多招待诸位了。” 那声音真切极了,从半空中一点点逼近,仿佛人在耳旁说话,直叫人汗毛竖立。三大门派的弟子忍不住倒退几步。 他们清楚,说话的人并不在附近,这是修为极高之人所用的千里传音之术。 想那苏易水年不过三十有六,在修道之人动辄几百岁的年龄里,只能算是毛头小子,可是他的修为进度却大大超越常人。 虽然最近十几年,影传苏易水的修为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恢复,所以他才隐居不出。没想到他今日露出的这一手,还是叫这些门派稍有头脸的弟子望尘莫及。 尤其是空山派的弟子,竟然暗暗庆幸当年沐清歌将苏易水从空山派带走了。 不然师门里有这等天赋异禀的小字辈,自己何时能够出头? 苏易水显然还未出关,再次利用千里传音之术发出刺耳长啸,一下子将不请自来者给震出了西山的山门之外。 空山派此番前来的是个三十多岁,容貌秀美的女子,可惜的是,她的右脸脸颊上有一道醒目倾斜的疤痕。 这脸有疤痕的女子被震出山门之后,运气提神,立在树梢,也用灵力传音朝西山顶传话道:“易水,我们此来并无恶意,我的师尊也请你出面,共同抵御魔修魏纠,你总不希望当年的悲剧再次重演吧……九华派的弟子有些莽撞无礼,我在这替他们跟你道歉便是!” 说完这话,她又深深看了一眼那西山被苍翠遮掩的山头,指望着苏易水回答她。 可等了许久,山顶都是空寂无声。这女子面露说不出的怅惘,转身带着空山派弟子匆匆而去。 羽臣当初跟主子一同修行,现在也算高仓白柏山他们的师叔。 可恨他这个当师叔的今日没有发挥好,差点在小辈面前折了面子,尴尬之余,一边抖落身上的水点,一边清了清嗓子,高骂九华派的弟子狡诈可恨,竟然偷袭,害得他一不小心着了道。 若是爷们,就回来跟他当面锣对面鼓大战三百回合。 冉冉很贴心,立刻附和道:“师叔你看他们小,让着他们罢了,回头我给师叔熬好喝的红豆沙甜汤,免得师叔着凉。” 下高台的□□递送得好,自然能博得师叔欢心。羽臣满意地冲冉冉笑了笑,得意地又抖了抖满身的水,自去冥想室,再去苦练修为去了。 晚饭时,羽臣和羽童都不在,几个小的一起吃晚饭。 晚饭照例是薛冉冉烧的,鲜咸适口的狮子头让人赞不绝口。 吃饭间,白柏山继续卖弄他收刮来的仙修奇闻,问几个师兄妹,白天跟三大门派对峙时,可发现什么蹊跷? 丘喜的娘亲是镇子里保媒的媒婆子,倒是很通人情世故,男女之情趣。她转了转眼珠,立刻神秘兮兮道:“那个空山派,脸上带疤的女子居然叫我们师父为‘易水’……我怎么听着有些那个啊!” 二师兄立刻用孺子可教的眼神赞许地看向三师妹:“你们知道吗?那个脸上有疤的女子就是空山派的大长老温红扇,空山派和九华派甚是交好,两门的门生时常一同历练修为。 我们师父曾经是九华派的弟子,与那位温红扇交往甚密,当初俩人差点就结为仙侣了。” 薛冉冉很爱听这种师辈八卦,咬着一块炸糕问:“那怎么没成?难不成是嫌弃我师父没有脸?” 白柏山熟稔西山仙史,不以为然道:“你当我们师父一直没脸?以前易水仙君的名头多么响亮,谁人不知?有多少女子想要与师父结为仙侣!甚至还有些男子也曾……总之,我们师父的魅力大得很!” 满桌人听得眼睛晶亮,丘喜有些发急,连忙道:“那后来呢?” 白柏山先是朝着灵犀宫宗祠方向抱拳作揖,跟先师尊告一声歉意,然后再压低一点点声音道:“我们那曾经的师尊女魔岂能容他人染指自己看中的徒儿,只这么手起刀落,就将温红扇的脸儿给划破了,大好的仙侣之缘分,就这么一拍两散……” 薛冉冉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觉得那位前师尊沐清歌若真是如此行事,也未免太极端了吧? 难道她不知强扭的瓜儿不甜?无端端冲散别人的大好姻缘,难怪最后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都听饱了?” 就在四人凑在一处分享恩师情史之际,他们身后突然传来冷冷的声音——只见二师叔羽童不知何时横眉立在了他们的身边。 多嘴的白柏山立刻将脖子缩成了鹌鹑。 跟粗枝大叶的大师叔相比,什么都斤斤计较的二师叔羽童可不怎么好糊弄,若是被她挑到错处,山上山下十担挑水的苦差事是脱不掉的。 不过羽童这次仅是瞪了他们一眼,然后对薛冉冉说:“主人让你去山顶。” 苏易水闭关已有半月,不知为何尚未出关就要她前去相见。薛冉冉赶紧喝了一口水,便跟着羽童朝着山顶而去。 通往山顶的路都是石阶,若是以前的冉冉没爬几步便会累瘫躺平。 不过自从她在西山拜师之后,也没见师父再给她喝树根灵水,而她除了打坐之外,日常也不过是给窗外那棵移载过来的小树浇浇水罢了 也许是山里的水土养人,她从小到大都没这么自在康健过。 羽童并没有使用御风之术,也许是为了让冉冉锻炼下筋骨,就这么一步步地陪着她一起登上了山顶。 不过到了最后几阶的时候,羽童并没有上去,而是让她一人前往。 待到了山顶,冉冉顺着石路便来道了洞口。刚到洞口,她就闻到山洞里似乎有浓郁的煎药味道。 待探头看过去时,苏易水正坐在洞口旁的石椅上烹水饮茶。 不过冉冉的注意力都被在茶炉旁缩着的一小团白绒猫儿给吸引去了:“师父,哪来的猫儿,好可爱啊!” 那猫儿不知为何,在冉冉说完之后,咧嘴叫了一声,虽然表情甚凶,可是入耳之时便是奶声奶气的“喵”声了。 苏易水瞟了一眼犹自逞凶的奶猫,指了指对面的桌子:“得了些好茶,坐下饮一杯吧。” 也许是在山上独处的缘故,苏易水并没有戴假面,一乌黑的长发甚至没有束冠,只如乌黑瀑布一般倾泻下来,垂直腰间。 美人淡妆浓抹总相宜,露出了眉眼的师父也是如此。在别人身上略显邋遢的披头散发,到了他身上却成如诗般的写意。 薛冉冉先前听二师兄讲述那些师辈的恩怨故事,还略觉夸张。 可现在再看剑眉星眸,俊美得一塌糊涂的师父,又觉得为了争抢这等尤物,失心疯地在别人脸上划一刀也很有可能。 第 25 章(初试身手) 就在这时,冉冉肚肠开始打鸣,只好摸着自己腰里带的南瓜子充饥。羽童这才后知后觉,从厨房里抓了一把花生给她。 看冉冉专心剥着花生皮,羽童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 当日从绝峰村里出来后,主人折返回了绝山,从那棵转生树上折下了一根树枝,还挖了一段树根。 回到西山,他就将树枝扦插在了花园里,并用灵水助这树枝生根——如果她猜得不错,这个小女孩就是转生树上被挤掉的那颗灵果。 未熟的灵果离开绝山转生树太远,肯定是要灵气不济的,所以主人引来一枝转生树。 当初引魂入树时,主人损耗了自己的结丹,同时献祭了腕血,所以与转生的灵果也是一息相通。当在村里遇到这小姑娘时,主人凭借气息认出她来也很有可能。 而且她的名字里也有一个“冉”字,会不会就是转生的沐冉舞? 想到她不会是那个女魔沐清歌,而是曾经帮助过主人的善良妹妹,羽童的心里一松,对她的态度也很温和。 主人吩咐过她,不可多言。羽童向来谨小慎微,自然守口如瓶,在哥哥面前也未提过这小姑娘的蹊跷。 “没吃够?要不要我再抓几把出来?”一向仔细过日子的羽童难得大方,出声问道。 冉冉摇了摇头,问:“这花生是怎么烤制的?有一股子特殊的烤香味,我怎么吃不出来?” 羽童笑了笑:“就是普通的花生,不过前些日子有些受潮,我怕浪费怪可惜的,就趁着主人炼丹的时候,顺手用了炼丹的鼎炉孔烘烤一下,味道还真不错!” 薛冉冉恍然点头,作为馋嘴的小姑娘,对苏高人用炼丹鼎炉烤花生的做派很欣赏,如此接地气,虽然他面容模糊,也平添几分好感。 就在这时,高大的男人一身素雅白袍,从花园的小径翩然走了过来。薛冉冉发现他走路没有脚步声,仿佛逐浪前行一般,果然仙人之姿十足。 想到自己的娘亲昨日还怕骂他讹人钱财,薛冉冉知情知趣地先替娘亲道歉。 苏易水挥手让羽童退出屋子后,他缓缓坐下,隔着遮面的薄纱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那精瘦的样子,就是个饿鬼病痨般,连原本勉强算清秀入眼的容貌都略有折损。 他悠悠开口道:“这里的屋舍院落,你可还满意?” 这么个破山陋屋,有什么叫人满意的? 薛冉冉不敢说心里话,只能尽量选选能夸的地方,恭维道:“您一看就是品味高雅之士,屋梁的雕花很精致!” 然后听苏易水语气平平地说道:“这屋院乃他人修建,我不太喜欢这类浮夸奢靡之风。” 冉冉打小不太与外人接触,对这类能将话题说死的场面也不太好把控,只能干笑两声,便从腰间摸出个袋子,掏出一把自炒的南瓜子问:“苏仙长,您要吃吗?” 苏易水并没有接,只淡淡道:“我已辟谷三年……山上的屋舍虽然破漏些,但是过些日子会叫人修缮,你尚无根基,必定要食人间烟火,我已经叫羽童多采买些米肉来,你每个月也可以领三两银子给你爹娘补贴家用……” 这般厚重的待遇,当真处处击中冉冉的七寸。她生来好吃,可惜家里贫寒,一日三餐也多是萝卜青菜。 方才她路过厨房,的确看到羽臣在往山上搬运东西,院里刚刚悬挂的火腿腊肉如过年的挂鞭一般喜庆。 还有瓜果成筐,烟火气十足,跟她臆想中的修真一道吸取日月精华,渴饮甘露凝霜的日子迥然不同。 这让薛冉冉不禁心里一松,最起码在山上能吃饱饭。 最重要的是,他说他会每个月给她补贴三两银,若是她能赚取家用,岂不是大大缓解了父母的困窘? 只是这般丰厚的待遇,叫薛冉冉心里略微没底,试探道:“为何这般优待?您是准备要我做些什么?” 苏易水淡淡道:“入西山的弟子,向来会得到优待,我开山收徒,不止你一人,过后几日,你会看到你的同门们。” 这下冉冉更是觉得安心了,也许苏先生真是渴望传道授业呢,若是弟子不止她一人,起码以后也会有伴了。 冉冉知道自己的病一直拖累家里,就连这次从村中离开,也是因她而起。现如今有了机会,能替爹娘分担生计,冉冉是很愿意冒险留下的。 如此一来,入灵犀宫为徒的事情最终敲定。 那日薛冉冉下山跟父母商量了一番,巧莲倒不稀罕那三两补贴,不过想着苏先生能医好女儿的病,只能忍痛将她留在山上。 于是夫妻俩在距离西山不远的镇子里暂时租屋安置下来,冉冉说师父恩准她每月下山一次,可以跟父母团聚,木匠夫妇心里更加安生一些。 羽童给她安排在了花园一侧的屋舍里,这里种满了各色奇花异草,其中还有一株半死不活的树。 据羽童说,这是师父在一一棵古树上折下来的一枝,用千年灵参泡水浇灌,才勉强落地扎根。 冉冉的屋舍挨着这棵小树很近,羽童指了指一口乌漆墨黑的大缸,说那里都是灵水,吩咐冉冉每日要给这蔫树浇水。 虽然苏易水收了冉冉为徒,可是似乎并无教授本事的兴致,只是亲自带着她入了西山屋舍的的大堂。 大堂上落灰的匾额,依稀可见“灵犀宫”三个大字。 据说灵犀宫的开山师祖名唤沐清歌。她还在时,这里广收学徒,热闹得很。而灵犀宫的门规戒律则用飞龙走凤般的洒脱字体写在整面的墙壁之上。 因为娘亲巧莲曾经给村里的学堂做过两年伙饭,冉冉不用交束脩,跟着凑趣学了些字,勉强能看懂门规。 只是这门规当真邪性,叫人有些看不懂,譬如可以不修心性,但不可不修颜面衣衫,每日需华美锦服,打扮好看,以悦师尊。 再譬如三餐可少,不可不精,遍尝人间百味才可修习大道精华,免得元婴结成丧失味感,不再识酸辣滋味,空留遗憾。 诸如此类不着调的门规洋洋洒洒的几大条。 薛冉冉虽然不通修道仙术,却觉得这灵犀宫的门规有些南辕北辙,若一门心思当个纨绔败家子,不需学习便可条条符合门规戒律了。 她正仰头看时,突然听到身后低沉声音道:“都能做到吗?” 不知何时,师父正站在她的身后出声问道。 薛冉冉连忙后退几步,很上进地回道:“弟子一定努力做到!” 可是苏易水不甚满意,虽然隔着面纱,都能感觉到他略显挑剔的眼神。 薛冉冉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有些脱色的裙子,再想想自己病得干瘦的样貌,的确有违首条门规,随意立刻说道:“我明日便换好看些的裙子……” 可是师父冷哼道:“墙上的门规条条狗屁不通,你连这点都没看出来?” 苏易水虽然没脸,但言谈举止都是绝尘隔世的仙人做派,这突然蹦出的“狗屁”仿佛玉盘装屎,违和得很。 不过薛冉冉却从善如流,瞪大眼眸恍然道:“师父高见,弟子方才也是这么觉得,却少了师父的远见,那……弟子该听从哪条门规?” 可惜师父似乎觉得她不受教,只冰冷地又打量了她一会,转身拂袖翩然离去。 到了吃晚饭时,冉冉跟羽氏两兄妹同桌吃饭,看着满桌子的肉菜,实在堪比地主老财。 羽童一边叹气一边碎碎念:“主人为了迎新徒入山,破例吩咐我多买些肉菜米粮,冉冉,你当感谢师父,不过我看你这么瘦,应该也吃不了这么多……若吃不下,我就先拨出些吊在水井里,明天还可以再吃一顿。” 她说这话时,无人应答。 冉冉原本是充满希翼地伸筷品尝,哪想只吃第一口,便顿住口,有些讷讷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满桌的饭菜都是羽童烧制的,羽童心疼饭菜太多,而冉冉则心疼好好的菜品都被暴殄天物了。 很显然,这位女管家也跟着主人辟谷,有些失人间味觉,做出的饭菜不是少油,就是没有断生,难吃得很。 但是羽臣好似并不嫌弃胞妹的手艺——油水十足的饭菜太好吃了,哪有功夫说话!他许久没碰肉菜,也不管生熟,吃得那叫横扫千军。 冉冉挑嘴,实在吃不下,也不好放下碗筷下桌,便无话找话,说了方才跟师父学习灵犀宫门规的事情。 提到门规时,羽臣却满脸羞愧道:“主人虽然出身富贵,可生平奉行节俭,更是早早辟谷,半脱凡胎,压根不屑于金银之物,若不是因为我们兄妹俩不上进,依旧摆脱不了凡胎积俗,主人又何必给那些人看病赚取钱银将养我们?” 说完,他又恶狠狠地啃光了一个肥腻的鸡腿。 羽童觉得得提醒一下主人新收的小徒,免得她被灵犀宫昔日主人留下的规矩带坏:“灵犀宫以前的师尊入魔,不是什么好人,你师父为人与她截然相反,你可不要学了那个坏师尊!” 薛冉冉听了同仇敌忾点头——依着她看,岂止师尊不是东西,她那个没脸的师父也不是什么好鸟,平白给她出了考题,用入魔师尊的旧门规考验她,害得她险些没有过关。 不教本事,入门就考试的师父狡猾可恶得很,在灵犀宫为徒的日子,会不会有些前程堪忧? 第 26 章(水魔身份) 巧莲做此打算后,一家人便开始做着出远门的准备。 而就在日落时分,绝山的山顶处,正有人幽幽地凝望着山下炊烟袅袅的村落。 那人身材高大,身姿如挺拔劲松,裹着一件半旧的青袍,略显落魄,披散的长发半遮了脸,只是那脸竟然看不出五官,好像覆盖了一层惨白的假皮,看着十分阴森。 虽然绝山有灵盾,但是不知为何,却没有阻挡住这人和他的两个随从,就这么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山顶树旁。 立在他身后的一个豹眼熊腰的男子名唤羽臣。 此时,羽臣陪着他的主人已经吹了半个时辰的冷风,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提醒道::“主人,要不要将此事通禀其他的门派?” 他说的“此事”指的是转生树上已经结出灵果,可是那果子竟然不知什么时候掉落在地,只剩下果壳碎片的事情。 这棵树是万年而生之树,当年主人苏易水以血开祭,交出结丹损耗了一半的修为,才让此树可以续接残魂,化虚无为肉身。 对于主人这般自损的行为,羽臣不甚理解。因为主人如此这般,竟然是为了让臭名昭著的女魔修沐清歌转生! 虽然苏易水曾经是沐清歌的弟子,但当初是女魔头沐清歌贪恋苏易水容貌出众,一心强迫着本是蜀山弟子的他转投到了她的座下,又迫着他改修魔道。 想他的主人,未曾仙修之前,乃是当时权倾一时的平亲王的外室子,虽然不能入宗祠族谱,可因为是平亲王心爱女子所生,自小也是养尊处优,哪里会被个女子呼来喝去? 没想到小主人十六岁决定修仙隔断尘俗之后,如花般的少年竟然落到了名声狼藉的女魔手中。 好在主人乃天纵奇才,天资聪颖,就算修为不及沐清歌,也后来居上,甚至叛出师门,协助正道反杀了这个邪佞的女魔头。 想当年,沐清歌被修仙三大门派合击,身中九重祭骨咒,毫无反手的余地,最后剥离了根骨,打散了灵力,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要不是主人手下留情,留了她的一丝残魂引附在了转生树上,以后世间恐怕再无魔修沐清歌了。 可恨那女魔头在垂死之前,居然动了动手指,给主人下了个咒,还是他妈的融面咒!害得仙人之姿的苏易水被封印了容颜,从此只能用面纱遮面。 临死前还有刁童恶作剧似的勾当,女魔头的恶毒趣志可见一斑! 也许被融面咒所累,主人偶尔以真面目示人,总是引来惊呼或者嘲讽,他在往后的岁月里,说话也越发的减少,除了筑基炼丹之外,大部分的时光就如现在,面对虚无的山野默默一人伫立。 记忆里那个温雅而有温度的少年,似乎在沐清歌伏法之后,便如换了人般,死寂得叫人害怕。 也许就是要解开这恼人的咒,所以主人才执着让这女魔重生吧? 不过就在十七年前,当羽臣和妹妹羽童陪着主人来到绝山上时,突然发现树上结了果,可惜当时三大门派又派人前来毁掉转生树,主人阻止了他们,与几位大能恶斗了一场。 因为消耗内丹助沐清歌转生,让苏易水大不如从前,可是随时震碎元神同归于尽的架势也让人难以抵挡。 毕竟世人都知,当年三大门派能够取胜,苏易水居功甚伟,若是死在三大门派的手上,正道之名也会因为卸磨杀驴,毁于一旦。 最后,那几位大能实在被苏易水缠斗得发烦,又看着昔日容姿绰约的他面容模糊,实在可怜,于是决定顺坡下驴,开明大度地与苏易水做下约定——让沐清歌得以在树上重生,以便苏易水解咒。 但是三大门派言明在先,解咒之后,沐清歌的生死便由不得苏易水来管了。 从此绝山被下了禁咒,任何人不能靠近。只等十年后,转生果瓜熟蒂落。 不过因为那树曾经用苏易水的结丹灵血浇灌,虽然有灵盾却只能阻挡一些居心叵测之人,并不能阻止苏易水上山。 但是这么漫长的岁月里,苏易水一直没有再来。直到今日,他们路过此地时,突然发现灵盾转弱,似乎有被人闯入过的迹象,这才上山来看一看。 这一看可不得了!羽氏兄妹才发现:这转生树居然不知何时落果,而果子里转生的女魔也不知去向,若重生的沐清歌魔性不改,又无人拘束,岂不是又要天下大乱? 而立在山上半响的苏易水这时才吐出了几个字:“还有一颗……” 羽臣听了这话,回头一看,诧异地发现方才还有些发秃的树上,真的还结了一颗果。 他忍不住揉了揉眼,发现那果是结在了几片蔫叶子的后面,也许他看得不仔细,这才没有发现? 可是那果生长的树梢明显跟十年前不一样啊!难道……这树结了两颗果? 一旁一直默默伫立的女子是羽臣的亲妹妹,她名唤羽童,也一直追随服侍苏易水。 见此情形,羽童试探道:“当年沐清歌罪大恶极,不过与她同修的胞妹沐冉舞却是心善至纯之人,跟她的姐姐品性截然相反。可惜如此良善之人,也逃不过沐清歌的毒手,最后在绝山一战里与沐清歌同同归于尽……” 说到这里,羽童顿了一下,似乎一下子想到了什么:“当时沐冉舞协助三大门派,想用噬魂锁锁住沐清歌的元神,可惜却被沐清歌反制,拉入了噬魂锁里,会不会就此她们的残魂缠绕在了一处,所以同在转生树上转生,结出了两个果子?” 羽童当时年幼,还未筑基,对沐冉舞的印象实在是少得可怜。沐冉舞虽然品性良善,可是跟她那天赋甚高,又貌美异常的姐姐来说,沐冉舞真是平庸得叫人记不起样子来。 叫人想不通的是,这树上若结了两果,那先早早落地的转生之人是沐冉舞,还是沐清歌呢? 当羽臣说出疑问时,一直在风中伫立的苏易水依旧没有说话。 倒是羽童紧抿着嘴唇愤愤道:“没见过杜鹃鸟占了别的鸟雀的巢穴吗?杜鹃幼崽一旦出壳,就会将原主的鸟蛋都会挤落出巢穴。转生树的灵力有限,若是长了两个果儿,势必均分灵力。现在自然是势弱的被挤掉了。” 就在十七年前,羽童曾经陪着师尊一同来过绝山,当时掉落的那果生长在树的西梢,而现在,西梢的果子没了,生在东梢的那颗几乎看不见的果竟然一下子长得老大。 很明显沐清歌挤掉了胞妹的残魂转生,独自霸占了灵树。毕竟沐冉舞无论从资质还是慧根,都远远不及她的姐姐沐清歌。 可怜那沐冉舞,时辰未到掉落下来,恐怕连肉身都没有结成,就此风化消散了吧? 想起那沐冉舞单纯善良的样子,羽童颇有些于心不忍。 可就在这时,默立许久的苏易水难得吐出个长句子说道:“灵犀宫好久没有收徒了,你们去附近的村落收些弟子来吧。” 羽氏兄妹俩听得一愣。灵犀宫是女魔沐清歌当年自创的门派,入派不看根骨慧根多少,只收孤儿,无论男女都要看容貌是否清俊,这等条规简直是女色魔本性暴露无遗。 而她当初能收到苏易水这样天资出众的徒弟,完全是瞎猫撞到了死肥的耗子。 后来女魔伏诛,这乌烟瘴气的灵犀宫也就后继无人。 不过女魔倒是给她的那些孤儿徒弟们留下了不少的金银,加上她那些所谓的徒弟们大部分毫无魔修的修为,三大门派自诩正派也不好让他们一并跟着伏诛,自损了正道名头,就此让他们拿了钱财各自谋生去了。 而如今苏易水却要以灵犀宫的名义重新开山收徒,这着实让羽氏兄妹摸不着头脑。 不过苏易水不肯再解释,只轻点脚尖,青袍翩然,从山的另一侧飞速下山而去了,而羽氏两兄妹也赶紧御风而行,紧随着主人离去。 山上这几日风云暗涌,可是村中却依旧是岁月静好,村中的人们照旧日出而耕,日落而息。 巧莲做出搬家的决定之后,就开始张罗着将家里的几亩地长租出去。 村里的房子不值钱,倒不如先留着,待风声过去后,他们再看看要不要回来。 可是偏偏这时,节外生了枝丫。 薛木匠这天去丁财主家结算木工的工钱时,那丁财主的婆娘却挑刺说薛木匠的手艺不佳,打的一张饭桌的桌面都裂开了,所以抵赖不给工钱。 丁财主家的二儿子成婚在即,打的是整副的家具,薛连贵足足干了十多天,现在他家却不给工钱。现在别说启程上路,就连家里的油盐柴米都有些紧张了。 薛木匠是个倔种。他当初便跟丁财主说过,那桌子的木材不好,有些潮气,若是用来打家具恐怕要开裂。 是那丁财主却贪图省些木料钱,直说这木材还可用,不肯再买。 薛连贵无奈,只能依着东家的吩咐做出了木活,没想到丁家婆娘转过头来却死不认账,还指示着自家的长工,打了薛连贵两个耳光。 其实这丁家婆娘是有意的。自己的二儿子前程似锦,好不容易攀附上了县里的一门贵亲。可他偏偏被薛家的病秧子迷了魂,见天嘟囔着将来要纳薛冉冉为妾。 这要是举人小姐知道,岂不是要气得悔婚? 丁家婆娘觉得二儿子被病秧子的细腰迷走了魂,所以决定要给薛家点教训,让他们知道富贵人家的门槛不是那么好进的,叫小蹄子趁早死心,少来勾搭她儿子,这才找茬亏工钱,还借机会教训了薛木匠一顿。 巧莲听了气得脸颊通红,破口大骂:“瘟才养的,也太缺德了!怪不得先前都没人肯去他家接工。” 第 27 章(不务正业) 苏易水瞟了一眼那乌鸦脚上缠着的符, 显然有人操控着鸟儿前来探听他们的身份。 于是他开口说道:“西山苏易水,前来拜访酒老仙。” 那乌鸦听了苏易水的名头,突然跳脚起来,拍打着翅膀道:“混账苏易水, 不见不见!” 秦玄酒在一旁听了, 对这位素未谋面的酒老仙顿时添了十分的欣赏。最起码他们英雄所见略同, 都不怎么待见姓苏的。 苏易水倒也不恼,只见他快速伸手,不知怎么的,一把就掐住了那乌鸦的脖子,然后拿出了拓印下来的水魔符,放到鸟儿的眼前道:“这是我在一个修习御兽术的女人身上所得, 想问问先生,您可知它的来历?” 那鸟眼看见了符后,猛然睁大了好几圈,奋力挣开了苏易水的手,尖利着嗓子问:“怎么可能?居然有人会这个……” 可以看出操控鸟的人很纠结。那乌鸦又落到了稻草人的背上, 焦躁地来回踱步,最后痛下决心道:“好吧, 你们到山上的草堂来。” 于是苏易水等人便在那乌鸦的带领下, 一路爬上山来。 这翠微山的山路实在陡峭,可以看出并无什么人来。冉冉若是在从前,肯定是上不来的。幸好她的轻身术愈加熟练,脚尖轻点,便像鹿儿一般, 在峭壁斜坡上跳跃前行。 而高仓和白柏山在西山时,时不时就被师父罚, 被沙袋练就的腿脚也很轻便,只苦了喜儿,爬到一小半就不行了,早早留在了山脚下等着他们下来。 那山愈加陡峭,秦玄酒、羽臣、大师兄和白柏山也上不去了,只能留在原地等。 到了最后,爬上山去的,只剩下苏易水和冉冉。 其实冉冉老早就不想爬了。倒不是因为累,而是她觉得跟着师兄们留下,呆在半山腰喝些自带的酒水,外加吃些自带的肉干和烙饼,看看风景就很好。 奈何师父不准她停下,最后,竟然揽住了她的腰,带着她一路御风而行,很快就到了山顶上。 这翠微山的山顶也是一片郁郁葱葱,在简陋的草堂旁,有几个谷仓,看着好像堆满了地瓜和麦子。 空气里到处弥漫着地瓜酒的清香,而一个个子矮小的老头,正在一处酒池前翻着酿酒的酒料。 看到来人,老头顶着酒糟鼻,哼了一声:“我说今天怎么又酿坏了一坛酒?原来是丧门星来了!” 苏易水倒不介意这老头的阴阳怪气,只立在庭中,等着酒老仙过来说话。 那酒老仙似乎并不认识苏易水,气呼呼地将酿坏的酒缸砸碎以后,便拐着罗圈腿走了过来,上上下下地打量起了苏易水:“长得还真挺人模狗样的!怪不得将沐丫头迷得失了魂,被你害得那么惨!” 看来老者是沐清歌的故交,对苏易水这个逆徒抱有很大的敌意。然后他毫不客气地看打量了一下薛冉冉,冷声道:“你又是什么人?” 冉冉施了施礼,细声细语地说自己是苏易水的徒儿时,酒老仙的眼白翻得老大。 “跟个欺师灭祖的东西能学到什么?小丫头你年纪轻轻就误入歧途了啊!” 冉冉不好接话,只能假装打量屋舍,径直溜到一边去了。 苏易水似乎清楚这老者的古怪秉性,并没有跟他打言语官司,只是掏出了那份拓印的符文,道:“老先生似乎认得这符,可否告知我它的来历?” 酒老仙围着他转了几圈,这才伸手接过那符,仔细看了又看,脸上倒是说不出是紧张还是兴奋,只笑得快要岔气了一般:“当年沐丫头几乎拼尽了全力,才算封闭住了阴界灵泉撕开的口子。可是到了那些正道之人的嘴里,却成了她引祸人间!一个屎盆子扣得死死的。真是‘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啊!不过你们的报应来得真快!不是自诩正道吗?我看这次阴界开口,还有谁像沐丫头那么傻,为你们奋力一搏!哈哈哈哈……” 他笑得甚是恶毒畅快,可是他的话,却让一旁的冉冉有些听傻了。 按照这位老者的意思,沐清歌以前难道还是个好人?当年她私闯灵泉放出魔子的事情,其实另有蹊跷? 不过看他这么嘲讽师父,身为徒儿不能不替师父挡刀:“老先生,您这话就不对了。若是真像您说得那般,阴阳大乱时,谁能独善其身?您又岂能安稳隐居在这山里酿酒?再说……您这酒酿得也不对啊!真是白白糟践了这么多的粮食!” 酒老仙乃是老早飞升的大能药老仙的弟弟。只因为贪恋杯中酒,大大耽搁了修真的进程,一直到现在,活了二百岁却总差那么临门一脚,迟迟不能修成正果。 老仙对这小丫头片子说的前半部分毫无兴致,只是她最后说的“酒酿得不对”,大大触碰了老仙的逆鳞。 他自诩饮尽天下名酒,不但会品还会酿,怎么这个黄毛丫头居然说他酒酿得不对? 老仙顿时跳起,翘着白胡子气哼哼地问:“哪里不对?你若说不出个章法,看我不一棍子将你撅下山去!” 冉冉刚才闲极无聊,闻到了地上碎酒坛子里的酒味,便捡拾起一个碎片,啜饮了一小口。 她这一尝,立刻便尝出这酒……应该是极力模仿那本《玩经》里的烈酒――“误天仙”。 只是酿造时,原料加入的时机不对,发酵的温度不对,味道也就偏离了。 其实这酒并不难喝,但是冉冉喝过自己模仿那配方酿造的“误天仙”,自然觉得难喝无比。 冉冉偷眼看了看师父,权衡了一下利弊,觉得此时还是要解决水魔的事情要紧。 于是她便小声问药老仙是不是想要酿造“误天仙”时,老头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她,问到:“怎么?难道你听说过这酒?” 冉冉点了点头,低头解下了自己身边的酒葫芦,递给了酒老仙。 这是她带来的最后一点“误天仙”,剩下的都在望乡河边守夜的时候,被师兄们喝掉了。 酒老仙刚开始还半信半疑,可一打开酒壶盖,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一下子将他的酒虫给勾出来。 老仙也顾不得这酒没有没有毒,上来就喝了一口,待品啄一下后,那堆在褶子里的眼睛放射出贼亮的光,赶紧仰起脖子,连喝了好几大口。 就这么几下,竟然将酒全都饮尽了。他意犹未尽地咂巴嘴,然后问:“小丫头,你怎么会有这么正宗的‘误天仙’?” 冉冉老实回道:“是我酿的,若是你喜欢,我还可以帮着你酿些。” 酒老仙听了这话,又原地跳开了:“胡说!胡说!这酒只有沐清歌会酿。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怎么会?” 冉冉觉得他有些醉了,谨慎地往师父身后躲,半露出小脸来,小声道:“又不是什么长生金丹,不过是酒而已,我怎么就不能会酿?” 这话再次让老仙跳脚,就是这酒,让他饮过一次念念不忘,可偏偏他花了二十年的功夫,苦心研究,就是酿不出那个味道来。 现在一个黄毛丫头居然用这么轻蔑的口吻跟他说话,仿佛那酒是寻常的井水一样,岂不是嘲笑他蠢笨到家? 可跳了一会脚,那销魂酒味在舌尖萦绕得厉害,区区几口怎么能够解馋?酒老仙不跳了,伸着脖子朝着苏易水身后殷勤地问:“小姑娘,我方才没品出味道真假,你再给我喝一壶尝尝。” 冉冉躲在师父背后不肯出来,闷闷道:“没有了,不过你若告诉我师父那符的来历,我便给你酿一缸。” 酒老仙吊着眉梢瞪看着苏易水,语气不善道:“听说你当初还是救了沐清歌,将她引魂到了树上?” 苏易水点了点头,淡淡道:“她已经平安落地转生。” 酒老仙听了欣慰的松了一口气,立刻就相信了这话。好像这人隐居太久,忘了人是会尔虞我诈似的,透着一派孩童的天真。 酒老仙正在心里盘算着:他跟沐清歌乃是以酒相会的故交酒友。若是沐清歌死在这小子的手上,他是宁可馋死都不跟这小子做交易的。 不过既然沐清歌还活着,他小小地跟苏易水做交易也不算是出卖了酒盅里的友谊。 想到这,他的酒虫再难遏制,中气十足道:“只要你教会了我酿酒,那我就知无不言,告诉你们这符咒的事情。” 不过酿酒并非一朝一夕,就算温度和湿度都合适的情况下,最短也要七日。 冉冉表示时间要很久,可师父的事情耽误不得,请酒老仙先说的时候,酒老仙得意地哈哈大笑,献宝般推出了个骨瓷的酒缸。那酒缸上面画满了神秘的符咒。 据酒老仙说,天上一日地下一年,而他这个酒缸也是超越了时间,缸外一日,缸内一年。 只是这般扭曲时间的神力,最损耗灵力,那满缸的符咒其实也凝聚了酒老仙半生灵力。 这般荒诞走些旁门左道,也难怪他的哥哥药老仙早早飞升,而酒老仙却还窝在翠微山里种地瓜来酿酒呢。 冉冉想,如此不务正业……倒真的跟她的那位前师尊臭气相投啊! 第 28 章(守关秘密) 她在感慨之余,心里再次认定容貌不仅不能当饭吃,有时候还能让人给迷得癫狂痴傻了——真是百害而无一利啊! 冉冉并不觉得自己在仙修一道上会有什么大的建树,不过是求个祛病去灾罢了。将来她变得康健,就会下山跟父母团聚,再嫁给个老实本分的郎君。 她要找的郎君想来也是个敦实的后生。像师父这么俊的,她要不到,也不敢要!不然还要担心刀子划脸,饭都吃不香甜了! 冉冉嘴馋,但从来不会跟人伸手要吃的。既然师父是贡在仙桌上的蟠桃,她这样摸不到桃毛的自然连惦记都不会了。 不过吃不着,偶尔看看还是赏心悦目的…… 她看着师父的脸一时走神,顺手捞起了桌子上那只朝着她耀武扬威的小奶猫,一下下撸起毛来。 那猫儿虽然心有不甘,奈何被揉捏下巴肚皮的滋味太销魂,叫声渐停,只举着爪儿,眯眼享受起来。 苏易水并没有出声提醒小徒儿的失态,只任着她盯着他的脸走神一会后,才用长指顺势将一杯黝黑的茶汤推到了她的面前,淡淡道:“喝了它。” 冉冉猛地回神,有些不好意思地端起茶杯喝,可是刚一入口,那比汤药酸涩百倍的滋味顺着舌尖直冲天灵盖。 她直觉就想吐出来,可是苏易水却长指翻转,优雅地在她的脖子下轻轻一点。 冉冉控制不住,咕嘟一声便将怪味茶汤全都吞了下去。 从小就看重吃的女孩子,就算再饿也从来不肯委屈了自己的嘴。毕竟粗茶淡饭经过精心调理,也能呈现食物的本真甘美滋味。 萝卜青菜,也可一样八吃! 可是她方才喝的那茶汤是什么啊?该不是刚从粪池里捞出来的吧? 冉冉想吐,却吐不出来,只睁大着眼睛,委屈的泪珠劈里啪啦掉了下来,惹得她怀里的猫儿都忍不住去舔她的眼泪。 可是舔了一下后,那猫儿似乎也被药味冲到,喵呜一声,快步逃得远远的。 苏易水知道这茶汤难喝,可没想到她竟然这般口娇,居然难过地哭了。 虽然曾迷得天下女子趋之若鹜,可苏仙人显然没什么哄女子的手段,皱眉看着她片刻,便起身在一旁的柑橘树上摘下了一颗橘子,然后递给了哭天抹泪的徒儿。 冉冉虽然脾气好,可此时实在难忍,也不接橘子,只哽咽委屈道:“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苏易水的手僵在那里,最后蹙眉慢慢替她剥了橘皮,又将分好瓣的果肉重新递了过去:“里面加了几味草药,至于是什么,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冉冉这下更浮想联翩,从各种甲虫蛇蜥,又一路想到了蜘蛛臭虫,心里更加惶恐不安,蠕动嘴唇,怯怯道:“师父,你是恼我的丹丸破坏了您的三年辟谷,所以在惩罚我吗?” 苏易水慢吞吞地将果肉递到了她的嘴边,又硬塞进了她的嘴里,平静地说道:“这汤药对你有益,算不得罚。” 方才的那杯汤药里加入了晒干的千年黑蛟龙蜕——蛟为深渊水兽,身上有浓重的水腥味,用异兽龙蜕熬出的水,喝下去之后可以遮蔽身上的五行灵气。 她是从转生树上落下来的灵童,虽然她的养父母故意混淆试听,错报她的生年,但只要跟转生树有渊源的人见了她,一定会认出她身上的木华灵气来。 喝下这杯黑蛟龙蜕熬煮的汁水,薛冉冉才可泯然于众人,再不会被人辨认出来。 可惜喝完药水的副作用略大,譬如刚开始几日,身上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水腥味道。此时薛冉冉就觉得身上的气味难顶。 苏易水倒是没有嫌弃,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地坐在她身边喂她吃橘子。 冉冉回过神来,再不肯让他喂,可接过橘子也没胃口吃。 “你……在炼制那清心丹时,心里都想了些什么?”苏易水突然开口问道。 冉冉顶过了起初的腥味后,终于能平复心情说道:“……就是想了肉包子……” “还有呢?” 薛冉冉想了想,发现自己在他明澄若水的目光里,竟然不由自主地说了心里话:“我还想着……师父到底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像您的举止仪态那般好看……” 苏易水听到这,没有申斥她孟浪,只是平静地问:“我的样子你可满意?” 冉冉腼腆地点点头——岂止满意?有这般貌美谪仙气韵的师父简直三生有幸呢! 苏易水也满意地点了点头,对她道:“记住我同你说过的话,不要与外人说起我恢复容貌的事情,也不要说我叫你到山顶做了些什么。” 冉冉已经习惯了师父处处神秘的做派,只老实一一点头。 虽然师父不承认他在责罚她,可事实大抵就是如此。从西山顶下来后,一向乐观开朗的冉冉从来没有这么丧过。 为什么好吃的红豆饼入口都是生鱼鳞的味道? 怕身上的味道熏到师兄们,薛冉冉干脆告了病假,躲在自己屋子里不出来。 可是没过两日,高仓丘喜儿他们先受不住了。 丘喜儿隔着窗对躲在被窝里的冉冉道:“小师妹,你再不出来做饭,我几个都要夭折在成仙之路上了。你知道吗?二师叔连着三顿给我们吃萝卜了,而且那萝卜都是被烧得透着苦味,让人实在不能忍啊!” 冉冉闷声道:“厨房里都有食材,二师叔做得难吃,你可以做给师兄们吃啊!” 丘喜想着冉冉烧的红烧狮子头和杏仁炒甜菜,就拼命地吞口水。她总不好说,自己的厨艺比二师叔羽童更不靠谱吧? 幸好如此三日后,当冉冉一觉醒来时,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的异味散了。她下地在自己的零食坛子里摸出了地瓜干,津津有味地吃了一捧后,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听说结丹之后,元婴飞升之人都辨不出酸甜苦辣。那样断绝所有欲念的长生不老,到底哪里好呢? 她不过三日辨不出人间美味,就觉得痛不欲生了,那些飞仙大能们,会不会看着烟火之气时,心生后悔之情呢? 不过冉冉摸鱼的日子也到头了。因为师父终于从山顶出来,提早出关,前往绝山。 看来那三大门派的闹场还是有用了,苏易水到底决定亲自出马,前去绝山会一会魏纠。 绝山是冉冉的老家,能回去看看也很不错。在临出发前,她还抽空下山见了爹娘。 虽然只是在山下歇脚的草棚子里短暂的相会,但是更显珍贵。 巧莲和丈夫薛连贵在附近的村镇租了铺面,每日晨起卖早点豆花,薛木匠早晨帮着磨豆子烧火,白天时再走街串巷接些修补木器的零活。 虽然辛苦些,可比在绝峰村时赚得多了。巧莲一个月才能见一次孩子,来时拎提的几个包裹都塞得满当当的。 什么新做的花袄子,加了新棉絮的被子,各色果脯肉干的零嘴应有尽有,还有自己做的方便存放的咸菜丝炒肉,外加直冒黄油的咸鸭蛋,若是伙食不好,配着这些,也能吃两碗干饭。 因为不知山上的伙食怎么样,巧莲生怕她的乖小囡在山上饿着。 当听到冉冉说,要跟苏先生一同去绝山时,巧莲夫妇也想跟去。 不过冉冉说,师父此番还要带着他们学习御风之术,一路都是步行前往,大约会很辛苦。 而且同门年轻的孩子这么多,若只有她带父母,恐怕让师兄弟们看了心里会腹诽的。 巧莲听了又是一阵心疼,若不是看着女儿如浇了仙露的小苗一般,脸颊变丰润了,个子也长高不少,她真是想拉着女儿立刻回家。 于是巧莲偷偷叮嘱女儿,修仙学道,千万别太认真,反正冉冉将来还要下山嫁人。若是累了,就跟师父求情,自己出钱,半路租借匹驴子歇一歇脚儿。 说着又将女儿特意从二师叔那领的三两银子塞回到她的怀里,让她出门在外,别委屈了自己。 冉冉自然不肯拿,可巧莲却有些恼:“我和你爹有手有脚,如今赚的钱足够花,老话说的好,穷家富路!你身上多揣银子,我和你爹也能放心些!” 如此,冉冉只好收下,不过她也不会花,要攒钱给爹娘盖大房子。 那木匠夫妻进不了山,冉冉只能自己拎提东西回去。包裹太沉,上山的脚步就渐渐慢下来。 幸好高仓和白柏山两个师兄“正好”下山溜达,便帮着师妹拎提东西。 这年少男女在一处,就算没有眉眼传递,也会发生些情愫暧昧。 山上除了铁公鸡二师叔外,只有丘喜儿和薛冉冉两个女孩子,丘喜儿虽然不丑,但有顽症心疾,嘴唇微微有些犯紫,身段也不够轻盈。 而身体恢复了些的冉冉唇红齿白,一双明眸顾盼生情,如此窈窕少女,是不是君子都想要求一求。 高仓懵懵懂懂,只是觉得看到小师妹的时候,心里就很高兴,说话也不由自主抬高音量。 而二师兄白柏山熟稔人情世故,虽然跟丘喜儿嘻嘻哈哈打成一片,可每卖弄完仙史典故后,也会特意看薛冉冉有没有露出崇拜的目光。 现在有了在小师妹面前献殷勤的机会,两位师兄都卖力得很。 高仓撸起袖子,露出了结实饱满的肌肉,活似抖尾公鸡一般将所有包裹全扛在身上,在冉冉的前面走得脚下生风。 白柏山则在小师妹身旁,时不时讲些他们练功时的笑话,逗得冉冉抿嘴笑。 两个少男夹着一个妙龄的少女在山间嬉笑追逐的画面实在养眼。 最起码立在半山腰的羽童恍惚中觉得好似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灵犀宫满山遍野都是俊俏少年郎君时的光景。 感慨之间,她不由得自言自语道:“西山安静太久了,连鸟儿也好久听见如此爽朗的笑声了……” 立在她身前的主人也正望向山下——贴心的女徒儿正掏出自己的手巾帕,给那满头大汗的师兄擦汗呢! 第 29 章(师徒相认) 几个下山的小字辈从来没听师父提起过什么炉子。 所以白柏山听了沐仙师的问话,抢先应承下来,赶紧转身跑上山,询问师父是不是落下了什么炉子。 苏易水难得有闲情逸致,正在庭院的溪水凉亭边调试琴弦,听白柏山来问,却所问非所答道:“东西是你小师妹亲手给出去的吗?” 白柏山恭谨道:“您吩咐了让小师妹送的,她自然一样不差地送到了。不过她拿的那些东西里,并无什么丹炉啊!” 苏易水用长指拨动着刚刚修好的琴弦,发出幽古清律,然后垂眸说道:“告诉山下来人,那丹炉是我当初从雪峰采炼陨石玄铁补炼而成,只是借给沐清歌的,并非她之物。我不愿给,别人就拿不走。” 白柏山记住了师父吩咐的话后,又一路飞奔跑了下去。 方才白柏山上去问话的时候,沐清歌一直同剩下的三位弟子聊天。虽然刚出树上掉下来,但沐清歌十分健谈,人情世故老练,倒是符合她两世经历。 只三言两语间,她便盘问清楚了苏易水几位新徒的家世根基。 冉冉说得不多,每当沐清歌问起她时,她只作被沐清歌样子迷倒的样子痴痴傻笑。 倒不是她的家世有什么说不得的秘密,冉冉心眼多,感觉沐清歌跟师父的恩怨纠葛太多,如今敌友未分。若是这位沐清歌魔性不改,拿了她的家人做要挟,胁迫她谋害师父该如何是好。 所以当高仓见她不说话,迫不及待地要替她作答时,冉冉适时地打断了大师兄,指着山路旁的柿子树笑问道:“沐仙长,你口渴吗?要不要我给你打几个柿子下来吃?” 沐清歌微笑着摇摇头,倒是多看了这个叫薛冉冉的小姑娘几眼。 苏易水的几个徒弟里,应该就是这个小姑娘有些脑子,长得也还不错…… 心念流转间,她突然伸手握住了冉冉纤细的手腕,眯眼细品她的脉象与灵力。 不过一握之下,空空如也,听不到回响,也没有什么灵木气息……这姑娘就是个资质平平,无甚过人之处的凡夫俗子一个。 苏易水就是以这几个歪瓜裂枣为借口,一口回绝了她,不肯与她再续师徒之缘…… 她记得自己在魂飞魄散前,分明听到了苏易水肝胆俱裂的那一声“清歌”……为何再次相见时,他却一副冷漠的样子呢? 是不是,他知道了那先掉落下来的灵果…… 想到这,沐清歌深吸了一口气。她曾委婉问过九华师尊开元真人,他对树上结下多少灵果的事情并不知晓。 更何况一直隐居的苏易水呢! 还未熟透的果子,早早在十六年前就被挤掉了,可见“她”毫无生存意志,如今全无踪影,也该不在了。 而她只需要好好努力的经营好自己的一切就好了。 想到这,沐清歌心里稍安,只是当听到白柏山的传话时,眼眶里似乎有些什么东西在打转转。莹莹泪光,叫人同情。 一旁的卫放听了却圆瞪了眼睛:“你们西山派也太狂傲了,要知道这丹炉可是要给当今陛下炼丹之用……” 他的话还没说完,沐清歌一个犀利的眼神递送过去,卫放立刻知道自己失言了,便悻悻闭了嘴。 既然遭到了回绝,沐清歌也不再提丹炉的事情,转而说起了思念西山旧日屋舍,想要上山走走看看。 可惜沐清歌重游灵犀宫,去后山看一看昔日她亲手栽种的冰莲的要求,师父也一一回绝了。 可怜白柏山这么爬上爬下的传话,累得实在直不起腰,最后还要气喘吁吁地斟酌措辞,看怎么传达师父的话,才不能伤了沐仙师的心。 不过已经拿回了陛下赏赐的宝剑,沐清歌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温言嘱咐几位西山小字辈,照顾好西山灵鹫宫的那一池荷花之后,便随着九华弟子翩然而去了。 世人都知,沐清歌最喜欢荷花,据说曾为了收集罕见的冰莲,入雪山瑶池屠龙抢夺,痴迷得很! 所以她这么嘱咐,也是合情合理,完全是舍不得昔日爱物的口气。 不过回去后,冉冉跟二师叔一起洗菜切肉闲聊时,二师叔却微微叹了口气。 很少有人知道,当初沐清歌之所以修造荷池,完全是为了苏易水。当年他心火太升盛,把持不住早早练成的结丹,差一点就要崩裂而亡。 幸好沐清歌寻觅来一池瑶池冰莲,更是亲自加持,与他泡在荷池足足七七四十九天,替苏易水慢慢引回走火入魔的心脉。 说到这时,二师叔也不得不承认,沐清歌虽然行事怪诞荒唐,可是对自己的弟子们都是一等一的好。 可惜她不走正路,最后酿成大祸,就此身败名裂。 冉冉听了二师叔这么一说,这才恍然。 先前她还有些纳闷,沐清歌为何临走的时候独独提起那池莲花。 现在想来,她固然是留恋西山花草,其实也是指望勾起苏易水的回忆,想起她的好,挽回一下曾经的师徒之情吧? 冉冉吃完饭,在山中散步,她还特意绕到后山看了看那荷花池。 如今已经秋天快入冬的时节,荷花老早就凋谢了,一片的枯败,也看不出这荷塘有何让人念念不忘之处。 她看了一会,挽起了裤腿,打算拿着泥铲在池塘边试着挖段莲藕。 自从那日她跟师父表露凡人志向,只想早点下山侍奉爹娘,外加成婚生子过安稳日子后,师父看着她的表情便有些透着不痛快。 冉冉觉得大约是师父之前闭关太久,没有吃到顺口食物的缘故。所以她今日打算做点爽口的藕夹。 可惜池边太滑,冉冉有几次差点滑入池中,吓得不识水性的她连忙后退,只带着两脚湿泥回去。 因为脏了脚,冉冉用水桶冲洗一下后,决定顺便再洗个澡,作为丹修之人,最便利的就是一天温热的汤水不断。 想要洗热水澡时,丹房里几个熬药的大灶都能用。不过洗好了澡,冉冉看了看二师叔前些日子给自己送回来的那个丹炉,外表黑黝黝的,脏得有些让人看不过眼了。 既然自己洗了澡,也让丹炉洗得清爽些,也许自己的诚心打动了丹炉,下次再开炉炼丹的时候,它就不会让自己出糗了。 抱持着这样的想法,冉冉寻来了抹布,还有去泥垢脏污的碱水,一边哼着绝山小调一边擦拭着丹炉。 当擦拭几下的时候,冉冉觉得这丹炉的底子还不错,居然还有好看的花纹,于是她擦得更起劲了。 当大半的炉子擦拭干净之后,她发现炉子原本是用一种似金非金的材质铸成,只是后来也许烧坏了炉底,便用一种黑色的金属修补。 可以看出当时修补的十分仔细,居然连花纹都闭合补上了。冉冉无意中看到了炉子的底肚上居然还有一行篆刻小字。 她仔细看了看,轻声读了出来——“九转玄铁”。 读完之后,冉冉静默了一会,然后眼睛渐渐放大:这个“九转玄铁”难道……就是沐清歌想要走的那个吗? 既然九华派千里迢迢赶来,特意要这东西,便说明此物足够金贵稀罕。可师父就这样随随便便地将这个炉子拿来给她这个菜鸡用了? 冉冉有些不安,连忙洗干净手,然后拿起刚才在山下摘的野柿子跑去找师父。 当她入了师父的院落时,没有找到人,一路找寻,又绕回到了干枯的荷塘边。 人还没看到,她便听到了一阵悠扬的古琴声。 这种古朴的音调弹奏着简单的音律都有种绕梁不绝的悸动感,冉冉不由得放慢脚步,静听那悠扬的曲子。 此时,那个长发披散在肩的男子盘坐木栈桥上,对着枯萎的荷池闭眼拨动琴弦。 初时如夜曲低吟,月光半露,渐渐琴声高扬,如战场肃杀,铮声阵阵。恍惚中,冉冉似乎来到了厮杀喧天的战场,数不清的芒箭朝她疾射而来。 可下一瞬间,她被人一把扯到了白虎之上,有人在耳边喊着无尽的怒意低吼道:“你渡世人,为何先不渡己?” 恍惚中,激荡的琴声再次平缓,她这才回过神来,一摸有些发痒的脸,才发现已经泪流满面。 此时琴声将歇,而荷香阵阵。就在苏易水闭眼弹琴的功夫,那已经开败了的荷池里居然再次绽放满了饱满的荷花…… 瑶池冰莲,并非凡品,一朵朵雪白莹亮,仿若冰雪雕琢般,剔透莹亮…… 冉冉甚至来不及擦拭眼泪,一脸惊喜地来到荷塘边,看着绽放的花儿道:“师父,您可真有神通,这花……” 说到这时,她微微顿了一下。 就在方才,沐清歌还说希望人照顾好她的荷塘。而之后,师父便用音律散功,催生出满池娇艳稀罕的冰莲。 这曾经的师徒二人,还真是心有灵犀呢! 人都道苏易水和沐清歌之间夹杂不清,如今看来,果真不假! 师父嘴巴上硬冷得很。可是方才那古琴里分明夹裹着红尘柔情,万分的不舍啊。 冉冉听多了三师姐演绎的各种师徒恩仇录,脑子灵光得很,这么一下子便推敲出,苏易水对沐清歌嘴硬心软来。 若是他还顾念着曾经的情谊,方才为何不肯让人上山?如果能让沐清歌看到这满池子心爱的荷花,那他们解不开的仇怨也就可以烟消云散了啊! 第 30 章(忘性很大) 就在这时,冉冉肚肠开始打鸣,只好摸着自己腰里带的南瓜子充饥。羽童这才后知后觉,从厨房里抓了一把花生给她。 看冉冉专心剥着花生皮,羽童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 当日从绝峰村里出来后,主人折返回了绝山,从那棵转生树上折下了一根树枝,还挖了一段树根。 回到西山,他就将树枝扦插在了花园里,并用灵水助这树枝生根——如果她猜得不错,这个小女孩就是转生树上被挤掉的那颗灵果。 未熟的灵果离开绝山转生树太远,肯定是要灵气不济的,所以主人引来一枝转生树。 当初引魂入树时,主人损耗了自己的结丹,同时献祭了腕血,所以与转生的灵果也是一息相通。当在村里遇到这小姑娘时,主人凭借气息认出她来也很有可能。 而且她的名字里也有一个“冉”字,会不会就是转生的沐冉舞? 想到她不会是那个女魔沐清歌,而是曾经帮助过主人的善良妹妹,羽童的心里一松,对她的态度也很温和。 主人吩咐过她,不可多言。羽童向来谨小慎微,自然守口如瓶,在哥哥面前也未提过这小姑娘的蹊跷。 “没吃够?要不要我再抓几把出来?”一向仔细过日子的羽童难得大方,出声问道。 冉冉摇了摇头,问:“这花生是怎么烤制的?有一股子特殊的烤香味,我怎么吃不出来?” 羽童笑了笑:“就是普通的花生,不过前些日子有些受潮,我怕浪费怪可惜的,就趁着主人炼丹的时候,顺手用了炼丹的鼎炉孔烘烤一下,味道还真不错!” 薛冉冉恍然点头,作为馋嘴的小姑娘,对苏高人用炼丹鼎炉烤花生的做派很欣赏,如此接地气,虽然他面容模糊,也平添几分好感。 就在这时,高大的男人一身素雅白袍,从花园的小径翩然走了过来。薛冉冉发现他走路没有脚步声,仿佛逐浪前行一般,果然仙人之姿十足。 想到自己的娘亲昨日还怕骂他讹人钱财,薛冉冉知情知趣地先替娘亲道歉。 苏易水挥手让羽童退出屋子后,他缓缓坐下,隔着遮面的薄纱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那精瘦的样子,就是个饿鬼病痨般,连原本勉强算清秀入眼的容貌都略有折损。 他悠悠开口道:“这里的屋舍院落,你可还满意?” 这么个破山陋屋,有什么叫人满意的? 薛冉冉不敢说心里话,只能尽量选选能夸的地方,恭维道:“您一看就是品味高雅之士,屋梁的雕花很精致!” 然后听苏易水语气平平地说道:“这屋院乃他人修建,我不太喜欢这类浮夸奢靡之风。” 冉冉打小不太与外人接触,对这类能将话题说死的场面也不太好把控,只能干笑两声,便从腰间摸出个袋子,掏出一把自炒的南瓜子问:“苏仙长,您要吃吗?” 苏易水并没有接,只淡淡道:“我已辟谷三年……山上的屋舍虽然破漏些,但是过些日子会叫人修缮,你尚无根基,必定要食人间烟火,我已经叫羽童多采买些米肉来,你每个月也可以领三两银子给你爹娘补贴家用……” 这般厚重的待遇,当真处处击中冉冉的七寸。她生来好吃,可惜家里贫寒,一日三餐也多是萝卜青菜。 方才她路过厨房,的确看到羽臣在往山上搬运东西,院里刚刚悬挂的火腿腊肉如过年的挂鞭一般喜庆。 还有瓜果成筐,烟火气十足,跟她臆想中的修真一道吸取日月精华,渴饮甘露凝霜的日子迥然不同。 这让薛冉冉不禁心里一松,最起码在山上能吃饱饭。 最重要的是,他说他会每个月给她补贴三两银,若是她能赚取家用,岂不是大大缓解了父母的困窘? 只是这般丰厚的待遇,叫薛冉冉心里略微没底,试探道:“为何这般优待?您是准备要我做些什么?” 苏易水淡淡道:“入西山的弟子,向来会得到优待,我开山收徒,不止你一人,过后几日,你会看到你的同门们。” 这下冉冉更是觉得安心了,也许苏先生真是渴望传道授业呢,若是弟子不止她一人,起码以后也会有伴了。 冉冉知道自己的病一直拖累家里,就连这次从村中离开,也是因她而起。现如今有了机会,能替爹娘分担生计,冉冉是很愿意冒险留下的。 如此一来,入灵犀宫为徒的事情最终敲定。 那日薛冉冉下山跟父母商量了一番,巧莲倒不稀罕那三两补贴,不过想着苏先生能医好女儿的病,只能忍痛将她留在山上。 于是夫妻俩在距离西山不远的镇子里暂时租屋安置下来,冉冉说师父恩准她每月下山一次,可以跟父母团聚,木匠夫妇心里更加安生一些。 羽童给她安排在了花园一侧的屋舍里,这里种满了各色奇花异草,其中还有一株半死不活的树。 据羽童说,这是师父在一一棵古树上折下来的一枝,用千年灵参泡水浇灌,才勉强落地扎根。 冉冉的屋舍挨着这棵小树很近,羽童指了指一口乌漆墨黑的大缸,说那里都是灵水,吩咐冉冉每日要给这蔫树浇水。 虽然苏易水收了冉冉为徒,可是似乎并无教授本事的兴致,只是亲自带着她入了西山屋舍的的大堂。 大堂上落灰的匾额,依稀可见“灵犀宫”三个大字。 据说灵犀宫的开山师祖名唤沐清歌。她还在时,这里广收学徒,热闹得很。而灵犀宫的门规戒律则用飞龙走凤般的洒脱字体写在整面的墙壁之上。 因为娘亲巧莲曾经给村里的学堂做过两年伙饭,冉冉不用交束脩,跟着凑趣学了些字,勉强能看懂门规。 只是这门规当真邪性,叫人有些看不懂,譬如可以不修心性,但不可不修颜面衣衫,每日需华美锦服,打扮好看,以悦师尊。 再譬如三餐可少,不可不精,遍尝人间百味才可修习大道精华,免得元婴结成丧失味感,不再识酸辣滋味,空留遗憾。 诸如此类不着调的门规洋洋洒洒的几大条。 薛冉冉虽然不通修道仙术,却觉得这灵犀宫的门规有些南辕北辙,若一门心思当个纨绔败家子,不需学习便可条条符合门规戒律了。 她正仰头看时,突然听到身后低沉声音道:“都能做到吗?” 不知何时,师父正站在她的身后出声问道。 薛冉冉连忙后退几步,很上进地回道:“弟子一定努力做到!” 可是苏易水不甚满意,虽然隔着面纱,都能感觉到他略显挑剔的眼神。 薛冉冉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有些脱色的裙子,再想想自己病得干瘦的样貌,的确有违首条门规,随意立刻说道:“我明日便换好看些的裙子……” 可是师父冷哼道:“墙上的门规条条狗屁不通,你连这点都没看出来?” 苏易水虽然没脸,但言谈举止都是绝尘隔世的仙人做派,这突然蹦出的“狗屁”仿佛玉盘装屎,违和得很。 不过薛冉冉却从善如流,瞪大眼眸恍然道:“师父高见,弟子方才也是这么觉得,却少了师父的远见,那……弟子该听从哪条门规?” 可惜师父似乎觉得她不受教,只冰冷地又打量了她一会,转身拂袖翩然离去。 到了吃晚饭时,冉冉跟羽氏两兄妹同桌吃饭,看着满桌子的肉菜,实在堪比地主老财。 羽童一边叹气一边碎碎念:“主人为了迎新徒入山,破例吩咐我多买些肉菜米粮,冉冉,你当感谢师父,不过我看你这么瘦,应该也吃不了这么多……若吃不下,我就先拨出些吊在水井里,明天还可以再吃一顿。” 她说这话时,无人应答。 冉冉原本是充满希翼地伸筷品尝,哪想只吃第一口,便顿住口,有些讷讷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满桌的饭菜都是羽童烧制的,羽童心疼饭菜太多,而冉冉则心疼好好的菜品都被暴殄天物了。 很显然,这位女管家也跟着主人辟谷,有些失人间味觉,做出的饭菜不是少油,就是没有断生,难吃得很。 但是羽臣好似并不嫌弃胞妹的手艺——油水十足的饭菜太好吃了,哪有功夫说话!他许久没碰肉菜,也不管生熟,吃得那叫横扫千军。 冉冉挑嘴,实在吃不下,也不好放下碗筷下桌,便无话找话,说了方才跟师父学习灵犀宫门规的事情。 提到门规时,羽臣却满脸羞愧道:“主人虽然出身富贵,可生平奉行节俭,更是早早辟谷,半脱凡胎,压根不屑于金银之物,若不是因为我们兄妹俩不上进,依旧摆脱不了凡胎积俗,主人又何必给那些人看病赚取钱银将养我们?” 说完,他又恶狠狠地啃光了一个肥腻的鸡腿。 羽童觉得得提醒一下主人新收的小徒,免得她被灵犀宫昔日主人留下的规矩带坏:“灵犀宫以前的师尊入魔,不是什么好人,你师父为人与她截然相反,你可不要学了那个坏师尊!” 薛冉冉听了同仇敌忾点头——依着她看,岂止师尊不是东西,她那个没脸的师父也不是什么好鸟,平白给她出了考题,用入魔师尊的旧门规考验她,害得她险些没有过关。 不教本事,入门就考试的师父狡猾可恶得很,在灵犀宫为徒的日子,会不会有些前程堪忧? 第 31 章(探访地穴) 听到冉冉这么说, 秦玄酒的哭音更浓,翘着湿哒哒的胡子道:“我怎么没去找!可师父在树上寄生二十年,难免记忆混乱,她说她不大记得我了!” 秦玄酒在听闻沐清歌已经转生时, 雀跃得好几宿没睡觉。在找寻苏易水前, 他就一路打听去了九华山。 可是转生的师父似乎很忙, 没有空见他。 后来秦玄酒好不容易在山下堵到了从西山归来的沐清歌时,她却诧异地看着他满脸的麻坑,然后笑着说她不记得了,会不会是他当时将自己的戏言当真,自认为是她的关门弟子。 毕竟世人都知道,沐清歌只收容貌姣好的徒弟, 太丑的放在身边,会硌到眼睛的。 秦玄酒还想再多说点,勾起师父的回忆,却被不耐烦的九华派弟子哄撵出了山门。 所以秦玄酒后来去西山找苏易水时,才会借酒消愁哭得稀里哗啦的。连姓苏的都记得他, 为何师父却忘了他呢? 看着秦将军长河决堤,男儿落泪让人心生不忍, 冉冉贡献出自己的小手帕让秦将军拭泪, 并且宽慰道:“沐师尊贵人忘事,虽然可能不小心忘了你,但是绝对不会忘了寄魂石附魔这等大事。只要你守住望乡关,击退歹念之人,她老人家过后想起, 一定会觉得自己当初没有看错人,收了你这一等一的好徒弟!” 冉冉说这话时, 眼睛晶晶亮亮的,看着秦玄酒诚恳极了。 不知怎么的,秦玄酒觉得心里一松,觉得正是此理。师父毕竟挂在树上二十年,怎么能指望她全须全尾地回来? 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守住寄魂石,不可办砸了师父交代的差事。 知道了那些幕后黑手的目的,师徒几人一时不能回去了,但是寄魂石藏匿在何处,又得慢慢探寻。 于是他们便在秦玄酒的安排下,在关内镇子里寻了一处宅子安置下来。 望乡河的一场历险,让几个小字辈都知道了自己的短板。以后说不定要迎来怎样的恶战,也不能每次都指望着老虎和师父苏易水来解围。 于是每天天不亮,几个小的就会晨起舞剑打坐,调息筑基。 自从冉冉摸索出了炼丹的门道后,丘喜儿的丹炉几乎就没怎么生过火。 因为无论她怎么练,出炉的丹丸都没有冉冉的药力强盛。而冉冉又不是藏私的人,于是丘喜儿干脆偷懒,每次都是服用冉冉练出的丹丸固基练气。 虽然是基础的清心丸,但是补益甚大,甚至她的心疾都许久没有再犯了。于是……师父就可以一视同仁地操练着两个女徒弟,清晨起来时,跟着两位师兄一起跑圈 。 用二师叔的话说,腿上没劲,下次组阵的时候还会摔跤。这种降魔的时候,自己绊倒自己的蠢事简直是修真之耻! 为了一雪前耻,每天早晨绕着河边跑十圈是逃不掉的。 不过冉冉并不觉得很辛苦,就像师父所言,一旦掌握了筑基的诀窍,在丹田气池中养气调息,就会感受到身体的轻盈,一日千里也不会是什么神话。 看着在队伍最前而像小兔儿一般蹦蹦跳跳的小师妹,后而三个跑得略略有些气喘,只能大喊:“小师妹,等等我们!” 冉冉转头微笑道:“你们跑得也太慢了,我厨房的炉灶上还蒸着香菇肉包呢!我已经跑完了十圈,就先回去了,你们继续跑啊!” 说完,冉冉便先一个人往望乡关口跑去。 现在正值清晨,关口已开,做生意的商人都早早驱赶马车排队等着临检入关。 不过有一队华丽的车马却特别扎眼,由着官兵护送,也不排队,长驱直入来到了关底。领头的一个武将骑在马上高喝:“陛下有旨,请来九华战娘娘沐仙长调查望乡关妖人一案,快宣秦玄酒将军出关接旨!” 喊话那人穿的是京城禁军的官服,腰间挂着宫牌,手里举着明晃晃的圣旨。 守城的官兵不敢耽搁,一路小跑着去关内找寻秦将军。 冉冉挤在围观的人群里,好奇地看着那香木雕刻的华丽马车,就在这时,一阵清风吹起,掀动了车帘,正好露出了沐清歌姣好的脸。 围观的百姓又是一阵哗然,纷纷交头接耳道:“老天爷,居然有这么俊的姑娘,莫不是九天玄女下凡来了吧?” 马车里的人自然也听到了,沐清歌似乎很受用这种朴实无华的夸赞,收手撩起了帘子,表情清冷地往外探看。 这下人群爆出来“哇”的一声,议论声音更加沸腾了,直嚷嚷:“快来看仙女啊!” 这时,沐清歌才嘴角挂笑,准备放下车帘,可是她目光流转间,突然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冉冉,于是目光一顿,起身下了马车。 因为有官兵开道,驱散了围观的百姓,沐清歌便挥手示意着冉冉到她近前说话。 “你……是易水的小徒弟,叫薛冉冉是吧?” 因为从秦玄酒的嘴里了解到了沐清歌不为人知的另一而,冉冉对这位遭世人误会的女魔修很是同情。 听沐清歌问话,冉冉规矩施礼道:“正是,不知沐仙长怎么来了这里?” 沐清歌用一副看小辈的姿态看着冉冉,慈祥一笑:“你来了……是不是你的师父也来了呢?” 冉冉觉得不能随便暴露师父的行踪,毕竟他俩的关系恩怨不明,旧账不清,所以只傻笑,不说话。 沐清歌见她这滚刀肉的样子,却也没有恼,只是拉着冉冉的手微笑道:“我曾有过妹妹叫沐冉舞,跟你一样,名字里都带个‘冉’字,只可惜她如今不在了,可看到你时,仿佛又能看到她像小跟屁虫绕着我转的样子……” 说这话时,沐清歌的表情待着一丝说不出的怅然,似乎自言自语道:“她总是不离我半步,什么都要靠着我……” 然后她将目光落到冉冉身上,笑着说:“虽跟你只见过两而,却总觉得倍感亲切,我很是喜欢你这孩子。算起来,你也算是我的徒孙,称师祖又显得老了,叫声师尊便可以了……” 冉冉从秦玄酒的嘴里知道了当年的隐秘,也知道这位师尊并不像正道们所传的那么坏。 不过她这一见而就拉人手,有些刻意拉关系的举动让人有一丝丝不适。冉冉并非跟谁都自来熟的孩子,被不怎么熟悉的人这么拉手,就是有些不适应。 所以她不动声色地挣脱开来,又微微后退了一步:“沐仙长,我锅里还蒸着包子,先走一步了!” 说完她撒丫子开跑,回去先给师父送信去。 看着小丫头不顾礼节突然跑开了,沐清歌新收的富贵徒弟――林丞相之子林烨庭有些蹙眉道:“苏易水的徒弟怎么这么没规矩!话没说完就跑!不过苏易水向来为人猖狂,教出这等粗鄙的徒儿来,也不足为奇。” 林烨庭因为患有严重的风湿痛,曾经去西山求医,却吃了闭门羹。苏易水的随从毫不留情而地奚落嘲讽他父亲为官不正,害得他当时丢尽了脸而,可又碍着当时人多,不好发作,所以对苏易水的怨气很大。 幸好,沐仙长重生,他的爹爹身为丞相,受了陛下的嘱托亲自去拜访沐仙长,顺便恳请她为犬子解除病痛。 沐清歌虽然挂在树上二十年,却熟谙人情世故,很给而子,不光用移除咒,将他的风湿痛转移到了他随侍的仆人身上,还欣然收他为徒,让他修习些轻身健体的仙术。 林丞相一直挂心着儿子体弱多病,如此这般自然皆大欢喜。林烨庭知道这位是陛下看中的故人,自然也是放下贵子的架势,在沐清歌座下修习本事,倒不是为了修仙,而是陛下的指示,要在沐仙长身边留个可靠的人,若仙长有任何需要,都要及时安排,方显陛下的隆宠。 不过他方才那一番马屁显然是拍在了蹄子上。听到林烨庭嘲讽苏易水,沐清歌的目光转冷,瞥了他一眼后,出言申斥道:“西山乃是我一手创建,易水也是我的弟子,算起来,他还是你的师兄,你怎可出言无理,嘲讽前辈?” 林烨庭一听,连忙拱手赔不是。不过沐清歌的心思已经不在他之上,只是眯眼看向快步走出城门的满脸麻子的那个武将。 这人……她见过啊!他曾自称是沐情歌的关门弟子,堵在九华山下跟她认亲……他难道就是这望乡关的守将秦玄酒? 想到这,沐清歌挂上了笑脸,朝着泪眼朦胧的麻子脸走去…… 且不说城门口又将是泪如泉涌的一场师徒认亲场而。冉冉一路跑回到寄居的小院子,准备找师父报信。 结果在院子里找了一圈,才发现她那高洁傲岸的师父居然在厨房,挽起长袖正用竹夹子从热气腾腾的铁锅里捡包子呢! 嗯……师父如此接地气,就是徒儿的侍奉不周了。冉冉连忙一溜烟跑过去,绕着苏易水道:“哎呀,师父,您饿了吗?让我来盛包子吧!” 可是苏易水说自己并不饿,只是听她说过,这包子蒸熟后,在锅里焖半炷香的时辰即可,不可少也不可多。 第 32 章(一坛佳酿) 薛冉冉没想到怪脸男竟然拿自己的违心恭维来堵嘴,被堵得不知如何回绝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拍门的声音。 只听巧莲在门外急促地喊:“冉冉,快些开门!” 冉冉知道爹娘回来,如释重负,赶紧跑过去开门。可开门一看,巧莲正哭着搀扶着满脸是血的薛连贵准备进门。 方才她拉着里长去评理,那里长初时说话评理还像人样子。 可丁财主的婆娘用话敲打,暗示自己的二儿子在县里书院说得上话,而里长的儿子今年要入书院,正可以帮忙。 里长听了这话,竟然言语退缩,直说家具打坏了,的确不该给工钱,然后便借口他家的母狗要下崽子,急匆匆地走了。 这下巧莲气炸了心肺,径直跟丁财主的婆娘吵开了。 丁家人口旺,最后几个膀大腰圆的表亲侄儿围拢过来便要打巧莲。薛连贵为了护住妻子,又生挨了一顿好打。 幸而巧莲突然想起女儿临出门前的叮嘱,恍然开了灵窍,高声呼喝:“快来看啊!丁秀才的爹娘要打死人了!这样的人家能养出什么好儿子,可怎么过乡试风评?” 她这一喊,这才让那丁家人堪堪住手。 毕竟丁家二儿子考学在即,这几天乡里要下来官员查访着这些考生们的品行风气。若是真闹出人命来,岂不是耽误了儿子的前途? 丁财主被巧莲这么一呼喊,心里一激灵,生怕自己的婆娘一时糊涂将儿子的大事耽误了,这才悻悻地甩了三串钱给巧莲。 虽然讨回了工钱,可是薛连贵却被打得不轻。 巧莲又恨又悔,恨的是丁家满门畜生,悔的是没有听了女儿的话,若是一早拿捏着丁家的要害来说,又怎么会让自家男人受伤? 她便这么一路哭着搀扶着丈夫回来,哪想到一开门就发现自家院子里站着几个凶神恶煞,其中一个……居……居然看不出眼睛鼻子! 巧莲这一口气没上来,眼睛一翻,竟就此昏了过去。冉冉只有两手,扶着母亲都没够气力,更搀扶不住也吓得双腿发软的爹爹。 幸而那个叫羽童的女子过来,帮着冉冉搀扶住了母亲,并帮着她将两个人送回到了屋里。 薛连贵虽然吓得失魂,但是见三个人似乎并无歹意,也勉强定下神来问女儿:“冉冉,他们……是什么人?” 冉冉扭头看着那怪脸男已经戴好了帷帽,暗松了口气,又怕爹爹说错话,连忙出声提醒道:“爹爹,他们都是仙长,来收徒增寿的……” 听女儿这么一说,薛连贵的脸更加惨白一片了——这群折寿的怎么又来了?难不成他们知道了冉冉也是庆庚年生的? 就在这时,巧莲被喂了口水,也低哼着醒转了来。冉冉怕母亲再昏过去,连忙解释说这些仙长这是来喝水吃饭的。 羽童觉得在此叨扰多时,掏出了个钱袋,在里面翻翻拣拣。 她寻思着:方才那一顿饭,腊肉都进了那小姑娘的嘴,粗茶淡饭的,也不用多给。 结果掂量了半天,她总算是捏出个顶细碎银子来,放到桌子上算作吃饭的饭资,然后便打算离开。 转生果马上就要落地,听起来魏纠带着门人也出没在此,若是那转生的沐清歌落入到魏纠的手里,只怕主人解咒的事情又要泡汤了。 所以这几日,她要抽时间守住绝山,不可让灵果有闪失! 当然主人解咒之后,那沐清歌的生死便不重要了,羽童希望她能立刻气绝身亡,别再坑害自家主子了。 可是苏易水似乎并不想走,看到那个薛连贵似乎被人打断了腿,他便伸手替木匠将断骨接上,然后将手覆盖在了伤处上。 薛连贵原本疼得钻心,谁想到被这怪人用手覆盖住伤处后,居然觉得暖融融的,不消片刻就不觉得痛了。 这样的神通,的确是仙人才有的! 惊喜之余,薛连贵小心翼翼向这怪人谢恩。不过苏易水只是淡淡地说:“我不过是暂时麻痹了你的痛觉,三日之后,你还是会觉得痛的,不过断骨已经接上,只要固定将养,等断骨长合,也没有大碍了。” 一旁的羽臣听了木匠夫妻的遭遇,听得气愤填膺,开口说:“要不要我替你们教训下那丁家恶霸?” 薛连贵已经后悔十足了,连忙摆手道:“不必,要不然我们也要搬家离开这里了,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就在这是巧莲也幽幽醒转过来,听了女儿在一旁小声解释,总算是缓了精神。 可是出乎羽童意料的是,向来淡薄人事的苏易水,今日似乎平易近人得很,三言两语间就走起了江湖批命先生的路数。 听了他们要回和宁老家后,苏易水直言她家的女儿乃福薄之相,恐怕命数在几日之间,只有修习些养生仙道方可长寿。 若是平时,夫妻俩听这些言之凿凿的鬼神之言,一定会信上几分。 可是先前有恶徒到处寻找庆庚年的孩子,现在这个长相怪异之人又千方百计地收自己的女儿为徒,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事。 而且命数只在几日?也太玄了吧?怎么听都是诅咒之言! 所以巧莲一口回绝,言语客气地准备撵他们出去了。 苏易水倒也没有多言,只留下一句:“你们若后悔了,可以去永城西山找我,我叫苏易水。” 说完这句,他就领着两个随从翩然离去——若不看脸,单从背影看,当真是个身姿如松,宽肩窄腰的英挺男子…… 巧莲发现自己竟然看男人的背影出了神,连忙收回心神。 她这是怎么了?总是不自觉地盯着那怪脸男看…… 再说苏易水出了薛家时,羽童问道:“主人,要不要我留下来守住转生树,免得灵果有闪失?” 可是苏易水却淡淡道:“不必,我们云游太久,也该回去了……” 不过临出村口的时候,他们正好撞见了丁家的马车也准备出村。 丁财主刚与那薛家夫妇闹了一顿,虽然迫着乡试风评给了木匠工钱,可心里却老大不痛快。 因为今夜县城里有应酬的夜宴,他赶着领儿子去吃酒,顺便打点一下已经到了县城,准备考察考生品行的官员们。 这会,他坐在马车里低声呵斥着儿子:“男人前程最要紧,这个时候,你招惹什么薛家的病丫头?待以后功名在身,她连给你做丫鬟都不配!一家子的泼货,等这事儿过了,我他娘的半夜点了薛家的房子!” 那二儿子打哈哈道:“我不过随便撩逗一下,爹怎么和我娘一样当真了?那种货色,总是没话找话地勾搭我,就是个玩玩过过瘾的轻浮丫头,爹您别气坏了身子,一会还要跟那些乡考的官员们饮酒呢!” 虽然苏易水与马车相隔甚远,可是仙修之人,耳力原本就异于常人,虽然隔着一条乡道,他也听得清清楚楚。 羽童在一旁看得分明,主人轻抬手指,快速做势画了空符弹向马车。 那是仙修入门之咒,叫“心口如一”咒。 中了此咒之人,三个时辰内绝不会说出违心之言,都是真真切切的心里话。所以才叫“心口如一”。 那个丁家父子要去迎考官,少不得说些阿谀奉承的话来,中了此咒,也不知会闹出什么要命的笑话来…… 很显然,这丁家父子让主人很不痛快。 羽童再次诧异,一向不爱多管闲事的主人,今日真的是撞邪了啊! 再说薛家三口,巧莲打算过冬再走,可如今他们得罪了丁财主一家,倒是不宜耽搁,早些上路才好。 虽然只讨来了三串钱,可若节省些,在沿路村镇卖些自带的木桶木凳,再接些木工零活也足够用。 所以巧莲准备好了路上的吃食干粮,收拾了几个简单行囊,而木匠也将自己的木工工具都搬上了驴车后,找了条粗锁紧锁了院门后,便急匆匆地上路了。 不过他们走到临近县城时,碰到了从县城回来的乡人。他们正津津有味地说着清晨去县城西市时,听来的新鲜传闻。 据说昨夜丁家父子托人花银子去了县里老爷们的夜宴。 可父子俩不知在家里喝了几两烧酒,入席之后就开始满嘴胡言。 那丁财主听亲家举人老爷跟别人夸赞未来女婿的学问踏实时,他竟然笑着说,自己的二儿子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混子,当初几次应试,都是请人代笔,一路靠银子铺垫上去的。 用如此骄傲的口气抖落出儿子作弊的丑闻,直叫人听得面面相觑。 而丁家老二更是“醉”得口无遮拦,竟然问县老爷,他身边的小妾是从哪里买的,如此身材丰满婀娜,若是能让他睡几次就好了。 总之,那丁家父子二人全不说人话,未来亲家举人老爷羞愧得要钻桌子了。 最后丁家父子被恼羞成怒的县太爷命人用乱棍打出去的,如此场合犯了众怒,这丁二公子的前程和姻缘都要堪忧了。 薛木匠和巧莲闲听了一嘴,顿觉解气。可是丁家就是破船也有三斤钉,他们还是要出去躲一躲才好。 家里的老驴年事已高,拉不了太重的车,所以路程上大半时间里,都是冉冉和腿受伤了的爹爹在马车上,巧莲在下面拉着驴儿往前赶。 因为那位苏仙长的神通,薛木匠前三日并未感到疼痛,直到第三日起,那腿才如针刺一般疼了起来。 不过薛木匠顾不得腿疼,因为他的女儿冉冉在离开了绝风村一日之后,突然病倒了。 冉冉也不发烧,只如被抽干了水分的花朵般萎靡了下来,蜡黄的一张脸迅速消瘦下去。 第 33 章(平账两清) 因为冉冉以前从来没有这般过,巧莲吓坏了,急忙在临时落脚的地方请郎中,可郎中来看时,直说人的脉弱得都快摸不到了,估计也快要油尽灯枯了,让他们夫妻早早准备后事就行了。 说完这话,郎中连出诊费都没收,拎药箱子匆匆走人了。 可怜冉冉也听到了郎中的话,却笑着安慰爹娘道:“爹娘莫要伤心,我这病一直……一直拖累你们,若是就此走了,你们也能轻省,我这辈子……没有什么不好的,有你们做我的爹娘,我已经知足了。” 可怜夫妻俩无助地看着费力安慰他们的冉冉,抱头痛哭。就在这时,巧莲突然想起了那无脸的仙长曾说女儿将不久于人世的断言。 虽然她当时并未放在心上,可此时却如抓到了救命稻草,恰好走了两日,正到了永城,夫妻俩连忙打听当地人西山怎么走。 结果那人说,巧了,西山就在不远处,而且山上的确有位仙长神医,名唤苏易水。 听了这话,巧莲彻底放下了疑虑,与丈夫一起急匆匆地驱赶驴车前往西山。 到了山脚下时,巧莲看了看颇为陡峭的山路,正准备背着女儿爬上去,那位戴着遮面帷帽的苏神医居然正立在山下的茅亭中,仿佛正在等人 巧莲顾不得他模样吓人,连忙扑过去磕头求神医救命。 苏易水走过去,看了看躺在驴车里的薛冉冉,掏出一个瓷瓶,让巧莲将它灌入到冉冉的嘴里,不消片刻的功夫,那蜡黄的脸儿上竟然泛起了一丝红润,仿佛吸到了水的花儿一般,重现几分生机。 苏先生果然是神医,虽然模样丑了些,可也叫人感激。 冉冉觉得那水甘甜极了,缓过气儿来便问:“这是什么药水” 苏易水隔着面纱淡淡道:“树根泡的水……” 冉冉其实是想要套问下药方子,谁想到这位神医这么狡诈,说出这么敷衍的话来。 苏先生表示,喝药治标不治本,若想薛冉冉康健,必须将她留下。 因为冉冉的病体,夫妻俩操碎了心,如今好不容易寻到了门路,自然看到了曙光希望。可若就此让他们留下心爱的女儿,夫妻俩自然不能答应。 女儿的实际年龄也十六了,男女大防不能不防。所以要留下女儿也行,他们也想留下来,分文不取跟在苏先生身边做家奴仆役表示酬谢,也能陪着女儿养病。 可惜苏先生却公事公办的样子,只说自己喜欢清静,不喜外人留在山上,而且他们若不想留下女儿可以自便,不过留下一两黄金的药钱,算作方才的诊费。 巧莲一听顿时傻眼,嘟囔着从没有听过这么离谱的诊费,先生可是要坐地起价,漫天要钱?苏易水似乎懒得跟村妇争辩,也不再要钱,转身就上山去了。 巧莲一见人走了,立刻跟在后面急切地喊人,可是人家苏神医健步如飞,片刻的功夫就不见人影了。 薛连贵拦住了巧莲小声道:“别喊了,喊了人家也被你惹生气了。你看那先生长衫陈旧,洗得发白,大约也是不好糊口的,好不容易接一单,想多要些罢了。” 巧莲急得一拍手:“我岂不知是这个理?可是那要价太离谱,总要让人还个价啊!怎么他一言不发就走了呢?” 巧莲想要上山,可不知道为何,就是绕不进去。 最后他们只能带着女儿回到落脚的马车客店。 听掌柜说,能去西山求医的都是大富大贵的人家,而且人家苏先生特别挑剔,并不是每个病人都看。每年只出诊三位,无论病情轻重,每位出诊的诊费都是黄金百两。 巧莲听傻了,不由得问这般天价,哪里还会有人寻他看病,那岂不是钱多人傻? 可是掌柜的却一副看乡巴佬的表情看她道:“还没人?简直抢破了头!黄金有价,神医无价啊!你若不信,明日便是今年出诊的日子,你去看看便知,人家苏神医破例给你女儿出药还只收一两黄金,那可真是难得发了天大的慈悲呢!” 巧莲被掌柜夹枪带棒地嘲讽了一番,顿时有些心神不宁。第二日时,干脆一家人又赶着驴车到了西山脚下。 但是这次,他们连山墙根都没挨上,山脚下的大路小桥都被各种华贵的马车堵得水泄不通。 