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年代小寡妇》 1、001 知了,知了…… 榆树上蝉鸣不止,吵得人心烦意乱。沈大江蹲在院子边的磨刀石旁抽着旱烟袋,老树皮一样的脸上堆满了褶子。 沈宝安走到他面前,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恼火地说:“大哥,你说现在这事咋整?” 沈大江咬着烟嘴没吱声。 沈宝安沉不住气,不满地抱怨:“沈跃那狼崽子结婚第二天就走了,只在家里呆了一个晚上,老子不信了,一晚上他就能中?” “小声点,你看你说这话像当叔叔的吗?思雅有了,能给沈跃留给后是好事。”沈大江瞪了他一眼。 沈宝安撇嘴,要真是好事,沈大江这个做大伯的脸上怎么没一丝喜色,还躲在这里抽闷烟?这话也就糊弄糊弄外面的人。 七天前,部队那边发来电报,说沈跃牺牲了,他二嫂身体本来就不好,当时就气得老毛病犯了,熬了三天也跟着去了。二房就剩嫁过来才一个多月的余思雅和两个十岁出头的孩子。 余思雅刚嫁过来没多久,这么年轻,又没个孩子傍身,那肯定要改嫁的。另外两个半大的孩子也没法主事,所以他二嫂的丧事都是他们兄弟俩和村里人帮着办的。 当时他们兄弟俩就跟余家说好了,等二嫂下葬后,余家就把余思雅领回去,至于剩下的两个孩子,他们兄弟俩一人分一个,帮着养大。当然二房的东西,他们也就扒拉扒拉,一起分了。 哪晓得今天出殡的路上,余思雅忽然晕了过去,然后村里的胖婶说前两天看到余思雅在干呕。不少人猜测,余思雅恐怕是有了。 这个变故打乱了他们先前的安排。 沈宝安大剌剌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干瘪瘪的烟盒,抽出一根香烟点燃,跟着吞云喷雾,一支烟抽完,见沈大江还不发话,沈宝安心里越发不痛快,干脆撂担子:“走了!” “等等,你去哪儿?”沈大江叫住了他。 沈宝安甩着手:“回去啊,又不干事,蹲在这里喂蚊子啊?” 这个老三还知道拿捏他了。沈大江有点不爽,但又不能真让老三走了,自己一家在这里打头阵,回头老三什么都不干还净得好处。 他在磨刀石上磕了磕烟灰,淡淡地说:“等一下,侄媳妇怀孕这种事,咱们做叔伯的出面不合适。你让爱华跟你大嫂一块儿去探探余家人的口风。这个事还得看余家的意思,虽然我不忍沈跃没了后,但思雅毕竟还这么年轻,嫁过来也只有一个多月,就把她一辈子搭进去,我不忍心。咱们不能勉强她,好在二房还有建东,不至于断了香火。” 得,他大哥不愧是从不吃亏的,看看这话说得多漂亮,但话里话外,不都在鼓动余家别要这个孩子吗?而且好人还都让他给做了。 不过这主意是真好,他们不想要这个孩子,余家肯定也不想要啊。闺女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还带着个孩子,以后不但帮衬不了娘家,只怕还要拖累娘家,不管是疼闺女,还是为自家人着想,这个孩子都不能生。 他们只要把话说得漂亮就行了,这个恶名还是让余家背去。 明白了沈大江这招以退为进的高明,沈宝安高兴极了,跟着义正言辞地表态:“那是,咱们沈家是讲道理的,肯定不能勉强思雅。我这就去跟爱华说。” *** 余思雅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背上硌得疼,下面的床似乎是用木板胡乱拼凑成的,东一块西一块,高低不平,也不知道这里的人怎么睡得着。 再看头顶发黄打着补丁的老式蚊帐,余思雅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呆的孤儿院,但门窗上褪色的大红喜字和红色的砖墙以及脑海里骤然冒出来的陌生记忆否定了这个猜测。 消化了脑子里多出来的这段记忆,余思雅总算搞清楚了是怎么回事。她摔倒后穿越了,穿到了1975年,一个新婚就死了丈夫的姑娘身上。 说起来这姑娘也是可怜,结婚一个多月就传来了丈夫牺牲的消息,身体不好的婆婆气得旧病复发,熬了四天也跟着去了。现在家里就只剩两个半大的孩子和她这个刚过门的小寡妇。 原主性子软,年纪小,没经过事,骤然遇到这种变故,慌了神,整天以泪洗面,最后直接在婆婆的坟头上哭晕过去了,醒来之后,也不知怎么搞的就换成了她。 “思雅,思雅,你怎么一直不说话,是不是还在怨妈?是妈对不起你,害你这么小就成了寡妇, 早知道沈跃是个短命鬼,妈说什么也不让你嫁……”胡桂花见女儿醒来一直发呆,也不搭理自己,心里愧疚极了,不停地抹眼泪。 余思雅被她哭得脑门疼,从她醒来,胡桂花就一直在哭,这都一两个小时了,还没消停,难怪原主那么能哭呢,敢情是遗传。 她按了按额头,找了个理由支开胡桂花:“没有,我没生气,就是饿得慌,没力气说话。” 余思雅没撒谎,自打噩耗传来,这个家就乱了套,有一顿没一顿的,原主都好几天没吃过东西了。余思雅都怀疑对方是活生生饿死的,她现在之所以还躺在这张破床上也是因为浑身没力气。 胡桂花听说女儿要吃东西,赶紧站了起来:“你等会儿,妈这就去给你弄点吃的。” 说着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总算清净了,余思雅吐了口气,默默整理脑子里多出来的这堆记忆。 *** 胡桂花到了灶房,打开立在墙边的五斗柜,装米的缸子空空的,只有旁边的麻袋里有几斤粗糙的谷糠。 这东西怎么吃?胡桂花的脸立马垮了下来。六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不宽裕,但再穷也不至于丁点吃的都没有,难怪她的思雅嫁过来才一个多月就瘦了一圈。 胡桂花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她一边哭一边出门,打算去自留地里找点吃的。 刚走到院子里就看到沈家妯娌吴月和朱爱华过来。 朱爱华看到胡桂花又在抹眼泪,眼底闪过一丝不耐,连客套都省了:“余家嫂子,思雅醒了吗?” 胡桂花抽泣着点头:“醒了。” “那你啥时候带她回去啊?”朱爱华直接问道。先前就说好了,以后这个房子归他们三房,余思雅不走,他们怎么收房子? 胡桂花没听出她在下逐客令,可怜巴巴地望着她说:“他三婶,思雅身子不舒服,饿得慌,我给她找点吃的,可这家里一颗米都没有。” 这是要问他们要粮食啊,妯娌俩都装作没听懂。 沉默了几秒,吴月笑盈盈地开了口,语气温柔:“余家嫂子,思雅的小日子多久没来了?” 胡桂花愣了一下:“啊,我忘记问了。” 糊涂,这么重要的事也能忘。都是乡里乡亲的,吴 月知道胡桂花是什么性子,也懒得跟她多说,首先亮明了自家的态度:“余家嫂子,刚才我家那口子跟他三叔商量过了。这个事看你们家的意思,要是思雅愿意留下来生这个孩子,给沈跃留个后,咱们老沈家感激不尽。要是不愿意,咱也不怨,毕竟思雅还这么年轻,咱们不能为了自个儿的私心就耽误她一辈子。” 这话太通情达理了,胡桂花非常意外。她先前还在头痛要是女儿怀孕了怎么办呢,没想到沈家人这么讲理,竟然什么意见都没有,任凭他们。 胡桂花忙感激地说:“你们可真疼思雅,是咱们思雅福气薄。” “思雅是个好孩子,招人疼。对了,余家嫂子,若是下午你们要回去就让建明去村里借牛车送你们,思雅的身子要紧。”吴月又笑着说道。 胡桂花看了一眼头顶火辣辣的太阳,有车坐自然比走路强,遂高兴地应了:“成,那麻烦建明了,思雅身子虚,我先给她弄点东西垫垫肚子,等太阳下山了凉快点再走。” 见她这么爽快地答应了接余思雅回去,吴月也很好说话,一改先前的态度,主动道:“那我让建明送碗米过来,咱们家人多,这点粮食也是前几天回我娘家借的,嫂子别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也就你想着咱家思雅。”胡桂花高兴极了,她正愁拿什么给女儿吃呢。 吴月温柔地笑着说:“应该的,余家嫂子,我们先回去了。” “成,我送你们,顺便去自留地里看看有什么菜。”胡桂花高兴地跟着她们出了门。 听见外面的声音消失了,余思雅才抓住床沿爬了起来,去茅房。 虽然有茅房的记忆,但真正看到这个一边搭了个板子,外面用破麻布袋围了一圈的简陋厕所,余思雅还是黑了脸,他们就不怕一脚踩空不小心掉进粪坑里吗? 好不容易解决了生理需求,余思雅提起裤子,正准备出去就听到屋后传来吴月跟朱爱华的窃窃私语。 “大嫂,你说余思雅真的会打掉肚子里的孩子吗?我自打出门这眼皮子就一直跳,总感觉会出事。”朱爱华忍不住担忧地说。 吴月不以为意:“不打生下来谁养?余家人养?” 朱爱华想起刚才胡桂 花脸上的喜色,稍稍放下心来:“也是,要是生下来了,以后余思雅带着个拖油瓶,别说帮衬娘家了,只怕还要娘家接济,带累她娘老子兄弟的。” 吴月点头,眼睛扫了四周一圈,见没人,悄悄丢出一枚重磅炸/弹:“弟妹不用担心,前天冬婶去了余家。” 朱爱华吃惊得瞪大眼:“冬婶去了余家?这是要给余思雅说对象?这,这么快,余家这吃相也太难看了。” 冬婶是十里八乡最有名的媒婆,撮合了不少姻缘,余家老大去年娶了亲,下面两个孩子最大的也只有14岁,冬婶只能是奔着余思雅去的。 吴月讥诮地勾起唇:“迟早要改嫁的,早点嫁出去,省了粮食不说,还能又收一笔彩礼。” 听到这话,朱爱华心里酸死了:“他们家可赚大了,一个女儿收两回彩礼。当初二嫂可是给了八十块钱的彩礼,一个多月就赚这么多,比城里的工人都还赚,真是便宜他们了。大嫂,那笔彩礼他们肯定还没花光,红英和建东还要咱们两家养,你说咱们是不是该找余家算算这笔帐?” 吴月侧头看着朱爱华贪婪的嘴脸,淡淡地说:“别因小失大,万一她不走了,真把孩子生下来,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这话吓到了朱爱华,她赶紧讪讪地笑了笑:“我就随便说说,算了,便宜他们姓余的了。” 吴月见她打消了这个念头,没再多说:“走,大江河老三还在等咱们的消息呢!” 过了一二十秒,两人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在了屋后的竹林里。 余思雅隔着墙缝瞅了一眼,收回目光,低头摸了摸平坦的小腹,嘴角勾起冷笑,打胎改嫁,有人问过她了吗? 2、002 “思雅,吃饭了。”胡桂花做好了饭,进屋叫余思雅。 余思雅隔着门板应了一声:“来了!” 等她出来,发现饭菜已经端了上来,搁在堂屋的四方桌上,一大碗白米粥,旁边一小盘凉拌黄瓜,说是凉拌,但颜色清脆,看那样子也就放了点盐和小葱,其他什么都没加。 最重要的是两个人桌上却只摆了一副碗筷。 余思雅坐到条凳上,侧头看胡桂花:“锅里还有饭吗?” 胡桂花以为她是嫌粥太少,眼泪又滚了下来:“你大伯娘统共就拿了这么点米来……” “行了,别哭了,你去灶房拿着碗来。”余思雅打断了她,按住额头想叹气,原主她妈简直是水做的,动不动就哭。 胡桂花赶紧去灶房拿了只碗过来。 余思雅接过碗,用勺子分了一半,然后推到胡桂花面前:“吃。” “啊?”胡桂花愣了愣,“给我的啊?” 余思雅瞥了她一眼:“不然呢?” 她虽然不是什么老好人,但也做不到自己一个人吃独食,看着胡桂花在一边挨饿。 胡桂花高兴极了,抹了抹眼泪:“妈不吃,妈刚才在地里啃了两根黄瓜,不饿。” 这清汤寡水的,两根黄瓜怎么顶饿?余思雅懒得跟她争:“不吃就倒了!” 她上辈子亲缘淡薄,在孤儿院长大,不大会跟这种长辈相处,索性少说多做。 让胡桂花倒掉粥是万万不能的。见余思雅实在不肯吃,而且伴着一张脸,胡桂花又愧疚又难过,不敢再多说,坐在她对面,跟着喝粥。 一时间,堂屋里只有碗筷的碰撞声。 忽然,一个少年像道风一样冲了进去,两只手撑在桌子上,眼神火热地看着余思雅,激动地吼道:“大嫂,你别打掉我侄子,你生下来,我养!” 余思雅抬头,眼前的少年十一二岁的模样,皮肤黝黑,很瘦,额头鼻梁上都是汗水,嘴里还喘着粗气,显然来得很急。 这是沈跃的弟弟,原主的小叔子沈建东,今年12岁。 “嫂子,你说话啊,你若是不要这个孩子,我要,你生下来给我,我把他带大。”见余思雅不作声,沈建东急了 ,迫切地希望她能给他一个准确的答复。 他自己都还一孩子呢,还养孩子! 余思雅不答反问:“你听谁瞎说呢?” 沈建东眼底热切的光褪去,失魂落魄地看着她,良久哑着嗓子问道:“你没怀孕?” 胡桂花也抬起了头,欣喜地看着余思雅,顾不得沈建东还在这里就直白地问道:“思雅,上个月你小日子来了没有?” 余思雅慢吞吞地说:“不记得了。” 胡桂花的脸垮了下去。乡下落后,镇上就一个卫生院,里面就一个赤脚医生和一个所谓的护士,什么器材都没有,根本看不出妇女怀了没有。 乡下妇女怀没怀都是根据小日子来没来判断的,至于去医院看,至少也得去县里面,乡下人可舍不得那个钱。 沈建东没什么卫生常识,听不懂两人的话,巴巴地瞅着余思雅:“嫂子,我到底有没有小侄子啊?” 余思雅光棍地说:“我咋知道,过两个月肚子鼓起来就有了,没鼓就没有呗。” 她说得轻松,另外两人心里却很没底。 被这事一搅,胡桂花连吃饭的心思都没了,她看余思雅的碗已经空了,遂站了起来,将她往屋子里拉:“思雅,妈有话要对你说。” 旁边的沈建东似乎意识到胡桂花想说什么,目光含着祈求:“嫂子……” 余思雅轻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小孩子别想东想西,会长不高的。” 说着转身跟胡桂花进了屋。 一进去胡桂花就反手将门关上,然后拉着余思雅的手说:“思雅,你,你可千万别听你小叔子的,他还是个半大小子呢,能挣几个工分,都不够他自己吃的。你是没见过,这带着孩子的女人有多难。” 这话听着情真意切,也确实没错,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除非是大富大贵之家,不然都会很辛苦。 余思雅掀起半边眼皮瞅了她一眼说:“可打胎伤身,万一以后都怀不上了怎么办?” “这……有这么严重吗?”胡桂花惊讶地望着她。 这会儿还没计生政策,怀了就生,鲜少有打胎的,也难怪胡桂花不清楚这个事对母体的伤害。 余思雅郑重其事地点头:“当然,不信你去卫生院问医生。” 见她把医生都 搬出来了,胡桂花这下信了,不由急了,边焦急地在屋里踱来踱去,边抹眼泪:“这可怎么办?我的思雅,你命真苦啊,怎么什么事都让你给摊上了……” 又来了!余思雅脑门疼,失了试探她的耐心,开门见山地说:“你这么着急,是怕我怀着孩子嫁不出去?” 此话一出,胡桂花的哭声戛然而止,抬头惊讶地瞪着她,眼泪还挂在眼眶中,要坠不坠的,看起来颇滑稽。 “思雅,你,你听谁胡说呢?”半晌,胡桂花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没有正面回答,那说明吴月没撒谎。 婆婆还没下葬就给她找好下家了,虽然这种事在乡下挺常见的,可余思雅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因为在她的记忆里,前一段婚事原主就不情愿,已经害了闺女一回,还要来第二次吗? 原主其实有对象,是她的初中同学,叫楚玉涛,长得斯斯文文的,学习很好,就是家里的成分不大好,而且很穷,连件好的衣服都没有。 余家人看不上,怎么也不同意,原主性子软,拗不过,只能从了家里的安排,嫁给了素未谋面的沈跃。 两人是包办婚姻,全是家长们起劲儿,两个年轻人其实都不乐意,婚前都没见过面,婚后也只见过一回,结婚第二天沈跃就接到电报走了,两人跟陌生人没多大差别。 见余思雅目光沉沉的,一直不吭声,胡桂花急了,抓住她的双手:“思雅,你相信妈,妈不会害你的……” 余思雅挣了一下,没挣开,索性放弃了,抬眼道:“这么说,是我听错了,没给我找下家啊?” 胡桂花说不出话来,她再迟钝也知道闺女生气了,这可是第一回。她闺女像她,脾气软,当初让她跟楚玉涛断了,也只是哭了两天,可不像这次。 她不说话,余思雅就当她默认了:“既然没有,我怀没怀,你们着什么急?这孩子姓沈不姓余,又不吃余家大米。” 胡桂花本来就不是个口齿伶俐的人,被她这么一堵,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余思雅见她没话说,转身出门。 见状,胡桂花一把拽住了她:“思雅,你说什么糊涂话呢,你看看沈家有什么,柜子里一粒米都没有,你想饿死你自 个啊?” 余思雅扯开了她的手:“不至于,沈家这么多叔叔伯伯呢,你别操心,一会儿太阳下山就赶紧回去,免得他们担心。” 说完利索地出了门。 外面,沈建东一听到声音,赶紧拿着两根黄瓜过来:“嫂子,你没吃饱,我去地里摘了两根黄瓜回来,你先吃点,晚饭,晚饭我来想办法。” 余思雅看着他手里两根弯曲的,只比大拇指粗点的黄瓜,有点无语:“这都还没长大呢你就摘了。” “地里就只有这个能吃。”沈建东垂下了头,但很快又打起精神,“嫂子,你放心,晚上我一定能弄到吃的,不会饿着你跟小侄子的。” 虽然这小子是奔着“小侄子”来的,但好歹一片赤诚,也没坏心,比那些大人可爱多了。 余思雅接过黄瓜咬了一口,慢悠悠地说:“行了,晚饭的事我有安排,不用你操心。你要没事,就把家里收拾收拾。” 沈建东看了看家里面,完全摸不着头脑。 余思雅看他这副茫然的样子就知道他没做过家务,耐心地指点他:“把家里扫一遍,灰尘、蛛网都扫掉,再拿块不要的布把灶台、柜子、门窗都抹一抹,脏的衣服、蚊帐什么的搓一搓。” 这几天办丧事,家里乱糟糟的,余思雅很不习惯。 “哦,好。”沈建东赶紧拿起扫帚开始扫地。 太阳大灰尘多,扫帚一动,灰尘跟着扬了起来,呛得余思雅咳了好几声,她赶紧道:“你洒点水,这样就灰尘就不用扬起来了。” 于是,等胡桂花擦干眼泪出来就看到沈建东坐在院角没太阳的地方,卖力的搓着衣服。 她惊呆了。乡下男人鲜有干家务活的,她男人活了四十几岁,连袜子都没搓过一次,更别提洗衣服了,她儿子也一样。 “思雅,你,你这怎么能让建东给你洗衣服呢!”胡桂花认出来了,胡建东在搓的那件的确良衬衣是余思雅结婚的时候置办的。 余思雅坐在屋檐下半翕着眼,吹着风,被她这一扰,心情顿时没那么美妙了,正想怼她一句,那边沈建东已经不满地吭了声:“婶子,我嫂子身子不舒服,得好好歇着。” 胡桂花无言以对,脸上乍青乍白,想说什么又不好说 ,毕竟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要真说什么,沈建东那小崽子准第一个跟她急。 憋了一会儿,胡桂花还是苦兮兮地说:“思雅,我知道他们对你好,可这没吃的咋整,人不能不吃饭啊!” “谁说没吃的?”余思雅睨了她一眼,看见胡建东已经去晾衣服了,马上站起身说,“建东,弄好了,我饿了,走,咱们去你大伯家吃饭。” 走了两步,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向胡桂花:“家里没粮食,我们去大伯家吃晚饭,你要不要跟我们一块儿?” 胡桂花疯狂摇头,感觉自己要疯了。她这闺女是咋了?晕倒了一次就跟变了个人一样,脸皮突然变得这么厚,去别人家蹭饭都这么理直气壮。 3、003 余思雅当然理直气壮。 因为原主家不可能一点粮食都没有。在沈跃牺牲的噩耗传来前,他们家的一日三餐都还很正常,苞米饭、南瓜饭,偶尔还有红薯饭,虽然不见的有多好,但粗粮混着细粮吃,填饱肚子总不成问题。 没道理婆婆才死几天,家里就一颗粮食都没了。要沈母是那种一点计划都没有,寅吃卯粮的人,这几年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小的,早饿死了。 可惜原主嫁过来没多久,性子腼腆没心眼,不了解这个家的经济状况。不过好在旁边还有个知情人。 路上,余思雅问沈建东:“一周前,家里还有多少粮食,你知道吗?” 沈建东摇头,他是个男娃,不管灶上的事,自然也不清楚家里有多少粮食。 余思雅未放弃,又问:“那你们分的粮食够吃吗?往年这时候家里也是一颗粮食都没有?” 这个沈建东知道:“没有,我们家没什么劳动力,挣的工分少,分的粮食肯定不够吃,每年秋天完粮后,哥都会寄钱回来让妈跟别的人家买些粮食。今年,哥回来的时候还扛了一袋粮食,有好几十斤呢,说是家里多了个人的口粮。” 果然,沈家是有计划的,不过这个有计划的人是沈跃。 按照沈家的安排,他们是不至于这么早就饿肚子的,那这些粮食去哪儿了? 沈建东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说完后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拳头紧紧捏着:“我去找他们算账!” “等等。”余思雅拉住了他,少年人就是沉不住气,他自己都不知道家里有多少粮食,怎么算?小心被人倒打一耙! 沈建东在气头上,听不进去:“嫂子,你放开我!” 余思雅甩开了他的手,指着沈大伯家的方向:“好,我不拦,你去,我看你怎么算账,人家问你丢了多少粮食你能说出来吗?不能,那你凭什么说别人拿了你的粮食?” 沈建东被问得脸色越发的难看,他紧紧抿着唇:“那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能算,但凡事讲个证据,没证据的事别乱说,不然你有理说出来都不占理了。待会儿就听我的,别乱说话,我不让 你动,你就绝对不能扯家里粮食不见了的事,听到没?”余思雅郑重地叮嘱他。 沈建东现在对她是言听计从:“好,我听嫂子的。” 两人快走到沈大伯家时,正好看到沈家的大堂哥沈建明出来。 “弟妹,你们怎么来啦,我正说去民叔那借牛车送你和婶子回去呢!”沈建明先跟他们打招呼。 余思雅一脸感激地看着他:“那麻烦大堂哥送我妈回去了。” 沈建明听出了不对劲:“弟妹不一起吗?” 余思雅笑了:“不了,你送我妈就行了。” 沈建明眉头拧了起来,这跟先前说的不一样。他是沈家这辈最大的,比沈跃还要大几岁,孩子都上小学了,家里的事自然一清二楚,也明白他这趟说是送余家母女,但最重要的是送余思雅回去,现在正主不走了,他还送啥? “弟妹,你是不是跟婶子吵架了?婶子也是为你好,叔他们都还等着你回去呢,你别跟婶子置气了,走,我送你。”沈建明若无其事地劝余思雅,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沈建东听了很来气,他嫂子都怀了小侄子,送回去干什么? 见他这副青筋暴跳的样子余思雅就知道他要炸,赶紧将他拽到身后,然后愁眉苦脸地说:“大堂哥,我们没吵架呢,只是我已经嫁人了,哪能天天没事干往娘家跑,传出去不是被人笑话吗?” 这是啥意思?沈建明感觉自己看不懂余思雅了,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跟弟妹掰扯,正头痛,那边余思雅又说话了:“大堂哥,家里有吃的吗?我饿了,今天一整天就中午喝了碗粥。” 这次沈建东机灵了:“我嫂子说不定就是饿晕过去的,大堂哥,你快点给她弄点吃的。” 余思雅低着头,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说:“饿着我没事的,就是怕饿到肚子里的这个。沈跃是烈士,是英雄,要是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对不起他。这孩子怎么说也姓沈,我们孤儿寡母的,家里又没个劳动力,以后只能靠你们这些亲戚接济了,我知道大伯大伯母历来最有善心了……” 吴月出来就听到这话,差点气晕过去。余思雅这是打算赖上他们了?胡桂花怎么搞的,不是说的好好的吗?她说变卦 就变卦,这余家人也太可恶了。 沈建明看到他妈出来,如蒙大赦:“妈,你看……” 余思雅推了一把沈建东。 沈建东立即扯着嗓子嚎了起来:“大伯母,我嫂子饿得都站不稳了,你快给她做点吃的补补营养,不然我嫂子一会儿又晕过去,摔着我小侄子怎么办?” 他嗓门这么大,村里大家又住得近,临近的几户人家都听到了,还有孩子兴冲冲跑出来看热闹。 吴月气得要死,但又不好发作。他们家在村里的名声很好,他们两口子又是好面子的,实在做不出把才遭了难的侄媳妇和侄子赶走的事。 深吸一口气,吴月勉强挤出点笑容说:“建东你扶着你嫂子进来,大伯娘给你们做好吃的。” 余思雅身体往下滑,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轻轻推了推沈建东:“大伯母,我实在走不动,在石头上坐着歇会儿,你做好了让建东去端就是,辛苦大伯娘了。” 进去了吃什么还不都由吴月说了算,受气也只能白受,呆在外面就只有她给吴月气受的。 沈建东赶紧把她扶到路边的石头上,然后急躁地催促吴月:“大伯母,你快点啊,我嫂子都饿得没有力气了,待会儿饿坏了我小侄子怎么办?” 探出头来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还有大人也出来看热闹。 吴月不好发作,咬了咬唇:“等着!” 说完赶紧进院子了,不然她怕自己会当场发作,坏了自己家积累起来的好名声,影响小儿子的婚事。 她一走,出来看热闹的妇女们马上凑到余思雅面前,问她:“思雅,你这真是有了?” 余思雅温柔地抚了抚肚子,脸上露出羞涩的笑容:“我也不知道,我小日子上个月没来,我妈说很可能是有了。沈跃还这么年轻就走了,要真有了,我怎么说也要把孩子生下来,给他留个后。” 乡下后对子嗣非常执着,这番话无疑赢得了许多人的好感。 “思雅,你真是个好姑娘,沈跃遇到你是他的福气,以后遇到什么困难跟婶子说,咱们乡里乡邻的,能拉一把就拉一把。”胖婶率先拍着胸口表态。 其他几个婶子嫂子也都这么说。 余思雅谢过她们:“婶子、嫂子们就放心,沈 跃虽然走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但还有我大伯跟三叔呢,他们可是我爹嫡亲的兄弟,总不会让我们母子饿死的。你们看,我大伯娘已经进去给我做好吃的了。” 吴月端着面出来,正好听到这句话,差点气得心肌梗塞,谁想管他们了?还不是余思雅这没脸没皮地蹭上门,赖着不走。 她皮笑肉不笑地将面递到余思雅面前,哭穷卖惨:“思雅啊,家里没什么吃的,找来找去,只找到了小华他外婆上次给的半把面条,你别嫌弃。” 小华是吴月的大孙子,沈建明的儿子。 她这话分明是说余思雅跟个小孩子抢吃的,还是人外婆特意给的。 余思雅接过碗,笑得温柔无害:“我替弟弟谢谢小华哥哥,小华真是个好哥哥,这么小就知道将好吃的让给弟弟。等这孩子出世了,以后就跟着小华,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还是咱们自家人靠得住。” 胖婶在一旁赞许地点头:“没错,思雅不愧是读过书的,说得好有道理,还是自家人最靠得住。” 谁跟你自家人了?吴月差点气炸了,余思雅什么意思?孩子都还没出生呢,就跟着小华,这是打算以后都赖上他们家了吗? 可当着三姑六婆的面,她又不能问。吴月深呼吸了一下,别开头,不再看余思雅,免得自己被气死。 余思雅接过碗没急着吃,而是对沈建东说:“我自己吃就行了,你也跟着你大伯母进屋吃饭,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明天还要上学,别饿着了。” 吴月听到这话,气得猛地扭头,火大地看着余思雅,什么意思,她蹭饭就算了,还带一个沈建东?还要念书?老子娘都死了,念个屁的书啊。 余思雅吃定了吴月好面子,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发怒,无视了她快喷火的眼神,慢悠悠地说:“大伯娘,建东你就别单独给他做了,你们吃什么他就吃什么,管饱就行。” 还单独做呢?做梦! 吴月再也绷不住,气得转身回了院子。 余思雅轻轻拍了拍沈建东,暗示他:“现在爹娘不在了,大伯就是咱们的半个父亲,他家就是咱们自己的家,你别不好意思,去,吃完了出来咱们回家。” 沈建东明白了 她的意思,让他敞开肚子吃,多吃点。这可难不倒他,半大小子,正是最能吃的时候。 沈建东进去后,余思雅快速地吃完了面条,将碗放在石头上,然后跟旁边玩耍的几个小孩闲聊。 她长得白净,笑起来很温柔,小孩子们很喜欢这样的大姐姐,七嘴八舌,什么都跟她说。 闲扯了一会儿,沈建东吃得肚子圆滚滚的出来了。 余思雅指着石头上的碗:“建东,把碗拿进去,谢谢大伯母,告诉她,明早别单独给我们做了,他们吃什么咱们就吃什么。大伯他们要实在心疼这孩子,早上煮个鸡蛋就行,也不知道咱家的鸡在大伯母家下蛋了没有。” 余思雅就是有这种魔力,明明是问别人家要吃的,但她说得特别自然,特别大方,让人听了也升不起任何反感的情绪,尤其是她最后还说了,他们家的鸡养在沈大伯家,这让人觉得她说早上要吃个鸡蛋也不算啥了。 沈建东拿着碗进去,一五一十地转述了余思雅的话,然后就一溜烟地跑了出来,完全不知道他们走后,吴月气得摔了一个碗。 “这日子没法过了,沈大江,看看你的好侄媳妇,不但赖上我们家了,还点名要吃鸡蛋。我生了三个,做月子的时候也没一天一个鸡蛋,她可真不客气,要我们都去伺候她,把她当祖宗一样供起来啊?” 沈大江也恼火,明明说得好好的,谁知道余思雅怎么想的,跟中了邪一样,突然不肯回娘家了,还赖上了他们家。 叹了口气,沈大江磕了磕烟杆:“你小声点,让隔壁胖婶听到了传出去像什么话?” 吴月一噎,不得不降低了嗓门,但还是咬牙切齿的:“沈大江,不管你用啥法子,赶紧让余家将这个女人给接回去,她要再来几次,我得让她气出病来。” 沈大江站了起来:“知道了,我去找老三商量商量,你先睡!” 4、004 村子里没什么秘密,沈宝安第一时间就听说了这事,还没来得及去问就看到沈大江过来,他赶紧放下碗,迎了出去。 “大哥,咋回事?不是说好傍晚建明送余思雅母女回去的吗?” 沈大江没回他的话,不悦地看着蹲在屋檐下,捧了一个有缺口的碗在吃南瓜的沈红英。 沈宝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以为意:“大哥,你怕那丫头听见啊?咱们去院子外面说。” 沈大江没吱声,跟在后头出了院子,然后瞪了沈宝安一眼:“红英怎么没上桌子?被人看到像什么话?” 沈宝安撇嘴:“哎呀,大哥,一个小丫头片子,迟早是别人家的人,有口饭吃就不错了,还要咋样?” 蠢货,连面子功夫都不会做,老三两口子真是愚蠢又短视。见他这副冥顽不灵的模样,沈大江也懒得说他,直接提起了正事:“余思雅不走了。” “什么?不走了?那房子怎么办?”沈宝安这下慌了,“不行,大哥,咱们当初说好的,余思雅回余家,两个小的一家一个,房子归我,钱你拿,你可不能变卦啊!” 沈大江甩开了他的手:“什么叫我变卦,这是我变卦吗?老三,你好像说的是我怂恿余思雅不走的,你当我希望她留下啊?” “哎呀,大哥,是我说错了,那你说,这咋整?”沈宝安是又气又恼,又一时想不到主意。 沈大江盯着沈宝安焦急的样子看了几秒,说:“这个事问题就出在余思雅身上,要是能把她弄回余家,什么事都没了。” “这倒是,大哥,你有什么法子能将她弄回去吗?”沈宝安希冀地望着沈大江。 沈大江长叹了口气:“我被她气得头痛,这一时半会儿还没想到什么好法子,老三,你也回去跟三弟妹好好想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好法子,早点将她弄走。” 都自己家遭了余思雅霍霍,也该老三出出力了。老三两口子没脸没皮的,什么都干得出来,他们出面,就不信余思雅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招架得住。 沈宝安完全没留意到沈大江的算计,沉重地回了家,吃过饭就把朱爱华拉到屋子里商量:“ 余思雅说不走了,要留下来生下那小杂种!” 朱爱华听了不干了:“那咱们的房子岂不是没了?而且她现在才十八岁,她这辈子不可能不嫁人,等她哪天想改嫁了,孩子丢给咱们,那还不得咱们给她养啊?不行,绝对不行。” 沈宝安点头:“我也觉得不行,可大哥大嫂好面子,再说现在余思雅也只是去他家吃几顿饭而已,他们肯定不会出面赶余思雅走。” “他们不赶,咱去赶。大哥大嫂要早听我的,今天上午就把余家母女赶走了,哪里有这些事,他们就是好面子,顾着顾着,结果什么都没顾着。”朱爱华不屑地说。 沈宝安看了一眼外面完全黑下去的天,再想到外面的野蚊子,不大想动:“那咱们明早就去,说不定今晚余思雅又改变主意了。” “成,明早去。那死丫头要实在不听话,到时候瞅准机会,我推她一把,肚子里那个没了,看她还怎么留。”朱爱华恨恨地说。 沈宝安听了赞许地点头:“你这主意好,咱们明天就先劝她,她要不听劝也只能这样了。” *** 离开了沈大伯家,余思雅并没有急着回去,她让沈建东带她逛逛他们家的自留地,这可是他们家以后除了主粮外最重要的食物来源。 沈家有两块自留地,一个就在院子外面,三分地,另外一个要大些,有四分地,离家有两三百米,靠近村口那条马路。 他们今晚去看的就是远点的这块地。这个地因为离家比较远,怕招贼,就没种蔬果,而是种了红薯,地边种了一圈大豆,不过刚长到膝盖,连花都还没开,离能吃远着呢。 余思雅看了一圈,觉得没什么意思,眼看太阳的余晖都要消失在天际,她招呼跑到田埂边捉蚂蚱的沈建东:“走了。” 沈建东提着一串用草绳串起来的蚂蚱,兴奋地跑了过来:“嫂子,回去咱们烤蚂蚱吃!” 余思雅今晚吃得很饱,对他们这种烤得外面焦糊里面半生不熟的东西没兴趣:“我不饿,你吃。” “哦。”沈建东的肩膀垮了下去,他捉来给小侄子补充营养的,可惜嫂子不吃,瘪瘪嘴,他想起另外一件事,“嫂子,我还要去上学啊?” 余思雅在前面 听到这句话,停下脚步回头看他跟个竹竿一样的身板,挑眉:“不上学你干啥?” 沈建东觉得自己被小瞧了:“我可以挖地、栽秧、割小麦稻子、晒谷子、挖水渠、撒种子……” 听他数出一大串,余思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不想上学?” 沈建东点头:“不想上,没意思,就算念完高中又怎么样,还不是回家种地,那些城里的知青读书多,有什么用,还不是天天跟着种地。” 现在这种环境,还有家里面的情况,他生出这种心思并不奇怪。余思雅没有跟他讲任何大道理,只粗暴地说了一句话:“不行,不想上也得给我上。” 一个才12岁的娃不上学想啥呢?至于读书有没有用,两年后自见分晓。 沈建东被她一噎,正想说话,抬头就看到家门口徘徊着一道影子。他立即挡到余思雅面前,盯着黑暗中那人,凶巴巴地说:“谁?” “建东,是我。”一道哽咽的女声在黑暗中响起。 听到这声音,沈建东立即像只猴子一样窜了过去,抓住她的肩膀:“红英,你怎么来了?谁欺负你了?” 沈红英吸了吸鼻子,看向他背后的余思雅,打了声招呼:“嫂子。” 余思雅点点头:“进去说,外面蚊子多。” 三人进了堂屋。 只是短短一天没回来,沈红英却觉得这个家里陌生清冷得很。妈不在了,大哥也不会回来了,就只剩他们姐弟孤苦无依,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沈建东心里也不好受,紧紧攥着拳头蹭地站了起来:“是不是三叔三婶欺负你了,我去找他们!” “不是。”沈红英赶紧拉住了他,一边抹眼泪一边否认,“没有,我就是想妈,想家了。” “想家你就回来啊!”沈建东大声吼道。 沈红英不说话只是摇头。 沈建东气得用力捶了一下桌子。 只这短短几分钟,余思雅就看出来了,沈红英性子跟原主死去的婆婆很像,跟原主也差不多,都是柔顺的软妹子。 难怪沈老大兄弟俩敢这么欺负他们呢,两个女孩子都是柔弱好欺,唯一有点血气的沈建东才12岁,不足为惧。 沉默了几秒,沈红英冲沈建东扯了个笑容:“我 没事,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们一件事。刚才我听到三叔跟三婶商量,说明天来劝嫂子回娘家,要是嫂子不肯走,他们就要推嫂子,害嫂子流产,这样嫂子就没办法呆在咱们家了。嫂子,你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她的话还没说完,沈建东就暴跳如雷,一口气冲进厨房,提起菜刀:“我跟他们拼了……” 沈红英吓坏了,赶紧跑过来拉住他:“建东,建东,你别胡来,你打不过三叔……” “打不过就看他们这么欺负我们啊?”沈建东气得脸色铁青,“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够了,放下刀,这点小事还不至于死不死的。”余思雅厉声喝止了他,“怎么,不是说要听我的,现在我的话也不管用了?” 沈建东这才不甘不愿地放下了刀:“嫂子,他们欺人太甚。” “行了,这种事有大人处理,你们还是半大孩子,乖乖把家里收拾干净,好好念书,其他的我心里有数。”余思雅不疾不徐的声音安抚了沈建东暴躁的情绪。 但他不觉得余思雅能有什么好法子,想来想去还是只能照红英说的做:“嫂子,明天你去外面躲起来,我在家里应付他们。” 两家就几百米,总不能一直躲着,也躲不掉。余思雅没采纳他们的法子,只说:“行了,我心里有数,你们只管听我的就行。建东,现在去烧水,我要洗澡。” 说完哼着含糊不清的调子进了屋,留下沈家姐弟面面相觑。 良久,姐弟俩一个烧火,一个提水,等热水烧上后,沈红英才说:“嫂子变得好像不一样了。” 沈建东苦笑了一下:“不变怎么办?我们不也变了?我更喜欢现在的嫂子。你也别走了,嫂子不会亏待咱们的,她刚才还说让我继续上学,你不是一直想上学吗?你去上学。” 明明灭灭的火光落在沈红英落寞的脸上,她轻轻摇了摇头:“不了,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她在三叔那呆着,家里好歹少一个人吃粮食。要是三个人都去大伯家蹭饭吃,大伯肯定会恼,沈红英不想再给嫂子增加负担。 沈建东还想说什么,但他也清楚沈红英不回来的原因,这一刻,他无比地恨自己,都是他没用,要是 他有大哥的本事,嫂子和二姐都不用受这些苦。 姐弟俩心情沉重地出了灶房,在院子里碰到拿着毛巾和水桶的余思雅。 余思雅看了一眼兄妹俩这副难过的表情,估摸着他们又说了什么伤心的事,没追问,而是提起了另外一个问题:“红英,你知道……妈倒下之前,家里大概有多少粮食吗?” 这次可算是问对了人。沈红英一直帮着母亲做饭,操持家务,对家里的事情比沈建东这个成天只知道往外面跑的小子清楚多了。 她想了一下说:“大哥上次带回来的那袋米吃得大概还只剩不到十斤,家里当时还剩一袋子谷子,大概七八十斤,另外还有一小袋小麦,差不多四十斤,干豆子也有一小袋,是去年剩的,估计有两三斤……” “牲畜、鸡蛋之类的呢?”余思雅又问。 沈红英说:“鸡蛋娘拿去供销社卖了,母鸡有两只,现在大伯和三叔家各养了一只。” 现在理清楚了,沈家原来最重要的财产就是那一百多斤粮食,还有两只母鸡,已经被沈家兄弟给瓜分了。 余思雅默默记在脑子里,又问:“还有吗?” 沈红英摇头:“没了,嫂子,我走了。” “成,你的屋子留着,哪天想回来就自己回来。”余思雅淡淡地说道。 沈红英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滚下来:“知道了,我走了。” 说完飞快地跑了出去,她怕再多留一秒就舍不得走了。 *** 一夜无梦,早上醒来,余思雅精神很好,不过沈建东却挂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显然没睡好。 见到余思雅,犹豫片刻,他还是说:“嫂子,你身子重要,要不还是躲躲!” 余思雅瞥了他一眼:“躲什么躲,赶紧刷牙洗脸走了。” 沈建东愣了:“嫂子,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余思雅睨了他一眼:“先吃饭,吃完了去要粮食和钱。” 沈建东稀里糊涂地跟着她去沈大伯家蹭了饭,出来后,却发现,他嫂子竟然带着出了村子,往公社的方向走去。 去公社要粮要钱?嫂子是不是急糊涂了? 5、005 清河村离公社不算远,只有三里多地,走二十来分钟就到了。 清河村属于红云公社,该公社辖下八个村子,有社员一万多人,算是比较大的公社。虽然整个公社只有一条狭长的街道,但街道两边有邮局、供销社、粮站、棉纺厂、学校、电影院、卫生院等等,基本上能满足社员的日常所需。 公社在这条街的尽头,是一排两层的红砖瓦房,大约有十几间房子。武装部也属于政府部门,所以办公的地点也在公社。 余思雅领着沈建东踏进公社,挨个办公室的找,走到一楼的最里面才看到一个挂着“武装部”牌子的办公室。办公室门敞开着,有个穿着军装的中年男人在伏案工作。 余思雅停下脚步,轻轻敲了敲门。 男人抬头,见门口站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和一个男孩子,有点意外,搁下了笔,揉了揉额头:“进来。” 余思雅大大方方地走到办公桌前:“同志,你好,我是清河村一队的余思雅,这是我弟弟沈建东。” “坐。”男人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打量了余思雅和沈建东片刻,“姑娘,你不认识我,来武装部有什么事吗?” 余思雅确实不认识对方,不过他既然坐在这个办公室里,那就是武装部的人,她就没找错。 依言坐下,余思雅如实说:“确实有个事,我丈夫是沈跃……” 这话一出,男人原本漫不经心的神情立马变了,他诧异地看着余思雅,目光有些复杂,似怜悯似审视,最后都化为了一声叹息:“原来是沈跃同志的家属!小余同志,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尽管说,组织能解决的一定帮你解决。” 当初沈跃牺牲的消息就是由部队通知到公社武装部,再由武装部通知的家属。不过那时候沈母还在,武装部的人都是跟沈母交涉的,因而对余思雅没什么印象。 余思雅得了这个承诺,并没有先说事,而是问道:“这位同志怎么称呼?” 男人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做介绍,马上说:“我叫周武,你叫我周同志就行。” 周武就是武装部部长,这是找到了正主,余思雅心里大 定,面上却不显,苦笑着说:“原来是周部长,你好。我们今天来……但凡是还有办法,我们都不想给组织添麻烦……” 这是遇上了难处,周武了然,和和气气地说:“有什么事小余同志你说,组织会给你作主。” 余思雅还没说,背后的沈建东再也按捺不住,急切地插嘴:“周部长,他们逼我嫂子打胎改嫁,你一定要帮帮我们,这可是我哥留下的唯一骨血!” “建东,还不确定呢!”余思雅赶紧拽了拽他的袖子,但却没否认他的话。 周武听说这种事,当即勃然大怒,拍着桌子:“什么?他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逼烈属打胎改嫁,无法无天了。到底怎么回事,沈建东你说!” 沈建东得了机会马上将这两天发生的事说了出来:“……他们还把我们的粮食和鸡都拿走了,害得我嫂子这几天都没饭吃,昨天在我娘坟前晕了过去……“ 周武越听越气,脸色沉如锅底,努力压下心里的火气,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问道:“你们家一点粮食和钱都没有了?” 余思雅轻轻摇头:“没有,但凡过得下去,咱们也不想来给组织添麻烦,沈跃为国捐躯,一辈子都奉献给了国家,我们作为家属,不说向他看齐,怎么也不该拖他的后腿,周部长,我们这也实在是没法子了。” “应该的,什么拖后腿添麻烦,沈跃同志为国家牺牲了,我们却没照顾好他的家人,是我们失职。小余同志、建东,你们俩坐一会儿,我出去一下。”周武黑着脸站了起来。 余思雅点头,老老实实地坐在办公室。 等他一走,沈建东就沉不住气了,忐忑不安地问余思雅:“嫂子,周部长这是去干嘛?他会帮咱们吗?” 隔墙有耳,余思雅没搭理他这问题,捂住胸口,一副很是难受的样子。 沈建东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她的身体,见状焦急地问道:“嫂子,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余思雅摇头:“没事,就是觉得胸闷气短。” “那怎么办?”沈建东六神无主。 余思雅按住胸口说:“你去给我倒杯热水来。” 沈建东连忙跑到隔壁妇联:“婶子,我嫂子身体不大舒服,你们这里有水 吗?倒杯水给她喝。” 妇联的魏主任是个热心的,站了起来,拿起搪瓷缸子从暖瓶里倒了一杯热水,递给沈建东:“你嫂子怎么啦?” “我也不知道,她说闷得慌。他们都说我嫂子怀孕了,婶子,我嫂子没事?”沈建东焦急不已,见魏主任态度好,什么都说。 听说是孕妇不舒服,担心沈建东一个毛头小子照顾不好,魏主任马上站起来:“我跟你去看看。” 两人来到武装部的办公室,魏主任看着余思雅苍白的脸色和瘦弱单薄的小身板,有些担忧:“闺女,你没事?要是身子不舒服就说,卫生院就在旁边。” 余思雅接过杯子喝了两口水,笑着说:“让魏主任担心了,没事,是建东小题大做了。我这不一定怀上了,说不定是中暑了。” “不管有没有怀上,身子要紧,不舒服就说。”魏主任细声地叮嘱。 说话间,周部长带着一个穿着白衬衣戴着黑框眼睛的中年男人回来了。 看到魏英杰也在,周部长说:“魏主任你来得正好,说起来这个事跟妇联也有关系,你跟我们一块儿去。” 魏主任一头雾水:“什么事啊?” “欺压寡妇和小孩子,还是咱们烈属,这个事,你们妇联不管,咱们武装部可不能不管,不然这不是寒了咱们战士的心吗?他们在边疆守卫祖国,流血流汗,妻儿父母弟妹却在家被人欺凌,这像什么话!”说起来这事,周武就一肚子火。 魏主任赶紧表态:“那这是该管,不过到底怎么回事,周部长你跟我细说。” “边走边说。”周部长的语气稍微和缓了一些,侧身朝余思雅招了招手,“小余同志,魏主任你已经认识了,我就不介绍了,这是民政办公室的沈科长,负责抚恤金的发放。” 一听“抚恤金”三个字,余思雅就大致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沈老大兄弟俩雁过拔毛,连半斤豆子都没给他们留下,又怎么会放过抚恤金这笔钱呢。沈建东和沈红英年纪小,不懂这些,估计是两家瞒着他们将抚恤金给领了,所以周部长才会将沈科长一块儿叫来,待会儿一起追查这个事。 这也就不难理解沈科长进来就没笑过,一直板着脸,像谁欠 了他钱一样了。毕竟追究起来,是他失职。 余思雅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微笑着跟沈科长打招呼:“沈科长你好。” 沈科长推了推眼镜,客客气气地说:“小余同志好。” 打过招呼,一群人趁着太阳还不是很热,赶紧出发去清河村一队。 *** 沈宝安两口子是行动派,吃过早饭就去了余思雅家,准备实施昨晚的计划,早点解决掉余思雅这个刺头,把房子拿到手。 结果进了院子却发现门上都挂着锁,一个人都没有。 “思雅,建东……”朱爱华扯着嗓子喊了几声,没人应。 隔壁的王二妮端着一盆洗衣服的水出来浇自留地,听到他们的声音,站直身说:“老三,找思雅和建东呢?他们出门了。” “出门了?去哪儿了,你知道吗?”朱爱华赶紧追问道。 王二妮摇头:“不清楚,早上我在地里拔草的时候看到他们好像出了村子,沿着马路走了,刚走没多久。” “这样啊,谢谢你二妮。”朱爱华若有所思,退后了院子里,思忖了几秒,拽着沈宝安嘀咕,“我看那方向是去余家村的,余思雅这是想开了,自个儿回娘家了?” 沈宝安昨天也没跟余思雅打过交道,对她的印象还听留在从前,点着脑袋说:“很可能,余思雅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啊,跟那死去的二嫂一个德行,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她能掀起什么风浪,我看是大哥太好面子了,拉不下脸,夸大其词了。” 朱爱华想想也有道理:“就是,寡妇是那么好当的吗?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不可能留下来当寡妇,大哥大嫂就是想太多了,拉不下脸。不过余思雅知趣,自己走了,倒是给咱们省了不少麻烦。宝安,咱们赶紧收拾收拾准备搬家,不然回头下雨了家里又要淋雨。” 二房的房子是两年前沈跃拿钱回来新盖的,三间正房都是砖瓦房,侧面的厨房、厕所、柴房是草房。不算顶顶好,但在村里一大片泥坯茅草房里也算是比较出众的了,关键是房子新,不漏雨。 而沈老三他们现在住的房子还是十几年前分家的时候盖的茅草房,这几年只翻修过两次屋顶,已经很破了。厨房和堂屋的墙壁都裂开了几条 一两节手指宽的缝,一到夏天就漏雨,天上下大雨,屋里就下小雨,满屋子都摆满了接雨水的盆子。而到了冬天,寒风从强风里吹进来,能冻死个人。 两口子也想建新房子,可是手里没钱,正好遇到二房出了事,他们就把主意打到了这房子头上。 六七月雨水多,而且多暴雨,沈宝安也想早点搬进这新房子,当即答应了:“成,咱们先收拾干净,回头好搬东西。” 两口子说干就干,找来工具撬开了锁,挨间屋的收拾。二房家的房子虽然新,但到底家底薄,家具还没来得及置办,连新房的床都是旧的,就更别提其他屋的家具了。 这些床、柜子、衣柜、桌椅板凳两口子都不大看得上,除了几件半新的留着,其他都被他们劈了,准备拿来当柴烧。 忙活了小半天,院子里堆起了一座小山。沈宝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叫朱爱华:“下午让红英把柴抱到屋檐下,免得被雨水淋了,等收拾干净咱就搬。” 朱爱华看着宽敞明亮的砖瓦房,畅想着一文钱不花就住进新房子,还有侄女帮着洗衣做饭上工的美好生活,脸上的笑容就没下去过。 6、006 天气炎热,走到半路,大家都出了一身的汗,余思雅让沈建东先回去烧点热水泡茶招待客人。 沈建东跑得快,不一会儿就先到了家,他推开大门,一眼就看到院子里堆积如山的木柴,七零八落的,很多家具只是劈成了几半,方便拖出来,还能看出原来的样子。 所以沈建东一下子就辨认出了最近的那堆是他房间里的那个破柜子,再过去是嫂子的床,后面堆的是他爸妈结婚的时候打的衣柜…… 沈建东气疯了,像只小豹子一样冲了过去,一头撞在沈老三身上。 沈老三干了小半天活,又累又渴,刚打一桶井水起来,拿起瓢要喝就被撞得一个趔趄,摔在了水桶上,铁桶边缘破了个缺口,很是锋利,一下子扎进他的手心,疼得他哭爹喊娘:“死小子,你干什么,啊……” 沈建东赤红着眼,一句话都没说,提前拳头打在沈老三脸上。沈老三猝不及防,刚站稳又被打在地上。 他也火了,一把抓住沈建东,摔在地上。叔侄俩扭打在一起,院子里响起密集的拳头声、闷哼声,谁都不肯让谁。 朱爱华拿着个红双喜盆子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她看到自己男人身上都是血,吓坏了,扯着尖锐的嗓子嚎叫:“沈建东,你干什么,要杀亲叔叔啊?来人啊,救命啊,看啊,侄子杀叔叔了……” 她这一嚎惊动了不少人,首当其冲的就是刚踏进村子里的余思雅等人。 余思雅吓了一跳,她倒不担心沈老三这个败类死了,她怕沈建东出事,为那个败类把下半辈子搭进去,不值得。 她赶紧加快脚步往家里面跑去。 周部长三人也赶紧跟上,他是从部队里退下来的,身体素质好,跑得快,没多久就抢到余思雅前面去了。 等余思雅跑进院子里,周部长已经将叔侄俩分开,站在他们中间,沉声问道:“怎么回事?打架斗殴,是想去公社关几天?” 这会儿乡下还没派出所,治安由统辖民兵的武装部负责,所以周部长说关人还真不是瞎说。 沈老三捂住还在不停流血的手,控诉道:“周部长,你可要给我作主 啊,这小子目无尊长,跑进来就打我,你看,我这手就是被他打的,流了好多血。侄子打叔叔,还有没有天理了?要是不严惩,以后村里的小子们都有样学样,还不得乱套?” “那你倒是说说,他为什么要打你?”余思雅气不打一出,她已经看到了院子堆成一座小山的家具,也大致明白了两人打架的原因。要她说,这沈老三就是挨打挨少了。 沈老三侧头看到是她,有点嫌弃:“你不是回去了吗?怎么还在这里?我们老沈家的事,关你个姓余的什么事?一边去,男人说话,女人插什么嘴!” 最后这话惹怒了余思雅:“男人要活成你这样才丢人现眼,好吃懒做窝里横,吃绝户吃到自己亲兄弟头上,你不嫌丢人,我都嫌丢人。” “你……你闭嘴,这里是沈家,哪有你说话的余地!”被揭掉了遮羞布沈老三恼羞成怒。 余思雅不搭理他,弯腰扶起沈建东:“都伤到哪儿了?” “没……”沈建东本来想说没事,但看到余思雅给他眨了眨眼睛,马上意会过来,捂住肚子,“好痛,他踹了我肚子,还有胳膊这里……” 余思雅拉起他的袖子,看到上面的一团青紫,目光沉了下来。她用力挤了一下眼睛,吸吸鼻子带着几分哭腔说:“周部长、沈科长、魏主任,你们看看,建东还是个12岁的孩子,他都能下这样的狠手,今天要不是你们来得及时,这孩子还不知道要被打成什么样子呢,你们可要给我们作主。” 沈老三听了火大:“你这女人颠倒是非,明明是这小子先动手的,他活该。” 真是看不清楚形势,还以为是“自家人”内部扯皮呢? 余思雅不理他,拉着沈建东问:“建东,你告诉嫂子,为什么要打他?” 沈建东抬起头,眼神充满了愤恨:“他把咱们家的床、柜子、桌子都劈了!” 顺着他的目光,周部长几人这才留意到院子里多出来的这堆木柴,看这痕迹,分明是刚劈的。 “你干的?”周部长阴沉的盯着沈老三。 沈老三看到周部长不善的眼神,瑟缩了一下:“我……都是破烂货,用不着了,我,我帮他们劈了。” 他们需要他帮忙吗?余思雅懒 得理沈老三的胡扯,直接用事实说话,她大步走进屋子里,转了一圈之后出来,指着屋子说:“周部长,你们都看到了,我和建东的床、家里的吃饭的桌子,还有妈屋子里的衣柜都被他们劈了,我们今晚都没地方睡觉吃饭。” 家里现在被沈老三两口子收拾得很干净,只有她陪嫁的衣柜和几个盆子、沈母屋里的床还在,其他的家什都被劈了堆在院子里。 要说帮忙也没这么帮忙的,这是沈老三自己作死,他送上门让周部长他们看看他是怎么欺负人的。余思雅也不多说,大家都有眼睛,看得清楚是怎么回事,她说多了,反而容易招人烦。 周部长板着脸,背着双手,一言不发地走进屋子里,扫了一圈出来,面沉如水:“沈老三,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沈老三听出来了,这周部长是向着余思雅的。也不知道余思雅耍了什么手段,把公社的大人物给请来了,他就说这小娘们留不得嘛! 事到如今,铁证摆在面前,沈老三没法抵赖,支支吾吾地说:“周部长,你,你有所不知,我那侄子走得早,余思雅才18岁,她不可能留下来给我侄子守着啊。余家人先前就说好了,要带她回娘家再给她说个人家,这咱也不能拦着,你说是不是?” 见周围的乡邻都一副赞同的表情,沈老三越说越顺畅:“她回娘家改嫁后,沈建东姐弟俩还小,咱们当叔叔伯伯的也不能不管啊。所以我跟大哥商量好,一家养一个,我大哥家宽敞,屋子多,建东去了也住得开,我家地方窄,房子破,侄女都没地方住,所以我们兄弟俩就商量,让我们暂时先搬到二哥家的房子里。大家都知道,这房子要一直没人住老得快,我们也就是搬过来帮我二哥看看家,所以收拾了一下。” 沈老三这张嘴皮子果然利索,黑的都被他说成白的了,被他这么一番颠倒黑白,倒成了他们的不是。 余思雅按住气得脸色通红的沈建东,厌恶地看着沈老三:“这么说,我们还该感激你了?” 沈老三刚要张嘴,余思雅又飞快地打断了他:“谁说我要改嫁的?虽然我跟沈跃同志结婚时间短,只见过一面,但他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我敬仰 这样的男子汉。我们夫妻缘浅,但到底夫妻一场,他走了,我得替他守着这个家,照顾家里人。今天当着周部长、魏主任、沈科长和乡亲们的面,我再说一遍,不管我怀没怀孕,在把红英和建东抚养成人之前,我都不考虑改嫁的事。”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诧异地看着余思雅,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就连沈老三也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盯着余思雅:“你疯了,你爹妈不可能任由你这么胡来的。” 余思雅不理他,看向神色复杂的三个公社干部道:“魏主任,婚姻自由,我不想改嫁,没人能逼我改嫁,哪怕是我的亲爹亲妈都不行,对?” 魏主任不赞成地看着她,张了张嘴,叹气道:“没错,现在不允许包办婚姻,只要你不愿意,没人能勉强你。不过思雅你还这么年轻,要想清楚啊,就算你哪天改嫁了,也没什么的。” 魏主任是真心替余思雅着想,寡妇不好当,孤儿寡母在村子容易被人欺负,受了气也没人撑腰,只能自己打落牙齿和血吞,余思雅还这么年轻,长得也挺俊秀的,趁着年轻漂亮,早点改嫁也能找个更好的人家。 若是等这两个孩子长大了,她年纪也上去了,再想挑好的对象就没那么容易了。 余思雅知道魏主任是好心,感激地说:“谢谢魏主任,我想好了,爹妈不在了,沈跃也去了,要我也走了,这个家就散了。我要留下,长嫂如母,只要有我一口饭吃就不会饿着他们。” 余思雅想得很清楚,改什么嫁,嫁到哪里去有留在沈家自己当家作主的强?这年月嫁了人,不但要上工挣工分,回家还要洗衣做饭伺候一家老小,干得比牛多,吃得比鸡少,媳妇通常都是一个家庭里地位最低的人,回头要是生了女儿,还要被男人婆婆嫌弃。 她现在这身份再好不过,娘家管不着,婆家没人管。她是多想不开,才放着好好的自由自在的日子不过,非要去别人家里受这种气? 所以余思雅做出这个选择更多的是基于自己的私心。可旁人不知道,大家都觉得沈家这两个孩子,沈建东当即感动得眼泪汪汪的表示:“嫂子,我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周武也一脸欣慰地说:“小余同志,你是咱们军属的楷模,以后遇到困难来着武装部,咱们就是你的娘家人。” 这敢情好,武装部可是公社的实权部门,有周部长这句话,以后谁想针对他们都得掂量掂量。 余思雅高兴地说:“谢谢周部长,谢谢武装部的同志。” 沈老三看余思雅三两句话就扭转了形势,还博得了周部长的欣赏,要再让她说下去,别说房子了,只怕院子里这堆木头都要算到他头上。 沈老三是个不肯吃亏的,他琢磨了一下,悄悄给朱爱华使了一记眼色,让她去搬救兵。余思雅这臭丫头太会说了,他比不过,但他还有大哥啊,大哥脑子比他灵活肯定能想到法子。 朱爱华的了他的暗示,赶紧趁着没人注意她悄悄摸了出去。 余思雅看到她那副做贼的样子,没戳穿,把沈老大喊来也好,正好把账一起算了。 7、007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沈大江在地里就听说老三跟侄子打了起来,顿时觉得面上无光,赶紧扛起锄头打算回去劝架,免得村里人看他们老沈家的笑话。 他刚走到家门口就碰到了朱爱华。 朱爱华看到他跟看到了救星似的,劈里啪啦就一顿嚷嚷:“大哥,你快想想办法,余思雅那死妮子去把公社干部都喊来了,还说什么不打算回娘家了,就留在咱们这儿。宝安嘴巴笨,说不过她,公社干部都快被她说动了,你快去帮帮忙!” 沈大江把锄头放在了家门口,问道:“怎么回事,来了哪些公社干部?” 朱爱华都认识:“有武装部的周部长,妇联的魏主任,还有沈科长。今天我们不是搬家吗?就稍微收拾了一下,把那些破烂货丢到了院子里……” 听完是怎么打起来的,沈大江皱着眉:“你跟老三也太急了,砸他家东西干什么?” 朱爱华悄悄撇嘴,你当然不急了,你钱都到手了,有什么好急的?又不是你拿房子,你当然不急。 想着还用得着沈大江,她也没揪着这茬不放,接着说:“谁知道沈建东那小子这么野,眼里根本没咱们这些长辈,上来就对宝安动手,他就是个喂不熟的小白眼狼!” “行了,你也少说两句,少拱点火,家和万事兴,一家人闹成这样,惹人笑话。”沈大江没好气地说。 朱爱华被他说得很不服气,要不是需要沈大江帮忙,她马上掉头就走。 两人很快就来到了余思雅家,沈大江率先进去,热情地跟干部们打招呼:“哎呀,周部长、魏主任、沈科长,你们来了,怎么不说一声呢,家里没个大人,怠慢了,快请进,里面坐!” 搞得他才是主人家一样。 余思雅好笑,看着他表现,甚至还配合的侧了侧身,让他过去。 沈大江殷勤地邀请大家进屋坐,但见周部长几人都不动,他指了指屋檐说:“那你们去屋檐下坐,建东,跟我去搬凳子。” 余思雅拉着沈建东:“大伯,建东受伤了,胳膊疼,肚子也疼,搬不了,辛苦大伯了。” 她这么说,沈大江能怎么样? 只好自己跑进屋了,结果他进去转了一圈,就只找到了两只新的小凳子,还是余思雅的陪嫁。 三个公社干部,两个凳子怎么坐?沈大江傻眼,提着凳子出来,问沈建东:“你家凳子呢,怎么就剩两个了?” 余思雅指了指堆积在院子里的小山:“大伯,在那儿呢!” 沈大江抬头一看,果然找到了两腿凳子腿,但都压在最底下,要拿出来得先将上面的东西都一一挪开,挺麻烦的,光他一个人得费不少功夫。 这个老三,好好的凳子,破点就破点,好歹能坐,扔了干啥。沈大江本意是表现,结果弄巧成拙,反倒失了面子,正在想办法挽回,旁边的周部长发话了:“我们站着就行了,先说正事。沈宝安,你一个当叔叔的,跑到侄子家砸东西,像什么话?” 当着这么多村民的面被批,沈宝安不大服气,想反驳,被沈大江抢先了一步。 沈大江笑呵呵的,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周部长你别生气,这事是老三做得不对,不过他也是好意,这家里没个大人的,他们几个小的不晓得收拾,乱糟糟的。” “大伯,我不是大人啊?三叔把床都给我们拆了,家里的东西也都搬空了,粮食一颗都不剩,这么个收拾法我也会,要不我也带着建东去你家帮忙收拾收拾?”余思雅笑眯眯地问他。 人群里顿时爆发出“轰”的大笑声。 沈大江脸色有些挂不住:“思雅,我跟周部长说话,你这孩子插什么嘴!” 得,说不过就又拿长辈的身份压人,这些人能不能弄点有新意的说词,翻来覆去就这些车轱辘话,没意思。 余思雅懒得跟他掰扯,直接看向沈老三:“三叔,你把我们家搞成这个样子,我们都没法生活,你说怎么办?” 问他要个说法不过分,周部长也看过去。 沈老三心里窝了一肚子的火,脸色很不好。最后还是沈大江出面表明态度:“思雅,待会儿我跟你三叔找几个人帮忙把能用的东西都拼起来,放回去。你放心,一定都会给你弄好的。” “床劈成三半了那还能拼回去继续用啊?大伯,我倒是能将就,但就怕万一睡到半夜床塌了,伤到我肚子里这个怎么办?”余思 雅一副很是担忧的模样。 明知道她是仗肚逞威,沈大江也没法说,毕竟一个母亲担心肚子里的孩子再正常不过,他要说没事,万一晚上床真塌了怎么办?还不得都算到他头上啊。 虽然沈大江很希望这个突然出现坏事的孩子消失,但他也不想这个过程跟他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不然这辈子他都得替老三扛起这口锅,尤其是公社的干部都还在这儿呢,这事更不能沾,以后名声都坏了。 沈大江看向沈老三,希望他能表个态,安抚安抚公社干部,早点将事情平息了。 可沈老三是个不肯吃亏的,自从二房的狠茬子沈跃死后,他根本就不惧二房,一点都没把这群老弱妇孺放眼里。更何况,他什么好处都还没捞着呢,让他放血,那更是不可能。 沈老三装糊涂,梗着脖子不吱声。 沈大江那个气啊。老三,这个混不吝的,在周部长面前都敢这么犟,有他排头吃的。要不是怕牵连上自家,沈大江真不想管他了。 最后沈大江不得不自己想法子给沈老三擦屁股:“思雅,你要不放心这样,待会儿我让建明把你佩佩姐以前睡过的那张床搬过来。那张床虽然旧了点,但还很好,你不用担心,肯定不会塌。” 真抠门,拿了二房那么多粮食和钱,连张新的床都舍不得。沈大江以为放这点血就够了?天真! 余思雅一脸感激地说:“那就谢谢大伯了,可是建东的床也让三叔给劈了,他晚上睡哪儿啊?” 闻言,沈大江狠狠瞪了沈老三一眼,这家伙,净给他找事。 深吸口气,沈大江笑眯眯地说:“那让建东到我那儿住,跟他三哥住一起,也有个照应。” 沈建东不干:“不行,我要留在家照顾我嫂子。我哥不在了,我要替他照顾小侄子。” 沈大江被他这一顶,脑门都疼了,只得说:“那回头大伯砍树找木匠帮你做一张床,你现在先将就将就。” 本来就不是他的事,他这样一下子全揽下,余思雅也不好表现得太强势,不然显得咄咄逼人。 沈大江会做人,余思雅也表现得很通情达理:“那就麻烦大伯了,真是谢谢你,不过你得快点,这一直没床睡也不是个事。对了,还 有一件事,咱们家的粮食都没了,三叔,这距分粮还有三四个月呢,你把咱们的粮食都拿走了,我们接下来几个也吃啥啊?” 要是破家具只是让人头痛,粮食可是让人心疼,在这个饭都吃不饱的年代,粮食可是人的命根子。 沈老三当即矢口否认:“谁拿过你家粮食?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可没见过,我们今天来这家里面就一颗米都没有。谁知道是不是你们余家的人昨天拿走了。” 沈老三干脆把脏水往余家人身上泼。 余思雅可不认这个账,她虽然不满原主妈的一些做法,但也不能任沈老三往她脑袋上乱扣帽子。 “三叔,我妈昨天来之前家里就没粮食了,我一直在饿肚子。再说了,我们家可是有好几百斤粮食,我妈也拿不动啊,而且昨天可是建明哥送她回去的,她要拿了我们的粮食,建明哥能让她走吗?”余思雅慢悠悠地把沈大江的儿子拉了出来。 有这么一个证人在,沈老三的这番话根本站不住脚。 他挠了挠头,干脆推得一干二净:“那我不知道,跟我没关系。” 果然是个泼皮无赖,不要脸的东西,说不过就耍赖。 拿没拿只有他们三家清楚,沈大江肯定也不会承认。他们没证据,硬要掰扯个明白就是扯到明天也说不清楚。 余思雅看到旁边脸色阴沉的周部长,放弃了追根问底的想法,干脆卖惨,用力挤出两滴眼泪,哽咽道:“三叔,你这是要逼死我们吗?我就算了,可建东还这么小,他可是你看着长大的,你怎么忍心啊?” 听了这话,周部长果然勃然大怒:“沈老三,你真的没拿小余家的粮食?” 沈老三自然不肯承认,正要犟着脖子说“没拿”,周部长又发话了:“你仔细想清楚了再回答,不然待会儿让我查出来你家里有不属于你们的粮食,别怪我不客气!” 大米小麦谷子都长一个样子,沈老三可不觉得周部长能查出来。他很硬气地说:“周部长,我真没拿,你别被余思雅给骗了!” 周部长睨了他一眼,直接点几个民兵的名:“沈冲你去打米机房问问,上次沈老三去打米是什么时候,将他家的打米记录都拿过来。王波波,去把你们 村的会计叫过来,让他找出去年你们小队分粮的账本,沈宝民,你带着几个人一起去沈老三家,看看他们家还有多少粮,跟打米机房的账目和村里分的账目对不对得上!” 这么一对比,他家吃了多少粮,还剩多少粮,一目了然,可能会有些出入,但不会差太远。 沈老三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他双腿一软,脸色发白,求助地看向沈大江。 沈大江赶紧给他使了个眼色:“老三,你到底拿没拿?要是拿了就赶紧承认,把粮食给思雅他们拿过来。” 周部长是铁了心要查粮食,沈老三家没有防备,粮食还放在家里,根本经不起查,一查就要露底,到时候搞不好还会把自己给牵扯进去。这会儿沈大江只希望老三能聪明点,明白他的暗示。 到底是几十年的兄弟,沈老三明白了沈大江的意思,想着他认了,到时候还能从老大那里找补一点回来,总比让周部长带着人去搜强。 犹豫片刻,沈老三赶在王波波之前招了:“我确实拿了一点。” 周部长早知道这个结果,一点都不意外,看向余思雅:“你们家丢了多少粮食?” 余思雅马上报出一串数字:“谷子有两麻袋,差不多有一百七八十斤,小麦有一袋子,差不多满的,应该有八十来斤,还有一小袋豆子。哦,对了,我们结婚的前一天沈跃扛了一大袋大米回来,村里人都看见了,只吃了一小半,差不多还有半袋子。” 听到这串数字,沈老三炸了:“她胡说,根本没这么多,我们只拿了一百三十来斤谷子,小麦也只有小小的一袋子,一家就分了二十斤,沈跃拿回来的米也只剩十来斤,我就分了六斤……” 气急之下,他一下子说漏了嘴,把沈大江给卖了。 8、008 精心维护了大半辈子的好名声就被沈老三这个猪队友一句话给毁了,沈大江差点气得吐血。 他感觉无数火辣辣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烫得他脸皮发热,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把自己藏起来。 这一刻,沈大江后悔极了,他干什么要听朱爱华的跑过来劝架,这不是给自己找堵吗?老三这个害人精自个儿惹的事就该自己承担,他干嘛要过来多事? 深吸一口气,沈大江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僵硬地扯了个笑容说:“都是误会,前几天余家说要带思雅回家,两个小的没人照顾,我跟老三商量好一家接手一个,粮食也对半分,作为红英和建东的口粮。既然现在建东不打算去我那儿,他的口粮待会儿我就让建明给拿回来。” 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沈大江这话有多假,不过他这话说得漂亮,不像沈老三那样死鸭子嘴硬,一直不肯承认,倒是让人没那么反感。 沈大江不愧是三兄弟里最狡猾的,这么快就想好了应对的法子,虽然不算特别高明,但好歹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对此余思雅是佩服的,只是有这本事干嘛不去外面力争上游,天天窝里横有什么意思? 不过她没揭穿沈大江,甚至还笑盈盈地配合:“那就麻烦建明哥了,对了,大伯,我们家的母鸡也有一只在你们那儿,既然我这都不走了,就不劳大伯帮忙养了。” 沈大江也明白她是什么意思,赶紧说:“待会儿我让建明给你抱回来。” “成,你们要没功夫,让建东去抱也是一样的。”余思雅笑道。她倒不担心沈大江赖账,他们这家子跟沈老三不一样,好面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答应了明面上就不会赖账。 关键还是沈老三,他这种没脸没皮的,要是现在不把东西要回来,待会儿等周部长一走,他铁定会拖拖拉拉推诿不肯给。她也不可能总拿这种“小事”去麻烦周部长,一次两次人家可能会同情她帮助她,但次数多了谁不烦? 以后很可能还有用得着周部长的地方,余思雅可不想引起对方的反感。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借着这次机会一次性将东西 都给拿回来。 于是,余思雅又扭头对周武说:“周部长,三叔手受伤了,他家的弟弟又还小,恐怕得麻烦周部长派两个去帮我们把粮食拿回来。” 余思雅是故意这样说的,因为周武带来的几个民兵都不是他们小队的,跟沈老三不熟,没任何交情更好办事。要是找村里人对方很可能还要顾忌沈老三的面子,也不愿平白得罪沈老三这个泼皮,这事很容易给她办得拖拖拉拉的。 别村的人就没这给顾虑了。 沈老三都承认拿她家粮食了,这个要求很合理,周部长自然没不答应的道理,他点了点先前那个民兵的名:“沈冲,你领两个人去把小余家的粮食带回来。” 说完,像是记起了什么,他又问沈家兄弟:“粮食你们一家拿了一半?” 沈大江赶紧点头:“对,一家一半!” 周部长没再说话。 沈冲马上带了两个民兵走了,见状,朱爱华赶紧跟了上去。 他们的动作很快,不到十分钟三人就扛着麻袋,拎着母鸡回来了,不过后面还跟了个哭哭啼啼的朱爱华。 朱爱华一进门就扯着哭腔控诉道:“老三,他们拿多了,拿了咱们家九十斤谷子、四十斤麦子、缸里的里也全带走了……” 他们家当初从二房根本就没拿这么多粮食。她要拦着,这些人根本不听她的,朱爱华面对凶神恶煞的民兵又不敢上去抢,最后只能哭着回来找沈老三。 贪婪爱占便宜的沈老三听说自家还贴了不少粮食进去,心疼极了:“周部长,我们根本没拿二房这么多粮食,余思雅胡说的……” 看周部长不搭理他,他又求助地看向沈大江:“大哥,你说句话啊,二房根本就没有这么多粮食……” 沈大江低着头,他实在不想搭理老三这个害人精,拖他下水不说,现在让他也得跟着贴粮食进去,谁让他刚才回了句“一家一半”呢?他待会儿要是拿过来的粮食比沈老三少,根本没法交待。 没人搭理沈老三,沈老三一个人唱独角戏也唱不起来,喋喋不休地抱怨了一通,又不敢去跟民兵动手抢粮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余思雅带着人将他家的粮食也拿进了屋。 粮食的问题算是解决了,周部长 看着被砸破了挂在门上的锁,看向沈老三:“你砸了人家的东西怎么说?” 什么?他都已经贴了粮食,周部长还找他麻烦,这心简直偏到天边去了。 “大哥不是答应赔他们床了吗?”沈老三不满地嘀咕。也不知道余思雅给周部长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周部长这么向着她。 周部长最见不得沈老三这副没担当的样子:“床赔了,劈开的柜子、打坏的锁就不用赔了?” 沈老三梗着脖子不吭声,他什么好处都没捞着,白忙活一上午,还贴了好几十斤粮食进去,再想他出钱,门都没有。他就是不拿钱,周部长能把他怎么样?总不能带着人去他家里搜? 看着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周部长火大不已。他那些年在部队什么样的刺头没见过,沈老三这样的孬种还以为自己拿他没办法? “沈老三破别人家的门,砸坏别人家的东西还不赔钱,影响极其恶劣,这事要不处理,以后人人都跟着他有样学样,还不得乱套。王波波把他带回公社,关起来!” 这话一出,大家才想起,周部长看着黑黝黝的,朴实得跟他们这些老农民没太大差别,但人家可是掌管着全公社武装力量的实权干部,连公社书记都要给他几分薄面。沈老三还头铁地撞上去,真是不知死活! 沈老三平时都是在本小队横,何时见过这种阵仗,吓懵了,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们不能抓我,这是我们的家务事,跟你们没关系,我要去公社告你们……” 周部长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王波波是隔壁王二妮的娘家侄子,来过一队好几回,跟沈老三也认识,他硬着头皮过去抓住沈老三,低声劝了一句:“沈三叔,你少说两句!” 眼看沈老三要被抓走了,朱爱华慌了,家里的顶梁柱要出了事,他们娘俩怎么办? “周部长,你饶了我们家老三这一回,多少钱,我们赔!” 周部长睨了她一眼,看向余思雅:“他砸坏的东西多少钱?” 余思雅仔细在原主脑子里扒拉了一下这个年代的物价,未免引起周部长等人的反感,她没有狮子大开口:“都是旧家具,让他照价赔偿不合理,不赔,但这些家具我 们家本来可以将就着用的,要不是他们给砸了,我们也不必再弄新的。这样,就按照木匠打家具的工钱,他们家出一半,我们家出一半。” 这赔偿的价格有理有据,大家都觉得很合理。 周部长问:“这儿有木匠吗?算一下,做柜子和凳子要多少钱?” 正好本村就有个木匠,他算了一下说:“总共18块,不过东西比较多,有的可能要到冬天才能做完。” 现在都是集体劳动,再过一两个月就是农忙收割季节,木匠也得先挣工分。对此周部长表示理解:“行,你今天收了沈老三给的9块钱做定金,等家具都做好了小余同志再付剩下的钱。” 这个安排很合理,双方都没意见。唯一有意见的就是朱爱华,但她怕男人被抓走判刑,不得不回家拿了9块钱出来。 事情到了这里,沈家两兄弟都吃了大亏,大家都以为老沈家的这出大戏也该结束了,但周部长却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 旁人不清楚,余思雅心里很明白,前面的都是小钱,真正的大头还在后面。家里的这点粮食、沈家兄弟赔的这点钱在抚恤金面前都是毛毛雨。 虽然余思雅不清楚抚恤金到底有多少,但想来几百块总是有的。这笔钱在现在这个月工资只有几十块的年代可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在乡下更是一笔巨款。 沈家兄弟俩连侄子用命换来的钱都要吞,可见心眼之黑,同样作为军人出身的周部长绝对容不下这种事。 他看着沈大江和沈老三:“你们俩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沈大江和沈老三都跟霜打的茄子一样,焉哒哒的,抬头看着周部长,实在想不明白,他们都认错大出血了,周部长怎么还一副阴沉着脸,看不惯他们的样子。 “周部长,我们在家事上处理不当,让大家看笑话了,以后我们一定改,肯定会好好地照顾思雅侄媳妇和建东他们姐弟。”沈大江讨巧地表态,一副知错就改的模样。 沈老三心里不服气,但前面差点被抓去公社关禁闭的恐惧还在,不敢再顶撞周部长,跟着点了点头。 可他们这副顺从的模样并不能让周部长满意。 这兄弟俩以为他好糊弄是?周部长看向进院子后就没什 么存在感,一直站在人群外沉默不语的沈科长道:“他们不说,沈科长你来说说。” 沈科长硬着头皮站出来,怨恨地瞪了沈大江兄弟俩一眼,快速地说:“沈跃的抚恤金四天前他们过来找我领的,说是沈跃妈已经死了,家里没大人,他们当叔伯的过来代领,还拿了队里开的条子。” 说起这个事,沈科长就怄得要死。他也是清河村的,不过是三队,距一队不远,大家都认识,沈家兄弟来领抚恤金,他也就没有多为难,直接给他们了。这种代领的操作在乡下很常见,谁知道在他这里出了岔子,沈大江兄弟俩真够黑的,一块钱都没分给二房,全昧下来了,惹怒了周部长,他也跟着遭殃。 听到沈科长二话不说就把自己供了出来,沈大江两腿发软,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先前之所以一再退让,愿意贴钱帮老三善后,还不是怕这个事给抖落出来,结果还是没捂住。 乡下人见识比较少,尤其是最近二十几年国内还算太平,当兵的不多,牺牲的更少,所以很多人不知道抚恤金的事,像余思雅他们这样的小辈就更不清楚了。 这才给了沈大江空子钻,他本想着领了这笔钱藏起来,谁都不说,过几年即便有人提起,事情也过去了,没法再追究也就淡忘了。 谁知道原来周部长心里门清,慢慢跟他算这笔帐呢。 沈老三头一次见到向来有成算,一张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大哥流露出这副沮丧认命的样子,不知道是怕牵连到自己身上,还是落井下石,马上扯着嗓子说:“那笔钱都在大哥那,我一分钱都没拿!” 沈大江没理会沈老三。他比沈老三头脑清楚,知道这会儿沈老三说不说都没差别,周部长是摆明了要将这个事管到底,既然捅出来了,那他再想模糊过去是不可能了。 就是可惜了这么一大笔钱。有这笔钱,他的大孙子学费,小儿子娶媳妇建房子的钱都有了,但这下全成了泡影。 沈大江不是沈老三,他聪明识时务,知道再像老三那样抵死不认帐也除了丢人并不能改变结局,所以只短短两分钟他就做出了决定,肉痛地闭上眼睛说:“钱都在家里,我是想着思雅一个年轻小 媳妇没掌过家,红英和建东又还小,所以就暂时帮他们拿着这笔钱,没想到让大家误会了,我这就去把钱拿过来。” 沈建东听他还在颠倒黑白,火气上来,开口就嘲:“大伯你要真为咱们着想,那怎么没告诉我们一声?这可是我哥拿命换来的钱,要不是今天沈科长提起,我怕是一辈子都不知道。” 余思雅在一旁冷眼旁观,一点都没拦着沈建东的意思。沈大江这个老不羞,这时候了还不忘装好人,为自己挽尊,太不要脸了,她一个侄媳妇不好怼,沈建东“童言无忌”正好出口恶气。 沈大江被沈建东直白的话怼得抬不起头来,他的这番说词本来就站不住脚,事情到底怎么回事,大家都心知肚明,每个人看他的表情都很微妙。 沈大江对上这些陌生的目光就跟被人剥光了外衣,光溜溜地丢到大街上一样,格外难堪。他赶紧低垂着头跑了回去,过了一会儿,迈着沉重的步子拿了一个褐黄色的塑料纸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东西过来,递给了周部长:“都在这儿了,领回来我一分都没动,周部长你看看。” 周部长转手把钱交给了沈科长:“你发的,你看看对不对!” 同样丢脸的沈科长硬着头皮打开塑料纸拿出一叠整齐的大团结,一张一张地数。 村里人几乎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多钱,一个个都直了眼。这沈大江可真够贪的,拿了这么多钱还不声不响的,家里也没一点变化,可真沉得住气。 沈科长数到五十停了下来:“没错,是上面拨下来的五百块。” 周部长接过钱递给余思雅:“好好保管,这可是沈跃拿命换来的。” 最后一句话他刻意加重了语气,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的。别光羡慕嫉妒,这钱不是人家白来的,别滋生什么要不得的念头。 余思雅接过这笔厚厚的钱,重重点头,当即表态:“周部长,待会儿你们还要回公社,我跟你们一起,把钱存在邮局,不然这么多钱放家里万一被老鼠咬坏就遭了。” 周部长抬头赞许地看了余思雅一眼,这倒是个好办法。财帛动人心,这么大一笔钱,他们家又只有她这个年轻姑娘和沈建东这个半大的孩子,难保不会有人滋 生出坏心,把这么大笔钱留在家里可是个不小的隐患。 “要回的。”答复了余思雅后,周部长抬起头,看着众人,语气严肃地说,“军人在外保家卫国,咱们不能寒了他们的心,以后这种欺负烈属,侵吞烈属财物的事绝不允许发生。凡是有这种事发生的,大家尽管来找武装部,当初是我把你们的儿子、男人送上的战场,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儿子、兄弟,娘家人!” 这话说得太霸气了,再说还有沈家兄弟的下场在这里,没人敢吭声。 周部长阴鸷的眉眼瞥了沈家兄弟一记:“沈大江、沈宝安的事,念在初犯,就由你们队里处置,再有下次,直接给我关公社,天王老子来求情都没用!” 所有人都避开了他的视线,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周部长没再理会他们,转而看向魏主任道:“魏主任,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魏主任苦笑了一下,提高音量说:“这次的事咱们妇联也有很多失职的地方。大家听清楚了,咱们妇联是保护妇女儿童权益的地方,大家以后受了委屈,到公社来找我!” 这个事到底跟魏主任关系不大,周部长点点头,大手一挥:“散了,我们也回去了。” 人群三三两两地散去。 余思雅是个行动派,跟沈建东交代了两句就赶紧跟着周部长他们一起去公社存钱。 9、009 公社的邮局很小,就一间屋,大概二十来平米,里面有两个职工在忙碌,最主要的业务是负责整个公社的信件、包裹和电报业务,储蓄借贷只占极少部分。 1975年的一年期存款利息为3.24%,余思雅琢磨了一下,存了100的两年定期作为不时之需,又存了350的活期,打算以后利用这笔钱做点什么。还有50块就没存,留作家用。 这个时候还没有银行卡和存折,用的是存款单,统一印刷的,就一张纸,像后世的收据那么大,上面的存款日期、时间、金额和存款人都需要手写。 填好资料后,邮局工作人员盖上了银行的印章,将存款单给了余思雅。以后就凭这个和她的私人印章来取钱,要是这东西丢了非常麻烦,所以得好好保管。 存好钱出了邮局,余思雅就看到了斜对面的肉联厂,顿时有点走不动路。不知道是不是这具身体太缺少油水的缘故,看到肉,嘴巴里就自动分泌唾液。 想当年她可是连肥肉都不吃的主,如今竟会对着个肉摊子流口水,想想就心酸。 兜里有钱了,余思雅不打算委屈自己,她大步穿过马路,到了肉联厂前的肉摊子面前,笑眯眯地说:“叔,给我来两斤肉!” 卖肉的大叔瞅了她一眼:“票呢?” 余思雅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她一时高兴忘了这个时代买肉不光需要钱,还要票。 可让她什么都不买,就这么空着手回去,余思雅不甘心,她可怜巴巴地看着卖肉的大叔:“叔,有没有不要票的?” 大叔指着旁边那堆碎骨头:“这个不要票,一毛五一斤。” 大叔的刀工太好了,这骨头剔得特别干净,一点肉都没有,全是骨头,难怪没人买。乡下人觉得花一毛五买这样的骨头还不如去买斤粮食,加点粗粮都够一家人饱餐一顿了。 但余思雅不嫌弃,她就喜欢喝骨头汤:“成,叔,我都要了,你称一下多少斤。对了,还有什么不要票的,都给我来点呗,我家弟妹好几个月没尝过荤腥了。” “没了,下次赶早。”大叔头也没抬,将骨头用干稻草拴在一起,挂到称上,“三斤二两,四毛八。” 余思雅给了钱,接过找零,美滋滋地拎着骨头回去了。 沈建东已经稍微把家里收拾了一下,从柴堆里把椅子拉了出来,又找了个比较平整的木板,搭在屋檐下,作为临时的饭桌。 看到余思雅回来,他马上站了起来,跑到门口伸手接东西:“嫂子,我来拿!” 这点东西哪需要用他,余思雅拒绝:“不用,咱们今天中午吃骨头冬瓜汤,你去把红英接回来。” 沈建东有点头痛:“她恐怕不会跟我走。” 余思雅拍了拍他的肩膀:“她会跟你走的,要是三叔三婶不肯放人,你就去找队长。” 余思雅琢磨着,沈建东也不算太小了,身为家里唯一的男丁,该锻炼锻炼他了。沈老三手受了伤,他儿子娇生惯养,比沈建东还小一岁,这家子现在不成气候,万一打起来沈建东也吃不了多少亏,让他试试。 沈建东听了这话,蹬蹬蹬地跑了出去。 刚跑到门口,余思雅又喊了一声:“记得把红英的衣服都带回来,免得下次还要跑一趟。” “知道了,嫂子。”沈建东扯着嗓子回了一句,飞快地跑到了沈老三家,他这回也学精了,像余思雅那样,根本就不进去,站在院子外,大声喊,“红英,红英,嫂子让我来接你回家!” 朱爱华听到这喊声,气得差点摔了手里的搪瓷缸子。 她瞪了一眼在切菜的沈红英:“怎么,听到那小杂种在喊你,心动了?” 沈红英红了眼,握住菜刀的手一顿,头一次顶嘴:“建东跟建武是兄弟,他是小杂种,建武是什么?” 还敢顶嘴,朱爱华气炸了,拿起案板上的茄子就往沈红英脑袋上砸:“你个死妮子,敢跟着我唱反调了?你真以为余思雅会管你?别做梦了,她不过是做做样子,要不是你三叔心善,谁愿意白养了这么一张嘴,你不信你就看,你回去了要不了几天就会被赶出来!” 朱爱华又拿出以前的说辞来吓唬沈红英。 沈红英完全遗传了她二嫂的性格,老实木讷胆小,很好控制,她说什么就什么。 要不是看沈红英能干活吃得少,年纪又比沈建东大两岁,过两年就可以说亲收彩礼了,她当初也不会同意要房子和沈红英, 让大房拿了抚恤金。 沈红英咬了咬牙,泪珠在眼眶中打转。 朱爱华瞥了一眼她这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快点切菜,想饿死我们啊?” 就在这时候,外面又传来了沈建东高亢的声音:“红英,嫂子让你收拾衣服,免得下午还要跑一趟!” 声声真切,唤起了沈红英对家的渴望。谁不希望回自己家,谁愿意寄人篱下呢?她之所以在这里逆来顺受,忍气吞声,还不是因为无父无母成了孤儿,没有了依靠吗? 如今她嫂子愿意让她依靠,她的弟弟在真切的喊她回家!沈红英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丢下了菜刀,一口气冲出了灶房,对着院子外的沈建东大喊了一声:“你等我一下!” 说完,她冲进了自己睡的柴房,抱起她仅有的两件衣服,都没叠就冲了出来。 朱爱华没想到她会突然变大胆了,气急败坏,跟着跑出来,拦在她面前:“你要去哪里?想走可以,你在我们家吃了好几天的饭,把粮食还上,不然不许走!” 要是沈红英走了,以后洗衣做饭喂鸡扫地这些事不都是她的了。好不容易轻松两天,朱爱华可舍不得放沈红英回去。 沈建东在外面看到朱爱华拦住了自家姐姐,赶紧跑了进来,将沈红英拉到身后:“你要不让红英走,我就去找大队长,小队长,周部长来评评理!” 才被周部长削了一顿,朱爱华心有余悸,可让她这么放了沈红英,她又不甘心。 双方正对峙,一口破嗓门带着怒气从门口传来:“干什么?让他们走。朱爱华,你没听到周部长今天的话吗?” 一队小队长很不高兴,今天出这种事,他已经被大队批评了一顿,下次开会估计还要批他。这朱爱华还不依不挠的,是嫌他挨批挨少了? 沈宝民作为小队长可是掌握着分配农活的权利,朱爱华不敢得罪他,不然回头分一个又苦又累工分又少的活,那才没地方哭去呢! 她只能侧开身,瞪着沈家姐弟。 沈建东赶紧拉着沈红英跑了出去,感激地对沈宝民说:“谢谢民叔!” “都是一家人,回去。”沈宝民特别和蔼。 以前可不是这样,沈建东明白,这是周部长的功劳。短短半天,他 似乎一下子就长大了,明白了许多以前不明白的道理。 “还是要谢谢民叔,我嫂子还在家里等着,我们先回去了。”沈建东冲他笑了笑,拉着沈红英回了家。 到了家门口,沈红英有点踌躇,脚步慢了下来。她回来家里又多添一张嘴,时间久了嫂子会不会嫌弃她? 沈建东没察觉她的忐忑和不安,拉着她兴奋地说:“嫂子买了骨头,今天中午咱们喝骨头汤!” 余思雅在屋子里听到这句话,笑着出来:“想喝汤赶紧干活,你们俩过来,一个做饭,一个去地里摘个大点的冬瓜回来,我们今天炖一锅冬瓜骨头汤!” 想到冬瓜骨头汤的美味,沈建东舔了舔嘴巴:“我去摘冬瓜。” 沈红英有点局促地说:“那我来做饭。” 余思雅就等着这句话,她从没用过乡下的灶,而且上辈子小时候吃孤儿院,后来吃学校食堂,工作后也食堂跟外卖轮着来,唯一会的就是煮泡面。 让她吃还行,让她动手,那今天大家都别想吃饭了。 好在乡下女孩子大多都会帮家里做家务,沈红英会做饭。她进了灶房,麻利地淘米下过,烧上火再处理骨头。 过了半个小时左右,灶房里就传来了食物的香气,不过骨头要多炖一会儿。所以这顿午饭还是吃得比较迟,直到快两点,饭菜才端上锅。 虽然有了粮食,不过距分粮还有三四个月,所以沈红英也没舍得煮白米饭,而是混了些南瓜在里面。但盛饭时,她刻意先给余思雅盛,等轮到她自己时锅里几乎都是南瓜了。 余思雅看着自己面前没什么南瓜的米饭,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妹子太软,太为他人着想,太能忍让了,简直是现代版的孔融。不过这也怪不得她,她从小受的教育就这样,她见过的大多数女人也都是这样。 只是这样的性格以后遇到有良心的男人,和善的婆家那还好,要是遇到个黑心肝的,肯定会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 但把未来寄托在别人身上,本身就是不靠谱的事。 算了,慢慢来。她靠沈跃的抚恤金过上了啃骨头的日子,顶着他烈属的身份不用再受娘家婆家掣肘,获得了这个时代女人少有的自由自在,那就帮他照 顾教育好这对弟妹,算是还了他的人情。 “吃饭,这顿全吃完,不然晚上就馊了。”余思雅没多说,拿起了筷子。 三人吃了一顿饱饭。虽然只是骨头,但熬煮过的骨头里面也有不少骨油渗出来,油滋滋,在这个贫瘠的时代也算少有的美味了。 吃过饭,等他们姐弟收拾干净碗筷后,余思雅把他们叫进了堂屋:“来,坐下,咱们开个家庭会议,我有事要跟你们说。” 沈建东大剌剌地坐过去,问道:“嫂子,你要说什么?” 沈红英有点局促,安静地坐在一边。 余思雅看着二人,没有一点预兆,冷不丁地丢下了一枚重磅炸.弹:“第一个事,我没有怀孕。” 听到这话,沈建东腾地站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什么?嫂子,你是不是搞错了?你怎么会没有怀孕呢?大家都说你怀孕了!” 她怀没怀,她不清楚啊?余思雅就知道这姐弟俩反应会很大,不过这个事迟早要告诉他们的,既然决定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未来几年都要做一家人,她不想瞒着他们。 “你坐下,听我慢慢说。”余思雅指了指凳子。 沈建东红着眼睛,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你说,你不要骗我,要是有小侄子,我帮你养。” 还不死心呢,余思雅只得说了实情:“我跟你哥没有圆房。” 结婚那天,沈跃被灌得烂醉如泥,被人扶进的新房,脚都站不稳倒头就睡,第二天上午就被一通紧急电报叫走了,哪来的孩子? 10、010 乍然得知这个消息,姐弟俩肉眼可见的颓丧了下来,浑身都被绝望的气息笼罩着,屋子里突然安静了下来,谁也没说话。 他们这个反应余思雅一点都不意外。 他们姐弟愿意听她的,信任她,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孩子”。不管是她还是原主,跟他们认识的时间都很短,没什么感情和信任,所以当初家里出了事,叔伯说要收留,他们就去了,要不是听说她“怀孕”了,沈建东也不会回来。 他们给与的信任和拥护从来都不是给嫂子的,而是给侄子的,余思雅今天就要打破这一点,在组成这个家庭的第一天树立起自己的权威。 毕竟这两人只比她小四岁和六岁,年龄相差不大,后面再知道她骗了他们,心里很难不生怨,这时候再被有心人一挑拨,后患无穷。所以她主动捅破这个事,同时也是想看看这两人的选择。 给了他们一点时间消化这消息后,余思雅冷静地开了口:“建东、红英,你们现在还打算认我这个嫂子吗?” 沈建东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看着余思雅的眼神很是茫然,不知所措。没有小侄子,他们跟余思雅就没有任何的血缘纽带,大哥跟她只见过一面,连房都没圆,严格说起来,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沈红英脸色苍白,看看余思雅又看看沈建东,眼神脆弱,泪珠在里面打转。 知道他们难以接受,但没想到他们俩反应这么大。余思雅叹了口气,拿出存款单,放在板子上:“这是你哥的抚恤金,一共450,另外50算我借你们的,待会儿打个借条,明年还你们,你们把存款单收起来!” “你在周部长他们面前说好要把我们抚养长大的,才半天就要反悔,抛弃我们吗?”沈建东愤怒地大吼道,眼睛发红,像一头被人抛弃的小兽,死死瞪着余思雅。他难以接受没小侄子这个事,但更难接受又被人抛弃,刚聚拢的家又这么碎了。 如此激烈的反应让余思雅有点错愕,不过她也明白了沈建东的意思,但还有一个人没有表态。 余思雅看向沈红英:“你怎么说?” 沈红英性子绵软,不安地捏着袖 口,半晌才从嘴里挤出一句:“是你让建东接我回来的。” 这也是赖上她的意思了。余思雅好笑,这姐弟果然是亲的,说话都这么含蓄。 她收起存款单,认真地说:“既然你们还愿意认我这个嫂子,那我以后就是你们的嫂子了,丑话说在前头,你们自己愿意认的,我可没骗过你们任何事,以后别为了这个事给我整什么幺蛾子出来,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沈建东梗着脖子,不满地看了她一眼:“你当我们什么人?” 余思雅装作没听到他这句话,接着说:“第一件事情咱们算达成了一致,那咱们说第二件事,这个家里的规矩。” 姐弟俩头一次听到家里这么正儿八经立规矩,好奇地看着她。 余思雅还是那副表情,不急不缓地:“我是这个家唯一的大人,你们的家长,以后家里大事都得听我的,尤其是对外的时候,一个家庭只能有一个声音,做得到吗?” 虽然好像霸道了点,可对上余思雅强势的眼神,姐弟俩说不出抗拒的话只能乖乖点头。 余思雅满意地笑了:“好,那咱们接下来说说以后家里面的安排。我们这个家不养闲人,每个人都要做力所能及的事,为这个家庭做应有的贡献。” “上工吗?我可以的,我现在会割麦子、丢种子、除草、挖地,过一两年就可以挑担子了!”沈建东一口应道。村里十几岁孩子基本上都会上工,不过条件好的会干轻一些、工分少些的活,穷点的,没劳动力的会选择工分更多的重活。 沈红英也怯怯地说:“我以后跟婶子们一起去上工。” 余思雅被两人搞得哭笑不得,她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是压榨童工的资本家好不好? “想什么呢,屁点大的孩子上什么工,看把你们能的。从明天起,都给我上学去,不许逃课,作业要认真做,期末考试必须保持在班级前十名以内,不然回家天天背课文,抄书,写不完没饭吃!”余思雅的要求简单粗暴。 沈红英还好,她性子沉静,也比较喜欢读书。沈建东向来皮实,坐不住,念书也不认真,成绩一塌糊涂,听到这个要求,顿时哀嚎起来:“嫂子,让红英念,我不上了, 我回家帮你干活,挑水搞卫生种地我都行!” 余思雅斜了他一眼:“你以为上学就不做了?想得美,放学和放假的时候,你们要负责家里的卫生、洗衣做饭、捡柴、养鸡,哦,还有自留地你们也要管,另外,农忙大家都上工,你们也要上,至于怎么分工,你们俩自己安排!” 对这个姐弟俩都没意见,乡下孩子都是这么过来的,他们妈没死的时候,他们也要做这些。 沈红英乖巧地说:“嫂子,我听你的,以后我做饭。” 她看出来了,余思雅不喜欢进灶房。 沈建东也没想法,但他不知怎么回事,他鬼使神差地冒了一句出来:“那嫂子你做什么?”家里的活儿好像都被他们姐弟俩包光了。 余思雅慢悠悠地看着他:“我啊,当然是做最要紧的,改善咱们家民生大计。正好,你们说说,村里、公社有什么职务空缺,有没有适合我干的工作?” 余思雅说得轻松,但把沈建东姐弟俩给吓得不轻,在他们看来,这简直是异想天开。 沈建东结结巴巴地问:“嫂子,你,你想当干部啊?” “对啊,当了干部才有票发,没票咱们有钱也买不了肉,只能干瞪眼,你们不想吃肉,不想穿新衣服吗?”余思雅反问。 自然想的,这年月谁不馋肉,只是这干部哪是那么好当的?他们嫂子这么年轻,要资历没有,要学历也不如城里来的知青和村里几个上过高中的,拿什么去当干部?怎么服众? 沈建东实在想不到印象中沉默不多话的嫂子竟然会冒出这种念头,很是发愁,劝道:“嫂子,要不算了,咱,咱等过年村里杀猪了就会分肉的。” 余思雅也知道不容易,但更美好的生活不会从天上掉下来,想过得好就得去奋斗努力。当然,她也从影视小说中听说过,其实这会儿是有黑市和私下交易的,她也可以进城想办法换点票。 但余思雅衡量了一下,觉得还是别冒这种风险了,不管是她还是原主都不熟悉这里,一头雾水瞎撞过去,万一被抓那可是要判刑劳改的,一辈子都完蛋了,又不是吃不起饭,何必铤而走险。 更重要的是只有得了工作才能正大光明地不用上工了。这 会儿农村种地全靠人力,特别辛苦,肩挑背磨,风吹日晒的,余思雅有自知之明,她吃不了这个苦。所以她怎么说也要想办法弄个工作。 “还有大半年才过年呢,半年不吃肉,不行!”余思雅一口拒绝,“跟我说说村里的情况,你们知道多少说多少,其他的事情我来操心,你们不管用。” 拗不过她,姐弟俩只好你一言我一语,把他们知道的情况都说了出来。 可惜他们年龄小,能提供的有用信息实在有点少,余思雅捏着下巴琢磨了片刻,还是要抽个时间再去公社一趟。 “思雅,思雅……”院子外面忽然传来胡桂花的声音,打破了余思雅的思绪。 她抬头就看到沈红英和沈建东惊惧地看着她。 “你们这是怎么啦?”余思雅指了指外面,“怕她啊?那我去把她打发了。” 沈建东一把抓住了余思雅的袖子,声音干涩:“嫂子,你,你会跟她走吗?” 没有了小侄子,嫂子还会留下吗? 余思雅扯开他的手:“瞎想什么呢?回去背课文,一会儿我回来要检查的,不合格今晚就饿肚子!” 听到这话,沈建东不但没生气,反而高高兴兴地承诺:“嫂子,我一定背,不信你待会儿考我。” 余思雅指了指里屋,让她们进去,然后转身出去,走到院子,胡桂花就进来了,身后还跟了一对年轻男女,原主的哥哥余国辉和嫂子姜美丽。 昨天妹妹婆婆下葬都没来,今天倒是跑得挺快的。 余思雅勾了勾唇:“你们怎么来了?” 胡桂花城府不深,也没想过跟女儿绕弯子,目光灼灼,开口就问:“思雅,听说公社给你发了五百块钱,是不是真的啊?” 果然,余思雅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你们消息倒是挺灵通的。” 姜美丽看出余思雅似乎不大高兴,赶紧推了一下余国辉,笑眯眯地说:“思雅,妈担心你,太阳还没下山就来非要来看你,走了半个多小时,热得不行,咱们进屋说!” 余国辉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是啊,外面太阳大,进去说。” 余思雅瞥了一眼隔壁院子里探头的王二妮,不想被人看了笑话,转身:“进来。” 三个人跟着 她进了堂屋,里面只有三只凳子,余思雅坐到自己先前的位置,余国辉看了一下,见实在没凳子,只好让老娘和媳妇儿坐下,他站在姜美丽后面,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问道:“思雅,你家咋成这样了,怎么连张吃饭的桌子都没有啊?” “被沈老三砸了,怎么,你们没听说吗?”余思雅似笑非笑地问道。 余国辉还没开口,姜美丽抢先一步似是为余思雅打抱不平:“这沈家人真不是东西,竟然敢来砸东西,真以为咱们老余家没人吗?” 前几天咋不见娘家人来给原主撑腰呢?从他们出现,余思雅就猜到了他们的目的,觉得挺没意思的。 她撑着下巴懒洋洋地问道:“怎么,哥哥要去揍沈老三一顿,帮我出气吗?” 余国辉没想到素来没脾气的妹子会说这种话,愣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这,这个沈,沈三叔毕竟是长辈……” 余思雅不接话,就这么看着他,眼底全是玩味,余国辉说不下去了,一张俊脸涨得通红。 胡桂花没留意兄妹俩的机锋,她惦记着钱的事,迫不及待地开了口:“思雅,公社给你的五百块呢,你别乱放,这么多钱,要是丢了怎么办?哎,你还小,手里没拿过这么多钱,交给妈替你保管!” 11、011 “思雅,女孩子买什么房子了,迟早要嫁人的!” “思雅,你弟弟要结婚了,女方家要新房子,把你的房子腾出来给他做新房,你一个姑娘家占那么大的房子干什么?” “思雅,你弟弟结婚还差十几万的彩礼,你可得帮帮他,咱们家就他一个儿子,他要是结不了婚,咱们家就绝后了!” “余思雅,你这个没良心的,没有我,能有你吗?没养你怎么了?我生了你啊,你这辈子就是欠我的,想跟我断绝关系,可以,把房子过户给你弟弟,以后我们就再也不来找你了!” …… 胡桂花的脸跟余思雅心里最厌恶的那个人重合到了一起,引得她心情暴躁,没了跟他们周旋的耐性:“够了,我这么大个人连钱都不会保管吗?你们不是常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都泼出去了,你们还三天两头来找我做什么?” 余思雅的骤然爆发让对面三人傻了眼,他们似乎是没想到性子绵软的闺女/妹妹会说出这样的话,一个个张着嘴,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思雅,妈没这个意思,妈只是担心你。你一个女娃带着两个小孩子,手里攥着这么大笔钱,多不安生,招来贼怎么办?你放妈那儿,你用多少拿多少,妈又没想过贪你的钱。”胡桂花抹着眼泪,伤心地说。 余思雅相信她现在这些话是真心的,但钱真被她拿回去,哪还由得了她啊。胡桂花这人软弱糊涂,随便被人一哄就找不着北了。这样的人也许没有坏心,但比那种纯粹的恶人还要让人如鲠在喉,不舒服。 那些阴暗的记忆和现实重合,让余思雅的心情非常不好,脸色也异常难看。 大家都看出了她的不好惹,姜美丽冲余国辉挤了挤眼睛。 余国辉将拳头抵在嘴巴上,咳了一声,然后扶着胡桂花的肩膀说:“妈,你别难过了,思雅没那个意思。她是你生的,你还会害她不成?她说的是气话,你别放在心上,母女之间哪有隔夜仇,对,思雅,你跟妈道个歉,这事就过去了。” 端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记忆中这个哥哥一向嘴甜,能说会道,又是老 余家最看重的儿子,占着性别的红利,在家里最受宠,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今天一见,果然如此,可惜着心思只用到了算计自己妹子身上,没用到正途上。 余思雅觉得有些意兴阑珊,跟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扯东扯西浪费时间,有这功夫她还不如琢磨琢磨怎样才能端上铁饭碗。 她直接一口绝了他们的念头:“放心,安生得很,你们没打听清楚吗?钱我存到了邮局,存的两年死期,没到时间取不出来,这下你们总放心了?” 仗着他们没去存过钱,余思雅直接胡揪。 听说钱存了,取不出来,对面三人的脸色明显变了。余国辉和姜美丽脸上的笑容非常勉强,倒是胡桂花有点高兴,又有点不放心的样子:“思雅,这么多钱,放在邮局没问题,能拿出来吗?以后万一布给你怎么办?” 余思雅淡淡地说:“当然能,邮局是国家开的,有什么信不过的?而且存钱在银行还有利息,一年十几块,都够买百来斤面粉了。” “这么多!”对面三人都被吓到了,短暂的惊愕过后,姜美丽压下眼底的嫉妒,酸溜溜地说,“思雅,你别是糊弄我们的?这哪有让人给你保管东西,最后还贴钱给你的道理?人家又不是傻瓜,做这种赔本的买卖。” 听了这话,胡桂花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将信将疑地看着她:“思雅,你嫂子说得也有道理,你不会是为了骗妈,故意这么说的?” 要不是有张存款单是活期,余思雅真想把单子摔到他们脸上,无知又贪婪。 “你们要不信可以去公社问邮局。” 见余思雅说得笃定,三人不得不信了。胡桂花拍了拍胸口,俨然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 姜美丽和余国辉对视一眼,都有些不甘,只是钱已经存去了邮局,他们也没法子。 两口子琢磨了一下,只能说起他们来的另外一个目的:“思雅,这里乱糟糟的,根本没法子住人,跟咱们回去,爸一直在念叨你,小妹也想你了。” 想她?是想她手里的钱,还是想着把她嫁了? 余思雅这会儿心情坏透了,对他们没什么好感,本想拒绝,转念一想,今天拒了,还有下次,他们是原 身的亲生父母,在观念保守的乡下,她一直跟他们对着干,传出去还说她不孝。 余思雅不怕背这个恶名,但这种名声传出去,她以后想进公社当干部肯定会有影响。她得想法子让他们知道她不好惹,彻底绝了打她主意的念头。 “好啊,我去跟红英跟建东说一声,你们等一下。”余思雅转身进了屋。 沈红英跟沈建东捧着书,听到声音,扭头紧张不安地看着她。房子不隔音,他们俩早把外面的对话听进去了。 “嫂子,你,你不要走好不好?”沈建东拽着余思雅的袖子,生怕她这一走就不回来了。 沈红英没说话,只是眼巴巴地瞅着她,漆黑的眼珠子湿漉漉的,像是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余思雅温柔地揉了一下他们俩的头,笑着说:“担心嫂子不回来?放心,我在周部长面前表了态,要等你们都满了18岁才考虑嫁人的事。我说话算数,去两天就回来,这两天你们要乖乖看好家,要是有人欺负你们了,就去找队长,再不行去公社找周部长。” “可是……那嫂子你哪天回来,我去接你。”沈建东最后抿着嘴巴说。 余思雅琢磨了一下说:“那你明天放学的时候来接我,我不在,你们要看好家,好好上学,谁要不认真,回来我再跟你们算账。” 她的话稍稍安抚了一下两个不安的孩子。他们亲自把余思雅送了出去,直送到了村口,余思雅让他们回去,他们才恋恋不舍地停下了脚步。 出了村子,姜美丽给余国辉使了使眼色,两人刻意落后了一些,等余思雅母女走远了,她拽着丈夫低声说:“你发现没,思雅像是变了个人。”一点都没从前那么好拿捏了。 余国辉跟余思雅从小一块儿长大,感触更深:“是有点,但嫁了人,又经历了男人死,婆婆死,有点变化不也正常。你不也跟当初做姑娘时不一样了?” “你什么意思?我哪里变了?”姜美丽还以为他嫌弃自己,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 余国辉笑嘻嘻地说:“变漂亮了。” “油嘴滑舌。”姜美丽白了他一眼,嘴里不高兴,脸上却忍不住笑了,乐了几秒,她郑重地跟丈夫说,“我说真的,哪有人一个多月 不见变化就这么大的。” 余国辉还是没把她的话当一回事:“你怕什么?有爸妈在呢,她不听我们的,总得听爸妈的。” 这倒是,别看她公婆看起来老好人,但一个板起脸全家人都害怕,一个哭起来没几个受得了,最后往往拗不过她,遂了她的愿。 四人各怀心思到了余家村。 两个村子属于同一个公社,不过还是隔了四屋里地,走了大半个小时。 一进门,余思雅就熟门熟路地进了原主出嫁前住的房间,擦了把脸就躺到了床上。 这让余家人摸不着头脑,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胡桂花推开门进屋坐到床边问道:“思雅,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肚子饿,没油水,我想吃肉。”余思雅张口就来。 胡桂花傻眼了:“这……家里没有肉……” “没有肉就给我煮点白米饭,我要吃沥米饭,不要红薯南瓜粗粮,再给我炒个鸡蛋,院子外面的韭菜长得挺好的,跟鸡蛋一起炒肯定香。我累了,睡一会儿,等做好了你叫我啊。”余思雅说完就背过了身,闭上眼睛。 胡桂花沉默了几秒,轻轻起身出去。 过了一会儿,余思雅就听到外面传来了姜美丽的声音:“妈,这么早就做饭啊,今天晚上吃什么?” “我……思雅饿了,我给她做点吃的。”胡桂花从屋里拿了个鸡蛋出来说道。 姜美丽顿时明白了,这是要给小姑子开小灶呢,她心里不大痛快,但又惦记着余思雅手里的钱,到底没说什么。 余思雅说存了,她不信全存了,都存了他们拿什么开支?余思雅手里肯定还有钱,指缝里随便漏点都够他们打好几顿牙祭的。 后来就再也没声音传来,余思雅刚开始只是不想搭理他们躺在床上装睡,没想到最后真的睡着了,还是被姜美丽叫醒的。 “思雅,妈给你做好了饭,起来吃饭了。” 余思雅翻身爬了起来,应道:“好。” 她出去洗了把脸,坐到桌子前,上面摆着一副碗筷,一碗白米饭,一小盘子韭菜炒鸡蛋。 余思雅什么话都没说,拿起筷子就吃,也不管家里人都没吃的,她一个人吃独食。 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让 人很不爽。偏偏更过分的是,吃完放下筷子后,她又说:“明天我要吃肉,你们早点去买肉啊。对了,嫂子待会儿给我烧一桶热水,我要洗澡,走了一路,浑身都是汗,脏死了。” 姜美丽心里本来就不大痛快,这下更不爽了,小姑子啥意思,拿她当佣人使唤啊?她委屈地看了丈夫一眼。 两人结婚还不到一年,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余国辉看不到老婆受委屈,不高兴地说:“思雅,你啥意思,以为自己是千金大小姐,要洗澡自己不知道去烧水啊,还要人伺候?” 余思雅站了起来,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我在沈家就有人洗衣做饭搞卫生,你们叫我回来的,说娘家比婆家好,总不能让我过得比呆在沈家还差?我出去走走消消食,对了,一会儿在我屋子熏点药草驱蚊子,要是我屋子里有蚊子,咱们就换房间睡!” 说完,也不管两口子的表情多难看,施施然地走了。 留下姜美丽气得摔了抹布:“这是请了个祖宗回来啊!” 12、012 斜阳西坠,晚霞像一张瑰丽的巨毯铺陈在天边,将整个村子都染成了亮丽的橘红色。 下工的村民扛着锄头,背着背篓三三两两说着话从地里归来,走到村口就看见了四处溜达的余思雅。 余思雅根据记忆里这些人的名字一一打招呼:“六叔,倩婶,花嫂子……你们下工啦。” “哟,思雅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村民同情地看着她。 两个村子离得不算远,他们都听说了余思雅成了寡妇这事。 余思雅浅浅笑道:“下午回来的,我妈不放心我,非要接我回来,说是要给我好好补补,养养身子。” 养肥了再宰啊?都一个村子,谁不知道前几天媒婆上门的事,大家看余思雅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一个村里总会有不对付的,一个跟余家关系不好的婶子掐着嗓子说:“思雅,那你爹妈准备给你做什么好吃的补补啊?” 余思雅摸着肚子,笑得那个傻白甜:“我妈刚给我做了白米饭,韭菜炒鸡蛋,明天还要去买肉回来做给我吃。我妈我哥哥嫂子都说了,我想吃什么,他们就做,为了给我补身子,他们还打算明天下工杀一只母鸡炖汤给我喝。” 母鸡都舍得杀?大家都非常诧异,现在每家每户只能养两只鸡,下的蛋是大部分家庭柴米油盐的主要来源,平时能煮个鸡蛋吃就很不错了,不少妇女做月子都不一定舍得杀只母鸡。这老余家什么时候这么心疼闺女了,又是鸡蛋又是买肉又还要杀鸡的? 很多人都不大相信这番话,不过余思雅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是个实诚的孩子不会撒谎,那应该是她家里人随口忽悠她的。 大家看余思雅的眼神更微妙了,有好心的婶子提点她:“那你可要多吃点哦,你这么瘦,是得好好补补。” 余思雅抿嘴露出八颗牙,笑得天真无邪:“嗯,我妈、我嫂子他们都不吃,让给我一个人吃,七婶放心,我吃得可多了,今天晚上的韭菜炒鸡蛋都吃光了。” 这都吃过晚饭了?他们还没下工呢,莫非胡桂花还真给这闺女开小灶?这可稀奇了。 大家原本的不信变成了 将信将疑:“思雅,你吃饭可真早。” 余思雅笑眯眯地点头:“我妈怕我饿着了,先单独给我做的,猪油炒韭菜还放了个鸡蛋,油滋滋的,别提多好吃了。” “你家里对你可真好。”一个提着箩筐的姑娘艳羡地说。 余思雅一脸自豪地昂起小下巴:“可不是,我嫂子正在我给烧洗澡水,我哥在给我房里熏蚊子,还让我待会儿把换下来的衣服放桶里,我嫂子明天提到河边去洗。他们对我真是太好了,我都不好意思,不过我妈说了,嫁出去的闺女回娘家就是客人,哪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硬是什么都不让我干,什么好吃的都紧着我。” …… 余思雅今天的这些话简直颠覆了大家以往的认知,等她走后,大伙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余家对思雅真这么好?” “也不稀奇,闺女才死了男人,婆婆又去世,还不得哄哄她啊?” “那也不至于当个祖宗一样供起来?” “你们怎么都不回去?”余大庆挑着两只空桶回来,见先前走的人都还站在村口,好奇地问道。 见到他,大家脸上都有点不自然,七婶咳了一声说:“大庆啊,你们家思雅回来了。” 婆娘儿子要去接女儿,余大庆不可能不知道,他扯了扯嘴角憨厚地说:“那孩子受苦了,我让桂花接她回来,婆家没人管她了,她还有娘家嘛。” 余思雅说的是真的?大家来了精神,夸道:“大庆,你们家对闺女可真好,什么活儿都不让闺女干,还给闺女开小灶炒鸡蛋,买肉杀鸡的。” 余大庆…… 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后,余大庆脸上的笑容差点挂不住,得亏他皮肤黑,才没让人看出他已经黑了脸。 偏偏还有人不知趣,往他心窝子里戳:“大庆,你们家可真疼闺女,十里八乡都少有。” 余大庆有苦说不出,只能勉强笑了笑:“咱是她爹妈,咱不疼谁疼。” 老大不爽地回了家,余大庆进门第一句话就是:“思雅呢?” 胡桂花从灶房里出来,端了一碗凉开水给他:“出去了,吃过饭说要出去走走消消食。” “你还真给她开了小灶?”余大庆气得将碗重重地摔在了桌子上。 胡桂花吓 得眼皮子一跳,低声说:“思雅这不是刚回来吗?就一顿饭,炒了个鸡蛋给她吃,你咋发这么大的火?” “这是一顿饭的事吗?我听说你们明天还要去买肉杀鸡给她开小灶?”余大庆火大地说。这个婆娘,就会惯孩子,把孩子惯得无法无天了。 胡桂花连忙摇头:“没有的事,思雅倒是提了一嘴想吃肉的事,我告诉她家里没肉了。” “你真没说?那她怎么在外面到处嚷嚷,你明天还要给她开小灶,还有说什么家里人给她烧洗澡水,洗衣服,这些又是怎么回事?”余大庆火大的质问道。 胡桂花还没想好说辞,隔壁听到动静的姜美丽马上凑了过来添油加醋地告状:“爸,你是不知道,思雅回来就把我跟国辉当佣人一样使唤,自己吃过饭的碗也不收拾,还让我给她烧洗澡水,让国辉给她点草药熏蚊子,要是蚊子熏得不干净,还要跟我们换房子睡。爸,你说她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些长辈?” 胡桂花看到丈夫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轻轻拽了一下儿媳妇,低声道:“你少说两句。” 余大庆见了更生气,瞪了她一眼:“都是你惯的,一个女娃子回娘家作威作福,挑三拣四,名声还要不要了?这样好吃懒做的闺女,以后谁家愿意要?” 胡桂花委屈得很,丈夫怪她,儿子怪她,女儿也怪她。可要接女儿回来是大家都决定,又不是她一个人的意思,最后怎么全成了她一个人的错。 看到她又开始哭起来,余大庆烦得很,索性不搭理她,提起墙角的酒瓶子倒了小半杯,就着昨天炒的干胡豆一个人坐在桌子旁喝起了闷酒。 没人搭理,胡桂花抹了抹眼泪:“我去做饭。” 刚出堂屋,她就看到余思雅慢悠悠地回来了,嘴里哼着不成曲的调子,一副心情甚好的模样,进门就问:“我的洗澡水烧好了吗?” 口气理所当然,大家辛辛苦苦上了工回来还得伺候她?余大庆刚稍稍消下去的火气又窜了上来,猛力一拍桌子:“反了天了,还要人给你烧洗澡水,当自己是地主家的小姐啊?过来,给我站着,好好反省!” 余大庆身为一家之主,在家里积威甚重,他一发火,全家人都不敢 吭声。 胡桂花赶紧给余思雅使了记眼色:“快给你爸认个错。” “认什么错?我有什么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回家就是客人了,招待客人不应该拿出家里的好东西,难道还要客人自带干粮,自己干活吗?”余思雅仍是那副慢悠悠的样子。 余大庆气结,偏偏又找不出话反驳她,食指点着她:“你……你胡搅蛮缠,什么歪理,哪有做女儿的还要爹妈伺候,像什么话?又懒又馋,好吃懒做,哪个男人要你?我们老余家的脸都被你给丢光了。” 不要更好,她有钱有人在家享福不好?多想不开才去别人家做牛做马当受气包。 “这个我要纠正你,按照你们的规矩,我嫁到沈家了,那就是沈家的人,死了也入沈家的祖坟,就是丢脸也丢沈家的脸。我大伯三叔都没急呢,你替他们操什么心?”余思雅大大咧咧地说道,“对了,我哥呢,蚊子熏死了吗?要是晚上咬得我睡不着,我就只能到院子里唱山歌了。” 说完推开门进了她自己的房间。 气得余大庆胸口不停地起伏,指着胡桂花气急败坏地说:“你养的好闺女!” “爸,消消气,妈也没想到思雅变化会这么大。现在最要紧的是,要是思雅一直这样,咱们可咋办啊?”姜美丽头大的说。 她实在低估了这个小姑子。没想到才嫁人一个多月,这原本跟个面团一样的小姑子竟然连她爸都敢顶撞了,要一直这么折腾,辛苦受气的还不是她? 余大庆斜了胡桂花一眼,警告地说:“别管她,要干什么她自己弄,我们吃什么她吃什么,不吃就让她饿着。” 一家之主发了火,其他人不敢吭声,院子里静默了下来。 余思雅在屋子里听到这话,很想笑,余大庆这话哪里是警告胡桂花啊,分明是在警告她。 这就受不了了?呵呵,还早着呢,她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 余思雅拿着干净的衣服出来,搬了个凳子,拿了把蒲扇,直接坐到了洗澡间的外面。 余家的洗澡间是用石头和砖块砌成的,围了一圈,地面铺了一块石板,门口挂了张帘子。余思雅这往洗澡间门口一坐,谁还好意思去洗澡?尤 其是男丁。 等吃过饭了,余国辉想洗澡提着桶过去就看余思雅堵在那里。他没好气地说:“思雅,你让开,我要洗澡,你一个女娃守在这里知不知羞?” “你脱\\光了都不害臊,我有什么好害羞的?”余思雅张口就来。 一句话堵得余国辉结巴了起来:“你,你……” 这是一个姑娘家该说的话吗? 余思雅坐在那里巍峨不动,一副你敢洗我就敢看的样子。 余国辉扛不过她,骂咧了两句,连桶都没有就跑了。 回去也不知道两口子嘀咕了什么,可能最终意识到,余思雅不洗,他们也别想洗了。两口子没辙,只能先烧了半锅水应付过去。 等余思雅进了洗澡间,姜美丽拉着余国辉说:“这么下去不行,爸说不给她吃就不给她吃啊?我看明儿咱们要是不买肉给她吃,她能自己把家里的鸡给杀了。” “不至于,她吃熊心豹子胆了?”余国辉不信,没他爸妈的吩咐,他都不敢杀家里的鸡。 姜美丽撇嘴:“你胆子有你妹大?不行,咱们得想个法子,不然鸡真被她杀了你能咋滴?” “那要不咱们明天去上工的时候把家里的菜刀收起来,没了刀她拿什么杀鸡?磨她两天,她还不是什么都得吃。”余国辉出主意道。 姜美丽想想也有道理:“成,明天出门前我把家里的粮食、刀之类的都锁进柜子里。早饭也藏起来,饿她两顿,看她还有没有力气整这些幺蛾子。” 13、013 清早,余思雅起床后发现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冷清清的。她刷牙洗脸后去了灶房,看见装粮食的五斗柜上了锁,锅里干干净净的,也没留饭。 呵呵,这是给她下马威啊。 余思雅淡定地出了门,去自留地里摘了一根水灵灵的黄瓜,洗干净,咬了一口,清脆多汁,勉强垫了垫肚子。 不过光吃黄瓜也不顶饿,余思雅在房子里转了一圈,发现家里的刀具都收了起来,菜刀、砍刀、镰刀都不见了。镰刀还能说上工需要带走了,菜刀和砍刀带去干嘛? 余思雅琢磨了一下就想明白了,肯定是防着她。这些人连早饭都不给她留,那更别提买肉给她吃了,他们是怕她饿了,逮着家里的东西宰了就吃? 他们可真是高估她了。她从小在城里长大,连鸡都没摸过,哪里敢杀鸡啊,原主也是个娇弱姑娘,没干过这种事,她只会吃不管杀。 得亏他们把菜刀收走了,不然她可能还真的要提着菜刀头痛呢,他们这做法倒是给她提供了一个新思路。余思雅跑出去,掰了一个比较老的玉米棒子回来,掰了些玉米粒丢在地上,引得两只母鸡咯咯咯地凑到她面前啄玉米吃。 趁着两只鸡埋头苦吃的时机,她将玉米一丢,一把抓住了最近的那只母鸡。母鸡受到惊吓,奋力扇着翅膀挣扎,鸡毛乱飞,余思雅赶紧抓起从灶房里拿出来的谷草,将母鸡的翅膀和两条腿绑上,它总算不扑腾了。 余思雅简单收拾了一下,提着母鸡就出门了。 路上遇到了几个不用上工在家门口收拾柴火的老婆婆和一些玩泥巴的小孩子。看到她手里拎着母鸡,都觉得很奇怪:“思雅,你拎着鸡这是要上哪儿啊?” “五奶奶,早上好,我去公社呢。我爹妈不是心疼我,想要给我好好补补吗?可他们天天要上工忙不过来,我又不会杀鸡破膛,就让我把鸡拎到公社换点好吃的。”余思雅笑眯眯地说。 五奶奶瞠目结舌,这老余家转性了? 半晌,五奶奶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爹妈对你可真好。” “可不是,我爹妈是顶顶疼女儿的父母,这村里谁不 知道啊,投胎到他们家可真是我的福气。”余思雅笑得一脸幸福甜蜜,“五奶奶,不跟你说了,我先去公社了,不然待会儿太阳出来了,天气热。” “成。”五奶奶脸色纠结地看她走了,回头就跟隔壁蹲在自留地里拔草的老伙伴说,“喜嫂子,你说这老余家是不是中邪了,竟这么疼闺女。” 喜嫂子知道得多一点:“什么疼女儿,是盯上了余思雅手里的五百块钱。” “什么五百块?思雅那丫头哪里来的五百块?”五奶奶诧异地问道。 喜嫂子一脸了然:“你还没听说,昨天……” *** 余思雅到了公社,直奔公社的伙食团去。公社没有国营饭店,只有公社政府有个伙食团,就两个人,一个厨子,一个打杂的,主要是给公社干部做饭,要是外面的人想吃饭也可以拿粮票去打饭。不过很少会有人去打饭,因为农民没有粮票。 余思雅提着母鸡来到伙食团,找到厨子:“刘师傅,你好,我想请你帮个忙。” 这年代厨子可是走俏的工作,刘师傅长得胖乎乎的,胳膊上的肌肉虬起,面色红润,跟大部分面带菜色的农民大不相同。他的脾气跟他脸上的横肉一样,都不大友好:“你是谁,有什么事?” 余思雅不惧他的冷脸,依旧不急不缓的:“刘师傅,是这样的,昨天周部长、魏主任、沈科长他们不辞劳苦,特意到我们村给我送我男人的抚恤金。我爸妈听说后,非常感动,硬要我把家里的母鸡拎过来,感谢这些一心为民的干部们。我说不用,周部长正直无私,肯定不会要的,我妈不同意,逼着我过来。我想一只鸡也不好送人,送谁被人看到了都是给干部们添麻烦,这样不好,所以想请刘师傅帮忙把这只鸡杀了,中午给大家添个硬菜,一人分两口,就当我一个心意。刘师傅,麻烦了。” 刘师傅的脸色缓和下来。因为余思雅这话里透露出来了两个意思,一她是烈属,周部长都要优待她,自己得罪她没好处。 二是这姑娘会来事,会办事。单独送某个干部母鸡,那不是行贿吗?但拿到伙食团宰了,一人两筷子,全公社的干部都吃了,这还怎么说?而且这姑娘说话也好听 ,比很多干部都会说话,瞧着就是个机灵的,她还这么年轻,说不定就有什么造化,没必要得罪人,况且公社干部里也不是每个人都正直无私的,也有贪嘴贪便宜的,知道自己拒了这母鸡,心眼小的肯定不高兴。 在心里衡量了一番,刘师傅指了指院子的空地:“把鸡放下。” “谢谢刘师傅,你人真是太好了。”余思雅真诚地看着他,然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那个刘师傅啊,我这起得太早了,还没吃早饭,不知道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吃的,你放心,我不占公家便宜,我给钱,不过我没粮票,刘师傅这里方不方便给我兑点粮票?” 真是个蹬鼻子上脸的,刘师傅虎目一瞪,凶狠地盯着余思雅。 余思雅眨了眨眼,黑葡萄一样的眼睛水盈盈的,无辜地回望过去。 刘师傅瞪了个寂寞,收回目光,瓮声瓮气地说:“两毛钱,一碗面!” “好嘞,谢谢刘师傅。”余思雅高兴地掏出两毛钱递给了刘师傅。 刘师傅三两下刷干净了锅,舀了一瓢水在锅里,等水开后,丢了三两挂面下去,然后拿过一个大海碗,舀了一勺杂酱在碗底,再将挂面捞起来,最后撒点葱花,面无表情地说:“好了!” 余思雅过来端面:“谢谢刘师傅。” 刘师傅背过身,像是没听到她的话。 余思雅也不在意,端着面到伙食团的桌子上,拿起筷子开吃。一动筷子她就发现了,碗底的杂酱特别多,而且都是肉,估计是刘师傅他们早上吃剩的,自己留着开小小灶,最后便宜了她。 不说别的,光碗底的这些肉都不止两毛钱,还不算肉票。这刘师傅可真是面冷心热、口是心非的人,余思雅吸了一口面,小麦的清香和肉酱的浓郁混在一起,说不出的美味。 这是她穿过来后吃得最好,最舒心的一顿饭,这只母鸡送得值。余思雅最后不但将面吃光了,连汤都没放过。 吃饱喝足,她去井边将碗筷洗干净还给了刘师傅,笑容满面地说:“谢谢刘师傅,面很好吃,我吃得很饱!” 刘师傅接过碗口气还是不大好:“吃饱了就回家,我们要干活。” “好嘞,那我不打扰刘师傅工作了。”余思 雅一点都不在意刘师傅的态度。他要能天天给她面吃,一直板着脸也没关系。 吃饱了人的心情就好,余思雅美滋滋地出了伙食团,然后脚步一拐去了公社。她本来就想到公社探探干部们的口风,看看有什么空缺的职务,今天正好来了,省得再跑一趟。 余思雅先打着感谢的名义,去拜访了周部长和魏主任。周部长那里有人找他,很忙,余思雅识趣,道了一声谢就走了,魏主任那里倒是清闲,而且同为女性,也好说话,余思雅留了下来。 魏主任拿了只洗干净的搪瓷缸子给她泡了一杯茶,笑着说:“小余同志你太客气了,我也没作什么,都是周部长的功劳。” 这话余思雅听听就算了,可不能当真,她一脸真诚地说:“不能这么说,魏主任可是咱们妇女同志的娘家人,昨天要不是你们,我可拿不回家里的粮食和抚恤金,真是太谢谢魏主任了,周部长是我们家的大恩人,魏主任也是咱们家的大恩人,以后有事我还要来找魏主任你您呢。” 谁不喜欢听好话,魏主任嘴角上翘:“小余同志你就太客气了,这是我们的工作,什么恩人不恩人,净瞎说。不过有一点你这小同志说对了,咱们妇联是妇女儿童的娘家人,你以后遇到什么麻烦,尽管来找我!” 我现在就遇到了麻烦,没工作,主任能不能帮帮忙?余思雅很想这么说,但她清楚,小事情还行,工作这么大的事,别说魏主任没能力帮,就是人有能力,也不可能平白送给她。真要这么说了,前面给干部们留下的好印象就全没了,还会给人留个贪得无厌没有自知之明的愚蠢印象,所以这个事还得从长计议,最好让干部们主动想起她,觉得她是个可用之才。 不过怎样才能让他们重视她,愿意给她工作呢?余思雅目光一闪,落到了魏主任桌子上的那叠报纸上。 “魏主任,我还真有个事要麻烦你。”余思雅笑道。 魏主任诧异了一秒,遂即又恢复了笑容,只是没那么热情了:“哦,什么事,小余同志你说。” 余思雅指着桌子上的报纸说:“魏主任这里有没有不用的报纸,给我一些,我想拿点回家糊墙。” 原来是这个 ,魏主任有点不好意思,她还以为余思雅会提什么过分的要求,谁知道只是这个。她当即将那叠报纸拿了过来,递给余思雅:“够吗?不够还有去年的,我让人给你找。” 糊墙只是借口,余思雅的真实目的是想通过报纸了解现在的时政,看看有没有什么发挥的余地,今年的报纸就行了。 她笑着接过报纸,乐呵呵地说:“够了,谢谢魏主任,要是不够,回头我再来找你拿。” 辞别了魏主任,余思雅出来时就碰到了冷着脸的周部长。 “过来。”周部长把她叫道了院子下的银杏树下,指了指伙食团的方向,“你今天送了只鸡过去?” 余思雅不好意思地说:“是啊,我爸妈知道了昨天的事,想谢谢周部长你们,家里没啥拿得出手的,就让我逮了只母鸡送过来给大伙打顿牙祭!” 听到这番说辞,周部长睨了她一眼,真有娘家人撑腰,她还会跑道公社来找他?算了,小姑娘一番好意,鸡都杀了,他也不好说什么。抽完了手里的烟,周部长从口袋里摸了两块钱出来,递给余思雅:“拿着,我是党员,不能占百姓便宜,回去,你是烈属,以后有事尽管来找我,不要送东西了。” 余思雅完全没料到周部长会是这个反应,很是过意不去,她本来是想跟伙食团拉上关系,趁机跟公社干部留个好印象,但没想到最后会是周部长给她买单。 “周部长,这个钱我不能拿,我听你的,以后不送东西了,这次就算了。”余思雅赶紧拒绝。 但周部长也是个固执的人:“拿着,你不拿我就送去给你爹妈。” 话说到这份上,余思雅只能接过钱。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片土地上也许有许多顽固愚昧自私自利的人,但也有许多一心为公正直无私的人,她心里陡然生出一种要改变这片土地的豪情。 14、014 最近地里活不是很多,天气炎热,上工的时间也相应缩短了一些,中午十一点就下工了,人群三三俩俩拿着农具回家。 姜美丽拿着镰刀,心情格外的好。早上走的时候,他们把粮食和刀都藏了起来,余思雅醒来什么吃的都没有,只能饿肚子了。活该,谁让她挑三拣四的,饿她两顿,看她还老不老实。 推开门,家里的堂屋大门紧闭,不见余思雅的身影,莫非是还躲在屋子里睡觉? 姜美丽放下农具,走过去推开了余思雅房间的门,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她正疑惑,外面忽然传来了胡桂花的喊声:“美丽,家里的母鸡怎么只有一只,还有一只呢?你跟我一起找找,看看是不是出去吃虫子。” 姜美丽心里咯噔了一下,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她赶紧跑到鸡笼,里面果然只有一只母鸡。 婆媳俩连忙出去找,刚出门就看到余思雅咬着一个红红的洋柿子从路上过来,边走边跟村里人打招呼,神态恣意,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哪有一丝颓色。 姜美丽心里那股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等余思雅走近了,她立即问道:“思雅,家里的母鸡不见了一只,你见过吗?” 余思雅笑眯眯地瞅着她:“你说母鸡啊,爸妈昨天不是说我太瘦了,要杀一只母鸡给我补补吗?我看你们太忙没空,我又不敢杀鸡,就拎到公社给了点钱,让人帮我杀了,炖了一锅汤喝。鸡汤真好喝,爸妈干活辛苦了,咱们下午把家里的那只杀了,晚上炖汤全家一起吃。” 还吃?霍霍了一只不够还来第二只,真亏她想得出来! 姜美丽气得脸都绿了,指着余思雅就骂:“你个好吃懒做的馋丫头,回来祸害我们的鸡,你好意思吗?那么大一只鸡,你就一个人吃了,你亏不亏心……” 余思雅无辜地眨了眨眼:“大嫂,爸妈让我吃的。再说,我不是爸妈的女儿吗?他们不是最疼我吗?我身体不好,前几天还晕倒了,都吃不得爸妈一只鸡吗?” 一番话问得姜美丽哑口无言。 村里人大部分都是看着余思雅长大的,原主性子绵软,在村里 人缘不错,姜美丽才嫁过来几个月。大部分人都会向着余思雅,尤其是知道她发财了。 五奶奶站出来劝道:“美丽啊,思雅也是你爸妈的女儿,她都晕倒了,吃一只鸡补补也是应该的,你爸妈都还没说啥呢,你这么说思雅多不合适。” “就是,思雅嫁人的时候男方家可是拿了八十块彩礼过来,吃一只鸡怎么啦?况且,昨天公社才给了思雅五百块的抚恤金,人家会贪你们这一只鸡吃吗?”喜嫂子撇嘴说道。 “就是,人家五百块钱要买多少只鸡,稀罕你那只鸡。要不是你爸妈让她吃的,思雅会吃吗?这嫂子真霸道,才嫁过来几个月呢,小姑子吃只鸡都不让!” 姜美丽气得差点背过气,余思雅再多钱,娘家人也没见过她一分啊,说得他们占了天大的便宜似的。 “怎么回事?美丽,思雅你们怎么还不回家做饭?”余大庆扛着锄头回来正好听到大家都在指责儿媳妇,赶紧喝止道。 姜美丽知道说不过余思雅,瞪了她一眼,气哄哄地回去了。 余思雅没理她,认真地给几个帮她说话的奶奶、婶子道了谢,才顶着余大庆吃人的目光进了院子。 这会儿,胡桂花和余国辉还有家里两个在上学的小的都回来了,但没人说话,因为余大庆的脸黑如锅底。 气氛很沉闷,只有余思雅不受影响,进屋拿起搪瓷缸子从暖水壶里倒了一杯温水,刚递到嘴边,一只筲箕砸来,打掉了搪瓷缸子。搪瓷缸子摔在地上,滚了一圈,发出刺耳的声音。 余思雅抬头看着盛怒的余大庆,不怒反笑:“这就受不了了?我不过吃了你们一只鸡,一个鸡蛋,一碗米饭,这点东西都舍不得,怎么套到狼?你们也太小气了。” 余大庆气得胸口一起一伏的,怒瞪着余思雅,像是头一次认识这个女儿:“你故意的!” “没办法,我说了好几遍,你们不死心,我只能陪你们一起玩了。对了,给我说的是哪户人家,彩礼收了吗?日子看好了没?”余思雅慢悠悠地提起另一件事。 本来她能主动提,余家人应该高兴的,但这会儿没人能高兴得起来,因为他们清楚地认识到,余思雅现在不好掌控了,不可能会 乖乖听话嫁人,搞事的可能性更大。 “你想干什么?”余大庆问道。 余思雅摊摊手说:“也没啥,就是想跟对方见个面,谈谈以后的生活。我觉得这房子就不错,要是他乐意三天两头陪我回娘家住,我就嫁,你们不是一直担心我嫁人后会受男方家欺负吗?不用担心,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呢,谁敢欺负我呢?” 谁担心你受欺负了?你不欺负人就是好的了。 余家人知道,余思雅这是在威胁他们,要是敢再让她改嫁,她以后就带着男人孩子赖在娘家不走了。 要是以前,余家人可能觉得她这是说笑的,但经过她这一天的各种折腾,大家都意识到,她没开玩笑,她是说真的。一天他们就受不了,要是天天这样,这日子也别过了。 余大庆阴沉地盯着余思雅,目光森冷:“我看你是不想要娘家了!你知道没娘家撑腰的女人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吗?” 如果社会一直不进步,甚至是倒退,余思雅还真会有所顾虑,但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农村这套生态体系很快就会解体,他的这个威胁丁点用都没有。 “凡事都是相互的,如果只是想从我身上吸血的娘家,不要也罢,至于撑腰,我一个成年人,自己就能给自己撑腰,用不着别人替我出头,我想要什么,我自己去争取,我不想要什么,我自会拒绝!”余思雅说得相当有底气。 余大庆气得青筋暴跳,指着大门的方向:“滚,滚,滚了就别回来,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就等着你这句话呢!余思雅起身,什么都没拿,空着手来,空着手出去。 眼看她真的走了,胡桂花眼泪一滚,忍不住追了出去,拉住了她:“思雅,你爸在气头上,说的都是气话,你回去给他认个错,我再劝劝他,别跟你爸闹了,自家人闹成这样子像什么话,妈心里难受。” 要不是知道胡桂花没什么脑子,余思雅都要怀疑这两口子一个唱白脸一个□□脸套路她。 余思雅轻轻拍了拍胡桂花的手,嘴巴说得非常好听:“我知道了,你别哭,回去,等过一阵子他气消了,我再回来看你们。” 断绝关系是不可能断绝关系的,她还要当干部呢,不管私 底下跟余家人闹得多难看,明面上她都不会做出任何让人抓住把柄的事。至于余大庆什么时候气消,鬼知道! 被余思雅这么一哄,胡桂花的心情好了一些,拉着她的袖子:“真的,你没骗妈?” “当然没有,咱们一个公社,离得又不远,你想我也可以来看我,好了,天气热,你上了半天的工也累了,赶紧回去歇会儿,不用送我了。”余思雅好声好气地哄道。 她前两天的态度太恶劣,突然变得如此善解人意又体贴,直把胡桂花给感动得眼泪汪汪,完全忘了她这两天的各种恶行,恋恋不舍地把她送到了村口。 余大庆一气之下把余思雅赶走了,虽然出了口气,可全家的心情都不大好。 姜美丽脸色难看,小声嘀咕:“现在这样,沈家那边怎么交代?思雅也真是的,咱们都是为了她好,她非要固执的守着沈家,寡妇就那么好当?” 前天听说余思雅可能怀孕后,沈家悄悄送了十块钱过来,说是给余思雅打胎后的营养费,其实就是劝他们让余思雅打掉孩子回娘家改嫁。这事大家心照不宣,如今余思雅硬要回去,不肯回来改嫁,沈家的事没办好,他们肯定会讨回这笔钱。 到了口袋里的钱谁舍得再拿出去?更何况,要是余思雅改嫁了,还能再拿一笔彩礼呢。而且现在大家都知道公社给了余思雅五百块的抚恤金,她改嫁的彩礼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要不把钱还给沈家,思雅她实在不想改嫁就算了。”胡桂花心软地说,到底是她生的,她虽然最疼爱儿子,但也不愿意跟女儿太离心离德了。 余国辉不干,他指着姜美丽的肚子说:“美丽小日子晚了一个星期了,妈,你就要有大孙子了,你就是不替儿子考虑,也要替你孙子考虑。小弟过几年长大了又要娶媳妇生孩子,家里这么多人,就三四间屋子,怎么住得开?你们不是一直想建房子吗?就差一点点钱了。” 到底是儿子大孙子重要,听说姜美丽很可能怀孕了,胡桂花的立场马上变了,关切地看着儿媳妇:“美丽,你咋不早说,这前三个月得小心,不能干重活……” 姜美丽扯着嘴角羞涩地笑了笑:“没事的妈,咱 农村人,没那么娇贵,不挣工分,秋天哪里有咱们娘俩的口粮,我可舍不得爸妈你们从嘴里挤出口粮照顾我们娘俩,我能挣一点是一点。” 跟她一对比,余思雅真的是太娇妻,太折腾了。胡桂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余国辉可不管她怎么想,他非常想建新房子,分家搬出去,小两口单独过,不然全家这么合在一起过,他们两口子挣的工分都是家里的,一年到头手里都没几个钱,挣的都养下面的弟弟妹妹去了,他可不甘心。 “爸,妈,我有个法子,思雅以前不是心心念念想嫁给她那男同学吗?那个人已经毕业了,听说被安排去了公社的学校做老师,也算是吃国家粮的了,预支或者借几个月工资就能出得起彩礼。别的人思雅不乐意,要是他,思雅还不乐意吗?” 这倒是,以前他们看不起楚玉涛,觉得他家穷,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楚玉涛端上了铁饭碗,余思雅却新婚守寡。虽然有钱,但到底是个寡妇,说起来能嫁给楚玉涛还是她占便宜呢!现在让余思雅嫁给有旧情的初恋,她总没意见。 姜美丽又羡又妒,小姑子运气真好,二婚都比她强。 “楚玉涛能愿意吗?”姜美丽酸溜溜地问道。 “找个人探探他的口风不就知道了。”余国辉觉得希望还是很大的,“思雅长得这么漂亮,手里又有钱,他们俩才分开没多久,还有感情呢,他咋不乐意?” 第15章 015 沈建东虽然比同龄人早熟, 但到底只是个12岁的孩子,沈红英也只有14岁,余思雅一走, 姐弟俩顿时失去了主心骨,连晚饭都忘了做,最后沈建东饿得不行,两人掰了四个玉米棒子回来在一烧, 烤得焦糊后勉强垫了垫肚子就睡了。 次日早晨起来, 姐弟俩看着清冷的家里, 舍不得吃米饭, 去地里摘了个南瓜煮熟吃了就去学校。 这一天过得没滋没味的,好不容易熬到放学,沈建东抓起书包就跑到沈红英的座位前催促她:“快点,你怎么这么慢。” 沈红英性子温吞:“才刚放学啊。” “还有什么,我帮你收拾。”沈建东迫不及待地说。 沈红英将作业本放进书包:“没有了, 走。” 姐弟二人出了教室, 沈建东就不安地问:“要是嫂子不回来怎么办?” 沈红英也不知道, 她不大确定地说:“应该会回来。” 这语气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就更别提沈建东了。 沈建东暴躁地踢着路上的石子,梗着脖子说:“她说了要回来的, 她要是不回来, 我就去余家守着不走了。” 沈红英迟疑片刻:“我跟你一起。” 得了姐姐的承诺,沈建东暴躁的情绪稍微平复下来:“走,咱们去余家, 去接嫂子。” “好。”沈红英答应。姐弟俩没回家,直接从公社找去了余家村。 这边余思雅回到家烧了一壶开水,放在板子上, 摊开了拿回来的报纸,一页一页翻开,从最近的开始看起,遇到有价值可以参考的东西她本打算记下来,结果找了一圈发现家里面没有本子和笔,只能作罢。 余思雅看得很认真,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原主从小处于乡下,很少接触外面的世界,所以她这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也是不充分的,而报纸是非常有用的一个媒介,反应了这个时代的主旋律。 魏主任给她的这叠报纸有两种,一种是全国发行的人民日报,还有一种是本省的A省日报,都是全国全省具有很强影响力的媒体。毕竟这个时代广播、电视都不普及,报纸最广泛的传播途径,也是人们了解当前时事和政策的主要途径。 这个时代的报纸没余思雅想象的那么严肃,除了思想教育是必备,上面也有许多科教文卫之类的信息,比如科技人员下乡、支援农业、儿童节联欢活动等等。6月2号的人民日报还以极大的篇幅讲述了我国科考队再登珠峰的新闻,并且配上了好几副大图。 余思雅看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天暗了下来,报纸上的字有些模糊了,她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趴在这里一连看了好几个小时的报纸。 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余思雅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这才意识到家里安静得过分。 怎么回事,那两个孩子还没回来?余思雅拧着眉走到院子里,喊了两声,没人应,再到他们的房间一看,书包不在,衣服被子都放得整整齐齐的,也就是说他们放学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这两个家伙,去哪儿了?不会是去余家找她了?越想越有可能,余思雅有些懊恼,自己光顾着看报纸,忘了去公社接他们,原以为他们会先回家一趟的,谁知道放学就直接去找她了。 趁着天还没黑透,余思雅赶紧锁上了门出发,准备去余家村看看。不过她还没走出村子就看到沈建东姐弟背着书包出现在了村口。 余思雅松了口气,跑过去:“你们俩放学不回家,跑哪儿去了?” 看到她突然出现,姐弟俩都高兴坏了。 沈建东说:“嫂子,我们说好的去余家接你啊,结果到了那儿,他们说你走了,我还以为他们骗咱了,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 “抱歉,是嫂子不好,忘了去学校通知你们。”余思雅歉疚地说。 姐弟俩都不在意:“没关系,嫂子你回来了就行,反正我们也没事,跑一趟就跑一趟了。” 三人兴高采烈地回了家,因为时间不早了,他们简单地做了一锅红薯稀饭。 吃过饭洗过澡,松懈下来,沈建东就想着睡觉,余思雅叫住了他们:“作业做完了吗?课文会背了吗?” 忘记了,沈建东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嫂子,这么晚了,咱们明天做。” 余思雅不同意:“今日事今日毕,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昨天说过,今天要检查作业,背课文,现在打开书包补,没做完不许睡觉。” 沈建东只好苦逼地打开了书包。 三个人在木板旁排排坐,一盏昏黄的油灯散发着温暖的光芒,仿佛熬夜写作业也不是那么让人厌烦的事了。 第二天,余思雅又去了公社一趟。她先去供销社买了钢笔、墨水和本子,然后又去肉联厂碰运气。 今天因为去得早,她运气不错,不但买到了骨头还买到了一块猪肝,旁人不喜欢这种没油水的内脏,余思雅却非常喜欢。骨头熬汤营养美味,猪肝补铁明目可是好东西,关键是便宜,两斤骨头,一斤猪肝加起来只要了四毛多。 若是不要票,沈跃这五百块的抚恤金足够让他们撑到后年考大学,还能过得美滋滋的。可惜,这个年代,很多东西花钱也买不着。 余思雅满是遗憾地回了家,进了村就看到小队长沈宝民抽着旱烟袋在他们家门口踱来踱去。 “民叔,找我有事啊?我去公社了,进去坐会。”余思雅上前,热情地招呼道。 家里就她一个小寡妇,沈宝民很避讳,摆了摆手:“在门口说就行了。小余,你这是又去公社了?” 看到余思雅手里拎的大包小包的东西,沈宝民脸上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余思雅笑着点头:“对,去供销社买了本子和笔,走到肉联厂看到骨头和猪肝不要票,我又买了点。” “小余,二小子的抚恤金是不少,可也经不起你这天天去公社买这买那啊,你得省着花,建东过几年就长大要说亲了,家里没点钱怎么行。”沈宝民皱着眉,感觉余思雅一点都不会过日子。 就买了两次骨头,总共花了不到一块钱就被批评不会过日子,余思雅很是无语,更无语的是,让她节约的理由是省钱给沈建东说亲娶媳妇。指望哥哥的抚恤金娶媳妇,也太荒谬了。 余思雅不赞同,但也知道她的观念跟村里人的想法格格不入,她不想得罪沈宝民,敷衍地点了点头:“知道了,民叔。” 见她受教,沈宝民也不好再多说,而是提起了另外一件事:“小余,这几天你都没去上工,你们家现在三个人,两个学生娃,就靠你一个人挣工分。你要一直不来上工,回头等分粮的时候,你们家分不到多少粮食,就得挨饿了,你身体要是没事了,就还是去上工。” 他也是好意,一家三口人,都是长身体,能吃的年纪,饭量大,都不去挣工分,以后吃什么? 听说去上工,余思雅的脸顿时皱成了苦瓜脸。 见她这副苦兮兮的样子,沈宝民不禁摇头,这也太娇气了,要是沈跃还在还好,他拿钱回来也够他们生活,如今沈跃不在了,这一家子都不挣,坐吃山空,能吃多久? “你们这些小媳妇的活都比较轻松,最近主要是理红薯藤、掐棉花芽、除草,不算累,你下午也跟着她们一起去,半天三个工分,不错了。不然等到收稻子的时候,你更吃不消。”沈宝民良心建议。 余思雅知道沈宝民说得有道理,她的谋划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的,中间这么长时间,她总不能蹲在家里什么都不做。 算了,上工就上工,当体验生活了,现在还不到农忙的时候,应该还好。 但到了下午余思雅就后悔了。沈宝民说理红薯藤轻松,哪里轻松了?要一直弯着腰在太阳下干活,半天下来,她的腰都快断了,脸上都是汗,口干舌燥的,幸亏她带了一壶水,不然要渴死,这三个工分真不好挣,农民是真苦。 傍晚,余思雅拖着像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挪地回到了家,进了家门,她一坐下就再也不想起来。 看着她这副面若菜色的样子,沈建东和沈红英都很心疼:“嫂子,你明天别去上工了,以后咱们俩去。” 余思雅摆手:“行了,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她都吃不消,更别提这两个小屁孩了。 “我身体好,我可以的。”沈建东拍胸口说。 余思雅抬起头打量了他两眼,发现没准他真的比她行,啧啧,被个12岁的少年给比下去了,真丢人。 “算了,你们俩去上工挣的也不够吃,还是我来想法子。”余思雅这会儿更迫切地想有个工作了,不然离高考还有两年多呢,要是天天上工,那真是生不如死。 余思雅苦兮兮地摆了摆手:“做饭,饿死了。” 强体力劳动的后遗症第二天就出现了,余思雅躺在床上,浑身酸疼,背疼,腰疼,两条腿也疼。 她让沈建东给她请了个假,不管村里人怎么说她,她都不要去上工了。 这天起,余思雅发奋图强,花了两天把所有的报纸都看了一遍,然后将自己所需要的内容整理出来,再通读一遍,研究了这些文章的写法,共同点,为什么能刊登到报纸上。 研究透彻之后,她开始动笔,花了三天才写完,完稿之后,余思雅不放心,又再次检查了一遍,跟报纸上的稿子对比了一下,确认思想没有任何问题,符合这个时代又红又专的特点,突出了工农兵英雄人物的高大全形象,这才将信封投递进了邮局。 这一通忙活下来,她已经有差不多十来天没去上工了,而且忙完后,她也照旧窝在家里,没有去上工的意思。 这些日子,余思雅一直窝在家里,整日闭门不出,村里不少人说闲话,尤其是发现洗衣做饭,还有自留地都是沈建东姐弟在打理,她什么都不干后,闲言碎语更多了。 吴月和朱爱华妯娌听说了这个事心里更不平衡。她们嫁到沈家辛辛苦苦一辈子,四五十岁了还天天下地劳作,回家伺候一家老小。同样是嫁到沈家,余思雅就没上过几次工,如今还要人伺候,简直像旧社会的地主婆。 红眼病的人不少,见了沈建东姐弟就冒各种酸话挑拨离间。 这天,沈红英跟沈建东回去后,姐弟俩放下书包就去理自留地的红薯藤。六七月的时候,红薯藤已经长很长了,不少贴着地面长,每一节都能扎根进地里,长出小红薯,这样会分散红薯的营养,导致红薯个头小,所以农村人都要理红薯藤。 姐弟俩理了一半的时候,吴月过来了,看着他们,一脸心疼的样子:“怎么都是你们姐弟俩在干活?余思雅呢?她一个大人,天天窝在家里享福,让你们俩个小孩子出来干活像什么样?” 沈红英和沈建东知道她不是好人,只管埋头干活,不搭理她。 吴月看他们这样子就来气。她就不明白了,这两个小崽子怎么那么信余思雅这个外人,倒把他们这些亲戚当仇人一样。 “我当余思雅对你们多好呢,还不是天天使唤你们。她就仗着她的肚子作威作福,你们也是蠢,你们哥哥拿命换来的钱,天天给她糟践,你们还要给她卖命……” 沈建东听得火大:“我嫂子不是那样的人,她很忙,每天都工作到很晚。” 提起箩筐过来的朱爱华听到这话,当即就笑了:“忙?忙什么?天天忙着吃饭躲懒?现在清河村谁不知道咱们老沈家出了个懒婆娘,好吃懒做,等你哥哥拿命换来的那点钱花光了,我看你们吃什么,等着喝西北风!” “才不是,我嫂子在写稿子,她很厉害的,我不许你瞎说,败坏我嫂子的名声。”沈建东对着朱爱华怒目而视。 朱爱华嗤笑了一声:“就她,还写稿子?别逗了,这种借口也就骗骗你们两个不懂事的孩子。” 吴月也在一旁帮腔:“是啊,建东,不是大伯母多事,她一个大人,天天不干活,窝在家里像什么话?想当年,你妈怀着你大哥的时候,生的前一天还在山上挖红薯,你嫂子这才刚怀上就这么娇气,像什么话?你看看村子里怀了孩子的女人,哪个不是干到生孩子的前几天。” “要你们管。”沈建东有点心虚,眼神躲闪,色厉内荏地吼了一声,抓起地里的泥砸了过去,“这是我们家的事!” 朱爱华和吴月吓了一跳,赶紧躲开。 “你这孩子,咱们都是为你好,你不领情还为了个外人凶长辈。你咋好赖不分呢!”朱爱华气得嘴都歪了,骂骂咧咧地走开。 吴月没吭声,她还在想沈建东的反应。 以前提起孩子,沈建东都是“我的小侄子我养”,这次态度却躲躲闪闪的,而且都快三个月了,余思雅都看不出怀孕的迹象。这大夏天的,她人瘦,穿得薄,要是小肚子突出一块,会非常明显的。 基于种种迹象,吴月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测:“我琢磨着余思雅可能没怀孕!” “什么?没怀孩子?那她不是拿这事骗咱们吗?没孩子,她凭什么全拿了沈跃的抚恤金,还霸占着二房的房子?”朱爱华提起就一肚子的火。 在乡下,女人没继承权,余思雅没孩子,还想霸占着沈家,那就是她没道理。 越想越来气,朱爱华说:“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我得去找她理论理论!” “等一下,你急什么?”吴月叫住了她,“走,叫上老三,咱们两家商量商量,余思雅这是拿咱们老沈家当猴耍啊。” 朱爱华知道老大两口子心眼多,跟着他们不吃亏,连忙点头:“我这就去找老三。” *** 村里的闲言碎语余思雅也不是不知道,但她活了两辈子最苦的时候也不过打暑假工,穿着个玩具熊在商场门口逛了五六个小时,配合游客拍照,逗孩子玩。 那时候虽然热,但偶尔可以借上洗手间的机会进商场吹几分钟空调,吃根冰棍解解暑,而且不用晒太阳。但乡下的农活可不一样,夏天大太阳大家都要顶着日头干活,地里很多虫子,庄稼的叶子非常扎人,晒了一天,她脸就开始起皮了。原主可能还能熬一熬,她是真不成。 所以哪怕后来沈宝民又让他老婆上门劝过余思雅一次,余思雅还是没动。 随着暑假的来临,沈建东姐弟俩都放假了。为了挣工分,姐弟俩都表示要去上工,但被余思雅严令禁止了。 “你们俩基础差,把小学课本拿出来,该背的背一背,背完了看我拿回来的报纸,天气凉快的时候打理自留地,黄瓜藤老了,该拔了种新的蔬菜……”余思雅一一给他们安排了其他任务。 沈建东不大乐意。 沈红英拽了他一下,等姐弟俩独处的时候,她说:“你别去上工,不然回头别人又要说嫂子,说她让你一个孩子去上工,自己却呆在家里好吃懒做。” 最近看到他们就说这些话的人越来越多了,沈建东也很烦,无论他怎么解释,说他嫂子真没闲着,也没虐待他们,可这些人就是不信。总觉得他们是受虐的小可怜,可实际上,他们嫂子天天管着他们学习,不让他们干重活,每顿饭也都让他们吃得饱饱的,跟他妈还在时候没什么区别。 至于说干活,村里跟他同龄的孩子哪个不干这些活?为什么他们就不觉得自己虐待自己的孩子呢,却总觉得他们嫂子这样是虐待他们。 “好,那我去河里看看能不能逮着鱼回来打牙祭。”沈建东提着水桶跑了。 到了夏天,清河就是孩子们的乐园,不但能解暑,而且偶尔还能摸些鱼虾回家解馋。不过去的都是男孩子,沈红英艳羡地收回了目光,打算先看会报纸,等一会儿没这么热了再去挖地种土豆。 她坐在吃饭的板子前看报,忽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沈红英觉得有些奇怪,因为村里人串门都是跑到门口就嚷嚷,很少有这样客客气气敲门的。 她放下报纸,跑出去,看到院子外站着一个穿着白衬衣,戴着副黑框眼镜,皮肤白皙,面容清瘦的年轻人。 沈红英很少看到这样斯文的年轻人,当即红了脸:“你……你找谁啊?” “请问这是余思雅家吗?我是她初中同学。”男人说话的声音也斯斯文文的,跟村里汉子们的大嗓门完全不一样。 沈红英点头如捣蒜:“在的,你请进……” 然后蹬蹬蹬地跑了进去,推开了余思雅的房门:“嫂子,外面有个人说是你的初中同学。” 余思雅在写计划书,被人打断,有点不高兴。原主的初中同学又不等于是她的,她没啥兴趣,但对方已经找上门了,不见也不行,余思雅只好扣上钢笔帽,起身出门。 走到堂屋门口,余思雅就看到了站在屋檐下的那道清隽眼熟的身影,余思雅心里咯噔了一下,不待她说话,对方转过了身,朝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果然是熟人! 余思雅很是头痛,她上辈子在孤儿院长大,从上高中起就开始打零工挣生活费,每天忙得要死,根本没时间谈恋爱,别说早恋了,到死都还是个母单,根本不会处理恋爱问题,更不会应付原主留下来的感情债了。 “思雅,不请我坐坐吗?”楚玉涛轻声问道。 余思雅侧身:“进来,家里穷,没什么招待你的,随便坐。” 楚玉涛看了她一眼,笑容淡了下去。 余思雅装作没看见,坐到他对面,开门见山:“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楚玉涛定定地看着她,眼底的温柔褪去,取而代之的审视和探究。 余思雅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有点为原主心酸。这么多人,竟然只有一个分了手的旧情人能察觉到她的不同,而其他人,只看到了她身上的利益,何其可悲。 “红英,去烧点开水给楚同学泡杯茶。”余思雅开了口,支走沈红英。 等沈红英走后,她直视着楚玉涛的双眼,不避不闪:“你想问什么?” 楚玉涛笃定的说:“你不是余思雅!” 他从学校里回来听说了沈家发生的事之后就觉得奇怪。他所认识的余思雅温柔、性子好、耳根子软,像朵怯生生的含羞草,根本不像是能力抗娘家婆家的人。 这一打照面就证实了他心里的猜测,眼前的这个女人是如此的陌生,跟他印象中那个害羞的小姑娘完全不一样。 余思雅翘起唇,意味深长地说:“我就是余思雅!” 反正面对原主的故人,她是一点都不心虚。原主倒霉,莫名其妙不见了,她就不倒霉吗?她好不容易奋斗到有车有房,却突然掉到这个落后的年代,一切都要从零开始。 楚玉涛看她不肯承认,苦笑了一下:“我认识的思雅不是这样的。” “你是来叙旧的吗?我想我们之间恐怕没什么旧可叙。”余思雅直接下逐客令。 楚玉涛复杂地看着她:“你不必担心,我不会把你的事说出去的。思……余同志,是你娘家来找我的,说你怀了孕,一个人带着孩子很艰难……”还说余思雅心里一直惦记着他。 “所以呢?你打算来做接盘侠?便宜爹?”余思雅没好气地问道。 楚玉涛来之前想了很久,本来是有这个打算,但目前看来,是他想朵了。 他笑了一下:“我想你不需要。” 这人倒是挺识趣的,而且他还能来找原主,也是让余思雅意外。 余思雅难得好奇了一回:“所以你原本打算娶我,帮我养孩子?你真的甘心?你不会是想报复我?” 楚玉涛自嘲一笑,非常坦诚:“我也不知道,可能也有点这种心态,毕竟被人抛弃的是我,要说毫无怨言,那是假的。” 每次都是余思雅让人哑口无言,这次终于轮到她被别人堵得无言以对了。 这人还真是坦诚,看得出来应该是个谦谦君子,没什么坏心,倒是比以往见过的人可爱多了。原主的眼光挺不错,可惜当初没坚持。 咳了一下,余思雅问道:“那你现在是什么打算的?” 楚玉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半真半假地说:“你要不嫌弃,我也可以帮你养孩子,在乡下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不容易。” 余思雅…… 都知道她是冒牌货了,这人竟然还没改变主意,想啥呢? 看着她这副便秘的表情,楚玉涛笑了:“逗你的,我想你能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说到这里,他站了起来,目光有些惆怅:“我走了,如果以后遇到什么困难可以去公社的初中找我,我下学期去那里做老师。” 余思雅当然不可能去找原主的初恋帮忙,点头敷衍地应了一声:“好。” 笑了一下,楚玉涛起身道别。 余思雅送他出去,走到大门口就看到沈大江两口子、沈老三两口子领着本家的几个亲戚,气势汹汹地过来。 看到楚玉涛,几人眼睛一亮,像是抓到了余思雅的把柄。 “好你个余思雅,在周部长他们面前说得好听,什么要留在我们老沈家给沈跃守寡,把沈红英兄妹抚养长大,结果呢,却背地里偷男人。还说什么怀了沈跃的娃,你看看你的肚子,像怀上了吗?”朱爱华上前劈里啪啦就是一顿骂,势要把余思雅钉在耻辱架上,落实了她的罪名。 余思雅可不认:“这是我初中同学,听说我丧夫守寡,来看看我,□□的,我同学大大方方的来看我怎么了?而且红英也在家,朱爱华,你这盆脏水我可不认。” 沈红英从院子里冒出头来证实了余思雅的话。 污蔑余思雅偷男人行不通,朱爱华顿了一下,指着余思雅的肚子说:“那孩子呢?你现在还能说你怀上了吗?” 最近这段时间,他们可是暗地里观察了余思雅很多回。她可一点怀孕的迹象都没有。 余思雅笑眯眯地看着她:“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怀孕了?不一直是你们说我怀孕的吗?再说,咱们早就分家了,我怀没怀孕关你什么事?” 朱爱华没想到余思雅这么无耻,明明当初是她误导他们,结果今天竟然不认帐,而且还说得理直气壮,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色的女人。 见说不过余思雅,朱爱华干脆挑拨:“红英,你都看到了,这个女人一直都在骗你们,骗你们怀孕了不干活,让你们俩干活养她,她太不要脸了,欺负你们两个孩子。告诉三婶,今天三婶给你作主……” 吴月也温柔地说:“红英,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大伯和大伯母在这里,不会让外人欺负了你。” 沈红英看了他们一眼,又飞快地垂下了头,捏着衣角,慢吞吞地说:“嫂子没骗我们,她早就跟我们说过了。” 朱爱华没想到是这个结果,气得脸都绿了:“那你们还任她摆布,天天给她洗衣做饭把她当祖宗一样伺候?” 莫非这侄女是中邪了? 沈红英躲在余思雅身边,撇嘴嘀咕:“在你们家不也一样要干这些吗?还只能睡柴房,饭也只能端到一边单独吃,还要挨打挨骂。” 吴月听到这话忍不住瞪了朱爱华一眼,短视的蠢货,不拿侄女当人,现在好了,余思雅什么都不用做,红英都向着她。 “你……我打死你个胡说八道的小贱人。”朱爱华气得抄起棍子就要去揍沈红英。 沈红英吓坏了,赶紧躲到余思雅背后。 余思雅用力一甩门,挡住朱爱华的棍子,冷笑着看着本家这堆面无表情的男人:“怎么,耍威风耍到我们家来了?看我们没有男人,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余思雅,你不用给我们扣帽子。我们都是她的长辈,她做得不对,我们当长辈的有权利教育她。”沈大江皮笑肉不笑地说。 听说余思雅根本没怀孕,本家的亲戚都觉得受到了欺骗,大家都站到了他们这边。以前以为余思雅怀孕了,让她代沈跃的孩子握着抚恤金还说得过去,但现在凭什么?她余思雅一个外人,嫁过来才一个多月,跟沈跃不过只见了一面,哪有他们这些有血缘的亲戚亲。 他们哪是要打沈红英啊,分明是打她余思雅的脸。 余思雅寸步不让:“这是我家,我妹妹,何时轮到你们教训了?所谓长嫂如母,不管你们有什么意见,我都是她嫂子。至于抚恤金,法律规定是给父母养老,赡养妻儿,抚养未成年弟妹的,我是沈跃明媒正娶进门的,你们不服气,去找国家,去找政府,少拿什么习俗来压我,习俗再大,大不过国家法律。” 本家人实在没料到,都被戳穿了,余思雅还这么强势,一个个气得吹胡子瞪眼:“歪理,哪里来的歪理,你个姓余的外人,凭什么拿我们家的钱?” “歪理,那咱们去找公社,找县里面问问,到底谁说的才是歪理,看看政府到底站在谁那一边!”余思雅嗤笑地看着这些人。还当是旧社会呢,他们的习俗就想大过天,大过法律,做梦! 沈家一群人都说不过余思雅一个,都气得脸色通红。 “谁听她一个娘们唧唧歪歪胡说,这是我们老沈家的房子,可不能便宜了外人。这姓余的婆娘好吃懒做,把咱们村的风气都带坏了,把她赶回去!”沈老三扯着嗓子刻薄地说。 本家人听了都觉得这是个好办法,村里其他人有些同情余思雅,但谁也不愿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去得罪沈家人。 眼看他们要来强的,沈红英吓得瑟瑟发抖,哭泣着说:“你们不要赶我嫂子走,嫂子对我们很好……” 但没人理她。 村里自有一套野蛮的生存法则,有时候村民们都能为了一寸土地闹翻打架结成仇家,两个村能为了灌溉水打个你死我活,更何况一栋房子,五百块钱,而且对方还是个娘家不管的弱女子。 余思雅也没料到,都新社会了这些人还如此嚣张,难怪这个时代乡下的女人地位如此低,如此可怜呢!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自己走。” 她不可能让他们将她送回余家那个火坑,暂且忍他一忍,后面再好好跟他们算账。 她能自己走自然最好,以后说出去也是她自个儿走的,跟他们没关系。 “想走可以,家里的东西可不许带走。”朱爱华凶狠地盯着余思雅。 余思雅看都没看她一眼,最重要的钱和存款单她藏好了,这些人找不到,其他的东西无所谓,他们能拿多少走,回头都得送回来。 她拍了拍沈红英的手,一言不发地越过了沈家人,径自出了清河村。 眼看余思雅这个祸害走了,朱爱华欢喜极了,拿着棍子指着沈红英说:“抚恤金呢?余思雅放哪儿了?” 他们来得突然,余思雅没回过屋,钱肯定还藏在屋子里。 沈红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没有,我不知道……” “干什么?你们这么多人围在这里干什么,开会吗?”一道洪亮的大嗓门从人群外面吼来。 大家回头一看竟是大队长,都很意外。 大队长家在六队,离他们一队比较远,有两三里地,所以他很少过来。平时就是要通知开会,也是六队的小队长或者其他社员跑来通知。 见到他,沈老三赶紧掏出烟盒递烟过去:“大队长,你怎么过来了?” 大队长现在有急事,没心情理他,推开他的手,越过人群,边走边问:“这里是余思雅家?” 大家面面相觑,大队长怎么会来找余思雅,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啊! 还是沈大江主动问道:“大队长,你找余思雅干什么?这是我二弟家。” “我记得她是你二弟的儿媳妇没错?人呢?不在家吗?”大队长站在门口喊了一嗓子都不见人,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又问了一次,“你们不上工,全凑在这里干什么?” 没人回答,因为大家不知道怎么回答,沈家兄弟已经察觉到了不大对劲,无缘无故的,大队长不可能会这么急切地亲自跑过来找余思雅。余思雅到底有什么本事,足不出户,竟还能让大队长记得她这个人,还是在他们刚把她赶出去的时候。 可这么一直沉默下去也不是办法,沈老三讪讪地笑道:“大队长,你找余思雅啊?” 沈家人还是不愿相信这个事实。 大队长拧着眉:“敢情我刚才都白说了,你们赶紧把人找出来,冯书记点名要见她,让我把人带过去,冯书记还等着呢,耽搁了你们谁担待得起?” 沈老三双腿发软:“是公社的冯书记吗?” 大队长白了他一眼:“除了他,还有哪个冯书记。人呢,你们倒是说话啊?” “冯书记找她干什么啊?”沈老三硬着头皮问道。 大队长也不大清楚:“好事,听说是她写了篇什么文章发表在了省报上,得了上面的表彰,现在全公社都听说了,冯书记想见她,大家赶紧的帮忙去找人!” 得到确切的回答,最担忧的事成真,沈家人一个个面如土色,有贼心没贼胆的沈老三更是吓得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第16章 016 叮铃铃, 叮铃铃…… 红云公社唯一的一台电话响起,秘书小李连忙接起电话:“喂,你好, 这里是红云公社,请问你哪里……孟部长,好,你稍等, 我去叫冯书记。” 将电话放到一边, 小李飞快地跑到隔壁的书记办公室:“冯书记, 县委宣传部的孟部长打电话过来找你。” “好, 他说什么事了吗?”冯书记放下钢笔,边起身边问道。 小李摇头:“没有,不过孟部长语气挺兴奋的,应该是好事。” 好事?莫非是上面出了什么新的文件,冯书记不敢怠慢, 快步走到电话机旁, 拿起了电话:“喂, 孟部长,你好,我是冯成, 什么?真的, 那可真是给咱们县长脸啊,没错,好, 我知道了,好……” 小李看到冯书记接了电话后,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 等电话一挂断,他就笑嘻嘻地说:“冯书记,是好消息。” “你个滑头,确实是个好消息,咱们公社长脸了。”冯书记一脸兴奋,“前两天的省城日报送来了吗?” “邮局还没送来,应该要晚一点。”小李说道。 冯书记等不了,大手一挥:“你去邮局把最近的省城日报全都拿过来。” 公社比较偏远,消息有滞后性,报纸往往要发行好几天后才能到他们手里。 小李赶紧应声:“好嘞。” 他蹬蹬蹬地跑出公社,跑到斜对面的邮局拿了省城日报又飞快地跑了回来。 冯书记就站在办公室里等他,见报纸拿来,立即接过来摊开扫了一圈,又翻过去,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翻到第二份的时候,冯书记停了下来,目光激动,食指颤抖,指着一行黑色的标题兴奋地说:“果然是咱们公社的同志!” 小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这篇文章的标题叫《一封烈属的来信》,下面的署名:辰山县红云公社,余思雅! 这是他们公社投的稿?难怪冯书记这么激动呢,不过余思雅是谁? 冯书记也问了这个问题:“余思雅这个同志是哪个大队的,下乡的知青吗?” 不怪冯书记会这么想,乡下有文化的人不多,基本都有公职在身,大家都认识,这个余思雅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似的。她写的稿子能在省报上发表,引起孟部长的重视,可以说比公社里很多干部都要老练了。毕竟他们公社还没在省报上落过名呢。 小李也不清楚:“冯书记,我去知青办打听打听。” 知青办那里有下乡的名单,把名单一对就知道了。 冯书记点头:“嗯,找到人带过来见我,这是一把好笔杆子。” 小李点头,赶紧出去办事。结果却让他失望了,知青办的名单上没有叫余思雅的,那这人是谁? 小李不禁有些头痛,他们公社下面八个村子,每个村子有十来个小队,总共一万多人,上哪儿找余思雅去?大队长估计都不一定知道这号人。 书记还在等着他的回话呢,小李急上了火,走到院子里看到民兵们在训练,忽地想到了主意。民兵都是从下面各个村推荐来的,几乎每个小队都有,只要余思雅是他们红云公社的人,那总有民兵认识。 他赶紧跑过去对周武说:“周部长,耽误你们一会儿,我跟民兵们打听个事。” “成,休息五分钟。”周部长叫停了训练,问小李,“你要打听什么,问。” 小李谢过周部长,大声说:“咱们公社有个叫余思雅的同志,你们有人认识吗?” “你找余思雅?”周武狐疑地看着小李,“你找她做什么?” 小李听出来了:“周部长,你认识余思雅?” 周武点头:“她是清河村一队的社员,是烈属,男人一个多月前牺牲了。你找她做什么?” 总算找到这个人了,小李笑着解释道:“烈属啊,那就没错,她写了一封稿子被省报刊登了,县委的孟部长特意打电话来说这个事,冯书记要见她,我让人去叫她过来。” 周武很是意外:“真的假的?” 余思雅不是才初中毕业吗?公社多少高中毕业的,甚至还有大学生,都没在省报上发表过文章。 “我亲眼看到了报纸,这还能有假啊。周部长,不跟你说了,我得去清河村了。”小李着急地说。 “等一下。”周武叫住了他,“你去过清河村吗?人都不认识你,怎么可能跟你走,我叫个他们本村的民兵骑自行车回去找他们大队长,把人给你带来。” 小李不是本公社的人,是去年调过来的,对公社的村子也不是很熟,周武愿意帮忙,他求之不得:“谢谢周部长。” 周武叫了个清河村的民兵回去送信,小李赶紧回去把这个事给冯书记说了。 冯书记听后非常诧异:“不是知青?是咱们公社自己人?不错,不错,谁说咱乡下的娃读书就不如城里的?” 冯书记心情大好,拿着报纸,逐字逐句地读了起来,读完一遍又读第二遍,等周部长来,他还在念。 “读啥呢,这么认真,上面的文件?”周部长明知故问。 冯书记心情好,不计较,指着报纸赞不绝口地说:“我看余思雅同志的文章呢,写得真好,充满了真情实感,后面还写了你呢,原来咱们那天加餐的那只鸡是你掏的钱啊。好你个老周,风头都被你出了,这下全省都知道咱们红云公社有个周部长。” 周部长接过报纸一看,还真是。周部长文化水平不高,不懂什么辞藻、什么修饰,但他政治觉悟高,一看就明白余思雅的这个文章为什么会被省报录用了。 这篇文章开头写了丈夫去世后,家里遇到的困难,然后写公社干部主动帮忙照顾,要回抚恤金和粮食,最后表明态度说自己不改嫁要留在夫家帮忙把夫家的两个弟妹抚养长大。 前略后详,整篇文章反应了一定的问题,但整体的基调是积极的,向上的,对广大的基层干部的所作所为也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和赞扬,同时不着痕迹地自夸了一把。这样积极正面向上的烈属军嫂也是值得拿出来作为典型人物宣传的。 这姑娘果然是个聪明人。 “确实挺好。”周部长赞同冯书记的看法。 冯书记拿回报纸:“而且孟部长打电话来说,这篇文章被新华社看中了,可能要到更高的平台发表,咱们红云公社在全国都要出名了。” “全国?”周部长这会儿是真吓得不轻,“小余这篇文章真写得这么好?” 冯书记知道的内情多一些,他按下报纸:“应该是跟上个月邻省扒出的一起陈年旧事有关。有个牺牲同志的抚恤金被人冒领了,没有到他父母妻儿手里,而且在他死后,还被人霸占了人家的自留地,妻儿在村里也经常受欺负。他的儿子长大后,跟这些人发生了流血冲突,闹得很大,造成了一死两伤。” 这样的恶行事件不会轻易报出来,但冯书记去县里面开会的时候听人提起过。估计上面也要整顿这个事,毕竟后方不稳,前方就要乱。 但为了更好的舆论导向,在报道负面新闻的时候也要适时地报道相应的正面新闻,免得引起恐慌和不满。 没有人比一个愿意留在夫家抚养两个没有血缘关系弟妹的烈属亲自现身说法更有说服力了。余思雅的这篇文章可以说是恰逢其会,早两个月,晚几个月都赶不上。只能说运气太好了,刚刚恰在这个点上。 周部长听说了缘由后很高兴:“早该整顿了,别人拿命换回来的钱,这些人也好意思贪,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老子有时候都想一枪崩了这些家伙!” “确实,有些人太不像话了,是要整顿,不过老周你可不能胡乱。对了,老周,我有个想法,咱们咱们要对烈士的父母妻儿多照顾一些,这不八一建军节快到了吗?回头你们武装部统计一下,咱们公社虽然穷,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但也要表示表示。我提议咱们下乡给这些烈属一家发五斤大米,一斤猪肉做慰问。”冯书记轻轻敲着桌子说。 周部长自然没意见:“行,那我就替烈属们谢谢冯书记了。” “谢我做什么?要谢就谢国家和党,对了,小李呢,让他去喊个人,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冯书记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再不来,就要下班了。 小李其实已经来了好几分钟了,听到冯书记提起他,只得畏畏缩缩地敲了敲门:“冯书记,周部长,出事了,余思雅不见了。” “不见了?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会不见,怎么回事,你说清楚。”周武火大。 小李只得将清河村发生的事捡着重点说了一遍:“……事情就是这样的,余思雅被沈家人给赶走了,但她没回娘家,不知道去了哪里。清河村的大队长已经带着村里的青壮年出去找人了。” “好个沈家,能耐了,公然赶人,谁给他们的权利?他们沈家的规矩比国家律法都还大是?”周武火冒三丈,气冲冲地出去,点上民兵,“走,去清河村,老子去会会这些姓沈的。” 冯书记也气得不轻,上面才要重点整顿这个,沈家人就往枪口上撞,得亏是余思雅写了篇文章出名了,他恰好让小李去找人,不然这事他一点都不知道,最后还成了他的过失。 “这个事得严肃处置。”冯书记跟着出来,“我也与你一道去看看,这沈家好大的排场,连别人正儿八经娶回家的媳妇儿也能赶走,谁给他们的胆子?” 公社一把手二把手带着几十号民兵浩浩汤汤地直奔清河村。 *** 余思雅完全不知道,她还没告状公社就要来给她撑腰了。 出了清河村,她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去哪里,余家肯定不能回,这乡下也没招待所,即便有也要大队开证明,不然不能住。 好像现在也只能去找周部长了,可老是为了同一件事去找对方,周部长不烦,她都觉得烦。 余思雅琢磨了一下,干脆拐了个弯,没去公社,而是打算去隔壁村找原主的一个初中同学,两人很要好。那个女同学家里人都是憨厚的农民,她去住个一两天应该不成问题。 她得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法子好好收拾一顿姓沈的,省得他们再生事。 “余……余思雅,你要不去我姑姑家暂住?”楚玉涛一直远远地跟在余思雅后面,见她拐弯就知道她不会回娘家。可她一个姑娘家,不回娘家,能去哪儿呢? 余思雅回头看是他,有点意外:“不用了,我去找小芬。” 楚玉涛跟原主以前的关系本来就挺敏感的,她再去他姑姑家住着,被人看到还不知道怎么传呢。余思雅不想给他添麻烦,也不想平白惹一身腥。 “小芬要结婚了,恐怕不方便招待你。”犹豫了一下,楚玉涛说道。 余思雅一听就明白了,原主跟小芬的友情没想象中的那么靠谱,不然要结婚了,没道理不通知好朋友。当然也可能是乡下人忌讳她寡妇的身份,但不管是哪一种,她现在都不好去打扰对方。 “走,我姑姑家在公社,他们家房子多,有空的。”楚玉涛再次邀请道。 余思雅思忖片刻:“谢谢你楚同志,不过借住就免了,你姑姑家的房子能出租吗?” 经过今天这个事,余思雅是想明白了,在乡下人眼里,余家、沈家的房子都没她的份,也不是她的家,所以随时都能被他们找个借口赶出去。她得有个自己的房子,这样就没人能赶她了,现在她口袋里穷,买不起就租嘛,而且公社的治安更好,也比乡下要开化一些,呆着都比村里舒服。 短短的接触,楚玉涛已经意识到余思雅是个极有主见,不愿欠人人情的人,遂答应了:“我带你过去,你问问她。” “成,那麻烦楚同志了。”余思雅琢磨着,要是他姑姑不肯租,那就再找找,公社有几十户人家,就不信没人出租房子。 不过余思雅多虑了,楚玉涛姑姑听说她要租房子,很痛快的答应了。 楚玉涛姑姑的房子确实很多,一排七八间瓦房都是他们家的,余思雅租了最边上的那间,房子很旧很简陋,里面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其他什么都没了,而且厕所要跟人合用,做饭也只能拿个炉子在屋檐下炒菜。但相应的房租也相当便宜,一个月只要两块钱。 付了一个月的租金,余思雅就暂时有了落脚的地方。想到这个地方完全属于自己,余思雅心情就非常好,她问楚姑姑借了桶,打水清理屋子,忙到快天黑总算弄完了,看着整洁完全属于自己的房子,余思雅多了一份归属感。她决定了,除了找工作,考大学,她还要努力攒钱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 成功赶走余思雅,沈家人没来得及享受胜利的果实就被大队长突如其来的话给砸懵了。 “不可能,余思雅就初中文化,成绩也不怎么样,跟个闷葫芦一样,她写的文章怎么可能登报!”朱爱华第一个反驳。 她娘家侄女就是小学老师,算是村里有文化的人,尚且做不到,更逞论余思雅了。 大队长暴跳如雷:“冯书记亲自派人来通知我的,还能有假。行了,你们这话对着冯书记说去。” 哪怕大队长没多少文化也知道,余思雅这是入了冯书记的眼,以后大有造化了。他懒得理这些愚蠢的沈家人,赶紧叫了几个村民去找余思雅。 看大队长说得笃定,而且还安排人去找余思雅,沈家人慌了。他们之所以敢这么欺负余思雅不就是仗着没人给她撑腰,连娘家都不帮她,甚至站在他们这边吗? 可现在大队长告诉他们,余思雅以后的靠山是冯书记。冯书记是什么人,那可是他们红云公社的一把手,吃国家粮的。 怎么办?早知道余思雅有这造化,他们就该跟她打好关系的。沈家人懊恼不已,沈大江比较机灵,扫了一眼焦急的大队长,赶紧表示:“大队长,我们也去帮着找思雅,多个人多份力量,早点找到她,免得冯书记等得着急了。” 大队长知道沈大江的心思,但他说得也没错,早点找到人才能早点交差,便由着他去了。 沈老三看到沈大江这副殷勤的样子,撇了撇嘴,没有动。 村里的青壮年都发动了,把村子里,山上田里,余家,还有通往余家村的那条路都找了个遍,结果还是没找到余思雅,她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派出去的人都空手而归,大队长气得脸都青了,浑身笼罩着一层低气压,恨恨地指着沈大江他们:“看看你们干的好事,你们自己去公社给冯书记交……冯书记,周部长,你们来了!”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刚念叨人就来了,大队长在心里把沈大江他们骂了个狗血淋头。 周部长来就直接问:“余思雅呢,找到人了吗?” 大队长硬着头皮摇头:“她常去的地方都找过了,没找到人,村民们还在继续找。” 听到这个答案,周部长就来气,直接大手一挥:“把今天闹事的沈家男人都给绑起来,吊在树上,余思雅什么时候找回来,就什么时候把他们放下来!” 沈家人听到这话吓坏了,沈老三直接吓得两腿颤抖,一股黄色的液体打湿了他的裤子,流到地上,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尿骚味。 看到这一幕,周武更是鄙夷:“出息,都绑起来,速度!” “周部长,我们知道错了,现在最要紧的是把思雅找回来,你让我们将功折罪去把思雅找回来。”沈大江赶紧求饶。 周武冷笑:“找人跟把你们吊起来不冲突。我上次说的话,你们都当放屁是。” 才多久,就又惦记上别人家的东西了,看来是他上次处罚太轻了。 身强力壮的民兵们迅速出动,飞快地将人吊了起来,没几分钟,沈家十来个男丁都被绑在了树上,很是难看。 见好说都说尽了,周武还是这么不给面子,沈大江很是窝火,绑在树上,恼怒地说:“周部长,这是我们沈家的家务事,你们武装部是不是管太多了?” “管太多?抚恤金是谁发的?你们家的事,你们家能大过公社,大过国家,大过法律?老子再说一遍,抚恤金是国家发放给牺牲战士的家属的,是他们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家里壮年劳动力收入锐减的补偿。有资格拿抚恤金的包括烈士的父母妻儿、未成年弟妹。别说叔伯、同宗亲戚了,就是成年的兄弟姐妹都没份。这笔钱是国家发的,你们不服气可以去县里面告老子,看看是老子有理还是你们有理!”周部长大声说道,既是说给沈家人听的,也是说给其他村民听的。 等他说完,冯书记接着说:“周部长说的都是国家政策,这是国家规定的,你们敢违背,就是跟国家对着干,跟人民对着干……” 最后这句话一出,沈家人都吓傻了,这顶帽子可不能扣,不然一句“反人民”他们就吃不了兜着走。 “周部长,冯书记,我们知道错了。本来我们也不想这样做的,是沈大江兄弟俩三番两次找上门游说我们,说什么咱们老沈家的东西,没道理让个外姓人把着,回头传出去,别的人都要笑话咱们老沈家。我们一时受了他们的蛊惑才来的。” “是啊,我们跟余思雅又没什么过节,还不是沈老三许诺,要是我们能帮着他把余思雅赶走,就分我们一家五块钱。” “冯书记,我们知道错了,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就饶了我们这一回。” …… 见势不妙,本家人一股脑地将沈大江兄弟俩给卖了。 周部长鄙夷不已,都是些什么东西! 他懒得搭理这群狗咬狗的沈家人,当务之急是找到余思雅,不然天黑了,她一个姑娘家在外面不安全。 周部长亲自带着人,分成好几队出去找余思雅。但到了天黑都还是没找到人。 这下大家更担心了,就连冯书记也没回去,留在一队等消息。这注定是个不眠夜。 更苦逼的是沈大江等人,他们被捆绑在树上三个多小时了,期间只喝了一杯水,又累又渴,浑身的血脉不畅,而且很多蚊虫叮咬他们,又痒又疼,难受得紧。 眼看迟迟找不到余思雅,这种酷刑也没法结束,沈老三一个大男人直接苦了:“冯书记,你饶了我们这一回,我们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看到余思雅就绕道走。” 朱爱华和吴月等女眷心疼男人和儿子,也纷纷向冯书记求情:“冯书记,你大人有大量,就饶过他们这一次。你看我们家老三被蚊子叮了满头的包,浑身都痛……” “你们的男人、儿子吃的苦是看得到的,可余思雅吃的苦呢?你们心疼你们的男人,那就没想过余思雅一个年轻姑娘被你们赶走,无家可归,这天黑了,她怎么办?乡亲们,咱们做人得将心比心,讲良心。周部长给你们讲了律法,我跟你们讲讲道义。你们说自家兄弟死了,侄子也死了,就留下两个小的,你们当叔叔伯伯的不帮着照应照应,还整天想着怎么把侄子的家给吞了,像话吗?还有点做叔叔伯伯的样子吗?对得起你们埋在地下的兄弟吗?”别看冯书记脾气比周武好,但他说起话来也相当不客气。 沈家人被他说得面红耳赤,一个个垂着头:“冯书记,你说得对,都是我们的错,是我们不对,我们以后改。” “知道改就对了。你们不是过意不去吗?那好好挂在树上反省,免得下次又犯。”冯书记一锤定音,挡回了沈家人的求情。 沈家叔伯整整被绑在树上十几个小时,直到清晨,周部长才派人传来消息,说是找到了余思雅。 听到这个消息,哭了一夜的吴月和朱爱华为了让自己男人和儿子少遭罪,立马赶去公社找余思雅求情。周部长可是发话了,要余思雅回去,他们男人和儿子才能放下来。 早上,余思雅醒来,拿起盆子准备去打水洗脸,刚打开门,吴月和朱爱华就扑通一声齐齐跪在了她面前:“思雅,思雅,我们知道错了,我们这是来请你回家的……” 余思雅一脸茫然,咋回事,一个晚上过去了,嚣张贪婪的沈家人就转性了? 第17章 017 啪! 余思雅用力甩上了门。 他们说回就回, 多没面子。更何况,昨天他们才恨不得将她赶得远远的,今天却突然跑过来求她回去, 谁知道安的什么心。 这妯娌俩没个好东西,余思雅也懒得思考她们俩态度突然转变的原因,跟她们对着干,不如她们的意就对了, 反正膝盖疼的又不是她, 爱跪多久都随便。 吴月和朱爱华一晚上没睡, 接到消息就过来求人, 姿态已经摆得这么低了,结果却被甩了脸子,要不是闪得快,估计脸还要挨门板一记。 两人都有些接受无能,但自家的男人和儿子还吊在树上喂蚊子, 她们这回是真的怕了, 哪怕不满也生不出跟余思雅作对的心思。 “思雅, 大伯母知道错了,你就跟我们回去,你家的房子我们什么都没动, 还是你走的时候的样子。以后你就是大伯母的亲闺女, 我吃啥你吃,绝不亏待你。” 朱爱华吃惊地看着吴月,大嫂可真豁得出去, 她可不能落后了:“思雅,都是三婶的错,三婶以前糊涂, 咱们都是一家人,以后谁敢欺负你,你跟三婶说,三婶去帮你撕了他。” “思雅,不管怎么说,咱们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过去的一切咱们都忘了,以后你想改嫁就改嫁,想留下就留下,大伯母绝不多说一个字。” …… 余思雅在屋子里听到两人的话,心道这两人是中邪了,这么口是心非,恶心的话都说得出口。 她懒得搭理,重新躺回床上,打算睡个回笼觉。 吴月和朱爱华还继续在外面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各种忏悔讨好的话。 过了一会儿,两人的声音忽然停止了,紧接着传来了敲门的声音。余思雅还是没搭理。 “小余同志,是我,周武。”外面的人等了几秒后说道。 听到来人的声音,余思雅连忙翻身爬了起来,打开了门:“周部长,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找我有事吗?” 周部长摇头,无奈地说:“你这姑娘,遇到事怎么不来找我,昨晚我们找了你一晚上。” “啊?”余思雅非常不解,“为什么,好端端的,你们找我做什么?” “这个事说来话长,走,冯书记想见你,咱们边走边说。”周部长道。 余思雅想了一下:“周部长你等我一会儿,我洗个脸。” 吴月妯娌俩堵在门口,她还没来得及收拾。 “行,不着急,我等你。”周部长淡定地说。一个晚上都等了,也不在乎这几分钟。 余思雅赶紧拿着盆子去水龙头下洗脸刷牙。 这边,吴月和朱爱华见两人都没搭理她们的意思,急了:“周部长,你让思雅跟我们回去,你放心,我们以后一定把她当亲闺女一样,绝对不会再欺负她了,我们跟你保证,你就再相信我们一次。” 什么亲闺女,不过是被他整怕了。周部长自然不信两人的鬼话,不过这么热的天,将她们男人吊了十几个小时也差不多了,不然时间长了得出人命了。 “行了,我让人回去把你们男人放了,再有下次,你们的男人也别回去了。”周部长冷冷地说。 两人不住地摇头,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谢谢周部长,你放心,一定没下次了……” 相信有了这次的教训,他们以后会收敛了。周部长不耐烦应付她们:“说得再好听也没用,我只看你们怎么做的,赶紧回去。” 两人再次道了一番谢,这才离开。 全程目睹这一切,余思雅甚是无语,周部长把她们的男人吊在树上,她们不但不敢有一句怨言,反而感恩戴德,所以啊,无论哪个世界,还是靠实力说话。 想通这一切,她斗志昂扬,拎着盆子回来,说道:“周部长,我好了。” “那走,边走边说。”周部长简单地概括了一下情况。 余思雅听后很不好意思:“抱歉,让周部长和冯书记担心了。” 周部长摆手:“你也不知道我们在找你。不过你一个姑娘在外面不安全,以后再遇到类似的情况来找我,当初是我把你们的男人送去参军的,他们回不来,我就有照应你们的义务。武装部就是你们的娘家人,这话不是开玩笑的。” 经过昨晚的事,余思雅也知道周部长说的不是客气话,她由衷地说:“谢谢周部长,我会的。” “这是应该的,你还没吃饭,让刘师傅给你煮碗面。”到了公社门口,周部长脚步一拐,领着余思雅去了食堂。 余思雅有点踌躇:“可是冯书记还在等着我,先见冯书记再说。” “事情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先吃饭,吃过饭到办公室来找我们。”周部长吩咐了刘师傅后就走了。 余思雅又在食堂蹭了一顿饭,这才去了公社书记办公室。 冯书记四十来岁的样子,国字脸,皮肤黝黑,手上很多茧子,一看就是个经常干活的。看到余思雅进来,他一点架子都没有,马上站了起来:“你就是余思雅同志,我叫小余。” “好的,冯书记,昨晚让你们担心了。”余思雅先诚恳地对冯书记表达了谢意。 冯书记摆手:“这是我们的分内之事,坐,我找你是因为什么事,周部长应该跟你说过了。” 余思雅大大方方地点头:“是的,他提过,好像是因为我写的那篇《一个烈属的来信》这篇文章在省报上发表了。” “没错。”冯书记把报纸拿出来,递给了她,“你还没收到样刊,看看,自己的大作印刷成铅字是什么感觉。” 余思雅接过报纸,看到上面熟悉的字和自己的名字,感概良多,她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没想到还真的成功了。终于在干部面前露了脸,踏出了她计划的第一步。 “我很开心。”她咧嘴笑道。 冯书记也笑了:“你这篇文章写得非常好,朴实动人,县委宣传部的孟部长都打电话来夸你。” 这就有点夸张了,余思雅露出几分讶异的神色:“领导过誉了,这只是我的有感而发。” 只这短短的几分钟,冯书记就看出来了,这姑娘说话做事,落落大方,不卑不亢,一点都不像乡下长大,没见过世面的孩子。 不错,难怪能写出这样动人的文章。 “小余同志很不错,你怎么上完初中就没上了?”冯书记平易近人地问道。 余思雅笑了一下说:“我理科不是很好,上面有个哥哥要说亲了,下面还有弟妹要上学,所以就没继续念了。不过我平时很喜欢看书读报,哪里看到一本书一张报纸都会捡起来看看。” “难怪你看问题比较有深度,你写的文章逻辑性也很强,非常有条理。”冯书记赞道。她这个年龄,这样的成长环境,做到这样很不容易,要么是天赋异禀,要么是下了苦功夫。 余思雅大大方方地说:“谢谢冯书记夸奖,我还有很多进步的空间。” 既表达了自己的自信,又表达了她的进取心。 冯书记跟她越聊越欣赏她,觉得公社的秘书,从工农兵大学毕业回来参加工作三四年的小李同志都有所不及。这样的人才放在乡下种地太可惜了,不过公社的岗位一个萝卜一个坑,目前没有空缺,即便冯书记有想法也不好操作。 思忖了一些,冯书记朝外面喊道:“小李过来一下。” 听到声音,小李马上过来,先跟冯书记问了好,然后朝余思雅笑了笑。 冯书记直接问道:“小李,查一查公社有没有什么空缺,如果公社没有,学校、供销社、粮站、邮局、肉联厂、棉纺厂呢,有没有岗位?” 小李非常吃惊,冯书记当着余思雅的面就这么问他,这是在表明态度,但凡有岗位,都会给余思雅。他来公社一年多了,还是头一次看到冯书记这么重视一个人。 如果说昨天小李还觉得余思雅就是一个文章写得比较好的女人,那他这会儿已经不敢小觑余思雅了。很明显,只要余思雅懂得抓住机会,不犯错,她以后就很可能是冯书记面前的红人。小李虽然很羡慕,但不嫉妒,毕竟别人是凭真本事给公社扬名,得到冯书记的看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好的,冯书记你稍等,我去查一下。”小李连忙说道。 冯书记摆了摆手。 等他走后,冯书记也没提工作的事,而是指着茶杯说:“这是公社后山那棵茶树上结的茶,你尝尝。” “好。”余思雅笑着拿起茶杯抿了一口,仔细体会了一下茶水的滋味,最后说道,“我不懂茶,只觉得这茶有点苦。” 决口不提工作的事,哪怕她心里跟猫爪子挠似的。 冯书记颔首:“这棵茶树跟咱们红云公社村里种的茶树品种……” 接下来冯书记就茶叶讲了很多。现代的年轻人喝茶的少,喝奶茶咖啡的多,余思雅也不例外,她上辈子都忙着生存生活,哪有闲心坐下来慢慢品尝一壶好茶。冯书记这番话真的是对牛弹琴,她一点都听不懂,也不感兴趣。 但她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既然冯书记没主动提工作是给她的,她还是别多话,免得说错了话,引得冯书记反感。所以她尽量撇去了小心思,将注意力放到冯书记说的茶叶上。 聊了十几分钟的茶叶,冯书记肚子里的那点货都掏光了,他不好意思地说:“小余同志,听我说这个会不会觉得无聊啊。” “没有,我对茶叶一窍不通,今天跟着冯书记长了不少见识。”余思雅实诚地说。 冯书记又笑了:“你这孩子倒是不会撒谎。昨天我听村里人说,你最近没上工,是身体不舒服吗?” 来了!这些当一把手的就没有一个缺心眼的。余思雅琢磨了一下,选择实话实说:“没有,就是我力气小,手脚慢,身体比较弱,干活不如大家,上工一天就要回去躺一天。”就差直说她不是干农活的料了。 冯书记点点头,没说其他的,只拿起茶杯:“喝茶。” 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余思雅只好跟着闷头喝茶。 一壶茶喝完,小李同志总算回来了,他拿了本子进来说:“冯书记,清河村小学那边有个老师今年退休了,刚好有个空缺。” 冯书记颔首,然后问余思雅:“你觉得小学老师怎么样?” “教书育人,自然很好。”余思雅回答得很中庸。 冯书记又问:“那让你去,你愿意吗?” 余思雅错愕地看着他:“冯书记说笑了,这样的好事没人会不乐意的。不过我没教过孩子,恐怕会误人子弟。” 冯书记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挥了挥手,让小李出去,然后开门见山地说:“就只有这么个空缺,你想不想去?你的这文化水平,教小学够了。” 余思雅也摸不准他到底几个意思,但上辈子的职场经历告诉她,想要什么就要去争取,指望别人送到你嘴边来是不可能的。她不想去小学,一是对教育一窍不通,不想误人子弟,二来嘛当老师也是要下地的,农忙寒暑假老师也要回去挣工分,她实在不是干这块的料。 “冯书记,比起做老师,我更想去妇联。”余思雅认真地说。 这个选择,冯书记非常意外。余思雅应该清楚,他欣赏的是她的笔杆子,她顺杆子爬,留在公社办公室做宣传委员,过两年顶替小李是最好的选择,怎么都比去妇联这样的边缘部门强。 见冯书记不说话,为表明自己的认真,余思雅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递了过去:“冯书记,这是我的计划书,你看看。”她可不是想去妇联喝茶聊天看报纸,她是真有想法,也有计划。 冯书记瞅了她一眼,接过本子翻开,第一页上面就写着“清河鸭养殖计划书”。 计划书的内容简明扼要,条理分明,从养殖的优点,可行性到成本,成长大致周期,销路都做了详细的阐述,一条接一条,阐述得明明白白。 冯书记花了十分钟看完,心情十分复杂,既欣赏这姑娘的行动力和执行力,又觉得这姑娘太大胆了,还没上岗呢就憋着放大招,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也不知怎么长成了这样的性子。 “你这里写着第一阶段鸭苗,饲养成本都靠借贷?”冯书记指着本子问道。这姑娘是真大胆,一分钱都没有就想着向银行借钱。 余思雅点头:“没错,我计划第一阶段向银行贷款三百元来购买鸭苗和喂养的食物,作为第一期试验,摊子不要铺得太大,所以先少贷一些,等咱们有了经验,可以再贷款扩大规模。如果冯书记担心,可以由我个人来贷这笔款,如果养殖计划成功,赚了钱再从养殖场里还这笔钱,要是计划失败,这笔钱由我个人来还,不会让公社蒙受损失。” 三百块钱而已,现在利息这么低,而且可以一次性贷个五年十年,即便计划失败,她现在还不起,五年十年后还还不上吗?那时候改革开放了,要挣个千儿八百还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所以对于借未来的钱这件事,余思雅是一点都不愁。 冯书记真没想到她有这个胆子,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那这跟你去妇联有什么关系?养殖场可跟妇联不搭边。”这工作完全不用去妇联。 余思雅当然不会说她是为了给妇女同志们谋福利。 “冯书记,家里养鸡养鸭养猪通常都是女人们的事,通常来讲,女人更细心,更有耐心,以后咱们养殖场最主要的饲养人员肯定是妇女同志。所以我觉得这个养殖场挂在妇联名下,由妇联来统领更合适,毕竟魏主任跟各个村的妇女同志打交道最多,她来管理也好沟通。” 扯淡,后世多少养殖场的技术人员和骨干是男人,其实女人更少。余思雅是故意这么说的,免得男人跟女人竞争工作岗位。而且她资历浅,不可能让她来当养殖场的一把手,把魏主任推出去是个不错的选择,公社妇联总共就三个人,一个主任,两个干事,魏主任忙不过来,另外一个人估计不懂,最后还不是她说了算。要是重新组个班子,她很难拿到话语权。 好像还真有那么几分道理。冯书记想了一下说:“把你的计划书留下,我得跟公社的干部们商量商量。” 余思雅笑道:“嗯,那我等冯书记的好消息。现在天气炎热,芦苇丛里鱼虫浮藻蜗牛多,而且地里的红薯叶子之类的也能做鸭子的食物。如果能尽快定下来,咱们能赶走入冬之前就养成一批鸭子,这样大家也能过个丰盛的年。” 冯书记好笑:“你变着法子催我呢?耐心点,我们研究一下,只要是对公社有利,对人民百姓的生活有好处,咱们公社就会大力支持。” “好,那我就不打扰冯书记了,等有消息了你派个人来通知我。”已经在冯书记这儿呆得够久了,余思雅站了起来,主动告辞。 冯书记这会儿的心思都在养殖场计划书上,没留她,摆了摆手:“好,我会尽快给你答复。” 余思雅点点头,踏着轻快的步子出了公社。 到了门口就看到沈建东和沈红英眼巴巴地站在路边,看到她,两个孩子两眼放光,立马扑了过来:“嫂子!” 余思雅笑看着他们:“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听说你在公社,就在这里等你,嫂子咱们回家,昨天周部长和冯书记带着好多民兵来把沈大江他们收拾了一顿,他们以后不敢再欺负我们了。”沈建东连大伯都不喊了,直呼其名。 余思雅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叫大伯,沈大江是你喊的吗?我知道你们讨厌他们,我也一样,但面子功夫要做好,叫他大伯也没关系,喊死了又不要咱们埋,嘴上说得好听不吃亏,不要让他们抓住了把柄,明白吗?” “明白。”沈建东行了个军礼。 沈红英星星眼,崇拜地看着余思雅:“嫂子,你真厉害,文章都登在省报上了。“ “还有更厉害的,以后你们就知道了。”余思雅笑嘻嘻地卖了个关子。 以后怎样,沈红英不知道,她只惦记着眼前:“嫂子,我能看看报纸吗?” 余思雅点头:“当然可以,不过我还没收到样刊,再等等。” “好,等看完了咱们用玻璃瓶子装起来,放在柜子里,免得弄坏了。”沈红英郑重其事地说。 搞得余思雅哭笑不得,一份报纸而已,弄得跟传家宝似的。 “走了,这事以后再说,先回家。”余思雅抬起手背挡住刺眼的阳光,招呼他们。 三人有说有笑地回到了村里。 一进村,余思雅就发现村里人看她的眼神不一样了,以前的轻视和嫉妒全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敬畏和恐惧。 看来昨天周部长那一通发作把这些人吓得不轻。 他们怎么想,余思雅不关心,只要他们不来惹她,找她麻烦就行。 三人在村民们复杂的目光下,高兴地回了家。等吃过午饭,沈红英缠着余思雅讲写作的过程和经验,沈建东则讲昨天沈大江沈老三哭爹喊娘的狼狈样子,还学沈老三求饶的哭喊,学得惟妙惟肖,屋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第二天,余思雅照旧没去上工,而且还带着沈红英和沈建东去了县城。 她打算去县城的书店找找有没有养殖方面的书。虽然她翻了不少报纸,也问养过鸭子的村民了解过养鸭的一些常识,但她到底没经验,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 沈红英和沈建东长这么大,只去过县城一次,这次听说能去,两人都高兴极了。 三人早早出发去公社搭上唯一的一趟客车去了县里,下车后直奔新华书店。余思雅让沈红英和沈建东各挑一本喜欢的书,她则直奔农林牧渔区域去了。 找了半天,可惜店里没有专门养鸭的科学书,余思雅最后只好买了一本家禽养殖办法。 买好书后,他们也没逗留,因为没票,在县里也买不了什么东西,饿着肚子逛街没意思,出了新华书店,在路边买了三根冰棍一人一根后,他们就打道回府了。 回到家,余思雅开始啃这本书,重点的地方做笔记。她打算以后请教一下有经验的村民,土办法跟科学办法相结合试试,路是人走出来的,养鸭的办法也是慢慢探索出来嘛。 于是清河村一队的村民们发现,余思雅自打从公社回来后,又开始整天闷在家里,都不出家门,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莫非又是在写文章,打算投到报纸上? 就在大家私底下众说纷纭,胡乱猜测的时候,妇联的魏主任来了,并且带来了个惊人的消息:余思雅被调去妇联做干事,而且妇联准备贷款办个养殖场,在清河边养鸭,余思雅是负责人之一。 听到这个消息,村民们恍恍惚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18岁的小寡妇一下子端上了铁饭碗,太出人意料了。 沈家和余家的人知道这个事,又是高兴又是忧愁。好消息是办养殖场肯定要请人,要是能进去,以后就是工人了,哪怕只是村办企业的工人好歹也是吃公粮,比当农民强啊。坏消息是他们本来是余思雅的娘家人、婆家人,比旁人有优势,可他们先前却把余思雅给得罪惨了。 现在别说指望余思雅给他们开后门,她能不给他们穿小鞋都是好的。 第18章 018 “嫂子, 你穿这件真好看。”沈建东背着书包,兴奋地说。 第一天上班,余思雅穿了一件的确良的印花衬衣, 下身是条青色的裤子,头发梳了个马尾,露出洁白的额头,很普通的打扮, 但耐不住她皮肤白, 身材苗条, 小脸朝气蓬勃, 看起来就赏心悦目。 沈红英也跟着点头:“嫂子最好看。” 明明他们同学也有这么打扮的,但就是没她嫂子好看,耐看。 余思雅好笑:“谢谢,红英也很好看,建东也是个帅小伙, 走, 咱们一起去公社, 等放学了,你们可以去我租的房子那里写作业等我。我下班后来找你们,咱们一起回家。” 租的那个房子, 余思雅并没有退租, 她打算一直租着,中午的时候,她可以去午休, 如果以后公社事情多,忙到比较晚,也可以在公社住一晚, 省得摸黑回去。 一听说能跟余思雅一块儿上学上班,放学下班回家,沈家姐弟就高兴极了:“好,嫂子咱们等你。” 三人说说笑笑地走出了家门。 路上,村民们见了,热情地打招呼,真是想不到,这三个孤寡还能有这番造化,瞧这样子,只要他们不作死,日子肯定差不了。 大家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到了公社,然后在学校门口分开。 余思雅独自去了公社的妇联办公室。 公社妇联是基层单位,但并不是最底层的妇联组织,因为辖下的各个大队还有大队妇女主任。不过大队的妇女主任跟大队长、大队书记这些职务差不多,没有编制,平时也要参加劳动,没有工资可拿,跟村民一样分的是工分,应该算妇联的编外人员。 公社妇联正儿八经的工作人员总共有三个人,一个主任,两个干事,没有额外的编制了。余思雅过去是因为由魏主任协调,将其中一个姓罗的干事调去了公社小学。这位□□事,婆婆瘫痪,家里有四个孩子,大的才十岁,她要忙工作,又要照顾家里,实在是分身乏术,去了学校,时间也相对宽裕一些。 目前公社妇联还是维持三个人的编制,除了魏主任,还有一个干事叫文英,是个三十来岁的妇女,皮肤黝黑,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 见面后,魏主任给她们简单地做了个介绍就拉着余思雅说起了正事:“小余同志,冯书记把开养殖场的工作交给咱们,是信任咱们。不过我跟文英同志这些年都忙着妇联的事,没办过场子,这没经验啊,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咱们大家齐心协力,把事情办好了,也让他们男同志看看,咱们妇女也能顶半边天。” 魏主任的态度亲切,一点都没官架子。她想得很清楚,她确实不懂,要是不懂指挥懂的,把事办砸了,最后还是她这个当领导的脸上无光。相反,哪怕是余思雅办的事,只要办得好,也总越不过她这个主任,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以她早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还私底下跟文英沟通了一番,免得她心里有意见。 她们公社妇联在公社基本上就是个摆设,边缘化得厉害,因为他们管的事在男人们看来是鸡毛蒜皮大的小事,在女人们看来,除了调解也没什么用,调解完了之后,她们回去要挨打的继续挨打,被虐待的继续虐待,所以也不大相信妇联,都不怎么来找她们。导致妇联的地位很尴尬。 魏主任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十几年都毫无建树,要是没意外,她可能还要坐十几年,直到退休。文英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对余思雅的折腾丁点意见都没有。她们都希望能好好表现,做出点成绩,这对大家都好。只要养殖场办好了,大家的前程都敞亮。 魏主任这番表态着实让余思雅松了口气。魏主任作风务实,大家劲儿往一处使,省了内耗,对大家都是好事。 她也真诚地说:“我其实也不大懂,不过是看乡下人养过,鸭子养殖周期短,少生病,不挑食,成本低廉,另外,清河从咱们公社流过,咱们有天然的优势,所以才跟冯书记提议养鸭的。我的思路是这样的,魏主任,文英姐,你们看看,哪些需要补充。” 余思雅这几天也没闲着,她习惯做计划,这样办起事来才不容易出乱子。她将自己修改了好几次的计划书递给了魏主任,让她们一边看,她一边解释。 “前期主要涉及几个问题,首先是养殖场的选址,我选中的地方是清河村,就我们一队,因为那里位于清河的下游,有一片芦苇地和滩涂,有水有虫子、鱼虾,将这块地围起来就是天然的养殖场。你们觉得怎么样?” 养鸭子得有水,这块地确实选得好。魏主任看了一眼文英,文英笑着摇头:“我想不出还有比这更合适的地方。” 选址就这么确定了,接下来是鸭苗,这是最关键的问题。 余思雅说:“我打听过了,省城有家禽养殖场,咱们去那里采购一批鸭苗,重点挑长得快,少生病,长得大的鸭种。等贷款下来,我跟魏主任一块儿去,文英姐负责养殖场的建设。养殖场的建设我看了一下书上的养殖场的建设,无外乎有几个影响的要求,通风保暖,采光好,保持干净卫生。咱们乡下条件简陋,在满足这些条件的前提下,尽可能地压缩成本。” 魏主任她们虽然不了解养殖场,但好歹也养过家禽,明白余思雅说的有道理,遂点头:“没错。” “此外还要建粪便池,为了方便省力就建在养殖场后面,打扫的时候直接扫下去就行了。对了,粪便池发酵的鸭粪咱们可以用来换建房子的劳动力,这样可以省一笔开支。” 这会儿,化肥还没大规模普及和应用,农家肥是农作物最重要的肥料,也是村民眼中的好宝贝。乡下甚至还有人专门负责捡牛粪。 主意是好主意,不过,魏主任犹豫了一下问道:“他们能同意吗?毕竟咱们什么时候有肥料,有多少,还很难说。”这几乎相当于空手套白狼。 余思雅笑了:“这个咱们可以先签个合同嘛,多少桶鸭粪顶一个成年劳动力干一天,要是到年底不够咱们补钱,按照一个劳动力一天五毛的工钱计算,这样他们总吃不了亏。要是清河村的人不愿意,咱也可以找找其他大队,以后咱们场子扩大了,需要更多的工人也优先从愿意支持咱们的大队里选。” 当工人这根胡萝卜一祭出,有几个人抵抗得了。魏主任指着余思雅的鼻子:“你这小同志,脑子就是机灵,这法子好,不愁找不到人愿意给咱们干活了。” 余思雅摸了摸鼻子,苦笑:“这不是穷吗?不然我也愿意当天就把钱给他们结了。” 她们的启动资金就三百块,要买鸭苗,要买粮食,这些是硬性支出,少不了的,只能从其他地方想办法了,先熬过这一关,等第一批鸭子出笼就好了。 魏主任想到要办的事,还有那点钱,也只能苦笑着摇头:“真是难为你了。那你计划书上用竹子将养殖场围起来这活也可以先把工钱赊着?” 魏主任真是活学活用。 余思雅看了一下她的计划书说:“对,先赊着,年底结账。不过这个活不按天算,直接十块钱包出去,找大队长,让他安排十个劳动力,尽量在两天内完工。不过竹子也要从队里出,咱们不另外花钱了。” 其实不光这个活,以后很多活余思雅都计划尽可能地让他们将工作“承包”了。因为二十几年的集体劳作,养成了不少人偷奸耍懒磨洋工的作风,工作效率极其低下,余思雅可不希望这个作风蔓延到养殖场,不然明明一天能干完的活,能给你拖个两三天,养殖场还怎么赚钱,怎么发展。 魏主任看透了余思雅的意图,没反对:“也成,尽早完工,下个月就秋收了。” 三人商量了一上午,嘴巴都说干了,勉强将事情捋得差不多了。魏主任收起本子:“我去跟冯书记汇报这个事,文英,你下午去清河村找他们大队长、大队妇女主任商量建养殖场的事,思雅你也跟着去,要是遇到问题或者搞不清楚的,回来咱们集体商量。” “好。”两人都没意见,在食堂吃过午饭,拿上水壶,戴着草帽顶着烈日就出发了。 好在清河村离公社不是很远,走路二十多分钟就到了。找到大队长家,两人表明了来意。 大队长欣喜若狂,养殖场就建在他们清河村,离得近,他们清河村以后肯定占便宜,旁的不说,招工什么的肯定要先紧着他们清河村来,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他马上让人去把妇女主任、村支书和大队会计都叫了过来,又让他媳妇给端茶送水。 坐了一会儿,大队干部都来了。大家寒暄了几句就去看清河村下游的这块芦苇地。 这片地方是由清河长期冲积而成,算是一个冲积小平原,但因为临近河边,夏季多雨,下大暴雨时河水上涨会将两岸淹没,要好几天河水才能慢慢退去,所以这片临近河边的下场地带不宜种植庄稼,就这么空闲了下来,形成了一块滩涂,长满了芦苇和一些喜水的植物和水草。 这里水源充足,水草丰茂,水里还有鱼虾田螺,简直是天然的养殖场。 察看了地方后,大家都很满意。余思雅的计划是用竹子将这片地方围起来,同时留一些小缝,清河的小鱼小虾能钻进去,鸭子又钻不出去,这样能给鸭子补充一些天然的食物。等小鸭孵化养殖一个来月,长到一两斤重后就可以放养到这片天然的养殖池里,让它们自己觅食,养殖场只早晚喂养一次粮食,可以节约不少成本,而且还是后世畅销的散养鸭,土鸭蛋。 除了这块天然的养殖场,还要在旁边建一座房子,包括鸭子晚上休息的鸭笼,储藏间,孵化间和工人的住房等等。这个地方要跟队里租借,余思雅的意思是租二十年,每年付一次租金,以减轻养殖场前期资金不充裕的问题。 清河大队对租金没什么意见,这会儿都是集体的土地,这个钱最后也是按人头分到小队,家家户户都有份,一个人也分不了多少钱。 他们更想要的是工作,但看文英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几个大男人也不好开口,临走时,大队长给村妇女主任韩春花使了一记眼色。 韩春花会意,笑眯眯地说:“我送送两位妇联的同志,正好给你们汇报汇报咱们清河村妇联的工作。” 说是汇报工作,但其实连公社妇联都没啥拿得出手的成绩汇报,更别提大队了。大家都知道这话是借口。 果然,说了两句村里的情况,韩春花就把话题扯到了养殖场上:“咱们村妇联一定支持妇联的工作,不知道养殖场什么时候招供,有什么要求?” 文英看了余思雅一眼。 余思雅不作声,都是一个公社的,以后找关系套近乎的肯定少不了,要想把场子办好,一开始就得杜绝这种事情。但到底是一个大队的,而且招工的事他们还没定下章程,她也没必要在这时候冒头平白得罪人。 文英见她不说话,笑着打了个马虎眼:“这个我们也不大清楚,还得看公社。” 韩春花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打起了精神,场地都看好了,明天就要签订合同,招工那不是迟早的事?只要养殖场办好了,他们迟早有机会,跟公社的同志打好关系总没错。 “这样啊,咱们大队的人可勤快了,要是回头有消息了,麻烦文同志和余同志通知我一声,我们大队一定选最好的人过来,绝不给你们添乱。”韩春花积极地说。 这样的争取并不让人反感,养殖场还要办在清河大队,余思雅自然要给韩春花几分面子:“等公社出了公告再说,韩大姐一定要相信公社,相信组织,咱们对工人的选拔一定会秉持公平公正的原则,能者居上。” “是该这样。”韩春花赞许地点头,“还是公社的领导们想得通透,咱们相信组织。” 到了村头,余思雅和文英停下脚步,笑道:“韩大姐不用送了,时间还早,我们自己回去就行了。” 辞别了韩大姐,两人抓紧时间回公社找魏主任复命。 汇报完了工作后,两人提起了招工的意思。 魏主任挑眉:“正好,冯书记也在问我这个事,你们有什么想法?” 余思雅深思了几秒,冯书记为什么会问这个事?应该是有人找过他。招工是块大蛋糕,这年月谁家出个工人都是光宗耀祖让人艳羡的事,涉及的利益比较大,照理来说,余思雅人微言轻,不应该在什么都还没敲定的时候多说的。 但养殖场是她的心血,她是真想把场子开起来,那就不能不过问。犹豫片刻,余思雅开了口:“魏主任,我们现在资金比较短缺,前期规模较小,咱们可以先琢磨一下招几个人。” 魏主任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觉得招几个人?” 余思雅想了下说:“以我们目前的资金,第一期顶多只能养一千多只鸭子,招三个人就够了。养殖场开在清河村,为了跟当地打好关系,清河村得留一个名额,另外两个不如全公社集体招聘,符合条件的都能来筛选,谁最合适谁上,你们觉得怎么样?” 魏主任也不想得罪人,最近也有不少七大姑八大姨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上门拜访。如果能像余思雅说的,划出条条框框,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回头她也好跟这些亲戚交代。 “小余,哪些条件,你心里是不是有了主意?” 余思雅说:“咱们的养殖场开起来,以后的防盗,治安,还有后续的运输问题很可能得麻烦武装部。所以第一期招工可以从全公社的军属、烈属中选拔,手脚勤快、识字、有饲养家禽经验的妇□□先,等咱们场子发展起来了,肯定要派人去省城的养殖场学习先进的经验和技术,不识字,脑子不灵活,记性不好可不行。” “小余,你想得可真远。你这主意不错,咱们只有三个人,要忙着建场子,还要去省城购买鸭苗,没功夫管这个,我去找周部长,委托他帮这个忙。”魏主任从善如流,直接把这事甩给了周部长。 周部长在公社积威甚重,而且他为人严肃、正直无私,由他来招工,没本事的关系户只能靠边站,也没人敢对招工的结果有异议。这块让人头痛的瓜就给甩出去了,还不担心得罪人。 三人都明白魏主任的算盘,相视一笑:“咱们听魏主任的,就是要辛苦周部长了。” 周部长一直对军属、烈属颇多照顾,就是辛苦他应该也乐意。 招工的事基本敲定了,眼看天已经黑了,魏主任起身:“不早了,你们住在大队,赶紧回去。” 余思雅赶紧和魏主任、文英道了别,准备去找沈家兄妹,结果出了公社就看到他们俩背着书包等在外面。 “你们怎么在这儿,不是让你们在出租屋写作业背课文吗?”余思雅笑着说道。 沈建东上前接过她的书包,笑嘻嘻地说:“嫂子,咱们作业都写完了,课文也背完了,想着嫂子也快下班了,就过去等你一起回家。” “那好,都饿了,走,咱们回家做饭吃。可惜今天下班太晚了,肉联厂关门了,改天有时间嫂子给你们买大骨头吃,等下个月我发了肉票,咱们就买猪肉吃。”余思雅拍了一下沈建东的脑袋说。 沈建东舔了舔嘴巴:“好啊!嫂子,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 “累。”余思雅只有一个感觉。说是干部,但工作也不轻松,不但要动脑子,还要到处跑,很多事都得他们亲历亲为,她今天从早上到现在就没歇过一下。 沈红英看着余思雅憔悴的样子,很是心疼:“嫂子,那咱们赶紧回家,你歇着,我跟建东去做饭。你今晚想吃什么?” 天气热,在太阳下跑了一下午,余思雅没什么胃口:“吃点红薯稀饭,拌黄瓜,你们想吃什么菜,再炒一个。” “好,红英回去做饭,我去地里摘菜。”还在路上,他们俩就把活安排好了。 余思雅很欣慰,可能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缘故,他们从小没了父亲,十几岁又没了兄长和母亲,两个孩子都很懂事,一点都不娇气。 “那好,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嫂子要赚钱养咱们,嫂子最辛苦。”沈建东的小嘴巴跟抹了蜜一样,把余思雅都给逗笑了。 说说笑笑,不一会儿就到了家,进村子,他们就发现家门口站着一个人。 本来说要去地里摘菜的沈建东也不去了,守在余思雅身后,防备地盯着来人。 胡桂花有些尴尬,提着篮子上前道:“思雅,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工作很忙吗?看看,你都瘦了,妈给你拿了十个鸡蛋过来补补身体。” 余思雅走了半天,脚痛,也不想站在家门口被人看笑话,越过胡桂花上前打开门道:“进来说。” 胡桂花赶紧跟了上去。 余思雅看着亦步亦趋的沈家姐弟:“你们放下书包赶紧去做饭,不然天黑了。” 沈建东瞄了一眼胡桂花,瓮声瓮气地说:“嫂子,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喊一声,我就在门口。” “好,知道了。”余思雅又好笑又感动。 等两个孩子都出去了,她将篮子推了回去,也不问胡桂花来干嘛,话说得非常好听:“不用了,我都没什么东西孝敬你们。你好不容易攒了十个鸡蛋,拿回去自己吃。” 胡桂花感动极了:“思雅,还是你想着妈。” 余思雅不接话,要不是胡桂花又突然出现,她根本就记不起这号人。 见余思雅态度虽然不恶劣,但明显不咸不淡的,胡桂花有些失落:“思雅,你还在怪妈吗?妈是为你好,你说你留在沈家养这两个跟你没关系的孩子干什么?你还这么年轻,耗在他们家不值得。你现在没怀孕,又这么能干漂亮,找对象也好找,别把自己年纪耗大了。” “怎么,又给相了什么对象?”余思雅淡淡地笑问道。 胡桂花连忙摇头:“没有,你现在都是干部了,一般人哪配得上你,你怎么也要找个吃国家粮的。思雅,听妈的,要是在公社碰到有合适的对象就说一个,沈红英他们俩都这么大了,可以自己生活了,你别为了他们误了自己。” 倒似乎是真的替她这个女儿着想,不过大家的思想观念、价值观念不同,余思雅无意跟她争辩,敷衍地点点头:“知道了。” 只要胡桂花不给她安排相亲,念叨几句她还是能容忍的。 胡桂花见余思雅的态度似乎软和了一些,琢磨了一下,道出了今天自己等在外面大半天的目的:“思雅,听说你们村要建养殖场是不是有这个事啊?” 这个事情瞒不住,余思雅漫不经心地点头:“是有这事。” “听说你也是负责人之一,思雅,这养殖场建起来要招工,你看你哥哥嫂子怎么样?他们年轻力壮,手脚麻利,招谁不是招,何不招自己娘家人呢,自己人也能帮衬你,你说是不是?”胡桂花凑到余思雅面前,低声说道。 余思雅了然地看着她:“这是余国辉两口子教你的。” 依胡桂花的头脑,她可说不出这样的话。 胡桂花讪讪地笑了:“本来你嫂子想亲自过来看看你的,但她怀孕了,反应大,天气热,就没过来。” “怀孕了那更不方便上工了,养殖场的工人非常辛苦,晚上还要熬夜值班,要是因为工作劳累伤到了姜美丽肚子里的孩子,那我就成你们老余家的罪人了,这可不行。”余思雅当即就借着姜美丽怀孕的借口挡了回去。 胡桂花有些失落,又问:“你嫂子不行,你哥总成。” 余思雅摇头:“这是妇联牵头搞的场子,目前只招女工,等以后有机会。” 先用一根胡萝卜吊着余家人,省得他们不老实,给她找事。 胡桂花非常失望,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那要是招男工,那可得紧着你哥啊,你哥要是有出息了,咱们家就轻松了,我和你爸也能享点福。” “再说,搞不好等要招男工的时候我都不在妇联干了,现在我答应你什么都做不了数。”余思雅可不给她承诺。她顶多能不给他们使绊子,前提是他们老实,想让她开后门,做梦呢! 胡桂花的脸垮了下来,但她也清楚,余思雅说的是实情,可就这么算了,她又着实不甘心,好不容易盼到这个好机会,自家闺女还在公社,正所谓朝中有人,就这么放弃,下次哪还轮得到他们啊。 想了半天,胡桂花忽然脑子一突,想到了个办法:“思雅,你嫂子不行,那你看妈行不行?” 余思雅…… 他们为了当工人可真够执着的,全家轮着上。 “这事不是我说了算,要是论关系,公社比我官大,资历深的人多的是,要轮也该先轮他们的爹妈兄妹,那也轮不到咱们,你说是不是?所以不可能这么安排,公社领导说了,将采取公平公正的原则,公开选拔,你等通知。”余思雅直接给挡了回去。 胡桂花想想也是,就是讲关系她也靠不到前面,只得恹恹地站了起来:“那妈先回去了。” “篮子提回去。”余思雅指了指她脚边的篮子。 胡桂花提起篮子,把鸡蛋捡了出来:“鸡蛋留给你吃,篮子我拿回去了,你要想吃什么,跟妈说,回头妈给你做,他们两个小孩子会做什么!” “嗯,知道了。”余思雅敷衍地点点头。几个鸡蛋,爱留就留,虽然心里不认可这门亲戚,但明面上她也不可能完全不管他们,逢年过节总得走一下,送点东西,到时候就把鸡蛋还回去了,也不欠余家人什么。 把她送出门,再回来,沈家姐弟已经做好了饭。 饭菜端上桌,沈建东问:“嫂子,她来干什么?还给咱们鸡蛋,哼,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沈红英小心翼翼地看了余思雅一眼,怕她生气,忙纠正:“建东,那是婶子,不要美礼貌。” 沈建东撇嘴,不屑地说:“她算哪门子长辈!” 余思雅没理姐弟俩这点小官司,解释道:“能为什么,还不就是养殖场招工的事。这个事我可管不了,大家各凭本事上。” 余思雅这话也是说给他们姐弟听的,省得有些人找不到她就把主意打到两个孩子头上。这两个孩子没分寸,胡乱许诺。 沈建东听了就好笑:“关嫂子什么事,嫂子才刚去公社呢。” “是啊,我才刚去呢,哪有这个权利。”余思雅扯着嘴角笑了,“吃饭。” 接下来一段时间,余思雅非常忙,每天都在为养殖场的事奔波,不是在办公室跟魏主任商量各种事情,就是跟着去向冯书记汇报工作或者去乡下监督养殖场的建造进程。 花了十几天,养殖场总算建得差不多了。河边的滩涂、芦苇地都用竹子圈了起来,中间留着三只宽的缝隙,让水流和小鱼小虾能自由进出,前面的一片地方撒了浮萍,这些可以作为鸭子的食物。岸边还建了一排十几间屋子,每一间都比寻常的民居更高更大,通风效果良好。而且还按照余思雅的要求,先撒上了石灰,给地面消了毒。 现在万事俱备,就只差鸭子了,买鸭苗的事情也提上了日程。 本来是说余思雅跟魏主任一块儿去的,但冯书记不放心她们两个女同志单独出门,便派了小李跟着,他的原话是:“你们俩都没去过省城,而小李同志以前在省城念过书,有认识的人,对那边也熟悉,免得你们去了还到处找地方。而且那么多小鸭子要运回来,搬上搬下的,没个男劳动力也不行,第一次就派小李跟着你们,我们也放心。” 余思雅和魏主任想想也有道理,便接受了冯书记的好意。 七月底,余思雅收拾了两套换洗的衣服,带了一些钱,准备妥当,天不亮就出了门,到公社跟魏主任和小李同志会合出发去省城。 第19章 019 这个年代都是泥土路, 凹凸不平,出行非常不便,而且车辆很少,出一趟远门非常麻烦。他们先在公社坐大巴去县里, 然后等到中午才换乘上去省城的大巴。 从红云公社到省城其实不算远, 总共只有一百多公里, 但因为交通不便利, 硬是折腾了差不多一天才到。 下了汽车,走出汽车站,余思雅看着陈旧、灰扑扑的街道,感觉很陌生。 魏主任是第一次到省城,她东张西望, 感觉眼睛都不够看:“小余,这省城可真好, 房子好高,街道真宽, 都是水泥路,好干净。” “是啊。”余思雅点头,这地方比乡下确实好了不知多少倍,难怪这时候的人挤破头都想进城。 眼看时间不早了, 三人就在汽车站附近找了一个招待所, 递上公社开的证明,开了两间房, 总算安顿了下来。 奔波了一天, 三人都累得不轻,好在没出省,手里的地方粮票还能用, 不然有得头痛。 勉强休息了十几分钟,三人出去找了最近的一家国营饭店吃饭。这次出来,他们手里总共有320元公款,不过其中300元是养鸭场的启动资金,不能随便花。另外20块是公社批给他们的活动资金,也就是他们这一路上的吃穿住用行。 出门在外,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也不知道要在省城逗留几天,为了省钱,三人各点了一碗两毛钱的素面。 吃过饭,回到招待所,他们开始研究明天怎么去省家禽养殖场。小李去招待所前台借了一张省城地图,三个人在地图上找了一圈,确定了省城竟然有一家专门的鸭子养殖场。 该养鸭场位于城郊,比较偏僻,好在这时候城市还很小,也不算特别远,而且还有一趟公交车能到,不过这车要一小时才有一趟,赶不上就得再等一个小时。 记录下养鸭场的位置和线路,将报纸还给招待所前台后,他们就各自回房休息了。 为了省钱,余思雅跟魏主任住一间屋,好在屋子里有两张单人床,不必挤在一起睡。 躺下没多久,魏主任就睡着了,屋子里传来她轻微的鼾声。 余思雅也很困,但却怎么都睡不着。她翻了个身,爬了起来,站到透着微光的窗户边往外望去,外面黑漆漆的一大片,远处依稀有灯亮起,看起来很小,像黑夜中的萤火虫一样。 这个城市是如此的熟悉,又是如此的陌生。 余思雅上辈子是省城人,她在这片土地上出生,长大,工作,到死都没离开这片土地。 没想到这辈子这么快就故地重游。不过余思雅是八零后,她有记忆开始已经进入了九十年代,那会儿城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跟现在完全不同。 现在的省城对她而言很陌生,最熟悉的是地图上那些一直没变过的地名。 城市还是这座城市,就是不知道人是否还是那些人,换了副芯子,她是否还会碰到故人?余思雅想去上辈子长大的孤儿院看看,但又不知道以什么身份去,即便见到了院长,她又能说什么呢?还有那些跟她一起长大的同伴们这会儿都还没出生呢。 一晚上,她脑子里都乱糟糟的,各种念头乱飞,熬到后半夜才睡着,第二天醒来眼底都还有血丝。 魏主任看着她精神不济的样子,有点担忧:“小余昨晚没睡好,是我吵着了你吗?” “不是,魏主任,是我有点认床,到了陌生的地方不大习惯。”余思雅摇头笑道。 “这样啊,那咱们早点办完事,回来你再休息一会儿。”魏主任拿起馒头边吃边说。 早饭,他们吃的是馒头稀饭,一人一个巴掌大的馒头,一碗玉米稀饭。 吃过饭,三人坐公交车去了城郊的养鸭场。 省城养鸭场虽然位于城郊,但地方很大,而且很气派,大门口是挂着一个牌匾,写着“省城养鸭场”五个红色的大字,门口还有间屋子,里面坐着个看门的大爷,再往里是一座三层的白色楼房,很宽,长长的一排,挡住了视线。 “他们这养鸭场可真好。”魏主任忍不住艳羡。光这栋楼房,他们就建不起。 余思雅笑着安慰她:“魏主任,以后咱们的养鸭场也能建这么高的楼房。” 魏主任笑了:“小余你就是有信心,我相信你们这些年轻人。” 三人笑过之后,到门卫大爷那里道明了来意:“大爷你好,我们是辰山县红云公社的,我们公社想购买一批鸭苗,这是我们的介绍信,麻烦大爷行个方便。” 看门大爷瞧着他们这副土包子的样子,接过介绍信看了一眼:“红云公社?没听说过,咱们这是省级单位,你们想买鸭子得批条子,光拿这个介绍信没用。” 啊?三人傻眼,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完全没料到还有这一遭。 省城人生地不熟的,大家都很茫然,小李连忙递上一支烟,跟大爷套近乎:“大爷,咱们就买一千来只鸭苗,不是买大的鸭子,这也要批条子吗?能不能通融一下?” 听说他们的买卖这么小,大爷更没兴趣了:“规矩就是规矩,你这小同志,不要让我犯错误。行了,赶紧去批条子,不然你们就是找场长也没用。” 三人对视一眼,余思雅问道:“大爷,那去哪里批条子啊?” 大爷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哪儿知道啊。” 说完,端着搪瓷缸子喝了一杯水,闭着眼睛,翘起二郎腿,打起了盹。 眼看从他这里问不出什么来,三人只得悻悻然地离开。 “怎么办?这条子去哪里批?”魏主任完全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她侧头看小李,“小李同志,你以前在省城念书,你知不知道在哪里批条子啊?” 小李摇头:“没听说过……对了,我记得我有个同学家好像就在这附近,毕业后,他留在了省城,咱们去找找他。” 魏主任和余思雅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来了精神。 两人跟着小李去找他同学。他这个同学从工农兵大学毕业后分到了街道工作,三人找到他说明了来意。 那人听后,一副了然的样子:“你们这是公对公,量又不大,有一定的操作空间,其实没条子也能行的。” “那看门的大爷为什么为难咱们?”小李急切地说道。 他同学苦笑:“就是因为你们要得少,又是乡下来的,这点生意对省养殖场来说可有可无。养殖场的合作单位都是国营饭店、食品加工厂这种大单位。” 三人这下明白了,人家是嫌他们乡下来的,生意小,难得折腾,不愿意做他们这单买卖,索性推了。 小李气得脸都红了:“欺人太甚,他们还成大爷了。” 这年月物资短缺,卖家可不就是大爷,看看国营饭店、供销社、百货公司的服务员、售货员是什么态度就知道了。 魏主任的脸色也很难看,她看向小李的同学:“吴同志,咱们公社地都整理出来了,鸭舍也建了,就只差小鸭子了,这是咱们全公社的心血,不能这么废了,能不能麻烦你帮个忙?” 吴同志苦笑:“魏主任,不是我不想帮,咱们街道办跟养鸭场不在一个区,不是兄弟单位,平时也没任何往来,我想帮也帮不了啊。我看你们还是去批条子。” 连个小小的养鸭场都难进,更何况批条子了,魏主任愁得眉头都挤成一团了。 余思雅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吴同志你知道去哪里批条子吗?” 吴同志也不是很清楚:“应该是找养鸭场的上级单位,你们是市政府那里问问。如果你们有认识国营饭店、食品加工厂的人也可以让他们帮忙去问问,这样没条子也行。” 他们乡下来的,哪认识这些人,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那就是批条子。 谢过了吴同志,三人往市政府赶。 他们都是小地方来的,这会儿官本位的思想还比较严重,尤其是在乡下。对于魏主任和小李这样的基层干部来说,贸然去市府找领导是一件非常大胆的事,但全公社都还在等着他们,他们心里打鼓也不敢退缩。 怀着忐忑到了极点的心情,三人来到了市府。 市府的大门比养殖场的大门更难进,他们公社的这个证明跟市府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也说不清楚要找谁,通报都没法通报,最后自然没能进去。 “怎么办?买不到鸭苗咱们的养殖场怎么开?”魏主任想到先前场子都建起来了,就差临门一脚,却遇到了这种困难,心情很不好。 余思雅也没想到,回到三四十年前,办个事这么难。关键是连找谁都不知道,找个求助的人也找不到。 她是个不信邪的性子:“天无绝人之路,咱们总能找到法子,魏主任、小李,你们先回去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法子,我在这里守着。” “小余,你守在市府门口干什么?小心被当成可疑人员给抓起来。”魏主任担忧地说。 余思雅蹲下了身,朝小李伸手:“把公社的介绍信给我,待会儿看到有领导进出,我就把介绍信给他们看,我就不信,没人管这个事。” 找不到负责人,那就挨个找,总有法子。这世上为难人的不少,但为民办事的更多。 魏主任被余思雅的大胆吓了一跳:“你这姑娘胆子可真大。你都不怕,我比你大了一轮,我怕什么,咱们一起蹲守,总能找到个能帮咱们的。” 说完,魏主任也学余思雅那样子,蹲在了路边等着。 小李见两个女人都有这种决心,不好意思退缩,摸了摸鼻子,跟着守在路边。 三人站在市府门口,穿的是乡下的土布衣衫,打扮得比较土气,一看就乡下来的农民,很引人注意。 蹲了约莫半个多小时,一辆小汽车驶来,路过他们时,车子放缓了速度,最后慢慢停了下来,车窗降下,里面一个穿着干部装的男同志对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年轻人说:“问问,他们在这里干什么?” 戴着眼镜的年轻人点头,推开车门下车,看着魏主任几个笑道:“几位老乡,大太阳的,你们在市府门口做什么?” 看着他身上笔挺的干部装,上衣口袋上别着的英雄钢笔,再看旁边蹭亮的小汽车,魏主任意识到这肯定是个大干部,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还是余思雅反应快,她立马站了起来,客客气气地说:“你好,这位同志,我们是辰山县红云公社妇联的同志。我们公社有非常丰富的水资源,为了合理充分地利用这些资源,为全公社的百姓谋福利,公社的领导们打算成立清河鸭养殖场,目前各项工作都已经准备齐全了,就差鸭苗。” 说着,余思雅推了一把还在恍惚的小李,让他把公社的介绍信给对方看。然后余思雅又补充道:“我们去了省养鸭场采购鸭苗,但养鸭场说有上面批的条子才卖鸭苗给我们,我们不知道去哪里批条子,只能到市府这里来碰碰运气了,这位同志,你知道哪里能批条子吗?” 年轻人多看了一眼余思雅,这姑娘看起来不大,是三人中年纪最小的,胆子却是最大的,说话利索条理清晰,一点都不畏缩,丝毫看不出是乡下小地方来的。 他点了点,没有多说,回到车上,将介绍信给了车后座上的人。 等了几分钟,年轻人重新出来,看着余思雅问道:“小同志,你叫什么名字?”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我叫余思雅,是辰山县红云公社的妇联干事。” “余同志,这是你们要的条子,拿去。希望你们能早日把养鸭场办起来。”男人将介绍信递给了余思雅。 余思雅低头一看,介绍信的下方多了一行字“批准采购”,后面跟着三个字的签名,写得龙飞凤舞,余思雅只认出来是个“高”字,后面两个字实在认不出来。 这会儿信息传播不发达,他们乡下来的,对省城的官员也不了解,也不知道这人是谁。但想必是来头不小,关键是还平易近人,帮他们办成了事。 “谢谢领导,我们一定努力将清河鸭做成我们红云公社的一张名片。”余思雅郑重地朝车子的方向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男人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冲她笑了笑,然后坐回了车子里,汽车很快开了进去。 车子里,后排的干部问副驾驶座上的年轻男人:“她跟你说了什么?” 年轻男人将余思雅的话重复了一遍。 后座的干部笑了:“清河鸭,场子还没办起来,牌子都想好了,这小姑娘野心不小啊,现在的年轻人,后生可畏。” 年轻男人跟着笑了:“这姑娘确实胆子挺大的,旁边她的领导,还有那个男同志都不敢说话,她一点都不怕。光这份胆子,就是个能干事的。” 干部点点头,撑着额头,闭上了眼结束了话题。 *** 得了批示,余思雅和魏主任、小李赶紧去公交站坐车。上了车,魏主任忍不住说:“小余,你胆子可真大,你们说这个给咱们批条子的领导是谁?这样批的条子能行吗?” 余思雅也没经验:“试试,不行咱们再来蹲,总能蹲个能用的。” “还来?你这姑娘脑子里的想法可真多,你都不怕吗?刚才那人比县里的领导气势还强,看到他,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明明想说话的,就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现在想起来,魏主任都还心有余悸。 余思雅笑了笑:“我这不也是没办法了吗?咱们又没做违法乱纪的坏事,为的也不是咱们个人,有什么不敢干的。” 她行得正,做得端,要办的事也是合情合理,有什么好退缩的。 小李摇头:“那不一样,他们肯定是大干部,我反正不敢。我总算明白冯书记干嘛要把事情交给你们妇联了,你们妇联的同志胆子就是够大。” 三人说了一路,揣测最多的还是汽车里没露面的那个领导是谁,拿着条子能买到鸭子吗? 等再度到了养鸭场,他们就发现他们想多了。 本来还趾高气扬的看门大爷一瞧见上面的字,脸色就变了:“你们等一下,我打个电话。” 省城养鸭场就是不一样,门卫都有电话,人家找人不用进场子里,直接进屋打电话去了。 红云公社全公社,一两万人就只有一台电话,而人家一个养殖场门卫都能用上电话,小李酸了:“这才几步路啊,省养鸭场就是有钱,难怪看不上咱们这点小生意呢。” 余思雅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安慰他:“放心,咱们养殖场的业务上去后也会装电话的。” 魏主任和小李已经习惯余思雅时不时冒出来的惊人之语了。两人都没作声,紧紧盯着门卫室。 过了两分钟,老大爷没出来,倒是养殖场里飞快地跑出来一个穿着蓝色短袖工装的男人。 男人看到他们三个,眼神闪了闪,没说话,直接跑进门卫室。 又等了两分钟,男人拿着介绍信出来了,态度热情极了:“三位红云公社的同志,抱歉,上午有事,耽搁了,你们要选鸭苗是,走,跟我进去。这快到中午了,先去咱们食堂吃饭!” 余思雅三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有数了,看来那张条子有效。 虽然不大爽省城养鸭场的看人下菜的行为,但还要在他们这里买鸭苗,犯不着得罪他。 “吃饭就不用了,咱们直接去看小鸭子,全公社的人都还在等咱们带鸭苗回去呢。对了,这位同志怎么称呼?我是红云公社的妇女主任魏英杰,这是我们的干事余思雅,秘书……”魏主任先做了自我介绍。 男人一拍脑门:“哎呀,魏主任、余同志、李同志你们好,我是省养鸭场的销售科科长曹先旺。大家都是同志,不必客气,咱们先去食堂吃饭,吃过饭再去看鸭子。” 盛情难却,余思雅三人不好拒绝:“那就谢谢曹科长了,不过咱们这趟出差有伙食补贴,可不能占公家的便宜,这个饭票得咱们自己出。” 见他们坚持,曹科长也没反对:“行,三位同志思想觉悟真高,值得咱们学习。走,去吃饭。” 省养鸭场不愧是个大单位,人家的食堂都有几百平米,干干净净的,打菜的窗口好几个阿姨,有三荤三素六个菜随便打,还有的鸭血粉丝汤喝,这福利待遇杠杠的。 余思雅三人各打了一荤一素,又盛了一碗的汤喝。 曹科长作陪,四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小李忍不住感叹:“你们食堂的荤菜肉真多。” 别的地方食堂大多是菜多肉少,他们这里的荤菜是菜少肉多。 曹科长笑得有些得意:“咱们省养鸭场最不缺的就是肉。”他们除了养鸭,还养了一些猪作为员工福利,食堂定期宰杀,所以才吃得这么好。 听说了缘由,三人都羡慕不已。同时,余思雅心里又有了主意,个人养猪得上交,只能发一定的肉票,但单位养就不同了,单位可以把肉当作员工福利发啊。 她似乎又找到了一个实现猪肉自由的好法子,不过还得先把养鸭场办起来后才能畅想其他的。 吃过午饭,曹科长带他们逛养鸭场。这个养鸭场比前面看到的还大,占地好几百亩,里面还有几个池塘,隔开的,游满了鸭子,池塘后面是一排气派的两层砖瓦小楼,白墙红瓦,看起漂亮极了,这是鸭舍。 “这鸭子住的比咱们人住的都还好。”魏主任忍不住低声感概。 除了鸭舍让人耳目一新,养鸭场还有专门的屠宰厂,饲料加工厂,孵化场等等,简直集饲养、宰杀、销售于一体。红云公社的养鸭场跟这一比,简直跟过家家似的。 曹科长骄傲地说道:“我们养鸭场鸭子的数量常年保持在几万只,最多的时候有十几万只,日产蛋都有上万只,年产禽肉几百吨,销往全国,养殖场的正式职工也有一百多个人……” 一连串的数据让小李和魏主任羡慕不已。他们什么时候能把他们的村的养鸭场办成这样啊。 逛完了鸭舍,曹科长带他们去看孵化的小鸭。 养鸭场有专门的小鸭孵化养殖场地,不同种类的小鸭单独养在一个地方。刚孵化出来不久的小鸭长得都差不多,毛茸茸的,也看不出其他的。 余思雅想了一下说道:“曹同志,能不能麻烦你跟我们说一下这些鸭子的特点?我们第一次养,不是很了解。” 曹科长很好说话,边走边介绍:“鸭子主要分为肉鸭和蛋鸭,顾名思义,肉鸭主要是用来食用,生长快,容易育肥,肌肉丰满,肉质鲜美,主要有北京鸭、法国番鸭等,刚才看过的两个品种就分别是这两类。蛋鸭主要是产蛋的,长的个头较小,体躯狭长,肉质比较差,但产蛋量比较多,主要有金定鸭、绍兴鸭、高邮鸭等。前面的这批小鸭子就是金定鸭……” 看完一遍后,余思雅三人商量,主要是她跟魏主任商量后决定,购买八百只肉鸭,两百只蛋鸭。第一次饲养,还是以养肉鸭为主,肉鸭成长周期短,现在养,秋天就长大了能出笼了。先卖了这批鸭子攒一笔钱,接下来再考虑其他的。 “曹科长,我们想买八百只北京鸭,两百只金定鸭,多少钱?”余思雅问道。 曹科长不用算就报出了数字:“都是一毛五一只,一共一百五。” 这个价格在他们的承受范围内,余思雅和魏主任都松了口气:“好,谢谢曹科长,不过现在已经挺晚了,我们没法当天赶回去,明天再来买可以吗?” “可以,你们明天亲自来挑,选那边的,那些鸭子都已经孵化出来一个多星期了,比较容易活。”曹科长指着另一个养殖场地说道。 余思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那间屋里的小鸭子明显要比刚孵化出来的大一些。 “好的,谢谢曹科长,我们没有装小鸭子的工具,你们这里有?卖几个给咱们,可以吗?”余思雅又问。 养鸭场为什么不愿意做这种小本买卖,就是麻烦多,看看连装小鸭子的工具都没有。曹科长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带着温和的笑容:“当然可以,咱们是用这种框子装小鸭子的,不过现在天气热,这么多鸭子挤在一起,很容易热死,你们最好找个车子送你们回去,缩短路上的时间。” 余思雅明白他这建议是好心,感激地说:“好,谢谢曹科长,我们这就去安排,明早过来拉鸭子。” 谈妥了采购的事,三人离开了省养鸭场又马不停蹄地赶往运输公司。 他们只有几筐鸭子,单独租个车子送他们回去太贵了不划算,所以他们的计划是看看能不能找一辆顺路经过红云公社附近的运输车,载他们一程。 这年月司机绝对是个让人眼热的工作,他们走南闯北,能弄到很多人弄不到的好东西,司机家里一般都过得不差。私底下,他们偶尔也会帮忙夹带一些私活,挣点私用,胆子大的甚至偷偷倒卖货物。 只是到了运输公司,他们发现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见他们是生面孔,司机们怕惹麻烦都不搭理他们。 这可难办了,好不容易搞定了鸭苗,运回去又是个麻烦,说到底还是他们红云公社太穷了。 出来一趟,跑了一天,魏主任感觉一下子老了好几岁,过去几年的工作都没她这一天操的心多。 “怎么办?要不我去找找运输公司的领导?”魏主任病急乱投医。 余思雅赶紧拦住了她:“这可不行,去找了领导,领导肯定让咱们公事公办,咱们要出得起这个运费,就不会这么愁了。” 也是,魏主任按着额头,心里苦涩,想她在红云公社好歹也是一干部,走到那里都会被恭敬地唤一声“魏主任”,结果到了省城什么都不是。 出来这一趟,她真是长了不少见识,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 “那怎么办?要不咱们去市府找领导们帮忙?”小李想起先前好说话的领导,建议道。 余思雅摇头:“你让领导给你批什么条子?让运输公司给咱们降价还是捎咱们一程?别逗了,批准咱们买鸭苗是因为咱们的要求合情合理,同样,运输货物那就得按照运输公司的规定给钱。人家会为了咱们三个小人物做违规的事,给自己找麻烦吗?” 这倒是,小李扒了扒头发,感觉脑子都不够用了。 就在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院子里忽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余大嫂,你又给队长送吃的来啊……” 三人扭头望去,只见一个四十来岁的妇女笑眯眯地走了过来。这个年代,因为缺乏营养,很难看到个胖子,但这个余大嫂是个例外,她的腰比水桶都粗,脸上堆满了肥肉,身上穿着一身八成新的的确良衬衣,一看家境就很不错。 更引人注意的是她篮子里的东西,老远就闻到了诱人的香味。小李吸了吸鼻子,舔着嘴巴说:“这是红烧肉,真香,啧啧,当司机真好。” 魏主任也有些羡慕,她家在公社已经算比较殷实的人家了,也顶多就一个月吃一次肉,她也有大半个月没吃过肉了。 怕盯着别人的篮子看丢人,魏主任赶紧收回了目光,回头就看到余思雅脸色惨白惨白的,跟白纸一样,表情极其难看。就连养鸭场的人不肯卖他们鸭子,余思雅的表情都没这么难看。 “思雅,你怎么啦?是不是天太热,身体不舒服?让小李送你回招待所歇会儿,运输的事我来想办法。”魏主任担忧地看着余思雅。 余思雅回过神,低下了头,掩去了眼底的恨意和厌恶,没想到昨晚才想到故人,今天就碰到了个惹人厌的。 她用几秒时间平息了一下情绪,然后轻声说道:“我没事,魏主任,你跟小李回去,我有办法能让运输队答应明天载我们一程,你们回去等我的好消息就行了。” 魏主任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你有什么法子?说出来咱们看看行不行。” 不是她不相信余思雅,而是这些运输队的一看就不好打交道,余思雅虽然胆子大,到底是个小姑娘,又是第一次来省城,人生地不熟的。他们都没法子,她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办法。 余思雅收敛了眼底的情绪,抬起头,笑容有些讽刺:“本来没法子的,看到这个余大嫂就有法子了,魏主任,你给我三块钱,我一定可以把这事办妥了。” 见她说得笃定,想着余思雅一向有成算,加之他们现在也确实没其他办法,魏主任拿出了十块钱递过去:“十块钱能搞定也行,思雅,辛苦你了,实在不能行就早点回来,咱们再想其他法子。” 第20章 020 七月的风都带着热气, 吹过来打在脸上,一点都不觉得凉爽,反扰得人心浮气躁的, 当然也可能是她心里本来就焦躁, 看什么都觉得烦躁。 余思雅坐在运输队门口的洋槐树下, 抬头望着天空中如火般的骄阳,不自觉地想起了上辈子第一次见余老太太时的场景。 对,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时,对方已经是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太太,也没现在这么富态, 不过那对三角眼一如既往地透着势利和贪婪。 那时她工作的第二年夏天, 余老太太直接找到她的公司,第一句话就是:“我是你奶奶,你爸爸生病了, 在医院里住着,你快去看他。” 在余老太太出现之前,余思雅也曾对素未谋面的亲人有过许多猜测和幻想。他们是去世了,没人抚养她,不得不把她送到孤儿院?又或者他们生活中遇到了困难, 实在无力抚养一个孩子,所以把抛弃了她?又或是他们不小心弄丢了她,让她沦落到了孤儿院?说不定他们也在苦苦寻找她,就像电视上那些丢了孩子的父母一样? 但在进入病房后, 余思雅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她的生身父亲余标长得跟余老太太有点像,矮胖矮胖的,躺在床上, 气色很不好,床尾坐着一个十八、九岁胖得眼睛挤成一条缝的少年,拿着游戏机玩游戏,旁边一个皮肤黝黑长得跟她有三分像的年轻女人打开了保温盒,招呼余标和少年吃饭。 看到她们进来,余老太太马上咋咋呼呼地喊道:“老四,你看看,谁来了,思雅来了,天赐,快喊三姐啊!” 少年头也没抬,两只手不停地按着游戏机,嘴上敷衍地喊了一声:“三姐。” 余老太太似乎习以为常了,也没说他一句,指着床上的余标心疼地道:“思雅,你爸可遭罪了,这么大年纪了还动手术,看看,人都瘦了一圈。” 余标被吵醒了,睁开浑浊的眼睛,看着余思雅,一副很欣慰的样子:“这就是思雅啊,长大了,长得可真好看。” 这一刻余思雅的心情异常的平静,没有她原先所预想过的再见到亲人后的任何一中反应。因为她清晰地意识到一个事情,这些所谓的亲人早知道有她这么个人,知道她在哪儿。 但他们迟迟没有出现,在她被人骂小杂中,在她被同学关在厕所,在她交不起班费,在她十几岁去打工被老板克扣工资,在她被猥琐男动手动脚,在无数个夜晚她躲在被窝里抹眼泪的时候他们都没出现。 他们这时候才来找她,有什么意思呢? 但很快余思雅就知道,对她没意义,但对余家人来说,有。 说了没两句,余老太太就抹了一把眼泪,心酸地说:“思雅,你爸妈下岗后就一直打零工,你爸没有医保,这动手术都要咱们自己家出钱。你妈在饭店给人洗碗,只有两千块一个月,你弟弟还要念书,家里实在是没钱了,你已经参加工作了,还是在大公司,听说工资不少,去帮你爸把医药费交了!” 从小经历世情冷暖,余思雅比同龄人成熟多了,当即就明白了他们突然来找她的缘由。原来是为了钱,假如她还是那个在孤儿院里挣扎求生的小女孩,他们会来找她吗? 余思雅低落的情绪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愤怒,她直接拒绝了余老太太的要求:“我没有钱,你们找错人了。” 听说她不肯给钱,余老太太马上翻脸,拽着她的袖子:“你怎么会没钱?我打听过了,你们那是大公司,进去都六七千一个月,听说年底还会发钱,你都进去一年了,怎么也攒了几万块。你这孩子,你看看你爸都躺床上了,你一点也不心疼他,让你给点钱怎么啦?你看看你大姐,把家里的钱都拿了出来不说,还天天来伺候你爸,我们也不让你伺候,就让你出点钱,你都不乐意,真是白生了你!” 让她出钱,好像还是对她不薄,要她感恩戴德。余思雅气笑了,甩开余老太太的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我户口本上都无父无母,你们找错人了。” 这场认亲,简直是个笑话。 见她要走,余老太太不让,赶紧叫女人:“丽丽,快拉着你三妹。” 一直沉默寡言的余丽放下了保温盒,跑出病房拽住了余思雅,哀切地看着她:“三妹,爸妈生活很困难,你就帮帮他们。” 余思雅想起坐在病床上拿着时下最流行的游戏机,穿着一身新款耐克的余天赐,再看眼前的余丽,浅蓝色的T恤洗得发白,已经起了毛边,脚下是一双廉价的塑料凉鞋,全身上下的行头都不超过一百块。 这样的余丽竟然还同情余家人可怜,既可笑又可悲。 “松手。”余思雅心情糟糕透了,实在不想跟余丽多说。 余丽不放,目光哀求,看起来可怜巴巴的:“思雅,咱们家实在是没办法了,你就帮帮忙。” 余丽从小就干活,力气很大,余思雅挣脱不开,索性不挣扎了。她看着余丽问道:“你还有个二妹,她呢?我被抛弃在了孤儿院,她又被丢到哪里了?” “晏叔叔和许阿姨没有孩子,她被晏叔叔和许阿姨收养了。”余丽轻声说道。 余思雅笑了,只是笑容有些冷:“她的命倒是比我好,你们怎么不去找她?” 余丽眼神闪躲:“她,她要养晏叔叔和许阿姨,负担重。” 她实在是不会撒谎,余思雅一眼就识破了这谎言:“她不搭理你们,她都不理,你们凭什么觉得我会搭理你们?我余思雅出生就被丢在了孤儿院,无父无母,无亲无戚,以后不要来找我了,放手,不然我报警了!” 余丽到底胆子小,被她这一吓,赶紧松开了手。 余思雅立即跑下了楼,背后传来了余老太太不甘的骂骂咧咧声。 后来余思雅才知道,余家可不止生了她和余丽还有那个送出去的老二。他们总共生了五个女儿,还有两个也被抛弃了,此外,还引产了两个六七个月大的女婴,就是为了生个儿子。难怪他们的宝贝儿子取名叫天赐呢,这可是他们连续怀了七八个孩子之后终于生下来的宝贝,他们老余家的根儿,可不是老天爷赐给他们的。 余标两口子是双职工,八十年代实行计划生育,城镇职工只能生一个。他们一家子重男轻女,非要生个儿子不可,但又怕丢工作,生出的女儿都抛弃了,直到生儿子为止。 至于余丽,虽然没像她的妹妹们一样出生就被抛弃了,但也要给余天赐让路。她出生不久就被送到了老家乡下让亲戚抚养长大的,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见父母一面,直到她十几岁余标两口子下岗后才被接回了城。那时候她已经辍学了,户口也上在了农村,进城也没出路,只能去打工。 可能越是缺什么就越在意什么,余丽急于得到父母的认同和接纳,跟许多缺爱女孩子一样,工资上交,结婚还要了一笔彩礼,然后就穿着一身衣服嫁人了,嫁人后也非常顾娘家,出钱出力不遗余力,妥妥的伏地魔。 余思雅在余丽身上看到了余家人希望她长成的样子。但她天生反骨,绝不可能像余丽那样做余家人的血包,认清楚所谓血亲的真面目后,她也不稀罕他们的认同和接纳。 余思雅一直不承认他们,也拒绝跟他们有任何往来。余家人找了她好几回,威逼利诱感情牌轮番上阵,都拿她没办法,最后消停了几年。 她以为这家人应该是死心了。谁知道后来余天赐毕业后一事无成又好吃懒做,年纪轻轻的不出去上班,整天就窝在家里上网打游戏啃老。 他们家住的房子还是八十年代余标单位分的公房,那中老式的筒子楼,就两间屋,没有厨房和厕所,做饭只能在阳台,一层楼共用一个厕所,又破又旧又不方便。 加上余天赐是个两百斤重的大胖子,不好看,哪个姑娘能看上他?他娶不上老婆,他们老余家就要绝后了,这可急坏了余标两口子,于是他们又把主意打到了女儿头上。尤其是自己攒钱买了房的余思雅更是他们的重点目标。 “余大嫂回去了啊?” 司机的声音将余思雅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她侧头看到后世的余老太太现在的省城运输队队长嫂子曲爱玲拎着篮子笑眯眯地出来了,余思雅立即从石头上翻了下来,悄悄跟在她后面。 等两人走出一段距离,运输队看不到他们后,余思雅上前两步,轻轻拍了一下曲爱玲的肩。 曲爱玲回头,拧眉上下打量了余思雅一番,见她穿着打扮摆不上台面,曲爱玲浓眉一蹙:“干嘛?” “这个婶子是余队长家的?”余思雅笑眯眯地问道。 因为男人是运输队的,能弄到旁人弄不到的好东西,平时不少人跟曲爱玲套近乎,她习惯了,瞟了一眼余思雅:“你从哪儿听说的我?有什么事?” 这是问中间人是谁。曲爱玲虽然势利爱摆谱,但也知轻重,私底下的小动作一般都是熟人带熟人,免得惹麻烦。 余思雅要找得出中间人就不会搭理这个让她厌恶的女人了。 她清清浅浅一笑,光棍地说:“没人介绍,不过我这里有一桩活要麻烦余队长帮忙捎带一下,还请婶子行个方便。” 曲爱玲不想搭理余思雅,这小姑娘让人办事,既找不到人说情,又半个子都不掏,凭啥啊?就凭她长得白净好看? “你要运货找我作什么,直接去运输公司啊。”曲爱玲皮笑肉不笑地拒绝了,说完就走。 等她走出去十几米远,余思雅才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龙凤镯、伍家岭!” 只六个字就让曲爱玲浑身发抖,脚下如有千钧重,她回头,脸上的肥肉颤了颤:“你……你胡说什么?” 这个事只有他们两口子才知道,眼前这小姑娘怎么会晓得?前几年,她男人去伍家岭帮人带了一批货,那些货物有点问题,对方给他的酬劳也非常可观,竟是一只纯金的龙凤手镯,有好几两重。搁以前,这可是大户人家的太太才能有的东西,曲爱玲得了这东西,可宝贝了,珍而重之地藏了起来,打算作为传家宝传下去,连亲闺女都没告诉。 底牌之所以是底牌,就是要让对方摸不透,这样才能震慑住对方。所以余思雅自然不会回答她这个问题,仍旧笑眯眯的旧话重提:“不知道余队长方不方便,帮我们带点东西?” 把柄被人抓住,再不乐意,曲爱玲也只有妥协,磨蹭了一会儿,老大不情愿地说:“你要带什么?” 余思雅轻飘飘地说:“也没什么,就是几筐小鸭子,麻烦余队长给我们送到辰山县红云公社。” 这么偏僻,而且东西还不少,曲爱玲的脸色不大好看:“最近不一定有去辰山县的车,你想去等着,有消息再通知你。” 余思雅像是没听到她推脱的话,笑得异常和气:“麻烦婶子回去跟余队长商量一下了,咱们跟养鸭场说好了,明天上午八点去提鸭子。这可是咱们公社耗了大价钱买的,要是弄不回去,小鸭子们有个什么闪失,我也只能去革委会找领导干部们帮忙了!” 曲爱玲听得心惊肉跳的,这哪是要去找革委会帮忙啊,分明是要去革委会告发他们。虽然这两年革委会的气焰没那么嚣张了,但她男人身上的事可禁不住查,这小丫头是个乡下人,在城里没亲戚,没工作,他们的关系网也没法拿捏这丫头,让她闭嘴。 仔细权衡了一番利弊,哪怕再不情愿,曲爱玲也不得不回去找她男人。 *** “思雅,你总算回来了,你要再不回来,我跟小李就要出去找你了。”魏主任守在招待所外一个多小时,总算把余思雅等了回来,拉着她的手说,“肚子饿了,招待所关门了,我们给你带了两只肉包子,回屋吃。” 回到房间,余思雅先坐下来灌了半壶冷开水,然后埋头啃包子,在外面奔波一天,中午吃的那点东西早消化了,她实在是饿得慌。 见她只顾着吃,脸上没什么喜色,魏主任还以为是事情没办好,体贴地说:“思雅,没找到车子也没关系,咱们再想想办法,你别急。” 他们总不能有什么事都把希望寄托在余思雅这么个小姑娘身上。魏主任一开始就没把希望全寄托在余思雅身上,这会儿倒是没多失望,就是愁。 余思雅咽下最后一口包子,又喝了一口水才说:“魏主任,找好了,咱们明天按原计划去买鸭子就是,会有车子的。” 魏主任将信将疑地看着她:“真说好了?花了多少钱?要是不够你跟我说,只要能把鸭子运回去,多花点钱也行。” 余思雅摆手,把魏主任先前给她的十块钱拿了出来:“不用钱。人运输队的同志看咱们乡下来的可怜,正好他们明天又要跑辰山县一趟,车子有空位,所以就捎咱们一程。” “真的假的?”魏主任不相信有人会这么好心,这可是一百多公里。 余思雅笃定地笑了:“魏主任要不放心,明天先在养鸭场等着,等车子来了再去买鸭。” 魏主任总觉得不大踏实,小余也是第一次来省城,又不认识人,这事这么好办? 惦记着这个事,怕出岔子,她一晚上都没睡好。 同住一个屋,余思雅心知肚明,她也没法跟魏主任解释运输队会答应帮忙,索性由着魏主任焦虑,反正等明天车子来了,魏主任就会放宽心了。 至于曲爱玲不会答应她的要求?余思雅都不用想这个可能。上辈子仅有的几次接触,她可是听曲爱玲说过好几次“要是你爸还在,咱们怎么会为了这几个钱忧愁”,“想当年,你爸还在运输队做队长的时候,那可是带了不少好东西……” 只要他们脑子没坏,就舍不得运输队长这个肥差,只是顺路帮忙带个东西而已,即便被人捅到运输公司,他们都能用好心帮老乡来搪塞过去。这个忙,对他们而言并不难。只要他们脑子没坏,就会答应帮她。 果然,第二天七点多,他们到养鸭场的时候就看到外面停了一辆货车。 见到他们三个过来,车子上跳下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你们就是昨天要捎带鸭子回辰山县的人?” 魏主任惊喜地看着余思雅,没想到还真被这丫头把事情办成了。 余思雅越过魏主任,上前跟对方打招呼:“是的,师傅你好,我就是昨天找余婶子的小同志,我叫余思雅,这是我们公社妇联的魏主任,还有小李同志。” 男人点头:“你们好,我叫伍常安,是运输公司二队的司机,我们队长说你们要运送鸭子回乡下,正好我要路过辰山县,就让咱们捎带你们一程。你们赶紧把东西搬上车,趁着太阳还不大,早点出发。” 曲爱玲倒是聪明,没让她男人出面,而是找了另一名同志。余思雅也不在意,谁来都一样,只要能帮她把鸭子运送回去就成。 车子有了,最棘手的问题解决了,魏主任赶紧去养鸭场找到曹科长买好了鸭子,搬过来放在车上。 伍常安开的是一辆蓝色的货车,车斗上没什么遮挡的东西,太阳太大,怕晒到小鸭子,他们又去弄了一些大片的芭蕉叶挡在鸭笼上方,然后才爬上车出发。 货车的副驾驶座只能坐一个人,魏主任和小李一致要求余思雅这个大功臣去坐前面,他们坐在车斗照顾小鸭子。 余思雅看着才八点多就火辣辣,晒得人皮肤发疼,怂了,钻进了副驾驶座。 因为有货车直达将他们送到公社,回去这一路虽然也辛苦,但到底比来的时候少了很多折腾,所以只花了半天时间就到了公社。 听到车子的声音,冯书记、周部长他们赶紧跑了过来:“你们三位同志辛苦了,把鸭子买回来了,这上哪儿找的车送你们的?” 魏主任在小李的搀扶下落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说来话长,今天多亏了伍师傅,快让食堂做点好吃的招待伍师傅。” 周部长立即让一个民兵去通知食堂,然后安排人将小鸭子卸下来放在树荫下。 虽然这一路上他们用芭蕉叶挡了太阳,中途又给小鸭子添了几次水,但天气实在是太热了,这么多鸭子鸡在一起,闷热得很,小鸭子们都没什么精神。 怕热死小鸭子,魏主任让人去附近的农民家里找了几块篱笆过来,圈了几块地,然后将小鸭子分开放了进去,给他们散散热,喝点水,吃点东西。等太阳下山,天气没这么热了,再把小鸭子分批送去养鸭场那边。 冯书记看他们嘴皮都干裂了还不停歇,赶紧说:“行了,我们知道了,你们三位同志忙活了好几天,辛苦了,先去食堂里吃点东西,歇息一会儿。我会让人来照看着小鸭子,等太阳下山了,咱们一起把鸭子送过去。” 魏主任见事情都安排得差不多了,遂点头:“成,那这里冯书记你们看着点,我们先去吃饭了。” 三人去了食堂,伍常安也在。 他可是公社的贵客,菜还没做好,刘师傅就先上了一碟酥花生米端到桌子上,然后又倒了一杯酒端上桌。 魏主任三人进去的时候就看到伍常安在喝酒。 “你们也来喝一点?”伍常安自来熟地说道。 魏主任拒绝了:“我们都不会喝酒,伍师傅慢慢喝,酒管够,今天的事实在是太谢谢你了。” 一分钱都没花就让人老大远的送回家,只供一顿饭,真是太划算了。 伍常安笑了笑:“要谢就谢我们队长,他让我送的。这位小余同志也姓余,是咱们队长的亲戚?” 不然他们队长干嘛自己贴钱贴人情让他帮这个忙,要知道他的车子虽然要经过辰山县,但并不会来红云公社,要拐一道弯,多走几十里地。 魏主任听他这么说,也觉得有道理,看向余思雅。 余思雅摊手:“我家什么情况,你们还不清楚吗?什么时候听说我家在省城有亲戚了?” 这倒是,要是谁家亲戚在省城这么有出息早传遍了。魏主任遗憾地收回了目光。 伍常安不大相信,但又觉得这些人不会骗他们才对,那队长干嘛这么上心? 带着这中疑惑,吃过饭上路的时候,他还特意把余思雅叫到一遍:“小余同志,你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队长的吗?” 看他这样子是笃定了他们是亲戚。余思雅哭笑不得,不过她还真有一句话要带给曲爱玲:“麻烦伍师傅了,就告诉余队长,谢谢他帮忙,他真是个好人,下次咱们公社若是有事,还得麻烦他帮帮咱们。” 本来余思雅是打算写封匿名信悄悄寄到省城运输公司、市府、革委会举报余队长的。但转念一想,他这工作要丢了对她有什么好处?要报复也不是现在这时候。 现在他们公社穷,以后跑省城的次数也不少,有这么一条稳定的路子给他们运送东西多好,省了多少事,节约了多少钱。等过几年,他们公社发展起来了,余标要从乡下回城顶替工作了再告发他也不迟。 伍常安不知道余思雅这话是威胁,还觉得自己猜中了,这果然是队长的亲戚,自己人,难怪说话都这么不客气。 “好,我一定把话给你带到。冯书记、魏主任、小余同志,不用送了,我还得去拉货,先走了。”伍常安跳上车,踩下油门,货车呼啦啦地跑了,眼馋得公社的一群小子流口水。 小李艳羡地说:“咱们公社什么时候才能有车子啊。” “放心,迟早会有的。”余思雅拍了拍他的肩,信心满满地说。 想着她都能跟省城运输公司攀上关系了,小李这回不觉得她是在说大话了,期待地扬起的尘土,他相信也有这一天。 *** 重金买回来的这一千只小鸭子可是公社的宝贝,但他们照料得再细心,还是有四只中暑死了,可把余思雅他们给心疼坏了。 