据说前来求医问药的王侯权贵甚多,光是排资论辈,就将许多人挤出排列的队伍了。 这次只有那个跟随在无脸男身边的大汉羽臣下山来,看了看递呈上来的一摞拜贴,看似随意地抽了三张,念了名字后,便让其他人散去。 这下子,没抽到的人不干了,其中一个华服豪仆气哼哼道:“我家公子乃是当朝宰相林大人之子,为何你却给些平乡小吏看病,绕过了我家公子?” 羽臣板着黑脸道:“我家主人看病,讲究福荫厚重,若是黑心奸佞之人,就算再好的医术也医治不好。” 那林丞相是有名的奸相,陷害过不少忠良,此话一出,有些排不上号的人气也全消了,不管怎么样,这位苏先生可真够硬气的,居然这般不留情面地下权贵的面子。 林家的仆从气炸了,从京城里出来的豪奴脾气本来就冲,听了这话,直言乡野村夫敢污蔑当朝大员,当时便伸手要去抓人。 可他的手还没有碰到羽臣,便看见他的衣服上泛起金光,而那豪奴哀嚎一声,竟然满地打滚起来。 都说这位苏先生乃是在山上修行的仙长,就连陪在他身边的两个仆役也得了仙缘,并非凡人。 如此显了一番神通之后,那羽臣转身上山。 被他点了名字的人可以畅通无阻地上山,可是其他人若想上山,却被一道无形的墙阻隔在了外面,怎么都进不去。 这下子,第一次来求医之人完全被震慑到了,而那轿子里的丞相之子也出言训斥了家奴,大意是不得对仙长出言不逊,这次不行,下次还可再来求医。 看来这位苏先生的医术当真了得,就连丞相的儿子也不敢出言得罪。 这下在远处观望,听着人群议论的巧莲彻底服气了,她这才知道自己到底错过了多么千金难求的神仙郎中。 眼看着女儿第二日晨起时,又有些精神萎靡,巧莲恨不得卖身救女,想要跪下再恳求那位神医。 待求医人群散去后,她迫不及待地领着女儿要入山,可是走到山脚下时,这山仿佛被罩子笼罩住一般,怎么都进不去。 如此绕了几圈,眼看就要黄昏日落,冉冉忍不住爬下牛车试着往前走了几步,却轻而易举地走了进去。 眼看着爹娘进不去,薛冉冉想了想道:“娘,你陪着爹爹在山下等我,我去去就回。” 巧莲从没有让女儿离过身边,更何况是这么邪性的山,如何放心让她一人前往? 可是薛冉冉却笑道:“那几位高人若是想拘着我,爹和娘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我看苏先生不像坏人,我们已经得罪他在前,他肯让我上山已经是格外开恩,请娘放心,我去去就回。” 巧莲知道,这孩子虽然体弱可从小到大,看事情都通透得很,而且她说的也在理。 眼看着冉冉昨日喝药之后变得嫣红的脸颊今日又蜡黄一片,巧莲也无计可施,唯有死马当做活马医,让女儿先上山再说。 于是冉冉辞别了母亲,便一个人上山去了。 说来也奇怪,冉冉入山之后,无力的身体轻盈了许多,闷闷的胸口也呼吸顺畅了,就好像网中的鱼儿重新入水一般,通体说不出的舒服。 她深深呼吸了几口气,然后拎起裙摆顺着蜿蜒的山路,一路攀爬了上去。 这山跟绝山不同,到处是翠绿茵茵,看得人心旷神怡。 虽然山上的岔路甚多,可冉冉越走越恍惚,仿佛是梦里曾经走在同样的路上一般,竟然没有走错,就这么顺畅地来到了山顶之上。 等到了山顶,看着依着绝壁而建,但是却有些破落衰败的屋舍时,冉冉总算明白,看似绝尘出世的苏高人为何执着赚取钱财了——要在高山上维护翻建陈旧的屋院,的确是要花费很多的金银。 不过看着这衰败不甚讲究的荒院,真不知道苏先生的金银都花到哪里去了。 那个英眉女子羽童一早便等候在屋院前,看到了冉冉对她说:“主人正在给人看病,你可以在东屋等候。” 说完,她便将冉冉领到了与一处花园相邻的屋舍。 冉冉从小在村里长大,并未见过什么太好的屋院。不过从到处结满蛛网的房梁屋角看去,也能察觉到这屋子之前修建得精致典雅,窗边挂着的旧帷幔都是细纱精绸所制。 就连丁财主似乎也舍不得用这么精细的面料做衣裳呢! 可惜这些布料用的年头太久,褪色严重,散发着岁月衰败的气息……虽然能看出地面和桌子都有定时打扫。但是山上那么的房屋,仅靠主仆三人打理,显然有些力不从心。 不过跟破旧不堪的屋舍相比,桌上此时摆的一盘糕饼着实吸引人,一个个精致小巧的像盛开的樱花。 冉冉的肚子早就饿了,看着糕饼有些想吃,可又不好乱动,只能眼巴巴地看。 羽童倒是好心提醒了她:“……我家主人早就辟谷,我和哥哥虽然未达仙境,但是也尽量一日只吃一餐,这糕饼是蜡做的,不能吃,只是摆在这,免得桌子太空。” 冉冉佩服地点了点头,很显然羽童这个管家婆虽然花钱锱铢必较,但也很有些高雅追求,若是山上万一有访客,摆一盘蜡做的糕饼,也可以顶一顶面子。 第 34 章(曾易师叔) 他看时辰到了, 她还没回,所以便想着先将包子取出,免得火候不对,耽误了口感。 冉冉听了一阵感动, 师父真是细心,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得! 于是她赶紧挑了包子上点了红印子的包子, 吹了吹气后递给了师父:“师父您不爱吃葱花,这几个点了红点的是我另外调的馅子,你趁热尝尝,看看合不合口味?” 说完,她也迫不及待地拿起一个,掰开口, 冒冒热气后,咬了一大口,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师父,示意着他趁热吃。 苏易水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 只学了她的样子,掰开包子后, 慢慢一口口地吃下。 待师徒俩一个包子落肚, 没有辜负刚出锅的香气,冉冉忽然想起正事,连忙说了沐清歌带着圣旨造访望乡关的事情。 虽然她猜测师父跟沐清歌夹杂不清,可是师父此时倒是平静无波的样子,似乎一点也不激动。只是用筷子又夹起一个包子, 让冉冉给他调个酱汁,继续蘸着吃。 冉冉便一丝不苟, 按照《玩经》里的比例,调配了油醋汁子给师父吃。 这次似乎对了师父的胃口,他慢条斯理蘸着酱汁又吃了一个,突然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吃葱花?” ……嗯,这个…… 冉冉才醒悟到师父从来没有特别嘱咐过她做饭的时候去掉葱蒜。虽然《玩经》上标注得详细,但是平日里就算她做了加葱蒜的菜,师父也照吃不误…… “还有,你怎么会酿造误天仙呢?那可是沐情歌自创的佳酿。” 自从下了翠微山后,师父一直没提这话茬,没想到他现在抽冷子提出,让人应接不暇。 这下子,她不好说是自己的猜测的了,踌躇了一会,只能忐忑说出自己在书斋里不小心发现暗格子的事情了。 苏易水垂眸一边吃着包子,一边听小徒弟艰难措辞,说着《玩经》里的凶兽篇。 当然,这种师父被女魔头逗弄的陈年丑事,冉冉也不好说得太透,免得师父立刻恼了。 这具体的内容还得等师父回到西山后,自己去看。 可师父却不依,面皮板平,只让她一字不差地将关于他的描述背出来。冉冉困窘极了,被师父步步紧逼,只能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她一字不差地背完之后,有些不敢看抬头看师父的脸。 可是师父一直不说话,她便试探地抬头――只见苏易水那张俊美的脸上并无想象中的滔天怒火。 他看她抬头,这才淡淡开口道:“以后做饭,不必特意去掉葱蒜,我现在不挑剔那些。用海盐腌渍龙眼,是舍不得用糖,迫不得已想出的储存果子的法子,我不爱吃。” 冉冉有些诧异,前师尊煞费苦心的总结,居然都是错的?想想也是,师父可是王爷之子,又怎么会爱吃穷人的零嘴呢? 就在这时,二师叔羽童走了进来:“主人,沐情歌和九华派的门人来了望乡关,现在被秦玄酒迎到了将军府,秦玄酒派人来请您过去。” 听到这,冉冉长长舒了口气,坑人的前师尊总算是有些益处,替她解了围困。 二师叔方才也听到了几句,看着冉冉被训得有些发蔫,便开口安慰道:“你不知你师父小时的境遇,自然对他有些误会……他虽然是王爷之子,却是到了十岁时才被王爷认回的。此前他与夫人的日子……过得甚是清贫……我主人有次跟哥哥说过,夫人有一次外出得了些稀罕的龙眼,舍不得吃,想带回去给他。可又怕路上坏掉,便用海盐腌渍。当时拿回来的时候,主人吃一口就觉得怪味冲鼻。可是他怕夫人伤心,就一声不吭全都吃掉了……” 冉冉听得睁大了眼睛,没想到师父小时竟然这般境遇。不过细想也是,他不过是王爷的外室子,不被承认,若是以前王爷还曾对他不管不问,那他过得岂不是连穷苦人家的孩子都不如? “那……为何沐情歌说他以前每次生气,吃了海盐龙眼干,心情就会变得好些?” 羽臣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不过冉冉细想想,心里却咯噔一下。她知道师父以前是被迫着投入到沐清歌门下的。少年正是倔脾气的时候,可他又要在沐清歌的乖戾性子下讨生活,难免要忍辱负重。 所以他每次被沐清歌撩拨生气,吃起代表着心酸日子的盐味龙眼时,就跟越王勾践在屋内吊尝苦胆,睡干柴一样的道理啊! 这般卧薪尝胆……再滔天的怒火也会被酸涩的味道扑灭,提醒少年学会忍耐蛰伏,犹如春日行将开裂的冰江,表面平静,内里暗流涌动…… 可是沐清歌却误会了,以为他爱吃,所以每次撩拨得徒儿火大时,还会拿这个来哄徒儿…… 冉冉被自己突然的想法吓着了。同时又觉得有些莫名的哀伤:也许沐仙师当时的举止言谈不过玩闹而已,但是却让一个敏感阴郁的少年倍感屈辱。 这种双向落差感十足,背道而行的师徒关系,真是让人有些唏嘘感伤…… 想着师父每次都在沐清歌的面前,慢慢吞下难吃的龙眼干,心里想的,大约都是如何将师父大卸八块吧? 如此以来,他最后任着沐清歌被围攻,眼看着她魂飞魄散,似乎也就都有了解释。 冉冉再次叹了口气,《玩经》的凶兽篇全是缪错。满篇里,大约只有“睚眦必报”那一项是对的…… 也许正是因为对沐清歌的压榨难以释怀,现在师父对于沐清歌冷淡得很。等师父带着吃过包子的众位徒儿们来到将军府时,已经时值中午了。 卫放陪着沐清歌等着苏易水,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看苏易水姗姗来迟,立刻吊着眉梢冷哼道:“苏易水,让我们这么多人等你,你好大的架子!” 苏易水压根没搭理他。看了看围着沐清歌殷勤递水端茶尽孝的秦玄酒,径直问道:“秦将军,您找我有何事?” 秦玄酒这次总算被恩师正眼看了几次,待得问清当初拜师的经过时,恩师她老人家似乎也勾起尘封的往事,略微想起了一点点。 不过那些前尘影影绰绰,恩师还是记不大清楚,大部分都是听他说的。 碍着恩师周围的人太多,其中竟然还有九华派的弟子,秦玄酒藏了心眼,并没有将藏着魔子魔力的寄魂石说出来。 他总要等到左右无人时,才好跟师父说这等隐密。 不过他虽然没说,但是有魔物觊觎此地的事情也足以勾起人的好奇了。沐清歌是受了陛下苏域的嘱托,前来调查水魔一事。 原本她并不怎么上心,可是当看到自称是她关门弟子的秦玄酒,又从他的嘴里知道了苏易水也在此地后,沐情歌倒是愈加上心了。 只是苏易水都探查不出背后的主使,她初来乍到自然也一头雾水,也只能等着那幕后黑手再次犯案,好探查出究竟。 秦玄酒殷切安顿好了师父之后,刚转过花园,便看到冉冉立在花园门口,端着一壶酒问他:“秦将军,我从翠微山带回了新酿的误天仙,我记得你爱喝,所以特意给你带了一壶回来。” 秦玄酒听了这个话,眼睛亮了,笑着夸赞薛丫头有心了,然后接过酒袋,迫不及待地就拧开饮下一口。 可这一口下去,就看秦玄酒的眼神渐渐发直,铁塔样的身子摇摇欲坠,最后竟然往后一栽,径直昏了过去。 就在这时,从墙角窜出来的羽臣及时接住了秦玄酒,将他拖拽了一旁的厢房里。 苏易水安稳地坐在厢房里等着呢。 只见他随手画了个符,然后搓指引火,将它焚烧成灰,再溶进一碗清水里,让羽臣将它灌入到躺在地上的秦玄酒嘴里后,再让羽臣脱掉秦玄酒的鞋子,在他的脚下又画了一道符文。 冉冉在一旁看得有些胆战心惊,疑心着自己是不是无意中帮师父犯了谋害朝廷命官的大案。 刚才师父可只是让她递酒,并没说要迷倒秦将军啊! 苏易水看着她大眼睛咕噜转个不停,倒是猜出了她的不安。 待他画完了脚底板后,便告诉冉冉,他不过给秦玄酒施了个“忘咒”,而脚底板画的也是驱邪保命的符咒罢了。 现在皇帝又请九华派来到了望乡关。他们搅合其中,必定要生乱。所以苏易水干脆给秦玄酒的嘴巴加了一道“锁”。 让他暂时忘掉寄魂石的事情,不必跟九华派的人多舌。虽然这符只有三日的效力,但是应该也足够了。 等秦玄酒穿好鞋子,又被羽臣扶到了方才晕倒的园子月门边时,秦玄酒手里捏着酒袋子刚好醒来。 他迷迷糊糊地晃了晃脑袋,嘟囔着:“这酒劲怎么这么大……” 可他话还没说完,立在他对面的小姑娘一把夺过了他的酒袋子:“应该是没有酿好,我以后再给将军您送来一袋。” 小丫头片子跑得真是快,秦玄酒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跑得没影了。 第 35 章(美女柔儿) 不过还好,初入灵犀宫里的菜鸡徒弟不止薛冉冉一个。 西山灵犀宫虽然许久没有开山收徒了,但凭借仙医苏易水的名号,收起徒弟来一呼百应。 收徒的场面虽然人声鼎沸,可是最后收来的也不过三个徒弟而已。 其中两个少年都比冉冉大,大师兄名唤高仓,据说习武的出身,长得高挑英挺,是个浓眉大眼的少年郎。 而二师兄则姓白,叫白柏山,虽然长得细瘦了些,却透着斯文儒雅之气。 除了两位师兄之外,冉冉还添了位三师姐,叫丘喜儿,跟冉冉一样都是别人治不好的病秧子,家里支付不起药钱,原本是想叫她等死,被师父垂怜收入山门救治。 听说丘喜儿是胸口痛的毛病,不过长得倒是白胖可爱。 薛冉冉原先还疑心着苏先生收自己这么个病秧子来做什么。现在一看,原来师父有收集病秧子的癖好,大概是用来提高医术一类的作用吧? 三人以年龄来分认辈分,并没有按着入山门的顺序排资论辈。不过他们该唤羽臣和羽童为何,便有些犯难了。 苏易水说:“他们二人也算与我一同修真,算是同门师兄妹,就是你们的师叔。” 羽氏兄妹表示万万不可,就算有天他们真的升天做了神仙,还是要在苏易水面前端茶奉水,怎么可乱了纲常,称呼主人为师兄弟呢? 争执了一番后,苏易水有些懒谈这些俗务,挥一挥袖子上山顶打坐去了。 而剩下的大大小小商量一番后决定:各论各的。小字辈们管羽臣羽童叫大师叔、二师叔;羽氏兄妹依旧管苏易水叫主人。 选了个日子,四个小徒弟一起下跪奉茶,给灵犀宫的开山门主的画像行了拜师礼便算成礼了。 虽然灵犀宫已经易主,但是昔日师尊的画像并没有撤下。 薛冉冉在磕头的时候,偷偷抬头看了看那高悬在明堂上的入魔师尊画像,竟然是个美艳里透着轻灵之气的女子。 只见她一身火红的衣裳,骑在一只白虎之上,玉足高翘,半挂着只绣鞋,还拎着个大酒葫芦,怎么看都举止轻浮浪荡。 这样的女酒鬼为何会教出像苏易水那样呆板无趣的徒弟来呢? 薛冉冉私心觉得师父苏易水清心寡欲得倒像清修的和尚,与灵犀宫的旧日条规门风格格不入。 教出这么一个不合心意的徒弟,开山师尊又入魔早早不在了,也难怪灵犀宫门庭凋落,一年不如一年。 三位师兄师姐都是初入山门。薛冉冉虽然最小,但是入门时间比他们早几日,所以她轻车熟路地带着他们熟悉灵犀宫的角角落落,还着重介绍了满墙的狗屁门规,让师兄师姐们引以为戒,万万不可奉行。 三师姐丘喜儿一脸惋惜地看着那一条条旧规,嘟囔着:“咳,没赶上好时候……” 二师兄白柏山颇为博学,他有家人曾修真入道,熟知西山的往事传说,此时倒是绘声绘色地给师兄妹们讲讲本门前尘。 据说那女魔头本事甚大,却欲壑难填,妄想称霸三界,私开魔界大门引来魔子灭世。 此举因为正道株伐,当时西山一战震动四野,三大名门联合诸多正道,费尽天荒之力才让女魔伏诛。 如今灵犀宫只不过顶了个昔日名头,内里的早就换样子,重归正道了。 丘喜儿听了叹口气道:“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沐清歌好歹也算是我们师祖,就算她曾经做错过事情,我们的言语不可不敬。” 不善言辞的大师兄高仓也点了点头:“我娘说,不可妄议长辈,我们是来学本事的,什么正道魔道,师父是什么道,我们就是什么道!” 薛冉冉也紧跟着点头,虽然她跟丘喜儿一样,觉得还是旧门规好些。 但是冉冉前些日子陪着二师叔羽童下山采买时,看见二师叔为了三文钱的差价,跟菜贩磨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 由此可知门风已定,如今的灵犀宫第一条门规就是:当省则省。 为此,她在饭桌上都不甚敢多吃,生怕自己太浪费而被赶下山去。同时为了自己敏感的舌头,她还毛遂自荐,接下了一日三顿饭的差事。 羽童原本就不耐这些厨房差事,以前她都吃些粗饼就着野果子,糊弄着充饥的。 毕竟要脱离凡胎肉身,又岂可纵容自己的口腹之欲? 既然冉冉喜欢做饭,便让她做些自己爱吃的算了。再过几年,大约孩子们也得开始练习辟谷,修身养性了。 吃食一类,趁着能吃时,便做些自己爱吃的吧! 新徒入门之后,自然要选择修习的路子方向。 一般来说,修真无论仙魔两道,入门时并无二致,端看修习的路子。 大部分人修习的是筑基结丹、元婴历劫飞升的内修路数,可是这个讲究先天体质机缘。 若是天生奇才体质,比如苏易水,那是一日千里,飞升之路不算遥远。 可若是羽臣这类凡夫体质,一味强修,虽然可以勉强延年益寿,但是往往最后也逃脱不了生老病死。 于是,一小部分人另辟蹊径,走修习炼器服丹的路数,炼制仙丹帮助自己提升成仙。 这类往往不挑剔体质,不过失败的几率甚大,往往熬得胡须苍白,才堪堪入门。还有像始皇帝那样,一直练到死也不见章法。 最后就是类似邪魔一类的歪道了。譬如以神形补神形,靠吸取他人的筑基结丹来填补自己的修为,民间所谓采阴补阳的路数多是此类。 不过也有正道之人修习这第三种法子,抓捕为祸人间的魔修,吸取他们的灵力提升自己的修为,也不失为正义之法。 苏易水对四个新收的弟子采取放羊之策,端看他们自己想学什么就是了。 其中两个男徒弟很快明确了练气筑基的路数,他们的天资尚好,走这条路也容易些。 三师姐丘喜儿的体质略差些,但也算可塑之才。 只有薛冉冉跟仙道无缘,内虚空荡得能听到回音。就连羽童都诧异道,原来还有比她哥哥更加不适合仙修的废物体质。 羽童为此,很是失望——好歹冉冉是灵果里降生的灵童,没想到体质比前世的沐冉舞更废,大约今世也要一路平庸下去。想到她早早被挤落下树,这虚也算是落地生根,改不掉的了。 研究了一番后,冉冉和喜儿两个小姑娘决定走炼器服丹的路子。 最起码薛冉冉觉得守在热烘烘的炉子边摇扇炼丹,边打打瞌睡也很惬意。比打坐辟谷,或者打打杀杀强上很多。 既然决定走炼丹一路,那么就要认炉。丘喜儿领到的是顶新铜炉子。三爪金盖,盖顶是只铜龟,气派得很。 而到了薛冉冉这里,师父的家底似乎被掏空了,只给她分了一顶年头久远的乌黑铁丹炉。 冉冉疑心这丹炉曾经被烧坏过,因为炉底很明显有被修补的痕迹。 对于师父的偏心,丘喜儿很不好意思,提出要跟冉冉交换。不过冉冉觉得新旧无所谓,反正她是被断定过的废物,也不好霸占新丹炉占着茅坑不拉屎了。 到了试炉的时候,两人炼制的是入门的清心丹。 这类丹药对祛除打坐时产生的燥气很有效用,而且配方简单,只需按方配药,看住炉火便足够了。 三日三夜后,丘喜儿炼出了两颗闪光发亮的丹丸。 薛冉冉也很用心,大眼睛紧紧盯了炉火三夜,熬得双眼通红。到了天明时分,终于可以开炉取丹了。 不过开炉的时候,一旁的丘喜顶着热气提鼻子问了一下,诧异道:“好香啊,怎么跟我的味道不一样?” 薛冉冉满心爱怜地看着自己第一次炼制出的俩颗丹丸,有些迫不及待道:“我们俩的丹丸正好给两位师兄服用,帮助他们消除打坐的疲劳。” 练气筑基修炼的路数很辛苦,两位师兄跟随大师叔羽臣在草堂打坐了三日,正好需要丹丸裨益。 丘喜儿仗着腿比冉冉长,先跑到了斯文二师兄的面前,将自己的丹丸递给了二师兄。 白柏山写过三师妹后,便接过了丹丸用水服下。 而后到的冉冉将自己药盒子里的一颗丹丸递给了大师兄高仓。 跟一口吞下药的二师兄不同,高仓大口嚼着丹丸,似乎久久舍不得下咽。薛冉冉有些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有什么感觉?” 高仓终于依依不舍地吞咽下去道:“带着一股子鲜味……有些点像汤汁肉包子……” 薛冉冉的小脸微微松垮——清心丸服用下去,原本该是平心静气,助益辟谷的啊!怎么大师兄还吃得开胃了呢? 难不成……因为她摇扇的时候肚饿,心里想着满汁的肉包子,才让丹丸的味道起了偏差?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刚刚从草堂打坐回来的二师兄只不过喝了一碗稀粥平复肠胃。 可大师兄却好似饿虎下山,竟然将满桌子的菜全吃光了后,还大喊肚饿,最后半夜竟然偷偷爬起,站在存放食物的廊下啃食起了风干的生火腿。 要不是师父发现及时,摁下了昏睡穴,大师兄很有可能因为不知饱足,吃得肠胀而亡。 而高仓如此贪婪,显然是跟肉包子味的清心丸有关。 打坐三日成果算是被肉包子毁的彻底,高仓不但没有平复凡尘俗欲,反而被勾起了吃念,无法自控。 当苏易水让羽臣将高仓抬走时,薛冉冉耷拉着脑袋主动走过来,跟师父承认错误。 苏易水问她要剩下的那颗丹丸,捻下一小块,稍微嗅闻了一下,便放入了口中。那碎块入口即化,苏易水突然身子微微一僵,将盛下的丹丸扔甩得老远。 就算看不清他的五官,也隐约觉得额头凸起老高,应该是在……皱眉吧? 第 36 章(欺师灭祖) 他看时辰到了, 她还没回,所以便想着先将包子取出,免得火候不对,耽误了口感。 冉冉听了一阵感动, 师父真是细心,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得! 于是她赶紧挑了包子上点了红印子的包子, 吹了吹气后递给了师父:“师父您不爱吃葱花,这几个点了红点的是我另外调的馅子,你趁热尝尝,看看合不合口味?” 说完,她也迫不及待地拿起一个,掰开口, 冒冒热气后,咬了一大口,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师父,示意着他趁热吃。 苏易水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 只学了她的样子,掰开包子后, 慢慢一口口地吃下。 待师徒俩一个包子落肚, 没有辜负刚出锅的香气,冉冉忽然想起正事,连忙说了沐清歌带着圣旨造访望乡关的事情。 虽然她猜测师父跟沐清歌夹杂不清,可是师父此时倒是平静无波的样子,似乎一点也不激动。只是用筷子又夹起一个包子, 让冉冉给他调个酱汁,继续蘸着吃。 冉冉便一丝不苟, 按照《玩经》里的比例,调配了油醋汁子给师父吃。 这次似乎对了师父的胃口,他慢条斯理蘸着酱汁又吃了一个,突然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吃葱花?” ……嗯,这个…… 冉冉才醒悟到师父从来没有特别嘱咐过她做饭的时候去掉葱蒜。虽然《玩经》上标注得详细,但是平日里就算她做了加葱蒜的菜,师父也照吃不误…… “还有,你怎么会酿造误天仙呢?那可是沐情歌自创的佳酿。” 自从下了翠微山后,师父一直没提这话茬,没想到他现在抽冷子提出,让人应接不暇。 这下子,她不好说是自己的猜测的了,踌躇了一会,只能忐忑说出自己在书斋里不小心发现暗格子的事情了。 苏易水垂眸一边吃着包子,一边听小徒弟艰难措辞,说着《玩经》里的凶兽篇。 当然,这种师父被女魔头逗弄的陈年丑事,冉冉也不好说得太透,免得师父立刻恼了。 这具体的内容还得等师父回到西山后,自己去看。 可师父却不依,面皮板平,只让她一字不差地将关于他的描述背出来。冉冉困窘极了,被师父步步紧逼,只能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她一字不差地背完之后,有些不敢看抬头看师父的脸。 可是师父一直不说话,她便试探地抬头――只见苏易水那张俊美的脸上并无想象中的滔天怒火。 他看她抬头,这才淡淡开口道:“以后做饭,不必特意去掉葱蒜,我现在不挑剔那些。用海盐腌渍龙眼,是舍不得用糖,迫不得已想出的储存果子的法子,我不爱吃。” 冉冉有些诧异,前师尊煞费苦心的总结,居然都是错的?想想也是,师父可是王爷之子,又怎么会爱吃穷人的零嘴呢? 就在这时,二师叔羽童走了进来:“主人,沐情歌和九华派的门人来了望乡关,现在被秦玄酒迎到了将军府,秦玄酒派人来请您过去。” 听到这,冉冉长长舒了口气,坑人的前师尊总算是有些益处,替她解了围困。 二师叔方才也听到了几句,看着冉冉被训得有些发蔫,便开口安慰道:“你不知你师父小时的境遇,自然对他有些误会……他虽然是王爷之子,却是到了十岁时才被王爷认回的。此前他与夫人的日子……过得甚是清贫……我主人有次跟哥哥说过,夫人有一次外出得了些稀罕的龙眼,舍不得吃,想带回去给他。可又怕路上坏掉,便用海盐腌渍。当时拿回来的时候,主人吃一口就觉得怪味冲鼻。可是他怕夫人伤心,就一声不吭全都吃掉了……” 冉冉听得睁大了眼睛,没想到师父小时竟然这般境遇。不过细想也是,他不过是王爷的外室子,不被承认,若是以前王爷还曾对他不管不问,那他过得岂不是连穷苦人家的孩子都不如? “那……为何沐情歌说他以前每次生气,吃了海盐龙眼干,心情就会变得好些?” 羽臣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不过冉冉细想想,心里却咯噔一下。她知道师父以前是被迫着投入到沐清歌门下的。少年正是倔脾气的时候,可他又要在沐清歌的乖戾性子下讨生活,难免要忍辱负重。 所以他每次被沐清歌撩拨生气,吃起代表着心酸日子的盐味龙眼时,就跟越王勾践在屋内吊尝苦胆,睡干柴一样的道理啊! 这般卧薪尝胆……再滔天的怒火也会被酸涩的味道扑灭,提醒少年学会忍耐蛰伏,犹如春日行将开裂的冰江,表面平静,内里暗流涌动…… 可是沐清歌却误会了,以为他爱吃,所以每次撩拨得徒儿火大时,还会拿这个来哄徒儿…… 冉冉被自己突然的想法吓着了。同时又觉得有些莫名的哀伤:也许沐仙师当时的举止言谈不过玩闹而已,但是却让一个敏感阴郁的少年倍感屈辱。 这种双向落差感十足,背道而行的师徒关系,真是让人有些唏嘘感伤…… 想着师父每次都在沐清歌的面前,慢慢吞下难吃的龙眼干,心里想的,大约都是如何将师父大卸八块吧? 如此以来,他最后任着沐清歌被围攻,眼看着她魂飞魄散,似乎也就都有了解释。 冉冉再次叹了口气,《玩经》的凶兽篇全是缪错。满篇里,大约只有“睚眦必报”那一项是对的…… 也许正是因为对沐清歌的压榨难以释怀,现在师父对于沐清歌冷淡得很。等师父带着吃过包子的众位徒儿们来到将军府时,已经时值中午了。 卫放陪着沐清歌等着苏易水,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看苏易水姗姗来迟,立刻吊着眉梢冷哼道:“苏易水,让我们这么多人等你,你好大的架子!” 苏易水压根没搭理他。看了看围着沐清歌殷勤递水端茶尽孝的秦玄酒,径直问道:“秦将军,您找我有何事?” 秦玄酒这次总算被恩师正眼看了几次,待得问清当初拜师的经过时,恩师她老人家似乎也勾起尘封的往事,略微想起了一点点。 不过那些前尘影影绰绰,恩师还是记不大清楚,大部分都是听他说的。 碍着恩师周围的人太多,其中竟然还有九华派的弟子,秦玄酒藏了心眼,并没有将藏着魔子魔力的寄魂石说出来。 他总要等到左右无人时,才好跟师父说这等隐密。 不过他虽然没说,但是有魔物觊觎此地的事情也足以勾起人的好奇了。沐清歌是受了陛下苏域的嘱托,前来调查水魔一事。 原本她并不怎么上心,可是当看到自称是她关门弟子的秦玄酒,又从他的嘴里知道了苏易水也在此地后,沐情歌倒是愈加上心了。 只是苏易水都探查不出背后的主使,她初来乍到自然也一头雾水,也只能等着那幕后黑手再次犯案,好探查出究竟。 秦玄酒殷切安顿好了师父之后,刚转过花园,便看到冉冉立在花园门口,端着一壶酒问他:“秦将军,我从翠微山带回了新酿的误天仙,我记得你爱喝,所以特意给你带了一壶回来。” 秦玄酒听了这个话,眼睛亮了,笑着夸赞薛丫头有心了,然后接过酒袋,迫不及待地就拧开饮下一口。 可这一口下去,就看秦玄酒的眼神渐渐发直,铁塔样的身子摇摇欲坠,最后竟然往后一栽,径直昏了过去。 就在这时,从墙角窜出来的羽臣及时接住了秦玄酒,将他拖拽了一旁的厢房里。 苏易水安稳地坐在厢房里等着呢。 只见他随手画了个符,然后搓指引火,将它焚烧成灰,再溶进一碗清水里,让羽臣将它灌入到躺在地上的秦玄酒嘴里后,再让羽臣脱掉秦玄酒的鞋子,在他的脚下又画了一道符文。 冉冉在一旁看得有些胆战心惊,疑心着自己是不是无意中帮师父犯了谋害朝廷命官的大案。 刚才师父可只是让她递酒,并没说要迷倒秦将军啊! 苏易水看着她大眼睛咕噜转个不停,倒是猜出了她的不安。 待他画完了脚底板后,便告诉冉冉,他不过给秦玄酒施了个“忘咒”,而脚底板画的也是驱邪保命的符咒罢了。 现在皇帝又请九华派来到了望乡关。他们搅合其中,必定要生乱。所以苏易水干脆给秦玄酒的嘴巴加了一道“锁”。 让他暂时忘掉寄魂石的事情,不必跟九华派的人多舌。虽然这符只有三日的效力,但是应该也足够了。 等秦玄酒穿好鞋子,又被羽臣扶到了方才晕倒的园子月门边时,秦玄酒手里捏着酒袋子刚好醒来。 他迷迷糊糊地晃了晃脑袋,嘟囔着:“这酒劲怎么这么大……” 可他话还没说完,立在他对面的小姑娘一把夺过了他的酒袋子:“应该是没有酿好,我以后再给将军您送来一袋。” 小丫头片子跑得真是快,秦玄酒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跑得没影了。 第 37 章(李代桃僵) 不过有了这宝缸的加持, 酒也酿得快,冉冉按照那《玩经》里的步骤,逐一配料勾兑,动作行云流水, 一气呵成。 那缸也是真神了, 只不到片刻的功夫, 酒香就从封闭的油纸里隐隐冒了出来。 酒老仙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果真就是那个味道。这下子,他像看宝贝似的看着冉冉,觉得小丫头片子还真是有两下子。 冉冉怕他喝醉,连忙让他兑现诺言。酒老仙又拼命饮了几大口,这才眯着眼儿道:“这符乃是七邪化形咒, 施用此符,可以化人形为兽身,自身的灵力也大大增强,同时施咒者还可以驱使中咒者极限魔化,威力极大……这符太霸道, 也太邪性了,据说压根不是人界之物, 只是用来蛊惑人心, 扩大贪念之物……你们看,这两个字是什么?” 冉冉是私塾三年的水平,哪里看得懂?苏易水看了一眼,倒是开口说道:“这是梵文。” 酒老仙点了点头:“万年之中,据说阴界灵泉曾经三次外泄, 在上一次祸乱人间的时候,一群天竺人以灵泉为神明, 创立了个魔教,叫梵天教。这些符文便是教众用来扩大自身灵力的法宝。不必修真筑基,也不必练气,只需要符文加持,便可像你们遇到的这只水妖一般,拥有了常人无法睥睨的神力。所以还有人猜测,这符其实是灵泉的力量化形,以引诱人供它差遣……” 冉冉听到这,立刻想起了那个月娥,她也是个贪心之人,保不齐就是受了什么诱惑才变成那不人不鬼的样子的。 说到这,药老仙一边喝着酒,一边感慨:“一个个的,都是贪心太大,好好的人不做啊……不过梵天教早就在一百年前的正邪大战中被消灭殆尽,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东西流传出来?” 冉冉也有些纳闷:若是早就失传的符咒,为何会出现在望乡河里? 难道是灵泉再次外泄,化出符咒来蛊惑世人? 如果那水魔是有人刻意制造出来的,目的又是支走镇守望乡关的秦玄酒,很有可能是要开启阴阳两界的口子,做出什么凶险乱事来。 想到师父曾经给过魏纠那个阴界灵泉的密匙,冉冉总觉得此事该不会和魏纠有关吧? 就在这时,药老仙转身入了屋子,从屋子里取出了一个小木匣子,打开后,里面是绒布包着个……食指长的的小瓶子? 那瓶子倒是精美,上面精细的花纹好像也是什么符文,似玉非玉的材质流转着淡淡的光彩。 “当初沐丫头被灵泉吸附,好不容易才摆脱它,但是苦于无法将它送回阴界,只能寻来了寄魂石暂且封印住它,我也不知道她将它藏在何处。可是灵泉的力量会随着时间不断续长,就算封印也封印不了太久。一旦石头出现裂缝,它的力量就会召唤出许多的邪魔……这个是当初沐丫头请求我找寻来的补天通玉,乃是万年寒冰凝聚的灵玉,只这么一点,做了个小瓶子,只可惜我做成时,她已经不在了……如果你有机会找到寄魂石,就用它来盛装灵泉,总比寄魂石结实些。 说着,药老仙将这小玉瓶子递给了冉冉。显然他不甚待见苏易水,但是看到了他带来的邪符,便知当年被沐丫头封印的灵泉恐怕又要生变。若是置之不管,恐怕他也不能安乐隐居,每日逍遥饮酒了。 而且灵泉是沐清歌未了的遗憾,所以他想了想,决定将瓶子给了有眼缘的小丫头。 既然再问不出什么,苏易水便要带着冉冉下山了。 药老仙觉得自己跟这个小丫头片子特别投缘,趁着她要下山时,还给了她一个小布包。 “我生平除了会品酒,还会画符。这布包里有些防身的符咒,也许你能用得上。毕竟跟了个倒霉催的师父,难免会跟着他吃瓜络,若是时机不对,你可要机灵点先逃。若是跟姓苏的不痛快,你就投奔到我翠微山来,我的本事可比苏易水大多了!” 酒老仙做小人做得光明正大,当着苏易水的面儿挖墙脚。 冉冉看着酒老仙红通通的酒糟鼻“呵呵”干笑,她也不好看师父的脸色,赶紧跟着苏易水下山去了。 下山的时候,她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猜测,同时小心翼翼地问:“师父,您当初将密匙给魏纠,不怕他得了灵泉之后,再次卷土重来,找您报复吗?” 苏易水看了她一眼道:“灵泉早已经不在阴界,他去了也不过看看阴界风景。他送了大半的修为给我,让他去散散心也是应该的。” 冉冉虽然早就料到密匙一定另有蹊跷,但也没有想到师父会这么损。 想那魏纠损耗了大半的结丹,去寻觅灵泉时,却只看到了枯竭的水坑,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儿,一定会气得发紫吧? 不过百年前就被灭门的梵天教,连个徒子徒孙都没剩下。如果真的是灵泉外泄,再次用邪符蛊惑世人,又该怎么查出沐清歌藏匿的灵泉身在何处呢? 苏易水听了冉冉的疑问,不答反问:“你觉得沐清歌会将它藏在何处?” 这个……冉冉虽然觉得师父若是直接问沐仙长,应该更直接些,但还是认真想了想道:“当初沐仙长特意嘱咐秦将军镇守此处,而这人化成的魔也出现在望乡关,那就是说寄魂石也应该在此处了。” 等到了山下,苏易水将事情简单地跟秦玄酒说了一边后,问道:“当年沐清歌让你守在望乡关,也一定告知了你要守护什么吧?” 秦玄酒将眼睛翻起,像是努力回想,又像是在编瞎话道:“当时师父因为在樊爻大战里,与魔子独斗,受了很重的内伤,她在此将养多时,看到许多子弟埋葬在此,却无亲人守护,于是吩咐我以后万万不可离开此地,要按时给他们扫墓。所以我多次回绝了周大人要保举我调到京城的机会,一直镇守此处。” 苏易水听了后,淡淡地问:“那你驻守在此方,需要做些什么?” 秦玄酒迟疑了一下,说道:“除了清明时节扫墓以外,每一年,每逢初一十五,我都会按照东西南北的顺序,在师父当初命我修筑的土地庙里换上灯油,保持这些庙宇的灯火不灭,以慰藉战死的亡灵……” 这真是毫无诚信的敷衍之词,看来秦玄酒还是有些防备着苏易水,不想告知他实情。 所以接下来不管怎么问,秦玄酒掩在络腮胡子里的嘴闭得紧紧的。 见秦玄酒不想说,苏易水也没有再问。不过当苏易水要带徒弟走时,秦玄酒倒是急了。 “这幕后黑手还没有揪出来,你怎么就急着走?若是他们再卷土重来,攻破了……可该如何是好?” 冉冉在一旁听了都觉得秦将军好笑,于是细声细语道:“秦将军,你若想要我师父帮您,就得知无不言,而且你师父不也曾嘱托过你,此地有异向的话,可以找苏易水帮忙吗?” 秦玄酒抓了抓胡子,觉得终于说道:“当初她将魔子降服,同时夺了他的阴界灵泉。可惜师父差点被灵泉控制,为了摆脱它,费了很大的功夫。后来,师父说将它封印在望乡关的某一处。为了避免它再祸乱人间,必须有人悉心看守。当初我师父收下我为徒时,已经有些练功走火入魔的迹象。那移魂大法乃是乾坤颠倒,地转星移之术,若是控制不好,体内的魔性便会暴涨。当初她为了钳制魔子,利用此法移走了他的魔性和大半灵泉法力,可是那灵泉魔性太强,师父也难以抑制。最后她想了个法子,在中元七月十五那日,利用鼎盛阴气,在望乡关某一处将魔性与功力尽数转移到了一块寄魂石上,然后再把这石头封印。师父让我守护的便是这块寄魂石。不过我真的不知它藏在何处。师父只是吩咐我要时时勤看那八卦罗盘,若有异状便去寻你……” 二师叔羽童听到这,不由得唏嘘了一下。她以前认定女魔沐清歌是贪图精深的法力,才会贪染邪术。现在听了这秦将军这么一说,她才知道沐清歌当年被世人误会至深。 可若她是为了钳制魔子,完全可以找寻正道帮忙,为何她从不肯跟人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呢?而且让秦玄酒去找苏易水解决灵泉外泄,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说到这时,秦玄酒已经长泪纵横,接着道:“可她老人家却因为当时身子虚弱,被天杀的正道们埋伏偷袭,就此香消玉殒……就是你这混蛋!明明在场,却不制止,任着他们欺负我师父!” 秦玄酒说到恼恨处,又止不住悲愤,要拿脚去踹苏易水。羽臣赶紧阻挡,可是一时见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冉冉看了看一直面无表情的师父,总觉得他表面的平静无波下,并非如此无动于衷。不过眼下她这个做徒弟的,只能做和稀泥的和事佬。 “秦将军,当时人那么多,我师父也是独臂难当啊!而且他已经尽力保全了师尊的魂魄,让她在转生树上重生了。现在沐师尊已经重生,而且过得不错……对了,你为何不去九华山找她?” 第 38 章(胡乱认亲) 当初沐清歌要魂飞魄散之际,只有苏易水在她的身边,若是他从个沐清歌的身上得了这密匙也合情合理。 听到魏纠的质问,苏易水平静说道:“正是,若无此物,世人穷尽终生也不可能探寻阴界之门。” 魏纠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牌子,慢慢笑开,眼里闪动着邪光:“姓苏的,你拿出这物,是要跟我做交易吗?” 苏易水将密匙握在手中道:“我今日来,是想跟魏门主立个魂誓,只要魏门主答应,我便将此物赠与阁下。” 此话一出,不光魏纠有些错愕,其他的门派中人也纷纷色变。 就连一向沉得住气的九华派掌门开元真人都气急道:“苏易水,你疯了吗?” 魏纠若真的找到了阴界灵泉,元婴结成,便再无人可敌的,到时候岂不是邪魔称霸修真之界? 到时候就是三界大乱,正道何以翻身? 魏纠也觉得其中有诈,便警惕地问:“你要我立什么魂誓?” 苏易水沉声道:“鱼与熊掌不可得兼,魏掌门若是想要探访阴界,那便不可再动转生树上结出的灵童分毫。你需立誓,现在立刻带着你的人撤离绝山,以后也不能伤及转生树灵童的性命,更不可用之来练功补益,如犯下此誓约,便引天劫灭顶不得超生。” 修真之人不可随便立魂誓,因为立誓便会入魂为契,所言即成真。 苏易水逼他立誓,显然逼他放弃马上落地的沐清歌。 若是拿别的来换,魏纠根本不屑一顾,可是阴界灵泉实在太有诱惑力了。 沐清歌虽然灵力至阴,也无法跟那等上古密地相媲美。而且他知道了转生树结出的是二果,先落地的那一果虽然羸弱,但毕竟分走了些灵力。那灵果又下落不明,遍寻不到踪迹。 只怕夺了后落地的灵果全部的灵力,也无法满足他元婴结成飞升助力的条件。 若是苏易水所言为真,当然是得了密匙最好。 至于沐清歌,魏纠清楚自己对她其实更多的是别的心思,对于修真之人来说,此后岁月漫长,最不怕的便是等待。 他只立誓今日放过她,以后也不伤她性命,可要做些别的什么,可就不受魂誓制约了!不过……那密匙是真的吗? 就在魏纠质疑这密匙真假时,苏易水从容道:“我也可以立魂誓,保证这密匙是真的,你若执意要再缠斗,我立刻便将这密匙碾成粉末。” 魏纠不禁动容,传说阴界灵泉是虚无之门,若无这密匙,遍寻人间也不得入内。 所以他坏笑着沉吟了一下后,便挑眉说道:“你若所言皆真,那本座也会说到做到。” 眼看着这买卖要做成。三大门派的人却不干了。 空山派的掌门温师太向来火爆的脾气。她厉声道:“苏易水,想你也是正道楷模,怎么如今却做起与虎谋皮的勾当?同魏纠说什么废话!还不快些上去将他诛杀!” 不说那些名门,就连羽臣和羽童也恨不能理解,觉得主人怎么一点都没有昔日拔刀亮剑的气势?起大早赶晚集不说,现在还跟邪魔歪道讨价还价,真是有些说不过去。 不过薛冉冉却觉得恩师刚柔并济,这兵不血刃之法真是太高妙了! 她方才可看得清楚,这个魏魔头实在吓人,一对钩子像钩猪肉似的对人开膛破肚,师父若跟他对阵,岂不是吃亏? 眼看着那个空山派的老婆婆激将叫板,让师父送命,薛冉冉忍不住抬高嗓门道:“你们三大门派联合都打不过人家,怎么我师父想法子救你们,你们却不领情?若是能诛杀,你们倒别退啊,都快吃午饭了,还不见收场,若是双发谈和,岂不就可以皆大欢喜地下山吃饭了!难不成我师父是堵河堤的沙袋,随便你们拎提,哪漏便往哪堵?” 师父可千万不能冲动冲上去,不然她们这些西山弟子岂不是无根野草,也要交待在西山上了? 冉冉虽然自认为说话的声音很大,但她的嗓子向来柔细,说话也带着少女的清甜稚气,让原本嘲讽意味十足的话,变得柔软委屈了很多,直将温老师太堵得脸颊发红,头穴气鼓。 其实薛冉冉的话,便是众人心知肚明的事实。当初三大门派都去找苏易水,也是希望苏易水能冲锋在前,挡一挡魏纠的锐气。 待打到大半时,魔道气势衰竭,三大门派齐上,一举击退魔道,到时候三大门派降妖除魔的佳话便可再次传世了! 可惜苏易水容貌被封印之后,羞于见人,在西山窝得太久,性情也变了许多,竟然一口回绝。 后来眼见着他带着徒弟们来了绝峰村,众人心里宽慰,觉得他虽然性情变古怪了,但不失正道之士,到底没有袖手旁观。 谁想到今日灵果坠地,到了决一死战的时刻,苏易水姗姗来迟不说,居然还他娘的文谈绝不武斗。 现在各大门派抓傻子堵河堤的心思却被个女娃点破,实在叫人有些下不来台。 飞云和九华两派的掌门也甚是不满,奈何眼看着山顶紫霞不断,若是魏纠不走,而苏易水又不动手的话,那么他们就要眼看着魏纠屠尽三大门派的弟子,再掳走沐清歌了。 至于那个阴界的传闻,谁也不知详情,但是当年沐清歌曾经探访那处密地后,不也一样被他们诛杀了吗? 可见眼前最要紧的是弄走魔秀魏纠,再从长计议。毕竟各大门派里,也有结元婴在即的大能,飞升渡劫前,可容不得散失啊! 开元真人开口解围道:“东西在苏易水的手上,他若愿给,造成的后果自有他来承担,温师太,你也不必太动气了。” 温师太冷哼了一声,瞪了那软绵绵拿话语嘲讽的女娃娃后,也只能冷哼着看魏纠和苏易水划空割血,立下了魂誓。 立誓之后,苏易水将手里的那个牌子扔给了魏纠。 魏纠也没耽搁,别有深意地看着戴着面具的苏易水一眼后,挥手便命手下飞身下山,一路怪笑着离去了。 一时间绝山之上,除了正道人士之外,就剩下一地的血腥,还有残尸了。 待魏纠离开后,开元真人看了看其他修真掌门铁青的脸色,引着话道:“易水,你曾经也算是我们九华派的弟子,虽然中途被女魔掳去,误入歧途,但本性纯良,今日为何要做这纵虎归山之举?” 他方才还劝慰师太,现在又首先出言引火,显然是引着诸位正道口诛笔伐一下这个与虎谋皮的苏易水。 面对曾经的师父,苏易水还是如平常那般平静无波,只淡淡说道:“打不过,为何要送死?” 此话一出,众人再次愕然。 虽然想想也是,苏易水当年将结丹祭树,后来又因为护树而与三大门派的长老恶斗一场,当时似乎受了不轻的内伤。 此后他常年不露人前,但是经常派羽臣和羽童花费重金寻访一些万年丹参齐药炼丹补气,这都是亏了元神之兆啊! 可就算打不过,也很少有人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坦诚地讲出来啊! 这种示弱的话,都让身后的高仓他们低声捂脸哀嚎了。 话这么一说开,若是众家门派再苛责苏易水不卖气力,不去搏命就毫无立场了。 毕竟他们这几大掌门人都惜命地及时退下来了,如何苛责别人为何不去送死? 不管怎么样,上山的道路总算是清净了。 几个掌门人如今都想得到那转生的灵童,所以温师太瞪了苏易水一眼后,便领着弟子温红扇她们率先上山去了。 而其他的门派的人也顾不得跟苏易水争辩,纷纷御风跃起,朝着山顶而去某一时间又是甩掉的鞋子漫天飞舞。 等他们走了,一直沉默的羽童抖着嘴唇问道:“主人,这么多年,您一直没有同我跟哥哥讲,难道您的内伤还没有痊愈?” 二十年的时光里,羽臣和羽童陪伴苏易水的时间并不长,大部分时间里,都是苏易水都是独自在西山的山洞里闭关。 羽童虽然按照他的吩咐,定时也各地选买药材,可并不清楚主人用它们来做什么,只是知道赚来的药费花销很快,所以过日子也要节俭些。 可是今日主人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径直说打不过魏纠……他是何等骄傲之人,如果不是身体到了极限,怎么会如此痛快承认? 羽童想到这,心里一阵难过。而羽臣听了妹妹的话,也恍然醒悟。想到方才他还觉得主人怯战软弱,顿时自责起来,扑通跪倒在地,哽咽道:“主人,是我们没有照顾好你!” 如此阵仗下,四个徒弟也老实跪下,心里百味杂陈。 白柏山有些懊恼自己拜师前没有做足功课。今日这阵仗才让他开了眼界,明白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 以前只觉得西山名头响亮,如今才知,自己的师父在众位修真大能的面前,什么都不是…… 冉冉心里着实替师父难过了一下,她这些日子听闻了许多师父的光鲜事迹。天纵仙才,年少得志,若是因为受伤而就此消沉,的确让人唏嘘。 看着一地下跪的门生,苏易水只简单说道:“上山吧。” 当他们一路御风快走终于上山时,只见转生树下果然掉落下一颗硕大的果子。 先上去的诸位修真弟子们都未敢靠前,警惕地看着那果子。 就在苏易水踏步上了山顶时,那果儿突然迸射金光,缓缓裂开了壳子。 众人一时被晃得睁不开眼,而这时,空山派一位女弟子的白斗篷突然被人撤了下来。 待回过神来时,才发现,那斗篷已经裹在了出壳少女的身上。 从果壳里转生出来,自然无人间绵帛半缕。可就在这转生少女出壳的一瞬间,竟然可以操纵灵力,撤下了那女弟子的斗篷裹身。 这一出手,顿时叫众人忌惮的,同时又心中一阵激动:不亏是至阴体质,就算魂散转生,还是灵力不散,若是能收为己用,当真是裨益不穷啊! 第 39 章(人比酒醉) 冉冉有些讶然,当她想要推门进去的时候,苏易水却扯着她的衣领子,让她站在了他的背后。 等苏易水推开大门,冉冉踮脚越过师父的肩膀一看,竟然是空山派的弟子们坐在她家院子里。 因为那个脸上有疤的温红扇看见苏易水推门进来的时候,也是一愣。 因为苏易水戴着面具,她自然一时认不出,可是看到了他身旁的羽臣羽童二人,再细看他的身形,也认出了他来。 温红扇声音有些颤抖,轻声道:“易水,你终于来了。” 冉冉这时站到了师父身旁,看着满院子的空山派弟子,想到这位温仙长差点成了自己的师娘,兴师问罪的口气稍减。 她偷眼看了看身旁的师父,就看他是不是想要跟温仙长叙叙旧。 不过师父戴着面具,看上去一脸木然,似乎并不想主动打招呼的样子。 倒是温红扇一脸忍不住的惊喜,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找我何事……” 就在这时隔壁的黄婆子热情地赶来,拉着冉冉道:“哎呦,冉冉你怎么回来了?你爹娘在哪?” 冉冉客气地跟黄婆打了招呼,说明只自己回来后,问:“黄婆,请问我家怎么进了人?” 提到这,黄婆有些尴尬,不过想到冉冉年纪小,好糊弄,便笑着道:“最近有许多人要来租屋,给的金银不菲,我寻思着你家屋院空着怪可惜的,便替你家将屋租出去了。回头我见到了你娘,再给你娘屋钱……人家温小姐不喜有外人打扰,你这是要回来几日?我家的空屋子也租了人……要不跟婆婆同住一屋可好?” 冉冉年纪虽小,可聪明得紧,更是会察言观色。她一听便明白了——这位温红扇用了高价租屋,黄婆婆已经无屋可租,便动起了她家院子的心思,擅自劈开锁头,将屋子租给了空山派。 想通了这点,冉冉说话也不甚客气了,微笑着问婆婆:“我娘临走的时候,好像并没有嘱托婆婆帮忙照料屋舍租赁吧,那么粗的门锁,婆婆没钥匙,是怎么打开的?” 黄婆子被问得语塞,一时想不出话来。羽臣当初来这村子时,曾经受了这婆子一桶泔水,这时也不甚客气道:“擅闯他人房屋,触犯了王法,我看不是将租金还人这么简单吧?”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苏易水开口说话了:“温姑娘,屋主回来,还请你带人挪步吧。” 温红扇方才在一旁听了个大概,也知道了那黄婆子私自将别人的宅子租了出去。如果是这样,也好解决,大不了再给屋主一份银子就是了。 可她万没想到,那个屋主小姑娘没有开口,苏易水倒是先开口撵人了。 温红扇知道自己会错意了,苏易水压根不是来找自己的。 这滚烫的心头被泼了盆冷水,温红扇紧抿了下嘴唇,便转头对薛冉冉道:“小姑娘实在对不住,这样吧,我们已经住下,实在不好再挪动,不如我将原来的租金翻倍,算作补偿。” 薛冉冉觉得不好插手师父的感情旧账,决定将烫手山芋传到恩师手里。 于是她乖巧地回道:“我倒是无所谓,不过师父如今也没有地方住,我这个做徒弟的原该将自家的屋子让给师父和师叔师兄他们住的……要不,您问问我师父,愿不愿意与您同住一院?” 这有情的男女因为误会斗气,也是常有的。薛冉冉以前在村里没事趴墙头的时,也经常能看到几段村中少男少女的斗嘴情形。 若有误会,解开便好。她这个徒儿自然要贴心地帮师父引线搭桥,最好能让曾经的有情人共叙前缘,成就仙侣佳话。 路已经铺好,只等师父点头来个顺坡下驴。 没想到当温红扇充满希翼地看着师父的时候,戴着面具的男人只冰冷地说:“羽臣,送客!” 羽臣向来惟主子是从,于是挥手冲着满院子空山派的人道:“请诸位挪步,去跟那个私开闯民宅的婆子要租金去吧!” 冉冉偷眼看了那位温姑娘,只见她的脸色苍白,全然是希翼破灭的样子讷讷道:“易水,你还是不肯原谅我?我……当初也并非故意骗你……” 苏易水并没有再开口,显然是多说一句都不肯。 这时,她身后空山派的弟子不服,开始起哄:“明明是我们先来的,凭什么给你们让屋子!” 可是温红扇却说道:“都给我闭嘴,随我出去!” 狼狈捡拾起空山派长老的威仪后,她铁青着脸带着一干弟子头也不会地走人了,其中一个弟子则拽着黄婆子的衣领子,去她的院子讨要银子去了。 冉冉也不理在那嚷嚷着乡里乡亲不给面子的黄婆子,将大门栓好后,便轻车熟路地先回了自己的屋子。 那些空山派的弟子们也许是认为花钱了,便拿这里当了客栈,满地的狼藉,也不收拾一下。 她自小爱干净,不太愿意跟别人共用被褥一类的。可是如今她的被子已经给人睡了,少不得要拆洗被面床单,免得留下什么腌臜臭气。 苏易水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看着自己的小徒弟扎着围裙挽着衣袖忙进忙出的,一会扫地,一会洒水,又过了一会,则包出一堆要洗的被单子。 只是刚刚养得稍微有肉的小细胳膊,拎着锤衣棒在大盆里洗着床单还是吃力些。 方才苏易水派羽臣和羽童去绝山下,打探情况去了,而高仓他们则一起打扫师父要居住的屋舍。 师父跟小师妹倒是一样的习惯,不习惯住外人留下气息的屋舍,需要认真仔细的打扫。 看了小徒弟捶洗半天,苏易水闲适开口问道:“你将床单被面都洗了,今晚盖什么?” 冉冉抬头抹了抹汗道:“娘给我带了件厚袄子,我晚上盖袄子睡。” 她说到这顿了顿,问师父:“我将两个屋子里的被单都洗了,师父您今晚是不是没有可盖的了?” 虽然师父在永城西山时好像不怎么睡觉,不过大战在即,师父定然也想好好休息。 想到师父并没有什么避寒的衣服,她连忙起身回屋,拿出的自己的小花袄递给苏易水:“要不,今晚您盖这个吧,我还年轻抗冻,和衣而睡就行。” 面对弟子尽孝,苏易水并不领情,他略显挑剔地看了看那粉红中透着土气的袄子,声音平平道:“你的意思是我很老?” 嗯……该怎么回答才不伤师徒之情? 若是按着凡胎俗子的年龄来算,师父应该三十有六七了吧? 对于修真之人来说,超越凡人生死,三四十岁只是堪堪入门的年龄,可以说是青春年少呢。 而且师父驻颜有术,想要冒充十八九岁的少年也没有问题,的确是跟老人家挨不上边。 冉冉从小就讨人喜欢,很有长辈缘,但是她发现自己似乎怎么都讨好不了师父,恩师总能见缝插针,挑剔出她的言语错处来。 就在冉冉想着怎么在不触犯第一条门规的情况下,夸赞师父长得貌美年轻时,师父却起身道:“走吧,去附近的集市买些被子回来。” 听到要逛集市,丘喜儿喜出望外,于是几个小徒弟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跟着苏易水出门了。 镇子上的集市,卖的都是临近几个村的土特产,但是略显贫乏的商品,也阻挡不了逛街的愉悦心情。 高仓这些少男少女们也都是买些吃吃喝喝。冉冉作为怀揣三两银子的大户,却有些舍不得,大部分时间里都是看着别人吃。 苏易水在路过一家成衣铺子的时候停了下来,对着跟在他身后穿着粉红花袄子的冉冉道:“让裁缝量一量身,做件新衣服。” 冉冉觉得师父这又是在抽冷子出考题,考验她是否奢靡浪费,立刻从善如流道:“师父,我的衣服够穿了,不用做新的。” 透过面具,两道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粉红土气的女娃娃,苏易水平静地说:“换些素的,看得闹眼睛……” 被师父嫌丑,冉冉只好闭了嘴。可自己的衣服多好看,是娘特意给她扯的花布料呢! 不过年轻的小姑娘自然喜好带些颜色的,眼见着冉冉扎在花花绿绿的布堆里出不来了,苏易水似乎实在忍不下去,便亲自下场给徒儿挑起了布料子。 他摒弃了那些乡村艳俗的颜色,单选了匹月白的布料子,又越过了裁缝殷勤献上的衣服样子,径自提笔画出了要做的长衫样子,吩咐裁缝照着这个来做。 当然为师者一视同仁,高仓、白柏山,还有丘喜儿他们也依着样子各自做了一件。 因为苏易水出手大方,那裁缝对他带着诡异面具也可以视而不见,满面带笑,拍胸脯保证多找些针线婆子,第二日下午就能送到村中府上,让几位高徒穿上新衣。 除了衣服外,还有女孩子的发簪一类的小物,都是苏易水亲自挑选的。只是那些小物的价钱令人咋舌。 据卖货的掌柜所说,这些乃是从京城里进的金贵东西,只是这里地方小,没人识货,一直都没卖出去。 冉冉默默看着师父挥金如土的样子,觉得昔日灵鹫宫宫规后继有人了。师父虽然嘴上不怎么挑剔,其实很好的继承了女魔的奢靡之风。 他若讲究起来的时候,衣食住行无一不精。据说二师叔含糊地说过,他是王爷的儿子,那是富贵金汤泡大的,也难怪真的讲究起来,就一点也不肯将就呢! 第 40 章(通过试练) 二师叔在一旁看着那人瘫软得极其不协调的样子, 叹了一口气道:“他的筋骨被震碎了,整个人都废了……” 四个小的面面相觑,他们真没想到,这第一道关卡就这么邪性。那石头竟然碰都不能碰一下, 真是可怕。 不过接下来, 随着前来过门石前的人渐渐多了, 冉冉才发现,那个男子的遭遇竟然还算好的。 接下来大部分的人都只是让试炼石轻微撼动着,只是他们也不敢触碰做些违规的事情,就此只能扫兴而归。 终于轮到了九华派,第一个上场的倒不是首席大弟子卫放,而是一个看上去洋洋自得的胖子, 听他们先前的议论,这个姓郭的弟子是除了卫放以外,这几年提升最快的第一人。 而九华派小字辈里有希望入洗髓池的,除了卫放,就剩下这个郭姓弟子了。 当他盘腿坐下后, 调息运气,很快便在头顶冒起了蒸腾的水汽, 而那一直不甚动的试炼石, 突然剧烈摇晃,然后一点点地升起来了。 就在众人的惊叹声里,那胖子得意地站起身来,举步就要过那道石。 可就在这时,也许是因为他起身时控制不好运气调息, 本已抬起的巨石突然轰然倒下,正砸在走到石头下的男子头顶…… 丘喜儿跟冉冉他们排好队伍, 跟前后打了招呼留位置后,就跑到一旁的树下打着地摊,吃着自带的午饭。 结果猝不及防,看到这般血肉横飞的场面,吓得丘喜儿哇的一声钻入了高仓的怀里。 首发网址https://m.vipkanshu. 二师兄正练习用脚趾头夹筷子往嘴里喂饭,结果也吓得用力过猛,咬到了自己的大脚趾。 冉冉则默默咽下了嘴里的爆汁鱼丸,然后闭眼屏息,争取早点忘掉方才那血腥的一幕。 这一次,三大门派的新晋弟子们都闭了嘴巴,谁也没有再发出嘲笑的声音。 卫放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冷冷地对余下的师弟们说道:“洗髓池是上古大能留下的天赐福气,福薄或者意志不坚者,是过不去这道门槛的。郭师弟也算尽力了,只可惜还是修为不够,功败垂成……” 说到这里,他倒是眼角微微湿润,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花。 原本九华派还有三个要闯关的弟子,他们的实力也不逊于那位郭姓师兄。只是基石下还有师兄模糊的血肉,如何定得下心神去抬石过关? 搞不好,下一个被砸得稀巴烂的人就是他们自己了。 是以这剩下的几个弟子虽然有两个将试炼石升起了一半,但是最后都因为胆怯而迟迟不敢过去,最后气息衰竭,铩羽而归。 丘喜儿这时也后怕连连,拉着冉冉的手小声道:“我的妈呀,这里的试炼竟然比我们师父的更要人命,就连九华派的出色弟子都过不去,我们估计连边儿都挨不上了。还是早点回去,省得在这里晒了。” 可是冉冉却摇了摇头,蹙眉地看了看那个眼角泛泪的卫放。 她想了想道“听说这个卫放已经来此有两次了,他应该早就预见了会有这样的事情,若是肯提点师弟们,在石门抬起的那一刻才是要命的关节,也许那位郭道友本不必送死。可你看,九华派过关的顺序是卫放安排的,他却偏偏让能力与他不相上下的郭师弟先过,而且丝毫不曾提醒,依着我看,这块试炼石倒是试炼出了人心的险恶……” 高仓和丘喜儿原本都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可听了冉冉的分析,这才有恍然之感。 洗髓池会中最后拔得头筹者,只能有一个。就算是同门,最后也都成为了竞争者。 卫放上一次没能过去,这一次他是抱持着必过的决心而来,既然如此,又怎么可能让同门中的后起之秀过关呢? 果然,九华派最后一个过关之人是卫放。虽然面对着同门满地的鲜血,可是卫放却丝毫没有影响,运气抬石,再闪身而过,那动作一气呵成,似乎苦练了许久。 最后九华派唯一过关的弟子,只有卫放而已。 等到了空山派时,情形倒没有像九华派那般惨烈。 因为温师太没能度过天劫,刚刚坐化。空山派的新掌门人还未正式确定,代理掌事的,就是温师太的义女温红扇。 温红扇以前曾经来过天脉山,可惜她当年没有争过苏易水,入了洗髓池。 天脉山的规矩是,所有人此生只能来一次,这一次的意思是过了试炼石,便再无重来的意思。 温红扇当年过了这第一关,所以她悉心告知了门下弟子们的注意事项后,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三个人。 这三个人中,有一对双胞胎姐妹,分别叫温冰清和温玉洁,据说乃是温师太遍访民间,亲自寻来的仙修神童,小小年纪已经筑基五重天了,假以时日,少年可期。 而剩下的那个则是个头很高的少年 ,一张脸也不知在哪儿晒的,黝黑得看不清五官。 他好像是新入门的,空山派的弟子对他都不怎么熟悉,据说是温红扇的亲戚,借了她的后门,径直来参加洗髓池会了。 不过他虽然刚入空山,实力不容小觑,打坐了一会后,也托举起了试炼石。 如此一天过去,长长的数百人的队伍,也不过只过去了十多个人而已。 西山派的几个怂包不争不抢,躲在树荫下吃吃喝喝一直怂到了最后。依着丘喜儿的意思,这什么汤池子不泡也罢。 再舒服,能有曾师叔家的药池子舒服吗? 就在这时,一趟长长的车队突然从半山腰转了出来,一直躲在皇宫里不见人的沐清歌翩然而至。 她虽然活了两世,但是对于这个新生的身体来说,并不曾入过天脉山,所以的确也有资格。 当她下车时,原本要散了的人群顿时定住。发现她也准备争取这入天脉山的名额时,立刻有人不忿道:“沐清歌,你可是老早就入了洗髓池的,羞也不羞,居然跟小字辈争抢这等机缘?” 沐清歌闻听这话,甚至都懒得回答,她只迈步走向那试炼石,也不打坐,只是伸手轻轻一挥,便让巨石如羽毛般轻盈举起,待她走过,大石轰然落下,用时不过眨眼之间。 这种巨大的实力落差,让原本过了试炼石而得意的十几个年轻后辈全都哑了嗓子。 而这时,沐清歌才轻笑道:“我重活一次,这身体可没有入过洗髓池,有没有资格,试炼石说了才算。若是还有不服气的,也不用心急,以后的关卡,我们慢慢来。” 就在这时,她转头看向了在树下吃吃喝喝的西山弟子,目光环视一圈后,定在了正在咬苹果的薛冉冉身上。 这深深的一眼,复杂极了。若不是听得派出去的人回报,沐清歌打死都想不到,她此前遇到的那个苏易水的小徒弟,居然就是早早掉落的灵果…… 苏易水是早就认出来了?居然早早将她养在了身边。可是这个少女哪里有半点前世的风采,无论是根骨本事样样都不出挑,像极了前世泯于众人的沐冉舞…… 想到这,沐冉舞笑了,她跟姐姐同归于尽时,正是利用里移魂大法,改变了两个人的命格。 上辈子,姐姐出生的时辰好,一生修真顺风顺水,不像她是从娘胎里掉落的早产儿,资质平庸,毫无出众的地方。 而现在,她们俩真的彻彻底底地调换了命格。 她倒要看看,一个庸才,就算有苏易水倾心相守,又能有什么建树? 想到这,她立在石门一侧,冲着薛冉冉别有深意地一笑:“冉冉,我们又见面了,怎么你们西山还没有过这试炼石吗?” 因为她派人来打扰自己爹娘,冉冉现在对沐仙长的好感骤然下降。所以沐仙长说话,她也不想搭理她。 不过天色不早,他们几个的确不能拖延下去了。若是第一关都过不去,西山灵犀宫的脸可真就要丢在姥姥家了。 想到这,薛冉冉对身边的几个师兄弟道:“走吧,我们要去试试。” 白柏山一脸落寞,穿好了鞋袜道:“你们去试吧,我如今腹内无半点修为真气,就不去给西山派丢人了。” 于是剩下的三人来到了试炼石前。 高仓是几个弟子里修为较高的了。他盘腿调息之后,开始运气搬石。 可惜那石头也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换成丘喜儿时,干脆连晃都不晃了。 沐清歌压根不在意这两个人的表现,她一心要看的是薛冉冉。 虽然总觉得薛冉冉构不成威胁,可是沐冉舞还是有些不放心。薛冉冉当年被绝风村木匠夫妻收养,离开了转生树的她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转生树现在早已经摧毁殆尽,为何这个薛冉冉却活得越发娇嫩的样子,如今一点也看不出先天不足的迹象。 想到苏易水因为她追查薛冉冉的身世,竟然用解毒的丹药来惩戒她,害得她过了足足一个月生不如死的日子,她的心里便生出化解不开的怨恨。 如今顶着天仙模样的明明是她,拥有天生灵力的也是她!为何苏易水还是不肯正眼看她,却将这个内虚空空的废物养在身边呢! 想到这,她深吸了一口气,微笑地对冉冉高声道:“薛姑娘,轮到你了。” 冉冉立在试炼石前一阵发呆,直到沐清歌喊话,她才回过神来。于是她也走过去,坐下运气。 不出所料,就跟丘喜儿一样,那石头一动也没动。 沐冉舞脸上的笑意逐渐扩大,高悬的心也慢慢放下。姐姐,只要你不碍事,如此碌碌无为地活个几十年也不错…… 其他人见西山派不顶事,倒也不意外,正准备举步离开时,冉冉转身问二师叔:“这过试炼石的规矩里,有没有规定每次只能一人独行?” 羽童也被问愣了。因为冉冉所提的情形,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毕竟洗髓池的诱惑不下于灵泉,这是许多修真的小字辈梦寐以求的机会。这等众人齐过独木桥,彰显个人实力的事情,怎么会有人成团而过呢? 如此露怯丢脸的事情,别的门派既想不出,也干不出。 所以羽童老实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好像没有这样的规定。” 冉冉回头对高仓和丘喜儿道:“你们还记得我们的降魔阵法要义吗?” 听了她的问,三个人互相看了看,一起说道:“阵内众人合而为一,同进同退,同生共死!” 冉冉一拍手:“对了!既然降魔阵可以将我们的功力合而为一,为何我们不摆阵试一试,能不能一起举起试炼石呢?” 听了这话,高仓和丘喜儿一拍手道:“对啊!冉冉你好聪明,我们怎么没有想到?” 冉冉虽然是最小的,但是望乡河,还有茶茗山下的历险,让小师妹在两位师哥师姐面前树立起了无法逾越的威信。 冉冉提出的想法,他们俩无脑照做就好了! 于是在一众修真道友的讪笑围观中,试炼石史无前例地挤了三个人。 然后三人摆阵凝神,听着冉冉的口令运气抬起石头。 所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三只西山菜鸡拧在一处的真力也不容小觑,阵法本身就有功力加成的作用,所以单个人举不起来的石头,在三个人运气时,愣是将那石头托举起来了。 冉冉单手伸指逼出功力,同时凝神对两个同门道:“绷住了别泄气,用莲花移行步,分次入门!” 听了冉冉的话,三人脚踏莲花移行,如一朵转动的莲花一般,分次闪入门内。 当冉冉最后一个入门之后,试炼石才轰然落下,西山三位弟子就这么一起过关了。 伴着大石的轰隆落地声,三个小的尖叫击掌,兴奋得直跺脚。 当冉冉这般提议的时候,围观的众人先是鄙夷嗤笑,然后慢慢看得瞠目结舌。 沐冉舞死死盯着那少女灵动的笑容,只觉得咯噔一下,心一下子被狠狠捏住,竟然屏息了半天。 等三个人过关之后,卫放首先回神过来,高声叫道:“这不算!你们三个明明就是作弊!” 他这么一喊,其他人也纷纷高喝着,表示这三个人没有资格继续下一关。 冉冉扭头看着他们,疑惑道:“奇怪,难不成你们是考官?明明试炼石旁的铭碑上写着‘抬石者可过关’的,它可没说每次抬石必须一个人啊!我们都过来了,就是过关!” 丘喜儿和高仓也理直气壮地道:“我们西山师兄弟和睦,愿意一起过关,哪像你们,一个个藏私耍滑,眼看着没有经验的同门送死,都不肯提前提点一下!” 这话明显意有所指,众人纷纷看向了卫放。卫放的面皮一紧,冲上去便要教训高仓。 奈何西山派练的居然是猴儿功,一个个轻功不凡,居然纷纷跳上树灵巧躲闪,还冲着卫放做鬼脸。 最后还是沐清歌发声打了圆场:“行了,既然他们过了试炼石,自然就算过关,通往嬉水池还有关卡,这不过才是第一关,真金不怕火炼,诸位也不必太心急。” 她这话说得很有门道,既解了冉冉她们的围,卖了人情,又暗示他们不过是用了些投机取巧的法子,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实力,就算这关过了,剩下的几关也足可以淘汰掉他们。 大家现在也都是急着赶赴下一关,所以也懒得跟西山的几个菜鸡废话,毕竟他们心里真正忌惮的人,是卫放,沐清歌,还有那个不知名的空山黑脸小子。 这些人才是真正有实力,能形成威胁的高手! 因为有了薛冉冉她们的先例,原先没通过的人,也试着组队想要一起抬石。他们的根基比西山派好,可是那等需要众人齐心的阵法却不是简单几日就能练成的,所以效果还不如一人运气去抬。 这下子,剩下的人算是服气了。虽然西山派都是草包,但是抬起巨石也真是靠了些苦练的本事。 所以过关的十多个人总算不再围攻他们,瞪了他们三个一眼之后,便纷纷朝着下一关走去了。 那个空山派的黑脸小子似乎跟其他的同门都不熟,并没有跟他们走在一起,而是一个人慢悠悠地走在后面。 冉冉走着走着,便走到了他的旁边。那小子突然扭头看向她,眼神有些晦暗不明,透着很不友善的神色。 冉冉正在吃地瓜干,见那小子瞪她,还以为他饿了,于是将零食袋子递了过去:“呶,你要吃的话就自己抓!” 那个小子一愣,看见她递过地瓜干,倒是很有深意地打量了一下袋子,似乎怕冉冉在里面下了老鼠夹一般。 冉冉看他防备,干脆抓了一把递给了他:“吃吧,都是我自己做的,你在别处可买不到这样甜的地瓜干。” 那黑脸小子这时,倒是慢慢伸手接过了地瓜干,不过他并没有吃,而是随手放到了自己的衣袋子里。 冉冉趁机套话:“敢问兄台贵姓,在空山排行多少?” 那个黑脸男终于笑了笑,探究地看了她一眼,开口说话了,不过他的声音很低,仿佛是从嗓子眼里倒出一般,含糊不清道:“我姓鬼,名八千。” 鬼八千兄弟好像刚刚入的空山派,作为刚入门的弟子就有这样的实力独过试炼石。难怪空山其他的同门都不太待见他,排挤冷落之意明显。 冉冉也是有些同情八千兄,这才主动给了他一把地瓜干。 天脉山甚是雄壮,北方的山爬起来,走个两三天也是有的。更何况天脉山以地势陡峭而闻名,所以等过了第一道关卡,爬了一小段山路以后,天色便渐渐漆黑。 这些能闯入关卡的人,大部分已经开始辟谷修行更高一层了。所以短短几日不吃不喝也没有问题。 只按照门派,各自在半山的一处空场安歇下来,等着第二日天明继续上山。 但是在一片山内的漆黑静寂里,西山三个小的却生火开始了烤肉。 冉冉无论走到哪,都是先将吃这一块安排得明明白白。 切成块的鸡腿腌制好了装在猪肚袋子里,充满了汤汁的猪肚也不需要解开,裹上湿泥,直接埋在炭火里,不一会就肉香阵阵传来。丘喜儿随身的袋子里还有五香芝麻烤饼,搭配鸡肉没得挑剔! 到了吃饭的时候,小白老虎突然出现了,原来它竟然也一路跟来了。天脉山虽然对入山的人挑挑拣拣,可是对飞禽走兽并无限制。 冉冉摘了片大树叶,用随身的水袋子冲净以后,放了些放凉的肉块上去,让小老虎开餐。 小老虎最近生了洁癖的毛病,不怎么爱吃生食了,而且似乎也进入了辟谷期,吃得不多。不过看冉冉吃东西的时候,它也要跟着吃上一口的。 只是三人一虎吃得香甜,那香味却搅乱了道友们的清修。 原本打坐并不是很饿的众人,闻着那鸡肉的香味只觉得肚肠突然开始快速蠕动起来。 这些西山的饭桶们也不知做的什么,那香料味独特得很,叫人口齿生津,拼命咽口水。 这下子,空山派的那一对双胞胎不干了,温冰清和温玉洁走过来,一脚就踹灭了他们的火堆,同时骂道:“你们弄得什么鬼东西,存心要搅了我们的清修是不是!要吃回家吃去!” 冉冉手疾眼快,端着自己的鸡腿和大饼一下子就躲跳开了。 这对双胞胎名字倒是挺冰清玉洁的,没想到为人这么跋扈,居然不让别人吃晚饭。高仓的大饼正好被踹掉了,忍不住立刻开骂:“空山派怎么尽出泼妇?你不吃,还不让别人吃吗?” 丘喜儿也气得不行,冲上去要扯那对姐妹的脸,不过冉冉却拦住了她们。 毕竟他们三个的实力比不过空山派这些杰出的弟子,真打起来,吃亏的也只能是他们。 不过那小老虎的脾气可不是人能拦住的,只见他后腿一蹬,闷声不响地袭向了那温氏姐妹。 俩姐妹猝不及防,脖子一下被挠出了血痕,气得她们抽出宝剑要宰了那畜生。 第 41 章(世外仙源) 几个下山的小字辈从来没听师父提起过什么炉子。 所以白柏山听了沐仙师的问话,抢先应承下来,赶紧转身跑上山,询问师父是不是落下了什么炉子。 苏易水难得有闲情逸致,正在庭院的溪水凉亭边调试琴弦,听白柏山来问,却所问非所答道:“东西是你小师妹亲手给出去的吗?” 白柏山恭谨道:“您吩咐了让小师妹送的,她自然一样不差地送到了。不过她拿的那些东西里,并无什么丹炉啊!” 苏易水用长指拨动着刚刚修好的琴弦,发出幽古清律,然后垂眸说道:“告诉山下来人,那丹炉是我当初从雪峰采炼陨石玄铁补炼而成,只是借给沐清歌的,并非她之物。我不愿给,别人就拿不走。” 白柏山记住了师父吩咐的话后,又一路飞奔跑了下去。 方才白柏山上去问话的时候,沐清歌一直同剩下的三位弟子聊天。虽然刚出树上掉下来,但沐清歌十分健谈,人情世故老练,倒是符合她两世经历。 只三言两语间,她便盘问清楚了苏易水几位新徒的家世根基。 冉冉说得不多,每当沐清歌问起她时,她只作被沐清歌样子迷倒的样子痴痴傻笑。 倒不是她的家世有什么说不得的秘密,冉冉心眼多,感觉沐清歌跟师父的恩怨纠葛太多,如今敌友未分。若是这位沐清歌魔性不改,拿了她的家人做要挟,胁迫她谋害师父该如何是好。 所以当高仓见她不说话,迫不及待地要替她作答时,冉冉适时地打断了大师兄,指着山路旁的柿子树笑问道:“沐仙长,你口渴吗?要不要我给你打几个柿子下来吃?” 沐清歌微笑着摇摇头,倒是多看了这个叫薛冉冉的小姑娘几眼。 苏易水的几个徒弟里,应该就是这个小姑娘有些脑子,长得也还不错…… 心念流转间,她突然伸手握住了冉冉纤细的手腕,眯眼细品她的脉象与灵力。 不过一握之下,空空如也,听不到回响,也没有什么灵木气息……这姑娘就是个资质平平,无甚过人之处的凡夫俗子一个。 苏易水就是以这几个歪瓜裂枣为借口,一口回绝了她,不肯与她再续师徒之缘…… 她记得自己在魂飞魄散前,分明听到了苏易水肝胆俱裂的那一声“清歌”……为何再次相见时,他却一副冷漠的样子呢? 是不是,他知道了那先掉落下来的灵果…… 想到这,沐清歌深吸了一口气。她曾委婉问过九华师尊开元真人,他对树上结下多少灵果的事情并不知晓。 更何况一直隐居的苏易水呢! 还未熟透的果子,早早在十六年前就被挤掉了,可见“她”毫无生存意志,如今全无踪影,也该不在了。 而她只需要好好努力的经营好自己的一切就好了。 想到这,沐清歌心里稍安,只是当听到白柏山的传话时,眼眶里似乎有些什么东西在打转转。莹莹泪光,叫人同情。 一旁的卫放听了却圆瞪了眼睛:“你们西山派也太狂傲了,要知道这丹炉可是要给当今陛下炼丹之用……” 他的话还没说完,沐清歌一个犀利的眼神递送过去,卫放立刻知道自己失言了,便悻悻闭了嘴。 既然遭到了回绝,沐清歌也不再提丹炉的事情,转而说起了思念西山旧日屋舍,想要上山走走看看。 可惜沐清歌重游灵犀宫,去后山看一看昔日她亲手栽种的冰莲的要求,师父也一一回绝了。 可怜白柏山这么爬上爬下的传话,累得实在直不起腰,最后还要气喘吁吁地斟酌措辞,看怎么传达师父的话,才不能伤了沐仙师的心。 不过已经拿回了陛下赏赐的宝剑,沐清歌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温言嘱咐几位西山小字辈,照顾好西山灵鹫宫的那一池荷花之后,便随着九华弟子翩然而去了。 世人都知,沐清歌最喜欢荷花,据说曾为了收集罕见的冰莲,入雪山瑶池屠龙抢夺,痴迷得很! 所以她这么嘱咐,也是合情合理,完全是舍不得昔日爱物的口气。 不过回去后,冉冉跟二师叔一起洗菜切肉闲聊时,二师叔却微微叹了口气。 很少有人知道,当初沐清歌之所以修造荷池,完全是为了苏易水。当年他心火太升盛,把持不住早早练成的结丹,差一点就要崩裂而亡。 幸好沐清歌寻觅来一池瑶池冰莲,更是亲自加持,与他泡在荷池足足七七四十九天,替苏易水慢慢引回走火入魔的心脉。 说到这时,二师叔也不得不承认,沐清歌虽然行事怪诞荒唐,可是对自己的弟子们都是一等一的好。 可惜她不走正路,最后酿成大祸,就此身败名裂。 冉冉听了二师叔这么一说,这才恍然。 先前她还有些纳闷,沐清歌为何临走的时候独独提起那池莲花。 现在想来,她固然是留恋西山花草,其实也是指望勾起苏易水的回忆,想起她的好,挽回一下曾经的师徒之情吧? 冉冉吃完饭,在山中散步,她还特意绕到后山看了看那荷花池。 如今已经秋天快入冬的时节,荷花老早就凋谢了,一片的枯败,也看不出这荷塘有何让人念念不忘之处。 她看了一会,挽起了裤腿,打算拿着泥铲在池塘边试着挖段莲藕。 自从那日她跟师父表露凡人志向,只想早点下山侍奉爹娘,外加成婚生子过安稳日子后,师父看着她的表情便有些透着不痛快。 冉冉觉得大约是师父之前闭关太久,没有吃到顺口食物的缘故。所以她今日打算做点爽口的藕夹。 可惜池边太滑,冉冉有几次差点滑入池中,吓得不识水性的她连忙后退,只带着两脚湿泥回去。 因为脏了脚,冉冉用水桶冲洗一下后,决定顺便再洗个澡,作为丹修之人,最便利的就是一天温热的汤水不断。 想要洗热水澡时,丹房里几个熬药的大灶都能用。不过洗好了澡,冉冉看了看二师叔前些日子给自己送回来的那个丹炉,外表黑黝黝的,脏得有些让人看不过眼了。 既然自己洗了澡,也让丹炉洗得清爽些,也许自己的诚心打动了丹炉,下次再开炉炼丹的时候,它就不会让自己出糗了。 抱持着这样的想法,冉冉寻来了抹布,还有去泥垢脏污的碱水,一边哼着绝山小调一边擦拭着丹炉。 当擦拭几下的时候,冉冉觉得这丹炉的底子还不错,居然还有好看的花纹,于是她擦得更起劲了。 当大半的炉子擦拭干净之后,她发现炉子原本是用一种似金非金的材质铸成,只是后来也许烧坏了炉底,便用一种黑色的金属修补。 可以看出当时修补的十分仔细,居然连花纹都闭合补上了。冉冉无意中看到了炉子的底肚上居然还有一行篆刻小字。 她仔细看了看,轻声读了出来——“九转玄铁”。 读完之后,冉冉静默了一会,然后眼睛渐渐放大:这个“九转玄铁”难道……就是沐清歌想要走的那个吗? 既然九华派千里迢迢赶来,特意要这东西,便说明此物足够金贵稀罕。可师父就这样随随便便地将这个炉子拿来给她这个菜鸡用了? 冉冉有些不安,连忙洗干净手,然后拿起刚才在山下摘的野柿子跑去找师父。 当她入了师父的院落时,没有找到人,一路找寻,又绕回到了干枯的荷塘边。 人还没看到,她便听到了一阵悠扬的古琴声。 这种古朴的音调弹奏着简单的音律都有种绕梁不绝的悸动感,冉冉不由得放慢脚步,静听那悠扬的曲子。 此时,那个长发披散在肩的男子盘坐木栈桥上,对着枯萎的荷池闭眼拨动琴弦。 初时如夜曲低吟,月光半露,渐渐琴声高扬,如战场肃杀,铮声阵阵。恍惚中,冉冉似乎来到了厮杀喧天的战场,数不清的芒箭朝她疾射而来。 可下一瞬间,她被人一把扯到了白虎之上,有人在耳边喊着无尽的怒意低吼道:“你渡世人,为何先不渡己?” 恍惚中,激荡的琴声再次平缓,她这才回过神来,一摸有些发痒的脸,才发现已经泪流满面。 此时琴声将歇,而荷香阵阵。就在苏易水闭眼弹琴的功夫,那已经开败了的荷池里居然再次绽放满了饱满的荷花…… 瑶池冰莲,并非凡品,一朵朵雪白莹亮,仿若冰雪雕琢般,剔透莹亮…… 冉冉甚至来不及擦拭眼泪,一脸惊喜地来到荷塘边,看着绽放的花儿道:“师父,您可真有神通,这花……” 说到这时,她微微顿了一下。 就在方才,沐清歌还说希望人照顾好她的荷塘。而之后,师父便用音律散功,催生出满池娇艳稀罕的冰莲。 这曾经的师徒二人,还真是心有灵犀呢! 人都道苏易水和沐清歌之间夹杂不清,如今看来,果真不假! 师父嘴巴上硬冷得很。可是方才那古琴里分明夹裹着红尘柔情,万分的不舍啊。 冉冉听多了三师姐演绎的各种师徒恩仇录,脑子灵光得很,这么一下子便推敲出,苏易水对沐清歌嘴硬心软来。 若是他还顾念着曾经的情谊,方才为何不肯让人上山?如果能让沐清歌看到这满池子心爱的荷花,那他们解不开的仇怨也就可以烟消云散了啊! 第 42 章(一段记忆) 丘喜儿不以为然:“师父什么时候来查我们的功课过?我们快去快回, 自然不会被他发现。” 冉冉倒是无所谓,她也是年纪小贪玩的时候,而且师父也没说过不让她们下山的话,二师兄应该是去镇上了, 离这里很近, 若是去逛逛, 正好可以给爹娘买些礼物。 毕竟这是她生下来第一次出远门,上次去逛街时,看到了一匹适合娘亲的布料子,可惜只剩下半匹,不够扯裙子。 老板跟她说,过几天还上货, 她正好可以去看看。出去游学一番,若是空手回了西山,实在有些无颜见爹娘。 想到这,他们几个收拾了一番,各自拿了兵器, 带了遮纱的帷帽就结伴下山去了。 这般少侠做派很是潇洒,三个小的如今腿脚健练, 一路飞驰跳跃下山, 好不欢乐。 因为此处茶叶和温泉都很有名气,来往多是富贵人家,所以镇上热闹极了。 他们原先在镇口时,远远看到了二师兄的身影。原本打算偷偷跟着二师兄的,可惜二师兄步履匆匆, 拐过一条长街后就不知去向。 他们寻不到,便干脆逛街, 买起东西来。除了给爹娘买东西外,冉冉还打算给曾师叔买些回礼。毕竟接受了师叔那么精巧的机关棍子,总该表达些谢意。 冉冉打算给叔叔买一双鞋底厚实的鞋子,再买柔软的白棉布,亲自给曾师叔做几双合脚透气的布袜子,再绣上劲松花纹。 师叔的这一双脚,堪比工匠的双手,自然得精细呵护着。就在挑选透气的白棉布的时候,冉冉无意中一抬头,正看见二师兄在前面的一处院落前,又是痴痴地笑,然后径直入了院子。 冉冉回身想喊高仓和丘喜儿,却不知道他们俩逛到哪个摊子前看东西了。 所以她干脆撂下棉布,朝着那院落走去,想看看二师兄究竟在干什么。 那院子旁有一棵高树,冉冉轻轻一跃,便跳了上去,自然看到屋院里的情形了。 只见二师兄立在院子里,对着一个彪形大汉一脸宠溺地笑着:“柔儿,不过一日不见,你怎么又想我想得不行了?乖,快把眼泪擦擦……” 说着二师兄从怀里掏出汗巾帕子,揽着那大汉粗壮的腰,在他满是胡茬子的脸上擦拭,末了还在那黑黝黝的面皮上狠狠亲了一口…… 冉冉修为不够,震惊得差点从树上掉落下来! 二师兄,原来你是这样的人!口味实在是太重了! 想到自己无意窥见了二师兄不欲为人知的不伦之恋,冉冉在震惊之余还是很抱歉的。 可很快,她发觉不对了。那个被白柏山亲的大汉一脸愠怒之色,咬牙切齿的样子,跟二师兄嘴里梨花带泪的模样相去甚远,仿佛下一刻就能撕碎了二师兄。 不过他的嘴里,却平板干巴巴念戏本子般道:“柏郎,没有你在身边,奴家都睡不安稳,我已经给你泡好了洗澡水,你要不要先洗洗?” 二师兄听了,半挑眉毛,动作潇洒地伸手挑起大汉的下巴,语调暧昧道:“这般急不可耐,可是昨天没喂饱你?别急,待我洗好澡后,一定好好与你个痛快……” 听到这,冉冉忍了忍翻涌的酸水,咬着手指,有些不确定自己还要不要继续偷窥下去了。虽然她觉得二师兄也有爱男人的自由,可是看着他跟个多毛的莽汉温存,真的是全身都尴尬得起鸡皮疙瘩。 可就在这时,她发现那个叫“柔儿”的大汉,竟然将二师兄引到了一个装满了赤红血水的水桶旁边。 二师兄似乎对浴桶的异样视而不见,自顾自地解衣,一边嬉笑着与“柔儿”说话,一边入了浴桶,顷刻之间,那浴桶里血红的水争先恐后钻入了二师兄的身体,而二师兄也突然两眼一翻,昏迷在了浴桶里。 冉冉大吃一惊,想要下去救二师兄时,有一个女子从屋内走出,对着那大汉道:“他吸收了角鬼的血,一时醒不过来!去,在他的眼睛里再滴入些‘一叶障目’,免得他醒来发现破绽。” 那大汉过去粗鲁地翻开了二师兄的眼皮,在他的眼里又滴入了些药水,却不知那药水是干什么用的。 就在这时,那叫“柔儿”的大汉忍不住对那女子道:“屠长老,您能不能叫个女子来做这勾引男人的事情。这小子每次都像发春的狗一般冲着我动手动脚,我他妈真想活劈了他!” 那个美艳女子听了,冲他狠狠瞪眼道:“赤门中只我一个女子,你不去做,难道是要我与这蠢货周旋?” 说到这,那大汉连忙垂首跪下,直呼不敢。 屠九鸢这时放缓了语气道:“他中了一叶障目,只要言语暗示一下,便可眼出幻想,耳生幻音。现在他的眼里,你就是他梦里才会出现的绝色可人,而且他以为已经跟你数度销魂,如此绝佳机会,须得好好利用。苏易水正在茶茗山上,这小子的身体已经吸饱了角鬼之血,只要他泡过的池子,便有了角鬼之毒,下毒于无形中,让人不可觉察。苏易水一旦身中此毒,内息紊乱,正可助尊上夺回结丹修为。若真能如此,你便立下了头功……又不是黄花闺女,让这小子沾上些许便宜又有何妨?” 那“柔儿”一听,立刻抱拳粗声道:“为了尊长,属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若是平日,冉冉倒是有闲心感慨一下,身为魔教的教徒也是不易,堂堂昂扬七尺男儿,还要充作女人行诱惑之事。 可现在中招的是她的二师兄,而且听那意思,他们要谋害之人是师父苏易水!只是他们如此又是意欲何为? 就在这时,那女魔头交代完毕之后,转身出了这院子,朝着另一条街走去。 冉冉看了看泡在浴桶里睡得不省人事的二师兄,笃定他现在被人利用,应该暂时无碍,于是便灵巧地在房上跳跃,一路跟踪那屠九鸢而去。 那个女魔头一路疾走到了一处装潢富丽的茶楼前,径直走了进去。 就在这时,又有茶客想要入内,却被守在门口的两个彪形大汉拦住,表明茶楼已经被人包下,请他们另寻茶楼。 冉冉心知这茶楼里定是有些什么机密,可她一时也不能进去。 想到这,冉冉左右看了看,突然看到了街巷上有棵高大的杨树。 她走过去,绕到树后,趁着周围人不注意,脚尖轻点一下子就跃上了高高的大树,然后跳到临近的屋顶上,接着便如在荷塘里踩着荷叶一般,在各个屋顶上轻巧跳跃,很快就到了那茶楼的屋顶之上。 然后她便寻了个屋檐阴角,盘腿坐下,闭眼静心,不一会便入定下来,同时可以摒弃街市上的嘈杂,清晰地听到了茶楼里的人语声。 一个尖细的男声道:“魏纠,陛下的意思很简单,以一个无用的密匙,去换得灵泉的下落,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吗?” 就在这时,冉冉听到一阵耳熟的刺耳笑声:“沐清歌重生了一回,胆子怎么变得这么小?她想跟我要东西,自己来要就是了,怎么还拖个皇帝来吓唬人?难道她以为我魏纠是皇帝宫里的阉货,被吓一吓就会漏尿服软不成?” 他言语讽刺,意有所指,而那个似乎宫里太监一般的人,听了魏纠带刺的话,尴尬地一笑:“魏门主怎么可能像杂家这种奴才贱命呢?您修为高深,教众甚广,乃魔修中的第一人啊!陛下从来不管修真仙务,只不过他现在需要沐仙长为她炼制丹药。而沐仙长跟您又有些误会,陛下愿意代为说和,若是能化干戈为玉帛,岂不是两全其美?陛下愿意代沐仙长交付酬劳,你看这黄金万两可否能让尊上满意?” 魏纠笑了笑,说道:“沐清歌说她知道阴泉的下落,我信!可她这么避而不见,反而求告其他的男人,就不太好了。告诉她,马上就要举行洗髓池会了,这次我赤门的弟子也要参加,到时候,我会备下宴席款待她,顺便也会替她看看,她中的怨水之毒要不要紧。当然,她若是忍耐不了,我赤门也随时欢迎她来。不过若是这般找其他男人跟我谈条件,就算皇帝,我也当他是个屁!” 敢当着大内太监这般嘲讽皇帝的,满天下这魔头算独一份了。 老太监听了抽了一口气,似乎气得有些难以接续。不过他可能也知道这位魏纠杀人如麻的性情,只干笑了两声后道:“当初您暗中协助陛下成事,陛下一直感念在心,此事不成,也不会损了陛下对您的爱重。” 魏纠又是一阵冷笑:“他若真的领情,为何只给沐清歌修庙烧香,不见给我塑造金身啊?这种四处平衡,到处买好的伎俩,让他留着给他的臣子们用吧。” 等那太监走了,屠九鸢走了过来,低声说了那苏易水的徒弟又来小院私会“柔儿”的事情了,说到最后,屠九鸢道:“教主英明,在镇子里发现苏易水的徒弟们时,便想出了这等妙计。那个白柏山果然好骗得很。’” 魏纠这次倒是真心实意地笑开了:“本座在镇子里看到苏易水的几个徒弟时,便一眼看重这个根基浅薄,眼神游移不定的家伙……不过,也是奇怪,他的身上竟然有些魔物的气息,若不是他身上的阴气未散,这‘一叶障目’可没这么好的效用,这步暗棋要用好了。” 说完这些后,茶楼里一直安静无声,只有茶盖碰撞茶杯,碰撞饮茶的声音。 就在这时,屠九鸢又迟疑说道:“尊上,您才失了大半的修为,正是要闭关调息之时,何必叫那沐清歌亲自前来,如有什么事情,属下也可代为转达……” 冉冉听到,那魏纠的声音骤然变冷,缓缓开口了:“九鸢,本座做事还需要先跟你商量吗?” 那个叫九鸢的女人应该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尊上雄才韬略,高瞻远瞩,无论做什么必定有其深意,属下多舌,实在该打!” 接下来就是劈里啪啦掌掴脸颊的声音,如此一会后,才听到魏纠悠悠道:“行了,起来吧。我知你的小心思,你不愿让我见沐清歌,不过你不必担忧,我说过谁也替不了你……” 盘坐在屋顶的冉冉听到这时,缓缓睁开眼睛,街市吵杂的声音再次灌入双耳。她刚开始也不确定这女子的身份,当初绝山灵果降生的时候,绝山混战不止,她也没有注意到赤门的教众。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女人偷偷来见的……居然是魔修魏纠! 虽然没有看到,可魏纠独特的嗓音简直让人不容错辨。 二师兄究竟是何时中了这些魔教的阴招的?想到他们想要借用二师兄谋害师父,冉冉心里不由得发急? 所以她起身想要先回去给师父报信。 就在冉冉起身的时候,从她的布兜里掉落了一串铃铛――这铃铛是三师姐方才买了,她们俩一人一串。 就在冉冉弯腰去捡的时候,她脚下的瓦片突然爆裂开来,一条长鞭如灵蛇一般将她的脚踝缠绕住,直直将她拉扯了下来。 冉冉在被拉下的瞬间,身体自然做出了反应,一个巧力翻转,便挣脱了鞭子的缠绕,堪堪稳住身形,轻巧落到了地面之上。 而这时,她也看到了依然稳坐在高椅之上,端着茶杯啜饮的男子。 果真就是魏纠,跟师父那种脱尘如仙的气质不同,这个男人的眉眼都是一种带煞气的阴柔秀美。 只是跟上次在绝山上耀武扬威的霸气不同,失了大半结丹的魏纠如今看起来阴郁了许多,虽然他望向自己时,嘴角挂笑,可满眼都是腾腾杀气。 也难怪他当初投拜沐清歌,却没被纳入西山师门。这个男人美则美矣,就是让人看了有种阴冷不适之感。 不过眼下不是对着一个大魔头品头论足的时候。当她掉落下来以后,也不知从哪里呼啦一下站出了许多拿着刀剑的赤门教众,将她团团围住,只待魏纠一声令下,就将她剁为肉泥。 冉冉也没想到顷刻之间,自己便落入此等险境,如今也只能拼一拼那日林子阴暗,魏纠又贵人多忘事,早忘掉她的模样了。 想到这,她只能强自镇定地从容抱拳赔笑:“在下在屋顶练习腿脚,路过此地,不小心踩踏屋顶,愿意赔偿银两,敢问掌柜是否在楼下?” 说着她便解下钱袋子要去楼下跟掌柜聊聊去。 可是围着她的人丝毫没有放她走的意思,刀剑呛啷啷震得直响,直直朝着冉冉纤细的脖子架了过来。 他们都是修真高手,腿脚功夫也不差,如今有人偷听尊上说话,自然不必留活口,所以落下的刀剑都没有留后劲儿,直直砍了下去。 可奈何冉冉跟滑油的泥鳅一样,小腰一扭在刀刃间滑行,几下就跳跃到了桌面上,兔儿一般蹦来蹦去。 可就在这时,扯她下来的长鞭又至,夹裹着灵力缠绕过来。 冉冉闪目一看,原来是立在魏纠身边的那个艳美的女子甩动长鞭过来,她应该就是魏纠的左膀右臂,魔女屠九鸢了!。 方才被这鞭子卷过的脚踝,现在还火辣辣的疼。屠九鸢的身材火辣,鞭子也透着火辣辣的狠劲儿,若再被这鞭子缠上,只怕浑身上下就要没有一处好地方了。 就在鞭子袭来时,身体比脑子更快做出反应,冉冉快速从腰后拽出了十四师叔亲脚所制的机关棍子,按动中间的弹簧,棍子的两侧竟然探出一对钩子,勾住那鞭子后,还会自动夹紧,然后冉冉开始快速缠绕鞭子将它绷紧,让它再不能作怪。 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完全效仿了师父当初与魏纠对战的时候,用粗长的擀面杖缠绕兵器的套路,就连姿势也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一直举杯饮茶的男人死死瞪着这让人眼熟的招式,慢慢放下茶杯,咬牙切齿道:“小丫头,原来是你!” 屠九鸢方才虽然将这丫头扯落下来,可正如冉冉所想,他一时并没有认出她是谁。只是觉得这小姑娘的样子怪眼熟的。 直到她摆出缠绕鞭子的架势,勾起了魏纠一段屈辱的回忆,他才猛然想起这不就是在林中摆阵时,坐在树上冲他笑的那个小丫头吗? 没记错的话,她是苏易水的徒弟,而且完全目睹了他被苏易水当猴子耍的全过程…… 虽然这丫头似乎长开了不少,在白日透亮的光线下显得莹白娇媚,但是刚才含笑开口的样子,就如林中一般,着实可恨! 魏纠此来并不欲人知,可是没想到不过听到屋顶有动静,竟然拽下了个苏易水的徒弟。 魏纠不由得缓缓笑开了,欣赏着小丫头片子瞳孔放大,惊恐不已的样子。 既然是苏易水的徒弟,那还真不能一刀砍杀了。 一时不能弄死姓苏的泄愤,玩玩这个小丫头片子也聊胜于无,他该怎么慢慢弄死她,才可稍微宣泄这段日子以来的愤恨! 冉冉听了魏纠的话,心道:“糟糕!” 她今日出门没看黄历,跟踪二师兄竟然跟踪出惹不起的人物!魏纠跟师父是死敌,现在他认出了她,落入他的手里恐怕要生不如死。 不过师父说过,遇到妖魔不可慌张,如今她被围住,唯有“拖”字诀自救,心念流转间,冉冉只能尬笑着缓和一下僵持的气氛,然后对着魏纠轻快说道:“师父一直在外等候,命我来请魏仙师父,不知尊下能否下楼相见?” 魏纠听到了脸色微变,他自认为行踪隐秘,而且用摄魂的“一叶障目”拿捏住了苏易水的二徒弟,正好让他为己所用。 没想到苏易水竟然一早就察觉了,还派了弟子在屋顶偷听,这样一来,绝好的计策岂不是要落空? 他也没想到眼前这看起来青青涩涩的小丫头,撒起谎来都不眨眼睛,一时真有些拿捏不住苏易水究竟在不在楼下。 冉冉不慌不忙将棍子翻转,松开了鞭子,然后指了指楼梯的方向道:“师父此来,还请了沐仙长,您不是要见她吗?现在他们就在下面等着您呢!” 这钩子下得甚妙,魏纠对沐清歌一直有说不得的心思,当听到沐清歌居然跟苏易水在一起时,立刻有些动容。 一旁的屠九鸢也是妒意略显,脸色一紧,忍不住朝着楼梯走去准备探看究竟。 她这一侧身,便是包围圈露出破绽之时,冉冉充分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默念了个闪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弹跳起来,跃过那些大汉,从窗口跳跃下楼。 她的身手快极了,屠九鸢虽然手疾眼快再次出手用鞭子去卷,可是位置不对,勾回来的,也不过是一只绣着点点梅花的粉红小鞋。 待屠九鸢跃下楼的时候,只看见吓了一跳,四下散开的人群,再不见那小丫头片子的身影。 屠九鸢恨恨地一甩鞭子:臭丫头,下次再见,便是你的死期! 她转身的功夫,魏纠已经立在她的身后,冷冷道:“朝着茶茗山的方向追击。” 屠九鸢迟疑道:“可是,若苏易水也来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魏纠已经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微笑着道:“看看我养出的废物,都不如个黄毛丫头狡诈,若是她师父在此,她还用跑得像兔子一样吗?给我快些追击,白柏山这枚棋子安插不易,不能让他就此废掉!” 说完,他又将屠九鸢狠狠推开,屠九鸢被尊上奚落,一脸的尬意,挥手招来了属下,快速跃上屋顶,朝着茶茗山的方向而去。 而魏纠则捏起了冉冉掉落的那一只绣鞋看了看――这应该是小姑娘自己缝的花纹,鞋面倒没有出奇,可鞋垫上好像绣着字。魏纠眯眼打量,只见上面绣着的是四个大字“逢考必过” 而四个大字的周围,则是一圈诚信祈愿咒。 看来西山的师考很严,当徒弟的,竟然能想出这等祈愿的招式来。 人都知道,魔修魏纠一笑便是要杀人,他看着绣鞋,阴恻恻地笑开了:狡诈滑头的丫头,且等将她抓回来时,他必定要她好看! 第 43 章(渔翁得利) 因为冉冉以前从来没有这般过,巧莲吓坏了,急忙在临时落脚的地方请郎中,可郎中来看时,直说人的脉弱得都快摸不到了,估计也快要油尽灯枯了,让他们夫妻早早准备后事就行了。 说完这话,郎中连出诊费都没收,拎药箱子匆匆走人了。 可怜冉冉也听到了郎中的话,却笑着安慰爹娘道:“爹娘莫要伤心,我这病一直……一直拖累你们,若是就此走了,你们也能轻省,我这辈子……没有什么不好的,有你们做我的爹娘,我已经知足了。” 可怜夫妻俩无助地看着费力安慰他们的冉冉,抱头痛哭。就在这时,巧莲突然想起了那无脸的仙长曾说女儿将不久于人世的断言。 虽然她当时并未放在心上,可此时却如抓到了救命稻草,恰好走了两日,正到了永城,夫妻俩连忙打听当地人西山怎么走。 结果那人说,巧了,西山就在不远处,而且山上的确有位仙长神医,名唤苏易水。 听了这话,巧莲彻底放下了疑虑,与丈夫一起急匆匆地驱赶驴车前往西山。 到了山脚下时,巧莲看了看颇为陡峭的山路,正准备背着女儿爬上去,那位戴着遮面帷帽的苏神医居然正立在山下的茅亭中,仿佛正在等人 巧莲顾不得他模样吓人,连忙扑过去磕头求神医救命。 苏易水走过去,看了看躺在驴车里的薛冉冉,掏出一个瓷瓶,让巧莲将它灌入到冉冉的嘴里,不消片刻的功夫,那蜡黄的脸儿上竟然泛起了一丝红润,仿佛吸到了水的花儿一般,重现几分生机。 苏先生果然是神医,虽然模样丑了些,可也叫人感激。 冉冉觉得那水甘甜极了,缓过气儿来便问:“这是什么药水” 苏易水隔着面纱淡淡道:“树根泡的水……” 冉冉其实是想要套问下药方子,谁想到这位神医这么狡诈,说出这么敷衍的话来。 苏先生表示,喝药治标不治本,若想薛冉冉康健,必须将她留下。 因为冉冉的病体,夫妻俩操碎了心,如今好不容易寻到了门路,自然看到了曙光希望。可若就此让他们留下心爱的女儿,夫妻俩自然不能答应。 女儿的实际年龄也十六了,男女大防不能不防。所以要留下女儿也行,他们也想留下来,分文不取跟在苏先生身边做家奴仆役表示酬谢,也能陪着女儿养病。 可惜苏先生却公事公办的样子,只说自己喜欢清静,不喜外人留在山上,而且他们若不想留下女儿可以自便,不过留下一两黄金的药钱,算作方才的诊费。 巧莲一听顿时傻眼,嘟囔着从没有听过这么离谱的诊费,先生可是要坐地起价,漫天要钱?苏易水似乎懒得跟村妇争辩,也不再要钱,转身就上山去了。 巧莲一见人走了,立刻跟在后面急切地喊人,可是人家苏神医健步如飞,片刻的功夫就不见人影了。 薛连贵拦住了巧莲小声道:“别喊了,喊了人家也被你惹生气了。你看那先生长衫陈旧,洗得发白,大约也是不好糊口的,好不容易接一单,想多要些罢了。” 巧莲急得一拍手:“我岂不知是这个理?可是那要价太离谱,总要让人还个价啊!怎么他一言不发就走了呢?” 巧莲想要上山,可不知道为何,就是绕不进去。 最后他们只能带着女儿回到落脚的马车客店。 听掌柜说,能去西山求医的都是大富大贵的人家,而且人家苏先生特别挑剔,并不是每个病人都看。每年只出诊三位,无论病情轻重,每位出诊的诊费都是黄金百两。 巧莲听傻了,不由得问这般天价,哪里还会有人寻他看病,那岂不是钱多人傻? 可是掌柜的却一副看乡巴佬的表情看她道:“还没人?简直抢破了头!黄金有价,神医无价啊!你若不信,明日便是今年出诊的日子,你去看看便知,人家苏神医破例给你女儿出药还只收一两黄金,那可真是难得发了天大的慈悲呢!” 巧莲被掌柜夹枪带棒地嘲讽了一番,顿时有些心神不宁。第二日时,干脆一家人又赶着驴车到了西山脚下。 但是这次,他们连山墙根都没挨上,山脚下的大路小桥都被各种华贵的马车堵得水泄不通。 据说前来求医问药的王侯权贵甚多,光是排资论辈,就将许多人挤出排列的队伍了。 这次只有那个跟随在无脸男身边的大汉羽臣下山来,看了看递呈上来的一摞拜贴,看似随意地抽了三张,念了名字后,便让其他人散去。 这下子,没抽到的人不干了,其中一个华服豪仆气哼哼道:“我家公子乃是当朝宰相林大人之子,为何你却给些平乡小吏看病,绕过了我家公子?” 羽臣板着黑脸道:“我家主人看病,讲究福荫厚重,若是黑心奸佞之人,就算再好的医术也医治不好。” 那林丞相是有名的奸相,陷害过不少忠良,此话一出,有些排不上号的人气也全消了,不管怎么样,这位苏先生可真够硬气的,居然这般不留情面地下权贵的面子。 林家的仆从气炸了,从京城里出来的豪奴脾气本来就冲,听了这话,直言乡野村夫敢污蔑当朝大员,当时便伸手要去抓人。 可他的手还没有碰到羽臣,便看见他的衣服上泛起金光,而那豪奴哀嚎一声,竟然满地打滚起来。 都说这位苏先生乃是在山上修行的仙长,就连陪在他身边的两个仆役也得了仙缘,并非凡人。 如此显了一番神通之后,那羽臣转身上山。 被他点了名字的人可以畅通无阻地上山,可是其他人若想上山,却被一道无形的墙阻隔在了外面,怎么都进不去。 这下子,第一次来求医之人完全被震慑到了,而那轿子里的丞相之子也出言训斥了家奴,大意是不得对仙长出言不逊,这次不行,下次还可再来求医。 看来这位苏先生的医术当真了得,就连丞相的儿子也不敢出言得罪。 这下在远处观望,听着人群议论的巧莲彻底服气了,她这才知道自己到底错过了多么千金难求的神仙郎中。 眼看着女儿第二日晨起时,又有些精神萎靡,巧莲恨不得卖身救女,想要跪下再恳求那位神医。 待求医人群散去后,她迫不及待地领着女儿要入山,可是走到山脚下时,这山仿佛被罩子笼罩住一般,怎么都进不去。 如此绕了几圈,眼看就要黄昏日落,冉冉忍不住爬下牛车试着往前走了几步,却轻而易举地走了进去。 眼看着爹娘进不去,薛冉冉想了想道:“娘,你陪着爹爹在山下等我,我去去就回。” 巧莲从没有让女儿离过身边,更何况是这么邪性的山,如何放心让她一人前往? 可是薛冉冉却笑道:“那几位高人若是想拘着我,爹和娘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我看苏先生不像坏人,我们已经得罪他在前,他肯让我上山已经是格外开恩,请娘放心,我去去就回。” 巧莲知道,这孩子虽然体弱可从小到大,看事情都通透得很,而且她说的也在理。 眼看着冉冉昨日喝药之后变得嫣红的脸颊今日又蜡黄一片,巧莲也无计可施,唯有死马当做活马医,让女儿先上山再说。 于是冉冉辞别了母亲,便一个人上山去了。 说来也奇怪,冉冉入山之后,无力的身体轻盈了许多,闷闷的胸口也呼吸顺畅了,就好像网中的鱼儿重新入水一般,通体说不出的舒服。 她深深呼吸了几口气,然后拎起裙摆顺着蜿蜒的山路,一路攀爬了上去。 这山跟绝山不同,到处是翠绿茵茵,看得人心旷神怡。 虽然山上的岔路甚多,可冉冉越走越恍惚,仿佛是梦里曾经走在同样的路上一般,竟然没有走错,就这么顺畅地来到了山顶之上。 等到了山顶,看着依着绝壁而建,但是却有些破落衰败的屋舍时,冉冉总算明白,看似绝尘出世的苏高人为何执着赚取钱财了——要在高山上维护翻建陈旧的屋院,的确是要花费很多的金银。 不过看着这衰败不甚讲究的荒院,真不知道苏先生的金银都花到哪里去了。 那个英眉女子羽童一早便等候在屋院前,看到了冉冉对她说:“主人正在给人看病,你可以在东屋等候。” 说完,她便将冉冉领到了与一处花园相邻的屋舍。 冉冉从小在村里长大,并未见过什么太好的屋院。不过从到处结满蛛网的房梁屋角看去,也能察觉到这屋子之前修建得精致典雅,窗边挂着的旧帷幔都是细纱精绸所制。 就连丁财主似乎也舍不得用这么精细的面料做衣裳呢! 可惜这些布料用的年头太久,褪色严重,散发着岁月衰败的气息……虽然能看出地面和桌子都有定时打扫。但是山上那么的房屋,仅靠主仆三人打理,显然有些力不从心。 不过跟破旧不堪的屋舍相比,桌上此时摆的一盘糕饼着实吸引人,一个个精致小巧的像盛开的樱花。 冉冉的肚子早就饿了,看着糕饼有些想吃,可又不好乱动,只能眼巴巴地看。 羽童倒是好心提醒了她:“……我家主人早就辟谷,我和哥哥虽然未达仙境,但是也尽量一日只吃一餐,这糕饼是蜡做的,不能吃,只是摆在这,免得桌子太空。” 冉冉佩服地点了点头,很显然羽童这个管家婆虽然花钱锱铢必较,但也很有些高雅追求,若是山上万一有访客,摆一盘蜡做的糕饼,也可以顶一顶面子。 第 44 章(水下溶洞) 听丘喜儿这么一说, 冉冉也凑到铜镜前照,发现自己的皮肤真的是好了很多。 她想到了二师叔曾说过,那荷池里的冰莲原本就是调和人灵力根基的灵物,当年沐清歌就曾经用这个为苏易水调和气息。 是不是泡了这荷池的水, 她的皮肤才这么好的? 丘喜儿听了冉冉的猜测, 不由得跃跃欲试, 当下就准备跟冉冉一起,也去那荷塘泡一泡。 若是能将她脸上的雀斑泡没了,也不枉修仙一回啊! 正好今天师父要带着大师叔和两个师兄下山访友。山中没有男人,若是去泡个露天润肤浴也不错! 等到了池边,冉冉先换好衣服,裹上厚实的围胸下水去游了一圈。 丘喜儿原本还担心水凉, 要知道现在可是要入冬了。 可看冉冉游的那么欢实,便试探着用手试了试水温。果真不是那么寒凉。于是她迫不及待地脱了外衣,裹好围胸之后便往水里跳。 可是下到水里游了一会之后,丘喜儿突然觉得一股说不出的寒意,从身体的每个毛孔往里钻, 没过多久,丘喜儿便哇哇惨叫, 大声喊道:“快快……我……我要冻僵了!” 她一边手忙脚乱地岸边游, 一边问冉冉:“水怎么变得这么冰?” 冉冉一愣,因为她一点也没有觉得冰凉啊!还觉得这水暖得四肢百骸有着说不出的畅快呢! 可是丘喜儿并不像是在夸大其词,泡在水中她浑身抖个不停,身体上开始冒出寒气,皮肤上也开始起了白霜, 眼看着就要冻成冰人了! 她来不及游上岸,就已经四肢僵硬, 半张着嘴,惊恐地看着冉冉,想要喊救命,却已经冻僵舌根了。 冉冉连忙游过去,想要推着丘喜儿上岸,可是她那两下狗刨,怎堪救人? 血色一点点地从丘喜儿的脸上褪去,眼看着她马上被冻死了。冉冉真的发急了,她恨不得自己能抱着喜儿飞上岸去。 就在这时,池中的水暗流涌动,尤其是冉冉周围的水好像沸腾了一般,一股说不出的热意在丹田处运转开来。 当难以抑制的时候,冉冉一下子从水池里跃起,纤足轻点,落在了荷叶之上。 她呆愣了一下,来不及多想,伸手便去拉拽水中渐渐僵硬的喜儿。可是喜儿颇有些重量,她压根就拽不上来。 就在这时,只见眼前白影一闪,苏易水突然出现,他挥动了一下长指,水流涌起,稳稳将丘喜儿推到了岸上。 二师叔羽童连忙伸掌贴在了丘喜儿的后背上,运功将侵入体内的寒气逼出,然后大师叔羽臣帮忙抱起了不省人事的丘喜儿,将她送回去卧床休息。 随着师父刚刚回来的两个师兄,被这突然的一幕惊呆了。 尤其是那轻盈立于荷叶之上的薛冉冉,一身儒白湿裙,露出纤美玉肩,微湿的头发贴服在脸颊脖颈上,纤细的脚踝不断滴落下晶莹的水珠,又在碧绿的荷叶上打着璇儿……看上去是那么的……诱人。 冉冉还来不及反应,便看见铁青着脸的师父突然脱下了他身上的斗篷,然后飞身而起,用斗篷卷在她的身上后,再将她带回到了岸上。 那两个男徒弟伸脖子还要看,不过苏易水却挡在了她的身前,堪堪遮住两个男徒弟的视线。 当看到师父冰冷得刺人的目光时,他们才惊觉自己失态了。 苏易水冷冷开口道:“这里无事,你们都各自练功去吧!” 高仓和白柏山他俩原本是跟随师父要前往草堂筑基练气。没想到经过荷塘时却发生这样的意外,他们俩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过该说不说,小师妹的身段怎么这么好? 在印象里应该是瘦瘦弱弱的小姑娘,长裙湿哒哒贴身的时候,还……真是凹凸有致,只可惜惊鸿一瞥后,师父便横挡在了眼前。两个人只好意犹未尽地走开了。 “为何要脱衣游泳?难道不知这里会有人经过吗?” 待人都散去后,苏易水寒着脸,又拿起地上的衣裳,将冉冉裹成粽子,开始训人。 冉冉以为他们下山了,一时半会都会不来,可没想到师父他们在这个节骨眼回来了。 方才差点酿成惨祸,她自知理亏,只能低头听着师父训。 不过她还是忍不住打断师父没完没了的训话,迫不及待地问:“喜儿她怎么了?为什么会差点冻僵?” 苏易水显然没有说尽兴,不过他看冉冉急切的样子,还是板着脸解释道:“荷塘里种的是冰莲,乃是至寒之物。它们在这荷塘里生长经年,早就改变了这里的水质,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下去戏水的。你五行属木,内需空荡,这冰莲对你大有裨益。可若不适合的人下去。很容易吸收太多的寒气冻僵而死。” 听到这,冉冉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也就是说方才若不是苏易水及时回来,也许喜儿就要被活活冻死了! 看着她一脸内疚的样子,苏易水倒是缓和了语气:“是我没有跟你们交代清楚,以后让他们离这冰莲池远些,羽童已经给丘喜儿服下了暖融丹,她又被发现的及时,缓一缓就没事了。” 冉冉用力点了点头,以后她可再不敢带喜儿来戏水了。不过刚才她……是不是站到了荷叶上? 如今放下心来,她总算想到了方才她情急之下跃上荷叶的事情来了。 而苏易水看着她若有所思道:“你天生有些惫懒,原来须得些压力才会有所长进……” 看来这一场意外也给师父启开了灵窍。授业解惑者如同厨子,得看肉下刀。像薛冉冉这样不思长进,只一门心思下山嫁人的,就得给她些上进的压力才行。 于是接下来的功课,不光是在荷叶上走动。苏易水还寻来了一木桶的小石子,用它们来打立在荷叶上的冉冉。 师父虽然没动真力,但是打中的话也很疼,为了闪避,冉冉只好努力跳跃,犹如兔子精附身。 再说其他的同门们,对于薛冉冉这样的修真废材,居然能一日千里,掌握了水上漂的轻身之术,真是让人很是羡慕。 白柏山前些日子有些动摇的求道之心,也变得坚定起来。 他原本疑心师父不肯教他们真本事,每日只叫他们拎提沙包山上山下的跑,可是如今看来,苏易水的确有真本事,既能收拾得了魔修第一人魏纠,还能将小师妹这样的废材教导得如此出类拔萃。 这般仙师真是万金难求!只是仙师是不是有些偏心,为何小师妹进展飞速,而迟迟不教他真本事呢? 两天之后,白柏山实在忍不住,问苏易水为何不教他更高一层的仙术。 苏易水瞟了一眼他,淡然说道:“修真入门,从根基开始,修为越高,根基越难改变。你若后悔拜师西山,此时更改还来得及,若是修为再精深些,想要离开,就得散尽根基,难免伤筋动骨,晚些学,也是希望你们能别后悔。” 冉冉在一旁听着,倒是想起了先前九华派来人要东西时,二师兄的确围前围后殷勤得很,有些向沐清歌攀关系认祖归宗的意思。 苏易水显然觉察到了二师兄的小心思,这才出言提点。 白柏山没想到自己之前的小九九都被师父看在眼里,还当着众位师兄妹的面,如此坦诚说出来,顿时有些羞愧难当,连忙辩解自己并无改投师门的心思。 苏易水看着他,淡淡道:“当初来西山投拜的弟子甚多,我为何会选了你们几个?只因为你们几个的祖上都与西山有些渊源,有人曾经欠了你们长辈的人情,我不过兑现故人承诺。不过师徒之缘深浅,本就不由人控。此时后悔,可以随时下山。” 说完他便站起身走出了饭堂。 很显然,这也是对白柏山的问题的回答――既然入了苏易水的山门,就该听他的章程,让你每日拎提沙包,就乖乖拎提,若是不耐,觉得没有学到本事,现在山门也是随意敞开,自可离去。 可是后悔了,想要走,就别怪做师父的要收回教出的根基本事了! 冉冉咬着筷子,觉得师父也是在敲打自己,在永城西山这里,修真之路一旦踏上,并非自己想要放弃便能放弃的。 她微微叹了口气,觉得若是不嫁人,只在西山潜心修真,不知爹娘该如何失望,也不知他俩以后能不能生出弟弟妹妹来,不然他俩膝下无人尽孝,她如何静心修真? 不过丘喜儿对于冉冉的忧虑不以为然:“谁说修真不能嫁人?若是你到了一定的境界,寻个仙侣那才叫逍遥快活呢!再说了,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若真得大道,还担心你爹娘无依无靠吗?” 冉冉也不是个忧思满肠的人,听了三师姐这么一说,觉得很有道理,是她以前自觉是个仙修的废材,见识短浅了。 既然如今她窥到了门路,入了门堂,自然要心无旁骛,先学会自保再说。 自从喜儿落水,刺激得冉冉无师自通,熟练掌握了轻身术后,苏易水似乎找到了授业大法,不断给冉冉加码,连带着几个师兄妹也跟着受了“恩惠”。 这日师父郑重宣布,要带着他们下山研学修行! 这事,还要从师父上次下山访友说起。 那次师父去见的,据说是一位二十年前的故人。 这位叫秦玄酒的故人如今是大齐驻守西北重镇望乡关的守城将军。他这次来到西山下,气势汹汹地要见苏易水。 而苏易水倒是一改往日的冷淡做派,亲自下山相见,还跟他在山下长亭里痛饮一顿。 那位秦将军原本不屑于跟苏易水同饮,但是先前好像受了什么刺激,巴不得借酒消愁,一时间喝得有些上头。 第 45 章(揭露真相) 就在她默立了一会后,三大门派也终于分出了章程:这沐清歌平日里由着九华派看管,若她敢轻举妄动,九华派当立刻诛杀之!否则就由两大门派接管。 而其他两大门派的大能如遇天劫,九华派当派弟子全力相助。 如此分派,皆大欢喜。 就在其他两大门派的人终于散尽后,沐清歌才转身微笑看向了开元真人,她瞟了一眼他手里的折扇——那上面画着的是一副芭蕉卧虎图,一只白虎正卧在几片芭蕉叶下乘凉。 这扇子,是沐清歌当年亲手画的扇面,被当今天子——那时还是小皇子的苏域拿走了。 修真与人界,乃是井水不犯河水。 当年沐清歌搅合到了龙子夺位的漩涡里已经是大大不妥了。而苏域贵为天子,就算感念沐清歌出手相助之恩,想要来救助她,也不好亲自下场招惹众位未来的大能仙人们。 但是昔日恩人重生,却又要沦为阶下之囚,他做皇帝的怎么能袖手旁观? 开元真人能拿到这把扇子,显然是受了皇帝所托,同时暗示着沐清歌,开元真人会替皇帝照应她的。 所以她方才看了那扇子一眼,立刻心领神会,选了九华派来“监管”自己。 果然众人走了以后,开元真人一脸笑意地便掏出了陛下的手信,递给了她。 沐清歌接过信,慢慢看了起来。信里大概的意思,就是开元真人乃陛下信任的高人,他一定会照顾好战娘娘沐清歌。 开元真人向来做事圆滑,看来暗地里与大齐的朝廷也多有联系。难怪三大门派,独独九华派山门修得最气派,弟子也是遍布天下,实力超群了。 看着信里的言之切切,她心里更是有底了。 看看,一切比她想象得还要顺畅些——沐清歌的确名声狼藉。可是只要她愿意,用心些,不再白白浪费与生俱来的天赋,便可站在权利之巅俯视众生! 想到这,她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在风里缓缓松了一口气:能重活一次可真好。她一定会步步为营,活得……比沐清歌……还要精彩! 众位大能们在绝山山顶如何分配人参果,暂且不提。 再说早早离场的西山一派,师徒们下山第一件事便是去城镇里寻家酒楼吃饭。 以前因为苏易水容貌封印,为了不吓着人,羽氏两兄妹陪着他偶尔下山时,也很少前往城镇热闹的场合。 一来不符合仙修之人离群索居的习惯。二来,也是怕苏易水被那些俗人嘲讽。 可今日主人的封印终于解开,再也不必戴着帷帽或者戴着面具遮掩了。 羽童心里替主人高兴,再加上几个徒侄儿起哄,当下决定钱袋子出血,挑一间气派的酒楼吃个青春不老宴。 薛冉冉在山顶上时就饿了。待一样样摆盘精美的菜肴端上桌子时,她两只大眼睛烁烁放光,频频举箸,夹菜喝汤吃饭一气呵成。 而丘喜儿吃得就有些食不知味,只愣愣看着容貌赛潘安谪仙的恩师,最后捂着胸口,一口吞下应急的丹丸抢救发颤的心脏。 乖乖,恩师竟然这般青春貌美!叫人如何守住芳心,潜心修真? 当她看得入痴,苏易水突然抬头,一个眼神投递过来。 只那么淡淡瞟了一眼,竟让犯花痴的丘喜儿冷得打了个哆嗦,心跳得更加厉害,却不是心悸而是受了惊吓。 她再不敢抬头无礼看师父,只学了师妹冉冉的样子,闷头造饭。 冉冉的肚肠填饱三分之后,便将少女该有的矜持捡拾起来,不再自顾自地吃喝,殷勤地给师父和师叔他们布菜添汤。 不过师父似乎根本没有动筷,他老人家的辟谷期来去几乎无迹可寻,似乎从山上下来之后,只是在绝峰村里冉冉下厨时,吃过些她亲手做的饭菜。 剩下的时光里,苏易水偶尔会喝些水,倒没见过他吃路上采买的东西。 不知这是不是吃了她炼制的“贪食丸”的后遗症,师父似乎只愿意吃她亲手做的东西。 冉冉受宠若惊的同时,也觉得肩上的责任重大。最起码下顿饭时,就算在路途上,她也要想办法给师父做些温热能入口的吃食。 吃完饭后,冉冉乖乖接过师父递来的装药水袋子,在他注视下喝了大半袋子的树根水,然后便开始启程折返绝山了。 不过在出镇子走不太远时,羽童便低声对苏易水说:“主人,后面有人跟着我们……” 苏易水并没有接话,不紧不慢地带着徒弟们在乡野小道上散步。显然他老早就发现有人尾随了,不过一直不动声色而已。 冉冉在绝山上见识了什么叫血雨腥风,自然不会认为偷偷跟在后面的,会是师父的什么仰慕者。 她小声对苏易水道:“不如我们折返回去吧。” 苏易水这时倒开口了,他低头看着小徒弟问:“为什么?” 冉冉低声道:“在绝山上时,那个魔头魏纠答应得也太痛快了。人性本贪,本事大的人更不屑做取舍选择。若是可以,鱼和熊掌都会收入囊中的……您先前给我们授课的时候不是曾说过,魂誓虽然可靠,但也有个致命之处,那就是魂誓的一方若不在人世了,定下的魂誓自动解除…… ” 听小姑娘细声细语地分析着,羽童和羽臣也猛然顿悟:那个魏纠对沐清歌势在必得,又怎么会轻易放弃,只是当时他忌惮苏易水与其他大能联手,所以假意同意,先将阴界密匙弄到手中再说。 然后再等苏易水与三大门派分开后,便可以下手将他除掉,就算彻底解除了桎梏魏纠的魂誓。 就像冉冉所说,如果现在回到城镇,所不定能跟其他还没有走的仙派汇合,让魏魔头投鼠忌器。 想到这,羽童急急道:“主人,我们赶快回去吧,若是有人阻拦,您只管先走,我和哥哥为你们断后!” 可是苏易水只是深看了冉冉一眼,然后继续举步向前。 就在离他们不远处,是那片来时的槐树林。 冉冉记得,师父带着他们在这片树林边歇宿过,而师父则经常独自一人去林中散步,后来还带着她入林中埋过一些叫不上名字的种子…… 就在这时,有几个身着黑衣赤门的门徒突然现身,手持赤火烈伞攻向了苏易水。 赤门属火,他们的伞中装有机关,里面除了助燃的昆仑山黑油之外,还夹裹了控伞者的灵力。于是普通的火焰便被加持成三味真火,若被燎烧到,顷刻间血肉就会化为焦炭。 所以这火,近身不得! 就在这几个门徒操纵火伞朝着苏易水逼近时,苏易水起手捻诀,引来一旁河渠的水,以水墙相抗。 起初那水墙还像样子,丈高八尺难以逾越,可是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那“墙”便渐渐单薄了起来,也越发的矮。 修真之人都明白,这是内丹不足,灵力接续不上的缘故!苏易水果然是一捅就破的纸老虎,完全不堪一击! 偷袭者们心中一喜,愈战愈勇! 就在苏易水的长袍袖口被真火燎灼了一半时,他一边皱眉一边对身后的羽氏兄妹和徒弟们吩咐道:“马上进入林中,各自寻一棵裹上粗藤的大树爬上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下来!” 说话间,他单手抱起了冉冉,脚尖轻点飞身窜入林中,然后跃上了一棵几乎被紫藤覆盖的大树。 当放下冉冉后,他让她抱紧粗枝丫坐下,又转身飞跃到了相邻的另一棵树上。 而丘喜儿也被二师叔羽童抱上了树,至于大师叔和其他两位师兄也纷纷爬上树,严阵以待。 冉冉惊魂未定,定睛看着这片树林,此时夕阳余晖未落,霞光铺满树林,自然看的清清楚楚。 林中的地面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紫色粗藤,还有许多已经爬到了树上。 可是就在前几日,她跟师父步入林中时,这里压根没有这么多的粗藤啊! 冉冉所在的树甚高,立在高处,看得分明,被紫藤攀爬住的大树,分别在树林的一角,共有八株。 而那地上的粗藤也不是杂乱无章的生长,看上去好像是图绘一般,当藤蔓与八棵大树相连,就好像……像是算命先生摆摊所绘的伏羲八卦图! 只是他们师徒加在一起一共七人各自占据一棵大树,还有一棵没有人据守,显得空荡荡的。 ……不对,那棵空树也有东西,白绒绒的一团,不正是师父在西山山洞里养的那只白猫吗?它什么时候也跟来了? 此时那白猫攀爬到树梢最高处,扯嘴喵呜,看上去跟山大王般威风凛凛。 就在冉冉四处张望时,腥风顿起,赤门的门徒已经入潮水般涌来,将整个树林围得水泄不通。 看来他们想瓮中捉鳖,关门放血! 而魏纠的声音也回荡在了树林的高空:“易水兄,你可真会躲啊!进了林子不出来,是准备当缩头的王八吗?” 看来魏纠已经知道了苏易水受了很重内伤,损毁了修为的事情,现在便要杀了他撕毁魂誓! 想到自己安插在三大门派中的暗探回报,说苏易水在他走后,竟然当着众人的面,承认了他内损严重,根本不敢跟自己动手的隐情,魏纠恨得牙根直痒痒。 当年他屡屡败在苏易水手中,难免心有忌惮,压根也不会想到现在的苏易水,是纸糊的老虎一个。 想到自己被他三言两语诓骗立了魂誓,下了绝山,若不将苏易水碎尸万段,此恨难平! 魏纠收到了暗探回报之后,立刻折返,要在半路伏击西山这些乌合之众。 第 46 章(付出代价) 再说冉冉, 一个闪诀翻下楼去后,她立刻钻入人群,过了两个街后,在糕点铺子遇到了正在试吃点心的高仓和丘喜儿。 冉冉只说了“魏纠在此”后, 那两个人立刻吓得变了脸色。然后三人一路疾驰跑出了镇子, 待他们要往茶山上跑的时候, 冉冉闭眼细听,轻声道:“不好!有人追过来了!” 他们既然暗算了二师兄,那么一定知道师父的藏身之处。冉冉方才虽然出了镇子,但是魏纠只要派人朝着茶茗山的方向追,就一定会追到他们。 冉冉心知师父的身上藏有阴界灵泉,若是被魏纠察觉, 必定拼死相争,而他们若落到赤门手里,只怕师父会被这魔头要挟……眼下只能赶快通知师父,快些来解救他们。 想到这,她抬眼看了一下停在树枝上的一只喜鹊, 然后飞身跳起,快速地抓住了那鸟, 再从酒老仙送给她的符包里, 掏出了一张控禽符后,将它缠在喜鹊的细脚上,再放飞。这鸟儿被符所控,就可以像翠微山的乌鸦一般,可以寻人传话了。 做好了之后, 她简短对两个同门道:“听声音后面追来的速度很快,我们是跑不过他们的, 眼下唯有拖延时间,等着师父和师叔他们来救我们。” 说完她便四处查看,看到了一处山坳,树荫茂密,正好可以遮身。 于是她说道:“快,去那里躲避,我们要快速打坐,减慢呼吸,这样才可以躲避来人的耳目。” 方才她在茶楼偷听的时候打坐静听,就连魏纠都没有察觉,还是后来起身的时候才被人发现。 所以现在,唯有先藏匿起来,同时放慢呼吸,看看能不能逃开追兵。 丘喜儿和高仓也算是在望乡关里历练出来了,虽然想着魏纠开膛破肚的样子有些慌张,但是听了冉冉的话还是快速做出了反应,跟着她一起躲避到了山坳里。 待三人盘腿坐下时,默念被罚写了一路的静心诀,竟然很快入定,进入忘我境界,不光呼吸变得轻缓,而且心跳也渐渐放慢,恍如假死一般。 赤门的门徒很快就追击到这里,可是他们却突然察觉不到追击目标的踪迹,不由得顿下脚步,互相看了一眼。 此处四周树林茂密,到处都适合藏身。 其中一个抽出了利箭,朝着几处树林隐密的地方射去几十支冷箭。可惜除了扑棱棱飞出的惊鸟以外,并无什么人声。 于是几个门徒抓紧时间,继续往茶茗山的方向追撵而去。 当追兵过去时,丘喜儿睁开眼,倒抽一口冷气。 因为她这才发现冉冉的胳膊上居然中了一箭,正在汩汩冒血,也不知她方才中箭的时候是如何忍耐住的。居然一声不吭,还能隐蔽住自己的呼吸。 冉冉此时从入定的状态恢复过来,胳膊抽痛不已,她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样的苦,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 “小师妹,我们赶紧走吧,不然没等得救,你的血就要流干了!” 冉冉忍着气儿摇了摇头道:“不行,我们现在哪也不能去,只能在原地等,你用布条口将我的胳膊勒紧,这样血流得会慢些,然后你们先走。不然……我只会拖累你们。” 丘喜儿和高仓互相看了一眼,高仓率先道:“我们不走,就在这陪你,若是丢下你自己走,我们有何颜面见你的爹娘?” 丘喜儿原本还拿不定注意,听了大师兄的话,顿觉有理,她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条巾帕,将它打成条状,然后将冉冉的胳膊勒紧。 冉冉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调动自己的血脉,让自己血脉呼吸呈现出如打坐一般迟缓的状态。 那雀鸟飞得再快,也需要一盏茶的功夫才能寻到师父顺利传达消息。而师父得到消息寻来也得需要些时间。 所以现在她唯一要做的就是等时间,在师父来前不要血流干涸而死。 可惜老天连这一点时间都不愿给她。 就在丘喜儿刚刚替冉冉处理好伤口以后,冉冉的小耳朵突然动了动,然后低声道:“又来人了,快打坐!” 西山的徒弟本事不济,但是打坐的基本功很过硬,真是瞬间盘坐入定啊! 这次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赤门长老屠九鸢。她不放心,便带着两个门徒前来探看。 尊上如今正在养伤,不可动真气,所以这类追人灭口的事情,自然要她这个得力的左膀右臂前来料理。 走到这里时,屠九鸢并没有觉察到什么,可是她肩头的一只红眼隼突然动了动勾嘴,发出刺耳的鸣声,然后扑动翅膀,如扑兔子一般朝着冉冉他们的藏身之处袭取。 赤门的红眼隼都是从小喂食人的血肉生长,所以第一时间便觉察到了人血的味道,直直朝着受伤的冉冉袭去。 高仓和丘喜儿连忙抽出各自的武器,在隼鸟袭来时,挥剑驱赶那尖爪的猛禽。 屠九鸢这时也看清了躲在山坳里的三人,不由得冷笑道:“苏易水怎么教出了这么一群窝囊废?惯会躲着,竟然不敢迎战?” 高仓是宁可一死酬刀剑的热血少年,听了这女魔头的讥讽如何能忍?哇呀呀地蹦跳起来,抽出宝剑就要跟她拼命。 可他还没有近身,就被屠九鸢一鞭子给抽得飞起,直直撞到了一旁的树干上。 屠九鸢手腕翻转,另一鞭子直直袭向了那傻愣愣的胖丫头的脖子。 她在这几个窝囊废的身上耽搁得太久了,这一鞭子就要勒断她的脖子,再结果了另外两个的性命。 丘喜儿被吓得傻了,根本不会躲避。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突然被冉冉撞开。 只见冉冉已经折断了胳膊上的长箭,然后再次拿起机关棍,缠住了屠九鸢的鞭子。 可惜这一招已经用老,屠九鸢早就有所防备,及时甩动鞭子,竟然一下子也将冉冉扯了起来,再次朝着粗壮的树干甩去。 被师父扔石头子练就的反应力再次发挥作用,冉冉在被甩向大树时,竟然扯了一把树叶扔向半空,然后让机关棍松开鞭子,整个人轻盈掠起,脚尖轻点落叶,犹如翩然惊鸿一般,在半空中跳跃飞舞。 屠九鸢甩动几次长鞭,都不能挨近这小丫头的身子,不由得心里一恼,干脆扔掉了长鞭,抽出了腰间的双刺,准备近身跟这属泥鳅的小丫头搏杀。 可是当她举刺袭去的时候,竟然发现这丫头扭转身子,双腿劈开,两手作势,使出了魏纠独门的霹雳空斩。 赤门的弟子都知道这招式的厉害,被击中者非死即伤。屠九鸢来不及思索,下意识地便往旁边一躲。 冉冉抓住这一空档,高声猛喝:“摆阵!” 这次高仓和丘喜儿没有拉胯,迅速就位,摆出了降魔阵法。 虽然此时没有二师兄,但是三人也可形成品字,默念口诀之后,立地生根。 其实冉冉方才急中生智,学的是魏纠当初在魔藤林子里,与苏易水搏斗的招式,空有其形,并无什么威力。但是她天生记性好,只看了一眼,竟然学得惟妙惟肖,足可以狐假虎威。 屠九鸢也是闪避了之后,才猛然领悟到这一点。她两次被这丫头诓骗,一时间恼羞成怒,鞭子再次袭来时,已经痛下杀手。 不过苏易水亲自摆布的阵法,看着平淡无奇,却攻守兼备。这几个菜鸡在望乡河历险之后,一门心思钻研阵法,小有成就,如今实战之下,竟然应对从容。 屠九鸢再次甩起鞭子,可就算鞭子密如雨点也泼洒不进来。 可是冉冉心知,自己受伤的胳膊支撑不了太久,一旦她倒下,这阵就破了,到时候他们三个一个都活不成,所以……她绝对不能倒下! 屠九鸢也注意到了她胳膊上逐渐扩大的血渍,知道她是最弱的一环,所以集中攻向冉冉,立意要将这小丫头击溃。 看那个胳膊伤得很重,她年纪又小,按理说这样的关卡应该一脸的惊慌。可是屠九鸢在不断疯狂攻击的同时,发现这小丫头脸上的表情竟然逐渐变得刚毅,尤其是那一双眼,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凌然冷意…… 盯看久了,竟然勾起屠九鸢有些不太愿意想起的记忆……好像她曾经跟拥有同样眼神的人如此鏖战过,而她败得溃不成兵,匍匐着求饶…… 想到积郁难耐之处,真叫人发狂,屠九鸢突然咬破舌尖,使出了魔修也不会轻易使用的魔体散功大法,自损一层功力来激发身体所有的潜质,短时间内功力暴涨一倍,便可速战速决! 这一次,西山的三个虾兵蟹将再也抵挡不住,冉冉被屠九鸢一口魔血迸溅了眼儿,一时睁不开眼,立刻被一鞭子给甩飞了。 屠九鸢发出一声狂笑,再次举刺朝着小丫头的心脏处扎去…… 可就在她快要挨近冉冉之际,突然一阵迅猛的力道袭来,震得屠九鸢飞身而起,重重落在了地上,嘴里冒出汩汩鲜血。 她定睛一看,才发现苏易水一脸暴怒,犹如天神般突然而至, 而此时冉冉体力不支,再也支撑不住,颓然从半空落下,正好稳稳落入了苏易水的怀抱里。 屠九鸢甚至来不及感应,就再次被苏易水一掌劈来,刚刚损耗了一层功力的她甚至还来不及招架,就再次被震飞了出去,当一口口鲜血喷涌而出时,屠九鸢心知灭口的任务就此功亏一篑了,她受了重伤,也不敢恋战,赶紧带着随从疾驰而去。 丘喜儿定睛一看原来是师父面色铁青地抱着小师妹,顿时带着哭腔道:“师父,您总算来了!” 苏易水没有搭理她,伸手点住了冉冉止血的穴位。 冉冉此时有些失血过多,费力睁开眼睛,对师父喘息着说:“师父……二师兄被赤门下了阴招,正在镇子里的槐树胡同第二个院子里……” 听到冉冉费力说话,苏易水的语气十分不友善:“闭嘴,还不赶快调息止痛!” 冉冉很听话,干脆连呼吸也不调整了,直接脖子一歪疼昏了过去。 这一昏过去倒也省事,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就躺在热汤馆房间温暖的被窝里,受伤的胳膊也已经包扎妥当,虽然还有一丝丝的痛,但是看来并没有什么大碍,最起码她还可以伸胳膊去摸枕头边装着地瓜干的布袋子。 这些地瓜是她从翠微山上拿下来的,乃是酒老仙的赠品。那些用符调息过气候的土地长出来的地瓜特别甘甜,不但适合酿酒,还特别适合晾晒地瓜干,咬一口既有嚼劲又唇齿甘香…… 就在这时,端着稀粥进来的丘喜儿进来,一看到她醒了,顿时一脸惊喜地放下粥:“小姑奶奶,你可总算醒了,你可知你睡了多久?” 冉冉想了想道:“昏睡了能有三四天吧?” 丘喜儿没想到她居然能猜出来,佩服之余,说:“正好三天呢,不过你怎么猜出来的?” 冉冉指了指嘴里的地瓜干:“没有上次吃的那么温润了,估算变硬的时间,差不多就是三四天……快些拿粥过来,我感觉好饿!” 这种吃货估算时辰的本事也真是无人能及了。 可惜丘喜儿压根没心思佩服冉冉,一边扶起她喂粥一边说:“你这一睡,都赶上天上一日了。这人间已经翻天覆地了!” 冉冉真的饿了,一边吃一边示意师姐别再卖关子了,赶紧说说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丘喜儿便从头说起。这第一件就是那日师父真是吓人,抱着负伤的她一路疾驰,而且是弑神附体,佛魔挡路者皆杀。 那几个寻不到踪迹的赤门追踪者后来又折返了回来,正撞在了火山口上。 丘喜儿回忆,当时的场面十分惨烈,师父大开杀戒的时候,魏纠那种开膛破肚的残暴都算是小场面了。 “手撕活人啊!而且还没落地就被烧成了灰烬!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十几个赤门的门徒连个渣都不剩……” 丘喜儿忍不住又连打两个冷颤,接下来便说起了另一样事情:“二师兄一直泡在水缸里受刑,师父说要散尽他的筑基,将他撵出师门……” 冉冉抬头,微微瞪大了眼睛。 原来冉冉昏迷以后,苏易水立即带着她折返回茶茗山。而二师叔则带着高仓和丘喜儿会去寻找白柏山。 也许因为知道白柏山是废棋了,又或者怕被苏易水逮到,屠九鸢似乎并没有回那小院子喊人撤退。 所以当二师叔一脚踹开门时,正看见二师兄一脸痴迷地抱着个黑粗的大汉在床上躺着。他的嘴还在大汉长着黑毛的大脸上拱呢…… 用丘喜儿的话讲,看到了那情景,真恨不得挖掉自己的眼珠子,立刻忘掉自己看到的辣眼睛画面。 那大汉看到有人闯进来,立刻要起身,却被二师叔手疾眼快点了穴位。 二师兄居然还维护着那大汉,将他护在怀里,直嚷嚷莫要吓到他的柔儿。 二师叔气哼哼地给他的嘴里塞了一颗静心丸,等白柏山清醒贵过来,看清了他的“柔儿”那连鬓胡须后,吓得惨叫一声,一脚就将“柔儿”踹倒在了地上。 再然后,可能是想到了他跟“柔儿”这些天的耳鬓厮磨,白柏山当时恶心得大吐特吐,据丘喜儿回忆,连隔夜的茶饭都要吐出来了。 虽然白柏山被大师叔及时救回,可他到了山上就被捆了起来,他还一个劲儿的喊冤枉,只说自己是中了魔教的阴招,这才一时色迷心窍的。 据他说,起初不过是他在街上被风吹得迷了眼睛,突然有人用湿手帕替他擦眼,等他张开眼时,发现是个美丽至极的姑娘,顿觉惊为天人,那姑娘又跟他问路,于是就此相识。后来他下山帮着二师叔买东西时,又跟这姑娘相遇,只因为那姑娘实在生得貌美,他一时忍不住动了凡心。可如此与佳人约会,若是师父知道了,必定会谴责他修真之心不定,所以他才偷偷下山,与之约会。 就是跟佳人约会甚是耗费气力,每次他都会打瞌睡睡着,但真的没有做过出卖师父的事情来。 白柏山说得振振有词,直言等小师妹醒了,跟她当面对质也不怕! 苏易水也懒得审他,只是命人暂时将他捆起来,然后扔到了水缸里,足足被泡了三日。 而苏易水则每日亲自煲药,让冉冉煎服。 现在冉冉醒了,倒是可以跟二师兄对峙了。 看着小师妹拖着手臂而来,二师兄虽然被捆,也迫不及待地从水缸里站了起来,嚷道:“小师妹,你快跟师父说说,我真的没有出卖师父,倒是被魔教中人轻薄劫色,我才是受害者啊!” …… 冉冉谨慎后退,对苏易水道:“师父,他应该是中了角鬼之毒,还请莫要沾染到他……” 羽童在一旁冷声说道:“主人也发现了他体内有毒,所以这几日将他扔在加了黄牛胆和香炉灰的水缸里,如今这毒应该也清除的差不多了。 ” 听二师叔这么说,白柏山才恍然大悟,原来师父这几日让他泡水缸并不是在惩罚他,而是替他解毒。 想到这几日他在水缸里指天骂地,大呼委屈时,白柏山不禁羞愧得有些抬不起头。 不过师父既然肯管顾他,是不是意味着师父不会将自己逐出师门? 苏易水淡淡道:“你浸泡角鬼之水数日,筑基已经受损,就算解了毒,也不可逆转。所以我也不必给你散去功力了,你我师徒缘尽,你自可下山娶妻生子去了。” 这种角鬼邪门得很,有让筑基聚集不了真气的功效,碾压成粉用来泡澡,药效更加霸道。幸好苏易水有些洁癖,从来没去温泡温泉,不然老早就中招了, 很显然,魏纠想要控制二师兄,让苏易水中毒,然后趁机来个马踏连营,一举端了西山众人,夺回结丹,报仇雪恨! 白柏山一直怀有称霸三大门派,成为一代传世佳话大能的宏愿,可是听到自己如今快成了废人,顿时坐回了缸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一边流泪一边说自己不是故意的,若不是被邪灵驱使,绝不敢背叛师父。师父神通广大,而且医术高超,一定能想出解了角鬼之毒的法子来。 一个还算斯文的少年哭成了三岁满地打滚的孩子,就连大师兄和三师妹也忍不住替他求情。 苏易水似乎一直无动于衷地听着,直到后来才缓缓地说:“你白家当初曾经舍身护过一位西山前辈,为此受了重伤,这份人情我一直记得,所以才收你为徒。你身上的毒性至深,就算留你在西山也是废人一个,更何况你此番色迷心窍,连累同门遇险受伤,原本该以死谢罪,现在只是驱除出师门,也算成全了师徒一场的情谊……你自去吧,下山前可以去羽童那里支取些银子,回家做个小生意也是富富有余。” 说完之后,他再懒得跟白柏山废话,径直起身离去。 白柏山好不容易止住了悲戚,忍不住凝聚真气,却发现自己的丹田真的是空荡荡一片,什么都没有了。 当初入门的这几个小徒弟里,他也自认为自己天赋最高。谁想到一遭被人暗算,一年多的修为全都没了。 他熟谙修真不成文的规则。若是一旦成为弃徒,背负了欺师灭祖的名声,那就再难以翻身,恐怕其他名门正派也不肯收他了。 就连苏易水当年背叛了沐清歌,大义灭亲,虽然得到正道们口头的赞誉,可他们背后其实也不齿苏易水的行径。 可是最后,苏易水连见不都肯见他,给了银子后,便让他下了茶茗山。 白柏山不肯离去,便跪在山下,就连下大雨,也不肯起来。 苏易水也不管山下赖着不走的那个,问明了是丘喜儿提议下山后,也罚她和高仓挨了竹板子,打得他俩一天不能下地,只能垫着软垫子坐。 冉冉觉得自己这次其实也闯了大祸。只是先前受伤昏迷逃过了一劫,也不知师父现在要如何罚她。 第 47 章(灵泉附身) 苏易水这次慢慢点了点头, 可就在冉冉要问他付出的到底是什么代价,又是如何断情绝爱时,他却突然伸手抱住了她,双臂勒得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隔着湿漉漉的衣服,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剧烈跳动的心跳, 然后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低沉说道:“有个人不经过我的同意, 就有她自己抵偿了我的罪……这般自以为是的人,你说我该不该放过她?” 冉冉现在压根来不及思考那个讨人嫌的人是谁,她现在都要被师父勒得喘不上气儿了:“师父……我喘不过气儿了……您是哪里不舒服?” 说这话时,冉冉眼尖,发现师父脖颈上的那个符文瓶子再次发起了红光,可是还没来及惊呼, 就再次被苏易水的举止吓到了。 师父现在不光抱着自己,他的下巴似乎忍不住在她的耳边磨蹭,就跟……撒娇的小老虎一个模样。 苏易水似乎也感觉到了自己的情绪有些不受控,他好不容易控制住异动,才勉强松手, 又后撤了一些,缓了缓气力才道:“施用驭兽术后, 会在月余的时间里有些后遗症……待时间久了就好, 你这几天不要靠近我。” 冉冉眨巴着眼,也想起了书中关于驭兽术的描述。那种将灵魂寄托在灵兽身上的奇术,会在很长的时间里,让施术之人保持灵兽的习惯……所以这类奇术,很少有人会亲自使用。 而庚金小白虎就是喜欢扑到她怀里撒娇, 顺便挠挠下巴和皮毛……师父方才是当老虎的瘾头犯了,想叫她给他挠挠下巴, 顺一顺毛吗? 看着师父似乎很难过的样子,冉冉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长发,苏易水似乎没有料到冉冉会这么做,眼睛圆瞪着,可是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又靠了过来。 驭兽术的后遗症还是很明显的,就算现在转为人形也是暂时不能戒掉。一向严肃的师父现在如此……可爱,冉冉噗嗤一声忍不住笑开了,只是面对这样俊帅的人形大猫一时间也有些没法下手。 苏易水瞪眼看着她笑得俏皮可爱的样子,突然眼睛微微变红,就跟在调军台里被灵泉入魔的时候,一模一样! 不好!冉冉心中惊呼了一下,可还没来得及看他脖子上的灵泉是否泄露了出去时,他伸手扳住了她的脖颈,当冉冉抬头的一瞬间,师父还微微湿润的唇便与她的贴在了一起…… 当然,冉冉在事后时,表示十分理解师父的,这都是附身白虎的后遗症而已。小老虎平日里的确也喜欢这么跟她贴脸厮磨…… 师父为了保护她,而化身白虎,留下这等戒不掉的后遗症也是不受控的! 她想要镇定化解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告诉自己,就当被小老虎亲了。 但是被小老虎亲,绝不会让她有种身体酥麻,不能动之感……这……压根就不一样啊! 那日她呆愣愣地让师父亲吻了半响后,终于回过神来,一把推开了他,撒丫子一路狂奔跑下了山去……这一跑,便跑到了曾易师叔的别庄里去了。 巧莲眼见女儿突然跑来已经有三天了,也不见她有想回去的意思。 女儿能来看爹娘,当然是好事,可是看着女儿每日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会不会是得罪了苏仙师而被逐出师门了? 巧莲和薛木匠如今在曾易的别院里谋差事,吃食用度堪比镇里的老爷们,甚至还有小丫鬟和粗使听差使唤。 而这些,都得益于苏仙长。所以巧莲自然要细问清楚女儿到底是怎么了,若女儿不想回去了,他们夫妻俩也不好意思占人家仙长的便宜,自然要去跟仙长赔礼道歉。可若女儿在山上受了委屈,他们也得给女儿撑腰后,再带女儿一起走。 “娘……也没什么,就是想你们了便来看看。” 巧莲可不信,忍不住提醒女儿:“这里距离西山可是三五日的路程呢!你是怎么来的?” 冉冉从洗髓池出来以后,身体轻灵,对于平常人来说三五日的路程,可是她跑了半天的功夫也就到了。 当巧莲听女儿说是跑来的,可真吓了一跳,同时也深深佩服苏仙长是活神仙,竟然将体弱的女儿教出这般神通来. 女儿变得如此强健,做娘亲的自然欣慰,在问清了她病没有受什么委屈后,便殷殷劝告女儿不可惫懒,既然已经在这歇息很久了,就赶紧回去继续修真养性吧。 冉冉敷衍地答应后,转身便瘫软在花园子里的躺椅上了。 跑下山倒是容易,可怎么自自然然地回去,可就是门学问了。 冉冉现在也在深深后悔,自己为什么一冲动跑得这么远。 不就是被师父亲一下吗?又不是没被老虎亲过,其实细细想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师父想必也不愿意,他平日里那么清冷孤高之人,若不是为了保护她,何至于沦落到这般境遇? 这么想来,也许那日尴尬的不光她一个,师父应该也是倍觉难堪,尤其是她这么一跑了之,师父得有多么下不来台? 而且师父的眼睛变红了,是不是他的身子太虚弱了,以至于又受了灵泉魔气的影响…… 冉冉越想越要抓头,担心得不行,她一咕噜爬起来,都顾不得拿巧莲给她准备的咸菜炒肉,便准备折返西山。 可没想到一开门,却撞见了二师叔。 羽童看见她没好气道:“我说冉冉,你怎么不声不响就跑了?可知道这几日你让我们一顿好找啊!” 其实羽童也不知那日冉冉为何突然下山。 那日主人随后也追撵出去了。不过到了晚上时,他便回来了,整个人仿佛沉入冰窖。原本恢复了些人气的主人,再次冰霜罩体。 丘喜儿他们担心冉冉,还下山去镇子里找了一圈,不过直到昨晚,主人才吩咐她来此寻找冉冉,并将她一直喝的树根水送来。 当冉冉接过树根水的时候,再次羞愧难当,都这个时候了,师父还怕她犯旧病,让人来给她送药水。 她却不顾师父没有痊愈的身体,这么自己跑回来了,如此想想她是有多么的不应该? 师父!徒儿不孝,就这么一跑了之,没有在您的病榻前衣不解带尽心侍奉! 这么想来,冉冉一口干了药水,抹了抹嘴便要跟二师叔一起回去。可羽童却劝拦住了她:“主人说,你想爹娘了,可以在这里多住些日子,我已经将泡制药水的树根都拿来了,你可以泡着喝,想待多久都成……” 冉冉听了半张起嘴巴,有些不确定师父是不是要将她逐出师门。 其实羽童也很好奇,那天她和哥哥走后,这两个人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冉冉一路狂奔到这里躲起来不肯见人。 听二师叔问,一向爽快的冉冉却支吾了起来。她总不好将师父犯病的事情说给别人听。 若是被人误会师父品德有瑕疵,就是她这个当弟子的罪过了。而且她先前还觉得二师叔陪在师父身边这么多年,也许两个人有些什么仙侣情愫也说不定。 她更不好乱说嘴,破坏了师父跟二师叔的情谊…… 不过师父不让她回去,她反而不放心,担心师父的身体在这段时间里又出了什么乱子。 如今在西山,她的修为仅次于师父,如果师父真出了意外,也只有她能为师父运气护体…… 想到这,她再也待不下,径直便要跟二师叔回去。 二师叔也闹不懂冉冉在想什么,看她这么执拗,便只能带着她又一起回来了。 回来后,冉冉并没有见到师父,听说师父已经开始闭关,饭食也都停下来了。 可是他刚刚受了很重的内伤,正是需要将养的时候,这时候辟谷显然并不适宜。 冉冉在镇子里买了上好的牛腩肉,又想到师父喜欢食甜,所以还买了甜栗子来煮肥鸭。至于饭后的小甜点也要来上些,羊酪子杏仁酥用来配甘醇的二泉银毫绿茶正正好。 冉冉摆了满满一托盘,然后托举着它,一路轻巧地跳上了山顶。 小老虎正在洞口懒洋洋地晒太阳,看到了冉冉,立刻晃脑摇尾巴。 冉冉将准备好的肉骨头还有切成块的鸡递到了他的面前。缩小的老虎食量不大,但是讲究食材搭配,骨头须得带三两肉,鸡身上带脆骨的部分是它的最爱。 喂完了小老虎,冉冉在洞口踌躇了一会,这才举着托盘入洞。 可进去之后,还没见苏易水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味。 等进去时,冉冉才发现地上的小酒坛子。 而此刻的苏易水似乎一醉不起,歪歪倒在了石台子上。 一向自律的人,有着强大的意志力,冉冉默默看着码放整齐的酒坛子,还有一旁折叠整齐的半旧衣服,真的是很佩服师父,就算喝醉了酒,也不容许自己的身边脏乱不堪…… 若不是看他躺得四仰八叉,还真会以为他不是醉酒,而是小憩呢。 师父……该不会是以为她记恨他,所以便借酒消愁吧? 想到着这,冉冉慢慢蹲下身子,伸手轻轻摸着苏易水的头,很明显,驭兽术的后遗症还在,当她纤细的手指摸着他的长发的时候,他忍不住像小老虎一样,将头往她手边靠了靠。 冉冉发现,自己对这类猫儿一般属性的全无抵抗力。虽然师父比庚金白虎还要傲娇孤高些,但是……撸起毛儿来,都很好摸。 就在这时,酒醉的苏易水似乎感觉到身边有人,猛然睁开眼睛。 当他和冉冉四目相对的时候,他猛地坐起身来,直勾勾地看着瞪着大眼睛的她。 冉冉没想到师父这么快醒来,摸毛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呢。她清了清嗓子,指了指放在一旁的托盘道:“师父,我给你做了饭菜……你趁热吃些吧……” 苏易水看了看热气腾腾的饭菜,又看了看出走回来的少女,最后什么也没说,只默默穿好了外衣,然后端碗拿筷大口吃了起来。 师徒俩很有默契不去提雨天亭下的意外,冉冉将那些小酒坛清除出去后,忍不住问道:“师父……你喜欢二师叔吗?” 苏易水刚刚吃完,放下筷子后,饮了一口绿茶清口,抬头看向她,沉默了一会说:“我以为,你会问我是不是喜欢你……” 冉冉不好意思地笑了:“那还用问,师父你对我们几个徒弟都是爱护有加的。” 试问世间,舍命救徒弟的师父能有几个? 苏易水的眉眼似乎黯淡了一下,冷冷说道:“不是走了吗?又回来干什么?” 冉冉咬了咬嘴唇,小声道:“担心师父您,就回来了……” 苏易水看了她一眼,这次倒是回答了她上一个问题:“你二师叔有意中人,甚至还生了个孩子,就养在西山的镇子下。我对她的喜欢,跟喜欢羽臣、还有丘喜儿和高仓他们是一样的。” 冉冉来了西山这么久,万万没想到,二师叔竟然是生过孩子的,不由得大吃一惊:“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她震惊于这个八卦,以至于忽略了师父的“喜欢”里唯独没有薛冉冉。 事实证明,她这个西山小菜鸡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二师叔的确有个六岁的儿子。 因为二师叔负责下山采买,所以可以时不时就可以回山下的家中看看,与孩子和情郎团聚,怪不得她偶尔会看到二师叔买些木偶玩具呢。 那情郎乃是山下镇子上的一个教书先生,今年三十有四。 据说是二师叔十六岁时认识的,两个人当时年龄正相当,便有了私情。不过二师叔并没有同他成婚,只是生下孩子,断了哺乳之后,就让那位姓常的书生抱下山去了。 冉冉后来好奇地问二师叔为何不嫁人时,羽童叹了一口气:“既然我已决定跟随主人修真,迟早有一日要抛弃尘俗。我要跟随哥哥侍奉主人,而他也有自己的尘俗日子要过。我不嫁他,他来日遇到心仪的女子与她成婚,便可不必背上负心的骂名,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冉冉听了羽臣的这话,不由得想起了在天脉山遇到的两段尘封记忆。修仙虽然令人向往,可若要割舍掉人间的种种美好,就叫人不那么向往了。 在水池亭下给小老虎上药的时候,冉冉问坐在一旁饮茶的师父:“盾天的妻儿后来怎么样了?” 苏易水放下茶杯,看着远处苍莽的山脊,淡淡说道:“盾天当年与地魔殊死一战,他的妻儿被地魔所掳,以此要挟盾天。为了降服地魔,盾天必须证道,达到无欲无求的境界。所以他没有去救妻儿,一举降服了地魔后,就此飞升。” 冉冉听得倒吸了一口冷气,突然想起了盾天的记忆里,始终看不到那娇妻幼儿的脸,盾天飞升之际,是不是对自己的妻儿满怀愧疚,所以记忆里连想都不敢想他们的模样呢? 想到这,冉冉的心里有些难受,她小声问师父:“师父,若是有一天,你也面对这样的抉择,你也会像盾天一般,牺牲掉自己的至爱,以证其道吗?” 苏易水听了她的问,却并没有回答,而是问她:“你呢,你会如何?” 冉冉认真想了想,她此生至爱除了爹娘和师父外,还有师叔和师兄师姐们,若是用他们去换那狗屁的长生不老,那她宁可自己立刻变成满脸皱纹的老婆婆呢! 可是听了她的话,师父拧起了眉毛,一把握住了她脖颈,挨近她说道:“记住,为了谁都不可以牺牲自己!你是我拿命换回来的,这一生,你只为自己而活!” 冉冉听不懂他的意思。以为他说的“拿命换”指的是之前寄身白虎救她的事情。 不过师父这么说也没错,若没有他,她老早就体弱病死了呢! 知道了他跟二师叔并非仙侣,冉冉就此放心下来,不过被师父拉得这么近,她忍不住想起了上次师父跟她亲亲的回忆…… 难道师父又起了附上虎身的后遗症,想要像老虎那般跟她撒娇? 师父能以命相换,此情何以为报?就算肝脑涂地都不过分! 这般想着,冉冉便伸手在师父的下巴上抓挠了几下。 苏易水被她突如起来的毛手弄得一愣,冉冉一边伸手挠了挠他的下巴,一边问:“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很舒服?” 无论是话语还是行为,都是满满调戏良家的纨绔架势,苏易水在二十几年前就遇到过。只不过那时那个明艳动人的女子,满眼都是吊儿郎当的随性,虽然撩拨,却并未入她的心。 而现在他面前的少女,虽然举止有些……孟浪,却满眼都是天真烂漫,单纯得很。 无论是哪一种,都会让男人如饮陈年甘醇,溺死其中,不愿醒来…… 就在冉冉想要松手撤身之际,她的纤腰被苏易水一把拦住,带着淡淡酒香的薄唇再次附上,只是这次并非像前一次那般蜻蜓点水,苏易水放肆着自己,凶猛而炽烈地加深了这一吻。 冉冉再次被师父给吓到了……这哪是老虎在撒娇?分明是逮到了猎物,囫囵连着皮肉一口吞下啊! 当苏易水有些不知怠足地终于抬起头时,怀里的小徒弟已经被吻成了一滩水。 冉冉直觉想赶紧跑出洞去,可是这次苏易水有了经验,紧紧箍住她的细腰:“还要往哪跑?不是说会一直照顾我到好了为止吗?” 不用照铜镜,冉冉都觉得自己的脸颊微微发烫。所谓天劫时,天雷勾地火会不会就是方才的感觉? 这次冉冉再次脚底抹油,狠狠推开师父后,一路跑回到自己的房间,钻入被窝不肯出来…… 丘喜儿发现,探亲回来后的小师妹好像丢了魂,总是有些心不在焉的。 就连她最喜欢的面点时光,都可以溜号走神。眼看着冉冉将一瓶子老抽倒入了面粉里,丘喜儿实在忍不住了,附在她耳边大声问:“小师妹!