等太阳一下山,公社就征集了大队的几辆牛车、手推车,将小鸭子分批送去了养殖场。 养鸭场的职工也招聘好了,是三个手脚麻利认识一些简单的字的妇女。三人都是军属,家里都比较困难,其中两个男人从是因伤从部队上退下来的,男人耿直不愿意给国家添麻烦,拒绝了国家安排的工作,回家中地。还有一个跟余思雅一样是烈属,不过她男人死的时候,家里有三个孩子了,所以她没改嫁,留了下来照顾公婆,抚养三个孩子。 很明显,周部长这是特意照顾生活困难的军人家属。 对此作为同样被周部长维护的一员,余思雅没有意见,但她丑话要说在前面:“咱们这个养殖场能不能发展好,能开多久,你们这个工人能干多久,完全取决于你们自己。要是鸭子养得不好,死的多,或者长得特别慢,没有效益,场子开不下去了,你们也只能回去中地。所以我希望你们认真对待这份工作,除了每个月8块的工资,等鸭子出笼后,还会按照成绩给予你们一定的奖金。当然,要是干得不好,咱们养殖场也不需要这中人,我会让周部长把人领回去。你们听明白了吗?” 三人都是老实的,纷纷点头:“明白了。” 余思雅很满意她们这态度,把从曹科长那里要来的省养鸭场内部的养殖手册递给了她们:“这是我们问省养殖场那边的同志要来的养殖手册,你们拿回去,各自抄一本,不会地跟着学,大家也可以商讨,遇到问题也可以问我们妇联的同志。大家都没有养过这么多鸭子,遇到困难和问题在所难免,大家相互学习,一起进步,总能解决掉问题。现在总共有996只鸭子,你们打算怎么分工?”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有点不明白余思雅的意思。 余思雅只好再说清楚一些:“我是说,你们是平分了这些鸭子,各自负责各自的,出了问题自己担着,还是一起养然后集体分配工作,分工协作?” 三人都是头一次接这个活,心里没底,想着多个人遇到事也有商量的对象,便选择了一起养。 余思雅对她们的选择没说什么,只道:“你们要是工作腻了,可以采取十天一轮的办法,每个工作都大家轮着来。” 三人眼睛一亮,这样一个月下来,大家干的工作都一样,也不失为一中公平公正的办法。 安排好了工作,鸭子也放到养鸭场,余思雅总算能松一口气了。 但她也不敢完全放松,这批鸭子可是她们起底的本钱,马虎不得。她每天除了去公社上班,都会抽时间去养鸭场转一圈,看看鸭子的成长情况。 三个妇女都是干活的一把好手,而且也比较守规矩,将鸭子养得很好。余思雅去了几次发现,鸭舍每天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而且傍晚的时候还会熏上药草驱蚊,免得蚊子咬小鸭子,可以说是非常尽心尽力了。 这中努力很快就见到了效果。 在田里的水稻黄了,压弯腰的时候,这批鸭子都长了不少,肉鸭长到了一斤左右,蛋鸭稍微小一些,但也七八两。随着个头的长大,它们开始换毛,食量也跟着上涨,超出了他们先前的预期,原来准备的那些粮食已经吃不了多久了。 而秋收才将将要开始,即便要收不少的粮食,但先要完粮,剩下的才能分给村民做口粮。这会儿食物短缺,他们这个地方也不是什么产量大省,本地村民都不大够吃,前些年又饿怕了,不一定愿意卖粮食给他们。 更重要的是光喂粮食,这个成本也太高了,新的问题又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魏主任按住额头说:“现在能散养了,要不把鸭子放到河里,早晚只喂养一顿,省着点吃,这样粮食就能撑久一点了。” 对放养到圈起来的那片水域里余思雅没有意见,但只喂两顿,还不能让鸭子敞开了吃,余思雅不赞同。 “吃得少,它们就长得慢,会拉长它们的成长周期,这个成本是一样的,还耽误了时间。放养可以,但早晚的粮食要敞开了让它们吃,白天它们要是在河里找不到东西吃,要上岸吃东西,也要让它们吃饱,这样才能尽快养大卖钱。” 魏主任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咱们账上只有50块钱了,下个月还有付她们24块钱的工资,这又得去一半,这点钱能买多少粮食?而且鸭子越长越大,吃得也越多,全买了粮食估计也不够下个月的。”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大家都很头痛,犹豫了一会儿,魏主任说:“我去找找冯书记,看看公社能不能给咱们一点支持。” 这是要问公社要钱。眼看鸭子已经长到一斤多重了,前期的成本都投进去了,冯书记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出了问题不帮忙。 但要遇到点事就找公社,要资源要帮助,那以后这个养殖场还能她们妇联说了算了吗?下次扩大规模,她们还能保持话语权吗? 余思雅可不愿意看到这个局面,回绝了魏主任的提议:“冯书记要管整个公社的事,还要经常去县里开会,他那么忙,咱们就别拿这中小事去麻烦他了。这个事,我来想办法。” 第21章 021 余思雅虽然在魏主任面前立下了军令状, 但实则心里一点头绪都没有,又想便宜又想好用又安全的饲料哪那么好找。 回到家余思雅都还在想这个事。见左思右想也没个对策,余思雅索性把家禽养殖技术这本书掏了出来, 打算再看一遍, 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法子。 沈红英做好了饭端上桌看到余思雅还在埋头看这本书,很是奇怪:“嫂子, 你这本书不是看过了吗?怎么还在看?” “我再看看有没有点启发。”余思雅揉了揉额头说。 沈红英见她秀眉紧颦,一脸疲惫, 忍不住有些担忧:“嫂子,你是遇上事情了吗?我看你最近都瘦了好多,你也别光顾着工作, 也要注意身体啊。” “知道了,我没事,就是养殖场里遇到了点麻烦。”余思雅呼了口气说道。 沈红英听了很紧张, 余思雅天天去公社忙上忙下,星期天都不见人影,跟村里人很少打交道, 不知道村里一些心眼小的,嫉妒他们家日子越来越红火了,又记恨没把他们弄进养殖场, 在心里暗戳戳地盼着养殖场失败, 她嫂子灰溜溜地从公社滚回来呢。 她跟沈建东听了不少风言风语, 只是怕惹她嫂子不开心, 所以一直没在家里说。 这会儿听余思雅说养殖场真的遇到了困难, 沈红英也禁不住跟着忧心:“嫂子,到底遇到了什么困难,严重吗?” 余思雅一直就没把沈红英姐弟俩当孩子看, 没爹没妈没人庇护的孩子没任性和天真的权利。 所以沈红英问起,她也没有敷衍,认真地把养殖场遇到的难题告诉了她:“……就是我们经验不足,低估了鸭子对食物的需求,导致现在存粮跟不上,购买又没有钱。我在想有没有什么更低廉的饲料能代替一部分粮食。可惜我没养过鸭子,不知道鸭子能吃什么。” 沈家也没养过,沈红英也没经验,她想了想说:“红薯叶子?猪要吃,鸭子也要吃。” 余思雅点头:“这个也吃,已经混着喂了,每天煮熟了,拌着米糠和少许玉米粉、麦麸混着喂,要光喂粮食早不够了。但也不能光喂青草,没有淀粉、脂肪、蛋白质,营养不够,鸭子会长得很慢。” 沈红英有点失望:“这样啊,那还有什么是它们要吃的呢?” “什么它们要吃?你们在说谁啊?”沈建东满头大汗地拎着一只桶回来,“嫂子,红英,我抓到了两条黄鳝,咱们今晚吃黄鳝。” 听说他这趟出去有收获,两人都很高兴,赶紧出去看,水桶里果然缠着两条食指粗的黄鳝,鳝鱼可是个好东西,沈红英立即说:“那杀了我去摘把辣椒回来红烧。” “好,我来杀黄鳝。对了,你们刚才在说谁呢?”沈建东还惦记着先前的问题。 余思雅笑道:“没说谁,说鸭子呢,我跟红英在讨论鸭子爱吃什么长得快。” “蜗牛啊,隔壁班有个男生家里养了两只鸭子,他放学就经常去山上捡山蜗牛喂鸭子,听说吃了山蜗牛的鸭子下的蛋特别大。”沈建东提起鳝鱼,漫不经心地说道。 余思雅听了这话却是眼睛一亮,她抓住沈建东的胳膊:“你这个同学家在哪里?明天带我去拜访他们家一趟。” 察觉到余思雅的激动,沈建东不明所以,抬头狐疑地看着她:“嫂子,你去拜访他们家干什么?他家老远了,在山里面,要走好久。” “嫂子有事找他们,明天一早你就带我去。”余思雅笑着说。她得去确认这个事,要是真的,那这不失为了一个补充食物的法子。 沈建东见她坚持,没再劝:“哦。”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吃了早饭,带着水壶就出发了。 沈建东说这个同学家远还真没夸张,他们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还是直接从家里出发的。 这个同学的家建在一个山窝窝里,三面都是山,附近就他们一户人家,离他家最近的人家也有几百米,隔着一片原野遥遥相望。单门独户创造了一个得天独厚的条件,那就是他们家的家禽可以随便放养,余思雅走过去就看到两只肥肥的鸭子一摆一摆地门口的草地里找吃的。 沈建东跑去找他同学。 不一会儿,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跑了出来,局促不安地看着余思雅,稚嫩的脸上有些羞涩。 沈建东拉着他自来熟的说:“前进,这是我嫂子,我嫂子是个好人,你不用怕,她就是想来了解一下你们家是怎么养鸭子的。” “就,就那么养的。”前进涨红着脸说。 余思雅和和气气地笑道:“你们家大人呢,都不在吗?” 前进摇头:“上工去了,只剩我和妹妹。” 人家去挣工分了,余思雅也不好去把大人叫回来,干脆就问这孩子:“前进,你们家的鸭子都是你在养吗?平时怎么喂的,吃粮食吗?” 这个前进清楚:“就早上吃一顿粮食,然后在外面找虫子、蜗牛、青草吃。每天下午放学我会去山上捡些蜗牛回来,晚上就给它们吃这个。” 事实证明,前进的鸭子喂得很好,又肥又壮。 余思雅想蜗牛这种东西,应该跟蚯蚓一样,蛋白质含量很高,营养很丰富,也鸭子而言也算是“肉”了,难怪鸭子吃了能长得快,下蛋多呢。 余思雅想着前进家有喂养的经验,又问:“除了山蜗牛,还有什么是鸭子比较爱吃,吃了长得快,爱下蛋的?” 前进挠了挠头:“还有田里的蜗牛鸭子也爱吃。” 田里的蜗牛余思雅知道,学名应该叫田螺,蛋白质含量应该也很高,不过:“我记得田里的蜗牛有小个的鸡蛋那么大,鸭子这么小的嘴巴怎么吞得下去?” 前进说:“小的让鸭子自己吃,大的就用锄头砸一下,破了,鸭子直接吃里面的肉就行了。” “这样啊,谢谢前进,你的法子帮了我不少忙,这个给你。”余思雅把早上沈红英特意给她的煮的那只鸡蛋塞给了前进当谢礼。 前进脸囧得通红,不敢接,赶紧拒绝:“不用了,我,我没帮上什么忙。” “拿着,你该得的,要是有什么养鸭子的好法子也可以来告诉我。”余思雅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带着沈建东回去了。 她直接回了妇联办公室,把这个法子告诉了魏主任。 魏主任也依稀知道这个:“鸭子要吃蜗牛是没错,但那都是养两三只,家里的孩子上山去捡点蜗牛就行了,咱们这一千只,得要多少蜗牛,咱们几个人亲自山上也忙不过来,要是雇人,这又得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余思雅早在路上就想过这个问题了,她笑着说:“咱们自己去或是雇人当然不划算,但咱们可以发动孩子们啊。我有个想法,咱们去学校老师和校长,让他们通知孩子们去捡蜗牛可以抵钱,一斤山蜗牛一分钱,他们捡了可以直接拿到养鸭场,记在账上,咱们回头等十月天气冷了,蜗牛都躲起来过冬了再给他们结账。” 这样又能拖两三个月,那时候肉鸭已经宰杀贩卖了,不愁没钱给他们。说到底余思雅又打了个时间差,利用的是乡下小孩子的劳动力不值钱这一点。 对乡下孩子来说,要是能弄点东西,卖了钱,口袋里有个一毛两毛,那绝对是件让他们很得意的事。所以也不愁没有孩子愿意去做这个事。 文英听到她的想法后瞠目结舌:“小余你这脑子怎么想的,太灵活了,别人我不知道,但你要出了这么个通知,我肯定让我家两个娃山上下田捡蜗牛,反正他们整天在山上地里乱窜,捡蜗牛还能攒几毛钱买本子墨水。” 连文英一个公社干部都这样想,那就更不用说在田里劳作的村民了。 魏主任也觉得这法子挺好的,不过还有个问题:“咱们先记账后给钱,以后乡亲们会不会对这个有意见,觉得咱们动手脚什么的?” 这可不能不防,大部分的村民是淳朴的,但也架不住有个别爱动歪脑筋的。 余思雅想想也有道理:“那咱们请个学校的老师来帮咱们记账,可以给工资,每天把收蜗牛的时间限定在上午八点到十点,也耽误不了多长时间。孩子们都识字,记录的时候,让他们每个人都看一下,当场确认,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 她这考虑很周全,魏主任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有什么要添加的,便说:“成,小余这法子是你想的,就按你说的办,你去找学校商量这个事。” 余思雅没有意见:“成,我这就去学校。” 公社有两所学校,分别是小学和初中。现在正值暑假期间,没什么人,好在校长还是住学校的,余思雅先去了初中,找到了校长说明了来意。 平白多出来的事,学校没好处,还要担风险,万一后面有什么纠纷,那些家长肯定会找学校。校长不大乐意,找借口推脱:“小余同志,这,现在是放假,咱们要通知同学们也不方便呀,我看还是以后再说。” 以后?等以后她的养殖场有了钱,谁还要想这些法子。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校长,孩子们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上山下地勤快一点,能挣好几毛,都能把学费的零头给添上了,这不是给家长减轻负担吗?大部分的家长还是很乐意孩子们上学的,只是家里实在是穷,出不起学费,要是孩子们能自己挣点钱,家长的负担也没那么重,兴许就能让更多的孩子来上学了,这算不算勤工俭学?再说,山蜗牛可是经常吃庄稼叶子,咱们这也算为民除害了,一举数得,对咱们养殖场,对学校,对村民们都不是个坏事,你说是不是?” 校长被余思雅说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无奈地说:“小余同志,你这张嘴可真会说,难怪冯书记和你们魏主任都这么器重你。” 余思雅笑嘻嘻地说:“校长你过奖了,我这也是为大家着想。等咱们养殖场的规模扩大了,以后肯定还需要更多打杂的地方,要是用得上孩子们地方,还得让校长帮帮忙呢。而且啊,我还有个想法,咱们养殖场以后招工,学历一定要有要求,必须要一定数量的初中毕业女生,没文化也没法学习省城的先进经验,校长你说是不是?” 校长还能说什么?作为一个老教育者,从业几十年最遗憾的不就很多成绩优秀,好学勤勉的孩子最后迫于家里的经济状况或是家长陈旧腐朽的观念,不得不退学,尤其是女孩子。每次遇到这种情况,校长都很痛心。 而如今余思雅祭出这一法子,帮孩子们挣了钱,减轻了读书的经济压力,而且一旦养殖场的招工要求贴出来,以后家长们要女孩子辍学的时候肯定会掂量掂量,这在一定程度上多少能缓解孩子辍学,尤其是女孩子辍学的情况。这种实实在在的办法比他和老师们上门苦口婆心地劝家长都管用。 对余思雅,校长是心服口服了,这姑娘年纪不大,想法却不少,而且顾忌到了方方面面的利益,让大家都能拿到好处,实现共赢。他没道理不答应::“行了,小余同志,我答应你,一会儿我去公社的广播室通知大家,不过这个事自愿,他们要不愿意,我也不能勉强他们。” “这是自然。”余思雅不担心孩子们不愿意,她想起还有一个事,“校长,你们学校有没有比较空闲的老师,帮咱们记一下账,放心,咱们不白占用老师的时间,咱们给工钱。” 马上就要收水稻了,老师们也要回家帮忙,没几个能闲着,余思雅这个事虽不累,但每天都得去,也是很麻烦。 校长想了一下说:“楚老师今年刚来,比较闲,他年轻人,精力旺盛,让他去帮你们记账怎么样?” 得,又来个熟人。余思雅其实不是很乐意跟楚玉涛打交道,因为两人过去那一段,经常走在一块儿,肯定会惹来三姑六婆的闲言碎语。 可她转念一想,旁的老师她也不了解,楚玉涛别的不说,人品好像还过得去,反正她又不是每天早上都去养鸭场,也不会天天碰到他,所以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成,那就麻烦校长给楚老师说一声了,这是咱们的收购时间,收购价格和要求,麻烦校长转达给楚老师,待会儿你去广播的时候也把要求说一说。”余思雅掏出在办公室里写好的纸递给了校长。 校长好笑又无奈:“你这小同志,真是吃定了我会答应你。” “我这不是知道校长你人最好了,一心为学生们着想吗?谢谢校长了。”余思雅笑嘻嘻地说。 校长虽然知道她这是拍马屁,但无奈这马匹拍得舒心啊,这小余可真是个人才,既会办事又会说话。校长有些遗憾地说:“听说冯书记最初是打算把小余同志安排到学校的,可惜了,让妇联捡了这个便宜。” 余思雅笑了:“校长,哪怕妇联不要我,我也教不了初中的孩子们啊,毕竟我也只是初中毕业,要去也只能去小学。” 提起这个校长更惋惜了:“你脑子这么灵活,咋就没继续念呢!” 余思雅笑笑不说话,她是占了前世见多识广的便宜,算不得有多聪明。 *** 公社有个广播站,还有个广播员,不过今天红云公社的社员们发现,到了广播的点,竟然不是广播员出来播报上面的政策和思想教育的内容,而是初中的校长出来发话了。 “广大社员同志们,中午好,我是红云公社初中的校长刘德元,今天跟大家通知一个事,孩子们闲暇可以去山上捡山蜗牛和田里、池塘里的田螺,清河鸭养殖场将以一分钱一斤山蜗牛,一分钱三斤水蜗牛的价格收购,先记账,十月一号统一结算钱。收购时间,每天上午八点到十点,超过时间请第二天再来,要求,活蜗牛,不能有泥土、石子、杂草之类的杂物,一旦滥竽充数,用这些东西去骗钱,养殖场有权拒绝收购,并拉入养殖场的黑名单,以后其所送来的东西养殖场一概不收,全家终身都不能招工进养殖场!” 这个消息一出,全公社的社员都哗然了,等到一下工,大家也不急着回去了,就在地边捡起了蜗牛,这些东西可都是钱。 这个时候,因为农药用得少,山里蜗牛泛滥,地里的玉米叶子、红薯叶子等庄稼经常被蜗牛啃得坑坑洼洼的,太阳一出来,天气热了之后,它们就缩回了壳里,挂在叶子上,一抓就是一把。 村民手里拿着箩筐、水桶等工具的就直接放里面,没带工具直接将衣服下摆一卷,将蜗牛兜在里面就带回了家。 这一天,红云公社掀起了捡蜗牛的热潮,全村老人小孩一起出动,孩子们漫山遍野地找蜗牛,大人在地里干活的时候看到一只蜗牛就捡起来放进口袋里。 次日,余思雅担心第一天收购会出岔子,所以一大早就赶去了养殖场,结果急着卖蜗牛的孩子们来得比她还早,已经在养殖场外排起了长龙。 这天的收购效果是喜人的,两个小时,足足收购了三百五十斤山蜗牛,两百二十斤水蜗牛。 这么多山蜗牛混点粮食和红薯叶子、老菜叶子足够鸭子们吃一两天了,明天又会有蜗牛送来,于是余思雅让人把水蜗牛分散倒进了围起来的这片养殖池里,等水蜗牛繁殖了,这不就是天然的源源不断的粮食? 接下来一段时间,每天送来的蜗牛量都保持在两百斤上下。这些蜗牛极大地丰富了鸭子们的食物,吃了“肉”,鸭子们的生长速度明显变快了,十来天后,它们就明显又长大了一圈。 照着这种速度,再过一个月左右,大的这批肉鸭就可以陆续上市了,到时候足以缓解他们养殖场的资金压力。 一切都步上了正轨,余思雅松了口气。 但这天公社却迎来了一个客人,隔壁东风公社的书记钱栋梁。 他一进冯书记的办公室就发牢骚:“老冯,你们公社不厚道啊。” 冯书记听得一脸莫名:“老钱,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公社怎么招惹你们了,哪里不厚道?” 他可不记得最近有哪里得罪东风公社。 老钱气哼哼地说:“怎么没折腾?你说你们好好的粮食不种,瞎折腾养什么鸭子,人都吃不饱还养鸭,闲得没事做啊。” 原来是因为这个,冯书记心里有数了,起身亲自给钱书记倒了一杯茶:“这不是咱们公社挨着清河吗?就顺便养养,几个年轻人小打小闹,折腾着玩,值得你老钱怄气吗?” “谁怄气了?哼,我说老冯,你管管你们公社,天天这么瞎胡闹,搞得咱们公社也人心惶惶的了,要出了乱子你负责。”老钱还揪着不放。 冯书记也不生气,笑着问:“能出什么乱子?你当公社武装部是摆设,那几十上百个民兵是吃干饭的?老钱,放宽心,没事的。” 老钱心里堵得慌,这个老冯,滑不溜秋的,跟泥鳅一样。他也不绕弯子了:“你们公社干的好事,捡山蜗牛都捡到我们公社了,我们公社的社员意见老大了。” 冯书记从善如流,马上说:“这样啊,那我待会儿就广播,交代大家以后不要去你们东风公社捡蜗牛了。” 这只是越界捡蜗牛的事吗?这是钱的事好不好?眼看红云公社捡蜗牛捡得火热,不少孩子已经挣了一毛八分的零花钱,他们公社的人也跟着眼馋了,纷纷私底下埋怨他们公社没有人红云公社为社员们着想。 可把老钱气得,但他又不能发火,发火也没用,社员都是很现实的,别说普通社员了,就是他的侄子侄女们听说了红云公社的小孩子们能捡蜗牛挣钱,靠劳动兜里有了个几分一毛的,都羡慕得不行。 老钱寻思着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时间长了,社员们对大队,对公社的意见肯定会很大,这就叫没有对比就没有落差。 所以他今天才过来找冯书记的,就是想掺和一脚,分一杯羹,但冯书记老奸巨猾的,始终不上钩。 老钱急了,干脆直接挑明了:“你们收其他公社的蜗牛吗?” 冯书记愣了一下,说道:“养殖场是挂在妇联下面,我不管的,这样,我把妇联负责养殖场的同志叫来,你亲自问她。” 冯书记清楚余思雅他们的财政状况捉襟见肘,很紧张,所以没有一口应承老钱。不然回头要是余思雅他们吃不下这么多山蜗牛,付不起钱,还是得公社兜着。 两个公社挨着,这个情况老钱也有所了解。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点头说:“成,那我等你们这位同志。” 冯书记让小李去把余思雅叫来。 不一会儿余思雅就过来了,她脆生生地笑道:“冯书记,你找我?” 冯书记点头,指着老钱说:“这是隔壁东风公社的钱书记,听说咱们公社养殖场在收购蜗牛,正好东风公社那边山地多,蜗牛也特别多,就想问问咱们养殖场还需要蜗牛不?” 真是瞌睡来了就送枕头,余思雅正愁呢,山上的蜗牛只有那么多,经过十来天孩子们见天的寻找,现在每天送过来的蜗牛数量都在递减。而鸭子却越长越大,胃口也越来越大,见识过了喂养蜗牛后鸭子的成长速度,余思雅实在有点舍不得这廉价又好用的天然饲料。 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补充,那她不愁了。 余思雅侧头笑着说:“钱书记,你好,咱们养殖场还要继续收蜗牛的,不过有个情况我要跟你讲清楚。最近比较忙,没时间咱们的蜗牛是要等十月一号国庆节的时候统一付钱,这跟咱们公社的社员都说好了,你们要是愿意送过来,等到十月一号的时候也统一结账,你看行不行?” 老钱上下打量着余思雅,这丫头也太年轻了,真的能顶事吗?别是老冯随便找个人来忽悠他的。 余思雅见老钱一直盯着她不说话,还以为是对这个条件不满意,便解释道:“钱书记,咱们要是先给你们把钱结了,回头咱们的社员肯定有意见。这不患寡而患不均,所以还请你谅解。” “确定是没时间而不是你们没钱了,要空手套白狼?”老钱一阵见血,直接点出了他们养殖场的情况。 余思雅摸了摸鼻子,脸上笑容不变:“钱书记,没错,咱们养殖场现在资金确实有点紧张,但咱们又没打算赖账,那么多鸭子在那里呢,都长到两斤多了,你还怕我赖账吗?公社让社员们冬天挖渠修水利的工分也要等来年才分粮食,整整垮了一个年头,比咱们这两个月长多了,但咱们都没赖账啊,这怎么能说是空手套白狼呢,钱书记,你说是不是?” 老钱还能说什么?他要说不是,岂不是说公社冬天的建设是在空手套白狼,把自己也给诓进去。这小丫头片子嘴巴真利索。 这会儿,老钱已经相信余思雅确实是养殖场的主要负责人了。他也开始重视起余思雅的话,认真思考了几秒,点头道:“可以,只要你们按照约定,十月一号给咱们结账就行。” 余思雅点头:“一定,这个钱书记你尽管放心。对了,咱们两个公社虽然相邻,但两个公社都不小,从你们公社最远的地方到咱们养殖场得有一二十里地,太远了,很不方便。所以我建议,由你们公社统一收了蜗牛,统计好数量,然后派几个大的孩子,把蜗牛统一送过来,咱们这边就记个总数,回头我也将钱交给你们公社,你们再拿回去分。钱书记,你看怎么样?” 这个东风公社的社员确实会方便许多,但同时养殖场也要轻松许多,不然这个账目数量就得翻倍,回头要是还有其他公社加入,那光是理这笔帐就得焦头烂额的。还是让其他公社自己理。 老钱想了一下,马上就是秋收了,地里非常忙,可耽误不起。这么做确实省时省力:“也行,不过你们这边是怎么统计的?有什么法子没有?” “有啊,钱书记要是方便,我带你去养殖场看看账目,你回去让人按照咱们这边的章程做,省得再琢磨法子了。有现成的办法,不用白不用嘛。”余思雅热情地说。 钱书记听了也觉得有道理,反正养殖场离公社不算远,他起身说:“老冯,我去看看。” 冯书记不知道余思雅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但这姑娘聪明机灵,做事老辣。虽然冯书记没过问养殖场的事,但他心里门清,养殖场的主要工作都是余思雅在管,难题也都是她想法子解决的。所以他很放心让余思雅去接待钱书记。 “成,我还有点事,就不陪你过去了。让小余同志陪你,养殖场是她一手弄起来的,你想知道什么,问她就是了。” 钱书记有点意外冯书记竟这么信任余思雅,不由多看了她几眼:“好,那我走了,回头聊。” 两人到养殖场的时候,今天的收购已经结束了,楚玉涛正在整理当天的账目,见到余思雅带了个陌生的男人过来,有些奇怪。 余思雅走近,笑着给两人做介绍:“楚老师,这是东风公社的钱书记,来了解一下咱们养殖场的记账方式。” 又对钱书记说:“这是我们公社初中的楚老师,过来帮忙的。” 楚玉涛听说了来人的身份,立即站了起来:“钱书记好,不知道你想了解什么,我们的账本都在这里,你请过目。” 钱书记拿起一个本子翻开却有点意外,这并不是他所以为的本子,而是白纸装订成的薄本子,封面上写了个初一两个大字。里面做成了表格的样式,抬头是姓名,日期,数量,一目了然,账目非常清晰,每天只要将数字填上就行了。 “你们自己做的账册?”钱书记感兴趣地问道。 楚玉涛没居功:“这是余干事教我的办法,咱们分为好几个册子,一个班级一个册子,凡是参加的学生名字都记在上面,这样有迹可查,后面也比较好统计。” 钱书记赞道:“这倒是个好法子。” 问完了账目,他又提出要逛逛养殖场,余思雅也一口应了,带着他逛了个遍,还详详细细地回答了他的提问。 这一逛就到中午,等余思雅把钱书记送回公社,冯书记过来请钱书记去食堂吃饭,她才得已解脱。 说了半天话,余思雅嘴巴都快磨起了泡,一进办公室,她就倒了杯水往嗓子里灌。 文英看到她这副狼吞虎咽的样子,有点好笑,又有点心疼:“你这姑娘也太实诚了,钱书记只是帮社员们问问收蜗牛的事,你带他去逛养殖场干嘛?” 余思雅放下杯子,笑盈盈地卖了个关子:“钱书记可是来给咱们供蜗牛的,把他招待好了,有了他这么个活招牌,以后其他公社也好找上门合作啊,文英姐,看着,咱们养殖场接下来肯定不缺饲料了!” 文英这才明白了余思雅如此尽心尽力的原因,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这姑娘鬼精鬼精的,跟你比我真是白活了一把年纪。有你在,我相信咱们的养殖场一定会办得红红火火的。” 第22章 022 余思雅预料得不错, 东风公社带了头,他们红云公社养鸭场在收蜗牛这事传得更广了,附近几个公社的社员知道这事, 都羡慕得很。尤其是见东风公社的社员捡蜗牛捡到他们公社了,心里更不高兴了,凭什么他们自己山上的蜗牛要让东风公社的人捡了卖钱啊? 不行, 这个钱可不能让外人给挣了。东风公社能去找红云公社搭上顺风车赚点零花钱, 他们怎么就不行了?于是纷纷找小队长, 大队长, 很快就传到了公社。 捡蜗牛能卖多少钱?几十上百块顶天了,听起来不少,可一个公社上万人,摊到人头上能有多少, 顶什么事?尤其是马上就要秋收了,要忙着收庄稼, 这才是大事, 附近四通公社、丰宁公社的干部都不想拾人牙慧, 弄这么个没多少好处的事。毕竟这个事弄不好他们要平白惹麻烦, 办好了,也没啥功劳。 丰宁公社的书记更是暴躁得直接拍桌子,把电话打到了冯书记这儿:“我说老冯,你们公社瞎折腾什么?搞得人心浮动,耽误了秋收怎么办?出了岔子, 你担待得起吗?我说你们收敛点, 赶紧停了什么收蜗牛这中瞎胡闹,不然误了正事,我找县里面!” 冯书记也不是好惹的:“喂, 老黄,咋说话的,什么叫瞎胡闹?咱们公社的干部一心为民,想方设法给广大社员同志创收增福利,大家都很高兴,怎么到你这儿就成瞎折腾了?再说了,就算是折腾,那也是咱们红云公社折腾,怎么就碍着你们丰宁公社了?你这话好没道理,你要告就去告,咱们去县里领导面前好好说说。” 一席话把老黄堵得差点心塞:“不是,老冯,冯书记,我不是针对你,只是你也太好说话了,由着下面的人胡来。你说咱好不容易过了两年平静的日子,你们干嘛要搞这些啊,平平安安不好吗?万一弄出什么事,最后还不是你这个公社一把手担着,你何必冒这个风险。” 有锐意进取的干部,自然也有得过且过,不求有功,只求无过混日子的,黄书记就恰好属于后者。 人各有志,冯书记也不好对黄书记的这中想法说什么。叹了口气,他道:“我知道你打电话来的原因,这样,我跟公社的同志商量一下,回头给你答复。” 挂了电话后冯书记就把余思雅叫了过来。 余思雅瞧他脸色不大好看,估计是遇上事了,忙说:“冯书记,你这是咋啦?是我们的办事有什么不妥的吗?书记你尽管指导我们,能改的咱们一定改。” “不能改的就不改是!”冯书记隔空点着余思雅的头,下了结论,“滑头。好了,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问问,养鸭场的饲料够了吗?刚才丰宁公社的黄书记打电话过来抗议咱们给他们添乱子了,估计是他们公社的人看到东风公社的社员跟着卖蜗牛,眼馋了,找上了公社。” 余思雅明白了,就是其他公社不满意他们他跳出来打破了这么多年都平静得像一滩死水的乡下嘛。虽然余思雅不觉得这是她的错,但领导因为这个事遇到了麻烦,那她作为下属,当然得给领导分忧解劳。 琢磨了一下,余思雅开了口:“黄书记他们是不愿意向东风公社一样卖蜗牛给咱们是,我有个法子,其他公社的社员要是愿意送蜗牛过来,咱们养殖场也收,并当面把钱给他们结了吗,这样就不用麻烦公社从中牵线了。不过他们这是给现钱,得打个八折,冯书记你看怎么样?” 余思雅也不是想砍价,克扣这么点钱。主要是他们自己公社,先前合作的东风公社都还没拿到钱,要还一个价,先前送蜗牛来的社员能答应吗? 冯书记想了一下:“成,反正也不劳烦他们做什么,又能平息他们公社社员的不满,老黄还有什么不满的那也不关咱们的事。” 提起老黄只是顺带,冯书记更关心的是:“小余同志,这漫山遍野找蜗牛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啊。” 山上的蜗牛总会有捡光的那么一天,到时候他们上哪儿弄饲料去。 这个余思雅早想过了:“冯书记,咱们这不是没钱吗?等再过一个月就好了。” “行,你这姑娘主意多,我相信你,养殖场的事就靠你了,马上要秋收了,公社的全部精力都得投入到这上面。”冯书记给余思雅打预防针,秋收是整个公社每年最重要的事,这关系着从社员们接下来一年能不能填饱肚子。 余思雅颔首:“我明白了,养殖场那边有我看着,书记你尽管放心。” *** 一晃眼,秋收说到就到,收割、脱粒、晾晒这一连串的工作都要在短短十几天内完成,不然时间拖长了,遇上下雨天,谷子淋了雨水很容易发霉长芽。 时间赶、工作量大,所以全村的人都被发动起来,下田干活,老人小孩都不能幸免。年纪小的孩子提着篮子去田里捡断掉的稻穗,守着晒谷场赶来吃谷子的鸟雀。而像沈红英和沈建东这中十几岁的少年少女在乡下已经算半个劳动力了,得下田割稻子。 割稻子是个非常辛苦的活儿,而且水稻的叶子上面有小小的锯齿,擦过火辣辣的,一天下来两个孩子手上、脸上就添了不少细细地伤口,脸上的皮肤也晒得红红的。 就连沈建东这个精力旺盛得整天上山下河到处乱窜的皮猴也有些吃不消,回到家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像团烂泥一样,手都抬不起来。 余思雅见他们这么辛苦,便劝道:“你们明天别去上工了,没工分就没工分,粮食不够吃,咱们花钱买就是。” “不用了,嫂子就几天,我能行,小虎他们都在呢,没事的。”沈建东拒绝。 沈红英也说:“嫂子,你放心,我去年就下田了,割稻子不累的,挑担子才累呢!” 见他们坚持,余思雅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下班后默默地接手了家务活,第二天又去肉联厂买了一斤五花肉,两斤骨头回来给两个孩子补身子。 没日没夜的抢收特别累人,等谷子装进谷仓里,大伙都瘦了一圈,皮肤也黑出了一个新高度。 余思雅真切地体会到现在的农民有多难,即便如此辛苦,像工蚁一样从年头忙到年尾,挣的也就够糊口。难怪听说有招工大家都这么积极,就连只有8块钱的工资大家也都要抢。 秋收之后总算松了口气,接下来要完粮、分粮。 完粮就是交粮食税,乡下收的粮食有很大一部分要上交给粮站。但因为全公社就只有一个粮站,仓库有限,所以每个大队还要轮着去排队,比较耗时间。 不过这是男人们的事,跟余思雅没什么关系。 她关心的是进入九月,两个孩子又要上学了。他们这学期念初二,两个孩子的成绩都不算特别好,现在是九年制教学,小学五年,初高中各两年,也就是说,他们明年就得考高中了,考不上就没得上了。 所以第一天上学的早晨,大家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余思雅就问他们:“初中只有一年了,你们有什么想法?” 沈建东不愿意念书:“读完就不读了呗。”他的同学大多都是这样。 余思雅没理他,看向沈红英:“你呢?” 沈红英捏着筷子,抿着唇,沉默了许久说:“我也念完初中就不念了。” 她这个不念了跟沈建东的不念明显不一样。 余思雅放下了筷子,睨着他们俩:“明年你们一个15岁,一个13岁,不念书回来干什么?我很忙,可没空管你们,所以你们得继续给我念,考上高中就去念高中,考不上就继续复读。” 总要让他们看到高考的那一天,要是恢复了高考,看到了读书的希望,他们还不是不愿意认真念书,那余思雅也不勉强了。 沈建东的嘴巴垮了下来,沈红英的眼睛红了,感激地看着余思雅:“谢谢嫂子。” 余思雅拿起筷子吃饭:“想谢谢我就好好读书。” 沈建东眼珠子转了一下,嘿嘿笑着说:“嫂子,红英想念你就让她念,我就算了,要是我跟她都去了县城念书,那谁在乡下陪嫂子你啊,你一个人我们可不放心!” 余思雅被逗笑了:“我一个大人,你们有什么不放心的?而且你们就知道我不能去县城?建东,别到时候我跟红英都去了县里,就你一个人留在乡下,你可别怨咱们抛下你!” 靠,他怎么就没想过这个可能呢?沈建东这下也不敢嚷着不读书了。 吃过饭,三人一起去了公社,余思雅又开始忙碌了起来。这段时间喂养得好,鸭子见天的长,大的已经四斤多,生长开始逐渐放缓了。再过一段时间,这些鸭子就不会长了,除非是产蛋,不然养着是浪费粮食。 所以余思雅要考虑销售的问题了。 她到了妇联办公室,把情况给魏主任说了。 魏主任一辈子都在公社,最远的一次就是上回去省城买鸭苗,见识并不比普通村民强太多。所以听到销售这个问题,她的第一反应就是:“那咱们找供销社?” 这会儿供销社不止担负卖东西的任务,也还具有收购的职能,村民们的鸡蛋、山上的山珍野物等等,都能拿到供销社换钱。 当然,供销社给的价格也不会太高。 余思雅正缺钱的时候,一只鸭子少卖几毛钱就好几百块,她可不愿意。 “魏主任,咱们这么多鸭子,公社供销社就那么大,才两个售货员,他们也没法收啊,要是让咱们一天卖几只鸭子这样弄,那得卖到什么时候?鸭子长大了不长肉,天天吃粮食那可都是钱。” 魏主任一想也有道理:“那要不让他们打个报告的县城的供销社,上面来收购?或者找国营饭店?” 一辈子在体制内工作,魏主任的思维始终局限在这个框框架架里,这是时代的局限性。 “这得等什么时候,咱们的鸭子已经长大了,多等一天就得多消耗一天的粮食。魏主任,这个事我觉得还是要咱们主动出击,自己去找买家。”余思雅索性挑明了,说出自己的想法。 魏主任顿时明白了:“小余,你有什么想法就直说。我年纪大了,跟不上你们年轻人,脑子也没你们这么灵活。这个养鸭场,可以说大部分时候都是你在操心,你作主就行,只是要注意,别违规,给自己给公社惹麻烦。” 余思雅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连忙摆手:“魏主任这个你尽管放心,我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不该碰的我一定不会碰。这不国庆节、中秋节要来了吗?双节来临,肯定要好好庆祝庆祝,咱去问问县里的厂子要不要给职工们发福利。” 到时候也是公对公,旁人知道也挑不出刺。 魏主任听说了她的打算:“这样也行,不过咱们公社跟县里的厂子没什么联系,得你自己去跑了。” 意思就是公社也帮不上忙。 这个余思雅早知道了,他们公社就是一穷二白,连个砖瓦厂都没有,还能指望什么? “成,不过咱们公社总有人在县城做职工?有没有名单,要有认识的,到底是老乡,回头去了县里我也去拜访拜访。” 魏主任指了指斜对门:“你去问问小李。” 谢过魏主任,余思雅转身跑出去找小李:“小李同志,咱们公社有哪些人在县里面工作,公社有名单吗?” 小李摇头:“没有,你要不急,我可以给你整理一下,不过可能不是特别全。” 不全没关系,她又不用每个都去见。余思雅高兴地说:“那就麻烦小李了,能整理多少算多少,弄好了你叫我。” 小李办事的效率很高,第二天就把名单给了余思雅。上面总共有46个人,不但有名字、年龄,还有工作单位和职务,这可是大大方便了余思雅。 把名单研究了一遍后,余思雅圈出了重点,一个是县机械厂的采购赵东宁,一个是纺织厂的生产小组长姚安,还有一个是县糖果厂的工会干事傅红芝。 这三个人各有优点,赵东宁是采购,买什么本来就要他去对接,申请,纺织厂职工最多,要是人手福利一只鸭,养殖场的鸭子都不够,工会在发什么福利上有很大的话语权,甚至有些单位的福利就是由工会来决定的。 了解了三人的资料后,余思雅打算第一个去找姚安。因为纺织厂效益好,职工多,一家就能吃下他们所有的鸭子,要是能说服他们,就不用跑其他的了。能跑一家干嘛要跑两家。 找到纺织厂的门卫大爷,给他看了公社开的证明后,大爷帮余思雅叫了姚安。 姚安是个快四十岁的矮个男人,很黑,很瘦。看到余思雅,狐疑地拧起了眉毛:“这位同志,你找我有什么事?” 余思雅一打照面就知道姚安这人不是很好打交道,因为他浑身都写满了抗拒,一副嫌麻烦的样子。 短短地思考了两秒,余思雅觉得自己要是绕弯子,可能姚安会没耐性听,索性开门见山,说明了目的:“姚组长,国庆节要到了,不知道你们厂子里给员工准备了什么福利?” 姚安皱眉看着她:“我不知道,我只管生产,国庆节发什么是上面的事,领导会安排。” “这样啊,咱们公社今年新成立了一个养鸭场,就在清河村一队,最近有一批鸭子要出笼,长得非常肥,是佳节送礼的不二选择,能不能麻烦姚组长帮我们问一下。”余思雅直白地说着,目光盯着姚安的表情。 姚安只觉得烦,一口就给拒绝了:“这不是我该问的事,你找别人。” 余思雅不是那么轻易放弃的人,她退一步说道:“那能不能麻烦姚组长介绍工会的同志给我认识一下,咱们今天中午在国营饭店边吃边谈,你看怎么样?” 只是让他搭个线认识一下,不算过分,但姚安还是不愿意掺和:“我不认识工会那边的同志,你找别人,我还有工作。” 说完就丢下余思雅走了。 吃了这么个闭门羹,余思雅也不生气,摸了摸鼻子摇摇头,难怪进纺织厂二十年了还是个小组长呢,这个姚组长脑子真是太死板了,连她明晃晃的暗示都听不懂。当然也可能他听懂了,但不稀罕,毕竟只是个乡下的养鸭场,不成气候。 出师不利,余思雅不气馁,出了纺织厂直接去机械厂找赵东宁。 赵东宁是个采购,嘴皮子要利索得多,见人就三分笑,客客气气的:“原来是妇联的小余同志,你好,我就是赵东宁,说起来跟小余同志还是一个村的,不过我家是清河村十队的,离一队比较远。难怪没见过小余同志呢。” “我原本是余家村的,今年才嫁到清河村。”余思雅笑着解释。 那她是去了妇联才嫁到清河村的,还是嫁到清河村后才进的妇联?这两者意义可不一样,但不管是她自己有本事,还是夫家有背景,十几岁能进妇联,还让公社派出来办事,总有两把刷子。 赵东宁收起小觑的心,含笑道:“原来是这样,那咱们也是一个大队的人,都是自己人,小余同志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虽然赵东宁明显好相处了许多,但余思雅清楚,这是因为他的职业身份决定的,并不能说他这里就好办事,相反,要想成功,她还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余思雅笑道:“赵同志,咱们公社今年弄了个清河鸭养殖场,不知道赵同志你听说过没有?” 赵东宁还真听老家的父母提过一嘴:“听说有这么一回事,咱们村挨着河,养鸭子挺好的。” 听过就好办,余思雅继续说:“冯书记和妇联的魏主任信任,把这个事交给了我。当初我们是去省养殖场那边买的鸭苗,山高路远,运输又不方便,太折腾了,现在第一批鸭子已经长大了,下个月应该就会产蛋了,如今我们有个想法,于其去省城买鸭苗还不如自己孵。一只鸭蛋只要五分钱,一只小鸭子可是要一毛五,还不算运费,还折腾。所以我今天来的第一个事是想问问赵采购,你们县机械厂有孵化机卖吗?” 孵化机可不便宜,怎么也得几千块,一个乡村养殖场说买就买?赵东宁有点吃惊,对余思雅说话的语气都更客气了一点:“没有,我们机械厂主要生产各中小型农具,孵化机需求太少了,价格又贵不好卖,你要买,估计得去省城。” 余思雅早猜到了,辰山县是个穷县,养殖业没发展起来,谁买孵化机?县机械厂的销售范围就县城这一亩三分地,就是生产了也没人买,更何况余思雅觉得他们厂子还没生产孵化机的生产线。用这个开头也不过是想给赵东宁展示一下他们养殖场的“实力”和野心罢了。 “这样啊,哎,要是县城有就好了,找个拖拉机就运回去了。这要是去省城,那可又得麻烦省运输队的同志了。”余思雅满是遗憾地说。 赵东宁眼神闪了闪:“小余同志还认识省运输队的同志啊?” 余思雅摆手,语气娴熟亲昵:“也算不上,不过省运输队二队的队长跟我一个姓,五百年前是一家,他人特别好,上次就是他安排人送鸭子回来的,不然一千只小鸭子,我们可没办法弄回来。” 这还叫没关系呢?运输队的人本来就拽,更别提人家还是省运输队的了,不花钱都帮忙绕一圈送东西,这关系可不一般。 赵东宁愈发觉得余思雅不简单,笑着奉承:“小余同志认识的人可真多。” 余思雅笑着说:“哎,没办法,养殖场事情多,到处跑,可不就认识了。不提这个了,咱们来说正事,赵同志,不知道你们厂子里准备了国庆节的福利没有?咱们养殖场的这批鸭子长大了,要卖一部分。我想着机械厂的同志们特别辛苦,为咱们的秋收保驾护航,做出了卓越的贡献,要是你们要买鸭子做福利,咱们这批鸭子就便宜卖给你们了,活鸭五毛一斤,保准又肥又大,赵同志你看怎么样?” 她这话真是说得敞亮又舒心,而且比市面上卖的鸭子还便宜那么一毛,赵东宁听了有些心动,毕竟他也想不用票就能吃到肉。鸭子这东西养得不多,所以市面上卖的也不多。 “这个我得问问厂子里,你们有多少只鸭?” 余思雅估算了一下:“大概七百只,剩下的要留下来配中繁殖。” “这么多!”赵东宁有点吃惊,“咱们厂子里没这么多人。” 余思雅知道,县机械厂不大,只有两三百人,她笑道:“没事,你们要多少都行,你们先挑。” 这样倒是行,赵东宁点头:“那你留个电话,我去问问厂子里,要是领导没意见,回头我给你打电话。” 余思雅掏出纸笔,记下了公社的电话和自己的名字,递给赵东宁:“好,谢谢赵同志,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 离开了机械厂,余思雅又去了糖果厂找工会干事傅红芝,结果扑了个空,说了傅红芝的婆婆生病了,她去医院照顾病人了。 人家在医院照顾病人,自己这时候去麻烦人家不合适,余思雅只好作罢,打道回府。 回去后,等了三天,赵东宁都没来电话,余思雅觉得可能机械厂这边希望也很渺茫了。那她得另寻出路,不能在这里干等着赵东宁,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但因为辰山县工业不发达,没什么大的厂子,像印刷厂这中只有几十个人,跑一趟也卖不了几十只鸭子,余思雅不愿意浪费这个时间。 她琢磨了一下,计划去省城。省城人有钱,对肉食的需求更大,几百只鸭子随便一个厂子就能吃下。而且以后随着他们养殖场规模的扩大,这个市场肯定要开拓到省城,这是迟早的事,就当提前演练。 不过没等她启程,赵东宁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说他们单位同意采购一批鸭子作为员工福利分发。 简直是峰回路转,余思雅非常高兴,在电话里就问:“那你们要多少只?” 赵东宁说:“工会那边统计的是要325只。对了,我们还有一个要求,你们得帮我们把鸭子杀了。” 不然全活蹦乱跳地拿回去怎么分?大家拎着只活鸭回去,弄得厂子里都是鸭毛像什么话。 对于这点,余思雅没有意见:“当然可以,那你们得早点来,咱们先将鸭子称了,然后再宰杀,当天杀好,你们当天带回去,你看怎么样?” “那也行,我后天过来,你们准备一下。”赵东宁在电话里就敲定了时间。 挂断电话后,余思雅立马去安排这个事。 只有一天多的时间,要杀三百多只鸭子,这可不是一个轻松的活。她思索了一下,先去魏主任那里汇报了工作,然后在广播里通知每个公社选五个妇女后天到养鸭场来杀鸭子,一个人两毛工钱。 紧接着,她又到养鸭场,找了几个男人帮忙挖了几口土灶,然后在村里借了几口大铁锅,放在灶上,只等后天杀了鸭就烧水烫鸭拔毛。 一切准备就绪,赵东宁一大早就开着一辆拖拉机来了,车子上还跟着一个年轻小伙子。 他把车子开进了养殖场。 余思雅马上迎了上去:“赵同志你好,先喝茶歇几分钟咱们再去挑鸭子。” 赵东宁接过搪瓷缸子一口喝完,将水杯放在桌子上,然后说:“不用了,走,咱们厂子里都还等着咱们回去分鸭子呢!” 他雷厉风行,余思雅也省了时间。 “好,请跟我来。鸭子都收拾好了,你们自己挑。”余思雅把他们带到鸭舍。 早上,工人们就把鸭子抓起来,在腿上绑上了谷草。余思雅让他们专门挑公的,大的,总共挑了五百只在鸭舍里。 赵东宁没耐心一只一只地挑,他大致扫了一眼,见这些鸭子都很肥,在四五斤左右,便说:“直接称,325只。” “好。”余思雅让来帮忙的妇女们把鸭子抓了出去,称重,旁边一个人在记录重量,称完后,另一个马上把鸭子抓去另外一边杀了,然后交给等待的妇女拔毛。 一连串工作井然有序,一点都不乱。 赵东宁看出了苗头:“你们这分工挺好的。”就没一个闲人。 余思雅笑道:“昨天特意培训了他们一下,免得耽搁大家的时间。” 小小一个村养殖场都要培养员工,赵东宁不由高看了余思雅一眼。 因为人多,三百多只鸭子,半天就杀完了。赵东宁给余思雅结的现钱,总共卖出去了726块。 余思雅拿着这笔钱,先给当天干活的工人发了工资。 她不喜欢欠债,回到公社,就用大喇叭通知孩子们来领钱。 将欠的钱还完后,余思雅手里还剩618块,是他们辛苦的来的成果/ 看到这笔钱,魏主任和文英都吓了一跳:“咱们才卖了三分之一的鸭子,要把鸭子都卖了,岂不是能挣一千多块?” 才三个月,这可比他们种庄稼强多了。 “那也得卖出去啊,小余去县城跑了两天就找到这么一个买家,还剩六百多只鸭子呢。”魏主任有些担忧地说。毕竟像机械厂这样爽快的买家可不好找。 余思雅捏着下巴说:“魏主任,文英姐,我正想跟你们说这个事呢。我打算留三百只鸭下蛋孵化小鸭,这样咱们就不用去省城买鸭苗了。余下的三百多只鸭子,我想杀了,做成酱板鸭,再拿出去卖,你们看怎么样?” 酱板鸭的保质期更长,销售范围也更广。而且余思雅也不甘心做最底层的供货商,她想起后世的烤鸭、酱板鸭、熏鸭、鸭脖子、鸭架子、鸭舌、鸭掌等等吃法,口水都要流了,光有鸭子怎么行,这些美食也要跟上啊,分开卖利润比这样卖整鸭高多了。 “酱板鸭?”魏主任念着这三个字,“小余,不是我们不相信你,我们都没吃过,也不知道这鸭子好不好吃,好不好卖,要都杀了,不好卖怎么办?得亏掉六七百块啊。” 不信任也是正常,毕竟这么多钱。余思雅想了一下说:“这样,魏主任,我先杀一只鸭子,做出来让你们和冯书记、周部长都尝尝,大家都说好吃,咱们再做,你们觉得怎么样?” 第23章 023 被防盗章封印的孩子啊, 我以作者的名义告诉你,补订阅才能解除!  沈建东赤红着眼,一句话都没说,提前拳头打在沈老三脸上。沈老三猝不及防, 刚站稳又被打在地上。 他也火了, 一把抓住沈建东, 摔在地上。叔侄俩扭打在一起, 院子里响起密集的拳头声、闷哼声, 谁都不肯让谁。 朱爱华拿着个红双喜盆子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她看到自己男人身上都是血, 吓坏了,扯着尖锐的嗓子嚎叫:“沈建东,你干什么,要杀亲叔叔啊?来人啊, 救命啊, 看啊,侄子杀叔叔了……” 她这一嚎惊动了不少人, 首当其冲的就是刚踏进村子里的余思雅等人。 余思雅吓了一跳, 她倒不担心沈老三这个败类死了, 她怕沈建东出事, 为那个败类把下半辈子搭进去, 不值得。 她赶紧加快脚步往家里面跑去。 周部长三人也赶紧跟上,他是从部队里退下来的, 身体素质好, 跑得快,没多久就抢到余思雅前面去了。 等余思雅跑进院子里,周部长已经将叔侄俩分开,站在他们中间, 沉声问道:“怎么回事?打架斗殴,是想去公社关几天?” 这会儿乡下还没派出所,治安由统辖民兵的武装部负责,所以周部长说关人还真不是瞎说。 沈老三捂住还在不停流血的手,控诉道:“周部长,你可要给我作主啊,这小子目无尊长,跑进来就打我,你看,我这手就是被他打的,流了好多血。侄子打叔叔,还有没有天理了?要是不严惩,以后村里的小子们都有样学样,还不得乱套?” “那你倒是说说,他为什么要打你?”余思雅气不打一出,她已经看到了院子堆成一座小山的家具,也大致明白了两人打架的原因。要她说,这沈老三就是挨打挨少了。 沈老三侧头看到是她,有点嫌弃:“你不是回去了吗?怎么还在这里?我们老沈家的事,关你个姓余的什么事?一边去,男人说话,女人插什么嘴!” 最后这话惹怒了余思雅:“男人要活成你这样才丢人现眼,好吃懒做窝里横,吃绝户吃到自己亲兄弟头上,你不嫌丢人,我都嫌丢人。” “你……你闭嘴,这里是沈家,哪有你说话的余地!”被揭掉了遮羞布沈老三恼羞成怒。 余思雅不搭理他,弯腰扶起沈建东:“都伤到哪儿了?” “没……”沈建东本来想说没事,但看到余思雅给他眨了眨眼睛,马上意会过来,捂住肚子,“好痛,他踹了我肚子,还有胳膊这里……” 余思雅拉起他的袖子,看到上面的一团青紫,目光沉了下来。她用力挤了一下眼睛,吸吸鼻子带着几分哭腔说:“周部长、沈科长、魏主任,你们看看,建东还是个12岁的孩子,他都能下这样的狠手,今天要不是你们来得及时,这孩子还不知道要被打成什么样子呢,你们可要给我们作主。” 沈老三听了火大:“你这女人颠倒是非,明明是这小子先动手的,他活该。” 真是看不清楚形势,还以为是“自家人”内部扯皮呢? 余思雅不理他,拉着沈建东问:“建东,你告诉嫂子,为什么要打他?” 沈建东抬起头,眼神充满了愤恨:“他把咱们家的床、柜子、桌子都劈了!” 顺着他的目光,周部长几人这才留意到院子里多出来的这堆木柴,看这痕迹,分明是刚劈的。 “你干的?”周部长阴沉的盯着沈老三。 沈老三看到周部长不善的眼神,瑟缩了一下:“我……都是破烂货,用不着了,我,我帮他们劈了。” 他们需要他帮忙吗?余思雅懒得理沈老三的胡扯,直接用事实说话,她大步走进屋子里,转了一圈之后出来,指着屋子说:“周部长,你们都看到了,我和建东的床、家里的吃饭的桌子,还有妈屋子里的衣柜都被他们劈了,我们今晚都没地方睡觉吃饭。” 家里现在被沈老三两口子收拾得很干净,只有她陪嫁的衣柜和几个盆子、沈母屋里的床还在,其他的家什都被劈了堆在院子里。 要说帮忙也没这么帮忙的,这是沈老三自己作死,他送上门让周部长他们看看他是怎么欺负人的。余思雅也不多说,大家都有眼睛,看得清楚是怎么回事,她说多了,反而容易招人烦。 周部长板着脸,背着双手,一言不发地走进屋子里,扫了一圈出来,面沉如水:“沈老三,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沈老三听出来了,这周部长是向着余思雅的。也不知道余思雅耍了什么手段,把公社的大人物给请来了,他就说这小娘们留不得嘛! 事到如今,铁证摆在面前,沈老三没法抵赖,支支吾吾地说:“周部长,你,你有所不知,我那侄子走得早,余思雅才18岁,她不可能留下来给我侄子守着啊。余家人先前就说好了,要带她回娘家再给她说个人家,这咱也不能拦着,你说是不是?” 见周围的乡邻都一副赞同的表情,沈老三越说越顺畅:“她回娘家改嫁后,沈建东姐弟俩还小,咱们当叔叔伯伯的也不能不管啊。所以我跟大哥商量好,一家养一个,我大哥家宽敞,屋子多,建东去了也住得开,我家地方窄,房子破,侄女都没地方住,所以我们兄弟俩就商量,让我们暂时先搬到二哥家的房子里。大家都知道,这房子要一直没人住老得快,我们也就是搬过来帮我二哥看看家,所以收拾了一下。” 沈老三这张嘴皮子果然利索,黑的都被他说成白的了,被他这么一番颠倒黑白,倒成了他们的不是。 余思雅按住气得脸色通红的沈建东,厌恶地看着沈老三:“这么说,我们还该感激你了?” 沈老三刚要张嘴,余思雅又飞快地打断了他:“谁说我要改嫁的?虽然我跟沈跃同志结婚时间短,只见过一面,但他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我敬仰这样的男子汉。我们夫妻缘浅,但到底夫妻一场,他走了,我得替他守着这个家,照顾家里人。今天当着周部长、魏主任、沈科长和乡亲们的面,我再说一遍,不管我怀没怀孕,在把红英和建东抚养成人之前,我都不考虑改嫁的事。”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诧异地看着余思雅,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就连沈老三也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盯着余思雅:“你疯了,你爹妈不可能任由你这么胡来的。” 余思雅不理他,看向神色复杂的三个公社干部道:“魏主任,婚姻自由,我不想改嫁,没人能逼我改嫁,哪怕是我的亲爹亲妈都不行,对?” 魏主任不赞成地看着她,张了张嘴,叹气道:“没错,现在不允许包办婚姻,只要你不愿意,没人能勉强你。不过思雅你还这么年轻,要想清楚啊,就算你哪天改嫁了,也没什么的。” 魏主任是真心替余思雅着想,寡妇不好当,孤儿寡母在村子容易被人欺负,受了气也没人撑腰,只能自己打落牙齿和血吞,余思雅还这么年轻,长得也挺俊秀的,趁着年轻漂亮,早点改嫁也能找个更好的人家。 若是等这两个孩子长大了,她年纪也上去了,再想挑好的对象就没那么容易了。 余思雅知道魏主任是好心,感激地说:“谢谢魏主任,我想好了,爹妈不在了,沈跃也去了,要我也走了,这个家就散了。我要留下,长嫂如母,只要有我一口饭吃就不会饿着他们。” 余思雅想得很清楚,改什么嫁,嫁到哪里去有留在沈家自己当家作主的强?这年月嫁了人,不但要上工挣工分,回家还要洗衣做饭伺候一家老小,干得比牛多,吃得比鸡少,媳妇通常都是一个家庭里地位最低的人,回头要是生了女儿,还要被男人婆婆嫌弃。 她现在这身份再好不过,娘家管不着,婆家没人管。她是多想不开,才放着好好的自由自在的日子不过,非要去别人家里受这种气? 所以余思雅做出这个选择更多的是基于自己的私心。可旁人不知道,大家都觉得沈家这两个孩子,沈建东当即感动得眼泪汪汪的表示:“嫂子,我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周武也一脸欣慰地说:“小余同志,你是咱们军属的楷模,以后遇到困难来着武装部,咱们就是你的娘家人。” 这敢情好,武装部可是公社的实权部门,有周部长这句话,以后谁想针对他们都得掂量掂量。 余思雅高兴地说:“谢谢周部长,谢谢武装部的同志。” 沈老三看余思雅三两句话就扭转了形势,还博得了周部长的欣赏,要再让她说下去,别说房子了,只怕院子里这堆木头都要算到他头上。 沈老三是个不肯吃亏的,他琢磨了一下,悄悄给朱爱华使了一记眼色,让她去搬救兵。余思雅这臭丫头太会说了,他比不过,但他还有大哥啊,大哥脑子比他灵活肯定能想到法子。 朱爱华的了他的暗示,赶紧趁着没人注意她悄悄摸了出去。 余思雅看到她那副做贼的样子,没戳穿,把沈老大喊来也好,正好把账一起算了。 余思雅浅浅笑道:“下午回来的,我妈不放心我,非要接我回来,说是要给我好好补补,养养身子。” 养肥了再宰啊?都一个村子,谁不知道前几天媒婆上门的事,大家看余思雅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一个村里总会有不对付的,一个跟余家关系不好的婶子掐着嗓子说:“思雅,那你爹妈准备给你做什么好吃的补补啊?” 余思雅摸着肚子,笑得那个傻白甜:“我妈刚给我做了白米饭,韭菜炒鸡蛋,明天还要去买肉回来做给我吃。我妈我哥哥嫂子都说了,我想吃什么,他们就做,为了给我补身子,他们还打算明天下工杀一只母鸡炖汤给我喝。” 母鸡都舍得杀?大家都非常诧异,现在每家每户只能养两只鸡,下的蛋是大部分家庭柴米油盐的主要来源,平时能煮个鸡蛋吃就很不错了,不少妇女做月子都不一定舍得杀只母鸡。这老余家什么时候这么心疼闺女了,又是鸡蛋又是买肉又还要杀鸡的? 很多人都不大相信这番话,不过余思雅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是个实诚的孩子不会撒谎,那应该是她家里人随口忽悠她的。 大家看余思雅的眼神更微妙了,有好心的婶子提点她:“那你可要多吃点哦,你这么瘦,是得好好补补。” 余思雅抿嘴露出八颗牙,笑得天真无邪:“嗯,我妈、我嫂子他们都不吃,让给我一个人吃,七婶放心,我吃得可多了,今天晚上的韭菜炒鸡蛋都吃光了。” 这都吃过晚饭了?他们还没下工呢,莫非胡桂花还真给这闺女开小灶?这可稀奇了。 大家原本的不信变成了将信将疑:“思雅,你吃饭可真早。” 余思雅笑眯眯地点头:“我妈怕我饿着了,先单独给我做的,猪油炒韭菜还放了个鸡蛋,油滋滋的,别提多好吃了。” “你家里对你可真好。”一个提着箩筐的姑娘艳羡地说。 余思雅一脸自豪地昂起小下巴:“可不是,我嫂子正在我给烧洗澡水,我哥在给我房里熏蚊子,还让我待会儿把换下来的衣服放桶里,我嫂子明天提到河边去洗。他们对我真是太好了,我都不好意思,不过我妈说了,嫁出去的闺女回娘家就是客人,哪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硬是什么都不让我干,什么好吃的都紧着我。” …… 余思雅今天的这些话简直颠覆了大家以往的认知,等她走后,大伙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余家对思雅真这么好?” “也不稀奇,闺女才死了男人,婆婆又去世,还不得哄哄她啊?” “那也不至于当个祖宗一样供起来?” “你们怎么都不回去?”余大庆挑着两只空桶回来,见先前走的人都还站在村口,好奇地问道。 见到他,大家脸上都有点不自然,七婶咳了一声说:“大庆啊,你们家思雅回来了。” 婆娘儿子要去接女儿,余大庆不可能不知道,他扯了扯嘴角憨厚地说:“那孩子受苦了,我让桂花接她回来,婆家没人管她了,她还有娘家嘛。” 余思雅说的是真的?大家来了精神,夸道:“大庆,你们家对闺女可真好,什么活儿都不让闺女干,还给闺女开小灶炒鸡蛋,买肉杀鸡的。” 余大庆…… 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后,余大庆脸上的笑容差点挂不住,得亏他皮肤黑,才没让人看出他已经黑了脸。 偏偏还有人不知趣,往他心窝子里戳:“大庆,你们家可真疼闺女,十里八乡都少有。” 余大庆有苦说不出,只能勉强笑了笑:“咱是她爹妈,咱不疼谁疼。” 老大不爽地回了家,余大庆进门第一句话就是:“思雅呢?” 胡桂花从灶房里出来,端了一碗凉开水给他:“出去了,吃过饭说要出去走走消消食。” “你还真给她开了小灶?”余大庆气得将碗重重地摔在了桌子上。 胡桂花吓得眼皮子一跳,低声说:“思雅这不是刚回来吗?就一顿饭,炒了个鸡蛋给她吃,你咋发这么大的火?” “这是一顿饭的事吗?我听说你们明天还要去买肉杀鸡给她开小灶?”余大庆火大地说。这个婆娘,就会惯孩子,把孩子惯得无法无天了。 胡桂花连忙摇头:“没有的事,思雅倒是提了一嘴想吃肉的事,我告诉她家里没肉了。” “你真没说?那她怎么在外面到处嚷嚷,你明天还要给她开小灶,还有说什么家里人给她烧洗澡水,洗衣服,这些又是怎么回事?”余大庆火大的质问道。 胡桂花还没想好说辞,隔壁听到动静的姜美丽马上凑了过来添油加醋地告状:“爸,你是不知道,思雅回来就把我跟国辉当佣人一样使唤,自己吃过饭的碗也不收拾,还让我给她烧洗澡水,让国辉给她点草药熏蚊子,要是蚊子熏得不干净,还要跟我们换房子睡。爸,你说她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些长辈?” 胡桂花看到丈夫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轻轻拽了一下儿媳妇,低声道:“你少说两句。” 余大庆见了更生气,瞪了她一眼:“都是你惯的,一个女娃子回娘家作威作福,挑三拣四,名声还要不要了?这样好吃懒做的闺女,以后谁家愿意要?” 胡桂花委屈得很,丈夫怪她,儿子怪她,女儿也怪她。可要接女儿回来是大家都决定,又不是她一个人的意思,最后怎么全成了她一个人的错。 看到她又开始哭起来,余大庆烦得很,索性不搭理她,提起墙角的酒瓶子倒了小半杯,就着昨天炒的干胡豆一个人坐在桌子旁喝起了闷酒。 没人搭理,胡桂花抹了抹眼泪:“我去做饭。” 刚出堂屋,她就看到余思雅慢悠悠地回来了,嘴里哼着不成曲的调子,一副心情甚好的模样,进门就问:“我的洗澡水烧好了吗?” 口气理所当然,大家辛辛苦苦上了工回来还得伺候她?余大庆刚稍稍消下去的火气又窜了上来,猛力一拍桌子:“反了天了,还要人给你烧洗澡水,当自己是地主家的小姐啊?过来,给我站着,好好反省!” 余大庆身为一家之主,在家里积威甚重,他一发火,全家人都不敢吭声。 胡桂花赶紧给余思雅使了记眼色:“快给你爸认个错。” “认什么错?我有什么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回家就是客人了,招待客人不应该拿出家里的好东西,难道还要客人自带干粮,自己干活吗?”余思雅仍是那副慢悠悠的样子。 余大庆气结,偏偏又找不出话反驳她,食指点着她:“你……你胡搅蛮缠,什么歪理,哪有做女儿的还要爹妈伺候,像什么话?又懒又馋,好吃懒做,哪个男人要你?我们老余家的脸都被你给丢光了。” 不要更好,她有钱有人在家享福不好?多想不开才去别人家做牛做马当受气包。 “这个我要纠正你,按照你们的规矩,我嫁到沈家了,那就是沈家的人,死了也入沈家的祖坟,就是丢脸也丢沈家的脸。我大伯三叔都没急呢,你替他们操什么心?”余思雅大大咧咧地说道,“对了,我哥呢,蚊子熏死了吗?要是晚上咬得我睡不着,我就只能到院子里唱山歌了。” 说完推开门进了她自己的房间。 气得余大庆胸口不停地起伏,指着胡桂花气急败坏地说:“你养的好闺女!” “爸,消消气,妈也没想到思雅变化会这么大。现在最要紧的是,要是思雅一直这样,咱们可咋办啊?”姜美丽头大的说。 她实在低估了这个小姑子。没想到才嫁人一个多月,这原本跟个面团一样的小姑子竟然连她爸都敢顶撞了,要一直这么折腾,辛苦受气的还不是她? 余大庆斜了胡桂花一眼,警告地说:“别管她,要干什么她自己弄,我们吃什么她吃什么,不吃就让她饿着。” 一家之主发了火,其他人不敢吭声,院子里静默了下来。 余思雅在屋子里听到这话,很想笑,余大庆这话哪里是警告胡桂花啊,分明是在警告她。 这就受不了了?呵呵,还早着呢,她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 余思雅拿着干净的衣服出来,搬了个凳子,拿了把蒲扇,直接坐到了洗澡间的外面。 余家的洗澡间是用石头和砖块砌成的,围了一圈,地面铺了一块石板,门口挂了张帘子。余思雅这往洗澡间门口一坐,谁还好意思去洗澡?尤其是男丁。 等吃过饭了,余国辉想洗澡提着桶过去就看余思雅堵在那里。他没好气地说:“思雅,你让开,我要洗澡,你一个女娃守在这里知不知羞?” “你脱\\光了都不害臊,我有什么好害羞的?”余思雅张口就来。 一句话堵得余国辉结巴了起来:“你,你……” 这是一个姑娘家该说的话吗? 余思雅坐在那里巍峨不动,一副你敢洗我就敢看的样子。 余国辉扛不过她,骂咧了两句,连桶都没有就跑了。 回去也不知道两口子嘀咕了什么,可能最终意识到,余思雅不洗,他们也别想洗了。两口子没辙,只能先烧了半锅水应付过去。 等余思雅进了洗澡间,姜美丽拉着余国辉说:“这么下去不行,爸说不给她吃就不给她吃啊?我看明儿咱们要是不买肉给她吃,她能自己把家里的鸡给杀了。” “不至于,她吃熊心豹子胆了?”余国辉不信,没他爸妈的吩咐,他都不敢杀家里的鸡。 姜美丽撇嘴:“你胆子有你妹大?不行,咱们得想个法子,不然鸡真被她杀了你能咋滴?” “那要不咱们明天去上工的时候把家里的菜刀收起来,没了刀她拿什么杀鸡?磨她两天,她还不是什么都得吃。”余国辉出主意道。 姜美丽想想也有道理:“成,明天出门前我把家里的粮食、刀之类的都锁进柜子里。早饭也藏起来,饿她两顿,看她还有没有力气整这些幺蛾子。” 沈大江咬着烟嘴没吱声。 沈宝安沉不住气,不满地抱怨:“沈跃那狼崽子结婚第二天就走了,只在家里呆了一个晚上,老子不信了,一晚上他就能中?” “小声点,你看你说这话像当叔叔的吗?思雅有了,能给沈跃留给后是好事。”沈大江瞪了他一眼。 沈宝安撇嘴,要真是好事,沈大江这个做大伯的脸上怎么没一丝喜色,还躲在这里抽闷烟?这话也就糊弄糊弄外面的人。 七天前,部队那边发来电报,说沈跃牺牲了,他二嫂身体本来就不好,当时就气得老毛病犯了,熬了三天也跟着去了。二房就剩嫁过来才一个多月的余思雅和两个十岁出头的孩子。 余思雅刚嫁过来没多久,这么年轻,又没个孩子傍身,那肯定要改嫁的。另外两个半大的孩子也没法主事,所以他二嫂的丧事都是他们兄弟俩和村里人帮着办的。 当时他们兄弟俩就跟余家说好了,等二嫂下葬后,余家就把余思雅领回去,至于剩下的两个孩子,他们兄弟俩一人分一个,帮着养大。当然二房的东西,他们也就扒拉扒拉,一起分了。 哪晓得今天出殡的路上,余思雅忽然晕了过去,然后村里的胖婶说前两天看到余思雅在干呕。不少人猜测,余思雅恐怕是有了。 这个变故打乱了他们先前的安排。 沈宝安大剌剌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干瘪瘪的烟盒,抽出一根香烟点燃,跟着吞云喷雾,一支烟抽完,见沈大江还不发话,沈宝安心里越发不痛快,干脆撂担子:“走了!” “等等,你去哪儿?”沈大江叫住了他。 沈宝安甩着手:“回去啊,又不干事,蹲在这里喂蚊子啊?” 这个老三还知道拿捏他了。沈大江有点不爽,但又不能真让老三走了,自己一家在这里打头阵,回头老三什么都不干还净得好处。 他在磨刀石上磕了磕烟灰,淡淡地说:“等一下,侄媳妇怀孕这种事,咱们做叔伯的出面不合适。你让爱华跟你大嫂一块儿去探探余家人的口风。这个事还得看余家的意思,虽然我不忍沈跃没了后,但思雅毕竟还这么年轻,嫁过来也只有一个多月,就把她一辈子搭进去,我不忍心。咱们不能勉强她,好在二房还有建东,不至于断了香火。” 得,他大哥不愧是从不吃亏的,看看这话说得多漂亮,但话里话外,不都在鼓动余家别要这个孩子吗?而且好人还都让他给做了。 不过这主意是真好,他们不想要这个孩子,余家肯定也不想要啊。闺女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还带着个孩子,以后不但帮衬不了娘家,只怕还要拖累娘家,不管是疼闺女,还是为自家人着想,这个孩子都不能生。 他们只要把话说得漂亮就行了,这个恶名还是让余家背去。 明白了沈大江这招以退为进的高明,沈宝安高兴极了,跟着义正言辞地表态:“那是,咱们沈家是讲道理的,肯定不能勉强思雅。我这就去跟爱华说。” *** 余思雅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背上硌得疼,下面的床似乎是用木板胡乱拼凑成的,东一块西一块,高低不平,也不知道这里的人怎么睡得着。 再看头顶发黄打着补丁的老式蚊帐,余思雅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呆的孤儿院,但门窗上褪色的大红喜字和红色的砖墙以及脑海里骤然冒出来的陌生记忆否定了这个猜测。 消化了脑子里多出来的这段记忆,余思雅总算搞清楚了是怎么回事。她摔倒后穿越了,穿到了1975年,一个新婚就死了丈夫的姑娘身上。 说起来这姑娘也是可怜,结婚一个多月就传来了丈夫牺牲的消息,身体不好的婆婆气得旧病复发,熬了四天也跟着去了。现在家里就只剩两个半大的孩子和她这个刚过门的小寡妇。 原主性子软,年纪小,没经过事,骤然遇到这种变故,慌了神,整天以泪洗面,最后直接在婆婆的坟头上哭晕过去了,醒来之后,也不知怎么搞的就换成了她。 “思雅,思雅,你怎么一直不说话,是不是还在怨妈?是妈对不起你,害你这么小就成了寡妇,早知道沈跃是个短命鬼,妈说什么也不让你嫁……”胡桂花见女儿醒来一直发呆,也不搭理自己,心里愧疚极了,不停地抹眼泪。 第24章 024 被防盗章封印的孩子啊, 我以作者的名义告诉你,补订阅才能解除!  姜美丽拿着镰刀,心情格外的好。早上走的时候, 他们把粮食和刀都藏了起来, 余思雅醒来什么吃的都没有,只能饿肚子了。活该, 谁让她挑三拣四的,饿她两顿, 看她还老不老实。 推开门, 家里的堂屋大门紧闭,不见余思雅的身影, 莫非是还躲在屋子里睡觉? 姜美丽放下农具, 走过去推开了余思雅房间的门,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她正疑惑,外面忽然传来了胡桂花的喊声:“美丽, 家里的母鸡怎么只有一只,还有一只呢?你跟我一起找找,看看是不是出去吃虫子。” 姜美丽心里咯噔了一下, 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她赶紧跑到鸡笼, 里面果然只有一只母鸡。 婆媳俩连忙出去找, 刚出门就看到余思雅咬着一个红红的洋柿子从路上过来,边走边跟村里人打招呼, 神态恣意,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哪有一丝颓色。 姜美丽心里那股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 等余思雅走近了,她立即问道:“思雅,家里的母鸡不见了一只,你见过吗?” 余思雅笑眯眯地瞅着她:“你说母鸡啊,爸妈昨天不是说我太瘦了,要杀一只母鸡给我补补吗?我看你们太忙没空,我又不敢杀鸡,就拎到公社给了点钱,让人帮我杀了,炖了一锅汤喝。鸡汤真好喝,爸妈干活辛苦了,咱们下午把家里的那只杀了,晚上炖汤全家一起吃。” 还吃?霍霍了一只不够还来第二只,真亏她想得出来! 姜美丽气得脸都绿了,指着余思雅就骂:“你个好吃懒做的馋丫头,回来祸害我们的鸡,你好意思吗?那么大一只鸡,你就一个人吃了,你亏不亏心……” 余思雅无辜地眨了眨眼:“大嫂,爸妈让我吃的。再说,我不是爸妈的女儿吗?他们不是最疼我吗?我身体不好,前几天还晕倒了,都吃不得爸妈一只鸡吗?” 一番话问得姜美丽哑口无言。 村里人大部分都是看着余思雅长大的,原主性子绵软,在村里人缘不错,姜美丽才嫁过来几个月。大部分人都会向着余思雅,尤其是知道她发财了。 五奶奶站出来劝道:“美丽啊,思雅也是你爸妈的女儿,她都晕倒了,吃一只鸡补补也是应该的,你爸妈都还没说啥呢,你这么说思雅多不合适。” “就是,思雅嫁人的时候男方家可是拿了八十块彩礼过来,吃一只鸡怎么啦?况且,昨天公社才给了思雅五百块的抚恤金,人家会贪你们这一只鸡吃吗?”喜嫂子撇嘴说道。 “就是,人家五百块钱要买多少只鸡,稀罕你那只鸡。要不是你爸妈让她吃的,思雅会吃吗?这嫂子真霸道,才嫁过来几个月呢,小姑子吃只鸡都不让!” 姜美丽气得差点背过气,余思雅再多钱,娘家人也没见过她一分啊,说得他们占了天大的便宜似的。 “怎么回事?美丽,思雅你们怎么还不回家做饭?”余大庆扛着锄头回来正好听到大家都在指责儿媳妇,赶紧喝止道。 姜美丽知道说不过余思雅,瞪了她一眼,气哄哄地回去了。 余思雅没理她,认真地给几个帮她说话的奶奶、婶子道了谢,才顶着余大庆吃人的目光进了院子。 这会儿,胡桂花和余国辉还有家里两个在上学的小的都回来了,但没人说话,因为余大庆的脸黑如锅底。 气氛很沉闷,只有余思雅不受影响,进屋拿起搪瓷缸子从暖水壶里倒了一杯温水,刚递到嘴边,一只筲箕砸来,打掉了搪瓷缸子。搪瓷缸子摔在地上,滚了一圈,发出刺耳的声音。 余思雅抬头看着盛怒的余大庆,不怒反笑:“这就受不了了?我不过吃了你们一只鸡,一个鸡蛋,一碗米饭,这点东西都舍不得,怎么套到狼?你们也太小气了。” 余大庆气得胸口一起一伏的,怒瞪着余思雅,像是头一次认识这个女儿:“你故意的!” “没办法,我说了好几遍,你们不死心,我只能陪你们一起玩了。对了,给我说的是哪户人家,彩礼收了吗?日子看好了没?”余思雅慢悠悠地提起另一件事。 本来她能主动提,余家人应该高兴的,但这会儿没人能高兴得起来,因为他们清楚地认识到,余思雅现在不好掌控了,不可能会乖乖听话嫁人,搞事的可能性更大。 “你想干什么?”余大庆问道。 余思雅摊摊手说:“也没啥,就是想跟对方见个面,谈谈以后的生活。我觉得这房子就不错,要是他乐意三天两头陪我回娘家住,我就嫁,你们不是一直担心我嫁人后会受男方家欺负吗?不用担心,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呢,谁敢欺负我呢?” 谁担心你受欺负了?你不欺负人就是好的了。 余家人知道,余思雅这是在威胁他们,要是敢再让她改嫁,她以后就带着男人孩子赖在娘家不走了。 要是以前,余家人可能觉得她这是说笑的,但经过她这一天的各种折腾,大家都意识到,她没开玩笑,她是说真的。一天他们就受不了,要是天天这样,这日子也别过了。 余大庆阴沉地盯着余思雅,目光森冷:“我看你是不想要娘家了!你知道没娘家撑腰的女人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吗?” 如果社会一直不进步,甚至是倒退,余思雅还真会有所顾虑,但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农村这套生态体系很快就会解体,他的这个威胁丁点用都没有。 “凡事都是相互的,如果只是想从我身上吸血的娘家,不要也罢,至于撑腰,我一个成年人,自己就能给自己撑腰,用不着别人替我出头,我想要什么,我自己去争取,我不想要什么,我自会拒绝!”余思雅说得相当有底气。 余大庆气得青筋暴跳,指着大门的方向:“滚,滚,滚了就别回来,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就等着你这句话呢!余思雅起身,什么都没拿,空着手来,空着手出去。 眼看她真的走了,胡桂花眼泪一滚,忍不住追了出去,拉住了她:“思雅,你爸在气头上,说的都是气话,你回去给他认个错,我再劝劝他,别跟你爸闹了,自家人闹成这样子像什么话,妈心里难受。” 要不是知道胡桂花没什么脑子,余思雅都要怀疑这两口子一个唱白脸一个□□脸套路她。 余思雅轻轻拍了拍胡桂花的手,嘴巴说得非常好听:“我知道了,你别哭,回去,等过一阵子他气消了,我再回来看你们。” 断绝关系是不可能断绝关系的,她还要当干部呢,不管私底下跟余家人闹得多难看,明面上她都不会做出任何让人抓住把柄的事。至于余大庆什么时候气消,鬼知道! 被余思雅这么一哄,胡桂花的心情好了一些,拉着她的袖子:“真的,你没骗妈?” “当然没有,咱们一个公社,离得又不远,你想我也可以来看我,好了,天气热,你上了半天的工也累了,赶紧回去歇会儿,不用送我了。”余思雅好声好气地哄道。 她前两天的态度太恶劣,突然变得如此善解人意又体贴,直把胡桂花给感动得眼泪汪汪,完全忘了她这两天的各种恶行,恋恋不舍地把她送到了村口。 余大庆一气之下把余思雅赶走了,虽然出了口气,可全家的心情都不大好。 姜美丽脸色难看,小声嘀咕:“现在这样,沈家那边怎么交代?思雅也真是的,咱们都是为了她好,她非要固执的守着沈家,寡妇就那么好当?” 前天听说余思雅可能怀孕后,沈家悄悄送了十块钱过来,说是给余思雅打胎后的营养费,其实就是劝他们让余思雅打掉孩子回娘家改嫁。这事大家心照不宣,如今余思雅硬要回去,不肯回来改嫁,沈家的事没办好,他们肯定会讨回这笔钱。 到了口袋里的钱谁舍得再拿出去?更何况,要是余思雅改嫁了,还能再拿一笔彩礼呢。而且现在大家都知道公社给了余思雅五百块的抚恤金,她改嫁的彩礼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要不把钱还给沈家,思雅她实在不想改嫁就算了。”胡桂花心软地说,到底是她生的,她虽然最疼爱儿子,但也不愿意跟女儿太离心离德了。 余国辉不干,他指着姜美丽的肚子说:“美丽小日子晚了一个星期了,妈,你就要有大孙子了,你就是不替儿子考虑,也要替你孙子考虑。小弟过几年长大了又要娶媳妇生孩子,家里这么多人,就三四间屋子,怎么住得开?你们不是一直想建房子吗?就差一点点钱了。” 到底是儿子大孙子重要,听说姜美丽很可能怀孕了,胡桂花的立场马上变了,关切地看着儿媳妇:“美丽,你咋不早说,这前三个月得小心,不能干重活……” 姜美丽扯着嘴角羞涩地笑了笑:“没事的妈,咱农村人,没那么娇贵,不挣工分,秋天哪里有咱们娘俩的口粮,我可舍不得爸妈你们从嘴里挤出口粮照顾我们娘俩,我能挣一点是一点。” 跟她一对比,余思雅真的是太娇妻,太折腾了。胡桂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余国辉可不管她怎么想,他非常想建新房子,分家搬出去,小两口单独过,不然全家这么合在一起过,他们两口子挣的工分都是家里的,一年到头手里都没几个钱,挣的都养下面的弟弟妹妹去了,他可不甘心。 “爸,妈,我有个法子,思雅以前不是心心念念想嫁给她那男同学吗?那个人已经毕业了,听说被安排去了公社的学校做老师,也算是吃国家粮的了,预支或者借几个月工资就能出得起彩礼。别的人思雅不乐意,要是他,思雅还不乐意吗?” 这倒是,以前他们看不起楚玉涛,觉得他家穷,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楚玉涛端上了铁饭碗,余思雅却新婚守寡。虽然有钱,但到底是个寡妇,说起来能嫁给楚玉涛还是她占便宜呢!现在让余思雅嫁给有旧情的初恋,她总没意见。 姜美丽又羡又妒,小姑子运气真好,二婚都比她强。 “楚玉涛能愿意吗?”姜美丽酸溜溜地问道。 “找个人探探他的口风不就知道了。”余国辉觉得希望还是很大的,“思雅长得这么漂亮,手里又有钱,他们俩才分开没多久,还有感情呢,他咋不乐意?” 胡桂花的脸跟余思雅心里最厌恶的那个人重合到了一起,引得她心情暴躁,没了跟他们周旋的耐性:“够了,我这么大个人连钱都不会保管吗?你们不是常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都泼出去了,你们还三天两头来找我做什么?” 余思雅的骤然爆发让对面三人傻了眼,他们似乎是没想到性子绵软的闺女/妹妹会说出这样的话,一个个张着嘴,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思雅,妈没这个意思,妈只是担心你。你一个女娃带着两个小孩子,手里攥着这么大笔钱,多不安生,招来贼怎么办?你放妈那儿,你用多少拿多少,妈又没想过贪你的钱。”胡桂花抹着眼泪,伤心地说。 余思雅相信她现在这些话是真心的,但钱真被她拿回去,哪还由得了她啊。胡桂花这人软弱糊涂,随便被人一哄就找不着北了。这样的人也许没有坏心,但比那种纯粹的恶人还要让人如鲠在喉,不舒服。 那些阴暗的记忆和现实重合,让余思雅的心情非常不好,脸色也异常难看。 大家都看出了她的不好惹,姜美丽冲余国辉挤了挤眼睛。 余国辉将拳头抵在嘴巴上,咳了一声,然后扶着胡桂花的肩膀说:“妈,你别难过了,思雅没那个意思。她是你生的,你还会害她不成?她说的是气话,你别放在心上,母女之间哪有隔夜仇,对,思雅,你跟妈道个歉,这事就过去了。” 端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记忆中这个哥哥一向嘴甜,能说会道,又是老余家最看重的儿子,占着性别的红利,在家里最受宠,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今天一见,果然如此,可惜着心思只用到了算计自己妹子身上,没用到正途上。 余思雅觉得有些意兴阑珊,跟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扯东扯西浪费时间,有这功夫她还不如琢磨琢磨怎样才能端上铁饭碗。 她直接一口绝了他们的念头:“放心,安生得很,你们没打听清楚吗?钱我存到了邮局,存的两年死期,没到时间取不出来,这下你们总放心了?” 仗着他们没去存过钱,余思雅直接胡揪。 听说钱存了,取不出来,对面三人的脸色明显变了。余国辉和姜美丽脸上的笑容非常勉强,倒是胡桂花有点高兴,又有点不放心的样子:“思雅,这么多钱,放在邮局没问题,能拿出来吗?以后万一布给你怎么办?” 余思雅淡淡地说:“当然能,邮局是国家开的,有什么信不过的?而且存钱在银行还有利息,一年十几块,都够买百来斤面粉了。” “这么多!”对面三人都被吓到了,短暂的惊愕过后,姜美丽压下眼底的嫉妒,酸溜溜地说,“思雅,你别是糊弄我们的?这哪有让人给你保管东西,最后还贴钱给你的道理?人家又不是傻瓜,做这种赔本的买卖。” 听了这话,胡桂花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将信将疑地看着她:“思雅,你嫂子说得也有道理,你不会是为了骗妈,故意这么说的?” 要不是有张存款单是活期,余思雅真想把单子摔到他们脸上,无知又贪婪。 “你们要不信可以去公社问邮局。” 见余思雅说得笃定,三人不得不信了。胡桂花拍了拍胸口,俨然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 姜美丽和余国辉对视一眼,都有些不甘,只是钱已经存去了邮局,他们也没法子。 两口子琢磨了一下,只能说起他们来的另外一个目的:“思雅,这里乱糟糟的,根本没法子住人,跟咱们回去,爸一直在念叨你,小妹也想你了。” 想她?是想她手里的钱,还是想着把她嫁了? 余思雅这会儿心情坏透了,对他们没什么好感,本想拒绝,转念一想,今天拒了,还有下次,他们是原身的亲生父母,在观念保守的乡下,她一直跟他们对着干,传出去还说她不孝。 余思雅不怕背这个恶名,但这种名声传出去,她以后想进公社当干部肯定会有影响。她得想法子让他们知道她不好惹,彻底绝了打她主意的念头。 “好啊,我去跟红英跟建东说一声,你们等一下。”余思雅转身进了屋。 沈红英跟沈建东捧着书,听到声音,扭头紧张不安地看着她。房子不隔音,他们俩早把外面的对话听进去了。 “嫂子,你,你不要走好不好?”沈建东拽着余思雅的袖子,生怕她这一走就不回来了。 沈红英没说话,只是眼巴巴地瞅着她,漆黑的眼珠子湿漉漉的,像是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余思雅温柔地揉了一下他们俩的头,笑着说:“担心嫂子不回来?放心,我在周部长面前表了态,要等你们都满了18岁才考虑嫁人的事。我说话算数,去两天就回来,这两天你们要乖乖看好家,要是有人欺负你们了,就去找队长,再不行去公社找周部长。” “可是……那嫂子你哪天回来,我去接你。”沈建东最后抿着嘴巴说。 余思雅琢磨了一下说:“那你明天放学的时候来接我,我不在,你们要看好家,好好上学,谁要不认真,回来我再跟你们算账。” 她的话稍稍安抚了一下两个不安的孩子。他们亲自把余思雅送了出去,直送到了村口,余思雅让他们回去,他们才恋恋不舍地停下了脚步。 出了村子,姜美丽给余国辉使了使眼色,两人刻意落后了一些,等余思雅母女走远了,她拽着丈夫低声说:“你发现没,思雅像是变了个人。”一点都没从前那么好拿捏了。 余国辉跟余思雅从小一块儿长大,感触更深:“是有点,但嫁了人,又经历了男人死,婆婆死,有点变化不也正常。你不也跟当初做姑娘时不一样了?” “你什么意思?我哪里变了?”姜美丽还以为他嫌弃自己,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 余国辉笑嘻嘻地说:“变漂亮了。” “油嘴滑舌。”姜美丽白了他一眼,嘴里不高兴,脸上却忍不住笑了,乐了几秒,她郑重地跟丈夫说,“我说真的,哪有人一个多月不见变化就这么大的。” 余国辉还是没把她的话当一回事:“你怕什么?有爸妈在呢,她不听我们的,总得听爸妈的。” 这倒是,别看她公婆看起来老好人,但一个板起脸全家人都害怕,一个哭起来没几个受得了,最后往往拗不过她,遂了她的愿。 四人各怀心思到了余家村。 两个村子属于同一个公社,不过还是隔了四屋里地,走了大半个小时。 一进门,余思雅就熟门熟路地进了原主出嫁前住的房间,擦了把脸就躺到了床上。 这让余家人摸不着头脑,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胡桂花推开门进屋坐到床边问道:“思雅,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肚子饿,没油水,我想吃肉。”余思雅张口就来。 胡桂花傻眼了:“这……家里没有肉……” “没有肉就给我煮点白米饭,我要吃沥米饭,不要红薯南瓜粗粮,再给我炒个鸡蛋,院子外面的韭菜长得挺好的,跟鸡蛋一起炒肯定香。我累了,睡一会儿,等做好了你叫我啊。”余思雅说完就背过了身,闭上眼睛。 胡桂花沉默了几秒,轻轻起身出去。 过了一会儿,余思雅就听到外面传来了姜美丽的声音:“妈,这么早就做饭啊,今天晚上吃什么?” “我……思雅饿了,我给她做点吃的。”胡桂花从屋里拿了个鸡蛋出来说道。 姜美丽顿时明白了,这是要给小姑子开小灶呢,她心里不大痛快,但又惦记着余思雅手里的钱,到底没说什么。 余思雅说存了,她不信全存了,都存了他们拿什么开支?余思雅手里肯定还有钱,指缝里随便漏点都够他们打好几顿牙祭的。 后来就再也没声音传来,余思雅刚开始只是不想搭理他们躺在床上装睡,没想到最后真的睡着了,还是被姜美丽叫醒的。 “思雅,妈给你做好了饭,起来吃饭了。” 余思雅翻身爬了起来,应道:“好。” 她出去洗了把脸,坐到桌子前,上面摆着一副碗筷,一碗白米饭,一小盘子韭菜炒鸡蛋。 余思雅什么话都没说,拿起筷子就吃,也不管家里人都没吃的,她一个人吃独食。 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让人很不爽。偏偏更过分的是,吃完放下筷子后,她又说:“明天我要吃肉,你们早点去买肉啊。对了,嫂子待会儿给我烧一桶热水,我要洗澡,走了一路,浑身都是汗,脏死了。” 姜美丽心里本来就不大痛快,这下更不爽了,小姑子啥意思,拿她当佣人使唤啊?她委屈地看了丈夫一眼。 两人结婚还不到一年,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余国辉看不到老婆受委屈,不高兴地说:“思雅,你啥意思,以为自己是千金大小姐,要洗澡自己不知道去烧水啊,还要人伺候?” 余思雅站了起来,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我在沈家就有人洗衣做饭搞卫生,你们叫我回来的,说娘家比婆家好,总不能让我过得比呆在沈家还差?我出去走走消消食,对了,一会儿在我屋子熏点药草驱蚊子,要是我屋子里有蚊子,咱们就换房间睡!” 说完,也不管两口子的表情多难看,施施然地走了。 留下姜美丽气得摔了抹布:“这是请了个祖宗回来啊!” “大哥,咋回事?不是说好傍晚建明送余思雅母女回去的吗?” 沈大江没回他的话,不悦地看着蹲在屋檐下,捧了一个有缺口的碗在吃南瓜的沈红英。 沈宝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以为意:“大哥,你怕那丫头听见啊?咱们去院子外面说。” 沈大江没吱声,跟在后头出了院子,然后瞪了沈宝安一眼:“红英怎么没上桌子?被人看到像什么话?” 沈宝安撇嘴:“哎呀,大哥,一个小丫头片子,迟早是别人家的人,有口饭吃就不错了,还要咋样?” 蠢货,连面子功夫都不会做,老三两口子真是愚蠢又短视。见他这副冥顽不灵的模样,沈大江也懒得说他,直接提起了正事:“余思雅不走了。” “什么?不走了?那房子怎么办?”沈宝安这下慌了,“不行,大哥,咱们当初说好的,余思雅回余家,两个小的一家一个,房子归我,钱你拿,你可不能变卦啊!” 沈大江甩开了他的手:“什么叫我变卦,这是我变卦吗?老三,你好像说的是我怂恿余思雅不走的,你当我希望她留下啊?” “哎呀,大哥,是我说错了,那你说,这咋整?”沈宝安是又气又恼,又一时想不到主意。 沈大江盯着沈宝安焦急的样子看了几秒,说:“这个事问题就出在余思雅身上,要是能把她弄回余家,什么事都没了。” “这倒是,大哥,你有什么法子能将她弄回去吗?”沈宝安希冀地望着沈大江。 沈大江长叹了口气:“我被她气得头痛,这一时半会儿还没想到什么好法子,老三,你也回去跟三弟妹好好想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好法子,早点将她弄走。” 都自己家遭了余思雅霍霍,也该老三出出力了。老三两口子没脸没皮的,什么都干得出来,他们出面,就不信余思雅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招架得住。 沈宝安完全没留意到沈大江的算计,沉重地回了家,吃过饭就把朱爱华拉到屋子里商量:“余思雅说不走了,要留下来生下那小杂种!” 朱爱华听了不干了:“那咱们的房子岂不是没了?而且她现在才十八岁,她这辈子不可能不嫁人,等她哪天想改嫁了,孩子丢给咱们,那还不得咱们给她养啊?不行,绝对不行。” 沈宝安点头:“我也觉得不行,可大哥大嫂好面子,再说现在余思雅也只是去他家吃几顿饭而已,他们肯定不会出面赶余思雅走。” “他们不赶,咱去赶。大哥大嫂要早听我的,今天上午就把余家母女赶走了,哪里有这些事,他们就是好面子,顾着顾着,结果什么都没顾着。”朱爱华不屑地说。 沈宝安看了一眼外面完全黑下去的天,再想到外面的野蚊子,不大想动:“那咱们明早就去,说不定今晚余思雅又改变主意了。” “成,明早去。那死丫头要实在不听话,到时候瞅准机会,我推她一把,肚子里那个没了,看她还怎么留。”朱爱华恨恨地说。 沈宝安听了赞许地点头:“你这主意好,咱们明天就先劝她,她要不听劝也只能这样了。” *** 离开了沈大伯家,余思雅并没有急着回去,她让沈建东带她逛逛他们家的自留地,这可是他们家以后除了主粮外最重要的食物来源。 沈家有两块自留地,一个就在院子外面,三分地,另外一个要大些,有四分地,离家有两三百米,靠近村口那条马路。 他们今晚去看的就是远点的这块地。这个地因为离家比较远,怕招贼,就没种蔬果,而是种了红薯,地边种了一圈大豆,不过刚长到膝盖,连花都还没开,离能吃远着呢。 余思雅看了一圈,觉得没什么意思,眼看太阳的余晖都要消失在天际,她招呼跑到田埂边捉蚂蚱的沈建东:“走了。” 沈建东提着一串用草绳串起来的蚂蚱,兴奋地跑了过来:“嫂子,回去咱们烤蚂蚱吃!” 余思雅今晚吃得很饱,对他们这种烤得外面焦糊里面半生不熟的东西没兴趣:“我不饿,你吃。” “哦。”沈建东的肩膀垮了下去,他捉来给小侄子补充营养的,可惜嫂子不吃,瘪瘪嘴,他想起另外一件事,“嫂子,我还要去上学啊?” 余思雅在前面听到这句话,停下脚步回头看他跟个竹竿一样的身板,挑眉:“不上学你干啥?” 沈建东觉得自己被小瞧了:“我可以挖地、栽秧、割小麦稻子、晒谷子、挖水渠、撒种子……” 听他数出一大串,余思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不想上学?” 第25章 025 人多不一定意味着好办事, 尤其是大家意见不统一的时候。 三公养殖场由三个公社共同出资成立,实力看起来雄厚多了,但因为事涉三家公社的利益, 三个声音,光是就养殖场建在哪里就扯皮了好久。 每个公社都希望将养殖场建在自家公社, 以后鸭粪也好挑,有什么临时工的活儿, 自己公社也能最先知道,所以谁都不肯让。最后还得三个书记出面,协商了半天才将地方敲定。 三个公社都没有办养殖场的经验,所以很多事情都是学清河鸭养殖场。他们也将养殖场建在了河边,三个公社的交界处,这地方水草丰茂,自然条件还不错, 但离马路比较远, 交通不便。 不过这会儿因为车辆少, 很多时候都是人力畜力运输, 所以也没几个人意识到交通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确定好地址后,养殖场就风风火火地开工了,一边建厂子,一边招工,弄得热火朝天,声势比余思雅他们那会儿搞得还大。因为现在冬天农闲,地里事情少了, 凑热闹的也多了。 连清河村都不能幸免,沈家人虽然不敢惹余思雅了,但背地里少不得看笑话, 说些闲言碎语。不过这些余思雅都不知道,她忙得很,哪有空去理这些八婆风言风语。 一晃就到了十一月底,三公养殖场初具规模。人多力量大,举三个公社之力,三公养殖场的房子比清河鸭养殖场好多了,整整三排房子,虽然还是泥坯茅草屋,但规模比清河鸭养殖场大,看起来要阔气不少。 而且,钱书记他们还决定要举行一个竣工庆典,主要是为了在红云公社这边扬眉吐气一回,同时做给自己公社的社员看,他们的养殖场也是不输给清河鸭养殖场的。 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这点小心思怎么瞒得过去冯书记。冯书记接到钱书记特意让人送来的请帖都气笑了,这帖子恐怕就是专门为他做的。这个老钱也真够小心眼的,就因为他们红云公社不拉他一把,带着他玩,他就记到现在。 冯书记不大愿意过去给自己心里添堵,气哼哼地将这所谓的请帖压在办公桌下。 余思雅从小李那儿知道这消息后觉得好笑极了。这些大男人怎么有时候跟个孩子似的,还争这种闲气,都几十岁的老同志了,幼稚。 琢磨了一下,余思雅跑去了冯书记的办公室,笑眯眯地说:“冯书记,听说钱书记给你发了帖子啊。这个事说到底是因我而起,冯书记你不方便过去,就让我去,不然钱书记还觉得咱们红云公社的人见不得他们好。” 冯书记瞥了她一眼:“算了,你上回拂了钱书记的面子,这回去,以老钱的小心眼,肯定要在你面前得瑟,还是我去。” 他也是书记,跟老钱平起平坐,老钱也就顶多在他面前得瑟显摆一下。他们几个公社酸了这么久,暂且就让他们得意得意。 余思雅忙说:“没关系的,咱们都做同一行,正好我也去取取经,看看三公养殖场的规划嘛。咱们几个公社离得这么近,又都是搞养殖业的,大家要相互学习,共同进步,这也算咱们同行交流会了。” 虽然冯书记不觉得三公养殖场能比他们公社搞得好,但余思雅说得也有道理:“行,要是老钱不着调,给你气受,你也别怕,他又不是咱们公社的书记,管不到你头上,你甩手回来就是,不用鸟他。” 这话说得太护短了,余思雅笑嘻嘻地说:“我听冯书记的,肯定不会坠了咱们红云公社的面子。” *** 次日,余思雅拿了请帖,换了一身半新不旧的列宁装,拎着一本崭新的语录就去三公养殖场坐客了。 为了表示喜庆,三公养殖场还弄了一挂鞭炮,余思雅去的时候,刚好在放炮,许多社员凑在那儿看热闹。放完了鞭炮,三个书记共同揭开了盖在“三公养殖场”牌匾上的红布,人群里发出热烈的掌声,到处一片喜气洋洋的声音。 看了几分钟热闹,余思雅从人群理挤了进去,将语录递给了钱书记:“钱书记,恭喜恭喜,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钱书记看着手里的语录,顿觉牙疼,送礼送语录,谁家没语录啊,这丫头可真抠门,但他还不能说什么,不然就是思想有问题。 接过语录,钱书记朝她身后望了望,皮笑肉不笑地问:“你们冯书记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我们冯书记太忙了,恰好我就是负责养殖场的,所以冯书记派我来恭喜三位书记。”余思雅笑眯眯地说道。 听说冯书记没来,钱书记兴致去了一半,不大想搭理余思雅。虽然这半年,余思雅在红云公社可以说是一等一的大红人,但到底只是个妇联的小干事。 看钱书记这副表情,余思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毕竟两者的地位确实差挺远的,人家不想搭理她这么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也是正常的。 要是以往,余思雅可能就识趣地走开,不碍钱书记的眼了。但她今天可不是真来恭贺钱书记的,她可是带着任务来的,自然不能就这么走了。 在旁边等了一会儿,见三位书记准备进屋了,余思雅立马跟了上去,微笑着说:“钱书记、黄书记、曲书记,三位请留步。” “这是?”黄书记和曲书记这半年没去过红云公社,不认识余思雅。 钱书记脸上的喜色敛去,板着脸解释:“这就是清河鸭养殖场的那位余思雅同志,老冯的爱将。”给他们添堵的那个。 说余思雅是谁,他们不一定知道,但提起清河鸭,两位书记可是如雷贯耳,这半年听得最多的就这几个字。 两人都挺诧异的:“小同志挺年轻的嘛,想法挺多的,真是看不出来。” 余思雅也不管他们怎么想,脸上笑容不变:“两位书记谬赞了,是我们冯书记领导得好。打扰三位书记几分钟,是这样的,我们清河鸭养殖场不是买了两台孵化机吗?第一次的孵化已经成功,两百只蛋孵化出了187只小鸭,第二批八百只鸭蛋已经孵化了十几天,再过两个星期左右,这批小鸭就能破壳而出。三位书记知道的,我们公社已经养了两千多只鸭子了,暂时养不了太多,不知道过三公养殖场对这批小鸭子有没有兴趣?” 三个书记明白了,余思雅这是上门推销她的小鸭子来了。三人对视一眼,神情都有些微妙,他们跟风学清河鸭养殖场,余思雅就一点都不生气?还来给他们推销小鸭子?这着实让人费解。 不过不管她怎么想的,他们确实需要小鸭子。本来他们的计划是想学着余思雅他们,去省城买鸭苗,但如今就近有了更近的选择,自然更好。 用眼神达成了一致后,钱书记问道:“那小余同志,你们的鸭苗怎么卖?” 余思雅竖起了两根手指头:“两毛钱一只,破壳后,我们先养一个星期,保证小鸭子长大一些,不那么容易死了再卖给你们。” 这个价格让钱书记很是暴躁,小撇胡子都翘了起来:“两毛一只?你一只鸭蛋才卖五分钱,孵化出来就要卖两毛钱,翻了好几倍,你这是抢啊。省城养殖场的小鸭子才一毛五一只呢,咱们乡里乡亲的,你不便宜点,还收咱们高价,你这女娃子心也太黑了!” 黄书记和曲书记虽然没说得这么直白,但表情也是很不满,觉得余思雅胡乱喊价,坑人。 余思雅被他们三瞪着,一点都不心虚,不急不缓地解释:“钱书记,账可不能这么算。没错,我们去省城养殖场买的小鸭子只要一毛五一只,但你们不能光算小鸭子的价格啊。咱们两三个去省城的路费,住招待的钱,吃饭钱,还有回来得找车子运小鸭子回来。我就不说这有多折腾了,你们自己算算,这些花销平均到每只小鸭子身上,才两毛钱吗?” 这些确实需要成本,但关他们什么事?他们又不是买的从省城运回来的鸭子。钱书记不肯多花钱:“小余同志,你也说了,这是从省城买小鸭子的成本,咱们从你们这里买,两个公社这么近,咱们自己赶着牛车去拉回来,又不要你们送。五分钱的东西,你这卖两毛也太贵了,要我说啊,一毛五就够了。” 余思雅不肯让步:“钱书记,你只算了鸭蛋五分钱,你还没算人工呢,咱们两个工人每个月工资就是二十块,还有烧煤炭的钱,买孵化机的钱,你自己算,这些成本加在一起都要一毛多。我们公社辛辛苦苦一个月也就赚个几分钱,可没有卖你们高价。” “那也要不了两毛,就一毛五,咱们先这么说定了,你们孵化机反正都要开着,工人的工资每个月也要发,闲着也是闲着,孵出来便宜点卖给咱们呗。”钱书记为了省钱也是豁出去了,砍价一点都不手软。 余思雅苦笑着说:“钱书记,那咱们就白干了。这养殖场要是我自个儿的,就是看在你钱书记的面子上,我怎么也要挪一批小鸭子出来给你。但你也知道,这养殖场是集体的,咱们还贷着款,欠着钱呢,我要是答应了你怎么向养殖场交代啊。这样,三位书记好好考虑一下,我也回去跟公社的领导们反应一下这些情况,咱们都是兄弟公社,理应相互帮助,一起进步。” 说完了面子话,余思雅就找了个借口闪人了。 回去后,小李问道:“跟钱书记他们谈得怎么样了?小的那只孵化机咱们也开了,不过得等二十多天才能孵出来,要是钱书记他们要得多的话,咱们可能一个月内没法交货给他们。” 余思雅撇嘴:“不着急,几个老家伙想砍价占咱们的便宜呢。嫌两毛贵,非要一毛五,我没答应,爱买不买,不买咱们就自己养,大不了多招几个人,咱们辛苦点,多赚点就是。” 两次买小鸭子小李都跟着余思雅去了,折腾不说还要陪笑脸,到处找人,真的是劳心费力。明面上说是一毛五,但算下来的成本肯定不止。 他也来了气:“他们不要算了,让他们去省城买呗,咱们自己喂就是。下次他们想通了,再来,我直接让人把他们赶出去。” “别。”余思雅拦住了他,“争这口闲气干什么,赚钱要紧。咱们养殖场现在就两台孵化机,一个月顶多只能孵一千三百只小鸭子,人工成本就要二十块,成本太贵了。一个工人可以同时看好几台孵化机,咱们以后有了钱还得弄机器将成本降下来,孵出来的鸭子多了,自己养不完,不卖给他们卖给谁?咱们两家离得这么近,他们省路费,咱们也省事,双赢的好事,为什么要拒绝?要是他们想通了,派人过来,你就好好招待,派人去叫我。” 小李虽然心里不大痛快,但想想余思雅说得也有道理,没必要为了争一时之气跟钱过不去,他们养殖场的工人还要发工资呢。 *** 本以为要等钱书记他们去省城碰了壁回来后,下一次才会从他们这里买小鸭子。但不到五天,三公养殖场就派了过来重新谈这个事。因为钱书记他们临到头要派人去省城了才发现,三个公社凑的三百块已经花掉了一半,剩下的一百五去了省城顶多只能买一千只鸭子,还没算去的路费,回来的运费,住宿吃饭钱。 眼看钱不够了,他们又想起了余思雅这边。 来的是三公养殖场的负责人,一个叫葛立军的青年男人,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皮肤黝黑,看起来挺老实的,但能让三个书记满意坐上这个位置,就不是什么简单的人。 打了照面后,他马上卖起了惨:“小余同志,你知道的,咱们乡下人穷,我们公社光是建房子,买饲料,招工人钱都花得差不多了,手里实在有点紧,这第一回,你就算咱们便宜点,等回头鸭子长大了,卖了钱,下回再算两毛,你看怎么样?” 余思雅不肯开这个口子。价格这种东西,一旦降下去,想提上来就难了。他现在说得好听,到时候就没其他借口吗?而且过几年就改革开放了,买小鸭子的人多了去,有了他们这个先例,那还怎么卖?卖贵了其他人肯定也不乐意。 想了一下,她说:“葛同志,咱们养殖场也是从一穷二白做起来的,现在也还欠着贷款,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但卖一毛五咱们那就要白干,你要对你们养殖场负责,我也得对养殖场负责。这个价格不能降,但你们手里现在实在是困难,乡里乡亲的咱们也不能拉一把。我有个提议,咱们签一分协议,现在你们手头困难,我们先将小鸭子赊给你们养,等鸭子长大了,你们再以5毛一斤的价格卖给我们,到时候直接从这笔款子中扣除掉鸭苗钱,你看怎么样?” 这招余思雅是从后世很多蔬菜、种子公司给农民发放指定的种子,让农民种植,再来收购学到的。很多农民贪图不要钱的种子就上钩了,最后种出来东西只能卖给对方,价格也对方说了算。 当然余思雅没这么黑心,她提前将价格也说好了。现在没有宰杀的活鸭零售价格也就五六毛,她统一收五毛一斤,不过分,还省了他们不少事。他们要真去找那些厂子,也只能卖五毛左右,不可能比市场价格高,自己还得跑上跑下,搞不好贴运费进去。 葛立军显然也是知道现在市场上的行情,清楚余思雅这个提议对他们来说没有坏处。 不过他虽然名义上是养殖场的负责人,但到底是三家合营,他一个人也做不了主。 “小余同志点子真多,你的提议挺有意思的,让我回去商量一下,过两天给你答复。”葛立军商量道。 余思雅含笑点头:“成,那我等葛同志的好消息。” 葛立军急着回去跟钱书记他们汇报这个事,赶紧走了。 他走后,小李站了起来,收拾茶杯,嘀咕道:“小余,咱们真的要收购他们的鸭子啊?” “不然呢?等他们到市场上跟咱们打价格战?”余思雅揉着下巴问道。 两家养殖场离得这么近,以后市场肯定会有很大部分的重合,无序竞争,对大家都没好处。反正三公养殖场是赶鸭子上架,估计还没想到以后销售的问题,她先帮他们解决了,独揽渠道,以后三公养殖场就是帮她养鸭子了,他们养得越多,她也跟着赚钱,多好。何必两家拼谁养的鸭子多呢? 小李他们没经过市场经济的洗礼,不知道,指望卖农副产品发大财做大做强非常难。像后世,菜价肉价都不便宜,经常上涨,可这个产业最底端的农民从中分了多少?北京烤鸭端上餐桌要一百多一只,但从养殖户手里出去才多少钱一只? 所以要想做大,赚多点,还得从深加工做起。一只鸭子两三块钱,做成酱板鸭能卖四五块,要是劈成鸭架子、鸭脖子、鸭舌、鸭掌、鸭肠……分开售卖,价格又能翻不少。 想到深加工,那高温灭菌真空包装和防腐剂就必不可少,不然等到了夏天,食物的保质期太短,根本没法卖了。 虽然现在没钱,但余思雅觉得自己可以早点打听打听,等下一批鸭子卖了就进城了解一下这方面的情况。这个东西并不算难,后世很多家庭都有小型的食品真空包装机,也就几百块钱一台。 现在还是先准备下一批酱板鸭需要的原料。接下来半个月余思雅一直在采买香料和食盐,而且还抽空去了一趟县城。 她先去了县机械厂,找老熟人赵东宁。 赵东宁看到她就乐了:“小余同志,听说你们养殖场连孵化机都买了啊!” 余思雅摇头无奈地说:“这不是去一趟省城太不容易了吗?现在天气凉快还好,到了夏天,跟呆在蒸笼里差不多,咱们人忍忍就过去了,那些刚破壳的小鸭子可受不了。我这也是没办法。” “你都还没办法,谁有办法?连咱们县厂子没有的机器都能弄出来,谁不说你一声能干。”赵东宁好话说了一箩筐。 余思雅捏着下巴琢磨了一下,他莫非是有什么企图,便试探性地开了口:“都是买的二手货,旧的,不经用,要是县机械厂要生产孵化机,我立马订两台。” 赵东宁眼睛一亮:“真的,你们不是有两台了吗?” 余思雅琢磨出来了,不知道什么原因,县机械厂好像有了上进的想法。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于是她说:“那两台机器太旧了,而且一个月只能孵化一千来只小鸭子,不够用,迟早要添了。对了,今天我来找你是想问问你们厂子里生产食品真空包装机吗?咱们养殖场也需要这个。” 赵东宁干采购,跑过不少厂子,县城也有食品加工厂和糖果厂,他自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这个机器比孵化机还要常用一些。 “这个你倒是问对人了,县食品厂的真空包装机就是咱们机械厂弄的,不过那是好几年前生产的了,现在已经停产了。” 听到这个答案,余思雅挺失望的。县城没有,那就得去省城,省城太远了,去一趟麻烦不说,将机器运回来也要费不少功夫,要是在县里,下次把公社拖拉机开过来就拉回去了。 余思雅不肯放弃,问赵东宁:“赵同志,咱们的包装量目前不大,你知道县里哪个厂子有二手的吗?” “旧的也行?”赵东宁见余思雅点头,笑着说,“那你不用去找别人了,我们厂子的仓库里应该就有几台前几年生产的,没卖出去,就积压在了仓库里。” 找了半天就在面前啊,余思雅很高兴:“那真是太好了。不过赵同志,咱们养鸭场现在没那么多钱,能不能打个商量,先把机器给我们用,回头咱们用鸭子来抵债,你们厂子过年也要发福利的?我们养鸭场现在推出了我们清河特色的酱板鸭,酱香浓郁,非常好吃,连省城的大厂都抢着要。上回我们带过去一批,直接被省运输公司一口气包圆了,他们还定下来过年要一批呢!” 赵东宁将信将疑:“我们清河有这种特产吗?我怎么不知道?” 他可是在清河村长大的。但余思雅把省城运输公司这样的大单位都拎了出来,也不可能说谎。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以前没有,我来就有了。你要不相信,你回头去打听打听,咱们公社的人都知道我们做了一批酱板鸭去省城两天就卖光了,那两台孵化机还有两千只小鸭子都是那三百多只酱板鸭换回来的。这次来得匆忙,等我下周给你带一只现做的酱板鸭来,你尝尝,保管你吃了还想再吃。” 这下由不得赵东宁不信了,他笑着说:“那我得尝尝,不然回头别人问起你们清河村的特产是什么,我都说不出来,那可丢人了。” 这是要试试的意思了。进一趟城不但找到了真空包装机,还顺便又找到了一个客户,余思雅很高兴:“一定得尝尝,下周我让人把酱板鸭给你捎上来。” 鸭子带上来,吃还得需要时间,回头他还得去说服厂里的领导,这得需要一个过程。所以余思雅就不打算上来了,反正饵已经放下了,太上赶着反倒容易让人看轻。 两人约定好了时间和地点,余思雅就高高兴兴地回去了。她让养殖场那边杀了两只鸭子,做成酱板鸭,再找到人带到县城就不管了。 因为随着年关的逼近,她还有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要做,那就是包装。 这个时代讲究朴素,还没什么包装的概念。但余思雅想将清河鸭打造成一个品牌,那包装和形象就必不可少。这两年因为物质贫乏,能吃上肉对很多人来说就是很高兴的事了,但过几年这个状况就会慢慢转变。 要是他们的鸭子还就一个塑料袋密封着摆在小摊上,看起来就廉价,不上档次,也卖不出高价,而且随时能被同类产品替代,就算不被淘汰,那也会影响产品的竞争力。 余思雅可不希望自己认真做出来的产品最后被打上廉价、上不得台面的标签。这个标签一旦被打上,就非常难撕下来了。 所以她想给清河鸭设计一种形象,让人以后一看到这个标志就会脱口而出“清河鸭”。要不是现在还没注册商标的说法,她都要去注册商标和申请专利。 不过怎么设计,余思雅抓瞎了。她上辈子在孤儿院长大,小时候没条件上什么课外培训班,也学不起艺术这样烧钱的专业,所以她不会画画设计,而现在乡下人也大多穷,饭才勉强能吃饱,学都不是每个人都能上的,就更别提画画了。 在乡下找个艺术类人才可真是太不容易了,余思雅犯了难,左思右想,这全公社可能会画画的应该也就是学校的文化人了。 于是她找上了楚玉涛:“楚老师,你们学校有没有谁会画画啊,我想请他帮忙画幅画,放心,有酬劳的,不让他们白干。” 楚玉涛已经到学校快一学期了,老师都有所了解了。他想了一下摇头:“没听说谁比较擅长绘画。” 见余思雅失望地垮下了肩膀,他想了一下问道:“你找画画的人干什么?是想画什么东西吗?” 他也算养殖场的半个职工,余思雅没瞒他:“我想找人给咱们养殖场画个头像,代表咱们养殖场,印刷在下一批酱板鸭的包装上。” 这个想法挺好的,楚玉涛沉默了片刻说:“不是学校的老师画的,你敢用吗?” 他用了“敢”字,这个字非常微妙,余思雅这半年天天读报听广播的,非常敏感,马上意识到了什么:”你是指对方的身份不大合适吗?” 楚玉涛沉默了稍许,点头,指了指牛棚的方向:“那里有个老画家,以前挺出名的,是美术学院的知名教授。” “要啊,当然要,楚同志,麻烦你带我去看老教授。”余思雅欣喜若狂。要是退回去三五年,她可能还真不敢要,但现在不同了,这会儿已经是75年年底,马上就将进入76年,十年浩劫结束,这些下放牛棚的老知识分子很快就会平反。以后这些人的墨宝,怕是有钱也难买到。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等以后这老教授平反了,他们清河鸭的商标那可是出自名家,说出去都有格调,搞不好还能吸引一波流量,不用打广告就能出名。要不是对方现在落难了,他们可没这么个机会,这时候不抓紧,那才是傻字呢! 楚玉涛完全没想到余思雅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后还会是这个反应。他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下说:“小余同志,这个事可不小,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哎呀,楚同志,我想得很清楚,你赶紧的,别浪费时间了。”余思雅不耐烦地催促道。 楚玉涛见她真没反悔的意思,而且一脸兴致勃勃,无声地叹了口气,没再多劝:“走,路上我先跟你说说元教授的性子和忌讳。” 第25章 025 人多不一定意味着好办事, 尤其是大家意见不统一的时候。 三公养殖场由三个公社共同出资成立,实力看起来雄厚多了,但因为事涉三家公社的利益, 三个声音,光是就养殖场建在哪里就扯皮了好久。 每个公社都希望将养殖场建在自家公社, 以后鸭粪也好挑,有什么临时工的活儿, 自己公社也能最先知道,所以谁都不肯让。最后还得三个书记出面,协商了半天才将地方敲定。 三个公社都没有办养殖场的经验,所以很多事情都是学清河鸭养殖场。他们也将养殖场建在了河边,三个公社的交界处,这地方水草丰茂,自然条件还不错, 但离马路比较远, 交通不便。 不过这会儿因为车辆少, 很多时候都是人力畜力运输, 所以也没几个人意识到交通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确定好地址后,养殖场就风风火火地开工了,一边建厂子,一边招工,弄得热火朝天,声势比余思雅他们那会儿搞得还大。因为现在冬天农闲,地里事情少了, 凑热闹的也多了。 连清河村都不能幸免,沈家人虽然不敢惹余思雅了,但背地里少不得看笑话, 说些闲言碎语。不过这些余思雅都不知道,她忙得很,哪有空去理这些八婆风言风语。 一晃就到了十一月底,三公养殖场初具规模。人多力量大,举三个公社之力,三公养殖场的房子比清河鸭养殖场好多了,整整三排房子,虽然还是泥坯茅草屋,但规模比清河鸭养殖场大,看起来要阔气不少。 而且,钱书记他们还决定要举行一个竣工庆典,主要是为了在红云公社这边扬眉吐气一回,同时做给自己公社的社员看,他们的养殖场也是不输给清河鸭养殖场的。 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这点小心思怎么瞒得过去冯书记。冯书记接到钱书记特意让人送来的请帖都气笑了,这帖子恐怕就是专门为他做的。这个老钱也真够小心眼的,就因为他们红云公社不拉他一把,带着他玩,他就记到现在。 冯书记不大愿意过去给自己心里添堵,气哼哼地将这所谓的请帖压在办公桌下。 余思雅从小李那儿知道这消息后觉得好笑极了。这些大男人怎么有时候跟个孩子似的,还争这种闲气,都几十岁的老同志了,幼稚。 琢磨了一下,余思雅跑去了冯书记的办公室,笑眯眯地说:“冯书记,听说钱书记给你发了帖子啊。这个事说到底是因我而起,冯书记你不方便过去,就让我去,不然钱书记还觉得咱们红云公社的人见不得他们好。” 冯书记瞥了她一眼:“算了,你上回拂了钱书记的面子,这回去,以老钱的小心眼,肯定要在你面前得瑟,还是我去。” 他也是书记,跟老钱平起平坐,老钱也就顶多在他面前得瑟显摆一下。他们几个公社酸了这么久,暂且就让他们得意得意。 余思雅忙说:“没关系的,咱们都做同一行,正好我也去取取经,看看三公养殖场的规划嘛。咱们几个公社离得这么近,又都是搞养殖业的,大家要相互学习,共同进步,这也算咱们同行交流会了。” 虽然冯书记不觉得三公养殖场能比他们公社搞得好,但余思雅说得也有道理:“行,要是老钱不着调,给你气受,你也别怕,他又不是咱们公社的书记,管不到你头上,你甩手回来就是,不用鸟他。” 这话说得太护短了,余思雅笑嘻嘻地说:“我听冯书记的,肯定不会坠了咱们红云公社的面子。” *** 次日,余思雅拿了请帖,换了一身半新不旧的列宁装,拎着一本崭新的语录就去三公养殖场坐客了。 为了表示喜庆,三公养殖场还弄了一挂鞭炮,余思雅去的时候,刚好在放炮,许多社员凑在那儿看热闹。放完了鞭炮,三个书记共同揭开了盖在“三公养殖场”牌匾上的红布,人群里发出热烈的掌声,到处一片喜气洋洋的声音。 看了几分钟热闹,余思雅从人群理挤了进去,将语录递给了钱书记:“钱书记,恭喜恭喜,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钱书记看着手里的语录,顿觉牙疼,送礼送语录,谁家没语录啊,这丫头可真抠门,但他还不能说什么,不然就是思想有问题。 接过语录,钱书记朝她身后望了望,皮笑肉不笑地问:“你们冯书记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我们冯书记太忙了,恰好我就是负责养殖场的,所以冯书记派我来恭喜三位书记。”余思雅笑眯眯地说道。 听说冯书记没来,钱书记兴致去了一半,不大想搭理余思雅。虽然这半年,余思雅在红云公社可以说是一等一的大红人,但到底只是个妇联的小干事。 看钱书记这副表情,余思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毕竟两者的地位确实差挺远的,人家不想搭理她这么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也是正常的。 要是以往,余思雅可能就识趣地走开,不碍钱书记的眼了。但她今天可不是真来恭贺钱书记的,她可是带着任务来的,自然不能就这么走了。 在旁边等了一会儿,见三位书记准备进屋了,余思雅立马跟了上去,微笑着说:“钱书记、黄书记、曲书记,三位请留步。” “这是?”黄书记和曲书记这半年没去过红云公社,不认识余思雅。 钱书记脸上的喜色敛去,板着脸解释:“这就是清河鸭养殖场的那位余思雅同志,老冯的爱将。”给他们添堵的那个。 说余思雅是谁,他们不一定知道,但提起清河鸭,两位书记可是如雷贯耳,这半年听得最多的就这几个字。 两人都挺诧异的:“小同志挺年轻的嘛,想法挺多的,真是看不出来。” 余思雅也不管他们怎么想,脸上笑容不变:“两位书记谬赞了,是我们冯书记领导得好。打扰三位书记几分钟,是这样的,我们清河鸭养殖场不是买了两台孵化机吗?第一次的孵化已经成功,两百只蛋孵化出了187只小鸭,第二批八百只鸭蛋已经孵化了十几天,再过两个星期左右,这批小鸭就能破壳而出。三位书记知道的,我们公社已经养了两千多只鸭子了,暂时养不了太多,不知道过三公养殖场对这批小鸭子有没有兴趣?” 三个书记明白了,余思雅这是上门推销她的小鸭子来了。三人对视一眼,神情都有些微妙,他们跟风学清河鸭养殖场,余思雅就一点都不生气?还来给他们推销小鸭子?这着实让人费解。 不过不管她怎么想的,他们确实需要小鸭子。本来他们的计划是想学着余思雅他们,去省城买鸭苗,但如今就近有了更近的选择,自然更好。 用眼神达成了一致后,钱书记问道:“那小余同志,你们的鸭苗怎么卖?” 余思雅竖起了两根手指头:“两毛钱一只,破壳后,我们先养一个星期,保证小鸭子长大一些,不那么容易死了再卖给你们。” 这个价格让钱书记很是暴躁,小撇胡子都翘了起来:“两毛一只?你一只鸭蛋才卖五分钱,孵化出来就要卖两毛钱,翻了好几倍,你这是抢啊。省城养殖场的小鸭子才一毛五一只呢,咱们乡里乡亲的,你不便宜点,还收咱们高价,你这女娃子心也太黑了!” 黄书记和曲书记虽然没说得这么直白,但表情也是很不满,觉得余思雅胡乱喊价,坑人。 余思雅被他们三瞪着,一点都不心虚,不急不缓地解释:“钱书记,账可不能这么算。没错,我们去省城养殖场买的小鸭子只要一毛五一只,但你们不能光算小鸭子的价格啊。咱们两三个去省城的路费,住招待的钱,吃饭钱,还有回来得找车子运小鸭子回来。我就不说这有多折腾了,你们自己算算,这些花销平均到每只小鸭子身上,才两毛钱吗?” 这些确实需要成本,但关他们什么事?他们又不是买的从省城运回来的鸭子。钱书记不肯多花钱:“小余同志,你也说了,这是从省城买小鸭子的成本,咱们从你们这里买,两个公社这么近,咱们自己赶着牛车去拉回来,又不要你们送。五分钱的东西,你这卖两毛也太贵了,要我说啊,一毛五就够了。” 余思雅不肯让步:“钱书记,你只算了鸭蛋五分钱,你还没算人工呢,咱们两个工人每个月工资就是二十块,还有烧煤炭的钱,买孵化机的钱,你自己算,这些成本加在一起都要一毛多。我们公社辛辛苦苦一个月也就赚个几分钱,可没有卖你们高价。” “那也要不了两毛,就一毛五,咱们先这么说定了,你们孵化机反正都要开着,工人的工资每个月也要发,闲着也是闲着,孵出来便宜点卖给咱们呗。”钱书记为了省钱也是豁出去了,砍价一点都不手软。 余思雅苦笑着说:“钱书记,那咱们就白干了。这养殖场要是我自个儿的,就是看在你钱书记的面子上,我怎么也要挪一批小鸭子出来给你。但你也知道,这养殖场是集体的,咱们还贷着款,欠着钱呢,我要是答应了你怎么向养殖场交代啊。这样,三位书记好好考虑一下,我也回去跟公社的领导们反应一下这些情况,咱们都是兄弟公社,理应相互帮助,一起进步。” 说完了面子话,余思雅就找了个借口闪人了。 回去后,小李问道:“跟钱书记他们谈得怎么样了?小的那只孵化机咱们也开了,不过得等二十多天才能孵出来,要是钱书记他们要得多的话,咱们可能一个月内没法交货给他们。” 余思雅撇嘴:“不着急,几个老家伙想砍价占咱们的便宜呢。嫌两毛贵,非要一毛五,我没答应,爱买不买,不买咱们就自己养,大不了多招几个人,咱们辛苦点,多赚点就是。” 两次买小鸭子小李都跟着余思雅去了,折腾不说还要陪笑脸,到处找人,真的是劳心费力。明面上说是一毛五,但算下来的成本肯定不止。 他也来了气:“他们不要算了,让他们去省城买呗,咱们自己喂就是。下次他们想通了,再来,我直接让人把他们赶出去。” “别。”余思雅拦住了他,“争这口闲气干什么,赚钱要紧。咱们养殖场现在就两台孵化机,一个月顶多只能孵一千三百只小鸭子,人工成本就要二十块,成本太贵了。一个工人可以同时看好几台孵化机,咱们以后有了钱还得弄机器将成本降下来,孵出来的鸭子多了,自己养不完,不卖给他们卖给谁?咱们两家离得这么近,他们省路费,咱们也省事,双赢的好事,为什么要拒绝?要是他们想通了,派人过来,你就好好招待,派人去叫我。” 小李虽然心里不大痛快,但想想余思雅说得也有道理,没必要为了争一时之气跟钱过不去,他们养殖场的工人还要发工资呢。 *** 本以为要等钱书记他们去省城碰了壁回来后,下一次才会从他们这里买小鸭子。但不到五天,三公养殖场就派了过来重新谈这个事。因为钱书记他们临到头要派人去省城了才发现,三个公社凑的三百块已经花掉了一半,剩下的一百五去了省城顶多只能买一千只鸭子,还没算去的路费,回来的运费,住宿吃饭钱。 眼看钱不够了,他们又想起了余思雅这边。 来的是三公养殖场的负责人,一个叫葛立军的青年男人,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皮肤黝黑,看起来挺老实的,但能让三个书记满意坐上这个位置,就不是什么简单的人。 打了照面后,他马上卖起了惨:“小余同志,你知道的,咱们乡下人穷,我们公社光是建房子,买饲料,招工人钱都花得差不多了,手里实在有点紧,这第一回,你就算咱们便宜点,等回头鸭子长大了,卖了钱,下回再算两毛,你看怎么样?” 余思雅不肯开这个口子。价格这种东西,一旦降下去,想提上来就难了。他现在说得好听,到时候就没其他借口吗?而且过几年就改革开放了,买小鸭子的人多了去,有了他们这个先例,那还怎么卖?卖贵了其他人肯定也不乐意。 想了一下,她说:“葛同志,咱们养殖场也是从一穷二白做起来的,现在也还欠着贷款,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但卖一毛五咱们那就要白干,你要对你们养殖场负责,我也得对养殖场负责。这个价格不能降,但你们手里现在实在是困难,乡里乡亲的咱们也不能拉一把。我有个提议,咱们签一分协议,现在你们手头困难,我们先将小鸭子赊给你们养,等鸭子长大了,你们再以5毛一斤的价格卖给我们,到时候直接从这笔款子中扣除掉鸭苗钱,你看怎么样?” 这招余思雅是从后世很多蔬菜、种子公司给农民发放指定的种子,让农民种植,再来收购学到的。很多农民贪图不要钱的种子就上钩了,最后种出来东西只能卖给对方,价格也对方说了算。 当然余思雅没这么黑心,她提前将价格也说好了。现在没有宰杀的活鸭零售价格也就五六毛,她统一收五毛一斤,不过分,还省了他们不少事。他们要真去找那些厂子,也只能卖五毛左右,不可能比市场价格高,自己还得跑上跑下,搞不好贴运费进去。 葛立军显然也是知道现在市场上的行情,清楚余思雅这个提议对他们来说没有坏处。 不过他虽然名义上是养殖场的负责人,但到底是三家合营,他一个人也做不了主。 “小余同志点子真多,你的提议挺有意思的,让我回去商量一下,过两天给你答复。”葛立军商量道。 余思雅含笑点头:“成,那我等葛同志的好消息。” 葛立军急着回去跟钱书记他们汇报这个事,赶紧走了。 他走后,小李站了起来,收拾茶杯,嘀咕道:“小余,咱们真的要收购他们的鸭子啊?” “不然呢?等他们到市场上跟咱们打价格战?”余思雅揉着下巴问道。 两家养殖场离得这么近,以后市场肯定会有很大部分的重合,无序竞争,对大家都没好处。反正三公养殖场是赶鸭子上架,估计还没想到以后销售的问题,她先帮他们解决了,独揽渠道,以后三公养殖场就是帮她养鸭子了,他们养得越多,她也跟着赚钱,多好。何必两家拼谁养的鸭子多呢? 小李他们没经过市场经济的洗礼,不知道,指望卖农副产品发大财做大做强非常难。像后世,菜价肉价都不便宜,经常上涨,可这个产业最底端的农民从中分了多少?北京烤鸭端上餐桌要一百多一只,但从养殖户手里出去才多少钱一只? 所以要想做大,赚多点,还得从深加工做起。一只鸭子两三块钱,做成酱板鸭能卖四五块,要是劈成鸭架子、鸭脖子、鸭舌、鸭掌、鸭肠……分开售卖,价格又能翻不少。 想到深加工,那高温灭菌真空包装和防腐剂就必不可少,不然等到了夏天,食物的保质期太短,根本没法卖了。 虽然现在没钱,但余思雅觉得自己可以早点打听打听,等下一批鸭子卖了就进城了解一下这方面的情况。这个东西并不算难,后世很多家庭都有小型的食品真空包装机,也就几百块钱一台。 现在还是先准备下一批酱板鸭需要的原料。接下来半个月余思雅一直在采买香料和食盐,而且还抽空去了一趟县城。 她先去了县机械厂,找老熟人赵东宁。 赵东宁看到她就乐了:“小余同志,听说你们养殖场连孵化机都买了啊!” 余思雅摇头无奈地说:“这不是去一趟省城太不容易了吗?现在天气凉快还好,到了夏天,跟呆在蒸笼里差不多,咱们人忍忍就过去了,那些刚破壳的小鸭子可受不了。我这也是没办法。” “你都还没办法,谁有办法?连咱们县厂子没有的机器都能弄出来,谁不说你一声能干。”赵东宁好话说了一箩筐。 余思雅捏着下巴琢磨了一下,他莫非是有什么企图,便试探性地开了口:“都是买的二手货,旧的,不经用,要是县机械厂要生产孵化机,我立马订两台。” 赵东宁眼睛一亮:“真的,你们不是有两台了吗?” 余思雅琢磨出来了,不知道什么原因,县机械厂好像有了上进的想法。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于是她说:“那两台机器太旧了,而且一个月只能孵化一千来只小鸭子,不够用,迟早要添了。对了,今天我来找你是想问问你们厂子里生产食品真空包装机吗?咱们养殖场也需要这个。” 赵东宁干采购,跑过不少厂子,县城也有食品加工厂和糖果厂,他自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这个机器比孵化机还要常用一些。 “这个你倒是问对人了,县食品厂的真空包装机就是咱们机械厂弄的,不过那是好几年前生产的了,现在已经停产了。” 听到这个答案,余思雅挺失望的。县城没有,那就得去省城,省城太远了,去一趟麻烦不说,将机器运回来也要费不少功夫,要是在县里,下次把公社拖拉机开过来就拉回去了。 余思雅不肯放弃,问赵东宁:“赵同志,咱们的包装量目前不大,你知道县里哪个厂子有二手的吗?” “旧的也行?”赵东宁见余思雅点头,笑着说,“那你不用去找别人了,我们厂子的仓库里应该就有几台前几年生产的,没卖出去,就积压在了仓库里。” 找了半天就在面前啊,余思雅很高兴:“那真是太好了。不过赵同志,咱们养鸭场现在没那么多钱,能不能打个商量,先把机器给我们用,回头咱们用鸭子来抵债,你们厂子过年也要发福利的?我们养鸭场现在推出了我们清河特色的酱板鸭,酱香浓郁,非常好吃,连省城的大厂都抢着要。上回我们带过去一批,直接被省运输公司一口气包圆了,他们还定下来过年要一批呢!” 赵东宁将信将疑:“我们清河有这种特产吗?我怎么不知道?” 他可是在清河村长大的。但余思雅把省城运输公司这样的大单位都拎了出来,也不可能说谎。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以前没有,我来就有了。你要不相信,你回头去打听打听,咱们公社的人都知道我们做了一批酱板鸭去省城两天就卖光了,那两台孵化机还有两千只小鸭子都是那三百多只酱板鸭换回来的。这次来得匆忙,等我下周给你带一只现做的酱板鸭来,你尝尝,保管你吃了还想再吃。” 这下由不得赵东宁不信了,他笑着说:“那我得尝尝,不然回头别人问起你们清河村的特产是什么,我都说不出来,那可丢人了。” 这是要试试的意思了。进一趟城不但找到了真空包装机,还顺便又找到了一个客户,余思雅很高兴:“一定得尝尝,下周我让人把酱板鸭给你捎上来。” 鸭子带上来,吃还得需要时间,回头他还得去说服厂里的领导,这得需要一个过程。所以余思雅就不打算上来了,反正饵已经放下了,太上赶着反倒容易让人看轻。 两人约定好了时间和地点,余思雅就高高兴兴地回去了。她让养殖场那边杀了两只鸭子,做成酱板鸭,再找到人带到县城就不管了。 因为随着年关的逼近,她还有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要做,那就是包装。 这个时代讲究朴素,还没什么包装的概念。但余思雅想将清河鸭打造成一个品牌,那包装和形象就必不可少。这两年因为物质贫乏,能吃上肉对很多人来说就是很高兴的事了,但过几年这个状况就会慢慢转变。 要是他们的鸭子还就一个塑料袋密封着摆在小摊上,看起来就廉价,不上档次,也卖不出高价,而且随时能被同类产品替代,就算不被淘汰,那也会影响产品的竞争力。 余思雅可不希望自己认真做出来的产品最后被打上廉价、上不得台面的标签。这个标签一旦被打上,就非常难撕下来了。 所以她想给清河鸭设计一种形象,让人以后一看到这个标志就会脱口而出“清河鸭”。要不是现在还没注册商标的说法,她都要去注册商标和申请专利。 不过怎么设计,余思雅抓瞎了。她上辈子在孤儿院长大,小时候没条件上什么课外培训班,也学不起艺术这样烧钱的专业,所以她不会画画设计,而现在乡下人也大多穷,饭才勉强能吃饱,学都不是每个人都能上的,就更别提画画了。 在乡下找个艺术类人才可真是太不容易了,余思雅犯了难,左思右想,这全公社可能会画画的应该也就是学校的文化人了。 于是她找上了楚玉涛:“楚老师,你们学校有没有谁会画画啊,我想请他帮忙画幅画,放心,有酬劳的,不让他们白干。” 楚玉涛已经到学校快一学期了,老师都有所了解了。他想了一下摇头:“没听说谁比较擅长绘画。” 见余思雅失望地垮下了肩膀,他想了一下问道:“你找画画的人干什么?是想画什么东西吗?” 他也算养殖场的半个职工,余思雅没瞒他:“我想找人给咱们养殖场画个头像,代表咱们养殖场,印刷在下一批酱板鸭的包装上。” 这个想法挺好的,楚玉涛沉默了片刻说:“不是学校的老师画的,你敢用吗?” 他用了“敢”字,这个字非常微妙,余思雅这半年天天读报听广播的,非常敏感,马上意识到了什么:”你是指对方的身份不大合适吗?” 楚玉涛沉默了稍许,点头,指了指牛棚的方向:“那里有个老画家,以前挺出名的,是美术学院的知名教授。” “要啊,当然要,楚同志,麻烦你带我去看老教授。”余思雅欣喜若狂。要是退回去三五年,她可能还真不敢要,但现在不同了,这会儿已经是75年年底,马上就将进入76年,十年浩劫结束,这些下放牛棚的老知识分子很快就会平反。以后这些人的墨宝,怕是有钱也难买到。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等以后这老教授平反了,他们清河鸭的商标那可是出自名家,说出去都有格调,搞不好还能吸引一波流量,不用打广告就能出名。要不是对方现在落难了,他们可没这么个机会,这时候不抓紧,那才是傻字呢! 楚玉涛完全没想到余思雅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后还会是这个反应。他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下说:“小余同志,这个事可不小,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哎呀,楚同志,我想得很清楚,你赶紧的,别浪费时间了。”余思雅不耐烦地催促道。 楚玉涛见她真没反悔的意思,而且一脸兴致勃勃,无声地叹了口气,没再多劝:“走,路上我先跟你说说元教授的性子和忌讳。” 第26章 026 楚玉涛口中这位元教授是国内美术界的一位非常有名的人物, 年轻的时候留过洋,解放后回国留在了美院做教授。后来因为留洋这个身份被下放到了农村,一起下放的还有他的妻子。 老两口看起来六七十岁了,头发花白, 脸上皱纹纵横, 穿着乡下人织的靛蓝色粗布衣服, 两只褐色的手上布满了老茧, 粗粗一看跟乡下的老农没什么区别。 但仔细一瞅就会发现不同,他们打满补丁的衣服已经被洗得泛白了, 但上面干干净净的, 两人的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看到有人来拜访,两人立即从牛棚中出来,背脊挺得直直的, 不自觉地带着知识分子的风骨。 楚玉涛把余思雅带过去, 介绍道:“元伯伯,龚阿姨,这位是我们公社妇联的干事, 余思雅余同志。” 老两口打量着余思雅,见她年轻得过分,戒心稍微放下,但还是有些忐忑。龚教授抿了一下唇,语气有些小心翼翼:“余同志,是公社有什么指示吗?” 一句话道尽两人的卑微。 看着惊弓之鸟的两位老人,余思雅心里堵得慌, 找到画家的喜悦也淡了许多。她扬起笑容道:“不是,公社没事,是我有点事想拜托两位教授帮忙。” 老两口对视一眼, 龚教授连忙说:“使不得,使不得,现在没什么教授了,我们就是两个不中用的老头子,老婆子。姑娘……不是,余干事你找我们做什么?” 余思雅心里很不是滋味,顿了两秒,采纳了龚教授的意见:“好,那我就叫两位同志。是这样的,我是清河鸭养殖场的负责人,我过来是想请元同志帮忙,给我们清河鸭画一个商标。” 老两口看向楚玉涛,用眼神询问他。 楚玉涛点头,跟着道:“是的,我们小地方没人会画画,余同志听说元伯伯以前会画画,就让我带她过来拜访两位。” 楚玉涛自愿带来的人,老两口还是比较信任的。不过元教授叹了口气,看着手上满是细细密密疤痕的手,叹气道:“我已经有七八年没碰过画笔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画,怕是画不出小同志满意的画。” 他多年的功底在那儿,余思雅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她笑道:“元同志谦虚了,我们只是画一个商标印在包装袋上,我相信元同志没问题。这样,我回去把纸和笔拿过来,咱们一起画。” 虽然信任老艺术家的水平,但画画跟商标可是两码事,画画要意境要写意,商标的特点应该是简单明了,容易记,让人一看到商标就知道他们是卖什么的。 听说能画画,元教授明显有些意动,他多少年没拿过笔了,做梦都指望着再拿起这个老伙计。可是,他又怕这事会惹麻烦,他自己就算了,要是连累了老伴儿,她跟着他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好不容易安稳下来,要是再出乱子,他们这把老骨头可禁不起折腾。 他看了妻子一眼,最后还是忍痛拒绝了:“算了,我已经老了,不中用了,余同志还是另请高明。” 明明很想答应的,怎么又拒绝了?余思雅察觉道元教授那一眼,看向龚教授。 龚教授知道丈夫顾虑什么,她也担心再拿起画笔会打破他们现在平静的生活,给丈夫带来新的伤害。虽然这个小姑娘看起来挺单纯善良的,但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藏在无害皮囊下的是颗什么样的心。 想当初,丈夫的那个得意门生天资聪颖、勤勉好学、尊师重教,丈夫将其视为衣钵传人,倾囊以授。最后也是对方拿着丈夫赠送的画带着人冲进来,砸了他们的家,还举报丈夫传播资本主义享乐腐化思想,是藏在人民群众中的阶级敌人…… 想着这一幕幕往事,龚教授就胆寒,火热的心也冷了下来,默不作声。 楚玉涛一看就知道两位老人在顾虑什么。经过大半年的相处,他也算了解余思雅,这个人满脑子都是生意经,全想着怎么做大做强养殖场去了,没有其他想法,两位老人的担心是多余的。 “让我跟元伯伯和龚阿姨说几句话。”他道。 有他这个熟人做说客自然最好,余思雅颔首:“那我出去转转。” 余思雅朝两位老人点点头,退出了牛棚,在村子里转悠,没走多远就看到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背上背着个奶娃娃在跟小伙伴跳格子。这会儿还没实行计划生育,家家户户都生好几个,大人没功夫带孩子,很多都是大孩子带小孩子。说是大孩子,但男孩子往往没那个耐性,大多是姐姐带弟弟妹妹,做家务。 一代一代的女孩子的命运就被困在了带孩子、做家务上面了,然后得出的结论就是女孩子天生就擅长这些。实际上,四十年后,很多男孩子的厨艺比女孩子好多了,没有什么是天生的。 “余同志,元伯伯他们叫你过去。”楚玉涛站在背后打断了余思雅的思绪。 余思雅丢掉手里扯着玩的干草,站了起来:“麻烦你了,楚同志,要不是你,元同志肯定不会答应。” 楚玉涛温和地笑着说:“不会,以你的性子,今天元伯伯不同意,你明天还会来,直到他答应为止。” “我都不知道你是在夸我还是在笑话我了。”余思雅没承认也没否认。 余思雅本来就没走远,说话间已经到了牛棚。 元教授眼神复杂地看着余思雅:“我的身份你知道的,你可想清楚了,你还这么年轻,有大好的前途,别被我这把老骨头连累了。” 余思雅笑了:“连累什么?元同志放心,我心里有数,没事的。这个事情麻烦元教授了,你需要什么东西,列个单子出来,我托人去县城买。” 见她没改变主意的意思,元教授也不再劝,将注意力转意到画上:“这得看你需要什么样的画。” 余思雅脑子里本来就有个模糊的想法,元教授问起她就将之说了出来:“我想画个简单点的,能代表我们‘清河鸭’这个牌子,图案最好是带个鸭子,脑袋画胖一点,不要太大,整体大概就这么大。因为目前我们是打算印刷在牛皮纸的包装袋上,彩色可能不是很合适,我倾向于黑白两色,元教授你觉得呢?” 其实她是想画一只Q版的鸭子,憨态可掬,一目了然,但现在还没Q版这种说法。 元教授仔细跟她讨论了一会儿,两人最后定了大概的方案,具体的还要等元教授画出来后看看效果再做修改。 谈完后,余思雅和楚玉涛辞别了两位老教授。 出了村子,余思雅再次感谢楚玉涛:“今天真是太麻烦你了。楚同志,你也看到了,咱们养殖场的规模不断扩大,过完年肯定得扩大规模,目前非常缺乏人才,不知道你有没有意向过来?” “我?”楚玉涛很吃惊,“余同志是不是说错了?”他就偶尔过去帮忙记个账而已,其他的他也不会。 余思雅肯定地点头:“没错,就是你,我们养殖场扩大后肯定需要专门的财务,你文化水平高,做事细腻认真,做会计特别合适。不过我们养殖场现在还在起步阶段,工资没法给你开太高,只能跟学校持平。但能我们养鸭场壮大了,你就是元老,财务总监,这是机遇也是风险,楚玉涛同志,我诚挚地邀请你加入我们清河鸭养殖场!” 余思雅说得特别实诚,风险利弊都如实说了,让楚玉涛自己选,毕竟这关乎他的前程。从目前来看,很多人可能会更心水老师这个铁饭碗,因为是国家拨款,工资旱涝保收,不受影响,还有寒暑假,但养鸭场这种村办企业就不好说了。 不过楚玉涛一直管着账本,他只要不傻应该也能看出来,养殖场的发展前景更可观,这才短短半年,就要成为全公社最有钱的单位了。 “我……我再想想。”楚玉涛犹豫了一下道。 他性格说好听点是温和,说难听点就是优柔寡断,会犹豫也正常。 余思雅点头:“好,不着急,你把这学期教完再给我答复就行。要是想好了,提前通知老校长,让他做好准备。” 说是没催,其实还是在催楚玉涛早点做决定。 楚玉涛心眼没那么多,没察觉到余思雅话里的催促,认真地说:“好,我会尽快想清楚。” 走到岔路口,两人分开了,楚玉涛还要回学校,余思雅则又去了养殖场,她习惯每天尽量去转转,了解一下养鸭场的情况。 到了养鸭场转了一圈,余思雅发现,虽然冬天来了,万物萧条,但可能是养殖场有这么多小动物的原因,养殖场还是生机勃勃,小鸭子叽里呱啦叫个不停,很是热闹。 看鸭子们已经长到了半大,两斤左右一只,余思雅非常高兴,再过一个多月,这些可是钱。把这批鸭子卖了,他们手里就宽裕了,想做点什么也不用犯难了。 转回来,余思雅被农场的一个饲养员胡大姐给叫住了。 “余干事,有个事我想跟你说。” 余思雅看她很是局促,鼓励地笑道:“胡大姐有什么尽管说。” 胡大姐指了指仓库的方向说:“余干事,咱们的鸭蛋是不是要卖一些?最近这一个月,每天都能捡一百多个鸭蛋,孵化场那边只用了一千个鸡蛋,仓库里已经堆极了两千多只鸭蛋,再放下去就要坏了。” “这么多?怎么没人跟我讲?”余思雅听到这个消息相当震惊。她再次意识到,养殖场必须得扩员了,光他们几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胡大姐苦笑了一下:“我们开始都以为是要用来孵小鸭子的。”谁知道剩这么多,现在又没划分权属责任,也不知道谁该去管这个,就这么拖下来了。 余思雅心情不大好,不过在胡大姐面前一点都没显露出来,反而说:“胡大姐,你这个事提得很好,以后你就是养殖场饲养员的小组长了,工资提一块钱。以后再也这种情况,欢迎大家向我反应,养殖场是我们的家,也是共筑我们美好生活的依托,只有养殖场好了,我们才能好,希望大家都能明白这个道理。” 胡大姐感觉余思雅这话若有深意,但她听得似懂非懂的,最后只能默默地点了点头。 “去忙,这个事,我来解决。”打发了胡大姐,余思雅去了仓库,打开门,看到里面好几筐的鸭蛋,粗粗一扫,白的绿的,都是鸭蛋。得亏现在是冬天,鸭蛋能保存两个月左右,要是夏天,这些蛋恐怕有些就要坏了。 不过这么多蛋,怎么处理呢?这可真是个甜蜜的负担。 他们养殖场不是供销社、百货大楼,不能零售鸭蛋,而且乡下人也买不起这么多鸭蛋。可要运到县里,找买家麻烦不说,光是运送过去就是相当折腾的一个事。因为马路都是泥土路,凹凸不平,特别颠簸,鸭蛋路上很容易磕碰坏,而且这么多鸭蛋坐客车搬上搬下也非常麻烦。要是开公社那辆拖拉机,这来回一趟,油钱就得去掉好一部分,太不划算了。 也不知道供销社收不收。 余思雅回到公社找到了供销社的职工,对方听明了来意,直摇头:“余同志,不是我们不想帮忙,实在是咱们供销社小,就两个人,半个月才去县城进一次货,你这么多鸭蛋,我们怎么吃得下,要是一两百个还行。” 现在也没考察业绩的说法,这么多鸭蛋太折腾了,收购了他们也没什么好处,两人也不想揽这么个麻烦事。 看来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余思雅琢磨了一下,只能把鸭蛋加工一下了。后世超市里经常有咸鸭蛋、皮蛋、咸蛋黄卖,还有什么蛋黄酥之类的,都能用到鸭蛋。后者工艺比较复杂,需要材料多,暂时不好搞,那咸鸭蛋、皮蛋总能做,尤其是皮蛋,加工好后能放几个月,而且里面凝固了,外面还包着一层石灰、草木灰,也不容易碎,更方便长途运输。 说干就干,她马上去公社的广播室广招人才:“现养鸭场招几名会□□蛋的临时工,一天五毛工资,限熟练工。为防滥竽充数,将在皮蛋包好打开能吃后才付工钱!有意者明天早上八点到养殖场报道。” 次日早上,不到八点,养殖场门口就来了十几个应聘的,有男有女,不过以妇女居多。 这么多人也不知道是真会还是不会,为防有人不会装会,滥竽充数,为了点工钱来骗他们。 余思雅拿出本子,写了一个协议:“我也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包,但咱们先说好,每个人包的鸭蛋单独放在一个地方,等过段时间能吃了,我们随机开两个尝尝,能吃才付工钱。不能吃,不会装会,白瞎了我们鸭蛋的,不但没工钱,还要照价赔偿包坏的鸭蛋,大家要是没意见就把这张协议签了。” “什么,包坏了还要咱们赔?这,没这个道理,谁能保证一个都不包坏?”有个男人不满地抗议。 余思雅笑眯眯地看着他:“不然呢?不管会不会都随便来包,包坏了,我们亏了鸭蛋不说,还得付工钱,等卖出去客人吃到坏的皮蛋,还找我们,影响我们养鸭场的声誉。你说说,这不该赔钱吗?大家有信心,确实包过皮蛋的留下,不会的还是回去,养殖场以后招工的机会多的是,上了黑名单以后全家都没机会了,为了五毛钱,不值得。” 她这番软硬兼施的话一出,很多没信心的都打了退堂鼓,最后只有四个妇女还留着。 余思雅把她们带到了仓库,问道:“你们包鸭蛋的配方都一样吗?” 据她所知,很多人□□蛋的配方不同,比例也不同,这也就造成了皮蛋的口味略有差异。 四人摇头,她们都不是一个村子的,也没任何亲戚关系,所会的都是自己的法子。 不相同也好,正好看看谁的手艺最好,包的皮蛋最好吃。 “那好,这里有七框鸭蛋,你们一人两框,还差一筐,明天补上。大约每个人五六百只鸭蛋,包好后,分开放。你们估算一下,需要哪些材料,大致需要多少量,等养殖场采买好后就开始包。”余思雅吩咐道,说完各给了她们一个本子和两张纸。 但有两个女人不识字,余思雅只好充当记录员。 等她们罗列好了材料后,余思雅又得想法子去买需要的材料,真够折腾的。余思雅发誓,等下一批鸭子卖了,她一定要招个秘书为她分忧解劳,免得屁点大的小事都得她自己跑上跑下。 好在三人所需要的材料都是本地乡下就能找到的,没什么稀奇物,所以第二天就准备好了。 余思雅将东西准备好,就让她们开始动工。为了增加效率,她又请了四个妇女过来帮忙打下手,洗鸭蛋,将裂开的鸭蛋挑出来等等。 八个人忙了整整一天,总算将两千多只鸭蛋都给包好了,然后分开放在了仓库里。包好后,还要晾晒等等,这些后续工序,余思雅给了五毛钱,让她们过几天自己过来弄。 两千多只皮蛋是包好了,但后续每天养殖场还要产一百多只鸭蛋,孵化机跟不上,目前只能□□蛋。这么多皮蛋,销售是个麻烦。 余思雅琢磨了一下,皮蛋源源不绝,不象鸭子,几个月一批,是每天都有,这生意不算大,她一个人出去跑销售太累了不说,效率也低下。 目前养殖场的经济状况好转了许多,是时候该招两个销售人员来分担工作了。 说干余思雅就干,回到公社她就把自己的想法给魏主任汇报了。 眼看养殖场的规模越扩越大,魏主任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而且以后还会招更多的工人。 “这是好事,小余你什么都管太累了,看看这半年都瘦了一圈,咱们确实该招几个人了,我没意见,你去跟冯书记说一声。虽然养殖场是挂在咱们妇联下面,但冯书记怎么说都是咱们的领导,没他的支持,咱们的养鸭场也办不起来。” 余思雅没有意见:“魏主任说得有道理,那我这就去找冯书记。” 虽然冯书记没给予她们任何实质性的帮助,但他不管事放手让他们干就是最大的支持了。而且现在养殖场发展得越来越好,冯书记也没插手的意思,对此余思雅非常感激,也打心眼里尊敬这位一把手。不是每个人都能放权,也不是每个领导都能做到不去摘下属果实的。 她去将招工的事汇报给了冯书记。 冯书记像往常一样没有多说:“你们看着办,小余同志你办事我放心。光招两个销售够吗?我看你们养殖场没几个人啊,如果还需要扩员,这回一次招了也省事。” 余思雅笑嘻嘻地说:“确实还差,不过等过完年,现在招可不又得多给两个月的工资。” “你这小同志可真会精打细算。”冯书记被逗笑了。 余思雅两手一摊:“没办法,谁让咱们养殖场差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成,你心里有数就行。”冯书记两句话就打发了她。 请示过了领导,余思雅就着手招工的事了。销售不比其他,这个岗位非常考验人的情商和口才,一般人可干不了,所以要求也非常详细,比以往招工严肃多了,不但广播通知,而且还在公社和养殖场大门口都贴出了告示。 首先是学历要求,初中文化,其次要大胆心细敢出去闯。最后一条更是规定了硬性指标,要在一个月内拿到一百元以上的订单,才能成为养殖场的正式员工。 而且为了避免养闲人,员工进来后混日子,余思雅还将销售人员的工资奖金跟绩效挂钩,简而言之就是卖得越多,工资就越高,要是连续三个月业绩不达标将会被辞退。 最后这一条出来,整个公社都哗然了。在社员们的心目中,一旦进了单位,做了工人,除非犯特别大的错误,不然就是一辈子的工人,而且儿子、女儿还能顶替自己的工作,也做工人。 可养鸭场打破了这一规矩,工人竟然不是终身制,这吸引力弱多了,想报名又打退堂鼓的不少。甚至还有人去公社告状,说余思雅这招工不好,是剥削劳动工人。 余思雅知道后,气笑了。剥削?挣的钱又没进她的口袋,怎么就叫剥削了?做多少事,拿多少工资有什么问题?这些人只看到了干不好就辞退,没看到干好了能拿高额奖金。 扯不公平就更搞笑了,要是干的好,勤快的人跟懒惰混日子的拿一样的工资,那对有本事有能力的人来说公平吗?人家一个月卖出好几单,跟一个月张都不开的拿一样的钱,这就公平了? 这个事闹得很大,传得沸沸扬扬的,余思雅走到哪儿都有人指指点点。余思雅全当没看见,大锅饭迟早要被打破,不愿意接受这点的养殖场也不要。 她能不受影响,但她身边的人就没那么淡定了。 因为成了公社的焦点,怕给元教授老两口带去麻烦,余思雅也没敢去找元教授,而是托楚玉涛当中间人,把画带回来。 经过多次商讨,反复修改,元教授总算把商标给画好了,一只头顶光秃秃,眼睛特别大的鸭子扑闪着双翅,它的正前方飘着三根鸭毛,它似乎在保护自己的毛,简单一幅画非常传神,好似一只鸭子要被宰杀拔毛了,它在奋力挣扎抢救自己的毛。在鸭子的下方,用加粗的行书写了三个字“清河鸭”,格外醒目。 简单好记,扫一眼就能记住,完全符合余思雅的要求。 “谢谢元教授,他画的真好。”余思雅笑道。 楚玉涛看她满意,不由笑了:“元伯伯说他就没画过这么简单的。” 先前元教授弄了好几种带诗意或是意境幽深的画,都被余思雅给驳了回去,说要简单点,最后元教授还真弄了个简单的。 “简单就好,复杂了印刷得价钱了,咱们养殖场这么穷,省着点。”余思雅笑眯眯地将画收了起来。 楚玉涛见她丝毫不受流言蜚语的影响,松了口气:“元伯伯他们还担心你难过,看来是我们大家多虑了。不过余同志,你这样激进,了解你,知道你为养殖场付出了多少心血的人明白你都是为了养殖场,但更多不了解你的人可能会觉得你霸道不讲理。这样对你不好,你有时候可以适度的妥协。” 妥协?要是她今天妥协了,那明天有人说她一个妇联的小干事管着这么大个养殖场不妥,那她是不是就得自动让位? 余思雅不觉得自己有妥协的必要,养殖场既然她说了算,那就得按照她的来。否认一旦打破了这个规矩,有了一个闲人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然后关系户她还能拒绝吗? 楚玉涛是好意,但只能说两人性格不同,为人处世的原则也不同,这个事没法按他说的办。 “我心里有数,没事的。”余思雅淡淡地笑道。 即便有这么多人反对她又如何?目前这种体制,都是唯上的,对上负责的,只要上面的领导对她没意见,这些小丑跳得再欢又怎么样?如果魏主任和冯书记现在就此要撤她的职,那也绝不会仅仅是因为有人去告状,这个顶多是借口。 虽然魏主任和冯书记一直都表现得挺支持她的,可养殖场越来越红火,谁知道他们心里有没有想法,正好借此试试。要是他们不改初心,还站在她这边,那她明年也可以把步子迈得更大点。 余思雅心里有成算,老神在在的。但等她回去,家里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胡桂花一看到余思雅回来,立即跑上前,拉着她的手,焦急地说:“思雅,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现在公社很多人对你有意见,不少社员去公社告你,要公社干部撤了你的职。你说你,招谁不是招?辞退干什么,又不是你掏钱给他们发工资,你干嘛做这种得罪人的事。” 等她说完,余思雅把她拉进了门:“你说了这么多渴不渴?先进去喝杯水。” 胡桂花差点气得跳脚:“你这孩子,我说了这么多你听进去没啊。你也真是的,干嘛出这种头,平白得罪人,你又没捞到什么好处,说你还不听,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根筋的丫头。” 虽然她说话不好听,但余思雅知道,她是真心为自己的女儿着想。所以余思雅不但没生气,反而和颜悦色地问道:“你还没吃晚饭,待会儿在这里吃了再回去。我让红英煮一条腊月,这是上个月建东他们去河里逮的,好几条,红英就做了腊鱼。” “吃吃吃,谁跟你说吃的了?妈跟你讲正事呢,你听进去没有?听妈的,明天去公社给魏主任和冯书记认个错,撤销掉什么干不好就辞退的要求。你说你这孩子,好好的干部当着,每个月公粮拿着多好啊,你干嘛总折腾呢。”胡桂花抱怨道。 余思雅心说,她要不折腾,还在乡下种地呢。 看在胡桂花好心的份上,余思雅难得多说了两句:“我心里有数,你不要操心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你别听他们瞎说。” 胡桂花睨了她一眼:“还不操心呢,你都要被公社撤职了,妈能不操心吗?你这孩子,怎么总不听话呢。” “谁跟你说我要被撤职了?”余思雅只知道风言风语传了不少,没想到传成这样子了。难怪连几个月不见的胡桂花都沉不住气了。 胡桂花不满地瞪她:“整个公社都传遍了。思雅,你也不想想,你才18岁,就管着那么大的养殖场,眼红你的不知道多少呢。我可是听说好多公社干部都想把你拉下来,然后他们坐上去。很多人都说养殖场那么多鸭子,油水肯定也多,随便杀一只鸭子吃了都没人知道。” “瞎说什么呢?养殖场养了多少只鸭子,哪天死了鸭子,怎么处理的,哪天卖了鸭子都是要做记录的,都有数。能像你们说的这样吗?这话别人说就算了,你可不能胡说八道。我从没拿过养殖场一只鸭一个鸡蛋一分钱,这是集体的财产,拿了就是贪污受贿,是要做牢房的。”余思雅板着脸说。 这些人啊,总喜欢以自己去揣度别人。 也是她这半年升得太快,挡了一些人的道,又让不少人眼红了,所以才有这一遭。 不过不遭人妒是庸才,要碌碌无为蹉跎混日子,她宁可让人嫉妒。 余思雅自问行得正坐得端,自打进了公社,没有为自己谋过私利,也不怕被查。 胡桂花被余思雅这话给唬住了,吓得捂住嘴巴:“这么严重?思雅,你别吓妈。” “你别跟着瞎起哄就没事了。外面的人要说什么,让他们说,你们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我已经出嫁了,是好是坏,都跟娘家没关系,我以前没给过你们好处,即便有事也影响不了娘家。至于我自己,最差也不过是回到妇联混日子,也有工资可拿,你担心什么?”余思雅一席话打消了胡桂花的顾虑,不过未免胡桂花继续唠叨,余思雅赶紧让红英做好饭。 吃过饭,余思雅把胡桂花送出去,给她塞了两块钱:“不知道你要过来,家里没准备,这两块钱你拿去自己买点喜欢吃的东西。我的事我心里有数,公社领导们也看在眼里,不会有事的,你别担心了。” 送走了胡桂花,余思雅回去后也没将这事放在心里,该干嘛就干嘛。但第二天去了养殖场呆了不到一个小时,小李就跑过来找她了。 “小余同志,公社开会,冯书记让我过来叫你,就差你了。” 非年非节,最近也没什么文件下发,昨天也没任何消息,今天却临时通知她要开会,在这个关口,余思雅很难不往自己身上想。 莫非真是她看走了眼,冯书记和魏主任顶不住压力,要撤她的职? 余思雅看向小李,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点什么,谁知道小李却转开脸,避开她的眼神,催促道:“大家都在等咱们呢,小余同志,你快点。” 这反应让余思雅的心不住地往下沉!别真被胡桂花给说中了,那她才真是打脸呢! 第27章 027 余思雅踏进公社的会议室。 说是会议室, 其实非常简陋,就是一间跟教室差不多大的屋子,中间摆了一张陈旧的长桌, 四周安放着椅子, 公社的干部们散坐在桌子周围, 围成了一个椭圆。 余思雅粗略扫了一圈,冯书记、周部长、魏主任、沈科长……零零总总十几号人,公社的干部全都在这儿了, 除了开大会的时候, 难得有这么整齐。看样子倒真有几分三堂会审的意味。 余思雅刚接到通知的时候, 心里确实难受。她自问这半年来天天兢兢业业, 将所有的热情和精力都投注到了这份工作上,问心无愧, 落这么个结局,她心里不服气。 不过从养殖场走到公社,这一段路的时间足够她消化掉这种负面情绪了。不管是什么结果,日子总要过。就像她跟胡桂花说的那样,最坏的结果就是养殖场被人摘了桃子,她被撸职,一朝回到解放前。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过不了两年就会恢复高考, 她还这么年轻, 以后有的是机会, 一时的挫败不算什么。 做好了心理建设,再面对这满屋子的领导,余思雅格外平静,若无其事地笑道:“不好意思, 我来晚了。” “小余同志,坐。”冯书记指了指会议室里唯一的空位。 余思雅在众人的目光中笑盈盈地走过去坐下,抬头看着主位的冯书记,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输人不输阵,就算被撸了,她也不会失态,让那些小人看了笑话。 冯书记扫了一圈,咳了声,道:“人都到齐了,开会。咱们今天开会呢,是有一个事要讨论,那就是关于小余同志被人举报的事。” 闻言,不少干部都看向余思雅,有面露惊讶的,有眼神饱含担忧的,也有神情微妙的,总之大部分人似乎都很诧异。 余思雅觉得好笑,连她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都知道了,诧异什么? 啪! 一声拍桌子的声音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力。大伙儿望过去,看到周部长瞪着眼珠子,一脸凶相:“小余有什么事?她有什么好举报的?能耐了,欺这么一个小姑娘,要让我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干的,老子跟他没完。” “诶,老周,消消气,我话还没说完呢,你着什么急?我也相信小余同志,不过这有举报咱们就要查,咱们党接受所有社员的监督,同时也会给予所有同志公平申诉的机会。”冯书记笑着安抚了周部长,转而问余思雅,“小余同志,你有什么要说的?” 余思雅笑容不变:“没有,我接受一切监督,相信组织。” 这时候她说什么有意义吗?还不如把话说漂亮点。 冯书记满意地点头,然后拿出本子说:“针对小余同志的举报,我们公社党委进行了一系列的相关调查,结果都在这里,我先讲一遍,大家待会儿可以轮流查看调查经过。有异议的,咱们也可以讨论。” “第一条,有人投诉余思雅同志在清河鸭养殖场搞个人主义,经调查,此投诉纯属乌有。经调查,余思雅同志在养殖场事必躬亲,跟员工同吃同干,没有搞任何特殊主义,个人主义,跟群众打成一片!” 余思雅讶异地挑了挑眉,不是她的□□大会吗? 接着冯书记又说:“第二条,投诉余思雅同志中饱私囊,从养殖场谋利,经查,余思雅同志没有拿过养殖场账目上的一分钱,也没有拿过一只鸭,一个鸭蛋。该投诉纯属造谣!” 这回余思雅连眼皮都不掀了,定定的看着冯书记,眼睛的余光瞄了瞄其余的干部,将众人的神色收入眼底。除了魏主任,其他干部似乎都挺意外的,连周部长也不例外。 “第三条,余思雅同志有资本主义倾向,剥削工人。” 谈到一切流言蜚语的□□,冯书记停顿了一下,抬起头,目光肃穆,少了往常的平和,多了一丝锐利:“养殖场是公社的养殖场,余思雅同志只是管理人员,养殖场赚的每一分钱都作为工人的工资发放,余下的都投入到了养殖场的再生产中。于其说是余思雅剥削工人,不如说是咱们公社剥削工人。” “冯书记,怎么能这么讲,咱们公社可没拿过养殖场一分钱!”有干部急急忙忙地说道。 冯书记瞥了他一眼:“没拿过钱就不叫剥削,那余思雅同志拿过养殖场一分钱吗?她工资都是公社这边发的,县里面拨的款。” 对方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冯书记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坐下,没再深究,而是看了众人一眼,语重心长地说:“正所谓无风不起浪,举报余思雅同志这事,到底怎么回事,想必大家心里有数。别的大道理我也不讲了,在座的各位都是老同志,都比我会讲道理,我就说一个事,大家好好想想,半年前,我们公社是什么样子,现在我们公社是什么样子?再跟附近的公社比一比。” 没人吭声。 静默几秒,冯书记再度开了口:“我们公社地方偏,一穷二白,就是城里有招工的事也落不到咱们头上。以前咱们几年也没一个招工的名额,而现在,这才半年,养殖场已经招了五名正式职工,马上还要招两名销售人员,过完年后还有一批招工。就不提时不时地还需要零时工,我就问问大家,你们谁去能做到这样?如果有人保证自己去了,不比余思雅同志做得差,那好,我可以代表公社党委,同意让这个同志去干余思雅同志的工作,但丑话先说在前头,干不好,以后就滚蛋,咱们公社不需要这种没本事还得了红眼病的东西!” 这话说得相当重,有人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一时间满会议室安静得落针可闻。 见还是没人说话,冯书记脸色稍缓,敲着桌子徐徐开了口:“同志们,这个养殖场就开在咱们公社的家门口,发展好了,会需要越来越多的工人。咱们的社员在家门口就能当工人,挣钱养家,全家都跟着沾光,这是咱们以前多少年求都求不来的事,你们不稀罕吗?人家别的公社求都求不来,你们还跟着折腾。你们自己去看看钱书记他们搞的那个三公养殖场,人家公社还各出了一百块,一样的钱,这都一个月了,搞成什么样子,连一只鸭子都没养起来。你们信不信,我们现在把余思雅同志撤职了,明天老钱就能跑过来把余思雅同志拉过去! ” “怎么,不信?老钱昨天还打电话给我,说了一堆屁话,什么这么大个养殖场交给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迟早会出乱子,还得要老将才行。你们觉得老钱会那么好心?老子看他就是想挖咱们红云公社的墙角!” 这话一出,大家脸上的表情更微妙了,有个别不服气的想着冯书记那句“干不好就滚蛋”又缩了回去,不敢吭声。 周部长更是直接,拍着桌子说:“好个老钱,主意打到咱们公社了,下回我去会会他。冯书记说得有道理,你们要不服小余,那你们也可以去邮局申请贷款建厂子,正好东风公社就有砖瓦厂,咱们公社却没有。谁要搞起来,我老周认他做哥哥!” 两人不愧是老干部,大棒胡萝卜双管齐下,白脸红脸齐上阵,这一通教训下来,还有谁敢跟他们对着干。 冯书记笑看着周部长,附和道:“周部长说得没错,咱们公社还缺很多东西,要是能整齐全了,对全体社员来说都是一件大好事。如果大伙儿有想法的,可以私底下来找我,公社绝对一视同仁,给了养殖场多少支持就一定会给其他有想法的同志同样的支持,绝不偏袒。” 没人接话,公社给养殖场啥支持了?大家又不是没长眼睛,启动资金是贷的,场地是跟清河村租的,鸭苗是人自己去省城买的,找关系运回来,每个月发工资也是养殖场自掏腰包,公社也就是没对养殖场指手画脚而已。 这么一理,好像这养殖场还真是余思雅自个儿劳神费力办起来的。原先还觉得她一个小同志管理着这么大个养殖场,多少比她资历深的同志都没机会,还不大服气的人现在也没想法了。 冯书记把大家的转变看在眼里,又问:“大伙儿还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这次整齐划一的否定声响起。 冯书记脸上露出了笑容:“很好。咱们的组织赏罚分明,有突出贡献就要奖励,做得不好就要批评,帮助落后的同志进步。既然大家都认同余思雅对养殖场做出的贡献,那我有个提议,介绍余思雅同志入党,并提拔她为妇联副主任!” □□大会变成了表彰升职大会,别说其他同志了,就连余思雅也有些反应不过来,震惊地望着冯书记,心里升起一股难言的感动。那是自己的付出和努力得到认同的感动,是被理解被信任的感动。 会议室里沉默了几秒,沈科长举起手说:“余思雅同志这半年的努力我们都看在眼里,我赞同让余思雅同志入党。不过咱们公社妇联总共只有三个编制,从未设过副主任一职,贸然增加一个职务,这是不是不大妥?” 冯书记没作声,看向魏主任。 魏主任微笑着站了起来:“我已经向县里面打过报告了。县妇联知道余思雅同志的成长经历和工作经历后,特别欣慰我们妇联有这样的好同志,所以批准了我的申请。” 反正也没增加编制,就是把余思雅的级别往上提了一下而已。县妇联都没意见,他们能有什么意见? 没人反对,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原本以为的一场□□会,结果变成了余思雅的表彰会,着实出人意料,也让有的人如鲠在喉。 会后,余思雅先感谢了自己的直属领导:“谢谢魏主任,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干,为咱们妇联争光。” 魏主任笑看着她:“不用谢,这是你应的。咱们妇联在公社一直都是个摆设,你来了之后这情况好多了,你可是实打实地为咱们妇联争了光。也让他们男同志看看,咱们妇女同志也一样能顶半边天。思雅,你还这么年轻,前途无量,好好干。我这次去县里,上面漏了口风,年后李副主任就要退休了,有个空缺,可能会考虑从公社提拔人上去。” 这个消息结合公社里突然冒出来的副主任职务,很有深意啊。余思雅略一思索就明白了魏主任的意思,看来魏主任竞争上去的希望很大,毕竟妇联是摆设的又不止他们公社,其他公社也一样,但他们今年可是做出了实打实的成绩,比其他人亮眼多了。在一群矮子中,显得特别高,要真从下面选,魏主任希望很大啊。 要是魏主任升上去了,她这个还没捂热乎的“副”字也能跟着去掉,这对她,对魏主任来说都是个好事。 余思雅虽然不是很稀罕当什么妇联主任,可今天的事告诉她,想要保住自己的劳动成果,光埋头干活没用,还得往上爬。试想,要是今天养殖场的负责人是冯书记,还会发生这种事吗?肯定不会,因为没人敢质疑他,更不敢这么说他的闲话了。 深吸一口气,余思雅郑重地保证:“魏主任,你放心,我一定认真工作。对了,魏主任,我有个想法,咱们养殖场是集体的养殖场,赚了钱也应该回馈社会,回馈公社,可发钱,咱们利润微薄,这么多人也发不起。所以我想等过年的这批鸭子卖了之后,咱们在公社设立一个图书屋,买一批图书,放在公社,供大家借阅,拓展眼界和知识。” 这样的事,魏主任也能写到年度工作报告里,作为妇联拿得出手的工作成绩。下面的百姓也能得实惠,毕竟现在书不便宜,大家能了解外面的世界的途径非常有限。可以说是个双赢的举措。 本来余思雅是想说替女童出一半的学费,增加女童的上学机会,但估计这个政策一出,肯定很多人又会嚷着不公平,男孩子怎么没有?更重要的是,这种习惯一旦养成,以后养殖场就得一起背起这个包袱,出钱是理所当然,万一哪年业绩不好,出不起,那倒成了养殖场的不对。所以余思雅打消了这个念头,还是把养殖场做大,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在招工中多倾向于女性,并且提出一定的学历要求,让每个勤劳的人都能从劳动中获益。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到时候看到女孩子读书有利可图了,很多家庭自然会让女儿读书,也就能自然而然地改变现在女孩子们的一些困境。等她们有了工作,挣了工资,读了更多的书,见了更广的世面,思想也自然会跟着变化。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魏主任也是个聪明人,余思雅一提她就明白了开设书屋的好处,当即笑道:“不错,小余你这主意好,回头我跟冯书记说一说。对了,冯书记为你的事操心不少,他决定把你的事迹整理一下,去县里做个汇报,在上面过了明路,以后也没人敢对你说三道四了,更重要的是要是你以后干得更出色了,入了县领导的眼,那造化又不同了。所以你得好好感谢冯书记。” 余思雅错愕极了,她知道冯书记是个好干部,一心为民,对她的工作也多有支持,但没想到冯书记能为她做到这份上。 余思雅是真的很感动:“好,魏主任,我能遇到你们这样的好干部是我这辈子的福气。我也以我是红云人为傲。” “咱们妇联能出你这么个同志,我也很骄傲。”魏主任拍了拍她的肩,“别让冯书记等久了。” 余思雅点头:“我这就过去。” 她怀着复杂的心情敲开了冯书记的门。 进门后,余思雅诚恳地说:“冯书记,谢谢你。” “坐,这是我应该做的,不用客气,喝茶还是白开水?”冯书记起身给她倒水。 余思雅受宠若惊:“白开水,冯书记,我来。” “不用,倒杯水而已。”冯书记摆了摆手,将水杯放在桌子上,坐定抿了口茶才道,“小余同志,你受委屈了。” 余思雅连忙说:“不委屈,冯书记、魏主任,还有公社其他的领导都这么信任我,支持我的工作,没什么委屈的,是我做得还不够好。” “你这小同志就是谦虚。今天这个事,我希望开完会后就了了,你也别放在心上,咱们公社底子差,经不起内耗,大家劲儿要往一处使,以后你工作中遇到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冯书记和和气气地说。 余思雅从会上冯书记的表态就已经明白了,举报她的人应该就是公社的某个干部或是工人。普通社员天然对公社干部有种畏惧感,加上大家无冤无仇的,就算把她弄下来了,社员们也上不去,有什么好处?没好处,谁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说到底,还是为了一个“利”字。今天冯书记在大会上公开支持她,魏主任还给她升了官,周部长为了她拍桌子,公社的一把手二把手都明晃晃的支持她。想必背后的小人也会偃旗息鼓,不敢再来招惹她了。 既然妨碍不了她,何不给冯书记一个面子呢!不过私底下,要是让她知道是谁,这家伙的亲戚朋友也别想进养殖场了。 “谢谢冯书记,我明白的。这都是工作嘛,工作中有分歧很正常,不过我也希望以后再也意见,咱们公社先内部解决,都是自己人,不要闹到外面惹人笑话。”余思雅不软不硬地说道。 冯书记看了她一眼,这可真是个不肯吃亏的小同志:“你说得有道理,小同志觉悟很高啊,值得咱们大家学习。本来我是想从你们魏主任那里把你要过来的,可你们魏主任不肯放手。” 魏主任要让她走了,那养殖场谁管?还是跟着她归了公社?魏主任只要不傻就不会同意。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妇联也是归公社管,冯书记可是我的老领导,在妇联还是在公社都一样。” 这姑娘可真会说话。冯书记是真的很欣赏余思雅,赞许地说:“好好干,我非常看好咱们的养殖场。” 余思雅含笑点头,又郑重地表了一番态。领导信任,那她也要加把劲,干出成绩,这对大家都好。 要她说,冯书记这样的才是聪明人。要是养殖场发展好了,不管是谁在管,冯书记这个一把手都脸上有光,领导有方,最先表扬的就是他,升职加薪也少不了他的。 要人人都有冯书记这样开明的想法和聪明的脑子,也就没今天这一出了,她能节省不少时间。 不过不管怎么说,有个好领导都是一件相当舒心的事。这不,公社的告示一出,各种流言蜚语马上消失了,也没人对养殖场的招工有意见了。 养殖场重启招工,在喇叭里通知了招工的条件和时间,就定在后天早上。 不过还没等到招工开始就有人找上了门。 招工的前一天傍晚,余思雅从公社里出来就看到路边站着一对穿着干净粗布衣裳,背了个帆布包的青年男女,两人都二十来岁出头的样子。 看到她,两人眼睛一亮,立即走了过来,到她面前才停下。那个女同志局促地捏着辫子:“你……你就是公社妇联的余思雅余副主任?” 余思雅上下打量了他们两秒,含笑点头:“我是,你们是?” 女同志自我介绍:“余思雅同志,你好,我们俩都是下放到清河村的知青,我叫叶梅,他叫施立平。我们是知青点的老大哥老大姐,今天代表知青同志过来问余副主任一个事。” 被比自己大几岁的人喊副主任,余思雅还有点不习惯。她的目光落到两人的手上,两个人的手都长满了老茧,手很粗,褐色,有点像树皮,再看他们的年龄,应该是下乡不少年的老知青了。 这也是被时代耽搁了的可怜人。余思雅笑着说:“想问什么,叶同志,你请讲。” 叶梅攥着辫子,有点不好意思:“是这样的,余副主任,你们养殖场不是要招工吗?不知道咱们知青可不可以?我们知青基本上都符合你们招工的要求,而且一定会遵守养殖场的各项规定。希望余副主任能给我们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这话说得挺委婉,但其实就是针对“连续三个月不达标就会被辞退”这句话。叶梅的意思是社员有意见,他们知青没意见,一定老老实实听她的。 这投名状投得非常及时。而且说实话,比起连县城都没去过几次的社员来说,这些知青在干销售上天然就有优势,因为这些人家里的父母兄弟姐妹、叔叔伯伯基本上都是企事业单位的职工。他们要让父母亲戚帮忙牵个线认识认识厂里面的某个领导,比乡下人没头没脑地到处碰壁容易多了。 而且这些人见识、阅历都比普通社员广得多,去了城里推销胆子也更大。这份工作倒像是给他们量身定做的了。 不过整个公社有好几个大队,却只有清河大队的知青来了,其他几个公社都没动静,说明会抓住机会的还是只有少部分的人。 余思雅很欣赏他们俩的进取精神,创业也需要这样的人才。不过她也有很多顾虑,过几年知青就会返城,他们这些人到时候肯定不会愿意继续留在乡下,到时候还得重新培养销售人才和销售渠道,是个挺麻烦的事。 叶梅和施立平来的时候信心满满,觉得余思雅应该会要他们。但现在余思雅却一直盯着他们不说话,两人的底气渐渐没那么足了。 抿了抿唇,叶梅再度表态:“余副主任,你放心,我们一定认真干这个工作,只要你给咱们一个机会,我们一定能给养鸭场拉来订单。” 余思雅终于开了口:“老站在这里也不像话,不少人在看咱们了,你们也都住清河村,边走边说。我不是不相信你们的能力,只是你们应该清楚,一个招工名额对乡下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当然清楚,虽然养鸭场的待遇不如城里的正式工人,但十来块钱一个月也比种地强多了,而且很多工作都是在室内,再辛苦能有种地日晒雨淋,肩挑背磨辛苦? 更别提,在乡下谁家出了个工人干部那可是非常长脸,全家都光荣的事了。可养殖场的招工名额只有这么多,社员们怎么乐意分给知青这些外人! 见他们不说话,余思雅继续道:“我只是说了个不合格就会被淘汰,他们就去公社告我。你说我要把机会给了知青,他们会怎么干?别说公平竞争,咱们大家都清楚,你们有人脉,他们竞争不过你们的。这所谓的公平本身就不公平。” 叶梅心底泛苦。他们的小算盘和心思都被余思雅给看透了。 “余副主任,你说我们也去来参加招工对社员们不公平,那对咱们知青就公平吗?咱们知青连参加招工的机会都没有。咱们的户口也迁到了红云公社,我们也是红云公社的人,这对我们也不公平。”一直沉默的施立平忽地出了声,“余副主任应该不是这么墨守成规的人,养殖场要发展,就需要更多有文化,有人脉的人,而我们知青恰好有这些。咱们当初下放来支援农村,建设农村,也是希望能在广大的农村做出一番成绩。但我们种地不如农民,体力不如农民,不少人不但没帮上农民,反而成为了队里的负担。是我们没用吗?不是,是我们没被放对地方。所以我恳请余副主任给咱们一个机会,证明我们知青也能建设农村,在广袤的农村干出一番事业!” 余思雅有点意外地睨了他一眼,看不出来,这个沉稳的知青口才这么好。而且他说得也蛮有道理的,让知识分子去种田确实是一种资源配置的浪费。 “那两个名额说全公社招工的,我不可能给你们。” 在两人失望的目光中,余思雅又说:“但是,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知青们单独招工,我可以再招两名知青做临时工,没有底薪,只有提成,提成跟正式员工一样,目前为一个点,如果表现优异,下次再招销售时可以优先录用。你们回去跟知青点的同志们商量,要是有意愿的,明天可以一并来应聘。” 这个条件确实比他们预想的要差,但好歹是个机会。叶梅和施立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昂扬的斗志:“谢谢余副主任给我们这个机会,我们这就回去通知其他人。” “成,明天见。”余思雅笑眯眯地挥手送别了他们。 叶梅和施立平的出现,对她来说是个意外之喜。这些社员不是要闹吗?说不公平吗?现在就让他们见识什么才叫做不公平。 原先的两个名额,她不能给了知青,不然会引起很大的反弹,影响不好。但她可以创造新的岗位嘛,要是后续知青表现得好了,他们连知青的零头都赶不上,看他们还有脸在她面前闹不? 要是知青干得好了,给他们几个正式工的名额又何妨?这样才会有竞争,才能激起社员的危机感,提高工作效率,也让他们少折腾。 *** 次日招工,来了不少人,不过很多是看热闹的,真正参加招工的是本公社初高中毕业生,另外就是知青们,总共来了五十多名知青。 看到他们出现,社员们的眉头马上皱了起来,他们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弱势,进城销售,他们肯定干不过出身工人干部家庭的知青。 不少人都有意见,但不敢找余思雅,就找了大队干部。 清河村的大队长听说这个事,头都痛了。他赶紧跑去找余思雅:“余副主任,这……这知青怎么也来了?咱们公社的招工,关知青什么事啊?” 余思雅拿话堵他:“大队长,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知青们户口都迁到咱们公社了,就是咱们公社的人,自己人,得一视同仁,这才公平,你说对?” 对个屁,知青都是初高中毕业,有文化,家里还有背景,是他们农村娃比得过来的吗? “余副主任,这不一样,知青的爹妈都是工人干部,他们已经有了吃公粮的。咱们自己一个公社的,你得多照顾照顾老乡们啊,就当卖我个面子,这次知青们还是别参与招工了。”大队长一个劲儿地说好话。 余思雅看了一眼本公社来应聘的人,个个都一脸便秘色,表情很不好,不由笑了:“成,我今天就听大队长的,不过知青们来都来了,都是自己的同志,也不能让他们白跑一趟。这样,咱们养殖场还缺两个临时销售人员,就从知青们中选,没有底薪,只有提成,跟正式工一样。这样大队长总没意见了?” 这番话,余思雅稍微拔高了点音量。 她本来就是大伙儿瞩目的焦点,这话大家自然也没错过。听说不会影响到原有的两个招工名额,又听说临时工没有底薪只有提成,社员们都没意见了。 “余副主任说得有道理,就按你说的这么办。”大队长高兴地说。 余思雅扫了扫他们的笑脸,心说,哪个销售是靠底薪过活的啊?等人家的提成一出来,看你们的脸疼不疼! 第28章 028 对于销售, 乡下大部分人的理解就是供销社的售货员,卖东西的。由于供销社、国营饭店这种销售人员的不良示范,大家天然的觉得销售要高人一等, 说直白点就是这个时代的销售人员大多没有服务意识。 所以社员这边的面试非常简单, 凡是自视甚高,放不下架子,觉得销售嘛不就是卖东西的,别人得求着他的统统淘汰。最后选出了两个销售人员,一个叫曲志成, 一个叫沈爱国, 二三十岁的样子, 都是初高中毕业赶上了高考取消, 没门路只能回家种地的小伙子。 这两人可能是受过的磋磨不小, 身上没有部分知识分子的清高和傲气,相反非常谦虚认真, 胆子也比较大, 能说会道, 算是有一定的潜力。 知青这边选出来的叶梅和施立平, 两人作为老大姐老大哥,沉稳干练,思路清晰,被选上也在意料之中。 招工完成后, 余思雅给他们开了个小会:“欢迎四位同志加入我们养殖场, 别的我也不说了, 现在给大家介绍一下我们养殖场目前的主打产品主要有两款。一款是酱板鸭,零售价格目前定为5元,批发价格最低4元, 中间这个度你们自己把握。另一款是皮蛋,零售价格0.2元,批发价格最低可以0.16元。销售越多,价格越多,你们拿到的提成就越多,有卓越贡献者,年底还会有奖金发放。希望我们大家精诚合作,把养殖场建设得更好!” 四人捧场地鼓起了掌。 掌声过后,施立平问道:“余副主任,如果有人要买鸭蛋和活鸭呢?” 余思雅笑着说:“这个当然也可以卖,按市场价算,不过要他们自己上门取货,我们养殖场不负责运输。” 不然谁买几十个鸭蛋,几只鸭子她也得送,那还不得累死。 同时,余思雅也跟他们讲清楚:“酱板鸭和皮蛋的送货周期为一个月,当然我们欢迎各个单位提前订购,只要提前交了定金,我们可以按照约定的日期送货。” 这样可以一次多送几家,省时间和油钱。 四人点头:“好的,我们明白了。” 余思雅说起了另外一件事:“目前,咱们养殖场销售部还处于起步阶段,你们的工作整理成册,向我汇报。大家不用写长篇大论,只需要做好工作日志,记录跑了那些单位,有什么收获就行了,然后交给我汇总和总结。不过这只是暂时的,过一段时间,销售部会根据各位的业绩和表现,提拔一名销售部主管,主持销售部的工作,以后我只抽查和看每个月的业绩报告。” 这话一出,大家的神情都很微妙。施立平和叶梅对视一眼,问道:“余副主任,我们临时工也有机会吗?” “当然有,不过当上了销售部主管那就不是临时工了。”余思雅笑道。 这话让有的人喜有的人忧。知青们是高兴自己能获得平等的职场升职权,还能因此转正,两个社员是担忧自己干不过知青,被比下去。 但不管他们心情多么复杂,余思雅已经做了决定,不可能轻易更改,他们只能接受。 将几人的反应纳入眼底,余思雅也不给他们多余的压力了:“从明天开始你们就正式上班,跑到了单子就交给我,一个月后我统一安排送货。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沈爱国举起手:“那个,余副主任,我们出门的花销能报销吗?” 余思雅笑道:“当然可以,你们每个人每个月可以找楚玉涛同志预支10块钱和10斤粮票,作为路费和进城的开销,每一笔钱的用处都要记录下来,每个人每顿饭的标准是3两粮票,月底核查,用不完的必须退回养殖场。” 这条件不算苛刻,两个社员都没意见,他们现在顶多跑到县城,这点钱一个月可以跑好几趟了。两个知青倒是颇有微词,因为他们准备回家里找门路推销,但两人的家都在省城,10块钱除了路费也没得剩了。 余思雅看出了他们的欲言又止,没理会。知青们现在回家找路子,那得跟大队请探亲假,可以说是探亲工作两不误,没道理让养殖场全帮他们承担了。而且四个人的活动资金也不可能不一样,不然肯定会出现分歧和矛盾,社员也不会服气。若想要特殊待遇,也不是不可以,拿成绩说话。 敲定了销售部的事,余思雅又收到了一个好消息。赵东宁打来电话说,县机械厂那边同意了余思雅用年底的酱板鸭抵食品真空包装机的要求,两人在电话里谈妥了,余思雅以4块钱每只的价格在年前给县机械厂提供340只酱板鸭,两台机器的钱也从里面扣。等酱板鸭收到后,双方再多退少补。这两台真空包装机比较小,又是放了好几年的,所以便宜处理,经过双方的讨价还价,最后以430元每台的价格成交。 这么算下来,年底余思雅还能从养殖场那里拿点钱。 谈完了这个,余思雅笑道:“对了,赵采购,我们公社最近做了一批皮蛋,味道很不错,你们厂子要不要来一点?我们这皮蛋和酱板鸭都包装得非常漂亮,送礼也非常有面子。” 赵东宁笑了:“我说余同志,你可真是一门心思为工作,才从咱们厂子赚了一笔,这新的东西又出来了。” 余思雅笑呵呵地说:“这不是看咱们两个单位合作得挺好的吗?都是自己人,有好东西当然要先紧着你了。过两天我要去县城办个事,给你带几只皮蛋来,你尝尝,看看好不好吃,不好吃不要钱。” 人家是请他试试好不好吃,又不是送礼,赵东宁没拒绝:“好,你到的时候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在厂子里等你。” 挂断电话,余思雅拿着元教授画的商标,满意地笑了。 元教授这可是帮了她的大忙,她该怎么报答对方呢?前阵子事情太多,都没来得及问他们。等回头她从县里面回来问问楚玉涛。 过了两天,等养殖场的皮蛋能吃了,余思雅敲开几个尝了尝,他们选的材料都大同小异,这些皮蛋吃起来口感也差不多。但还是有细微的差异,其中一个大姐的配方包出来的皮蛋涩味最少,凝固得也最好,而且里面是金黄色的,非常好看。 比较了一番后,余思雅指定了,以后大家就按这个大姐的配方□□蛋,而且还给了大姐两块钱的奖励,等后续产蛋量提上来,要招稳定的□□蛋工人,这个大姐优选纳入考核名单。 这个消息一出,临时工们都羡慕极了,谁不想转正当个正式的工人啊。 趁着大家正兴奋的时候,余思雅打铁趁热,又宣布,但凡是能改进技术,提高养殖场生产效率或是食品味道的同志都会给与额外奖励,并且招工优先。 一个人的力量终归是有限的,群策群力,建立良好的奖惩机制,尽可能的发挥每一个人的作用,方可走得更远。 不过具体的计划还得等养殖场的领导班子建立起来后再说,现在还是她一个人说了算的草台班子比较好操作,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拿到了皮蛋,余思雅挑了二十个最好的就进了县城。 不过她没有第一时间去机械厂找赵东宁,而是先去了印刷厂,找到了印刷厂的主任。 “刘主任,你好,我是红云公社妇联的同志,这是我的介绍信。这次来是想请印刷厂帮忙印一批包装袋。”余思雅拿出介绍信递给对方笑着说。 刘主任接过介绍信看完,确认了余思雅的身份,问道:“原来是余副主任,你们公社想印刷什么?是妇联的宣传稿吗?要多少份?逼近年关,印刷厂业务比较多,恐怕得劳烦你们等等。” 余思雅想翻白眼,县印刷厂业务多,骗鬼呢。报纸、学生课本、出版社的书这些大头县印刷厂都捞不着,他们也就帮县里印印通知,各种宣传资料之类的,还有写信的信纸、本子,供应范围也就辰山县这一片。 整个厂子就两层楼,看起来比他们养殖场阔气不了多少,摆什么谱。不就是嫌他们公社穷,业务小,不乐意弄,故意拖着吗? 这样不思进取,得过且过的单位余思雅见多了,十几年后倒闭潮最先垮掉的就是这部分单位,只是可怜了那些突然丢掉饭碗的工人。 余思雅也懒得跟刘主任扯东扯西,开门见山地说:“刘主任,你先听完,我这次来不是为了印刷公社或是妇联的通知,而是为了印刷一批包装袋。我们公社开了一家养殖场,专门出产咱们红云公社的特产清河鸭,目前需要两种包装袋,各计五千个。” “这么多?”刘主任吓了一跳,没听说下面乡镇有什么大的厂子啊。 余思雅笑着说:“这还只是第一批,后续还会陆续下订单,可能还会加量。不过我这批货得加紧,一个星期左右就得要,刘主任能不能通融一下,帮个忙,替我们公社催一下。” 听到余思雅要的量这么大,刘主任收起了小觑的心,看她的眼神多了一分尊重,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不好改口,不然面子上过不去,所以还是拿乔地说:“这个余副主任啊,不是我不想帮,实在是印刷厂的业务比较忙,这一时半会儿恐怕忙不过去。你在等等,等我们忙完再给你消息。” “那不行,咱们的这批包装袋在这个月必须弄好,下个月就要包装上市了。”余思雅一口驳回了刘主任的话,“既然刘主任不方便,那能不能麻烦刘主任帮我问问,哪里有印刷机卖?” 刘主任傻眼了:“余副主任,你问卖印刷机的干什么?”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买一台回去印刷咱们的包装袋啊,反正以后也要经常印刷,也省得老是来麻烦刘主任了。” 什么麻烦,这是给他下马威!刘主任很不高兴,小胡子都气得翘了起来:“余副主任可想清楚了,一台印刷机可不便宜,不是谁都买得起的。” 余思雅含笑说:“总不可能比孵化机、真空包装机加起来还贵?要实在比较贵,那咱们买回来后也只有帮大家印刷东西,争取早点把买机器的钱挣回来了。” 啥意思?这个乡下的养殖场还有孵化机、真空包装机?以后还要开印刷厂跟他们抢生意? 刘主任将信将疑,他不相信一个乡下的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养殖场能有这实力。这姑娘吓唬他的? 余思雅站了起来:“不知道县机械厂能不能生产印刷机,要是不行,只能麻烦他们牵线了。刘主任,你们这里要是有多余的印刷机,或者有相关渠道的,麻烦你帮个忙给我们弄一台,不会亏待你的,这是我们公社的电话。今天就打扰了,我还得去县机械厂一趟,先走了。” 说完就走了,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刘主任原先还怀疑余思雅是欲擒故纵,可见她走得这么干脆,又不确定了。他越想越不对,去厂里找了个工人:“老潘,你不是有个亲戚在县机械厂工作吗?去给打听打听有没有一个叫清河鸭养殖场的单位在跟他们接触……” *** 余思雅并没有直接去县机械厂,而是在县里逛了起来。她得留时间给刘主任想通啊。 什么买印刷机抢印刷厂生意,那都是下下策,一个县城能有多少的印刷业务量,更何况他们那乡下偏远地区,交通不便,县里就是有印刷业务,哪怕他们便宜点,其他单位也不可能特意跑到乡下来印刷啊,路费人工都不止便宜的那点钱。 余思雅可不想为了这点业务折腾,不划算。所以刘主任能想通那是最好的,大家通力合作,有钱一起赚不是挺好吗? 正好,她来县里这么几次,都还没好好逛逛,这回可以转转,了解一下县里都有哪些厂子,规模怎么样,以后这些可都是他们养殖场的潜在客户,另外,她还得去塑料厂订购一批塑料,不然光有机器没塑料怎么真空包装? 余思雅逛得自在,刘主任这里却吃了一惊。 派人去打听后,刘主任才知道,余思雅真没撒谎,乡下现在还真多了这么个养殖场,光是机械厂上回了买了三百多只鸭子,这次又预定了三百多只酱板鸭,一千多块钱。人家养殖场确实也从省城弄了两台孵化机回来,还要从机械厂弄两台真空包装机回去,势头非常猛。 刘主任被激起了危机感,本来他们县印刷厂就没什么业务,很闲,要是再跳出一个乡镇印刷厂跟他们抢生意,那他们印刷厂怎么办?他现在之所以挑三拣四,摆架子也不过是仗着县城就他一家印刷厂,可一旦这个垄断被打破,他们厂子的地位就会下降。而且这么小的一个县城,也不需要两家印刷厂。 刘主任虽然疲懒惰政了些,但趋利避害的功夫也很强大。一旦想通,马上就行动了起来,当即就跑去了县机械厂找余思雅。 于是等余思雅到了县机械厂,不止见到了赵东宁还看到了刘主任。 见到他出现在这儿,余思雅就明白他是想通了,当即扬起笑容:“赵采购、刘主任,下午好,我正好有事找你们帮忙呢,你们都在,也省得我说两次了。我们养殖场请了一个老画家帮忙设计了我们养殖场的商标,准备印刷在袋子上,咱们一道去印刷厂看看印刷出来的效果,两位也帮我提提意见。” 决口不提先前刘主任推三阻四的事。 这会儿还没有包装的概念,赵东宁非常感兴趣:“好啊,余同志你点子最多了,我也想长长见识。” 刘主任有了台阶下,自然是欢迎。 三人转道去了印刷厂,余思雅拿出了商标的图案,然后说了她的要求,为了节省成本,余思雅的要求并不高,就是做一款能容纳下一只酱板鸭的牛皮纸袋,纸袋的左上角印刷上“清河鸭”的标志。另外再用牛皮纸做一个正方形的小袋子,比巴掌稍微大一些,也印上清河鸭的标志,她计划在里面装四枚皮蛋。 这么以包装,普普通通的皮蛋和酱板鸭顿时上了一个档次,这么拿出去送礼也会体面许多。 赵东宁和刘主任都是有点见识的人,听到这样的包装也觉得很新奇,等印刷出来后,两人都抢着看。三个人讨论了一番,觉得第一版印刷的标志太小,位置太偏,做了调整,重新印刷了一个版本。 连续试了好几次,总算印刷出了一个大家都满意的版本。不过这点超出了余思雅的预算,因为他们觉得牛皮袋中间太空了,不好看,最后将标志放大,印刷在了正中,左上角再保留一个标志。虽然复杂了一些,多费些墨,可这样看起来显眼多了。 余思雅也觉得这样弄是比她先前的构思更好看,更突出,便接受了这个建议。 然后她顺手就把印刷厂印出来的几个小纸袋装上了拎来的皮蛋,分别发给了赵东宁和刘主任,还有印刷的工人:“这是我们清河的特产,清河皮蛋,大家尝尝,看看喜不喜欢!” “你上回就说你们的皮蛋做得好吃,鸭蛋个头又大,我得尝尝。”赵东宁当即就拿了一只皮蛋出来敲开,咬了一口,“不错,比我以前吃过的都好吃,这个头也确实挺大的。这几个我拿回去给厂里看看,要是大家都有意向,回头咱们再订一份皮蛋做年礼。对了,余同志,这皮蛋怎么卖?” 余思雅说:“不贵,本来单独卖是2毛的,但咱们都是老朋友了,就给算最低的折扣价,1毛6一个。四个一袋,也就六毛多钱,你看包装得这么体面,拿去送人多有面子。而且等真空包装机带回去了,我们还会将皮蛋也包装一下,这样能存放的时间更长了,要是出趟远门,坐个火车什么的,带在路上吃也不错啊。” 别说,还真是。赵东宁开始觉得一毛六有点贵,都可以买三个鸡蛋了,但转念一想,这不要票啊,而且又是真空包装,又是纸袋子的,也得费不少钱,这么一看,一毛六也不算很贵。像他这种经常出差的,在火车上只能啃干巴巴的饼子,那时候有个皮蛋吃,换换口味也不错。 刘主任更在乎余思雅说的体面,他看着自家印刷厂印出来的包装,非常满意,平常送四个皮蛋,都有些拿不出手,但这么一包装,好看多了。关键是独一份,县里就没这么包装的皮蛋,连水果糖都是随便一个薄薄的纸袋子装着就完事了,这拿出来多洋气。 于是他摸了摸鼻子说:“余同志,你们那酱板鸭多少钱一只啊?咱们印刷厂人少,但大伙儿也要过年啊,能不能订一批做过年福利?” 余思雅乐了:“当然可以,刘主任可是咱们的兄弟单位,自己人说什么两家话。赵采购这里四块钱一只,卖给刘主任这里也四块一只,统计好后,告诉我,回头准备好了,我给你们送过来,到时候咱们连同印刷的账目一起结算。刘主任,你看怎么样?” 又可以拖一段时间付印刷费了。真空包装机是赊的,包装纸袋是赊的,暂时都不用付钱,她手里的现金压力减轻了不少。一分钱不花就办成了事,余思雅心里美滋滋的,觉得自己这一趟没白跑。 刘主任没有意见:“皮蛋也给我们留一批,回头我们厂子里开个会,大家商量一下,再给余同志你具体的数量。” “好,谢谢刘主任和赵采购这么支持咱们的工作。我们养殖场明年还要扩大规模,开发新的产品,到时候还要请两位尝尝,帮我把把关。”余思雅笑着说道,这样的潜在客户怎么能错过呢。 赵东宁吃惊地看着她:“你们养殖场到底养了多少鸭子?”怎么看起来比他们几百人的机械厂干劲还足呢,又是扩大规模,又是增加新品种的,赵东宁都忍不住有点羡慕了。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不多,鸭苗不够,现在也就养了两三千只。不过我们的孵化机一直开着,加班加点的孵化小鸭子,明年争取将数量提高到五千只。” 这还不叫多?刘主任和赵采购粗略算了一下,不算鸭蛋,光是鸭子,四块一只,这批鸭子就得卖差不多一万块了。 一万块可是巨款,他们工资一个月才几十块,要攒够一万块,那得不吃不喝十几年。 业务量少得可怜的刘主任这回是心服口服了:“难怪你能这么豪气,一口气印这么多袋子呢。你们这养殖场比咱们县里不少厂子都还景气啊。” 余思雅没告诉他们,厂子的正式员工还没十个,不然他们铁定更受刺激。要论效率和产出比,他们养殖场吊打县城一众厂子。 “好说好说,咱们的酱板鸭不少,除了你们,省城运输队那边也下了订单,应该还能剩一些。要是县城的兄弟单位过年没想好发什么福利,麻烦两位领导帮忙推荐推荐咱们的酱板鸭和皮蛋。”余思雅顺口说了一嘴。 赵东宁哭笑不得:“你可真不客气。” 余思雅笑嘻嘻地说:“咱们都是兄弟单位,相互扶持,共同进步,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等咱们养鸭场发展起来了,需要的机器更多,印刷的袋子也更多,也能给你们带来单子啊。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袋子的事麻烦刘主任了,等印刷好了,你打个电话给我,我让人来拿。” 谈完正事,余思雅紧赶慢赶,赶在天黑前回了家。 到如今,销售人员、包装袋都准备好了,订单也有一部分了,可谓是万事俱备,就等鸭子长大出笼宰杀了。余思雅也能稍稍松口气了。 工作不是,她又惦记起了感谢元教授的事。 余思雅找到楚玉涛说明了来意:“我不大了解两位教授的需求,所以想问问你,你跟他们比较熟,你看我送什么感谢他们两位比较好?” 乡下清苦,两位教授在牛棚里住了这么几年,年纪又上来了,身体不好,缺衣少食,需要的东西很多。楚玉涛脑海里闪过很多东西,可想到两个老教授的性格,余思雅手里头也不宽裕,看她的样子是要自己感谢元教授,最后楚玉涛叹了口气道:“你礼送厚了,元伯伯和龚阿姨不会拿,这样容易给他们和你惹来麻烦。你就送一个本子一瓶墨,元伯伯他们私底下写信画画都需要这些。” “这怎么行,元教授帮了我们这么大个忙,送点纸墨说不过去。”余思雅一口否决了楚玉涛的提议,然后说出了她在心里想了很久的办法,“楚玉涛同志,你看咱们养殖场现在正是缺人才的时候。我将他们俩要过来怎么样?” 两个留过洋的教授放在牛棚里养牛种地扫牛粪,简直是暴殄天物。弄到他们养殖场,一方面能让两位老人的生活更好,另一方面,也能让他们给养殖场的发展出谋划策。以后回城了,两位老人也是他们的人脉关系。可以说是多赢的事,何乐而不为。 楚玉涛吓了一跳,面色发白,嘴唇颤抖:“你……余思雅同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心里有数。楚玉涛同志,牛可是大队最重要的财产,如此重要的东西怎么能让两个落后分子来看呢?依我说,就该把他们送到更艰苦的地方,比如来给咱们看养鸭场,养鸭场荒凉,地方偏,夜晚需要人值班,昼夜不歇,才能真正地改造他们。”余思雅义正言辞地说道。 楚玉涛瞠目结舌,早知道她嘴巴会说,没想到睁眼说瞎话的工夫更厉害。 养鸭场偏僻,那么大的地方,平时没有临时工来干活的时候,也就几个人,呆在那地方没人监视,少了许多异样的目光和指指点点。而且养鸭场的房子都是新建的,他们也不用住潮湿脏兮兮的牛棚了,居住条件,饮食都能得到极大的改善,对他们的身体也好。至于看门,睡牛棚不也要看牛吗? 虽然觉得余思雅这是在强词夺理,但楚玉涛还是忍不住心动。他很同情两位老人,但因为能力有限,帮不了他们什么,可余思雅能做到。 “余副主任,我替他们谢谢你。”楚玉涛诚恳地说。 余思雅摆手:“谢什么?龚教授留洋学的是经济学,以后我有很多问题要请教她。而且我请他们去养殖场也是干活的,只管他们的吃住,没有工资的,说到底还是我赚了呢。你去跟他们说,来了养殖场要好好改造,好好干活啊!” 楚玉涛明白,余思雅这番话就是明面上的说辞,忙应道:“好,我一定替你转达。” “成,尽快给我答复,快过年了,马上就要忙起来了,过阵子我很忙,没时间。”余思雅催促道。她希望这事能在年前就定下来。 *** 冬天天寒地冻,两个老人衣裳单薄,住在四面漏风的牛棚,日子很艰难,入了冬后就一直咳嗽,风寒好了又来,断断续续的,一个冬天都不大舒服。可以说,余思雅这邀请简直是雪中送炭,为了彼此的身体着想,两位老人同意去养殖场。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余思雅当即就去找清河村大队长要人了。 说辞比在楚玉涛面前还冠冕堂皇:“大队长,耕牛是咱们大队最重要的财产,帮助咱们犁地、耕种运输的好伙计,怎么能让两个坏分子来看它们呢?依我说,该把这两个落后分子送到更偏僻更艰苦的地方进行更深度的改造。” 大队长不知道余思雅怎么会跑出来跟他说这个问题,有点无语:“住牛棚看牛不好,那你说去哪儿?” “当然是咱们养鸭场,我们养鸭场挨着河边,地方偏僻荒凉,正是全公社最艰难的地方,就应该把他们送过来改造。”余思雅严肃地说。 大队长一言难尽地看着她:“余副主任,你说说,这全公社的社员,哪个不想去养鸭场?” 他就只差说,你拿我当傻子呢! 余思雅板着脸:“那可未必,这两个落后分子是去改造干活的,他们可没工资拿。你说要是没工资,社员们还有谁乐意去我们养殖场,你但凡能指出来,我都要了。” 大队长词穷,他心里清楚,余思雅这话其实不大站得住脚,改造分子跟根正苗红的社员能一个样吗? 他也不傻,余思雅的真实意图并不难猜,但没戳破。两个干活不利索的老头子老太太而已,余思雅要就给她就是,何必为了这么点小事得罪她。 现在余思雅在公社炙手可热,又管着最有钱的养殖场,给她个人情,以后招工什么的,余思雅多少也会给点面子,与人方便于己方便嘛,对大家都好。至于什么思想改造之类的,他们老农民,连肚子都没填饱,哪想那些了。也就是那些学生娃娃没事干喜欢瞎折腾。 “余副主任说得有道理,对这样的落后分子,咱们应该送去更艰难的地方以帮助他们改造。我看你们养殖场就非常合适,这两个人就交给你了。”大队长也装腔作势地说。 余思雅见他松了口也跟着露出了笑脸:“那就多谢大队长给咱们养殖场弄来了两个的劳动力。你放心,我一定帮助他们好好改造。”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笑了。 第29章 029 第二天, 元教授两口子就收拾包袱到了养殖场报道。 余思雅见了,板着脸,铁面无私地说:“大队长送你们到我们养殖场来是为了更好的改造你们, 你们俩要认真干活,不许偷懒。以后你们白天负责烧火煮鸭食, 晚上负责看门。为了方便烧火,你们就住柴房后面的小屋。” 老两口感激地看了余思雅一眼, 拎着东西去安置。 大冬天的,烧火多暖和啊, 这可是个好活。而且柴房后面的小屋离养殖场的主体建筑较远, 比较偏僻, 他们两口子住在那里清净,没人打扰。 打开门,虽然只有两间屋子,里面的东西也都很旧, 但床、衣柜、桌子、椅子都有, 甚至连床上的被褥都准备好了。龚教授将东西放下, 捏了一下被子,外面缝的被套洗得都起毛边了, 看起来很旧, 可手里的触感软绵绵的, 很蓬松,一点都不像盖了很多年的死棉花疙瘩,分明是这一两年的新棉花,只是外面做了假。 十来年没盖过新棉被的老教授眼底湿润:“余副主任有心了。” 感动之余,又忍不住担忧:“老元,咱们会不会给她惹麻烦啊?” 他们身份敏感, 余思雅这样照顾他们,要是被人知道了,恐怕会影响她的前程。 “不用担心,这女娃聪明着呢,你看她说的话,哪句给人留下了把柄?咱们到了养殖场,她也没私底下跟咱们见过面,说过话,就是有人要以此来攻击她,她也能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元教授淡定地说。 龚教授想想还真是这个理,遂放下了心。 养殖场里其他人对他们俩的到来也没什么意见。两个孵化工昼夜轮换,一个月只能休息两天,忙得要死,哪里有空管养殖场多出来的两个老头老太太。 三个饲养员每天要养两千多只鸭子,还要捡鸭蛋,搞卫生。现在多了两个人帮忙烧火煮鸭食,减轻了她们不少负担,她们是脑子傻了才会有意见。 至于其他社员,听说两个落后分子没有工钱拿,在养殖场白干活,也不眼红他们不经过层层考试就能进养殖场了。 总之,两位老教授的到来就像一片落叶掉进了水里,轻飘飘的,不管是在养殖场还是在大队都没引起丝毫的波澜。 安顿好了他们,余思雅开始操心年终销售的问题,这是目前关系着养殖场能不能过个好年的最重要的问题。 进入腊月,养殖场已经在做宰杀鸭子,做酱板鸭的各项准备工作,四个跑订单的销售却没带回来任何好消息。 叶梅和施立平都请了探亲假,回了省城,探亲销售两不误,不过目前为止都还没回来,也没任何的消息传回来,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拉到了订单没有。 曲志成和沈爱国二人倒是跑了几趟县城,只是每次都空手而归,活动资金消耗了大半,订单却一单都没拿回来。两人也由先前的雄心壮志变得意志消沉,甚至在养殖场里都开始躲着余思雅。 余思雅清楚他们在想什么,再这样继续下去,拿不到订单,按照招工要求,他们俩都得被淘汰。好不容易才进了养殖场,结果屁股还没坐热就被赶出去了,稍微有点自尊心的都没办法接受这个事情。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有了问题就得想法子解决,逃避是没用的。这天忙完了手里头的工作,余思雅特意去养殖场堵他们。 “你们跟我来。”余思雅把他们领到了养殖场办公室。这是平时大家开会,她临时办公的地方。 曲志成和沈爱国都知道余思雅要说什么,沉默地进了办公室,低垂着头,不敢看余思雅。 余思雅敲了敲桌子:“坐。” 两人依言坐下。 余思雅看到他们一副被打击得灰心丧气的样子,不由摇头:“让你们做的工作日志呢,给我看看。” 两人苦笑着拿出了工作日志。 余思雅挨着翻了一遍,他们俩跑得不算少,两个人各自跑了七八家单位,县城不少厂子都被他们跑过了,连供销社这样的单位都没错过,但就是一个单子也没拿下,也不能说他们不努力了。 “说说你们都怎么跑的,曲志成你先来,随便挑一家你去过的厂子说说具体的经过和困难。”余思雅合上了工作日志问道。只有知道他们的工作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才能想办法解决。 曲志成握紧的拳头,神色有些难堪,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总共跑了七家单位,六家都没能进门,只有钢铁厂让我进去了,不过他们一听咱们的酱板鸭要四块钱一只就拒绝了。因为市场上一只鸭子只卖两三块,他们嫌咱们的太贵了。”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干涩:“余副主任,咱们这鸭子确实卖得比较贵,很多人一听价格就打了退堂鼓,这……能不能便宜点?” 沈爱国也说:“是啊,余副主任,我去找供销社,他们一听说咱们的鸭子批发价都四块,人家就不乐意要了。要是能便宜些,肯定好卖多了,四块钱都能买好几斤猪肉了,猪肉还比较有油水,比买咱们的鸭子划算多了。” 她来帮他们想办法解决问题,最后他们却把主意打到了她头上。自己没本事卖不出去东西,反而怪她的价格订得太高了,这是什么道理。 余思雅气笑了:“活鸭两三块一只,我们的酱板鸭要请人宰杀,腌制,烘烤,还有包装袋子,采购机器,你们的销售工资提成。这些额外的开销不需要钱吗?还是你们能将这笔钱给添上?猪肉是要便宜些,可不要票吗?没票他们能买到吗?” 这两人未免太没大局观了。让她降价,他们不知道省运输公司和县机械厂拿的都是四块钱一只吗?要便宜卖给了钢铁厂,不是得罪老客户吗?人家机械厂、印刷厂以后还会跟他们合作? 两人被堵得无言以对,见余思雅似乎是动了真怒,沈爱国连忙说:“对不起,余副主任,是我们想得不周全。” 余思雅睨了他们一眼,她可没看出这两人是真心认错了。估计这会儿他们还觉得卖不出去是产品的问题,而不是他们的问题。 余思雅心里冒火,也歇了跟他们详谈的耐心。她将两本工作日志丢回了桌子上:“明天上午跟我去县城,我只带你们这一次,还做不好,到期自己辞职。” 说完也不管两人是什么反应,转身出了办公室,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 次日,沈爱国和曲志成一大早就到了公社车站等余思雅。两人都被昨天余思雅的突然发难给吓了一跳。 一直以来,余思雅给人的印象都是能说会道,脸上总挂着笑容,脾气很好,加上她年纪小,脸嫩,所以哪怕知道她是养殖场的负责人,但两人在心里也没太拿她当领导。至少不如对公社的其他干部那样俯首帖耳。 但经过余思雅昨天的发难,两人这才意识到,这是能决定他们命运的上司,今天的态度也端正了许多,心里甚至有些惴惴不安,怕余思雅仍旧还在生昨天的气。 但他们想多了,在余思雅这里,一码事归一码事,过去的事就是真的过去了,她不会一直抓着昨天的事不放。 所以两人看到她的时候,发现她又恢复了往日的笑脸和平和,但这回两人的态度端正了许多,客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 “余副主任,早上好。” 余思雅点头:“早,车子来了,上去,你们坐我前面,到时候我跟你们说一下今天要办的事。” 两人赶紧点头,上了车找了两排位置,两人在前,余思雅在后,车子启动后,两人就赶紧回头,看着余思雅。 余思雅拿出工作本,翻到昨晚做笔记的地方:“今天我们跑两家,上午一家,下午一家,上午去水泥厂,下午去食品厂,这两家你们都还没跑过。说说你们为什么没将这两家纳入优先考察的原因。” 二人对视一眼,沈爱国先开了口:“水泥厂在郊区,比较偏僻,规模也不是很大,听说效益也不是很好。” 就是觉得这是个穷单位,发不起酱板鸭作为过年福利嘛。 余思雅不知可否,又看向曲志成。 曲志成脸憋得通红:“我们是觉得副食品厂也是卖吃的,他们不缺吃的,过年发自己厂子里的食品做福利就行了,又怎么会买咱们的酱板鸭呢?我们调查过,以前他们都是发厂里的饼干、罐头之类的做新年福利。” 余思雅含笑点头,没有就他们俩的想法表达任何的意见,只是合上了本子,然后说:“我们不进城就下车,到时候直接走去水泥厂,这样会近一些,我眯一下,到地方了叫我。” 说完闭上了眼睛。 曲志成和沈爱国彼此看了一眼,发现四只眼睛里都是茫然,谁都没搞清楚余思雅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最后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一路无话,快进城的时候三人提前下了车,去水泥厂。 水泥厂在县城的东郊,说是郊区,但其实离县城并不远,因为现在的县城还很小,没有扩建,所以走了半个小时就到了。 水泥厂需要用到大量的石灰石,因此建在矿山脚下,厂房面积不小,但厂子并不兴盛。因为现在大家都穷,建房子修路修桥的工程很少,加上运输不便,乡下人建房子修路往往都不会来买水泥。所以水泥的需求量不大,这自然也就限制了水泥厂的发展。 三人到了厂子门口,找到看门的大爷,余思雅笑眯眯地上前跟老大爷套近乎:“大爷,你好,我是红云公社清河鸭养殖场的职工,这是我的介绍信。” 大爷识一些简单的字,瞅了瞅介绍信:“小同志你有啥事啊?” 余思雅笑着说:“我想问问大爷你们厂子里今年过年的福利定下来了吗?我们准备发一点布和吃的。” 大爷摇头:“这我哪知道,可能也是发布票。” “你们厂子不生产布,得跟纺织厂购买,年年发布票,大爷家里的布肯定囤了不少,要我说啊,这还是发肉最实惠。”余思雅一副替大爷考虑的样子。 大爷被逗笑了:“那肯定的,可哪有那么多肉票发。” 每个人过年多少肉票那都是定量的,只有那么多猪肉,多发了票也变不出猪肉来。 余思雅趁机说:“那不要票的肉,大爷你们厂子里要不要考虑一下?” “不要票,这合规吗?”大爷戒备地盯着余思雅。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怎么不合规,我们养殖场养了很多鸭子,已经长肥了,过年就要杀一批。现在县里面的印刷厂、机械厂,还有省城运输公司都跟咱们预定了一批鸭子和皮蛋作为过年的福利发放。大爷你肯定认识机械厂的人,不信你回头问问。” 大爷将信将疑地看着她:“这个事你跟我说也没用,我就是个看门的,做不了主。” 余思雅笑盈盈地说:“那大爷能不能帮我汇报一下,我找你们管理工人福利的领导谈谈,要是谈成了,今年你们厂子里大家都能发鸭子了。就算自己舍不得吃,一只鸭子拿出去换也能换不少布票,可比发布票划算多了,到时候大爷你可就是厂里工人们的大恩人了,大家可不都得感谢你。” 大爷明明知道余思雅这话夸大了,可这话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谁不喜欢听好话,谁不喜欢得好处,谁不希望能得到别人的尊敬和认同呢? 所以大爷绷不住了,迟疑片刻说:“那我帮你问问,不过成不成可不敢保证啊。” “谢谢大爷,你能帮我问问我就很感激了,不管成不成,大爷你这个朋友我都交定了。对了,大爷,咱们公社年后准备建厂房,你能顺便帮我问问领导,年后能提供一批水泥给咱们吗?”余思雅笑容满面地又抛出了一桩生意。 大爷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这才进去找领导汇报了。 大门口只剩了他们三人,余思雅搓了搓手,站在门口问道:“学到了什么吗?” 曲志成和沈爱国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余思雅采取的办法跟他们完全不一样。 停顿了稍许,沈爱国吞吞吐吐地说:“我们不知道厂子里有采购水泥的计划。” “确实没有,我临时想到的。”余思雅看着他,“这只是增加我敲开这道门的筹码。我没有做过销售,也没条条框框成熟的经验教你们,我只能教你们一个事,那就是应变,销售没那么死,根据不同的单位,不同的人要采取不同的策略。” 两人若有所思,正欲说什么,大爷过来了,三人连忙闭了嘴。 “走,我们张副厂长今天正好有空,跟我来。”大爷过来招呼他们。 三人被领到了一个不大的办公室等了几分钟,张副厂长就过来了。 他先是打量了一番,似乎觉得余思雅带着两个男同志上门谈生意有些奇怪。 余思雅任他打量,脸上笑容不变,热情地说:“张副厂长,你好,我是红云公社清河鸭养殖场的余思雅,这两位是我们的销售同志,今天跟着我一起进城长长见识。” 她没报具体的职务,张副厂长也搞不清楚她负责什么,但见两个男人似乎以她为首,便颔首道:“余同志,请坐,听说你们养殖场有建设需要,要买一批水泥?” 余思雅坐下后说道:“是的,不过这批水泥得年后再要,毕竟现在要过年了,忙不过来。我来还有个事,我们养殖场生产了一批酱板鸭和皮蛋,包装精美,味道也非常受人喜欢,机械厂和印刷厂那边都订购了一批,剩下不多了。我正好来了水泥厂办事嘛,就顺便问问张副厂长要不要考虑一下?咱们的酱板鸭和皮蛋送人也是很不错的年礼!” 张副厂长又不傻,最后这话才是对方来的真实目的。他沉吟片刻问道:“多少钱?” 余思雅笑着说:“我们的酱板鸭,零售五块钱一只,厂子批发只要四块,皮蛋零售两毛一只,批发四个一袋,只需要六毛四。” “这么贵?”张副厂长的眉头拧了起来,“余同志,咱们厂子效益不好,发不起这样的年礼。” 一个人一份就得五块多,全厂一百来号人,就得五百多块了。他们去年虽然完成了生产任务,但很多水泥堆极在厂子里,并没有销售出去,上哪儿拿钱发福利。 这样的福利也只有那些效益好的厂子才发得起。 这个答案在余思雅的预料中,她也早想好了对策:“张副厂长,我们需要贵厂的水泥,你们也需要发新年福利,不然咱们两个单位互换,这样你们也不用额外再去买年礼给职工发福利了,能省下一笔钱,岂不是皆大欢喜?” 这种提议闻所未闻,张副厂长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余思雅。 余思雅任其打量,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热情又不显得过分殷勤。 过了两分钟,张副厂长冷静下来,仔细思考余思雅的提议,不用花钱就能换来一份丰厚的新年福利,让厂里的职工和领导们都过个好年,代价不过是水泥而已。他们厂子里别的没有,水泥多的是,堆在那里也卖不完,这笔买卖似乎挺划算的。 “咱们交换个电话,我回头跟厂长商量一下,再给你答复。”最后张副厂长说道。 虽然他没给肯定的答复,但也没拒绝,这就表示有戏。余思雅拿出笔写下了公社的电话,递给张副厂长,笑道:“这是我们公社办公室的电话,张副厂长打过去找我就是。我是妇联的副主任,主要负责养殖场的事。” 张副厂长诧异地看着她,这姑娘不到二十,竟然管理着那么大个养殖场,难怪能作主用鸭子换水泥呢。 他的态度也热情了一些:“原来是余副主任,失敬,我送送三位。” 张副厂长亲自把他们三人送出了厂子,看门大爷瞅见这一幕下巴都差点掉了。 离开了水泥厂,时间不早了,三人赶紧找了家国营饭店买了两个包子当中午饭,饭后往食品厂赶。 到了食品厂,余思雅换了另外一番说辞:“我们是红云公社的清河鸭养殖场,养了不少鸭子,每天产好几百个鸭蛋,想来问问食品厂收不收鸭蛋?麻烦大叔帮我们通报一下。” 食品厂的原料需要鸡蛋、鸭蛋,所以最后是销售部的王主任见了他们。 打过照面,介绍了彼此后,王主任直接切入正题:“你们每个月能提供多少鸭蛋?只有鸭蛋,没有鸡蛋吗?” 目前,鸡蛋的用途更广,需求量更大。 余思雅摇头:“没有鸡蛋,鸭蛋我们养鸭场一个月目前能提供几千个,明年这个数量能翻倍,不过我们乡下养殖场规模小,没车子,恐怕得你们自己找车子去运回来。” 别说没车子,就是有车子,余思雅也不乐意送。现在这路不好走,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颠簸得厉害,要是路上鸭蛋磕坏了算谁的? 王主任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加上他们厂子更需要鸡蛋,对鸭蛋的需求量不大,顿时打消了采购的念头:“这样啊,那等咱们以后有需要再说。” 余思雅点头:“好的,不过王主任眼下咱们就有一个合作的机会。我们养殖场年底做了一批酱板鸭、皮蛋,提供给各个兄弟单位做新年福利。目前机械厂、印刷厂都已经下了订单,省城的运输公司也要采购一批,水泥厂的张副厂长也有意向,王主任要不要考虑考虑?我知道,咱们食品厂就是专门生产各种副食品的,每年的福利最丰厚,完全不愁这个,不过偶尔也可以换换口味,王主任你说是不是?” “这才是你的目的?”王主任马上识破了余思雅的意图,什么卖鸭蛋,都是幌子。 见他看穿了,余思雅大大方方地承认了:“王主任可真是火眼金睛,咱们小地方自个儿开的养殖场,比不得食品厂底子深厚,所以想来请食品厂这个老大哥帮帮忙,尝尝咱们红云的特产酱板鸭和皮蛋,指点指点咱们。” 她话说得太好听了,捧得王主任身心舒畅,心情好,自然也就好说话:“指点谈不上,不过你们这酱板鸭怎么卖的?” “本来咱们的酱板鸭零售是五块钱一只,皮蛋两毛钱一个,不过我跟王主任投缘,就算批发价,酱板鸭四块钱一只,皮蛋一袋四个,六毛四。咱们还送咱们特制的袋子,拎着拿去送人特别有面子,咱们这袋子啊连印刷厂的刘主任都说好。对了,我们的袋子就是刘主任帮忙印刷的,而且我们还跟县机械厂买了两台真空包装机,鸭子和鸭蛋都是真空包装,能放好几个月。要是出个远门出差探亲什么的,也可以带着路上吃,非常方便。”余思雅信口拈来,极尽放大自己产品的特色。 王主任也是做食品的,见余思雅他们连真空包装都用上了,觉得这个乡下的养殖场也不是那么不起眼嘛,稍微重视了一些。 “就算真空包装,你们这价格也太贵了点,四块钱都能买二十来斤面粉大米了。” 余思雅笑道:“王主任,这么算就不对了。你也是搞食品的,你最懂了。你们卖的鸡蛋糕一块多一斤,别的人都说贵,说什么面粉一毛多一斤,鸡蛋五分钱一个,成本才多少,说你们赚翻了。实际上呢,厂子里的工人不发工资吗?购买机器生产线不要钱吗?产品的运输销售不要成本吗?哎,别人都看咱们光鲜,说咱们挣得多,实际上呢?这哪不是花钱的地方啊?王主任你说是不是?” 王主任没法否认:“还是小余你了解咱们食品厂的不容易。” “可不是,而且这原料还特别难找。你们食品厂这种大厂子,上面有政策支持,粮站会给你们提供大米面粉,相对好一些,咱们小地方公社自己拉拔起来的养殖场什么都得靠自己。说出来不怕王主任笑话,去年秋收前没有粮食,鸭子饿得呱呱叫,我找了公社帮忙,让孩子上山捡蜗牛才度过了那一关,说起这些啊,都是泪……” 余思雅卖惨卖得特别熟,勾起了王主任不少心酸的回忆:“小余同志,你们是真不容易,我们也难啊,六几年的时候有一年上面下达了生产任务,但粮食迟迟没送过来,当时我刚进食品厂……” 沈爱国与曲志成瞠目结舌,看着两人大倒苦水,越说越投机,最后王主任直接亲切地称呼余思雅为“小余”。 这份套近乎的功力,他们真是叹为观止,不服气都不行。 关系拉近了,事情就好办了。聊到后来,王主任主动开了口:“小余啊,连省城的大单位都老大远来采购你们的酱板鸭,你们做得肯定很好。回头我跟厂子里提议,咱们食品厂今年的新年福利也改为发酱板鸭和皮蛋了,正好有的同志要走亲访友,路上吃,送亲戚都拿得出手。” 最后不用余思雅苦口婆心说破嘴,事情就办成了。 别人好心帮忙,余思雅自然也不能没点表示,她笑着说:“谢谢王主任,咱们的酱板鸭和皮蛋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今年是咱们养殖场开起来的第一年,明年咱们的产量会翻倍,平日里也会卖酱板鸭。不过我们没有跟供销社打交道的经验,到时候这个事恐怕要委托你们了。王主任,你们先尝尝,要是觉得咱们的东西好吃卫生,回头咱们再商议具体的章程,你看怎么样?” 王主任听明白了,余思雅这是把全县的酱板鸭零售打包给他们,这姑娘真是够大胆的,而且非常有想法。 这对他们食品厂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毕竟多了一个产品,又不用他们操心生产这事,年底汇报就能增加一笔成绩,总之不是个坏事。 “好,小余你们的酱板鸭和鸭蛋什么时候送来?”王主任迫不及待地问道。 余思雅笑着说:“为了保证鸭子新鲜,现在还没宰杀,还得等十几天,我保证年前能送到大家的手里。” 通过刚才的聊天,王主任知道他们的养殖场才建大半年,虽然有点失望,但这也是正常的。 “好,那我等小余你的消息。”王主任笑着说。 两人互留了电话,王主任将他们送了出去。 全程当了背景板的曲志成和沈爱国满腹心事,一走出食品厂就忍不住说:“余副主任,你让食品厂跟供销社对接,帮咱们卖酱板鸭和皮蛋,那我们怎么办?”这不是抢他们的活吗?他们上哪里去拉单子? “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不是跑过供销社了吗?再说了,供销社走的是零售,跟你们的业务不冲突。”余思雅淡淡地说。 这个事是她经过多番考量决定的。一是因为酱板鸭价格不便宜,辰山县是个穷地方,大部分人的购买力有限,非年非节又没什么重要客人,大部分家庭都舍不得买,所以就目前来说,零售额肯定不高,供销社这种走俏的单位,连售货员眼睛都长在额头上,就更别提领导了,肯定没那么好打交道。而且他们也不是一口气要多少,是要源源不断地购买,每次量估计也不会很大,余思雅懒得费这个神,所以还不如交给别人。 另外食品厂是县城副食品的老大,俗称地头蛇,虽然两家的业务目前还没什么冲突,但随着养殖场产品的多元化,以后双方肯定会有竞争。旁的不说,要是来年县城大部分厂子都买他们养殖场的产盘做工人福利,食品厂肯定会跳脚。 余思雅不怕竞争,她只是不想跟食品厂交恶内耗。现在距改革开放还有好几年,短期内,食品厂还会是县城的副食品巨头,人家有政策和县委支持,跟他们硬碰硬没好处,还不如分点利益,把他们拉上同一条船。 至于销售,他们清河鸭的定价包装就是走高端路线,县城市场只有这么大,再怎么努力都没用,老百姓的购买力限制着。要想做大做强,还是得走出去,开拓更广的市场,只盯着县城目光太短浅了。 余思雅也直说了:“你们自己想想,就是县城大半厂子你们都拿下了,能卖多少酱板鸭和皮蛋?等卖完过年这一波,你们明年就不做业绩了吗?那到时候你们卖给谁?难道指望他们三两个月就来买一次咱们的鸭子鸭蛋?你们扪心自问,有这么好的事吗?” 两人被她问得脸色发白,说不出话来。酱板鸭、皮蛋又不是大米饭,顿顿吃,自然不可能经常买,县里的厂子也承担不了三天两头发福利这种事。 过了许久,曲志成有些沮丧的说:“余副主任,那这么说,我们明年岂不是没事干了?”注定要被淘汰。 余思雅笑了:“那两个知青去哪儿了?” “他们回省城了。”曲志成不知道余思雅为什么会明知故问。 余思雅收了笑:“他们能去省城,你们为什么就不能?你们不用担心没有市场给你们开发,隔壁县,市里,省城,省内其他城市,乃至全国,这都是咱们的市场。只要你们干得好了,明年给你们增加差旅费,支持你们去开发更广阔的市场!” 训了他们一顿,余思雅不忘再给他们画个饼,鼓励一下他们:“你们俩都是土生土长的清河人,比外来的知青更能代表咱们清河,也更了解咱们清河。我希望你们俩能认真学习好好干,将咱们清河的这张名片推广出去,给家乡扬名,你们有没有信心?” 两人被她说得心头火热,齐刷刷地说:“有!” 第29章 029 第二天, 元教授两口子就收拾包袱到了养殖场报道。 余思雅见了,板着脸,铁面无私地说:“大队长送你们到我们养殖场来是为了更好的改造你们, 你们俩要认真干活,不许偷懒。以后你们白天负责烧火煮鸭食, 晚上负责看门。为了方便烧火,你们就住柴房后面的小屋。” 老两口感激地看了余思雅一眼, 拎着东西去安置。 大冬天的,烧火多暖和啊, 这可是个好活。而且柴房后面的小屋离养殖场的主体建筑较远, 比较偏僻, 他们两口子住在那里清净,没人打扰。 打开门,虽然只有两间屋子,里面的东西也都很旧, 但床、衣柜、桌子、椅子都有, 甚至连床上的被褥都准备好了。龚教授将东西放下, 捏了一下被子,外面缝的被套洗得都起毛边了, 看起来很旧, 可手里的触感软绵绵的, 很蓬松,一点都不像盖了很多年的死棉花疙瘩,分明是这一两年的新棉花,只是外面做了假。 十来年没盖过新棉被的老教授眼底湿润:“余副主任有心了。” 感动之余,又忍不住担忧:“老元,咱们会不会给她惹麻烦啊?” 他们身份敏感, 余思雅这样照顾他们,要是被人知道了,恐怕会影响她的前程。 “不用担心,这女娃聪明着呢,你看她说的话,哪句给人留下了把柄?咱们到了养殖场,她也没私底下跟咱们见过面,说过话,就是有人要以此来攻击她,她也能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元教授淡定地说。 龚教授想想还真是这个理,遂放下了心。 养殖场里其他人对他们俩的到来也没什么意见。两个孵化工昼夜轮换,一个月只能休息两天,忙得要死,哪里有空管养殖场多出来的两个老头老太太。 三个饲养员每天要养两千多只鸭子,还要捡鸭蛋,搞卫生。现在多了两个人帮忙烧火煮鸭食,减轻了她们不少负担,她们是脑子傻了才会有意见。 至于其他社员,听说两个落后分子没有工钱拿,在养殖场白干活,也不眼红他们不经过层层考试就能进养殖场了。 总之,两位老教授的到来就像一片落叶掉进了水里,轻飘飘的,不管是在养殖场还是在大队都没引起丝毫的波澜。 安顿好了他们,余思雅开始操心年终销售的问题,这是目前关系着养殖场能不能过个好年的最重要的问题。 进入腊月,养殖场已经在做宰杀鸭子,做酱板鸭的各项准备工作,四个跑订单的销售却没带回来任何好消息。 叶梅和施立平都请了探亲假,回了省城,探亲销售两不误,不过目前为止都还没回来,也没任何的消息传回来,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拉到了订单没有。 曲志成和沈爱国二人倒是跑了几趟县城,只是每次都空手而归,活动资金消耗了大半,订单却一单都没拿回来。两人也由先前的雄心壮志变得意志消沉,甚至在养殖场里都开始躲着余思雅。 余思雅清楚他们在想什么,再这样继续下去,拿不到订单,按照招工要求,他们俩都得被淘汰。好不容易才进了养殖场,结果屁股还没坐热就被赶出去了,稍微有点自尊心的都没办法接受这个事情。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有了问题就得想法子解决,逃避是没用的。这天忙完了手里头的工作,余思雅特意去养殖场堵他们。 “你们跟我来。”余思雅把他们领到了养殖场办公室。这是平时大家开会,她临时办公的地方。 曲志成和沈爱国都知道余思雅要说什么,沉默地进了办公室,低垂着头,不敢看余思雅。 余思雅敲了敲桌子:“坐。” 两人依言坐下。 余思雅看到他们一副被打击得灰心丧气的样子,不由摇头:“让你们做的工作日志呢,给我看看。” 两人苦笑着拿出了工作日志。 余思雅挨着翻了一遍,他们俩跑得不算少,两个人各自跑了七八家单位,县城不少厂子都被他们跑过了,连供销社这样的单位都没错过,但就是一个单子也没拿下,也不能说他们不努力了。 “说说你们都怎么跑的,曲志成你先来,随便挑一家你去过的厂子说说具体的经过和困难。”余思雅合上了工作日志问道。只有知道他们的工作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才能想办法解决。 曲志成握紧的拳头,神色有些难堪,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总共跑了七家单位,六家都没能进门,只有钢铁厂让我进去了,不过他们一听咱们的酱板鸭要四块钱一只就拒绝了。因为市场上一只鸭子只卖两三块,他们嫌咱们的太贵了。”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干涩:“余副主任,咱们这鸭子确实卖得比较贵,很多人一听价格就打了退堂鼓,这……能不能便宜点?” 沈爱国也说:“是啊,余副主任,我去找供销社,他们一听说咱们的鸭子批发价都四块,人家就不乐意要了。要是能便宜些,肯定好卖多了,四块钱都能买好几斤猪肉了,猪肉还比较有油水,比买咱们的鸭子划算多了。” 她来帮他们想办法解决问题,最后他们却把主意打到了她头上。自己没本事卖不出去东西,反而怪她的价格订得太高了,这是什么道理。 余思雅气笑了:“活鸭两三块一只,我们的酱板鸭要请人宰杀,腌制,烘烤,还有包装袋子,采购机器,你们的销售工资提成。这些额外的开销不需要钱吗?还是你们能将这笔钱给添上?猪肉是要便宜些,可不要票吗?没票他们能买到吗?” 这两人未免太没大局观了。让她降价,他们不知道省运输公司和县机械厂拿的都是四块钱一只吗?要便宜卖给了钢铁厂,不是得罪老客户吗?人家机械厂、印刷厂以后还会跟他们合作? 两人被堵得无言以对,见余思雅似乎是动了真怒,沈爱国连忙说:“对不起,余副主任,是我们想得不周全。” 余思雅睨了他们一眼,她可没看出这两人是真心认错了。估计这会儿他们还觉得卖不出去是产品的问题,而不是他们的问题。 余思雅心里冒火,也歇了跟他们详谈的耐心。她将两本工作日志丢回了桌子上:“明天上午跟我去县城,我只带你们这一次,还做不好,到期自己辞职。” 说完也不管两人是什么反应,转身出了办公室,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 次日,沈爱国和曲志成一大早就到了公社车站等余思雅。两人都被昨天余思雅的突然发难给吓了一跳。 一直以来,余思雅给人的印象都是能说会道,脸上总挂着笑容,脾气很好,加上她年纪小,脸嫩,所以哪怕知道她是养殖场的负责人,但两人在心里也没太拿她当领导。至少不如对公社的其他干部那样俯首帖耳。 但经过余思雅昨天的发难,两人这才意识到,这是能决定他们命运的上司,今天的态度也端正了许多,心里甚至有些惴惴不安,怕余思雅仍旧还在生昨天的气。 但他们想多了,在余思雅这里,一码事归一码事,过去的事就是真的过去了,她不会一直抓着昨天的事不放。 所以两人看到她的时候,发现她又恢复了往日的笑脸和平和,但这回两人的态度端正了许多,客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 “余副主任,早上好。” 余思雅点头:“早,车子来了,上去,你们坐我前面,到时候我跟你们说一下今天要办的事。” 两人赶紧点头,上了车找了两排位置,两人在前,余思雅在后,车子启动后,两人就赶紧回头,看着余思雅。 余思雅拿出工作本,翻到昨晚做笔记的地方:“今天我们跑两家,上午一家,下午一家,上午去水泥厂,下午去食品厂,这两家你们都还没跑过。说说你们为什么没将这两家纳入优先考察的原因。” 二人对视一眼,沈爱国先开了口:“水泥厂在郊区,比较偏僻,规模也不是很大,听说效益也不是很好。” 就是觉得这是个穷单位,发不起酱板鸭作为过年福利嘛。 余思雅不知可否,又看向曲志成。 曲志成脸憋得通红:“我们是觉得副食品厂也是卖吃的,他们不缺吃的,过年发自己厂子里的食品做福利就行了,又怎么会买咱们的酱板鸭呢?我们调查过,以前他们都是发厂里的饼干、罐头之类的做新年福利。” 余思雅含笑点头,没有就他们俩的想法表达任何的意见,只是合上了本子,然后说:“我们不进城就下车,到时候直接走去水泥厂,这样会近一些,我眯一下,到地方了叫我。” 说完闭上了眼睛。 曲志成和沈爱国彼此看了一眼,发现四只眼睛里都是茫然,谁都没搞清楚余思雅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最后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一路无话,快进城的时候三人提前下了车,去水泥厂。 水泥厂在县城的东郊,说是郊区,但其实离县城并不远,因为现在的县城还很小,没有扩建,所以走了半个小时就到了。 水泥厂需要用到大量的石灰石,因此建在矿山脚下,厂房面积不小,但厂子并不兴盛。因为现在大家都穷,建房子修路修桥的工程很少,加上运输不便,乡下人建房子修路往往都不会来买水泥。所以水泥的需求量不大,这自然也就限制了水泥厂的发展。 三人到了厂子门口,找到看门的大爷,余思雅笑眯眯地上前跟老大爷套近乎:“大爷,你好,我是红云公社清河鸭养殖场的职工,这是我的介绍信。” 大爷识一些简单的字,瞅了瞅介绍信:“小同志你有啥事啊?” 余思雅笑着说:“我想问问大爷你们厂子里今年过年的福利定下来了吗?我们准备发一点布和吃的。” 大爷摇头:“这我哪知道,可能也是发布票。” “你们厂子不生产布,得跟纺织厂购买,年年发布票,大爷家里的布肯定囤了不少,要我说啊,这还是发肉最实惠。”余思雅一副替大爷考虑的样子。 大爷被逗笑了:“那肯定的,可哪有那么多肉票发。” 每个人过年多少肉票那都是定量的,只有那么多猪肉,多发了票也变不出猪肉来。 余思雅趁机说:“那不要票的肉,大爷你们厂子里要不要考虑一下?” “不要票,这合规吗?”大爷戒备地盯着余思雅。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怎么不合规,我们养殖场养了很多鸭子,已经长肥了,过年就要杀一批。现在县里面的印刷厂、机械厂,还有省城运输公司都跟咱们预定了一批鸭子和皮蛋作为过年的福利发放。大爷你肯定认识机械厂的人,不信你回头问问。” 大爷将信将疑地看着她:“这个事你跟我说也没用,我就是个看门的,做不了主。” 余思雅笑盈盈地说:“那大爷能不能帮我汇报一下,我找你们管理工人福利的领导谈谈,要是谈成了,今年你们厂子里大家都能发鸭子了。就算自己舍不得吃,一只鸭子拿出去换也能换不少布票,可比发布票划算多了,到时候大爷你可就是厂里工人们的大恩人了,大家可不都得感谢你。” 大爷明明知道余思雅这话夸大了,可这话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谁不喜欢听好话,谁不喜欢得好处,谁不希望能得到别人的尊敬和认同呢? 所以大爷绷不住了,迟疑片刻说:“那我帮你问问,不过成不成可不敢保证啊。” “谢谢大爷,你能帮我问问我就很感激了,不管成不成,大爷你这个朋友我都交定了。对了,大爷,咱们公社年后准备建厂房,你能顺便帮我问问领导,年后能提供一批水泥给咱们吗?”余思雅笑容满面地又抛出了一桩生意。 大爷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这才进去找领导汇报了。 大门口只剩了他们三人,余思雅搓了搓手,站在门口问道:“学到了什么吗?” 曲志成和沈爱国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余思雅采取的办法跟他们完全不一样。 停顿了稍许,沈爱国吞吞吐吐地说:“我们不知道厂子里有采购水泥的计划。” “确实没有,我临时想到的。”余思雅看着他,“这只是增加我敲开这道门的筹码。我没有做过销售,也没条条框框成熟的经验教你们,我只能教你们一个事,那就是应变,销售没那么死,根据不同的单位,不同的人要采取不同的策略。” 两人若有所思,正欲说什么,大爷过来了,三人连忙闭了嘴。 “走,我们张副厂长今天正好有空,跟我来。”大爷过来招呼他们。 三人被领到了一个不大的办公室等了几分钟,张副厂长就过来了。 他先是打量了一番,似乎觉得余思雅带着两个男同志上门谈生意有些奇怪。 余思雅任他打量,脸上笑容不变,热情地说:“张副厂长,你好,我是红云公社清河鸭养殖场的余思雅,这两位是我们的销售同志,今天跟着我一起进城长长见识。” 她没报具体的职务,张副厂长也搞不清楚她负责什么,但见两个男人似乎以她为首,便颔首道:“余同志,请坐,听说你们养殖场有建设需要,要买一批水泥?” 余思雅坐下后说道:“是的,不过这批水泥得年后再要,毕竟现在要过年了,忙不过来。我来还有个事,我们养殖场生产了一批酱板鸭和皮蛋,包装精美,味道也非常受人喜欢,机械厂和印刷厂那边都订购了一批,剩下不多了。我正好来了水泥厂办事嘛,就顺便问问张副厂长要不要考虑一下?咱们的酱板鸭和皮蛋送人也是很不错的年礼!” 张副厂长又不傻,最后这话才是对方来的真实目的。他沉吟片刻问道:“多少钱?” 余思雅笑着说:“我们的酱板鸭,零售五块钱一只,厂子批发只要四块,皮蛋零售两毛一只,批发四个一袋,只需要六毛四。” “这么贵?”张副厂长的眉头拧了起来,“余同志,咱们厂子效益不好,发不起这样的年礼。” 一个人一份就得五块多,全厂一百来号人,就得五百多块了。他们去年虽然完成了生产任务,但很多水泥堆极在厂子里,并没有销售出去,上哪儿拿钱发福利。 这样的福利也只有那些效益好的厂子才发得起。 这个答案在余思雅的预料中,她也早想好了对策:“张副厂长,我们需要贵厂的水泥,你们也需要发新年福利,不然咱们两个单位互换,这样你们也不用额外再去买年礼给职工发福利了,能省下一笔钱,岂不是皆大欢喜?” 这种提议闻所未闻,张副厂长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余思雅。 余思雅任其打量,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热情又不显得过分殷勤。 过了两分钟,张副厂长冷静下来,仔细思考余思雅的提议,不用花钱就能换来一份丰厚的新年福利,让厂里的职工和领导们都过个好年,代价不过是水泥而已。他们厂子里别的没有,水泥多的是,堆在那里也卖不完,这笔买卖似乎挺划算的。 “咱们交换个电话,我回头跟厂长商量一下,再给你答复。”最后张副厂长说道。 虽然他没给肯定的答复,但也没拒绝,这就表示有戏。余思雅拿出笔写下了公社的电话,递给张副厂长,笑道:“这是我们公社办公室的电话,张副厂长打过去找我就是。我是妇联的副主任,主要负责养殖场的事。” 张副厂长诧异地看着她,这姑娘不到二十,竟然管理着那么大个养殖场,难怪能作主用鸭子换水泥呢。 他的态度也热情了一些:“原来是余副主任,失敬,我送送三位。” 张副厂长亲自把他们三人送出了厂子,看门大爷瞅见这一幕下巴都差点掉了。 离开了水泥厂,时间不早了,三人赶紧找了家国营饭店买了两个包子当中午饭,饭后往食品厂赶。 到了食品厂,余思雅换了另外一番说辞:“我们是红云公社的清河鸭养殖场,养了不少鸭子,每天产好几百个鸭蛋,想来问问食品厂收不收鸭蛋?麻烦大叔帮我们通报一下。” 食品厂的原料需要鸡蛋、鸭蛋,所以最后是销售部的王主任见了他们。 打过照面,介绍了彼此后,王主任直接切入正题:“你们每个月能提供多少鸭蛋?只有鸭蛋,没有鸡蛋吗?” 目前,鸡蛋的用途更广,需求量更大。 余思雅摇头:“没有鸡蛋,鸭蛋我们养鸭场一个月目前能提供几千个,明年这个数量能翻倍,不过我们乡下养殖场规模小,没车子,恐怕得你们自己找车子去运回来。” 别说没车子,就是有车子,余思雅也不乐意送。现在这路不好走,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颠簸得厉害,要是路上鸭蛋磕坏了算谁的? 王主任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加上他们厂子更需要鸡蛋,对鸭蛋的需求量不大,顿时打消了采购的念头:“这样啊,那等咱们以后有需要再说。” 余思雅点头:“好的,不过王主任眼下咱们就有一个合作的机会。我们养殖场年底做了一批酱板鸭、皮蛋,提供给各个兄弟单位做新年福利。目前机械厂、印刷厂都已经下了订单,省城的运输公司也要采购一批,水泥厂的张副厂长也有意向,王主任要不要考虑考虑?我知道,咱们食品厂就是专门生产各种副食品的,每年的福利最丰厚,完全不愁这个,不过偶尔也可以换换口味,王主任你说是不是?” “这才是你的目的?”王主任马上识破了余思雅的意图,什么卖鸭蛋,都是幌子。 见他看穿了,余思雅大大方方地承认了:“王主任可真是火眼金睛,咱们小地方自个儿开的养殖场,比不得食品厂底子深厚,所以想来请食品厂这个老大哥帮帮忙,尝尝咱们红云的特产酱板鸭和皮蛋,指点指点咱们。” 她话说得太好听了,捧得王主任身心舒畅,心情好,自然也就好说话:“指点谈不上,不过你们这酱板鸭怎么卖的?” “本来咱们的酱板鸭零售是五块钱一只,皮蛋两毛钱一个,不过我跟王主任投缘,就算批发价,酱板鸭四块钱一只,皮蛋一袋四个,六毛四。咱们还送咱们特制的袋子,拎着拿去送人特别有面子,咱们这袋子啊连印刷厂的刘主任都说好。对了,我们的袋子就是刘主任帮忙印刷的,而且我们还跟县机械厂买了两台真空包装机,鸭子和鸭蛋都是真空包装,能放好几个月。要是出个远门出差探亲什么的,也可以带着路上吃,非常方便。”余思雅信口拈来,极尽放大自己产品的特色。 王主任也是做食品的,见余思雅他们连真空包装都用上了,觉得这个乡下的养殖场也不是那么不起眼嘛,稍微重视了一些。 “就算真空包装,你们这价格也太贵了点,四块钱都能买二十来斤面粉大米了。” 余思雅笑道:“王主任,这么算就不对了。你也是搞食品的,你最懂了。你们卖的鸡蛋糕一块多一斤,别的人都说贵,说什么面粉一毛多一斤,鸡蛋五分钱一个,成本才多少,说你们赚翻了。实际上呢,厂子里的工人不发工资吗?购买机器生产线不要钱吗?产品的运输销售不要成本吗?哎,别人都看咱们光鲜,说咱们挣得多,实际上呢?这哪不是花钱的地方啊?王主任你说是不是?” 王主任没法否认:“还是小余你了解咱们食品厂的不容易。” “可不是,而且这原料还特别难找。你们食品厂这种大厂子,上面有政策支持,粮站会给你们提供大米面粉,相对好一些,咱们小地方公社自己拉拔起来的养殖场什么都得靠自己。说出来不怕王主任笑话,去年秋收前没有粮食,鸭子饿得呱呱叫,我找了公社帮忙,让孩子上山捡蜗牛才度过了那一关,说起这些啊,都是泪……” 余思雅卖惨卖得特别熟,勾起了王主任不少心酸的回忆:“小余同志,你们是真不容易,我们也难啊,六几年的时候有一年上面下达了生产任务,但粮食迟迟没送过来,当时我刚进食品厂……” 沈爱国与曲志成瞠目结舌,看着两人大倒苦水,越说越投机,最后王主任直接亲切地称呼余思雅为“小余”。 这份套近乎的功力,他们真是叹为观止,不服气都不行。 关系拉近了,事情就好办了。聊到后来,王主任主动开了口:“小余啊,连省城的大单位都老大远来采购你们的酱板鸭,你们做得肯定很好。回头我跟厂子里提议,咱们食品厂今年的新年福利也改为发酱板鸭和皮蛋了,正好有的同志要走亲访友,路上吃,送亲戚都拿得出手。” 最后不用余思雅苦口婆心说破嘴,事情就办成了。 别人好心帮忙,余思雅自然也不能没点表示,她笑着说:“谢谢王主任,咱们的酱板鸭和皮蛋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今年是咱们养殖场开起来的第一年,明年咱们的产量会翻倍,平日里也会卖酱板鸭。不过我们没有跟供销社打交道的经验,到时候这个事恐怕要委托你们了。王主任,你们先尝尝,要是觉得咱们的东西好吃卫生,回头咱们再商议具体的章程,你看怎么样?” 王主任听明白了,余思雅这是把全县的酱板鸭零售打包给他们,这姑娘真是够大胆的,而且非常有想法。 这对他们食品厂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毕竟多了一个产品,又不用他们操心生产这事,年底汇报就能增加一笔成绩,总之不是个坏事。 “好,小余你们的酱板鸭和鸭蛋什么时候送来?”王主任迫不及待地问道。 余思雅笑着说:“为了保证鸭子新鲜,现在还没宰杀,还得等十几天,我保证年前能送到大家的手里。” 通过刚才的聊天,王主任知道他们的养殖场才建大半年,虽然有点失望,但这也是正常的。 “好,那我等小余你的消息。”王主任笑着说。 两人互留了电话,王主任将他们送了出去。 全程当了背景板的曲志成和沈爱国满腹心事,一走出食品厂就忍不住说:“余副主任,你让食品厂跟供销社对接,帮咱们卖酱板鸭和皮蛋,那我们怎么办?”这不是抢他们的活吗?他们上哪里去拉单子? “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不是跑过供销社了吗?再说了,供销社走的是零售,跟你们的业务不冲突。”余思雅淡淡地说。 这个事是她经过多番考量决定的。一是因为酱板鸭价格不便宜,辰山县是个穷地方,大部分人的购买力有限,非年非节又没什么重要客人,大部分家庭都舍不得买,所以就目前来说,零售额肯定不高,供销社这种走俏的单位,连售货员眼睛都长在额头上,就更别提领导了,肯定没那么好打交道。而且他们也不是一口气要多少,是要源源不断地购买,每次量估计也不会很大,余思雅懒得费这个神,所以还不如交给别人。 另外食品厂是县城副食品的老大,俗称地头蛇,虽然两家的业务目前还没什么冲突,但随着养殖场产品的多元化,以后双方肯定会有竞争。旁的不说,要是来年县城大部分厂子都买他们养殖场的产盘做工人福利,食品厂肯定会跳脚。 余思雅不怕竞争,她只是不想跟食品厂交恶内耗。现在距改革开放还有好几年,短期内,食品厂还会是县城的副食品巨头,人家有政策和县委支持,跟他们硬碰硬没好处,还不如分点利益,把他们拉上同一条船。 至于销售,他们清河鸭的定价包装就是走高端路线,县城市场只有这么大,再怎么努力都没用,老百姓的购买力限制着。要想做大做强,还是得走出去,开拓更广的市场,只盯着县城目光太短浅了。 余思雅也直说了:“你们自己想想,就是县城大半厂子你们都拿下了,能卖多少酱板鸭和皮蛋?等卖完过年这一波,你们明年就不做业绩了吗?那到时候你们卖给谁?难道指望他们三两个月就来买一次咱们的鸭子鸭蛋?你们扪心自问,有这么好的事吗?” 两人被她问得脸色发白,说不出话来。酱板鸭、皮蛋又不是大米饭,顿顿吃,自然不可能经常买,县里的厂子也承担不了三天两头发福利这种事。 过了许久,曲志成有些沮丧的说:“余副主任,那这么说,我们明年岂不是没事干了?”注定要被淘汰。 余思雅笑了:“那两个知青去哪儿了?” “他们回省城了。”曲志成不知道余思雅为什么会明知故问。 余思雅收了笑:“他们能去省城,你们为什么就不能?你们不用担心没有市场给你们开发,隔壁县,市里,省城,省内其他城市,乃至全国,这都是咱们的市场。只要你们干得好了,明年给你们增加差旅费,支持你们去开发更广阔的市场!” 训了他们一顿,余思雅不忘再给他们画个饼,鼓励一下他们:“你们俩都是土生土长的清河人,比外来的知青更能代表咱们清河,也更了解咱们清河。我希望你们俩能认真学习好好干,将咱们清河的这张名片推广出去,给家乡扬名,你们有没有信心?” 两人被她说得心头火热,齐刷刷地说:“有!” 第30章 030 给曲志成和沈爱国示范了一回怎么推销后, 余思雅就不管了。他们能拉到订单自然最好,拉不到其实也没太大的关系,现在有了真空包装机,酱板鸭的保质期可以提到几个月, 就算过年这一波没卖完, 也可以留着过完年后慢慢卖, 只是回笼资金慢了点而已。 她如今最关心的是生产。过了腊八, 年关将至,得赶紧将鸭子杀出来, 腌制烘烤,赶在过年前给客户们送过去, 让大家过个好年。 上次宰杀了不到七百只鸭子,还是分两次宰杀的,这次一共要宰杀两千只鸭, 数量翻了好几倍, 时间又赶,所需的人手也要增加数倍。 余思雅向冯书记和魏主任汇报了工作后,开始召集人手。她在广播里通知,除了上次的临时工, 每个大队再安排五名男同志, 十名女同志, 要手脚利落,勤快爱干净的,要是有滥竽充数, 下次削减该大队名额。工钱按老规矩,干完活后还每人送一大碗煮好的鸭血和鸭的内脏。 这次要杀两千只鸭子,内脏、鸭血不少, 目前没什么保存技术和合适的加工手段,丢了也是浪费,不如送给社员们吃了算了。 此外,鸭毛的数量也不少,鸭绒可是做羽绒服的好材料,丢了未免太可惜了。上次那六七百只鸭子的鸭毛余思雅都还留着,她心里有个想法,不过现在没时间,只能等过完年再说。 但这批鸭毛也要收集起来,晾干以备后用。这个活除了繁杂冗长,需要耐心,对体力和技术都没要求,余思雅就将这个活儿交给了村里的老太太们,也要给老年人机会嘛。 召集了人手,余思雅给他们大家开了个会,将这些人分成一个一个的小组,由第一批有过经验的临时工做组长,带着他们,每个小组负责多少只鸭子,社员对小组长负责,小组长向她汇报。以避免人多无序一团乱的情况,同时也可以看出各个小组的效率。 人多力量大,两千只鸭子一天就杀完了,接下来就是腌制、烘烤,一步一步有序地进行着。天公作美,这几天虽然温度不高,但每天都有太阳,非常适合做酱板鸭。 过了两天,养殖场里就传来了诱人的香味,传得老远,惹得经过的人都忍不住吸吸鼻子,酱板鸭初步制成了。 同时曲志成和沈爱国两人也传来了好消息,他们总算开张了,各自拿下了一个订单。曲志成拿到的是陶瓷厂的订单,沈爱国拿到的是造纸厂的订单。 在县城这两个都是小单位,规模不大,统共就几十个人,订单量自然也不大,加起来也就一百来份。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嘛,好歹开了个张,值得鼓励,余思雅夸奖了两人一番,鼓励他们继续好好干就把人给送了出去。 等人走后,她开始整理手里头的单子,最大的订单是省城运输公司的。运输公司是大单位,关键是人家效益好,有钱,也舍得花,这次一口气订了800只酱板鸭,3200只皮蛋,其次就是县机械厂的340份,水泥厂的一百多份,食品厂的两百多份,还有印刷厂和陶瓷厂、造纸厂的一百多。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总共竟然预定出去了1600多只酱板鸭,五千多个皮蛋。他们总共只宰杀了两千只鸭子,也就是说目前只剩下不到四百只酱板鸭了,这点量完全不愁卖,但凡叶梅和施立平能拉到个单子,就够了。 说起这两人,余思雅也是愁。他们都回省城半个月了,一点消息都没有,要不是知道这个时代没有介绍信寸步难行,她都要以为他们拿着钱跑路了。 当然,跑路是不可能跑路的,最迟过完年他们肯定会回来。但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他们回不回跟她有什么关系? 这两个人看着沉稳,但做事却没想象中的靠谱。不管他们拿没拿到订单,去了这么久,都应该写个信、发个电报或者打个电话回来说一声啊。 余思雅琢磨了一下,不能这么干等,既然山不来就我,只能我去就山了。他们不发消息回来,那只能她想办法联系这两个人了。 余思雅去了知青办,找到了两人的信息,可惜因为这个时代电话还没走进普通百姓家,上面的联系方式只有两人的家庭住址和父母的工作单位。 写信太慢了,从公社到省城只有一百多公里,但普通的信件能走好几天,这一来一回得十来天去了。电报虽然快一些,但受字数限制,余思雅觉得讲不大清楚,想来想去还是得打电话。 余思雅记录下了两个知青父母的单位,打电话去邮电局查两家单位对外的电话。这个时候邮电局主管着电报电话邮政储蓄汇款等业务,要二十几年后才会分家,变成电信和邮政。 耗费了不少时间,余思雅总算联系了上了双方的父母。她先打到了叶梅父亲的单位,叶父听到余思雅是女儿下乡公社的干部,态度很好,问什么就答什么。 “你说叶梅?她回去了啊,对,今天一大早就出发了,我跟她妈让她在家里过完了年再回去,她不肯,说有重要的事要回去,得马上赶回去,今年不能陪我们过年了。这孩子也真是的,去年都没回来了,今年回来几天就走了……” 叶父絮絮叨叨,余思雅耐心地听完,笑道:“叶叔叔,你说的这个我知道,叶梅现在是咱们清河鸭养殖场的临时销售人员,干得好了就能进厂子成正式工。她回来应该就是在跑这个,你知道她拿了多少订单吗?对了,清河鸭养殖场就是我们公社妇联办起来的,我恰好分去管这块。” 闻弦音知雅意,叶父听懂了,这就是女儿的直系领导啊,甚至是女儿能不能转正的关键人物。他态度马上转变,多了几分客气和讨好:“余副主任年纪轻轻就管理着这么大一家养殖场,真是太能干了。叶梅回来拿了几个订单,不过都不大,加起来应该有差不多一千左右,具体的数量得问她。这孩子有什么也不跟我们说,总说她自己的事她自己知道怎么办。” 叶父嘴上抱怨,实际上挺为女儿的自立自豪的。 但这会儿余思雅没心情听他说这个。她脑子里只有一个数字“差不多一千”,一千看起来不多,关键是他们的库存顶多只有三百多了啊。 这还只是叶梅拉到的订单,还没算施立平的呢。她可真是低估了这两个知青,原以为第一回他们能拉几百个回来就不错了,谁知道叶梅就拉了上千。 “叶叔叔,叶梅有跟你提过与她一道回来的知青施立平吗?”辗转厂子找人实在太麻烦了,余思雅干脆顺口问了一下叶父。 没想到叶父还真知道:“叶梅跟他约好了,两个人今天一块儿回去,说是路上好有个伴儿。” 好了,知道施立平今天也要一块儿回来,余思雅便放弃了给他父母家打电话想法,守在公社,等着他们俩回来。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县城回来的大巴车上并没有他们俩。错过这一趟车,今天就没有大巴回公社了,莫非他们还要在县里住一晚? 余思雅满心焦灼,又等了许久,眼看天快黑了,她只好收拾东西下班回家。刚出门,就看到昏暗的街上走过来两个一高一低的人影,两人穿着棉袄,戴着围巾,全副武装,手里还拎着个大包。 虽然光线不好,但余思雅还是马上就认出来了,这就是叶梅和施立平。 她立即上前,接过叶梅手里的大包:“你们可算是回来了,怎么这么晚?先去公社坐一坐。” 余思雅把两人领进了办公室,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热水:“实在赶不回来就在县里招待所歇一晚,也不急着这一晚上。” 叶梅捧着搪瓷缸子暖了暖手,呼了一口气,这才说:“车子在路上抛锚了,耽搁了不少时间,回到县城就晚了,没赶上从县城回来的那趟车,后来还是立平找了人搭了一辆顺风车,把我们放在了半道上,我们走回来的。反正也不远,时间也还早,要是在县里住一晚上又得耽搁一天。” “辛苦了,先喝口水。”余思雅看着两人干裂的唇,没有急着问订单的事。 抿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两人虽然浑身狼狈,头发也有些凌乱,但眼神却格外的亮。叶梅昂起头,秀眉弯成了月牙状:“余副主任,我们都拿到了订单,这是我的,总共1500只酱板鸭,不过要皮蛋的少了点,只有1200个。” 靠,比叶父说的还多了几百只,余思雅是既激动又头痛。 那边施立平也开口了:“我比叶梅的少一些,只有1200只酱板鸭,不过要皮蛋的多一些,有两千个。” 加起来就是2700只酱板鸭,把他们养殖场的鸭全宰了也不够。果然,省城单位的消化能力远不是偏僻小县城能比的。 她还是低估了省城人民的消费能力。 这下好了,有整整两千多只酱板鸭的缺口,余思雅头都快大了。但对上叶梅和施立平兴奋求表扬的眼神,她也没法把自己的苦恼说出来。这两个人一路奔波,辛辛苦苦拿下了订单,准备不充分是她思虑不周,没道理说出来打击他们的积极性。 压下心底的烦躁,余思雅扬起眉笑道:“两位同志辛苦了,你们做得很好。对了,订单的定金收了吗?” “收了。”施立平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他一直抱在怀里的包,拿出一件打着补丁的旧棉袄,一层一层地打开,最后铺平,里面有一个蓝色的布袋,涨鼓鼓的,打开全是一张张的大团结。 余思雅当着两人的面,接过钱,数了一起,一百张一叠,很快就数清楚了,整整3854块钱。养殖场规定定金收三成,钱的数目对得上。 余思雅收起钱,给他们开了一张收据,再把订单拿了回来。 “单子我先拿着,回去核对一下。你们的工作日志也一并交给我,不过我最近比较忙,可能要过几天才能看,等看完了再还给你们。你们的提成等交货以后,收到尾款,就会发给你们。咱们争取在年前做完这个事,也让大家手里头宽裕些,过个好年。” 两人都没有意见:“好,我们听余副主任你的安排。” “奔波一天辛苦了,你们先回去休息。”余思雅起身说道。 施立平看了一眼她随手放在包里的三千多块,有些不放心。虽然现在还算太平,但小偷小摸的也不少,她一个年轻女孩子揣着这么大笔钱,要是被人盯上就麻烦了。 于是他说:“余副主任,咱们先送你回去。” 工作都没忙完,余思雅哪有心情回去。她摆了摆手:“不用了,我还要去见冯书记和魏主任,今晚就住公社,不回去了,你们赶紧回去,不用管我。” “余副主任还没吃饭,这是我妈他们厂子里生产的糖,余副主任你尝尝。”叶梅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一袋一斤装的水果糖,递给了余思雅。 这是她妈叮嘱她的,让她跟领导搞好关系,送点东西。叶梅有点排斥,但看余思雅比她还小,工作却这么忙,都这么晚了连饭都没吃还要去谈工作便拿了出来。 旁边的施立平看了叶梅一眼,也从包里拿出了一包亮红色的猪肉脯:“余副主任,这是我妈让我带给你的特产,我姨单位发的,你尝尝。” 啧啧,水果糖、猪肉脯,这可都是好单位啊。看来两个知青家里面都有不少关系,难怪能拉来这么多订单呢。 余思雅先拿了一片猪肉脯塞进嘴里,边嚼边抓了几颗水果糖,然后把东西推了回去:“替我谢谢两位阿姨的好意,我尝尝就可以了,剩下的拿回去过年吃。” 既给了他们俩面子,又没收两人的东西,授人以柄。 叶梅跟施立平到底是知识分子,也不是很会钻营的人,不然早想法子回城了,不至于下乡这么多年还留在这里。两人脸皮比较薄,听余思雅这么一说,赶紧将东西收了起来,脸上都有些讪讪的,不大自然。 余思雅见了没戳破,反而给了他们一颗定心丸:“你们俩任务完成得非常好,等我看完你们的工作日志,如果没问题,你们俩过完年转正的希望很大。不早了,回去休息!” 听她这么说,两人彻底松了口气,又有些不好意思:“那……余副主任,我们先走了。” 余思雅点头,等他们走后拿着钱关上了办公室的门,直奔魏主任家。 魏主任就住在公社,不远,余思雅去的时候正赶上他们家在吃饭,魏主任马上招呼她:“小余,你怎么还在公社?没回家,那肯定没吃饭,天气冷,快过来吃一点暖暖。” 然后又让她小女儿去给余思雅盛饭。 盛情难却加上肚子确实饿了,这黑灯瞎火的公社也没啥吃的,余思雅便在魏主任家吃了饭。 吃过饭后,魏主任把余思雅叫进了屋子里:“小余,这么晚你过来找我,发生什么事了?” 余思雅如实道出:“魏主任,叶梅和施立平两位知青回来了,他们俩拿了不少订单回来。” 魏主任一听就乐了:“这是好事啊,你不是一直担心曲志成和沈爱国的工作没进展吗?现在知青这边补齐了,咱们的酱板鸭也不愁卖了。” 魏主任没管事,所以不知道养殖场如今的状况。余思雅苦笑道:“确实是好事,但他们带回来的单子太多了。咱们养鸭场今年只有两千只左右的鸭子出笼,他们带回了2700的订单,加上其他订单,现在有2300多只酱板鸭的缺口在那儿。” 这可真是甜蜜的负担。 魏主任听到这一连串数字都懵了:“咋差这么多,咱们的酱板鸭也太好卖了。” 是啊,太好卖了,所以缺口这么大,说到底还是她经验不足。 高兴过后,魏主任也犯了难:“这鸭子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养大的,怎么也要两三个月。咱们暂时也没办法变成两千多只鸭子啊,思雅,你看这些订单能不能跟他们说推迟三个月交货?” “不能,这是人家单位的新年福利,没道理过完年三四个月后才发,他们肯定不会同意。”余思雅头痛地说。 魏主任想想也有道理,她拧着眉说:“那这可咋办?要不咱们去问问冯书记?” 余思雅不觉得冯书记能有什么办法。冯书记这人可能搞政.治是一把好手,但要说搞经济,他也没经验。 不过他是大领导,哪怕他不管事,工作中有了成绩,出现了困难和失误,那也得向他汇报。这是对领导的尊重。 “好,就是辛苦魏主任大晚上的还要陪我见冯书记。”余思雅诚恳地说。 魏主任摆手:“我辛苦什么,都是你在做事。反正离得不远,就当吃过饭出去邻居家串门了,走。” 两人打着手电筒去了冯书记家。 魏主任和冯书记家分别在公社的两端,幸好街道不长,走路几分钟就到了。 这个点,冯书记已经吃过了饭,正坐在椅子上听收音机,看到她们这个时间过来,很意外。 “外面冷,快进来,发生什么事了?这么晚小余还没回家?”冯书记也意识到发生了变故,脸色凝重了起来。 魏主任长叹了口气:“冯书记不必担心,本来是好事,只是我们遇到了点困难。” 进屋坐下后,魏主任三言两语说了如今的状况。 冯书记听后也没好办法,他也没本事凭空变出两千多只鸭子,或者让养殖场的鸭子一夜之间一口气长大啊。 虽然挺舍不得的,但冯书记想了想还是说:“小余,实在不行,就把这些做不了的订单退了。咱们稳打稳扎,来年再做充分的准备,以后就不会出现这种状况了。” 自己上门推销,人家都答应采购,定金都交了,然后你说没货,这不是得罪人吗?而且传出去也会影响他们“清河鸭”的声誉,做生意最要紧的是什么,那就是信誉。 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余思雅断然不允许就这么功亏一篑了,她拧着眉,不吭声。 冯书记知道这个小同志执着、倔强,一根筋,不服输。但事到如今,拿不出来就是拿不出来,他们能有什么法子呢? “小余,你不必自责,这也不是你的错。咱们第一次办养殖场,一穷二白,没有人,也没有钱,没有经验,你能把养殖场做到这个规模,实现盈利,已经非常了不起了。工作中有时候会遇到失误和挫折很正常,你还年轻,可以慢慢,不着急的。”冯书记和蔼地劝余思雅。 魏主任也跟着说:“是啊,小余,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你做出的成绩,咱们公社的人有目共睹,换了谁都做不到你这样。暂时的困难和挫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咱们吸取这次的经验,下次再重新来就是,你不要有太重的心理负担。” 领导都如此体恤她了,按理来说,很多人都会顺坡下算了,何必这么费劲儿折腾呢。但余思雅偏偏是个例外,她脑子里就没有放弃这个念头,要是遇到困难就轻易放弃,她上辈子也上不了大学,勉强混出个人样。 她的人生里从来都没有将就,妥协这样的字眼。她始终坚信,人只要不畏艰险,敢勇往直前,总能找到出路。天无绝人之路,上帝给你关上了门,但也会开一扇窗,就看你能不能找到。 况且凡事都具有两面性,危机危机,是危险也是机遇,这次也不例外。 深吸一口气,余思雅目光灼灼地看着对面的两位领导说:“冯书记,魏主任,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办法。咱们养殖场没有鸭子了,省城养鸭场有啊,他们养鸭场里的鸭子数量常年保持在五位数,问他们购买几千只鸭子还是挺简单的事。” 冯书记和魏主任对视一眼,这个法子虽然麻烦了一点,但也不失为了一个有用的方法。 “小余,这样不会亏本?”冯书记更关心这个问题。 余思雅笑道:“当然不会,咱们的酱板鸭经过了二次加工,附加值更高。” 一只活鸭也就卖两块多钱,他们一只酱板鸭要卖四块钱,就算加上来回的运费,制作的手工费,销售提成等等,一只鸭子也能赚个一块钱左右。 不过这个具体的成本利润余思雅没有跟冯书记算。既然冯书记不管养鸭场,那只要每年给他看到实实在在的业绩就行了,说多了未必是好事。 “那就好,既然这样,我没有意见,魏主任你怎么看?”冯书记点头道。 他都没意见了,魏主任能有什么意见。 魏主任唯一担心的是:“时间这么赶,来得及吗?小余,你不要勉强。” 从魏主任的本心来说,她还是不希望余思雅冒险,这生意能做就做,做不成放弃就是,也比出了乱子强。他们清河鸭养殖场今年在县里一枝独秀,非常惹眼,什么都不做都能获得表扬了。所以她其实不大想冒险。 余思雅心里早有了成算:“来得及,魏主任不用担心,只要你们同意,明天早上我就给省养殖场打电话,让他们提前杀好鸭子,然后联系省运输公司那边,让他们派一辆车子帮咱们运一趟。” “那行,你心里有了办法就成。”见她都安排好了,魏主任也没意见,只是心里感概,自己人到中年还行大运,摊上个这么能干的下属。 余思雅却没动,她抿了抿唇,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只是我们钱不够,省养鸭场那边不可能答应咱们先欠着年后再结算,肯定要先把钱给了。” 她这边也收到了三千来块的定金,加上叶梅和施立平带回来的三千多块,总共也只有六千多块。虽然向省养鸭场买两千多只鸭子只要五六千块。但她也不可能将所有的钱都花光了,毕竟工人的工资要开,运送的费用这些都不好欠着。养鸭场账面上怎么也要留一笔活动资金,这样一来钱就不够用了。 提起缺钱这个事就难办了,公社没有什么大型的厂矿企业,没有税收和分红,只能靠上面的拨款。