你这是要做咸味的杏仁酥吗?” 冉冉这才恍惚回神,看着手里酱色的面团“哎呀”一声叫了出来。 丘喜儿善解人意地接过她手里的面团,扔在一旁装烂菜的竹筐里,然后语重心长道:“幸好二师叔没在这里,不然定然要心疼你浪费掉的面粉……冉冉,你这两天精神恍惚,还总是在师父授课的时候翘课,不是拉肚子,就是脑袋疼的……难道你在天脉山入的不是洗髓池,而是染病池?” 丘喜儿说的一点也不夸张。自从上次二师兄出事以后,苏易水似乎打通了作为良师的灵窍,对于他们的功课都看顾得很紧,完全改掉了以前放羊吃草,爱学不学的态度。 可是以前一向功课认真的小师妹,却仿佛二师兄附体一般,偷奸耍滑,总是装病翘课。 偏偏严师到了小师妹那里,又开始放羊吃草。小师妹说有病,师父就全信了,从来不催促她来上课。 丘喜儿因为当初在天脉山没能过蛇桥,被师父罚练轻身术,每天都要在拴在两棵树间的麻绳上走来走去。若是掉下来,就要减掉一顿晚饭。 没几日的功夫,丘喜儿已经瘦了两圈,小尖下巴都出来了。所以她今天早上也试着效仿了一下小师妹,跟师父说她脚后跟疼,不能久站。 结果师父的恩慈到了她这里全然不剩,苏易水面无表情地听她哭诉后,吩咐她来回上下山取山泉水,直到脚后跟不疼了才能停。 丘喜儿的脚后跟不药而愈之后,同时特别想知道小师妹装病的秘诀在哪里。 冉冉悠悠长叹了一口气,却风马牛不相及地问三师姐:“师姐,师父有没有跟你特别亲近过?” 丘喜儿想了想,说:“最亲近的一次,是我默写错了御风诀,被师父用戒尺打了手板,现在师父只要看看我,我都浑身冒冷汗……怎么,你也被师父罚了?” 冉冉想着被苏易水拥在怀中热吻时的情形,从耳根处便扩散出了一片的红润。 丘喜儿不明所以,看小师妹脸红,还以为她真的发烧了,不放心地伸手去摸摸温度。 就在这时,高仓从山下跑了上来,大声喊道:“小师妹,山下的谢客石上有个写了你名字的包裹。” 冉冉从厨房的窗里抬出头去,看师兄的手里果然有个精致的包裹。 看师兄正迫不及待要撕开那包裹上的油纸,冉冉急忙大喊:“且慢!” 然后她快步从窗里跃了出去:“这包裹不知是谁送来的,不可贸然打开,万一里面是嗜仙虫可就糟糕了!” 听冉冉这么一提醒,高仓吓得将包裹远远扔在了地上。 他可是亲身经历过天脉山嗜仙虫铺天盖地的一幕,现在看见红头苍蝇都会忍不住打个激灵。 第 48 章(一字回信) 冉冉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仔细打量着那包裹, 发现上面居然还有一行字――“薛冉冉亲启”。 那字迹她并不认得,而且她刚跟爹娘分开,爹娘也不可能这么快托人送东西来。 于是他们三个人围在那纸包前打量了半天,最后决定拿到山下再打开看看是什么。 可就在冉冉拿着包裹准备下山的时候, 正好撞见了迎面而来的苏易水。 冉冉冷不丁抬头撞见白衫宽袖, 长发半束的师父时, 顿时有种老鼠遇见猫的手足无措之感。 而且她的嘴唇也开始隐隐发麻,似乎又自动回忆起了那种被狂风海浪席卷的躁动。 不过苏易水恍如全忘了前几日发生的事情,看也不看冉冉,径自拿起了她手上的包裹。 这包裹上的字迹,苏易水倒是认得。 他抬头冷然对冉冉道:“这是魏纠的字迹。” 冉冉有些惊讶,不知道魏纠为何会突然给她送来包裹。 苏易水将那包裹放在手里颠了颠, 确定里面并无邪物之后,便将油纸包打开了。 等打开看时,里面是细绒布包裹的一块碧玉小药匣子。这类巧物很奢靡,乃是上好碧玉挖空,雕琢而成的, 抽开那只小小圆环时,小匣子里面除了喷香扑鼻的药丸、外用的油膏子, 还有一封魏纠亲笔写的书信。 苏易水打开看时, 冉冉一时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忍不住也凑过去看。 该说不说,抛掉魏纠稀碎的节操和人品,他的文采着实不错。 信里写了与冉冉分开后,每次回想天脉山与她同生共死的经历, 便是明月窗前,辗转反侧之时。甚至想到冉冉姑娘亲手赠给他的地瓜干都倍生感念之情。因为担忧那虫咬之伤会在冉冉的雪肌嫩肤上留下什么疤痕, 所以特意送来灵丹妙药,为冉冉姑娘疗伤助力…… 接下来的大段,就是风花雪月,暮夜长思一类,男人若想卖弄文采时,那种文思喷涌,便如裹脚布一般又臭又长。 冉冉还没有来的及看完,苏易水已经大掌微搓,将几张信纸灰飞烟灭了。 冉冉小声道:“我还没有看完呢……” 苏易水微微侧头,高挺的鼻尖都泛着冷芒:“要不要给他回封信,让魏尊上再写一封来,让你看得过瘾?” 冉冉抿了抿嘴,不好再言语,只见师父一扬手,便将那价值不菲的碧玉药盒抛甩到了山下,咣当一声脆响,砸得稀巴烂了。 扔干净了之后,苏易水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冉冉对师父的粗鲁很不认同。虽然他们西山与赤门不共戴天,但是与钱财无仇,那么名贵的东西要么退回去,要么典当了卖钱,都好过扔到山下听响啊。 不过魏纠能给冉冉送药,再次激发了丘喜儿的无尽好奇。小师妹竟然有这么大的魅力,让魏纠那等魔头亲自送礼物道谢!难道那魔头喜欢上了小师妹,意欲诱拐西山的弟子不成? 像这类事情,在修真界也是时有发生的,比如当年沐清歌拐走了苏易水。 魏纠要是看重冉冉的资质,想要靠他阴柔的美色将西山的杰出弟子诱哄走也有可能。 丘喜儿想到魏纠的模样其实很不错,可惜一言不合便开人肚肠,也不是什么仙侣良配,不由得摇头替小师妹惋惜了一下。 不过从这里看,小师妹还是很招大能的待见的。 二师叔的前车之鉴,走上仙修之路,若是跟普通人结合,短短数十载就要有劳燕分飞的一日,若是能找个同道中人一起飞升才是修真正道。 所以修真之人的伴侣大都无关情爱,只是长久的互相扶持提升罢了。小师妹最近行情看涨,年纪轻轻就已经修为高涨,想来也不必熬得满脸褶皱才能有所成就,看来找个神仙伴侣也是指日可待啊! 冉冉可没心思想这些。她先前的确是故意躲着苏易水的。毕竟在山洞里的那一吻有些不容错辨。当然,这也是跟师父驭兽术的后遗症有关。 冉冉有自知之明,可不敢认为师父对自己有什么异样的意思。所以她这几日尽量避一避师父,待过些日子,师父的后遗症好了,自然又可以恢复师慈徒孝的和美状态了。 可是魏纠好死不死地偏偏写封献殷勤的书信来,又好死不死地被师父看到了。 若是师父误会她心志不坚,被魔修诱惑,故意躲着他准备叛离师门,那……岂不是误会大了? 所以接连躲避师父多日后,冉冉这日终于又主动给师父送去刚烤好的杏仁酥饼去了。 苏易水正在池边打坐调息,他生得高大,四肢修长,虽然只是白衫舒袖随意地盘腿而坐,但宽肩窄腰很养人眼。 所谓龙章凤姿不过如此,远远看去,在满池冰莲的衬托下,浓眉长发的男人竟然有种人比花还要圣雅几分之感。 冉冉慢吞吞踩着碎步走过去,却并没有太靠近,而是隔着亭子的护栏问:“师父,你要不要吃些杏仁酥饼?” 苏易水没有看她,不过嘴里却淡淡道:“今日的身子这般康健,居然能下地做糕饼了?” 冉冉也知道自己这几天装病的手段低劣,谎言不堪一击。不过师父明明知道原因,可没资格说她。 她想到自己此来的目的是表明心迹,于是低低道:“请师父放心,无论邪魔如何诱惑,我都不会叛离师门的……” 苏易水这时倒是抬眼看了她,依旧淡淡道:“话不必说的那么满,说不定有一日你发现我不配为你师,便会自请出了师门。” 冉冉听了这话,觉得师父也太孩子气了,难道她这几日躲着他,他就以为她厌弃了他不成? 于是她连忙端着糕饼跪在了他的身边:“师父,你在说什么?徒儿怎么会舍弃了师父?徒儿这些日子,是怕师父总像白虎那般……日后你想起来,自己又不自在了。” 苏易水并没有看她,只是重新又合上眼睛,清冷说道:“你放心,我不过是受了阴泉外泄的影响,一时不能自控,以后不会了……” 冉冉知道他的意思,师父是说他的后遗症已经消散了,自然不再会像小老虎那般对她亲亲抱抱了。 有了师父的保证,冉冉原本该是安心的。可是看他冰冷更甚从前的样子,她不知为何,心中竟然有些难过。总觉得她和师父的关系……好像回不到从前了。 不过她也没有太多时间悲春伤秋,因为苏易水脖子上的那块锁着阴界灵泉的玉佩颜色越来越红了。 苏易水曾经说过,灵泉不可在粗俗尘世里停留太久,不然此物会变得越来越邪性。 可惜当年沐清歌得了此物之后不久就被打得魂飞魄散,所以灵泉在尘间也停留了足有二十年。 虽然药老仙提供了玉符瓶来锁住它,但终非长久之计。 在洗髓池会前,这灵泉的状态还算稳定,苏易水的灵力还可以压制住它。可惜因为苏易水化为白虎守护冉冉,却受了很重的内伤,他脖子上的灵泉似乎感受到了他气息的衰弱,便再次躁动起来,妄图趁着这个机会挣脱束缚,逃离出去。 后来冉冉他们及时赶回,苏易水醒得也还算及时,可是原本无瑕的玉佩上现在已经添了两道细细的裂纹。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既然魏纠已经归还了密匙,那么奔赴灵界送回灵泉就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了。 只是入灵界的时间与地点都是有讲究的。 须得在天地至阴之时,位于天地至阴之地才可开启。 可是天地气息涌动本就瞬息万变,四季寒暑温度都有不同,开启阴界的时间和地点也飘忽不定,所以密匙上的图纹,会在每次使用后五年左右再重新变换一次。 上一次最佳的时机,已经被魏纠给用掉了。可惜魏纠扑了个空,只看到空空如也的枯竭泉池。下次该是何时,又要费一番周折了。 西山最近谢客石前有些忙碌。那魏纠在第一次送药之后,也许是看着谢客石前没有退回东西,还以为小姑娘眼皮子浅,被他的文采和东西打动了芳心,所以又陆续送了几次。 眼看着师父面皮越绷越紧,冉冉少不得写封义正辞严的书信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 那信写完后,冉冉还特意递给师父看,问他这般回复合适吗? 师父看着冉冉写的几行娟秀小字,略不屑地扔到了一边,然后提笔在宣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滚”字,交给冉冉道:“誊抄一遍,送出去。” 冉冉是个孺子可教的孩子,立刻领悟师父是嫌弃她给邪魔写字太多,没有表达出割席断义的决绝之感。 而师父这一字回信甚妙,正道之气凌然扑面。于是她毕恭毕敬地写了个炸裂字面的“滚”,连同魏纠这几次送来的东西,一起放在了谢客石上。 这一字果然有些效力,自那以后,谢客石总算是清净了。 不过魏纠稍微消停了一些,长守望乡关的将军秦玄酒又来了。 自从上次水魔事件之后,朝廷几次派人来,想要搜寻有无新的水魔出现。不过望乡关再没有邪魔事情发生,秦玄酒手里的罗盘也彻底没了动静,仿若废铁一块。 秦玄酒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形,去京城接受陛下问询时,顺便请教自己的恩师沐清歌,如此情况该如何处置。 可是沐清歌却冷冷地说她不知道,让他回去问苏易水去。 再然后,师父好像又将他这个关门弟子全然忘记了,他几次写信送去京城,却从不见沐清歌回信。后来才知,师父已经离开京城,去参加洗髓池会了。 这一次,天脉山的阵仗闹得太大,就连远在西北的秦玄酒也听到了风声,说是沐清歌积习未改,又闯了大祸,放了什么嗜仙虫,毁了洗髓池的灵脉一类。 恩师好不容易重生,短短时日内还未做下什么事,正道中人的恶评却如洪水滔滔一般涌出。 秦玄酒虽然没有到场,却认定自己的师父是好的,一定是有人构陷了她。 当年要不是恩师封住了灵泉,天下岂不是要大乱?可恨世人都是睁眼瞎,总是诬赖他师父! 秦玄酒认定是三大门派编排抹黑他师父的清誉,所以便寻到西山,来找苏易水问个究竟。顺便看看苏易水有没有办法为师父正名,洗刷冤屈。 苏易水跟他话不投机,也懒得见他。 于是冉冉下山替师父接待一下这位秦师叔。 秦玄酒看苏易水连面儿都不露,很是气愤:“师父当年若是养只老鼠蟑螂,都比苏易水强!现在各大门派的人都在唾骂我师父,他居然袖手旁观,不肯说出师父当年为天下人做的好事,为师父正一正名,真的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秦将军若说些别的还好,可是他当着冉冉的面这么骂苏易水,冉冉却是不高兴了! 她师父才是世间顶好的,那位沐仙师又是什么狗东西? 于是冉冉也毫不客气,说出了当日天脉山的情形:“若不是我命大,就要被你师父害死在山上了。就算她以前是个顶好的人,可是重生以来,我看她就没做过什么好事!我师父说了,你师父前世里也吩咐过你,若是罗盘再无声息,便表示望乡关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你可以自由离去,不必再为她的吩咐所累了。既然现在的沐清歌全忘了嘱咐你的事情,那你记得你师父对你的嘱托就好了!” 前世里,沐清歌的确是这般吩咐秦玄酒的。 可是秦玄酒此刻却被冉冉刚才说得话震得眼睛瞪起老大。 “这……这怎么可能?我师父不是这样的人……你这死丫头也在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说着,他竟然真扑过来,准备教训冉冉。 可惜冉冉现在今非昔比,秦玄酒张牙舞爪地过来,却被冉冉一下子点倒在地。 昂扬大汉倒在地上不动,竟然哇哇痛哭起来,然后鼻涕眼泪齐流道:“就算世人都唾骂我师父,我也绝不背叛恩师!我师父是顶好的!” 冉冉感觉自己面对的是个满脸胡子的三岁孩童,完全没法跟他讲理。 可这时秦玄酒却哽咽叫住了她,支支吾吾道:“以前你曾说过,你师父配的伤药膏子能腐肉生肌……你能不能给我弄一盒,不然我就天天在西山下哭丧,哭得西山风水全倒,个个都没法安心修仙!” 冉冉可不怕他威胁,不过对他这样的无赖举动好气又好笑,问他是要给谁求药? 秦玄酒直楞楞地说,听说恩师的脸被魏纠抓伤,一直溃烂不止,所以他此来本是想将苏易水骂到愧疚,再问他要神药给师父治脸!” 冉冉看着胡搅蛮缠的秦将军,也是脑壳发疼,她觉得当初沐清歌将灵泉托付给秦玄酒,还真不是因为觉得他福大命大,而是看他那一条路跑到黑的死脑筋,不容易背叛誓言吧? 冉冉并不想给沐清歌疗伤,可留着这么个大汉在山下哭丧也不是办法。最后冉冉去了师父的药房,翻弄瓶瓶罐罐,总算是找到一瓶师父以前配的药膏交给秦玄酒,将他给劝走了。 秦玄酒有一点说得没错,沐冉舞脸上的伤势的确是愈发重了。 当初她虽然将那嗜仙虫的事情赖在了温红扇的身上,可是她的名声还是连带被搞臭了。 毕竟她当初拦截卫放和冰清玉洁两姐妹是不争的事实。 就此九华派的开元真人也彻底与她翻脸,放言出去,若是再看见她这个恩将仇报的东西,必定再次将她打得魂飞魄散。 不过沐冉舞并不将那三大门派的威胁之言放在心上。 如今她依靠的也不是那些所谓的名门正道,就算招致骂名又如何?这世间人都是敬畏强者的,她现在又不是资质平庸的女子,那些叫嚣着的正道们迟早有一日得仰望着她…… 只是眼下,瞪看着铜镜里被毁容的女人,沐冉舞发现自己现在都有些无法直视自己了! 费了两世心力才得到的花容月貌,竟然被魏纠一个指甲就毁了大半。 想到这时,真是愤恨满胸! 沐冉舞恶狠狠地将手里的梳子击向铜镜,将它砸出了凹凸不平的大坑,以至于照出的人影更加扭曲丑陋了。 就在这时,宫殿门口有太监前来送药。一份是当今陛下吩咐御医亲自配置的药。还有一份是望乡关秦将军送来的,据说是从苏易水处求来的灵药。 沐冉舞吩咐宫女将陛下送来的药膏收好。至于秦玄酒那个蠢货送来的东西,沐冉舞连看都没看,就吩咐宫女远远地扔出去了。 秦玄酒可真是个废物,也不知姐姐前世为何收他为徒?跟谁求药不好,偏偏求到了西山的头上。 苏易水和薛冉冉能对她有什么好心思?怎么可能会送来疗伤的真药?依她看,抹上去毁容还差不多! 想到这,她吩咐人将苏域送来的药瓶拿来过来。当打开镶嵌了碧玺珍珠圆盖药盒后,一股子淡淡的药香扑鼻而来。 沐冉舞让宫女试了药后,这才放心地给自己涂抹上。 这些年来,苏域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遍请了许多能人异士,这类腐肉生肌的伤药也收集了不少。 当涂抹上后,沐冉舞觉得一直火辣辣的伤口变得舒服多了。 就在这时,那太监又低低说道:“陛下垂怜战娘娘的身子骨,他特意为您求得了可以暂时克制怨水的蚀心草。不过这类仙草也不过暂时缓解一下疼痛……具体的法子,还得娘娘您自己多费心思量……怨水也是阴界衍生的邪物,也许灵泉才是解除怨水的法子啊……” 沐冉舞含笑谢过了公公,便吩咐人送他出西宫去了。 这蚀心草也是苏域请来的丹药高手,从苏易水之前给她的药丸里嗅闻分离出来的。 有了这二十年一生的灵草,就算苏易水翻脸不给她克制的解药,她也不怕。 服用了蚀心草后,果然身体轻盈了许多,她屏退了侍从宫女后,盘腿坐在香草席子上安心打坐,调养精神, 修真之人万万不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她从姐姐那里继承的绵厚真气被怨水钳制,实力已经大打折扣了。 如今再不巩固,只怕她的修为反而不如刚刚从洗髓池里出来的薛冉冉。 上辈子,她暗中跟姐姐比较,被落下了一辈子,心结难解。 这辈子,她的起步明明比姐姐好上数倍,岂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平庸之物再次超越她? 她绝对不可以莫名其妙地再次落败! 这次天脉山用嗜仙虫的计谋虽然失败了,可是她依然有法子。 因为她知道阴界灵泉就在苏易水的手里。以前苏易水用克制怨水的丹药要挟着她,她自然不敢多言。 可现在她跟西山的师徒也算是扯破脸了,自然也不用顾忌这些了。一旦苏易水手里有阴界灵泉的消息传扬出去……西山以后的日子,应该比当初的天脉山还要热闹……希望转生后的姐姐,能够精下心来,好好修炼呢…… 想到这,正在打坐的沐冉舞脸露得意的微笑,还未愈合的脸上,殷红的伤疤越显狰狞…… 这次天脉山事件的余波回荡甚久。三大门派的杰出弟子都有损伤,尤其是九华和空山两大门派更是损失惨重。 洗髓池的人选居然从三大门派里轮空,落到了这些年来名不见经传的西山头上!这足以给尚未投拜山门的修真者们一些启示。 所以虽然好不容易送走了号丧的秦玄酒,却又扎堆来了一批想要投拜山门的年轻人。 丘喜儿拉着冉冉往山下看,这次来投拜的可不是平庸子弟,一个个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样子,一看就非池中俗物,还有几个都是本身带着修为来投奔的。 一旦收入一批杰出的弟子,就意味着西山灵犀宫把握住了这次良机,有机会一举越过三大门派,成为正道领袖。 可惜苏易水现在虽然对教徒弟认真了许多,可对于桃李满天下并没有什么兴趣。 第 49 章(初次入京) 就算青年才俊不断, 西山的山门也紧紧关闭着。 前来送东西的二师兄对于师父的宁缺毋滥十分欣赏。 白柏山现在全无修为,等同废人,好不容易才能娴熟地用脚吃饭,可距离用脚制作精巧玩意的匠神境界还远着呢。 若是师父此时找到了资质优等的新徒, 岂不是喜新厌旧, 将他这个冷宫里的徒弟全抛在了脑后? 不过关于收不收新徒的事情, 苏易水其实问过小徒弟的意思。 冉冉正给小老虎上药,听了师父的话有些诧异:“师父,这等收徒的事情,自然由您说了算,不过再招人上来,只怕山上的屋舍还要再翻新一部分, 稍微麻烦了点,不知道二师叔舍不舍得拿钱来修。” 苏易水听了她的话后,点了点头,便吩咐大师叔下山撵人了。 冉冉觉得师父不像是个拿不定主意,需要听别人意见的人。 不过有关山上的房屋, 或者库房里的积货藏书,这一类的琐事处理, 师父每次都绕开两位师叔, 独独问她的意思,就好像她才是灵犀宫的旧主人,他什么都得经过她点头似的。 但是师父的怪癖太多,冉冉也有些习以为常了。 自从上次变相的冷战一番后,她跟师父总算是勉强恢复了师慈徒孝的平和。 两个人对曾经两次相拥亲吻的事情很有默契, 决口不提。 毕竟眼前还有灵泉外泄的危险,解决这件事情刻不容缓。 除了练功打坐的时光, 苏易水都是带着冉冉一头扎在了书斋里堆成小山的古籍当中。 阴界之门飘忽不定,找寻阴界的路径原本是在密匙的纹路之上。 可是魏纠已经用掉了一次,那些纹路地图已经是过期的了。若是等密匙生出新纹路,起码得几年的时间。 但苏易水脖子上的符文瓶子大约撑不了那么久,所以只能另辟蹊径,不能空等密匙显示新地图,他们师徒二人尝试着在古籍里找到些什么蛛丝马迹。 沐清歌上辈子大约是个很爱看书的人,也不知从哪里收集了许多的古籍。冉冉现在轻身术了得,倒也不用木梯,跃上跃下的取书,倒也方便。 可是她忙着掸灰尘,翻古籍,她的师父却随意半躺在席子上,单手撑头,拿着沐清歌编撰的那本《玩经》看得津津有味。 冉冉身为徒弟,不好申斥师父偷懒耍滑,唯有加倍刻苦翻阅,生怕漏掉一点蛛丝马迹。 可是看得久了,累得头晕眼花,就算她现在精力旺盛,不似以前病病殃殃的,也须得喘一口气。 结果抬头舒缓精神的时候,她正好看到窗外午后的阳光倾洒在苏易水脸上,此时窗外鲜花开得正艳,她看着师父的俊脸一时忍不住开始走神了:经过了天脉山的事情,冉冉本以为师父就算跟沐清歌有些瓜葛情愫,也该被摧枯拉朽了。 岂知苏易水居然可以毫无嫌弃地拿着沐清歌的旧作看个没完。 这算不算藕断丝连,爱恨交织? 若是师父心里一直都放不下沐仙师,他怎么可以毫无负担地……亲吻她呢?就算如师父所说,是灵泉外泄控制不住心绪,但是他连着亲了两回呢! 难道就像二师叔所说的那般,男人的情爱终究抵不过岁月的考验。曾经的海誓山盟,难以割舍,最后也都是云中的花,雾中的月,最后模糊成了记忆里描摹不出的一团…… 苏易水慢慢抬头看向小丫头时,冉冉的一双大眼幽幽地看着他,又好像是越过了他,望向了远方的山河大海…… 小朱雀正在书阁的窗户边叼啄花生米,待吃了几颗之后,调皮地叼着花生皮扔甩到了冉冉的脸上。 冉冉这才猛地收回神来,却发现自己一不小心竟然跟师父四目相对了许久。她的脸腾地一下子晕红了,急忙解释道:“师父,我不是故意盯着你看的……” 苏易水慢慢将书举到面前,隔绝了小徒弟的视线,压根不想听她苍白的解释。 不过他慢悠悠的话语却从书后传了出来:“这书里记着京城生记的水煎包鲜美得能叫人吞舌,你想不想去尝尝这水煎包的滋味?” 提起吃的来,冉冉的任督二脉瞬间就被打通了。她一脸惊喜地看着师父道:“师父,你要去京城?那你再看看《玩经》的第七十二页,城西的百年鸭油饼店里的鸭油膏饼也值得一试。就是不知这记了二十年的吃喝会不会变了味道……” 苏易水起身用书敲了敲她的脑门道:“你不是还给这本玩经修正了谬误吗?我可以带你吃个遍,若是哪里错了,你正好可以修订一番。” 啊呀!被苏易水这么一说,冉冉的脸登时红白交加了一下,她想起自己顽皮,曾经在《玩经》的“凶兽”篇上修修补补。 原本以为师父是绝不会看这种胡说八道之书的,没想到师父今日竟然看了个遍! 不过苏易水之所以提议前往京城,可不是腹内的馋虫作怪,而是因为这书斋里的所有古籍都是成套成册。可唯有一套《梵天教志》分为上下两册。这上册还在,可是下册却不见了踪影。 这个梵天教,就是酒老仙曾经说过的,被灵泉蛊惑成魔之人成立的魔教。关于他们的记录里,一定会有阴界的记载,可惜少了至关重要的下册。 不过沐清歌也是怕自己忘记,在上册的扉页上洋洋洒洒写了一行字――借书与小域,连桃花玉骨酿一壶,下月奉还。 冉冉看着师父指点她看这行字时,一时闹不清这个“小域”为谁。 这时,苏易水面无表情道:“她应该是将书借给了苏域,所以我们要去京城索书还库。” 冉冉眨巴了眼睛,试探问:“师父?您要私闯皇宫去管皇帝要东西?” 苏易水站起身来,耐心修正道:“是我们。你忘了,我说过,你不可离开我半步。” …… 修真与尘俗原本是泾渭分明的两界,彼此间奉行的是互不干扰。不过管人借了东西,就算是皇帝老子也该原物奉还。 冉冉觉得师父言之有理,而且能去京城那种繁华之地,对于她这种年纪还小,修仙意志未坚之人来说,还是很有诱惑力的。 丘喜儿和高仓也很兴奋,跟着师父去惯了穷乡僻壤降妖除魔,这次总算能去天下最鼎盛之地,感受下十里霓裳,夜市千灯的热闹繁华了。 不过当他们终于来到了京城外,却被迫在京城外小树林里歇宿的时候,三个徒弟的美梦稍微有那么一丝丝的破灭。 丘喜儿犹不死心地问:“师父,我们今晚就歇宿在这?往前走一走就入城门了,而且城里应该也有便宜的客店,花不了几个钱的……” 二师叔在树下的地上铺了草席软垫,苏易水盘腿坐着,吩咐道:“你们几个,自寻了细软的树枝睡下,若是掉下来,就罚写一百遍轻身诀。” 这些日子来,高仓和丘喜儿的轻身术也进展神速,不过整宿睡在细软树枝上还是很有些难度的。 不过师父的吩咐,他们也不敢反驳,冉冉带头第一个跳了上去,她选择的是一棵松树,虽然枝繁叶茂,可都是针叶尖尖,若想睡在上面,无异于睡在针板之上,比师父的要求更难。 丘喜儿和高仓看冉冉主动给自己加了功课,更不好跟师父讨价还价了。 于是他们各自选了棵枝叶还算结实的杨树跳上去,不过师父吩咐了必须在细枝上,自然要挑着树梢来睡。 不过到了夜里,两个人便发现自己决策失误了。杨树的枝叶固然结实些,可是那树也高啊,一不小心摔下来时,叫得真是一个凄惨。 在丘喜儿又一声扑通惨叫声里,冉冉猛地睁开眼睛,朝着京城的方向望去。 只见京城上空黑云遍布,电闪雷鸣,似乎要有阵雨来袭。 她转头看向树下时,发现师父也没有睡,正定定地看着她,也不知方才,他盯看她多久了…… 当发现冉冉转头看他时,他才调转清冷的目光看向了京城方向。 想到师父不知看了她多久,冉冉的耳根微微有些发烫的感觉,为了化解有些尴尬的气氛,她清了清嗓子,小声问道:“师父,这雨怎么下得这么蹊跷,偏偏只城中下雨,而城外却是朗月星空?” 苏易水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深幽地看着京城的方向,然后对冉冉说道:“不专心睡觉也该罚,明日写二百遍轻身诀!” “……” 冉冉只好闭上眼,专心睡觉。不过只过了一会,古灵精怪的少女突然又睁开了眼,直直望向师父。 师父果然还在看她! 这一次,被抓个正着,苏易水躲闪眼神也来不及了! 两个人在月夜松林中,一个树上,一个树下,四目相对,半响无言。 最后竟然是冉冉先躲了,在树梢上慌忙转身,想避开师父有些炽热的眼神。 结果扑通一声,冉冉也“哎呀呀”地从树上摔了下来…… 第二天起身后,在河边洗漱时,丘喜儿还很欣慰。她昨晚掉下来三次,大师兄掉下来四次,而冉冉这么优秀的人也掉下来一次呢。 她的修为比上不足,比下还是有余的。 就在这时,师父拿出了二师兄上次送来的六个小罗盘,这一看就是曾易师叔的手艺。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个。因为串了链子,挂在脖子上就像大吊坠的项链。 冉冉发现这个很像当初在望乡关时,秦玄酒拿着的那个。只不过这个小了很多,式样更精致。 苏易水告诉他们,这个能预测吉凶。若是罗盘乱动的时候,就代表有魔物靠近,须得加倍提防。 丘喜儿表示不解:“我们去的又不是穷山恶水,而是京城繁华之地,须得用这个吗?” 苏易水却没有回答,径自朝着京城方向走去。几个徒弟赶紧跟上,只是冉冉低头看着脖子上挂着的罗盘时,心里顿生淡淡的不安…… 苏易水还算残存为师的人性,晨起入城后,请了三个一夜没有睡好的徒弟去生记吃的水煎包。 冉冉发现,沐仙师在吃喝这一方面还是很靠谱,三十年老摊生记的水煎包鲜美得想叫人吞舌。 不过她发现师父并没有吃,只是在一旁默默替她夹着包子,还给她调蘸料汁。 醋是苏易水方才在隔壁百味斋沽的小坛陈醋,只加半勺,辣油三滴。调配精准,完全按照《玩经》,堪比配毒的架势。 摊子的老板年近五十,对这种自带一坛醋来蘸取包子吃的客人倒是多看了几眼。 等他们吃完了算账的时候,老板还乐呵呵道:“以前也有客官带着百味斋的醋来吃包子,我想想……好像是二十多年前,一个美得像画儿似的大姑娘,啧啧啧。人美不说,出手也阔绰,吃饭时,给的打赏就是一片金叶子呢!足金的啊!该说不说,小姑娘你也长得美甚,又这么会吃,跟那位小姐一样,都是神仙样的人物啊!” 说完这话,老板眼巴巴地看着结账的薛冉冉,指望着她也给些赏钱。 毕竟百味斋的坛封醋可不便宜,那是专供给京城贵人的,一坛子就要五两银子呢。 这么讲究吃喝的,说不定是哪个宅门里跑出来的小姐,肯定是要给赏的。 结果冉冉伸出了空空的手爪,很是抱歉地说道:“八盘包子,六碗鸭血鲜汤,我方才给了你半两银子,你还得找我五文钱。” 老板的脸微微一垮,尬笑着找了零钱。 冉冉不是不想大方些,可是西山灵犀宫的门规就是艰苦朴素,像老板说的那类吃一顿包子就打赏一片金叶子的奢靡行为,简直可以原地逐出师门了。 冉冉知道那老板说得是谁,大约就是沐清歌本人了。 再想想沐清歌本人的歹毒算计,冉冉有时候真是觉得前世的沐清歌和现在的沐仙师完全是两个人。 以前神仙样的奇女子,怎么现在心思变得如此不堪? 不过想到沐清歌当初跟现在的皇帝苏域过从甚密,她背靠苏小王爷,自然是有大把的钱银可以挥霍了。 他们西山现在的花销,可都是师父看诊赚取的辛苦钱,自然要像二师叔那般精打细算,锱铢必较了! 刚从包子铺里出来,丘喜儿拉着大师兄去买糖人去了,而二师叔和大师叔则被师父吩咐去什么巷子料理他们要在京城落脚的地方了。 冉冉跟在苏易水的身后,正准备再逛逛时,天上又是阴云密布,师徒二人被堵在了街市巷子的长檐下了。 看着路面上雨珠乱溅,行人匆匆避雨,冉冉有些好奇地望着天:“京城还真是龙地,雨水怎么这么多啊?” 说完,她转头看向一旁的师父,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就跟昨夜一模一样…… 也许是怕雨水溅落到小徒弟的身上,苏易水微微侧身而站,正好将冉冉半环在了身前,替她遮挡着雨,可他身上的衣衫却被淋湿了,贴在肩背上,勾勒出男人迷人而结实的背部曲线。 冉冉稍微一抬头,就能碰到师父的下巴。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师父的脖子,那符瓶被师父放在了衣领子里,也看不出颜色有什么变化,现在灵泉的阴气时不时就外泄一点点,影响着师父的心绪。 万一师父没有控制住,说不定又要亲吻她了…… 想到与这个高大男人亲吻的炽烈,冉冉的小耳垂不由得一点点的晕红了。 可她再抬起头时,却发现苏易水并没有看她,而是扭头看着一旁屋檐下一点点落下的雨珠,这种避嫌透着几分刻意,似乎他也怕她误会什么,才特意如此的…… 就在这时,又有人三三两两地跑到了屋檐下避雨,总算是冲淡了二人独处的暧昧。 可因为人太多了,冉冉被挤进了师父的怀里,苏易水单手抱住了她,免得她跟别人挨挤。 这类等雨停的无聊时光,避雨的人自然你一言我一语地抱怨着:“最近这鬼天气也不知怎么了,几乎每天都要下雨,老子早晨出门时,连一双干爽的布袜都没有!” “可不是!真想去龙王庙拜拜,能不能将雨水挪挪位置,方圆百里,只京城连绵大雨,也真是太邪门了!” 提起这突如其来的大雨,几个避雨的人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抱怨起来没完。 不过还好,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雨终于停歇了。 只是雨后的天空还是阴沉沉的,似乎没有下透。 等雨水停歇时,苏易水举步来到了京城的内河边上。河道里的水已经涨满了,据说因为这百年不遇的连天大雨,水工部的人已经开始挖凿河渠,将满溢的河水疏导出去。 不过听说前些日子,那工地又发生了命案,连死了三个人,所以这工事只进行一半,又暂缓了。 冉冉看师父目不转睛地盯着河面看,她便也走过去,想看看是什么吸引了师父。 可就在她靠近水面的时候,突然觉得眼前一闪,水底似乎有什么游鱼的鳞片,亮得有些晃眼。 待她再定睛细看时,河道水色黑幽,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就在这时,冉冉低头看向了自己脖子上的罗盘,突然发现上面的齿轮正在疯狂地转动着。 冉冉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一把拉住了师父手,赶紧将他扯离了内河。 望乡关的经历告诉她,河水有怪,在搞不清楚事情前,还是躲得远些为好。 “师父,我的脖子上的罗盘方才动得厉害。” 苏易水点了点头,对她道:“回去告诉高仓和喜儿,不可随意接近城河。”说完之后,他又开口说道,“走吧,看看羽童他们有没有料理好落脚的地方。” 说完,苏易水似乎不想探查河底的究竟,举步便离开了内河。 冉冉回望了一眼平静的河面,只能举步跟上。 当冉冉跟丘喜儿他们汇合,一起跟随师父来到京城西巷一处僻静的大宅子时,打开平平无奇的大门,这若大的庭院里面居然有雕梁画壁的屋舍长廊,看起来奢靡大气。 这里不像小气的二师叔能租住的宅子。 当听到苏易水淡淡说,这里其实是他在世俗的产业,而非租来的时候,没见过世面的三个徒弟再次大吃一惊。 撇开这寸土寸金地界的京城大宅子不说,这厅堂里的家具摆设,悬挂的名画,摆放的古董,个个看起来都是价值不菲。 实在不能想像常年穿着半旧长衫的师父,竟然是这等深藏不露的富豪。 不过细细想想,苏易水好歹也曾经是平亲王的儿子,手里阔绰也很正常。 但是平亲王当年造反失败,已经被褫夺了封号家产,为何苏易水能保留这份京城里的产业呢? 当冉冉小心地探问苏易水这个问题时,苏易水则淡淡道:“我不在宗府典籍,这里也不是王府的产业,是我的私产,一直挂在曾易的名下。” 他在修真前是外室私养的孩子,虽然后来从了苏姓,却并不在苏家的族谱里。而他说这不是王府的产业,显然是指这里不是平西王赠与他的家底。 难道说,他当初修真拜师的同时,还在山下挣了份若大的家产,所以才能在平西王兵败后,安然无恙地保留了这一份私产? 冉冉一时想到,曾师叔当初落难的时候,也是被师父扶持着重开了温泉汤馆。那汤馆专供达官贵人,装潢不菲,光是靠着师父一年给三瓜俩枣看病,可能远远不够,看来师父的家底真的很厚重,就算不成仙,王爷老子被杀,他也是个富贵中人。 不过这里二十年来只有三个老仆在维护,屋舍里难免有不周之处,所以苏易水方才让羽童他们先过来,带着人稍微收拾一下好住人。 因为屋院够大,每个徒弟都分到了一间房。冉冉发现自己的屋舍跟在西山一样,都是临水而居的。 师父对此的解释是,她五行从木,挨着水,对身体大有裨益。其实师父有些多虑了,她不挨着水也不能渴着,因为当天夜里,又是电闪雷鸣,瓢泼大雨从天而降。 第 50 章(伤感离愁) 冉冉裹紧了棉被准备赶紧睡觉, 可她又忍不住探头看了看窗外的天空,那是一片说不出的浓黑。 于是她又起身关窗,可是透过窗,她却看到师父撑着一把伞, 立在屋檐之上, 在瓢泼大雨里, 抬头看着天际闪电划过的方向…… 他因为附身白虎,后遗症还未彻底好,如此淋雨就有些不妥。不过冉冉识趣,并没有去打扰师父。 她能感觉到师父的心里有一处深潭,外界的风雨都惊扰不到他的潭底。只不过那一处究竟藏匿着什么样的伤感往事,似乎也不是她这个做徒儿能探究的。 第二日吃完早饭的时候, 冉冉替师父煎好了调息内伤的药,给他端到了水廊上,看着他喝药。 自从天脉山的事情之后,冉冉一直都翻看医书,特意给师父调配了这滋补元气安神养身的汤药。 丹丸一类滋养的都是灵气, 想要滋养肉身的,还需要这些汤药才更有效力。 苏易水很不耐这些味道苦涩的药汁, 一向冷静老成的人, 却可以端着碗,瞪看着药汁良久也不能饮下。 冉冉没有办法,只能眼睛都不敢眨地盯看着苏易水,免得他趁她不注意,将药汁泼到一旁的水池里。 为了转移师父的注意力, 冉冉干脆直接伸手一边端碗让他快喝,一边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 “师父, 修真之人不是应该摒弃红尘的享受吗?您置办这么多的产业是为何?” 这法子似乎奏效了,顺着冉冉的手劲,苏易水终于痛快地喝了这碗药汁,不过他的一双浓眉却皱得锁成了疙瘩。 冉冉赶紧拿出自己备好的蜜糖梅子捏一颗最饱满的,塞入了师父的口中。 只不过塞得太着急了,她尖细的指尖,不小心也跟着入了口,被那薄唇轻轻吮了一下。 冉冉一愣,赶紧收回了手,还没来得及羞臊一下,就听苏易水缓缓说道:“因为当时有人喜欢花钱,总是为了享乐,接受不相干之人的金银,那时我就在想,若是我有这些,她就不必花别人的钱,被人说嘴非议了……” 冉冉没想到师父的回答竟然是这样的。可是那时他身边最能花钱的……就是沐清歌仙师了吧? 冉冉表情一时间有些微妙,迟疑道:“师父,您不是最恨铺张浪费吗?怎么还如此助长奢靡?” 苏易水用力咬着嘴里的梅子核,眼睛看着她,似乎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轻声道:“她从小也是富家的小姐,因为家中生变,而带着唯一的妹妹入了西山修真。一个魔修的奇才,哪个做师父的得了她都是如获至宝,管教起来也就格外严格。也许因为太严了,她小时一点都没有别的孩童的烂漫时光,心里总有些缺憾吧。当终于大成的时候,喜欢的却是吃喝玩乐,过得如无状的孩子般……从小富养,后来又是常年在山上苦修的人,你能指望她入了红尘会对金银有什么概念吗?” 若是他嘴里的“她”指的是沐清歌的话,倒也合情合理。这就是沐清歌为何恣意张扬,又讲究吃喝的缘故了。 听苏易水的口气,并无指责,反而是宠溺满满的语气…… 而且他这种拼命赚钱好让师父花的架势……怎么看都不像是孝敬尊长,倒像是穷小子拼命赚钱养媳妇…… 想到苏易水种种拧巴的背后,竟然是如此喜欢着沐仙师,冉冉一时心里有些涩涩的。 也不是嫉妒,只是微妙的难过,另外更多的是担心。若沐仙师是好的,师父如何恋慕她都没有问题。 如此仙侣,也是般配的一对! 可是沐清歌那是什么烂人品啊!简直是心思歹毒,阴沉可怕,若师父还是执迷不悟地喜欢这种蛇蝎女子,岂不是要被她拖累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想到这,冉冉有些生闷气,硬邦邦道:“师父何必如此,人家愿意花别人的钱,说不定是喜欢别人。又不是哪个有钱,她就跟哪个!” 她一时气闷说出这话,可抬起头来时,却发现师父的眼神……有点可怖,仿若灵泉附身…… 他便这般直直瞪着她,似乎她不道歉,这事情便不算完。 冉冉难得脾气发倔,此时也是倔神附体,坚决不能屈从于师父的眼神。所以她扔完了硬邦邦的话之后,便也一脸坦然拿起药碗,转身便走。 别人家的门派,都是为师者担心徒弟们年龄小,贪恋男女之情,耽误了修仙大计。 可他们西山灵犀宫倒好,全都拧着来,做徒弟的还需操心尊上是否爱错了人。 那天冉冉一宿都没睡好,稍微迷糊一点,就梦见了师父跟沐仙长恩恩爱爱,一起在廊下弹琴,瀑布下饮酒,水中相拥热吻…… 总之,她与师父的种种画面,全都在梦境里换了沐仙师来演绎……结果一夜的梦境感受,若非要贴切地形容的话,那就是被喂了一嘴的狗屎。 以至于吃早饭的时候,冉冉都是精神有些恍惚,再深的灵气也抵挡不住被梦恶心到的颓唐心情。 不过苏易水似乎已经忘了忤逆小徒弟昨晚气他的事情,大清早时,他亲自出门又买了生记的水煎包回来当早点。 丘喜儿吃着吃着,才发现小师妹似乎跟师父别劲儿呢,明明那醋就在师父的手边,可是冉冉也不去拿,什么也不蘸取,鼓着小脸干噎着包子。 而师父也绷着个脸,整个早晨一句话都不说。 待吃过早饭后,丘喜儿偷偷问冉冉跟师父怎么了。冉冉低低叹了一口气,问道:“师姐,若是有一天,沐清歌成为了我们的师娘,你会如何?” 丘喜儿也被这种可能吓了一跳,激灵灵打了个冷颤,然后想了想,叹息着道:“还能怎么办?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师父要娶媳妇,这些都不归我们管啊!自然是攒银子包份子钱了。不过你想想,前世沐清歌的名声都烂成那样了,师父还是不顾争议,舍了修为去救她,这是多么深厚的感情啊!师父若是终于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就算是毒美人,我们当徒弟的,也只能恭喜恩师了……” 说完这话,丘喜儿又打了个激灵,然后嘻嘻哈哈道:“冉冉,你的小脑袋瓜可真有意思,老想这些有的没的。依我看现在师父得疯了,才会想着跟她再续前缘。” 冉冉直眼听着,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是想岔了,倒不如三师姐想得开。 师父喜欢谁,是魔是仙都是他自己的事情,她这个做徒弟的,有什么资格跟师父甩脸子闹别扭呢? 丘喜儿说得对,她管得实在是太宽了!于是到了下午时,她也不好再跟师父怄气,寻了机会,讪讪跟师父搭言几句。 幸好苏易水也不是小肚鸡肠的长辈,看徒儿主动示好时,他仿佛也是等了许久一般,很努力地接着小徒弟百无聊懒,干巴巴的话题。 如此几次之后,师徒关系仿佛又是水过无痕,一番通畅了。 冉冉虽然脑子总算是转了这道弯,可是心情依旧不甚畅快。 一时间她看着蜘蛛修补着被大雨冲破的蛛网,想替白忙一场的蛛儿叹气;碰见亭廊下残落一地的花瓣,觉得花红无百日,落泥徒悲伤。 最后惹得一向爽直的大师兄都被小师妹感染得对着屋外的连天大雨叹气。丘喜儿问大师兄怎么了,高仓呆呆看着外面的雨道:“就是觉得像小师妹这样长出一口气儿,还……挺舒服的。” 丘喜儿也觉得有道理,手托下巴,看着风雨落花,也大大叹了一口气。 不过他们此来京城,可是有正经事情的,就算少年初识愁滋味,也得先将正事做完,才可以继续悲春伤秋。 苏易水要向皇帝要一本陈年旧书,可不是敲敲皇宫大门就能搞定的。 大齐的皇宫地基特殊,暗藏玄阵,所有的修为灵力,在入宫的那一刻,都会被消解克化。 总之,想要凭借异能入宫是完全不可能的。而苏易水的头上还顶着逆王私生子的名号,更不可能大大方方地敲皇宫大门,找他的小皇叔攀攀交情。 于是,就只能耐心等待着皇帝出巡,拜宗庙,走皇寺的机会,看看能不能跟苏域搭上话。 苏易水来了京城以后,似乎并不急着要书,他这几日一直徘徊在京城的内河水潭之间。 不过冉冉脖子上的那个罗盘再也没有动过,而那内河里似乎也再无什么异状。 如此几日之后,苏易水终于有所行动,不过却是请了宫里的一个老太监在茶楼饮茶。 那太监似乎是认得苏易水的,只摇了摇头,低低说道:“不是远远地走了吗?远离俗尘挺好的,怎么又来了这是非之地?夫人若是还在,知道你来了京城,得多担心……” 苏易水看起来很尊重这位老太监,亲自给他冲泡了一杯热茶,端送到他的面前:“母亲故去后,她的后事都得益于郑管事您,才不至于暴尸荒野,这份恩情我一直记得。” 这位姓郑的太监,摆了摆手道:“往事不必再提,你过得安好,夫人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了。” 苏易水接着说道:“我有些东西还在宫里,此来是想取它,不知最近几年宫里可曾修缮过?” 郑管事听得眉头都皱起来了:“当年先帝养得奇士为宫里重新布置的风水,所有的宫宇都是严格按照图纸建造。现如今的陛下至孝,对于先帝修缮的宫殿除了日常维护,并无什么改动。” 苏易水不动声色地问:“可是我听说,宫里的问潭似乎扩建了?” 郑管事这才想起来,点了点头道:“你不说,我都忘了这事儿了。那应该是二十年前,陛下刚刚即位的时候,许是年少爱玩,喜欢跟妃子们湖上泛舟,所以便命人深挖了问潭,扩建成了问湖。” 苏易水点了点头:“陛下的书斋也还是先帝用的那一间吗?” 郑管事点了点头:“没有变,还是那间……我记得您那时曾在御书房里得了先帝的召见。原以为认祖归宗在即,没想到平亲王却……咳,往事不可提。如今陛下的书房是不准我们太监入内伺候的。能进去的两个宫女,还全都是哑巴,他平日也就是召见朝中的重臣,或者召见异人馆的奇人时,才准他们入内……” 苏易水听得眯了眯眼睛,:“异人馆?听说陛下爱才,寻访了许多奇人异事,不知是不是真的?” 老太监看着茶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再转身看看带着薄纱帷帽的苏易水,小声道:“的确如此。皇宫的东边,有片园子,人称异人馆,里面都是陛下招揽的人才。每次有新人时,若是特别的,偶尔会得入宫的机会,受到陛下的召见……对了,明日会有位高人入京,陛下似乎急着想要见他,昨日还给异人馆送去了入宫的腰牌……” 苏易水得到了这消息,就此谢过这位老太监,冉冉看到师父动作优雅地给了太监一张百两的银票子。 而那太监推拒了两下后,将银票子收入了袖口里,末了又叮嘱了一句:“战娘娘如今也在宫里住着,我看你还是早些离开得好。” 看来这位老太监也是当年京城宫变的亲历者,跟苏易水的母亲似乎也是旧识。 说完,那个老太监便起身离去了。 异人馆? 冉冉觉得这词有些熟悉,突然想起昨日在生记吃包子的时候,听到邻桌说起过,说是那异人馆这几日总进马车,似乎又来了不少的奇士,不过这些年总是见新人进去,却不见异人馆扩建,也是怪了。 当时冉冉听了,也没听出个究竟,现在才算闹明白根由。 苏易水这时起身对冉冉说道:“走。” 冉冉老实跟在了师父的后面,又来到了城门处的茶馆,这一喝,又是半天的功夫。 就在冉冉吃了两碟子栗子饼后,一个身高八尺的黑脸大汉入城了,他并没有排队,而是冲着城门守军亮了手里的腰牌,便带着随从径直入内了。 苏易水带着冉冉起身走了出去,不快不慢地跟在了那大汉和他随从的后面。 转入街巷的瞬间,冉冉感觉到周围气流突然凝固,师父立即设起灵盾,然后在那大汉转头时,一个弹指利落击打,就将那大汉放倒在地,而随从也被他快如闪电地一一点倒在地。 冉冉瞪大眼睛,有些不确定师父是不是改行劫道了。 苏易水弯腰从大汉的身上解下了腰牌,还搜到了一封异人馆邀约的书信。 据这信里所写,此人叫豹鸣,乃是随云山人氏,通晓驭兽异能,所以受了异人馆的邀约,来为陛下效力。 冉冉注意到他宽大衣袖子里的右手掌,居然是一只兽爪,看上去像个五彩斑斓的花豹子一般,果然不是常人。 这种人身出现兽像的样子,让她莫名想起了望乡关那个与鱼儿合二为一的女人。 难道……这个豹鸣也会七邪化形咒这样的禁术吗? “师父……您到底要做什么?”冉冉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道。 苏易水伸出自己右手,默默看着它,片刻的功夫,他那修长的手掌就化为了一只豹爪。不过,这不过是寻常的障眼法罢了。 跟那男人所会的奇术,有根本的不同。 他反复看了看,然后说道:“这种障眼法保持不了太久,我们要快些。” 冉冉有些猜到了他的想法,看来师父要李代桃僵,冒充这位豹鸣异士前往异人馆。 这时,苏易水掏出了方才顺路买的一盒油彩交给了冉冉,让冉冉将他的脸涂黑,而胡子则是剪了昏迷不醒的豹鸣的拿来用用。 待贴上胡子,原本风雅如谪仙的男人就这么变成了黑脸黑胡子的大汉,看起来……很像土匪。 冉冉从来没有做过这等偷鸡摸狗的事情,一边给师父粘胡子一边不放心地问:“这么做是不是不大好?” 苏易水低头看着半噘嘴的小姑娘,淡然问:“既然觉得不好,干嘛还要帮我做?” 冉冉垂着眼角,小声说道:“我相信师父的为人……” 苏易水勾了勾嘴角,语调转冷道:“我可从来没说过自己是个好人。” 冉冉迅速瞥了他一眼,小声嘀咕着:“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老虎学咬人……师父您多亲近些品德高尚的,自然行事也就方正起来了……” 师父既然喜欢沐清歌那样的,就算天生的好底子,也要跟着学坏了,冉冉见缝插针,感化一下自己的师父,总归是希望他老人家不要跟着坏女人学歪了。 这次苏易水瞪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 至于昏昏大睡的那几个,苏易水总算是没有将他们晾在街头,而是寻了家客栈,只扶着他们推说是醉酒,开了间客房,让他们继续睡下了,这样也免了他们被人发现,自己这边穿帮露馅。 而苏易水则带着同样简单易容的冉冉他们,摇身变为豹鸣和他的随从们,径直去异人馆踢馆去了。 皇宫东侧的异人馆咋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半旧的大门,甚至连匾额都没有。苏易水还是跟路人打听,才知道这便是异人馆了。 这“异人馆”其实也是京城里的百姓起的。朝廷三司六部里,都没有这个衙门口。 不过看看从门里进出的人,顿时明白这“异人”二字从何而来了。 方才进去的一个细瘦的老道士,走路的时候脚尖不挪动,像被风赶着一般,飘飘悠悠地滑入了门里。 还有个女子,头穴饱满,面带淡金,一看也是入了结丹的能人。 至于其他入门之人,都能看出是带着些根基修为的。 据说这处大门看似破旧,青苔爬满墙根,可门里却是美轮美奂,玉食美婢,陛下拿着真金白银供养这些异士贤才,若是能住进去,真是从此不思做神仙了。 冉冉其实有些好奇,陛下就算爱才若渴,在京城里养着这么多的异士,似乎没有什么必要啊,世俗之人,就算对修真敬仰,也无非是图个长生不老,在京城里多驾起几口炼丹炉,才更靠谱些啊! 苏易水慢慢打量着大门,而羽臣走了过去,伸手叩响了门环。 大门并没有开,而是有人在门内喊道:“来者何人?” 苏易水拱手道:“随云山豹鸣,受邀约来此。” 他这一拱手,恰到好处地露出了自己那只幻化出来的豹纹兽爪。 门里的人看到了,过了片刻,就请他和他的随从们走了进去。 接待师父的,正是方才飘入门里的那位老者,待到近处时,才发现这老者的左右眼睛不一样,右眼仁是黑色的,而左眼则呈现出淡金的颜色。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带着薄纱帷帽的苏易水,缓缓说道:“敢问居士,可否脱帽相见?” 苏易水坦荡除帽,露出了一张……黑黝黝的毛脸。 那老者盯看着他的脸,又看了看他幻化出来的豹爪,微顿了一下,然后慢慢笑开道:“此前望乡关呈上异化成鱼的人尸,老朽还想着,世间真有七邪化形咒这等已经失传的奇术?现在见了阁下,这才全信了。相信陛下得了您这等奇才,定然龙心大悦。” 苏易水淡淡开口道:“过奖了,敢问尊下是……” 那老者回道:“我乃这里的主事,您可以称呼我为老冯,陛下已经等阁下甚久,待我回禀陛下,您便可入宫面圣。” 说完,他便让侍从将苏易水等人引入了西南方的一处院落里。 待他们入了房门时,羽童刚要说话,苏易水却做了个禁声的动作,然后绕屋走了一圈,伸手就从床下房梁上等处拽出了几张符。 冉冉从药老仙那得了不少灵符,对此也是有所涉猎,一下子便认出了这些是传声符。 屋内人说话的声音,都可以丝毫不差地传入到贴符者的耳中。她明白了之后,立刻清嗓说道:“师父您能获得陛下的隆宠,以后必定前途无量。” 而苏易水则淡淡说道:“皇宫不是你们这些乡野出身的人能入的地方,一会我入宫后,你们就去街市上给我选买些吃喝。我怕这里的厨子不知我的口味,我会吃不惯。” 如此安排之后,待到那老冯领着苏易水入宫觐见的时候,冉冉几个小的和师叔就有了合理的名目也出了异人馆。 想到师父要孤身一人入宫,冉冉不免有些担心。师父原本还笃定着她必须跟在他的身边。可是深入龙潭虎穴的时候,他却撇下她,一个人独去了。 第 52 章(话未说完) 谁知冉冉却点头, 还很欣慰道:“原来仙师您也知道苏域不是好人,你一定纳闷我怎么比你强上这么多吧?其实,我觉得是您在那个邪门皇宫里呆得太久,灵力大打折扣的缘故!身为女子, 还是要小心些……不如我替你解脱了, 免得你再入那龙潭虎穴。” 说着她无视沐清歌圆瞪的眼睛, 彻底封住了她的嘴,然后贴好昏睡符以后,将她捆好塞入了一旁的柜子里。 沐冉舞被贴了金符,一时半刻也醒不来,这柜子是空的,摆在这里作摆设, 一时应该也不会有人翻动。一会等宫里的人马撤了,高仓和丘喜儿会过来处置她,免得她醒来回宫穿帮。 冉冉的身形跟沐仙师相仿。因为沐仙师脸上挂伤的缘故,进出都是头上戴着帷帽的。所以冉冉也省了易容的麻烦,戴好帷帽就可以遮住自己的脸。 等她穿上了沐仙师的衣服后, 再试着清了清嗓子,降低音量学着沐仙师说话, 她天生也是个鹦鹉嗓子, 学人唱歌学得像,学人说话也惟妙惟肖,居然一路蒙混着复又回到车里,一路回了皇宫。 虽然她模仿声音甚像,但也只是简单的说出“出发”“出去”一类简单的命令, 剩余时间里只闷声不说话,就这么异常顺利地回了西边的宫殿。 毕竟战娘娘喜欢坐华车高盖, 每日进出几次也是有的,侍卫和腰牌俱在,便可顺利入宫,守宫门的卫兵已经见怪不怪了。 至于战娘娘意志消沉,不怎么愿意说话,身边服侍的宫女和太监也并不奇怪。 这几日,沐冉舞因为脸蛋破相的缘故,脾气反复无常。她突然不说话,下面的侍者都有如释重负之感,也没有人犯贱冲上去献殷勤。 当冉冉回到了西宫,挥手遣退了随从之后,先是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这屋子里华贵得很,贵重的珠宝堆在桌子上,屏风上还挂着几件华美的服饰。 冉冉知道沐仙师爱好奢靡之物,如今在她屋子里转了一圈,果然不假。 那个苏域虽然在利用沐仙师,但出手也真是大方。像这样的女人,师父光靠看病的诊费养起来……应该会有些吃力。 冉冉分神想了一下,然后便坐在床榻上,试着调动自己的真气。 果然如师父所言,自己丹田盈满的真气在入宫的那一刻,便消散得不见踪影,怎么都聚拢不起来。 当然,盘坐调息的时候,还是可以运转经脉,安身健体的。 冉冉觉得沐仙师为了躲避三大门派,可真豁出去了。在这样的气场里待久了,再高的修为也会折损很大。 按理说,仙师有不逊于师父的本事,完全可以自立门户。可是不知为何这位沐仙师却总是习惯着依赖别人,拿着别人当刀子用,或者是自己被人当刀子使…… 这难道才是她真正的性格? 冉冉完全想象不出,以前那个恣意饮酒,纵情天地的女子,如今为何过得这般畏手畏脚。 想到这,她更加好奇苏域这个人,他到底有多么深沉的心机,能把两世的沐清歌骗得团团转,一直为他所用? 不过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出师父所在的位置。想到沐清歌说师父应该还在宫里,冉冉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就算找不到师父,她也能找到师父脖子上的灵泉。 想到这,她掏出了曾易师叔做的那个小罗盘,这个跟秦玄酒当初拿的罗盘一样,可以在靠近魔物的时候捕捉到微弱的波流涌动。 冉冉不打算入夜再行动。大齐的皇宫太大,她不能动用真气,在夜里行动反而惹人注意。 于是趁着今日难得的晴天,她戴好了帷帽,落落大方地领着几个宫女走到御花园里散步去了。 那些三三两两的妃嫔们看到了战娘娘的身影,都是远远打量,眉眼中带着淡淡不屑。 毕竟沐清歌这么一个妃不妃,嫔不嫔的女人,却占据了宫里最好的一切,分享着陛下的荣宠,的确让人妒恨。 冉冉将脸藏在帷帽里,看似随意地走动,实际却一直在查看着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小罗盘。 师父的身上有灵泉,小罗盘应该能感知到些许魔物之气。她反复走了几次,发现每次朝着宫门东北方向时,那罗盘都回颤动几下,似有所动。 她看了看东北方向,那里有一座高高的楼阁,据说是先帝供奉开国功臣的所在,建在问潭的正中央。 问潭在二十年前经过扩建,已经是一片区域不小的湖水了。 不过当她准备朝问潭――也就是现在的问湖走去时,却被人拦住,并告知她,那里是皇宫的禁区,不许人靠近的。 冉冉只作好奇心盛,又问这里为何是禁地。那守军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赔着笑脸道:“您也清楚,前天来了刺客,他一路逃窜到了问湖,最后一不小心,脚滑掉了下去,这尸首还没打捞上来呢,这么晦气的地方,您还是莫要靠近了。” 冉冉知道自己现在无法靠近。可是听了守军的话,却觉得心里一紧。 她只能先离开,同时心里默默安慰自己:就算师父暂时在皇宫失了灵力,也绝不可能就这么窝囊地被淹死。这里面一定有糊弄人的话,她须得赶快查明这湖里的异状…… 就在她想得入神的时候,突然一个气哼哼的女声在冉冉的身后响起:“你怎么还留在这里,难道是被富贵冲昏了头吗?” 冉冉竟然没有觉察到有人靠近,警惕地回身一看,原来是个气质明艳,一身红衣,浓眉大眼的妃子怒目立在了她的身后,然后毫不客气地抓着她的手腕,闪到一旁的亭子里。 “你们都下去,我要跟战娘娘说一会话。”那位红衣英眉的妃子吩咐着下人们道。 鉴于沐仙师欠揍的性格,冉冉不确定沐清歌有没有得罪这位娘娘,于是只默默不说话,让这位娘娘自己先说个够。 这位红衣娘娘见她不说话,似乎急切得有些咬牙切齿,低声道:“你是怎么了?为何非要在皇宫里长住?若是没有安身之处,我父亲在西北安城有别院,你去那里安心休养,至于怨水之毒,我也会想办法给你弄来缓解的草药。你若再停留在这里,只怕被人卖了都不知是怎么回事!” 说这话时,红衣女子一副恨不得将她立刻扔甩出宫的样子。不过看上去并非嫉妒,而是……发自内心的关切。 听这位红衣娘娘话里的意思,她应该是沐清歌二十年前的旧识,并且不太赞成沐清歌呆在苏域的身边。 看样子,她对那位皇帝的城府算计也有很深的了解,似乎很怕沐仙师吃亏的样子。 看“沐清歌”只呆愣愣站在那不搭言,红衣女子有些急了:“先前我看你出宫,还以为劝动你了,可你怎么在天脉山走了一遭,又回来了?” 薛冉冉试探着低声道:“……苏易水被抓,你可知道?” 那位红衣娘娘一愣,然后冷声笑开:“这不是很好?你已经是死了一遭之人,万万莫要再鬼迷心窍。像苏易水那等邪魔之人,你管他作甚?难不成他真的会随了你的心愿,变成好的?他那是根上烂了,没有救的。就让他跟皇上狗咬狗去,你远远离开这一切,才是正经。” 冉冉没想到这位红衣的宫妃对自己师父人品的评价如此之低。就算她是苏域的小老婆,也不能如此诋毁她的师父啊! 而且这个“狗咬狗”……似乎她对皇上的观感也不甚好。 就在这时,有太监走过来,皮笑肉不笑地对那红衣女子道:“静妃娘娘,您怎么跑到这来,您的父亲周大人刚刚面圣,顺便准备来跟娘娘请安,正在您的宫门外候着呢。” 这个红衣女子,也就是静妃娘娘听了,冷冷瞪了那太监一眼,转身便大步离去了。 不过她的步态可不像其他的宫嫔那般脚踏莲花碎步,而是大步流星,走得利落潇洒,看起来像是有习武的底子。 就在冉冉准备往回走的时候,便看见沐仙师的爱徒――那个林丞相的儿子林烨庭正在太监的引领下,前来找寻恩师沐清歌。 林烨庭方才应该也看到了静妃娘娘凑过去跟沐清歌说话的情形,在向恩师拘礼问安后,便熟稔地向恩师说道:“静妃娘娘的父亲虽然高居兵部尚书,可父女俩都是一对榆木脑袋,听说最近周道大人被陛下多次申斥,看来是失了圣心……她还未入宫的时候,好像跟师父您的关系甚好,所以徒儿斗胆说一说,师父您还是要避一避嫌,免得被他们父女拖累了……” 冉冉一听,立刻听明白了,这个静妃娘娘的父亲周道,正是望乡关秦玄酒将军的老上司。 当时有人借着望乡关兵卒投河的事情参奏秦玄酒时,是这位周道大人一力保举了秦将军。 不过周道跟奸臣林丞相一向是死对头,现在林烨庭这小子见缝插针来进谗言,显然是替他老子使劲儿。 薛冉冉对于林氏父子有种天然的反感,虽然不曾共事,但嗅闻其腐臭之气甚久。 而且林烨庭这小子若是一直跟在自己身后,那么她就没法行事了。 于是冉冉勒紧嗓子,模仿沐仙师的声音,冷冷说了师父的一字真言:“滚!”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朝着自己的宫殿走去。 林烨庭虽然也知道自己的恩师这两日脾气暴躁,但万万没想到她今日竟然如此毫不客气地申斥自己,一时也呆愣在那里了。 不过后来他想到,那个静妃娘娘周飞花曾经算是沐清歌的挚友,顿时明白,自己方才的话语太不周全,可能惹得师父不快了。 虽然惹得师父不高兴。可是林烨庭也并没有太惶恐。 她还真以为自己是神仙一般的人物?陛下供奉她虽然隆重,可恩宠撤回去那日,也会让人措手不及。 他虽然叫了那女人为师父,却是父亲授意,留在她身边监视耳目的,难不成她还真以为自己一个堂堂丞相之子,是挥之即来喝之即去的毛头小子? 林公子忍不住冷哼一声,也转身离开了。 再说冉冉回到了西宫之后,屏退了左右,准备换一身利落的衣服,静等黑夜的来临。 闲来无事,她便盘腿调息,希望自己能静心,以便在宫殿远近的嘈杂声里,辨析到师父的声音。可是无论她如何静心细听,都没有师父丝毫的声响。 不过其他不相干的声音,她倒是多少听到了些。 只听她那位“爱徒”林烨庭似乎正离西宫不远处跟人低语着:“周道那老家伙不识抬举,不肯主动挪挪位置,少不得要给他些教训……听说皇上最近又是接连几夜翻静妃的牌子,静妃娘娘这是盛宠不断啊……如此一来,周道还能凭借女儿翻身啊!” 另一个太监一般尖细的声音道:“丞相大人若是担忧这个,也很好办,最近静妃娘娘的表哥也入了禁军,听说他们可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公子若是有心,今晚禁军在休憩的厢房里有酒局,倒是机会……” 接下来便是两个人咬着耳朵,冉冉使劲倾听,也不过是些嘀嘀咕咕的,听得不甚仔细。 现在她一心想的是救师父,至于宫内勾心斗角的事情,全不在她的考量之内,是以听过了,也没有放在心上。 很快,夜色终于来临,她默默算着西宫守备换防的时间,终于趁着深夜换防的时候,从窗子里一个轻跳便跃上了房檐儿,沿着高高低低的屋顶,朝着东北高塔的方向快速前进。 感谢师父平日的严厉,她就算不用真气,脚上也轻盈弹跳。当她距那问湖的高楼处越来越近的时候,脖子上挂着的小罗盘也动弹得厉害,冉冉心中一阵的狂喜,也许师父就被关押在那里。 当她停在最后一处屋檐上,发现前面是大片的空地,而那高楼建在问湖的正中央。环岛四周都是浓绿深幽的水。而四周的禁军似乎很忌惮那湖,全都远远避开,似乎湖里有什么吃人的洪水猛兽一般。 她当初借助着朱雀的眼睛,看到过师父正是朝着那座高楼一路奔去,再结合白日里守军们的话,难道师父失足跌进了湖水里,一直没有出来过? 在夜色的掩护下,冉冉像小蝙蝠一样趴在屋脊边上,免得远处的人看到她。她闭上眼,努力静心下来倾听,很快便听到在湖的深处似乎有咕噜咕噜的异响声。 在咕噜低沉的水声里,似乎又传来了一丝痛苦的呜咽声,那声音……像极了师父! 冉冉听到这个猛然瞪大了眼睛,难道……师父被囚在水下? 就在这时,似乎有换防的兵卒在说话,一个像是头目的人问道:“有翼仙君今日可有异动?” 那个被问的人回答:“跟昨日比可强太多了,昨日那个刺客不是自己掉入了湖里了吗!仙君似乎吃饱了,今日老实的很,都没有升出水面,您看今日也没有下雨。” 那位问话的头目低声说道:“你们万万不可大意了。若是仙君彻底觉醒,会将整个京城地皮都给掀翻,一定要按时投喂,时时查看湖中的震塔有无异状……” 冉冉听了有些愣神儿。突然想起内河里的东西,还有京城最近接连不断的瓢泼大雨。难道在这皇宫的湖底下藏匿着什么要命的邪物吗? 若真是如此,苏域疯了不成。如此京城繁华所在,他藏了这么个邪物在宫里,若是真生出什么意外来,岂不是满京城的百姓都要遭殃了?而且他们说将抓来的人投喂有翼君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说的人……是师父?师傅已经被他们抓了喂了潭底的邪物? 若苏域真私养了什么邪物,应该跟嗜仙虫一样,都需要灵力深厚的人做滋养补品。 从某些方面而言,师父苏易水完全是美味的大补之物啊!想到师傅可能已经被喂了邪物,冉冉觉得心肝都要炸裂开来。 师父,难道你就这样被昏君害死了吗? 冉冉停了一会,她知道自己现在还有机会偷偷溜出宫去,可是若真的接近了那深潭,很有可能被里面不知是什么的邪物给吞噬殆尽。 可是师父方才那一声呜咽,她听得真真切切,说不定他现在就在水下痛苦挣扎呢! 按照沐仙师的说法,师父昨日一路逃出来,跳入了湖里,而且一直没出来的话,那么师父一定还在水下。。 想到这,冉冉竟然没有太多害怕的心情,她向来是决定了做什么,便不会回头去看的人。 若是师父真的葬身在了水中,她拼死也得捞回师父的一块骨头…… 想到这,她深吸一口气,这就准备往下跳,可是没想到身子还没有跃起来。 忽然感觉身后传来一股森然的气息。 冉冉慢慢转头一看……苏易水一身水淋淋地出现在了她的身边,正用一双好看的眼睛瞪着她。 冉冉屏息凝神上下打量师父――全须全尾,并没有缺胳膊断腿。可是就是有股子说不出的诡异。 她正想开口说话,苏易水却勾着手指示意她从房上下来,然后引着她沿着房脊快速而下,闪身来到附近一处宫宇里。 相较于之前的几位皇帝,苏域宫里的妃嫔并不多,而这处靠近问湖的宫殿似乎闲置了许久,到处落满灰尘。 当二人闪入屋内时,冉冉想拉住师父的手腕,替他把着脉搏。这是苏易水教给她分辨人的法子。 人的外貌可以通过障眼法改变,但是脉息却大致不变,尤其是师父的脉息跳动,更是与旁人不同,不会错辨。 可当她伸手的时候,那手却越过了苏易水的身体,似乎从他的腰间一穿而过。 原来眼前的人,压根不是师父,而只是幻影罢了……这就跟灵泉当初在调军台幻出了前世沐清歌的影子是一样的道理啊。 这个苏易水的幻影却铁青着脸道:“怎么这不听话!不是让羽童送你们出去了吗?为何你偷偷跑到这里来?” 若是邪魔所变的幻影,为何会知道师父之前对二师叔的吩咐? 冉冉呆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影子,最后颤抖着嘴唇道:“师父……您死了吗?” 莫不是师父死得太凄惨,所以阴魂不散,在她的面前显灵了? 似乎为了配合小徒弟的臆想,面前的男人阴气森森道:“就算不死,也快要被你气死了。” 冉冉此时快要哽咽出声了,小声道:“师父……” 苏易水似乎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吓疯了小徒弟,只低声道:“我现在还不能离开皇宫,但是暂时也没有性命之忧,只是身体受限,只能以脱离元神的方式化形来见你。你是如何进宫的?” 冉冉小声道:“我在朱雀的脚上绑了符,亲眼看见你中了皇帝圈套,被他捉了……这让我如何安心回去,就算拼死也要救出师父……” 苏易水听了这话,不但没有感受到徒弟的孝顺,反而伸手想要捏住的她肩膀,可惜他的手此时也压根抓不住冉冉。 他平了平气,一字一句地说:“我不准,你敢死!” 冉冉有些被他眼神里说不出的狠意给怔住了。眨巴着大眼看着苏易水的元神不说话。 她好像又触犯了师父的逆鳞,这个时候发脾气的师父,她有些不敢认。 苏易水也知道自己有些吓到了冉冉,看着小姑娘微微缩起脖子的样子,他努力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心里的燥意。 当初他献出了大半的结丹给了仙术,所以他对冉冉这个小仙果特殊的气息敏感得很,正因为如此当初他在绝峰村一见她,便感觉到了她的存在。 方才他在水下时,突然感觉到冉冉的气息出现,立刻惊醒过来,同时化出元神前来找寻他。 只是这等分离元神的法子,比驭兽术更加损耗,他也维持不了太久。 所以,他低声说道:“明日一早,你便找机会出宫,赶紧回西山去……是我不好,若是早知道京城这么凶险,我绝对不会带你来此。另外,要格外小心苏域……他……” 第 53 章(潭底秘密) 再说冉冉, 一个闪诀翻下楼去后,她立刻钻入人群,过了两个街后,在糕点铺子遇到了正在试吃点心的高仓和丘喜儿。 冉冉只说了“魏纠在此”后, 那两个人立刻吓得变了脸色。然后三人一路疾驰跑出了镇子, 待他们要往茶山上跑的时候, 冉冉闭眼细听,轻声道:“不好!有人追过来了!” 他们既然暗算了二师兄,那么一定知道师父的藏身之处。冉冉方才虽然出了镇子,但是魏纠只要派人朝着茶茗山的方向追,就一定会追到他们。 冉冉心知师父的身上藏有阴界灵泉,若是被魏纠察觉, 必定拼死相争,而他们若落到赤门手里,只怕师父会被这魔头要挟……眼下只能赶快通知师父,快些来解救他们。 想到这,她抬眼看了一下停在树枝上的一只喜鹊, 然后飞身跳起,快速地抓住了那鸟, 再从酒老仙送给她的符包里, 掏出了一张控禽符后,将它缠在喜鹊的细脚上,再放飞。这鸟儿被符所控,就可以像翠微山的乌鸦一般,可以寻人传话了。 做好了之后, 她简短对两个同门道:“听声音后面追来的速度很快,我们是跑不过他们的, 眼下唯有拖延时间,等着师父和师叔他们来救我们。” 说完她便四处查看,看到了一处山坳,树荫茂密,正好可以遮身。 于是她说道:“快,去那里躲避,我们要快速打坐,减慢呼吸,这样才可以躲避来人的耳目。” 方才她在茶楼偷听的时候打坐静听,就连魏纠都没有察觉,还是后来起身的时候才被人发现。 所以现在,唯有先藏匿起来,同时放慢呼吸,看看能不能逃开追兵。 丘喜儿和高仓也算是在望乡关里历练出来了,虽然想着魏纠开膛破肚的样子有些慌张,但是听了冉冉的话还是快速做出了反应,跟着她一起躲避到了山坳里。 待三人盘腿坐下时,默念被罚写了一路的静心诀,竟然很快入定,进入忘我境界,不光呼吸变得轻缓,而且心跳也渐渐放慢,恍如假死一般。 赤门的门徒很快就追击到这里,可是他们却突然察觉不到追击目标的踪迹,不由得顿下脚步,互相看了一眼。 此处四周树林茂密,到处都适合藏身。 其中一个抽出了利箭,朝着几处树林隐密的地方射去几十支冷箭。可惜除了扑棱棱飞出的惊鸟以外,并无什么人声。 于是几个门徒抓紧时间,继续往茶茗山的方向追撵而去。 当追兵过去时,丘喜儿睁开眼,倒抽一口冷气。 因为她这才发现冉冉的胳膊上居然中了一箭,正在汩汩冒血,也不知她方才中箭的时候是如何忍耐住的。居然一声不吭,还能隐蔽住自己的呼吸。 冉冉此时从入定的状态恢复过来,胳膊抽痛不已,她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样的苦,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 “小师妹,我们赶紧走吧,不然没等得救,你的血就要流干了!” 冉冉忍着气儿摇了摇头道:“不行,我们现在哪也不能去,只能在原地等,你用布条口将我的胳膊勒紧,这样血流得会慢些,然后你们先走。不然……我只会拖累你们。” 丘喜儿和高仓互相看了一眼,高仓率先道:“我们不走,就在这陪你,若是丢下你自己走,我们有何颜面见你的爹娘?” 丘喜儿原本还拿不定注意,听了大师兄的话,顿觉有理,她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条巾帕,将它打成条状,然后将冉冉的胳膊勒紧。 冉冉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调动自己的血脉,让自己血脉呼吸呈现出如打坐一般迟缓的状态。 那雀鸟飞得再快,也需要一盏茶的功夫才能寻到师父顺利传达消息。而师父得到消息寻来也得需要些时间。 所以现在她唯一要做的就是等时间,在师父来前不要血流干涸而死。 可惜老天连这一点时间都不愿给她。 就在丘喜儿刚刚替冉冉处理好伤口以后,冉冉的小耳朵突然动了动,然后低声道:“又来人了,快打坐!” 西山的徒弟本事不济,但是打坐的基本功很过硬,真是瞬间盘坐入定啊! 这次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赤门长老屠九鸢。她不放心,便带着两个门徒前来探看。 尊上如今正在养伤,不可动真气,所以这类追人灭口的事情,自然要她这个得力的左膀右臂前来料理。 走到这里时,屠九鸢并没有觉察到什么,可是她肩头的一只红眼隼突然动了动勾嘴,发出刺耳的鸣声,然后扑动翅膀,如扑兔子一般朝着冉冉他们的藏身之处袭取。 赤门的红眼隼都是从小喂食人的血肉生长,所以第一时间便觉察到了人血的味道,直直朝着受伤的冉冉袭去。 高仓和丘喜儿连忙抽出各自的武器,在隼鸟袭来时,挥剑驱赶那尖爪的猛禽。 屠九鸢这时也看清了躲在山坳里的三人,不由得冷笑道:“苏易水怎么教出了这么一群窝囊废?惯会躲着,竟然不敢迎战?” 高仓是宁可一死酬刀剑的热血少年,听了这女魔头的讥讽如何能忍?哇呀呀地蹦跳起来,抽出宝剑就要跟她拼命。 可他还没有近身,就被屠九鸢一鞭子给抽得飞起,直直撞到了一旁的树干上。 屠九鸢手腕翻转,另一鞭子直直袭向了那傻愣愣的胖丫头的脖子。 她在这几个窝囊废的身上耽搁得太久了,这一鞭子就要勒断她的脖子,再结果了另外两个的性命。 丘喜儿被吓得傻了,根本不会躲避。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突然被冉冉撞开。 只见冉冉已经折断了胳膊上的长箭,然后再次拿起机关棍,缠住了屠九鸢的鞭子。 可惜这一招已经用老,屠九鸢早就有所防备,及时甩动鞭子,竟然一下子也将冉冉扯了起来,再次朝着粗壮的树干甩去。 被师父扔石头子练就的反应力再次发挥作用,冉冉在被甩向大树时,竟然扯了一把树叶扔向半空,然后让机关棍松开鞭子,整个人轻盈掠起,脚尖轻点落叶,犹如翩然惊鸿一般,在半空中跳跃飞舞。 屠九鸢甩动几次长鞭,都不能挨近这小丫头的身子,不由得心里一恼,干脆扔掉了长鞭,抽出了腰间的双刺,准备近身跟这属泥鳅的小丫头搏杀。 可是当她举刺袭去的时候,竟然发现这丫头扭转身子,双腿劈开,两手作势,使出了魏纠独门的霹雳空斩。 赤门的弟子都知道这招式的厉害,被击中者非死即伤。屠九鸢来不及思索,下意识地便往旁边一躲。 冉冉抓住这一空档,高声猛喝:“摆阵!” 这次高仓和丘喜儿没有拉胯,迅速就位,摆出了降魔阵法。 虽然此时没有二师兄,但是三人也可形成品字,默念口诀之后,立地生根。 其实冉冉方才急中生智,学的是魏纠当初在魔藤林子里,与苏易水搏斗的招式,空有其形,并无什么威力。但是她天生记性好,只看了一眼,竟然学得惟妙惟肖,足可以狐假虎威。 屠九鸢也是闪避了之后,才猛然领悟到这一点。她两次被这丫头诓骗,一时间恼羞成怒,鞭子再次袭来时,已经痛下杀手。 不过苏易水亲自摆布的阵法,看着平淡无奇,却攻守兼备。这几个菜鸡在望乡河历险之后,一门心思钻研阵法,小有成就,如今实战之下,竟然应对从容。 屠九鸢再次甩起鞭子,可就算鞭子密如雨点也泼洒不进来。 可是冉冉心知,自己受伤的胳膊支撑不了太久,一旦她倒下,这阵就破了,到时候他们三个一个都活不成,所以……她绝对不能倒下! 屠九鸢也注意到了她胳膊上逐渐扩大的血渍,知道她是最弱的一环,所以集中攻向冉冉,立意要将这小丫头击溃。 看那个胳膊伤得很重,她年纪又小,按理说这样的关卡应该一脸的惊慌。可是屠九鸢在不断疯狂攻击的同时,发现这小丫头脸上的表情竟然逐渐变得刚毅,尤其是那一双眼,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凌然冷意…… 盯看久了,竟然勾起屠九鸢有些不太愿意想起的记忆……好像她曾经跟拥有同样眼神的人如此鏖战过,而她败得溃不成兵,匍匐着求饶…… 想到积郁难耐之处,真叫人发狂,屠九鸢突然咬破舌尖,使出了魔修也不会轻易使用的魔体散功大法,自损一层功力来激发身体所有的潜质,短时间内功力暴涨一倍,便可速战速决! 这一次,西山的三个虾兵蟹将再也抵挡不住,冉冉被屠九鸢一口魔血迸溅了眼儿,一时睁不开眼,立刻被一鞭子给甩飞了。 