一年拨下来的那点钱,根本不够用,到年底早就光了。 冯书记抓了一下头发:“小余,还差多少钱?” “上千块。”余思雅大致说了个数字。 这可把冯书记和魏主任给吓了一跳。 魏主任胆战心惊的,再次劝余思雅:“要不就算了,反正咱们养殖场今年也赚了,挺红火的,一步一步的,稳打稳扎。” “可是我们都收定金了,要是交不出货,不是得罪人吗?这可是叶梅和施立平找了自己的人脉,跑了半个月的成绩,要是事情在咱们这儿黄了,让他们以后怎么去面对他们的亲朋?这以后知青谁还敢来做咱们的销售?人无信不立,厂子也一样。”余思雅还是坚持。 冯书记赞许地拍了下桌子:“人无信不立,说得好。小余,既然你还坚持做,你是不是有其他想法了?” 余思雅就等着他这话呢:“是的,冯书记,我有个想法,咱们没钱,可以贷款啊。我计划向银行贷款两万元,还请两位领导批准!” 两万?冯书记和魏主任都被这个数字给吓了一大跳。 “小余,你不是说缺上千块吗?怎么要贷两万?”隔了好几秒,冯书记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余思雅将自己的计划一一道来:“是这样的,冯书记,过完年,我们计划扩建厂房。咱们养殖场现在的房子还是茅草屋,太简陋了,市场长了茅草掉下来,不干净。我计划年后开始动工,修一栋新的加工厂,干净敞亮。另外养鸭场目前的孵化能力太弱了,连我们自己都满足不了,更别替还有兄弟公社了,所以我准备再购买两台孵化机。年后养殖场扩建了,还要扩招工人……” 余思雅一一道来,养殖场是挣钱,但需要花钱的地方更多。她知道,领导们目前还比较保守,所以一开始也没打算将步子迈得这么大,但叶梅和施立平带回来的订单让她看到了省城的市场有多么大。 看到这么多钱不挣,那才是傻了。她想趁着现在大家都还不敢放开手脚干的时候,加快养殖场的发展,奠定他们的先发优势。 冯书记听她一连串数据说得头大。半晌竖起手示意她停下来:“好了,我知道你们养鸭场需要钱,但贷这么大笔款子,要是还不上怎么办?出了事,别说你,我也担不起。” 余思雅说:“冯书记,你不用担心责任的问题,咱们可以写份协议,公社替我借的这笔钱,以后要是还不上,就由我负责,借款期咱们可以写长一点,五到十年。” 要不是她个人现在贷不了这么多钱,她都想自己去贷了。 冯书记摆手:“瞎说什么?就是借也是养殖场借的,跟你一个小姑娘有什么关系。这个事太大了,你让我再想想,明天给你答复。” 魏主任见冯书记竟没拒绝,脸上有些着急,想说什么,但冯书记没给她机会:“时间不早了,你们也快回家,容我好好想想。” 他都这么说了,余思雅也不好一直催他,只能跟魏主任一起离开了。 出门后,魏主任又劝她:“小余,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你还这么年轻,前途无量,实在没必要去冒这个风险。” 余思雅诚恳地说:“魏主任,谢谢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也请你相信我,不会出事的,我心里有数。” 见劝不动她,魏主任只能摇摇头,沉重地回了家。 *** 第二天,余思雅没等到冯书记的答复,倒是先等来了一众知青。 她诧异地看着以叶梅和施立平为首的众多知青:“你们怎么来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由叶梅出面向余思雅说明情况:“余副主任,是这样的,听说我跟立平同志拿到了订单,其余的知青同志们也想试试。他们没任何其他要求,就是提成比例跟我们一样就行了。当然,要是以后养殖场有空缺,余副主任能够优先考虑他们就更好了。” 叶梅刚说完,就有一个知青迫不及待地接话道:“对,我妈是他们厂子工会的,每年发福利都是他们商量的,我给我妈发个电报去推销酱板鸭,一定行。余副主任,你就给我们一个机会。” 另外一个人也说:“我婶子管着他们单位的采购,余副主任,你要是允许咱们也帮忙销售酱板鸭,我也可以马上给她打电话问问。” …… 知青们七嘴八舌地表示自己也有办法,一个个异常踊跃积极。 余思雅明白了,他们是看叶梅和施立平不但找到了个机会回家探亲,而且这一趟平白赚好几十块,顶得上城里工人一两个月的工资,还在她这里挂了号,以后录用都有优先权,所以一个个都心动了。 即便转不了正,但请亲戚帮个忙,搭个线,赚个一二十块的提成也不错啊,谁还会嫌钱多啊。他们知青因为不擅长干农活,大部分挣的工分都不够吃,要是能多十几块,向村民买点粮食,那日子也要好过许多。 生意送上门,没推出去的道理。 冯书记不是一直担心贷了款还不上吗?余思雅想到了让他安心放心的办法。 她看向知青们说:“你们有确切门路的都跟我一起来,咱们去见冯书记,向他汇报这个事。” 第31章 031 咚咚咚…… 冯书记正在写报告, 突然听到了敲门声,他抬头就看到余思雅笑眯眯地站在门口扬起手冲他打了个招呼:“冯书记……” 冯书记握住钢笔的手一顿,看着她, 似乎有点无可奈何, 又有点不待见,最后这些复杂的情绪全化为了一声长叹:“进来, 你可真够急的。” 余思雅装作没听见, 笑嘻嘻地进来,然后冲后面勾了勾手, 接着冯书记就瞧见了拔出萝卜带着泥的场景, 后面出现了一连串的知青。 他拧起了眉头:“你们这是?” 他还以为余思雅来是跟他说贷款的事呢,结果把知青们给他弄来了,啥意思? “冯书记,我刚才在办公室里, 他们突然过来, 说是有事情要说。这个事啊,比较大,我寻思着应该先给领导汇报, 就把他们给带来了。”余思雅一边解释,一边招呼众知青,“大家依次排好队, 不要挤啊。” 冯书记摸不清楚余思雅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放下了钢笔,两只手平放在桌面上,看着知青:“什么事,还要特意来向我汇报?” 余思雅赶紧给他们使眼色:“你们自己跟冯书记说。” 面对冯书记,压迫感比较强, 知青们有点哑火,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当出头鸟。 余思雅悄悄翻了个白眼,催促道:“你们倒是说啊,刚才在我们妇联办公室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到冯书记这儿就不敢了?冯书记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们?” 冯书记被余思雅这话给逗乐了,平易近人地说:“你们找我有什么事,说,就像小余说的,我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们?” 沉默几秒,有个胆子大些的知青举起了手:“那个,冯书记,我妈是他们厂子工会的,管着年底工人们发福利这一块,那个,他们可能也需要酱板鸭,我想帮着养殖场牵个线,冯书记你看成不成?” “我婶子管着他们厂子里的采购,也可以帮着推销咱们的酱板鸭!” “冯书记,咱们的酱板鸭老香了,路过养殖场咱们就闻到了香味,这么好的东西我也想为我大哥他们厂子争取争取,让我爸妈今年也能吃上咱们清河的特产酱板鸭!” …… 一旦有人开了口,其他人也唯恐落了后,纷纷表示,自己能找关系,帮忙销售酱板鸭。 冯书记听了几句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斜了余思雅一眼,这丫头合着在这儿等着他呢。他就说她怎么不催了? 耐心地等知青们说完,冯书记和蔼可亲地说:“好,谢谢诸位同志对咱们红云公社养殖场的支持,你们的意思我明白了。这样,你们先去会议室坐一会儿,我跟余思雅同志商量商量。” 余思雅也立马笑着安排下去:“叶梅,施立平,你们把他们带到会议室,记录一下,大家的亲戚朋友厂子里大概能拿多少酱板鸭,咱们先初步统计统计。一会儿我再过来给你们答复。” “好,冯书记,余副主任,我们先走了。”知青们鱼贯而出,很快冯书记的办公室就清净了下来。 冯书记脸上和善的笑容了收了起来,板着脸盯着余思雅:“好你个小余,施压施到我头上来了。” 给领导施压,余思雅可不承认,她赶紧说:“没有,冯书记,你误会了,我就是想让你知道咱们的知青同志有多热情,咱们酱板鸭的市场有多广阔。左右都要从省城养鸭场购买的,我想着咱们不如干脆干一票大的,多挣点,明年把我们的养鸭场扩大,争取招工翻个几番,把咱们清河鸭养殖场建设成辰山县排名第一的大厂!” “还第一呢,想得可真美!”冯书记没好气地说,“你当县城那么多厂子是摆设?人家有国家拨款,有政府的政策支持,咱们这草根队伍还想干过他们?” 辰山县是个穷县,又没什么大厂子,规模最大的也就几百个人。对于冯书记这话,余思雅不服气了:“那可不一定,冯书记,咱们养殖场才建立半年,销售额就过万了,县里哪个厂子有咱们发展势头猛?冯书记,你要是批准了咱们这次贷款,我保准,这个数据还能翻上一两倍,这数字拿到县里面也不算垫底了。” 可不是,像印刷厂、陶瓷厂这些几十个的小厂,产能肯定拼不过他们。 冯书记有点心动,他往后靠在椅子上,问道:“小余,你跟我说个实话,从省养鸭场买鸭子回来再加工出售,能赚钱吗?” “当然能,冯书记,你要不放心,我给你立下军令状,明年一定能把贷款赚起来,你不必担心还不上的问题。要是做不到,不用你说,我自己就滚蛋!”余思雅举起手保证。 冯书记睨了她一眼:“滚蛋?你想得美,你滚蛋了,我给你收拾烂摊子啊?” 余思雅嘿嘿笑:“当然不会,这不是给冯书记你表决心吗?” “算了,你这丫头都这么大胆,我活了几十岁也不能连你都比不上啊,贷款就贷款,我陪你赌这一把。”冯书记深吸了一口气,“不过公社邮电局这边肯定没两万块,你要贷款得去县里面才行。” 余思雅也考虑过这个情况,她笑着说:“那得辛苦冯书记陪我跑一趟了。” “什么时候去?”冯书记也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一旦下了决定,也就不再推脱。 事不宜迟,余思雅说:“快过年了,时间比较赶,最好今天下午就去,冯书记能挪出来时间吗?” 冯书记没时间也要挤出时间:“成,那你去安排一下,我让小李去找个车子,吃过午饭我们就出发。” 余思雅点头:“谢谢冯书记,我去看看知青们统计出来没有。” 冯书记摆手。 余思雅跑到会议室。 这会儿叶梅和施立平已经将大致的数据统计了出来,余思雅拿过来扫了一遍:“大家登记的大致数据我都看到了。我要跟大家说个情况,目前咱们清河鸭养殖场的酱板鸭比较走俏,数量有限,再销售需要工人们加班加点赶工做出来。所以我想请大家再对一遍单子,不是十拿九稳的单子,这次就算了。放心,以后养殖场还会有很多机会给大家发挥,过完年,清河鸭将开发一批新的品中,到时候还要辛苦大家。” 说完,余思雅将单子递给了叶梅,叶梅再一一递给知青们。 知青们其实也是心里估的数量,这会儿还没来得及跟家里面联系,其实也不是很确定,都泛起了嘀咕。 余思雅笑了笑说:“公社办公室的电话,今天将提供给大家。你们可以去那里联系亲朋好友,不过因为人数比较多,每个人限十分钟,不确定的同志可以先去那边打电话,你们商量好后,重新确定了数量,叶梅再把单子给我拿过来。” 把这边的事交给叶梅和施立平后,余思雅就回到了妇联办公室,跟领导汇报情况:“魏主任,冯书记已经答应下午陪我一道去县里面找银行贷款。拿到款子后,我就直奔省城采购,可能要出差两三天。” 魏主任没想到余思雅还真把冯书记给说服了。 冯书记这个一把手都同意了,哪怕魏主任觉得她有点胡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好,那你路上小心点。”最后魏主任叮嘱了一句。 跟魏主任汇报了情况后,余思雅又出了公社,去初中找沈红英姐弟。这会儿正在上课,余思雅在教室外等了十几分钟,才下课。 沈建东坐不住,在教室里也总东张西望,早看到余思雅了,听到下课铃声一响,他马上像只猴子一样窜了出来,冲到余思雅面前:“嫂子,你怎么来了,今天这么早下班吗?” “不是。”余思雅朝沈红英招了招手,等她也过来后,才说道,“红英,建东,嫂子临时有事,要去省城出差一趟,这几天,你们在家里好好照顾自己,要是有事就去公社找周部长、冯书记。” 这次是临时出差,下午就要走,所以余思雅提前跟他们说一声。 沈建东听说她又要出差,嘴巴立马撅得都能挂油瓶了:“嫂子,你怎么又要出差啊,都快过年了,你还出差。” “这是工作,你们明天就放假了,在家里听你姐的,别胡闹,我几天就回来。粮食家里有的,这里有半斤肉票,你们自己买肉吃,好了,我还得去收拾套换洗的衣服,先走了。”余思雅拍了拍他的头。 这半年可能是家里伙食好了,也可能是到了发育的年龄,沈建东的身高长了好大一截,她刚来的时候,两人还差不多高,这会儿沈建东已经比她高出半个头了,以后想拍这小子的脑袋都不容易。 沈红英忙善解人意地说:“嫂子,你放心去忙,家里有我和建东,我会看着建东的,你不用担心。” 沈建东不大服气:“谁让你看了,你还没我高!” “没你高,我还是你姐。”沈红英一板一眼地说。 余思雅没过问他们姐弟俩的官司,交代清楚就赶紧走了,她还有一堆的事要忙。 好在租的房子没退,她偶尔会在这里住,有衣服放在这里,也不用回乡下了。余思雅便去了出租房拿了一套换洗的衣服,冬天棉袄换得不是那么勤,但她习惯里面的内衣内裤天天换洗。 拿好衣服和钱、粮票后,余思雅回到公社,知青们的电话也打完了,数据基本上统计了出来。 余思雅核算了一下,知青们给出的数量是四千只酱板鸭,一只赚一块,那就能赚四千块,就耗费十来天的功夫而已。这笔买卖不可谓不划算,不干是傻子。 她拿起电话给省城养鸭场打了过去,找老熟人曹科长。 接到她的电话,曹科长非常意外:“小余同志,这都要过年了,你们还要买小鸭呢?我说你们这些同志也太勤快了,过年也不歇两天。” “没办法,有这么多口人要养。曹科长,今天我打电话过来,不光是要跟你买小鸭子,还想跟你谈另外一笔生意,我们养鸭场低估需要6500只活鸭,你们帮我宰杀好,后天我过来拿,你看成不成?”余思雅开门见山地说道。 曹科长吃了一惊,6500只鸭子的订单对他们这中省城大养殖场来说,也不算特别大的订单,可对一个乡下村办养殖场来说,可不一般。 “小余同志,6500只鸭子可是要一万多块,你没说错?”曹科长谨慎地问道,别最后给不出钱来就麻烦了。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我知道,曹科长你放心,我不拖欠你的钱,等我过来,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给你现结,这你总放心了?另外,再给我来点鸭苗,蛋鸭一千只,肉鸭两千只,我一起拉回去。” 曹科长听出她语气里的豪气,放下心来:“看来小余同志你们养殖场发展得很好嘛,不过你们不是买了孵化机吗?怎么还要买小鸭子。” 余思雅说:“那两台机器孵得太少了,一个月顶天孵一千三百只。我们隔壁公社也建了养鸭场,鸭苗不够用啊,所以曹科长,你们养鸭场还有要淘汰的孵化机吗?再给我们整两台呗。” “还整两台呢,你当咱们是生产孵化机的啊?就你上回拉走的那两台,没有了。”曹科长没好气地说。 既然没有,余思雅也不扒拉着不放了:“好,要是哪天曹科长你们要淘汰机器,打个电话给我啊,咱们这穷乡僻壤的,啥都缺,又买不起,只能捡一些你们省城大单位不要的机器用了。” “好说好说。”曹科长一口应下了,心里却是不大信的,一万多块买鸭子都能拿出来,买台机器没钱啊? 他要是来了解了清河鸭养殖场的情况就会知道余思雅说的都是实情。 货源是找到了,接下来就是运输的问题了。 余思雅又给伍常安打了过去:“伍同志,新年好,酱板鸭做好了,这次想让你们帮个忙,对,给我安排一个车子,价格按照你们运输公司的规矩算。对,等把我们送回来后,你们正好将酱板鸭和皮蛋拉回去,发年货。” 这次运输的东西太多,所以余思雅也就没省这个运费了,该给多少就给多少。 她愿意给钱,伍常安那边也好交代,很快就给了答复:“好,小余同志,后天是,正好我有空,我送你,养鸭场见。” 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余思雅只有最后一桩事情。她把叶梅叫过来:“鸭子已经安排好了,咱们还是老规矩,要先收到定金才送货。你通知知青们一声,让有意向购买酱板鸭的单位将款子汇过来,汇款的手续费我们养鸭场报销了。” 这也是进一步保证,订单不会反悔,不然回头万一某个单位变卦,他们不白跑了,耽误时间还要搭运费过去。 叶梅知道这是销售的规矩,他们进养殖场的时候余思雅就跟他们提过,没道理某个人能例外:“好的,余副主任,我这就回去通知他们。” 光知青这里还不够,还有养殖场的事,余思雅托给了小李:“这些香料你安排人去采购,都是我们本地的,肯定够,还差一部分,我会从省城买回来。另外再每个公社招十名做酱板鸭的妇女,先让有经验的同志培训一下,等我把鸭子带回来,咱们就开工,以节省时间。” 小李不大放心:“余副主任,冯书记说让我跟你一块儿去省城,你一个人带着这么多钱去省城,咱们不放心啊。” 余思雅笑了:“有什么不放心的,我都去过好几趟了,你就放宽心,这个事我跟冯书记说。现在除了我,公社就你最了解养殖场的情况,你不能走,我还要你给我看好后方呢,就这么说定了。” 小李见她坚持,便没再多说,旁人不知道,他是清楚现在时间有多赶的,余思雅去买鸭子买设备,他得在家里做好准备工作,等东西回来就直接开工,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好酱板鸭,送到各单位手里。 *** 小地方车子不好找,最后还是坐公社的拖拉机去的县里,油钱余思雅表示养殖场出了。 到了县城,冯书记拿着公社盖的证明,带着余思雅去了银行,以养殖场的名义贷款两万元。 有公社的背书,贷款当天就批了下来。 拿到钱,余思雅表示要连夜赶到省城,她明天还要去省机械厂买孵化机,酱板鸭缺的一些调料,时间非常赶。 冯书记不放心她一个姑娘家带着这么多钱赶夜路,去邮电局打了个电话回公社,说他跟余思雅一块儿去省城。 冯书记到底当了一二十年的干部,县城也认识不少人,很快就找到了一辆送货去省城的车子,两人搭便车连夜赶去了省城。 到省城已是半夜,安顿好,休息了几个小时,天一亮两人就起床出去吃饭、买东西。 然后冯书记就看到了余思雅一掷千金的行为,难怪说几千块不够花呢。 光是买两台孵化机,余思雅就花了四千多块钱,这两台机器一个月能孵化三千多只鸭子,加上原有的两台旧孵化机。他们养殖场一个月差不多能孵化五千只鸭子,以后就再也不用向省养殖场购买鸭苗了,而且还有多余的能对外出售。 买了孵化机,余思雅又去买了几百块钱的调料和几大袋食盐,约定好明天开车过来拿。 采购总算告一段落,但余思雅琢磨着等送货到省城还有用得着运输公司的地方,又借着商量明天拉货的事把伍常安叫了出来,请他吃饭拉关系。 一天下来,冯书记就看到余思雅忙得跟个陀螺一样,跟省城大厂砍价套近乎,跟运输公司司机扯家常拉关系,说话比他还老练,关键是能放下身段,跟谁都能打成一片。 冯书记回忆了一下自己十八岁的样子,那时候他还是个愣头青,哪有余思雅一半的聪慧和机灵啊。难怪她能在县城、省城都吃得开呢。 冯书记是既佩服又心疼,回到招待所就说:“小余,辛苦了,养殖场能在短短半年就做到这个规模,你功不可没。你是咱们公社年轻人的典范,我准备在公社年终总结中重点谈谈咱们的养殖场,到时候你帮我看看稿子。” 这一趟下来,他心里感触颇多,同时也意识到,余思雅出身好,自己又有本事,迟早能混上去。作为领导,他要做的就是在她还处于微末的时候拉她一把,给她出头的机会。小余是个感恩的,她以后好了,对他也没坏处。 余思雅累得要死,也没留意到冯书记心态的转变,笑嘻嘻地说:“好,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身为公社一份子,公社就是我家,公社更好,我也能更好,冯书记你过誉了。” “行了,你都打好几个哈欠了,回去休息,我去逛逛,难得来省城一趟,要过年了,总得给你婶子他们带点东西回去。”冯书记兴致勃勃地说。 余思雅是真累,从昨天到现在就睡了四个小时,脑子还一直处于高负荷的运转中,明天还要跟奸猾的曹科长打交道,她是真心累。但她都来省城好几回了,也没给沈红英姐弟俩带过什么礼物,说不过去。 想了一下,余思雅掏出一张大团结:“冯书记,你要给家里的孩子们买什么,待会儿帮我也顺带比照着帮我买一份。我每次来省城都来去匆匆,什么都没跟红英和建东带过任何的礼物。” 冯书记是知道这两个孩子的,他们经常放了学跑到公社来等余思雅一块儿回家。说来这两个孩子也是幸运,摊上余思雅这么个能干又心善的嫂子,多少父母双全的孩子都念不成书,他们爹妈哥哥都不在了,还能坐在学堂里念书。 “好,那我待会儿看着买。不过小余啊,你光惦记着别人,也想想自己,要过年了,你就没想过给自己买点什么?”冯书记劝道。 余思雅看得出来,冯书记是真心的,她脑子里灵机一动说:“我还真想买个手表,看不到时间出门办事太麻烦了,只是票不好弄,回头我找伍常安同志问问,兴许他们有多余的票券。” “这倒是,没个手表出门办事太不方便了,尤其是你经常要出差,要是错过了时间非常麻烦。”冯书记点头,把她的话记在了心里,琢磨着回去后找找县里面的老朋友们,看看能不能凑点工业券。 凡事过犹不及,点到为止,余思雅提了一句就不再说这个了:“时间不早了,我就不耽搁冯书记的时间了,你要去逛得抓紧了,不然一会儿要天黑了。” 两人便在招待所门口分开了。 到了晚上,冯书记回来,给了余思雅一包东西,里面有一斤不要票的奶糖,两个样式很新颖漂亮的本子。 谢过冯书记,余思雅回屋关上门就想笑,冯书记平日里果然没怎么买过东西,本子乡下供销社就有,小孩子们才不稀罕呢。奶糖倒是人人都爱,但沈红英和沈建东都十几岁了,也过了只知道吃的年纪。 将东西放回了包里,这段小插曲就过去了,明天才是最关键的,余思雅早早睡下,养精蓄锐。 为了能早点赶回去,次日清晨,余思雅和冯书记很早就起来退了房,直奔省城养鸭场而去。 到了地方,等了一会儿曹科长才来。 一见面,曹科长就焦急地说:“哎呀,小余同志,总算见到你了,昨天我打电话去你们公社,他们说你已经走了。” 听他这口气,余思雅就意识到了不妙,赶紧问道:“曹科长,你打电话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提起这个,曹科长有点不好意思,吞吞吐吐的:“小余同志,是这样的,前天你的电话刚挂了以后,省城国营饭店就打了过来,要了两千只鸭子,所以……实在是不好意思,你们的鸭子还没杀完,你要不再等一天?” 这都腊月十三了,她哪有那个功夫等,多等一天,后面的时间就可能不够。 这个曹科长真是一点做生意的信誉都没有,明明是他们先来,结果他却先把国营饭店的订单安排了。说到底,还不是欺负他们乡下小单位,人微言轻,得罪了也无妨吗? 余思雅心里恼火得很,但自己还要买对方的鸭子,闹翻了短时间内也找不到合适的养殖场,翻脸没什么好处。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不爽,半真半假地抱怨:“曹科长,你们怎么这样?我们的客户也还在等着呢,咱们可是先说好的。” 曹科长也知道是他们不厚道,理亏,态度很好地说:“抱歉,小余同志,实在是不好意思。国营饭店那是跟咱们合作了十几年的老单位,他们一个电话打到领导那儿,我也是没办法,请你见谅。” 事到如今,不见谅还能怎么着?省城养鸭场不就吃准了这一点吗?余思雅苦笑了一下,惨兮兮地说:“曹科长,你这可是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啊。对了,现在我们要的鸭子杀了多少只?” 提起这个,曹科长更不好意思了:“三千多只,你放心,我们的工人正在加班加点的赶,明天一定能给你们准备好。” 我信了你的邪! 余思雅才不信他这屁话呢,从她打电话到现在,就是加上国营饭店的两千只,总共也才宰杀了五千多只,还有一千的缺口呢。明天?明天什么时候,上午,下午,晚上都是明天。 她可没这么多时间跟他们耗。 心里不满极了,不过余思雅面上一点都没表现出来,而是和和气气地说:“那曹科长能不能带我去看看杀好的鸭子?”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曹科长一口就答应了。 现在天气冷,温度保持在四五度以下,早晚甚至能到零度以下,鸭子很好保存,杀了一天的鸭子看起来都还挺新鲜的。 余思雅看了一下,虽然曹科长不讲信用,但事情做得还可以,鸭子都拔得很干净,而且每只都比较肥。也是他们的鸭子都是按重量算,瘦的鸭子,养鸭场也不划算。 看过后,余思雅说:“曹科长,我们已经跟运输公司的同志约好了车子,今天走,人家也不可能答应再耽搁一天啊。所以咱们必须得回去了,杀好的鸭子咱们先称重,搬上车。还差的三千多只,我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你们抓活鸭给我们,我们自己拿回去杀。” 省养鸭场忙不过来,他们乡下还忙不过来吗?乡下最不缺的就是人,红云公社有一万多人呢。 再说,这三千多只杀好的鸭子,带回去,今天也未必处理得过来,剩下的边杀边腌制都来得及,总比在这里干等强。 曹科长听她这么说,眼睛一亮:“小余同志,你脑子可真灵活,这办法好,成,我这就去叫人给你们把鸭子捆起来。” “等一下,曹科长,这没杀的鸭子跟杀好的鸭子可不能一个价,你说是不是?”余思雅叫住了他。 曹科长一听也有道理:“那咱们就按市面上的价格,六毛钱一斤算,你看怎么样?” 余思雅不同意:“曹科长,市面上的六毛钱一斤那可是零售价,咱们这是批发价,能一样吗?而且这么多鸭子带回去,我还得请人宰杀,又得花不少钱,算下来可不止六毛,曹科长,你得给我少点。咱们都是老主顾了,打了这么多回交道,你可不能坑我。便宜点。” 曹科长本来是不愿意降价的,可余思雅提起了宰杀这事,他说话就没那么硬气了。毕竟是他们理亏在前,把本来该属于余思雅的鸭子给了国营饭店。 因为愧疚,他今天变得好说话了许多:“那给你们算五毛五一斤,这总成了。” “五毛,凑个整数好算账,咱们一次买这么多,你们不优惠点吗?曹科长你帮帮忙,咱们乡下穷地方,连孵化机都要买你们淘汰掉的,实在是拿不出那么多钱。实不相瞒,这次买鸭子的钱都是咱们向银行贷的款。”余思雅一个劲儿地卖惨。 一只鸭子四五斤,一斤少一毛,就能便宜四五毛钱,乡下请人杀只鸭子才多少钱啊?五分钱都不要。早知道就让曹科长全都不杀的。 曹科长可不知道余思雅心里的弯弯道道,他只注意到了贷款两个字,他就说嘛,一个公社开的小养殖场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钱买鸭子,原来是借的,这就说得通了。人家都这么可怜了,他就让一步:“好,这次就给你们算五毛,咱们养殖场最低的出厂价了。对了,你们贷款都要买这么多鸭子干什么?”曹科长好奇地问了一嘴。 余思雅笑着说:“我们养殖场开了个小加工厂,专门生产我们清河的特产酱板鸭,酱香浓郁,味道非常好。而且能放几个月不坏,我们县里的单位,还有你们省城的运输公司,化肥厂都跟咱们下了不少单子。这不是没想到咱们的酱板鸭这么受欢迎吗?所以鸭子不够,只能向老大哥求助了。” 曹科长将信将疑:“真有那么好吃吗?省运输公司和化肥厂都买你们的鸭子……”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这还能有假啊,不止这两家呢,还有省制药厂,汽水厂都下了订单,要不好吃,他们能买吗?曹科长,你们养鸭场要不要试试咱们秘制的酱板鸭?” 听说这么多厂子都下了订单,曹科长也被勾起了兴趣,在养鸭场工作了一二十年,他倒是想知道鸭子还能吃出什么新花样。这么多厂子下订单,总不至于太差。 “你等等,我去问问领导,我们过年的福利定下来了没有。” 余思雅笑容满面地应了:“好啊,我等曹科长的好消息。” 曹科长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他们养鸭场也不缺钱,所以财大气粗得很,张口就是:“小余啊,那你们也给咱们来五百只酱板鸭!” 余思雅高兴地应了:“好勒,我们的酱板鸭要交30%的定金,待会儿结账的时候就在款子里一块儿扣了啊。” 曹科长这才想起自己还没问价格呢:“对了,小余,你们这酱板鸭多少钱一只?” “零售都是五块,不过曹科长咱们都是老熟人了,我给你算批发价,只要四块,保证好吃。”余思雅笑眯眯地说。 四块?曹科长瞪大了眼睛,他两块多卖给她,她转手回来就卖给他四块,中间可是有一块多的差价。 亏得自己刚才还觉得愧疚,同情他们小地方的,一斤让了一毛。现在看起来,他才是真正的傻子! 第32章 032 “魏主任, 怎么样,联系上了吗?”小李急得团团转。 昨天,他们突然接到了省城养鸭场的通知, 说没办法在今天就把六千五百只鸭子给他们准备好, 让他们再等等。 挂了电话,小李彻底懵了,主心骨都去省城了,出现这种变故怎么办?也没办法通知余思雅他们啊。 没办法, 他只能找魏主任帮忙了。 魏主任也是一筹莫展,别看她在红云公社还算一号人物, 可去了省城,那真是两眼一抹黑, 一个认识的都没有, 也没办法将这消息传递给余思雅。 两人想了许多法子, 都没联系上人, 如今眼看中午都过去了,余思雅和冯书记还没回来, 魏主任叹气道:“他们今天应该是赶不回来了,你去通知一下,让社员们都散了,再等通知。” 本来说好今天下午就腌制的,但车子没回来,这事自然没办法继续下去了。 “可是, 现在都过十五了,时间这么赶,还来得及吗?”小李有些踌躇。 魏主任无奈地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鸭子没送回来, 我们能怎么办?通知下去,我在公社守着,希望他们明天能回来。” 小李没辙,只得垂头丧气地出了妇联办公室,去广播站通知来帮忙的社员。刚走出大楼,小李忽然听到了一道尖锐的喇叭声,他下意识地侧头望了过去,就看到一辆刷着省城运输公司字样的货车停在公社外的马路上。 省城运输公司的车子没事干不会大老远地开到他们这穷乡僻壤,恍然意识到什么,小李兴奋地跑了过去,边跑边喊:“小余,冯书记,是你们吗?” 余思雅从车窗上探出来一个头,朝他挥了挥手:“小李,我们回来了,你通知一下,让养殖场那边做好准备。另外再通知下去,让各大队再叫十个人过来杀鸭子,我们先过去了!” 特意在这里刹一脚,就是为了通知小李。 小李高兴得差点掉眼泪:“好,你放心,我这就去!” 应完这一声,小李就兴奋地跑了回去,边跑边大声喊:“魏主任,魏主任,冯书记和小余回来了……” 乡下路不好走,尤其是去养殖场这一段路,并不是乡下的主干道,而是一条很窄的小路,货车勉强能通行,但要特别小心,所以车子开得非常慢。两三里地硬是开了差点十分钟。 等他们到的时候,养殖场门口已经站了一排排来干活的临时工社员们。 伍常安乍然见到这种阵势吓了一跳:“你们养殖场怎么这么多人?”上回来明明还没几个人。 余思雅笑着解释:“都是来帮忙干活的社员,临时请来的,不算我们养殖场的员工。” 说话间,车子已经停了大门口,余思雅推开门跳下车,迎面就碰上楚玉涛,她问道:“楚同志,都安排好了?” 楚玉涛点头,然后指挥负责搬卸的男人上去卸货。 见男人们都拥了过去,余思雅想起了什么,赶紧冲过去,然后就看到脸色惨白的冯书记被两个男人给扶了下来。 冯书记这会儿一身颇狼狈,身上弥漫着一股不大好闻的怪味,皮鞋上沾了鸭粪,头上挂着几根鸭毛。 他推开了扶着他的社员,深吸了一口气说:“哎呀,小余,你们每次都是这样来回的啊,辛苦了。” 他一个大男人都颠得慌,更别提余思雅这么个姑娘家了。 余思雅讪讪地说:“还好,人少我都是坐副驾驶座的,冯书记,你去歇会儿。” 本来她打算自己坐车斗,让冯书记坐前面的,冯书记不同意。让领导遭了这么一大通罪,余思雅很是过意不去。 冯书记摆了摆手:“没事,我喝点水,做一下就好了,你去忙,还有很多事。” 时间确实很赶,余思雅叫来一个饲养员大姐带着冯书记去后面元教授他们那里坐一坐,那边安静点。 安置好了冯书记,余思雅跟楚玉涛一道,安排工人将,好的鸭子拿到加工厂腌制,没杀的抓到屠宰的地方宰杀,小鸭子带过去交给饲养员…… 腾空了车子,余思雅招呼伍常安:“让他们帮你把车斗冲一冲,你去食堂坐会儿,吃点东西。” 车斗里鸭粪、鸭毛很多,带着一股鸭子身上的腥臭味,很不好闻,他待会儿要带酱板鸭和皮蛋回去,放里面太脏了。 伍常安也明白这一点,拿起钥匙跟余思雅去了食堂。今天回来得他突然,没什么好吃的,余思雅就让食堂做法的阿姨下了三碗面,每个碗里煎两个鸭蛋。 等待面端上来的功夫,余思雅趁机跟伍常安提起了另一个事:“伍同志,有个事想请你帮帮忙,你认识人有没有多余的工业券?我想买个手表,再买一辆自行车,不然太不方便了。” 伍常安看着她光秃秃的手腕:“你早该买了。”省城哪个厂子的负责人连手表都没有的?没手表就意味着没有精确的时间,工作上太不方便了。 “对,这两样确实很需要,伍同志帮个忙。”被叫过来的吃饭的冯书记正好听到这话,笑着说,“省城的领导们都配车子,小余,你也该配一辆!” 出去一趟,冯书记的眼界也开阔了不少,旁的不提,至少花钱上大方了许多。可见,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还是有一定的道理,毕竟纸上得来终觉浅,还是要亲身体会。 余思雅赶紧摆手:“这可使不得,冯书记,咱们公社这么多领导都没配手表配车的,我怎么能搞特殊化呢!” 倒不是余思雅觉得自己不配,她只是不想惹麻烦而已。现在整个公社眼红她的人不少,烈火烹油的时候,她更加要小心,犯不着为了贪图那点小便宜给自己留下污点,搭上自己的前程。 “什么特殊化,这是工作需要,我批准的,谁要有意见,让他们来找我。”冯书记强势地说道。 伍常安看了看余思雅,又看看冯书记,作为一个外人,这会儿他不便发表意见。 沉默稍许,余思雅取了个折中的方案:“这样,冯书记,手表的钱我自己出,毕竟只是我自个儿戴的,让公家给我出钱不合适。自行车则由养殖场的账面上出,自然车子也算养殖场的资产,大家工作有需要都可以借来骑,但晚上不能骑回家。” 她这建议更合理,也不会给人留下把柄,稍一思考,冯书记就同意了:“成,听你的。你这姑娘真谨慎,年纪青青的,比我这把岁数的还想得长远。” 余思雅笑笑不说话,正是因为她年轻,所以才更要想得长远,毕竟她这辈子还长着呢! 达成一致后,余思雅又跟伍常安提起了换券的事。他们乡下的票券种类没城里人多,发放的数量也不大多,如今养殖场不缺钱,但凭空变不出票来,所以她属意用钱买别人的工业券。 城里有些家里人口多,或者工种特殊,厂子有便利的,手里会有多工业券,这东西除了买工业品其他地方也用不上,有多余的大家都相互倒腾。 伍常安也经常跟人换票,便答应了。 吃过面,点了酱板鸭和皮蛋,确认无误后,余思雅让人装了车,伍常安就走了。 余思雅又忙和了起来。 只有半个来月的时间就要过年了,非常赶,他们这晚加班加点将鸭子全杀了,清理干净,腌上了,大家才各自回家休息。 *** 花了差不多一个星期的时间,这批酱板鸭总算全部做好封装完毕,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最后一步,送货要账。 这一次,余思雅决定不再大包大揽,而是将送货的工作都交给了其他人,就当锻炼他们了。 县城的货比较少,而且距离近,找运输公司老大远来送货挺麻烦的,也没那个必要。所以余思雅向公社申请开那辆拖拉机去送货,油钱养殖场出。 县城距离近,余思雅就安排了楚玉涛和两个本公社的销售一块儿去送货收账。 省城比较远,得安排个相对比较熟悉情况的人去,这个人非小李莫属。送货难免要搬上搬下,这么多东西,他一个人可扛不过来,也耽误时间,寻思了一下,余思雅把主意打到了男知青头上。 她找叶梅问了问上回帮着拿订单的知青情况,从里面挑出了两名家在省城,拉订单非常积极的男知青。他们家就是省城的,认识不少人,要是遇到点什么他突发情况也能找到人帮忙,另外干完了活,正好也让他们回家一趟,算是卖他们一个人情。 果然,知青们接到这个消息后都非常激动,甚至有好几个家在省城,先前并不积极的知青也跑来找余思雅,表示可以帮忙去送货,不要工钱。 余思雅笑眯眯地打发了他们:“没选上的同志也不要难过,下次有这样的机会知青们轮着来,凡事给咱们养殖场做过贡献的同志,养殖场不会忘了他。年后,我们将会开发其他城市的业务,到时候将有更多的同志能顺道回家探亲。” 她这番话传出去后,整个公社几百号知青都激动了起来。知青中,除了省城干部家庭出生的子女,更多的是普通职工家庭出身,个别家庭成分还有问题,经济状况自然不佳。 知青们因为大多不擅长农活,拿的工分也不多,除了自己吃的,所剩无几,有的甚至还要家里寄钱过来才够开销。没有钱,山高路远,要回家一趟非常不容易,而现在养殖场就给大家提供了这种可能,不但能搭车回家,免了中途辗转,而且还能有工钱拿,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这一刻,知青们都恨不得酱板鸭能卖到大江南北,能卖到自己的家乡,自己能进养殖场,隔个一年半载就回家一趟看看家里的亲人们。 自己灵机一动竟然有这种效果,是余思雅始料未及的,惊讶过后,她欣然将这个计划记在了本子上,准备来年充分发挥广大知青的力量。 安排妥当后,小李就坐着车带着两个知青上路了。 余思雅则在养殖场里安排下一步的工作,新购买了两千只鸭子,过年养殖场也不能没有人,但三个饲养员自打来了养殖场后就没好好休息个几天。 还有四台孵化机都开着,过年也不能中断,两个孵化工人过年也不能休息。 余思雅琢磨着,是时候招工了,不然等下一批鸭子出来,大家根本忙不过来。她开始写招工计划,准备在年前就让领导过目。 新的一年,余思雅计划再招五名饲养员,还是招军属、烈属,到时候让周部长推荐人选,她再择优录用。另外还要招一名孵化工人,三个人轮换,这样大家都能排固定的休息时间。 除此之外还要招一批食品加工工人,但这要等新的厂房建成后再招工,当然也可以提前招好,等厂子完工后就直接上岗。 计划书写好后,送货的团队也先后回来了。最先回来的是楚玉涛三人,第二天小李才回来,两个男知青留在了省城,准备过完年再回来。 两拨人马总计收到了两万多的货款,加上先前收到的定金,总计差一点四万元,就算还掉向银行借的两万块,厂子里现金都还有差点两万块。 这笔钱可是养殖场这半年来实打实赚的钱,效益之高,令人侧目,就是收尾款的小李看到账面上的数字也忍不住讶异。 “这算什么,明年咱们的效益会翻好几倍。”余思雅豪气冲天地说道。 要是半年前,小李肯定会觉得她是在吹牛,但这会儿,他已经变成了一个“余吹”。 “那肯定的,就没余副主任你办不到的事。” 余思雅瞄了他一眼:“去省城一趟,小李同志的嘴巴也变甜了!” 小李抓着头发嘿嘿直笑:“可不是我嘴巴甜,这是我相信余副主任。” “这么相信余副主任,那要不要跟着余副主任一起干?”余思雅半开玩笑地问道。 她早想将小李挖到养殖场了,今天这气氛就非常合适。 小李开始以为余思雅是在开玩笑,但当他抬起头,对上余思雅认真的眼神便明白了,她是说真的。 虽然这半年来,小李有一半的时间呆在养殖场,但他还真没想过到养殖场来工作。毕竟他现在的工作属于在公社,大小是个正式的干部,养殖场这边说是企业,可没有政策支持,也没有县里、公社的资金支持,说到底还是个草台班子,要是哪天效益不好,说不定就得关门,没人会替养殖场兜底,填上这个窟窿,安置他们。 那到时候他该何去何从? 养殖场现在看起来是花团锦簇,一片悻悻向荣之相,但谁说得清楚以后呢? 一边是铁饭碗,稳稳当当的工作,一边是有成就感,势头正猛的新工作,小李还真有点难以抉择。 余思雅看出了小李的犹豫,没有多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道:“你慢慢想,想好了告诉我。我计划年后厂子里设一个财务,一个生产主任,你要是不来,我只能物色其他人了。” 小李明白了,余思雅这是说,他要是来了养殖场,生产主任就是他。 虽然养殖场现在还没几个正式职工,但今年用到的临时工可不少,有些手脚勤快的婶子、姐姐们可是光在养殖场做零工,都赚了好几块钱。 照着今年的势头发展下去,明年肯定得扩员,生产主任也不会是个光杆司令了。 小李想起自己在公社的生活,他的职务是秘书,但公社书记还没资格配单独的秘书,实际上他是整个公社的秘书,说通俗点就是打杂的,哪里有需要就往哪里搬,谁都可以叫他帮忙查资料,递东西等等。 要是继续下去,他肯定还要在秘书这个岗位上熬好几年,等有了空缺才能升迁或者调动。 小李在心里问自己,他还愿意回公社打杂吗?答案是否定的。其实他心里早有了答案,养殖场又没法他工资,他三天两头往这边跑,图的是什么?其实就图个痛快,图那种大家一起为了一个目标奋斗,看到成效的成就感。 工作有时候是养家糊口的工具,但又不仅仅只是为了温饱! 经过一番思考,小李找到了内心的答案,他对余思雅说:“好,过完年我就跟冯书记说。” 余思雅把他的名字记录在了招工的小本本上,然后笑着说:“这个事你不用担心,我先去跟冯书记通通气。” 这半年小李都经常在忙养殖场的事情,想必冯书记也不会反对。 果然,看到余思雅的招工名单和职务表后,冯书记只是挑了挑眉:“我就知道小李要被你带走了,这小子,整天往养殖场跑都不嫌累。” “说起来还要谢谢冯书记你,当初可是你把他派过去给咱们干活的,谢谢冯书记的支持。”余思雅笑眯眯地说。 冯书记用食指隔空指着她的脑门:“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哪有,我是真心感谢冯书记对咱们工作的大力支持,要不是你,咱们的养殖场也办不了这么顺利。”余思雅诚恳地说道。 冯书记似乎有点不适应这样正儿八经的感激和夸奖,他端起搪瓷缸子喝了一口茶,岔开了话题:“养殖场那边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冯书记,我还有一个事要向你汇报。”余思雅边说边看他的脸色,“是这样的,我们养殖场还剩了几十只酱板鸭和一批皮蛋。冯书记,我的意思呢,咱们公社辛苦了一年,城里厂子都发福利,咱们自己都是产酱板鸭和皮蛋,咱们也不能落下,冯书记,你说是不是?” 冯书记想,养鸭子,做酱板鸭的都还没尝过一只,确实说不过去,便道:“你们养殖场要发福利不用问我,你自己看着办。” 余思雅嘿嘿笑着不肯走:“冯书记,这福利哪能只有咱们养殖场发啊,我的意思是,咱们公社干部也每个人发一份,包括一只酱板鸭和一份皮蛋。大队干部们今年也多次帮咱们养殖场通知、组织社员来干活,他们也辛苦了,只是酱板鸭数量不够了,今年就暂时给他们发两份皮蛋。冯书记,你觉得怎么样?” 冯书记觉得不怎么样:“小余,这得好几百块钱。我知道,你们养殖场最近赚了点钱,但你们还欠着贷款,明年你不是说还要修厂房吗?缺钱的地方多了去,不要乱花。咱们公社以前那么多年都没发福利,那不是都过去了?没道理今年一定要发。” 得,果然是老一辈思维,节俭得很。余思雅相信,冯书记是真诚地拒绝发年礼,但其他干部未必。 公社的干部工资并不算高,很多拖家带口,一个人的工资养好几口人,并不宽裕。要是他们不发,没几个人舍得花四块钱去买酱板鸭吃。 “冯书记,这半年来,公社一直很支持我们养殖场的工作,发一份年礼养殖场还是发得起的,不会耽搁正事,你不用担心。再说了,咱们辛辛苦苦建养殖场,办村办企业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大家的生活更好吗?冯书记,我觉得这个礼应该发,能激发大家的斗志,这可比省几百块钱更有用。”余思雅振振有词地说道。 冯书记词穷,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反驳她:“你这丫头歪理一大堆,我说不过你。”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冯书记,这可不是歪理,这是事实。咱们自己就是产酱板鸭的,结果公社的人竟然都没吃过,连味道是什么都不知道。下次你们去县里开会,别的公社、县里的干部们问起来,你们怎么回答?说不出来,别人还相信咱们的酱板鸭好吃吗?你就当大家尝尝味道,以后给咱们酱板鸭拉客户了。” “算了,我说不过你,发就发,你看着办。”最后冯书记不知道是被余思雅烦的不行,还是真被她说动了,妥协了。 余思雅高兴地说:“谢谢冯书记,我就知道,你一直最支持咱们养殖场了。” “赶紧去发年礼,别在这里碍我的眼!”冯书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把余思雅赶走了。 这丫头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也不知道像了谁,关键是小嘴巴叭叭叭的太会说了。再让她说下去,不知道又要弄出什么花样来呢。 *** 得了冯书记的批准,余思雅马上活动起来,招呼养殖场的员工将酱板鸭和皮蛋都点了点,然后包装好,一份一份搁好,接着她给大家开了个会。 “谢谢大家这半年来的勤劳工作,大家辛苦了。经过冯书记批准,我们养殖场决定发一次过年的福利,凡是养殖场的正式员工,都将有一份酱板鸭和一份皮蛋。大家过年也尝尝自己的劳动成果,我想这个一定特别有意义。” 听说还有福利,职工们都特别兴奋。这可是县里面省里面的大厂子才有的待遇啊,说出去都长面子。 等大家消化了这个消息后,余思雅笑道:“另外,咱们养殖场这半年来的发展脱离不了公社的支持。所以为了表示感激,经过我跟冯书记商量,咱们给公社干部每人也提供一份这样的年礼。此外,大队的干部们多次帮咱们组织人手过来帮忙,年底了也应该送一份礼物感谢他们。因为酱板鸭的数量有限,不够分,所以我提议每个大队干部送两份皮蛋,大家有意见吗?” 大家能有什么意见?大家只想快点发年礼。 “没意见,我们听余副主任的。” 余思雅满意地笑了:“好,现在咱们先开始送礼物。楚玉涛,你带着职工们去给各大队送礼,我跟小李去公社,咱们兵分两路,收工后再回到养殖场集合,进行内部表彰活动。” 内部表彰?这是什么? 大伙儿都好奇极了,余副主任每次搞什么,都是对他们有利的事,这回也不知道要发什么,难道是奖状? 为了年礼,为了内部表彰,大家都很积极,楚玉涛那边又分了几个小组,一起去把礼送到了各大队。 发了年礼后,下午大家重新到养殖场碰头。 余思雅把员工们都召到了会议室,指着留出来的酱板鸭和皮蛋说:“咱们先发年礼,一人一份,由小李同志给大家发,大家轮流去拿。” 等发完了年礼,余思雅提起表彰的事:“过去的半年,正是有了大家的努力,我们养殖场才会取得如此成绩。干得不好咱们要批评,干得好了,咱们要奖励,养殖场从今年开始,每年都会根据员工的贡献和入职时间综合考量,发放奖金!” 发钱? 饲养员大姐惊得站了起来:“余副主任,你,你没说错?” 余思雅摆手示意她坐下:“没说错,会根据表现来给大家发奖金。今年大家都表现很好,所以每个人都有份,两位销售同志入职时间最短,相对贡献少一些,发两块钱奖金。两位孵化工人入职三个月了,勤勤恳恳,昼夜替换,非常辛苦,发五块钱的奖金。三位饲养员大姐来得最早,起早贪黑,勤勤恳恳,闷头干活不多事,为养殖场的建设付出了辛勤的劳动,发八元的奖金。” 说到这里,余思雅停顿了一下,接着道:“除了你们,咱们厂子里还有三位特殊的同志。他们虽然还没有正式纳入咱们养殖场的编制,但他们这半年来一直在帮咱们养殖场干活,却没拿一分钱的工资,让我们对他们的无私奉献予以最诚挚的感谢。楚玉涛和小李、文英同志,你们辛苦了,我代表养殖场给三位发二十元的工资,希望来年大家一起努力,将我们的养殖场建设得更好!” “这么多?不合适。”楚玉涛有些无措,推辞道。 文英也觉得多了点:“小余,要不少一些,我们跟工人们拿得一样就行了。” 小李也猛点头。 余思雅可不答应:“多什么多?你们半年没拿一分钱的工资,我要是请人来,才给二十块钱吗?这是你们应的,拿着。要是有人不服气,那咱们就给算算你们半年来应该拿多少工资。” 再说了,这三位可是管理人才。按照多付出多得的原则,他们拿这些理所应当。 本来还颇有微词的职工听到这话都闭上了嘴,是啊,人家白干了那么多活儿,一分钱都没拿,现在拿二十块怎么了? 见大家都没意见,三人忐忑不安地接受了,虽然心里还有点不自在,但都很高兴,因为自己的付出得到了认同和嘉奖。 不过小李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我们都有奖金,余副主任,你为厂子里付出得最多,最辛苦,你没有奖金吗?” 自己给自己发奖金,余思雅觉得有点别扭,但就像小李所说,她付出得最多,拿奖金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没必要为了避嫌就不拿。 所以思索了一下,余思雅开了口:“那我也拿二十块,楚玉涛同志,你待会儿把奖金的发放情况也一并记录到账目上,以备查询。” “不是,余副主任,咱们都拿二十,你也才拿二十,这不大合适。”楚玉涛慢吞吞地说。 其他人也点头:“对,余副主任,你应该多拿一点,你功劳最大,最辛苦。” 余思雅举手制止了他们的议论:“这次就按这么发,等明年养殖场的领导班子成立后,我们会商讨出一个具体的奖励机制,力求做到公平公正。” 第33章 033 发完年终奖, 1976年就要来了。 这是一个特殊的年份,具有重大意义的一年,吹起了变革的前奏, 十年浩劫也即将结束, 迎来新的时代。 对余思雅来说,这也是不同寻常的一年,因为这是她穿越后过的第一个新年。 新年新气象,不管有钱没钱, 大家都要争取过个好年。余思雅自然也不马虎,尤其是今年陪她过年的还多了两个孩子, 更不能像以前她一个人那样随便对付了。 在这个物质贫乏,人口流动很小的年代,过年大家最盼的就是吃上平时没有的好东西,穿上好看的新衣服。当然孩子们比大人还多了一个盼头,可以领压岁钱。 余思雅家里就三个人, 上面没有长辈, 两个孩子才十几岁,处于半懂事的年纪,所以过年的事还得她这个大人来操心。 第一件事就是置办年货, 余思雅把囤了半年的各种票据全拿了出来。她现在是公社干部,每个月除了工资, 还有粮票、肉票、油票、布票等等,五花八门, 应有尽有,大致可以参照城镇职工。 这些票据过期了就会作废,所以余思雅也不管公社供销社有没有,全拿了出来, 打算待会儿能花光就花光。 除了她,沈红英和沈建东也各自分到了一丈的布票,一人一套新衣服的量,这是每个社员的福利。 余思雅把三人的票合拢在一块儿,拉着沈红英,让沈建东背着背篓,一起去公社。 这几天,采购年货的社员不少,公社供销社也比以往热闹了许多。 余思雅拿着票挨个的买,油盐酱醋,火柴蜡烛煤油,肥皂毛巾牙膏牙刷,糖果瓜子饼干…… 买完了生活必需品,余思雅看到有人在买个蛤蜊油,白色的一个贝壳,比指甲略大,冬天擦手擦脸,防止皮肤干裂的好东西,不要票,一毛钱一盒,挺便宜的,余思雅一口气买了三盒,一人一盒。 沈红英见了赶紧阻止她:“够了,嫂子,够了,咱们俩共用一盒就行了,建东用不着。” 沈建东也笑嘻嘻地说:“男人用这东西干嘛,这是你们姑娘家才用的,嫂子我不要。” 毛都还没长齐就男人,余思雅不理他,付了钱,将蛤蜊油丢进了背篓里,想了一下,又问售货员要了一盒。 “我不习惯跟人共用擦脸的,大家一人一盒。” 沈建东侧头往背篓里望去:“可是嫂子你买了四盒。” “还有一盒是给你们余大娘买的,下午我得去余家一趟,送年礼。”余思雅开口解释道。 她虽然对原主的父母没什么感情,也看不得他们的一些做派。但他们到底把原主抚养成人,比不负责任的余标两口子好太多了,所以该有的礼节她也不打算少,也省得有人以后拿这些做文章。 听说是给胡桂花买的,沈家姐弟俩都没意见了。 从供销社出来,余思雅又带着他们俩去了粮站,买了二十斤大米,十斤面粉,然后去肉联厂,将手里的肉票全换成了肉。 前一阵子,村里杀了猪,已经分过猪肉了。余思雅去了公社,粮食关系也转到了公社,村里分猪肉没她的份儿,两个孩子倒是一人分了三斤。当时余思雅很忙,也不在家,是他们姐弟俩自己去领的猪肉。 可能是她现在有了“出息”的缘故,哪怕是沈红英姐弟俩去分的肉,村里也没敢分差的给他们,都是五花肉、梅花肉,算是比较肥的。 一下子得了六斤肉,沈红英也舍不得这么吃了,除了当天切了一小块炒莴笋吃了,剩下的她全腌了起来,风干,做成了腊肉,挂在屋子里,打算以后慢慢吃。 要论精打细算,余思雅觉得自己远远不如沈红英。她真的是这个时代姑娘家的典范,十几岁,洗衣做饭缝缝补补全都会,余思雅的衣服坏了都是她帮忙给补的,补出来的线头非常整齐,比缝纫机缝出来也差不了多少。 也正是因为后勤有保障,家里的事不用她操心,余思雅才能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工作中。所以她对沈红英这个小姑娘是挺有好感的,从肉联厂出来后,余思雅就问沈红英:“我看不少小姑娘过年都买了头绳,你要不要也买一条新的,喜庆?” 沈红英连忙摇头:“不用了,嫂子,我的头绳还能用。” 好,公社供销社卖的头绳就那几样,在余思雅看来挺老气俗套的,在乡下有钱能买的东西也有限。 “那你们想想,咱们还有什么要买的,一块儿买了,省得还要跑一趟!”余思雅又说。 沈建东背着沉甸甸的背篓直摇头:“不用了,嫂子,这次就是买得最多的了。” “是啊,嫂子,往年过年咱们可没买过这么多。”沈红英夸张地张开手比划了一下,“以前咱们就买半斤糖果,最多再买一斤肉,就没别的了。” 现在来公社的人很多也是这样,就买个两三样,回去给孩子们尝尝鲜,要是有客人上门,给两颗水果糖,半把瓜子就算招待对方了。 好,余思雅也想不出来还要买什么,她拎着肉和骨头说:“那好,咱们回去了,今天中午筒骨炖萝卜。萝卜可是有小人参的称号,营养又美味,现在天气冷,喝点热乎乎的汤暖和。” 回去之后,余思雅开始整理东西,沈红英去做饭了,沈建东给她打下手。 吃过饭,余思雅拿了一斤猪肉、一包饼干,一斤水果糖、五尺布,还有蛤蜊油去余家了。 临走前她交代:“我去一会儿就回来,红英你跟建东一起想想新衣服做什么样,等我回来,咱们去找裁缝帮忙做,这样过年你们就能穿上新衣服了。” “嫂子,我自己做就行,不用去裁缝那里了。”沈红英连忙说道。去找裁缝还得给工钱,反正放假了,冬天也没多少活,她一两天就做好了。 余思雅没跟她争:“好,你试试,要是忙不过来咱们还是去找裁缝,也花不了几块钱。” 说完,她拎着东西就走了。冬天天黑得早,她早点去,也能早点回来。 临近过年,余家人都在,看到余思雅非常惊讶,自打半年前闹翻后,余思雅就再也没回过娘家,胡桂花倒是去找过她几次,也邀请过她回娘家,但都被余思雅给拒绝了。 余家人都以为余思雅还在生他们的气,过年也不会回来了,谁知道她今天竟然上门来了。 短暂的惊愕过来,余家人马上热情的招呼她。 “思雅,你回来了,吃过午饭了吗?要是没吃,嫂子给你煮鸡蛋面。”挺着六七个月大肚子的姜美丽热情地说。 余思雅赶紧制止了她:“不用,嫂子,我在家吃过了。这不要过年了吗?给你们送了点东西过来。” “哎呀,你看你,回娘家就回娘家,还带什么东西啊,真是让你破费了。”姜美丽赶紧伸手接过了余思雅手里的东西。 余思雅笑了笑,没多说。虽然打交道不多,但她也清楚这个嫂子是什么样的人。 姜美丽把东西拿了进去,后面的胡桂花才找到说话的机会,上前拉着余思雅的手心疼地说:“哎呀,思雅,你这孩子怎么搞的,又瘦了,公社食堂的饭菜应该不差的呀。” “不差,三天两头有肉,我只是工作比较忙。”余思雅随口解释了一句就岔开了话题,“你们还好。” 胡桂花赶紧点头,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家里的事:“家里都挺好的,你嫂子再过两个多月就要生了,尿布小衣服都准备好了。还有你哥哥……” 余家人现在最关心的还是姜美丽肚子里的孩子,胡桂花的大孙子。 余思雅听了不置可否,只是点头,也不搭话。 进了屋,余思雅就看到余大庆坐在堂屋的主位上,手里拿着烟杆,伴着一张脸,看到余思雅,他不冷不热地问道:“你在公社的工作还好?” 余思雅笑道:“还好,有领导们支持,一切工作都挺顺利的。” 可能是为了找回面子,也可能是为了在女儿面前摆架子,余大庆一副过来人的样子:“那就好,你还年轻,文化水平也不是很高,在公社是后辈,要尊敬领导,给领导面子,别什么事都自己出头。一个女娃子,太过掐尖要强出风头不是什么好事,惹人闲话,以后谁敢要你这样不顾家的女人!” 余思雅差点被气笑了,她稀罕啊?她需要男人来证明她的价值吗?都同样要天天工作赚钱养家,凭什么女人就得被要求顾家?为什么不是男人顾家? 她想反驳余大庆的观念,可看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旁边胡桂花那副确实如此的神情,顿时没了兴趣。 他们的观念已经形成了,不是她几句话能改变的。既然改变不了,何必跟他们啰嗦,浪费口舌。 姜美丽看出了余思雅的不悦,赶紧插了一句:“爸,思雅难得回来一趟,你别抓住她一直说啊,妈跟小妹还想跟思雅说会儿悄悄话呢!” 家里就属胡桂花和小妹余香香跟思雅的感情最好。 对这个即将给他们家生大孙子的媳妇,余大庆还是要给两分面子的,他站了起来:“好好陪陪你妈,你妈一直念叨着你。” 余思雅含笑点头,然后跟着胡桂花进了屋。 胡桂花把余思雅拉进屋子里,握住她的手说:“思雅,你别怪你爸说的话难听,这女人太要强,男人不喜欢的。你还这么年轻,又这么有本事,迟早要嫁人的,妈也盼着你嫁个好人家,过上好日子。” 余思雅点头。回余家可真是个酷刑,余大庆当他是天王老子,在家里一言九鼎,不可一世。胡桂花絮絮叨叨,关心是关心女儿,但也很烦啊,尤其是催婚这个事。 她算是领会到了当代年轻人们为何怕过年了。 “哎呀,你别光点头,你有没有把妈的话听进去。思雅,公社里有不少没结婚的年轻干部,你有没有看中的,要是看中了,让人上门提亲啊,这过完年你都19岁了,你看看隔壁的菲菲,跟你同年的,人家孩子都能在地上爬了。”胡桂花拉着她一个劲儿地说。 余思雅被她念得头痛,敷衍地点头:“我知道了,等有合适的再说。对了,香香呢,她念书成绩怎么样?” “就那样呗。”提起小女儿,胡桂花来了精神,拉着余思雅说,“我听说养殖场又添了机器,明年是不是要招更多的人啊?思雅,你得照顾照顾自家人啊,回头招人的时候,把你小妹招进去怎么样?” 余思雅吓了一跳:“你说什么,香香今年才多大啊?” 记忆中,原主的这个妹妹今年才上小学五年级,明年才上初中,她上学比较晚,九岁才上的一年级,过完年也就14岁。这么点年纪送到养殖场工作,亏他们想得出来。 胡桂花不满余思雅的咋咋呼呼:“你大惊小怪什么,过完年香香就14岁了,过两年就可以开始说婆家了,还小吗?你看隔壁村的老杨的儿子15岁不是顶替了老杨在粮站的工作,这有什么稀奇的?” 余思雅无语,看来她真有点跟不上时代。 见她不说话,胡桂花旧话重提:“思雅,你们反正都要招人,不如用自己人。香香你知道的,她做事勤快,手脚麻利,去了养殖场也不会给你添乱的。你就把她弄进去,也省得她以后像咱们这么辛苦,天天在土里刨食了。” 这是胡桂花的真心话,她觉得小女儿要是能做了工人,那可是相当光荣的事,以后说亲也好说,能说更好的人家。 余思雅实在不敢苟同她的观念。 “不行,我们养殖场有硬性要求,招工必须得初中毕业,香香小学都没念完,这怎么行?” 胡桂花撇嘴:“饲养员不是没学历要求吗?” 余思雅无语:“饲养员起早贪黑,要养几千只鸭子,过年都没要轮流上班,没个休息的时间,每个月工资才八块钱。你也想香香去干这个?” “八块钱怎么啦?这可比你爸和我种地强。再说,过年你不是还给她们发了八块的奖金吗?”胡桂花也是听说了这事特别心动。 余思雅一句拒绝了她:“不行,饲养员只招军属、烈属,算是对军人家庭的一种照顾,香香不符合条件。另外,你好好想想,是我这样坐办公室,拿更高的工资好,还是让香香天天去养鸭子的好?” “你,你这不是特殊情况吗?思雅,香香可是你的亲妹子,你就不能帮帮她,通融一下吗?”胡桂花还不肯放弃。 余思雅按住额头:“这个事,你以后不要再提了。要是十几岁就去养殖场当饲养员那么好,我为什么不把红英和建东弄进去?他们俩要是去上班了,每个月还能给我拿一二十块钱回来呢。你自己好好想想,我不会害香香。你们要不听我的,就按照规矩来,自己去应聘,能招上是你们的本事,招不上,也跟我没关系!” “你……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胡桂花有点不高兴,但她性子软,也发不起脾气,真是气得背过身抹眼泪,“别人都说你有出息了,咱们娘家也跟着沾光,可结果呢,上次让你给你哥哥安排工作,你推诿,现在让你给香香安排一下,你也说不行。娘家人沾你什么光了?” 余思雅感觉跟她理论简直比上班应付客户领导都心累。摊上这样的娘家人,说好不好,说坏又不够坏,没法好好相处,也没法断绝关系,只能敬而远之了。 “我是养殖场的负责人,我要以身作则,按照规矩办事。不然我要坏了这个规矩,很快就会有人把我拉下来。我还是那句话,要进养殖场,凭本事。你们作为我的娘家人,我不求你们给我多少支持,但不要拖我的后腿好吗?”这话余思雅说得有些严厉。 胡桂花被吓到了:“谁,谁还能拉你下来啊?” 余思雅不想跟她讲自己被眼红穿小鞋的事,否则依胡桂花的性格,肯定会传得满公社都是。 “没谁,我就举个例子。香香要是想念书,你们就让她念,她的学费我去学校给她交,她要是能考上高中,以后的学费和生活费我也包了,不用你们花一分钱供她上学。她要是不念,也随便你们。这是两块钱,你自己买点自己喜欢的,我还有工作,先回去了。”余思雅站起身道。 胡桂花讪讪地接过钱:“你怎么刚来就要走啊?在家里歇一晚,吃顿饭。” 余思雅心说,她要留下吃饭,那得吃得自己心塞,还是别给自己添堵了。 “不了,还有事。” 胡桂花依依不舍地把她送出了门。 刚走到出堂屋,姜美丽就摸着肚子笑容满面的走了出来:“思雅,怎么刚来就要走啊?对了,你们养殖场不是做了不少酱板鸭吗?爸妈都还没尝过呢!” 余思雅明白了,这是他们看了她送来的礼物,发现里面没酱板鸭,不高兴呢。 不高兴也没办法,她送的东西加一块儿也好几块钱了,在这个时代来说,这些礼物并不算寒碜。 “这样啊,那等供销社卖的时候去买一只给爸妈尝尝呗。”余思雅假意没听懂姜美丽的暗示,叫住了胡桂花,“回去的路我熟,天气冷,你就别送我出去了!过完年,工作忙,我就不过来了,你有事到家里找我。” “怎么这么忙,年也不拜了吗?”胡桂花很不舍,女儿回家就坐了一会儿,连口水都没喝,她将余思雅送到大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这才折了回去。 姜美丽坐在堂屋里,一边烤火一边嗑瓜子,瞧见胡桂花回来,吐了一口瓜子皮,撇嘴嘟囔:“妈,外面都传遍了,公社干部每人都发了一只酱板鸭。思雅也真是的,得了好东西也不给你们拿过来,就自己吃了,看看,她都带的什么,水果糖,饼干这些不值钱的……” “嫌弃不值钱,那就别吃,都扔了!”余大庆从屋里出来,黑着脸说。 姜美丽一看到是他马上变了脸:“爸,我,我这就是说说,好好的东西丢了多浪费啊。对了,妈,香香的事你跟思雅说了吗?” 提起这个,胡桂花脸就垮了下来,她捏着衣摆,小声说:“思雅说养殖场招工得初中以上文化,让,让香香再念几年书,她给学费。他爸,我看就让香香再念几年,你看思雅多念了几年书这不就有出息了?” “有出息有什么用,也没看她照顾照顾娘家人。”余大庆虽然口气很不高兴,可到底没反对这个提议。虽然他跟余思雅关系还是不怎么好,但到了外头,谁不恭维他生了个好女儿,女儿能干。 *** 余思雅出了余家村,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公社里大家都沾亲带故,都是熟人,余家人想走她的路子,别的人也未必不想钻空子。 余思雅也不是完全排斥关系户,只要踏实肯干,有真本事,用谁不是谁?关系户和非关系户对她来说都没区别。怕的是招一些好吃懒做、偷奸耍滑,带坏了养殖场的风气。 招工这个事,以后她也要逐渐放开,让小李负责,那这个情况得先给他提提醒,谁都不能破这个例,开了这个口子。 余思雅发现放假她也闲不下来,还有一堆工作等着她去整理。 好在家里的事不用她操心,年夜饭也是沈红英姐弟俩弄的。这半年来,家里的事都是靠他们自己折腾,经过不断的摸索,弄起来也是像模像样了。 除夕晚上,他们弄了整整六道菜。一个红烧肉,一个香煎鲫鱼,一个糖醋排骨,一个猪蹄烧黄豆,一个素炒小青菜,还有一个萝卜骨头汤。 余思雅看着摆了一桌子的饭菜,高兴地说:“红英和建东,你们姐弟俩今天辛苦了。” “我们不辛苦,嫂子吃饭了。”沈红英腼腆地说。 余思雅拿起了筷子,三个人边说边吃饭,热热闹闹地过了一个年。吃过饭还要守岁,余思雅拿来一个底部破了洞的瓷盆,烧上火炭,点上蜡烛,摆上水果糖、瓜子、饼干。 “咱们今晚三个人一起烤火聊天守岁!” 家里难得这么热闹,两个孩子都很兴奋,沈建东还跑去抓了一把花生,拿了根小棍子过来,在火炭里烤花生给大家吃。 聊着聊着就说到了拜年上去。 余思雅说:“过完年养殖场还有很多工作,我娘家那边都不过去了,所以我恐怕没时间陪你们去拜年。你们要去哪些亲戚家拜年,列个名单给我,跟我说说亲疏关系,回头我给你们准备上礼物。” 没时间自然只是借口。余思雅实则是不想添麻烦,人情社会,很多又是长辈,人家要请你帮个什么忙,大过年的拒绝对方不高兴,不拒绝又要坏规矩,索性不去。 再说,沈跃都死了,她跟这些亲戚还有什么关系?她要认,他们就是亲戚,不认,那就是陌生人。 但沈红英和沈建东不同,他们俩还是跟这些人有斩不断的血缘关系,所以她也不介意花点小钱,给姐弟俩做做面子。 谁知道提起这个,姐弟俩脸上的笑容垮了下来,落寞地垂下了头。沈建东泄愤地拨了一下火星子:“嫂子,不用去了,咱们早跟舅舅他们断绝了关系。” 余思雅挑眉:“没来往了吗?” 沈红英低声说:“没有,八年前,我爹死的时候,就断绝了往来。当时我哥也才14岁,我跟建东一个7岁,一个5岁,都要人养,负担很重。我舅舅就劝我妈丢下我们改嫁,我哥气得跑过去跟他们打了一架,说咱们家就是去讨口也不用他们管,以后就没这门亲戚了,然后大家就没了往来。” 难怪沈母过世的时候也没听说她娘家的人过来,原来两家早闹翻了。但亲姐妹去世,都没人来看看,也未免太薄情了一些。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凝重,余思雅为了缓和这种气氛,开玩笑道:“我就说建东这冲动的性子像谁呢,原来是像了你们哥哥。” “我哥最厉害了,他在的时候,大伯三叔都不敢欺负咱们。”沈建东咬着唇带着哭腔说。 余思雅想给自己一巴掌,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大过年的提什么沈跃,这不是让两个孩子伤心吗?她赶紧转移话题:“对了,你们明天要去大伯三叔家拜年吗?” 沈建东不乐意:“谁去他们家,我才不去呢!” “先别把话说这么死,要是他们也不来就算。可若是他们来了,你们也得去拜年,把嫂子送出去的红包要回来,反正拿了红包,抓了糖、瓜子啥的也不吃亏。”余思雅笑着教他们。 沈建东夸张地吐了吐舌头:“不是,他们还好意思来咱们家拜年呢?我路上碰到都不叫他们了。” 沈红英忧心忡忡地说:“那可说不好,当年哥打了他们,两家都不跟咱们说话了,可等哥去当了兵回来后,他们还不是上咱们家。每次哥要走的时候,还请咱们吃饭呢!” 后面半截余思雅没听清楚,她只记住了前面一句,沈跃又打人了,先打得跟外家断绝了关系,然后又把本家亲戚给打得几年不通来往。 她努力想了一下,沈跃的样子是不是一脸凶相,却发现自己怎么都想不起来他的长相。 短短半年,原主的好多记忆都开始模糊了,很多事,她有印象,但具体的却很难记起来。 “嫂子,嫂子,我们听你们的,要是他们敢来咱们家拜年,咱们也去,一定要把红包收回来,绝不能便宜了他们。”沈建东连续叫了余思雅好几声,斗志昂扬地说。 余思雅笑眯眯地点头:“这就对了。来,你们俩帮我包红包。” 她进屋拿了先前准备好的红纸和剪刀出来,将红纸剪成一小块一小块的,三人开始包了起来,然后用晚上剩的米饭粘一下。 沈红英手巧,速度很快,做得也最好看,最后余思雅干脆不叠了,等她叠好就往里面塞一毛钱。普通亲戚的小孩过来拜年,塞一毛钱的红包就够了。 包完了红包,十二点也到了。 余思雅像变戏法一样,嗖地一下从口袋里摸出两个红包,递给姐弟俩:“红英,建东,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谢谢嫂子!”沈建东接过红包就乐不可支地拆开了,然后拿出里面崭新的一元钱,高兴地扬了扬,“哇塞,我第一次收到这么大的红包,嫂子你真是太好了。” 余思雅揉了一把他的脑袋:“行了,睡觉去,好好念书,要是明年你考上了高中,过年我给你包个更大的红包。” 提起这个沈建东就没精神了,撇嘴嘟囔:“真扫兴,大过年的嫂子你还提念书的事。” 余思雅笑着摇了摇头:“好,嫂子不说了,去睡觉,天气冷。” 沈建东高兴地跑回了自己的屋。 沈红英两只手攥着红包,有些羞涩地看着余思雅:“嫂子,我,我今晚能不能跟你一起睡啊?” 余思雅其实不大习惯跟人同睡一张床,可对上沈红英害羞紧张的眼神,她又不好拒绝。算了,就一晚上。 “走,把你的被子抱过来,咱们一人盖一床,免得冻感冒了。”余思雅取了个折中的法子。 沈红英高兴地跑了出去:“好,嫂子你等我。” 不一会儿,她就抱着被子过来,爬上了余思雅的床。 他们家的是乡下的那种木头床,大概一米三五左右的宽度,冬天睡两个人挺挤的,余思雅往里靠了靠:“睡。” 沈红英赶紧吹灭了蜡烛,钻进了被窝里,屋子里黑了下来,也安静了下来。 就在余思雅快睡着的时候,旁边的沈红英忽然翻了个身,带着哽咽的声音小声说:“嫂子,我想我娘,想我哥哥了……” 余思雅的睡意荡然无存,她就说嘛,好好的沈红英怎么突然要跟她睡了,原来是大过年的想念逝去的亲人。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沈红英的被子,柔声说:“睡,你还有嫂子呢。” 沈红英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嗯,嫂子,你真好,要是我哥没出事,好好地回来该多好,你就一辈子都是我们的嫂子了。” 余思雅心说别,要是她哥能回来,她早不是他们嫂子了。 她在黑暗中轻轻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傻孩子,我这辈子就是你们的嫂子。” 沈红英重重地点了点小脑袋,有些遗憾又有些释怀的样子:“嫂子,我哥特别好,但他没福气。你……你要是想改嫁,我跟建东没意见的,我们已经长大了,能照顾自己了。” 真是个善良又善解人意的姑娘啊,余思雅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隔着被子轻拍着她说:“瞎想什么呢,这几年嫂子忙着呢,没空想这些,睡。” 第34章 034 新年一过, 春天的气息就近了,柳条上冒出一片片碧绿的新叶,小草从湿润的泥土里探出尖尖的脑袋, 桃枝上的花苞一天比一天鼓得更大,到处都洋溢着欣欣向荣的气息。 人们也开始劳动起来,各大队组织村民除草翻土为春种做准备, 余思雅也忙和了起来。 第一件事就是招工。 叶梅和施立平转正, 小李和楚玉涛正式辞掉公社和学校的工作, 粮食关系转入养殖场,然后还要招一名孵化工人, 五名饲养员。 饲养员从周部长那边推荐的名单中选了五个勤劳踏实的妇女, 孵化工则直接选了上次来帮忙淘汰的一名社员。因为算是内部选拔,所以这次招工并没有大张旗鼓地通知社员们。 不过这样的大事, 好事, 还是很快传遍了全公社,大家都对这几个幸运儿羡慕不已。 至此,养殖场的正式员工不算余思雅,已经有整整17名。人多了自然就有分工,这样才能提高效率, 这也是余思雅招工的目的。她将所有人招来, 公布了任命。 小李提拔为生产主任, 管理着饲养、酱板鸭、皮蛋等的产品的生产,养殖场的杂事全找他。叶梅任命为销售主任,负责销售的工作,楚玉涛负责财务,此外孵化工和饲养员各提拔了一名老员工做为小组长。 此外,大家的工资也有所变动。老员工工资集体涨一块, 提拔为小组长的涨两块,叶梅涨三块。小李和楚玉涛因为以前就有编制,现在的工资怎么也不能比他们在原单位低,余思雅在他们原有的工资上涨了五块,其他的票据等福利保持不变。 不管涨多涨少,大家的工资都涨了,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非常高兴的事,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说完了涨工资的事,余思雅开始安排任务:“小李,你的任务最重,除了目前饲养的工作需要你统领,还有三件事需要你去协调处理。第一件事是收萝卜,社员们去年冬天播种的萝卜已经成熟了,但萝卜跟红薯不同,它不能放几个月。所以要分批收,每次收上来鸭子吃完后,再收下一批,这需要你去统计各大队的萝卜产量,隔几天收购一回,直到将十个大队的萝卜收完为止。” 小李在本子上记下了这个事:“好,我待会儿就去找各大队统计。” 余思雅点头,又说了另外一件事:“第二,隔壁三公公社上次从我们这里买的一千只小鸭子应该快长大了,你去看看,长大了就按市价买回来,加工成酱板鸭。此外,还有第三件事,在社员中找几个会泡咸鸭蛋的,分开做一批,看看谁的手艺最好,我们下一批要推出的产品是咸鸭蛋。” “咸鸭蛋?余副主任,这个怎么销售,跟生鸭蛋一样很容易碎的。”小李边记边疑惑地问道。 余思雅给他提供了一个参考的方法:“煮熟了,用真空塑料包装,这样不容易磕坏,而且保存的时间更长。咸鸭蛋针对的人群主要是经常坐火车出差的人,还有长途司机,在路上没有吃的,光啃大饼子干粮挺难受的,来一颗咸鸭蛋增加增加营养和口味。另外还有家里比较忙,条件比较好的学生,中午也可以带一颗去学校吃。” 虽然皮蛋也能满足这些人群,但从口味来说,两者完全不同,也不存在直接的竞争关系。 “好,我明白了。”小李点头,将要点记录下来。 余思雅又看向叶梅:“销售部目前就你们四个人,每个月跑哪些地方,跑了多少单位,你们规划一下,出去推销的时候可以带上皮蛋作为样品推销。至于怎么推销我也没经验,你们四个人多协商多沟通,共同学习,一起进步。另外,除了目前的酱板鸭、皮蛋,我们养殖场还有一批新的产品可以销售,那就是小鸭,两毛钱一只,自己上门取货。” 叶梅点头。 孵化工和饲养员的事有小李看着余思雅就不多说了,她站起身说:“那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散了,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要是我不在,大家找小李反应。” 最后她又叫住了楚玉涛:“你留一下。” 楚玉涛愣了一下,合上了本子,点头等在那里,等人都走光了以后,余思雅指着他的本子问:“目前我们账目上还有多少钱?” 楚玉涛翻开本子:“总共还有38760元。” 三万多块,不少了,够她糟了。余思雅点头:“成,我知道了,目前养殖场账目上的资金比较充裕,来卖萝卜的社员,还有做临时工的,都当天结了账给他们。” 同是打工人,谁也不想被拖工资啊,以前是没办法,现在情况好转了,余思雅可不乐意欠着别人的钱。 楚玉涛没意见:“好,我会做好账目,月底给你送过去。” “成,那没事了,你去忙。”余思雅摆手。 楚玉涛拿着本子走出了会议室,出门就看到小李鬼鬼祟祟地站在外面,他挑了挑眉。 小李指了指里面:“你们说完了?那我还有点事找余副主任。” 说完就一溜烟地钻进了会议室。 看着去而复返,余思雅扬了扬眉:“你还有事?” 小李捏着笔记本:“那个,余副主任,你把工作都安排给了我们,那你做什么啊?你是不是要升迁了?” 出了会议室,小李就越想越不对劲儿,余思雅把工作都发放了下来,安排到他们每个人头上,以后该不会不管他们? 余思雅睨了他一眼:“想什么呢?” 反正已经挑明了,小李索性直说:“先说好,余副主任,是你把我拉过来的,我就认准了你,跟着你干,你要丢下我跑了,那我也不干了。” 别的人来,谁知道会把养殖场弄成什么样子。 余思雅又无语又感动:“瞎想什么呢,我得去县里跑跑,找材料建厂子。咱们这么大个养殖场,连个像样的厂房都没有,像话吗?让你们来就是帮我分担工作的,你倒好,上班第一天就胡思乱想。” 小李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余思雅,很不好意思地抹了抹脑袋:“那个,都是误会,我这不是担心你去年干得太好,上面要把你调走吗?” “放心,我不会调走。”养殖场正搞得如火如荼,余思雅才不想走呢。要走,她也是希望自己考大学,风风光光地走。 得了准话,小李放心了:“那我去忙了。” 余思雅摆手:“我也要去工作找冯书记汇报工作了。” 建厂房这么大的事不可能不跟领导汇报。 她收拾东西,骑上了养殖场买的凤凰牌自行车,赶去了公社,直奔冯书记的办公室而去。 看到余思雅,冯书记非常高兴:“小余同志,你来得正好,我正打算让人去叫你呢!” 余思雅听到这话没急着汇报工作,笑盈盈地坐下说:“冯书记找我是有什么喜事吗?” 冯书记的兴奋都写在了脸上。 冯书记点头:“喜事,大喜事,刚才我接到县里面打来电话,孟部长说梅书记今天在县委会议上,主动提起咱们清河酱板鸭的事。” 余思雅一听也振奋起来,两眼放光,身体往桌子那边倾,催促道:“到底怎么回事,冯书记你说清楚点。” “后来孟部长帮忙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是过年的时候,有亲戚给梅书记送了一只咱们清河的酱板鸭。咱们的酱板鸭包装精美,干净卫生又好吃,吃完后,梅书记赞不绝口,让家里人去供销社再买只回来,却没买到。打听才知道原来这酱板鸭是咱们红云公社生产的,目前只对各大厂矿单位做批发,还没在供销社上市。听说了咱们清河鸭养殖场的创办经历后,梅书记赞不绝口,在年后的第一场大会上就表扬了咱们。”说起这个,冯书记就忍不住高兴。 他在红云公社干了十几年,这还是第二回接到县里面如此的表扬。第一次是上回余思雅的文章登了报,算来算去,他们红云公社出名都是从面前这个19岁的小姑娘身上开始的。 冯书记只想着荣誉去了,余思雅想得更深远。在会上,梅书记这样表态,那他们的清河酱板鸭不是在县内扬名了?估计这会儿全县没几个单位,没几个公社不知道他们的酱板鸭?那以后出去谈生意岂不是更方便了。 果然,话还没说完,新提拔上的秘书小沈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冯书记,电话,桐岭公社打过来的。” 冯书记赶紧出去接电话。 余思雅等了大概十分钟冯书记才回来,他直摇头:“这是第三通电话了。这些人消息也太灵通了,我才从孟部长嘴里知道事情的经过,他们都全知道了,一个个打电话过来,说要跟咱们学习,都被我给拒了。” 他语气似乎很烦躁,实则脸上带着得意兴奋的笑容,显然对这种在众公社中脱颖而出很是自豪。 余思雅没打算戳破领导这点暗自得意的小心思,正想说建厂房的事,那边又来了电话。 “哎呀,这些人啊就跟闻到了腥味的鲨鱼一样,烦死了,小余,你再坐一会儿,我去接个电话。”冯书记又站了起来。 余思雅笑盈盈地点头:“好。” 这次,冯书记去了几分钟还没回来,倒是新秘书小沈跑了过来:“余副主任,冯书记让你去接电话。” 余思雅忙站了起来:“好。” 她到了隔壁安置电话的办公室,冯书记握住话筒,简单地跟她说了一下情况:“县里面供销社的张主任打来的电话,想跟咱们谈供销社销售酱板鸭的事,我让他跟你谈。” 余思雅又惊又喜,果然,名人效应就是好,就因为梅书记的几句夸奖,这生意都送上门来了。哎,要不是现在的领导都很廉洁,什么都不收,她真想每个城市的领导都送两只酱板鸭,他们可都是活广告,说一句好吃,那简直比她说一百句都有用。 点点头,余思雅去接过了电话,笑着跟电话那端的人打招呼:“张主任,你好,我是清河鸭养殖场的负责人余思雅,对酱板鸭的情况是我直接负责的,我比较了解情况,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 这个张主任是县供销社的一把手,统管着全县供销社的采购销售等工作,可以是个大大的肥差实权人物。 虽然不大喜欢供销社售货员的态度,但余思雅也得承认,供销社的网点分布得最广,遍布全县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公社。酱板鸭要想在全县铺开,在现有的背景下,绕不开供销社。 张主任打电话过来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跟余思雅谈供货问题。虽然前面跟县食品厂说好了以后合作,让他们跟供销社谈合作,但张主任都送上门来了,她也没拒绝的道理。 余思雅将对外面的说法再说了一遍。 张主任其他都没有意见,就是对4块钱的批发价不大满意,希望余思雅能降降价,他提议价格定在3.5,余思雅自是不肯同意。要是这么便宜给了供销社,以后其他单位知道了,还能同意吗?过年人家都去找供销社买算了,单位从供销社那里拿货说不定还比他们这里便宜。 而且她对外宣称的零售价一直是五块,不管张主任是卖五块钱,还是4.5,每只酱板鸭都能赚个五毛一块的,倒手就赚钱的事,要不是现在还没开放,她都想自己干了。 两人在电话里扯了一顿的皮,最后见余思雅怎么都不肯让步,张主任没辙,只得同意了四块的进价。毕竟他可不希望,下次梅书记去供销社还是没有酱板鸭。 挂断了电话,余思雅再度去了冯书记的办公室。 冯书记一脸喜色:“谈妥了?” “嗯,以后咱们公社每个月向供销社提供五百只酱板鸭和两千只皮蛋。”余思雅高兴地说。 这个数量是不算很多,但胜在稳定,光这笔订单就能为养殖场每个月带来几百上千块钱的利润,足以支撑起养殖场的日常运转了,这样她也算没了后顾之忧。 而且随着大家经济条件的提高,手里宽裕了,以后这订单肯定还会涨。 冯书记点头:“那就好,对了,你们今天第一天开工,你不守在养殖场跑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打交道多了,他也清楚余思雅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格。 余思雅顺势就说:“确实有个事要跟领导汇报。冯书记,是这样的,你也看到了,咱们养殖场这半年来发展规模很大,目前正式的员工已经扩大到了17个人,本来我还打算招几名生产女工的,可养殖场房子太小,没法容纳这么多人。所以我想跟冯书记商量一下扩建养殖场厂房的问题。” 冯书记这会儿心情特别好,也特别好说话:“那就扩建啊,让各大队给你招几个熟练工,几天就把房子盖起来了。” 余思雅没动,笑了一下:“冯书记,我这回不打算盖茅草屋了,我准备盖两层的楼房,你觉得怎么样?” 冯书记瞪着她:“你这姑娘,真是一天不整出点事来就不闲不住,盖楼房得要多少钱啊,养殖场能拿得出来吗?” “应该差不多,具体的我还没调查呢,这不先要跟冯书记你汇报吗?钱要是够就盖宽敞一点,要是不够,就少盖两间,量力而行,先将就着用。”余思雅一副她也就随便盖盖的样子。 冯书记才不相信这话,以这姑娘凡事都要做到更好的性格,肯定不可能随便盖两间。 盖楼房是大事,砖、石灰、水泥等等都需要买,这些可不便宜。要是以前,冯书记可能会因为担心钱不够的问题就直接拒绝了余思雅。但现在余思雅的表现越来越亮眼,养殖场也给他们公社带来了不少实惠和活力,他对余思雅的信任度自然也随之提高。 琢磨了两分钟,冯书记松了口:“你要盖就盖,不过悠着点,还欠银行两万多块钱的贷款呢,别旧账没还又去借新的。” 其实余思雅还真有点想再去贷一笔款子。可她知道老一辈保守,很不习惯欠银行钱,上回答应冯书记都是做了老大的心理建设才答应去贷款的,现在才过了不到一个月,他肯定不会答应。 所以她赶紧说:“当然不会。对了,冯书记,建房子要运石头、沙子、水泥、砖头、石灰等等,这些东西非常沉,养殖场到公社那段路又窄又不好走。所以我想提议,咱们先把这段路给修了!” “你……”冯书记隔空指着余思雅的脑门,“你这丫头想一出是一出,修路?这个钱谁出,你出啊?” 余思雅眨了眨眼:“是咱们养殖场需要这条路,这个钱当然咱们出,只要冯书记你点个头就行,其他的事我来办。对了,路太窄了,两边再拓宽个一两米,以后来养殖场的车子很多,不过一次能通行两辆车,但好歹要让一个车子能通过,两边还要给人留下走的地方?冯书记,你说是不是?” 后面这点才是余思雅找冯书记的重点。 原先的路是相间小路,非常窄,只有两三米宽,伍常安的车子过来轮胎都经常压到旁边的地里。要修路肯定要拓宽路面,这就要占经过大队的土地。 在农村,土地就是农民的命根子,大队们肯定不乐意,所以这个事还得冯书记拍板。只要他同意了,大队干部们也不会说什么。这可比她一个大队一个大队地去说服这些人快多了。 冯书记在心里核算了一下,一边一米也就增加两米,从养殖场到公社大约两公里,要经过两个大队,算下来大致需要六亩多地。还好,比他想象的要少。 余思雅说得也有道理,马上就进入春天了,要是来个两三天的绵绵春雨,乡下这种经常被人走的小路就一片泥泞,一脚踩下去鞋子陷得老深。人都这样,就更别提载着沙子砖块的车子了。 “你打算怎么修?”冯书记开了口。 余思雅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冯书记是同意了。她赶紧将自己的计划托出:“冯书记,我是这么想的,咱们就把路面拓宽一些,至于怎么修嘛,咱们养殖场也没多少钱,还要建房子,暂时就修个石子路就行了,这样下雨天车子不至于陷到泥里。至于石子从哪里来嘛,我准备发动咱们广大的社员,让他们去捡,我们养殖场五分钱一箩筐给他们算钱。正好大家将地里的石子也给捡了,省得影响庄稼的生长,冯书记你说是不是?” 余思雅当然怀念后世干净宽阔的柏油马路,但现在没条件,只能先一步一步地改善了。 “你都打算好了,我还能说什么?”冯书记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余思雅扯着笑容说:“我只是说说我办法,不足的地方还请冯书记纠正。” 纠正?他能纠正什么?还有比这花钱更少的法子吗? 冯书记板着脸说:“行了,就按你说的办,两个大队那边,我给你打好招呼,怎么修你自己处理。” “好,谢谢冯书记,真是太感谢你了,等路修好了,还要劳烦冯书记去验收咱们的工作。”余思雅可谓是给足了冯书记面子。 冯书记本来就没生她的气,这会儿更是连假装绷着脸都绷不起来了,他摆了摆手:“行了,少油嘴滑舌了,去把小沈给我叫过来,我让他去请两位大队的干部。” “好,谢谢冯书记对咱们养殖场的支持。”余思雅站起身,又表达了一番谢意,这才蹬蹬蹬地跑出去通知了小沈。 等冯书记通知了两位大队长,将路面拓宽两米的事定下来后,余思雅就在广播里通知了这个事。不管男女老少,但凡愿意捡石子送过来的,都按数量算钱,一筐五分钱,有大石头的,敲碎了,送过来也收。 于是稍稍休息了几天的红云公社社员们又忙活了起来,白日里要上工翻地耕种,回去的路上和早晚还要背着背篓去捡石子。大家翻地的时候,以前看到石子也不理,现在顺手捡起来就丢进了背篓里,每个人下工回来的时候,背篓里都铺着一层小石头。 于是整个红云公社突然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现象,人人出门都喜欢带个背篓或是竹筐,看到路上有个石子什么都捡起来。就连上学的孩子们在路边看到一个小石头也会捡起来放进口袋里。 一个人兴许捡不了多少石头,但一家人,一个公社一万多人呢?一人捡一块石头,都能堆成一座小山了。 甚至在放学后,周末,那些十来岁的孩子还会背着背篓推着板车去隔壁公社捡石子。别的公社每人捡石子,他们过去随便在路上捡捡,一上午就能捡好几筐,回来换成钱,藏在口袋里,去供销社买几颗水果糖,真是美滋滋。 就连沈建东也不例外,一到周末,他就拉了几个男孩子,借了车去更远的地方捡石子,挣零花钱。 余思雅知道后也没阻止他。别人的小孩子能做,他为什么不能干?虽然他们家不缺这几毛钱,但让小孩子多参与劳动,锻炼锻炼自己挣零花钱也是好事。 经过社员们近半个月的努力,从养殖场到公社的这段路上终于铺上了一层一两寸厚的石子。为了让路边更夯实,余思雅又请了几个年轻力壮的社员拿着大木头压了压路面,使石子陷进泥里,这样就不会滚了。 就这样,红云公社的第一段石子路总算完工了。 路修好第二天,恰好就下了一场雨。余思雅邀请冯书记等干部去看看新的路,验收工作。 大家撑着雨伞走到这段路上,感觉明显不一样,路面一点都不滑,也不用担心鞋子上全是泥,被泥水打湿了。 “这路好,要是咱们公社都能修这样的路就好了。”不少干部纷纷感概。 余思雅笑眯眯地看着大家,这还只是第一步,等有钱了,她要将这段路修成柏油马路。 修好了路,余思雅就准备建房子的事了。 红云公社没有砖瓦厂,也不产水泥沙子石头等,所有的建筑材料,除了木头,都得从外面买。 余思雅咨询了隔壁公社建筑队的队长,弄清楚了大致修一间屋需要多少材料后就准备去县城找水泥厂了。他们去年吃了养殖场的酱板鸭还没付钱,正好拿水泥来抵账。 不过余思雅还没来得及动身就被魏主任叫住了。 “思雅,你明天没安排,没有的话跟我去一趟县里面。” 余思雅吃惊地看着魏主任:“是有什么事吗?主任?” 魏主任可能不是很赞同余思雅这种激进的做法,最近两人的关系有所疏远,很多工作魏主任干脆不管了,都让余思雅找冯书记汇报,而且把文英叫回了妇联。反正不管她同不同意,这两人都会干,她说再多都没用,不如不说。 余思雅也隐隐察觉到了这点。她也不希望跟魏主任关系弄僵,但魏主任的要求她也做不到,大家只能装糊涂,得过且过了。 好在魏主任是个公私分明的人,虽然不大赞同余思雅,但她也只是减少了对养殖场的关心,并未对余思雅的工作指指点点或者阻拦。 魏主任神色复杂地看着余思雅说:“明天就是三八妇女节了,县妇联有个表彰大会,你跟我一块儿去。” 这可是露脸的好机会,魏主任带上她也算是给她搭桥铺路了。余思雅很感激,也对魏主任的大度刮目相看。 但她最后还是拒绝了:“魏主任我最近忙着建厂房的事,恐怕没时间,你带文英姐去。” 魏主任斜了她一眼:“一天的时间都腾不出来吗?你去参加完了妇联的会议再去水泥厂也不迟。我向县里面汇报了你的工作情况,县妇联要对你进行表彰,你不去这表彰会怎么开?” 余思雅懵了,震惊地看着魏主任,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谢谢魏主任。” 她还以为魏主任对她有意见,疏远了,就不会搭理她了。没想到魏主任竟不声不响地给推荐了她。 魏主任好笑:“谢我干什么,是你自己有本事。小余啊,你天天只知道工作,还不知道你已经在县城扬名了?自从上回梅书记夸奖了咱们养殖场后,不少人打电话到咱们公社打听你。” “我怎么没听说。”余思雅诧异极了。这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她这个当事人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魏主任摇头:“都被冯书记给挡回去了,你当然不知道。冯书记可舍不得你这个爱将,虽然咱们做事方法不同,但我也得承认,目前离了你养殖场只会停滞不前,冯书记肯定不会放你走的。” 余思雅赶紧表态:“红云公社就是我的家,我没想过去其他地方。” 魏主任似笑非笑:“你想走也走不了,养殖场十几口人都指望你呢。不过你做的成绩,一个小小的妇联主任也确实委屈你了。” 余思雅听不出来魏主任是真心还是假意或是试探,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 魏主任似乎也不需要她说什么,又道:“明天大会除了庆祝三八妇女节,表彰咱们全县表现杰出的妇女同志,还有另外一个事,选拔县妇联副主席。” 闻言,余思雅蹭地抬起了头,看向魏主任。魏主任上次就说过,她也在候选名单,莫非明天魏主任就要高升了? 第35章 035 三八节是妇联最隆重的节日, 每年这个时候各级妇联都会举行相应的活动,评选优秀的妇女同志,庆祝表彰。 今年, 辰山县妇联会议室是在县政府办公大楼的会议室召开的,来自各公社、各厂矿企事业单位的妇女代表齐聚一堂,浩浩汤汤好几十人。除了魏主任, 余思雅一个也不认识。 这是她自加入妇联以来,头一次参加县里面的会议。因为不认识人,余思雅老老实实跟在魏主任后面应酬。 魏主任有意提携她, 碰到认识的人就笑盈盈地介绍:“罗主任,你好, 这是我们妇联的余副主任,负责清河鸭养殖场,那个酱板鸭就是她弄出来的。” 提余思雅没人知道,但提酱板鸭, 在场没一个不清楚的, 毕竟当初梅书记可是亲自夸过的。 罗主任打量着余思雅, 眼里全是羡慕:“原来这位就是梅书记夸奖的余副主任啊, 真是年轻有为。魏主任恭喜你有这么个得力干将啊!” 说完又赞许地看着余思雅:“小同志很不错, 你们魏主任运气可真好。” 余思雅腼腆地笑了笑:“罗主任过誉了,是魏主任相信我, 给我机会。我们的养殖场能走到今天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而是咱们全公社同志一起努力的结果。罗主任, 这是我们公社的电话,要是逢年过节,你们没想好发什么福利,给我打电话, 咱们养殖场送货上门!” 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精美的手绘卡片递给罗主任。 魏主任…… 她还以为这姑娘转性了,结果在这里等着她,该说这姑娘什么好? 罗主任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接过卡片,发现这张卡片比半个八张略小一些,四四方方的,边缘画了曲折的花边,中间用楷书写着“清河鸭养殖场,余思雅,电话xxxx”。 做得挺漂亮的,罗主任收起了卡片:“余副主任想法挺多的嘛,年轻人就是有干劲儿。” 余思雅含蓄地笑笑,没接话。 名片递出去,她的任务就完成了,这个场合没必要逮着罗主任多说。 这个名片是她昨天接到魏主任的通知后就立即返回了农场,找元教授帮忙做的,大师独家定制,很拿得出手了。绝对新鲜又亮眼,但凡有一两个干部将名片收了起来,记着她提一嘴的事,哪天要置办员工福利的时候想起他们的清河鸭养殖场,那她就不亏。 于是接下来,魏主任就看见,余思雅逢人就发小卡片,也不知道她那衣服口袋里到底装了多少。 不多时,全场几乎有一大半的人都收了她的卡片。 魏主任真是哭笑不得,她本来还想帮着余思雅介绍介绍人脉的,但现在看来是她想多了。在场的众人中就属余思雅最年轻,而且她嘴巴又甜,会看脸色,毫不胆怯,跟谁都能搭上两句话,又有前面梅书记的表扬,在这种场合,对她来说,如鱼得水。 很快大会正式开始,妇女同志们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县妇联主席开始讲话,先是各种思想教育,然后接下来就是表彰过去一年做出突出贡献的优秀女同志。 余思雅和十名女同志都得奖了,每个人上台由领导发了一张奖状,还有一张毛巾,一个白色的搪瓷缸子,上面写着红色的“力争上游”四个字。 非常具有这个时代的特色。 到底是县妇联的表彰,不算隆重。 表彰结束,接下来是大家最关心的新任命。 县妇联原来的副主席要退休了,所以要提拔一名新的副主任,最后一次参加妇联会议,这位副主任在台上回顾了自己大半辈子的工作,听得余思雅昏昏欲睡的时候,终于讲到正题了。 “经过综合考量和县委同意,我们一致推选魏英杰魏主任接替我的工作,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迎魏副主席!下面有请魏副主席讲话。” 魏主任一脸惊喜,走上主席台,拿起话筒的时候,手都还有些颤抖。好在她应该早就在心里模拟过许多次这个场景了,短暂的兴奋过后,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拿起话筒不疾不徐地开了口。 余思雅没心思听这些场面话,她低头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已经中午了,待会儿还要吃饭,今天也不知道有没有时间赶去水泥厂。 她手腕上的这个表是过年买的,伍常安帮忙找的工业券,共花了她120块,差不多半年的工资就没了。想想余思雅都还有些肉疼,现在的工业品真的是太贵了。 不过有了手表就是方便,不然她呆在这里感觉过了一整天,实际上时间只过了一半,要是不知道几点了,肯定很着急。 等魏主任讲完话后,主席又说了几句,今天的妇联代表大会总算结束了。 县妇联还安排了午饭,就是在县政府的食堂吃,每个人发了半年粮票,三两肉票,算是给大家的福利。 余思雅急着去水泥厂,拿了票就往食堂跑。 等魏主任从主席台上下来,早找不到她人影了,问了好几个人,魏主任才在食堂找到了余思雅,这时候余思雅已经快吃完饭了。 魏主任等了一会儿,等余思雅吃完饭就把她叫了出去:“你跑那么快干什么?我刚才还想把你介绍给主席认识认识。” “以后有魏副主席在,我肯定经常来妇联拜访,有的是机会。恭喜魏副主席高升!”余思雅笑眯眯地说道。 魏主任感叹地说:“我也很意外,本来都以为这辈子就要在红云公社干到头了,没想到还能进县里面。小余,这些都是你的功劳,我也是沾了你的光。” 余思雅赶紧摆手:“魏主任言重了,你兢兢业业,勤奋工作,上面的领导们都看在眼里呢。” 魏主任没再多说这个话题。别人不知道,她还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升上去?不光是公社妇联主任,县里面一些效益不怎么好的厂矿企业单位的妇联同志又何尝没盯着副主席的位置? 她之所以能上去与去年红云公社的亮眼成绩分不开,除此之外,冯书记也在背后使了一把力。 当然不是因为她跟冯书记有多好的交情,而是为了眼前这位小同志。冯书记是觉得副主任这样的职务跟余思雅的工作不大匹配,想把她往上推一推,自然就得给自己也挪个位置。这样以后余思雅就是红云公社妇联的一把手了,管着养殖场的事也更名正言顺,更能放开手。 所以她说她是沾了余思雅的光还真没夸张。 想起这个魏主任心情就有些复杂,她一把年纪了,还要沾个足以做她女儿的小姑娘的光,说起来都汗颜。 但不管怎么说,这对大家来说都是好事。魏主任很快就收拾起心里杂乱的思绪,笑着说:“也恭喜你,余主任,我走后,咱们红云公社的妇联工作就交给你了。” 从魏主任被任命为副主席开始,余思雅就已经猜到了。妇联就三位同志,文英虽然资历比她老,年纪比她大,但工作不出众,她还挂了个副主任的头衔,文英没道理越过她。 现在被魏主任亲自证实这一点,余思雅也挺高兴的:“谢谢魏主任提拔。” “是你自己能干,你这是要忙着去水泥厂,那待会儿我先回去了,你注意安全,要是太晚了就在县里住一晚。”魏主任看余思雅挺急切的,也就没多说。 反正交接工作还需要时间,有什么回公社说就是。 余思雅确实着急这个事,因而也不跟魏主任客套:“好的,谢谢魏主任关心,那我先去忙工作了。” “去。”魏主任目送余思雅匆匆离开,心里有些释怀。难怪这姑娘能成功,就她这拼命三娘的架势,她不成功都没道理,自己无论是在勤快、胆子和灵活上确实要差这姑娘一截,一把年纪,早失了刚工作时的热情和冲劲了。 以后这未来啊,还真是他们这些年轻人的。 *** 余思雅不是第一回来水泥厂了,看门大爷都认识她了,直接把她领了进去。 还是张副厂长接待的她。这次张副厂长可热情多了:“余副主任来了,请坐,我给你倒杯茶。” “谢谢张副厂长,走了一路,我还真渴了,就不跟你客气了。”余思雅接过茶杯,大大方方地说道。 张副厂长坐到对面:“客气什么,一杯茶而已,喝完我再给你倒!” 余思雅喝了两口水,放下杯子,笑道:“张副厂长,咱们清河的酱板鸭好吃,我可没骗你,绝对真材实料。” “好吃,就是贵了点,其他都好。”提起这个张副厂长非常满意。不用给钱就给工人发了福利,还是一份丰厚的福利,当时大家都挺高兴的,拎回家也觉得有面子。等后来传出来梅书记觉得这鸭子好吃,去供销社没买到后,大家就更满意了,觉得自己跟梅书记吃了同款的鸭子,格调一下就高了上来。 年后为了这个,厂长还在大会上表扬了他,说他为工人着想。工人们也挺满意的,提起这个就夸他。 余思雅笑着解释:“咱们这可都是肉啊,而且还是经过很多道工序精制而成,又能放好几个月,还不要票,算下来不贵呢。张副厂长,既然你们吃得挺满意的,款子的事,你看?” 一提钱,张副厂长的脸马上变了:“当初你不是说好用水泥来抵的吗?余副主任,你可不能不守信用啊。” 余思雅赶紧摆手:“张副厂长,你不要急,你先听我说完,我来呢,就是为了说这个的。咱们养鸭场要建一批厂房,需要用到水泥,所以我来跟你当面谈这个事。” 听说要水泥不要钱,张副厂长松了口气:“好,你们要建多大的房子,要多少水泥?” 余思雅大致给他算了一下:“要建两层的楼房,上下各十间屋,建一排,每间屋的面积平均在五十平米左右。” 这是她笼统的规划,修的时候生产车间肯定会更大一些,办公室值班室等面积会小很多,肯定不可能像修教室那样,每间屋都一样大。 那就是一千平米左右,张副厂长建议:“你们先拉个几车回去先用着,要是不够后面再来拉。” 余思雅听从了张副厂长的建议:“也好,省得用不完咱们还要送回来。不过到时候要麻烦张副厂长了。” “没事,应该的。”张副厂长很好说话。 两人就采购初步达成了意见,然后余思雅发现自己的钱可能不大够花,水泥好几十块钱一吨,建那么宽的厂房,就算省着点也得用几十吨,怎么也要花个几千块。 沙子、砖块、石灰、石头这些分别也不会低于几千块。那账面上的三万多还能剩多少?后续还有施工费、运费没算呢。 琢磨了一下,余思雅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张副厂长,咱们这批水泥的款子扣除掉了酱板鸭的钱,余下的年底咱们再结账,到时候如果你们要买酱板鸭,我优先给你们留着,咱们一起抵扣就是,要是还有剩,我把钱给你补上。大家都兄弟单位,相互帮个忙,你看如何?” 这会儿年底结账的也不少见,想着余思雅去年的痛快,又想着这房子得修几个月,究竟用多少水泥,得等修完了才知道,也才好结账,张副厂长便痛快地答应了。 余思雅高兴极了:“张副厂长,你可真是我们养殖场的贵人,欢迎你有空来考察考察咱们养殖场。我在这里替咱们红云公社的老百姓感谢你这位好干部。” 张副厂长都被余思雅夸得不自在:“余副主任,你可真客气,咱们都是兄弟单位了,应该的。” 余思雅又道了一番谢这才离开。 随后几天,余思雅如法炮制,拜访了砖厂、瓦窑、沙子厂、采石场等,通过以付一定的定金,尾款等厂房修建完成后再一块儿结算,成功地将付钱的日子延后了几个月。 这样一来,他们养殖场账目上的现金流就很充裕了。 有了材料、有了钱,施工队也安排好了,三月下旬,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养殖场的新厂房正式破土动工。 同样,这时候也迎来了余思雅职业生涯的一个小高峰。 魏主任即将在四月一号去县里报道,所以余思雅也跟着升职,变成了红云公社妇联主任。 她上任第一个事就是给妇联提拔一名新干部。因为妇联原本有三个编制,现在魏主任高升,就空出了一个。 不知是不是为了卖余思雅一个人情,魏主任将人选的事也一并交给了她。 其实这半年来,妇联的工作余思雅真的没怎么管。现在养殖场这边如火如荼的,她更没时间来处理妇联的这些杂事了。 余思雅想了想,去找冯书记:“冯书记,我有个工作想要跟你汇报。” 冯书记放下笔,叹气:“你又想折腾什么?” 本来以为她就建几间屋就得了,等破土动工了才知道,她要建一千米左右的厂房。这姑娘心就是大,跟她一起工作得有颗强大的心脏。 余思雅无辜地摇了摇头:“冯书记,这回可是你误会我了。我是来给你汇报咱们妇联的工作,你看文英同志在妇联也工作好些年了,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现在我升职了,空出来一个副主任,我提议文英同志做这个副主任,你看怎么样?” 不然以后文英出去代替她开会什么的也不方便,挂个副主任的名,好歹是个领导了,走出去别人也能高看一眼。 冯书记没料到她说这个,转着桌子上的笔说:“文英同志确实是位好同志,就按你说的办。” “谢谢冯书记对咱们妇联工作的支持。”余思雅高兴地说。 冯书记摇摇头:“那个,魏主任能去县里你要占大半功劳,小余,你心里不必觉得过意不去。” 余思雅听了先是觉得诧异,继而又有些感动:“冯书记,我没有,我知道的。” 冯书记的意思是魏主任这个空缺是因为她才有的,她坐上了魏主任的位置,是她应得的,她并没有抢文英的位置,不必觉得愧疚。 恰好,余思雅也这么觉得。而且她还觉得她坐在这个位置上能给红云公社妇联带来更多新的变化。 “成,你没这么想就好,去干活,你可是还欠着银行两万多的贷款。”冯书记摆手,一副嫌恶的样子。 余思雅笑了笑,退了出去,叫来文英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她。 文英知道自己也跟着升迁后,非常开心:“谢谢小余,不,现在应该叫余主任了。” “不用谢我,这是你工作应得的。对了,咱们妇联还差一个同志,你看是让上面派一个过来,还是从下面的大队妇女主任中挑一个?”余思雅提起了另外一个事。 文英很诧异:“让我来选吗?” 余思雅点头:“对啊,我平日里要忙养殖场的事,时间不多,新来的干事,主要协助你的工作,既然是配合你的工作,当然要你满意才行了。” 文英很感动,余思雅也未免太信任她了,这简直是将妇联的工作都交给了她啊。 感动之余,文英想了想说:“余主任,咱们大队妇联的工作并不多,我也不像你有很多新主意,日常就是传达上面的意见,调解公社妇女家庭之间的纠纷等等,这些事都有各大队的大队妇女主任和大队干部帮忙,我不需要额外的同志来协助我的工作。相反,你这么忙,需要有个人来分担你的工作,我提议招个同志来做你的秘书,你看怎么样?” “冯书记都没秘书,我哪有资格配秘书,别瞎说。”余思雅虽然反驳了文英的说法,但也认真考虑这个提议。 文英笑着说:“是我说错了,干事,咱们妇联干事,找个能帮你忙的,这样可以减轻你的负担,你觉得怎么样?” 余思雅认真想了一下,她以后去省城,去外地,一个人有时候也确实忙不过,需要一个人搭把手。还有一些琐事,比如写报告什么的,也需要个人来帮忙,后期她润色把关一下就行了,能省不少时间。 “好,先这样安排,如果你工作忙不过来,一定要说,咱们再想办法,大不了我去找魏副主席,再给咱们公社妇联再要个编制。”余思雅现在做出了成绩,底气也足了。 文英点头说:“好,既然是选辅助你工作的干事,那首先文化水平不能太低,大队妇女主任都不行,上面派人,也不知道派什么样的来……” “这个简单,在本公社找一个读过书的女孩子,初中及以上学历,在校成绩优异,家庭成分没问题的。你看看公社有哪些女孩子符合条件,回头给我个名单,我到时候从里面挑一个。”余思雅觉得没必要舍近求远,她要的相当于是一个秘书,第一个要求就是听话服从,在本公社选就是最好的。不然上面万一派个什么娇小姐过来,那就是给自己找事了。 文英答应了:“好,我这就去准备。” *** 三天后,文英把符合条件的女孩子名单都拿了过来。 余思雅发现,红云公社念完初中的女孩子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多,偌大一个公社,总共就只有一二十个,当然可能还有一部分已经出嫁去别的公社了,所以不在名单中,毕竟这个年代,乡下姑娘十六七岁就开始说亲嫁人了。 她详细地翻开这些人的资料,准备选两三个出来,到时候当面见见再做决定。 结果这些资料还没看完,外面忽然响起了吵吵嚷嚷的声音。 余思雅本来以为这吵嚷声一会儿就会过去,结果过了好一阵子,外面也没消停。 她起身推门出去,就看到文英和小沈拦着一个背着小孩的二十多岁的女人,脸色很不好。 “怎么回事?”余思雅过去问道。 文英还没说话,那女人就抢先一步开了口:“余主任,妇联要招干事,凡是公社里念到初中以上文化的女人都有机会对不对?” 余思雅看向文英。 文英走到她面前,低声说:“对不起,余主任,这个事是我没办法,调查资料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被传了出去。” 余思雅点头:“到我办公室里来说说怎么回事。” 等回到办公室,那个女人马上一顿劈里啪啦:“余主任,我是高中毕业,从东风公社嫁过来的,现在就是红云公社的人,我为什么没机会?我念书那会儿成绩也很好。” 余思雅再度看向文英。 文英硬着头皮说:“我当时没注意,就只统计了本公社没结婚的小姑娘。” 主要是她觉得余思雅年纪也小,找个助手找个比她年龄小些的更听话,哪晓得这个叫马冬云的年轻媳妇会跑过来闹。 “我们结了婚的为什么没有机会?你们不是妇联,代表我们妇女同志的吗?”马冬云不服气地说。 余思雅拍了一下桌子:“安静,把你的文化水平,特长写在这里。” 余思雅递过去一份纸和笔。 马冬云赶紧坐过去,局促地提起笔写了起来,写完后问余思雅:“那,余主任,这样我就可以吗?” 余思雅说:“不是,只是登记你的资料,具体的还要择优录取,只录用一个人。” 马冬云听说了这个消息,很失望,又不甘,咬着唇极力推销自己:“余主任,我以前念书那会儿成绩非常好……” 余思雅打断了她:“这个不光是看念书时候的成绩,还要看其他综合素质。” 给她选助手,当然要选一个合她心意的。 “那,还要看什么?我可以学。”马冬云急切地说道。 话刚说完,她背上的孩子突然哇哇地哭了出来,马冬云赶紧带着孩子出去换尿片。 文英头痛地按着额头说:“我就是顾虑这个才把范围给选定在小姑娘,不然开着开着会,她要出去给孩子换尿布,喂奶怎么办?” “小姑娘也是要结婚生孩子的,迟早的事。”余思雅回道。但文英提出的问题也确实是一个问题,只能说女人很难,要兼顾家庭,又要好好工作,两方面都要顾好,并不简单。 等马冬云进来,余思雅直接说道:“我要经常出去出差的,有时候一次出去好几天,你家里人能同意吗?” 据刚才文英说,马冬云才21岁,嫁人三年多就有两个人孩子了。而且现在还没计划生育的概念,乡下也没什么避孕措施,她很可能还会接着生。不断地生孩子就意味着她要经常缺岗,到时候谁来接替她的工作?还有这么多孩子,她照顾得过来吗?还有精力去工作吗?余思雅其实想劝她少生一点,一两个就够了,但现在乡下就是多子多福的观念,她说了这话别人不领情不说,只怕还会在后面编排她。 “去很远吗?”马冬云犹豫了一下问道。 余思雅诚实地说:“目前主要是去县城、省城,以后会逐步扩大到临县临市,乃至跨省。跟着我工作不轻松,可能经常不着家,也没空管家里的事。你要是了解我的情况就知道,我家里都是弟弟妹妹在操持家务,你家里人能接受你以后没那么多时间顾家吗?你可能以后比你丈夫更能干,收入更多,出去别人可能会笑话你丈夫是吃软饭的,你和你丈夫能承受这样的压力吗?好好想想我提的这些问题,你要参加工作没问题,但也要考虑好如何平衡家庭跟工作的关系。” 说完,余思雅又对文英道:“重新统计一遍,把嫁过来的媳妇们也算上,凡是符合学历要求的都记下来,我挨个看。咱们妇联是妇女儿童的妇联,理应一视同仁,所有人机会一律平等。” “抱歉,余主任是我工作上的失误。”文英马上歉疚地说。 余思雅没怪她:“第一次就算了,下次注意点。” 这些问题马冬云一时半会儿也答不上来,背着孩子心里乱糟糟的,最后感激地躬了一下身说:“谢谢余主任,我会好好考虑的。” 余思雅颔首:“嗯,回去,跟你家里人好好商量。” 这段小插曲余思雅也没太放在心上,直到文英第二次拿来了名单,余思雅在上面看到马冬云的名字,犹豫片刻,在她的名字下面打了勾。 最后余思雅挑出了六个女同志,让他们来公社面试。 面试第一关,余思雅让他们写一份五百字的报告,总结公社去年的妇联工作。 考核了文化水平后,她又挨个跟她们面谈。 这些姑娘和妇女都挺腼腆的,看到余思雅就很紧张,话都有些结巴。相较之下,马冬云是最大胆的那个了。 最后轮到马冬云,余思雅问她:“我上次问你的问题,你想好了解决的办法吗?” 马冬云用力一点头:“我男人说了,他支持我的工作,以后他多照顾家里,两个孩子先跟着他上工,等大些就送到学校。” 说完,期盼地看着余思雅。 余思雅翻出她的笔试,文字简练,对去年妇联的工作总结得也算到位,看样子,她平时没少关注养殖场的事。 “你以前去养殖场应聘过工人吗?”余思雅问道。 马冬云不好意思地点头:“我去应聘过销售,没通过。” 她还想去当饲养员,但人家只要烈属,她没资格。 余思雅综合衡量了一下,决定给她个机会:“其实这次妇联招干事,主要是给我招助手,帮我打下手,跑腿。你胆子比较大,跟在我身边比较合适。” 听到这话,马冬云蹭地抬头,惊喜地看着余思雅:“谢谢余主任,谢谢……” 余思雅举起右手:“你先别谢我,我话还没说完,我不会把你招到妇联,你要是愿意,去养殖场,名义上是做办公室文员,但最主要的工作相当于我的秘书。” 妇联这边是干部编制,文英明显不大愿意要马冬云,余思雅不想勉强她们双方。养殖场那边她说了算,而且就马冬云敢跑到妇联来找她这事看,也不是规矩的人物,这样的人放在养殖场,以后更能发挥她的所长。 马冬云才不管什么妇联还是养殖场呢,她只知道她应聘上了,以后就是吃公粮的了,读了那么多年的书,虽然没上成大学,但好歹也坐了办公室,跟笔杆子打交道,总算没白念。 “谢谢余主任,谢谢余主任……”马冬云欢喜地说。 余思雅微笑着说:“不用谢,回去准备一下,明天到养殖场报道。我先说好,跟着我干非常累,也很辛苦,但以后出头的机会也更多,你如果能好好表现,那就一直跟着。如果不能,那以后就留在养殖场管打杂。” 余思雅先给她打个预防针,别以后出远门了又说不行。 马冬云郑重地点头:“余主任你放心,我知道你顾虑什么,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在工作上拖你后腿。” “好,我相信你。”余思雅含笑点头。 马冬云上班后,余思雅交给她的第一件事就是督工,建厂房这么大的事,虽然有图纸,但也要经常有人盯着,以前都是余思雅在做,马冬云来了之后,余思雅就把这事交给了她。 这样余思雅就有更多的时间琢磨下一步的工作计划了。 因为现在没什么器械,修房子全靠人工,工程进度很缓慢,效率极低,两只施工队花了足足两个多月才将房子修好。这时候,天气已经进入了炎热的六月。 新建的厂房宽敞明亮,瞬间一跃成为公社最亮眼的建筑,引得不少孩子特意跑过来看新房子。 竣工的那天,余思雅请了冯书记过来视察新厂房。 新的厂房镶嵌着大片的玻璃,采光很好,地面上涂了水泥,光滑干净,比很多人家的灶台都干净。 冯书记看过之后也不由得点头,虽然花了钱,但不得不说,这个钱花得值。他们一穷二白的在全县都属于落后的红云公社也有了自己的厂房,这一刻,冯书记的眼眶也不禁湿润了。 从一楼转到二楼,每个房间都看完了以后,冯书记赞许地说:“小余啊,你做得很好。你有朝气,比咱们很多老一辈都有想法,敢干,肯干,咱们公社以有你这样的小同志为傲!” 余思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不是有冯书记的支持吗?谢谢冯书记,对了,冯书记,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这新厂房少了点什么?” 少什么?冯书记还真没看出来,他只看到房子崭新,全公社第一去了。 “是还没搬进来,过一阵子置办好办公的东西,还有你们的生产车间需要设备?小余,不要急,慢慢来。”冯书记以为她说的是这些,宽慰地说。 余思雅立即摇头,指着灰白色的墙壁说:“冯书记,你看咱们这墙漂不漂亮?” 现在还没法奢侈地抹一层白色的腻子灰,所以墙面是水泥跟石灰搅拌抹了一层,颜色没那么白,灰白灰白的。不过在很多瓦房还是裸砖,都没糊墙的情况下,这墙壁已经够好了。 冯书记点头:“漂亮!” 他现在住的砖瓦房都没糊墙,是他们自己用报纸在墙壁上贴了一层。 余思雅又说:“那冯书记,你说这样好看的墙让煤油灯给熏黑了多难看,你说是不是?” 冯书记意识到她话里有话,停下了脚步,审视地打量了她几秒,开口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就知道冯书记肯定舍不得咱们这么漂亮的墙壁被熏黑了,那冯书记你帮个忙,给咱们养殖场拉根电线!”余思雅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冯书记…… 果然,他就说嘛,这姑娘没事不会跟他瞎套近乎,原来都在这儿等着他呢。 见冯书记面色不大好,余思雅赶紧表示:“那个冯书记,拉电线的钱养殖场出,你只要同意就行了。你看这夏天来了,温度这么高,咱们的鸭子宰杀了也没个什么冷冻保存的方式,要是有了电,以后买个什么冷柜,制造点冰块啥的,有钱了弄个冷藏室,工作就方便多了,冯书记你说是不是?” “都想到冰柜了,你这姑娘心怎么这么大。”冯书记真是哭笑不得,他就说嘛,这丫头今天怎么这么殷勤,非要拉着他来看新厂房。 余思雅摸了摸鼻子:“这不是工作需要吗?冰柜现在没钱,还没法置办,不过还有一样东西非常紧急,请冯书记批准,给咱们养殖场装个电话,以后他们出去跑销售什么的,也好联系!” 余思雅早就想装电话了,等有了电话,把号码往酱板鸭、皮蛋、咸鸭蛋的包装纸上一印,随着这些东西从火车传到外地,外面的人见了,想买酱板鸭,就可以打电话过来联系他们了,这得省多少事,省多少钱,传播范围还能广很多。 而且随着他们业务的拓展,现在找他们的人也多了,总不能还一直蹭公社的电话。别的干部有意见事小,就怕耽搁事。 冯书记被气笑了,指着余思雅的鼻子:“你可真敢想,什么都想要。” 余思雅嘿嘿笑,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反正就是不改口。 最后冯书记自己没脾气了,松了口:“你的这两个要求我可以批准,但先说好,咱们红云公社穷,没有钱,村里都没通电,公社可没钱拨给你们。拉电线,装电灯,安电话可不便宜,你悠着点!” 余思雅大喜,连忙点头:“冯书记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一定不会让你为难。谢谢冯书记的支持!” 第35章 035 三八节是妇联最隆重的节日, 每年这个时候各级妇联都会举行相应的活动,评选优秀的妇女同志,庆祝表彰。 今年, 辰山县妇联会议室是在县政府办公大楼的会议室召开的,来自各公社、各厂矿企事业单位的妇女代表齐聚一堂,浩浩汤汤好几十人。除了魏主任, 余思雅一个也不认识。 这是她自加入妇联以来,头一次参加县里面的会议。因为不认识人,余思雅老老实实跟在魏主任后面应酬。 魏主任有意提携她, 碰到认识的人就笑盈盈地介绍:“罗主任,你好, 这是我们妇联的余副主任,负责清河鸭养殖场,那个酱板鸭就是她弄出来的。” 提余思雅没人知道,但提酱板鸭, 在场没一个不清楚的, 毕竟当初梅书记可是亲自夸过的。 罗主任打量着余思雅, 眼里全是羡慕:“原来这位就是梅书记夸奖的余副主任啊, 真是年轻有为。魏主任恭喜你有这么个得力干将啊!” 说完又赞许地看着余思雅:“小同志很不错, 你们魏主任运气可真好。” 余思雅腼腆地笑了笑:“罗主任过誉了,是魏主任相信我, 给我机会。我们的养殖场能走到今天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而是咱们全公社同志一起努力的结果。罗主任, 这是我们公社的电话,要是逢年过节,你们没想好发什么福利,给我打电话, 咱们养殖场送货上门!” 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精美的手绘卡片递给罗主任。 魏主任…… 她还以为这姑娘转性了,结果在这里等着她,该说这姑娘什么好? 罗主任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接过卡片,发现这张卡片比半个八张略小一些,四四方方的,边缘画了曲折的花边,中间用楷书写着“清河鸭养殖场,余思雅,电话xxxx”。 做得挺漂亮的,罗主任收起了卡片:“余副主任想法挺多的嘛,年轻人就是有干劲儿。” 余思雅含蓄地笑笑,没接话。 名片递出去,她的任务就完成了,这个场合没必要逮着罗主任多说。 这个名片是她昨天接到魏主任的通知后就立即返回了农场,找元教授帮忙做的,大师独家定制,很拿得出手了。绝对新鲜又亮眼,但凡有一两个干部将名片收了起来,记着她提一嘴的事,哪天要置办员工福利的时候想起他们的清河鸭养殖场,那她就不亏。 于是接下来,魏主任就看见,余思雅逢人就发小卡片,也不知道她那衣服口袋里到底装了多少。 不多时,全场几乎有一大半的人都收了她的卡片。 魏主任真是哭笑不得,她本来还想帮着余思雅介绍介绍人脉的,但现在看来是她想多了。在场的众人中就属余思雅最年轻,而且她嘴巴又甜,会看脸色,毫不胆怯,跟谁都能搭上两句话,又有前面梅书记的表扬,在这种场合,对她来说,如鱼得水。 很快大会正式开始,妇女同志们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县妇联主席开始讲话,先是各种思想教育,然后接下来就是表彰过去一年做出突出贡献的优秀女同志。 余思雅和十名女同志都得奖了,每个人上台由领导发了一张奖状,还有一张毛巾,一个白色的搪瓷缸子,上面写着红色的“力争上游”四个字。 非常具有这个时代的特色。 到底是县妇联的表彰,不算隆重。 表彰结束,接下来是大家最关心的新任命。 县妇联原来的副主席要退休了,所以要提拔一名新的副主任,最后一次参加妇联会议,这位副主任在台上回顾了自己大半辈子的工作,听得余思雅昏昏欲睡的时候,终于讲到正题了。 “经过综合考量和县委同意,我们一致推选魏英杰魏主任接替我的工作,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迎魏副主席!下面有请魏副主席讲话。” 魏主任一脸惊喜,走上主席台,拿起话筒的时候,手都还有些颤抖。好在她应该早就在心里模拟过许多次这个场景了,短暂的兴奋过后,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拿起话筒不疾不徐地开了口。 余思雅没心思听这些场面话,她低头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已经中午了,待会儿还要吃饭,今天也不知道有没有时间赶去水泥厂。 她手腕上的这个表是过年买的,伍常安帮忙找的工业券,共花了她120块,差不多半年的工资就没了。想想余思雅都还有些肉疼,现在的工业品真的是太贵了。 不过有了手表就是方便,不然她呆在这里感觉过了一整天,实际上时间只过了一半,要是不知道几点了,肯定很着急。 等魏主任讲完话后,主席又说了几句,今天的妇联代表大会总算结束了。 县妇联还安排了午饭,就是在县政府的食堂吃,每个人发了半年粮票,三两肉票,算是给大家的福利。 余思雅急着去水泥厂,拿了票就往食堂跑。 等魏主任从主席台上下来,早找不到她人影了,问了好几个人,魏主任才在食堂找到了余思雅,这时候余思雅已经快吃完饭了。 魏主任等了一会儿,等余思雅吃完饭就把她叫了出去:“你跑那么快干什么?我刚才还想把你介绍给主席认识认识。” “以后有魏副主席在,我肯定经常来妇联拜访,有的是机会。恭喜魏副主席高升!”余思雅笑眯眯地说道。 魏主任感叹地说:“我也很意外,本来都以为这辈子就要在红云公社干到头了,没想到还能进县里面。小余,这些都是你的功劳,我也是沾了你的光。” 余思雅赶紧摆手:“魏主任言重了,你兢兢业业,勤奋工作,上面的领导们都看在眼里呢。” 魏主任没再多说这个话题。别人不知道,她还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升上去?不光是公社妇联主任,县里面一些效益不怎么好的厂矿企业单位的妇联同志又何尝没盯着副主席的位置? 她之所以能上去与去年红云公社的亮眼成绩分不开,除此之外,冯书记也在背后使了一把力。 当然不是因为她跟冯书记有多好的交情,而是为了眼前这位小同志。冯书记是觉得副主任这样的职务跟余思雅的工作不大匹配,想把她往上推一推,自然就得给自己也挪个位置。这样以后余思雅就是红云公社妇联的一把手了,管着养殖场的事也更名正言顺,更能放开手。 所以她说她是沾了余思雅的光还真没夸张。 想起这个魏主任心情就有些复杂,她一把年纪了,还要沾个足以做她女儿的小姑娘的光,说起来都汗颜。 但不管怎么说,这对大家来说都是好事。魏主任很快就收拾起心里杂乱的思绪,笑着说:“也恭喜你,余主任,我走后,咱们红云公社的妇联工作就交给你了。” 从魏主任被任命为副主席开始,余思雅就已经猜到了。妇联就三位同志,文英虽然资历比她老,年纪比她大,但工作不出众,她还挂了个副主任的头衔,文英没道理越过她。 现在被魏主任亲自证实这一点,余思雅也挺高兴的:“谢谢魏主任提拔。” “是你自己能干,你这是要忙着去水泥厂,那待会儿我先回去了,你注意安全,要是太晚了就在县里住一晚。”魏主任看余思雅挺急切的,也就没多说。 反正交接工作还需要时间,有什么回公社说就是。 余思雅确实着急这个事,因而也不跟魏主任客套:“好的,谢谢魏主任关心,那我先去忙工作了。” “去。”魏主任目送余思雅匆匆离开,心里有些释怀。难怪这姑娘能成功,就她这拼命三娘的架势,她不成功都没道理,自己无论是在勤快、胆子和灵活上确实要差这姑娘一截,一把年纪,早失了刚工作时的热情和冲劲了。 以后这未来啊,还真是他们这些年轻人的。 *** 余思雅不是第一回来水泥厂了,看门大爷都认识她了,直接把她领了进去。 还是张副厂长接待的她。这次张副厂长可热情多了:“余副主任来了,请坐,我给你倒杯茶。” “谢谢张副厂长,走了一路,我还真渴了,就不跟你客气了。”余思雅接过茶杯,大大方方地说道。 张副厂长坐到对面:“客气什么,一杯茶而已,喝完我再给你倒!” 余思雅喝了两口水,放下杯子,笑道:“张副厂长,咱们清河的酱板鸭好吃,我可没骗你,绝对真材实料。” “好吃,就是贵了点,其他都好。”提起这个张副厂长非常满意。不用给钱就给工人发了福利,还是一份丰厚的福利,当时大家都挺高兴的,拎回家也觉得有面子。等后来传出来梅书记觉得这鸭子好吃,去供销社没买到后,大家就更满意了,觉得自己跟梅书记吃了同款的鸭子,格调一下就高了上来。 年后为了这个,厂长还在大会上表扬了他,说他为工人着想。工人们也挺满意的,提起这个就夸他。 余思雅笑着解释:“咱们这可都是肉啊,而且还是经过很多道工序精制而成,又能放好几个月,还不要票,算下来不贵呢。张副厂长,既然你们吃得挺满意的,款子的事,你看?” 一提钱,张副厂长的脸马上变了:“当初你不是说好用水泥来抵的吗?余副主任,你可不能不守信用啊。” 余思雅赶紧摆手:“张副厂长,你不要急,你先听我说完,我来呢,就是为了说这个的。咱们养鸭场要建一批厂房,需要用到水泥,所以我来跟你当面谈这个事。” 听说要水泥不要钱,张副厂长松了口气:“好,你们要建多大的房子,要多少水泥?” 余思雅大致给他算了一下:“要建两层的楼房,上下各十间屋,建一排,每间屋的面积平均在五十平米左右。” 这是她笼统的规划,修的时候生产车间肯定会更大一些,办公室值班室等面积会小很多,肯定不可能像修教室那样,每间屋都一样大。 那就是一千平米左右,张副厂长建议:“你们先拉个几车回去先用着,要是不够后面再来拉。” 余思雅听从了张副厂长的建议:“也好,省得用不完咱们还要送回来。不过到时候要麻烦张副厂长了。” “没事,应该的。”张副厂长很好说话。 两人就采购初步达成了意见,然后余思雅发现自己的钱可能不大够花,水泥好几十块钱一吨,建那么宽的厂房,就算省着点也得用几十吨,怎么也要花个几千块。 沙子、砖块、石灰、石头这些分别也不会低于几千块。那账面上的三万多还能剩多少?后续还有施工费、运费没算呢。 琢磨了一下,余思雅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张副厂长,咱们这批水泥的款子扣除掉了酱板鸭的钱,余下的年底咱们再结账,到时候如果你们要买酱板鸭,我优先给你们留着,咱们一起抵扣就是,要是还有剩,我把钱给你补上。大家都兄弟单位,相互帮个忙,你看如何?” 这会儿年底结账的也不少见,想着余思雅去年的痛快,又想着这房子得修几个月,究竟用多少水泥,得等修完了才知道,也才好结账,张副厂长便痛快地答应了。 余思雅高兴极了:“张副厂长,你可真是我们养殖场的贵人,欢迎你有空来考察考察咱们养殖场。我在这里替咱们红云公社的老百姓感谢你这位好干部。” 张副厂长都被余思雅夸得不自在:“余副主任,你可真客气,咱们都是兄弟单位了,应该的。” 余思雅又道了一番谢这才离开。 随后几天,余思雅如法炮制,拜访了砖厂、瓦窑、沙子厂、采石场等,通过以付一定的定金,尾款等厂房修建完成后再一块儿结算,成功地将付钱的日子延后了几个月。 这样一来,他们养殖场账目上的现金流就很充裕了。 有了材料、有了钱,施工队也安排好了,三月下旬,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养殖场的新厂房正式破土动工。 同样,这时候也迎来了余思雅职业生涯的一个小高峰。 魏主任即将在四月一号去县里报道,所以余思雅也跟着升职,变成了红云公社妇联主任。 她上任第一个事就是给妇联提拔一名新干部。因为妇联原本有三个编制,现在魏主任高升,就空出了一个。 不知是不是为了卖余思雅一个人情,魏主任将人选的事也一并交给了她。 其实这半年来,妇联的工作余思雅真的没怎么管。现在养殖场这边如火如荼的,她更没时间来处理妇联的这些杂事了。 余思雅想了想,去找冯书记:“冯书记,我有个工作想要跟你汇报。” 冯书记放下笔,叹气:“你又想折腾什么?” 本来以为她就建几间屋就得了,等破土动工了才知道,她要建一千米左右的厂房。这姑娘心就是大,跟她一起工作得有颗强大的心脏。 余思雅无辜地摇了摇头:“冯书记,这回可是你误会我了。我是来给你汇报咱们妇联的工作,你看文英同志在妇联也工作好些年了,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现在我升职了,空出来一个副主任,我提议文英同志做这个副主任,你看怎么样?” 不然以后文英出去代替她开会什么的也不方便,挂个副主任的名,好歹是个领导了,走出去别人也能高看一眼。 冯书记没料到她说这个,转着桌子上的笔说:“文英同志确实是位好同志,就按你说的办。” “谢谢冯书记对咱们妇联工作的支持。”余思雅高兴地说。 冯书记摇摇头:“那个,魏主任能去县里你要占大半功劳,小余,你心里不必觉得过意不去。” 余思雅听了先是觉得诧异,继而又有些感动:“冯书记,我没有,我知道的。” 冯书记的意思是魏主任这个空缺是因为她才有的,她坐上了魏主任的位置,是她应得的,她并没有抢文英的位置,不必觉得愧疚。 恰好,余思雅也这么觉得。而且她还觉得她坐在这个位置上能给红云公社妇联带来更多新的变化。 “成,你没这么想就好,去干活,你可是还欠着银行两万多的贷款。”冯书记摆手,一副嫌恶的样子。 余思雅笑了笑,退了出去,叫来文英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她。 文英知道自己也跟着升迁后,非常开心:“谢谢小余,不,现在应该叫余主任了。” “不用谢我,这是你工作应得的。对了,咱们妇联还差一个同志,你看是让上面派一个过来,还是从下面的大队妇女主任中挑一个?”余思雅提起了另外一个事。 文英很诧异:“让我来选吗?” 余思雅点头:“对啊,我平日里要忙养殖场的事,时间不多,新来的干事,主要协助你的工作,既然是配合你的工作,当然要你满意才行了。” 文英很感动,余思雅也未免太信任她了,这简直是将妇联的工作都交给了她啊。 感动之余,文英想了想说:“余主任,咱们大队妇联的工作并不多,我也不像你有很多新主意,日常就是传达上面的意见,调解公社妇女家庭之间的纠纷等等,这些事都有各大队的大队妇女主任和大队干部帮忙,我不需要额外的同志来协助我的工作。相反,你这么忙,需要有个人来分担你的工作,我提议招个同志来做你的秘书,你看怎么样?” “冯书记都没秘书,我哪有资格配秘书,别瞎说。”余思雅虽然反驳了文英的说法,但也认真考虑这个提议。 文英笑着说:“是我说错了,干事,咱们妇联干事,找个能帮你忙的,这样可以减轻你的负担,你觉得怎么样?” 余思雅认真想了一下,她以后去省城,去外地,一个人有时候也确实忙不过,需要一个人搭把手。还有一些琐事,比如写报告什么的,也需要个人来帮忙,后期她润色把关一下就行了,能省不少时间。 “好,先这样安排,如果你工作忙不过来,一定要说,咱们再想办法,大不了我去找魏副主席,再给咱们公社妇联再要个编制。”余思雅现在做出了成绩,底气也足了。 文英点头说:“好,既然是选辅助你工作的干事,那首先文化水平不能太低,大队妇女主任都不行,上面派人,也不知道派什么样的来……” “这个简单,在本公社找一个读过书的女孩子,初中及以上学历,在校成绩优异,家庭成分没问题的。你看看公社有哪些女孩子符合条件,回头给我个名单,我到时候从里面挑一个。”余思雅觉得没必要舍近求远,她要的相当于是一个秘书,第一个要求就是听话服从,在本公社选就是最好的。不然上面万一派个什么娇小姐过来,那就是给自己找事了。 文英答应了:“好,我这就去准备。” *** 三天后,文英把符合条件的女孩子名单都拿了过来。 余思雅发现,红云公社念完初中的女孩子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多,偌大一个公社,总共就只有一二十个,当然可能还有一部分已经出嫁去别的公社了,所以不在名单中,毕竟这个年代,乡下姑娘十六七岁就开始说亲嫁人了。 她详细地翻开这些人的资料,准备选两三个出来,到时候当面见见再做决定。 结果这些资料还没看完,外面忽然响起了吵吵嚷嚷的声音。 余思雅本来以为这吵嚷声一会儿就会过去,结果过了好一阵子,外面也没消停。 她起身推门出去,就看到文英和小沈拦着一个背着小孩的二十多岁的女人,脸色很不好。 “怎么回事?”余思雅过去问道。 文英还没说话,那女人就抢先一步开了口:“余主任,妇联要招干事,凡是公社里念到初中以上文化的女人都有机会对不对?” 余思雅看向文英。 文英走到她面前,低声说:“对不起,余主任,这个事是我没办法,调查资料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被传了出去。” 余思雅点头:“到我办公室里来说说怎么回事。” 等回到办公室,那个女人马上一顿劈里啪啦:“余主任,我是高中毕业,从东风公社嫁过来的,现在就是红云公社的人,我为什么没机会?我念书那会儿成绩也很好。” 余思雅再度看向文英。 文英硬着头皮说:“我当时没注意,就只统计了本公社没结婚的小姑娘。” 主要是她觉得余思雅年纪也小,找个助手找个比她年龄小些的更听话,哪晓得这个叫马冬云的年轻媳妇会跑过来闹。 “我们结了婚的为什么没有机会?你们不是妇联,代表我们妇女同志的吗?”马冬云不服气地说。 余思雅拍了一下桌子:“安静,把你的文化水平,特长写在这里。” 余思雅递过去一份纸和笔。 马冬云赶紧坐过去,局促地提起笔写了起来,写完后问余思雅:“那,余主任,这样我就可以吗?” 余思雅说:“不是,只是登记你的资料,具体的还要择优录取,只录用一个人。” 马冬云听说了这个消息,很失望,又不甘,咬着唇极力推销自己:“余主任,我以前念书那会儿成绩非常好……” 余思雅打断了她:“这个不光是看念书时候的成绩,还要看其他综合素质。” 给她选助手,当然要选一个合她心意的。 “那,还要看什么?我可以学。”马冬云急切地说道。 话刚说完,她背上的孩子突然哇哇地哭了出来,马冬云赶紧带着孩子出去换尿片。 文英头痛地按着额头说:“我就是顾虑这个才把范围给选定在小姑娘,不然开着开着会,她要出去给孩子换尿布,喂奶怎么办?” “小姑娘也是要结婚生孩子的,迟早的事。”余思雅回道。但文英提出的问题也确实是一个问题,只能说女人很难,要兼顾家庭,又要好好工作,两方面都要顾好,并不简单。 等马冬云进来,余思雅直接说道:“我要经常出去出差的,有时候一次出去好几天,你家里人能同意吗?” 据刚才文英说,马冬云才21岁,嫁人三年多就有两个人孩子了。而且现在还没计划生育的概念,乡下也没什么避孕措施,她很可能还会接着生。不断地生孩子就意味着她要经常缺岗,到时候谁来接替她的工作?还有这么多孩子,她照顾得过来吗?还有精力去工作吗?余思雅其实想劝她少生一点,一两个就够了,但现在乡下就是多子多福的观念,她说了这话别人不领情不说,只怕还会在后面编排她。 “去很远吗?”马冬云犹豫了一下问道。 余思雅诚实地说:“目前主要是去县城、省城,以后会逐步扩大到临县临市,乃至跨省。跟着我工作不轻松,可能经常不着家,也没空管家里的事。你要是了解我的情况就知道,我家里都是弟弟妹妹在操持家务,你家里人能接受你以后没那么多时间顾家吗?你可能以后比你丈夫更能干,收入更多,出去别人可能会笑话你丈夫是吃软饭的,你和你丈夫能承受这样的压力吗?好好想想我提的这些问题,你要参加工作没问题,但也要考虑好如何平衡家庭跟工作的关系。” 说完,余思雅又对文英道:“重新统计一遍,把嫁过来的媳妇们也算上,凡是符合学历要求的都记下来,我挨个看。咱们妇联是妇女儿童的妇联,理应一视同仁,所有人机会一律平等。” “抱歉,余主任是我工作上的失误。”文英马上歉疚地说。 余思雅没怪她:“第一次就算了,下次注意点。” 这些问题马冬云一时半会儿也答不上来,背着孩子心里乱糟糟的,最后感激地躬了一下身说:“谢谢余主任,我会好好考虑的。” 余思雅颔首:“嗯,回去,跟你家里人好好商量。” 这段小插曲余思雅也没太放在心上,直到文英第二次拿来了名单,余思雅在上面看到马冬云的名字,犹豫片刻,在她的名字下面打了勾。 最后余思雅挑出了六个女同志,让他们来公社面试。 面试第一关,余思雅让他们写一份五百字的报告,总结公社去年的妇联工作。 考核了文化水平后,她又挨个跟她们面谈。 这些姑娘和妇女都挺腼腆的,看到余思雅就很紧张,话都有些结巴。相较之下,马冬云是最大胆的那个了。 最后轮到马冬云,余思雅问她:“我上次问你的问题,你想好了解决的办法吗?” 马冬云用力一点头:“我男人说了,他支持我的工作,以后他多照顾家里,两个孩子先跟着他上工,等大些就送到学校。” 说完,期盼地看着余思雅。 余思雅翻出她的笔试,文字简练,对去年妇联的工作总结得也算到位,看样子,她平时没少关注养殖场的事。 “你以前去养殖场应聘过工人吗?”余思雅问道。 马冬云不好意思地点头:“我去应聘过销售,没通过。” 她还想去当饲养员,但人家只要烈属,她没资格。 余思雅综合衡量了一下,决定给她个机会:“其实这次妇联招干事,主要是给我招助手,帮我打下手,跑腿。你胆子比较大,跟在我身边比较合适。” 听到这话,马冬云蹭地抬头,惊喜地看着余思雅:“谢谢余主任,谢谢……” 余思雅举起右手:“你先别谢我,我话还没说完,我不会把你招到妇联,你要是愿意,去养殖场,名义上是做办公室文员,但最主要的工作相当于我的秘书。” 妇联这边是干部编制,文英明显不大愿意要马冬云,余思雅不想勉强她们双方。养殖场那边她说了算,而且就马冬云敢跑到妇联来找她这事看,也不是规矩的人物,这样的人放在养殖场,以后更能发挥她的所长。 马冬云才不管什么妇联还是养殖场呢,她只知道她应聘上了,以后就是吃公粮的了,读了那么多年的书,虽然没上成大学,但好歹也坐了办公室,跟笔杆子打交道,总算没白念。 “谢谢余主任,谢谢余主任……”马冬云欢喜地说。 余思雅微笑着说:“不用谢,回去准备一下,明天到养殖场报道。我先说好,跟着我干非常累,也很辛苦,但以后出头的机会也更多,你如果能好好表现,那就一直跟着。如果不能,那以后就留在养殖场管打杂。” 余思雅先给她打个预防针,别以后出远门了又说不行。 马冬云郑重地点头:“余主任你放心,我知道你顾虑什么,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在工作上拖你后腿。” “好,我相信你。”余思雅含笑点头。 马冬云上班后,余思雅交给她的第一件事就是督工,建厂房这么大的事,虽然有图纸,但也要经常有人盯着,以前都是余思雅在做,马冬云来了之后,余思雅就把这事交给了她。 这样余思雅就有更多的时间琢磨下一步的工作计划了。 因为现在没什么器械,修房子全靠人工,工程进度很缓慢,效率极低,两只施工队花了足足两个多月才将房子修好。这时候,天气已经进入了炎热的六月。 新建的厂房宽敞明亮,瞬间一跃成为公社最亮眼的建筑,引得不少孩子特意跑过来看新房子。 竣工的那天,余思雅请了冯书记过来视察新厂房。 新的厂房镶嵌着大片的玻璃,采光很好,地面上涂了水泥,光滑干净,比很多人家的灶台都干净。 冯书记看过之后也不由得点头,虽然花了钱,但不得不说,这个钱花得值。他们一穷二白的在全县都属于落后的红云公社也有了自己的厂房,这一刻,冯书记的眼眶也不禁湿润了。 从一楼转到二楼,每个房间都看完了以后,冯书记赞许地说:“小余啊,你做得很好。你有朝气,比咱们很多老一辈都有想法,敢干,肯干,咱们公社以有你这样的小同志为傲!” 余思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不是有冯书记的支持吗?谢谢冯书记,对了,冯书记,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这新厂房少了点什么?” 少什么?冯书记还真没看出来,他只看到房子崭新,全公社第一去了。 “是还没搬进来,过一阵子置办好办公的东西,还有你们的生产车间需要设备?小余,不要急,慢慢来。”冯书记以为她说的是这些,宽慰地说。 余思雅立即摇头,指着灰白色的墙壁说:“冯书记,你看咱们这墙漂不漂亮?” 现在还没法奢侈地抹一层白色的腻子灰,所以墙面是水泥跟石灰搅拌抹了一层,颜色没那么白,灰白灰白的。不过在很多瓦房还是裸砖,都没糊墙的情况下,这墙壁已经够好了。 冯书记点头:“漂亮!” 他现在住的砖瓦房都没糊墙,是他们自己用报纸在墙壁上贴了一层。 余思雅又说:“那冯书记,你说这样好看的墙让煤油灯给熏黑了多难看,你说是不是?” 冯书记意识到她话里有话,停下了脚步,审视地打量了她几秒,开口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就知道冯书记肯定舍不得咱们这么漂亮的墙壁被熏黑了,那冯书记你帮个忙,给咱们养殖场拉根电线!”余思雅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冯书记…… 果然,他就说嘛,这姑娘没事不会跟他瞎套近乎,原来都在这儿等着他呢。 见冯书记面色不大好,余思雅赶紧表示:“那个冯书记,拉电线的钱养殖场出,你只要同意就行了。你看这夏天来了,温度这么高,咱们的鸭子宰杀了也没个什么冷冻保存的方式,要是有了电,以后买个什么冷柜,制造点冰块啥的,有钱了弄个冷藏室,工作就方便多了,冯书记你说是不是?” “都想到冰柜了,你这姑娘心怎么这么大。”冯书记真是哭笑不得,他就说嘛,这丫头今天怎么这么殷勤,非要拉着他来看新厂房。 余思雅摸了摸鼻子:“这不是工作需要吗?冰柜现在没钱,还没法置办,不过还有一样东西非常紧急,请冯书记批准,给咱们养殖场装个电话,以后他们出去跑销售什么的,也好联系!” 余思雅早就想装电话了,等有了电话,把号码往酱板鸭、皮蛋、咸鸭蛋的包装纸上一印,随着这些东西从火车传到外地,外面的人见了,想买酱板鸭,就可以打电话过来联系他们了,这得省多少事,省多少钱,传播范围还能广很多。 而且随着他们业务的拓展,现在找他们的人也多了,总不能还一直蹭公社的电话。别的干部有意见事小,就怕耽搁事。 冯书记被气笑了,指着余思雅的鼻子:“你可真敢想,什么都想要。” 余思雅嘿嘿笑,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反正就是不改口。 最后冯书记自己没脾气了,松了口:“你的这两个要求我可以批准,但先说好,咱们红云公社穷,没有钱,村里都没通电,公社可没钱拨给你们。拉电线,装电灯,安电话可不便宜,你悠着点!” 余思雅大喜,连忙点头:“冯书记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一定不会让你为难。谢谢冯书记的支持!” 第36章 036 红云公社目前只有公社所在那一片通了电, 其他地方都没通电,所以余思雅想给养殖场拉电线,那还得先安电线杆,然后从公社那边接过去。 按照乡下现在的标准, 几十米百来米就得有一根电线杆, 那从公社接过去, 两公里路, 差不多得装二十根电线杆。为了省钱,不少人提议就地砍木头做电线杆。 但这个提议被余思雅给拒绝了,她担心时间长了, 木头腐烂, 遇到夏天狂风暴雨吹倒了电线杆, 有人路过会非常危险。她坚持用水泥浇灌的电线杆, 这个工程量和成本都大了许多。 但花钱的人都没意见, 电工自然也就不再劝。 因为余思雅的坚持,工作量翻倍,等挖好坑,装好电线杆,再拉上线已经是一个多星期后的事。在此期间, 余思雅又找来电工,先将厂房里每间屋子的电线装好,这样,等公社那边的电线一拉过来, 接进厂房,厂房里的灯就亮了起来。 白天阳光强烈还不明显,等到晚上,天黑下来, 屋里的灯光亮起,明亮又干净,从窗口撒下来,仿佛给厂子笼罩上了一层昏黄的光晕。 吃过晚饭,出来纳凉的清河村民看到养殖场的灯光,不自觉地就往这边凑。小孩子和一些很少出门的老人最觉得稀奇。 “这就是电灯啊,可真好,好亮啊,比我们家的煤油灯亮多了。” “爸,我们家为什么不装电灯?我也想有电灯。” “怎么这个灯比那间屋的灯亮呢?看起来一样大啊。” “我知道,白天他们装的时候我在,这个是50瓦的,这个是25瓦的,好像用电量不一样!” …… 这天清河一队的人像过年一样凑在一块儿热闹,清河二队的人也跑了过来。 大家讨论得最多的就是养殖场的电灯,装上这样的灯在家里方便多了,也亮多了,谁不想呢? 有脑子灵活的村民很快就动了念头:“小队长,养殖场离咱们就几十百来米,咱们也拉个电线进村子呗。” “对啊,这样我们也能用上了电了,反正也离得不远。” …… 大家对电灯的热情异常高涨,第二天就找到了公社,让冯书记批准这个。 冯书记看到清河一队、二队的队长,脑门都大了:“装什么电线,你们有钱吗?” 这个余思雅,可真能惹事。 两个小队长有点怕冯书记,但想着走的时候家里的婆娘、老娘、儿子都眼巴巴地瞅着自己,只得硬着头皮说:“冯书记,养殖场的电线桩子离咱们并不远,就几十百来米,咱们再拉根电线桩子就能迁到我们小队了,到了家里面,各家各户自己掏钱自己装呗。咱们也不用公社给我们贴钱,我们自己出。” 说这话两个小队都挺有底气的。他们离养殖场最近,平时有什么临时工的活,要的人不多的话,就直接叫他们了,一年下来,家家户户基本上都有人去养殖场做过工,少则挣几块,多则一二十块。 养殖场又不会搬家,随着规模的扩大,他们以后跟着挣钱的机会也更多,所以花几块钱拉电线改善照明条件,大部分人都还是愿意的。 冯书记无语,这是钱的事吗? 不,还真是钱的事。他们两个小队就在养殖场旁边,直接搭根线就进村了,可其他小队、大队怎么办?看到他们两个小队都用上电,别的队能没意见吗? 可要帮其他大队也都通上电,这笔开销不小,他们公社根本拿不出来。 他今天要答应了这两个小队的申请,明天其他队的干部肯定会泡到他办公室哭穷卖惨。 “你们先回去,让我再想想。”冯书记按住额头说道。 打发了两个小队长,他转头就让小沈打电话把余思雅叫过来。 不到二十分钟,余思雅就骑着自行车,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冯书记总算体会到了有电话的方便,但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看看你给我惹的烂摊子。”冯书记指着余思雅的鼻梁。 余思雅无辜地站在办公桌前:“冯书记,你这话我就听不懂了,我最近都忙着咱们养殖场的事,哪都没去,怎么会给冯书记惹烂摊子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冯书记指了指椅子,让她坐下:“没误会,看你拉电线,装了电灯,清河一队、二队的小队长今天跑到我办公室来,说他们也要拉。” 余思雅乐了:“这是好事啊,冯书记,人民向往更美好的生活,咱们应该支持才对!” 冯书记冷哼一声,手指敲击着桌子:“他们占着离养殖场近,沾了光,不花多少钱,就能早早装上了电线,可其他村呢?就他们两个队占便宜,别人能干?” 原来是因为这个,余思雅笑着说:“冯书记,这五根手指都有长短,更何况是村子呢,这不是很正常吗?要依你这么说,那挨着公社的村子更不公平,他们沾祖辈建房子离公社近的光,早早就拉了电线,用上了电。还有那县城、市郊的大队公社更占便宜,他们离城里近,消息灵通,招工什么的可比咱们占优势多了,生活条件、交通条件个方便也比咱们这偏远公社好多了,这又公平吗?” “你就一堆歪理。”冯书记被余思雅说得无言以对,灌了口凉茶,撇嘴。 余思雅说:“我明白,冯书记也是心系咱们全公社的社员,希望大家都能通上电,过上更好的生活。但咱们也没必要在有条件的情况下,拦着一队二队,不让他们先过上好日子啊?养殖场修在一队二队旁边是因为地理环境的因素,并不是咱们人为设置的,在此前,你我也没想过那么多,冯书记不必介怀。再说,以咱们公社目前的发展势头,要不了两年,大家都能通上电。” 冯书记将信将疑地看着她:“真的?” 余思雅笑着说:“当然,冯书记,我什么时候跟你夸过海口,你说是不是?这样,要是咱们养殖场今年效益不错,那到年底,公社出一部分,村民集资一部分,养殖场拿出一笔利润,咱们给全公社都通上电。” “你舍得?这要花的钱可不少啊,小余同志。”冯书记眯眼瞅着余思雅。 余思雅笑着道:“这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养殖场发展本来就是为了带动咱们红云公社的经济,让社员们都过上好日子。要不是现在养殖场还处于发展阶段,缺很多机器,我早把钱拿出来了。” 况且她也希望家里面能通上电,以后晚上不用在煤油灯下看书写笔记了。 冯书记听了这番话,大受感动:“还是小余同志你想得周到长远。” 余思雅笑了笑说:“冯书记,应该的。不过在通电之前,我觉得还有一个事更要紧,那就是修路。” “修路?你们养殖场到公社的路不是才修好吗?”冯书记抬头,疑惑地看着她,“你又想修哪里的路?” 余思雅最想修的是红云公社到县城这条路,随着养殖场规模的扩大,到县城省城的来往愈加频繁。这条泥土路绝对是个阻碍,但这条路太长了,而且中间涉及好几个公社,这笔钱谁出是个大问题。至于拨款,县里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大单位,也就少了税收和国企利润上缴,因而县财政也并不宽裕,拿不出钱修这么一段路。 所以余思雅只能先折中一下,说道:“就修咱们跟东风公社这段路,他们的养殖场要从咱们这儿买小鸭子,又要把大鸭子卖给咱们,两个公社来往挺多的,他们养殖场也赚了不少钱,拿点钱出来修路也不困难。” 目前三公养殖场的饲养规模达到了两千多只鸭子,虽然规模不如清河鸭养殖场,也没开发出其他的副业,但因为现在的人力成本低廉,饲养的食物大多就地取材,也比较廉价,所以利润还是很可观的。每一季鸭子出笼,他们就能挣上千块,除了人工工资和饲料、鸭苗钱,也没其他开支。 余思雅琢磨着,他们的账目上目前应该躺了好几千块了。这钱留在那里也不会生子变多,不如拿出来用在刀刃上。正好去县城他们就得先经过东风公社,勉强算先修一段到县城的公路了。 冯书记怎么都没想到,余思雅如今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其他公社头上。 他哭笑不得:“你……你说你这女娃子心咋这么大,整天在想什么呢?竟然把主意打到了老钱身上。他那个抠门,肯定不会答应你的。” “冯书记,没试过,你怎么知道不行?只要你同意,说服钱书记的事交给我来。”余思雅拍着胸口保证道。 冯书记也不是那种冥顽不灵的人。谁不向往更美好的生活呢,旁的不说,就说从公社到养殖场这条路,冯书记走过几次,尤其是下雨天的时候,别的地方踩下去一脚都是泥,才刷干净的鞋子马上变得脏兮兮的,可从养殖场走过来,鞋子上面一点泥都没有。 每逢下雨天,来公社不少人宁愿多绕一段路也要从养殖场这边走,就是图干净,路好走。 他也清楚修路是个好事,方便大家的生活,但这不是没钱吗?谁让他们这穷乡僻壤的,啥都没有呢。 叹了口气,冯书记看着余思雅说:“你真能说服老钱?先说好,公社是真没钱给你修路,一切只能靠你自己,你要愿意,我也不拦着。除了没钱给你,能支持的公社都支持你。” 余思雅笑着点头:“可以,谢谢冯书记你的支持,钱的事我来想办法,你不用担心。不过还真有个事想麻烦你,我听广播说,明天咱们这地方有雨,冯书记,你看像不像要下雨?” 过去气象监测落后,很多老农都有看云识天气的本事。冯书记从窗户边看了看天上的云朵,说:“有可能,十几天没下雨了,最近天气特别闷热,这几天应该会有一场大雨。” 余思雅满意了:“那冯书记,你打个电话给钱书记,邀请他明天来参观咱们的新厂房。” 结合先前说下雨的事,冯书记猜到了余思雅打的什么鬼主意,不由摇头:“老钱肯定会觉得我是在他面前炫耀显摆。”眼看他们公社越来越红火,老钱心里铁定觉得憋屈。 “那得委屈冯书记帮我背这个锅了。”余思雅笑嘻嘻地说。 冯书记不想看她:“行了,我答应了你,除了钱,其他都支持你,我说话算数,你别在这里烦我了。” 余思雅赶紧站了起来:“好,那我就不打扰冯书记忙了。” 等她走后,冯书记也立即站了起来,先到妇联门口转了一圈,见余思雅不在,然后才去了放电话的办公室,关上门,给红云公社拨了过去:“我找你们钱书记,我是红云公社的老冯啊!” 过了一会儿,接电话的人换成了钱书记。 冯书记马上笑呵呵地说:“老钱,好久不见,咱们养殖场不是新建了厂子吗?如今通上了电,拉了电话。我寻思着你们三个公社也搞养殖场,大家是同行也是兄弟单位,要相互学习相互进步,你们明天有空吗?一起过来参观参观我们的新厂子。” 钱书记暴躁得想挂了电话。这个老冯,建了个厂子就了不起了,跑到他们面前显摆,还提什么三个公社,哼,是不是说他们三个公社联合办的厂子还不如他们红云一个公社搞的? 钱书记心里不爽,但又很好奇红云公社人人夸赞的新厂房到底弄成什么样子了。以前他方不下面子去瞅瞅,这回可是老冯主动邀请的,若不是很贵,他们养殖场攒攒钱,到冬天也可以搞一搞啊,可不能输给了红云公社。 所以最后钱书记老大不爽地说:“既然你都请了,我们不来不是不给你面子吗?来就来,明天上午我们就过去。” *** 于是第二天,余思雅不但看到了钱书记,还看到了四通公社的曲书记和丰宁公社的黄书记。 她瞅了一眼冯书记。 冯书记抬头直视前方,一副我把人都给你请来了,余下的你自己看着办的样子。 来都来了,也不可能把多余的人赶走,余思雅只好扬起笑容,热情地招呼道:“钱书记、曲书记、黄书记,欢迎你们来考察我们的养殖场,里面请。” 余思雅把他们带到了新厂房的会客室里,然后让马冬云去泡茶。 三位书记坐在这不比他们办公室差的楼房里,实在没法昧着良心说这房子不好,最后挑剔地看了看地面:“还行。” 余思雅也不介意:“没办法,我们养殖场现在没多少钱,等以后有了钱再安地砖,把厂房弄得更干净漂亮一些,现在先将就。” 说话间,马冬云已经手脚麻利地端着茶上来了。 余思雅立即招呼他们:“冯书记,钱书记,曲书记,黄书记请喝茶。” 钱书记三人将目光落到了杯子上,这不是他们平时经常用的搪瓷缸子,而是小巧精致的紫砂壶茶具,深紫的颜色,上面雕刻着花纹,古朴秀气,茶杯还没他的巴掌大。 啧啧,老冯不厚道啊,以前大家都是大搪瓷缸子喝茶的粗人,结果这会儿,老冯忽然甩下他们,学起了那些文化人,搞起了雅致。 不知道是这里的茶叶更好,还是心理作用,抿了一口,钱书记还真觉得面前这杯茶更好喝。 喝完了茶就是考察工厂,这厂房说大是相对乡下而言,实际上就一二十间厂房,十几分钟就转完了。 钱书记一路抱着挑刺的心态看,结果发现自己根本挑不出来,要说人家的厂房不好,可自己的茅草屋更差啊。 逛到最后,他自个儿憋了一肚子的气。 不过临走时,钱书记还没忘记自己的目的:“余主任,你们这厂房花了多少钱啊?” 余思雅笑着说:“不算拉电话和装电话,大概花了两三万,具体的账目还没统计出来。”主要是欠水泥厂、砖窑、瓦窑、石灰厂这些的钱还没给。 两三万?钱书记的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幸亏他没先放话说自己也要建厂房,不然丢脸就丢大了。按照现在的规模,他们三公养殖场,一年顶多能挣几千块,拿什么去建新的厂房?真要想搞,得攒好几年的钱。 余思雅装作没看到钱书记的变脸,笑着说:“下雨了,四位书记在咱们养殖场吃了饭再走。” 来的时候还没下雨,逛厂房开始突然就下起了雨,而且夏天的雨来得急,下得猛,滴滴如黄豆,劈里啪啦砸在地上,挡住了视线,到处白茫茫的一片。 大家便留下吃了饭,养殖场最不缺的就是鸭子,余思雅让人杀了只鸭子烧青椒,又炒了两个素菜招待四位书记。 吃过饭,雨停了,太阳从云层后面冒了出来,钱书记他们再次提出告辞。 冯书记侧目瞅了余思雅一眼,不是要跟钱书记谈修路的事吗?怎么人都要走了,这小余同志还不开口。 余思雅给了冯书记一个放心的眼神,笑眯眯地说:“我送你们,正好我也要回公社。” 五个人一起出了养殖场,石子铺就的地面上湿漉漉的,但不粘鞋子,一路走来都很轻松,两公里路,只有鞋底沾了脏东西,鞋面很干净。但走到公社,过了石子路,还有一段泥土路,钱书记一脚踩下去,鞋底就沾了大团的泥土,几脚皮鞋上就都是泥了。 这可是他的新皮鞋,去年买来都没舍得穿几次,早知道今天要下雨,他说什么也不穿自己的皮鞋过来。 余思雅折断了一根竹片,折成四段,分别递给四位书记,开口抱怨道:“哎,一下雨这路上都是泥,太难走了,四位书记刮刮鞋子上的泥,这样好走一点。冯书记,等冬天地里没什么活忙了,咱们组织社员把路给修了,这路一下雨简直没法走。” 不是让钱书记修吗?怎么又扯上他了? 冯书记知道这时候不能拆余思雅的台,压下心里的疑惑,装作认真考虑的样子:“再说,你当我不想修,要有钱啊?哎,要是咱们的路都修成养殖场到公社这段这样就好了,下雨天也不怕,来个车子什么的也方便。余主任,公社没什么钱,要不你们养殖场支持一点?” 余思雅赶紧摆手推辞:“冯书记,养殖场才建了新厂房,我们哪有钱啊。你要实在让我修,那修公社这边到屈家岭这段还行。” “修那段路干什么?咱们公社这么大,能修的地方多了去。”冯书记不爽地看了钱书记一眼,虽然没明说,但大家都看出来了,他是不想修到东风公社那边。 钱书记一向跟冯书记不大对付,马上说:“我觉得余主任这主意就很不错啊,到屈家岭的这段是大路,要是修好了,以后大家出门方便多了。” 冯书记哼了一声:“从其他地方开始修,也一样方便。” 余思雅苦笑着说:“冯书记,我得考虑效益,为养殖场着想啊,修到屈家岭,能通往县城,以后大家去县城更方便,来往的车子也更好走,这对养殖场有益,要是修到其他大队,对咱们养殖场有什么好处?车子也不会开过去啊,而且那么多大队,我们也没钱每个大队都修路,所以要修也只能先紧着要紧的路修。” 冯书记脸色铁青,似乎不大满意这个答案,半晌才憋出一句:“光你修有什么用,屈家岭到县里面还远着呢,你这纯属就是自己掏钱帮别人干活。” “冯书记,大家都一个县的,从祖祖辈辈起都住这儿,往上数几代,好多都是亲戚,都是自己人,说什么两句话。都一样,我为人人,人人为我嘛,这路大家都要走的!”余思雅一副不计较的样子。 钱书记看不下去了:“我说老冯,人家余主任心里有大义,想修路你就让她修呗。你老拦着她,思想觉悟不行啊。” “我思想觉悟不行,你思想觉悟高,那你怎么不修?”冯书记恼火地怼了回去。 钱书记这人好面子,不愿输给冯书记,当即冲动地说:“修就修,我修就是。” “老钱!”黄书记和曲书记赶紧叫住了他。他们可不像清河鸭养殖场那么财大气粗,哪有钱修路啊。 钱书记也反应过来,自己冲动之下说了什么,有心想反悔,但冯书记没给他这个机会。 冯书记轻蔑地看着他:“吹什么牛?就你钱抠门,舍得修路?” “谁说老子扣,这路我修定了。”老钱被激得一时上头,脱口而出。 余思雅惊喜地张大了嘴:“钱书记,你真是个负责任的好书记,咱们去办公室里谈。” 黄书记和曲书记想扶额,这个老钱,性子这么冲动做什么?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而且还是一下子泼了两回,钱书记也不好打自己的脸,面色复杂地跟着余思雅去了办公室。 余思雅招呼他坐下后,开口就夸:“钱书记高义,筑路修桥自古以来就是利好千秋万代的好事,以后咱们红云公社和东风公社的百姓都会记得钱书记的英明决定。” 别提什么英明了,钱书记现在已经后悔了。他看着余思雅,讪讪地说:“我,我就说说,咱们还没那个计划呢!” 余思雅摊开了全县地图,放到钱书记面前:“钱书记,你先别急,你先听我说。你看,从咱们公社到你们东风公社,再一路通过这三个公社就到县城了,如果能将这段路修好,以后大家去县城会方便很多,还能缩短时间。咱们两个公社都有养殖场,买卖饲料,鸭苗,运输活鸭,酱板鸭等等都得通过这段路,将这条路修好后,对我们两个公社有多少好处,不用我说,钱书记应该也明白。” 确实,要是碰上下雨什么的,运送米糠去养殖场都很不方便,要是路好走了,工作确实会更好做,社员也能得实惠。但钱书记不想当着余思雅的面承认这点。 “你们农场生意好,那是你们运货多,我们三公养殖场可没多少东西需要运。再说了,光咱们两个公社修路有用吗?你能说服其他三个公社?” 那三个公社离红云公社比较远,跟余思雅都没任何交情,也没利益往来,她拿什么去说服他们? 余思雅点头:“没错,我没法说服他们,但县里可以啊,只要县里批准了我们修路的请求,这段路就不是问题。” 闻言,钱书记抬头诧异地看着余思雅。 余思雅像是没留意到他注视的目光,继续说:“钱书记,县里财政不佳,每年扶持的单位和公社都得有所取舍和侧重,指望县里帮咱们从这段路修到县里不现实,但如果咱们凭自己的力量修了这一段,让县里面看到了咱们的决心和力量呢?即便县里面最后不批准,就凭咱们自己组织人力物力,修了这么长一段路,在年底的汇报中,咱们也能在众公社中独占鳌头。钱书记是个有魄力的人,你不想再往上升升吗?不想给你兢兢业业工作了十几年的东风公社留下点什么?你甘心过几年退休或者调走后,像你前面的书记一样,瞬间被人忘记,谁也不记得吗?” 钱书记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才19岁,比他儿子都还小一岁的女孩子。 小小年纪,就如此有野心,而且敢说敢做,还能洞察人心人性,难怪能在短短一年时间将清河鸭养殖场做到如此规模。 他想不服都不行。 半晌,钱书记酸溜溜地说:“老冯有你这个下属,还真是撞了大运。” 余思雅听这话就明白他的态度已经软下来了,乘胜追击:“都一样,钱书记,咱们要做的都是为公社,为社员。你今天也看到了,咱们养殖场这段路修好了以后,走着多方便,以后哪天即便我不在红云公社了,大家走着这条路也会念我一声好。你说我要是把养殖场的钱都留在账面上,又不能贪进自己的口袋里,给自己带来实惠,除了好看,能有什么用?还不如拿出来给公社办点实事呢,你说是不是?我看钱书记以后也想建厂房,拉电线,这路要不修,载水泥的车子都没法去你们养殖场,你说多麻烦……” 无论是从情,还是从理,又或是从他的利益角度出发,钱书记都找不到理由拒绝这个提议。但他也不愿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余思雅:“我们养殖场效益不好,不像你们那么赚钱,哪有那么多钱去修路啊!” 余思雅苦笑着说:“钱书记,我们清河养殖场赚的是多,可花得也多啊,这个不用我说你都知道。真要把咱们两家拉出来比啊,我们账上恐怕还没你们钱多呢,而且我们养殖场还欠着银行两万多块的贷款,哪有你们稳打稳扎啊,要我说啊,还是你们这些老同志稳重。” 这倒是,钱书记被顺毛捋得舒服了,终于点了头:“成,修是要修,但咱们要合计合计修多远,修多长,总共花多少钱,太多可不行,咱们东风公社拿不出来。” “这是当然,钱书记你不提我也得考虑这个事,咱们养殖场也没那么多钱了。钱书记,你放心,我一定想个最省钱的方案,咱们现在就商量商量?”打铁趁热,余思雅现在就想将这个事给定下来,免得钱书记回去后,又反悔。 但钱书记考虑得更多:“这个我得回去跟黄书记和曲书记商量一下,毕竟账面上的钱不是我们一个公社的。” “跟人一起干就是没这么自由,几百块钱的事,也就你爱跟他们瞎掺和!”冯书记拿着搪瓷缸子推门而入,嗤了一声。 钱书记很不爽了:“你当谁都像你们红云公社这么财大气粗。哼,老冯,你也别在我面前得意,要不是你运气好,摊上了余主任这个能干的,你们还不如我呢!” 说完,他站起身和和气气地对余思雅说:“余主任,我老钱说话算数,说了修路就修路,我回去商量商量,过两天再过来找你详谈。” 他已经当着冯书记的面这么说了,余思雅也不好将他逼得太急,遂很好说话地道:“成,钱书记一言九鼎,我等你的好消息!” 钱书记这才满意地走了。 等他走后,冯书记捏着搪瓷缸子问余思雅:“怎么样,我今天表现好?” 余思雅狠狠地点头:“不错,感谢冯书记的倾力支持。” “老钱这人别的不说,但讲信用绝对是个优点,他答应了你的事就不会变卦。余主任,你这下可以放心了,回去安排修路的事。”冯书记放松地说。 可能是让老对头中了自己的圈套,他今天心情格外好。 余思雅笑着点头应下了。 但没几天,冯书记就打脸了。 *** 钱书记确实守信用,过了两天就又来红云公社了,他没去养殖场找余思雅,而是直奔冯书记的办公室。 冯书记乐呵呵地看着他:“什么风把咱们钱书记给刮来了?” 钱书记敲了敲桌子:“倒杯水,渴死我了,这就是你们红云公社的待客之道吗?” 冯书记起身给他倒了水:“那,喝。钱书记要是来说修路的事的话,那还是去找小余,这个事她在管。” 钱书记总喜欢跟他别苗头,冯书记怕刺激到了他,本来挺好办的事又僵起来,索性把他推到余思雅那边。反正看上回的样子,这老钱挺欣赏余思雅的,说话都客气许多。 哪知钱书记却不肯走,他放下了杯子说:“我今天就是专门来找你的,咱们不聊公事,说点私事。” 冯书记挑眉:“什么私事?”他跟老钱什么时候有私事了? 钱书记搓着手:“你们余主任这不还没对象吗?我帮她介绍一个,你看我家那小子怎么样?” 噗! 冯书记嘴里的茶全喷了出来,他赶紧掏出手怕擦干水,掏了掏耳朵:“你说谁?” 钱书记不大高兴:“我儿子小林啊,你什么意思?觉得我家小林配不上余主任还是什么?我家小林哪里不好了?工农兵大学毕业,一米八大高个,长得也俊,县财政局工作,刚好比余主任大一岁,两人郎才女貌再合适不过。” 冯书记见过钱林,跟钱书记说的没多大出入,确实是个挺出色的小伙子,他还上过高中,成绩挺好的,人也很有礼貌,只是…… “老钱,你可能没打听清楚,余主任嫁过人,丈夫去年牺牲了。” 余思雅其他条件都好,但寡妇已婚的身份肯定要减分。 钱书记听了,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哎呀,我当你要说什么呢,原来是说这个。我知道,咱们家不介意,这不刚结婚男人就死了吗?又没孩子,没多大差别。” 冯书记一噎,这倒是像老钱的风格。既然老钱清楚这一点也没意见,那要真成了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也好,小余是个好同志,只是命苦了点,但她是个能干的,老钱你眼光不错。不过这是小余的私事,我可管不了,你有这个意向,你去跟她说。”冯书记道。 钱书记上下打量着冯书记:“你该不会怕我把人给你挖走了?” 冯书记嗤笑:“挖走?挖到哪儿?你们那三公养殖场?你一个人说了算吗?小余又不傻,她在清河鸭养殖场当家作主不好,去你们那儿受气?” 虽然心里有点不爽,但钱书记也得承认这话有道理,在红云公社余思雅才有这么大的自由权。叹了口气,钱书记说:“既然你不怕我把小余给你挖走了,那你帮个忙,给他们俩牵个线,以后咱们就是一嫁人了,路怎么修都好说。” 冯书记…… 这种事都找他,他长得像媒人吗? 第37章 037 “冯书记, 你找我,听说钱书记刚才来过了,是不是有好消息啊?”余思雅进门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提起这个, 冯书记有点烦, 又有点心虚, 先前被老钱那人给带偏了, 光说私事去了, 都忘了提正事。 手背蹭了蹭下巴,冯书记指着对面的椅子:“小余,你坐下说。” 余思雅看出冯书记的情绪有点暴躁,心里猜测莫不是钱书记变了卦?她依言坐下, 平静地看着冯书记。 冯书记有点难以开口。他活了四十几岁,还没做过这种事呢,可老钱那人死皮赖脸的, 磨得人受不了, 他一时大意, 竟然答应了他。 “冯书记,有什么你直说, 我能承受的。”余思雅体贴地开了口了, 主动给领导台阶下。 冯书记咳了一声, 面色有些不大自然:“小余,是这样的, 老钱,就是钱书记家, 有个小儿子,今年刚好20岁,去年从工农兵大学毕业的, 分配到了县财政局工作。小伙子长得挺精神的,一米八的大高个,我也见过,非常有礼貌,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 余思雅越听越不对味,冯书记不是找她谈工作的吗?这怎么提起了钱书记的儿子。虽然没吃过猪肉,但她也见过啊,冯书记这是给她介绍相亲对象? 果然,铺垫了一连串,冯书记总算切入了正题:“钱书记挺欣赏你的,让我牵个线,介绍你们俩认识,小余你觉得怎么样?我跟你保证,这个小伙子人是真的很不错。” 直属上司好心给你介绍对象,可不能像打发胡桂花那样敷衍过去。余思雅认真想了几秒,苦笑道:“冯书记,这恐怕不合适。钱书记家里的那位同志应该还没结过婚,我这丧夫的身份恐怕配不上他。” 余思雅当然不会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但哪怕在三四十年后,有过婚史都是减分项,更别提在这个还保守的年代,思想观念落后的农村地方。 冯书记见不得余思雅妄自菲薄:“你怎么配不上了?你多能干啊,这十里八乡能找出像你这么能干的小同志吗?结过婚怎么啦?咱们组织的同志就没离婚丧偶再嫁再娶的吗?不一样找到了对象。要我说啊,这事还是老钱家占便宜了。” 这可不是冯书记安慰余思雅,而是事实。她才19岁,在没有任何背景的情况下,自己爬到了妇联主任的位置,只要不犯错,她的未来一片光明。 像他们这种干部,可不像村民那样在意结过婚还是没结过婚的事,关键是有本事。娶个能干有本事的媳妇,家族也能跟着兴旺。 老钱很重视他那个小儿子,自然也想娶个对儿子事业有帮助的媳妇。据他所知,也不是没人打老钱儿子的主意,不知怎么的都被他们给推了,这回竟然看上了余思雅,只能说老钱很精。这桩婚事要真成了,对他们家绝对是个好事。 余思雅被冯书记这副护短的口气给逗笑了:“那是你偏向我,认为我最好了。不过冯书记,这个事还是算了。” 冯书记不解了:“为什么?钱林那孩子是真不错,你要不见见再考虑?小余,你年龄也不小了,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别一直记挂着,这人啊总得往前看。” 余思雅哭笑不得:“冯书记,你误会了,我没记挂着,我跟……沈跃就见过一次,不是因为他。主要是这几年养殖场太忙了,实在是抽不出时间,五年内我都不打算结婚,所以还是别耽误钱林同志了。” 这话自然是借口,真实的理由是余思雅打算明年参加高考上大学。虽然第一届大学生不少已经结了婚,甚至有拖家带口去上大学的,但余思雅不打算做其中的一员。结了婚就得生孩子,挺着个大肚子上学多不方便,生了孩子也没法管,只能扔回老家,这对孩子和她都是不负责任的事。 所以她想利用这几年的黄金时间,好好学习和工作,先给事业打下基础,等上完了大学,工作稳定,手里有钱了再考虑找对象的事。 但钱林已经20岁了,又是钱书记最重视的儿子,家里人对他希望很大,说不定钱书记还等着抱孙子呢,人家哪可能等她这么久? 既然大家的目标一开始就不一致,那还不如早点说清楚,干脆拒绝,免得以后闹得不开心。 冯书记吃了一惊,他知道余思雅是个工作狂,但没想到个人的终身大事都得给工作让步。 冯书记虽然算比较开明的了,但也摆脱不了传统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观念。 “小余,你要不在想想?咱们革命儿女,工作家庭两不误,这没什么冲突嘛。”冯书记劝道。 余思雅不想过多地谈论自己的私事。 “冯书记,你别劝我了。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我能走到今天,靠的就是工作,现在正值养殖场发展的关键时期,我真的没时间去想结婚生孩子的事。”余思雅无奈地说。 没办法,这是女人先天的劣势,生孩子怎么都得耽搁几个月,但市场不会在那里等着你,工作也不会因此就减少消失。 既然她一开始就选择了这条路,那肯定要先把事业干好了才考虑其他的。 说句现实点的,要不是她工作出色,看起来前途不错,钱书记也不可能看上她这个死了男人的寡妇。余思雅无比清醒,工作才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她赢得尊重,过上好日子的根本,而不是某一段看起来还不错的婚姻。 见余思雅坚持,冯书记也不好再劝:“成,你心里有数就行,只是钱林真的很不错,我觉得你错过了有些可惜。” 余思雅笑着说:“谢谢冯书记,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但我如今这状况真的不适合考虑这些。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都给推了。” 等她进了大学,还愁找不到各方面都很优秀的男同志吗? 冯书记惋惜地点了点头:“成,我待会儿就打电话给老钱说清楚,这个事你就装作不知道,省得大家尴尬。还有老钱那里我让小沈去沟通,这段时间你不要直接跟老钱联系了。” 余思雅婉拒了:“谢谢冯书记,不过公是公,私是私,钱书记心胸宽阔肯定不会在意这个的,还是我跟他联系。” 钱书记本来就难缠,小沈刚来的,怎么斗得过那个老狐狸,这么一直拖着也不是事。 “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这路能修就修,不能咱们再想办法,你也别太有压力。”冯书记好心地劝道。 余思雅微笑着点头,辞别了冯书记。 回到养殖场,余思雅毫不耽搁,拿起电话就给钱书记打了过去。 钱书记刚接完了冯书记的电话,得知余思雅拒绝后,心里很不乐意。在他心里,他儿子长得俊,又有学问,工作又好,多少人明里暗里向他打听,他们两口子都没松口。他好不容易看上余思雅,结果余思雅连人都没见,就给他拒绝了。 他怎么可能不生气。 所以接电话的时候,语气也不禁带了几分不悦:“哟,这不是余主任吗?你找我什么事?” 余思雅装作没听懂他的阴阳怪气,不急不缓地说:“钱书记,我想问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就是咱们两个公社一块儿修路的事。” 钱书记故意拿乔:“这个啊,我还没想清楚呢,容我再想想啊!” 余思雅可不惯他:“钱书记,你要不想修,那咱们公社就先修了,修到跟你们公社接壤的屈家岭就停下来。到了年底,我们冯书记把这个工作往上一汇报,到时候就他一个人独自出风头了。” 钱书记想硬气的拒绝,可又不想落后冯书记这个老对手,一时之间,话筒中安静了几秒,谁都没挂断。 最后还是余思雅先开的口。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苦笑着说:“钱书记,我没有嫌弃你家儿子的意思,实在是……你也知道我这情况,我当时可是在周部长和众多干部社员的面前表过态,要把沈家姐弟抚养成人之后再改嫁。这才过了一年,我就自己打脸,言而无信,以后还怎么让别人信服我?你们家钱林同志这么优秀,肯定能在县城给你找个比我更好的同志,我这情况就还是别拖累你们了。” 钱书记被她这套情真意切的顺毛捋给说服了。跟着叹气:“你说得也有道理,是咱们没做亲人的缘分,算了,这事不提了,咱们说公事。” 电话的这端,余思雅笑了。她就知道钱书记是个聪明人,欠缺的只是顺着下的台阶而已。 “好,这么说钱书记是同意修路了,那咱们好好规划规划。这样,钱书记,你下午有空吗?我过去找你,当面说,电话里讲不清楚。”余思雅趁热打铁,赶紧将事情定下来,免得又出岔子。 钱书记也觉得电话里说不清楚:“成,我下午在办公室等你。” 余思雅早早吃了午饭,顶着烈日骑着自行车就去了东风公社。 见面,寒暄过后,余思雅拿出本子就谈起了正事:“钱书记,再过一个月就要秋收了,这段时间很忙,咱们修路的计划肯定不能耽搁秋收。所以时间我想安排在十月份,咱们争取赶在年前把路修好,你觉得怎么样?” 秋收是每个公社一年中最重要的事,关乎着社员们会不会饿肚子的大事,钱书记也不敢耽搁,自是同意:“这个我没意见。那个余主任,最主要的问题是,咱们公社没多少钱啊,你说这个路怎么修?我也不瞒你,黄主任和曲主任都不同意修路,是我坚持要把咱们东风公社的那份分红拿出来修路的,这个钱实在是没多少。” 余思雅听到这里很无语。三公养殖场一年才赚几块钱,只拿出三分之一修路,也未免太抠门了,钱书记这个老奸巨猾的,就是看准了他们清河鸭养殖场对修路最迫切,想不出力捡便宜呢。 好在余思雅心里早有了对策:“钱书记,这个穷有穷的办法,富有富的修法。咱们两个公社都穷,拿不出多少钱,咱们就用节省点的办法。先把路面拓宽,道路加宽到六米,能容纳一辆车和行人同时经过,此外将坑坑洼洼的地方都用泥土填平了。修路的材料也最好就地取材,咱们两个公社都有些小山,山上就有石头,这是不用花钱的修路材料,只是费点力气而已,咱们乡下人最不缺的就是力气了,你说是不是?” 钱书记听了好像觉得也挺有道理的:“那按你这么说,咱们不用花钱了?” 当然不可能,余思雅微笑着说:“钱书记,咱们还需要购买一个材料,沥青。如果不在路面上倒沥青,时间长了石子就会往两边滚,而且一旦有车子路过,尘土满面,修好的路要不了多久又会变得坑坑洼洼。” 沥青,这得花多少钱啊?钱书记有点不乐意:“余主任,你们养殖场到公社的那段路不是就只铺了石子吗?” “这不一样,钱书记,那段路泥土比较湿润,石子都陷了下去,而且毕竟是一条岔路,来往车子不多,所以现在还能将就着用。但过两年等有钱了,咱们肯定会换成沥青路。”余思雅笑着解释。 钱书记找不出理由反驳,犹豫了一下说:“那咱们这点钱够吗?” 说到底,还是不甘心就顺着他们这么轻易地掏钱修路了。 余思雅也明白这点,修路目前来说,确实对他们清河鸭养殖场最有用,所以她也不介意适当地给钱书记让点利:“这样,钱书记,为了感谢你对修路工作的支持,以后你们三公养殖场的小鸭子都先拿去养,等养大了,出笼了,咱们再从大鸭的款子里扣除小鸭子的钱,这总行了?” 延迟付钱,自然是好事,但钱书记可不满足于这点:“余主任,省城的小鸭子才卖一毛五,咱们都老熟人了,你就不能给我算便宜点吗?” 这个口子余思雅还真不能开,不然回头其他买鸭苗的养殖场知道了,人家能同意?而且鸭苗这个生意是长长久久的,别看一只五分钱不算多,但一年两年一直往下算,积累起来可是一笔不菲的数字。 “钱书记,这定价我可不能随意改,不然咱们的销售没法跑了。这样,为了表示我们养殖场对钱书记的大力支持,等修好了路,咱们养殖场拿出十只酱板鸭,五十份皮蛋奖励修路最积极的同志,钱书记,你看怎么样?”余思雅大方地说道。 酱板鸭自然很好,但数量未免太少了。钱书记还想争取:“才十份,能不能多一点?” 余思雅无奈地笑道:“钱书记,这可不是我推辞,你知道的,咱们的酱板鸭都不够卖。而且人人都有,那还怎么叫奖励突出贡献者?又怎么调动大家工作的积极性?” 至于分配不均的事,那钱书记头痛去,关她什么事。 钱书记说不过余思雅,再说他心里其实也想修路的,余思雅做了让步,他也想不出其他的意见,终是松了口:“成,那咱们就按你说的办。” 总算说服他了,怕钱书记哪天又变卦,余思雅拿出一份拟好的合同递给了他:“钱书记,你看看,这是咱们两家公社共同购买沥青的合同。你要是没意见,签个字,我这有空就去省城跑跑,找石化工厂把这事定下来,等秋收一过,咱们就开始修路。” 钱书记看了一下内容,上面是东风公社委托清河鸭养殖场一起采购沥青回来修路,没什么问题,便签了字。 余思雅拿回协议,压下心里的兴奋,笑着说:“那我就不打扰钱书记工作了,等我看了沥青,再跟钱书记你打电话。” 辞别了钱书记,余思雅回到了养殖场后并没有急着去省城,现在这个天出门,尤其是出趟远门真的是太考验人了。反正修路的事现在也不急,她打算等天气凉快一些再去。 养殖场里最近也难得地安静了下来,原因无他,主要还是天气太热了,养殖场缺乏制冷设备,怕肉变质,不能大量的宰杀鸭子。好在这一个月酱板鸭的需求量也不是很多,养殖场里这点人也就够了。 不过作为负责人,余思雅也没法闲着。她要考虑下一步的事,那就招聘新员工,试验新品。 下一阶段,余思雅准备推出鸭脖子、鸭架子单品,用真空包装,做成小份小份的,供人出差或是出远门的时候在车上吃,也可以当零食吃。分量做小一些,这样单品的价格就会降下来,实际上利润更高,但能买的人却会更多,这个市场比酱板鸭还大。 毕竟酱板鸭四五块一只,对很多想尝尝又不大舍得花钱的人来说,还是挺心疼的,很多人都会犹豫,但将鸭子拆开卖,弄成一小份一小份的,五毛一块一小袋,买来尝尝鲜就没那么肉疼了。 不过余思雅上辈子也只是吃过各种麻辣、香酥等口味的鸭脖子、鸭架子、鸭舌头、鸭翅、鸭腿、鸭掌等等,让她做,她是不会的,这只能发挥群众的智慧了。 所以这才养殖场要招聘的首先就是会做菜的人。余思雅先招了几名临时工,都是厨艺不错的嫂子婶子,她把自己记忆中这些东西的味道说了出来,然后买了各种调料,每天杀几只鸭子,让她们不断的试验。 她们到底没有吃过,所以做了好多次,都没做出余思雅记忆中的那个味道。余思雅也不气馁,让她们继续练,反正养鸭场有好几千只鸭子,每个月还有小鸭子孵化出来,够她们试验的。 *** 八月一晃而逝,转眼就进入了九月,天气转凉,厂子里的工人总算做出了余思雅想要的那个味道,但新的问题出现了。除了鸭头、鸭脖子、鸭架子、鸭掌、鸭腿,鸭子身上还剩不少肉,尤其是鸭胸肉,分量在鸭子中的占比不少,丢了实在是可惜了,怎么处理成了新的难题。 余思雅寻思了一阵,想到了一个解决的法子,那就是做成火腿肠,后世不少火腿肠都是用鸡鸭肉做的,因为鸡鸭肉相比猪肉更便宜。 火腿肠可以说是全民皆爱的一款大众食品,销售范围非常广,她们正好有鸭肉,完全可以将这些肉合理利用起来。 但目前余思雅还没发现哪里有生产火腿肠的生产线,她也没在供销社看到过火腿肠。所以要找这生产线,估计还得去省城。 于是,等开学后,余思雅又收拾东西去省城出差了,这次她特意带上了马冬云。 到省城安顿好后,余思雅先是去了机械厂打听有没有这款机器,但让她失望的是,机械厂不生产这个。余思雅又去了省城食品厂,打听有没有这样的生产线,答案同样是否定的。 这两个最有可能知道火腿肠生产线的厂子都没消息,余思雅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这个生产线了。 马冬云看她愁眉苦脸的,窝在招待所也想不到办法,便提议:“余主任,咱们出去逛逛,兴许其他地方有你需要的东西。” 余思雅闻言突然想到了什么,点头:“对啊,冬云你提醒了我,走,咱们去逛商场。” 商场百货大楼里总有火腿肠卖?只要找到了火腿肠,她就有办法找到生产厂家,然后打听到别人的生产线是从哪儿来的。 余思雅兴致勃勃地去了百货大楼逛街。 省城很大,商业也比辰山县繁华了许多,所以百货大楼也有好几个,余思雅根据地图去了最近的百货大楼。但从一楼转到四楼,把百货大楼都转了一个遍也没看到有卖火腿肠的。 余思雅不死心,又去了另外一个百货大楼。一天逛了三个百货大楼,余思雅都没找到火腿肠的踪迹。 莫非这会儿还没火腿肠?从她记事起,学校外面的小卖部就永远都有卖不完的火腿肠,超市的货架上各种火腿肠也是琳琅满目,所以她完全没想过这个时代可能还没火腿肠。 如果现在没有火腿肠,那从她小时候开始就风靡大江南北的火腿肠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国人发明的还是从外国引进的呢? 为了找出答案,第二天余思雅去了省运输公司找到了伍常安:“伍同志,有个事想麻烦你,我想去华侨商店看看国外有什么新鲜的东西,你有没有认识的人,替我租一张侨汇卡用用,当然要是有侨汇票,能换几张给我就更好了。” 华侨商店主要接待华侨侨眷,购买货物也必须要美元或者侨汇票,里面出售很多国外的进口日用品。 伍常安倒是认识有亲戚在海外的人:“侨汇卡我能帮你借到,可这侨汇票就不一定了。” 余思雅主要是想进去看看,也不挑:“能有侨汇票最好,没有也没关系,先给我借一张侨汇卡,谢谢了。” 伍常安办事的效率很高,第二天就把侨汇卡给余思雅拿来了。只有一张,因而也只有余思雅一个人能进去。 她拿着侨汇卡进了华侨商店,直奔食品专柜,挨个挨个的找,进口饼干、牛肉干、奶酪……应有尽有,但就是没找到火腿肠,也不知道是没有采购,还是这会儿火腿肠还没发明。 囊中羞涩,余思雅转完了食品专柜,没找到火腿肠本来打算先回去了,但想着好不容易进来一趟,下次想进来可没这么容易,她干脆在里面转了起来,就当开开眼界长长见识了。 如果说余思雅先前对这个时代的服务业非常不满意的话,华侨商店刷新了她的观念。在这里除了卖各种进口产生,甚至还帮华侨侨眷代买火车票、戏票,订车订酒席,操办婚礼等等,几乎是无所不能。 可见,国人也不是不会服务的,只是现在的售货员都是铁饭碗,香饽饽,别人求着他们,所以态度好不好没关系,又不影响工资奖金。 除了服务范围广,华侨商店里的产品大多都是中英文标注,以方便国人,非常贴心,只有少部分产品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标注。 余思雅没钱,转了一圈,开了眼界之后就准备回去。 这时候旁边一个老太太拿着一双进口的运动鞋翻来覆去的从里找到外,嘴里小声嘟囔:“这鞋码呢?” 余思雅侧头看过去,老太太头发半白,佝偻着背,她手上拿的明显是一款年轻人穿的运动鞋,显然不是给自己买的,应该是给家里的孙辈买的。 “婆婆,要不要让我给你看看?”余思雅笑着问道。 老太太抬头看着余思雅穿着体面,长得好看,又出现在这华侨商店里,猜测她应该懂一些英文,就把鞋子递给了她:“姑娘,麻烦你帮我看看,我这年纪大了,不认识这些长得跟蝌蚪一样的字。我孙子穿39码,这双合适吗?” 余思雅在鞋标上找到了尺码,翻开给她看:“婆婆,这是四十一码的,我给你换一双。” 余思雅从货架上重新挑了一双小一些的,看了一遍尺码,没问题递给了老太太:“婆婆,这双耐克正好是39码的。” 老太太高兴地接过:“谢谢你,姑娘!” 忙完过来的服务员正好听到这句话,诧异地看了余思雅一眼:“你会英语?”这双鞋并没有标中文名字,鞋子上只有英文名。 余思雅笑了一下:“略懂一点点,自学的。” 老太太听了特别意外:“自学都能看懂,姑娘你可真厉害,我那孙子学了都不会。” 余思雅心说,她学的时间可比老太太孙子长多了。 “我也只略懂皮毛,婆婆,我先走了。”余思雅含笑道。 老太太赶紧去付了钱:“一起,我也要回去。” 出门老太太就絮絮叨叨:“这是我孙子要的,说什么穿这个鞋子打球舒服。这么好的鞋子穿着去踢球,踢坏了多心疼啊……” 话是这样说,但她花钱给孙子买鞋可一点都不心疼。聊天中,余思雅得知,老太太的侨汇票是驻外的二儿子寄回来的,老太太有两个儿子,一个在省城工作,还有一个外派,相当殷实的一户人家了。 “妈,你怎么又给晨晨买鞋子了,就你惯着他!”一道无奈的男声从斜对面的小路过来,走近了,他发现了余思雅,吃了一惊,“余主任?” 余思雅也认出了对方,这不是她前两天去拜访过的机械厂技术主任田振华吗? “田主任,你好。” 田老太惊讶地看着这一幕:“振华,你认识这位姑娘?” 田振华解释:“前两天余主任到我们厂子里询问过一点事情,你们怎么碰上了?” “姑娘看起来这么小都工作啦?我以为你还在上学呢。”田老太很诧异,兴奋地说,“我跟余主任刚才在华侨商店里碰上的,买鞋子我不认识那些外国字,没找到尺码,是余主任帮我找到的,余主任可厉害了,都会说英语。” 闻言,田振华诧异地看了一眼余思雅。他妈不清楚,他可是知道余思雅来自辰山县偏远的乡下公社,她上哪儿接触的英语? 余思雅笑着解释:“婆婆过奖了,我就在废品店里买过两本英语书,自学了几个月,其实不怎么会。” 这样啊,那就说得通了。田振华笑着点头:“那也很不错了,看来余主任语言天赋不错。对了,华侨商店余主任也没看着合适的东西吗?” 他的目光落到余思雅空荡荡的手上,有些怀疑。 余思雅觉得好笑,这人难不成是以为他刻意接近他妈不成? “我是去看看华侨商店里有没有火腿肠,结果也没找到。”说到这里,余思雅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现在市面上没有火腿的生产线,他们可以制造一个嘛,九十年代她就见过火腿肠,距今也不过十几年,现在要生产出一套这样的设备应该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里,她抬头火热地看着田振华说:“田主任,我能跟你谈谈吗?” 田老太对这个帮助过自己的漂亮小姑娘非常有好感,连忙拉着余思雅说:“走,姑娘,去我们家做客,有什么咱们到了家再说,外面热。” “这怎么好意思呢,婆婆,你留个地址,我明天再上门拜访。”余思雅笑着说。她今天什么都没准备,空着手上门多不好。 田老太不在意这些:“哎呀,等什么明天,就今天,走,我家就在前面那个巷子,不远的,走了。” 母亲都这么说了,田振华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也道:“余主任不必客气,我妈很少这么喜欢一个人。你们投缘,老人家喜欢热闹,你就别推辞了。” “那好,谢谢,叨扰了。”余思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田家条件不错,住在一栋红色的三层楼房里,田家在二楼,是一套三室的房子,在这个城市人均居住面积只有几平米的年代,这样的居住条件非常不错了。 进了屋,跟田振华的爱人打过招呼后,田振华就把余思雅带去了书房。 “余主任想跟我谈什么?是你们养殖场还要采购机器吗?” 余思雅摇头:“不是的,田主任,你有听说过ham sausage吗?为了方便,我叫它火腿肠,就是我前天向你打听的这个东西。有次听广播,我无意中收到了一个英文台,详细介绍了ham sausage,这是一种包裹着塑料纸的方便食品,里面是由肉和淀粉加调料做的。我们养殖场有很多鸭子,我想将一部分鸭肉做成这个。” 田振华听完有些感慨:“你还没放弃啊!” 这姑娘可真够执着的。 余思雅无奈地笑了:“这不是没办法吗?所以还要请田主任帮帮这个忙。” 田振华拧起了眉:“我上次就说了,我们机械厂不生产这个,你这忙我帮不上。” 余思雅点头:“对,上次田主任已经说过了。但我今天有个新的提议,田主任,既然没有现成的,咱们可以试着自己生产一套火腿肠的生产线啊,大致的流程我知道,先需要将肉搅碎成肉泥,然后将肉泥跟淀粉、调料之类的加水搅拌腌制,然后灌肠,再熟制杀菌就可以。如果不能生产一整套配套联动的机器,那你可以帮我们单独生产几台这样的机器吗?这也算是一种创新,要是能做成,机械厂也能多一种产品,田主任就帮个忙。” 后世的火腿肠生产厂余思雅虽然没去过,但科技那么发达,很多大厂的流水线应该都是一整套机器了,所需的人工极少。现在技术达不到,那可以一步一步来嘛,反正他们乡下,最不缺的就是人力。 田振华认真思考了一下余思雅的话,这个事听起来似乎也不算太难,要是真的做成了,他这个技术主任的履历上又能增添一笔成绩,总归不是坏事。 思忖几分钟,田振华道:“我可以按你说的做一做试试,但能不能成功,我不敢保证啊。” 只要他能答应,余思雅就非常高兴了:“好的,谢谢田主任,为了节省材料,你先做一套小的,等成了之后,你打电话给我,我到省城来,咱们试一试。要是行,后期再多生产几套大些的机器。” 第38章 038 “怎么样?”余思雅问试吃的女工。 一个女工辣得嘴巴都红了:“好吃是好吃, 就是太辣了,不过,就是辣也还想啃。” 她以前咋没有发现鸭脖子这么香呢? 余思雅递了一包不辣的过去:“尝尝这个,这个就不辣。” 女工尝过之后:“香, 好吃, 但没辣的让人那么上头。” 其他女工也纷纷点头:“是啊, 这个辣的让人受不了,不辣的,刚吃过辣的好像味道又稍微淡了点。” 余思雅含笑点头:“再做一中辣椒减半的, 不辣, 微辣,重辣三中口味,这样不管喜不喜欢吃辣都可以在咱们的产品找到自己的需求。” 小李将要点记下来, 指着鸭胸肉说:“那这些怎么办?” 现在火腿肠的机器还没研究出来, 这堆东西也不能扔了, 吃又吃不完, 琢磨了一下, 余思雅说:“先弄成风干的肉条,小包小包的, 当给孩子做零食了。” 余思雅也没吃过鸭肉做的风干肉条, 但料想是不大好吃的,不然后世超市上不会摆着的是牛肉干, 而不是鸭肉干, 毕竟鸭肉更便宜, 要是口味还不错,肯定会有公司开发。 好在这儿物质贫乏,就算不是很好吃, 但好歹是肉,便宜点也能卖出去,暂时先这么处理。等田主任把机器弄出来后,就不用愁了。 小李点头:“好,我也先让她们做一些出来,试试口味。” 余思雅颔首:“生产的事交给你,我放心。这些大姐的名单和平时的表现你整理一下交给我。” 小李明白,她这是要筛选出一批正式的员工。他们清河鸭加工厂正式成立,也不能一直招临时工来生产,肯定要招自己的员工。 等他走后,余思雅把马冬云也叫了进来:“你呆在养殖场的时间应该比较多,提交一份关于这些大姐干活的报告给我。” 兼听则明,余思雅虽然相信小李不会乱来,但人心总是偏的,他又是个年轻小伙子工作经验不足,万一受人蒙蔽了呢。所以她让马冬云也提交一份相同的报告,两个人的一对比,能发现很多问题,也能省了她不少时间。 马冬云也知道余思雅大概是要从这批临时工中选拔一些出来转正,郑重地点头:“好的,余主任。” “你去忙,让楚玉涛来我办公室一趟,叫他把账本带上。”余思雅微笑道。 不一会儿,楚玉涛就捧着账本来了。 余思雅让他坐在办公桌对面:“账本给我看看,你再说说这两个月的收支状况。” 目前养殖场的账目还算简单,收入就是卖小鸭子、酱板鸭、皮蛋、咸鸭蛋之类的产品,支出就复杂了,除了人工工资、机器维护、饲料成本开支等等最主要的是余思雅太能花钱了,时不时地就有各中奇思妙想,她一有什么念头,那就得花钱。 楚玉涛对账目倒背如流:“七月和八月共计收入24650块,其中酱板鸭销售4860只,皮蛋……” 余思雅边听边查账目,每一笔都有出处,没有问题。看完后,她合上了账本,问道:“那目前我们账目上还有多少钱?” 挣得多花得也多,楚玉涛说:“结了建厂房材料的款子和人工费,还有拉电线和装电话的费用,目前账上还有4864块钱。不过下个月要收红薯,咱们得留一笔款子。几个大队的队长找过我,他们的意思是直接将红薯挖了给咱们送过来,也省得还要自己准备地窖多做一道工了。余主任,你看怎么样?” 这样社员确实会省事很多,不用将红薯运回家堆放一段时间,又再送过来。 余思雅素来讲究效率自然不会反对这中节省人力成本的事,哪怕节省的不是养殖场的劳动成本。 “可以,但卖红薯的钱先记在账上,年底再给他们结算。账目上你给我留4000块,不能动,我有用。”余思雅思索了一下说道。 省机械厂肯定不会答应赊账,如今是他们求着别人的时候,没讲条件的余地,只能先准备好钱了。别到时候田振华弄出了机器,她却没钱买。 楚玉涛有些为难:“咱们今年都是现结,这一下子赊账,他们可能不答应。” 余思雅抬头睨了他一眼:“不同意就按去年的规矩办,让他们放一段时间再送过来。刚出土的重量跟放个十天半月的重量能一样吗?光想捡便宜,哪有那么好的事。” 刚出土的红薯水分充足,也会重很多,要是放个半月一月的,哪怕放地窖也会减重一两成。这些大队都是老农,经验丰富,未尝不知道这一点,他们想早点送过来,除了省事,更多的是想多卖点钱。 楚玉涛脸色一白,瞬间明白了余思雅的意思,有些汗颜,他都没想到这一层。 “那,要不要让他们放一段时间,咱们再收?” 虽然同情农民辛苦,但楚玉涛身为养殖场的财务,比谁都清楚养殖场现在看起来光鲜亮丽,实际上钱一直很紧张。大家都看到每个月他们出多少货,卖了多少钱,却不想想他们投入了多少,花销有多大。 余思雅摇头:“不用,一家也就多两三块钱,现在账上紧张,到年底就好了。咱们在这里办厂子,不能好处全我们拿了,也要让社员们跟着沾光,大家才会更支持我们。” 旁的不提,等过年冯书记写一年工作总结的时候,村里家家户户的收入都能提高个一二十块,拿出去也是一份不错的成绩。领导全心全意支持她的工作,她当然也要给领导争光,给社员带来实惠。不然好处都你得了,旁人只能干看着,时间长了肯定不行,会出乱子的。 虽然他们现在没钱,但是冬天才是他们的销售旺季,更何况他们马上要开发新品了,下半年的收入一定很客观,也不愁没钱。 楚玉涛笑道:“还是余主任你想得周到,那我就按你说的办,明天就把这个通知发下去。” “好,这个事就交给你了。楚玉涛同志,今年你辛苦了,明年咱们给你招一名助手,你也趁着这段时间物色一下,要是有合心意的,回头告诉我,只要人品没问题,做事踏实我就没意见。”余思雅提起了另外一个事。 随着养殖场业务的扩展,账目也会越来越复杂,楚玉涛一人身兼会计、出纳多职,肯定忙不过来。 楚玉涛赶紧点头:“好,谢谢余主任。” 余思雅摆了摆手:“不用谢,这是应该的,你去忙。” 她拿出了本子,规划下个月的工作,事情太多,她怕忙起来自己给忘了。 *** 一切都按部就班的运行着,时间一晃进入了十月,余思雅总算接到了田振华的电话,说机器做好了,让她去看看。 第二天,余思雅就买了票赶去了省城。 到省城已经下午四点多了,余思雅去招待所安顿好后,先换了一份衣服,然后拎着一只酱板鸭、两份鸭子零食套餐去拜访田家。套餐里包含了卤鸭腿、鸭架、鸭脖、鸭翅、鸭掌、鸭头、卤鸭胗鸭肫,辣的和不辣的各一份。 田老太太上回邀请她做客,她空着手去太不好了,这次将礼物补上。当然更重要的是跟田家建立起除了公事以外的私交关系,田老太太挺喜欢她的,这就是个突破口。以后说不定有什么事就要麻烦他们,礼多人不怪,先把交情套好嘛。 田老太太听到敲门声,打开门见是余思雅,惊讶极了:“闺女,你人来就行了,干嘛还拎这么多东西啊,得花多少钱,使不得。” 余思雅把东西塞到她手里:“婆婆,这没花钱的,都是我们养殖场产的,这个是咱们去年卖得最好的产品酱板鸭,连我们县的梅书记都很喜欢吃呢。这个清河鸭零食大礼包,是我们今年开发的新款,我拿了两种,这一袋是不辣的,这一袋是微辣,你们尝尝,看看喜欢哪一中。” 田老太太接过三大包,很是不好意思:“你这姑娘也太客气了。你们这袋子弄得挺漂亮的啊。” 田老太太可是连华侨商店都去过的人,眼光自然不俗,她手摸了一下清河鸭标志上的那只扑着翅膀的鸭子:“怪好看的。” 余思雅笑着解释:“特意请了个以前在美术学院教书的老教授画的。” 田老太太的目光又不同了:“难怪这么好看,你们养殖场可弄得真好。小余,快坐下,我给你泡茶。” 老太太提起暖水瓶给余思雅泡了一杯热茶,又去屋子里端了个盘子出来,里面摆着花生瓜子和大白兔奶糖。 “小余,这么远过去,累了,先吃点零食垫垫肚子,我去做饭,今晚你别走,就在我们家吃啊。”老太太热情地说道。 余思雅笑嘻嘻地说:“那我就厚着脸皮留下了,婆婆,我来帮你洗菜。” 余思雅这会儿有点后悔自己不会做饭了,不然应该能在田老太太这儿刷更多的好感。 等田振华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家里特别热闹,儿子晨晨和女儿小丽都拿着一个塑料袋扯开,啃着里面的东西,嘴巴辣得不停的吸气,手里还不肯放。 “吃什么呢,这么带劲儿?”田振华放下包问道。 晨晨舔了舔嘴唇说:“思雅姐姐拿过来的鸭子,爸,你尝尝,可好吃了,就是辣了点。” 小丽听了这话,赶紧把另一包没怎么动过的推了过去:“嫌辣啊,那你吃这个不辣的,辣的都给我。” 晨晨不肯:“不要,给你不辣的,我要少的。” 田振华看不下去了:“行了,别争了,收拾起来,一会儿要吃饭了。” 小丽不服气,拿着一块鸭脖子,踮起脚就塞进了田振华嘴里:“爸,你尝尝嘛,真的好好吃,你给咱们买一点呗。” 田振华猝不及防,被女儿硬塞进了嘴里,舍不得浪费,只好咬了一口,鲜香麻辣,刚开始他还不大习惯这中强烈刺激的味道,但等啃完一块鸭脖,他竟然还想再来一块。 这下他总算明白两个孩子为什么会缠着他,让他买了。这东西真的会让人上瘾,而且很开胃。尤其是坐长途火车,闷在车厢里,各中气味交织,人一点食欲都没有的时候,尝一口这个真的开胃又提神。 余思雅听到动静从厨房出来就看到田振华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忙笑道:“田主任,你好,我又来叨扰了。” “客气了,我妈很喜欢你,咱们平时都要上班,也没人陪她。我还要谢谢你特意来看她呢,只是下次人来就好,不必这么破费。”就是田振华家条件好,他也知道这些东西加一起不便宜。 余思雅笑盈盈地说:“田主任太客气了,这都是我们养殖场新研发的产品,想请大家尝尝,给我们提点意见。你们觉得味道怎么样?” 田振华还没说话,两个孩子先齐刷刷地举起了手:“好吃。思雅姐姐,我有零花钱,你能不能卖点给我们啊?” 余思雅笑着摸了一下他的头:“不用,下次姐姐进城再给你们一人带一份过来怎么样?你们喜欢吃辣的还是不辣的。” 两个孩子高兴极了:“我们要辣味的,谢谢思雅姐姐。” “小丽,晨晨,不能问姐姐要东西。”田振华的脸拉了下来,警告地看了眼两个孩子,“进屋看书去。” 余思雅有点尴尬,她没想到田振华反应这么大。 田振华看向她时,脸色和缓了许多:“不好意思,两个孩子太不懂事了,让余主任见笑了。” 余思雅摇头:“不,是我思虑不周,我只是想着两个孩子这么喜欢,咱们养殖场最不缺的就是这个,还请田主任别介意。” 田振华摆了摆手:“不怪你,是我妈和我爱人太宠着他们了,你先坐一会儿,我去洗把脸。” “好。”余思雅点头,等他走后,也跟着进厨房工作。 田老太太应该是听见了外面的动静,见余思雅进来,立即撇嘴说:“姑娘,你别生振华的气,他那人就这样,跟他爹一个德行,又臭又硬,像粪坑里的石头。” 余思雅笑了笑:“没有的事,田主任说得也很有道理,是我考虑不周全。对了,婆婆这个菜叫什么?要怎么做啊?” 她赶紧转移开了话题,继续就田主任的态度多说没什么好处。谈到最擅长的厨艺,老太太马上将先前的事给忘了。 等饭菜做好,田振华的爱人孟兰也回来了,两个孩子围着她不停地说余思雅带来的小零食有多好吃。孟兰被勾起了兴趣:“拿个给我尝尝。” 她分别尝了尝辣的和不辣的,这两种口味各有千秋,但味道都不错,比国营饭店做的鸭子还好吃。时下鸭子的做法也比较单调,主要就是红烧和烤,味道远不如这个刺激上口。 等吃饭的时候,她主动向余思雅提起了这个事:“余主任,这个鸭子是你们厂子里自己做的吗?” 余思雅笑着点头介绍:“对啊,这是我们养殖场才开发出来的新品,即将投放到市场上。” “难怪我在省城没见过呢。”孟兰似乎才想起自己还没跟余思雅自我介绍过,“余主任,我在第二百货公司上班,做销售部经理。” 余思雅心里非常意外,上回他们只说孟兰在百货公司上班,余思雅还以为她只是个销售员呢,没想到是个大干部。这可是个实实在在的肥差,难怪田家人条件这么好,桌子上有鱼有肉。 “原来是孟经理,我上次为了找火腿肠卖,把三家百货公司都逛了个遍,就数第二百货公司的东西最齐全,你们一楼卖的食品还有不少从沪市那边过来的,比……”归功于良好的记忆,余思雅赶紧刷了一波好感度。 孟兰听余思雅准确地说出了第二百货公司的优点,并不是为了讨好她随便扯的,心里也很高兴:“为人民服务嘛,咱们第二百货公司的虽然建得比第一百货公司晚,但地方最大,东西最齐全,每年的销售业绩也是最好的。” 她为此还得了不少奖励和表彰。 余思雅目光真诚地看着她,适时地表现出佩服和羡慕,将商业互吹发挥到极致。 孟兰提起这个自然不会只是为了夸自己的成绩。在百货公司干了一二十年,经验丰富的她敏感地察觉到清河鸭推出的这中市面上还没有的产品一旦推出来,肯定很走俏。 三个百货公司一直胡别苗头,最近这一两年第一百货和第三百货公司也跟着从沪市、羊城进更时髦的东西,大有追赶他们第二百货的样子。要想一直保持领先,她也得想想新的法子。今天尝到鸭脖子,她心里就有了想法。 饭快吃完的时候,她终于抛出了自己的最终目的:“余主任,吃过饭我们去书房聊聊?” 余思雅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欣然应允:“好啊。” 饭后,两人进了书房,关上门,孟兰快人快语地说:“余主任,我想问问你们这个清河鸭产量有多少?” 余思雅估算了一下自己养殖场和隔壁三公养殖场,给出了个大概的数字:“我们一个月能提供七八千只鸭子,明年还会进一步扩大规模。” 一个乡下的养殖场,那不算小了。 孟兰笑着说:“我想把你今天带来的零食送一些到我们第二百货的柜台上卖,你看怎么样?” 这是什么?天上掉馅饼啊。像第二百货这样的大单位,热门单位,他们也不是没想过攻克,但人家哪看得上他们一个偏远乡下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养殖场弄出来的东西啊,几个销售跑了两回都没拿下订单,只能作罢了。 “当然好,谢谢孟经理,我们可以先送一部分到柜台上试卖,要是卖得不好,孟经理你可以把货原封不动地退给我。”为了拿下第二百货公司,余思雅也是下了血本,做出了极大的让步。 孟兰却笑:“怎么会卖不出去,就我们家这两个皮猴子都能吃好几份。跟我说说你们这个清河鸭的具体情况。” 余思雅给她介绍了一下产品,然后建议:“孟经理,我今天拿过来的是礼盒装,目前定价五块钱一袋,主打是送人体面好看。但这个价格比较昂贵,我还有个想法,咱们可以拆开卖,一小袋五毛钱这样,手里不是很宽裕的也能卖,你觉得怎么样?” 五块钱的那个跟酱板鸭的零售价格一样了,但酱板鸭是整只的鸭子,这个分量只有一半多一点,是真不便宜。哪怕是省城,能消费得起的人也不会太多,还是拆开卖市场更大。 孟兰没意见:“那你各给我送一百份过来,先放在柜台试试。” “好,我回去就安排。”余思雅爽快地说道。这批单子的数量虽然不大,但意义非凡,要是这次的合作搞好了,那他们清河鸭以后就能打进省城的零售圈子了,一旦打出了名气,要跟第一、第三百货还有供销社之类的谈生意就方便多了。 跟孟兰谈妥后,余思雅又与田振华约定好了第二天去机械厂拜访的时间,这才告辞。 次日,到了机械厂,田振华就把余思雅带到了机器前。他果然没做成后世那种成套的机器,而是几个小巧的机器,分为绞肉机,灌肠机和高温蒸煮杀菌机,三个机器都是用柴油做燃料,打开机器噪音极大。 这三个机器要配合使用,先将肉放进绞肉机搅碎成泥,然后跟淀粉、配料等搅拌均匀,再放进灌肠机,出来后煮熟杀菌挂起来晾干才能出厂。 期间要耗费不少的人力物力,非常麻烦。但就算这样,余思雅也知足了,能搞出来就不错了,以后再慢慢改进机器,目前技术限制着,她也没办法。 田主任找人去厨房拿了一块肉过来,当场给余思雅演练了一遍,因为调料配方不对,做出来的火腿肠口味一言难尽,但好歹是做出了火腿肠的样子。 余思雅非常高兴:“田主任,这三个机器加起来要多少钱?” 田主任竖起了五根手指:“厂里面定价是五千块。” 五千?这个价格未免太贵了。他们养鸭场肯定不可能只买一套这样的机器,至少也要准备两三套,不然万一机器坏了就只有停工。两三套那不得上万块钱去了,目前账上都没这么多钱,只能说现在的工业产品相对工资来说都是天价。 余思雅为难地说:“田主任,就不能少点吗?咱们订三套这样的机器,给我们算便宜点嘛,你也知道我们养殖场是个什么情况,五千真的太贵了点。” 现在余思雅跟他老娘关系好,跟他爱人又有合作,田主任实在不好一口拒绝,答应去帮厂子里谈谈,最后经过一番扯皮,让了五百块。余思雅定了三套这样的机器。 她迫不及待地想将机器运回去,马上就开工:“田主任,这三台机器我先拉回去,试试效果怎么样,等我回去就把款子给你们汇过来。另外两台等制造好后,你打电话给我,我拿着钱过来提,你看怎么样?” 等另外两台机器制造好,九千块她应该也凑齐了,实在不行就借口比较忙,拖个十天半月再去提机器嘛,总是能凑够钱的。这台机器先拿回去用用再说,要是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也能跟田主任说,下面两台机器改进一下。 田主任很痛快地答应了。 余思雅当天就去找省运输公司,租了一辆车子送机器回去。 因为时间比较赶,她回到养殖场已经是傍晚,大家都快下班了,乍然看到一辆货车开过来,都很惊讶,赶紧去叫小李。 小李跑出来,看到工人们正在卸三个大家伙,顿时眉头一拧:“余主任,你又买了什么啊?” 余思雅乐呵呵地说:“好东西,过几天你们就知道了,这玩意儿可是大有用处。” 想起烤火腿肠、火腿肠炒饭、火腿肠泡面……她口水都要流了。上回去省城,她在百货公司里看到了泡面,但这会儿的泡面面不够劲道,吃起来味道很不怎么样,配火腿肠似乎次了一点。但她可以煮面条的时候切些火腿肠放进去嘛,一样好吃。 说完,她跟着工人们一起将机器搬进了厂房:“小心点,轻放,这个机器放这里,这台放这儿,不要挡着门口,对……” 等安顿好,厂里不值班的工人都下班了,小李跑进来问道:“余主任,这个是做什么的机器?”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火腿肠,还有那些塑料也拿过来,这是特意向省塑料厂买的,专门拿来做火腿肠的。” “火腿肠,这是什么玩意儿?”小李觉得自己见识也不算很浅,可在余思雅面前,他经常觉得自己像个文盲。 余思雅也说不清楚:“等做好你就知道了。从明天起,鸭胸肉这些不用再做鸭肉干了,都留着,我有用,另外咱们要有大订单了,你去仓库点一下,做好的鸭脖、鸭腿、鸭脚……这些有多少,辣的和不辣的各要两百份,其中一百分装在包装袋里,另外两百份散装。待会儿给放到车子上,派个人跟过去,送到省城第二百货公司,找孟经理。” 小李听得晕晕乎乎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几分钟才回过神来:“余主任,你……你说什么?咱们的产品卖到了省城百货公司?是真的吗?你掐我一下?” 省城百货公司,那是什么单位?供销社的尾巴都翘上天了,省城百货公司可是比供销社还牛气得多的单位,谁家要是有个人在里面上班,那很多东西都不缺了,他们总能买到旁人买不到的低价残次品。 余思雅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好笑:“咱们以前不一直说要把咱们的产品卖到省城,卖到全国吗?这才到哪儿啊,你激动什么?” 小李捂住脑门:“我,这不是说说而已嘛,谁知道还真能有这么一天,还这么快。我去清点货物了。” 刚跑出两步,像是想到了什么,小李又回头问:“余主任,这趟货我去送。” 现在送货一般都是销售,轮不到小李这个生产主任。但这个订单对厂子里意义非凡,两人都极其重视,唯恐出了岔子。 余思雅想,让小李亲自走这一趟也好,放心。 “成,你安排好后,到我办公室来,我跟你说说孟经理这个人。” 当天,货车载着机器过来,然后又连夜载了几百份产品走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余思雅都忙着试验火腿肠的口味,无暇他顾。她吃过火腿肠,也大致知道是什么做的,毕竟火腿肠包装上就有成分表,但比例是个问题,只能一遍一遍的试验了。 而且还有个新的问题出现了,那就是制造火腿肠需要大量的淀粉,红薯淀粉、玉米淀粉、小麦淀粉等都可以。综合考量,红薯淀粉的成本最低,口感也还不错。 更重要的是玉米和小麦都是主粮,去粮站购买需要票,如果想特批,那得去找县里面,费时费力耽误时间。所以余思雅最终决定用红薯淀粉。 不过红云公社的红薯都被他们收购了,这些要作为鸭子的饲料。而且做淀粉又费时费力,还得招新的工人,管理上也是个麻烦。 思索半天,余思雅把目光盯向了其他公社。不过去别的公社收购红薯淀粉,那怎么也要跟他们的公社干部先打个招呼,她这个妇联主任出面就不是那么合适了。 余思雅回到公社找上了冯书记,说明了来意。 冯书记听完后说:“你的意思是让我去跟其他公社打个招呼,你们要上门收购红薯淀粉?” 余思雅笑着说:“麻烦冯书记打个电话就行。这是个好事,他们那些公社的社员肯定也在自留地屋前屋后种了不少红薯,这能换成钱不是好事吗?我们也不让他们吃亏,一毛钱一斤收。” 冯书记吃惊地望着她:“一毛钱一斤?你没说错,都能买大半斤白面了。” 余思雅盘算过这个成本的:“冯书记,红薯的出淀粉率在百分之二十几,中间还有浪费,所以要五六斤红薯才能出一斤淀粉。此外,做这个也挺费时费力的,人工费也得给人算上,所以我就干脆凑了个整数。” “但是这个不能出淀粉的红薯也能做鸡鸭猪的饲料,这可比卖红薯更划算。你这样,明年咱们公社的人怕是都要抢着卖红薯淀粉给你了。”冯书记说道。至于人工成本,乡下人劳力不值钱,他们自己不会考虑这个。 余思雅也不介意:“也行啊,大不了,我们去外面其他公社收购红薯就是。对了,冯书记,到时候拖拉机给我们用用,油钱我们自己掏。” “不是你们掏,还想公社给你们掏啊?”冯书记站了起来,“你打算去哪几个公社收红薯淀粉?” 余思雅把名单给了他:“冯书记,你可得跟他们说清楚,红薯淀粉是做来人吃的,一定要弄干净点,要是不干净,颜色发黄发黑,有杂质,我们是不要的啊。” “知道了,等我消息。”冯书记拿着单子去了电话室。 就像余思雅所说,这是个挣钱的机会。乡下人这会儿能挣钱的路子实在是太少了,所以下个鸡蛋也舍不得吃,要卖了买火柴盐巴之类的生活必需品。所以有人送上门让他们赚钱,只要不是傻子都不会拒绝。 所以这个事很快就敲定了,趁着天气好,几个公社都答应了通知社员做淀粉,双方约定好一个星期后去收购。 搞定了最主要的原材料,加工厂这边的进展也非常喜人,经过好几天的不间断试验,浪费了上百斤鸭肉后,总算做出了跟余思雅记忆中味道差别不大的火腿肠。 “就是这个味。”余思雅咬了一口,就这样吃的火腿肠口感没那么好,她提议,“今天傍晚吩咐厨房,咱们今天就吃火腿肠。” 晚上的饭菜格外丰盛,烤火腿肠,火腿肠炒青椒,火腿肠小白菜汤,火腿肠炒黄瓜…… 大家伸出筷子夹了一口,感觉像是在吃肉,但他们清楚,这里面的肉含量还不到一半,口感却比吃烧的鸭子还好。难怪余主任费了老大力气都要去省城买这机器回来呢! 饭吃到一半,办公室的电话忽然响了,马冬云赶紧放下筷子跑去接电话。 一分钟后,她从办公室里探出个头,兴奋地喊道:“余主任,余主任,省城第二百货公司的孟经理打电话给你,说咱们送去的清河鸭都卖光了,她要追加订单。” 余思雅闻言大喜,放下了筷子,一边拿出手绢擦嘴,一边匆匆往办公室赶:“好,我这就来。” 这个电话来的时机非常巧,刚好他们的火腿肠做成功了,她正好顺便将火腿肠也一块儿推给孟兰。一旦在省城流行传开,流行起来,她还何愁打不开市场。 余思雅摩拳擦掌,准备在年前大干一场。 第38章 038 “怎么样?”余思雅问试吃的女工。 一个女工辣得嘴巴都红了:“好吃是好吃, 就是太辣了,不过,就是辣也还想啃。” 她以前咋没有发现鸭脖子这么香呢? 余思雅递了一包不辣的过去:“尝尝这个,这个就不辣。” 女工尝过之后:“香, 好吃, 但没辣的让人那么上头。” 其他女工也纷纷点头:“是啊, 这个辣的让人受不了,不辣的,刚吃过辣的好像味道又稍微淡了点。” 余思雅含笑点头:“再做一中辣椒减半的, 不辣, 微辣,重辣三中口味,这样不管喜不喜欢吃辣都可以在咱们的产品找到自己的需求。” 小李将要点记下来, 指着鸭胸肉说:“那这些怎么办?” 现在火腿肠的机器还没研究出来, 这堆东西也不能扔了, 吃又吃不完, 琢磨了一下, 余思雅说:“先弄成风干的肉条,小包小包的, 当给孩子做零食了。” 余思雅也没吃过鸭肉做的风干肉条, 但料想是不大好吃的,不然后世超市上不会摆着的是牛肉干, 而不是鸭肉干, 毕竟鸭肉更便宜, 要是口味还不错,肯定会有公司开发。 好在这儿物质贫乏,就算不是很好吃, 但好歹是肉,便宜点也能卖出去,暂时先这么处理。等田主任把机器弄出来后,就不用愁了。 小李点头:“好,我也先让她们做一些出来,试试口味。” 余思雅颔首:“生产的事交给你,我放心。这些大姐的名单和平时的表现你整理一下交给我。” 小李明白,她这是要筛选出一批正式的员工。他们清河鸭加工厂正式成立,也不能一直招临时工来生产,肯定要招自己的员工。 等他走后,余思雅把马冬云也叫了进来:“你呆在养殖场的时间应该比较多,提交一份关于这些大姐干活的报告给我。” 兼听则明,余思雅虽然相信小李不会乱来,但人心总是偏的,他又是个年轻小伙子工作经验不足,万一受人蒙蔽了呢。所以她让马冬云也提交一份相同的报告,两个人的一对比,能发现很多问题,也能省了她不少时间。 马冬云也知道余思雅大概是要从这批临时工中选拔一些出来转正,郑重地点头:“好的,余主任。” “你去忙,让楚玉涛来我办公室一趟,叫他把账本带上。”余思雅微笑道。 不一会儿,楚玉涛就捧着账本来了。 余思雅让他坐在办公桌对面:“账本给我看看,你再说说这两个月的收支状况。” 目前养殖场的账目还算简单,收入就是卖小鸭子、酱板鸭、皮蛋、咸鸭蛋之类的产品,支出就复杂了,除了人工工资、机器维护、饲料成本开支等等最主要的是余思雅太能花钱了,时不时地就有各中奇思妙想,她一有什么念头,那就得花钱。 楚玉涛对账目倒背如流:“七月和八月共计收入24650块,其中酱板鸭销售4860只,皮蛋……” 余思雅边听边查账目,每一笔都有出处,没有问题。看完后,她合上了账本,问道:“那目前我们账目上还有多少钱?” 挣得多花得也多,楚玉涛说:“结了建厂房材料的款子和人工费,还有拉电线和装电话的费用,目前账上还有4864块钱。不过下个月要收红薯,咱们得留一笔款子。几个大队的队长找过我,他们的意思是直接将红薯挖了给咱们送过来,也省得还要自己准备地窖多做一道工了。余主任,你看怎么样?” 这样社员确实会省事很多,不用将红薯运回家堆放一段时间,又再送过来。 余思雅素来讲究效率自然不会反对这中节省人力成本的事,哪怕节省的不是养殖场的劳动成本。 “可以,但卖红薯的钱先记在账上,年底再给他们结算。账目上你给我留4000块,不能动,我有用。”余思雅思索了一下说道。 省机械厂肯定不会答应赊账,如今是他们求着别人的时候,没讲条件的余地,只能先准备好钱了。别到时候田振华弄出了机器,她却没钱买。 楚玉涛有些为难:“咱们今年都是现结,这一下子赊账,他们可能不答应。” 余思雅抬头睨了他一眼:“不同意就按去年的规矩办,让他们放一段时间再送过来。刚出土的重量跟放个十天半月的重量能一样吗?光想捡便宜,哪有那么好的事。” 刚出土的红薯水分充足,也会重很多,要是放个半月一月的,哪怕放地窖也会减重一两成。这些大队都是老农,经验丰富,未尝不知道这一点,他们想早点送过来,除了省事,更多的是想多卖点钱。 楚玉涛脸色一白,瞬间明白了余思雅的意思,有些汗颜,他都没想到这一层。 “那,要不要让他们放一段时间,咱们再收?” 虽然同情农民辛苦,但楚玉涛身为养殖场的财务,比谁都清楚养殖场现在看起来光鲜亮丽,实际上钱一直很紧张。大家都看到每个月他们出多少货,卖了多少钱,却不想想他们投入了多少,花销有多大。 余思雅摇头:“不用,一家也就多两三块钱,现在账上紧张,到年底就好了。咱们在这里办厂子,不能好处全我们拿了,也要让社员们跟着沾光,大家才会更支持我们。” 旁的不提,等过年冯书记写一年工作总结的时候,村里家家户户的收入都能提高个一二十块,拿出去也是一份不错的成绩。领导全心全意支持她的工作,她当然也要给领导争光,给社员带来实惠。不然好处都你得了,旁人只能干看着,时间长了肯定不行,会出乱子的。 虽然他们现在没钱,但是冬天才是他们的销售旺季,更何况他们马上要开发新品了,下半年的收入一定很客观,也不愁没钱。 楚玉涛笑道:“还是余主任你想得周到,那我就按你说的办,明天就把这个通知发下去。” “好,这个事就交给你了。楚玉涛同志,今年你辛苦了,明年咱们给你招一名助手,你也趁着这段时间物色一下,要是有合心意的,回头告诉我,只要人品没问题,做事踏实我就没意见。”余思雅提起了另外一个事。 随着养殖场业务的扩展,账目也会越来越复杂,楚玉涛一人身兼会计、出纳多职,肯定忙不过来。 楚玉涛赶紧点头:“好,谢谢余主任。” 余思雅摆了摆手:“不用谢,这是应该的,你去忙。” 她拿出了本子,规划下个月的工作,事情太多,她怕忙起来自己给忘了。 *** 一切都按部就班的运行着,时间一晃进入了十月,余思雅总算接到了田振华的电话,说机器做好了,让她去看看。 第二天,余思雅就买了票赶去了省城。 到省城已经下午四点多了,余思雅去招待所安顿好后,先换了一份衣服,然后拎着一只酱板鸭、两份鸭子零食套餐去拜访田家。套餐里包含了卤鸭腿、鸭架、鸭脖、鸭翅、鸭掌、鸭头、卤鸭胗鸭肫,辣的和不辣的各一份。 田老太太上回邀请她做客,她空着手去太不好了,这次将礼物补上。当然更重要的是跟田家建立起除了公事以外的私交关系,田老太太挺喜欢她的,这就是个突破口。以后说不定有什么事就要麻烦他们,礼多人不怪,先把交情套好嘛。 田老太太听到敲门声,打开门见是余思雅,惊讶极了:“闺女,你人来就行了,干嘛还拎这么多东西啊,得花多少钱,使不得。” 余思雅把东西塞到她手里:“婆婆,这没花钱的,都是我们养殖场产的,这个是咱们去年卖得最好的产品酱板鸭,连我们县的梅书记都很喜欢吃呢。这个清河鸭零食大礼包,是我们今年开发的新款,我拿了两种,这一袋是不辣的,这一袋是微辣,你们尝尝,看看喜欢哪一中。” 田老太太接过三大包,很是不好意思:“你这姑娘也太客气了。你们这袋子弄得挺漂亮的啊。” 田老太太可是连华侨商店都去过的人,眼光自然不俗,她手摸了一下清河鸭标志上的那只扑着翅膀的鸭子:“怪好看的。” 余思雅笑着解释:“特意请了个以前在美术学院教书的老教授画的。” 田老太太的目光又不同了:“难怪这么好看,你们养殖场可弄得真好。小余,快坐下,我给你泡茶。” 老太太提起暖水瓶给余思雅泡了一杯热茶,又去屋子里端了个盘子出来,里面摆着花生瓜子和大白兔奶糖。 “小余,这么远过去,累了,先吃点零食垫垫肚子,我去做饭,今晚你别走,就在我们家吃啊。”老太太热情地说道。 余思雅笑嘻嘻地说:“那我就厚着脸皮留下了,婆婆,我来帮你洗菜。” 余思雅这会儿有点后悔自己不会做饭了,不然应该能在田老太太这儿刷更多的好感。 等田振华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家里特别热闹,儿子晨晨和女儿小丽都拿着一个塑料袋扯开,啃着里面的东西,嘴巴辣得不停的吸气,手里还不肯放。 “吃什么呢,这么带劲儿?”田振华放下包问道。 晨晨舔了舔嘴唇说:“思雅姐姐拿过来的鸭子,爸,你尝尝,可好吃了,就是辣了点。” 小丽听了这话,赶紧把另一包没怎么动过的推了过去:“嫌辣啊,那你吃这个不辣的,辣的都给我。” 晨晨不肯:“不要,给你不辣的,我要少的。” 田振华看不下去了:“行了,别争了,收拾起来,一会儿要吃饭了。” 小丽不服气,拿着一块鸭脖子,踮起脚就塞进了田振华嘴里:“爸,你尝尝嘛,真的好好吃,你给咱们买一点呗。” 田振华猝不及防,被女儿硬塞进了嘴里,舍不得浪费,只好咬了一口,鲜香麻辣,刚开始他还不大习惯这中强烈刺激的味道,但等啃完一块鸭脖,他竟然还想再来一块。 这下他总算明白两个孩子为什么会缠着他,让他买了。这东西真的会让人上瘾,而且很开胃。尤其是坐长途火车,闷在车厢里,各中气味交织,人一点食欲都没有的时候,尝一口这个真的开胃又提神。 余思雅听到动静从厨房出来就看到田振华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忙笑道:“田主任,你好,我又来叨扰了。” “客气了,我妈很喜欢你,咱们平时都要上班,也没人陪她。我还要谢谢你特意来看她呢,只是下次人来就好,不必这么破费。”就是田振华家条件好,他也知道这些东西加一起不便宜。 余思雅笑盈盈地说:“田主任太客气了,这都是我们养殖场新研发的产品,想请大家尝尝,给我们提点意见。你们觉得味道怎么样?” 田振华还没说话,两个孩子先齐刷刷地举起了手:“好吃。思雅姐姐,我有零花钱,你能不能卖点给我们啊?” 余思雅笑着摸了一下他的头:“不用,下次姐姐进城再给你们一人带一份过来怎么样?你们喜欢吃辣的还是不辣的。” 两个孩子高兴极了:“我们要辣味的,谢谢思雅姐姐。” “小丽,晨晨,不能问姐姐要东西。”田振华的脸拉了下来,警告地看了眼两个孩子,“进屋看书去。” 余思雅有点尴尬,她没想到田振华反应这么大。 田振华看向她时,脸色和缓了许多:“不好意思,两个孩子太不懂事了,让余主任见笑了。” 余思雅摇头:“不,是我思虑不周,我只是想着两个孩子这么喜欢,咱们养殖场最不缺的就是这个,还请田主任别介意。” 田振华摆了摆手:“不怪你,是我妈和我爱人太宠着他们了,你先坐一会儿,我去洗把脸。” “好。”余思雅点头,等他走后,也跟着进厨房工作。 田老太太应该是听见了外面的动静,见余思雅进来,立即撇嘴说:“姑娘,你别生振华的气,他那人就这样,跟他爹一个德行,又臭又硬,像粪坑里的石头。” 余思雅笑了笑:“没有的事,田主任说得也很有道理,是我考虑不周全。对了,婆婆这个菜叫什么?要怎么做啊?” 她赶紧转移开了话题,继续就田主任的态度多说没什么好处。谈到最擅长的厨艺,老太太马上将先前的事给忘了。 等饭菜做好,田振华的爱人孟兰也回来了,两个孩子围着她不停地说余思雅带来的小零食有多好吃。孟兰被勾起了兴趣:“拿个给我尝尝。” 她分别尝了尝辣的和不辣的,这两种口味各有千秋,但味道都不错,比国营饭店做的鸭子还好吃。时下鸭子的做法也比较单调,主要就是红烧和烤,味道远不如这个刺激上口。 等吃饭的时候,她主动向余思雅提起了这个事:“余主任,这个鸭子是你们厂子里自己做的吗?” 余思雅笑着点头介绍:“对啊,这是我们养殖场才开发出来的新品,即将投放到市场上。” “难怪我在省城没见过呢。”孟兰似乎才想起自己还没跟余思雅自我介绍过,“余主任,我在第二百货公司上班,做销售部经理。” 余思雅心里非常意外,上回他们只说孟兰在百货公司上班,余思雅还以为她只是个销售员呢,没想到是个大干部。这可是个实实在在的肥差,难怪田家人条件这么好,桌子上有鱼有肉。 “原来是孟经理,我上次为了找火腿肠卖,把三家百货公司都逛了个遍,就数第二百货公司的东西最齐全,你们一楼卖的食品还有不少从沪市那边过来的,比……”归功于良好的记忆,余思雅赶紧刷了一波好感度。 孟兰听余思雅准确地说出了第二百货公司的优点,并不是为了讨好她随便扯的,心里也很高兴:“为人民服务嘛,咱们第二百货公司的虽然建得比第一百货公司晚,但地方最大,东西最齐全,每年的销售业绩也是最好的。” 她为此还得了不少奖励和表彰。 余思雅目光真诚地看着她,适时地表现出佩服和羡慕,将商业互吹发挥到极致。 孟兰提起这个自然不会只是为了夸自己的成绩。在百货公司干了一二十年,经验丰富的她敏感地察觉到清河鸭推出的这中市面上还没有的产品一旦推出来,肯定很走俏。 三个百货公司一直胡别苗头,最近这一两年第一百货和第三百货公司也跟着从沪市、羊城进更时髦的东西,大有追赶他们第二百货的样子。要想一直保持领先,她也得想想新的法子。今天尝到鸭脖子,她心里就有了想法。 饭快吃完的时候,她终于抛出了自己的最终目的:“余主任,吃过饭我们去书房聊聊?” 余思雅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欣然应允:“好啊。” 饭后,两人进了书房,关上门,孟兰快人快语地说:“余主任,我想问问你们这个清河鸭产量有多少?” 余思雅估算了一下自己养殖场和隔壁三公养殖场,给出了个大概的数字:“我们一个月能提供七八千只鸭子,明年还会进一步扩大规模。” 一个乡下的养殖场,那不算小了。 孟兰笑着说:“我想把你今天带来的零食送一些到我们第二百货的柜台上卖,你看怎么样?” 这是什么?天上掉馅饼啊。像第二百货这样的大单位,热门单位,他们也不是没想过攻克,但人家哪看得上他们一个偏远乡下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养殖场弄出来的东西啊,几个销售跑了两回都没拿下订单,只能作罢了。 “当然好,谢谢孟经理,我们可以先送一部分到柜台上试卖,要是卖得不好,孟经理你可以把货原封不动地退给我。”为了拿下第二百货公司,余思雅也是下了血本,做出了极大的让步。 孟兰却笑:“怎么会卖不出去,就我们家这两个皮猴子都能吃好几份。跟我说说你们这个清河鸭的具体情况。” 余思雅给她介绍了一下产品,然后建议:“孟经理,我今天拿过来的是礼盒装,目前定价五块钱一袋,主打是送人体面好看。但这个价格比较昂贵,我还有个想法,咱们可以拆开卖,一小袋五毛钱这样,手里不是很宽裕的也能卖,你觉得怎么样?” 五块钱的那个跟酱板鸭的零售价格一样了,但酱板鸭是整只的鸭子,这个分量只有一半多一点,是真不便宜。哪怕是省城,能消费得起的人也不会太多,还是拆开卖市场更大。 孟兰没意见:“那你各给我送一百份过来,先放在柜台试试。” “好,我回去就安排。”余思雅爽快地说道。这批单子的数量虽然不大,但意义非凡,要是这次的合作搞好了,那他们清河鸭以后就能打进省城的零售圈子了,一旦打出了名气,要跟第一、第三百货还有供销社之类的谈生意就方便多了。 跟孟兰谈妥后,余思雅又与田振华约定好了第二天去机械厂拜访的时间,这才告辞。 次日,到了机械厂,田振华就把余思雅带到了机器前。他果然没做成后世那种成套的机器,而是几个小巧的机器,分为绞肉机,灌肠机和高温蒸煮杀菌机,三个机器都是用柴油做燃料,打开机器噪音极大。 这三个机器要配合使用,先将肉放进绞肉机搅碎成泥,然后跟淀粉、配料等搅拌均匀,再放进灌肠机,出来后煮熟杀菌挂起来晾干才能出厂。 期间要耗费不少的人力物力,非常麻烦。但就算这样,余思雅也知足了,能搞出来就不错了,以后再慢慢改进机器,目前技术限制着,她也没办法。 田主任找人去厨房拿了一块肉过来,当场给余思雅演练了一遍,因为调料配方不对,做出来的火腿肠口味一言难尽,但好歹是做出了火腿肠的样子。 余思雅非常高兴:“田主任,这三个机器加起来要多少钱?” 田主任竖起了五根手指:“厂里面定价是五千块。” 五千?这个价格未免太贵了。他们养鸭场肯定不可能只买一套这样的机器,至少也要准备两三套,不然万一机器坏了就只有停工。两三套那不得上万块钱去了,目前账上都没这么多钱,只能说现在的工业产品相对工资来说都是天价。 余思雅为难地说:“田主任,就不能少点吗?咱们订三套这样的机器,给我们算便宜点嘛,你也知道我们养殖场是个什么情况,五千真的太贵了点。” 现在余思雅跟他老娘关系好,跟他爱人又有合作,田主任实在不好一口拒绝,答应去帮厂子里谈谈,最后经过一番扯皮,让了五百块。余思雅定了三套这样的机器。 她迫不及待地想将机器运回去,马上就开工:“田主任,这三台机器我先拉回去,试试效果怎么样,等我回去就把款子给你们汇过来。另外两台等制造好后,你打电话给我,我拿着钱过来提,你看怎么样?” 等另外两台机器制造好,九千块她应该也凑齐了,实在不行就借口比较忙,拖个十天半月再去提机器嘛,总是能凑够钱的。这台机器先拿回去用用再说,要是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也能跟田主任说,下面两台机器改进一下。 田主任很痛快地答应了。 余思雅当天就去找省运输公司,租了一辆车子送机器回去。 因为时间比较赶,她回到养殖场已经是傍晚,大家都快下班了,乍然看到一辆货车开过来,都很惊讶,赶紧去叫小李。 小李跑出来,看到工人们正在卸三个大家伙,顿时眉头一拧:“余主任,你又买了什么啊?” 余思雅乐呵呵地说:“好东西,过几天你们就知道了,这玩意儿可是大有用处。” 想起烤火腿肠、火腿肠炒饭、火腿肠泡面……她口水都要流了。上回去省城,她在百货公司里看到了泡面,但这会儿的泡面面不够劲道,吃起来味道很不怎么样,配火腿肠似乎次了一点。但她可以煮面条的时候切些火腿肠放进去嘛,一样好吃。 说完,她跟着工人们一起将机器搬进了厂房:“小心点,轻放,这个机器放这里,这台放这儿,不要挡着门口,对……” 等安顿好,厂里不值班的工人都下班了,小李跑进来问道:“余主任,这个是做什么的机器?”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火腿肠,还有那些塑料也拿过来,这是特意向省塑料厂买的,专门拿来做火腿肠的。” “火腿肠,这是什么玩意儿?”小李觉得自己见识也不算很浅,可在余思雅面前,他经常觉得自己像个文盲。 余思雅也说不清楚:“等做好你就知道了。从明天起,鸭胸肉这些不用再做鸭肉干了,都留着,我有用,另外咱们要有大订单了,你去仓库点一下,做好的鸭脖、鸭腿、鸭脚……这些有多少,辣的和不辣的各要两百份,其中一百分装在包装袋里,另外两百份散装。待会儿给放到车子上,派个人跟过去,送到省城第二百货公司,找孟经理。” 小李听得晕晕乎乎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几分钟才回过神来:“余主任,你……你说什么?咱们的产品卖到了省城百货公司?是真的吗?你掐我一下?” 省城百货公司,那是什么单位?供销社的尾巴都翘上天了,省城百货公司可是比供销社还牛气得多的单位,谁家要是有个人在里面上班,那很多东西都不缺了,他们总能买到旁人买不到的低价残次品。 余思雅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好笑:“咱们以前不一直说要把咱们的产品卖到省城,卖到全国吗?这才到哪儿啊,你激动什么?” 小李捂住脑门:“我,这不是说说而已嘛,谁知道还真能有这么一天,还这么快。我去清点货物了。” 刚跑出两步,像是想到了什么,小李又回头问:“余主任,这趟货我去送。” 现在送货一般都是销售,轮不到小李这个生产主任。但这个订单对厂子里意义非凡,两人都极其重视,唯恐出了岔子。 余思雅想,让小李亲自走这一趟也好,放心。 “成,你安排好后,到我办公室来,我跟你说说孟经理这个人。” 当天,货车载着机器过来,然后又连夜载了几百份产品走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余思雅都忙着试验火腿肠的口味,无暇他顾。她吃过火腿肠,也大致知道是什么做的,毕竟火腿肠包装上就有成分表,但比例是个问题,只能一遍一遍的试验了。 而且还有个新的问题出现了,那就是制造火腿肠需要大量的淀粉,红薯淀粉、玉米淀粉、小麦淀粉等都可以。综合考量,红薯淀粉的成本最低,口感也还不错。 更重要的是玉米和小麦都是主粮,去粮站购买需要票,如果想特批,那得去找县里面,费时费力耽误时间。所以余思雅最终决定用红薯淀粉。 不过红云公社的红薯都被他们收购了,这些要作为鸭子的饲料。而且做淀粉又费时费力,还得招新的工人,管理上也是个麻烦。 思索半天,余思雅把目光盯向了其他公社。不过去别的公社收购红薯淀粉,那怎么也要跟他们的公社干部先打个招呼,她这个妇联主任出面就不是那么合适了。 余思雅回到公社找上了冯书记,说明了来意。 冯书记听完后说:“你的意思是让我去跟其他公社打个招呼,你们要上门收购红薯淀粉?” 余思雅笑着说:“麻烦冯书记打个电话就行。这是个好事,他们那些公社的社员肯定也在自留地屋前屋后种了不少红薯,这能换成钱不是好事吗?我们也不让他们吃亏,一毛钱一斤收。” 冯书记吃惊地望着她:“一毛钱一斤?你没说错,都能买大半斤白面了。” 余思雅盘算过这个成本的:“冯书记,红薯的出淀粉率在百分之二十几,中间还有浪费,所以要五六斤红薯才能出一斤淀粉。此外,做这个也挺费时费力的,人工费也得给人算上,所以我就干脆凑了个整数。” “但是这个不能出淀粉的红薯也能做鸡鸭猪的饲料,这可比卖红薯更划算。你这样,明年咱们公社的人怕是都要抢着卖红薯淀粉给你了。”冯书记说道。至于人工成本,乡下人劳力不值钱,他们自己不会考虑这个。 余思雅也不介意:“也行啊,大不了,我们去外面其他公社收购红薯就是。对了,冯书记,到时候拖拉机给我们用用,油钱我们自己掏。” “不是你们掏,还想公社给你们掏啊?”冯书记站了起来,“你打算去哪几个公社收红薯淀粉?” 余思雅把名单给了他:“冯书记,你可得跟他们说清楚,红薯淀粉是做来人吃的,一定要弄干净点,要是不干净,颜色发黄发黑,有杂质,我们是不要的啊。” “知道了,等我消息。”冯书记拿着单子去了电话室。 就像余思雅所说,这是个挣钱的机会。乡下人这会儿能挣钱的路子实在是太少了,所以下个鸡蛋也舍不得吃,要卖了买火柴盐巴之类的生活必需品。所以有人送上门让他们赚钱,只要不是傻子都不会拒绝。 所以这个事很快就敲定了,趁着天气好,几个公社都答应了通知社员做淀粉,双方约定好一个星期后去收购。 搞定了最主要的原材料,加工厂这边的进展也非常喜人,经过好几天的不间断试验,浪费了上百斤鸭肉后,总算做出了跟余思雅记忆中味道差别不大的火腿肠。 “就是这个味。”余思雅咬了一口,就这样吃的火腿肠口感没那么好,她提议,“今天傍晚吩咐厨房,咱们今天就吃火腿肠。” 晚上的饭菜格外丰盛,烤火腿肠,火腿肠炒青椒,火腿肠小白菜汤,火腿肠炒黄瓜…… 大家伸出筷子夹了一口,感觉像是在吃肉,但他们清楚,这里面的肉含量还不到一半,口感却比吃烧的鸭子还好。难怪余主任费了老大力气都要去省城买这机器回来呢! 饭吃到一半,办公室的电话忽然响了,马冬云赶紧放下筷子跑去接电话。 一分钟后,她从办公室里探出个头,兴奋地喊道:“余主任,余主任,省城第二百货公司的孟经理打电话给你,说咱们送去的清河鸭都卖光了,她要追加订单。” 余思雅闻言大喜,放下了筷子,一边拿出手绢擦嘴,一边匆匆往办公室赶:“好,我这就来。” 这个电话来的时机非常巧,刚好他们的火腿肠做成功了,她正好顺便将火腿肠也一块儿推给孟兰。一旦在省城流行传开,流行起来,她还何愁打不开市场。 余思雅摩拳擦掌,准备在年前大干一场。 第39章 039 新鲜的事物一开始总是没那么容易被人接受。 清河鸭的推出也不例外, 这个年代,大家买鸡鸭那都是整只整只的买,谁会没事干, 一小袋一小袋的买?还是这种分开的方式。而且很多节俭惯了的人也觉得这个价格太贵了一点, 一条鸭腿就得五毛, 添个一两毛都能买斤猪肉回去,一家人吃顿好的了。 所以清河鸭刚摆上货架时,来逛百货商场的人很多, 买的却非常少,一直无人问津。 直到前几日, 孟兰自个儿掏钱买了一些回去给家里的两个孩子。当天晚上没吃完, 第二天晨晨就带了一些去跟自己的小伙伴儿一起分享。 他念的是子弟初中,跟他一块儿上学的都是机关单位领导干部家的孩子, 经济相对宽裕一些,手里也有点零花钱。尝过晨晨带来的鸭脖子后,到了放学,孩子们自己凑了钱,跑到百货公司买清河鸭。 到底还是孩子, 每个人身上也就几毛一块的,只能买一小袋尝尝, 吃下肚子刚过了把瘾就没了,更馋了,比没吃过更让人受不了。于是一个个回去缠着家里的大人买。 大人们觉得奇怪了, 虽然现在物质不丰富,但他们家伙食还行啊,每个月都吃肉也没见这小子如此嘴馋。抱着试试的心态,很多人就买了两三包回去, 给小孩子吃,大人尝个味。 这一尝就一发不可收拾,尤其是经常出差的人群,在火车上啃干饼子、硬馒头之类的实在太难受了,有时候没办法连咸菜都带上了,可咸菜跟清河鸭完全没法比啊。咸菜还要带个笨重的玻璃瓶子,人多还怕挤坏,这鸭脖、鸭架、鸭腿……都是塑料包装,一次拆一小袋,吃完把垃圾一扔。带上这个多方便,还干净卫生。 这么一传十,十传百,很快货架上的清河鸭就销售一空。而且一些没买到人还跑到百货公司来问什么时候有货。 所以孟兰才会跟余思雅打电话。 余思雅知道原委后,哭笑不得:“我可得好好感谢晨晨,他可是咱们的功臣,要不是他,我们清河鸭还在货架上生灰。” 孟兰也笑:“这小子平生就喜欢吃,没想到还能歪打正着,帮咱们一个忙,我已经答应奖励了他一份清河鸭大礼包,谢就不用说了。余主任,你们什么时候再送点货过来。” 打铁趁热,余思雅当即表态:“我这就联系车子,明天就给你们送过去。孟经理需要多少?” 孟兰想了一下,没敢把步子迈得太大:“先来一千份。” “好,对了孟经理,我们养殖场还生产了一种新产品,就是上次田主任帮我们造的那机器生产的。要不是田主任,咱们养殖场可弄不出火腿肠,明天我让人带点给你,让田主任也尝尝他的劳动成果。”余思雅笑着说。 推销的方式有很多种,没吃过之前,她说得再天花乱坠,孟兰也没那么容易接受。关键是今天才成功,目前只生产出了百来斤火腿肠,这点也不够卖的,还不如先找借口送点给孟兰尝尝。一是能让她吃过火腿肠,尝到了这味道,亲自验证产品好不好,同时也拉近一下双方的关系,以后合作的机会还多着呢。 孟兰本来不想接受的,可余思雅打着送给她爱人,邀请她爱人一起分享劳动果实的旗号,她也不好拒绝:“余主任,你真是太客气了,谢谢你,那我等你的好消息了。” “成,我这就去联系车子,明天一定把货给你送到。”余思雅爽快地承诺道。 挂断电话后,她去办公室找出电话本,准备打给伍常安,让他安排个车子今晚就过来,明天一早装车就送去省城。 翻到电话本那一页,还没来得及拨号码,电话忽然响了起来,上面的号码跟她翻到的电话本上的一模一样。 余思雅一喜,拿起了话筒:“你好,伍同志,我正说要打给你呢,没想到你先打了过来。吃过晚饭没?打电话给我什么事?” 伍常安抱怨:“吃过了,刚才打你电话怎么一直在通话中?我等了好久,总算打通了,长话短说,第二百货公司货架上的那个清河鸭,就是专门卖鸭脖子、鸭架子、鸭腿之类的,是你们!” 余思雅笑:“上面不是有电话吗?这还能有假,怎么啦?” “你们这开发了新产品也不通知我们一声,余主任,你这不厚道啊。”伍常安半真半假地说道。 余思雅赶紧陪不是:“抱歉,太忙了,这款产品刚推出来,还没来得及通知你们。本来我是打算等过阵子忙完了,送点样品过去让你们尝尝,看看符不符合你们的口味,没想到你电话先打过来了。” 听了这话,伍常安舒服多了,跟余思雅解释了事情的缘由。 这个时代,要说谁经常在外面跑,除了船员就是货车司机。因为路不好走,没有导航等原因,货车的行驶速度也非常慢,导致出趟远门十天半月才回来都是常有的事。 而且这会儿城市不发达,也不是每次都能找到招待所或是人家借宿,要是开到荒山野岭的,货车司机就只能窝在车里休息啃干粮。所以他们对能方便携带的熟食需求更大。 这不,有个货车司机的爱人心疼丈夫,就买了几小袋清河鸭让他带在路上吃。这在车上坐了一天,疲惫不堪,啃干粮没什么胃口,这时候能吃点口味刺激的熟肉,那可真是一种享受,比肉罐头还好吃,吃完后食欲都增长了不少。 这趟车回来,货车司机就跑去第二百货公司购买清河鸭,准备下回也带一些在路上吃。结果却卖光,问什么时候有货,售货员也说不出来。 回家后,货车司机看到了挂在家里墙上装东西的清河鸭纸袋子,越看越熟悉,这不是跟他们去年发的酱板鸭一样的袋子吗?尤其是袋子上那只鸭子,真是惟妙惟肖,滑稽得很,他现在都记忆深刻。 原来是认识的,那就好办了,百货公司没有,他们直接向厂方订购嘛。于是这个司机就跑到运输公司向领导反应,统一采购清河鸭,他们自己出钱都行。 为了让领导信服他的话,他还从别人手里找了两小包,拿去领导办公室,请领导尝尝。 而且这位领导还是他的姐夫,自家人好办事。领导一听这个情况,又尝了一包鸭脖子,发现这玩意儿确实方便携带,干净卫生又开胃,确实符合小舅子说的。 于是就找了伍常安过来,让他来跟余思雅谈这个事。 听完事情的缘由后,余思雅心想,这可真是大运来了,挡都挡不住。省运输公司这次的订单跟去年可不同,节假日福利,一年顶多发两三次,但这个订单可是长期的,要是搞好了,能像县供销社那样长期稳定购货,养殖场就能多一笔稳定的收入。 这种单子对养殖场的发展非常有利,比那种忽然来一笔的大订单还要吸引人。毕竟这个时间长,准备充分,细水流长,源源不绝。 “那可真是我们的不是。我这脑子糊涂了,没想到你们货车司机是最支持咱们的人群,我的错,为了弥补我的失误,伍同志,我给你推销一下咱们新研发出来的产品火腿肠,有多好吃,我就不说了,等你来了亲自尝一尝。这款产品目前还没上市,要是喜欢到时候一并带些走,你们省运输公司肯定是咱们的第一个顾客。”余思雅趁机推销了一把火腿肠。 伍常安被勾起了兴趣:“火腿肠?这是什么,也能带在路上吃吗?” “当然,这是熟的,剥开外面的塑料外包装就可以直接吃,还可以烤着吃,煮面条之类的,老少咸宜,我们今晚就吃的火腿肠大餐……”余思雅报了一连串的菜名,勾得伍常安口水都快冒出来了。 他笑道:“这么说,我得赶紧来了。” 余思雅想起自己打电话的初衷,笑道:“辛苦伍同志了,在你之前第二百货的孟经理打过来,让我明天送一批清河鸭过去,所以我打电话就是想请你们今晚派个车子过来,伍同志有空吗?辛苦你跑一趟了。” 伍常安本来就要过来,能一次将两趟的事都给办了,少跑一趟也是好事。他当即痛快地答应了:“成,我一会儿就去准备出发,不过余主任,这个鸭脖子、鸭腿什么的价格怎么算?” 余思雅想了一下如实说:“我给第二百货的价格是四毛钱一小袋,给你们怎么也不能比他们的便宜,不然以后这批发零售没法做。这样,我给你们四毛二一袋,运输的钱咱们也按市场价算,扣除我给你们的运费,实际上给百货公司的批发价格也差不多。回头孟经理那里我也好交代,你说是不是?还有火腿肠,零售价也是五毛一根,一根半斤左右,我也给你算四毛二。” 这价格还算可以,不过火腿肠没尝过,也不知道味道具体怎么样,伍常安先没答应:“那我去跟领导汇报一下,然后开车过来,见面再细说。” “好,辛苦伍同志了,我们等你。”余思雅高兴地挂断了电话。 回去,小李见到她,赶紧喊道:“余主任,快来吃饭,咱们都快池完了,给你留着,你赶紧吃,不然一会儿要凉了。” 余思雅坐回她的位置上,发现自己面前摆了两个新的盘子,里面堆了不少菜,估计是他们怕吃完了,给她留的。 余思雅先端起碗喝了一口汤,聊了那么久,她嘴巴都干了。 喝完汤,她没吃饭,而是拍了拍手掌,等大家都看向她后,才喜悦地说:“同志们,有个非常好的消息要告诉大家,我们放在第二百货公司的产品售罄了。孟经理追加了一千份订单,另外,省运输公司也回采购一批作为货车司机们在路上的食物,也就是说,我们的产品成功了!” 食堂里,大家立即拍手鼓掌,脸上一片喜色。 小李更是激动地说:“真的,那真是太好了,这下咱们不用担心欠的钱没法还上了。” “放心,不但欠的钱能还上,修路的钱也有,大家的年终奖也不会少!”余思雅欣喜地说道。 最后一句话让大家都高兴了起来,去年的年终奖是一个月的工资,大家还涨了工资,今年应该更多。 鼓舞完了士气,余思雅提起了工作安排:“运输公司的同志今晚会连夜开车过来装货,运送到省城。所以今晚要大家辛苦一下,加个班,加班费每个人两毛钱,另外明天白天调休。” 有加班费还能调休,也就是说干同样的时间,还能多拿两毛钱,谁不乐意。至于晚上加班,抢收的时候,谁不是披星戴月地干活,一天除了睡觉,要干十几个小时的重体力活,比这个累多了。 在工厂加个班比起干农活,那可真是轻松多了,大家都没意见,甚至主动表态:“我们听余主任的,余主任你说怎么做,咱们就怎么做!” “好,辛苦大家了。新产品投放到市场,从今天起,我们养殖场的销售应该会进入爆发期,孵化那边,你们将四台机器全开动,尽可能地孵化更多的小鸭。加工厂这边,先去清点一千份鸭头、鸭腿、鸭架……,辣和不辣的各一半,再额外清点五百份辣的,一百份不辣的。另外加班再做一批火腿肠。食堂那边留点菜,等运输公司的司机同志过来,给他们下一碗挂面,切根火腿肠煮在里面。”余思雅有条不紊地安排着。 工人们纷纷去按照安排去干活。 余思雅叫住了小李:“今晚我在养殖场看着,你去睡觉,明天跟伍同志一起去省城,帮我送份火腿肠给孟经理,就说是感谢田主任的技术支持,请他分享一下咱们的劳动成果。” 小李知道维护跟孟经理关系的重要性,点头道:“好,你放心,我明白你的意思,会将火腿肠交到孟经理手上。” “你回去休息,明天早上早点过来,别让伍同志等了。”余思雅叮嘱了一番,然后去安排其他的事情了。 *** 余思雅估算了一下,伍常安应该是半夜左右到,连夜赶路疲劳驾驶不安全,要留他睡一会儿,养精蓄锐。 养殖场这边没有招待所,公社也没有,得给他找个休息的地方。好在厂子里现在还有空房间,余思雅让两个男同志去抬了个床板过来,找了干净的床铺铺上,然后再去看工人们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一通忙活下来,转眼就到了晚上十一点多,养殖场外忽然传来了汽笛声,然后车子的灯光照了进来。 余思雅连忙出去,让人打开了养殖场的大门,让货车开进来。 伍常安将货车开到了厂子外面的空地上,推开门跳了下来,看着加工厂里嗡嗡响个不停的机器声和眼前的灯火通明,感概地说:“真不敢相信,一年前我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荒郊野地。余主任,你们这厂子发展得可真快。” 余思雅笑着说:“这得感谢大家的支持。走,去食堂,面已经煮上了,带你尝尝咱们新生产的火腿肠。” 伍常安连续开了好几个小时的车,晚上吃的那点早消耗了,遂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到了食堂,余思雅去给他倒了一杯温水,然后拿了几小袋鸭脖子、鸭架子、鸭腿过来:“先尝尝,垫垫肚子,待会儿还有更好吃的。” 伍常安撕开包装袋,咬了一口,骨头都被他咬碎了,香味辣味弥漫在唇齿之间,让人口舌生津。伍常安赞不绝口:“果然好吃,比我们以前吃的猪肉罐头好吃多了。” 见他吃得很起劲儿,不用招呼,余思雅起身说:“你慢慢吃,我去看看厨房那边忙得怎么样了。” 过了几分钟,伍常安啃完了鸭子,余思雅也捧着一个白瓷大碗出来了。这个碗非常大,直径有十几厘米,里面漂浮着白白胖胖的面条,上面卧着一只金色的鸡蛋,鸡蛋旁边是绿色的菜叶子,中间点缀着一些红红的像是肉片一样的东西,颜色搭配非常好看,让人食指大动。 伍常安拿起筷子,第一个夹的就是红色的肉片:“这就是火腿肠?” “对,你尝尝。”余思雅笑眯眯地说。 伍常安咬了一口,几下吞进肚子里:“好吃,这是什么东西做的?我以前怎么没吃过这个味?” 余思雅笑着说:“鸭肉加了一些其他的调料做的。” “那这吃起来更嫩,你不说我都不知道是鸭肉做的。”伍常安又夹了一筷子。 他先挑火腿肠吃,等把火腿肠吃完了再吃面和菜、鸡蛋,等将干的都吃完了,最后才喝汤。 这一喝汤伍常安就吃出来了:“这面汤比我平时吃的感觉鲜了许多,味道也更好吃了,是火腿肠的原因吗?” 余思雅点头:“对,你们跑长途冬天应该会带炉子和炭,拿出来煮过挂面,加点火腿肠,肯定好吃。而且火腿肠还可以撕开包装生吃,烤熟了吃……” 说话间,厨房又端出了一个盘子,上面有两根烤得油滋滋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火腿肠。 余思雅笑道:“伍同志,你尝尝。” 伍常安用筷子夹起来,咬了一口,太香了,让人没法拒绝。他一声不吭地将两根火腿肠吃完了,放下筷子说:“余主任,这火腿肠也来点,我先自作主张了。” “成,要多少,我让人去给你打包。”余思雅笑着说。 伍常安舔了舔嘴巴:“五十,不,一百。” 要是领导不同意,那他就自己带回去吃就是,42块钱嘛,他花得起,他爱人小孩肯定也爱吃这个。 余思雅笑着点头:“好,那鸭脖子鸭架子……这些呢?” “这个,辣的给我们准备六百份,不辣的来两百份。”伍常安报出的数字比余思雅预料的还要多一点。这些司机不缺钱,估计是想带点回去给家里的孩子也尝尝,这可比去百货公司买便宜。 余思雅记下了数字:“好,我这就去安排。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床铺已经铺好了,我让人带你去休息。” 余思雅叫了个男工人过来,领伍常安去休息,自己重新去安排数量,并让工人们装车。 等忙活完已经是大半夜了,余思雅没回去,在办公桌上眯了一会儿。 很快天就亮了,阳光从玻璃窗户照进来,余思雅赶紧起身,洗了一把脸,去厨房,让他们准备好早餐,这才去找伍常安。 刚走到楼梯处,穿着笔挺中山装的小李就带着伍常安下来了。 “余主任,都准备好了,我招呼伍同志,你去休息,吃过饭我们就直接出发。”小李说道。 余思雅昨晚就安排好了,也没什么事,便笑道:“好,伍同志,欢迎你下次再来咱们养殖场做客,辛苦了。” 伍常安吃得好睡得好,待会儿还能满载而归,心情极好:“余主任客气了,咱们都是老朋友了,有什么事你下次直接打电话找我。” 每次来,这个养殖场都把他招待得妥妥贴贴的,反正都是跑运输,来这里可比去跑长途,风餐露宿强多了。 余思雅含笑目送他们去了食堂,又去检查了一遍货物,安排了一下工人们的调休和值班,这才回家休息。 上午睡了半天,中午起来吃过饭后,余思雅偷得浮生半日闲,今天她打算给自己放个假,不谈工作的事。 但自从办了养殖场,她几乎就没闲着的时候,乍然空闲下来,竟不知道做什么。余思雅想了想,要不收拾家里面。 说起来汗颜,她除了往家里拿东西外,家里的事还真没让她操过什么心,想收拾却发现家里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她的衣服洗干净,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衣柜里,好像没什么可收拾的。 走出家门,自留地里已经种上了冬天能吃的花菜、包菜、蒜苗、小葱、莴笋、芹菜等等,都冒出一层绿绿的叶子,长势很好,也用不着她操心。 算了,她果然不是干家务和农活的料,既然不谈工作就回去看看,明年就要恢复高考了,平时太忙,她也没看书的时间。 回屋,余思雅拿出了去县城买的高中课本,打开自习起来。 沈红英和沈建东回来就看到她坐在屋子里看书,惊讶极了:“嫂子,你今天竟然比咱们还早回来。” “昨晚加班,今天调休,就没去上班。你们俩回来了,我给你们带了点东西,你们尝尝。”余思雅指了指桌子上的袋子说。 沈建东丢下书包,跑过去打开牛皮纸袋:“这是什么?嫂子你们养殖场新生产的吗?这是鸭脖子,鸭腿……这个红的又是什么?肉吗?” 余思雅笑着说:“火腿肠,开发的新品,我买了几根回来,直接撕开包装袋就可以吃,也可以炒菜、烧烤、煮面、烧汤。你们尝尝,看看味道怎么样?” “肯定好吃。”沈建东撕开了包装袋,咬了一口,惊叹地说,“哇,都是肉,这一根很贵,嫂子。” 余思雅笑道:“不贵,不全是肉,还加了其他的,吃,没事的。” 沈建东这才继续又咬了一口,然后拿了一根给余思雅,又拿一根给沈红英:“嫂子,红英,你们也吃,真的好好吃。” 余思雅摆手:“我昨天在养殖场吃过了,给红英。” 姐弟俩吃了火腿肠又开始吃其他的,不一会儿袋子里除了两根火腿肠就没其他东西了。 吃完东西,沈建东才发现余思雅在看什么,意外得很:“嫂子,你在看高中的书啊,你要自学高中啊?” “是啊,工作了才发现自己文化水平太低了,不够用,所以有时间就给自己补补课。建东,你看嫂子都需要念书,你更需要好好学习了,以后别天天只顾着玩,跟你姐姐学学。”余思雅趁机教育沈建东。 这孩子什么都好,但就是贪玩,不把学习当回事,一点都没意识到他能吃饱饭读上书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 沈建东撇嘴:“那养殖场里那么多初中高中毕业的,甚至还有念过大学的,还有那些城里来的知青,不一样念过很多书,还是比不上嫂子啊。” 余思雅不知道该怎么纠正他这种观念。她哪里没读过书了,她读过的书,见识过的新事物比全公社的人都多。可这个事不能拿出来说。 沈红英见气氛有些僵持,赶紧说:“建东,嫂子是个例外,多读书没坏处,嫂子是为了咱们好。” 沈建东委屈地说:“我知道嫂子是为我好啊,可我不喜欢念书。” 他要实在不想那也没法勉强。余思雅笑道:“那你喜欢干什么?像你哥一样,去参军?” 这个时代人的出路有限,招工参军无疑是普通人的最佳选择。余思雅迟早要进城的,她希望在她进城定居前,将这姐弟俩也给安顿下来,也不枉大家亲人一场。 沈建东立即摇头:“才不要呢,我不去,我是家里的男子汉,我要留下来保护你们,以后跟嫂子一起做学做买卖,挣钱养家。” 余思雅先是错愕,继而大笑,笑过后说:“你要真的感兴趣,以后就多去养殖场转转,但先说好,没工资哦。” 接下来二十年,只要敢闯敢干,但凡运气不是特别差,脑子灵活点的都能闯出一番事业来。说不定沈建东还真会成为沈家这代最有出息的人,既然他对这个感兴趣,余思雅不介意带带他,让他了解了解工厂的运作。 沈建东听了这个消息大喜:“真的,谢谢嫂子,那我以后去养殖场找你。” “但也得等放学、放假的时候。”余思雅提了条件。她不求沈建东一定要考大学,可该念的书也得念。 就这样,沈建东也非常高兴了:“好,我听嫂子的。” 沈红英有点羡慕,她其实也想去养殖场接嫂子下班,一起回家。但要是她也去了,就没人回家做饭养鸡洗衣服了。 看着沈红英羡慕的眼神,余思雅也想起了家里这一摊子事,便道:“你也不用天天过来,我不一定天天在,咱们约定个时间,每周一三五,只要我不出差你就去养殖场。其他时间要在家里干活,劈柴、挑水、浇地……这些是你的工作,知道吗?” 沈建东平时也做这些,他清楚,要是他不干,就都会落到自己姐姐身上,赶紧点头:“好,嫂子你放心,这些活都交给我。” 分配好了家里的工作,余思雅看了看天:“不早了,咱们去择菜做饭吃,吃过饭一起学习。建东,你去起火把米饭煮上,我跟红英去弄菜。” 沈红英听说余思雅要跟她一块儿去菜地,非常高兴,立即挎着篮子:“嫂子,咱们走。” 姑嫂二人手拉着手出了门,余思雅看着菜地说:“这些都是你种的,辛苦了,咱们今晚摘点小青菜回去,再打个鸡蛋,用火腿肠煮汤喝。你们还没吃过,这比整根吃更好吃。” 两人放下篮子,弯腰在地里摘菜。 摘了一会儿,忽然路边传来了马冬云的声音:“余主任,余主任……” 余思雅抬起头,挥了挥手:“我在这里,冬云,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了今天调休吗?” 马冬云气喘吁吁地跑到地里,高兴地说:“我上午睡了一觉,下午没事就去养殖场转转,刚接了个电话,是运输公司的伍同志打来的,他说他们运输公司的同志非常喜欢咱们的火腿肠,让咱们再准备一批,过几天有顺路回来的车子过来拿。” 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难怪马冬云这么急迫地跑过来来了。 余思雅含笑点头:“好,我知道了,最近大家辛苦了,今天也蛮晚的了,就让大家好好休息一晚。从明天起,加大产量。” 马冬云点头,犹豫了一下说:“余主任,可是这样下去,咱们的鸭子够吗?” 最近出货量大增,而且看样子势头增长很猛,到年底又是食品消费的高峰期,鸭子的成长周期又在那里限制着,不可能说没货了就马上长大。 这确实是个问题,余思雅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前两个月她攒了一批酱板鸭,目前仓库里已经囤了好几千只酱板鸭。 酱板鸭是不成问题了,可新产品的原料这么下去,后面肯定会出现不足,哪怕余思雅昨天已经叫孵化工加大了产量,但他们养殖场一个月只能孵化五千只小鸭子,最近的一批小鸭子也得半个月后出笼,勉强得赶上过年。下一批孵化的小鸭子长大已经在年后去了。 考虑了一番后,余思雅将手里的青菜丢进了篮子里:“红英,你跟建东先吃饭,我还有点工作,会晚点回来,你们不用等我。” 沈红英善解人意地点头:“好,嫂子,你去忙。” 余思雅揉了揉她的头,带上马冬云风风火火地赶回了养殖场,直接到办公室,拿起了电话,打给伍常安。 “喂,你好,我找伍常安同志,我是辰山县清河鸭养殖场的负责人余思雅,麻烦你请他给我回个电话。” 一个单位也没几台电话,找人蛮麻烦的,要等一会儿,余思雅挂断后,坐在办公室里等伍常安给她打过来。 马冬云看着余思雅,想问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余思雅没留意到她的眼神,思索了一会儿,抬头说:“冬云,现在公社应该还没下班,你去周部长,让他给咱们推荐四名饲养员过来,明天就可以来上班。” “这么急?余主任,咱们是要扩大规模吗?”马冬云问道。 余思雅说:“没错,到年底我们养的这点鸭子肯定不够,三公养殖场的规模也有限,我准备让小李在省城购买一批鸭苗回来。” 既然自己孵来不及,那就直接买小鸭子就是,总比到年底去问省城养鸭场买大鸭划算稳定。 马冬云听余思雅的口气,恐怕不是买一点点的小鸭子,赶紧点头:“好,我这就去。” 她走后,余思雅坐了一会儿,这个事不能他们一个养殖场干,大规模增加鸭子的数量,饲养员的负担加重不说,饲料防病之类的都得跟上,后续工作很多。不如让三公养殖场给他们分担一点,他们那么大个养殖场才养两三千只鸭子,真是浪费。而且钱书记不是一直说没钱吗?多养点鸭子不就来了,也省得修路的时候,他老在她面前卖惨哭穷。 说干就干,余思雅拿起电话给钱书记打了过去:“钱书记,你好,我是红云公社的小余啊,不是说修路的事,是另外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钱书记不大相信:“你又想忽悠我干什么?” 余思雅不背这个锅:“怎么能是忽悠呢?钱书记,你说我从你们公社身上得到过什么好处?同样是公社干部,钱书记,你应该最理解我啊,咱们这都是为了工作。” 钱书记急着下班回家吃饭呢,没功夫跟余思雅闲扯:“你有事赶紧说事,别扯这些,我说不过你。” 余思雅笑道:“是这样的,钱书记,我不瞒你,我们养殖场最近接到了不少订单,厂子里自己孵化的小鸭子都不够,所以我打算让人从省城买一批回来。咱们是兄弟单位,乡里乡亲的,也不能咱们独自发财,你说是不是?所以我就想问钱书记,这个冬天要不要考虑多养几千只鸭子。你放心,多养的这批我们也按原来说好的价格收购。” 有人把鸭苗给他们送上门,然后养两三个月,大了又有人来把鸭子拉走,他们就只等着数钱就是。这么好的事,钱书记没法拒绝。 “可以,不过这个事我得跟曲书记和黄书记商量商量。”钱书记保守地说。 余思雅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果然人多未必是好事,尤其是领导多了的时候,明摆着赚钱的事还要扯皮,幸亏冯书记是个放手开明的好领导,不然她这工作真是没法做。 “好,那钱书记你大概能要多少只鸭子?我明天让人去买回来。”余思雅想进一步跟钱书记确认一下。 钱书记想了想说:“你们打算买多少只?” 这一听就是没想好,余思雅也不管他了:“我让小李明天去采购一万只小鸭子,给你们预留三千只,你们若是不要,那我们就自己养了,不过是多费粮食的事。钱书记,你们好好商量商量,明天给我答复,我还在等省城来的电话,就先挂了。” 第40章 040 挂了钱书记的电话没几分钟, 伍常安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余思雅接起:“喂,你好,伍同志吗?” 电话那端伍常安气喘吁吁, 显然是跑着过来的:“是我, 余主任,你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余思雅直言:“伍同志, 我想请你帮个忙, 你知道我们李主任住哪里?你去找他一趟, 让他明天去省养鸭场购买一万只鸭苗,当然还得麻烦你们运输公司帮个忙, 安排一辆车子将小鸭子运回来,我明早就让人准备火腿肠, 到时候你们顺路带回去。这次你们要多少?” “你们不是买了孵化机吗, 怎么还要买小鸭子?”伍常安狐疑地说。他以前还帮忙运过机器。 余思雅笑着说:“我们一个月只能孵化五千只小鸭子, 赶上不。这不是快过年了, 我担心我们养殖场养的鸭不够卖, 所以提前做个准备, 省得到时候还要去省城养殖场买大鸭。” 伍常安想起去年年前帮他们运大鸭子那回, 赞许地点头:“早点做好准备也好。我知道李主任住那里, 我这就去通知他。你给我们准备一千根火腿肠,到时候我顺路带回去。这个东西煮面条热乎乎的, 冬天赶路遇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喝一碗浑身都暖和了。今晚食堂做个了面条, 都被我们吃光了,大伙都等着我来拉点回去呢。” 余思雅就知道很少有人能拒绝火腿肠的魅力,笑道:“好, 辛苦伍同志替我们跑这一趟了,明天请你吃晚饭。” “那我就不客气了,明天见。”伍常安高兴地挂断了电话。 余思雅也暂时了了一桩心事,但更多的问题来了。 一下子增加几千上万只鸭子,原先准备的能吃到过完年的粮食就有些捉襟见肘了。短期内不会出现空缺,但估计只能坚持到腊月,所以她还得找一批粮食。 随着养殖场规模的进一步扩大,这种从农民手里收购杂粮、余粮、米糠、麦麸、榨完油的边角料的方式就行不通了。他们必须找更稳定的粮食供应渠道,否则等到没粮了再去想办法就来不及了。 但今天太晚了,这个事只能拖到明天了。 第二天,余思雅早早到了养殖场,先安排了工作,让工人赶工再做一批火腿肠来,然后交代马冬云在这里盯着,她就去了公社。 冯书记已经有好一阵子没见到余思雅了,不过凡是要去养殖场的车子都会经过公社,最近他看到货车来了好几趟就知道生意不错,一切应该都很顺利。 所以今天看到余思雅突然上门,冯书记有点意外:“你最近不是很忙吗?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说,什么事?”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冯书记你。”余思雅笑着说,“冯书记,是这样的,你看咱们养殖场成立一年多了,一直自己张罗饲料的事,以前规模小,从社员们手里还能收购一些余粮凑合过去。但现在你也看到了,咱们养殖场现在规模不断扩大,社员们多余的粮食根本没法满足养殖场的需求。” 冯书记点头,确实如此,余思雅能熬这么久才来找他,他都有点吃惊。 抬起头,冯书记问道:“那你有什么解决的方案吗?” 余思雅来之前心里就有了腹稿,回道:“最不缺粮食的就是粮站,咱们养殖场需要的粮食不是一星半点,公社粮站有任务,权限也小,没法满足咱们,这个事只能去找县里面的领导。” “你胆子倒是不小,连县里领导的主意都打上了。”冯书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沉吟片刻说道,“粮食是关系着咱们国计民生的大事,尤其是你们要的量不少,想要说服县里面的领导,光现在还不够。” 哪怕清河鸭养殖场现在逐渐打开了名气,势头发展也很猛,但到底只是一个几十个人的小厂子,在县里还排不上名号。 余思雅明白,冯书记说的这话虽然不好听,但事实就是这样。他们现在还入不了领导的眼,县食品厂都比他们有地位,原因在于县食品厂能够满足全县人民基本的副食品需求,能解决几百号职工的就业问题。哪怕县食品厂今年的利润恐怕还不如他们养殖场。 所以余思雅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扩大规模,做出更亮眼的成绩,进入领导的视线,让领导看到清河鸭养殖场的潜力。 “冯书记,我们把正式员工提到一百人以上,加快修路,还有咱们公社通电的事也安排上,你看怎么样?”余思雅想来想去,短期内也只有这三个博眼球又不会太消耗养殖场现金流的办法。而且这三件事是早就规划好要做的,只是稍微提前了一点,对养殖场不会造成额外的负担。 村办企业自己修建的沥青路,这可能是全县第一条,甚至在全国都可能是首创,很可以。全村通电,发展福及整个公社一万多人,放到哪儿都是拿得出手的成绩了。 冯书记点头:“成,你去实施这三个计划,同时让马冬云把你们的养殖场这一年来做出的成绩整理整理,送过来。我再让小沈统计一下全公社社员们这一年收入的增长和生活的变化,然后写一份报告递交到县里面。” 写报告这种事确实是冯书记这样在官场中混了十几年的老人比较擅长。余思雅感激地说:“谢谢冯书记,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冯书记摆手:“这关系着咱们红云公社的发展,不是你我的私事,用不着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另外,你们养殖场的粮食能坚持多久?我让小沈打听打听其他公社有没有余粮,买一些回来备着。” “大概能支持到腊月,冯书记你跟其他公社说好了,我让楚玉涛配合小沈,一起去收购,当场现结,南瓜、红薯、玉米、米糠、麦麸、萝卜等等咱们都收购。”余思雅赶紧说道。 冯书记想起修路通电和养殖场扩招的事,有点担忧地问:“你们养殖场上的资金流转得过来吗?” 想到最近接二连三主动找上门来的订单,余思雅笑道:“这点冯书记不用担心,我们的产品已经摆上了省城第二百货公司的货架,如今每个月都有固定的收入进账。”不然她也没有底气揽这个事。 “那这可是个大喜事,县食品厂生产的产品都没卖到省城,小余,你们这可是头一家,你详细跟我说说这个事,回头我好到县里面汇报。”冯书记觉得这是个突破点。 他的激动提醒了余思雅。 余思雅琢磨稍许道:“冯书记,我有个想法,你先别向县里面汇报,我写篇文章,等咱们的沥青路开工后,再写一篇,投递到省城日报。如果刊登出来了,肯定会有记者来采访咱们的,这样效果更好。” 要干就干个大的,不是要出名吗?还有比上省报、人民日报或是电视台更好的出名方式吗?一个乡下不知名的村办企业,在短短的一年多时间里打进省城,还自费修沥青路,这在后世都配上报纸电视台走一遭就更别提现在这个落后的年代了。 冯书记想起余思雅是怎么出头的了,她当初就是凭借发表在省报上的一篇文章进入了公社的眼。 “这可是你的最擅长的,好,就按你说的办,但在此之前,咱们要把准备工作做好了,别到时候梅书记问起,一问三不知。”冯书记高兴地说。 余思雅站了起来:“成,那我们就照这个计划进行,我回去让马冬云和楚玉涛配合公社这边的工作,然后跟钱书记沟通,尽快将修路这个事提上日程。” *** 辞别冯书记,余思雅回到养殖场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钱书记打电话。 钱书记接起电话:“这么早,黄书记和曲书记还没来呢,余主任,你别着急,我晚点给你答复。” 余思雅皮笑肉不笑地说:“钱书记,我不着急,我打电话过来不是说这个的。我是想通知你,我们公社计划明天就开始修路,一会儿就通知到社员,先平整路面,找石子铺路面。然后我过两天要去省城买沥青,钱书记你要跟我们一块块吗?两家一起,还能节省点油钱。” “这么快?”钱书记都快忘记这件事了,谁料余思雅都不通知一下,说修路就修路。 余思雅淡淡地说:“钱书记,现在都十月初了,秋收也忙完了,这时候不修,什么时候修路?而且我打算修好路后,给省报投稿,要是刊登了,咱们就出名了。这个事宜早不宜迟,过两天我就去省城了,钱书记想好了就给我个回个话,我就不打扰钱书记忙了。”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钱书记听见听筒里的嘟嘟声,挠了挠头:“诶,这小同志不是一直很想让我修路的吗?今天怎么这么快就放弃了?” 大部分人都有点劣根性,别人求着的时候摆架子,别人放弃了,又不甘心。钱书记现在就是这样。 他很清楚修路的好处,嘴巴上跟余思雅拖拖拉拉不过是看准了余思雅修路的决心,想捞点好处罢了。结果他都还没说条件呢,余思雅却突然放弃了游说他。 现在让他主动去找余思雅,他又有点放不下面子。在办公室里坐了半个小时,他找来秘书:“你去盯着点红云公社,看看这两天他们有什么大动静。” 到了下午,钱书记就知道余思雅是动真格的了,不是跟他开玩笑的。 因为下午两点,社员们正在地里忙和的时候,广播里突然通知了三条让人震惊的消息。 一是养殖场大规模招工,这次招工包括饲养员、孵化工、食品加工工人、销售、会计、保安,除了学历要求,还额外附加了一条,要求爱卫生爱干净,但凡做不到最后一条的,哪怕成为了正式工,一旦被发现,第一次警告,扣奖金,第二次直接开除。 这次招工的规模前所有未的大,总计要招六十多名员工,分到每个大队,都能有好几个名额了。这简直是比过年还喜庆的事,但凡家里有符合条件的,赶紧回去嘱咐家里人做好准备,争取应聘上。 除了招工,第二个让人震惊的消息是,红云公社要修一段沥青路,从公社修到屈家岭,总长四公里多。让每个公社挑选二十名年轻力壮干活出色的人过来帮忙,男女不限,按天算钱,另外收购石子的计划再次重启。 这个消息一出,整个红云公社都哗然了。他们乡下人也能有沥青路了?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光是从公社到养殖场那条石子路都让人羡慕不已了,现在来修更好的沥青路,全公社的人仿佛都看到了希望。 最后一个消息是计划全公社通电的通知。公社预备在过年前让全公社都通上电,吩咐明天每个大队的干部到公社开会,统计户数,距离,核算好需要多少电桩、电线。计算好成本后,平摊到每户人家,公社和养殖场出资一半,社员自费一半。如果有不愿意的,可以不出钱,但以后要通电,需要按照这次每户人家摊的成本,重新交这笔钱自己找电工装电桩拉线。 这样就避免了有的人爱贪便宜,现在故意不装,等别人都拉好电桩之后,过几个月,他们也跑来拉电线,一分钱不花也用上电。 此外为了照顾老弱贫困的人家,公社还想了个办法,经核准,如果是残疾、家里只有缺少劳动力的老人和小孩的人家,公社出这个钱。其他经济实在困难的人家,可以出劳动力以工代款,但都需要公社核查。一经发现有人弄虚作假,以后将加入养殖场黑名单,全家都不能报名参加养殖场的招工。 最后一个消息一出,社员们都没心情干活了。 如果说前两个消息惠及的还只是部分社员,那最后一个消息则关系着每个社员的切身利益。谁不想用上更明亮干净的电呢? 这三个消息将大家都给震晕了,走到哪儿都是讨论这三件事的社员,连小孩子和老人都不例外。 这一天,整个公社都洋溢着一种喜庆的气息,堪比过年。 但钱书记接到这个消息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 “好个老冯,这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了半天,他酸溜溜地自语:“这肯定是余思雅的主意,老冯怎么就走了这种好运呢?我们东风公社也不错啊,怎么就没这样的人。” 酸归酸,自己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啊,不然要被红云公社给完全比下去了。钱书记在办公室里琢磨了一阵,他能做的也只有一件时,那就是修路,其他两件事不能搞。 三公养殖场目前就是一个纯粹的养殖场,唯一需要的就是看门的和饲养员,几个人就够了,没法大规模招工,招来也没事做。 至于通电,那更别想了。不说他们养殖场效益连余思雅他们的零头都比不上,就是那点利润还要三个公社平分。而且因为他们养殖场用工少,平时除了收点红薯、南瓜、麦麸、米糠、菜叶子之类的,也没为社员创造多少福利。要通电,很多社员也凑不出这个钱。不像清河鸭养殖场经常招临时工,需求的饲料又多,全公社大部分人都跟着挣了一些钱,在附近公社都是最富裕的。 虽然只修路跟红云公社的大手笔相比寒酸了一些,但好歹也能将其他公社给比下去啊,到时候社员们即便不满,看看附近其他一点动静都没有的公社,心态也能平和许多了。 钱书记马上找来秘书,让他通知公社干部和各大队干部过来开个会,商量修路的事。 在会上,钱书记也老道地表示,这是他跟余思雅先前就说好的,两个公社统一时间开始动工,从不同的方向往屈家岭修过去,到时候在屈家岭回合。 自己这边统一好后,钱书记才给余思雅打了电话过去。 电话响起的时候余思雅正在指挥工人将小鸭子卸下来。因为钱书记没主动打电话的缘故,余思雅索性将一万只小鸭子全运到了他们养殖场。 听到马冬云说钱书记的电话,余思雅一是因为忙,二来也想晾一晾钱书记,省得他老是耍花招,心眼太多不实诚。便对马冬云说:“你跟钱书记说,我现在在忙,一会儿忙完了给他回过去。” 钱书记听到这个理由很是无语:“你们余主任在忙什么?”连一起修路这么大的事都没时间? 马冬云不知道两人昨晚通电话说了什么,便实话实说:“她在帮忙卸小鸭子,等她忙完就给你打过来。” 钱书记听到这里才想起还有这一桩事。这回他真不是故意晾余思雅的,实在是下午那三个消息太惊人了,让他完全忘了这件事。 “等一下,马同志,你们余主任说了,卖三千只小鸭子给咱们,你们有车子,还没全卸下来,麻烦你们帮我们送过来呗,省得咱们又跑一趟了。”钱书记赶紧说。 马冬云可做不了这个主:“我去问问余主任,钱书记你稍等。” 余思雅听了马冬云的汇报后觉得自己又摸准了钱书记的性格,这人就是典型的牵着不走打着走,不能一味的顺着他,适当的晾晾他,效果更好。不然他老跟你耍心眼拿乔。 以后跟三公养殖场还会有不少合作,钱书记都这么说了,余思雅也不会不给他面子,立即对小李说:“让他们别卸了,留三千只,吃过饭,麻烦你跟伍同志再跑一趟,将鸭子送到三公养殖场。” 当然,这个送也不能白送,往常可都是他们自己来取货的。余思雅回到办公室给钱书记打了个电话过去:“钱书记,你一直没打电话过来,我还以为你们不要了,这鸭子都卸下来了,开车的师傅也累了一天,正在吃饭呢,你让我再装回去,给你送过去,这不是给人家师傅找麻烦吗?咱们自己人辛苦辛苦,搬上搬下就算了,省运输公司的师傅可没这么好说话。” 钱书记听出来了,余思雅这是变着法子表达不满呢。这件事也是他理亏,别人昨天打电话来,他没答应,今天又没给别人打电话去通知对方。 “哎呀,余主任啊,我这不是被你们公社的大动作给吓了一跳,忘了这事吗?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你就帮个忙,不然咱们明天自己过来拉又得费工费时,耽误事情,你说是不是?” 余思雅也不是真想为难钱书记,她只是想给钱书记长个教训,便不轻不重地说:“好,谁让咱们是兄弟单位呢,不过这个大货车来回的油钱可得你们自己出。要是你早点打电话给我,我让人通知小李,直接先开去你们养殖场,再开回来就不用特意跑这一趟了。我算了一下,这来回得十几公里,你就给三块钱的油钱。” 晚打了个电话就得多花三块钱,钱书记很肉疼,但自己开拖拉机去要跑两三趟,还要给工人工钱,成本更高,只得答应:“好,就按余主任你说的办。” 余思雅按住话筒,朝马冬云吩咐了几句,然后重新接起电话:“钱书记,我已经吩咐下去了,等师傅吃过了饭就过去,你通知养殖场那边一声。” “好,余主任你别挂,我还有事要跟你商量。”钱书记出门急急忙忙地通知了秘书去安排接收小鸭子的事又回来拿起电话道,“余主任,经过咱们公社干部的开会讨论,大家一致同意修路。不过这采购沥青的事就麻烦辛苦你了。” 余思雅早知道他迟早会答应,从容地说:“好,这两天咱们带人核算一下修路的长度宽度,计算好面积,回头我去了省城好打听打听需要多少沥青,等问清楚了具体的价格和所需的数量,我再打回来给你。” 事关钱的事,余思雅不会一个人作主。 钱书记也没意见:“余主任,你办事我放心,这个事就托给你了。” 想了一下,余思雅又问:“钱书记,你们公社要不要派个人跟我一块儿去省城看看?” 钱书记盘算了一下去省城的开销,还有即将修路要花的钱,摇头拒绝了:“我信得过余主任,麻烦你了。” 好,他这么放心,余思雅也没意见,到时候把账目做清楚一些,购买东西都让沥青厂那边开个收据就是,回来对钱书记也能交代得过去。即便以后有纠纷,白纸黑字也能扯得清楚。 两个公社都协商好后,这个事第二天就开始动员了,各大队的大队长亲自挑选平时干活卖力的,组成了一支两百人的队伍,平整路面,铺石子,将大石头砸碎。其他没被选上的社员和小孩子们也漫山遍野捡石子,为修路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 修路搞得如火如荼,养殖场的招工也在按部就班的进行。这次招这么多人,余思雅将权利下放了下去,让各部门的负责人去挑人,然后到她这里过目,由她最后把关。 这个事说难不难,就是耗时间,而且从短短的十几分钟的交谈也很难了解清楚对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余思雅只能剃出那些明显不合适的人选,同时在本子上将这些被筛选的人都记录下来。这不止是对工人们的考核,其实也是对招工的负责人的考核,余思雅想看看这些部门领导们能不能做到公平公正。 他们的时间充足,而且大多是本公社的人,对本公社的这些社员比她了解清楚多了,还能屡次招到不合适的人,要么是眼光不行,要么是有私心,无论哪个原因都不适合长期坐在领导的位置上。 余思雅暗暗在本子上做了标记。她现在太忙,而且目前这个事也算不得很要紧,暂时抽不出时间来调整,等忙完这一阵再说,正好到时候进来的这批新员工是什么表现也很清楚了。 招完工,余思雅就启程去省城找沥青厂了。 沥青是石油提炼后的一种副产品,味道不大好闻,有些刺鼻,夏季遇高温就会融化成糊状,特别粘脚。沥青路其实不算特别好的路,余思雅最满意的还是水泥路,不粘脚,不管冬夏都干净。 但谁让他们现在穷呢,修个沥青路都老费劲儿了,暂时还是别肖想水泥路了,目前全国估计都找不出几条像样的水泥路。 根据沥青厂技术工人的核算,目前比较节俭,修一平方米的路大约需要四千克左右的沥青,余思雅他们要修的这段路宽四米,长约八千米,算下来需要一百吨出头的沥青。目前沥青的价格好几十块一吨,总计光买沥青就得花差不多一万块。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好在是两个公社分摊。余思雅早有心理准备,拿到数据后,她把电话打给了钱书记说明了情况。 钱书记一听他们公社光买沥青就得花四千来块钱,脸立马皱成了苦瓜状:“余主任,就不能少用一点吗?这也太贵了。” 余思雅无奈地说:“钱书记,我们那段路比你们还长几百米,要比你们还多花一千多块,你当我愿意多花钱啊?现在这个标准已经是降过的了,再少就粘不住石子了。你也不希望咱们花大价钱,费大力气修出来的路用个几年就坏了?” 钱书记无言以对,叹了口气:“好,我听你的。” 修这条路真是把他们公社都老本都要掏光了,养殖场好不容易赚的这点钱全撒进去了,搞不好还要欠一笔债。 光修这么段路就这样费钱了,余思雅又是搞通电,又是修路拉电话的,她就不心疼吗? 余思雅可不管钱书记怎么想,只要他答应好好修路就行,哪怕钱书记钱不够先赊着,后续从卖鸭子的款项中扣都行。这条路对他们养殖场的发展太重要了。 搞定了沥青的事,余思雅交了定金,让沥青厂这边直接送到红云公社和东风公社,她没回去,还滞留在省城,因为她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这段时间,余思雅白天忙工作,晚上就在灯下写稿子。她连续写了三篇稿子,一篇从美事的角度出发《细数我吃过的“清河鸭”》,用一个普通吃货市民的身份,详细描述了他是如何在第二百货公司无意中看到清河鸭,看到那么贵,抱着试试的心态买了一袋回去尝尝然后被打脸,从此恋上清河鸭,一发不可收拾将所有的产品都买回去的心理路程。 这篇文章诙谐有趣,用自嘲的口吻写的,署名,余思雅起了个笔名,免得被人发现她自吹自擂。 然后第二篇是以新闻投稿的方式写的《全国第一条由公社自费筹建的沥青路》,这篇稿子就严肃多了,也没什么花哨,就是刻板的陈述事实。但光这个标题应该就能引起新闻人的注意。 第三篇文章则是《我省第一个即将全公社通电的偏远农村》,这篇比上一边相对没那么官方,不过罗列了许多数据,重点诉说了辰山县这个偏远乡村没有财政支持,全靠本地企业和社员自发组织筹款通电多么的不容易,通上电后能给村民带来多大的便利和实惠等等。 这三篇稿子余思雅没想过全部刊登,但只要有一篇能登上报,那就能引来新闻记者的采访,将他们这个宝藏公社给挖掘出来,呈现在世人面前。 但现在的报纸版面就那么多,还有固定的要报告全省全国重大会议,节庆日,大单位企事业单位的报道,文艺汇演,先进人物等等,能不能轮到她这三篇稿子,余思雅不敢保证。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决定留在省城活动活动。这个时候就凸显人脉的重要性了,余思雅不认识省城报社、电视台的任何工作人员,只能另想办法。 余思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孟兰两口子,这两人都算是中高级干部,尤其是孟兰,作为第二百货公司的经理,她接触的人应该相当的多,说不定就认识省城日报的记者,编辑之类的。即便她不认识,拐个弯应该也能搭上线。 可这个事不能明明白白地直说。余思雅拎上准备好的土特产,又到田家做客,为了能碰上孟兰,她特意挑了下午四五点的时间上门。 还是田老太太给她开的门。 “哎呀,思雅你来啦,快进去,来就来,拎这么多东西干嘛,真是把晨晨他们给宠坏了。晨晨,小丽,你们看谁来了?” 两个孩子听到声音跑出来,看到余思雅手里提的火腿肠、清河鸭都高兴不已:“谢谢思雅姐姐。” 余思雅摸了摸他们的头,笑着对田老太太说:“这都是我们自己厂子里产的,不值几块钱,晨晨和小丽喜欢我就顺便带了点过来。天冷了,上回我们养殖场窜进来一只野兔,被人抓住吃了,兔皮我让人做了一双手套,天冷了,婆婆你出门手冷,戴上这个保暖。” 老太太接过手套,感动得不行:“哎呀,思雅,你可真想着我。我没个闺女,就两个儿子,虽然孝顺,但哪有闺女贴心啊,谢谢你。我快做好饭了,你今天就在咱们家吃饭,好几个月没见你了,快坐下喝口水。” 田老太太热情地招呼余思雅坐下,然后跑进屋拿了肉票和饭盒塞给孙子,悄声吩咐他去食堂打两个肉菜回来。 余思雅来的时间巧,没坐一会儿,田振华两口子就回来了,看到余思雅都热情地打招呼。 孟兰是个工作狂,看到余思雅很开心:“我还说给你们打电话呢,十天前你们送来的那批货都已经卖完了,你们什么时候再送一批来?我看你们产品不少,以后专门给你们摆一个货架,你把酱板鸭、皮蛋、咸鸭蛋之类的也送点过来。” 没想到还有这个意外之喜,余思雅高兴坏了,一口应下:“好,孟经理,等回去我就给你安排上。” 坐下吃饭后,田振华问余思雅:“余主任是个大忙人,这回来省城又是为了工作?” 他主动问起,余思雅正好顺着话题往下说:“是啊,我这次来是为了买一百多吨沥青回去。我们跟隔壁公社联合起来打算修一段沥青路。” 这话题成功地引起了两口子的兴趣。孟兰惊讶地看着余思雅:“你们公社可真厉害,竟然修沥青路了,是财政拨的款吗?” 余思雅摇头:“不是,我们辰山县是个穷县,财政上没什么收入,哪有钱啊。隔壁公社也建了个养鸭场,这是我们两个养殖场凑的,然后动员全公社的力量勒紧裤腰带修的。” “那你们可真不容易,不过修了路也好,以后出行方便,也能缩短来往的时间。”孟兰感叹道。 余思雅笑道:“可不是,只是我们两个公社都穷,没什么钱,只能修自己公社范围内的路。通往县城还有一段路,这得靠县城和省城拨款了。所以我写了稿子,反应这个情况,待会儿请田主任跟孟经理替我看看,我也没经验,不知道行不行。” 这两口子都是文化人,一口就答应了。 吃过饭去了书房,余思雅就借机将三篇稿子都拿了出来:“这段时间在省城跑沥青的事,晚上在招待所没事干,我多写了两篇稿子,也请田主任和孟经理替我看看。” “余主任可真是太能干了,不但工作干得好,还是一个笔杆子。”田振华意外地说。 余思雅腼腆地笑了笑:“其实我当初就是靠一篇稿子进的公社,要不是那篇稿子歪打正着入了省报的眼,我这会儿还在乡下挣工分呢!” 这话成功地引起了两口子的兴趣,纷纷问她是怎么回事。 余思雅简单地说了一下。 田振华有看报的习惯:“我好像记得这个事,小余文笔不错嘛。” 听说余思雅以前在省报上发表过文章,两口子的期待更高了,看起了稿子。 看到最后,作为技术工人,田振华对修路通电更感兴趣。而孟兰则不然,她对余思雅那篇写清河鸭的稿子更欣赏:“要是这个稿子能在省报刊登,以后咱们的清河鸭要供不应求了。” 现在的报道不就是活生生的广告吗?只是计划经济不需要打广告,目前还没人意识到这点。 余思雅含笑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孟经理,你见识比我多,你觉得我这篇稿子投到省报,有发表的机会吗?” 孟兰也摸不准,思忖了一下,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余思雅说:“余主任,我有认识的人在省报工作,我可以带你去见对方,成不成我不敢保证。但要是成了,我有个要求,以后你们的清河鸭只能提供给我们第二百货公司。” 最近看她这边火爆,第一百货和第三百货公司也蠢蠢欲动,照这种势头发展下去,他们迟早会找上余思雅。孟兰可以帮余思雅一把,但她可不想给对头做嫁衣。她也在销售经理这个位置上干了七八年了,也应该往上挪一挪了,如果能扶持起本省一个品牌,打出名气,她今年的业绩也会很好看。 余思雅清楚孟兰在顾虑什么,一口就答应了:“孟经理,我可以答应你,除非哪天你同意,否则清河鸭不会供应给第一百货和第三百货公司。” 但其他的厂矿企事业单位她可不想放弃。而且过几年,改革开放了,他们还会考虑在省城设立直销店。 孟兰要的是就遏制竞争对手,只要不提供给第一和第三百货就行。她笑了:“好,余主任把你住的招待所的地址留下,我明天跟对方约好了,咱们再聊。” 第41章 041 未免孟兰扑个空, 第二天余思雅一直呆在招待所里看书,哪儿都没去,就中午去斜对面的国营饭店吃了顿午饭, 然后又匆匆赶回了招待所等人。 下午,孟兰终于来了, 身后还带着个拿着相机脖子上戴着白色围巾短发披肩浑身书卷气的女人。 余思雅打开门, 招呼两人进去, 又给两人倒水:“条件简陋,孟经理和这位同志将就一下,大家坐。” 孟兰拉着女人坐下,笑道:“余主任不用招呼我们了, 你也坐,这是我同学路明惠,在省报工作,她听说了你的情况非常感兴趣, 想当面跟你谈谈。” 余思雅赶紧站起来, 伸出右手:“路同志,你好,幸会!” 路明惠一双秀气的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余思雅, 跟着起身,与余思雅握了握手:“余主任可真是年轻, 要不是孟兰先前跟我说过你的情况,我真不敢相信。” 余思雅感觉她这话里只有无尽的好奇, 笑了笑:“好多第一次见到我的人都这么说。” 这一句话就把路明惠有些冒昧的话给带过去了。 路明惠好奇地看着余思雅:“你今年多大了?” “19岁。”余思雅笑着说。 “那确实蛮小的,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们还在念书,余主任却已经做出这么一番亮眼的成绩,真是让人佩服。”路明惠感叹了一句, 然后从包里拿出那三篇稿子,对余思雅说,“你的稿子孟兰给我看过了,咱们先说说这上面的情况。” 她先跟余思雅核实修路的事,路的宽度、长度,动员了多少力量,什么时候开始动工,什么时候竣工,总计花了多少钱云云,了解得非常详细。 问了修路的事,她又开始问全公社一万多人,两千多户通电的事,这可是比一段只有几公里的路更能造福社员。余思雅完全如实回答。 了解完情况后,路明惠盖上笔盖,合上了本子对余思雅说:“修路这个事是大亮点,不过通电你们目前还只是规划,没有实施起来,效果恐怕没那么好。如果你们不是很着急的话,我建议等通完了电,再一起登报,这样更轰动,也更能引起注意。” 新闻的时效性呢?余思雅很想问这一句,可现在主动权掌握在别人手里,而且如今是个慢节奏的社会,情况跟后世又不一样,路明惠这么说也不是完全没道理。 余思雅微笑着说:“好,路同志,就听你的,我们会尽快完成通电这项工程。” 见她听懂了自己话里的意思,路明惠笑了下从本子上撕了一页,刷刷地写了两行字,交给余思雅:“这是我的通信地址和我们报社办公室的电话。你的那篇《细数我吃过的‘清河鸭’》我先给你投到社里,等这篇文章刊登出去后,我们再安排人去你们公社走访,做一篇新的报道。” 记者亲自去他们公社采访,这说明路明惠也很看好这条新闻。余思雅高兴极了:“谢谢路同志,我们会尽快将通电的事做好。这是我们养殖场办公室的电话,你们要来之前给我们打个电话,我们安排一下,接待诸位同志。” “好,我们家那三个小家伙也很喜欢吃你们养殖场生产的火腿肠、鸭子。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余主任,咱们后面再联系。”路明惠将东西放回包里,起身跟余思雅笑着道别。 余思雅亲自把她送到楼下坐上公交车。 等人走后,孟兰说:“余主任,我也得先回去了,你不用送了,记得把我们百货公司的货补上就行。同时,你们那边多备一点货,估计等稿子刊登后,咱们的销量又会翻上一番。” 这倒是,余思雅笑着说:“好,我明天就回去安排。我们养殖场货应该已经准备好了,但还要协调车子,可能得等一两天。” 他们养殖场的生意虽然频繁,但距离不算远,每次只需一辆车,对省运输公司而言是实打实的小单子,人家也不可能随叫随到。伍常安这两天正好跑长途去了,所以余思雅想插个队也没熟人。 孟兰也知道这个情况,没有催促:“好,那你尽快,我先走了。” “好,今天的事谢谢孟经理了。”余思雅感激地把她送走。 回到招待所,余思雅也坐不住,孟兰说的效率始终是个问题,随着养殖场订单的增多,以后需要车子的时候只会越来越频繁。 不过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先解决眼前的问题。余思雅收拾了一下,背着包去了省运输公司,请他们安排了一辆车。 可能是因为火腿肠和小袋装的各中鸭产品很受司机们欢迎的缘故,省运输公司那边给他们安排了一辆后天的车子,还问余思雅要不要到时候搭便车一块儿回去。 余思雅倒是想,坐运输公司的车中途就不用转车,也不用跟很多人挤了,但她没时间在城里耽搁,养殖场里还有很多事等着她。 余思雅婉拒了他们的好意。第二天坐大巴回了县城,然后转车回公社,大巴在半路上就停了下来,把余思雅放下,然后改道走了,因为东风公社那边在修路,过不去。 沥青已经到了几天了,现在路面开始在浇灌沥青,先加热融化沥青,再倒在路面上,整理平整,等沥青冷却下来,路就修好了。大伙儿干得热火朝天,十月的天,很多男人就只穿了一件背心还满身是汗。 看到这一幕余思雅很欣慰,但她怎么回去啊?这地方离红云公社可是还有八、九公里地,走回去得两三个小时,天都快黑了,她还有不少工作呢。 寻找了一周,余思雅总算看到了一个熟人,她赶紧跑了过去:“钱书记,钱书记……” 这条路掏空了他们公社的钱,钱书记不放心,这段时间天天都会跑过来亲自督工,有时候也跟着大家一块儿干活。 听到有人叫他,他拄着铁铲,抹了一把汗,抬头望过去,乐了:“余主任,你怎么在这儿?是来视察我们工作的吗?” “钱书记你别开玩笑了。我刚从省城回来,这边不是修路吗?大巴过不来,就把我放在半路了,这离我们公社还有八、九公里呢,我这走回去天都黑了,钱书记你帮个忙,借我一辆自行车,明天我让人给你骑回来。”余思雅赶紧说明了自己的目的。 钱书记虽然在公事上爱扯皮了一点,但也不是什么没同情的人,看余思雅一个姑娘家要走这么远的路,当即招手叫来了一个民兵:“把你们的车子借一辆给余主任,明天还你们。” 民兵带余思雅去路边骑了一辆自行车。 余思雅接过扶手,感激地说:“谢谢,你也替我谢谢余主任,明天我让咱们养殖场的李主任把车子给你们送回来。” 道了谢,余思雅赶紧骑着车子回去。 这一路上并不好走,因为路面刚铺了石子,最近又没下雨,地面干燥,石子没陷进土里,自行车骑在上面颠簸得厉害,要是大货车这中轮胎就没这烦恼了。 余思雅颠得浑身都疼,只好往路边的草从里骑。一路骑着自行车经过了东风公社,到了屈家岭就进入红云公社了,又骑了一段路,余思雅就看到自己公社的人。他们的进度比东风公社还快一点,已经修了一千多米。 不少人认出了余思雅,纷纷跟她打招呼:“余主任,你回来了?” “余主任,你上哪儿去了?” …… 余思雅下了车,推着车子,笑着说:“去省城回来,到了东风公社那边车子过不来,向他们借了一辆自行车骑回来。我先回去了,还有点事找冯书记!” “不用找了,小余,我在这里!”人群里冒出一句话。 余思雅循声望去,发现冯书记也在这儿,穿了件白色的背心在干活,听到她的声音丢下了锄头,拿起放在路边的外套披上,然后打开绿色的军用水壶边喝水边走到余思雅面前:“小余,你这趟去得蛮久啊,一直没消息传回来,沥青都回来了,你还没影子。你家弟弟妹妹天天到公社来找你,小李也来了两趟,你要再不回来,我都没法向他们交代了。” 余思雅不好意思地说:“对不住,给冯书记添麻烦了,我在省城还有点事没办完,所以多呆了几天。” 冯书记又喝了一口水:“人没事就好,你要跟我说什么?” 余思雅瞄了一眼他背后那些一边干活一边竖起耳朵听他们讲话的社员。 冯书记也意识到这里不是公社办公室,不是说话的地方,他将水壶盖上:“我去骑车,咱们回公社聊,说说你这个星期在省城都遇到了什么新鲜事。” “好。”余思雅点头。 两人骑车回到公社,这一公里多的路因为铺好了沥青,好骑多了,也不颠簸,几分钟就到了公社。 冯书记忍不住感叹:“这修了路就是快,要是以前,骑这么一段路得多花好几分钟。” 他也算体会到了修路的好处了。 余思雅笑着说:“是啊,修路确实方便了许多,等咱们有钱了,将全公社的路都修好,大家就不用愁下雨天出门的事了。” “小余,你这心可真大。”冯书记觉得余思雅是真敢想,就修这么一段路都老费劲了。 余思雅笑笑没多说,这可不是她心大,等个二三十年,全国农村都会修路,村村都是水泥路这可不是梦想。社会的发展和日新月异是目前的人们没法想象的。 进了办公室,冯书记还热得慌,他掂了本书给自己扇风,点着椅子说:“坐,小余,你要跟我说什么?” 余思雅时间紧迫也不跟他寒暄了,坐下就切入了主题:“冯书记,通电的工作组织统计得怎么样了?如果可以我希望跟修路一样双管齐下,尽快给全公社通上电。” 冯书记拧起了眉头:“为什么突然这么急?小余,你去省城遇到了什么问题吗?” 余思雅看冯书记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赶紧摆手:“不是,冯书记你别担心,是个好消息,省报的同志听说咱们公社修了沥青路还要给全公社通上电,非常感兴趣,所以想来采访咱们。如果等他们来的时候,咱们的电也都通上了,岂不是更有说服力,报道出去也更抢眼?” 冯书记惊愕地看着她:“这……这还让真让你给办成了。” 他还以为余思雅就是说说,也没抱太大的希望,毕竟省报这样的大单位,他们一个偏远公社怎么搭上线?搞不好他们连省报的大门都进不去。 余思雅没多说她跟孟兰的事,笑笑含糊道:“运气好而已。” 冯书记可不信这是什么运气,要真有这样的好运气,那以前咋没砸到他们红云公社的头上。说到底还是余思雅努力的结果,难怪这次她在省城呆了这么久。 冯书记很是感慨,又有点愧疚,叹气道:“小余,辛苦你了。让你留在咱们公社真是屈才了,你要是有更好的去处,你尽管说,虽然我挺舍不得你这么个能干的小同志,可人往高处走是人之常情,我也不希望埋没了你的才华。” 余思雅认真地盯着冯书记看了几秒,发现他是真心的,并不是想赶她走,哭笑不得:“冯书记,你说什么呢?我是因为工作认识几个省城的同志,可这都是工作往来,省城大单位的编制多难拿,谁没个七大姑八大姨的,怎么可能轮到我。再说了,离开了红云公社,我上哪找这么开明无条件支持我的好领导和一群工作的好同事。” “就你嘴巴甜。”冯书记的伤感被余思雅说得没了,心里也燃烧起了斗志,没道理小余同志都费尽心思跟省报那边都搭上了线,他们还在这里拖后腿。 冯书记打起精神,从办公桌里找出一个本子,推给余思雅:“这是目前统计的结果和成本估算。价格比咱们预料的还要高一些,主要是电线杆子和电线比较贵,其他的人力成本,社员们都表示,可以无条件来帮忙,做工都不要钱。但电线杆子和电线,还有电工的钱是没法省的。” 现在红云公社的社员幸福度非常高,也非常自豪,所以不少人愿意出来帮忙干活不要钱,就连修路队的一些同志也表示不要工钱,送石子过来的孩子、妇女们有些也不要工钱,丢下东西就跑了。 余思雅接过本子,挨页地看过去,电线杆子的开销最大,几十百来米就需要一根电线杆子,全公社要两千多根电线杆子,完全用水泥石子浇铸成的电线杆子成本就需要几块钱。这个算下来就得一万多,还有电线和电工的人工费。 冯书记瞧她快看完了,又道:“而且现在在修路,水泥也没法直接送到咱们公社,只能绕道送去丰宁公社那边走,运回来要多耗费时间和油钱。”所以他原本的计划是等通路了再考虑通电这个事的,这样更方便。 了解完了情况,余思雅合上了本子:“冯书记,我有个省钱的法子,咱们公社山地不少,不缺树木,伐木将树木烤一烤,炭化后,在上面刷一层薄薄的沥青,这样就不用担心蛀虫和雨水腐蚀了。这木头就可以做电线杆子能用一二十年,够了。” 社员们不是愿意不要工钱也帮忙吗?那就大家一起来干活。 冯书记第一回听说这个办法:“这样可以吗?” “行的。”余思雅小时候见过不少这样的电线杆子,很多没刷沥青和漆,就只是炭化了,黑乎乎的一根,也没出什么事故,直到后来经济越来越发达,城里的电线都从地下走,这才渐渐见不到了。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冯书记非常兴奋:“那这样成本可以省下一大半了。” 最贵的成本就是电线杆子,节省了这笔开支,他们能办更多的事。 余思雅也笑着说:“是啊,不过不患寡而患不均,我提议每家都出一个劳动力出来参与这项劳动,不出劳动力就按每家每户的成本补交电线杆子的钱,不然不能拉电。这部分算社员们的投入,电工的人工费公社出,电线费用我们养殖场出,拉通到每家每户,至于每户家里的电线自己负责,冯书记觉得怎么样?” 她也不占这些社员的便宜,说好出一小半就出一小半,不会在他们主动干活了还让他们出这个钱。 冯书记琢磨了一会儿:“你这法子好,小余你按你说的办。” 余思雅笑了笑说:“既然冯书记没意见咱们就这么定下来,不过这个工作要跟各大队协调,我们妇联人少,我出面也不大合适,这个工作恐怕得交给冯书记你和周部长了。” 那些大队干部都是老油条,什么人都有,冯书记也知道自己出面震慑力最强,执行也最快,遂点头:“好,就按小余你说的办。” “冯书记,还有一点可能需要注意,咱们不能乱砍伐,需要的树木多大多高,每个大队需要多少砍多少,这个前期可能需要跟各大队说清楚,免得中间出了岔子。”余思雅也是以防有人借着电线杆子的名义乱砍乱伐。 经她这么一提醒,冯书记也想到了这点:“我通知大队干部明天过来开个会,咱们把规矩立出来再动工。” 说完了事,余思雅站了起来:“好,冯书记,养殖场还有工作要安排,我先回去了。” 冯书记知道她是个大忙人:“成,你赶紧去忙,我就不留你了。” *** 余思雅骑着自行车,风风火火地赶到养殖场。 听说她回来了,小李赶紧从厂房里跑了出来,一副松了大气的模样:“余主任,你总算回来了。” 余思雅被他这副模样给逗笑了:“我这才出门一个星期,你就急成这样,我要是出去个几个月,我看你怎么办?” 后年她很可能就要去上大学了,小李这一惊一乍的可不行啊,也许她应该多出出远门,让他先适应一下。 小李一听吓坏了:“余主任,你别吓我,你这不在,咱们心里慌啊。马冬云同志,你说是不是?” 马冬云立即点头:“是啊,余主任,你总算回来了,这几天咱们养殖场接到了好几个电话订单,是外省的,说是出差在火车上吃到了咱们清河鸭,你没回来咱们也不敢作主。” 外省的单子来了?余思雅来了兴趣,将车子放在墙边,往办公室里走:“什么情况,跟我说说。” 马冬云赶紧跑进去,拿出当天的记录本:“这个是隔壁省造船厂的订单,他们想买五百份咱们的清河鸭小零食。还有一个是东省柴油机厂的,也打电话过来询问,你不在我们不敢做决定,只留了他们的电话。” 余思雅翻了翻本子,轻描淡写地说:“这有什么好不好做决定的,去邮电局打听打听寄过去的邮费是多少,赚钱就做,不赚钱就让他们贴邮费。这个事你去办。” 马冬云震惊地看着余思雅:“交,交给我……” “你不做交给销售也行。”余思雅琢磨着是不是应该设置一个电话销售的岗位。当然这跟后世的电话推销可不一样,他们是专门守株待兔,等着客户上门的。 但她只是想想,这个岗位对其他销售太不公平了,别人到处出差,满世界的跑,嘴皮子都磨破了,才能拿到一个订单,凭什么这个人只是坐在办公室里喝喝茶看看报就能拿到订单? 所以还是让马冬云这个管办公室的兼任。 马冬云赶紧说:“我做,我这就去邮电局问问邮费的情况。” 余思雅叫住了她:“你最好在那里誊抄一份全国主要城市的邮费标准,拿回来贴在办公室,以后再有人打电话过来订货也省得让人家等,自己又跑去邮局问了。” 马冬云赶紧点头:“还是余主任你想得周到,我这就去。” 她拿着本子兴奋地跑了。 余思雅叫来小李:“我不在这段时间,养殖场里一切还顺利?” 小李坐下:“顺利,就是我有点紧张,你这次干什么去了?怎么去这么久?” 跟报社的事还是个秘密,余思雅不希望这么早就传出去,不然万一后面路明惠没来,影响他们不说。而且这个事传出去,到时候等路明惠来,落到她和同事的耳朵里也不好。 所以她淡淡地带过了:“遇到点事耽搁了。仓库里还有货,第二百货公司那边要各中产品两千份,你去清点一下,要是不够过来告诉我差额,我跟孟经理沟通一下。另外明天省运输公司的车子来,伍同志跑其他地方去了,来的是位新师傅,不熟悉咱们这边的路,东风公社那边正在修路,过不来,得绕道,你明天上午去接一下对方,给他们带路。外面那辆自行车是我向钱书记借的,你顺便骑过去,帮还给钱书记。” “好,最近又出了两批货,不多了,我去点一下。”小李赶紧站了起来,走到门口,他停下了脚步,回头露出甜蜜的烦恼,“余主任,这么下去,咱们养殖场的鸭子不够卖啊。” 自从连续推出清河鸭小零食和清河鸭火腿肠后,他们的生意明显火爆了许多。这么下去,他们要担心供给的问题了。 余思雅没想到缺货来得这么快:“三公养殖场那边的鸭子什么时候出笼?近期有吗?算了,你去忙,我打电话问问钱书记。” 小李天天在养殖场忙活,也确实不知道,他赶紧跑了出去。 余思雅打电话去了东风公社,钱书记还没回来,三公养殖场没装电话,她只好留言,让对方给她传个话,等钱书记回来后给她打个电话。 忙完了这个,余思雅又去了楚玉涛那儿,拿账本和销售的单子,查看最近养殖场的账目和资金问题。 最近因为销售火爆,回了不少款子,账上的钱宽裕了许多。余思雅核算了一下,修路和通电的钱都够了,而且明天还要往第二百货送一批货,又能拿个一万多块回来,不愁没钱。 账目上一旦有钱,她又琢磨着这笔钱该花到哪儿?现在养殖场最缺什么? 不等余思雅想清楚,钱书记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余主任,你找我?有什么事?”钱书记挺好奇的,刚才碰面的时候余思雅都没提。 余思雅赶紧说:“我想问问你们养殖场最近一批鸭子什么时候出笼,大概有多少只?” 钱书记好奇:“你们养殖场的都卖完了?我记得你们养了六七千只大鸭子?” “快了,所以问问你们啊。要是你们这里没有,我只能去省养鸭场那边买点鸭子回来了。”余思雅撑着下巴笑道,“钱书记,我让你多养一点,没坑你,你看鸭子还没长大,我都来收购了。” 钱书记听说余思雅要去其他地方买大鸭子,真的有点后悔,早知道提前两个月多养几千只啊,这修路的空缺不就够了?可惜没有早知道。 “我们的这批还要再长半个多月才能出笼。到时候你们得把小鸭子给我们补上哦。”钱书记也看到了盼头,这批还没出笼,赶紧把鸭苗定下。 余思雅笑着说:“这是当然,要是我们的不够,我去省城给你拉回来,不会让你们缺了鸭苗。” 这么一个稳定又离得近的成鸭供应基地傻子才放弃呢。 得了准话,钱书记高兴地挂断了电话。 余思雅处理完了工作,天快黑了,她正准备回去,一道人影像风一样突然跑了进来。 “嫂子,你总算回来了,你这次去好久啊!”沈建东跑进来,激动地说道,沈红英落后他几步。两个孩子额头上都是汗,显然跑得很急。估计是从公社听到消息就直接跑了过来。 余思雅关上抽屉,上了锁,收好钥匙说:“这不是回来了吗?就是有点事耽搁了,你们不用担心,我这么大的人了,省城去过好多次了,不会有事的,走,回家了。” 沈建东连忙接过她手里的包:“嫂子,我力气大,我帮你拿着。” 余思雅失笑:“好,走了。” 三个人一起出了养殖场,刚出门就看到外面站着一个背着书包的姑娘。 余思雅停下了脚步:“香香,你在这里等我?” 余香香看到她,马上背着书包跑过来:“姐,你好久没回去了,妈让你回家吃饭。” 她在学校里就跟沈建东姐弟说过这事了,他们一直说她姐没回来,今天余香香索性跑到养殖场来等了。 余思雅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回去是因为什么事。固然有想女儿这个原因,但肯定还有其他事,上回余国辉也跑来应聘养殖场工人了,还没到她这里就被小李给刷下去了,估计心里不服呢。 他们的心情她能理解,她这个亲女儿,亲妹妹手里握着这么大的权利,把亲哥哥弄进养殖场做个普通工人在他们看来应该是人之常情的事。 但余思雅很不喜欢余国辉。其实原主家不算特别重男轻女,对她,对余香香都还好,直到余国辉结了婚,那两口子的小动作就多了起来,经常鼓动胡桂花两口子。胡桂花是个耳根子软的人,很快被说动了,余大庆以儿子为重,大男子主义很严重,儿子一说什么就听了。两口子被这么一怂恿,心也开始偏得没边了。原主当初跟沈跃结婚,余国辉两口子功不可没。 今年姜美丽生下了他们老余家的大孙子,在余家的地位更是直线上升,一旦她祭出为了小宝之类的屁话,老两口就没法拒绝。 余思雅挺庆幸自己穿过来就嫁人了,不然真在一个屋檐下,得被他们烦死。 所以余思雅肯定是不会回去的。但余家到底对这具身体有养育之恩,余思雅也不希望余香香回去没法交差,她从口袋里摸出三块钱,塞给了余香香:“我去省城出差一个星期,今天才回来,很累,改天有空回去看他们。这次事情太多,在省城也没买什么土特产,你把这两块钱交给你妈,让她买点东西吃。这一块钱是给你的零花钱,买个本子、笔、墨水之类的。” 余香香捏着钱,眼睛有些湿润:“姐……” 余思雅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好念书,等你明年考上高中,去县城住校以后就好了。只要你能念书,我就给你出学费和生活费,他们要是不同意你过来找我。” 想也知道,在有哥嫂侄子的家庭,没有分家,并不是特别受宠的小姑子,日子定然不大好过。好在只有半年多了,只要能考上高中,她就能离开那个家。 余香香咬住下唇,用力点头。 余思雅摸了一下她的头,笑着说:“时间不早了,快回去。” “嗯,姐,我回去了。”余香香抱着书包跑了。 看着她瘦弱的背影,沈红英心有戚戚焉:“嫂子,我们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上你,你放心我们以后一定会跟香香好好相处的,我们会对她好的。” 余思雅以为她是在开玩笑,没太当回事:“好,走,回家了。” *** 冯书记做事雷厉风行,第二天就召开了全公社的大会,余思雅也去了,会上他宣布了通电的新方案,并让各大队配合。回去统计好每个村需要的电线杆,然后划定相应数量的伐树指标,每家出一名劳动力,砍树做电线杆,挖坑,栽电线杆。以工代费,每家就不另外出钱了,直接将电线拉到家门口。 听说不用出钱只用出人工,社员的积极性非常高,不但每家出了一个劳动力,人多的人家还有额外来帮忙的,连老人和妇女都不例外。 人多力量大,这事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到了十一月中旬的时候,从红云公社到东风公社八、九公里的沥青路建成了,黑色平整的路面闪瞎了所有人的眼。 与此同时,红云公社的通电计划也稳步进行,有一大半的大队电线杆都装好了。为了赶进度,这次他们实行的是一边安装电线杆,一边拉电线,一条条漆黑的电线在空中拉起,织成一张细密的电网。 转眼到了十一月末,红云公社的通电工程也正式完成,整个公社通上了电,全公社的社员都沉浸在比过年还兴奋的欢乐中。 这对辛勤劳动了一个月的所有人而言都是一个值得庆祝的大日子。 余思雅特意去县城的照相馆请了老师傅下来,给他们公社摄影留念。这一天,全公社的干部,大队干部都站在公社门口的漆黑的沥青路上,留下了一张非常有意义的合影。 余思雅花大价钱请照相馆的老师傅来拍照可不光是为了留念,她还有个更重要的目的。 在公社拍完了合影,余思雅就把老师傅带到了乡下,从公社通往屈家岭的那端路上,等天快黑,冬日暖阳躲到云层后面的时候,她让老师傅在马路边拍了一张彩照。 照片中,黑色的沥青路蜿蜒曲折,仿佛没有尽头。昏暗的傍晚,夜色降临,一道灯光打破了这黑暗,在沥青路边上投射下一道温馨的光影。影子中依稀可辨,是一家五口围在桌子前吃饭。 余思雅在照片的背后只写了四个字“这路,这光……”,然后将这张照片寄给了路明惠。 上一周,她写的那篇文章已经登报了,时机刚刚好,路明惠他们也该来红云公社了! 第42章 042 12月2日这天, 秘书小王像往常那样早早到了办公室,先将梅书记的办公室擦了一遍,然后去收发室取了前一天送过来的报纸, 整理好,放到梅书记的办公桌左侧。 梅书记有个习惯, 每天上班没有会和紧急的事,第一件事就是看报纸,了解当下的政策和风向。他每天必看的是省报和人民日报, 如果还有空闲时间才会看看其他报纸。 小王先将其他报纸放在下面, 然后倒数第二是人民日报,最上面放省报。今天的省报有点奇怪, 头版头条竟然是一张照片,照片里,暮色时分, 比夜色更黑的一条马路盘旋在落叶纷飞的乡下,近处的马路边上落下一片模模糊糊的影子, 一家五口围在桌子上前吃饭。 再寻常不过的画面, 小王都不知道省报今天抽了什么风, 竟然刊登一幅这样普通的照片做头版头条。 还有工作要做,小王粗略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抓紧时间整理今天要处理的文件,依照紧急程度先后排列,放在办公桌上。然后泡了一搪瓷缸子的热茶,盖上盖子放到桌子上,刚松开手,梅书记就来了。 “小王,早上好。”梅书记将包递给他, 和气地说道。他是个没什么架子的领导。 小王接过包放好,立即过来汇报这一天的工作安排:“梅书记早上好,八点半在三楼的会议室有一场关于……” 现在已经八点出头了,梅书记没让人等的习惯,端起搪瓷缸子说:“那现在就去。” 小王赶紧拿着笔记本和钢笔跟上。 这场会关于秋收总结的,非常冗长,一个会开了两三个小时。 等会开完就快到中午了,梅书记下楼回办公室,走到楼梯中间就听到他办公室里刺耳的电话铃声。 见状,小王赶紧拿着笔记本跑了进去。但还是迟了一步,电话因为长久没人接听,自己挂断了。 梅书记走到办公室问:“小王,谁的电话。” 小王对经常来往的电话和上级主管部门的电话号码倒背如流,一眼了辨识出了刚才来的那个电话:“市委的!” “拨过去,算了,我来。”梅书记刚坐下,手还没碰到话筒,电话又响了起来。 梅书记以为是市委那边又打电话过来了,赶紧接了起来:“喂,你好,我是辰山县梅……” “梅书记,恭喜啊,你们辰山县这回可是出名了。”电话那头传来哈哈笑的男声打断了梅书记。 梅书记一头雾水,正欲问清楚,那头的人却说:“今天梅书记肯定很忙,就不打扰你了,先挂了。” 然后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怎么回事?梅书记放下了话筒,没急着回市委的电话,抬头问小王:“今天有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 小王摇头,今天就是平平无奇的一天,跟过去的每一天没什么区别啊。 这就怪了,梁溪县的孙书记怎么没头没尾的来这么一通电话。梅书记想不通,暂且将这个事放下,准备给市委那边回拨过去,刚碰到话筒,电话又响了起来。 梅书记赶紧接起,这次打过来的武南县的毛县长。武南县和梁溪县、辰山县都同属一个市。咋回事,这些人今天赶着给他打电话了? “梅书记,恭喜啊,你深藏不露啊,搞了这么个大动作。”毛县长也是来道喜的。 梅书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干脆利落地问道:“毛县长,到底怎么回事?你跟老孙一个个都跑来打电话恭喜我,我刚开完会回到办公室,什么都不知道。” 那头的毛县长不大相信:“不会,梅书记,这么大的事你不清楚?你没看今天的省报吗?” 他们这些人每天必看的就是省报啊,了解本省的政治动向和上面的各种政策。 梅书记苦笑:“这不是一上班就有个会吗?今天的省报是,我看看……” 梅书记一面在电话里应付毛县长,一面抬头用眼神向小王示意。 小王跟了梅书记两年,培养了一些默契,看懂了他的暗示,赶紧拿起今天的省报递了过去,同时顺便瞄了一眼,那张显眼的照片下面有一行加粗的标题“我省第一个通电通路的公社”。 哪个公社这么有钱?肯定是临近省城或是市郊区的公社,这些公社挨着大城市,发展也迅速,条件比他们这些偏远农村好多了。 毛县长听出了梅书记是真不知情,格外震惊:“梅书记,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就你们县下面的红云公社啊,省报头版头条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怎么,你们真的一点财政都没支持吗?” 梅书记已经一目十行扫完了头版头条,心里的震惊不比毛县长小。惊愕过后,他心里升起浓浓的自豪感:“没有,我们县山多地少,自然环境比你们县都还差一些,县里面也没什么大型的工矿企业,哪有钱支持他们啊。你不是看到了,报纸上写了,是公社自筹,社员自发劳动建的。” 毛县长心说,那么一行字谁能注意到,他只看到辰山县上了头版头条就震惊了,又羡慕又嫉妒。 “那你们县的同志还真是能干,给你们县争光。”毛县长无不羡慕地说。这样的美名,谁不想出啊?而且这都是实打实的成绩,被省报这么一宣传,省里的领导都能看到。 梅书记现在还处于震惊和半知半解中,他急于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所以赶紧找理由挂断了电话:“都是下面的人能干,有人找我,先挂了,回头聊。” 挂断电话后,梅书记赶紧对处于怔愣状态的小王说:“打电话去红云公社了解一下情况……算了,我自己打,红云公社的电话是多少 ?” “xxxx……”小王赶紧背出了电话号码,不敢置信地说,“梅书记,这报纸上说的那个公社是咱们县的啊?” 梅书记没空回答他的问题,把报纸递给了他,让他自个儿看。 小王接过报纸一看,上面还真提了,是他们辰山县红云公社,他后悔不已,要是放报纸的时候,但凡他多看一眼,扫两行也不会错过这么大的消息,搞得领导现在这么被动。 他决定了,以后提前十分钟来上班,在梅书记没来之前,先把每天的报纸扫一遍,对省内国内发生的大事有个大概的认知,免得犯今天这样的错误。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人接起,梅书记急得解开了白衬衣最上面的那个扣子,开口就问:“冯成呢,我是梅松明,让他来接电话。” 小沈听到是梅书记亲自打来的电话吓了一跳,赶紧说:“梅书记,你稍等,我马上就去叫人……” 说完将话筒放到一边,飞快地跑过去冯书记办公室叫人。 冯书记今天精神不大好,不知道是大大前天太兴奋了,还是前一阵太累了,先是组织公社抢收,然后修路,接着通电,他每天到处跑,还要管公社的事,两个月下来,人瘦了好几斤。 终于在前几天将一切都弄好了,他也难免有些松懈,捧着茶杯在办公室里看前一阵子累积的报纸。听到小沈的声音,他愣了一下,放下茶杯:“哦,这就来。” 梅书记亲自打电话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他好像忘了什么。 冯书记琢磨着来到电话前接起了电话,先问好:“梅书记,上午好,你……” “别废话了,你们公社是不是搞了修路和通电?”梅书记急于了解情况,一口打断了他。 冯书记总算想起自己忘了什么,他忘记向县里汇报他们公社的两大工程了。其实也不算是忘记,因为他早跟余思雅商量好,先将这事在省报刊登,整出名气来了,再去找梅书记汇报工作。 可他们这路才修好没几天啊,梅书记怎么就知道了? 冯书记诧异,但想着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便如实说了:“是啊,梅书记你消息可真灵通,我还说整理整理材料,向县里面汇报呢!” “那你这整理材料可真有点久。到底怎么回事?路修了多长,修的是沥青路吗?造价多少?还有全公社家家户户都通电了?还是只通了一部分,这个钱谁出的?”梅书记讽刺了一句就抓紧时间了解情况。 他已经猜到了,市里面给他打电话,很可能也是为了这个事,他得在最短的时间内了解清楚状况,不然待会儿市里面的领导问起,他还一问三不知,那就闹笑话了。 冯书记亲自参与了这两项工程,从组织到落实,他全程都没落下,所以对情况一清二楚,梅书记问起,他也回答得头头是道,不过他没居功,将余思雅的贡献如实汇报:“……其实这两项工程是我们公社妇联主任余思雅同志提出的,计划也是她做的,东风公社的钱书记也是她去说服的,材料也是她去省城购买的……” “这个小同志觉悟很高嘛。”梅书记对清河鸭还依稀有印象,本以为就是鸭子做得好吃了点,没想到这个村办企业还这么有责任感,时时刻刻为村民着想,这才一年多就搞出了这么多大动作,比县里这些老单位都有干劲儿。 冯书记跟着笑:“是啊,这两项工程,余思雅同志居功至伟,我这个老同志都不如她。” 梅书记很好奇,但现在没功夫详细了解这些。他说:“我还要回市里面的电话,今天下午去你们公社视察,不用搞什么花样,让余思雅同志跟你一起来接待我们就行了。我们就想参观参观你们的公路和电。”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冯书记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嘟嘟嘟声,乐得嘴都合不拢,把话筒放了回去,本来想叫小沈去喊余思雅到公社的,可他看到电话后,立马改变了主意,拨通了养殖场的电话。 小余说得没错,修路通电通电话,真的是方便了许多,要通知个什么事打个电话就去了,省时间又有效率。 余思雅接到电话挺吃惊的:“梅书记知道了?而且还惊动了市里面?难道是见报了?这么快?路同志都还没来呢?” 她才把照片寄出去几天,虽然走的是快件,但估计路明惠也只收到了两三天。路明惠上次还说要亲自来采访的啊。 冯书记也搞不清楚,他们乡下的报纸送得慢,这两天的省城日报还没送过来。 “这个先放一边,你换身新点的衣服,打扮得精精神神的过来,梅书记下午来过来参观咱们修的路和通的电,点名了要你作陪。小余,这可是在领导面前露脸的好机会,你要好生表现。”冯书记赶紧叮嘱。 余思雅明白这是冯书记有意提拔她,不然梅书记哪知道她是哪根葱啊,赶紧说:“谢谢冯书记,我这就准备,放心,不会丢了咱们公社的脸。” 挂断电话后,余思雅并没有急着回去换衣服,而是坐在办公室里琢磨了片刻后拿起了电话,直接打去了东风公社:“钱书记,有个重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 钱书记比冯书记年纪还大些,修个路亲历亲为,累得不轻,还欠了债,心情不大美妙:“什么好消息?你这小同志是不是又要算计我们跟着你干?” “钱书记,你这怎么能说算计呢?我得了什么好处?路修好了,方便的是你们公社的人,我又不天天往你们公社走,瞧你说的什么话?我是奉了冯书记的命给你打这个电话,冯书记让我通知你,下午梅书记他们要来参观咱们修的路,你也准备一下一起接待梅书记,不要弄太高调,人少点。”余思雅直接切入了正题。 修路的一半功劳是钱书记的,这个事梅书记来了就会知道,她当初说好要给钱书记增添点成绩的,没道理在领导面前露脸的好机会不带他,这不是得罪人吗?还不如提前通知钱书记,卖个人情,以后也能更好的合作。 钱书记听了这话果然很高兴,同时又有点不好意思:“哎呀,对不住,余主任,是我误会你了,你可真是个好同志。好,梅书记是直接到你们公社?那咱们在你们公社汇合,一起接待梅书记?对了,梅书记几点到?” 余思雅哪知道啊:“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你打个电话问冯书记,我还有事要忙,钱书记,咱们下午聊。” 说完,她赶紧挂断了电话,给公社打过去,通知冯书记这个事。 冯书记听说了这事一拍脑门:“哎呀,小余,还是你想得周到,我兴奋得都忘了这个。要是不叫老钱,回头他肯定觉得我是故意的,这老小子老记仇了。成,我让小沈跟他说明情况。” 冯书记真不介意带个老钱,本来这里面也有老钱的一份功劳。而且东风公社只修了路,没通电,老钱也越不过他们,抢不了他们红云公社的风头,干嘛做出得罪人的事呢。 县里的书记下来走访,对公社来说是大事,不过为了避免社员围观这种事发生,公社并没有大肆张扬这个事,只通知了公社干部。 电是通了,但余思雅还有一通的工作要做,她看了一下自己的穿着打扮,灰色的列宁装,一丝不苟,很有女干部的气质,干干净净的,没必要换,就继续呆在养殖场工作,直到吃过了饭才骑自行车去公社。 临走前,余思雅把小李叫来说道:“你让大家把养殖场的卫生搞一遍,弄干净点,下午可能会有领导来视察咱们养殖场,给领导留个好印象。” 未免吓到小李,余思雅没提来的是谁。 对于这种事,小李不陌生,随着他们养殖场越办越红火,来参观考察的不少,其他公社的干部,县里一些单位的同志。他以为这次来的也是这样的同志,叫人打扫干净卫生,准备好茶水就完事了,该干嘛干嘛去了。 *** 余思雅感觉自己已经够积极了,吃过饭就去了公社,梅书记肯定也会吃过午饭才来,县里到公社还有段距离,肯定还要等一会儿,去太早也是干等。 但她没想到钱书记比她更积极更激动,午饭都没吃就来了,还换上了一身八成新的干部装,连他那双只有重大节日才舍得穿的皮鞋也穿了出来。 看到余思雅,钱书记今天特别热情:“余主任,下午好,来喝茶聊会儿天啊。” 余思雅用脚趾头猜也知道钱书记想聊什么,她可不想听这些没营养的车轱辘话,指了指妇联的办公室说:“等会儿,钱书记,妇联还有点工作要处理,你先坐一会儿。” 钱书记…… 他都快忘记这位同志是妇联的了。 趁着梅书记还没来,余思雅先去了妇联办公室了解了一下公社妇联近期的工作,免得待会儿梅书记问起她一点都不知道,虽然梅书记问起的可能微乎其微。 公社妇联的工作按部就班,跟往年没太大的区别,余思雅花了十几分钟就了解清楚了。 这时候,冯书记跑来了她的办公室:“小余,我找县里面的同志打听到了,昨天的省城日报刊登了咱们修路的事,头版头条就是咱们修路的照片,现在县里面好多单位都知道了。” 照片?她就寄了那么一张照片,不用说了,肯定是路明惠将照片拿去刊登的。虽然路明惠没有按照先前所说的,过来采访,但人家愿意报道这事就是帮了他们大忙了,于情于理余思雅都该去道声谢。 “这样啊,冯书记趁着梅书记还没来,我打电话去跟省报的同志道个谢,顺便了解一下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余思雅起身说。 冯书记也赞同:“是应该道谢,人家可帮了咱们大忙。” 余思雅把电话打给了路明惠,开口就先说谢谢:“昨天报纸的事我们已经知道了,就是报纸可能要明天才到我们公社,太感谢路同志了。” 路明惠笑着说:“不用谢我,要谢就谢那张照片,拍得实在是太好了,可惜咱们报纸是黑白的,没法像彩色的照片那样直观和具有感染力。对了,这张照片是谁拍的?” 余思雅没想到是那张照片打动了路明惠,笑着说:“是我们请县里面的师傅来拍的。” 路明惠不大信:“照相师傅只怕选不了这么好的景,是你们带他去的?” 余思雅实话实说:“是啊,我带他去的,拍这张照片也是我的主意,师傅不是太了解咱们红云公社。” 听了这话,路明惠更感兴趣了:“余主任,下次我带相机来,你可要给我当向导哦。” 她还要来?余思雅以为这新闻已经报道了就完事了,没想到还有后续,自是欣喜不已,这可是的广告。别说现在,等过几年,想在省报上打个广告,不好意思,给钱都没门,只能去都市报打广告。 “这是自然,我等路同志。”余思雅又跟路明惠寒暄了几句才挂断了电话。 冯书记在一边等着,从两人的内容中听了个大概,朝余思雅竖起了大拇指。 余思雅笑了笑,正欲说点什么,小沈兴奋地跑了进来:“冯书记、余主任快,小汽车来了。” 在他们辰山县这种小地方,能坐小汽车出行的屈指可数,不用说大家也知道这是梅书记一行来了,两人赶紧出去迎接梅书记。 车子停在了公社的院子里,冯书记想上去帮忙拉开车门,前面的秘书小王已经先一步下了车,拉开了后座的门,从里面出来两位领导。 冯书记马上上前握手:“梅书记,赵局长,欢迎欢迎,里面请!” 梅书记摆手:“不用了,时间紧迫,咱们就不进去坐了,先去大队看看社员们的情况。” 来的路上,他们已经经过了沥青路,算是对修的路有了一个直观的了解,现在梅书记更想去村里参观参观,想看看是不是真如报纸和冯书记汇报的那样,家家户户都通上了电。 冯书记一怔,那先前的准备完全派不上用场啊。不过领导说什么就是什么,去村里参观就参观。 冯书记带路:“好,梅书记,赵局长,这边请!你们看是坐车去还是?” “不用了,走路,边走边了解情况。”梅书记拒绝坐车。因为村里很多小路,道路比较窄,小汽车不好通行,而且乡下乍然来这么一辆车也很引人注目。 冯书记点头:“好,梅书记和赵局长,请跟我来。” 领导来视察当然要把最好的一面展示出来,出了公社后,冯书记就把他们往通往养殖场的那条石子路上带。 这条路经过很多人走来走去,加上大货车的碾压,石子都陷进了泥土里,平坦又不颠簸,虽然不如沥青路好走,但在乡下也实打实的是一条好路了。 果然,梅书记走了几步就说:“这条路不错啊,也是你们自己修的?” 冯书记含笑说:“这是养殖场自发组织、出资修建的路,完全由余思雅同志主持,主要是为了方便载货的汽车通往养殖场。” 梅书记似乎这会儿想起了余思雅,回头看向夹在一群男同志中面目还有些稚嫩的年轻姑娘:“这就是余主任!” 余思雅赶紧上前说:“梅书记你好,我就是红云公社的妇联主任余思雅,主要负责养殖场的工作。” “不错,前方应该就是你们养殖场了?”梅书记老远就看到了处理在青山绿水中的那排两层楼房,乡下这会儿还没人家能建这么宽敞的楼房。 余思雅笑着说:“是的,梅书记眼睛可真好,这么远就看到了。” “不是我眼睛好,是你们这房子显眼,走,咱们去看看。”梅书记感兴趣地说。来之前,他匆忙了解了一下,才知道这家在村里建的厂子产品已经卖到了省城,似乎还挺俏的。 他说去看谁会反对?余思雅笑盈盈地说:“欢迎梅书记去视察指点我们的工作。” “视察指点不敢当,跟我说说你们养殖场是怎么成立。”梅书记现在对这个在村子里办起来的厂子非常感兴趣。毕竟全县虽然没拿得出手的大企业,但小单位还是不少的,可没哪个能有清河鸭养殖场这么能折腾。 这是个好机会,余思雅边走边给梅书记介绍,从养殖场是如此贷款三百元发展起来,中间遇到了多少困难逐步说起,当然中间也间或掺杂一些公社是如何支持他们工作的。这个风头不能光他们养殖场出了,公社干部们也要跟着涨涨面子啊。 余思雅没有大倒苦水,没有哪个领导喜欢下属一个劲儿的诉苦的,他们更想听到的是成绩,所以她重点说发展和未来的规划前景。 说到养殖场大门口,正好讲完,余思雅笑着说:“梅书记,赵局长,请!” 小李听说余思雅领着人来了,立即笑着出来迎接:“余主任,冯书记,视察的领导来了,快里面请!” 冯书记一听就知道小李还不清楚梅书记的身份,刚想介绍,余思雅给他使了一记眼色,让他不要吱声。 梅书记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热情的小李:“你们这同志精神面貌不错啊。” 不光是小李,养殖场其他职工也都一个个干劲儿十足,看到他们路过,除了多好奇地瞅两眼外,没其他的反应,一个个都忙着手里的活。 “是啊,大家都挺积极的。”余思雅笑了笑,把他们带去厂区,“梅书记,参观参观咱们的加工厂。” 余思雅把他们带去了厂房。年初才建好的厂房干净整洁,里面的在生产食品的职工每个人嘴巴上都套了一层纱布做的薄薄的口罩,脑袋上还戴着一顶白色的帽子,将头全藏了进去。 梅书记觉得挺新鲜的:“你们这工人戴帽子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余思雅微笑着解释:“这样是为了避免在生产过程中,他们的头发不小心掉到食物里,戴口罩则是为了防范唾沫溅到食物里。咱们做的是吃食,卫生是第一要求。” 不然哪天从里面吃到一根头发,好名声就要毁一大半。 梅书记听到这个解释,肃然起敬,有些明白乡下的一个厂子怎么会发展得这么快了,人家细节做得好,敢于创新,员工精神面貌非常好,个个手脚麻利,非常勤快。 走访中,梅书记也没只询问余思雅,还坐下跟整在搅拌鸭食的饲养员聊天,了解情况。 饲养员都是周部长那边挑选过来的军嫂、烈属,家里男人不在,只有女人,还带着孩子,挣的工分不多。要是男人在部队里有点出息,公婆好说话的,每个月寄点钱回来落到她手里,日子还能过得去。这要是没男人或者没分家,男人寄回来的钱都交到公婆手里,那日子可不好过。 这些妇女大多文化水平也不高,能有现在的生活,全靠养殖场,话里话外自是打心眼里感激,不但说了她们生活的变化,而且还提了许多村里人依靠养殖场过上了更好生活的事例。 参观了养殖场的半机械化生产线后,梅书记又走访了几个村子。果然,每个村子都架起了电线,从房顶直通每户人家。路上遇到了不少社员,一个个面带笑容,虽然大部分人还是比较瘦,但看起来都还挺健康的,不是面黄肌瘦的那种瘦,更引人注意的是他们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容。 红云公社的面貌跟这几年梅书记走访过的公社完全不同。社员们的热情也许可以伪装,但过得好不好这么大的公社是没法伪装的。 这一趟下来,他心里真是感慨万千,有诸多想法,也有诸多感动。最让他诧异的是,公社的人似乎大部分都认识余思雅,不管走到哪儿,都有人跟她打招呼,甚至包括老人和小孩。不少孩子连冯书记都不认识,却认识余思雅。 余思雅笑着解释说是因为养殖场偶尔会发动孩子们帮忙,也会收他们送来的一些野菜野草之类的,帮他们赚点买糖的零花钱,所以小孩子特别喜欢她。 一下午走访了红云公社好几个大队,每个大队的情况都差不多,没有弄虚作假,糊弄上面的情况,社员们的变化和脸上的喜悦也是实实在在的。 眼看四点多了,梅书记终于决定回去:“看得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小余,咱们聊聊。你这一个养殖场规模虽然不算大,正式工也不是很多,但明显带动了整个公社经济的发展,跟我说说……” 梅书记对这点很感兴趣。如果能将红云公社的经验复制到其他公社,那岂不是他们辰山县下面的公社发展几年都能逐渐脱贫? 余思雅明白梅书记在想什么。他们清河鸭养殖场走的是高端路线,市场只有那么大,她可不乐意其他公社也全搞这个,到时候供大于求,会出问题的。 所以余思雅一边聊就一边把话题带到了钱书记身上,说东风公社也搞了个养鸭场,而且这次修路东风公社也修了一段,不只是他们红云公社的功劳。 后面的钱书记听到这话那个感动啊。小余同志果然是个厚道人,这一路,梅书记的兴趣全到红云公社去了,他根本插不上话,本以为要当半天的背景板了,没想到小余同志竟然会给他主动表现的机会。 听到梅书记点他的名,哪怕知道自己比不过红云公社,钱书记也自认比其他公社强多了,赶紧打起精神回答梅书记的问题,争取留个好印象。 梅书记问了几个问题大致搞清楚了三公养殖场的规模,发现这就是个纯粹的养殖场,正式工不到十人,完全没有清河鸭养殖场的这种带动效应。 虽然钱书记已经是比下有余了,但有了红云公社珠玉在前,还是失色了不少。梅书记心里有些失望,看来哪怕是复制也没这么容易成功的,东风公社就守着红云公社,看着对方成长起来,也只学了一个皮毛,就更逞论其他公社了。 再想想清河鸭养殖场的发展历程,其实有一定的特殊性,他们有个大胆机灵敢于闯荡的负责人,还有冯书记这个开明一把手的支持,天时地利人和,但凡缺了一点都走不到今天这步。 梅书记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微笑着鼓励了钱书记几句,然后说道:“去看看咱们辰山县第一条沥青路,刚才在车上一下就过去了,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真别说,这路修好了,车子开起来也快多了,而且不那么颠簸了,赵局长,你说是不是?” 赵局长笑着点头:“可不是,刚才县里出来那端路,那可真是要把我的老腰都给颠断了,直到进入了东风公社,这路一下子就平坦了。简直是一个在天下,一个在地下的感觉。” 主要是前后对比太明显了,所以对沥青路的感官就更好了。 “是啊,有了路好走多了,不管是人还是车子,以后去县里也方便多了。”余思雅赶紧安利修路的好处,从时间的缩短和下雨天的便捷性等等说起,还举了好几个修路前后对比明显的例子,最后状似不经意地感慨了一句,“哎,可惜只修了这么一段,过了东风公社前面的几个公社咱们也没交情,不然大家一起把路修好该多好啊,这样咱们县就有一条完完整整的沥青路了,说不定以后运输队的车子都得往咱们这边跑!” 大家都以为余思雅只是随口发了句感概,只有熟悉了余思雅套路的冯书记瞪大了眼睛,来了,来了,这丫头胆子可真大,竟然真把主意打到了领导头上,这次第一次见面呢,就想鼓动梅书记修路。 怕惹梅书记不高兴,冯书记赶紧给余思雅使了个眼色,让她别说了,这个事回头再好好商量。 余思雅不听,回去再说,那不迟了,趁热打铁,现在梅书记正为这条路高兴的时候,这时候不说什么时候说?再说了,她做这么多是为了什么?有一半的原因不就为了说服梅书记修路吗?既然机会来了,当然要抓住,不然前面的功夫不白费了。光这八\\九公里的水泥路对他们养殖场帮助也不大,一定得想办法让梅书记答应修到县城去。 梅书记听了余思雅的感叹也有些遗憾:“可不是,还是咱们县里太穷了,其他几个公社也不像你们还有副业,县里财政拨不出这笔款子,他们几个公社也拿不出这笔钱,不然真把路修通就好了。” 说来说去,还是钱的事嘛。 梅书记要真不想修路就不会说这么多废话,看来他也是意动了。那作为下属,当然要为领导分忧解劳了,尤其是这种也能便宜自己的事。 余思雅脑子一转,琢磨出了个主意:“梅书记,我这里倒是有个法子,你看行不行得通?” 梅书记感兴趣地看着她:“哦,余思雅同志有什么法子,说来听听。” 余思雅笑着说:“梅书记,我提议县里财政出一部分,剩下的一部分由经过的几个公社自筹,人工可以让社员自发劳动,修路这是一件方便大家的好事,现在正值冬天,地里也没什么活,青壮年一起修路利国利民。这样就省了人工费,只要购买材料费就行了,我们的石子都是自己满山捡的,还有去山上搬的大石头敲碎了铺在路面的,其实真正需要花钱购买的最主要的就是沥青了,这个成本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高。这八、九公里的路,我们买沥青总共花了一万多块,这笔钱公社和财政局分摊下来,压力又能减轻一般了。” 梅书记在心里核算了一下,要继续修到县城,还有十几公里,这么算下来沥青需要两万多块。这笔钱虽然不少,但要是公社和财政局分摊,县里只要出一万多就行了,挤一挤也是能拿出来的。不然孤零零的一段路,拿出去也不好说,他们县里总不能还不如下面的公社。 “只是三个公社平均分摊到头上怎么也得三四千,这可不是一笔小数字。”梅书记担忧地说。其他公社跟以前的红云公社一样,没有产业,也就没有收入,每年的钱只能靠财政拨款,根本没余钱,别说三四千,年底让他们凑三四百都很难。 这点余思雅也想好了:“梅书记,这笔钱可以先向银行贷款,后面慢慢还。咱们公社也愿意尽绵薄之力,带动兄弟公社一起发展,这三个公社要是愿意,我们为他们提供鸭苗和养鸭的技术指导,鸭子长大后照市价销售给我们养殖场。这样就不用担心还不上贷款了。” 以后这些公社就是他们的供货基地了,鸭子不够也不用老大远去省城买了! 第43章 043 “你, 你……我说你什么好,你胆子可真大!”梅书记一行刚走,冯书记就把余思雅叫道了办公室单独说话,“你说你, 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商量一下, 就自己乱来,也亏得梅书记大度, 没说你什么!” 余思雅嘿嘿直笑:“冯书记, 这不是赶上了吗?机会难得, 我就顺口提了一句,不然下次再见到梅书记不知什么时候去了!光咱们这一段路也不好走, 要是修到县城, 以后大家来往都方便多了,你说是不是?” 冯书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顺口提一句, 你这才提了一句吗?全场就你话最多。” 余思雅委屈巴巴地瞅着他:“这不是梅书记让我说的吗?” 冯书记不吃她这一套:“你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别在我面前装了,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不许擅自做主,商量好, 我去县里面提, 你不要乱来。” 余思雅收起了委屈的表情,笑呵呵地说:“好,我以后都听冯书记的, 冯书记你别生气了, 这不没事吗?梅书记大人有大量, 不会跟我计较的,最多就是不采纳我的提议。” 让冯书记去说,就冯书记这老成实在的性子,哪有她说效果好啊。余思雅嘴上答应得好好的, 心里打定主意,以后有机会还要上。 冯书记见她态度良好,气消了下来,背着手在办公室里走了两圈,像是自语又像是在问余思雅:“梅书记能答应修路吗?” 当时听完余思雅的话,梅书记当场没有答复,只说要回去讨论讨论她这个提议。 余思雅也猜不透,但她觉得她已经把修路的好处都摆在了明面上,又拿出了被他们红云公社和东风公社证实过的切实可行的省钱修路方法,但凡梅书记有点进取心,都不会拒绝。 “应该会,咱们再等等。” 冯书记回身,背着双手看着余思雅:“我知道,你很想修这个路。最近来养殖场的车子越来越多了,有条好点的路确实也会方便很多,你不要着急,咱们再等等,要是还没消息,我去县里催催。” 余思雅见自己的心思被领导看透,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是啊,我很想修路,冯书记,要想富先修路,没有便捷的交通,谁愿意来咱们这里?咱们的清河鸭又如何能走出去?” 他们这地方离省城只有一百多公里,现在就是开车都要大半天,要是换到后世,这根本就不是问题,开车一两个小时,要是有高铁,那一个小时都用不了。 现在养殖场规模小,出货量不算很大,所以交通的负面影响还不明显,但过几年等经济更开放就会体现出来。 冯书记倒是没想这么远,他就是觉得修了路确实方便很多。 “我知道了,我会尽量在县里面帮你争取的,你也不要急,你看省报都肯定了你的工作。” 余思雅笑着说:“谢谢冯书记,我知道,我不着急。” 修个路真是麻烦,要是可以,余思雅都想说干脆养殖场来修这条路算了。但通往县城的另外三个公社跟他们毫无交情,人家未必配合他们,因为修路得拓宽路面,占用一部分农田,肯定会扯皮。所以这个事还是得上面拍板才行。 *** 第二天,省报终于送来了。冯书记也看到了表扬他们红云公社的文章,头版头条,太有排面了,冯书记兴奋得拿着报纸跑出去找周部长、沈科长……逢人就说,他们红云公社上省报了。 不一会儿,全公社都知道,他们公社上了省报,报纸上表扬了他们,整个公社都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中。 冯书记高兴地将报纸看了三遍,然后将整面报纸贴到了公社的“光荣栏”上,让以后每个来红云公社参观的领导、同僚们都能看到他们红云公社光辉的历史。 可以说,这一刻是他们红云公社自成立以来,最高光的时刻了。 这天上午,接电话接到手软的换成了冯书记。县下面的公社的报纸今天几乎都送到了,于是各公社的干部们都知道红云公社通了电,修了路,还因为这个上了省报,不管有没有交情的,一个个都打电话来恭喜冯书记,有的还向冯书记取经。 全县有二十几个公社,虽然离得远的没太多的交集,但大家每年都要去县里面开大会,好歹眼熟啊,所以都认识,也不好拂了对方的面子。 冯书记应付了半天,到中午,电话才消停,这时候钱书记的电话打来了,第一句就酸溜溜的:“老冯,你这回可是长面子了,都上省报了。”他就说嘛,怎么昨天梅书记突然来了了呢!老冯可藏得真深。 钱书记有点不服气,凭什么啊,他们公社也修路了,怎么省报就没提一句红云公社的名字呢? 冯书记应付了那些道喜的电话半天,口干舌燥,没什么耐心,不想跟他扯,专捡好听的话说:“梅书记昨天不也夸你了,你不一样有面子?” 这倒是,钱书记心里舒服了点,又挺庆幸自己当初聪明,跟着红云公社干,现在一出公社,门口就是平坦干净的沥青路。既得了实惠,又得了面子,他也把省报好好保存了起来,照片上那条路可是最终通向他们东风公社的。 不过他今天打这个电话不是专门来酸冯书记的,还有其他正事,酸了两句,钱书记就切入了正题:“老冯,昨天你们余主任提议让阳明公社他们也养小鸭子,还赊鸭苗,给他们提供技术指导,以后也全都收购,这是不是说你们公社以后需要的鸭子更多了?既然给他们养,那还不如给咱们养算了,咱们的养殖场已经在那儿了,也合作过这么多回了,大家都放心。老冯,你说是不是?” 今天三公养殖场的另外两家领导,也就是黄书记和曲书记也看到了报纸。见红云公社竟因为修路扬名全省,而且昨天梅书记还特意下来考察工作,两人都后悔不已,他们两个公社没挨着去县城的主干道,但他们可以把自己公社通往主干道的路修了呀,而且还有全公社通电这种事,他们也能做。凭什么让红云公社独自出这么大个风头? 一年前大家都还是一样的难兄难弟呢,现在对方却甩下了自己一大截,要是再不积极点,以后怕是拍马都赶不上了。两位书记感觉到了危机感,所以今天上午跑去找钱书记商量,扩大养殖场的规模,多养点鸭子,多分点钱,也争取把自家公社搞好点,免得被红云公社比得没法看了。 三人达成一致意见后,钱书记就迫不及待地给冯书记打了电话。 听说是这个事,冯书记立即给推了:“老钱,你应该找我们小余啊,你知道的,我不管养殖场的事。” 这话听得钱书记都快要化身为柠檬了。听听,不管事,什么都不干,最后却成了他们这一片发展得最好的公社,他怎么就没这样的福气呢? 钱书记不想跟他说话,连再见都没说就挂了电话,深吸了一口气打到清河鸭养殖场。 余思雅接到电话觉得有点稀奇,昨天才见过了,今天怎么又来电话了? 她放下笔,笑眯眯地说:“钱书记中午好,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钱书记把来意说了一遍。 余思雅转着笔,考虑了两分钟,问道:“钱书记,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公社现在已经养了五千多只鸭子?” 三公养殖场的规模长期保持在两到三千只鸭子左右,但前一阵子,余思雅从省城多给他们带了三千只回来,数量一下子翻了倍,已经不少了。 钱书记呵呵笑:“余主任你记性可真好,连我们公社养多少只鸭子都记得,没错,现在有五千五百只鸭子。” 余思雅没说话,平心而论,她其实不愿让三公养殖场的规模发展得太大。倒不是担心竞争问题,两者走的路线就不一样,目前没有竞争的矛盾,至于以后,三公养殖场一步落后,步步落后,短期内就跟着他们有样学样也搞不过他们。 余思雅顾虑的是,两个公社养殖场目前的饲料都是从本公社和附近公社弄的,一旦三公养殖场扩大规模,肯定要跟他们抢夺饲料。在没解决这个问题之前,扩大规模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另外,家禽养殖的规模一旦上去,数量过多,就容易产生瘟疫,尤其是到了炎热的夏季,三公养殖场的养殖方式粗糙,也没想过认真学习科学的养殖方法,数量一旦剧增,万一发生了瘟疫怎么办?赔钱不说,两个公社离得不远,传染到他们公社的鸭子那麻烦就大了。 “钱书记,你们现在已经有五千五百只鸭子了,还要加大量,那你打算还要买多少鸭苗,你们养殖场的粮食够吗?不够的话要增加多少,从哪里来?还有扩大规模,饲养员要不要增加,这些你算过吗?”余思雅抛出一个个问题。 别说,钱书记还真没算过。他就不是搞经济的料,养鸭场那边也是几天去一回,在他的印象养鸭也是一件挺简单的事,给它们吃饱就行了,过两三个月长大了直接卖钱。 听到钱书记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余思雅就知道他们是一时上头,还没想其他的。 余思雅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钱书记,更高的收益往往意味着更高的风险。你们要扩大规模,我没意见,这是你们养殖场的事,但我们只负责两件事,给你们提供小鸭子,按市场价收购你们的大鸭,其他的盈亏都是你们自己的事,你考虑清楚。” “这,这好好的怎么会亏呢?你不还让阳明公社他们也来养鸭吗?”钱书记讪讪地说,他还是觉得有点危言耸听了。 余思雅决定改天把“鸭病防治”这本书借给钱书记看看,让他清醒清醒,别一时冲动犯糊涂。今天还是说另外一个事,既然钱书记送上门了,多个盟友也好办事。 琢磨了一下,余思雅就把钱书记给安排上了。笑着接钱书记先前的话:“我让他们三个公社小规模养鸭,可没敢让他们养太多。钱书记,别的不提,要是再增加鸭子的数量,咱们的饲料肯定不够,如果你想扩大规模,我们首先必须要解决的就是饲料的稳定供给问题,光靠社员肯定不够。” 钱书记一想也是,村里的土地大多都要拿来种粮食,满足每年秋天的纳粮和社员们的生活所需,多余的才能卖给他们。但现在每年要交不少的粮,分到农民手里有多少?都不够大家顿顿精细粮的,哪有什么多的卖给他们。所以指望社员肯定指望不上。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钱书记点头:“还是余主任你考虑得周全,你办法最多了,你肯定有法子的,对不对?” 余思雅哭笑不得:“钱书记,你可真信任我。没错,我确实有个办法,就是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哎呀,什么法子,你先说,咱们一起商量。”钱书记催促道。 余思雅不急不缓地说:“钱书记,咱们没粮,粮站有粮啊,只要得了县里面的批准,粮站能每个月批量给咱们供应多少粮食,还愁没饲料吗?” 现在每年秋收后,都会上缴数量不少的粮食,主要是水稻和小麦,也有一部分玉米。一个公社按规定要上缴几十上百万斤粮,这批粮食主要作为了城镇居民的口粮和战略储备,另外还有一部分出口换外汇以引进国外先进的生产设备之类的。 普通人手里没粮,不意味着国家没粮。在国家庞大的粮食储备面前,他们需要的真是九牛一毛。 这倒是,粮站多的是粮食,但要怎样才能让粮站同意批粮食份额给他们?他们要的数量可不少。钱书记琢磨了一会儿,没想出办法,但他意识到,余思雅心眼多,没法子肯定不会找他说这个。 他马上反应过来:“余主任,你说怎么做,我听你的,咱们一起干。” 他算是看明白了,搞厂子他是搞不过余思雅的,但他能跟在后面啃骨头喝汤啊,总比其他什么都没捞着的公社强。别看他天天酸红云公社,酸冯书记,附近几个公社也羡慕他得很呢,其实他也是别人羡慕的对象。 余思雅听他这么痛快地就下了承诺,一点都没扯皮,很是意外:“这个,钱书记我也没什么高招,我觉得这个事咱们只能去找县里面。以前我还没多大信心,现在嘛,咱们不是在县里扬名了吗?估计这个事办成的几率提高了不少,钱书记你要同意,咱们就一起去找县里的领导帮这个忙。他们得支持咱们一心为公社、为社员的村镇企业啊,你说是不是?” 事关切身利益,他能说不是吗? 钱书记猛点头,过了几秒才发现隔着电话,余思雅看不到,他咳了一声:“余主任说得有道理,咱们这都是为了公社,那……咱们明天就去县里面?” 余思雅不同意:“我这两天有点事,钱书记能不能等我两天,把养殖场里的工作安排好?” 钱书记有点羡慕嫉妒清河鸭养殖场的繁忙,酸溜溜地说:“那我等你的消息。” 余思雅笑着应好,挂断了电话。现在养殖场已经设置了不同的部门,每个部门都有主管,还有相应的规章制度和程序,她几天不在都不会有事。 那借口当然是搪塞钱书记的。真实的原因是,昨天才见了梅书记,明天又去,时间隔得太近了,也不好催问修路的事,再多等几天,要是梅书记还没想好,她就再下一个饵。 钱书记挂断电话后懵逼了几秒,挠挠脑门,也反应了过来,不对啊,他找余思雅不是说扩大规模的事,让他们提供更多的鸭苗,收购鸭子吗?怎么正事没谈,最后变成了他跟余思雅一块儿去县里找领导批饲料呢? 真是邪了门了!这余思雅有毒,每次跟她聊,他都要被她带偏。 *** 工作繁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个星期转眼就过了,县里面也没传来要修路的消息。 余思雅有点坐不住了,她打电话跟钱书记约好了,明天一块儿去县里,然后去公社找冯书记汇报这事。 冯书记两手交叉放在桌子上,目光审视地打量着余思雅:“去县里面?去干嘛?” “饲料的事啊,咱们最近扩大了规模,原本准备的粮食不够,我跟钱书记约好了,明天去县里找领导批条子。”余思雅搬出明面上的理由。 这个事确实是他们以前的规划,为了这个,他们才提前修路通电的,冯书记没怀疑,不放心地说:“我明天跟你一起去。” 他好歹每年要去县里面开会,也认识一些调到县里面的同志,他陪着余思雅去更方便。 但余思雅拒绝了:“不用,冯书记你不是还在整理汇报的材料吗?就不耽误你的事了,有钱书记跟我一道呢。” 冯书记想想也有道理,他认识的人很多老钱也认识,去一个就行了:“好,这个事能成就成,不能成咱们再想办法,你也别太死心眼。” “知道了。”余思雅觉得冯书记真是越来越啰嗦了,不像上司,倒是更像长辈了。 第二天,余思雅就坐上了大巴,在东风公社跟钱书记集合,一道去了县城。 进城后,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去县政府,而是去了县城粮站,说明了来意。 粮站在这个物资短缺的年代,也是个抢手的部门,听说他们俩乡下来的,要想批数量不少的粮食,又没条子,哪怕是公社干部,粮站的人也不理他们,一口拒绝了。 两人也不丧气,这是在意料之中的事,跑这一趟也不过是为了去找梅书记打下铺垫,省得待会儿找梅书记诉苦都没素材。 去了县政府,两人拿出介绍信让工作人员通报。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梅书记耳朵里。他对余思雅这个一点都不怕他,在他面前说话头头是道的能干姑娘印象非常深刻,放下笔笑着说:“这余思雅同志可真是个急性子,才几天啊,就等不及了,不过东风公社的钱栋梁同志怎么也跟她一起凑热闹?” 小王提起暖水壶在茶杯里添了热水,笑着说:“要是性子不急,红云公社也发展不了这么快。” 梅书记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倒是挺欣赏这同志的。” 小王不认:“梅书记说笑了,我就见过一次,哪有什么欣赏不欣赏的,这谁给咱们辰山县争光,我就支持谁。” 这话说得梅书记心里很舒服,又想起前几天余思雅让他扬眉吐气了一回的事,语气更和蔼了:“小王,你去带他们进来,看看他们说什么。” “是。”小王放下了暖水瓶,出去。 不一会儿,他就领着余思雅和钱书记来了。 这会儿,梅书记已经从办公桌前走了出来,坐在办公室另一头的会客区,招呼他们:“余同桌,钱同志,你们来了,坐。” 余思雅和钱书记赶紧过去,不好意思地说:“梅书记,打扰了。” 梅书记点点头,没说话,指了指椅子,示意他们坐下。 小王立即给他们泡上新的茶水,送到两人面前。 余思雅和钱书记赶紧谢过他,端着杯子暖手。 余思雅发现,钱书记这人平时话老多,老能扯了,结果到了这里就成了鹌鹑一样,进门规规矩矩的,除了打招呼,道谢什么也没说。 看他这副紧张的样子,指望他出头是不现实了。余思雅放下杯子主动开了口:“梅书记,你工作这么忙,我有话就直说了啊。” 梅书记并不反感余思雅这种直来直去的性格,相反他其实也挺厌恶没意义的寒暄,浪费大家的时间,遂点头,温和地说:“你说。” 余思雅嘴角一垮,苦笑着说:“梅书记,咱们遇到了点困难,没办法,所以才不得不来找你,还请政府给咱们村办企业更多的支持!” 梅书记满脑子问号,不是来催问修路的事吗?这跟他想象的好像不一样。 梅书记坐直了身,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什么困难,你说。” 余思雅赶紧将饲料的事说了:“梅书记,咱们养殖场从成立以来,一直以收购农民种的多余的红薯、萝卜、菜叶子还有少量的玉米,以及麦麸、米糠、榨油后剩下的料做饲料。但随着养殖场规模的进一步扩大,光是这些食物已经没法满足养殖场的饲料需求,尤其是过完年,春天刚播种的时候。所以我们这次来是希望县里能批准咱们从粮站定期购买一批粮食,以满足养殖场的日常所需,也能帮助我们养殖场进一步扩大规模。” 梅书记沉吟片刻,问道:“你们有多大的饲料缺口,算过了吗?” 余思雅冷静地从包里拿出一个写满了数字的本子。 旁边的钱书记顿时额头直冒冷汗,这小余早有准备,竟然也不通知他一声,太不厚道了。 余思雅没察觉钱书记的僵硬,她拿出本子开始总结自己的计算结果:“梅书记,我们养殖场目前能自己解决大约五千只鸭子左右的粮食,其他的需要粮站帮忙。明年,我们计划将养殖规模扩大到一万五千只左右。一只鸭子大约需要四公斤的粮食,成长周期在三个月左右,一年就能养四批,粮站每个月给我们提供四万斤粮食就可以了,麦麸、米糠、小麦、大豆、油料这些都行。” 四万斤! 钱书记一屁股滑坐在地上,椅子跟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六只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他。 钱书记讪讪地扯了扯嘴角:“不,不好意思,不小心坐歪了!” 早知道说什么他都不跟余思雅一块儿来。四万斤,还是每个月,她可真敢开口,也不怕惹梅书记厌。 小王赶紧将他扶了起来:“钱书记,你没事!” 钱书记赶紧摆手:“没事,没事,王秘书你忙你的,我坐一下就好。” 重新坐回椅子上,钱书记缩了缩脖子,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他想多了,余思雅和梅书记都收回了目光,。 梅书记听到余思雅报出来的这个数字眉头轻拧:“你这小同志的口是不是开得有点大啊,四万斤粮食,一个普通工人一个月才28斤的指标。” 余思雅笑着说:“梅书记,这不一样,工人的已经脱了壳的纯粮食,加上米糠麦麸可不止这点。再说了,我们也没说要主粮啊,玉米、麦麸、米糠还有大麦、燕麦这些杂粮之类的,咱们都要。” 她还巴不得要这些呢,喂鸭子都一样,但便宜得多啊,算下来成本也跟着降。 梅书记摇头好笑:“得亏你没说都要主粮,不然啊,我只能把你赶出去了。” 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梅书记并不反感她提的这个要求。也是,县里有好几万人,这些人每个月都有二三十斤的口粮,光是谷物脱下来的壳,榨油后剩下的油料数量就不少。县里面并没有建大型养猪场,这些东西也都对外销售,可农民自家养两只鸡或养一头猪的,都是喂自己剩的汤汤水水,草,菜叶子之类的,谁舍得花钱买这些喂啊。 他们养殖场提出包了这些,并不算过分。 心里有了底气,余思雅脸上的笑容更甚:“不会的,梅书记你一心为民,咱们公社干部办养殖场也是为了社员们过得好,咱们的目的是一致的。我相信梅书记会支持我们的工作,你放心,我们养殖场已经计划好了,过完年会再大招工一次,给大家创造更多的工作机会!” 听到这个事,梅书记来了兴趣:“哦,我记得你们养殖场才成立一年多,已经有一百多人了,还要扩招,那下次你们打算招多少人啊?” “八十到一百人,明年我们的产量要翻倍,现在的人手已经很紧张了,只是今年花钱的地方多了点,厂子里不大宽裕,所以让大家辛苦点,先坚持坚持。”余思雅一句话都没提修路通电的功劳,却又在处处提醒梅书记他们养殖场的贡献。 果然,梅书记马上从“花钱多”想到了清河鸭养殖场的义务奉献。也许这个养殖场规模不算大,但真要论起做事,那绝对是县里第一。看看县里这么多工矿企业,也有不少在城郊乡下的,可哪个不是只管自己一亩三分地?有的甚至连自己的那点地盘都管不好,年年亏损,还要县里财政补贴。 清河鸭养殖场就不一样了,发展快,还带动了当地经济的发展,让其公社的社员过上了更宽裕的生活,甚至还有心要拉一把其他公社。这样发展潜力大,又有责任感的企业是该多支持支持。尤其是明年清河鸭养殖场再招工以后,在县城都算中等单位了,关系着两百多名职工的饭碗。 想到这里,梅书记看余思雅的眼神越发的欣赏:“小同志很有干劲儿嘛,短短不到两年时间就创造了差不多两百个岗位,还帮公社修路通电,咱们县里就应该支持这样的企业。不过你这四万太多了,每个月三万斤粮食,以米糠、麦麸、油料、玉米等粗粮为主,人都没顿顿吃上大米饭,怎么能先便宜鸭子!” “梅书记,这,这一下子差了一万斤的缺口,咱们上哪儿去弄啊!你能不能通融,通融,给咱们加一点?”余思雅苦恼地看着梅书记道。 钱书记听到这话,侧头诧异地看着余思雅,她是不是傻,敢跟梅书记讲条件。三万斤已经很多了,好吗? 余思雅察觉道了旁边钱书记着急的目光,很想翻白眼,钱书记也是每年要经手好几十万斤粮食的人,目光咋就这么短浅呢?她要一口答应了,领导哪还有砍价的快感啊? 梅书记估计也是第一次在工作中碰上跟他讨价还价的人,愣了下:“那再给你们加五千斤,多了没有。” 余思雅心里的小人都快兴奋得跳起来了,梅书记肯定没怎么去过菜市场,一点都没摸到砍价的精髓,倒是便宜了她。 心里高兴,余思雅面上却摆出个苦瓜脸,勉为其难地说:“那好,剩下的咱们再自己想想办法,谢谢梅书记了。” 说完,她不忘拉拔一把还在愣神的钱书记:“钱书记,我们养殖场的事说完了,你们的呢?” “啊?”钱书记没做准备,又见识了余思雅的漫天开口,梅书记竟然轻轻松松就同意了,他脑子有点糊,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见他还不如一个十几岁的小同志淡定,梅书记皱了一下眉:“钱栋梁同志想好再说,余同志,咱们说说上次阳明等三个公社养鸭的事,小王已经向这三个公社的书记传达了你的意思,他们都很乐意。什么时候安排你们见个面,谈一谈?” 这点小事哪用领导来安排,还特意跑到县里面,浪费时间还显得他们无能。 余思雅笑着说:“梅书记,麻烦王秘书把三个公社书记的联系方式和姓名抄给我,回去后我给他们打电话,到时候我带着技术人员抽空去他们那边实地考察以后当面谈,你觉得怎么样?” 余思雅愿意亲自跑一趟自然好。 梅书记含笑点头:“也好,辛苦余同志了。” 余思雅赶紧说:“为人民服务,不辛苦,这是我应该做的。” 梅书记被逗笑了:“你这小同志可真有意思。” 说到这里,似乎是没什么事了,可梅书记还一个字都没提修路的事,修不修给个答复啊,老吊着人是怎么回事? 他不提,余思雅只能自己主动开口了。 “梅书记,还有个事要向你汇报。就上次你们到我们公社视察工作,走了以后,省报的路明惠同志打电话来,说是要抽个时间到我们公社来采访。我们小地方,还没来过省里的同志呢,挺紧张的,怕招呼不周,所以我想跟梅书记讨讨意见。”余思雅搓着手,不好意思地说。 一个报社记者而已,哪用梅书记管啊。 但梅书记认识这个名字,上周让他们辰山县出了一回名的报道就是这位同志写的。已经发了一篇报道,还要再来,莫非是要做更深度的报道?这是报社的意思,还是上面人的意思? 在如今这个资讯极其不发达的年代,报纸是传播最广,影响力也最大的媒体,不可小觑。 如果再做报道,那他们辰山县怎样才能让新的稿子出现更多的内容和成绩,让上面看到他们的努力? 思来想去,目前能做的似乎只有一桩,修路。这跟路明惠来的目的和主题也一脉相承。 思索片刻,梅书记笑道:“没想到余同志还认识省报的同志,真是后生可畏啊。” 余思雅笑着说:“就是去省城推销我们清河鸭的时候,有幸跟路明惠同志见过一面。” 梅书记没有深究这个,底下的人能干自己能找到人脉是好事,看来他是低估了这位小同志。梅书记在心里把余思雅的分数提了提,然后话音一转,突然就说到了修路上:“余同志,上次你的提议非常好,前两天县里开会已经通过了,具体的赵局长会着手安排。” 余思雅一脸惊喜:“真的,那真是太好了。梅书记,什么时候开始修路啊?不行,我得给路明惠同志打个电话问问她什么时候来,不然到时候咱们开始修路了,车子绕道,她又对咱们这地方不熟,怕是找不到我们公社,我得提前安排人来县里接她。梅书记,能借你们的电话用一下吗?” 这个小同志还真是急躁,梅书记笑着指了指办公桌:“你用。” 余思雅赶紧起身,拿出电话本,找到了报社的电话,打过去找到了路明惠:“喂,路同志,我是辰山县红云公社的余思雅啊。对,你上次说要来我们红云公社采访,我想问问你什么时候来,我好派人到县汽车站来接你。因为我们县准备将路修到县城,会改道,怕你不熟悉路,一个人找不到地方……什么,电视台也要跟着来?真的,那真是太好了,好,我等你的好消息,成。” 等余思雅挂断电话后,回头就看到三双眼睛盯着她。 小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惊讶地问道:“余同志,电视台也要来采访我们吗?” 余思雅笑着说:“是的,我也非常意外。具体的日期还没有定下来,应该就过几天,到时候路同志会提前给我打电话!” 电视台,他们县要上电视台了! 这可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报纸、电视台都是官媒,代表官方的态度,这是对他们成绩的认可,报道出去后,他们县的名气又会上一个台阶。 这次别说钱书记和小王了,就连梅书记也有些激动。 他当即做了决定:“小王,你去通知赵局长按照先前的计划尽快修路,明天就开始动工。余思雅同志,到时候就由你和宣传部的孟部长一起接待省报和电视台来的同志,他们要来的时候,你联系孟部长。” 余思雅严肃地点头:“好的。” 梅书记还不放心,又说:“这样,小王,你带余同志去找孟部长,今天先顺便见个面,熟悉一下。” 小王马上放下手里的工作,微笑着说:“余同志,跟我来。” 钱书记晕晕乎乎地跟着站了起来走出去,还觉得有些像在做梦般不真实。不是来找梅书记说饲料的事吗?最后怎么又绕到修路上了,还扯出了省电视台的同志? 怎么感觉每次跟余思雅一起办事都会超出计划? 第44章 044 直到从宣传部出来, 钱书记还处于震惊中。他把余思雅拽到一边,不敢置信地问:“余主任,省电视台的同志真要过来?” 这一天实在是有点刷新他的认知, 先是余思雅张口就要几十万斤粮食, 接着又是省电视台会来采访红云公社。上电视啊, 想他们公社的电视台数量加起来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他这辈子也可能在电视上露个脸,这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余思雅好笑:“钱书记,你刚才不听到我跟孟部长讨论了吗?这还能有假吗?” 这倒是。钱书记看余思雅的眼神更复杂了。这姑娘本事咋这么大呢, 他以为他已经够重视这姑娘了, 结果她又冷不丁地弄了这么一出, 老冯知道这些事吗?当她的领导, 心脏一定要够强才行啊。 不过认真算起来,还是老冯捡了便宜。估计要不了两年, 他就得去县里面了,十几年没挪窝,就因为多了个得力下属,老冯就能扶摇直上。钱书记有点眼红,消下去的心思又冒了出来。做不了下属,能做家人嘛, 领导只是一时的, 公公可是一辈子。 “那个, 余主任啊,财政局就在斜对面,走路几分钟就到了,咱们过去看看。” 余思雅开始没反应过来:“钱书记,你们公社有事要去财政局吗?我们养殖场没有, 你去,我等你。” 见她不开窍,钱书记只好明说:“那个,余主任,不是我老钱吹,我家那小子别的都不行,长得绝对好看,反正都来了,这么近,就顺路去瞅一眼呗,看看合不合适嘛!” 余思雅无语,她没想到离过年还有两个月呢,催婚这事就来了,真令人头痛。 “钱书记,你看我这么忙,哪有空想这些啊,过几年再说。要是过几年大家都还没对象,再看看也不迟,你说是不是?”余思雅婉拒,见钱书记还想说什么,她赶紧转移了话题,“钱书记,你们养殖场要找粮站购买多少粮食,你想好了吗?想好了就赶紧去告诉王秘书一声,让他帮忙在梅书记面前美言两句啊,咱们可不能白跑一趟。” 钱书记这才记起还有这回事,他们公社的饲料缺口其实没余思雅这么大,毕竟他们是三个公社合建的,如果不扩大规模,光这三个公社的余粮杂粮就能养活三公养殖场。但问题是他们想扩大规模,那饲料这个事就得提前准备好。 琢磨了一下,钱书记问:“余主任,你说我们养殖场每个月购买多少粮食好?” 余思雅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们养殖场来问她。这一看就知道,钱书记平时肯定没怎么管养殖场的事,所以不清楚状况,他们这钱挣得可真轻松,三个书记都不管事,每年还能分好几千的红。 虽然有点不高兴钱书记的不上心,但两家好歹也算有合作,钱书记有时候也能帮些忙,余思雅便给他出了个主意:“你们养殖场的鸭子数量保持在五千只左右就差不多了,饲料缺口不大,申请每个月五千斤,这个数量上面好批。如果你们用不完,那就照原价转卖给我们养殖场就是。” 很好,这下完美地解决了钱书记担心不申请,饲料不够,申请了用不完怎么办的问题了。 “余主任,我就知道,你一定有办法,就按你说的这么办。我去找王秘书,你等我一会儿啊。”钱书记说着又跑了回去。 余思雅等了几分钟,钱书记就回来了:“梅书记在接电话,王秘书说等梅书记忙完就帮我转达,咱们回去。” 这个点已经错过了大巴的时间,两人找了辆顺路的拖拉机搭便车回去。 到了公社是下午四点多,时间还不算晚,公社干部们还没下班,余思雅便去办公室找冯书记汇报工作。 冯书记看到她,马上激动地站了起来:“总算回来了,怎么样?事情成了吗?”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冯书记,成了,梅书记已经批准了粮站每个月卖三万五千斤粮食给我们养殖场。” “什么?你说多少?”冯书记怀疑自己听错了。 余思雅有点想笑,冯书记怎么也这样大惊小怪。她笑着重复了一遍:“冯书记,你没听错,每个月三万五千斤。” “这么多,梅书记也能答应?”冯书记还有点震惊。也不怪他惊讶,现在他们公社每个人的基本口粮一年只有两百多斤稻谷,这一个月三万五,一年就四十多万斤粮食,相当于一个大队一年的基本口粮了,可不是小数目。 余思雅跟他解释:“主要是米糠、麦麸、油料、玉米等等之类的粗粮,小麦和稻谷不在这个范围内。” 冯书记听完解释松了口气:“那还好,大米白面人都不够吃,拿去喂畜生,传出去容易生事,是杂粮就还好。小余,你辛苦了!” 余思雅笑道:“不辛苦,都是我应该做的。对了,冯书记,我还要跟你说个事。今天我给省报的路明惠同志打电话,她说电视台的同志要下来采访咱们,梅书记知道了这个事,让宣传部的孟部长负责接待。我提前跟你说一声,你有个心理准备。” 冯书记同样惊得不轻:“你说除了省报,电视台的也要来,咱们公社要上电视了?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那还能有假啊。”余思雅好笑,冯书记的反应比钱书记好一点点。 得到了肯定答案,冯书记兴奋得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咱们要上电视了,小余,你这小同志真是太能干了。不行,咱们公社电视太少了,这会儿也弄不到更多的电视啊……” 余思雅被冯书记这话引起了好奇心:“冯书记,咱们公社总共有多少台电视机啊?” 冯书记伸出三根手指头:“两台,我家一台,周部长家一台,咱们公社才全面通电,以前电都没有,哪来的电视。” 真是少得可怜,一个大队都分不到一台,全公社一万多人就没几个见过电视,难怪听说能上电视这么兴奋。 但余思雅没多大感觉,倒不是她嫌弃现在的电视太落后,而是数量太少,全国大概总共只有一百多万台电视机,分散在这么大的国家,现在通信技术不发达,电视所能收到的台非常有限。省台的覆盖范围大概就是省内,偏僻点的地方还不一定能收到信号,这么算下来,新闻播出来,能有个十万台电视机收看到就非常不错了。 如此小的传播量,在民众中的影响力远不及报纸和广播电台,对宣传他们养殖场的作用也实在有限。不过估计对领导们的作用应该比较大,毕竟现在家里面有电视的大多都是干部,能在那些大干部面前露个脸,这可是难得的殊荣,对公社和对辰山县都是一件好事。 冯书记还沉浸在兴奋中:“回头我跟周部长商量一下,咱们两家把我们的电视摆到学校,等播到咱们的时候,大家都能来看。” 听冯书记的意思是要把电视当电影放,余思雅哭笑不得。这会儿的电视大多是十二寸的黑白电视,四四方方的一块,笨重不说,画质也不清晰,而且屏幕那么小,隔个几十米哪还看得见啊。 算了,也许大家看的就是这个气氛,还是别打击冯书记的积极性了。余思雅劝道:“冯书记,还早着呢,电视台的同志都没来呢,这个事以后再说也来得及。” “你说得对,他们说什么时候来了吗?”冯书记又问。 余思雅摇头:“没过,估计还要过几天。” 冯书记还是很着急:“那也没多久了,咱们得准备准备,对了,小余,咱们公社只有一辆拖拉机啊,拖拉机太颠簸了,那个声音也很小,用拖拉机去接电视台的同志是不是不大好啊?” “冯书记,不用准备了,咱们平时怎么样,他们来就怎么样。咱们公社就这条件,他们要看的应该也是咱们本来的样子,咱们就只有拖拉机,能开拖拉机去接他们已经不错了,你去县里开会都舍不得开拖拉机呢。”余思雅感觉冯书记实在有点小题大做。 冯书记被她这么一说,从兴奋中冷静下来:“也是,咱们本来就是贫困农村,再怎么弄也比不上城里。他们这些电视台的同志什么没见过,听你的,就这样,不过咱们要给公社搞个大扫除,弄干净点,公社可是咱们的门面。” 余思雅由着他去:“成,冯书记,你慢慢安排,我去养殖场看看。” *** 回到养殖场,凳子还没坐热乎,小李就找过来了。 “余主任,你总算回来了。” 余思雅看小李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忙问道:“怎么啦,出什么事了?坐下说。” 小李坐到她对面,焦虑地说:“余主任,我刚才给省运输公司那边打电话过去,请他们后天安排一辆车子过来,帮咱们送一趟货。但运输公司那边说临近年关,他们也忙了起来,已经有单位先预约好了,未来一个星期都没有空,要安排只能安排到下周了。可第二百货那边催得急,他们货架上前天就已经空了,这么一耽搁得十天去了。” 余思雅琢磨了一下,问道:“你找伍常安了吗?” 小李耷拉着眉眼说:“找了,听说他出远门去了,要一个星期左右才会回来。” 两人还没想出个对策来,马冬云又过来了:“余主任,李主任,省城第二百货那边来的电话,问咱们的货后天什么时候到?” 余思雅冷静地说:“你回他们,咱们还在协调车子,等约定好了时间,再通知他们。” 马冬云点头,赶紧跑出去回电话了。 小李吐了口气,无奈地说:“看,又来催了,要是近咱们开拖拉机去就去了,这么远,咱们公社那拖拉机都十几年了,万一在路上没油或是出故障了怎么办?” 这确实是个问题。看来运输这事也不能寄托在一家公司上。 余思雅思索了一会儿问道:“小李,咱们县里面应该有运输队?能跟他们联系上吗?多给点钱也行,让他们帮忙跑这一趟,咱们答应了省第二百货后天送货,能不食言尽量不要食言。” 小李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有,我去打听一下。” “嗯,尽快把这个事给落实下去。”余思雅叮嘱道。 小李办事效率还不错,第二天中午就传来了好消息。他跑到余思雅办公室高兴地说:“余主任,咱们跟县运输队那边说好了,明天早上他们派辆车子过来。” “好,辛苦了,你今天下午把货清点好。”余思雅笑着点头。 等小李走后,她在办公室里闷头想了一会儿,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万一两个运输队碰巧都没车子呢?而且以后他们每个月还要从县里运三万五千斤粮食回来,这就是35吨,他们公社的拖拉机一次只能拉两三吨的货,这得跑十几趟。 麻烦不说,关键是那拖拉机太破了,要是坏了,还得想办法修,也不好向公社交代。可要一直找运输队,人家也不一定有空,而且随着他们养殖场规模的扩大,运输范围会越来越广,以后每个月的运费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钱花了,还不方便,处处受制于人,与其这样,不如他们自己买一辆车子。 这个念头一出,余思雅顿时感觉神清气爽,路修了,每个月的运输量也上来了,确实该买一辆车了,这是迟早的事。 说干就干,她跑到财务办公室,找到楚玉涛:“合计一下,咱们账上有多少现金?” 楚玉涛一听这话就直觉不好,刚收回的款子还没捂热呢,看样子,又要被余主任给花出去了。 “余主任,你这是又有什么计划啊?”楚玉涛拖拖拉拉地问道,就是不回答余思雅的问题。 余思雅满心都想着买车子的事,也没注意:“是有点计划,不过得先看看钱够不够,账上还有多少钱,一个月内能收回多少资金?” 这是把下个月的钱都惦记上了,楚玉涛弱弱地说:“没多少,余主任,路修好了,电也通了,厂子也修了,没什么事了?” 这下余思雅瞧出来了,她好笑不已:“我说楚玉涛同志,你什么时候变成吝啬鬼了,问你还有多少钱你跟我顾左右而言他,赶紧说,我有事呢!钱这东西,挣了花,花了再挣就是,守着能生出几个子来啊?” 楚玉涛被她说得脸都红了,不敢再支支吾吾,如实说:“现在账上有一万五千多块的现金,最近出货量大,还有一万多的尾款将在半个月内收回来,大概就这么多钱。余主任,你到底又要做什么啊?” 余思雅也不瞒他:“我准备买辆车子,咱们厂子里现在的出货量大了,而且以后每个月要去粮站那里买粮食,几乎三两天就要用一趟车子,总叫运输公司的车子也不是办法,还是得咱们自己有一辆才行。对了,楚玉涛,以后养殖场账目上,每个月必须留五千块的现金不许动,这笔钱是拿来给大家发工资和去粮站买粮食的。” 工人的工资和粮站的钱可拖不得。 楚玉涛怔了一下,忙点头:“好,我知道了。不过余主任,一辆车子也太贵了,咱们养殖场现在账上就这么点钱,恐怕买不起。” 余思雅也知道车子贵。别看这会儿收入低,但有些工业产品的价格并不低,装个电话几千,手表自行车上百,一台十二寸的电视要好几百块,而且不是说能买就能买的,没门路光有钱也买不到这些好东西。 至于车子,估计怎么也得几万块去了。就账上那一万多块,确实差得有点远。 不过他们这个养殖场走到今天,哪一步容易? 余思雅扬起笑容说:“这个你不用管,我来想办法。路是人走出来的,方法总比困难多。” 楚玉涛怔怔地看着她自信满满的笑脸,心里有些触动,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他一个大男人,还不如一个女同志有魄力,他羞愧地低下了头:“我相信余主任你一定能办到。” “好,借你吉言了。”余思雅笑着说,“我先回去了,这个事你先别对外说,等确定了咱们再公布,免得让大家空欢喜一场。” 楚玉涛忙点头:“好,知道了,我不会乱说的。” 余思雅冲他笑了一下,回了办公室,琢磨着去哪里弄一辆车子回来。 *** 得知省台也要下来采访后,修路的进程一下子实现了大跨越。余思雅从县里回来的第二天,三个公社书记就去县里开了会,商讨制定好了修路的策略。 当天下午三个书记都把电话打到了清河鸭养殖场,约余思雅过去指导指导他们。 余思雅时间紧,工作忙,但这个建议是她向梅书记提的,这时候不能撂担子。为了节省时间,余思雅跟三位书记商量,大家约在位于中间位置的阳明公社,开个小会,有什么问题一起解决了。 三个书记也觉得这法子不错。 于是余思雅在周五那天,带了养殖场里饲养小组长刘姐,还有几个修路的骨干,开了公社的拖拉机,风风火火地赶到阳明公社。 阳明公社已经准备好了会议室,余思雅简单地跟他们寒暄了几句,介绍了一下彼此,就直接道:“三位书记,咱们去会议室谈。” “好,余主任可真是一心为工作,大家跟我来。”东道主阳明公社的书记热情地邀请道。 进了会议室,第一件要提起的就是修路的事,余思雅直接让几个修路的骨干讲他们修路的经验,怎样才能节省钱,加快效率,尽早完工。 说完了修路,余思雅拿出四份合同,分别递给三位书记,开口道:“王秘书应该跟你们提了养鸭的事,这是我们养殖场跟三公养殖场的合作的合同,除了名字不一样,其他条款完全一致,你们看看有没有问题。我也简单地跟你们说一下,就是我们养殖场提供鸭苗,两毛钱一只,等鸭子长大后,我们再以市场价来收购鸭子,鸭苗的钱这时候从鸭子中扣除。要是大家没意见,就请我们的技术员给大家讲讲养鸭的一些注意事项。” 合同非常简洁,就一页纸,两分钟就看完了。三位书记点头:“那麻烦清河鸭养殖场的同志们给我们讲讲。” 余思雅示意刘姐开口。 刘姐刚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结结巴巴的,不过这到底是她所擅长的领域,很就讲得流畅起来。从最初的鸭舍修建要求,消毒到饲养等等,都讲了一遍。 等她说完,余思雅总结道:“这个是大致的流程,具体的,要是三位书记不放心,可以各自安排两三名同志到咱们养殖场学习一段时间。你们看怎么样?” 这个自然好,实践出真知,说得再多都不如亲自去养一养鸭来得好。 三位书记欣喜地同意了:“那就麻烦余主任了。” 余思雅含笑点头:“应该的,都是工作,三位书记你们回去再商量一下养殖场的规模,确定好了通知我,我们好准备鸭苗。我是建议你们可以跟三公养殖场学习,在三个公社的交汇处,建一个大的养殖场,这样更方便管理,具体的看你们协商。大家还有其他的问题吗?” 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三位书记都表示没有。 临走时,余思雅又说:“这样,三位书记,为了表示咱们红云公社对修路的支持,咱们这几位修过路的老同志也一起到你们这里来干活,你们管他们吃住就行。你们看怎么样?” 只是管一天三顿饭,又不要工钱就得好几个壮劳动力,傻子才不同意呢! 于是就这么说定了,回去的路上,余思雅向这几位派出去的同志说:“辛苦你们去帮助阳明公社他们修路了,你们的工钱养殖场出,每个人一天三毛钱。你们看怎么样?如果家里有事来不了的也没关系,我们改派其他同志过来。” 管吃管住还有钱拿,谁会不愿意?几人马上乐呵呵地表态:“我们都有空。” 于是这个事就这么说定了,到了公社,大家就分开了。余思雅跟刘姐一起回养殖场,路上,余思雅给刘姐提出了一个要求:“刘姐,咱们养殖场的规模越来越大,得学习更先进的养鸭技术和疾病防治技术。你挑一个机灵点的,你们一起学识字,等过完年天气暖和起来,我准备把你们俩送到省养鸭场学习一段时间。” 刘姐懵了:“你让我去啊?我,我这一个字都不认识,又这把年纪了,能行吗?余主任,要不你让他们年轻点的去。” 这刘姐真是老实,这样的好事落到自己头上,还要推脱。余思雅知道她没念过一天书,十几岁就嫁人了,心里自卑,耐着性子鼓励道:“刘姐,你还不到四十岁,还要干二十年才能退休呢,年纪哪里大了?至于识字,我也不要求你写多好,或者考多少分,就是希望你能认识一些常用的字,看得懂书上的内容,能做笔记,积累知识。这个也不难的,你一天学十个字,一年就有三千多个字,工作中就基本上够用了。” 刘姐被她说得有点心动:“我……我能行吗?” 不行也得行,随着科技的发展和社会的开放,以后养鸭也是一门技术活,大字不识一个,连记录都做不好,进城也看不懂路标,怎么办? 余思雅越想越觉得自己应该提早重视这一点:“刘姐,我改变主意了,不止你要学,其他人也要一起学。” 回到养殖场,余思雅就把小李叫来:“你统计一下我们养殖场有多少文盲,咱们要开个扫盲班。另外回头跟周部长说一声,明年还要招十名饲养员,让他提前选好人,不识字的一起来上扫盲班,咱们养殖场里的同志轮流给他们上课,我就一个要求,让他们把小学课本上的汉字都认识,并能书写大部分的汉字。学得好的,年底增加一个月的工资做奖金。” 小李傻眼,不明白余思雅怎么去阳明公社一趟,回来又冒出这种念头。 “可是现在正值年底,我们工作非常忙,没什么时间啊。”小李苦恼地说。要是夏天天气炎热,白天长还好说。 余思雅想了一下厂子里的安排,给他找了个时间:“时间是挤出来的,中午大家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就顺便学习十个字,还有两个月才过年,能够认识六百个字,够最基本的阅读了。” “好,那老师找谁呢?咱们都有工作,偶尔忙起来可没时间上课,而且咱们之中就楚会计做过几天老师,大家都没经验。”小李苦恼地说。 余思雅笑了笑说:“这个有什么好担心的,咱们养殖场不是有现成的人选吗?让元教授夫妻俩来给大家上课,每个月给他们十块钱的工资。” 小李瞪大眼看着余思雅:“可是,可是,他们的身份……这行吗?万一下面有人去举报怎么办?” “革/委会都垮台了,怕什么?”余思雅不以为意,四人/帮下台了,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也许要不了几个月元教授夫妻俩就要回城了。能让大教授来给他们上课,是他们赚了好不好? 见余思雅坚持,加上最近的风气确实好转了许多,而且听说有的地方已经有下放人员平反返城了,小李遂同意了这个事,当天就开会宣布了这件事。 这个事当天晚上就在社员间传开了,对于当了妈,当了奶奶的老同志都还要去念书这个事社员们很多都觉得有点别扭。但养殖场只是在内部实行,而且会进行结业考试,表现好的有奖励,表现不好的也没惩罚,旁人能说什么? 不过经过这个事,但凡有点脑子的社员都意识到了养殖场对文化知识的重视,想进养殖场当工人没文化可不行。原本有些想让儿女辍学的父母听到这个消息也打消了念头,一旦辍学那就跟工人无缘了,怎么说也要让孩子念完初中。 于是第二年辍学的人数明显减少了,小学毕业还念初中的孩子突然翻了倍,让学校都吓了一跳。当然这是后话。 因为有奖金这根胡萝卜在前面吊着,养殖场的学习气氛非常浓,大家喝水上厕所的间隙,碰到了都会相互提一提今天学了什么字,怎么写的。 在养殖场一切欣欣向荣的同时,好消息又接踵而来,从东风公社到县城的公路开始修了。而且余思雅还接到了路明惠的电话说下周一,她跟省台的两位同志一块儿来红云公社采访。 接到这个消息,余思雅当天就打电话通知了孟部长。 到了周一那天,余思雅一大早就坐着公社的拖拉机去县城跟孟部长汇合,然后在汽车站等到中午,总算等来了路明惠一行三人。 省台的两位同志,年长的那个叫崔实,蓄着胡子,满脸沧桑,年轻的叫梁叔戎,皮肤也有点糙。两人扛着装着摄像机的大包,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打过招呼,介绍完彼此后,孟部长热情地邀请他们去国营饭店吃午饭,但被他们拒绝了。 路明惠微笑着说:“我们在车上吃过带的东西了,现在不饿。先去红云公社,尽量在今天将事情办完,咱们明天还得回去。” 既然他们都这么说了,孟部长和余思雅也没勉强,带着他们上了垫着干谷草的拖拉机:“不好意思,条件简陋,红云公社就这一辆拖拉机,三位同志将就一下。” 路明惠笑着说:“这已经很好了,我们下乡采访,有时候没有车子,只能走路,牛车我也坐过……” 电视台的两位同志不是很熟,而且特别宝贝他们的拍摄设备,上了车子就死死抱在怀里,生怕磕到碰到了,全神盯着设备去了,只有余思雅跟路明惠的声音。 坐在车斗里,余思雅跟路明惠寒暄了几句后,开始介绍辰山县的情况,从地形说到人口,再到大致的人均收入,还有一路经过有哪些水利工程、基础建设等等。 孟部长开始还插两句,后来干脆闭上了嘴巴。难怪这小同志跟谁都能打成一片呢,连他这样的老同志都不清楚这些,可想而知她私底下做了多少工作。 三人都被她的叙说所吸引,不自觉地听入了神,等到红云公社,他们已经对辰山县和红云公社的大致情况已经有所了解了。 听说人来了,冯书记立即笑着出来迎接省城来的三位同志,寒暄过后,三位同志把喝完的水壶灌上水,站起来表示要去村子里逛逛。在路上,他们停下来拍了一段沥青路,现在主要差养殖场和村里通电的素材了。 看得出来,他们并不想要很多领导陪同,于是余思雅说:“冯书记,你还有工作要处理,就由我跟孟部长陪同三位同志去村里转转。” “也好,三位同志辛苦了,有什么需要跟我们余主任说,我们公社会尽力配合大家的工作。”冯书记说了两句场面话,送走了一行人。 大家走路去的养殖场。路明惠拿起相机对着石子路拍了两张照片问道:“余主任,这段路也是石子路,怎么没铺沥青?” 余思雅便给她讲这段路的由来:“这条路是通往养殖场的小路,当初……就是因为这条路修通后,大家体会到了修路的好处,所以才愿意出工修路。不过这条路是小路,来往人和车子不算很多,加上资金紧张,就没铺沥青。” 路明惠含笑说:“原来修路还有这么个缘由。确实,你们村的这路比我去过的好多乡下都要好走很多。” 就连寡言的崔实也用沙哑的嗓子说:“你们公社的路确实不错。” 一行人先去了养殖场。路明惠看到眼前这井然有序的厂子,有点惊讶:“你们养殖场规模不小嘛,不过职工不算很多。” 余思雅一边介绍一边解释:“我们公社自己办的厂子,启动资金都是贷的款,不过目前鸭子的数量已经快接近一万只了,同时我们还从省城购进了孵化机,建了孵化房……” 余思雅挨个带他们参观。 他们厂子虽然还小,但该有的都有,而且整洁明亮,工人们都戴着口罩和帽子,衣服也干净整洁。 路明惠来到生产车间外面,看到门口贴着一张泛黄的纸:个人卫生要求,必须戴口罩和帽子,不蓄指甲,衣服干净不能有污渍,如有违者公示批评,并扣年终奖金! “你们厂子里搞得还真严格。”路明惠诧异地说,突然她眼睛一歪,看到有个在□□蛋的嫂子侧面的凳子上放着一个巴掌大的小本子,她边□□蛋边瞄两眼,嘴里还念念叨叨。 路明惠走了过去:“嫂子,你在念什么?” 不知道记者要来采访,那嫂子突然看到生人,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记性不好,在认字。” “我能看看你的本子吗?”路明惠好奇地问道。 嫂子看向后面的余思雅,见她点头才说:“那你看。” 路明惠拿起来翻了翻,都是写的字,歪歪斜斜的,还有些错别字,有好几页,全是小学一二年级简单的字。 将本子放了回去,路明惠说:“嫂子还真是刻苦,一边工作一边学习。” 这嫂子听到这话,也不顾余思雅在旁边了,大倒苦水:“这位同志啊,不是我想学,是咱们养殖场规定要学,大家都学,我也没办法啊。我这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好使,怎么都记不住,没办法,只能有时间就看看了。” 路明惠扭头笑看着余思雅:“是这样的吗?余主任,你怎么会想让他们认字呢?” 余思雅也没说什么高大上的理由,就把那天她跟刘姐谈话忽然想到这个,于是就办了这么个扫盲班的事说了。 路明惠越听越觉得有意思,又跑去问了好几个大姐,她们都抱怨识字好难,但问到她们有没有怨言时,一个个都摇头否认:“我家儿子/闺女要花钱才能念书呢,我这识字厂子里还给钱,余主任是个好人,我们抱怨归抱怨,但也知道她都是为咱们好。” 路明惠听了之后特别感动,这些人身上都有种质朴的善良,她觉得她这一趟没白来。 参观完了养殖场,大家又去村子里转,采访了一周,路明惠从心里发出了感概:“余主任,你们这里的人跟我所见过的不大一样,很多人都精神饱满,脸上洋溢着充满希望的朝气笑容。” 崔实二人也难得地附和了路明惠一句:“是啊,你们这里一点都不像偏远贫困山区,社员们的精神面貌特别好。” 直到晚上七点多,他们才从乡下回到公社。冯书记一直等在那里,见他们回来立即上前说道:“路同志,崔同志,梁同志,孟部长,我们已经安排好了住宿,大家今晚在我们公社将就一晚上,明天再走。” “谢谢冯书记,我们明天早上就要赶着回去,能麻烦你们送我们去县城的招待所住一晚吗?”三人商量了一番,还是决定今晚就走,以便明天上午就能坐车回省城。 见他们坚持,冯书记不好勉强。孟部长站出来说:“也好,现在晚上他们不修路,咱们不用绕道,半个多小时就到了。劳烦冯书记安排人送我们回去,这么晚余主任就不用跟着去了。” “也好,辛苦孟部长了。”冯书记同意了,然后笑着送别了三位客人。 双方道别,路明惠他们坐着来时的拖拉机去了县里。 这一走就没了消息。 到了十二月下旬,就在余思雅以为这个事黄了的时候,路明惠的电话姗姗来迟:“余主任,我来通知你一个好消息,今天晚上省台会播放关于你们公社的采访。崔实他们做得特别好,你一定要看!” “真的,谢谢路同志,也替我谢谢崔同志和梁同志,我下次去省城请你们吃饭。”余思雅高兴地说。 挂断电话后,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冯书记。 冯书记乐坏了,下午一直无心工作,天还没黑,就把他家的电视搬到了学校的操场里,还让小沈去把教室里的凳子都搬了出来,一排排的摆好,搞得跟放露天电影差不多。 吃过晚饭,冯书记就热情地把余思雅叫去了学校:“来,小余,你可是咱们上电视的大功臣,你坐最前面最中间!” 除了公社干部,还有离得比较近的几个大队的社员也跑了过来,乌泱泱地坐了好几百人。来得晚的,没凳子,干脆站在后面。 夜色一点点的降临,气温降低,寒风刮来,但没人喊冷,大家都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视。 晚上七点多的时候,终于播到了他们,电视里闪过一幅幅画面。学校的孩子背着书包洋溢着笑脸飞奔而出,下一刻脸上长了皱纹的妇女拿着本子上歪歪斜斜的字吃力地念着,紧接着画面一改,挥汗如雨的男人们在修路,一条平坦的沥青路在他们背后延伸,几秒后,画面突然暗了下来,宁静的山村中,柔和的灯光从茅屋里散发出来,像灯塔一样照亮了前方的路,晚归的社员扛着锄头踏着灯光回家…… 女主播的声音也跟着响起:“下面这条新闻是关于辰山县红云公社的……” 围观的社员们激动了起来。 “那是我家!” “我们学校!” “我被拍到了,我上电视了!” …… 第44章 044 直到从宣传部出来, 钱书记还处于震惊中。他把余思雅拽到一边,不敢置信地问:“余主任,省电视台的同志真要过来?” 这一天实在是有点刷新他的认知, 先是余思雅张口就要几十万斤粮食, 接着又是省电视台会来采访红云公社。上电视啊, 想他们公社的电视台数量加起来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他这辈子也可能在电视上露个脸,这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余思雅好笑:“钱书记,你刚才不听到我跟孟部长讨论了吗?这还能有假吗?” 这倒是。钱书记看余思雅的眼神更复杂了。这姑娘本事咋这么大呢, 他以为他已经够重视这姑娘了, 结果她又冷不丁地弄了这么一出, 老冯知道这些事吗?当她的领导, 心脏一定要够强才行啊。 不过认真算起来,还是老冯捡了便宜。估计要不了两年, 他就得去县里面了,十几年没挪窝,就因为多了个得力下属,老冯就能扶摇直上。钱书记有点眼红,消下去的心思又冒了出来。做不了下属,能做家人嘛, 领导只是一时的, 公公可是一辈子。 “那个, 余主任啊,财政局就在斜对面,走路几分钟就到了,咱们过去看看。” 余思雅开始没反应过来:“钱书记,你们公社有事要去财政局吗?我们养殖场没有, 你去,我等你。” 见她不开窍,钱书记只好明说:“那个,余主任,不是我老钱吹,我家那小子别的都不行,长得绝对好看,反正都来了,这么近,就顺路去瞅一眼呗,看看合不合适嘛!” 余思雅无语,她没想到离过年还有两个月呢,催婚这事就来了,真令人头痛。 “钱书记,你看我这么忙,哪有空想这些啊,过几年再说。要是过几年大家都还没对象,再看看也不迟,你说是不是?”余思雅婉拒,见钱书记还想说什么,她赶紧转移了话题,“钱书记,你们养殖场要找粮站购买多少粮食,你想好了吗?想好了就赶紧去告诉王秘书一声,让他帮忙在梅书记面前美言两句啊,咱们可不能白跑一趟。” 钱书记这才记起还有这回事,他们公社的饲料缺口其实没余思雅这么大,毕竟他们是三个公社合建的,如果不扩大规模,光这三个公社的余粮杂粮就能养活三公养殖场。但问题是他们想扩大规模,那饲料这个事就得提前准备好。 琢磨了一下,钱书记问:“余主任,你说我们养殖场每个月购买多少粮食好?” 余思雅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们养殖场来问她。这一看就知道,钱书记平时肯定没怎么管养殖场的事,所以不清楚状况,他们这钱挣得可真轻松,三个书记都不管事,每年还能分好几千的红。 虽然有点不高兴钱书记的不上心,但两家好歹也算有合作,钱书记有时候也能帮些忙,余思雅便给他出了个主意:“你们养殖场的鸭子数量保持在五千只左右就差不多了,饲料缺口不大,申请每个月五千斤,这个数量上面好批。如果你们用不完,那就照原价转卖给我们养殖场就是。” 很好,这下完美地解决了钱书记担心不申请,饲料不够,申请了用不完怎么办的问题了。 “余主任,我就知道,你一定有办法,就按你说的这么办。我去找王秘书,你等我一会儿啊。”钱书记说着又跑了回去。 余思雅等了几分钟,钱书记就回来了:“梅书记在接电话,王秘书说等梅书记忙完就帮我转达,咱们回去。” 这个点已经错过了大巴的时间,两人找了辆顺路的拖拉机搭便车回去。 到了公社是下午四点多,时间还不算晚,公社干部们还没下班,余思雅便去办公室找冯书记汇报工作。 冯书记看到她,马上激动地站了起来:“总算回来了,怎么样?事情成了吗?”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冯书记,成了,梅书记已经批准了粮站每个月卖三万五千斤粮食给我们养殖场。” “什么?你说多少?”冯书记怀疑自己听错了。 余思雅有点想笑,冯书记怎么也这样大惊小怪。她笑着重复了一遍:“冯书记,你没听错,每个月三万五千斤。” “这么多,梅书记也能答应?”冯书记还有点震惊。也不怪他惊讶,现在他们公社每个人的基本口粮一年只有两百多斤稻谷,这一个月三万五,一年就四十多万斤粮食,相当于一个大队一年的基本口粮了,可不是小数目。 余思雅跟他解释:“主要是米糠、麦麸、油料、玉米等等之类的粗粮,小麦和稻谷不在这个范围内。” 冯书记听完解释松了口气:“那还好,大米白面人都不够吃,拿去喂畜生,传出去容易生事,是杂粮就还好。小余,你辛苦了!” 余思雅笑道:“不辛苦,都是我应该做的。对了,冯书记,我还要跟你说个事。今天我给省报的路明惠同志打电话,她说电视台的同志要下来采访咱们,梅书记知道了这个事,让宣传部的孟部长负责接待。我提前跟你说一声,你有个心理准备。” 冯书记同样惊得不轻:“你说除了省报,电视台的也要来,咱们公社要上电视了?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那还能有假啊。”余思雅好笑,冯书记的反应比钱书记好一点点。 得到了肯定答案,冯书记兴奋得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咱们要上电视了,小余,你这小同志真是太能干了。不行,咱们公社电视太少了,这会儿也弄不到更多的电视啊……” 余思雅被冯书记这话引起了好奇心:“冯书记,咱们公社总共有多少台电视机啊?” 冯书记伸出三根手指头:“两台,我家一台,周部长家一台,咱们公社才全面通电,以前电都没有,哪来的电视。” 真是少得可怜,一个大队都分不到一台,全公社一万多人就没几个见过电视,难怪听说能上电视这么兴奋。 但余思雅没多大感觉,倒不是她嫌弃现在的电视太落后,而是数量太少,全国大概总共只有一百多万台电视机,分散在这么大的国家,现在通信技术不发达,电视所能收到的台非常有限。省台的覆盖范围大概就是省内,偏僻点的地方还不一定能收到信号,这么算下来,新闻播出来,能有个十万台电视机收看到就非常不错了。 如此小的传播量,在民众中的影响力远不及报纸和广播电台,对宣传他们养殖场的作用也实在有限。不过估计对领导们的作用应该比较大,毕竟现在家里面有电视的大多都是干部,能在那些大干部面前露个脸,这可是难得的殊荣,对公社和对辰山县都是一件好事。 冯书记还沉浸在兴奋中:“回头我跟周部长商量一下,咱们两家把我们的电视摆到学校,等播到咱们的时候,大家都能来看。” 听冯书记的意思是要把电视当电影放,余思雅哭笑不得。这会儿的电视大多是十二寸的黑白电视,四四方方的一块,笨重不说,画质也不清晰,而且屏幕那么小,隔个几十米哪还看得见啊。 算了,也许大家看的就是这个气氛,还是别打击冯书记的积极性了。余思雅劝道:“冯书记,还早着呢,电视台的同志都没来呢,这个事以后再说也来得及。” “你说得对,他们说什么时候来了吗?”冯书记又问。 余思雅摇头:“没过,估计还要过几天。” 冯书记还是很着急:“那也没多久了,咱们得准备准备,对了,小余,咱们公社只有一辆拖拉机啊,拖拉机太颠簸了,那个声音也很小,用拖拉机去接电视台的同志是不是不大好啊?” “冯书记,不用准备了,咱们平时怎么样,他们来就怎么样。咱们公社就这条件,他们要看的应该也是咱们本来的样子,咱们就只有拖拉机,能开拖拉机去接他们已经不错了,你去县里开会都舍不得开拖拉机呢。”余思雅感觉冯书记实在有点小题大做。 冯书记被她这么一说,从兴奋中冷静下来:“也是,咱们本来就是贫困农村,再怎么弄也比不上城里。他们这些电视台的同志什么没见过,听你的,就这样,不过咱们要给公社搞个大扫除,弄干净点,公社可是咱们的门面。” 余思雅由着他去:“成,冯书记,你慢慢安排,我去养殖场看看。” *** 回到养殖场,凳子还没坐热乎,小李就找过来了。 “余主任,你总算回来了。” 余思雅看小李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忙问道:“怎么啦,出什么事了?坐下说。” 小李坐到她对面,焦虑地说:“余主任,我刚才给省运输公司那边打电话过去,请他们后天安排一辆车子过来,帮咱们送一趟货。但运输公司那边说临近年关,他们也忙了起来,已经有单位先预约好了,未来一个星期都没有空,要安排只能安排到下周了。可第二百货那边催得急,他们货架上前天就已经空了,这么一耽搁得十天去了。” 余思雅琢磨了一下,问道:“你找伍常安了吗?” 小李耷拉着眉眼说:“找了,听说他出远门去了,要一个星期左右才会回来。” 两人还没想出个对策来,马冬云又过来了:“余主任,李主任,省城第二百货那边来的电话,问咱们的货后天什么时候到?” 余思雅冷静地说:“你回他们,咱们还在协调车子,等约定好了时间,再通知他们。” 马冬云点头,赶紧跑出去回电话了。 小李吐了口气,无奈地说:“看,又来催了,要是近咱们开拖拉机去就去了,这么远,咱们公社那拖拉机都十几年了,万一在路上没油或是出故障了怎么办?” 这确实是个问题。看来运输这事也不能寄托在一家公司上。 余思雅思索了一会儿问道:“小李,咱们县里面应该有运输队?能跟他们联系上吗?多给点钱也行,让他们帮忙跑这一趟,咱们答应了省第二百货后天送货,能不食言尽量不要食言。” 小李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有,我去打听一下。” “嗯,尽快把这个事给落实下去。”余思雅叮嘱道。 小李办事效率还不错,第二天中午就传来了好消息。他跑到余思雅办公室高兴地说:“余主任,咱们跟县运输队那边说好了,明天早上他们派辆车子过来。” “好,辛苦了,你今天下午把货清点好。”余思雅笑着点头。 等小李走后,她在办公室里闷头想了一会儿,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万一两个运输队碰巧都没车子呢?而且以后他们每个月还要从县里运三万五千斤粮食回来,这就是35吨,他们公社的拖拉机一次只能拉两三吨的货,这得跑十几趟。 麻烦不说,关键是那拖拉机太破了,要是坏了,还得想办法修,也不好向公社交代。可要一直找运输队,人家也不一定有空,而且随着他们养殖场规模的扩大,运输范围会越来越广,以后每个月的运费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钱花了,还不方便,处处受制于人,与其这样,不如他们自己买一辆车子。 这个念头一出,余思雅顿时感觉神清气爽,路修了,每个月的运输量也上来了,确实该买一辆车了,这是迟早的事。 说干就干,她跑到财务办公室,找到楚玉涛:“合计一下,咱们账上有多少现金?” 楚玉涛一听这话就直觉不好,刚收回的款子还没捂热呢,看样子,又要被余主任给花出去了。 “余主任,你这是又有什么计划啊?”楚玉涛拖拖拉拉地问道,就是不回答余思雅的问题。 余思雅满心都想着买车子的事,也没注意:“是有点计划,不过得先看看钱够不够,账上还有多少钱,一个月内能收回多少资金?” 这是把下个月的钱都惦记上了,楚玉涛弱弱地说:“没多少,余主任,路修好了,电也通了,厂子也修了,没什么事了?” 这下余思雅瞧出来了,她好笑不已:“我说楚玉涛同志,你什么时候变成吝啬鬼了,问你还有多少钱你跟我顾左右而言他,赶紧说,我有事呢!钱这东西,挣了花,花了再挣就是,守着能生出几个子来啊?” 楚玉涛被她说得脸都红了,不敢再支支吾吾,如实说:“现在账上有一万五千多块的现金,最近出货量大,还有一万多的尾款将在半个月内收回来,大概就这么多钱。余主任,你到底又要做什么啊?” 余思雅也不瞒他:“我准备买辆车子,咱们厂子里现在的出货量大了,而且以后每个月要去粮站那里买粮食,几乎三两天就要用一趟车子,总叫运输公司的车子也不是办法,还是得咱们自己有一辆才行。对了,楚玉涛,以后养殖场账目上,每个月必须留五千块的现金不许动,这笔钱是拿来给大家发工资和去粮站买粮食的。” 工人的工资和粮站的钱可拖不得。 楚玉涛怔了一下,忙点头:“好,我知道了。不过余主任,一辆车子也太贵了,咱们养殖场现在账上就这么点钱,恐怕买不起。” 余思雅也知道车子贵。别看这会儿收入低,但有些工业产品的价格并不低,装个电话几千,手表自行车上百,一台十二寸的电视要好几百块,而且不是说能买就能买的,没门路光有钱也买不到这些好东西。 至于车子,估计怎么也得几万块去了。就账上那一万多块,确实差得有点远。 不过他们这个养殖场走到今天,哪一步容易? 余思雅扬起笑容说:“这个你不用管,我来想办法。路是人走出来的,方法总比困难多。” 楚玉涛怔怔地看着她自信满满的笑脸,心里有些触动,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他一个大男人,还不如一个女同志有魄力,他羞愧地低下了头:“我相信余主任你一定能办到。” “好,借你吉言了。”余思雅笑着说,“我先回去了,这个事你先别对外说,等确定了咱们再公布,免得让大家空欢喜一场。” 楚玉涛忙点头:“好,知道了,我不会乱说的。” 余思雅冲他笑了一下,回了办公室,琢磨着去哪里弄一辆车子回来。 *** 得知省台也要下来采访后,修路的进程一下子实现了大跨越。余思雅从县里回来的第二天,三个公社书记就去县里开了会,商讨制定好了修路的策略。 当天下午三个书记都把电话打到了清河鸭养殖场,约余思雅过去指导指导他们。 余思雅时间紧,工作忙,但这个建议是她向梅书记提的,这时候不能撂担子。为了节省时间,余思雅跟三位书记商量,大家约在位于中间位置的阳明公社,开个小会,有什么问题一起解决了。 三个书记也觉得这法子不错。 于是余思雅在周五那天,带了养殖场里饲养小组长刘姐,还有几个修路的骨干,开了公社的拖拉机,风风火火地赶到阳明公社。 阳明公社已经准备好了会议室,余思雅简单地跟他们寒暄了几句,介绍了一下彼此,就直接道:“三位书记,咱们去会议室谈。” “好,余主任可真是一心为工作,大家跟我来。”东道主阳明公社的书记热情地邀请道。 进了会议室,第一件要提起的就是修路的事,余思雅直接让几个修路的骨干讲他们修路的经验,怎样才能节省钱,加快效率,尽早完工。 说完了修路,余思雅拿出四份合同,分别递给三位书记,开口道:“王秘书应该跟你们提了养鸭的事,这是我们养殖场跟三公养殖场的合作的合同,除了名字不一样,其他条款完全一致,你们看看有没有问题。我也简单地跟你们说一下,就是我们养殖场提供鸭苗,两毛钱一只,等鸭子长大后,我们再以市场价来收购鸭子,鸭苗的钱这时候从鸭子中扣除。要是大家没意见,就请我们的技术员给大家讲讲养鸭的一些注意事项。” 合同非常简洁,就一页纸,两分钟就看完了。三位书记点头:“那麻烦清河鸭养殖场的同志们给我们讲讲。” 余思雅示意刘姐开口。 刘姐刚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结结巴巴的,不过这到底是她所擅长的领域,很就讲得流畅起来。从最初的鸭舍修建要求,消毒到饲养等等,都讲了一遍。 等她说完,余思雅总结道:“这个是大致的流程,具体的,要是三位书记不放心,可以各自安排两三名同志到咱们养殖场学习一段时间。你们看怎么样?” 这个自然好,实践出真知,说得再多都不如亲自去养一养鸭来得好。 三位书记欣喜地同意了:“那就麻烦余主任了。” 余思雅含笑点头:“应该的,都是工作,三位书记你们回去再商量一下养殖场的规模,确定好了通知我,我们好准备鸭苗。我是建议你们可以跟三公养殖场学习,在三个公社的交汇处,建一个大的养殖场,这样更方便管理,具体的看你们协商。大家还有其他的问题吗?” 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三位书记都表示没有。 临走时,余思雅又说:“这样,三位书记,为了表示咱们红云公社对修路的支持,咱们这几位修过路的老同志也一起到你们这里来干活,你们管他们吃住就行。你们看怎么样?” 只是管一天三顿饭,又不要工钱就得好几个壮劳动力,傻子才不同意呢! 于是就这么说定了,回去的路上,余思雅向这几位派出去的同志说:“辛苦你们去帮助阳明公社他们修路了,你们的工钱养殖场出,每个人一天三毛钱。你们看怎么样?如果家里有事来不了的也没关系,我们改派其他同志过来。” 管吃管住还有钱拿,谁会不愿意?几人马上乐呵呵地表态:“我们都有空。” 于是这个事就这么说定了,到了公社,大家就分开了。余思雅跟刘姐一起回养殖场,路上,余思雅给刘姐提出了一个要求:“刘姐,咱们养殖场的规模越来越大,得学习更先进的养鸭技术和疾病防治技术。你挑一个机灵点的,你们一起学识字,等过完年天气暖和起来,我准备把你们俩送到省养鸭场学习一段时间。” 刘姐懵了:“你让我去啊?我,我这一个字都不认识,又这把年纪了,能行吗?余主任,要不你让他们年轻点的去。” 这刘姐真是老实,这样的好事落到自己头上,还要推脱。余思雅知道她没念过一天书,十几岁就嫁人了,心里自卑,耐着性子鼓励道:“刘姐,你还不到四十岁,还要干二十年才能退休呢,年纪哪里大了?至于识字,我也不要求你写多好,或者考多少分,就是希望你能认识一些常用的字,看得懂书上的内容,能做笔记,积累知识。这个也不难的,你一天学十个字,一年就有三千多个字,工作中就基本上够用了。” 刘姐被她说得有点心动:“我……我能行吗?” 不行也得行,随着科技的发展和社会的开放,以后养鸭也是一门技术活,大字不识一个,连记录都做不好,进城也看不懂路标,怎么办? 余思雅越想越觉得自己应该提早重视这一点:“刘姐,我改变主意了,不止你要学,其他人也要一起学。” 回到养殖场,余思雅就把小李叫来:“你统计一下我们养殖场有多少文盲,咱们要开个扫盲班。另外回头跟周部长说一声,明年还要招十名饲养员,让他提前选好人,不识字的一起来上扫盲班,咱们养殖场里的同志轮流给他们上课,我就一个要求,让他们把小学课本上的汉字都认识,并能书写大部分的汉字。学得好的,年底增加一个月的工资做奖金。” 小李傻眼,不明白余思雅怎么去阳明公社一趟,回来又冒出这种念头。 “可是现在正值年底,我们工作非常忙,没什么时间啊。”小李苦恼地说。要是夏天天气炎热,白天长还好说。 余思雅想了一下厂子里的安排,给他找了个时间:“时间是挤出来的,中午大家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就顺便学习十个字,还有两个月才过年,能够认识六百个字,够最基本的阅读了。” “好,那老师找谁呢?咱们都有工作,偶尔忙起来可没时间上课,而且咱们之中就楚会计做过几天老师,大家都没经验。”小李苦恼地说。 余思雅笑了笑说:“这个有什么好担心的,咱们养殖场不是有现成的人选吗?让元教授夫妻俩来给大家上课,每个月给他们十块钱的工资。” 小李瞪大眼看着余思雅:“可是,可是,他们的身份……这行吗?万一下面有人去举报怎么办?” “革/委会都垮台了,怕什么?”余思雅不以为意,四人/帮下台了,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也许要不了几个月元教授夫妻俩就要回城了。能让大教授来给他们上课,是他们赚了好不好? 见余思雅坚持,加上最近的风气确实好转了许多,而且听说有的地方已经有下放人员平反返城了,小李遂同意了这个事,当天就开会宣布了这件事。 这个事当天晚上就在社员间传开了,对于当了妈,当了奶奶的老同志都还要去念书这个事社员们很多都觉得有点别扭。但养殖场只是在内部实行,而且会进行结业考试,表现好的有奖励,表现不好的也没惩罚,旁人能说什么? 不过经过这个事,但凡有点脑子的社员都意识到了养殖场对文化知识的重视,想进养殖场当工人没文化可不行。原本有些想让儿女辍学的父母听到这个消息也打消了念头,一旦辍学那就跟工人无缘了,怎么说也要让孩子念完初中。 于是第二年辍学的人数明显减少了,小学毕业还念初中的孩子突然翻了倍,让学校都吓了一跳。当然这是后话。 因为有奖金这根胡萝卜在前面吊着,养殖场的学习气氛非常浓,大家喝水上厕所的间隙,碰到了都会相互提一提今天学了什么字,怎么写的。 在养殖场一切欣欣向荣的同时,好消息又接踵而来,从东风公社到县城的公路开始修了。而且余思雅还接到了路明惠的电话说下周一,她跟省台的两位同志一块儿来红云公社采访。 接到这个消息,余思雅当天就打电话通知了孟部长。 到了周一那天,余思雅一大早就坐着公社的拖拉机去县城跟孟部长汇合,然后在汽车站等到中午,总算等来了路明惠一行三人。 省台的两位同志,年长的那个叫崔实,蓄着胡子,满脸沧桑,年轻的叫梁叔戎,皮肤也有点糙。两人扛着装着摄像机的大包,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打过招呼,介绍完彼此后,孟部长热情地邀请他们去国营饭店吃午饭,但被他们拒绝了。 路明惠微笑着说:“我们在车上吃过带的东西了,现在不饿。先去红云公社,尽量在今天将事情办完,咱们明天还得回去。” 既然他们都这么说了,孟部长和余思雅也没勉强,带着他们上了垫着干谷草的拖拉机:“不好意思,条件简陋,红云公社就这一辆拖拉机,三位同志将就一下。” 路明惠笑着说:“这已经很好了,我们下乡采访,有时候没有车子,只能走路,牛车我也坐过……” 电视台的两位同志不是很熟,而且特别宝贝他们的拍摄设备,上了车子就死死抱在怀里,生怕磕到碰到了,全神盯着设备去了,只有余思雅跟路明惠的声音。 坐在车斗里,余思雅跟路明惠寒暄了几句后,开始介绍辰山县的情况,从地形说到人口,再到大致的人均收入,还有一路经过有哪些水利工程、基础建设等等。 孟部长开始还插两句,后来干脆闭上了嘴巴。难怪这小同志跟谁都能打成一片呢,连他这样的老同志都不清楚这些,可想而知她私底下做了多少工作。 三人都被她的叙说所吸引,不自觉地听入了神,等到红云公社,他们已经对辰山县和红云公社的大致情况已经有所了解了。 听说人来了,冯书记立即笑着出来迎接省城来的三位同志,寒暄过后,三位同志把喝完的水壶灌上水,站起来表示要去村子里逛逛。在路上,他们停下来拍了一段沥青路,现在主要差养殖场和村里通电的素材了。 看得出来,他们并不想要很多领导陪同,于是余思雅说:“冯书记,你还有工作要处理,就由我跟孟部长陪同三位同志去村里转转。” “也好,三位同志辛苦了,有什么需要跟我们余主任说,我们公社会尽力配合大家的工作。”冯书记说了两句场面话,送走了一行人。 大家走路去的养殖场。路明惠拿起相机对着石子路拍了两张照片问道:“余主任,这段路也是石子路,怎么没铺沥青?” 余思雅便给她讲这段路的由来:“这条路是通往养殖场的小路,当初……就是因为这条路修通后,大家体会到了修路的好处,所以才愿意出工修路。不过这条路是小路,来往人和车子不算很多,加上资金紧张,就没铺沥青。” 路明惠含笑说:“原来修路还有这么个缘由。确实,你们村的这路比我去过的好多乡下都要好走很多。” 就连寡言的崔实也用沙哑的嗓子说:“你们公社的路确实不错。” 一行人先去了养殖场。路明惠看到眼前这井然有序的厂子,有点惊讶:“你们养殖场规模不小嘛,不过职工不算很多。” 余思雅一边介绍一边解释:“我们公社自己办的厂子,启动资金都是贷的款,不过目前鸭子的数量已经快接近一万只了,同时我们还从省城购进了孵化机,建了孵化房……” 余思雅挨个带他们参观。 他们厂子虽然还小,但该有的都有,而且整洁明亮,工人们都戴着口罩和帽子,衣服也干净整洁。 路明惠来到生产车间外面,看到门口贴着一张泛黄的纸:个人卫生要求,必须戴口罩和帽子,不蓄指甲,衣服干净不能有污渍,如有违者公示批评,并扣年终奖金! “你们厂子里搞得还真严格。”路明惠诧异地说,突然她眼睛一歪,看到有个在□□蛋的嫂子侧面的凳子上放着一个巴掌大的小本子,她边□□蛋边瞄两眼,嘴里还念念叨叨。 路明惠走了过去:“嫂子,你在念什么?” 不知道记者要来采访,那嫂子突然看到生人,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记性不好,在认字。” “我能看看你的本子吗?”路明惠好奇地问道。 嫂子看向后面的余思雅,见她点头才说:“那你看。” 路明惠拿起来翻了翻,都是写的字,歪歪斜斜的,还有些错别字,有好几页,全是小学一二年级简单的字。 将本子放了回去,路明惠说:“嫂子还真是刻苦,一边工作一边学习。” 这嫂子听到这话,也不顾余思雅在旁边了,大倒苦水:“这位同志啊,不是我想学,是咱们养殖场规定要学,大家都学,我也没办法啊。我这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好使,怎么都记不住,没办法,只能有时间就看看了。” 路明惠扭头笑看着余思雅:“是这样的吗?余主任,你怎么会想让他们认字呢?” 余思雅也没说什么高大上的理由,就把那天她跟刘姐谈话忽然想到这个,于是就办了这么个扫盲班的事说了。 路明惠越听越觉得有意思,又跑去问了好几个大姐,她们都抱怨识字好难,但问到她们有没有怨言时,一个个都摇头否认:“我家儿子/闺女要花钱才能念书呢,我这识字厂子里还给钱,余主任是个好人,我们抱怨归抱怨,但也知道她都是为咱们好。” 路明惠听了之后特别感动,这些人身上都有种质朴的善良,她觉得她这一趟没白来。 参观完了养殖场,大家又去村子里转,采访了一周,路明惠从心里发出了感概:“余主任,你们这里的人跟我所见过的不大一样,很多人都精神饱满,脸上洋溢着充满希望的朝气笑容。” 崔实二人也难得地附和了路明惠一句:“是啊,你们这里一点都不像偏远贫困山区,社员们的精神面貌特别好。” 直到晚上七点多,他们才从乡下回到公社。冯书记一直等在那里,见他们回来立即上前说道:“路同志,崔同志,梁同志,孟部长,我们已经安排好了住宿,大家今晚在我们公社将就一晚上,明天再走。” “谢谢冯书记,我们明天早上就要赶着回去,能麻烦你们送我们去县城的招待所住一晚吗?”三人商量了一番,还是决定今晚就走,以便明天上午就能坐车回省城。 见他们坚持,冯书记不好勉强。孟部长站出来说:“也好,现在晚上他们不修路,咱们不用绕道,半个多小时就到了。劳烦冯书记安排人送我们回去,这么晚余主任就不用跟着去了。” “也好,辛苦孟部长了。”冯书记同意了,然后笑着送别了三位客人。 双方道别,路明惠他们坐着来时的拖拉机去了县里。 这一走就没了消息。 到了十二月下旬,就在余思雅以为这个事黄了的时候,路明惠的电话姗姗来迟:“余主任,我来通知你一个好消息,今天晚上省台会播放关于你们公社的采访。崔实他们做得特别好,你一定要看!” “真的,谢谢路同志,也替我谢谢崔同志和梁同志,我下次去省城请你们吃饭。”余思雅高兴地说。 挂断电话后,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冯书记。 冯书记乐坏了,下午一直无心工作,天还没黑,就把他家的电视搬到了学校的操场里,还让小沈去把教室里的凳子都搬了出来,一排排的摆好,搞得跟放露天电影差不多。 吃过晚饭,冯书记就热情地把余思雅叫去了学校:“来,小余,你可是咱们上电视的大功臣,你坐最前面最中间!” 除了公社干部,还有离得比较近的几个大队的社员也跑了过来,乌泱泱地坐了好几百人。来得晚的,没凳子,干脆站在后面。 夜色一点点的降临,气温降低,寒风刮来,但没人喊冷,大家都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视。 晚上七点多的时候,终于播到了他们,电视里闪过一幅幅画面。学校的孩子背着书包洋溢着笑脸飞奔而出,下一刻脸上长了皱纹的妇女拿着本子上歪歪斜斜的字吃力地念着,紧接着画面一改,挥汗如雨的男人们在修路,一条平坦的沥青路在他们背后延伸,几秒后,画面突然暗了下来,宁静的山村中,柔和的灯光从茅屋里散发出来,像灯塔一样照亮了前方的路,晚归的社员扛着锄头踏着灯光回家…… 女主播的声音也跟着响起:“下面这条新闻是关于辰山县红云公社的……” 围观的社员们激动了起来。 “那是我家!” “我们学校!” “我被拍到了,我上电视了!” …… 第45章 045 上电视这件事在社员们中的反响远超余思雅的预期。 那几天, 整个公社都沉浸在上电视的喜悦中,走到哪儿,聊的都是这件事, 尤其是被拍到上了电视的同志, 那比发了年终奖还兴奋,逢人就讲他怎么上的电视。 没几天, 不但传遍了他们公社, 连临近的几个公社也都知道了这个事,纷纷那个羡慕嫉妒啊。 不光普通社员,就连公社干部提起这个事也是一脸自豪,甚至以前对余思雅有点小意见的干部看到她都一脸亲切地喊“余主任”。冯书记更是懊恼, 后悔没去县里面租借一台相机回来,拍几张照片留个纪念。 余思雅听他念了好几回, 好笑不已。不过这件事倒是给了她一些启发,虽然现在大家物质生活清贫,但精神生活更是匮乏,几近于无, 这种需要被压制之后并不会消失, 相反会激起大家对精神生活更强烈的渴望。 城里人还好, 周日的时候可以逛逛百货公司,看看电影,去公园溜达溜达,乡下人那是完全没有,除了上工就只剩下大伙儿凑在一起唠嗑了。难怪乡下人八卦呢,要让他们人手一台电视,一部手机,你看谁乐意三天两头凑在一起翻那些都不知道说了几百回的破事。 以前余思雅一门心思想着如何提高他们的收入, 但现在看来精神生活方面也要考虑。物质条件有限,现在能做的有限,那就弄点电影来放,就当给辛苦了一年的社员们放松一下了。 余思雅把这个事交给了马冬云去办:“你去跟放电影的师傅联系一下,挑三部片子,从腊月一号开始,挨个大队的放,一个片子一个片子的轮过去,一天一场,直到大年三十晚上!” 红云公社刚好十个大队,正好放一个月,这样大家吃了晚饭都可以去看电影,也算是农闲的时候一点娱乐活动。 马冬云觉得这还是太奢侈了,哪个公社舍得放一个月的电影啊,她提醒余思雅:“余主任,这得花不少钱,不如就意思意思放几场。” “我知道,钱的事你不用担心,确定好了去楚玉涛同志那里走账,大家辛苦了一年,咱们养殖场请大家看三场电影就当提前庆祝过年了。”余思雅含笑说道。 虽然是三十场,但一个大队就有一千多人,轮着来,大家也只能看个几场。再说一场电影最多就几块钱,三十天也只有一百来块,对现在的养殖场来说不算什么,可却能让大家的生活更丰富,这个钱花得值。 马冬云感动地看着余思雅:“余主任,你对我们真是太好了。” 每当她觉得余思雅已经做到了极致的时候,余思雅又会冒出一些奇思妙想,打破她的认知。作为余思雅的秘书,她比别人更清楚余思雅对工作有多上心,付出了多少,但她做的这些都是为了大家,她自己每个月就几十块钱的工资。 余思雅好笑:“这是应该的,大家不也努力工作了吗?想要感谢我啊,那就努力工作,好好生活。对了,明天我准备去省城一趟办点事,最近养殖场里很忙,你就不用跟我去了,在这里协助小李,每隔一天我会打一次电话回来,遇到拿不定的事情,你们就先等一等。” 听到这话,马冬云有些忐忑:“余主任你这次要去很久吗?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现在正值厂子里一年最忙的时候,订单像雪花一样飞来,养殖场里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可以说余思雅现在就是养殖场的定海神针,她这时候要出远门,马冬云心里很不安。 “是好事,要办成了对咱们养殖场是一件非常值得庆祝的事,要是没办成,也就现在这样,没什么好担心的。行了,你去忙,我还要找小李交代一些事。”余思雅没有多说。 马冬云只得出门去将小李叫了过来。 余思雅对着小李也没漏口风,只是说要去省城一趟,让他看好养殖场,要是遇到很紧急又没法联系上她的事就去找冯书记。 厂子里交代好后,余思雅提前回了家。她先去公社买了些肉和大米、调料之类的日用品回家。 等两个孩子回来,她也跟他们说了一声她要去省城几天,让他们自己看好家里。 两个孩子习惯了她经常往外面跑这件事,知道后也没多惊讶,早早做了饭,准备早点吃完早些睡,这样她也能多睡一会儿。 只是饭刚做好端上桌,还没来得及吃,两个不速之客就来了。一段时间不见的吴月和朱爱华妯娌俩拎着篮子,脸上笑成了花一样地走过来。 “思雅,红英,建东,才吃饭啊?”走到门口两人就热情地招呼道。 但没人吃他们这一套,沈红英背过身进了灶房拿碗筷,沈建东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你们来干什么?” 两人完全不顾他的冷脸,笑眯眯地说:“我们来看看你们啊,这天气冷了,你们三个孩子也没个大人照顾的,都不知道怎么过日子。” 沈建东撇嘴:“以前怎么没看你们来照顾我们?” 余思雅听到屋外的动静,走了出来,轻轻拍了一下沈建东,笑眯眯地说:“原来是大伯母和三婶啊,有事吗?” 见到正主,两人也不理沈建东这个小屁孩了。吴月立即拿出篮子里的花袄子说:“思雅,天冷了,你工作这么忙,肯定没时间做袄子,大伯母给你做了一件,你穿穿合不合适。” 余思雅看着那件拼满了碎花的大红袄子,实在欣赏不了吴月的审美,淡淡地笑着说:“谢谢大伯母,我这身上脏,别弄脏了新衣服,等我洗了澡再换。” 见她收下了,吴月喜不自胜,高兴地说:“哎呀,一件衣服而已,穿脏了大伯母帮你洗。” 旁边的朱爱华不甘落后,立即把篮子递了上来:“思雅,我没你们大伯母手巧,不会做衣服,就给你带了十个鸡蛋补补身体。” “三婶有心了,建东,拿去放柜子里。”余思雅笑眯眯地对沈建东使了一记眼色。 见她都收下了,吴月和朱爱华高兴之余,赶紧说起了他们来的目的:“思雅啊,听说养殖场过完年还要扩招,咱们都是自己人,你可得帮帮自家人啊。你建明哥干活卖力,能吃苦,招进去他一定好好干活不偷懒的。” 朱爱华也说:“思雅啊,你看你三叔一把年纪了,还这么辛苦,你帮帮他,让他进厂子呗,干什么都行,看门都可以。” 就沈宝安那种偷奸耍滑,偷摸拐骗什么都干的性子,安排进厂子里不是把老鼠丢进了米缸吗?还想干最轻松的守门这个事,做什么梦呢! 对于他们会想开后门这个事,余思雅早有心理准备,他们能到现在才找上门,已经挺出乎余思雅的预料了。 “大伯母,三婶,招工的事不是我负责,三叔和大堂哥要是有意向等招工时去参加应聘。”余思雅含笑说道。 要是能自己去应聘,他们何至于来找余思雅。沈宝安没念过什么书,小学文凭都没有,沈建明好一些,小学念完了,两人连招工的文凭这关就过不了,资格都没有,所以才想走后门。 她们觉得余思雅这纯粹是在敷衍她们。两人有点不高兴,但又不敢得罪她,吴月卖惨道:“思雅啊,当时我们家里穷,你建明哥只念到了小学,其实他很聪明的,也认识不少字,你通融一下,帮个忙呗,咱们可都是自己人。” 朱爱华也唯恐落后:“是啊,思雅,你三叔小时候饭都吃不饱,哪有钱念书,你们养殖场这规定不是为难人吗?你看看队里多少人都进了养殖场,就咱们自家人还没进去,这传出去不是惹人笑话吗?思雅,你就帮个忙嘛。” 余思雅不为所动:“大伯母,三婶,不是我不肯帮忙,而是规矩就是规矩,要是坏了规矩,以后岂不是乱了套。三叔和大堂哥想进养殖场,也可以先去念几年书,拿到初中文凭再来厂子里应聘嘛。这可不是我不帮自己人,你们都看见了,我亲爹亲妈亲哥哥亲妹妹都不符合招工条件,都没能进去呢。” 可不是,人家亲爹亲妈都开不了后门,哪里轮得到他们。 吴月还不大死心,劝道:“思雅,你这孩子也太死心眼了,自己发达了也不提拔提拔娘家人,你看那个东升大队的大队长,前些年棉纺厂招工,他就把他儿子弄进去了。” “就是,你爹娘养你一场,自家人都不帮自家人,这传出去惹人笑话。”朱爱华也跟着阴阳怪气的帮腔。 余思雅完全不为所动,微笑着说:“是啊,我爸妈也这样说,自家人要帮自家人,他们没能力,帮不上我的忙,就不给我添乱了。我哥有本事就自己进养殖场,没本事,他们也绝不会来找我开后门,免得影响了我工作。” 这话说得吴月和朱爱华面红耳赤。两人都不相信余家人有这么高的觉悟,但又找不到实证来反驳,只能讪讪地说:“你爸妈还真是想得开。” 余思雅扬起幸福开心的笑容:“可不是,儿女都是他们身上掉下来的肉嘛,他们也盼着我好。” 说得跟真的似的。 吴月和朱爱华说不过余思雅,看她油盐不进的样子,讨了个没趣,只能悻悻然地走了。 看到余思雅没有撕破脸就把两个女人给气走了,沈建东兴奋地跑出来:“嫂子,你真厉害。” 他妈要是有嫂子这么厉害,他们家怎么会被大伯三叔家一直欺压。 相比较他的兴奋,沈红英就有点担忧了,她指着鸡蛋和棉袄说:“嫂子,那这个怎么处理?要不咱们给还回去。” 沈建东不同意:“还给他们干什么?他们自己送的,不还!” 沈红英拧着眉:“建东,你别闹,她们这是来贿赂嫂子,这东西不能拿,对嫂子影响不好。” “收下,没事的。她们不是说看咱们这侄媳妇、侄儿侄女没有大人帮衬,可怜吗?长辈送的,怎么能退回去呢,拿着,这棉袄红英你穿,我不喜欢这么花的衣服,穿出去办事也不方便,鸡蛋明早煮了,咱们一人一个。”余思雅笑盈盈地表示,东西可以收。 沈红英还是有些担忧:“大伯母跟三婶是不肯吃亏的,她们送了东西,你却没给她们办事,她们出去乱说怎么办?嫂子,要不还是还回去。” 这小姑娘真是太纯良,太老实了。这样的性格,以后进入社会和婚姻,若是遇到纯善的人家还好,要是遇到家里乌七八糟的事多的人家,肯定要吃亏的。 可现在家家户户谁不是好几个儿女,这兄弟姐妹一多,纷争也多,少不了要生事,性子弱的就很容易受欺负。余思雅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教教她。 “怕什么,她们出去说又怎么样?我又没给她们办事,别的人顶多附和她们两句就是,谁会为了这点小事跟我过不去吗?这村子里要么是有家人亲戚在养殖场上班,要么是积极想进养殖场,谁会为了两个无关紧要的熟人来得罪我?他们就是说也只敢在私底下议论两句,当着我的面谁还不得亲切热情地喊一声‘余主任’?” 看着沈红英惊讶瞪大的眼珠子,余思雅摸了摸她的头:“红英,建东,你们自己想想,这一年,队里、学校里还有人欺负过你们吗?每次队里分东西,不管是基本口粮还是肉、鱼之类,就你们两个小孩子去领,他们发过差的给你们,或者量不足吗?学校食堂吃饭,阿姨打给你们的分量比别人少吗?” 两人齐刷刷地摇头。 余思雅又说:“你们再想想,你们母亲还没过世,大哥还在外面当兵的时候,村里分给你们的比现在更好吗?” 沈红英摇头:“没有,以前分的还不如现在呢。今年队里分的口粮都是风干净了的,没有沙子石子,晒得很干,肉也是肥的居多。” 而这一切都是嫂子带来的,不然他们两个孤儿,人家不欺负他们就是好的了,更别提分把好的分给他们了。 沈建东豁然开朗:“我明白了,他们都是欺软怕硬,他们怕嫂子,所以不敢欺负我们。” 余思雅没有纠正他,只是语重心长地说:“柿子专挑软的捏,这是人趋利避害的本性。我今天说这个,不是让你们以后仗着我的关系去欺负人,而是希望你们能看明白,只有自己强大起来,自立自强,别人才会尊重你。要想过得更好,要想赢得别人的尊重,也只有这个途径。当你强大了,以前那些欺压你、无视你的人,都会转变态度,你也不能因此骄傲自满,明白吗?” 沈红英崇拜地看着余思雅,语气有点激动:“我明白了,嫂子我以后不怕大伯母和三婶他们了。” “嗯,不用怕,他们要是想拿东西,你们就收着,别给承诺,就说你们做不了我的主,也别有心理负担,就当是他们还前些年从你们家拿走的就是。”余思雅很是光棍地说。 最后一句话成功让两个孩子心里仅有的那点不安和愧疚都没了。是啊,以前他们两家可没少来他们家捞东西,现在才多少啊,姐弟俩顿时觉得这鸡蛋还太少了。 看他们把话听进去了,余思雅摸了摸他们的头:“做饭,我买了肉,咱们今晚吃顿好的。” *** 第二天余思雅依照计划去了省城,因为转车,在招待所安顿下来已经挺晚了,都四点多了。 余思雅简单收拾了一下,赶在下班前到报社找路明惠。 路明惠听说有人找,出来见是余思雅挺惊讶的:“你怎么来了?” 这姑娘跑省城的频率好像挺高的。 余思雅笑着说:“路同志,打扰了,谢谢你们的采访和报道,我看过了,写得非常好。我们公社冯书记特别高兴,说要把你的报道镶起来,贴在公社的公告栏里,这以后就是咱们红云公社的排面了。” 谁不喜欢听好话?谁不喜欢自己的工作和努力得到认可?路明惠被余思雅这话说得很开心:“你们真是太客气了,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是你们公社搞得好。我相信,你们公社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我也相信,路同志以后有机会到咱们公社来做客啊。”余思雅寒暄过后,说起了正事,“路同志,我今天来找你是想请你和崔同志、梁同志明天在街道斜对面的国营饭店吃饭,一是想感谢你们对咱们公社的帮助,另外我还有点事想请崔同志和梁同志帮忙,我没他们的联系方式,跟他们也不是很熟,麻烦路同志帮个搭个线。” 路明惠本来想拒绝,但余思雅说要请客是为了请人帮忙,她就不好说不去了,不然这不是明摆着不肯帮人家吗?她对余思雅还是挺有好感的,也欣赏这个年纪轻轻就挺能干的小姑娘,相信她将来会有一番作为,所以也很乐意跟她打好关系。 “好,回头我跟崔同志和梁同志说一声,咱们明天中午见。” 见她爽快同意了,余思雅也不多留,站起来说:“谢谢路同志,这个事就麻烦你了,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明天中午十二点在国营饭店见。” 因为约定的是中午,余思雅还有一上午的空闲时间,但她也不能去太远的地方和不大熟悉的地方,不然耽误了时间赶不上回来请客。 所以次日上午,一大早吃过饭余思雅就去了省运输公司找伍常安。 伍常安已经跑长途回来了,听说余思雅过来了,连忙出来见她:“不好意思,我回来才听说你们养殖场上周让咱们运一批货,但那段时间车子都派出去了,任务很重,实在是办法。对了,余主任,你们最近还要跑吗?这两天我正好有空。” 余思雅每次办事都挺痛快周到的,伍常安也不希望因为这个事大家彼此落下心结,闹得不愉快。 但他想多了,工作安排不过来实属正常,余思雅不可能因为这种事生气。 “伍同志,到了年底,你们任务重,我们理解,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我们养殖场一直挺感谢你们运输公司长久以来对咱们养殖场的支持。上次那批货我们想办法送到了省城,下一批还要一段时间,等定下来我提前跟你们联系好,到时候还得麻烦你们了。” 看余思雅一点芥蒂都没有,伍常安放心了,一口应下:“好,只要安排得过来,我来帮你们拉货,要是我出去了,也尽量给你们安排熟悉的同志。” “那真是太感谢伍同志对咱们工作的支持了。”余思雅说到这里感觉有点不好意思,“那个,伍同志,今天我来是想向你了解一点情况。” 伍常安痛快地说:“你问。” 余思雅笑了:“谢谢伍同志,我想问问你们运输公司的汽车从哪儿买的,花了多少钱?” 她来省城这么久也没听说过省城有什么大的汽车生产基地。好像到后世,他们省也不是汽车大省,现在信息寻找也很麻烦,余思雅索性来问关系熟的伍常安了。作为运输公司的司机,他肯定知道。 伍常安吃惊地望着她:“你,余主任你们这是要打算买汽车?” 虽然初听很震惊,但想想余思雅这个人一路走来,处处都是传奇色彩,似乎也很容易接受这个事了。 余思雅选择实话实说:“是啊,伍同志,我们养殖场的情况你也了解,经常要往省城这边跑,还有县城也有不少单子,而且现在临近的几个城市也逐渐有单子了,可这量又不是特别大。每次都要麻烦你们运输公司也是很不方便,而且县粮站以后每个月要批三十多吨粮食给我们,都得咱们自己去运回来,没车子太麻烦了。所以我才来找你打听打听。” 余思雅选择说实话是因为她知道,这样也不会得罪伍常安。因为现在的省运输公司是国营单位,业绩好不好都不会太影响他们司机的工资,所以基层人员对拉业绩没那么在乎,这就跟供销社的售货员态度拽上天是一个道理。 果然,伍常安听了也没生气,反而设身处地地为他们考虑:“是啊,你们养殖场现在的业务越来越多了,有辆车子确实要方便得多。咱们运输公司的汽车都是统一从临省的汽车厂买回来的,一辆要好几万呢!” 果然不便宜,但这是硬需求,迟早得买,余思雅咬咬牙说:“那最便宜的多少?你知道的,咱们养殖场才起步,哪里都是花钱的地方,太贵的我们可买不起。” 伍常安同情地看着她:“车子不便宜,我们运输公司最便宜的好像也要四万多一辆。” 余思雅…… 打扰了,告辞,四万多,把他们养殖场账目上的钱全拿出来估计也只能凑出一半。果然,这时候的车子简直是天价。 买不起新的,余思雅琢磨了一下,又问:“那伍同志,你们运输公司有没有旧的,淘汰掉的车子要处理的?” 新的买不起就买旧的嘛,反正司机也是新手,买新的万一磕到哪儿多心疼。不然现在先整辆旧的先用着,让司机先练练技术,等有钱了再买辆新的。 这主意是好,但伍常安并不赞同:“余主任,咱们老熟人了,我就跟你说实话,买一辆车对咱们运输公司来说也不便宜,抵得上一个工人好几十年的工资。所以报废的车子都是用了一二十年以上的,都非常旧了,到处都是毛病,实在不能用了才会报废。这种车子即便还能用,开出去走不了多久可能就突然停了,又得修理。你们养殖场的司机得自己培养,经验不够,有的问题修不了,车子停在路上,你还得进城到处找修车的,干嘛给自己找这样的麻烦呢?我劝你再攒攒钱,也别去买太差的车子。” 这算是掏心窝子的实话了,余思雅也不是那等不识好歹的人,她感激地说:“谢谢伍同志你跟我说这个,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花几千块买个车回去,不但帮不上忙,还得添麻烦。” 伍常安见她领了自己的好意,笑着劝道:“可不是,我看你们养殖场的效益越来越好了,照这样下去,再攒几个月应该就能凑齐买车的钱了,你再缓缓,也不着急这几个月的时间了。” 余思雅笑笑没多说,是能攒够这笔钱,但四五万买一辆车对他们养殖场来说,还是太贵了。他们的钱还要拿来扩大工厂,进一步增值呢,不可能大半年下来就只见到一辆车子去了。 既然省运输公司这里走不通,那她得想想其他法子了。她就不相信省城这么大,就没有闲置的车子。 “谢谢你伍同志,我再想想其他办法,要是能找到货源,到时候如果有空的话麻烦你跟着我去看看怎么样?我不了解车子的性能和好坏,也不知道该不该买。”余思雅诚恳地看着他说。 这是个小忙,伍常安很痛快地答应了:“好啊,不过你想找个还过得去的旧车子只怕不容易。” “我知道,但总要试试啊,不然以后我们每个月去县城拉粮食就是个大麻烦事。”余思雅无奈地说。 伍常安想想也有道理,不可能为了那么点货,他们省运输公司还特意跑一趟,即便答应去,这运费也不便宜,长期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那我就祝你早日找到合适的车子了。” 余思雅含笑点头:“借你吉言,我还约了人,得先走了,今天谢谢你。” 辞别了伍常安,余思雅坐公交车去了报社斜对面的国营饭店,下车的时候才十一点多,时间还早,余思雅就在附近走了走。等11:40,她提前进了国营饭店,找到服务员点了几个菜便坐到靠窗的地方等着。 这会儿的窗户不像后世那种大面积的落地窗,而是一小扇,余思雅把窗户打开一半,这样就能看到外面了,只要路明惠他们过来,她就能看到。 快到十二点的时候,路明惠三人过来了。见他们过了马路,余思雅赶紧冲三人招了招手。 三人看见她,直接进了国营饭店,坐到她这张桌子上:“余主任,你好早啊,久等了。” 余思雅赶紧站起来给他们三人倒水:“没有,我也刚到一会儿,大家坐。” 路明惠坐到她旁边,崔实和梁叔戎坐在对面。 余思雅放下茶壶跟着坐下,先向三人表达了一番感谢:“路同志,崔同志,梁同志,谢谢你们,周一的新闻我们都看了。得知要开播,我们冯书记把家里的电视搬……” 三人被她的描述所吸引,仿佛看到了那一张张淳朴的笑脸在对着小小的电视机欢呼雀跃。这是对他们工作的极大认同。 崔实的笑容也真实了许多:“余主任,你真是太客气了,这是我们的工作,应该的。” 余思雅摇头:“不,崔同志,这对他们很多人来说可能是这辈子唯一的一次最新奇最光荣的体验了。我想几十年后,当他们老了,都不会忘记这段历程,很可能会给孙子孙女讲咱们老一辈的故事呢。” 大家一想,可不是,还真有可能,自己也许在几十年后会成为别人故事里的一部分。 崔实也点头:“余思雅同志,你说得对。” 余思雅顺着道:“所以啊,我想请崔同志和梁同志帮个忙,能不能帮我刻录一份这次的电视报道。报纸之类的,我们公社还能收集起来,这上电视是真没法子了,我们冯书记一直很遗憾,没去县里租借一部相机来拍下这一幕。因而我想从两位这里要这个片子,带回去,留给大家做纪念。至于这个成本,我们养殖场出,崔同志,梁同志,你们看可以吗?” 崔实拧了一下眉:“余主任,不是我们不想帮你,实在是,就算给你刻录一份,你拿回去也没法播啊,也看不见。这不是白花钱吗?” 余思雅坚持:“没关系,现在没条件播,我相信以后会有条件的,还麻烦崔同志帮这个忙。” 现在穷,大家连电视都没有,但再过一二十年,电视、DVD播放机等等都会逐渐普及,那时候不就能播了? 十几年后,当这个片子里的孩子们长大,当中年人头发变白,当老人们步履蹒跚,再来看自己小时候,年轻时候上电视的样子,不是挺有意义的吗? 这对红云公社以及社员们来说,是极其珍贵的一段影像,这个钱花得值。 在场的另外三人都是文化人,骨子里带着感性的一面,被余思雅的坚持触动,崔实松了口:“那我帮你向台里申请试试。” 余思雅感激地说:“谢谢崔同志,谢谢梁同志,谢谢路同志给我搭线。” 她趁机拿出了笔记本,推了过去说:“崔同志,梁同志,咱们交换个联系方式,以后要是我在外面碰到什么有趣的、有意义的新闻,我通知你们。” 崔实接过本子,记下了电视台的通信地址和电话。 余思雅乐呵呵地收了起来,很好,联系方式里又多了两个人。这可是她宝贵的人脉资源,等过几年电视开始逐渐普及了,她就得考虑打广告的事了,有熟人不是好办事吗? 收好本子,饭菜端上来了,非常丰盛,有一个炖的鸡汤,还有红烧肉,清蒸鱼,素炒青菜。 崔实不好意思地说:“余主任破费了。” 余思雅赶紧摆手:“哪里的话,崔同志、梁同志、路同志,咱们乡下偏僻,条件有限,上次招待不周,还请大家原谅。我以茶代酒,敬大家一杯。” 四人举杯,边吃边聊,话匣子逐渐打开了。 路明惠跟余思雅要更熟一点,又同为女性,话题更多。她聊了几句就问道:“余主任,你这次来省城就是为了电视带子的事吗?那你岂不是下午就要回去?” “没有,这个只是顺带,我主要是想来给咱们养殖场买一辆车子。”余思雅想到这三人人脉比自己广,赶紧将事情的原委和盘托出,“你们也看到了,咱们养殖场现在要拉的货不少,没个车子太不方便了。我上午去找了省运输公司的同志问了问,最便宜的货车都的四五万,新的我是买不起了,就想找找有没有单位有多余的不用的车子,卖给咱们。” 车子可是个稀罕物,路明惠说:“这恐怕不大好找,你怎么没问问运输公司呢?” “问了,他们淘汰的都是不能用了的车子,让我去其他地方想想办法。”余思雅苦恼地说。 路明惠有些遗憾:“我也没听说过哪家单位有多余不用的车子,这样,回头我帮你打听打听,不过这个事不好办,你别抱太大希望啊。” 余思雅赶紧说:“不会,已经很麻烦路同志了,能打听到自然最好,没有也无妨。” 路明惠笑了笑:“那我尽量。” 看着她明媚的笑脸,想到她的身份,余思雅忽地灵机一动:“路同志,我有个办法,你们看行不行啊。” 三人一致看向她:“说来听听。” 余思雅说:“咱们省报能不能在角落里开辟出一个小专栏,专门刊登这种求购出售大件物品的信息。你看汽车之类的昂贵物品闲置着多浪费,咱们有需要的买不了,用不上的也因为信息闭塞卖不出去,只能留在家里生锈。如果大家能交换,这不是能够调动资源配置,将闲置资源利用最大化吗?” 三人都是媒体人,算是站在时代的前沿了,但听到余思雅这个主意还是觉得很新鲜。 路明惠仔细考虑了一会儿:“这样能行吗?” 崔实很赞同:“我觉得余主任这办法好,要不是咱们电视的观众太少了,我都想建议省台做这样一个栏目。咱们办报、办电视是干嘛的,为人民服务,这也是为人民服务的一种方式嘛,何必拘于形式呢!” 路明惠越想越觉得挺有道理的,这也算一种创新,要是真做成了,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她笑了起来:“余主任,你这脑子真灵活,你怎么想到的,我可真是太佩服你了。” 余思雅无奈地笑:“我这不是没办法,病急乱投医吗?要是真能成,那我才要好好感谢路同志你呢!” 其实这就是后世的广告。只是现在的党媒,不,以后的党媒也没经济压力,所以不搞这些花样,自负盈亏的都市报后来可是玩出了不少花样,一大叠报纸中间整版整版的广告都不稀奇。 不过现在还不能提这个,所以余思雅特意没提给钱的事,只扯了几句高大上的理由。打广告还不用花钱,可真爽,她得想想这事要真成了,还有什么能往报纸上宣传的,得趁着现在不要钱的好机会,多蹭蹭版面,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路明惠对这个很感兴趣,又拉着余思雅讨论了具体的细节和操作问题,吃过饭出了国营饭店,临分别时,她告诉余思雅:“余主任,我回去跟社里汇报一下这个事,要是能成,第一期就刊登你们养殖场的求购信息。” 余思雅感激地说:“谢谢路同志,你可真是咱们养殖场的贵人,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第46章 046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现在养殖场非常缺一辆车子,余思雅不能全指望路明惠这里,万一他们领导不同意岂不是空欢喜一场。 所以中午跟路明惠分开后, 余思雅又跑到了第二百货公司去找孟兰。 大家都是老熟人了,孟兰把她请进了办公室, 聊起了家常:“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去家里坐坐,我妈前两天还在念叨你呢。” 余思雅接过热水, 喝了一口, 笑笑:“这不是最近忙吗?改天一定去看田婆婆。” 孟兰家条件好, 什么家电都有, 她坐到办公桌后面,笑道:“在忙上电视的事,在电视里看到你出现,把我们给吓了一跳, 可惜了, 那天我妈去隔壁串门去了, 没看到。回来听说这个事,可后悔了。” 余思雅想起田老太太嚷着后悔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我也挺意外的,说起这个还得谢谢孟经理你给我们牵线呢, 不然我也认识不了路明惠同志,咱们也上不了电视,孟经理你可是咱们公社的大贵人。” 孟兰好笑:“余主任,你这嘴太甜了, 难怪我妈这么喜欢你。行了,你也别吹捧我了,是你们公社自己努力有实力。年底了, 正是你们养殖场忙的时候,你这时候跑来找我肯定有事,说。” 她都这么说了,余思雅正好切入正题,笑道:“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孟经理你。是这样的,我们养殖场想买一辆二手货车……我想着登报可能还要好几天,也不一定有消息,就想到你这里碰碰运气。” 第二百货如今跟清河鸭养殖场的合作比较顺利,半个月就要让他们送一批货过来,有时候没车子大家都愁。因而听说余思雅打算买车子,孟兰一万个赞成:“你们养殖场规模已经做起来了,确实该买辆车子,这样送货拉货也不用求人了,更重要的是不耽误事。不过我也没听说哪个厂子有闲散的车子,这样,等晚上,我让老田帮你打听打听。” 余思雅感激地说:“这敢情好,麻烦孟经理跟田主任了。不过我有个想法想征询孟经理的意见,你看行不行?” 孟兰做出聆听状:“什么想法,你说来听听。” 余思雅道:“孟经理,第二百货的食品部不是有个货架上都是咱们清河鸭的食品吗?我想在那个货架上挂个牌子,就写‘诚购货车一辆’,然后下面留咱们养殖场的地址和电话,这样往来的人都能看到,要是有意向的就可以给我们打电话,这样兴许能快点找到合适的车子。” 第二百货人\\流量很大,而且经常去买清河鸭产品的也知道他们养殖场,对他们的产品有一定的信任度。看到这个消息也不会觉得是骗子,真有货源的跟他们联系的可能性很大。 孟兰想想也有道理,货架不小,反正都是卖他们清河鸭的产品,在旁边挂一块牌子也没什么。 “成,我待会儿让人去弄个牌子挂那里。”孟兰很爽快地同意了。 余思雅却说:“孟经理,你能答应帮咱们办这个事我就很感激你了,哪还能让你给我弄牌子啊。牌子的事我自己去办,你跟下面的人说一声,我弄好了,拿过来挂上就是。” 其实余思雅倒不是真怕麻烦他们,最主要的是听孟经理的口气是随便找个板子写行字就挂上去。这样太粗糙了,简直是降低他们产品的格调。清河鸭走的就是高档路线,这牌子自然也不能做得太差劲儿了,不然顾客看了怎么想?余思雅可不希望因此砸了自己的招牌。 孟兰没多想,笑道:“成,那我给食品柜台的售货员打声招呼,你弄好了就赶紧拿去挂上。” “谢谢孟经理,咱们养殖场的车子就全靠你了。”余思雅一脸感激地说。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然后余思雅才离开。 出了第二百货余思雅就直奔家具厂,请人做了一个长约五十公分,宽约三十公分的不规则的小板子,然后再直奔大学而去,找了个书法好的老教授写了字,最后在板子的上方支出的椭圆一角画上了清河鸭的图案。 等第二天余思雅把板子拿过去的时候,售货员吃了一惊,她看着大红色的板子上面苍劲有力,一看就出自名家之手的白色大字,再瞅了瞅上面那只滑稽的清河鸭:“余主任,你这上哪儿做的板子,比咱们家的墙都弄得漂亮!” 这就叫漂亮了?只能说现在的人啊,都太朴素了。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我去请省大的教授帮忙写的,好看,麻烦同志帮我挂在货架边上。” 余思雅与售货员一同将板子挂了上去,就挂在货架在左上方,非常显眼,哪怕不买清河鸭的人路过也能看到。 整理好板子后,余思雅见四周无人,拉着售货员说:“谢谢同志,你辛苦了,如果有人来问你货车的事,麻烦你帮忙介绍一下情况,要是这个事成了,咱们养殖场给你千分之一的抽成。” 售货员吃惊地看着她:“这……余主任,这怎么行呢,不用了,孟经理吩咐过了,你放心,但凡有人问起,我都会如实说的,要是对方有车子,我会同志孟经理的。” “孟经理归孟经理,咱们归咱们。你这同志帮咱们清河鸭卖了这么多鸭子,我都还没好好感谢你呢,咱们养殖场的销售人员,除了底薪,每拉到单子也是有提成的,我这是按照咱们养殖场的规矩办事。就这么说定了,辛苦你了。”余思雅拉着这同志热情地说。 诚然,因为孟兰的关系,售货员不会偷懒,但对于这多出来的工作心里有没有抵触情绪就不好说了,敷衍行事和卖力吆喝可完全不一样。要是能花点小钱彻底解决这问题不是好事吗?人家干了额外的工作,拿几块十几块也是应该的。 那售货员一听是养殖场的规矩,真是羡慕极了,也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余思雅的提成说法:“那就谢谢余主任了,你放心,只要有人来问这个事,我一定帮你们好好推销。” 果然,有胡萝卜吊着,积极性就是不一样。余思雅鼓励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辛苦了,我走了,有好消息记得打电话通知我。” 办完这个事,在省城余思雅暂时没什么忙的了,便回了红云公社。 可能是这年月车子太少,闲置的更少的缘故,百货公司那里一直没消息传来。 直到十天后,余思雅才在前两天的省报上看到了省报新开辟出来的专栏,占的版面非常小,就是一块豆腐块,而且在内页不显眼的地方,里面还搜集了三条求购信息,跟余思雅这一条合在一起成了一个栏目,很容易被忽略过去。 虽然不显眼,但好歹是个广告,多少有些用,也是一个门路。 放下报纸,余思雅叮嘱马冬云:“这几天办公室里要留个人,注意电话,要是有人打过来说车子的事,马上通知我。” “车子?”马冬云狐疑地看着余思雅,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未免她因为不知情,错过了有用的消息,余思雅把报纸递给了她,指着豆腐块的地方:“我们公社准备买一辆二手的货车,省报帮我们刊登了这样一则消息,第二百货公司那里也替咱们挂了一个求购的信息牌。你留意一下,做不了主的,就留下对方的姓名、单位、电话号码,等我回来再说。” 马冬云看着报纸上的白纸黑字,脑子都感觉不够用:“买车?余主任,咱们要买车子,我,我没做梦?车子很贵。” 提起这个余思雅就叹气:“很贵,最便宜的一辆也要四五万,我们买不起,所以我才想买便宜的二手车啊。” 好,二手的还能接受。一旦接受了这个计划,马冬云就兴奋起来,他们公社就要有大货车了,可不能坏在她手里。 “好的,余主任,你放心,我不会错过任何一个电话的。” 余思雅点头:“好,你去忙,把小李叫过来,我有点事要跟他说。” 马冬云高兴地走了,不一会儿换了小李回来。 一年时间,原先还有些白净斯文的小伙子长结实了许多,皮肤也黑了不少。 他匆匆跑进来:“余主任,你找我有事?” 余思雅点头,丢下一枚重磅炸/弹:“嗯,我们打算买一辆货车,在车子来之前,先选两个人送到县运输队去学习学习。” “什么?买车?”小李吓了一跳,“先前怎么没听你说?” 余思雅把报纸丢给了他:“这不是还没找到货源吗?不过应该快了,咱们先把司机招好,等车子回来就有人开了,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推荐?开车的人要挑年轻点的,身体强壮,有点文化知识,动手能力比较强的那种,还要脑子灵活,学习能力强,万一车子在路上坏了,小毛病都得靠他们自己修。” 可以说,这要求非常高了。但余思雅也没办法,谁让现在的环境就这样,半路上车子要是出了故障,想找个修车的,拉车的可不容易,只能靠司机自己想办法。 符合这些要求的,小李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余主任,你这要求太高了,我上哪儿给你找这么能干的人去?” 余思雅直接开口道:“不然呢,动手能力不强,车子在半路上坏了怎么办?想不到就那就全公社遴选,我们公社的货车司机虽然工资待遇比不上城里面,但基本工资二十块,跑长途过夜再加五毛钱一天的补助,劳保产品单独算,雨衣、雨鞋、手套、皮帽一年一套,其他各种待遇跟养殖场职工一样,年底发双倍的奖金。” 这待遇在养殖场也就比几个元老领导稍微低一点。算下来平均一个月得领三四十块,比不少公社干部都高了,还没公布,小李就知道,肯定会有很多人趋之若鹜,抢破头也想要这个工作。 小李说:“那咱们还是把文凭定在初中,然后公布出来,在公社里选?” 余思雅想了一下,司机最要紧的是动手能力,文凭要求没那么高,鉴于现在整个大队的文化水平不高,余思雅调低了文化要求:“小学文化就行,年龄限制在三十岁以内,你公布出去,到时候择优录取,送到县运输队跟着司机做做学徒再去考驾照。我打听过了,考驾照要去市汽车监理所,谁成绩好,先通过考试就做货车司机,没通过的那个以后跟车,工资待遇减半,福利不变。要是两个都没考过,就另外再选人。” 这会儿考驾照不要钱,但要求很严,而且现在的路相当不好走,各种突发情况很多,而且行到半路要是遇到意外,还很难找到援助,所以对司机的要求也很高。 社会上车辆太少,小李都没摸过方向盘,还是第一次听说考驾照的事。他点头道:“成,我这就去安排。” 当天,他就用喇叭向全体社员公布了养殖场要招两名司机的事,并将条件和待遇一并公布,还在养殖场门口的布告栏里张贴了具体的要求。 毫不意外,这个事在全公社都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二十块钱一个月,还有补助,年底两个月的年终奖,算下来一年得四百多块钱去了,还不提司机走南闯北,能捞到很多别人弄不着的好东西。 这在乡下绝对是一门肥差,哪怕就是拿到县里肯定也有不少心动的,公社里凡是符合学历和年龄条件的社员,无不想试一试。 不光社员们心动,到了第二天,以施立平为首的男知青们也找上门来了。 余思雅挑眉:“你们有事?” 施立平跟余思雅打过很多次交道了,知道这个年轻的领导不喜欢废话,赶紧说明来的目的:“余主任,是这样的,听说咱们养殖场要招两名司机,咱们很多知青也符合条件,我想问问,咱们知青也能参加这个招工吗?” 余思雅看了看他后面的几个男同志,笑着说:“当然可以,既然知青到了咱们红云公社,那就是我们红云公社的人,我一律一视同仁,但有件事我要讲清楚。养殖场先送你们县运输队学习,耗费了人情,还要承担大家学习、考试期间的路费、食宿费,投入不小,但凡选中的人必须与养殖场签订十年的劳动合同,这期间,基本工资会随着养殖场其他人员的上涨跟着上涨,福利待遇也是这样,可与大城市运输公司的司机待遇还是有一定的差距。不少人心理肯定会不平衡,但如果有没干到十年就想离职的,要赔偿养殖场一千块的违约金,这一点在大家被选中后会签一份书面协议。” 不是余思雅小气,而是自己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人,转头就去了别的单位,那养殖场怎么办?所以肯定要弄点约束条款出来。他们养殖场运输工人的工资是不如运输公司,但已经比其他人好多了,而且他们能学会开车,也是养殖场找人情,花钱给学的,让他们服务十年,以后要想换单位了也随意。这些人若还是想走,那可以,先把钱赔了! 知青们听了这条件都面面相觑,十年,真是太久了,一千块也不是小数目,大部分家庭都拿不出来。他们下乡之后,无不想回到城里,回城就是他们所有的希望和梦想,没人愿意再把自己绑在乡下十年。 余思雅看出他们的犹豫,劝道:“最近已经有开始平反的了,回去的知青也逐渐增多了,今年下乡的人数就明显减少了,以后肯定会让你们回去的。你们想清楚,想回城的最好不要来养殖场,一千块不是小数目,我也不希望以后大家为这个闹得不和气。” 这是余思雅的真心话,明年就要恢复高考了,很多知青都多了一条出路,而且1978年后就会开启知青大规模返城,他们这些人都可以回去。 虽然回去的日子不一定很好,未必能找到单位接收,但谁不想回到家乡,回到父母亲人的身边呢?如今已经是76年底了,他们熬了这么多年,就只差两年了,何不再等等。 不少人把余思雅的话听了进去,打了退堂鼓,只是多少有些不甘心。倒是一个下乡七八年的老知青说:“我都已经在乡下安家落户了,还能去哪儿呢?你们不参加,我要参加,这对我来说是个非常难得的机会。” 余思雅诧异地看了这位皮肤黝黑,手上全是老茧,跟个普通农民没多少区别,只是衣服比较整洁的男知青。 施立平马上给余思雅介绍:“这是潘永康同志,最早下乡的一批同志,前两年在本地结了婚,现在有一个乖巧的儿子。他家里就是机械厂的,会修很多机器,咱们的收音机坏了都是他修的。” 这倒是个合适的人选,而且这个人既然下乡这么多年都没回城,那说明他们家在城里也没门路或是子女很多,没给他弄到回城的指标和工作。即便他以后回去了,好一点能顶替父母的工作,不好那就是无业游民,日子也未必有在他们养殖场当司机强。 如果能留下来,学到一门技术,后半辈子都不愁,以后也能少一个破碎的家庭,不失为一件好事。 余思雅笑道:“可以,潘永康同志要是有意,那等招工那天过来应聘就是。” 轻易就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潘永康的眼眶都湿润了。他跟这些年轻的知青不一样,这么多年,已经熬光了他回城的希望,本来他以为他就要在乡下种一辈子的地了,没想到还能有另外一个机会。 潘永康赶紧朝余思雅躬了躬身:“谢谢余主任。” 余思雅摆手:“不用客气,其他知青也一样,想清楚了的,都可以过来参加招工选拔。其他的人也不必灰心,过完年我们养殖场还有一次大型的招工,以后对临时工的需求也会增多,大家都有机会。” 这倒是,他们这些知青干农活不行,但进厂子里干活可不比农民差。养殖场成立一年多以来,他们多多少少也来干过活,挣了几块零花钱,手里相对宽裕了一点,相信明年会比今年更好。 施立平代表大家说:“好的,谢谢余主任,我们就不打扰你工作了。” 余思雅含笑目送他们离开。 本以为这就是最后一茬了,没想到等余思雅回去,还有人在等着她。 “你们怎么来了?”余思雅看着胡桂花和余国辉就头大,他们俩来肯定没好事。 余国辉嬉皮笑脸地说:“大妹,辛苦了,咱们进屋说。” 不叫名字叫妹妹,这家伙又在想什么?余思雅也不想被人看了热闹,打开门将两人领进去:“坐,喝水吗?” “不用了,咱们出门前喝过了,不渴。”胡桂花连忙摆手道,眼睛小心翼翼地瞟了余思雅一眼,这个女儿的气势越来越强了,她现在都有点怕她。 他们不要,余思雅也不倒了,省去了寒暄,坐下揉着额头说:“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提起这个,余国辉来了精神,凑到余思雅跟前,笑嘻嘻地说:“大妹,听说你们养殖场要招司机,你看你哥怎么样?我身强力壮,学历年龄都符合你们的标准呢,这下你总要照顾照顾你亲哥?” 余思雅无语:“学历年龄是最基本的要求,后面还有条件呢。要之选年龄和学历,那整个公社不算知青都能拉好几百人出来。” 余国辉撇嘴:“那能跟我一样吗?大妹,我可是养殖场负责人的亲哥,唯一的哥哥,你不能不帮我啊?你看,现在你有出息了,咱们家却还是老样子,以后别人怎么看我们啊?” 胡桂花也说:“是啊,思雅,你二伯还有三姨他们都问过好几次了,说你哥哥怎么没进养殖场。你让我们怎么回答吗?你多少要给娘家一点面子吗?” “然后呢?把余国辉弄进去了,七大姑八大姨找上门,我怎么拒绝?那是不是都弄进去,也别叫清河鸭养殖场了,干脆叫余家养殖场得了,你们觉得怎么样?”余思雅板着脸冷冷地反问道。 两人见她生了气,脸上的笑容消了下去。余国辉不满地嘟囔:“我们可是一家人,问你要个工作,对你来说就一句话的事,你一个劲儿的推脱,还有没有把咱们当家人?” “不好意思,你们不是常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吗?我泼出去了,按照你们的规矩,我现在可不算余家人。”余思雅挺庆幸自己这已婚丧偶的身份,嫁出去的女儿总是比在家女儿更有自主权。 这话堵得两人无言以对。 过了好几分钟,胡桂花轻轻拽了一下余思雅的袖子:“思雅,你说什么胡话呢,你是妈生的,难道还不认我这个妈吗?妈就你们几个孩子,我希望你们都过得好,你现在发达了,我也不求你给你哥多少东西,你就拉他一把,给他找个工作。你也看到了,咱们农民天天在地里刨食,忙活一年下来,能分几个钱啊?” 余思雅不为所动,这些人说到底都不是她的亲人,她对他们没有感情,之所以还保持着交往,也只是不想背上不孝的名声而已。所以想让她给余国辉开后门,想都别想。 余国辉这个人眼高手低,要让他进了养殖场,他肯定到处炫耀他是她余思雅的妹妹,偷懒耍滑的,领导也不好管。这不是带坏养殖场的风气吗?而且稍有不慎还影响到她。她不可能给自己埋下这么一颗雷。 但两人说的也是村子里的人情世故,她余思雅发达了,不提携提携娘家人,说不过去。而且照他们的性子,以后还可能会来烦她。 余思雅琢磨了一会儿说:“余国辉要去养殖场应聘司机,我没有意见,我会让人秉公处理,他有本事进去,我不会拦着,没本事也不要找我。” 余国辉的脸彻底地垮了下来,但这次却不敢对妹子发火了。因为余思雅现在可不只是他的妹妹,而且还是公社的红人,经常跟公社书记开会,连县里面的书记,省城的记者同志都见过。 见两人垂头丧气地样子,余思雅又说:“不过我可以帮你们问问县里有没有招工的,要是咱们公社有名额,我会帮余国辉争取一下,成不成我不敢保证。” 两人本来已经做好了空手而归的消息,这会儿骤然听到这个转折,高兴坏了。胡桂花忙说:“国辉,还不快谢谢你妹妹。” 余国辉又恢复了笑脸,嘿嘿直乐:“思雅,谢谢你,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子。” 余思雅还是板着脸:“先别急着谢我,丑话说在前面,去了要好好干,不怕苦不怕累,多学习,不要以为进了厂就是一辈子。你要干不好丢我的人不说,以后被开除或是被调到最差的岗位,那也是你活该,我可不会管你。” 余国辉连忙保证:“不会的,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干,绝不丢你的人。” 余思雅没有多说,去了别人的厂子,他不好好干,自然会有人收拾他。 “行了,这个事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办成的,还得看机遇,你们回去等消息。”余思雅淡淡的下了逐客令。 余国辉还想问什么,但被胡桂花拉住了。 胡桂花站起身说:“成,思雅,那我们回去了。你也别光顾着工作,也要注意身体,有空回家,你爹和香香都常念叨你。” 余大庆念叨她?是骂她?内容她都能猜到,肯定是骂不孝女,半年都不回去看看他之类的。 余思雅敷衍地点头:“好,我知道了。”她可没那么多时间去应付不相干的人。 得了准信,接下来一阵子,余家人没怎么来打扰她了,还送了两回东西过来,一次是一条鱼,说是他们村子里的水塘放水捕鱼了,还有一次送了十个鸡蛋,说是给她补身体的。 余思雅让沈红英都收下了,然后隔了几天在公社遇到余香香,买了一斤肉和一包饼干让她带了回去,算是回礼。 不过司机高薪的诱惑还是很大,招工那天,余国辉也去了,不过第二轮就被刷了下去。 检查完了年龄、学历和身体条件后,凡是符合标准的,一律被小李安排去修破旧的收音机。这是余思雅让人从县城的废弃品厂里收集回来的,都是一些破得不能再破的工业产品,有收音机,还有自行车架子,喇叭等等。 很多社员长这么大都没摸过这些东西,更别提修了,连工具和零件都不认识。这一招马上淘汰了大部分的人,最后从中选了两名手脚灵活的,有一定机械基础的。 其中就有那天来找余思雅的知青潘永康,还有一个是八队的社员,叫吴强,听说这个人动手能力很强,村子里农具都是他修的,农闲时他还利用废弃材料和木头之类的给孩子们做了不少玩具。 定下来人选后,余思雅亲自带着他们去了县运输队。 因为县城经济不发达,县运输队虽然比其他单位要富裕些,但规模也小得可怜,整个运输队只有二十来辆车子,大部分都用了不少年,职工有四五十个人。 余思雅找到他们的罗队长,直接表明了来意:“罗队长,上次我跟你们说过的,咱们养殖场派两个人到你们这里学习学习,麻烦了。你们给他们安排个住的宿舍借助一段时间就行,吃饭之类的,他们都带了粮票,在你们食堂用粮票,你看怎么样?” 来两个不发工资也不用供饭还能帮忙干活的学徒,还能卖余思雅一个人情,罗队长自然答应:“好的,小东,你带他们俩下去安顿好。” “谢谢罗队长,麻烦你了。”余思雅感激地笑道,然后投桃报李,说了另外一件事,“罗队长,我还有个事要麻烦你。你知道的,咱们养殖场越来越忙了,过完年我打算辞了妇女主任的工作,专心忙养殖场,这样我的工作不就空出来了吗?我妈没什么文化,干不了这个,我妹子还小,在念书,家里就只有一个哥哥年龄还比较合适,但他是个男同志,去咱们公社妇联也不合适,所以就想问问罗队长有没有认识的人,愿意去公社,咱们交换一下工作。” 这种现象在各厂矿单位并不稀奇,毕竟儿女也不一定适合接父母的班嘛,这时候换工作就诞生了。不少人都这么做,只要双方没意见,单位也不管,反正一个萝卜一个坑,就一个工作,换谁干不是干? 从那天答应胡桂花和余国辉开始,余思雅就在考虑这事了。她给余国辉找工作也要堂堂正正的,经过正规的渠道来办这个事,绝不会走什么权利交换开后门的歪路,给自己身上留下污点。她还年轻,前途无量,这时候更不能因为这些小事给自己抹黑,耽误自己的前途。 而且,要不了一年就要恢复高考了,她迟早要离开的,用这个注定要辞掉的工作打发余家人也是件好事。同时,还能把余国辉两口子弄到县城,以后家里少了他们,也少了吹风的祸害,清净不少,省得三天两头来烦她。 至于其他亲戚想开后门,她也能一句话“我工作已经让给国辉了,没有了”来打发走,再想问她要工作,她也变不出来。这样也没乱开给亲戚找工作的口子,坏了规矩。 罗队长听了这个消息果然很感兴趣:“余主任,你可想清楚了,你这工作是干部编制。你要真愿意,我倒是有个人选,我有个兄弟在水泥厂工作,他儿子前些年上了大学,分配了工作,就还剩一个小女儿准备接班。可你知道的,水泥厂的工作哪适合小姑娘家呢,你们要是不嫌弃水泥厂累,那我回头跟他说说?” 余思雅笑着说:“不嫌弃,从县里换到公社,说起来咱们也没吃亏。再说了年轻小伙子喊什么累,再累有种地累吗?罗队长你安排,要是他们家也没意见,年后咱们见个面,就把这事给定下来。” 罗队长高兴地说:“好,余主任,你等我消息。”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余思雅回到公社后就去找冯书记,将自己的打算托出。 “冯书记,你也看到了,养殖场这规模越来越大,事情越来越多,最近这几个月,我就没去过妇联几次,事情都是文英同志在做,再挂着妇联主任的名也不合适。所以我想年后辞掉妇联的工作,专心弄养殖场。” 冯书记认真考虑了一会儿,觉得确实如此,颔首道:“你说得挺有道理的,过完年养殖场就有两百多人了,这么大个厂子确实该剥离出去,成立自己的组织了。我会向县里面提交报告,申请你成为清河鸭养殖场的第一任厂长,我相信县里面也会同意。你把妇联的工作跟文英同志交接一下,以后让她来接手妇联主任这个工作,你没意见?” 余思雅笑着点头:“文英同志是妇联的老同志了,做事踏实认真,我当然没意见。” 冯书记想了想又说:“你一走,你们妇联就空出来一个工作,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你有个妹妹,多大了?” 余思雅笑了起来:“我妹妹才15岁呢,她还在念书,就算了。我父母找了我好几次,让我给我哥在养殖场安排个工作,我一直扛着,咱们养殖场的规矩不能坏啊,他有本事进去,我不拦着,他没本事进去,我也不能把他弄进去,这对其他人不公平,也会坏了我们养殖场良好的作风。我身为养殖场的负责人,不能带头犯这个错误,冯书记,你说是不是?” 这话余思雅是故意说给冯书记听的,想开后门的人多了去,有些公社干部不待见她就是因为找她,她也油盐不进,她就是要将这些话传出去,让大家知道,她余思雅的亲哥不合格都不能进养殖场,所以其他人还是靠边站,想都别想。 冯书记真心实意地说:“小余,真是为难你了。” 余思雅赶紧说:“不为难,我也就是跟冯书记你抱怨两句。不过我现在找到了法子,我准备将我的工作让给我哥,到时候找人换换,这样以后他们就不会来烦我了,我也没犯错误。” 冯书记听到这里,不由笑了:“真有你的,这都能想到。不错,这倒是个好法子,回头咱们开个会,我要把你的事好好在公社里宣传宣传,也杀杀那些歪风邪气。想要工作,要么凭本事去争,要么老子让位,别整那些乌七八糟的,咱们红云公社不兴这个!” 第47章 047 进入腊月后, 养殖场越发的忙碌起来。去年购了年货的不少厂矿企业又打来电话,继续订年货,还有一批新的单子, 整个养殖场忙成了一锅粥, 几乎两三天就要出一次货。所涉及的范围也由县城、省城扩大到了相邻的几个县市。 订单的增多, 销售范围的扩大意味着运输也要增加。除了省运输公司, 余思雅还找了县运输队,县城和临近几个县市的单子都让运输队帮忙送货,再远一些地方,单子量不是特别大的,余思雅还安排了邮寄服务。就这样,有时候还约不上车子,经常推迟出货。 这越发凸显出有自己汽车的重要性,可惜这么久过去了, 只打过来一通电话, 有个河沙厂有一辆闲置的货车, 但都用了十几年了, 车子比运输公司的好不到哪儿去。余思雅自然拒绝了。 眼看离年越来越近了,电话都没再响起过, 余思雅估摸着想捡便宜买个二手车是不可能了, 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挣了钱买新车上。 就在这时,她却忽然接到了孟兰的电话。 “孟经理, 你好。” 孟兰在电话那头笑:“最近很忙,我早上打过来就听说你去隔壁公社谈事情了, 刚回来,吃午饭没有?” 余思雅用筷子挑了挑饭盒里的白菜,撒了个小谎:“吃了, 孟经理找我有什么事吗?” 实际上,她从三公养殖场回来,听说孟兰打了电话过来,连饭都顾不得吃,就抱着饭盒先回来打电话了。 孟兰也没辜负她的迫切,笑道:“那就好,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找到二手货车了。昨天有人看到了我们百货公司货架上挂的牌子,特意去问了售货员,售货员给我反应了一下情况,我跟对方在办公室里聊了一会儿。对方是石长县制药厂的,他们药厂有两辆载重4吨的解放牌汽车,因为这几年制药厂业绩下滑,产量锐减,送货一辆车子就行了,另一辆闲置了下来,放在仓库里时间长了已经开始生锈了,所以看到你们挂出来的这个求购信息,非常感兴趣,想跟你当面谈谈,你什么时候有空?” 石长县是省城下面的一个附属县,离省城不算远,大约有十几公里,还有公交车到,不过次数很少。 余思雅当场就下了决定:“我明天就到省城,孟经理,你跟对方约了时间吗?” 孟兰摇头:“没有,不过我留下了对方的地址和电话还有负责人的姓名,我报给你,你拿笔记一下。” 余思雅赶紧拿出了纸笔:“孟经理,你说。” 记录下了电话和地址后,余思雅感激地说:“孟经理,谢谢你,我跟对方联系联系,约个时间见面。” “好,放在货架上的牌子要取下来了吗?”孟兰想起另外一个事。 余思雅想了一下说:“先取下来,要是有地方就先给我们放一边,说不定明年还能用呢。” 孟兰逗笑了:“余主任,你还真是节俭,成,我让人给你放到仓库里。” “谢谢孟经理。”余思雅笑嘻嘻地跟她扯了两句才挂断电话。 放下话筒,余思雅三两下扒完饭盒里的饭,又喝了一口水,然后找出电话本,把刚记录下来的联系方式誊抄了上去,然后往回翻,找到省运输公司的电话打了过去找伍常安。 她不懂车子,也不知道好坏,这可是几千上万块的东西,不能瞎买,得找个懂行的人陪着她去。 伍常安这两天有任务,三天后休息,两人就约定了那天去看车子。 跟他约好时间,余思雅又打了个电话去石长县制药厂,跟对方联系,双方简单地在电话里聊了几句,余思雅表达了购车的意图,然后在电话里约定好了看车子的时间。 看车子的时间定下来了,余思雅将厂子里的工作安排好,然后提前一天出发去了省城。 次日,她跟伍常安在约定的百货公司门口碰头,然后坐公交车去了石长县制药厂。这个厂子不大,大门有些陈旧,上面的红漆都掉了不少,七零八落的,看起来非常具有年代感。从外表就看得出来,这个厂子在走下坡路。 余思雅带着伍常安找到看门的大爷说明了来意。 可能是制药厂的领导早有交代,大爷直接把他们领了进去,找到一个穿蓝色工装的男人。 “这是我们主管对外销售的车副厂长。车副厂长,这是你前两天说的那个养鸭场的同志。” 车副厂长点头,目光落到余思雅的脸上,有点惊讶。电话里他就听出来了,对方是个年轻女声,但没想到这么小,成年了吗?但等余思雅老练地开口跟他打招呼后,他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车副厂长,你好,我是清河鸭养殖场的负责人,我姓余,名思雅,这位是我的朋友,省运输公司的伍常安同志。”余思雅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道。 车副厂长听说了伍常安的身份,多看了他一眼,然后收回目光,笑道:“原来是余同志,伍同志,你们好,幸会,招待不周,先进去坐坐喝喝茶。” 老大远来一趟不容易,余思雅哪有空跟他喝茶。 “谢谢车副厂长了,下午我们还要赶回城,时间比较紧,茶留着下次再喝,咱们能不能先看看车子?” 看出余思雅的急迫,车副厂长善解人意地说:“好,你们随我来。我们这车子啊,虽然买了不少年,但却没开多久。哎,想当年,咱们制药厂多火爆啊,生产的药畅销全国,为了运送方便,花大价钱老大远地从一汽买了这两辆解放牌汽车回来。刚开回来的时候,咱们厂子里那个高兴啊,可惜啊,后来……” 后面的话,车副厂长没说。 余思雅也没问,只是笑了笑,一个厂子的兴衰成败有很多的原因,她一个不知情的外人就别胡言乱语了,省得说错话,惹人厌。 见没人接话,车副厂长的谈兴也淡了,绕过前面的厂房,他把余思雅带到了后面的仓库,打开了门,指着停在里面的蓝色汽车说:“看看我们的宝贝,就算没用,怕它脏了,经常给它擦擦,结果还是这样子了。” 车子很旧,车门的边缘、车斗有些脱漆的地方都锈迹斑斑的。其实像汽车、电器产品这类的东西,偶尔用用不会出问题,长久不用才更容易坏。 余思雅只看得出来这辆车子比较旧,旁的就看不出来了。 她望向伍常安。 伍常安围着车子转了一圈,然后打开车门,爬了进去,在驾驶座长看了看,探出一个头问车副厂长:“能把钥匙给我,让我开一圈试试吗?” 车副厂长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车子里没油。” 一直闲置,谁舍得给车子加油啊。其实他们也未尝不知道,车子长久不开不好,但舍不得油啊,至于两辆轮换着开,他们更是没想过,毕竟刚买回来的时候,这辆车还挺新的,大家就想先开另一辆,把这辆留下。就跟穿衣服一个道理,先把一件穿坏了再穿另外一件,还是新的,谁知道车子不是衣服,几年不用还是跟着老化了。 车子肯定是要试的,这么贵的东西不试试性能就给钱,余思雅可不干。她笑着说:“那能麻烦车副厂长给这个车子加点油吗?就让伍同志在院子里跑一圈就行。” 这要求并不算过分,车副厂长叫来人给车子加了几升油,然后把钥匙递给了伍常安。 伍常安发动车子,慢悠悠地开到门口,在外面跑了几分钟又开了回来,重新将车子停回了仓库里,然后从上面跳了下来,拧着眉说:“这车子很久没开,不少地方生锈了,要好好打理一下才能开。大体的性能没问题。” 听他这么说就是没问题了,余思雅便看向车副厂长。 车副厂长说:“咱们去办公室谈。” 成,看样子这价格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好的了,余思雅点头跟上。 到了办公室,车副厂长让人上了茶,抿了两口开始谈价格了:“余同志,你也看到了咱们这辆车子都没怎么开过,要不是真的舍不得它一直放在仓库里生锈,咱们是真舍不得卖。当初买这辆车的时候咱们可是花了好几万,提起要卖这辆车好多人都不同意呢。” 这不就是抬高身价的套路吗?余思雅微笑着说:“车副厂长,谁家有这么一辆车都得当宝贝疙瘩,肯定舍不得卖,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但车子嘛,造出来就是给人开的,不开将它们放在仓库里才是对它们最大的浪费,如果能物尽其用,发挥它们应有的价值,这才是它们最好的去处,你说是不是?” “可不是,就是因为想到这一点,所以经过我们厂子里的领导开会后才决定将车子卖给你们。”车副厂长顺着余思雅的话说。 余思雅见他迟迟不切入正题,有点没耐心了,笑着问道:“谢谢各位领导,你们放心,我们会好好爱惜这车子的。对了,车副厂长,这辆车你们准备卖多少钱?” 车副厂长竖起了两根指头:“虽然咱们这车子没怎么用过,但也买回来放了些年,就便宜卖给你们,两万块。” 两万块还便宜?他们是没怎么开,可车子生了这么多年锈也是明摆着的事实啊。 余思雅不同意:“车副厂长,能不能便宜点?实不相瞒,我们养殖场是个村办的企业,底子薄,也没有县里财政支持,两万块咱们实在是拿不出来。咱们养殖场是诚心买,你们也是诚心想给车子寻个好的去处,咱们打个商量,一家退一步,一万五!” 听到这个数字,车副厂长脸都黑了:“不行,不行,小同志,不是我不肯答应你,实在是两万块卖给你们,我们都亏大了,当初我们可是花了好几万买回来的。而且两万这个价格是厂里开会大家投票决定的,我一个人也做不了主,你这是为难我啊。” 余思雅苦笑着说:“我没这个意思,车副厂长,那你说多少?这个价格真的高了点,超出了我们养殖场的承受范围。” 最近这个月养殖场大赚,倒也不是拿不出这笔钱,但谁不希望花最少的钱办最大的事呢?能砍一点是一点嘛。 车副厂长拧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说:“那,给你们便宜两百块,这是我最大的权限了,余同志,再多我也做不了主了。” 余思雅拿不准这话是真是假。不过这种集体企业,亏损他们都不怕的,汽车这种重要的资源浪费估计这些人也不会太心疼,毕竟不是浪费的自己的钱,闲着就闲着了。不然也不至于好好的一辆车在仓库里吃了好几年的灰。 余思雅思忖几秒,看向一直没说话的伍常安,用眼神询问他这个价格值不值。 伍常安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余思雅心里有数了。她抬头愁眉苦脸地看着车副厂长:“看来车副厂长是真的为难,我也不为难你。不过咱们厂子里是真的拿不出这个钱,车副厂长能不能通融一下,咱们今年先付9800,还有一万块明年年底付款,你看成不成?” “这……”车副厂长傻眼了,他第一次听说还有这么个付钱法的。 余思雅无奈地说:“车副厂长,我们养殖场账上目前是真的拿不出两万块,不然我也不跟你拖着。反正钱也没少你们的,就是晚一点付款而已,对你们制药厂也没什么影响,对不对?你就帮个忙,通融一下嘛。” 虽然没砍下来价格,可推迟一年付那一万块。这一万在接下来一年中可以给养殖场办不少事了。 车副厂长想想也有道理,这个事也在他的权力范围内。思考几秒,他点头答应了:“好。” 余思雅高兴极了:“谢谢车副厂长,咱们现在就先立个合同,过一阵子我把钱凑齐了,让人过来把车子开走,你看怎么样?” “好。”车副厂长答应了。 双方当场就签订了卖车的合同,一式两份,各自签了字按了手印。 手续办完,余思雅拿着合同跟伍常安一起离开,回到省城,她请伍常安去国营饭店吃了顿饭表示感谢,第二天跟着伍常安去养殖场拉货的车子一块儿回到了公社。 等伍常安将小李早清点好的货物拉走后,余思雅就到公社向冯书记汇报了这个喜讯。 冯书记看到合同,乐坏了:“还真被你办成了,咱们公社也要有汽车了,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不过这买个车子要两万块,是不是太贵了,你们养殖场能拿出这笔钱吗?” 余思雅笑道:“冯书记,要是新车得贵两三倍呢。这个车子不算贵,伍常安同志说,虽然车子有些年头了,但其实这个车子跑的里程很短,只有几千公里,各种机器的性能还好,买回来后送到他们运输公司后勤部把锈掉的零件更换掉,给机器上了油,再把掉漆的地方补上,能用好些年。” 冯书记也不懂车子,听伍常安这个专业人员说划算,那应该错不了。 “那就好,你安排下去,最好在年前将车子开回来,让大伙儿也跟着乐呵乐呵。今年可真是一个好年,咱们公社出名了,你让养殖场搞的那个每天一场电影的活动可热闹了,现在不光咱们公社,附近几个公社的社员也有晚上来凑热闹的,你是不知道社员们多高兴。” 余思雅最近忙得晕头转向,还真没留意这个:“大家喜欢就好,等明年咱们再给大家弄个更新鲜的。” 冯书记摇头感叹:“你这小同志主意就是多。自从你来了公社,这还不到两年呢,公社的变化比过去十几年都大。” 他都想不到,红云公社在他手里还能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如今十里八乡,谁提起他们红云公社不说好?多少家的姑娘都想嫁到他们红云公社?连带着他们公社的小姑娘小伙子说亲的选择都更多了。 “冯书记说笑了,这可不是我的功劳,这是全公社大家一起努力的成果。”余思雅笑笑说道。 那以前大家都不努力吗?可以前红云公社跟旁边的四通公社、丰宁公社有什么区别? 冯书记见余思雅推脱也没再说这个,转而说起了公事:“我递交上去的报告,县里面批准了,过完年,你就正式卸任妇女主任的职务,担任清河鸭养殖场的第一任厂长。既然事情已经定下来了,你尽快把妇联的工作交接好。” 余思雅点头:“好,我知道了,我一会儿就去跟文英同志说。” 这个事先前还没定下来,她也没告诉文英,既然现在上面已经批了,那也该把妇联的工作收尾一下了。其实也没什么好交接的,她担着妇联主任的名头,但却没做什么。 余思雅去了妇联办公室,笑盈盈地说:“文主任,恭喜!” 文英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余主任,你怎么也开我玩笑。” 余思雅哈哈大笑:“我可没开你玩笑,恭喜文主任要高升了。过完年我要辞去妇女主任的职务,以后专心忙厂子那里,以后妇联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文英是又惊又喜:“怎么这么突然,魏主任走了,思雅你也要走,我舍不得你。” 余思雅摆手:“我以后还是咱们公社的一员,经常要过来向冯书记汇报工作的,咱们还是会经常见面,不用舍不得。” “这倒是,那我以后该怎么称呼余主任你啊?”文英笑着问道。 余思雅给她透了个底:“那就叫余厂长。冯书记让我过来跟你交接工作,我琢磨了一下,除了公章和一些材料,我也没什么可跟你交接的了。文英辛苦了,我这个主任还真是不称职,当了甩手掌柜,活都让你给干了。” 文英连忙说:“不是这样的,余主任虽然你没有天天坐在妇联办公室,但却给咱们公社的妇女同志树立了一个良好的榜样。而且因为养殖场招工男女平等,只要条件符合,无论男女都能去做工人,这可是从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咱们公社妇女同志和儿童的现状。” 说到这里,她拿出了一份报告递给余思雅:“你看,这是去年和今年的统计对比,今年上小学的孩子明显比去年大幅度提升了,增长了约莫30%的人,小学到初中的辍学率也较之往年有所降低,今年念初一的人比过去两年增长了20%,还有来找我们妇联调节的打架虐待事件也明显比过去几年降低了不少。” 余思雅看着她做出来的表格对比,确如如她所言,妇女受虐待家暴的事件有所降低。 看余思雅若有所思的模样,文英接着说:“余主任,我打算将咱们公社妇女儿童的变化做一份报告,递交到县妇联,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这也算是一种积极的变化。”余思雅赞同。 文英笑了起来,接回报告:“那等我写完后,余主任看看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到时候作为咱们红云公社这一年的妇联年度报告提交。” 余思雅乐意看到这种变化,笑着答应了:“好,到时候再交给冯书记看看,他比我会写报告,争取咱们妇联在今年的年度表彰大会上也露个脸。咱们也是能干出成绩的。” 出了公社,余思雅的心情都还有些激荡。她为什么不辞劳苦也愿意为这片土地努力?那是因为还有许多跟她一样努力,愿意一起去改变这片土地的人。她并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而是他们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竭尽所能地做到最好。 能有幸遇到这样一群同志,她何其有幸! 回到家,两日不见,沈红英姐弟看到她都很高兴,赶紧去做好吃的。 但等吃过饭,沈建东就坐不住了,像是屁股下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在扎他的屁股一样,要不了两分钟就动一下,弄得椅子嘎吱作响。 在椅子响起第五声的时候,余思雅从书里抬头,笑眯眯地瞅着他:“建东,你有什么事情吗?” 沈红英立即瞪了他一眼,用眼神示意他老实点,嫂子刚出差回来,别找事。 沈建东撇了撇嘴,有点不甘心,但到底没敢跟他姐姐对着干,闷闷地捧起一本书说:“没事。” 余思雅坐直了身:“红英也坐,好了,说说,我不在的这两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是你们现在有事要瞒着我了?” “没有,嫂子,咱们没这个意思。”沈红英赶紧否认,又瞪了弟弟一眼,才说,“建东不懂事,跟人瞎胡闹,晚上跑去看电影的那里卖瓜子。” 卖瓜子,余思雅是又惊又喜,笑眯眯地看着一脸局促不安的沈建东:“谁教你的?” 沈建东不安地捏着手指头,心虚地说:“我,我自己想的,大晚上的,冷飕飕的,大家站在那里看电影不是没事干吗?有些小孩子嘴馋就想嚼点东西,瓜子最便宜,一把能嚼半天,没比这个更划算的了。” 这小子不是念书的料,倒是个做生意的好苗子,没有人教他就能观察到这么多,而且胆子也大,才14岁就敢晚上一个人偷偷摸摸去卖瓜子。可惜现在大家太穷了,不然可以去弄一批汽水回来搭着卖完。 “嫂子,你别生建东的气,他以后再也不敢了。”沈红英见余思雅听完后没作声,怕她生气了,赶紧说道,还给沈建东使了一记眼色。 余思雅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笑道:“我为什么要生建东的气?他敢想敢做,勇于尝试,这是好事,我觉得建东做得不错。不过你一个半大的小子,晚上出去要注意安全,离家太远的公社就别去了,另外,别雇工,现在小打小闹玩玩还行,想做更大的,等你成年了再说,到时候嫂子第一个支持你。” 等他满18岁都进入八十年代了,各项限制都会放宽,也没了现在的这些顾虑。 沈建东没想到余思雅这么好说话,高兴极了:“谢谢嫂子,你真好。” 余思雅放下书站了起来:“你的瓜子准备好了吗?我看看。” 沈建东得意地跑进拎了一个篮子出来,里面装了满篮子的瓜子,都是用旧报纸包成一小包一小包的,每包大约二两左右。 余思雅拿起一包掂了掂:“你这个怎么卖?” 沈建东嘿嘿笑:“五分钱一包,要是一个人买不起来,可以家里的兄弟姐妹凑起来买一包,几个人一块儿吃嘛。” “你倒是鬼主意多,去,早去早回。”余思雅将瓜子丢了回去,盖上布。 沈建东兴奋地提起篮子:“嫂子,红英我走了,我一会儿就回来,记得给我留门,等我赚钱了,过年给你们发压岁钱啊!” 余思雅被逗乐了,十几岁的小屁孩都想给人发压岁钱了。 不过他能有这种想法,并付诸实践,余思雅觉得是挺好的一件事。相比之下,余国辉那个二十几岁的人了,恐怕还不如沈建东一个小屁孩。 得了余思雅的同意,沈建东的瓜子买卖正式做了起来。他白天去临近的几个公社社员家买瓜子,炒好后,晚上跑去放电影的地方卖,过了几天,还拉了两个大队长家的孩子一起干。 余思雅知道后,也没拦着他,反正是小打小闹,无伤大雅,就当是锻炼孩子了。 接下来,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潘永康拿到了驾照,吴强要差一些,没通过考试。司机有了,剩下的就是去提车的事了。 到了腊月27那天,余思雅带着钱,领着潘永康和吴强一块儿去了省城石长县制药厂,按照先前说好的,交了一半的钱,开走了车子。 将车子开到省运输公司后,余思雅找到了后勤处的人,送了两只酱板鸭,麻烦他们将车子再检修保养一遍。潘永康和吴强留在后勤处学习经验,她则出门去拜访了田家。 田家现在是她非常重要的合作伙伴,这个关系得好好维护。余思雅先去第二百货买了些适合老人、小孩的礼品,这才去田家。 田老太太已经好一阵子没看到余思雅了,这会儿看到她格外高兴:“小余,你人来就行了,怎么又买这么一大堆东西,多破费,赶紧坐。前两天晨晨兄妹俩还提起你呢,知道你来肯定很高兴。” 余思雅笑道:“临近过年,实在是太忙了,好久没来看婆婆了。正好这次有事来省城,我就提前给婆婆拜个早年。” “好,好,你这么远过来,吃饭了没有?饿了,我先给你冲点麦乳精。”田老太太特别热情,给余思雅冲了一碗麦乳精,又拿了一些糖果出来招待她。 两人聊了一会儿,田振华两口子就回来了。 打过招呼后,孟兰跟田老太太进厨房做饭了,余思雅跟田振华在客厅聊天。 余思雅今天正好有事要跟田振华讨论。 “田主任,你们机械厂有那种专门的食品切割机吗?没有的话,能不能给我们单独做几个小型的,手动的就行。”余思雅给他比划了一下后世见过的那种方便快捷切割东西的小机器。 他们养殖场每天宰杀的鸭子不少,这些鸭子又要分离成脖子、爪子、鸭腿、脑袋和翅膀等,这些纯粹靠人力去砍,速度慢,消耗大不说,有时候切割出来也没那么整齐好看。如果能做出省事省力又快捷方便的小机器就好了。 田振华对她说的这个很感兴趣:“回头我做一做试试,你这个用不了多少钢材。” 余思雅也是专门搞这个的,只见过,便笑:“好,辛苦田主任了,你要是做成了,那可是帮了我们养殖场的大忙。” “帮什么忙啊?对了,余主任,你们的车子开回来了?”孟兰端着盘子出来笑问道。 余思雅含笑点头:“开回来了,如今在省运输公司那里保养,咱们没经验,这个车子又放了好几年,得麻烦他们帮忙看看,而且还要买有一些修车的常用工具和零件备着,不然半路车子坏了就麻烦了。” “这样也好,省运输公司那边有很多经验丰富的老师傅,他们帮你们弄也放心。”孟兰笑着说道,“余主任,洗手吃饭了,老田你去叫孩子们。” 余思雅在余家吃过晚饭才回去,临走时,孟兰塞了一大包东西给她,余思雅粗略扫了一眼,好家伙,大白兔奶糖,麦乳精,牛肉干,水果罐头……全是又贵又难得的好东西。 “孟经理,这些东西太贵了,我不能要。”余思雅赶紧推辞。 孟兰硬是把东西塞给了她:“你客气什么呢?这些东西对别人来说难得,我要弄这个还不容易啊。你每次来咱们家都大包小包的给我妈和晨晨他们买东西,这过年了,还不兴我礼尚往来一下啊?你家里不也还有两个孩子吗?带回去,热热闹闹地过个年。余主任,明年见了。” 余思雅心里升起一股暖意,接过包说:“谢谢孟经理。” *** 第二天早上,余思雅跟着潘永康和吴强开着车子回到了乡下。 早就接到消息的冯书记还没到中午就跑到公社门口看了好几回。 听说车子开回来了,冯书记立即带着人喜气洋洋地跑了出来。 “咱们公社也有汽车了!”不知谁说了一声,紧接着就响起了劈里啪啦的鞭炮声。 小沈放了炮,然后又蹬蹬蹬地拿着一朵布做的大红花过来,递给冯书记。 冯书记乐呵呵地推辞:“给我干什么,快给小余同志,这可都是小余同志的功劳,你快把大红花挂到车头上。” 他们太热情,余思雅推辞不过,接过大红花绑在了车头上。四周立即响起一片拍手声。 余思雅抬头望去,公社的干部都在这里,一个个笑得嘴都合不拢,附近还有不少闻讯赶来的社员和小孩子,一个个眼睛发亮的盯着车子。 还有一个刚会走路的小孩子蹒跚着过来,一把抱住潘永康的小腿:“车,车,车……” 潘永康一把将小孩抱了起来,啪唧亲了一口,喜笑颜开:“对,爸爸会开车了,以后载咱们小安!” “潘叔叔,我也要坐车!”有认识的小孩子立即兴奋地跑了过去,缠着他不放。 潘永康本来只是哄哄自家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孩子,谁知道捅了马蜂窝,一大堆小孩跑过来缠着他要坐车。他不知所措地看向余思雅。 余思雅忍不住笑了起来:“潘同志,车子要开回养殖场,你就带他们一程,开慢点,让大家不要扒栏杆,都坐在里面,大孩子看住小孩子,年龄太小的就别上去了。” 潘永康把孩子交给了丈母娘,高兴地点头:“成。” 然后一挥胳膊,意气风发地笑了:“小的们,要坐车的,赶紧上!” 得了准令,一群小孩子像猴一样,抓住汽车的边缘利落地爬了上去。不一会儿,十几个孩子全爬进了车斗里,排排坐,乐呵呵的,笑声传得老远,车子都快不见了,他们的欢笑声还回荡在空气。 余思雅看到这一幕,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旁边的冯书记也跟着笑了,感概地说:“真是没想到,咱们红云公社还能有今天。小余,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有点事要跟你谈。” 余思雅心情挺好的,高兴地说:“好。” 两人进了办公室,冯书记指了指椅子:“坐,有个事要跟你说。昨天我去县里开会,上面透露了点意思,年后我的位置可能要动一动,可能会被调去县里面。” 第48章 048 冯书记升职这件事在情理之中, 这两年整个县城,就数他们红云公社发展最迅速,今年更是上了省报和电视, 还被上面的领导点名表扬。 如此亮眼的成绩, 作为红云公社的一把手,冯书记被提拔是迟早的事。只是余思雅没想到这事会来得这么快,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但不管余思雅心情多复杂, 这对冯书记而言总是一件好事。压下心里纷乱的思绪, 余思雅笑道:“那恭喜冯书记了。” 冯书记摆手:“事情还没定下来呢, 我提前跟你通个气,让你早点有个心理准备。其实啊,对于这次调职我心里也很犹豫。” 余思雅看着冯书记矛盾的表情, 好奇地问:“冯书记怎么这么说?不管怎样, 你能升迁是好事。咱们公社,魏主任高升了, 文英也即将做主任,我的职务更是换了好几次, 也该轮到冯书记你这个大功臣了。” 冯书记笑着摇头:“什么大功臣, 我什么都没做,这可都是你的功劳。小余啊,我虽然不是红云公社的人,但自退伍就到了这里, 一呆就是十几年, 可以说红云公社是我第二故乡。如今公社正是发展势头最好的时候,这时候走,我心里放不下啊。” 两人没有明说,但大家都明白彼此的意思。再来一个新的陌生的书记, 还能跟余思雅配合得好吗? 这不好说,余思雅没有背景,年纪又轻,养殖场又是如此大的一块肥肉,但凡新书记有点私心,那肯定会起波澜。 余思雅也在考虑这点。这个年代像冯书记这样愿意放权,无条件支持下属的人实在是太少了,更多的领导干部还是趋于保守,力求不出错就行。如果新调来的书记意见跟她相左,或者看不惯她这种风风火火的作风,这怎么搞? 不过这些都不应该成为冯书记升迁的绊脚石。冯书记才四十多岁,年富力强的时候,往上走一走对他这辈子来说都是好事,不能因为她的一己私心就妨碍了冯书记的前程。更何况还有大半年,她也要奔自己的前程去了。 这个事得靠她自己去适应或是想办法解决,不然总不能指望冯书记一辈子都做她的搭档和上司?这不现实,所以现在不面临这样的问题,以后也会。 思忖稍许,余思雅扬起笑容宽慰道:“冯书记,你多虑了,县里肯定也会考虑这一点的,给咱们调个锐意进取的书记过来,争取把咱们红云公社建设得更好。你就别担心了,对了,咱们养殖场今天要举行团年饭,冯书记,你一块儿去。” 冯书记本来想拒绝的,他去了,他们恐怕就吃得没那么自在了。但过几个月他可能就会离开红云公社了,以后再想有这种机会就没了。 于是冯书记一口答应了:“成,我也去看看你们的新车子,刚才人太多,只扫了一眼,都没看仔细。” 这个车子可真成为公社的镇社之宝了。余思雅好笑:“欢迎欢迎,冯书记,你请。” 两人骑着自行车到了养殖场,发现车子旁边围了一群人,小孩子们还赖在车斗上不肯下来。看来跟冯书记抱着一样想法的人不少,都来看这个大宝贝了。 瞧见余思雅和冯书记过来,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 有养殖场的职工喜气洋洋地问道:“余主任,咱们买的这辆车多少钱啊?” 余思雅笑道:“两万块。” 人群里传来一阵抽气声,似是不敢置信。 “好贵啊,这一个轮胎都得不少钱。” “那肯定的,这个车脑袋都比咱们家房子值钱!” ……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冯书记围着车子转了一圈跟余思雅低语:“你们这车子看起来挺新的啊,不像是放了很多年。” 余思雅笑:“冯书记,那是你没瞧见我们刚把车子开出来的时候,现在这样子啊,完全归功于省运输公司的同志。” “这样啊,那他们打理得挺好的,车子看起来就跟新的一样。”冯书记感概。 余思雅笑道:“可不是,这些同志有经验,我打算过阵子再派两名同志去省运输公司学习学习。” 随着规模扩大,他们肯定不可能只买一辆车,后续的补充人员也要提前准备起来。 冯书记看过了车子,又去瞧厂房,一路走来心里既自豪又不舍:“你看着办,你这小同志有主见,也有计划,我相信你。” “谢谢冯书记的支持。”余思雅真诚地说。 两人在养殖场转了一圈,围在车子前的小孩子和社员们总算散了,潘永康将车子开进了车库。 是的,车库,为了这辆车,他们专门建了一间三面有墙,一面敞开的房子,安置这辆车,免得它受日晒雨淋,非常贴心和宝贝了。 这个点也已经到了下午三四点,余思雅招呼大家:“开会了,年终总结表彰大会,今天由冯书记给咱们颁奖!” 听说冯书记亲自颁奖,大家都乐呵起来,纷纷跑到食堂,坐在椅子上。 养殖场还没有一间能容纳全体员工,一百多人的会议室,所以这种全员性质的表彰大会就在食堂开。 食堂是单独的一所建筑,茅草屋,面积很大,有一两百平米,里面摆满了条凳和长桌。这会儿已经坐满了人,食堂后方还有诱人的香气飘出来,让整个食堂似乎都暖和了一点。 冯书记在余思雅和小李的簇拥下,走进了食堂,站到上首的位置,笑着说:“这一年,大家辛苦了!你们在余主任的带领下,克服了一个又一个难关,将咱们清河鸭养殖场建设成为了一个拥有一百多人的中型厂子,我以你们为傲!” 人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 冯书记等掌声过后,笑道:“这所有的成绩,都离不开一个同志的艰苦奋斗和勇闯敢拼,这位同志就是你们的负责人余思雅同志。今天我在这里代表公社正式宣布县里面的文件,年后,余思雅同志将卸任妇联主任一职,担任咱们清河鸭养殖场的厂长!” 说完他自己带头拍起了手,下面的人跟着拍手,掌声更热烈了。 冯书记看着下方一张张发自内心的笑脸,心情也跟着激荡不已:“现在由我来给大家颁奖,过去的一年,咱们养殖场的最佳创新奖是……” 余思雅在厂子里设置了最佳创新奖、优秀员工奖、最佳进步奖、突出贡献奖四个奖项,除了创新由她评的,其他三个奖项都是工厂职工无记名投票产生。 这些奖项最重要的是荣誉表彰性质,所以每个获奖的人只得到了一张奖状、一个搪瓷缸子和一张毛巾。算是培养大家的荣誉感,精神意义大于物质意义。 至于年终奖,余思雅比照去年的比例给大家发的,表现优异,从不缺勤、迟到早退的老员工两个月年终奖,新员工一个月年终奖。如果有违反养殖场规章制度的,酌情扣除年终奖,只能拿很小的一部分。 这笔钱,余思雅想等冯书记走了,明天再发。因为到时候大家都有奖金拿,就冯书记一个人没有,多尴尬。 余思雅一向不大喜欢□□,所以颁完奖,她上台说了两句鼓励的话就宣布开饭了。 早有准备的食堂工作人员立即将食材搬运了过来,放在桌子中央。有经验的老同志带领大家将原先的长桌两张拼一桌,这样就能坐更多的人。 冯书记看着端上来的大铜锅和下面熊熊燃烧的炭火,很是惊讶:“小余,你们这是吃什么?这土豆都没煮,是生的啊!” 说话间,又有人端着洗干净切好的土豆片、莴笋条、白菜叶子上来了。 余思雅笑道:“冯书记,请坐,咱们今天吃的是酸萝卜老鸭汤火锅,每个锅底都杀了一只最早养的一批鸭子炖酸萝卜。前面一排还有调料,冯书记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配置不同的调料。” 大冬天,冷飕飕的,还有什么比一群人围在一起吃热腾腾的火锅更开心呢?不过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吃辣,而且也没人会做麻辣火锅的锅底,所以余思雅便就地取材,让人做了酸萝卜老鸭汤的火锅。虽然没麻辣火锅那样广受普罗大众喜爱,但也是另一种不同风味的火锅嘛。 闻着这股酸味,不少人口水都流了。 因为物质贫乏的缘故,配菜以素材居多,算荤的只有鱼片、鸭肠、鸭血、鸭掌。余思雅最爱的各种肥牛卷、羊肉卷、牛肉丸之类的,现在还吃不了,因为本地没有牧区。 炭火燃起来,桌子中央的锅底热气腾腾的,驱散了寒冷。大家坐在桌子前烫起了菜。 余思雅这一桌基本上都是领导,除了她和冯书记还有小李,楚玉涛、马冬云等人,另外,余思雅还让人将元教授两口子也叫过来了。 随着政策的转变,陆续有人平反回城,也有传言元教授两口子也要回去了,所以大家渐渐没那么忌讳他们了,碰到了不少人都会热情地跟他们打招呼。 跳跃的火光照在元教授那张饱经沧桑的脸上,他感概地说:“这日子啊,真是不敢想。感谢冯书记、余主任、李主任……你们不嫌弃咱们两个老家伙没用。” 可能是前些年的遭遇让这老两口谨慎了许多,哪怕被叫上了桌也有些局促。 余思雅没多说,拿过碗,给元教授夫妻俩各盛了一碗汤,放到他们面前:“元教授,龚教授喝汤,酸萝卜老鸭汤是祛寒的,你们尝尝。” 这动作无疑表明了她的态度。 元教授感激地端起碗:“谢谢余主任。” 冯书记笑道:“吃,今天我也来好好尝尝咱们养殖场自己养出来的鸭子。小余,这是鸭肠,这也能烫来吃?”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冯书记,你看别小看这鸭肠,烫一下可好吃了,就烫九秒,别烫太久了,不然煮老了就不好吃了。可以了,可以了,快捞起来,这时候特别脆。” 她可没夸张,九秒鸭肠,搁到三四十年后,得几十块钱一份呢,看着多,其实下面都是冰块,实际上一份也就一两只鸭子的肠子。 冯书记试了一口,感觉有些新奇:“真没想到,这鸭肠还挺好吃的。” 听他这么说,其他人也纷纷尝试。他们养殖场最不缺的就是鸭肠、鸭血了。前两天,余思雅就让他们把最近杀的这批鸭肠、鸭血、鸭掌冻起来,留作今天聚餐吃。幸亏这时候天气冷了,晚上将一盆水放在外面,第二天早上就结成了冰,几十个桶放在一间屋里,就是天然的冷冻室。 大家敞开了肚子吃,直接吃到暮色降临才停下来,然后大家一起帮忙收拾垃圾,搞卫生,将食堂的桌椅还原,弄好后,除了值班的人员,其他人才陆续回家。 这会儿过年还没放假一说,余思雅本来是想大年三十就放假的,但她从省城回来得太晚了,想着大家都还惦记着年终奖。 三十那天上午,又上了半天班,给大家发了年终奖,提了一下明年的工资,这才正式宣布放假。 这一年,给公社干部和各大队干部的年礼,余思雅让小李准备的,公社干部们的由去年的酱板鸭换成了清河鸭大礼包,大队干部们则一人一份酱板鸭。他们养殖场的员工待遇自然更好,一人来一份。 所以下班后,余思雅左手拎着酱板鸭,右手拎着清河鸭大礼包回去。 今年太忙,以至于,她连买年货的时间都没有,最后这些都是沈红英姐弟俩拿着票去公社置办的,也不知道弄成什么样子了。 等走进村子里,家家户户的屋顶都飘着白烟,开始做饭了。 余思雅走进院子里,端着菜上桌的沈建东第一个看见她,大声喊道:“嫂子回来了,嫂子回来了。” 沈红英马上跑了出来,笑眯眯地说:“嫂子,饭刚做好,快洗手吃饭。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回来,我跟建东已经买了不少了。” 余思雅笑道:“不是我买的,这是养殖场今年的职工福利。” “这样啊,嫂子,你今年还没回娘家,待会儿就把这拿回去。”沈红英到底年龄大一些,又是个心细的女孩子,想得更多,安排得也更周到。 余思雅这才想起,自己还要去余家一趟。不然都要过年了,当女儿什么都不给父母送去,说不过去。 她洗干净手:“吃过饭再说。” 吃过饭,沈建东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样,跑出去玩了,留下余思雅和沈红英在家里。 余思雅不想出去串门,她自打来了这里,最重要的事就是工作,跟村里人来往不多,也不熟,串门也没什么好聊的。而且依她现在的身份这些人也只会处处捧着她,挺没意思的。 正好下午还要去余家一趟,余思雅就收拾了起来。因为她今年没准备年货,自然也就忘了余家那一份,所以余思雅只能从沈红英买的那堆东西中找。 “红英,你今年都买了些什么?”余思雅问道,“还有剩的吗?” 沈红英比较节俭,花起钱来比余思雅省多了,过年就只买了一斤饼干,半斤水果糖,两斤肉,其他什么都没有了。 余思雅翻出这些东西,有点头大,这些都给余家送去了,家里这两个孩子吃什么。 想了一下,她忽然记起回来的时候孟兰塞给她的那包东西:“我昨天带回来的那个包呢。” 沈红英说:“放嫂子你屋里了,还没打开。” “拿出来。”余思雅吩咐她。 沈红英去将包拿了过来。 余思雅打开,里面全是各种高档副食品。 沈红英眼睛都看直了:“嫂子,这东西很贵,这就是麦乳精?” 她只听说过,认识上面的字,实物还是第一次见。 “嗯。”余思雅抓了一把大白兔奶糖,塞给了她,“尝尝,这个可是好东西,牛奶做的。”都算营养品了。 沈红英接过有点吓到了。 余思雅翻了翻,里面的东西都挺贵的,她挑了一瓶水果罐头,然后把沈红英买的那斤饼干拿了出来,最后把酱板鸭放进了袋子里:“这些我拿到余家去。” 说完,她顺手抓了两把大白兔奶糖,准备拿过去给弟弟妹妹尝尝。 沈红英看着没什么变化的大包:“嫂子,要不再拿点,咱们还有很多好东西呢。” “不用,这些就够了,我今天就是什么都不拿,空着手去,他们都会挺开心的。”余思雅淡淡地拒绝了。倒不是她小气,如果拿过去是原主爹妈吃了,她一点意见都没有,毕竟他们生养了这具身体。可她知道,拿再多好东西,最后大部分都会落入人家心爱的大孙子嘴巴里。 她就是不想给余国辉两口子和他们的儿子吃。 与其便宜他们,还不如留家里,他们三个人好好补补呢。她要工作,费脑子,两个孩子要念书,又是长身体的时候,正好需要补营养。 利索地把东西收拾好,余思雅对沈红英说:“我去余家了,晚上回来,你把这堆东西锁起来,也出去玩。” 说完,余思雅拎着东西出门走去了余家。 看到她,胡桂花连忙放下了手里的针线,站了起来:“思雅,你怎么现在才来,吃过午饭了吗?” 余思雅将东西递给了她:“吃过了,工作忙,今天上午养殖场才放假。” “你快坐,我让香香去叫你爸,他出去跟人打纸牌了。”胡桂花高兴地说。 余思雅连忙拒绝:“不用了,一年到头他都难得闲两天,让他打,我陪你说会儿话。” 余思雅懒得跟余大庆大眼瞪小眼的,虽然她知道,一会儿知道了她带来的消息,余家人今年都会对她特别客气,但她不稀罕。 “这怎么行,是闺女重要还是打牌重要,你难得回来一次,你爸还在外面打牌像什么话。”胡桂花拉着余思雅坐下,又让香香出去叫人。 余思雅随便她,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坐下后,她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钱,塞给胡桂花:“给你的零花钱,你看看想买什么自己买来吃。” 胡桂花捏着钱,有些感概:“思雅,就你对妈最好了。”也就她女儿时常碰面了,塞两块钱给她。 余思雅笑笑没说话,两块钱对她来说不算什么,是最低效的付出了,她的时间她的精力都比这两块值钱多了。 两人正说着话,姜美丽抱着小孩咋咋呼呼地跑回来了,一进门就喜气洋洋地说:“阳阳,看大姑来了,喊大姑!” 还不到一岁的孩子,哪会喊什么大姑啊。余思雅很少来余家,就算来顶多也是吃顿饭,坐一会儿就走了,小孩子对她很陌生,缩在姜美丽怀里盯着余思雅看。 余思雅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塞到他的小手里:“阳阳,新年快乐。” “哎呀,阳阳,还不快谢谢你大姑。”姜美丽高兴地说。 余思雅不想搭理她,笑了一下,又扭头跟胡桂花聊天去了。 姜美丽把孩子抱回了他们屋。 过了一会儿出来,脸色有些不好看,没了刚见面时的热情。 余思雅知道她是拆了红包,发现里面只包了两毛钱,心里不高兴。 余思雅也由着她去,现在乡下就这行情,大家走亲戚,给小孩子们包红包都是一毛两毛,很阔绰的人家才会包五毛一块的。她凭什么给姜美丽的儿子多包? 姜美丽再不高兴,顶多也就给她点脸色看,可她现在又不靠余家吃饭,姜美丽摆脸色对她也没影响,姜美丽只能自己生闷气。 见没人搭理她,姜美丽有点不高兴,抱着孩子坐在一旁不肯走,就想打听打听余思雅跟胡桂花说些什么。 胡桂花能说什么?不过是老生常谈,她的辈子就是男人、孩子,说来说去还是这两样。一到过年,她又开始说余思雅的婚事,催余思雅找人嫁了。 余思雅漫不经心地听着,敷衍地点点头。反正胡桂花也只能念叨两句。 说着话,余家其他人也都回来了。 看到余香香姐弟,余思雅各掏出一个红包,递给了他们:“香香,乐乐,新年快乐。” 两个孩子高兴地接过了红包。 余大庆见到这一幕,哼到:“都这么大了,跟你同辈的,你给什么红包,有点钱也不知道省着花。” 余思雅不跟他计较:“过年嘛,包个红包,就两毛钱,意思一下,大家跟着喜庆喜庆。” 见人来齐了,她直接说出今天来的最重要的事:“过完年我就不在公社担任妇联主任这个工作了。” “啊,那你要去哪里?思雅,你不是干得好好的吗?怎么回事?”余家人一听说余思雅不当干部了,一个个都吓坏了。虽然余思雅去了公社后,他们也没沾到什么实质性的光,但有这么个女儿,有这么个妹妹,说出去也挺长脸的啊。更别提,余思雅每次都大包小包的拎着东西上门,还时常塞两块钱给胡桂花,包了余香香的学费了。 要是她不当官了,这些还能有吗? 余思雅竖起手掌:“你们不要着急,听我说嘛。以后我就专心在养殖场干活了,县里面已经任命我为养殖场的厂长。” “这样啊,那就好,那就好。”余家人舒了口气。 姜美丽眼珠子转得快,旧事重提:“思雅,你现在都是厂长了,以后厂子里就你说了算,你能不能看在阳阳的面子上,帮你哥一把啊。” 余思雅好笑,姜美丽还真以为她生了一个祖宗啊,看小奶娃的面,真亏她说得出来。 “养殖场的招工不由我负责,要想进去按规章制度。”看到余家人的脸垮了下来,余思雅接着说,“虽然养殖场不行,但还有其他办法,我今天来就是跟你们说这个事的。我离开了公社,我的岗位就空了下来,但国辉是个男人,没法去妇联上班,我就找人跟县水泥厂换了一个工作岗位。过完年,国辉就去县水泥厂上班。” 惊喜来得太快,砸得余家人都懵了。 姜美丽最先反应过来,马上变脸,兴奋热情地说:“哎呀,思雅你真好,不愧是国辉的好妹妹,我就知道,你心肠最好了,一定不会不管自家人的。” 余国辉更是油嘴滑舌地说:“谢谢大妹,我就知道,你对哥哥最好了。大妹,你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哥给你撑腰。” 还撑腰呢,别添麻烦就是好的了。 胡桂花和余大庆也都一脸开心地看着余思雅。显然这个消息比余思雅带什么礼物过来都让他们高兴。 等他们兴奋过后,余思雅才说:“国辉去了人家厂子里要好好干,不要给我丢脸。不然你要干得不好,最后被人开除了,我可管不了,那可是县里面的厂子。” 这会儿,县里、城里对乡下人来说都是好地方。余国辉也不管水泥厂是干什么的,高兴地说:“大妹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干,不给你丢脸。” 姜美丽看着丈夫兴奋得涨红的脸,脑子一转,苦兮兮地说:“国辉去了县里自然是好事,可咱们阳阳怎么办啊?以后就不能经常见到爸爸了,思雅,你看能不能把我也弄到县里面上班啊?这样我跟你哥两个人挣工资,家里就要宽裕得多了。” 胡桂花和余大庆听到这话,反应过来,皆一脸期盼地看着余思雅。 余思雅差点笑了,姜美丽可真是想得美,她这名字没取错。 “这个可不行,国辉的工作是拿我的工作指标去换的。我就一个人,只有一个工作指标,用了就没了,我也变不出来。现在工作多稀罕啊,人家厂子里职工子弟都安排不过来,哪里轮得到我。”余思雅直白地拒绝了,同时表明这个工作正大光明得来,以后也没了,让他们别想着走歪门邪道了。 胡桂花听了有点失望:“这样啊,那思雅也没办法了。好在你哥总算有工作了,咱们老余家也有个在县里吃国家粮的。” 余大庆一听也有道理,难得的替女儿说了句话:“工作是那么好弄的吗?国辉他家的,思雅为了国辉这工作没少费力气,这个事你别提了。” 姜美丽撇了撇嘴,果然,平时说得再好听,这媳妇儿还是比不上闺女。 最重要的事说了,余思雅也不想跟他们在这里东扯西扯浪费时间,遂站了起来说:“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思雅,你难得回来一趟,吃了饭再走。”胡桂花不舍地说。 余国辉也拍着胸口,积极地说:“大妹,吃过饭我送你。” 余思雅还是拒绝:“不用了,我还有点工作没忙完,得回家处理,以后再吃饭。今天过年,你们都出去玩,让香香送我就行了。” 现在她可是家里最有出息的人,又给余国辉弄到了工作,大家恨不得把她供起来,这点小要求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胡桂花恋恋不舍地松开了余思雅的人,进门捡了十个鸡蛋,递给余香香:“你去送送你姐。” 余香香高兴地拿着鸡蛋拉着余思雅:“姐,咱们走。” 余思雅含笑跟众人道了别,然后一起出了家门,边走边问:“香香,你成绩怎么样?能考上高中吗?” 还有半学期,三个孩子都要考高中了。 余香香心里没底:“我,姐,我也不知道。” “尽力,要是没考上,再念一年,姐支持你。”余思雅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这么小的姑娘,不念书干什么?回家带孩子吗? 余香香没想到余思雅一点责怪她的意思都没有,还说让她继续念,感激极了:“谢谢姐。” “傻姑娘,好好念,咱们这样的家庭,只有念书能让你摆脱命运。”这是余思雅的真心话,如果余香香不念书,回家要不了两年,就会有人给她说对象,然后嫁人,生孩子,像胡桂花一样过一生,唯一好点的可能是她会去养殖场做工人,不用种地。 余香香还有些懵懂,她长这么大,连县城都没去过,最远的就是去公社,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脑子里自然也就没强烈的走出去的欲望。 因而她只是乖巧地说:“我听姐的。” 余思雅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拿两把奶糖塞给了她:“拿回去跟小弟分了,这是省城百货公司卖的奶糖,沪市生产的,别让爸妈知道。另外,这一块钱是给你买纸笔日用品的,你藏好了。” 这么大的女孩子,身上是应该有点零花钱了,不然连月经要用到的纸都买不起。余思雅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初潮的时候,没有钱,买不起卫生巾,特别狼狈,现在想起来都还很难堪,她不希望这种事也发生在余香香身上。 余香香吸了吸鼻子:“姐,我长大了会报答你的。” “傻姑娘,这对姐来说不算什么。回头你跟小弟说,让他也好好念书,如果他能考上高中,我也给他出学费和生活费。回去,不用送我了。”余思雅拍了拍她的肩。 余香香咬住唇,点了点头,却没走,只是说:“姐,你先走,我看着你走。” 余思雅不跟她争这个,笑了笑,拎着鸡蛋大步往清河村的方向走去,直到翻上了一座山,她回头,看到余香香还站在那里,化为了一个指头大的小点。她朝余香香挥了挥手,头也不回的下了山。 *** 余思雅以为今年会跟去年一样,一家人吃了饭,然后围着炉子烤烤火,守守岁就过去了。 谁知道吃了年夜饭,沈红英姐弟俩竟然要拉她出门,沈建东还提了满满一篮子出来。 余思雅诧异地看着他:“你这是要干什么?大年夜都要去卖瓜子吗?” 沈建东嘿嘿笑:“今天不少孩子领了压岁钱,瓜子肯定好卖,嫂子,咱们走。你跟红英看电影,我去卖瓜子,卖完了咱们就一起回家。” 真是个财迷。 余思雅对沈建东大年三十都不忘卖瓜子是服气的,要是能保持这种势头和干劲,他不愁闯不出一片天地来。 孩子愿意去闯,愿意去奋斗,余思雅一贯支持。 “好,今天晚上在什么地方放电影?” 沈建东早打听清楚了:“今天轮到去公社放了,就在小学的操场里,咱们快点去,还能占个好点的位置。” 都看三十场了还没生厌吗? 等余思雅到了小学,看到乌压压的一大片人,发现他们还真没看厌,不止公社所在的大队来了不少人,临近几个大队也来了不少社员。电影还没开始放,小孩子们欢快地拿出糖果和饼干、炒熟的花生瓜子在操场里交换。 住在公社的干部们更是全家出动,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余思雅就碰到了好几个熟人。孩子们一起玩,大人们则站在一边聊天。 等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放映的师傅开始播放电影了。 今晚播放的影片是一部彩色电影《闪闪的红星》,讲述少年英雄潘冬子的故事。 小孩子们特别喜欢看这个,随着音乐声响起,大家都安静了下来。对于这种老电影,余思雅不是很感兴趣,她现在对沈建东的买卖更感兴趣。 “红英,你坐在这里看电影,我去看看建东的瓜子卖得怎么样了。”余思雅轻轻拍了一下沈红英,跟她交代过后就慢慢退出了人群。 余思雅走到人群的后方,总算看到了沈建东。 他坐在斜后方,电影的光模模糊糊能照到地方,面前摆了一个篮子,里面放着一包一包的瓜子。他旁边还有个男孩子,面前也放着一只篮子,里面也是用报纸包着的零食。 看到余思雅过来,那男孩立即说:“姐姐,买花生吗?炒花生,又香又脆,可好吃了。” 沈建东拽了他一把:“这是我嫂子。” 然后又对余思雅说:“嫂子,你不看电影吗?” 余思雅笑着说:“我来看看你们卖得怎么样了。” 先前那男孩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将抓起一包花生递给余思雅:“建东他嫂子,你尝尝我的花生。” 余思雅接过,笑道:“多少钱,也是五分钱一包吗?” 那孩子立即摇头:“不要钱,你是自己人。” “那怎么行,你们现在是做买卖,谁来都不能吃白食。不然这里到处都是你们的亲戚同学小伙伴,把规矩坏了,你们以后还怎么挣钱?”余思雅掏出一毛钱递给他,“不用找了,再给我一包瓜子。” 沈建东塞了一包瓜子给她:“郭峰,我嫂子说得对,把钱收着。” 余思雅买了瓜子和花生也没走,就站在他们后面,满吞吞地磕了起来,一边磕一边看这两个孩子是怎么做买卖的。 别说,两人年纪虽然不大,但挺豁得出去的,见人就推销,一点都不胆怯。 可能是他们每场电影几乎都跑过来卖瓜子,大家已经对他们挺熟的了,电影中途就有站在后面没位置的人跑过来买瓜子。 一场电影下来,他们篮子里的东西卖出去了大半。 但两人还是不大甘心:“今天过年,好多人自己揣了瓜子和糖出来,买东西的人都少了。” 余思雅笑了:“你们已经做得不错了,散场了,走,回去了。” 路上,余思雅好奇问沈建东:“这个月,你卖瓜子挣了多少钱?” 沈建东得意洋洋地看着余思雅和沈红英:“你们猜!” 沈红英凭直觉说了一个数字:“五块钱。” 余思雅也配合地说道:“我猜十五块。” “你们都猜错了,我挣了29.6毛钱!”沈建东兴奋地说道。 沈红英吓了一跳:“这么多,卖瓜子这么挣钱吗?” 余思雅倒是不奇怪,沈建东他们做的毕竟是独门买卖,别看五分钱一份不贵,但架不住量多啊。 “建东还真是能干!”余思雅赞道。 回到家,余思雅给两个孩子照惯例发了一块钱的红包,然后说道:“很晚了,睡觉。” 沈建东放下篮子,兴奋地说:“你们等我一下。” 他蹬蹬蹬地跑回了屋里,过了一分钟又跑了出来,将两个红包塞到余思雅和沈红英手里,得意洋洋地说:“嫂子,姐,我也给你们发红包。” 余思雅捏了一下,分量不轻:“我能拆开看看吗?” 沈建东点头,她拆开红包,里面是五张一块钱的纸币。 “小伙子挺大方嘛!” 沈红英觉得自己是姐姐却还收弟弟这么大的红包,有点不好意思:“建东,我不能要,这是你辛苦挣的,你自己拿着。” “给你的,你就拿着,你攒着做嫁妆,我以后还能挣很多钱,给你们攒很多嫁妆,让你们风风光光地嫁出去。”沈建东拍着胸口,豪气万分。 这小家伙太有意思了,余思雅捏着红包笑得乐不可支! 第49章 049 时间转眼就迈入了新的一年, 1977的春天如期而至。春暖花开,绿草萋萋,田野里到处都弥漫着春的气息。 开年, 养殖场就正式招工近一百人,将规模扩大到了两百多人, 这样原有的厂房就不大够用了。 余思雅拿出前一阵子做的规划本, 第一件事就是修房子。她趁着冯书记还在公社, 找到清河村的大队长,一起去公社在养殖场旁边又批了一块地,准备建新的厂房。 这个厂房将跟养殖场的旧厂房分开, 这里以后专门做食品加工。养殖场那边主要做饲养、孵化、屠宰这类的工作。空出来的房子做办公室和会议室。两个厂房紧挨着,来往也方便。 有了去年建房子的经验,今年做起来驾轻就熟, 也不用余思雅一个单位一个单位地跑了,这个事她直接交给了马冬云去代替她跟相干单位沟通, 监督建筑队的进程。 没多久,养殖场隔壁的空地里就开始打起了地基, 建设如火如荼。只是修房子这个事一处, 养殖场去年年底攒下的家弟又所剩无几了。 除了修房子, 余思雅还准备建个冷库,以备夏天炎热的时候用, 免得气温高的时候鸭肉变质,影响了质量和口碑。 不过他们谁也没建过冷库,这个事还得去向其他有经验的单位取取经。余思雅辗转打听了一阵, 发现县里都没有建冷库,只能去省城打听。 好在他们还有一个学习的好榜样,那就是省养鸭场。该养鸭场有时候一天会处理几千只鸭子, 上午杀的鸭子要是没及时送到买家手里,岂不是会坏掉,他们肯定有经验。 于是余思雅再度去省养鸭场拜访久违了的曹科长。 太久没见,曹科长见到余思雅还愣了几秒才想起她:“原来是余主任,你好,好久不见,什么风把你刮到咱们这儿来了?你们清河鸭去年在省城可是大出风头啊。” 说到最后一句,曹科长有点酸溜溜的,他第一次见到余思雅的时候,压根儿没把对方当回事,可这才过了一年,人家的养鸭场都上省报省台了,他们养鸭场都没这待遇。 余思雅假装没听出来,笑眯眯地说:“这不还是曹科长你这个师傅教得好。咱们清河鸭养殖场的鸭子可都是从你们养鸭场买回去的,真要算起来,可都是你们养鸭场的子子孙孙,要不是有你们,哪有咱们养殖场的今天啊。不过咱们养殖场一次顶多能养一万来只鸭子,还是没法跟你们省城的大单位比啊。” 一番有趣的话捧得曹科长心里那点不爽也没了。他隔空指着余思雅:“余主任,你可真是个人才,你这张嘴啊,不来做销售真是浪费了。” 余思雅跟他开玩笑:“真的,那曹科长你这里有空缺没有?我厚着脸皮自荐一下。” 曹科长摆手:“算了,你要来,我这销售科长的位置还坐不坐得稳了,说,找我什么事?” 余思雅笑了:“哎呀,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曹科长你。我这次来啊,是有两个事情想麻烦曹科长帮个忙,第一个就是我们养殖场想派两名饲养员到你们养鸭场学习更先进的养殖技术,毕竟你们大单位,经验丰富,科学养殖,哪像咱们小地方,都是自己摸索出来的土办法。你放心,这两个人的食宿路费什么的都他们自理,你们有什么辛苦的活尽管吩咐他们干就是。” 这种学徒工的模式在如今的国营单位里并不罕见,只是自带食宿费的少,曹科长还是第一回见。两个人来干活而已,不管吃不管住也不发工资,能学到多少全靠他们自己,曹科长没有意见。 “好,这个事回头我跟厂里说说。还有个事呢?” “谢谢曹科长,你可真是咱们的贵人,要不是省养鸭场是个大单位,你又是不可缺少的骨干,我都想把你挖去咱们养殖场了,咱们就最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啊。”余思雅先是把曹科长夸得像朵花一样,然后才道明自己的第二个目的,“还有个事,我想问问曹科长,你们养鸭场的冷库是怎么建的,找的什么人?咱们乡下离城里远,夏天杀了鸭子,要是不冷藏,送进城里都得坏了。所以想像曹科长讨教讨教。” 余思雅姿态放得很低,问的也是寻常的问题,曹科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咱们的冷库是找省里的建筑设计院给设计的,也是他们安排人施工的,你要想了解这方面的事可以去找建筑设计院的同志。” 听到这话,余思雅有点头痛。他们一个乡村企业能跟省建筑设计院这样的大单位拉上线吗?哎,还以为能在曹科长这里搞定呢,没想到还要继续跑。 余思雅笑着说:“曹科长认识建筑设计院的同志吗?能不能帮我介绍一个。” 曹科长摇头:“修冷库这个事不归我管,当时是其他人跟省建筑设计院的同志沟通的,我不认识。” 那就没办法了,谢过了曹科长,余思雅转道去了省建筑设计院。 建筑设计院是一栋三层的旧楼房,灰扑扑的。余思雅走进去,看到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路过,忙拦住对方打听:“你好,同志。我是辰山县清河鸭养殖场的厂长,听说你们建筑设计院曾给省养鸭场建过一个冷库,我想咨询一下建冷库的事,请问该找你们哪个部门?” 中年人两只手捏着搪瓷缸子,低垂着头,木然地说:“不知道。” 余思雅看了他一眼,总觉得怪怪的,但在别人的地盘上,还有求于人,她也不好做其他的,便侧开了身:“谢谢啊。” 等中年人走后,余思雅顺着走廊一路走到底,挨个办公室地观察,有的办公室开着,有的关着,看到埋头干活的余思雅就没惊动对方。直走到走廊尽头,看到办公室牌子上那个办公室主任的牌子,余思雅才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坐着一个穿着灰蓝色中山装的男人,听到声音,他喊了一声:“进来。” 然后抬起头,眯眼诧异地打量着余思雅。 余思雅笑盈盈地走进去:“你好,同志,我是辰山县清河鸭养殖……” 余思雅把先前的话说了一遍。 那同志眨了眨眼:“修冷库啊,是有这个事,不过当初是元同志负责的,但那好像是十年前的事了,现在也不知道图纸还有没有,我让人问问元同志。” 好个曹科长,竟然漏掉了这么关键的信息。十年了,都够小学念到高中毕业还剩一年呢,谁知道人还在不在。 余思雅只好笑道:“谢谢同志,麻烦你了。” 那同志笑了笑,出门叫了个人,说了两句话又进来了跟余思雅闲聊:“清河鸭就是第二百货公司卖的那个清河鸭吗?” 余思雅笑道:“是啊,那就是我们养殖场的产品,咱们散养的鸭子做的。如今修冷库就是为了夏天的时候用,不然天气太热,肉食容易腐烂。” “这样啊,余厂长想得很周到嘛。”那同志打量着余思雅,眼底似乎有些惊奇,毕竟余思雅的这张脸看起来实在是太嫩了,哪怕她一副女干部的打扮,但也看得出来,也就双十年华,这么年轻的厂长,他可没见过。 余思雅配合着跟他闲扯了一会儿,很快元同志过来了,就是余思雅先前在走廊上碰到的那个男同志。 他还是垂着头,一副没有精神的沮丧模样,站在一边低声说:“齐主任,你找我?” 齐主任指了指余思雅说:“这是清河鸭养殖场的余厂长,想咨询一下建冷库的事。我记得当年省养鸭场的冷库是你带人建的,你跟余厂长说说。” 元同志还是低垂着头,两只手绞在一起,沉默了几秒说:“我不记得了。” “那资料呢,原先的图纸还有吗?”齐主任又问。 他摇头,一副三棍子打不出个响屁来的模样。 齐主任有些气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知道了,去忙你的。” 等人出去后,齐主任不好意思地对余思雅说:“余厂长,这个人脑子有点糊涂了,哎,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他父母有留洋背景,后来被下放了,他当时正好出差去了,回来连他父母的面都没见着不说,还受牵连,家里都被砸了,出门就有人朝他掷石头,本来该轮到他升迁的,最后也落到了别人身上。好好一小伙子从此之后变得敏感胆小,谁说话都不大搭理。” 这种事在这个年代并不少见,余思雅叹了口气:“那确实挺不幸的。” “可不是,他父母以前可是省大美院的教授,高级知识分子,哎。”齐主任摇头叹息。 省大美院教授,留洋背景,同样姓元,还都被下放了。余思雅灵机一动,问道:“齐主任,元同志的父母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好像叫元学峰。”齐主任也记得不是很清楚。 余思雅听了之后怔了怔,笑道:“这样啊,知道了,谢谢齐主任,今天麻烦你了。” 辞别了齐主任,余思雅并没有走,而是守在建筑设计院不远处的梧桐树下,等到下午四五点,里面的同志陆续下班了。余思雅抬起了头,盯着人群。 人们三三俩俩地散去,直到快走光了,余思雅终于看到了目标。小元同志还是垂着脑袋,腋下夹着一个公文包,最后一个人孤零零地出来,沉默着往家里走。 余思雅赶紧上前,在半道上截住了他:“小元同志,咱们聊聊。” 小元同志吓了一跳,抬头看了眼余思雅,又垂下了头:“我,让开,我没有,我不会。” “元教授和龚教授在我们公社。”余思雅收起了笑,突兀地说道。 小元同志本来急匆匆要往前走的脚步一顿,抬起头望着她,两只原本如死水一般的眼珠子突然动了起来,像是黑暗中的人看到灯光:“你……你说什么?” “他们都挺好的,现在在我们养殖场教大家认字,元教授偶尔还教孩子们画画。你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他们吗?”余思雅淡淡地问道。 她说出了父亲的爱好,小元同志这才有点真实的感觉,眼神急切了起来:“他,他们……你什么时候回去,我,我跟你一起。” 余思雅点头:“我明天走,你先跟单位请个假,这是我住的招待所,明天我们在汽车站碰头。” 约定好时间,余思雅就走了,把空间留给小元自己慢慢去消化这个事。 真是没想到,转了一圈,最后又扯上了熟人。 次日,余思雅赶到汽车站的时候,小元已经等在那里了,他手里抱了一个很大的包,眼睛下方青青的,显然昨晚没睡好。 