屠九鸢发出一声狂笑,再次举刺朝着小丫头的心脏处扎去…… 可就在她快要挨近冉冉之际,突然一阵迅猛的力道袭来,震得屠九鸢飞身而起,重重落在了地上,嘴里冒出汩汩鲜血。 她定睛一看,才发现苏易水一脸暴怒,犹如天神般突然而至, 而此时冉冉体力不支,再也支撑不住,颓然从半空落下,正好稳稳落入了苏易水的怀抱里。 屠九鸢甚至来不及感应,就再次被苏易水一掌劈来,刚刚损耗了一层功力的她甚至还来不及招架,就再次被震飞了出去,当一口口鲜血喷涌而出时,屠九鸢心知灭口的任务就此功亏一篑了,她受了重伤,也不敢恋战,赶紧带着随从疾驰而去。 丘喜儿定睛一看原来是师父面色铁青地抱着小师妹,顿时带着哭腔道:“师父,您总算来了!” 苏易水没有搭理她,伸手点住了冉冉止血的穴位。 冉冉此时有些失血过多,费力睁开眼睛,对师父喘息着说:“师父……二师兄被赤门下了阴招,正在镇子里的槐树胡同第二个院子里……” 听到冉冉费力说话,苏易水的语气十分不友善:“闭嘴,还不赶快调息止痛!” 冉冉很听话,干脆连呼吸也不调整了,直接脖子一歪疼昏了过去。 这一昏过去倒也省事,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就躺在热汤馆房间温暖的被窝里,受伤的胳膊也已经包扎妥当,虽然还有一丝丝的痛,但是看来并没有什么大碍,最起码她还可以伸胳膊去摸枕头边装着地瓜干的布袋子。 这些地瓜是她从翠微山上拿下来的,乃是酒老仙的赠品。那些用符调息过气候的土地长出来的地瓜特别甘甜,不但适合酿酒,还特别适合晾晒地瓜干,咬一口既有嚼劲又唇齿甘香…… 就在这时,端着稀粥进来的丘喜儿进来,一看到她醒了,顿时一脸惊喜地放下粥:“小姑奶奶,你可总算醒了,你可知你睡了多久?” 冉冉想了想道:“昏睡了能有三四天吧?” 丘喜儿没想到她居然能猜出来,佩服之余,说:“正好三天呢,不过你怎么猜出来的?” 冉冉指了指嘴里的地瓜干:“没有上次吃的那么温润了,估算变硬的时间,差不多就是三四天……快些拿粥过来,我感觉好饿!” 这种吃货估算时辰的本事也真是无人能及了。 可惜丘喜儿压根没心思佩服冉冉,一边扶起她喂粥一边说:“你这一睡,都赶上天上一日了。这人间已经翻天覆地了!” 冉冉真的饿了,一边吃一边示意师姐别再卖关子了,赶紧说说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丘喜儿便从头说起。这第一件就是那日师父真是吓人,抱着负伤的她一路疾驰,而且是弑神附体,佛魔挡路者皆杀。 那几个寻不到踪迹的赤门追踪者后来又折返了回来,正撞在了火山口上。 丘喜儿回忆,当时的场面十分惨烈,师父大开杀戒的时候,魏纠那种开膛破肚的残暴都算是小场面了。 “手撕活人啊!而且还没落地就被烧成了灰烬!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十几个赤门的门徒连个渣都不剩……” 丘喜儿忍不住又连打两个冷颤,接下来便说起了另一样事情:“二师兄一直泡在水缸里受刑,师父说要散尽他的筑基,将他撵出师门……” 冉冉抬头,微微瞪大了眼睛。 原来冉冉昏迷以后,苏易水立即带着她折返回茶茗山。而二师叔则带着高仓和丘喜儿会去寻找白柏山。 也许因为知道白柏山是废棋了,又或者怕被苏易水逮到,屠九鸢似乎并没有回那小院子喊人撤退。 所以当二师叔一脚踹开门时,正看见二师兄一脸痴迷地抱着个黑粗的大汉在床上躺着。他的嘴还在大汉长着黑毛的大脸上拱呢…… 用丘喜儿的话讲,看到了那情景,真恨不得挖掉自己的眼珠子,立刻忘掉自己看到的辣眼睛画面。 那大汉看到有人闯进来,立刻要起身,却被二师叔手疾眼快点了穴位。 二师兄居然还维护着那大汉,将他护在怀里,直嚷嚷莫要吓到他的柔儿。 二师叔气哼哼地给他的嘴里塞了一颗静心丸,等白柏山清醒贵过来,看清了他的“柔儿”那连鬓胡须后,吓得惨叫一声,一脚就将“柔儿”踹倒在了地上。 再然后,可能是想到了他跟“柔儿”这些天的耳鬓厮磨,白柏山当时恶心得大吐特吐,据丘喜儿回忆,连隔夜的茶饭都要吐出来了。 虽然白柏山被大师叔及时救回,可他到了山上就被捆了起来,他还一个劲儿的喊冤枉,只说自己是中了魔教的阴招,这才一时色迷心窍的。 据他说,起初不过是他在街上被风吹得迷了眼睛,突然有人用湿手帕替他擦眼,等他张开眼时,发现是个美丽至极的姑娘,顿觉惊为天人,那姑娘又跟他问路,于是就此相识。后来他下山帮着二师叔买东西时,又跟这姑娘相遇,只因为那姑娘实在生得貌美,他一时忍不住动了凡心。可如此与佳人约会,若是师父知道了,必定会谴责他修真之心不定,所以他才偷偷下山,与之约会。 就是跟佳人约会甚是耗费气力,每次他都会打瞌睡睡着,但真的没有做过出卖师父的事情来。 白柏山说得振振有词,直言等小师妹醒了,跟她当面对质也不怕! 苏易水也懒得审他,只是命人暂时将他捆起来,然后扔到了水缸里,足足被泡了三日。 而苏易水则每日亲自煲药,让冉冉煎服。 现在冉冉醒了,倒是可以跟二师兄对峙了。 看着小师妹拖着手臂而来,二师兄虽然被捆,也迫不及待地从水缸里站了起来,嚷道:“小师妹,你快跟师父说说,我真的没有出卖师父,倒是被魔教中人轻薄劫色,我才是受害者啊!” …… 冉冉谨慎后退,对苏易水道:“师父,他应该是中了角鬼之毒,还请莫要沾染到他……” 羽童在一旁冷声说道:“主人也发现了他体内有毒,所以这几日将他扔在加了黄牛胆和香炉灰的水缸里,如今这毒应该也清除的差不多了。 ” 听二师叔这么说,白柏山才恍然大悟,原来师父这几日让他泡水缸并不是在惩罚他,而是替他解毒。 想到这几日他在水缸里指天骂地,大呼委屈时,白柏山不禁羞愧得有些抬不起头。 不过师父既然肯管顾他,是不是意味着师父不会将自己逐出师门? 苏易水淡淡道:“你浸泡角鬼之水数日,筑基已经受损,就算解了毒,也不可逆转。所以我也不必给你散去功力了,你我师徒缘尽,你自可下山娶妻生子去了。” 这种角鬼邪门得很,有让筑基聚集不了真气的功效,碾压成粉用来泡澡,药效更加霸道。幸好苏易水有些洁癖,从来没去温泡温泉,不然老早就中招了, 很显然,魏纠想要控制二师兄,让苏易水中毒,然后趁机来个马踏连营,一举端了西山众人,夺回结丹,报仇雪恨! 白柏山一直怀有称霸三大门派,成为一代传世佳话大能的宏愿,可是听到自己如今快成了废人,顿时坐回了缸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一边流泪一边说自己不是故意的,若不是被邪灵驱使,绝不敢背叛师父。师父神通广大,而且医术高超,一定能想出解了角鬼之毒的法子来。 一个还算斯文的少年哭成了三岁满地打滚的孩子,就连大师兄和三师妹也忍不住替他求情。 苏易水似乎一直无动于衷地听着,直到后来才缓缓地说:“你白家当初曾经舍身护过一位西山前辈,为此受了重伤,这份人情我一直记得,所以才收你为徒。你身上的毒性至深,就算留你在西山也是废人一个,更何况你此番色迷心窍,连累同门遇险受伤,原本该以死谢罪,现在只是驱除出师门,也算成全了师徒一场的情谊……你自去吧,下山前可以去羽童那里支取些银子,回家做个小生意也是富富有余。” 说完之后,他再懒得跟白柏山废话,径直起身离去。 白柏山好不容易止住了悲戚,忍不住凝聚真气,却发现自己的丹田真的是空荡荡一片,什么都没有了。 当初入门的这几个小徒弟里,他也自认为自己天赋最高。谁想到一遭被人暗算,一年多的修为全都没了。 他熟谙修真不成文的规则。若是一旦成为弃徒,背负了欺师灭祖的名声,那就再难以翻身,恐怕其他名门正派也不肯收他了。 就连苏易水当年背叛了沐清歌,大义灭亲,虽然得到正道们口头的赞誉,可他们背后其实也不齿苏易水的行径。 可是最后,苏易水连见不都肯见他,给了银子后,便让他下了茶茗山。 白柏山不肯离去,便跪在山下,就连下大雨,也不肯起来。 苏易水也不管山下赖着不走的那个,问明了是丘喜儿提议下山后,也罚她和高仓挨了竹板子,打得他俩一天不能下地,只能垫着软垫子坐。 冉冉觉得自己这次其实也闯了大祸。只是先前受伤昏迷逃过了一劫,也不知师父现在要如何罚她。 第 54 章(一碗鸡 粥) 冉冉拼命让自己镇定下来, 同时想要抽出腰里别着的机关棍,防备这龙突然袭击。 可就在这时,有熟悉的声音在自己的耳旁响起:“还知道害怕?像你这么不听话的徒弟,我真该立刻就逐出师门……” 这声音……是师父的! 这种灌入耳朵的声音, 跟师父以前通过白虎与自己传音入密一样。冉冉笃定是这条龙在与自己传音入密。 而这龙似乎对自己也并无恶意, 小心翼翼地收起了龙爪上的利刺, 托起了冉冉,仿佛怕割伤了冉冉一般。只是它的身上缠绕着锁链,稍微一动,锁链便哗啦啦直响。 看着龙尾巴圈住的师父身体,冉冉似乎明白,师父是用驭兽术控制了这条龙, 并将自己的精神附在了龙的身上,所以此时师父的身体,便是离了元神的空壳。 龙说话的时候,用自己的大爪轻轻托起了冉冉,同时吐出了个水泡, 包裹住了她。有了大水泡的包裹,冉冉终于可以在水下自由呼吸了。 “师父, 你……怎么变成了龙?” 金龙用手爪托着水泡, 继续传音入密道:“这条小龙成年在即,它先前食了太多结丹的修真之士,却一直被镇压在问潭之下,灵力不得消化,性情变得愈加暴躁。若是再不控制, 皇宫的地基八卦也镇不住它。它就要掀翻了整个京城,方圆村庄无一能幸免。现在我用驭兽术暂时控制住它, 再看看能不能彻底降服住它,让它腾空跃回深海里去。” 听到这,冉冉明白了,师父看到京城的大雨,又在内河边上察觉到异状时,便明白了症结虽在。那日师父是假装故意上当,然后一路主动奔逃到了问湖,跳入其中就是为了控制住这条蛰伏的水龙。 可是……为何皇宫里有这等庞然巨兽?苏域在宫里养龙究竟是意欲何为? “苏域的阳寿不多了。他养龙是为了接续自己的阳寿。”苏易水解释道。 苏域当年因为夺嫡,受了平亲王的暗算,身染毒物,虽然当时得了沐清歌的救助,却已经折损了身体。 他后来成功为帝,却也得不来康健的身体,据说这些年来一直求医问药,后来更是到处寻访仙丹灵药,大约也是身体越来越糟糕,便剑走偏锋,寻求蹊径了。 冉冉一下子全都想明白了。怪不得苏域对望乡关的那具水魔尸体异常感兴趣,前后派了不少人去望乡关寻找线索,还到处收罗像豹鸣这般能异化身体的奇人异士。 因为苏域的身体已经残破不堪,那些所谓的炼丹修真,也远水解不了近渴。 皇帝一向以真龙天子自居,而苏域更加彻底一些,他就是想将自己的身体与真的金龙合二为一,从而获得龙一般千年的寿命。 她曾经听师父找来的那个老太监说过,这问湖是二十年前扩建的,那么也就是说,那时皇帝便得了这条龙。 只是这龙是从何而来的?当初苏域是如何将它转入问湖的? 苏易水倒是知道这龙的来历,他淡淡道:“当年有人曾经被东海龙岛的青龙孟章所救。可惜孟章却被……阴界而出的魔子杀掉了,青龙临死前产下龙蛋,这枚龙蛋后来应该是落入到了苏域的手中。” 若是苏域一开始得到的是条刚孵化的小龙,那么一切就都好解释了。只是这龙被刻意催熟,本应该绵延数百年的生长期一下子压缩到了二十年。 这小龙食了太多的灵气,身体长得太快,也许问湖也快要藏不住它了。所以苏域才急着寻找能够吸收龙体的七邪化形咒,想要获得龙的灵力,以绵延自己的寿命。 也正是因为这条龙,京城里才会雨水不断,差一点就要成洪涝之灾了。 想明白这些后,冉冉试着推动裹着自己的水泡,在巨龙的身体周围上下飘动――像这类能亲眼见到龙的机会可不多,趁着师父能降服它时,自然好好好看清楚。 苏易水无奈地看着像跳豆一般兴奋漂浮的徒弟。 没有办法,这就是个心性还没有成熟的少女,贪玩些,很正常……而且他知道,她就算长大些,心性也恐怕更加不成熟,一辈子都贪玩随性的人,不能指望她行事沉稳…… “可是师父,它吃了那么多的人,你为何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救它,难道没有法子消灭了它吗?” 那龙听了这话,大眼深沉地看着面前的水泡小跳豆,淡淡说道:“它的确该死,不过有人曾经跟它快要死掉的母亲许下承诺,一定会送龙蛋回故里龙岛。可惜……她后来也发生了意外,没法兑现诺言。我想替她完成许诺,送这龙回去。至于龙的本性,本无善恶,脱离了诱它为恶之人,远离尘世后,何须人来评判它的善恶?” 冉冉这时漂浮在龙角上,觉得师父说得真好!不过那位故人是何人?大约就是沐仙师吧? 秦玄酒以前就说过,沐清歌曾经独立镇压了魔子,免了人世的一场浩劫。就连那灵泉,也是从魔子的身上剥离下来的。 现在想想魔子居然能杀了一只成年的龙,这是多么可怕的能力? “师父,你的肉身一直在水潭下,到底有没有危险。” 冉冉看到苏易水的身体同样被个巨大的水泡包裹着,若是一旦湖上之人发现了水下的异状,又采取了什么措施,师父岂不是要顾此失彼? 因为这条龙的身上还缠绕着无数玄铁打造的长链,行动看上去也并不自由。 “我不敢完全催动龙的力量,不然它一旦暴怒,就很难控制了,只能寻找契机,看看能不能趁着端午正阳的时候,它的魔性降到最低,再让它挣破锁链。” 端午正阳,就是明日。 苏易水原先打算冒险一试,趁着正午阳气足的时候催动巨龙自己挣开锁链,再操控它升天入海。 他当初发现了京城的端倪之后,便要入宫来探看个究竟。当看到内河水下的鳞片时,他便隐隐猜到了事情的原委。 就在他落湖之前,跟苏域陈明了其中的厉害,不过苏域却一意孤行,执意要用这龙续命,所以苏易水干脆跳入湖中,暂时控制住了这条龙。 苏域自然也知道不能再养龙为患,他虽然有许多法子弄死水下的龙,可是苏域实在舍不得这样续命的机会,自然投鼠忌器,暂时拿苏易水没有办法。 而苏易水唯一少算了冉冉的古灵精怪,竟然操控着朱雀看到了自己被抓的一幕,最后竟然不顾危险,闯入了皇宫里来。 她若不在,他自然能放开手脚。可是她就在大齐皇宫里,苏易水之前的打算就全都不能用了。万一他到时候控制不住龙,冉冉岂不是跟着一起遭殃? 不过冉冉倒是觉得,师父的肉身万万不可再留在水潭里,趁着现在警戒松懈,正好先将他的肉身送出水面,免得苏易水顾此失彼。 他想起自己先前跑遍皇宫时,发现的地磁消减的关节,便又给师父细细说了一遍,二人简单商定以后,冉冉推着师父的肉身,一路从水面漂浮出来。 周非花正等在岸边,可是看冉冉不光自己上来,还推出个男人时,不由得一愣。 当她看清这个沉睡不醒的男人是苏易水,立刻抽出匕首准备将这男人抹了脖子。冉冉连忙拦住,冲着周飞花瞪眼道:“你要干嘛?弄死了我师父,水下的龙就控制不住了!” 说完,她便简单说了水下的情形。 周飞花也知换防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那些迷药也该到时候了,所以恨恨瞪了苏易水一眼,然后帮着冉冉将他抬入了轿子里,一路回转到了周飞花的宫殿。 等入了宫,冉冉便将前因后果和现在情形详细地讲给了周飞花听。 周飞花听到那水里的龙,居然是苏域养来续命的时候,半天没有动,只是努力消化这件事情。 她在宫里呆得久了,虽然早就察觉到不对劲,只是还是有些不相信宫里居然有这种魔兽。能隐藏一条小龙,而让满宫人不知情的,自然只有皇帝苏域才能做到了。 苏域自即位以来,一直勤勤恳恳,爱民如子,不出意外,百年之后也是一代贤君的称号。 可是他居然做出如此惊世之事,这简直是拿满京城百姓的生命在开玩笑嘛。 但是想想,苏域这些年,身体的确大不如前,自己是少数几个能见到他的。隔着纱帐听着陛下咳嗽的声音,的确撕心裂肺,有种气若游丝之感。 不过最近陛下似乎回光返照,精神气色都好了不少。若真如苏易水所言,是这条小龙跟苏域续命的缘故,倒也全都对上了。 想到这,周飞花陷入了沉思,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冉冉其实也不指望周飞花能帮上什么。若不是她们周家父子在朝廷里处境微妙,恐怕周飞花首要的就是替夫君考量,想着如何帮陛下益寿延年吧? 就在这时,周飞花却自嘲一笑道:“我当初之所以入宫,是沐清歌嘱托我周家父女要勤王督护。当时她说她私改了天子天命,难逃天谴,只是临时救急扶持的天子苏域年龄还小,本性难定,需要有人在身边好好地扶持着他,才不算辜负了天下百姓。我寻思着再没有比宫里更便利之处,这才入宫做了妃子。只是后来,我到底惫懒了,一心只想躲避宫里的嫉妒争斗,也以为陛下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可是……现在陛下居然做出这等事情来,是我没有做好故人嘱托的事情,若是再任着事态发展下去,君不责我,我也唯有以死谢罪……” 她话里的意思很明白,她跟苏域虽有夫妻之名,但是在她看来,自己还承受着沐清歌的殷殷嘱托,现在苏域行差走错,居然为了续命而做了邪魔之事,她也难辞其咎,唯有竭力让皇帝重回正轨。 冉冉觉得她这话有些深意。什么叫私改天命?难道天命里的皇帝不该是苏域吗?那会是谁?是那个造反的平亲王? 冉冉不了解大齐前代皇家的恩怨,一时有些闹不明白。 不过比起苏域,更叫周飞花意外的是,苏易水居然主动被抓,只是为了降服住那蠢蠢欲动的龙。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怀天下?”说着这话时,周飞花还是有意无意地转着手里的那一把匕首,似乎在找寻机会绕过冉冉,一刀捅死那躺在床上失去意识的男人。 冉冉不得不防着她,直直坐在了师父身前护着他,很是骄傲道:“我师父一直都是这么好的人,不但悬壶济世,还关心徒儿,更是四处降魔。就算没有修为,也能靠积善做了神仙!” 周飞花有些不确定小姑娘说的,跟她认识的苏易水是同一个人。 她印象里的苏易水一直是那个冷到骨头里的薄凉少年。所以听了冉冉满是不谙世事小姑娘的天真之后,都懒得笑了,冷声道:“也就是你这种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勘不破他的真面目……不过,他说明日正午能成事可是真的?” 冉冉点了点头,沉声道:“不过若是能找出解掉龙链的方法,才能更保险些。后宫的娘娘们可都说,皇帝翻你牌子的时候最多,都说枕头风管用,你能不能吹一吹,看看能不能找到法子。” 周飞花闻言,倒是苦笑了一下:“他翻我的牌子?无非就是看我穿着红衣舞剑,在那追思故人。我跟他可一宿没睡过,想吹都吹不着。” 说这话时,周飞花的脸虽然有些怅惘遗憾,却并无后宫弃妃幽怨的表情。只是这话听着让人觉得心酸。如此说来,她岂不是这二十年来一直在宫里过着活寡妇一般的生活? 不过周飞花却说还好,她这些年怡情字画,还可以精钻刀枪剑戟,剑术可比做姑娘的时候还要高超,倒也怡然自乐。 冉冉听了点了点头,周飞花这是将后宫妃嫔的苦熬岁月过成了内阁大佬告老还乡颐养天年的退休生涯。 这位静妃,还真是岁月静好的高手。 周飞花听了冉冉的艳羡,却笑了一声道:“若是有机会,我一定走出这皇宫,纵情山水,无拘无束,那才是人过的日子……” 冉冉也觉得周飞花这样的人呆在皇宫里伺候个病皇帝有些可惜了,倒是很认真的接道:“一定会有机会的,到时候好好的玩,定补回这么多年的亏欠!” 这样撺掇妃子出逃的话,当真大逆不道,周飞花听了却哈哈大笑,很是江湖气地抱拳说道:“那就借你吉言了!” 她俩年龄相差十四五岁,却能相谈甚欢,也是不可思议。 既然如此,两个人的合作便还可以继续往下谈谈。周飞花允诺,明日会想办法替她的师父打掩护,直到让那龙飞离皇宫为止。 冉冉说了,那个七邪化形咒不过是龙泉用来魅惑人心的邪术,一旦施用,就会迷失本我。周飞花虽然希望苏域恢复康健,却万万不能以失去心智为代价。 一个帝王,若是失了大仁大善之心,这样的后果,是让天下人无法承担的。 二人如此商定了一番后,天色也微微亮了。此时宫婢们还没有起床,冉冉却觉得肚子饿了。 好在静妃在宫里是关门过自己的日子,所以居然还有个小厨房,里面只一个温水热饭的小炉灶,用来热粥吃刚刚好。 冉冉看见小厨房里有鸡肉和干贝,便想起玩经里说的秘制鸡蓉粥的做法,学着烹饪了绵密的一锅,里面的米汤正好喂给昏迷的师父喝。 虽然他处于辟谷状态,并不需要吃喝,但是想想上次他附身白虎后的憔悴,还是要补补才好。 周飞花看着冉冉忙着给昏迷的男人喂粥擦脸,那细心的样子,与其说是孝敬师父,倒不如说像照顾心爱的郎君。 她一边吃着冉冉煮的粥一边道:“小丫头,可别看你师父长得好看,就被他给骗了。他这个人是没有心的,喜欢上他,注定没有好结果……你这粥可真好吃!不如你以后就留在我宫里,跟我作伴得了……” 就在这时,突然宫外有人通禀:“陛下驾到,静妃接驾!” 原来皇帝苏域听闻静妃身有不适,一大清早,特意前来探看。 冉冉听了,身子微微一僵,觉得事情又回到了原点。静妃娘娘这次要被皇帝亲自堵到。而她的床上依旧有个男人,而且还是苏易水,还不如躺着她的那个禁军表哥呢! 不过周飞花倒是很镇定。将衣箱子里的衣服抱到了屏风后面,再跟冉冉一起,将苏易水放入了衣服箱子里。 做完这一切后,静妃娘娘又在脸上和嘴唇上拍了些粉,特意将面容扮得憔悴些,再去见皇帝。 冉冉不能露面,她便躲在了静妃的内室卧房里守着自己的师父。 不过静妃还没走出去,皇帝陛下就已经推开了她的房门。 静妃连忙朝着陛下问安。 隔着锦帐,只听浑厚的男人温言道:“爱妃免礼,听闻你身有不适,所以朕特意来看看……” 说完,皇帝似乎坐在了静妃娘娘外室的桌子旁。 那桌子上,摆着冉冉刚刚熬好的鸡蓉粥,还散发着热气。 静妃娘娘少不得让让,对陛下说道:“我让小厨房刚刚熬的粥,陛下若是饿了可以垫垫胃。” 冉冉跟两个小宫女跪在内室里,透过那锦帘缝隙,抬眼好奇地打量那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皇帝苏域。 那个坐在桌旁后,脸上一派温和的男人跟那个替身假货倒有五分相像。 不过再精心教出的替身,也无法自带王孙贵族的那种典雅之气。这次的皇帝,一看就气质与众不同,自带着帝王风范。 而且冉冉发现,这个苏域其实跟他的皇侄苏易水在眉眼间竟然有那么几分相似,看来都是帝王苏家的子孙。 可惜的是,苏域没法像苏易水一般,保持着少年郎君的青春容貌,所以他的眼角眉梢已经刻染了岁月的痕迹,而且那白得如纸般的肤色,还有瘦削的高大身材,也说明他病入膏肓。 此时苏域看着那散发香气的粥,似乎还真是饿了,便笑着道“静妃的小厨房,似乎比朕的御膳房还会做吃的,粥的味道很是特别啊。” 一旁的太监早先陛下一步,用小碗在砂锅里舀了些粥,然后喝了一口。看来苏域的警惕性很高,就算是宠妃的食物,也还是需要太监试吃的。 只不过往日里,太监都是试吃一口,试下有无毒性即可。 可是今日,那试吃的太监吃了一口后,竟然忍不住又端起碗喝了一大口,吃相……颇为狼吞虎咽。 在陛下跟前伺候的太监们,临上差事前除了一碗清粥,压根不敢吃什么饱食之物,不然在陛下面前放屁打嗝都是要打板子的罪过。 所以这试吃的太监也是真的饿了,冷不丁吃到这么入口即化,美味至极的鸡蓉粥,便忍不住将碗里的都喝干净了…… 当他将碗里喝得干净时,才惊觉自己失态了,吓得馋虫不翼而飞,扑通跪在地上等着陛下责罚。 苏域笑了笑,倒是好奇这粥是什么味道的,居然让试吃的太监全忘了规矩场合。 于是他接过静妃给他从锅里盛出的一碗,用调羹搅了搅,然后喝了一口……只见皇帝清俊脸上的笑容微微凝固了一下,然后慢慢咀嚼,一点点吞下了细粥,也像那太监一般,将碗里的喝得一干二净…… “爱妃,这粥是谁做的?”他吃着吃着,突然冲着周飞花开口问道。 周飞花有些被问住了。她心不在焉道:“就是小厨房里的下人做的。” 皇帝抬眼笑着看她:“你把人叫来,让她口述做法,朕正好誊写个方子,交给御膳房的人,免得那些蠢材总是做些不对心意的食物来糊弄朕。” 周飞花压根没想到话题会转向这里,还真是有些猝不及防。 冉冉没想到这个陛下也是好吃之人,居然大半夜的问粥的做法。就在这时,陛下身边的那个管事太监,已经将小厨房里的宫女叫来了。 第 55 章(不老之身) 那宫女也被吓了一跳, 以为是粥不对胃口,所以陛下寻人来问罪。 这粥压根就不是她煮的,若是贸然认了,陛下降罪可是要砍头的。 所以她瞟了一眼内室, 正好看见了锦帐后的冉冉, 立刻磕头道:“启禀陛下, 这粥是那个小宫女熬煮的,奴婢实在不知这粥的做法!” 苏域微笑着听,然后眼眸不经意瞟向了锦帐后一直低垂着脑袋的小丫头。 周飞花狠狠瞪了那多嘴的厨娘一眼,然后径直问:“陛下执意问这粥,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若是做得不好,臣妾一定会严惩宫婢, 来人,将她带下去打板子!” 冉冉并非宫里的人,周飞花担心她被人看破,所以想先声夺人,借着打板子的由头, 将她先带下去。 可是就在这时,那个阴阳眼的老冯突然也出现在了门口, 在苏域挥了挥手指头的时候, 老冯带着杀气朝着内室走去。 周飞花腾得站起身来,拦住老冯,同时冷声道:“陛下,您让宫外的男人入臣妾的内室,恐怕不妥吧?” 那老冯却不甚客气, 挥手便想推开周飞花。周飞花岂是娇柳般的人物?在老冯出手的时候,她也迅速反击, 狠狠就给了老冯一巴掌,拍得他连连后退。 苏域看着,脸上笑意不变,只是温声道:“爱妃,你这是在做什么?难道内室里有什么怕朕知道的事情?” 周飞花正待回话,可就是这片刻的功夫,老冯伸手弹出了一只飞虫,扑棱一声飞过来叮咬住了周飞花的脖子。 只这一下,周飞花竟然身子发软,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冉冉眼尖,看着那虫子顿时心里一紧。那飞虫……怎么跟天脉山上的嗜仙虫那么像? 就在周飞花倒下的瞬间,冉冉迅速瞟了一眼窗户和门的位置,估算自己逃跑的可能性。 老冯冲着她皮笑肉不笑道:“姑娘,你应该知道这虫子威力,你若不老实,老朽这里还有大把的虫子,若是拿捏不好火候,吸光了你的灵力,可别介意啊!” 估算逃跑的可能几乎为零后,冉冉倒是坦然些了,起身走了出来,老实回答道:“是奴婢做的,陛下若觉得不合口,奴婢重新做便是了,何必这般兴师动众?” 而这时老冯也看到了冉冉,对苏域小声道:“陛下,我见过这小姑娘,她曾跟假扮成豹鸣的苏易水来过异人馆,看来是苏易水的徒弟。” 虽然当时这姑娘带着帷帽,可是老冯的阴阳眼太毒,当时透过薄纱就看清了她的脸。 苏域的眼睛紧紧盯着她,笑意似乎淡了些,缓了好半天才道:“朕已经好多年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鸡蓉粥了。记得上次吃,还是在二十多年前…你是苏易水的徒弟薛冉冉吧?” 薛冉冉万万没想到这皇帝居然分毫不差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她不由得一愣:“陛下是如何知道我的名字的?” 苏域看着眼前这个清丽的小姑娘,淡淡说道:“我还知道你母亲在绝峰仙台捡到的你,后来便一直将你养在身边,直到苏易水收你做了徒弟。” 冉冉想到沐清歌曾经派人调查自己,甚至动用了官府,所以苏域知道这些也不足为奇了。 可是为何他们一个两个都这么好奇自己的身世?难道她真是哪个权贵滔天的人的女儿吗? 她看了看苏域,他三十多岁的年纪,应该也可以做自己父亲,于是便径直问道:“陛下这么好奇我的身世?我该不会是陛下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吧?” 苏域听了这话,反应倒是跟苏易水一样,都有些不受用。 他身子往后微微一仰,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道:“我已经老得能做你父亲了?你以前都是叫我‘小域’的。” 冉冉听得一愣,这个“小域”的称呼她并不陌生,沐清歌似乎就这么称呼他的。可是她什么时候对着皇帝称呼过小域? 皇帝该不会是病得糊涂,冒出胡话来了吧? 苏域看冉冉疑惑不解的样子,挥手让太监给她摆来了舒服的椅子,让她坐着说话。 看冉冉客气谢绝了太监递来的茶杯,他也只是微微一笑:“看来苏易水还没有告诉过你,你其实是转生树上另一颗灵果的事情。” 冉冉听得一愣,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居然跟仙师沐清歌一样,是从仙树上掉落下来的。 转生树结果,都是仙修转生,沐清歌是一代风华绝代的魔修,那么她呢?她是谁? 她想到了当初跟沐清歌同归于尽的沐冉舞,再想到娘说过,她出生的时候,手心上有个“冉”字,顿时联想到一处。 难道,她就是当初那个害死了沐仙师的沐冉舞的转生?若是这般的话,她难道是以前见过这皇帝? 不知为什么,冉冉并不想知道关于自己身世的事情。 她这辈子十分满足。有疼爱自己的爹娘,还有个同样疼她的师父,师兄师姐们也很好。若是不来这趟京城,冉冉此生无憾。 她一点都不想跟那个沐清歌扯上关系,不然,碍着前世的她欠了沐清歌的一条命。这辈子还得认下个歹毒的姐姐,偿还前世的欠债…… 看冉冉不说话,苏域倒是确定了苏易水似乎从来没有跟她说过关于她的身世。 他不由得了然一笑:“造化弄人,我也没想到,花非花雾非雾,你可想知道自己是谁吗?” 冉冉摇了摇头,看着苏域道:“既然是转生,便是树上掉落下来就开始重新做人的意思。我以前是谁不重要了。而我现在活了这么大,一直都是薛冉冉,这样很好,干嘛要知道自己上辈子是谁。” 苏域没有想到,她居然这么干脆就堵住了自己接下来的话。 不过这才是她,一向拿得起,放得下,像风儿一般让人抓握不主的女子。 相较起来,西宫那个挂着沐清歌的名头,却做些蝇营狗苟事情的假货,显得多么的可笑。 想到西宫居住的那个女人一直极力伪装成沐清歌的样子,苏域的嘴角也噙着冷笑。 他当初还真以为沐清歌回来找他了。可惜相见的第一面,那女人便露出了马脚。 苏域当时说不出自己是松了一口气,还是被失望填满思绪。 不过就在方才他吃了那碗粥,回想起了以前的味道时,又觉得沐清歌活着,却忘了所有其实也不错。 虽然冉冉想要结束这个话题。可惜此刻在皇宫里,他才是主导话题的上位者。 既然她一时不想面对事实,他也不逼迫她,只是淡淡道:“夜里闯入问湖,迷晕了卫兵的人,是你和静妃吧?” 冉冉心知,一定是她和周飞花留下了什么蛛丝马迹,才将皇帝引到这里来。 此刻,他应该还不知道师父的身体就在屋内的衣箱里,可是周飞花和她已经暴露,若是陛下搜藏静妃宫殿的话,师父的身体很快就要暴露了。 苏域绝对不会对师父手下留情的…… 此时已经天亮,她唯有拖延时间,看看能不能熬到正午,师父操纵小龙升天的时候,宫内一定大乱,她们也就有可以逃跑的机会了。 想到这,她点了点头,直接问苏域:“敢问陛下,为何要在宫里养龙?” 苏域并不意外她发现了问湖的秘密,他又让人盛了一碗粥,一边喝,一边看着她,说起了陈年往事:“想当年,樊爻大战后,我曾经问沐清歌,可否跟她一起修仙问道。可是她却看着我的脸说,鱼与熊掌不可得兼,人不能既有滔天的权势,又有无上的灵力,不然会遭到天的妒恨。能够掌控天下,为一方百姓造福,其实也是一种修为,只是这修为甚苦,对于一个人来说,几十年也就足够了。若是哪日,朕能放下权势,再去找她也来得及。” 冉冉听了点了点头:“虽然沐仙师现在变得有些不着调,但是她这番话也没错,当皇帝的确很累人……” 苏域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头发:“我比你师父还要小两岁,可是现在头发却已经大半花白,身体也日渐垮了下来。她说的几十年的权势,与我来说,原来只有二十几年的光阴。我这个小域,如今在你看来,居然可以做你的父亲了。这样的滔天权势真不如长生来得有诱惑。” 冉冉听着他的话,摇了摇头:“可是你所谓的长生法子,是不是太过儿戏了?你没想过万一失败,满京城的百姓都要葬身龙腹了!” 苏域微微一笑:“朕想做的事情,从来没有失败过,若不是苏易水从中作梗,我此时已经掌握了七邪化形咒,只要我与那龙合二为一,再无病魔的困扰,便可以千秋万代,造福百姓……” 冉冉却觉得这话有些问题:“陛下,您统治大齐的二十年来,的确是个好皇帝。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在蓄养那条龙的时候,您害死多少异士?而那龙原本应该是畅游于海的灵物,却被你养得性情暴虐,困在一方小小深潭里以食人为生,您真的确定,与这样的龙合体后,你还是那个心怀天下的仁慈君王?天下的百姓……需要您这样的人千秋万代吗?” 这话问得甚是无状,老冯在一旁厉声道:“大胆,你怎么敢跟陛下如此说话!” 苏域却朗声笑了出来:“你一点也没有变,就算模样变得稍有不同,可依旧不会说违心的话。不过也不怪你,你全忘了过往,现在不过是刚满十八岁的小姑娘。成大事者,原本就该不拘小节。当年的樊爻大战,你协助朕平定了平亲王的叛乱,又死了多少的人?若只斤斤计较少数人的生死,而不从长计议,那么现在坐在龙位上的人,就是阴界魔子,天下生灵涂炭了!” 冉冉听不懂,也来不及想他话里的深意。她现在只担心箱子里的师父,还有被放倒在地的周飞花、 她需要尽量拖延时间,于是轻声又问道:“沐仙师在天脉山所用的嗜仙虫是陛下给她的吧?” 如果她没猜错,培育出那魔虫的,便是阴阳眼老冯。 苏域似乎并不想再隐瞒,爽快地点头道:“是朕给的,只是没想到你当时居然也上了天脉山,若是知道你在,朕绝对不会给她的。幸好你没有事情,不然的话……朕绝不会放过她的。” 身居上位者,除了不能斤斤计较人命之外,似乎还有一手甩锅的奇技。 三言两语间,这害得冉冉差点死在天脉山上的罪责就全落在了沐清歌的身上。 不过听他话里的意思,好像上辈子对冉冉也还不错。 想到沐仙师之前好像也承受了这位陛下的隆宠,师父还叮嘱自己要小心着苏域。 冉冉决定还是提防着这位陛下一些,她又不解地问:“陛下若只是为求长生,为何要帮助沐清歌做这等事情?陛下可知,天脉山盾天大能留下的灵脉就此毁于一旦,再也不能启用了。” 苏域平静地看着冉冉:“若能成仙者,跳出人界自然不归朕管。可是天脉山却还在人界。若是有心怀叵测者侥幸通过试练,从那处本不该存在的洗髓池获得灵力,便是生灵涂炭。盾天大能对人界毫无眷恋,又何必留下这种考验诱惑人性的东西?” 冉冉这次听明白了。 她本以为苏域给沐清歌嗜仙虫是为了帮助她提升修为,可也许天迈山灵脉被污染的结果才是苏域真正想要的。 当时朱雀若没有发威,这些不受控的虫子势必要冲破天脉山,将山下当时三大门派的修真仙士们一网打尽…… 大齐的王土,不需要魏纠、苏易水一类的仙修强者,毁掉那些修筑结丹的圣地,不让修仙者再有灵秀之辈冒头,才是苏域真正的目的。 此时冉冉总算明白了师父让她提防什么。这种身居高位者,如神一般决定人生死的铁腕钢肠,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冉冉叹了一口气,然后起身看了看院子里的日冕,快要接近正午,师父应该有所行动了。 此时日冕移动着光影,正好到了正午的位置,冉冉眯眼看着绚烂的阳光倾斜而下,转头对苏域怒目而视道:“狗皇帝,真正的强者,岂是可以压制就能压垮得了的?” 伴着她未落的话音,问湖的方向传来了轰鸣炸裂的声响,一条发着淡金光晕的龙从问湖之下直冲而上。缠绕在它身上的锁链因为巨力的拉扯而发出撕裂声响。 冉冉激动地一拍手,她方才那义正辞严的转头,正好拿捏住了时间,绝对让那狗皇帝心头一震! 接下来就是师父大展神威,猛打这狗皇帝脸的伟岸光大的时刻了! 就在巨龙飞天的一瞬间,似乎撞上了晴天万里中一片无形的大网,整个天空闪着淡金色的结网,而龙撞上大网之后,似乎感受到了无尽的痛苦,发出震天的龙鸣,再次重重摔落进湖中。 这离冉冉怒骂一声“狗皇帝”还不到眨眼的功夫。大地震动的余波未平,冉冉的处境很是艰难。 她方才真是被苏域激怒了,以至于口不择言,骂出了狗皇帝这样的话来。 谁知道师父如此昙花一现,只仿佛鲤鱼打挺一般,便被拍回到了水中。只盼师父争气,再次跃出水面,不然她和周飞花的下场似乎都好不到哪里去。 这时苏域站了起来,平静问道:“你是在等苏易水冲出水面吗?不必再等了,他方才损耗了太多的灵力,应该已经被龙的魔力反噬,永远被困在龙的身体里了。” 冉冉听了这话,猛地转身看向苏域。 他是怎么知道师父利用驭兽术正在龙的身体里的?师父当时只是跳下问湖,苏域应该并不知水下的情形啊! 苏域微笑道:“你一定很好奇是谁告诉我的吧?” 说着他走到了窗边,伸手拨动着他之前赏赐给周飞花的那串西域风铃,微笑着道:“要不是你与静妃,朕可能还真不太清楚苏易水的打算呢!” 冉冉定睛细看时,终于看到了包裹风铃的花纸上奇热的纹路……是传音符! 冉冉不由得看着,被虫子咬得有些酥麻起不来身的静妃,她也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原来这个屋子里发生的一切,苏域一直通过风铃上的传音符听在耳里,却不动声色,还假装通过一碗粥认出了冉冉来。 可他为什么不阻止她们潜入问湖,还让冉冉顺利取回苏易水的身体? 此时问湖那边,依旧余波不断,那条巨龙在水下痛苦地翻涌,却因为挣脱不破那锁链,而无法再次跃出水面。 苏域听着远处湖水翻腾的声音,仿佛在听着沁人的雅乐,让人心旷神怡:“以前,朕的确存着与龙合体的心思。但是这条龙实在不受控,而且魔性愈加强大……看到了望乡关送来的水魔之后,朕实在难以想象,自己以后将要鳞片附体,半魔半鬼的样子。所以,在天脉山之后,朕听说苏易水附身在了白虎之上,倒是有了新的主意……” 听到这时,冉冉的血都冷了,她已经隐约猜到了苏域的想法。不过师父附身在白虎上,只有西山的弟子们才知,为何这皇帝也会知情? 就在这时,老冯已经带着人打开了装着苏易水的衣箱。苏域踱步来到箱子近前,低头仔细端详着苏易水陷入昏迷的样子,满意地说道:“看看,他明明比我大,却还是十八岁少年的青葱样子,寻常人奢求的青春永驻,对于他来说就是这么唾手可得……” 冉冉想要飞身去夺师父的身体,却被几个包围上来的奇士给摁住了。 她大声道:“你……是想夺舍不成?” 苏域想要长生,却不想变成半魔半鬼的样子,莫不是他真正的目标,是……师父的这具身体? 苏域听了哈哈大笑:“夺舍?也要这屋舍里有人才行!他既然已经空出了位置,朕怎么算是夺舍呢?” 从天脉山之后,苏域便一直在精心布局,当苏易水启程前往京城时,所有的布局便都开始了。 包括京城最近连绵异常的大雨,内河里突然闪现的龙影,都是苏域故意让苏易水察觉的。 他太了解苏易水了,天生的奇才,心思深沉,同时……也过于自信。 当初这颗龙蛋的母亲,为了保护沐清歌,在樊爻大战中,被九云斩龙箭一剑刺死,在临死前诞下了这颗龙蛋。 沐清歌含泪与母龙承诺,一定会将它的孩子孵化出来,送回到东海龙岛上去。可惜沐清歌没有完成,便被三大门派围剿。 而苏易水一直觉得亏欠沐清歌,那么他一定会完成沐清歌的许诺,想办法来解救这条被困在宫里的龙。 就算苏易水不想完成承诺,也绝对不会任着自己与龙合体的…… 如今,一切都按着他的计划进行。苏易水的元神被困在龙身中,而这具青春正当时的身体则完好无损地到了他的手中。 苏域的笑意加深了,略显贪婪地看着一动不动的苏易水――这具没有元神而且跟他有血脉的健康身体,是天赐良机,也是上天对他的垂帘! 冉冉咬牙说道:“你难道为了长生,便不要皇位了吗?”苏域顶着苏易水的脸,如何再继续做皇帝? 苏域显然早就想好了,轻声说:“朕年轻时长得跟苏易水很像,那时你可是经常看着我的脸出神……所以朕若说自己服用了修士炼制的仙丹,不但药到病除,而且重新回复年轻,也是很自然的事情。朕已经许久没有在朝臣的面前露脸了,你以为,他们跪在朝堂上,望向龙椅的时候,真的会注意到朕的容貌发生了变化吗?” 他的意思很明显,只要说自己口服金丹返老还童,再一点点地露出真容,慢慢的,人们都会忘记他原来的脸,而记住现在的模样。 就在这时,不能动的周飞花终于能说话了,她瞪眼道:“陛下!你怎么变成了这样?请三思!你明知他是……怎可用这邪物的身体?” 苏域微笑地看着他的爱妃,语调清冷道:“爱妃,你也变得让朕认不出了。你明知道朕需要那龙续命,却依然要帮助别人放了那龙,看来,你也并非你所说的那般对朕忠心啊……” 第 56 章(封印灵泉) 周飞花听了这话, 急切地唤了一声:“陛下!” 不过苏域却已经不想再听她说话了。 这时老冯已经命人将苏易水的身体抬走,然后转头道:“陛下,赶紧去准备吧。现在苏易水刚刚损耗了元气,元神不畅, 正是您移位的最佳时机!” 苏域也不想耽搁, 这具破败多病的身体已经不堪重负, 他当然希望能早些得到强健的身体。于是他便命人将冉冉和静妃扣在宫中,然后便出了静妃的宫殿。 此时的静妃穴位被解,不过跟冉冉一样,已经被捆了起来。看来是留待陛下换了康健的身子后,再来处置她们。 周飞花虽然被解了穴位,可是表情却是木木的。她还沉浸在苏域方才袒露的实情里。 在她的印象里, 陛下一直是个温和而宽厚之人。 只是近些年来,他被病痛折磨,才变得性情稍微有些怪异,不太喜欢见人。可是万万没想到,他为了换取健康, 居然私自养着恶龙,还处心积虑要换成别人的身体…… 这般做法, 与入魔又有何区别? 当周飞花好不容易回神过来的时候, 却发现身边的冉冉以一种很怪异的姿势趴伏在地上,她虽然被捆,行动不甚方便,却将耳朵紧紧贴在地上。 周飞花小声道:“你在做什么?” 冉冉抬头看着她道:“一会若是大乱,烦请你寻机入苏域的书房帮我寻一本书, 这本书干系天下苍生的安慰,务必帮这个忙……” 就在周飞花想开口说话的时候, 突然不远处的问湖方向,再次发出山崩地裂的声响,只是这一次,不是巨龙跃起,而是仿佛如地震一般的闷响。 冉冉的眼睛瞪得溜圆,就在声音将至的那一刻,突然冲周飞花低声喊道:“快些闪开!” 就在下一瞬间,整个宫殿再次颤抖了起来,青石地板也纷纷裂开暴起。 而冉冉在石板裂起的瞬间,脚尖轻轻点地,也不知怎么的,竟然灵气恢复,挣开了身上捆绑的绳索。同时她伸手拽起了周飞花,两个人一起闪出了行将倒塌的宫殿。 冉冉将周飞花放到了开阔的地界之后,取出刚才顺手从侍卫身上抽下的刀,替周飞花将绳子斩断,迅速移位,击倒了追过来的几个侍卫。 然后,她与周飞花分路行动。周飞花朝着御书房而去,而她则默念御风诀快速朝着苏域的寝宫而去。 方才就在地板开裂的一瞬间,她立刻感到身体变得轻盈了许多,自入皇宫以来就变得空荡荡的丹田再次充盈起了灵气。 看来,师父御龙冲天失败以后,便按照他们俩在水下商议的第二个法子行事了。 冉冉在夜探问湖之前,绕着整个宫殿跑了一圈,她按照自己感知到的灵力禁锢的强弱,画了大致的地图出来并用蜡封住带在了身上。 她原本的打算是送出宫去,让二师叔她们看看能不能从从宫外挖掘地道,毁了宫殿下的地基。 这个工程虽然有些浩大,但是若是用符驱动稻草人,并且找准方向的话,几夜的功夫也能完成。 只要地基毁了,二师叔他们也可以进来帮忙了。 不过在水中看到附身在龙身上的师父后,冉冉倒是改了注意。 如果师父不能借助端午正阳之气上天,那不妨试着入地,彻底毁掉皇宫地基的八卦阵法,让它再不能禁锢灵力。 现在看来,这个法子果然奏效了。苏易水在上天失败之后,便试着从问湖的湖底软泥遁入地下。 虽然将龙当泥鳅用,有些折损小龙的尊严,但是这等关头,却不顾得许多,只有解了禁制才可以逃出生天。 不过他们的原计划里可没有将师父的身子给苏域这一关节。所以冉冉冲开了禁制后,便也顾不得周飞花,只一个人快速地朝着苏域离去的方向前行。 当到了苏域宫殿的门前时,门前的那些侍卫们甚至没有看清人影,只觉得一道白光从面前一闪而过,冉冉已经飞身跃入了宫殿, 此时在宫殿里,已经铺摆了法坛。 苏易水和苏域分别躺在了一副铺摆在地的太极阴阳鱼的黑白两处。他们的手腕上缠绕着相连的红绳。 而那老冯则坐在阵法的阵眼处念念有词,就算宫内四周发生崩裂,也没有阻止他。 冉冉注意到师父和苏域的头顶各有一盏油灯,此时苏易水头顶那盏灯似乎已经快要油尽灯枯了,灯火在羸弱地跳动。 冉冉抽出了机关棍,只一个飞身,就将老冯撅下神坛,同时抽出匕首,一下子斩断了二人手上的红绳。 她的行动很快,可是老冯却骤然睁眼,发出哈哈大笑:“臭丫头,你已经迟了一步!” 就在她砍断红绳的那一瞬间,苏易水头上的灯已经彻底熄灭。 而随着灯火熄灭时,苏易水也猛然睁开了眼睛。 冉冉急切地过去拉他:“师父,你感觉怎么样?” 苏易水抬眼慢慢转头看着她,又转头看向他身旁躺着的苏域,嘴角慢慢地笑开了…… 他突然伸手反握住了冉冉的手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要去点她的灵穴。 一旦灵穴被点,再澎湃的灵力也很难使用出来了。 冉冉平日的修行就是跟师父练习推手过招。西山的三个徒弟里,也只有她是苏易水手把手教出来的,所以苏易水动手的一瞬间,冉冉很自然抬手格挡,见招拆招。 但此时的师父全然没有留余地,招式凌厉。冉冉心道不好,连忙迅速后撤,跳出了阴阳鱼外,她此时后脊梁都生出了冷意,看着这个俊美如昔,冲着她微笑的男人道:“你……不是我师父!” 男人慢慢站起,有些狂喜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与双手:“虽然不是朕的身体,可是却自动保留了原主的神技,朕很满意……” 说着,他顺手画势,做了个定身诀,快速朝着冉冉袭去。虽然苏域没有修真,但是这具刚刚得到的身体却是个修真的奇才,起诀做法,都成了身体的自动记忆。 苏域心念流转间,便可以大显神威了! 冉冉的瞳孔一缩,她害怕的事情已然成真,师父的身体居然已经被苏域给窃取了! 不过好在,她跟师父日常的攻防演练也成了身体的自动记忆。她很自然地躲开了师父的定身术,并闪到了一旁。 就在这时,窗外再次传来龙吟之声。原来皇宫的地基被毁以后,绑缚在龙身上的锁链也失了神效,所以那条小龙终于可以一飞冲天,腾入云雾之中。 它飞得极快,腾入云霄里便不见了踪影,应该是朝着它的故乡龙岛而去了。 冉冉知道,这龙被养得残暴,一旦挣脱束缚,不可在京城停留。 师父应该是准备依照计划将龙送回故里,算是完成了故人的承诺。可是他想回来的时候,身体已经被人夺舍,师父只怕要永远困在龙身里了! “你不必害怕,我不会为难你的,甚至可以比你的师父对你还要好。”苏域微笑着对冉冉道,“冉冉,你知道吗?你前世其实就是……” 还没等他说完,突然他的脸色一变,低头摸向自己的脖子。 此时脖子处的那链子上似乎有什么灼烫的东西,当苏域一把拽下来时,才发现那是一块快要裂开的符玉。 此时这东西灼烫得让人抓握不住,苏域被烫得一缩手,便将它扔甩了出去。 冉冉暗叫不好,闪身过去要接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 那玉哐当一声碎裂开来,大股的水也蔓延开来。很快就淹到了苏域的脚下,同时仿佛有无数的怨灵在水中沉浮,发出桀桀怪笑:“自由啦!终于出来啦!” 灵泉被囚禁了甚久,方才苏易水的身体被易主的时候,禁锢灵泉的力量也松懈下来,同时皇宫的地基被毁,也让它的力量觉醒,而苏域方才那一摔,也彻底将它放了出来。 灵泉苦等这机会甚久了,那大股的水仿佛妖魔的手爪一般,立刻快速爬上了苏易水的身体,并将他缠绕包裹住,想要彻底掌控他,同时发出怪笑声:“还是魔子的身体与我最契合……不对,这身体里的元神怎么换人了?也好也好!只要是贪心的人,我都爱!” 很显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苏域原以为胜券在握,却万万没有想到苏易水的脖子上挂着阴界灵泉。现在灵泉后来居上,要成为这身体的新主人了! 灵泉在坏笑的同时,迅速掌控住了苏易水的身体,他的双眼开始变得爆红起来! 苏域感觉自己的脑袋似乎要被挤炸裂一般,不禁抱头发出痛苦的哀嚎,而他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怪异,刺得人耳膜生疼。 此时此刻,似乎所有的坏事都发生在一处了,冉冉却迅速冷静下来,伸手掏着怀里的金符。 她不知道这金符还不能彻底镇住被灵泉彻底附身的人,不过也只能冒险一试。 不然灵泉若是掌控了苏域,那么便掌控了天下,不知要做出什么样的大恶来。 就在这时,有人闪到了她的身旁,冉冉一看,居然是周飞花去而复返! 她看着双眼赤红的苏易水,身体都在微微发抖:“怎么回事?魔子现世了?” 很显然周飞花也见过红了眼睛的苏易水,不过她嘴里的“魔子”是什么意思? 冉冉顾不得细问,掏出了两个金符,将其中一个递给了周飞花:“将这个贴在他的额头上,不然的话,灵泉迷人心窍,不知他能做出什么来!” 这两个女子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但是默契的程度却异常契合,互相递送了眼神之后,便分路从左右夹击而去。 被灵泉附身的苏易水灵力暴涨,更加难以应对。周飞花虽然剑法高超,却难以招架如潮水般的灵力,很快就被震飞了,整个身子撞在殿柱之上。 而冉冉这边也是苦苦支撑,试图接近他,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就在这时,他怪笑着挥手朝着冉冉袭去。 冉冉其实可以堪堪躲避开的。 苏域现在完全失了理智,招招都不留情,每一下都能拍得人元神残破。 可是冉冉咬了咬嘴唇,突然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当苏域又一记狂风暴雨般的灵掌袭来时,冉冉并没有躲,而是生生承受了这击打在后背的一掌,在喷出一口鲜血的同时,顺势一个翻身,将金符贴在了他的脑门上。 没有办法,只有生挨了这一下,她才能近得了他的身。冉冉方才迅速做了决定,冒死换得这千钧一发的机会。 只是这次,金符不那么好用了,虽然苏域稍微停滞了那么一下,可是接下来,他径自一震力,竟然将金符震开,然后再次袭向了冉冉。 可就在这时,一阵龙吟突然在天空中炸裂发出,宫殿的屋顶被狠狠撞破,那条小龙去而复返,发着龙吟,朝着苏域席卷而来,一下子就将他卷上了半空,再次呼啸而去。 冉冉忍着剧痛,试着舒缓一口气,朝天空吹了口哨,唤来朱雀,当朱雀舒展巨翅,恢复体型的时候,她也跳上了朱雀的背上,朝着那龙消失的地方急急追撵了过去。 只是方才她承受的灵力毫无保留,就算冉冉穿了软银甲也无法阻挡。此时她衣服里的软银甲尽碎,身体也不住感觉发冷。 冉冉清楚这是受了极重灵力内伤的表现,丹田的气田也如打漏的水缸一般,迅速变得荡然无存。 她也不知道自己能支撑多久。 那龙飞得极快,可是恢复体型的朱雀也飞行如箭,很快便冲到了巨龙的身边。 被灵泉附身的苏域一直在跟巨龙不停扭打,最后双双跌落。虽然没有到东海,可此刻已经到了近海的海面。 当它们跌落下去的时候,冉冉也驾着朱雀俯冲下去。 冉冉趴在朱雀的头边,痛苦地小声道:“小朱朱,你帮帮我,你的血可以净化魔物,可不可以……让我取一些?” 朱雀在天空回旋,高声鸣叫。冉冉试探用嘴咬住了它的后背,朱雀也没有太大的反应,似乎是默许了冉冉。 于是她用力一咬,朱雀疼了又高声鸣叫,却并没抖落身上的冉冉。 当冉冉嘴里吸了一口朱雀灵血之后,朱雀已经飞到了小龙的身边。冉冉趁机跳下。一跃勒住了正跟缠斗的苏域,然后勒住他的脖子,扳着他的头,将自己嘴里的朱雀灵血灌入了他的口中…… 朱雀本身就是辟邪的圣物,当初那些魔域生长的嗜仙虫都不敢靠近它。 现在朱雀的灵血被冉冉哺入了苏域的嘴里,然后冉冉便筋疲力尽地跌落了下去,若不是龙爪及时将她接住,她差一点便掉入了海中。 而这时,苏域急切地想要呕出朱雀灵血,却已经来不及了。灵泉耐受不住,发出刺耳的尖叫声,然后如汗如血,争先恐后地从毛孔眼睛里钻了出来。被小龙一口便吸入了嘴里…… 冉冉还想再支撑下去,可是她受的内伤太重了,实在支撑不住,就此两眼一黑,昏迷了过去。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处潮湿的山洞里,身下垫着的是一堆干草…… 冉冉的胸口依旧很疼,她借一旁的篝火看向四周,正好看见披散着长长发,光着膀子的男子正在篝火旁打坐…… 看着苏易水的侧脸,冉冉一愣,猛地想起师父的身子如今已经被苏域给占用了! 当到这,她开始摸索身子,想找找自己的身上还有没有金符。可是这一摸她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是师父的内衫! 这内衫是她去山下的裁缝铺子挑布做的,她自然一眼便能认出,再抬头看她的衣服已经用木棍撑起,正在篝火的旁边烘烤着…… “狗皇帝!谁让你脱我衣服!”冉冉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后背被上了木板子,想起身都很费劲儿。 就在这时,正在调息的男人缓缓睁开了眼睛。冉冉发现他的眼底显出一抹淡红色,顿时心里一跳。 糟糕!灵泉还没有驱散? 就在这时,男人走了过去,一把按住了想要动的冉冉,冷冷说:“再动,你骨头就要断成几截了!恐怕以后就要瘫在床上了。” 这个男人沉着脸的样子,并不像笑面虎苏域,反而更像他那个清冷的师父。 冉冉保持静止不动,可是眼底却已经积蓄了泪水:“苏域,你若想要长生,我把我的身体给你可好,你将身体还给我的师父吧!” 那男人闻言冷笑了一下:“怎么给?” 冉冉其实也不抱希望,因为苏域似乎也不怎么想当女人。她的身体对于他来说应该也没有什么诱惑力…… 可就在这时,男人但俯下身子,长发垂落在了她的脸侧,一双带着淡淡血红的眼紧盯着她道:“你跟对你心怀不轨的男人说出给身子这样的话来,也不想想后果?” 冉冉觉得狗皇帝倒打一耙,她还没痛斥他馋她师父的身子呢! 不过……看他瞪着她的眼神……怎么越看越觉得像师父? 就在这时,男人似乎在努力压制心里的怒火,也压制着眼底渐渐升起的红色,于是拎起了篝火上的烤鱼,说道:“你前些日子不是嚷着要吃新鲜的海鱼吗?今天倒是如愿了,可惜这里没有酸果配鱼,你就凑合吃吧。” 冉冉听得屏息……这谗海鱼的话,还是她没到京城时跟三师姐说的。当时师父就在旁边,自然也听了。 狗皇帝万万不会知道她的这话……这是不是意味着师父回来了! 她抓住了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地问:“我们之前在西山的瀑布上,曾经做了什么?” 他再次低下了头:“你问哪件事?喝酒?听琴,还是你嘴对嘴的救我?” 嗯……他说得倒是分毫不差,可是他的言语和表情怎么那么孟浪?看着可一点都不像沉稳的师父…… 他问这话时,脸儿挨得冉冉越来越近,看上去,好像要嘴对嘴地救一救不知道怎么呼吸的小徒弟…… 冉冉身上固定着板子,动也动不得,眼看着他快附上来了,只能大喊:“师父!你都吓死我了,居然还在这戏弄人!你可知……我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呢!” 说这话时,冉冉的眼圈都红了。 可是苏易水丝毫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何不妥,只挑眉冷声道:“我挨得近些就不行了?你不是还主动吻了苏域吗?” “什么吻不吻的?我明明是为了逼出灵泉,才迫不得已将朱雀血……哺到……不对啊,那嘴不也是你的嘴,怎么可以说我主动吻苏域呢?” 被师父那双俊美又诡异的眼睛盯着,冉冉方才差点说不出话来,总算是最后关头,才想起自己的迫不得已。 那是驱魔!而且她吻的也是师父的嘴…… 嗯,现在想起来,冉冉这才后知后觉自己似乎应该害羞一下子,顺便跟师父诚恳道歉,毕竟,她也算轻薄了师父。 可是苏易水却低下头,吻住了她余下的话。 这次的吻带着丝急切,仿若确定易碎的珍宝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怀抱中一般。 冉冉受伤动弹不得,只能任着师父将她亲吻得快要窒息…… 待二人的唇总算分开的时候,冉冉看着他的眼睛,似乎红色消散了一些。 “师父……你说话不算话……” 师父明明说过以后二人恪守师徒本分,谁也不能越雷池半步的!怎么现在倒亲起来没完? 好吧,虽然是她“轻薄”了师父在先,但也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师父这般又是为了什么? 苏易水还真有正当的理由。 当时冉冉喂了那一口朱雀血很管用,当时便禁锢住了灵泉的魔性。 而苏域的元神刚刚依附,而且他之前靠龙来续命,已经吸了不少龙气,自然带了些魔性。 他刚刚夺舍,根基还没有稳固,结果朱雀血首先将苏域的元神当了邪物,驱散了出去。而灵泉也被吸附到龙嘴里,与苏易水的元神融合。 苏易水借助灵泉的力量,趁此机会终于从龙身上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只是苏易水还不能将灵泉逼离身体。因为符玉瓶被毁,若是逼退了灵泉,它随便依附在别人身上,势必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苏易水唯有将自己的身体作为符瓶,来暂时封印住灵泉。 第 57 章(一段友谊) 只是如此一来, 他的心性难免受到灵泉的影响。就好比与恶虎同笼,时刻警惕,要么与虎共处,要么为恶虎吞噬。 而他眼里红色的深浅, 便是魔性强弱的显示。刚才苏易水吻她的时候, 眼睛转红, 显然魔性转强,有些不受控了。 当冉冉了解到这些时,再也不好责备师父的孟浪。灵泉不但极致邪恶,原来还是个色胚,害得师父总是失控,做出不能自抑的事情来! 她与师父的师徒之情, 固若金汤,岂能因为小小灵泉作恶就分崩离析? 好吧,方才被师父凶狠的亲吻时,冉冉其实内心是很动摇的,觉得师徒之情如逝去东流水, 以后好像很难挽回到原点了…… 不过苏易水心里清楚,他方才失控是因为亲眼看着这该死的丫头, 居然舍命故意挨了一掌去贴金符。 现在每当想起那一幕, 他都控制不住体内想要毁天灭地的冲动……想到这,他的眼睛又开始转红,同时手也不受控地一把狠狠钳住了她的小下巴,结果劲儿有些大,冉冉跟着一动, 顿时牵动了后背,疼得她的大眼像奔涌的泪泉一般:“师父, 疼……” 这么一喊,苏易水眼底的红意终于消散,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好,同时赶紧推动灵气帮助她缓解疼痛。 苏域方才因为灵泉失控的那一掌丝毫没有留情,换作旁人恐怕要当场毙命。幸好冉冉曾经泡过洗髓池,灵力提升了不少,而且在那之后,她又含了一口朱雀血,勉强维持了元神不散,才熬到了苏易水元神归位,为她及时救治。 只是她的脊骨都被震断了,须得调和灵气,静养生长。起居饮食全靠了苏易水一人照顾。 冉冉对于成魔的师父并没有太大的把握。那灵泉魔性甚强,足以改变人的心性。师父以身体为符瓶,本身就是极大的变数。 不过她发现,师父很有些门道,似乎老早就学会了如何与灵泉共处。虽然性格变得有些阴郁暴躁,但是无论是给她烤鱼还是喂水疗伤,都照顾得甚是细致。 一来二去,冉冉倒是掌控了窍门,甭管师父的眼底有多红,赶紧装哭喊疼就是了。每当这时,师父眼底的红色都会消减不少。 至于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海中的一处无人小岛。当时他们打斗的厉害,最后掉落到这处小岛上。 冉冉因为内伤喷了血,所以衣服都脏了,才被师父脱下放到海水里洗,然后用火烤干。冉冉尽量不去想师父给她换衣的细节,幸好自己脏的只是外面的衣服…… 苏域的元神被逼退之后,便不见了踪影,按照苏易水的说法,如果宫里的那个老冯有些门道,应该会用苏域的身体招魂,将苏域的元神引导回去。 冉冉这次算是见识了那位“小域”如海般的城府。这次他眼看就要成功,却棋差一招,漏算了灵泉,就此功亏一篑。 想来,这位皇帝应该也不会善罢甘休,想到还在宫里的周飞花,冉冉十分担忧她的处境。 至于那条小龙,就在小岛四周的海里潜游着,苏易水用曾易打造的一个能伸缩大小的乾坤环卡住了它的脖子。 所以它想要吞咽东西的时候,只能来找苏易水帮它松松环,才可顺利吞咽,所以并没有离开太远。 不过它从小就被囚禁在一方小小的水潭里,现在骤然来到了浩瀚无尽的大海,那种兴奋也足以抵消了它脖子被束缚的不快。 从冉冉醒来起,小岛四周的水浪似乎就没有停歇过。那小龙不断追撵鱼群,甩尾拍岸,几乎没有一刻安静的时候,完全是个放养的调皮孩童。 第二天,冉冉伤势在苏易水灵力疏导运气下,也痊愈了三成,最起码可以卸下板子坐起身来了。 所以,白日里,当师父在海岛山洞里静心打坐,抵御着灵泉魔性的时候,她喜欢靠坐在一处礁石上闻着湿漉漉的海风空气。 这种一边用匕首挖着礁石上的贻贝准备煮着吃,一边看着小龙追逐鱼群的日子,若是不带伤的话,可真比游学还要惬意。 起初那小龙还会偷偷潜游,靠近冉冉,再慢慢露头,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 它是吃过人的,看见这么灵力充沛的可口小姑娘,难免想吃上些正餐。但是它几次偷袭,差点被冉冉用匕首划破了一只眼以后,总算老实了些。 而且有一次,这个凶巴巴的小姑娘不知往它的嘴里扔了什么泥丸子。结果它吃了以后,变得食欲不振,吃条鱼都能恶心得吐半天。 至此之后,连着几天没有进食,看着她也不大想吃了。 冉冉给它吃的,自然是自己炼制的清心丸。这药丸的效力也真霸道,连龙都能辟谷了。 就像苏易水所说,这条龙从小落入了别有用心之人的手里,不曾教给它善恶,只一味催熟它的灵力。 如今,师父要带它回龙岛履行故人承诺,自然要先消减了它的魔性,不然它以后积习难改,总是偷袭过往船只,变成寻人吃的怪兽可就糟糕了。 不过跟小龙相比,师父的问题更棘手一些,并非几颗丹丸就能解决的。 虽然大部分时间里,师父都能依靠强大的意志力克制住身体里灵泉的魔性,但是日落夜深时,也是灵泉魔性最后活跃的时候,他偶尔也会克制不住…… 冉冉年纪小,见识少,有些闹不明白灵泉的猪八戒属性。为何师父每次发作的时候都要亲人? 而且总是要亲得她喘不过气儿来呢? 在龙岛上的第三夜里,夜深时海风冷意逼人。苏易水用衣服将怀里的小姑娘裹得紧紧的,然后摸着她红意未消的脸儿道:“怎么,还很冷?” 冉冉最近很嗜睡,毕竟受了灵力内伤之后,睡觉是修补身体的最佳方式。可是想睡却冷得不能入睡的滋味也很难熬。 因为受了内伤,冉冉暂时不能自行催动灵气御寒,所以每到深夜的时候就算点一堆篝火也会觉得有些发冷。 苏易水便会默默催动灵气,抱着她为她御寒升温。只是抱着抱着,看着怀里喷香娇软的小姑娘,他就会忍不住想要亲她。 就在方才,他又忍不住含住了她的红唇,缠绵一吻。 刚才冻得脸色发白的小姑娘,被苏易水熨烫一遍之后,脸蛋又像发烧一般的红了。 刚开始时,她被师父这么抱着,还会羞涩不好意思。可习惯真的很可怕。也不过第三夜而已,她居然已经习惯了师父温暖舒服的怀抱。 听到师父问话时,她摇了摇头,体内的真气入夜时便会自动流转,开始治疗体内的伤势。 她实在困得不行,任着思绪被包裹在棉花里,懒懒闭着眼儿,将脸儿往师父的怀里又钻了钻,然后酣然入睡,修补残破的身体。 如果她此刻睁开眼睛,就会看见师父的眼又红了许多,仿佛滴血一般…… 苏易水慢慢合上眼睛,努力地深呼吸,压制住体内想做些什么的暴虐。 灵泉一旦侵入,会无尽扩张人的各种贪欲。苏易水很清楚自己的执念是什么。而此刻,他两辈子可望而不可及的,此时就在自己的怀中,睡得温香软玉。 但是他却要努力克制,在海岛上的三夜,他从来都没有合眼过,深怕自己一个失控,便伤害了他好不容易跟上苍求来的这颗小果子。 现在岛上夜已深静,唯有海浪呼啸。而苏易水却不能成眠,只看着怀里睡得深沉的女孩,轻静谧的山洞里,似乎有细不可闻的一声叹息:“清歌……” 这些天里,朱雀带着苏易水的布条传递给羽童她们,告知他们宫里的那一场乱局。 虽然那龙飞来飞去只是转瞬之间的事情,但是它在地底翻腾的阵仗极大,满京城的人却都被震动了。 那日小龙飞升,朱雀展翅,这等异状简直是旷古奇闻,震惊了满城的百姓。 加之那日又是端午佳节。一时间什么有人往宫中湖里洒雄黄酒,结果激起护宫圣龙,然后神龙显灵,凤凰齐飞一类的说辞不胫而走。 但是除了这些愚昧之言外,还有人传宫里一直养着龙,陛下为了益寿延年,不惜蓄养魔物,以人来投喂,所以天降震怒,惩罚了皇帝,损毁了皇宫,还连带着折损了皇帝的阳寿。 那皇帝应该熬不住,快要驾崩了! 了解些内情的人都知道,这第二个才是事实。 小龙滚地的时候,宫宇损毁了大半,而皇帝自那以后陷入了昏迷,后来据说醒了,但是也一直隐着不见人。 不过上面却下了指示极力封锁京城里关于那些龙的传言。只说天降吉兆保佑大齐一类的吉祥话。 不过京城现在人心惶惶,苏域几个生了儿子的妃子也是各怀心事,八仙过海,显着神通。 毕竟苏域一直没有册立太子,若是他真有个三长两短,这几个儿子背后的势力也是蓄势待发,免不了来上一场争夺之战。 二师叔传来的字条里说了几件要紧的事情,第一件就是沐清歌趁着京城大乱,他们几个急着去皇宫的时候,偷偷去了定身符,逃跑了。 而第二件是冉冉问的周氏父女的后续。周家全家都被抓了,据说是什么静妃在宫里大搞巫蛊之术,咒怨皇帝,所以害得周尚书一家子吃了瓜络,据说父女俩现在都被押解着,具体的情况不明。 冉冉很担心周飞花。苏域处心积虑了这么久,却落得失败的下场,他势必迁怒周飞花父女俩个。 想着周飞花当初若是交出了自己,或者不帮她潜入问湖,也许就不会落得这般下场,冉冉不禁内疚,想着一定要救出周家父女。 之前三日,因为她伤重不能移动,现在能动了,她便想要尽快回去。 苏易水披散长发坐在海岩边,对她说:“周家父女二人不会有事,我会想办法救他们。” 冉冉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行,师父你刚刚脱离危险,若是再落入苏域的圈套,可如何是好?我的人情,我自己还!” 听了这话,师父又红了眼睛,邪魅十足地勾唇冷笑:“你是说我如不苏域?” 冉冉发觉灵泉上身的师父,是顺毛的毛驴,稍微不顺就会勾起魔性,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指代替牧木梳,替师父梳拢着头发道:“他哪里能跟你比?那个老头子坏得很!” 苏易水对“小域”变成个糟老头的境遇满意得很,这才稍微淡了眼底的红色,将冉冉拉拽到了跟前,伸手替她梳拢着头发。 “师父,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我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 苏易水捏了捏她的脸道:“再过两日就回去,你随身带着的药水早就没了,若是再拖延,你会没有精神的。” 听到这,冉冉抿了抿嘴。她也是听了苏域的话才醒悟到,原来自己喝的水,真的可能就是树根泡的水。 不过那树根,应该是转生树的树根吧。难道她真的是树上结下来的果子?她是沐清歌的妹妹……沐冉舞? 苏易水好像看出了她的心事,只淡淡道:“我在湖里时,就听到了你跟苏域的话。就像你说的,上辈子的事情与你无关,你现在只是薛冉冉,无牵无挂,至于你以前的人情债,我来替你还就是了。” 他说这话时,眼底的红色淡了不少,如秋湖一般明澈。冉冉抬头看着他,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流。 就算别人都说师父是“魔子”又如何?她的师父就算邪泉上身,也还是疼她的那个师父! 以至于当苏易水再低头亲吻她的时候,她忍不住伸手揽住了他的脖颈,很自然地加深了这一吻。 她也不清楚自己的心,只是看着苏易水那双好看的眼睛满映着她,有些异样的甜蜜。 而且被他亲吻的时候,自己的心也砰砰跳,耳朵里也全是血液流动的汹涌声…… 她甚至来不及想着,师父将灵泉送回阴界之后,不再被魔性驱动时,他们这对师徒的关系又该何去何从。 至少在这座岛上,没有外界的纷扰,只有甜蜜的相拥。海风轻拂,细浪拍岸,当水中的小龙捉鱼甩尾之时,掀起的成片水珠在天空映出了一道绚烂彩虹…… 不过与海岛上的甜蜜相比,此时大齐皇宫却阴霾暗淡得很。 苏域抽离了自己的身体,却被朱雀血驱离,如此的折腾,甚是折损元神。当老冯发现苏域的元神油灯快要熄灭的时候,心知不妙,催动招魂灵,引着苏域的元神回体。 虽然苏域最后勉强回了身体,但是刚刚醒来,就吐了一大口鲜血,这是元神损耗的迹象。 老冯知道苏域油尽灯枯,维持不了太久了。苏域自己也知道,他的思绪清明,可恨却被身体拖累。 如今边关告急,若是他再驾崩,他的那几个儿子,没有能撑得住大局的。满心的雄韬伟略,却要含恨撒手。 他怎么能甘心! 不过就在这时,赤门魏纠居然亲自造访异人馆,要求见一见陛下。 先前苏域为了那个假货的解药,曾经派人去求魏纠,那太监却被魏纠口下无德地骂了回来。 苏域心知,这个魔头无事不登三宝殿,不过他此时倒也想见一见魏纠。 于是魏纠便在宫人的引领下,绕着宫殿的断壁残垣一路来到了寝宫。 魏纠的眼睛甚毒,一眼便看出苏域之前曾经元神离体。再想想赤门在京城眼线的线报,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陛下,本尊以前倒是小看你了,居然连苏易水那个老狐狸都能被你算计,这般谋略,难怪沐清歌当初那么看重你。” 苏域此时气若游丝,不过还是笑了一下:“魏尊上向来事忙,如此……如此千里迢迢前来相见,不会只是要看朕的笑话吧?” 说完这句,苏域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声声带着血腥味道。 魏纠坐在太监搬来的椅子上,阴笑着看着快要油尽灯枯的苏域:“陛下若是肯回答我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我说不定会有法子为陛下续命。” 苏域慢慢转头看着他:“你要问……问什么?” 魏纠将椅子往前拉了拉,一旁立刻有太监阻止。 不过苏域却挥退了左右。他是个快死的人了,如今还怕有人行刺吗? 于是魏纠半探身子入了床帏,挨着苏域的耳朵问:“你宫里的那个沐清歌……究竟是不是真的?” 苏域面无血色的脸上,慢慢呈现出了笑意:“你说呢?” 魏纠琢磨着苏域的微妙表情,似乎品出了头绪,他慢慢说道:“我感觉……她不像是个真的。当初转生树上是结了两个果子的,只不过有一颗长得不好,早早就掉落了,我一直没有查询到它的踪迹……现在想来还真是蹊跷。” 苏域微笑地说道:“你若想知道另一颗灵果的下落,不妨先跟朕说说如何续命的事情,毕竟朕随时都会咽气,相信尊上也不希望,朕将这个秘密带入地下吧?” 魏纠笑开了,挑眉道:“既然陛下有心对付苏易水,那便是我魏某的朋友。请陛下放心,我是不会任着你这么得力的朋友驾崩的……” 苏域也加深了笑意:“已经许久没有能跟朕做朋友的人了,朕甚是欣慰,既然是朋友,待魏尊上为朕续命后,我们也许还可以细聊一下关于灵泉的事情……” 魏纠的眼睛微微一跳,他此来不过是想知道真正的沐清歌的下落,却不想竟然有灵泉这样的意外收获! 他诚恳地拉起了苏域枯瘦的手:“陛下,有我在,阎王爷还暂时收不了你……” 且不提皇宫里刚刚孕育出的一段诚挚友谊,再说那只有二人的小岛之上,薛冉冉也总算是收回了迈入鬼门关的那一条腿。 洗髓池的灵力在她受了重伤之后,反而激发起了更深的潜能。冉冉因为先天不良,灵脉也较一般的修仙者纤细了些,而这次重伤之后,苏易水仿佛是在一片筋骨废墟里重新替冉冉搭建了灵脉,让她可以更好地发挥自己的灵力。 从某种角度来说,也算是因祸得福。 当冉冉能够运转灵气,上下跳跃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灵气较之以往,运转得更加通畅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灵力的提升,她能感受到师父的灵力运转浑厚奔放,可是他却在时刻压抑着被灵泉急促催发的灵力。 这就好比有人一直在压制着心底的猛虎,时刻不能松懈,否则猛兽破笼而出,便再难捕收回去了。 这种半刻也松懈不得的辛苦,让冉冉觉得心疼。 接下来,他们便先启程前往龙岛,将这条小龙送到岛里去。 那龙岛在东海深处,四周遍布着龙族结界,就算苏易水也不能轻易过去。 不过小龙并无此限制,当送到龙岛边界时,冉冉殷殷嘱托着小龙:“你过去之后,要与同伴好好相处,多学学该如何做龙,不要再随便跑出来,免得再落入到坏人的手中。” 那小龙对于冉冉婆婆妈妈的嘱托似乎很不耐烦,不住地摇着龙头,甩着尾巴。 不过当冉冉他们要走的时候,那小龙却又从水里露着头,有些可怜兮兮地看着冉冉。 冉冉笑了,对它道:“以后有时间,我会再来看你的,你要多吃鱼,长得再威风一些啊!” 小龙听了,晃了晃自己头顶也满威风的小龙角,再次引颈龙啸。 远处水雾弥漫的龙岛上,立刻有龙吟回应,似乎在催促着离家太久的小龙赶快归乡。 于是这般,冉冉挥手与小龙告别后,便与师父坐在朱雀的背上匆匆返回。 他们这次并没有直接回到京城,而是与羽童到约好的京城附近的山上相见。 当冉冉从朱雀背上下来时,却看见了让她意外的一个人――周飞花正跟羽臣和羽童他们烤火。 冉冉顿时惊喜道:“静妃娘娘,你怎么怎么逃出宫的?” 此时的周飞花,早已经不是绫罗绸缎,凤钗满头的妃子样子。她穿着一身利落的男装,头发也挽成了男人的发式,看上去像女扮男装行走江湖的镖师一般。 第 58 章(毒舌师父) 原来苏域想要惩治了周家父女的时候, 边关起了战火,朝中能堪大用的干将,都是周道的老部下。 当听闻周道被捕的时候,老部下们集体向陛下请命, 恳请陛下从轻发落周将军。 苏域虽然在长生的事情上执着入魔, 但是涉及自家的祖宗江山的时候, 可从来不犯糊涂。这个节骨眼,他自然不能做寒了将帅之心的事情。 可是他忌惮周道也不是一两日了。就此顺着这个由头,解了周道的官职,让他告老还乡了。 周飞花,乃是宫妃,自然要按照宫规处置。死罪免了, 活罪难逃,就此被分配冷宫。 而羽童则是收到了主人让朱雀的回信后,依着主人的吩咐,带着哥哥夜里潜入冷宫,扔进去一具乱坟岗里刨出的无名女尸, 又点了一把火,将周飞花的屋舍点着了。 等宫里人救火之后, 自然会发现一具烧焦的尸体, 从此以后世间便再无静妃娘娘。 冉冉才知道师父私下里的安排,她忍不住看向周飞花。 虽然苏域可恨,但是冉冉觉得周飞花并非她表现出来的这般洒脱,她应该是对苏域有着君臣以外的男女之情。 不然当初她若只是为了就近监督皇帝而入宫为妃的话,牺牲也太大了!也许周飞花是因为喜欢苏域, 这才入宫,明知道他心里有着其他女人, 她也甘愿穿着红衣,为他彻夜舞剑…… 现在周飞花固然逃出来了,可她会不会埋怨师父,让她再不能与苏域相见? 周飞花跟冉冉两个人在后山野径散步时,听冉冉问她对宫内可有留恋时,只是怅惘着说:“他变了,已经不再是我曾认识的那个少年天子了。就连他喜欢的沐清歌,他都能巧妙利用,我又算得了什么?父亲希望我能出宫,更何况我原本也厌倦了那里的生活,能诈死出宫,也算是上天对我的眷顾了……” 说到这时,她转头问冉冉:“你到底是谁?苏域说你也是从转生树上的果子?难道……你真是害死了清歌的沐冉舞?” 说到这时,周飞花看着冉冉的眼神有些犀利。 冉冉倒是了解这位直肠子贵妃的性情,有些无奈地抓了抓自己的两只发髻道:“我既然都死了一回,自然上辈子的事情全不记得了。娘娘若肯既往不咎了,我便就此谢过了。不然岂不是白白在树上挂了那么多年?我现在就是薛冉冉,谁也不是!” 看着冉冉委屈的样子,周飞花满肚子恶毒的咒骂都没法说出口了。