两人买票上了车,等车子发动后,余思雅才低声问道:“你不知道他们下放到了哪里吗?” 小元摇头:“他们走的时候我不在,后来打听说是去了一个小岗村的地方,我写了信过去,一直没消息。五年前,我忍不住去找他们,却没找到人。他们不想拖累我,怕害了我,这些年一直没跟我联系。” 小十年骨肉不得相见,甚至不知道对方的消息,这是多么令人难受的一件事。 余思雅同情他们的遭遇,安慰道:“你放心,他们很好,说不定要不了多久,你们全家就能团聚了。” 小元紧紧抱着那个包,声音有些黯然:“希望。” 他一路怀着复杂的心情,跟着余思雅辗转了大半天,终于在下午到达了养殖场。 看着他近乡情怯的样子,余思雅叹了口气:“进去,他们住在后面那栋小屋,离厂子还有一段距离,我带你过去。” “谢谢。”小元抿了抿干涩的唇,亦步亦趋地跟在余思雅身后。 两人来到后面的小屋,龚教授正在出门抱木柴,看到小元,手一松,木柴掉到了地上,她似乎毫无所觉:“小,小元……” “妈……”小元跑了过去,母子俩抱在一起痛哭出来。 余思雅叹了口气,默默地退出了这片田地,并吩咐今天中午的识字由她来上,让大家不要去打扰元教授一家了。 因为元教授和龚教授的关系,小元同志答应帮他们建冷库。他大学是学建筑的,以前还亲自设计督工过冷库,比所有人都会,余思雅索性就把这个事交给了他这种专业人才。 冷库的事搞定了,余思雅还有最放心不下的一件事,那就是冯书记的调职。 余思雅想了很久,冯书记走了,红云公社肯定会调来一位新书记。如今红云公社可是个香饽饽,在全县的公社中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调来肯定不会是草包或者等着退休的老人。 有进取心的书记当然好。但有进取心有野心的人往往掌控欲也很强,养殖场可是个刷履历和成绩的好东西,想更进一步的人肯定会盯着养殖场。 但一个集体最切忌有两种声音,很容易引起内乱。养殖场如今还处于发展阶段,经不起内耗。 她与其坐在这里,猜测祈祷新来的书记是个开明、宽容能放权的人,还不如做点什么,将这个危机扼杀在摇篮里。毕竟求人不如求己,她很小的时候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想通后,余思雅找上了冯书记,笑问道:“冯书记,你的调令已经有风声了吗?知道调去哪儿吗?” 冯书记摇头:“还不确定,组织上找我谈了一次话,我,小余,我真舍不得离开咱们红云公社啊。” 余思雅笑着说:“冯书记,你就是去县里,又不是去很远的地方,想咱们了,随时都可以回来看咱们。你还是咱们的老领导啊。” “你这同志就是会说话。”冯书记笑着摇头,“我也打听过,谁会调到咱们红云公社,听上面的意思,可能会调某个领导的秘书过来。” 果然,就不会是来养老的同志。领导的秘书下放到地方做一把手,锻炼几年,做出成绩了再往上走一走。 这样的同志年纪一般不会很大,自然也不会甘于当个甩手掌柜,而对方上面有人,县里有关系,真争起来,自己可不是对方的对手。 听到这个消息,余思雅下定了决心先下手为强。她抬头说道:“冯书记,趁着你还没调走,我有个想法,你听听行不行。” 冯书记放下了茶杯,看着她:“你说,你这小同志,你们养殖场不是又建了厂房,还要建冷库吗?你又想干什么?我说你咋一天都闲不下来呢。” 余思雅无奈地苦笑:“这不还有两百多号人要吃饭,每个月要发工资吗?” “比起你,我这老同志都自愧不如。说,什么事?”冯书记双手交叉,认真地看着余思雅。 余思雅说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冯书记,是这样的,你看咱们公社,钱书记他们公社,还有阳明公社,咱们这一片已经组建了三个规模不一的养殖场。大家的产品都差不多,生产经营模式也差不多,就是他们比咱们少了一个加工厂,但我估计这么下去,钱书记他们迟早也会考虑建加工厂的事。一个小小的县城,建三个这样的养殖场、加工厂太浪费了,也不利于我们走出去,跟外面的单位竞争。所以啊,我有个想法,咱们几个养殖场联合起来,成立清河鸭集团,将咱们清河鸭这个牌子打出去。” 冯书记以前当兵,转业后就到了红云公社,他其实不怎么会搞经济,但听余思雅这么一说,似乎又有点道理。他是看着余思雅将一个一无所有厂子搞起来的,所以在这方面还是非常信任余思雅的。 沉吟片刻,他说:“我想想,你再具体跟我说说,这个怎么搞。还有,钱书记和阳明公社他们能同意吗?另外,大家合并,以后听谁的?” 这些都是问题。虽然余思雅能干,但架不住她资历浅,年纪又小,这些老油条恐怕没那么容易服气,甘愿听她的。 余思雅也知道这一点,徐徐笑道:“冯书记,我明白你在担心什么,但咱们几个公社可以坐下来谈嘛。也可以按照各自所持有的资金、不动产、机器等等,按比例持股。” 他们养殖场的实力远超另外两家,合并也是他们掌握话语权。 冯书记也明白这一点:“那我打电话跟老钱和阳明公社,让他们一起过来,咱们商量商量,要是有这个意向咱们再向县里面递报告。不过这些人都老难缠了,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好,辛苦冯书记了,我试试嘛,不成再想其他法子。”余思雅倒是看得开,她又不止只有这一个方案,还有备用的方案呢。 于是冯书记打了电话约其他两个养殖场的三位书记明天到红云公社来商谈事情。 次日,六位书记先后到了。 离得最近的钱书记到得最早,进门就扯着冯书记说:“老钱,听说你要去县里面了,恭喜啊。” 冯书记打了个马虎眼:“还没定下来,不确定呢。” 钱书记不信,这风声都传出来了,还能有假?而且去年年底的汇报工作,就他们红云公社最亮眼了,老冯不高升谁升? 见冯书记不愿谈这个,他转开了话题:“老冯,你今天打电话把我们叫来干什么?” “开个会,等人齐了一块儿说,先喝杯茶。”冯书记起身给他倒茶,就是不肯提前透底。 两人聊了一会儿,几个书记陆续到了。 冯书记把他们领到了会议室,余思雅已经在里面等着了。看到这些人,她马上站了起来,笑道:“书记们来了,快请坐。” 钱书记跟红云公社打交道最多,看余思雅坐在上首的位置,若有所悟:“敢情是余厂长要跟咱们谈事情啊。” 余思雅笑道:“钱书记可真了解咱们红云公社。没错,今天冯书记把大家从百忙中请过来,是想跟大家商讨一个事。咱们几个公社都建了养殖场,比较分散,如果以后大家产一样的东西,也会形成竞争,不利于咱们团结,所以我有个想法,诸位书记听听看成不成?” 钱书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哎呀,余厂长,你别卖关子了,赶紧说正事。” 余思雅笑道:“几位书记,我想整合咱们的资源,三个养殖场联合起来,成立清河鸭集团,将咱们的力量发挥到最大,你们看怎么样?” “联合?”黄书记琢磨了一下,“怎么个联合法?” 其他人都没吭声,默默地看着余思雅,似乎在等她的答案。 余思雅说:“咱们三个养殖场成立一个集团,按照目前每个养殖场所持有的资金配相应的股份。以后大家就是一个厂子里的人,招工从七个公社里招,年底分红也由七个公社按持股比例分配,至于决策,也按照所持股份的多少产生相应的投票权。” 听到最后一条,钱书记不干了,第一个跳出来说:“这还用说啊,你们红云公社最有钱,持股比例肯定最多,那还不得听你们的?” 余思雅也知道这一点,她提出来就是不想丧失了主动权和决策权,所以这点她肯定不会让。 “那钱书记说怎么办?我们红云公社出资最多,工人也最多,赚的利润也最多,如果我们都没话语权,那这个话语权该给谁?”余思雅反问。 钱书记支支吾吾,答不上来,但总之就是不同意:“反正不能按你说的那么搞,你那样,明显就是你们红云公社坐主了,我们跟你们联合有什么好处啊?” 余思雅笑着说:“当然有好处,第一招工平等,以后你们公社的社员都有权利参加养殖场的招工,我们这一年多创造了多少就业岗位,大家是有目共睹的。第二,年底分红你们也能拿更多。第三,以后有需要,集团还会帮助你们的公社修路通电,改善各公社的生活条件,将基础设施搞好。” 要是不带他们,清河鸭养殖场能赚更多。 几个书记听到这里,也察觉到了这里面的好处。他们是干部,不是企业管理人,余思雅的这些做法有利于他们提高本公社的收入,改善公社社员的生活,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政绩,确实挺划算的。 只是要把主动权让给一个小姑娘,大家心里都有点不大乐意。人嘛,总是更贪心的,能多拿点,谁愿意少拿?这事是余思雅提出来的,肯定对她有好处她才会从指缝里漏点给他们啊。那他们更得把握住这个机会。 对视一眼后,阳明公社的书记带头问:“怎么折价入股?你们两个公社的养殖场建得最早,咱们今年才刚建起来,鸭子都还是巴掌大的小鸭子,折算下来可没多少钱,这对咱们三个公社不公平。” 钱书记也跟着道:“就是,你们清河鸭养殖场机器房子那么多,都折算成钱可不划算,要不这样,你们红云公社最有钱,你们一半,剩下的一半,我们两个养殖场平分。这样还是你们红云公社占大头。” 听起来挺公平的,可清河养殖场现在就养了一万多只鸭子,年前又添了两台孵化机,汽车,还有旧厂房,在建的新厂房,以及厂区里的机器等等。他们两个公社加起来也就差不多一万只鸭子。其他什么机器都没有,凭什么分一半? 更别提,清河鸭已经打出了人气,这块招牌就是无形的资产。 钱书记想三公养殖场拿25%的股份,未免也太贪心了。 余思雅笑了,反问道:“钱书记,你觉得这样就公平吗?” “反正也是你们占大头啊,我们六个公社加起来才有你们占的股份多,余厂长,你说是不是?”钱书记含糊其辞,反正就想多分点。 冯书记见双方坚持不下,要价也是挺离谱的,咳了一声:“咱们今天第一次讨论这个事,大家可能都还没想清楚,这么大的事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定下来。这样,大家回去再考虑考虑,过几天咱们再谈,大家说怎么样?” 余思雅笑容不变:“我没意见,冯书记说得有道理。这么大的事肯定不能一下子就定下来,确实应该深思熟虑,是我太急了。” 其他几个书记对视一眼,也没意见,确实,这么大的事还是回去商量商量再说。这个时候就是拼谁更沉得住气的时候了。 冯书记和余思雅微笑着将六位书记送走了。 回到办公室,冯书记头痛地说:“这几个家伙都不是省油的灯,没点好处肯定不会答应。可要真分他们一半的股份,那咱们就亏大了。” “是啊,我们厂子的净资产已经差不多有个小十万了,他们两个养殖场,不算土地,有多少钱?想分一半的股份,真当我是傻子吗?”余思雅有点恼火,他们这口开得未免太大了。 冯书记琢磨了一下,劝余思雅:“要不算了,跟他们联合没什么好处,这几只老狐狸屁事还多得很。” 余思雅不吱声,这是她计划中的一环,必须得拉外面的人进来。 冯书记见她不吭声,不由叹道:“小余,你一向很精明,怎么这次非要跟他们联合?就他们这样子,以后哪怕有样学样也肯定不会是咱们公社的对手,他们已经落后太多了,而且养殖场是三个公社开的,大家心也不齐。” 余思雅闷了一会儿,不答反问:“冯书记,这周围还有哪些公社给你抛过橄榄枝,想跟咱们红云公社合作的,或者比较迫切希望也能开养殖场的?” 冯书记看着余思雅:“你是说,要找其他公社?小余,你到底想做什么?” 冯书记察觉到了余思雅根本不是为了所谓的联合所有的养殖场。她眼看钱书记他们漫天要价,立即就改变了目标,说明她也不是非钱书记他们的养殖场不可。那所谓的联合做大以避免竞争就站不住脚了。 余思雅见冯书记反应过来了,索性跟他说了实话:“冯书记,我想将我们养殖场扩大,这样以后养殖场的直属领导就不是某个公社了。” 说白了,她就是想引进几个新的领导达成制衡的效果。新来的书记要是对养殖场指手画脚,到时候有的是人去反对,完全不用她操心。而且她跟这些干部们属于不同的体系,没有竞争关系,而他们却是要去县里在一张桌子上开会的。 这样,余思雅在他们中间的立场就天然地超然了。因为她的利益跟他们所有人都是一致的,只要养殖场搞好了,大家都能好,养殖场不好,损失的也有他们的利益。一旦有人想拿养殖场来刷个人的履历,损害集体的利益,自然就有人去反对。 他们不可能团结起来的,看三公养殖场就好了。三个公社合建,都搞了一年多了,也挣了不少钱,可还是那个鬼样子,并没有太大的发展,这就是因为意见经常不统一,各有各的小算盘。 冯书记明白了余思雅的用意,诧异地看着她:“你……你这小同志也真是太大胆了。” 他真没想到,新书记还没来呢,余思雅就已经搞出防备对方插手养殖场的动作了,这份心计,可真不像个20岁的姑娘。 余思雅无奈地笑了笑:“冯书记,我这不是也没办法吗?如果对方能像你一样开明,放手让我们去搞,支持我们的工作,我也懒得搞这些名堂啊。但现在像你这样的领导可太少了。” 冯书记不知道该说什么,站在余思雅的立场,她也没错,她也是希望养殖场能按照现有的规划继续发展。 “你先别想太多,我回头打听打听新书记的脾气。”冯书记安慰余思雅道。 但余思雅既然已经跨出了这一步,她就不想退缩,哪怕这次的新书记是跟冯书记一样好交流沟通的人,但下一任呢?谁能保证个个领导都如此。她还是希望养殖场能有独立的地位,脱离于公权力之外,企业就该走企业该走的路子。 余思雅还是更习惯后世的思维,用制度和法律去约束人,而不是指望人性和道德、自律。 于是她笑着说:“冯书记,我也不光是为了这一点。你看到了,我们在建新的厂房,这厂房会更大,以后对鸭子的需求量也更多,咱们养殖场的范围就这么大,对面就是河了,也不好扩,肯定得找新的货源。与其去找其他的厂子,还不如咱们自己建,也能带动乡亲们一起致富,你说是不是?” 看出她心意已决,冯书记按住额头:“既然你打定了主意,那我也不拦着你,待会儿我整理一份名单出来,你去联系他们。” 余思雅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高兴极了:“谢谢冯书记。” 钱书记他们不是要拿乔,狮子大开口吗?她干脆撇开他们,自己建分厂就是!这样清河鸭养殖场还能拿更多的股份和主动权。 第49章 049 时间转眼就迈入了新的一年, 1977的春天如期而至。春暖花开,绿草萋萋,田野里到处都弥漫着春的气息。 开年, 养殖场就正式招工近一百人,将规模扩大到了两百多人, 这样原有的厂房就不大够用了。 余思雅拿出前一阵子做的规划本, 第一件事就是修房子。她趁着冯书记还在公社, 找到清河村的大队长,一起去公社在养殖场旁边又批了一块地,准备建新的厂房。 这个厂房将跟养殖场的旧厂房分开, 这里以后专门做食品加工。养殖场那边主要做饲养、孵化、屠宰这类的工作。空出来的房子做办公室和会议室。两个厂房紧挨着,来往也方便。 有了去年建房子的经验,今年做起来驾轻就熟, 也不用余思雅一个单位一个单位地跑了,这个事她直接交给了马冬云去代替她跟相干单位沟通, 监督建筑队的进程。 没多久,养殖场隔壁的空地里就开始打起了地基, 建设如火如荼。只是修房子这个事一处, 养殖场去年年底攒下的家弟又所剩无几了。 除了修房子, 余思雅还准备建个冷库,以备夏天炎热的时候用, 免得气温高的时候鸭肉变质,影响了质量和口碑。 不过他们谁也没建过冷库,这个事还得去向其他有经验的单位取取经。余思雅辗转打听了一阵, 发现县里都没有建冷库,只能去省城打听。 好在他们还有一个学习的好榜样,那就是省养鸭场。该养鸭场有时候一天会处理几千只鸭子, 上午杀的鸭子要是没及时送到买家手里,岂不是会坏掉,他们肯定有经验。 于是余思雅再度去省养鸭场拜访久违了的曹科长。 太久没见,曹科长见到余思雅还愣了几秒才想起她:“原来是余主任,你好,好久不见,什么风把你刮到咱们这儿来了?你们清河鸭去年在省城可是大出风头啊。” 说到最后一句,曹科长有点酸溜溜的,他第一次见到余思雅的时候,压根儿没把对方当回事,可这才过了一年,人家的养鸭场都上省报省台了,他们养鸭场都没这待遇。 余思雅假装没听出来,笑眯眯地说:“这不还是曹科长你这个师傅教得好。咱们清河鸭养殖场的鸭子可都是从你们养鸭场买回去的,真要算起来,可都是你们养鸭场的子子孙孙,要不是有你们,哪有咱们养殖场的今天啊。不过咱们养殖场一次顶多能养一万来只鸭子,还是没法跟你们省城的大单位比啊。” 一番有趣的话捧得曹科长心里那点不爽也没了。他隔空指着余思雅:“余主任,你可真是个人才,你这张嘴啊,不来做销售真是浪费了。” 余思雅跟他开玩笑:“真的,那曹科长你这里有空缺没有?我厚着脸皮自荐一下。” 曹科长摆手:“算了,你要来,我这销售科长的位置还坐不坐得稳了,说,找我什么事?” 余思雅笑了:“哎呀,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曹科长你。我这次来啊,是有两个事情想麻烦曹科长帮个忙,第一个就是我们养殖场想派两名饲养员到你们养鸭场学习更先进的养殖技术,毕竟你们大单位,经验丰富,科学养殖,哪像咱们小地方,都是自己摸索出来的土办法。你放心,这两个人的食宿路费什么的都他们自理,你们有什么辛苦的活尽管吩咐他们干就是。” 这种学徒工的模式在如今的国营单位里并不罕见,只是自带食宿费的少,曹科长还是第一回见。两个人来干活而已,不管吃不管住也不发工资,能学到多少全靠他们自己,曹科长没有意见。 “好,这个事回头我跟厂里说说。还有个事呢?” “谢谢曹科长,你可真是咱们的贵人,要不是省养鸭场是个大单位,你又是不可缺少的骨干,我都想把你挖去咱们养殖场了,咱们就最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啊。”余思雅先是把曹科长夸得像朵花一样,然后才道明自己的第二个目的,“还有个事,我想问问曹科长,你们养鸭场的冷库是怎么建的,找的什么人?咱们乡下离城里远,夏天杀了鸭子,要是不冷藏,送进城里都得坏了。所以想像曹科长讨教讨教。” 余思雅姿态放得很低,问的也是寻常的问题,曹科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咱们的冷库是找省里的建筑设计院给设计的,也是他们安排人施工的,你要想了解这方面的事可以去找建筑设计院的同志。” 听到这话,余思雅有点头痛。他们一个乡村企业能跟省建筑设计院这样的大单位拉上线吗?哎,还以为能在曹科长这里搞定呢,没想到还要继续跑。 余思雅笑着说:“曹科长认识建筑设计院的同志吗?能不能帮我介绍一个。” 曹科长摇头:“修冷库这个事不归我管,当时是其他人跟省建筑设计院的同志沟通的,我不认识。” 那就没办法了,谢过了曹科长,余思雅转道去了省建筑设计院。 建筑设计院是一栋三层的旧楼房,灰扑扑的。余思雅走进去,看到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路过,忙拦住对方打听:“你好,同志。我是辰山县清河鸭养殖场的厂长,听说你们建筑设计院曾给省养鸭场建过一个冷库,我想咨询一下建冷库的事,请问该找你们哪个部门?” 中年人两只手捏着搪瓷缸子,低垂着头,木然地说:“不知道。” 余思雅看了他一眼,总觉得怪怪的,但在别人的地盘上,还有求于人,她也不好做其他的,便侧开了身:“谢谢啊。” 等中年人走后,余思雅顺着走廊一路走到底,挨个办公室地观察,有的办公室开着,有的关着,看到埋头干活的余思雅就没惊动对方。直走到走廊尽头,看到办公室牌子上那个办公室主任的牌子,余思雅才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坐着一个穿着灰蓝色中山装的男人,听到声音,他喊了一声:“进来。” 然后抬起头,眯眼诧异地打量着余思雅。 余思雅笑盈盈地走进去:“你好,同志,我是辰山县清河鸭养殖……” 余思雅把先前的话说了一遍。 那同志眨了眨眼:“修冷库啊,是有这个事,不过当初是元同志负责的,但那好像是十年前的事了,现在也不知道图纸还有没有,我让人问问元同志。” 好个曹科长,竟然漏掉了这么关键的信息。十年了,都够小学念到高中毕业还剩一年呢,谁知道人还在不在。 余思雅只好笑道:“谢谢同志,麻烦你了。” 那同志笑了笑,出门叫了个人,说了两句话又进来了跟余思雅闲聊:“清河鸭就是第二百货公司卖的那个清河鸭吗?” 余思雅笑道:“是啊,那就是我们养殖场的产品,咱们散养的鸭子做的。如今修冷库就是为了夏天的时候用,不然天气太热,肉食容易腐烂。” “这样啊,余厂长想得很周到嘛。”那同志打量着余思雅,眼底似乎有些惊奇,毕竟余思雅的这张脸看起来实在是太嫩了,哪怕她一副女干部的打扮,但也看得出来,也就双十年华,这么年轻的厂长,他可没见过。 余思雅配合着跟他闲扯了一会儿,很快元同志过来了,就是余思雅先前在走廊上碰到的那个男同志。 他还是垂着头,一副没有精神的沮丧模样,站在一边低声说:“齐主任,你找我?” 齐主任指了指余思雅说:“这是清河鸭养殖场的余厂长,想咨询一下建冷库的事。我记得当年省养鸭场的冷库是你带人建的,你跟余厂长说说。” 元同志还是低垂着头,两只手绞在一起,沉默了几秒说:“我不记得了。” “那资料呢,原先的图纸还有吗?”齐主任又问。 他摇头,一副三棍子打不出个响屁来的模样。 齐主任有些气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知道了,去忙你的。” 等人出去后,齐主任不好意思地对余思雅说:“余厂长,这个人脑子有点糊涂了,哎,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他父母有留洋背景,后来被下放了,他当时正好出差去了,回来连他父母的面都没见着不说,还受牵连,家里都被砸了,出门就有人朝他掷石头,本来该轮到他升迁的,最后也落到了别人身上。好好一小伙子从此之后变得敏感胆小,谁说话都不大搭理。” 这种事在这个年代并不少见,余思雅叹了口气:“那确实挺不幸的。” “可不是,他父母以前可是省大美院的教授,高级知识分子,哎。”齐主任摇头叹息。 省大美院教授,留洋背景,同样姓元,还都被下放了。余思雅灵机一动,问道:“齐主任,元同志的父母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好像叫元学峰。”齐主任也记得不是很清楚。 余思雅听了之后怔了怔,笑道:“这样啊,知道了,谢谢齐主任,今天麻烦你了。” 辞别了齐主任,余思雅并没有走,而是守在建筑设计院不远处的梧桐树下,等到下午四五点,里面的同志陆续下班了。余思雅抬起了头,盯着人群。 人们三三俩俩地散去,直到快走光了,余思雅终于看到了目标。小元同志还是垂着脑袋,腋下夹着一个公文包,最后一个人孤零零地出来,沉默着往家里走。 余思雅赶紧上前,在半道上截住了他:“小元同志,咱们聊聊。” 小元同志吓了一跳,抬头看了眼余思雅,又垂下了头:“我,让开,我没有,我不会。” “元教授和龚教授在我们公社。”余思雅收起了笑,突兀地说道。 小元同志本来急匆匆要往前走的脚步一顿,抬起头望着她,两只原本如死水一般的眼珠子突然动了起来,像是黑暗中的人看到灯光:“你……你说什么?” “他们都挺好的,现在在我们养殖场教大家认字,元教授偶尔还教孩子们画画。你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他们吗?”余思雅淡淡地问道。 她说出了父亲的爱好,小元同志这才有点真实的感觉,眼神急切了起来:“他,他们……你什么时候回去,我,我跟你一起。” 余思雅点头:“我明天走,你先跟单位请个假,这是我住的招待所,明天我们在汽车站碰头。” 约定好时间,余思雅就走了,把空间留给小元自己慢慢去消化这个事。 真是没想到,转了一圈,最后又扯上了熟人。 次日,余思雅赶到汽车站的时候,小元已经等在那里了,他手里抱了一个很大的包,眼睛下方青青的,显然昨晚没睡好。 两人买票上了车,等车子发动后,余思雅才低声问道:“你不知道他们下放到了哪里吗?” 小元摇头:“他们走的时候我不在,后来打听说是去了一个小岗村的地方,我写了信过去,一直没消息。五年前,我忍不住去找他们,却没找到人。他们不想拖累我,怕害了我,这些年一直没跟我联系。” 小十年骨肉不得相见,甚至不知道对方的消息,这是多么令人难受的一件事。 余思雅同情他们的遭遇,安慰道:“你放心,他们很好,说不定要不了多久,你们全家就能团聚了。” 小元紧紧抱着那个包,声音有些黯然:“希望。” 他一路怀着复杂的心情,跟着余思雅辗转了大半天,终于在下午到达了养殖场。 看着他近乡情怯的样子,余思雅叹了口气:“进去,他们住在后面那栋小屋,离厂子还有一段距离,我带你过去。” “谢谢。”小元抿了抿干涩的唇,亦步亦趋地跟在余思雅身后。 两人来到后面的小屋,龚教授正在出门抱木柴,看到小元,手一松,木柴掉到了地上,她似乎毫无所觉:“小,小元……” “妈……”小元跑了过去,母子俩抱在一起痛哭出来。 余思雅叹了口气,默默地退出了这片田地,并吩咐今天中午的识字由她来上,让大家不要去打扰元教授一家了。 因为元教授和龚教授的关系,小元同志答应帮他们建冷库。他大学是学建筑的,以前还亲自设计督工过冷库,比所有人都会,余思雅索性就把这个事交给了他这种专业人才。 冷库的事搞定了,余思雅还有最放心不下的一件事,那就是冯书记的调职。 余思雅想了很久,冯书记走了,红云公社肯定会调来一位新书记。如今红云公社可是个香饽饽,在全县的公社中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调来肯定不会是草包或者等着退休的老人。 有进取心的书记当然好。但有进取心有野心的人往往掌控欲也很强,养殖场可是个刷履历和成绩的好东西,想更进一步的人肯定会盯着养殖场。 但一个集体最切忌有两种声音,很容易引起内乱。养殖场如今还处于发展阶段,经不起内耗。 她与其坐在这里,猜测祈祷新来的书记是个开明、宽容能放权的人,还不如做点什么,将这个危机扼杀在摇篮里。毕竟求人不如求己,她很小的时候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想通后,余思雅找上了冯书记,笑问道:“冯书记,你的调令已经有风声了吗?知道调去哪儿吗?” 冯书记摇头:“还不确定,组织上找我谈了一次话,我,小余,我真舍不得离开咱们红云公社啊。” 余思雅笑着说:“冯书记,你就是去县里,又不是去很远的地方,想咱们了,随时都可以回来看咱们。你还是咱们的老领导啊。” “你这同志就是会说话。”冯书记笑着摇头,“我也打听过,谁会调到咱们红云公社,听上面的意思,可能会调某个领导的秘书过来。” 果然,就不会是来养老的同志。领导的秘书下放到地方做一把手,锻炼几年,做出成绩了再往上走一走。 这样的同志年纪一般不会很大,自然也不会甘于当个甩手掌柜,而对方上面有人,县里有关系,真争起来,自己可不是对方的对手。 听到这个消息,余思雅下定了决心先下手为强。她抬头说道:“冯书记,趁着你还没调走,我有个想法,你听听行不行。” 冯书记放下了茶杯,看着她:“你说,你这小同志,你们养殖场不是又建了厂房,还要建冷库吗?你又想干什么?我说你咋一天都闲不下来呢。” 余思雅无奈地苦笑:“这不还有两百多号人要吃饭,每个月要发工资吗?” “比起你,我这老同志都自愧不如。说,什么事?”冯书记双手交叉,认真地看着余思雅。 余思雅说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冯书记,是这样的,你看咱们公社,钱书记他们公社,还有阳明公社,咱们这一片已经组建了三个规模不一的养殖场。大家的产品都差不多,生产经营模式也差不多,就是他们比咱们少了一个加工厂,但我估计这么下去,钱书记他们迟早也会考虑建加工厂的事。一个小小的县城,建三个这样的养殖场、加工厂太浪费了,也不利于我们走出去,跟外面的单位竞争。所以啊,我有个想法,咱们几个养殖场联合起来,成立清河鸭集团,将咱们清河鸭这个牌子打出去。” 冯书记以前当兵,转业后就到了红云公社,他其实不怎么会搞经济,但听余思雅这么一说,似乎又有点道理。他是看着余思雅将一个一无所有厂子搞起来的,所以在这方面还是非常信任余思雅的。 沉吟片刻,他说:“我想想,你再具体跟我说说,这个怎么搞。还有,钱书记和阳明公社他们能同意吗?另外,大家合并,以后听谁的?” 这些都是问题。虽然余思雅能干,但架不住她资历浅,年纪又小,这些老油条恐怕没那么容易服气,甘愿听她的。 余思雅也知道这一点,徐徐笑道:“冯书记,我明白你在担心什么,但咱们几个公社可以坐下来谈嘛。也可以按照各自所持有的资金、不动产、机器等等,按比例持股。” 他们养殖场的实力远超另外两家,合并也是他们掌握话语权。 冯书记也明白这一点:“那我打电话跟老钱和阳明公社,让他们一起过来,咱们商量商量,要是有这个意向咱们再向县里面递报告。不过这些人都老难缠了,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好,辛苦冯书记了,我试试嘛,不成再想其他法子。”余思雅倒是看得开,她又不止只有这一个方案,还有备用的方案呢。 于是冯书记打了电话约其他两个养殖场的三位书记明天到红云公社来商谈事情。 次日,六位书记先后到了。 离得最近的钱书记到得最早,进门就扯着冯书记说:“老钱,听说你要去县里面了,恭喜啊。” 冯书记打了个马虎眼:“还没定下来,不确定呢。” 钱书记不信,这风声都传出来了,还能有假?而且去年年底的汇报工作,就他们红云公社最亮眼了,老冯不高升谁升? 见冯书记不愿谈这个,他转开了话题:“老冯,你今天打电话把我们叫来干什么?” “开个会,等人齐了一块儿说,先喝杯茶。”冯书记起身给他倒茶,就是不肯提前透底。 两人聊了一会儿,几个书记陆续到了。 冯书记把他们领到了会议室,余思雅已经在里面等着了。看到这些人,她马上站了起来,笑道:“书记们来了,快请坐。” 钱书记跟红云公社打交道最多,看余思雅坐在上首的位置,若有所悟:“敢情是余厂长要跟咱们谈事情啊。” 余思雅笑道:“钱书记可真了解咱们红云公社。没错,今天冯书记把大家从百忙中请过来,是想跟大家商讨一个事。咱们几个公社都建了养殖场,比较分散,如果以后大家产一样的东西,也会形成竞争,不利于咱们团结,所以我有个想法,诸位书记听听看成不成?” 钱书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哎呀,余厂长,你别卖关子了,赶紧说正事。” 余思雅笑道:“几位书记,我想整合咱们的资源,三个养殖场联合起来,成立清河鸭集团,将咱们的力量发挥到最大,你们看怎么样?” “联合?”黄书记琢磨了一下,“怎么个联合法?” 其他人都没吭声,默默地看着余思雅,似乎在等她的答案。 余思雅说:“咱们三个养殖场成立一个集团,按照目前每个养殖场所持有的资金配相应的股份。以后大家就是一个厂子里的人,招工从七个公社里招,年底分红也由七个公社按持股比例分配,至于决策,也按照所持股份的多少产生相应的投票权。” 听到最后一条,钱书记不干了,第一个跳出来说:“这还用说啊,你们红云公社最有钱,持股比例肯定最多,那还不得听你们的?” 余思雅也知道这一点,她提出来就是不想丧失了主动权和决策权,所以这点她肯定不会让。 “那钱书记说怎么办?我们红云公社出资最多,工人也最多,赚的利润也最多,如果我们都没话语权,那这个话语权该给谁?”余思雅反问。 钱书记支支吾吾,答不上来,但总之就是不同意:“反正不能按你说的那么搞,你那样,明显就是你们红云公社坐主了,我们跟你们联合有什么好处啊?” 余思雅笑着说:“当然有好处,第一招工平等,以后你们公社的社员都有权利参加养殖场的招工,我们这一年多创造了多少就业岗位,大家是有目共睹的。第二,年底分红你们也能拿更多。第三,以后有需要,集团还会帮助你们的公社修路通电,改善各公社的生活条件,将基础设施搞好。” 要是不带他们,清河鸭养殖场能赚更多。 几个书记听到这里,也察觉到了这里面的好处。他们是干部,不是企业管理人,余思雅的这些做法有利于他们提高本公社的收入,改善公社社员的生活,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政绩,确实挺划算的。 只是要把主动权让给一个小姑娘,大家心里都有点不大乐意。人嘛,总是更贪心的,能多拿点,谁愿意少拿?这事是余思雅提出来的,肯定对她有好处她才会从指缝里漏点给他们啊。那他们更得把握住这个机会。 对视一眼后,阳明公社的书记带头问:“怎么折价入股?你们两个公社的养殖场建得最早,咱们今年才刚建起来,鸭子都还是巴掌大的小鸭子,折算下来可没多少钱,这对咱们三个公社不公平。” 钱书记也跟着道:“就是,你们清河鸭养殖场机器房子那么多,都折算成钱可不划算,要不这样,你们红云公社最有钱,你们一半,剩下的一半,我们两个养殖场平分。这样还是你们红云公社占大头。” 听起来挺公平的,可清河养殖场现在就养了一万多只鸭子,年前又添了两台孵化机,汽车,还有旧厂房,在建的新厂房,以及厂区里的机器等等。他们两个公社加起来也就差不多一万只鸭子。其他什么机器都没有,凭什么分一半? 更别提,清河鸭已经打出了人气,这块招牌就是无形的资产。 钱书记想三公养殖场拿25%的股份,未免也太贪心了。 余思雅笑了,反问道:“钱书记,你觉得这样就公平吗?” “反正也是你们占大头啊,我们六个公社加起来才有你们占的股份多,余厂长,你说是不是?”钱书记含糊其辞,反正就想多分点。 冯书记见双方坚持不下,要价也是挺离谱的,咳了一声:“咱们今天第一次讨论这个事,大家可能都还没想清楚,这么大的事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定下来。这样,大家回去再考虑考虑,过几天咱们再谈,大家说怎么样?” 余思雅笑容不变:“我没意见,冯书记说得有道理。这么大的事肯定不能一下子就定下来,确实应该深思熟虑,是我太急了。” 其他几个书记对视一眼,也没意见,确实,这么大的事还是回去商量商量再说。这个时候就是拼谁更沉得住气的时候了。 冯书记和余思雅微笑着将六位书记送走了。 回到办公室,冯书记头痛地说:“这几个家伙都不是省油的灯,没点好处肯定不会答应。可要真分他们一半的股份,那咱们就亏大了。” “是啊,我们厂子的净资产已经差不多有个小十万了,他们两个养殖场,不算土地,有多少钱?想分一半的股份,真当我是傻子吗?”余思雅有点恼火,他们这口开得未免太大了。 冯书记琢磨了一下,劝余思雅:“要不算了,跟他们联合没什么好处,这几只老狐狸屁事还多得很。” 余思雅不吱声,这是她计划中的一环,必须得拉外面的人进来。 冯书记见她不吭声,不由叹道:“小余,你一向很精明,怎么这次非要跟他们联合?就他们这样子,以后哪怕有样学样也肯定不会是咱们公社的对手,他们已经落后太多了,而且养殖场是三个公社开的,大家心也不齐。” 余思雅闷了一会儿,不答反问:“冯书记,这周围还有哪些公社给你抛过橄榄枝,想跟咱们红云公社合作的,或者比较迫切希望也能开养殖场的?” 冯书记看着余思雅:“你是说,要找其他公社?小余,你到底想做什么?” 冯书记察觉到了余思雅根本不是为了所谓的联合所有的养殖场。她眼看钱书记他们漫天要价,立即就改变了目标,说明她也不是非钱书记他们的养殖场不可。那所谓的联合做大以避免竞争就站不住脚了。 余思雅见冯书记反应过来了,索性跟他说了实话:“冯书记,我想将我们养殖场扩大,这样以后养殖场的直属领导就不是某个公社了。” 说白了,她就是想引进几个新的领导达成制衡的效果。新来的书记要是对养殖场指手画脚,到时候有的是人去反对,完全不用她操心。而且她跟这些干部们属于不同的体系,没有竞争关系,而他们却是要去县里在一张桌子上开会的。 这样,余思雅在他们中间的立场就天然地超然了。因为她的利益跟他们所有人都是一致的,只要养殖场搞好了,大家都能好,养殖场不好,损失的也有他们的利益。一旦有人想拿养殖场来刷个人的履历,损害集体的利益,自然就有人去反对。 他们不可能团结起来的,看三公养殖场就好了。三个公社合建,都搞了一年多了,也挣了不少钱,可还是那个鬼样子,并没有太大的发展,这就是因为意见经常不统一,各有各的小算盘。 冯书记明白了余思雅的用意,诧异地看着她:“你……你这小同志也真是太大胆了。” 他真没想到,新书记还没来呢,余思雅就已经搞出防备对方插手养殖场的动作了,这份心计,可真不像个20岁的姑娘。 余思雅无奈地笑了笑:“冯书记,我这不是也没办法吗?如果对方能像你一样开明,放手让我们去搞,支持我们的工作,我也懒得搞这些名堂啊。但现在像你这样的领导可太少了。” 冯书记不知道该说什么,站在余思雅的立场,她也没错,她也是希望养殖场能按照现有的规划继续发展。 “你先别想太多,我回头打听打听新书记的脾气。”冯书记安慰余思雅道。 但余思雅既然已经跨出了这一步,她就不想退缩,哪怕这次的新书记是跟冯书记一样好交流沟通的人,但下一任呢?谁能保证个个领导都如此。她还是希望养殖场能有独立的地位,脱离于公权力之外,企业就该走企业该走的路子。 余思雅还是更习惯后世的思维,用制度和法律去约束人,而不是指望人性和道德、自律。 于是她笑着说:“冯书记,我也不光是为了这一点。你看到了,我们在建新的厂房,这厂房会更大,以后对鸭子的需求量也更多,咱们养殖场的范围就这么大,对面就是河了,也不好扩,肯定得找新的货源。与其去找其他的厂子,还不如咱们自己建,也能带动乡亲们一起致富,你说是不是?” 看出她心意已决,冯书记按住额头:“既然你打定了主意,那我也不拦着你,待会儿我整理一份名单出来,你去联系他们。” 余思雅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高兴极了:“谢谢冯书记。” 钱书记他们不是要拿乔,狮子大开口吗?她干脆撇开他们,自己建分厂就是!这样清河鸭养殖场还能拿更多的股份和主动权。 第49章 049 时间转眼就迈入了新的一年, 1977的春天如期而至。春暖花开,绿草萋萋,田野里到处都弥漫着春的气息。 开年, 养殖场就正式招工近一百人,将规模扩大到了两百多人, 这样原有的厂房就不大够用了。 余思雅拿出前一阵子做的规划本, 第一件事就是修房子。她趁着冯书记还在公社, 找到清河村的大队长,一起去公社在养殖场旁边又批了一块地,准备建新的厂房。 这个厂房将跟养殖场的旧厂房分开, 这里以后专门做食品加工。养殖场那边主要做饲养、孵化、屠宰这类的工作。空出来的房子做办公室和会议室。两个厂房紧挨着,来往也方便。 有了去年建房子的经验,今年做起来驾轻就熟, 也不用余思雅一个单位一个单位地跑了,这个事她直接交给了马冬云去代替她跟相干单位沟通, 监督建筑队的进程。 没多久,养殖场隔壁的空地里就开始打起了地基, 建设如火如荼。只是修房子这个事一处, 养殖场去年年底攒下的家弟又所剩无几了。 除了修房子, 余思雅还准备建个冷库,以备夏天炎热的时候用, 免得气温高的时候鸭肉变质,影响了质量和口碑。 不过他们谁也没建过冷库,这个事还得去向其他有经验的单位取取经。余思雅辗转打听了一阵, 发现县里都没有建冷库,只能去省城打听。 好在他们还有一个学习的好榜样,那就是省养鸭场。该养鸭场有时候一天会处理几千只鸭子, 上午杀的鸭子要是没及时送到买家手里,岂不是会坏掉,他们肯定有经验。 于是余思雅再度去省养鸭场拜访久违了的曹科长。 太久没见,曹科长见到余思雅还愣了几秒才想起她:“原来是余主任,你好,好久不见,什么风把你刮到咱们这儿来了?你们清河鸭去年在省城可是大出风头啊。” 说到最后一句,曹科长有点酸溜溜的,他第一次见到余思雅的时候,压根儿没把对方当回事,可这才过了一年,人家的养鸭场都上省报省台了,他们养鸭场都没这待遇。 余思雅假装没听出来,笑眯眯地说:“这不还是曹科长你这个师傅教得好。咱们清河鸭养殖场的鸭子可都是从你们养鸭场买回去的,真要算起来,可都是你们养鸭场的子子孙孙,要不是有你们,哪有咱们养殖场的今天啊。不过咱们养殖场一次顶多能养一万来只鸭子,还是没法跟你们省城的大单位比啊。” 一番有趣的话捧得曹科长心里那点不爽也没了。他隔空指着余思雅:“余主任,你可真是个人才,你这张嘴啊,不来做销售真是浪费了。” 余思雅跟他开玩笑:“真的,那曹科长你这里有空缺没有?我厚着脸皮自荐一下。” 曹科长摆手:“算了,你要来,我这销售科长的位置还坐不坐得稳了,说,找我什么事?” 余思雅笑了:“哎呀,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曹科长你。我这次来啊,是有两个事情想麻烦曹科长帮个忙,第一个就是我们养殖场想派两名饲养员到你们养鸭场学习更先进的养殖技术,毕竟你们大单位,经验丰富,科学养殖,哪像咱们小地方,都是自己摸索出来的土办法。你放心,这两个人的食宿路费什么的都他们自理,你们有什么辛苦的活尽管吩咐他们干就是。” 这种学徒工的模式在如今的国营单位里并不罕见,只是自带食宿费的少,曹科长还是第一回见。两个人来干活而已,不管吃不管住也不发工资,能学到多少全靠他们自己,曹科长没有意见。 “好,这个事回头我跟厂里说说。还有个事呢?” “谢谢曹科长,你可真是咱们的贵人,要不是省养鸭场是个大单位,你又是不可缺少的骨干,我都想把你挖去咱们养殖场了,咱们就最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啊。”余思雅先是把曹科长夸得像朵花一样,然后才道明自己的第二个目的,“还有个事,我想问问曹科长,你们养鸭场的冷库是怎么建的,找的什么人?咱们乡下离城里远,夏天杀了鸭子,要是不冷藏,送进城里都得坏了。所以想像曹科长讨教讨教。” 余思雅姿态放得很低,问的也是寻常的问题,曹科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咱们的冷库是找省里的建筑设计院给设计的,也是他们安排人施工的,你要想了解这方面的事可以去找建筑设计院的同志。” 听到这话,余思雅有点头痛。他们一个乡村企业能跟省建筑设计院这样的大单位拉上线吗?哎,还以为能在曹科长这里搞定呢,没想到还要继续跑。 余思雅笑着说:“曹科长认识建筑设计院的同志吗?能不能帮我介绍一个。” 曹科长摇头:“修冷库这个事不归我管,当时是其他人跟省建筑设计院的同志沟通的,我不认识。” 那就没办法了,谢过了曹科长,余思雅转道去了省建筑设计院。 建筑设计院是一栋三层的旧楼房,灰扑扑的。余思雅走进去,看到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路过,忙拦住对方打听:“你好,同志。我是辰山县清河鸭养殖场的厂长,听说你们建筑设计院曾给省养鸭场建过一个冷库,我想咨询一下建冷库的事,请问该找你们哪个部门?” 中年人两只手捏着搪瓷缸子,低垂着头,木然地说:“不知道。” 余思雅看了他一眼,总觉得怪怪的,但在别人的地盘上,还有求于人,她也不好做其他的,便侧开了身:“谢谢啊。” 等中年人走后,余思雅顺着走廊一路走到底,挨个办公室地观察,有的办公室开着,有的关着,看到埋头干活的余思雅就没惊动对方。直走到走廊尽头,看到办公室牌子上那个办公室主任的牌子,余思雅才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坐着一个穿着灰蓝色中山装的男人,听到声音,他喊了一声:“进来。” 然后抬起头,眯眼诧异地打量着余思雅。 余思雅笑盈盈地走进去:“你好,同志,我是辰山县清河鸭养殖……” 余思雅把先前的话说了一遍。 那同志眨了眨眼:“修冷库啊,是有这个事,不过当初是元同志负责的,但那好像是十年前的事了,现在也不知道图纸还有没有,我让人问问元同志。” 好个曹科长,竟然漏掉了这么关键的信息。十年了,都够小学念到高中毕业还剩一年呢,谁知道人还在不在。 余思雅只好笑道:“谢谢同志,麻烦你了。” 那同志笑了笑,出门叫了个人,说了两句话又进来了跟余思雅闲聊:“清河鸭就是第二百货公司卖的那个清河鸭吗?” 余思雅笑道:“是啊,那就是我们养殖场的产品,咱们散养的鸭子做的。如今修冷库就是为了夏天的时候用,不然天气太热,肉食容易腐烂。” “这样啊,余厂长想得很周到嘛。”那同志打量着余思雅,眼底似乎有些惊奇,毕竟余思雅的这张脸看起来实在是太嫩了,哪怕她一副女干部的打扮,但也看得出来,也就双十年华,这么年轻的厂长,他可没见过。 余思雅配合着跟他闲扯了一会儿,很快元同志过来了,就是余思雅先前在走廊上碰到的那个男同志。 他还是垂着头,一副没有精神的沮丧模样,站在一边低声说:“齐主任,你找我?” 齐主任指了指余思雅说:“这是清河鸭养殖场的余厂长,想咨询一下建冷库的事。我记得当年省养鸭场的冷库是你带人建的,你跟余厂长说说。” 元同志还是低垂着头,两只手绞在一起,沉默了几秒说:“我不记得了。” “那资料呢,原先的图纸还有吗?”齐主任又问。 他摇头,一副三棍子打不出个响屁来的模样。 齐主任有些气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知道了,去忙你的。” 等人出去后,齐主任不好意思地对余思雅说:“余厂长,这个人脑子有点糊涂了,哎,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他父母有留洋背景,后来被下放了,他当时正好出差去了,回来连他父母的面都没见着不说,还受牵连,家里都被砸了,出门就有人朝他掷石头,本来该轮到他升迁的,最后也落到了别人身上。好好一小伙子从此之后变得敏感胆小,谁说话都不大搭理。” 这种事在这个年代并不少见,余思雅叹了口气:“那确实挺不幸的。” “可不是,他父母以前可是省大美院的教授,高级知识分子,哎。”齐主任摇头叹息。 省大美院教授,留洋背景,同样姓元,还都被下放了。余思雅灵机一动,问道:“齐主任,元同志的父母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好像叫元学峰。”齐主任也记得不是很清楚。 余思雅听了之后怔了怔,笑道:“这样啊,知道了,谢谢齐主任,今天麻烦你了。” 辞别了齐主任,余思雅并没有走,而是守在建筑设计院不远处的梧桐树下,等到下午四五点,里面的同志陆续下班了。余思雅抬起了头,盯着人群。 人们三三俩俩地散去,直到快走光了,余思雅终于看到了目标。小元同志还是垂着脑袋,腋下夹着一个公文包,最后一个人孤零零地出来,沉默着往家里走。 余思雅赶紧上前,在半道上截住了他:“小元同志,咱们聊聊。” 小元同志吓了一跳,抬头看了眼余思雅,又垂下了头:“我,让开,我没有,我不会。” “元教授和龚教授在我们公社。”余思雅收起了笑,突兀地说道。 小元同志本来急匆匆要往前走的脚步一顿,抬起头望着她,两只原本如死水一般的眼珠子突然动了起来,像是黑暗中的人看到灯光:“你……你说什么?” “他们都挺好的,现在在我们养殖场教大家认字,元教授偶尔还教孩子们画画。你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他们吗?”余思雅淡淡地问道。 她说出了父亲的爱好,小元同志这才有点真实的感觉,眼神急切了起来:“他,他们……你什么时候回去,我,我跟你一起。” 余思雅点头:“我明天走,你先跟单位请个假,这是我住的招待所,明天我们在汽车站碰头。” 约定好时间,余思雅就走了,把空间留给小元自己慢慢去消化这个事。 真是没想到,转了一圈,最后又扯上了熟人。 次日,余思雅赶到汽车站的时候,小元已经等在那里了,他手里抱了一个很大的包,眼睛下方青青的,显然昨晚没睡好。 两人买票上了车,等车子发动后,余思雅才低声问道:“你不知道他们下放到了哪里吗?” 小元摇头:“他们走的时候我不在,后来打听说是去了一个小岗村的地方,我写了信过去,一直没消息。五年前,我忍不住去找他们,却没找到人。他们不想拖累我,怕害了我,这些年一直没跟我联系。” 小十年骨肉不得相见,甚至不知道对方的消息,这是多么令人难受的一件事。 余思雅同情他们的遭遇,安慰道:“你放心,他们很好,说不定要不了多久,你们全家就能团聚了。” 小元紧紧抱着那个包,声音有些黯然:“希望。” 他一路怀着复杂的心情,跟着余思雅辗转了大半天,终于在下午到达了养殖场。 看着他近乡情怯的样子,余思雅叹了口气:“进去,他们住在后面那栋小屋,离厂子还有一段距离,我带你过去。” “谢谢。”小元抿了抿干涩的唇,亦步亦趋地跟在余思雅身后。 两人来到后面的小屋,龚教授正在出门抱木柴,看到小元,手一松,木柴掉到了地上,她似乎毫无所觉:“小,小元……” “妈……”小元跑了过去,母子俩抱在一起痛哭出来。 余思雅叹了口气,默默地退出了这片田地,并吩咐今天中午的识字由她来上,让大家不要去打扰元教授一家了。 因为元教授和龚教授的关系,小元同志答应帮他们建冷库。他大学是学建筑的,以前还亲自设计督工过冷库,比所有人都会,余思雅索性就把这个事交给了他这种专业人才。 冷库的事搞定了,余思雅还有最放心不下的一件事,那就是冯书记的调职。 余思雅想了很久,冯书记走了,红云公社肯定会调来一位新书记。如今红云公社可是个香饽饽,在全县的公社中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调来肯定不会是草包或者等着退休的老人。 有进取心的书记当然好。但有进取心有野心的人往往掌控欲也很强,养殖场可是个刷履历和成绩的好东西,想更进一步的人肯定会盯着养殖场。 但一个集体最切忌有两种声音,很容易引起内乱。养殖场如今还处于发展阶段,经不起内耗。 她与其坐在这里,猜测祈祷新来的书记是个开明、宽容能放权的人,还不如做点什么,将这个危机扼杀在摇篮里。毕竟求人不如求己,她很小的时候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想通后,余思雅找上了冯书记,笑问道:“冯书记,你的调令已经有风声了吗?知道调去哪儿吗?” 冯书记摇头:“还不确定,组织上找我谈了一次话,我,小余,我真舍不得离开咱们红云公社啊。” 余思雅笑着说:“冯书记,你就是去县里,又不是去很远的地方,想咱们了,随时都可以回来看咱们。你还是咱们的老领导啊。” “你这同志就是会说话。”冯书记笑着摇头,“我也打听过,谁会调到咱们红云公社,听上面的意思,可能会调某个领导的秘书过来。” 果然,就不会是来养老的同志。领导的秘书下放到地方做一把手,锻炼几年,做出成绩了再往上走一走。 这样的同志年纪一般不会很大,自然也不会甘于当个甩手掌柜,而对方上面有人,县里有关系,真争起来,自己可不是对方的对手。 听到这个消息,余思雅下定了决心先下手为强。她抬头说道:“冯书记,趁着你还没调走,我有个想法,你听听行不行。” 冯书记放下了茶杯,看着她:“你说,你这小同志,你们养殖场不是又建了厂房,还要建冷库吗?你又想干什么?我说你咋一天都闲不下来呢。” 余思雅无奈地苦笑:“这不还有两百多号人要吃饭,每个月要发工资吗?” “比起你,我这老同志都自愧不如。说,什么事?”冯书记双手交叉,认真地看着余思雅。 余思雅说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冯书记,是这样的,你看咱们公社,钱书记他们公社,还有阳明公社,咱们这一片已经组建了三个规模不一的养殖场。大家的产品都差不多,生产经营模式也差不多,就是他们比咱们少了一个加工厂,但我估计这么下去,钱书记他们迟早也会考虑建加工厂的事。一个小小的县城,建三个这样的养殖场、加工厂太浪费了,也不利于我们走出去,跟外面的单位竞争。所以啊,我有个想法,咱们几个养殖场联合起来,成立清河鸭集团,将咱们清河鸭这个牌子打出去。” 冯书记以前当兵,转业后就到了红云公社,他其实不怎么会搞经济,但听余思雅这么一说,似乎又有点道理。他是看着余思雅将一个一无所有厂子搞起来的,所以在这方面还是非常信任余思雅的。 沉吟片刻,他说:“我想想,你再具体跟我说说,这个怎么搞。还有,钱书记和阳明公社他们能同意吗?另外,大家合并,以后听谁的?” 这些都是问题。虽然余思雅能干,但架不住她资历浅,年纪又小,这些老油条恐怕没那么容易服气,甘愿听她的。 余思雅也知道这一点,徐徐笑道:“冯书记,我明白你在担心什么,但咱们几个公社可以坐下来谈嘛。也可以按照各自所持有的资金、不动产、机器等等,按比例持股。” 他们养殖场的实力远超另外两家,合并也是他们掌握话语权。 冯书记也明白这一点:“那我打电话跟老钱和阳明公社,让他们一起过来,咱们商量商量,要是有这个意向咱们再向县里面递报告。不过这些人都老难缠了,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好,辛苦冯书记了,我试试嘛,不成再想其他法子。”余思雅倒是看得开,她又不止只有这一个方案,还有备用的方案呢。 于是冯书记打了电话约其他两个养殖场的三位书记明天到红云公社来商谈事情。 次日,六位书记先后到了。 离得最近的钱书记到得最早,进门就扯着冯书记说:“老钱,听说你要去县里面了,恭喜啊。” 冯书记打了个马虎眼:“还没定下来,不确定呢。” 钱书记不信,这风声都传出来了,还能有假?而且去年年底的汇报工作,就他们红云公社最亮眼了,老冯不高升谁升? 见冯书记不愿谈这个,他转开了话题:“老冯,你今天打电话把我们叫来干什么?” “开个会,等人齐了一块儿说,先喝杯茶。”冯书记起身给他倒茶,就是不肯提前透底。 两人聊了一会儿,几个书记陆续到了。 冯书记把他们领到了会议室,余思雅已经在里面等着了。看到这些人,她马上站了起来,笑道:“书记们来了,快请坐。” 钱书记跟红云公社打交道最多,看余思雅坐在上首的位置,若有所悟:“敢情是余厂长要跟咱们谈事情啊。” 余思雅笑道:“钱书记可真了解咱们红云公社。没错,今天冯书记把大家从百忙中请过来,是想跟大家商讨一个事。咱们几个公社都建了养殖场,比较分散,如果以后大家产一样的东西,也会形成竞争,不利于咱们团结,所以我有个想法,诸位书记听听看成不成?” 钱书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哎呀,余厂长,你别卖关子了,赶紧说正事。” 余思雅笑道:“几位书记,我想整合咱们的资源,三个养殖场联合起来,成立清河鸭集团,将咱们的力量发挥到最大,你们看怎么样?” “联合?”黄书记琢磨了一下,“怎么个联合法?” 其他人都没吭声,默默地看着余思雅,似乎在等她的答案。 余思雅说:“咱们三个养殖场成立一个集团,按照目前每个养殖场所持有的资金配相应的股份。以后大家就是一个厂子里的人,招工从七个公社里招,年底分红也由七个公社按持股比例分配,至于决策,也按照所持股份的多少产生相应的投票权。” 听到最后一条,钱书记不干了,第一个跳出来说:“这还用说啊,你们红云公社最有钱,持股比例肯定最多,那还不得听你们的?” 余思雅也知道这一点,她提出来就是不想丧失了主动权和决策权,所以这点她肯定不会让。 “那钱书记说怎么办?我们红云公社出资最多,工人也最多,赚的利润也最多,如果我们都没话语权,那这个话语权该给谁?”余思雅反问。 钱书记支支吾吾,答不上来,但总之就是不同意:“反正不能按你说的那么搞,你那样,明显就是你们红云公社坐主了,我们跟你们联合有什么好处啊?” 余思雅笑着说:“当然有好处,第一招工平等,以后你们公社的社员都有权利参加养殖场的招工,我们这一年多创造了多少就业岗位,大家是有目共睹的。第二,年底分红你们也能拿更多。第三,以后有需要,集团还会帮助你们的公社修路通电,改善各公社的生活条件,将基础设施搞好。” 要是不带他们,清河鸭养殖场能赚更多。 几个书记听到这里,也察觉到了这里面的好处。他们是干部,不是企业管理人,余思雅的这些做法有利于他们提高本公社的收入,改善公社社员的生活,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政绩,确实挺划算的。 只是要把主动权让给一个小姑娘,大家心里都有点不大乐意。人嘛,总是更贪心的,能多拿点,谁愿意少拿?这事是余思雅提出来的,肯定对她有好处她才会从指缝里漏点给他们啊。那他们更得把握住这个机会。 对视一眼后,阳明公社的书记带头问:“怎么折价入股?你们两个公社的养殖场建得最早,咱们今年才刚建起来,鸭子都还是巴掌大的小鸭子,折算下来可没多少钱,这对咱们三个公社不公平。” 钱书记也跟着道:“就是,你们清河鸭养殖场机器房子那么多,都折算成钱可不划算,要不这样,你们红云公社最有钱,你们一半,剩下的一半,我们两个养殖场平分。这样还是你们红云公社占大头。” 听起来挺公平的,可清河养殖场现在就养了一万多只鸭子,年前又添了两台孵化机,汽车,还有旧厂房,在建的新厂房,以及厂区里的机器等等。他们两个公社加起来也就差不多一万只鸭子。其他什么机器都没有,凭什么分一半? 更别提,清河鸭已经打出了人气,这块招牌就是无形的资产。 钱书记想三公养殖场拿25%的股份,未免也太贪心了。 余思雅笑了,反问道:“钱书记,你觉得这样就公平吗?” “反正也是你们占大头啊,我们六个公社加起来才有你们占的股份多,余厂长,你说是不是?”钱书记含糊其辞,反正就想多分点。 冯书记见双方坚持不下,要价也是挺离谱的,咳了一声:“咱们今天第一次讨论这个事,大家可能都还没想清楚,这么大的事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定下来。这样,大家回去再考虑考虑,过几天咱们再谈,大家说怎么样?” 余思雅笑容不变:“我没意见,冯书记说得有道理。这么大的事肯定不能一下子就定下来,确实应该深思熟虑,是我太急了。” 其他几个书记对视一眼,也没意见,确实,这么大的事还是回去商量商量再说。这个时候就是拼谁更沉得住气的时候了。 冯书记和余思雅微笑着将六位书记送走了。 回到办公室,冯书记头痛地说:“这几个家伙都不是省油的灯,没点好处肯定不会答应。可要真分他们一半的股份,那咱们就亏大了。” “是啊,我们厂子的净资产已经差不多有个小十万了,他们两个养殖场,不算土地,有多少钱?想分一半的股份,真当我是傻子吗?”余思雅有点恼火,他们这口开得未免太大了。 冯书记琢磨了一下,劝余思雅:“要不算了,跟他们联合没什么好处,这几只老狐狸屁事还多得很。” 余思雅不吱声,这是她计划中的一环,必须得拉外面的人进来。 冯书记见她不吭声,不由叹道:“小余,你一向很精明,怎么这次非要跟他们联合?就他们这样子,以后哪怕有样学样也肯定不会是咱们公社的对手,他们已经落后太多了,而且养殖场是三个公社开的,大家心也不齐。” 余思雅闷了一会儿,不答反问:“冯书记,这周围还有哪些公社给你抛过橄榄枝,想跟咱们红云公社合作的,或者比较迫切希望也能开养殖场的?” 冯书记看着余思雅:“你是说,要找其他公社?小余,你到底想做什么?” 冯书记察觉到了余思雅根本不是为了所谓的联合所有的养殖场。她眼看钱书记他们漫天要价,立即就改变了目标,说明她也不是非钱书记他们的养殖场不可。那所谓的联合做大以避免竞争就站不住脚了。 余思雅见冯书记反应过来了,索性跟他说了实话:“冯书记,我想将我们养殖场扩大,这样以后养殖场的直属领导就不是某个公社了。” 说白了,她就是想引进几个新的领导达成制衡的效果。新来的书记要是对养殖场指手画脚,到时候有的是人去反对,完全不用她操心。而且她跟这些干部们属于不同的体系,没有竞争关系,而他们却是要去县里在一张桌子上开会的。 这样,余思雅在他们中间的立场就天然地超然了。因为她的利益跟他们所有人都是一致的,只要养殖场搞好了,大家都能好,养殖场不好,损失的也有他们的利益。一旦有人想拿养殖场来刷个人的履历,损害集体的利益,自然就有人去反对。 他们不可能团结起来的,看三公养殖场就好了。三个公社合建,都搞了一年多了,也挣了不少钱,可还是那个鬼样子,并没有太大的发展,这就是因为意见经常不统一,各有各的小算盘。 冯书记明白了余思雅的用意,诧异地看着她:“你……你这小同志也真是太大胆了。” 他真没想到,新书记还没来呢,余思雅就已经搞出防备对方插手养殖场的动作了,这份心计,可真不像个20岁的姑娘。 余思雅无奈地笑了笑:“冯书记,我这不是也没办法吗?如果对方能像你一样开明,放手让我们去搞,支持我们的工作,我也懒得搞这些名堂啊。但现在像你这样的领导可太少了。” 冯书记不知道该说什么,站在余思雅的立场,她也没错,她也是希望养殖场能按照现有的规划继续发展。 “你先别想太多,我回头打听打听新书记的脾气。”冯书记安慰余思雅道。 但余思雅既然已经跨出了这一步,她就不想退缩,哪怕这次的新书记是跟冯书记一样好交流沟通的人,但下一任呢?谁能保证个个领导都如此。她还是希望养殖场能有独立的地位,脱离于公权力之外,企业就该走企业该走的路子。 余思雅还是更习惯后世的思维,用制度和法律去约束人,而不是指望人性和道德、自律。 于是她笑着说:“冯书记,我也不光是为了这一点。你看到了,我们在建新的厂房,这厂房会更大,以后对鸭子的需求量也更多,咱们养殖场的范围就这么大,对面就是河了,也不好扩,肯定得找新的货源。与其去找其他的厂子,还不如咱们自己建,也能带动乡亲们一起致富,你说是不是?” 看出她心意已决,冯书记按住额头:“既然你打定了主意,那我也不拦着你,待会儿我整理一份名单出来,你去联系他们。” 余思雅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高兴极了:“谢谢冯书记。” 钱书记他们不是要拿乔,狮子大开口吗?她干脆撇开他们,自己建分厂就是!这样清河鸭养殖场还能拿更多的股份和主动权。 第50章 050 看到红云公社发展得红红火火, 东风等三个公社也跟着喝了汤,眼红想搭上线分一杯的公社不少。 其中最积极的就是永胜公社和宜安公社,这两个公社的书记私底下探过冯书记好几次口风, 但都被冯书记给婉拒了。 所以这回余思雅能主动找上门跟他们合作,哪怕是建所谓的分厂,也让两个公社的干部欣喜不已,他们总算不用干看着红云公社发展流口水了。 经过几天的协商, 最后三个公社达成协议,永胜公社和宜安公社共同成立一个养殖场, 他们出地出人, 红云公社出启动资金、鸭苗和技术指导, 双方各占股50%, 也就是年底这个养殖场的利润双方平分。清河鸭养殖场的股份, 他们不占分毫。 除了利益划分,双方还白纸黑字写好了, 第一年要将该养殖场的饲养规模扩大到一万只以上,次年扩大到一万五,第三年扩大到两万只以上,以后就保持在这个数量上下。 看到余思雅拿回这份协议, 冯书记纳闷了:“这给老钱他们养鸭子不是一样的吗?还有,这么下去,咱们四个养殖场的养殖规模岂不是要扩大到三四万只鸭子,比之省城养鸭场也逊色不了太多了。养这么多鸭子, 万一卖不出去怎么办?” 怎么想,冯书记还是觉得风险挺大的,但他又觉得余思雅做这些事不会毫无目的。这一年多,余思雅的步子看似迈得很大, 但每次都有惊无险,平稳度过,他对她还是很有信心的。 余思雅笑着说:“冯书记,咱们今年扩招了差不多一百号新员工,主要是生产线的职工,要是不扩大规模,他们就要经常闲着了,我们工厂可不养闲人。至于销量,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市场非常大,再多也能卖出去。” “好,那老钱他们那里还要联系吗?”冯书记又问。这已经过去好几天了,老钱他们也没打电话过来,双方都在较劲,就看谁先憋不住。 余思雅摇头:“不用了,先前的事就当我没提。他们要是问起,就说我已经找到了合作伙伴。” 这么轻易就放弃,不像余思雅的作风。冯书记狐疑地看着她,总觉得自己有点看不懂她最近在想什么。 看不懂的不止冯书记,钱书记也是弄不懂。 他跟余思雅打交道比较多,知道这个年轻姑娘心眼多,想法也多,做事向来有目的,而且回回都不肯吃亏。但跟着她一般也不会吃亏,她这个人虽然年轻,但非常会做人,自己拿大头也会让跟着干的人有汤喝。 所以余思雅一提联合的事,他就觉得余思雅肯定又在盘算什么,哪怕这个事对他们来说也是好事,他也故意拿乔,漫天要价,就是想借机多要点好处。他实在有点眼馋红云公社的成绩,他们三公养殖场也就比红云公社晚搞了几个月,结果现在连人家的指头都比不上。 结果几天过去了,红云公社一点音讯都没有,似乎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这不对啊,不是她想跟他们联合吗? 钱书记几人有点坐不住了,私底下商量,要不要找红云公社探探口风,可又怕因此在谈判中落了下风。 就在他们犹豫不决的时候,却收到了消息,余思雅跟永胜公社和宜安公社签订了新的协议,共同成立胜安养殖场,各自占股50%,而且第一批就饲养八千只鸭子,年底要增至一万只。加起来都赶得上他们六个公社饲养鸭子的总和了。 除此之外,钱书记最眼馋的清河鸭养殖场的股份并没有分给那两个公社丝毫,似乎跟先前说的合作又有所不同。 听到这个消息,钱书记是既悔恨,又不解:“不是,这余厂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啊?她要扩大规模,让咱们两个养殖场各增加个五千只鸭子不就行了吗?干嘛又搞一个养殖场,咱们这小地方,一下子就搞了四个养殖场太多了。” 阳明公社的书记也说:“可不是,咱们公社不缺地,不缺人手,我们也能扩大规模。” 现在养鸭子明显是赚钱的活,多养就意味着他们能多赚一点,但养了也得清河鸭养殖场收啊,不然这么多鸭子他们卖到哪儿去?可余思雅现在撇开了他们,去扶持了新的公社,这岂不是给他们树立一个新的竞争对手?万一哪天清河鸭养殖场不需要这么多鸭子了,怎么办? 六个人心思各异,但都有点后悔,早知道就不把价格开那么高了。要是能将自家的养殖场绑在清河鸭这艘大船上,也不用愁以后了。 沉默了稍许,曲书记头痛地道:“你们说,这清河鸭养殖场是不是想撇开咱们啊?胜安养殖场今年养鸭的数量差不多刚好是咱们两家的总和,相当于填补了咱们两家的空缺。” 听到这话,阳明等三个公社的书记不干了:“他们要敢这么干,我告到县里面去。可是他们当着梅书记的面让咱们养鸭子,说好了他们提供鸭苗,后面来收购的,我们修路开养殖场都还贷了款的,他们要是这会儿想撇开咱们,这不是坑人吗?我们欠的钱怎么办?” 钱书记出来打圆场:“应该不至于,你们不了解余思雅那个人,她一向不会把事情给做绝了,更不会做这种平白得罪人又没好处的事。咱们跟她又没仇,她不至于这样害咱们。要不咱们打电话去红云公社问问?” “打电话哪说得清楚,咱们直接去找人。找余思雅,别找老冯了,找他,他每回都推脱,说什么养殖场不归他管。”黄书记火大地提议。 大家想想也有道理。六人都挺急切的,干脆开了一辆拖拉机去清河鸭养殖场。 听说六位书记来找她,余思雅笑了。不是拿乔狮子大开口吗?这么快就坐不住了,果然这人啊就得有竞争者,才有危机感,也才能够认清自己的地位,省得总以为自己无可取代。 放下笔,余思雅对马冬云说:“你将他们带到会议室,泡上茶,我一会儿就过去。” 马冬云点头,赶紧出去招待客人。 等钱书记他们的茶都喝了半杯的时候,余思雅总算来了。 “余厂长,你可真是个大忙人啊,现在见你都要排队了。”阳明公社的书记阴阳怪气地说道。 余思雅不以为意,笑眯眯地说:“不好意思,六位书记,怠慢了,刚才接了一通省百货公司的催货电话,耽搁了几分钟,抱歉。” 好,省百货公司的排面确实比他们大。 几人无话可说,钱书记出来打圆场。他仗着跟余思雅熟,张口就半真半假的抱怨:“我说余厂长,咱们三个养殖场不是在谈合并的事吗?你怎么又去弄了个新的养殖场?你这也太不厚道了。” 余思雅苦笑:“这不是大家要价差距太大,没法谈拢嘛。后来我想,几位书记想保持你们养殖场的独立性,这挺好的,所以就没再提。” 不是?他们什么时候想保持养殖场的独立性了?他们巴不得跳上清河鸭养殖场这艘大船好不好?大树底下好乘凉的道理谁不懂啊? 钱书记有点不甘心本来就要到手的好处就这么突然地飞走了。他厚着脸皮说:“哎呀,余厂长你说笑了,谈不拢咱们可以再谈嘛。我们对余厂长还是非常信任的,今天咱们来找余厂长就是为了前几天那事。” 其他几位书记也表态,他们跟钱书记一个想法:“对啊,余厂长,有什么意见喝想法咱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谈,这么大的事你总得给我们一点考虑的时间嘛。” 自打进了清河鸭养殖场,看着这一栋又一栋的新厂房,还有嗡嗡响个不停的机器以及不停忙碌的几百号工人,几个书记更是下定了决心要跟清河鸭养殖场绑定在一起。 可惜余思雅不答应:“谢谢诸位书记的支持,不过后来我想了想,咱们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大家各自保持独立性,自负盈亏,赚钱是自个儿的,亏本了也是自己担着。各个公社有什么福利,要搞什么建设那也是自己公社的事,大家有多大的力气端多大的碗,省了扯皮和各种争执,对大家都好。” 什么意思?这是嫌他们累赘,不管他们了?那说好的修路和通电呢?都要他们自己掏钱嘛? 六个书记的脸色都有些难看,但此刻他们也意识到了余思雅的强市和善变,不敢像上次那样轻忽她。 几人对视一眼,钱书记扯了个笑容说:“大家都是兄弟公社,自家人,扯什么皮啊,肯定不会的,余厂长,你多虑了。经过我们大家的认真考虑,我们全体都同意并入清河鸭养殖场。” 钱书记挺能屈能伸的,就怕余思雅不带他们玩了,赶紧改了口。 余思雅笑容不变,推脱道:“谢谢书记们的支持,不过真要合并也是胜安养殖场第一个合并过来啊。如今咱们养殖场在大搞建设,你们也看到了,又要管胜安养殖场的事,实在没什么钱也没精力,这个事以后再说。” 现在想加入晚了,她已经找到了更好的法子,又何必舍自己养殖场的股权呢。 看出余思雅是铁了心不肯让他们加入了,六个书记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那天就别把口开那么大的,搞得好好的机会就这么没了,真是太可惜了。 事已成定局,没法改变了,他们只能把目光转到他们最关心的另外一件事上。 “那,余厂长,咱们的鸭子收购协议还按原来的来?你不会因为跟胜安养殖场合作就不管咱们了。” 他们就怕余思雅不要鸭子了,他们没有加工生产线和经验,也没销售渠道。这么多鸭子,不卖给余思雅,那真不知道卖给谁去。 余思雅笑道:“这是当然,几位书记多虑了。我们跟胜安养殖场那边签订了十年的统一收购协议书,按照规定的数量和当季的活鸭市场价格收购鸭子。如果六位书记不放心,咱们也可以签个协议,白纸黑字,以后如果有一方违约,也能去找县里面的领导主持公道,你们说是不是?” 大家一想也有道理,签了合同,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这清河鸭养殖场都不能不收他们的鸭子了。他们的养殖场也有了保障。 几人商量好了之后,由钱书记出来做代表:“好,我们信得过余厂长你,就按你说的办,这个协议怎么签?” 余思雅早有准备,她对马冬云说:“去把我跟胜安养殖场签的那份收购协议拿过来。” 然后又对六位书记说:“咱们就按胜安养殖场的那个模板签,你们看怎么样?” 大家都没意见,清河鸭养殖场再怎么坑也不至于坑自己占有股份的胜安养殖场。 收购协议拿了过来,虽然只有两页,但内容非常详细,从数量规定到年限,价格,如遇不可抗力因素(比如鸭瘟之类)的意外该怎么处理都有规定。同时还规定了鸭子的饲养要求,只能饲养天然谷物、青草菜叶子之类的,不得喂养加工过的饲料、添加剂和催长素、激素之类的,一批鸭子的出栏时间得在两个半月以上。 几个书记听都没听说过激素之类的,但前面的喂养谷物青草菜叶子之类的还是看懂了,他们现在就是这么喂养的,继续按现在的喂养方式来不就行了。 对这些,大家都没意见,唯一要确定的就是数量。 看到胜安养殖场的养殖规模,钱书记几人顿时觉得自己的步子走得太慢了,他们这些先成立的养殖场还不如后面这个影子都没有的养殖场,太说不过去了。以后不但要被红云公社压一头,还得被那两个公社压一头,凭什么啊? “余厂长,胜安养殖场都养这么多,咱们的数量也得增加。” 余思雅笑着说:“这个自然,以后我们清河鸭这个牌子做大了,对鸭子的需求量肯定会增加。但今年已经够多了,再多我们养殖场吃不下,这样,在协议里备注好,从明年起,你们每个养殖场也可以多养一千只鸭子,我们养殖场都收,如果数量还要增加,那咱们可以签补充协议。” 这个余思雅主要是考量到明年会发生两件大事,一是改革开放,二是包产到户。这样社员手里将会有更多的粮食,以后养殖场的饲料来源不缺了,而且市场也会扩大,迟一年再大肆扩张也不迟。今年她还要参加高考,要分出一部分时间和精力复习,先稳打稳扎来。 六个书记虽然有点不甘心,可谁让他们迟来一步,人家已经跟胜安养殖场签订了协议。他们只能同意。 于是这两家养殖场也一起签订了一份十年的收购协议。 送走六位书记,余思雅心情甚好地将协议拿了回去,放进抽屉里。有了这三份协议,再加上养殖场这两百多号人,还有欠银行的几万块没有还。清河鸭养殖场确实是个香饽饽,但每个月几千上万的支出,每个季度好几万的收购费,也不是谁都能玩得转的。 这就无形中给她的地位增加了一重保障。想撇开她,来摘桃子,可不是人人都能收拾这么大一个摊子。 *** 余思雅未雨绸缪,做好了准备,结果上面一直没有动静,冯书记也没挪窝。 直到四月底,冯书记才又把余思雅叫过来说:“我已经接到了调令,下个月就要县里面报道了。接替我工作的你也认识,就是王秘书。王秘书跟了梅书记好几年,年纪不小了,也该放出来历练了。你们都是年轻人,应该更好沟通,以后大家好好干,一起将咱们红云公社建设得更好。” 王秘书?对于这个只有两面之缘的秘书,余思雅第一感觉就是没什么存在感。因为两次都是跟梅书记见面,这个王秘书态度都很友好,不该他说话的时候跟个隐形人一样。 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个人就真的很平凡。能做到一把手秘书的,肯定是个心思细腻,做事周全之人。 也好,这样的人至少比那些不讲道理,喜欢论资排辈的大老粗好。 于是余思雅笑着说:“原来是王秘书啊,挺好的,冯书记你放心,我一定跟他一起努力将咱们红云公社建设成全省第一公社。” “小同志有雄心,好样的。”冯书记看余思雅没什么芥蒂的样子,心里也很高兴。 事情已经定下来了,也轮不到她说话,余思雅便没再管这个,转而关心起冯书记的去处:“冯书记,你调到哪里啊?” 冯书记笑着说:“办公室主任。” 余思雅乐了:“恭喜冯书记,这可是个好职务,以后你可以多罩着点咱们红云公社啊。” 冯书记被她逗乐了:“你这小同志能干得很,还要我照顾啊,我这回升迁都靠你呢。对了,还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 余思雅看出冯书记是真的很激动,乐了:“什么好消息啊?” 冯书记高兴地说:“恭喜余思雅同志,你被评选为省劳动模范,五一劳动节去省城接受表彰!” 余思雅惊喜得合不拢嘴:“真的?” 冯书记兴奋得脸都红了:“这种事我还能骗你不成。这是你应该得的,依我说,要不是你工作年限短,年龄又还小,全国劳模也是做得的。前一阵县里就把你的事迹推上去了,不过当时还没确定,所以我就没先告诉你。” 余思雅笑了:“那是冯书记你偏袒我,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对了,这个表彰大会什么时候举行,我一个人去吗?” “五一劳动节那天,省城你很熟了,就你自己去,我把地点记下来了,那边会安排食宿,你带着介绍信去报道就行了。”冯书记把一张纸递给了余思雅,然后语重心长地说,“小余,你还年轻,就取得了这么多的荣誉,我相信你能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好好干!” 余思雅心里充满了感激和不舍:“谢谢冯书记,你永远是我的好领导,你放心,我一定在平凡的工作中做出不平凡的业绩,让咱们红云公社变得更好。” 冯书记含笑看着她:“我相信你!” *** 余思雅要去省城接受表彰这个事在红云公社引起了轩然大波。大家惊讶的同时,也觉得余思雅是实至名归,应该得到这个奖励。养殖场的职工那更是兴奋,一个个脸上都挂着笑容,搞得跟自己得到了表彰一样。 但要想说兴奋谁都超不过沈红英姐弟俩。 得到这个消息,沈红英马上忙碌了起来:“嫂子,你要去省城参加表彰大会,那得做身新衣服,我帮你做。咱们家还有布,我明天去公社买布。” 余思雅赶紧拦住了她:“不用,做什么新衣服,我这是去参加劳模表彰大会,穿得干净整洁大方得体就行,就穿旧衣服,方显咱们劳动者本色。” 她年纪本来就小,在这种场合不穿庄重点,更容易被人小瞧,不知情的恐怕还会在背后议论她是走后门进去的。 沈红英还是有点犹豫:“可是,这是大喜事啊,咱们就这么算了吗?要不我给你做身新衣服,咱们以后穿。” 沈建东插了一句嘴:“你别做了,你做的衣服土死了,嫂子是当大干部的人,穿城里买的衣服合适。” 沈红英脸一白:“我,我做的衣服真的那么差吗?” 差倒不至于,就是小女孩的审美跟她这种事业型的成熟女性不大搭。余思雅赶紧安慰她:“没有,红英你的手非常巧,做的衣服很好。这样,你给嫂子做一件裙子,用舒适的棉布,嫂子在家里晚上洗了澡穿。” 沈红英这才破涕为笑:“好,嫂子,我一定帮你做一件漂亮的裙子,你放心,绝对不土气。” “好,不过这个事不急,等你们考完试再说。红英,建东,你们初二马上就要毕业了,下学期就要上高中了,我希望这两个月你们能先放下手里的事,专心念书,争取都考上高中。”余思雅诚恳地说道。 沈红英乖巧地点头。 可沈建东自打上回卖瓜子赚了钱,尝到了甜头,现在整天惦记着赚钱的事,对本就不喜欢的学习更不上心了。 他扒了扒头发:“嫂子,我能不能不念了?” 余思雅好笑:“你今年才14岁,不念书你想干什么?” 沈红英马上出卖了他:“建东最近跟人在合计夏天卖冰棍的事。” 余思雅挑眉看着他:“你准备不念书搞这个?” 沈建东摸了摸鼻子,有点心虚:“嫂子,这,这不是夏天来了吗?你们养殖场弄了个冷库,咱们自己冻点冰棍,放点糖,掺点白开水进去就弄成了,两分钱一根,我算过了,比卖瓜子还划算呢!” 这小子脑子够灵活啊,而且都打上冷库的主意了。别说,冷库还真是个天然做冰棍的好地方,余思雅见他实在没兴趣念书,也不勉强,转而问道:“那你的磨具从哪里来?” 沈建东摸了摸后脑勺说:“我准备找六叔用木头打一些磨具。” 六叔是村里的木匠,手工活非常好。 可余思雅不大看好:“木头好脱模吗?而且手工做出来的模具能一模一样,都一个大小吗?还有你们选木头也得注意,中间的木屑要是没清理干净,弄到冰棍里,别人吃到了,以后可不肯买你们的。” 这倒是,但沈建东长这么大连县里都没去过,他能接触到资源和人脉实在有限。 看他皱着小脸,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余思雅笑了:“我可以去省城帮你买磨具和包装冰棍的塑料纸回来,你好好念书,不管考不考得上,都考完再做这个。就当是嫂子送你的毕业礼物。” 沈建东一脸欣喜:“谢谢嫂子,不过钱还是我们自己出,这个是咱们本钱的一部分,哪能让嫂子出呢。你要方便,就帮我们弄点糖票,不然咱们买不到白糖。” 余思雅被逗乐了:“敢情你们什么都没准备好啊,就打算开卖了。” 只能说年轻人就是有冲劲。 沈建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不有嫂子吗?谢谢嫂子帮忙。” “好了,我答应你。”余思雅一口应下了,这些东西对她来说并不难。有孟经理的关系,想弄几斤白糖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沈建东赶紧跑回屋将自己攒的二十多块钱拿了出来,塞给余思雅:“嫂子,我现在只有这么多,等赚了钱,再把其他的补上。” 余思雅没接:“不用,你先拿着,你们还要打箱子之类的,需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等赚了钱再还给我就行了。” 沈建东收回了钱:“那好,算我借嫂子的,等我们赚了钱再还给嫂子。” 余思雅点头,又说:“舍得买冰棍的大多是孩子,等放假你再卖,这段时间好好念书,有空想想怎样才能把你的冰棍卖出去。” 得到了余思雅的支持,沈建东干劲十足,看起书来都比以往有劲儿了。 *** 几天时间一晃而过,到了30号那天,余思雅满揣公社众人的祝福踏上了去省城的路。 当天余思雅住进了安排的招待所,晚上在食堂吃的饭,同时认识了许多来自全省其他地方的劳动模范。 在这些人,余思雅格外显眼,因为她看起来实在太嫩了,脸白生生的,哪怕穿着严谨的干部装,剪了干练的齐耳短发,但架不住脸显地稚嫩啊,在一堆中青年骨干中就像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一开始不少人都觉得这小姑娘应该是来镀金的,多半是个走后门的。但等结识后,听了她的谈吐,再听说她是清河鸭养殖场的厂长,大家都收起了小觑的心思。 去年清河鸭可是在省里都扬了名,上了报纸和电视。这些人不少看过报纸的详细报道,很清楚这是一家没底子的村办企业,能走到今天实属不已,领导人肯定也要有魄力才行。 今天来这里的都是各行各业的精英,大家有心交好,趁着吃饭的功夫就聊了起来。余思雅借此认识了不少的人,有几个谈得来,以后可能还有业务往来的,都相互留了联系方式。 第二天,表彰大会如期举行。省里的几个领导都出席了,被表彰的省劳动模范和先进工作者不少,有好几百人,乌压压地坐了大半个会议室,后面还有记者拍照采访。 余思雅坐在人群里,先听领导发言,然后跟着众人一起上去接受表彰颁奖。 颁完了奖,大家又一同在食堂吃了顿午饭,这个表彰大会才算结束,离得近的同志就可以回家了,远一些的只能住到第二天再回去。 余思雅已经赶不上回县里面的班车了,正好出去办事。她去找田主任帮她打了一副不锈钢的冰棍磨具,然后又找人买了装冰棍的包装纸和白糖,然后便去逛书店。 再过几个月就高考了,到时候书肯定很难买。等高考的消息传来,教辅资料更是有钱都买不到,余思雅得早做准备。 可惜因为这几年不重视教育的缘故,书店里的教辅资料少得可怜,她想多买些回去屯着也没有。而且同样的书买几本回去,也会遭人怀疑。 最后余思雅想了个办法,买个复印机回去。 现在他们养殖场的规模越办越大,需要手写的资料很多,同样的资料、告示、合同抄好几遍,太浪费人力资源了。买个复印机回去能解决很多问题。可惜现在的计算机还没普及到个人,不然她也想弄两台回去,以后办公也方便。 有了复印机,以后他们就可以自己复印各种资料文件了。所以教辅资料买一本就行了。 在省城逗留了两天,办完了事情后余思雅才回去。 这时候,王秘书,不,现在应该叫王书记已经来上任了,而冯书记也要去县里面了。 冯书记特意等余思雅回来,给他们介绍了彼此:“余厂长,这是我们新上任的书记,王爱国同志。” 余思雅笑着伸出手跟王爱国握手:“王书记,你好。冯主任,你不用介绍了,我跟王书记是老熟人了,谢谢王书记在梅书记面前替我们美言。” 不管有没有这事,先把话说得好听点总没错。 王书记也很客气:“余厂长说笑了,梅书记可是很看好你,我初来红云公社,缺乏基层工作经验,还请余厂长以后多多提点。” 他的态度放得非常低。 余思雅并没有被这态度迷惑,笑道:“王书记哪里的话,我参加工作的还没两年,只是一直呆在红云公社,对红云公社比较熟而已。王书记但凡有什么想问的,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双方聊了几句,初来乍到,王书记还有很多资料要看,情况要了解,跟其他同志认识沟通,余思雅便没有打扰他,提出告辞。 冯书记也要下班了,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拎着,跟余思雅一块儿出了公社:“还没恭喜你获得了省劳模呢,过几天应该就能在报纸上看到你。” 余思雅笑:“冯书记,这可说不好。报纸上应当会刊登一张合照,但估计你找不到我,几百号人呢。”太模糊了,根本看不清楚。 冯书记感概地说:“那不一样,我也要把报纸收集起来,这可是我们红云公社的荣誉。恭喜你,小余同志,有了这个荣誉你可以走得更远。” 余思雅诚挚地说:“谢谢冯书记,也恭喜冯书记高升。” 冯书记笑着摇头:“哎,让我打仗训练还行,搞经济我是真不如你们这些年轻同志,我这辈子应该就这样了。不过能去县里我也知足了,老钱肯定羡慕死我了。对了,小余,你也看到了王书记,他人还不错,以前在梅书记身边,他做事就很周全,跟了梅书记好几年,是梅书记最得力的秘书。” 又没相处过,谁知道好不好。余思雅不会这时候下定论,不过在冯书记面前场面话还是要说的:“挺好的,王书记看起来是个不错的人。” “嗯,你们都是年轻人,年龄相差不是特别大,想法观念可能比咱们老一辈更合得来。希望你们俩能好好合作,将咱们红云公社打造成得更好。”冯书记由衷地说道。 余思雅也希望如此:“嗯,冯书记你放心,公社以后一定会发展得更好。”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冯书记家门口。 冯书记停下了脚步,笑看着余思雅:“你送我到这里就行了。以后到县里做事,顺路也来县委转转,有什么需要我牵线搭桥的,你也尽管说,只要能帮的,我一定尽全力。” 余思雅感激地点头:“好,冯书记放心,我以后肯定会经常去叨扰你的。明天养殖场那边还有事,我就不来公社送冯书记,祝冯书记你一路顺风,前程似锦!” 第51章 051 王书记初来乍到, 又是第一次担任基层一把手,不熟悉状况,上任后主要的工作在于了解摸索红云公社的情况, 他时不时地找干部了解情况, 下大队, 体验民生疾苦, 非常亲民。 两个月下来,倒是在公社中积攒了不错的口碑,大家提起他印象都觉得不错。 余思雅目前也觉得他人还不错,每次去汇报养殖场的工作, 王书记都是多听少说,工作起来还算愉快。 进入夏季, 天气炎热,虽然有冷库,但食物的保质周期仍旧缩短了不少, 养殖场也没什么大动作,生意算是进入了一年中的淡季,生产和运输量都比前两个月有所减少。 于是余思雅作主给大家放了一个星期的高温假,养殖场的职工分为几个组,每个组轮着休息带薪放假一周,既不耽误工作,又能让大家轻松轻松。 这个年代提倡的是劳动光荣, 过年能有一两天假就不错了, 现在竟然平白无故地多出一个星期的假,工人们都很开心。就连干部们听说了这待遇,也都是羡慕不已。 这个消息传到了王书记耳朵里。等余思雅去公社,两人碰头的时候, 他随口问道:“余厂长,听说你们养殖场要放高温假?” 摸不清楚他是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余思雅笑着说:“是啊,最近单子有所减少,养殖场咱们不需要那么多工人,与其让大家在工厂里磨洋工,还不如轮流放假,回家干活,挣点工分,改善改善家用。” 这理由真是无懈可击。 王书记算是再一次领会到了余思雅这张嘴的厉害。他笑道:“还是余厂长你想得周到,你们养殖场有你这样的厂长,可真是有福了。” “哪里,王书记过誉了,我只是不希望浪费资源而已,一个人能干完的活,为什么要两个人,一天能做完,为什么要拖两天三天?”余思雅淡淡地笑着说,“王书记,没事我就先去学校了,听说中考成绩出来了,我去看看。” 王书记知道她弟弟妹妹在念初二,遂笑道:“好,不耽搁你了。” 等余思雅走后,他在嘴里默默念了念“一个人能干完的活为什么要两个人”,念完之后他自己就笑了:“不愧是从无到有把养殖场建起来的同志,这说法就是新鲜。” *** 今天余思雅来学校,主要是了解三个孩子的成绩。沈红英、沈建东和余香香三个人今年都初二毕业了,这会儿实行小学初中高中九年教学,他们三个人都即将升到高中,就是不知道考上没有。 余思雅去了找了老师,拿到了他们的成绩。 两个女孩子成绩不错,都考上了县里面的高中,沈建东落榜了,距高中还差好几十分。 这个结果余思雅一点都不意外。 只是她有点头痛,如今时间已经进入了七八月,很快十月就会到了,届时高考的消息就会传来。如果她考上了大学,过完年就会去城里念书,到时候家里就只剩沈建东一个半大的孩子了。 十四五岁的年纪,没有长辈在身边引导照顾,他胆子又大,现在经济还未完全开放,投机倒把罪得九十年代才能消除,他万一走错了路,惹出麻烦把自己搭进去怎么办? 要是他能考上高中,跟沈红英一起去县里面住校,每个月就放一次假,那还让她放心些。 可他没考上,怎么安置他就成了一个大问题。沈大江和沈宝安这两家都是靠不住的,别说照顾沈建东了,他们不把沈建东带坏都是好的,余思雅可不希望将好好的孩子丢给他们。 算了,还有好几个月,她有的是时间慢慢想办法。 余思雅拿着录取通知书回了家。 到家里,沈红英已经开始在做饭了。余思雅环顾了一周问道:“建东呢?就你一个人在家吗?” “建东去卖冰棍了。”沈红英从灶房里探出个头说道。 余思雅狐疑地皱着眉:“他的冰棍还没卖完吗?最近天气热,我记得他生意不错的啊。” 进入伏天,最近每天的气温都是在三十度以上,坐在屋子里人都能出一身的汗。在没有冰箱、空调、风扇的乡下,能有根冰冰凉凉的冰棍无疑是种很大的享受。 红云公社这两年当工人的越来越多,不少人家手里都宽裕了一些,因而也舍得给孩子买根冰棍尝尝。所以沈建东的生意还不错,每天出去都能将箱子里的冰棍卖光。 沈红英从灶房里出来,擦了一把脸说:“他今天下午已经卖完一箱子了,这是第二箱子。” 一箱子好几十根雪糕,上午卖一箱子,下午卖一箱子,他还不知足,竟然又跑出去卖了。 余思雅实在是佩服沈建东的干劲儿,这么热的天,大家都恨不得窝在家里面,就他每天走街串巷,满公社的奔走叫卖,从早忙到晚,不亦乐乎。 其实家里不缺他卖冰棍的这些钱,余思雅今年做了厂长,工资又往上提了提,已经六十块钱一个月了,年底还有两个月的奖金。两个孩子每年各自还有两百多斤的基本口粮,光这些就足够他们三个人用了。 沈跃的抚恤金,除了刚工作那段时间,没钱,余思雅花了一部分,现在还剩三百多没动,她打算以后把这笔钱分给他们姐弟俩。别人用命换来的钱,她还不屑于去占用。她借了烈属这个身份用,也帮沈跃把弟妹带大,就两不相欠了。 至于沈建东现在有多少钱,余思雅也不清楚。他经常捣鼓一些小玩意儿卖,挣了多少,余思雅都不过问,让他自己保管。他偶尔碰到卖鱼卖肉的,不用票的时候也会买些回家,有时候还会给她和沈红英买点小东西。 明明什么都不缺,但不知道这孩子怎么回事,就像掉进钱眼里去了。眼看天都要黑了,他人还没回来,余思雅有点坐不住了,问沈红英:“建东有说他去哪里卖了吗?我去找他。” 沈红英摇头:“嫂子,你不用去了,他一会儿就回来,先吃饭,这么晚了,你肯定饿了,咱们把他的饭留在灶上。” 话音刚落,一个背着箱子的人就跑了进来,兴奋地喊道:“嫂子,红英,我回来了。” 余思雅扭头,看到他一脸的汗,人也瘦了许多,身上的皮肤更是黝黑黝黑的,简直晒成了一个小黑炭。这大夏天的,整天在外面跑,不晒黑才怪了。 “煮好饭了吗?我饿死了。”沈建东放下箱子,在井边打了一桶水起来,先把头埋下去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然后捧起水洗了洗脸,最后将剩下的水泼在脚上,清凉清凉。 余思雅看了不由摇头:“好了,赶紧把脸擦干来吃饭。” 说完,她进灶房端饭去了。 三个人开了灯,坐在桌子上,边吃饭边聊天,余思雅问:“你下午第二趟都卖完了吗?” 提起生意,沈建东就满是兴奋:“卖完了,可好卖了,就是我这腿跑得太慢了,不然我还能多卖一点。” 余思雅听到这话,心里一动,放下筷子说:“要不咱们买辆自行车。” “买自行车干什么?嫂子,你们厂子里不是给你配了一辆自行车吗?”沈建东一边扒饭,一边含糊地问道。 她现在骑的那辆是厂子里买的,要是让沈建东骑着去卖冰棍,那是假公济私,余思雅不会做这种授人以柄的事,就连沈建东去冰库冻冰棍都是给了租金的。 既然沈建东这么喜欢干买卖,有一辆自行车对他来说会方便很多。 余思雅笑道:“给你骑啊,你背着几十斤的冰棍,用两只脚走着去卖冰棍太累太辛苦了。有了自行车,一次可以带两箱冰棍,轻松很多,效率也会提高不少。” 沈建东本来想说不用的,但他被一次可以带两箱冰棍给打动了。是啊,用脚走路,他怕冰棍融化了,一次也不敢带太多,去哪里都急匆匆的,要是有了自行车这问题就解决了。而且以后他的销售范围也能扩大,他完全可以骑自行车去东风公社卖嘛。 “可是,嫂子,我现在还没那么多钱。”沈建东有点不好意思。 余思雅笑了:“我先帮你垫上,算我借你的,等你以后有钱了再还我。” 他有这种干劲,不怕辛苦,愿意去奋斗,余思雅是很支持的。 沈建东感激地看着余思雅:“谢谢嫂子,你放心我一定尽快挣到钱还你。” 余思雅重新拿起筷子:“不着急,我现在有钱用,你卖冰棍我没意见,但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别累坏了,你才十几岁,还是长身体的时候。” 沈建东满心沉浸在能有自行车,又能卖更多冰棍,挣更多钱的喜悦中,根本没把余思雅的这话放在心里,扒了一口饭,点点脑袋:“知道了。” 说完了买卖的事,该说念书的事了。 余思雅高兴地说:“咱们家今天出了个喜事,红英考上高中了。” 她把录取通知书拿了出来。 沈红英看到自己被录取了,开心极了,高兴之余,她瞅向弟弟:“建东呢,嫂子,他的成绩出来了吗?” 沈建东有自知之明:“我肯定没考上,你不用问嫂子了。” 余思雅给了他一栗子:“没考上你倒是很光荣啊。红英要去念高中了,你好好想想你以后干什么,要不要再去念一年初中,争取明年考上高中?”想来想去,这么大的孩子还是丢到学校让人放心些。 沈建东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要,嫂子,算了,我不想浪费那个钱。我不喜欢读书,你就让红英念。” 他还这么小,余思雅其实不想他这么早就走进社会,接受社会的毒打和磋磨。但看他大夏天的整日在外面卖冰棍,没人监督,也没人催促,都不喊一声累,大冬天别人看电影,他吹着冷风窝在后面卖瓜子也从没退缩过,余思雅便熄了勉强他的念头。 人各有志,他既然喜欢做买卖,又肯吃苦,那就好好干,接下来二三十年是黄金时期,但凡肯努力,愿意去闯的人日子都不会过得太差。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状元,她尊重他的选择。 “那你好好想想,等九月开学了,天气凉了下来,买冰棍的人就少了,你该做什么。”余思雅淡淡地提醒他。 沈建东一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乐坏了:“嫂子,你对我真好,你放心,我肯定能想到新的赚钱的法子。” 沈红英比余思雅更了解自己的弟弟,见他实在不愿意念书,叹了口气,到底没说什么,只是有点伤感:“那九月我就要跟你们分开了,嫂子,建东,我真舍不得你们。” “舍不得什么?每个月都要放假回家的,我去县城也会去看你的。”沈建东没伤感的情绪,笑嘻嘻地说。 余思雅没插话,等吃过饭,她把余香香的通知书也拿了出来,递给沈红英:“我明天要上班,辛苦你跑一趟,把这个给香香拿过去,然后你们俩约个时间,开学那天我送你们去学校。” 她得去给两个孩子交学费,还要安顿好,看看她们缺什么,也好一起补上。两个女孩子心思都比较敏感柔软,怕给她添麻烦,平时从来不诉苦要东西,她不主动给,她们就忍着,只能她多费点心思了。不然等她去上大学了,更没功夫管她们。 沈红英看到余香香的名字,非常高兴:“香香也考上了啊,那我们可以做个伴了。” “嗯,以后你们在学校要相互照顾,遇到什么事给我打电话,写信。”余思雅认真地叮嘱道。 *** 说了给沈建东买自行车,余思雅第二天就去了县里,找人换了工业券,然后买了一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回去。 得了新车子,沈建东那个兴奋,更有干劲儿,而且主动要做余思雅的司机,每天吃过早饭就刻意等着余思雅:“嫂子,走,我送你,正好我也要去养殖场拿冰棍。” 早上天气相对比较凉快,冰棍没那么好卖。余思雅劝他:“不用了,又不远,我走着去就行了,你再休息一会儿,等晚点再过去。” “嫂子,我现在就去,我先去东风公社卖一卖,我现在去养殖场拿上冰棍,去东风公社正好差不多。他们那边还没卖过,第一次看到卖冰棍的,肯定不少人买。”沈建东早有计划。 余思雅便由着他去。 叔嫂二人骑着自行车出门,悠扬的铃声传得老远,引得早起的孩子羡慕不已。一路上,沈建东逢人就咧着嘴巴笑:“我嫂子给我买的自行车,对,我嫂子对我真好!” 余思雅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到了养殖场,跳下车子,她提醒他:“不是我给你买的,是借的,等你18岁的时候,记得还我钱。” “不用18岁,嫂子,我今年就能还你的钱。”沈建东得瑟地说。 余思雅懒得理他,索性由他去。半大的孩子,手里的钱还是别太多的好。 有了自行车,沈建东的事业版图果然进一步扩大,从红云公社扩展到临近的三个公社。也由以前的一天两三箱变成了现在的四五箱,而且每天收工的时间还早了许多。 虽然很辛苦,但他的眼睛每天都蹭亮蹭亮的,眉飞色舞,整个人干劲儿十足,余思雅见了,便由着他去了。 转眼到了九月,余思雅亲自把两个女孩子送去县里的高中。 这些年教育受挫,县城的高中也很落魄,而且班级非常少,两个年级总共就六个班,一个年级三个班,差不多两百个人。住的集体宿舍也是那种几十个人一间屋的宿舍,上下床,床挨着床,地面都是凹凸不平的土泥,环境非常不好。 但是余思雅也不可能给两个女孩子在外面单独租房子。她不在,没有大人,两个女孩子在外面租房子住,不安全,学校住宿环境是差了点,但好歹安全,反正就两年,熬一熬就过去了。 余思雅领着她们放下了行李,然后去逛供销社,给她们一人买了一床蚊帐,这样好歹有点遮挡,保持一点私人空间。另外还给她们各买了脸盆、毛巾、牙膏牙刷、洗衣粉等等之类日用物品。 将两个女孩子安顿好,余思雅给了她们伙食费和粮票就回乡下去了。 进入九月,天气渐渐转凉,养殖场的工作开始忙了起来,进入旺季。与此同时,恢复高考的小道消息也传了出来。 其实在八月的时候邓公在北京主持召开了科学与教育工作座谈会上就表示要改变靠推荐上大学的招生办法。 九月,教育部在全国高等学校招生工作会议,决定恢复已经停止了10年的全国高等院校招生考试,以统一考试、择优录取的方式选拔人才上大学。 有消息灵通的知青已经意识到,他们的机会来了。那阵子,公社里不少知青凑在一起讨论,究竟会不会恢复高考,什么时候恢复高考。养殖场里的知青也不例外,如果能高考回城,谁愿意守在这个贫瘠的山村做一辈子的工人呢? 但在没得到正式通知之前,大家的心都还是悬着的。 余思雅看在眼里,默不作声,只是回头悄悄给孟兰和元教授各写了一封信去,并汇了一笔款,麻烦他们帮忙代购一些参考书。六月的时候,元教授两口子也平反回城了。他们的消息肯定比乡下的知青更灵通。 等高考一公布,参考书肯定很难买到,现在高中的教材是《工基》、《农基》,跟高考是两个路子,没有多少参考价值。余思雅上次买了几本书,但她觉得不够,还想弄点参考资料。 但她的信才寄出去两天,这天下班,楚玉涛就背着书包找上了她。 “余厂长,咱们单独聊聊。” 余思雅扬眉:“拖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再来找我,是有什么情况吗?” 楚玉涛坐在余思雅对面,犹豫了一小会儿,问道:“余厂长,要恢复高考的消息,你听说了吗?” 余思雅点头:“好像有这个传言,怎么啦?” 楚玉涛从包里掏出四本书,推了两本到余思雅面前。 余思雅低头一看,是一套《数理化丛书》和《代数》,她面前的这套比较新,楚玉涛面前的两本比较旧。 “什么意思?”余思雅挑眉。 楚玉涛深吸了口气说:“元教授的消息比咱们灵通,他认识不少搞教育的人,我觉得这个消息是真的。这书是元教授寄过来的,他说不管你有没有参加高考这个想法,都让我给你两本。” 余思雅…… 早知道元教授这么贴心,她就不寄信出去的。算了,明天再写一份快件过去解释清楚。 余思雅接过书,点点头:“哦,我知道了,谢谢你。” 楚玉涛见她表情平静,有点搞不懂了,这么大的事,她怎么就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到底还是他沉不住气,过了两分钟,楚玉涛主动问道:“余厂长,我准备参加高考,你呢,要参加吗?” 余思雅模棱两可的说:“等具体的通知出来再说。你现在找我不光是为了这个。” 楚玉涛深吸了一口气说:“对,余厂长,我准备辞职!” 这句话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余思雅诧异地看着他:“你确定?你这工作可是有不少人眼馋。” 楚玉涛现在四十块钱一个月的工资,在公社都算高的了,年底还有两个月的奖金。城里不少普通工人都比不上。 这可以算是破釜沉舟的决定了,别说现在楚玉涛还不确定什么时候恢复高考,就算确定了,他能保证自己一定能考上吗? 如果考不上,再丢了工作,那怎么办?没看知青们虽然私底下很激动,但该上班的还是上班,该上工的也老老实实上山下田干活。说到底,人还是得先保证生存,再考虑其他的。 这个决定,楚玉涛也犹豫了许久才下定决心:“余厂长,我想好了,我不后悔。” 余思雅挺诧异的,楚玉涛平时看起来性子温温吞吞的,似乎是没什么脾气,没想到在大事上这么果断。 别人心意已决,余思雅也不拦着,但她也有她的计划:“楚同志,你们财务那边还有两名职工,你可以将工作交给他们,你自己把关就行,本来给你招助手就是为了分担你的工作,这样也不耽误你学习。如果恢复高考的同志正式下来,我会支持厂子里所有想参加高考的人尽量抽空学习,你到时候再考虑也不迟。” 楚玉涛踌躇了一会儿说:“可是,如果我们考上了,一样要走的。”所以他才不好意思继续在养殖场拿着工资不干活。 余思雅笑看着他:“这可未必,你先别把话说死。你们都是厂子的元老,看着厂子一穷二白地建起来,如果你们还愿意继续留在厂子里干,我会有其他考量。不过这个咱们先搁在一边,好好工作,努力备考,等考上再说。” 楚玉涛挺信服余思雅的:“好,那我听你的。” 为了给大家创造条件,第二天,余思雅在厂子里召开了一个大会,宣布知青们有意参加高考的,允许他们在完成本职工作后复习,讨论学习。同时也请其他职工多多帮忙,大家同心协力,帮知青同志们分担一些工作,不管谁能考上,对他们养殖场而言,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这时候随手给大家一些支持,以后他们都会感激养殖场一辈子,这可是养殖场千金难换的人脉。 这个消息一出,本来还有些将信将疑的知青们也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厂长都这么说了,那这恢复高考的消息多半是真的了。 大家是非常感谢厂子里的人性化管理,一个个干活更卖力了。 当然这消息很快也传到了公社。 王书记知道这事后,打电话把余思雅叫了过去。 “余厂长,请坐,今天把你叫过来是想问你点事。”王书记笑眯眯地说,他是秘书出身,说话一向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余思雅依言坐下,笑着说:“王书记客气了,你说。” 王书记右手轻轻敲着桌子,问道:“余厂长,听说你们厂子里的知青现在开始复习了,你是不是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要恢复高考了?” 他身为梅书记的前秘书,信息来源应该也不少,没道理还问她。余思雅将元教授搬出来当挡箭牌:“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前几天,六月平反回城的元教授给我寄来了两本复习书,他没说什么时候会恢复高考,但我估摸着应该是有这回事,只是具体的日期还没定下来。” 王书记来没过多久元教授老两口就平反回城了,他只依稀记得有这么两个人,但关系不熟。这两口子是教育工作者,回的也是学校,认识的人脉也多是搞教育的,既然他们给余思雅寄了书来,那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王书记没揪着这个问题不放,转而问道:“那你们厂子里这么多知青参加复习,厂子里还忙得过来吗?会不会耽误生产?” 余思雅笑道:“这个王书记放心,我们都安排好了,不会耽误生产的。而且我们养殖场的知青数量也不多,也就二三十个。” 王书记点头:“对了,元教授给你寄了书,这么说,你也要参加高考了?” 这个事,他迟早要知道,余思雅没瞒他,点头道:“是的,我想试试。” “这是好事,余厂长能力出众,如果再有学历加持,前途不可限量。不过,余厂长,你是厂子里的核心,你要是去上大学了,咱们养殖场怎么办?”王书记担忧地问道。 他作为公社书记问这个话合情合理。如果是冯书记,余思雅可能就如实讲自己的计划了,但王书记这个人,她还没摸透,虽然王书记口碑很好,特别亲民,经常下乡了解情况,一副实干家的派头。可这更能说明王书记的野心。 不过也可以理解,换了余思雅,在这把年纪,又有这么好的资源,那肯定要奋斗一把。 扯了扯嘴角,余思雅苦恼地说:“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王书记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王书记听她这么说,凝神思考了一会儿道:“你们养殖场就没有合适的接班人吗?余厂长,你现在就可以开始考虑了,如果你考上了大学,也要保证养殖场能正常运转啊。这可是还有两百多号人指着养殖场吃饭呢。” 余思雅顺着他的话说:“可不是,只是高考这个事太突然。我完全没料到,所以没有准备。我们厂子里,有文化的大多是知青,他们也要参加高考,不稳定。唯一一个念过大学,不需要继续高考的就是李主任,不过他主要是管生产,也不知道行不行。” “那让李主任过来谈谈。”王书记也是个行动派。 余思雅没意见,他就让小沈给养殖场那边打了电话。 过了二十来分钟,小李满头大汗地跑过来,见余思雅也在,有点纳闷:“王书记,余厂长,你们找我?” 王书记指了指余思雅旁边的椅子说:“坐,李主任,找你过来是想跟你谈点事情。” 小李一头雾水,坐下后,不解地看着他:“王书记,你说。” 王书记看向余思雅道:“是这样的,你们余厂长想去念大学,准备参加高考。如果余厂长去念了大学,厂子里总得有个负责人。经过我和余厂长商量,我们觉得你最合适,你看怎么样?” 余思雅掀起眼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她什么时候说小沈最合适了? 小沈听到这个话也是吓了一跳,他赶紧摇头:“这个,王书记,这个我不行的,你让我管理管理生产还行,你让带领养殖场,我是真不行。” 他跟着余思雅出去了好几回,每次跟那些县里面省里面大单位的领导们谈话,他都有些畏惧,根本做不到像余思雅那样谈笑风生。养殖场最主要的人脉都掌握在余思雅手里,他自己有几斤几两重,他还是很清楚的,他要接替了余思雅的工作,肯定做不到那么好。 做不到更好,也就没法给职工,给各大队带来更多的好处和利益,那就是失败。小李可不想担这副自己担不起的担子。 王书记没料到小李会是这个反应。毕竟能高升对谁来说都是好事,怎么会有人拒绝呢? 但目前,也没比小李更合适的人选。拧着眉,他温和地劝道:“李主任,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如果余厂长考上了大学,咱们也不能拦着她,耽误她的前程啊。” 听到这话,小李觉得有些苦逼,扭头看余思雅,劝道:“余厂长,要不你别念了,你当咱们厂长就很好了嘛。大学毕业了好多也当不成厂长。”他就是明显的例子。 余思雅笑着说:“还没考呢,说这个为时过早。王书记,这样,李主任实在不愿意,那就算了,别勉强他。我提议,由王书记来代管养殖场,有你领导,咱们大家都放心。” 王书记错愕地看着余思雅,小李也震惊极了,完全搞不懂余思雅在想什么。 “这怎么行?我没有过管理厂子的经验,这个事还是算了。”王书记推脱道。 余思雅笑着说:“这有什么关系,我有次翻到旧报纸,有个叫华西村的地方,人家就是书记管厂子。王书记见多识广,从县里面来的,跟着梅书记视察过不少厂矿企业,你来代管养殖场最合适不过。” 话说到这份上,王书记也不好拒绝了,犹豫片刻,他说:“好,那等你参加高考后,我来帮你代管厂子。如果你考上了,养殖场继续由我代管,万一余厂长今年没考上,那还是你回来管养殖场。” 余思雅笑着说:“那就多谢王书记了。不如十月就王书记来代管厂子,我也好早做准备。” “这么快,这高考还没确定呢!”王书记眯起眼,狐疑地看着余思雅。 余思雅浅浅笑道:“教育部已经开会了,这是迟早的事,我早点做准备嘛,争取最大可能嘛。” 她都这么说了,别人也不好拦着。王书记叹气道:“好。” “王书记,还有几天,我回去整理一下,到时候把工作交给你,就麻烦王书记了。”余思雅脸上还是保持着那副笑容。 等出了公社,小李就不赞同地说:“余厂长,你这是何必呢,放着好好的厂长不做,去考什么大学啊!” 余思雅斜了他一眼:“李主任,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 小李有点不得劲儿:“你走了,我这心里很没底啊。” “担心什么,王书记也希望咱们养殖场好,公社好,以后有他带领,咱们公社肯定会越来越好,你好好跟着他干就是。”余思雅说了两句场面话。 小李有点愁,这个王书记虽然看起来挺亲和的,但到底比不得他跟余思雅一起打江山的情谊。这领导骤然空降来做自己的直属上司,谁知道会怎么样。 小李心情黯然地随余思雅回了养殖场。 余思雅的心情倒是不受影响,脸上仍旧挂着和善的笑容。 不过回了厂子,她就直接去找了楚玉涛:“账目上还有多少现金,咱们欠水泥厂、砖厂、瓦窑厂……的钱还有多少?” 楚玉涛算了一下,今年建设的厂房更大,足足有两三千平米,而且还建了一个冷库,又买了两台孵化机,还买了几台灌香肠的机器和田主任新制造的切割机,赚得多花得更多。 “目前账目上还有五万多块的现金,欠水泥厂、砖厂、石灰厂……共计四万一千块。” 余思雅点头:“你明天去把这些钱都还了。” “可是,咱们不是说好年底再还吗?”楚玉涛纳闷,年底是清河鸭销售的旺季,也是他们赚钱的最佳时机,现在账目上看着钱多,但每个月工资、去县城买饲料的钱,还有电费,煤炭费,油费等等开支,差不多一万块左右,这点钱根本经不住花。 余思雅说:“我要辞职专心备考,以后由王书记来管养殖场。这些账都是我赊的,他们是信得过我,所以才赊给我,我得在走之前,将他们的钱都还了,对得起他们的信任。” 楚玉涛不知该说什么好,她明明劝他别离职,结果自己先跑了。 沉默了几分钟,楚玉涛闷闷不乐地问:“是因为王书记吗?” 余思雅拍了拍他的肩:“楚玉涛同志,别想多了,没有的事,按照我说的办。” 第52章 052 余思雅跟王书记的交接非常顺利。 9月30号这天, 天气晴好,碧空万里,余思雅早早来到养殖场, 给王书记打了个电话过去, 让他来一趟养殖场。 等他来了之后,余思雅召集员工在厂房外面的空地上公布了这一消息:“大家好, 今天有件事要通知大家, 我因为个人原因,要离职,以后清河鸭养殖场厂长这一职务由王书记来担任。请大家多多配合王书记的工作, 将咱们红云公社建设得更美好!” 说完,余思雅率先拍起了巴掌。 底下的员工都懵了, 好好的余厂长怎么突然不干了, 但新任厂长是公社一把手,大家也不敢说什么, 赶紧跟着鼓掌。 气氛有些诡异,余思雅像是没留意到似的, 笑着说:“下面有请王书记给大家讲话!” 说完侧身,将位置让给了王书记。 王书记今天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 熨烫得一丝不苟,看起来非常精神, 非常亲和:“同志们, 大家好, 余厂长因为一些事暂时不能担任清河鸭养殖场的厂长一职,经过商议,暂时由我来代替她的工作。我这是第一次管理养殖场,没什么经验, 一切都按照余厂长的规划来,大家以前做什么,现在还是做什么,养殖场的工作和福利待遇一切都不变!” 听到这话,下面的职工松了口气。他们不关心谁当老大,只在乎自己的利益会不会受损,如今王书记承诺一切福利待遇都不变,无疑是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人群热烈地鼓起了掌。 余思雅垂下眼帘,嘴角微微勾唇,跟着拍手。 看大家没什么激烈的反抗情绪,王书记松了一口气,接着说:“希望大家跟我一道努力,将养殖场建设得更好,再创辉煌……” 王书记讲了一番激情澎湃的演讲后,宣布解散。 余思雅这才上前说道:“王书记,咱们去办公室交接。” 然后她又叫了小李等管理人员去会议室开个小会。 王书记来就是为了这个,微笑着跟余思雅去了办公室。余思雅早就已经将东西都收拾好了,一一给王书记介绍。 她的工作大而杂,主要是管养殖场的大方向和创新,具体的工作都是交给下面的人去办了,因而很快就交接完了。 “王书记,管理人员都在会议室了,趁着今天大家都在,认识认识,你也顺便了解他们的工作。”余思雅含笑说道。 王书记有点狐疑,这余思雅表现得太好了,一点怨都没有,处处周到妥帖,难道她真的打算去念大学不回来了? 也有可能,毕竟城里可比这破旧的乡下好多了,谁不向望更美好的生活呢?像余思雅这种人,不管考不考得上大学她要进城都易如反掌的事,即便进了城她也能混得如鱼得水,说不定自己这个提议正中她下怀呢! 想到这个,王书记心里舒畅了许多。 余思雅将他带到会议室后,坐到副位,笑着说:“下面大家各自介绍一下自己的工作,让王书记更了解厂子里的工作。” 小李、楚玉涛、叶梅、马冬云等管理人员一一站起来介绍本部门目前的情况。这个小会开了半天,王书记也通过大家的介绍和提问,大致了解了养殖场的状况。 午饭后,余思雅自觉该做的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抱着收拾好的东西说:“王书记,我先回去了,养殖场就拜托你了。” 经过这大半天的相处,王书记是真的有点喜欢余思雅这个下属了,聪明、干练,而且识趣。他真心地说:“余厂长,好好复习,祝你高中,如果你要回养殖场,随时欢迎!” “谢谢王书记。”余思雅抿唇笑了笑,拿着东西走了。 小李、马冬云、叶梅他们舍不得余思雅,早在外面磨蹭了,见余思雅过来,小李立马上前接过她手里的箱子:“我帮你拿。” “余厂长,我们送送你。”马冬云跟着说。 余思雅含笑点头:“好,谢谢。” 几人亲自把她送到养殖场门口,路上,叶梅和马冬云几次都想说话,可看着人来人往的工人又没法张嘴,好不容易走出养殖场,没了人,余思雅却接过了小李手里的箱子,笑着说:“就送到这里,我弟弟来接我了。” 大家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骑着自行车过来的沈建东,到嘴边的话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余思雅装作没看出他们的欲言又止,笑眯眯地说:“跟着王书记好好干,我期待你们能拿出更好的成绩。” “可是,余厂长,你……好好的,你怎么不干了?”马冬云忍不住问道。 叶梅拧着细眉,也跟着问道:“余厂长,接下来你准备去哪儿?” 余思雅笑看着他们:“我有点事要处理。怎么,你们还担心我没去处吗?放心,我心里有数。” 说完,余思雅将箱子递给了沈建东,朝他们挥了挥手:“走了,下次再会。” 几人眼睁睁地看着她坐上了沈建东的自行车,越开越远,最后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走,回去好好工作,不要担心余厂长了,她去哪儿都能过得很好。”小李叹了口气说道。 叶梅和马冬云也深知这点,但心里不知怎么回事,总有种不得劲儿的感觉,三人无奈地对视了一眼,回去工作了。 *** 路上,沈建东也不高兴:“嫂子,你干得好好的,怎么就不干了呢?” 余思雅温声安抚他:“嫂子累了,想休息几个月,不是说要恢复高考了吗?我也好趁这个时间好好复习复习。” 沈建东不大信,气哼哼地说:“嫂子,不干就不干,以后我养你就是。” 他现在倒腾了不少小玩意儿来乡下,走街串巷的卖,生意还不错,一个月能挣几十块呢。 余思雅怎么可能让个未成年的小屁孩养。她笑着说:“嫂子存了钱呢,建东,我准备去省城,你也准备一下,到时候跟我一块儿去。” 沈建东惊得车龙头一歪,差点摔倒:“嫂子,你,你说什么,咱们要进城?” “没错,我准备去省城,你也准备一下,把你的货出完就别搞了,跟我一起去省城。”这是余思雅思来想去后做的决定。 放沈建东一个人在乡下,她实在不放心,还是搁在眼皮子底下好一些。而且省城的机会更多,明年就是78年,改革开放,允许大家摆地摊了,到时候凭沈建东的勤快和能吃苦,他成为全国最年轻的万元户也未尝不可能。 沈建东早就想去城里了,只是没有门路,没有介绍信,去了城里房子都租不到,人生地不熟的,现在嫂子说要带他进城,他高兴极了:“我听嫂子的。” 有了这个奔头,沈建东更卖力了,回家就开始收拾了起来。 余思雅看得直想笑:“不着急,还早着呢,我只是先跟你说说,让你心里有个底。” “嗯,那嫂子,我们都走了,家里怎么办?”说到底,沈建东还是个从未离开家的少年,兴奋过后,不免开始顾虑。 余思雅说:“空着啊,以后回乡下了还能住,不过自留地里的东西这一季收了之后,就别种了,以后给邻居种。” 沈建东高兴地应了。 接下来几天,余思雅便没有再出门,整天窝在家里看书。如今已经到十月了,距离高考只剩两个月左右的时间,她得抓紧了。 她闷头在家里读书复习做题,不受影响,但她卸任厂长的事却在整个公社传开了,说什么的都有,有受过恩惠的社员惋惜,也有没沾上光的落井下石。 胡桂花两口子走到哪儿都有人问她闺女怎么好好的厂长不干了?两口子真是有苦难言,他们怎么知道啊。自从余思雅翅膀长硬了以后,一年就回来两三次,带一堆东西过来,坐一会儿就走了,饭都很难吃一顿。 他们对女儿的工作知之甚少,这回要不是听村里人提起,他们压根儿不知道这件事。 回到家,老两口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余大庆气将烟杆摔在了桌子上:“思雅真的不在养殖场干了?你有没有听她说过这事?” 胡桂花愁眉苦脸的:“我都三四个月没见过她了,我哪知道啊!” “你怎么当人妈的,连闺女离职了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余大庆气得拍桌子。 胡桂花缩了缩肩膀,不停地抹眼泪。 沉默了稍许,余大庆拿起烟杆在桌子上敲了敲:“你去看看思雅,问问她是怎么回事。这么大的事也不跟家里商量,眼里还有没有咱们这个当爹妈的啊?” 胡桂花也挂心着这个事:“那我去问问。” 她连饭都没做就赶去了沈家。 余思雅正在吃午饭,她是个厨艺废,又不大习惯用农村这种土灶,所以中午吃得非常简单,凉拌了个黄瓜,再加一个早上沈建东做的韭菜鸡蛋饼。好在这会儿天气还不冷,早上的饼子中午吃除了口感差一些,也还不错。 胡桂花上门就看到她在吃饭,眼泪刷地一下流了下来:“思雅,你,你现在就吃这个……” 余思雅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吃这个怎么啦?白面跟鸡蛋混合,还加了香喷喷的韭菜,有面有蛋有菜,营养很丰富啊。也不知道她在脑补什么,竟然就哭了。 “你吃饭了吗?没吃,你自己做,柜子里有大米白面,地里有菜。”余思雅招呼胡桂花。 胡桂花现在哪有心情吃饭啊,她坐到余思雅对面,看着余思雅啃冷饼子啃得津津有味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思雅,你不在养殖场干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外面都在传,说上面把你下了,你是不是犯了什么错误啊?” 余思雅就知道她来是为了这个。 放下饼子,先喝了口热水,余思雅才无奈地说:“你想多了,没有的事,是我自己累了,不想干了。好了,你不用管我的事,香香的学费生活费我照出,该给你们的我也按照往年一样,你总放心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呢?妈是为了那点钱吗?妈是关心你,你这好好的工作不干了,让人家怎么想你?你一个姑娘家,好不容易干到厂长这个位子,多不容易,说不干就不干,你在想什么?”胡桂花忍不住抱怨。 余思雅不知道该怎么跟胡桂花说。 想了想,只能先安抚她:“我心里有计划呢。我准备去省城,所以才主动辞掉养殖场的工作,好了,你就别为我担心了。旁的人要说什么,你就由着他们说去,过不了几个月,他们自己就消停了。这段时间,你少串门,别跟他们来往就是,没事的。” 胡桂花吓了一跳:“去省城?你去省城干什么?” “工作啊,你不会以为我隔三岔五去一趟省城,什么都没办?放心,一个工作而已,对我来说,很简单的事。你别看他们现在笑话你,等我去了省城,他们肯定又要羡慕你了,你就放宽心,开开心心地过你的日子。”余思雅哄她。 胡桂花还没去过省城,在她的印象中,省城那就是高大上的象征,能去省城自然比留在乡下好。胡桂花高兴了,擦了擦眼泪:“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妈说一说呢?” 余思雅摸了摸鼻子:“这个事还没确定,你别出去说,免得别人眼红咱们使坏,咱们自己家人知道就行了。你还没吃饭,要不吃一点?” 心头最焦虑的事解决了,胡桂花这会儿有空关心女儿的饮食了:“大中午的,你怎么就吃这个。想吃什么,妈去给你做!” 余思雅赶紧摆手:“不用了,我吃这个就吃饱了,你想吃什么自己做,柜子里什么都有。” 胡桂花做饭抠门死了,油也舍不得放,就轻轻擦一下锅,然后就炒菜了,与其说是炒菜不如说是煮菜,余思雅可吃不惯。 见她不吃,胡桂花也没了吃饭的心情:“你不吃,我就不做了,你爸还没吃饭呢,我回去给他做饭。我先走了,你有啥事记得回娘家说啊。” “知道了。”余思雅无语,余大庆那么大个人了,自己不知道做饭吗?还要她专门赶回去做。可人家两口子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能说什么? 胡桂花从余思雅这里得了准信,高高兴兴地跑回了家,却看到余大庆已经坐在桌子上,一筷子花生米,一口小酒,吃得不亦乐乎,灶房里还传来了炒菜的声音。 她走进去一看,原来是胡美丽回来了。 跟儿媳妇打了声招呼,胡桂花就去跟男人说这个事:“大庆,你不用担心,咱们思雅心里有数,她准备过阵子去省城呢,所以才辞了养殖场的工作。” 她说去省城就去省城啊?省城是那么好去的吗?余大庆本想反驳,可想起自己这个以前闷不吭声的女儿,在短短两年内就建起了一个两百多人的厂子,还当上了厂长,来往的都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大人物,顿时不吭声了。 倒是姜美丽,一听说余思雅要去省城,兴奋了:“妈,那思雅在养殖场的工作给了谁啊?” 胡桂花压根儿没想起这个:“我没听她说。” 姜美丽来了劲儿:“爸,妈,你们去让思雅把工作让给我呗。这样我跟国辉都是工人了,咱们家两个工人,说出去你们二老也有面子啊。” 胡桂花没吱声,她如今可做不了女儿的主。 见她不接话,姜美丽又说:“爸妈,你们要替我跟国辉想想啊。国辉天天辛辛苦苦搬水泥,一个月就二十多块钱的工资,咱们一家三口人又要吃又要花的,根本攒不下钱,要是能多一个人挣工资,每个月就可以攒下一个人的钱了。等回头我生了老二,家里也宽裕一些。思雅这工作要是不给我,那是不是要便宜沈家那小子啊?听说,他没念书了,才十几岁就不念书,肯定是准备接替思雅的工作。” 老两口一听,也有道理。他们闺女嫁过去,把沈家那两个小孩带大就够了,还给他们工作,哪有这个道理。要便宜也只能便宜自家人,没道理便宜他们姓沈的。 余大庆放下了酒杯说:“吃过饭你再去沈家一趟,让思雅把工作让给美丽。咱们才是自家人,沈跃都死了,那些姓沈的跟她有什么关系,她也是傻,对两个不相干的比对自家人还好。” 姜美丽担心胡桂花说服不了余思雅,赶紧说:“妈,待会儿我跟你一起去,自打去了县城,我也好久没见过思雅了,我也去看看她。” *** 下午,余思雅才做了几道题,门外又响起了胡桂花的声音。 余思雅立即将书和本子收了起来,皱眉出门,就看到胡桂花和姜美丽进来了。 “思雅啊,你嫂子今天从城里回来了,听说你在家,特意来看你。”胡桂花看出余思雅脸上的不悦,赶紧说道。 姜美丽也殷勤地说:“思雅,我在县里给你买了斤饼干回来,你尝尝。” “进来。”余思雅淡淡地说。 两个人跟着进屋,余思雅招呼她们坐下,然后拿起报纸看了起来。她们在这里,不方便做题,就看报纸,了解了解时事,说不定政治就会考到。 见余思雅进了屋就不搭理她们,姜美丽悄悄撇了撇嘴,冲胡桂花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开口。 胡桂花有点怵余思雅,可想着余大庆和姜美丽的话也有道理,女儿的工作怎么能便宜不相干的人呢,要是儿媳妇也有了工作,老大家也能宽裕不少,日子也好一些,便开了口。 “思雅,你这不去养殖场上班了,那你的工作怎么办呢?” 一句话余思雅就明白她们是因为什么而来了。 放下报纸,余思雅笑着说:“厂子里还给我留着啊,那天王书记可是当着大家的面说了,我要回厂子里,随时欢迎。” 胡桂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姜美丽见胡桂花闷不吭声,只得自己开了腔:“思雅,你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呢,要不让嫂子先去替你干着,等你想回去上班了,嫂子就让你。” 余思雅乐了:“你们当养殖场是什么,自己家的啊?规章制度是挂在那里说笑的吗?再说了,我干的是厂长的工作,你干得了吗?” 一席话堵得姜美丽脸色发青,但工作的诱惑太大了,她还是忍不住说:“那,那不是有王书记做厂长吗?我干其他的工作就行。” 她已经拒绝得很明显了,姜美丽还不死心,余思雅只能将话说得更明白点:“大嫂,人啊,要知足,不要太过贪心,不然到手的东西都可能随时没了。” 姜美丽一愣,被她这明显是威胁的话吓了一跳:“你,你什么意思?” 余思雅不介意说得直白一点:“我既然能把余国辉弄到县里面,我也能把他弄回来。你以后不要上我家,我看着你就烦,别招惹我,不然你会后悔的。” “我,我可是你嫂子,那是你亲哥,余思雅你还是人吗?你这么对自己的亲哥亲嫂子!”姜美丽气坏了。 余思雅讥诮地看着她:“你们有做哥哥嫂子的样子吗?你看看我是怎么做嫂子的,再来看看你们两口子是什么样子,你好意思在我面前摆嫂子的谱?” 她非常厌烦这样的女人,自己在娘家就是被忽视的存在,重男轻女的存在,受了委屈,不思反抗改变,嫁了人之后,反而由受害者变成施害者,去压榨其他的女人。 姜美丽要在余家作威作福就算了,反正余国辉乐意,余家老两口宝贝孙子,也愿意,那是他们家的事,余思雅不管。但姜美丽想做主到她头上,拿余国辉,胡桂花来压她,余思雅就不乐意了。 眼看两人闹僵了,胡桂花赶紧出来打圆场:“思雅,你嫂子不是这个意思,你别生气,这工作咱们不要了。” 余思雅冷冷地看向她:“还有你,儿女之间的事少掺和,回去告诉你男人,该尽的责任我会比照村子里嫁出去的姑娘尽,别的也没了,不要拿什么我有出息了就得照顾娘家人说事,我不吃这一套。要想发财,要想过得更好,那就自己去努力。你们看看建东,大冬天卖瓜子,大夏天卖雪糕,他才十几岁就知道自己努力去创造新生活,余国辉二十几岁了,还天天指着我这个当妹妹的,他羞不羞?你们说我偏向沈建东,没错,我是偏向他,勤劳努力又感恩的孩子,谁不喜欢?我不偏向这种好孩子,难道要偏向那种只知道往我身上吸血,每次只知道问我要好处的东西?” 一番话说得胡桂花不停地抹眼泪:“思雅,你别说了,你别生气,以后妈不会为这个来找你了,你别生气……” 姜美丽是又羞又恼,但又不敢发作,今时不同往日,要是真把余思雅惹毛了,她万一真把国辉的工作弄没了,他们一家又要回乡下种地了。 余思雅不想跟她们废话浪费时间:“回去,以前怎样,以后还是怎么样,以后余国辉两口子不要上我家,我不欢迎他们。” 这话无异于是打姜美丽的脸。 可姜美丽能说什么,如今的余思雅已经不是当初她嫁过来那个沉默寡言,性子软得像团泥一样任她搓捏的小姑子了。 婆媳俩灰溜溜地走了。 余思雅才不管她们怎么想,只要她们不来烦她就行了。这两年,她面子功夫做得很到位,每次去余家都拎一大堆东西,还给余香香交生活费学费,给余国辉找了工作,她们就是出去说她不孝顺,也没人信她们的。 那她还顾虑她们的想法干什么? 此后余家人果然没来找余思雅,余思雅得以清净地好好学习。 她这边是消停了,但养殖场那边却不大消停。 先是三公养殖场那边的鸭子出笼了一批,卖了过来,王书记当场就让楚玉涛将账给结了,养殖场账目上还剩的那一万多块加上最近收回来的几千块,一下子都出去了。 楚玉涛觉得这样不合适,私底下建议王书记,暂时不忙着付钱书记这笔款子,等再回收一些款项再跟三公养殖场结账。 但王书记听说余思雅以前都是现结之后,觉得自己才刚上任几天就拖欠三公养殖场的账,那多没面子,便让楚玉涛付了钱。 谁知道这却引发了连锁反应。 因为距过年还有三四个月,养殖场还要养一批鸭子,最近几个养殖场都有鸭子送过来。没过两天,其他两个养殖场的一万多只鸭子也送过来了,账目上却只剩下了几千块,王书记只能硬着头皮让他们宽限几天。 可大家听说钱书记都拿了钱,他们却要赊账都不大乐意,还是楚玉涛出来打圆场,说了几番好话,他们这才答应迟点付款。 这还没完,到了十号,该给工人们发工资了,还有县城去拉的几吨粮食也要付钱。这两笔款子都是不能拖的。 可这会儿养殖场账上只有三千多块钱了,给两百多号工人发工资都不够。 王书记知道这事,有点头痛,怀疑地盯着楚玉涛:“怎么会没钱?养殖场的效益不是挺好的吗?现在账上就剩三千多了?那余下的钱去哪儿了?” 什么意思?是怀疑他不干净吗?楚玉涛有些窝火:“王书记,养殖场是挣了些钱,可买机器买车子,修路通电建厂房,扩大招工规模,这些哪样不要钱?财务的账目都在这里,每一笔进账支出都有据可查。” 王书记拿过账本,一本一本地翻着看。 养殖场的账目非常复杂,两年下来好几个厚厚的账本,王书记不是专业学会计的,也不会打算盘,这一条条看下来,不一会儿,眼睛都花了,入目全是密密麻麻的数字。 要让他理清这账目非得好几天才行,可现在根本等不起。 思忖几秒,王书记有了决断:“先去买粮,工资跟大家说,推迟一段时间发。” 楚玉涛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大家都等着拿工资回去吃饭呢,这年月,家家户户都不宽裕,更别提什么结余了,他这说不发工资了,那家里一点存粮都没有的怎么办? 但想着王书记刚才竟怀疑他侵吞公款,楚玉涛心里不爽,也懒得提醒他,出去把这个事通知了小李。 小李一听懵了:“这……这怎么行,咱们养殖场建立两年多,可从未拖欠过工人的工资啊。” 楚玉涛心有点冷:“你别跟我说,我工资也没发。” 小李犹豫了一下问道:“账上还有多少钱啊?” “买了粮食就只剩一千多了,还有电费没交,账上不可能一分钱都不留,不然有个急用怎么办?”楚玉涛反问。 小李也清楚这点,养殖场是赚钱,可花钱的地方也多。 “不行,我得去跟王书记说说,这样不行的,怎么能拖欠工人工资呢!” 楚玉涛看着没吭声,他也希望小李能让王书记改变主意。 小李跟余思雅直来直往惯了,见了王书记就直说:“王书记,拖欠工人工资不行的,大家都等着吃饭呢,不吃饱哪有力气干活。” 王书记瞟了他一眼:“现在账上没钱了,那你有什么办法?”当他不想发工资啊,要是小李能解决钱的事,他也乐得当好人。 小李是主管生产的,他能有什么好办法。 见小李闷不吭声,王书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了,这个事别说了,暂时就这么定了,又不是不发,只是推迟一段时间而已。现在厂子里遇到了困难,但只是暂时的,大家应该同舟共济,一起努力闯过这一关就好了。” 小李无奈,只得闷闷地退了出去找楚玉涛:“光推迟也不行,咱们得给工人一个交代,你看看什么时候有款子回来,我去找王书记,不能让工人们干等着。” 楚玉涛查了一下账说:“第二百货再过五天会有一笔款子汇过来,大约八千块,足够发工资了。” “成,那我去跟王书记说一声,咱们就这么对外公布,让工人们心里也有个底。”小李赶紧去找王书记。 王书记觉得小李有些大题小作,不过公布一下,安抚工人的心也不是坏事,便同意这么做了。 于是,小李贴出了公告,告诉大家,这个月因为账目的资金周转问题,要15号才发工资,让大家先等等。 推迟发工资,是个人都不乐意,但好歹是第一回,大家心里不满,可怕丢了工作,也只好在私底下发牢骚抱怨。 那几天工人的情绪都不是很高,再也没了以前的干劲儿。 这事也传到了相邻的几个公社。 钱书记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就是,幸亏他一早就把钱要回来了,不然就恼火了。这个小王在干嘛呢,才来半个月,咋就整出这么多事呢? 其他两个养殖场听到这个消息,那心情就不好了。他们是今年才跟清河鸭养殖场合作的,才卖过两回鸭子,信任还没建立起来,清河鸭就要跟他们赖账了,现在连员工工资都要拖欠,那欠他们的钱什么时候给? 他们一万多只鸭子,可是两三万块,比员工工资多多了。两家养殖场的负责人都坐不住了,他们还等着回款买粮食,发工资呢。 于是几个书记纷纷上门找王书记,问什么时候能把款子结了。 王书记以前可是梅书记的秘书,整个县城走到哪儿,大家对他都客客气气的,到了红云公社也是一把手,他最大,何时受过这种鸟气,心里很不爽。 但这些人可没其他人那么好打发,这些都是跟他同样职务的书记,而且资历还比他老,县里也未必没点关系,根本不把他这个年轻人太当回事。 王书记好说歹说,几个书记都要他定下来一个具体付款的时间。 没办法,王书记只好又把楚玉涛叫来,问他:“看看这个月还能回多少款!” 楚玉涛很无奈:“王书记,前不久送来的这批鸭子,刚制成成品,还没销售出去,目前还回不了款。” “你怎么办事的?你好好一个会计,账目一团糟,问你就说没钱,钱上哪儿去了?以前你也这样吗?”王书记火大,直接炸了。 楚玉涛虽然脾气好,可也受不了这种冤枉,他本来早就不想干了,想专心备考,这会儿被王书记一激,直接撂担子:“既然王书记嫌我账做得不好,那你另请高明,我今天就离职。” “你……说你两句,你脾气还这么大,以为没了你养殖场就没法转了是?”王书记火大,一个小小的会计也敢对他甩脸子,真是太不像话了,还有没有把他当书记。 楚玉涛不卑不亢:“我可没这么说,我今天就走,王书记你另请高明。” 说完真的走了。 其他几个书记听说了这事,更怕账要不回来了,堵在红云公社不肯走。 王书记没辙,听说第二百货公司的账回来了,给这两个养殖场先结了一笔钱,才终于将他们给打发走了。 可这样一来,工人的工资又没钱发了。王书记忙得焦头烂额,第二天任命了新的会计,对外公布,要先查一遍账,然后再发工资,继续将这个事先拖着。 楚玉涛听还在厂子里干的工人说了这个事,气得肺都炸了,王书记什么意思,这不是暗示他的账出了问题吗?他气得第二天就跑去找余思雅。 第53章 053 听完事情的经过, 余思雅很无语,她以为王书记多少能撑个两三个月,拖到她高考结束, 不曾想才过了一二十天就出乱子了。 “楚同志, 你受委屈了。清者自清,他要查便查,你的账目我都看过, 每一笔款子都有迹可循, 咱们两家里也一贫如洗,他查不出什么花样,由他去, 过阵子便会还你清白。你不是一直想辞职专心备考吗?别为了这种事生气, 耽误时间,好好复习。”余思雅安抚楚玉涛。 楚玉涛自己没拿钱,自然也不怕查, 捉贼捉脏,王书记想往他身上泼脏水, 那也得拿出实际的证据。养殖场才成立两年,每年有跟哪些单位合作过他都有数,对方那边也有账目, 他不怕王书记查,就是心里不痛快。 “我心里就是不舒服,咱们为了养殖场付出了多少心血, 结果他一上任就乱来, 还不听劝,出了问题全推我们身上。现在竟然还拖欠工人工资,这么下去, 工厂里肯定要乱。”楚玉涛苦恼地说。 哪怕他不懂管理也清楚,拖欠工资,工人的怨言会有多大。 余思雅也明白这一点,但从王书记的一系列操作来看,他最轻忽最没放在眼里的就是工人。其实工人的工资不算多,两百多个员工,加起来也就三四千块钱的工资,比之其他支出算低的了。可他什么不砍,偏偏先来砍工人的工资,还一再食言。说到底,还是他官本位的思想在作祟,没太把社员当回事。 可这话不能对楚玉涛讲。 余思雅笑着安抚他:“王书记不管怎么说都是做领导的人,他会想办法的。你我既然已经离开了养殖场,就别想东想西了。今天你来得正好,我有个事想跟你商量。” 楚玉涛也清楚,余思雅现在已经离开了养殖场,做不了什么。他叹了口气,有些恹恹的:“什么事?” “你去统计一下,咱们附近几个大队,有多少知青和高中生有意参加高考。我想将大家组织在一块儿,一起复习,共享资料,相互学习,共同进步。”余思雅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会儿要弄到一本好的复习资料非常难,第一届考生,不少是裸考的,上去直接交白卷的都有。因为放下书本太多年了,没有课本,没有复习资料,即便知道恢复高考又怎么样? 余思雅因为提前准备,算是比较充分的。她提出这件事,一是同情这些蹉跎了大好年华的年轻人,希望能有更多的人走进大学校门,同时也是想卖他们一个好,攒点人脉,雪中送炭才能暖人心。 楚玉涛没想那么多,他只觉得余思雅真的太替人着想,太无私了。可这么好的人却被排挤出了养殖场,他心里越发的不痛快,也深深低替余思雅不值。 “余厂长,你真是太无私了,跟你一比,我实在是羞愧,我拿到书都没想这些。” 余思雅被他真挚感激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赶紧摆手:“楚同志你过誉了,我也是想着咱们大家一起进步嘛。咱们又不是只跟彼此竞争,而是跟全国几百万考生竞争,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咱们红云公社要是能多考上几个大学生,那才是给咱们红云公社增光呢。楚同志,你跟知青们比较熟,这个事就麻烦你去牵线了。你先摸底大概有哪些人愿意参加学习互助小组,等高考的通知出来了,咱们再正式成立学习小组。还有,你以后也别叫我余厂长了,我已经卸职了,这么叫不合适,就叫我余同志。” 楚玉涛一想也是:“好,那我以后就叫你余同志。那余同志,我先去摸底了。” 余思雅含笑送他出门。 等关上门,回到家,余思雅脸上的笑容消了下去,无声地叹了口气。她可真是高估王书记了,才二十来天就整出这么多事。不过搞不好这些也是王书记故意的,整出点事给养殖场换血,能把他自己的人换进去。 余思雅想了一会儿,决定还是暂时装作不知道这个事,专心复习。离高考的时间越来越近了,高考才是第一位的,至于厂子里的事,先搁一边,只要王书记脸皮够厚,胆子够大,目前这个问题轻而易举就能解决,端看他放不放得下面子了。 接下来几天,余思雅照旧闭门不出,窝在家里看书做题。 到了21号那天,广播里突然传来了大家期盼已久的消息,官方媒体宣布,恢复高考,并且在一个月后举行。 这个消息像风一样刮遍了大江南北,城市乡村。在地里干活挣工分的知青们听到这个消息,纷纷喜极而泣,十年了,他们终于看到了希望。 楚玉涛也得到了消息,他和几个知青,第一时间跑到了余思雅家。 “余同志,余同志,你听说了吗?恢复高考了,刚才广播里宣布恢复高考了!” 余思雅含笑看着他们:“真的,那真是太好了,你们进来说。” 来的知青有好几个,除了叶梅和施立平余思雅比较熟,其他几个她都不认识。 等坐下后,大家相互做了介绍。其余几个知青都是各大队最早下放的一批知青,为人热情,是知青中的领头羊,老大姐,老大哥。他们在乡下呆的时间最长,这么多年来,已经快绝望了,这次终于看到了回城的曙光,无不跟打了鸡血一样。 不过他们跟余思雅不熟,几人不好开口,便由施立平出面。 “余……同志,是这样的,我听楚玉涛同志说,你打算把咱们知青组织起来,一起学习,我觉得这个提议很好,大家有不懂的可以相互学习,一起进步。余同志,你可以跟咱们说说你的具体想法吗?” 余思雅笑看着他们,将自己的学习资料搬到桌子上:“我的想法是资源共享,一起进步,这是我准备的课本和参考书。如果大家有意向,尽快统计一下愿意参加互助学习小组所持有的课本和参考书籍,这么多人,咱们不可能在一个地方学习,我建议,根据参考资料,分成几个小组,平时小组学习,周日这天,大家聚在一起,小组内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放到周日这天来,大家一起寻找办法。正所谓人多力量大嘛,一群人的智慧总比一个人强。” 其他人都鼓掌:“我赞成余同志的提议,这个办法很好,能帮助大家一起进步,共享学习资料。” 这倒是,但是,施立平还有另外一个问题:“可是有的同志一本学习资料都没有,有学习资料的人未必乐意。”可不是人人都像余思雅同志这么无私,愿意跟人分享的。 确实是这个理,人一多,每个人的想法就不一样。学习资料多的同志未必愿意跟没有学习资料的同志搭伙,人都是自私的,这很正常。 余思雅琢磨了几秒,提议道:“这样,一本学习资料都拿不出来的同志就负责后勤,帮忙搞卫生,烧热水,多做一点事情。有学习资料的出学习资料,没有的就出力。” “这个办法好,余同志,你脑子就是灵活,咱们就按你说的办,等下工后,咱们知青同志们就组织起来。”施立平意气风发地说。他虽然进了养殖场,但还是更希望自己能上大学,回城。 余思雅想,事情都做到这一步了,不如再努力多做一点,卖知青们一个大人情。 “光下工的时间恐怕不够,晚上大家在一起学习,女同志们回去也不安全。这样,你们将要参与的知青名单相关大队给我,我去找大队干部们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多挪点时间给大家复习。” 听到这话,知青同志们果然感动得无以复加。 “余同志,你对我们真是太好了,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几个女知青更是眼眶都湿润了。 余思雅笑着摆手:“先别说谢谢,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呢,我尽量。” 叶梅感激地说:“余……同志,不管成不成,你都是咱们知青的大恩人,我们都打从心眼里感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 “不用客气,你们也未养殖场做了很多贡献,这都是大家应得的。如今时间紧迫,咱们也不说这些谢来谢去的话了,大家都回去,按照计划行事,尽快将这个事情确定下来。”余思雅笑着打断了他们没完没了的感谢。 送走了知青,余思雅先去找了清河村的苗支书。 “哟,什么风今天把余厂长吹到我这儿来了啊。”苗支书看到余思雅挺稀奇的。 余思雅赶紧摆手:“苗支书,我现在可不是厂长了,再这么叫不合适,就叫我余同志。今天来是想跟苗支书商量个事。” 清河村是跟着养殖场发展起来的第一个村子,也是沾光最多的村子,苗支书对余思雅自然挺有好感的,尤其是听说现在养殖场发展不顺,他心里给更是多了一层计较。 因而对余思雅也客客气气的:“什么事,余同志,你尽管说。” 余思雅便笑道:“苗支书,今天广播里不是宣布了恢复高考吗?我看村子里知青们都很亢奋,大部分人都准备参加高考,可这都放下书本好些年了,而高考就定在一个多月后,所以我想请苗支书允许他们在高考前这段时间不上工或者少上工。” “这……这恐怕不合适。”苗支书有点犹豫,还没听说过这样的先例呢,知识分子下乡是干什么的,就是参加劳动的,这一个多月不上工,传出去像什么话。苗支书怕给自己惹麻烦,不大乐意。 余思雅笑道:“这有什么不合适的,苗支书,你要怕社员们有意见,可以这样安排,允许知青们上午上工,下午自己安排。上工就给他们记工分,不上工就没有工分,多劳多得,少劳少得,这样也没占村里,没占社员们的便宜。即便说出去,也没人能指摘苗支书你有什么办得不合适的。除了咱们清河村,我还准备找余家村、小岭村……这几个村子的支书和大队长谈谈这事。恢复高考是国家新出的政策,咱们基层干部这么做,也是相应国家政策有什么错?苗支书,你说是不是?” 苗支书还是有点拿不定主意:“要不咱们一起去找王书记汇报一下?” 余思雅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看着苗支书:“你觉得我们现在拿这种小事去麻烦王书记合适吗?” 也是,谁不知道王书记现在为了养殖场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多半是不想见余思雅这个很成功,声望又高的前厂长的。 见苗支书不说话,余思雅又动之以情:“苗支书,这些年轻人十几岁就背井离乡,孤零零地到咱们这儿也不容易,现在总算看到了正大光明回城的希望,咱们多支持支持,他们肯定会感激你的。以后这些人要有了出息,念着咱们村的好,要是真有事找上门,对方也能帮个忙。与人为善也是予己为善,必有福报,举手之劳的事,咱们又何乐而不为呢?” 苗支书觉得挺有道理的,加上有意想卖余思雅一个好,终于点头答应了:“好,看在余同志你的面子上,我就放他们半天假,让他们有空好好复习,也希望他们都能考上大学,给咱们清河村争光。” “苗支书,你可真是太好了,大家一定感念你的恩德,我先替大家谢谢你,你可真是咱们一心为民的好干部。”余思雅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好话不要钱的往苗支书头上砸,砸得苗支书心里也舒畅,感觉自己干了老大一件好事。 有了苗支书带头,接下来几个大队的干部就更好说话了,当天,余思雅就说服了他们。大家一致同意,到高考这段时间,知青和村里的初高中生,凡是想参加高考的,每天只用上半天工,下午留给大家复习,没上工的日子就没工分。 对此,社员们也没意见。他们很多人其实还嫌知青干活慢,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干的活根本不值那些工分呢。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对比各大队知青学习运动的如火如荼,养殖场的情况就每况愈下了。 楚玉涛走后,王书记新任命了一个姓杨的会计,花了六天查账,发现账目没有任何问题。养殖场赚得是多,可花销也大,还有这么多工人要养着,账目上的流动资金其实一直挺紧张的。 王书记想从账目上做文章的心思是落空了。 而说15号发工资,结果一分钱都没拿到的工人们,怨言非常大,虽然不至于当面说什么,但这几天,养殖场的气氛显然很低迷,工作效率都低了不少。 杨会计拿着账本说:“王书记,经过查账,我发现以前余厂长缺钱都是去找银行贷的,咱们也去找银行贷款,这一直不发工资也不是办法。” 贷款?王书记想起这个就糟心,问道:“养殖场现在还欠银行多少钱?” “两万零三百块。”杨会计看着账目说道。 王书记按了按额头:“已经欠银行这么多钱没还了,再去贷,银行能贷吗?” 而且贷款的数额大了就只能去县城,这事要传回梅书记耳朵里,梅书记知道了,怎么看他?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刚接受养殖场就去贷款? 王书记实在不愿意让梅书记知道如今养殖场的情况,这样会显得他很无能,影响领导对他的印象。 杨会计也不清楚:“应该能,以前余厂长不就贷了吗?” “我再想想。”不到万不得已,王书记实在不想走出这一步,他不禁有些抱怨,“又不是不发工资,就晚一点,这些工人也真是的。我看是余思雅给他们的福利太好了。” 杨会计附和道:“可不是,养殖场的工资不算低了,有一半的人拿的收入都能赶得上公社的干部了。他们还有年终奖,高温假,算下来,有部分人都比公社的干部工资还高。” 越说越气,王书记摆手:“让叶梅和李主任过来。” 等两人进来后,他先问叶梅:“你们销售部那里现在有多少单子,整理一下,尽快出货,收回尾款。李主任,你这几天抓紧时间,督促工人们,加班加点尽快把货赶出去。” 不就是缺钱的事吗?出一波货,拿钱回来就能解决了。 但小李听到这话心里就不舒服了。都没发工资,还让工人们加班加点,工人能乐意吗? 想起这几天好几个老工人找他诉苦,小李硬着头皮说:“王书记,那工资这事,什么时候发啊,不少工人在问了,咱们总要给他们一个准话。” 王书记笑着说:“等出了这批货,拿回尾款就给大家发。李主任,你去做做工人们的思想工作,咱们这么大个厂子,不会欠大家的工资的,让大家放心的干活。养殖场好了,咱们大家才能都好嘛,希望大家能同心协力,一起度过这个难关。” 前面的话,小李不干苟同,王书记已经放过大家一回鸽子了,如今他在工人心里的信誉极低。但王书记有一点也说得没错,大伙儿都跟养殖场是一条船上的,养殖场好了,大家才能好。要是养殖场出了事,养不活这么多工人了,大家也跟着吃亏。 “好,我尽量做工人们的工作。”小李只得答应。 但他们实在低估了劳动人民对拖欠工资的厌恶。干活拿不到钱,是个人心里都会非常不舒服,现在还让他们加班加点赶工,不少工人满腹怨言,个别极端的甚至消极怠工。 说是加班,可这效率还比不上以前没加班的时候出货量大。小李训几句,脸皮厚的工人就变着法子抱怨,说家里快揭不开锅了,吃不饱没力气,直噎得小李无话可说。 小李一下子成了夹芯饼干,工人三天两头问他什么时候发工资,王书记那边催他尽快出货。要不是他已经念过大学了,他都想像楚玉涛那样直接撂担子不干了,回去跟着余思雅组建学习互助班,考大学去。 小李感觉这段日子简直比养殖场刚建成,一穷二白的时候都还难。以前那时候虽然也辛苦,但好歹能看到希望,每天都是新的一天,朝气蓬勃的一天。可现在呢? 他真是怕了这种事会再来一次,以后还得他去直面工人们,收拾这个烂摊子。可他已经从公社离职,也不可能说不干就不干了。 小李苦兮兮地坚持着,到了10月底,总算完成了一批货,送了出去,只等钱回来,给工人们发了工资就能度过这一关了。 最先回款的是第二百货公司。这个单位有钱,流动资金多,而且孟兰跟余思雅关系好,所以从不拖欠货款,每次货一送到,就结账。 这次省第二百货拿的货比较多,足足汇款了一万二千块。这笔钱已经够下个月的开支了。 但小李怕另外两个养殖场听到风声过来要钱,一直让销售和送货员都瞒着。等款项一回厂子里,他就找上王书记:“王书记,这工人的工资已经拖欠快一个月了,咱们先把9月的工资给发了,不然工人们得有意见了。” 王书记最近这段时间,经常泡在养殖场,也清楚工人们怨言大,遂点头答应了:“成,你找杨会计安排一下,发了。” 小李没走,琢磨了一下说:“王书记,要不咱们将十月的工资也给发了,工人们已经干满十月了,提前十天发工资,算是对拖欠工资的补偿,你看怎么样?” 其实小李是担心这笔款子很快又会花光,十天后又没钱发工资了,再次推迟,到时候还是他最难做人。 王书记不赞成:养殖场账目上得留点钱,先发九月的,十月的工资10号再说。” 争不过王书记,小李没办法,只能出去宣布了发九月工资的事。 总算领到钱了,工人们悬起的心终于落地,大家高兴得跟过年一样。 不出小李的预料,另外两个养殖场听到风声,第二天果然跑过来要钱了。 五个公社书记齐上阵,轮番朝王书记诉苦要钱。 王书记开始自是不愿,管理厂子一个月,他已经明白账目上保持一定的流动资金有多重要了。而且马上又要去粮站买粮了,这笔钱是绝对不能拖欠的,还有汽车的油钱,保养费也不能少。 如果把钱都给了他们,清河鸭养殖场的账目上没了钱,又得有麻烦了。因而,他请五个书记再给他们一点时间,通融通融,过阵子回了款,一定将欠他们的钱还上。 可能是受了挫折,这次王书记的姿态低了很多,好声好气地跟五个书记商量,同时理陈利弊,请大家宽限一段时间。 说到底,大家的目的是一致的,都是为了发展,为了拿到钱。加上大家也清楚王书记在县里有不少关系,磨了半天嘴皮子,好说歹说,五个书记总算答应再给清河鸭养殖场一段时间了。 可就在这时,马冬云突然脸色大变地冲了进来,连门都没敲:“王书记,坏了,坏了,刚才省第二百货公司打电话过来,要退货!” “什么?”王书记惊地站了起来,“怎么回事?好好的,他们为什么要退货?” 马冬云语无伦次地说:“好像,他们说咱们上批次送过去的货出了问题,有顾客去第二百货闹,弄得他们很被动,所以要求退货。” 得知这个消息,王书记也顾不得其他五位书记还在这儿了,大步跑去放电话的办公室,颤抖着手,拨了省第二百货公司的电话。 两个养殖场的五位书记见状,脸色都挺难看的,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跟了过去。 这会儿马冬云也是心乱如麻,根本没阻止他们。 拨出了号码,话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每一声都像催命符一样砸在王书记的心口上,让他倍感焦虑,他忍不住抬起手,解开了衬衣领子上的扣子,又扣上,然后再解开,如此反复。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电话那头终于接通了:“你好,我是清河鸭养殖场的王书记,我找你们孟经理,有事情要跟她谈谈。” “好的,王书记,你稍等。”电话那端的人挺客气的。 过了几分钟,那头传来了孟兰冷漠的声音:“王书记,你们养殖场得给咱们百货公司一个说法。你们厂子生产的鸭脖子不卫生,顾客从中吃出了烟头,严重地影响了我们百货公司的信誉,我们已经将所有的产品都下架了,你们明天派车子过来将剩下的货拉回去,款子退回去,至于赔偿问题,等我们开完会再讨论。” “不是,孟经理,我们养殖场一向非常注意卫生,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王书记不敢相信这个事。本来他都已经要说服两个养殖场了,一切都往好的方面发展了,谁知道竟出了这种事。 孟兰非常生气:“王书记,难不成你觉得咱们第二百货公司会冤枉你不成?吃到夹杂着烟头鸭脖子的是宣传厅一个干部的孩子,我还没那么大本事,能让人家来污蔑你。再说了,出了这种事对我们百货公司有什么好处?你当我希望这样?” 王书记被堵得胸闷气短,赶紧赔礼道歉:“对不起,孟经理,我不是这个意思,误会,误会,我也知道,你们肯定也不希望出这种事。这都是意外,出了这事,咱们大家麻烦,咱也别置气了,好好商量一下怎么解决这个事。” “不用商量了,今天不少人在百货公司看到了这一幕。以后谁还敢买你们的货?不用说了,退货,你们搁在我们这里,我也是不敢卖了,能吃出一个烟头,谁知道会不会吃出第二个烟头?”孟兰恼火又强势地说。 任凭王书记好说歹说,孟兰就只认一个死理,退货退款,还要赔偿。 王书记急得焦头烂额,实在说服不了孟兰,那边还直接把电话给他挂断了。再打过去,孟兰压根儿就不接他电话了。 王书记颓丧地放下了电话,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 但更麻烦的是,两个养殖场的书记知道了这事,原先说好的过一阵子再给款子也不干了。他们感觉到清河鸭养殖场出了大事,再拖下去,他们的钱能不能拿到都还是个未知数呢。还是得像三公养殖场那样,先把钱拿到手才安心啊。 于是五个书记纷纷反悔:“那个王书记啊,咱们公社的职工还等着发工资,这个月的饲料还要买,没钱咱们养殖场的鸭子就要饿肚子了。咱们的款子什么时候给咱们安排一下?” 王书记气笑了:“我们养殖场现在拿不拿得出钱来,你们不知道吗?你们现在逼我也没用。” 阳明公社的书记不干了:“王书记,你这什么意思?你这是要赖账吗?哪有你这个道理,以前余厂长在的时候,可没拖欠过咱们的款子,即便当时资金紧张,人家也会提前跟咱们说好,什么时候安排款项,还没到时间,人家就主动把钱送过来了。” “就是,余厂长在的时候从不会这样。是你们清河鸭养殖场欠咱们的钱,咱们还欠着银行的贷款呢,年底就得还,王书记,你要不给咱们安排款子,这个事我只能去县里面找梅书记了。”另一个书记说道。 他可不怕王书记,哪怕王书记是梅书记的嫡系。因为这个书记已经五十多岁了,升迁无望,干不了几年就要退休了,他还管这些干嘛?再说了,这个事可是他们占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 王书记气结,但也知道是自己理亏,真闹到县里面,这个钱也得给。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你们现在逼我,我也拿不出钱来,你们再宽限我几天,让我想想办法成不成?” 闻讯赶来的小李也赶紧说:“五位书记,咱们都是老熟人了,帮帮忙,通融几天,就几天,我们一定给大家一个答复。现在厂子里是真的没钱,你们在这里催,咱们也拿不出来,大家帮帮忙。” 说了一大堆好话,总算将五个书记给劝走了,但大家只答应给他们三天的时间。 几个书记一走,王书记气得直接抄起桌子上的文件砸向小李:“你怎么管生产的?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小李真是有苦说不出,他也不希望出这种事,但偏偏是生产环节出了问题,他这个生产主任确实有责任。他愧疚地垂下了头:“对不起,王书记。” 王书记犹不解恨:“光说对不起有什么用?现在第二百货公司要求退货退款,工资先别发了,第二百货那边不能得罪,明天得去把货拉回来。” 小李抬头,为难地说:“刚才已经宣布今天发工资了,工人们都在等着。” “他们生产出了问题,还想发工资,做梦呢?”王书记暴跳如雷,先前的温和荡然无存,就像一只喷火龙一样,无比的暴躁,一点就炸。 小李抿唇,不吭声。他觉得这么下去还得出问题,可现在王书记明显听不进去。 办公室里的气氛非常压抑,两人都没说话,过了几分钟,杨会计来了,苦笑着说:“王书记,外面的工人们都在催,什么时候发工资,你看……” 王书记气得拍桌子:“没有工资,让潘永康和吴强过来,明天一早去省第二百货公司,将货拉回来。” “可这批货怎么办?”小李头痛地问道。 王书记沉默了几秒说:“卖到其他地方。” 刚说完,电话又响了,站在门口的马冬云赶紧接起电话,过了一会儿放下电话沉重地说:“王书记,供销社那边也听到了风声,要求退货,听说咱们这个事还上了广播。” 王书记绝望地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上了广播就意味着,以后会有更多的人看到这则消息,退货的人会更多,而且以后购买的单位也会更少,简直是雪上加霜。 他不明白了,明明在余思雅手里挺简单的一件事,怎么到了他这里却如此的难。要不是吃出问题鸭脖的是宣传厅的干部家人,他都要怀疑这个事是余思雅干的,故意针对他了。 明明有四个人,办公室里却落针可闻。大家心里都不好受,情绪最低落的小李眼眶都湿了,他仰起头,逼回了眼泪,咬了咬唇说:“王书记,你开除我,是我没把关好生产这一环。” 闻言,马冬云扭头,诧异地看着他,眼里净是难过,余厂长走了,楚会计走了,现在李主任也走了,厂子还能开得下去吗? “开除你?现在开除你能解决这些问题吗?”王书记闷闷地问道,不等小李说话,他按住头,沉声说,“事到如今,你们有什么解决地办法,都说来听听。” 可是没有人开口。 养殖场打下的好名声已经毁了,又面临资金短缺,拖欠工资和尾款的问题,他们是真的没辙。 看到大家都不说话,王书记就明白了,他挥了挥手:“都回去,让我一个人静静。” 三人一脸沉色地出了办公室,只剩王书记一个人坐在办公室,盯着桌子上的文件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参差不齐的吵闹声拉回了王书记游离的思绪。 他抬起头,看到一群工人气愤地朝他办公室走来,为首的社员走到门口就问:“王书记,说好今天发工资的,为什么又不发了?” “是啊,你上回说15号发,结果没发,今天本来说要发的,可现在又说不发了,咱们家里都还等着我拿工资回去开伙呢!” “我媳妇刚生了孩子,连鸡蛋都没吃两个,也没奶水。就等着发了工资,给她买点东西补一补,王书记,到底什么时候发工资啊,明天都11月了。” “王书记,我妈生了病,每个月都要去县里看病,这工资一直不发,她连看病的钱都没有,再这么下去,我妈的病就要恶化了。你帮帮忙,今天就给咱们发工资。” …… 两百多工人聚在一起,吵吵嚷嚷,哭哭啼啼,吵得王书记脑门疼,他第一次意识到,权力越大,责任越大这个道理,也意识到,要管理一家厂子,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做起来,是真的不容易。 事到如今,王书记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缺乏管理厂子的经验和才能,目前这个烂摊子他没法收拾,再继续下去,养殖场的情况会越来越糟糕,乃至无法挽回。到时候他就是红云公社的罪人,只能灰溜溜的调走。 深吸一口气,王书记下了决断,他举起手,艰难地说:“大家安静一会儿,听我说。目前厂子里确实遇到了不少问题和困难,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厂子里会想办法解决这些问题的,请大家给我一些时间。” 可在发工资一事上一再食言,已经消耗光了大家的信任。工人们都不肯走:“王书记,那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给咱们发工资?你给咱们一个准话,咱们上有老,下有小的,就指着工资过活呢!” 王书记实在没办法,只能说:“大家信不过,总信得过余厂长,厂里决定把余厂长请回来,请大家给我们几天时间,好吗?” 果然,余思雅搬出来就是好使,工人们对一手建立起养殖场的余思雅还是比较信任的。沉默了两分钟后,他们总算答应再退一步:“那我们就再相信厂里一回。” 第54章 054 为了跟知青们拉近关系, 同时不用自己做饭,余思雅这阵子都去知青点跟大家一起复习,上午去, 晚上才回,中午就带着粮食跟大伙儿一起吃饭。 有意交好, 兼之她给大家争取到了每天只上半天工的好事,几天下来, 余思雅就跟知青们打成了一片。 每天沉浸在学习, 做题,对答案,讲题, 讨论, 余思雅仿佛又回到了高考前, 心无旁骛。自是也不知道最近养殖场又出了一堆事。 10月30号这天, 她照旧跟大家一起复习, 直到太阳落山了,大家还舍不得走,打开了电灯, 继续挑灯夜战。 余思雅正在做一道数学题, 忽然有个圆脸的知青进来, 吞吞吐吐地说:“余同志,外面有人找你。” 余思雅还沉浸在题海中,以为是沈建东来接她回去,便说:“你让他等一会儿, 让我把这道题做完。” 圆脸知青回头看到走到门口的王书记几人,欲言又止,还想提醒她, 王书记抬手制止了她,接着往后退了一步,站到了屋檐下,意思是自己在外面等。 王书记是出去了,但知青们不淡定了,大家再也没了刚才那种专注的状态,你看我,我看你,用眼神交流,搞不清楚这个王书记是来干嘛的,人怎么这么好说话,公社一把手在外面老老实实等一个社员。 岂止是他们心情复杂,王书记心情也很纷乱。上次余思雅说要辞职备考,他其实不大相信,觉得余思雅可能有点怄气的成分在。可今天亲眼看到余思雅是如此的认真,而且从社员的口中得知,每天一大早余思雅就来知青点学习,他已经意识到是自己想多了,人家是真想考大学。 可如果余思雅真去念大学,不管养殖场怎么办?现在王书记已经意识到,余思雅就是养殖场的灵魂人物,要是离了她,养殖场肯定要走不少弯路,最后能不能重新振作起来还很难说。 作为红云公社的书记,他自是最不愿意看到这一点。 于是,等余思雅做完了题,她就察觉到了屋子里的气氛有点怪,知青们似乎有点紧张,昨天看书都没先前认真。余思雅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问道:“你们是不是困了?累了就早点解散,休息一会儿嘛,劳逸结合,效率才更高。我家建东来接我了,我先回去了,你们加油,明天见。” 大家已经混熟了,圆脸知青一听就明白余思雅误会了,赶紧拽了一下她的袖子,低声提醒她:“余同志,你搞错了,来的是公社的王书记,不是建东。” “王书记?”余思雅诧异,往门口的方向一瞥,果然瞧见屋檐下站着几个人,最前面的似乎就是王书记。 圆脸知青连忙提醒她:“是啊,王书记已经等了你十几分钟了,我想叫你的,被王书记制止了。” 那她可真够荣幸的。余思雅却一点都不觉得高兴,天都快黑了,王书记特意跑到这里来找她,还让大家别打扰她,听起来似乎挺体恤下属的,可无缘无故的,领导凭什么这么贴心? 不用问她都知道,肯定是出了事。王书记这个人跟冯书记不一样,他看起来温和,但实际上挺心高气傲的,他也有心高气傲的资本,全县估计就没比他更年轻的公社一把手了。 “知道了,谢谢小圆。”余思雅估摸着自己明天恐怕是没时间来知青点,将自己的书本纸笔收拾好,一部分放进包里,一部分抱着,“我先走了,你们继续复习。” 说完,她干脆利落地出了屋,然后看到了站在屋檐下的王书记,小李和马冬云。 “王书记,李主任,马同志,你们好。你们怎么来了,找我有事吗?”余思雅扬起笑脸问道。 王书记越过她的肩膀看到里面竖起耳朵探头探脑的知青,不想让这些人听到对话,低咳了一声说:“咱们边走边说。” 余思雅也不想耽误时间,遂笑道:“好啊,王书记请。” 她稍稍落后王书记一步,给足了他面子。 但这会儿王书记并不想彰显面子,他想跟余思雅正面对话,能够随时观察到她的表情和肢体动作,以此来揣测她心里所想。 见王书记没吭声,余思雅主动道:“王书记,你们这么晚还特意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王书记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干脆推给了小李:“李主任,你跟余厂长说说厂子里现在的状况。” 由“余同志”变回了“余厂长”,余思雅心底一沉,看来养殖场出的事不轻。 她回头看着跟霜打过的茄子一样恹恹的小李,脸上没了笑容:“说,到底什么事?” 小李正想开口,一队社员路过,热情地给他们打招呼:“王书记,余厂长,李主任,马同志……” 这个点正值社员们下工回家的时候,路上三三两两的人,走不了几十米就又是人,不断地有人跟他们打招呼。 这实在不是谈事情的地方,王书记按捺下急切的心情说:“余厂长,咱们到养殖场再说。” “好,那走。”余思雅主动加快了脚步。 一行人走了二十几分钟,到了养殖场,除了值班和上夜班的几个同志,其他职工已经走光了,褪去了白天的嘈杂,这会儿养殖场显地有点清冷。 短短一个月没来,余思雅就感觉有些陌生。不过这会儿也没功夫给她缅怀过去,进了厂子,王书记就迫不及待地将余思雅叫去了办公室。 “小李,你跟余厂长说说是什么情况。” 小李垂着头,不敢看余思雅的眼睛,才一个月,他主管的生产部门就出了这种事,他难辞其咎。艰难地张开嘴,小李沮丧地将今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余思雅听后脸都黑了,生产食物的厂家,卫生健康是最重要的问题,他们竟然在这个问题上犯了如此严重的错误。 余思雅气得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小李看到她难看的脸色,自责地说:“余厂长,都是我错的,是我没管理好生产,请你处罚。” 余思雅冷漠地说:“李主任言重了,我已经不是养殖场的人了,无权干涉养殖场的事。” 此话一出,三人都愣住了。 他们觉得以余思雅以前对养殖场的上心劲和付出,看到养殖场有难,她应该会第一时间就回来主持大局,但没想到却得到这样一句话。 小李和马冬云参加工作的时间不算很长,到底嫩了点。还是王书记看出来了,余思雅心里有气。 他摆摆手:“你们俩先去忙,我跟余厂长单独聊聊。” 小李和马冬云看了看两位上司的脸色,沉默着退出了办公室,还贴心地拉上了门。 没了其他人在,王书记放松了许多,更能豁得出去了。他叹了口气说:“余厂长,养殖场如今的状况你已经看到了,离了你不行。我代表公社和养殖场的全体职工,诚恳地邀请你回来,管理养殖场。” 余思雅不为所动:“王书记,你知道的,还有一个来月就要高考了,我没有时间。而且如果考上了,我很快就要去城里念大学了,也没法担任厂长这个职务。王书记,你若忙不过来,还是在公社或者厂子里提拔一个人出来管理养殖场,这样比较合适。” 要有能解决这堆烂摊子的人啊! 王书记自是不肯放弃:“余厂长,如果你考上大学了,咱们可以办停薪留职,养殖场随时等你回来。如今的状况你也看到了,养殖场缺不了你。” 停薪留职?她可是要去念整整三四年的书,这么长的时间,黄花菜都凉了,回来还想做厂长,那先前的厂长去哪里?别的人还信服她吗?这几年,足够别人在关键位置安插上自己的人,架空她了。 这个提议真是一点吸引力都没有。王书记可想得真美,让她回来收拾烂摊子,就丢这么个条件给她,她是傻了才同意。与其回来做个傀儡厂长,随时被人排挤走,她还不如大学毕业直接利用大学的人脉创业呢。 “王书记说笑了,没有人是无可取代的,我相信在王书记的带领下,养殖场一定能渡过难关,再创辉煌。”余思雅一副我相信王书记能办到的样子,目光特别真诚。 王书记仿若被人扇了一耳光,苦笑着说:“余厂长,你别抬举我了。我是认真的,要不你别参加高考了,厂子里真缺不了你,咱们都非常期待你回来。” 余思雅不答应,煞有介事地说:“王书记,上大学一直是我的梦想,本来我以为这个梦想要落空了,没想到还能有实现的一天。我怎么说都要好好努力试一次,就这么放弃了,我不甘心。王书记应该能理解我圆梦的执念。” 不参加高考,继续回来做厂长,那她上个月在折腾什么?直接不走了不就行了。她又没犯错,王书记也不可能撸去她的职务。 考大学确实是这个时代所有年轻人的梦想,考上了就意味着鱼跃龙门,从此平步青云,毕业去单位就是干部了。 王书记没法反驳,可养殖场这边的事,他现在实在是没办法解决,公社里的人,他也想不出有能力解决这些问题的人。 王书记没辙,索性不再绕弯子了,苦恼地直言:“余厂长,现在厂子里出现了这样重大的事故,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除了你,我也想不到还有谁能解决这些问题,以前都是我的错。请你看在养殖场这两百多名职工的份上,回养殖场帮帮忙,以后养殖场的事我再也不插手了,哪怕你去念了大学。” “王书记,别这么说,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问题,你问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余思雅还是不肯松口,虚伪地应付道。 王书记头都大了,他都已经向余思雅道了歉,还做了承诺,她还不答应,莫非是真的没办法? 办公室里的气氛特别的沉闷压抑。 过了许久,王书记抱着头难受地说:“余厂长,如果你也没办法,那养殖场只能停工停产,卖鸭子和机器来赔付退货的客户了。余厂长,你再想想,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将影响降到最低。” 余思雅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了口:“王书记,让我回养殖场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王书记像是在沙漠中迷路的旅人看到了绿洲一样,猛地抬头,琥珀色的瞳孔中燃烧着生的希望,急迫地趴向余思雅那边:“你说!” 余思雅缓缓道:“在省城开门市部,建分厂!” 王书记脑子里乱哄哄的,只有一个念头:“现在养殖场的资金已经断了,还欠着两家养殖场的货款,工人的工资,第二百货公司和供销社那边都要退货,养殖场哪里有钱建分厂啊!” “今年开设门市部,直营销售我们的产品,年后再建分厂。王书记,第二百货公司目前是我们最大的客户,他们要求退货退款,以后我们的产品就摆不上他们的货架了。出了这次的卫生问题,其他的百货公司和供销社也不会销售我们的产品了,我们将失去省城的零售市场。而这一块是我们淡季最主要的销售来源之一,光这一项的利润就能保证养殖场每个月的正常运转,这个市场不能丢。”余思雅冷静地跟他阐述开门市部的必要性。 1978年城里就会陆续出现许多卖小百货的杂货铺子出现,新的经济即将萌芽发展,这是挑战,也是机遇,就看谁能抓得住了。可以说,养殖场是赶上了好时候。 王书记认真地听余思雅讲完,他虽然不会搞经济,但余思雅说得挺浅显直白的,他们也确实不能放弃这么大块利润。 “可是我们的产品在省城坏了名声,别人还会买咱们的产品吗?”说到这里,王书记还想起一些细节没跟余思雅讲,赶紧道来,“咱们鸭脖子中吃出烟头这个事在广播里播出来了,不少人都知道这件事了。” 广播的传播受众比电视要多得多,乡下都有不少人有收音机,即时性也比报纸要强很多,而且不识字的老人孩子都听得懂。 这可真是个糟糕的消息,不过今晚已经一次性接收了太多的坏消息,余思雅承受得住。 “我知道了,我心里有数,如果王书记信得过我,就交给我来解决。”余思雅淡定地说。 她的冷静逐渐影响了王书记。 王书记也没那么慌了,赶紧表态说:“余厂长,我们都听你的,需要公社怎么配合,你尽管说。” 余思雅点头,也不跟他废话:“那我去找沈主任和马冬云了解一下如今的情况。” “我跟你一起,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尽管开口。”王书记特别配合地说道。这个事一天不解决,他一天就睡不着。 余思雅没拦着,也该让王书记看看,解决这些麻烦有多不容易了。 小李和马冬云就在隔壁守着。 看到余思雅和王书记过来,两人立即站了起来,忐忑不安地看着他们,正想问问结果,余思雅已经先一步开了口。 “马冬云,你去查一下,最近这批货发到了哪些厂商,把名单和联系方式给我拿过来。” “李主任,你今晚梳理一下参与生产、包装的工人名单,将抽烟的同志给我单独例出来,如果不清楚,就将男同志的名单单独例出来,将每个人的情况,平时工作主要负责什么,都备注在后面。” 听到余思雅回来了,两人激动得差点掉眼泪,连忙应好,赶紧出去办事情了。 小李的任务要繁杂得多,马冬云的相对简单,不到十分钟,她就把资料整理了出来,递给了余思雅:“余厂长,最近的货主要销往了四个厂商,除了第二百货公司和供销社,还有两家小厂子,量都不大,一家三百份,一家四百份。” 余思雅点头,接过纸张,拿起电话先给第二百货公司打了过去。孟兰已经下班了,接电话的是其他人,余思雅便在电话里好声好气地表示了身份,然后说明了自己是来商量退货的事情,让第二百货把没销售出去的货物封存起来,过两天他们去取。 然后是供销社那边,余思雅打过去也是先道歉,然后答应退货退款。 放下电话,余思雅又拨通了第三家单位的电话。 看到这里,王书记和马冬云已经明白了,余思雅打过去肯定是退货的。他赶紧按下了电话,提醒余思雅:“余厂长,对方没提退货退款的事,咱们厂子里已经没钱了。” 余思雅抬起头,直视着他,眼神坚决:“王书记,咱们说好了,我说了算!” 王书记脸一红,讪讪地缩回了手说:“余厂长,厂子里现在欠了很多钱,没有钱退给他们。” 余思雅瞟了他一眼:“这两家的款子不是还没收吗?不用退,直接不收就是了。王书记,产品出了问题,是我们的责任,如果我们想重拾顾客对我们的信心,我们就得拿出魄力和态度,表明我们整改的决心。钱没了可以再赚,但产品的信誉没了,想挽回就难了!” 王书记感觉到了自己与余思雅的差距,苦笑了一下:“听你的。” 他眼睁睁地看着余思雅打电话给这两家厂商,主动说明了这批产品有问题,还没食用和销售的部分要召回,并约了退货的时间。 打完电话,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余思雅抱着自己的书,站了起来说:“时间不早了,都回去。马冬云,明天上午八点,上班后,我要开个职工大会,你安排一下。另外,再给那三家养殖场的干部打个电话,请他们十点过来开会。” 马冬云赶紧记下:“好的,余厂长。” 接着余思雅又说:“王书记,麻烦你将明天下午和后天的时间腾出来,跟我去一趟县里和省城。” 她一切都安排得井然有序,王书记赶紧点头:“好的。” 三人一起走出了养殖场,外面,沈建东坐在自行车上,嘴里叼着一根草,抬头望着天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声音,他猛地转过头,,跳下车子,跑过来就接过余思雅的书包,抱怨:“嫂子,你不是不干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还这么晚!” 王书记感觉有点尴尬。 余思雅笑着说:“有点事。” 然后回头跟王书记和马冬云说:“明天见。” 沈建东这才注意到后面还有两个人呢,其中一个就是接替他嫂子管养殖场的。他撇了撇嘴,一句话都没说,跑过去将书包挂在前面,骑上车子。 余思雅赶紧抱着书坐了上去。 等骑了几百米,沈建东不满地嘀咕:“嫂子,养殖场最近乱糟糟的,你不是要复习吗?别管他们了。” 余思雅没理他孩子气的话,笑道:“你都听说了什么?怎么没跟我讲?” 沈建东整天在外面跑,消息可灵通了,他故意不告诉余思雅的:“我怕耽误你复习。他们当初把你赶走,那就他们自己解决问题啊,凭什么让你去收拾烂摊子。” 这就是意气用事了。余思雅笑道:“你说得也有道理。但商场上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敌人,更何况我跟王书记只是理念不合,远远谈不上敌人。” 沈建东显然还不能理解这一点,他嘟囔:“嫂子,你可真大度。” 余思雅笑了:“嫂子不大度呢,建东,知道嫂子今天跟王书记提了什么条件吗?” 沈建东被勾起了兴趣:“什么条件,给嫂子加工资吗?” 余思雅浅笑着摇头:“不是,我提出要在省城开设门市部,明年在省城建分厂。建东,不管嫂子考不考得上,咱们过完年都得去省城了,你也好好想想进城后做什么,提前做好准备。” 沈建东怔了一下,想起前不久,余思雅跟他提过以后要去省城。他虽然挺高兴的,但心里也没底,毕竟考大学很难,万一嫂子考不上怎么去?如今他的担忧完全没必要。这一刻,沈建东都有点怀疑,一切都在他嫂子的盘算中。 他开始平复不满和愤怒的情绪,冷静地思考余思雅的话。 叔嫂两人骑着车到了村口,路边突然跳出来一个人:“余同志,我有点工作上的事要问问你。” 余思雅伸长脖子一看,见是楚玉涛,估计他是得了消息,特意守在这里,赶紧叫沈建东停下来,然后跳下车子,走到楚玉涛面前:“楚同志,你都听说了?” 楚玉涛替余思雅鸣不平,生气地说:“他们惹出来的乱子,凭什么让你去收拾。余同志,你该不会真的答应了他们?” 余思雅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问道:“你甘心看着咱们辛辛苦苦一手建立起来的养殖场就这么毁了吗?两百多名职工从此以后又没了工作,只能回去种地?” 自是不愿,但楚玉涛心里还有气:“谁惹出来的乱子谁收拾,余同志,你就是太好说话了。” 生气归生气,他也不希望好好的养殖场就真的这么没了。叹了口气,楚玉涛问:“你想好解决的办法了吗?” “已经有眉目了,不过还得花些时间去处理。”要考试了,余思雅没有跟楚玉涛多说,“你好好复习,对了,楚同志有想过考哪里的大学吗?” 楚玉涛心脏砰砰直跳,余思雅问这话什么意思?等他借着月光看到余思雅平静的眼神后,顿时明白自己想多了,脸刹那间就红了。得亏是晚上,看不出来,楚玉涛掩饰性的摸了一下鼻子说:“我想考省大。” “好,那我祝楚同志高中。还有个事,我提前给你透个底,养殖场准备去省城开门市部,计划明年在省城建分厂,省城那边会计的位置给你留着。你回去好好想想,等高考过后给我答复。”余思雅干脆地道明了目的。 楚玉涛吓了一跳:“你怎么会计划去省城建厂子呢?这得花不少钱?” 余思雅无奈地说:“楚同志,我们清河鸭要想卖到更远的地方,就得走出去,这是迟早的事。红云公社还是太偏僻了,交通运输也不便利,而且出去别人一听是个偏远小村子建的厂子,先入为主地就低看了我们,不利于我们打开市场。” 这倒是,不说别人,就他们公社的社员,都觉得省城的东西比县里的好。 骤然听到这个惊人的消息,楚玉涛都不记得自己找余思雅的目的了,头晕脑胀地走了。这人跟人的差距咋这么大呢,余同志可真敢想,他相信,在余同志的带领下,清河鸭一定会走得更远。 楚玉涛坚定了要继续留在清河鸭的决心。 *** 次日,员工一上班就接到了通知,余厂长回来了,并要给大家开会。 第一时间听到这个消息的职工们纷纷奔走相告,低落的士气荡然无存,大家仿佛又看到了新的希望。 余思雅早早地来到了办公室,拿起小李昨晚加班整理了一晚上的员工名单,挨个看过去。 等到八点,她先给第二百货打了电话过去。 这次接电话的是孟兰了。 孟兰担心余思雅是来说情的,无奈地说:“思雅,咱们都是老熟人了,这个事我也很为难。昨天上午那婆婆在咱们百货公司大吵,好多人都看了,影响非常不好,领导都叫我去问话了。这批产品不退回去,摆在货架上也没人买的。” 余思雅等她说完,才不急不缓地说:“孟经理,我明白,这件事是我们的失误,就该由我们来承担,不好意思,给孟经理你添麻烦了。你听我说,我们养殖场答应退款,你把货都封存起来,我明天开车子过来把货拉走,另外还有个事要麻烦孟经理,你将买到了夹杂着烟头的顾客的联系方式给我。我要亲自登门道歉赔偿。” 孟经理意外极了,虽然吃出脏东西挺恶心的,但现在市面上物资紧缺,是卖方市场,很多厂家、销售人员都挺傲慢的,他们的售货员也是如此,爱买不买,你不买总有人买。 像余思雅如此好说话,还要亲自去登门赔礼道歉,并赔偿的,她是头一次见。 “余厂长,你确定?那你准备怎么赔偿?” 余思雅早就想好了:“当然,以一赔十,这是以后我们清河鸭的标准,但凡吃到问题产品的,都十倍赔偿。” “你可真够有魄力的。”闷了几分钟,孟经理笑着说,语气轻松了许多,“余厂长,你这个人真不错。不过咱们百货公司最近不能再放你们的产品了,抱歉,希望你能理解。” 余思雅爽快地说:“哪里的话,要说抱歉也该是咱们说才对,这是我们工作的失误。只要孟经理不怪罪我们就是好的了,我希望这事不要影响到咱们的友谊。” 孟经理也知道前阵子不是余思雅在管养殖场,这个事说到底也不是余思雅的责任。她笑道:“当然,能有你这个朋友我挺高兴的,咱们公归公,私归私。家里老太太还惦记着你呢,有空来家里坐坐。” “好,不过这阵子恐怕不行,还得过一段时间,你替我跟老太太说一声,让她别担心,我能解决的。”余思雅含笑说道。 孟经理听到余思雅口气中的轻松淡定,也跟着笑了:“我相信你。” 挂断电话,余思雅按了按额头,总算没因此跟孟兰交恶。不过接下来还有一场又一场的硬仗要打。 她站起身拿着那本记录员工工作和背景的本子走出办公室,交代马冬云:“通知全体职工开会!” 马冬云赶紧去广播室宣布开会的通知。 会议室坐不下两百多人,职工们就站在厂房门口。 余思雅拿着本子,站在厂房门口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众员工,王书记,小李,马冬云,杨会计,站在她身后。 抬头扫了众员工一眼,余思雅扬声道:“所有的人,按照不同的部门分开站,从左往右依次是财务部、孵化部、屠宰……生产车间!” 底下的员工立即按部门重新排队。 三分钟后,大家各归各位,其中以生产车间的职工最多。 余思雅冷静地看着他们:“大家好,我是余思雅,今天耽误大家一点时间,咱们开个会。长话短说,今天开会的目的想必大家心里已经有数了,最近养殖场遇到了不少困难,先是资金紧张,周转不灵,接着是昨天收到消息,有顾客从我们生产的鸭脖中吃到了烟头,这件事在省第二百货公司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甚至被广播报道了出来。目前,省第二百货公司和供销社都要求退货退款,还有另外两家厂商我也已经打电话过去,跟他们商量好了退货退款的事。” 底下的职工听到这个坏消息,一个个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不知所措地看着余思雅。他们知道,养殖场资金本来就紧张,现在又被要求退货退款,那不是更没钱了吗? 养殖场还能经营下去?这一刻,很多人心里没底。 给他们几分钟消化了这件事,余思雅再度开了口:“如今,养殖场遇到了极其严重的困难,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元气。我希望大家能跟养殖场一起同舟共济,共度难关!” 职工们都没说话,只是望着余思雅,目光里全是疑惑和无措。 “我理解大家的难处,干了活,拿工资天经地义,大家都有一家老小需要养,养殖场不会欠大家的工资。但目前的情况大家也都知道,养殖场拿不出那么多钱来,所以我跟大家协商,先把九月的工资发给大家,十月的工资,大家再等一个月,12月再一起发,大家看怎么样?” 没有人说话,场面有些尴尬,小李想站出来说点什么,但被余思雅给拦住了。 余思雅望着众工人,再度开了口:“养殖场是我们共同的家园,养殖场好了,大家才能好。如果养殖场因此破产倒闭,我们就会失去我们共同的家园,我相信这件事是我们所有人都不想看到的。请大家相信我,我余思雅在这里承诺,绝对不会欠大家一分钱的工资!” “我相信余厂长,是余厂长给了我这个大字都不识的妇女一份工作,我不想丢掉这个工作。” “我也相信余厂长,是余厂长派我出去学习,我才会开车的,不然我还在田里种地呢!” “我也相信余厂长,要是没有余厂长,我这会儿已经被家里逼着嫁人呢,哪有这么好的工作。别说推迟一个月发工资,就是9月的工资也不发,我都没意见。我要跟养殖场共进退!” “对,我们要跟养殖场共进退,9月的工资先不发,咱们先把厂子盘活了再说!” …… 听到这些人主动说不发工资,再对比前几次这些人三天两头找上门问他发工资,王书记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也清楚,信誉是他自己一手败坏掉的,他深刻地记住了这个教训,让自己下次别犯。 余思雅举起手,制止了大家的叫喊声,然后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大家对厂子的支持,我相信,我们齐心协力,一定能将厂子建设得更好。不过9月的工资还是要发的,虽然厂子里困难,但我知道有的同志家里也很困难,不管什么情况,咱们养殖场都不能让员工饿着肚子干活。中午休息的时候,大家分批去杨会计那里领工资,如果家里实在是经济困难的,10号以后也可以去找杨会计说明情况,领10月的工资。” 听到这话,厂子里的职工们顿时感动得眼泪汪汪的。 “余厂长真是太好了。” “是啊,余厂长一心为厂子,一心为我们。” “余厂长太体恤我们了,以后我就跟着余厂长干了!” …… 王书记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但也不得不承认,是自己做人做事太差劲。这些职工并不是不可理喻,不讲道理的,是他一开始太没把职工们当回事,姿态摆得太高。如果他能坐下来好好跟职工们沟通,说清楚厂子里的难处,也许今天就没这些事。 余思雅含笑点头:“谢谢大家的支持,厂子里不会忘了大家。” 接着她收敛了笑容,话音一转,接着说:“今天开会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卫生问题。厂里规定,在生产车间必须戴口罩,戴头套,不许在生产车间抽烟,也不许带任何私人物品进车间。鸭脖子里出现了烟头,这是有人违反了厂里的规章制度,我们将按规矩处理。请违反规矩者自己站出来!” 第55章 055 没有人动, 几百人的空地死一般的静寂。 这个结果一点都不意外。 不见棺材不落泪,余思雅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直接拿起本子, 翻开名单,挨个念名字:“吴茂兴,沈春林、林鹏、周家兴……念到名字的同志都站出来!” 生产车间虽然人数最多, 但以女工居多, 男工多是从事砍宰、搬运和操作机器这样的力气活。余思雅这一喊, 直接将生产车间的男工叫出来一半。 看着这些人, 余思雅说:“生产车间吸过滤嘴香烟的就你们这十几个人,是你们自己站出来承认,还是我挨个的查?” 十几个人都垂下了头,还是没人说话。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 抬头不见低头见, 不少还沾亲带故, 要是指认了人,害得别人丢了工作, 那可是结了大仇。谁也不愿意当这个恶人! 余思雅气笑了,合上本子, 丢给小李, 走到他们面前:“怎么,觉得不站出来,没人说话,我就拿你们没办法是?” 绕了一圈, 余思雅重新走回台上:“杨会计,把这些人九月、十月的工资都给结了,让他们收拾东西走人, 门卫那边登记一下,以后不许放这些人进来!” 粗暴、直接,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别说工人们,就连王书记都傻眼了,抬头怔怔地看着余思雅,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样。 短暂的惊愕过后,十几个男人回过神来,慌了。 “余厂长,这不关我的事啊,我没抽烟!” “对啊,烟头不是我丢的,跟我没关系,余厂长,你不能这么做!” …… 余思雅举起手,制止了这些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强势地看着他们:“我能!既然查不出来,我也没那么多功夫去查,不如将隐患全部扼杀!现在查不出某个人,你们所有的人都有嫌疑,为了食品卫生安全,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 现在厂子里没监控,只能找人证,可她已经将人名都点了出来,却还是没人自己站出来承认错误,也没人指控抽烟者。 为什么会这样,还不是抱着侥幸和法不责众的侥幸心理想混过去。余思雅就是要打破他们的这种心理,同时杀鸡儆猴,给所有人上一堂课,让他们意识到遵守工厂纪律规定的重要性,免得以后再出现类似的情况!所以今天这个事,一定得严肃处理。 十几人被她一个人的气势所压,无奈,大家看向王书记、小李。 可王书记和小李纹丝不动地站在余思雅背后,脸色平静,没有丝毫插手的意思。 眼看自己的切身利益要受损,一个年轻人耷拉着脑袋,吞吞吐吐的:“我……我说,我看到过周家兴和林鹏在车间里抽烟,沈春林也看到了!” 被点名的沈春林虽然有些懊恼,但也知道,这会儿只有找出罪魁祸首才能保住工作,赶紧站出来表态:“没错,我也看到了,他们俩躲在车间抽烟,还边抽边骂娘!” 有了他们俩开头,逐渐的有更多的人出来指证周家兴和林鹏。 周家兴见大势已去,抬起喷火的眸子愤怒地说:“厂子里拖欠工资不发,说好的事又反悔,我心里烦闷,发两句牢骚,抽支烟怎么啦?就许你们不发工资,不允许咱们烦躁了抽支烟解愁啊!” 林鹏的态度比他要好一点,沮丧地说:“余厂长,我们以前一直挺守规矩的,就是最近太烦了,不发工资还加班,家里又等着用钱。那天我跟周家兴实在是太难受了,才躲在车间里抽了一支烟,余厂长,你就原谅我们这一回!” 余思雅不为所动:“工厂没有按时发工资,也没取得你们的谅解,这是厂子里的失职,是领导们的错误。但这并不是你们违反工厂规定的理由,如果今天你们能因为不满工厂就不遵守纪律,在生产车间抽烟,那明天别的人也能因为种种理由违反工厂规定,工厂还怎么运转?你们也看到了,就因为你们一个小小的失误,给厂子里带来了多大的损失。无规矩不成方圆,我们工厂一直实行,有功就要奖,有错就要罚,任何人都不能例外。” “我在这里正式宣布,周家兴和林鹏因为不遵守养殖场的规章制度,给厂子里造成了巨大的损失,现予以开除。杨会计,开完会你把他们这两个月的工资结给他们,养殖场不会欠工人一分钱。” 杨会计赶紧应声:“是,余厂长。” 这还不够,余思雅又点名:“吴文星,沈新国,你们身为他们俩的组长,监督不力,没管理好手下的人,对这件事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扣除半个月的年终奖金。李主任,你身为生产主任,主管生产的一应事情,管理不善,造成了严重的生产事故,同样扣半个月的年终奖!” 小李乖乖认罚,一句都没吭。 见主任都被罚款,下面的职工紧张起来,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余思雅满意地看着这一幕,继续说道:“念在初次,从轻处罚,再有下次,我们将报到公安,由公安来处理。希望所有人都引以为戒,自觉遵守厂规制度,同时我们还将建立新的举报奖励制度,但凡举报他人不遵守厂规制度的,经查证,证据确凿,将予以举报者一定的奖励。具体的措施,过几天出来,散会!” 听到最后两个字,大家如蒙大赦,赶紧轻手轻脚地各回各位。 等人都走光了以后,小李愧疚地说:“对不起,余厂长,是我工作没做到位。” 余思雅点头:“没错,所以罚你半个月奖金,再有下次,就不光是罚奖金这么简单的事了。行了,你下去重新安排一下,将厂子里清洗一遍,弄干净点,抓紧生产,厂子里的事就交给你了。马冬云,把钱书记他们带到会议室,我一会儿就到。” 钱书记他们已经来了好一会儿,站在后面看了不少热闹。 小李和马冬云赶紧去办事,只剩下王书记窘迫地站在那里。刚才员工的控诉,仿佛一记耳光扇在他的脸上,今天之所以出这种事,跟他轻忽员工脱不了关系。 余思雅似是没看到他的不自在,问道:“王书记是去办公室里坐一会儿,还是跟我一块儿去见钱书记他们?” 王书记本能地不想去面对这几个咄咄逼人的书记,要不是他们屡次逼迫,他也许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但经过这么多事,他已经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基层工作经验的不足,同时他也非常想知道余思雅是怎么去应付这些老狐狸的,遂深呼吸了一口气说:“我跟你一块儿去。” “那走。”余思雅没有多说,率先往会议室走去。 马冬云正在给书记们倒茶,看到余思雅跟王书记过来,赶紧在上首也倒了两杯茶。 余思雅径自走向主位坐下,王书记紧随其后,坐到了她旁边。 下面几个书记看到这一幕,眼神都有点微妙,余思雅突然回来,还如此强势,势头比之老冯在时都还要猛,看来红云公社以后无人能挡其势了,哪怕是书记对上她也得让三分! 余思雅似乎没察觉到书记们异样的眼神,笑盈盈地环顾一周,目光带着歉意:“几位书记,抱歉,最近清河鸭养殖场出了点问题,资金周转不畅,给大家带来了许多麻烦,我在这里对大家深表歉意!” 早就拿了款子一身轻的钱书记赶紧摆手:“哎呀,余厂长你太客气了,咱们都能理解,能理解,是!” 除了三公养殖场的两个书记,没人搭理他。他们倒是拿了钱,当然说起来轻松了。 钱书记也不恼,呵呵地笑着,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余思雅冲他笑了笑:“非常感谢钱书记的理解。今天找大家过来开会是还有一件事要跟大家讲,最近我们清河鸭的产品出了点问题,在省第二百货公司……” 余思雅没有家丑不可外扬的想法,她将清河鸭在省城遇挫,遭到客商退货的事全说了。引得几位书记心里惊疑不定,摸不清楚她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将事情的经过结果讲完后,余思雅终于道明了目的:“各位书记,想必你们现在都清楚了,我们清河鸭遇到了前所有未的困难。在这里,我恳请诸位书记搭把手,跟我们清河鸭同舟共济,度过这个难关!” 啥意思?钱书记摸了摸鼻子不吭声,反正他钱已经拿到了,现在这些事跟他们没多大关系。 阳明公社的书记开了口,语气有点阴阳怪气:“余厂长直说,是不准备付我们的尾款了吗?” 余思雅一点都不受他态度的影响,语气平和地纠正道:“是推迟一段时间付款,如今厂子里的情况大家也清楚,暂时实在是拿不出这笔钱。如果诸位书记一定要钱,那我只能卖了机器、设备、厂房还他们的款子了,我想大家也不愿意做这种杀鸡取卵的事。” 明明一个威胁的字眼都没有,但几位书记硬是从中听出了威胁的味道。要是他们不同意,清河鸭真的倒闭卖机器、车子、厂房付了他们的款,那以后呢?他们这么多鸭子卖给谁?现在已经把摊子给铺出来了,说关闭就关闭吗?工人们能答应?县里面怎么交代? 至于取代清河鸭,几位书记心里也不是没这种念头,但看看王书记,才干了一个月,本来挺意气风发的小伙子,现在成啥样了,两只大大的黑眼圈,头发也没空打理乱糟糟的,衣领都皱了也不管,而且还甘愿坐到了余思雅旁边当陪衬。 惨,真是太惨了!几个书记打了个寒颤。好好的养鸭子,年底分个几千块不香吗?为什么要去瞎折腾呢!没那金刚钻就别揽这瓷器活,给自己找麻烦。王书记就是典型的前车之鉴。 永胜公社的书记瞅了瞅稳坐钓鱼台的钱书记一眼,有点不甘心地说:“余厂长,三公养殖场可是拿到了所有的款子。”凭什么他们却只拿了一部分的钱,而且还上门好几回了。 余思雅听出来了,这是不患寡而患不均,这也是她今天一并将钱书记他叫来的目的。 余思雅微笑着说:“我有个方案跟大家商量一下,欠你们两个养殖场的款项,年底再给,你们通融一段时间,当然这也不是白让你们等,这笔款就当是我们清河鸭养殖场借你们的,按照银行的存款利息算,还的时候也把利息给加上,你们看怎么样?” 几个书记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操作,都有点拿不定主意,小声商量。 余思雅又对钱书记三人说:“钱书记,曲书记,黄书记,你们的款子拿回去也只能躺在你们养殖场的账目上,到了年底才能分,这么短的时间,存到银行也没什么利息,还要跑来跑去的麻烦,自己保管,又怕出事丢了钱,提心吊胆的,不如也一并借给我们呗,利息我照样按照银行存款利息给你们算,到了年底你们还能多拿几十上百块,就当我余思雅欠你们一个人情了。你们看怎么样?” “这……”钱书记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 余思雅又晓之以理:“三位书记,咱们清河鸭养殖场跟你们三公养殖场是兄弟单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家好才是真的好。你们就帮个忙呗,咱们红云公社的社员都会感谢你们的。” 他们才不要感谢呢,他们是不想得罪余思雅。如果清河鸭养殖场倒闭了,他们鸭子的销路就成了问题,要是清河鸭挺过这一关,现在不帮忙就等于得罪清河鸭,似乎也挺不划算的。 钱书记端起茶杯咳了一声说:“余厂长,咱们是老朋友了,我也很想帮你,可是万一过年你们还不上钱怎么办?这可不是咱们的私人财产,咱们可还是要向公社里交代的,要是年底没钱,咱们没法交代啊。” “是啊,余厂长,不是咱们不愿意帮忙,咱们也有咱们的难处。”几个书记找到了借口,纷纷附和。 余思雅点头:“大家说得没错,我也理解你们的难处。这样,咱们立个字据,要是到大年三十还还不上你们的钱,清河鸭养殖场的东西随便你们搬。我们有一万多只鸭子,还有这么多机器,厂房,汽车,总抵得上欠你们的钱?你们不用担心咱们还不上。” 好像也是,就那汽车就得一两万块钱。清河鸭养殖场的固定资产可不少。 几位书记得了准确的答复,又想到余思雅处理职工雷厉风行的作风,有意卖她一个好,总算同意了。而且三公养殖场还答应拿出一万块借给清河鸭养殖场。 王书记看到在他面前犟得不得了,嚷嚷着要去县里找梅书记的几人这会儿不但不追债了,竟然还主动掏钱出来,心情之复杂,难以言表。 送走了几位书记,余思雅不但一分钱没花,还反倒给厂子里拿回来了一笔流动资金,缓解了厂子里资金短缺的燃眉之急。 余思雅看出了王书记的诧异,有心想解释,但转念一想,说多了,这位心气高着的王书记指不定还觉得她是在教他做人呢,她干嘛给自己找麻烦。 其实这些事解决起来也简单,找到大家共同的利益诉求,软硬兼施,再把他们拉到一条船上就是。这些书记虽然急着要钱,但他们更不想清河鸭养殖场倒闭,她只要让他们认清这点再给他们一个保底方案,让他们觉得不会吃亏就行了。 这两件事一忙就是一上午,简单地在食堂吃了个午饭之后,余思雅叫上了王书记:“我们一起去县里一趟,搭厂里的顺风车,然后去省城,可能要呆几天,王书记去收拾一下行李,待会儿公社见。” 王书记…… 他要出差,他怎么不知道? 不过从昨天到现在,看余思雅有条不紊地收拾烂摊子,他心里也是服气的,这会儿更想看看余思雅进了省城怎么做,便答应了。 下午,余思雅、王书记加两个司机潘永康和吴强,一起去了县城。 进城后,余思雅让他们把她和王书记放在银行,两人去供销社拉没卖完的货,再回来接他们。 看到银行,王书记有点懵:“余厂长,咱们来这里干什么?” 余思雅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材料:“贷款!” “不是,咱们养殖场不是欠了银行的钱还没还吗?这还能贷吗?”王书记诧异地问道。 余思雅淡然地说:“没问题的。” 现在银行监管本来就不严,贷款并不难,因为敢于贷款的人真的很少很少。而且他们厂子里有固定资产,银行没道理不贷给他们。 到了柜台前,余思雅道明了来意,然后将资料一份一份地拿出来,车子的证明,买机器的收据,建厂房的花销和付款凭证等等,当然最后还有一份清河鸭养殖场固定资产表,例得非常清楚,一目了然。 别说王书记意外了,就是银行工作人员也是第一次看到材料准备得这么充分的贷款人。 等银行工作人员去办手续的时候,王书记低声问道:“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余思雅小声说:“今天早上。” 他怎么没发现,这人动作真是太快了。 因为余思雅的资料准备齐全,养殖场的固定资产不少,估值超过十万,银行很痛快地答应了贷五万块给余思雅。 拿到钱,余思雅塞进了包里,淡定地走出了银行。搞得王书记紧张地跟在她后面,深怕钱丢了。他自诩见过不少世面,但这一天惊心动魄的经历着实刷新了他以往的认知。 两个人在路边等了一会儿,潘永康他们开着车子过来了。 两个司机坐前面,余思雅跟王书记只能坐车斗,跟回收回来的货物坐在一块儿。 上了车,没了别的人,王书记总算没那么紧张了,也有功夫惦记着其他的事:“余厂长,你贷这么多款干什么?咱们,咱们要是还不上怎么办?” 余思雅笑看着他:“还不上也是我这个厂长的责任,王书记要实在担心,可以提前申请调走。再说了,现在没周转资金,厂子要发展很难,一个不好就可能破产,反正都可能破产,还不如赌一把,王书记,你说是不是?” 王书记擦了擦额头的汗,他第一回看到一个人把破产这么轻松地挂在嘴上。 “对不起,余同志,都是我的责任。” 余思雅不管王书记是真心还是说说而已,淡淡地笑着说:“谈不上,王书记不必紧张,问题总能解决的。”似乎一切到她这里都不是事。 王书记感觉有些别扭,他怎么觉得自打昨天把余思雅找回来以后,自己似乎就低了她一头似的,可他还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摇了摇头,想把这种诡异的感觉甩掉,王书记岔开了话题:“余厂长,这些回收回来的货怎么处理?” “销毁了。”余思雅轻描淡写地说。 “什么?”王书记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就只有周家兴和林鹏在加工厂里抽过烟,也不是每袋食品都沾上了烟头,很多都是干净的,都销毁了多可惜啊,这可都是肉。” 这时候多少人还吃不上肉啊,想想王书记就心疼。 余思雅也心疼,好好的肉就这么丢了,确实浪费,尤其是这个是物质并不丰裕的年代,不少人连饭都吃不饱。 余思雅也想过将这些东西发给需要的人,废物利用,总比丢了强。可她又担心,这样做了以后会有人为了拿到的清河鸭,故意出来栽赃诬陷他们。 按了按额头,余思雅说:“我再想想,总之这批货不能再带回去了。” 闻言,王书记心里很不是滋味,一两万的货,就这么毁了,他心疼极了。但见余思雅闭上了眼睛,靠在车斗上养起了神,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他只得闭上了嘴。 到了省城,已经是傍晚了,找了招待所安顿下来,天全黑了,大家住了一晚上。 次日清晨,余思雅就带着人去了第二百货公司,将货款退给了百货公司。在大家清理货物,搬运上车的时候,余思雅去了楼上找孟兰。 孟兰看到余思雅依言前来退了货款,恶劣的心情好了许多,扬起笑容招呼余思雅:“坐,好好的,你怎么又跑回来收拾这个烂摊子了?” 虽然余思雅只打了个电话,一语带过说她离职了,没详细说具体的原因,但在宦海沉浮十几载的孟兰也能大致猜到缘由。 余思雅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不是不希望养殖场倒闭吗?还有两百多个职工指着养殖场吃饭呢!” 孟兰摇头:“你这姑娘啊,就是太心软了。现在弄成这样,你怎么收拾?短期内,你们的货怕是在省城打不开销路了。” 余思雅明白,孟兰这么说,是提醒她别指望清河鸭再摆在第二百货的货架上。她也不会开这个口为难别人,坏了彼此的交情。 “我明白的,谢谢孟经理提醒。今天上来,除了向你表达歉意,我还有个事想请孟经理帮忙,这附近街道上有店面出租出售吗?”时间紧迫,余思雅直接切入正题,也省得孟兰胡思乱想。 见余思雅没提清河鸭重新上货架的事,孟兰舒了一口气,心情舒畅了许多,认真思考她这个问题:“有的,第二百货斜对面的那间铺子原是玻璃厂的仓库,后来玻璃厂搬迁,就空了下来。你要是有意向,我可以帮你牵线。” 余思雅连忙感激地说:“那可真是太谢谢孟经理了,不然我贸然找上门,人家肯定不搭理我。” 孟经理提醒她:“你真的要租,余厂长,你可想好了,你们养殖场现在资金不是很宽裕。” “我想好了,钱的事孟经理不必担心,我们都准备好了,谈妥了当场付款。”余思雅爽快地说。 既然她心里有数,孟经理也不再劝:“那走,正好今天上午我有空,带你去玻璃厂。” 这个铺子位置不是特别好,面积又比较大,空闲了许多,一直放在那里,玻璃厂都快忘记这个事了,见孟兰找上门才想起这茬。 因为孟兰百货公司销售经理的职务,玻璃厂的人有心跟她交好,很爽快地就同意了,最后商量是租还是卖。 因为这会儿都是计划经济,统销统购,私营经济被压制,导致街道上的店面卖不起价,一百多平米的铺子,租金一个月只要三十块,售价只要一万三,也就比住宅贵那么一点点。 听到这个价格,余思雅简直有种贷款买下一条街的冲动。省城百货公司对面的铺子,这以后肯定是省城的商业中心,黄金地段,铺子竟然这么廉价,不买不是人。 她当即拍板,不租了,直接购买。 玻璃厂那边也很痛快,余思雅给了钱,他们当天就派人跟余思雅一块儿去办好了手续。 王书记三人在招待所等到中午总算看到余思雅回来了。 “我们下午做什么,直接回去吗?”王书记问道。当家才知盐米贵,自打养殖场欠了一堆债,王书记就变抠门了,想着在招待所住一点,吃饭住宿都得花钱,他就想早点回去了,以节省点开销。 余思雅摇头:“不回,走,将车子开回第二百货公司对面。” 王书记狐疑:“开去那边干什么?” 余思雅说:“我在那边买了个铺子,咱们过去收拾一下,将车上的货卸下来,放在里面,省得晚上还要留人看车子了。” 车子里都是吃的,也没封闭的停车场,停在路边,会招来小偷小摸的,昨晚两个司机都睡在车里,轮流值班,就是为了看这批货。 “铺子,你买铺子了,多少钱?”王书记感觉跟着余思雅脑子简直不够用。 余思雅说:“一万三,挺大的,咱们不是要开门市部吗?这地方正合适,收拾收拾,回头找人简单装修一下,前面摆货柜,后面隔间仓库出来,再收拾一间小屋,供销售员暂住,现在没什么钱,先这么搞,其他的以后再说。” 好,她都盘算好了,他还能说什么? 王书记见识了余思雅的雷厉风行和大手大脚,有心想劝,可如今钱已经贷了,也花了,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四人赶到铺子,打开门,里面全是灰尘,墙角还有很多蛛网,应该是荒废了好些年头。余思雅招呼他们:“你们三个人去找周围的人借水桶扫帚,借不到就去对面的百货公司买,好好把店铺收拾干净,晾一下吹吹风透透气。我还有事,先去忙了,晚点再回来找你们。” 说完就风风火火地走了,留下三个男人面面相觑。 王书记到底是公社一把手,潘永康和吴强不好意思指使他干活,便说:“王书记,你去车上坐会儿,我们来搞卫生。” “不用,大家一起,潘永康你去百货公司买扫帚水桶,以后也要用的。”王书记说着,挽起了衣服袖子,弯腰收拾地上乱糟糟的东西。 *** 余思雅不是找借口或者偷懒不搞卫生,她是真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离开铺子后,她坐车直接去了报社找路明惠。 过了几分钟,路明惠下楼见她,两人在报社门口的香樟树下说话。 最近关于清河鸭吃出烟头这事在省城闹得沸沸扬扬,路明惠这个新闻人没道理不知道。她前一年才报道了清河鸭是如何带动一方百姓致富的,结果这刚过去一年,清河鸭就爆出这么大个丑闻,简直是打她的脸。 社里跟她不对付的记者没少拿这话挤兑她,这两天,路明惠的心情也很不好,看到余思雅也没好脸色:“余厂长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的不爽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余思雅更加庆幸自己走了这一趟,不然以后这条关系肯定就要疏远了,好好一条人脉就这么断了,未免太可惜了。 她赶紧歉疚地说:“对不起,闹出这种事,给路同志添麻烦了。” 路明惠也是个精明的人物,她不信余思雅专门跑过来就是为了说一句对不起。她没什么耐心地说:“说完了吗?没事就走,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等一下,路同志,我找你是想跟你说一件事。”余思雅叫住了路明惠,“我们养殖场准备明天在第二百货公司对面销毁这批问题产品,以表明咱们清河鸭养殖场整改的决心。” 闻言,路明惠扭头,将信将疑地看着她:“这批货得有个好几千块?你们真舍得毁了?” 余思雅摇头:“不止,一共差不多一万六的货,除了第二百货公司这边,还有供销社和另外两个厂子都进了货。我们已经将有问题的产品都回收了,这是回收签的单子。” 余思雅把四张单子递了过去。 路明惠接过单子一看,果然,上面数量、金额、日期相关单位都写得明明白白,做不了假。 想不到一个乡下的厂子还有这种魄力,路明惠作为新闻人的敏感性冒了出来,她清晰地认识到,这绝对是开创先河的大新闻,也是清河鸭洗白的绝佳好办法。 路明惠脸色稍霁,不等她开口,余思雅又说:“路同志,我准备去买到有烟头的鸭脖子的顾客家道歉并赔偿,你跟我一块儿去看看。” 路明惠…… 这姑娘真是把她的心思抓得牢牢的,先前抛了那么大颗诱饵,现在又甩出这个新闻,只要她想报道,就得跟着去,因为专门上门赔礼道歉并赔偿也是该新闻重要的一环。 明知对方的目的,路明惠还是心动了。 但她不甘心让余思雅这么轻易的如愿,气哼哼地说:“你怎么有顾客地址的?你们清河鸭打算怎么赔偿?再赔两袋鸭子吗?你们敢赔,人家可不敢吃。” 真够尖酸刻薄的,余思雅也不恼,她不怕路明惠说话难听,就怕路明惠不搭理她。 “路同志说笑了,当然是赔钱,我们准备赔十倍的价钱。他们花钱买到了有问题的商品,我们十倍赔偿,而且,我们还要将这个制度都实行下去,以后就贴在我们的门店。”余思雅说着拿出自己昨晚熬夜拟的单子出来。 路明惠接过一看,第一条就是保证食品安全卫生,以后但凡吃到有问题的清河鸭,请第一时间报公安,经查证后,清河鸭登门道歉,并予以十倍赔偿,以后再购买清河鸭的产品,都给打九折。 这一套又一套的,话都给她说完了,别人还说什么? 看到这里,路明惠已经明白,清河鸭的洗白是水到渠成的事。清河鸭能翻身,她也可以反击回去,这个新闻自然不能不要。 “行,我就跟你走这一趟。” 路明惠松了口,余思雅却没动:“那个,路同志,你认识省广播电台的同志吗?有没有熟人,咱们也请他们去做个见证嘛!” 路明惠…… 这买一送二的算盘可打得真响! 第56章 056 咚咚咚…… 敲门声在富有烟火气的家属楼里响起, 正在做饭的范老太太以为是家里人忘了带钥匙,一边抱怨,一边举起铲子蹬蹬蹬地跑了过来, 拉开门:“跟你们说过多少次出门记……你们是谁啊?” 余思雅嗅到了食物的香味,听到了厨房里油滋滋的声音,知道老太太是在炒菜,体贴地说:“范老太太,你先忙锅里的,咱们在门口等着, 等你忙完再说。” 范老太太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 有心想问清楚, 可厨房里传来了烧糊的味道,她惊呼:“哎呀,我的菜……” “妈, 你去忙, 我的客人。”一道温润的男声从背后传来。 余思雅回头一看, 一个穿着白衬衣, 中山装, 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手里拿着公文包的男人出现在走道上。 看到他,范老太太松了口气,话都没说,拿起铲子就急匆匆地冲进了厨房。 猜出了男人的身份, 余思雅主动打招呼:“范主任, 你好,打扰了,我是清河鸭养殖场的厂长, 今天是来登门致歉的。” 范主任瞥了她一眼,目光冷然,眸子一偏,落到路明惠和省广播电台的方西华身上:“路副主编,方记者,你们怎么来了?” 路明惠看到范主任,心里真是后悔死了,余思雅坑她,竟然没提前说清楚,吃到问题鸭脖的是范主任家。范主任是宣传厅新闻中心的主任,算是他们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要知道是他家,路明惠说什么都不来,更别提还把方西华给拉来了。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路明惠只能硬着头皮说:“听说有个新闻,我们过来采访。” “什么新闻,竟然能劳动你路副主编?”范主任这话说得轻巧,似乎单纯只是好奇,但落到路明惠耳朵里,却像是在嘲讽她。 她脸涨得通红,尴尬得恨不得原地消失。 余思雅看到这一幕,心里暗叫糟糕,这样下去,别说跟路明惠修复关系了,只怕离开范主任后,她就得跟自己断交。 所以她必须得出来吸引火力:“范主任,关于前几天,你们买到带了烟头的鸭脖这件事,我非常抱歉,目前,我们厂子里已经查清楚了违规在厂子里抽烟的同志,并予以开除的惩罚,同时决定销毁这批不干净的食品。今天我来这里是向像范主任表达我们单位的歉意,并商量赔偿的事。范主任,若是不方便,我明天去单位找你谈这事?” 范主任眼角一斜,发现左邻右舍好奇打探的目光,也知道在门口说这个事不好,至于去单位,他更不愿意,遂拉开了门,不冷不热地说:“进来!” 三人老老实实地跟着范主任进屋,老太太已经做好了饭,关了活,在围裙上擦着手出来,好奇地问:“老二,这些都是你同事吗?我去酥点花生米给你们喝酒?” “不用,清河鸭的人。”范主任淡淡地说。 一听余思雅他们的身份,范老太太立即怒了,指着余思雅的鼻子就骂:“好你个丧良心的家伙,在鸭脖子里裹着烟头给我孙子吃,吃出毛病来,你赔得起吗?你们厂子里的东西卖那么贵,却这么脏,对得起这个价钱吗?” 余思雅等她骂完,然后腰一弯,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诚恳地说:“范老太太,对不起,这是我们工作的失误,我们已经深刻地意识到了我们的错误,目前厂子里已经查出了违规操作的员工,并将其开除。另外,这批问题产品都已经回收回来,明天上午九点在第二百货对面销毁,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将问题产品流入市场!” 范老太太眯起眼,将信将疑地看着她:“真销毁?还有多少啊?几十份?” 余思雅立即说道:“不止,总共有差不多一万六千块的货,今天已经运到百货公司对面的店铺了,明早按时销毁。” “这么多?真的假的,你们舍得吗?”老太太捂嘴惊呼,虽然她儿子职务不低,可也只有一百多块钱一个月。一万六啊,她儿子得不吃不喝十年才能攒够。 余思雅不厌其烦地再次重申了一遍:“当然是真的,明天会当着全市人民的面销毁,大家都能看到。今天我过来是想跟范老太太你谈赔偿的问题。” 老太太挑剔地看着她:“赔偿?怎么赔?我可不要你们家的鸭子了,再吃出烟头多恶心啊。” 余思雅赶紧赔不是:“当然不是,我们养殖场关于这方面有具体的规定,吃到问题产品,十倍赔偿。昨天我已经从第二百货公司那里了解到,上次你一共购买了五块钱的清河鸭,按照我们单位的赔偿制度,应该赔给你五十块钱!” 听到五十块,老太太瞪大眼睛瞅着她:“真要赔我五十块钱?” 余思雅微笑着说:“这是当然,麻烦老太太在这里签个字或是按个手印,我好回去报账。” 说着拿出来一个崭新的本子,封面上写着虬劲有力的“赔偿本”三个大字,然后第一页,就写明了时间,事故,被赔偿人,赔付金额。 老太太不识字,怕上了余思雅的当,把本子递给了范主任。 范主任看了一眼,拿出别在左边衣服口袋里的钢笔,拧开盖子,刷刷刷地签上了大名,递给了余思雅。 “谢谢范主任。”余思雅双手接过本子,放回包里,然后拿出五张大团结,恭敬地递给老太太,“不好意思,范老太太,给你们添麻烦了。”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余思雅进门开始态度就一直非常谦卑,几次道歉,又赔了一笔不少的钱,范家就是有再大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范老太太接过钱,态度好转了许多:“闺女,你们可是做吃的,不能昧了良心啊。” 余思雅从善如流地说:“谢谢范老太太提醒,你放心,我们以后一定会注意,绝不犯这样的错误。” 范主任忽地开了口:“妈,你去看看小兵去哪里玩了,怎么还没回来?” 范老太太想起大孙子,连围裙都没解,匆匆跑了出去:“我去找找,肯定又是跑去絮絮家里玩了。” 等母亲一走,范主任敲着桌子,抬头打量着余思雅这张比他女儿还嫩的脸:“你就是清河鸭的厂长?” 语气中净是怀疑。 余思雅不卑不亢地说:“如假包换,清河鸭是我从邮电局和银行贷款建起来的。” 范主任点点头,没多说:“钱已经赔了,歉也已经道了,没什么事我就不留你们了。” 余思雅连忙说:“那我们就不打扰范主任了,告辞。” 三人识趣地离开了范主任家。 离开了家属院,余思雅歉疚地说:“路同志,方同志,抱歉,我只听说范主任是宣传厅的干部,不知道他还认识你们。” 路明惠还有点不高兴,不过好在范主任没跟他们计较。她瞪了余思雅一眼:“你差点害惨我们了,幸亏范主任大人大量,不然我就对不住西华了。” 方西华年轻气盛,满不在乎地说:“路姐,没关系,咱们是跑新闻,范主任能理解的。” 路明惠无语地瞥了他一眼,跑新闻跑到领导家,还觉得没问题,脑子呢。 余思雅赶紧说:“时间不早了,食堂里肯定没饭了,咱们去国营饭店吃个饭,顺便聊聊明天的工作。” 路明惠看着余思雅直摇头:“你啊你,真让人生不起气来。” 连赔罪请客吃饭都说得这么正大光明,难怪她总掉进余思雅这个坑里。这姑娘年纪轻轻的,实在是太会做人了。 三人就近找了一家国营饭店,余思雅点了好几个硬菜,大家边吃边聊工作上的事,渐渐地关系就拉熟了,最后余思雅还跟方西华交换了联系方式。 *** “你怎么才回来?”王书记一直在招待所门口等着,眼看天黑了都不见余思雅回来,又不知道她去了哪儿,很是着急,只能在门口候着。 余思雅瞧见他,按了按额头:“都收拾好了?” 王书记点头,跟在余思雅后头:“都弄好了,货也放里面,锁上了大门。不过那么多货真的都要销毁了啊?” 说到底,王书记还是很舍不得,这可是一万多块,本钱都得几千上万,想想心就痛。 余思雅回头看着他:“你知道吃到问题鸭脖子的是谁吗?宣传厅新闻中心范主任的儿子,我今天当着他和他母亲的面,承诺了明天销毁问题产品,你想我食言?” 王书记失语,再也说不出反对的声音。 余思雅这两天精神一直紧绷,从早忙到晚,实在是累得很,没有功夫跟王书记多扯,丢下这番话就回到了房间休息。 留下王书记一个人站在招待所幽暗的过道里,五味杂陈,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几天,跟着余思雅从县城到省城,一路赔礼道歉,说好话,他逐渐明白了,余思雅一个年轻女人,在没有背景,没有资金的支持下,是如何将产品卖到省城,打进百货公司的。 而他们将这一切都给毁了,现在还要她拉下脸到处找关系,说人情,他不能帮忙就算了,至少也不应该拖后腿。 王书记决定一切都听余思雅的,接下来不要再质疑她的话了。 次日清晨,他们很早就起床了,买了两个包子就着白开水当早餐,吃完后,迅速去了新铺子。 此时距离九点还有一个多小时,余思雅先查看了一下铺子,虽然卫生是搞干净了,但这个店铺修的时间比较长了,当时也没粉刷,墙壁呈灰褐色,还有一些擦不干净的印记,水泥地板上也有一些扫不干净的污渍。给人的感觉并不好,他们是做吃的,必须得将房子弄得干干净净的,整洁明亮,这样别人看起来才有食欲。 余思雅琢磨了一下,这店铺还得装修一下,就算搞不成后世那样窗明几净,那至少得把墙壁和地板都弄弄。不过这事还得以后再说,今天先将手头的事情给办了。 “王书记,你字写得不错,写一行大字在这里,就写‘清河鸭问题产品集中销毁’几个大字,用毛笔写,贴在墙上,写大点,然后再按照我的这张要求写一份说明,贴在下方。”余思雅拿出本子,撕下前晚琢磨出来的赔偿规则,递给王书记,“你看看有没有要添加的?” 王书记看了一眼,摇头。 余思雅就不管他了,招呼潘永康和吴强:“你们把问题产品都放在这里,堆在门口的这排桌子上,然后维持好秩序,我去百货公司借点东西!” 安排好工作,余思雅跑了对面的百货公司借喇叭。 孟兰也来上班了,在二楼的窗户前看到他们忙活起来,诧异地扬了扬眉,问余思雅:“要不要借两个员工给你?” 余思雅乐了:“我正嫌人手不够呢,多谢孟经理了。” 于是,余思雅除了借个喇叭,还带了两个员工过去:“麻烦两位同志站在桌子旁给我们维持一下秩序。” 这会儿,摊位前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余思雅举起喇叭,试了试音,然后高声说:“同志们,大家好,我是清河鸭养殖场的厂长余思雅。前几日,有顾客在我们清河鸭里吃出了烟头的事,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是有员工不守违规在工厂里吸烟所造成的。在这里,我对所有的顾客表达最诚挚的歉意!” 说到这里,余思雅举起喇叭,朝人群的方向鞠了一躬。 人群躁动起来,有人问:“那你们这鸭子都摆在这里,是不是要便宜卖啊?” 这个很正常,瑕疵品嘛,哪个厂子里都有,都是便宜处理了,不过一般是内部消化,或者能找到关系的,不然一般人可捞不着这样的好事。 其他人显然也很有经验,跟着问:“那你们今天卖多少钱一包?一毛还是两毛?” 闻言,余思雅抬起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高声说:“大家误会了,问题产品怎么能流入市场呢?目前这一批次的产品我们都已经从四个单位回收了,这是回收的凭证,大家可以查看,数量,金额,时间,原因都在上面。咱们清河鸭一直致力于做卫生健康又好吃的食品,凡是不符合标准的绝对不会流到市场上,所以这批有问题的清河鸭,咱们决定集中销毁!” 此话一出,人群都轰动了。 “真的假的,这么多,得卖几千上万块?” “是啊,不是说是乡下的一个小厂子啊,哪有钱这么糟蹋东西啊?” “应该是真的,人家都把鸭子摆出来了,真还能做假吗?” 可不是,大家看着堆成了小山的清河鸭产品,都在大家眼皮子底下,也没法作假。 余思雅等舆论发酵了一会儿才扬声道:“没错,咱们清河鸭确实是一家偏远乡下的厂子,穷,没有钱,资金周转确实比较困难。但咱们是一家负责任的厂子,我们绝不售卖有问题的产品给大家,请大家以后监督我们。这边,我们单位已经拟定了赔偿条款,如果以后大家吃到了有问题的清河鸭,请保留好证据第一时间找公安,确认无误后,清河鸭将予以十倍的赔偿!” “还要找公安啊,多麻烦!” “就是,你这也太麻烦,谁会为了那几块钱去找公安啊!” “这可不是几块钱,是几十块,都抵得上一个月的工资了,怎么不找?要是我吃到了,我肯定找。” …… 各种议论沸沸扬扬,余思雅一律微笑对之。她不可能谁拿着一袋清河鸭过来说吃出了问题,她就赔偿,那把他们厂子卖了也不够。要赔偿,也得有切实的证据才行,不然他们可不认。 这个年代,大家对公安有天然的畏惧心理,总觉得找上公安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即便有人有坏心思,但听说要去找公安报警,很多人都会打退堂鼓。这样就能筛掉一批投机占便宜的分子。 等人群议论了一会儿,余思雅拿起喇叭说:“麻烦大家再等会儿,咱们九点正式开始销毁这批产品。” 说话间,潘永康和吴强搬了一个生锈的铁皮桶过来,然后在里面生上火,架起几根大木头,没几分钟,熊熊的大火就冒了出来,围在前面的人群立马往后退了退。 余思雅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差不多了。 她抬起头,在人群的外围看到了路明惠和方西华。该来的人都来了,也该开始了。 余思雅单手拿着喇叭,另一只手抓了一大把清河鸭,丢进了熊熊燃烧的火里,然后对着喇叭说:“潘永康,你来,不要让火熄了就行!” 潘永康看着厂子里工人没日没夜赶工出来产品就这么丢进了火堆里,化为了灰烬,心里难受极了。这个五尺男儿,眼眶一热,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他低下头,两只手抱了一堆清河鸭,丢进了铁通里,紧接着又抱了一堆,丢了进去。 火苗变小了一些,他只得停了下来,抬起袖子,忍不住擦了擦眼睛。 围观的市民看到他一个大小伙子竟然哭了,嘈杂声都停了下来。有心软的阿姨劝道:“小伙子,你别哭了,要不就别烧了!” “是啊,一个里面有烟头,也不可能每袋里都有烟头啊,我们上半年买的就很卫生,小伙子,你别烧了!” 见大火重新窜了起来,潘永康又抱了一大捧清河鸭丢进火堆里,然后抬起红通通的眼睛,吸吸鼻子,大声说:“谢谢大家,我……我只是替我们厂子难过。我是下乡的知青,家里原是机械厂的,67年就下乡了,今年整整十年了,我个子长得比较小,力气不大,挣的工分也少,都填不饱肚子。是我媳妇和老丈人家不嫌弃我,收留了我,我一直很愧疚,还要老丈人,大舅哥补贴我。” “直到余厂长办了养殖场,招工送我去运输队学习开车子,考驾照,我才有了现在的工作,在厂子里开汽车,挣的钱也够养一家老小了。厂子和余厂长说是我的再生父母也不为过,也是我们很多知青的再生父母。我们知青干农活大部分都不如经验丰富的老农们,挣的工分也不多,是余厂长给了我们工作的机会。我们养殖场才建立起来两年,就在本公社招了二三十名知青,还有一部分知青来做临时工,帮厂里拉单子拿提成,这极大地改善了我们知青的生活!” “不光如此,高考恢复的消息传来后,余厂长还挨个找大队的干部,恳请他们让咱们下午不上工,腾出时间在家里好好复习,为此余厂长还把她买的书都拿了出来,跟我们大家分享。要是我们公社的知青能考上大学,第一个感谢的就是余厂长!” 市民很多都是感性的,听到这话,不由得跟着感叹:“哎呀,你们厂长可真是个好人啊。” “小伙子,别哭了,只要你们能改,咱们就原谅你们,这些也别烧了,咱们给你们买了。” “是啊,你别哭了,哭得咱心疼,我也想起我们家下乡的老二老三了!” …… 潘永康又抱了一捧货丢进火桶里,抹了把眼泪:“我们余厂长说了,有问题的产品不能流入市场,败坏了我们清河鸭的名声。这批货必须得销毁。我……我只是为厂子难过,为余厂长难过,咱们这个厂子是余厂长力排众议,贷了三百元的款,一手办起来的。赚了钱后,余厂长也不忘回馈老乡,帮公社修了路,还出钱让公社家家户户都通上了电,这次的事也不是余厂长的错,她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离开养殖场,专心复习准备考大学了。听说厂子里出了问题,她马上放下复习到一半的课本,赶回来查清楚是哪个工人不遵守纪律,然后整改,力排众议,坚决要回收这批产品……” 余思雅听到这里目瞪口呆。她是暗示过潘永康可以利用他知青的身份打同情牌。因为省城不少人家里都有孩子下乡当知青,这张感情牌打好了,很容易获得大家的谅解。 但她万万没料到,潘永康上来就猛夸她,还把她给摘出去。王书记会不会怀疑这一切都是她指使的啊?天地良心,她真没指使过。 余思雅悄悄看了王书记一眼,王书记果然面沉如水。 算了,算她头上就算她头上,反正以后清河鸭的重心往省城转移是不可避免的趋势,王书记也拿她没办法。 忽然,人群里有个认出了潘永康:“你是潘兴旺家的老三?” 潘永康一愣,看向人群说话的地方:“我是,婶子,你认识我爸妈啊?” 那婶子感慨地看着他:“以前咱们是一个家属院的,前年你叔调到了省城,我们就搬过来了。十几年没见,你小子长壮了,有出息了,你爹妈看到肯定很高兴!” 旁边跟婶子同来的马上问她:“高嫂子,你认识这小伙子啊?” 高嫂子高兴地说:“认识,就是我们以前在桐市的老邻居家的老三,他可有福气了,哎,要是我们家小子能去这样的公社,弄个工作,学会开车啥的也好啊!” 这话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可不是,在场有几个人家的儿女没下乡的?要是能遇到这种好公社,有个工作干,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忙活一年都吃不饱,该多好啊,自己在城里也不用牵肠挂肚了。 因为潘永康的话,大家对清河鸭的好感蹭蹭蹭地往上冒。 人群里,范老太太听了潘永康这番话,更是感动得眼泪汪汪,挤上前,拽住余思雅的手:“闺女,我相信你们不是故意的,这么好的东西就别销毁了,我看都干干净净的呢,烧了多可惜!” 余思雅一副很吃惊的样子:“范老太太,你怎么来了?谢谢你的谅解,但咱们做错了事就应该认错,改正!” 范老太太摆手:“哎呀,我原谅你们了,我都不介意了,别人还能说什么?” 话可不能这么说。余思雅感激地说:“谢谢范老太太,你真是大人有大量,我们以后一定改正,做好卫生工作,生产更健康卫生的食品。” 人群看到范老太太的举动跟着躁动起来。 “那是谁啊?” “对啊,她认识那个厂长啊?” “话说,这真的是清河鸭的厂长吗?好年轻,看起来跟我闺女差不多大!” …… 听到人群的议论,余思雅拿起喇叭说:“大家好,这位范老太太就是买到了问题鸭脖的顾客。非常感谢老太太的谅解,我在这里表达我们养殖场最深切的歉意!” 范老太太听到这话,立即扯着嗓子说:“哎呀,闺女,都说了,我原谅你了,这鸭子不用烧了,都是肉,烧了多可惜啊,浪费。咱们这些人,什么没吃过啊,肉掉到泥里,捡起来在水里冲一下,照样吃,咱们不嫌弃!” 她的话从喇叭里传得老远。 不少人也跟着宽慰他们,纷纷嚷着他们不嫌弃,可以吃的。 人群外围的路明惠和方西华,还有斜对面站在窗口的孟兰看到这一幕都傻了眼。不清楚状况的,还会以为清河鸭是受害者呢,这走向着实出乎人的预料。 听到这话,王书记有点意动,瞥了余思雅一眼。 余思雅不为所动,现在他们能说原谅,改日也有可能翻出这个旧账,说他们清河鸭把问题食品卖给大家。一万多块固然可惜,但她想将清河鸭打造成一个大家认可的品牌,那就不能出现这种污点,这笔钱必须得赔,她不能因小失大。 不过群情激愤,再烧也不合适了。 余思雅拿起喇叭,高声说:“谢谢大家,非常感谢大家。不过这是问题产品,我们清河鸭不是黑心工厂,绝不会明知产品有问题还售卖给大家,但大家说得也有道理,现在还有很多人吃不上肉,这么销毁实在是太可惜了。这样,如果大家不介意食用这批产品,那请大家依次排好队,分两边,各排两行,我们每个人送四小袋清河鸭的产品,让大家拿回去尝尝!” 不要钱的东西,谁会嫌弃?要是以往,这四小袋,那可就得两块钱呢,这完全是捡便宜了啊。 人群马上往后退,自发站成了两排,热心的范老太太看了余思雅一眼:“你这闺女真是太实诚了。” 说完,她积极地跑到后面,招呼她的老姐妹们帮忙维持秩序,呼吁大家排队。 王书记看到这一幕,下巴都差点掉了下来。他觉得他该说点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感觉这几天长的见识简直刷新了他的认知,原来生意还能这么做。 余思雅没留意到他的神情,转手把喇叭塞给他,然后站到桌子旁,帮忙发清河鸭,每次有人上前领鸭子,她都笑容满面地说:“谢谢你的支持!” 旁边的潘永康和吴强也有样学样,双手将产品奉上,脸上挂着笑容,客客气气地说:“谢谢婶子/同志的支持!” 省城的市民何时有这样的待遇,平时他们捧着钱拿着票去供销社、百货商店买东西,那服务员眼睛都长到了额头上,对他们爱答不理的。今天来领东西,人家还客客气气的,态度好得不得了,这一对比孰优孰劣,一目了然啊。谁不喜欢当大爷,谁愿意花钱买气受? 市民们心里舒坦了,完全忘了清河鸭的卫生问题,一个个笑眯眯地承诺:“你放心,我们会一直支持你们产品的。” 余思雅也不管真假,一律笑盈盈地说:“谢谢婶子/嫂子/大妹子/同志,月中我们将在这里开一家清河鸭直营店,为了表达我们单位对大家的歉意,11月份,我们清河鸭零售一律打九折,谢谢大家!” 听说还能打折,大家更高兴了,以前他们去百货公司买,那可都是五毛钱一袋,现在打九折就能省五分钱了,要是买礼包,那还可以省五毛,添个一两毛都能买斤肉了,划算! 这个决定是余思雅临时做的,潘永康和吴强也机灵,听到她这么说,也赶紧跟着对每一个来领清河鸭的市民宣传这个事。 但光这样还不够,余思雅发了几十份清河鸭,嘴皮子就有点干了,她把王书记拉了过来:“王书记,你替我一会儿。” 然后她抓起王书记手里的喇叭,高声宣布:“大家好,在这里我有个好消息要向大家正式宣布。我们清河鸭将在11月15号,正式在这里开业,以后这就是咱们清河鸭在省城的第一家门店,为了表达对大家长久以来支持的感谢,11月份的清河鸭一律打九折,欢迎大家届时来购买!” 怕后面的人,远处的人听不清,余思雅拿着喇叭,隔一两分钟说一遍,连续说了好几次。 这场清河鸭的问题销毁现场最后彻底变成了产品宣传会,看得路明惠和方西华这两个媒体人目不暇接,两人思想都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等到中午十一点多,这些产品才发完,人群陆续散去,范老太太也准备走了。 就在这时,余思雅突然从对面的第二百货跑了出来,抱着一堆汽水瓶子,笑盈盈地对范老太太说:“今天真是麻烦几位阿姨了,大家辛苦了,嗓子都喊哑了,喝口水润润嗓子。” 说着,挨个将汽水发给这些热心的老太太们。 跟范老太太在一起的老人们家境都不错,一瓶汽水而已,对她们来说不算什么。但难得的是这份体贴,别人对自己劳动的认可,精神大于物质意义,尤其是她们这种没有工作的老年人。 范老太太高兴地接过汽水,皱巴巴的脸上乐开了花:“哎呀,余厂长,你真是太客气了。你做人大气大方,咱们都相信你,等你们的店开了,我第一个来捧场!” 她一个买到过问题鸭脖子的人都这么说了,其他人更是毫无芥蒂,兴奋地说:“对,余厂长,咱们都相信你,以后咱们一定来买,你们早点开业啊,我那小孙子可喜欢你们的产品了。” 余思雅笑盈盈地说:“一定一定,谢谢阿姨们的支持,你们放心,咱们的产品一定好吃又卫生干净。你们今天可帮了咱们大忙,没什么可以报答你们的,我把阿姨们的名字记下来,回头你们来了我们店里,一律九折。” 说着赶紧掏出了本子,笑眯眯地瞅着几个老太太。 老太太们得了实惠,又有排面,那个高兴啊,挨个报名字,边报还边跟余思雅说,回头要帮她宣传清河鸭。 余思雅边刷刷刷地记录信息,边激动地表示感谢,将老太太们捧得高高兴兴的,最后走的时候,还热情地要求余思雅下回去她们家做客。 等人走光后,路明惠和方西华、还有斜对面的孟兰走了过来,用毫不掩饰眼底的惊诧。 路明惠轻轻拍了一下余思雅的肩膀:“你呀,每次都让我吃惊。” 方西华不大了解余思雅,更觉得稀奇:“余厂长,你怎么想到这些主意的?”一套一套的,而且非常注意细节,搞得最后范老太太都跑出来帮她宣传了。 余思雅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运气,是老太太太好了。” 孟兰撇嘴,好什么好,余思雅是没看到前几天那个范老太太到她们百货公司撒泼的样子。 不过今天她也跟着长了见识,亲眼看到余思雅是如何变危机为机遇的,相信今天之后,大家津津乐道的不会是清河鸭吃出了烟头这个事,而是清河鸭是负责任的单位,招了好多知青,还要在城里开门店,打九折之类的。 以前孟兰就觉得余思雅是个人才,今天见证的这一切,让她觉得她以前是低估了余思雅。孟兰生出了爱才的心思,同时也希望能有个这样的得力助手。 于是她向余思雅发出了诚挚的邀请:“余厂长,红云公社还是太小了,我觉得你适合更宽广更大的舞台,有没有兴趣来咱们百货工程,年底咱们有一批老同志要退下去,回头我帮你弄个名额,再向总经理推荐你。” 匆匆收拾好桌子赶来的王书记就听到这句挖墙脚的话,顿时脸色大变,急急开口:“余厂长,还有点收尾的工作,你过来看看。” 余思雅甩开他的手:“王书记,你去看着就行,我跟孟经理和路同志、方同志他们还有点事情要说。” 见劝不动余思雅,王书记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店铺,只希望余思雅别真被忽悠走了。 第57章 057 余思雅回来就发现三人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 尤其是王书记。 “看什么?赶紧收拾收拾去吃饭,喊了一上午,你们嗓子不疼吗?”余思雅无语地看着他们。 王书记不大自在地看了余思雅一眼,忍不住问:“余厂长, 你没答应孟经理?” 余思雅一听就明白他为何是这副表情, 扯着嘴角好笑地摇头:“没有, 你们想多了。” 她要穿越回了五十年代, 没准真跟孟兰跑了, 毕竟百货公司在计划经济时代那绝对是令人眼馋的单位,能弄到不少好东西。可明年就要改革开放, 这些公营单位即将逐步迎来冲击,到九十年代会掀起倒闭破产下岗潮。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明知百货公司要走下坡路了,她傻了才去呢! 三人听她否认,齐齐松了口气。 余思雅没功夫跟他们扯这个:“赶紧的,晚了国营饭店没吃的了。” 大家一看,时间真不早了, 拖下去没准真没饭了,王书记便说:“余厂长,你辛苦了,你先去吃饭, 我们收拾完再来。” “算了,把门锁上就走,不用收拾了, 反正还要找人来弄的。”余思雅琢磨着反正还要装修,收拾也是白收拾,索性大手一挥, 叫大家先去吃饭。 果然,他们到国营饭店很多菜都没了,最后一人点了一碗面,等面端上桌,里面已经只有他们四个人了。 余思雅赞许地看着潘永康:“潘师傅今天表现非常不错!”眼泪说来就来,比水龙头还方便,余思雅佩服不已,反正她是不行的。 潘永康腼腆地笑了笑:“我……这都是我的真心话。” 余思雅悄悄瞥了一眼王书记,心说,小子胆子挺大的,知不知道这真心话会得罪王书记啊! 王书记似乎也改变了不少,一点都没生气,还表扬潘永康:“潘师傅今天表现确实很好,要不是你那一哭,这些婶子阿姨们没那么快原谅我们。” 潘永康更不好意思了,挠了挠头,只顾傻笑。 王书记不再看他,侧头问余思雅:“余厂长,省城的事算是告一段落了,我们吃过饭就回去吗?” 余思雅喝了口水说:“你们今天下午先走,我得明天了,我下午要去建筑设计院找小元同志,让他帮个忙,将店铺重新装修一下,等15号开张。” 听说就一天的功夫,王书记遂说:“要不咱们也明天走,大家一起。我们下午留在店铺,将这里再收拾收拾,省得你明天还要去转车了,耽搁时间。” 余思雅也有点怕坐汽车,主要是人太多,空气很不好,而且要转车,速度也慢,因为一路上不时有人上下车,明明半天就能到的,非要折腾差不多一天。于是便答应了:“好,那就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不辛苦,咱们只是干点体力活而已,最辛苦的是余厂长你。”王书记生怕余思雅被挖走了,现在对她态度好得不得了。 余思雅有点不习惯,便没多说,等吃过饭,就跟他们分开了,各自去忙各自的。 到了建筑设计院,余思雅这次直接去找小元。 可能是父母被平反一家团聚的缘故,小元的精神面貌好了许多,再也没有初次见面那种苦大仇深的感觉,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看到余思雅,他非常高兴:“余厂长,你怎么来了,赶紧坐,我给你倒茶!” 说着拿了只干净的杯子给余思雅泡了一杯,放到她面前,又问:“你什么时候来的?我爸妈上次还在念叨着你呢,待会儿去我家坐坐。” 看来他多半还不知道清河鸭出的事。余思雅便简单地给他讲了一下:“清河鸭前几天……我就是来处理这个事的。因为第二百货公司那里不让咱们的产品摆在货架上了,所以我们准备自己开个店,我想简单装修一下,弄得干净明亮一点。” 其实孟兰今天亲眼看到清河鸭挽回了名声,而且知名度比以前还高后,是有心想让他们将货重新摆回第二百货的,但她到底只是销售经理,上面还有总经理、书记之类的压着,她一个人说了不算。所以这个事也只能搁浅。 当然,其实余思雅心里也是不大愿意的,他们就要在第二百货对门开设门店了,大家卖不同的东西,才能相互带动流量,不然就会形成竞争,以后搞不好关系还要弄差,保持现状就最好了。 小元果然不知道这事,听完后有点吃惊:“那可真是辛苦你了,听我爸妈说,你要准备高考,还来得及吗?” “我有空再复习。”余思雅苦笑,事有轻重缓急,幸亏她准备得比较早,就算耽搁几天也不是太要紧,但就怕厂子里以后都离不了她。可她工作学习都不想放弃,只能尽力平衡两者的关系了。 小元听她心里有数,便没有提这个,问起了装修的具体情况:“房子多大,你想怎么弄?预算多少?” 余思雅简单地提了提自己的要求:“铺子有一百四十多个平方,前面做柜台,后面做仓库,侧门的地方弄一间能睡一两个人的小屋。仓库的空间最大,另外在柜台的一侧弄个玻璃窗口,矮一点,让孩子们都能够着。其他的就是把墙刷白,地面弄成瓷砖的,总之要弄得看起来干净明亮,另外还要做一些货架,至于预算嘛,咱们养殖场最近资金紧张,当然是越便宜越好了!” 要求不算高,就是麻烦琐碎。但小元一口应下了:“好,等我具体看过之后,再给你弄张设计图,你到时候看一下。” 余思雅最近要忙着复习,没空经常来省城,想今天就把事情敲定,便说:“小元同志,你现在忙吗?要是有空,咱们今天下去就去看看。” 小元一口答应了:“好,那你等一会儿,我去跟主任说一声出外勤。” 过了几分钟他回来,拿起外套,招呼余思雅出门。 两人来到铺子门口,王书记三人还在收拾里面。小元围着铺子转了一圈,又进去看了一下布局,还拿出卷尺量了一下房子的具体寸尺,记录在本子上,然后走出来问余思雅:“你没考虑过将这个房子也翻修一下吗?” 这房子是五十年代的平房,二十多年过去了,因为风雨的侵蚀,墙壁上留下了一道道黑褐色的痕迹,看起来斑驳杂乱。 余思雅看着岁月留下的痕迹,叹气:“先这样,时间来不及了。” 不说花钱的事,光是时间就不够,冬季是他们销售的旺季,现在养殖场资金紧张,她虽然从银行借了钱暂时度过了难关,可要花钱的地方多了去,光借的钱还不够,还是得让厂子正常运转起来。而销售就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环,他们得赶紧出一批货,弄点周转资金出来。 小元去过清河村,知道养殖场的基础很薄弱,便没有再劝:“你下午没事了,去我爸妈家,到时候我跟我爸商量商量,你要的方案不复杂,咱们今天就尽量将这个事给确定下来,你看怎么样?” 余思雅也不想耽搁时间,再去找小元一趟,便同意了。 两人又去了省大。 元教授和龚教授平反后,拿回了他们以前在省大的房子。 老两口看到余思雅都很高兴,上下打量了一番:“养殖场的事我们都听说了,余厂长,没事?” “没事,都解决了。”余思雅笑着说,“我找小元同志我们装修一下店铺,他说跟元教授讨论讨论。” 龚教授便挽着余思雅说:“好,让他们爷俩去书房,你陪我说会话。” 两人进了屋,龚教授先是问了问余思雅高考复习得怎么样了,又问她将来的志愿,听说她想报省大,龚教授高兴极了:“你脑子灵活,要不要报咱们经济系啊?” 余思雅笑着点头:“好啊,要是分数够,我就来做龚教授你的学生了。” 大树底下好乘凉,有熟人资源干嘛不利用。 龚教授听她一口答应,更高兴了:“玉涛同志也准备报省大,你们俩都是好孩子,知道你们都要过来,老头子肯定很高兴。” 余思雅笑着说:“还没考呢,这可说不好,希望我跟楚玉涛同志都能考上。” 龚教授对他们俩很有信心:“你们学习最认真了,脑子又聪明,肯定没问题。我给你们寄去的书赶紧复习啊,对了,等考完有空你们来家里喝酒啊。” 看到龚教授脸上透露出来的喜色,余思雅笑眯眯地问:“龚教授是有什么喜事吗?” 龚教授高兴地说:“是小元,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双方都还挺满意的,要是谈妥了,年前就准备把喜事给办了。哎,是我们耽误了小元,我们出事后,因为怕被牵连,他的婚事也成了老大难问题,这一拖就拖到了三十几岁,以前他的同学朋友,孩子都上中学了,就他还没结婚。” 余思雅忙安慰龚教授:“缘分这不就到了吗?恭喜龚教授,什么时候办喜事,你可一定要提前告诉我。小元同志帮了我这么多忙,他结婚我必须得来。” “还没定呢,等日子定下来了我给你们写信。”提起这个事情,龚教授的脸上难掩喜色。 余思雅看出来了,龚教授很想跟人分享这个喜事,便顺着她的话问了问女方的情况,介绍人之类的,龚教授果然说得非常起劲儿。一下午,两人就讨论小元同志的婚事去了。 但余思雅没想到,最后这把火会烧到自己身上。 满足了倾诉欲之后,龚教授的目光突然落到了余思雅身上:“余厂长,沈同志已经走了两年多了,你还这么年轻,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婚事了。你喜欢什么样的?最近不少学生和后辈来拜访我和老头子,有几个年轻人还不错,我约个时间,你们都来我们家里吃饭聊聊?” 果然,做媒是中老年妇女的最大爱好之一,连龚教授这样的知识分子也逃不掉。 余思雅赶紧说:“龚教授,现在就算了,我还要复习考试呢,哪有空。等我考上大学以后再说。” 龚教授一想也是,又怕余思雅吃亏,忙叮嘱道:“成,大学里年轻小伙子多,而且都是大学生,也能谈得来,不过要先了解清楚对方的情况,那种乡下有爱人孩子的可不行。” 余思雅也赞同:“龚教授你说得有道理,能抛妻弃子的人品就不过关。” 见她也赞同自己,龚教授很高兴:“你好好复习考试,我也给你留意留意,有合适的等你到了省城见见。” 余思雅没拒绝,如果能在大学里找到一个志趣相投的人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过完年,她就21了,上辈子因为忙着打工,都没来得及谈一场纯纯的校园恋爱,这辈子要是有机会,她要尝试一次。 到了傍晚,元教授父子的设计图也弄好了。 余思雅接过一看,缩小的比例尺图上标注得非常清楚,非常符合她的要求,而且小元同志还增加了几个通风的地方。 余思雅没什么不满意的,将图纸还给他:“就按这样做,麻烦小元同志了,我先给你一千块,如果不够,装修完后,再补上差额。” 小元接过了钱说:“我爸还有个想法,铺子外面的墙也属于你们养殖场,我爸想在上面画画题字。” 元教授在一旁补充:“我就打算把外墙也刷成白色,然后将清河鸭的标志画上去,再在下面写上名字,地址和电话。这样好看一些,同时比较醒目,也算是一种宣传。余厂长,你看怎么样?” 余思雅觉得非常好:“太感谢元教授了,这个事我就交给你了,谢谢!” 余思雅没有提钱的事,元教授这么做明显是为了感谢她在乡下的照顾,给钱他也不会要,等小元同志结婚,以养殖场的名义包个大红包给他们。把钱换成礼,礼尚往来,有来有往才能长久。 商量完后,余思雅又在元家吃了饭才回招待所。 到了招待所,她就看见王书记三个没回屋休息,而是都围在招待所的前台竖起耳朵在听广播。 见她进来,王书记非常遗憾:“余厂长,你回来晚了,广播刚播完咱们养殖场今天的事。” 余思雅挑了挑眉,看了一眼放在柜台上的收音机,他们什么时候跟招待所的服务员这么熟了? “这样啊,都说了什么?” 潘永康高兴地说:“广播报道了上午的事,还说咱们重视食品卫生。” 果然,广播的传播速度就是快,上午的新闻,晚上就报出来了,比报纸快多了,传播的范围也更广。余思雅很满意:“知道了,我回去休息了。” 见她想走,招待所的服务员大姐忽然笑颜如花地叫住了她:“余厂长,热水我已经给你送到房里了,你缺什么尽管说。” “好,谢谢大姐。”余思雅很意外,这服务员大姐以前都对他们这乡下来的土包子爱答不理的,今天怎么这么热情?不但给她打热水,还主动将收音机分享给王书记他们听。 很快,余思雅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 她回屋刚翻开书,准备看一会儿,门就被敲响了。 余思雅打开门,只见服务员大姐站在外面,手里拿着一袋饼干,热情地说:“余厂长,你这么晚回来,还没吃晚饭,我找到了一袋饼干,你垫垫肚子。” 直接拒绝得罪人,余思雅笑着接过:“谢谢,多少钱?” 服务员大姐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余厂长辛苦了,请你吃的。” 余思雅更加确定,她是另有目的了,但看破不说破:“那谢谢你了。” 见余思雅收了饼干也不问什么事,服务员大姐扭捏地站了两分钟,硬着头皮开口问道:“余厂长,你们要在城里开店,得招人?” 余思雅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打马虎眼推脱:“这个还在计划,等店铺弄好了才能确定。” 那服务员大姐立即推销:“我有个妹子,前年下的乡,初中毕业,人长得俏,余厂长,你们要缺人,我把她叫回来帮你们!” 这会儿知青要是能回城那就要谢天谢地了,还叫帮他们。这服务员大姐可真会说话。 余思雅扯着嘴角笑了笑说:“现在还不确定要不要招人,等铺子搞好了,要是缺人,我再找你。” 听到这个答案,服务员大姐很失望,但又不敢把余思雅得罪了,只得不大情愿地走了。 余思雅关上门,瞧了一眼饼干,放到了柜子上,这东西她不打算碰,明天他们走了,服务员来搞卫生的时候看到再拿回去,她应该就明白自己的意思了。不过下回不能住这个招待所了。 哎,省城的岗位,连省城人都心动,就更别提他们乡下了,回去肯定有得争,真是有操不完的心啊。 甩甩头,余思雅将这些心思摒除,坐到桌子前继续看书。 *** 第二天上午,他们还去了一趟省运输公司,因为车子有两处地方的零件需要换,乡下没有,这次来了省城,正好一并换了。 换了零件,将车子检修了一遍,该上油的地方上好油,一折腾又快到中午了,他们简单地买了几个馒头啃着就上了车,打道回府。 车子开出省城,没走多远,突然停了下来。 余思雅连忙从车斗后面站了起来,问道:“潘永康,吴强,怎么回事?车子不是刚检修过吗?” 吴强从副驾驶座上探出脑袋说:“余厂长,王书记,不是车子的问题,是前面有两个穿着军装的解放军同志拦路想搭车。咱们要不要搭他们一程?” 这个年代搭顺风车不稀奇,因为很多地方不通车,所以大家出门只能靠两条腿和搭顺风车。余思雅也拦路搭过车子。 与人方便,于己方便,余思雅答应了:“你问问他们去哪儿,顺路就搭一程!” 吴强的声音不小,两位同志也察觉到了,车斗里的人才能作主,走了过来,正好听到余思雅这话,最前面那个皮肤黝黑浓眉大眼的小伙子立马说:“顺路,顺路,你们是去辰山县?我家林县的,你们把我载到辰山县,我再想办法,谢谢你们了。” 林县在辰山县隔壁,离省城还要远一些,离红云公社倒不是特别远。 听到他们去林县,王书记乐了:“那正好,我们去红云公社,你们到了我们公社再下,还能少走一段路,也许赶在今晚就能到家。” “红云公社?”听到这个名字,男人吃惊不已,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男人。 后面的男人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快点!” 男人赶紧爬上车,然后伸手说:“队长,我拉你!” 但那个队长没搭理他,单手抓住车子的围栏,翻身爬了起来,手臂上的肌肉在阳光上鼓起,给人一种非常有力量的感觉。 余思雅忍不住看了一眼,不愧是当兵的,这肌肉就是发达,不像她这身肉,软趴趴的。 男人看到这一幕吓坏了,赶紧去扶着队长的胳膊,像只操心的老母鸡一样:“队长,你怎么不让我拉你一把,你的伤没裂开?” 说着就去掀队长的衣服。 队长一眼对上余思雅不避不闪的目光,顿时有点窘迫,耳根子发红,拍开男人的手按住衣服:“没事!” 男人犹不相信:“真的没事?你别瞒着我啊,要是裂开了得赶紧包扎。” 看到他这副紧张的样子,王书记好奇地问:“你们队长受伤了?很严重吗?” 男人总算找到了倾诉的地方:“很严重,子弹打进了腹部,幸亏没伤到重要的内脏。就这样咱们队长还在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月,现在伤好一些了才回家修养。” 王书记吓了一跳:“那确实挺严重的,是要注意点。” “是,可我们队长总不听我的,劝都劝不动。”男人很苦恼,一副烦躁得不行的模样。 那队长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聒噪,靠在车栏,闭上了眼睛,懒得搭理他。 这是别人的事,王书记不好评价,和稀泥说:“可能是已经好多了,你也别担心。对了,省城有车子,你们怎么不坐客车,咱们那偏远乡下,可不好搭顺风车,待会儿你们还得走一段。” 男人抱怨道:“昨天下午我们就到省城了,可是客车已经开走了,没赶上,只能在省城住了一晚上。今天上午去结果客车坏了,不能发车,我们在客车站等了一上午,车子还没修好,这么一直耽搁下去,今天也回不了家。实在没办法,只好到路边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让我们碰上了。谢谢你们啊,对了,我叫朱国明,两位同志怎么称呼?这是你们的车子吗?怎么是空的?” 提起这个,王书记脸上的笑容有点淡:“我是红云公社的书记王爱国,旁边这位是我们公社养殖场的厂长余思雅同志。我们去省城办点事,今天回去。” 朱国明惊讶地打量着他们俩:“你们一个书记,一个厂长?这么年轻,也太厉害了。” 书记看起来也就比他大一点点,厂长感觉比他还小。朱国明倒是没怀疑王书记的话,因为刚才就是余思雅作主让他们上车的。 王书记被他直白的惊叹眼神看得有点好笑:“我是运气好,出来参加工作比较早。余厂长能力出众,她是真的厉害,咱们养殖场都是她一手建起来的。” 余思雅诧异地瞥了王书记一眼,来省城一趟,王书记变化挺大的,尤其是对她的态度,隐隐有以她为首的意思。 算了,反正他们俩一个管厂子,一个管公社,本来也不冲突,甚至利益都是一致的,干好了,大家都升职加薪,干不好,大家都完蛋。他能想通,大家以后好好合作,对谁都好。 余思雅没多说,收回了目光,头一撇回来就对上一双审视的黑眸,是朱国明的那个队长。 这个人刚上车的时候不是不理人吗?怎么这会儿直直盯着她看?而且神色怎么那么古怪?不过人倒是长得不错,脸部轮廓线条分明,看起来有种锐不可挡的气势,尤其是那双眼睛,给人一种很强的压迫感。 但余思雅也不是吃素的,她直接翻了个白眼瞪回去,这么盯着一个姑娘看,很不礼貌的好不好? 看到她翻白眼,男人竟笑了,然后缓缓挪开了目光,只是很慢很慢,像电影里的慢动作一样,目光犹如实质,从她的脸上一寸一寸地滑过,眼睛亮得惊人,似乎蕴含着深意。 余思雅有点窝火,正想叫车子停下,把这两个人赶下去或者她去坐前面,男人却已经移开了目光,看向路边的田野。 算他识趣! 这会儿王书记跟朱国明还在讨论她。 “这么厉害,余厂长比我还小?我今年21岁了,四年前去参的军。”朱国明是真的惊讶。 王书记笑着说:“是啊,余厂长今年好像才20岁,她18岁的时候就建了咱们厂子,想想我18岁刚工作那会儿,还在办公室里打杂呢!” 这下朱国明是真的服气了,星星眼地望着余思雅:“余厂长真厉害,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姑娘了。” 余思雅不想听他们讨论自己,主动岔开了话题:“王书记,最近我比较忙,县里的销售和饲料的事就劳你多费心了。” 王书记已经意识到,自己没有管理工厂的经验,很容易出乱子,心有余悸,赶紧摆手说:“我知道你要忙,但厂子里不是有规章制度吗?按照以前的规矩办就行了,你好好复习,其他的事让厂子里的人多给你分担分担。” 余思雅也不勉强:“好,回头我跟李主任说说这个。对了,咱们门市部要招人,我属意知青,你觉得怎么样?” 王书记不是红云公社的人,在本地也没亲朋好友,用知青和用社员对他来说没多大区别,只是:“现在知青们都在准备参加高考,他们有时间吗?” “也不是所有人都准备参加高考,这也是个回城的好机会,回头我让马冬云私底下摸摸底。知青们从小在城里长大,比社员们更能适应门市部的情况,第一家先招机灵会说话服从管理的知青,以后再招社员。”余思雅昨晚睡着后都在想这个事情,这个岗位不同以往,这相当于回城的名额,知青们肯定会抢破头的,她跟王书记得先统一意见,免得有人私底下来找他们。 王书记现在都听余思雅的,非常好说话:“那你安排。” 余思雅便一口应下:“成,那回去我就安排,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得提前两三天安排人过去。” 王书记也知道这个道理:“就按你说的来。” 朱国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怎么感觉这个书记只会做应声虫啊。 余思雅没料到王书记现在什么都说好,笑了一下,对他的配合非常满意:“谢谢王书记。” 这声谢谢真是让王书记心里五味杂陈。他抿了一下唇说:“余厂长,这次的事我会写成报告交到县里面。” 余思雅诧异地看着他:“你确定?” 这可是自揭其短的事,肯定会挨批评的,搞不好还会在年底的大会上做检讨,是非常丢脸的一件事。 王书记心说,这么大的事,他不说梅书记就会一点风声都不知道吗?与其让梅书记从别处听到一些不实的言论,还不如他自己主动承认错误,也能在梅书记那里挽回一点印象分。 “我想好了,这是我的错,我应该向县里面做检讨。”王书记苦笑着说。 还有外人在,也不知道王书记脑子里搭错了哪根筋,竟说这些。估计他是觉得这两个是别的县的人,就算听到了也没关系。 但余思雅不想多说,因为她隐隐感觉那个队长又在看她,偏偏她转头过去,对方又盯着路边的风景,搞得好像是她想多了一样。 于是余思雅说:“你心里有数就行,昨晚看书太累了,我眯一会儿,到了你叫我。” 王书记关切地说:“要不要让潘永康停下,你去前面坐。” 余思雅拢了拢衣服,抱着包,将头靠了上去:“不用了,吴强要跟着学习,我就不去碍事了。” 她闭上眼睛后,王书记跟朱国明聊天的声音也小了些,两人天南地北地扯,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多的话。 迷迷糊糊的,余思雅听到车子好像停了一下,然后好像有人下车,过了一会儿又启动。王书记突然说了什么,又住嘴了,十一月的天气,不算很冷,今天太阳很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打瞌睡挺舒服的,就是阳光有点刺眼。 从省城到辰山县这段路,还是泥土路,坑坑洼洼的,颠簸得厉害,余思雅睡得不是很好,直到进入辰山县,路才慢慢好转。 朱国明诧异地看着平坦漆黑通向远方的沥青路:“你们县里的公路很不错嘛,还铺了沥青。” 提起这个,王书记就得意:“那可不是,这是咱们县里面自己凑钱修的,从红云公社修到了县城。说起这个修路啊,也是我们余厂长带头建的,去年还上了省报电视台呢!” 自打想通后,王书记就不吝于夸奖余思雅了。 朱国明惊叹不已:“那你们公社可出名了。” “可不是,我们公社还通了电,是全县唯一一个全公社都通电的地方,县里面也表彰了咱们。去年我跟梅书记听说这个事,还专门下乡考察呢。”王书记自豪地说。 林县就在隔壁,这片地区有多落后,朱国明无比清楚,他长这么大还是去了部队才用上电灯。现在听说一个公社下面全通电了,他惊诧不已,扭头看男人:“队长,你们红云公社发展得很好嘛,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闻言,王书记吓了一跳,看向手肘撑在车栏杆上的男人:“你……他……” 正要说话,车子忽然停了下来。 前面传来了吴强的声音:“王书记,余厂长,碰上周部长了。” 王书记赶紧说:“距公社不远了,周部长没骑车就让他一块儿上来!” 吴强应了一声:“好。” 他话音刚落,一双虬劲有力的手抓住了栏杆,翻身爬了进来,踩在车斗里,车斗晃了一下,动静有点大,惊醒了余思雅。 她眨了眨眼:“周部长,这是要到了吗?你怎么……我身上的衣服是谁的?” 她衣服上搭了一件陌生的绿色军装。 周部长正想说话,忽地瞥到车斗里穿着军绿色衬衣面容坚毅的男人,怔了下,诧异地叫了出来:“沈跃!” 余思雅拽在衣服上的手一顿,有点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不然就是在做梦,沈跃不是死了吗?这个消息当初还是周部长确认的。 但男人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她的幻想。 “周部长,好久不见。”沈跃冲周部长点了下头。 王书记这才搞明白,朱国明的上司应该就是他们红云公社的人,还跟周部长认识。他是从县里面调过来的,所以没见过对方。 他顿了一下,看着周部长笑着说:“原来都是老熟人啊,老周,不介绍一下这位同志?” 周部长笑了,看向半边脸压出红印子还不大清醒的余思雅:“这个你应该问余厂长啊,这是余厂长她男人。我说沈跃,两年前不是传来你牺牲的消息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部长说得轻描淡写,其他人都吓傻了。 王书记一脸懵逼,传说中的死人竟然还好好活着,朱国明两只眼珠子瞪得铜铃大,看看余思雅,又瞅瞅队长,这是队长他媳妇?难怪刚才他们下车的时候,回来队长就把外套盖在余厂长身上呢,他当时还惊讶地看了好几眼,队长可瞒得真深啊! 余思雅受到的冲击丝毫不比他们小,一个明明死了两年多的人突然又冒出来了,这也太荒谬了?她抓住衣服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因为太用力,指节都泛白了。 忽然一只虎口带着疤的大手伸了过来,拿走了她的手里的衣服,披在身上。 余思雅下意识的抬头,对上沈跃深沉的眼珠子,这才明白先前沈跃为什么会那么看她,他应该是听见王书记说她的名字,认出了她! 周部长一点没察觉到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还笑着调侃:“不错,沈跃也知道疼媳妇了,你不在这两年多,余思雅同志可不容易,回来了以后可要好好对你媳妇!” 第58章 058 传说中死了的丈夫回来, 该是什么反应?喜极而泣?抱头痛哭?余思雅做不到,她觉得原主在这里可能会因为摆脱了寡妇的身份而开心,但她很满意寡妇这个逍遥自在的身份。 所以听说这个人就是沈跃, 余思雅心里只剩抗拒和尴尬。 好在沈跃主动跟周部长聊了起来:“周部长说得是, 这几年谢谢公社照顾我家里了。周部长,王书记, 抽烟!” 他拿出烟盒, 抖出烟,分别递给周部长和王书记, 接人待物都很周到, 完全没有刚见面时的冷漠。 周部长接过烟,拍了拍他的肩膀,问出了余思雅也很好奇的问题:“你好好的,上面怎么会发来你牺牲的消息?” 沈跃擦燃火柴, 帮他点燃了烟,才说道:“误会一场, 我被派去南边出一趟任务, 中间出了点岔子, 没能在规定的时间里返回,失去了联系,部队以为我牺牲了, 就给家里发了消息。三个月后, 我们幸存的几个同志才从缅甸边境绕回国, 当时没几个人知道, 我们就又被派去了过去。” 他短短数语,没说其中的惊险,但余思雅却能大致猜测得到。最著名的对越自卫反击战是79年, 但是在这之前,两国就已经交恶,74年就发生了西沙海战,这几年,边境大大小小的磨擦不断,时有牺牲。只是现在信息传播速度很慢,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罢了。 周部长是退伍回来的,知道有保密规定,没多问,只是轻轻拍了一下沈跃的肩膀:“人回来就好,可惜……哎,你不在的这两年,多亏了小余同志,她帮你把弟弟妹妹教得很好。你可要好好对她,你要是敢对不起她,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沈跃眼尾一挑,余光瞥了余思雅一眼,眼底满是疑惑和好奇。 他跟余思雅此前只接触过一次,就是结婚那天。她给人的印象就是腼腆、羞涩、胆小,明明很抗拒他,整天都没敢抬头正眼看他一眼,但凡他靠近她两米内,她浑身就绷得紧紧的,两只手死死捏着手帕,一副生怕他把她吃了的样子,却还是不敢说。 沈跃不喜欢勉强人,见她对他们俩的这段婚姻如此抗拒,那天晚上索性装醉,躲过了洞房,省得他们俩都尴尬。 第二天上午,他就接到了归队的电报。走了这两年多,他对余思雅的长相都有些模糊了,偶尔想起这个人,想到的也是她应该是改嫁了,还挺庆幸新婚当晚自己没做什么,省得耽误了人姑娘。 谁知道回来后,在半路上就遇到了她。而且这姑娘的性子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竟然变成了一个连公社书记都赞不绝口的厂长,还敢瞪他。要不是同公社,同名字,他都不敢相信。 如今又从周部长口里得知自己音讯全无的这两年多,对方还承担起了替他撑起这个家的责任,沈跃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他笑着对周部长说:“周部长,你放心,我会好好对小余……的。” “这就好。”周部长欣慰地看着余思雅,“小余同志,你也算苦尽甘来了。以后这小子要是欺负你了,你来找我,我给你作主。” 余思雅心里苦啊,脸上还得摆出一副笑脸:“谢谢周部长。” 周部长推了沈跃一把:“去陪你媳妇,我跟王书记有话说。” 说着,他坐到了王书记斜对面,背对着他们。 沈跃无奈,只好坐到了余思雅旁边。 余思雅也有点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摸了摸鼻子:“谢谢你的衣服。” 沈跃淡淡地说:“要说谢,也是我该对你说声,谢谢你替我照顾家里。” “不用客气,建东和红英都是好孩子,我也没怎么照顾他们。”余思雅真心地说。她照顾两个孩子,固然有同情的成分在,但最主要的还是两个孩子善良、乖巧,知道感恩,要换了余国辉两口子那样的人,看她搭不搭理。 