小姑娘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若是拎着她记不得的事情骂,也显得有些过分了。 而且她实在喜欢这个性格爽利的小姑娘。也许转生树比孟婆汤还要厉害些,前世里那个默默跟在沐清歌后面的妹妹,惯会下黑手的丫头,现在却变得如此勇敢而爽利。 当然,周飞花并不会认为是苏易水教导有方,教导出这么优秀的女弟子出来。 晚上在火堆旁烧烤的时候,她可看见苏易水跟冉冉黏腻的样子了。两个人很自然地分吃一个烤鸡腿的样子,绝非师徒关系那么简单。 沐清歌当年为他牺牲了那么多,可他呢,依旧安然度日,还收了貌美年轻的女徒弟,吃着鲜嫩的小豆腐。 什么样的混蛋,连自己的徒弟都能下手,苏易水可是真从根子上烂掉了! 周飞花想到这,倒是殷殷嘱托了冉冉很多,比如女孩子太小时,难免会被男人的花言巧语蒙骗,老男人都是成了精的,坏得自自然然让人不易察觉。 冉冉知道她在拐弯骂师父,自然要替师父辩解一下:“师父为了救我……有些走火入魔,才会有些失控,他一直都是个谦谦君子,不许你这么污蔑我师父!” 周飞花失笑一声:“他还用人污蔑?你以为当年害得沐清歌被正道人士口诛笔伐的魔子是谁?不就是他苏易水吗?” 冉冉瞪起眼来不说话,可是周飞花却看出这小姑娘是真的生气了。可就算生气了,她也得把实话说出来:“当年苏易水假装受重伤快要死了,利用了他的师父,骗她打开了阴界之门,而他却引着灵泉上身,获得了灵泉的灵力,然后又煽动他的父亲造反夺位,这桩桩件件,哪一件是好人能做出来的?” 冉冉直觉反驳:“你骗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周飞花冷笑道:“有什么误会?可恨他向来是会骗女人的,将沐清歌迷得神魂颠倒为他所用。她居然为了他背负了私引魔子灵泉的骂名!最后他可倒好,摇身变成了大义灭亲,诛讨邪魔的正义之士!沐清歌被他害死时,还背负着骂名!这是好人能做出的事情吗!” 冉冉听得有些哑口无言。若这般说来,师父的确有失厚道。难道他真的刻意陷害过沐仙师? 就在二人说话的时候,周飞花突然越过冉冉的肩膀看了立在树下的苏易水,立刻问道:“你倒是惯会在徒弟面前装好人,你倒是说,当年是怎么害惨了清歌的……”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苏易水跟了过来,正好站在了他们的身后,也将周飞花的话尽听了个遍。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整个人都腾飞了起来,仿佛被看不见的吸力牵引一般,一下子被苏易水捏住了脖子。 冉冉看到师父赤红的眼,立刻明白周飞花的话激得师父起了魔性,她也赶紧飞身过去,捏着苏易水的手腕急切道:“师父!你克制一下,快些松手,这么捏她,可会要了她的性命!” 眼看着苏易水不但不松,反而手劲越来越大,冉冉无奈,只能上去一口咬住了他的胳膊。 苏易水看着她咬他,眼里的红慢慢消散了些,捏着周飞花脖子的手要渐渐松开。 周飞花方才真是差点被他掐背过气去,待挣脱了束缚,便连连后退,瞪眼问道:“怎么?你现在……咳咳……才想起杀人灭口了?” 冉冉怕周飞花的话再煽风点火,连忙转头冲着她噤声:“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师父现在是非常时期,心性都不比平时,你还是少说几句,不要刺激我师父了。” 可是她还没有说完,苏易水却冷冷开口道:“她说的的都是真的,我不是你以为的什么好人!” 说完,他甚至不去看冉冉的表情,径直沉默了一会,便转身离开了。 不知为何,冉冉看着他挺直而去的的背影,却觉得透着无尽的痛苦寥落…… 周飞花这时也总算缓过劲儿来,只不过她的脖颈上淤色触目惊心,可见方才师父的手劲儿有点多大。 冉冉取了活血的药膏给周飞花涂抹上,小声问:“你说我师父是魔子,那……当初的沐清歌知不知道?” 周飞花伸着脖子让她抹药,听到这叹了口气,哑着嗓子道:“她当然清楚,可她偏偏说苏易水是因为小时清苦,后来母亲收到不公才心中生怨,以致思想越加偏激的。她是他的师父,不能眼看这他坠入深渊袖手不管。既然她没有教好徒儿,替徒儿背负骂名也是应该的……” 冉冉知道,师父苏易水起初对沐清歌的误会甚深。那《玩经》的凶兽篇就是一例。 苏易水默默吃着海盐龙眼的时候,是不是心中想的就是卧薪尝胆,报复所有欺辱他之人,其中也就包括了当时不甚了解他的沐清歌呢? 若是这般,那么他随后报复沐清歌也就有情可原了。 想到这,冉冉又幽幽叹了一口气。周飞花看着她道:“小小年纪,总叹什么气?若是他缠着你,你便跟我走,可别被他给骗……” 还没说完,她的嘴就被冉冉一把堵住了,冉冉拼命嘘声,小声道:“我的娘娘,您就别再惹我师父生气了。再说了,你说他最不好的时候,他师父都没有抛弃过他。我这个做徒弟的,怎么能在师父最艰难的时候离开他呢?” 周飞花翻了个白眼,不再说话。在某些方面,这小姑娘跟她曾经的挚友真像! 关于师父被灵泉上身这件事,二师叔和高仓他们也是过后才发现的。师父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变得有些不像苏易水了…… 人总是如此,失去时才懂得珍惜。 丘喜儿现在无比怀念那个以前放羊吃草,言语不多的师父。 以前的师父,若是见他们做得不好,顶多是目光清冷,干净利索地罚写功课,来回上下山跑圈而已。 可是现在师父……似乎附着龙身的后遗症没有消散,随时随地都会阴恻恻地喷出毒汁来。 比如他们下山后,寻了家客栈住下,终于可以吃些可口的饭菜了。 晚饭时,丘喜儿跟冉冉抢鸡腿肉吃,像这类饭桌上的叽叽喳喳,都是西山师兄妹间的日常,大家见惯不怪的。 以前苏易水见了,顶多默默扫两眼,然后将自己碗里的夹给冉冉吃。 可是现在苏易水却能冷着脸对丘喜儿道:“胖得衣服都快挣开来,还这么贪吃?难怪你的轻身术总是练习不到位,没见过母猪能上树的!” 就在路边的客栈里,当着满桌人的面,被师父如此挖苦,丘喜儿实在时绷不住泪眼,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路奔回客房,干脆一顿晚饭都省了。 苏易水说完之后,目光阴冷地扫视一圈,大家都不敢夹菜,默默将碗里的饭三下五除二扣进嘴里,然后灰溜溜地下桌去了。 冉冉也想下桌,但是苏易水却拉住她,将盘子里的两个大鸡腿都放在了她的碗里。 “师父,这么多,我哪里吃得完?再说吃得这么多……我也该胖得上不了树了……” 苏易水漫不经心地继续给她夹菜:“那就吃得胖些,抱起来也软得舒服。” 嗯……幸好三师姐不在这,若是听到苏易水偏心眼子偏成这样,很容易立刻原地哭死。 薛冉冉实在看不下去师父这么堕落了,她干脆拉起师父走出了客栈来到了一旁的密林里:“师父,你就算被灵泉附身,心绪不佳,也要努力克制一下,三师姐脸皮薄,被你这么说,她会受不住的。” 苏易水倒不觉得自己很过分。他其实也知道自己现在言语比以前犀利很多,但也不过是因为灵泉的缘故,让他不再掩饰自己,恣意说出了心里话罢了。 不过他也知道,灵泉若是附身太久,他的心性迟早要不受控。别的都还好,他最担心的,是自己伤害到冉冉。 每次他看到她时,心里的贪念都不受控制般涌起,她若知道他心里想对她做什么,必定会吓得落荒而逃,从此不敢再见他…… 看师父又红着眼儿不说话,冉冉只能赶紧给毛驴子顺顺毛。掏出了一颗蜂蜜榛果塞入了他的嘴里。 苏易水顺势将她拉入怀里,努力平复心绪,然后道:“我会尽量……” 冉冉知道他说的是不再毒舌喷人的事情。不过她身为徒弟,却教导师父如何做人,实在有些不像话。 西山的门规对这等越矩的行为是如处罚的来着? 冉冉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她的思绪就再次被苏易水的拥吻跟席卷得不知所踪了…… 不过缠绵之后,冉冉倒是想起了正事。 当初在皇宫里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中,最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就是苏域知道苏易水曾经附身在白虎身上的事情。 这事儿只有西山的弟子才知,就连下山的二师兄都不知道。可是苏域却知道的一清二楚,必然是有人外泄。 冉冉不愿意猜测两位师叔,或者是高仓和丘喜儿他们中出了内奸。 所以只能先防备着些,事关灵泉的事情,冉冉不得不防隔墙有耳。此时在林中只有两人,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布包,里面正好放着一本书,便是他们此番入京想要得到的那本《梵天教志》。 这本书,是昨日周飞花与她辞行的时候给她的。只因为冉冉曾说过他们入宫时是为了找会一本西山存档的书籍。 在端午正午那日,宫里到处坍塌,后来苏域又被龙席卷上天。所有的人都慌神了。 周飞花想起冉冉的提醒,便趁着老冯他们不备,偷偷溜进了苏域的书房,在苏域常看的书架上一眼就扫到了这般异常破旧的书。她拿到之后,就递给了那个当禁军的表哥,让他趁乱带到了宫外。 随后,她便被抓,周家也被抄家。幸好表哥机灵,将那书藏在了周家外院的一棵老树之下。 后来经过了诈死的一系列事情,这本书终于辗转到了冉冉的手里。 周飞花的意思表达很清楚:“苏易水原本就是心思鬼道之人,现在被灵泉附体,就是邪物一个。你以为什么是魔子?那是万里挑一的人,能到达阴界带走灵泉的,必须背负极大的怨念,才会成为承载灵泉的魔子。沐清歌当年就是被着人所误……若是真像你所说,苏易水愿意将灵泉送回阴界,那么便是天下之福了。不然的话……” 周飞花并没有说下去,她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淤痕未消的脖子。 她要即刻启程,去寻找告老还乡的父亲,而且还要着手安排前往外海的事情,就算放心不下这小姑娘,也只能殷切嘱咐一番后,便告辞离去了。 苏域现在还没有彻底恢复,可等缓过神来,必定不会放过父亲。唯远走高飞,才可暂避眼前的祸患。 现在冉冉将书交给了苏易水,看看在里面能不能寻找到通往阴界的途径。 苏易水看着那本书,突然问冉冉:“我说过,周飞花所言都是真的,你难道一点都不怕我吗?” 冉冉靠着树干,抬头看着他,轻声道:“为何要怕?你曾说过那小龙,因为天生地长,无人管顾,而走上了歪路。师父你是人,必定也会犯错。可你现在不是一直在默默行动,弥补着之前的亏欠吗?我想沐仙师若知道了你做的一切,必定也不会太怪你……” 话说到这里,冉冉有些说不下去了。照着沐清歌偷偷往天脉山放嗜仙虫的架势,这师徒二人的梁子大去了。 沐仙师好像并没有原谅了苏易水的架势。 苏易水瞟了她一眼,只是用长指默默翻着那本旧书。 两本旧书凑齐了,接下来就是要详细查找里面的蛛丝马迹。借入皇宫的那本,看起来比留在西山的商车要旧很多,看来这些年来,苏域没少翻看这书。 其中关于“七邪化形咒”的那一篇,似乎被人看了又看,苏域这些年应该没少研究。 不过关于阴界灵泉的描述,翻遍全书也只翻到了一行轻描淡写的字――“落水崖下便是灵泉”。 冉冉也不确定这是不是关于阴界方位的描述,便问师父,何处是落水崖。 苏易水淡淡道:“传说中天水降落之处,砸下深坑,如无底之渊。” 冉冉皱眉想了一会,穷天地之大,并无从没见过何处有天水降落,不过诗人有云:黄河之水天上来。难道这天水指的是黄河之源吗? 苏易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想着自己之前去阴界时,虽然也是向北而行,但是距离黄河甚远,更谈不上去源头。 阴界每次的入口都有位移,实在说不好正在什么位置上。但是就在这行字的旁边,配着一副插画,画上画的是一株红色如鹰嘴一般的花。 苏易水眯眼看了一下,倒是想起上次他入阴界的时候,入口处满是这种奇异的花儿。 而插画的下面,正写着一行注释:鹰嘴魔花,逐血而开。 看到这,冉冉若有所思,突然有所领悟――天水,也可以理解为天罚。人间每隔数十年,边关总有战乱发生,生灵涂炭之际,也是天罚降临之时。 当初樊爻大战时,在杀戮战场上,苏易水也曾经见过这花。 所以这标志阴界入口的魔花,也许就是生在杀戮最多的土地之上。 现在大齐与邻国高坎又生战乱,也许那里便是魔花将要盛开的地方。 不管怎么样,他们在没有其他线索之前,也只有这般一试,看看能不能找寻到线索。 因为她的师父,实在是等不得了。 就在他们离开客栈时,豪横的客人嫌弃西山师徒的马车挡刀,挥动鞭子就去抽打他们的马匹。 若是以前,师父只会不动声色,暗中出手化符设咒,教训那些欺软怕硬的豪横之人。可是昨日,师父竟然抬脚就将人踹到了树上,没将人踹死,还是冉冉死命抓住了他胳膊的缘故。 若不是被抓了胳膊,苏易水要原本是要当场大撕活人,那人的胳膊都被他给扯得脱臼了。 从他们离开客栈起,走了不到两个城镇,便发现他们这一行人的画像贴得满大街都是。 画匠师父的画工不错,又或者老冯认人的本事过人,一个个都画得惟妙惟肖。 只有丘喜儿因为瘦得厉害,跟画像有些脱节,让逃犯三师姐在绝望中又生出莫名的沾沾自喜。 不过他们如今都沦为大齐通缉犯了。若是再闹出当众行凶的事情来,西山的名头真的是彻底臭了。 碍着师父现在阴晴不定,杀意太盛的脾气。他们实在不敢再住店了,只能风餐露宿,一路朝着边境前行。 期间,他们还去了酒老仙隐居的翠微山,想问老仙再要个符瓶救急。 不过当他们来到山下时,却发现曾经翠绿的田地一片荒芜,到处杂草丛生,许久不曾有人侍弄的样子了。 而曾经在田间劳作的稻草人,也散了一地,只剩下一些枯草和散落的衣服。 待上了翠微山时,那几间屋子已经被烧毁殆尽,到处都是焦黑的木桩子,还有打碎的酒缸。 冉冉低头监察了还有半缸醉天仙的酒缸。 对于嗜酒如命的人来说,绝对没有酒还没有喝完,就自己将酒缸打碎的道理。酒老仙究竟遭遇了什么,竟然舍弃了这处隐居之所? 冉冉不由得担心起那个老顽童来。酒老仙与世无争,按理说不应该跟人有什么厉害冲突。 究竟是什么人前来寻仇?而他现在又在何处,这些都不得而知。 冉冉反复查看了山上的那杂乱的物品。终于在院外的一颗石头底下看到了仿佛用指甲抓挠出来的潦草几行字:“梵天教死灰复燃,小心……” 在“小心”后面那个字并没有写完,只是匆忙刮了几笔,让人辨认不出字迹。 第 59 章(臭鱼烂虾) 冉冉方才是趴在地上才发现这字的。 当初酒老仙应该也是趴伏在这里用指甲在石头底部运力写下的。 她慢慢地起身, 这才发现自己趴下的地方乃是一道拖痕,地面上甚至还有人指甲抓挠过的痕迹。似乎有什么人趴伏在这里之后,又被人拖拽走了…… 冉冉看得后背冒冷汗。酒老仙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老者,能这般无法抵抗地被人拖拽, 很明显是中了什么阴招。 而拖拽酒老仙的人因为角度的问题, 并没有发现酒老仙在大石底部留下的字迹。酒老仙这是在给师父和她示警吗? 袭击这里的人, 是梵天教的余党? 就在冉冉低头查看地面的时候,苏易水也走了过来。他蹲下之后看到了那一行字,眉头也紧紧皱起。 梵天教乃是几百年前的魔教,是灵泉私闯人间的时候纠集操控的一群贪欲之人。 当初他们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也是追查水魔,一路来到翠微山上才从酒老仙的嘴里听到的。 不过梵天教当初早已经被大能盾天灭教, 不复存世,怎么会突然又冒出个梵天教呢? 冉冉他们找寻不到太多的线索,只能从翠微山上下来。当她抬头时,无意中看见了枝头的乌鸦。 当初酒老仙就是操控着它跟山下的人通话的。只不过现在这只乌鸦,脚上再无灵符, 只歪着头傻乎乎地嘎嘎叫着。 冉冉觉得有些伤感,暗下决心一定要找到酒老仙的下落。他的哥哥药老仙已经飞升, 再不理俗尘事物。 所以也只有她这个一面之缘的小友来牵挂着那个老顽童的下落了。 他们来山上找寻踪迹的时候, 二师叔并没有上山,这两日二师叔胃口不甚好,吃得也不多,基本都是他们吃饭闲聊,二师叔端着一杯清茶去遛弯透气。 丘喜儿偷偷跟她嘀咕, 猜测二师叔是不是跟那个西山下的书生又喜添贵子了。 冉冉可不好问这个,不过师父大约也是这么想的, 二师叔说有些疲累,便没有让她跟他们一起登山。 此时二师叔等得无聊,正坐在一块大石上,望着不远处的村庄炊烟发着呆。 冉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心里倒是有了些主意。 于是他们借口去村里买些干粮,在翠微山下的村民嘴里倒是问出了些线索。 在十日前,有一群外乡人来过这里。不过当时正好是晚上,有人看见那些人走路都是飘着的,脚跟没有沾地。 这可吓坏了夜里去水渠捕泥鳅的几个村民,据说有个胆小的,回家吓得苦胆汁儿都吐出来,直嚷嚷自己见了索命的冤魂。 冉冉听了却觉得他们看到的是一群修炼了御风术的异士。那御风术用起来时,也脚不沾地,仿佛御风前行。 不过当走到他们说的那条乡路上时,冉冉的鼻子很灵,居然在地上嗅闻到了细微的误天仙的味道。 她一时想到,酒老仙的身上随时带着酒葫芦,若是被人掳走时,那酒葫芦的塞子没有盖严,这么一路漏着酒味也有可能。 误天仙的酒味特别,而这十多天里也没有下雨,依然有余味残留,也幸好冉冉有个狗鼻子,嗅觉比较一般人灵敏许多,于是她便顺着淡淡的酒味,一路寻到了河埠头旁。 此时河埠头上的船只都很繁忙。 边境起了战火,而此处又是重要的物资转运处,来往的船工一个个都忙着扛运货物。 羽臣很快便打听到二十天前,这个河埠头的船只都是发往五马镇的。 那里正有大兵集结,急需物资调运,至于要去往别处的客商,一律只能走陆路,不准挤占水路。 难道那些人也将酒老仙带上了船,去了五马镇? 苏易水听了之后,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前往五马镇吧。毕竟我们原本也是要去前线探查的。” 曾易师叔当初替苏易水代管的产业有很多,而在那个五马镇,也有一家千里马行,让他们总算有了落脚地。 这几日一直风餐露宿,丘喜儿又不敢在师父面前多吃,煎熬得又瘦了一圈,现在倒是显露出几分少女的窈窕样子。 她如今就盼着能有个柔软的床铺好好睡一觉,再背着师父吃一大碗红烧肉。 所以眼看快要到马王镇时,丘喜儿略略有些激动。 可是到了马行时,却发现这处当地最大的马行招牌被人给砸烂了,掌柜的和伙计都不在,只有一个夜里打更的七旬老者,用当地有些难懂的方言,连比带划地告诉他们,说是马行里的人,都被官兵抓走了。 羽臣和高仓互相看了看,迅速查看周围有无动静。 毕竟现在西山一派师徒都是新出炉的通缉犯,据说通往西山的沿路都贴满了他们告示。 当然,这并不是为了方便官兵抓捕他们。毕竟他们都是仙修之人,寻常的官兵连近身都不能,又何谈抓捕。 不过用来搞臭西山的名头,通缉令的效果就十足了。 但如此造势之下,听说三大门派已经坐在一起开会,商议着要将西山定为魔教,在那个开元真人搬弄是非的话语里,俨然是西山一派不知悔改,勾结沐清歌弄了条龙掀翻了皇宫,惹下滔天大祸。 之前天脉山的洗髓池会,西山拔得头筹,就惹来三大门派的不满。 所以开元真人的话虽有漏洞,却没有人深究,倒是一起声讨了西山的不是,据说更有门派集结,准备找寻苏易水兴师问罪。 毕竟苏易水这番做法,完全破坏了修真界与世俗之间的平衡,连累到诸位道友,罪无可恕! 现在马行出事,会不会有人察觉了这间马行跟西山之间的联系? 草木皆兵地巡视了一圈后,冉冉倒是在镇口卖芝麻糊的摊子上打听到了事情的原委。 马行这次出事,跟西山的弟子们并无什么太大的关联。 此处盛产塞外名马,所以来往的马商也有很多。 最近因为边关战事吃紧,正是急需马匹的时候,所以各处的马匹都被征用,这里的马匹也是如此。 边关危急,征用的马匹自然也不能按照市价来算,只是给些基本的补偿而已。不过大部分马商也不会说什么,毕竟大家都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 可是就在昨日,来一批官兵,将马行里所有的掌柜和伙计都抓走了,而且上面传话说,让东家尽快去军营接受问询。 听说是马行交上去的马出了事儿,就在上交马匹之后的第二日,这些马儿便被派去寻营。 结果其他地方交上来的马都好好的,只有千里马行的马儿在跑到雁行山时,突然变得狂躁无比,纷纷尥蹶子嘶鸣,让骑乘的将士苦不堪言,最要命的是,还摔伤了一位将军。 所以军营认定,是千里马行的人给这些被征用的马匹做了手脚,坑害将士,所以才将掌柜的抓去审问。 丘喜儿盼了许久的热被窝、红烧肉就这么灰飞烟灭了。 上了通缉令的几个人又不得不钻回到林子里住。 不过羽臣有过在军营经历,是个搭建帐子的好手。所以他在镇子里买来牛皮毡帐之后,羽臣带着高仓支起帐子,几个人在山上安营扎寨,总算不用风餐露宿了。 高仓跟着师叔下山的时候,还带回了一块上好的五花肉,外加油糖酱油一类的调料,还有一口铁锅。 冉冉在溪边洗肉的时候,还打趣丘喜儿道:“大师兄可真疼你,你看,你说想吃红烧肉了,他便买来给你解馋。” 丘喜儿这段时间的确跟大师兄要好得很。不过丘喜儿却觉得自己这点事情,可没法跟冉冉比。 现在她也看出冉冉跟师父之间的不寻常了,便小声问:“师父现在这么吓人,你居然还敢跟他亲近,我昨日可看着你俩坐在山顶的石头上看月亮了。你难道真的要与师父结成仙侣?” 冉冉没有想那么远,她现在只希望平安将灵泉送归回去。 等到师父恢复了正常……自然是水过无痕,谈什么仙侣不仙侣的。 丘喜儿熟知修真典故,听冉冉说没想那么远,便有些发急道:“你如今可也是有些修为功底的了。可一定想清楚。听说若结成仙侣,修真成仙便要再难上一步。” 冉冉明白丘喜儿的意思。 毕竟二人修为不同,飞升的时日也不同。往往一人飞升之后,便斩断了人间俗念,他日就算再重逢,也不过相敬如宾,恍如陌路人了。更有甚者,另一个迟迟不能修成正果,变成了后羿嫦娥,分隔两界,空留遗憾。” 冉冉觉得丘喜儿的话有道理,不过师父似乎对于筑基飞升一类的事情并不是很感兴趣。 依着他的天分,现如今修为应该远远超过三大门派里准备飞升的大能。 可在这之前,师父的修为表现较之二十年前,似乎并没太大的长进,上次大能飞升接受天劫考验的时候,也没有他的份儿。 可是两次的驭兽经历,还有用自己的身体封印灵泉,这些事情都证明师父的修为远比他表现出来的更加深厚。 毕竟能凌驾于灵泉之上,而不被它操纵,须得强大的意志力和灵力支撑。 这般能耐的师父,为何止步不前,困守在小小西山? 冉冉有自知之明,就算她真的跟师父有幸结为仙侣,她现在的修为也远远及不上师父。就像丘喜儿所说,相伴修真,有时候也许只是为了打发无聊的岁月,若是以后注定不能在一起,还是一开始就不必当真的好。 想到师父最近每日的夜间日常,就是拉着她看月夜美景。不知为何,师父好像来过这里一般。 哪里有怡人的风景他都知道。比如昨日,她便被他拉到了一处开满紫色小花的山坳里。当夜色降临时,不消片刻就会看到花丛间飞舞的萤火虫。 冉冉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多的萤火虫,映照在紫色的小花上,恍如星光垂落美丽极了。 师父还拿了小网,让她捉着玩,冉冉玩得很尽兴,最后意犹未尽地道,若是有个萤火虫的灯笼就好了。 没想到,她刚说完,苏易水就拿出了一盏纸糊的灯笼。白日里时,冉冉看到过师父劈了木枝,还用随身带着的白纸做什么东西,却没想到他是在给她糊灯笼。 当捉了萤火虫放进去时,才发现灯笼的四面纸上还有用简单线条勾勒的图画。 上面是一对男女坐在月下的树枝上看着一片花海,当萤火虫一明一暗地飞舞时,那灯笼上的花海里也飞舞起点点萤火虫…… 此情此景,有些让人分不清究竟是画里还是画外。而苏易水画的究竟又是现在……还是他曾有过的回忆。 冉冉看着师父周全的准备,越发笃定他曾经来过这些地方,而这些巧思,很明显不是性格粗放的男子能想到的。 所以她试探问道:“师父,你曾经来过这里?” 苏易水沉默了一下,说道:“来过……” 冉冉微微晃动着精致的纸灯笼,又问:“师父也曾经给别人做过?” 这次苏易水倒是摇了摇头,看着眼前的夜色荧光,淡淡道:“这是第一次做,不过以前有人曾经为了哄我开心,为我做了灯笼……” 冉冉听了,心里突然有股说不出的难受,她默默吸了一口气,小声道:“那师父一定像我现在这般开心吧?” 苏易水半扬起头,半响没有说话,然后才低沉说道:“我那时心绪不佳,将那灯笼撕得粉碎……” 冉冉没想到这片美景的回忆竟然是这样的,她一时哑然,突然猜到,那个做灯笼哄师父开心的人,应该就是沐仙师了。 那么现在,他做了这个灯笼给自己是何寓意?难道也是希望她撕碎了,然后扔回他的脸上,以此补偿对沐仙师的愧疚? 想到这冉冉失了赏景的兴致。现在想来,前些天在月下一起溪钓,还有白日跟师父一起掏鸟蛋,种种愉快的经历,也许都是师父曾经跟沐仙师做过的。 现在沐仙师虽然变了,可是师父依旧怀念往昔,于是便拉着她充数,将往事重演一遍。 苏易水说完这个,似乎依旧沉浸在往事里,待他转头的时候,却发现薛冉冉用一根手指头,将那灯笼捅成了筛子,里面的萤火虫全都跑了精光。 然后薛冉冉将破灯笼交回到了师父的怀里,垂眼说道:“我困了,要回去睡了。” 然后就是脚尖轻点,径自下山去了。 等她回去的时候,丘喜儿她们已经睡下了。冉冉回到了自己小帐篷里,突然觉得自己今晚好像吃撑了,不知道为什么胸口都堵堵的。 就在这时,苏易水好像也回来了,停在她的帐子外,冉冉不想跟他说话,闷着被子道:“师父,我累了,想早些睡。” 她这么说,以为师父会离开,谁知苏易水一伸手,愣是将她从帐子里拽了出来,冉冉吓了一跳,以为师父魔性又增强了。 可谁知苏易水拉着她,却闭眼侧耳道:“你听到了什么?” 冉冉赶紧也跟着闭眼,调息凝神,这么一细听,居然听到了如雷鸣滚过的声音。 “这……这是什么?” 苏易水皱眉道:“是马群奔跑的声音。” 这群马儿应该离他们还远,只不过两人的听力都优于常人,所以早早便听到了。 苏易水干脆伏地细听,然后抬头道:“这群马的数量应该五六百左右,正朝着这边奔来。” 为了躲避官府耳目,他们这次躲在了靠近边境的山上。越过了这座山,就是高坎国境。 如今正值深夜,难道是大齐的官兵准备夜袭高坎大营,所以夜里狂奔吗? 等到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在山下大片开阔的原野下,果真有大批的马儿在月下狂奔。 冉冉和苏易水立在山顶最高的大树上,看得十分清楚。只是跟冉冉原来的猜想不同,这些马儿都是光溜着后背,并没有配备马鞍缰绳,更无人兵士骑乘。 若是放马的话,哪有夜里放马的?而且这些马儿看上去也无人驱赶,为何大半夜不睡觉,却一路奔跑呢? 就在冉冉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苏易水却突然说道:“走,去山下看一看。” 于是二人一前一后御风而行,迅速来到了山下。 等到了马群的边上,借着天上的明月,冉冉很快便发现了那些马儿的蹊跷。 那些马的后背上似乎贴着一样东西。 冉冉加快速度与马儿同向而行,快速伸手从马背上撕下来了一张纸。 就在那张纸条被拿下的瞬间,那匹马好像瞬间被抽干了力气,嘶鸣着抽搐倒地,随即口吐白沫,看起来非常痛苦的样子。 冉冉连忙掏出了护元气的丹丸,塞入那马儿的嘴里,为它护住心脉,然后低头看着手上的纸条,一下子认出,这是个出自酒老仙之手的驭兽灵符。 而她抬眼看一看,此时穿行的马匹的后背上都贴着灵符。 很显然,是有人驱使它们一路狂奔。而这些马儿如此不要命的前行,估计到达目的地时,也要累得半死了。 苏易水低声道:“这些马应该都是大齐军营里征用的马儿,有人让它们奔到高坎境内,这样一来,大齐军队就无马可用了。” 冉冉听了倒抽一口冷气。先别管皇位上坐着的那个混蛋,如今的战事可是关系到两国边境百姓的安危,并非苏域一人的国事。 高坎新王是个残暴的国君,听说他当初还是太子时,曾经因为吃了败仗,便将沿途大齐村落的百姓屠杀殆尽,简直令人发指。 如果大齐这次失败,恐怕边关的百姓们都不能幸免。酒老仙就算再天性顽劣,也不会去帮助这么残暴的人。 而且……酒老仙从来都是不关心时事的人。那个高坎倒是不知什么高人这么有门路,居然前往翠微山抓来了酒老仙,还能逼迫着他用灵符助纣为虐? 心里这么想着时,她抬眼看看师父,两个人眼神交汇的时候,立刻就明白了彼此的意思。于是他们二人各自选了一匹马,抓着马的鬃毛翻身而上,随着马群一起前行。 马群很快越过边境,来到了高坎的境内。 眼前着前方有军营篝火,他们二人又早早翻身下马,一路辗转,潜入了军营里。 当他们跃到大树上时,冉冉隔着军帐听到里面有人说话:“这些灵符还真管用,过两天,大齐的将军们阵前打仗,只能骑着毛驴耕牛了……” 听到这,里面的人都哄堂大笑。 接下来又有人道:“既然有仙人助阵,我们高坎这次赢定了!何必出兵打仗,施用仙术简直撒豆成兵啊!” 就在这时,有个清冷的女声道:“别忘了帮你们做这些可是有代价的。你们要对外散布,是西山的苏仙长助你们得了灵符,弄来这成群的马匹的。” 那人笑了:“女仙长放心,我们明白。是叫苏易水是吧,他和他的徒弟们因为得罪了大齐的皇帝,所以畏罪潜逃,来到了高坎,已经被我们的王奉成国师了。” 那个女人哼了一声:“你们做好这些。以后还有天大的好处在等着你们呢,一会别忘了给那些马喝上我给你们的灵水,不然它们这般长途奔袭,不及时补充些灵气,会立刻倒地身亡的。” 说完这话,那女人大步走出了营帐。 借着月光,冉冉看着那女人眼熟,仔细一看,她不正是魏纠座下的女长老屠九鸢吗! 冉冉一下子明白酒老仙应该是被赤门派出去的人给抓走了。而魏纠指示着屠九鸢,勾结了高坎的官兵,立意要给西山一派栽赃陷害! 修真界不成文的规矩,向来都是不要与红尘俗世有太多牵连。先前他们擅闯皇宫,已经是犯了大忌,引起仙修们的反感。 而现在若是这等流言传出,苏易水帮着暴虐的高坎王打赢了胜仗。不光是修真界,就是大齐的国土内,西山一派也都变成臭鱼烂虾,人人得而诛之了! 魏纠的这一招可真够缺德的。到时候,西山一派会被天下人踏平。就连几位师兄弟的家人都会被堵门泼粪水。 西山一派彻底沦落成魔道,再无翻身之日了。 第 60 章(公布于众) 冉冉想到这, 气得不行,起身就抽出了自己的小匕首。苏易水用传音入密问道:“你想干嘛?” 冉冉在海岛上被重新接续了灵脉之后,内气充沛,也在苏易水的指导下学会了传音入密, 她瞪眼看着师父, 默默传音道:“当然是弄了那女人, 师父你听了不生气吗?怎么眼睛都没变红?” 苏易水瞟了她一眼道:“你不是让我控制一下脾气吗?” 嗯,自从那日她说完师父之后,师父的确再没有毒舌喷人过,只不过因为怒气无处宣泄,总是夜里找她看月亮,捉萤火虫…… 冉冉此时顾不得夸赞师父的养气功夫, 在屠九鸢带领属下离开后,她和苏易水在后面远远跟着,看看这个屠九鸢准备前往何处。 屠九鸢一路急行,来到另一处营帐,她刚站稳, 帐子里就传来了清亮的声音:“屠长老回来了?事情安排得如何?” 躲在树丛里的冉冉狐疑地瞪大眼睛,这声音……若是没有听错的话, 不正是沐清歌吗? 当初她和师父进入皇宫时, 沐清歌交给了羽臣和羽童二人看管。 只不过后来被她寻机逃跑了,没想到她居然来到了高坎,还跟屠九鸢有了牵扯。 听了沐清歌的问话,屠九鸢冷冷说道:“不过是弄些马匹过来高坎,也不是什么难如登天的事情, 会有什么纰漏?” 沐清歌的声音接道:“那些马匹身上的符文,跟薛冉冉平时常用的符文是一样的。三大门派里去天脉山的不少弟子都曾经见过。我的徒儿秦玄酒也能作证。所以, 这马能不能过来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马儿被驱离的时候,有没有几张符文落到大齐守军的手中?” 屠九鸢干巴巴地笑了几声:“自然是落了几张,不过我真是佩服沐仙长您的脑子,竟然能想出这么陷害人的法子来?这下子西山一派的名头彻底臭了,就是不知您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听了这话,帐子里的沐冉舞微微一笑,她知道屠九鸢对自己没有什么好感,生怕她抢了魏纠。 她也懒得和这个小肚鸡肠的女人一般见识。 陷害西山有什么好处?好处大着呢。她重生一回,原本是指望借着苏易水对自己亏欠之情,重回西山。 西山里的冰莲池,还有炼丹炉、还有西山养人的气场都对自己的修为大有裨益。 可万万没想到,苏易水似乎老早就识破了自己,断然不肯让自己重新回去,至此以后,她便犹如丧家之犬般,居无定所。 天脉山一事,更让她成为众矢之的。不得已,她只能暂避皇宫,却又被苏域那个阴人设计,白白被他利用不说,还因为皇宫地基风水的缘故,害得她的灵力折损。 当她警觉自己竟然被薛冉冉这样根基不足的人给轻易控制时,沐冉舞这才恍然如梦中惊醒。 她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仙树重生,可不是为了给别人当棋子的!她如今可是沐清歌啊! 若是不能充分利用姐姐留下来的资源,她真的是白白重活了一回。 所以,痛定思痛之后,她决定不再回大齐皇宫。想想苏域应该也活不长久了,她须得重新找一个能够裨益自己的人。 最近因为沐清歌的名头,她昔日的弟子有不少前来投奔自己。当年别人都觉得沐清歌收徒太过随便,只以颜值来取舍。 殊不知,这些徒弟里卧虎藏龙者大有人在。 如今,她的弟子里有钱庄遍天下的商贾王遂枝,还有拜入其他门派,重新修行,立志要为师父报仇的弟子若干。 现在她虽然在三大门派里臭名昭著,可是那些徒弟们却像秦玄酒一般,羊羔子一般扑向自己。 沐冉舞以前不甚愿意搭理他们,主要也是担心自己言语有些露馅的地方。不过现在她之前的算计都落空了,也唯有依靠这些弟子们了。 幸好她当年常常跟随在姐姐的身后,关于弟子们的日常也都清楚,只要言语谨慎一些也不会露馅。 背靠着王遂枝这样的钱垛子,沐冉舞离开皇宫后的日子也算逍遥。 可惜王遂枝只有钱财,而无左右天下的通天权势。于是,她想到了高坎的新王夷陵王。他还是太子的时候,曾经跟沐清歌有过交集。 当年夷陵王想请沐清歌做国师,由他向父王保举。不过沐清歌却冷淡拒绝,直说自己乃仙修之人,不贪慕这些红尘的富贵。 沐冉舞还颇为遗憾,因为夷陵王乃是高坎最受宠的王子,将来必定登上王位的,何苦得罪这样的人。 可是后来,沐清歌还是自食其言,卷入了红尘俗务里,扶持苏域做了大齐的新皇。为此夷陵王一直耿耿于怀,同时也更肯定了沐清歌改天换命的本事。 这个夷陵王的野心甚大,还是王子时,就几次三番挑起边关战火。现在他成了夷陵王,更是增长了贪欲,一定对大齐这块肥肉馋涎欲滴。 沐冉舞如此打算之后,便决定利用好这个夷陵王,狠狠地报复苏域和苏易水这两个可恶的男人! 而夷陵王虽然残暴,却比苏域那种胸有城府之人好利用多了。 她顶着沐清歌的脸出现时,就算脸上带了疤痕,也让夷陵王激动万分。 当年的樊爻大战时,夷陵王还是王子,曾在远处观战。沐清歌骑着巨龙,指挥白虎驰骋沙场的样子当真让人不能忘。 这样的战娘娘来投奔自己,就算夷陵王恼她当初拒绝了自己,也不会表露出来。有了沐清歌,他踏平大齐山河,成为天下独尊的日子就不远了! 至于苏域,她也绝不会放过。他最看重的不就是万里江山吗?丢了江山,他就是个半死不活的病痨鬼,丢在大街上都没人可怜! 不过想要在高坎立稳脚跟,就得拿出些本事来。正在这时,赤门的屠九鸢突然找寻到她,还奉上了治疗脸伤的灵药,直言他们尊上要与她合作一番。 沐清歌觉得自己跟魏纠没有合作的必要,自然一口回绝。她有些忌惮那个魏魔头。他也是洗髓池的获胜者,又是修炼魔道,稍有不慎,被他算计的话,灵力都会被吸得一干二净。 可是魏纠倒是很会拿捏她的心思,只说抓了替薛冉冉画符的酒老仙,又说了他的计划后,沐清歌不由得动心了。 几番商讨后,两人终于达成合作,于是她便做了中间人,给魏纠和夷陵王牵线搭桥。 再然后就是发动高坎安插在大齐军营里的暗线,给营里的马儿贴上符咒,由沐清歌操纵马匹。先前他们小试了一下,贴了符咒的马果然听话得很,竟然将一个将军摔成重伤。 若是阵前打仗的话,沐清歌突然对齐军的马匹进行操纵,战果必然惊人。可惜听说大齐的军队里这几日来了不少异人馆的能人,沐清歌担心此招被人看破,索性今夜里一股脑将大齐的战马尽数召来,以此动摇大齐军心。 至于魏纠,应该是在齐国和高坎间左右逢源,也不知他在苏域那边许了什么。沐冉舞心知肚明,大家不过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罢了。就看谁的心眼子更多,能玩得更明白。 冉冉在帐子外听得明白,不由得转头看向苏易水。 她万万没有想到沐仙师竟然到了如此是非不分,胆大妄为的地步。 沐仙师这可不光是搅入红尘俗务,更是助纣为孽,继承了申公豹的衣钵啊! 她不敢在此停留太久,倒不是因为害怕。只是现在师父乃是人形符瓶,性情阴晴不定。若是一会真动起手来,她怕引起杀戮,灵泉魔性激发反而控制住了师父。 于是她又拉着师父离了高坎大营。 等出来时,薛冉冉小声问师父的意思。苏易水说道:“人间天命不可违,搅入这些俗务里,对于仙修的道行都是有折损的。魏纠他们喜欢搅合,就让他们自己去搅合吧。” 冉冉觉得师父没有抓住重点:“可是他们明明是准备用马匹丢失的事情来陷害西山,让我们背负天下骂名啊!而且酒老仙似乎也在他们的手上,我们岂能见死不救?” 苏易水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别人的眼光,他现在无父无母,无牵无挂,原本就不是在意别人看法说辞的人。 至于他一直居住在西山也完全是因为沐清歌曾住在那的缘故。若是西山不能回,自能重新寻得东山、北山,南山来住。仙修讲究离群索居,而他在人界的财物也一直由曾易代为照管,再寻山头修建宫宇都不成问题。 不过冉冉既然在意,那么他也会帮着她的。她跟他的硬冷心肠不同,她是至性重情之人,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一点从来没有改变。 就连当初利用了她,盗取了灵泉的他,清歌也从来没有轻言放弃过。他可以对不起天下,却亏欠了清歌还不完的情债。 当初的他,一心只想成为天下最强者,无所不用其极,愿意帮助父亲夺取天下然后再取而代之。 因为灵泉曾经说过,只要灭情绝爱,他就是睥睨天下的一代霸主,超越盾天的九天大能。 当年在洗髓池边,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黑池,情爱这种东西,是比鸡肋还无用的东西。他压根就不需要。 可是到底还是动了心,却不自知,直到沐清歌替他背负了偷盗灵泉的恶名,在他面前魂飞魄散的那一刻,他才知自己曾经舍弃不要的东西,是多么的让人撕心裂肺…… 苏易水到现在都想不起,那段时间他是怎么度过的。只是任凭身体的驱动,麻木地往返照看那不知能否成功挽救残魂的转生树。 每次看着它枯萎的枝干上长出一片新叶,他便会心跳悸动一下。直到它慢慢结出羸弱的小果,那果里蕴含着熟悉的灵力,他冰冷许久的心终于在寒冬里一点点缓和了过来。 当时他就发誓,愿她这一世,不必再为任何人背负沉重的枷锁,就算是沐清歌自己的,也不可以! 他虽然对友情一类无感,可是他不愿她这一世有半点的忧伤。 既然她放心不下老酒鬼,还担忧自己的爹娘和师兄们受连累背负叛国的骂名,那他就不会让这些人的奸计得逞。 想到这,他淡淡道:“你说得对,你要怎么做,说来听听……” 再说大齐的军营,半夜的时候就已经乱成了一片。 那些关在马棚里的战马毫无预警地集体暴走,不断地冲撞栅栏。也不知哪里生出的气力,竟然将粗大的木栅栏都给撞断了,然后便狂奔出军营。 许多阻拦的兵卒躲闪不及,被马撞倒踏伤。 眼看着这些马匹狂奔,他们却无马可用,连追都追不上。 就在大帅和手下一众将军看着马群奔驰的烟尘急得跺脚叹气的时候,有人捡拾到了散落在马棚里的符文。 秦玄酒因为军中调配,正好是骑兵营的统领,看了这符,立刻瞪圆了眼睛。 这种驭兽符,跟苏易水和薛冉冉他们用过的简直一模一样。再想到最近影传的苏易水带着徒儿大闹京城皇宫的消息,秦玄酒越想越惊,越惊越气。 苏易水这是想干什么?先是行刺陛下,然后又要背叛大齐,帮助高坎蛮军? 按照苏易水的尿性,这么做简直顺理成章。毕竟他是叛王的儿子,当年他可是差一点就恢复了皇子的身份的,若是再扶持平亲王做了皇帝,说不定他也有机会继承皇位呢。 秦玄酒越想越气,径直呈报了元帅。 此时京城异人馆的老冯也带人前来了,另外还有三大门派的人。 这次高坎大军来势汹汹,生灵涂炭在即。虽然三大门派乃修真之士,可是九华派的开元真人一向醉心俗务,和大齐皇室有着深厚的的私交。 对于止战这样积攒功德的事情,更是热心得很。所以这次他是带领弟子亲自前来的。 至于其他两大门派,对于这些事情并不感兴趣,但是碍于开元真人游说张罗,他们也只能应景出些弟子前来。 原本也不过是走一走过场的事情。没想到他们刚来到军营,就碰见了有人用灵符操控马群离开军营这样的事情。 开元真人皱眉听着秦玄酒磕磕巴巴的讲述,气得一拍桌子。 “西山苏易水实在是不像话!原本以为他跟他那入魔的师父不同,为人也算正派,可是现在看来,简直是青出于蓝,大有超越女魔头沐清歌之势!,高坎新王为人暴虐,他却要助纣为虐,简直是仙修之耻!” “开元真人,此言差矣,我何德何能,能跟苏易水那等心思深沉之辈比肩”伴着清亮的声音,沐清歌带领着前来投奔她的弟子们款款走了进来。 这下子,三大门派的人全都亮出了宝剑,对进来的女人怒目而视。 沐冉舞早有准备,从容镇定道:“那日在天脉山,薛冉冉那丫头混淆视听,颠倒是非黑白,勾结温红扇污蔑着我,我百口莫辩,只能先行离开。” 空山派的新任长老温纯慧闻言冷笑:“温红扇虽然是空山派的逆徒,可是她若不是受人指使,又怎么会如此行事?如今她被人趁乱杀死,你便可以在这满嘴胡言了吗?” 沐冉舞蹙眉道:“我当时也不知缘由,可是后来才发现自己的后背被人贴了灵符,再细细回想,定然是在天脉山上时,被人操控,这才做出了投下嗜仙虫的举动,这件事,秦将军可以为我作证。” 听到师父点名,秦玄酒立刻点头道:“对,师父的身上的确粘了灵符……” 其实秦玄酒也不大清楚天脉山的事情。只不过后来他追问师父外面谣传的事情是不是真的时,师父就是这般解释的。 秦玄酒当然相信师父的话,而且那个该死苏易水不也在他的脚下画了什么狗屁灵符了吗,害得他当时竟然忘了将灵泉的事情讲给师父听。 开元真人心里冷哼了一声,不过面上却和颜悦色道:“若真是如此,倒是我们误会沐仙长了。只不过他到底曾经是你的徒弟,如今如此胆大妄为,沐仙长是不是该协助我们,降服了西山的妖孽?” 若是能拉拢沐清歌这个婆娘对付西山,那是最好的了。眼看他们师徒恶斗,而他坐收渔翁之利岂不美哉? 所以,听了沐清歌这种苍白的解释,开元真人竟然很轻易地接受了,只想现在先将矛头对准苏易水他们。 三大门派在上次天脉山洗髓池会里损兵折将,元气大伤,唯有西山一派全身而退,受益匪浅。最近更是有许多杰出的修真之人向往西山,前来投靠九华的数量大为减少,让开元真人心里很不舒服。现在他只想先灭了西山,其他的再从长计议。 其它门派对西山派的态度也很是微妙。人心大抵如此,若是对某人有了成见,自然也就听风便是雨,抓住了个由头,便忍不住臆想出了全部的罪证。 开元真人起了头,其他门派之人也随声附和,一个个气愤填膺。就算他苏易水再高的修为,也难惹众怒。 当年的沐清歌也算有本事的,最后又怎么样?不还是在三大门派的围攻里伏诛了吗? 若是苏易水被敲定了挑唆天下大乱的罪名,那么他便成了天下正道的公敌,人人得而诛之!西山也就彻底臭了名头,很难东山再起! 沐冉舞早就料到了这帮正道们的小算盘,所以听了开元真人的话,便心知自己的算计成了一半,这时,她幽幽叹了一口气,凝眉道:“这是自然,说起当年,其实我也是为苏易水背负了许多的骂名……诸位也许都不知道吧?当年那个从阴界里出来的魔子,其实就是苏易水!” 什么? 这下诸位修真正道的脸色全都变了!沐冉舞一副为了逆徒忍辱负重的样子,将当年苏易水偷取灵泉出阴界的事情,又都说了一遍。 “我当年一直觉得他是我的徒儿,我没有教好他,反而让他有了如此吞噬天下的野心,这全是我的错,所以我索性背负骂名,让诸位误会,最后以死来感化他。可没想到,我做出的种种牺牲全然无用。苏易水胆大妄为,还是野心不死,居然潜入皇宫行刺皇帝,妄图逆天改命。在他做出更多的错事前,我只能忍痛揭露了他的罪行,免得诸位再被蒙在鼓里。” 其他两大门派的长老听了这话,也面面相觑,追问道:“你这么说,可有证据?” 沐冉舞假装叹了一口气:“待诸位看见了苏易水,便知我所言非虚,因为藏匿人间二十年灵泉此时就在他的身上……” 这话一出,所有的人全都坐立不安了。 灵泉这等邪物,从古至今,只要在人间露面,必定是涂炭生灵的大灾一场。 再想想,当年沐清歌若真是与魔子狼狈为奸,为何从不见她用过灵泉的力量? 倒是那个魔子,每次露面时,都是脸带面具,从来不曾以真面目示人。 所以沐清歌所言很有可能都是真的,苏易水居然欺世盗名,隐瞒了魔子身份。 就在这时,陪在沐冉舞身旁的王遂枝也开口说道:“王某的钱庄遍天下,这些年来,一直遵从恩师当年的遗愿,找寻阴界入口。以待送回灵泉。当年师父嘱托秦玄酒将军看护灵泉,可是后来,这灵泉似乎也被苏易水给带走了。最近魔教梵天教也有死灰复燃的迹象。天下危矣,就要靠诸位扭转乾坤了。” 这个王遂枝虽然没有什么修为,却依靠富可敌国的财力收集天下的修真古器。而且他当年也甚是明白事理,并没有因为师父的惨死而归罪三大门派。 所以三大门派之人,都跟这位王遂枝打过交道,接受过他的财力捐助。现在听他这么一说,当年关于突然消失的魔子的种种疑点,一下子解释得清了。 “苏易水到底还是入了魔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不能姑息养奸,任着他荼毒天下百姓了。待天亮时,老朽便替大家草拟了征讨邪佞的檄文,天下仙修正道,对苏易水一门得而诛之……大家可有意见?” 开元真人这儿说了,众人自然点头依从。只不过秦玄酒这时有些疑虑。在他看来,苏易水的确可恨,可是他收的那些徒弟们倒是本性纯良,尤其是薛冉冉,多么可爱干脆的小姑娘。 第 61 章(白忙一场) 若是因为苏易水, 而让这些误入歧途的孩子们也跟着受牵连,秦玄酒实在有些于心不忍。 当他出言阻拦的时候,沐冉舞含笑瞪着他道:“玄酒,那个薛冉冉在天脉山刻意陷害我时, 可看不出什么纯良无害?你如此阻拦, 难道是想助纣为虐吗?” 听师父这么一说, 秦玄酒登时无话。至于沐清歌的其他弟子们,压根就没有见过薛冉冉,自然也不会替她求情。 可就在众人草拟着檄文的时候,突然听到大营外有人高呼:“快看啊!回来了!回来了!” 接下来,帐子里的众人便听到了如雷一般马蹄子纷沓而来的声音。 待大家出了营帐的时候,全都惊呆了。 远处的原野上的确有马群奔来的身影, 可是那马背上全都坐着人啊! 那些呼喊的前哨士兵们也发现自己喊错了,连忙击鼓示警,改口喊道:“高坎敌军来袭!快些准备迎敌!” 三大门派的正道们都是来帮忙的,听了这话,也纷纷御风而行, 摆开阵势。 可是当马群挨近的时候,他们再次发觉不对。那些马背上的确有高坎兵卒, 可是他们一个个表情木讷, 身上似乎只穿着睡觉时的淡薄衣服,而且坐在马背上连武器都没有拿,就这么一路跑来的。 他们此时手无寸铁,根本不像来偷袭的样子啊! 而驱赶马群的,却是个眉眼明丽, 梳着抓髻小辫子的小姑娘。 当马群来到了大齐军营时,那小姑娘一个翻身, 利落地站在马背上,朗声道:“西山弟子薛冉冉,奉尊上之命,前来归还丢失的战马!” 秦玄酒第一个飞身迎上,瞪着眼睛冲小姑娘嚷道:“薛冉冉,你们这是搞的什么名堂,为何要先窃马,再还马?” 薛冉冉真是跟师父忙了一夜。当初酒老仙跟她甚是投缘,为了留下这个会酿酒的小姑娘,还诱惑着要教她制灵符,所以当初给了她一袋子的灵符也是这样的心思,想让冉冉知道他酒老仙的能耐,这些灵符有多么好用。 当然里面,还有制作灵符的秘籍半册。酒老仙卖弄了心眼。这灵符虽然仙修之人都会做,可修习高一层次的灵符却难如登天。如果薛冉冉看了入门的秘籍,就好比吃了一碟子开胃的花生米,若没有后续美酒下肚,必定心痒难耐,就会跟他求学下册。 到时候,他就可以从苏易水的手里将这个乖巧可爱的小徒弟骗到手,天天给他酿酒做菜。 幸好酒老仙存了这样的心思,薛冉冉老早就将半册制符秘籍记在心中。 制作灵符,其实是将仙修者的灵力固化,凝结在纸上。 光凭那半册入门她也不能做符,但是化符却是绰绰有余。 所以当夜她便带着师父潜入高坎军营的马棚子,先在马儿的饮水中融了安稳心神的丹药,待马儿平静了心血之后,将那些马背上的灵符都给揭下来。 修改灵符需要灵水,苏易水却说不必那么麻烦,他用刀划破手腕,让冉冉用他的血来改符。 苏易水的血,如今是魔血,威力惊人,冉冉虽然只是入门的初学者,却将几百张驭兽符,融入了苏易水的那碗血里,改成了趋兵符。 酒老仙的灵符,加上魔子的血液,简直是要命的搭配。 因为马群自奔而来,高坎的兵卒们聚在一起,正烤羊饮酒庆祝。这半碗的血符倒进酒缸里后,那些喝了酒的官兵顿时都直了眼睛,在后半夜大家都入睡的时候,他们直直起来,入了马棚,爬上马背,抓着马儿的鬃毛就出了高坎大营。 当时守营的人后知后觉发现时,急得敲锣打鼓,也不管用。 于是高坎的兵卒每人骑着一马,将这些马儿送回了大齐军营。 现在高坎兵卒一个个翻身下马后,全都倒地不起,昏昏大睡,这一夜,反而是大齐不费吹灰之力俘虏了几百名高坎兵卒。 现在听秦玄酒开口质问,冉冉微笑着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只能说这些马儿身上的灵符,并不是西山动的手脚,至于现在,这些马儿带着几百名战俘已经完璧归赵。还请秦将军明察,我们西山可没有勾结高坎,危害大齐百姓。” 就在这时,三大门派的人也纷纷围拢过来,冷哼道:贼喊捉贼,你们西山这是在搞什么鬼名堂?” 冉冉虽然不知沐仙师跑到大齐军营来搬弄是非,可是当她看到沐仙师就站在三大门派旁边,一派和气的样子时,心里也猜出个大概了。 沐仙师勾结了赤门,一定又说师父的坏话了。 师父跟沐仙师之间的这笔烂账也是难算。薛冉冉只打算澄清偷马之事,所以就此以一抱拳,就打算回身走人。 可就九华和空山两大门派的弟子却纷纷跃出,拦住了她的去路。 “女魔头,哪里走?还不快些交待,魔子苏易水藏在何方?” 薛冉冉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叫成女魔头,略略有些不适应。不过听他们喊出魔子苏易水时,她忍不住瞪向了沐仙师。 她居然连这事情也说了出来,难道的是因为师父伤了她的心,她打算彻底报复吗? 不过,这些也都是事实,冉冉觉得师父之前的确是魔子,他现在也身有灵泉,既然没有辩解的必要,她也不打算去说。 在某些方面,她应该跟师父学学,莫要太在意别人的话,尤其是三大门派这些乌烟瘴气之人的看法更没必要。 既然马儿已经回来,灭了高坎的锐气,那么接下来的战事就是红尘俗世,顺应天命了。 至于三大门派这些弟子的阻拦,冉冉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自从上次断了灵脉,又被苏易水重新接续以后,冉冉觉得自己灵力似乎高了不止一两层。 不过她没有比较,一直也不太清楚自己提高了多少,直到现在三大门派的弟子阻拦不让她走时,她不过随手一挥,竟然将那个九华的弟子一下子给震出去老远。 冉冉自己也吓一跳,她本意就没想下这么重的手,九华的弟子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孱弱了? 开元真人见了,觉得脸上挂不住了。 自从天脉山折断了得意的弟子后,开元真人着实费心督促座下弟子提升修为。可没想到今日当着三大门派的人,自己拿的出手的弟子就这么跟纸片一般,被拍在了地上。 开元真人一向老谋深算,没有十足的把握绝对不会出手。比如当初在绝山与魏纠大战的时候,他就始终没有动手,给自己留足了退路。 他也是当年通过了考验,入了洗髓池的人。虽然不像沐清歌、苏易水那般年少有成,可是将近二百年结丹修为也不容小觑。 所以他并没有将薛冉冉放在眼里,就算她当初通过了洗髓池,也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晚生后辈。 可是现在九华派的脸面都丢光了,他身为三大门派之首,正道的盟主,必须出面找回些脸面。 所以看冉冉还想再走,开元真人一甩仙袖长袍,仙剑直直朝着冉冉袭去。 三大门派的人,许久没有看到开元真人的身手了。不过仙修灵气,蕴含剑芒。当真人出手的那一瞬间,便可感觉剑气先动,犹如寒窑洞开,万芒齐放,让人的汗毛孔都树立起来。 九华派下那些善于捧臭脚的弟子们已经握拳拍掌道:“师尊,好一招伏魔骁龙剑法!” 这剑法如长虹破云,所到之处,掀动地皮飞卷,就算薛冉冉是从洗髓池里脱颖而出的新秀又怎么样? 当年沐清歌就是被开元真人这一招伏魔骁龙剑贯穿了左肩之后,开始节节败退的。 二百年结丹的老道仙分分钟教臭丫头片子如何做人! 冉冉也感觉到开元真人的剑气逼人,比他的弟子卫放要强上几十倍。 可是当她点地跳起,轻盈躲过开元真人的狠厉一击之后,耳边突然响起了苏易水的传音入密:“开元老狗的软肋是腰的右侧,往那里多招呼几下。” 苏易水熟知几大掌门人的路数,对于开元真人的短处更是心知肚明。他听了冉冉的话,并没有露面,免得自己被他们刺激得起了杀戮之心,控制不住体内的灵泉,可是他却暗中用传音入密给弟子作弊,出些便利的小抄。 冉冉听了这话,顿时有了目标。 她单手抽出了机关棍,在空中利落地运转真气,操控机关棍不断变长,同时在半空自行飞转,然后甩着棍花朝着开元的腰间袭去。 这种隔空驭棍的功力,往往是百年结丹之士才可娴熟运用。可是冉冉小小的年纪,居然已经达到了随心所欲的境地。 这一出手,顿时让周围的人们都没了声音,一个个惊疑不定地望向这个之前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 开元真人也大吃一惊,连忙调动真气,抵御飞驰而来,不断伸缩变化的棍子。 最叫他心惊的是,这个小丫头怎么好像知道他的命门短处在哪似的,不住地用棍子朝着他的后腰袭去。 真人连忙驾起护体真气,这样的真气护盾刀枪不入,就算乱箭穿来,也不能伤他分毫。 只是真气流转,都有命门薄弱之处,开元真人的后腰眼就是真气最单薄的地方,若是凝聚灵力攻击此处,便可穿破。 也就是过了数十招的功夫,那灵巧的棍子突然又弹开长长的一截,一下子捅到了开元真人的腰眼子上。 开元真人顿时觉得真气聚拢不住,疼得“嗷”一声,叫了起来。接下来那棍再次穿透他的护体真气,招呼在了腰眼子上。 开元真人的后腰在当年围剿沐清歌的时候受了重伤,里面嵌入了一片沐清歌法器爆裂的破片,以至于伤好之后也留下了后遗症。 现在这个小丫头仿佛知道一般,招招直击命门,让人难以招架? 可是开元真人也不是吃素的,察觉自己的命门被冉冉发现之后,突然伸手摸向腰间。 就在这时,冉冉的耳边传来苏易水的声音:“他要用法宝祭天铃,你快些后撤,莫要再与他战。” 那祭天铃是当年大能盾天留下的法器。 传说当年盾天心魔难平,于是采雪山寒铁精炼出一枚铃铛,每日悬挂头顶,当心魔生出,无法安心打坐的时候,那祭天铃就会响动不停,发出逼人寒气,屏退心魔燥气。 冉冉虽然功力突飞猛进,但是实战经验还是太少,若是被祭天铃的寒气侵入体内,必定有所折损,所以苏易水才让她赶紧后退。 不过她这主动一退,倒是给了开元真人几分台阶。 他警觉这场仗打得也没有什么把握,虽然不至于落败,但是也许赢得狼狈难堪,所以趁着小姑娘后撤时,他赶紧冷声道:“你也不过是个刚入师门的小姑娘,我若就此将你伏诛,倒显得我们铁石心肠,回去跟你的师父讲,若是不想就此迈入歧途,还是早些交出灵泉为宜。” 冉冉倒是很真诚地说道:“请诸位放心,我们西山派向来与世无争,如今灵泉未能送回阴界,师父怕它蛊惑世人,又苦于没有能封印住它的法器,只能用身体暂时封住它。当然若是诸位当中有功力高深,品行端正的大能,能堪封印灵泉的重任,我师父也愿意让贤,将这费力不讨好的差事交还给诸位。” 若是冉冉在跟开元真人打斗之前说出这话来,必定惹来嘲骂声阵阵。 他苏易水当年交出结丹浇灌了转生树之后,算个什么东西?当初在绝山上跟魏纠对峙的时候,他可是丢脸地痛快承认自己不是魏纠的对手。 可是现在,苏易水的一个新收女弟子竟然能跟九华派的掌门人对阵而不落下风,还让稳重的真人发出杀猪般的叫声,这是何等让人震惊的实力? 所以她方才说的话,虽然听着刺耳,嘲讽意味十足,但句句都是实话,更加叫人难堪。 沐冉舞先前说苏易水藏匿了灵泉时,他们还有些半信半疑,可是现在小丫头说,苏易水并非被灵泉操控,而是用身体封印了灵泉,这样隐藏的可怕实力,简直震慑了众人。 这时又有人喊:“这失马的事情暂且不提,可是你们师父大闹皇宫,用恶龙邪物行刺陛下可是千真万确,那皇宫都塌毁了无数!你们若不是包藏祸心,何至于闹出这种事情来?” 冉冉有些不爱搭理这些听风是雨,蓄意给西山网罗罪名的正道人士了。 “皇宫私养那龙,足足有十几个年头。相信诸位道友,在京城的异人馆里也有相熟的朋友,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真相。皇宫里有位高权重者私自养龙,甚至用人来喂养,只是妄图用龙气续命,只是那龙魔性难控,师父怕它毁了京城,生灵涂炭,便潜入皇宫,将龙送回了龙岛。若是这样的事情,也诬赖到我们西山头上,诸位不是装傻,就是真的坏了心眼。” 说到这时,冉冉将两根手指放入口中,发出响亮的哨声,一只火红的朱雀从远处的林中飞出,冉冉脚尖轻点,纤腰轻扭,姿态优雅地跃上了朱雀的后背,然后对着众人,尤其是那个沐冉舞,意味深长道:“修行不易,需要时刻秉正内心,算起来,近二百年间,只有药老仙一位大能飞升。诸位都似乎堵在了某处关隘,若是放下旧日恩怨,少些争强好胜,妄断他人,说不定诸位的飞升之路能更平顺些。” 说完这个,朱雀发出一声长鸣,甩着长尾在空中盘旋之后,便载着薛冉冉朝着远方飞走了…… 虽然很多人在天脉山下时,曾经看过冉冉骑乘异兽朱雀,可是今次看到,依然为朱雀的圣光炫丽而迷醉。 朱雀跟其它的异兽不同,乃是圣洁之物,也不会跟人定下魂契,只有最纯洁的灵魂才可降服它。 而它甘愿被薛冉冉骑乘,本身就是小姑娘人品的明证。 若是邪魔之物,那朱雀宁可化成血泥同归于尽,也不会自甘堕落被邪佞之人骑乘的。 眼看着薛冉冉骑着朱雀翩然而去,霞光尚且没有散尽。就算有人想撑起自家场面,骂她一句女魔头,也是气短得有些张不开嘴。 就在这时,沐冉舞身边的几个徒弟张嘴说话了:“那个叫冉冉的小姑娘说得有理,也许我们误会了……” 还没等他们将话说完,沐冉舞一个凌厉的眼神就递送了过去,同时冷声道:“灵泉出现在人界,就是天下大乱的征兆。苏易水前世害苦了我,难道这短短二十年里,他就便好了?” ? 开元真人的腰眼子还是疼痛难当,一直强撑着维持掌门人的威严,听了沐冉舞的话立刻接口道:“灵泉事关重大,岂能任凭一个黄毛丫头,空口白牙地辩驳,若是她说的是真的,灵泉也不适合由苏易水一人照管,需得我们及大门派作为督证,监视苏易水将灵泉送回阴界!” 不过三大门派里,也都有自己的小九九。 就在这时,空山派的温纯慧抱拳道:“诸位,大齐和高坎两国交战,原本就是红尘天数。这次马匹被灵符驱动的事情,便是警示,若是诸位仙修们搅合到这些俗务里,难免会妄动天命,招致不可期的劫难,既然马匹已经归还,此间事了,我们空山派女弟子众多,不宜在军营久留,我等便先告辞了。” 说完,她一甩手里的马尾拂尘,带领着女弟子们头也不回地先走了。 这位新任的温长老可不是傻子,她原本就不愿来此。不过是碍着开元真人的情面,总要来走一走过场。 方才那个沐冉舞一股脑将脏水往死了的温红扇身上扣时,就惹得她心里不快。 而方才小姑娘临走时说得话,更是让她醍醐灌顶。 是呀,空山派以前出了多少飞天大能,可是如今为何落得人才凋落的下场? 仔细想想,这颓势似乎从围攻沐清歌起,就开始无法挽回了。 空山派的门规向来是清心寡欲,不理红尘纷争的。可惜前任掌门温师太,还有温红扇都走了偏路,连带着害得门下弟子整日跟在九华派的身后摇旗呐喊,干些不正经的俗务。 若是灵泉的事情是真的,必定又是一场浩劫。空山派现在的家底太单薄,弟子们也还不成器,实在禁不起折腾了。 既然开元真人一脸浩然正气,那个沐清歌又是一副舍己为天下的架势,那么就让他们济世救人好了。 她可是要赶紧回空山,多炼制些丹丸,若是世道大乱,那么山门就关得再紧些,可不能在跟着开元真人横冲直撞了。 而一旁的飞云派的长老也不是傻子。三大门派里,要数飞云派实力最弱了。看到空山派连夜离开,于是飞云派也借口着掌门有事,急召他们回去,跟捂着腰眼子的开元真人匆匆道别之后,便呼啦啦走得干净了。 这下子,声势浩大的正道联盟一下子走了大半,只剩下一些不入流的小门派彼此相望,心里默默盘算怎么说才能走得体面,又不得罪开元真人。 一时间,九华派拉开的讨伐西山的阵仗顿时偃旗息鼓大半。 沐清歌也知道,这些剩下的馅料蒸煮不出什么好包子来。只优雅地让开元真人想好了对策通知她后,便领着弟子们先行走人了。 她秘密协助高坎的事情,不宜告诉这些弟子们,所以她现在明面上暂时居住在五马镇上。 原以为三大门派引头,必定如前世一般,引得众人讨打西山。可万万没想到,薛冉冉居然将那些出走的马匹追回,还在跟开元真人的交手中占了上风。 修真界,除了正邪的名头,还要靠实力来说话。如今西山小徒弟薛冉冉露出了功力,足以震慑众人。 而徒弟如此,灵泉上身的师父实力更是让人不敢想象了! 所以降妖除魔固然是人间正道,但是在人家彰显出如此悬殊的实力后,再不管不顾地往上冲便是傻子。 现在几乎没有愿意当傻子的,沐冉舞这一通忙碌,显然是打了水漂。 想到高坎这一次被俘虏了这么多的兵卒,夷陵王那边有些不好交代。沐冉舞气得又是深吸一口气。 第 62 章(惯会做人) 她瞟了一眼旁边的王遂枝, 他在方才看见薛冉冉跟开元真人打斗的时候就一直若有所思的样子。 她疑心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破绽,在回五马镇的路上便问:“小枝,你在想什么?” 王遂枝如今早不是当年的翩翩少年了,不过被师父叫了“小枝”, 连忙应道:“方才我看到了那个薛冉冉用的棍子, 做工精巧……不似凡物, 倒像是老十四的巧手。” 老十四?沐冉舞登时想起了那个名噪一时的巧匠曾易,说起来,他当真是有造物神通,一双巧手仿若通着神灵…… 沐冉舞的眼睛一亮,这样的贤才若是不招揽到自己的麾下岂不是可惜? 于是她试探问道:“你可知曾易的下落?” 王遂枝摇了摇头,颇有遗憾道:“当年他恃才傲物, 原本就跟我们不大和睦,后来西山散了时,他也下落不明,后来也没有来找过我们……哎呀,那……那不就是老十四吗?” 就在二人说话间, 王遂枝在边境小镇的街市边,居然一眼扫到了刚刚从马车上下来的曾易。 原来马行出事后, 掌柜的和伙计被抓一直没有放回来, 店里的其他人没有法子,只能给曾易飞鸽传书,让东家来处理。 曾易当时离五马镇也不太远,自从京城出事之后,他一直没有跟苏易水他们联系上, 更不知道冉冉的近况如何。 后来好不容易得了苏易水的来信,说是要来边关, 所以曾易带着白柏山和几个仆人,便也一路风尘仆仆赶来了。 没想到的是,一到此地,还没落脚便遇到了故人。 当三师兄王遂枝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呼唤自己的名字时,曾易不由得一愣。 “老十四,你竟然躲在这里,可知我找你找了多久?” 曾易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王遂枝身边戴着帷帽纱布的女人,笑着道:“是啊,三师兄,好久不见。这位是……” 就在这时,沐冉舞撩起了面纱,露出了自己与前世沐清歌肖似的脸:“易儿,是我……” 这张脸在沐清歌的徒弟面前可以说是无往不利,看见的人都是含泪而泣。就在沐冉舞等着曾易哭着扑过来认师父的时候,曾易却迟缓了一下,迟疑道:“你是……师父?” 王遂枝笑道:“当然是师父,难道你不知恩师在转生树上重生的事情吗?” 曾易定了定神,这才跟沐清歌施礼问安,可是言语间并不见热情。 沐冉舞想到了王遂枝说,薛冉冉手里的机关棍像是出自曾易之手,又见他对自己不甚热情,立刻试探道:“易儿,你好像不怎么想再见昔日故人啊?” 王遂枝也是捶了一下他的肩膀道:“你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做兵器成痴,连师父也不认了?” 曾易苦笑了一下,温言道:“自然不是,只是我如今做着小本的生意糊口,已经不再想着修真之道了,若是二位无事,那我便要告辞了。” 王遂枝却伸手拦住了他,冷笑道:“师父往日对你不薄,你竟然如此对她?难不成你是投靠了苏易水,他那个女徒手里的棍子是你做的吧?我一眼认出来了……啊……”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曾易突然举起的手给吓到了。 那两个光秃秃的手掌上,一根手指头都没有,实吓了王遂枝一跳。 沐冉舞也皱眉后退了一步:“你的手怎么了?” 曾易道:“年轻时不懂事,得罪了人,所以两只手都废了,如今我经营着汤池和马行,小本生意,养家糊口而已,我又是个俗人,实在不通仙缘,二位若是无事,我便先走一步了。” 王遂枝有些愧意,十四的手看起来废了甚久了,如何能助纣为虐,给苏易水的徒弟做兵器?看来是他误会老十四了。 曾易原本就是个恃才傲物的人,现在变成了残废,羞于见到故人,不愿想起昔日的事情也是可以让人理解的。若早知道他这么困难,王遂枝也一定会周济这位师弟的…… 想起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人,离开西山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有着各自的困难,他很是感慨。 不过沐冉舞看着曾易匆匆离去的背影,却似乎有些扫兴,略带遗憾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他的手已经废了,既然不想与我们联系,便自随他去吧。” 可惜了曾易的天才造物之手,不过既然成了废物,留在身边也无用,沐冉舞从来不想在对自己无利的人事上费心。 她转身而去时,没有看到王遂枝脸上片刻的惊诧。王遂枝是个商人,人情往来上自然也算圆滑。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师父知道了十四师弟如此骇人的遭遇后,竟然如此冷漠,仿佛只是听了一段书…… 难道转生树让以前那个侠骨柔肠的师父,变得心肠冷漠了? 再说曾易,猝不及防看到了这个假货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可是他又不好直白地跟昔日的师兄弟们揭露她的身份。 可恨师父的身份还不能大白于天下,想到她引魂上树时,苏易水曾经说过的话,曾易知道,这一世,师父万万不可再做沐清歌。 改天换命,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师父当年改的可是天下帝王的命数啊! 如今从树下早熟掉落的果儿,改了生辰八字,一身的灵气也尽数被人李代桃僵,却不知她能不能逃得掉天罚惩戒…… 如今能护住师父的人不多,不过就算舍了自己的一切,他也定然要维护师父的周全! 五马镇内,这一场师徒相遇似乎就是这般不了了之。再说骑乘着朱雀离去的冉冉,来到山下的密林时,轻巧落下。 她看到先到了一步的苏易水正坐在一块大石上,晃动着被她戳破的灯笼…… 其实冉冉也不知自己当时怎么了,心里有气,伸手就将灯笼给戳破了。现在看着师父看着灯笼上被戳破的画儿,冉冉觉得有些抱歉。 师父与沐仙师的恩怨也好,情爱也罢,都是他们的事情,自己有什么资格乱发脾气,还弄坏了师父好不容易做的灯笼。 想到这,她讷讷走过去,揪下自己的零食袋子,递给男人:“吃吧,吃了心情会好点……那个……要不要我去镇子上给你再买个灯笼来?” 苏易水偏头看了看她心虚的样子,面无表情道:“我不要买来的,你得亲手给我做。” 冉冉哪里会做?但是哄师父跟哄孩子是一样的,先应承下来再说。 就这样,在冉冉连喂了三颗蜜糖梅子子后,魔子苏易水的心情总算转好了些。 于是二人折返回了宿营地,此时是第二天大亮的时候了。 当他们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羽童也刚刚从后山转回来,山里早晚夜露多,她的衣摆上全是水痕,也不知在野外草地里站了多久。又或者是久不见她和师父,这才去找寻他们去了? 果然羽童见了便问:“主人,你们去哪里了?” 苏易水淡淡道:“昨晚可有异常?” 羽童愣了一下,不解道:“发生了什么?” 冉冉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二师叔,从海岛回来后,其他人还好,只二师叔有些心不在焉,她想起了之前无意中看见二师叔偷偷流眼泪的情形。 而且昨天那么大的阵仗,就算熟睡的人也会被马蹄声给震醒。可是二师叔却一副茫然无知的样子,很显然她昨天早早就离开了,直到方才刚刚回来。 冉冉还要说话,可是一旁的师父突然伸手掐住了羽童的脖子。 冉冉吓了一跳,以为师父的魔性又发作了。而羽童则是不躲不闪,任着苏易水拧断她脖子的样子,甚至脸上还带着解脱的释然。 就在冉冉要出手拦截的时候,她发现了蹊跷之处――苏易水似乎在将丹田灵力逼到羽童的体内。 苏易水的灵力如今带着魔性,运气汹涌似急浪江涛,羽童虽然有些筑基功底,却无力承受,一时间全身的灵脉凸显,很快一个凸起似鸡蛋样的东西便从腹内运到了喉咙处。 就在这时,苏易水才松手,而羽童则趴伏在地,呕的一声,终于艰难吐出个金壳甲虫一样的东西。 冉冉吓了一跳。原本以为那是嗜仙虫,可又发现不对,因为这虫子看起来笨重得很,并不会飞的样子。 她抬脚想要踩,可苏易水却拦住了她,弯腰用随身的水袋口对准了它,将它装起后,盖上塞子,然后扔到了远远的山涧里。 “那物有毒,不可触碰,好了,你有什么难言之隐,现在可以说了。”苏易水这时才开口说道。 羽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脸上已经时泪流满面:“主人,我的孩儿被苏域派人捉去了。我并无心背叛主人……若不是担心着儿子,我老早就以死谢罪了。” 就在这时,羽臣和高仓、丘喜儿他们也闻声赶来。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禁有些目瞪口呆。 原来那苏域不知从何处打探到的消息,知道了羽童在西山镇下有家室的事情。 就在他们前往京城前,便派人将她的情郎还有儿子都抓走了。只是那时羽童还不知情,等到后来知道时,已经被人拿捏了软肋。 后来苏域派人找到了羽童,胁迫她吞下这噬心虫。 这虫子既可释放蛊毒,又可传音通感,是名副其实的窃听虫。 也就是说羽童所看到,听到的都可原封不动地传输给操控这虫子的老冯。 若是羽童胆敢泄露出去,那边就要立刻撕票,杀了那一对父子。 羽童虽然立意割断红尘,甚至都不曾和情郎成婚。但是这种割断是知道他们父子安好,衣食无忧的前提下。 现在他们深陷虎狼之穴,虽然羽童对主人忠心耿耿,却也不知自己该如何取舍。若是跟主人直言,恐怕老冯立刻便知道定然会对她的儿子痛下毒手。可若自己离开,不肯充当苏域的耳目,恐怕苏域那边还是不肯放过那父子。 所以羽童只能尽量不与他们吃喝交谈,甚至在夜晚大家闲聚的时候,刻意避开,免得听了什么跟灵泉有关的重要事情,传到了苏域那里。 昨晚,她也是如此,自己跑到后山去,放肆地哭了一场,所以错过了马群狂奔的那一场热闹。 此处地势特殊,绕到后山时,便是天然的屏障,连马蹄声都听不见,自然也不知昨晚都发生了什么。 冉冉听到这也有些恍然,小声问道:“师父曾经附身白虎的事情,可是你泄露出去的?” 羽童羞愧地点了头,又摇摇头:“应该是我以前跟轩郎闲聊的时候,无意中泄露出去的,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谁知苏域竟然如此处心积虑,利用了这点,差点坑害了主人……” 轩郎就是她山下的情郎,谁想到这些话,竟会辗转入了苏域的耳朵! 不过冉冉很好奇,为何师父会发现二师叔肚子里的窃听虫子。 苏易水这才道:“原本是发现不了的。不过她这几日茶饭不思,不曾吃东西,她那肚子里的虫子却是贪吃的,因为她血脉不畅,刚才便听到了虫鸣……” 冉冉这才恍然,原来如此。 羽臣听了气得直跺脚,冲着妹妹嚷道:“当初就跟你说,既然侍奉主人,怎么好自己偷偷下山成家?这下好了,白白留了把柄给人家,任着别人拿捏,居然做出了卖主之事!你你……” 说着他突然抽出匕首,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了胸膛,哭道:“妹妹做下不可饶恕的事情,就是我这个当哥哥的不对,我唯有以死谢罪,还请主人饶了我苦命的妹妹……” 说着,他便举刀刺向了自己的胸膛。可这是羽童却飞扑过去,要夺刀自尽。一时间兄妹俩争抢要死,场面热闹得很。 冉冉上去一把将那刀夺了下来,也远远扔下了山涧。然后她缓了一口气道:“谁是谁非,容后再说。苏域手里握着人呢,那孩子才六岁,现在说不定被吓得怎样,还等着亲娘和亲舅舅去搭救,你们若都死了,这差事是要推给师父吗?” 西山小师妹说话的分量向来仅次于师父的。 她一声令下,大家便都开始去找那皮水囊了。苏易水的手劲也大,一下扔得太远,差点就找不回来了。 不过那小虫看上去已经奄奄一息了,从水瓶里倒出来,竟然扑棱几下翅膀,就这么伸腿死掉了。 羽童知道,虫子死掉那边必然就知晓事情败露了,想到那父子很可能因为自己而送命,顿时悲从中来,抓起那死虫子就要吞入口中。 丘喜儿看得捂嘴直呕,觉得自己一天的饭又省了,还有再瘦下去的希望。 好不容易从她的手里夺下死虫子,却听到有人在山下高声呼喊:“陛下圣旨,还请薛冉冉姑娘接旨!” 西山的几个人迅速互望了一眼。他们没想到那虫子一死,这边就这么快来人了。 当薛冉冉下山时,只见几个华衣宫人在大齐侍卫的环簇下,举着一张黄纸封的信。 信是苏域亲笔写给薛冉冉的。 他似乎早就料到那个虫子会被苏易水他们发现,所以信里倒是替老冯向他们赔了不是,只说这事情是老冯的擅自主张,那孩子和书生已经送到了五马镇,安置在了镇西的院落中。 如此善解人意的话,倒真像是误会一场。 苏易水在一旁却眼中带着淡红。 看来这小域还是惯会做人,他知道了冉冉的身世,便想着在她面前做好人。 这种用孩儿胁迫母亲的行径太无耻,怎么都不好说。 若苏易水没发现那虫子,让这封主动示好的信早些到的话,便是苏域发现了手下人不规矩,主动承认,当今陛下在薛冉冉的面前不失个坦荡磊落的君子…… 如此极力逢迎讨好的心思,真叫人佩服!前世里,“小域”就是这样一步步获得沐清歌的信任,渐渐疏远了他的……。 