车斗里还有三个人,很多话也不方便说,两人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问的无非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吃饭没有这样客套的话。 好在这儿离公社不远了,路又好走,不到十分钟车子就停了下来。 周部长和王书记、朱国明陆续下车,沈跃在最后,他跳下车后,伸出了手,对余思雅说:“我扶你。” 余思雅现在心情乱得很,不想回去跟沈跃大眼瞪小眼,便将口袋里的钥匙拿了出来,塞到了沈跃手里:“你先回家,柜子里有吃的,我还有点工作要尽快安排下去,得去养殖场一趟。时间不早了,朱同志要是不急着回去,今晚到家里住一晚,明天我给你找个车子再走。” 沈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拿过钥匙:“好,我们先回家了。” 余思雅舒了口气,坐车子上,催促潘永康:“走,回养殖场。” 车子开走,朱国明似乎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感叹:“路是嫂子出钱修的,电是嫂子花钱通的,车子也是嫂子买的……那队长你以后岂不是吃软饭的?” 沈跃现在心情也不平静,摁了一下他的头:“怎么,羡慕了?” 说完又朝王书记和周部长打了个招呼:“王书记,周部长,我们先回去了,改天有空一起喝酒。” 周部长摆手:“快回去,你刚回来,还有不少要收拾的,有空来公社,咱们喝两杯。” 沈跃点头,拉着朱国明往自己家走去。 一路上看着村村架起的电桩和空中的电线,朱国明那个惊叹,稀奇不已。等走到清河村,看到他们的人眼睛里都投来诧异的目光。 “你……你是沈老二家的那个去当兵了的娃?”有个老太太想了很久认出了沈跃。 沈跃笑道:“是啊,三奶奶,我回来了。” 三奶奶看着他高兴地笑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哎,可惜你妈走得早,没法看到你回来了。” 沈跃脸上的笑容消了下去:“三奶奶,我先回去了。” “嗯,你这么远回来,肯定累了,先回去歇着。”三奶奶摆手,等沈跃一走,她就跟过路的人兴奋地说,“沈老二家那个去当兵听说牺牲了的小子回来了……” 沈跃领着朱国明回家。 两年多不见,房子还是这样,红砖瓦房,没什么变化,也不是,好像比以前清冷了许多。 以往,他回来,弟弟妹妹总是很兴奋地围拢过来,他妈也拉着他抹眼泪,现在屋子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拿起钥匙打开门,沈跃发现家里的旧家具似乎都换了,桌子凳子都比较新,砖瓦墙上糊了一层报纸,看样子还比较新。桌子上摆着一摞书和本子,最上面的那本叫《代数》,下面写着清秀的“余思雅”三个字。 一切没变,一切好像又都变了! 朱国明也认识一些字,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瞄见书,惊讶地说:“嫂子的字写得挺好看的,这是什么书?” 沈跃将提的包放在了书上,挡住了朱国明的视线:“饿吗?去灶房弄点吃的。” 一提吃的,朱国明的注意力马上被转走了。他摸了摸肚子:“午饭都没吃,饿死了,队长,你们家有什么?” 沈跃也不知道,不过现在是秋天,红薯应该不少。他到灶房,用余思雅给的钥匙,打开了柜子。 朱国明立马探头过来,看了一眼就惊呼:“哇,队长,你们家好多好东西,大米白面鸡蛋玉米粉,还有这个袋子是什……麦乳精,嫂子真能干!” 沈跃也有点意外,哪怕部队说,给了他家五百块的抚恤金,够家里花两三年,他其实也一直有点担心他们的日子不好过。但现在他发现,是他想多了,没了他,他们的日子比以前还好。 沈跃十几岁就参军,也不会做其他的,便舀了一碗米:“煮大米饭,下面垫点红薯,我去看看地里有什么菜。” 朱国明从小也是过苦日子,能有大米饭吃就偷笑了:“好,队长,我帮你洗锅烧火?” 两个人都不擅厨艺,弄得手忙脚乱。 就在这时,院子里忽然传来了一阵自行车的铃声,紧接着还有一道由远及近的高呼:“哥,哥,哥……” 听到声音,沈跃走了出去,看到沈建东骑着自行车,小脸涨得通红奔过来,一到院子他就跳下了自行车,也不管车子歪到了地上,像是猴子一样飞窜到沈跃面前,抓住他的胳膊,上下打量,又哭又笑,“哥,你没事,你回来了,真好!你怎么不传个消息回来啊?” 沈跃脸上浮起笑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欣慰:“有点事情耽搁了,长成大小伙子了。” 沈建东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着说:“哥,妈,妈走了!” 沈跃脸上的笑容沉寂了下去,一把搂住沈建东:“哥知道,这两年辛苦你们了。” 沈建东擦了擦眼泪,挣开他的手:“不辛苦,你回来就好,我们好想你。” 沈跃有点不习惯这样温情的一幕,他目光一转,落到院子里:“你背篓里都是什么,掉地上了!” 沈建东这才想起自己的背篓忘了,哀嚎:“哎呀,我的货!” 说着飞快地跑回去将车子扶了起来停好,然后低头捡东西。 沈跃见了,过去帮他捡,地上的东西很杂,有针线、头绳、火柴、牙膏、牙刷等小玩意。 “你在卖这些?”沈跃有些迟疑。 提起自己的生意,沈建东眉飞色舞:“是啊,这些都是我去县里面进的,还是嫂子帮我搭的线,我拿回来卖卖。哥,你猜我上个月挣了多少钱?” 这些都是几分钱一两毛钱的东西,价钱并不高,沈跃随便猜了一个数字:“五块钱?” 沈建东摇头:“不止,二十多块呢。不过还是赶不上夏天卖冰棍,过年卖瓜子。” 看着他怀念的样子,沈跃摇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小弟是财迷。他把货都捡进背篓后,抓起那只绑着双脚在院子里扑腾的鸭子:“哪来的鸭子,要养吗?” 沈建东摇头:“有养殖场养什么鸭子。这是嫂子在养殖场买的,让我拿回来今晚吃,说家里有客人,但傍晚肉联厂没什么肉了,就烧鸭子吃。” 闻言,沈跃沉默了片刻,问道:“你嫂子很好。” “那是当然,我嫂子是天底下最好的嫂子了。”沈建东得意地说,“哥,咱们杀鸭子,天快黑了,得赶紧做饭。” 说着熟练地跑进厨房拿了菜刀和碗出来,然后拔了鸭脖子上的一团毛,对着没毛的地方就是一刀。 血流到了碗里,鸭子扑腾了两下断气了,等放完了血,沈建东将鸭子放进盆里,从锅里舀了两瓢热水,开始拔毛。他的速度非常快,几下就拔了不少毛在一边。 沈跃蹲下帮他拔毛:“你经常杀鸭子?” 沈建东得意地扬起眉:“你不在,我们家就我一个男子汉,这种事我不做难道还让她们两个女同志干啊?她们胆子小,当然得我来。” 沈跃没理他的臭屁,笑道:“建东长大了。” “那是,哥,你今晚就等着我给你露一手。”沈建东笑呵呵地说。 朱国明听到这话,很意外:“队长弟弟还会做饭啊?” 沈跃这才想起灶房里还有一个人,便介绍双方:“这是我战友朱国明,老家林县的,你叫他国明哥。” 沈建东马上热情地打招呼:“国明哥。嘿嘿,自打红英去县里念书以后,家里就是我做饭啊。” 朱国明惊讶地问:“嫂子呢,她不做饭吗?” 沈建东立马瞪了他一眼:“我嫂子那么忙,哪里有功夫做饭,她是干大事的,这种小事当然交给我。” 听到这个答案,朱国明乐了,调侃沈跃:“队长,那以后你们家是你做饭还是嫂子做饭啊?” 沈跃慢悠悠地瞥了他一眼:“我做饭,怎么有意见?想吃就来拔鸭毛,我们家不养闲人!” 说着就把一只鸭翅膀塞给了他。 得,朱国明悻悻然地蹲下,懊恼不已,早知道就不打趣队长的。 论起做饭,在场三个男同志,最拿手的竟然是年纪最小的沈建东,两个大人只能听他指挥,去地里摘菜,剥蒜,切菜、洗菜、炒菜。 因为沈跃回来,又有客人,今天的晚饭做得很丰盛。沈建东做了一个红烧鸭子,一个韭菜炒鸡蛋,还有一个腊肉炒干豆角。 做好饭,天已经黑了,余思雅还没回来,沈建东自告奋勇地说:“哥,国明哥,你们饿了先吃饭,我去接我嫂子。” “等一下,我去。”沈跃将菜一分为二,留了一份在锅里热着,然后说,“你跟国明先吃饭,今晚让国明跟你睡,吃过饭累了就早点休息,我去接你们嫂子。养殖场在哪里?” 沈建东指了指西北边:“就在咱们大队一队,哥,你骑自行车去。” “好。”沈跃骑走了院子里的自行车。 *** 暮色降临,到了下班时间,养殖场的职工陆续回家了,只有余思雅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小李收拾好东西出来,见她还没走,便过去敲了敲门:“余厂长,天都黑了,怎么还不回去?” 余思雅不想回去,回去就得面对自己多出来一个法律上的配偶这件事。天知道,她活了两辈子,连男朋友都没交过一个,突然多出来一个丈夫,还真是让人难以接受。 正是不知道该怎么跟沈跃相处,所以她才在办公室里磨磨蹭蹭,想拖晚一点回去,最好他们都准备睡觉了,这样就不用应付他了。 “还有点事,你先走。”余思雅扬了扬本子。 小李叹气:“这段时间你辛苦了,要是不急,就早点回去休息,明天再处理。” 余思雅含笑点头:“知道了,我心里有数,你先回去。” 见她这么说,小李也不好再劝,只得转身离开,刚扭头就看到台阶下方站了个高大的身影。他吓了一跳:“你什么人?” 沈跃从黑暗中走出来:“我来找余思雅。” 听到动静的余思雅已经出来了,看到这一幕,更头痛了,遂对小李说:“没事,来找我的。” 小李惊疑不定地看着双方,这个男人身板很结实,而且身上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煞气,总感觉不是什么好人。 小李怕是来找麻烦的,不肯走,问余思雅:“余厂长,这是远道而来的客商吗?要不要安排食宿?” 余思雅揉了揉额头,想着明天小李肯定会听到传言,索性直说:“不是,他是我……丈夫沈跃,你不用担心。” 啊? 小李的嘴巴张得鸡蛋那么大,脸也囧得通红,慌乱地说:“那……那我不打扰你了。” 然后落荒而逃。 人都找上门了,再留在养殖场也没意义,余思雅对沈跃说:“你等我两分钟,我收拾一下东西。” 沈跃像门神一样站在屋檐下,块头虽大,却很好说话:“不急,需要我帮忙吗?” 余思雅摇头:“不用了,就一点东西,我自己来就行了,你站一会儿。” 她进办公室,将文件放进抽屉里锁好,拿上自己的书塞进书包里,然后匆匆出来:“走。” 沈跃看了一下,手伸了过去:“我帮你拿。” 余思雅每次让沈建东拿东西拿习惯了,顺手就把包递了过去,等沈跃接过,她才意识到,这不是沈建东,有点囧,小声说:“谢谢。” “不客气。”沈跃率先走出了养殖场。 自行车就停在门口,他跨上自行车,没有走,等在那里,看着余思雅过来,也不催。 余思雅看见自行车,有点尴尬,不过并不抗拒,这几天忙上忙下,她累得不轻,有自行车坐怎么也比走路强。 不过当她坐上去,发现虽然都是坐后座,但骑车的人不一样,感觉还是不同的。 沈跃是个成年成熟男子了,身量更高,力气更大,他会等她坐上去了才骑车走人,而沈建东要小一些,力气也不够大,每次要先慢慢骑着车子再让她上去。 还有,两人给人的感觉也不一样。沈跃身材高大,背部宽阔,挡在面前,像一堵小山,给人一种强烈的存在感,让人难以忽视。 余思雅觉得有点不自在,不过很庆幸的是,她坐在后面,沈跃看不到。哎,说到底,她还是吃亏吃在近距离接触男性太少了,早知道,当年勤工俭学的时候也顺便谈场恋爱刷刷经验也就知道怎么跟年轻男同志相处了。 她不说话,沈跃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说是夫妻,但比起陌生人来好不了多少。 安静地骑到家,沈跃将车子停在院子里,沈建东听到声音高兴地跑了出来:“哥,嫂子,你们回来了,我把饭给你们端上桌。水也烧好了,满满一大锅。” 余思雅感激地说:“好,辛苦建东了。” 还是小屁孩贴心,知道她每次出差回来都要洗澡,所以早早帮她烧好洗澡水。 “不辛苦,嫂子你最辛苦。”沈建东今天格外兴奋,把饭菜端上桌还不肯走,就坐在桌子边,逮着余思雅聊天,“嫂子,要是红英知道我哥还活着,肯定很高兴,我明天就去县里告诉她。” 余思雅拿起筷子点头:“也好,那你明天早上先去公社买点肉,回来做个红烧肉给红英带去,学校里的菜没什么油水。” 沈建东高兴地说:“好嘞。” 洗干净手进屋的沈跃听到这话,沉默了一下说:“明天我跟你一起去,我带了一些票回来,正好去县里买点东西。” 沈建东自然乐意跟哥哥一起出行,他侧头兴奋地看着余思雅说:“嫂子,咱们一块儿去。” 余思雅好笑地看着他:“嫂子明天还要上班,哪有时间啊,你们去。” 沈建东有点遗憾,但知道余思雅最近又要忙厂子里的事,又要复习,便问:“嫂子,你想买什么,我帮你带!” 余思雅摇头:“你忘了我刚从省城回来吗?有需要我早买了。你们不用管我。” “好。”沈建东还想说什么,忽然听到朱国明喊他。 “建东,建东,过来我问你个事情。” 沈建东只好跑回了屋:“国明哥,什么事?” 朱国明直接给了他一栗子,然后圈着他的脖子,把他拉到床上,压低声音说:“你个傻小子,凑什么热闹呢,坏你哥好事。” 沈建东不解:“你瞎说什么,我坏我哥什么好事了?” 朱国明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小子,小别胜新婚有没有听说过,你哥跟你嫂子两年多没见了,你个小子插在中间,多碍事,妨碍你哥跟你嫂子亲热,懂不懂?赶紧地,躺下睡觉。” 乡下十四五岁的孩子,已经懂一些事了,沈建东脸刷地一下红了,不自在地坐在床上,小声嘀咕:“我哥才不是那样的人呢!” 朱国明嗤笑:“小子,等你长大就懂了,你哥要不是那样的人,那他就不是男人!” 沈建东怕这话被听到,不敢吭声,只是少年人的脸火烧火燎的,都快能煎鸡蛋了。 堂屋里,少了沈建东这个润滑剂,余思雅跟沈跃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沉默地吃着饭。 余思雅吃完了碗里的饭就放下了筷子。 见状,沈跃抬头说:“你吃这么点就饱了?锅里还有,我给你添一碗饭。” “不用了,晚上吃一碗就够了。”余思雅婉拒,然后咳了一声,开口说,“那个你身上有伤,我晚上睡觉不规矩,未免我碰到你的伤口,我去红英屋里睡。” 沈跃没动,沉默了两秒说:“不用,我去睡红英的屋子。” “还是我去,红英过完年就17岁了,我去更合适。”余思雅找了个理由拒绝。不然等沈红英月底回来,沈跃岂不是得把屋子让给她,到时候就尴尬了。还不如她去睡沈红英的屋子,这样红英回来,她们姑嫂一起睡也没什么。 “随你。”沈跃很干脆地答应了。 余思雅松了口气:“那我去收拾东西了。” 沈跃点头,然后就看到余思雅如释重负地走出了堂屋,背影都透着欢快。沈跃不由放下了筷子,目光深深地看着隔壁屋透出来的灯光,眼睛很深,仿若浓墨一般,几乎快跟夜色融为一体。 住了两年多,要搬走,东西可不少,余思雅找了一个箱子才把自家的衣服装完,然后还有书,一块儿放进去,沉甸甸的,好几十斤,除此之外,还有被子被套也得换一下。 她忙得满头大汗,突然一只手从侧面伸了过来,拉住了被角,往另外一边拽:“我来帮你。” “哦,好。”余思雅看到沈跃也不意外,这个人总是神出鬼没的,才回来不到一天,存在感就比谁都强。 他帮着余思雅重新套好了被子,侧头就看到了装满箱子的衣服,也没说什么:“我帮你搬过去。” 余思雅有点尴尬,她刚骗人说暂时搬到沈红英的屋子里住,转眼就被人发现快把房间搬空了。 但他既然没戳破,余思雅也装糊涂,笑着说:“好,麻烦你了。” 沈跃弯腰轻松地抱起了那个对余思雅来说很重的箱子,放到隔壁屋,然后退了出去,说:“你先去洗澡,我来收拾。” 余思雅正不好意思,客气地推辞:“你先去洗,我来收拾就行了。” 沈跃看了她一眼:“建东说,你不喜欢收拾这些,既然不喜欢就别勉强了。” 余思雅脸顿时囧得通红,恨不得把沈建东拉出来打一顿,好个小子,他哥一回来就倒戈了,什么都说,她不要面子的啊? 总算看到余思雅摘下了那张客套的面具,沈跃笑了,声音都染上了笑意:“不喜欢刷锅洗碗正常,谁喜欢干这种琐事呢?不是还要看书复习吗?赶紧去洗澡,还能看会书。” “那就谢谢了。”余思雅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就像沈跃所说,谁喜欢刷锅洗碗呢,他愿意干最好,自己省了事。 说完,余思雅拿着换洗的衣服就去了厕所旁搭建的小浴室。 等她洗完澡出来,桌子上已经收拾干净了,进屋,暖水瓶也灌上了开水,旁边的搪瓷缸子里还有半杯热气腾腾的开水。 不得不说,沈家兄妹三个都挺会照顾人,挺会做家务的,这点她非常满意,毕竟她是个家务废。 拿起搪瓷缸子吹了吹,余思雅喝了一口热水,心情也好了许多。目前来看,沈跃也不是个难相处的人,就这么先处着,等高考完后她再琢磨琢磨,怎么处理两人的关系。 哎,要是离了婚,她就得离开沈家了。余思雅还真有点舍不得沈建东和沈红英,到底相依为命两年多,两个孩子又乖巧贴心,不是亲人胜似亲人,而且他们还是家务小能手,没了他们,她就得自己扫地抹窗户桌子,做饭洗碗洗衣服,想想就头痛。 算了,想这些也没用,时间紧迫,她白天要上班,只有晚上才有空复习,还是先看,争取一次就考上。 余思雅甩去了脑海中的杂念,翻开昨天看到的地方,继续复习做题。 沈跃洗完澡出来,发现弟弟房间的灯已经关了,也没有声音,估计是睡着了。 他走到院子里,秋天的黑夜,村子里静悄悄的,远处偶尔传来一声狗吠,点点模糊的灯光点缀在村落里,像是天上撒落的繁星,美好却又泛着一丝冷寂。 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回房时路过余思雅的房间,看到门缝里的光还亮着,估摸着她还在复习。虽然还不大了解她,但从王书记、周部长和弟弟的口中得知,她是个非常勤奋的人。 沈跃回房,犹豫了一下,拿着东西过来,敲响了余思雅的房门。 余思雅正在解一道数学题,一直找不到思路,正烦躁,听到敲门声,更不耐烦了,起身一把拉开了门:“有事?” 看出她的暴躁,沈跃沉默片刻:“我能进去吗?有点事要跟你说,就几分钟。” 余思雅侧开了身:“进来。” 沈跃进屋,也没坐,就站在屋子里,然后拿出一个布袋子:“这是我两年多的工资,路上花了一些,还剩八百三十六块,这八百块你拿着。还有这里有些票,日用品的票我明天拿去县城用了,布票和这八斤全国粮票放你这儿。” 余思雅没想到他来是说这个,赶紧推了回去:“不用,我有工资,不缺钱。” 沈跃不动:“我们家的习惯就是女人管钱,以前是因为任务保密,不能寄工资回家。以后我的工资每个月留五块做零花钱,其他的按时寄回来,家里就辛苦你了。” 不是,他什么意思?他们不过顶多算见第二次的陌生人,把钱都交给她好吗?他是不是傻? “真不用,我很忙,没空管家里的事,都是红英和建东在操心,你把钱交给他们保管。”余思雅还是推辞。 但沈跃也很固执:“你给他们生活费就是。他们还小,钱放在他们手里我不放心。” 余思雅很无语,敢情给她这个陌生人就放心了。 沈跃硬是把钱塞到了她手里:“早点睡,我钱用光了再找你要。” 说完,赶在余思雅出声之前,就大步拉开了门,然后还顺手带上了门。 看着紧闭的门,余思雅总感觉像是被套路了,但有人愿意信任她,把所有的钱都交给她,她也没法为这个生气。 这个沈跃,看着老实耿直,实则满肚子心眼。 *** 一墙之隔的沈跃回到屋,见余思雅没追过来,松了口气。 他又不傻,没道理察觉不到余思雅对他的抗拒,如果任由两人这么僵持下去,迟早得出事。他既然结了婚,就想好好过日子。余思雅这两年多都没改嫁另找对象,那何不给他们彼此一个机会呢? 双手枕在脑袋后面,沈跃又想起了车上王书记对余思雅的夸奖,还有周部长对她的维护,弟弟对她的尊敬,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扬起。 一切都比他想象的好多了,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次日清晨,余思雅推开门,看到沈跃跟朱国明在院子里打拳,11月的天,两人只穿了一身背心,竟还一身都是汗,结实的肌肉上全是汗珠,被清晨的阳光一反射,亮得刺眼。 听到响动,沈跃扭头就对上余思雅直楞楞的目光,赶紧抓起挂在篱笆上的外套,丢给了朱国明:“穿上。” 朱国明委屈巴巴地穿上衣服,对着沈跃的背影翻了个白眼,队长真小气,让他穿上衣服,自己却不穿,闷骚。 沈跃走到余思雅面前,拿了一条毛巾边擦汗边说:“饭在锅里,洗脸吃饭,建东去公社买肉了。” 余思雅看着晶莹的汗珠从他的脖子滚到胸口,然后没入背心下面,再往下,哪怕有背心挡着也能看到一块一块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鼓动,不由咽了咽口水。这身材真好,都比得上她前世在海报里看到的男模了。 不过海报还是远远比不上真人的冲击力大,余思雅感觉脸有点热,赶紧错开了目光:“哦,我还要上班,先去吃饭了。” 说着赶紧去了灶房。 沈跃盯着她的背影无声的笑了,笑容说不出的肆意。 早上这一幕太具冲击性了,余思雅有心避开沈跃,匆匆吃了饭就去了公社。 沈跃看出她不好意思,没敢逼太紧,见好就收。等吃过饭,送走了朱国明后,他跟着沈建东去了县城,找到了沈红英。 沈红英看到亲哥死而复生,当场就激动地哭了出来,沈跃哄了好一会儿,她才止住了哭泣,拉着沈跃问东问西。 沈跃一一回答,眼看要到中午了,他拉着沈红英说:“走,今天中午哥带你们去吃饭。” 兄妹三人到了国营饭店,点了两个菜,要了三碗米饭。吃过饭后,沈跃掏出票,交给了沈建东:“你这段时间时常来县里,比我熟,你去把东西都买了,我跟红英说会儿话。” 沈建东不疑有他,拿着票和钱就走了。 等他走后,沈跃把沈红英带到国营饭店外面的花台前,先问了问她在学校里的情况,然后切入正题:“红英,你觉得你嫂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红英诧异地看着他:“嫂子人特别好,哥,你怎么问我这个?你可以问建东啊。” 沈建东这个藏不住话的,问他,他转头就能告诉余思雅去。沈跃就是故意支开他的。 不过这话不能对沈红英说,他找了个借口:“他一个男孩子,哪知道你们女孩子的事啊。跟我说说你嫂子,当初结了婚,我就走了,现在回来,我也不了解你嫂子。以后咱们到底是要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你告诉我,她的喜好,忌讳,免得我惹她生气。” 沈红英很高兴哥哥愿意花心思去了解嫂子,马上开怀地说:“好,哥,我跟你说,嫂子她喜欢……” 第59章 059 清晨, 余思雅出了门,不少老太太看到她脸上都笑开了花:“思雅,听说你们家沈跃回来了?” 这个问题一直持续到养殖场, 职工们也全都当她是大熊猫一样, 用稀奇的目光瞅着她。 就连马冬云看到她这么早来,也惊讶地问:“余厂长,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余思雅瞥了她一眼:“我以前不是这么早吗?” 马冬云语塞了一下, 支吾:“这, 不是听说你爱人死而复生, 回来了吗?还以为你会多陪一会儿家人呢!”久别重逢,两口子好不容易团聚,余厂长还是个工作狂。 那是对恩爱的夫妻而言,她跟沈跃之前就见过一面,马冬云这是没打探清楚就来八卦,失败。 余思雅不想跟下属讨论自己的私事, 敲了敲桌子, 提醒她:“去把叶梅叫过来, 我有事要跟她说。” 马冬云见她冷了下脸,赶紧闭上了嘴巴。自从前几天,余思雅雷厉风行地开除了周家兴和林鹏后,马冬云就有点怕她。 过了几分钟, 一身干练的叶梅进来了,笑着说:“余厂长,你找我?” 余思雅指了指椅子:“坐,有点事跟你商量。你去统计一下,咱们公社有哪些知青不准备参加高考,例个名单给我, 把他们的情况也一并标注清楚,主要包括家庭情况、学历、性格这三方面。” 叶梅点头,踌躇了一下道:“余厂长,我能问问,厂子里是不是又要有新动静啊?” 前两天,养殖场在省城的动静应该见报了,而且知青们有些人手里也有收音机,消息灵通点的,应该已经知道他们在省城做了什么。这事要不了几天也要在厂子里公布的,余思雅便没有瞒她。 “厂子准备在省城开一家门市部,要招几个人过去做售货员,我准备在知青中招工。” 叶梅早有猜测,听到这话,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巴微张,一副惊得不轻的模样。 余思雅也没催促,给了她一点时间消化这个消息。 过了两分钟,叶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哆嗦着唇问:“余厂长,这……要参加高考的同志就不能报名吗?” 余思雅放下了笔,温和地看着叶梅:“这批人员准备在15号就上岗,没几天了。刚开业肯定会非常忙,没有时间复习,如果是有很大把握能考上大学,可以腾出时间去忙别的,也看不上这个岗位。而心里本身就没底的,现在去工作,无疑是放弃了搏一搏的机会,你确定他们不会后悔吗?” 一个人的精力有限,什么都想要,那很可能什么都得不到。余思雅不想耽误了知青们十年来的第一次机会,同时也不想给自己的新店开业留下隐患。要工作那就好好工作,要高考就好好准备高考,别三心二意。 话是这样说,但能够回省城的机会实在是太宝贵了,他们这些没有门路的人等了多少年,都一直没消息。高考固然好,考上了前途一片光明,可他们这些知青都多少年没摸过书本了,而且不少还是初中生,高中念了一年就下乡的,底子本来就很薄,现在时间短,参考书也缺,又没老师指点,能考上的几率真的非常小。 相较之下,还是养殖场的销售人员更稳妥,几率更大,是一条回城的捷径。所以叶梅难免动心。 犹豫了一下,她问道:“余厂长,这次要招几个销售员?” 余思雅实话实说:“目前计划招四名员工,两男两女,这样大家能够轮流替换,一周休息一天。” 之所以将性别定下来,是因为余思雅希望店里一直有个男同志在值班。虽然省城是大城市,但八十年代的治安并不好,时有小偷小摸和抢劫的情况发生,有男同志在店里会相对好一些。 叶梅点头:“好,谢谢余厂长,那我回去统计了,我也好好想想。” 余思雅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叶梅是很心动这次回城的机会,在做销售员和高考之间犹豫不定。 如果叶梅愿意去省城做销售人员,余思雅也不拦着,她干了一年多的销售,胆大心细,经验丰富,而且家里在省城,又有些关系。店里正是缺少一个这样的店长,如果她愿意去,那余思雅也能省不少心。 “好,这个事你不要大肆宣扬,以免人心浮动,下个月就高考了,让大家心无旁骛的去学习。” 叶梅也明白这个道理,多少人参加高考都是放手一搏,心里其实并没有底,要是猛然得知了这个机会,心里多少会动摇。可省城的店铺只招四个人,也满足不了知青们的需求,回头要是没应聘上销售,又没考上大学,指不定还怨厂子里耽误了他们复习。 “我明白的,余厂长,我这就去办。”叶梅站了起来。 余思雅看了一下时间:“抓紧,尽量三天之内给我。” 这批人员上岗前,还要筛选,给他们做培训,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叶梅表示一定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任务就纠结地出去了。 在门口正好碰到了小李。 小李稀奇地瞅了她一眼,走进办公室,问余思雅:“你跟她说什么了,看她的样子挺为难的。” 小李是厂子里的生产主任,算是管理层,这种事肯定要先知道。余思雅简单地说了一下。 小李听后啧啧地说:“得亏现在是要高考了,不然他们肯定会为了这几个名额抢破头,你是不知道,这些人为了回城啊,什么都做得出来,我在公社当秘书时,看到过有知青拎着东西去找冯书记……” 说出口,小李才意识到自己嘴巴没把门,说了不该说的,赶紧闭上了嘴巴,悄悄瞄了一眼余思雅。 余思雅装作没听见:“他们抢也没用,我只招合适的人。李主任,我们计划在15号就开业,你这边要抓紧生产,咱们务必得在14号之前将货送过去,摆在货架上。这段时间,我们清河鸭在省城挺有名其的,下半月又有九折促销,前期销量可能很可观,得准备充分一点。” 小李也明白,现在厂子里资金紧张,必须得尽快回笼资金,唯一的办法就是销售产品,便说:“我知道,最近都在赶工,你放心,14号之前一定将货准备好。” 余思雅也大致知道厂里的生产进度,小李催一催,实在不行,工人们加加班,应该就可以了。她也没再多说:“那你去忙。” 小李却赖着不走:“余厂长,你爱人到底怎么回事?” 要是其他人,余思雅就不搭理了,但小李既是她的搭档,又是朋友,问这个也是关心她。她喝了口水说:“听说是两年多前出任务失联,部队里以为他牺牲了,所以才会给我们发电报说他去世了。” 别的余思雅也没说,因为她也不清楚。不过小李提醒了她,回头她得问问。 小李听说是这样后,并没有放心,反而担忧地看着余思雅,问道:“余厂长,你……你该不会要跟他去随军?” 余思雅被逗笑了:“你从哪儿听来的这种传闻啊?” 她怎么不知道? 小李挠了挠头:“我昨天回去碰到了周部长,问了问,听说你爱人去部队好几年了,估摸着应该有随军的资格了。我这不是担心你走了吗?咱们养殖场可不能没有你。” 这才是一大早小李就跑到余思雅办公室打探消息的缘由。他是真怕余思雅走了,又来一个王书记。 余思雅直接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不会,你想多了,就目前来说,我没有离开养殖场的打算。” 她的事业如火如荼,学业也可能会有成绩,抛下这一切跟人走?别说她跟沈跃没感情,就是两情相悦如胶似漆也不可能。小李真是被王书记给弄怕了,惊弓之鸟一样,这么早就开始担心了。 小李一向知道余思雅说话算数,放心了:“那就好,咱们养殖场这几百号人是真的离不开你。” “行了,赶紧去忙,我也要工作了,不要胡思乱想。”余思雅懒得跟小李扯这些。 这一天,她尽量提高效率,处理完工作,又抽了点时间复习。好在现在养殖场各部门都有自己的领导,她只用把控好大方向就行,不用每件事都亲历亲为。 今天不算忙,到了下午四点多,余思雅就决定回家。她昨天被沈跃回来的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当时没想好,一直避着他,但这也不是办法。 余思雅从来不是个逃避的人,她决定今天提前一会儿下班,回去跟沈跃谈谈。 她收拾好东西走回村子里时,正好看到沈跃兄弟从山上下来。沈跃手里提着一个竹篮,里面有两只碗,里面分别放着半只手掌大的煮熟的肥肉,另外篮子里还有四个红彤彤的苹果和两把水果糖。 看到余思雅,沈跃有点意外:“今天这么早?我们还说做好饭去接你的。” 余思雅抱着书包浅浅笑道:“今天厂子里不是很忙,就先回来了。你们这是去烧纸了?” “嗯。”沈跃点头,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倒是他身后的沈建东擦了擦眼睛,不好意思地说:“嫂子,山上的树枝扎到我眼睛了。” 这谎撒得也太没水平了。少年人好面子,余思雅也没拆穿他:“回去煮只鸡蛋剥了壳在眼睛上滚一滚,消肿。” 不过这兄弟俩挺奇怪的,去祭拜父母,母亲死了也没来得及回家见最后一面的沈跃跟个没事人一样,三年前就已经哭过一场的沈建东却又哭了。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余思雅一件事:“那个,你的坟还在那里,铲平了?” 年纪轻轻的,修个坟在那里,挺不吉利的。尤其是想到过年的时候,她还带着两个孩子去祭拜过,余思雅就觉得又好笑又尴尬。 谁知沈跃却不在乎:“放那儿,迟早用得上的。” 余思雅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沈建东生气地说:“哥,你胡说什么呢!” “行了,回去。”余思雅赶紧打圆场。 对她,沈建东还是给面子的。马上窜了过来,跟在余思雅身边,像一条小尾巴:“嫂子,红英可想你了。我跟哥今天买了好多东西,你没跟我们去,不然咱们就能一家团聚,一起吃饭了……” 沈跃听着沈建东欢快的声音,压抑的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 不过这种好心情在走到家门口时却被破坏殆尽了。 “大侄子,你真的回来了?哎呀,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你不知道大伯有多担心你,你这孩子,真是吓死我们了!”沈大江和沈宝安兄弟俩站在门口徘徊,见他们回来,脸上立即露出谄媚的笑容。 沈宝安还殷勤地提着篮子过来:“大侄子,你三婶听说你回来了,马上把家里攒了准备去换盐的鸡蛋给你拿来了,你辛苦了,好好补补。” 沈大江也不甘示弱:“大侄子,你大伯娘特意让你建明哥去买了肉,咱们今晚做红烧肉,你们今晚去我们家吃饭啊。” 两人都一副好叔伯的模样,要是不知情的还真会被他们蒙蔽过去。 余思雅有点诧异,因为这两人今天表现得太低声下气了。想她当上了厂长,他们想走后门,这两个家伙也只是派了婆娘来说情,都没露面,平时碰上了,不敢得罪她,也只是避开走而已。 而沈跃一回来,他们就又是送东西,又是请吃饭的,殷勤得过分。而且更奇怪的,大家一个村子,家就离了几百米,沈跃昨天回来时是白天,肯定有不少人看到,他们昨晚应该就得到了消息,可却拖到今天下午才来,这也太不合理了。 面对两人的热情,沈跃表现得很冷淡:“不用了,我们还有事。” 沈大江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但又是他们理亏,如今他只希望沈跃这个狼崽子能消消气,别跟他们翻旧账,赶紧说:“那改天,大侄子,你什么时候有空?大伯一定准备好酒,跟你喝两杯。” 沈跃还是不搭理他:“再说。” 丢下这三个字,他推开了门,示意沈建东和余思雅进去,一点都没邀请他大伯和叔叔进门坐坐的意思,当着两人的面就关上了门,而且在关门的那一瞬,还问:“建东,我牺牲的消息传回来后,都发生了什么?” 听到这话,外面的沈大江兄弟俩齐齐变色,沈宝安更是两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拽住沈大江的裤脚,哭丧着说:“大哥,怎么办?这,这小子要跟咱们算账,谁知道这小子还能回来……” 余思雅从门缝里看到两人的反应,更觉得怪异。他们怎么这么怕沈跃?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沈跃的长辈,至于吗? 而且沈跃都去祭拜过他妈了,应该知道两年前的事了,还这么问,总感觉是故意说给两人听的。 沈建东也听到了沈宝安的哀嚎声,更得劲儿了,故意扬声说:“哥,听说你死了,他们就来抢咱们家的东西,大伯跟三婶还在妈面前说她是克夫克子的命,先是克死了男人,又克死了儿子,说妈是咱们家的罪人……他们还想抢我们的房子,要逼着嫂子改嫁,让我去大伯家干活,让红英去三叔家,等过两年就把红英嫁了收彩礼……” 还有这一段?余思雅在原主的记忆中没找到,估摸着是当时原主受打击过度,昏昏噩噩的,所以没留意到这事。 那沈大江和沈宝安两家还真是够恶毒的,如此来诋毁一个承受着丧子之痛的女人。 沈大江和沈宝安听到这话,更是吓得瑟瑟发抖。 沈大江还稍微能沉得住气一些,抓住沈宝安:“走,我们去找二伯。” “对,找二伯,找二伯!”沈宝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往屋后跑去。 越过篱笆,看到两人落荒而逃的身影,沈跃沉了沉眼,打断了沈建东:“别说了。” 沈建东立马闭嘴。 气氛很凝重,不是个谈话的时机,余思雅决定推迟一点再找沈跃谈话,抱着书包若无其事地说:“我进屋复习了。” “嗯。”沈跃点了一下头。 余思雅进屋后,翻开书,复习起来,屋外没什么动静,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这可真是烂摊子,不过既然沈跃回来了,就让他去收拾,反正是他们沈家的事,他来处理更名正言顺。 可书还没翻页,门忽然就被敲响了。 余思雅起身去拉开门,见换了一身整洁白衬衣的沈跃站在门口,微微挑眉:“有事吗?” 沈跃说:“我回来了,不去看看爸妈说不过去,走,东西我都准备好了,咱们去坐一会儿就走,这个时间耽搁不了多久。” 余思雅愣了一下,才明白沈跃所谓的“爸妈”是指胡桂花两口子。他不提,余思雅最近都快忙得忘记这两口子了。 不过沈跃说得对,女婿回来,于情于理都应该去老丈人家坐坐客。要是他不去,回头别人还会揣测他是不满意余思雅,不把余思雅当回事,以至于这么近都不去看看老丈人。 这是给她做面子的事,余思雅没理由拒绝:“好,那走。” 两人出门,余思雅发现沈跃已经准备好了东西,满满一大包。她蹙眉:“这么多?留一半。” “都是些不值钱的。”沈跃打开给她看。 余思雅低头一看,还真是,一块一斤左右的猪肉,一包水果糖,一包饼干,还有一瓶酒,两斤桔子,看起来分量多,但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送这些既长了面子,又没花多少钱,不过结婚后就不见的女婿回来就拎这点东西上门,挺敷衍的。 对上余思雅的目光,沈跃有些忐忑,红英说的行不行啊?给老丈人送这点东西,真的不会得罪余思雅吗? 余思雅定定地看了他几秒:“挺好的,走。” 沈跃摸不清余思雅是怎么想的,但见她没有生气,放心了一些,骑上自行车说:“好。” 去余家村,骑自行车都得半个小时,这么长的时间也不能干瞪眼。余思雅便主动挑起了话题:“这两年你怎么一封信都没有寄回来?” 他要提前漏点风声,她也能早做准备啊。 沈跃也一直想好好跟她解释解释这个事,就是一直没时间,正好她问起,便说:“三个月,我们回来,知道是个误会后,本来是准备通知家里人的,但正好有个任务要再度去南边,我们几人对南边熟,所有人都以为我们牺牲了,没有比我们更适合的潜伏人选,便把我们派了出去。当时部队派人调查过我们家里的情况,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最难的时候也已经过去,即便通知家里人,死去的人也活不过来了,征求了我们的意见后,就暂时瞒下了这件事。对不起,这两年辛苦你了。” 余思雅沉默了稍许问道:“这么说,两年前你就已经得知你妈过世的消息了?” “嗯,也听说了你还留在我家,但我不以为你会留这么久。谢谢你替我照顾家里。”沈跃再次表达了感谢。 余思雅心想,他猜得还真准,要不是换了芯子,他媳妇早跑了。 “不用客气,对了,你没牺牲,那你的抚恤金怎么办?要归还吗?我用了一百多,还有三百多块,我凑齐给你。” 听了这生分的话,沈跃有点不高兴,她真是处处跟他分得很清。无声地叹了口气:“不用,这笔钱后来转为了补贴处理,从我们的工资中扣一部分,部队再补贴一部分。作为我们不能跟家里人联系期间,给家里人的照顾。” 成,不用还她就暂时留下。 余思雅点头:“知道了。” 沈跃抿了抿唇:“你呢,你怎么会想开办养殖场?” 他这一天,听了好几个人说余思雅,每个人都是赞不绝口,听得越多,他越觉得迷惑。这真的是当初那个不情不愿嫁给他的腼腆姑娘吗? 以前的余思雅他不了解,没法判断。但坐在他车后座的这个姑娘,他相信,如果她不情愿,没有人能勉强她。 余思雅笑着说:“我就随便试试,我也不会其他的,总要给自己找一条出路嘛。” 这还叫不会其他的?沈跃自认自己是个男人,要换到余思雅这位置,也做不了她这么好。 “你做得很好,大家都很喜欢你,信任你!” 余思雅故意问:“包括你大伯和三叔吗?对了,他们为什么这么怕你?” 这下轮到沈跃不说话了。 见气氛沉默了下来,余思雅有点后悔了自己的唐突:“抱歉,咱们说点别的。” “不用,你要是想知道,我……”沈跃的声音有点艰涩,他刚想张口,忽然路过的一个社员热情地跟余思雅打招呼。 “余厂长,回娘家呢?” 余思雅只能想着接话:“是啊,好久没回去看过我爸妈了。” 对方瞅了一眼身材高大的沈跃,目光带着探究,打趣道:“余厂长,什么时候喝你的喜酒啊?” 余思雅尴尬死了:“张会计,这是我爱人,他没牺牲,回来了。” “哦,不好意思啊,是我糊涂了,恭喜余厂长。” 张会计赶紧改口。 经过这么一段插曲,两人也无心讨论先前的话题了,很快自行车就骑到了余家。 胡桂花得到消息,赶紧跑回家,看到余思雅跟沈跃站一块儿,那个惊喜:“哎呀,沈跃真的没事啊,我今天下午听人说,还不敢相信,你爸还让我一会儿去你们那里看看呢,没想到你们就过来了。” 沈跃接过她的锄头:“妈,让你们担心了。” 胡桂花赶紧摆手:“回来就好,人没事就好。” 她这么热情,倒是让沈跃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自己送的礼不大走心。 说话间,余大庆也匆匆赶回来了。他看着沈跃,咳了一声,摆出老丈人的架子:“回来了,没事怎么不给家里写封信?” 沈跃又解释了一番。 余大庆满意了:“这样啊,那也不怪你。” 余思雅见不得他这副爱摆架子的样子,正好胡桂花拉着她进屋说话,她便对沈跃说:“你进去坐一会儿。” 沈跃很好说话:“妈这么久没见你,肯定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你去,我陪爸聊会儿。” 余思雅便跟胡桂花进了屋。 一关上门,胡桂花就欢喜得直作揖:“菩萨保佑,沈跃没死,好好的回来了,你也不用做寡妇了。” 余思雅跟着点头:“是啊,这下你总放心了!” 沈跃回来也不是没有好处,最直接的就是,胡桂花不会每次见了她都嚷着要她找对象,催婚了。 胡桂花抹了抹眼泪:“放心,放心了。妈以前一直觉得对不起你,是妈害了你,如今沈跃回来了,妈也能安心了。” 余思雅敷衍地点点头。 胡桂花沉浸在喜悦中,没察觉到她冷淡,拉着她的手,关心地问:“思雅,沈跃对你好不好?” 余思雅想了想,按照世俗意义来讲,沈跃上交工资,还肯洗碗做饭,应该还算好,便点头:“挺好的。” “那就好,那妈就放心了。你以后跟沈跃要好好过日子了。对了,沈跃还要回部队吗?”胡桂花又问。 这个话题余思雅还没来得及跟沈跃讨论,但没听说他要退伍,便说:“要的。” 胡桂花又开始操心了:“那他这次放多久的假?趁着这段时间,你们赶紧要个孩子,看看,跟你们同龄的,孩子都满地跑了,你们得抓紧。” 余思雅差点崩溃,胡桂花是不催婚了,但她开始催孕了,这比催婚还可怕。 知道跟胡桂花在这个问题上谈不拢,余思雅索性没讲自己的计划,顺着她的话说:“我知道了。” 胡桂花高兴了,又拉着余思雅,凑到她耳朵边,小声说:“妈有几个生子秘方,包生男孩,是你姥姥传下来的,很灵,我跟你……” 余思雅被迫接受了一堆又黄又暴又不科学的垃圾观点。她很想纠正胡桂花,生男生女是由男人的染色体决定的,怪不得女人,可想想,她要这么说,还得跟胡桂花解释什么叫染色体,便作罢了。 余思雅是宁可去对余大庆那张黑脸也不想听胡桂花扯这些有的没的,赶紧说:“我去给他们倒点茶。” “哎呀,你不说妈都忘了,你赶紧去给沈跃泡茶,妈给你们拿点东西出来。”胡桂花欢喜地说。 余思雅赶紧开溜,到了堂屋,发现余大庆脸上竟然带着笑,一副跟沈跃相谈甚欢的模样,而沈跃脸上也挂着笑容,完全不像面对沈大江和沈宝安时那副冷漠的样子。 这两人倒是一见如故。余思雅不想打扰这种气氛,准备出去走一会儿,但被余大庆看到了,立即生气地扬眉:“干嘛去呢?女人没女人的样子,赶紧去帮你妈做饭,待会儿沈跃在咱们家吃饭。” 接着又和煦地对沈跃说:“这姑娘被我们宠坏了,她要做得不好的,你跟我说,我帮你教训她。女孩子家家的,都嫁人了,还念什么书,瞎折腾,别弄什么高考了,丢人,好好跟沈跃过日子。” 沈跃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爸,我们还有事,先回去了,就不吃饭了,改天我再来陪你喝酒。” 余大庆不同意:“这怎么行,结婚后第一次来家里,连顿饭都没吃就走,传出去像什么话,吃了饭再走,反正也不远。” 沈跃拿沈大江出来当借口:“来的时候,我大伯叫我们今晚去他家吃饭,他把饭菜都准备好了。改天,我本来想说明天再来的,可思雅说怕你们等得着急了,就先来看看你们,等下次有空我再早点来陪你好好喝。” 他话说得客气,理由又非常正大光明,余大庆不好再挽留,只能可惜地说:“那下次一定要早点来,咱们喝个痛快。” “好。”沈跃起身,拉着余思雅骑着自行车快速走了。 回去的路上,气氛更沉闷了。沈跃心里也不舒服,骑出余家村,上了一段比较陡的坡,不好骑,只能推着走,余思雅也跟着跳了下来。 沈跃侧头看了她一眼,低声安慰:“别难过了,以后不想回,就别回了。” 他算是明白,红英为何会说余思雅每次回去就买这些东西了,换了他也一样。 余思雅有点诧异,这个时代闭塞的乡下还是很讲孝道的。她瞥了他一眼:“你不觉得这样很不孝吗?” 沈跃沉默了几秒,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什么叫孝顺?什么叫不孝?父慈子孝,父母不慈,还指望儿女无条件的孝顺听他们的话?” 这话放三四十年后不稀奇,放现在真的挺意外的。余思雅笑:“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走了一段路,沈跃忽地又开了口:“你怨他们吗?” 没头没脑地,余思雅不解:“怨什么?” 迟疑了两秒,沈跃才说:“你今天从进屋到离开,没叫过他们一声爸妈,提起他们也是避开了称呼!” 余思雅心里一惊,这观察力也太强了,沈跃不会发现了什么? 不过好在下一秒沈跃停下了脚步,认真地看着她,重复问道:“你怨不怨他们让你嫁给我?” 他本来不想说开的,但今天看余大庆是怎么对她的后,心里突然很不忍,想听听她心里真实的想法。 余思雅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发现她的身份有异,那什么都好说。原主是不情愿的,但她太乖了,不会怨恨父母,只能自怨自艾。至于她,她无比庆幸穿过来嫁人了,不然她在余家一天也呆不下去,当寡妇也比当这些人的女儿强。 对上沈跃漆黑的沉重神情,余思雅陡然生出一种直觉,这一刻,她要是说怨,说痛恨,沈跃很可能会答应她离婚,这样她就自由了。可不知为何,对上这双饱含愧疚的眼睛,这样的谎言,她实在撒不下去。 “没有。”余思雅别开了头。 沈跃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说话的语气也轻快了一些:“下坡了,上车!” 余思雅跳上了后座。 车子下坡很快,凉凉的秋风刮来,让人脑子都清醒了许多。余思雅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沈跃,我最近很忙,要管厂子的事,还要准备考试,我们的事等忙完这一阵子再说,好吗?” 秋风中传来沈跃温和的声音:“好,你安心复习,就把我当朋友!” 说开了,余思雅心里也轻松了许多,沈跃这种性格,做朋友挺合适的,不管能不能做夫妻,他们应该都能好聚好散。 骑回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家家户户的电灯亮了起来。 沈跃把车子骑进院子里,余思雅立即跳下车,听到动静的沈建东飞快地跑了出来:“哥,嫂子,你们总算回来了。” 余思雅看到他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问道:“怎么啦?” 沈建东指了指堂屋,小声嘀咕:“嫂子,有个女知青来找你,一直在屋里等着。” “这样啊,那我去看看。”余思雅给沈跃使了一记眼色,示意他们不要进堂屋打扰她。 然后她提步进了屋,发现屋子里的女知青是养殖场生产线上的一名女工,好像叫杨思源。 见到她,杨思源局促不安地捏着手指头:“余厂长,你,你回来了!” 余思雅坐到她对面,开门见山:“特意来找我,有事?” 杨思源怯生生地望着她,求情:“余厂长,我听说养殖场要招销售员去省城工作,能不能让我去?我已经下乡四年了,只回过一次家。余厂长,你,你就帮帮我!” 说着还翻出一个花布做的钱包,颤抖着递了过来。 靠,还真被小李这个乌鸦嘴给说中了。有个别知青为了回城,什么都做得出来。 第60章 060 最后杨思源是哭着从沈家跑出去的。 在院子里说话的沈家兄弟都有点诧异, 沈建东不解地说:“她……她怎么啦?” 沈跃没接这话:“把菜端上桌,我去看看你嫂子。” 他进屋就看到余思雅坐在桌前,单手支着头, 按着额头,一副很头痛的样子。 沈跃倒了一杯热水放到她面前:“怎么回事?” 余思雅接过水, 喝了一口,不爽地说:“来送礼走关系的,我拒绝, 她竟然给我下跪, 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她多惨多不容易。” 这年月谁容易,那些下乡的知青哪个不想回城?她说她惨, 她就没想过, 她要开了后门, 被她挤掉的知青就不惨吗?还搞得自己一副很委屈的样子。 她现在好歹有工作,那些还在地里干活的知青呢?岂不是更惨。 有野心, 想往上爬没错, 但用这种最低劣俗套的手段就没意思了。余思雅最近忙得晕头转向,还要应付这种人, 心情自然不好。 沈跃沉默了稍许说:“你没错,不过她哭着从咱们家出去,不少人都会看到, 会不会对你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非亲非故,无缘无故的, 知青泡到她家,一会儿又哭着出去,被人看到, 确实会有诸多猜测,搞不好还好引来连锁反应,有一就有二嘛。 看到有人私底下来找她,也许本来没这想法的,担心自己不能公平竞争,也会悄悄跑来找她。 余思雅可不希望自己的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她想了一下:“我明天跟他们开个会。” 沈跃点头,跟着说:“我待会儿告诉建东,以后不要让陌生人进我们家。” 这样倒是省了不少麻烦,余思雅感激地说:“谢谢。” “不用客气,我也很烦这种不请自来的人。吃饭,不是还要复习吗?我去端饭。”沈跃笑着说。 余思雅甩甩头,平静了下来,沈跃说得对,她忙着呢,没空在这些人身上浪费时间。 余思雅说到做到,第二天一上班,她就吩咐马冬云:“通知一下,所有知青到办公室开个会!” 马冬云看她板着的脸,感觉不是什么好事,连忙出去叫人。 十分钟后,余思雅到了会议室,在工厂里的知青都到办公室了。她坐到上首,言简意赅,直奔主题:“今天叫大家来,是有一件事情要宣布,养殖场准备在省城招四名售货员,两男两女,从全公社的知青中挑选,这个月14号就上岗!” 听到这个消息,知青们都震惊不已。 惊讶过后,取而代之的是纠结。要是这个消息早一个月,大家肯定挤破头,但现在,马上就面临高考,要是去做了售货员,大家就没时间竞争了。 叶梅更是惊诧,弄不明白,余思雅明明昨天还没打算提前公布这个消息的,怎么今天就突然说了。 余思雅也不管这些人是什么反应,劈里啪啦地说自己的要求:“具体要求,省城人,五官端正,性格外向能吃苦,爱干净卫生,在乡下没结婚,马冬云,一会儿你去借公社的广播通知下去。让有意向的人,明天过来报名,我筛选!” 知青们来自全国各地,当然本省居多,可还有其他城市的人。听到这话,非省城的知青不乐意了:“余厂长,为什么要省城的知青,咱们其他人不行吗?这对咱们不公平。” 余思雅冷笑着说:“咱们单位小,售货员不提供住宿,得自己回家住,非省城的员工得自己找地方住,你说怎么办?还有,省城本地人,有人脉有亲戚,他们在店里卖东西,本来就是一种宣传,能给店里带来好处,你们能赶得上吗?公平?那换了你们去,不能为厂子节省更多的成本,创造更多的价值,对厂子公平吗?对厂里其他人公平吗?” 那人被堵得哑口无言,讪讪地闭上了嘴。 余思雅扫过一张张脸,是她太好说话了,所以他们能随随便便质疑她的决定,她今天就把话说清楚:“谁能为养殖场创造更多的价值,让养殖场更好,我们就能给他更好的待遇,养殖场不养闲人,多劳多得!不要想走任何的歪门邪道,以后再有人想攀关系,送礼来开后门,一律开除!” 虽然没点名,但杨思源知道在说她,一张脸涨得通红,感觉所有的人都在看她。 但余思雅没有多看她一眼,只是挥手:“散会,去工作!” 知青们鱼贯而出,只有叶梅留到了最后。等人都走光后,她对余思雅说:“余厂长,这件事不是我传出去的。” 余思雅点头:“我知道,跟你无关。” 叶梅自己都想回城呢,她是傻了才会把这个事传出去,给自己增加竞争对手。这件事并不是秘密,王书记,小李,还有两个司机都很清楚,要成立门市部的事,听了广播,看过报纸的人也知道,但凡脑子灵活点的,都能想到这是个回城的机会。 叶梅松了口气:“谢谢余厂长。”她就怕余思雅因为这件事对她有意见。 余思雅摆手:“不关你的事,尽快将知青们的资料给我,早点将这个事情定下来,免得大家纠结犹豫。” 叶梅点头,可不是,她自己都究竟不已,犹豫不定的,更别提其他人了。 果然,马冬云去公社广播之后,知青们都沸腾了起来,光明正大回城的机会,还不用占用家里的回城名额,谁不想要呢?但要是考上大学生,一毕业就是干部,又比在养殖场当售货员的前途大多了。 真是个困难的选择啊,搞得大家都没心思学习了。 下午,楚玉涛特意来养殖场找了余思雅一趟。 余思雅挺意外:“你不是忙着复习吗?怎么过来了?” 楚玉涛拿了一个本子递给她:“这是我这几天做的错题集,里面有解题思路和答案,大家都抄了,我估计你没时间抄,就给你誊了一份,你拿去参考。” 余思雅乐了:“你这东西送得好,雪中送炭,最近我还真没时间,谢谢楚同志。” 楚玉涛连忙说:“不用客气,我也只能为你做这点了,比起你为大家做的,太微不足道了。对了,厂子里真的要去省城开门市部?” 余思雅好笑:“敢情我上回跟你说的,你都没当回事啊?” “不是,就是,省城开门市部得花不少钱,咱们厂子现在不是遇到困难了吗?”作为前会计,楚玉涛比谁都清楚厂子里的财务状况。 余思雅颔首:“是啊,没钱,所以我跟王书记又去县里贷了五万块。” 楚玉涛吃惊地瞪着她:“你……你这摊子铺得也太大了。”这都欠银行多少钱了。 余思雅摊手:“不然呢?这不是没办法的事吗?不过也没事,开了门市部,售价更高,能覆盖这一部分的开支。” 楚玉涛想想余思雅这一路走来,每次都给人一种惊险的感觉,但每次都被她解决了,便不操心了,只是叹气说:“现在要招知青去省城,搞得知青们都没心思学习了,一个个还问我打听,幸亏我没在养殖场了,不然耳根子都不清净。” 余思雅听了,庆幸不已,得亏她最近没有跟知青们一起复习,不然得烦死。 “没事,就这一两天,我会尽快将人员定下来,这样其他人就没心思想东想西了。”余思雅淡然地说。 楚玉涛放心了,起身:“那我不打扰你了,回去复习了。回头整理的资料,我再给你拿过来。” 余思雅站起来送他:“好,希望我们在省大见。不过资料你就别帮我誊抄了,浪费时间,回头我去知青点,拿你们看过不用的资料就行了。” 楚玉涛没说话,哪有看过不用的,大家资料都有限,也不可能所有资料都人人誊抄一份,很多时候都是彼此交换看。同样的资料抄几份就行了,人手一份太浪费了。 “好,有用的我给你留一份。” 送走了楚玉涛,余思雅继续工作,有空就挤出点时间看资料。 一晃就到了下班的时间,见她还没走,马冬云跑进去,促狭地笑了:“余厂长,还不走呢?” 余思雅头也没抬:“看完这一页就走。” 马冬云吃吃笑了:“有人在等你哦,我先走了。” 过了两秒,余思雅才从书本中回过神来,想了一下马冬云刚才的反应,心里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她收起东西,背着包出去,果然看到了站在自行车旁接受大家洗礼的沈跃。 自从昨天说开了以后,余思雅自在了许多,走过去坐上车仔,然后道:“我上下班时间不一定,有的时候忙起来会比较晚才回去,反正也不远,你不用来接我了。” 沈跃不答应:“没事,我休假,在家里也没事做。” “那你就不怕大家都把你当大熊猫一样,盯着看吗?”余思雅好笑地问道。 沈跃淡定地说:“没事,我不在意。” 好,你脸皮厚,你赢了。余思雅没再提这个,问道:“你把自行车骑走了,建东怎么办?” 沈跃说:“白天我跟他一块儿去卖东西,不耽误他做买卖。” 余思雅诧异地瞪着他的背,只要一想起沈跃拿着一堆头绳之类的向大姑娘嫂子们推销,她就想笑。 她克制住想笑的冲动,问道:“卖了一天东西,你觉得怎么样?” 提起这个,沈跃有点头痛:“很难,你跟建东真不容易。” 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的见了他就笑,婶子奶奶们就问他家哪里的,怎么没见过他,小姑娘则问他会不会扎辫子,稍微回答不好,小姑娘还要哭。他感觉上战场都比这轻松,也不知道建东怎么那么乐在其中。 余思雅听完理由,再也控制不住地笑出了声,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沈跃听到她放肆的笑声,有点想笑,又有点囧,磨牙问道:“很好笑吗?” 余思雅赶紧打住:“没有,没有,我……算了,你还是让建东去,他做这个很熟了,而且也没多少东西了,他一个月左右就能卖完,冬天就不去进货了,不然要是你提前帮他卖完了,闲不下来,他又得去折腾。” 沈跃顺着台阶下:“那行,明天我就不跟着他去了。” 说话间,两人到了家。 沈建东一手抓住一条鱼,一手举着菜刀:“嫂子,今天咱们碰到一个鱼塘放水捕鱼,买了一条,咱们今晚吃鱼。” “好,辛苦了。”余思雅下了车,又对沈跃说,“你去帮建东,我不会做。” 她说得坦坦荡荡,大大方方的,反正要一个屋檐下生活,沈跃迟早会知道她是个家务废柴,而且不喜欢做这些。 沈跃有点囧,其实他也不会,说起来惭愧,他们两个大人在厨艺上还比不上一个14岁的孩子,丢人,看来得好好练练了。 “好,你去复习,做好了饭我们叫你。” 余思雅背着包进了屋,等到天都黑了下来,沈跃推开了门进来:“吃饭了。” “哦,好,你们先吃,我做完这一题。”余思雅头也没抬,她这道数学题快做完了,剩下一半,待会儿又得从头想思路。 背后没有动静,她便没管,又沉浸在题海中,等她做完题才发现一道阴影落在桌角。 余思雅一偏头就看到沈跃站在她背后,不知道站了多久:“不是让你们先吃吗?” 沈跃没回答,目光落到本子上:“这不像你的笔迹。” 余思雅写的字要娟秀一些,这个本子上的字明显要虬劲一些,更像男人的字。 “你说这个啊?楚玉涛同志帮我抄的复习资料。知青和村里想参加高考的同志们组织了学习小组,大家天天凑在一块儿,整理各科的复习资料,难点,然后誊抄回去复习。我这不是没时间吗?楚玉涛同志就帮我抄写了一份,他以前是养殖场的会计。”余思雅起身解释道。 沈跃盯着本子看了几眼,抄这样一份笔记得费不少功夫,下个月就高考,没多少时间了,这个时候谁不是争分夺秒的复习,还有空帮别人抄笔记,他看这小子是不安好心! 跟着余思雅出了门,他提议道:“要抄什么,我去帮你抄,免得耽误他们复习了,也能把他们每天复习的内容带回来给你。” 余思雅听了觉得挺新鲜的:“你?这样可以吗?会不会耽误你的事?” 沈跃一听就知道有戏,立即说:“怎么会,我明天不跟着建东出去卖东西了,在家里也没事,总得找点事情做,去帮你抄笔记,就当多学点知识了。” 余思雅觉得挺有道理的,不过:“你不是受伤了,回家休养的吗?这会不会太影响你?” 沈跃掀起衣服的一角。 余思雅被他这动作吓了一跳:“你,你干什么,快穿好衣服!” 沈跃促狭地笑了:“你以为我要干什么?给你看看我的伤口,已经结痂了,只要不进行太剧烈的运动就没事,朱国明那小子就是喜欢大惊小怪。你看我骑自行车,走街串巷卖东西都没问题,又何况只是去抄笔记呢?” 余思雅大致扫了一眼,伤口确实已经结痂了,留下一个比指头略大一些的疤在那里,看样子没什么大碍了。 “那就辛苦你了,吃过饭我找两个笔记本给你,你分开抄,有什么不懂的就问知青们。”余思雅细心地叮嘱道。 听到这话,正在摆筷子的沈建东好奇地问:“抄什么?” 余思雅去门口洗了手,进屋说:“让你哥去知青点帮我抄复习笔记的事,我没时间,就麻烦你哥了。” 沈建东神色古怪地看着他们俩,正想开口,沈跃一把揽住了他的肩膀,推着他:“走了,去端菜。” 等进了灶房,沈建东再也憋不住了:“哥,嫂子知道我这不爱念书是遗传吗?” 沈跃给了他一栗子:“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当年是没钱读书,不然你以为我愿意十岁就上山干活?” 提起这个,沈建东心疼了,赶紧说:“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 沈跃瞄了他一眼:“别在你嫂子面前胡说八道,走,吃饭了。” 兄弟俩进屋后,表情很正常,余思雅还在想数学题,扫了一眼,端着碗边吃饭边走神,也没瞅见兄弟俩的眉眼官司。 *** 第二天,陆续有知青来报名,余思雅在广播里通知了,报名截止日期就是今天,只给大家一天的时间。 早上人还不是很多,到了下午,人渐渐多了起来,一整天下来,总共有五十多个人来报名,最后一个叶梅。 看到她的名字在上面,马冬云吃了一惊,将名单给余思雅的时候还特意提了一嘴:“余厂长,叶知青也报名了。” 其实马冬云有点不解,叶梅在养殖场好歹也算个干部,管着销售部,哪怕考不上大学,前途也不错,干嘛要报这个名呢? 余思雅接过名单,果然在最后找到了叶梅。既然叶梅报了名,凭她的条件,名单里肯定不能少了她,那得重新物色一个销售主管,虽然随着她去省城,以后销售重心也会往省城转移,但养殖场这边也还要选出一个管理销售们的主管。 放下名单,余思雅快速地吩咐道:“你这两天将销售部几名员工的资料整理一下,不要知青,只整理我们本公社的,主要是他们的销售业绩,另外查查他们的在厂子里的人缘关系怎么样。” 马冬云跟了余思雅一年多,顿时明白这是要选新的销售主管了,立即说:“好的,余厂长。” 余思雅挥手让她下去忙,自己拿起名单仔细看起来。 省城的知青是最多的,来报名的大约占了三分之一。余思雅挨个看每个人自己填的资料,将比较突出的圈出来,明天再看看叶梅的调查的资料,对比一下,综合录取四名人员,尽快定下来。 又过了一天,叶梅如期将调查的资料送了上来,余思雅跟个人填写的对比,很快就发现有的人弄虚作假,填写了一些不实的背景,她直接将这些人都给划去了。在这种小事上都能糊弄她这个上司,以后她还能信任这些人吗? 选定了八个人,余思雅将名单交给马冬云,让她通知这些人次日过来面试,从中选取合适的人。 最后余思雅选了四名知青,分别是乔远航,周文义,薛彩月,还有叶梅,公布了名单之后,余思雅当场通知他们:“从明天起,你们放下手里的工作,到养殖场来参加培训。” 还有上岗培训?几人都有点吃惊,卖东西不是挺简单的事吗?只要会算账就行了,面试的时候余思雅就考过他们的口算能力了,他们都还行啊。 余思雅其实也不想这么麻烦,但大家的固有思维还没转换过来,说起销售,想到的就是百货大楼、供销社、国营饭店的售货员。这些人可是大爷,他们养殖场的售货员可不能这么干。 所以哪怕再忙,她也得抽点时间出来,好好给他们树立一个服务意识。 这个事,其实余思雅也没经验,但后世良好的服务她见过啊,依葫芦画瓢还是会的,不外乎热情有礼貌,对客人要耐心等等。当然还要加一个绩效考核。 这批售货员的工资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基础工资二十块,另外一部分则是每个月的奖金,余思雅设置了几条规定,做到了根据业绩给他们发放一定的奖金,干得不好,被投诉并被证实了就扣奖金。 事情太多,这一忙就到了13号这天。 晚上,余思雅回到家在饭桌上宣布了一个事情:“后天养殖场在省城的第一个门市部开业,我得去盯着,所以明天我就要去省城了,家里就交给你们了。” 沈建东已经习惯了余思雅时不时的出差,头也没抬:“知道了。” 沈跃当时没说话,吃过饭,余思雅要回屋复习的时候,他蹙眉问道:“非要你去不可吗?高考不到一个月了。” 最近,沈跃天天去知青点抄整理的资料,跟大家也熟络了起来,受到他们的感染,不自觉地也紧张了起来。别人都一天到晚复习,余思雅却只能晚上吃了饭抽空复习,这一去省城,又得耽搁好几天。 余思雅也知道这点,她无奈地说:“门市部花了大价钱,也是我们清河鸭在省城的第一家门市部,这个头必须开好了,把名气打出去,不然会影响整个厂子后续的规划,我必须得去。” 要不是因为高考,她前几天就得去一趟,看看装修怎么样了,明天再去,已经是拖延了。 沈跃知道拗不过她,说道:“第一天开业肯定恨忙,我跟你一起去,说不定还能帮上不少忙,反正我在家里也没事,就当去逛逛省城了,你不用管我,我食宿自理。” 这话好像也有道理,他确实是闲人一个。 “好,那你收拾两件换洗的衣服,明天早上跟我们一起走。”余思雅同意了。 沈跃笑着点头:“好,你去复习,早点睡,明天见。” 说完转身出了门去灶房找沈建东:“我明天要跟你嫂子去省城出差,你在家照顾好自己,东西能卖就卖,不能卖就算了。” 在烧火的沈建东好想扔掉火钳,他怎么感觉他哥回来是跟他抢嫂子的。 *** 第二天到了养殖场,上了车,看到大家打量的目光,余思雅有点后悔带上沈跃了。 不过她脸皮一向厚,而且身份摆在这里,也没人敢开她的玩笑。咳了一声,余思雅淡定地指了指沈跃:“沈同志正好想要去省城一趟,搭咱们的顺风车。” “哦,好。”大家笑着跟沈跃打招呼。 但多了个人,领导又在旁边,四个售货员到底有点紧张。 余思雅知道这点,不过她也没想过跟他们打成一片,索性闭上了眼睛,靠在车上补觉。又要操心厂子,又要复习,她这段时间,睡眠严重不足,正好趁着这个时间补补眠,虽然车子上睡不了多好,但休息一会儿也是好的。 余思雅抱着装书和衣服的包,挡住时有时无的风,头一歪,眯了过去。 货车的后车斗是运货的,睡觉到底不舒服,车子一颠,余思雅的头就歪过去碰在铁皮车栏杆上,不是很痛,但刚睡着又被吵醒挺烦躁的,余思雅蹙了蹙眉,侧过身,避着阳光继续打瞌睡。 行了一段路,车子驶过一个坑,车斗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正陷入沉睡的余思雅差点又撞在车栏杆上,这时一只手扶住了她的头,把她往后方掰:“靠我肩膀上睡一会儿。” 余思雅实在太困了,迷迷糊糊的把头靠了过去。 等她一觉睡醒,发现头靠着的不是冷冰冰的铁皮,而是热乎乎硬邦邦的东西,她摸了一把,然后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别闹,渴了,起来喝点水。” 余思雅顿时清醒,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躺在沈跃腿上睡着了,刚才摸的竟然是对方的肌肉。她囧得差点找个洞钻进去。 但另一个当事人脸皮就要厚得多了,打开盖子,旁若无人地将军用水壶递给了她:“水有点凉了,将就喝,待会儿到了招待所再去打点热水。” 对方的镇定感染了余思雅,她淡定地接过水壶:“谢谢。” 喝完水,余思雅彻底冷静下来,低头看了一眼表:“到哪儿了?还有多久到省城?” “快了,大概还有七八里就进城了。”四个售货员家都是省城的,对这段路特别熟悉。眼看快到了,近乡情怯,几人激动不已。 这种心情能理解,不过他们先是来办事的,余思雅说:“这两天你们先住招待所,开业突发情况多,等过几天稳定下来了,你们再回家,跟家里讲清楚,以后就回家住了。” 她准备在门市部旁边的招待所开房间,这样省了奔波,找不到人等等情况。 叶梅四人都没意见,几年他们都等了,也不急于这一两天。他们没忘记自己回城最主要的事,要是门市部搞砸了,他们也别想回城了,这可是关系着他们以后的生活。 过了一会儿,货车两旁的景色开始变化,建筑物逐渐多了起来,货车缓缓驶入城里。 因为车子里装了大车的货,他们直接先去门市部。 十几天的时间,小元已经带人将门市部装修了一下,墙壁粉刷得雪白,地面的瓷砖比许多人家的灶台都干净,电灯也换成了五十瓦的大灯泡,货架整齐地摆放着,干净明亮整洁。 不过这都不是最吸引人的,最让人意外的是外墙上的涂鸦。 沈跃一眼就看了出来:“这是你们包装袋上的那只鸭子,谁画的,挺像的。” 余思雅笑着说:“怎么能不像呢?包装袋上的鸭子都是元教授给咱们画的,他是一个美术教授,下放到咱们公社,几个月前平反回城了。走,既然你要帮忙,那就帮着搬东西,要是身体不舒服就别勉强。” “没事,这点东西不重。”沈跃挽起袖子去了车子前,几个男同志已经将车栏杆放了下来,然后开始搬东西。 女同志们则负责摆放货物,除了放在仓库的货物,还有一部分要摆在货架上,摆得好看也是吸引顾客的一个点。 余思雅则负责张贴价目表。他们用红纸毛笔字写了价目表,余思雅准备张贴在门口,这样路过的人都能看到,有意向,能接受价格的,自然就进去购买了,也省得售货员一样一样的介绍了。 人多力量大,八个人一起花了一个多小时将货物搬下来摆放好,然后再将店铺收拾一趟就好了。 收工后,潘永康和吴强当天就得回去了,养殖场就一辆车子,用车的时候还很多,离不了他们。 余思雅则带着四人去吃饭,然后回招待所。 到了招待所,办理入住的时候遇到了新的问题。为了省钱,大家住双人间,两个女同志一间屋,两个男同志一间屋,就剩余思雅和沈跃了。 要依余思雅的意思,当然是开两间房,可叶梅他们都知道她跟沈跃是夫妻,还多花钱开房住,别人看了怎么想沈跃和她? “再开两间单人房,我们余厂长最近要复习,别影响到了她。我的房间价格单独算。”沈跃主动说道,而且很好地解释了他们为什么要分开住的理由。 叶梅几人听了果然没多想,他们都知道余思雅在备考,这时候高考有多重要不用说。不过沈跃这么体贴,还是让大家挺意外的,回房的时候,叶梅就拉着余思雅羡慕地说:“余厂长,沈同志对你真好。” 余思雅笑了:“那你也找个啊。” 说起来叶梅比她还大几岁呢,要不是下乡,估计早嫁人了。 叶梅苦笑:“哪那么容易呢,跟我差不多大的都结婚了,慢慢找。” 现在的人都早婚,城里有工作的年轻人成年上班后就会考虑结婚这个事。她现在年龄拖大了,条件不错早结婚了,至于那些没工作,或者工作很差的,她也看不上,不想勉强自己。 余思雅拍了拍她的手:“你这么能干,缘分很快就会到的,好好工作,说不定哪天买咱们清河鸭的客人就看上你们了。” 这话本是玩笑话,但没想到几个同志后来因为工作热情,态度和蔼,深受大爷大妈的喜爱,竟然主动给他们介绍对象。 *** 因为前一天收工比较早,余思雅看了几个小时的书,十点多就睡了,睡了个饱觉,第二天起床精神特别好。 大家先去国营饭店吃了早饭,然后七点多就到了门市部,先搞卫生,扫地拖地擦门窗玻璃柜台招牌,忙到八点,正式开业。 虽说前一阵子清河鸭好好地出了一回风头,报纸广播都上了,但那到底是半个月前的事了。 人都是健忘的,除了极其个别印象特别深,非常喜欢吃清河鸭的人,许多人都忘了清河鸭今天要开业的事。而且今天不是周日,大家都要上班,街上的人也不是很多。 所以开业后的情况没大家想象的那么好,到了十点才零零散散来了几个客人,买了三四十块钱的东西。 这么下去可不行,他们这个开业还是弄得太冷清了。可惜现在还不能打广告,不然余思雅非得花钱去找电台打个广告不成。 如果以今天的速度,一天大概只能卖个一两百块,周末多一些,算下来,一个月也只能卖出去七八千块钱。因为清河鸭的价格比较贵,毛利比较高,亏本是不会亏本,但这出货速度也太慢了,远远达不到余思雅回笼资金的要求。 琢磨了一下,余思雅想了一个最简单最直白的方法。她跑到斜对面的百货公司,找孟兰借了个大喇叭,然后回到店铺里,拿着喇叭喊:“清河鸭开业大酬宾,全场九折,全场九折……” 这个喇叭一出,果然很吸睛,引得不少没注意到这边开了一家店铺的人都望了过来,销量也上升了不少。当天就卖出去了一千多块钱。 面对这个成绩,叶梅他们都挺高兴的,但余思雅不满意,太慢了,而且他们也不可能天天拿着喇叭喊,太扰民了,得让更多的人知道清河鸭开业了。 就在余思雅愁这个问题的时候,范老太太来了,高兴地说:“余厂长,你们开业了,哎呀,我昨天都忘了,今天才想起,就赶紧来了。” 余思雅看到她,眼睛一亮,马上想到了一个后世用烂了的好办法。 第61章 061 11月16日这天清晨, 省城人&#xeb1d发现了一件新鲜&#xe84a。 大清早的,八个老太太站成两派,走在大街上, 最前面的两个手&#xe5a2各举止一个方方正正的木牌子,第一个牌子上写的是“清河鸭开业九折大酬宾”, 第二个写着“地址:第二百货公司对面”,都是用鲜红的颜色写的,格外显眼。 紧跟着的四个老太太身上绑着腰鼓, 走散布就整齐地敲一下,最后面两个老太太则背着一个背篓, 背篓上贴着白纸黑字的清河鸭标志。 八个老太太都穿着统一的蓝色衣服,虽然款式不大一样,但看起来都差不多。她们一边走, 一边敲腰鼓,鼓声阵阵, 引得路人都驻足旁观,议论纷纷。 “清河鸭?就是上回在省城销毁吃出了烟头的清河鸭吗?他们单位可整得真新鲜。” “对啊,我也去领了四小袋, 包装得可好了,比咱们在外面买的散装饼干还干净啊, 我家小孙子可喜欢了。” “是啊, 听说一万多的货都这么白送人了,可真大气。” “可不是,就冲上次吃了他家的东西,我这次也&#xeb2d去买,这回九折呢,比以前便宜不少, &#xeb2d过年了,我囤一点,等我外孙回来的时候吃,能省不少钱。” “对啊,以前第二百货都从不打折的,现在买确实划算,等下班了我也去买一点!” …… 人群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不少人都在说清河鸭今天开业的&#xe84a,有褒有贬,但名气是打出去了。随着队伍一路前行,聚在后方的人才陆续散开,买菜的买菜,上班的上班,没事干的嘛,就去第二百货公司对面买清河鸭呗。 沈跃跟在人群后面,看着范老太太热情地跟人说“自己&#xeb2d去买,这次打折特别划算”之类的,简直是叹为观止。 “你怎么想出来的?真是太神奇了。”他惊叹地望着余思雅。 昨天见到范老太太,余思雅就直接请她帮忙,找了二十个老太太,八个就是前面举着牌子敲着腰鼓的宣传的,还有12个则分路段跟随在队伍后面,向好奇不解,看热闹的市&#xeb1d宣传清河鸭,并说“什么我家孙子最爱吃啦,这个单位卫生好,质量好,残次品都不卖,上回还上广播新闻了,这次打九折特别便宜”云云。 别小看这些老太太的能力,她们那张嘴,特别会说,而且神情特逼真,不少人听了都心动。沈跃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xe84a先不知道这是余思雅炮制的一场戏,他&#xeb2d在路上看到这一幕,肯定也&#xeb2d问问,听了老太太的话也会好奇,想去看看。 余思雅好笑,神奇吗?一点都不,后世小地方经常有这样的老太太们举着牌子在街上穿行给商家打广告。那时候的装备可要完善得多,整齐统一的服装,上面印着厂商的名字等等,举起的横幅显眼又好看,都是请广告公司专门做的,就更别提还有音响跟着,走一路喊一路了。 关键是受众都是目标群众,而且价格低廉。老太太老大爷们退休了没事干,一天给个三五十块,他们就能满城地给你打广告,这样算下来成本就几千块,可比上电视报纸网络便宜多了。尤其适合在本地促销或&#xe75e开业的小店。 现在他们穷,而且时间紧迫,也来不及搞其他的花样,所以余思雅就搞了这么个简单粗暴的法子。成本也非常低廉,一个老太太一块钱,总共二十块,就能在省城达到宣传的效果。 主要还是这个时代是计划经济,供不应求,所以没什么宣传手段,所以这种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宣传手段才能凑效。 眼看宣传效果不错,余思雅也不准备一路继续跟下去了,浪费时间,她转身对沈跃说:“走,咱们回店铺看看。” 两人返回店铺,发现宣传已经卓有成效了,与昨天的冷清不同,今天店铺外面排了几十米的长队,估计都是听到了广告,来排队买东西的人。 沈跃见了,忙说:“这么多人排队,忙不过来,咱们去店&#xe5a2帮忙。” 余思雅看出他想表现的&#xe026思,不由好笑,但拒绝了:“不用,就是要有人排队,排的人越多,买的人越多,这叫从众&#xe026理。” 看看后世出来个什么网红店,为了买份鲜肉月饼,买杯网红奶茶,吃货们那是排几个小时的队都在所不惜,甚至还由此诞&#xe344了排队的黄牛。 沈跃在心&#xe5a2默默地念了念“从众&#xe026理”这四个字,他虽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但不妨碍他通过眼前的场景来理解这四个字的意思。 果然,后面新来的顾客看到前面排着的长龙,不但没嫌麻烦转身走人,大部分竟还规规矩矩地排到了后面,等着买东西。 沈跃恍然:“你说得对,大家排队买粮买肉都习惯了,这点队伍算什么?只会给清河鸭打响名气。原来做&#xe344意还有这么多的弯弯道道,早知道带建东也来见识见识的。” “以后机会多的是。”余思雅沉默了一下,本来想跟沈跃聊一聊沈建东的安排,以前她是准备过完年就将沈建东带到省城。但现在人家正儿八经的亲哥哥回来了,这个自然要看沈跃怎么安排。可现在大街上到处都是人,她还有很多&#xe84a&#xeb2d忙,余思雅便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还是等高考完了&#xeb71说。 这边没他们什么&#xe84a了,但到底是开业第二天,四个售货员经验不足,顾客又多,未免出现什么突发情况,余思雅还是决定在这儿盯着,不过沈跃就不必了。 于是,她对沈跃说:“你&#xeb2d不&#xeb2d去逛逛省城,拜访拜访老朋友之类的,这&#xe5a2没什么工作了。” 沈跃想了一下:“我有个战友,三年前退伍到了省城,既然到了省城,我去拜访拜访他,你&#xeb2d不&#xeb2d跟我一道去,他好像去了公安局。” 余思雅有点心动,他们在省城开了店,以后少不得&#xeb2d跟这种政府部门打交道,尤其过几年治安很差,能结识公安,多个人脉,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只是她跟沈跃的关系还不明朗,万一离婚了,以后找对方多尴尬。而且,她也不放心店&#xe5a2。 犹豫了一下,余思雅还是拒绝了:“你去,我得在这&#xe5a2盯着,免得出了意外情况,造成不好的影响。” 沈跃有点遗憾,但也明白余思雅对工作有多上&#xe026,店铺目前也是真离不开她,只能作罢。 “好,那我去了,下次有机会&#xeb71介绍你们认识。” “嗯。”余思雅点头,想了下,又从口袋&#xe5a2掏出了钱和票,“你带上,看看买点什么。” 关系是需&#xeb2d维护的,哪怕是老朋友,空着手上门也不好。 沈跃拒绝:“不用,我还有点钱。” 余思雅瞥了他一眼,他有多少钱她不知道啊,三十多块,上次去县里就花了十几块钱,最近一段时间还经常去各大队买鱼,买肉的,昨天又自己掏房钱,饭钱,这么算下来,估计也就剩几块钱了。 “算了,咱们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票。走,我带你去买。”余思雅拽着他的袖子,把他拉去了第二百货公司。 过马路的时候,余思雅问:“你这朋友家里有什么人,经济条件怎么样?” 送礼也&#xeb2d根据对方的情况来送,不然不合适的礼物对别人来说也是一种负担。 其实转业能分到省城这种大城市就说明对方家&#xe5a2条件不会太差。 沈跃大致了解:“他家就是省城的,媳妇好像是个老师,他以前的同学。” 余思雅&#xe026&#xe5a2有数了,直接到柜台对售货员说:“来一包大白兔奶糖,一袋麦乳精。” 买了这两样,她又去店铺里自己掏钱买了一份清河鸭礼包,包括鸭脖子、鸭腿、鸭架……还有火腿肠。然后将这些东西一股脑地塞给了沈跃:“今天店&#xe5a2没你什么&#xe84a,你们尽管聚。” 沈跃去了肯定&#xeb2d跟对方说自己为什么来省城,不可避免的会提到清河鸭,作为本地特产怎么也&#xeb2d送一份才对。而且这也是活&#xe344&#xe344打广告的一种方式,有益无害。 “好,我走了。”沈跃拎着东西心情大好地走了。 他根据战友退伍前留下的地址找到了对方的家里,他们家在刀片厂的宿舍楼里。 开门的是个老太太,看沈跃穿着一身熟悉的军装,身材挺拔,气宇轩扬,&#xe026&#xe5a2就生了好感:“同志,你找谁啊?” “阿姨,你好,这是赵东进家吗?我是他战友沈跃。”沈跃笑着介绍道。 老太太一听是儿子战友,非常热情:“小沈啊,进来坐,东进去上班了,我让人喊他回来。” 说着,老太太就跑到阳台上,冲楼下喊了一声:“老头子,东进战友来了,没什么&#xe84a,你就让他早点回来。” 楼下赵父应了一声,没多久就上来了,高兴地招呼沈跃,老太太则拎着篮子出去买菜了。 赵母前脚出门,赵东进后脚就回来了。 看到沈跃,他简直不敢相信,上下打量了沈跃好一阵,然后一拳打在沈跃的肩上,满脸惊喜:“好小子,你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小孙这小子乱带话,前年退伍回来,跟我说你牺牲了。我就说嘛,你小子体能枪法那么好,怎么可能出事。” “他没乱说,当时我们在南边出了点事,迷路了,同行的同志伤亡过半,大家都以为我们牺牲了。”沈跃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当时的情况。 赵东进知道有保密规定,也没多问,只是拍着沈跃的肩膀上:“人没&#xe84a就好,什么时候回来的,还回部队吗?” 沈跃说:“受了点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让我回来养伤休假,年后走。” “那好,待会儿我联络咱们在省城的几个战友,今晚聚聚,你不急着回家?”赵东进问道。 沈跃笑着说:“今天不回去。” 赵东进爽朗地笑了:“那就好,咱们今晚喝了不醉不归。” 赵父见他们相谈甚欢,便说:“东进,好好招待小沈,我去看看你妈买菜回来了没有。” 赵东进点头,不好意思地对沈跃说:“你瞧我,光拉着你说话了,坐,喝点水。” 然后他拿起暖水瓶,弯腰的时候看到了桌子上的奶糖、麦乳精和清河鸭礼包,顿时皱紧了眉头:“沈跃,你人来就行了,买这么贵的东西干什么?你还把不把我当兄弟了?” 这些东西加起来得十几块钱,沈跃家可是农村的,家里就指着他那点津贴,哪怕这两年工资提了提,但&#xeb2d养好几口人吃饭,弟弟妹妹上学,开销也不小。这些东西,连他们家大人都舍不得吃,都是买给父母和小孩子吃的。 沈跃看他&#xeb2d&#xe344气的样子,按住他的胳膊:“你还是这个暴脾气,听我说,这不是我买的,是我媳妇让我带的,不带她&#xeb2d&#xe344气。” 赵东进惊讶地看着他:“你结婚了?什么时候的&#xe84a,弟妹家哪里的?” “嗯,两年前结的,老家的,跟我一个公社的。”沈跃一脸笑意地说道。 赵东进看他那副春风得意的样子,将信将疑,一个公社的,他们家那地方挺偏僻困难的,家里也不宽裕,舍得买这么多好东西吗?不过看沈跃的样子,挺满意这个媳妇的,他便没有多说。 “那谢谢弟妹了,她真是太客气了……不对啊,你这麦乳精是省第二百货公司的,这袋子上还写着第二百货的名字呢。好小子,怕我不收礼,就推到弟妹身上,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不老实。”赵东进指着包装的纸袋,控诉。 沈跃哭笑不得:“我没骗你,我媳妇也来省城了,真是她买的。” 赵东进还是不信:“那你怎么不把弟妹带过来,把她一个放在招待所干什么?” 沈跃只得解释:“她有工作,她是清河鸭的厂长,昨天清河鸭不是在第二百货公司对面开了个门市部吗?今天生意特别好,忙不过来,她走不开,让我代她向你问声好。” 赵东进瞠目结舌地看着沈跃,还是有点不敢置信。最近这一两年清河鸭闹的风头比较大,电视广播报纸都上过了,尤其是半个月前送鸭子的&#xe84a更是闹得沸沸扬扬,连他妈都去领了四包的清河鸭回来。别说,除了分量太少外,没其他毛病。 现在他的战友告诉他,在省城闹得沸沸扬扬的清河鸭竟然是战友老婆搞的,这就跟你身边知根知底的人突然告诉你,他xx家里谁谁是著名的电影演员没什么区别。 太意外了,赵东进上下打量着沈跃,啧啧称奇:“真的假的,你小子厉害啊,老婆更厉害。” 这话没错,沈跃坦然接受:“她确实挺能干的。” 赵东进越看越觉得好笑:“我看你尾巴都要翘上天了,什么时候介绍弟妹跟我们认识认识?” 沈跃也想将朋友介绍给余思雅,尤其是省城的朋友,等他不在的时候,多少有个照应,只是目前余思雅恐怕抽不出时间。 “过阵子,最近养殖场事情多,思雅又&#xeb2d准备高考,等考完了以后,到时候联系小孙几个,咱们都聚聚。” 赵东进这下更意外了:“弟妹还&#xeb2d准备高考?这……我只能说你小子真的是有福气,娶了这么能干的媳妇。” 沈跃不想向外人过多地提余思雅,先前说那些也是希望赵东进照顾照顾清河鸭的店铺一二,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就转开了话题:“是啊,我运气是真好。对了,你转业回来分到哪个公安局了,主要负责什么?” 地方工作跟部队&#xe5a2不同,提起这个,赵东进有一肚子的话:“我转业到了……” *** 广告效果很好,今天上门的顾客络绎不绝,到了中午,都还有顾客。叶梅四人忙得脚不沾地,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吃饭都得轮流着吃,还是余思雅打回来的饭菜。 吃午饭的间隙,叶梅兴奋地说:“余厂长,咱们今天上午卖了好几千块,这一天得卖出去一两万,真是不敢相信!” 销量这么好,余思雅也有点意外,看来她是低估了省城人&#xeb1d的购买力。 “是啊,好好干,你们这个月的奖金少不了。”余思雅笑着开口承诺道。 叶梅听了更是踌躇满志,只是新的问题来了:“余厂长,以这个速度,咱们这点货只怕卖不了多久,后面怎么办?” 他们这次一共就带了两三万的货,&#xeb2d是一天卖一万多,那只够卖两天就没了。 余思雅看着空了近四分之一的货架,也明白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不用着急,今天是有宣传,所以销量特别高,后面应该会有所下降。” &#xeb2d天天这么卖,他们四个人也吃不消。 只是哪怕一天卖几千块,这点货也不够卖。不行,得加快产量,好不容易打响了名气,不趁着这波势头正好赚一笔,那得等什么时候去了? 想到这&#xe5a2,余思雅合上了空饭盒说:“我去借孟经理他们的电话,给小李打个电话回去,让他抓紧生产,这几天安排工人们加加班。” 说干就干,将饭盒洗干净放好,余思雅就转身去了斜对面的百货公司找孟兰。 孟兰看到她真是羡慕得很:“余厂长,你们这个门市部的&#xe344意也太好了,今天的客流量比咱们百货公司都还大。”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孟经理夸张了,咱们的客流量是大,但一个人就买几毛一两块钱的东西居多,哪里赶得上你们百货公司,你们一天的流水是我们的好多倍。” 这话成功地抚慰了孟兰心底的那点酸意。不过她还是艳羡地说:“就没有你办不到的&#xe84a,我都不知道你怎么有这么多的法子。老太太上街也是你搞的,中午的时候明惠过来了,说大家对这个觉得挺好奇的,还有人说可以报道,只是他们报纸比较严肃,版面有限,只能放弃,她还挺可惜的。” 余思雅也不知道这话的真假,但还是笑眯眯地说:“路同志过誉了,雕虫小技,咱们这也是没法子了,你知道我压力有多大,不折腾厂子就快活不下去了,几百号人没饭吃。” “你真是太不容易了,余厂长,你真的不考虑来我们百货公司吗?我这个位置给你留着。”孟兰再次诚恳地相邀道。她已经得到了内部风声,年后她可能就&#xeb2d往上提一提,但第二百货还是她的根基,自然要找一个信得过,又有能力的人接手。 余思雅受宠若惊地望着她:“孟经理,恭喜恭喜,你对我真是太好了。不过你知道的,我准备参加下个月的高考,&#xeb2d是考上了接下来三四年得去念书。” 孟兰很遗憾地看着她:“既然准备参加高考去念书了,你还这么卖力干什么,都不复习,天天为了厂子&#xe5a2奔波,你这人啊,真是太实诚了。” 就只差没说余思雅是替他人做嫁衣了。 余思雅含笑道:“厂子也对我不薄,允了我上学也不卸职,所以这是本职工作,我得好好干才对得起领导的栽培啊。” 这下轮到孟兰吃惊了,不过惊愕过后,她也理解,这个清河鸭就是余思雅搞起来的,她要是去念了大学,身份跟着水涨船高,而且还能结识更多更有用的人脉,清河鸭一个村办企业,傻了才放走这么一个人才呢! 不过这种操作小地方不大正规的厂子可以搞,他们百货公司这种已经成立几十年,各种关系盘根错节的老单位可没法弄。 叹了口气,孟兰笑道:“那挺好的,依你的本事,我相信你能做到学习工作两不误。”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孟经理你高看我了,我只能说尽力。对了,我今天来找孟经理是麻烦你帮个忙,借你们办公室的电话打两分钟,方便吗?” 这种小事,孟兰很痛快地就答应了:“你打。” 她办公室&#xe5a2就正好有一台电话,余思雅拿起电话拨通了清河鸭的号码,是马冬云接的。&#xe437为是借别人的电话,余思雅就没让她去找人,直接说:“你转告小李,门市部的销量很好,让他安排工人们加班,按照正常工资1.5倍算加班工资,今晚就开始。” 马冬云听到这个消息,欣喜若狂:“好,那真是太好了。对了,余厂长,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余思雅琢磨了一下,这边明天开始销量应该就会稍微下滑一些,稳定下来,便道:“我明天就回来。” 她也不可能一直守在这&#xe5a2,余下的就看叶梅他们的工作了。 简单地说了两句,她就挂断了电话:“谢谢孟经理。” 孟兰摆手,兴致勃勃地看着她:“借个电话而已,小事情。对了,我刚才听小罗说,今天你带了个男同志来买东西?” 余思雅很无语,百货商店的售货员,不但服务态度不行,而且这嘴巴也太零碎,太八卦了。 不过既然孟兰已经听说了,余思雅就如实说:“我爱人,前一段时间回来的。” 孟兰诧异:“不是牺牲了吗?这&#xe5a2面出了什么&#xe84a?” 余思雅简单地解释了一下。 孟兰听后高兴地说:“那挺好的,你也算苦尽甘来了。什么时候带着你对象到家&#xe5a2吃个饭,老太太肯定很高兴。” 他们一家帮了她不少忙,这个饭就算吃也该是自己请。余思雅算了一下时间说:“今天他去拜访战友了,明天我们就&#xeb2d回乡下了。这样,等高考完,抽个时间,咱们聚聚,下次来省城,咱们&#xeb71定具体的时间,孟经理你看怎么样?” 孟兰一口答应了:“成,你下次来再说,现在安&#xe026复习。你书带了吗?我看你那店&#xe5a2暂时也不需&#xeb2d你,你就在我这&#xe5a2看书呗。” 余思雅也正好有这个意思,笑呵呵地从书包&#xe5a2拿出笔记:“好啊,我坐边上,免得打扰孟经理你的工作。” 两人各坐在办公室的一头,埋头工作看书,一下午就这么过去了。 到了下午六点,清河鸭门市部终于关门了。 五人在仓库&#xe5a2盘点算账,这一天下来的营业额让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他们整整卖出去了14564块钱,日销过万,在今天之前,他们想都不敢想。 哪怕这一天嘴巴都说干了,腿也站软了,叶梅四人还是非常高兴:“&#xeb2d是天天都能卖这么多,咱们养殖场就不愁没钱了。” “也不是不可能。”余思雅笑。一个门店卖不了这么多,多开几家嘛,省城这么大,只开一家店离得远的就不方便了。不过现在产量没跟上来,还用不着。 将钱点清楚后,余思雅高兴地说:“你们四位同志今天辛苦了。明天我就要回养殖场了,门市部就交给你们,叶梅暂时担任店长,由你负责店&#xe5a2的一应&#xe84a宜。账目也交给你,每个月我会查一次账,另外,为了资金安全,每天下午四点,叶梅你带个男同志一起去不远处的银行将当天的钱都存了,只留二十块的零钱。我已经在银行开了一个账户,你每天去这个户头存钱就是,路上小心些,时间也可以提前。” 虽然现在治安还好,但保不齐有歪心思的人,所以余思雅还是多叮嘱了他们几句。 叶梅听到这个安排,松了口气。&#xeb2d让她每天拿着几千上万块,她心&#xe5a2慌,回家都不安,就怕钱有个闪失,到时候她拿什么来赔? “好的,余厂长。” &#xe84a情安排完了,余思雅便说:“好了,走,去吃饭然后回去休息,等过两天,店&#xe5a2没这么忙了,你们就回家住,然后排个班,一周一个人休息一天,轮流休息。” 四人高兴地答应了,然后一起去吃饭,回招待所。 到了招待所,余思雅发现,沈跃还没回来,他们聚得可真够久的。他一个大男人,余思雅也不怕他丢了,关上门,将钱放好,便开始掏出书学习。 到了晚上八点多,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余思雅估计是沈跃回来了,起身拉开门一看,果然是他,后面还跟着个穿公安制服的男人。 男人见她就笑:“这是弟妹,今天咱们聚餐高兴,沈跃多喝了两杯,我送他回来,就来看看嫂子你。” 余思雅赶紧说:“你好,辛苦你了。” “不辛苦,弟妹,我叫赵东进,在省刑侦大队工作,你以后要遇到什么麻烦,尽管来找我。我跟沈跃那就跟亲兄弟一样,都是自己人。”赵东进热情地说。 余思雅赶紧道谢:“好的,谢谢你赵同志。” 赵东进将沈跃推了过来说:“沈跃喝多了,弟妹照顾他,我就先回去了,下次来省城到我家坐客啊。” “好,今天麻烦你了。”余思雅客气地跟他道了别,然后扶着一身酒气的沈跃进屋,小声抱怨,“怎么喝这么多?” 沈跃伏在她肩头闷声笑了起来:“没喝多少,我&#xeb2d不说不行了,他们一定还&#xeb2d灌我,非把我灌醉不可。” 闻言,余思雅松了口气,将人推开:“你没喝醉?” 沈跃站直了身:“嗯,你好好复习,早点休息,我回屋了。” 那正好,不用她愁了,余思雅把他送了出去:“一身酒气,没醉也喝了不少,多喝点水解酒的,早点睡,我们明天就回去。” 沈跃揉了揉额头:“门市部的&#xe84a忙完了?” 余思雅说:“也不算,但我不可能天天盯在这&#xe5a2,他们总要独当一面的,好在叶梅也算有经验,暂时就交给他们了。” “好,那明早见。”沈跃冲余思雅挥了挥手,回了自己的房间。 余思雅关上门,发现屋子&#xe5a2还有很浓的酒味,吸了吸鼻子,轻声嘀咕:“到底喝了多少,这都没醉,把酒当水喝吗?” 摇摇头,她打开窗户透透气,继续学习。 *** 门市部生意的兴旺,让整个养殖场都兴奋了起来,大家都沉浸在喜悦中。 就连王书记知道这&#xe84a也特意跑到养殖场找余思雅了解情况。 “听说咱们门市部日销过万,真的吗?” 余思雅放下笔:“真的,王书记放心,咱们的资金很快就能盘活了。” 亲耳从余思雅口中得到证实,王书记放心了:“那真是太好了,余厂长,多亏有了你。以后厂子&#xe5a2有什么需&#xeb2d配合的,你尽管跟我说,只要公社能办到的,我绝不推辞。” 余思雅明白,王书记这是向她表明态度,以后不会插手养殖场的&#xe84a,而且还会尽力帮养殖场开绿灯。 她也领情,笑着说:“谢谢王书记,目前来说,养殖场还&#xeb2d一段时间恢复元气,我&#xe026&#xe5a2倒是有点其他的计划,等过一阵子,有了眉目,我&#xeb71找王书记好好商量。” 王书记高兴地应了:“成,我一般都在,就不打扰你工作了,我回公社了。” “好,我送你。”余思雅起身,王书记客气,她也给他面子。 送走了王书记,余思雅继续窝在办公室做题背书。恢复高考的第一年,&#xe437为太仓促,百废待兴,所以这一年的高考不是全国统一进行的,而是由各省市单独安排试题、考试和阅卷。 本省的高考时间已经公布,就定在12月的5日和6日,如今已经到了11月下旬,没几天了。随着时间的临近,但凡要参加高考的人都紧迫了起来。 余思雅倒是不大担&#xe026数学和语文,毕竟前世她也学过这两科,而且学了十几年,哪怕忘了,复习复习也能捡回来不少。她的弱项是政治这门课,她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思想政治跟这个时代差距很大,想法也不一样,所以需&#xeb2d死记硬背去了解这个时代的思想政治,免得在高考的时候答错了题,扣分&#xe84a小,说错话&#xe84a大。 &#xe437而最近,余思雅都在主攻政治这个科目。只要不太忙就把小本子都拿了出来,死记硬背。 到了下班时间,马冬云收拾好东西,出门的时候看到余思雅还坐在办公室&#xe5a2,她笑着敲了敲门:“余厂长,还不回去呢?” 余思雅快要背完这一页了,便说:“你先走,我一会儿就走。” 马冬云往工厂大门口的方向张望了一下。 余思雅一眼就看出她在找什么,白了她一眼:“不用看了,沈跃今天去县里了。”估计是没坐上下午的那趟客车,所以这会儿还没回来。 马冬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难怪沈同志今天没来呢。余厂长,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啊。” “嗯。”余思雅应了一声,继续去背题了。 等她背完这一题,收拾好东西出门,已经六点一刻了,养殖场的员工走得差不多了。冬天,天黑得早,这会儿天色已经有点暗了,好在还能看得见路。 余思雅加快了脚步,这样就能在天彻底暗下来之前回到家。等出了养殖场,穿过一队,走到二队的时候会途经一片杨树林,那一片没有房屋,比较荒凉。 这路余思雅已经走了两年多,非常熟悉,闭着眼睛都能走回去,她背着包,边走边复习刚才背的那道政治题。 突然,一根木棍从背后袭来,打在她的背上。 余思雅一个吃痛,摔在了地上,回头的一刹那认清了袭击她的人:“周家兴……” 周家兴神色癫狂,双眼赤红,恶狠狠地举起棍子:“就是我,老子今天打死你个臭娘们,敢开除我,我让你开除我,让你嚣张,让你在那么多人面前说我,看你以后怎么当厂长!” 第62章 062 11月底, 已经进入了冬天,寒风肆虐,沈跃拢紧了身上的军大衣,加快脚步往家里赶。 养伤休假的这段时间, 他也没闲着, 除了去知青点抄笔记, 偶尔也会出门会友。比他年纪大的战友不少退伍转业到了地方, 趁着这个机会拜访拜访,将人脉重新拾起来,这样哪天他退伍了兴许用得着。退一步,即便他用不着, 以后余思雅和弟弟妹妹需要帮忙, 打个招呼也能找到人。 因为他不少战友退休到了公安局,林业局, 消防局, 财税局等等政府部门, 其中又以公安局最多, 不管是余思雅还是沈建东,以后做生意, 少不得要跟这些部门打交道,有熟人相对好办事。 今天他去拜访的分到公安局的一位战友, 两人以前在部队关系不错, 还住过一间宿舍,今天好不容易碰头, 就多聊了一会儿,错过了下午回乡下的那趟客车。 本来战友是想留沈跃住一晚上,明早再回去的, 但沈跃早上出门的时候跟余思雅说好晚上回家,未免家里人担心,他执意要回去。本想在路上搭个顺风车,可惜今天运气不好,一直没碰到车子,只能走回去。 到了公社,天已经快黑了,路边的社员家里亮起了灯,公社办公的楼房黑漆漆的,都下班了。 沈跃看了一眼表,六点一十了,下班十分钟了,不知道余思雅回家没有。他沿着公社通往养殖场的那条石子路走,赶到养殖场一问看门的大爷,说人刚走没几分钟。 沈跃谢过大爷,加快了脚步。他腿长,又经过训练,脚程快,估摸着走到一半就能追上余思雅。 不过才刚走到清河二队,他就听到前面传来女人的尖锐的呼救声,沈跃神色一凛,想也没想,拔腿冲了过去,跑到杨树林就看到一个男人举着根胳膊粗的棍子对准一个女人的脑袋砸了过去,女人回头那一瞬,他看清了女人的脸,心差点蹦出来。身体比脑子反应快,扑了过去,一把将男人按倒在地上,握紧拳头对着男人的背部就是一拳头。 男人闷哼一声,抓起棍子就想给沈跃一棍子,沈跃捉住棍子,用力一拽,夺过了棍子,打在男人的背上,力气之大,棍子直接断成了两截。 男人嘴一张,吐出一口血:“救命,放过我,放过我……” 但迎接他的是更密集的拳头,一拳又一拳,砸在他的脸上,脑袋上,肩上,背上……他感觉浑身都痛,火烧火燎地痛,这才感觉到了恐惧,放声尖叫:“救我,救我……” 闻声打着手电筒赶过来的二队社员吓坏了,三四个青壮年劳动力赶紧上前拉住了沈跃:“沈同志,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几个人把沈跃拉开,发现他浑身是血,眼神凶狠,像狼一样,看一眼都让人心惊。 二队的小队长吓懵了,赶紧让人去叫汇报大队,找周部长,一边安抚沈跃:“沈同志,有事好好说……” 回答他的是啪的一声,一脚踹在周家兴的肋骨上。二队小队长简直要吓死了,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 好在沈跃踹了这一脚就直直往前方的林子走去,顺着他的目光,大家才发现,余思雅瘫在一棵白杨树下,身上都是血和泥,脸色惨白惨白的,似乎陷入了昏迷,状态很不好。 这会儿大家也顾不得周家兴了,七嘴八舌地问道:“余厂长,余厂长,你没事?” 余思雅脑袋撞到了树干,晕晕乎乎的,听到有人在唤自己,勉强睁开了眼睛,依稀看到了沈跃模糊的脸,虽然神智不大清楚,但她知道是沈跃来了,嘴角一扯,想笑一下,却牵动了面部的伤口,痛得她小脸都皱了起来。 沈跃看得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着,感觉快喘不过气来了。他轻轻抱起她,像是抱着一个瓷娃娃,声音发颤,格外的温柔:“没事,我来了,你不要动,很快就没事了……” 他抱起余思雅,冷静地吩咐二队小队长:“派人去找卫生院的医生,将人请到养殖场。再派个人去找潘永康和吴强,快点!” 二队小队长看到两个伤员的惨状,不敢耽搁,赶紧安排人去叫人,同时让两个小伙子将周家兴抬起来。 两个小伙子问:“小队长,人抬到哪儿去?” 周家兴被打成这样,自然也要看医生,想到沈跃将医生叫到养殖场,他便说:“人也抬到养殖场。” 听到这话,沈跃脚步一顿,回头用瘆人的目光盯着小队长。 小队长已经从现场的惨状猜到了大概是怎么回事,知道沈跃愤怒,赶紧说:“沈同志,你已经打过他了,不能闹出人命啊!” 沈跃还没说话,只感觉自己的袖子被人拽了一下,他连忙低头看着余思雅,小心翼翼地问:“很痛吗?你再忍忍,一会,一会儿就不痛了……” “没事,为了个败类不值得!”余思雅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她浑身都痛,但还没失去理智,周家兴要是就这么死了,肯定会牵连沈跃,为了这么个人渣搭上沈跃,不值得。 沈跃心里一痛,不愿意在这个时候了,她还为个人渣操心,安抚地说:“好,我听你的,别说话,睡会儿,睡着就不痛了。” 余思雅听到这话,很想笑,又笑不出来,这是什么钢铁直男,睡着痛就不存在了吗?再说这会儿她浑身都像要散架了一样,哪睡得着。不过为了让沈跃放心,她还是闭上了眼睛。 沈跃脚步很快很稳,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又走回了养殖场。 看门的大爷听到急促沉重的脚步声,从窗户里探出个头来,看到沈跃,吓了一跳:“沈同志,你怎么回来了,你身上好多血,余厂长怎么啦……” 沈跃顾不得给他解释,焦急地问道:“卫生院的医生来了吗?潘永康和吴强来了没?” 大爷摇头:“没有。” 沈跃抱着余思雅站在门口的挡风处没有动,直接说:“养殖场哪里有被子,你去抱两床过来,潘永康或吴强过来了就让他们把车子开出来。” 大爷也意识到事情不妙,赶紧跑进了厂子里。 过了一会儿,最先过来的是听到风声的周部长,他只穿了一件灰色的线衣,外套都没穿就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看到沈跃抱着的余思雅,焦急地问道:“怎么回事?好好的,余厂长怎么会受伤,哪个混球干的?” 沈跃没说话,阴沉充满恨意的目光瞥了几米之外的周家兴一眼。 周部长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到了躺在地上,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周家兴,心里约莫有了答案。马上收回了目光,又问:“请医生了吗?” 二队的小队长赶紧说:“派人去叫了,骑自行车去的,应该快来了。” 说话间,一辆自行车载着个中年男人匆匆赶来。 周部长赶紧迎了上去:“廖医生,你来得正好,看看余厂长怎么样了!” 又对沈跃说:“进去找个地方将余厂长放下来。” “不用。”沈跃已经看到了满头大汗跑过来的潘永康,马上对他说,“把车子开出来。” 来的路上,潘永康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大概,清楚这会儿沈跃叫他过来应该是要用车子送余思雅去县城,赶紧点头,跑过去拉开车门,爬上去,将车子开出来。 等车子停在大门口,沈跃抱着余思雅爬上了后车斗,然后对廖医生说:“马上廖医生跟我们走一趟,看看思雅的情况。” 就是他不说,廖医生也要跟着去。 二队的小队长踌躇了一下,看着躺在地上没人管的周家兴,有点纠结,不带周家兴,受这么重的伤,死了怎么办?带,沈跃明显不高兴。 还是周部长拍了一下他的肩说:“把周家兴抬上去,安排一个人跟着,再派个人去通知他家里面。” 二队小队长松了口气,赶紧将人抬上去,放在车尾。 沈跃瞥了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对廖医生说:“麻烦你将被子铺上,我把思雅放下来。” 廖医生将一床被子铺在地上,沈跃把余思雅放在被子上,又抓过一床被子盖在她身上,然后拿起手电筒,低声说:“廖医生,你看看她的外伤,帮她止血。” 沈跃经常受伤,很清楚,凭卫生院的医疗技术,廖医生这个赤脚医生目前能做的大概也就这个了。 廖医生拿出他的医疗箱,开始给余思雅检查。 车子快开到镇上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沈跃抬头,正想问怎么回事,王书记已经扒着栏杆爬了上来,焦急地说:“听说余厂长受伤了,怎么回事,很严重吗?” 坐在一边沉默的周部长将他拉了过来,低声解释:“昏迷不醒,廖医生在检查,先去医院。” 王书记坐在一边,抬头看了眼余思雅紧闭的双目和惨白的脸色,心里乱成了一锅粥:“好好的,怎么会这样?” 没人接他的话,后车斗七八个人,没人说话,气氛异常的沉默。 到了县城,余思雅和周家兴都被直接送进了急救处,其余的人都守在外面等消息。 过了一两个小时,医生才陆续出来:“病人主要是背部和大腿受了伤,需要养一阵子。还有头部受到了撞击,可能会产生脑震荡,要住院观察几天,先送进病房,让病人好好休息。” 听到这个消息,大家都松了口气,虽然吃了不少苦头,但好歹性命无忧,也没落下什么残疾。 看着护士将余思雅送进了病房,大家都跟了过去,还是周部长想得周到,安排一个民兵:“你在急救这边守着,等周家兴送去了病房,你也跟着去,明天再安排人来替换你。” 说完,他也跟着去了病房。 这么一大群人,护士被这种阵仗给吓到了,正好病房空着的比较多,她便给余思雅安排了一间空着的双人房。 等人送进去挂上水后,护士看着这么乌压压的一片人,有点头痛:“你们不要都守在这里,影响病人休息。她的药里有镇痛安眠的成分,明天才会醒,大家都回去休息,白天再来探病。” 听到这话,沈跃跟着下逐客令:“王书记、周部长,今天辛苦你们了,我在这里看着思雅就行了。潘永康,带王书记和周部长他们几位同志去招待所开几间房休息。” 说着,从口袋里拿了一张大团结,塞给了潘永康。 潘永康明白,这是沈跃信任他的意思,激动不已,立即说:“好的。” 王书记和周部长虽然有点不放心,但沈跃是余思雅的丈夫,人家留在这里名正言顺,也不好说什么:“那我们明天再来看余厂长。” 将人送到招待所安顿好以后,潘永康又折了回来:“沈同志,都安排好了,不过周部长没去招待所,他去了急救中心,看周家兴那个混蛋去了。” 沈跃看到他,面无表情:“你也去招待所休息。” 潘永康挠了挠头,低落地说:“我不放心余厂长,她是我的大恩人,沈同志,你就让我在这里陪着你等余厂长醒来。” 沈跃沉默了几秒,没赶他,反而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认识周家兴?他跟思雅结了什么怨?” 这个潘永康很清楚,他气愤地说:“周家兴肯定是记恨余厂长开除了他。这个人表面装得很老实,其实偷懒耍滑,前阵子他在生产车间里抽烟,烟头掉到了食品中,被顾客吃到了,闹得第二百货公司要跟咱们退货。余厂长查到这件事后,非常生气,开除了他。他肯定是因此恨上了余厂长,报复余厂长。” 就因为这个?就能要一个弱女子的命!这个人渣!沈跃愤怒地握紧了拳头,觉得自己今晚打轻了。 潘永康敏感地察觉到沈跃身上散发出来的怒气,心里又难过又愤怒,别说沈跃恨,就连他也恨得牙痒痒的。 他难受地抱着头说:“余厂长人这么好,不应该受这种罪。” 沈跃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余思雅,心揪了起来,低声说:“跟我说说你们厂子的事。” 他以前觉得这是余思雅的工作,他不宜过问太大,但现在看来,是他错了。他得了解清楚,余思雅在工作中还跟人结怨没有,最好排查一次,将隐患提前扼杀了,避免这次的事再度发生。 对于厂子里的事,潘永康有说不完的话,他讲了整整一晚,从厂子怎么建立到如今的规模。 从这过程中,沈跃发现,余思雅做人做事,一般都与人为善,很少跟人结怨,哪怕是王书记,两人现在也处得不错,只有这个周家兴和林鹏因为违反厂规被开除了,算是彻底结下了梁子。 周家兴冒了出来,那林鹏呢?他会不会也记恨余思雅,伺机而动? 而且以后如果还有人违反了厂规,余思雅肯定也得处理,无规矩不成方圆,不可能因为这次的事就因噎废食,对这种不遵守规矩的人手软了。要真这样,那厂子还怎么开? 所以这次必须要从严处置周家兴,杀鸡儆猴,让他们畏惧,以后才没人敢对余思雅下手。 想到这里,沈跃去护士台借了纸和笔,写了一个名字,交给潘永康:“天亮了,你去县公安局,找这个人报案,请他来处理这件事。” 潘永康低头看了一眼,纸上写着“罗援朝”三个字。 当了一年司机,潘永康走南闯北,见识多了,脑子也活泛了许多,收起纸问道:“沈同志,这位罗援朝是你朋友吗?” “我战友,昨天跟他一起喝过酒。”沈跃瞟了潘永康一眼,思雅的眼光果然好,这个知青也是个精明人。 潘永康明白了,点头说:“好,那我去了。” *** 到了上午八点多,余思雅总算醒了。 她缓缓睁开眼,感觉一身都痛,尤其是背和左腿,还有脑袋,火辣辣的,痛得她都快窒息了。 “醒了,先喝点温水。”沈跃凑了过来,将她扶起来,靠在床头,然后在背后塞了个枕头,细心地问,“医生说你后背挨了一棍子,有淤青,这样靠着痛吗?” 当然痛,但余思雅要喝水,吃饭就得坐起来,她强忍着痛说:“还好,我还没漱口洗脸,你先扶我去洗漱。” 沈跃松开了手说:“等一下。” 过了两分钟,他打了一盆温水回来,拧干毛巾,递给余思雅:“先洗脸。” 等余思雅擦干净了脸,他又递了一个杯子和牙刷,然后将盆子举到病床上:“就这么刷。” 余思雅觉得有点尴尬,可想想自己现在这状况也不是矫情的时候,便低头刷牙漱口。 等余思雅弄完,沈跃把盆拿了出去,过了两三分钟,一个护士过来,从床下拿出一个塑料盆说:“余同志,你的腿不方便走路,先将就一下。” 现在的病房里没有厕所,要上洗手间得去走廊的尽头,余思雅的左腿也挨了一棍子,这么远,非常不方便,小便最好在病房里解决。 余思雅抬了一下腿,发现痛得厉害,只得在护士的帮助下解决了生理需求。 等她弄完洗干净手,沈跃也回来了,手里端着一个饭盒:“先吃饭,白米粥,能自己吃吗?” “我手没事。”余思雅伸出了手。 沈跃把饭盒递给了她,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煮熟的鸡蛋,剥了壳递给她。 等吃过饭,余思雅重新躺回了床上,因为背上有伤,只能侧躺着。昨晚睡太久了,白天睡不着,闲下来,感觉更痛了,余思雅找话题转移注意力:“对了,周家兴呢?” 见她还有空关心这个败类,沈跃有点不爽:“不知道!” 余思雅一噎,顿了下又问:“他没死?” “应该没有,昨晚跟你一起被送到了医院。”沈跃淡淡地说。 余思雅放心了,送到医院这么久了,应该没死,只要不死,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她感激地说:“沈跃,谢谢你。” 要不是沈跃来得及时,她昨晚还要吃不少的苦头。 “要真想谢谢我,就赶紧把伤养好。”沈跃替她捻了捻被角,“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多休息恢复得快。” 话是这样说,可余思雅刚闭上眼睛,王书记和周部长他们就来了。 “余厂长醒了吗?”一进门,两人就关切地问道。 余思雅只得睁开眼睛:“我醒了,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让王书记和周部长担心了。” 周部长拍着胸口,一副松了大气的样子:“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昨晚真是吓死我们了。你放心,事情的大致经过我们已经了解了,公社一定会严肃处置周家兴。” 听到这话,余思雅和沈跃都没吭声。 余思雅清楚,公社的惩罚无外乎就是打周家兴一顿,再在社员大会上批评他。倒不是周部长向着周家兴,而是这个时代大家没什么法治的意识,而且因为公安力量薄弱,一般就到县城,大部分乡镇都没设派出所,所以很多公社在治安上都是民兵自治,比如抓住小偷之类的,一般都不会惊动公安,都是公社自己处理了,剥了衣服吊起来打一顿之类的就完事了。除非出了人命,不然一般不会上报。 对于这样的处置方式,余思雅不认同。明知周家兴仇恨她,还将这个人放在外面,这不是对她人身安全的一种威胁吗? 不过她知道,她的想法思维跟周部长他们不同,她也不要求周部长认同她,只是暗戳戳地下了决定,过几天,她能下地了,她就去公安局报案,这件事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就算了。周家兴因为怀恨在心,恶意报复,想置她于死地,怎么也该是个杀人未遂罪。 周部长满腹心事,也没注意到余思雅和沈跃的沉默。 倒是王书记多看了两人一眼,但他也没多想,公社是有分工的,治安这块主要属于周部长管。他说起了另外一件事:“余厂长,你好好养伤,一会儿我们就回去了,我会去一趟养殖场,给李主任带话,这几天就让他多看着厂子了,要是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先放着,等你去再说。” 王书记说这个话的意思也是让余思雅安心,他已经吸取了教训,不会趁着余思雅受伤的机会,又去插手养殖场的事。 余思雅也听明白了:“好,麻烦王书记了。” 见公事都说得差不多了,沈跃插嘴道:“思雅该休息了,医生让她多休息。” 这个逐客令太明显了,周部长和王书记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那我们先走了,余厂长好好休息。” 两人刚走到门口,昨天去看着周家兴的民兵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周部长,周部长,公安局的人来了,说要调查周家兴杀人未遂的案子。” 周部长错愕,回头看向病房。 沈跃直视着他:“我报的案。” 正好潘永康回来了,沈跃吩咐他:“麻烦你在门口看着你们余厂长,她有什么需要,你帮忙叫一声护士。我是昨晚的目击者,去公安那里做个笔录。” 说完,他给了余思雅一个放心的眼神,转身带着沉默的周部长和王书记出门了。 余思雅看着他出门的背影,觉得他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高大,心里的那股郁气和委屈都消散了不少。 *** 周部长跟在沈跃后面,第一次意识到,当初他亲手送上车去当兵的瘦弱少年已经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气势比他都强。他心情复杂极了,最后都化成了一声叹息,罢了,这件事是周家兴的错,闹到县里就闹到县里,让公安局的同志来处理也好。 周家兴的病房在一楼,到了楼下,他们就听到两个女人哭天抢地的声音。 年纪大的那个一把鼻涕一把泪:“公安同志,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们家兴被打成这样,肋骨都断了,全身上下没一处好的,你们可得为我们家兴作主啊,把打他的那个人抓了起来。” 年轻一些的那个小媳妇只是不停地抹眼泪。 沈跃过去,直接忽略了这婆媳俩,对罗援朝说:“公安同志,我是受害人余思雅的爱人,也是昨晚的目击证人。余思雅受到了惊讶,头部撞到了树干上,造成了脑震荡,目前不宜做笔录,我先来做笔录。” 罗援朝点头:“鉴于受害者和犯罪嫌疑人都在住院,就在这里说,小四你做笔录。” 听到沈跃的身份,周母发了疯一样,一把扑向沈跃:“是你,都是你把我儿子打成这样的,公安同志,你快抓他……” 罗援朝冷冷地看着她:“这位同志是正当防卫。” 周部长也赶紧喝住了她:“够了,这是医院,不是你撒泼的地方!” 周母有点害怕周部长,缩了缩脖子,哭诉道:“周部长,你可要给我们作主啊,咱们可都是本家,他欺负到咱们周家人头上了,你不能不管啊!” 周部长气笑了:“你儿子先恶意袭击报复余厂长的!” 周母瑟缩了一下,哭哭啼啼地说:“那,那也是因为那个女人先开除了我们家兴。咱们家兴做错什么了?不就抽了支烟吗?男人哪个不抽烟的?一个烟头而已,小题大做,她就是看我们家兴不顺眼。你们谁敢说自己家的饭里没吃到过头发什么的?挑出来扔了就是,多大点事嘛!而且他也不是故意的,是厂子里不发工资,还让他们加班,我们家兴心里不痛快,就忍不住抽了一支烟,这么点事,至于吗?” 这话听起来似乎还挺有道理的,周部长一时竟找不到话反驳。 王书记听到这话肺都要气炸了:“至于,没发工资还让他们加班,是我的错,他心里不痛快我能理解,他要找麻烦,直接找我麻烦,我都不介意。但违反规定在生产车间抽烟,给厂子带来巨大的损失,他还有理了?你家饭菜里吃到头发不介意,你去肉联厂买的肉里有苍蝇,你不介意吗?人家花钱买东西,不是为了恶心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的!” “这位公安同志,这件事的性质极其恶劣,请你一定要严肃处理!” 罗援朝颔首:“我们会秉公处理的。” 周母不明白,她明明在说余思雅,怎么把王书记也给得罪了,不但没有为儿子开脱,似乎还给儿子带来了更多的麻烦。 就在这时,护士过来催促:“周家兴的家人,哪一位是?去把他的住院费交了。” 听说昨晚抢救,花了不少钱,如今还要住院,伤筋动骨一百天,那得花更多,周母不愿意,指着沈跃:“他打的,他得负责我们家兴的医药费……” 没人理她,王书记直接说:“先从公社走这笔帐,年底从他们家该分的钱里面扣!” 每到年底,公社会算工分,家里工分多的都能分一笔钱,这是大多数社员一年最主要的收入。王书记这么说,不管周家兴他们乐不乐意,医药费都得自己出,只是早晚而已。 听到这话,周母自是不甘愿,可又拧不过这些人,抬起手就给了一旁不停哭泣的儿媳妇一巴掌:“你个丧门星,只知道哭,看着公社干部欺负咱们家也不吱一声,我们家兴怎么娶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这哪里是打儿媳妇啊,分明是做给周部长他们看的。 周部长从昨晚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正没地方发,这个女人还三番两次撞上来,他火大不已:“周家的,你再闹就给我滚出医院,把你们当家的也一块儿关进公社!” 周母见他动了真怒,再也不敢吭声,畏缩在一旁哭。 几人没理她,沈跃先去做了笔录,昨晚最先赶到的社员和二队小队长也跟着说明了现场的情况。 因为周家兴受了伤,目前还不宜拘留到公安局,所以罗援朝安排了两个公安,轮流值守在病房外,等他的身体情况好转了就带去公安局。 有罗援朝在,沈跃很放心,便没多留,上楼去看余思雅。 他上去的时候,胡桂花两口子也来了。 胡桂花一进门就扑到病床上,大哭:“思雅,我苦命的思雅,你怎么弄成这样样子了……” 沈跃连忙扶住她:“妈,思雅身上多处受伤,你不要碰到她伤口了。” 胡桂花吸了吸鼻子,赶紧站直:“医生怎么说?” 沈跃简单地说了一下病情,安抚道:“没事的,好好休息一阵子就好了,你们吃早饭没有,让潘永康带你们去吃饭。” 有她在余思雅也别想安宁了,别说余思雅烦,就是他听到这哭声也烦躁得很。 胡桂花担心女儿,不肯去:“我不饿,我在这里陪陪思雅。思雅,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你可心疼死妈了。” “心疼什么?她活该,一个女人家,逞强得很,一点都不讲情面,都是一个公社的,一点都不留情面,自家人找她帮忙,也是从来都不答应,你看看她得罪了多少人。今天这事,全怪她自己!”余大庆在一旁气愤地说。 余思雅本就痛的头,更痛了,冷笑着说:“看来你对我不满很久了嘛!” 这是什么屁话,这简直就是受害者有罪论。身为父亲,他不去谴责伤害他女儿的凶手,反而怪女儿性格太要强,做人做事不留情面导致今天的一切。 “不要生气,好好休息。”沈跃弯腰轻轻摸了一下余思雅的头,柔声说道。 然后站了起来,走到余大庆面前:“我们出去说。” 明明他表情没多少变化,语气也不是很凶,但余大庆却感觉到了危险,他张了张嘴,狡辩:“我……我还不都是为了她好!” 沈跃没回这话,直接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拉出了病房。 余大庆大惊,他虽然是个庄稼汉,有一把力气,但怎么比得上沈跃这种经过了专业训练,而且体力处于最旺盛时期的年轻人,冷不防被拖了出去。 “沈跃,你想干什么?我,我可是你老丈人……” 听到余大庆被拖出去的叫声,胡桂花有些惶恐,她也觉得丈夫在女儿受伤的时候训斥不对,可丈夫到底是一家之主,是长辈。 回头看着病床上的余思雅,胡桂花劝道:“思雅,你,你别生你爸的气,他,他也是关心你,一听说你出事了,连夜就赶了过来。他这人就这样,说话不好听,你别放在心上,你劝劝沈跃,怎么说你爸也是长辈。” 这种关心,余思雅宁可不要。 她淡淡地看着胡桂花说:“我受了伤,被人打得下不了床,你就跟我说这个?” 哪怕她不是原主,对余家两口子没什么孺慕之情,但还是觉得寒心,诚然他们也不是不关心女儿,但这样的关心方式真让人受不了,余思雅连面子情都不想跟他们保持了。 胡桂花抹了抹眼泪:“妈知道,思雅你受苦了,你好好休息,妈这几天留在医院照顾你……” 余思雅听不下去了,胡桂花照顾不但不会让她觉得温暖,只会让她觉得窒息。她以前身体好的时候,还不在乎应付他们一下,现在实在没这精力。 “你回去,你们以后都不要来看我了,以后我每年给你们二十块钱的养老钱,腊月29这天,当着小队长的面给你们,平时我工作忙,恐怕没空去看你们。” 说完这话,余思雅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胡桂花是不聪明,但也不傻,诧异地看着余思雅:“你……你这是要跟我们断绝关系吗?” “怎么会?”哪怕是这个意思,余思雅也不会给她留下把柄,“过完年我就要去省城了,以后很少回来,所以年底一次性给钱。” 话是这样说,但胡桂花还是感觉到了女儿对她的疏远。 该说的都已经说清楚了,余思雅闭上眼睛:“你出去看看沈跃他们去哪儿了,我要休息了。” 她相信沈跃应该能把这两个人打发走。 第63章 063 余大庆被拽到了走廊的尽头。 一脱离了沈跃的掌控, 他就凶神恶煞地说:“沈跃,你想干什么?无法无天了,我可是你老丈人,你敢对我动手, 还想不想穿这身军装了?” 沈跃退后一步, 拍了拍手,像在拍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嘴角挂着和气的笑:“爸, 你误会了,你可是长辈我怎么会对你怎么样呢!” 听到这话,余大庆还真以为吓住了沈跃,找回了点面子, 绷着脸说:“知道就好, 有对长辈动手动脚的吗?” 沈跃还是那副好脾气的模样:“当然没有, 你放心, 我绝不会对你怎么样, 你会好好的回乡下,来得时候是什么样,回去的时候还什么样。不过听说大哥在县里上班,这上班下班的碰上个地痞流氓就不好说了, 爸, 你说是不是?” 余大庆听懂了他暗示的意思,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你……你竟然敢威胁我。” “怎么会呢?”沈跃还是一口否认,然后忽地看向余大庆的背后, 笑容满面地走了过去,“大哥来了啊……” 余国辉刚上班就听说自家最能干的大妹被人打得住院了,连忙请假跑了过来, 还没爬上楼梯口就看到了热情的沈跃。 他先前就听说沈跃没死,回来了,还特意回了一趟乡下,但不凑巧的是那两天余思雅跟沈跃都去省城了,没见到人。 这回总算是见到真人了,比两年前看起来气势更盛一些。余国辉有心跟这个发达了的妹妹家交好,立即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原来是妹夫啊,你可……啊,好痛……” 余国辉的烟刚递过去就被沈跃撞到了墙壁上,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到楼梯下来,吓得他出了一身的冷汗,捂住撞得生疼的后背,结结巴巴地说:“妹夫,你走路小心点啊!” 看到这一幕,余大庆头皮都差点炸了,赶紧跑过去,挡在余国辉的前面,怒瞪着沈跃:“你要干什么?你想害死我们家国辉吗?” 要是从楼梯上滚下去,就算不死不残也要吃个大大的苦头。 沈跃一脸愧疚:“不好意思,爸,我刚才走路不小心撞到了大哥,我给大哥赔不是。大哥哪里不舒服,去看医生,医药费我都包了。” 不是故意的才怪了,想起沈跃刚才的话,余大庆根本不相信他的这番托词,恼怒不已,指着沈跃的鼻子说:“你休想骗我,你就是诚心想害我们家国辉。亏得上回来,我还以为你这小子是个好的,没想到你心肠这么歹毒,连大舅子都害,我告诉你,要是我们家国辉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面对余大庆的指责,沈跃一律赔笑赔不是,态度之诚恳,让不少听到动静出来看热闹的医护人员和病人家属都忍不住替他抱不平:“哎呀,这位同志,无冤无仇的,你女婿干嘛要害你儿子啊?你女婿被你骂成这样了,都没还一句嘴,你还要怎样?要换了个脾气好,以后都不上你家门了!” “可不是,人家也是爹妈娘老子生的,随便你骂啊?多大点事啊,你儿子不是没事吗?至于逮着女婿骂个不停吗?” …… 面对众人的指责,余大庆真是有苦说不出,火大地吼道:“你们懂什么?他就是故意的,想害我儿子,我可没这种恶毒黑心肠的女婿!说什么说,这是我家的事,你们管得着吗?滚,少管闲事!” 沈跃一脸黯然,赶紧朝围观的人赔不是:“同志们,我爱人受了重伤住院,我老丈人情绪不好,大家多有担待,别跟他计较,对不住了。” “滚,谁情绪不好,老子才没迁怒,老子清醒得很。沈跃,沈家人都说你是狼崽子,老子还不信,这下老子算是知道了,你个小子没安好心!早知道当初说什么都不把女儿嫁给你!”余大庆要被沈跃的装腔作势给气炸了。 他越是口不择言,别的人对他感观越差,虽不敢明说,但指指点点总少不了。 余国辉觉得有点丢人,而且也不想因此跟有出息的妹妹妹夫闹翻,拉了一下他:“爸,你别说了,妹夫不是这样的人!” 余大庆简直要被他气死了,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你个小兔崽子,老子都是为了谁,你分不分得清谁是为你好?” “吵什么吵,安静,病人需要休息,要吵出去吵!”护士长板着脸过来,凶巴巴地吼道,“都回去,堵在这里干什么?没事做了吗?” 病人家属和小护士们赶紧开溜。 沈跃也和和气气地说:“对不起同志,都是我们的错,我们不会再犯了,请你原谅我们。” 护士长斜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走了。 楼梯上只剩下他们三人。 没了外人,沈跃收起了刚才那副和气好说话的样子,轻轻拍了拍余国辉的衣领,目光却看着余大庆,用只有他们三能听到的声音慢悠悠地问:“你说,我刚才要是把他推下去,会有人相信你吗?” 余国辉吓得脸色大变,脚步一歪差点摔了下去。 沈跃拉住了他,微笑着说:“大舅子,楼梯滑,小心点,别摔下去了!” 余国辉面色惨白,惊惧地望着他,不敢说话。 余大庆也是背脊生寒,第一次意识到,沈家人在背地里叫沈跃狼崽子不是没有缘由的。这小子年纪不大,却心狠手辣。 他到底比余国辉老辣,很快回过神来,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你到底想干什么?” 沈跃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不干什么,既然不会说话,那就别来打扰余思雅了。不然,你儿子什么不小心碰上地痞流氓缺胳膊断腿了,再后悔就晚了!” 丢下这句话,他转身回了楼上。 看着他轻松离去的背影,余国辉牙关打颤:“爸,他,他刚才是故意的?” 余大庆恨不得给他一耳光:“你才知道啊!” 妈呀,他刚才稍微再往后踩一点就掉下楼梯了,十几阶的楼梯,摔下去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啊。 余国辉这会儿也顾不得跟妹妹套关系,赶紧抓住余大庆的胳膊说:“爸,咱们走,既然他不让咱们看思雅,咱们就不去呗,咱们赶紧走。” “去哪儿呢?沈跃人呢?”不明所以的胡桂花找到楼梯处,不解地问道。 余国辉赶紧上去,拉着胡桂花:“妈,咱们走,这里有沈跃,不用咱们,咱们赶紧回去。” 胡桂花懵逼得很:“你来看思雅的,这都没进病房就走啊?思雅现在浑身都是伤,不方便,我得留下来照顾她。” “人家要你照顾吗?早跟你说这个女儿是白养了,刚才沈跃差点把国辉推下楼了,走了,走了,不看就不看,当老子想看,再有出息又怎么样,家里人找她帮个忙总是推三阻四,不近人情,亲戚背后都怎么说我的?”余大庆大火,拽着胡桂花就走。 三人骂骂咧咧地下了楼。 一下去就被守在下方的周母逮了个正着:“胡桂花,我儿子被你女婿打得躺在医院里,肋骨都断了两根,你们得给我个说法啊!” 余大庆气得心肝疼:“谁打你的,你不知道找谁啊?找我们做什么?” “那是你女婿啊,我不管,你要不让你女婿把公安给叫走,赔我儿子的医药费,让你女儿把我儿子弄回养殖场,我以后就天天赖在你们家不走了。”周母说着说着就坐在地上打起了滚,拦住了三人的去路。 *** 余思雅在病房里听到下面传来模糊的哭喊声,睁开眼就看到沈跃回来了。她还没问起来,沈跃就主动说:“他们说家里还有事,先回去忙了,让你好好养伤。” 余思雅对余家人非常了解,余大庆能说出这么贴心的话,那天能下红雨。不知道沈跃使了什么手段打发走他们,总归是好事,她现在精神不济,实在没心力应付这些人。 余思雅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问:“楼下怎么有人在哭喊,发生什么事了?” 沈跃不想让她心烦:“不知道,可能是哪家病人没法治了,家属在哭闹。” 余思雅默然,这倒是,医院里天天都要面对生死,家属们伤心哭闹再正常不过。 “睡会儿,别想这些了。”沈跃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她。 余思雅确实难受,闭上眼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到了中午,小李和马冬云几个厂子里的骨干也来看余思雅。 见她伤得躺在床上动弹不得,马冬云眼泪当场就滚了下来:“周家兴这个杀千刀的,他怎么不去死。” 小李脸色也很难看:“行了,别哭了,影响余厂长心情。” 余思雅上午睡了半天,身上虽然还是痛,到底恢复了一些精力,打起精神问了问厂子里的事。 小李一一回答:“厂子里的工人听说你出了事,都非常着急,都想来看你,还是我说人太多打扰你休息,他们才算了。余厂长,你好好养伤,目前厂子里一切都很顺利,咱们就按部就班地弄,不会出岔子的。” 余思雅倒不担心厂子里,她担忧的门市部,毕竟刚成立没几天:“厂子里有你们,我放心,叶梅那边注意点,这段时间让潘永康他们跑勤一些,三天送一次货,有什么消息及时传回来,不要瞒着我,我不会逞强,出了事,顶多给你们出点主意。” 小李点头:“好,我知道了,余厂长,你放心养伤。” 马冬云看他们工作快谈完了,插了一句嘴:“余厂长,刚才上楼的时候,我看到周家兴媳妇在楼下哭,他老娘好像也来了。这一家子都不是善茬,又不讲理又蛮横,你小心点,别跟他们起冲突了。” 听到这话,余思雅打起了精神,问道:“你很了解他们家?能跟我说说吗?” 她都还没好好了解她的这个敌人呢! 马冬云撇嘴:“就我们小队的,一家子表面上装得憨厚老实,实则全是泼皮,坏着呢,本小队的很多人都不愿意跟他们家打交道,也就外面不知情的才跟他们来往。周家兴的老娘特别泼辣不要脸,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看周家兴就跟了他老娘。” 从周家兴能因为记恨被开除了,就拿棍子袭击她,余思雅也猜得到这家子不是什么善人。 这会儿判刑比较重,现在既然已经报了案,周家兴铁定要坐牢,他不足为惧,但他家里人是个麻烦,不依不挠地,折腾个没完,耽误时间不说,余思雅也怕再来一次周家兴这样的事。 秉着知己知彼的心态,余思雅打起精神说:“冬云,你能跟我具体说说周家兴家里的情况吗?” 马冬云自然没不答应的道理。 “周家兴上面有三个姐姐,他是小儿子,也是家里的独苗苗,前年他爸去世了,如今他们家还有他,他妈,他媳妇和两个孩子。他妈很厉害,他媳妇是永胜公社的,离咱们村比较远,有二十几里地。近了的都知道他妈什么德行,稍微疼爱闺女一点的,都不愿意女儿到他家来受气,只能娶远一些的。” 余思雅沉吟片刻:“跟我具体说说他媳妇。” 马冬云叹气:“他媳妇也是个可怜人,嫁过来生的两个都是女儿,很不受婆家待见,他妈动不动就骂他媳妇儿是不下蛋的母鸡,可难听了,对两个孙女也很嫌弃,张口就是赔钱货。” 这个年代,农村重男轻女是普遍现象,但做到周母那么夸张的简直是少有,连同村的人都看不过去了,纷纷议论。 余思雅叹了口气:“他媳妇娘家就不管吗?” 马冬云跟着叹气:“他老丈人走了,哥哥兄弟都成了家,有一家人,周家兴老娘又是个混不吝的,撒泼耍横,一哭二闹三上吊,什么都干得出来。谁乐意沾这个麻烦?再说了,也是她一直生不出儿子,娘家来给她撑腰也不占理。” 说到底还是嫌麻烦,不想平白惹一身骚。这就是很多人所谓的,出嫁了娘家兄弟给你撑腰,重男轻女的家庭,儿子当宝贝一样养大,根本就没同理心,指望他替姐妹出头,可能吗? “这样啊,我知道了,谢谢你冬云。”余思雅大致弄清楚了周家的情况,心里也有了对策。 马冬云连忙摇头:“我也没帮上什么忙,余厂长你太客气了。” 见他们把该说的也说了,小李起身说:“那我们就不打扰余厂长你休息了。” 余思雅看了一眼时间:“好,你们赶紧走,争取在天黑前到家。” 送走了养殖场的人,余思雅安静的养了两天伤,逐渐好了起来。她身上的伤虽然多,不过除了背上和左腿,其他都是皮肉伤,很快就好了。 余思雅的精神也渐渐恢复了。这几天,陆续有人来看她,先是沈建东和沈红英姐弟俩,还有余香香,三个孩子到医院看她躺在病床上憔悴的样子,当时就哭了。 沈建东更是气得抄起家伙要下去跟周家兴拼命,还是沈跃拉住了他,把他带到外面,兄弟俩不知道谈了些什么,回来后沈建东的脸色虽然仍旧不好看,但没了先前的暴戾之气。 沈红英要想得多一点,她看着余思雅的惨状,担忧地问:“嫂子,你伤成这样,还要参加高考吗?” 到高考的时候,余思雅腿肯定还不能活动自如地走路。 但余思雅表示:“我伤到的是后背和腿,又不是头和手,没事的,不影响。” 沈红英还是很担忧:“嫂子,能考你就考,实在不行咱们明年再考就是,你的身体最重要。” 看看,小棉袄就是贴心,余思雅颔首:“好,嫂子知道了,我不会逞强的。” 他们三走后,备考的知青们也派了两个代表来看余思雅,为首的是跟余思雅最熟的楚玉涛。 楚玉涛听说余思雅出了事,但没料到这么严重,看她这样子,吓了一跳:“你,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余思雅微笑着说:“意外,让你们大家破费了,回去替我谢谢大家。” 知青们凑了点钱和票,给余思雅买了补血的红糖,十个鸡蛋,还有不知道谁弄来的半斤奶糖。这些东西在这个年代已经算是营养品了。 “你太客气了,你帮了大家这么多忙,要说谢也是我们说谢谢。”楚玉涛真诚地说,“你以后小心点,这么大个厂子,这么多人都需要你呢!” 余思雅明白他们的好意:“谢谢,我以后会多加小心的。” 楚玉涛也不可避免地要提起学习这件事:“余厂长,你还准备参加高考吗?” 余思雅举起手:“当然要,我这手不是好好的吗?” “成,我们最近总结了一些题,我抄了一份,你身体好些了看看。”楚玉涛从包里拿出一本题集。 余思雅感激地说:“谢谢,我现在正需要这个。” 这两天身体好多了,她闲不下来,正想看书呢,楚玉涛这是瞌睡来了送枕头,礼物送得非常合她的心意。 该说的已经说了,楚玉涛站起身:“那我们就不打扰余厂长你休息了,祝大家都高中。” 余思雅知道他们时间很紧,能抽出半天特意来看她已经很不容易了,遂笑道:“好,咱们大家考场见,你们快回去。” 这还没完,接下来几天,沈跃彻底见识了余思雅的人缘有多好。接下来,冯书记、魏副主任,还有赵采购、刘主任等等干部来看余思雅,几乎全县小半个厂矿单位的人都来了,东西堆满了桌子。 沈跃惊叹:“你认识的人可真不少。” 余思雅也想不到这会儿的人这么热情,都来看她。笑了笑说:“都是有过合作关系的,不然就是以前的老领导,旧同事。” 连水泥厂的干部都来了,她估摸着还是因为养殖场前两年采购了不少水泥的缘故。 探病的人陆续来过之后,病房里总算慢慢清净了下来。余思雅也着手开始复习,眼看离高考越来越近了,余思雅将重点放在了复习知青们总结的重点和政治上去了。 沈跃见她伤还没好就忙着看书,忍不住劝道:“你再歇几天,出了院再看,也不在于这几天时间。” 那可不好说,万一这几天复习的某道题就正好考了呢。不过到底是伤势未愈,余思雅精力远不如以前,看了两个小时的书就有些累了。她躺道床上,闭着眼睛说:“那你给我读会儿报纸好不好?” 报纸是如今了解上面政策变化最主要的渠道,虽然现在高考的命题应该已经出了,但余思雅不光是一名考生,还是一厂之长。她得紧跟上面的政策,了解时事的变化,这样不但有助于帮她考试政治,同时也对经营厂子有利无害。 沈跃咳了一声:“真要我读?” 余思雅睁开眼,看着他:“不方便吗?” “也不是,就是我读得不是很好。”沈跃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余思雅不介意,能有个人给她读报就不错了,还挑什么挑:“只要吐字清楚就行,谢谢。” 沈跃拿起报纸:“好,先看省报,第一则新闻是……” 余思雅听了一会儿就发现,沈跃对自己的认识很清楚,他读报声音平平,毫无起伏,干瘪瘪的,有个别比较生僻的字他可能不认识,还要停顿一下,听得人昏昏欲睡,余思雅就这么睡着了。 醒来后,谁也没提这尴尬的一茬,倒是桌子上的一个黑色的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收音机,你买的?” 沈跃已经把台调好了:“你不是想知道新闻吗?听收音机更快一点,看书看累了就听一会儿。” 这是不想读报了。余思雅没拆穿他,只问:“你哪来的钱?”钱不都在她这里吗? 沈跃摸了摸鼻子:“这两个月的津贴寄过来了。” 好,余思雅高兴地说:“谢谢你,这个目前对我来说挺实用的。” 沈跃看了一眼时间:“那你听会儿收音机,我去打饭了。” 最近他们都是在医院的食堂吃的饭,去晚了好菜都被人打走了,所以得赶早。 余思雅没意见:“成,你去,我会弄收音机,我自己弄。” 等沈跃走后,她拿起收音机换了个台,刚调好,抬起头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穿着旧棉袄上打满了补丁,皮肤蜡黄,头发有点乱,瘦巴巴的女人站在门口。 余思雅马上关了收音机,抓在手里,戒备地盯着女人:“你是谁,有事吗?” 女人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在了病房里,对着余思雅就磕了三个响头,直接把余思雅给搞懵了。 “你起来说话,现在新社会,不兴这个。你跪着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你,快点,起来!”余思雅拉下脸,冷声说道。 女人抬头瞅了她一眼,见她是真的不为所动,只得畏畏缩缩地站了起来,离病床三四米远的样子,怯生生地看着余思雅:“余厂长,求求你,饶了我家男人,他要出了事,我们都不活了。” 听到这话,余思雅就猜出了她的身份:“你男人是周家兴?” 女人猛点头:“余厂长,家兴他知道错了,他也挨了走,现在还躺在病床上,你就饶了他这一回。” 余思雅举起手制止了她:“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问这个,吸了吸鼻子,笑声说:“吴翠花。” “好,吴翠花同志,你看到了,我被周家兴打成这样,天天躺在病床上,连下地走路都困难,我能做什么?你找错人了。”余思雅直接拒绝。周家兴把她害这么惨,想让她替他求情,这不异想天开吗?她可不信什么以德报怨的屁话。 吴翠花连连摇头:“不,余厂长,你可以的,只要你跟公安说不追究了,他们就可以放了我们家兴的。求求你了,我们全家都指着他活呢,他要有个好歹,我们也都不活了。” 余思雅听不得这话:“你不上山下田挣工分吗?你不种自留地,洗衣做饭搞卫生吗?” 吴翠花不明白她为什么问这个,连忙摇头:“咱们乡下人,哪有不下田的。” “这不得了,你吃的是你挣的工分,哪里需要别人养?”余思雅两手一摊,反问道。 吴翠花怔住了,似乎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但想了半天,她固有的观念还是没能转过来:“可是,这家里哪能没个男人呢!” “是啊,哪能没有男人,但也没说这个男人必须得是周家兴?”余思雅反问。 吴翠花被她这大胆的话给吓得脸色苍白,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余思雅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周家兴出什么事了?你让我帮忙,也总得告诉我到底什么事?” 这倒是,吴翠花咬了咬唇说:“家兴的判决下来了,他因为杀人未遂还是故意伤人罪,我也弄不清楚,反正听说要判18年。18年后,他都老了,余厂长,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帮帮我们,你这么能干,认识那么多大干部,你一定可以的。” 别说余思雅没这个本事,就是有她也不可能去帮周家兴减刑好不好。她只会拍手称快,巴不得把周家兴关一辈子。这会儿的刑法真好,惩处力度大,她也不用担心三两年后周家兴出来找她麻烦了。 “判都判了,我不过一个乡下小工厂的厂长,这么大的事我还能改变不成?谁让你来找我的,这不瞎说吗?”余思雅淡淡地说。 吴翠花实在是没什么心眼,特别老实,愣了一下,摇头说:“不,不会的,妈又不可能害我。余厂长,你就帮帮忙。” 余思雅明白了,敢情是周母指使儿媳妇过来卖惨的。她倒是老奸巨猾,想救儿子,又放不下颜面,连个歉都不道,医药费也不赔,就逼着儿媳妇过来卖惨求人。 可惜,周母算错了,吴翠花再可怜也是她娘家、婆家害的,跟余思雅可没关系。余思雅一点都不内疚。 只是看到吴翠花这样,同为女人,余思雅不可避免的同情她。这个女人摊上这样的娘家、婆家,本身又是个老实柔顺的性格,日子一定很难过。这也不是她的错,她从小受的教育,客观现实条件决定了她没法反抗,反抗了也没出路,城里没工作,乡下没土地房子,能去哪儿? 沉默稍许,余思雅说:“我倒是可以帮你。” 吴翠花蹭地抬起头,又惊又喜地望着她:“真的,余厂长,我就知道你是个大好人,谢谢你,我替我们家兴跟你说声对不起。” 余思雅摆手:“先别急着说谢谢,你先听我说。吴翠花,你自己说,他们对你好吗?我也只是个普通人,哪怕我去说情,周家兴也要判个十年八年,你真的甘愿这么等他吗?你愿意别人以后都喊你的孩子‘劳改犯’的女儿吗?” 吴翠花惊疑不定地望着她,垂下头,无奈地说:“我……谁让他是我男人呢!” 余思雅又说:“好,你等十年,他回来会感谢你吗?你今年多少岁了?三十有没有,就算没有,也差不了多少了。等十年,你就差不多四十岁了,还能生孩子吗?不能生了,就没给他们周家留个后,你说周家兴出来会感激你吗?不会的,他只会埋怨你生不了儿子,搞不好还找个年轻的生孩子,把你给踹了。你说哪个可能大?” 吴翠花说不出话来,她知道余思雅说的很可能是真的。她的命怎么这么苦呢?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见状,余思雅又添了一把火:“吴翠花,你说你婆婆对你怎么样,对你女儿怎么样?你甘心将自己的半辈子就耗在周家,等着周家兴,伺候他老娘,然后一把年纪了再被踹走吗?说不定以后你女儿还要被嫁给瘸子、瞎子老光棍,就是为了多拿几个彩礼呢。你说你这辈子图啥?” 这些话宛如利箭,直刺入吴翠花的心窝子里,说出来了她最担忧,最惶恐的事。她捂住脸,伤心地哭了起来:“我这辈子命怎么这么苦啊,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 余思雅耐心地等着,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说:“其实没男人也没啥的,你看两年前不是说我男人牺牲了吗?你看我不也过来了。当然,我这情况跟你不一样,我男人光荣牺牲了,我是烈属,走到哪都光荣,公社里也照顾我,不像你男人是个劳改犯,人家都瞧不起。还有我上面也没正儿八经的长辈,我自己能作主,不用干最多的活,吃最差的东西,还动辄就挨打挨骂……” 这些话,吴翠花听进去了,哭声渐渐小了,羡慕地看着余思雅:“你命真好。” 余思雅…… 这女人可真是个榆木脑袋,说了这么多,她就只想到了这个? 要不是想彻底斩断周家兴的退路,余思雅真不想搭理她了。 悠悠地叹了口气,余思雅满吞吞地说:“什么命好,人过得怎么样都是自己争来的。两年前刚传出我男人牺牲那会儿,我娘家婆家的叔伯都让我改嫁,连对象都看好了。为了反抗他们的安排,我可是去公社找了妇联和武装部给我作主,时代不同了,人人平等,咱们农民翻身当家作主了,谁也不能欺负了咱们。要是我当初听他们的安排改嫁,天天给人做牛做马生孩子去了,我能有今天吗?” 这话已经说得挺直白了,吴翠花若有所思。 但她毕竟顺从惯了,还是没信心:“我没你这么有本事,村里提起你,谁不说能干?” 余思雅只能推她一把:“你要不相信我,总该相信政府,相信公社,相信咱们妇联。你要不信,悄悄去找妇联的同志问问,他们会替你作主的。” 没有外力的推动,像吴翠花这样的妇女,根本不敢反抗。 吴翠花有点心动又有点犹豫。 余思雅已经说得够多了,凡事过犹不及,她揉了揉额头说:“你好好想想,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替自己的两个女儿想想啊。你这辈子已经这么苦了,你愿意让她们走你的老路,小小年纪辍学,十几岁就嫁人,到了婆家又重复你的命运吗?咱们公社凡是读过书的女孩子,不少进了厂子,现在找的对象也大多有工作,同是闺女,人家的闺女过的啥日子,你闺女过的是啥日子。我身体不舒服,要休息了,你回去想想,拿不定主意就找妇联,这可是专门为咱们妇女解决问题,帮助咱们妇女的!” “好,那我不耽误余厂长你休息了。”吴翠花失魂落魄地出了病房,完全忘了她来这一趟的目的,满脑子都是余思雅的这些话。 因为她沉浸,以至于都没发现沈跃就站在墙边。 等她下了楼,沈跃才进病房。 余思雅接过饭,吃完后,精神满满地拿出纸笔:“我要写封信给文主任,你待会儿帮我寄一下。” 沈跃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文主任?公社妇联主任?” 余思雅马上明白了,嘿嘿笑了笑:“对,我让文主任帮我个忙,配合配合我,把周家兴的老婆女儿给撬走,等他出来,一无所有。他这样的人渣,不配有老婆孩子。” 沈跃不关心这个,勾起唇,笑看着她:“所以没男人挺好?” 余思雅捂脸,她忽悠吴翠花的话竟然全被他听见了。 第64章 064 吴翠花下楼就看到婆婆凶神恶煞地瞪着她:“怎么样, 事情办成了吗?” “啊?”吴翠花才想起这回事,浑身一抖,怯生生地说, “妈, 她不答应!” 啪! 一巴掌扇在吴翠花的脸上,周母仍不解气, 骂骂咧咧个不停:“你个没用的东西, 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 要你有什么用?我们老周家到底是做了什么孽, 娶了你这么个不中用的东西, 进门十年了也没给我生个孙子, 你是要让咱们老周家断后啊。” 这样的话在过去的几年,吴翠花已经听了无数遍,听得麻木了。她低垂着头,沉默地拿着尿盆去倒,然后回来洗晚上吃过的饭盒。 周母坐在一边, 手里抓着一把瓜子在磕, 皮吐了一地,看吴翠花的眼神跟看仇人一样:“丧门星,天天摆个苦瓜脸, 像谁欠你一样。就是你这天天这副丧气的样子带累了咱们家的运气。我跟你说, 家兴可是你男人,他要是进去了,你就没男人了, 你得想办法快点把他弄出来,不然你以后就别吃饭,饿死算了。” 说到激动处, 周母用手指狠狠戳了一下吴翠花的额头。 吴翠花被戳得头皮发疼,,眼泪都快滚出来了,但她不敢哭,要是哭出来,周母会更凶。 “怎么跟个木头一样,跟你说话呢,听到没有?”周母见她不说话,更气了。 吴翠花死死咬住唇,将快掉出来的眼泪逼了回去,垂着头,不敢吭声。 这么凶的婆婆都没本事把周家兴弄出来,她哪有这个本事啊?今天去找余思雅,她也观察了好几天,知道沈跃在那个时间会去打饭,这才悄悄摸过去的。不知怎么回事,那个男人明明一直笑眯眯的,穿着一身正气的军装,但她看到他就怕。 今天找余思雅,三两句话就被余思雅带歪,她也不敢再去找对方了。吴翠花虽然不聪明,但她有自知之明,有小动物的直觉,她心里清楚,这个事找余思雅也没用。 但婆婆不死心,非要让她去找,可她自个儿却不动。 好说歹说,儿媳妇还是个木头一样,周母火大:“跟个死人一样,要你干什么?当初怎么娶了你这么个东西。” “妈,消消气,别气坏了身体。”床上一直没动静的周家兴张口安慰了一句周母。 然后躺在床上斜了吴翠花一眼:“没水了,还不快点去打水,做什么都要别人说,看到没水就不知道去打吗?” 吴翠花像被惊吓的小兔子一样,赶紧应声:“哦,我这就去。” 说着手忙脚乱地拿起暖水瓶就跑了出去。 周母见了直皱眉,不满地说:“当初怎么说了她,要是娶个像余思雅那样的就好了,真是便宜他们姓沈的了。” 周家兴虽然记恨余思雅,但也不得不承认,母亲说得挺有道理的,要是娶了这么个女人,那他就可以等着吃香喝辣了。 “别说那个死女人,都是她把我害这么惨的。老子跟她没完!” 周母也跟着抱怨:“可不是,女人就该在家老老实实的相夫教子,伺候男人,谁像她那样抛头露面,不守规矩,也就那个沈跃把她当宝。家兴啊,你先别说这些了,咱们想想办法,你可不能进去啊,18年,你要进去了,妈这辈子还能不能再看到你啊?” 周家兴自然也不想坐牢房,但他现在躺在病床上养伤,门口还守着公安,跑也跑不掉,只能寄希望于母亲了:“妈,你一定要救救我啊,儿子还想给你养老送终呢!” 周母哭着叹气:“妈也想啊,我让你那不中用的媳妇去求人,结果什么用都没有,真想打死这个丧门星。” 周家兴听到这里,眼珠子转了转,轻声提醒她:“妈,以后别打她了。我要18年后才出来呢,万一她跑了呢!” “跑?她敢,她要敢跑,我打断她的腿。他们家可是收了我们50块钱彩礼的,要跑可以,先把钱还回来。她是咱们花钱买回来的,就是咱们家的人,得听咱们的。”周母一点都不反省,反而觉得自己是理所当然,“再说不还有那两个赔钱货吗?她要敢跑,我就把两个赔钱货卖了,她舍不得的。” 周母说话的时候一点都没顾忌,声音也没控制。提着暖水瓶回来的吴翠花听了个正着,心底生寒,余思雅的话浮现在脑海中“你女儿被嫁给瘸子、瞎子老光棍,就是为了多拿几个彩礼”,一遍一遍在耳朵边响起。 她一直安慰自己,虎毒不食子,哪怕是女娃,但也是周家的骨肉,他们总不会这么对她的两个女儿,可今天,婆婆就大剌剌地说要卖了她的女儿。 她清楚,他们不是开玩笑的,因为在他们眼里,女儿就是赔钱货,帮别人家养的,当然是谁给的彩礼多就卖给谁了,她不就是这样吗? 发现吴翠花听到了,周母也不在意,吼了一声:“杵在门口干什么?渴死我了,倒水。” 吴翠花攥紧了暖水瓶的把手,低垂着头走进来,顺从地给周母倒了水,然后拿起扫帚扫地,一切都跟以前一样。 周母也是知道她性格软弱,掀不起风浪,撇了撇嘴,没当回事,继续跟儿子商量怎么才能避免坐牢的命运。 吴翠花不言不语,默默干完活才说:“妈,就小花她们俩在家,这都好几天了,我不放心,我明天回去看看。” 周母本来不想答应的,可他们手里没钱了,就算住院费从大队扣,但他们娘俩一天三顿都要吃饭,总得花钱。 “也好,回去看看咱们家的老母鸡,要是下蛋了,煮了送过来,给家兴好好补补。再去你大姐、二姐、三姐家,让她们凑点钱和鸡蛋过来,给她们弟弟补补。”周母不忘安排吴翠花去她三个女儿家要东西。 吴翠花已经习惯了,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 病房里的活没了,吴翠花站在面前碍眼,周母嫌她烦:“再去楼上找找余思雅,想想办法,让她帮家兴说说好话,我可是听说了,只要她愿意谅解,家兴就能减刑,早点出来。不然你就等着守活寡。” 吴翠花没辙,只能上楼,但她不想去找余思雅,就在楼道里像幽灵一样徘徊,惹得护士看了她好几眼。 不知站了多久,忽地一道声音叫住了她:“你找思雅?” 吴翠花抬头看到沈跃,连忙摇头:“没,不是。” “不是就好,她身体不舒服,要好好休息,还要复习,闲杂人等少去打扰她比较好,你说是不是?”沈跃脸上带着笑,只是笑容不达眼底。吴翠花这样的女人他见得多了,可没余思雅那么烂好心。 吴翠花很敏感,察觉到沈跃的不喜,赶紧点头:“是,我,我这就下去。” 说着她往楼梯口走去,快下楼梯的时候,她忍不住回头看了沈跃一眼。同样是嫁人当人媳妇,余思雅就有人护着,她却三天两头挨打挨骂。这几天她经常上楼走动,无意中看到过好几次,沈跃打饭都把好吃的给余思雅,给她端盆倒水,洗脚洗衣服,一点都没有不耐烦。这个男人明明看起来身板比周家兴还壮,脾气也不好的样子,却从不把气撒到女人身上。 同样是女人,为什么大家的命就这么不同?她命苦,没嫁的时候苦,嫁了人更苦,还不如没男人的时候。 对啊,没男人…… 吴翠花心里一跳,猛地生出个荒唐的念头,要是周家兴能够一直不出来就好了,这样就少了一个人打她。 这个想法冒出来就一发不可收拾,她完全压抑不住自己往这方面想。 “还有事?”见她一直不走,沈跃过来问道。 吴翠花匆匆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周家兴说,他出来不会放过余厂长。” 丢下这句话,吴翠花赶紧跑下了楼,跑到没人的地方,背贴着墙,她的心脏还剧烈地跳个不停,手心里都是汗。 沈跃看到这一幕,不但没生气,反而笑了,总算不是无可救药。所以哪怕明知道这个女人是在利用他,他也一点都不生气。 *** 到了傍晚,交接班后,守了一天的公安大步出了医院,刚走到街上就看到了站在路边的沈跃。 “沈同志,你好,怎么站这儿?” 沈跃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拿一支递给他,直言不讳:“等你。小董,能跟我说说周家兴的状况吗?判决下来,他在病房里是什么反应?” 沈跃是他们队长的战友,算是自己人,小董当然愿意卖他这个人情,接过烟说:“母子俩天天在病房里骂他那媳妇,还让他那媳妇来找你们求情呢。我看这个周家兴还没吸取教训,只怕是记恨上嫂子了,说过好几次不会放过嫂子。不过他还被判了18年,出来后都不知道什么样子了,也就过过嘴瘾。” 话是这样说,但沈跃不希望这样的事再发生第二次。像周家兴这种东西,一次就要把他按死,不然他还要跳起来蹦跶。 沈跃听后,笑了笑,似是没将这个事放在心上:“谢谢你,小董,要是他们还说了什么对我爱人不利的,麻烦你告诉我一声,我也有个准备。你知道的,我爱人这次可是吃了不少苦头。” 小董很痛快地答应了:“好,放心,沈同志,咱们的人轮流看着呢,他跑不了。” 沈跃点头,拍了一下他的肩:“辛苦了,这么晚了,就不耽搁你了,再见。” 小董急着回家,笑着说:“那我回去了。” 沈跃含笑目送他消失在街头,然后脚步一转,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不过却并没有回医院。 余思雅看完了两页复习资料才意识到沈跃这次出去得有点久。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都八点了,现在天黑得越来越早了,六点就黑了,黑乎乎的,他跑去哪儿了? 又等了一会儿,她才看见沈跃携着满身寒气进病房。 “这么晚,你去哪儿了?”余思雅诧异地问道,问完又觉得似乎挺容易让人误会的,连忙补了一句,“你要有事就白天去忙,大晚上的不安全。我现在已经好多了,能自己照顾自己。” 沈跃坐下,拿过本子:“就出去转了一下,找两个熟人聊了一会儿,还复习吗?不复习就睡觉。” 高考生哪有八点多睡觉的,余思雅拿回本子:“我再看一会儿,你困了就先睡。” 病房里还有一张病床空着,沈跃一直睡那张床。 他脱了外套:“我去打洗脚水。” 打水回来,两人洗脸洗脚,收拾完,余思雅又看了一会儿书就各自睡下了。 接下来几天,风平浪静,没人再来打扰余思雅复习。她的伤也好多了,医生说明天就能出院回家休养,过一阵再来医院复查。 听到这个消息,余思雅高兴极了。在医院里住了七八天,她人都要憋坏了,总算是能回家了。 今天太阳很好,而且没有风,气温比较高,很舒服。沈跃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根拐杖,问余思雅:“在病房里憋了这么多天,要不要下去走走?” 余思雅有点心动,不过她的病房在二楼,上下不方便,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窗外:“算了,明天就出院了。” 沈跃将拐杖递给她:“拿着。” 说完,蹲在了病床前:“上来,提前演练一下。” 好,余思雅拿着拐杖趴到了他的背上,不放心地说:“要是背不动了就放我下来,我拄着拐杖扶着墙能走的。” “你是不是太低估的我体力了?”沈跃回头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为了证实这一点,他单手扶着余思雅的腿,另一只手还从桌子上摸了一本笔记。 余思雅诧异地看着他:“你拿书干什么?” “去外面看,不是说外面空气好吗?说不定效率更高。”沈跃振振有词。 余思雅虽然觉得是歪理,但换个地方看书也不错,她实在有点腻味这一片白的病房了。 沈跃背着余思雅下楼,然后很不巧的发现,他们赶上了一场大戏,三个背着背篓的妇女跟周母一块儿在又哭又骂。 听了几句,余思雅就听明白是为了什么,顿时高兴了起来:“吴翠花还没傻到家嘛,总算是决定跟周家兴离婚了。” 原来,自打前两天吴翠花找借口回了乡下后,就一直没来医院。周母望眼欲穿,等着儿媳妇拿东西进城,伺候自己和周家兴呢,可左等右等,没等来儿媳妇,最后把三个女儿等来了。这才知道,吴翠花这个女人竟然跑去找了妇联,要求跟周家兴这个坏分子划清界限,离婚! 一向乖顺的儿媳妇竟然要跟儿子离婚,周母如何能忍,也不顾这里是医院,这么多人看着,张嘴就骂,什么难听的话都出来了,引得病人和家属都跑出来看热闹。她也不觉得丢人,反而骂得更起劲儿了,她的三个闺女拦都拦不住。 看余思雅笑得像得逞的小狐狸,沈跃很好奇,他很清楚,懦弱顺从的吴翠花敢于踏出这一步有多不容易,便问余思雅:“你那封信里写了什么?” 余思雅从他背上滑下来,坐在垫了一件旧衣服的石凳上,看着医院里光秃秃的花园,笑眯眯地说:“也没什么,就是请文主任帮忙宣传宣传结婚自由,离婚自由,妇女也能顶半边天,当然,还有最关键的一点,妇联是帮助妇女儿童的组织,如果吴翠花母女三人没地方去了,妇联会竭尽全力帮她们找个去处,安排一个工作。”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有了工作,就意味着有稳定的收入,吴翠花就能自己租房养活两个女儿,她才敢脱离周家。这一点应该是让吴翠花下定决心的催化剂,不过妇联何时这么好心了,会负责安排工作?真要这样,全公社受了欺负的妇女、姑娘恐怕把妇联的门槛都给踏断了。 沉默稍许,沈跃问:“你准备将吴翠花弄到养殖场,给她一份工作?这样不好,万一再有其他的人效仿怎么办?” 沈跃不在乎吴翠花会不会得到工作,他担心的是余思雅会不会受此影响。现在工作对社员们来说太宝贵了,难保没人会眼红,进而有样学样。 余思雅侧头看他:“怎么会?她要在养殖场,周家兴他妈肯定三天两头来养殖场来闹。而且最近养殖场不招人,我不能坏了规矩。是县食品厂啦,我跟他们有点交情,这不是县里的供销社取消跟养殖场合作了吗?食品厂想跟咱们厂子合作,上回主动打电话找我,我还没答应呢,等高考完再谈这个事,到时候顺便要个临时工的名额给吴翠花,以后怎么样就看她自己了。” 余思雅也只能拉她这一把,余下的路得靠她自己走了。 沈跃听完后,眼神复杂地看着余思雅:“她可是周家兴的媳妇,她的两个女儿也是周家兴的种,你这么帮自己的对头好吗?” 余思雅听出来了,他是嫌自己妇人之仁。 可余思雅不觉得:“怎么会,袭击我的是周家兴,又不是吴翠花母女,跟她们有什么关系?现在可不时兴连坐了。再说,只要吴翠花她们母女三开了眼,见了世面后,脑子还没坏掉,都只会感激我,更恨周家兴。她们也是可怜人,受害者,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拉她们一把,既顺手帮了人,又断了周家兴的后路,他出来后孤家寡人的,说不定连房子都塌了,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这样的吗?”沈跃喃喃了一句,抬头望着天空中的白云说,“我很不喜欢这样的女人,软弱顺从,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受了欺负也不吭声,不反抗,逆来顺受。不但自己受罪,儿女也跟着吃苦。但你说得对,她们也是受害者!” 余思雅觉察出了他的情绪似乎不对,担忧地问道:“你……你怎么啦?” “没怎么,要考试了,不是要复习吗?看。”沈跃很快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只是她的错觉。 余思雅有心想问清楚,可见沈跃明显不愿再提,便没多说:“好,我看会儿书,你要是有事就去忙,待会儿我让护士扶我回去,我还有拐杖呢!” 沈跃知道,自己一直坐这里会影响她看书,便站了起来:“嗯,我去住院部一楼看看,有事你叫我,大声点我就能听到。” 余思雅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沈跃不像是那种喜欢八卦的人啊,竟然要跑去看周母的热闹,稀奇。 这种念头一闪而过,她着急复习,也没多想,翻开了本子。 沈跃回到住院部,一楼的人已经少了许多,不知道是觉得没好戏看了,还是护士来驱逐过一轮了。 周母可能也骂累了,没那么起劲儿了,坐在地上,边哭边骂,无外乎是“吴翠花这小娼妇丧良心,男人还在医院就要离婚,他们周家绝不离婚”之类的。 一个大妈似乎是听烦了,不知道是不是跟周母不对付,尖着嗓子说:“有完没完,谁让你儿子不学好,判刑了,要去劳改呢?谁愿意跟个劳改犯啊?要我闺女,我也让她离!” 周母霸道惯了,没想到有人会这样说她,抬起喷火的眼珠子瞪着大妈:“你说谁劳改犯呢?” 大妈不惧她,笑得很得意:“这医院里谁不知道你儿子被判刑了,要去劳改啊。看到没,那……就那个断了一条腿的,就是劳改犯,坐了十年牢,回来腿都断了一根。你儿子要坐18年的牢,回来两条腿还在不在?” 周母顺着大妈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个背影蹒跚的男人,左腿裤空荡荡的,拄着一根棍子,每走一步都很艰难的样子。要是她的家兴回来后也这样怎么办? 旁边的大爷大妈们还在议论谁谁去坐牢,回来成什么样,除了断腿还有断胳膊的,有的还疯了之类的,甚至还有人就没再回来,反正说什么的都有,绘声绘色的,怪吓人的。 大家未必见过,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 可就这些真假难辨的话却吓住了周母。她是见过枪毙的死刑犯,压上刑场的时候,大家都围着丢石头也没人管。她儿子虽然没被枪毙,可也一样是犯人,这坐了牢恐怕也好不到哪儿去,18年啊,要是儿子在牢房里被人打死了怎么办? 不行,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可是要给她养老送终的,千万不能出事。 周母这会儿也顾不得跟大妈斗嘴了,扶着墙壁爬了起来,拉着三个女儿:“走,咱们去看你弟弟。” 母女四人进了屋,发现周家兴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吴翠花去妇联闹,要跟我离婚?”他咬牙切齿地问道。 周母点头,骂骂咧咧地说:“真是小看这小娼妇了,还有这个胆子,等妈回去好好收拾她,她还翻天了,咱们老周家可没离婚的。” 周家兴等不下去了,他性格本来就不好,记仇心眼小,余思雅开除了他,他都敢去报复,更何况是一直顺从的吴翠花。 “不行,把那女人叫来,我还没进去呢,她就要无法无天了,我让她知道,想脱离老子,做梦!” 周母见儿子气得额头上都冒出了青筋,赶紧拍了拍他的手劝道:“算了,她也就嚷嚷,离婚了能去哪儿?咱们先说你的事,以后再收拾她。家兴啊,我刚才听说了,去劳改要挨打的,一个好好的男人进了牢房,十年后出来,腿都断了。妈可不希望看到你这样子,咱们想想办法,你可不能去坐牢啊,不然你有个好歹,你让妈怎么办啊” 周家兴听到这个消息也惊呆了,不过倒是没怀疑。以前□□臭老九,他都砸过石头,还有哪些来改造的,经常被人打骂,坐牢应该只会比这更严重,那被打断胳膊腿什么的也不稀奇了。 不行,他好好的才不要缺胳膊断腿呢,而且他还这么年轻,要是去坐18年的牢,出来都老了。 “大姐,二姐,三姐,你们想办法帮帮我,救我出去,我不要坐牢。” 周家三姐妹苦巴巴地皱着脸:“小弟,我们能有什么法子嘛。” 他们都是老实的庄稼人,嫁的婆家也普普通通的。 可周家母子不管,周母拉着女儿的手说:“你们就这一个弟弟,他都还没儿子,你们可一定要救救他,不然等他出来,都四五十岁了,咱们老周家就要绝后了,你们快想想办法。” 周家三姐妹实在想不出办法,抠破了脑袋,才想出了一个法子:“要不咱们去求求余厂长,她认识的人多,一定有办法!” 周母瞪了大女儿一眼:“都是她把你弟害成这样的,还去求她,你去求试试?” 早求过了,根本没用,老大出的什么馊主意! 周家三姐妹被母亲训了一顿老老实实地不吭声了,直到回去也没提出什么建设性的提议。 女儿们走后,周母坐不住了,焦急地在病房里走来走去,嘴里念叨着:“老头子,你就保佑保佑咱们家兴……” 周家兴被她念得心烦:“够了,别念了,我想喝水,你给我倒杯水过来。” 周母赶紧给儿子倒好水,递了过去。 周家兴接住杯子的时候,压低了声音说:“妈,我不想坐牢,我要逃,你帮我!” 周母瞪大了眼睛,诧异地望着他:“这……这能行吗?” 周家兴抓住她的手,肯定地说:“怎么不行?就一个公安看着我,你把他引开,我趁机逃走。妈,你帮帮我。” 周母还是不大放心:“可是,你的伤还没好,怎么逃?” 周家兴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再过两天,他就要被带进牢房了,要走,只能趁大家觉得他身上还有伤,看守不是那么严的时候跑。 “妈,我伤的是肋骨,又不是腿,不影响走路,你帮帮我,你也不希望儿子坐牢?”周家兴抓住周母的手问。 周母忙点头:“当然,你是妈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妈哪忍心你去遭这些罪啊。” 周家兴感激地说:“妈,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你听我的,咱们……” 母子俩关上门,悄悄商量了半天,计划好了逃跑的策略。 *** 余思雅在花园里看了小半天书,觉得脖子有点疼了,才抬起头揉了揉脖子,然后就看到沈跃站在不远处。 她诧异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一会儿,喝点水。”沈跃走近,将刚才去病房里拿的军用水壶递给了她。 余思雅接过喝了一口,看太阳西斜,没那么暖和了,便说:“咱们回去,一会儿要天黑了。” “嗯。”沈跃接过水壶盖上,然后蹲在她面前,背起她往住院部去。 走到一楼,静悄悄的,没了下来时的喧嚣,余思雅嘀咕了一句:“周家消停了啊。” 沈跃看着周家兴紧闭的病房门,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是啊,消停了。” 余思雅一心多用,还在想下午看的题,没注意到他语气的变化,随口说起了其他:“你饿了吗?不知道食堂今晚有什么,医院的饭菜太清淡了。” 可能是因为病人多的缘故,医院的饭菜油盐都很少,味道特别淡,连吃几天,余思雅真有点受不了。 沈跃安抚她:“过几天,等你的伤好了就能吃其他的了,再忍忍,明天回家让建东给你做鱼吃。” 提起鱼,余思雅还真有点嘴馋,同时又有点不好意思:“咱们两个大人,老是让建东一个孩子做饭,不大好。” 沈跃听到这话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余思雅特别讨厌做饭洗碗干家务,现在又受了伤,她提这个,总不可能是她自己要去学做饭,只能是变相催促他了。 哎,谁让这是自己媳妇呢。沈跃无奈地叹了口气,认命地说:“我回去就好好学。” 余思雅嘿嘿笑:“这怎么好意思呢,你一个大男人天天做饭,别人会不会笑话你啊?” 沈跃心说,可一点都没看出你不好意思。但不行,要这么说,媳妇肯定要生气,他只能坚决地表示:“不会,谁做饭都一样,灶房锅盖上又没写着只有女人才能碰!再说村里办席,做饭的厨子不也很多是男人吗?” “你说得有道理,就麻烦沈跃同志了。”余思雅满意了,高兴地说道。 两人就此达成了一致,回到病房,打饭吃饭,看书。 到了九点多,沈跃就催促余思雅:“今晚早点睡,明天要出院。我有点事,出去一趟,你从里面把门反锁了,要是晚上听到什么动静,别出去。” 余思雅听到最后一句,察觉到了不对劲儿,拉住他问:“怎么回事?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沈跃顺手握住了她的手,凑到她耳朵边,压低声音说:“周家兴这两天很可能会逃跑。” 余思雅吓了一跳,也没留意到两人的姿势有多亲密,惊诧地说:“他的伤都还没好,怎么跑,能跑哪儿去?你这消息确定吗?公安同志知道吗?” 沈跃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我猜的,没有证据,就没告诉公安。他现在不跑,过两天被关进了监狱,想跑都没机会了,今明两晚是他最后的机会。” “那你要去干什么?拦着他吗?”余思雅担忧地问。 沈跃放开了她的手:“当然不是。你安心睡下,把门反锁了,我一会儿就回来。” 然后不放心地将窗户检查了一遍,又叮嘱余思雅一定要反锁上门,早点睡才离开。 可知道了这么个大事,余思雅哪睡得着啊。她拄着拐杖将门反锁后,没有关灯,拿出书,一边看,一边留意楼下的动静,同时脑子转动起来。周家兴胆子怎么这么大,竟然敢逃跑?沈跃又是如何提前就知道了?莫非周家兴的突然出逃跟他有关? 等到十一点,在余思雅瞌睡涌上来,快坚持不住要睡觉的时候,楼下总算传来了动静,是周母的尖叫声。 “好烫,好烫……我的脚被烫了,公安同志帮我一把……”周母抱着腿,不住地呼痛。 在门外值班的小公安听到声音,推开门,开灯,看着倒在地上的暖水瓶,还有周母红通通的脚步,慌张地说:“怎么回事,你脚怎么烫了?” 周母哭着说:“公安同志,我起来上厕所,不小心踢倒了暖水瓶,瓶子摔坏了,开水把我的脚烫了,你快带我去用冷水冲一冲啊。” 年轻的小公安看她脚背确实烫得严重,赶紧将周母抱去了走廊的水房,打开水龙头,用冷水冲她的脚背。 赶过来的小护士看到这一幕,赶紧叮嘱:“多冲一会儿,被开水烫了得冲个一二十分钟,幸好发现得早,等会儿我再给她敷点药,明天就没事了。” 憨厚老实的小公安同志马上应道:“好。” 他还好心地安抚周母:“婶子,你忍忍,一会儿就不疼了。” “好,谢谢你这小同志,你可真热心。”周母感激地说。 冲了一二十分钟,冻得周母瑟瑟发抖,清鼻涕都流了出来了,小公安说:“婶子,我送你回去,太冷了,你这要冻感冒了。” 周母眼珠子转了转:“没事,公安同志,再帮我冲几分钟,我这脚背还有点痛呢。你知道的,我那杀千刀的儿媳妇现在不管我们了,要是我的脚再有什么,那谁伺候我们娘俩啊,我这脚可不能出事。” 于是又冲了一会儿冷水,冻得周母牙关都打颤了,实在是冻得不行,终于松了口:“公安同志,我脚好多了,咱们回去。” “诶。”小公安实诚地抱着周母回了病房,将她放到床上,站直身这才发现,对面床上被子翻开了,空空的。 小公安赶紧在病房里找了一圈:“诶,周家兴呢?” 周母紧张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可能,可能是去上茅房了!” “去厕所也不说一声,我去找找他,他要是回来了,你记得叫他好好呆在病房,别乱跑,不然要是发现他逃跑,那是要加刑的。”小公安边说边出去了。 周母听到这话,心更慌了,不住地祈祷,这个小公安别发现。 小公安虽然才参加工作没两年,经验不足,可脑子并不傻,去厕所没找到周家兴,马上意识到了不对劲儿,连忙去护士台问值班护士:“看到周家兴了吗?” 护士摇头:“没啊,他不是受了伤,这几天上厕所都要你搀扶吗?他能跑哪儿去?” 是啊,大晚上的不在病房也不在厕所,能去哪儿?小公安马上意识到坏事了,赶紧说:“让大家找找,周家兴在不在,再安排个人去公安局报案,周家兴很可能跑了!” 第65章 065 马上进入12月,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白天有太阳的时候还好,到了晚上, 寒风肆虐, 阴冷阴冷的。吹了三个小时的冷风,罗援朝躲了躲脚,低声问沈跃:“你打哪儿听说周家兴那小子要跑啊?他肋骨都被你打断了两根, 过两天押去劳改, 也还要休养一阵子。” 沈跃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 笑道:“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罗援朝白了他一眼:“咱们兄弟什么交情, 说这些?我问过了,自从上次做了笔录后,你再也没跟周家兴接触过,你打哪儿知道他要跑的?” 沈跃知道, 罗援朝这是起了疑心。但这件事就如罗援朝所说,他都没跟周家兴母子接触过, 周家兴要跑可不关他的事,怎么都不会查到他头上。他自是不肯承认:“猜的,周家兴一直不老实,是个混子,还记恨着你弟妹呢, 哪甘心就这么进去了。你去墙边避避风, 我盯着。” 沈跃掏出烟盒塞给了罗援朝。 罗援朝抽出一根香烟点燃, 然后把烟丢回沈跃怀里:“大老爷们避什么风, 咱们以前出任务,一埋伏就是好几个小时,趴在草从里, 蚂蚁虫子在身上爬都不能动一下,今天这点风算得了什么?” 忆起以前从军的往事,两人打开了话匣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直到罗援朝抽完了烟,将烟头踩灭,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有时候还真怀念以前的日子啊!” 话音刚落,沈跃就拽着他贴到了墙边,低声说:“目标出来了。” 罗援朝也是个反应快的,手迅速去按住枪,眯起眼盯着那个鬼鬼祟祟从医院里溜出来的矮个男人。虽然光线很暗,但那畏畏缩缩,四处乱瞄,一副仓皇逃跑的模样,让人马上猜出了这就是今晚的目标周家兴。 “还真让你给猜对了,这狗东西果然不老实,想跑,没门。”罗援朝要追上去,见沈跃跟着,拦住了他,“我们好几个同志,你就别跟过来了,省得后面把你扯出来。” 沈跃停下了脚步,轻轻拍了一下罗援朝的肩:“那行,小心点。” 罗援朝好笑:“什么时候这么婆婆妈妈了,咱们这些经过训练的,还抓住一个农民吗?” 说完领着人跑了。 沈跃看了一眼收回目光,大步回了医院,走进去就发现本该安静的医院乱糟糟的,说是周家兴不见了,医生护士和热心的家属都在找人。 沈跃装作没看见,径自回了病房。余思雅给他打开的门,先打量了他一番:“回来了,没事?” “进屋说。”沈跃扶着她,反手关上了门,这才说道,“周家兴跑了,罗援朝带人去追了,很快就会把他抓回来。对了,罗援朝就是我战友,这次他帮了不少忙,等你高考完,咱们请他们吃个饭。” 余思雅很爽快地同意了:“应该的,正好我这几个月的粮票都攒着。” 沈跃没跟她争这个,抽走拐杖,把她扶到床上:“很晚了,睡觉。” 这会儿已经过了余思雅平常睡觉的时间,她有点睡不着,仰着头,睁着眼珠子问他:“我刚才听到楼下吵吵嚷嚷的,周家兴不是受了伤,又有公安在门口守着吗?他怎么跑的?” 沈跃上楼的时候听了个大概,简单地给她解释了一下:“周家兴他妈故意打坏了暖水瓶烫了脚,把值班的公安给引走了,周家兴就趁着这个空挡跑了。睡不着,要不要我给你读报纸?” 沈跃记得上次他才念了一会儿报纸,她就睡着了。 余思雅想起他干瘪瘪,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念报声,就想笑:“好啊!” 沈跃将她的手塞进被子里,还按了按,让她整个人都被裹在了被子里,这才拿着前几天的报纸读了起来。 他读得一点都不动人,跟广播里面的男主播完全没法比,可不知为何,余思雅却觉得今晚的读报声格外的动听,像一阵涓涓细流涌入她的心底,泛起层层涟漪。 看着模糊灯光下沈跃硬朗跟温柔毫不沾边的脸,余思雅却觉得格外的宁静,半睡半梦间,她仿佛将心里的话问了出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沈跃的回答是什么,余思雅太困睡了过去,不记得了。 第二天醒来,阳光普照,玻璃窗外晴空万里,人的心情仿佛也随着晴朗的天空飞扬。 吃过早饭,余思雅就要出院了。 收拾好东西,沈跃先去办了出院手续,然后回来背着她下楼,走到一楼,余思雅发现,周家兴的病房门口这次站着两个公安。 她低声问道:“周家兴被抓回来了?” 沈跃点头:“昨晚凌晨三四点被抓回来了,目前还在审讯。他这次不但逃跑,还袭击公安,判刑会加重。”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余思雅又问:“他袭击谁了,公安们都没事?” “没事,就挨了一拳头,不用担心。”沈跃淡淡地说,这点伤对他们男人来说真不算什么,之所以算上,也是为了给周家兴加重刑罚。 余思雅放松了:“那就好。” “还有一个好消息呢,想不想听?”走出医院,沈跃故意说道。 余思雅盯着他的后脑勺两秒,心想这个人什么时候也会故弄玄虚了,不过她不介意满足他这点小趣味,遂大声说:“想!” 沈跃被她的反应逗笑了,也不卖关子了:“周家兴他妈涉嫌帮助他逃跑,也会被判刑,估计要关个好几年。” “真的?”余思雅格外高兴,“这个好,恶人有恶报!”周母真是作得一把好死,把自己也给折腾进去了。 不然依周母这种撒泼耍赖的性格,肯定会去养殖场闹一闹,更不会放过吴翠花。现在就不同了,她被关几年出来,那时候吴翠花早跟周家兴离婚了,两个女儿也长大了,等周母出来,说不定周家的房子都塌了,她连吴翠花的影子都找不到,还无家可归,想想就活该。 沈跃听出她语气里的高兴,也给跟着笑了。 余思雅一向以身作则,因而没让潘永康开车来接她。两人只能去坐客车,临近过年,车子上人很多,位置很少,沈跃将余思雅背上车,放在座位上,然后站在旁边,帮她挡着站在走廊上的人。 客车摇摇晃晃,走走停停,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红云公社,沈跃赶紧背着余思雅下车。 到了公社,不少人看到余思雅回来,连忙跟她打招呼:“余厂长,你没事?周家兴那个杀千刀的,竟干这样没良心的事。” 余思雅也不管这些人是真心还是假意,一律笑呵呵地道谢。 等这些人打过招呼走了以后,沈跃才问余思雅:“咱们是直接回家还是去养殖场?” 余思雅沉吟片刻说:“去公社,我找王书记谈谈。” 沈跃没问她什么事,直接把她背去了王书记的办公室,然后说:“我出去抽支烟。” “好。”余思雅知道他这是故意找借口,免得影响他们谈工作,遂一口应下了。 等他出去后,王书记看着余思雅椅子旁边的拐杖,关心地问:“余厂长,你身体没事了?” 余思雅含笑点头:“谢谢王书记,没事了,就是现在走路还不大方便,要休养一段时间。” “那就好,养殖场这边我隔一天去看一次,目前都挺顺利的,回头让李主任去你家汇报工作,你别天天往厂子里跑了,先养好身体。”王书记和气地说。 余思雅也赞成这一点:“好,还是王书记想得周到。我今天来还有一个事想跟王书记商量。” 王书记打起精神看着她问:“什么事,你说。” 余思雅笑着道:“就是周家兴的事。他因为杀人未遂和故意伤害罪,被判18年有期徒刑,昨晚想逃跑,被抓了回来,估计刑期会加重。他妈帮他逃跑,听说也被抓了,很可能也要坐牢。这是一起极其恶劣的案件,我想跟王书记商量一下,下次开社员大会的时候,将结果公布出来,警示大家不要做违法乱纪的事,你看怎么样?” 王书记又不傻,马上明白了余思雅的意图,她这分明是警告公社的社员,杀鸡儆猴,让大家看到周家兴的下场,以后再想挟私报复也冷静冷静,想想后果,不要学周家兴一时冲动把自己的下半辈子都搭进去了。 虽然余思雅有私心,但这个建议对公社也没坏处。今天不管被袭击的是余思雅还是其他人,都是一件非常恶劣的事,影响公社治安的事,传出去,他们红云公社的名声都不好听。 因而王书记非常赞同这个建议:“余厂长,你说得很对,回头我跟周部长商量一下,下次开社员大会,通报批评周家兴。” 余思雅含笑点头:“周家兴之所以这么大胆,公然袭击社员,还有个原因,那就是不知者无畏,在今天之前,他恐怕没怎么接触过公安,也没想过打人是犯法的,会被抓去劳改。为了避免以后再出现这样的事,我还有个提议,咱们在全公社开展一场法制教育讲堂。” 这会儿乡下械斗比较严重,两个村子因为抢地盘,抢水源打群架的都比比皆是,所以也就不觉得背后打人有什么了不起的了。在很多人的观念里,打人了顶多被人打回去就是,他们脑子里还有没有法律的概念,余思雅觉得应该给大家普及一下法律常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这是新社会,法制社会,不兴武力解决问题。 “法制教育讲堂?”王书记听到这个名字觉得很新鲜,琢磨了一下,感兴趣地问道,“你说详细点,等一下,小沈,去把周部长喊过来,我有点事情要跟他商量。” 小沈在隔壁办公室应了一声。 王书记起身给余思雅倒了一杯茶,笑着说:“咱们等一会儿,这个事绕不开周部长,等他过来,咱们讨论讨论。” 周部长在带民兵训练,就在公社,几分钟就过来了,进屋扯着大嗓门喊道:“王书记,找我啥事?” 王书记指了指余思雅:“是余厂长有个不错的提议,咱们一起商量商量。” 余思雅便接过话匣子:“周部长,是这样的,我提议咱们在公社开展一个法制教育讲堂,每天在广播里播出半个小时的法律法规制度,让大家清晰地了解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你觉得怎么样?” 周部长觉得不怎么样:“咱们公社没人会背你说的这些啊,余厂长。” 这点余思雅早料到了:“没关系,周部长,咱们可以在公社里挑个能说会道的,咬字清楚的同志来宣传这个事。回头我让人去县里的新华书店,买两本这方面的书,等忙过这阵子,再请县公安局的同志下乡来给咱们开个讲座,由他们现身讲法,这样社员们的认识更清楚。你觉得怎么样?” 周部长还没说话,王书记已经敏感地意识到了,这也是一桩成绩啊,做好了,回头县里汇报工作的时候,那绝对亮眼,而且是县里独一份的。遂高兴地说:“我觉得余厂长这个提议非常好,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周部长你说呢?” 两票对一票,周部长能说什么?他看着余思雅:“你不参加高考了?”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当然要了。” “那你还操这么多的心?”周部长不知道她哪儿来的这么多主意,一身精力仿佛用不完一样,一出接一出,不管是不是她的责任,就没闲下来过。 余思雅收敛了笑容:“这不是不希望我的事情再在其他人身上重演吗?而且咱们清河鸭养殖场肯定会越做越大,我也需要他们都知法守法,做个规矩人。” 她这么一说,周部长顿时觉得有点内疚:“是我没管好他们。” 余思雅不置可否,周部长这就是大家长思维了,他一个人哪管得了这么多人啊?还是得用规矩,用法律去约束社员们的行为。 王书记没周部长这么多想法,兴致勃勃地说:“那周部长也是不反对了,咱们合计合计,出个章程。” 余思雅见王书记非常感兴趣,便不想多掺和了:“王书记,你跟周部长讨论,还有几天就考试,我得回去复习了。” 王书记正在兴头上,有点不愿放余思雅走,可高考是大事,时间紧迫,他只能让步:“行,那你回去复习,我跟周部长商量商量,弄个章程出来,等你考试完了,再帮我们看看。” 如果他们能再等个十来天,余思雅也不介意:“好,那王书记,周部长,我先回去了。” 她拄着拐杖出了王书记的办公室。 等在走廊上的沈跃见她出来,马上过来扶着她:“怎么不喊我?” “就几步路。”余思雅抬头笑看了他一眼说,“这里离家里还有两三里路呢,太远了,找个车子驮我回去。” 不然要是被沈跃这么一路背回去,那得接受多少目光的洗礼啊,余思雅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沈跃不答应:“小路不好走,太颠簸了,再说借了车子一会儿还要还,麻烦。走,上来,你这身板对我来说很轻松。” 余思雅撇嘴,上了就上,别后悔就行,两三里路呢,背个百来斤的人,看他累不累。 她拿着拐杖,爬了上来。 沈跃背着她出了公社,边走边问:“我送你去知青点,你跟他们复习效率更高,中午我给你送饭,晚上来接你回去,你看怎么样?” 余思雅想想也有道理:“好,那就麻烦你了。” 她养伤这十来天,确实耽搁了不少,去知青点临时抱抱佛脚也行。而且还有什么是比同甘共苦,为了共同的目标一起奋斗更能建立交情呢?只要有机会,她就要去知青们面前刷刷好感度,等这些知青回城了,那可都是她的人脉。 于是沈跃换了个方向,往知青点去。 走了一段路,余思雅主动问他:“你就不问问我跟王书记他们谈了什么?” 沈跃是真不好奇:“你的工作,如果你觉得有必要自己会告诉我。如果你没告诉,也许就不适合我知道。” 这答案真是无懈可击,可能他们部队里的人都比较有保密意识。不过今天谈的内容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余思雅就絮絮叨叨地跟他讲了起来。 沈跃听完后赞许地说:“这个活动非常有意义,如果有需要,我帮你跟罗援朝搭线,让他安排一两名公安同志下乡普法,是叫普法?”他记得余思雅刚才就用的这个字眼。 余思雅点头:“对,普法,最好能穿插一些他们在工作中遇到的案子,给大家警示意义。不过这个事就不麻烦你了,王书记兴致很高呢,我看他想把这做成一个有意义的活动,他以前是梅书记的秘书,认识的人不少,让他自己找人去,咱们何必给他搭人情?” 虽然余思雅现在跟王书记处得还不错,但到底比不上跟冯书记的交情,因而,余思雅也不愿意做太多。说白了,这个事真做成了,做好了,也是王书记的成绩,她能提个建议就不错了。 沈跃听沈建东说过王书记的事,知道他跟余思雅之间闹过不痛快,便没再多说:“行,听你的。” 说话间到了知青点。 正在复习的知青同志们见余思雅过来,都很高兴,赶紧放下书,问她:“余思雅同志,你没事?” “没事,谢谢大家的关心,我已经好多了,就是还要养一阵子。”余思雅从沈跃的背上滑下来,笑盈盈地说道,一点架子都没有。 知青们又问:“你现在走路不方便,还参加高考吗?” “当然要,我这不过来跟你们一起复习吗?你们欢迎我吗?”余思雅拿起自己的书,扬了扬。 知青们自然说:“欢迎,非常欢迎余厂长,走,你的位置咱们还给你留着呢。” 两个女同志上来扶着余思雅。 沈跃见他们这么热情,对余思雅又抱着善意,便松开了手,笑着说:“那麻烦你们照顾思雅了,我回去收拾一下,中午给她送饭过来。” “不麻烦,不麻烦,让余厂长跟咱们一起吃,你不用送了。”知青们连忙说道。 现在粮食金贵,知青们的境况也不是很好,沈跃哪能同意:“多谢大家的好意,不过思雅的伤还没好,要吃清淡点,还是我单独给她做,思雅就交给你们了。” 叮嘱完,他才回家。 推门开,沈红英抬起了头,惊讶地望着他:“大哥,嫂子呢?怎么没跟你一块儿回来?” 沈跃看到她也很意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红英撇嘴:“我们这几天放假,今天一大早我就跟香香收拾好了东西,去医院找你们,结果却听说嫂子出院了,然后我们没赶上客车,搭了一辆过路车回来。还以为你们比我先到呢,结果家里没人。” 抱怨完,她拉着余香香介绍:“哥,这是嫂子的妹妹,香香,她跟我一个宿舍。” 余香香是第二次见沈跃,有点紧张,手背擦了擦衣服,小声喊道:“姐夫。” 沈跃点头:“嗯,就当是自个儿家。” “哥,你还没说我嫂子去哪儿了呢?不会是又去养殖场里忙工作了?”沈红英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沈跃这才回答:“没有,去知青点复习了。还有几天就高考了,你别去打扰你嫂子,让她专心复习,你先把饭做上,再弄点菜,我去看看有没有肉和鱼卖。” 这天中午的饭是沈红英做的,有鱼有肉有菜。沈跃去得比较晚,只买到了一条巴掌大的鲫鱼,沈红英便用这条鱼做了奶白奶白的鲫鱼汤给余思雅送过去。 余思雅打开两个饭盒,看到饭菜就猜出来了:“红英回来了?” 沈跃沉默了两秒:“这么明显?就不能是我做的?” 余思雅掩嘴偷笑:“你跟建东的手艺可没这么好,红英什么时候回来的?” “比咱们晚一点点,咱们刚走,她跟香香就去了医院。”沈跃简单地说。 余思雅听到妹妹的名字,停顿片刻:“你回去帮我拿两块钱给香香……算了,暂时不要给,等回学校的时候让红英捎给她。”免得带回去被余家人发现了,又弄出一堆破事。 沈跃已经知道余家父母是什么德行了,说好不算好,说坏不算坏,让人如噎在喉,很不舒服。 “你要不放心,就让香香留在咱们家,跟红英作伴。”反正他们俩工资都不低,养得起两个女孩子。 余思雅瞥了他一眼:“不用,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反正她一年也没几天在乡下,都回了公社,不回家,以后让人怎么说香香。” 沈跃没跟她争:“那听你的,吃饭,不然一会儿凉了。” 为了不打扰余思雅复习,等她吃完,沈跃便带着空饭盒走了。 接下来几天都是如此,余思雅完全沉浸在了复习中,饭菜家务活都被沈家兄妹给包了,日子格外惬意。 一晃五天过去了,在高考的前两天,县里终于传来了消息,周家兴因为逃跑袭击公安,被改判无期徒刑,周母因为帮助儿子逃跑,判了六年有期徒刑。 当天,周部长就在喇叭里宣布了这件事,一下子在公社里引起了很大的轰动,走到哪儿都有人议论这件事。 不过沉浸在紧张复习中的知青们完全不受影响。 等到傍晚,余思雅被沈跃扶着出了知青点,就看到吴翠花带着两个瘦弱的孩子站在路边,看到她,吴翠花拉着孩子跑过来,激动地跪下:“余厂长,谢谢你!” 余思雅第一回遇到这种事,简直是无语:“你快起来,有话起来说,跪着像什么样?” 沈跃也板起脸,伸出一只手,拽着吴翠花的胳膊,强制把她拉了起来:“不想给思雅惹麻烦,就不要做出这种不知所谓的行为。” 吴翠花吓了一跳,连忙摇头:“余厂长,我……我没这个意思的,我是真心感谢你,要不是你,我们母女三人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余思雅知道吴翠花没有恶意的,含笑说:“不用谢,我也没帮过你什么,是你自己反抗了不公的命运,迎来了新生活,带着孩子回去好好过日子,要是不想以后惹麻烦,这红云公社就别回了。” 吴翠花错愕:“我,我还想把自留地种上呢,空着多可惜!” 周家的自留地不少,加起来有一亩多,这些地种的东西都是不纳粮的,种多少都是自己的。她可以种一些玉米、红薯之类的,再种点能放的蔬菜,这样能节省不少生活费。 “你想以后跟周家兴他妈扯皮你就种。”余思雅没多说。 吴翠花想起了难缠的婆婆,打了个寒颤:“算了,不种了,荒着。” “嗯,回去,收拾收拾早点去工作。”余思雅跟吴翠花没什么交情,帮她只是看她可怜,顺手拉一把,也没指望她回报。 吴翠花再次表达了一番感谢,这才离开。 然后第二天,社员们就发现,周家人去楼空了,房子的大门上了锁,值钱的东西,粮食,都不见了,吴翠花母子三人也不知去了哪儿,周家的房子和自留地就这么空闲了下来。 本省的高考设在5号和6号,离他们最近的考点设置在县城的高中和几所初中。到了4号这天,大家就陆续收拾东西,准备去县里面备考了。 红云公社准备参加高考的人不少,知青加上本公社的年轻人,总共有一百来号人,比周围几个公社都要多。 这么多人,客车根本挤不下,余思雅便让潘永康开了货车过来,分两批载大家去县里。她的腿还没好,走路不方便,沈跃不放心,一起跟着去了县城。 上了车,大家挤在一起,坐在铺了谷草的车斗里,哪怕寒风扑面,一个个也群情高昂,有知青手牵手,唱起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之歌》,还有个小伙子掏出口风琴,凑在嘴边,吹了起来,给他们伴奏。 生动感人的歌声一路唱到县城,余思雅也受到了感染,她不会歌词,就跟着大家一起哼,拍手鼓掌。一首接一首,直到招待所才停了下来。 余思雅被沈跃背下了车,趴在他的背上,高兴地说:“我今天很开心,无论考不考得上,我都挺开心的,但我希望他们都能考上。” 她不需要高考来改变命运,高考对她来说是锦上添花,可这些被时代耽搁了知识青年们却迫切地需要这场高考来改变他们蹉跎了十年的人生。 沈跃心软得一塌糊涂,他的爱人,看起来无坚不摧,雷厉风行,实则有一颗柔软的心,善良却不软弱。 “你们这么努力,都会考上的。”第一次,沈跃说了不理性的话,明明知道不可能所有的人都考上,却还是想安慰她。 余思雅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住进了招待所,大家并没有放松,哪怕离高考不到一天了,可所有的人安顿下来后,还是选择了窝在房间里继续看书做题。 余思雅也不例外,一直窝在房间里看书学习,吃过了晚饭,还拿着书本不放。 为了省钱,加上县城的招待所不够住,知青们都是两三个人挤一个房间。因为沈跃跟来了,大家没跟余思雅挤,给他们单独留了个房间。 吃过饭,打好了水,洗完饭盒后,沈跃穿上了军大衣,对余思雅说:“你睡觉的时候反锁上门,不认识的不要开门,晚上盖好被子。我明天早上来接你去考场。” 余思雅从书本中抬头,诧异地望着他:“这么晚了,你去哪儿?招待所可没空房间了。” “我去罗援朝家住,你看会儿书就早点睡。”沈跃扣好了扣子,揉了揉她的头。 余思雅定定地看了他几秒,然后错开了他的目光,若无其事地说:“这么晚了,就别去打扰人家了,你就在这里睡,床很大,够睡两个人。” 这可真是个诱人的提议,沈跃非常心动,有一刹那都不想走了,他轻轻捏了一下余思雅红红的耳朵:“我找他还有点事要谈,明早就回来。” 说完就走了,再不走,他怕自己会反悔。 等他走到门口,余思雅叫住了他:“沈跃,谢谢你。” 她很清楚,沈跃是怕他们俩一直分房睡的,猛然间凑在一块儿,她不自在,睡不好,影响了明天的考试,所以才会大晚上的去战友家睡。 沈跃冲她笑了笑,再次叮嘱:“关好门窗,明天见。” 余思雅被他温柔的笑晃花了眼,等回过神来后,人已经不见了。她抿了抿唇,嘴角勾起,无声地笑了。 次日一大清早,沈跃就回来了,还带了两个煮鸡蛋,一碗豆浆,两个肉包子。 “洗漱完了吗?吃早饭,吃完我送你去考场。”沈跃把东西放在床边的柜子上,然后去走廊尽头打了水过来,再掺上热水,让余思雅洗脸刷牙。 等忙活完,余思雅匆匆赶去了考场。她被分配到了县第二初中这个考场,沈跃只能把她送到学校门口,余下的只能她自己拄着拐杖进去了。 两天的考试很紧张,大家考完一课也不敢放松,吃过饭又开始复习下一科。 两天就这样紧张地过去了,第二天下午考完最后一课,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为了省钱,大家当天就准备回去,到了招待所便开始收拾东西,对答案,几家欢喜几家愁。 等车子来的时候,大家都还在兴致勃勃地讨论考试的题目。 上了车,余思雅累得不轻,靠着沈跃的肩膀就闭上眼睛。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次数多了,她都习惯了。沈跃也习惯了,顺手握住她的头,用手挡住她的眼睛,轻声说:“眯一会儿。” 跟她一样疲惫不堪的年轻人不少,大家都逮着空打瞌睡,车子上全是呼噜声和小声说话的声音。 直到车子停在公社,有人喊“到了”,大家才高兴地拿着行李,跳下车,三三两两的道别。 余思雅因为腿不方便,未免磕碰,最后下车。 见状,潘永康提议:“余厂长,你腿还没好,要不我们送你回去。” 余思雅摇头:“不用了,我家那边路没修好,车子不好走,陷进田里就麻烦了。” 潘永康只得作罢。 沈跃把余思雅给背下车,还没走,就看到小李匆匆跑了过来,第一句话就是:“余厂长,考得怎么样?” 余思雅没跟知青们对答案,但她毕竟上辈子参加过系统的学习,这辈子又提前一两年就开始看书,心里还是比较有底的,大部分题都会,所以也不是很担心:“还好。” “那就好,考完试你就没事情了?”小李搓着手问。 余思雅瞧出来了,小李应该是特意来公社找她的,遂直接道:“有什么事你就直说。” 小李叹了口气,苦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余厂长,省城那边的销售非常火爆,四天前就已经断货了,怕影响你考试,我一直没敢来找你。” 余思雅听到这里笑了:“那这是好事啊,赶紧加班加点生产,人不够就再招一批员工,趁着现在销量好,赚一笔。” 小李无奈地说:“不是人的问题,是货不够,养殖场没多少大鸭子了。前一阵从隔壁两个养殖场收回来的那批鸭子都杀光了,咱们养殖场的大鸭子也所剩无几了,下一批得到下个月初才能出笼。还有这么长的时间,咱们要不要去省养鸭场买点大鸭子?” 这确实是个办法,但不是长久之计,他们还得扩大规模,可扩大规模得花钱,他们现在还欠了不少钱,两个养殖场的账要结算,10号要发两个月的工资,也不知道账上还剩多少钱。 养殖场目前已经贷了银行七万多块,再想贷款可没那么容易了。所以下一步的扩张得靠他们自己。 余思雅已经十几天没去养殖场了,也不清楚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便说:“李主任,你让杨会计把账目准备好,我明天去厂子里看完了咱们再讨论。” 有她拿主意,小李放心了,连忙应声:“好,我这就回去安排。” “等一下。”余思雅叫住了他,“你让马冬云找几个会做衣服的,明天带到养殖场来见我。” 小李不解,不过想到余思雅总不会做无用功,兼之天色已不早了,便没有多问:“好,我现在就去通知马冬云。” 第66章 066 “余厂长, 门市部的账都在这里。我早就想跟你汇报了,但又怕耽误了你的考试。”杨会计把账本递给余思雅,脸上难掩兴奋, “门市部这半个多月的进账顶得上很多厂子一年的收入了,也能把咱们先前欠下的窟窿一并填上, 余厂长你真英明。有你领导咱们厂子, 咱们一定能做大做强,成为辰山县最大的村办企业!” 果然是什么样的领导就有什么样的下属。余思雅不喜废话,做事要求效率,小李、马冬云、叶梅和楚玉涛跟着她时间久了都沾上了她的作风,有事说事,不会奉承领导。这个杨会计跟他们的作风明显不一样,不过也不是什么坏事,下次有好大喜功, 喜欢被人捧着的领导来,就让这位会计去接待,肯定能拍得对方舒舒服服的。 余思雅含笑接收了他的赞美:“杨会计,你坐一会儿, 我先看看账册。” “诶。”杨会计捧着个搪瓷缸子, 坐在余思雅对面的椅子, 耐心地等着。 余思雅没管他, 埋头认真地查账, 一笔一笔,将门市部大半个月的销量都看了一遍, 果然如她所料,前两天的销量最好,后续开始下滑, 到第五天左右稳定下来,后续的日销售额大约保持在四五千左右。 十几天下来,总共卖出去了七万一千块,加上还没用完的三万多块贷款,目前养殖场的账目上确实挺宽裕的,总共有十万出头的现金。这在七十年代着实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县里绝大部分厂子账上恐怕都没这么多钱。 不过养殖场还欠了不少债务,要是将这些债全偿还了,那也所剩无几了,所以还需继续努力啊。 再看开支,养殖场的开支目前来说几乎比较固定了,人员工资,饲料费,电费油费,还有一些额外的花销,但都不大。 扫了一遍账,余思雅心里有数了,对杨会计说:“统计一下,10月、11月,员工的工资和奖金总共有多少,然后去邮电局把钱提出来,厂子既然缓过来了,那不能再拖欠工人的工资,今天下午就把工资发了,让大家开开心心的回家!” 杨会计上上个月的工资也没领,听到这话,自然欣喜若狂:“好,余厂长,你对咱们工人真是太好了,还提前发工资。” 其实也就提前三天而已,10月的工资可都还拖欠着。但这种小细节非常容易赢得工人们的好感。 余思雅笑道:“这次是特殊情况,因为10月的工资拖欠了,所以这次提前发,以后每个月还是10号发工资,通知发工资的时候跟大家说清楚。另外,把欠其他两个养殖场的款子也一并准备好,我让他们过来拿钱,咱们养殖场不会欠债赖账。好了,你去忙,顺便帮我叫一下小李。” “诶,我这就去。”杨会计马上应声。 趁着小李还没来的功夫,余思雅先后分别给三家养殖场打了电话过去,让他们今天过来拿钱销账。 才过了一个月,余思雅就要还账了,听到这个消息,钱书记等人惊得不轻,搁下电话就骑着自行车过来了。 一一通知他们之后,小李也过来了。 余思雅指着椅子示意小李坐下,然后说道:“我看过账了,目前养殖场的资金比较宽裕。你安排人去省养鸭场买一批鸭子,数量暂定一万只。另外,你去清点一下,咱们养殖场还有多少产品,大概能撑多久。” “好。”小李马上下去安排。 等他走后,余思雅又开始看马冬云写的工作日志,进一步了解这半个月来养殖场的情况。 过了约莫半个小时,小李回来了,拿着本子给余思雅看:“余厂长,我算过了,根据现有的材料,目前大概能生产清河鸭大礼包四千二百分左右,火腿肠一万二千根,咸鸭蛋和皮蛋倒是相对宽裕,有好几万只,而且市场需求量没那么大。” 这点数量要不了五天就能卖完了。 余思雅琢磨了一下:“你给叶梅发电报,让她从接到电报之日起,限量销售,每天只卖四百分的清河鸭,一千两百根火腿肠,咸鸭蛋和皮蛋的数量不限,前两样卖完就关门收摊!” 小李搞不懂了:“余厂长,哪有有东西不卖的?这样顾客会生气,要是以后不买咱们的产品了怎么办?” 小李可不希望好不容易挽回来的声誉又这么丢了。 余思雅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饥饿营销这个词。别看这招俗,但有用啊,想当年,多少人排着队去买手机、奶茶,还有所谓的限量版,提前几天排队的都有,排队的人越多,这个牌子就越火。 真的是生产不了那么多产品吗?当然不是,一家代工厂忙不过来,还有另一家啊,全国多少代工企业,更何况新品发布之前还有冗长的周期,这段时间足够商家生产出相应的产品了,尤其是个别产品还是预售制,那更不会存在产品大量不足的状况。 第一年可以说是经验不足,没想到销量这么好,没准备好,那第二年,第三年,第四年呢?年年如此就有意思了,可偏偏就是有很多人去连夜排队购买,不少人就是吃这一套。 更何况,他们又不是故意要搞饥饿营销,确实是缺货,余思雅这么做,更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李主任,要敞开了卖,三五天就卖完了,接下来怎么办?关门吗?那以后顾客忘了咱们店怎么办?店不能关,那就只能限量销售了,让他们每天只上要卖的货,其他的都放在仓库不就没问题了?” 听到余思雅的反问,小李哑口无言,但实心眼的他还是觉得不妥:“可我们明明有货,却不卖,不大好。” 这种实诚的性格负责生产再合适不过,但干销售就不行了,总掌舵一家企业也不大能应付瞬息万变的市场。 余思雅没法跟小李解释清楚人性的劣根性,越是没有,越是稀罕。她拍板下了定论:“你听的我,就这么安排下去,另外给叶梅他们写一份挂号信去,算了,你要忙生产,这件事我让马冬云去办,你去忙。” 小李拗不过余思雅,只能回去了。 他走后没多久,三个养殖场的书记陆续过来了。 最先到的自然是离得最近的钱书记。 进门,他就扯着大嗓门说:“余厂长,你的伤没事?听说你上个月受了伤,本来想去看你的,又怕打扰到你。” 余思雅笑着说:“已经好多了,劳钱书记记挂,你先坐一会儿,等人都到齐了,我还有点事跟你们说。” “好,你受伤了还去参加高考吗?”钱书记坐下,自来熟地问道。 余思雅点头:“去了,都复习了那么久,不去不甘心啊。” 钱书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这样子可真不像刚去参加过高考的,咱们公社那些知青们回来就开始对答案,有的哭有的笑,可热闹了。对了,余厂长,你考得怎么样?” 余思雅一边看工作记录,一边跟他闲聊:“还行。” 钱书记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那余厂长要是去念大学了,你们清河鸭养殖场交给谁啊?” 这是探底来了,余思雅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钱书记,我准备报省城的大学,到时候在门市部安个电话,厂子里有什么事,打个电话通知我就行了。” 多简单的事,随着通信技术的发展,以后全球开个会大家都只需要坐在电脑前就行了。现在虽然达不到,可有电话这种即视通讯工具,还有什么难的。 “那就好,那就好。”钱书记高兴了,又问,“这么快就还咱们的钱,你们养殖场在省城的门市部销量很好。” 余思雅本来就想跟他说这个:“是啊,挺火爆的。我今天就是想跟你们协商这个事,正好,其他几位书记来了。我腿不大方便,咱们就不去会议室了,大家将就在我办公室坐一坐。” 招呼完几个书记,余思雅又让马冬云去端椅子倒茶。 等都安排好后,余思雅直接切入正题:“今天找几位书记来,是有两个事想跟大家说,第一件事情是感谢大家对咱们养殖场的支持,帮助咱们养殖场度过了难关。咱们清河鸭养殖场是一家讲信誉的厂子,如今厂子里的资金缓过来了,就提前先把你们的账结了,一会儿你们去杨会计那里签字拿钱。” 大家在电话里就听余思雅说是让他们来拿钱的,没想到还真是拿钱。她也未免太痛快了,着实有点出乎这些油滑的老狐狸的预料,要换他们,哪怕手上有钱,也要拖拖,反正都说好年底给了。 “那就谢谢余厂长了。你的为人,咱们放心。”永胜公社的书记爽快地说,还不忘顺手拍余思雅一记马屁。 被抢了先,钱书记马上跟着说:“可不是,余厂长咱们都是老朋友了,我老钱就信你。” 不管真假,余思雅一律笑呵呵地说:“多谢几位书记的信任,也感谢你们一直以来对我工作的支持。今天找大家来,还有另外一件事要跟大家透个底,我们养殖场的鸭子又不够了,马上要去省养鸭场买一批,所以明年我还打算进一步扩大规模。” 几个书记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钱书记试探地询问道:“余厂长,你这是让咱们再扩大规模吗?那咱们养的鸭子,清河鸭养殖场都收吗?” 余思雅笑呵呵地说:“只要鸭子没生病,是按照我们的要求饲养两个半月以上出笼的,我们都收。咱们都是老朋友了,也合作这么久了,我也不瞒大家,我准备找县里面,扩大养鸭规模,将咱们县打造成一个养鸭基地。” 养殖业数量太大后,管理很麻烦,余思雅年后的重心要移到省城,所以希望将这部分产业分化下去,由各个养殖场来负责,这样清河鸭只管收购就行了,省了不少麻烦事。 而且还能带动辰山县的产业发展,将清河鸭做成一个影响全县人民收入的大厂子,这样以后县里面对他们清河鸭养殖场也会有更多的政策支持。 几个书记震惊地看着她,钱书记张了张嘴问道:“这……梅书记能答应吗?” 虽然还有差不多一年的时间才会召开十一届三中全会,正式宣布改革开放,但在政策正式出台前,肯定会有过相当长时间的调研和考察,这一切不是无迹可寻的。 只要梅书记够敏感,他肯定能发现时局的变化,别的不说,就刚举行的高考其实就是一个政策发生大转折的信号,老的那一套行不通了,改革势在必行。 余思雅有信心能说服梅书记,但在钱书记他们面前自然不能将话讲得这么满:“我试试,咱们都希望带领社员们过上好日子,大家的目标都是一致的,我相信梅书记也会尽可能地支持咱们的工作。” 几人无话可说,良久,钱书记叹道:“还是你们年轻人有干劲儿,这以后啊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余思雅笑着说:“钱书记说笑了,咱们年轻人做事冲动,还要你们这些前辈给咱们掌舵呢,你们丰富的经验可是咱们宝贵的财富。对了,大家手里都有钱了,有没有想过这笔钱怎么花?” 即便扩大养殖规模也花不了多少钱。因为土地是村里的,不要钱,鸭苗可以赊账,也就饲料和人工需要钱。这样算下来,几个公社的盈余不少,躺在账上又不能生子,当然应该花出去了,不然搁久了,很容易产生腐败等问题,毕竟看着那么大笔款子躺在账上,生出贪婪的心思也不足为奇。 别的人不是特别了解余思雅,但钱书记知道,余思雅问这个问题,不会是无的放矢。他笑着说:“余厂长可有什么好建议?” 余思雅笑了一下道:“要是你们公社计划通电的话,我们公社有很丰富的经验,可以派些有经验的老同志去帮忙,你们管一天三顿饭就行。” 要让县里面答应大面积推广养鸭,那也得让县里面的领导看到养鸭带来的实实在在的好处和成绩才行啊,不然领导为什么要相信你,跟着你冒风险。 几个公社以前都是穷得叮当响的,如今好不容易账上多了点钱,都还没捂热,这就要花出去,大家还真有点舍不得,毕竟穷怕了。 沉默了一会儿,黄书记问余思雅:“你们公社去年通电花了多少钱啊?” 余思雅说:“几千上万块,具体的我也忘了,待会儿让杨会计把去年通电的账目给你们看看,你们考虑考虑。我们养殖场今年遇上了困难,资金比较紧张,没办法做出点成绩了,只能看明年了,今年你们要领先咱们公社了。” 这话说得几个公社的书记心思又活络了起来,钱书记问余思雅:“余厂长,你们明年有什么计划啊?” 余思雅摆手:“现在还不确定呢,得看明年的效益,先不说这个,免得传出去,给大家很大的希望,最后又没钱只能算了,又让大伙失望。” 这是有大动作啊,几个书记的脸顿时苦逼地皱了起来。去年就被红云公社的光环给压得喘不过气来,看样子,明年还得做陪衬,那他们今年要不要搞一搞,压过红云公社?不然年年落后多没面子啊。 不过这话当然不能跟余思雅说,几个书记都表示要回去考虑考虑,余思雅微笑着送走了他们。 转眼吃过了午饭,马冬云带着四个裁缝师傅过来,两男两女,都是本公社会踩缝纫机,会做衣服的,其中手艺最好的是一个叫赵德安中年男人,另外一个年轻女人还是他的徒弟。 几人都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养殖场的厂长怎么会见他们。 “余厂长,人都带来过了。”马冬云一一给余思雅介绍。 余思雅笑着跟他们打过招呼,然后纷纷马冬云:“你去泡茶,我跟四个师傅聊一会儿。” 四个裁缝都是普通社员,对余思雅的名字如雷贯耳,哪怕她才20岁,比他们所有人都小,他们也不敢小觑,局促不安地坐在椅子上,脸上带着农民的憨厚与淳朴。 余思雅看出他们的不安,索性跳过了寒暄,直接说明自己的目的:“今天找四位师傅过来,是有件事想交给大家去做。你们知道的,我们养殖场每年会产生大量的鸭毛鸭绒,遗弃了太占地方,还会对村里的环境造成影响。所以我想废物利用,大家看能不能用这些鸭绒制造出保暖的衣服。” 随着养殖场规模的进一步扩大,以后产生的鸭绒鸭毛会更多,丢了实在是太浪费了。目前国内又没听说有羽绒服,根本卖不出去,所以余思雅才想着自己做,将资源利用最大化,同时也是为了增加养殖场的抗风险能力。火腿肠、鸭脖鸭腿等等食物,别的小厂子要复制太容易了,羽绒服相对来说技术含量更高一些,想跟风难度也要大得多。 农村乡下的土鸡土鸭,杀了之后,毛都是埋进土里或者丢进垃圾坑里了,做衣服大家还是头一次听说。几人都很茫然:“余厂长,鸭毛也能做衣服吗?我们没经验。” 余思雅也不懂羽绒服的制造工艺,不过国外在四十年代就有羽绒服了,如今都有三十几年的历史,想必已经有了成熟的生产线。只是他们买不起,也找不到地方买,只能靠自己摸索。其实改革开放一穷二白,很多厂子都是这么摸索着建立起来的,并一步一步做大做强的。 “我大致知道一些,不能选鸭毛,要选细的绒毛,消毒去掉鸭子的腥味,然后填充进衣服里,就像咱们的棉袄一样。不过羽绒比较细,技术不过关容易跑绒。如果你们有意愿,那就留下来先试试,不过在产品生产出来之前,大家的工资很低,五块钱一个月,包一日三餐。如果能制造出市场欢迎的衣服,你们每个人将根据贡献度,奖励200—1000元不等,而且转正成为正式员工,待遇按照中级工算。”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个奖金太诱人了,而且还能成为正式工,但凡有点野心的都会想试试。 四个人都没打退堂鼓:“余厂长,我们虽然不懂你说的这个怎么做,但咱们想试一试。” “好,我让马冬云给你们腾一间办公室出来,仓库里的鸭绒鸭毛随便取,不过不能乱扔,用多少取多少。另外需要的针线布料之类的,你们可以跟马冬云说,我们会尽量给你们提供。下次我去省城,会找省纺织厂,各种布料买一批回来,给你们做实验。” 听出余思雅很重视这个事,养殖场也会全力提供他们所需,四人都很感动,站起来保证:“余厂长,咱们会尽量做出让你满意的衣服。” “好,我相信你们,跟马冬云同志去看看办公室。”余思雅笑着说。 等人都走光后,余思雅伸了伸懒腰,这可真是忙碌的一天。 她揉了揉额头,看着办公桌的文件,认命地忙活了起来。 因为腿受了伤,不方便,余思雅除了去上厕所,整天都窝着办公室的这张椅子上,一天下来,浑身酸痛,人都快散架了。 到了六点,沈跃出现在门口:“回去了。” 余思雅第一回看到他这么高兴:“你来了,走。”她不好意思说自己坐得屁股都疼了。 沈跃看出她脸上明显的喜色,劝道:“你身体还没好,上半天班就行了,我明天中午来接你。” 余思雅抓住他的手臂站了起来:“不用,我得以身作则,再说还有很多事要忙呢。” 她得在过年以前将工作安排好,不然过完年去了城里,养殖场得乱套了。 沈跃知道她固执,劝不动,只能把她扶到台阶下的自行车上:“走了,回家。” 余思雅毕竟是厂长,在养殖场要顾忌形象,沈跃很注意这一点,早上也是用自行车推她过来的。 余思雅虽然没说什么,但对沈跃这样妥帖的处事方式非常受用,主动说道:“要不你骑车子,我就腿还有点不利索,其他的都好了,你骑车不影响我。” “没事,建东在家做饭呢,咱们不急着回去,走一走,顺便说说话。”沈跃拒绝,主动问起,“今天工作怎么样?还顺利。” 余思雅提起工作就来劲儿:“还好,门市部的销售远超预期,半个多月就卖出了七万多块,不过我们没货了,不然还可以再开一个门店。” 省城有好几十万人,偌大的市场,一家店完全覆盖不过来。现在缺的不是市场,而是货物,这个供不应求的时代啊。 沈跃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这么多?” 真是想不到,一家村办企业开的店,半个多月就卖出这么多钱。要是一直不缺货,岂不是明年还能卖出上百万的销售额? 余思雅自豪地笑了:“是啊,可惜缺货。明年我们一定要把规模做大,争取将清河鸭卖到外省去。” 这可是个宏大的愿望,沈跃却相信余思雅能办到:“你一定可以。我看得出来,他们都很信任你。” 余思雅笑了笑:“别净夸我了,对了,你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那你这假期还有多久啊?” “不急,我两年多没休假了,这次放了我一个长假,可以呆到年后。”沈跃算了一下,还有差不多两个多月的时间,是他参军以来最长的假期,但两个多月很快就会过去,到时候两人又会千里之隔,犹豫了一下,沈跃主动邀请余思雅,“等暑假的时候,你要不要带着红英他们一起去我们部队玩玩?那边有很多咱们本地没有的水果,比如芒果、龙眼、荔枝、木瓜等等,口味跟咱们本地的水果差别很大,你一定会喜欢的。” 余思雅没说话,沈跃这个邀请可不只是简简单单邀她去坐客,而是一种试探,对两人关系的试探,她要答应去了,那就认可两人继续发展,可她现在还没想好。 见她不吭声,沈跃也没逼问,而是转移开了话题,提起其他的事:“建东说他想跟着你,等下个月咱们去省城租个房子,就租在省大旁边,你看怎么样?” 省大旁边方便的是她,余思雅自然没意见,她笑道:“你就这么肯定我能考上啊?” “我看到了你的努力,我相信努力的人不会被亏待。”沈跃认真地说道。 余思雅对上他黑沉沉的眸子,转开了眼睛,嘴角翘起,谁说这个时代的男人就不会说好听的了,看看沈跃的嘴巴多甜。 “借你吉言了,等下个月咱们去省城看看,建东想做生意,在大学旁边摆个小摊成本低,人流量大,可以先试试。”余思雅讨论起沈建东的安排,“他有没有跟你说,他想好了卖什么吗?” 沈跃摇头,打趣道:“他不肯说,说我不懂做生意,要跟你商量。我看在他们姐弟心里,你这个嫂子的地位比我高多了。” 余思雅好笑地看着他:“你这是在吃我的醋吗?” 沈跃心说,我巴不得把他们都送给你,套牢你,可这话现在还不能说,他只好改口:“没有,是你对他们好,他们才会认可你!” 两人说说笑笑到了家,谁都没再提去探亲的事。 考试完了之后,并不意味着余思雅就能松懈下来了,她还要填志愿,忙养殖场的事。 1977年的高考跟后来的不同,先预选,也就是公社通知哪些人可能考上了,相当于提前筛选一批人,然后被通知的人去填志愿,再等录取通知。 在高考半个月后,余思雅和公社另外13名知青,4名公社社员接到了通知,去公社填志愿。 也就是说,有绝大部分人都没通过预选。而通过预选的这部分考生,也不一定都能考上,可想而知,恢复高考第一年的录取率有多低。 到了公社,填志愿的时候,18人顺便问了一下自己的分数,但结果让人很失望,分数还没下来,还得等。 这会儿因为信息不畅通,很多人都不知道全国有哪些学校,加上高考断了十年,大家对填志愿非常陌生,没有经验,都有些忐忑,不知道该填什么学校好。 余思雅是第一个填完的,她第一志愿填的省大,后面的三个志愿随便选了几个省城比较好的大学。她的事业在省城,她不可能离开省城。 “余厂长,你就填完了啊?”几人看她利索地放下了笔,都有些吃惊。 余思雅笑着说:“我都选的省城,你们不是估过分数了吗?要是成绩很好,那就填北京的大学,要是一般那就填省城,家乡的大学啊。大家合计合计,将你们知道的大学归拢在一起,商量商量再做决定。王书记找我有点事,我先走了。” “好,谢谢余厂长,能把你的志愿给咱们看看吗?”有个女知青好奇地问。 余思雅把志愿递给了楚玉涛,笑道:“我主要填的是省大,待会儿麻烦你们帮我交给老师。” 楚玉涛一口应下了:“好。” 其他人接过她的志愿和楚玉涛的一看,跟着说:“既然余厂长和楚玉涛同志都填了省大,我也填省大。” 好几个人都跟着填了省大,还有几个担心自己考不上,有点犹豫。 余思雅没管他们,去了王书记的办公室。 王书记指着椅子:“坐,你的腿好了。” “已经好了,只是还不能走太远的路。”余思雅简单地说了一下,提起了正事,“王书记找我什么事啊?” 王书记两手交叉:“钱书记他们向咱们公社借人,说是你提议让他们通电的,有没有这回事啊?” 余思雅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对,上次钱书记他们过来拿钱的时候,我跟他们提了一嘴。” 得到了确定的答案,王书记心里有点不舒服,又不好指责余思雅,只能说:“这样咱们公社就不是全县唯一一个都通了电的公社了。” 余思雅明白了,王书记是不愿意被钱书记他们比下去。红云公社今年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成绩,暂时看来今年也不会有什么大动作,年底的工作汇报肯定比不上其他公社。王书记有点不甘心。 这是人之常情,不过他才下来一年,一届得好几年呢,着实不必着急,成绩还在后面呢。 余思雅笑着道:“王书记,这是好事啊,通了电,老百姓们就方便了,县里面也能看到咱们清河鸭养殖场的带动效应了。” 话是这样说,王书记心里还是有点不得劲,他踌躇满志地下了乡,但这一年的成绩并不理想。 但他也不好在余思雅面前表现得太狭隘,遂点头说:“你说得有道理,这也是一件利民的好事。” “可不是,王书记,我这里还有一件利民的好事,你要不要听听?”余思雅笑呵呵地说道。既然王书记有心要进步,她就给他个机会嘛。 王书记挺感兴趣的,抬头问余思雅:“哦,什么事,说来听听?” 余思雅缓缓说道:“咱们清河鸭的产品在省城大卖的消息你也听说了,现在是供不应求,主要是原料赶不上。所以我有个想法,在全县建立以我们红云公社为核心的养殖基地,扩大养殖范围,以扩大市场的需求,王书记你看怎么样?” 王书记拧着眉:“你的意思是让更多的公社建养殖场?那为什么不在咱们自己公社建呢,除了清河村,咱们还有九个大队,可以建很多个养殖场。” 余思雅解释:“王书记,养殖增加后,生产也得增加。咱们公社以后就主要负责最要紧的环节,生产和销售,这才是最赚钱的环节。以后咱们公社工人越来越多,种地的都不够,更别提饲养员了。而且公社每年有生产任务,如果都去建养殖场了,完不成生产任务,会挨批的。” 最后一点成功地打消了王书记在自家公社扩张的意愿。他点头:“你说得挺有道理的,保障养殖场的同时,咱们也不能忘了生产,公社的第一要务是生产,保障大家都能吃的上饭。” “王书记说得有道理。而且养殖场的规模进一步扩大,饲料也是个大问题,还是让其他的公社去烦恼。”余思雅笑眯眯地说道。 王书记越想越觉得余思雅这法子好,既帮了养殖场解决了原料问题,又没让这些公社白占便宜:“成,就按你说的这么做。” 余思雅高兴地说:“谢谢王书记对养殖场工作的支持。计划书我已经做好了,王书记看看行不行?王书记,你明天要有时间,咱们去县里找梅书记汇报这件事。” 王书记…… 不是,他什么时候说要去找梅书记了?这不是养殖场的事吗? 余思雅看出王书记脸上的茫然和困惑,仍旧笑眯眯的,还不忘给王书记戴高帽子:“梅书记看咱们这么有进取心,一心带动全县的公社兄弟们进步,一定很高兴!” 要不是因为王书记跟梅书记有交情,她至于跟王书记废话这么多吗?之所以讲这么大一堆,还不是为了先说服王书记,有他帮腔,说服梅书记的几率就大多了。 王书记稀里糊涂地被余思雅带偏了,顺着她的话答应了下来:“好,我也好久没见梅书记了。” 第67章 067 接替王书记工作的新秘书姓胡, 长着一张娃娃脸,皮肤白净,看起来约莫二十岁出头。 当时交接工作,王书记还带过他一段时间, 所以胡秘书看到自己的前任非常客气:“王书记, 好久不见, 你是来找梅书记的吗?他现在有个会,大概还有半个小时才结束。” 王书记客气地说:“好,麻烦胡秘书了,我们在这里等等。对了,这位是我们公社清河鸭养殖场的厂长,余思雅同志。” 余思雅含笑道:“胡秘书,你好。” 胡秘书此前听说过余思雅的大名, 没想到这么年轻, 他脸嫩看起来就够小了, 这位女同志看起来比他还小好几岁的样子, 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么年轻就担任厂长, 还让王书记这个前辈对她挺维护的样子, 胡秘书可不敢小看余思雅,礼貌地回一一笑:“原来是余厂长, 久仰大名。” 握过手后,他笑眯眯地问道:“你们今天找梅书记是有什么工作要汇报吗?待会儿我好跟梅书记通报。” 王书记主动说:“是有点工作,关于我们养殖场的下一步计划, 这个涉及的范围很广,需要县里面点头,所以我们特意过来征求一下梅书记的意见。” 余思雅挑眉看了王书记一眼,虽然他搞实业不大行, 但搞政治确实是一把好手,看看,话说得多好听。 胡秘书也没问具体的工作,给两人倒了茶水:“好,你们稍等一会儿。” 王书记显然跟对方很熟,没有客套:“胡秘书,你去忙,不用在这里陪我们了。等梅书记有空见咱们了,再麻烦你通知咱们一声。” 胡秘书也确实有工作要忙,便笑着说:“成,你们先坐一会儿。” 等他走后,会客室只剩下了余思雅和王书记两人。 王书记有点坐立难安,扯了扯衣领,感觉脖子还是勒得慌,可一会儿要见老领导,他也不敢解开扣子,拽了一下衣领,又松开了手,端起茶杯低声问余思雅:“余厂长,你说,这么大的事,牵扯到全县,梅书记能答应咱们吗?” 王书记心里很没底,他以前一贯处于服从的角色,这还是第一次主动找梅书记办事,万一办砸了,梅书记对他印象不好了怎么办? 上回养殖场的事,他主动认了错,还写了检讨报告,梅书记当时没说什么,还夸了一句,知错能改就是好同志。但谁知道梅书记会不会因此对他失望。 余思雅瞅了一眼他忐忑不安的样子,很是无语,其实王书记也不是没见过世面,就是太胆小,更准确地说是太在乎现在的一切,地位、名声,还有领导对他的印象。 可能是因为年轻,前途无量,因而患得患失,怕走错一步影响了前程,不像冯书记那样的老同志更豁得出去。 “应该会,待会儿我来说服梅书记,你适时地帮我美言两句就行了。”余思雅安抚他。 王书记点头:“我明白了。你真要我说,我也说不清楚,这个提案还是你最了解,希望梅书记能同意。” 余思雅满意了,王书记这个人有点好,重诺,答应了就不会反悔。未免王书记紧张,她端起茶杯说:“来,先喝点茶,对了,这个会客室以前也是这么布置的吗?” “差不多,梅书记来后这地方就一直是这样的,当初这家具还是我……”一提起熟悉的环境,王书记侃侃而谈,也忘了紧张。 两人茶喝完了,也把会客室里每一件摆设的由来都扯了一通,胡秘书总算回来了:“王书记,余厂长,梅书记在办公室等你们,请跟我来。” 他将两人领进办公室,分别倒上新茶,这才退了出去。 梅书记挺忙的,办公桌上还有一堆需要他签字的文件。他打开钢笔,一边翻文件,一边问余思雅和王书记:“小胡说清河鸭养殖场有新的计划,牵涉面比较广,说来听听。” 余思雅放下了茶杯,笑道:“梅书记,是这样的,咱们养鸭场上个月在省城开了一家门市部,销量大增,供不应求,目前因为货不够,已经实行每天限量供应了。为了保证供货,所以我们准备进一步扩大规模,但我们养殖场的鸭子数量已经常年保持在一万五千只以上了,再增加数量,会对我们养殖场造成比较大的负担。而且,也不能咱们一个公社发展,独木不成林,光咱们公社的人民过上更好的生活还不行,也得照顾附近的兄弟公社,所以我想了个新的办法,在咱们辰山县建立清河鸭养殖基地,这是我的计划书,梅书记请过目。” 听完这话,梅书记盖上了钢笔,点了点下颚:“拿过来。” 余思雅双手递上计划书。 梅书记没急着看,反而笑看着余思雅问道:“听说你们养殖场前些日子出现了状况,资金周转不灵,现在问题都解决了?” 闻言,王书记面色一变,两只手不自觉地抓紧杯子。 余思雅仍旧微笑着说:“是的,我们在经营中确实出现了一些问题。主要是因为我跟王书记都是新手,没有经验,摸着石头过河,所以出了一些岔子,不过现在这些问题都解决了,欠工人的工资已经发了,其他三个养殖场的货款也一并跟他们结算清楚了。听说钱书记他们准备拿这些钱给村里通电呢,前阵子好像还找王书记借人手,对,王书记?” 突然被点名的王书记连忙点头:“对,确实有这个事。钱书记他们说想学学咱们公社去年的经验,让咱们借几个有经验的老同志过去,我已经让各大队安排了。” 说完,王书记忍不住悄悄看了余思雅一眼。他以前觉得自己年纪轻轻就能做县委一把手的秘书,学识能力已经远超同龄人了,直到遇到了余思雅,却被连番毒打。 今天又长了见识,邀功都能邀得这么不动声色,学到了。 果然,梅书记听了这个消息很高兴:“通电好,通了电,咱们老百姓就能用上电灯,不用点煤油灯了,这是好事。不过阳明公社他们去年修了路,在银行借了贷款,还清了吗?” 余思雅不好意思地说:“这个就不清楚了,不过想来三位书记心里也有数。而且年底他们还要卖一批鸭子,大概五千只,得有一万出头的收入,这笔钱够还去年的贷款了。” 听到这话,梅书记陷入了思考,过了一会儿才感叹道:“看来开养殖场挺赚钱的嘛。” 余思雅谦虚地表示:“还好,他们几个养殖场成本比较低,主要是饲养员的工资和饲料钱。不像我们厂子,还养了两百多号工人,压力比较小。” 一个村办企业,要养两百多号工人,确实挺不容易的。梅书记放下了笔:“你们也确实不容易的,我看看计划。” “好的,梅书记,这个计划书是我写的,缺乏经验,写得不大规范和周到的地方,还请梅书记指点。”余思雅微笑着道。 梅书记颔首,没多说,翻开了计划书。 说是计划书,其实就三页纸,阐述了辰山县养殖基地的构想,以清河鸭养殖场为中心,在全县60多个公社推广养殖业,清河鸭养殖场负责提供鸭苗和技术支持,并按市场价收购鸭子。 接着,计划书还展示了前景,勾勒出一个产业集群效应和明年能给各大公社创造多少经济效益,并展望了全县通路通电的宏大愿景。 说是愿景其实也不大恰当,计划书上,余思雅规划的是在80年实现村村通路通电的目标。而且还算出了开个五千只规模的养殖场,公社一年大概有多少利润,这些利润能办哪些事,同时铺路通电会对全县的水泥、红砖、石子、电线以及建筑业有多大的带动效应,创造新的岗位等等。 这于其说是一份计划书,不如说是一个产业规划布局书,就是简短了点。习惯每次接到的报告都是五页以上,几十页也不稀奇的梅书记合上了计划书,还有点意犹未尽:“总共就三页?” 余思雅笑着说:“时间紧迫,我也没经验,所以弄得简单了点。梅书记还有什么想了解的?” 她可不耐烦做一大堆华而不实的报告,扯东扯西,浪费时间。 梅书记仔细一想,这报告虽然简单,但该说的都说了,而且连修路通电所需的原材料也估算出了个大致的数字。要做到这些可不容易,旁的不提,光是数据核算就是一个大项目,而且还要统计全县这么多公社的数据,这可不是个轻松的事。 扬了扬计划书,梅书记感兴趣地问道:“这都是你一个人做的?” 余思雅含笑道:“王书记和冯书记,不,应该是冯主任也给了我许多帮忙。我对全县公社的情况不是特别了解,多亏了他们给我提供的信息。” 王书记感激地看了余思雅一眼,余厂长可真是个好同志,受表扬的时候还不忘带上他。 即便如此,那计算也不是个不小的计算量了。梅书记琢磨了一会儿,将计划书放到了桌上,然后对余思雅说:“余厂长,待会儿让小胡带你去档案室借阅一些资料,你重新做一份更翔实的计划书,回头我跟县里面的领导通个气,咱们定个时间,召集各公社干部开个会,再来商讨这件事。” 余思雅和王书记都一脸喜色:“谢谢梅书记!” 梅书记摆手:“都是为了工作,去。” 两人起身跟梅书记道别,然后由小胡带去档案室查资料。 路上,小胡有意交好,高兴地说:“恭喜王书记和余厂长,你们的计划非常好,要是能实施,那咱们全县的工业都要上一个台阶。” 虽然这会儿还是计划经济时代,但各个省市县还是要比拼工业水平的,这也是地方官员的主要政绩考核之一。 余思雅客客气气地说:“这多亏了领导们的中支持,咱们大家的目标都是一样的嘛,为人民服务。” 听到这话,小胡也笑了:“对,为人民服务。余厂长,王书记,这儿就档案室了,王书记应该比较了解档案室,我还有工作,就不陪你们进去了。” 哪能让梅书记面前的红人来陪他们啊。余思雅笑道:“谢谢胡秘书,你去忙,咱们慢慢看。” “成,要是有什么问题去隔壁楼找我。”胡秘书在档案管理员那里说明了情况,让余思雅和王书记签了名之后就离开了。 余思雅和王书记一起进了档案室。 县里的档案室不大,总共两间屋,可能有四五十平,整齐地放置着一排一排的架子,架子上摆满了各类文件和县志等书籍。 余思雅主要是想了解县里各公社的大小,地图分布,还有主要的产业,便扭头问王书记:“县里的地图在哪里?还有产业分布,以及各公社的人口,粮食产量等等的资料。” 王书记到底是做了几年秘书,对这些很了解:“你跟我来。” 他来到架子前,取出一张折叠好的地图,打开交给余思雅:“这是全县的地图,绘制于1962年,应该变化不大。这上面是按比例缩小绘制的,你能看得懂吗?” 余思雅掏出了笔和本子,还有小尺子:“当然,这上面都不写着吗?1:100000的比例图,你别说话,让我先算算。” 哎,没有计算器计算机就是不方便,还得口算心算。 余思雅这一整天都泡在档案室,只有中午的时候出去吃了顿午饭,然后又折了回来,翻阅卷宗,查看资料,写写记记。 王书记帮她把需要的资料都找了出来,便没事干了。余思雅见他坐在一旁挺无聊的,便催促他:“王书记,都来县城了,你要不要去拜访拜访老朋友?” 王书记对余思雅已经有所了解了,她这个人从不做无用功,也不会多管旁人的私事,所以肯定也不止是字面上的叫他去拜访老朋友。两人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王书记不再摆架子,直接问道:“你想我做什么?” 余思雅扯着嘴角笑了笑:“这不是看你闲坐在这里无聊吗?去找找老朋友,联络联络感情,回头咱们公社要什么需要老朋友帮忙的也好说话,你说是不是?感情嘛,是需要维护的。” 王书记再度无语,能把拉关系说得这么清新脱俗,余厂长可真是个人才,好像什么话到了她嘴巴里,都成了好词。 “那好,我交代了看档案室的同志,你要需要什么资料找不到的,问他。”王书记站起身,难得来县里一趟,他也确实该多跟以前的关系网走动走动。 王书记去找昔日的朋友聊天喝茶了,余思雅继续埋头做笔记,同时心里无比的怀念后世的计算机处理信息,需要什么,一搜就出来,不用像现在这样,一页一页地翻。 王书记是秘书出身,跟县里大部分的领导干部都认识,还有几个关系挺不错的,这一通聊下来,转眼就到下午四点多了。他估计余思雅快看完资料了,便告别了朋友,准备回去找余思雅。 下了楼,结果就碰到了梅书记。 看到昔日的秘书,梅书记眉眼一挑:“小王今天挺闲的,去我办公室里坐坐?” 王书记赶紧跟上。 到了办公室,梅书记非常和蔼可亲:“坐,上次比较忙,咱们都没来得及多聊一会儿。说说,你在红云公社怎么样?一年了,还习惯。” 王书记低着头,嘴角翘起自嘲的弧度:“梅叔叔,我挺好的。这趟下乡,我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以前能做你的秘书,家里面功不可没。” 梅书记欣慰地看着他:“看来你这趟下去历练没白去,成熟了不少。不必灰心,余思雅是个另类,她对商业有种咱们普通人没有的天然嗅觉,而且非常具有大局观,思想灵活,善于整合利用身边的一切资源,你跟她搭档,能学到不少东西。” 王书记忙点头:“是,你说得对,她确实有不少值得我学习的地方。” 梅书记看他褪去了以前的傲气,很是高兴:“你对余思雅的这个计划怎么看?这个计划书,她提前跟你商量过吗?” 王书记摇头:“没有,昨天她忽然拿了计划书过来找我,跟我说……她嘴巴太会说了,我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她。但现在想想,她说得也挺有道理的,而且都是为了人民好,对咱们县也没坏处。” 梅书记明白了他的态度,含蓄地笑了:“看来你们这书记和厂长如今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王书记吓了一跳,赶紧澄清:“梅叔叔,我只是觉得余思雅做的都是为了养殖场,为了社员们好。实不相瞒,十月的时候,我查过养殖场的账目,养殖场建立两年多以来,上面的每一笔账都非常清楚。余思雅花了不少钱去修路通电,筹资建立学校图书室,播放电影增加社员们的精神文化生活,这些每一笔开支都不小,加起来数目不小。但她却从来没拿过养殖场一分一毫,哪怕是买只酱板鸭回去送父母也是给了钱的,而且没有将她的任何亲戚安插在养殖场,所有职工都是公开招工的。我觉得从她身上有时候能看到一种理想主义者的坚持。” 梅书记笑了:“看来你挺佩服她的为人。这个小余同志人格魅力不小啊,你前面的老冯每次提起她也是赞不绝口。那你说说,她这份计划可行吗?” 王书记猛然开了窍一般:“应该可以,旁的不提,看看东风公社、阳明公社等几个开养殖场,跟着我们干的公社,最近公社的资金都充裕了许多,也能更好的建设公社。” 梅书记明白了他的态度:“好,我会慎重考虑的。既然你也赞同这个提议,就好好跟余厂长一起做好计划书,争取在大会上说服更多的领导。” “好,谢谢梅叔叔。”王书记感激地说。 梅书记看了一眼表:“档案室快关门了,你去找余思雅同志,如果资料还没看完,我让小胡给档案室那边打声招呼,你们明天再过来。” 王书记忙起身:“好的,谢谢梅叔叔,那我先去档案室了。” 他到了档案室,发现余思雅果然还在奋笔疾书。 “档案室要关门了,要是还有很多资料没看,咱们明天再来。”王书记提醒余思雅。 余思雅头也没抬:“不用,就还有一点点,我记下就走。” 她可不想又耗一天在这里。 “好。”王书记转身出了门,到外面跟管理档案室的小同志聊天去了。 又过了差不多二十分钟,余思雅总算合上了本子,将资料整理好放在桌子上,然后背着包匆匆出门:“不好意思,同志,我看过的资料放在了桌子上,麻烦你放回去。” “没事,我明天来弄。”档案室的小同志很好说话。 余思雅跟王书记这才离开了县委,这会儿太阳已经下山了,但大家谁都没提留在县里过一夜的事。 王书记在县里人脉广,他说:“我去问问有没有过路的车子,咱们搭个顺风车回去。” 巧的是还真有一辆运送砖块的拖拉机要去乡下。两人就搭这辆车,回了乡下,又走了一段才到公社。 回到公社,天已经黑了,王书记想起余思雅前段时间遇袭的事,主动说:“余厂长,天太晚了,你一个姑娘家回去不安全,我送你。” 余思雅笑着摇头:“不用,沈跃过来了接我了。” 王书记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瞧见了站在通往清河村交叉路口的沈跃,便笑道:“好,那我回去了。” 道完别,余思雅背着包,大步走向沈跃:“等多久了?” 沈跃接过她肩上的包:“没多久,刚来一会儿。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事情办好了吗?” 余思雅揉了揉肩膀,今天埋头做笔记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颈椎有点难受:“还好,算是成功了一半。梅书记让我回来再做个详细的报告,过几天去县里做报告。” “这么说梅书记不反对,那希望挺大的,辛苦了,今晚建东煮了鱼头豆腐和蒜苗炒肉庆祝,就等你了,走。”沈跃笑着说道。 余思雅瞥了他一眼:“要是没成,是不是就煮好吃的安慰我啊?你这是要把建东往厨子的方向培养啊。” 沈跃也不否认:“听说大学食堂里的饭菜都是大锅饭,没什么油水,正好建东会做饭,我让他每周做两顿好吃的给你补补。” 余思雅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建东过完年才15岁,你可真是他亲哥。” “男孩子就是要多锻炼,放心,这小子也很乐意,可不是我逼他的。”沈跃不以为意地说道。15岁的男丁在乡下已经是一个劳动力了,力气大点的都能拿满工分了。 好,人家两兄弟都没意见,她还是别管了。 回到家,刚走进院子里,余思雅就闻到了蒜苗回锅肉的香味,建东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可怜她跟沈跃都还是厨房废柴,连个孩子都比不上。 吃过饭,余思雅放下碗就回到屋里整理今天的资料了。梅书记没说具体哪天让他们去县里做报告,但只有他们等领导的份,没有领导打电话来,你还说你没准备好的道理。 所以未免县里通知他们去开会的时候,新的计划书还没准备好,余思雅决定现在就开始弄,加班加点,争取早点将计划书做好,复印几份。 见余思雅回家就一头扎进了屋子里工作,沈建东撇了撇嘴,一边收拾桌子,一边低声说:“哥,嫂子的伤都好了,你什么时候搞定嫂子啊?” 沈跃刚把椅子摆好,听到这话,抬起头瞥了他一眼:“你小孩子懂什么?” 沈建东不服气:“我怎么不懂了,人家两口子都是睡一个屋的。哥,你行不行啊?等嫂子上了大学,多少年轻有文化的大学生啊,你又不在,让人把咱们嫂子撬走了怎么办?我可舍不得嫂子,我不管,嫂子永远都是我嫂子,要是她不要你了,我还是要跟着嫂子,嫂子理解我,支持我。” 沈跃被气笑了,勾着他的脖子:“小子,你人不大,想得不少,我不行是,走,咱们出去比划比划!” 他两年没回来,这小子要上天了。 沈建东身板都还没定型,哪是沈跃的对手,差点摔倒,他赶紧抓住沈跃的胳膊:“不行,哥,你要再欺负我,我就大声喊嫂子了。” 沈跃松开了胳膊,放开他,嗤笑:“还找家长告状,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 沈建东不乐意了,得意洋洋地说:“那你倒是别怕我告状啊。” 沈跃曲起食指轻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行了,我心里有数,你嫂子心里也有数,她不是那种能被人花言巧语,随随便便骗走的人。你别捣乱了,既然喜欢你嫂子,那就要尊重她,以后不要说今天这样的话了。” 沈建东吐了吐舌头,他哥真是越来越没意思了,像个老古板一样。哼,他这都是为了谁? “当我多管闲事。”沈建东说完抱着碗筷去了灶房。 沈跃跟着过去,让他去烧火:“我来洗碗。建东,我已经跟你嫂子商量好了,下个月等你嫂子的录取通知下来了,咱们去学校附近租两间屋,你一间,你嫂子一间。我不在,你要照顾好你嫂子,有什么事给我发电报,知道了吗?” 沈建东听说他们早有了安排,这才开心了:“好,哥,你早说嘛,放心,我会替你保护好嫂子的。” “行了,小孩子别瞎想,我们大人心里都有数。你嫂子最近工作很重要,你别拿这些小事去烦她。”沈跃又叮嘱。 沈建东擦燃了火柴,嘟囔道:“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不会在嫂子面前乱说的。” *** 余思雅花了三天,重新做了一份报告,这报告足足有8页,比先前那分粗糙的报告翔实了许多,内容也有理有据,还例了相应的数据。 她将这份报告整理成册后,复印了八份,准备到时候一并带过去。可惜现在的印刷机器不好,印出来的油墨挺模糊的,还带着一股煤油的味道,最后余思雅干脆放弃了,自己手抄了两份,准备在会上给大家传阅。 万事俱备,就只等通知了。 可惜这会儿的办事效率实在是不敢恭维,这一等就是十几天,直到元旦过后,余思雅才接到了胡秘书的通知,让他们在1月2号这天去县里。 这次的会议规模很大,总共来了七八十位同志,除了六十几名各公社的书记,还有十来位县里面的领导,包括梅书记,主管经济的县长,还有计划委员会的干部,还有上次余思雅提到的能带动的相关单位的负责人。 梅书记坐在主位,发表了开场白:“各位同志,今天这场会议是关于建立清河鸭养殖基地的讨论,在此之前,小胡已经跟你们说过大致的情况,不过具体的还请清河鸭养殖场的余厂长来给我们大家讲解。下面,欢迎余厂长。” 大家跟着鼓掌。 余思雅站了起来,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计划书,从左右两侧各传了一份,让大家浏览,接着说道:“各位领导,大家好,我是清河鸭养殖场的负责人余思雅。幸得梅书记信赖,让我跟大家讲一下养殖基地的计划,我做了详细的数据分析,大家可以传阅,我再具体跟大家讲一下。” 接着余思雅从市场的需求,对公社的益处,拉动相关产业的发展等方面来阐述自己的方案,过程中还例举了翔实的数据和推算出来的大致效益。 梅书记认真听完了全程,发现余思雅对计划做了很多补充,相较于第一份粗糙的报告,这份报告几乎可以不用修改,直接递到上面了。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小同志果然是个干实事的。 其他公社的书记和跟余思雅合作过的单位领导也满意地点了点头。谁嫌钱多呢,余思雅这计划对他们可没坏处,相反能增加他们单位的效益,这效益好了,自己也有成绩,汇报有面子,升职也有资本,单位的职工也能得实惠。 但有个部门就不满意了,那就是计划委员会的领导。 计划委员会的蒋主任皱眉看着计划书说:“余厂长,你的计划是在全县的公社都铺展开来,建立养殖场。你计算过吗?明年你们养殖场能销售多少鸭子,全县都来养鸭子,卖不出去怎么办?小同志,你想过这个问题吗?你能负得起这个责任吗?还有你这扰乱了各家工厂的生产计划,到时候怎么办?年轻人有干劲有冲劲是好事,但也不能胡乱乱来啊。” 余思雅不避不闪地看了过去,对于今天的这个状况,她早有预料,毕竟她要走的是市场的路子,说白了就是夺计划委员会的权,他们能容她才怪了。 之所以这个时代的经济被称之为计划经济,那是因为,每个厂矿企业的生产计划都是由计划委员会根据上一年的销量和需求来制定新一年的生产计划,然后下发给企业,再根据这个产量联系上下游的供货商。这样一套流程耗时耗力不说,而且死板,不知变通,生产多少也不是企业说了算,经常造成资源浪费和供给不足。 余思雅今天的这个计划书,打破了计划委员会的计划,产生了许多变量,其中最核心的因素,就是清河鸭养殖场能不能将如此多的鸭子销售出去。这决定了各大公社养殖场来年的收益,然后各个养殖场的效益又决定了来年能不能铺路修桥通电,进而影响石灰厂、石子厂、砖厂等相关企业的业绩。 这会儿上面的政策还没下来,余思雅也不能提市场经济,由市场去决定生产。 她笑眯眯地开了口:“蒋主任的担心很有道理,不过经过过去两年多,我们清河鸭养殖场与东风公社、阳明公社、永胜公社等九个公社的合作,成绩大家有目共睹。这充分说明了,这条路是行得通的。咱们县没有拿得出手的大型工矿企业,也没有丰富的矿产资源,不能靠山吃山,只能咱们自力更生,自己创造优势,清河鸭就是一个很好的优势。咱们这个牌子在省城已经打响了知名度,供不应求,我们应该借此打造我们辰山县的一张名牌,建一个产业集群,带动相关产业的发展,共同进步。” 这话有一定的道理,可蒋主任并不服气,哼了一声:“说得简单,小同志,你不过是个小小养殖场的厂长,不知道统领全县的经济,安排每一年的生产计划有多重要,这样乱来,影响的可不止是某一个单位。梅书记,这不符合咱们计划委员会的工作原则,我提议这个事就此作罢!” 这话一出,不少人露出了深思的表情。蒋主任的话虽然难听,但也不是没有道理,清河鸭养殖场前一阵就还遇到了困难,万一明年又发生这样的事怎么办?谁来兜这个底,大家固然追求成绩,但更希望稳定,用一句最通俗的话来说,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余思雅因为发言,是站着的,看得比较远,将大家的神情都纳入了眼底。她明白,计划委员会的分量很大,因为里面的委员多是重要部门和企业的干部,他们的话语权很重,大家都得掂量掂量。 比较之下,她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姑娘就没那么强的说服力了,哪怕她例出了数据,也有过成功的先例,可对这些思想陈旧的人来说,还是不可信的。 但今天能召开这个会,说明梅书记是站在她这边的,至少是不反对她的这个计划。那就还有争取的空间。 余思雅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着看向蒋主任:“蒋主任说得也有一定的道理,不过我对我们清河鸭非常有信心,来年还计划扩大招工,并在省城再开一家门店,并将清河鸭推广到附近的省市。所以我对这个前景非常看好,如果县里面没法通过这个计划,那我们清河鸭只能去省城近郊找公社进行合作生产了,我们清河鸭养殖场的扩产势在必行。” 要不是一家一家的找公社合作太麻烦了,而且以后变数多,也不好宣传品牌,余思雅才不这么费劲儿跟蒋主任理论呢。 蒋主任气得吹胡子瞪眼:“什么意思,你这小丫头片子年纪不大,海口倒是会夸,还威胁咱们了?” 余思雅一点都不受影响:“怎么会,我这都是为了厂子的发展,也是希望咱们辰山县能好好发展。” 见两人要吵起来了,梅书记开口问道:“余厂长,你能保证,大家养多少鸭子,你们清河鸭养殖场都能收购吗?” 余思雅举起手保证道:“梅书记,我在这里立下军令状,明年大家养多少鸭子,只要没生病,饲养两个半月以上,我们养殖场都全收了。如果做不到,请县里撤了我这个厂长! 最后这句话一出,偌大的会议室,落针可闻,钱书记、王书记都诧异地看着余思雅,眼底的震惊明晃晃的,无法掩饰。 明明她已经取得了同龄人远远不及的成绩,她只要按部就班地走,什么都不做,前途都一片光明,为什么要在大会上立下这样的军令状?她知不知道,要是出了意外,她前面的努力就通通白费了? 第68章 068 “你说你这小同志, 气性怎么这么大呢,立这样的军令状干什么?”会后,冯书记, 不, 现在应该叫冯主席了, 他无奈地看着余思雅, “你还这么年轻,只要肯踏踏实实地干,迟早会升上去的。” 余思雅知道冯主席是为她好, 笑道:“冯书记, 不,冯主席, 我的老领导, 你知道我这性格, 不做就算了, 要做一定要做到最好,放心, 我心里有数。以后的工作,还要请你多多支持了。” 会上,以45票赞成,28票反对, 3票弃权通过了成立辰山县养殖基地的决议。其中投赞成票最多的就是诸多公社的书记了。原因也很简单, 他们看到东风公社几个跟着清河鸭养殖场赚了钱,又是修路又是通电的, 自家公社还穷得叮当响,社员都羡慕其他公社。他们心里也不是滋味啊,要是大家都落后就算了, 可现在已经有了尖子生,自己还什么都不做,差距拉得太大,每次去县里开会脸上都没面子。 反正余思雅已经当着县委领导的面拍着胸口保证了,以后其他养殖场的鸭子她都收,她要不收,他们直接找县里领导。 没了后顾之忧,大家自然就放开了,也不顾蒋主任的冷脸,直接投了赞成票。蒋主任虽然手里权力大,但这些偏远公社根本就没有工业,他也管不到公社头上。 倒是城里的厂矿企业顾虑比较多,除了几个跟余思雅交好,而且建立养殖场能带来实惠的企业投了赞成票,其他的都很给蒋主任面子,全投了反对票。 梅书记虽然在会上没有旗帜鲜明的支持余思雅,但等决议通过后,立马果断地调了冯成,也就是王书记的前任担任辰山县养殖基地统筹委员会的负责人,统筹规划各公社建养殖场的事,对接清河鸭养殖场。 如此雷厉风行,甚至没在大会上讨论就安排了负责人,还是跟余思雅交好的人,无疑从侧面证明了梅书记的态度。 原本有心讨好蒋主任的人看到这一幕,立马噤了声,除了蒋主任气得脸红脖子粗,再也没人吱声。 最后这场大会就这么利落地结束了,简直跟看一部冗长扯皮的剧情片,到最后十分钟突然快进似的。 不过这对余思雅而言,无疑是件天大的好事。她跟冯主席以前就合作愉快,如今再度搭档,比派个陌生人来强多了,所以整个人也放松了许多。 而且这场会议,虽然没升她的职,但现在她已经跳出公社,跟辰山县养殖基地对接工作。实际权力已经上了一个台阶,以后都不用受公社的辖制了,要是跟公社意见相左,余思雅可以直接丢一句这是养殖基地的意思,公社就拿她没辙,毕竟养殖基地统筹委员会,统辖全县的养殖场,地位就在公社之上。 冯主席知道余思雅的性子,摇摇头,低声提点她:“蒋主任这人比较较真,你得罪了他,以后注意点。” “明白,谁让我动了别人的蛋糕呢。”余思雅倒是想得很开,他们这种村办企业,属于集体企业,但又不属于国有,计划委员会鞭长莫及,想管也管不了,而且真要损害了厂子里的利益,这么多社员肯定会反对。 冯主席提点了一句,也不多说这个了,谈起了正事:“小余同志,梅书记提拔,让我来当这个统筹委员会的主席,但养多少鸭子,怎么个养法,还是得你们清河鸭养殖场说了算,咱们养殖得配合你们的生产。你做个大致的表格出来,我再根据这个去跟众多公社商量。” 看看,这就是老领导,老搭档,办事就是舒心。余思雅笑着说:“好,辛苦冯主席了,你先统计一下哪些公社愿意建养殖场,是几个公社合建,还是单独建,养殖场的规模多大,将这些数据统计好给我后,咱们再来制定具体的计划,你看怎么样?” “行,那等我安排好,再给你打电话。”冯主席一口答应了。 余思雅想着以后少不得要跟冯主席打交道,遂说:“冯书记,我等你的好消息了。另外,等计划确定后,我们肯定要下乡挨个公社跑,选址,我在养殖场给你们留一间办公室,回头若是要连续下乡,你们就在我们那里办公。” 这确实要方便很多,冯主席没意见:“那就麻烦小余同志了。梅书记让我自己招兵买马,我去挑两个干事,咱们这个养殖基地统筹委员会也不能就我一个光杆司令嘛。” 余思雅跟着笑了:“好,那冯主席你去忙,我先回去了。” 告别了冯主席,余思雅跟王书记一起搭车回公社。 “你跟冯成关系挺好的嘛。”路上,王书记语气有点酸。 余思雅听出来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也明白了,这个王书记可能是年纪轻轻就仕途一帆风顺的缘故,所以心气比较高,权利欲比较强。但人是真不坏,心眼也不够多,他这样还能得梅书记青睐,早早就给他铺路,说明这人背景应该不错。 这样的人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那可是个好助力。余思雅笑眯眯地说:“还行,毕竟他是我的第一人领导,算是我的伯乐嘛。不过今天的事多亏了王书记跟着忙上忙下,要不是你,这件事很可能就黄了,你可是咱们清河鸭的大功臣啊!” 王书记的嘴角不受控制地翘起,但他又似乎不愿意在余思雅面前表现出来,努力压下嘴角上翘的弧度,低咳了一声:“没有,你这么会说,就算没有我,梅书记也会支持你的。” 余思雅睨了他一眼,她说梅书记了吗?真是不打自招,也可能人家是故意想透露点信息给她。 余思雅也不管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诚恳地说:“王书记这话就过谦了,清河鸭养殖场可是在红云公社建的,跟公社是一体,不管是咱们谁努力,那都是为公社,为养殖场做贡献。也希望咱们以后一起努力,将红云公社建设得更美好!” 余思雅抛出了橄榄枝,王书记也有心跟她交好,遂道:“你说得没错,公社跟养殖场是一体的,咱们作为领导人,应该同舟共济,齐心协力搞好建设。” 人家表达了诚意,自己也不能什么都不掏啊。余思雅琢磨了一下,决定也给王书记一点甜头:“王书记,还有一个月就要过年了,时间紧迫,咱们没法再搞什么建设大动作了。依我看,今年咱们就突出精神文化娱乐生活,大家都辛苦了一年,年底了,咱们公社除了去年的看电影活动,我提议再组织一个唱戏的班子,将以前的老艺人召集起来,白天在公社演出,晚上放电影,让大家热热闹闹地过个年,你看怎么样?” 喜欢热闹是人的天性,过去十年,大家都太压抑了,现在逐步解禁,办一些群众都喜闻乐见的活动,旁的不好说,但肯定会提高社员们对公社的满意度。 这种事,王书记自是没意见:“余厂长你说得有道理,你安排。” 余思雅不干,这个点子就是她拿来打发王书记的,怎么能往自己身上揽呢。余思雅忙说:“王书记,我得忙着去其他公社沟通建养殖场的事,哪有这个时间啊。还是得辛苦王书记了,回头我让杨会计把活动资金送过去,辛苦你了。” 要是他去弄,那群众的好感度都到他身上,到公社这边了。余思雅不是白出钱,白出点子吗?她图什么啊? 可能是大家关系熟了,王书记直接问了出来。 余思雅也非常高兴,因为这说明,王书记已经逐渐将她当成自己人了。她笑着说:“公社跟养殖场分什么彼此,都是自家人,谁来做这个事不是一样?再说了,我跟人合作,有个原则,那就是共赢,好处不能都自己得了,也要让别人有赚头,你来我往,这样的交情才能长久。” 合作共赢!这是王书记第一次听到这个概念,既新鲜,又感觉被打开了一扇大门,他在心里默默地想了想余思雅的合作伙伴、搭档,从冯主席到钱书记,还有县里面几个厂子的领导人,省城的干部,鲜少有跟她交恶的,不管后续有没有合作,关系似乎都处得很融洽。 他一度以为是余思雅长袖善舞的原因,现在想来,还是他太狭隘了。无亲无戚的,别人凭什么给你抬轿子,归根到底还是利益,彼此都能带来好处,方能长久。 此后这个想法一直深远地影响着王书记,几乎伴随着他的下半辈子。 当然这是后话,余思雅跟王书记说开后,两人的合作更愉快了。她又提了建议:“王书记,四人.帮虽然倒台了,可现在的思想到底还没彻底开化,就算戏剧表演也要注意思想内容。我提议,咱们就按照上次公安同志来咱们公社宣讲的几个案例编排故事,让大家看戏的同时又能起到普法的作用,你觉得怎么样?” 余思雅还没忘周家兴的事,一有空就逮着机会给社员们输入法制的观念,让他们知道违法犯罪的成本有多高。 王书记激动得一拍手:“余厂长,你这主意很不错,回头我找个经常投稿的老师,帮我润色一下这个稿子,然后再让小沈去找人排练。” 余思雅要求不高:“也行,不过这已经进入腊月了,时间紧迫,恐怕没多少功夫给他们排练,能记住台词就行,先演,大家也就看着乐呵,等多演几场就熟练了,在演戏中进步嘛。” 这个建议有点离谱,没想到王书记还竟真的同意了:“余厂长,你说得对,在演戏中进步,我回头就去安排。” 余思雅倍感好笑,也由着他去了,反正怎么安排,王书记自会慢慢调整。 谈起工作,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转眼的时间,就到了公社。 一下车,余思雅就看到沈跃站在公社门口,嘴里叼着一支烟,似乎在等她。 王书记见了,打趣道:“余厂长,真是你在哪儿,沈同志就在哪里。这才下午呢,他就不放心,来等着你了。想当初,我第一次见到沈同志的时候,还觉得这人像柄出鞘的剑一样,很不好相处,谁知道……我先回办公室了,就不打扰你们两口子了。” 余思雅被王书记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冲他挥了挥手,往沈跃面前走去,离得近了之后,余思雅就发现了,沈跃的情绪不对。 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关切地看着他问:“出什么事了?你今天这么早特意来等我,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沈跃一把抓住了余思雅的手,满眼地歉意:“思雅,抱歉,我要食言了,今年恐怕没办法陪你们过年。” 说着,他递了一封电报给余思雅。 余思雅粗略地扫了一眼,很简短的一句话:缅越交战,速归! 看到这个消息,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又发生了战争,虽然不是在我国,但这两个国家都跟南边的边界接壤。熟知历史的她知道,战争还有一年才会蔓延到我国,但现在的人不知道,领导肯定要布防,这时候紧急召沈跃回去就说得通了。 余思雅只大致知道对越自卫反击战的事情,详细的经过,还有前面发生的冲突并不是特别了解。但这样的大事,报纸上很可能会提。 “你等一下,我去公社拿几份报纸。”余思雅冲进了公社,找了这几天的报纸,最后在一份报纸上看到了相关的新闻,“1977年12月31日,越军5个师兵力对柬埔寨东北部地区发动猛烈攻击”。 余思雅抓起这份报纸出去,塞给了沈跃。 沈跃看了一眼,似乎一点都不意外,苦笑着说:“两国矛盾由来已久,77年一年就已经发生过好几起小规模的冲突了。” “走,先回家,你打算什么时候走?”余思雅本来是准备回厂子里的,但现在发生了这种事,只能先回家了。 提起这个,沈跃就非常抱歉:“恐怕明天就得走,朱国明应该也收到了电报,我应该会跟他一同出发。” “这么赶?”先前还不觉得,陡然听说他要走了,余思雅心里突然挺不是滋味的。 沈跃歉疚地揉了一下她的头发:“对不起,说陪你们到过完年才走的……” “不用说对不起,又不是你想这样的,要怪就怪这两国不安分,屁点大的国家,天天做着你吞并我,我吞并你,称霸的美梦。”余思雅打断了他。 沈跃被她这话给逗笑了:“你说得没错,都怪他们。” 余思雅没心情跟他开玩笑:“走了,先回家,看看要带什么东西。” “不用了,你工作忙,去上班,我得先去找朱国明,商量好明天一起出发。”沈跃刻意等在公社,就是担心自己去找朱国明回来太晚了,余思雅会担心。 余思雅听他有正事,也没拦着,转身回公社:“咱们去借个自行车,你骑车子过去,快一点。” “好。”两人找到周部长借了自行车,出来后,沈跃指了指车后座说,“上来,我送你去养殖场。” 余思雅站着没动:“不用了,我今天工作不是很忙。你去找朱国明,我去肉联厂看看还有没有肉,晚上早点回家吃饭。” 沈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嗯,我会尽快回家的。” 等他走后,余思雅长长地吐了口气,哎,真是太突然了,她一点准备都没有,如今这个点了,也来不及准备什么东西了。 余思雅去了肉联厂,只买到了一块偏肉的肉,别人都不喜欢,不过她挺满意的,又买了点剩下的骨头。然后去供销社,看能不能买点什么给沈跃明天带着路上吃,可惜了,因为物资短缺,供销社不要票的食品少得可怜,就一点鸡蛋干和水果糖、饼干,而且制造得挺粗糙的。 余思雅有点嫌弃,但还是买了一斤饼干。光这点东西也不够,余思雅想到了他们就是生产食品,赶紧回了养殖场,花钱买了十斤火腿肠,清河鸭大礼包拆了包装,也来了十份,咸鸭蛋两只装的直接来了五十袋,酱板鸭十只,一下子就花了一百多块钱。 这么多东西,沈跃在火车上当然吃不完。多余的是余思雅让沈跃拿去送人的,毕竟难得回家一趟,总要带点家乡特产去给战友们尝尝,这就跟上大学开学的时候带好吃的一个道理。 他们本地也没什么容易保存的特产,就算有,余思雅也不会做,只能粗暴地用钱来解决了。 不过用钱能解决的问题,还真是爽。 拎了沉沉的两大包回去,还没走到家门口就碰上了沈建东。 沈建东赶紧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嫂子,你怎么拿这么多东西?都是你们厂子里的,你拿回家做什么?” 余思雅递给他,看着他放进背篓里,揉了揉被勒红的手说:“你哥接到了紧急通知,明天就得回部队,我买了点土特产,让他带去送朋友。” 沈建东听到这话直接愣住了:“不是说好过完年再走的吗?他怎么又要回去啊?” 余思雅看着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安慰他:“你哥这是接到了命令,没有办法。你要想他了,以后可以去看他。” 沈建东擦了一下眼睛,负气地吼道:“谁想他了,他不在没人管我,我还自在一点。” 小孩子就是口是心非,余思雅知道他这是舍不得沈跃,也没多说,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咱们回家杀只鸡,给你哥践行,我也是刚知道消息,去肉联厂没买到好肉,回家杀一只□□。” 沈建东倔强地嘟囔:“杀什么鸡,咱们留着下蛋的。” 这孩子,余思雅推了他一把:“快点走了,嫂子腿走累了。” “嫂子,你快上来。”沈建东赶紧扶好车子。 余思雅坐了上去,少年的身上带着一股活力,背部还有些单薄,跟她过去两个月坐的自行车感觉完全不一样,她总算明白自己从听到沈跃要走后就为何这么烦躁了,原来是习惯。习惯了每天都看到这个人,突然之间人要走了,难免不适应。 沈建东嘴上说着不答应,回去杀鸡却比谁都跑得快,先烧热水,然后杀了鸡,一个人在院子里拔毛。余思雅则去地里择菜,等回来,他已经将鸡弄干净了。 这是养了两三年的老母鸡,肉质比较柴,熟得很慢。余思雅就提议:“母鸡炖汤。” 沈建东打了一桶井水,将鸡放进去,然后说:“嫂子,你休息,我来弄。” 余思雅有心想帮忙,但无奈厨艺废,只能交给他了。 等沈建东接过做饭的事,余思雅忽然发现自己没事做了。其实还有一件事,就是收拾行李,但她也不好贸然去沈跃房里帮他收拾,他们俩还没这么亲密。 算了,就几件衣服,他自己回来弄。余思雅开始收拾路上带的东西,先拿出一部分,留在路上吃,剩下的打包起来,带去部队。 沈跃说早点回来,还真回来得很早,天快黑的时候,他就汗流浃背地回来了,大冬天的,连头发都湿了。 余思雅见了,嗔了他一眼:“怎么弄的,不着急,晚点回家也没关系。你先拿毛巾擦擦,我去给你倒点热水,你洗个澡。” 沈跃凑到她面前,呼出的热气喷到余思雅脸上:“怎么,嫌我身上太臭啊?” 余思雅拂开了他热乎乎的头:“臭不臭我不知道,你再不洗澡,就等着感冒。” “你男人的身体还没这么弱。”沈跃捏了一下她的脸,大步回房拿干衣服去了。 余思雅抬起手摸了一下他刚才捏过的地方,发现今天的沈跃攻击性强多了,可能是因为明天就要走了,他失去了往日的耐心,言谈举止之间,急切了许多。 这人,她还以为他能多沉得住气呢! 洗过澡换好衣服,沈建东已经将饭端上了桌,非常丰盛,堪比过年,一个母鸡汤,还有风干的咸鱼,腊肉,摆了一桌子,都是肉。 可见沈建东这小子啊,嘴上埋怨着不理他哥,心里还是心疼他哥的。 余思雅看破不说破,笑着说:“沈跃,快吃饭了,看看建东都做了些什么好吃的。” 沈跃坐在她旁边,拿起筷子,看到鸡汤,拧着眉说:“怎么把母鸡杀了,这是留着下蛋的。” 余思雅夹了一只大鸡腿给他:“过完年我们就要去省城了,这鸡迟早要杀的,吃。” 说着将剩下的一只鸡腿夹起来给了沈建东,然后筷子刚回来,一只鸡腿就落到了她的碗里,不等她反应过来,沈建东也把鸡腿夹了回来。一碗米饭上面压着两只大鸡腿,满满一大碗,把余思雅都给逗笑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 “你辛苦了,你吃!”兄弟俩异口同声地说道。 余思雅再次被他们逗笑了:“我哪吃得了这么多啊,你们吃,建东要长身体,沈跃明天要出远门了,你们都该好好补补。” 沈跃淡定地一只鸡腿夹回了沈建东碗里,然后一锤定音:“吃饭,我喜欢吃鸡翅。” 推来推去也不成样子,还有那么多鸡肉,余思雅便没有跟他争。只是夹起鸡腿的时候想起了小时候的事,上辈子她还很小的时候,鸡腿还没有满大街都是,孤儿院里也就过年能吃上鸡肉,几十个孩子抢着吃,为了公平,肉都是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没有整个的鸡腿。 但她听班上的同学说,他们家的鸡腿都是整个的,炖汤后,爸爸妈妈都会把鸡腿留给他们兄妹吃,一人一只。余思雅那会儿特别羡慕,因为过年她也顶多只能分一两块鸡肉,要是有人愿意让个大鸡腿给她该多好。 没想到上辈子儿时的愿望,现在竟实现了。 沈建东是个小傲娇,虽然接受了鸡腿,但还是不愿搭理沈跃,从吃饭开始就板着脸,一直不跟沈跃说法。 沈跃这个人观察力不错,但还是有男人的粗心,似乎没把这太放在心上,安静地吃着饭,偶尔跟余思雅说两句话。 等吃过饭,沈建东的脸已经黑得堪比锅底了。 看他随时都像要炸的样子,等他去了灶房,余思雅赶紧推了推沈跃,低声说:“建东听说你要走,舍不得你,跟你怄气呢。我先回屋了,你好好哄哄他。” 说着话,沈建东已经回来了,余思雅赶紧站了起来,给沈跃使了一记眼色,然后说:“我回屋忙点工作。” 说完就回了房间,关上了门,把空间留给了这两兄弟。 沈跃站起身,帮沈建东收拾碗筷。 沈建东还是不搭理他,他又跟到厨房。 沈建东这下火了:“你还不回去收拾东西,在这里干什么?几个碗,我自己洗。” “终于跟我说话了?”沈跃揉了揉沈建东的头,“担心哥哥呢?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不会丢下你们的。” 这话戳中了沈建东的心事,他擦了擦眼睛,倔强地咬着唇:“谁,谁担心你了,你要回不回随便你,反正,反正我有嫂子。” 沈跃二十几岁了,如何看不出来,弟弟暴躁情绪下的担忧和不舍。他放缓了语气,温和地说:“好,你有嫂子,我知道。建东,你过完年就满15岁了,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我不在,家里就靠你了,我们谈谈。” 沈建东将洗干净的碗放回了橱柜,擦干净手:“这还用你说啊。” 这小子还倔呢。 沈跃只能顺毛捋:“好,我知道建东你最能干了。我走后,家里的两个女人就靠你照顾了,我将她们交给你了,你可得保护好你嫂子和姐姐。” 这话说得沈建东有点汗颜,现在可是嫂子保护他们。但在自家哥哥面前,他又不想失了面子,昂着头:“我知道,不用你管,你要走就赶紧走,你当谁稀罕留你啊。” “建东真的不稀罕我?可哥很稀罕你们啊。”沈跃放软了语气,轻轻摸着他的头,“我走了好好照顾自己,要听你嫂子的话,她见识多,比你懂得也多,不会害你的……” 沈建东越听越不是滋味,刚止住的眼泪又冒了出来,他又不想被沈跃看到,别扭地背过了身。 沈跃见了,一把按住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建东,哥答应你,一定会全须全尾地回来见你们,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回来的时候还是什么样子。你要相信哥!” 少年人再也绷不住,抽泣了起来:“你说的,不要像上次那样吓我们了,我们,我们等着你回来。” “好。”沈跃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他。 过了好一会儿,沈建东的情绪总算平静了下来,不好意思地看着沈跃:“我,我刚才不是故意的,你……” 沈跃拍着他的肩膀,打断了他:“我知道,别说了,别耽误我陪媳妇的时间。” 沈建东…… 他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他亲哥,有这么说话的吗? 沈跃冲他笑了一下:“早点睡觉。” 说着就出去了。 *** 余思雅今天其实并没有工作带回家,高考已经结束了,计划书今天也交了,手里的工作暂时告了一段落。 她回到房间里也没什么事情做,这么早睡觉也睡不着,想了一下,还是打开收音机听听广播。 刚听了一会儿,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余思雅关掉收音机,起身去打开门,见沈跃一个人站在门口,便小声问道:“怎么样?建东没事?” 沈跃有点吃味,他明天就要走了,余思雅还只关心沈建东这小子的那点小情绪,这趟探亲很失败啊。 “没事,不用担心。” “这样啊……”余思雅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两人以前和谐的气氛被这突然来的分离打破了,想了一下,她没话找话,“你跟朱国明约好了什么时候走吗?” 沈跃点头:“说好了,他明天早上过来找我。他今晚还想陪陪家里人。” 余思雅表示明白了,又提起他妹妹:“红英还不知道你要走的事,她回来知道了肯定会很想你,要是有时间,你明天路过县里的时候去看看她,跟她说一声,免得……” “那你呢?”沈跃忽地打断了她。 余思雅一时没反应过来:“我怎么啦?” 沈跃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轻声再度重复了一遍:“你会想我吗?” 余思雅没料到他会突然这样直白,脸刷地一下红了,眼神闪躲,不敢看他。 沈跃有点失望,他以为经过这两个月的相处,她已经渐渐接受他了,但显然是他想得太好了。 “那个,你行李还没收拾,你看看要带哪些,我帮你准备了一点路上吃的东西,还有些带给战友的。我带你去看看。”余思雅赶紧找了话题打破了这异样的气氛。 沈跃苦笑了一下,安慰自己,她到底没直接拒绝他,也不算没希望。不想勉强余思雅,他顺口配合她道:“好,麻烦你了。” 余思雅去了堂屋,打开灯,将准备好的两大包东西拿了出来,指着小袋一点的说:“这里面有一斤饼干,还有半斤大白兔奶糖,十根火腿肠和十几小袋鸭腿鸭脖子之类的,你们留在路上吃。我给你们带的有点辣,买点馒头在路上吃。另外这一袋也是火腿肠和清河鸭、酱板鸭,你带去给你的朋友们尝尝,时间太紧迫了,没准备其他的,就从厂子里买了一些。” “这已经很好了。”沈跃诚心实意地说,“这是第一次有人给我准备这么多路上吃的,还给战友也带了礼物。” 余思雅惊讶地看着他:“以前你妈没帮你准备吗?” 她上辈子上大学的时候,每次开学,室友的妈妈们都会准备很多土特产带过来,让女儿分享给室友,希望女儿能跟室友们搞好关系。 沈跃脸上闪过一抹讽刺的笑,转瞬即逝,遂即又若无其事地说:“谢谢你,回头我告诉他们,这是我爱人的工厂生产的。” 语气极其骄傲,说得余思雅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就一点小东西。对了,你的衣服还没收拾,赶紧去弄好,免得朱国明来了,还要等你。” “不用,南边天气暖和,冬天也没几天冷的时候,厚的大衣不怎么穿得着,我部队还有一件。这件就留在家里,以后冬天回来穿,只收拾一身换的衣服就行了。”沈跃回来是冬天,穿得比较厚,这些衣服到了南边,根本穿不着。 余思雅是知道南北气候差异的,便没有多说:“好,那你早点睡,明天还要早起呢。” “好。”沈跃将两包东西系好,放在了桌子上,跟着余思雅一起出了门,将她送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 余思雅抓住门把手,冲他笑了一下:“早些睡。” 沈跃按住了门板,目光炙热地盯着余思雅,喉结滚动了一下,用沙哑的声音问道:“过年来探亲吗?那边很暖和。” 第69章 069 “余厂长, 余厂长……”马冬云叫了好几声,目光好奇地看着余思雅。她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余思雅上班时间走神,“你眼睛下面有黑眼圈, 昨天晚上没休息好吗?” 余思雅抬起头:“哦, 你叫我啊, 刚才想到别的地方去了。什么事?” 马冬云赶紧又汇报了一遍:“赵师傅他们使用了很多方法, 都没法像你说的那样,将鸭绒缝进衣服里还不跑毛,鸭绒真的能做衣服吗?” 怎么不能,失败了,要么是技术不过关, 要么是面料不行。 不过要让他们这些从未见过羽绒服的人制造羽绒服, 也没个借鉴的经验,真是为难他们了。余思雅沉吟片刻后道:“那先让他们试试有没有什么办法或技术能够挑选绒毛,清洗消杀烘干绒毛, 如果能在其中某一项做到突破, 一样有奖金。羽绒服的事先别急,过一阵子我要去省城一趟, 到时候看看能不能弄两件回来给他们参考。” 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马冬云点头:“那我去找赵师傅他们了。” 余思雅无力地挥了挥手,按住额头揉了揉, 脑子有点晕乎乎的。昨晚因为沈跃临走时的那番话, 她失眠了, 没睡好,在床上翻来覆去像摊煎饼一样,熬到下半夜才睡着,以至于都错过了沈跃走的时间。 等她起床,沈跃已经跟朱国明一起走了, 听沈建东说,两人是早上五点多就出发的,临走时,沈跃留了封信给她。 她当时都还记得沈建东那中促狭的,酸溜溜的眼神。 因为赶着去上班,余思雅一直没打开,现在工作告一段落了,她伸手拿起了那个牛皮纸信封,犹豫片刻,打开取出了信纸。白白的纸上,只有一行地址和邮编,最后下方的落款是“沈跃”两个字,再无其他。 这是变相催促她去探亲?他可真是孜孜不倦。 余思雅捏着信纸,久久没回神,昨晚沈跃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没回答。不是她不愿意回答,而是没法给他答案,她可不是个单纯的女学生,有漫长的寒暑假,有时间去做其他的事。现在养殖场处于高速发展阶段,离不开她,她放假可能比平时还忙,即便答应了也未必能做到。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余思雅僵了,手指不自在地攥紧了信纸。她竟然在郑重地考虑这个事! “小余同志,打扰了!”冯主席的声音突兀地插进去,打断了余思雅的思考。 她手忙脚乱地将信纸塞回了信封,放到抽屉里,然后起身笑着迎了上去:“冯主席,你来得可真早,你这效率可真够快的。” 冯主席拿着公文包,风尘仆仆地从县里过来,先打量了一番余思雅的办公室,有些感叹:“哎,真怀念咱们红云公社啊。走在路上,我都能感觉到跟其他公社那中不同的气氛,怎么说呢,哎呀,反正就是跟其他公社不大一样,我也说不出那个味道。” 余思雅笑着补充:“活力,对?” “对,活力,你这个词用得好,咱们公社的人脸上都挂着笑容,充满了活力,非常精神,走在路上都带劲儿。”冯主席高兴地说。 余思雅笑容满面地招呼他坐下,然后亲自给他倒了水,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这才回到办公桌前,说起工作:“冯主席,有多少公社愿意建养殖场,已经统计出来了吗?” 冯主席喝了一口水,放下杯子,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本子,递给余思雅:“差不多统计出来了,总共有41个公社想建养殖场,还有几个在观望。这是这41个公社的名字,昨天时间短,我也就跟他们达成了一个初步的协议,具体的我想去走访一趟,实地考察一番,你觉得怎么样?” “冯主席你这个提议好,确实应该去考察考察,同时看看他们的选址,养殖场最好建在道路相对便捷的地方,不然车子不好送货收鸭子,后续很麻烦,浪费时间还耽误事。”这是个大事,光冯主席一个人去考察,余思雅还不大放心,思考了两分钟,余思雅说,“冯主席,我跟你一起去。” 冯主席以前主要是搞政治的,清河鸭养殖场虽然是他看着成长起来的,但他顶多也就帮忙穿针引线,并没有参与到养殖场的具体经营上面。说实话,真让他来搞经济,他心里还挺没底的,如果余思雅愿意跟他一起,这自然是好事。 “只是临近年关了,养殖场挺忙,你能抽得出时间来吗?” 余思雅含笑说:“没事,养殖场今年不愁销售,厂子里又有李主任坐镇,一切按往年的经验走就是,不用担心。不过我过几天要去省城一趟,咱们去考察各公社的进程得加快,这样,我向王书记借一下公社的拖拉机,养殖场出油钱,送咱们去。” 门市部那边她也只是开业去过一趟,现在都一个多月了,还没去看看,临近年关,怎么说也要去看看,还有羽绒服的事,也得去省城想想办法,争取在年前能够弄出点章程,哪怕今年赶不上冬天的羽绒服旺季了,明年也有努力的方向。不然等过完年,她去了省城,哪有空天天来考察他们的进程。 见余思雅有安排,冯主席没有异议:“成,那你看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余思雅站起身,迅速地将本子和笔、水壶塞进包里:“现在就走,我跟李主任说一声,你稍微等我几分钟。” 说着,她利落地出了门,左拐去了小李的办公室。 冯主席看到这一幕,不由笑了,大半年的时间不见,这小余同志做事更麻利了,还是跟以前一样充满了干劲儿。 跟厂子里交代了一番工作安排,余思雅便骑上自行车跟冯主席去了公社。 到了公社,他们发现公社院子里站了好些人,都是稍微上了点年纪的,以四五十岁居多,最年轻的都有三十来岁。这些人穿得不大好,神情带着一丝恐慌。 “他们这是干嘛呢?”冯主席眯起眼打量了一番,“那不是你们娘家村子里的余大明吗?” 他说的这个人,余思雅不认识,原主记忆里也没印象。一个村就是一个大队,上千号人,认不全也是正常。 冯主席看余思雅的表情就知道她没认出对方,遂解释道:“以前公社里唱大戏的,那嗓子可好了,听说旧社会的时候去戏班子做过学徒,每年冬天小孩子可喜欢了,只是后来……” 剩下的他没说,余思雅也知道是怎么回事。破四旧的时候,唱戏的也受到了波及,难怪这些人个个瘦的皮包骨,眼神带着恐惧。 “这样啊,那我知道王书记把他们叫来是干什么了。”余思雅跟冯主席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公社要安排人唱戏这个事。 听说这个安排,冯主席惊叹地看着余思雅:“你可真大胆的,连王书记也跟着你胡闹。” 虽然现在形势比以前好了许多,但很多事情到底是没盖棺定论,许多人基于自保的考量,还是不会去碰触相对敏感的地方。可红云公社这两个年轻人,一个敢说,一个敢做,以前还担心他们俩不和,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小余同志跟谁都能搞好关系。 余思雅笑着说:“这怎么叫胡闹呢,王书记有他的判断,只要咱们的戏内容上没问题就行了。这点我相信王书记。” “余厂长对我这么有信心,那我可得好好做。”爽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王书记大步过来,笑着跟冯书记打招呼,“冯主席,咱们又见面了。车子已经准备好了,让小张送你们。” 小张是公社的司机兼打杂,因为公社这辆拖拉机平时用得不多,他就做其他的,用车的时候领导再叫他。 余思雅笑着说:“好,那谢谢王书记了,我们赶时间,先走了,回聊。” 打完招呼,两人就去了公社的院子里,坐上了拖拉机。 拖拉机慢慢驶出公社,小张问:“冯书记,余厂长,咱们第一站去哪里?” 冯主席纠正他:“小张啊,我现在不是书记了,你叫我老冯,冯主席都行。我们第一站去永兴公社。” 冯主席拿出本子看了一下路线图,又跟余思雅商量:“咱们就沿着永兴公社,武陵公社……这条路走,如果顺利的话,今天争取能考察四个公社。” 余思雅看了下他的路线安排,比较合理,点了点头。 拖拉机的噪音比较大,这乡下的小路又不好走,车子碾过到处都是灰尘,呛得余思雅不住地打喷嚏,说了两句,两人没办法只能闭上嘴,抬起袖子捂住鼻子。 这糟心的泥土路,一到冬天,几个月不怎么下雨,路面干燥,尘土飞扬,车子开过,那简直是个灾难。 修路,必须得鼓动他们修路,不然以后车子多了,这路上的人得吃多少灰尘啊。 永兴公社作为考察的第一站,离红云公社自然不远,穿过了永胜公社就到了。因为没提前打招呼,为了找到干部,车子直接去了公社。 这会儿有辆车子,甭管什么车子都是稀罕物。听到拖拉机的声音,有人张望,看到冯书记和余思雅下车,马上回去喊公社的人。 没两分钟,永兴公社的书记就带着几个干部出来了:“冯主席,余厂长,你们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咱们好去接你们。” 冯主席跟余思雅都不是那中讲排场的人,赶紧摆手:“不用了,肖书记,你们公社开会了吗?商量好建养殖场的地方了吗?是你们公社单独建,还是跟其他公社合伙?” 一上来,余思雅就抛出一系列问题。 搞得肖书记都懵了,他们实在有点不习惯余思雅如此干脆利落的作风。 “那个,余厂长,冯主席,走,去公社,尝尝咱们今年的秋茶,再好好商量。” 听到这话,余思雅就皱眉,看来肖书记脑子里恐怕一点规划都没有。 冯主席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拧着眉:“肖书记,咱们一会儿还要去武陵公社,就不进去坐了,你带咱们去实地看看。” “这……”肖书记有点为难,昨天回来通知公社的干部后,今天上午,大家就对养殖场建在哪儿产生了争议。他们公社离红云公社并不远,红云公社这两三年的变化大家都看在眼里,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养殖场,所以各大队都希望将养殖场建在自己的大队,争论不休,现在还没定论。 地方都没定下来,他怎么带冯主席和余厂长去看。 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了端倪,余思雅不管他们公社内部是怎么讨论的,她只讲几个重点:“肖书记,我不了解你们公社的布局,就不多说了。不过咱们建养殖场也走了一些弯路,可以给你们提供一些借鉴的经验,养殖场饲养的是鸭子,对水的需求比较大,最好建在河边、水库边,离水比较近的地方。此外,以后运输饲料,鸭苗,大鸭,都需要车子进进出出,养殖场最好建在交通便利的位置。不然以后就得你们自己安排人上下卸货了,长年累月下来,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肖书记听了后若有所思:“余厂长讲得很有道理,大家进去看看地图,我给你们指两个地方,你们看行不行?” 于是大家跟着进了公社。 肖书记不改热情本色,又让人上茶。但余思雅和冯书记都没心思喝茶,任务紧,时间赶,他们没那么多功夫跟肖书记磨蹭,两人的目光都投到了挂在墙上的那张公社地图上。 这似乎是自己绘制的,有点粗糙,不是制式,纸张颜色发黄,似乎有些年头了。 两人看了一下,辰山县地形条件不是很好,境内多起伏的浅丘,这很大程度上制约了农业的发展。而永兴公社的条件比起全县,更差,有一条长达几千米的山脉穿过,占了全公社近三分之一的面积,导致该公社的耕地面积人均只有其他公社的一半多一点。 余思雅看了一会儿地图,指着两个地方:“这里,还有这里,肖书记,你考虑看看,这两个地方都比较平坦,旁边有河流经过。就是不知道交通条件怎么样。” 这地图上没绘制交通条件。其实也没什么可绘的,因为乡下都是泥土路,无外乎是看路宽不宽而已,条件好一些的再平整一下,没有大坑大石头这中拦路虎。 肖书记顺着余思雅的目光望去,笑道:“余厂长眼光就是好,这两个地方确实是咱们公社最适合建养殖场的地方。你们要不要亲自去看看?” 余思雅本想答应,但被冯主席拦住了:“我们时间比较赶,就不用了。肖书记,你们尽早把地点定下来,然后确认好大致养多少只鸭子,我们统计好数据,余厂长这边也好将小鸭子孵化出来,咱们尽量在开春将养殖场开起来,早开就早赚钱。过几天,我再打电话问问你们公社打算养多少只鸭子。” 肖书记连连应声:“哦,哦,那好。这快中午了,冯主席和余厂长难得来一趟,吃过饭再走。” 余思雅掀开涨鼓鼓的包给他看:“谢谢肖书记,我们带了馒头,时间赶,下次。” 肖书记能说什么? “余厂长真是准备充分,那我就不留你们了,欢迎两位同志下次来我们公社考察做客。” 客气话说完,余思雅和冯主席利落地上了拖拉机。 等车子开出永兴公社后,冯书记才对余思雅说:“不要掺和到他们公社内部的纷争里去。这老肖不厚道,自己不想得罪人,就拉咱们出来当挡箭牌。” 余思雅已经把条件例明了,肖书记脑子又不傻,不会知道哪处最合适建养殖场,却邀请他们去看看,想让他们帮忙定下地点。到时候他倒是可以当好人,将选址这件事全推到他们身上,各大队要是有怨气都冲着他们来了。 余思雅也清楚这一点:“没关系,冯主席,两个公社相距十几里地,就算社员们不高兴,也不影响我们什么。” 对于这点,冯主席可不赞成:“小余同志,我知道你心里只有工作,所做所说的一切都没有任何的私心,但需知这世上很多人不是这样。你忘了周家兴的事了?虽然你很能干,但到底是个姑娘家,能不得罪人就别得罪人了,别给自己惹麻烦。” 余思雅想了想:“谢谢冯主席关心,你说得也有道理,咱们只是合作而已,各公社自愿加入,咱们这一趟也只是摸个底,顺便考察考察各公社的情况,没必要管太多。咱们也不缺这一两个公社。” “这就对了。你这年轻人工作有干劲儿,正义感强,这并不是坏事,但先得保护好自己,尤其是你还是个年轻的姑娘嫁。”冯主席诚恳地劝道。 余思雅也不是听不进去建议的那中人。她仔细思考了一会儿,她的思维很多时候还停留在后世,停留在城里,但乡下是另外一番生态,野蛮,教育程度落后,观念还很封建。入乡随俗,她也该适当地改变一下自己的工作作风。 “嗯,冯主席你说得有道理,以后我会多注意的。” 永兴公社的这段插曲很快就过去了,接下来的武陵公社工作积极性比较高,已经确定了养殖场的大致选址和面积。根据这个面积大致能推算出养殖场饲养鸭子的上限,不过第一年摸着石头过河,肯定会比较保守。因而最后武陵公社定下了明年每个季度三千只鸭子的饲养数量。 大半天,他们按照计划走访完了四个公社,对于这个效率余思雅和冯主席都不满意,照这么下去,要走访完所有的公社,得十来天,太慢了。 于是回程的路上,他们商量明天早点出发。冯主席也不回去了,就暂时住在公社,大家约在早上七点半就出发,这样到达第一个公社也只有八点左右。 接下来一个星期,余思雅都跟着冯主席马不停蹄地走访余下的三十多个公社。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她对乡下的生态有了更深的了解,人情历练也更成熟了许多。 人一多,什么样的人都有。这些公社里有些是真心想发展养殖场,带动公社致富的,也有一些是看梅书记很支持这个事,怕自己落后了,所以报个名,最后说道办实事的时候却拖拖拉拉,一点都不积极。还有的公社干部竟然还隐晦地问余思雅他们能有什么好处?一副没好处不干的样子。 相较之下,肖书记这中圆滑的,不想得罪人,其他工作都非常配合的都不算什么了。 余思雅也是真正长了一番见识,认识了好几个奇葩。对于这中人,她听从冯主席的建议,面上笑嘻嘻,但一回去就将这几个公社剔除在了合作的名单中。 他们这个养殖基地是采取自愿原则,公社有权自愿加入,也能拒绝,那他们清河鸭养殖场也一样有挑人的权利,不符合心意,一看就是事妈的公社肯定不能要。 不过光这还不够,仅仅接触一面,很难真正地认识某个人的人品。为了保障双方的利益,走访完后,余思雅提议:“冯主席,口说无凭,以后有纷争也没凭据,我提议,咱们双方签订一个协议,拟一份制式的合同,每个公社条件都一样,只有养殖场面积和养鸭数量不同,其他的都一模一样,然后将这份合同先给县里面的领导过目,然后再挨个跟公社签订。你觉得怎么样?” 冯主席这段时间也是跑得心累,见识了几个难缠的干部,听到余思雅的这个提议,拍手称赞:“小余同志,你主意就是多。对,咱们拟个合同,他们爱签不签,咱们实行自愿原则!” 两人达成了一致意见,窝在办公室足足讨论了一天多,才拟定了新的合同。其实这跟余思雅以前跟钱书记他们的合作差不多,只是规定得更详细一点,约束了双方的权利和义务。 确定好协议的内容后,冯书记去了县里找领导,余思雅又回来操心养殖场的事。 今年的货供不应求,生产有小李在管着,余思雅不用太操心,她所惦记的还是羽绒服的问题。 为了知道羽绒服的进程,余思雅亲自去了一趟赵师傅他们的工作室。 一进去,余思雅就拧起了眉:“这个味道太大了,哪怕保暖,别人也不愿意穿这么大味道的衣服出门。” 赵师傅扒了扒头发,苦笑着说:“余厂长,我们想了很多法子,都没办法去除这个味道,还不影响鸭绒的使用。” 看样子得用化学的方法,不能全指望他们这些做衣服的师傅。余思雅颔首:“我明白了,你们现在做出了什么样品吗?给我看看。” 赵师傅忐忑不安地拿了一件衣服出来,递给余思雅。余思雅接过,揉了一下,绒毛就争先恐后地从衣服里钻了出来。这布的面料也太不行了,用的竟然是乡下自己织的土布。 余思雅将衣服还给了赵师傅:“你们休息两天,我来想想办法。” 赵师傅几个愧疚又不安:“对不起,余厂长,咱们花了这么长的时间,都弄不出羽绒服,要不你还是另请其他人,咱们也不要什么工资了。” 余思雅诧异地看了赵师傅一眼,这倒是个厚道人。 “赵师傅,不要这么说,如果没来养殖场做羽绒服,你们在乡下替人做衣服,一个月也不止五块钱。工资是你们应该得的,不要着急,羽绒服是新鲜玩意儿,哪有那么容易成功。今天不行,咱们再继续实验就是,一个月不行,两个月不行,三个月,半年呢?总能将羽绒服做出来。”余思雅淡定地安抚他们。 话是这样说,不过她心里也是很急的。仓库里都快堆满鸭毛了,这项技术如果迟迟不突破,明年仓库就装不下了,如何收拾这些都是件费时费力的事。 为了早日解决羽绒服技术上的问题,第二天余思雅就去了省城。 她先去门市部转了一圈,发现随着过年,门市部的生意日益火爆,不用担心销量后,她转身去了斜对面的第二百货公司。 孟兰看到余思雅,很是意外:“你都多久没来省城了,感觉好久没见过你了。” 前一阵又是高考,又是被人袭击,耽误了不少时间。余思雅没详细地说,只道:“不好意思,太忙了,差不多两个月没见过孟经理了。这不,一有空我就进城来了。” 孟兰算是跟余思雅打交道比较多的,知道她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格,放下茶杯说:“你这哪是有空啊,这是又有新的工作要忙。” 余思雅笑着说:“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孟经理你。我这次来城里确实有个事想咨询孟经理,你知道羽绒服吗?华侨商店有没有卖的?” 孟兰摇头:“没有,没见过,怎么啦?” 余思雅扯了个幌子:“前阵子我听广播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一个电台里说鸭毛可以制成羽绒服。你知道的,我们养殖场最不缺的就是鸭毛了,这么白白浪费,实在是可惜了,所以我就琢磨着能不能想办法做成羽绒服。” 孟兰想到他们一年宰杀的庞大鸭子数量,赞同地点头:“你这点子不错,要是成了,鸭毛又有去处了。这样,我帮你打听打听。” “谢谢孟经理,真是太感谢你了。”余思雅感激地说。不过心里却没抱多少希望,孟兰在省城应该算是中上阶层了,家庭条件很不错,还有亲人在海外任职,她都没见过,省城见过羽绒服的太少了。 孟兰摆了摆手:“还没帮上忙呢,谢什么谢。对了,你这次来省城要多呆几天,有空去家里坐坐,老太太和两个小孩子都经常念叨你呢。” “好啊,那我就厚着脸皮又去叨扰老太太了。”余思雅笑着说,“正好,我有个问题想请教请教田主任。” 孟兰便说:“那等我下班,咱们一起走。” “成,我回去查账了。”余思雅指了指斜对面。 道了别,余思雅窝在门市部后面的小办公室查这两个月的账目,这一忙就到了五点多。叶梅进来叫她:“余厂长,孟经理在外面等你。” “好,来了。”余思雅赶紧拎着下午去逛百货公司买的东西,又从店里拿了一些火腿肠和鸭脖子、鸭腿之类的。 拎着两包东西,她大步出了门,笑着跟孟兰打招呼:“孟经理,久等了。” 孟兰看着她手里的两大包,不由皱眉:“你带什么东西,都是老朋友了,你这样太客气了。” 余思雅扬了扬包裹,笑眯眯地说:“孟经理,这是我孝敬老太太的,你就别推辞了。我们家没老人,你若不要,这衣服我拿回去也穿不了啊。” 话说到这份上,孟兰只能由着她去了,又说了两句她太见外的话。 余思雅干脆把话拐到了田主任的工作上。 提起这个,孟兰便问:“你是准备让老田再造个什么机器吗?” 余思雅笑了起来:“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孟经理你。我想问问田主任能不能制造一台鸭毛分离机,将鸭毛和鸭绒分离开来,还有相应的烘干机……” 余思雅掰着指头数,发现需要的机器不少。他们没钱没门路从国外引进先进的生产线,只能自己想办法创造了。 因为丈夫在机械厂干了一二十年的缘故,孟兰对这些技术也懂皮毛,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了起来。 到了家里,田主任已经回来了,孟兰便将余思雅想做的东西跟他说了。 田主任不像后世很多人,干一行恨一行,他是真的非常热爱自己的工作,喜欢机械。余思雅的这些另类的需求引起了他的兴趣:“余厂长,咱们讨论讨论。” 余思雅看到他把本子和笔都拿了出来,感觉亚历山大,她就是个嘴炮啊,知道大致有这么个东西和流程,但她是真不懂制造。 可今天是自己求人,田主任越积极,对她越有好处,余思雅便过去跟他讨论了起来,主要是讲自己的需求。 听完后,田主任若有所思:“其实要分离挺简单的,用乡下那中分离大米和米糠的鼓风机就可以。重量稍大的先从一个空里掉下来,余下更轻的就从最后面的风口出去。只是鸭绒这分量太轻了,这么搞,得弄得满天都是,要是刮来一阵风,那更是四处飘了。” 专业人员就是专业人员,余思雅立即点头:“对,田主任说得非常有道理,咱们得想办法克服这个问题。还有,我希望机器能有柴油、汽油来拉动,如果用人工,效率低不说,人的力气不一样,摇动机器的频率力量不同,也会造成鸭绒质量的层次不齐。如果是用柴油、汽油这中动力拉动的,更稳定一些。” 田主任抠了抠脑袋:“让我想想。” 他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很快就画出一副复杂的机械图,不等余思雅仔细看清楚,他又打了个叉,然后翻开另外一页,重新琢磨了起来。 这一晚,两人就奔着这个讨论去了,导致余思雅都没能跟田老太太多说上两句话。 不过好处也是很明显的。她走的时候,田主任说可以试试,等回头有了消息再通知她。 这边有了消息,接下来是去异味、消毒这块了。余思雅心里也有了计划,能找到相关的人,所以不着急。 她现在最头痛的还是羽绒服的问题,田主任也没见过羽绒服。但听余思雅描述,他回忆起有一年去省里面开会,看到一个同志穿了一件深黄色的衣服,面料比较光滑,有点像余思雅口中的羽绒服。他记忆特别深,那阵子经常下雪,积雪到了脚踝,踩下去就是一个印子,当天大家都穿得非常厚,全裹着厚棉袄,就那个同志穿得好像挺单薄的,但大家都捧着装了开水的搪瓷缸子暖手,他却好像不冷似的。 只可惜当时田主任还不是主任,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人,跟着领导去开的会,也不认识对方,后来也没见过这个人,没办法给她提供更多的帮助。 听到这个消息,余思雅虽然遗憾,但也非常高兴,这说明,还是有少量的羽绒服流入了国内,那她就有办法能弄到一两件。 说干就干,第二天,余思雅就在门市部门口张贴了一张毛笔写的大海报,“收购启事,本店收购两件羽绒服,全新的两百块钱一件,旧的100块钱一件,要求完好无损,没有补丁。如果有补丁的,可相互协商价格!”。 看着余思雅将告示给贴在了大门口,叶梅好奇地问:“余厂长,羽绒服是什么,这么贵?” 两百块一件,都抵得上一个普通工人小半年的工资了。 余思雅拍了拍手:“一中衣服,等看到你就知道了。如果有人拿过来,你不要收购,跟对方约个时间,我亲自过来看看。” 他们也没见过羽绒服,余思雅担心叶梅被人骗了,所以还是决定自己亲自出门把关。 这个消息不但引起了店员的好奇,凡是来买清河鸭的顾客看到也纷纷问这是什么,怎么这么贵。 叶梅就遵照余思雅的吩咐,耐心地给对方解释,并好声好气地说:“婶子,麻烦你帮帮忙,要是知道谁有羽绒服,给咱们牵个线。我们余厂长说了,谁要是帮她这么个忙,必有重谢!” 高得离谱的价格,很快就将清河鸭门市部高价收购羽绒服的消息传播了出去。 第70章 070 “你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吗?”龚教授端着茶杯放在余思雅面前, 关切地问道。 余思雅摇头:“还没呢,前阵子填了志愿,目前还没消息。” 今年的高考太仓促了, 没做好准备, 所以现在高考的录取通知书也是早晚不一,没个统一的时间。 不过龚教授还是对余思雅挺有信心的:“上次写信, 玉涛说你基础挺好的,应该是录取通知书还没到。咱们省城也才偶尔有人接到通知书, 到你们乡下应该还要等一段时间。” “嗯。”余思雅赞同的点点头, 她其实并不太担心高考的事, 今天来找元教授和龚教授也是另外有事,“龚教授, 你们认识化学系的教授吗?我想麻烦你们搭个线,我们养殖场有点技术问题要请教懂化学的专家。” 同住家属院, 虽然元教授和龚教授才回来半年, 但在此之前,他们可是在这里住了十几年,认识不少老朋友。所以一听说余思雅要找人帮忙,龚教授马上放下茶杯指着隔壁说:“住208的就是化学系的老闫, 他比咱们早回来半个多月。那技术是没得说,但就是人性子脾气很古怪, 谁都不搭理,楼道里碰见了,跟他打招呼, 他也背着双手就走。你要找他估计有点麻烦,老元还认识个教化学的,不过不住家属院这边, 你等会儿,他回来带你去。” 一个是“技术没得说”,一个“还认识的”,余思雅自然惦记前者。现在百废待兴,有技术的人以后能帮大忙,不光是羽绒消毒这种事,还有以后产品的防腐等等,都需要有技术的人才。要是能跟这位闫教授打好关系,受益无穷。 因而余思雅毫不犹豫地问道:“龚教授,这位闫教授在吗?我想去拜访拜访他。” 龚教授错愕:“应该在,他除了上课,平时一般都窝在家,哪里都不去。” 余思雅又追问:“那这位闫教授有什么爱好?” 龚教授深深地叹了口气:“以前喜欢唱歌跳舞,他留过洋,英文法文都说得很好,性格也开朗。只是十年不见,听说他老伴儿死在了乡下,儿子跟他划清了界限,现在整个人都变得孤僻了。也早没以前的爱好了,就整日喝酒,除了上课的时间,基本上都在家里抱酒瓶子。” 那确实不好接近,可余思雅从不是那种能轻易放弃的人。她站起身说:“谢谢龚教授,我想试试。” 龚教授知道她并不是普通的年轻姑娘,性子坚强,便说:“也好,你要真能重新让老闫振作起来也不失为一桩好事,他啊,也是个苦命人。” 说干就干,余思雅琢磨了一会儿,在吃午饭前离开了龚教授家,然后去商店买了一瓶茅台。好家伙,这个年代茅台也不便宜,7块钱一瓶,抵得上普通人一个星期的工资了。 光有好酒,没有好肉可不行,余思雅又去国营饭店买了一份下酒的凉拌猪耳朵,拎着去了闫教授家。 敲了好几声门,一个满脸皱纹,皮肤又黄又粗糙,满身酒气的老人打开了,面色不善地看着余思雅,声音粗噶:“找谁?” 余思雅笑盈盈地说:“闫教授,你好。我是元教授和龚教授的朋友,辰山县清河鸭养殖场的厂长,今天来找闫教授是想请闫教授帮忙研究一款消毒水,待遇……” 不等余思雅说完,闫教授就暴躁地关门:“不帮,不帮,赶紧走,再不走,我打人了……” 余思雅还没反应过来,蹬蹬蹬的脚步声过来,紧接着一个三十几岁的年轻人按住了木门,声音充满了愧疚:“爸,我们做好了饭,你今天就去我那儿吃……” 看到儿子,闫教授更暴躁了,提起墙角的扫帚就往他身上招呼去:“滚,谁是你爸,我儿子十年前就死了,我没有你这个儿子,给我滚,老子不想看到你……” 有余思雅这个外人在,老头子都这么不给他面子。男人有点生气:“爸,你就是这么倔,你当初要是别这么倔,让你举报你就举报,哪有后面那些事?我妈也不用跟着你去乡下受苦了……” 这话不光触动了老人的逆鳞,也让余思雅愤怒极了。本来这是人家父子之间的家务事,轮不到她这个外人来说什么,可看看这个男人说的什么话?十年过去了,他没想过他父亲是无辜的受害者,没有真心的忏悔和愧疚,反而埋怨父亲当年没有出卖别人换取自己的安全,什么狗东西! “你这么孝顺,当初是哪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检举了闫教授?这些年,你去看望过父母,给他们寄过东西吗?没有,毕竟你怕牵连到你自己。现在为什么又来找闫教授了?是觊觎他一个人分了这么大套房子,还是眼馋他每个月不低的工资,想扣点油,又或是看到高考恢复了,想给自己孩子亲戚,领导走走后门……” “你……你是什么人?我跟我爸说话,关你什么事,滚开,不然我可不管你是不是女人,照样打!”不知是不是被余思雅说中了心底最阴暗的心思,男人恼羞成怒,涨红着脸,凶巴巴地吼道。 余思雅可不怕他:“信,我当然信,连亲爹都能出卖的东西,还有什么干不出来。你打啊,你只要敢碰我一下,我就去公安局报案,说你对我耍流氓!” 余思雅昂着脸,迎了上去,轻蔑地盯着他。 男人一听“耍流氓”三个字,赶紧往后缩了缩,气急败坏地看着余思雅:“哪里来的不要脸的女人!” 余思雅被逗笑:“论不要脸,我总比不上你。当初举报亲爹,现在又像一条狗一样上门,问亲爹要好处,但凡有点羞耻心的人都干不出这种事。” “可不是,老闫两口子都是厚道人,造了什么孽啊,生了这么个东西!” “就是,连自己亲爸都害,现在还好意思来找老闫。” “听说他卖了自己爹,最后也只当了个科员,十几年了还是个科员,这不,看老闫平反,赶紧上门要好处了。老闫什么人啊?当初可是系主任的热门人选,要不是被儿子举报,他肯定当上系主任了!” …… 同一层,楼上楼下的邻居都跑来看热闹,对着年轻男人指指点点。他虽然不要脸,心肠黑,可也顶不住大妈大爷这样明晃晃地议论,恶狠狠地瞪了余思雅一眼,像只丧家之犬一样,低着头,冲下了楼,灰溜溜地跑了。 正主跑了一个,余思雅赶紧说:“大爷大妈,中午了,大家都回去做饭吃饭。” 见没好戏看,大家也跟着散了。 但闫教授的脸色仍不见好转,阴沉沉地瞥了余思雅一记:“别以为你帮着我说话,我就会帮你,不可能,赶紧滚!” 可真是个不好搞定的老头,余思雅摸了摸鼻子,笑眯眯地将酒瓶子和打抱的猪耳朵递了上去:“闫教授,我是真心想聘请你当我们养殖场的化学顾问。不管你答不答应,总不应该跟好酒好肉过不去。这些你拿着,我就不打扰你吃午饭了。” 说着余思雅手脚飞快地将东西塞给他,然后帮他把门带上了,速度快得闫教授都没反应过来。 知道一时半会儿拿不下闫教授,余思雅做好了打长期战的心理准备,正打算走,走廊尽头龚教授冲她招了招手。 余思雅赶紧过去。 龚教授把她拉进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没事?” “龚教授,我没事,那么多人,他不敢打我。”余思雅嘿嘿笑了笑。 龚教授这才松开了手:“都中午了,我多做了一点饭,你也跟着咱们一起吃,老元也回来了。” 元教授洗干净手出来,笑呵呵地说:“余厂长,一起吃饭,我跟你说说老闫的事。” 余思雅求之不得,帮着龚教授把饭菜端上了桌,边吃边跟两位老人聊了起来。 以前一个家属院,都是男同志,也同为教授,元教授跟闫教授来往还算比较多。他叹气道:“余厂长,你别生老闫的气,他啊,也是过得太苦了。我听说他下乡那地方,对他很不好,他现在膝盖到了阴雨天就痛,刚下去那两三年,一到农闲就被人拉着剃头□□。不像我跟龚教授,还遇到了你跟和玉涛这样的好孩子,大队长也没为难过我们,只是意思意思地让我们住牛棚,写写检讨,让我们老两口全须全尾地熬到了回城。” 说起这段往事,元教授和龚教授的眼睛都湿润了。 余思雅受不了这样的气氛,赶紧说:“我知道,元教授你放心,我没生闫教授的气。他其实人挺好的,刚开始非常凶的赶我走,后来我怼了他儿子几句,他对我的态度明显改观了,还说不会因为我帮过他这一回,就答应我。” 虽然这老爷子很凶,可也没抄起扫帚赶她啊,对他那狼心狗肺的儿子才是真狠。 “那就好,那就好。余厂长,你的来意我知道了,回头我跟老闫说说,他呀,一辈子痴迷化学,虽然现在因为现实的打击,变得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了,但我相信,他对化学一定还是像以前那样热爱。”元教授深有感触地说道。 余思雅听了这个消息,若有所思,忽地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提议:“元教授,龚教授,你们说我把闫教授挖到咱们养殖场怎么样?” 元教授和龚教授明显被她吓了一跳,上午还说只是请闫教授帮个忙,弄点无毒无害的消毒剂,现在怎么变成了把人也给挖走了? 知识分子还是都有知识分子的骄傲和清高,闫教授恐怕没那么容易答应。未免打击到余思雅的积极性,龚教授委婉地表示:“余厂长,闫教授恐怕会更喜欢学校这个环境。” 余思雅却不这么认为:“那可不一定。我看闫教授的样子,也有五十多岁了,他身体又不大好,工作不了几年估计就得退休了。可能对有的人来说,退休是一种放松,但对闫教授就未必了,他跟儿子闹翻了,没有亲人,老伴儿也去了,退休了没事干,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这个老房子里,多么孤单无聊啊,还要时不时地忍受儿子的骚扰。要是去了咱们养殖场,换个新鲜的环境,工作也可以干到他不想干为止,多好啊?虽然我们养殖场的实验器材工具没大学齐全,但只要他需要的,能买到的,我们养殖场都能提供,环境绝对不会比这里差多少。” 龚教授老两口想了想,也觉得余思雅这话未必没有道理,换个环境对闫教授未必是件坏事。 元教授主动说道:“这样,下午我找老闫谈谈,把你的想法告诉他,劝劝他。你当初对咱们两个没用的老头子,老太婆都能释放善意,我也相信老闫去了你那里,你会善待他。” 余思雅笑着说:“这是当然,闫教授要是去了咱们厂子里,那可是咱们厂子文化水平最高的人,决定着咱们厂子的研发水平,是咱们厂子的灵魂人物之一。” 元教授含笑点头:“你这姑娘说话就是让人开心,跟你说话我都像年轻了几岁。” 既然元教授说要帮忙,余思雅很信任他,就将这个事交给了他,吃过饭就忙其他的去了。 接下来几天,余思雅都在省城办事,但不管多忙,每天中午,她都给闫教授送一份午餐过去,不过没有酒了,都是从国营饭店买的饭菜肉。 每次送过去,她敲敲门,将东西递给闫教授,也不多说就走了。 如此过了四天,闫教授这里还没消息,倒是门市部传来了消息。叶梅告诉余思雅,昨天下午有人送来了一件衣服,说是羽绒服,他们约在了今天见面。 为此,余思雅今天特意没出门,就守在了门市部。 等了半天,快到中午的时候,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太太进了店。 叶梅马上笑道:“婶子,你过来了,我们厂长等了你一天了。” 余思雅听到这话就明白自己等了半天的人总算来了,连忙站起来,上前笑道:“婶子,你好,你有羽绒服是,能给我看看吗?” 说话的同时,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老太太。 老太太穿得挺朴素的,蓝色的棉袄,上面打着好几个补丁,满是皱纹的脸上,瘦巴巴的,气色不怎么好,感觉有些营养不良的样子。这样的老太太家里真的有羽绒服这种高端的玩意儿吗? 老太太紧紧捏着手里的包,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余思雅的问题,反而不确定地问道:“你们这里真的收羽绒服,两百块钱一件?” 余思雅走出门,指着门口挂的告示,念了一遍,解释道:“婶子,全新的两百元一件,旧的没有补丁的一百元一件,有补丁的要看衣服的完好程度来算钱。你的羽绒服要是带来了,拿出来看看,咱们的店就开在这里,每天都在,这人来人往的,咱们也不可能骗你的东西,你说是不是?” 老太太似乎觉得有点道理,这才稍稍放下了戒心,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包裹:“这是十年前,我一个在马来还是什么地方,反正是南边的亲戚回来探亲,送给我们的,可暖和了,比棉袄还轻。” 说话间打开了包裹,里面躺着一件很久的衣服,米黄色,圆领,衣服上用线缝了许多格子,边长大约在五六十公分。看起来挺单薄的,手肘处和前面打了三个补丁,最大的那个比巴掌略小一些。 余思雅说:“婶子,能把这衣服给我看看吗?” 老太太见在店里买零食的顾客都不买东西了,兴致勃勃地围着她们,准确地说是盯着她手里的羽绒服,骄傲的同时也不担心余思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昧了她的衣服,遂递了过去,嘴里还不忘叮嘱:“小心点,这衣服很贵的,别弄坏了。” 余思雅哭笑不得地看了老太太一眼。 这都穿了十来年了,衣服早就不暖和了,要不是她贴出了这个告示,搞不好这件衣服那天就要进垃圾堆了,还贵呢?这老太太可真会抬价。 余思雅打开衣服,摸了一下,马上就确定了,这就是羽绒服。不过因为穿了太多年,里面的羽绒已经不保暖了,薄薄的一层,摸上去,都不怎么感觉得到羽绒服的分量。这就跟后世,羽绒服下水后摸着的感觉差不多。 确定了真伪,余思雅把衣服还给了老太太,笑着说:“没错,婶子,你这衣服确实是羽绒服,按照我们张贴的告示,这件衣服,我们愿意以50块的价格回收。” 老太太听了这话脸上闪过一抹喜色,继而是不满:“小姑娘,你们告示上写的是两百块一件,怎么才五十,你这不是骗人吗?我这衣服是虽然打了点补丁,可也不多,现在的谁家的衣服没打过补丁啊?这好好的,还能穿呢!” 余思雅本来给她留了点还价的空间,结果这老太太一上来就说她骗人。余思雅不干了:“婶子,我们的告示写得很清楚,新衣服两百,旧衣服没有补丁的一百,有补丁的面议。这件衣服你们都穿了十年了,还暖不暖和,你应该比我清楚,五十块真不低,可以做两三件新棉袄了,新棉袄跟这件旧衣服哪一个更暖和,婶子想想。” 这还用想,羽绒服再好,也顶不住穿了这么多年,就是不保暖了,不然老太太也不会舍得把衣服给卖了。 “那还是太少了,就算卖不了两百,那也得一百块。”老太太不甘心,跟余思雅讨价还价。 余思雅不答应:“婶子,五十块也只有我要,不信你问问其他人,十块钱估计都没人买你这衣服。” 这话说得老太太无言以对,但一点价都没还,她又不大开心。 看到她气呼呼不说话的样子,余思雅让叶梅拿了一只酱板鸭说:“这样,婶子,我再送你一包酱板鸭,这个值好几块钱呢,就这个价了,再高我只能放弃了。” 老太太见她不肯妥协,担心她不买就没人要自己的这件旧衣服了,犹豫了一下,终还是答应了:“好,看你这小姑娘是诚心要,我就做好事,便宜点给你。” 余思雅不跟她争这点嘴巴上的气,笑眯眯地说:“好,谢谢婶子,要是谁还有羽绒服,你可以介绍他来咱们店里,若是成了,我请你吃鸭子。” 老太太一听有便宜可占又乐了:“真的?那我帮你问问,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哦。” 告示贴出去好几天,才等来了这么一件羽绒服,可想而知省城羽绒服有多少,若是这老太太能帮忙介绍人过来,余思雅还真不介意送她点东西。毕竟时间最宝贵,岂是区区几块钱比得上的。 “自然算数,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余思雅把钱数给老太太,笑眯眯地将人送走了。 等人走后,叶梅几个围了过来,好奇地看着这件“五十元”高价买来的旧衣服:“余厂长,这就是羽绒服啊?真的那么暖和吗?感觉一般啊。” 余思雅笑笑没说话,都穿十年了,要还能跟新的时候那样暖和,这制造羽绒服的厂家早破产了。 等他们摸完,余思雅将羽绒服收了起来:“如果还有人来卖,也像今天这样,让他们第二天过来,或者留个地址。” 叶梅诧异地望着余思雅:“还要收吗?” 这种衣服又破又旧,还这么贵,他们实在不理解余思雅为什么要花大价钱买这个。 这是厂子里的下一步规划,余思雅没必要跟几个店员解释,淡淡地说:“对,还要再买几件。这件打包好,放仓库里,等潘永康和吴强过来送货的时候,让他们带回去交给赵师傅。” 一件拆了不一定能让赵师傅他们搞懂别人的制造工艺,得多弄几件才行,尤其是那种比较新的,这样更直观。不然赵师傅他们都没见过好的羽绒服长什么样,又怎么能指望他们造出余思雅满意的衣服呢? 余思雅在养殖场威望颇高,见她没解释的意思,叶梅几个也不敢再问,连忙把衣服小心翼翼地包了起来:“好的,余厂长,明天他们应该就会来一趟。” “好,他们明天大约几点到,我也留在店里。”余思雅是担心小李或是马冬云给她带了什么信之类的,她留在店里,以便能第一时间给他们回信。 哎,交通通讯不便利就是麻烦,明明只有一百多公里,可这信息传过来,硬是要花个两三天。 叶梅马上应好。 这天余思雅除了中午给闫教授送饭以外,都窝在门市部。到了下午,门市部的生意相对淡了一些,余思雅把叶梅叫到后面的小办公室,询问她:“你觉得这三个售货员怎么样?” 叶梅吓了一跳,支支吾吾的:“我觉得都挺好的!” 这明显是不愿意得罪人。余思雅能理解,却不能接受。她抬头认真地看着叶梅说:“如果你一直打算在这家店里干着一线的工作,就当我这话没问。” 叶梅愣了一下,敏感地察觉到了余思雅这话另有深意。她犹豫了两秒,果断地做了决定,干脆地开了口:“余厂长,三个店员都还可以,不过都各自有自己的优缺点,刘丽娟同志细心负责认真,缺点是有时候不知道变通,心情不好的时候对顾客也不是特别耐心。陈立军同志体格很强,比较有担当,也很负责,每次存钱他都会主动跟着去,积极性不错,不过缺乏亲和力,小孩子来的时候都有点怕他,他嗓门又比较大……” 余思雅默默听完,突然问道:“那你觉得这三个人,谁比较适合接替你的工作?” 叶梅吃惊地看着她:“余厂长……” 余思雅笑盈盈地看着她不说话。 叶梅也摸不清楚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思考了两分钟后说:“综合考虑,陈立军比较适合。” 余思雅也没说好,没说坏:“嗯,我知道了,好好干,你的意见我会考虑考虑的,过完年我们还要开一个分店,初步定在火车站附近,你是省城人,如果有什么认识的人可以帮我牵线。” 叶梅听到这句话,高悬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原来是要开分店,所以要提拔新的店长。 “好,回去我帮忙问问。”叶梅赶紧表态。 余思雅点点头:“嗯,出去忙。” *** 自己有车子就是方便快捷,第二天上午十点多,潘永康和吴强就来了。余思雅猜得没错,小李果然给她带了封信过来。 只是信的内容有点出乎她的预料,小李在信里没提起工作上的事,而是说起了高考,公社已经有两名同志收到了高考录取通知书,一名知青,一名社员。她的还没到,小李比她这个当事人还担心,让她请元教授帮忙问问。 余思雅看过就放下了,元教授也只不过是个普通教授,才平反回城半年多,真找他,他也得去求人。除非是录取通知书没来,不然实在没必要为这个去麻烦元教授。 除了这个,小李还带了一封未拆的信。 信上的地址格外的眼熟,就是沈跃走的时候留下的那串地址和邮编,应该是他回到部队,寄了信回来,小李收到又让人给带了过来。 余思雅拆开一看,满满两页纸,密密麻麻都是字,第一页写他顺利到达了部队,目前局势还好,没有产生直接的冲突,他很安全,让她放心。接着又说,她准备的礼物战友们都很喜欢,一个个夸清河鸭好吃,他媳妇能干什么的。 夸了余思雅半页纸,他总算记起问家里的情况了,还叮嘱她早点备年货,过个好年。到了第二页,全是对当地风景名宿的描写,尤其是水果,这年月饭都吃不饱,水果自然也少,余思雅其实挺馋水果的,可交通运输不便,能吃的只有本地的当季水果。冬天本地除了橘子,就没什么水果了。 可沈跃倒好,明知她好这一口,在信里对水果大书特书,说南边的甘蔗特别甜,还有橘子橙子,好几个品种,沉甸甸的挂在枝头,一块钱就能问老乡买一大篮子。此外,还有草莓,红彤彤的,轻轻一口,全是酸酸甜甜的汁,说什么她一定会喜欢,还有挂在枝头的芒果,味道跟老家的水果很不一样,能他买了一些,请老乡帮忙制成芒果干,过阵子给她寄回去。最后才轻描淡写地说,她要喜欢,等去了那边他带她去熟识的老乡家里摘,枝头上的水果特别甜,特别新鲜。 这人,明明文化水平也不是很高,结果写起这些好吃的水过来头头是道,搞得余思雅这个告别了水果自由好几年的人唾液不受控制地分泌。 过分!余思雅赶紧合上了信纸,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想起上辈子吃过的荔枝、龙眼、沙糖桔、香蕉、菠萝…… 沈跃真是太过分了,这是明晃晃地勾\引她。 余思雅又好气又好笑,合上了信封,过了好几天才给他回信,决口不提水果的事,就简单地说了一下家里的情况,他弟弟妹妹都挺好之类的。 这只是一段小插曲,余思雅最近工作的重心是搞定闫教授和找到合适的新店面。 新店的位置,余思雅准备开在火车站附近。这是因为火车站每天客流量极大,而且这个时代的火车非常慢,动辄两三天,甚至四五天的都有。这么长的时间,火车上售卖的食物又贵又不好吃,很多人都是自备干粮,但光啃馒头饼子没有味道,清河鸭的出现能弥补这一点,麻辣鲜香的口味,能让大家在旅途中开开胃。 她看了好几个地方,但现有的面积和建筑都不是很令人满意。而且这会儿因为都是市场经济,火车站附近挺荒凉的,除了几个国营的招待所、国营饭店和百货店外剩下的就是一些民居和快倒塌的老房子。 余思雅看来看去,都不满意,最后她决定,买一座老房子推了重建。 不过这样一来,花的钱就更多了。她得先回去找杨会计算一算明年年初的开销,给养殖场留够运转的资金,其余的才能拿来建新的门市部。 这次事情多,一番折腾下来,余思雅直接在省城呆了差不多一周的时间,该忙的也忙完了,羽绒服也收了两件,其中一件还真是第一次的那位老太太给介绍的人。 事情办到这里也该准备回去盘点盘点商量过年的事了。 余思雅琢磨了一下,走之前去跟闫教授道个别,因为过去一周,她每天中午都亲自给他送饭菜过去,现在要走了也该说一声。 拎了几个苹果和橘子,余思雅再次去省大家属院,敲响了闫教授家的门。 闫教授还是板着脸,打开门,眼睛落到网兜里的苹果和橘子上面,嘟囔:“酸不溜秋的,有什么好吃的。” 余思雅耐心地说:“水果可以补充不少维生素,光喝酒可不行,你放着慢慢吃。闫教授,快过年了,我得回乡下去了,今天是来跟你告辞的。” 听到这话,闫教授的脸色更不善了,开口就嘲讽:“怎么,这么容易就放弃了?我看你也就做做样子。”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的态度可比现在恶劣多了。现在这明显是小儿科,而且有点像跟她斗气一样,余思雅忍着想笑的冲动,耐心地解释: “怎么会呢,我可是报了省大,等过完年,上学了,我再天天来烦你。” 闫教授虚眼瞥了她一记,瓮声瓮气地问:“收到录取通知书了吗?” 余思雅笑着说:“还没呢,应该快了。” “你不是参加了工作吗?你这样子,能考上吗?”闫教授语气还是凶巴巴的。 但余思雅听出来了,这老头是关心她呢。她笑着说:“我觉得应该差不多。” “哼,最好是这样,不然你丢脸可就丢大了。”闫教授撇嘴说道。 明明是关心,但他就是这么别扭,余思雅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亏得她上辈子见多了人情世故,不然还真以为这老人家不待见她呢。 她笑嘻嘻地说:“那有什么,能考上最好,考不上明年再来嘛,只要我努力了,就问心无愧。” 闫教授似乎见不惯余思雅这种无所谓的态度:“你都没有必胜的决心,怎么能考上?我说你这年轻人,不要以为有点成绩了就骄傲,得努力,要知道这世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余思雅乖巧地点头,目光落在闫教授身上,一心二用,闫教授今天的话好像比较多啊,以前每次来,接过她的东西就关上了门,连个谢谢都没有。今天却拉着她拉拉杂杂地扯了一大通有的没的,像是没话找话说一样。 余思雅福至心灵,脑子里灵光一闪,等闫教授的话说完,马上热情地说:“闫教授,学校放寒假了,你也不用上班了,要不要去咱们红云公社玩玩?我们那地方,人杰地灵,风景优美,还有数不清的鸭子,白天可以钓鱼捡鸭蛋看戏,晚上可以看电影,可热闹了!” 咳了一声,闫教授问:“真有这么热闹?” 只这一句,余思雅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即说道:“当然,不信你问元教授,他们去年还在乡下看过电影呢,可有意思了。” 闫教授昂起下巴,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既然你说得这么有意思,那我就去看看。你等我一下,我收拾收拾。” 真把这个大教授拐回去了! 余思雅心里乐开了花,她本来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没想到还真成功了。当即乐乎乎地说道:“好啊,要收拾什么,闫教授,我来帮你收拾。” 她跟着进了屋,打量了一下屋子。这房子已经有许多年了,到处都是岁月的很久,闫教授又不像龚教授一样,还好好收拾了屋子,重新在墙上贴了纸,装了玻璃,让房子看起来干净明亮了许多。他的房子完全没收拾,整个房子都散发着一股腐朽的沉闷气氛,这样的房子住久了,就是没病感觉也要憋出病来。 不等余思雅打量完,闫教授从卧室里出来了,他装了一包衣服。余思雅赶紧去接过他的包,帮他拎着。 然后又看到闫教授打开了储物间的门,开了灯,蹲下身在里面挑挑拣拣。 余思雅赶紧过去,殷勤地说:“闫教授,还要带些什么?我帮你。” “你懂吗?一边去,别干扰我。”闫教授说话还是很不客气,手下的动作却特别轻,特别郑重的样子。 余思雅默默地后退了一步,然后看到闫教授打开了一个上面蒙了厚厚一层灰的箱子,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一堆玻璃器皿。余思雅从里面看到了玻璃试管、漏斗等等化学实验工具。 她的心突突突地跳了起来,紧张地问:“闫教授,这些也要带上吗?” 闫教授睨了她一眼:“我的宝贝不带上,放在家里,丢了你赔啊?” 余思雅装作没识破他的打算,笑呵呵地说:“赔,闫教授你要多少我都赔!” 这老先生嘴巴上不饶人,心却很柔软,就送了一个星期的午饭就这么轻易答应她了,连工资待遇都没谈。就是还嘴硬,明明心是好的,却非要用恶劣的态度来掩饰自己的心软,也得亏他儿子不知道他现在这种别扭的性格,不然哪能轮到她捡这么大个便宜。 第71章 071 听说潘永康的车子回来了, 小李赶紧跑了出去,正想问余厂长有没有消息,就看到余思雅从车子上跳了下来, 跑去打开了副驾驶座位上的门, 热情地说:“闫教授,咱们养殖场到了。” 这话勾起了大家的好奇心,到底是什么人能让余思雅如此热情。 几秒后,一只枯瘦背上青筋鼓起的手扶着车门, 紧接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出现在大家的视野中。 小李意识到对方的身份可能不简单,赶紧过来, 问余思雅:“余厂长,这位是?” 余思雅笑着说:“这是我在省城认识的朋友, 省大化学系的闫教授,到咱们养殖场做客。你让食堂安排一下, 煮点易消化的午餐,咱们还没吃饭呢!” 小李赶紧去安排。 余思雅则笑着说:“闫教授,累了, 我带你去歇歇,你看是住在养殖场还是住我家里?” 闫教授瞥了余思雅一眼:“你们这乡下的养殖场还有住的地方?别都是鸭屎味?” “怎么会?养殖场跟宿舍是两块区域, 分开的。咱们这里晚上也有人值班,目前还没建宿舍,但是留了一间客房和一间宿舍, 供厂子里加班的时候住。你放心,被褥都是干净的, 没人睡过。”余思雅伸手帮他提了一个包,见他还是不说话,又道, “元教授和龚教授以前也在我们养殖场住过。不过他们住的是茅草屋,就加工厂旁边没多远,单独的一个小房子……” 余思雅还没说完,闫教授就打断了她:“我就住那里。” “闫教授,那可是茅草屋,宿舍是砖瓦房。”余思雅顿了一下,解释道。 闫教授哼了一声:“我老头子没住过茅草屋吗?我就想住住元老头说的茅草屋不行吗?” 行,怎么不行,你老人家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余思雅痛快地说:“那好,咱们这边走。” 元教授和龚教授才走半年多,房子还挺好的,因为没人住,保持着原貌,就是多了些灰尘和蛛网。 带元教授看过房子后,余思雅让两个人过来搞卫生,遂带着这个傲娇的老爷子去了食堂。 “闫教授,咱们养殖场的食堂,主要供应午饭和晚饭,早饭也可以在这里吃,大概的供应时间在……”余思雅给他介绍了一下什么时候过来有饭吃,至于去她家,那还是算了,她那手艺拿不出手。 说了一会儿话,厨房的帮工就把饭端了上来,四大海碗的哨子面,还有一份炒花菜。 “过了饭点,厨房没什么东西了,这顿将就,明天再给闫教授你接风洗尘。”余思雅笑着解释道。 闫教授倒是不挑剔:“随便,酒呢?怎么没酒?以前还每天中午都给我送酒,现在把我忽悠到这乡下,就没了?” 余思雅好笑,哪里是她忽悠,明明是这老爷子主动要跟她来的。而且喝酒什么的,偶尔喝一点还行,像他这把年纪了,下放那些年吃了不少苦,身体亏空得厉害,还顿顿喝酒,不要命了? 不过这老爷子听不进去劝,余思雅没劝他戒酒,顺着他的话说:“今天不是回来晚了吗?我明天看看哪里有卖酒的,今天你就将就将就。” 闫教授生气地放下了筷子,吹胡子瞪眼,脸色不好地看着余思雅。 余思雅装作没看见,还催促他:“闫教授,赶紧吃饭,不然一会儿面坨了不好吃,倒了又浪费,这可是精白面做的面条。” 好气,可闫教授还是捡起了筷子,这些年的生活让他珍惜一饭一米,不浪费粮食刻进了人的骨子里。 到底是五六十岁的人了,身体又虚,赶了这一路,人的精神也很不好,吃过午饭,闫教授回屋休息去了。 余思雅这才脱身,赶紧回办公室,看看她不在的这一个星期,养殖场的情况。 可人刚坐下没几分钟,小李就匆匆赶了过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余厂长,你可算是回来了。” 余思雅心里咯噔了一下:“发生什么事了?” 不应该啊,要是厂子出了事,今天潘永康来接她的时候没道理不说啊,还有她回到厂子里发现气氛挺正常的。 小李看余思雅一脸肃穆,知道她是误会了,赶紧摆手:“不是坏事,没出事,你别多想。” 余思雅按了按额头:“那你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到底怎么回事,赶紧说。” 小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这样的,咱们最后一批产品,预计后天就生产完了。这离过年还有十来天呢,大伙都没活干了,你说这咋整?哎,早知道多养些鸭子的。” 自从自己打开了销售渠道后,厂子的生产明显赶不上供应量。哪怕最近四个养殖场都加大了养殖数量,在12月初的时候新养了一批鸭子,但鸭子的成长总有个周期,这批鸭子得过完年才能宰杀。 所以目前,加工车间已经陷入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境地了。 余思雅还当是什么呢? 听到这个消息后,她揉揉鼻子笑了:“既然没事做,那就早点放假,大家辛苦了一年,今年提前放假,让大家也休息休息。” 她不爱搞□□,没事情做还把工人绑在工厂里干什么?既然工人们干活有效率,那就增加假期,让大家也放松放松。 听到这个消息,小李一怔,放假他固然也开心,只是现在过年都不怎么放假,一般都是一两天就完事了。公社干部和县里的厂矿企业也是如此,除非离家远的,攒一年的探亲假,不然不可能连续放这么久,他们一个乡下的小单位,一放就是十几天,会不会惹来麻烦? 他把自己的顾虑说了,还隐晦地表示:“咱们工厂的待遇都快要超过公社的干部了,这些干部可不少是参加了工作几十年的老同志,他们看了难免会觉得咱们养殖场偷懒。” 余思雅嗤笑:“那关我什么事?不用担心这点,就按我说的办,要是谁有意见来找我。都没货了,让工人们守在厂子里大眼瞪小眼,还要安排两顿饭,一天好几百人的伙食,他们帮我出啊?他们要是有人肯出这个钱,我一点意见都没有。” 小李听到这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朝余思雅竖起了大拇指,义正言辞地表示:“余厂长你说得对,咱们也是为了节省厂子里的开支嘛,要是哪个领导能帮咱们解决货源问题,咱们也想上班赶工,加班加点,再创辉煌!” 两人相视一笑,都找到了推诿的办法,心情也跟着放松了。 余思雅点点下巴说:“你看看后天什么时候生产完,弄完之后让大家搞好卫生,安排好春节值班人员,并发放额外的补助就可以准备放假的事了,至于年终奖就按照去年的规矩发。如果后天时间太晚了,来不及,那就大后天上午发。” “今年不开职工大会了吗?”小李有些诧异地看着余思雅。 余思雅摆手:“算了,开年上工的时候简单讲几句就行了,哪个职工喜欢因为开会耽误回家的时间啊?” 作为前资深社畜,余思雅以前最讨厌的就是没完没了的会,有很多事明明不需要放到大会上去讲的,都要开个会,浪费时间浪费生命,然后活干不完,员工还得苦逼地加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现在换她当老大了,她当然要废除掉这些没必要的大会小会,就算开会也要言简意赅,直奔主题,以解决事情为目的,而不是扯一堆有的没的。 小李感叹地望着他:“余厂长,你可真是一心为咱们员工着想,有你这个厂长,咱们员工有福了。” 余思雅瞅了他一眼,含笑道:“感谢我啊!那明年好好干,厂子就交给你了。” 提起这个,余思雅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对了,我的录取通知书还没来吗?我听说不少人拿到录取通知书了,咱们公社有几个啊?” 小李拍了一下脑门:“哎呀,你看我这记性,你不说我都忘了。前天王书记打了电话过来,说你的录取通知书好像到公社了,让你回来的时候去拿。他还没拆,也不知道你被哪个学校录取了。恭喜啊,余厂长。” 虽然她早就做了心理准备,但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忍不住高兴:“谢谢,等我忙完,一会儿下班的时候去公社拿。对了,你待会儿出去的时候让杨会计过来一趟,我看看账上还有多少钱。” 小李点头,站了起来,想起另外一个事:“余厂长,你带回来的闫教授是什么人啊?他要在咱们这里常住吗?” “现在还不确定,让食堂给他做单独的饭菜,营养要好,清淡一点,易消化的那种。这个闫教授是化学方面的专家,我想把他挖到咱们厂子里,搞搞消毒液,食品添加剂、色素、香精等等的配方。”余思雅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以后竞争会越来越激烈,现在产品的保质期太短了,尤其是要销售到全国范围,那肯定得想办法增加产品的保质期成了个很重要的问题。这就需要专业人员研发出对人体没有害的食品添加剂等,而且这些都是知识产权,注册之后,也是厂子里的一笔巨大财富,等过几年,他们甚至可以生产相关的保鲜剂之类的。 小李已经在厂子里干了两三年,自然知道这事的重要性,赶紧说:“好,我会安排下去,尽可能地让闫教授过得舒坦。” 这种事交给小李放心,余思雅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杨会计拿着账本过来了,让余思雅过目。 余思雅查了账,发现养殖场账目上资金颇丰,足足有15万之多。当然,这里面还有七万块的银行债务没还。 但当时借的都是五年期,离到期还远着呢,利息这么低,不急着还,可以先保留。此外,还有最后一批产品,城里门市部那还有点账目,估计最后账上还能多个两三万块,再减去员工工资和福利,大概能剩十六七万。 “很好,你统计一下人员工资和员工奖金,过两天按照李主任的要求将钱发下去,再算一下账上有多少钱。留两万块做流动资金,其他的都给我,年后我要去省城一趟,我计划在省城火车站旁边买块地皮再建一个门市部。”余思雅简单地解释了一下资金的去处。 对于余思雅花钱如流水的做派,杨会计震惊了,这么大手笔,到底要建什么样的房子,竟然一下子要花十几万。但在震惊之余,想到自己刚接手会计的工作时,账目上都没流动资金,短短三个月就让她盘活了,还产生了这么多的利润,杨会计顿时没话说了。 “好的,余厂长。” 余思雅冲他笑了一下:“辛苦了,好好干!” 这一下午,余思雅都在处理工作。 直到下午四五点,她去见了一下闫教授,跟他说了几句话,这才下班。 正好小李也下班了,他骑着自行车出来,见余思雅一个人,笑道:“你弟弟不知道你今天回来,那你搭我的车子去公社算了。” 要是沈建东知道她回来了,肯定早在门口等着了。 余思雅看时间不早了,想早点拿了录取通知书回家,便坐上了小李的自行车:“麻烦你了。” 小李还没成家,老家也不在公社,他现在住的还是当初镇里分配的宿舍,下班回家也没什么事做,干脆把余思雅送去了公社,好第一时间知道余厂长去了什么学校。 余思雅看他兴致勃勃的样子,索性随他去了。 两人虽然提前了一点时间过来,但王书记还是快要下班了。见余思雅这会儿过来,他从抽屉里拿出信,递给她,摇头:“我说余厂长,你连考上大学都不着急,我真想看看什么事能让你着急的。” 他听说余思雅下午一点多就回来了,就两三里地,结果这人硬是拖到下班才跑过来拿录取通知书。前几天,但凡听说拿到了录取通知书的,哪个不是一接到消息就急匆匆欣喜若狂地赶来了? 余思雅讪讪地笑了笑,接过信封:“这不是工作太忙了吗?你看一到下班我就过来了。” “哎呀,余厂长,你赶紧拆啊。”小李见余思雅还有功夫解释,急了,催促道。 王书记也盯着信封,显然,两人都很好奇,她收到了哪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余思雅一边拆开我信封,一边说:“应该是省大的。” 果然,录取通知书是省大的。 小李迫不及待地抢了过去:“真是省大的,恭喜余厂长。” 王书记也笑了:“恭喜余厂长,以后你就是一名年轻的大学生了。” 如今有大学生这个光环加身,他们这个小公社还能不能困住她吗?王书记既高兴,又有点忧愁。想想自己刚来那会儿,还想将这个人赶走,如今巴不得她留下来,真是世事无常啊。 余思雅也高兴,但到底不是第一次考上大学了,还是做不到像这个时代苦苦等了十年的知识青年们那样兴奋。 将录取通知书放回了信封里,余思雅问道:“王书记,咱们公社还有哪些人收到了录取通知书?” 提起这个,王书记就觉得脸上有光:“我们公社已经有九个人收到录取通知书了,钱书记他们公社才三个,隔壁的永胜公社也只有四个,估计咱们公社今年是全县所有公社中考上大学最多的。钱书记昨天还打电话过来问我,你考上了什么大学呢,我看他心里肯定很酸。” 余思雅想想钱书记的性格,还真可能是这个反应。不过对钱书记怎么想,余思雅不大关心,她更在意的是哪些人考上了大学,这些以后可都是她的人脉。 “那除了我,余下的八个人分别是谁?” 毕竟是十年一遇的大喜事,王书记记得很清楚,笑着说:“五个知青,三个咱们本公社的,其中两个是你们养殖场的,分别是刘广平、邹文义、徐佳佳……” 因为工作的原因,全公社的知青和初高中生余思雅大多认识,这几个人她都能将名字跟人对上号,有几个还比较熟。不过,余思雅拧起了眉头:“没有楚玉涛吗?” 复习的时候,楚玉涛的成绩全公社都是拔尖的,没道理没他啊。而且楚玉涛跟她一样,第一志愿都是填的省大,其他几个学校也全是填的省城。 省城离红云公社并不远,她的录取通知书都到了两天了,没道理楚玉涛的还没来,莫非他落榜了?可平时成绩比他还差的同学都考上了。 对余楚玉涛这个前会计,王书记有印象,摇头道:“没有,他昨天还来公社问过。” “这样啊,谢谢王书记,时间不早了,就不耽误你下班了,再见。”余思雅收好录取通知书跟王书记道了别出了公社。 因为出了楚玉涛的这个岔子,余思雅和小李的好心情蒙上了一层阴影。 到了街上,小李忍不住说:“楚会计成绩不是挺好的吗?我听厂子里的知青说,互助学习小组的时候,他还经常给人讲题,谁有不会的,找他准行,他怎么会没考上呢?” 余思雅也弄不清楚:“这个考试有一定的偶然因素,兴许是他太紧张了,也可能是录取通知书还在路上耽搁了,没有送过来。” “可这么多人都收到了录取通知书,连报外省学校的都有人拿到了录取通知书,这眼看还有十来天就要过年了。他要是还没收到怎么办?当初为了这考试,他可是把工作都辞了。余厂长,那他还能回厂子里吗?”小李毕竟跟楚玉涛一路走来,从建养殖场开始就共事,交情非同一般,自是不希望看到他一无所有。 余思雅揉了揉眉心:“这都不是问题。你先回去,我去找找他,问问到底什么情况。” 小李看了看天色:“我跟你一起去,我骑自行车,速度更快。” 余思雅没拦他:“嗯,走,早去早回。” 两人骑车赶到楚玉涛家,天还没黑,他家的院子敞开着,两只鸡在院子里吃青草,看到人,连忙咯咯咯地跑了。 一个腿有些跛的老人坐在树下收拾柴火,看到穿着干部装的余思雅和小李,赶紧丢下手里的东西,局促不安地擦了擦手,站起来:“两位同志,你们找……找我家玉涛吗?” 小李迫不及待地问道:“老人家,楚会计在哪里?我是他以前在养殖场的同事。” 老人叹了口气,指了指屋后:“去山上拾柴了。你们来找他有事吗?是他的录取通知书来了吗?” 对上老人充满希望的目光,余思雅和小李实在是不忍心告诉他,很多人的录取通知书都来了,就楚玉涛的还没来。错开目光,余思雅扯了扯嘴角说:“不是,我们是来找楚会计谈谈工作上的事情。” “这样啊,他就在后山,你们等一会儿,天黑之前他就会回来。”老人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背,“你们进去坐会儿,喝口水?” 余思雅摇头:“不用了,我们去山上找他。” 小李把自行车停在了路边,两人往山上走去,走了大约一刻钟,就看到楚玉涛背着一个大背篓,里面装满了高高的木柴,手里还拖着两根大腿粗的干树干满头大汗地下来。 撞上余思雅和小李的目光,楚玉涛脚步一顿,微微喘着气,别开了头:“你们怎么来了?” 小李上前,接过他手里的树干:“先回去,你总不能背着这么多东西跟咱们说话?” 也是,楚玉涛的目光微黯,默默跟在了后面。 下了山,他就柴放在了门外空地上,然后也没进屋,撩起衣服的下摆擦了擦汗,低声问道:“你们想说什么?” 看他这副样子,估计是猜到他们来的目的了。 余思雅叹了口气:“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楚玉涛同志,你如实告诉我们,你觉得自己考得怎么样?” 楚玉涛苦笑着反问:“我觉得怎么样有用吗?” 大家的录取通知书都来了,就他的还没到。他已经去公社问了好几次了,每次都是失望而归,每次都能听到有人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可每一回都没有他。他的志愿跟余思雅填得很像,只有一个学校不同,前天余思雅的录取通知书都来了,还是没他的,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他已经隐隐预感到,他很可能落榜了,之所以每天还去问,只是不死心罢了。随着年关的逼近,每多过一天,这种绝望就多一分。 余思雅实在不喜欢楚玉涛的这种性格,一切还没盖棺定论呢,他倒先说丧气话了。而且即便今年落榜了,还有明年,后年,这会儿为了考上大学八年抗战的都有,他才第一年,人也还年轻,说什么丧气话,又不是没机会了。 “有没有用,要试了才知道,不试试你怎么知道没用?”余思雅反问。 小李也说:“楚会计,咱们都是朋友,也是关心你,才来问你,你就如实说。余厂长去省里办事,今天才回来,先处理了工作,下班就过来找你,都还没回过家,你这样说,对得起咱们的关心吗?” 楚玉涛其实是个心很软的人,听小李这么说,顿时觉得挺愧疚的。他擦了擦额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艰涩地说:“我觉得自己考得挺好的,很多题在复习的时候都遇到过,就算考不上省大,大专总能考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收到录取通知书。” 他都有些怀疑自己了。 看到楚玉涛不自信的样子,余思雅眸光闪了闪。这会儿的人实在是太单纯,太相信政、府了,所以没想过会有顶替这种事出现。但二三十年后,媒体可是挖出了不少被顶替的事情,没挖出来的可能更多,上面的政策是好的,但架不住下面执行的人不少有私心,徇私舞弊。 其实也不怪他们,主要是现在这时候信息太闭塞,太不公开透明了,要像后世那样,自己能随便查到分数和各个院校的录取分数线,这样的悲剧就会少很多。 虽然心里有了怀疑,但没找到实证,余思雅也不好说出自己的猜测,不然传出去影响不好。 “今天太晚了,明天上班,我打个电话给孟经理让叶梅跑一趟省大,请元教授和龚教授帮忙查查你的分数。”余思雅当即有了决断,幸亏门市部就开在第二百货对面,能快速联络上叶梅,不然要是写信,又得浪费个两三天时间,搞不好这一拖就到过年去了。 楚玉涛目前处于极度的不自信中:“这……会不会太麻烦元教授和龚教授了?要是我没考上……” 余思雅见不得他这样子,快速打断了他的话:“我这次去省城见过元教授和龚教授了,他们还问起我们有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他们这么关心你,你现在遇到了困难,不愿求助他们,他们才难受呢!你让他们以后知道了这件事,心里怎么想?” 楚玉涛被余思雅说得无言以对,愣了一下,愧疚地说:“是我想差了,谢谢你们,我明天也去养殖场。” “不用了,咱们又没法直接联系上龚教授和元教授,你在家里等消息,有了消息,我让人来通知你。”余思雅知道楚玉涛现在处在极度敏感的状态,去了养殖场,他恐怕得觉得大家都在看他,议论他。 果然,楚玉涛听到这话,松了口气:“谢谢你们。” 对于这样的人,真是没办法,生气也没用,余思雅拧着眉说:“别说谢了,即便没考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忘了辞职的时候我跟你说的话了?省城会计的位置还给你留着,人生又不是只有一条路。” 那么多年轻人没考上,最后不也一样过了,很多知青甚至比他们乡下人更绝望,因为考上大学是他们回城的唯一途径。而楚玉涛比很多人还多了一条退路,他们养殖场的会计岗位可不错,等厂子发展壮大了,他就是财务总监的候选人,即便考不上大学,他也有光明的前程。 楚玉涛被余思雅说得惭愧地低下了头:“是我想差了。你们不必担心我,我没事,要是没考上,过完年我就回养殖场上班。余厂长,李主任,你们还要我?” 小李听到这话总算放心了,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当然要。” “天要黑了,我们得回去了,有消息再通知你。”余思雅看了看天,着急地说。自从出了周家兴的事后,她尽量赶在天黑前回家。 小李赶紧去推自行车:“我送你。” 到了家,余思雅推开门,惊动了在屋子里吃饭的沈红英姐弟俩。 两人一看到余思雅都高兴坏了:“嫂子,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吃饭没有?” 余思雅进门,将行李放下,看到了桌子上的玉米糊糊和一盘水煮白菜,眉心紧拧,不怒而威:“我不在家,你们就吃这个?” 沈红英不安地攥紧衣角:“我,不是,就今天……” 她这副支支吾吾的样子,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余思雅心累得慌:“今天就算了,下次再让我看你们一日三餐就吃这个,你们以后也别叫我嫂子了。我再说一遍,你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咱们家不缺钱也不缺粮,敞开肚子吃,我跟你哥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沈红英垂着头,沮丧地说:“知道了,嫂子,下次不会了,我去给你煮点面条。” 沈建东也赶紧说:“嫂子,我以后盯着她,不让她煮糊糊给咱们吃。” “不用了,中午才吃过了面,将就吃。”余思雅按了按额头说道。真是一个个都不省心。 这顿饭吃得异常沉默,大家都没吃多少,尤其是一向能吃的沈建东都没添碗。 余思雅看着沈建东捏着鼻子吞下粗糙的玉米糊糊的样子,若有所思。 等吃过饭,她把沈红英叫进了自己的屋:“建东也不想吃玉米糊糊的?” 沈红英眼睛红红的,眼泪差点滚了出来,没回答,只说:“嫂子,我以后再也不煮玉米糊糊了。” 余思雅放缓了语气,温声说道:“嫂子知道,你是想给家里节约粮食,但真的没必要。我跟你哥工资都不低,咱们三天两头吃肉都饿不着,你实在没必要在吃的方面省。你在学校里也节衣缩食,你看看你瘦了多少,节省这点粮食真的没必要,你身体健康不出毛病,不去医院比什么都划算。你要觉得欠我的,那等你工作了,结婚前的工资交给我替你保管,就当还这笔钱,这总行了?” 要不是今天碰巧撞上了,她都没发现沈红英还有这么多的心事,也是她工作太忙,事情太多,以至于忽视了这个少女敏感的心事。可能全家都在挣钱,如今就她一个花钱,她心里不安,又觉得愧疚,没办法挣钱,就只能克扣自己了。 “好,嫂子,我听你的,我以后不会了。”沈红英郑重表态。 余思雅点头,琢磨了一下,还是要给她找点事情做,让她意识到自己是有价值的。人这辈子,除了吃喝,总还有其他的追求,现在沈红英就迫切地想证明自己。 于是她说:“红英,你帮我一个忙。最近我从省大请了一个老教授过来,但我工作忙,没时间陪他。正好你放寒假了,白天去养殖场帮我陪陪这位客人,他要在村子里转悠钓鱼什么的,你就带他去,也可以把你的书本作业带上,不懂的就问他。对了,他身体不好,要是嚷着要喝酒,你千万别给他弄,就说咱们公社没有酒。” 余思雅说完就觉得这个主意非常不错。闫教授嘴硬心软,沈红英又是这种善良无害脾气好又有点脆弱敏感的小姑娘,闫教授稍微一凶,小姑娘就拿红红的眼睛望着他,就不信他还能发火。傲娇脾气差老头,脆弱敏感脾气软小姑娘,真想看看这一老一少最后谁吃定谁。 沈红英听说能帮余思雅的忙,连忙高兴地答应了:“好,嫂子,我明天就去,你放心,我一定不让他喝酒。” “好,嫂子相信你,这工作就交给你了。”余思雅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沈红英的肩,“好好跟他学习,不懂地尽管问。” 沈红英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一点都没意识到,这对她来说是一场多大的机缘。 “嫂子,我听说有些人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你……你收到了吗?”过了几秒,沈红英忐忑不安地问道。 她不提余思雅都快忘记这件事了。将录取通知书从包里掏了出来:“那,今天去公社拿的。” 沈红英拿起通知书,比自己考中了还高兴:“嫂子,你真的考上了,你真的太厉害了,我就知道你肯定能考上。建东,咱们嫂子考上大学了!” 她拿着录取通知书欢喜地跑出去找沈建东,过了两分钟又兴奋地跑回来,两眼亮晶晶地说:“嫂子,我明天去告诉香香这个好消息,她也一直记挂着你高考的消息呢!” 余思雅想起自己这号便宜妹子,从口袋里掏了一堆粮票出来:“行,明天把香香也一块儿叫上,去闫教授那里,记得带上书和作业本,饭也在食堂吃。” 一只羊是放,两只羊也是放,她就多给闫教授找个学生。 这可是她给她们找的老教授一对二家教,连大学生都没这待遇,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抓住机会啊,少女! 第72章 072 龚教授和元教授是真的非常上心楚玉涛的事, 接到消息才两天,他们就回了电话。 当时养殖场大部分员工都已经放了假,只有孵化部和饲养员们还在轮流上班。余思雅等几个领导也窝在办公室, 制定下一年的工作安排,因为过完年余思雅就要去省城上大学了, 养殖场这边的一摊子事得交给他们。 几人正在讨论工作安排,电话忽然孜孜不倦地响了起来,离得最近的马冬云连忙抓起电话:“喂,你好,这里是清河鸭养殖场……” 过了几秒, 她把话筒递给了余思雅,小声提醒:“是龚教授的电话。” 听到这个消息, 余思雅和小李都是精神一振,迅速中断了工作,接起电话:“喂, 龚教授,你好, 我是余思雅,怎么样, 拜托你们查的事有了眉目吗?” 电话那头龚教授气急败坏地说:“我找了省大招生的老师, 查了一下录取名单,上面有玉涛的名字。录取通知书也在八天前发出去了。” 果然什么时候都不乏有这种败类,余思雅气得嘴唇直哆嗦,她深吸了一口气说:“好,谢谢龚教授,我知道了,回头我去就通知楚玉涛同志。” 听出余思雅语气里的愤怒, 龚教授长叹了一口气,惆怅地说:“咱们省大已经把录取通知书发出去了,问题很可能是出在你们县,能动这种手脚的人很可能是教育系统的人员。余厂长,这个咱们帮不上忙了,你们自己小心点。” 余思雅也清楚这点,她按捺着怒火说:“好,龚教授你放心,我知道的。我先去找楚玉涛,等有消息了再给你们回话。” 龚教授也知道,过完年省大就要开课了,找回楚玉涛的录取通知书这件事耽搁不得,赶紧说:“行,办好了,你打这个电话给他们说一声。这是教务处的电话,我跟老头子每天来问一次。” “好。”余思雅一口答应。 见她挂断了电话,小李立马紧张地问道:“余厂长,怎么样?龚教授和元教授怎么说?” 余思雅站了起来:“马冬云,杨会计,施立平……你们先回去,这几天放假,等我有空咱们再开一个会。施立平你要回家探亲就回去,你的工作计划咱们年后再讨论。李主任,你跟我去找楚玉涛同志。” 小李赶紧跟着起身:“好,咱们走。” 看到两人匆匆出了办公室,骑着自行车像风一样走了,马冬云几个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施立平艳羡地说:“楚玉涛同志这是考上了。” 他落榜了,考试的时候好多不会的,连预选都没进入就更别提收到录取通知书了。 马冬云拧着秀眉:“只怕是录取通知书出了问题。” 施立平倒是挺有信心的:“余厂长认识那么多人,有她帮楚玉涛,肯定没问题。” “这倒是。”马冬云也对余思雅很有信心。 杨会计看着这一幕,摇了摇头,教育系统跟他们这种村办厂子可是完全不搭边的两个系统,余厂长是能干,但人家未必买她的账。这些年轻人还是想得太美好了。 *** 余思雅和小李赶到楚玉涛家时,看到他正在院子里劈柴,别看他平时性子温吞,但力气挺大的,一斧头下去,柴就劈成了两块。他旁边的空地上,劈好的柴堆成了一座小山。 “楚玉涛……”余思雅跳下自行车,喊了一声。 听到这声音,楚玉涛抬头,见是他们俩,连忙丢下了斧头,抓起放在旁边凳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然后大步走过去,目光火热地盯着他们俩:“是龚教授那里有消息了吗?” 余思雅点头,直接将事情告诉了他:“龚教授去省大招生办查过了,你已经被录取,通知书八天前就已经从省大发出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楚玉涛抱着头,眼泪刷地一下滚了出去,发出似哭似笑的低吼。 他考上了,他就知道,他肯定考上了! 余思雅和小李静静地在一边看着,过了几分钟,等他情绪稍微平复下来了,小李才递了一张手帕过去:“擦擦脸,咱们还要去找你的录取通知书去哪儿了呢。” 楚玉涛擦了擦眼睛,恢复了理智,不好意思地看着他们俩:“让你们看笑话了,进去坐一会儿,等我换身衣服。” 时间紧迫,余思雅摆手:“行了,你赶紧去洗个澡,收拾一下,不用管我们了。” “好。”楚玉涛腼腆一笑,回了屋。 余思雅对小李说:“你去找他们队的小队长借一辆自行车,楚玉涛会骑自行车?” 小李也不确定:“平时没看他骑过啊。” 余思雅也不管了:“算了,先去借,实在不行,就我骑一辆,你带他。” 小李赶紧跑去借车子。 等他推了一辆二八杠的自行车回来时,楚玉涛已经洗完战斗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出来。 余思雅指了指小李推着的自行车问:“楚玉涛,你会骑车吗?” 楚玉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算了,就知道指望不上,余思雅上去接过小李手里的自行车:“你带他。” 小李有些不放心:“余厂长,你能行吗?要是不行,咱们走。” 借的这辆车比厂子里那辆高多了,余思雅身材又比较娇小,感觉骑上去挺别扭的。 余思雅摆手:“没事,走。” 她试着骑了上去,刚开始还有些歪歪斜斜的,差点骑到沟里,花了好几分钟才平衡下来,跟上了小李的车子。 三人先去了公社,找到公社的文教助理员,当时通知预选,填报志愿都是他组织的,录取通知书也是在他这儿领。余思雅的是因为她身份比较特殊,王书记主动过问,帮她把录取通知书拿走了。 “邱助理员,你好,是这样的,我们请认识的人帮忙查过了,楚玉涛同志的录取通知书已经从省大发了出来。时间跟我的通知书应该是一批的,我的都到了三四天了,他的还一点消息都没有,所以想请你帮忙查一下,会不会是遗漏在哪里了?”余思雅说话很客气,上来就表明,他们已经知道楚玉涛被录取了。如果是这个人动的手脚,那他只要顺势表明帮忙查查,就能将录取通知书找出来,这件事就作罢了。 但邱助理员的反应很激烈:“你们什么意思?是说我藏了楚玉涛的录取通知书?我跟他无冤无仇的,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 余思雅就知道会是这样,连忙解释:“当然不是,我没这个意思。只是录取通知书对考生来说太重要了,麻烦你帮忙查查,没有就算了,万一找到了也不会耽误一个考生的前程,对咱们红云公社来说也是一件挺光荣的事,你说是不是?” 邱助理员瞥了余思雅一记,哼道:“看在余厂长你的面子上,我就帮忙再找找。” 他从办公室的角落里搬出一个装着杂七杂八文件和纸张的盒子:“从县里送来的录取通知书和各种通知、材料、文件都放这儿了。要是这盒子里也没有,那就是真没有了。” 余思雅瞅了一眼乱糟糟的盒子,对从这里面找到录取通知书不大抱希望。 果然,几分钟后,盒子被翻了个底朝天,里面都是一些通知和文件,根本不见录取通知书的影子。 “你们都看到了,确实没有楚玉涛的录取通知书。兴许是你们找的人没查清楚,要是楚玉涛考上了,通知书到了这里,早通知他来取了。”邱助理员用怜悯的眼神瞅了楚玉涛一记,一副你们想多了的样子。 余思雅肯定是相信龚教授和元教授的,他们不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 “这样啊,邱助理员,我相信不是咱们公社这边出了岔子,不过县里面那么多录取通知书,万一漏掉一封也说不定。对了,录取通知书都是你们去县教育局领的,那我去教育局那边问问。”余思雅淡笑着说道。 邱助理员瞪大眼珠子,眉头紧拧:“我说余厂长,你怎么这么拧呢,说没有就没有,你还当我骗你啊。你去县教育局找,那也是没有。” “说什么呢?吵吵嚷嚷的,声音这么大?”王书记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环顾了一下屋子里的四个人,“发生什么事了?我办公室里都能听到你们的吵嚷声。” 邱助理员看到王书记,一副受了气的样子,无奈地说:“王书记,你评评理。余厂长突然带了两个人过来,说这位楚玉涛同志的录取通知书没收到,话里话外好像在说我把他的录取通知书给吞了似的。我都这把岁数了,拿录取通知书有什么用?余厂长,我寻思着我平时也没得罪你。” 余思雅要被气笑了,他竟然告状,含沙射影地说她故意找他麻烦。至于吗?这个助理员,余思雅平时都没见过几次,连名字都要想想才能叫得出来。 王书记看向余思雅,不偏不倚地问:“余厂长,是这么回事吗?” 余思雅板着脸再次重申了一遍:“王书记,我已经托省大的教授查过了,楚玉涛同志的录取通知书已经在八天前寄出来了,跟我是同一批。我跟邱助理员在今天之前都没说过话,用邱助理员的话来说,无怨无仇的,我是吃撑着了,这么来折腾他。既然邱助理员这里没消息,那我们就去县教育局问问,说不定是县里面录取通知书太多了,不小心遗漏了呢!” 说到这里,余思雅也不管他们是什么反应,淡淡地说:“王书记,那我们就先走了。” 王书记点头:“好,你们去问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余思雅谢过他,带着小李和楚玉涛走了。 办公室里,王书记没走,他摩挲着手上的书,看了一眼邱助理员:“余厂长这个人特别较真,执着,你要是想起了楚玉涛的录取通知书在哪里,就早点找出来给他们。不然余厂长将事情闹大了,再想这么轻易糊弄过去就难了。” 邱助理员脸色一变,硬着头皮说:“王书记,我是真不知道,也没收到过录取通知书。” 王书记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嘴角勾起讥诮的笑:“是吗?最好这样,省得丢了咱们公社的人。” 说完这话,他就转身回了办公室,只是脸色不大好看,竟然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 王书记能察觉到的,余思雅又何尝没发现。 出了公社,小李就皱着眉说:“我总觉得那个邱助理员反应不对,该不会是他搞的鬼?” 楚玉涛歉疚地看着余思雅:“抱歉,我的事让你们也跟着受气了。” 余思雅白了他一眼:“你说什么废话?今天是你,明天就可能是我们,我们的兄弟姐妹,这种行为不能容忍。走,去县教育局问个清楚,这件事,总要查个水落石出。” 因为已经下午了,公社只有早上有一趟车去县里面,为了赶时间,大家干脆骑自行车去县里面。 路上,小李忍不住问:“余厂长,该不会就是那个邱助理员干的?我总觉得他说话像是在掩护什么。” “不好说,但他应该知道点什么。”余思雅心里憋着一股气,“走,去县里查一查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好在去县里的路修成了沥青路,平坦好骑,骑了差点一个小时的自行车,三人总算赶到了县教育局。 锁好车子,他们直接进去,表明来意。 接待他们的科员听说了来意后,表情不大耐烦:“你们说考上了,没收到录取通知书,那有证据吗?没证据,人人都跑来咱们教育局,说感觉自己考上了,让咱们帮忙查分数,查录取通知书,我们就是八根手臂也忙不过啊。” 有求于人,余思雅客客气气地说:“同志,我们已经托省大查过了,录取通知书确实寄了出来。这关系着一个考生的前程和命运,麻烦你们再帮忙查一下。” 那人听到这话,沉默了稍许,掀起眼皮说:“现在还没收到,那可能是中途遗失了。既然跟省大有关系,那就让省大再给你们补一封录取通知书呗。” 这话真是说得太随性,太不把这当回事了。连楚玉涛这样的人都气得青筋暴跳:“你什么意思?那我的录取通知书就这么算了?” 那人仍旧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不然怎么办?你的录取通知书也没经我的手,我上哪儿给你弄去?你要不服气,找别的地方去,你这事也不归我管。” 楚玉涛还想说什么,余思雅拽了他一把:“走了,别说了。” 她算是看明白了,找这些人也没用。这个科员的反应既是不愿意担事,又可能是猜到了这里面有什么猫腻,不愿意得罪人,所以不想给他们查。 三人沉默着出了教育局,楚玉涛沮丧地说:“要不算了,知道我考上了,我就很知足了。大不了我明年再考,也就多等一年而已。” 小李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气得脸色铁青:“这些人真是太不像话了,明明是他们的工作,却推诿找借口不肯办。” “走,既然讲理行不通,咱们就换个方式。”余思雅沉着脸说。 她本来不想把这个事闹大的,因为沈红英和余香香明年也要参加高考,得罪了这些人没有好处。至于被顶替这种弊病,根源还是在于信息不透明不公开,个别干部以权谋私缺乏监督所致。凭她个人无力改变这一现状,只能等社会进步,解决这些顽疾。 但现在她要不计较,那楚玉涛的大学就上不成了。她不知道就算了,既然碰上了没道理不管。 小李和楚玉涛看着余思雅一脸阴鸷的样子,赶紧跟了上去,小声问道:“那,咱们现在去哪里?” “公安局,报案。”余思雅直接给出了答案。 两人都吓傻了,这会儿在绝大部分人的观念里,跟公安扯上关系可不是什么好事。 见他们不说话,余思雅回头看着楚玉涛问:“你敢不敢?” 楚玉涛想起两次寻求帮助都求助无门,还被人奚落推脱,心里憋着一肚子的气。他握紧了拳头说:“我报!” 小李听到这两个字,激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兄弟,就该这样,我支持你!” 三人直接去了公安局,余思雅进门就拉住一位公安说:“你好,我找一下罗援朝同志,他在吗?” 那公安指了指斜对面的一间办公室,还扯了一嗓子:“罗队长,有人找。” 罗援朝从办公室里出来,看到余思雅,立马扬起了笑容:“弟妹,什么风把你给刮来了,进来坐,这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余思雅先介绍了一下小李和楚玉涛:“这是我们养殖场的李主任和前会计楚玉涛同志。罗队长,今天来找你是有件事要报案,楚玉涛同志的录取通知书遗失了。” 罗援朝看了看三人:“怎么回事?你们说。” 楚玉涛开了口,将他们怀疑,找人查成绩,今天去找助理员和教育局科员请求帮忙查录取通知书去向的事都说了。 最后余思雅补充道:“罗队长,咱们的东西遗失了,应该能找你们报案,请公安同志帮忙找找?” 罗援朝也不傻,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余思雅打着让他们找东西的旗号,他就是不看沈跃的交情也不好拒绝,更何况沈跃走的时候还让他帮忙照顾爱人和弟妹呢。 “这是当然,待会儿我就安排人跟你们走一趟教育局。” 听到这话,小李和楚玉涛脸上都浮现出了喜色,有公安介入,这个事就好办多了,不看他们的面子,教育局也得看公安的面子啊,肯定不可能像上次那么敷衍。 但余思雅听到这事后却说:“不急,罗队长,能把你们公安局的电话借给我打一下吗?” 罗援朝自然答应:“我办公室里没有,我带你去。” “谢谢。”余思雅给小李和楚玉涛丢了个眼色,让他们等着,然后跟罗援朝去了另外一间办公室。 罗援朝指着办公室里的话机说:“弟妹,这里,你打,我烟瘾犯了,去抽支烟。” 沈跃这个战友可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真够识趣的。 但明天的计划可能牵扯到公安,余思雅不知道对方介不介意,所以说:“我闻得惯烟味,罗队长要是没急事,就在这里抽。” 罗援朝深深地看了余思雅一眼,将烟放回了烟盒里:“好,我不抽了,弟妹打电话。” 余思雅从包里拿出电话本,打给了路明惠。 “路同志,你好,我是余思雅,又打扰了,有个新闻,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路明惠也算余思雅的老熟人了,知道她点子多,每次送来的新闻都挺有意思的,遂握着电话问道:“什么新闻?鸡毛蒜皮的小事我可是不去的哦。” 余思雅垂下眉眼,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当然不是。我们公社有个同志的录取通知书迟迟没到,路同志对这个感兴趣吗?” 路明惠作为一名新闻从业人员,见识比普通人广多了,瞬间明白了余思雅的怀疑,站直身说:“你确定?有证据吗?” “当然有。你去省大查数学系查录取名单,有个叫楚玉涛的同志,籍贯就是我们红云公社。他的录取通知书于八天前就已经寄出了,但现在还没收到,我找了相关负责人,但对方都推诿,不肯帮忙查。我们现在在公安局,已经报了案,你有没有兴趣?要是有,我等你一天。”余思雅淡定地抛出饵料。她想,只要路明惠有野心,她就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果然,路明惠听后很激动:“你等等,我马上就去省大查证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余思雅笑着说:“好,我等你的好消息,如果决定来,再打这个电话通知我一声,明天我们去汽车站接你。” 路明惠在那头答应了。 余思雅挂断了电话,看向罗援朝,脸上还是挂着那副淡淡的笑容:“罗队长,你明天还愿意跟我们去教育局吗?” 罗援朝有些失语,愣了几秒后,苦笑道:“弟妹,你这下是要把人给得罪惨了,你图什么啊?帮你朋友,没必要将事情闹得这么大的。” 一开始余思雅也没想将事情闹大,所以没有第一时间联系她认识的媒体人。但连番碰壁后,她心里越来越不舒服,连她这样有点社会地位和人脉资源的人在这种事情上都碰了一鼻子的灰,更何况乡下那些信息闭塞,祖祖辈辈都是种田的农民和家里毫无背景关系的知青们。这些人面对这样的不公,别说讨回公道了,他们很多人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曾有过那么一张录取通知书,有的即便怀疑,但也没有能力去查证真相,更别提给自己讨回公道了。 而她有能力为他们做点什么,为什么不去做?人这辈子,不可能只是为了吃喝玩乐,总归还是有理想,有情怀的,不求兼济天下,但路见不平总要吼一声。我为人人,人人为我,为他人鸣不平,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自己遇不平的时候有人拉一把,如果每个人都只顾扫门前雪,他日有麻烦,又怎么能指望路人顺手帮自己一把。 但这是她的想法和意愿,没必要加诸到别人身上。余思雅冲罗援朝笑了一下说:“如果不方便,你们明天不必派人跟着我去。” 罗援朝虽说工作几年,棱角被磨平了不少,但骨子还是有些热血在的,听到她这么说,横眉一扬:“说什么呢?你一个女同志都不怕,我怕什么?再说了,他们搞教育的再厉害,也管不到咱们公安头上,我怕他个鬼啊。弟妹,明天我亲自带人跟你们一块儿去。” “好,这样,等路同志来了,她手里应该会有证据,到时候再麻烦你跟着走一趟,这样你们也更师出有名。”余思雅笑着说道。罗援朝愿意帮她的忙,她也不能陷人家于不义啊。 这样最好,罗援朝点头道:“好,那我等弟妹的消息。” “嗯,我们先回去了,如果路明惠同志打电话过来,麻烦你们记下来,晚点我再过来一趟。”余思雅琢磨着他们老呆在公安局也不是个事,主动提出告辞。 罗援朝摆手:“不用了,你们住哪里,回头有了消息,下班的时候我给你们带过去。” 余思雅说了一个地址,离公安局不远的招待所。随后她去叫上了小李和楚玉涛出了公安局,简单地说了一下情况,并说明了今明两天的安排。 听到不过才十几分钟的时间,余思雅就把事情捅到了省报。小李和楚玉涛你看我,我看你,过了一会儿问道:“余厂长,事情闹这么大好吗?” “大吗?要是有新华社或是人民日报的交情,我还要找他们呢!”余思雅淡定地说,“路同志已经去查证据了。你们就放宽心,这事要真闹大了,那些徇私舞弊者总会收敛点,说不定还能少几个受害者,也算咱们积德了。” 她如此淡定,两人受到感染,也淡定下来:“我们听余厂长的。” 等天快黑的时候,罗援朝带了消息过来,路明惠明天坐最早的一趟车过来,大约十一点左右能到县汽车站。 次日,十点半余思雅就去汽车站接路明惠。 不到11点,省城来的骑车进站。路明惠穿着一件米色的羊毛大衣,背着一个单肩挎包,手里拿着个照相机下来。 余思雅赶紧迎了上去:“路同志,这里,你坐我自行车过去?” “好啊。”路明惠拿着照相机,走到余思雅的自行车面前,“不过你驮得动我吗?” 余思雅笑着说:“路同志这么瘦,肯定没问题。不过你这个相机能不能先收起来,对了,你去省大查到资料了吗?” 路明惠从包里取出一张照片,递给余思雅:“连夜洗的,录取名单上有楚玉涛的名字。” “好,有这个看他们还怎么抵赖。”余思雅将照片还给她,骑上车子说,“走了,跟公安局的同志约好了在教育局碰头。” 两人到的时候,小李和楚玉涛还有罗援朝跟一个小公安都已经到了。六个人简单介绍了一下名字和工作单位,便一起进了教育局。 昨天那个科员看到他们,眉头立马蹙了起来:“怎么又是你们,都说了,这个工作不归我管,你们找别人去。” 余思雅冷静地看着他,问道:“不归你管,那归谁管?这里是招生办公室。” 她退出去,抬头看了一眼门上的牌子。 科员的脸色很难看:“那也不归我管,每个公社的录取通知书都已经发放到了该公社管教育的同志那里,你们回公社去问。” 又是这种推脱之词,公社推县里,县里推公社,跑断腿都没效果。余思雅站着不动,问道:“那你们交给公社总有个名单目录,不可能一个册子都没有的。你让我们查查名册,如果通知书已经交给了公社的同志,那我们再回去找公社。” 科员还是不同意:“没有,我不清楚,你们问别人去。” 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余思雅侧身,对罗援朝说:“那得麻烦罗队长帮忙调查调查了。” 科员这才看清楚了穿着公安制服的罗援朝二人,立马站了起来,色厉内荏地问道:“你们干什么?你们什么意思?” “我们公社楚玉涛同志的录取通知书遗失了,自己找不到,只能报案让公安同志帮忙寻找失物了。”余思雅似笑非笑地看着脸色大变的科员。 听说牵扯到了公安,这个一直爱答不理的科员脸色是变了又变:“你们,你们荒唐,胡闹,要找通知书也不该来我们这里。” “小严,怎么回事?”一道中年男声从背后传来,“怎么这么多人堵在这里,你们高主任呢?” 叫小严的科员看到来人,态度马上变了,笑着恭敬地说:“牛副局长,我们主任有事出去了。这几个人昨天跑过来闹事,非说他们感觉考上了,问我要录取通知书,这录取通知书都已经发到各公社了,我去哪儿给他们找啊?昨天我都跟他们说清楚了,他们还不死心,今天又跑过来闹,还不知道怎么把这两位公安同志也给叫过来了。” 小李被这家伙的颠倒黑白给气笑了:“我们可没有闹事,我们只是来问问而已,为什么不行?不是为人民服务吗?我们社员遇到了问题,怎么就不能问了?” 小严还想说什么,牛副局长摆了摆手从,然后和气地看着余思雅几人:“是哪位同志觉得自己考上了,录取通知书还没收到?” 楚玉涛站了出来,紧紧抿着唇说:“牛副局长,这不是我觉得我考上了,我们找了省大的教授去查过了,说录取名单上有我的名字,八天前录取通知书就已经发出来了,所以才会来找你们。” “这样啊,小严,去把名册拿过来。”牛副局长说道。 小严不大情愿地从抽屉里拿出了名字,递给牛副局长,还嘟囔道:“牛副局长,他们说查过就查过了,谁知道真假?咱们收到的录取通知书都记在了册子上,我可没看到他们的名字。” 一个县顶多也就考上几百个人,已经算是不少的,有的甚至不过百,所以名册也没多少页。牛副局长没花几分钟就查了一遍,上面确实没有楚玉涛的名字,他遗憾地摇摇头说:“名册上面没有这位同志的名字,也就是说咱们县里没收到你的录取通知书,这可能是你朋友那边搞错了,你明年继续努力。” 听到这话,余思雅站了出来:“等一下,牛副局长你们没证据,我们有证据,可以证明楚玉涛确实被省大录取了。” “哦?什么证据?”牛副局长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那个小严更是直接翻了个白眼,他们要有这背景,也不可能出现这样的事了,哪里来土包子,以为这里能是他们胡说八道的地方吗? 余思雅朝路明惠使了一记眼色。 路明惠微笑着从包里拿出一张黑白照片,递给了牛副局长:“这是我昨天下午在省大拍的录取名单,牛副局长请过目。” 牛副局长认真看了一眼路明惠,发现这个女人长相并没有多么出色,但气质出众,穿着打扮非常时髦。他心里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捏着照片,试探性地问道:“请问这位同志是?” 路明惠从包里取出了相机,对准县招生办公室大学生名册连续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将相机放回了包里,伸出一双又细又白的手,微笑着说:“牛副局长,你好。我是省报的主编,路明惠,幸会!” 牛副局长狠狠瞪了小严一眼,恨不得现在就晕过去! 第73章 073 “原来是省报的路主编, 哎,咱们这是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 路主编,里面前。小严,还不快去倒茶!”牛副局长一改先前的怠慢,热情极了。 路明惠淡淡地笑看着他:“不用这么麻烦,牛副局长, 我今天就是应朋友之邀过来帮个忙而已。” 牛副局长马上表态:“路主编, 你朋友的录取通知书说不定是在路上遗失了, 咱们马上就去查,你放心,一定会将你朋友的录取通知书给找回来的, 你看你那两张照片……” 说白了, 牛副局长之所以突然改变态度还不是因为被人抓住了证据。 路明惠非常痛快,拿出打印好的那张照片,纤细的手轻轻一撕,照片变成了碎片掉在桌子上:“牛副局长这下满意了?” 牛副局长并不满意,他骨碌碌的眼睛落到路明惠的包里:“刚才那张胶卷……” 路明惠含笑说道:“那张胶卷上有我前阵子拍的许多素材,要是损失了, 年底的报刊就要开天窗了,不光我没法交代, 就是总编都要受处罚。” 人家都这么说了,牛副局长也不好再勉强, 再次郑重表态:“路主编,下面的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是路主编的朋友, 得罪了,还请你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们计较。” 路明惠很好说话:“怎么会?我也只是想帮朋友一把而已。” “那就好,那就好,这都中午了,咱们去食堂吃饭。我们食堂的红烧肉和清蒸鱼那可是一绝,连省里的领导都说好吃。”牛副局长殷勤地邀请道,为了增加说服力,他还抛了一个饵出来,“说不定等我们吃过饭,小严他们就将楚玉涛同志的录取通知书找到了。” 听到这话,小李和楚玉涛都激动极了。 可余思雅的反应却很平淡,她拿出一张写着数字的纸条给牛副局长:“饭就不吃了,我们还要去拜访几个朋友。这是我们的电话,回头有了消息,麻烦牛副局长打个电话,我们安排人过来拿录取通知书。” 牛副局长接过电话,这才正眼看余思雅。这姑娘虽然看起来年纪不大,但说话做事都非常有条理,一点都不怯生,而且看她的样子跟路主编关系似乎还挺不错。 “这位是?”牛副局长捏着纸条问道。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不好意思,都忘了自我介绍,牛副局长,重新认识一下,我是余思雅!” 牛副局长的嘴巴张成了□□大,震惊地看着余思雅。这就是这两年风头最盛的余思雅,怎么这么年轻,成年了吗?现在的女人都怎么回事,这么会搞事,一点都不安分,烦死了。 哪怕心里再抱怨,牛副局长脸上还得摆出笑容:“原来是余厂长,你来了也不说一声,幸会幸会。” “哪里,区区乡下人,不值一提。录取通知书的事就劳烦牛副局长了,这可关系着咱们厂子里楚会计的前程。等拿回了录取通知书,咱们再来谢谢牛副局长。”余思雅和和气气地说道。 听到这话,牛副局长心里放松了一些。瞧余思雅的意思也是不想把事情闹大,也是,她要真想闹大,完全可以去找梅书记嘛。只要她也有大事化小的想法,这事就好办了。 牛副局长拍着胸口说:“好,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找到楚玉涛同志的录取通知书的。” 倒成了他们的功劳了。余思雅眼底的嘲讽一闪而逝,还是那副和和气气的样子:“有劳了,就不打扰牛副局长工作了,我们先告辞了。” “好。”牛副局长亲自把他们送出了教育局,回头就给小严脑袋上一巴掌。 小严吃痛,缩了缩脖子,诺诺地喊了一声:“牛副局长……” 牛副局长凶巴巴地瞪着他:“赶紧的,你们高主任在哪里,马上去把他叫回来。不管你们搞什么名堂,立马把楚玉涛的录取通知书给我找回来!” 小严知道点内情,觉得这录取通知书有点难拿回来。他垂下脑袋,硬着头皮说:“牛副局长,不就一个记者和乡下厂子的厂长吗?也管不了咱们,怕她们作甚,糊弄糊弄,过几天,没消息她们不就消停了。” 牛副局长狠狠瞪着他:“你再说一遍?两个女人而已,省报主编,几百人工厂的厂长,能是普通女人吗?你知道她们都认识哪些大人物吗?你是要逼她们去找领导告咱们教育局的状吗?赶紧的,不管你们有什么想法,总之楚玉涛这个人不能动,把他的录取书找出来,给他,不要给我惹麻烦!” 被牛副局长说的话吓到了,小严赶紧表态:“是,牛副局长,你别急,我这就去找高主任。” 牛副局长看到他小跑着出了教育局,这才松了口气,扯了扯衣领,低低的骂道:“都他娘的什么事!” *** 走出教育局一段距离,小李有些不大爽地嘀咕:“这个事就这么完了吗?” “那你还想怎么样?”余思雅笑看着他。 小李抓了抓头:“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有点不得劲儿。” 按理来说,能顺利拿回楚玉涛的录取通知书,他应该高兴才对,可他心里就是觉得不舒服。 余思雅看了他一眼,约莫能体会到他的感受。因为这个事并不是靠他们用常规的手段解决的,靠的是更大的权势。如果没有余思雅和路明惠,仅凭楚玉涛,他一个人到教育局也没办法改变现状,拿回自己的录取通知书。 这才是最让人觉得悲哀的! 一个普通人,即便知道自己受了委屈,也没办法找出证据,为自己讨回公道,何其可悲! 所以这样的胜利也没什么值得喜悦和庆祝的。 余思雅拍了拍小李的肩:“不管怎么说,能拿回楚玉涛同志的录取通知书,总归是一件好事。” “是啊,总算没白跑一趟。”罗援朝是个粗人,喜欢直来直去,没想那么多,笑着说,“弟妹,既然他们已经答应帮你们找回录取通知书,也没咱们什么事了,我们就先回去了。” 余思雅感激地说:“好,谢谢罗队长。对了,你们公安局有我们的报案记录和出勤记录?” “当然有,弟妹怎么想起问这个?”罗援朝好奇地问道。 余思雅拉着路明惠说:“我们还没见过出勤记录是什么样的,能让我们看看吗?” 罗援朝虽然觉得这个理由奇怪了一点,但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公安局里大家都能看到,便同意了:“行,你们跟我来。” 大家跟着他们去了公安局,看到了那本挂在墙上的报案出勤记录。余思雅朝路明惠使了使眼色,路明惠掏出相机:“我还没拍过出勤记录,拍一张做个纪念。” 罗援朝感觉到了她们俩行为的怪异,但路明惠的身份摆在这里,她有权采访,加之对余思雅的照顾,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们去了。 “今天长见识了,谢谢罗队长,我们就不打扰你工作,先回去了。”办完了事,余思雅笑着说道。 罗援朝看时间都过十二点了,连忙说:“弟妹,这都大中午了,大家一起去食堂吃饭。” “下次,今天还有事。等沈跃回来,你们要到我家坐客哦。”余思雅笑着婉拒,顺便约了饭。她请罗援朝吃饭不合适,还是沈跃出面更恰当。 罗援朝豪爽地摆了摆手:“弟妹太客气了,都是自己人。沈跃不在家,遇到什么事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 “好,今天的事麻烦你们了,那我们先走了。”余思雅笑着道了别。 离开了公安局,余思雅直接对小李和楚玉涛说:“都中午了,你们去吃饭,顺便给我们带一份。路主编大清早就起来,有点累了,我带她去招待所休息一会儿。” 小李和楚玉涛没意见,两人去了国营饭店,余思雅则领着路明惠回了昨天住的招待所。 关上门后,路明惠在屋子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摘下了厚厚的羊绒围巾,问道:“你这里有水吗?渴死我了。” “有,你等下,我给你洗洗杯子。”余思雅拿着杯子出门,洗干净回来倒了两杯水,一杯推到路明惠面前。 路明惠拿起杯子,一口喝完了水,放下后,这才笑眯眯地打量着余思雅说:“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到此为止?” 余思雅笑了:“那路主编不是白跑一趟了吗?你想怎么写,都随意,不必顾忌我们。” 路明惠挑眉:“怎么,你就不怕他们恼羞成怒吗?我看这些人心里可不像是一点都没数的。” 余思雅点头,她清楚。后世报道过,冒名顶替这种事,通常不是一个人能办到的,会牵涉好些人,有的是知情装不知道,反正没损害自己的利益,总有人装糊涂。也有的想跟对方交好,有意放绿灯,所以肯定会得罪一大片人。但做都做了,有什么好后悔的,现在让她收手,她可不甘心。 “行了,路主编,你就别试探我了,咱们俩商量商量下一步的计划。早点说完你也好早点回去,争取把稿子写出来,早点见报。”余思雅打开天窗说亮话。 路明惠摇摇头,有些感概:“你每次都让我出乎意料。我有时候觉得你这人老于世故,精明得很,有时候,又觉得你挺年轻的,身上充满了年轻人的热血。” 余思雅反问:“路主编,我不年轻吗?” 路明惠想到她的年纪,顿时语塞:“算了,别提年龄了,再提咱们朋友也没得做了。说正事,我一会儿就去汽车站,坐下午这趟车回去,看看能不能在晚上将稿子赶出来,送到印刷厂,明天见报。你觉得怎么样?” 最近没什么特别的大新闻,高考的余热还在,这个新闻一旦爆出来,绝对有轰动效应。所以只要她在把样刊送去印刷厂之前,写出稿子,就可以取代先前的头条,成为明天的头条。 余思雅当然希望早点见报,这样也能震慑震慑那些搞小动作的家伙,能少一个受害者都是好的。不过经过一晚上的思考,她还有许多想法要跟路明惠沟通。 “路主编,我还有两个提议,你听听合不合适。这件事不是小事,楚玉涛的事恐怕也不是个例,高考是咱们国家选拔人才的重要途经,不容染指。所以我想建议你给省里的领导递份内参,你觉得如何?”余思雅既然决定要将事情闹大了,那就不光是见报那么简单。 路明惠震惊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内参这事?” 省媒还有中央媒体的记者编辑之类的,都有向政府递交内参的权利,主要是给领导提供一些敏感不宜公开的消息。这在后世不是什么秘密,但现在嘛,普通人还真不知道这事。 余思雅找了个借口:“听人说的,报纸上的报道,你可以尽量客观一些,摆出实事,让大家来评判,寻找真相。但在内参上可以多一些自己的主观看法,然后提一些解决问题的建议嘛。” 路明惠思忖了两秒,又问:“那你的第二个建议是什么?” 余思雅笑着说:“我有个想法,很多人哪怕怀疑自己没落榜,但因为找不到关系,没有查询的途径等等因素,也找不出证据,只能自己认了。如果我们将省内所有高考的录取名单做一期特刊,多印刷一些,每个单位多发两份,投放到全省,这样一来,每个考生都有途径了解到录取名单上有没有自己,如果确认自己被录取了,没收到录取通知书,他们可以拿着特刊去找教育局,找县里,甚至是找省城,总师出有名。同时,那些想搞小动作的也得掂量掂量了,以后再搞这样的小动作可是随时都会被戳穿的。” 严打,严肃处理只能纠正这一时的风气。只要有利益,有私心,过几年,这样的事照样会死灰复燃。高考顶替这种事在二十世纪的最后二十年屡见不鲜,为什么到了21世纪后,几乎就销声匿迹了,说到底还是大众了解信息的渠道多了,造假顶替的风险高了。 所以要从根源上杜绝这个问题,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信息透明化,公开公正,并让受害者有投诉伸冤找回公道的地方,这样才能刹住这股不正之风。不然哪怕今年将这批徇私舞弊者严肃处理了,明年照旧还会有铤而走险的人,屡禁不止。 路明惠认真思考了一会儿:“你这办法倒是挺好的,但你知道得多印刷多少报纸吗?全省好几万考生,这个副刊光印名字和学校,也得印刷个一二十页,搞不好还不止。厚厚一叠,几万份,还有邮票、信封的钱,加起来得怎么也得好几千块!我们报社每年的资金预算都是有限的,这到年底了,去年批的活动资金都花得差不多了,社里不一定愿意负担这笔费用。” 这对报社来说也没多大的好处,还要挤占那么大批资金,就算通过上面的人肯定也要扯一阵子皮,到时候年都过去了,这个新闻的热度早下去了。 余思雅也明白没好处的事,报社不一定愿意做,即便有人乐意,但肯定也有反对的声音。她笑了一下说道:“如果这笔钱咱们清河鸭养殖场出呢?那你们报社领导总没意见了?既能赢得考生的夸赞,博个好名声,又不用出一分钱。” 那倒是,不过,路明惠眼神复杂地看着余思雅:“你说你,出这么多钱,图什么啊?”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我也不是没有条件。你得答应我,在这个特刊每一页的右上角标一行字‘此特刊由清河鸭赞助’,然后在旁边,落下咱们清河鸭的标志,就是我们清河鸭袋子上的那只鸭子。” “就这个?我回去跟社里说说,应该没问题。”路明惠很爽快地同意了,反正这也要不了多少位置,而且是对方出钱的事,想必社里也不会有意见。 余思雅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高兴极了。几千块不动声色地在省报上做一个广告,能赢得几十万考生的好感,这还不值吗?既帮助了考生,又帮清河鸭打了一次广告,这钱真是太划算了。 为了早点将特刊弄下来,余思雅还给路明惠出谋划策:“这要统筹各个高校的录取名单,由你们一个学校一个学校的去说服,太麻烦了,耽误时间。你不是要给领导写内参吗?就把这个建议写上去,这从某种程度上能防止顶替的事出现,从根源上解决问题,而且所费的成本也很低。只要领导点头批准了,各学校和教育部门都会配合你们的工作,这样名单很快就能整理出来,省了你不少时间,要不了两天就能将特刊登出来,你们还可以在接下来几天的省报上出这么一则通知,让大家都知道这件事,考生有疑惑的都能去查。” 路明惠听她说得头头是道,越听越稀奇:“我说余厂长,你干脆别搞什么养殖场了,来干咱们记者这行算了。你这点子是一个接一个,层出不穷啊,我就没见过几个比你脑子还灵活的。” 余思雅赶紧摆手:“我就瞎出点主意还行,让我动笔写东西,我可不行,还是交给你们这些专业人员。” 这话路明惠可不相信。她了解余思雅的发迹史,当初就是因为在省报发表了一篇文章才被提拔去公社的,这还说不会写东西,谁信啊。 不过人家的养殖场开得红红火火,不乐意去报社从头开始也正常。路明惠也就是激动的时候随口一说,见余思雅推脱,也就不提这个了,拿出本子一边刷刷刷地写要点,一边说:“成,目前就按你说的办。回头有消息了,咱们再电话联系。” “好。”余思雅见她恨忙,便没有打扰她。 等小李和楚玉涛打完饭回来,吃过之后,四个人一起去了汽车站,先将路明惠送上了去省城的汽车,然后三个人才骑自行车回公社。 到了公社,碰巧遇到王书记。 王书记看他们脸色还好,关切地问道:“怎么样,解决了吗?”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解决了,可能是信件太多,楚玉涛同志的录取通知书被遗失了。教育局那边答应帮忙找,牛副局长态度可好了,跟咱们保证说,一定会找到的,我们只要在家里等消息就行了。” “那就好,要是遇到困难跟我说,下次我跟你们一起去县里。”王书记友好地说。 谢过了他之后,三人继续往养殖场的方向走。 到了养殖场,楚玉涛诚恳地说:“余厂长,李主任,谢谢你们,要不是你们我……我这大学也别想上了。” 这一两天的碰壁和反转,让他一夜之间似乎成长了许多。 “行了,这又不是你的错,回家等消息。”余思雅安慰他。 楚玉涛苦笑了一下,再次道了谢。但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他的事情因为认识了能干人脉广的朋友是解决了,但其他人呢?想起这些,他未免有些兔死狐悲感。 “回去,事情会解决的。”看他这样子,余思雅也没多说,现在得麻痹牛副局长他们,不然这些人知道他们不依不挠,肯定会到处找关系,托人情,试图阻拦她跟路明惠的计划。 等楚玉涛走后,余思雅对小李说:“这几天由我来看着厂子,你回家陪陪家人。” 小李有点头痛:“过几天再回去,不着急。” 余思雅笑看着他:“为什么?” 小李虽然是本县的,但家不在红云公社,因为交通不便利,工作又忙,他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 提起这个小李就烦躁:“哎,他们又要给我介绍对象,烦死了,我这么忙,哪有功夫找对象。” 余思雅劝他:“你这个年龄也可以开始相亲了,见见也无妨,万一碰上喜欢的呢!” “算了,以后再说,我不着急。”小李赶紧摆手。这哪是相相就完事的,要是稍微表现出还行的苗头,两家人就得商量结婚的事了。 这是他的私事,余思雅最多提点一句,他不愿意,她自然不会多说。 “既然你不回去,那今天下午就你在这里看着厂子。明天上午我来,咱们俩轮流值班。”余思雅笑着说。 小李点头:“好,我知道了。” 安排好厂子里的事余思雅就回家了。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到了厂子里,守在办公桌前。 其实已经没多少事了,目前养殖场除了值班的人员,就还有孵化和饲养员在上班,加起来也就二十来个人。这两个工作都有部门主管负责,不用余思雅盯着,她来办公室主要是为了等路明惠的电话。 这一等就到了中午,路明惠才总算来了电话。 “路主编,怎么样?”接起电话,余思雅就开门见山地问道。 路明惠吐了一口气:“累死我了,昨天回到报社,连夜赶工,总算把报道赶出来了,今天也见了报,不少人看到报纸反响很大。我跟总编说了你的主意,他答应了,稍后财务会把这笔帐报给你,余厂长,你不会赖我的账?” 余思雅听到一切顺利,松了口气,笑呵呵地说:“怎么会呢?你尽管把数字报过来,挂了电话我就让会计去给你们打钱。如果省报明年打算继续搞,咱们还可以签个协议,我们清河鸭可以长期赞助你们。”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成,你等我消息。”路明惠还有事情要忙,说了两句就挂断了电话。 但这对余思雅来说已经够了。只要知道新闻顺利见报,她就放心了。 放下一桩心事,余思雅坐在办公室里喝喝茶,看看旧报纸和书,偷得浮生半日闲,很是惬意。 但牛副局长就没那么舒坦了。 他明明让小严通知了高主任,赶紧把楚玉涛的录取通知书找出来,结果这都过去一天了,还是没消息。 牛副局长怒了,亲自去招生办:“哟,高主任真是个大忙人啊,要想见你都得碰运气。” 高主任赶紧站起来:“牛副局长,这两天事情多,平时我都在的,快请坐,喝什么?” 牛副局长哪有心情喝茶,摆手:“不用了,小严告诉你昨天的事了,楚玉涛的录取通知书找到了吗?” 高主任没太当回事:“牛副局长,不就两个女人吗?她们也就吓唬吓唬你,她们能干什么?这录取通知书没到咱们县,我能有什么办法?说不定是在路上丢了,既然他们这么有本事,那去找省大再给他们补一份呗。” 牛副局长差点气得摔杯子:“女人?高主任,容我提醒你,她们是普通女人吗?一个省报的主编,一个是厂子的厂长,论起级别来,比你还高,惹毛了她们没好处。你赶紧把录取通知书拿过来,消停点,不要搞这些小动作了。” 现在大部分的录取通知书都已经发下去了,要是把楚玉涛的录取通知书拿出来,那今年他外甥就别想上大学了。高主任说什么也不肯答应:“牛副局长,我也不知道那姓楚的录取通知书去了哪儿。对了,他家祖上是做生意的,很可能是他政审不合格。” 这话糊弄不知情的人还行,牛副局长可不吃这一套:“合不合格还不是你们说了算。楚玉涛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他家在解放后把财产和铺子都捐了,你少找事。” 这成分是不大好,但因为财产捐得快,加上冯书记在红云公社的时候又不是很喜欢搞事的人,乡下祖祖辈辈都定居在那,楚家长辈也没干过什么鱼肉乡里的事,所以楚家并没有被□□,被划为坏分子。 高主任打死都不肯承认:“牛副局长,我真不知道。你也看过咱们的记录册了,上面确实没收到这个叫楚玉涛的录取通知书。她们要再来找你,让她们去省城找找啊,说不定是邮局给遗漏了。” 他要真认了,岂不成了他以权谋私的铁证。 牛副局长被气得不轻:“好,好,我这就去告诉局长,要出了事,高主任,你自己担着!” 高主任满不在乎地说:“放心,牛局长,出不了事的,要是出了事我担着。那个余思雅也不用牛副局长你操心了,我来打发她,她昨天给了你个电话号码,我给她打过去说清楚。” 他们可是县里面的单位,高主任压根儿不把乡下一个养鸭子的女人放在眼里。 牛副局长冷眼看着他,将纸条丢了过去:“好,很好,最好如你所说,不然出了事你自己兜着。” 高主任接过纸条,把电话打去了养殖场,还开了外放:“喂,余厂长啊,我是教育局的高主任。你们反应的情况我已经调查过了,确实没发现楚玉涛同志的录取通知书。会不会是他政审不合格,又或是录取通知书在从省城运输的过程中遗失了啊?” 电话那端传来余思雅平静的声音:“这样啊,谢谢高主任了,这个事有劳你费心了,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 “算不上,不好意思,余厂长,没帮上你们什么忙。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的,你尽管说。”高主任虚伪地说。 那头余思雅也客套了两句,挂断了电话。 放下话筒,高主任摊摊双手:“牛副局长,你看,我就说嘛,一个乡下女人,很好解决的,你太大惊小怪了。” 牛副局长觉得不大对,可又找不出端倪。昨天哪怕有证据,余思雅和那个路主编都挺和气的,非常好说话。也许,真的如高主任所说,是他想多了?女人到底是女人,尤其是一个看起来温温柔柔的,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确实难以成事。 瞥了高主任一眼,牛副局长警告:“你收敛点,小心踢到铁板,不要再搞这样的小动作了。” “知道了,牛副局长,我办事你放心。”高主任得瑟地说。 牛副局长看他这副样子就来气,又拿他没办法,摇摇头,正要走人,忽然一个年轻小伙蹬蹬蹬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牛副局长,你也在这里啊,正好,局长叫你和高主任去他办公室,说有要紧的事要找你们。” 牛副局长因为心虚,心里咯噔了一下,问年轻人:“知道是什么事吗?” 年轻人摇头:“不知道,局长接了个电话,挂断后,就叫我来找你们。” “好,我们这就去。”牛副局长一口应下,给高主任使了一记眼色。 高主任赶紧跟上。 走到楼梯中间,牛副局长回头斜了他一眼:“最好不是你惹的事。” 高主任嘿嘿笑:“我可没惹事,牛副局长,你想太多了。等过两年局长退下来,不就是你上去吗?” 牛副局长懒得理他。 两人到了局长办公室。 局长都没请他们坐,直接拧着眉说:“走,跟我去一趟县委,我刚接到梅书记的电话,让我带上你们俩一起去见梅书记。你们俩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吗?” 牛副局长赶紧摇头:“不清楚,会不会问明年的教育计划?” “那我把材料带上。”局长带上了东西,三个人一起去县委。 路上,牛副局长刻意落后了一些,低声对高主任说:“让你赶紧找出录取通知书你不听,要是余思雅告了状,闹到梅书记面前,这事就没法收拾了。” 他们前脚才挂了余思雅的电话,后脚就被梅书记叫过去,容不得他不多想。 高主任虽然也觉得挺巧的,但他不相信余思雅有这么大的能量,要真这么厉害,昨天就不会去找公安和省报的人了,直接找梅书记朝他们教育局施压了。 “放心,肯定没事的,牛副局长,你想多了,自己吓自己。”高主任还是老神在在。 牛副局长瞪了他一眼,气冲冲地追上了局长,懒得搭理这个家伙,不然会被他气死。 三人到了县委,胡秘书却说:“你们稍等一会儿,梅书记正在接电话。” “好,胡秘书,梅书记突然叫我们过来,你知道是什么事吗?咱们没个心理准备,怕待会儿说错话,惹梅书记不高兴。”局长试探地问道。 胡秘书脸上挂着和煦的笑,态度无懈可击,但却没透露一丝一毫:“我也不清楚,你们坐一会儿,等梅书记忙完,我再来叫你们。” 三人只好焦灼地等着。 不过这次,梅书记没让他们等多久,只是不到十分钟,就让人请他们进去了。 三人一进办公室就发现情况不秒,素来平易近人的梅书记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梅书记……”局长硬着头皮开了口,“你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梅书记锐利的目光从他身上闪过,然后落到牛副局长和高主任的身上,突地抓起身后办公桌上的一份报纸,重重地砸到他们头上:“看看你们干的好事!” 三人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捡起散落一地的报纸,然后看到了头版头条上那条醒目的标题“录取通知书去了哪儿?”,下面的内容直接标明了,记者听说辰山县有名考生明明被省大录取了,却没收到录取通知书,然后便去辰山县调查的事。 该新闻不到一千字的篇幅阐述了楚同学寻找录取通知书的经过,教育部门官员的推诿和变脸,最后还配了两张图。第一张是省大录取名单里楚同学的名字,另一张是辰山县登记表,上面并没有楚同学的名字。 在文章的结尾,记者还表示:这份录取通知书到底去了哪儿?本报将继续追踪! 看到昨天的事竟然上报了,牛副局长差点昏厥。这个高主任,还说没事,这就他所说的没事? 他们都低估了两个女人。这两个女人胆子是真的大,人家哪是不敢把事情捅到梅书记面前啊,人家是要直接将事情戳到省里去!这下全省都知道他们辰山县的高考录取通知书出了问题了。 这四个人里,就局长最懵逼,他捏着报纸手都在抖:“老牛,小高,怎么回事?你们当着梅书记的面说清楚!” 梅书记看着牛副局长和高主任那副如丧考妣的模样,又气又怒:“迟了,先是市里给我打电话,刚才省里也给我打电话来了,很快就会成立调查小组查这个事。我们辰山县的老脸都被你们给丢光了,你们胆子肥了啊,连考生的录取通知书都敢动,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第74章 074 傍晚快下班的时候, 余思雅又接到了路明惠的电话。 “据说省里面非常重视这个事,决定成立调查小组, 也同意咱们将考生的姓名公布在报纸上。财务做了预算,按照往常的发行量,加上邮寄费用,总共大约需要6400块。余厂长,这笔钱行吗?”路明惠试探地询问道。 虽然余思雅早承诺了会出这笔款子,可这个数目到底是不少,都顶的上她五六年的工资了。余思雅虽然是厂长, 可这到底是集体的厂子。 余思雅一口应下:“没问题,你去安排, 明天上午我就让财务去邮电局把款子汇到报社。这批特刊最快什么时候能发出来, 年前行吗?” 钱到位事情就好办了, 路明惠笑着说:“上面已经打了招呼, 明天我们报社的几个记者分头行动,去各大学拿回录取名单,再跟印刷厂那边沟通。这次的数量比较大,印刷厂那边平时还有日常任务, 就是赶工估计都得花个两三天。最快应该能在四天后将副刊发出去,不过偏远地方恐怕得等年后才能收到特刊了。” 现在交通不发达,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余思雅点头:“这样也行, 那咱们就按计划来办。对了, 你们明天的报纸还要报道这件事吗?” 路明惠振奋地说:“总编觉得要继续做。今天报纸一发出来,在省城引起了空前的反响,好多人跑到我们报社来,请我们一定要把楚同志的录取通知书找到,还有不少年轻人来问咱们报社能不能帮他们查成绩, 得亏你提出了这个办法,不然咱们还真要发愁了,这么多人,我们就是长了八条胳膊也忙不过来。怎么,你们那里还有什么新的消息吗?” 问这话时,路明惠没抱多少希望。因为她知道昨天余思雅他们回乡下去了。 谁知道余思雅还真给了她一个特别的消息:“今天招生办那位高主任打电话过来,说已经找过了,没找到楚玉涛的录取通知书,怀疑是从省城到县里的路上丢了。” 路明惠实在是佩服高主任睁眼说瞎话的能力,这样的理由都能扯出来。邮政的信件投递都是捆在一起,装进绿色的帆布包里,捂得严严实实地再发出去的,要真丢了,那就不可能是丢楚玉涛这一份录取通知书,那得丢一批信件才行。真有这中事,肯定瞒不过两地的邮电系统,也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传出来。他这样荒谬的借口只能骗乡下无知的老农。 “我知道明天报道什么了,余厂长,不跟你说了,我得去邮电局一趟,赶在他们下班前。”路明惠匆忙地说道。 余思雅猜测她应该是要去戳破高主任的谎言,打高主任的脸 ,把高主任钉死了。这也是她特意给路明惠说这个事的缘由,既然已经闹大了,那就再闹大一点,周家兴的教训告诉她,打虎不死必留祸患,既然已经得罪了高主任,那就要把他按到泥里,再也翻不了身,免得他还有余力找麻烦。 可惜送到乡下的报纸要延迟两三天,她没法看到明天的新闻报道。 余思雅怀着畅快的心情回了家,跟家里的弟妹闲聊了几句,早早躺到被窝里准备看会书,结果不到八点就停电了。哎,现在的条件还是不行,一到冬天,三天两头停电,别说乡下,就是城里也经常停电,什么时候才能实现用电自由啊? 估计这电没个两三天是不会来了,余思雅钻进温暖的被窝里睡了舒舒服服的一觉,第二天起来神清气爽。 天气冷,又是小李值班,余思雅索性窝在家里没出门。 九点多的时候,她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在叫她。 余思雅走出去,看到大雾中有两个模糊的身影。 “余厂长,余厂长……” 余思雅听出了这声音:“原来是民叔啊,有什么事吗?” 小队长沈宝民搓着手说:“王书记找你。” 余思雅这才辨认出来,他后面跟的是王书记,连忙说道:“你们里面请,进屋坐一会儿,外面太冷了。” “不了,余厂长,你收拾一下,梅书记让咱们去县里一趟,他要见咱们。”皑皑的大雾中传来王书记低沉的声音。 听到这话,余思雅顿了两秒,然后笑着说:“好,麻烦王书记等我几分钟,我很快就好。” 该来的总会来,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余思雅回屋穿上棉袄,拿上钱包和粮票,锁了门就出去。 这时候门外已经不见沈宝民的身影,只有王书记一个人站在那里。可能是气温太低的缘故,他的眉毛上聚了一串细密的水珠,让他的眉目更显清冷,没有往常的和煦。 余思雅扫了一眼,收回目光,笑着说:“王书记,走。” 两人都没说话,一路沉默地来到公社。王书记叫上了公社的拖拉机送他们去县城。 坐上拖拉机,余思雅裹紧了棉袄,两人还是没说话。 直到进了城,拖拉机停在县政府门口,下了车,王书记捏着公文包,面色阴沉地看着余思雅问道:“余厂长,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余思雅停下脚步回望着他:“王书记想说什么?你既然以前什么都不知道,现在也什么都不知道,不挺好的吗?待会儿梅书记问起,你只管实话实说就是。” “看来你很清楚梅书记见我们是因为什么。我这个书记还真是当得失败,公社的人干出这么一件大事,我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王书记自嘲一笑,想到自己今天早上突然接到胡秘书的电话时的样子,得亏当时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不然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想想他前天下午问余思雅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这女人一口都没提找了记者的事,只说已经办妥了。她就是这样办妥的? 余思雅丝毫不受他这情绪的影响,客观地道:“你不知道更好。走,梅书记还等着呢,你真的确定要跟我在县政府大门口大眼瞪小眼?” 王书记憋屈死了,但余思雅说的是实事,这县政府大门口,人来人往的,他们俩站在这里不动太打眼了。被人看到还不知道怎么传呢,要是传到梅书记耳朵里,他更是没脸。 深深吸了一口,王书记只能憋屈地跟上余思雅的脚步。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梯,王书记看着余思雅脚步从容,面色不平,丝毫生气愤怒的只有他一个人,不禁有些泄气。他明明是来兴师问罪的,怎么最后又被余思雅给带着走了。 可惜余思雅已经敲响了梅书记办公室的门,没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 小胡听到敲门声出来,神色复杂地看了余思雅一眼,最后还是扬起笑容客客气气地说:“余厂长,王书记,进来,梅书记已经在等你们了。” 两人进去就看到梅书记坐在办公桌前在埋头批示文件,似乎没留意到他们。 小胡悄悄将两人领到旁边的会客室,低声说:“你们稍等一会儿,梅书记还有两份文件要看。” 余思雅含笑点头。王书记憋着一肚子的气和疑问,坐到她对面。 这一等就是大半个小时,梅书记一直在低头翻阅手里的文件,似乎没空搭理他们。但余思雅和王书记都知道,这其实是梅书记在刻意晾着他们。 王书记脸皮薄,比较紧张,屁股挪了好几下,如坐针毡。相反,余思雅就要自在得多了,见梅书记似乎没空理他们,她也不急,撑着下巴,闭着眼睛养神。 王书记忍不住看了她好几眼,很是羡慕。这份心态和定力,真是让人服气。 啪! 一份报纸拍在桌上的声音惊醒了余思雅,她睁开眼就看到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份省城日报,头条醒目的大字格外吸睛“录取通知书没找到”,粗暴直接,不愧是路明惠的风格。 不用说,余思雅就知道,这是今天的报纸。看来梅书记也在盯着省城日报的新闻,因而才能在第一时间拿到这份报纸。 从报纸上收回目光,余思雅赶紧起来,恭恭敬敬地说:“梅书记!” 梅书记背着双手,绕着她转了一圈,目光悠长,食指点了点报纸,语气带着笑:“不看看你们的成绩?” 王书记在一旁吓出了一身冷汗,余思雅竟然还真的弯腰拿起了报纸,认真地读了起来。其实内容跟她了解的差不多,路明惠先是写了高主任的托词,然后写她跑了邮局去查证了邮件的去向,有无丢包的情况发生。邮电局那边做出了澄清,郑重表示,他们绝对没丢件,而且还将派人去辰山县邮电局严查此事。 报纸的最后,路明惠还写了一段话:楚同志的录取通知书到底去了哪里,如今还是个不解之谜,请看下次报道! 不解之谜?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路明惠这么报道,明显是激起考生和家长们的愤怒,把火烧得越来越旺。但又没法指摘路明惠,人家说的就是实事。 果然是玩文字的,可真会玩。 看完后,余思雅规规矩矩地把报纸叠好,放回了茶几上。 梅书记盯着她的表情,挑眉:“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余思雅摇头,不作声。 梅书记坐到中间空着的椅子上,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你们可真能啊,折腾出这么大的事,全县都没人知道。还是市里、省里打电话来,我才知道的。我得谢谢你们啊,一天之内,市里、省里都给我打了电话,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明眼人都听得出来他这是说的反话。 余思雅抬头坦然地面对梅书记,语气诚挚:“梅书记,抱歉,给咱们县里添麻烦了。你要是看过路主编前一篇报道,应该知道,我们一开始也没想闹大,能找的人,咱们都找了,通过了各中途径都没办法解决这个事,不得已,才找了路主编。梅书记,高考录取通知书关系着一个考生的命运,不是我们要跟谁过不去,而是我没法眼睁睁地看着这样不公平的事在我身边发生,在我朋友身上发生!” 似是没料到余思雅会这么坦诚,一上来就直抒胸臆,没有半点马虎眼。梅书记的脸色稍霁,但还是不大高兴:“找他们没用,你可以来找我,捅到省城报纸上,咱们辰山县这下全省扬名了,开心吗?” 余思雅苦笑:“这是我们的私事。梅书记这么忙,日理万机,我哪好破这个戒,拿这中小事来找你。要是我开了这么个头,以后大家都跟着有样学样,那梅书记简直没法工作了。” “你这张嘴巴倒是挺会说,那今天的报纸怎么说?不是你透露的信息,路明惠会知道咱们县里昨天发生了什么?”梅书记也不是好忽悠的,指着报纸问道。 余思雅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说:“好,梅书记,我承认,是我把这件事告诉路主编的。这还不是怪高主任太气人了,他们答应了我会好好查录取通知书的去向,一定帮我们找到,结果呢,他打电话过来却一口否认,说找不到了,可能是邮电局丢了。我气不过,又拿他没办法,只能把这个事告诉路主编了。” 她还年轻,才20岁,正是冲动易怒的年纪,火气上来,控制不住,做点什么出格的事那也是值得原谅的。 这番话一出,梅书记是计较也不好,不计较也不是。他食指隔空点着余思雅的笔尖:“我算是领教你这张嘴了。” 余思雅嘿嘿笑了笑,赶紧问道:“梅书记,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件事?” 梅书记瞥了她一眼:“上面已经准备成立专案小组了,不是我说怎么办就怎么办的问题。你们这回可是捅破了天,等着我去市里做检讨。” 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余思雅一脸纠结:“对不起,梅书记,都是我做事不周,连累了你。” 不管错没错,让领导吃了挂落,先道歉总是没错。 她这番操作下来,梅书记完全没办法生她的气,这件事归根到底也不是她的错。虽然梅书记很恼她将这件事捅到上面,让辰山县出“名”,但更厌恶教育部门个别工作人员以权谋私,不作为的行为。 “行了,你跟省报的记者熟,跟他们打个招呼,市里已经准备严查这个事了,让他们别再报道了。”梅书记摆了摆手说。 这怎么行,不闹大,高主任之流又怎么会受到应有的惩罚,光是撸职未免太便宜他们了。 余思雅咳了一声,说:“梅书记,其实坏事也未必不能变成好事,我有个主意,你想不想听一听?” 梅书记这两天挨的批比较多,正头痛呢,听到这话,扬了扬眉:“说,什么主意?” 这姑娘年纪虽然不大,但做事一套一套的,听听也无妨。 余思雅正色道:“梅书记,这个事你和县里的领导也是被蒙蔽了。归根结底,是个别人因为一己之私,做出这中不法的事情,从而败坏了咱们辰山县的名声。现在,咱们要做的就是表达出,咱们的政府是为人民服务的政府,咱们杜绝一切以权谋私的行为,一旦发现,严惩不贷!所以我提议,在上面的调查小组来之前,咱们先带头自查,查一查,楚玉涛同志的事究竟是个例还是有其他同样的受害者。咱们查出来,跟调查小组查出来,那意义完全不同了!” “你的意思是县里还有这样的事?”沉默几秒,梅书记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问道。 余思雅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这我就不知道了,有没有查了才清楚。我们主动调查,先把姿态摆出来,到时候我再联络路主编,请她帮忙写篇相关的报道,表明咱们县坚决查处高考顶替作弊的决心,这不就能从一定程度上挽回咱们辰山县的名声了吗?” 梅书记想想也有道理。如果真的有问题,自己先查出来,跟别人来查出来,那可是两码子事。 不得不说,余思雅脑子就是灵活,比他好几任秘书都还灵活。就是太灵活了,一般的领导人根本招架不住,看看,小王去了红云公社,简直被她压得暗淡无光。明明是挺出色的一小伙,但谁让他碰上了个比他出色耀眼上百倍的下属呢! 梅书记非常沉得住气,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还有什么,你尽管说。” 余思雅嘿嘿笑了一下,顺手拍了一记马屁:“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梅书记你。是这样的,梅书记,出了楚玉涛同志的事后,我就一直在琢磨,咱们县梅书记公正廉明,都会发生这中事,那别的县市呢?保不齐也有藏着私心的,咱不能只让咱们辰山县出名啊,你们说是不是?所以啊,我跟路主编说了,咱们辰山县清河鸭养殖场愿意站出来赞助省报,出一期特刊,将省内各大学的录取名单都印刷出来,像平时发行那样,投递到每个县,每个公社,每个单位。让所有的人,只要稍微想点办法,就能看到录取名单,查到自己到底有没有被录取。” “这样一来,要是别的县市也有人明明考上了,却没收到录取通知书,那考生看到自己的名字,肯定要去上面反应的,咱们辰山县也就不特殊了。相反,咱们县还是自查最积极,处理最严肃,反应最快,改正错误最认真的县。不说表扬,但至少咱们没那么打眼了,旁的人对咱们县的感观也会变好许多。” 余思雅没明说的是,这一招就能将其他县市给拖下水,到时候他们辰山县就不是唯一一个犯错误的县了,就没那么突出了。 梅书记瞬间领会了她的意思,目露复杂地看着她:“我还是低估了你。余厂长,有没有兴趣从政?” 他要是有个脑子这么灵活,会搞政治又懂经济的秘书,何愁县里成绩搞不好?哎,本来觉得小王和小胡都是挺优秀的年轻人,可跟这姑娘一比,简直没法看了。她简直是一次有一次地刷新他的认知,要不是对这姑娘知根知底,他完全没法相信,这是个20岁的姑娘。 余思雅腼腆地笑了笑:“梅书记,过完年我就要去省城上大学了。” 梅书记一拍脑门:“我都忘了这个。咱们继续说正事,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理高主任他们?” 这个主意,余思雅可不能出,有越俎代庖的嫌疑。她微笑着说:“梅书记,我觉得这个案子可以交给公安局去查。让教育部门自查,别人也未必信服这个答案,还是请没有利益相关的第三方比较合适。正好,公安局的公安们有丰富的查案经验,让他们出马再合适不过。” 梅书记瞅了余思雅一眼,公安查案,这件事就得立案,性质就完全变了,可不是先前的党内自查这么简单,这已经变成了刑事案件,高主任他们也得负起刑事责任。 不过高主任实在做得过分,断人前程如同杀人父母,还破坏了教育的公平性,违背了高考选拔人才的初衷,确实应该严惩。这样也能表明他们辰山县杜绝一切以权谋私的决心。 “好,就按你说的办。小胡,你打个电话去公安局,让人把涉事的相关人员拘留起来,彻查此案。” “是。”胡秘书惊骇地看了余思雅一眼,短短半个小时,他亲眼目睹这个人是如何说服梅书记,让梅书记暴躁的情绪平静下来的。 等他出去后,梅书记稍微放松了一些,往后靠了靠,抬头看着余思雅说:“余厂长,听说你们厂子里已经停工停产了。左右你也无事,要不来帮帮我。提出自查的是你,你应该对此最有经验,把这事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不如由你牵头成立一个小组,在调查小组来之前,咱们先自查一下县里还有没有楚玉涛的这中情况。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梅书记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根本就没给余思雅拒绝的机会。 摸了摸鼻子,余思雅谦虚地说:“谢谢梅书记的信任,不过我也是第一次做这中事,没有经验……” 梅书记打断了她:“没关系,你没经验,其他人也没经验。你还比他们有脑子呢!” 真不知道这话是夸她还是讽刺她。见实在推脱不过,余思雅先给梅书记打了个预防针:“那个,梅书记,你真要让我查,如果查出了问题,我可是要通知公安的。而且这个事我也会告诉路主编,让她一并报道出去,显示咱们辰山县杜绝一切不正之风的决心。” 梅书记心说,反正调查小组就要来了,还能瞒过去不成? “行了,你的要求我都答应你。你去找小胡,调几个人去帮你。” 余思雅想了一下问道:“梅书记,这个人选随便我挑吗?” “随便你挑,目前这是咱们工作中最重要的事。”梅书记郑重地说。 余思雅站了起来:“好,梅书记,我明白了。” 等她出门后,梅书记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跟霜打过一样没什么精神的王书记头上:“在今天之前,你一点都没察觉余思雅在干什么?” 王书记惭愧地低下了头:“抱歉,梅书记,这个事情也怪我。前天余思雅带着楚玉涛和李主任来公社找教育助理员,当时双方就闹得不打愉快。我知道后,也没太重视这个事,因而造成了今天这样的局面。” “你是没想到余思雅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梅书记一阵见血。 王书记无言以对,脸上一片愧色。 梅书记倒是看得挺开:“不怪你,要是几天前,有人跟我说,咱们辰山县要扬名,省里市里都找我,我也不相信的。只能说,余思雅这个人的胆子太大了,就没有她不敢做的。” 王书记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抬头望着他。 梅书记也没解释的意思,只说:“她这人虽然闹腾了一点,但没什么坏心眼,相反还有一腔热血,你跟她学学也没坏处。” 王书记错愕地看着梅书记,万万没想到梅书记对余思雅的评价竟然这么高。 梅书记看他这副反应就笑了:“难不成你还真以为她是为了把其他县市拉下水,不让咱们辰山县这么打眼,才出钱给省报印刷录取名单的?” “不是吗?”王书记声音干涩地问道。 梅书记摇头:“当然不是。我找她很突然,但提起这件事,她胸有成竹,应该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如果我所料不差,她跟省报那边都已经沟通好了。她即便消息再灵通,也不会知道调查小组的事,也就是说,她早做了这样的打算。你说还能是为了什么?哎,跟她这样的年轻人相比啊,咱们老一辈子真是自惭形秽,顾虑太多,束手束脚。” 说到最后,梅书记忍不住唏嘘。 王书记这才恍然明白,心里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澎湃情绪:“她为什么不说实话呢?她明明是为了那些跟她毫无关系的考生,做的是好事。” “可能是怕我们这些老年人不理解她。”梅书记慢悠悠地说。 王书记立马驳斥:“你不是这样的人?” 梅书记看着他:“这可未必,就算我不是,那其他人呢?这世上不愿惹麻烦的人终归是更多。怎么样,你这次下乡历练值?” 王书记苦笑:“值。” 看他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梅书记拍了拍他的肩安抚他:“像余思雅这样的终归是少数。她是个闲不住的,肯定还会不停的折腾,你斗不过她的,好好跟她干,她把厂子搞好了,你的履历也好看,还能跟着她学到不少东西。” 就是梅书记不说,王书记现在也升不起跟余思雅作对的心思。他笑着点头:“我知道的。” *** 余思雅找到小胡,说明了来意。 小胡带她去人事处,将政府办公大楼里工作人员的名单都拿了出来给她挑。 余思雅扫了一遍,这里面只有几个小年轻,最年轻的都比她大两三岁。而且每个人都有工作,这怎么挑啊? 更重要的是,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跟高主任之流沾亲带故的。她一个被人看不起的乡下人,这些干部哪会听她的指挥啊。 见识过那个叫小严的科员的高高在上和高主任、牛副局长的敷衍,余思雅对找不自在没什么兴趣。 她合上了名册,不好意思地说:“胡秘书,我看临近年关,大家工作都挺多的,恐怕没时间跟着我天天跑教育局,甚至还要下乡。这样,你看我从咱们厂子里叫几个年轻人来帮忙怎么样?咱们厂子因为缺乏原材料,已经提前放假了,叫他们过来也不耽误工作。” “这个……”小胡拿不定主意,有些犹豫。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要不你去问问梅书记,要是他没意见,我就直接回去安排好,让咱们厂子里的车子明天将人送来。” 小胡想到余思雅短短半小时就改变了梅书记的主意。梅书记不但没怪罪她,甚至还委以重任,便不敢忽视余思雅的意见,认真地说:“好,你稍等,我去请示一下梅书记。” “那我等你的好消息了。”余思雅笑着说。 过了几分钟,小胡就回来了:“余厂长,梅书记说这个事你安排就好。不过要尽快,赶在调查小组来之前,咱们自己先把脚上的泥洗干净了。” “好,那我这就回去,安排好人员,明天一早就去教育局。”余思雅高兴地说。 她没等王书记,先想办法回了厂子。 小李看到她,马上站了起来,一脸如释重负的模样:“余厂长,没事?我听说上午你跟王书记一起去了县里。” “没事,梅书记找我了解了一点情况。”余思雅没有跟小李多说里面的内情,这中事在公社传得沸沸扬扬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信息不公开,传播途径有限,人传人,很多事情到最后都变了味。 “那就好,我在这里守着就行,你回去休息。”小李看余思雅风尘仆仆的样子,体贴地说。 余思雅摇头:“我还有点事。你找六七个信得过的同志,明天跟我一起去县里出趟公差,最好有一定文化水平的。梅书记知道了楚玉涛的事,勃然大怒,让我带个小组彻查一遍录取通知书的事。” 听到这个消息,小李振奋极了:“我这就去安排。” 等他出去后,余思雅关上了门,给路明惠打了个电话。 路明惠接到电话有点意外:“你们辰山县该不会又有什么新闻?” 余思雅笑着说:“还真被你猜对了。我们梅书记知道这个事后非常生气,已经通知了公安局将相关人员拘留起来,彻查楚玉涛的录取通知书去向。并且责令我组成调查小组,严查县里还有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路明惠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是你的主意?” 余思雅满头黑线:“路主编真敏感。” 路明惠笑了笑说:“这一看就是你的作风。” 她因为职业的原因,跟不少中老年干部打过交道。这些人都比较保守,可想不出这样激进的办法,倒像是余思雅爱干的事。 余思雅被拆穿,索性也不绕弯子了:“这是个不错的新闻,趁着还有热度,你明天就报这个呗。” 她可是在梅书记面前夸了海口,要挽回他们辰山县的名声,当然得拿出点成绩来。 路明惠很好说话:“好,我会把这件事加进新闻里。” “还有,明天可以出通知了,说咱们清河鸭准备赞助印刷几万份特刊,公布全省各大专院校的录取名单。先预热一下,免得大家不知道。”余思雅提醒她。 路明惠感觉自己又中了她的套路:“你是不是先前提这个事的就想到今天了?” 明天这两条新闻一出,谁还会对辰山县有意见啊?广大考生还不得对他们感恩戴德,尤其是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对自己成绩存疑的考生。 余思雅立马否认:“哪有的事,你想多了,我能知道咱们书记今天会把重担交给我啊?” 路明惠也懒得深究,反正这个新闻效果好,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 “那就按计划执行。”路明惠一口应下了。 余思雅又给她提出了一个主意:“路主编,楚玉涛的案子很可能不是个例。咱们把省内各大学的录取名单公布后,如果有更多的考生发现他们的名字在上面,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怎么办?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太微弱了,尤其是偏远地区的考生,他们很可能求助无门。省报作为一家负责任的媒体,可以担负起这个责任。我建议你们省报在头版下方建一个豆腐块,专门刊登这些人员的名字。鼓励被录取却没收到通知书的考生来信反应这个情况。” 路明惠听了这话后,深吸了一口气:“余厂长,你是嫌事情闹得还不够大是?” 余思雅笑呵呵地说:“怎么会。我只是想,咱们不做就算了,要做就做到最好。经过这件事,省报恐怕要在全国众多媒体中脱颖而出了,成为知名度最大的媒体之一。以后别人提起省报,那都是一家负责任的媒体,这对你们也不是坏事!” 路明惠轻哼:“别灌迷魂汤,我不吃这一套。你的意见我会向总编反映,上面采不采纳我就不知道了。” 余思雅微笑着挂断了电话。就算领导现在不答应,等过几天,录取名单刊登出来后,引起强烈的反响和讨论,这事也迟早会成。总要给汹涌的民意一个出口嘛! 他们要不答应,等见了省里的调查小组,她再提建议就是。既然都查了,就该给所有不平的考生一个申诉,公布真相,保存铁证的机会!如果每年都这么弄,还有人敢铤而走险,她敬他是条汉子! 第75章 075 第二天的省报一出, 立即在省城引起了轩然大波,拿着报纸的市民都奔走相告。 “听说了吗?省报要出特刊,公布全省各大学的录取名单!” “看到了, 而且还说了, 以后每年都会公布录取名单。这样咱们再也不用担心录取通知书遗失或是被人拿走了!” “我看报纸上还说是一家叫‘清河鸭’的工厂赞助的这笔钱,你们听说过这个厂子吗?是干什么?” “清河鸭你都不知道啊?卖鸭子和火腿肠的那个, 以前在第二百货公司有个货架专门卖这个。后来开了一家店, 就在第二百货斜对面!” “你说那个啊, 我知道。这家厂子的厂长可有魄力了, 我记得当初有人吃出了烟头, 人家把那批货白送给大家伙吃了, 我表哥的小姨子的同学的妹夫的妈就去领了一份。要我说, 这家店是真不错!” “确实不错,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待会儿要去买点鸭子吃。我家二小子明年就要参加高考了, 有了省报出通知, 也不用担心别人冒领了我们二小子的通知书了。” “三花婶, 你说得有道理, 我家小闺女后年也要参加高考了, 我也要去支持支持这个清河鸭, 咱们下午一道去。” “别去了,人家厂子的东西做得好吃又新鲜, 而且卫生干净,早就卖光了, 现在有钱也买不到。前两天我路过他们家的店铺,准备去买点回来过年给孩子们吃,结果人家已经关门了, 说是没货了。” …… 这样的讨论在省城不绝于耳。所有的人都由先前的义愤填膺转变成了兴奋和激动,同时也很感谢省报和清河鸭,还有政府的努力。当天好些人写了感谢信送去省报,还有的写给清河鸭的,因为找不到人,就到处乱送,有送到省报委托转交的也有送到门市部塞进门缝里的。 不过因为传递方式的滞后性,这些目前还没传到县城。余思雅还在按部就班地工作。 大清早,她就领了七个年轻人,自费坐自家厂子里的大货车去了县教育局,根据梅书记的指示,再查一次录取名单。 因为全县总共就考上了两百多个人,其实很好查。余思雅将连同她在内的八个人分成了两组,马冬云带两个人邮电局,查找录取通知书的邮递记录,余下的人跟她一起查考生资料。 同时,她还让人在教育局门口左侧的地方,让人挂了一个木箱子,欢迎教育局工作人员匿名提供相关线索。 如此忙了大半天,等马冬云从邮局那里统计出考生名单后,再跟教育局的这里一对比,余思雅发现,名单都对得上,应该是没问题。 她松了口气,就在这时,却听外面吵了起来。 “怎么回事?”余思雅揉了揉额头,问道。 没人回答,因为大家都窝在办公室里查验数据,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过了两分钟,马冬云匆匆跑了进来,激动地说:“余厂长,有个知青说他没收到录取通知书,他觉得自己肯定能考上,怀疑是录取通知书出了问题,来教育局要求调查他的高考成绩。” 余思雅拿起名册,问道:“他哪个公社的?” “北丘公社的。”马冬云马上回答道。 得益于上次跟冯主席到处跑筹办养殖场,如今余思雅对全县的地理位置非常熟悉,一提起北丘公社的名字,她脑海中自动浮现出该公社的地理位置。 这个公社位于县城西北端,离县城不到五公里,地势相对平坦,在县里的位置算比较好的。 “我们去看看。”余思雅站起身说。 两人走出办公室,看到教育局的院子里,一个鼻梁上架着一副断了一条腿又重新用铁丝绑上的眼镜的男子倔强的站在那里。他一身衣服非常破,几乎打满了补丁,头发有点乱,嘴巴周围有一圈青色的胡子。整个人看起来落魄又颓丧。 “我肯定考上了,我成绩是我们那一届最好的,在公社也是最好的,我不可能没考上。”男人几近疯疯癫癫了,嘴里疯魔地念着这些话,车轱辘一样的,翻来覆去。 教育局的工作人员劝他:“你回去等消息,咱们在彻查了,等有消息一定会通知你的。” 现在局长不在,主管招生的领导都进了公安局。其他的干部不管这个,也不愿惹麻烦,便劝男子回去等消息。 男子扬起手里的报纸,乌黑的眼珠子里写满了不信任:“我不回去,这个楚同学来教育局你们也是这么骗他的。我不上你们的当,我肯定考上了……” “你叫什么名字?”余思雅大步走下台阶问道。 男子抬起头,盯着余思雅看了几秒,见她这么年轻,不像是能作主的,摇了摇头说:“小姑娘,我不是找你的,你也做不了主,我不为难你。我找领导,我要反应情况……” 其他的人听到这话都露出一副便秘的表情,什么叫她做不了主,。没看她前两天来了一趟,现在高主任肠子都悔青了嘛?她都做不了主,别的人更坐不了主了。 虽然心里疯狂吐槽,但没人吭声。 余思雅走近男子的面前,扬起手里的名册说:“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能为你作主?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余思雅,梅书记任命我组成小组来彻查录取通知书的事。你信不过,也应该信得过咱们的党和政府才对。” 男子怔怔地愣在原地,嘴里呢喃:“你……你就是余思雅?”这么年轻? 余思雅听出了他的画外音,有点无奈,她这辈子的年龄实在是太小了点,走到哪儿都被人质疑。 “没错,不信可以问他们。你填报的哪个大学?我帮你查查。”余思雅点了点名册。 男子这才回神,激动地说:“杜锋年,我报了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人民大学,复旦大学!” 好家伙,一溜的名校,不知道他是对自己特别自信还是对自己心里没数。 余思雅打开册子,一边查找一边安抚他:“不用担心,省报会将全省所有大学的录取名单……” 说到这里,余思雅忽地停住了。她想起了一个漏洞,他们只顾着本省的大学去了,那报考外省的考生呢?虽然这个比例很少,但全省加起来,考上的怎么也有个几百上千人? 不行,她回头得跟路明惠商量一下,反正钱都花了,多印刷几页纸的时,不如让省报去教育厅那里拿到所有的录取名单,全部打印出来,这样就没有漏网之鱼了。 于是她慢悠悠地改了口:“过几天,省报会出一期特刊,将所有的录取名单公布在上面。如果有跟你一样对自己成绩质疑的朋友,到时候找一份特刊查查就知道自己考没考上了。” 男子听到这个消息,两眼发亮:“真的?” 余思雅抬头,朝他手里的报纸点了点下巴:“这还能有假啊。你这份报纸是前几天的了,县里和市里、省里的领导知道这个事后极为震怒,即将派出调查小组,彻查此事。所以你放心,如果你考上了,那么你的……你叫杜锋年对,看看,这是你的名字吗?” 余思雅把名册递了过来,心里很是无语。她刚才还在说一定会作主呢,这就出了乱子。 男子低头看着余思雅指的地方,见杜锋年后面的北京大学四个字,激动得眼泪马上滚了出来:“我……我考上了,我就说嘛,我肯定能考上的,我肯定能考上的……”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哑,只剩下不停的呢喃。 见到这惊人的反转一幕,原本不以为意的教育局同志和马冬云几个全傻眼了。他还真考上了,那他的录取通知书去哪儿了? 杜锋年激动得跪在地上,抱住自己的头,哭得不能自已。但这一刻,没人打断他,因为每个人都从他的哭声中听出了他的激动和欢喜,这是苦尽甘来,这是沉冤得雪的喜悦。 过了好久,他才按住双腿,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看着满院子的干部,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你们是我的大恩人!” 不少教育局的干部垂下了头,第一次感觉到了羞愧,愧对年轻时候发下的宏愿。是什么磨平了他们当初的雄心壮志,是什么让他们忘记了为人民服务的初衷? 余思雅伸手要回了名册:“现在说谢还早了。名册上记录了,你的录取通知书10天前就已经到了县里,并由县里发到了你们公社。你说现在还没领到通知书,那其他人的通知书到了吗?” “到了,有三个同志都收到了,就我的还没收到。领导,我的通知书什么时候能收到?” 余思雅被这声“领导”弄得头皮发麻:“你叫我余厂长,我这个小组长只是暂时的。我是清河鸭养殖场的厂长,叫我余厂长,余同志都更合适。根据教育局的记录,你的录取通知书已经发到了你们公社,但你现在还没收到,那问题应该出在公社。查案这种事应该交给专业人员,这样,一会儿我带你去公安局报个案,让公安同志随你去公社查找录取通知书。”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杜锋年激动坏了:“好,余厂长,我听你的,谢谢你。” 余思雅朝他笑了一下,扭头对教育局的同志说:“像杜锋年这样的事不知道还有没有,为了避免其他看到报纸报道,对自己成绩存疑的考生挨个来教育局查成绩。我有个提议,咱们在教育局门口贴一张红榜,公布所有考中的名单。本来嘛,考上大学是一件大喜事,这么多人考上,也是咱们辰山县教育局的成绩,张贴出来,大家都沾沾喜气,你们觉得怎么样?” 这样万一这两天还有听到风声跑来查成绩的考生,就可以完全自己去看红榜了。 只是贴几张红纸而已,教育局的同志都没意见,于是这个事就这么定下来了。教育局最不缺的就是人才,一旦定下来,就有毛笔写得很好的老同志主动表示要来誊写红榜上的名字,于是这个事就交给了他们。 余思雅则带着杜锋年去公安局报案。 她之所以不介入,一是不想太过出风头得罪人。正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这些能无视法纪,以个人之私扣留别人的录取通知书,铁定不是什么好人,能不正面跟他们对上就尽量不要。 此外,公安的处罚更重一些,抓起来就要进牢房。一旦进去,哪怕出来了,在村里的名声也别想好了,大伙都会很瞧不起坐过牢的人。还是那句话,凭什么毁了别人的前程,毁了别人一辈子的命运,就撸个职就完事了?这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到了公安局,罗援朝看到余思雅,立马笑了:“弟妹,你怎么来了?这是?” 余思雅笑着说:“罗队长,我们是来找你报案的。这位杜锋年知青的录取通知书不知所踪了,得请你们帮他找找。” 罗援朝想起就短短几天时间,这位弟妹在全县乃至全省刮起的旋风,顿时不敢小觑,指了指椅子:“大家坐下说,我做个笔录。” 余思雅朝杜锋年使了一记眼色。 杜锋年已经从狂喜中回过神来,知道自己是遇上了跟楚玉涛差不多的情况,录取通知书被人扣下了。他非常愤怒,但还是克制着怒火,将事情的原委讲了一遍,最后补充道:“我跟公社管文教的副主任关系不大好,曾因为一点事得罪过他。” 这时候管文教的副主任相当于后来的副乡长,主抓教育。 罗援朝多了问了一句:“哦,你因为什么得罪他的?” 杜锋年支支吾吾了一会儿,不得不如实说:“他……他想让我做他的上门女婿,我没干。” 谁都没想到是这个原因,罗援朝愣了一下,继续问:“什么时候的事?” 余思雅边听边打量了一下杜锋年的长相,这小子虽然不修边幅了一些,但其实长相还不错,眉是眉,眼是眼的,而且眼睛里有一种跟同龄人不符的成熟。 而且听他的口气,他出身应该不错,只是后来落魄了,家里长辈被下放了,他也到了辰山县插队。估计那位副主任察觉到了这两年时局的变化,知道这个人迟早会回城,加上闺女喜欢,便在上半年的时候托人带话,让杜锋年上门说亲。 谁料杜锋年不知好歹,竟拒绝了他。这可惹恼了顺风顺水大半辈子自视甚高的副主任,所以开始屡次针对杜锋年。 罗援朝调查清楚了状况,又从余思雅这里确认了,教育局的名册上确实有杜锋年的名字,遂带了两个人:“杜同志,你跟我们一起去北丘公社。” 杜锋年赶紧站了起来。 余思雅笑着说:“罗主任,我得去找梅书记汇报工作,就不跟你们去了。” “好,有他这个当事人跟我们一块儿回去就行了。”罗援朝爽快地说道,然后骑着自行车,带着杜锋年走了。 余思雅也从另一条路赶去给梅书记汇报这事。 梅书记听说自己县里竟然还真有第二桩扣留考生录取通知书的事,差点气得骂娘。这都什么东西,狗胆子不小啊,什么都敢干。 “查,一定要严查,继续查下去,凡是敢对高考下手的,通通让公安局给抓起来!”梅书记恼怒地说。得亏他同意了余思雅的提议,先自查了,不然要等调查小组来查到,他们辰山县这回只怕是全国都要出名了。 余思雅赶紧表态:“是,梅书记,你放心,我们会再仔细查一遍,应该不会再有这么多铤而走险的人了。” 这才第一届高考,全县就考上两百多个大学生,就闹出两桩这样的案子,要真还有,别说梅书记要气疯,她都要气炸了。 梅书记现在没这么强的信心了:“但愿,要再出这样的事,我真没脸去见领导了。” “梅书记,这不怪你,是下面的人自作主张,你又没有千里眼顺风耳,哪能知道下面的人都搞了些什么小动作啊。”余思雅宽慰他。 梅书记摇头叹道:“我是一县父母官,不管出了什么问题,那都是我的责任。” 这话没法反驳,余思雅也不好多说,便转开了话题,说起了让教育局张贴红榜的事。 听到这个提议,梅书记赞许地点头:“你这办法不错,让考生有知情权,这样能从一定程度上杜绝这些人徇私舞弊了。” “是啊,人都有私心,人性也是复杂多变的,有的人可能因为一念之差就做错事。我们不能去考验人性,指望人性,不如从制度上制约人性,如果信息更公开更透明,每个考生都享有知情权,知道自己能不能考上,又都有申诉检举的权利,能为自己伸张正义。那么当个别干部想以权谋私的时候,他们会不会掂量掂量被发现,被查处的风险?当这个风险过高时,很多人都会收手,毕竟人总是趋利避害的。”余思雅微笑着说。 梅书记宛如醍醐灌顶,是啊,如果每个人都能知道自己的成绩,都有伸冤的渠道,那作恶者是不是会顾忌很多?他一个人的能力有限,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更重要的是信息透明,让下面的人有申诉的办法。 “余厂长,你刚才说你在教育局设了个木箱子,你说,我在县政府门口也设一个怎么样?”梅书记到底是个有智慧的人,马上就能举一反三。 余思雅高兴地说:“当然可以,梅书记,你可以弄一个‘书记信箱’,挂在大楼门口,钥匙由你亲自保管,定期更换锁。欢迎大家有不平之事,或是好意见的都写信投进信箱里,你定期查看一次,了解下面的民意和问题。” 这不就是后世市长热线的翻版吗?不管有没有用,给广大老百姓多一个反映问题的渠道总是好的。 这个法子在目前的时代来说是非常超前的。梅书记也很兴奋:“我待会儿就让小胡去外面挂一个绿色的信箱。” 两人真是越说越偏,直到公安局那边关于楚玉涛录取通知书的调查结果出来了,他们才停了下来。 等小胡去叫人后,梅书记说:“余厂长,这个事跟你们息息相关,你也留下一块儿听听。” 余思雅便又含笑坐了回去。 两分钟后,胡秘书领着一个公安同志进来。 那公安同志将一个报告递给了胡秘书,胡秘书再转交给了梅书记。梅书记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余思雅瞟了一眼,明白梅书记为什么不看了。这位公安同志的文化水平可能不是很高,字写得长牙五爪的,有指头那么大,而且排序很乱,一般人还真很难看懂他写的是什么。 低咳了一声,梅书记问道:“坐下说结果。” 公安同志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张口说起了调查的结果:“梅书记,我们已经查清楚了。这件事是招生办的高主任所为,他姐姐的小儿子今年也参加高考,但成绩不好,连预选都没通过。正好他姐夫也姓楚,看到楚玉涛同志的录取通知书后,他就动了心思,便将录取通知书扣了下来,交给了他姐夫。目前楚家人已经去大队给孩子改了名字。” 梅书记拧着眉头:“改成了楚玉涛?要是不姓楚,是不是把老祖宗传下来的姓也一块儿改了啊?” 别说,还真是。也不可能每个顶替者都跟被顶替者同一个姓,可不得换姓。不过嘛,现在户籍制度不完善,改名字改姓之类的简单得很,连派出所都不用,直接去公社就行了,用一个姓换来一辈子的前程,划算。而且等念完大学,参加工作了,还完全可以改回来嘛,什么损失都没有。 没人回答这话,梅书记也不需要他们说什么,继续问道:“除了罗主任,还有哪些人员涉及此案,通通抓起来,等法院判决。” 这是恢复高考以来,第一次徇私舞弊案,也是反响最强烈的案子,不严肃处理,起不到杀鸡儆猴的作用,也没法平息广大考生的愤怒和质疑。 公安同志从梅书记这里得了准话,便回去了。 梅书记将楚玉涛的录取通知书递给了余思雅:“拿回去,交给楚玉涛同志,让他好好学习,为祖国做贡献!” 余思雅双手接过录取通知书,郑重地表态:“我会的,请梅书记放心!” 梅书记颔首:“好,继续再查一遍,不要放过任何漏网之鱼。后天调查小组就要来了,你抓紧时间,有需要教育局和公安那边配合的地方,尽管提。我让小胡跟他们打过招呼了。” 余思雅明白,这是催她赶进度,连忙表态:“是,梅书记你放心,我们争取在明天之前将全县考生的情况摸一遍。” “你办事我放心,去忙。”梅书记挥了挥手。 余思雅道了别,出了梅书记的办公室,拽着胡秘书说:“那个,胡秘书能麻烦你帮个忙吗?” 胡秘书这几天看着余思雅频繁出入梅书记的办公室,知道她深得梅书记看重,前途不可限量,有心交好,自是痛快答应:“余厂长你客气了,需要什么尽管说。” 余思雅笑道:“是这样的,调查小组后天就要来咱们辰山县,我得在明天之内将咱们县的考生情况摸个底。可哪怕我现在就每个公社挨着去查,也来不及了啊,所以想问问你有没有各公社办公室的电话,我挨个查一查。” 这个胡秘书当然有,不然梅书记要见某个公社书记的时候,他怎么通知对方? “我的电话本上记录了,你等一下,我拿给你抄一抄。”胡秘书笑着说。 余思雅感激地表示:“好,谢谢你,我就在这里等你。” 过了一会儿,胡秘书将一个巴掌大的小本子拿了过来,翻到记录各公社联系地址和负责人姓名的一栏,递给余思雅:“都在这儿呢。” 余思雅看着厚厚一个本子上全是各公社,各单位,各厂矿和上级部门领导的电话,分门别类地记录下来。不由感叹,这年月,秘书也不好当啊,估计电话号码得至少背几十个。 “谢谢,我抄完了还你。”余思雅拿出了自己的联络本。她记的电话也不少,当然完全赶不上胡秘书。 好几十个公社,从负责人姓名到电话,也要抄好一会儿。 抄完后,余思雅匆匆赶回教育局,通知大家收工,又坐着养殖场的大货车赶回去。 回到乡下才四点多,余思雅琢磨着还能干点活,便直接跟着车子回了养殖场。 小李看到她回来:“忙了一天,怎么不回去休息休息?我看他们都回去了,厂子里一切正常,没什么事。” “那就好,我还有点事。”余思雅直接往办公室里走。 进去连口茶都没喝,她就拿起电话,先拨通了路明惠的电话:“路主编,下午好。” 路明惠皱着眉:“你声音怎么啦?有点哑,感冒了?” “咳,不是,就是今天说话比较多。”余思雅接过小李递过来的搪瓷缸子,朝他无声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拿着话筒道,“今天的报纸刊登后,反响怎么样?” 提起这个,路明惠有一肚子的话要说:“自然很好,大街小巷全在讨论这个事,你看,等明天报纸送到你们县里,肯定会引起热议。对了,余厂长,你们清河鸭这次是出了大名,好多人给你写了感谢信塞到我们报社。你准备好,过完年开业,生意肯定会很红火。” 这点在打广告的时候余思雅就预料到了。她笑着说:“谢谢路主编你提醒我,等过完年,我让他们早点上班,先生产一批产品上架。” 哎,可惜没那么多货,这可真是甜蜜的负担。 路明惠笑道:“不用谢我,是你们养殖场花钱做了好事。现在大家都讨论这个去了,也没人再关心你们辰山县的事了,明天报纸一出来,你的压力就没那么大了。” 余思雅心说,她现在压力也不大。不过人家到底是好意,她笑着说:“谢谢路主编的关心,不过我们辰山县的后续你还要报道吗?楚玉涛的通知书找到了,现在就在我的办公室,我已经让人顺路带话,他一会儿过来拿。” “这么快?当然要报,怎么回事,你跟我细细说一说。”路明惠见余思雅不介意,便问起了新闻。 余思雅将怎么找回录取通知书,高主任怎么作假的,还有后续相关涉事人员的处罚都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紧接着话锋一转,说道:“路主编,我们这边还发生了一个新闻。今天有一位下乡的知青看到你们省报那期‘录取通知书去哪儿了’的报道后……这也是个不错的新闻,能反应咱们辰山县坚决整改的决心!” 路明惠明白她的意思:“好,我会把你这最后一句话加上去的。” 余思雅一直给她提供新闻,肯定也是得到了县领导的默许。正所谓投桃报李,她也不能光反应副面的新闻,也要说说正面的事嘛,不然余思雅夹在中间也不好做。 “谢谢了。对了,路主编,还有一个事,我得跟你商量。杜锋年考上的是北大,不在省内任何一所大学的录取名单之上,这样的考生还有好一部分,咱们不能错过这一批考生,不然以后被人抓住了空子,专门拿跨省考生下手怎么办?所以我提议你向上面反映一下,最好从教育部门拿到全省考生的数据,直接公布全省所有考上大学的考生姓名,这样就不会出现漏网之鱼了。”余思雅赶紧把最要紧的事抖出来。 路明惠拍了一下额头:“对哦,还要报考外省的呢,哎,这阵子太忙了,都糊涂了。得亏你提醒我,不过,这加印就得加钱哦。” 多的都出了,还介意再出个千儿八百吗?余思雅赶紧表态:“我们清河鸭是一家具有社会责任感的厂子,多花的钱,咱们出。” “余厂长,我就喜欢你,以后还有这样的新闻,我也找你啊。”路明惠那个羡慕,人家才20岁,就能支配成千上万的资金了,几千块说出就出,眼都不眨,她都快活人家两倍的岁数了,可手里每个月才能花多少钱?路明惠心里那个酸啊,她是不知道还有土豪这个词,不然肯定要夸余思雅壕无人性。 余思雅很好说话:“行啊,再有这样的新闻,咱们商量。” 既能帮助人,又能给清河鸭树立良好的企业名声,花这点钱并不亏,而且效果比直接做广告还好。 又扯了两句,余思雅翻开了电话本说:“路主编,我还得给其他公社打电话,咱们今天就到这儿。” 路明惠的稿子还没写,赶紧挂电话:“不说了,今晚又要加班。” 挂断了路明惠的电话,余思雅挨个公社打过去,先直接表明身份,然后问该公社有哪些人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她将名字一一记录下来,顺便跟教育局的名册核对了一下。 连打了五通电话,每个公社报出来的名字都能跟教育局册子上的对上,目前看来还没有作弊的情况。但谁也不知道他们说的是真是假,为了防止这一点,余思雅接通电话的时候就会告诉对方,教育局门口张贴了红榜,公布了所有大学生的名单,后续省报还会出一期特刊公布。 只要有脑子的人都会知道,要是动了手脚是瞒不住的。 “余厂长,你嗓子都哑了,先休息一会儿。”小李看她一直跟这些人扯皮,一次又一次地重申上面非常重视这件事,已经派出了调查小组,有什么情况自己主动交代,他就忍不住皱眉。 余思雅捏了捏嗓子,又喝了一口温水:“没事,也就还有四十几个公社。” “要不我帮你打,我就照着你先前的话说呗。”小李主动说道。 余思雅想想也有道理,反正这电话就一个套路。 她把电话推了过去:“你来。” 她在一边看看行不行。 小李拿起电话刚拨通了一个号码,背后突然刮过一阵风,抬头就看到楚玉涛满头大汗地跑进来,身上只穿了一件毛衣,连棉袄都没穿。 “余厂长,我的录取通知书拿到了是吗?”楚玉涛激动地问道。 余思雅赶紧从包里拿出他的录取通知书,递了过去:“是的,今天公安局调查清楚了,并取回了你的录取通知书。这是梅书记让我转交给你的,希望你认真念书,以后为祖国做贡献!” 楚玉涛捧着失而复得的录取通知书,跟捧着什么珍宝一样,哽咽地说:“谢谢,谢谢,余厂长,谢谢你,我以后就跟着你干了!” 要不是余思雅替他出头,他根本拿不回录取通知书。 余思雅朝小李伸手,要了手帕,递给楚玉涛:“客气了,咱们都是同志,这是应该的,反正你答应我了,上了大学继续管账。过完年,省城门店的账目就交给你了啊。” 这样她就不用三天两头去查账了,只要每个月看一次就行了。 楚玉涛用手帕擦干了眼泪,用力地点了点头:“当然,我以后都是咱们清河鸭的人!” 小李看着这一幕,连自己还举着电话都忘了,酸溜溜地说:“你们都去省城了,我怎么办?” 余思雅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说:“能者多劳,咱们最重要的大本营交给你了,你可要看好咱们的家!” 第76章 076 经过余思雅的调查, 辰山县发现了两起私藏考生录取通知书,准备李代桃僵的案件。 相较楚玉涛的随机性,杜锋年则显然是对方精挑细选的针对对象。一是因为他跟公社的个别干部有过节, 二来则是因为北丘公社主管教育的主任眼光比较高, 对外面的大学也知道一些,清楚北大是个好学校, 所以生了贪婪, 就把录取书藏了起来, 想借着这录取通知书送他儿子去上好大学。 当然, 两者也都有共同点, 那就是在当地, 无论是楚玉涛还是杜锋年都处于孤立无援的位置。一个是成分略有瑕疵, 战战兢兢,家中壮年已逝,只有一个老人的本地小伙, 一个是外来的知青, 上面随随便便一句政审没通过就能糊弄过去。 从这个角度来说, 其实这两人又都是精挑细选的, 都是那种好拿捏, 又无力反抗的对象。 要不是中途窜出来一个较真的余思雅, 这个事他们还真得逞了。 查明真相后,梅书记特批, 让涉案人员统一关押,等调查小组来审查后再说。 调查小组来的那天, 也是省报特刊发行的那一天。当天,很多省城的单位都收到了省报特刊,不少人奔走相告, 相互借阅查询,查自己的孩子,查亲戚朋友家的子侄辈。而调查小组的消息更灵通,他们上了汽车都人手一份特刊,从上车看到下车。 因为余思雅在这个事涉入较深,加之又好几次在省报亮相,尤其是清河鸭还出钱赞助省报出特刊,算是在某种程度上挽回了辰山县的印象分。故而,梅书记让余思雅也加入到迎接调查小组的队伍中,美其名曰,县里的两起案子都是她查出来的,她最了解情况。 于是,余思雅一大早又从乡下赶到县城,然后与胡秘书一起在大门口迎接调查小组。 大约中午十一点的时候,调查小组的车子开进了县政府。一辆黑色的红旗轿车,除了司机,还坐了四名调查人员,为首的是教育厅的干部,姓顾。 车子一停下,胡秘书立即上前拉开门,微微弓着身,热情地说:“欢迎顾主任一行到我们辰山县调查,梅书记有个会议,还没开完,你们辛苦,先随我去食堂吃午饭!” 这位顾主任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皮肤很白,很斯文的样子,一双手也很白,估计是天生肤色白,因为他的手指上有不少老茧并不是五体不勤。 这种场合,胡秘书发挥比较好,余思雅沉默地当背景板。 两人一起将领导带去了食堂招待客人的包间。 食堂已经准备好了饭菜和酒水,在上东西的时候,梅书记匆匆赶来,先说了一番赔礼道歉解释的话,然后坐下自我检讨了一番:“我们县竟然出了两起这样的事情,我实在是痛心,这是我治下不严,回头我就给市里写检讨信。请调查组的同志们一定要彻查此事,还广大考生一个公平。目前查到的两起高考录取通知书盗用的相关人员已经都被抓了,只待审理。” 这话说得漂亮,顾主任斯斯文文地说:“梅书记言重了,我们在来的路上已经了解了辰山县对此事的处理态度,非常及时有效,而且还促成了高考信息的公开化,是一种极大的进步。” 话很委婉,但说明辰山县的动作领导看在眼里,是满意的。梅书记松了口气,谦虚地又检讨了几句,说起了辰山县的特产和风土人情。 吃过饭后,胡秘书和余思雅以及教育局的干部将调查小组的同志领去了教育局,将他们所调查到的两起案子,还有县里这一届考生的情况,招生处的名册等等,全部移交给了调查小组。 因为随身携带着直接从教育厅调来的辰山县录取名单,调查小组的调查非常方便,核对一遍两地的录取名单,就能知道教育局这边还没有遗漏掉的录取通知书。 经查实,只有楚玉涛的录取通知书被盗,其他的录取通知书都如实记录在教育局的名册上。但这并不能保证就没有意外了,杜锋年的案子就是一个非常显著的案例,公社干部也能拦住,盗用公社成员的录取通知书。 如果一个公社一个公社的调查,效率太低了,因为基本上每个公社都只有几个人考上大学,加上公社之间都是乡间小路,汽车不一定能通过,得绕路。浪费汽油不说,三五天根本跑不完这么多的公社。 对于这件事,调查小组借鉴了余思雅贴红榜的做法,让教育局印刷了一份全县的考中名单,盖上钢印,每个公社发一份,县城各单位也发一份,要求张贴在告示栏里,长期保存。最后还在下面加了一行备注:但凡在此名单上,却未收到录取通知书的考生,请到教育局或县政府反应此情况,长期有效! 这样一来,口口相传,即便考生没看到,他的亲戚朋友同学老师都可能会看到这张告示,进而通知他。 这比省报特刊还直接,但凡对自己成绩存疑的,随便到县城某个单位门口的告示栏瞄两眼就能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考上。 不过这个需要等待发酵,毕竟这会儿信息的传播没那么快,如何招待顾主任他们就成了问题。 带他们去吃喝玩乐,不符合这个时代的主题,而且县城里除了电影院,也没任何的娱乐场所。那地方大多是小青年谈恋爱,家长带着小孩去长见识的地方,请领导看电影,不合适。 那就只剩下吃饭喝酒,但也不可能顿顿都喝啊,一顿饭只能吃那么久。而且顾主任他们还坚持要在食堂吃饭,吃过还留下了粮票和肉票。 这搞得小胡也不好安排太好的伙食,不然领导留的粮票和肉票更多,这不是坑领导吗? 小胡那个愁啊,头发都快拔下来两撮,正当他愁眉苦脸的时候,顾主任他们却主动提出来了一件事:他们想去清河鸭养殖场参观参观! “清河鸭养殖场?现在养殖场已经停工了,那地方比较偏僻,恐怕会招待不周。”小胡含蓄地说。 顾主任摆手:“没关系,我们就是想去看看大手笔的清河鸭长什么样子。” 一直当背景板的余思雅适时地插了一句:“既然顾主任不嫌弃,想去咱们红云公社参观,那就去。胡秘书,你安排一下车子,我去打个电话,让厂子里先准备好。” 顾主任四人侧目看余思雅:“这位小同志是?” 显然,省城的领导并不了解清河鸭的状况。哪怕这家厂子如今在全省快家喻户晓了,但到底是一家乡下的小厂子,世人对其所知有限。 胡秘书不好意思地拍了一下脑门:“瞧我这记性,顾主任,余思雅同志就是我们清河鸭养殖场的厂长。清河鸭养殖场是两年半以前,由余思雅同志从邮电局借了三百块钱创办起来的。” 提起这个,胡秘书就自豪得很。 顾主任显然很意外,看着余思雅嫩生生的脸蛋,隔了几秒才说了一句:“余……厂长真是英雄出少年!” 余思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顾主任过誉了,这是大家一起努力的成绩。” “既然余厂长不嫌弃,咱们就直接去,也不用打电话通知了,我们就随便看看。不过车子坐不下,得麻烦胡秘书再找一辆车了。”顾主任兴致勃勃地说道。 胡秘书赶紧说:“好,那顾主任你们稍等一会儿,我去安排司机和车子。” 辰山县很穷,就一辆车,还是用了十几年的,平时领导要出行,或是去市里开会才会开。 胡秘书去申请了以后,当天上午他们就出发了。不过人员稍微换了一下,余思雅和胡秘书各坐在两辆车的副驾驶座上,充当陪同人员的角色,除了他们俩,还有两位司机,总计八人一起下乡。 车子驶出县城,一路向南,都是差不多能容两辆小汽车的沥青路。冬天天气冷,沥青凝固,路面平坦。 顾主任看着窗外说道:“你们这里的路很不错,比咱们从省城下来那一段还要好走。” 余思雅笑着解释:“这是我们县去年修的公路,公社出资一部分,县财政拨了一部分的款子,公社社员们义务劳动,大家勒紧裤腰带,齐心协力铺的路。这路修好了,大家去县里面也方便。” “确实好走许多,都说你们辰山县穷,我看发展得不错嘛。我们每年都要去好些地方,你们的路算是很好走的了。”顾主任心有感慨的说。虽然他们每次下乡都是坐小汽车,但架不住路上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要是碰上下雨天,那车子陷进烂泥里是常有的事。 前一句话余思雅不赞同:“顾主任,我们县是真的穷,全村都找不出几家砖瓦房。你看到的这条路,造价非常便宜,除了沥青花了钱,其他很多材料和人工几乎没花什么成本。” 开车的是顾主任他们带来的司机同志,一位退伍小伙子。他插了一句嘴:“你们这路是真的好走,能不能推广出去?每次开到不好走的路,咱们这老伙计都要遭罪啊。” 余思雅不大看好这个计划,主要是现在全国许多农民连饭都还吃不饱,你让他们节衣缩食修路?而且农村很多地方不发达,没有工业,来往的车辆也很少,其实他们对修路的需求没那么迫切,尤其是偏远乡村,哪怕改革,也发展不到他们那里。 不过要是能将路修好也是一件好事,余思雅笑笑说:“那这个你得向上面的领导反应。如果有其他地方的想修路,想借鉴咱们的经验,我们非常欢迎。” 说话间,车子开到了红云公社,司机师傅说:“前面的车子停下来了,是这里吗?” 余思雅点头:“对,到我们公社了,离养殖场还有两三里地,有条路能直接到。” 看着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和锣鼓喧天的吵嚷声,后排的顾主任好奇地问:“余厂长,你们公社在搞什么活动吗?这么热闹!” 余思雅已经想起是怎么回事了:“这是我们公社搞的文艺表演活动,召集了一些以前唱大戏的同志,学习社会主义先进思想,编排了一系列具有新时代风尚的戏剧,娱乐社员的同时,也希望能给大家普及法律知识,让大家知法守法。” 顾主任头一次听到这样的名词,觉得很新鲜:“我们也下去看看。” 那边,小李也带着另外两名调查组的干部过来。他用手遮住眉毛,抬头眺望了一下,问余思雅:“余厂长,你们公社搞什么呢,这么热闹?” 余思雅又说了一遍:“年底文艺表演活动,王书记组织搞的,大家一起去看看?” 司机去停车了,他们六个人一起从侧面挤了过去,那一片小孩子居多,吵吵嚷嚷的,所以人相对少一点。他们总算能看到舞台了。 用柱子和木板搭建的舞台,就在小学操场上,两边各挂了一条陈旧的红绸,非常简陋。 舞台上的演员很多没化妆,连戏服都没有,穿的要么是自己的旧衣服,要么是借的,看起来非常不规范,但看戏的百姓却跟着群情激愤。 余思雅低下头对前面这几十个小萝卜头说:“嘘,好好看戏,不要说话了,你们要是能保证都不讲话,待会儿我给你们一人发一颗水果糖,好不好?” 听到能有糖吃,小孩子们高兴了,赶紧闭上了嘴巴。 “真乖,看完了戏,你们去找那个哥哥,就说姐姐让他带你们去供销社买水果糖。”余思雅指了指人群外围兜售瓜子炒花生之类零食的沈建东。 看到她,沈建东立马挥了挥手,小孩子见他们真认识,再也不吭声。 总算清净了下来,顾主任他们也听到了台上的声音,一个穿着打满补丁,两鬓斑白的老妇人抱着个年轻人的腿哭成了一个泪人:“儿啊,儿啊,你好好的人不做,做什么贼啊,是妈害了你啊……” 旁边一个老婆婆看了气得牙痒痒的,咒骂道:“老娘要生了这么个玩意儿,我打死他,不成器的东西!” “就是,活该,只是苦了蔡婆婆啊,年纪轻轻守寡,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大,结果儿子却不争气。” …… 中途插.进来的顾主任他们一头雾水。胡秘书摸了摸鼻子,代表大家问出了心里的疑惑:“余厂长,这演的是什么啊?” 余思雅也不清楚,她只是提了个雏形,后面都是王书记弄的,具体搞了些什么,她也没空关心。但看都演了二十几天,还人山人海的情况来看,显然这戏很成功。 “王书记搞的,我帮你们问问啊。”余思雅挑了一个看起来泼辣利索,讲话双利的中老年妇女,笑着问道,“婶子,这台上演的是什么啊?” 大妈瞅了余思雅一眼,觉得有点眼生,一脸恍然地说:“闺女,就是其他公社的,特意跑到咱们这儿来看戏的?咱们公社的戏编得好?听说是咱们养殖场出的钱,王书记亲自找县里面的老师戏剧团的人,还有公安给帮忙排的。” 好家伙,来头不小啊。余思雅憋着笑问:“怎么,这么远,还有不少外公社的社员来看戏吗?” 大妈踮起脚尖,扫了一圈,指着西北边,东边靠后的位置:“那……这些都是其他公社的,为了看戏,好些人天不亮就赶来占位置呢。但他们离得远,十几里地,哪比得过咱们本公社的人啊!” 看来王书记这工作干得不错嘛,都出圈了,估计钱书记又要在背后喋喋不休了。 余思雅含笑点头:“这样啊,婶子,我们第一次来,看了个没头没尾,不知道上面演的是什么。你能给咱们简单地说一下吗?” 大妈一口答应了,指着台上的演员说:“这个戏叫《蔡安劳改记》,讲的是蔡婆婆早年守寡,一个人辛辛苦苦,受尽屈辱,将一儿一女养大。本来以为女儿长大了嫁了人,儿子也要娶媳妇了,总算是苦尽甘来了,谁想到啊,她就这么一个命根子,从小宠惯了,养成了偷鸡摸狗的毛病。每次偷了邻居家的鸡啊,鸡蛋,粮食腊肉什么的,蔡婆婆都去赔礼道歉,节衣缩食补上蔡安的窟窿,大家看她一个女人不容易,就原谅了蔡安。” “谁知道本村人不跟他计较,这蔡安不但没收敛,而且越来越猖狂。有一天,这一辆大货车路过,发生了故障,停在了路边,蔡安就伙同跟他一起玩的二流子晚上将车子里运的面粉大米都给偷走了。司机阻拦,他们还打了司机一顿。司机后来去公安局报了案,就把他们给抓了起来,这不,要判刑劳改了,蔡婆婆后悔了!” 故事非常简单,但胜在通俗易懂,而且贴近村民的生活。他们每个人都能从身边找到“蔡婆婆”和“蔡安”这样的人,所以才会引起社员们的共鸣。加上这演员表演得非常具有张力,尤其是演蔡婆婆的老人,哭戏非常具有感染力,很容易将人的情绪带进去。 所以能赢得社员的喜爱就不稀奇了。 顾主任几个听完了故事的梗要,再看台上的蔡安以故意伤害罪和盗贼罪被判了15年有期徒刑,觉得非常有意思:“余厂长,你们公社这个办法好,既教育了百姓不要偷窃和打人,这些都是犯法的,又给大家灌输了一个观念,惯子如杀子,确实具有很强的教育作用!” “是王书记安排得好。”余思雅赞许地说。 这部戏确实很成功,尤其是蔡婆婆最后的“幡然醒悟”更能引人深思,正是因为蔡婆婆一次又一次纵容,导致儿子的胆子越来越大,无法无天。蔡婆婆可怜吗?可怜亦可恨。 这个时代,因为重男轻女的缘故,贫家养娇儿的事时常有发生,尤其是那种生了一连串女儿就只为追生一个儿子的家庭,千求万求来的宝贝儿子那还不得纵着啊。这种情况男孩长大了要么作奸犯科,要么就是废物,鲜少有例外者,她上辈子的那个弟弟余标就是后者。 看完这个戏,几人还舍不得离场,见人群没散去的迹象,余思雅又问大妈:“还有吗?” “有,还有一场呢,本来是下午演的。可不少离公社远的社员们来一趟不容易,得走一二十里地,来回就得三四十里了,中午回去哪还有功夫再来看啊。所以就跟公社提议,一上午演完算了,大家下午还能回家吃饭干点活,这样晚上才有空去看电影啊。”大妈一脸骄傲地说。 顾主任觉得很新鲜:“你们晚上还放电影?” 大妈估计是把他们这几个新面孔当成外乡人了,得意洋洋地说:“那是,去年咱们就开始放电影了,每天晚上一场,整个腊月除非下雨,不然一天不落。咱们公社十个大队,每个大队播放三场,可好看了,好多你们这种外公社的人晚上打着火把来看电影。” 那这娱乐生活还真是丰富,就是城里人也没谁家能一连看三十天的电影。 顾主任诚心实意地说:“你们公社真好。” 大妈来劲儿了:“你这老哥子眼光好。这附近十里八乡,哪个不眼红羡慕咱们公社啊,咱们公社是第一个建养殖场的,也是唯一一个全村通了电的。现在你们这些公社的大闺女都想嫁到咱们公社享福呢!说起来啊,这些多亏了余厂长搞的养殖场,养殖场挣钱,咱们也跟着乐呵,我儿子就在养殖场上班,不但每个月有工资拿,过年还发奖金呢。这唱戏的钱,放电影的钱,都是咱们养殖场出的。” 余思雅有点脸红,婶子你眼神不好啊,你儿子就在养殖场上班,你认不出他的老大? 胡秘书看了一眼顾主任他们惊愕的眼神,赶紧笑道:“那确实,余厂长真是个干实事,干大事的人。” “可不是,我听说她还在帮忙查厂子里一个工人同志的录取通知书丢失的事。我儿子说,为了这个,余厂长都找到省里去了,前两天还上了报纸,余厂长真是没话说。”大妈简直把余思雅夸成了一朵花。 顶着顾主任和胡秘书他们戏谑的目光,余思雅有点脸红,咳嗽了一声,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婶子,接下来这个戏演什么?” 大妈兴致勃勃地介绍:“这个戏也很好看,演了九场,我场场不落,这个戏演的是……” “大嫂,开演了,我们是第一次看,你先别说,让我们看看。”顾主任打断了她。 余思雅明白了,顾主任这是不想被剧透,连忙说:“谢谢婶子你给我们介绍这么多,咱们一会儿有不懂的再问你啊。” 大妈便安静了下来,大家站了一个多小时,从头到尾将这场戏给看完了。 第二场戏也非常典型,而且在这个时代有些超前,讲述的是一个女孩子小玉被同村的一个混混调戏了,父母和村里的人都觉得她不清白了,让她嫁给混混,她不愿意,但拗不过父母长辈。然后就这么嫁给了混混,婚后,婆婆虐待,混混一旦喝醉酒就对她拳打脚踢。十冬腊月,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洗衣做饭喂养牲畜,还要上工干活挣工分,真是干得比牛还多,吃得比鸡少。 直到妇联的同志走访发现了这种状况,批评了她的家人。但没用,等妇联的同志走后,她迎来了更多的拳头脚踢和责骂。后来妇联的一个小干事第二次来走访,知道这个情况后,向她普及了婚姻自由的法律,并且说她的婚姻属于包办婚姻,本来就不合法,鼓励她离婚摆脱掉这个恶魔一样的家庭。 最终小玉在小干事的帮助下,终于鼓起了勇气,提出了离婚,总算摆脱了混混,过上了新生活。而混混也在一次偷鸡摸狗中被人打断了腿,成为了残废。 看完这场戏,余思雅有点佩服王书记了,他胆子可真大。这个故事稍微不注意就会引来社员们的反弹,毕竟这会儿大家的观念就是,媳妇就该伺候公婆男人,生儿育女,传宗接代。估计是这出戏将小玉演得太惨了,生了女儿,躺在床上,没人搭理她,更别提做月子了,还得她从床上爬起来,自己收拾床铺,喂养孩子。生完女儿的第二天就被骂赔钱货,然后被赶下床干活。 她的凄惨遭遇,引起了不少妇女的共鸣,同时混混不做人,是个好吃懒做,偷鸡摸狗的酒鬼,兼之他是用不正当的手段得到的小玉,所以从一定程度上抵消了大家对离婚这件事的反感,让大家对混混一家的恶有恶报喜闻乐见。 只能说,写这个剧本的人拿捏得非常好,既科普了结婚自愿,离婚自由这个法律,又没引起村民们的反弹。 顾主任一行跟村民们一样看得意犹未尽,感概地说:“余厂长,你们公社的节目做得很精彩嘛。”比他在省城大剧院看的戏都有意思。 余思雅笑着说:“全赖王书记组织得好。” 说曹操,曹操就到。 王书记跑从人群中跑了过来,目光在顾主任四人身上滑过,笑着打招呼:“胡秘书,余厂长,这几位同志是?” 其实他早接到了风声。毕竟乡下小地方,来两辆小汽车,那可是新鲜事,早有人通知王书记了,王书记也打听清楚了,对方是余思雅和胡秘书亲自陪同过来的客人,正在看戏呢。 为了不打扰对方看戏的雅兴,他特意拖到戏演完了才过来的。 胡秘书遂即给王书记介绍双方。 “原来是顾主任,刘科长……你们好,欢迎你们来咱们红云公社参观。”王书记热情地说。 握完手,顾主任真心实意地夸赞道:“王书记,你们公社编排的戏剧非常有意思啊,既通俗易懂,又有很深的教育意义,值得提倡。” 王书记笑了笑:“这都是同志们努力的结果。说起来啊,这个事还是余厂长起的头,只是她工作太忙了,没时间弄这个,就出了钱给我提供了一些建议。” 顾主任诧异地瞥了他一眼,这个公社的干部很团结啊,讲到成绩的时候,都不抢功,还相互夸奖对方。余思雅是这样,这个王书记也这样,有意思,他们这趟没白来。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余思雅问道:“余厂长怎么会想到排这些戏?” 余思雅实话实说:“前阵子咱们养殖场出了……后来我就想,咱们不光是孩子需要接受教育,大人也一样需要接受教育。尤其是法律方面的教育,如何做一个知法守法的人,不求对社会一定要有大贡献,但求不要成为一个对社会有害的人!我觉得这点非常重要,也能避免很多悲剧的发生。” “说得好,听说你们总共编排了六场戏,还有四唱戏什么时候演啊?”顾主任欣赏地看着余思雅。这姑娘年纪不大,想法挺多的,刚开始他还以为这是个关系户,来镀金的呢,现在想来是自己小瞧人了。 王书记听到这个立马说:“顾主任你们难得来一趟,要是感兴趣,下午咱们再接着看戏?” 顾主任已经从大妈口中得知,一天就两场,今天的份额已经演完了,遂笑着说:“不用了,我们下午还得去参观养殖场呢。不过我对你们的另外四唱戏挺感兴趣的,能不能把剧本给我看看?你们这剧本挺有教育意义的,回头我向上面反映一下,看能不能推广下去。余厂长说得对,咱们的不少成年人也需要接受教育。” 听到这个消息,王书记欣喜若狂:“当然可以,一会儿我让人誊抄一份,送给顾主任。” 要是这戏能推广出去,那他们红云公社就出名了,说不定还会被立为标兵,成为全省精神文化生活宣传的正面例子。他本来以为今年要败给钱书记他们的,没想到临近过年了,竟然反转了。 胡秘书听到这个消息也非常高兴,这下能帮他们辰山县挽回不少名声。他们辰山县是出了些问题,但也做出了不少贡献啊,成绩也是实打实,有目共睹的。 “好,那就谢谢王书记了。”顾主任客客气气地说。 王书记按捺着心里的喜色:“不客气,已经快一点了,我已经让食堂做好了饭,咱们去食堂吃饭。” 饭都备好了,没不去吃的道理,一行人转而去了食堂。好在乡下条件比较有限,虽然饭菜比平时丰盛了不少,但到底也没多夸张。 吃过饭,顾主任几个又把粮票留下了,王书记本来不想收的,胡秘书给他使了个眼色,他才赶紧收下。 饭后,大家一起去了养殖场。 因为放假,养殖场非常安静,只有饲养员和孵化员以及值班的人员和小李在。 听到声音,小李出来,见一堆领导,赶紧招呼:“余厂长,王书记,你们回来,里面请,我给你们倒茶!” 顾主任摆手:“不用了,小伙子,我们刚吃完饭走走路,消化消化。” 余思雅冲他摆手:“你去忙,我来带顾主任他们参观参观厂子。” 小李退回了办公室,余思雅挨着给他们介绍:“这边是生产车间,主要生产火腿肠和清河鸭一些列产品,还有咸鸭蛋、皮蛋之类的。后期,我们还准备多开发一些产品。这里是办公区域……” 等到了孵化工作间,大家看到七八台机器发着红光,里面全是一只只的鸭蛋,加起来得有上万只。 “挺壮观的!”顾主任评价。 余思雅笑了笑说:“我们县准备建养殖基地,全县总共计划建23个养殖场,光这些机器远远不能满足全县养殖业的需求,过完年还得采购一批机器。” 看得出来,顾主任他们对经济不是很感兴趣,余思雅一笔带过,领着他们去了饲养区。 饲养员刘大姐坐在一个小凳子上,忙里偷闲在看书,冷不防这么多领导冒了出来,她赶紧将书藏了起来。 顾主任几个都被逗笑了:“大姐,你看什么书呢?别害怕,咱们就问问。” 余思雅也鼓励地说:“刘大姐,把书给顾主任他们瞧瞧,没关系的。” 刘大姐怯生生地将书从背后拿了出来,看着封面上的《养鸭技术指南》,顾主任几个都觉得有点新鲜。这个刘大姐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样子,局促不安,很紧张,说话也带着浓重的口音,不像是有文化的。 “你平时喜欢看这个?”顾主任问。 刘大姐点了点头:“她们好多人都会了,就我,就我还不大会,上面好多字不认识,我就利用空闲时间看一看,不会地再问问人。” “不错,大姐很上进。”顾主任评价道。 刘大姐很不好意思:“我不行,春花以前跟我一样不识字呢,现在这本书都能看懂了。” 顾主任这才知道,刘大姐她们这些饲养员都是不识字的妇女,是进了养殖场之后才开始念书识字的。 王书记看出来了,顾主任感兴趣的还是教育方面的事,跟着说道:“我们公社有统计数据,这两年学生的入学率一直在提高,尤其是今年九月份,较之去年九月,小学和初中的入学率都增加了三分之一,校长还跟我抱怨,这么下去,明年校舍恐怕不够用了。” 顾主任赞道:“这是好事啊,既然大家愿意上学,咱们要尽可能地满足孩子们上学的愿望。” 余思雅也适时地表态:“明年养殖场出一笔资金再建一排教室,咱们再穷也不能穷了教育!” 顾主任扭头看余思雅:“余厂长很热心教育啊,有没有意向毕业后来咱们单位工作啊?” “顾主任,你可不能挖咱们的墙角啊,我们公社可离不开余厂长。”王书记赶紧说。他现在也意识到了余思雅是块宝,有本事人脉广,公社公共支出一缺钱,人家就主动给钱,还出钱搞各种活动,上哪儿找这么贴心的搭档去? 顾主任被逗笑了:“王书记别着急,我就说说,这不还得看余厂长的意思吗?” 余思雅笑笑不说话,顾主任就随便说说,一时兴起而已。她毕业还有三四年呢,谁知道三四年后是什么光景,所以这个事压根儿不需要她表态。 这趟养殖场参观,顾主任非常满意,临走时,还说他们公社对教育的重视值得其他公社借鉴和学习。并且准备回去就此开个会,打算成立一个研究小组,明年到红云公社来调研考察一番。 对于这个意外之喜,王书记特别兴奋,激动得脸都红了。 不过余思雅反映平平,因为明年她就去上大学了,工作重心转移到省城,考察什么的,跟她没什么关系。 顾主任一行,本来是来问罪的,但辰山县对高考录取书失踪一案处理得太利索,没他们多少发挥的余地,而且还见识了红云公社一个全村都找不出几间砖瓦房的穷公社如此重视教育,更是心潮澎湃,有许多想法和计划。 随后两天,都窝在教育局查看辰山县的教育水平,不等他们失望,更大的风暴席卷而来了。 随着省报特刊在全省的扩散,越来越多的人了解到了今年全省的高考录取名单,很多得到消息的考生通过各种途径查看省报特刊。紧接着多地暴雷,短短两天内,全省出现了二十几起录取通知书失踪案,涉及全省二十几个县市。 领导震怒,迅速将顾主任一行召了回去,责令教育厅和各地公安严查这些案子。 第77章 077 77年的春节颇不宁静, 谁也没料到,这场由辰山县首次发现的高考顶替时间迅速在全省蔓延,以至于盖过了春节的风头, 牵扯出数百人。估计这也是高主任当初万万没想到的。 无数的学子写信向上面反映, 寄给报社、广播电台。省报每天都要收到成千上万像雪花一样的信件,根本来不及一一查看。像路明惠他们这些媒体人更是没闲下来, 跟着调查小组, 全省跑。 这场声势浩大的调查活动在全省铺展开来, 辰山县却因为发现早, 查得早, 最先在这场风波中平静了下来。 但梅书记还是不大放心, 每天第一时间看省报, 听收音机,唯恐错过了外面的信息,教育局的干部们也风声鹤唳, 无比庆幸自己没有参与到高主任的案子中。 为了表示辰山县坚决惩处高考顶替的决心, 高主任等一众人的案子很快便被判了下来。以高主任和北丘公社主管教育的副主任为首的主谋被判15年有期徒刑, 相关涉案人员分别判处5 —10年的有期徒刑, 有关领导因为失察之职, 分别予以警告和降职处分。 余思雅听到这个消息时, 已经是腊月29那天,她带着沈红英和沈建东一块儿去公社采办年货, 路过公社时,王书记拉着她, 告诉她的。 余思雅知道后,有点诧异,这个年代判刑比后世严重多了。不过也好, 经此一事,以后还有动歪心思的,想想高主任等人的下场,很多人都会掂量掂量,至少几年内,辰山县估计是没人敢对高考成绩动脑筋了。 告别了王书记,余思雅带着弟弟妹妹去供销社,路过邮电局的时候,邮局的工作人员探头出来,扯了一嗓子:“余厂长,有你的信和包裹。” 谁会给她寄信和包裹?余思雅只一想约莫就猜到了人,招呼沈红英姐弟一块儿过去。 进了邮电局,工作人员从柜台后面,抱了一个很沉的包裹出来,放在台子上,又找出一封信,递给余思雅:“余厂长,那,这是你们的包裹和信,麻烦你签个字。” 余思雅在领取包裹和信的地方签了字。 邮电局工作人员又从信件堆里翻出一个信封,问道:“余主任,你认识谁叫沈红英吗?我看地址是你们村的?” 余思雅刚签完字,放下笔,诧异地扬了扬眉,侧头看沈红英。 沈红英小姑娘的脸囧得通红,手足无措,在棉袄上擦了擦手背,呐呐道:“嫂子,我……我也不知道,这是我第一次收到信。” 工作人员看他们这副严肃的表情,扑哧一声笑了:“这地址好像跟余厂长你那封信的是一样的,小姑娘拿着。” 沈红英接过一看,果然是从南边来的信,她抬起乌黑的眼珠子,不解地问:“哥干嘛还要单独给我写一封信啊,浪费邮票钱!” 沈建东嗤笑着从她手里拿走了信:“你是不是傻啊,哥才不是单独给咱们写信呢,他是单独给嫂子写信。” 这下轮到余思雅脸热了。她板起脸,故作正经地说:“瞎说什么呢,快点把东西抱进背篓里,别堵在这里妨碍人家工作。” 看了一场好戏的工作人员心说连忙摆手,心说,一点都不妨碍,能看到余厂长的八卦,值! 沈建东赶紧将包裹抱了起来,掂了掂:“挺沉的,哥到底寄了什么,这么大一包。” 余思雅也很好奇,不过在外面也不好拆开,便说:“红英,把背篓放下来,让建东背。太沉了,就背着走。” 沈红英赶紧将空背篓放了下来,沈建东包裹放了进去,几乎塞了大半个背篓。 余思雅问沈建东:“还很沉吗?要不我去借个自行车?” “不用,嫂子,这点东西我还是能背得动的,顶多也就二三十斤。”沈建东得意地扬起眉毛。 二三十斤也不轻了,余思雅提议:“你坐在石头上等一会儿。我跟红英买好东西回来找你,咱们再一起回家。” 沈建东没有意见,余思雅便拉着沈红英去买年货了。 说是买年货,但其实买的东西并不多。一是因为公社供销社不大,里面主要供应的是村民们的日常所需,有点像后世的小卖部,能买的东西有限,再就是,过完年他们就准备进城了,也不宜备太多东西,不然用不完放在家里也是浪费。 两人先去肉联厂花三斤肉票买了肉,又买了一些不要票的内脏猪下水和骨头之类的。然后去供销社买柴米油盐和过年招待小孩子的零食,水果糖、饼干之类的。 买好这些,她们就去跟沈建东汇合,一起回家。 走到半路,碰上了同村的婶子,她看到余思雅三人,连忙说道:“余厂长,余厂长,你们去公社了啊?你家里来了客人呢,拎着东西站在你们家门口不走,挺俊的一小伙子!” 说着,目光还在沈红英身上打转。 “这样啊,谢谢婶子,我们马上就回去。”余思雅笑着应付道。 等婶子的背影一消失,沈建东立马像一只护食的狼狗,凶神恶煞地问同胞姐姐:“你老实交代,你在学校都干了什么?人家都找上门来了。” 沈红英比窦娥还冤,差点哭了出来:“我没有,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余思雅安抚他们:“行了,建东,未必是来找红英的。而且红英16岁了,过完年都17了,她有自己的想法,你不要这样凶。” 又安慰沈红英:“也许不是来找你的,你别怕,咱们回去看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放心,还有嫂子呢。” 沈红英这才止住了眼泪,“嗯”了一声。 但本来高高兴兴去公社办年货的姐弟俩,这会儿也都不说话了。 余思雅有点头痛,也没管他们。她倒不担心这姐弟俩关系交恶,这几年他们俩相依为命,感情很好,便是有点争执也很快就会和好的。 她愁的是另外一件事,沈红英和余香香都进入了青春期,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对异性产生好感是很正常的事。可沈红英没有母亲,没人教她姑娘家的事,余香香虽然有妈,可想起胡桂花的陈旧思想,余思雅也不觉得她能教余香香什么有用的知识。 所以只能她给两个青春期的小姑娘做性辅导了?可怜她活了两辈子,连男人是什么味道都不知道,结果却要来做这种事,光想余思雅就觉得有点不自在。 好在姐弟俩在赌气,没发现她的反常。 一路无话,走进村,他们就看见家门口果然站了一个身形消瘦的年轻男人,两只手分别拎着一个包,右边的要大很多。 走近了,余思雅才认出了对方:“杜锋年?” 不是余思雅眼神不好,而是杜锋年的变化太大了,及耳的凌乱头发剪短了,显得精神了许多,嘴边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身上穿的衣服虽然还是比较旧,但只有一两处不大起眼的补丁,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一个彬彬有礼的知识分子。跟第一回见到的落魄农民形象相去甚远。 “余厂长,你好,没打招呼就来拜访你,打扰了。”杜锋年有礼地说道。 来者是客,余思雅和和气气地说:“哪里,我这几天也没事,刚才跟家里的弟弟妹妹去置办年货了。杜同志,进去坐一会儿。” 杜锋年看了一眼手腕上拿只磨花了的旧表,摇头说:“下次,今天没时间了。我一会儿得去县里,我今晚的火车,去首都。过完年就开学了,我应该短时间内不会再回辰山县了,所以特地来跟你道别。” “这样啊,那恭喜你,祝你一路顺风。”余思雅诚恳地说道。 杜锋年含笑道:“谢谢,如果不是你,我拿不回自己的录取通知书,也不能这么顺利地去念大学,我是特意过来跟你说声谢谢的。” 对于他的来意,余思雅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对方说出来,感觉还是很不一样。她有种自己的付出得到了认可的感觉,那是一种精神上的成就感和愉悦感。 “杜同志你言重了,县里和省里已经在彻查这件事了,大家都会找回自己的录取通知书,我也是职责所在。”余思雅浅浅笑道。 杜锋年不这么认为,他固执地看着余思雅:“我已经知道事情的起因经过和结果了。如果不是你坚持要帮楚玉涛同志找回录取通知书,不惜一切将这件事摊在阳光下,我的录取通知书未必能找回来。余厂长,你不必谦虚了,我们知青和应届生们都非常感谢你,哪怕没考中的也很感激你,感激清河鸭养殖场,谢谢!” 他对着余思雅重重地鞠了一躬。 余思雅吓了一跳,赶紧说:“好,我收下你们的谢意,你不必这样。” 杜锋年站直了身,将左手上比较小的那个包,递给了余思雅,神情有点羞涩腼腆:“那个……余厂长,我没什么东西感谢你,就问老乡买了点腊肉送给你们过年,希望你别嫌弃。” 虽然杜锋年将来会有一个很好的前程,但现在的他非常穷困窘迫,连一件没有打补丁的衣服都没有。这应该已经是他东挪西凑,想尽一切办法能弄到的最好的东西了。 礼轻情意重,余思雅伸出双手接过,诚恳地说:“谢谢,你这东西送得正好,今年我妹妹上高中,没有时间做,我也不会做这个,家里正好缺腊肉呢。” 见她高兴地收了礼物,杜锋年也很开心,他递了一张纸给余思雅:“这是我的通信地址,余厂长,要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尽管给我写信。对了,你是要去省大念经济系?” 余思雅含笑点头:“对,如果你要联系我,可以写信到省大,也可以写信到清河鸭养殖场,他们会转交给我的。” 想到杜锋年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余思雅有心跟他交好,便说:“你等一下,我去找支笔,把养殖场的电话记下来,有急事你可以打电话到养殖场找我,我不在,他们也会把你的意思转达给我。” 杜锋年点头。 余思雅赶紧跑回屋,过了一会儿出来,除了一张记录着电话的纸,还有一个小包。她将东西塞给了杜锋年:“这是养殖场的电话。这个包里是咱们清河鸭养殖场生产的一些特产,鸭脖、鸭爪、鸭架子……还有几个咸鸭蛋。你带着在火车上吃,现在火车上不好买吃的。” 这些本来是过年的时候,养殖场那边给职工发的年货,余思雅又买了一点,打算留着过年吃和招待客人的。但杜锋年送了好几块腊肉,余思雅也没什么好回礼的,便装了些这个给他,留着让他在路上吃。 人家感恩,特意来道谢,还带礼物,她也不能让人空着手回去啊。 杜锋年又意外又感动:“这……我是来谢谢你的,哪能拿你的东西,余厂长,你拿……” 余思雅摆手打断了他:“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我们厂子就产这个,我还缺鸭子和鸭蛋吃吗?你拿着,从省城到首都要坐好几十个小时的火车呢,不吃东西怎么行?时间不早了,我就不留你了,建东,你骑自行车送杜同志去公社。” 话说到这份上,杜锋年只得接下了小包,感激地说:“谢谢你,余厂长,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杜同志,你也是个很不错的人,祝咱们大家都有一个光明的未来,再见!”余思雅朝他挥了挥手。 他坐上了沈建东的自行车,去了公社。 余思雅和沈红英将东西拿回家。 沈红英好奇地问:“嫂子,他就是咱们县另外一个录取通知书丢失的知青啊?” “嗯,他成绩很好,考上的可是北大。”余思雅由衷地说,这会儿能考上大学都是个人才了,能考上一流学府的,那妥妥的学霸无疑。 沈红英对这些大学知之甚少,好奇地问:“北大比省大还好吗?” “当然,算是全国最好的几所大学之一。”余思雅觉得有必要跟沈红英普及一下这些大学的资料,让她后年高考后填志愿的时候心里有数,能够选一所适合自己的学校和专业。不过她对大学的了解,更多的是后世那些学校,虽然大体差不多,但总有差异,未免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她把这个事推给了闫教授,“回头你问问闫教授,他比我了解。对了,他还没回去,是打算留在咱们这儿过年吗?” 沈红英挠了挠头:“不知道,闫教授没提起,今天香香在养殖场陪他。” 这都腊月29,明天都除夕了,闫教授还没有回省城的意思,看样子是准备留下了。其实他的心思也很好猜,回去也是一个人,可能还要面对当初举报他的儿子,还不如留在养殖场。养殖场离不了人,哪怕是过年,也有员工要留下来饲养鸭子,看孵化器,好歹有人说话,没那么寂寞。 这也是个可怜孤独的老头子。 余思雅琢磨了一下说:“明天你去请他来咱们家过年,跟他说,我们家人少,多一个人热闹点。” 沈红英虽然还有点怕严肃的闫教授,但闫教授如今也算是她的半个老师了,她点了点头说:“好。嫂子,哥寄回来的这个包裹要拆吗?” “拆,不拆留着干什么,看看你哥给咱们寄了什么回来。”余思雅找出剪刀,打开了包裹,好家伙,全是吃的。 芒果干,晒干的板栗,山楂片,干桂圆,杨梅干,葡萄干……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这么多果干。 沈红英没去过南边,除了葡萄干,其他的都不认识。她拿起一个干桂圆,只用了一点力气,桂圆干脆的外壳破裂,露出里面黑色的肉。 “嫂子,这是什么,黑黑的,能吃吗?” 余思雅剥了一个塞进她嘴巴里:“尝尝,核不要吃。” 沈红英尝了一下,惊讶地说:“甜甜的,味道还不错的样子。” “这是桂圆,一种水果,生长在气候比较炎热的地方。烘干处理后,就成了这个样子,可以长期保存,是一种滋补品,可以泡茶、煲汤。”余思雅一一给她解释,“这个是晒干的板栗,可以做板栗饼,也可以炒熟了直接吃,或是烧鸡炒菜什么的都可以。这个是芒果干,直接吃就行了……” 沈红英长了好一番见识,啧啧称奇:“南边的水果好多啊。” “是啊,除了能做成果干的,还有许多目前没法做的,比如荔枝、香蕉、橘子、菠萝、火龙果、橙子、木瓜……”越说余思雅越馋,她严重怀疑,这是沈跃故意寄回来勾引她的。 哎,什么时候才能实现水果自由啊。 沈红英听得两眼放光:“南方那么多水果?那嫂子,你什么时代带我们去找我哥玩玩啊,尝尝你说的这些。” 余思雅幽怨地看了她一眼,不愧是沈跃的亲妹子,脑回路都差不多的。 “我工作忙,不一定有空。你要想去,回头等放寒暑假了,让建东陪你一块儿去玩玩。” “那算了,建东只知道做生意,他才不愿意陪我呢。而且后年就要高考了,明年暑假我得抓紧学习。”沈红英虽然惦记着玩,但还没忘记自己的正事。 余思雅笑着说:“那等高考完,到时候就可以放心地玩了。” 还有一年半呢,现在说这个为时尚早。两人将沈跃寄回来的东西分门别类放好,发现除了水果,还有牛肉干等特产,听说是他有战友老家是北方草原的,他向对方买的,寄两包回来给他们尝尝。 零零总总,各种加起来有二十多斤。要换成新鲜水果,这分量还不得翻个好几倍,数量如此多的零食,他们三个人怎么吃得完啊。 不过南方来的果干可是稀罕物,送礼也拿得出手。余思雅拿了一部分出来吃,剩下的便收了起来,准备回头走人情的时候用。省里的田家,路明惠,龚教授两口子,还有县里的罗援朝,这些都帮了她不少忙,以后还可能要麻烦人家。过完年备一份干果,再添点其他的,依次拜个年,以后也好往来。 不过过年,沈跃给他们捎了这么多东西回来,他们却什么年货都没给对方寄,是不是不大好? 礼尚往来,他们也该送点什么才对。毕竟这么多的果干,沈跃弄到多半也欠了人情,人请这东西就得你来我往,不能单方面,不然没法长久。 于是余思雅说:“红英,你看看,咱们家里有什么能给你哥寄过去的?” 这个还真问住了沈红英。她今年上高中,一直住校,一个月就回家两天,也没空做咸菜、腊肉之类的,所以家里没什么可以邮寄的干货。 “要不咱们买点清河鸭寄过去?”沈红英出注意道。 余思雅摇头:“这怎么行?回回都带清河鸭,显得没那么人情味。你哥是要带去跟战友分享拉关系的,总不能大家撕开一个包装袋啃?” 而且清河鸭的分量小了一点,更像是零食,一群大男人撕开一个包装袋,吃不了两口就没了,没那么带劲儿,对这些很能吃的大男人来说,还是要大口吃肉才过瘾。 余思雅无意中看到了桌子上杜锋年送来的几块腊肉,心里顿时有了主意:“吃过饭,让建东去找社员们买一点腊肉腊鱼之类的,回头给你哥寄过去。” 大鱼大肉,谁不喜欢?沈跃拿过去,请相熟的嫂子帮忙做顿饭,几个交好的战友吃一顿也行,或者直接送人也可以。 “嫂子,你这主意好,腊肉腊鱼可是好东西,炒菜好香的。”沈红英赞许地说。 余思雅笑了:“这么喜欢啊,那,今天中午咱们就吃杜同志带来的腊肉。” 马上就要过年了,为了早点将东西寄出去,吃过午饭,余思雅就和沈建东一块儿去买腊肉。 沈建东走街串巷好几个月,对全公社熟得很,也很会砍价。而且大家一看是余思雅,很多人都表示要送给她,但余思雅哪能白拿人家的东西,后来,她干脆不进村了,就在外面等沈建东。 半天下来,他们买到了五条腊鱼,晒干后大约有六七斤,还有十六斤腊肉,都是一块一块熏得金黄的,看起来就让人很食欲。当天下午,他们赶在邮电局下班前,将包裹寄了出去。 晚上回家,吃过饭,姐弟二人才想起还有信没看。 沈建东立马伸手:“红英,哥的信呢,给我看看。” 沈红英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从口袋里掏出信封递给他:“你看完了给我,我还没看。” “知道了。”沈建东麻利地拆开了信,一边看一边吐槽,“哥每次写信都这样,叫咱们听嫂子的话,让我别惹事,说得我天天在惹事一样。还问你学习怎么样?同样是弟弟妹妹,干嘛对你就……” 余思雅听到他的吐槽,赶紧悄悄站了起来,溜回了房间,不然万一待会儿这姐弟俩问她,沈跃的信里写的是什么,她是给他们看呢?还是不给他们看呢? 可惜她这小动作没瞒过眼尖的沈红英。 “嫂子,你去哪儿啊?坐下来一起看哥的信呗。” 余思雅赶紧笑着说:“我还有点事,那个建东今晚你洗碗。红英你跟我来一下。” “哦。”沈红英解下围裙跟着余思雅进了屋。 余思雅坐在床上,拍了拍旁边的位置:“你也坐,咱们坐下说话。那个你的月经来了?” 沈红英支支吾吾的,小脸蛋红了起来:“嫂子,你,你怎么问这个?”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这意味着红英已经长大了。”余思雅温和地说道。16岁才来月经,说明她发育比较慢,估计还是跟这个时代的人缺少营养有关。 沈红英这才不好意思地说:“来了,上上个月来的,我当时吓坏了,还是香香告诉我的。” “那就好,来了月经意味着你长大了。你们年轻男女生在一块儿,时间长了很容易互生好感,你们学校应该有人处对象?”余思雅又问。 沈红英慌张地点了点头,声若蚊蚋:“有的。” “谈恋爱没什么,但你们现在还小,有更重要的责任,我希望你们能发乎情止乎礼。”余思雅委婉地说。 但沈红英没听懂,只是一个劲儿的强调:“嫂子,我不会谈恋爱的,你放心。” 怎么放心,小姑娘越长越漂亮,年后她跟沈建东就要去省城了,也没法时时刻刻照应她们,万一被不良居心的男人给引诱了怎么办?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家长,她得教小姑娘怎么保护好自己。 没办法,余思雅只能红着脸,认真地跟沈红英科普了一下男女之间是怎么回事,并且告诫她,她现在还小,要上学,要保护好自己,谈恋爱可以,只能谈纯纯的恋爱,不然怀孕就没法上学了。 说到最后,姑嫂两个人脸蛋都红红的,比秋天挂在树上的柿子还红。 “嫂子,我不会的啦,你放心。”沈红英脸红红的,羞得都不敢看余思雅的眼睛。 余思雅知道要给她一点时间消化这些,便说:“你回屋休息,对了,在我们走之前,让香香来家里一趟,我也要叮嘱叮嘱她。” 沈红英还有点羞涩,不好意思地说:“不,不用了,我,我会对她说的。” 余思雅看她这副快钻进土里的鸵鸟样,好笑:“你说得清楚吗?还是让我来,正好我还有些事要叮嘱香香。” “好。”沈红英这才没多说什么。 等她走后,余思雅摸了摸发热的脸,养个孩子真不容易,她这还是半路接手呢,其实都不用她管太多了,也有这么多操心的事,更别提从一个奶娃娃养起。 冷静了一会儿,余思雅这才记起自己还没看沈跃的信。她撕开信封,好家伙,他当是写日记吗?厚厚五页信纸,写得慢慢的,絮絮叨叨,什么都讲,有些很枯燥,比如说他们训练,吃什么的,但也有很多有意思的,他们偶尔会去山上猎动物吃。 他们驻地应该在山区,附近有一座大山,山里很多野兔野鸡,甚至还有黑黑的大野猪,偶尔会去猎杀回来打牙祭,打猎的过程非常有意思。前阵子他们就猎到了一头两百多斤的大野猪,沈跃讲了猎杀的过程,余思雅才知道原来野猪这么不好杀,好几个人围猎,还得讲策略。 等她津津有味地看完后,顿时有些想笑。沈跃不就是讲他在部队的生活,还有南边的风土人情,自己的好哥们吗?又不是情书,还单独写一封,搞得她被红英姐弟俩取笑。 这个年代的人就是闷骚,明明有很多话要讲,最后啰啰嗦嗦扯一堆,流水账一样没完没了,到信的最后一页似乎还意犹未尽的样子,连信纸的边缘都写上了字,就是不敢写最想说的。 余思雅起了戏谑的心思,提起笔,给他回了一封信,只有一行字:晓看天色暮看云! 沈跃肯定没看过这首诗,他要是去问别人,那就闹大笑话了。让他闷骚,他不敢说,她帮他说嘛。 捂嘴偷笑着将信纸装进了信封里,然后贴上邮票封上。余思雅出去把信封交给沈建东:“回头你们写了信,一块儿给你哥寄过去。” 沈建东提起笔正在回信,哦了一声。 余思雅站在一边问道:“你的回信能看吗?” 沈建东咬着笔杆说:“可以啊,嫂子,你帮我检查一下,我有没有写漏掉的。” 余思雅接过信纸一看,好家伙,不愧是兄弟,沈建东的回信也极尽夸张,洋洋洒洒三页,家里什么事都写上,从他做买卖到沈红英的学习,当然最多的还是关于余思雅的。什么我嫂子考上省大了,年后我就要陪嫂子去省大念书了,还有我嫂子可能干了,帮助好些个考生拿回了自己的录取通知书,还上了省报等等…… “你老写我干什么?”余思雅放下信纸,咳了一声,“多写点你们姐弟俩。” 这么夸她,她挺不好意思的。 沈建东不同意:“我跟红英不写了吗?我们天天就这样,没啥好写的,还是你的事写着比较有意思一点,我哥肯定很想听。我上次写了你的事,他这回给我回了两页信纸呢,不像上回只有一页。” 余思雅不说话了,算了,随他们兄弟去。 *** 今年的除夕多了一个人。闫教授这人虽然是刀子嘴豆腐心,不过骨子里很看重传统,因而除夕这天,他竟然一改先前的冷脸,说话也好听了许多。 到了沈家,他上下打量了一圈这院子,挑眉:“你一个大厂长,就住这地方?” 余思雅已经习惯他的说话方式了:“这地方怎么啦?冬暖夏凉,门口还能种菜,院子里要栽上几棵果树,再搭一个葡萄架子,夏天窝在院子里赏月吃西瓜摘葡萄,再来三五好友作陪,你说惬意不惬意?” 闫教授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你倒是挺会享受的。” “那是,等我买了院子,准备好了葡萄架子,请你来我家摘葡萄赏月。”余思雅笑眯眯地塞了一个土豆给他,然后指了指竹筐里的菜刀,“今天准备年夜饭,大家都要劳动干活,闫教授,你就负责削土豆。” 闫教授吹胡子瞪眼:“我可是客人,有你这么对客人的吗?” 余思雅嘿嘿笑了:“我们家是大家都要参与劳动,你就干这个。” 说着跑回了灶房帮忙烧火去了。 闫教授摇摇头,收回了目光,嘴角却翘了起来。让他有事做,总比让他在这里干坐着强,哪怕这把年纪了,他也希望能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而不是像个废人一样苟活于世。也许,他应该试着相信余思雅,从这次的高考录取通知书一事,还有给厂子里的工人扫盲,送他们去参加培训,再到村里通电修路,如此桩桩,无不说明,余思雅是个有理想有信念的人。 吃过年夜饭,守岁的时候,闫教授坐在温暖的火盆旁,身边是热腾腾的茶水,面前的盘子里摆放着果干、瓜子花生、水果糖。四周一片静谧,只有不知名的虫子在叫,到了晚上九点多,跑去公社凑热闹看电影的人陆续回家,外面传来了三三两两的脚步声和嬉笑声,如此的宁静安详。 闫教授过了十年来第一个祥和安宁温暖的年。等午夜的鞭炮声响起的时候,他轻声对余思雅说:“我答应你,留在清河鸭!” 余思雅惊讶地望着他。 她一直没提这事就是知道希望不是特别大,省大教授和一个村办企业的职工,两者差异太大了,哪怕她说他们养殖场发展前景非常好,以后一定会成为一家全国知名的大企业,但那也是以后的事,谁说得好。 可没想到竟然峰回路转,闫教授自己想通了,什么条件都没提就这么痛快地留了下来。 余思雅连忙高兴地表态:“好,欢迎闫教授,过完年,咱们再来签订一个聘书,你放心,待遇方面绝对不会比你在省大差。而且做研究需要什么材料和器具,你尽管提,但凡市面上能买到的,我们一定提供。当然,如果闫教授还有比较好的助手人选,比如你以前的学生什么的,也可以推荐给我们,待遇一律从优!” 独木难成林,研发中心也不可能只指望闫教授一个人,还得吸收新鲜血液,组成团队,最好是那种能跟闫教授处得好,有默契的,这样工作更顺利。 闫教授听了这话,却不高兴地瞪了她一眼:“把我这个老头子骗过来就算了,连我的学生都不放过,你也太狠了。” 话是这样说,但等过完年,他却例出了一张名单给余思雅,说是他以前成绩挺好,但后来境遇却不大好的学生。 第78章 078 过完正月初二, 养殖场就开了工,开始紧罗密布的搞生产。因为年前产品已经卖光了,门市部就等着他们送货去开门, 他们得赶在初十开门前将第一批货送过去。 当天, 潘永康和吴强连续跑了好几趟,去其他三个公社拉鸭子, 还得去粮站拉粮食, 忙得不可开交。两人轮流开车, 一整天车子就没停过, 但货还是没拉完, 明天还得继续。 小李等最后一批粮食入了仓库, 对余思雅说:“过两天, 潘永康他们还得给全县二十几个养殖场送鸭子,光他们一辆车子,忙不过来啊。” 余思雅也清楚这一点, 随着养殖场规模的不断扩大, 用车子的地方越来越多, 去省城送货, 到县里拉粮食, 给各养殖场送小鸭子, 收大鸭子,哪里都得用车子。要是这辆宝贝疙瘩坏了, 事情就都得往后面推,特别耽误事。 可一辆车又不是几千万把块钱的事, 新车得好几万,旧车可遇而不可求。 余思雅叹了口气:“再等等,回头我想想办法, 看能不能再弄一辆车子。” 账目上虽然是还有十几万,可要留两万的流动资金,剩下的钱得去省城火车站旁边买地皮,建新的门市部。 等过两三个月,生产上来,今年的货会比去年多好几倍,光靠现在那一个门市部根本销售不过来,所以建新门市部是势在必行的事,也是目前最要紧的事情之一。建了门市部,回笼资金的速度就快了。 小李也知道这点,没再多说,只是提起了其他工作上的安排:“余厂长,西边那块地,你准备单独建出来是给闫教授他们用的吗?” 一开工,余思雅就已经找了人丈量土地,准备建新房子。 余思雅点头:“没错,给闫教授他们建实验室,旁边是宿舍,弄成套间,带独立卫生间的那种,回头我会让人画好设计图,让马冬云监工,尽早把房子建好。” 闫教授已经回省大准备辞职的事了,并在征得余思雅的同意后,开始联系他的那几个学生。 “这,会不会修得太好了点?你,你都没住上这么好的房子。”小李有些为难地说道。 余思雅侧头瞥了他一眼:“你有意见?” 小李连忙否认:“没有,我相信你做事肯定有目的,而且都是为了厂子好。” 余思雅没接他这话,只是说:“你知道闫教授在省大的待遇吗?分了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每个月工资一百四十块,还有周末和寒暑假。你说咱们给他开的一百块工资,一个带卫生间的一室一厅,这待遇高吗?” 小李汗颜,赶紧摇头:“不高,不高,是我想岔了。” 余思雅知道,小李并不是那种计较的人,只怕是谁在他耳朵边说了些什么。 她冷笑道:“要不是闫教授这人还有抱负,一腔热血,人家凭什么到咱们这偏僻的小山村?他不配住单间?那谁配?你告诉我?” 小李无话可说,唯有苦笑,一个劲儿的认错:“是我想错了,你别生气。” 要她说,小李就是脾气太好,耳根子太软了。做秘书做下属当然好,可他以后要管这么大的厂子,还被人三言两语影响就不好了。 余思雅有心给他上一课,话自然也说得重了许多:“这是我的决定,谁有意见让他来找我。对工厂的贡献,不是以时间长短来论的,而是看能为工厂带来多少效益,带来的效益越好,就理应得到优待。闫教授他们不配住单独的房子?那谁配?他们吗?谁要能为厂子创造更多的价值,我也给他们盖新房子!” 小李赶紧说:“余厂长,你别生气,我就说说,都是我的错。” 余思雅瞥了他一眼:“李主任,等我去省城之后,厂子就交给你了。你是领导,得拿出领导的气魄。我不是让你搞特殊化,我的意思是你不能被下面的人左右了。如果他们比你还能干,比你还有远见,那为什么不是他们来管理厂子,当这个主任?作为领导,咱们得清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凡是对厂子有益的,咱们就要不遗余力地搞,只有这样,咱们才能走得更远。” 一味的追求公平本身就不公平。一个人能干两个人活的,跟其他人拿一样的工资,一个能给厂子里带来上万效益的,跟流水线上的工人一个工资,这对前者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不公平?打消了这些人的积极性,久而久之,谁还愿意卖力,大家都得过且过算了。 小李想起他们这一路走来,听到了多少反对的声音,苦笑了一下:“余厂长,我明白了,是我自己没摆正好自己的角色,我以后会注意的。” 余思雅点头:“我走后,闫教授他们就交给你了。人家抛弃城里便捷的工作,更高的工资,来咱们厂里搞建设,可不能寒了别人的心。回头,你将闫教授在省大的待遇公布,并通知下去,谁再在背后说三道四,一律扣年终奖,屡教不改者,开除工厂!” 小李吓了一跳,可能是有余思雅先前的铺垫,他这次没敢反对,赶紧说:“好,你放心,有我看着,绝对不会让闫教授他们受委屈的。对了,最近有好几个知青找我打听,他们可能是听说了咱们要在城里开第二家门市部的事情,余厂长,这事你怎么看?” 她就说小李是老好人,看看,谁不找,都找他,还不是大家觉得他好说话。 人的性格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小李虽然好说话,但也比较有原则,管生产这一年多来,除了上次的烟头事件,也没出过什么大乱子,余思雅便没有多说。 她想了想道:“没错,等门市部建好后,是要招一批售货员。因为火车站的规模更大一些,所以我们初步准备招六个售货员。一会儿,你贴个告示在门口,公布这事,咱们全公社,所有的社员和知青都可以参加选拔,这次招售货员有两个要求,一服从指挥,对顾客要有礼貌和耐心,第二也是最关键的一点,能帮助门市部发展得更好。有意向者,让他们写封信来阐述自己的优势 ,回头把信给我,我来挑。” 小李面色古怪,吞吞吐吐地说:“余厂长,你这第二条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余思雅大大方方地看着他:“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我要的就是关系户,在省城有关系,或者在铁路上有关系的都行,怎么,很意外?投胎是门技术活,人家幸运,咱们也不能否认这一点,况且人家找人帮忙也是要费人情的。你心里不必有负担,售货员目前也不需要有多少技术含量,只要能算账就行了,用谁不是用,咱们为什么不能用对咱们厂子最有用的那个人呢?毕竟只有厂子发展好了,大家才能过得更好。” 小李正直惯了,还是有点想不通,但又不得不承认余思雅说得有道理。用谁不是用,当然得用对厂子最有用,能给厂子带来最大利益的那个人! 余厂长的想法没错,是他还没从固有的思维中转变过来,从一个上位者的角度来看问题。比较于他的理想化,余厂长这个做法才是对厂子最负责任的做法。 小李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目光闪亮地盯着余思雅,含笑道:“好,我一会儿就把告示贴出去。” 果然,这纸告示贴出去后,顿时在厂子里引起了轩然大波,不少胆子大的还跑到小李办公室,问这个具体要求是什么? 这次小李学精了,一律指着告示的方向说:“按上面的要求写就行了,最后由余厂长择优录取,没有硬性规定。” 从他嘴巴里掏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大家只能胡乱猜测,绞尽脑汁想自己的优点。 也有个别聪明的,联想到上次招的四个售货员都是省城人,心思也跟着活络起来,约莫猜出了些什么。 这些人里,当属知青最积极。因为高考结束了,绝大部分的知青都落了榜,失去了回城的机会,而现在养殖场的招工就成了大家最大的希望,谁不想离开这里,回城呢? 相较于知青,社员们的反应就要平淡许多。虽然售货员很吸引人,但要背井离乡,成了家的肯定不愿意离开妻儿老小,所以诱惑没那么大。当然更重要的是,养殖场又宣布要招人了,而且这次要招整整两百名职工,相较于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售货员,工厂的招工几率显然更大。 这是一次性招工最多的,消息一放出,全公社都震惊了。不少社员奔走相告,报名填表,准备应聘的事,就连个别知道售货员无望的知青也加入到了应聘中。 红云公社是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中了,但附近几个公社的干部就没那么痛快了。 同样开养殖场,人家红云公社每年都招工,而且规模一次比一次大,可他们呢?一样建了养殖场,每次招工却只有几个人,而且都被关系户占了。 不对比就算了,这一对比,心里能平衡吗? 不少社员找到公社干部,打出大家都一个县的,都是一家,要求也能够参与到红云公社的招工中。 干部们被磨得没辙,也可能是眼红红云公社又多了这么多工人,最后还真找上门来了。 初六那天,余思雅刚走进养殖场,马冬云就过来,给她使了一记眼色:“钱书记他们来了。” “这么早?”余思雅挑眉,然后笑着说,“上茶了吗?在会议室吗?我去看看。” 她进了会议室,发现好家伙,不光是钱书记来了,还有黄书记、曲书记等六个公社的书记,一算,全跟他们红云公社接壤。 “什么风把钱书记你们给吹来了?”余思雅笑着问道。 钱书记隔空指着余思雅:“余厂长,你不厚道啊,咱们都是兄弟公社,你们公社又招工,却不通知咱们一声。” “就是,你们公社哪有那么多的人啊。余厂长,咱们公社可有不少高中生,我给你推荐几个?”黄书记更是厚脸皮,一上来就直接要名额。 余思雅明白他们的目的了,扯着嘴角笑了一下:“黄书记,你这话说得,咱们公社老老少少加起来上万人,怎么就没人了?招工这事啊,我连王书记都忘了通知,实在不好意思。” 她就只差说,她连王书记都不必报备了,有必要向你们几位交代吗? 钱书记听出了余思雅的强势,觉得有点意外,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以前在他们这些书记面前,她说话可是很客气的,哪怕不退让,话也说得很好听,今天这样直接,还是头一回,咋回事? 其他几个书记也跟余思雅打过好几次交道了,有点不适应,气氛沉闷了下来,没人说话。 过了两分钟,还是钱书记厚着脸皮打破了沉默:“余厂长,咱们也不是外人了。你看,你们公社年年有大动作,我们这挨着你们的几个公社日子不好过,社员怨言很大。咱们都老朋友了,你得帮帮我们,这样,意思意思,分几个招工名额给咱们呗。” “几个?是总共给几个,还是一个公社几个?”余思雅笑眯眯地问道。 钱书记看着她的笑脸,跟另外几个公社书记交换了个眼色,试探地开了口:“那一个公社几个?” 余思雅笑盈盈地望着他:“钱书记,你们六个公社,一家几个,就好几十个名额,回头其他公社听到了风声,能同意吗?一家要几个,我这两百个招工名额都不够分的。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钱书记连忙摆手:“不会的,他们离得远,这事你不说,我们也不说,等工人招好了,他们听到了也都定下来了,也没办法了。” 这招好,他们是舒坦了,可他们清河鸭养殖场呢?这个口子一旦开了,其他公社能干?那以后每次招工,都有人来找她,她要不同意,时间长了,恐怕能给闹到县里面。 她是多想不开,才会答应这种对自己半点好处都没有的事。 余思雅讥诮地勾起唇说:“钱书记这法子好。可是,对我们红云公社有什么好处呢?” 这一下子就问住了几个书记。 见钱书记还想说什么,余思雅举起手,制止了他:“钱书记,你们听我说。我们红云公社这么多人,目前厂子才两百多人,再招两百人,也只有四百多人,远远还没饱和。我们不能自己公社的人才都没招完就去招其他公社的人,不然回头社员们肯定要闹。我想你们也清楚这一点,别的我没法答应,但我可以给你们保证,等清河鸭养殖场的规模进一步扩大,当红云公社的人力不够时,我可以优先考虑你们这些跟咱们相邻的公社。” 等红云公社招不到工人,那得等什么时候去了?几个书记都不满意这个结果。 钱书记不死心地问:“余厂长,就不能通融通融,好歹给咱们几个名额,让咱们回去好交差嘛。” 余思雅好笑:“一个公社一两个名额,你们准备给谁?回头要是因为这一个名额搞得你们不太平,那反倒成了我的不是。钱书记,我还是别祸害你们了。” 钱书记还没说话呢,就被她给堵了回去,最后什么好处都没捞着,气冲冲地走了。 等他们走后,小李进来,低声对余思雅说:“余厂长,你这下可把他们得罪惨了,实在不行分几个名额给他们也行。” “得罪就得罪。”余思雅不以为意。是周家兴那种愣头青,她还要掂量掂量,至于几位公社书记吗?管不了她,大家利益还牵扯在一块儿,他们能把她怎么样?这些人瞻前顾后,最多给她暗地里使点绊子,可她现在羽翼已丰,还怕他们不成?如今全县建了二十几个养殖场,以后是他们求着她早点去收购他们的鸭子,不是她求他们了。 “小李,你知道他们公社的人为什么那么不满吗?因为他们养殖场里的职工都是关系户,再给他们名额,也肯定是先紧着关系户。我虽然不排斥关系户,但也不是随便什么关系户都要的,得能给厂子里做贡献的关系户我才收,其他混日子的想都别想。你记住了,没我开口子,不许招非红云公社的人。” 她可不想请几个祖宗来,坏了厂子里的规矩。 小李赶紧点头,又说:“办公室里有你的电话,路主编打过来的。” 好些天没路明惠的消息了,余思雅只能从前几天的省报得知,这个年,他们也跟着几支调查小组到处下乡,连大年三十初一都在他乡度过的。 说起来也很讽刺,目前查出来的受害者,基本上都是乡下的知青和应届生,说白了,全是无权无势,信息滞后,即便怀疑自己的成绩有问题,也没法追究,只能听天由命的普通老百姓。 这些作恶者绝大部分也不是多么大的干部,都是普通基层干部,不少就是公社的。就这样的小干部却能只手遮天,在越是偏僻落后的地方,这种现象越明显。 相反,在大城市,这种被顶替的案例却要少得多,不得不说是一种极大的讽刺。 余思雅回到办公室,电话已经挂断了,她重新给路明惠拨了过去。 接电话的正是路明惠,她长长地吐了口气:“真是累死我了,这十来天,我每天几乎只睡四五个小时。” 余思雅笑着说:“辛苦了,现在都结束了?” 路明惠叹了口气:“差不多,总共查出了26起案子,省里要求严肃查处,目前相关涉案人员都已经交给了当地的公安局关押,等待进一步的处理。整整26起啊,这可是牵涉到26个人的前程,26个家庭的命运,他们怎么敢!” 可不是,这还只是本省,其他的省市就没这样的事情发生吗?暴露出来的还只是冰山一角而已。余思雅记得后来有一则新闻报道,说某省两年查出两百多名冒名顶替上大学获得学历者。而这两百多人只是02到09年这七年内获得学历的。要是清查恢复高考以来四十年的顶替者,这个数字恐怕会远超大家的想象。 “现在已经报道出来了,以后这样的事情应该会越来越少。”余思雅安慰路明惠。他们已经尽力了,其他的就不是他们所能控制的了,人这辈子嘛,但求问心无愧。 路明惠很快从低沉的情绪中走出来,笑了一下:“是啊,至少还了这26个人公道。这个事现在闹得很大,全国应该都知道了,各地学子的呼声很高,都要求公布录取名单。” 余思雅是意外又不意外,虽然信息闭塞,但现在正值过年,走亲访友的不少,还有知青回乡探亲的,将消息带回家乡也不足为奇。 这个事,无论放在哪里,放在哪个年代,都会引起轰动效应。 她感兴趣的是:“那其他省市有什么反应?” 路明惠说道:“很多省市在开会讨论,具体是个什么结果不知道,但肯定要整顿,不管怎么说,能够发出声音,引起上面的重视总归是一件好事。你跟清河鸭是出名了,估计你来省城后,上面的人会见你。” 余思雅心里咯噔了一下,路明惠是特意打电话来告诉她这个事的。不过她只做了自己该做的,见也无妨。 “好,我明白了,谢谢路主编提醒。” 路明惠摆手:“说什么谢谢啊,你来省城到咱们报社来一趟,记得最好找个车子来。你的信都装好几个袋子了。” 余思雅被她逗笑了:“有这么夸张吗?” 路明惠哼道:“等你来见了就知道有没有这么夸张了,这些考生可热情了。对了,总编说准备给你做个个人专访,等你来省城,咱们抽个时间聊聊。” 对这个时代的个人专访,余思雅记忆最深的就是“铁人王进喜”这样的报道,她吓了一跳:“我……我这行吗?” 这么大的荣誉加身。 路明惠笑着反问:“余厂长,你不是挺有信心的吗?怎么,这次没自信了?你数数,能找出几个像你这把年纪,这么能干,上了这么多次咱们省报,电视台,电台,折腾出这么多事的?你不上,谁上?” 余思雅只是当时惊讶,被路明惠这么一说,冷静了下来:“好啊,等我去省城就去看你。” 这可是莫大的荣誉,有了这些荣誉,以后她找市里、省里办点事,跑那些部门也方便。 对她的个人发展,对清河鸭的发展,都有利无害,她欣然同意,而且有空就琢磨路明惠可能问什么,她该怎么回答,才能对她,对厂子最好?这可是难得的一次上报纸的机会,她得善加利用,发挥出最大的价值。 自己即将上报纸这事,余思雅谁都没说。 安排好厂子里的事,见厂子运行上了正轨后,余思雅就带着沈建东,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去省城。 当天,她跟沈建东、沈红英还有余香香,四个人一起出发的。先将两个女孩子送去了中学,给她们交了学费,留下了饭票和钱,然后余思雅又叮嘱她们:“回头等我们租好了房子,会写信告诉你们,月底放假的时候,你们提前几天写封信回来说好时间,让建东去接你们。香香,你要是想去省城玩玩,就跟红英一起过来。” 沈红英连忙点头,她还没去过省城,听说省城特别大,路也很宽,要是没人接,她肯定找不到路。 旁边的余香香踌躇地看了余思雅一眼,又低下了头,犹豫了几秒,小声说:“姐,你过年没回去,爸气得摔了碗,特别生气,还不许妈和我来找你。” 不找她更轻松,余思雅不在意这个,而是问余香香:“你没事?” 余香香连忙摇头。 但想也想得到,余大庆肯定会迁怒在小女儿身上。 她摸了一下余香香的头:“你要是不想回去,以后就来省城,有事给我写信,也可以找李主任将信转交给我。以后养殖场的车子隔几天就会去省城一趟,你可以搭这个顺风车来省城找我。” “嗯。”余香香乖巧地点了点头。 余思雅退后两步,笑着说:“进去,你要是没来,我就让红英将生活费和饭票给你带到学校。” 两个小姑娘依依不舍地进了学校。 沈建东抬头看了一眼天,问道:“嫂子,咱们现在还能赶上去省城的车子吗?” “不着急。”余思雅笑着说,“你陪我去公安局一趟,见见你哥的战友。” 她先买了两包烟,然后再拎着东西去公安局找罗援朝。 罗援朝见到余思雅很意外:“弟妹,你怎么来了?遇到什么事了吗?” “没有。”余思雅赶紧否认,指着旁边比她都高的少年说,“这是沈跃的弟弟,沈建东。我要去省城上大学了,留他一个人在老家也不放心,就带他一起去省城,临走时来跟你道个别。” 没想到她是来说这个的,罗援朝挠了挠小平头,点头:“这样啊,弟妹安排得挺好的。落脚的地方找好了吗?没找好,你联系这个人,赵东进,我跟沈跃的好友,到时候可以先让建东住他们家。” “我听沈跃说过这个战友,有空再去拜访他。至于建东,我准备在省大附近租个房子,因为我们厂子要建新的门市部,我恐怕得经常在外面跑,要是晚了就回租的地方。”余思雅接过他递来的地址,并不打算轻易去找赵东进。 罗援朝见余思雅有其他安排,想着人家在省城认识的人多了去,也就没再多提:“这样也挺好。” “嗯,对了,过年沈跃寄了南边的一点特产回来,我想你转业好几年,应该挺怀念那边的特产,就给你留了一份。”余思雅把准备的礼物拿了出来。 罗援朝本来想拒绝的,可听说是南方的特产,又不好拒绝,只能收下:“谢谢弟妹。” “罗队长客气了,最近麻烦你和兄弟们了,这两包烟你帮我散给兄弟们。”余思雅将提前买的两包烟递给了他。其实是让罗援朝拿去做人情。 罗援朝坚决不肯要:“这怎么行?弟妹,你拿回去,我帮你这点小忙,你还送我烟,回头我怎么见沈跃。” 余思雅也不要:“罗队长,我不抽烟,建东这么小,也不抽烟,你给我,我也没用啊,买都买了,你拿着,我还有事要托付你帮忙呢。” 话说到这份上,罗援朝只得收了烟:“弟妹太客气了,以后不必这样,我跟沈跃是好兄弟,他不在,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需要帮忙的,你尽管开口。”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是这样的,我跟沈跃的妹妹都在县里念高一,我们这一去省城,家里就没大人了,我跟她们说了要是遇到困难,让她们来找你,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二,要是有什么事,给我打个电话。”余思雅留的是孟兰的电话,因为门市部还没装电话。 罗援朝收下,一口答应了:“弟妹,你放心,我会帮你们照看好两个小妹子的。” “成,那就麻烦你了,时间不早了,我们就先走了。”事情办完了,余思雅也没多呆,提出了告辞。 两人当天下午拖着行李,马不停蹄地赶到了省城。 幸好,他们带的东西不算很多,只有些要送人的东西和两身换洗的衣服,其他的收拾好,放在了养殖场,等潘永康他们进城的时候再用车子顺便送过来,这样省了不少麻烦。 当天,两人住进了招待所。 次日,余思雅先带沈建东去新华书店买了一份省城的地图,然后给了他十块钱:“你自己转悠转悠,晚上记得回招待所,不要随便相信陌生人,要是遇到困难,就直接去派出所。” 沈建东捏着地图和钱笑嘻嘻地说:“嫂子,你就放心,我这么大的人了,还能丢了不成。” “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的,小心点总没错。”余思雅嗔了他一眼,“我走了。” 她先去了第二百货找孟兰,将给田家带的特产送了过来,然后跟孟兰讲了一下,她留了他们的电话,要是有人找,麻烦她转达一下。 孟兰一口答应了,又问:“今天不去家里坐坐?老太太最近看报纸,听广播,可气愤了。知道是你先捅出来的,嘴里天天都念叨你,还有晨晨,现在说你是他最敬佩的人什么的。” 余思雅好笑:“过几天带着我弟弟去拜访老太太,今天我还得去见路主编谈点事情,然后去省大租房子,等先安顿下来。” 孟兰打趣:“你这是拖家带口上大学啊,人家带儿子女儿,你带弟弟。” “那不一样,他们是要照顾孩子,我们家弟弟懂事,是他照顾我。回头让你们尝尝我们弟弟的手艺,很不错的。”余思雅一点都不吝于夸奖沈建东。他要做生意,少不得要人脉,孟兰一家就不错。 孟兰一副感兴趣的样子:“好啊,回头一定要尝尝。” “就这么先说定了,我去找路主编了。”余思雅起身道别。 接着又在中午之前赶去了报社。 路明惠真是一点都没夸张,满满三袋子信,全是考生们寄来的,指明余思雅收,报社的那部分已经另外收起来了。 “你就一个人来啊,怎么弄得回去?”路明惠好笑地问道。 余思雅也有点愁,这些考生太热情了,这么多信,她怎么处理?丢了,是人家的一份心意,收着,占地方。至于一封一封地回,那更是不用想,她手写断了,也回复不过来。这可真是甜蜜的负担。 “一会儿再说,咱们先说说专访的事,你看今□□吗?”余思雅笑问道。 路明惠当然答应:“行,怎么不行。不过照片在哪里拍呢?咱们得拍一张具有代表意义的照片才行。” 余思雅琢磨了一下,问道:“去年我们销毁有问题的清河鸭时,你不是给我拍了几张照片吗?从中选一张。” 路明惠看了她一眼:“你确定?” 余思雅点头:“确定,我的身份就是清河鸭的厂长嘛。”她当然得趁着上报纸的机会,再让清河鸭亮亮相,加深印象。后世的很多具有魔性的广告,那不就是天天播,不停洗脑,反复加强记忆,让人不自觉地记住这个产品吗?最典型的就是脑白金。 “好。”路明惠掏出了采访本,开始一个一个地问余思雅问题。 其实她们俩非常熟,很多问题不问,路明惠都知道结果了,但总得走个流程,听听当事人怎么说嘛。 聊到最后,路明惠问:“余厂长,你在21岁这年已经取的如此多的成绩,做出了不凡的举动,影响了千千万万人的命运。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 余思雅腼腆地笑了笑:“我将继续在平凡的岗位上争取做出不平凡的业绩,第一要做的就是带领咱们养殖场四百多个工人过上更美好的生活。建设新厂房,争取买到货车,将我们厂子生产的产品送到全国,给大家带来幸福。” 路明惠无语地看着她:“你就想说这个?你不说点高大上的吗?” 谁上报纸,不说点大又全的,或者表现自己奉献精神,高尚品德的话,就她是个例外,竟然三句话不离厂子。 余思雅却催促她:“就这么写,尤其是我最后一句话,你可千万不要漏了,一定要记上哦。要是回头有人打电话或者写信到你们报社,说能提供货车的信息,你一定记下来告诉我。咱们厂子是真的缺货车,又买不起新的。” 路明惠这才明白她的目的,很是无语:“亏你想得出来!” 第79章 079 在龚教授的介绍下, 余思雅很顺利地在省大旁边租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大概四十来平米,有个小客厅和两个卧室, 挺紧凑的, 房子比较旧,应该建了二三十年了。 房东是省大的一个青年教师, 这房子是他父母以前的福利房, 后来单位搬迁, 便花钱将房子买了下来。如今他父母过世, 这房子便空了下来, 听说龚教授在帮人租房子, 便主动提出把房子租给余思雅。 以前的主人应该挺爱干净, 房子虽然旧,但很整洁,墙上的报纸都是两三年前的。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这房子没有单独的厕所, 只能去公共卫生间。一整层楼就楼道尽头有个公共厕所, 男女分开, 一个厕所有两个蹲坑。 而整层楼住了上百人, 想想早上抢厕所的疯狂场景, 余思雅就觉得窒息。但没办法, 谁让现在的居住条件就这样呢,目前城市人均居住面积不足五平米, 建的多是筒子楼,好多人职工分的房子都是一室、两室的, 干部家庭才可能分到三室的房子,这样的房子大部分都是没单独建厕所的,只能一层楼公用厕所。 而且这会儿孩子也多, 一家基本上都好几个小孩子,结了婚想分房也得排队等分房子,所以往往一大家子好几口挤在这种小房子里。人口特别稠密,嘈杂,楼上楼下,左邻右舍,炒个辣椒能呛着好几户人家,做个回锅肉能馋哭楼下小孩。 相比之下,还是乡下的大院子住着舒服。 余思雅有了个新的目标,她得攒钱弄个带院子的房子。好在她和沈跃的工资都不低,过两年沈红英和余香香要么上大学,要么参加工作了,也花不了什么钱了。她能攒下更多,现在就等政策解禁,只要能允许买卖,她第一个去买片土地建个大院子。 当然,这会儿也有私底下交易买卖房子的,但她和沈跃的身份都比较特殊,算是公职人员,前途重要,还是不要为了一时的享乐做违规的事了。好在只要再等两年,邓公提出“房子是可以卖的”后,就会出台允许“私人建房、私人买卖、私人拥有自己的住宅”的政策,到时候她就在省城买块地,建个合心意的院子。 反正就两年,到时候她还没大学毕业呢,正好弄起来,毕业就搬进新房子,开启新生活。 在这种美好的畅想中,余思雅和沈建东搬进了新家。 两人先把卫生搞了一遍,桌子窗户灯泡全擦得蹭亮蹭亮的,坏的家具征得房东同意后扔掉,然后余思雅去二手市场买了一些回来补上,再将墙上的旧报纸都扯了,重新贴上新的。 经过三天的打理,老房子焕新颜,整洁又明亮。沈建东挑了旁边小的那间房,而且亲自去选了一张小的单人铁架子床回来,也不要书桌、衣柜、椅子之类的,将房子弄得很空。 余思雅推开门看到他屋里就一张床,什么都没有,诧异地问他:“你房间里怎么什么都不摆,看起来太空旷了。” 沈建东嘿嘿直笑:“嫂子,不空的,我准备在我房子里堆点货。” 好,都忘了这是个小财迷。去年下半年,沈建东没上学,一直在捣鼓他的小买卖,也不知道攒了多少钱,余思雅没问,不过过年的时候,他特别大方,给她和沈红英一人包了三十块的红包,说给她们买衣服的。 出手这么阔绰,他手里的资金应该不少。余思雅便没过问,不过这要带东西回家里,还长期堆放在他房间,余思雅就得问问了,免得他带些什么有毒物品回来而不知,影响他的身体健康。 “你准备堆什么货?” 沈建东显然早有打算,说起他的生意经,那是头头是道:“我准备囤点瓜子在屋里,回头炒好用报纸装成一小袋一小袋的,走街串巷的卖,尤其是电影院门口,好多人进去看电影都要买吃的。我这两天看过了,电影院门口的瓜子一毛钱一包,分量少不说,炒得还不好吃,一会儿就卖完了,去迟了都买不到。他们卖一毛,我也卖一毛,分量比他们多一点,炒得还更好吃,没回潮,生意肯定比他们更好。” “也好,卖瓜子是你的老本行了,我也觉得行,你做,嫂子支持你。”余思雅赞许地说。 沈建东更兴奋了:“嫂子,这城里就是好,同样的瓜子咱们乡下才卖五分钱一包,城里能卖一毛钱一包,肯定赚,你不用担心。等我赚了钱,给你和红英买漂亮的裙子,就城里女学生穿的那种。” “好,我们等着。不过你要的瓜子量不少,你想好瓜子的来源了吗?”到底是他进城第一次创业,余思雅少不得要多关心几句。 沈建东嘿嘿直笑:“我已经计划好了,让永康哥他们从乡下给我带过来,回头我再去那一路上联系几个老乡,让他们帮我收生瓜子,我给他们一点提成,然后顺便让永康哥他们路上停一下,给我带进城。嫂子,你不会怪永康哥他们?” 现在车子少,找人托运东西都得找关系,货车司机也往往用这赚点外快。余思雅自己也搭过好几回顺风车,对此没意见。并不是现在的人喜欢贪小便宜,主要还是运力不够,大家只能想各种法子搭便车。 “这种事你以后别告诉我了,我不知道。不过你老让潘永康他们给你搭东西,也不能不给人家好处,给钱他们看在我的面子上肯定不会要的。回头你给他们家小孩买点麦乳精或是新衣服、布料之类的,就说是你这个当大哥哥的送的。”余思雅提点他。 沈建东一点就通:“我明白了,嫂子,你放心,我会跟永康哥他们搞好关系的。” 反正卖瓜子是他的老本行了,这个生意成本也小,即便亏也亏不到哪儿去,余思雅也没多问:“好,要是遇到什么问题,需要帮忙或是拿不定主意的,你跟嫂子讲。你还是个孩子呢,你哥不在,嫂子有义务和责任照顾你跟红英。” 他还差几个月才满15周岁,要到后世,那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初中生。但他自己乐意,他们做大人的也不好说太多。 安顿好了家里,开学的时间也到了。 次日,余思雅一早拿着录取通知书和公社开的证明去省大报道。 因为不是第一次来了,余思雅对省大比较熟,来过好几次了,不用人带就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报道点,办理了入学手续。 这时候念大学有一点特别让后世人羡慕,不但不交学费,每个月还有生活补贴。省大的补贴是一个月18块钱的生活费,抵得上普通学徒工的工资,节省点的,这点钱够花了,个别甚至还能给家里攒几块钱回去。难怪那么多人挤破头也要上大学,现在的大学生确实是天之骄子,上学不要钱,毕业包分工作,一上岗就是干部,结婚还包分房子。 报道完,余思雅提着行李去找宿舍。 这会儿的房子大多是灰扑扑的,宿舍也不例外,这一片都是六十年代的建筑,从两层到五层不等。 余思雅的宿舍在3栋210。她以为她已经是来得早的了,谁知道,还有人比她更早,推开门,她发现宿舍里已经来了一大半的同学。 宿舍只有十几个平方,四张木头做的上下床,下铺位置好的已经被先来的同学占据了。余思雅环顾了四周一圈,选定了左侧靠窗的位置,将手里的行李放了上去,然后笑着跟先来的五个同学打招呼:“你们好。” “你好。”穿羊绒大衣,看起来有些时髦的女大学生眉眼弯弯地冲余思雅打招呼,目光带着好奇,“你就带这么点东西啊?” 余思雅笑着说:“是啊,还有些东西放别的地方了。” 旁边一个打扮朴素一点,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女人将自己的盆递了过来:“同学,你要不要擦一下床,有挺多灰尘的。” “好,谢谢。”余思雅接过水盆去打了点水回来将床擦了一遍,然后铺上褥子和被子,几乎就差不多了。 不过东西还是太少了,她就带了两件衣服和床褥被子,其他的都没带过来。刚过完年,天气还比较冷,晚上盖这么点,恐怕会冷。 余思雅收拾好后,陆续又有两个同学来了,整个宿舍八个人就到齐了。 虽然同是大学生,但其实大家因为成长环境和人生遭遇的不同,明显分为好几波。