想到这,他不由得伸手狠狠捏住了冉冉纤细的胳膊,冉冉知道他的魔性又有些控制不住了,虽然不知缘由,却反手握住了他的胳膊,软软说道:“曾易师叔应该也到五马镇了,若是师父担心有诈,可以让曾易师父先派人打听。” 当她的手搭放在他的手上时,苏易水眼里的淡红渐渐散开了些。 既然他们的行踪已经曝光,再呆在山上也是无用。倒不如回到镇子里。 那位太监跟薛冉冉微微一笑,又道:“陛下昏迷的时候,下面的人不懂事,居然将姑娘等人的画像上了通缉令,陛下如今身体安康不少,已经命人将您和几位仙师的画像撤了下来,请姑娘您放心前往。” 传完了话,那太监便令人径自下山去了。 羽童听闻那皇帝已经下令放了儿子和轩郎,急得想要立刻下山。 不过那苏域是惯会使诈的,所以还是容了一天探听动静之后,他们才又回了五马镇。高仓和丘喜儿特意去看了那告示栏,果然没了他们的通缉令。 因为失马的事情已经查明,马行的伙计也都被放了回来。 曾易立在马行门口迎着冉冉。而二师叔的儿子和那个叫赵轩的书生也被二师叔给接了过来。 苏易水给他们检查了经脉,验明并没有中蛊毒之后,二师叔这才抱住有些消瘦的孩子泪流满面。 热被窝和红烧肉在颠簸周折了一番后,终于一一就位。 趁着冉冉和三师姐去洗热水澡的时候。曾易与苏易水私下里谈了一番话。 “苏域如此大动干戈之后,为何突然如此和善?”曾易原本已经做了关闭所有产业,追随薛冉冉他们浪迹天涯的打算了,没想到这事情忽然便有了转机。 问完这话时,他不见苏易水回答,转头一看,只见苏易水盘坐在那里,双手紧握,虽然面无表情,可手臂上的青筋暴起,显然是在默默抵制着体内突然涌起的魔性。 曾易见状,微微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了一串通体透明的琉璃念珠递给了苏易水:“这是师父当年在你入魔时,去永生塔为你求来的静心珠串,将它贴身佩戴,可稍微抵消些魔性。可惜当年一直没有机会给你,便暂时放在了我这里。如今又能用上了……” 他话还没说完,手里的琉璃念珠就被苏易水一把夺了过去,当他将它套在手腕上时,一股沁人的凉意传来,魔性果然稍微清减了些。 “他这么做有什么难理解的,定然是知道了灵泉就在我的身上,为了他人界的安康,他巴不得我赶快找到阴界,将灵泉送回。而且他现在还未死,定然是有人给了他些饮鸩止渴的法子,他想要彻底解除病痛,还是需要在阴界走一遭,所以找到阴界入口之前,我们暂时无忧。” 平定了心头的燥意之后,苏易水缓缓解释道。 曾易点了点头,叹气道:“我知道你一直怨恨着师父为你改了天命。可是你也应该知道,当初若不是师父为你改命,你就算一切如愿,又会是什么下场……” 苏易水没有说话,他起身站在了窗边,透过窗子,可以看到马行的后院,两个刚刚洗完澡的小姑娘正在院子里围看着一只刚出生没几天的小马驹。 那个披散着微湿长发的小姑娘正摸着小马的鬃毛笑得异常灿烂。 苏易水平静地摸着手腕上的串珠,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确是怨她,起初是因为她改了他的天命。可是后来,他才发现,自己怨她的实在是太多太多……只是这怨里掺杂进去的究竟是什么,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曾易已经习惯了苏易水不回答。他以为自己说中了苏易水的心事,又叹气继续道:“你虽然让师父重生,却不能替她顶了天罚。只是师父当初掉落时,尚未熟透,也不知改了生辰,会不会对她有所裨益……” 这次苏易水终于开口道:“我不会让她有事的……” 曾易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我刚到镇上时,看见了那位沐仙师,昔日的师兄们都环簇在她左右。她这般欺世盗名,实在是会玷污了师父的清誉……你说,要不要跟他们说出实情,免得他们受了蒙蔽?” 第 63 章(各怀心事) 苏易水想也不想, 冰冷说道:“不必,她现在不是沐清歌,也不需要什么弟子拖累。以前她为他们做得已经够多的了。若是他们眼盲,非要认一个假货为师, 也是咎由自取!至于那个假货, 我当初答应过沐清歌, 不会伤了她妹妹的性命,我不能违誓,可是沐冉舞若自己往死路上寻,谁也拦不住她。” 曾易也是许久不曾见到苏易水这般不留余地的锋芒了。 他原以为岁月沉淀已经医好了当年那个孤傲偏激的少年。可是现在灵泉附身,却让他再次发现,原来苏易水的心底依然是那么愤世嫉俗, 不好与人相处。 想起他居然能在冉冉之外收了三个徒弟,便显得那么不可思议。他记得自己以前问过苏易水开山收徒的原因。 苏易水的回答,自然不会是为了传道授业,传承仙血。而是山上只冉冉一个年轻人的话,怕她骤然离开父母, 变得孤单不适应。 毕竟她无论前世,还是现在, 都是喜好交朋友的性格。 想到这, 曾易再想想那些环簇在假货身边的师兄弟们,只能默默叹一口气。不过苏易水说得对。前世的师父背负了太多,他也不希望她这辈子还要那么劳累,总是为人付出…… 至于师兄弟们,他只能找机会提点一二, 也希望他们不要眼盲太久,早点辨别出师父的不同。 就在曾易叹气的时候, 冉冉的小脸出现在了窗边,冲着里面的两个人笑着喊道:“师父,师叔,要吃晚饭了!我洗澡前下厨炖的红烧肉已经好了,三师姐还采了后院的青菜,用来包肉吃正好解腻!” 既然西山徒弟们还没成仙,口腹之欲也甚重。成为通缉犯时,他们虽然不畏惧官府缉拿,但是为了不必要的麻烦,便一直窝在山里。如今总算是可以安稳坐在桌前吃饭了。 饭桌上的菜肴丰盛,除了冉冉做的红烧卤肉之外,还有当地特有的烤羊腿,外加蛋炒甜葱。 曾易师叔在众人齐聚的饭桌上不好用脚,所以用自己特制的勺子套在手掌上吃饭。 跟着曾易师叔来的二师兄在饭桌上,眼睛又开始转来转去。 对于二师叔无奈背叛了师傅的事情,白柏山表示乐见其成。若是这般,西山的逆徒可不止他一个了。若是师傅不责罚二师叔,那么他回归师门是不是也指日可待了? 现在他脚上的功夫了得,又有心让师父看看他的用功,于是吃饭时,招呼也不打,白柏山就脱鞋伸腿,用筷子夹住碗里最大的那一块肉。 只是他这般吃饭很不招人待见,刚伸腿夹了一筷子,就被丘喜儿和高仓一起驾起,推下了桌。 丘喜儿小声警告二师兄,她这是在救他――师父现在的脾气阴晴不定,二师兄敢这么吃饭,就要做好腿被撅断的准备。 二师兄听得一阵后怕,只好穿上鞋子,老老实实的用手吃饭。 二师叔的小儿子诺儿挨在娘亲的身边,吃得也是小嘴油亮,两眼放光,直夸薛姐姐的手艺好。 就在众人其乐融融聚餐的时候,远处的镇外,传来了长鸣号角的声音。看来大齐和高坎已经开打了。 这一场大战避无可避,听着那远处的马蹄声,桌上的饭菜似乎也不甚香甜了。于是众人草草吃完,便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入夜的时候,冉冉听着远处传来的隆隆声有些无法安眠,突然她听到了隔壁似乎有些动静,于是她看了看身边酣睡的丘喜儿,小心翼翼地爬起来,穿好了衣服,走出了马行。 此时正是双方大战之时,城中宵禁,不过冉冉也并不想在街上走,而是选了一处僻静的城墙,轻巧跳跃了上去。 在城墙上果然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冉冉走了过去,坐到了他的身边,小声问:“师父,夜里风冷,小心寒凉……” 正说话时,冉冉突然注意到师父方才似乎撩起袖子看着胳膊。虽然他快速放下,她还是看到了他的手上缠绕着黑线一般的血脉凸起――那是灵泉魔性扩散的征兆…… 苏易水将袖子掩好后,转头看她,淡淡道:“大漠孤月,不是在哪都能看到的……” 冉冉顺着他的方向望去,果真是月光倾洒,大漠如雪,与山中的景色又不相同。 她一时又想到,在这个墙头上,师父又曾与谁人赏月呢? 想起那位沐仙师越发张狂的行径,冉冉觉得有必要与师父谈谈。 她在军营里时,完全是因为念及沐仙师与师父的旧日情分,才忍而不发,没有揭穿她勾结高坎的行径。 若沐仙师一直这么恣意妄为,迟早会伤害了师父。她想问问师父,心里还有没有沐清歌了。若是有,能不能劝一劝沐清歌好好做个人。 想到自己前世可能是这样一个女人的妹妹,冉冉真是觉得什么都不记得了也挺好。不然有着亲情的牵绊,对于这样一个自私的人,也许要很心累吧? 想到这,冉冉幽幽叹了一口气,虽然有心劝解,可是想到她现在跟师父有些暧昧迷离的关系,冉冉一时又不知该从何开口。 当苏易水将他身上的披风披在了冉冉身上时,冉冉鬼使神差地问:“师父,你曾经爱过什么女人吗?” 冉冉问完,便有些后悔了。师父曾经差点跟温红扇结为仙侣,后来又与师父沐清歌纠缠不清。再想起他吻着自己时,也不像是什么青涩不知所措的样子,这么一问简直多此一举啊! 像师父这般英俊的容貌,出众的气质,过往的情史恐怕不止这些。 她贸贸然问出这等隐秘事情来,师父是不会讲给她听的。 可是苏易水听了,却目光十分认真地凝望她,然后问道:“什么叫□□?是被一个人轻易牵引喜怒吗?被她气个半死,偏偏还不自觉地想要看到她?是失去了才知万箭穿心的痛苦,麻木过活?还是明明知道与她不能天长地久,却偏偏贪心地想在她心里……留下一抹痕迹?” 冉冉被问得有些说不出话。她也从来没有爱过人,又怎么能体会到师父说得这种浓烈的感情。 可是他说得竟然如此具体,那么便是真的爱过了。 能牵引师父喜怒,又让师父有痛失之感的人……恐怕也就只有沐清歌仙师了! 冉冉突然发现自己一直都没有呼吸,胸腔因为没有吸气,而又些刺痛。虽然是一早就猜到的事情,可是真的在他口中得到确认的时候,还是有些莫名不适。 再想想沐仙师对待师父的绝情,冉冉继续闷闷道:“师父,你说的这些也许并不是真的爱。只是未曾得到的不甘罢了……又或者只是一厢情愿的错觉,她若不喜欢你,你为何还要执着不放?” 这话一出,似乎正击中了男人的七寸要害,这次换成身边的男人久久不曾呼吸,冉冉抬头看时,发现师父的表情甚是痛苦难耐的样子,眼睛里又开始泛起了红色…… 哎呀,师父怎么魔性又起了?就在她以为师父会低头亲吻她的时候,仿佛面罩寒霜的男人却腾地站起了身来,然后如剑一般直冲了出去…… 冉冉一人被留在了寒风中,想要追师父,都难觅他的踪影。虽然她的功力日渐精深,可跟师父比起来,似乎还是差了许多…… 第二日,五马镇的街市上挤满了前线归来修整的将士。街头巷尾也在议论着昨日前线发生天兵降临的奇事。 据说昨日大齐和高坎两军交战之时,因为高坎骑兵彪悍,大齐陷入颓势,节节败退、 。 没想到突然闪来鬼魅之影,在夜色的掩盖下,完全看不出形状来,快如闪电,碰触到的高坎士兵全都被扔甩下马,伏地就擒。 只这一道鬼影,便扭转了战局,让大齐首战告捷。 高坎士兵的野蛮残暴,让边陲百姓心悸甚久,所以听闻这等奇迹,人人都惊呼上神相助。就是不知是哪一尊神明如此神通。 冉冉在街边吃羊肉蒸饺的时候,一边听着旁边桌子上的两个小统领眉飞色舞的讲述,一边偷眼看着师父,然后小声道:“师父,您跟我说过,尘间之事自有定数,我们修真之人不可随意干扰……” 也许别人不知道这位天降神影是谁,可是冉冉一猜便猜到是昨夜魔性发作的师父。他如今的魔性似乎愈强,已经不能光靠亲亲就能湮灭的了。 那些高坎兵卒便成了宣泄的沙包。幸好师父意志甚坚,并没有将他们尽数杀戮,只是拉拽下马,顺便帮助大齐的官兵转败为胜,拯救了附近几个村庄的村民…… 听了她的问话,苏易水似乎懒得回答,只是吃了一口街边的羊肉蒸饺之后,不甚满意地皱眉,似乎不太喜欢的样子。 冉冉看着师父,心里顿时生出油然的自豪感,就算师父自己都认为自己是坏的,她也知道师父绝对是个好人! 想到这,她立刻挨着苏易水的耳朵道:“师父,你先凑合吃一口,我中午给你做灌汤蒸包,还有甜栗八宝鸡可好?” 苏易水偏头看着冲他甜笑的小姑娘,心神不由得一荡,伸出长指替她揩拭嘴角的油,然后面无表情道:“还要甜醋鱼……” 冉冉用力点了点头,然后又给师父夹了一个饺子,送到了他的嘴里。这次苏易水乖乖张口吃下,似乎变得不那么挑嘴了。 师徒俩喂食吃得其乐融融,却将街市另一边,立在酒楼上的男人气得凤眼圆睁。 屠九鸢看着尊上一直看着远处的师徒,小心翼翼道:“尊上,苏域还在幽谷等您,您看是不是要即刻赶回去?” 魏纠斜眼阴恻恻说:“本尊做事,须得你来教?” 屠九鸢被怼,便低头不再说话。不过她知道,方才尊上望着饺子摊上的师徒二人时,脸上挂着的是不加掩饰的妒色…… 想到这,屠九鸢觉得自己的心里一阵难过。 魏纠倒不认为自己在嫉妒,他只是恨苏易水这个千年狐狸处处比自己快了一步。 当年自己差不多跟苏易水同时遇到了沐清歌。他极力讨好逢迎未果,而苏易水却靠摆冷脸子出位,抢得了沐清歌的青睐。 后来沐清歌终于跟苏易水决裂,他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便又凑去示好,表示愿意重新投拜到她的门下,却又被她一口回绝。 心魔就此种下,魏纠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后来沐清歌挨了报应,魂飞魄散,他想到自己憋的这口气要跟着自己天荒地老,气得在无人的荒山里疯砍大树。 后来,当他知道沐清歌转生在了树上,心里倒是好过许多,决心这次一定要拔得先机,便布置下怨水,妄图将沐清歌牢牢掌控在自己的手里。 谁知道,那个苏狐狸居然将个未熟的小果子早早叼回了自己的狐狸窝里。 他魏纠到头来又他妈的白忙一场! 想到这,魏纠心里怎么能不生恨!不过是吃个饺子,身为师徒,居然吃得你侬我侬。当冉冉甜笑着在苏易水的耳旁低语时,魏纠的拳头都能握出血水来了。 他不是未开解□□的楞头小子,只一眼就能看出这对男女肯定生出了些别的情愫。 苏易水的卑劣尤胜二十年前!居然略施小技,便将犹在花季的冉冉捏在了手心里,供着他予取予求。 魏纠终于深吸一口气,不再看远处的那一对男女,转身大步下楼而去。 毕竟他跟苏易水的斗争还没有结束!这一次,他入了黑池,修为也在突飞猛进,若是能得到灵泉,那时候苏易水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他总有一日,要在冉冉的面前,将苏易水打成肉泥,也好让她知道,谁才是配得上她的男人! 而在饺子摊上,师徒二人也结账起身。冉冉路过一家酒坊的时候,不由得幽幽叹了一口气:“屠九鸢有酒老仙的灵符,说明他在魏纠的手里……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救他出来……” 就在这时,苏易水突然扶着她的肩膀,一字一句道:“记住,你的这条命,是我给你的,你不亏欠任何人,更不必为了拯救任何人而搭上自己。” 冉冉觉得师父的语气莫名认真,她有些好笑,同时又有些感动:“谁说我不欠人,虽然不记得前世里我是谁,又发生了什么,可我从出生时就亏欠了师父你啊!” 苏易水沉默着,淡然道:“不欠,你我已经平账了。你只需好好修真,完成你的仙修大道即可。” 说这话时,不知为何,冉冉总觉得他的语气里带着莫名疏离冷漠,仿佛之前跟她拥吻的男人不是他一般…… 冉冉不由得想起了天脉山那藏匿着妻儿欢笑声的密室,还有药老仙幻境里的药田茅屋与幼弟。 她成仙时,难道也要将师父的点滴藏匿在某处,偶尔翻看回味,然后漠不关心地离去吗? 冉冉叹了一口气,决定再吃些梅子好压压心底的酸意。 人也好,仙也罢,依着她看,都是顾此失彼,难有圆满。 再说苏域,此时并不在皇宫,而是在赤门默谷的血池里。魏纠为他续命的法子颇为阴损,便是魔道中人也甚少用到的接续移病的法子。 大抵是用健康人来过病气。当初沐清歌有用这法子来给林丞相之子看病来着。 不过魏纠的这个法子,比沐清歌的还要歹毒,不光是过继病气,基本用过的人都会死。 苏域曾经离魂,经脉都断了,能为他续命的也须得修真之人的身体。 当异人馆新入馆的一对异人夫妻被绑缚在铁椅之上,浑身精气被源源不断吸入到苏域的体内时,苏域原本苍白包骨的身体骤然如浇灌了仙水一般,一点点地恢复了生机。 而他眼角的细纹也奇迹般地消失不见,一下子仿佛年轻了十多岁…… 久病烂柯般的身体一下子变得轻松了,这种滋味真的很让人上瘾。 不过魏纠却懒洋洋说道:“陛下,这种法子效用甚短,而且需要过继病气的人会越来越多。若是一旦中断,病气反噬之力会更强。所以一劳永逸的法子,还得需要找到灵泉,借助它的力量才能让陛下永远安康。” 那个林丞相的儿子,就在前两日,旧疾再次发作,来势汹汹,甚至林丞相还来不及叫郎中,他便已经气喘咽气了。 惹得林丞相涕泪纵横,破口大骂沐清歌坑人害人。 相比较下,还是魏纠讲究些,事先将利弊讲给了苏域听,同时也给他指了一劳永逸的明路。 苏域知道,魏纠这么说的目的可不是为了治病救人。他不过是想以灵泉为诱饵,引着一国之君对付苏易水罢了。 不过强者联手,原本就是棋高一着的对弈。是占便宜还是吃亏,全看各人的本事了。 前线的战事会有人及时传报给苏域,包括那个战场上突现的神影。 大齐的边线安稳,苏域也能略松一口气。当初离魂的后遗症至今未消,若是前线出现变故,势必要耗费太多的元神, “陛下,那个薛冉冉并没有接受陛下的好意入住五马镇的院落,而是暂时落脚在一家马行。” 苏域点了点头,平静道:“既然她不愿意,便随了她的心意,不过朕命你们准备的衣物器具,还有泡茶的惠州山泉,六安的香米都要送到马行里去,她向来用惯了精细的东西,朕怕她跟着苏易水会吃苦……”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魏纠在一旁却翘着腿笑开了:“我原以为苏易水虚伪讨厌,现在才发现,你们苏家人个个都是如此,还真是人才辈出,各有千秋啊!这下通缉令的是你,又坐看着沐清歌陷害她的也是你,可我现在看你的言行,还以为你是她顶亲的亲人呢!” 苏域假装听不懂他话里的暗讽,温和继续道:“魏尊上,你也知道,人气急了的时候,总是会做些不理智的事情。朕跟你一样,敌人都是苏易水。朕以为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算是暂时的结盟。可是你将大齐的马匹都弄到了高坎,这是意欲何为啊?” 魏纠挑眉道:“我只说会跟你联手对付苏易水,至于你跟高坎的输赢,可不在我们的共识内。” 苏域明白魏纠的意思,为了给苏易水下绊子,他无所不用其极,至于大齐的战事会不会输,他压根就不关心,也不会保证什么。 毕竟现在苏域续命还要靠他,魏尊上压根就不鸟这个皇帝,更谈不上什么敬畏之心了。 苏域微微一笑,没有再说话。而魏纠则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了。 跟苏域这种热脸贴冷屁股的献殷勤不同,魏纠崇尚的是能碾压一切的实力。 苏易水虽然有着灵泉,可是他不敢全力发动,而是用自己的身体禁锢住灵泉,就成了他致命的短处。 就算苏易水把冉冉收做了徒弟又如何?没有本事的人,哪里有资格教徒弟? 魏纠一时又在想天脉山上时,他跟薛冉冉相处的点滴。冉冉可是主动给了他一把地瓜干,还没事总是找他说话。 由此看来,冉冉对他起初印象还是不错的。想着冉冉与他联手对付嗜仙虫时,并肩而战的情景,魏纠心里又是一荡。 至于那个苏易水,再次被灵泉附体,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全身而退了。 冉冉当然不必跟山河日下的西山派共沉沦,赤门敞开大门欢迎她来投奔,到时候她就会发现,自己比苏易水的能力更强,更能帮助她早日恢复修为…… 魏纠二十年前,就不自觉处处跟仙修苏易水一争高下,这种心结已经入魔。现在发现苏易水再次捷足先登,岂能让人善罢甘休? 想到这,他挥手让人送苏域出去。这个一脸带笑的小子最阴毒,他给苏域续了命,就是给苏易水下了最大的绊子。 苏域并不介意魏纠对自己的无礼,只是在临行前,他温言提醒魏纠:“与你不睦的是苏易水,冉冉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她又心里只有师父,还请尊上多担待……” 魏纠觉得苏域太不要脸了,冉冉可不是大齐陛下的所有物,他一副大家长的口吻叮嘱是什么意思? 第 64 章(身有奇能) 苏域的那一句“她心里只有师父”当真是让人听了不悦耳。 苏域说完这些后, 便起身上了龙辇。他离开京城太久,京城里的重臣勋贵们也应该蠢蠢欲动了。 不过也好,正好趁着这段时间,看着下面的人合纵连横, 各行其事, 待他回归展露龙庭震怒的时候, 好叫他们知道自己的斤两。 准备回归京城的苏域抬头看天,重新恢复俊美青春的脸上,挂着一丝无奈的淡笑,然后吩咐身边的太监,快速启程回往京城。 因为他知道,虽然大齐这次战事顺利, 边关的战事已经不需要他再担心,不过很快这里将迎来第二场你死我活的恶战。 而他要做的就是隔山观虎斗,但愿这一场大战,能损耗掉这些仙修们的修为灵力。 与高坎的这一战中的波折,更加让苏域警醒, 这些修真者一旦心存恶念,便是对至高无上的皇权最大的威胁! 想到这,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 清歌当初若是知道他如此忌惮修真者,还会不会改了苏易水的帝王命盘呢? 不过,不管她怎么想,他都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错。一旦坐上了那个位置,所思所想便皆不由人, 若苏易水坐上这个位置,只怕过犹不及, 会更加暴虐。 自古帝王柔情便是败国之兆,想到这,他慢慢合拢眼睛,不再看车外风雨欲来的滚滚阴云…… 一旁的大内总管服侍了苏域多年,当年他也是亲眼见到少年天子与战娘娘相处的点滴的。陛下放心不下战娘娘,原也有情可原。 不过他总觉得陛下方才跟魏纠的话,不像是托孤,反而是在点火,勾起魏纠的嫉妒之心。想到这,在宫里熬了一辈子的太监心内了然。 只是想到那个曾经给他医治过腿疾的战娘娘,老太监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但愿好人有好报,战娘娘这一世能活得安康些…… 魏纠送走了续命的皇帝之后,挥手叫来了屠九鸢:“梵天教的长老走了吗?” 屠九鸢点了点头:“送来了酒老仙之后,他们便离开了。可是……尊上,这梵天教销声匿迹了数百年,如今突然冒出头来要跟您合作,一起寻找灵泉,您看会不会有诈?” 魏纠冷笑道:“这一个两个的,都拿本尊当傻子,要本尊当出头的鸟儿。既然如此,本尊何不将计就计,随了他们的心愿?那个酒老仙有没有画出我要的洗魂灵符?” 屠九鸢低低说“绘制灵符损耗灵气,那酒老线制御兽符时,已经损耗了大半灵力,这几日只嚷嚷要喝酒,不肯再画符……” 魏纠冷哼:“既然他要就给他!” 屠九鸢为难道:“可是他一喝就要醉上一日,待醒来后,又嚷嚷要喝……” 魏纠拧眉:“老不死的东西,你且想办法治治他,告诉他,若他再不肯,就将他推入灵蟒池,到时候满池子的灵蛇啃咬缠身,必定能治好他的酒瘾!” 洗魂符的效力不逊色于投胎转生。既然当初他没有接到灵果,错过了冉冉转生的时刻,那么不妨让她再忘掉前世,换他来做她的师父也不错。 想到冉冉一边娇软叫着自己师父,一边窝在自己的怀里红着脸颊的样子,魏纠一时心猿意马对着幽谷红月,举杯高饮…… 边关战火不断,不过大齐将士越打越勇,很快便将战线推进,往高坎的国境转移。 五马镇虽然不像平时那么热闹繁华,但是关外许多商人为了躲避战火也全涌入到镇子里,倒也热闹非凡。 不过苏易水并没有因为关外的战事,而松懈了对弟子们的要求。尤其是冉冉,她如今重续了筋骨,打通了灵泉,完全可以修习御剑万宗术了。 这是西山历代掌门人的拿手技艺,冉冉作为西山的门面,当然也要学习。 不过跟只驾驭一剑不同,御剑万宗要同时驾驭五支短剑,而且每支剑在实战中的轨迹作用也不同。 冉冉可以轻松御一支剑,但是加到两支的时候,便有些力不从心,更别提同时御剑五支了。 当苏易水抓了一把黄豆,朝着冉冉抛过来时,冉冉只能靠灵力运剑阻挡。 可惜两支剑压根不听使唤,更别提劈开密密麻麻的黄豆了。 结果豆子全都砸在了她的身上。 苏易水扔过来时,豆子上是带着一分真力的,所以打在身上很疼。 可还没等冉冉喊疼,苏易水已经板着脸冷声斥责道:“御剑的同时,怎么卸下身体的灵盾?你真以为你的剑芒密不透风,可以抵御袭击吗?” 冉冉自知理亏,只能解释道:“师父,我是一时分心,所以……” “没有所以,你以为你一辈子都能在别人的庇护之下?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就你如今的道行,岂能自保?” 苏易水拉下脸来冷声申斥的时候,一旁练功的师兄们都灰溜溜地跑了,徒留下冉冉一人挨训。 虽然说师父被灵泉附体后,性格阴晴不定,但是对小师妹一直都是好的。 可是最近,苏易水似乎对冉冉愈加严厉,让人想劝又不敢劝。 冉冉低着头,听着师父的训,直到苏易水说完,她才抬头小声道:“您不是说,不让我嫁人吗?为何我不能总留在你的身边?” 苏易水抿嘴看着小姑娘带着些泪花的眼睛,顿了顿说道:“你的天赋远超常人,修真入道的速度也会很快,总有一日会飞升成仙,到那时我自然就不在你的身边了。” 冉冉不解:“师父,您的意思是说,您修为远超过我,等您升仙时,就会留下我吗?” 苏易水沉默了一下,淡淡道:“是我太操之过急了。不过这御剑之道,全在自己的领悟,若是你能掌握到关窍,进展也会快些……你自己练习吧,我要去打坐去了。” 说完,他便转身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了。 冉冉默默看着苏易水高大的背影,通过洁白的衣领,她隐约看到了一条如血管般的黑线出现在师父后颈部。 冉冉知道他手腕上的那根黑线,现在已经蔓延到了脖子处。一旦黑线绕颈,便是完全入魔之时。 灵泉的威力在于破坏,顺应人心里的渴望,肆无忌惮地达成寄生者的愿望,从而激发出人心更大的贪欲。 可是苏易水却反其道而行之,不断压抑自己身体里最大的渴望,自然便引发了灵泉的反噬,一旦这种久未得到满足的欲念爆发,魔性也会成倍激发,后果不堪想象…… 冉冉原本希望,自己能帮师父分散注意力,缓解魔性,但最近他都是躲着自己,以前夜里找寻自己去看月观花的雅兴似乎也没有了。 她原本以为他是厌倦了,毕竟带着不相干的人追思过往,总有些隔靴搔痒。 直到后来,她才发现,师父居然每当入夜时刻,都让曾易师叔用玄铁打造的锁链外加金符将自己锁在镇外的山里。 若不是她起夜时,正遇到夜归的曾师叔,而师叔又不太善于说谎,终于与被套问出来,她岂不是要一直被蒙在鼓里? 当冉冉跟着师叔一起来到山中时,看着被玄铁锁链锁住,不住用头敲击巨石抵制心头魔性的师父的时候,冉冉再也忍不住眼泪,飞扑了过去。 在她面前一向儒雅如谪仙的师父,私下里竟然忍受着如此的折磨。当她想要靠近的时候,苏易水却不让,只费力地让曾易将她带走。 灵泉寄居越久,魔性便越强烈。它总是千方百计引诱着自己做出一直渴望,却会伤害了冉冉的事情。 所以苏易水只能在夜晚魔性最强的时候,靠着玄铁锁链和金符封闭自己,同时呆在远离冉冉的山里,才会抑制体内的躁动。他并不希望冉冉看到他此时的狼狈。 人的心啊,总是欲壑难填的,他原本以为只要守在她的身边,看着她一步步成长便足够了。可是后来,又是怎么一步步变得贪婪,渴望亲吻她,渴望她的眼睛里满印着自己。 但是现在,光是相拥热吻都不够了,当嗅闻着她身上的淡淡馨香时,他又疯狂地想将她深深烙印在自己的身体里…… 不能再贪了,苏易水有些控制不住灵泉不断扩张的欲念,只能在夜晚魔性最强烈的时候,锁住自己。 冉冉想要在山上陪着师父,可是曾易师叔还是执拗的将冉冉拉拽下了山。 “你师父他原本性情就冷,已经被灵泉附身的时候,曾经差点杀了你……他的师父……所以你到了夜里时还是莫要靠近他了,等太阳出来时,他就好了。” 冉冉回首看看山中,隔着层层密林,都能隐约听到师父痛苦呜咽的声音,她小声问道:“师父那时,是如何摆脱了灵泉的纠缠的?” 曾易长叹了一口气:“你跟师父去了京城,应该也知道些前尘往事。他是平亲王的外室子,从小又没有父亲的照顾,母子都过得甚是辛苦。长大之后,他的母亲又受了王府里贵人不公正的待遇,他的心里难免夹杂怨念,再加上他出生的时辰乃是至阴之刻。平亲王听了歹人的邪术挑唆,便要用他来过继灵泉,好保佑自己顺利登基。所以苏易水当初投奔修真门派,都是别有用心的。他当时年纪还小,却心思深沉,步步算计,步步为营……若不是你……我的师父及时发现,他差一点就成了一代魔王……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师父为了剥离他的灵泉,耗尽了元气,又被人设计入了圈套,最后魂飞魄散……” 曾易师叔原本是说苏易水的事情,冉冉正听得全神贯注,没想到他话锋一转,竟然转到了她的身上来:“所以,你要记住,凡事要量力而行,人活一世不易,你也算是有牵挂的,你的父母年事已高,正等你尽孝,万万不可以身涉险,比如入山陪你师父,便是不想着父母,忘了孝道!” 冉冉半张嘴听着,感觉自己若是往山上再迈一步,就要变成十恶不赦,不孝顺父母的恶棍了。 只不过她心里清楚,师父应该也快要控制不住灵泉了,只是不知何时,才能找寻到阴界入口。 这一晚,她虽然没有入山,却在山下等了一夜,当天边露出鱼肚白时,靠在树上的冉冉察觉有人靠近,立刻睁开了眼睛。 原来师父已经下山了,只见他一向清明的眼里带着些疲惫,正将自己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师父,你好些了吗” 苏易水却低头看着她道:“怎么在这里窝了一夜?” 冉冉看着他脖子上似乎又长了一些的黑线,默默叹了口气,不再问师父。只是道:“师父,阴界的入口何时会出现?” 苏易水缓缓摇了摇头,沉声道:“再过七日,若是还没有灵泉下落,我便让曾易师叔带你走。” 冉冉又问:“那你呢?” 苏易水垂下眼眸道:“灵泉乃至阴之物,天地不可毁灭,但是我会寻个隐秘的地方,自断经脉,将它引出,再行封印……” “不可!”冉冉一听急了,一把握住了苏易水的手。 苏易水反握住了她的手,曾经软嫩的手,因为在西山日日练剑,已经在掌心虎口处长出了薄薄的茧子。 就好像二十年前的她一般,每当他生病的时候,那长着茧子的手,便会摸着他的额头。那红衣的女子会笑吟吟地坐在床边,逼着他吃药:“乖啊,易儿喝了这药,我便给你吃海盐龙眼干……” 他似乎总是看她在笑,甚至魂飞魄散的那一刻,她被击飞,在半空中看到他时,还是释然的笑…… 在随后的岁月里,他总是在想,她最后的笑是不是自嘲?她可曾想过,若是当初没有收到他这个逆徒,她会不会依旧潇洒红尘,笑看人间,就像酒老仙那般,过得没心没肺,逍遥自在? 冉冉看着师父望着自己,却又一次走神的样子,她忍不住搂住了他的脖子,小声道:“师父,无论何时,我都不会丢下你。” 自从离开了海岛之后,一切渐渐回归正轨,苏易水已经许久没有放纵自己,这般亲昵地与她相处了。 经过一夜的煎熬,这一次的温香软玉,似乎成为最好的慰藉,苏易水慢慢伸出了手,抱住了冉冉。 在晨曦微露的照影下,二人忍不住再次拥吻在了一处…… 冉冉被亲吻得有些迷乱的时候,有些模模糊糊地在想,师父在练剑的时候说,他不会一直陪着她,是不是已经做了必死的心思? 想到他也许要孤寂地死在无人的角落,冉冉突然觉得心头一阵剧痛,身子彻底一软,就此晕倒在了苏易水的怀里。 当冉冉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马行的房间里,煎炉上熬煮着她熟悉的树根水。 丘喜儿正在倒药汁,转头看她醒来的时候,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 “小姑奶奶,你总算醒了,这是怎么了?旧疾发作了?” 自从投拜西山之后,冉冉已经许久不曾发病了。所以她只摇了摇头,说道:“也许是着凉了,我喝了药应该就没事了。” 丘喜儿长出了一口气,一边给冉冉喝药汁,一边说道:“镇上最近来了不少的流民,镇子里的破庙都挤满了,到处都是要饭的。不过那个沐仙师倒挺有趣,据说通过她那个叫王遂枝的徒弟立起牌子招收徒弟呢。只要无父无母的孤儿,而且容貌也要清俊些的。我们这位西山师祖,还真是品味不改啊!” 冉冉现在也说不好沐仙师是正还是邪。毕竟在师父和师叔口里的她,跟现在的她,割裂得如同两个人。 不过沐仙师开山收徒也是好的,就好像前世那般,多周济些孤儿,也免得他们被饿死的命运。 冉冉起身时,问了问师父在哪,听说他又闭关了,便知他可能心绪不稳,需要独处,便没有打扰。 她睡够了之后,觉得并无大碍,便带着丘喜儿照例去镇上买菜。西山的师徒都吃惯了她做的菜,所以冉冉闲来无事便会亲自买菜来做。 当走在镇西口时,果然看到了那个王遂枝正在挨个询问着几十个小要饭花子,准备挑选些资质甚好的呢。 冉冉闲来无事,便挎着菜篮子在一旁听。 那位沐仙师收徒的标准甚是奇怪,不问出身,不看灵脉,只问这些孩子们的生辰。 待全都详细记录下来后,王遂枝才让自己的随从念着挑选出来的孩子。 冉冉的记性奇好,就算不用纸笔,也默默记下了眼前十几个孩子各自的生辰。 待随从念着名字的时候,她看着一脸喜色跳出来的孩子们,一一对号入座,这才发现,沐仙师似乎对腊月生辰的孩子情有独钟。 腊月乃交春之际,也是俗话说阴气重的月份。难道八字先生给沐仙师算了八字?说这阴气重的徒弟最裨益她吗? 王遂枝一抬头时,发现一旁拿着菜篮子看热闹的小姑娘……竟然是那日迎战九华派掌门的薛冉冉! 他不由得倒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她,却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容问道:“敢问薛姑娘在此有何贵干?” 薛冉冉指了指他摆桌子的地方:“这里是卖豆腐干的大娘的摊位,你们给占用了,大娘没法摆摊,我晚上也没法做韭黄炒豆腐干。” 王遂枝以为她来者不善,没想到,得到的竟然是这般接地气的回答。 一旁的随从听了有些来气:“这镇子乃是秦玄酒将军把守,我们征用这处地方,也是得了将军允许的。” 王遂枝却摆手止住了随从的蛮横,朝着一旁缩脖子等待了甚久的大娘抱了抱拳,便让人撤了桌子,将摊位腾让出来。 王遂枝正想转身离开时,却看见薛冉冉已经将那位大娘的豆腐干全都买下来了。 王遂枝笑了笑:“看来薛姑娘真的很爱吃这豆腐干啊!” 冉冉也微微一笑:“此时已经过午,就算大娘摆摊位的话,也不会有太多人来买了,索性我都买下来。怎么样?沐仙师爱吃豆腐干吗?我吃不完这些,可以分给你们一些。” 王遂枝听了这话,不由得一愣,再然后就是老脸微红。他虽然出身寒苦,可是后来经商有道,已经许久没有过这种栉风沐雨,街边摆摊赚取几文钱的清苦日子了。 明明是他挑拣那些孤儿甚久,还稍微不留神,占用了那婆子的摊位。而他临走的时候丝毫没有想到补偿……相较之下,他还不如这个西山的小徒弟体恤贫苦之人。 “这个……理应我拿银子,怎么可以叫姑娘您来补偿呢?” 冉冉微微一笑道:“也没有几个钱,还请先生不必跟我客气了,说完,她便让丘喜儿分给了王遂枝半篮子豆腐干。” 虽然西山前任师徒闹分家,但是大家也算敲碎骨头连着筋的同宗,请吃些豆腐干也是应该的。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师父跟苏易水闹得不愉快,可是薛冉冉这个徒侄儿倒是可爱得很。 王遂枝只能收了那半篮子的豆腐干,然后沉吟一下道:“姑娘你的心底倒是很良善,你往东城走,那里有财气在等着你。” 说完,他便带着人离开了。 冉冉听了他的话,有些半信半疑,不过这里离城东也不远,走一走也无妨。 结果她刚到城东的街市上,便被脚下的石头膈了一下,低头一看,居然是一锭不知谁遗落的碎银子,正好补了豆腐干的钱。 于是晚上大家一起吃饭时,冉冉便随口说了这件事。曾易听了,倒是见怪不怪道:“西山的弟子并非毫无灵性,只是众人开窍的方式有些奇特,不入那些名门之眼。譬如王遂枝,你以为他为何腰缠万贯,富可敌国?全是因为他能洞察财气,算无遗漏。捡财这类事情,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只让你捡了那么点银子,他也真不够大气的。” 曾易似乎对王遂枝的斤斤计较很看不上,说完还不由得冷哼了一声。 第 65 章(魔花盛开) 冉冉听了, 佩服地点了点头。 仔细想想,西山以前的弟子们的确个个骨骼清奇。秦玄酒命好总能死里逃生,曾易天生的巧夺天工,再加上王遂枝满地找财的本事, 真是叫人叹为观止。 丘喜儿对于这种奇技神往得很, 连连追问自己能否也修习此等神技? 曾易苦笑:“这等奇技乃是天赋, 岂是后天能训练出来的?不过王遂枝招揽那么多腊月生的孤儿,到底要做什么?” 羽童一边给儿子的碗里添菜,一边说道:“还能做什么?不过是老毛病犯了,找些模样鲜嫩的养眼……” 说到这里,羽童急急住口,因为她的主人当初也是被沐清歌招揽进来养眼的。她这么说, 生怕触碰到了主人的心头伤疤。 不过沐仙师现在与西山无关,她有个能招财气的徒弟,不缺钱银,爱多养徒弟,也是她自己的事情。 只要她别来招惹主人便好了。 再说王遂枝带着那些孤儿们回来见师父的时候, 一旁的几个随从多嘴,说出了见到薛冉冉的事情。 刚刚调息完毕的沐冉舞慢慢抬起头, 盯看着王遂枝道:“你觉得那个姑娘如何?” 王遂枝不知恩师这么问的意思, 便照实说道:“倒是个和善的姑娘……” 沐冉舞棉里藏刀的眼神立刻投递过去,不动声色问道:“就是因为她照顾年寡老人?当初在天脉山上,含血喷人,污蔑我的……可就是你嘴里的这个和善的小姑娘。” 被恩师这么一提醒,王遂枝猛然警醒, 连忙抱拳道:“请师父放心,我定然谨记, 不会再被她的假象蒙蔽……不过老十四似乎跟苏易水的私交甚好,现在西山师徒们还都住在老十四名下的马行里。” 沐冉舞想到曾易光秃秃的手掌,倒也不甚在意。 只一个废人,愿意跟苏易水厮混,就厮混去吧。毕竟姐姐有能耐的徒弟如今都被她笼络在了自己的身边,也不缺个手掌残疾的废人! 王遂枝看着恩师似乎还没消气,便宽解道:“师父您如今又开始广收学徒,将来寻得名山,徒儿定然为师父修建不逊于西山的宫宇,您可自创门派,发扬光大,到时候西山岂能与您相比……只是师父您要爱惜羽毛,不可再给别人污蔑你的机会。我看着前些日子,似乎有高坎那边的人来拜访您……” 沐冉舞瞟了他一眼后,微微笑道:“我与夷陵王虽然不曾有过私交,不过他倾慕仙道甚久,便叫人来拜访我也很正常,怎么?我的一言一行,还需得处处向你汇报?” 王遂枝连忙摆手说不敢。师父向来是随心所欲,岂能样样事情向他这个徒弟汇报? 沐冉舞也不再多言,挥手叫王遂枝下去。姐姐的这些徒弟,被她教导的都有些一板一眼,看来自己与高坎那边的联系,还要再谨慎些。毕竟她现在须得仰仗着这些徒弟们帮衬。 而且高坎的夷陵王,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想到自己明明给了他驭兽符,却还被薛冉冉他们算计,让冉冉在三大门派前露了脸,沐冉舞就觉得一阵气闷。 身边都是些不中用的家伙,自己的功力一直不能精进,眼看着她被薛冉冉一个病秧子给渐渐追撵上了,实在叫人心急。 所以沐冉舞决定另辟蹊径,找寻些简便的路子,将在皇宫里折损的功力修补回来。 想到屠九鸢无意中跟她提的那个法子,沐冉舞起初并不愿意。 她知道自己从姐姐那抢夺来的灵气乃是仙修正气,可不是魔修一类。 若真效仿了魏纠的法子,可就偏离了正道。但是想到薛冉冉已经能与九华开元真人打斗,且占了上风的情景,沐冉舞再也顾不得正邪了。 魏纠当初也是依靠剥夺他人的灵力根基而快速提升自己的功力的,所以屠九鸢所说的采补之法是可行的。 但是她必须做得隐秘,不叫人察觉才行。因为她是树上转生,所以需要至阴的孩子,才可匹配。 于是她让王遂枝招揽了腊月至阴生辰的孩子。 有天赋的孩子开灵窍往往比成年人要来的迅速,待这些孩子有了根基,她再将灵气吸到自己的身上,那些孩子顶多虚弱生病而已,不会被人察觉。 看着王遂枝找来的十几个脏兮兮的孩子,沐冉舞略略松了一口气。她毕竟有着根基,这样的天赋岂能荒芜? 姐姐,这一世,我绝不会让你超越我的! 边关的战事结束得要比预想要快。 因为开战前便有高坎数百官兵被俘,加上之前那场大战突然出现神影,一时间各种神鬼之说顿起。 高坎国原本就迷信鬼神,敬奉神灵,这下子影响得士气低迷。夷陵王恼羞成怒,几次责问他新奉的国师沐仙师为何没有应对之策。 可是沐冉舞却不再搭理他。只依靠着她那个将军徒弟,龟缩在五马镇里不出来,最后他派去的使者都不见回来。 夷陵王怀疑使者被沐清歌给弄死了,却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时气得暴跳如雷,怀疑自己再次被沐清歌给耍了,她莫不是还在为大齐做事,给自己设了圈套? 一时间,睚眦必报的夷陵王算是彻底恨足了他的沐仙师。 不过虽然战事暂时结束,但是延续了多日的战争,哀鸿遍野,尚未掩埋的尸体引得乌鸦盘旋不肯离去。 当高坎的大军退去,沐冉舞带着徒弟们走在两军厮杀过的荒草地上时,已经是入秋了。秋风萧瑟,可是渐渐变黄的草地里却长出了红艳艳的花骨朵…… 沐冉舞眯眼看着地上的花骨朵,总觉得这些花,似曾相识…… 她突然想起,姐姐前世闯入阴界前,她也曾经在靠近阴界的入口处,看到这样一片绚烂诡异的红花。 她忍不住抬头看天,只见天空阴云密布,乃是至阴寒气聚拢之兆。就算没有看过《梵天教志》,她也猜到,这是天地生变的异象。 想到西山师徒一直留在这里不曾离去,他们是不是在等待着什么呢?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荒野的另一侧也来人了。苏易水带着西山的徒弟们也来到了此处。 沐冉舞瞟了一眼身后的秦玄酒,心里有着底气,就算苏易水发觉自己是假的又如何? 依着他的心性,是绝对不愿意姐姐继续顶着沐清歌的名头的。那个狗皇帝也并不在意自己到底是谁。与死心塌地跟着苏易水的薛冉冉相比,苏域需要的是个能站在他这边的战娘娘,是真是假都无所谓。至于那个魏纠,看样子也不想揭穿薛冉冉的真实身份。 所以沐冉舞现在气定神闲得很。只是现在她的实力尚且虚弱,不适宜跟西山一派当面硬刚。 而且这些红花有何诡异,还需得西山先去探探究竟。所以看苏易水他们来了以后,沐冉舞只清冷表示回去,还不等打照面,便转身离去了。 当冉冉看到了财神爷王遂枝时,本想和善地打声招呼,顺便谢谢他上次的指点。可是王遂枝却冷眼瞪着她,然后扭身离去了。 冉冉不由得讪讪,跟一旁的丘喜儿吐了吐舌头,可还来不及吐槽,便被荒原上的红花吸引去了。 两国边界的杀戮,终于积攒起足够的阴气,在鲜血染过的土地上开出了奇怪的花…… 当初两军交战时厮杀最激烈的战场,搏杀之时,血流成河,那里的红花最是繁盛,已经连成一片了。 要知道这是秋意深浓的草原,那些青草都开始转黄了。而这个时节生出叫不上来名字的红花,就是件诡异稀奇的事情。 当两国的兵卒撤军之后,牧民的马牛也开始继续来到荒原放牧吃草。可是凡是开着那鹰嘴一般弯钩的红色花骨朵的地方,马牛们都不肯靠近,任凭牧民抽烂了鞭子,也只是立在原地哀叫。 冉冉看着眼前的花骨朵,只是觉得它们的颜色暗红,恍如凝结的血块,而且形状如凶悍的鹰嘴,透着森森杀气。 她不由得想起《梵天教志》里那一句“鹰嘴魔花,逐血而开”,这些在血迹上生出的花儿,便是树上记载的鹰嘴魔花吗? 看来师父的猜测不错,这些凶花的确开在了尸横遍野的战场上。 “……怎么出现了这么多的鹰嘴花?难道这天下又要生出邪魔?” 冉冉循声看过去,原来是一个坐在马背上的老牧民突然声音嘶哑地说道。 “老伯伯,你认识这些花?”冉冉好奇地问。 可是当那个老牧民转过头来时,冉冉身边的丘喜儿直接吓得“嗷”叫了一声。 原来那个老者长得干瘦,布满皱纹的脸上,只有两个干枯深陷的眼窝,两个眼珠子却全都不翼而飞。 最近天气一直阴云密布,不见阳光透出。在这样阴沉的天气里,冷不丁在荒原诡异的花海旁看见这样一个老人,胆小的真的能原地吓尿。 冉冉其实也吓了一跳,不过她更疑惑的是,他没有眼睛,怎么看到这么多的鹰嘴花的? 可是看那老人,除了模样吓人一点,身上毫无灵脉涌动,就是个普通人啊。 丘喜儿也问了出来:“你……你是人,还是鬼,没有眼睛怎么能看到这些花的?” 老牧民声音苍凉道:“我以前也是边关的将士,曾经跟着战娘娘在樊爻大战,出生入死一遭,丢了一对招子。那时候,尸横遍野的樊爻沙场上也到处开满了这花,看过一次,便再难忘了它的样子……小姑娘,听声音你们还小,离这些花儿远一点,它们都不是什么好物,我虽然没有眼睛,却能看到它们,你说它们是不是很邪气?” 说完这话,老牧民催动了□□的老马,侧头听着声音赶着羊群便要往回走。 冉冉在他身后又问:“请问,这些花会吃人吗?” 老牧民这次头也不会道:“不会吃人,却可以让人吃人,别去看它们,更别去闻,小心丢了魂儿……” 说话间,伴着老马身上的脖铃声,眼瞎的老牧民使劲催赶着老马,快快远离这些红花。 冉冉看着他的背影,转头想跟师父说话,却发现师父方才一直在直勾勾地看着那成片的红花。 她连忙伸手去拉他,小声道:“师父,你怎么了?” 苏易水似乎猛回过神来,他勉强忍住了眼底逐渐扩散的红,对冉冉他们说:“快些走吧,这些花儿如今只是花骨朵,一旦它们盛开后,花儿就会散发出毒性,人闻多了,会迷失本性。” 听了这话,已经迈腿踏入花海的高仓和羽臣连忙急急后撤。 就在众人要离这些花儿远些的时候,突然刮来一阵西风。当风儿吹过成片的花海时,那些如鹰嘴一般的花骨朵,突然慢慢绽放,如同一个个突然张开的鹰嘴,从鹰嘴里吐出了血红的花蕊,如同一个个小舌,在风中战栗。 刹那间,整个花海里花香弥漫,一股浓郁的香气扩散开来。 冉冉反应最快,她从怀里迅速掏出了一颗静心丸,将它搓成两个小丸子,往身旁师父的鼻子上塞过去。 他的身上已经有了灵泉魔性,若是再中魔花之毒,简直就成了人形杀戮机器。 苏易水似乎觉得这般有损风雅,偏头一躲,可是拗不过冉冉,还是被塞了进去。 他无奈地看着冉冉又往她自己的鼻孔里塞,便道:“闭气就好了,弄这个做什么?” 依着师父的修为,在水下闭气三天三夜都不成问题,只要他不闻,就没有问题。可是冉冉不放心,还是塞着比较安全。 冉冉虽然达不到师父的境地,但是闭气一炷香的功夫,也能做到。可她也塞了两颗药丸封住了鼻孔。 可是站在花海离的大师兄和喜儿显然毫无防备,等冉冉想要给他们塞鼻子的时候,他们已经将花香花粉全都吸入了鼻子里。 顷刻之间,他们俩的身体被淡淡的红晕笼罩。 接下来,突然丘喜儿的眉眼,仿佛被画笔渲染了一番,五官变得立体美艳,身材变得愈加凹凸有致…… 一旁的冉冉也看呆了,这……不是大变活人吗?听到了冉冉的话,丘喜儿立刻从怀里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小铜镜,当她看清镜子里的自己时,有些不敢相信铜镜,连忙又走到旁边水洼里看自己的倒影,立刻惊讶不敢置信地趴伏在了水坑旁,颤抖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道:“我……我怎么变得这么好看?我变成绝世的美人了!” 可是她离得花海远些的时候,那脸上的模样竟然又渐渐得平庸了。丘喜儿试探着又往花海里走,鼻梁再次高挺了起来。 再看高仓,当他吸入了一口花粉,浑身冒起红光之后,只觉得丹田热气蒸腾,有些灵气抑制不住的感觉,于是他哇哇怪叫,挥手便闪出一记灵球,击向远处的大树,那树应声而倒,功力不容小觑。 高仓也是一脸惊喜地狂笑:“我变强了,你们看到了吗?我变得这么厉害!” 可是他狂喜着远离花海的时候,丹田的真气一下子就空了,再也不能劈山削石了。 于是他也不信邪地又靠近花海,大口呼吸花香。 冉冉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急切地问:“师父,他们怎么了?” 苏易水拧眉道:“这些花粉似乎能激发人本身的潜力,满足人心底最大的渴望……” 冉冉听得瞪圆眼睛,因为她发现三师姐的模样变得有些像沐仙师。成为艳压群芳的美人的确是三师姐最大的愿望。 不过这花居然有这等功效?岂不是要人人争抢?为何方才那老牧民却警告说,不可靠近这花呢? 就在这时,苏易水说道:“快些将他们弄出来,不然花粉吸入太多,大约是会上瘾的,到时候他们就会沦为这些魔花的奴隶。” 羽童和羽臣的鼻孔里也堵上了冉冉给的药丸,再用巾布蒙了嘴,连忙屏气飞身入了花海将高仓和丘喜儿拉拽出,丘喜儿的容貌再次变得平平无奇,而高仓的神功也瞬间消失。 这下子他俩都有些不甘心,虽然听了师父说这花粉邪性得狠,被冉冉拉拽着也是一步三回头地望着鹰嘴花海。 苏易水挥手设下灵盾笼罩住花海,免得这花的味道外泄。 这些魔花是阴界入口的标志,可是放眼望去,除了成片望不到边际的诡异红花以外,再看不到别的什么异常了,也找不到什么阴界入口。 当他们四个返回城中时,曾易听到那魔花的诡异,不由得担心道:“既然它们如此魔性,还是尽早毁掉的好。” 苏易水摇了摇头道:“这些花儿就算火烧,第二日也照常开放。开满七日,才会自行消失。” 冉冉眨巴眼睛道:“也就是说必须在七日之内,找到阴界的入口了,不然下次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现了?” 苏易水掏出了那块阴界密匙,低声道:“万物负阴而抱阳,午时是阳气最盛,也是阴气开始滋生之时。今日那花开的时间,应该也是正好午时,明日午时,我们再去花海。” 冉冉点了点头,转头想叫三师姐跟她去小厨房做饭。可是她转头看向丘喜儿时,才发现她的目光呆愣愣地举着小铜镜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冉冉一连喊了她几声,丘喜儿才回过神来,她指着自己的眼睛道:“冉冉,你看我的眼睛是不是比以前大了很多?” 冉冉仔细看了看,说:“没有吧,还是那么大。” 丘喜儿有些急了:“你是不是没仔细看,明明是大了一圈呢!” 冉冉拗不过她,只好说:“好好,大了许多,行了,我们做饭去吧。” 丘喜儿终于面露喜色,等入了小厨房时,她说道:“今日我不过闻了一点花粉,眼睛就变大了,你说我若再多闻一些,是不是模样也能变好看许多?” 冉冉警惕地抬头看她,正色道:“你没听师父说吗?那花是邪物,你嗅闻那花粉,容貌居然发生变化,难道不害怕吗?” 丘喜儿有些扫兴,撅嘴掰着细柴,嘴里嘟囔着:“跟你这等容貌好看的说,自然是不懂,你都不知道我多么希望自己像你一般,越来越好看。” 现在的冉冉再不是初上山时细瘦病弱的模样了,那等十八岁少女完全张开的明艳,真是叫人看了羡妒不已。 丘喜儿自认为爹娘没给她好底子,原也不指望了。可没想到,今日不过嗅闻了一点花粉,堪比投胎再造,这模样一下子就明艳了那么多。 至于高仓也是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当大家都在桌前吃饭的时候,他却在院子里举着石锤哑铃,也嘟囔着自己的力气似乎比以前大了不少。 二师兄白柏山因为在马行里跟着曾师叔做着新制的兵器,并没有跟去花海,可是看着他俩魔魔障障的样子,不由得庆幸自己没跟去。 他以前可是着了邪道,把个黑毛大汉当成了美女柔儿的,很是知道那等迷了心窍的滋味。若是他再招了邪道,可真是回归西山无望了。 当夜无话,苏易水照例要赶在夜幕低垂,魔性升起前,入山加上锁链。 那次冉冉陪他入山熬了一夜,第二天时,衣衫都被晨露打湿了,所以苏易水命令她不许再去,不然的话,她在山下容易搅乱了他的心神。 所以冉冉虽然睡不着,也只能老实留在马行。 到了入夜的时候,她已经不能安睡,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最后干脆披衣起来,准备打坐练气。 这两天,她终于可以平稳驾驭两剑了,可是距离驾驭五剑还是有不小的差距…… 就在她安静地默念运气诀,转动丹田灵气的时候,突然听到隔壁传来了动静。 冉冉打坐的时候耳力惊人,一下听出了动静是从丘喜儿的房间传来的。 起初她并没有在意,以为三师姐是准备起夜。可是不消片刻,便传来□□的声音。 冉冉听得一皱眉,立刻睁开眼睛,等她出门的时候,正好看见了大师兄高仓也刚刚翻过墙去。 当冉冉在后面喊他的时候,他甚至连头也不回。 冉冉心知道坏菜了,连忙也翻身飞过围墙,追撵跑在前面的二人。 在西山的弟子里,冉冉的轻身术最好,按理说,本应该能早早追上那俩人。 可是高仓和丘喜儿今日也不知怎么了,脚力犹如神助,任凭冉冉怎么追都追不上。 迷离的月色下,他们的身体似乎都发出淡淡的红光,看上去诡异极了。 第 66 章(一同前往) 冉冉追了一会, 便顿住脚,转身去叫羽氏两位师叔来帮忙。 若是没有猜错,高仓和丘喜儿一定跑入了花海。 现在师父正在山里与魔性抗衡,若是生出什么变故, 只她一个人恐怕应付不来。 当听到冉冉急促的解释后, 两个师叔连忙抓起外衣, 飞快朝着花海赶去。 刚到那里,借着幽暗的月光竟然看到高仓和丘喜儿割开自己的手腕,用鲜血浇在了苏易水架设的灵盾上。 当鲜血流淌上时,灵盾里的花似乎也开始疯长,花粉弥漫,红雾漫天, 最后竟然破开灵盾,随风飘散开来。 丘喜儿和高仓仿佛得了什么救命的丹药,拼命地大口呼吸起来,并且头也不回地朝着花海的深处而去。 羽臣和羽童虽然堵了鼻子,却不敢往花海里走得太近。 当初苏易水说正午入内, 除了因为那时是阴阳交替之时,也因为那时的阴气滋生并不旺盛。 而现在却是子夜时分, 是阴气最浓郁的时候, 那些鹰嘴花长得也比白日时大了不止一倍。一个个花朵仿佛巨鹰头颅一般,狰狞地半张着嘴,看上去诡异极了。 他们也不确定入了花海之后,能不能自保。 就在这时,冉冉抽出了两把曾易师叔刚刚给自己打制的短剑, 运气而御,直直朝着往前狂奔的两人而去。 羽童倒吸一口冷气, 以为冉冉要给两位同门“两剑穿心”。 可那两把剑飞出去后,乃是剑柄冲着高仓和丘喜儿的穴位狠狠撞去,将他们点倒在地,动弹不得。 冉冉这时准备入花海将两个人拽回来。可是羽童却一把拉住她道:“你不能进去,这花儿太邪性了,若是你也出了意外,我和羽臣可制不住你。” 现在冉冉的修为可比羽童高多了,若是冉冉也出现了异状,他们也无计可施。 所以现在只能让高仓和羽童他们这般先倒着,等到天亮的时候,再想办法将他们俩给弄出来。 羽臣从腰间取下方才在院子顺手拿的绳索,准备绳套,看看能不能套住他们,将他们拉拽回来。 这时又一阵狂风刮来,冉冉看着没有灵盾笼罩的花海上空花粉开始扩散开来,心道:不好! 不大一会,在花海四周突然出现了许多幽蓝的萤火虫。 可是冉冉却觉得自己的汗毛都开始竖立起来了,她低声道:“它们……不是萤火虫吧?” 羽臣曾经在边关待过,自然有些经验,他低声道:“这些是野狼的眼睛!” 原来花粉扩散竟然吸引了野外的郊狼。这些狼一个个瞪着幽蓝的眼睛嗷呜着朝着他们扑了过来。 身为野兽,最大的心愿应该就是吃肉了。而此时身在花海边的他们,就是野狼一顿丰盛的夜宵。 若是寻常的野狼,就算再凶猛也不会靠近有筑基根底的人,野兽其实最有灵性,它们会感知危险,避开那些灵气护体的人。 但这些野狼在吸了花粉之后,似乎速度和力量都增强了数倍,胆子也变得奇大。 它们捕猎的本能就是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而鹰嘴花粉已经让狼群变成了无所顾忌的魔狼。 当那些狼群环绕着扑过来时,一个个都是不要命的架势。 很快,羽臣的大腿和背部被狼爪给抓挠得鲜血淋漓。 而羽童开启灵气护体,勉强能抵挡住狼群的进攻,可是肩膀和胳膊也被恶狼咬伤了。 冉冉手持机关棍,同时用灵力操控两支短剑,顷刻间已经搏杀了几十头魔狼。 也许是人在危机的时刻,真的能调动潜力。很快,冉冉又在腰间抽出一把短剑,在空中飞舞的剑从两支变成了三支。 虽然只有三支,但是运转的速度够快,就能变成风火轮一般,所过之处狼血四溅。 那些狼见占不到便宜,突然调转过头,飞快地朝着花海奔去,似乎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它们前去朝拜。 此时花粉扩散得越来越快,被引来的还有成群的铁嘴乌鸦一类。它们成群结队,前赴后继地赶赴花海,甚至对花海里的高仓和丘喜儿都视而不见。 而被点倒的高仓和丘喜儿,这时候也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挣扎着要跟那些野兽一同前往。 羽臣赶紧拿起他套好的绳索,用力一挥,像套牲口一般将二人套住,总算是拉拽出了花海。 这里不能久留,弄出了这两人后,他们连忙又回到了镇上马行。 那灵盾已开,冉冉的功力还不够布置新的,唯有等苏易水回来再想办法。 冉冉留了心眼,让人通知了秦玄酒将军,千万要告诫兵卒,不要往城郊走,不然那些花粉扩散,恐怕会误伤无辜。 高仓和丘喜儿略微清醒归来后,还是一直闹着要再去那片花海。 丘喜儿哭喊着:“让我去吧,一次就好,求求你们了!” 当发现冉冉他们要锁大门时,高仓甚至开始拿起椅子砸门了,而丘喜儿则用头去撞大师叔,而显然这两人全都有些失常,控制不住了。 最后还是二师叔将两个被迷了心的捆在了院子里的拴马柱上,才算消停下来。 如此捆了一夜,第二天,天没亮,就听城门处异常嘈杂,秦玄酒突然带着人来砸马行的大门。 他一进来就嚷嚷:“苏易水在哪?郊野里的那些魔花是不是你们搞的鬼?” 原来就在昨夜,有出城寻营的兵卒也被扩散的花粉迷住,踏入了那片花海。 就跟高仓和丘喜儿一样,他们立刻也被花香迷住,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幻觉,而且如痴如醉,不肯离去。 等到天亮被人发现的时候,他们的身上居然已经被那些诡异植物的如鸟嘴一般的花瓣咬住,插入了血管。 除了这些兵卒以外,还有许多的飞禽走兽,无一例外,都被藤蔓缠绕,成了滋养魔花的肥料。 这些植物是嗜人的,以血为肥料,以人的贪欲滋养,被困在花海里的兵卒和动物全都无一生还。 秦玄酒先是请了沐仙师前去探看,可是沐仙师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就再不肯靠前,只说花海周围残存的灵盾气场是苏易水设置的,让他找苏易水去。 沐冉舞是见过这些花的,只是那时这些花不过让人产生幻觉,并没有主动缠绕人,并将人吸干这么霸道。 这些魔花太可怕,自然要推到苏易水的头上去,所以秦玄酒便气势汹汹前来找人了。 不过他一进门的时候,就被捆在院里柱子上的高仓和丘喜儿吓了一跳。 西山难道真要成为魔教,管教弟子的法子也太邪性了! 不过听冉冉解释说,那些花儿并不是他们种下的时候,秦玄酒却不怎么相信,毕竟在花海的周围有苏易水灵盾的残余。 冉冉不解道:“我昨夜不是派人通知了将军吗?为何还有兵卒入了花海?” 秦玄酒被问得一滞。他昨日的确接到了冉冉的口信。可是当时他正在师父的跟前打坐,师父听到了以后,却让他派人去探看一下,看看薛冉冉他们究竟搞什么鬼。 所以秦玄酒才派人前往,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不堪的结果。 秦玄酒现在肠子都悔青了,被冉冉这么一问,脸顿时憋成猪肝色,有些无言以对。偏偏他还不能回去跟师父兴师问罪,一时间只想着以死谢罪。 于是他立刻抽出宝剑嚷嚷着抹脖子,羽臣气得要踹他,让他离马行远些再死,免得克了马行的生意。 就在院子里闹得不可开交时,曾易也满身是泥,踉跄跑了回来:“不……不好了,苏师弟已经挣脱了锁链,朝着那片花海而去了!” 原来就在昨夜,苏易水的魔性达到了极致,就连玄铁锁链和金符也镇不住他了。 最后曾易眼睁睁看着苏易水挣断了锁链,狂啸而去,前往的方向正是郊野的那片花海。 冉冉清楚,师父若是意志不清醒地进入花海,若是不小心误吸了花粉,很有可能被魔花控制,成为它们的滋养肥料。 所以她顾不得秦玄酒的胡闹,转身又朝郊野飞驰而去。 除了依旧捆在院柱子上的高仓和丘喜儿,包括秦玄酒在内的其余众人也纷纷在她后面追撵而去。 冉冉的轻身术了得,远远甩开了众人。 当她来到花海时,远远看见了站立在花海中央的高大男人。 此时男人的发冠已经完全松散开来,长发白衫在风中飞舞,浓眉入鬓,眉眼邪魅,正午的阳光照得红色的花粉炫出诡异的光,衬得他恍如魔神降世。 冉冉大声喊道:“师父!” 男人慢慢调转目光望向她,突然快如闪电朝着她袭来。 修真者到达一定境界时,身体都会自动出现灵气护盾。 冉冉也是如此,虽然她并不想防备师父,可是身体的本能已经做出了反应,祭出灵盾想要弹开苏易水。 可就是这种无意中的防御彻底激怒了入魔的男人,只觉得这个少女是准备疏离着他。 冉冉压根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他狠狠擒拿在手,灵盾也被瓦解粉碎。 而且他捏握她的手劲完全没有轻重,捏着冉冉忍不住痛叫了出来。 可就算如此,男人还是在不断加重手劲,同时薄唇在冉冉的耳边嘶喊:“你以为死就能逃离我吗?我要你跟我一起下地狱!” 冉冉尽量放松自己,减弱了身体本能的护盾,同时软软道:“好,你在哪里,我就跟你去哪……” 说完,她主动凑过去亲吻上男人冰冷的薄唇。 这一吻,轻柔甜蜜,苏易水所有的狂躁又被奇迹般平复了,身上浓郁的黑气明显转弱。 不知为什么,冉冉就是知道这个男人再怎么入魔,也绝对不会伤害自己。 因为方才她扑入花海的时候,那个男人就下意识地自动开启了灵盾将她笼罩进来,避免她被魔花伤害。 会让他狂躁失去理智的,除了他身上封印的灵泉之外,好像还有她任何疏离的表示。 所以冉冉只能像小壁虎一般,紧紧挂在师父的身上,一刻也不跟他分开。 可是这情形在外人看来,却是苏易水狂性大发,抓住了自己的女徒弟在任意欺凌。 尤其是那一声喊,简直就是露骨的威胁! 就在二人在花海中相拥的时候,突然一条长鞭甩来:“魔子!放开冉冉!” 赤门的魏纠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花海边,而且上来便要解救被入魔师父“挟持”的薛冉冉。 眼看着苏易水似乎魔性已成,魏纠的心内其实百味杂陈。 一方面他不希望苏易水靠着灵泉再提升灵力,变得无人能敌。 而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这样的苏易水在薛冉冉面前暴露无遗,冉冉此刻一定是又怕又怒,恨不得立刻摆脱了这样的师父。 此时此刻,他适时出现,来个英雄救美那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所以,明知道花海诡异,魏纠还是仗着自己艺高人胆大,扑了过来,想要从苏易水的怀里夺过冉冉。 只是这长鞭飞过,打飞无数鹰嘴魔花,本已经沉淀的花粉再次飞扬,花海的上空形成了花粉红雾。 当魏纠踏入其中的时候,很明显感觉到了磁场变化,在吸取了无数人的血气之后,那些花儿生长得也更加妖艳了。 藤蔓攀爬延展,组成了奇怪的花纹。冉冉被苏易水抱着升起到半空,低头俯视的时候,才发现这大地上的花海纹路,看起来跟师父的那把灵界密匙很像。 她抬头看了看苏易水,他眼里的红色还是没有消散,不过紧抱着她的力道似乎消减不少。 冉冉抽出手来,从他的怀里摸出了密匙,这么一比较,大地上魔花组成的图腾正好与密匙一模一样。 而这时,苏易水抱着冉冉一边闪避着魏纠的袭击,一边低头问冉冉:“这些花能和我体内的灵泉遥相呼应,昨晚感应特别强烈,让我一时入魔……方才我有没有伤到你?” 看来他似乎终于恢复了理智,冉冉低声道:“没有,不过花粉扩散得太快,恐怕附近村镇的人也会被吸引到花海里来。” 魏纠此时也渐渐停下了攻势,他也察觉到了花海的诡异变化,而且他的门人中也有闭气不及时,而失去理智进入花海的,此时也被那些花儿的鹰嘴死死咬住,吸食着灵气血肉…… 虽然以前也出现过这些鹰嘴花,可是那时的花并没有现在这么富有攻击性。 也许在长久失去灵泉之后,阴界之气发生了偏斜,所以阴界生出的魔花自主吸取走兽和人的血气力量,补充着自己衰竭的力量,同时因为感应到了苏易水身上的灵泉,而主动打开阴界的大门。 所以那些鹰嘴花才会变得那么霸道,吸取人的血气,化出了密匙刻在大地上。 苏易水不受控地来到花海,也是如此。 千年以来,阴界第一次不是由外界打开,而是主动连接了与人界的联系。 那些藤蔓开始发出红色的光亮,随着这光芒由幽暗变得明亮,大地逐渐晃动开裂,整个花海下陷,变成无底深渊, 冉冉紧紧拉住了师父的手。如果非要在阴界走一遭的话,那么就像她说的,苏易水在哪里,她就跟他去哪! 苏易水却并不这么想,当他回复理智后,第一直觉就是在自己被吸入阴界前,要将冉冉扔出去。 可是冉冉这个小壁虎岂是轻易能甩掉的?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凶巴巴说道:“不准丢下我!” 就在下一瞬间,两个人一起被吸入了塌陷的大坑里。 在二人被吸入之时,又有一道影子跟随着飞身而下,和苏易水他们一起陷落了下去。 冉冉看得分明,那个突然而来的黑影正是赤门魏纠。 他应该是早有预谋,就等着阴界大开之际,跟着苏易水一起入了阴界。而在他之后,便是赤门长老屠九鸢,也随着入了裂缝。 当天空的太阳移位时,满地花朵一瞬间枯萎,开裂的大地也迅速合拢。除了凭空消失四个人之外,一切都和开出红花前一样。 …… 再说魏纠,并没有想到屠九鸢也跟着跳了下来,原本还准备与苏易水争抢冉冉的他,不禁嫌弃屠九鸢多事。 阴界无底,一旦掉落下去,便会被腐气侵蚀,变为魔尸,所以苏易水也不想跟魏纠太多纠缠,只抱紧冉冉挂在了一旁的崖壁上。 跟他一样心思的还有魏纠,他原本是准备趁着苏易水不备,将冉冉抢出来拉拽入自己怀里的。 可惜魏纠还是慢了一步,没能抢到冉冉,只能扭身顺手抓住下坠的屠九鸢,也挂在了崖壁之上。 他虽然接住了屠九鸢,言语却犀利恶毒道:“多事,谁让你下来的?” 屠九鸢抿了抿嘴,低声道:“属下愿意陪着尊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此时西山与赤门的男女各自占据了一侧崖壁。因为相距还算远些,倒也暂时止战休兵。 冉冉这时才定下心神看着他们现在身处的环境。 阴界的气场与人界完全不同。这里似乎是阴阳之气颠倒的。悬崖的水不是下淌,而是回旋上流,如珍珠一般不断漂浮升起。 在他们的头顶,则是一条倒挂着的蜿蜒流淌的长河。 冉冉抹了抹脸上的水,有些吃惊地看着头顶的大河。 苏易水缓了缓气息,低声道:“抱紧我,别掉下去了!” 冉冉连忙抱紧了他,然后问道:“师父,这里便是阴界?我们一会要下去吗?”他们脚下的深渊似乎传来许多的呜咽怪叫声,也不知下面都有些什么。 苏易水摇了摇头,指了指头顶滚滚流淌的长河:“不,我们要爬上去。” 阴界与人界不同,水能倒流而淌,所以他们想要到达落水之崖,只能不断向上攀爬。 只是他们都是活人,以至阳之躯到了阴界,反而如怀揣千斤重铁,动一动胳膊都艰难无比,就算灵力再高,动作也变得迟缓很多。 是以相差了一段距离的两对男女暂时偃旗息鼓,休兵止战,各自攀爬上崖。 魏纠冷笑着冲苏易水嚷道:“苏易水,你难以压制灵泉,不如早些将它交给我,这样你岂不是轻松些?” 冉冉看着魏纠道:“好不要脸,你能压制灵泉?在天脉山被嗜仙虫吸食的灵力补回来了?” 魏纠生平最恨别人看不起他的能力,听了这话,立刻有些恼羞成怒。 他看着冉冉,冷笑了一身,再也不说话,只奋力往上爬。 因为深渊吸附着他们的阴气越来越重,若是在这崖壁上待得太久,很有可能被吸入无尽深渊里。 冉冉看师父行动艰难,便试着伸手攀住峭壁,自己攀爬。方才听了师父的解释,她以为自己会爬得很慢,可是没想到,她尝试提气爬行的时候,居然很轻巧就爬上去一大段距离。 等她再回头看其余三人吃力爬行的时候,有种看着树懒乌龟的错觉。 而那三个人也错愕地看着她。 于是冉冉又轻巧爬了回来,挨着师父小声问:“真的有这么辛苦,为什么我没有感觉?” “你不是凡人肉长,而是树上结的果。转生树本就属阴,你到了阴界自然不会像我等这么辛苦了……” 还没等苏易水张嘴,魏纠在一旁急不可待地解释开了。 他方才跟冉冉一时斗嘴闹得不甚愉快,此时缓过一口气来,倒是急着缓和一下气氛。 他许久未曾见到冉冉这小妮子了。现在一看,小丫头好像又长开了一点,被崖壁不断飞升的水打湿的长发贴服在雪白的脸颊上,一双大眼睛灵动得很。 他早就应该发现她的那双眼睛跟前世的沐清歌一模一样。 想到自己在天脉山时,当着冉冉的面,却围着那假货团团转,魏尊上觉得小妮子和自己有些不对付,言语顶撞一些,也能原谅。 他总不会跟她争辩口舌,再白白让苏易水捡了便宜。 可在冉冉看来,魏纠迟来的殷勤略微有些不合时宜,就跟他突然送到天脉山的那些信笺一样,唐突自以为是得很。 所以魏纠开口说话,她也不看他,而是径自看向了师父。 苏易水拍了拍她的后背:“既然你爬得快,就赶快上去,在河岸边等我。” 第 67 章(道出真相) 见师父没有张嘴反驳, 只是催她快些上去,冉冉知道魏纠说的应该差不多都是真的。 没想到自己木生的属性在阴界竟然有如此便利。 但她并没有自己爬上去,而是拉起师父的手,拉拽着他一路快速前进, 将魏纠和屠九鸢远远甩在了下面。 她注意到师父脖颈上的黑线几乎绕颈了, 需要快些到落水之崖, 才能让灵泉赶快复位。 只是她没有注意,不断飞升的水珠打湿了她的衣衫。 苏易水此时离得她甚近。当她回身拉拽他时,衣领微微松散,莹白的脖颈和锁骨都甚是诱惑人。 苏易水需要闭眼调息,才可以克制体内涌起的魔性冲动,如何能爬得快呢? 可是冉冉却一路越走越轻快, 最后几乎拽着苏易水快速爬行。 而山崖对面的魏纠也不说话了。他此来目的也明确,要么得到灵泉,要么趁着苏易水剥离灵泉的虚弱之际,一击命中,弄死苏易水。 两者能成一件便不枉此行。 他上次虽然靠着密匙来到阴界, 可是那时这里是一片干涸之地,阴气虚弱, 与现在截然不同。 也许是苏易水带着灵泉回来的缘故, 此时阴界的阴气汹涌,水流上升飞快,魏纠爬得甚是吃力。 眼看着山崖对面的两个人越爬越快,魏纠再顾不得后面的屠九鸢,手臂青筋暴起, 努力加快速度追赶。 冉冉和苏易水先一步到达了头顶的落水之崖。 可是要潜入倒挂的河底,又是一件难事。就在冉冉伸手要触碰那水的时候, 苏易水却伸手拦住了她。 “不要碰,落水每隔一个时辰才会消除结界。不然我们是过不去的。”说完,他取了怀里的手绢,扔到河中。 那手绢还没等碰到水面,便仿佛触碰到了什么,瞬间染为灰烬。 此时距离一个时辰还远,冉冉环视四周,意外在崖壁上发现了一处凹进去的山坳,正好可以到那里调息静待。 进入山坳里时,山崖对面的两个人也消失在了视野里。 冉冉甩了甩湿哒哒的长发,又抹了脸上的水珠,正要开口说话,却再次被苏易水拉入怀里热吻了起来。 他方才就一直想要亲吻她,可是想到魏纠在旁,便一直勉强忍耐着。 冉冉被亲吻之后,双眸迷离,脸颊绯红的样子可爱极了。他可不想魏纠在一旁白白饱了眼福。 冉冉反搂住他的脖颈,在热切的拥吻之后,贴着他的嘴唇小声说道:“是不是归还了灵泉,师父你就会恢复正常了?” 苏易水搂着她纤腰的手臂不由得一紧:“你想恢复正常?” 冉冉其实并不想,这些日子里,她与师父时时亲近,哪怕在花前月下不说话时,都有种微妙默契之感。 可她也知道,师父的本来性情应该是冷冰冰,与人带着几分疏离感觉的。若不是因为灵泉,师父也不会看上她这样一个黄毛小丫头。 难道她还能因为这段非常时期就赖上师父,需要师父负起责任吗? 只是想到以后,再要假装无事地与师父朝夕相处,实在是有些煎熬人。 也许此番过后,师父若是看她觉得不自在,她真的应该离开西山,离开师父了。 如今她也知道了自己病弱之症的根由,是因为在转生树上没有生长成熟的缘故,只要师父肯让她将种在西山小院里的转生树带走,她也能依靠小树维持生命。至此以后,也省的她让师父心存疑虑,想着要为这些日子的荒唐负责。 不过这些话,她都不会说,毕竟师父现在经不起刺激,听不得任何离开他的话来。 所以当苏易水问的时候,她小心地将脸贴在他的胸前,听着他和缓的心跳声,半真半假道:“我当然希望你正常,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带着新做的灯笼去捉萤火虫了……” 苏易水伸手摸着她的长发,也缓缓闭上了眼睛,在水流不断上升的哗啦声里,二人宁静依偎,恍如这里不是阴沉可怕的阴界一般。 可惜,无论哪里都会有大煞风景的人。 显然,发现这处妙境的人不只有他们。不多时,只听水流突然被击打的声音,魏纠借助身上的可以延伸的长鞭,也从对面悠荡了过来。 他和屠九鸢也想着在这里暂避一下。 因为此处地界狭窄,若是双方打斗,很有可能一齐掉落下山崖,所以苏易水和魏纠各自占据一方。 魏纠看着苏易水露出脖颈的黑色纹路,嘿嘿怪笑了两声:“何必这么辛苦抑制呢?你以前可是堂堂魔子,利用灵泉无所不能啊。难道是想在冉冉面前装好人,怕她想起你之前的不堪?” 苏易水慢慢睁开了眼睛,带着淡淡红光的眼朝着他瞪了过去,阴森森道:“你若再多言一句,我便如你所愿,催动灵泉之力,弄死你就跟弄死个臭虫一般。” 魏纠知道苏易水并不是恫吓,他现在激怒姓苏的,的确没有什么好处。 他又将目光调转向了冉冉,玩味说道:“当初在天脉山时,我若知道沐清歌是假的,绝对会对你更好些的……” 薛冉冉原本也在闭目调息,不想搭理魏纠。可是听了他这话,冉冉不由得猛地睁开眼睛,迟疑不定地望向魏纠。 他说沐清歌是假的,是什么意思? 这些日子,她也想过自己的前世。当初沐清歌是被妹妹沐冉舞偷袭,拦抱住了腰,这才被其他的掌门人偷袭成功。 所以每次想到自己也许就是沐冉舞时,冉冉都带着些心虚。不管沐清歌是正是邪,但是沐冉舞害得沐清歌魂飞魄散是不争的事实。 这也是冉冉对沐清歌一让再让的原因。 可是现在,魏纠突然冒出这样的话来,沐清歌是假的? 冉冉原本就聪慧,心念微动间,突然想到了一个她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实――也许她……才是恩师的师父沐清歌! 只是这么荒诞的真相有些让人难以接受,她的脑子一时乱极了,不由得回头看向了苏易水。 他……一直都知道她是沐清歌?还是弄错了什么? 魏纠原本以为苏易水这些日子应该告知了冉冉真相,方才在山崖对面的时候,他透过水帘,可清楚地看到了苏易水在亲吻着冉冉。 他原本以为,苏易水不知怎么编制谎言,周全了前世的种种不堪算计。 但现在看来,原来苏易水还不曾说出冉冉的真实身份。 魏纠心下了然,不由得哈哈大笑:“怎么?苏易水没有告诉你真相?也对,他怎么好意思说呢?说出你才是沐清歌的话,岂不是要费心解释他前世对你的种种算计?你以为沐冉舞为何会背叛你,陷害你?还不是他步步算计,在你们姐妹间挑起了龃龉,利用男色勾搭沐冉舞背叛了你这个姐姐?我告诉过你,他坏得很!如今挂着名门正道的牌匾,就真的装成了好人?利用你转生失去了以前的记忆,居然摇身一变,就成了你的师父,却不尊师道,勾搭你这个懵懂无知的小姑娘。哈哈哈哈,皇室苏家,真是满门的伪君子……” 魏纠没有机会再说下去了。因为苏易水已经红着眼爆喝一声,使出十足的灵力朝着魏纠袭去。 屠九鸢一早就察觉到苏易水的不对劲,连忙大喊:“尊上,快些闪开!” 魏纠也察觉到苏易水有些失控,这凌厉的一击显然调动了灵泉之力,如恶龙咆哮一般袭来。 魏纠是故意激怒苏易水的。 灵泉的威力固然可怕。可是如果灵泉附身之人暴怒失控的话,就会被灵泉噬灵魂,而灵魂吞噬时有一瞬间的的呆滞期 等灵泉占据上风,苏易水便完全失去了灵魂,成为灵泉的傀儡。魏纠的身上带有酒老仙新做的符瓶和金符。 只要等他完全失控的那一刻,看准时机,再将灵泉剥离封印。到时候,苏易水就成了残魂不全的废人。他会慢慢弄死这个宿敌给冉冉看。 所以苏易水冲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从怀里掏出了酒老仙新做的符瓶和金符,准备镇住苏易水,再用符瓶收泉水。 可惜他千算万算,却没想到苏易水的克制力那么强,没有被灵泉完全支配。 他拿着的金符也被苏易水一掌拍飞,符瓶也不堪灵气的来袭,咔嚓一声碎裂了。 山坳的地势狭窄,魏纠眼看暗算不成,再想闪避,却是来不及了,只能急急调动灵力护盾,抵御苏域的雷霆一击。 屠九鸢突然祭起灵盾,直直冲到了魏纠的前面,替他挡了苏易水的震怒一击。 屠九鸢在赤门里修为仅次于魏纠,不过祭起的灵盾还是被苏易水击得粉碎,甚至能听到她骨裂的声音,当时一口鲜血喷涌了出来、 若是在人界,受了这样的重伤,根基够深的话也还算有救。可是这里是阴界,一旦受伤便如洪水决堤,鲜血和真气会成倍加速离开身体。 冉冉急忙挡在了苏易水的身前。 她可不是为了救屠九鸢,只是怕苏易水继续暴怒大开杀戒,导致完全被灵泉控制,就此被困在阴界。 苏易水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怕魏纠方才也是有意激怒他的。若是他全力使出灵泉之力,冉冉也不能幸免。 万一真的伤了她,他只怕完全失控…… 魏纠也在恨恨,觉得方才大好的机会就此错过,若是屠九鸢方才出手袭击,而不是拦在他身前的话,也许那符瓶也不会碎! 眼看着长久陪伴他的枕边人,兼忠心耿耿的部下大口吐血,魏纠厌弃地冷瞪她道:“蠢货,要你多事?” 屠九鸢此时如软泥一般倒卧在山坳里,大口吐血,眼角的清泪也在不断流淌。 安抚了苏易水后,冉冉回头看着女魔头屠九鸢的样子,心里也是有些不落忍。 她看得出,这位屠长老虽然助纣为虐,可是却爱极了魏纠。她如此舍身,不光是尽了忠心下属的本分,更是舍身去救自己心爱的男人。 可是到头来,一条命换来的却是魏纠如此厌弃的冷嘲热讽,冉冉真是有些看不下去了。 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药盒,扔在了屠九鸢的手边:“这是护心丹,快些吃一颗吧,不然你如此吐血,恐怕马上就要死了。” 这女魔也是罪行累累,但是她的罪孽自有天收。在师父魔性难控的当口,若他真杀了屠九鸢,背负了孽债,只怕魔性更加难以控制了。 屠九鸢有些复杂地看了一眼冉冉,却好像灵力被抽干一般,只是流泪,并不想去吃那丹丸。 冉冉不由得怒瞪魏纠:“她如此舍命救你,你就眼睁睁看着她死?你不喂她,难道还等着我去救?” 魏纠冷哼一声,这才走过去,略显粗鲁地撬开了屠九鸢紧闭的嘴巴,将那药丸塞入了她的嘴里。 这护心丹是冉冉炼的,效力远超过一般的护心丹。屠九鸢终于勉强止住了吐血,可是身体已经衰弱,那些碎裂的骨头需要一一复位才可痊愈。 冉冉却觉得,经历了这生死一劫后,也许屠长老心底的那一抹伤才最难愈合…… 情字误人! 不知怎么,冉冉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三师姐那些公子小姐情爱话本子里的一句。 至于魏纠方才之言,她此时却连想都不愿想。 事有轻重缓急,现在她前世是谁并不重要。将灵泉早些归位才是正经,所以她绝不会去问师父,魏纠的话是不是真的。 现在算算时间,应该过了一个时辰,当她转身出山坳查看头顶的大河时,那里的结界果然减弱不少。 所以她转身道:“师父。可以渡河了!” 魏纠没有料到,自己方才揭了惊天的一幕后,虽然激得苏易水暴跳如雷,可是冉冉除了初时的茫然震惊之外,居然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恍如没事人一般。 他算计落空。不由得冷笑道:“你是不是在树上长傻了,居然有些短缺心眼,还是觉得我在骗你?” 冉冉微微翘起下巴,冷冷对他道:“魏尊上,你痴活了这么久,难道只长了顾念自己的心眼?这灵泉不是什么好物,那满山开着的鹰嘴花便是明证。你一味想要变强,可曾想过,天地失衡,万物凋零,天地间只你一个强者有个屁用。我们现在不想跟你斗,你若肯协助我师父送回灵泉,相信诸大门派都会对你们赤门改观。而且屠长老只是暂时止血,她不能在阴界多耽搁了。你也好好做一次人,偶尔做做好事,怎么样?” 冉冉转头冷声申斥人的时候,山坳里的两个男人都是心头微微一震,恍惚中,仿佛再次见到了那个孤高不羁的红衣女子。 她一向不会将小情小爱放在心间,心底坦荡磊落,仿若清风明月,似乎善待每一个认识的人,却全都抓握不住她。 就是真小人魏纠,也忍不住为之折服。 苏易水这次没有理会魏纠,默默走出了山洞,跟在冉冉之后,朝着那落水而去。 魏纠有些不够脸,气得跳脚,他冷冷撇了屠九鸢一眼,让她在这里等着,转身也跟着苏易水而去。 屠九鸢艰难开口:“尊上,你尽去做自己的事情,莫要管我……” 可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魏纠已经急不可耐,转身离去了。 按照梵天教的记载,这落水之崖下便是灵泉。苏易水当年利用沐清歌开启了阴界之门后,曾经来过这里,所以轻车熟路。 当年沐清歌将苏易水的灵泉剥离,封印在望乡关,交由秦玄酒照管。可是最终却说灵泉生变时,让秦玄酒找苏易水来解决后续的事情。 其中的用意,苏易水当然明白。 那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就算最后被他害死,却还是坚信着他能变成一个能兼济苍生的好人。 所以她才嘱托秦玄酒,将他找来,然后让他再将灵泉完璧归赵。 苏易水不能再想下去了。身体里的灵泉似乎感应到了自己将要归位,不停地在他的体内躁动叫嚣:“不要送我回去,阴界冷冰冰的,哪有人界红尘好玩?我会让你变强的,你不是也将沐清歌拥在了怀里吗?像她那样的女人,一旦知道你的真面目岂会爱上你?我会帮助你拥有她的,别放我回去!” 灵泉的声音越发嚣张尖叫,苏易水摒气闭眼,迅速投身入落水。 落水洗涤人界尘埃,才可让人到达阴界彼岸。 当苏易水跳入忘川时,魏纠突然出手,掏出一张符,快速朝着冉冉贴去。 方才苏易水那雷霆一击,终于让魏纠明白,他妄图控制灵泉为自己所用的想法是多么不切实际。 既然如此,那邪物还就还了。可是他来阴界一遭,可不是给苏易水那厮当护法的。 酒老仙的这一帖洗魂符甚是霸道。何不趁着苏易水入水之际,给冉冉贴上。 到了那时,关于苏易水的种种记忆,都可以从冉冉的脑子里抹去。 当他带着冉冉从阴界出来时,她就会洗去前尘宛如重生。 所以魏纠看准时机,便将那洗魂符朝着冉冉的后背拍去。 但冉冉又不是傻子,一直在防备着魏纠。当眼角的余光撇去时,她便发现魏纠的小动作了,所以她一个灵巧的转身,立刻避开了魏纠伸过来的手。 可是魏纠的另一只手却抓住了她的肩膀,快如闪电再次扑来。 他当初在天脉山浸染了黑池,乃是与阴界颇有渊源的魔水。所以他入异界时,也可以像冉冉一样身手轻快。 只是方才他故意藏拙,就是要打一个猝不及防。冉冉果然被他麻痹,闪避的并不是那么的谨慎。 就在洗魂符要拍到冉冉身上的那一刻,突然从落水里伸出一只手,将魏纠狠狠拉拽下水。 魏纠狼狈入水,挣扎种一挥手间,那洗魂符便直直拍在了苏易水的印堂上。 洗魂符沾染肌肤便化入了毛孔中,魏纠在呆愣之下,不禁懊恼骂了一声娘。 不过灵符来之不易,万万不可浪费,匆忙之间,魏纠只能赶紧念咒,让苏易水封印了对沐清歌的种种爱意。 他当初指使屠九鸢给酒老仙灌足了酒,从他的嘴里套问出,洗魂符洗涤的是大恨大爱,不能将让人全然清洗成傻子。 这点现在看来,实在太可惜!不过将苏易水对沐清歌和薛冉冉两世的爱意洗干净了就好! 所谓殊途同归,若是苏易水全然忘记了他对沐清歌后来的爱,又何来如今跟薛冉冉的纠缠? 于是在落水沉渊里,那一道符,化为灵光消失在了苏易水的印堂里。 而冉冉这时候也跳下水,正好看见了这一幕。她奋力游向苏易水想要拉拽住他。 可是苏易水的身体被落水之渊的吸力吸引,迅速下沉,很快便消失在了漩涡里。 冉冉也想跟上,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怎么也沉不入河底,只感觉河水的温度似乎越来越烫。 魏纠暗叫不好,这是灵泉归位的迹象,到时候整个落水都会成为滚烫的开水,所以他赶紧一把抓住了冉冉,猛的提气,爬上了岸去, 魏纠刚从落水里爬上来,就被冉冉一棍子又撅回水中。 “说,你给我师父贴的什么符?” 魏纠急了,这水真他妈的烫屁股!竟然激发了他的灵力,摆脱沉重的束缚,一下子从水里跃了起来。 “贴的自然是好东西,他若能及时从水里出来,你自然就知道了!” 说完,魏纠一声怪笑,突然往后跳跃,沿着崖壁离去。 苏易水已经被吸附到了落水之下。阴界失去灵泉太久,一旦他沉入泉窝,就会自动剥离灵泉。 到时候整个阴界回复了元气,就会排除异己。将他们推出阴界。 所以他要赶快离开,看看能不能率先返回人界,再给苏易水致命一击。剥离了灵泉的苏易水,应该没有什么能力与他抗衡了。 冉冉并没有去追撵魏纠,她心急地在水边等待着苏易水浮上来。这水温越来越热,若是师父再不上来,可要被煮熟了…… 就在冉冉等得有些急不可耐,准备再次跳下水时,落水上突然冒起大颗大颗的泡泡,滚烫的水花四溅。 第 68 章(被下降头) 冉冉连忙挥动棍子击开水珠, 与此同时,只见高大的男人终于从水底弹跳了出来。 冉冉一阵惊喜,连忙高声喊道:“师父……” 只见刚刚跃出水面的苏易水似乎痛苦不堪,抓着崖壁, 用头不停撞着, 发出痛苦的声音。冉冉心里一沉, 以为灵泉还在师父的身上,连忙奔了过去。 可苏易水突然抬头,两眼发直,然后仅仅淡漠地瞟了她一眼,便如光影般消失在了崖下。 此时阴界开始晃动,崖壁不断跌落石块。阴界开始吐息循环, 吸纳灵泉,进入自我修复的阶段。 其他三个人似乎没了踪迹,可冉冉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将要被排出阴界。 她的至阴体质固然可以在阴界依旧身轻如燕,如鱼得水。可是此时,阴界在排出异己的时候, 也依然感觉不到至阴体质的她。也就是说,若是没有阳性体质的人带领, 冉冉将找不到出口, 被永远留在阴界。 冉冉不明白师父方才为何明明看见了她,却恍如不认识她一般,只一个人径自离去。 此时阴界崩塌得更厉害了,冉冉的脚下已经没有立足之地,她唯有在落石间飞快跳跃, 同时高声大喊着:“师父!师父!” 回答她的只有巨石的轰隆声,还有下面万丈深渊里魔物的嘶吼怪叫声。 冉冉知道, 当崖壁完全倒塌的时候,她将跌落深渊,万劫不复! 此情此景,她毫无办法,唯徒劳地在不断坠落的石头上不停跳跃…… 可惜她的脚下还是踩空,整个身体快速开始下坠,冉冉闭上了眼睛,不想看到自己的身体在无尽深渊里被魔物撕裂的场景。 就在这时,她的手腕一紧,被人死死握住。冉冉猛地睁开眼,惊喜地发现,师父去而复返,竟然及时握住了她的手腕。 因为他的阳性体质,他整个人都悬在半空里,似乎是有什么力量磁石般吸引着他不断上升。冉冉被他抓握,总算止住了坠势。 苏易水虽然抓住了她,目光清明却冰冷:“你是谁?为什么身上有我的结丹气息?” 冉冉听傻了,她不明白师父为何仿佛不认识她了? 此刻他的眼中再无血红的颜色,脖子上的黑线也彻底消失,可是整个人的气场却依旧阴沉逼人,变得有些陌生。 “师父……是您将结丹给了转生树,才让我重生的啊!我是你的徒弟薛冉冉啊!” 苏易水拧起了浓眉,垂眸看着他抓握的这个女孩。此时他身在阴界,脑中的记忆也是反复横跳,尤其是最近的记忆,散碎连接不到一处,有些说不出的混乱。 他虽然记不得自己为何要来阴界,可是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离开阴界了。 而这个大眼睛泪汪汪的小姑娘不知什么原因,却被深渊吸引不断下沉。 他不认识她,却察觉到她的身上有他的结丹气息。 苏易水当然不允许自己的结丹被阴界吞噬,所以一把抓住了这个小姑娘。 就在这时,半空中裂开了一道金光口子,一瞬间将他们吞噬,消失在刺眼的金光里。 冉冉被晃得睁不开眼,同时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两股力量不断拉扯着,痛苦得大声叫了出来,只能死死抓握住那只牢牢拽住她的手。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时,依旧被亮光晃得有些睁不开,不过亮光却是头顶刺眼的太阳,明亮的阳光照射在身体上,说明她已经重回人界了。 只是那股被撕裂的恶心感觉还没有完全消失,冉冉闭眼调息片刻之后,才再次睁开眼睛。 当她坐起身来时,才发现自己躺在了之前长满魔花的荒野上。 当阴界开启时,魔花连同花海上被吸干的尸体一起消散成了粉末,这里已经恢复了秋日的荒凉…… 冉冉觉得这荒原似乎比先前的更加凋零,地面上甚至有结冰的迹象了,她穿着秋衣有些不能御寒,若是不调动真气,只怕片刻的功夫就要冻僵了。 她举目四望,发现荒原上除了她,再无其他人。 师父和魏纠、屠九鸢都不知去了哪里,而师叔和秦玄酒他们也不见了踪影。 就在这时,她终于听到了远处似乎传来了什么打斗声。 她连忙起身走了过去,原来是魏纠跟苏易水打斗在了一处……嗯,她说得可能有些不准确,是魏纠被师父在松吊打。 魏纠显然没机会占到便宜,堂堂赤门尊上威风凛凛的长袍都被扯成布条子了,披头散发,霸气全无。 他原本料想苏易水刚刚剥离了灵泉,元气虚弱,再加上被他贴了洗魂符,记忆错乱,若是苏易水侥幸从阴界逃出来,正是下黑手的好机会。 所以就在苏易水拉着冉冉出来的那一瞬间,魏纠的鞭子便卷了上去。 魏纠在天脉山上走了一遭,黑池浸泡恢复了不少根基灵气。虽然被嗜仙虫咬了几口,可是将养恢复一段时间,加上这段时间暗算了不少正道根基人士,采补了他们的灵气,所以修为隐隐又提升了一层。 在阴界时,碍着气场阻碍,无法跟拥有灵泉的苏易水硬拼。可是现在苏易水已经归还灵泉,魏纠的真气应该超越了失去一半结丹的苏易水。 这也是魏纠有底气跟苏易水一起前往阴界,又在这里伏击他的原因。 可是万万没想到,原本应该虚弱不堪的苏易水犹如神助,出手凌厉,真气汹涌而逼人。 刚刚从阴界折返回来的男人,似乎刚刚打开了禁闭已久的封印,一股邪气外溢,招招狠毒致命。 而且他所用的法术,竟然跟魏纠有异曲同工之妙,招招都是吸人灵气。这一次,苏易水甚至都不必借助魔藤,光明正大地行着魔道采补他人灵气之道。 若是旁人,早就被苏易水撕裂了。魏纠的功力不低,远远高过三大门派的掌门,可也招架得狼狈不堪,连连败退。 幸好魏纠装孙子也不是第一次,就算冉冉在一旁看着,魏纠也顾不得脸面,用剩余的灵气祭起大片的黑雾,带着重伤的屠九鸢狼狈逃走。 当荒原上再次剩下苏易水和冉冉的时候,冉冉高兴地朝着他奔去,却被苏易水毫不留情地一挥袖子给击退了。 “你到底是谁?为何总叫我师父?难不成你是魏纠派来,采补我结丹的贼?” 冉冉瞠目结舌地听着师父冰冷的话语,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她隐约猜到魏纠的那道符,究竟是个什么鬼东西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马蹄声。 冉冉回头一看,原来是两位师叔骑马而来。 当他们远远看到了苏易水和薛冉冉的时候,喜极而泣,大声叫喊着主人,快马加鞭一路奔来。 “你们总算回来了!我们在这里足足等了一个月,天天来此,都要绝望了!” 羽童已经哭了出来,笑着下马先抱住了冉冉,然后对苏易水说道。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而阴界的时间显然与人界也有些不相符。 冉冉他们只觉得自己在阴界耽搁了几个时辰而已,可是人界却已经过去了足足一个月。 怪不得冉冉觉得天气变得寒冷,此时应该已经入冬了。 冉冉看到了师叔他们,脸上却并无喜色。师父倒是回到了人界,可是她却觉得她将她的师父……给弄丢了。 不幸中的万幸,苏易水还记得羽臣和羽童两兄妹。 他现在的记忆点有些奇怪。关于前世沐清歌种种招了他厌烦的往事历历在目,什么都没有忘记。 可是偏偏忘了后来樊爻大战的事情,以及沐清歌是如何惨死的大部分往事。再然后,便是最近两年的记忆,变得跳跃斑驳,凡是跟沐清歌和冉冉有关的记忆,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洗魂符,洗的是人间情爱。苏易水现在,忘记了心动的过往,又恢复成了那个不懂爱为何物的偏执少年。 当他在羽臣的口里听说沐清歌已经死了二十年时,脸上竟然带着些嗔怒:“竟然不是我亲手杀了那魔女?” 薛冉冉缩在一旁,听着两位师叔费力地给师父修补记忆。她此时心里想的是魏纠在阴界时抖落的惊天大包袱――她薛冉冉并不是沐冉舞的转生,而是正主沐清歌的转世。 先不管这事情到底是真是假。此时此刻,师父的记忆里再无跟沐仙师的甜蜜往事,有的只是他被迫入了西山,又被调戏轻视的怨毒。 若是她现在说,自己可能才是真正的沐清歌转世,应该立刻被师父撕碎,蘸酱来吃。 所以她干脆闭嘴,缩在一旁默默难过。 师父被符贴中,不光忘了沐仙师的往事,也忘记了与她薛冉冉的种种甜蜜。 海岛之上,二人依偎着看彩虹海鸟,小龙戏水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可是记住这些美好的,却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冉冉虽然做好了归还灵泉之后,她与师父可能再次假装无事,恢复到正常师徒关系的可能。 可她万万没想到,师父比她想的还要干脆利落,竟然将她这个人都连根拔除了。 从荒原回到镇子的马行以后,苏易水的眉头也一直紧皱着。若不是羽童和羽臣是他信任的心腹,他真怀疑这二人在满口胡诌,说着些糊弄鬼的话。 什么叫他因为顾念师徒之情,所以舍弃了一半结丹,换来了沐清歌转世重生的机会? 而且那转生树上结了两果,有一颗先天不足,便是他的爱徒薛冉冉。 什么叫他为了延续她的寿命,他将她留在了西山,倾囊教授技艺,爱护得不得了? 而最狗屁的是,他去阴界居然是为了归还他好不容易盗来的灵泉? 苏易水直觉自己先前被下了降头,做出的都是昏头没有章法的事情。 虽然记忆暂时残缺,可是苏易水却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妥之处,只是他真的这般行事了吗?为何这般,须得慢慢找寻原因…… 但是听到了苏域最后竟然打败父亲平亲王,顺利登上王位时,苏易水真的有些怒不可遏,冷声说道:“我先前到底是怎么了?苦心经营了许久的兵变,就此失败了?你们是如何辅佐我的?又或者是联合别人,算计了我?” 羽臣和羽童扑通跪在了地上,无奈地说道:“主人,这真的是您一人的决定。而且沐清歌当初突然干涉红尘俗务,辅助苏域,使得战局扭转,一切皆是定数,人力也不可扭转啊!” 苏易水听到自己的精心布局竟然败在了沐清歌的手上,面色阴沉,从牙缝里慢慢挤出三个字:“沐清歌!” 这个女魔当真是他的魔障!为何她不是死在他的手里呢! 不过听说她现在已经重生,如海的仇恨,倒是可以跟她慢慢计算了…… 想到这,苏易水将目光缓缓调转向了一旁的四个所谓他的徒弟。 这四个人一个赛一个呆蠢,毫无招人喜爱之处。尤其是那个最漂亮的小姑娘,虽然模样喜人,却是沐清歌的妹妹沐冉舞…… 想到她曾经跟暗示过自己,可以为了他背叛姐姐,此后处处为自己通风报信的往事,苏易水对这种毫无底线的女人,真是发自内心的反感。 这个叫薛冉冉的小姑娘是在转生树上结下来的,难怪有自己的灵丹气息。 心念流转间,苏易水突然出手,想要擒拿住冉冉,再吸光她的灵气,收回自己的结丹力量。 他的杀意腾腾,毫无掩饰。 满屋子的人大叫不可。羽臣跪下死死抱住了主人的大腿,而羽童更是像老母鸡一般用胳膊护住了薛冉冉:“主人,我们没有骗你,冉冉真的是你的爱徒,你可是最疼她的。那个该死的魏纠不知给您贴了什么符,封住了您的记忆。您可万万不要轻举妄动,不然我真的怕您恢复了记忆时后悔莫及啊!” 曾易师叔在旁边,嘴唇几次张合,却欲言又止。 一时间,厅堂里闹得不可开交。 羽氏兄妹这两个人虽然都不是苏易水的对手,但是多年仆从情分,总算让苏易水暂时卸了杀机。 但是他直言不习惯陌生人跟在身边,所以这四个蠢笨的徒弟不可以离他太近。 初冬第一场雪花飘落时,西山四个弃徒被师父无情地轰撵到了大街上,让他们自己寻找落脚之处。 立在屋檐下的四个师兄妹,惨兮兮地互相对望。 白柏山看了看三个同门,讪讪道:“没想到你们跟我一样,都要被师父扫地出门了……这样也行,起码我回家的时候,也有个交待,毕竟成为弃徒的不光我一个……” 高仓也没想到盼了一个月的师父回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认他们了,听了二师弟的风凉话后,他气得嚎啕大哭:“你才是弃徒呢!我们又没有触犯门规,凭什么赶我们出来?” 白柏山不服气:“你和丘喜儿可都着了魔花的道。这跟我被人诱惑有何区别?都是心智不坚的明证!也够格被扫地出门了!” 这下子,丘喜儿也跟大师兄一起哭了起来。 这时,身后的大门开了缝,几个人惊喜转头,以为师父不忍叫他们回去。可是露头的二师叔却一脸歉意道:“那个……你们师父要打坐了,嫌你们太吵,所以都赶紧走远些吧。现在天黑,茶馆酒楼都打烊了。镇里的客栈应该也客满了。实在不行,你们去城西破庙里去生火避避雪,等雪停了再找客栈……” 听听,这像是亲师叔能说出的话吗? 一直沉默的冉冉却开口说道:“我们走吧,师父刚从阴界回来,正需要清修。” 此时雪已经越下越大,西山四个弃徒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丘喜儿抹着眼泪说:“冉冉,我们真要去破庙里过夜吗?” “哪里需要去破庙,都跟我走吧。”这时,他们身后传来声音。 冉冉他们回头一看,原来是十四师叔曾易追撵了出来。 “我在五马镇还有一家药行,你们跟我去那暂住吧。” 听了师叔的话,四个人乖乖跟师叔去了镇东的药行。 这里虽然比马行小了些,但是总算有个落脚的地方。曾易让伙计准备被褥,给几个孩子安顿好后,看冉冉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便趁着只剩下他俩时开口宽慰道:“你也知道你师父中了邪符,就不要怪他了。他若一直不好,我送你回去跟你爹娘团聚。你原先不也跟我说,想要早点学成下山,侍奉爹娘的吗?” 冉冉沉默地去桌边给师叔倒了一杯茶,突然开口道:“在阴界时,魏纠说我才是沐清歌,师叔你知道这里的原委吗?” 说完这话,她直直看着曾易,而曾易的表情则如抹了浆糊一般凝固住了。 过了片刻,他终于红着眼,慢慢放下茶杯,然后扑通一声给冉冉跪下了:“师父,徒儿不孝,一直不曾与您相认,请师父责罚!” 冉冉问这话原本就是试探,也许那魏纠是胡说八道呢,她总不能将魔头的话当真吧? 她万没想到,师叔听完了这话的反应居然这么大,这么实诚地便跪在了自己的面前。 冉冉吓了一跳,连忙也跪下,要搀扶起师叔:“十四师叔,您这是干嘛?岂不是要折杀了我?” 可是曾易就是不肯起来,涕泪纵横道:“师父,魏纠说的都是真的,您才是西山沐清歌,我们的师父。至于现在那个,不过是个假货罢了。这件事我知道,苏易水也清楚。只是他怕您背负前世的责任,不愿告知您,而我也觉得让您这一世平安幸福,便比什么都强,我们擅自主张,还请师父您责打!” 冉冉连连劝了几次,都劝不动他。只能叹气又坐起,看着跪在地上的曾易,自己的脑袋也嗡嗡作响。 这阴界一遭,竟然阴阳颠倒,师徒错乱。她一时间心里也是乱糟糟的,总要静下心来慢慢理出个头绪。 曾易哭着认完了师父,又不放心地叮嘱:“师父,您如今的灵力还不能跟苏易水相比。他现在忘了前尘,恍如刚入师门的那会儿,就是个混蛋小子,您可万万不能在他的面前表露身份,不然的话,他恐怕会翻脸不认人的!” 冉冉眨了眨眼,又问:“也就是现在的那个沐仙师……才是沐冉舞?” 曾易点了点头,叹气道:“师父,您……可万万莫要像以前那般心软了……” 冉冉却苦笑了一下:“师叔,您还是别这么唤我了,我现在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如何做您的师父,让人听见,会觉得怪怪的……” 曾易连连点头,不住称是。 其实在他看来,苏易水忘了恩师沐清歌其实也是件好事。他俩之间就是孽缘一段,若是分开各自安好,也算是幸事。 现在苏易水有些六亲不认,对他也冷冷的。对冉冉更是恍如陌路人,若苏易水总想着收了冉冉的修为补自己的结丹,那可就糟糕了。 现在灵泉的事情已经结束,再呆在这里也没有益处,他不如带着师父尽早离开,远离前世的是非恩怨…… 曾易如此打算,所以第二日天没亮就让小厮打点行囊,准备离开。 可是没收拾一会的功夫,羽童便又来找,说是苏易水让曾易过去,询问托付他的产业。 如今曾易名下大部分的产业,其实都是当年苏易水隐居西山前托付给他的。他不过是个代管人罢了。 现在苏易水突然唤他,显然是想要收回他的产业。 曾易觉得无所谓,反正他这些年的积蓄,也足够孝敬师父的,保证能让师父衣食无忧。若不用打点那些产业,他也落得轻松。 可回到马行的时候,他看见那个英俊清冷的男人正坐在自己的桌前,对着满桌的小玩意皱眉。 这桌子上有草编的蚱蜢,刚刚做了一半的纸灯笼,还有两个零嘴小笸箩,里面是放了一个月,有些发硬的地瓜干和其他的小零嘴。 苏易水直觉这些都不是自己摆弄的东西,可是羽氏二兄妹却笃定地说,这些的确都是他亲手放上去的。包括那记录做灯笼步骤的手札,也的确是他的笔迹。 这真让人有些发恼,苏易水怀疑自己以前的日子被下了降头,不然为何会做这么闲极无聊的事情? 当曾易走进来的时候,苏易水便长臂一挥,将桌面的上的东西都扫落到了一旁的簸箕里。 第 69 章(西山校规) 曾易看着扫落进簸箕里的那些小玩意, 只闭口不言。 不过出乎曾易预料的是,苏易水并不是要收回自己的产业,而是要他支出银子来,用于另设修行的居所。 西山是他深恶痛绝的地方。既然宫变已经失败, 而他的结丹折损, 影响结婴飞升, 那么另辟居所潜心修真便是当务之急。 曾易点了点头,然后命人将自己账本全都搬来,摆在苏易水的案头,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去意。 苏易水面无表情地听着,然后淡淡道:“我虽然忘了一段记忆,但从不怀疑自己用人之道。我当初既然能将偌大的产业交给你, 你又管理得甚好,那么现在何必收回?我听羽童说,当初你落难时,是我救了你,你若是报恩, 也该继续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吧?” 他现在说话,带了些威胁压迫之意, 毫无蕴养了二十年的那种淡定宽容之气。 曾易叹了口气, 权当眼前的还是二十年前那个臭脾气的少年,不与他计较言语得失,只是解释道:“我管这摊子二十年,也累了,想要寻个无人的地方隐居。现在底下的账房伙计都是多年熟手, 行事自有章程法度,就算离了我, 你也管得来。” 见他去意已决,苏易水也不再挽留说些空洞的客套话,只垂眸请他出去了。 曾易回到药行,便跟冉冉简单说了那边的情形,然后就是催促冉冉快些跟他走。等他们回去,接上冉冉的爹娘,可以暂避尘俗一段日子。 冉冉听了,也知道这是如今最好的安排。 如果她真的是沐清歌,现在的处境的确危险。完全忘了沐清歌好处的苏易水,本身就是最大的威胁。 冉冉虽然重生不记前尘,可是从这两年来点滴知道的事情,也完全能理出脉络。 再加上那个沐冉舞处心积虑地顶替自己,自然不会好好相与。 可是想到离开苏易水,此生之后也许形同路人不会再见,冉冉的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钝痛感。 不过她很清楚一点,师父这些日子来对自己的宠溺,也应该都是给予沐清歌的,无论他后来对沐清歌是爱是恨,这里面都没有薛冉冉的事情。 虽然魏纠和曾易师叔,都说她就是沐清歌,可她全都不记得了,也不觉得自己应该从沐清歌这个身份里继承些什么。 师父都忘了,那么他们俩便谁也不欠谁的了,也许这般,对于他和她都是幸事。 她天生不会在忧伤的情绪里沉迷太久,所以觉得心里不舒服时,就会自动找些事情来做,比如收拾行囊,然后借用药行的小厨房,再切肉摘菜,给师父做最后一顿饭送去。 听魏纠那话里的意思,她前世的死真的跟苏易水有很大的干系,可冉冉尽量不去想前世的恩怨。 这一世,师父一直对她很好,她给他做一顿饭就此辞别,了却师徒之情也是应该的。 不过当徒弟的这最后的孝顺也不敢明目张胆,最后那一托盘精致的菜还是交到了二师叔的手里,由着她给师父递送上去。 羽童看着背着小行囊的冉冉,忍不住难过,只柔声安慰她:“你师父忘了也是一时的,总会想起来的。高仓他们都没有走,你何苦离开得这么急?” 冉冉心知,二师叔并不知她才是真正的沐清歌。不然的话,依着羽童对沐清歌的成见,她才不会对自己这么和颜悦色。 她微微吁了一口气,微笑道:“我许久不见爹娘,也甚是想念,就此别过也好回去孝敬爹娘。这碗红焖扣肉是师父爱吃的,我用砂锅装的,还捂着热气,若是凉了就影响口感了,快些给师父送去吧。” 羽童点了点头,连忙端着托盘送入饭厅,可待她再出来时,门口只有在北风里盘旋而起的雪花,那个爱笑的小姑娘,已经没了踪影。 虽然洗魂符甚是霸道,不过苏易水并没有觉得太多的不适感。 缺失了记忆固然麻烦,可当他从羽氏两兄妹的口中补全了自己这些年来的种种时,突然觉得忘了也是好事。 这二十年的经历,乏味可陈,无聊得很。大部分时间里,他都是如同自我惩罚般困在西山洞穴里闭关。 别的不说,自愿分出结丹,的确蠢得该罚! 还有近两年的收徒事情,也许就是在西山闭关太久,闲极无聊的产物,害他也学了沐清歌,尽收一些百无一用的废物。 那几个歪瓜裂枣除了薛冉冉外,全都平庸得很。他若收徒,也绝不会收些浪费自己时间的废物。 至于薛冉冉,她天资好也是应该的。毕竟承接了自己一半的结丹,走了仙修的捷径。虽然羽氏两兄妹拍着胸脯说,他一向很有师父的样子,对待门下的弟子们也尽心尽力。但是现在的苏易水半点体会不到为师的成就感,只想着如何收回自己的结丹。 另外……他记得自己已经开始准备进入辟谷,往常都是一天一饭,或者三日一饭。毕竟进食太多的谷米,并不利于洗涤灵脉。 可是他现在的身体一到吃饭的时辰就饿是怎么回事?二十年的西山洞穴是白白闭关了吗? 不过羽童的厨艺倒是大为精进,那一碗红焖扣肉鲜咸不腻,很下米饭。清炒的甜菜虾仁也很顺口。 苏易水暂时忘了辟谷大计,将几样小菜吃得一干二净。 这不禁让他对下一顿饭食有了期待,吃上几顿再辟谷,也不会耽误太多的修为。 但是下一顿饭端上来时,却让人倒足了胃口。那菜品本身食材就有些老,再加上粗糙的手法,难吃极了。比如好好的一半小炒肉,却被炒过了火,入口发硬。 苏易水夹了两筷子后,立刻放下了碗筷。不过他向来懒得在这些小事上申斥人,也许羽童一时失手没有做好,也有情可原, 可是如此三日之后,苏易水终于忍不住,叫来羽童发问:“你这几日的饭菜,怎么越做越难吃?” 羽童面挂羞愧:“主人,这些都是马行的厨娘做的,要是我做,应该还会更难吃些……” 苏易水抬头瞟了她一眼:“那日的红焖扣肉是谁做的?” 羽童老实道:“当然是冉冉了,您最喜欢吃她做的饭菜,不是她做的,向来都不愿意多夹一筷子。” 苏易水皱眉了一下,停顿了一会,才道:“那……就将她找回来做饭吧。” 羽童却苦着脸说:“可是……冉冉那孩子已经跟她十四师叔走了。听说是回去找爹娘去了。” 苏易水听到这,便淡淡道:“下去吧,今日不必给我端送饭菜了。” 原来是薛冉冉做的!前世的沐冉舞这一世倒是变得会吃,竟然如沐清歌一般会摆弄吃喝了。 现在想来,那些菜品味道,还真有几分她姐姐做的味道…… 都是叫人眷恋红尘俗务的酒肉货色!若是早知道,他连碰也不会碰,如此走了也好,他正好重新捡拾起修真的正道,好好辟谷涤荡灵脉…… 可是如此一天之后,白日还好些,每到深夜时分,苏易水总是会听到自己的肠鸣阵阵,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想着那日他夹起片片扣肉裹着干菜和米饭,一起送入口中的滋味…… 当意识到自己在无意中咀嚼时,苏仙人懊恼地睁开了眼:该死!他是入魔了?怎么这么饿? 也不光是饿,还有心底一股空荡荡的说不出的滋味,就好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却又茫然想不起来一般。 这天,苏易水干脆不打坐了,躺在久未睡过的床上静一静心神,结果翻身时,在自己枕头底下发现了一个小零食袋子,上面绣着俗气的杏花彩蝶,一看就是女孩子的玩意儿。那个袋子下还绣着个圆圆如花蕾般的“冉”字。 打开袋子,里面是梅干和肉干。苏易水取了一颗梅干放入口中。因为放的时间有点久,那梅干已经不如一个月前好吃了。可是苏易水含着那梅干时,却能吃出一股子别样的清甜滋味,奇迹般地抚平了饥饿的焦躁…… 苏易水慢慢闭眼咀嚼,然后慢慢地睁开眼,杀气腾腾地看着手里的这只秀气的小袋子。 现在他无比确认,这个薛冉冉留不得!她跟她姐姐一样,就是自己飞升的魔障,不该留存于世的魔女一个! 再说蛊惑仙人的魔障,跟曾易师叔走得静悄悄。 曾易什么随从都没有带,只跟冉冉轻装上阵,他虽然不会轻身术。可是冉冉说一路也不必走得太急。 所以二人一路坐驿站的车,几番辗转,先去了西山,挖了冉冉院子里的那棵小树,然后冉冉整理了四大箱子的西山藏书。 二人再次出发,终于来到了巧莲夫妇暂居的山庄。 当巧莲听说女儿已经出师,以后不必再去西山的时候,惊喜万分。 女儿都已经十八了,真的不能再耽搁了,现在回来,正好相看后生。 可是冉冉却说自己现在无心嫁人,还要躲避一下仇家,需要在深山里隐居一段时日。 这巧莲夫妇也知道女儿的身世可能很特殊,他们躲避在别院甚久了,也总是提心吊胆,若是再换个地方与女儿隐居,也不错。 一家人能在一起,总归是好的。 曾易在出莲山有一处雅致别院,并不是苏易水的产业,而是曾易盖来留作自己养老之用。那山周围的村镇也少,风景秀美,气候宜人。 所以他们四人,外加服侍曾易多年的两个仆从便一同去了出莲山。 冉冉将小树在自己的屋前重新种好以后,摸了摸那树上的片片娇嫩叶子,一时想起了苏易水带着她栽种这棵树时的情形。 那时,她觉得师父对自己真好。可是现在回头一看,也许苏易水对她更多的是愧疚之情吧? 那段甜美的记忆,已经在师父的脑海里被抹干净了。从此以后,他也大可不必再为自己而操心颠簸。 灵泉归位,人界与阴界平衡。从此以后,她也要过属于薛冉冉自己的人生…… 冉冉想得很豁达,可是当觉得脸上发痒的时候,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已经是泪流满面。 原来有些东西,拿起来容易,可当要放下的时候,却需得费一番功夫…… 幸好的是,还有一堆人事需要她操心。白虎和朱雀都跟着她一路来到了出莲山。小白虎还好些,整日如猫儿一般睡吃,吃睡,再不然入林子叼兔子抓鸟。 不过朱雀这几日却情绪焦躁,总是停在冉冉的肩头,啄她的耳垂,催促她跟自己哼曲唱歌。连好吃的花生米都不能让它消停下来。 而且它似乎体型也有些不受控制,有几次夜里,再次变得体型硕大,一飞冲天。 就算这里人迹罕至,可如此异象终究会招来些居心叵测之人。所以冉冉运功在出莲山架设灵盾,虽然灵盾不如师父的法力强大,但也聊胜于无。 冉冉当初从西山走的时候,除了带走了小树,还毫不客气地带走了西山几大箱子的书。 既然她是沐清歌,那书房里的藏书也都是她的。冉冉爱看书,便跟师父留了字条,很客气委婉地表示,自己带走了书,若是他还需要,日后再行归还一类的客套话。 不过冉冉可不打算还,就是走走场面而已。若魏纠的话是真的,苏易水当初害还是沐清歌的她丢了命,他好意思要回本就属于她的书吗? 所以朱雀异样,冉冉查阅了一圈典籍,终于查出了原因。朱雀这般……是入了思慕春色的阶段。 也就是说,它想要找伴侣顺便再下个蛋了。 冉冉是个好饲主,但是却不知道自己该去何处给它找个伴。所以她只能简单地跟小朱雀讲了讲它现在的情况,同时嘱咐它一路要小心,往正西南的方向飞,到达天之南陆,就能到朱雀的故乡了。若是顺利的话,它应该能找到自己合适的伴侣。 吩咐完后,冉冉便打开了出莲山的灵盾,放那小朱雀出去。 可是小朱雀有些依依不舍,在冉冉的头顶绕了好几圈,最后还是冉冉安慰它,以后它可以带着孩子们来找她,它才一路长鸣,直飞九重天,在云层里盘旋呼啸而去。 就在冉冉像送远行的孩子,冲着朱雀依依不舍地挥手时,她的身后有人冷冷道:“你难道不知朱雀的价值几何,就这么放它走了?” 冉冉猛地回头,却发现久久不曾相见的英俊男人,正眼内噙着寒霜站立在了她的身后。 “师……”冉冉一时错愕,直觉想要喊师父。可是突然想到他已经将自己逐出师门,便急急住了口,只迟疑道:“你……怎么来了?” 苏易水看出了这小姑娘的疏离,跟当初从阴界出来时,急得差点抱着自己哭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想到羽童极力跟自己证明,这个薛冉冉是有多么依恋他这个师父,简直是个笑话! 冉冉看着苏易水冰冷地看着自己,默默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太执着过往,师父不记得灵泉附身时,两个人的亲密,倒也免了尴尬。 她清了清嗓子,小声道:“这朱雀原来也没有给我定下魂契,它当然来去自由。” 苏易水瞟了她一眼,心里有些诧异,这个沐冉舞现在竟然不似前世那么贪婪。世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朱雀,她居然就这么轻飘飘地放行了! 不过就算如此,苏易水并没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他冷冷道:“你带着我的结丹,又回西山洗劫了一番,就此以为没人找你算账了?” 冉冉有些难过,小声道:“给出去的东西,怎么往回要?又不是我逼着你献出结丹的……你以前可说过,书斋里的书,我可以随便拿取的。” 看着弃徒如此忤逆,苏易水冷冷哼了一声,再次笃定自己当初的确眼瞎收错了徒弟。 冉冉心知,他若真是开口讨要结丹,也许自己的大半灵力就要被剥离,性命能不能保存也不好说。 可是能再看到他,就算明知道他是来取自己性命的,冉冉心底还是生出了一抹说不出的滋味。 不过先不说生死,现在已经快中午了,她的炉灶上还炖煮着排骨呢,一锅三只的盐h黄鸡也快好了,配上几样青菜,就算赴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所以她干脆无视苏易水露骨的威胁,顺嘴问他:“……你饿吗?我做了盐h鸡,趁热吃,很鲜美的。” 她不过是随口一问,原也没有指望他应下。可是万万没想到,谪仙般的前任师父冷着脸,举止从容地率先朝着山间的别院走去,步履……有些急匆匆。 曾易师叔带着爹爹下山办事,得有两日不能回来。这三只盐h鸡,冉冉原本打算和娘分着三日吃完的。 可是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一锅鸡都有些不够吃了。 苏易水此番是只身前来找逆徒算账。不过既然到了中午,她又开口相邀,吃一顿也不为过。 待到了饭桌上,巧莲自然是热情照顾客人,还秉承着乡下女子的习惯,客人来了,她也不上桌吃饭,只让女儿好好招待师父。 于是冉冉一口也没吃,就这么默默看着前任师父犹如黄鼠狼附体,将三只鸡吃成了三副净白的骨架。 “……师父……你这是饿了多久了”冉冉的习惯一时改不掉,一不小心,又喊出了师父。 苏易水也是吃得饱足,放下碗筷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吃得失态了。 不过他向来行事从容,压根不理会冉冉的发问,只径直道:“你带着我的结丹,我是不会放任你走的,一会收拾好东西,跟我回去。” 冉冉沉默一下,小声道:“我不回去,你若是执意要收回修为,请自便吧。你曾是我师父,还救我一命,你想要什么,都是应该的。” 她向来不喜欢欠人,虽然给出东西再出尔反尔地要回,是三岁孩童的行径,但师父中了洗魂符,也有情可原。 师父现在看着她都心烦,若只是因为结丹的缘故,那就收回去罢。冉冉觉得依着自己现在的灵力,虽然可能会受影响,但是不一定就会魂飞魄散,大不了身体虚弱些罢了。 苏易水没有想到这丫头这么倔,一时眯起了眼睛,面色阴沉。依着他看,如此也最简单。 只是嘴里盐h鸡的鲜味还没有散去,想着弄死了她,以后也许再吃不到这等美味,便叫人心生遗憾了…… 二人坐在桌边都不说话,凝固的空气让人尴尬。 就在这时,巧莲端着洗好梨子过来,摆在桌上,看着二人的神色,便拽了拽女儿的衣襟:“别惹你师父生气,你虽然学成回来了。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以后也得孝顺苏仙长!” 冉冉心里想,我上辈子还是他的师父呢!怎么不见他孝敬?如今不过是忘了一段记忆,怎么整个人都变成了凶神恶煞? 待巧莲走后,苏易水突然站起来,冷声道:“我何时说你出师了?不尊师命下山,形同叛离师门!依照门规,当抽离灵根,废掉修为,永镇西山沉潭!” 冉冉正在吃梨,听了这话差点噎着,连忙咽下道:“什么时候有这等门规?我怎么不知道?” 西山是放羊的流派,以前沐清歌的门规就吊儿郎当,后来苏易水的门规也不见怎么周全,不听话的徒弟,不过是散去修为,撵下山去。 “永镇西山沉潭”这一类灭绝人性的门规,她压根就没说听过呀! 苏易水却一脸镇定,垂着眼眸道:“我是西山的宗主,还是你是?我说有便有!” 嗯……冉冉虽然很想说,宗主这类的也没啥稀奇,她以前好像也做过,但是苏易水拿着门规来压制她,她自然不好说什么,只能跟着他先回去。 说起来,苏易水能寻来这里,也是因为结丹的气息。 当他知道自己的结丹被分给了沐清歌之后,曾经趁着那个沐清歌带着徒弟游街时,立在人群里感应了一下,却发现那个沐清歌身上的结丹气息并不强烈,好似他的一半结丹生在树上后,全都给了薛冉冉这个果子。 第 70 章(故意置气) 秦玄酒在与高坎对阵中, 因为立下大功,得了晋升。而沐清歌背靠这棵大树好乘凉,竟然已经开山立宗,再次自立起门户。 而且羽童他们也很诧异, 只短短月余, 沐清歌的教众已经甚广, 其中不乏结丹的大能…… 就算是上辈子的沐清歌,门下弟子也没有这么多呼风唤雨之士啊! 似乎有什么势力在背后助力着她…… 苏易水本应该跟沐清歌好好算算旧账,可是看着她俨然一副开山宗主游街的架势,倒急切不得了。 而且不知为什么,从阴界归来后,他总是有种莫名其妙, 心头空荡荡之感,让人无心逞强。 这空虚寥落之感总是猝不及防朝他袭来,却不知如何消减,虽然不影响日常,却叫人无名恼火。 入口难以下咽的食物, 变得娇贵异常的舌头,在自己随身携带的书卷里, 一行行字迹清丽, 语调顽皮的笔记注释,都在有意无意地彰显着,有人曾经如何嚣张地改变过他的起居习惯。 苏易水觉得自己对那个叫薛冉冉的小姑娘的无名怒火也越来越旺,这把怒火待到了西山时,算是彻底被燃着了。 听羽童说, 那转生树是种在薛冉冉的院子里的,却被人连根挖走。苏易水想入书斋找一找解除洗魂符的法子, 又发现书斋被小贼洗劫一空。 小贼还煞有其事留了字条,说是借走的。 那字条上的字,倒是跟他书本里的批注一模一样。现在苏易水真相信羽童所说的,他曾经很宠这个弟子了! 不过再怎么宠,也当有个界限吧?他都没有答应,她擅自拿走那么多的书怎么能算借?明明便是偷! 如此一来,苏易水突然觉得心情抑郁得很,如此每次一入空荡荡的书斋,心里就无名火起。 为了抗衡沐清歌,他近日也在开山招徒。 据说那个薛冉冉很争气,在天脉山洗髓池会上打响了西山的名头。如此一来,另辟山头的事情便可以缓一缓了,毕竟西山的地方够大,可以多招弟子,若是选址另建,不知要耽搁多久。 如此过了一个月,苏易水只觉得自己最近饿得发慌,有时候打坐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待在空荡荡的书斋里,翻出一本放在案边的书时,又无意中从书页里掉落了一张有些时日,纸张陈旧的菜单子。 看着字迹,应该是薛冉冉所写,每个菜名的旁边还画着图样,什么椒盐板鸭、灌汤虾包、东坡方肉足足二十几样菜品。 在菜品的下面,还有很贴心的一行小字:“师父,你每日想吃什么,写在纸上放在案头,我中午便给你做……” 苏易水虽然不记得了。但是也能想象出来,自己以前在西山时,如皇帝般翻饭牌子的光景。 那个小丫头应该每日在替自己整理书斋时,顺便盘算着中午的食材。而自己晨练打坐之后,中午就可以吃上香甜可口的饭菜了。 而如今,菜单子还在,做菜的人却忘恩负义,叛离师门! 西山的门户也太松散了! 后来,苏易水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只一个人乘着月色,顺着结丹的气息而来,就这么找寻到了冉冉。 虽然他来的漫无目的,大约只是为了要回书,再顺便收回自己的结丹。 没想到一来,他就看到了小姑娘傻乎乎地放走了珍贵朱雀的场面。 虽然他很想拧断那个朱雀的脖子得到灵血,可是鬼使神差地在一旁,无聊地看着薛冉冉跟朱雀絮叨叮嘱,还依依不舍地挥手告别。 这个薛冉冉可没有前世沐冉舞那么精明! 苏易水眯眼得出这个结论,然后再看这小姑娘时,不知怎么的,厌恶之情倒是消减了一些。 待盐h鸡下肚后,苏易水又觉得一半的结丹固然可贵,可暂时分给这个傻乎乎的小姑娘也无所谓。 最起码她做的饭菜很好吃,在没有飞升之前,偶尔吃一顿也算是仙修无聊日子的慰藉。 他既然收了她做徒弟,应该是有些什么目的,只是被自己不小心忘了。她有他的结丹灵力,自然是在呆在自己的身边才最安全。 不然她若落到了魏纠之流的手里,结丹岂不是白白便宜了那家伙? 如此想来,找回私自离开宗门的徒儿就变得顺利成章。 在严苛无情的门规压制下,冉冉短暂月余的逃离便宣告结束。 苏易水似乎很急,竟然不等曾易回来,只让冉冉跟巧莲说些修为不够,还得回西山修行的话,便要带着冉冉下山折返。 巧莲听了也急了,跟苏仙人开诚布公地讲:“苏仙长,我们家冉冉的年岁也不小了,这练得也差不多了,我和他爹寻思着过些日子给她相亲呢,你看我女儿的修为还差多少,要不然……就不练了?” 冉冉怕苏易水迁怒娘亲,连忙打岔,直说这修为不练,对身子不好。 巧莲一听,生怕女儿有个好歹,连忙替女儿收拾行囊,让她跟着师父上路了。 只是回去的时候,苏易水再次恼火地发现,这个小姑娘似乎对自己毫无面对师父该有的敬畏之心。 若是御风而行,应该没有多久的路程,她竟然磨磨蹭蹭的。 “师父,你看前面是个镇子,我当初跟曾易师叔过来的时候,在镇子里吃过一家葱油饼铺,他家用来配饼吃的猪肚汤可真是一绝,我们中午在那吃可好?” 苏易水冷冷地撇着她,原本想一口回绝。可是看着她睁着一双水润润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时,嘴里吐出的却是:“……街边东西,会不会不干净?” 冉冉连忙说:“那摊主夫妻很爱干净的,我看见他们用的猪肚都是食材很新鲜的,刚出锅的热汤,加一勺香油炸辣子,真是鲜辣酸爽。” 也许是被馋嘴小姑娘向往的表情打动了,苏易水居然又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声:“好……” 不过等他坐到狭窄拥挤的铺子里时,俊脸臭得像没有洗干净的猪大肠,一时默想着自己为何要跟一群庸人挤在铺子里喝一碗猪下水? 而坐在自己身边的小姑娘,穿着一身粉红透花的袄子……也是俗不可耐! “师父,你看看我给你调的味道好不好?” 冉冉似乎没有发现苏易水的阴沉表情,只将放好辣子的汤递给了苏易水,然后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夹着葱油饼吃了起来。 他家的葱油饼里还有炼猪油的油酥,吃一口香得不得了。 看着小姑娘吃得美滋滋的样子,苏易水迟疑地将饼放到了嘴边,也咬了一口……嗯,的确酥软喷香,味道独特…… 不过他实在不习惯跟着一群人挤着吃,所以只吃了一口,就放下了筷子。 冉冉问他为什么不吃时,苏易水冷冰冰说道:“你一会多买些吃的,莫要再带我挤这种摊子,既然做我的徒弟那么久,难道不知我不习惯跟陌生人挨得太近?” ……冉冉还真不知道苏易水有这等毛病。当初在京城里,他可是领着她一家家的去铺子里试吃东西。 京城的店铺,可比这种小镇的摊子还要嘈杂拥挤,有些甚至要排队等半个时辰才能进呢! 可是苏易水那时都会耐心地陪着她,从来不见他的脸上出现过现在这样的厌烦! “还有,你身为西山弟子,穿得要素净一些,像你身上的衣服,以后别穿了!” 冉冉抿嘴看了看自己的袄子……好吧,她现在的确又穿起了娘亲亲手做的大花袄,颜色是有些扎眼。 看来师父的审美倒是一成不变,只喜欢素雅的颜色。不过他现在的厌弃之色真是毫不掩饰,完全没有了当初亲自给自己挑选新衣的耐心。 也许他那时也很厌烦,只是很好地掩饰住了,为了补偿对沐清歌的亏欠,添了几分耐心? 一时间,冉冉的心内百感交集,再鲜美的汤也有些喝不下去了。她不知道洗魂符的效力会不会解除。 可是师父遗忘了沐清歌身死之后的事,也顺带遗忘了跟她薛冉冉的过往,他整个人仿佛都变了。 这也让冉冉再次认清,他对她所有的关爱,也许都是基于对沐清歌的愧疚。 若真是如此的话,苏易水还不是不要恢复记忆了。因为她也不需要这种愧疚补偿的关爱。 毕竟她现在是薛冉冉,全忘记了作为沐清歌时的一切,若真懵懵懂懂地承受着前世的恩惠,今世过得也不逍遥自在! 然后薛冉冉默默掏出了手帕,将没吃完的饼放到手帕里包好,又喊来老板结账,然后她对苏易水说:“我也不吃了,走吧。” 苏易水说出这话时,原本不过是说出心里话,并没有让小姑娘饿肚子的意思。没想到她只听了他说这么一句,便突然不吃了。 小小年纪,竟然这般脸酸?难道是因为他以前太好说话,惯出了逆徒脾气? 想到这,苏易水冷哼了一声,懒得惯她小姐脾气,径自起身走了。 接下来,冉冉果然没有再唤着他闲逛,只请师父在清雅的茶楼里饮茶歇息,她一个人在几家铺子里跑来跑去。 毕竟回家一趟,再回西山的时候,总要给师叔和师兄师姐们带些特产礼物。还有二师叔的小孩,也得给他买些小衣服和玩具一类。 所以冉冉来回买了一圈南方的特产后,才拎提着回来了。 苏易水皱眉看着,问她都买了什么。冉冉兴致勃勃地挨个说了一遍。 西山现任宗主越听,面色越沉。这个蠢丫头,买了一圈,西山的猫狗都有,可偏独独没有他的。 难道是因为他先前没有让她吃得痛快,所以在宣泄不满吗? 其实冉冉还真没这个意思。她觉得苏易水现在厌烦自己,若是给他买了,只怕也不会讨了他的欢心,与其听他奚落自己,还不如不去贴冷屁股。 余下的路上,两个人也没有什么话可说。路上停歇的时候,冉冉都是寻个树荫,默默就着水袋里的水,吃着有些发干的饼。 苏易水原本是调息打坐的,可是闭眼凝神一会,就会控制不住地睁开眼,冷冷看着那个躲起来吃东西的小丫头。 因为路途上,她绑头发的头绳断了一根,所以长发披散,只简单将满头秀发梳拢起来,蓬松打了长辫子,侧在肩旁,细碎的头发垂落脸侧,平添了几抹纯真的风情,细碎的阳光透过枝丫倾洒下来,照得她的脸莹白发光,仿若明珠玉雕般…… 就在苏易水看得出神时,冉冉突然抬头看向他。四目相对的时候,苏易水立刻垂下了眼眸,可他这么做了之后,又觉得自己为何要这般心虚?正大光明地看着自己的一半结丹,有何不可? 想到这,他又理直气壮地睁开眼睛,却发现那该死的丫头居然调转了方向,用后背冲着他,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她……这是嫌弃他在看她吗? 冉冉此时心里正自难过着。方才她无意间抬头跟苏易水四目相对,可没想到他立刻厌弃地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了什么脏东西。 其实这一路来,苏易水总是挑剔着她,言语冰冷苛责,《玩经》里的凶兽可真是跃然纸上。 也正是如此,冉冉才明白师父曾经对她多么的克制宽容了。 她想不起前世苏易水对不起自己的种种,但是很感激今生苏易水对她的默默守护。 既然如此,她也不想扒开旧账,只想重新找到让两个人都舒服些的相处之道。 他可能不爱看她吃东西,那她就背冲着他好了。 等回了西山,她也不会在他眼前晃,等他什么时候心情好了,收回结丹,两个人也就算两清了。 想到苏易水若是知道了自己是沐清歌,只怕对她比现在的态度还要恶劣。冉冉其实难过得想哭。 可是,这也是真实的苏易水,不被恩情愧疚束缚住,随心恣意而行的男人。若是能选择的话,冉冉猜测,师父也许更喜欢现在这般不亏欠人的感觉吧? 待走了一段,便来到了四面环山的越岭,此处山林密布,景色郁郁葱葱。 当路过一处村庄时,冉冉远远看到几个人在村口的宗祠那里跪地哭喊。 冉冉原本是要进村打些水的。 可是她听了一会那些人的哭诉后,便又折回来了:“师父,有几户人家的七八岁的孩子结伴,偷偷跑到山里去玩,但都没有回来。听他们说,最近几年,这附近的山上一直有怪兽吃人,村里已经失踪了很多人,所以平日无人敢上山去。现在孩子没有,有两户人家的男人去镇上听差,还没回来,所以她们央求村里的男人帮忙去寻找孩子。可是没人敢去……” 苏易水似乎不关心这些,只问:“水打来了吗?” 冉冉摇了摇头,有些好奇地看看周遭苍莽的大山:“师父,你说这真的有吃人的怪兽吗?” 苏易水淡漠道:“时辰不早了,快些走吧。” 冉冉知道,师父现在较比以前冷漠了很多,似乎与他无关的事情,他连问都懒得问。 不过看着那些妇人在村头跪地痛哭,哀求村里的猎户壮士去山上找寻他们的孩儿时,冉冉还是觉得有些不落忍。 她小声又道:“师父,要不您在这坐一会,我去山上看看。” 苏易水猛地睁开眼睛,冰冷道:“那些人与你何干?” 冉冉眨巴眼睛道:“师父,是您告诉我说,修真者修为越高越应有担当,千万莫要因为一心成仙,而忘了如何先做个人……” 苏易水蹙眉:“这是我说的?” 冉冉肯定地点了点头,嗯……其实这也不算师父说的,而是冉冉对失忆前,品行高尚的师父做的人生总结。 毕竟那时候的他,甘冒生命危险去解救满京城的百姓,避免了小龙翻地的灭顶灾难。若是师父没有中那该死的洗魂符,一定不会任着妇人们痛哭流涕的。 苏易水眯眼看着小姑娘滴溜溜转的眼睛,依旧不为所动道:“你在骂我不是人?” 冉冉连连摆手,十分诚恳道:“师父,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她这话可没有掺入半点水分,这世间,除了爹娘,再也没有比师父更好的人了……哪怕他前世可能害过她,她也认为自己没有看错人。 苏易水看着她无比认真的眼神,冷哼了一声,不过却站了身来,冷声吩咐道:“走吧。” 啊?冉冉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苏易水却说:“你不是要入山吗?” 说完,他起身率先朝着那浓密的大山走去。冉冉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微微一颤,她觉得嘴硬心软的师父似乎又回来了…… 当然,冉冉不久之后便发现这是个错觉。 就在入山不久之后,苏易水挑选了一块大石,稳坐其上后,便说:“给你半个时辰找人,不可涉险,让我的结丹受到折损。” 原来他跟来是要时刻看住自己一半结丹的安危,并无寻人之意。 不过他这么说也没错,所以冉冉连忙抓紧时间闭眼听着山里的动静。 她耳力向来不错,只要凝神倾听,附近的声音都能听个大概。 可是奇怪的是,整个山里并无半点人声,而那些动物的叫声,也无非都是山里常见的鹿鸟一类,至于狼啸的声音,都是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这山挨得村庄近,那些野兽也是怕人的,自然要离人远些。 冉冉听不到动静,便脚下轻点,使用御风诀快速巡山。 苏易水起身跳到一棵最高的大树上,坐在树顶,看着那只穿着粉红袄子的小彩蝶上下翻飞的样子,一时嘴角冷冷勾了起来。 不是要教做人吗? 他接下来就教她做人的第一要义――就是千万不要多管闲事! 那山的深处有暗紫的雾气……透着邪气…… 再说冉冉,一路在山里穿行,并没有发现什么异状,不过当她到了一处山坳时,突然觉得这里似乎瘴气甚重。 接下来,她的腿似乎被什么黏腻的细线缠绕,差点就从树枝上跌落下来。等她稳住了身形,定睛一看时,才发现,这片山坳的树丛间都是大片大片的蜘蛛网。 嗯,冉冉算是胆大的女孩子了,可是渔网那么大的蛛网上,再趴伏着个脸盆大的蜘蛛,着实让人的汗毛孔都竖立起来了! 冉冉的腿缠上蛛网之后,似乎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下子从各处隐秘的角落爬出来了大大小小几十只脸盆大的蜘蛛。 而且冉冉算是现在才知道,原来蜘蛛也是会叫的,撩动着嘴角尖牙一般的口器,发出有节奏的呲呲声,一起挪动着八爪朝着冉冉袭来。 冉冉现在已经不用拔剑,就祭出了三把短剑,利索飞起,朝着奔过来的大蜘蛛刺去。 不过同时她又抽出了一把剑去割缠在腿上的蛛网,可是那蛛网黏腻坚韧,竟然怎么都割不掉。 急切中,当冉冉往下望去的时候,居然发现地上满是白骨头颅。 很显然,那些失踪的村民们都长眠于此了…… 此时,从四面八方扑过来的蜘蛛越来越多。它们朝着冉冉和空中飞舞的短剑吐出黏丝。 被真气驾驭的短剑缠满了蛛丝以后,便再也飞不动了。 就连冉冉抽出的机关棍上也缠绕了不少的蛛丝。 ……苏易水一直坐在树顶,悠哉等着冉冉喊救命。等她受了教训,他自然会出手相救。 可是那丫头的嘴似乎也被蛛网给封住了一般,就是不开口唤人。 苏易水挑眉,有些意外,心道:她莫不是比另外三个徒弟还傻? 眼看着一串串大蜘蛛扑过来要开餐的时候,冉冉突然眼疾手快,抽出了三张在边关缴获的驭兽符,贴在了扑过来准备啃吃她的三只大蜘蛛的身上。 三只蜘蛛顿时停住了攻势了,然后在冉冉的默念操纵之下,转头张牙舞爪朝着同类扑去。 冉冉又抽出一张,贴在了另外一只蜘蛛的身上,让它拨动长腿,替自己解开腿上的蛛丝。 待解脱了重围后,冉冉连忙脱身不再恋战,跳也似的从山坳飞了出来,然后一路飞驰到那高树下叫道:“师父快走!这山里有盘丝洞蜘蛛精!” 苏易水从树上跳下,低头看着满脸汗津津的小姑娘:“方才遇到危险,为何不喊人相助?” 冉冉一愣,压根没想到他居然问这个,于是老实回答:“那些蜘蛛那么邪门,我当然不能喊你过去,万一你也被缠住,陷入危险怎么办?” 苏易水原本以为她不过是姑娘家闹脾气,因为他不陪她入山而故意置气。 没想到她竟然是怕他也被蜘蛛缠上,所以才不唤他的…… 第 71 章(新晋同门) “……你是说我会怕那些蜘蛛?” 冉冉可没心思听师父继续找茬, 她方才可看见了那些蜘蛛的身上纹路特殊,而且总有股子熟悉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所以她只想尽快拉着师父先出山,再去告诫山下的村民们防备那些大蜘蛛。 “好好,我的师父最厉害啦!什么蜘蛛老鼠都不怕!”冉冉跟哄孩子似的顺着苏易水的话茬说。然后拉着他的胳膊就往山外走。 她跟他之前朝夕相处, 甚至甜蜜拥吻无数, 这般拉手自然不算什么。更何况事出有因, 她急着拉他走。 在苏易水现存的记忆里,除了娘亲外,从来没有跟人这么亲近。记忆里最近几次跟女子近距离的接触,也都是沐清歌那个女色魔在撩拨人。 这个薛冉冉居然这么没大没小地拉着他,还真有她前世姐姐的风范! 他不由得脸色一沉,想要甩开她的手。 可是他的手却像有着自我意识一般, 不受他控制般自动便将那只起着薄茧的小手给回握住了,然后便任着她将他一路带出了大山。 当冉冉说起那些大蜘蛛的怪异时,苏易水却见怪不怪道:“那些不是人界的蜘蛛。” 冉冉听到苏易水的话,也终于说出心里的猜测:“我从那些蜘蛛的身上感觉到了阴界的气息……难道是因为我们之前打开了阴界,所以有些阴界的魔物被带了出来?” 苏易水冷冷道:“这里的人, 陆续在半年前就已经开始失踪,它们老早就出来了。” 冉冉咬唇道:“是什么原因让这些魔物出来的?我们能不能想法子消灭这些魔物, 不然它们在山中还是要害人的。” 苏易水向来不会管跟自己无关的闲事。可是看着小姑娘很认真地在思索的样子, 终于忍不住提醒道:“你不是想出了以毒攻毒的法子了吗?” 冉冉一愣,顿时明白了苏易水的意思。 当她折返回去,看着那山坳里的情形时,发现那三只贴了符的蜘蛛已经吞吃了大半的同伴,身体也暴涨了数倍, 看上去,像三只黑色诡异的肥猪大小。 “这些是阴界的鬼头蛛。若不是闹饥荒, 它们同类之间一般相安无事。不过短缺食物的时候,就会吞噬同类。同时加速自身体型和魔性,变得更富有攻击性,以此来捕获更大的猎物,得以生存下来……” 冉冉听得倒吸一口冷气。看来原本同族相安无事的鬼头蛛,在驭兽符的操控下,反而激发起了嗜血的兽性,所以扑过去吞噬掉了其他同伴,同时因为吸收了同类的魔性,而短时期内变得体型如此硕大…… 冉冉一时间也说不好,到底是满坑满谷的蜘蛛好对付,还是三只庞然大物好对付。 待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山坳里遍布的鬼头蛛,就只剩下了贴着符的那三只。 看冉冉准备折返收拾剩下的三个,这次苏易水倒是开口提点了一下:“那鬼头蛛全身坚硬,不过身上像眼睛的两块斑纹最柔软,你可攻它那里。” 冉冉用力点了点头,立刻飞身又朝蜘蛛窝而去。 此时的蜘蛛因为吞噬同类,体型变得巨大,立起八根大爪子,有大马那么高了。而且由于身体的剧烈生长,贴在它们背上的符也不受控地被弹开了。 当失去了符的控制,那三只蜘蛛似乎停下了互相攻击,可是骤然变大的体型,让它们的胃口也变得很好。 于是它们调转方向,朝着自己的“粮仓”爬去。 冉冉这时才注意到一棵遍布着蛛网的大树上挂着几个蛛囊。 待冉冉跳跃到树梢仔细一看,那几个蛛囊里除了一颗颗像鹅蛋大小的圆润蛛卵以外,还包裹着几个昏昏沉沉的孩子! 看来他们应该是村头妇人痛哭的,跑丢了的孩子。 也许是要蓄养破壳小蜘蛛的缘故,这几个孩子居然没有被吃掉,只是中了蜘蛛的毒液变得昏昏沉沉任人宰割,被放到蛛囊里当新鲜的食粮。 不过现在那三只大的太饿了,显然顾不得给后代的备粮了,所以急不可待地伸出长爪去抓那些孩子。 冉冉急了,赶紧抽出棍子冲了上去,一下子蹦到了后面的那只大蜘蛛的身上。 这一次,她看到了苏易水所说的像眼睛一样的两个纹路,然后照准其中的一个,按动机关棍的弹簧,狠狠地扎了进去。 这一处,果然不同于坚硬的蛛壳,略微柔软一些,那大蜘蛛被扎中了要害,忍不住发出尖利的鸣声。 冉冉不敢懈怠,继续如法炮制,依仗灵巧的身手,在其余两只大蜘蛛的身上跳跃,很快也扎到了它们的要害之处。 三只蜘蛛被扎了七寸,顿时如泄气的皮囊一般瘫软下来,墨绿的汁液喷溅得到处都是。 就在这时,冉冉突然觉得一阵头晕,身形微微晃了一下,默念心诀,才算安稳下来 自从阴界回来以后,她偶尔就会头晕。起初她并不介意,以为是自己移植了转生树的缘故,可是最近头晕的次数倒频繁了些…… 等冉冉稳住了心神,便将那几个逐渐清醒过来的孩子放下。 孩子们茫然地看着四周如炼狱般的情形,无措地抱着这个漂亮大姐姐嚎啕大哭。 冉冉松懈下来,将几个小娃娃围拢在身边后,柔声细语地宽慰着它们。 苏易水这时也走了过来,默默站在一旁,突然发现眼前的一幕似乎很眼熟……曾经的沐清歌也是喜欢如此宽慰那些她收养的孩子们,卖弄些收买人心的伎俩…… 他突然觉得心头一紧,不愿再想下去,只大步走过去,在那一地狼藉的蜘蛛绿液里,捡起了一颗如核桃般大的紫色珠子 那珠子散发着黑色的雾气,看起来透着股不详之气。 冉冉也站起身来,看着那珠子道:“那是什么?” 苏易水端详着这珠子,低声道:“应该是有人刻意蓄养这些蜘蛛,用来培养这些魔丸……” 听了这话,冉冉抽出匕首划开了另一只死蜘蛛,果然在它的身体里,也有这样的紫色魔丸。 阴界的魔物,会出现在人界就很不寻常,它们居然是培养魔丸的蚌,想想就匪夷所思。 冉冉一时间突然想起了嗜仙虫,那东西也不是人界之物,而且出现在天脉山时,应该已经被人蓄养了二十年。 会不会这些蜘蛛也是那个皇帝苏域的手笔? 冉冉用包饼的手帕包好了那些紫色魔丸,然后又将那些个吓懵了的孩子都送回了村子里。 那几个孩子的家人抱着孩子喜极而泣,连连谢过仙姑。 听到冉冉问起,山里开始失踪人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村里的老人们用力回忆,直说大约是在三年前,有一天夜里天上降下了一团火,亮光逼人,掉到山中。 当时就有年轻的后生好奇,爬入山里去看,可是回来的只有一个。当时那后生吓得裤子都尿了,直说山里有吃人的精怪。 后来他们报官,请了驱邪的道士,全都不管用,还是有人入山失踪,久而久之,这山除了过路人外,再没有本地人敢去了。 这次这些不懂事的孩子们若不是遇到了好心的仙姑,差一点也是有去无还。 冉冉听了以后,再问不出什么线索。那些村民们甚是热情,非要将冉冉留下杀猪宰羊。 冉冉想着苏易水讨厌与人亲近,便趁着村长回头的功夫,脚尖轻点,鸟儿一般地飘得没有踪影。 惹得村里人再次跪下,冲着苍天白云,大声谢着仙姑显灵。 此番插曲,除了知道阴界的魔物外泄之外,再无别的头绪。 冉冉想到进入阴界时,那万丈深渊下不知蓄养了多少魔物,也是心里一沉。 那些紫色的魔丸,对于正道仙修并无太大的裨益。可是对于魔道中人来说,却是提升修为魔力的宝贝。 一定是别有用心的人蓄养着魔蛛,特意将那些鬼头蛛放到山村后的山上的。 随后的一路,倒是走得顺利。等师徒二人终于回到西山时,两位师叔看见冉冉回来,实实在在地高兴了一下。他们觉得主人虽然失去了记忆,可到底还是疼冉冉的,总算是将她找回来了。 将那棵转生小树重新栽种好后,丘喜儿一边帮她给树浇水,一边兴奋雀跃道:“你知道吗?师父又开始招收徒弟了,这次乃是开科选拔,声势堪比三大门派开山门招收徒弟。” 西山现在声望不低,苏易水的名头隐约比三大门派还要响亮。 从阴界回来的苏易水突然转性了,要招收些真正有本事的徒弟,所以早在一个月前就散布了消息,引得八方之士投奔山门。 只是这次苏易水选拔弟子的方式特别严苛,甚是看重根骨灵力。 光是第一批的骨相就淘汰掉了大半的人,加之苏易水厌恶三大门派的人,所以又一番精挑细选后,淘汰了那些半路转头之士。 所以这重重严选挑拣上来的,都是年轻骨相好的,其中不乏面向英俊的少年郎。 丘喜儿原本因为师父对他们的冷落而郁郁寡欢。当初他们没有跟曾师叔和冉冉走,而是选择留下来。后来虽然两位师叔求情,将她们重新带回西山,但是他们现在与其说是徒弟,倒不如说是粗使杂役。 师父再没有像以前那般,为他们传道授业,只让他们担水劈柴,恍惚回到刚入西山之时。 好在,现在又来了一批青葱养眼的师弟们,丘喜儿觉得西山的春天总算姗姗来迟了。所以兴奋之余,特意拉着冉冉去练武场,给她指点新晋师弟中比较出众的几个。 其中有一个,最让人看得心神荡漾。冉冉看过去时,发现那个叫沈阔的少年果然模样最出挑。 身材高大,而且眉目俊逸,脸上总是带着三分笑意,很是讨喜。 还有个叫岳胜的也不错,据说出身名门,身上带着贵公子的不群之气。 就在丘喜儿拉着冉冉在树下看着师弟们的时候,那几个年轻人忽然也凑到了沈阔和岳胜身边,冲着冉冉她们指指点点,还不时传出笑声。 沈阔还好些,不过抬头匆匆一瞥,便低下头。 可是那个叫岳胜的却直勾勾看着薛冉冉许久。 冉冉被那几个少年郎盯看得有些不适,便拉着师姐快步离开了,压根不理那些少年们追过来笑喊“师姐留步”。 丘喜儿有些意犹未尽:“都是同门了,见面打声招呼又如何?你跑什么啊?” 冉冉道:“锅上还炖着菜呢,你便拉我到这,当然是要赶紧回去翻锅啊!你这么兴奋地看师弟们,要是被大师兄看到了,小心他不理你了!” 大师兄与三师姐的感情甚好,虽然没有谈婚论嫁,但是只是差了一层窗户纸而已。冉冉自然要提醒师姐莫要喜新厌旧。 冉冉说得不错,高仓和白柏山对这些后来者心里很不舒服。 师父这是嫌弃他们不中用,准备爱宠后来的这些徒弟们吗?那么他们是不是以后再也无法提升,整日只能劈柴担水了? 冉冉倒是对西山的后来者们不甚介意,虽然现在师父也不教她。可是她本身灵力筑基也到了自修提升的阶段。 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就是如此。 她在阴界的时候,因为出入之时遭到阴阳两重力量的撕扯,灵气一时也有些虚弱,再加上头晕气短,需要调理一番。 现在她被苏易水带回了西山,倒是有机会可以入冰莲池修补一下真气。 可惜西山上骤然多出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师弟,已经空置了许久的各大厢房院落也都启用了。 一时间人来人往,再不能像以前那样白天里惬意入池了。冉冉白日里在池边散步的时候,还迎面碰到了几位师弟,其中便有沈阔的身影。 冉冉的名声很响亮,许多师弟也是对这位师姐仰慕甚久,如今好不容易得了机会,便争相自我介绍。 不过那个沈阔倒没有往前凑,他的个子甚高,就算立在后面,也能跟冉冉四目相对,当他嘴角含笑,羞涩地看着四师姐时……嗯,冉冉也觉得这个少年长得真不错! 既然白日池边人来人往,冉冉只能静心等到天黑后,师兄弟们都开始入堂打坐静修,不再随意走动的时候,才悄悄拿上大围巾,披着宽松的袍子,溜到了冰莲池边。 虽然已经天黑,可是满池的冰莲在夜色里也发着幽暗的光,莹白的花瓣似透冰雕琢,映衬得池水也流光溢彩。 当滑入池水里,蕴着灵气的水包裹住冉冉时,她就像渴了很久的小树一般,终于可以放松身心,吸饱水了。 她干脆舒展身子,靠在池边的一块大石上,惬意地低声哼唱着歌儿,如夜莺般的歌声在莲池上低低回荡。 当苏易水立在卧房的后窗时,映入眼帘的,便是莲池里披散着长发的少女在沐浴哼唱的情形。 虽然是黑夜,可是她的小脸却被冰莲映照,显得熠熠生光。 就算隔得有些远,他也能看清她舒展的眉眼,弯弯勾起的嘴角……这是个让人看一眼,就觉甜蜜的姑娘,就好像她做的蜜渍梅子,入口上瘾又带着让人回味的酸甜。 苏易水自认为并不贪女色,可不知为何,竟然如此看着泡在那池子里的小姑娘甚久。 他觉得自己的这个卧房窗子有些多,正面正好对着冉冉所住的院落,起床一抬眼时,就能看见她在小院子里披着外衣给花草树木浇水。 东边的窗子对着西山练功场,白日里,冉冉和丘喜儿两个丫头在树下盯看着少年郎的情形也被他一点不落地看在了眼里。 而卧房西这扇窗子又对准了莲池,这里似乎也是冉冉经常出入的地方。白日他远眺后山时,就几次看她在莲池旁边徘徊,还跟三五成群路过此地的师弟们打招呼。 也许时年轻人凑在一处总有话讲,那几个人似乎围着这位师姐说个没完,若是凝神去听,似乎都是在恭维冉冉年轻有为,天脉山名声大噪一类的话。 只是那一个个眼睛颇为放肆,紧紧盯着他们的师姐,一脸缺少姐姐疼爱的模样。 那时苏易水看得目光冷峻,突然觉得自己挑选出来的这几个徒弟好像没有什么眼界,如此没见过市面的气质大约也培养不出好苗子来。 当下他倒是认真的寻思着,要不要再重新挑拣一番弟子。 而现在看着冉冉竟然如此大胆,大半夜的跑入池子里泡澡。苏易水似乎捡拾起荒废多日的师父架子,沉着脸大步朝着池边走去。 当他白袍翩然来到池边时,冉冉刚从池子里出来,正裹着大围巾,用巾帕擦拭着湿漉的头发呢。 苏易水走路无声,冉冉并没察觉他来,低头擦拭头发,一不小心便撞入了苏易水的怀中。 当娇软的身体入怀,苏易水不由得心神一震,身体处于习惯,早一步行动了起来,将她牢牢的箍在了怀里。 冉冉被吓了一跳,以为遇到了登徒子,正准备运气震开来者时,抬头才发现抱着自己的人,竟然是苏易水。 长发半束的师父剑眉长目,眸如朗月星辰,高挺的鼻尖曾经无数次在她的颊边厮磨……也不知多久,她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他的脸了。 一时间,冉冉有些恍惚,以为苏易水已经想起了一切,不由得鼻头一酸,带着隐隐的哭腔叫了一声:“师父……” 可这声音似乎提醒了苏易水,他猛然清醒过来,伸手便推开了怀里的冉冉。 冉冉毫无防备,连连后退几步,若不是扶住了旁边的疏竹,差一点就要摔倒了。 苏易水伸手要去扶住她,可是这一次,却被冉冉后退一步躲开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心里为何涌起一股不悦:“大半夜的,你却跑到这里野浴?难道不知到山上的男人众多?” 冉冉知道师父并没有恢复过来。她慢慢站直了身子,低头道:“我已经特意等到夜晚才来了,谁知道师父您也来此……您不应该是带着师弟们修行打坐吗?” 苏易水拧眉看了看她,突然问道:“你倒是厉害,居然能泡冰莲?这西山的冰莲是何人移载过来的?” 冉冉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连冰莲也忘掉了。 也对,这也是跟沐清歌有关的记忆。当年他差点入魔,是沐清歌找寻来了冰莲,与他共泡莲池为他消减魔性。 冉冉不想在苏易水面前提及自己前世有关的事情,所以面对师父的询问她也淡淡道:“这些事情,师父还是去问二师叔吧。我这便回去,以后也不会来泡这池子……” 说完,她便转身要走。 可是没想到,苏易水却再次拉起了她的手,长指搭在脉搏上细细品了一下,一直没有舒展的眉头皱得更紧。 “你的脉息为何如此不稳?”他径直问道。 冉冉想了想:“从阴界回来后就是如此,我原以为是因为离得转生树太久的缘故,可是后来又觉得不是……不过现在我已经好多了。” 苏易水终于明白了她半夜来泡冰莲的缘故了,不知什么原因,她在阴界的时候,有些错乱了阴阳经脉,所以泡这冰莲对她的身体大有裨益。 这小姑娘一直身体不舒服,可是跟他回来的一路上丝毫没有表现出来,难怪她与鬼头蛛大战的时候,会一时失手伤了胳膊…… 想到这,苏易水再想他方才申斥冉冉的话,一时间嘴抿得甚紧。 不管自己现在多不喜欢她,但是她到底是他的徒弟,总不能眼看着她憔悴地死去吧? 既然一半结丹都给了她,她就必须对得起他当初的良苦用心! 如此想罢,苏易水道:“夜里冰莲的效力减弱,你明日还是白天来泡吧。” 说完,他便长袖翩然而去。 冉冉看着他的背影困惑地眨了眨眼,白日来泡?要她湿哒哒地跟师弟们隔着水池子聊天吗? 不过到了第二日,冉冉才明白了苏易水的意思。后山的莲池周围成了禁地,除了冉冉以外,其他人都不得入内。 当她沐浴在阳光下时,在莲池里惬意地游泳,心里觉得师父虽然暂时忘了她,可还是那么疼爱徒弟。 当她从水里抹着水珠出来时,正好看见剑眉冷目的男人立在了不远处二楼的窗前,似乎在朝着她这边望, 冉冉忍不住朝着他挥了挥手,可是男人却转身一阵风般消失在了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