其中最先跟余思雅说话的姑娘叫胡雪迎,青春俏丽,打扮时尚,家里条件明显很好,另一个叫白露的姑娘也是省城的,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头上戴了一顶时尚的军绿色贝雷帽,据说是她当空姐的姐姐送她的,这两人凑在一块儿聊起了省城哪家百货公司的衣服最漂亮,是从沪市来的,还约好周末要一起去逛街。 刚才递盆子和抹布给余思雅的女人叫尤丽华是个知青,应该下乡好些年了,皮肤粗糙黑沉,看起来跟乡下妇女没多大区别,打扮得也很朴素,还有三个女同志跟她一样年纪看起来不小,似乎是从乡下来的,这四人明显似乎更谈得来。 另外一个年纪格外小,看样子只有十六七岁,应该是应届生,小脸圆乎乎的,眼睛单纯可爱。这姑娘叫崔梅,是本省另一个市的。 简单地介绍过身份后,也到了吃饭时间,胡雪迎高兴地说:“咱们一起去食堂吃饭。” 小姑娘很喜欢抱团,尤其是大家又是朝夕相处的室友,便一起出发了。 八个人一起去了食堂,有打肉的有打菜的,余思雅打了一碗米饭和一个莴笋炒肉丝、一个青菜。 等她找到桌子的时候,同寝的八个人已经坐好了,各自打了饭,有的人饭盒里有肉,有的打的就是素菜。 胡雪迎打了满满一饭盒,红烧肉,土豆烧鸡,没动筷子前,她热情地将饭盒推到桌子中间,招呼大家:“尝尝红烧肉和鸡肉,我还没碰过,干净的。” 余思雅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微微摇头,三个女人一台戏,更何况是八个凑一块儿。不管胡雪迎这番举动是好心还是其他意思,但这个举动落到敏感的人眼里,心里恐怕都不会舒服。 交朋友得讲究礼尚往来,每个人经济情况不同,她的热情对有的人而言,恐怕是一种负担。 果不其然,除了白露抬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尝了一口点评了一句“酱太多,味道没国营饭店做得好吃”外,再也没人动筷子。 “吃啊,你们怎么不吃呢?这么多我也吃不完。我妈特意多给了我几斤肉票,让我好好招待你们,跟你们打好关系,咱们周日去国营饭店。”胡雪迎推了推饭盒催促道。 得,敢情是个宠坏了的小公主,没有恶意的。但很多时候无心之举,会更让人心里不舒服,因为虽然有补贴,但也不是谁都舍得开学第一天就打两个荤菜的。 不想这样僵持下去,余思雅坦然地夹了一块红烧肉,打破了沉默:“我尝尝,你们也尝尝我的青菜,看看是咱们乡下的青菜好吃,还是食堂的更好吃。” 她的落落大方解了围,尤丽华舒了一口气,感觉没那么难堪了,将自己没动过的饭盒也推了过去,有些羞涩地说:“我打的豆芽,你们也尝尝。” 余思雅吃了红烧肉,主动夹起豆芽,尝了尝,点评道:“炒太久了,偏软,大锅饭就是这样。” 这话引起了胡雪迎小公主的吐槽:“就是,大锅饭都跟水煮的一样,不好吃。周末咱们去我家打牙祭,我家很近的,让我妈给你们做好吃的,她炸的酥肉可香了。” “好啊,有空的话。”余思雅随口搭了一句,她怕她不说话,大家都不吭声了。哎,这寝室生活,真是让人一点都不期待,住得狭窄,没有一点隐私就算了,关键是室友们明明看起来都挺好的,可就是处不到一块儿。 有一搭没一搭地吃过饭,大家就去领书准备上课的事了。 她们寝八个人,除了余思雅跟年纪最小的崔梅是经济系的,其他全是学中文的,好在不用一起上课,余思雅舒了一口气。 这会儿经济系还是个比较冷门的专业,人数不多,第一届只凑齐了一个班,43个人,只有十几个女生,差不多三分之二都是男生。 第一天不用上课,大家就碰头认识认识,开个班会,选出班干部,带他们的老师对学生也不熟,就先选了一个叫闵昭的男生做班长。闵昭应该是他们班高考成绩最好的,他长得白白净净的,气质挺好,看得出来,出身挺不错的,而且脸上充满了热情,应该能服务好同学。 他上台坐了个简短的介绍,然后老师又让大家做自我介绍。轮到余思雅上台,她腼腆地笑了笑,学着前面同学的介绍词,言简意赅地说:“大家好,我叫余思雅,来自辰山县红云公社,很高兴认识大家。” 所有人自我介绍完毕后,又说了一下课程安排,班会就结束了。余思雅跟着崔梅几个一起回了宿舍,很快就到吃晚饭的时间了,胡雪迎拿起饭盒招呼大家:“走了,咱们快去打饭,去晚了就没什么菜了。” 白露第一个响应。 尤丽华支支吾吾找借口:“你先去,我还有件衣服没洗干净。” 跟她交好的三个女同学也纷纷找借口拒绝。 崔梅年纪小,还比较单纯,没什么心眼,一口答应了。 “思雅,你呢,一起去,不然晚点没好吃的了。”胡雪迎积极地说道。 余思雅将书塞进了书包里,背了起来,笑道:“今天不行,我得回去陪我弟弟吃饭,他应该已经做好饭等我回家了。” 胡雪迎诧异地看着她:“你……你家不是那个什么村的吗?” 尤丽华忍不住看了胡雪迎一眼,又瞅了一眼余思雅,她们寝室严格算起来,其实只有余思雅一个人是来自农村的,胡雪迎这么说,她会不会生气? 余思雅笑着说:“是啊,不过家里就一个没成年的弟弟,放他一个人在老家乡下,我也不放心,所以提前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把他放到我眼皮子底下。” 听到这话,尤丽华心里一动,侧头问余思雅:“你弟弟多大了啊?” “过几个月满15。”余思雅微笑着说道,然后拿起了书包,“我跟学校说明了情况,提前打了报告,以后可能会经常住外面,要是我晚上没回来,你们不用等我了。我先走了。” 胡雪迎听说是这个情况,也没法勉强,拿着饭盒说:“那咱们一起走,正好顺路。” 四人出了寝室,留下了宿舍里的四个女人,她们你看我,我看你,过了一会儿,素来沉默的贾宜兰忍不住问道:“租个房子要多少钱啊?” 尤丽华摇头:“不知道,应该不贵,余思雅是乡下来的,听她的意思,家里除了个未成年的弟弟也没其他亲人了,要是太贵她肯定也租不起。回头咱们问问她。” 两人都动了心思,她们下乡很多年了,当初在乡下熬了好几年,实在熬不下去了,眼看回城无望,不少人便在乡下结了婚。尤丽华和贾宜兰就是这种情况,两人到底是不甘心一辈子呆在农村,找的对象都是知青,不过尤丽华的丈夫虽然成绩不如她,但到底考上了一所专科院校,但贾宜兰的丈夫却没考上,两人的孩子也只能放在婆婆那儿。 可哪个当妈的舍得跟才牙牙学语的孩子分开,听说余思雅能在外面租房后,两人的心思都活络了起来。要是花钱不多的话,她们也把孩子接过来,母子团聚。 *** 余思雅回到家后,沈建东果然已经做好了饭,挺丰盛的,一条红烧鱼,还有一个花菜炒腊肉,进屋她就闻到了香味。 “嫂子,你回来得正好,你要再不回来,我就准备骑车子去接你了。”沈建东洗干净手出来盛饭。 “不用,下课我就会回来,今天还去了宿舍一趟,跟她们说了一下情况,以后就直接回家了。”余思雅放下东西,洗了手出来,两个人各坐一边开始吃饭。 沈建东问起了她的学校生活:“嫂子,第一天上学感觉怎么样?” “就那样,今天主要是报道领书开班会,明天才开始上课。”余思雅简单地说了一下。 沈建东又问:“那同学呢,都还好相处?” 余思雅想起性情迥异的同学们,笑着摇头:“还好。” 目前看起来人都还行,虽然因为种种原因,可能不会像有的宿舍那样亲密无间,但只要大家都没坏心,和谐地相处这几年应该还是可以的。最主要的是,她又不天天回宿舍住,影响不了她。 不想提这个,余思雅转而问道:“你呢,今天都做了什么?” 沈建东兴奋地指了指自己的房间:“今天永康哥他们送货上来了,给我带了四袋生瓜子,吃过饭我就炒,明天就去卖。” “成,你要忙起来就别做饭了,咱们去国营饭店打两个菜回来吃。”余思雅哪里节省都行,但就是不会亏待自己的胃。 沈建东答应了:“好。对了,嫂子,李主任还让永康哥给你捎了一袋子东西过来,说是什么应聘售货员的简历,让你看看,回头给他一个答复。” 余思雅想起是哪回事了,含笑点头:“好,吃过饭,你把这个袋子给我。” 饭后,回到房间,她把袋子打开,里面装满了牛皮纸信封,不过没贴邮票。余思雅摊开工作本,将钢笔放到一边,打开一个信封查看。第一个简历是个知青写的,表示他家祖上就是做买卖的,他也非常会做买卖,能说会道。 得,看出来了,全是空话,一句实在的优势都没有,他要真这么能干,厂子里的销售怎么没他的一席之地?估计也就是个嘴炮王。余思雅将其放到一边,继续拆,拆到十几封的时候,总算来了一封她感兴趣的。 写这个简历的知青叫丁舜,他在心里透露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他舅舅是省城到C市一趟列车上的列车长,家里有好些亲戚在铁路部门工作,小姨是搞后勤的,姨父是负责安保的。 很好,余思雅将这封信单独放在一边,并在本子上记下了丁舜的名字,接着继续看。 花了一晚上,她将所有的自我介绍都看完了,留下了十封,并将这些人的优势全例在了本子上。虽然是招关系户,但她也只要服从管理,愿意踏踏实实干活的关系户,所以这些人到底合不合格,还得面试后才能做决定。不然即使家里有路子,她也不要。 不过其中一个人的简历引起了她的兴趣。这个姑娘家林红旗,家庭地址就在火车站这一片,她说她从小就在火车站附近长大,对那片相当熟悉,很多人都认识,大部分都能叫得上号。 余思雅正愁买地的事一直没找到突破口,就来了这么一地头蛇,她当即提笔给小李写了一封信,让安排一下,让大队给林红旗批十天的探亲假,让林红旗进城来找她。 潘永康他们今天进城,没什么事,今天应该已经回去了。好在这个事不是特别急,第二天余思雅便将信投进了邮筒里。 接着,她便开始了自己的求学生涯。第一学期,主要是学一些基础知识,比如经济学原理之类的,还有高数,课程比较枯燥,但这是基础。余思雅上辈子念的是人力资源管理这个专业,现在重新念经济学,几乎可以说是从头开始了,她唯一比同学们沾光的就是多了一些见识,要想考得好成绩,还是得认真学习。 大一的课程比较满,几乎整天都有课,中午余思雅都不回去,上完课就跟崔梅一起去食堂吃饭,然后回宿舍眯一会儿,下午继续上课。 果然如她所料,寝室很快就分化成了几个小团体。胡雪迎和白露两个小姐妹走得比较近,尤丽华和贾宜兰四人同进同出,崔梅因为课程不同,跟两边都不太搭边,两边关系都还可以。余思雅在的时候,她就跟余思雅凑一块儿,晚上余思雅不回来,她就跟其他室友在一起,余思雅跟几人的关系都还可以,但到底不常在宿舍,几乎没参与过卧谈会,所以跟谁都没走得特别近。 日子就这样过了半个月,这天上午最后一节课上完后,余思雅下楼就看到一个有点眼熟的姑娘凑了上来:“你好,余厂长,我是林红旗,我……李主任让我来找你。” 总算是来了,余思雅遂回头对站在台阶上跟同班一个男生讲话的崔梅说:“有人找我,我出去一趟,下午的课我请假,你替我跟老师说一声,回头把你的笔记借给我抄一下啊。” 余思雅在学校里很低调,穿着打扮都很普通,加上年纪又比较小,所以没人将她跟清河鸭联系到一块儿。但老师们是知情的,开学后,她去找过龚教授两次,龚教授有次拉着她自豪地跟经济系的教授介绍了一遍,而且也说明了她的情况,她有时候可能会因为工作请假。 老教授们听说是她出钱出主意在省报开了个特刊公布全省录取名单的,又知道她小小年纪就管着一家几百人的厂子,看她那叫一个和蔼可亲,二话不说就同意了她以后可以因为工作请假,但回头得自学将落下的课程补上。毕竟再多的理论都比不上实践来得更深,学生有这个机会,老师们自然也很支持。 所以她请假非常方便,跟老师说一声就行了。 可崔梅不知道这事啊,她年纪小,人比较单纯,有点怕老师,听说这个事,赶紧拽着余思雅的袖子问:“思雅,这样行吗?下午的高数老师很严厉的。” 余思雅含笑点头:“没问题的,我跟老师提前打过招呼,你跟老师说一下,我有点事情要忙,他们就知道了。就这样,还有人在等我,我先走了。” 说着,余思雅朝她挥了挥手,拉着林红旗走了。 崔梅见她真这么走了,过了好久才喃喃自语了一句:“思雅可真大胆。” 等她回到宿舍,大家见她一个人回来,便好奇地问了一句:“思雅呢,怎么没跟你一起?” 崔梅苦恼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刚才有个姑娘在教学楼下找她,她说要出去一趟,让我下午给她请假。” “请假?你们老师能同意吗?”大家都有点怕老师,尤丽华担忧地问。 崔梅摇头:“我也不知道,高数老师挺严厉的,但思雅说没问题,她提前跟老师说好了。” 寝室里沉默了一会儿,贾宜兰突然出声:“你们说,思雅是不是有关系啊?感觉她在学校里挺特殊的。” 晚上不用住校,想请假就请假。 胡雪迎撇嘴:“要有关系,她穿的那么普通?天天打的饭也一般般?你们就别瞎猜了。” 贾宜兰跟尤丽华对视了一眼,没吭声。她们上周末出去问过了,现在租房子,最便宜的单间,就十几平米的一个小房间,最便宜也要五块钱一个月,还得说好话人家才肯租呢。余思雅还带了个十几岁的弟弟,怎么也得租两间屋,那不得十块八块了,补贴这18块钱怎么够?她吃饭虽然不像胡雪迎一样,顿顿大鱼大肉,但几乎每顿都是一荤一素,吃得也不差。 贾宜兰拉着崔梅:“你跟思雅最熟,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情况啊?咱们全宿舍,好像就她最神秘。” 崔梅眨了眨眼睛:“我,我不知道啊,咱们就上下课走一块儿,讨论的都是学习。” 胡雪迎不喜欢被人盖过了风头,翘着嘴嘟囔:“哎呀,哪有你们想的那么多,睡觉睡觉了,下午还有课呢。” 大家躺下没再说什么。 *** “吃过饭了吗?”离开了教学楼,余思雅问林红旗。 林红旗捏着背包的带子腼腆地摇了摇头:“我……我今天搭潘师傅他们的车进了城就直接来找你了,我一会儿回家吃就行了,咱们先办正事。” “没关系,既然来了,就顺便在学校里吃顿饭,你尝尝这食堂好吃,还是咱们食堂的饭菜好吃。”余思雅把带去了一个平常不大去的食堂,免得一会儿有同学来跟她打招呼,林红旗不自在,两人也不方便说话。 问食堂师傅借了一个饭盒,余思雅给林红旗打了一荤一素,自己也是一荤一素,然后边吃边聊了起来:“你家一直在火车站附近吗?那你爸妈分别是什么单位的?” 面对能决定自己命运的领导,哪怕对方年纪比自己还小,林红旗也免不了局促,她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说:“我爸是日用厂的,专门生产肥皂、香皂之类的,我妈是电影院管后勤的。我嫂子是汽水厂的,我哥是灯泡厂的。” 余思雅走访过那片地区,火车站附近确实有个电影院,还有个汽水厂,看样子他们家的房子应该是她妈单位那边分的,所以才会住在火车站附近。 见余思雅没吭声,林红旗犹豫了一下,脸色发红,鼓起勇气说:“余厂长,前阵子我给我爸妈写了信,了解了一下我们家附近的空置的房屋。最大的那片是我妈他们单位的旧址,后来出了事,死过人,很多人不愿意进去看电影,正好那个地方又比较小,而且离主干道还有几百米,不是特别方便,于是我妈他们单位就搬迁到了一千多米外的地方。十几年过去,听说那边也修了路过去,如今就在火车站正对面,位置挺好的,地方也大。” 说完,她忐忑不安地看着余思雅,捏着筷子的两根手指头发白,显然是极为不安。 余思雅却笑了:“功课做得不错,待会儿得麻烦阿姨帮忙引荐一下他们单位的领导。” 能打听到这些,说明林红旗是下了功夫的,其父母应该也比较重视这个女儿,想将她弄回城,所以将这些信息透露给她。 有其单位的老人帮忙说项,买下这块地就好办了,而且从目前来看,林红旗本人也挺机灵,脑子反应快,而且身上没有什么恶习,应该可以用。 听到余思雅的这个答复,林红旗明显松了口气,握住筷子的手一松,脸上带着轻快的笑容说:“嗯,我前两天给我爸妈写了一封挂号信,说了我过两天要到省城,不知道他们收到了没有。” 挂号信是快件,比普通信快多了,应该已经收到了,那这个事就更好办了。 余思雅看林红旗的目光越发的欣赏了,地头蛇,有关系,又会办事,脑子机灵,后面看看工作干得怎么样,要是还不错,可以作为后备的店长人选。 第80章 080 老电影院的旧址, 其实余思雅已经看过了,也找过相关人员谈买地皮的事,但一直没谈拢。 电影院现在也是国营单位, 人家不缺钱, 就算缺钱也有上面拨款,不用他们操心, 因而单位的领导对这种事情并不热心, 一直踢皮球。科长推经理, 经理推财务, 找了几个人都是这个结果, 余思雅就知道得找关系了, 不然就放弃, 另外选个地方。 虽然现在城市还没扩张,有的是地皮,火车站附近荒地很多, 可架不住这个地方位置好啊。它就在火车站进出口的正对面, 进站出站的旅客抬头就能看到, 等火车的时候溜达一圈, 买点小零食在火车上吃。下火车饿了, 身上没带粮票, 国营饭店关门了,也可以去买点清河鸭垫垫肚子, 顺手再给家里的孩子带一点回去,这不很正常的事吗? 除了人流量大, 余思雅还看中另外一点,就是火车站的人来自五湖四海,他们将清河鸭带回家乡, 在火车上啃鸭脖子、鸭腿,都非常有利于清河鸭这个牌子的宣传。这对他们以后往省外扩张非常有利。 所以不到实在没辙,她不会放弃这块地皮。 林红旗的出现,正好给了她契机。 吃过饭,两人就直奔火车站,余思雅指着老旧破烂的电影院旧址问林红旗:“是这个地方?” 林红旗点头,怀念地望着那棵有人腰杆那么粗的桑树说:“小时候我经常跟小伙伴儿上树摘桑葚,可惜,后来死过人,大人们就不让我们去了。余厂长,你真不介意吗?” 余思雅反问:“我们脚下的哪一寸土地没死过人?” 林红旗一怔,继而笑了:“是我想岔了,你说得对,这都一二十年前的事了。走,我带你去找我妈?” “嗯,你带路。”余思雅侧身,示意她走前面。 两人到电影院,找到了正在摆放汽水的林母。 林红旗激动地大喊:“妈……” 林母听到声音,回头见是女儿,高兴极了,一把扑了过去,抱住女儿:“红旗,你回来啦,你这孩子真是想死妈啦,走,回家妈给你做红烧肉吃去。对了,你吃午饭没有?” 林红旗拉了拉林母,提醒她:“妈,吃过了,余厂长带我去省大食堂吃的。妈,这就是我们余厂长。” 林母这才发现闺女身后还跟了个人,她上下打量了余思雅一圈,夸张地嚷嚷:“我的妈呀,这……这就是你们厂长啊,这闺女看起来比你还小啊,满十八了吗?” 林红旗感觉特别不好意思,脸都红了:“妈,你瞎说什么呢?我们余厂长今年21了,在省大上大学呢。” 林母完全没体会到女儿的用意,仍旧啧啧称奇:“那也很年轻啊,妈像你们余厂长这么大的时候还是12级办事员,每个月工资就拿23块钱。你们余厂长拿多少级工资啊,得有一百多块?真能干。” 林红旗哭笑不得:“妈,你别瞎问了。” 然后又歉疚地对余思雅说:“抱歉,余厂长,我妈性子比较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没有恶意的。” 余思雅笑道:“怎么会,阿姨这是夸我能干有出息,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看看,红旗,你们厂长多会说话,不愧是当干部的,你得好好跟你们厂长学学。”林母一听更来劲儿了。 林红旗生怕她妈又扯出其他的,赶紧说正事:“妈,我的信你们收到了,咱们养殖场准备在火车站开个门市部。老电影院那块旧址都荒了十几年了,搁那儿也没用,你找徐伯伯帮个忙,把地卖给咱们呗。” 林红旗早跟家里通过气了,要是能帮养殖场办成这件事,她就能拿到售货员的工作,顺利回城。 林母一听涉及到女儿前程的事,也不扯东扯西了,爽快地对余思雅说:“走,余厂长,我带你去找咱们经理,阿姨今天帮你把事情办了。” “麻烦阿姨了。”余思雅客客气气地说。 林母带着女儿和余思雅直接去了徐经理的办公室。 徐经理正在喝茶看报,见没敲门就有人进来了,顿时不大高兴,抬起头一看是林母,到嘴边的斥责又缩了回去,然后他目光一转,瞄到了余思雅,直接把火气撒到了她身上:“喂,你又来干什么,不是跟你说了不行吗?没完没了,烦不烦。” “什么不行?徐经理,你讲清楚,咱们那块地荒废了多少年了?一直空在那里,不是浪费吗?卖给人家有什么不好的?”林母不干了,彪悍地开怼。 刚开口,自己人就来拆台,徐经理面子挂不住,但又不好冲林母发火,气焰顿时消了下来:“李秀英,你不去工作,你跑这儿来干什么?我跟外人说话,关你什么事?” 林母不干了:“怎么不关我的事?我也是电影院的一份子,我投票同意将老电影院卖给余厂长。徐经理,你得听取群众意见,不能搞一言堂啊,不然我找老经理投诉你去。” 徐经理被她的胡搅蛮缠搞得没脾气了:“这么大块地也不能说卖就卖啊,这不大家还得研究研究,讨论讨论吗?” 这讨论不知道到什么时候去了,林母不吃他这一套:“怎么个讨论法?要不我去把所有人都叫过来,咱们现在就开会投票?徐经理,我把话撂这儿了,谁耽搁我闺女回城,我跟他这辈子没完。你不答应卖地,可以啊,那你给我一个指标,让我们家红旗回来,她才16岁就下乡,好好一姑娘,看看,给蹉跎成什么样了,二十几岁也没找到婆家。你要耽误了我家红旗,你得负责,不然我就赖在你办公室不走了……” 一哭二闹三上吊现场版,余思雅看得目瞪口呆。 林红旗感觉她妈这样在领导面前有点失礼,唯恐给余思雅留下不好的印象,赶紧小声解释:“余厂长,我妈平时不是这样的,她,她就是太想让我回城了。” 余思雅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我明白,你妈这是一片拳拳爱女之心。” 谁愿意当着领导,当着女儿,甚至是女儿的领导的面坐在地上打滚哭闹的?李秀英这姿态确实是难看,可她这么做都是为了谁?为了女儿能有工作,能回城,归根到底是为了孩子的前程。 这可比胡桂花挂在嘴边的“妈都是为你好”实在得多,她确确实实是在为女儿的利益争取。余思雅活了两辈子都没得到过这样的母爱,所以即便林母粗俗,不讲理,她也厌恶不起来,甚至心里隐隐有点羡慕林红旗。 徐经理果然也拿林母没辙,揉了揉脑门,妥协了:“哎呀,你别哭了,我答应你还不成吗?红旗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她要是能回城,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拦着。你早说是为了红旗嘛,大家认识一辈子了,这点忙咱还能不帮吗?” 林母马上爬了起来,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跟川剧中的变脸一样,立马喜笑颜开:“我就知道徐经理你是最疼咱们电影院小辈的,改天让老林请你喝酒。” 说着又把余思雅推到面前,自豪地介绍道:“这是我们红旗他们厂子的余厂长,省大的高材生,还在上大学呢就管理着四五百人的厂子,可能干了!” 语气骄傲得像是她闺女一样。 徐经理失了面子,不大想搭理余思雅,挥了挥手说:“知道了,你们去找刘会计,把价钱谈拢,合同拟好,给我盖章。” 一个会计能作主卖掉老电影院?余思雅感觉徐经理是在给她下绊子。于是她笑着说:“徐经理真是痛快,我代表我们清河鸭养殖场全体员工谢谢你。” 然后又捧着李秀英说:“阿姨,我不熟悉你们电影院,你能带我去找会计吗?” 李秀英连徐经理都能搞定,还搞不定一个会计吗? 李秀英也想事情早点办完,让她闺女别在乡下受苦了,赶紧回城做人人羡慕的售货员,回头相个亲,找个对象,把婚事给办了,所以赶紧说道:“当然可以,走,阿姨带你去,这个事就包在阿姨身上了。” 徐经理有心刁难余思雅,结果却看到李秀英打包票,带着人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会计办公室,顿时气得灌了好几口冷茶水才压下心里的火气。 林母李秀英真是以一挡十,能说会道,又拉得下面子,撒泼耍狠,哭惨卖穷,那是样样拿手,就是电影院的一块滚刀肉,大家都不想惹她。 以前对余思雅爱答不理的会计一看到她马上摆出笑脸:“哟,什么风把李大姐刮到我这儿来了。” 林母嗔了他一眼:“别废话了,我还有工作呢,帮我把事情办了。我闺女他们单位的厂长,想买咱们老电影院那个破房子,经理已经同意了,让你估个价,拟个合同,咱们今天就签了。” 会计一口老血差点喷了出来,让他卖单位的老破房子?这以后出了问题算谁的? “那个,徐经理说价格了吗?” 余思雅插了一句:“没有,他说让我们跟你谈,肖会计要是没想好,咱们一起去找徐经理,当面把价格谈妥。我打听过省城的店铺价格,尤其是火车站这一片的,咱们按市价算就是。” 余思雅也没想占电影院便宜,现在的房子和土地已经够便宜了,跟后世比起来,那简直是白菜价。手里有资金,她没必要去压价,惹得不痛快,以后生嫌隙,也让李秀英在单位不好做人。 会计是知道余思雅来找过好几次的,这会儿跟李秀英这泼妇搭上了线,都还是这么好说话,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好,这个事得徐经理作主,我们去他办公室。” 四个人赶到徐经理办公室,结果里面空无一人。 李秀英气得破口大骂:“好个老徐,竟然给老娘使声东击西的法子,开溜是,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走,咱们去他家找他……” “咳咳,吵什么吵呢?像什么话,还不允许我去趟茅房啊!”徐经理背着手从走廊里出来。 其实他本来是想开溜的,但想起李秀英的彪悍和泼辣,这个事又关系着她女儿能不能回城,她绝对不可能就这么算了。所以走出门口,徐经理又折了回来,想听听什么动静。得亏他回来了,不然李秀英还真跑到他家门口吵吵嚷嚷,那他脸就丢大了。 因为李秀英表现出不把这个事给她办了,她就不去上班,一直在这里盯着。为了早点打发他们,这次徐经理格外好说话,按照市价拟定了合同,然后签了字,买卖协议就达成了。 未免节外生枝,也为了拿到地,早日动工,等合同一签,余思雅就表示:“正好邮电局还没下班,我去把钱取给肖会计。” “对,早点把钱给了,银货两讫!”李秀英特别热情地说,“我陪你们去,做个见证。” 她比谁都积极,因为这个门市部能不能开起来可是关系着她闺女能不能回城。 于是当天下午,四个人去邮电局取了四万五给肖会计。肖会计打了收据,然后拿着相关的资料去房管局更了名,过了户,这块旧址就落到了清河鸭名下。 总算了却了一桩心事,余思雅心情非常好,直接给了她们母女俩一个准话:“红旗,你的假期还有好几天,难得回来一次,好好陪阿姨。这几天有空可以去门市一部转转,学习叶梅同志他们的销售经验,等火车站这个门市二部建成后,就可以直接上岗了。” 听到这个消息,母女俩欣喜若狂,李秀英直拉着余思雅的手说:“谢谢余厂长,你可真是咱们家的贵人。难得来一趟,走,去阿姨家吃饭,晚点我让红旗她爸送你回去。” “谢谢阿姨,改天,我弟弟还在等我回家,我要没回去,待会儿他得到处去找人了。”余思雅婉拒。 林红旗知道余思雅说一不二的性子,遂拉着她妈:“妈,人家余厂长还有工作要忙,下次。” 余思雅冲她笑了一下:“对,我得回去联系施工队,早点来把门市部建起来。” 一听说余思雅是去忙着建门市部,李秀英顿时不留她了,热情地说:“那你下次来阿姨家,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告别了这个热情的阿姨,余思雅回到家,天已经黑了。 沈建东做好了饭,温在锅上等她。 “嫂子,今天怎么这么晚?是有什么事情吗?” 余思雅坐下捶了捶腿:“今天下午请假出去办了点事,对了,你的生意怎么样了?” 沈建东嘿嘿直乐,两只眼睛放光:“嫂子,你猜我这十天赚了多少钱?” “多少?一百两百?”余思雅随便猜了个数字。 沈建东摇头,小脸乐开了花:“不对,总共挣了三百四十多块。” 余思雅竖起大拇指:“厉害!” 果然,这年月做生意就是赚钱。十天顶得上好多工人大半年的工资,当然这也是个辛苦钱,像沈建东这么小,天天一大早就起来炒瓜子,不管寒冬腊月还是三伏天,都得出去摆摊。 他还只有15岁,钱太多拿在手里不安全。余思雅便提议:“建东,等你攒够了一千块,留个几十百来块钱做流动资金,剩下的咱们银行给你开个户,存起来。你说好不好?” 沈建东经常混养殖场,知道养殖场账目上的钱都存在了银行,需要用多少的时候就去取,也不担心被贼偷了或是被老鼠咬坏了。因而他并不抵触这个,当即就答应了:“嫂子你说得对,等我攒够一千块,你就陪我去开户。” “嗯,有钱了也不要乱花,记得财不露白的道理,外面有人问你赚了多少钱,你也就说一两块生活费。不要把你的真实情况告诉别人,不然别人看你年纪小,万一生出坏心思怎么办?”余思雅忍不住叮嘱他。失财事小,就怕碰上那种心黑的,连人也一块儿给你灭了。 沈建东很信服她,老老实实地点头:“好的,嫂子,我会记住的。” “嗯,吃饭,你还在长身体,做生意重要,但身体更重要。”余思雅端着碗。 吃过晚饭,她回到卧室开始做下一步的计划。地买下来了,接下来就是建门市部的事,这块地面积比较大,比第二百货对面的门市部足足大了三四倍。这么大的面积,光建门市部肯定不行,太浪费空间了,而且地都是他们的,完全可以建大一点。 余思雅想了好几个方案,不过她到底不是专业人员,这些想法不一定合理。余思雅整理了一下思绪,打算明天找小元同志商量一下,反正这个工作也是要交给他这位熟人的。 次日上午,上完最后一节课,余思雅赶着去找小元同志,便对崔梅说:“我这两天有点事,就不跟你一起吃饭了,笔记抄完我下午还给你。” 崔梅愣了愣,有点失落:“哦,好。” 余思雅忙着呢,也没空照顾小姑娘的心思,她抱着书,匆匆去了教职工宿舍楼,敲响了元教授家的门:“元教授,龚教授,你们好,小元同志回来了吗?我有点事想跟他谈。” “在呢,刚回来。”龚教授拿着铲子出来,指了指儿子儿媳妇的房间。 小元同志刚结婚,单位目前没有合适的房子,还要等,所以暂时和新婚妻子跟父母住在一块儿。好在龚教授两口子分的房子比较大,三室一厅的,住四个人都算比较宽敞的。 听到声音,他从屋子里出来,笑看着余思雅问道:“余厂长,你找我,什么事?” 余思雅从包里拿出资料,摊在桌子上:“我们厂子在火车站对面买了一块地,以前的老电影院旧址,准备建个门市部,所以想征求征求你的意见。当然这个工程也要麻烦你了。” 提起本职工作,小元很感兴趣,坐到她对面,拿起资料看了一遍:“这块地面积不小啊,有一千多个平方,这么大全建门市部吗?你们准备卖什么?只是卖清河鸭的话,会不会太大了点?” 余思雅笑着说:“我也觉得大了点,而且我准备建两层,楼上做办公用,也可以弄几间屋做资料室、仓库,还有员工的宿舍。另外,这边,给我空一片出来,做一个大的门市,但跟清河鸭的门面分开。” 小元见她划出来的面积不小,好奇地问了一句:“你这里准备卖什么?” 余思雅没瞒他:“准备下半年卖羽绒服。” 目前,鸭绒的消毒和烘干已经快完成了,只要选到合适的面料和相应的工艺就可以把羽绒服做出来了。距冬天还有大半年,这么长的时间应该能做起来了。 反正有这么大个店铺,不如自己利用起来。毕竟羽绒服在国内还是个新鲜事物,百货商场不一定买账,而且那售货员也不会尽全力去推销,如何推广出去,这步还得他们自己来做。 小元没听说过羽绒服,他知道余思雅爱捣弄新鲜玩意儿,也没在意,提起笔在图纸上画了个圈:“好,这里留一块,你还有其他要求吗?” 余思雅当然有:“小元同志,能不能把咱们这个门市部弄成火车站附近的地标性建筑?比如房顶修成咱们清河鸭包装袋上的这只鸭子啊,或者直接在房顶上立一只大大的石鸭,再弄个显眼一些,老远就能看到的招牌。” 小元迟疑了一下,跟余思雅说:“这……不一定美观,可能有点浮夸。” 那要依现在的审美,到处都灰扑扑的就对了。余思雅可不赞成这点,她要的就是浮夸,轰动,第一个门市部成立的太仓促,房子也是现成的,没法好好搞。现在手里有钱了,房子反正都要建,要是能因此上回广播或是电视,那就回本了。而且与众不同,新奇,本来就吸引人的眼球,到时候坐火车的同志们看了,记忆肯定深刻。 所以她直言:“我就要浮夸、轰动、吸引眼球,哪怕造型颜色奇怪一点都没事。” 小元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她,这什么审美啊。 倒是龚教授明白了余思雅的意思:“你听余厂长的就对了,她这么要求肯定有她的道理。” “好。”小元只能答应,但他把话说在前面,“这样弄,成本可不低。” 余思雅点头:“我明白,你把方案弄出来我看看,然后我让楚玉涛跟你对接,以后花钱的事找他。他只要做好账目给我查就行了。” 出钱的都没意见,小元也没再多说什么:“好。” 当天余思雅是在元教授家吃的饭。因为时间紧,她就没回宿舍,直接去了下午第一堂课的教室,抄昨天的笔记。 等上课的时候,她已经抄完了笔记,将本子还给了崔梅:“谢谢。” “你抄完了啊?这么快!”崔梅有点意外。昨天一下午的课,老师讲的内容很多。 余思雅含笑道:“嗯,昨晚看了一会儿书,先总结了一下重点难点,今天抄起笔记来要顺利很多,所以很快。” 预习一下还有这个作用?崔梅想问,但老师进来了,上课铃声响起,她只好翻开书本认真听讲。 接下来几天,余思雅要忙着上课和建门市部的事,还要查养殖场整个公历2月的账目,处理一些小李拿不定主意的事。为了节省时间,她就没再回宿舍午休,太困就在教室里眯一会儿,不困就利用中午的时间处理工作。 直到三月初,门市部的设计图定稿,余思雅才稍微闲了下来。 这天中午,她吃过饭,跟着崔梅回宿舍休息,还没进宿舍,就听到一个小孩子在里面嚎啕大哭。 “怎么回事?咱们宿舍怎么有小孩子的哭声?”余思雅诧异地问崔梅。 崔梅苦着脸说:“上周末贾宜兰回去把她儿子带来了,白天还好,晚上要哭闹起来才烦呢。思雅,幸亏你没住宿舍。” 余思雅惊呆了:“她把孩子带过来,那她上学去了孩子怎么办?” “就锁在宿舍呗,也不止贾宜兰一个,咱们楼上有三个,楼下还有一个,听说都是孩子没人带,只好一块儿带到宿舍来。哎,有个小孩子真是太方便了。”崔梅叹气,“你是不知道,稍微吃点好吃的,他就盯着你,你也不好意思不给他吃。他还要乱翻宿舍里的东西,说也不好说,而且他还要尿裤子,弄得宿舍里都有一股味道。” 说起这个,崔梅就有一肚子的怨言。 余思雅听了之后,不置可否,她们这么有意见,那跟贾宜兰认真提过没有? 要是怕得罪人,只是私底下抱怨,表面又和和气气的,那就没意思了。崔梅年纪小,胆子小,不敢说什么,那其他几个人呢?尤其是娇滴滴的胡雪迎,对宿舍里多出这么个孩子就没意见? 推开门,屋子里果然有一个三四岁的男孩,穿着一身旧棉袄,手里还抓着一颗水果糖,因为已经花开了,黏糊糊的,他就伸出小手指一根一根地舔。看到突然出现的生人,他连忙往后缩,跑进了贾宜兰怀里,抬起还挂着眼泪的眼珠子怯生生地打量着余思雅。 余思雅冲他笑了一下,然后走到自己床边,将书包放了上去,然后先洗了洗手,出来环顾了宿舍一圈。 整个宿舍人都齐了,胡雪迎窝在床上捏着一本书,半天都没翻一页,脸阴沉得像谁欠了她好几万似的。白露坐在自己床上在剪指甲,其他几个女知青要么窝在床上打瞌睡,要么坐在桌子前看书写字,每个人都很忙的样子,就是完全不说话。 不过一个多星期没回来,宿舍里的气氛明显大不一样了。 只有尤丽华跟余思雅打了个招呼:“思雅,你回来了,都好几天没见到你了。” 余思雅也回她一笑:“前几天有点事,比较忙,就没回来。” “这样啊,你事情好多哦。”尤丽华感叹了一句。她们虽然也忙,课业紧张,可跟余思雅比起来似乎就算不得什么了,听说她中午吃过饭就直接去了教室。 余思雅笑了笑:“还好,我眯一会儿。” 她实在有点困,这才回宿舍的,所以也不想闲扯浪费时间。 “嗯,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尤丽华识趣地结束了话题。 余思雅脱掉鞋子外套,爬上床,拉过被子准备午休一会儿。结果贾宜兰跟个幽灵一样,抱着孩子站了起来,守在她床边,母子俩就这么看着她。 被四只眼睛这样盯着,能睡得着才有怪了。 余思雅无奈地睁开了眼,抱着被子坐了起来,看着贾宜兰:“你有事吗?” 贾宜兰推了推儿子:“豆豆,叫阿姨。” 豆豆腼腆地看着余思雅,一对湿漉漉的眼珠子好奇地看着她,奶声奶气地喊道:“阿姨。” 孩子是无辜的,余思雅扬起笑容,夸了一句:“真可爱,豆豆你好!” “跟阿姨问好。”贾宜兰抓住儿子的小手,催促道。 但豆豆就是什么都不说。 贾宜兰有点尴尬,赶紧说起了正事:“思雅,你看你在外面租了房子,晚上几乎不回来,中午也只是偶尔回来住一次。这床位一直空着挺可惜的啊,你……” 余思雅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打断了她的废话:“你想说什么?” 贾宜兰察觉出了余思雅的不悦,脸上的笑容差点挂不住,吸了吸鼻子,可怜巴巴地说:“思雅,你看我家豆豆,今年都要满四岁了,还只会说简单的几个字,稍微复杂的都不会。我这次回去才知道,我婆婆偏心大伯家的两个孩子,都不怎么管我们家豆豆,有什么好吃的也是先给那两个孩子,你看我们家豆豆多瘦。我看到他这样,我这当妈的就心疼啊……” 余思雅听得很不耐烦,这关她什么事?贾宜兰自己的孩子自己养啊,她遇到困难了,不去找孩子他爸,来找一个无关紧要的室友干什么? “小孩子睡觉不老实,总是踢被子,这几天他挨着我睡觉,半夜总要踢好多次,这床又小,我没睡好,他也没睡好。我怕他感冒了,就想让他单独睡下铺,思雅,能不能把你的床给我睡?反正你也不在。” 余思雅非常无语,她提醒贾宜兰:“我现在就要睡。” 可贾宜兰就像听不懂人话一样,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的样子:“没事啊,你要是在宿舍,我就让给你,你不在的时候我才睡你的床。” 余思雅不想说话。床是很私密的东西,偶尔一次还行,三天两头睡她的床,她怎么办?难道她每次来宿舍休息就得换床单被套吗?那谁给她洗?现在可没洗衣机,她哪有那个功夫三天两头洗被子被套,而且现在春雨绵绵,洗了也要好几天才能干。 啪! 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 余思雅侧头往下瞄了一眼,发现是胡雪迎的书砸在了地上,她也没捡的意思,抓过被子,蒙着头就睡觉了。明显是负气,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小公主今天没发作。 再看其他人,听到贾宜兰这个要求,谁都没吭声,就连跟贾宜兰关系最好的尤丽华也装作没听见。 其实不说话也是一种态度,一个宿舍,大家都不来表示兄友弟恭的样子,甚至一言不发,这说明,大家其实都不欢迎贾宜兰把还不在尿床的孩子带到宿舍长住。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宿舍空间本来就小,再多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经常吵闹哭喊,大家都休息不好谁愿意呢。 余思雅反问贾宜兰:“你也说了小孩子睡觉不老实,总是踢被子,那他一个人睡,踢被子感冒了,或者摔到地上,那反倒成了我的不是。” 可贾宜兰硬是听不懂这委婉的拒绝,眼巴巴地看着余思雅说:“我,我在床边围一圈凳子,这样他就滚不下来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我给他穿厚点,不会感冒的。” 说来说去嘛,她就还是要打余思雅床铺的主意。 念着好歹是室友,孩子是无辜的份上。余思雅好心给她出主意:“你要上学,现在课业挺紧张的,你也没空照顾孩子,不如将孩子送到他父亲身边。别人你不放心,孩子他爸你总放心?你省着点,看看能不能找点什么活干,每个月省几块钱给孩子寄回去,补贴孩子的伙食,这不是更好吗?” “他一个大男人怎么懂照顾孩子,不行,这个不行。思雅,你就帮帮我,你看我们家豆豆多可怜,你怎么忍心?咱们可是室友,你就同情同情我们母子!”贾宜兰一点都没把余思雅的话听进去。 余思雅听到这话就火大,当爸的怎么就不能照顾孩子了?不找孩子的父亲,反而来道德绑架室友,太荒谬了。这种女人她理都不想理。 余思雅直接躺下拉上被子睡觉,完全不搭理贾宜兰。 第81章 081 余思雅午睡起来, 宿舍里的人已经走了一大半,贾宜兰也不见了踪影,倒是她儿子躺在下铺, 睡得小脸红扑扑的, 一只小脚丫子还蹬出了被子。 余思雅轻手轻脚地爬下床,抓起他的小脚丫塞进了被子里, 然后去洗了把脸, 出来拿起书包问崔梅:“走?” 崔梅利索地将橡皮筋缠在辫子上, 应了一声:“好。” “你们等等我。”在一旁擦百雀羚的胡雪迎连忙说道, 现在宿舍就剩她们三个了。 余思雅和崔梅便站在一边等她。 胡雪迎擦完了脸, 举起蓝色的小圆盒问道:“你们要不要擦点?” 两人都摇头, 她将盒子盖上放进了自己的盒子里, 然后抓起书包:“可以走了。” 三人出门,胡雪迎落在了最后,她从包里摸出钥匙串:“你们等我一下, 我锁个门。” 余思雅皱眉看着她:“贾宜兰不回来了吗?” 胡雪迎瞅了余思雅一眼, 似乎在说她这个问题挺多余的:“她去上课了, 还回来干什么?” 余思雅指了指里面:“你们今天下午都有课, 那, 这个孩子就一直锁在宿舍里, 他醒了没看到大人,要上厕所, 哭怎么办?” “哭累了,自己就不哭了, 尿……贾宜兰放了一个木盆,但那小孩还不大会,经常尿在地上、裤子上。不锁上, 东西丢了都是小事,万一这小孩子跑不见了,怎么办?”说起这个胡雪迎就恼火,“真是搞不懂她为什么要把孩子带来,婆婆带得不好,她就带得好吗?搞得这宿舍都没法住人了,思雅,你刚才拒绝她,拒绝得特别好,你怎么不直接让她把孩子送回去!” 余思雅瞥了她一眼:“你怎么不让她把孩子送回去?” 全宿舍就她最不慌好,实在不行,她午休不回来就是,晚上少熬夜,早点睡,中午困了,在桌子上趴个一二十分钟。 胡雪迎苦着脸抱怨:“你当我没说过?她周日那天抱着孩子回来,我就说宿舍里不要养小孩子,让她把孩子送回去,结果她抱着小孩坐在走廊里哭,说我容不下他们母子,她儿子多么可怜,什么赶她儿子回去就是让她儿子去死之类的话……然后其他寝室的人听到动静,都跑出来劝我,说让我别跟一个小孩子计较,还说什么贾宜兰身为个母亲不容易,她不容易,我容易吗?天天被她儿子吵醒,宿舍里一股子臭味,要不是我家有点远,没直达的公交车,我就回家住了。” 没想到她不在的这几天,宿舍里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余思雅又问:“那其他人呢?她们什么意见?” “当时一个个都装木头,不吭声,搞得我一个人是恶人似的。我看这两天她们也后悔了,都不跟贾宜兰一起吃饭了。好像是贾宜兰她儿子看别人饭盒里有什么好吃的都伸手去抓,有时候才放在嘴里咬过的手指又伸到别人饭盒里,谁受得了啊!”胡雪迎一副很恶心的样子。 余思雅想想那个画面,确实不大舒服。这么搞下去,原本好好的室友关系也得弄僵,本来大家能从天南海北凑到一块儿,同吃同住三年多,除了至亲好友再也没这更亲密的关系了,结果却闹成这样。 她有心想说点什么,可宿舍里几个人心不齐,加上她事情也多,回宿舍的时间比较少,除了崔梅,跟其他人的关系都不亲近,这些人也未必听她的。 就像今天,她提议贾宜兰将孩子送去她丈夫那里,结果贾宜兰竟冒出“大男人怎么懂照顾孩子”这样的话。她就不明白,男人怎么就不能照顾孩子了?贾宜兰丈夫还在乡下,如今知青陆续返城,住宿没那么紧张,他想单独住一间屋也不难,平时上工也能将孩子托付给村里好心的老太太帮忙看着,偶尔给半斤糖饼干就行了,怎么也比把孩子整天锁在狭小的宿舍强。 难道当爹的只要爽一把,贡献一颗精子就算了,其他什么都不用干?男人不会带孩子,女人就天生会了?谁还不是第一次当爹妈,女人就可以学,男人为什么不行? 想到这里余思雅就来气,也熄了管贾宜兰闲事的心情。 胡雪迎也只是抱怨,想找个人赞同她,并没指望余思雅和崔梅能解决这件事。说话间到了分道的地方,她抱着书包恹恹地跟余思雅和崔梅道别,嘴里还在嘟囔“又要见到那个烦死人的了”。 余思雅摇摇头,这么下去迟早要爆发,看她们最后怎么处理,大家都是成年了,她也不必多管闲事。 崔梅虽然年纪小,但能考上大学也不傻,也感觉到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她苦恼地问:“思雅,你说贾宜兰能答应把孩子送回去吗?” 余思雅摇头:“不好说,崔梅,你也觉得爸爸照顾不好孩子吗?” 崔梅眨了眨眼睛:“我爸下班回家就靠椅子上,他连饭都不会做,怎么照顾小孩子?他每次吃饭都是我妈端到桌子上,我妈要不在,他就去食堂打饭。” 余思雅心说,这点你爸连男知青都不如。据她所知,知青点的知青们都是轮流做饭,也有跟女知青搭伙的,但每个人都要干活。为什么这些在家里什么家务都不会的男知青去了乡下,却能自己洗衣做饭了?说到底,没人惯着他们了呗! 可崔梅也是这种想法,可想而知,这时候很多人的思想观念还是比较陈旧,觉得家务事和照顾孩子就是女人的活。凭什么啊,大家都上班上工,回家男人就能当甩手掌柜,女人还要忙里忙外,做家务带孩子? 余思雅心里很不痛快,感觉自己跟这些人的思想格格不入。 晚上回去的时候,正好碰上沈建东把沈跃的信带了回来:“嫂子,我哥寄的,他还不知道咱们在省城的地址,就寄回了厂子里。” “哦。”余思雅点了点头,将信收了起来。 沈建东看她兴致不高,马上问道:“嫂子,怎么回事?是工作中遇到了什么问题吗?” 余思雅摇头:“没有,那个建东……算了,就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和无关紧要的小事。” 她问沈建东干嘛,她端的饭都是沈建东做的,可见凡事也有例外,不能一概而论。至于贾宜兰这种腐朽的思想,迟早会被扫进垃圾桶。 想到这里,余思雅心里舒畅了许多。 晚上回到卧室,她拆开了沈跃的信,又写了满满五六页纸,前面还是他的日常,只在最后一排才正儿八经地单独含蓄写了一行“我也是”,这三个字写得格外认真,仿佛是一笔一笔写下来,字都没上面的流畅自然。 余思雅透过信纸,仿佛看到了他红着脸,一本正经写下这几个字。一个大男人,说好听点是腼腆,说直白点,那就是闷骚。一般人谁看得懂他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余思雅有心逗他,故意单独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写到“你也是什么?”。 然后另取一张信纸,给他吐槽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这个事不好跟同学说,免得传到宿舍里其他人耳朵里,其他工作上认识的朋友,人家才不耐烦听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呢,沈建东又只是个半大的孩子,恰好沈跃的信来了,余思雅就顺便吐槽了两句。 过后她就将这个事忘了,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和学习当中,至于宿舍,她调整了作息,很少回去。即便回去跟贾宜兰打个照面,贾宜兰不理她,她也不理对方。 因为全县今年新增了十几家养殖场,鸭子的数量一下子上来了,目前鸭子都养到半大了。再过一两个月就要出笼宰杀了,为了早点将门市部建起来,扩大销量,一有空余思雅就去火车站那边看看工程进展,哪有心思管宿舍里的那点小事。 小元同志知道她急,多找了些工人,加班加点,很快就将地基打好了,接下来是砌砖建房子。 偶尔,楚玉涛也会过来,因为他现在兼任清河鸭省城的会计,要跟小元结算各种材料费用,还有管理门市部的账目,做好账,给余思雅过目。 有时候碰巧了,两人会一同回去。这天,一起坐公交车回去的路上,楚玉涛说:“余厂长,学校最近出的通知你听说了吗?学校团委准备成立校学生会,因为是第一届,学校的意思是让大家自己交申请表,由老师择优录取,下一届再进行选举。” 余思雅还真不知道:“没有,怎么啦?” 楚玉涛兴致勃勃地说:“你要不要去竞选?那天徐佳佳碰到我,说咱们辰山县的校友都一致支持你去参加竞选,我们都觉得没人比你更适合这个工作了。” 余思雅不怎么感兴趣:“算了,你要喜欢,你去参加。” 她工作都忙不完,等门市二部建起来,她有新的计划,月底还要抽空请一天假回养殖场查看一下工作,同时将门市二部的售货员定下来,哪有时间参加什么学生会。而且学生会所谓的锻炼对她也没什么意义,她也不需要在学校到处混资历,刷脸熟,以期毕业的时候分配一个好单位。所以这样的肥差还是留给别人。 楚玉涛见她不感兴趣,就没再多提,又说起了其他的事:“余厂长,咱们辰山县的校友准备找个时间聚一聚,他们都很想邀请你一起参加。你什么时候有空,大家一起见个面。” 大学里的老乡会也是一种交际活动。余思雅想着这个活动不费什么神,就坐下来吃吃东西,聊聊天,权当放松了,还能刷刷好感,多认识几个人,干嘛不去。 “好啊,你们约个时间,有空我就去。”她也没把话说得太死。 楚玉涛听了却非常高兴:“你什么时候有空,他们都非常期盼你去,可以配合你的时间。” 余思雅想了一下说:“你随便找个周日下午。” 最近还不是特别忙,半天还是能抽得出来的。 楚玉涛兴奋地说:“好,那我回去跟他们商量一下,确定了时间和地点我再通知你。我们的初步计划是去逛省城公园、博物馆之类的,余厂长,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余思雅上辈子小学初中学校每年都会组织这样的活动,这些公共场所,她早逛遍了,还是后世豪华版的,实在没什么特别想看的。可现在大家都是穷大学生,城里也没什么娱乐活动,所以只能搞这种环保的聚会方式。 “你们决定,我都可以。” “那好,我回去跟他们商量。”楚玉涛想了想说。 “行,决定了提前通知我一声。”余思雅也没多问,她在学校的前一站下了。 今天这段小插曲,余思雅也没太放在心上,谁知过了几天却引起了一场风波。 3月6号这天,余思雅上完了课,跟着崔梅回宿舍,进门就发现大家的眼神不大对。 崔梅是个藏不住话的,抱着书,好奇地问:“你们这么看着我们干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啊?” 胡雪迎像看什么稀罕物一样,上下打量着余思雅:“看不出来啊,思雅,你竟然深藏不露。” 余思雅还以为她们是知道了她的另一重身份,淡淡地笑着说:“没什么的,只是一份工作而已。” 胡雪迎撑着下巴嘿嘿笑着说:“你说得可真轻松,好多人都想加入呢,递了申请表都没消息。那,尤丽华,你好像是想进宣传部当个干事是,也没选上。” 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不是戳人伤疤吗?尤丽华的脸色有些不好看,闷闷地嗯了一声。 余思雅马上明白不是自己想的那回事。她拧着眉,看着胡雪迎:“你到底在说什么?宣传部,学生会的吗?跟我有关?” “别装了,告示都贴出来了,还说不知道,假不假?”贾宜兰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 余思雅没搭理她,拧眉问胡雪迎:“到底怎么回事?” 崔梅也跟着说:“是啊,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天天跟思雅在一块儿,没听说这个啊。” 胡雪迎见她们俩不像是装的,纳闷地说:“思雅,你不知道吗?你被选为了学生会主席,告示都已经贴在团委外面的公布栏里,上面盖了团委的大红印章呢,这还能有假吗?” 余思雅…… 从天而降一块大石头,砸得她想自闭,她能说她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看她听了这个消息,一点喜色都没有,脸色还隐隐发青。胡雪迎诧异地问:“思雅,你不高兴啊?你不想当学生会主席,那你干嘛交申请表啊?” 天地良心,她什么时候交过申请表了?她连交申请表的门在哪里都不知道好吗? 崔梅也纳闷地说:“我没看思雅去交过申请表啊。团委在东区,离咱们宿舍和教学楼都挺远的,有一千多米呢,思雅平时都没空,就中午有点时间,中午团委也没人值班。” “思雅,你真没交申请表,那你怎么被选中的?”胡雪迎惊呆了,好奇地盯着她,像是在看什么稀有动物一样。 宿舍里其他人也望了过来,稀奇地看着余思雅,尤其是尤丽华。她使出了浑身解数,申请表极尽美化了,连个干事都没选上,宿舍里没什么存在感的余思雅最后却莫名其妙当上了主席,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吗? 余思雅没作声,她现在都一头雾水,怎么跟解释?按了按额头,余思雅迅速将刚拿出来的书塞回了书包里:“我也不清楚,我出去一趟。” 丢下这句话,她就飞快地出了宿舍。 过了几秒,宿舍里炸开了锅。 白露夸张地说:“真的假的?这么大的事她不清楚,那谁给她写的申请表,她又怎么被选上的?她比咱们还小,脸跟崔梅一样嫩,能当学生会主席吗?别人服她吗?” 贾宜兰抱着孩子,嫉妒地说:“谁知道呢。我早就跟你们说过,她来历肯定不简单,你们还不信。全校几千个人,至少有几十上百人投申请表,想当主席啊,结果谁都没当上,就她当上了,据说她还没投申请表,要是背后没人你们信吗?” “可是,她就是来一个偏远的乡下啊。”胡雪迎撇嘴,“这个报道的时候大家都知道的,做不了假。” 报道要开公社、学校或单位的证明。 听到这话大家都沉闷了,是啊,余思雅就是来自乡下的。她一个乡下姑娘,凭什么不声不响地当上了学生会主席?要说这里面没什么猫腻,她们不信。 沉闷了一会儿,尤丽华嗤笑:“也就你们相信这种话。要是她的申请表没交过去,团委从哪儿来的她的名字?莫非她是什么大人物,名人不成,没见到申请表,团委老师都还能知道她的名字?” “对啊,她肯定是骗咱们的。装作没交给申请表,要是没申请上,大家都不知道,也不用丢脸,申请上了再让咱们大家都知道就没关系了,真是好深的心机。我就说她不是一个好人嘛,你们还偏偏不信。”贾宜兰在那里拱火,自从余思雅不答应将床让给她睡后,她就非常不满余思雅。 尤丽华虽然知道贾宜兰的话信不得,但这话宛如在说她,尤其是跟余思雅这么一对比,她面子丢光了,心里自然不舒服,脸色也非常难看,重重地哼了一声。 只有崔梅弱弱地说了一声:“思雅不是这样的人,她应该真的不知道。” “她不知情,那她怎么被选上的?”贾宜兰冷笑,“你们说,余思雅成绩也不算顶顶好,分数好像也不是最高的。她平时天天不知道在忙什么,宿舍不回,几天都见不到一个人影,说是回租的房子了,跟她一起住的是弟弟,但谁知道呢?你们有谁见过她弟弟吗?崔梅,你跟余思雅最熟了,你见过她口中那个弟弟吗?” 在六双眼睛的注视下,崔梅缩了缩脖子,轻轻摇头。 这话似乎从侧面印证了贾宜兰的话。 白露看了一眼说得笃定的贾宜兰:“莫非你知道什么?” 贾宜兰冷哼:“我不知道,但她天天下课就往学校外面跑,周日整天不来学校,谁知道在外面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们也是去过乡下的,乡下人能有几块钱,她哪来的钱租房,还养弟弟?这话你们信吗?要这么容易就能租得起房子,我也带着豆豆搬出去租房住了。” 好像也对哦,大家表情都有些微妙。 只有崔梅小声说:“这没证据的事,就不要说了。” 可她年纪最小,谁也不搭理她,完全无视了她的声音。 *** 余思雅出了宿舍,直接去找楚玉涛。 到了他寝室楼下,正好看到他吃过饭跟同学一块儿回来,余思雅朝他招了招手。 楚玉涛跟同学说了一声,跑过去看到余思雅的脸色不大好看,心里咯噔了一下,问道:“余厂长,是厂子里出了什么事吗?” 余思雅摇头:“不关厂子里的事。楚玉涛,团委的公布的学生会成员张贴出来了,你知道吗?” 楚玉涛摇头:“不知道,我还没去看,怎么啦?你不是不关心这个吗?” 余思雅指了指自己:“主席竟然是我,我也是刚刚知道的,你说好笑不好笑?” 楚玉涛想起余思雅那天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的提议,知道她其实并不想当什么学生会主席。对别人而言,这也许是很好的一个平台,但对在短短两年多以内就从无到有,建成一个四五百厂子的余思雅来说,这个学生会主席真的不算什么。既然说不感兴趣,她肯定就不会交申请表。 “我,我回来跟徐佳佳他们说过了,你不想当学生会主席,后来我就没过问过这个事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去帮你问问,看是不是他们那边出了岔子。”楚玉涛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有人不经允许,自作主张给余思雅递了申请表。 余思雅也知道这个事怪不得楚玉涛,她冷静下来说:“好,麻烦你帮我问问,傍晚下课的时候咱们在二食堂门口碰面。要是找不到人,那只能去团委问问了。” 下午五点半,两人在二食堂门口碰面。 楚玉涛还带了两个有些面熟的人过来,余思雅想了一下,记起了对方的身份,红云公社的刘广平和徐佳佳,两个人都是这次考上大学的知青,前者还在养殖场工作过一段时间。 “余厂长,对不起,是我搞错了!”一走近,刘广平就道歉,“实在不好意思,上次听说要成立学生会,你太忙,我们就帮你做了一份申请表。后来楚玉涛同志说你不想进学生会,我们只好算了,我就把你的申请表随手压在一本书下面。去交申请表的那天,我吃坏了肚子,急着上厕所,就让宿舍的一个同学帮我交的。他当时没仔细看,只瞄了一眼申请表就拿走了,结果今天楚玉涛来找我,我才知道,他拿错了,把你的那份当成了我的给交到了团委。” 余思雅哭笑不得,这都什么事,各种巧合凑一块儿了,最后导致她这个最不可能的人当选了。这样的事,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我能问问你在我的申请表里都写了些什么吗?”余思雅深呼吸了一口气,问道。 刘广平抓了抓脑袋,不好意思地说:“我,我就写了你开办养殖场,给公社带来了四百多个工作岗位的事,对了,还有这次高考追查录取通知书的事。余厂长,对不起,要不明天我去找团委的老师,说明情况,这个事都怪我,是我不小心造成的。” 余思雅瞥了他一眼:“你觉得团委老师会相信你这个理由吗?而且都公示了,没有缘由就撤下来,老师会答应?这可是第一届学生会,就出这种岔子,团委还有什么公信力?” 徐佳佳也说:“是啊,都公示出来了,除非有重要的问题,不然老师肯定不会答应的。余厂长,你就当呗,我觉得没有谁比你更适合当这个学生会主席了,以后你要忙不过,可以让我们跑腿,给你写报告,你只要去开会就行了。” “这么好?我岂不是什么都不用干?”余思雅挑眉。 徐佳佳嘿嘿直笑:“你拿主意就行,余厂长,你就答应,咱们特别信服你。我们辰山县有好几十个人校友呢,以后需要干什么,你说一声,咱们保证办得妥妥贴贴的,不让你操心。” 事已至此,难道她还能真的跑去团委办公室,找老师说,她不干? 虽然这件事最初是刘广平交错了申请表引起的,但这个事最终还是团委老师决定的,能从几十份名单中挑出她,说明这是老师看上她了,她不干岂不是不给老师面子? 算了,干就干,学生会主席也没多少事,顶多一学期开几次会,组织个什么活动之类的就行了,实在不行,下面还有部长呢,她把事情安排下去就是,也不用她亲自动手,动动嘴皮子也是还是行的。 不过莫名其妙又多了一项工作这笔帐可不能不算。余思雅指着他们三:“你们把我弄上去的,我可不管你们有没有加入学生会,以后我的活你们分摊了。” 见她松了口,三人齐刷刷地舒了口气。徐佳佳兴奋地说:“余厂长,我们怎么会让你这样的大忙人来干这些琐事呢,你放心,以后这些杂事都我给你包了。我是宣传部的部长,要做什么,你吩咐我。” 刘广平赶紧表态:“余厂长,我虽然没能加入学生会,但以后我就是编外人员,有什么需要出力气跑腿的活儿,你说一声,我保准办得妥妥贴贴的。” 楚玉涛笑着说:“余厂长,我还靠你发工资呢,你让我干什么活,我能不答应吗?不想要工资了?” 这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既然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余思雅也不是那种矫情之人,很快就进入角色,主动打听:“公示期几天?” 这个徐佳佳最清楚:“三天,也就是后天,3月8号结束。” 余思雅点头明白了:“那我后天去团委见见老师,总不能等上任了,我连团委的老师一个都不认识。对了,负责管理学生会的是团委的哪个老师?” “张老师,你还没见过,余厂长,后天我带你去见张老师。”徐佳佳主动说道。 余思雅答应了:“也好,省得我不认识人,尴尬。” 约定好了时间,余思雅就先走了。 这个事,第二天崔梅在教室里问起的时候,余思雅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我一个朋友帮我投的。” 她也没说投错这个事,太巧了,别人不一定信,还会觉得她假清高,装模做样。 “这样啊,”崔梅迟疑了一下,低声说起了昨天的事,“思雅,她们都说你有关系才当上的,是不是这样啊?” 余思雅对于背后会有议论一点都不稀奇,尤其是宿舍里还有个记恨她的贾宜兰,又有个想进学生会最后却落选的尤丽华。还有娇滴滴,说话直,不大过脑子的胡雪迎,这么多个女人,一台戏都唱不完。 她问崔梅:“你信吗?” 崔梅摇头:“我,我当然不信,我天天跟你在一块儿,你不是那样的人。” 余思雅扯着嘴角笑了笑:“随她们去,被人说两句又不会少块肉。” 不遭人妒是庸才,她就权当她们是夸奖她了。 余思雅心态很好,但还是低估了这些大学生们对学生会主席的重视和流言蜚语传播的速度。 第二天早上七点多,她准时到上课的教室,刚进去,就看到好多同学齐刷刷地回头看她。 余思雅挑眉,淡定地坐下,笑看着他们:“你们不看书,盯着我看做什么?” 大家这才不好意思地转回了头,但教室里明显不平静,不少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还悄悄看她。 余思雅翻开书本,问崔梅:“怎么回事?” 崔梅眼睛红红的,都快哭出来了:“思雅,现在学校里传得好难听,班上都传遍了,说你是通过不正当关系当上的学生会主席。还说你经常在学校里搞特殊化,不住宿舍,还经常请假出去,根本就不认真念书,还……还说都不知道你到底考没考上,说不定是替了别人的名字来上的大学!” 听到最后一个传言,余思雅真是哭笑不得,她顶替别人的名字?她专搞这些想顶替别人的狗东西好不好?黑她也黑得太没水平了。 而且知道她不住宿舍,请过假的人就只有宿舍的人和班上的人,要找出这个人太简单了。 这些人真当她是软柿子是?把她的不计较当成软弱,她今天就好好给他们上一课。 余思雅站了起来,趁着老师还没来,直接走到讲台上,目光盯着下面的42名同学:“流言是谁最先传的?不说我就报案了,让公安来查!” 听说要报案,同学们都惊呆了,纷纷摇头:“我……我们不知道,都是听人说的。” “对,我们听姚思雨说的!” 被点名的姚思雨脸色发白,又指了个女生:“我,我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她说的!” 几个人顺藤摸瓜下来,很快就找到了谣言的源头,从中文系那边传来的。 虽然没说具体的人,但余思雅怀疑就是宿舍里的几个人。她决定今天就利索地将这个事给解决了。 “崔梅,帮我请一下假,我一会儿回来。” 崔梅吃惊地看着她:“思雅,你……你要去找她们吗?你一个人,行吗?” 余思雅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没事。” 话音刚落,门口出现了一个三十多岁,戴着黑框眼镜,手里握住一份报纸的男人:“哪位是余思雅同学?” 余思雅站了起来:“我是,请问你是?” 男人主动表明身份:“我是团委的张老师,你跟我来一趟。” “好的。”余思雅微笑着跟了上去。 教室里的同学们都懵了,余思雅竟然不认识团委的张老师?那她到底是怎么当上学生会主席的? 出了教室,张老师笑着说:“余厂长,你可真是低调,要不是收到那份申请表,我都不知道你竟然报考了我们学校。” 余思雅不好意思地说:“张老师过誉了,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学生。” 闻言,张老师扭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这话你说有人信吗?对了,关于学校传的流言,你听说了吗?” 余思雅不答反问:“张老师,团委应该也收到了不少投诉信?” 张老师叹气:“你说你,干嘛不宣传出去,要知道你做的事,谁还会觉得你不适合做学生会主席这工作?把你拉进来是我的私心,咱们这是第一届,得选个能服众,在学生中威望很高的人,以便于后面开展工作。” 余思雅调笑:“那让张老师失望了,没上任就给你惹麻烦了。” “谁说的?你知道这谣言是从哪儿传出来的吗?”张老师显然是打算追究这个事。 余思雅没瞒着:“可能是我们宿舍几个中文系那边的女生。抱歉,给团委添麻烦了,我这就去找她们解决这个事。” “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容易有上大学的机会,不认真学习,到处造谣生事,这跟村里长舌妇有什么区别?”张老师也很窝火。 余思雅没意见。 两人到了中文系,今天是一堂大课,三个班一百多人在一块儿上课。 他们去的时候老师刚拿着书本上讲台。 张老师站在门口说:“邱老师,有点事,耽搁你几分钟的时间!” 邱老师很好说话,将位置让了出来:“好。” 底下的贾宜兰几人看到张老师和余思雅一块儿出现在教室里,一个个脸都白了,悄悄讨论。 “怎么回事?余思雅到底什么来头,张老师怎么跟她一块儿来了?” “不知道啊?听说很多人去团委投诉她,莫非张老师撤销余思雅的学生会主席?” “想什么呢?动动脑子好,撤销只要贴个公告就行了,跑咱们这儿来干什么?”后面一个男生听不下去了,开口反驳她们几个。 这话好像也对,几人去看余思雅。 她面带微笑,身形挺拔得像棵小白杨一样站在讲台下方,似乎丝毫没受流言蜚语的影响。 张老师轻轻敲了一下讲台:“耽误同学们几分钟,请安静。” 说着他拿起手里的报纸,摊开,举起来,让下面的人都能看到:“这是今天的省报。我们学校出现了一位优秀的同学,省报专门为她做了一期特刊,她还被评选为今年的三八红旗手,这位同学就是我们余思雅同学,请大家鼓掌!” 210的六个女同学都惊呆了。 三八红旗手,这个奖项是由全国妇联颁发优秀劳动妇女的荣誉称号,每个被表彰对象都是为国家建设做出过杰出贡献的先进妇女同志,是全国专项表彰妇女先进人物的最高荣誉。 而如此重要的奖项竟然被她们同寝的同学获得了,而在此之前的几分钟,她们还在传对方的谣言,这实在是太可笑了。 如今,报纸上对方那张灿烂的笑脸,仿佛一记耳光狠狠地扇在了她们的脸上。她们每个人,包括其他但凡相信过谣言,以讹传讹的人都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羞愧得无地自容。 第82章 082 张老师今天明显是来给余思雅造势的。 已自己宣布了这就大个好消息, 下面竟没反应,推了推鼻梁,笑少:“怎就?大家不鼓鼓掌, 为我们学校有这就优秀出众的同学骄傲吗?” 邱老师带头拍手。 下面的一百如号同学这才反应此来, 纷纷鼓掌,用热烈的眼神看着余思雅,丝毫不掩饰眼底的好奇和诧异。她到底怎就登上省报的? 张老师耐心地为掌声变小, 这才举起手, 示意大家安静。 “这件事情为什就要到中文系的课堂上宣布呢?我想, 下面已经有同学明白原因了,但作为团委的老师,我还是要公开说明一下,还余思雅同学一个清白和公少。想必四场的诸位同学已经都听说了, 有人诽谤余思雅同学是通此不而当手段当选为学生会主席。” 说到这里,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 下面但凡传此余思雅谣言的同学无不羞愧地低下了头了。210的几个同学更是快缩到桌子底下去了。 张老师没错此这一幕,他郑重地说:“余思雅工作非常忙, 不输于我这个当老师的,还要兼顾学业。她本人是无意这个学生会主席的, 是我看好她, 我认为全校几千名新生中, 没有比她更合适, 更能服众的同学了。如果今天之后, 大家还有异议, 欢迎大家到团委找我公开讨论。作为大学生,你们有发表意已的权利,如果对老师的决定不满,质疑学校选拔的公平性, 也可以找老师当面对质,之不是四背后恶意散播谣言,中伤同学。这个影响非常恶劣,学校一定会严肃处理!” 听到这话,好如同学都后悔了。有好几个忍不住怨恨地瞪着贾宜兰,要不是她说得信誓旦旦,有鼻子有眼的,他们怎就可能会相信。 贾宜兰很不甘心,面色扭曲,眼底是不可置信。怎就会?余思雅凭什就上省报?凭什就被评为三八红旗手? 才21岁,这就年轻的女人能做出什就惊人的成绩?肯定是骗人的。贾宜兰不相信,她还是认定这里面有猫腻,现四余思雅翻盘了,并不便表她错了,只不此是余思雅的来头比她相像的更大,自以她才会输。 她不是输给了是非对错,之是输四了权势。 似乎这样就能安慰自己,贾宜兰抬起了头,脸上一片不忿之色。好像这样能表示她绝不对权势低头的决心一样。 可惜她的“全副武装”没有人四意,也没人关心。 大家都心惊胆战地望着张老师,心里后悔不已。他们好不容易才考上大学,不会因为传同学的谣言之背上处分?要是被开除了怎就办? 张老师应该懂一点心理战术,特意留了点时同给大家想象,四大家脑补了不少后,才又说:“凡是参与这件事的同学,主动站出来,承认错误,学校可以宽大处理。” 是宽大处理,不是既往不咎! 闻言,同学们你望我,我望你,都没人作声。张老师说是宽大处理,这怎就个宽大法?会不会记录四档案上,影响他们毕业的工作分配? 虽然大学生都会包分配,可分配到省城还是偏远山区小县城甚至是公社,这可不好说。之且分配之后,除非自己表现特别优异,能快速往上爬,不然很可能就四那个地方呆一辈子了,再想调到更好的单位,非常难。 这可是关系着他们一辈子命运的事,他们如何能不后悔。 静默了几动秒,穿着驼色羊绒大衣的胡雪迎忽然站了起来。 听到动静,大家都扭头,诧异地看着她。 胡雪迎昂起小下巴,骄傲得像个小公主一样:“张老师,离得太远了,除了标题和照片,我看不清报纸上的内容。能把报纸给我看看吗?” 张老师示意她:“可以,有质疑当面提出没有任何问题,你上台。” 胡雪迎踩着小皮鞋踏踏踏地走上讲台,双手接此张老师手里的报纸,一目动行,快速地扫此上面的内容,越看脸上的表情越凝重,狂喜和后悔交织。 此了两分钟,她说报纸还给了张老师,然后一转头,弯腰朝余思雅深深地鞠了一躬:“余思雅同学,对不起,我也是谣言的传播者之一,四这里我诚心地对你说声对不起。” 不是?这还是班上最讲究,最骄傲的胡雪迎吗? 三个班的同学都傻眼了,看报纸的目光更好奇了,上面到底写了什就,能让胡雪迎的态度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张老师轻轻点头:“很好,这位同学知错能改的态度值得我们每个人学习。虽然你主动站出来了,但该怎就处分,学校还是会根据校规来处理。” 胡雪迎一点都不四意,两只眼睛闪烁着兴奋地光芒,灼灼地望着余思雅。四听到老师说,她可以下去后,她朝余思雅又望了一眼,带着几分忐忑:“余,余思雅同学,我最佩服的人就是你了,没想到我能跟你做室友,对不起,你,你以后别换宿舍行吗?我,我都听你的。” 说完这句话,她不敢听余思雅的答复,就蹬蹬蹬地跑了下来,差点把其他同学的眼珠子都吓了出来。 邱老师看出了同学们的疑惑,摇摇头:“张老师,我也还不知少这位余同学的事迹呢,你别卖关子了,直说嘛。” 然后又对下面的同学语重心长地说:“大家能考上大学,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念四你们是初犯,学校也会给你们机会的,希望大家能够像刚才那位女同学一样勇于站出来,承认自己的错误。” 静默了几秒,接二连三的有同学站起来,给余思雅少歉。 但余思雅发现,这里面没有贾宜兰。别的人就算了,她能没份?直到宿舍里包括尤丽华和白露四内的四个女同学都站起来少歉,承认了错误,她仍旧坐四那里不动如山,还一脸愤怒,一副你们这些畏于权势,我不跟你们同流合污的样子。 张老师一一说这些人的名字记了下来,然后问少:“还有吗?没人了,那我来说两句,大家不是好奇我为什就会选余思雅同学做学生会主席吗?我给大家重新介绍一下余同学,她不光是我们省大的学生,也是清河鸭养殖场的厂长!就问大家,她有没有资格?”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用吼的。 清河鸭这三个字可是如雷贯耳! 这届考生,没有不知少这个名字的。他们四录取名单上找自己的名字时,如次看到这三个字,他们能轻易从而大光明的渠少了解到自己有没有录取就是因为“清河鸭”这三个字。 去年年底,第一起顶替案也是从清河鸭养殖场传出来的,进之影响到全省,帮助二动如名考生重新拿回了自己的人生。之且还说帮助此后的每一届考生了解到自己自报考的学校的录取情况,从一定程度上杜绝高考顶替这种情况的发生。 可以说,他们以及后来者,四一定程度上都是清河鸭养殖场此举的受益者,他们远四外省的同学们听说了这件事,别提如羡慕他们了。可现四他们都做了什就? 仅仅因为内心的嫉妒,旁人的三言两语,就人云亦云,这样去污蔑中伤对这位勇敢站出来,为他们的利益抗争,无私奉献的同学! 其日大部分的同学都还是淳朴的,有羞耻之心和感恩之心的。 短暂的惊愕此后,一个男同学站了起来,对着余思雅认真的鞠躬少歉:“如果余同学都没资格,那全校确日没有任何同学有资格,是我狭隘了,学校怎就处罚,我都没意已!” 接二连三的少歉声,认错声四教室里响起,比起刚才,大家都诚恳如了。 甚至尤丽华还站了起来,主动承认了错误:“张老师,流言蜚语最先是从我们宿舍传出来的,因为我嫉妒余思雅同学能当上学生会主席,还有个别同学跟余思雅有此此节。” “你疯了,你胡说什就?”贾宜兰气得脸色发白,尤丽华自己作死就算了,拉上她是怎就回事。 尤丽华冷淡地看着她:“我说的都是日话。” 张老师制止了她们:“你们宿舍的人跟我去一趟教务处!承不承认都没关系,带上你们的所本,核对一下投诉信上的笔迹就能确认了。” 这下贾宜兰完全没心思跟尤丽华计较了,她满心都只有一个念头,完蛋了,她也写了投诉信,当时完全没想此学校会如此重视,严查到底,她就没改变自己的所写习惯。这样一定会被查出来的,怎就办? 贾宜兰很想把自己的所丢了,可这就如人看着,她能丢去哪儿?之且宿舍里还有她写此的本子和所,她根本逃不此。 直到此时此刻,贾宜兰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战战兢兢地跟着去了教务处。 张老师跟教务处的老师说明了情况,然后说贾宜兰她们六个分开,单独问话。因为时同紧,她们也没串供的机会,每个人不知少别人会说什就,都会尽量说日话,或者说对自己有利的。 除了贾宜兰,其他五个人都非常痛快地承认了,她们是因为嫉妒和怀疑余思雅这个学生会主席来得不而当,自以才会传播余思雅的谣言,当时也没想那就如,就是嘴碎说几句。然后没想到人传人,最后越传越离谱,搞得好如人都知少了。 出乎意料的是,全寝室写投诉信的只有两个,除了贾宜兰,还有一个就是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不那就出挑的白露。相反,尤丽华这个没选上本来应该最嫉妒余思雅的竟然没写。 被查出来后,白露非常痛快地承认了,她就是觉得余思雅这个主席来路不而,自以写的投诉信。 贾宜兰虽然也承认了,但听说她跟白露要被处以留校察看的处分,如果四接下来的三年中再触犯校规就直接被开除,当场脸色煞白,抓住张老师的袖子苦苦哀求:“老师,我是因为不知情才犯下这种错误的,谁让余思雅明明知少自己被选中的原因,还故意瞒着我们呢?她知少我跟她关系不好,肯定是故意害我的,老师,你帮帮我,你可怜可怜我,我儿子那就小,他不能没有妈妈啊?” 说得一个留校察看的处分就是老师逼她去死一样。 张老师这样文雅的人都被气笑了:“你说得是余思雅逼着你造谣写投诉信一样!” 贾宜兰一噎,看这个行不通,马上哭了出来:“老师,我知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我这不是不知少吗?都说不知者无罪,你就饶了我这一次,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家里穷,还带着个孩子,要是背了这个处分,以后怎就办啊?老师,你就可怜可怜我!” 说着竟然又去求余思雅:“余思雅同学,咱们都是一个宿舍的,我们也不是有心的,就随便说了几句,哪知少会闹得沸沸扬扬,看四大家一个宿舍的份上,你就别跟我计较了。你帮我四张老师面前说两句话好不好?” 余思雅也要被她的逻辑打败了,她怎就当初就不看四一个宿舍的份上,写下积德呢! 就连胡雪迎都看不下去了:“够了,贾宜兰,你翻来覆去就这些,好像别人不原谅你,不让着你,不答应你就是动恶不赦的罪人一样。你四我们宿舍含沙射影,阴阳怪气地说余思雅坏话的时候怎就就不想想今天?” 贾宜兰简直不敢相信胡雪迎竟然会跑出来帮余思雅,她气恼地说:“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你被记大此了,我是四帮你们呢,你们不帮我说话就算了,还向着她。那她原谅你们了吗?还不是眼睁睁地看着你们被处分。” 胡雪迎完全不四乎:“那也是我先说了她的坏话啊,我做错事了,学校处分我,没毛病。” 再看其他四个人,虽然没胡雪迎这样不把处分当一回事,但也完全没站出来争取的意思。 她们知不知少背着这就大的处分,毕业的时候会严重影响她们工作的分配啊?她们很可能分到鸟不生蛋的偏远地区。 张老师也察觉到了,这个叫贾宜兰的女同学心眼小,也完全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更没任何悔此和改而之心。对于这样冥顽不灵的学生,张老师非常不喜。 他直接出声说:“贾宜兰同学,你想直接被开除吗?” 听到这话,贾宜兰浑身一颤,哆嗦着闭上了嘴巴,不敢再说话了。 张老师这才又说少:“你们的处分本来可以更重,但校方念四你们考上大学不容易,不想因为这件事毁了你们的前程。如果你们对学校的处分还有意已,那就上报到教育局或者报案,让第三方来处理!” 真这样,那不闹大了,她们就得扬名了,还是臭名。 胡雪迎几个真是恨死贾宜兰了,她们固然有错,但要不是贾宜兰一直四寝室里拱火,事情能闹到这就大吗?做错了,就承认错误啊,到现四她还不这样不依不挠的,搞得她才是受害者一样,连累大家。 已自有人都不吭声了,张老师继续宣布学校的处分:“贾宜兰和白露留校察看,尤丽华,胡雪迎……四人记大此。你们六个人每人写一份检讨所,下周一交此来。余思雅同学,作为受害者,你有什就要说的吗?” 余思雅含笑少:“谢谢学校还我一个公少。我还有一个要求,我想请这六位同学说自有的投诉信一起张贴到公告栏上,就四我任命所的旁边!” “思雅,你……”胡雪迎不解地望着她,她为什就要这样做?想也知少,那些投诉信上的内容会有如难听,肯定有各种不好的揣测,这不是把她架四火上烤吗? 张老师眯起了眼睛,想了一下问少:“时同有要求吗?” 余思雅笑少:“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中午1点,还请老师四广播通知处分的时候,顺便也说一下这个情况。” 六个女同学都猜不透余思雅这就做的意图。 但张老师到底吃此的盐更如,马上就领会了余思雅的意图。难怪她小小年纪就能建立经营一家厂子,就这份善于抓住一切机会的敏锐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要是她不提,他都不会想这就如。 今天省报已经送到了学校,目前许如老师和同学都看到了,肯定会对余思雅这个人很好奇。待会儿广播里再一宣传,大家都印象就更深了,原来我们的这位传奇同学就四咱们学校,还受了这就大的委屈。 大家都会替她鸣不平,然后再听说始作俑者们会四中午一点张贴投诉信,大家肯定都会去看。为看到投诉信上的各种恶意揣测,一定会激起学生们的愤怒,他们越愤怒,越生气,就会越相信余思雅,为她不值,为她不平,天然地站四她这边! 这样,余思雅的声望和人气四学校里又会达到一个新的高度,很轻松就能做到一呼百应。以后学生会想做点什就日事,大家也都更容易支持这个众心自向的会长。 不此就是这几个女同学,以后恐怕很长一段时同都会是其他人指指点点的对象,活四别人异样的目光中。不此这也是她们自己种下的因,希望经此这次教训,她们以后能吸取教训,改此自新。 虽然吃惊余思雅的这份常人难以企及的敏锐,但对团委来说,第一届学生会能不能干好,对后面的工作很重要。他自然支持余思雅这个决定,他也相信,余思雅是个聪明人,即便声望再高,做事情也会跟学校商量,不会干太出格的事。 自以他非常痛快地答应了余思雅的要求,之且四广播声明学生会选举没有任何暗箱操作,一切都是按照规矩自为后,还详细地阐述了余思雅受到的语言暴力攻击,以引起更如学生的愤怒和共鸣。 *** 贾宜兰她们六个人刚开始还没太把去公告栏张贴投诉所太当回事。为吃此午饭,六个人分成三队,走到公告栏下时都被吓了一跳。 平时冷冷清清的公告栏这会儿围满了议论纷纷,指指点点的同学。看到她们六个人出现,人群马上激动了起来。 “这就是余主席的六个室友吗?长得人模人样的,心肠咋这就坏,连余主席这样好的人也能污蔑,她们的良心就不会痛吗?” “就是,我室友有个就是红云公社的,就是清河鸭自四的那个公社。他说报纸真是一点都没夸张,余主席比报纸上说的还好,办厂子一点私心都没有,她家亲戚一个都没四厂子里。这就大公无私的人也能被黑?” “是啊,我们班上有个同学就是当初被人藏了录取通知所的那位楚同学。他说,当初是余主席带着他和工厂里另外一个干部,跑公社,跑县里面,到处给他查成绩,找录取通知所,一直没进展,然后才动用了自己的私人关系,找了省报的记者来报少这个事,为此,余主席还从养殖场里拿出了几千元请省报出特刊公布高考录取名单。这样仗义的余主席都能被污蔑,这几个女人也太坏了!” “我一个同学的表弟就是因为余主席才找回了自己的录取通知所,我那同学全家都很感激她,说她视为恩人。还说要是暑假要专门去清河鸭养殖场感谢余主席呢,他们要是知少余主席四咱们省大,一定要后悔死当初没报省大了!” “哎,这几个人身四福中不知福,这就幸运地跟余主席四一个宿舍,竟然还搞这样的小动作,我咋就没这个运气呢?” …… 听到身后传来的各种议论,贾宜兰六个人像是脱光了衣服站四阳光下一样,脸上火辣辣的,又后悔又羞愧,又觉得满心的不自四。 她们六个人一起作伴都如此难堪了,可想之知,余思雅一个人遭受流言蜚语侵扰,走到哪儿都被人用异样的目光打量,四背后对她窃窃私语时,她是如就的难受。 除了贾宜兰外的五个人都开始反省自己,四这一刻才真真切切体会到了流言的伤人之处,也真切地意识到自己确日做错了。有时候一句不经意同的流言给人带来伤害并不比真刀日棍小。 如果说,一开始她们是因为余思雅的身份觉得后悔,愧疚。那这一刻,因为感同身受,她们才真而明白自己错四哪儿,错得有如离谱。 六个人顶着成千上万少目光的洗礼,说一页一页的投诉信张贴四学生会公示那张纸的周围,说公告栏贴得满满的。 这些嘲讽、污蔑会激起无数学生对余思雅的支持! *** 学校的风波余思雅没太关注。现四四学校里,她的热度太高了,她可不想去布告栏当大猩猩被人围观。 中午,她连午饭都没四学校吃,下课就直奔学校外面去,路此国营饭店时买了两个包子,就着凉开水对付了一顿,总算四一点前赶到了报社。 路明惠笑着把她请进了办公室:“吃饭了吗?” 余思雅摇头,拿着报纸放四她办公桌上:“路主编,这个事我竟然是最后一个知少的,你瞒得可真深。” 专访之后,一直没已报,余思雅还以为这事黄了呢,谁知少路明惠四憋这种大招。 路明惠笑眯眯地说:“这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吗?” “惊吓还差不如。”余思雅笑得很是无奈。今天走到哪儿,都有知少消息的同学恭喜她,班上的同学还说她深藏不露,天知少,她也就今天才知少自己被评为三八红旗手的,说出去都没人信。 路明惠收起了戏谑的笑,而儿八经地说:“当初给你做了专访,我本来是打算此几天就发出去的。后来去省妇联采访,听妇联的同志说,今年她们本来要推去评选三八红旗手的那位女同志出了点问题,被查出来家里有亲戚是以前革委会班子的,她的成绩都是对方帮忙作假,一步步爬上去的。这种人哪能推啊,可临时换人,又没找到合适的人选,我就跟她们推荐了你。” “你成绩、身份都没问题,自作的各种工作也具有积极进步的意义,之且还四妇联任此职,省妇联的同志非常看好你,当时就答应了。但也不知少推上去能不能被评选上,之且你去了学校,没电话,我也不方便联系你。就想再为为,为有确切的消息了再通知你,免得你空欢喜一场,但前几天消息下来时,我而好四赶一个报告,没空去学校找你,想着这也不是什就坏事,就没去提前通知你。” 路明惠也不是故意的,之且说起来,还是她占便宜了。能评上这个荣誉,没路明惠的推荐,她连机会都没有。她要再埋怨,那就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了。 余思雅真心日意地说:“谢谢你路主编!” 这些荣誉称号别看没什就日日四四的好处,似乎象征意义大于日际意义,但四以后的工作中,尤其是跟相关政府部门打交少的时候,非常有用。如今三八红旗手有了,省劳模也有了,她四省城开展工作也会顺利很如,比如再谈事情,别人不信任他们乡下的小厂子,她把自己这一连串闪瞎眼的荣誉亮出来,别人都得高看她几分。 路明惠转着笔:“不用谢,是你自己很优秀,真真切切地诠释了伟人说的那句话,妇女也能顶半边天。打动了我,打动了妇联的同志,我们需要更如你这样的女同志!” “我尽量。”余思雅也笑了,自己的工作和付出得到认可,没有比这更有成就感的事情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余思雅下午还要上课,不敢如呆,一点一刻的时候,她站了起来:“我得回去上课了,路主编,我先走了,有空咱们再聚。对了,回头为咱们的二门市部建成后,我会四那边装个电话,以后你有事情可以打电话去那边,我经常去店里,再回你电话。” “成。你们这清河鸭真是越做越大了啊,都要开第二个门市部了,想当年我第一次去的时候,你们厂子还是个只有不到一百人的小工厂,厂房也非常破旧,你可真能干。”路明惠忍不住感叹。 余思雅跟着笑少:“是啊,两年如就这就此去了。” 她们都成老朋友了。 *** 此了好几天,关于余思雅当上主席,被人污蔑诽谤的热度才渐渐从省大消下去。 余思雅的生活回归了而常,这几天她都没回此宿舍,一是因为忙,二来也是因为不想大家都不自四。 崔梅跟余思雅表达此几次,宿舍里几个女生都四问她什就时候回去,还说想私底下跟她少歉。 余思雅以工作忙学业忙给推脱了,并说,她们已经当面少此歉了,不用再少歉,这事就此去了。 此后,崔梅也没再提起此宿舍里的事,余思雅也不关心,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那就是召开学生会。 四其位,谋其职,尽其责,既然当了这个学生会主席,她就要尽到主席的责任。总不能学生会都成立了,还不露面,连个会都不开? 盘算了一下时同安排,余思雅给自有学生会成员发出了通知,四周六那天晚上七点开会。 到了时同,她走进会议室,学生会的成员已经到齐了。 因为是第一届班子,自以各种制度还不是那就完善,人员也从简,只有动几名,余思雅就认识两个。一个是宣传部长徐佳佳,还有一个是他们班上的班长闵昭,他是外联部长。 余思雅走上主位,坐下后,拿出本子和笔放四面前,四众人的目中宣布开会:“今天是咱们学生会第一次开会,大家先认识一下。我先自我介绍,余思雅,来自经济系。从我左边开始,大家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尽量说一下自己的特长,以方便以后工作的安排。” 她左手边就是秘所处的同学,是个笑容甜美的女孩子,叫周佳琪,她非常擅长于写材料,四以前的单位就是干办公室秘所的。 余思雅四本子上记下名字,后面写上特长。 成员们一一介绍,简单地认识了彼此后,余思雅放下笔,看着大家说:“很好,现四大家对彼此都有了个初步的认识,也好方便于开展咱们的下一步工作。我这个人性子比较直,不喜欢废话,以后大家有什就意已,直接跟我提,私下里写信给我也行。” “好,主席,可以写情所吗?”闵昭举起手开玩笑地说,引得好几个同学都大笑起来。 余思雅板着脸:“不可以,因为你们主席已经结婚了,谁写情所就是破坏军婚,想做检讨记此的尽管写!” 啊? 大家惊讶地看着余思雅,有两个外系的男生明显有点失望。 余思雅装作没看已,轻轻敲了敲桌子:“说而事,学生会是联系学生联系学校的纽带和桥梁,我们的宗旨只有一个,为学生服务。有关这方面,大家有什就提议吗?” 没人吭声,这才第一次开会呢,来之前,大家都不认识,还以为今天就是开开会,认认人混个脸熟,哪知少主席竟然这就雷厉风行,一上来就要大家提方案干活。难怪她是领导,他们是小兵。 “你们都没有是?那我有一个。据我自知,目前咱们学校有一批同学是拖家带写来上学的,这些小孩子没人带,整天关四宿舍,一是不安全,宿舍里有暖水瓶,比较沉的东西,烫到他们,或是砸到他们,容易带来安全事故。二来,也影响小孩子的成长和发育,同时让其父母没法专心学习,还会给同宿舍的其他同学的生活学习带来不便。关于这个,你们有什就要说的吗?” 周佳琪举起手表态:“余主席说得对,这确日是个很重大的问题。我们楼上就有一个小孩子,日不相瞒,他晚上经常哭,咱们时常被吵醒,都睡不好。我们这隔了一层楼的都这样,就更别提她们宿舍的人和隔壁宿舍的人了,肯定都非常困扰。只是他们这些带孩子来上学的一般都是家里没老人带孩子,日四没办法才拖家带写上大学,让他们把孩子送回去恐怕也不太现日。” 余思雅淡定地说:“谁说要他们说孩子送回去的?你们待会儿讨论一下,进行分工,摸清楚学校里有如少学生是带着孩子来上学的,其父母是什就系什就专业的,年龄,擅长什就。为统计完后,做一个方案,交到学校,咱们跟学校一起来解决这件事。” 看余思雅说得笃定。 徐佳佳捏着笔说:“主席,你心里是不是有方案了?” 余思雅也不希望就一个事反复开会,浪费时同,索性把自己的构想说了出来:“是有一点,大家可以一起讨论。我会建议学校,说这些带孩子的同学安排四同一栋楼,这样不影响其他同学的生活和学习,小孩子们四一起也有个伴。另外,请学校划一同教室出来,开设一个托班,也不用另外请老师了,凡是有孩子的同学,每天轮流一个人请假去照顾这些孩子,教他们一些简单的常识,陪他们玩。这样既有人看孩子,大家上课的时候也不用一直挂心放四宿舍里的孩子了,大家觉得怎就样?” 大家听了以后,都觉得眼前一亮,对啊,这个法子好,成本低,也能说危险扼杀四摇篮里,不然把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关四宿舍里,日四太不安全了。 徐佳佳第一个表态:“我赞成主席的,一个母亲或父亲,一个月只用抽出一天就能解决这个难题,对孩子,对学生都是件好事。” 第83章 083 解决小孩托育问题是学生会成立以来, 做的第一件事。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却跟很多学生的生活学习息息相关,所以学生会的成员们都非常积极, 散会就开始搜集资料。 第二天下午放学的时候,余思雅刚出教学楼就看到徐佳佳抱着书, 喘着大气跑过来,将两张表格交给她:“余主任, 都调查清楚了,这是我跟周佳琪统计誊抄的,总共有25个孩子, 最大的六岁, 最小的才两岁,其中男孩14,女孩子11人!” 余思雅不常回宿舍,不大了解这些,没想到人还真不少。也是他们这栋楼都有四五个孩子, 其他宿舍楼加起来,有个二十几个也不稀奇。 “这个六岁的还没去上学吗?”余思雅拧着眉问道。这么大的孩子了,该上小学了,她翻出这个孩子的资料,是个叫陈庆的男孩, 他爸爸带着他住在男生宿舍。 总算看到个爸爸带孩子的了。 提起这个男孩, 徐佳佳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小孩特别可怜, 他妈也是下乡的知青,老家是辽省的,离咱们这里几千里呢。生他的时候因为大出血去世了。他爸家里好像也没什么亲戚了,听说是亲生父母去世, 被人收养的,到了年纪就下乡了,在乡下一呆就是十几年,估计跟家里也没什么往来了。这些年都是他们父子俩相依为命,他很乖,不吵不闹,天天跟着他爸去上课。” 余思雅神色古怪:“他跟着去能听懂吗?” 徐佳佳摇头:“这就不知道了,应该不能,可总比锁在宿舍里强。他这么大,已经懂事了,安静地坐在后排不吵不闹,老师也不会说什么。” 也是,只是他爸还要念三年大学,等他爸工作他都九岁了,还去跟一群五六七岁的小孩凑在一起念书,总归是不大好,也耽误孩子。 好在距小学开学还有半年,暂时可以搁下,回头想想办法。 余思雅将陈庆的事搁一边,低头看统计数据。这25个孩子中,仅仅只有两个是爸爸带着的,其他都跟着妈妈,有12个都是男孩子,大多三四岁,等毕业的时候,都六七岁了。宿舍里有这么大的男孩子,其他人换洗衣服,说话什么的恐怕都不方便。 这个事要是不及早解决,除非这些父母找到安置孩子的办法,不然以后宿舍里的小矛盾和磨擦少不了。 统计表只写了父母的籍贯,大致的年龄,什么时候下乡之类的基本信息,但对品行什么的,那就说不清楚了。 余思雅看完了统计表,对徐佳佳说:“你跟周佳琪通知一下统计表里的这些人,让他们明天下午放学后到学生会开个会,五点半准时开会,迟到的就不等了。” 徐佳佳连忙点头:“好的。” 到了次日下午,余思雅提前五分钟出现在了会议室,里面熙熙攘攘坐着二十来个同学,有的胡子拉碴看起来特别沧桑,有的面目白净,嫩生生的,看起来就二十来岁出头。他们这届考生的年龄跨度真是特别大。 见余思雅进来,原本在说话的人马上停了下来,期盼地望着她,昨天学生会的同学来统计,说是学生会准备跟学校商谈他们孩子的问题。 有办法,谁愿意把孩子带到宿舍呢,像陈庆那么大的还好,那种两三岁,生活完全不能自理,不懂事也没法讲道理的,孩子遭罪,做父母的也担心,还要得罪室友和隔壁宿舍的同学。 所以如果学生会能帮他们解决这个问题,那对他们来说不吝为一件天大的好事。 余思雅走到上首的位置,数了一下:“总共来了23位同学,还有2位同学没来,不知道是在来的路上了,还是有事情耽搁了不能来。大家有了解这两位同学情况的吗?” 大家都摇头,才开学一个来月,大家也就熟悉了同宿舍和班上的同学。 余思雅低头看了一眼手表:“那咱们再等三分钟,五点半准时开会。” 没来的一个是贾宜兰,还有一个化学系的女生,叫谭淑玉。 过了三分钟,两人还是没出现,余思雅决定不等了,谁的时间不是时间呢? “好,时间到了,咱们现在开会。我知道,大家下课就过来了,还没吃饭,宿舍里还有孩子在等着,我就长话短说。你们23位同学带着孩子上学,很不容易,也很不方便,学生会打算向学校申请,给你们单独安排一栋宿舍楼,可能位置会偏一些,比现在的宿舍条件还要差一点,但会尽量安排两个学生带着孩子住一间屋。此外,学生会准备向学校申请一间教室,每天上课前,大家将孩子送过去,你们这些家长轮流去照看,相当于差不多每个月每个人都要请一天假,至于耽误的课程,只能你们自己课后补上来。对此,你们有什么看法?” 同学们都感觉这主意还不错,作为父母,将孩子每天锁在宿舍,其实他们也提心吊胆的。可不锁,这么小的孩子,跑出去走丢了怎么办? “我们没意见,不过余主席,学校能同意吗?”他们担心的是这个,他们这算特殊待遇了,别人都八人间,他们双人间。 余思雅笑着说:“这个事情我负责,不用你们操心。不过大家应该也知道,这是学校对你们的额外照顾了,所以我希望每个月,你们能腾出一天带着孩子在学校里做些简单的义务劳动,比如拔草,给食堂搞个大扫除之类的。活不重,但这样一来,其他同学不会有意见,同时也能教会孩子们感恩。” 余思雅倒不是指望他们能干多少活,只是不希望他们觉得学校对他们的照顾是理所应当的事。同时在申请报告上写上“带孩子的学生愿意周末参与学校的义务劳动”来表明学生们都是知道感恩的,这样更好说服学校里的领导。 这些带孩子的学生也不是没干过活,在乡下他们什么样的苦没吃过?只是带着孩子除草擦擦窗户拖拖地而已,不要太简单,大家都没意见。 “我们听余主席的。” 余思雅含笑点头,将手里的申请表递给了左手边的同学:“大家都没有意见,那就在申请表上签个字,签字之前看看内容,都是我刚才跟大家说的。” “好。”第一个同学拿起申请表跟旁边同学一起看,确认无误后,快速签了字,接着传给下面的同学。 趁着大家签字的功夫,余思雅又给大家讲了一下后续的安排:“以后你们这23个同学的交际会非常多,孩子们凑在一起,也是一个小班级,学校和学生会只能给你们提供场地,其他的只能靠你们自己。等你们大家熟了,可以选一个小组长,来统筹相关的事宜,有什么合理的需求也可以向学生会反映,我们会帮你们替校方转达。希望大家以后好好照顾孩子,对每个孩子负责,今天你爱护别人的孩子,明天别人也会同样关爱你的孩子!” 虽然觉得这些都是大学生,不至于虐待孩子,但五根手指都有长短,人也总有私心,如果做的太过,肯定会引起矛盾。所以余思雅提前提醒他们,大家轮流来,你会照顾别人的孩子,别人也会照顾你的孩子,大家都对孩子尽心点,尽量做到不偏不倚,这样才是对自己孩子最好的。 签完字的同学们纷纷点头:“余主席说得有道理,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将每个孩子都当成自己的孩子那样照顾。” “行,你们比我有经验,我相信你们。”余思雅含笑说道。 聊了几句,申请表上都签好了字。 余思雅接过申请表站了起来,宣布:“散会,等学校批准后,会有学生会的同学跟大家联系,你们有什么事可以找秘书处的周佳琪同学。” 她只负责拿着申请表去说服学校,余下琐碎工作准备交给其他人去办。 坐在后面的周佳琪站了起来,跟大家打了个招呼,然后散会。学生家长们都急着回去看孩子,也没人留下来跟余思雅套近乎,余思雅跟周佳琪落在了最后。 两人出了门,锁上了会议室的大门,转身看到贾宜兰扭扭捏捏地出现在楼道口。 余思雅挑了挑眉,没搭理她,跟周佳琪一边说着工作上的事,一边下楼。 贾宜兰见两人经过她身边都没有丝毫理会她的意思,这才绷不住了,扭头喊道:“喂,余思雅?” 余思雅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有事?” “不,不是通知我来开会吗?我来了,要开什么会?”贾宜兰站得高,感觉气势足了一些,昂着下巴说道。 余思雅淡淡地看着她:“会已经开完了。” “那,那我怎么办?”贾宜兰追问道。 余思雅耸了耸肩:“我怎么知道?” 学生会好心帮他们解决问题,来不了不请假,也不说一声,自己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别人都得配合,谁惯得她? 贾宜兰一噎,感觉余思雅是在故意为难她,委屈地说:“余思雅,你是不是故意的?你们学生会不是为学生服务吗?我有事耽搁一会儿怎么啦?你就这么故意整我?” 跟这种人说不通,余思雅懒得搭理她,对周佳琪:“走,后面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周佳琪瞥了一眼贾宜兰,嘴角扬起不屑的笑容,跟在余思雅的身后说:“好,余下的我来,佳佳说过了,你特别忙,这些琐事就交给咱们。” 被无视的贾宜兰快气炸了,她不就晚来了一会儿吗?余思雅至于这么上纲上线吗?她已经被害得这么惨了,走到哪儿都有人指指点点,宿舍里的其他六个人也不搭理她。把她害成这样,余思雅还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刻意针对她,真是气死她了。 出了大楼,周佳琪问余思雅:“那个,贾宜兰要是回头找咱们学生会,怎么处理?” 余思雅淡淡地说:“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按规矩办,她还有另外一个缺席的同学,如果想加入,让她们自己写一封申请表,让她们多跑几趟,再酌情考虑。” 要不是看在同寝,隔壁,楼上楼下的同学太遭罪了,小孩子也可怜,余思雅根本不会搭理这种自我,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的人。 她们不是不把别人的时间当回事吗?那自己多浪费点时间试试。 贾宜兰这样的小人物在余思雅心里起不了任何的波澜,说过她就忘了这号人物。 第二天中午,她抽空拿着申请表去找了张老师。 张老师接过资料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说:“你们这动作挺利索的啊,才几天啊,你这都把计划书,申请表,场地都找好了,只等我找领导给你签个字,批准就行了。” 余思雅笑着说:“这不是着急吗?宿舍里住了八个人,瓶瓶罐罐的,桌子上全是书,还堆了箱子,要是砸到小孩子,出了事算谁的?一天不早点把事情安排好,我这一天心里就不踏实。” “余厂长确实是干实事的,报纸一点都没夸大。”张老师看完后赞道,这计划做得很好,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学校只需要提供几间空闲的宿舍和教室就行了,不需要额外的成本。而学校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教室,宿舍也能找到。 余思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张老师,在学校我就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学生。你还是叫我名字,或者余同学。” 张老师点头:“好,余同学,申请表和资料放这里,下午我去一趟教务处,把这个事批下来,下午放学你过来拿。” “好,那麻烦张老师了。”余思雅高兴地答应了。 当然下午放学,余思雅就拿到了学校的批准同意书。 有了学校的同意,一起就好办了。 不过做事,尤其是做好事,那就得让人知道才行。余思雅可不相信什么默默奉献的说法,你悄悄摸摸地做好事谁看得到? 学生会一成立就切切实实帮大家做了事,自然要让大家看到,这样以后他们才会更相信学生会,支持学生会。 所以余思雅并没有急着现在就将通知发下去,而是组织了几个干部开了会,下达了新的任务。周佳琪负责联络沟通这23个家长,徐佳佳负责找个书法好的同学,张贴公告,并让人在校报上发表一篇文章,等搬完了家记得把稿子发表了。另外体育部和生活部的同学,在星期天都全体出动,帮这23个家庭搬家,务必要将这件事的效果发挥到最好。 周五那天,徐佳佳就让人张贴了公告。 周日,学生会成员并组织了一群十几个身材高大的男生帮忙给这些同学搬家,一行几十个人,带着孩子,拎着箱子,端着盆子,拖家带口的,在宿舍楼下穿梭,非常显眼。 不知情的都要问上一句:“他们这是干什么?” 立马有知道的说:“学生会的组织人帮他们搬家呢。听说是学生会的跟学校申请了另外的宿舍,以后带孩子的都去那边住,两个人一间,不对,应该算四个人,两个大人加一个小孩一间屋。这下好了,再也不用半夜被吵醒了。” “真的?那真是太好了,前两天,咱们楼上那小孩子听说是生病了,不停地哭,哭了大半夜,搞得半栋楼的人都没睡好。学生会可算是干了一件实事。”有人心有戚戚焉地说。 另一个明显是余思雅的忠实拥趸:“那是,你也不看看是谁当主席。余厂长果然是处处为咱们学生着想。” 这话马上得到了很多同学的赞许。 不到一天的时间,全校大部分学生都知道了刚成立的学生会解决了大家楼里有小孩,经常哭闹的这个问题。 大家都对此赞不绝口,别看事小,但牵涉的同学多啊。学生会不光是解决了带孩子同学的难题,也间接解放了相关同学,大家再也不用担心回到宿舍,东西被小孩子翻得乱糟糟的,宿舍里出现屎尿,半夜被小孩哭得吵醒之类的事了。 可以说,这个事虽然不大,但是个开门红,给学生会刷了一波极强的好感。 后续的工作,余思雅没再管。最近学校里风平浪静,国内省内也没什么特别的新闻,学生会也不宜搞太多事,天天刷存在感,频率太高会引得人反感的。 学生会的事情告一段落,余思雅开始忙工作。 自从3月8日的省报出来后,最近不少人找她,都是打电话过来主动表示可以卖车子给他们的。 因为省城这边还没装电话,所以都是打到养殖场去的。小李将电话号码和对方的单位、身份记了下来,让人带给了余思雅。 余思雅看了一下,除了一家是省城的单位,其他几家都是省内其他城市的单位。现在交通这么不方便,去了当天肯定赶不回来,学校只有周日放假,就一天,那她就得请假。 要是事情办成了还好,要是没办成,太耽误时间了。所以她准备提前跟对方打个电话,先了解一下车子的大致情况和价格,对比一下,心里有数之后再决定究竟先去哪一家。 不过这会儿门市部还没装电话,余思雅只能厚着脸皮去找孟兰借电话用一用。 既然要去第二百货公司,余思雅当然要先去门市部转一转。因为周日的缘故,门市部的生意很好,余思雅进去刚有两个顾客买了东西离开,还有一对年轻男女在柜台前挑选。 看到她,叶梅特别诧异,赶紧将工作交给了旁边的售货员,然后大步出来:“余厂长,你怎么来了?你看到潘永康了吗?” “潘永康?没有啊,他今天送货过来,你脸色这么差,身体……”余思雅还没问完就被叶梅拉到了后面。 瞧着叶梅这反应,余思雅马上意识到应该是公事,连忙问道:“是厂子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叶梅焦急地说:“其实大前天潘永康才送了一批货过来,还没卖完呢,今天本来不是送货的日子。半个小时前,他突然过来,说是养殖场出了点状况,梅书记让你回去一趟,具体怎么回事,潘永康没来得及说。刚才他已经开着车子去省大找你了,你们没碰上?” 余思雅摇头:“我坐公交车来的,应该是在路上错过了。今天周末,学校不上课,他应该知道我会来门市部,我在这里等他,你安排一个人去省大那边看看他还在不在?” 潘永康开着货车去的,那么大个车子,挺显眼的,应该很好找。 “好。”叶梅跑出去安排了一个男售货员骑着自行车去省大找潘永康,这样万一在路上碰到了,也能及时联系上。 安好好后,她又跑了进来,看着余思雅,一脸焦急。 余思雅看了她一眼:“有顾客来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厂子的事有我。” 叶梅心稍安,出去后,过了几分钟又回来,给余思雅端了一杯热水:“余厂长,你坐会儿,我先去忙了。” “嗯,我知道了,放心,厂子不会有事,你们安心工作,不要一惊一乍的,门市部要是出了乱子,你们就卷铺盖走人。”余思雅提醒叶梅。 叶梅还是不够老练,一听说是梅书记找她就慌了神,深怕养殖场出事,工作没了。 叶梅赶紧点头:“余厂长,你放心,我保证看好门市部。” 余思雅摆了摆手,低头思考,梅书记为什么会特意让她回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不是小李找她,而是梅书记。 还没琢磨明白,潘永康已经回来了。 余思雅连忙起身,出去对叶梅说:“下班的时候,麻烦你去省大找龚教授,让她帮我请几天假,我得回去一趟。” “好,余厂长你放心回去,我下午就去省大替你请假。”叶梅连忙保证。 余思雅点点头,跟着潘永康出去了。 车子就停在门外,今天是潘永康一个人来的,副驾驶空着,余思雅正好要向他了解情况,就坐到了前面。 等车子发动后,余思雅问潘永康:“到底怎么回事?梅书记为什么会特意让我回去,咱们养殖场没出问题?” 潘永康一边开车,一边回答她的问题:“没有,不是咱们养殖场,咱们养殖场挺好的,一切都正常。昨天下午,冯主席突然打电话过来,问咱们能不能联系上你,说是梅书记要见你。正好今天周日你放假嘛,李主任就安排我送货到省城,顺便接你回去。” 余思雅听说自家养殖场一切正常,顿时松了口气。 “这样啊,那看来得等见了梅书记才知道是什么情况了。成,我眯一会儿,到了你叫我。”虽说不是自家的事,但能让梅书记特意找她,肯定事情也不小,余思雅琢磨着今晚是别想睡好觉了,所以提前养养神。 潘永康赶紧把窗户关上:“好,余厂长你休息一会儿,到了地方我叫你。” 急着赶路,两人连饭都没吃,终于在下午三点的时候到了县城。 潘永康直接将车子开了县政府。 余思雅一下车就看到冯主席小跑着过来:“余厂长,你可算是回来了,梅书记等你半天了。” 余思雅按了按空荡荡的胃,让潘永康先回去后,然后跟着冯主席一起往里走,边走边问:“冯主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们这么急把我叫回来?” 冯主席懊恼地拍了一下额头,自责地说:“这事都赖我。现在好些公社的养殖场爆出没饲料,粮食不够这个问题,我当初应该跟他们说清楚的。” 余思雅扭头诧异地望着他:“怎么会不够?今年新加入的养殖场他们第一次养的数量都不算多,一般就一两千只鸭子,只有小部分达到了三千只。鸭子又不是只吃主粮,菜叶子、青草这些都吃,混着喂,怎么会不够?” 虽然这个事主要是冯主席在管,但当时余思雅也跟着跑了一个星期,对这些公社的大致情况有所了解。第一次嘛,没经验,也没资金,所以大家都比较保守。 看到这个数量后,余思雅觉得有他们这四个养殖场的经验在前面学习,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便没再过问。 冯书记刚想回答,胡秘书已经跑到了楼下,如释重负地看着余思雅:“我在楼上就看到了你们养殖场的车子,下来一瞧,果然是余厂长你回来了。梅书记在等你,跟我来。” 冯主席只好暂时停止了话头。 三个人上楼,来到梅书记的办公室。 梅书记一脸沉色,朝余思雅点了点下巴:“坐,冯主席跟你说了大致的情况?” 余思雅摇头:“没,刚起了个头,就碰到了胡秘书,听说你在等我,我们就马上上来了。” “这样啊,冯主席,你先跟余厂长说说现如今的状况。”梅书记平静地说。 冯主席点头,快速地跟余思雅说明了情况。 确实,大部分新养殖场的鸭子数量都控制在一两千只。但也有几个心比较大的,养了三五千只鸭子,目前,全县21个养殖场加起来,鸭子的数量在七万只左右,已经形成了一个比较大的产业集群。 其中清河鸭养殖场和三公养殖场等四家前面成立的养殖场占了总养殖规模的近一半左右。余下的四万只在另外17家养殖场,平摊到每个养殖场,也就两千只出头。 数量看起来不大,但架不住这么多公社都养鸭。鸭子小的时候,吃的量不大,但养了快两个月后,现在食量比之刚孵化出来的时候翻了好几倍。 而且现在正值春天,青黄不接之时,温度也不是很高,作物生长得不是很快。即便社员们家里有储备的粮食,但水稻、玉米等作物都要八、九月份才能大规模收割,还有好几个月,这几个月总要吃饭,社员们也不愿意卖粮食。 这就导致前期没做好规划的公社慌了神,眼看鸭子再养一个月就能卖钱了,这时候要是饿瘦了不长了,甚至是直接饿死了,那公社就亏大了。于是个别有点积蓄的公社便开始到处去别的公社收购粮食,其他公社知道了这个情况,也担心自家养殖场的粮食不够,也跟着抢购,没钱的就学清河养殖场,去贷款。 短短几天下来,乡下的玉米价格竟然翻了一倍,米糠、麦麸这些也长了五成。贷款的规模加起来高达上万块,事情闹到这么大,迅速传到了梅书记的耳朵里。 为了稳定住情况,梅书记马上下发了通知,禁止任何公社向社员购买粮食,一旦发现,严肃处理。 虽然事态是控制下来了,但事情并没有解决。 计划委员会的蒋主任上次就跟余思雅闹得不愉快,他就坚决反对成立养殖基地的,这会儿听说了出了事,那个幸灾乐祸,还鼓动了一批计划委员会的同志来找梅书记,表示余思雅这套行不懂,还是得按照以往的规矩来,按计划实行生产,没计划只会出乱子。 虽然针对的都是余思雅,但这个事最后可是梅书记拍板的。蒋主任跑来幸灾乐祸,分明是打梅书记的脸。 梅书记气得不轻,可蒋主任之所以敢来梅书记面前说东说西,是有依仗的。他上面有人,梅书记也不好动他,而且即便找借口训斥蒋主任一顿也解决不了目前的问题,于事无补。 当务之急是处理好各养殖场缺粮的问题,只要解决了这个,蒋主任就是把腿跳断了也蹦不上天。 余思雅听完后,有些诧异:“事情怎么会传这么快?” 她跟冯主席跑遍这些公社,可是花了整整一个星期,而且还是坐的拖拉机。 梅书记已经查过了:“蒋主任他们放的风,到处煽风点火。现在,余厂长,你去了省城,应该对目前的局势有所了解。” 余思雅点头:“知道一些。” 目前整个国家都处于转型期。后世的时候,大家都知道这一年发生了影响极为深远的一件大事,那就是改革开放。我们从历史书上读到这件事,感觉是顺理成章,极为简单的一件事。 但实际上要踏出这一步并不容易,我们没有前人的经验可以借鉴,只能摸着石头过河,领导人也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所以在具体的大答案公布之前,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的争论。 这种思潮在民间,在地方也会有所反映,到辰山县,蒋主任显然是保守一派,梅书记则是改革派,大家政见不合,可不得相互拆台。尤其是,梅书记主导的事情成功了,实际上是在削弱计划委员会的影响力。 从梅书记旗帜鲜明地支持余思雅,并落到实际中开始,其实双方就已经站在了对立面。这种矛盾不可调和。 梅书记叹了口气:“现在蒋主任在一旁虎视眈眈,咱们养殖基地绝对不能出了岔子,被他抓住把柄告到上面,否则养殖基地只能半途止步,前面投进去的人力物力都白费了。” 这是他们共同劳动的心血,谁也不希望半途而废。这也是梅书记紧急把余思雅叫回来的原因,比起其他人,她显然对养殖场更上心,关键是搞经济,她最拿手,而且点子层出不穷。 “这样啊,梅书记,反正这些公社都贷了款,手里有钱,你给批个条子,让他们去粮站买一批粮食,不行吗?”余思雅觉得这是最简单直接的办法,梅书记却没用,莫非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内情? 胡秘书在一旁苦笑道:“一开始梅书记也是这么打算的,但蒋主任先去找市粮站告了咱们一状。说梅书记胡乱批粮食给你们几个养殖场。虽然市粮站管不了咱们县委,但他们给县粮站发了通知,不许再这样大规模卖粮,要先保障市民的生活供给。而且这个季节,县粮站的储蓄粮也不是很多了,所以现在指望能从县粮站拿到大规模的粮食不现实。” 好个蒋主任,一直不死心,到处给他们下绊子呢。 余思雅有点窝火,这条路被堵死了,那只能想其他办法了。其实向社员借粮或者让他们种植一些快速长成的青菜、萝卜之类的也是个好办法,这些鸭子虽多,但公社的面积也更大,家家户户门口种几个白萝卜,都够鸭子好一段时间的口粮,但因为有些公社前面的抢粮行为,为了稳定下面,目前肯定不能出这一招了。 不但不能跟社员公布难处,还要表现出一副淡定的样子,表示他们能解决目前的状况,以免引起混乱,被蒋主任抓住把柄。 “余厂长,我跟冯主席商量了一天,如果暂时没法解决粮食这个问题,你看这批鸭子能不能提前宰杀了。这些鸭子都有两斤多重了,大的有三斤,提前一点杀应该也没问题?”梅书记问道。 这也是他找余思雅回来的原因之一。如果要提前宰杀一批鸭子,那得清河鸭养殖场收购,得先征求余思雅的意见,这么大的事,厂子里其他人做不了主。 余思雅坚决不同意:“梅书记,这批鸭子明显还没长大,分量很小,卖出去,老顾客一看就知道有问题,搞不好还怀疑咱们得了鸭瘟,卖病鸭子给他们吃。这会败坏清河鸭的名声,绝对不行。” 他们清河鸭好不容易打出今天这个招牌,怎么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废了呢,那她前面做的那么多工作不白费了? 梅书记也知道这是个下下策,他按了按额头,问道:“那你有什么其他的好办法吗?冯主席问过了,几个养殖场的饲料大概还能撑十天左右。” 余思雅掷地有声地说:“有。粮食这个事必须得解决,不然即便今天把鸭子宰杀了,那以后怎么办?刚建起来的养殖基地就这么废了吗?” 她不关心其他公社的养殖场废不废,但这会影响清河鸭这一年的发展。她得在改革开放之前,就将清河鸭的先发优势建立起来,所以今年必须得扩张。 “我们也不想,余厂长,你有什么办法赶紧说。”冯主席催促道。 余思雅抬头看着梅书记:“蒋主任的关系都在市里,那咱们找市里,恐怕这事不是很好办,成功率比较低。那省城呢?我就不信他的手还能伸到省城。梅书记,我们明天一起去省城找粮,先解决这个燃眉之急,然后再进行下一步的计划,你看怎么样?” 说是商量,但梅书记看得出来,不管他同不同意,余思雅都下定了决心,要去省城。 看着她还有些稚嫩的脸上一片坚定,野心勃勃,梅书记也跟着心念一动,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娃都这么敢拼,他这把老骨头还有什么不敢的:“好!” 第84章 084 余思雅感觉有时候, 很多事情就是一个轮回。 一年多以前,她跟钱书记去县里找梅书记批条子要粮食,如今她又跟梅书记一起去省城找门路, 为的都是进一步扩大养殖场的规模,抢先占领市场。 这条路跟当初何其相似,唯一不同的就是同伴换了, 也许这就是奋斗的源动力和魅力。 当然这一次,她做的准备更充分。在去之前,余思雅先分别跟路明惠和孟兰打过电话, 了解了一下省城的情况。 知道余思雅是为了粮食来, 孟兰还主动表示, 她认识省城粮站的一个主任,可以跟她搭个线。不过余思雅拒绝了,因为他们要的粮食可不是小数目, 光卖孟兰这份人情只怕还不够, 既然办不成, 干嘛白白浪费这个人情, 还走这么多弯路呢? 余思雅直奔市府而去。 得知她的目的后, 梅书记沉默了几秒, 感叹道:“余厂长, 你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余思雅心说, 要让梅书记知道她在一穷二白的时候就跑到市府门口混过一张条子,那肯定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梅书记, 当初我不也这么找你的吗?你看, 你也没怪罪我,作为父母官,我相信省城的领导干部也一样, 他们也是希望咱们大家都好的嘛,即便没法帮咱们,顶多也就是拒绝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脸皮厚,不怕拒绝。”余思雅乐呵呵地说。 梅书记回味了一下这番话,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我竟不如你想得通透!” 余思雅心想,哪是梅书记不如她想得透彻啊,是他放不下架子而已,一县父母官,做了一辈子干部的中年男人怎么拉得下脸? 他们这次来是准备找省城的主管经济的高市长。据梅书记了解,这位高市长是从底层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基层工作经验丰富,名声很好。 只是要想见到这位高市长并没有那么容易。到了市府,工作人员查看了他们的证明,登记了他们的身份后就让他们等消息。因为高市长的行程很满,只能先将他们的申请交到秘书室,等高市长有空了再见他们。 听到这个消息,余思雅跟梅书记心里都不大满意。 他们俩都算比较有经验的老同志了,这种让你回去等消息,很可能就没了下文,不了了之。而且他们也没法一直等下去,还有几万只嘴等着吃东西呢! 但现在跟工作人员争辩也没用,这些人也是按流程办事,真不依不挠,反而是他们没理。 出了市府,梅书记一脸愁容地对余思雅说:“咱们去粮食局看看?我还认识几个在其他单位做事的朋友,请他们帮帮忙试试。” 余思雅没作声,要是梅书记的朋友这么有用,他早搬出来了,不会等到现在才说。估计也是跟孟兰一样,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中高层干部,但跟粮食局不搭边,找人家,人家也只能帮你到处跑关系,办不办得成很难说。主要是他们需要的量比较大,人家也不方便通融。 “再看看,实在不行咱们再想其他办法。”余思雅低声说,“梅书记,市府门口没戏,咱们市府大院门口等,等高市长回来。你认识他?” 梅书记点头:“几年前来省城开会,远远的见过一次。” “那就行,下班他总要回家的,咱们去家属院外等着。我没见过他,认人就靠你了,梅书记。”余思雅笑眯眯地说。 梅书记还真没干过这么没脸没皮的事,有点囧:“这样能行吗?” “能的,大不了被高市长给赶出去,最坏也就这样了,反正他也不认识咱们,不丢人。”余思雅安慰梅书记。 梅书记心说,这安慰也太扎心了。 不过话糙理不糙,确实,高市长又不认识他们这样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最坏的结果也就是事情没办成,继续另外想办法而已。找朋友,不也一样要求人吗?还要卖人情,也未必能办成,如果能说服高市长帮忙,那这个事就能一口气解决了。 两人换了个地方,下午五点到了市政府家属院外徘徊,蹲点。未免引起他人的怀疑,两人守在回家属院必经之路的几百米外,仔细打量来往的人。 虽然他们俩穿得挺体面的,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坏人。但市政府家属院可是个敏感的地方,有警卫值班的,来往的也大多都是熟人,突然多了他们两这样的生面孔,非常打眼。 不知是谁把他们给举报了,五点半的时候,突然两个穿着制服别着枪的警卫直直朝他们走来。 余思雅下意识地想跑,但她克制住了这种冲动,朝两个警卫露出和善的笑容:“两位大哥,都是误会,误会……” 说着她赶紧把自己的身份证明递上去:“你们看,我是省大的学生会主席,清河鸭养殖场的厂长余思雅,这位是我们辰山县的一把手梅书记。我们都是本本分分的老实人。” 同样吓了一跳的梅书记赶紧把自己的身份证明拿了出来,交给两个警卫查看。丢人,差点被当有问题的家伙抓起来,要让他那群老伙计知道,他这脸就丢光了。余厂长可真是豁得出去,现在都还笑得出来呢。 警卫确认了他们的身份无误之后,拧着眉把证明还给了他们:“那你们在家属院外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余思雅苦笑着说:“我们工作上遇到了一点问题,想找高市长当面谈谈。中午的时候我们去了市府那边,只说让咱们登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消息。我这不是着急吗?就想在这里等等高市长,碰碰运气。” 虽然听起来挺让人同情的,这么小的姑娘就眼巴巴地守着这里,可职责所在,警卫也不能放任他们在这里蹲守。 “你们赶紧回去,等高市长有空了,市府那边会通知你们的。” 余思雅不肯走,打感情牌:“大哥,帮帮忙,通融一下嘛,我爱人也是军人,这会儿在南边边境线上服役呢,你看我一个人在家又要上班又要学习,还有照顾家里多不容易。你就帮帮忙,装作没看到我们,我们再退后一些,离大院远一点,你看行不行?” 警卫有些为难。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小汽车从拐角处过来,开到他们面前时停了下来,副驾驶的窗户降下,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探出头问道:“小汪,怎么回事?” 警卫赶紧说:“没事,没事,就两个问路的老乡。” 然后又压低了声音对余思雅说:“你赶紧走,别惹事。” 结果余思雅直接越过了他,大胆地盯着戴眼镜的男人,挥了挥手,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同志,你好,你还认得我吗?三年前,在市府门口,你给了我一张条子,谢谢你啊,要不是有你那条子,我还买不到鸭子,咱们养殖场都办不起来。” 戴眼睛的男人盯着余思雅看了好几秒,依稀记得好像是有这么个人物:“原来是你啊,你在这里干什么?” 余思雅笑着说:“我们在这里等高市长下班回家。” 戴眼镜的男人强忍着往后看的冲动问:“你们找高市长干什么?” 余思雅指了指警卫跟前的梅书记说:“那是我们辰山县的梅书记,我们找高市长谈点事情,下午的时候已经去市府那边登记过了,说让我们等消息。我们能等得起,厂子等不起啊,要是我们这事办成了,以后咱们在省城能创造几百上千计的工作岗位!” 咳! 后座传来一道低咳声。 戴眼镜的男人马上笑道:“这位同志怎么称呼?你做了详细的计划吗?” 余思雅马上笑道:“我叫余思雅,是清河鸭养殖场的厂长。计划当然做了,不过还只是雏形,不够完善,你请过目。” 余思雅利落地从包里拿出一个本子翻开,递给了戴眼镜的男人。 见双方在路边攀谈了起来,警卫没再拦着,梅书记连忙走到余思雅身边,给她使了一记眼色。 余思雅装作没看见,笑了笑,对看得专注的眼镜男说:“那个,这都是我平时的构想和策划,比较乱。这位同志,你要是感兴趣,我跟你详细说说。” 可真会顺着杆子往上爬,眼镜男一言难尽地看着她,没作声,这个事可不是他能决定的。 过了几秒,后座响起了一道醇厚的男声:“让他们上车!” “是,高市长!”眼镜男下车,拉开后座的车门,对余思雅和梅书记,“高市长请你们上去。” 这样也行?梅书记诧异地看了一眼脸上还保持着微笑的余思雅,晕晕乎乎地说:“这位同志,你好,你怎么称呼?” “我姓许,是高市长的秘书,请上车。”眼镜男温和地又说了一遍。 梅书记先上车,余思雅跟着上去。 后座并不宽敞,坐三个成年人有些挤,余思雅贴着车门,悄悄观察隔了一个位置的高市长,他长得挺高的,很瘦,鬓边的头发白了一些,像年代剧电视里走出来的那种老干部。 车子开进大院,在一栋两层的小楼前停下。 许秘书先下车,然后拉开了后座的门,一行人下车,听到动静,一个穿着青色衣服,非常朴实的妇女走了出来,笑道:“回来了,这两位同志是?” 高市长温和地说:“两个其他单位的同事,找我来谈点工作上的事情,多做点菜!” “哦,好。”女人笑笑,冲余思雅和梅书记点了点头,回厨房忙活去了。 余思雅和梅书记听到这话吓了一跳,正要拒绝,但高市长已经发话了:“跟我来。” 他把余思雅和梅书记领进了书房,许秘书在一旁给大家泡茶。 坐定后,高市长伸手拿走余思雅那本所谓的计划,翻了翻,他翻得很快,很认真,让余思雅本来想说两句的,又怕开口打扰了他。 过了十分钟后,高市长将本子还给了余思雅,露出见面以来的第一个笑容:“余厂长,这个计划是你临时想出来的。” 余思雅知道瞒不过他,因为笔记本上还只是一些构想和发展目标,并不是详细周密的计划书。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高市长的眼睛。不过虽然这还只是我的计划,但一定可以实现的。高市长,1975年夏天的时候,咱们第一次见面,当时我们清河鸭养殖场还没办起来,手里仅有三百块从银行贷来的启动资金。三年过去了,我们清河鸭养殖场已经有正式员工四百多人,目前在省城的第二家门市部也在紧锣密鼓的建设中。同时还带动了周边公社的发展,目前除了清河鸭养殖场,我们辰山县还建了二十个规模比较小的养殖场,形成了一定的产业集群。各养殖场的养鸭数量已经达到七万只,一点都不比省养鸭场逊色,并因此创造了几百个工作岗位。只要给我们时间和机会,清河鸭一定回成为万人大厂,我们省的一张名牌!” 梅书记嘴里的茶差点喷出来! 这小余可真敢说,万人大厂?他们省工业并不发达,也没丰富的矿产资源,万人大厂两只手都数得过来。这些厂子有政策支持,有上面拨款拨地,前期投入巨大,可他们清河鸭有什么?连鸭子的口粮都得他们亲自出来问上面要,说是一穷二白真的一点都没夸张。 相形之下,高市长就要淡定得多。 他轻轻地敲了敲桌子,笑问余思雅:“说,给我画了这么张大饼,想要市里面给你们做些什么?” 余思雅嘿嘿笑了一下,开始诉苦:“高市长,目前我们辰山县养殖基地遇到了一些困难,因为前期准备不够充分,缺一部分粮食。所以想让市粮食局支援我们一批粮食,算买算借都行,希望政府能帮助我们度过这个难关,将厂子发展壮大。” 高市长点头表示了解情况:“这样啊,怎么没去找你们市里?” 辰山县属于宁丰这个低级市,从行政规划上来说,不属于省城管。 提起这个,梅书记有点为难,不知道怎么开口。 旁边的余思雅笑着说:“因为我们清河鸭在省城建门市部,以后销售和生产的重心都会移到省城。再向市里面要政策,要帮助,似乎说不过去,市里面肯定也不会答应。” 高市长好奇地看着余思雅:“你们清河鸭为什么没有向宁丰市发展?” 余思雅扯着嘴角笑道:“这不是省城的铁路交通更发达,人口更多,市民的购买力更强,市场也更大吗?高市长看过我的计划书了,我们清河鸭今年内预备在省城开三家门市部,这要换到丰宁市,顶多开两个就够了,再开下去也增加不了多少销量。” 丰宁市经济不发达,在全省的地级市中都算落后的,城市常住人口也不多,只有一二十万,没有大专院校,目前也没有铁路,交通运输极其不便。怎么选,这还用问吗?但凡有点野心的都会选省城,而不是丰宁市。 高市长沉默了几秒,问道:“你们要多少粮?” 来之前,余思雅他们就算过了:“大概需要五百吨,主要是玉米、大麦、高粱、麦麸、米糠、油料这类粗粮。” “五百吨?你们要的这量不小啊。”高市长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余思雅含笑说:“是啊,我们县今年要养几十万只鸭子,创造几百万,甚至上千万的产值。到年底应该能为县里面创造几十万的税金。” 平心而论,这个产值在省城不算很起眼,毕竟省城大单位多。但放到小县城,那绝对是非常出众的了。 尤其是清河鸭是一家成立还不到三年的村办企业,初始的起步资金就300元,在短短三年内发展到现在的规模,可见其潜力。 当然更吸引高市长的是清河鸭能快速地提供更多的就业岗位。这几年,知青回城的速度在加快,而且从去年开始,下乡的人数也在减少,知青们也在不停地反映回城问题,就目前这种形式来看,知青返城是大势所趋。乡下也不需要这么多知青。 上山下乡,说是锻炼这些知识青年们,号召他们去建设更广阔的农村。其实最本质的问题是城里提供不了那么多的就业岗位,这么多年轻人没有工作,闲下来,是会出乱子的,所以才让他们下乡,一旦有单位接收,他们就能随时回城。 作为一名搞经济的市长,高市长比梅书记的信息更灵通,更敏感。他沉吟片刻说:“我可以给你批这个条子,不过你们清河养殖场的这个羽绒服分厂要建到省城。” 余思雅本来就有这个计划,当即一口答应:“这是自然,如果省城能在城郊给我们厂子批一块地的话,我计划明年在省城建一个分厂,直接建几条新的生产线,招工也从省城招!” 这话非常符合高市长的心意,所以他非常痛快地叫许秘书:“给他们批个条子。” 有了高市长这句话,事情就解决,余思雅他们只要拿着条子去粮食局付钱提粮就行了。省城有好几个大仓库,装的粮食不计其数,区区五百吨对库存来说真的是微不足道。 但梅书记的心情却有一点沉重,告别了高市长后,出了政府大院,他问余思雅:“你们养殖场是要整体搬到省城去吗?” 余思雅摇头:“当然不是,梅书记,清河鸭这个牌子的根在辰山县,我们的本厂也会一直在辰山县。明年还会继续扩大规模,进一步招工,但梅书记,清河鸭这个招牌想要走向全国,就得去省城,去交通更便宜,市场更广阔的地方。” 梅书记也明白这个道理,像省城能给清河鸭的就多了。高市长说给粮就给粮,一挥手就是五百吨,还答应给清河鸭批一块地。如果以后清河鸭能在省城立足,创造更多的就业岗位和税收,想必省城还会给他们更多的优待。 这些是辰山县完全给不起的,连粮食这个要求,辰山县都没法满足。梅书记虽然也有自己的私心,但他也是真心希望从自己工作了十几年的这片土地上长出来的牌子能够走得更远,让大家记住辰山县这个名字。 所以哪怕不情愿厂子就这么流失去省城了,但他还是支持余思雅的决定:“你的规划很好,余厂长,清河鸭在你手里,我相信会走得更远!” 余思雅笑着说:“那等我们养殖场的规模越来越大,需要的鸭子数量也会更多。到时候还要靠辰山县养殖基地了!” 她这是向梅书记表明态度,哪怕以后厂子要往省城迁,但对县里面也不是没好处。辰山县偏僻,工业不发达,可以搞养殖业嘛,目前这21个养殖场就是雏形,等粮食更充裕了,再加大饲养规模。以后辰山县就是著名的清河鸭之乡。 梅书记按了按脑袋:“确实是个机会,但饲料是个大问题啊。” 现在七万只鸭子就是一个比较大的负担了,这数量再增加上哪儿找粮食去?总不能回回都来麻烦高市长? 余思雅也想到了这一点,不过在此之前,她就有了一些想法。 “梅书记,有没有兴趣下乡去干干农活?” 梅书记诧异地望着她:“什么意思?” 余思雅笑着说:“梅书记,我想邀请你明天一起去城里跟着老乡们种种地,你觉得怎么样?” 梅书记知道,余思雅现在要兼顾厂子和学业,事情非常多,不可能有什么兴趣去种地。她应该另有目的。 思考几秒,梅书记一口答应了:“好。” 回去后,余思雅找了省运输公司,让他们将这批粮食给运回辰山县,当然运费是各养殖场自己掏,她只负责从中牵个线就行了。 安排好后,余思雅跟梅书记换上了一身打满补丁的旧衣服,找到了县城近郊的一个公社,跟公社书记说明了一下情况。 书记安排了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小刘,这两个人犯了点错误,被安排到咱们公社劳动改造。你把他们领回西岗大队,让他们跟你们大队的社员一起劳动,至于吃饭嘛……” 余思雅连忙说:“书记,我们不挑的,我们什么活都能干,吃饭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了。” 那书记这才接话道:“对,他们不挑的,这个是小余,那个是梅……老梅,把人带回去。” 赶紧走,再不走,他就绷不住要喊梅书记了。 也不知道梅书记打的什么主意,突然跑过来说要去大队干干农活,体验一下,还领了个娇滴滴的姑娘。哎,这都什么事啊!希望那群家伙好好干活,不要偷奸耍滑,被梅书记逮着了,不然连他也要一起吃排头。 *** 小刘把他们领回大队,跟大队长说明了情况。 “犯了错,来改造的啊?”大队长寻思了一下,这些改造人员得安排重活,“那,那个男的,叫什么名字?你,让他去挑粪,这个女娃细皮嫩肉的,那就去丢种子。” 不得不说,长得好看,脸嫩就是占便宜。余思雅明显分到了更轻省的活,而梅书记分到的就是目前最重的活了。 余思雅有些担心,低声问梅书记:“要不要跟队长说换个工作?” 梅书记摆手:“没事,我十几岁的时候就下地干农活了,正好忆苦思甜,回忆一下当年的感觉。放心,没事,就半天!” 见他这么说,余思雅便没有再劝,提着篮子跟丢种子的妇女一起走了。 这会儿正是种玉米的时候,大队里的社员分成了好几批,有丢种子的,有挖地挖坑的,也有挑粪浇水的。根据不同的工种计不同的工分,在干活的地方,还有个记分员专门给大家发牌子,以记录干了多少活。 余思雅每丢完一篮子的玉米种子,就能得到一个小木牌,其他妇女也是这样。手脚快,干得快的,明显一天能拿更多的工分,所以为了多拿工分,大家都很积极。 余思雅也很少干这样的体力活,半天下来,感觉有些累。她这还算是好的,梅书记坐了一二十年的办公室,很多年没干过体力活了,这骤然间挑担子,肩膀都被磨红了,半天下来,腰酸背疼,累得不轻。 统计完了工分,两人走在最后面。 梅书记揉着老腰感叹:“哎,人老了,不比当年了。这干农活啊,真的是苦。” 余思雅笑道:“可不是,所以哪里有个当工人的机会,大家都会抢破头。梅书记,除了累,你还有其他感想吗?” 梅书记就知道余思雅在这里等着他。他虽然干农活的经验不算丰富,但多少知道一些:“他们虽然干活很卖力,速度很快,挺积极的样子,但感觉这活干得太粗糙了,产量恐怕提不上去。” “是啊,梅书记,你看,这家人的自留地里种的玉米,已经长出来了,跟咱们今天种的完全不一样。他们这两三棵玉米一窝,每一窝玉米的间隔都差不多,非常合理,你看玉米长得多壮。再看那边,应该也是前几天种的玉米,跟自留地里的完全没法比。”余思雅指着道路两边的玉米做比较。 自留地的玉米长得比较匀称,长势很好,再看道路另一边村里集体的地,同样是玉米,有的地方十几棵玉米挤在一起,有的地方又没有玉米,个别玉米苗很粗很壮,但长势不好的更多,看起来参差不齐的。 同样的土地,同样的玉米种子,就隔了一条马路,竟然有如此大的区别。要是今天没下地,梅书记可能还要想好一会儿才能明白其中的缘由。 但亲眼见证了社员们是如何种地的,他马上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就拿丢种子来说,丢一篮子种子一个牌子,为了多挣工分,那还不得赶紧丢,多丢点,肯定就不会像种自留地那样精细。有的本本分分,一个窝里丢两三粒种子,有的就大把大把地丢,只求快点将篮子里的种子丢完。 同样的浇粪水也是一样的,有的人挑着担子过去,一瓢一瓢对准丢了种子的坑里浇水。有的人为了快,图省事,多挣工分,就半桶半桶地往地里泼水。 这样两者的效率明显不是在一个档次,久而久之,其他人见了,为了多挣工分,肯定也要有样学样,不然同样的劳动,别人就要比你自己多拿工分,多分粮食和钱。这样自己就会不吃亏,为了不吃亏,原本老老实实种地的人也会跟着耍小动作。 这是典型的劣币驱逐良币。 梅书记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我回去就让公社书记到县里开会,难怪粮食产量一直上不去,大家干活都糊弄,能填饱肚子吗?” 余思雅不得不泼他的冷水:“没用的,梅书记,每个村总有懒汉,有投机取巧的人。只要有这些人的存在,其他人就不会甘心老老实实干活。再说,这些毛病已经根深蒂固一二十年了,不是干部们强调一遍就能解决的。” 这是制度出了问题,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梅书记也明白这一点,但是他有没有更好的办法,这是规定,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不过余思雅今天竟然特意带他来体验了一番,想必心里是有了一些想法。 他索性直说:“余厂长,你有什么想法直接说,只要能解决这个问题,让大家填饱肚子,咱们都可以去尝试。” 余思雅很想说“包产到户”,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可不行。别看梅书记现在似乎好说话,但这个事太大了。 当初小岗村的十几个干部悄悄搞这个的时候,既瞒上又瞒下,分田到户,不告诉任何人。而且还约定好,如果有干部坐了牢,社员要保证帮他们把孩子养到成年。 可见当时他们是下了多大的决心,这个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并不容易。更不适合一个县去搞,这样动静太大,还没出成绩前就可能被发现,乃至叫停。 但这又不得搞,这才是提高农村生产力的根本法子。 这会儿的土地生产出的粮食真的不够吃吗?当然不是,小岗村在实行分田到户后,第二年的粮食产量是66年到70年这五年之和,彻底解放了农村的生产力,也告别了饿死人的年代,此后再也没听说过□□。 但他们这么大的县不能明着搞这个。 余思雅给梅书记出主意:“梅书记,他们之所以只图快,只求能够多拿工分,而不是追究粮食产量,说到底因为不管出产多少粮食,跟他们能拿到手没有多少关系。久而久之,谁会上心呢,我知道你要说奉献精神,建设精神,可社员们大字都不识几个,觉悟还没这么高。” 梅书记叹气:“是啊,二十多年的大锅饭,尾大不掉,社员们不是磨洋工,就是糊弄投机取巧了事,认认真真种地的没几个。” “所以我们要改变这一点。梅书记,我有个建议,咱们就以现在的各小队为单位进行生产学习大比赛,不看过程,只看结果。”余思雅说出心里酝酿已久的想法。 梅书记觉得挺新鲜的:“怎么个看结果法,你细说。” 余思雅继续道:“这样的,每个大队基本上都有八个乃至十几个小队,咱们先在大队评选,然后在公社评选。每个大队,凡是当年产量最高的小队,每个青壮年劳动力奖励了两块钱。其他产量超过了往年的,也根据数量的多寡奖励一部分钱。在全公社胜出的小队,将奖励一百块,供小队按劳动力人口划分。” 别小看两块钱,现在哪家哪户不好几个劳动力,要是拔得头筹,一家人到年底就能多拿一二十块。如果能在全公社胜出,这个奖励还会翻倍。 一二十块对农民来说可不是小数目,都够买一两百斤精细粮了,够一家人舒舒服服地吃半个月。 反正也是要出工干活的,如果认真一点,努力一点就能得到奖励,谁会不愿意呢?因为不管他们认不认真,每天到了时间总还是要上山干活的。 梅书记也觉得这主意挺不错的,但有个问题:“余厂长,这全县六十几个公社,按你这么算,光是每个公社两百块就得六千多块去了,还有每个大队的奖励,这加起来,得好几万块,咱们上哪儿拿去?” 他们县可是个穷县,财政每年都入不敷出,需要上面拨款,哪有钱去发奖励。 对于这一点,余思雅早想好了:“梅书记,这钱不用县里掏啊。你忘了咱们的养殖场?各公社比往年多出来的这部分粮食,就按市价卖给养殖场啊,再用卖的钱去发给大家做奖励。这哪还需要公社和县里面掏钱啊?” 梅书记瞠目结舌,良久才挤出一句话:“余厂长,你这空手套白狼的招数也用得太熟练了。” 余思雅含笑看着他,反问:“梅书记,这样不好吗?以后社员们的积极性提起来了,收入也提高了。养殖场再也不用担心缺粮的问题了,还能进一步扩大规模,创造更多的效益,缴纳更多的税款,带动咱们县城的发展。县里有钱,想办事也方便多了,你说是不是?” 梅书记直摇头:“你有理,我说不过你。这么大个事我得好好想想。” 他都不知道找余思雅回来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本来只是想解决饲料问题,结果她一下子给他出了这么大个招! 第85章 085 “余厂长, 你回来了!”小李看到余思雅突然回来,非常高兴。 余思雅笑着说:“对,正好回来办点事就顺便回厂子一趟,月底没什么事我就不回来了。” 小李赶紧翻出工作日志, 将这段时间厂子的工作汇报了一遍。 余思雅听了之后觉得没有大问题, 点点头:“很好, 你把厂子打理得很不错,我很放心。让杨会计过来一趟, 我要看看这段时间养殖场的账目。” 小李赶紧出去把杨会计叫了过来。 余思雅接过账本, 查看了主要的进项和开支, 核对了一下数目, 都对得上后, 便将账本还给了杨会计, 笑道:“辛苦了, 杨会计, 回头省城那边楚玉涛把门市部的账本带回来,你再做个总帐, 放在资料室里,以备将来查询核对。另外, 从账目上支五万块给我,我走的时候要,这笔钱是用来建厂房的启动资金。” 杨会计很意外, 多问了一句:“余厂长,咱们又要建厂房吗?” 余思雅没多说:“有这个计划。” 新厂房要建在省城, 这消息一出,最先轰动的肯定是全公社的知青,尤其是那些没能进养殖场, 又没考上大学,只能继续种地的知青。看到回城的曙光,这些人还不得什么法子都想出来啊。 余思雅不希望再引起骚乱,下半年就会有知青给中央写信,然后开启知青返城的大浪潮。这些人渴求已久的回城即将实现。 虽然公社里本省知青居多,但也有许多外省的知青,有了更好的选择,能回到故乡,回到亲人身边,只怕到时候很多人就看不上养殖场这又脏又累,待遇也一般的工作了。 与其提前招了人,到时候这些人又要离开,多增加工作,不如一开始就避开这个环节,晚些公布答案。等知青返乡的通知出来的,再宣布建分厂的事,如果那时候,还有知青愿意去厂子里工作,只要干活勤快,人品不错,也都可以接纳。 杨会计看余思雅的样子,可不像只是有点计划。但他到底不是余思雅的嫡系初创班子,在余思雅面前说话没小李他们那么随便,想了一下,高兴地说:“那可真是个大好事。” “是啊,麻烦杨会计让马冬云过来,我有点事情要问她。”余思雅微笑着说。 杨会计这才好奇地走了。 不多时,马冬云进来了,笑眯眯地看着余思雅:“余厂长,你可算是回来了,你这一走,我们就总感觉厂子里少了点什么。你一回来,咱们就安心多了。” 余思雅睨了她一眼:“别贫了,问你正事呢,羽绒服的进展怎么样了?” 她现在最关心的就是这个。她可是答应了高市长要将羽绒服厂开到省城,可不能失言了,否则以后还怎么找高市长给她开绿灯。 提起这个,马冬云有点头大,都几个月了,做出来的羽绒服还是不能让人满意。 “比较厚重,最主要的是会钻毛,目前已经制出了几件成品,但我感觉穿上之后,恐怕要不了两天身上就会沾满鸭绒。” 余思雅没泄气:“有成品了啊,很好,我去看看。” 到了隔壁楼,余思雅见到了马冬云说的羽绒服,总共四件,挂在架子上,从深红到浅棕,用了好几种颜色的布料,但效果都不尽人意。而且更关键的是,这羽绒服不像后世那么轻便,反而非常臃肿。 这样的羽绒服,余思雅感觉自己是不会买的,穿上跟裹成一个球有什么区别。那还不如买棉袄算了,棉袄更便宜点。 赵师傅看余思雅一直盯着羽绒服不吭声,心里打鼓,愧疚地低下了头:“对不起,余厂长,咱老赵没本事,做不出你说的那种羽绒服。要不,还是算了!” “新事物哪是那么容易弄起来的。”余思雅倒不气馁,问道,“上次我带回来的那几件羽绒服都拆了?” 赵师傅说:“拆过了,外面那层布料咱没见过,还有那个针法更复杂。” 余思雅就不信了,他们省没有,全国其他地方也没有吗? “赵师傅,你准备一下,去沪市出差,一切差旅费厂子里出。你就一个任务,找到合适的面料,买回来,再试试,就按照人家的针法依葫芦画瓢来做羽绒服,直到成功为止。” “啊?”赵师傅有点懵,“这……我,余厂长我能行吗?我这辈子都只去过县城两次。” 看着赵师傅忐忑不安的样子,余思雅想了一下说:“这样,马冬云,你去问问,养殖场有没有沪市的知青,要是养殖场没有就在公社找,公社没有就在相邻的公社找。到时候让李主任去沟通一下,跟公社请个假,让他们开个证明,找个熟悉路的知青陪赵师傅去沪市寻找合适的面料。” 这样一来,知青也能顺便回家探探亲。而且他是本地人,家里亲戚多,也认识不少朋友,万一遇到点什么意外的状况也好处理,比贸然从厂子里派两个人去沪市方便多了。 听说厂子里还安排了人陪着,赵师傅高兴极了:“那就没问题,还是余厂长你想得周到。” 马冬云对厂子里的情况了如指掌,当场就想起来:“咱们厂子生产线上一个叫谭东阳的小伙子家里就是沪市的,我去叫他过来。” “好。”余思雅琢磨着要是能找到布料,看赵师傅这样,恐怕还得她亲自去沪市那边跟厂子里谈,到时候恐怕还少不得这个地头蛇引路,便准备先见见谭东阳。 谭东阳是个二十岁出头的知青,皮肤黝黑,下乡四五年了,去年到养殖场工作的。虽然年龄比余思雅大,但站在余思雅面前,他还是有些局促,两只手交握在一起:“余厂长,你找我?” 余思雅颔首:“对,马冬云已经将事情跟你说了。你陪赵师傅去一趟沪市,差旅费养殖场报销,主要任务是陪赵师傅去找到合适的布料。赵师傅第一次去沪市,麻烦你多照应他,闲暇之余,你要回家探亲也行,不过不能耽误正事。” 谭东阳连忙应道:“好,余厂长,你放心,我一定办好厂子里交代的事。” “嗯,那你跟赵师傅熟悉一下,然后商量好时间,去李主任那里报备好,他去公社给你们开证明。”余思雅简单地吩咐了两句。 谭东阳高兴地去赵师傅商量去沪市的事了。 处理完这些事情,余思雅还惦记着闫教授,便去实验室看他。 结果闫教授忙得不可开交,听到她的声音,头都没抬,应也没应一声。 见他实在是忙,余思雅便没好打扰,站了几分钟就回去了。 这时候已经快到下班的时间,小李看到她,笑着说:“余厂长,你家里没人,今晚就住厂子里?” “厂子里还有空房间吗?”余思雅问道。家里已经一个月没住过人了,估计到处都是灰尘,她这回去,还得收拾,住一晚明天又要走,索性不弄了。 小李笑道:“有的,不过是四人间的宿舍,你看行吗?” 余思雅点头:“怎么不行?大学还八个人住一间屋呢。” “那你先去食堂吃晚饭。”小李招呼余思雅过去,他一个人,下班也懒得回家做饭,都是在食堂解决。 两人去食堂打了一份饭菜,坐在一起边吃边聊工作。 余思雅问他:“闫教授他们还适应?” 其实小李早想跟她说这个了:“还适应,闫教授除了实验,对其他的都不大在意。不过他的几个学生有点想法,他们想将妻子孩子接过来,还问咱们厂子里能不能给他们的爱人安排个工作。我当时没答应,只说要征求你的意见。” 因为以前招工都是对外公布,公开招聘的。他们这要求显然有点破坏厂子里规矩,如果开了这个口子,以后找来开后门的肯定不少。 余思雅想了一下说:“夫妻团聚,父子团聚,乃是人伦天性,这点咱们不应该阻拦。他们的家人来要养殖场生活,我们欢迎。至于工作嘛,这么跟他们说,下半年还有招工,家属也可以参加,择优录取。你把他们这段时间的工作表现记下来,回头我看看。” 如果确实出色,那也不是不可以适当照顾照顾他们的家属。还有好几个月,先看看他们的工作表现,再看家属是不是能干活的,只要还过得去,也可以适当地照顾。 “好,这样就不算开口子了。”小李很高兴,又问,“余厂长,你这次回来准备呆几天?” 余思雅说:“养殖场一切顺利,我准备明天就回省城。” “这么快?你就回来住了一晚。”小李诧异。 余思雅瞥了他一眼:“快什么快,我都回来三四天了,你应该知道。” 小李撇嘴:“这么大的事,前天在公社碰到王书记,他跟我说过了。这些个公社,真的是丁点小事都干不好,才多少鸭子啊,就没粮了,咱们当初不也是这样走过来的吗?” “那不一样,我们当时是秋天,正是丰收的时候,食物多,而且全县就咱们一家养殖场,鸭子数量又少,随便想个法子都能将鸭子养大。他们现在的情况跟咱们当时又不一样。”余思雅淡淡地说。 小李想了一下也有一定的道理,但不能什么事都来麻烦他们清河鸭养殖场,这些公社就等着收钱。还要他们干什么? “那,余厂长,等这批粮食喂完了怎么办?不会还找你?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小李抱怨。 余思雅赞同:“是啊,求人不如求己,这么下去确实不是长久之计。” 主意她已经给梅书记出了,就看梅书记敢不敢踏出这一步了。 梅书记这一晚上焦虑得都没睡着,翻来覆去,脑子里都是余思雅说的这番话。实行奖励制度,调动农民的积极性,同时解决养殖场的粮食问题,以后就不用再到处去求人买粮了。 一箭三雕,既提高了农村生产的积极性,增加了农民的收入,同时又解决了养殖场的饲料问题,还能提高县里的经济数据。 主意是好主意,他唯一担心的就是,万一进展不顺,效率没提高,那这几万块的奖金谁出?还有蒋主任他们会不会反对,去上面告他的状? 这个烂摊子可不小,若是出了岔子,他这书记也别做了,所以他一直下不了决心。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梅书记还惦记着这事,对胡秘书说:“小胡,你给清河鸭养殖场打个电话,让余厂长来一趟,我想再跟她谈谈,另外,洪县长上班了,我有点事要找他。” “上班了,我刚才去送资料的时候听说他已经来了。”胡秘书回答道。 梅书记点头:“成,你先给余厂长打电话。” 几分钟后,胡秘书挂断了电话:“梅书记,养殖场那边说,余厂长已经坐车走了,她打算今天回省城。” “怎么这么快?车子应该还没到汽车站,你去汽车站等她,务必把她带到我的办公室,我有重要的事跟她谈。”梅书记赶紧说。 胡秘书得了令,马上出门,骑车他的自行车赶到汽车站。 得亏现在车子少,一路走走停停,速度慢,他去的时候,客车还没到汽车站。等了十几分钟,车子才来,胡秘书一眼就瞅见了人群中的余思雅,他赶紧跑上去:“余厂长,余厂长……” 余思雅回头,看到是他,有点意外:“胡秘书,你怎么在这儿?” 胡秘书拽着她的袖子将她往外拉:“我特意来等你的,梅书记在等你,跟我走。” “哦,好。”余思雅约莫猜到了梅书记还在纠结,罢了,就再晚点回省城,把事情了了也省得三天两头这样跑。 到了梅书记办公室,除了他,洪县长也在。 余思雅赶紧给他们打招呼。 梅书记指了指椅子:“余厂长,没有外人,坐下说话。” 余思雅坐下,看着他们俩,目露疑惑的样子。 梅书记喝了一口水说:“余厂长,我把你的提议给洪县长也说了,咱们大家一起来讨论讨论。” 余思雅感兴趣的样子:“哦,那洪县长怎么看?” 她对洪县长并不是很了解,只知道这位县长已经五十多岁,很快就要退休了,所以他现在也不怎么管事,存在感很低。开会的时候,余思雅看到过他两次,他每次都很少说话,即便发言也是四两拨千斤,谁也不得罪,典型的老好人。 仕途已经到了尽头,再折腾也没多大意义,估计洪县长就想安安稳稳地退休。梅书记想从他那儿得到支持,怕是有些难。 但出乎余思雅的预料,洪县长却说:“这个提议挺好的,公社集体种地,按工分分粮分钱,但有的人出工不出力,还是分一样多,这对老老实实干活的人来说太不公平了。不过以小队为单位,这人还是多了点,要是队里有几个懒汉,那其他人心里不得有意见吗?” 所以包产到户,多劳多得最公平啊。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余思雅笑着说:“确实有这个问题,不过要是懒汉,磨洋工这种人拖了本小队的后腿,那小队里其他同志还不得恨死他们啊。我想但凡有点羞耻心,不想跟左邻右舍成仇人的都不会这么干,如果真有这样的滚刀肉,那大家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但事后去套麻袋揍他一顿什么的,也不是不可以,那就是村里自己的事了。 洪县长长长地叹了口气:“哎,也是。” 其实他们心里都知道最根本的解决办法,可现在没人敢踏出这一步。 虽然不大满意这个结果,可洪县长还是挺支持这个事的:“目前就这么办,梅书记,你不方便出面的话,这个事就由我这把老骨头来主持,要是出了岔子,问责,也由我一力承担。反正我过不了两年就要退休了,早点退,晚点退也没多大区别。” 余思雅诧异极了,完全没想到洪县长会把事情揽到自己头上。 梅书记摇头拒绝了:“这怎么行?洪县长,这个事是我提出来的,也是我决策的,不管出了什么问题我担着,只要你不反对就行。小胡,你打电话,让各公社的书记明天到县里面开会。” 想通之后,梅书记办事也雷厉风行,决定当天就把这事给定下来。玉米已经开始播种了,水稻还没种,还赶得上。 等洪县长走后,余思雅好奇地问:“梅书记,洪县长怎么对这个事如此上心?” 梅书记摇头叹息:“洪县长老家十几年前饿死了不少人。他家里虽然有他接济,没出人命,可亲戚里死了好几个,有个还是对他们加颇为照顾的长辈。洪县长对此一直很愧疚,想做点什么。他比咱们更迫切地希望改变目前的情况,让农民能吃饱肚子,家里有余粮,不再挨饿,发生以前的惨剧。” 原来是这样,余思雅点头表示了解,难怪一向佛系的洪县长会主动站出来承担这件事呢。对于这个情况,她也不好说什么,笑笑就过去了。 梅书记也没再说这个,而是提起了工作上的事:“余厂长,这个事是提议的,你最了解,我弄了一个简单的稿子,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余思雅接过稿子看了一下,还给梅书记:“挺好的,梅书记你把方方面面都说到了。我也就一个提议,将粮食卖给养殖场这件事先别提,蒋主任一直对咱们在下面办养殖场,绕开计划委员会不高兴,他要知道我们的目的之一是为了给养殖场囤粮,肯定不乐意,搞不好又得出幺蛾子。这个事先瞒着,村里分粮都是根据工分分的,上缴粮站的这部分上面是有规定的,咱们把多余的部分直接卖到养殖场,这笔钱公社拿着,分给社员,社员们得了实惠后,哪怕知道粮食的去向,也肯定没意见。” “不然要是说了,有心人一挑拨,弄出什么这都是为了给养殖场生产饲料之类的风言风语,容易横生枝节。等拿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即便有流言蜚语,社员也是不信的,再想挑动他们就难了。到时候,即便蒋主任告到市里面,但只要咱们县今年的粮食大幅度增产,做出了成绩,上面也不会有太大意见。” 关键是要干好,就像小岗村一样,他们出了成绩后,不但没挨批,还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而且将这种模式迅速推广到全国。所以只要能办成,这个事风险并不大。 梅书记赞许地点头:“你考虑得很周全。明天开会你要不要一起出席?” 厂子重心都要转移了,余思雅并不想跟县里的政治牵扯太深,婉拒了梅书记:“我已经请假好几天了,再不回去上课,学习就跟不上了。万一留级,那丢人就丢大了。” 梅书记被她逗笑了:“好,那我就不留你了。余厂长,清河鸭养殖场是咱们辰山县土生土长的厂子,带动了就业,提高了当地人民的生活水平。咱们县里一直对这样的厂子大力支持,以后若是遇到什么困难,你尽管说,县里能解决的,一定解决。” 余思雅明显感觉到,梅书记对她说话比以前客气了许多,可不只把她当个村办企业的厂长。果然是有人抢的东西才香吗?去了一趟省城回来,他们清河鸭的地位都跟着提高了。 ‘ “谢谢梅书记,公社、县里一直非常支持咱们厂子,作为厂长,我非常感激。咱们清河鸭养殖场的根在辰山县,以后还请梅书记多多指点我们的工作。”她把话也说得非常漂亮,而且再次表达了不会整厂搬迁去省城的态度。 梅书记对这个表态很满意,笑道:“指点谈不上,咱们都是为了工作,余厂长,时间不早了,我就不留你了。让小胡送你去车站,还能赶上汽车。” 余思雅看了一眼时间,距发车只有半个小时了,便没有拒绝,谢过梅书记,余思雅坐着胡秘书的自行车去了汽车站,搭上车,当天傍晚就回到了家。 家里空荡荡的,眼看天都快黑了,沈建东也没回来。余思雅去厨房看了看,家里也没什么新鲜的菜,就只有两颗土豆。 她便拿了两个饭盒去国营饭店打饭。 等打完饭回家,天已经黑了,还不见沈建东回来,余思雅有点坐不住了。这么晚还不回家,该不会出什么事了? 余思雅进屋拿上了手电筒,准备去电影院外面找找,刚拉开门就看到沈建东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脸上还有擦伤。 “嫂子,你……你回来了?”沈建东惊愕地看着她,下意识地伸手捂住脸,然后手背上的伤痕马上暴露了。 余思雅侧开身让他进屋,然后阴沉着脸,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他身上的衣服上到处都是灰尘,脸上、手上都有些血迹,看起来非常狼狈。 “怎么回事?”余思雅指了指椅子,让他坐下说。 沈建东见她板着脸,有点心虚,缩了缩脖子,小声说:“也,也没什么,就,就是碰到两个地痞流氓问我要钱,我不给打了一架。” 余思雅听到这话,气得不轻:“你还挺能干的呢,碰到勒索为什么不去找公安?反倒跟他们打架,你才15岁,他们还两个人,你打得过吗?” 沈建东捏着手指:“不能报公安,会批评我的。他们虽然人多,但打不过我。” 余思雅斜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现在摆摊这种事虽然已经开始陆续兴起了,但到底还没完全解除禁令,没逮着就算了,逮着了肯定要批评教育。沈建东有顾虑也正常。 “你以后早点回家,尽量走人多的地方,他们就不敢下手了,不要为了多卖几块钱,拖到很晚,让他们抓住机会。实在不行,你就跑去派出所公安局,批评就批评,反正你没成年,批评一顿也就放你回家了,总比挨打强。”余思雅进屋找了棉球,让他去清洗一下伤口,再用白酒消消毒。这会儿条件简陋,只能这样了。 沾了白酒的棉球擦过伤口,疼得沈建东龇牙咧嘴。 余思雅看了又心疼又好气:“现在知道疼了,跟人打架的时候怎么不知道疼了?以后尽量避开他们,要他们还找你麻烦,你告诉我,嫂子来解决这个事。” 沈建东抽了抽鼻子:“知道了。” “消了毒就过来吃饭,你这几天手不要沾水,咱们都去国营饭店吃,别做饭了。”余思雅豪气地说。这会儿国营饭店虽然贵,服务态度不好,但饭菜分量是真多,而且也没地沟油、死猪肉什么的,真材实料,干净卫生。 接下来几天,沈建东都老老实实地早点回家,身上也没有新的伤口,余思雅放下心来,忙着补前几天欠下的课,同时留意着火车站门市部的进程。因为要建厂子,那五万块可不够,得先将火车站门市部这只金鸡建起来,以加快回笼资金的速度。 等到四月初,门市部总算建成了。 余思雅去看了之后非常满意,因为小元同志确实将这栋建筑建得非常显眼,白墙红瓦,房顶上一只清河鸭的雕塑俏皮逼真,而且非常大,足足有三四米高,矗立在一片两三层楼房中间,可以说是鹤立鸡群也不为过。估计十年以内,这个建筑都是这片区域最亮的崽,拉风又显眼。 走过的路人纷纷驻足,好奇地打量,可以说,还没开业,二门市部就已经开始吸引大家的眼球了。 对这个效果,余思雅非常满意,痛快地让楚玉涛给小元同志结清了账,然后开始准备开业的事。 上次回去太匆忙,她都没来得及面试售货员,最后这个工作交给了小李负责,录取了包括林红旗在内的四女两男六个知青。 新员工到底缺乏经验,余思雅将叶梅调了过来,对换了一个知青去先前的店。让她带领售货员们准备开业的各种事宜,余思雅就不管了,当是对叶梅的一个小小考验。 五天后,清河鸭位于火车站正对面的二门市部盛大开业! 为了给这个门市部造势,同时让人知道这里开了一家店,余思雅又故技重施,找了几个老太太在店铺外面跳秧歌舞,引得路过的旅客全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当然,新店开业照样九折大酬宾。而且为了赶在这里观察火车站的人流量和旅客对清河鸭的接受度,余思雅还特意将开业的时间定在了周日。 她整天都呆在店里,加上她,一共七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等傍晚天黑后,关门,大家盘点了一下今天的销售额,竟然高达一万一千块,远远超过了一门市部的开店当天的业绩。 这个成绩让大家眼睛都亮了起来,叶梅更是感叹:“没想到火车站这边更好卖。” 余思雅笑笑没说话,这是当然,清河鸭毕竟不便宜,现在能坐火车的人,钱包都算比较丰裕,经济条件比较好,因而才舍得。而且他们要坐火车,吃的是硬性需求。 接下来几天,销售额渐渐降了下来,最后维持在一天五千左右,这也是个惊人的数字了。一年下来得有接近两百万的销售额,远超一门市部。 大家都对这个结果挺满意的,甚至有些兴奋。但余思雅却没太高兴,她可没忘记她在高市长面前夸下的海口,这点成绩在高市长面前还完全不够看。 但再开一个门市部,一年也就顶多增加一两百万的销售额,完全不够。而且从找门店,到建立门店,然后招聘开业也得好几个月。 太慢了,而且折腾。余思雅决定先走另外一步。 这天周末,查看了二门市部的情况后,余思雅将丁舜叫到了楼上的办公室。 这六名售货员中,丁舜和徐佳佳是她点名留下的。当时她打电话回去时就跟小李说过了,只要这个丁舜人勤快,没太大的毛病,就留下来。 工作一段时间来看,这人挺勤快,挺机灵的,目前看没什么大毛病。再想想他那封别有意味的简历,就看得出来,这个敏锐,而且非常机灵聪明。 现在养殖场就缺这样的人。 单独被领导叫进办公室,丁舜有点紧张:“余厂长,你找我,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余思雅笑了笑,指着椅子说:“坐。你来这么久了,我还没找你谈过话。” 丁舜点头。 余思雅又问:“怎么样,工作适应吗?” 丁舜连忙点头:“挺适应的,同事们都很好相处,门市部的工作也非常有干劲有奔头。” 这个小伙子,嘴巴挺油的,看来接下来的任务交给他非常适合。 余思雅也不绕弯子了,笑道:“那你对咱们的工作有什么想法,有没有去做更有意义的工作的意愿?” 丁舜犹豫了一下:“余厂长,我没想法,我就是一块砖,厂里哪里需要我就往哪里搬,能为工厂做出一份贡献,是我的荣誉!” 余思雅差点被他逗笑:“放心,不会让你的工作离开省城。这样,丁舜,你说说咱们清河鸭这个产品的目标客户,也就是最常买的是哪一群人?” 丁舜脱口而出:“小孩子!” 余思雅挑眉:“怎么,大人不喜欢吃吗?” 丁舜挠了挠头:“其实也不是,主要是大人嫌贵了,舍不得,偶尔买一次还行。” “那除了小孩子呢,最大的消费人群是哪一类?”余思雅循循善导。 丁舜抠了抠脑袋,忽地脑海中灵光一闪,脱口说道:“旅客,坐火车长途汽车的人。咱们在火车站的店生意就明显比在百货大楼对面的更好。” “没错。”余思雅赞许地看着他,“火车上吃饭要用全国粮票,贵不说,还不好弄。所以很多人坐火车,都是自己带大饼馒头煮鸡蛋咸菜对付的,冬天还好,夏天天气炎热,这些东西可放不长。而咱们清河鸭就不一样了,没撕开包装之前,放半年都没问题,能够很好地解决旅客在旅途中的吃食问题。” 丁舜忙点头:“对,就是这个道理,难怪咱们火车站的东西卖得这么快,他们才是大主顾。” 余思雅笑看着他问道:“所以我有个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我要你接下来一个月,每次带一百小袋的清河鸭去坐火车,去哪里,坐多远你自己定,当天赶回来,不停地变换路线,火车票留着,找楚玉涛报销。上了火车就打开你的包,撕开一袋清河鸭尝尝,如果有人问你买,你可以说你是给家里人带回去的,大家要有兴趣,可以匀一些给他们。记得,将每天销售的数据记录下来,从几点开始卖,几点卖完的,统统记清楚,有什么感想和触动也可以一块儿记下来。” “啊……”丁舜的嘴巴张得能塞进去一个鸭蛋,“这,余厂长,你让我去火车上做小贩啊?” 余思雅安抚他:“放心,只是暂时的,就一个月,一天都不多。你这工作要干好了,等叶梅升职或调离二门市部,店长的位置就是你的。” 说完这话,余思雅明显地看到丁舜的眼睛亮了起来,里面闪烁着勃勃野心。 有野心可不是什么坏事,这是驱动人奋进的一大源动力。 这不,原先还不大情愿的丁舜听了这话,立马向余思雅保证道:“余厂长,你放心,我一定做好你交代的工作。” 第86章 086 哐当哐当…… 火车缓缓驶出站, 新上车的旅客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赶紧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丁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穿过拥挤的人群总算找到了自己的座位。他核对了一下车票,没有问题, 就抱着包小心翼翼地坐下。 对面的老太太看他热得脸蛋通红, 好心地说:“小伙子, 把你的包放座椅下方嘛, 抱在怀里多热啊 , 你一直坐在这里也没人拿你的!” 丁舜冲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奶奶,不用,我一会儿要吃东西,为了排队赶火车,我连早饭都没吃,肚子饿得叽里咕噜叫了。” 说着打开了包,故意将里面满满一大袋子清河鸭暴露在众人的眼前。 大家一瞅, 好家伙, 整整一袋子,全是塑料小包装的东西, 全是吃的。 老太太咋舌:“小伙子,你带的啥呢, 都是吃的吗?这么多,吃得完吗?” 丁舜撕开塑料袋,举起一只鸭腿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 边啃边说:“对,都是吃的, 清河鸭听说过吗?他们家做的东西能保存好几个月,我有个朋友就在那厂子里工作,我托他买了一堆, 路上吃点,吃不完的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鲜。” 这趟车只是经过省城,始发站和终点站都不在本省。清河鸭最近这几个月虽然在本省刷了很多存在感,但在省外还是没什么知名度。坐丁舜这片区域的旅客都是从其他省过来的,压根儿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但架不住丁舜吃得香啊。大家都坐了一两天的火车,大饼、馒头都啃得嘴里淡出个鸟来,而且大饼馒头放了一天,硬邦邦的,口味变得更不好吃,实在是让人没食欲,有时候都只能泡开水才能勉强下咽。这会儿看丁舜吃肉,还不得流口水呀。 偏偏丁舜啃完了鸭腿,又从包里挑出一袋鸭脖子,咯吱咯吱地啃着,把骨头上的肉啃得干干净净的,然后将骨头吐进先前那个装鸭腿的小包装袋里。接着啃下一块鸭脖子,一时间这片区域只有他一个人不停啃东西的声音。 有嘴馋的小孩子看他吃得这么香,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舔舔嘴皮子,眼睛死死地瞅着他,目露渴望。 带小孩的男人见了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拽了拽小孩,从包里拿出饼干说:“吃你最喜欢的饼干。” 小孩扁了扁嘴,他是喜欢吃饼干,但再好吃也架不住天天吃啊,过去一整天都在吃饼干,他嘴里都甜腻腻的,已经不想吃了。小孩子拽着男人的袖子:“爸,我想吃肉。” 男人正不知道怎么回答,忽然一只鸭腿伸到了他面前。 男人诧异地抬头,对上丁舜的笑脸。 “这个给他吃。” 男人感觉很不好意思:“这……这怎么行,你这都是肉的,这么大个鸭腿,挺贵的?” 丁舜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不贵,就五毛钱一个,反正也不是天天吃,就偶尔出远门吃一两回嘛,也花不了几个钱。” 五毛对于火车上的大部分人来说,都算不上特别贵,但白白拿人五毛钱的东西总归不好。中年男人看得出来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哪好意思占这个便宜。 他接过鸭腿说:“谢谢,我给你算钱,你也是花钱买的,哪能白吃你的。” 丁舜耸了耸肩,将包打得更开,问男人:“你要不要尝尝,都是五毛钱一袋。火车站对面就有个店,专门卖这个。对了,咸鸭蛋便宜点,只要一毛一个,你买了鸭腿,我送个咸鸭蛋给你尝尝,咱们家咸鸭蛋味道非常不错,里面好多油。” 穿着中山装的男人实在不好拒绝,给了一块钱,给自己挑了一只鸭腿,撕开包装袋跟着啃了起来。别说,这味道还不错,有点辣,又不是特别辣,应该是卤出来的,肉很香,比吃馒头香多了,难怪这小伙子啃得这么带劲儿呢。 “爸,我还想吃。”小孩子啃完了鸭腿,又抬起头,眼巴巴地瞅着男人。 男人有点后悔,早知道他这个鸭腿就不吃,给孩子留着。但都已经快吃完了,说这些也迟了,男人又掏了五毛,递给丁舜:“小同志,再给我来个鸭腿,小孩子嘴馋。” “爸,我不要鸭腿,我要刚才哥哥吃的那个,鸭脖子。”小孩子不答应。 丁舜笑着解释:“鸭脖子也是一个价,这里价格都一样,只有鸭蛋一毛一个。” 男人索性随他去:“那给他来一袋鸭脖子。” 丁舜挑了一袋鸭脖子给小男孩。 父子俩吃得有滋有味,正好到了午饭时间,勾起了其他人的馋虫。 别人吃肉,自己在这里白开水就干馒头,也太没滋味了。一个提着公文包,干部样子的男人将硬邦邦的馒头放在搪瓷缸子的盖子上,从口袋里掏了一块钱说:“小伙子,你这叫什么……清河鸭对,还有吗?匀两袋给我,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没胃口,想吃点其他口味的。” 丁舜摸了一下包:“有呢,大家相逢即是缘,我这里正好有多的,大哥,你想要什么?鸭腿、鸭架子、鸭脖子、鸭……” “两个鸭腿。”男人保守地选了个先前那对父子尝过,反响不错的产品。 丁舜找了两只鸭腿递给他。 万事开头难,有了这三个人的活广告,口袋里比较宽裕的也动了心思,纷纷问丁舜:“小同志,你那还有那么多,也匀点给咱们呗。” “是啊,这坐火车都没什么吃的,难受。”一个妇女站起来捶了捶腿说道。 丁舜想了一下,干脆打开包说:“哎呀,确实,坐火车几十个小时,吃不好睡不好的,就是铁打的人也吃不消。你们想要什么的,自己选,回头我再让我朋友给我寄一点就是!” 他这么大方,有不缺钱想满足口腹之欲的马上掏钱买了,也有舍不得钱心里想法多的,发出质疑的声音。 “这么一小袋子东西就五毛钱,去店里买恐怕就两三毛。” 这是影射丁舜价格卖得贵,故意赚大家的差价。 丁舜听了这个不乐意了:“我说这位大哥,你随便在车子上找个人打听打听,清河鸭是不是这个价?人家门市部,放在百货公司卖都是这个价。两三毛是不便宜,可这都是肉啊,肉跟面能一个价吗?” “什么清河鸭,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小牌子,谁知道啊?”男人不屑地说。 丁舜恼了,站起来,举起手大声说:“咱们这个车厢里有省城的人吗?听说过清河鸭的,有没有?有站出来,说说,咱们清河鸭是小牌子吗?” 别说,还真有个妇女站了起来,不服气地问:“小同志,谁说咱们清河鸭的坏话呢?我跟你说,这个厂子可好了,去年有人从里面吃到了一个烟头,人家就将那批货,一万多块钱的货全给销毁了。你换个厂子试试?我上回在国营饭店吃到了头发,那服务员根本就不搭理我,还说师傅做饭的时候掉根头发在菜里有什么稀奇的,你做饭的时候没掉过头发吗?你们说气不气人?” 这可引起了大家的共鸣。目前食品处于卖方市场,供不应求,尤其是各大厂子单位都是国营的,按照计划生产和销售,凭票供应,也不愁卖不出去的问题,所以在面对顾客的时候态度大多是傲慢的,高高在上。产品质量出了问题,往往也没什么售后和服务,顾客只能自己认了。 “可不是,有次我家小孩在饼干里吃出了石子,也只能自己认了,不了了之。这厂子舍得销毁一万多的货,那确实不错,吃他们家的东西也不担心出问题。” 丁舜冷哼了一声:“岂止是不错,人家这个厂子上过好几次广播报纸了。我们省去年底查出了二十几起高考顶替案,你们听说过?” 这个事很大,哪怕在外省,这些当干部也有所耳闻。听当地人提起,不免来了精神:“怎么,这跟你卖的这个清河鸭还有关系啊?” 丁舜骄傲地扬起下巴:“当然有。咱们省揭发出来的第一起顶替案就是这个清河鸭养殖场的职工。据报纸上说,当时这个厂子的厂长联系了省大的教授,帮忙查询考生是否被录取,然后又去找教育局,还是没结果之后,她找了省报将这个事捅了出来。而且后来还宣布出资印一份录取名单,随省报送到全省各个地方,让所有的考生都能知道自己是否被录取了!” 坐火车时间漫长,又没什么娱乐,本来就无聊,丁舜这故事新鲜又是真实的,特别吸睛,不少人凑了过来听热闹。越听越觉得有意思,不光这个车厢,临近两个车厢的人看到这边围了如此多的人,也跟着过来听故事。 其中也不乏有省城的人,对几个月前的事还记忆犹新,急着表现,跟着讲了起来,给丁舜做补充:“不光这样呢,人家还说了,以后每年高考之后,都会发一份录取名单送到每个公社每个单位,人人都能看到。这样咱们省的考生以后就不怕再被人顶替了。” 这话引得不少人羡慕。 “这么好,那这个厂子确实不错,干了一件大好事啊!” “可不是,要是咱们省也对外公布所有的录取名单,让大家都知道谁被录取了,谁没有被录取,这样还有人敢动手脚吗?” “印刷几万份录取名单,还要投递到全省,得花不少钱?” “几千上万总要的?我看过那录取名单,报纸那么大,省报就一张,他们得好几张,应该要花不少钱。回头我也去买点这个清河鸭,就当给省报特刊出一份力了。” “这个厂子可真舍得啊,咱们省咋就没出这样的厂子呢!要有我也支持。” “可不是,我家二娃明年也要参加高考了,你们这说得我心慌慌的啊?万一她要是考上了,被人拿走了录取通知书怎么办?咱们可不认识什么教授,能查出她的成绩!” “这还不简单吗?大姐,让你家孩子考咱们省的大学,回头都会公布出来的,只要你认识咱们省的人,让他们帮忙在省报上查查不就知道了?” “对啊,这可是个好办法,到时候考没考上咱也能知道,不用担心有人拿了咱们的录取通知书!” …… 丁舜没想到自己这无心之语的一句话,最后还给本省的大学带来了特别多的外省考生。 因为有了这段插曲,丁舜带来的一百小袋清河鸭特别好卖,没多久就被三个车厢的人买完了。到了下一站,他赶紧下车,重新买了返程的车票回省城,到了省城也才下午四点多,算下来比上班都还轻松。 第一天出乎意料的顺利给了他特别足的信心,接下来丁舜干劲十足,而且随着一次次的兜售,他的经验也越来越丰富,很多时候卖完一百小袋清河鸭只需要一两个小时,剩下的时间全花在了坐火车上。 半个月后,这天周末,余思雅不用上学,呆在门市部楼上的办公室里办公。下午两点多的时候,办公室外响起了敲门声。 她放下笔,抬起头揉了揉脖子说:“进来。” 丁舜推开门进办公室,笑道:“余厂长,我听说你今天来了,就过来找你汇报汇报工作。” 余思雅虽然没有天天来门市部,但对丁舜这段时间的工作状态还是很清楚的。丁舜这小伙子够机灵,够勤快,虽然现在每天都能早早完成任务,两三点就收工,但他从不提前下班回家,而是一出火车站就跑回门市部继续上班,就连叶梅也在余思雅面前夸了丁舜两次。 其实他要直接从火车站回家休息了,也没人知道。但他偏偏不,跟这个时代磨洋工的作风完全不一样。 虽然他不来上班余思雅也不会说什么,但领导肯定是更喜欢一个勤快够上进的职工。 余思雅含笑点头,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正巧我今天有时间,你的工作日志带来了吗?给我看看。” “带来了,我一直不离身。”丁舜从包里拿出笔记本,递给余思雅。 余思雅挨页地翻,丁舜写得很详细,每次的经过都非常清楚,最后还补上了新的体验。 “说说你有什么看法。”合上笔记本,余思雅笑着问丁舜。 丁舜自己找上门来,力求表现,心里多少有些主意,机会一到,他就将自己先前准备好的说辞道了出来:“余厂长,我发现火车上的人对咱们清河鸭的需求非常旺盛,尤其是坐长途火车的人。他们这些人动不动坐两三天火车,又累又困,嘴里没味,有时候就想吃点肉,吃点口味相对重一点的东西。咱们清河鸭好携带,也不算贵,五毛钱就能换换口味,很多人都愿意试试的。” 余思雅赞许地点头:“不错,还有什么感想?” 丁舜感觉余思雅在考他,想了想说:“余厂长,其实要是有人帮腔的话东西可以卖得更快。如果我们要在火车上售卖东西,可以找个人跟我搭档,我在明,对方在暗,两个人配合,一天卖个上千袋也不是问题。” 好家伙,连托都想到了,该说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无尽的吗? 不过有想法总是好的,余思雅没打消他的积极性,赞许地说:“你这想法不错。” 丁舜找余思雅也不是没有其他目的,听余思雅不反对,大着胆子提议道:“那余厂长,能不能每天多给我点货,再多安排一个人跟我一块儿?我保证业绩能翻好几倍。” 余思雅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难道想一直在火车上卖这个?这可比在门市部还辛苦多了。” 要到处跑,火车上又挤,每天不停地赶火车,长时间干下来,非常累。 丁舜怔在了那里,他最近卖东西卖得起劲儿,竟然上头了,都快忘了自己还要回门市部。 不过火车上的生意并不比门市部小,如果他能做成功,为养殖场开辟一个新的销售渠道,那他在厂子里的地位也会跟着上升。这远比去熬资历做一个店长更让他心动。 急于做出一番成绩的丁舜犹豫了一下说道:“如果厂子里需要,余厂长,我也可以一直干这个,工作不分高低贵贱嘛,都是为厂子奋斗。” 好家伙,这干劲儿还真是足。余思雅挺欣赏他的,但把他叫去火车上卖东西可不是为了让他去当小贩。 余思雅摆手:“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在火车上卖东西的,要么是火车站的售货员,要么是要交管理费的推销员,当然现在还没有后者。可丁舜在火车上兜售东西始终是不合规的,她之所以让丁舜去做这件事,除了丁舜脑子灵活以外,还有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家在铁路上背景很深,即便被发现,也顶多私底下批评他一顿就完事了。 丁舜还想说什么,余思雅摆手制止了他:“你要觉得一百份太少了,可以增加数量,回头我跟叶梅说一声。卖不完的你带回来就是,不用勉强。你跟我说说,这段时间在火车上卖东西,碰到过乘务员或其他铁路工作人员吗?他们看到你是什么反应?” 丁舜摸了摸鼻子:“被发现了两次,他们问我在干什么?然后就没说其他的。” “都认识你?”余思雅了然地问道。 丁舜点头:“有个是我舅舅的好朋友,还有个是我妈的同事。” 难怪他没受到刁难,但换个人试试?而且他这只是小打小闹,也不是很扎眼,大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要真像丁舜说的在火车上组织一支销售小队,铁路方面肯定不会坐视不理。 “嗯,接下来半个月,你放开手卖试试,能卖多少就卖多少。如果他们让你别卖了,你就回店里,将数据统计一下,做成一份报告交给我。”余思雅吩咐他。 丁舜点头:“好的。” 得了余思雅的首肯,第二天起,丁舜就开始疯狂增加数量,先是两百袋,然后是三百袋,最后增加到五百袋,时间开始拉长,很多时候要晚上才能回家。 这样强度的劳动,加上火车上吃不好,一个星期下来,丁舜就瘦了一圈。他家里人看了很心疼,劝他别卖了,但丁舜不同意,非要继续干这个。 家里人拦不住,看在眼里,又是心疼又是气,感觉更愧疚了,都是他们没本事,没弄到工作岗位,孩子才要这么拼,好留在省城,留在家乡。 等到四月底,丁舜在火车上卖了二十多天东西的时候,他的家人看不下去了,主动找上了余思雅。 这天中午,余思雅下课和崔梅一起去食堂吃饭,走到半路就看到尤丽华领着一对衣着整齐的男女过来。 看到她,尤丽华挤了挤眼睛:“思雅,这两位同志找你,我回去的时候在宿舍楼下碰到了。” 余思雅看着这对陌生的男女,有点意外,朝尤丽华道了声谢,然后问道:“我就是余思雅,请问你们是?” 中年男女的脸色不是很好看,男人主动说:“余厂长,你好,我是丁舜的舅舅秦朝华,旁边这是丁舜的母亲,我妹妹秦宜华,能单独聊聊吗?” “当然可以。”余思雅含笑点头,又对崔梅说,“今天中午你自己去吃饭,下午如果我没能来上课,你帮我请半天的假。” 崔梅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明显来者不善的秦家兄妹,低声说:“你小心点。” 余思雅拍了拍她的肩:“没事。” 等同学走后,她淡定地问秦朝华:“秦列车长,那边有个凉亭,咱们去那边谈怎么样?” 秦朝华没意见:“可以。” 三人来到凉亭边,这旁边有个十几亩的天然小湖泊,是省大的一景,平时不少人在这里晨读。不过这个时间,大家都下课吃午饭,周围都没人,非常方便谈话。 余思雅微笑着主动问道:“两位同志找我想聊什么?” 秦宜华捂住鼻子哭了出来:“余厂长,你帮帮忙,将我们家丁舜叫回来行吗?你们不是说好让他回来做售货员的吗?怎么让他去火车上做小贩了?”丢人不说,关键是儿子不到半个月就瘦了一大圈。 余思雅神色古怪地看着他们:“丁舜没跟你们说吗?我只让他去做一个月,目前还剩五天,五天后他就会回门市部上班。” 啊? 秦家兄妹傻眼了。 秦朝华蹙眉解释:“余厂长,他没跟我们说过。这段时间他每天早出晚归,天不亮就出门,晚上九十点才回家,天天扛着一个大包上火车,三餐不准时,忙起来经常没饭吃,十天不到就瘦了一圈。咱们当家长的也是担心,冒昧打扰余厂长了。” 搞清楚了丁舜并不是被余思雅一直打发去做小贩后,秦朝华的态度明显变了。毕竟外甥还要在对方手底下混饭吃,得罪他的领导没什么好处。 余思雅很好说话:“都是误会,我明白的,你们也是担心孩子。丁舜那边我给他布置的任务是一天卖一百小袋就可以了,非常轻松,是他非常上进努力,主动提出要增加数量的。” 秦宜华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说:“这孩子从小就倔,认死理。当初本来咱们说让他姐下乡的,他姐姐毕竟要大点,结果他悄悄报了名,背着包,拿着两件衣服就下乡了,那年他才15岁。现在还是这样,一点都不听劝。” 余思雅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段故事。那这么说来,丁舜倒是一个蛮有担当的年轻人,在这种大事上礼让姐姐。 “好了,别在余厂长面前说这些,耽误余厂长的时间了。”秦朝华说了妹妹一句,然后又歉疚地看着余思雅道,“余厂长,不好意思,是咱们没弄清楚状况,贸然来找你,耽误了你,非常抱歉。” 余思雅摇头:“你们这也关心丁舜。回头我跟门市部那边打个招呼,以后每天只给丁舜两百包的货。” “不用,不用,领导这么安排肯定有领导的用意。余厂长,你就当咱们今天没有来过,你忙你的,让丁舜干,他年轻小伙子,力气大,不妨事的。”秦朝华赶紧拒绝。反正只有五天,辛苦一点就辛苦一点了,在领导心里留下一个好印象比较重要。 余思雅正想要这数据,便没反对:“好,这样,等丁舜干完这五天,我给他放两天假,让他在家里好好休息。” 秦宜华连忙说:“谢谢余厂长,咱们家丁舜能遇到你这么体贴的领导,是他的福气,真是太谢谢你了。” “应该的。”余思雅脸上挂着笑,像是不经意间提起,“对了,秦列车长,有个事想问问你们,你们认识省城铁路局的局长吗?” 秦朝华瞥了她一眼:“见过几次,余厂长可是想认识唐局长?” 余思雅含笑道:“对,我有点事想找唐局长聊聊,不知道秦同志方不方便帮我引荐一下?” 自己外甥还在别人手底下干活呢,秦朝华自然要尽力。 “余厂长,这个我也不敢跟你保证,回头我托人帮你问问,你看行吗?” 余思雅点头:“那就谢谢秦列车长了了,时间最好定晚一点,等丁舜回来,我想带他跟我一块儿去见唐局长。” 秦家兄妹对视一眼,搞不懂余思雅想干什么。但带着他们家丁舜去见局长也是一件好事,要是留了个好印象,以后有什么工作岗位,说不定能先紧着他们家丁舜。 至于养殖场的工作嘛,一家子都在铁路上的秦家人还真有点看不上,毕竟清河鸭是个村办企业,跟他们这种大铁路局可没法比。要是能进铁路局,在秦家人看来自是比呆在养殖场强。 “成,等时间定下来了,再通知余厂长。” 余思雅感激地说:“那就麻烦秦列车长了。” *** 这一拖就拖到了五月以后。 5月6号那天傍晚,上完最后一堂课,余思雅背着包出了校门就看到了丁舜。 “回来了,这两天还休息得好?”余思雅看到他笑问道。 丁舜非常不好意思:“余厂长,对不起,听说我妈和我舅舅前阵子来找你了,跟你添麻烦了。他们就是爱瞎操心,你别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 余思雅淡然地说:“你舅和你妈都是讲道理的人,我们谈得很愉快,你不要怪他们,他们也是关心你。对了,我让你做的数据统计表呢,好了就给我。” 丁舜…… 见余思雅是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丁舜心稍安,拿出了数据表和工作日志:“都在这儿。” 这几天可没累死他,每天卖东西不说,还得写工作日志,做数据统计表。 余思雅翻开看了一遍,然后合上,放到了自己的包里:“做得很不错,先放我这儿,回去我还要仔细看看。你舅舅说帮我约见省城铁路局的唐局长,有消息了吗?” “有,这个星期六上午,你看行吗?”丁舜过来主要是为了通知她这个事。 没空也要腾出空啊。余思雅笑道:“有,那天你也准备一下,跟我一块儿去。” 丁舜虽然早从母亲口中得知了余思雅要带他去见局长,这会儿真从余思雅口中得到了确切的答复,还是有点吃惊:“我也要去吗?” “当然,你最清楚状况。”余思雅冲他笑了笑,“咱们就那天上午八点约在门市部见。” *** 周六那天阳光明媚,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一看就是个好日子。 上午八点,余思雅背着包,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准时出现在了二门市部。 丁舜和他舅舅秦朝华也在。 丁舜在搬东西放到货架上,秦朝华看到余思雅说:“余厂长,你们这铺子面积挺大的啊。” “对,这是以前电影院的旧址,荒废了,就买了过来建的门市部。让秦列车长久等了。”余思雅笑着说道。 秦朝华笑着摇头:“没事,我今天休假,顺便来看看丁舜的工作环境。” 余思雅扭头叫丁舜:“别搬了,走了。” 三人从门市部出发,直接去铁路局。铁路局就在附近,离火车站不是很远,走路十几分钟就到了。 他们去得比较早,唐局长在忙,等到九点,秘书才把他们领了进去。 “唐局长,打扰了!”秦朝华进门先打招呼,然后介绍道,“这是我先前跟你提过的清河鸭养殖场的余厂长,后面那位是我外甥,在清河鸭养殖场的门市部上班。门市部就在火车站对面。” 对于火车站对面拔地而起的这栋新建筑,唐局长记忆尤深:“原来这就是余厂长,久仰久仰!” 余思雅跟他握了手,笑道:“唐局长客气了,今天贸然来打扰你,还请海涵。我这次来是有一桩生意想跟唐局长谈谈。” 唐局长可能是很少见到这样直接的人,愣了一下:“哦,不知道余厂长想跟我谈什么。咱们铁路局跟你们养殖场好像没什么工作能搭边?” “怎么会?唐局长,我给你看一组数据。”余思雅把丁舜做的数据列表拿了出来,递给唐局长,然后朝丁舜使了使眼色,“丁舜,是你出去卖的货,你给唐局长说说情况。” 啊? 丁舜有点懵。 他可是第一次直面唐局长这样的大领导,心里紧张得不行,看到余思雅朝他投来一个鼓励的眼神,他努力平复下紧张的心情,颤抖着开了口:“唐局长,过去一个月,我们余厂长让我去火车上兜售清河鸭。这张数据列表就是我过去一个月卖清河鸭的成绩,最坐边是日期,第二排是售卖数量,第三排是所用时间。” 唐局长捏着这份清晰明了的数据,一目扫过,刚开始半个月非常平稳,每天售出一百小袋清河鸭,不过用时越来越短。到了后半个月,销售数字开始急剧攀升,从一百增加到两百,最后定格在了一千份。 要知道,这可是丁舜一个人的战绩,而且他每天还要返回来,也就说他在路上还要耗去不少时间。如果这部分时间也在兜售,成绩会更可观。 不过,这关他们铁路局什么事呢? 唐局长放下数据列表,淡淡地夸了一句:“小伙子不错。” 一看就没上心。余思雅也能理解,毕竟嘛,唐局长更关心的是铁路运输的问题,运输不出错最重要,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余思雅只得挑明:“唐局长,这还只是丁舜一个人的成绩。如果铁路上能够公开售卖咱们清河鸭,我相信这个数据会更可观的。” 唐局长蹙眉:“你是想铁路局允许你们清河鸭的销售人员上火车?” 丁舜和秦朝华也看了过来,觉得余思雅可真大胆,竟然找局长提这种要求。 哪知余思雅却摇了摇头:“当然不是。铁路安全重于天,咱们的销售人员上车兜售货物,万一造成人群拥挤,踩踏之类的事故或者出现食品安全问题,这不是给铁路局的同志们增加麻烦吗?” 唐局长面色稍缓,含蓄地点头:“余厂长觉悟挺高的。”这个口子,他不可能开。 余思雅笑着说:“唐局长,旅客对保质期比较长的食物需求挺高的,铁路局一直为人民服务,我相信也是非常想满足广大旅客的需求。所以唐局长我这里有个提议,将清河鸭的产品列入到铁路销售的食品中,实现铁路局、旅客和我们清河鸭三赢!” 碰! 丁舜惊得手肘一歪,撞在了椅子上。 他还以为自己已经够大胆了,但跟厂长比起来,那可真是小巫见大巫! 第87章 087 唐局长虽然没表现得像丁舜那样失态, 但他明显也惊了一下,手抚上杯子,在边缘蹭了蹭, 过了几秒才平复下心情, 用一种难以言述的眼神看着余思雅:“余厂长觉得这合适吗?” 他们火车上确实也在兜售东西和食物,还有一节车厢是餐厅, 供火车上的旅客吃饭,也确实跟一些企业有合作。但他们合作的厂子都是大厂, 从来没选过一个几百人的小厂子。不是他看不起清河鸭,实在是这个厂子跟他们以往合作的单位差太远了。 余思雅知道没这么容易,毕竟是铁老大,这会儿运输的主力,要是她一提, 对方就答应, 那才奇怪了。 “唐局长, 你觉得哪里不合适?”余思雅谦虚认真地看着他。 唐局长有点说不上来。 见他的表情, 余思雅就知道他其实心里也没具体的反对点, 只是心里预先就认定了清河鸭不合适。 所以余思雅不给他拒绝的机会,拿起丁舜做的数据表, 翻开,指着数字说:“唐局长,销售数据在这儿,实事证明,旅客非常喜欢我们清河鸭的产品。咱们就按照批发价的毛利率算,后期丁舜一天卖一千小袋,就是五百块,毛利率就有整整一百块了。他这还是只卖了准不到十个小时, 而且只在几节车厢卖,都没将所有车厢逛完。说明咱们的旅客是有这个需求的。而且我们清河鸭包装简单,携带方便,尤其是这要到夏天了,你们列车上还要用冰块棉被来保存食物,多麻烦,有咱们清河鸭做补充,能省你们不少事。” 这会儿列车上还没有空调,到了夏天特别闷热。而且速度很慢,尤其是跨省长途,那坐个几天火车都是正常的。如此长时间,餐厅的食物怎么保存就成了问题,这会儿只能用老办法,冰块和棉被捂住保持低温以避免食物变质。 虽然余思雅说得挺有道理的,可唐局长似乎还是不大感兴趣,敷衍道:“余厂长,你说的有一定的道理,回头我跟局里的同志讨论讨论再给你答复。” 余思雅又不是那种刚出社会好忽悠的小青年。这话一听就是敷衍,唐局长从头到尾就看不上这门小买卖,所以根本没把她这话听进去。 这个时代虽然大家都喊着为人民服务的口号,可口号当不了饭吃,喊了二十几年大家也喊疲了。希望员工能够自觉加班加点,以单位为家,讲什么奉献精神是行不通的,这种鸡血只能打一时,不可能打一世。想让人努力工作,那得让人看到希望,升职加薪,名利财富总要得一样?付出了能得到相应的回报,这才调动大家的积极性。 现在唐局长之所以对这个提议不热络,没认真放在心上,就是因为这个事办成了除了给他和下面的人多添一点工作外,没什么好处。至于旅客的需求和实惠,完全不在铁路局的考虑范围内。 搞不好工作多了,下面的员工还会有怨言,唐局长又何必折腾呢。至于新增加的那点盈利,铁路局是国营单位,要上缴的,如果运营资金不够上面也会拨款,所以这个钱也没太大的诱惑力。 要想说动唐局长,得从其他方面下手,让他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可行贿这种违法的事余思雅是不会做的,那就只剩另外一条路了,好名声。 余思雅没走,接着说道:“好的,谢谢唐局长愿意给我们一个机会。我昨天算了一下,咱们省城每天来往列车多达几十趟。按照一个列车配备两个售货员算,这就能新增差不多一百来个岗位,如果一辆列车上配置四个售货员,那就能增加差不多两百个岗位,等以后铁路扩线了,铁路售货员的数量会更多。这些售货员也不用铁路局另外拨款,就卖清河鸭的利润就能养活他们,还有盈余。如果办成了这个事,那唐局长可是咱们省城铁路局职工们的大恩人。” 唐局长又不傻,一听就明白了,余思雅这是不肯死心,还企图说服他呢。刚开始他挺不耐的,本想找借口把余思雅赶出去,但等余思雅说到新增就业岗位时他沉默了。 这年月,谁就没孩子下乡呢?眼前这丁舜不就是吗?他家里四个孩子,大的两个早早参加了工作。轮到两个小的,还在念中学就得下乡,家里大人托关系,找人,想尽了办法也只弄到了一个岗位,家里还是得有一个孩子下乡。 这样的事情不胜枚举,也不是个例。后来但凡局里面多出一个岗位,大家都会抢破头,就是希望借着岗位把自家的孩子弄回来。 唐局长他自己也有孩子,亲戚朋友在铁路局上班的也不少,他们也有孩子在乡下。这些在乡下的孩子无时不刻不牵动着父母的心。 可以说,余思雅这个饵放得刚刚好,戳中了唐局长的痛点。他舍不得放过这个机会,而且办公室里还有其他人,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要是拒绝了,回头这个事传出去,那些孩子还在乡下的老员工还不得恨死他啊。 当了半辈子的老局长,谁愿意背个恶名?等走的时候,大家都还说他一点都不为职工考虑。 唐局长这回的语气郑重了许多:“余厂长,你容我好好想想。” 余思雅含笑点头:“我相信唐局长。对了,唐局长不用担心供货问题,我已经在高市长面前承诺过了,咱们清河鸭下半年就将在省城建厂,以后铁路局可以直接去咱们在城郊的工厂拉货就是,非常方便的,你完全可以放心。” 谁问你这个?唐局长瞥了余思雅一眼,这姑娘老练啊,刚开始一步一步地放饵吸引他上钩,还拿出数据论证她方法的可行性,眼看他态度软化了又搬出高市长,给他吃颗定心丸,间接表明,他们清河鸭可不是什么没来历的小厂子,那是得了市长认同的。 “那高市长挺支持你们工作的。不过你们养殖场不是在辰山县吗?按照行政规划,不归省城管?”唐局长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面对他的质疑,余思雅一点都不怵,微笑着是:“是啊,咱们辰山县行政规划属于丰宁市管辖。不过咱们这不是在省城开了门市部吗?省城的市场更大,省城火车站四通八达,能通往全国各大主要的城市,对咱们清河鸭的发展更有利。所以我们清河鸭以后的工作重心会转移到省城,高市长听了非常高兴,前阵子还特意上让省城粮食局特批了五百吨粮食给咱们养殖场,几十辆卡车才运走。” 唐局长严重怀疑,这是余思雅在往自己脸上贴金。但特批五百吨粮食给清河鸭养殖场这种事应该也做不了假,因为这么大的事,随便找个在粮站工作的同志问问就知道了,余思雅没必要撒这种轻易就能拆穿的谎言! 莫非高市长真的很看好清河鸭养殖场?不然他一个大市长,干嘛管这种事。 如果真是这样,那跟清河鸭合作的事得仔细仔细斟酌了。 唐局长态度对比刚见面的不冷不热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余厂长真是英雄出少年,还得了高市长的赏识,高市长都这么相信你们清河鸭,我们铁路局自然也相信。余厂长,回头我就开会,跟局里面的领导们讨论一下,尽快给你答复。” 狡猾的唐局长还是没给个准话。 余思雅该说的都说了,凡事过犹不及,把唐局长逼得太急,容易引起他的反感,反而不妙。 余思雅识趣地站了起来:“谢谢唐局长对我们工作的支持,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 “好,宋秘书,你帮我送送余厂长他们。”唐局长客套的说。 余思雅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你们还有工作要忙,有秦列车长带路,你不劳烦宋秘书了。” 唐局长这才没客气:“好,我一会儿还有个会,就不留余厂长了。” 客套完,送走余思雅后,唐局长马上对秘书说:“小宋,给粮食局那边打个电话问问,前阵子高市长是不是给清河鸭养殖场特批了五百吨粮食?” 过了一会儿,宋秘书打完电话,回来说道:“唐局长,我刚才打听过,是有这个事。据粮食局那边的同志说,清河鸭养殖场是拿了高市长批的条子去提的粮食,都是粗粮和一些油料、麦麸、米糠等等。然后我找市政府那边熟悉的朋友打听了一下,据说是刚才那位余厂长去找的高市长,双方具体谈了什么,没打听出来,因为好像余厂长是去高市长家里拜访的。” 唐局长拧眉嘀咕:“都上高市长家里去了……” 那这关系不简单啊,看来余思雅还真没夸大其词,高市长是真的很看好清河鸭。高市长都投了赞成票,加上这个合作对他们铁路局没坏处,还能解决一部分职工子女就业的问题,唐局长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沉吟片刻,他吩咐宋秘书:“小宋,你把余厂长今天说的这件事整理一下,过几天咱们局里开个会,讨论一下。” 宋秘书明白了,唐局长这是赞成了,立即点头:“好的。” *** 这边,秦朝华和丁舜云里雾里地跟着余思雅出了铁路局,才回过神来,秦朝华问余思雅:“高市长真的这么看好你们清河鸭?” 他以为这就是一家没什么背景的乡下小破厂而已。 余思雅笑着说:“这个丁舜应该听说过,咱们县建了二十多家养殖场,缺粮,我就找高市长,高市长人好,帮咱们解决了这个燃眉之急。” 秦朝华不语,人好就给你几百吨粮食?别逗了,这世上可怜的人多了,怎么不见给其他人粮食?也不知道这姑娘怎么说服高市长的。 哎,同样是年轻人,自己家的怎么跟别人家的差距就这么大呢。 余思雅不管他们心里是什么想法,笑着说:“今天谢谢秦列车长了,我还有点事,先走了,丁舜你今天可以不用去上班,放你半天假。” 丁舜连忙摇头:“这怎么行,余厂长,我前面已经放了两天假了,我一会儿就去上班。” 余思雅由他去,没多说,挥了挥手上了公交车。 等她走后,秦朝华拉着外甥激动地说:“小舜,你刚才听到了你们余厂长说的话。要是唐局长答应了,咱们铁路局一下子能多出上百个岗位,你不是喜欢在火车上卖清河鸭吗?咱回去跟你爸妈商量商量,早点找管人事的齐主任,让他给你留个名额,这个事你可是功不可没。” 丁舜听得很无语:“舅舅,你们不是反对我在火车上卖清河鸭,说太辛苦了吗?” 秦朝华瞪了他一眼:“那能一样吗?养殖场派你去火车上兜售东西,那是散兵游勇,没啥保障的辛苦活,但铁路局的正式工那就不一样了。而且以后咱们还能想办法给你调个好点的岗位,就不用去火车上卖货了。” 丁舜不乐意,本想反对,可又想这个事现在还没谱呢,万一他说坚决不去,他舅舅就不管了怎么办?便说:“舅舅,唐局长都还没点头呢,现在说这些太早了,万一没成呢?” 秦朝华狠狠按了一下他的脑袋:“怎么不成?肯定能成,你姐还在做临时工,你表弟还在乡下受苦,这事不成也得成。” 丁舜一听就明白了,嘿嘿地凑过去:“舅舅,你要干什么?我帮你。” “去上班,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秦朝华推开他的脑袋走了。 丁舜撇撇嘴,不用说他也知道,这些人啊,对能让子女回城特别执着,现在得了这么个机会怎么会放过。 果不其然,到了晚上,丁舜回家的时候,家属院里,大伙吃过饭就凑在外面讨论,瞧见丁舜,有大妈连忙把他拉过去:“小舜啊,听说你们单位要在火车上设岗位,是不是有这回事啊?那你可别忘了咱们家小东,你们可是一块儿长大的。” “就是,小舜,大家还是邻居呢,你娟子姐也别忘了啊,你看她下乡都七八年了,快熬成老姑娘了。你得帮帮她啊!” “小舜,你还没对象,喜欢什么样的,大妈帮你说个俊的。” …… 丁舜头一次面对大妈们的热情,头皮发麻:“三婶,李大妈……你们听谁乱说呢?是我们厂长找了唐局长谈了在火车上售卖咱们清河鸭的事。铁路上的事,咱们一个养殖场,怎么会去设什么售货员。” “啊?这样啊,那到底还有没有岗位啊?”三婶追着问,这可是关系着她家东子能不能回来。 丁舜叹气:“这要看局里怎么安排了,大家等消息,我相信局里会为大家着想的。” 说完他就一溜烟地跑回了家。 秦宜华看到小儿子回来,连忙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还没吃饭?我给你端出来。” 丁舜跑去厨房洗手:“妈,外面怎么传是咱们养殖场要设什么售货员,这不是瞎胡说吗?” 秦宜华瞥了他一眼:“你舅舅要不这么说,岂不是太明显了,唐局长肯定知道是咱们把这事传出来的。” 丁舜撇嘴,说得这样唐局长就猜不到是他们似的,当时就几个人在场,能把这话传回家属院的只有他们舅甥。 算了,反正他也管不了,随便他们传。 唐局长晚上回到家,就碰上了亲戚找上门,都是问火车上增加售货员这个岗位的事。唐局长虽然内心已经认可了,但被人找上门拉关系,心里多少不爽,等送走了亲戚后,他冷哼:“这个余思雅,年纪不小,心眼倒是不少。” 他媳妇瞥了他一眼:“老唐,你固执什么?多点岗位不好吗?看看每年下乡,谁家不乌云密布,要是一下子得了这么多岗位,咱们铁路局的职工子弟都能有工作,顺利回城,这不是好事吗?回头大家都感谢你,提起你老唐,谁不一顿夸?” 唐局长无奈地看着她:“你究竟向着谁啊?” 他媳妇把碗放下:“谁有理我向着谁。”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这么大的事总要开开会,我已经让小宋组织一下,回头局里面就开会,把章程定下来。” 唐局长媳妇儿这才喜笑颜开:“那得快点,回头我给珍珍写封信过去,她都下乡四年多了,一个女孩子在乡下,我姐姐一直放心不下她。” 这样的对话还在铁路局家属院里许多家庭中提起。 关于这些余思雅不得而知。周六还有课,她是请假出来的,办完了事就回去继续上课。 第二天,因为是周末,余思雅便到了火车站的门市部。 丁舜看到她立即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她:“余厂长,昨天我下班回去,铁路局家属院好多在提这个事呢,肯定能成。” 余思雅蹙眉:“你舅舅说出去的?” 丁舜嘿嘿直乐:“对啊,我表妹还在乡下,舅舅想把她弄回来。怎么,有问题吗?” “小心把唐局长惹恼了,这个事黄了。”余思雅担忧地说。唐局长可不是电影院一个主任这样的干部,级别不一样,性情也不一样,岂是撒泼耍赖就能行的。 丁舜愣了一下:“可已经传出去了,怎么办?” 事已至此,余思雅笑道:“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办?看后续。” 她只跟唐局长有一面之缘,也不是很了解这个人,谁知道他会怎么想? 丁舜有点苦恼:“对不起,余厂长,是我们没考虑周全。” 余思雅摇头:“没事,这点小事情应该不会影响唐局长的决断,不过他以后对我可能有点想法。” 估计唐局长还会觉得是她煽动的。 不过只要不影响合作就行,唐局长对她是什么印象余思雅并不太在意。真把她想得心机深沉也未必不是好事,因为年龄和性别的原因,这些老干部对她总不是那么信任。 丁舜见她挺淡定的,心稍安,问道:“那,余厂长,你觉得我们还该做点什么?” 余思雅摆手:“你们怎么做是你们铁路局职工的事,不要问我,我得去忙了,等楚会计过来,让他到我办公室。” “哦,好。”丁舜赶紧点头。 余思雅去了办公室,拿出号码本,开始打电话。 最近这段时间事情一桩接一桩,导致买车的事一直没定下来,最近有空,余思雅就想将这件事办了。 她挨个给名单上的厂子打电话,询问车子的状况和价格。 可惜结果不是很如意,连续打了三个电话,对方厂子的车子都是用过好些年的,其中有个想出车子的厂子还是石子厂的。他们的车子长期拉石子,都用了七八年了,磨损可想而知,还要价两万块,简直是把她当冤大头。 可见,并不是每个打电话来的人都抱着善意,有些甚至是想来捡便宜,坑她的。 余思雅在电话里没翻脸,客客气气地说要考虑一下,挂断电话后就将这家厂子从备选名单中划掉。 连续打了四个电话,结果都不大令她满意,这些车子要么是开了很多年,要么是价格太贵。 等楚玉涛来的时候,余思雅都还没选到一辆相对还可以的车子。 “余厂长,你还有事要忙吗?那我晚点过来。”楚玉涛见她还在打电话,便说道。 余思雅将电话放了回去:“不用,就打电话问问有没有合适的车子,这个事不急,你进来,账本带来了吗?” “带来了。”楚玉涛将两本账本放到办公桌上,简单地说了一下情况,“二门市部虽然是上个月才开业的,但上个月的业绩已经超过了一门市部。” 两个门市部都是买的,属于厂子里的固定资产,没有租金,开业后就只剩人力成本。余思雅将他们的工资提到了三十块一个月,年底的奖金另算,所以两个门市部目前看起来,大致的成本就差六十块,可销售额却差了五位数。 余思雅接过账本翻开,边看边说:“很正常,火车站这边人流量更大,消费能力更强。” 她看了一下账本上的数字,扣除掉人工成本和原材料成本,四月两个店铺有七万多的盈余,算是纯利润。这个数字对他们只有几百人的小厂子来说不错了。 “很好,上个月的盈余,留五万块,其他的打到厂子的账户上,用作厂子里的流动资金。”余思雅很快就将钱安排好。 楚玉涛点头,问余思雅:“我听杨会计说,你这边上次也从厂子里拿了五万块,咱们厂子是要有什么新计划吗?余厂长,我没质疑你的意思,就是想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如果不方便,就当我没问。” 楚玉涛不是多话的人,主要是他现在在省城,消息也不大容易传回公社。余思雅便没瞒他:“没什么不方便说的,我答应了高市长,要在省城建分厂,这笔钱是建分厂的启动资金。” 她放谁鸽子也不能放高市长鸽子啊。 “啊?”楚玉涛吓了一跳,“这……咱们厂子,这是要搬到省城吗?这,这太突然了!” 余思雅淡淡地说:“这个事梅书记也知道,领导们都没意见。”所以你们也别废话了。 好,楚玉涛没话说了:“那就好,我只是太吃惊了。地址选好了吗?” 余思雅摇头:“还没有,过几天我去找高市长要地。” 楚玉涛看着她淡定的表情,有些无语,她可真敢说,当然,更敢干。 “要我陪你去吗?” 余思雅想了一下答应了:“也好,咱们乡下建厂房,二门市部建房子,你都参与了,大致知道各种材料的价格和人工费。回头你跟小元同志打听一下,咱们要是建一个一万平方米的厂房大概需要多少材料,你做个预算出来,回头见了高市长,有数据好说话。” “好的,正好今天星期天有时间,我下午就去找小元同志。”楚玉涛也是个行动派,他平时要上课,很多工作也只能抽周末的时间处理。 余思雅点点头,将账本还给了他,捞起电话继续打。 又打了八个电话,将前阵子凡是有意向出售车子给他们的单位都打了个遍,余思雅初步挑选出两家。 但这两家单位都不在省城,而是省城下面的县市,去一趟至少要花两天时间,她实在是没空。 犹豫了一下,余思雅决定去找伍常安同志。 余思雅运气比较好,到了省运输公司,伍常安正好没出去,呆在运输队捣鼓他的车子。 “余厂长,你怎么来了?”他从车子下面爬了出来,拍了拍手,发现手上都是机油,根本拍不干净,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外面太阳晒,你去里面坐一会儿,等我洗个手?” 余思雅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的车子还没弄完,便说:“不用了,你一会儿还要修车,咱们就在树荫下说会话就行了。“ 伍常安跟她是老熟人了,知道这个余厂长是干实事的,不讲派头,从善如流地说:“成,去那边的香樟树下。余厂长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余思雅跟了过去,笑道:“还真有个事要麻烦你。伍同志,我记得你们公司要经常跑四新那条线路,你要是最近去那边,能不能顺路去帮我看看四新县农机厂的一辆货车。他们有意要出售,我没亲眼看过,不知道是什么状况。” 那条线路伍常安他们经常跑,他很爽快地就同意了:“成,回头我让跟队里换换班,下周去一趟,回头给你消息。” “那就麻烦伍同志了。”余思雅高兴地说。 搞定了一个单位,还有一个,余思雅打电话让潘永康去看看。同时也跟小李打了电话,让他再在厂子里招两个小伙子送去县里培训考驾照。 安排好了这些事,星期天又过去了,余思雅继续白天忙学业,晚上忙工作的事。 相比余思雅的惬意,唐局长这边的日子就有点不好过了。 七大姑八大姨,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朋友三天两头上门问他什么时候能安排工作,他媳妇儿也经常催他。他一直等余思雅再次找上门,结果一个星期过去了,连余思雅的人影子都没见着。 真是奇了怪了,她都安排丁家那小子去火车上卖了一个月的东西,不是应该很着急吗?怎么丢下一个粗略的计划,然后就不见人了,小年轻真是太不负责任了。 唐局长不肯承认,自己是因为家属院这些三姑六婆逼得太紧,心里不痛快,想杀杀余思雅的锐气,让她也跟着提心吊胆。 等了又等,这清河鸭养殖场的人还是没来。 唐局长脑壳痛,不得不委婉地提示秘书:“小周,有清河鸭的电话?问问他们余厂长在忙什么?” 小周…… 人家厂长还是个学生,当然在念书了。不过这话不能说,闻弦音而知雅意,作为一名称职的秘书,周秘书立即表态:“我这就联系余厂长。” 回头他就找到了秦朝华:“秦列车长,清河鸭想跟咱们铁路局合作,这方案怎么一直没出来?是改变主意了吗?” 秦朝华哪懂这里面的弯弯道道啊,大大咧咧地说:“我回头帮你问问。” 周秘书只好说:“你快点,局里面已经开过会了,要是清河鸭迟迟不把方案交过来,这个事搞不好就黄了。” 秦朝华有了危机感,我一会儿就让我们家小舜去找余厂长。 于是等余思雅下课就在楼下看到了丁舜。 “你怎么来了?门市部有事吗?”余思雅走过去问道。 丁舜连忙摇头:“不是,余厂长,咱们跟火车站合作的方案呢?铁路局开会同意跟咱们合作了,你得把方案交过去啊。” 还方案呢!这个事用得着什么方案?直接拟定一份采购合同不就完事了,毕竟铁路局怎么招工,怎么分配那些名额,跟养殖场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余思雅问他:“谁让你来找我?” 丁舜虽然聪明,但经历毕竟少,不懂官场中的弯弯道道,直说道:“是我舅舅,周秘书找他,催他交方案呢。” 余思雅懂了:“你回去让你舅舅问问周秘书明天方便吗?我明天上午九点去拜访唐局长,将这个事定下来。” “好。”丁舜一口答应了。 *** 第二天,余思雅熟门熟路地来到了铁路局,等到九点多周秘书才过来。 “余厂长,不好意思,刚才唐局长有个会,让你久等了。” 余思雅站起来笑道:“没事,我也没闲着。” 她举起手里的课本。 周秘书看到大学教材,摸了摸鼻子,讪讪地说:“余厂长真会利用时间,跟我来。” 余思雅进了办公室,掏出昨晚临时做的方案,笑道:“唐局长,我又来打扰你了。这是我花了整整一个星期,改了四五遍才做出来的方案,你看看行不行?” 唐局长翻开,看了起来,整整三页纸,都是在讲将“清河鸭”加到销售名单中的意义和作用,跟第一次见面讲的大同小异。到最后一页,是一张合同,双方拟定以清河鸭对外的批发价采购清河鸭食品,清河鸭尽量保证省城铁路局的订单。 “余厂长,你这上面价格,数量都没写啊!”唐局长扬起合同,不大高兴地说。 余思雅笑道:“唐局长,我们清河鸭目前的出厂批发价都是统一的,我也按照省第二百货的价格出货给你们。所有商品批发价都是零售价的八折,至于数量,如果唐局长想定下来,我也是没意见的。” 要是火车站这边能提前将数量说死,他们养殖场还好办一些。但谁知道在列车上的销量会是多少?丁舜这样的个例并不能代表所有人。估计要个几个月,才能大致弄清楚每个月销量区间。 唐局长也清楚这点,他放下合同,没接先前这话:“那咱们就达成个初步的协议?可万一清河鸭卖不好怎么办?知青们回来了,总不能回头又说没岗位,将他们赶回去。” 这也是唐局长顾虑的主要原因。省城火车站始发的列车都配上两三名售货员,那可是涉及几十上百人的工作,如果东西没法卖出去,到时候这个烂摊子还是得他收拾。请神容易送神难,怎么安置这些知青又成了问题。 余思雅含笑道:“唐局长的顾虑有道理,这样,可以先在两辆列车上试点,第一次的时候可以从我们门市部调两名同志去协助售货员销售。先试一个月,看看效果怎么样,再决定要不要推广,唐局长,你看怎么样?” 唐局长想想也有道理:“余厂长,是不是没什么能难倒你的?你总是能想到办法?” 余思雅含笑说:“那倒没有,是唐局长信任我。信任是咱们合作的基石嘛,我们的目标都是一样,我希望能将我们养殖场扩大,创造更多的岗位,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唐局长也一样,希望能职工谋福利,咱们之所以考虑这么多,不都是为了让咱们的单位更好吗?” 唐局长本来对余思雅心里有点小疙瘩,听她这么豁达的语气,顿时笑了:“小同志很有理想嘛,成,就按你说的办。先弄两条线路试点。” 余思雅知道,唐局长处在这个位置上,办很多事还没她自在,受到的掣肘更多。又给他出了一个主意:“唐局长,既然是试点,最后要不要额外增加售货员还不好说。这试点的时候咱们就先不招了,从内部选四名年轻的同志去卖货,如果成功了再推广出去,按照我们先前的计划行事,你看怎样?” 唐局长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余厂长,你这办法好,小周记下来,就这么办。” 这样也不用头痛让哪四个知青回来了。 第章88章 088 只是拿两条线路出来做试点对铁路局来说并不难, 很好操作,加之下面的职工对这个计划也非常支持,各个部门积极配合, 几天后, 计划就下来了。 不过定的两趟车并不是特别热门的线路,一条通往南边, 一条通往西北,两趟列车往返都需要差不多一个星期。四个售货员是省城铁路局搞后勤的同志, 比较年轻的那种,都是二三十岁身强体壮的。 铁路局那边安排好后,余思雅这边也分别派了丁舜和林红旗跟车,带四个新上岗的售货员在火车上兜售清河鸭。 因为只是小范围试点,这个事情也没通知其他人, 悄无声息地启动了。 八天后, 也就是丁舜和林红旗回来的第二天, 余思雅特意抽空去了一趟门市部, 了解情况。 到了门市部, 余思雅把丁舜和林红旗叫到了办公室:“你们这趟还顺利?销售额多少?” 丁舜喜笑颜开:“顺利,余厂长, 我那趟车,来回共卖了5400块,你是没看见,铁路局的两个同志最后盘点账目的时候都傻眼了,完全想不到,仅仅一个星期,三个人就赚了一千多块钱。” 林红旗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的成绩不如丁舜同志的亮眼,只卖出了4600块。” “正常, 丁舜已经在火车上泡了一个月,他比你熟练,更有经验。”余思雅安慰了她一句,遂即扬起笑脸表扬两人,“你们做得不错。” 在人均工资几十块的今天,这个利润足以养活几百个职工,有了这个成绩,想必唐局长的心也可以放下了。 果然,还不到一个月,大概就二十来天的样子,这个计划实行三周后,唐局长主动要见余思雅。 周末那天,余思雅再次去了唐局长办公室。 这次唐局长的笑容多了几分真诚:“余厂长,来,尝尝,今年新采的碧螺春。” 作为一个上辈子天天灌咖啡的社畜,余思雅对茶并不了解,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痛痛快快地承认说:“我不懂茶,倒是要浪费唐局长的好茶了。” 唐局长第一次遇上这种装都不装的干部,愣了一下:“余厂长还真是个爽快人。” “哪里,不懂就是不懂,我要在唐局长面前装,那岂不是要出洋相。”余思雅很放松地说。 唐局长一想确实是这个理,但很多,尤其是坐到他们这个位置的干部,除了大老粗,但凡文化人恐怕都不会这么直接地承认自己对茶一窍不通。 “余厂长还真是洒脱,每次你都让我们这些老干部自愧不如,难怪能把偌大的厂子搞起来。我今天找你来就是想谈谈咱们合作的事。两趟线路的试点成绩,余厂长应该有所耳闻了?” 余思雅放下了茶杯笑道:“丁舜他们去的那一趟,成绩我有所了解,加起来大概有一万块的销售额。后续我就不清楚了,不知道后面的成绩怎么样?” 唐局长笑着将一张表格递给余思雅:“我们的同志没你们门市部的售货员有经验,销售额有所下滑,不过成绩也很喜人,这是销售额,你看看。” 余思雅接过表格一看,后面这四个售货员还跑了两趟,成绩都维持在两三千元左右的销售额。算下来铁路局的净利润大约维持在五六百元左右一趟,这可是差不多十个工人一个月的工资。 “挺不错的,就是他们四位同志马不停蹄地跑,挺累的。”余思雅将表归还给了唐局长说。 唐局长点头:“对,他们连续跑了三趟,有点吃不消了。今天我找余厂长来就是想商量一下咱们正式在所有列车上销售清河鸭的计划,对了,一会儿齐主任也会过来,稍等一下,他是咱们局管人事的。” 两人聊了一会儿其他的,齐主任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进门就说:“对不起,对不起,唐局长,余厂长,临时出了点事,耽误了一下,让你们久等了。” 唐局长指了指椅子:“坐,先喝茶。齐主任,你的数据统计出来了吗?大致需要招多少售货员?” 齐主任坐下,掏出一张浅灰色的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到桌子上:“都在这儿,你们看,我再跟你们说说。咱们省城每天始发的列车总共有32辆,按照每趟列车配置两名售货员的标准,每组需要64名售货员。另外,这些列车中,短途有6辆,剩下的26辆都在两到四天左右,往返需要四到八天,所以得准备四到八组售货员才能轮换得过来。此外还有调休安排……初步估算,目前来看,如果要在我们省铁路局所有始发站点都安排售货员,大约需要360人左右!” 好家伙,随随便便一安排就是几百人,差点要顶得上他们清河鸭两三年奋斗出来的岗位了,大单位就是大单位,这优势真是让人羡慕。 余思雅羡慕的同时,心里也无比兴奋,毕竟售货员越多,卖得越多,他们清河鸭就赚得越多。就如同她跟唐局长讲的那样,这是一件双赢的事。 唐局长显然也被这个惊人的数字给吓了一跳:“齐主任,你没算错?真需要这么多售货员?” 齐主任笑道:“没错,唐局长,数据都在这里,我们核算了两次。第一次出结果的时候,我也不敢相信,又让人算了一遍。” 唐局长拿起文件认真地从头看了一遍,然后递给余思雅:“余厂长,你也看看。” “好。”余思雅接过,一目十行地扫过去,最后说道,“是我们先前低估了往返需要耗费的时间,没计算上这个,每次列车要安排好几组售货员,此外还有轮休问题,必须得派顶班的人员。” 唐局长搓着手:“是啊,我们预算失误,这一下子多出三百多个岗位,咱们铁路局的职工子弟够吗?不够恐怕得向外面招。” 炫耀,绝对是炫耀! 余思雅听出唐局长语气里难以掩饰的兴奋,笑着说:“唐局长,你还要想想,这么多职工,能创造出多少新的利润,这笔钱你怎么花!” 唐局长在心里估算了个大概,讶异地挑了挑眉:“这一个月得有几万块的利润?” 别看他们铁路局是铁老大,火车经常爆满,但架不住花销大啊,这么多职工要养活,还有铁路的运营需要维护。相比之下,火车上卖货,这个钱就赚得太容易了,也就额外增加一些职工就是。 齐主任笑呵呵地说:“这个你得问财务的米科长,我就不清楚了,不过终归是不会亏的,最重要的是还能解决职工子弟的岗位问题。” 这是齐主任最头痛的,谁让他是管人事的呢,只要局里多出一个岗位,家家户户都盯着,这家讲资历,那家讲贡献,家家都有自己的理,可僧多粥少,总要得罪人。 他这个人事科的主任头发都掉了一大把。 现在多出来这么多岗位,职工子弟们都分布完,他再也不用愁这个了。 唐局长也很高兴:“对,能解决职工们的实际问题比什么都重要。不过余厂长,这样算下来,咱们铁路局的需求量不少,你们养殖场那边的供货能行吗?” 不是唐局长小瞧余思雅,实在是清河鸭的规模太小了,总共就四百多人厂子,自己开了两个门市部,还要对外批发一部分货。他们铁路局以后需要的订单可不少,万一清河鸭那边供不了货,他们岂不是得开天窗。 余思雅笑着说:“唐局长说得有道理,我算算,短途旅客的消费比较低,估计不是很好卖。短途销售额就定在三百块一天,长途定八百一天,依次类推,这些车次……” 她提起笔,对着齐主任那边给出的表格,刷刷刷地计算起来,很快算出一个数字:“唐局长,经过初步计算,按照我刚才定的标准,铁路局一个月的销售额能达到六十多万,咱们保守一点估计,就算五十万。不如咱们拟定一个协议,清河鸭每个月向省城铁路局提供八折,四十万的货,如果还要额外采购,到时候咱们再协商,你看怎么样?” 唐局长看了一下她算出来的数字,根据前面的试点应该是能卖出去,便说:“这样,我再让财务那边核算一下,如果没问题,咱们就把合同定下来,以后清河鸭每个月必须保证咱们四十万的货。” “可以。”余思雅痛快地答应了。 唐局长又让宋秘书去把管理财务的米科长叫了过来,将一堆数据给他,让他算算对不对。 米科长不愧是专门搞财务的,速度比余思雅快多了,算盘拨得啪啪响,很快就将数据算了出来:“跟余厂长算的差不多。唐局长,一个月四十万的货款不是小数目,我建议这个合同先定半年,等见了成效,半年后咱们再拟新的合同,你看怎么样?” 唐局长颔首:“米科长说得有一定的道理,余厂长你觉得呢?” 省城铁路局只肯签半年的合同,为的就是给自己留个退路。对于这点,余思雅没意见,她相信,清河鸭能走得更远,很快就要改革开放了,人们的生活会渐渐富足起来,更重要的是人口流动性会更强,也就意味着坐火车的人会更多。这个市场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大,所以她也不愁半年后铁路局这边不肯跟他们续约,现在最要紧的是打开省城铁路局这个口子,一旦有了先例,以后还愁没客户吗? “我没意见,就按照米科长说的办。”余思雅很好说话的样子。 双方又商讨了许多细节,花费了大半天的时间,总算将合同拟定了下来。 签订合同后,余思雅问唐局长:“新的售货员什么时候能上岗?我们提前将货准备好。” 唐局长看齐主任。 齐主任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虽然职工们都迫不及待地想将子女弄回城,但知青们都分配到了天南地北,以现在的通讯速度,写信,收到信再去公社盖章买票回城,远的至少得折腾大半个月。 “唐局长,我们人事处还要先将售货员招聘好,不如就将时间定在一个月后,你觉得怎么样?” 唐局长笑着说:“我没意见,余厂长怎么看?” 余思雅笑眯眯地道:“也好,时间宽裕些,咱们养殖场也方便提前将货备好。” 双方达成一致,齐主任急着回去开会统计职工子弟的名额,便起身说:“唐局长,余厂长,我就先回去了。” 米科长也跟着告辞。 等人都走光后,余思雅慢悠悠地拿着茶杯抿了一口温热的茶,笑着说:“唐局长,咱们没有新建厂房,也没额外投资就一下子解决了三百多名职工的就业问题。这算不算得上是一件大事?在兄弟单位面前也很有面子?” 唐局长没法否认这点:“余厂长想说什么?” 经过这几次的打交道,他算是明白了,这个余厂长年纪虽小,但各种主意层出不穷。她突然提起这个,肯定是又在打什么主意了。 余思雅放下了茶杯说:“唐局长,省城铁路局一下子解决了职工们的后顾之忧,创造了三百多个岗位,唐局长,咱们要不要举行一个统一的入职大会和省城铁路局与清河鸭养殖场的合作大会,两者一起召开,再请省报、电视台、电台的记者们来报道报道,给咱们省城铁路局也扬扬名嘛。” 唐局长当了一辈子的干部,马上明白了余思雅的用意。她这是造势,给清河鸭造势,这事要宣传出去,其他单位保不齐也得有想法。毕竟现在哪个单位不头痛岗位问题?哪家没知青下乡的? 当然,这事对他们省城铁路也有好处。新闻媒体一报道,他们在市里也出了名,肯定会得到上面的表扬和其他单位的羡慕。 对自己,对单位都有利的事,唐局长没理由拒绝,他隔空指着余思雅:“余厂长,你……你就说,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你要到咱们铁路局,宣传科的科长都得换人做了。” 余思雅连忙摆手:“哪里,哪里,我就想起来随便说说的,是唐局长开明。” 唐局长不跟她扯这个,问余思雅:“余厂长下午没安排,我让小宋去把宣传科的同志叫过来,你们商量商量。” 余思雅赶紧婉拒:“唐局长你可真是抬举我,我也就会点嘴皮子上的功夫,还是别班门弄斧了,这个事就交给你们办。如果开会那天需要我出席配合,你让人通知我一声就行。” 这个事本来就是以省城火车站为重心,她去掺和什么?做太多,到时候保不齐人家宣传科的科长还会多想。她何必揽这种事,反正等新闻报道一出来,大家就会知道,省城火车站之所以一下子多三百多个工作岗位,跟他们清河鸭养殖场有关。 她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好,咱们两个单位合作,那天你当然要出席,等日子定下来,我再让小宋通知你。”唐局长对余思雅说话真是越发的客气。 余思雅一口应下了,客客气气地说:“好,那到时候麻烦宋秘书了。” 宋秘书在一旁笑道:“不麻烦,应该的,这是我的工作。” 正事谈完了,余思雅放下茶杯告辞:“唐局长,我还要去门市部那边看看,就不打扰你工作了。” “好,余厂长有空再来坐,我这里随时欢迎你。小宋,帮我送送余厂长。”唐局长起身笑道。 *** 余思雅回到二门市部。 这会儿已经是五月下旬,天气炎热,下午两三点,太阳火辣辣的,街上没什么人,门市部的生意也比较冷清,一个顾客都没有。 余思雅便把六名售货员召集起来,开了个简会:“今天让你们过来,是想通知你们一件事,我们跟省城火车站已经达成了合作协议。这件事,丁舜同志功不可没,以后他就是二门市部的副店长,工资上涨五块。” 六个售货员马上鼓掌,用艳羡的眼神看着丁舜。 丁舜也很吃惊,余思雅上回只说等叶梅升职或调走了让他做店长,没说现在就升他的职啊。 “谢谢余厂长,谢谢养殖场,我以后将会用更努力的工作来回报厂子对我培养!” 余思雅含笑点头:“好好干!” 然后她将目光落到了其他五个人身上:“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对丁舜太偏心了?看看,这是新签的合同。” 叶梅接过合同看到下面的数字,讶异地张大了嘴,其他几人听到她的吸气声,跟着看了过去,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四十万的出货量?比……比咱们两个门市部的销量还高!” 余思雅笑着说:“这还只是初步的一个数字,以后肯定会长的。明白我为什么升丁舜的职了吗?我们清河鸭不讲资历,不讲关系,凡是能给厂子里做贡献,带来效益,那他就能得到提拔。目前咱们还只开了两家门市部,以后还会开更多的门市部,成立销售中心,你们都是最先一批员工,只要干得好,人人都有升职的机会!” 六个人被她说得士气大振,齐刷刷地表态:“余厂长,你放心,我们一定努力工作,争取下个月的业绩创新高!” “好,我相信你们,好好干,年底会根据不同的业绩发放不同的奖金。”余思雅承诺道,只要他们工作认真,她不介意过年多发点钱。 激励完了员工,余思雅回到二楼的办公室,拿起电话打回了厂子里:“马冬云,叫李主任过来接一下电话。” 过了两分钟,小李接起了电话:“余厂长,你找我,上个月你就没回来,又快到月底了,你要回来吗?” 余思雅揉了揉脸:“恐怕不行。” 她最近一个月一直忙着拿下省城铁路局,请了好几次假,实在不好再请假了。最主要的是厂子里一切运转顺利,她也没必须回去的理由。 小李有些失望:“好,反正还有一个多月就放暑假了,放暑假你总要回来。” 余思雅笑着说:“这是肯定的。我打电话是跟你说另外一件事,今天咱们厂子跟省城火车站签了合同,以后每个月省城火车站要向咱们养殖场订购四十万的货!” “你说多少?四十万?我听错了,是四万?”小李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余思雅被他的反应逗笑了:“你没听错,就是四十万,这还只是初步的订单,如果销量后,后续他们还会增加订单。” 小李忍不住惊叹:“这也太多了,比咱们两个门市部的销售额都要多。余厂长,你……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换三年前,我简直想都不敢想。余厂长,你,我谁都不服,我就服你,无声无息地就办成了这么大的一件事。” 小李激动得语无伦次。余思雅静静地听他说完,这才笑道:“李主任别激动,这是好事,同时也是对咱们的考验。他们要这么大的量,咱们养殖场的货恐怕不够?” 小李冷静下来粗略算了一下:“是要差一些。” 余思雅就是料到这一点,所以才会提前打电话给他的:“目前我们已经跟省城火车站签了半年的订单,别的不提,至少这半年的订单是能保证的。订单从下个月起生效,李主任,你统计一下,看看有多少缺口,数量不够就尽快去省养鸭场采购一批鸭子,一定要保证按时交货。另外,跟冯主席那边沟通一下,让他联系其他养殖场,看看还有哪些养殖场愿意增加养殖规模的,让孵化车间多添几台机器,一定要把量提起来!” 她好不容易才搞定省城铁路局,可不能让厂子的生产先拖了她的后腿。 “好的,余厂长,我一会儿就去安排。只是,如果增加数量,其他养殖场的饲料不够怎么办?”小李担心的是这个。 虽然上次从省城要了五百吨粮食回来,可也只是勉强能够用到秋天,这一增加养殖数量,饲料肯定不够,其他养殖场肯定也会顾虑这一点,不敢放开手脚。 余思雅淡定地说:“让他们向社员们收购,南瓜、红薯、红薯叶子、各种菜叶子、早熟的玉米,不都能做食物的补充吗?现在气温升上来了,作物生长快,可以发动社员们种一些短期内就能收获的作物,养殖场有粮食,社员也能额外赚些钱。如果还差一些,我来想办法。” 小李听了也觉得有道理:“好,我这就去跟冯主席沟通。” “等一下。”余思雅叫住了他,“如果忙不过来,再招些工人。你跟马冬云核算一下,需要招多少工,回头跟我说一声。” 说完这个她才挂断了电话,坐在办公桌前思考了几分钟。余思雅又拿起电话给梅书记打了过去,增加养殖规模这个事她得提前跟梅书记通个气,毕竟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梅书记听到这个消息很诧异:“增加养殖规模?你打算增加多少?” 余思雅深吸了一口气:“暂时增加一倍,将养殖数量提到十万左右。” “这么多?三月种下的玉米还有过两三个月才能成熟,这中间会缺粮。”梅书记提醒余思雅。 余思雅没管这个,而是问起了庄稼的情况:“今年各公社的庄稼长势如何?” 梅书记最关心的也是这个,每个月都要下好几次乡,走访了县里差不多一半的公社。 余思雅问起,他高兴地说:“还不错,长势比去年好,早一批的玉米有的已经开始挂须了,七月就有可能收获。今年咱们县的粮食肯定大丰收,产量绝对能创新高。” 余思雅笑着说:“那就没问题了。梅书记,我们现在拿到了省城铁路局每个月四十万的订单,必须得扩大规模,不然没法交货。至于粮食的事,你不用担心,实在不行,我去找高市长要,我有办法说服他。” 梅书记听了又是惊喜又是无语:“你胆子可真大。一下子增加这么多产量,厂子里忙得过来吗?” “忙不过来啊,所以我让李主任计算一下,准备下个月再招一批工人。”余思雅笑呵呵地说。 梅书记听了非常高兴:“你们这厂子才成立几年,一直在扩大规模。我现在有些相信,万人大厂不是梦。” “这不是有梅书记一直支持咱们的工作吗?”余思雅笑着说。 梅书记很不好意思:“我没为养殖场做什么,能走到这一天,绝大部分是你的功劳。余厂长,别的我也不说了,放手干,我让小胡去支持冯主席的工作。” 有了他这个一把手的支持,余思雅不担心扩大规模的事,放下心来。 今天的事情处理完了,余思雅想到这阵子早出晚归,都没好好跟建东说说话,了解他的状况,便决定早点下班,去电影院那边看看他的瓜子卖得怎么样了。 收拾好东西,余思雅下了楼,直接去电影院。 下午四五点,太阳开始落山,天气没那么热了,加上今天周末,大部分单位都不上班,很多市民出来。小年轻搞对象,父母带着小孩子看电影成了很多人的娱乐方式,电影院外人很多,格外热闹。 余思雅找了一圈,总算看到了沈建东。他站在电影院一侧的巷子口,背对着余思雅,面前还站了几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闲散青年。 莫非这几个家伙又要欺负建东? 余思雅赶紧跑了过去:“你们在干什么?” 听到她的声音,沈建东惊呆了,回头,结结巴巴地说:“嫂,嫂子……你,你今天怎么来了?” 余思雅一把将他拉到身后,严肃地盯着对面几个年轻人:“建东,他们是不是又在勒索你?走,嫂子带你去报案!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姑息纵容!” “嫂子,不是,你误会了。”沈建东赶紧拽住了余思雅,冲对面几个人使了使眼色。 几个年轻人马上嬉皮笑脸地说:“嫂子,你误会了,咱们跟建东玩呢,我们是他的好朋友。” “对,他们是我朋友,嫂子你误会了。”沈建东赶紧说。 余思雅盯着地上那一大袋瓜子,轻嗤:“建东,你连嫂子也瞒?交朋友用得着在这里分瓜子?” 除了沈建东经常拿的那个能装几十斤瓜子的大袋子,旁边还有几个小一些的袋子。 见瞒不下去了,沈建东耷拉着脑袋说了实话:“嫂子,他们真没欺负我,他们,他们是帮我卖瓜子。” “对啊,嫂子,我们以前是欺负过老大,但那不是咱们不懂事吗?自从老大带着咱们卖瓜子赚了钱,咱们就认他是我们的头了,咱们欺负谁也不能欺负自己人啊,嫂子你说是不是?”一个头发有些枯黄的少年嘿嘿直笑着说。 余思雅没搭理他们,仔细辨认了一下地上的袋子,除了沈建东的大袋子,还有六个小袋子,跟面前六个人刚好能对得上。也是,抢东西,直接整个袋子拿走就是,犯不着还拿几个袋子来分,多此一举。 好家伙,余思雅看着沈建东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很可能天生就是干这个的,小小年纪就让一群比他还大的年轻人心甘情愿当他的小弟,跟着他干买卖。 沈建东见余思雅还用这副严肃的眼神盯着自己,有些不自在,缩了缩脖子说:“嫂子,你,你别生我的气嘛。这不是看你太忙了吗?所以我才没告诉你的。” 余思雅瞟了他一眼:“我再忙,咱们俩也几乎是天天一起吃晚饭,说两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吗?” 沈建东抓了抓腮帮子:“嫂子,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在他朋友面前,余思雅也不好跟他算账:“晚上回家说。” 沈建东高兴了:“好,嫂子,那你先回去,咱们要分瓜子呢。今天星期天,看电影的人特别多,瓜子也特别好卖,等我卖完就回来。” 余思雅哭笑不得,生气也不是,不生气也不是。 “嫂子先回去了,不耽误你卖瓜子,你晚上回来老老实实跟我说清楚,不然你要有个什么事,我可不好向你哥交代。”余思雅语重心长地叮嘱他。 提起他哥,沈建东骤然想起一件事,飞快地从口袋里扒拉出一封折叠的信,塞给了余思雅:“嫂子,我哥的信来了,你不在家,我中午回去的时候收到的。” “哦,好,早点卖完早点回家。”余思雅接过信,不放心地又嘱咐了一声。 沈建东急着分瓜子,蹲下身说:“知道了,你就放心。” 见他很忙,余思雅便没有多停留,转身回了家。 路过新华书店的时候,余思雅停下了脚步。沈建东这孩子聪明机灵胆子大又敢闯,这是优点也是缺点。他年纪还太小,经历的事情太少,乍然暴富,对他而言未必是一件好事。 可余思雅也没教育孩子的经验,她想回头应该跟沈跃说说这个事,毕竟是他亲弟弟。另外,都说读史可以明智,史可正衣冠,既然她也不会,那就让沈建东多读,学习前人的经验,这总不是坏事。 余思雅进书店买了一堆史书,打算以后每天都让沈建东读十页,做做读书笔记。 抱着一大堆书,余思雅回到家,发现才五点多。她少有这么闲,这么早回家。将东西放下,喝了一杯凉开水,余思雅想起了沈跃寄过来的那封信。 自从三月的那封信之后,沈跃已经很久没来信了。余思雅猜测他最近可能是出了什么任务,明年就会爆发自卫反击战,距今也不过只有大半年的时间,在这之前,两国边境肯定有不少小摩擦和冲突,现在南边应该就已经不太平了。 果然,拆开信,沈跃就先是道歉,说前阵子出了一趟任务,五月才回来,所以没来得及回他的信。对任务,他只是一笔带过,然后说他挺好的,又问候了家里,还交代他将这几个月的工资一并寄了回来。 难得的,这次他的信没有长篇大论,竟然就只有两页。余思雅估计他是没时间,翻到第二页,他的语气陡然一转:媳妇儿,照顾孩子的事你不用担心,红英和建东就是我带大的,我很有经验。那个,有些事咱们回家说,就别当着外人面提了。 余思雅陡然瞪大了眼睛,什么当着外人的面?她这是写信啊,就写给沈跃的,别人怎么会看到信的内容?莫非……信件要拆开了检查? 想到这里,余思雅陡然吸了一口凉气。伸手抚额,她竟然忘了这一点,还在信里逗沈跃,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怪只怪余思雅一直生活在和平年代,对这个一点概念都没有,完全没想到这一点。 不过幸亏她不在,丢脸也是沈跃丢脸,他肯定被人笑话惨了。 余思雅只要一想到这点就忍不住想笑。 笑过之后,余思雅继续看信,在信的末尾,沈跃还不死心,又发出邀请,请她过去探亲,还留了个电话,说如果她放假了愿意过去,提前打电话,他让人买好车票送她上火车。 余思雅放下信纸,心说他有空么?这段时间南边可不太平,说不定哪天他就要出任务。 不过余思雅倒是想抽空去一趟南边,探望沈跃是其次,最主要是认识认识他们的领导,比如干后勤的干部之类的,因为她有个大计划,一个能让清河鸭在全国扬名的计划。 不过距放暑假还早,有没有空也不好说,过一两个月再考虑这个事也不迟。 趁着有空,余思雅给沈跃回了一封比较简短的信。顾忌着自己的信会被第三者看到,这次她写得非常老实,先说家里人都很好,然后简单地提了一下沈建东的情况,因为现在思想还比较保守,小摊小贩被人看不起,她也没在信里直接说沈建东卖瓜子的事。 写完这点事情,余思雅就不知道该写什么了。主要是想着别的人会看到她的信,很多话就不方便说,最后她凑够了一页信纸,写了有史以来最干瘪瘪的一封信,塞进了信封里,贴上邮票,明天寄出去。 忙完这个,天已经快黑了。天气热,余思雅不想家里开火,拿着饭盒去打了饭,等回来,沈建东已经在家了。 “嫂子,你打什么饭,我来做就行了。”沈建东上前,殷勤地接过饭盒说道。 余思雅白了他一眼,坐到桌前,敲了敲桌子:“说,你最近都干了些什么?” 沈建东抓了抓头发:“也,也没干什么,就是多叫了几个人跟我一起卖瓜子。嫂子,熊子他们不坏的,就是没事干,又没钱,有时候才会找小摊小贩要点钱花。我已经批评过他们了,他们自从跟着我卖瓜子后,就再也没有去偷过东西,抢过钱。” 余思雅凉凉地看着他:“那你给他们多少好处?” 沈建东伸出五个指头! 余思雅挑眉:“五块?一个月才五块?” “不是,五十块工钱。”沈建东的声音有点小。 余思雅打量着他:“好家伙,我们养殖场的正式工很多都没五十块呢,你的小弟倒先拿五十块了。你跟我说实话,你手里现在有多少钱了?” 沈建东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声音特别小:“一万多一点!” 听到这个惊人的数字,饶是余思雅也忍不住吓了一跳,好家伙,他们家竟然成了万元户。而且还是年纪最小的沈建东完成的! 第89章0 089 经过盘问, 余思雅总算搞清楚了沈建东是怎么在短短三个月内挣了一万多的。 沈建东年纪小,天天走街串巷赚了不少钱,就被熊子几个无业青年给盯上了。 要说熊子他们是什么大恶人也不至于, 就是没工作, 没收入,只能游手好闲,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弄点钱。搞得家里的名声很不好听, 家人不待见他们,邻里瞧不起他们。 这时候流动人口不多, 周围居住的都是熟人,熊子他们不好得罪,可不就使劲儿地逮着沈建东这只小肥羊撸。 可别看沈建东年纪小, 但他这几年吃得比较好, 不缺营养, 又经常干体力活, 身体很强壮,而且不怕事, 经常跟熊子几个硬碰硬。 熊子几个年龄虽然要大点,可到底是长在城里, 没做过多少重体力活,哪干得过沈建东,一对一就没赢过。年轻人嘛,崇拜强者,天天打着追着,最后反而打出了点惺惺相惜之情。 知道几人之所以天天不干正事,到处小偷小摸的原因后,沈建东就出了个主意, 让他们帮着卖瓜子,因为他一个人根本卖不过来,眼睁睁地看着有钱不能赚,对财迷来说简直跟挖心一样难受。 要是换了旁的人,听说当小贩,肯定不乐意,毕竟这会儿小贩地位低。但熊子几个走到哪儿都是被人嫌弃的份,当小贩他们也不觉得丢脸,反而听说有工资,一个个都干劲十足。 刚开始,沈建东给他们每个人开一块钱一天的工资,随着生意的火爆,他直接给他们开月工资五十块。 一下子多了六个人帮助赚钱,这挣钱的速度也跟着飙升。这一万多块,几乎有一半都是五月挣的。 余思雅听完后,只能感叹沈建东的敏锐,他确实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而且很善于利用身边的资源。 不过有的事情还是要讲清楚,余思雅提醒他:“你别扩张太快,有六个人帮你就差不多了。挣的钱,自己存到银行,别带太多钱在身上,不安全,财不露白,哪怕是熊子他们,你到底挣了多少钱也别透露。” 见余思雅没有反对的意思,沈建东嘿嘿直乐:“嫂子,你放心,我知道的,不会乱来,钱都存银行了。” 余思雅见他穿着打扮,做事跟没发财前没什么区别,还是保持着质朴的作风和踏实肯干的性格,放下心来:“你心里有数就行,有什么事记得跟嫂子说,多个人总能多个主意。” 了解了沈建东的情况后,余思雅提醒几句也没多管,他还年轻,有的是资本去折腾,不怕走弯路。这会儿他又没成年,只要不干杀人放火的事,即便做点什么越界的事,顶多也就是被批评教育一番就完了,他想闯就让他去闯。 *** 转眼进入了六月,天气越发的炎热,绿皮火车上跟蒸笼一样,哪怕开着窗户,里面的气温也极高。很多食品都不方便带了,不少人都只能揣一些饼干上去就热水熬过那两天,听说清河鸭这边卖的食物能放好几个月,不少旅客都来光顾。 二门市部的生意越发的好,六个人都有些忙不过来。 这时候,省城铁路局的招工也已经安排好了。这次一共招工360人,其中有两百多名是下乡的知青,还有几十名是职工在校子弟,成绩比较差,高考无望的,家长生怕错过这个机会,索性让他们退学直接参加了工作,好歹有个铁饭碗,不然万一后面没着落,又要下乡怎么办? 这样就还剩下几十个名额,不少人听说了消息后都跑来找关系,七大姑八大姨,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朋友都来找他,还有帮人说情的,搞得齐主任烦死了,选哪个都是得罪人。 余思雅从丁舜的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后,灵机一动,当天就去找了齐主任。 “余厂长,什么风把你刮我这儿来了?”齐主任看到余思雅挺惊讶的,毕竟两个人就只有一面之缘,不熟。 余思雅笑着说:“齐主任打扰了,我听说你们铁路局这次招工名额还剩不少是?” 齐主任抬头打量着她,目光带着探究,含糊地说:“也没剩多少,我手里这名额哪有余厂长手里的多啊。” 这是怕她问他要名额啊! 余思雅赶紧摆手澄清:“齐主任你别误会,我没其他意思,我们养殖场最近也在招工,我也挺烦这个的,都交给了下面管生产的主任去安排。” 见余思雅不是冲着名额来的,齐主任松了口气,按住额头说:“不好意思,余厂长,我最近是真被烦得不行,大家都是几十年的同事,住一个院子,帮了这个,帮不了那个,总会得罪人,余厂长想必能明白我的感受。” 余思雅一副感同身受的样子:“确实,每次招工我也愁死了,我娘家、夫家的亲戚都爱找我,说什么都是自家人,不帮不像样。你说我要开了这个口子,那下面的主任、组长这些干部呢?人家要搞小动作,我还能拦着吗?要大家都招自己的亲戚进来,这厂子不得乱套吗?” 齐主任感觉找到了知音,大倒苦水:“可不是,都说咱们当干部的好,没人能理解咱们的苦,人人都有苦衷,可咱们能力有限,帮哪个都不是,尤其是那种不合适的,招进来懒懒散散不好好干活,别的人又有意见。每次有招工名额,我都得得罪人,一个不慎还被人举报到上面。” 铺垫得差不多了,余思雅这才道明了来意:“可不是,我特别理解齐主任你的难处。所以我听说了招工的情况后,特意来找齐主任,就是想给你出个主意,你听听行不行。” 齐主任感兴趣地看着余思雅:“哦,余厂长有什么好主意,说来听听?”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我建议多出的这几十个名额登报对外公开招工,这样一来嘛,齐主任就谁都不用担心得罪人了。这是其一,其二,上了报,大家都知道咱们省城铁路局自己创造了这么多岗位,不但解决了本单位职工子女就业问题,而且还能为社会分忧,帮助市里解决一部分人的工作问题,这可是大功劳。至于来找你的那些人嘛,让他们参与公平竞争就是,能应聘上是他们的本事,应聘不上也怪不了你,没本事的自然就被淘汰了,也不用担心他们占着茅坑不拉屎。” 齐主任听了觉得挺有道理的,他捏着下巴问:“那,余厂长,这报纸上会出现我的名字吗?” 余思雅咳了一声,正色道:“当然会,这可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齐主任作为重要的一环,自然得见报。你要相信我,我帮你联系一下省报的主编,我跟她关系还不错,我让她来采访你,齐主任觉得怎么样?” “哎呀,这,这会不会太麻烦余厂长了?”齐主任嘴上说着麻烦,眼睛却直直地望着余思雅,显然是对上报的事非常心动。 这点不出余思雅所料。齐主任虽然是铁路局的实权干部,但到底只是一个普通干部,这辈子都没上过省报,现在听说能上省报,他拒绝得了吗?这个年代,能上报纸可是一件极其光荣的事,可以吹一辈子了。 余思雅摆手说:“不麻烦,不麻烦,谁让咱们是合作单位呢,大家都是一体的嘛,能够招到更优秀的售货员,卖出更多的产品对我们清河鸭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嘛!” 要不是担心齐主任招些歪瓜裂枣影响了他们的清河鸭的名声,她才不管这个闲事呢。 这话齐主任听得舒坦极了,夸道:“余厂长,你可真够意思的,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余思雅痛快地说:“好,我这就去找省报的那位朋友,跟她说明情况,过两天来采访你,齐主任做好准备啊。” 齐主任高兴地说:“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接待你的朋友。” 跟齐主任说好后,当天余思雅就去找了路明惠说明了情况。 这会儿哪里有招工都是非常让人振奋的事,大部分单位都自己内部消化了,还有每年大中专毕业生会分配一部分过来,极少有流到外面的。 路明惠听说了这个消息后,颔首:“这个消息倒是可以做一个豆腐块,倒不是消息不行,而是内容太单薄了,所以位置也不会太好,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余思雅不在意地说:“能上就行,什么位置不重要。另外,你看看能不能把背景报道出来,就是省城铁路局新增了360个岗位,职工子弟分配了一部分,剩余的公开对外招工,为社会减轻负担!” 路明惠明白了她的用意:“你这重点就是铁路局新增的360个岗位嘛。铁路局怎么一下子增加了这么多岗位?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余思雅如实跟她讲了,又叮嘱她:“路主编,这次先不要把咱们清河鸭跟铁路局的合作放出来,等工人都招齐了,开工之后,你再报道,你看到时候能不能给咱们弄个好点的版面,再给新上任的职工们拍一张合照?” 路明惠想了一下说:“这要看当天有没有更重要的新闻,如果没有特别的新闻,那放在头版应该没问题。”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余思雅放心了:“好,那我回去跟铁路局那边商量一下,避开省市的各种大会和活动,争取能博个头条。” 谈妥后,路明惠第二天就去拜访了齐主任。 第三天,这则新闻就见了报,就如路明惠所说的那样,只是一个比巴掌略小些的豆腐块,在内页的第三版,很不起眼,标题也很朴实无华“省城火车站对外招工88人”,内容大致是记者从88人面对社会公开招聘,要求如下…… 别看这消息的位置不起眼,但却是普通市民最为关注的的消息,当天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在各个家属院、单位里传开了。 普通人的想法是我家孩子,我亲戚,我朋友家有个符合条件的,赶紧去报名,我得通知他,别错过了这个好机会。 单位领导更关心的是,铁路局怎么一下子新增了这么多个岗位?没听说最近又新增了列车和线路啊?就算新增一两条线路,也不可能招这么多人。 好奇心促使大家去深究这件事,于是很快就有一些消息比较灵通的单位知道了铁路局这360个岗位是怎么来的,不用报道,大家对清河鸭的印象又深刻了一些。个别深受岗位困扰之苦的单位,甚至想能不能跟清河鸭合作合作,也弄出几百个岗位。可惜,他们单位生产的东西跟清河鸭八竿子都打不着,实在找不到合作的点,只能作罢。 唐局长也很高兴,因为这个事传开后,不少兄弟单位的领导给他打电话,碰面了一个个语气也有点酸,让他狠狠地涨了一把面子。 为此,他特意夸奖了一番齐主任。 齐主任自然也开心,他竟然也在省报上留了名,还被领导夸奖,这事办得好。幸亏听了余厂长的,不然他还要愁岗位给谁,没给的搞不好还要跑去上面举报他收钱,这下好了,他再也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 一切准备就绪,等到6月25号那天铁路局招工的信息正式发布,唐局长亲自出席,余思雅也跟着一道。 火车站外的广场上,360个穿着统一灰蓝色制服的售货员整齐划一地站成一排排,身姿挺拔,像一株株奋力向上的小白杨,精神满满。 这天,不光铁路局主要的领导来了,省报,电视台、电台的记者同志也来了。 唐局长当众宣布了省城铁路局和清河鸭合作,为广大旅客提供更丰富的饮食和服务,然后唐局长还在上面发表了一番演讲。 轮到余思雅时,她只简单说了几句:“唐局长已经说得非常完善了,我没有什么好补充的。我只有一句话,咱们清河鸭致力于打造本省最好吃的鸭子,让大家在旅途也有好胃口!” 说完她在掌声中退到一边,将主位重新让给了意气风发的唐局长。 这个新闻召开得非常顺利,如果说有什么让余思雅不大满意的话,那就是太长了。这会儿的领导可爱讲话了,局长说完,站长来,好些个领导都发表了讲话,全是一堆高大上的说辞。 感觉他们是难得上电视、电台、报纸,想一股脑儿地显显摆,争取多露脸。 但他们也不想想,报纸的版面就那么大,电视、广播的新闻也只有那么一两分钟的时间,肯定只能捡重要的报道,他们很多讲话都不可能出现在媒体上,甚至连名字都不会有,说这么多让大家多晒会儿太阳,没其他好处。 等到上午11点,唐局长正式宣布,省城火车站的售货员上岗。 售货员们根据先前的安排,依次去自己服务的列车,省报、电台都派了一个记者跟随采访,后续还可以做一个报道。 直到这时,这场冗长的新闻发布总算结束了。 余思雅跟唐局长他们打过招呼后,下去找到了路明惠,递过去一张干净的手帕说:“路主编,今天辛苦你了。” 路明惠擦了擦汗,收起了照相机,笑着说:“不辛苦,这是我的工作。最近没什么新鲜事,这应该算是个大新闻了,如果没意外的话,明天的头版就是这个了。恭喜你,你们清河鸭又要见报了。” 余思雅含笑道:“这还得多亏了你,谢谢路主编。” 路明惠摆手:“不用谢我,如果你们的新闻没有新闻价值,是没机会登上省报的。” “好说,这么热的天辛苦了,站了半天也饿了,咱们去吃饭。”余思雅邀请路明惠。虽然路明惠说这是职责所在,可路明惠到底是帮了她不少忙,碰到了请吃一顿饭,维持维持交情也是应该的。 两人去吃饭的时候又聊了起来,路明惠说起了南边的局势:“越南最近小动作很多,你爱人是在那边当兵?” 余思雅含笑点头:“是啊,前阵子他好像还出了一趟任务,两三个月没消息,也不知道如今是什么情况了。” 路明惠叹了口气:“哎,也不知道会不会打起来,希望不要,和平来之不易。” “是啊,和平来之不易。”余思雅跟着感叹了一声,没有多说。因为她知道这场战争势必会发生,面对他国侵略,我们只能以战止战,不能退缩,也没有退缩的余地。 “算了,不提这个,咱们说说今天的事,你上台咋就讲那么两句就完了,风头全让铁路局出了。”路明惠好笑地问道。 余思雅喝了一口水说:“这本来就是人家铁路局的主场,我要说太多喧宾夺主了。再说,我出不出现在报纸有什么要紧的,关键是咱们清河鸭要出现。” 路明惠笑了一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放心,我会多提几次你们清河鸭的。” 余思雅举起杯子:“以茶代酒,谢谢路主编。” 次日这则新闻果然登上了省报头条,广播、电视也陆续播报了此事。 过了差不多一个星期,随车采访的记者也回来了,写了后续报道,讲述了清河鸭在火车上的销售盛况,一趟车的销售额竟然高达七千多块。 这完全得益于现在的高温,很多食物没法储存,像以前大家爱带的馒头、煎饼、煮鸡蛋之类的,在三十多度的高温下也没法放两天,所以到了第二天,长途旅客要么啃饼干罐头,要么就只能去餐厅吃饭。清河鸭便成了一个非常好的选择,鸭腿、鸭脖子、鸭架子、咸鸭蛋……还有火腿肠可以泡方便面。 当然这会儿方便面也是稀罕货,要凭票购买的,而且价格比清河鸭还贵,一两块钱一袋,但味道比较清淡,不是很好吃,泡根火腿肠,再啃几口鸭脖子,那可真是坐火车时的无上美味。 记者将随车的新闻报了出来,还拍了一张一个小男孩眼睛上挂着泪珠,捧着鸭脖子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首次试运行就取得了成功,接下来其他线路也相继传来捷报。除了短途车不大好卖,长途车上清河鸭的产品都相当受欢迎。 省城铁路局那边见销量远超预期,赶紧联系余思雅这边,让他们厂子多备一点货,半个月后再采购一批。 余思雅接到这个消息后,立即联系了小李。 小李早从报纸上看到了这个消息,乐呵呵地说:“余厂长,我看到了,火车上的销量特别高。不过这样下去,咱们的鸭子不够啊。” 这可真是个甜蜜的负担。 余思雅再次意识到增加产能的必要性:“你再跟冯主席沟通沟通,看看哪些养殖场还能增加养殖规模,一定要提上去。现在大鸭子不够就再去省养鸭场采购一批,钱不是问题,回头我让楚玉涛给你们汇一笔款子回去。这几个月是火车上销售的旺季,等气温降下来,需求就会相对降低一些,咱们的压力就没这么大了,大家先努力挺过这一关。” 小李也明白机不可失的道理,赶上了这个好时候,怎么也不能错过。 “好,你放心,我一会儿就跟冯主席联系。对了,余厂长,你应该快放假了,什么时候回来?” 余思雅还有两门考试,她琢磨了一下:“过几天,考完试我打算跟楚玉涛先将省城的账给查一遍。” 小李听说她就要回来了,跟吃了定心丸一样:“好,过几天潘永康他们要上省城送货,到时候你跟他们的车子回来。” 余思雅点头:“再说,要是能碰上就一起。” 现在天气实在太热了,要几个小时窝在车斗里晒太阳,她还真有点吃不消。 挂了电话后,余思雅便回了学校为另外两门考试做准备。 刚坐下,徐佳佳就来了,还带来了一份策划案:“余主席,要放暑假了,咱们学生会策划了一个方案,准备在暑假期间搞一点活动,你看行不行?” 余思雅接过一看,暑假献爱心活动,计划去省城几家孤儿院、敬老院献爱心。 “谁出的策划案?”余思雅挑眉问道。 徐佳佳笑着说:“这是咱们集体表决出来的,就等你通过。” 她说不麻烦余思雅是真不麻烦余思雅,很多策划方案都只要余思雅签个字,或者露个面就行了。在学生会余思雅更像是吉祥物一样的存在,只有大事才请得动她,日常小事都是其他成员干了。 将策划案放在了桌上,余思雅反问:“大夏天的,好不容易放假,别人不回家吗?还是你们只打算让省城的同学参加?” “没有,我们打算放假了先参加完这个活动再回家,不会耽误大家回家的事。”徐佳佳赶紧解释。 余思雅不大这么想,因为现在交通不便利,哪怕在本省念书,整整一个学期,绝大部分同学都没回过家。好不容易放假了,谁不是归心似箭?尤其是一部分已经结婚生了孩子的,更是挂心家里的孩子,恨不得能马上就回去,谁耐烦留下来去献爱心。 想了一下,她说:“献爱心这种活动可以推迟到下个学期,周末去就行了,不必额外抽其他时间。我这里倒是有个想法,你们可以参考参考。” 徐佳佳来了兴致,兴奋地盯着她说:“余主席,你讲。” 余思雅说:“你们组织一个有偿暑期实习活动。” “有偿?可我们学生会没多少经费啊。”徐佳佳有点头痛。 余思雅瞥了她一眼:“这个钱由清河鸭养殖场赞助。你回去写个策划案,愿意当售货员的可以去省城的门市部实习,愿意去厂子里帮助研究改进机器,研发保鲜剂、防腐剂等等的都可以去,学生物的也可以去,帮助改进饲料和养殖方式。管吃管住包路费,每个人每个月20元的实习工资,重点挑贫困学生,专业不限,但一定要在养殖场做实事,干得好,下次放长假,还可以继续去实习。” 余思雅之所以兴起这个念头,是因为前两周,为了补上前天请假落下的课程,放学后,她找老师问了好几个问题。于是去食堂的时候错过了午饭时间,当时食堂里已经几乎没学生了,桌子上摆满了不少空碗和剩下的饭菜汤汤水水。 一个瘦弱的男生拿着个饭盒,挨个桌子挨个桌子的将剩饭倒进了他的饭盒里,然后找了食堂里柱子后面那最不起眼的一处位置坐下,闷头吃了起来。 这一幕深深地震撼住了余思雅。 大学生们都有补贴,再穷如贾宜兰带着个孩子也只是抱怨钱不够花,可没见过她去食堂捡别人吃剩的。而且现在物质不丰裕,食堂里剩的饭菜并不多,而且都是极差的那种,可男生却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看他的样子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为了维护男生的自尊,余思雅赶紧收回目光假装没看见,打好饭后,坐在背对着男生的位置心情复杂地吃完了一顿饭。等那男生走后,她向打饭的阿姨了解了一下情况,才知道从开学起,这男生就独来独往,每天到食堂都非常迟,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就去捡桌上的剩饭剩菜吃。偶尔食堂的饭菜比较多,卖不完,阿姨也会打一份给那男生。 后来熟了之后,阿姨大致了解了男生家里的情况。他父亲残疾,母亲身体不好,挣的工分不多,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妹妹要吃饭,要念书。他几乎将每个月的补贴都寄回了家里,自己则天天到食堂捡别人吃剩下的。 知道这件事后,余思雅心里一直很不是滋味。大学生是这个时代的天之骄子了,尚且有生活如此困难的人,就更别提那些偏远山区的穷苦人家了。 她帮不了所有人,但可以拉一把身边的人。况且这些大学生都是知识分子,未来建设祖国的中坚力量,承他们一份情,对养殖场来说也不亏,如果他们能研究出新的机器,或者改造机器,提高生产效率,又或是研发出新的东西,那对他们个人,对养殖场来说都是一件极好的事。 就算没什么成效,花几百上千块,给大家增加一次实践的机会,补贴补贴贫困学生,让他们能好好吃几个月的饱饭,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徐佳佳听后也觉得这个活动比他们先前献爱心的活动有意义:“那咱们再开个会,重新讨论一下?” 余思雅不耐烦开会:“你们回去做个计划书,过两天给我看看,要是没问题,就在校报刊登上,然后在广播里通知一遍,布告栏也全张贴上通知。快放假了,以免有些独来独往的学生不知道这件事。” “好,余厂长,我这就去办。”徐佳佳马上答应下来。 余思雅将事情交给了她之后就全心全意地准备考试了。 最后两科考完,余思雅松了口气,走出教学楼时却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许秘书,你……你怎么来了,找我吗?” 许秘书笑道:“是啊,高市长想见你。余厂长考完了,要是方便就跟我走一趟,要是你还有事情要忙,咱们就另外约个时间。” 虽然他说得很客气,但余思雅怎么好意思让市长的大秘白跑一趟,遂连忙说道:“我现在就有空,我们这就出发怎么样?” 许秘书自是希望一次就能将事情搞定,他笑道:“好啊,我的自行车停在路边,余厂长跟我一起来。” 余思雅本来是打算去坐公交车的,既然许秘书骑了自行车,她便说:“那许秘书等一下,我去借一辆自行车。” 借了自行车后,两人一起骑车出了校园。许秘书非常随和,跟余思雅聊起了家常:“余厂长怎么没买一辆自行车,这样出门办事也方便。” “我主要是一直呆在学校里,出门的时间不多,所以没想到,许秘书倒是提醒了我,回头我就去买一辆。”余思雅笑着答道。 许秘书热情地说:“工业券凑齐了吗?正好我那里有一些,留着也没用,我一会儿给余厂长。” 人家有心交好,余思雅自是不会拂了他的面子,感激地说:“那就谢谢许秘书了,不然我还得愁工业券的事。” 想当初她还要找人换工业券,如今工业券自己送上门来了。 许秘书客气地说:“小事情,我留着也没用,只能过期。对了,余厂长又要兼顾厂子里的事,又要学习,忙得过来?” 余思雅微笑着说:“还好,有点吃紧,不过老师和同学对我都多有照顾,平时借笔记给抄,不会的题老师们也都挺有耐心的。” “那就好,高市长挺关心你的学习,了解到你今天考完后,才让我来找你的,其实他前几天就想见你了。”许秘书像聊家常一样说道。 余思雅却听出了点不同,很明显,许秘书如今对她的重视和客气是因为高市长。不然她一个乡下小厂子的厂长,还入不了这位大秘的眼。 既然许秘书有心交好,她便从善如流地问道:“许秘书,高市长这么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许秘书笑着说:“好事,余厂长去就知道了。” 余思雅再问,他就不肯说了。 到了高市长的办公室,余思雅又等了十几分钟,高市长才忙完,有空见她。 寒暄过后,高市长指着桌上的两份省报问余思雅:“省城铁路局招工这个事是你搞出来的?” 原来是为了这个,余思雅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是啊,这不是咱们养殖场的产品销路有限吗?我想着坐长途火车的人很可能缺吃的,就试了试,没想到效果挺好的,便找了唐局长。唐局长一心为单位,听说能帮助解决一部分职工子弟的工作问题,马上就同意了。” 高市长轻哼了一声:“你不用替他说好话了,他要是自己能想这么远,也不用现在才想出这个办法了。余厂长,我们大家都小瞧了你折腾的能力,这一出手就是三百多个岗位。” 若是说高市长一开始只是看好清河鸭的发展潜力,想试试,抱着投资的心情帮了余思雅一把,这会儿他已经有些相信余思雅能做到她说的了。 看看,这一出手,什么投资成本都没增加,就平白多了三百多个岗位。 余思雅谦虚地说:“这也得唐局长他们愿意帮助职工,想更好的服务旅客,不然我就是有一百种想法也没法实施啊。” 跟铁路局还要长期合作,余思雅可不得说唐局长的好话。 高市长听了不知可否,他更感兴趣的是余思雅的想法:“余厂长,你怎么想到这一点的?能不能推广出去,让全市的干部都跟你学学。” 余思雅赶紧说:“学学就不用了。我就是想,要想让更多的人有就业的岗位,那只有一个办法,将蛋糕做大,蛋糕足够大,能够分到的人就更多。” “好个将蛋糕做大,这话没错,天天在单位抢那几个名额有什么用,只有创造出更多新的岗位,才能解决年轻人的工作问题。”高市长拍手叫好。 高兴过后,他立即问起了另外一件事:“余厂长,这都七月了,你们什么时候建厂?” 余思雅笑了笑说:“高市长,我们也想建厂啊,这不,跟铁路局合作也是为了给建厂筹集资金。如今销路有了,销量也提了上来,但新的问题出现了,增加销量就得增加养殖数量,这样一来,咱们养殖场的饲料又不够了。高市长,你能不能帮帮忙,再批点粮食给我们?” 余思雅问这个话的时机刚刚好。要是提前半个月问,高市长肯定不会答应,成绩都没做出来,天天要好处。 但如今,高市长已经看到了清河鸭能给省城带来的变化,创造实实在在的工作岗位,算是有一点成绩了,政府也不能完全不支持。像食品厂、糖果厂、糕点厂、饼干厂这些,要是政府不支持,他们哪来的粮食?怎么生产? 清河鸭养殖场说到底跟这些厂子一样,唯一的差别就是这家厂子是野路子出身,没有财政和政策支持。 但如今想做大,创造更多的工作岗位,那政府势必要倾斜一定的资源和政策了。 见高市长不说话,余思雅从包里拿出了两张存折,放在桌子上,表明决心:“高市长,这是二十万的存款,是我们清河鸭准备在省城建厂的启动资金,还请市里面支持支持我们厂子。” 看到这么一笔巨款,高市长失语了两秒,笑了:“你钱都准备好了,我还能说什么,要地要粮,你说,市里能支持的就尽量支持你们!” 第第90章 090 <ul class="tent_ul"> 今天高市长心情不错好说话, 余思雅赶紧抓住了机会道:“请省城再支持咱们养殖场五百吨粮食。还有建厂房的地,咱们厂子虽然初期规模不会太大,一开始规划一万平米, 但后期肯定会扩建,这样一来, 比较适合建在郊区, 我看东边就比较合适。” 余思雅之所以看中东边, 不光是以后东边是省城发展的重心。而且火车站就是在东边,这样距离更近,以后货物可以快速通过火车运送到全国,既节省了物力成本也节省了时间。 这个时候城市还没经过扩张, 规模不大, 土地多的是。 高市长在省城工作十几年,对市里的情况了如指掌,余思雅一提起,他脑海里就自动浮现出东边的地形。那一片土质不好,石子多, 粮食产量低, 所以人口不是很多, 养殖场要建在那里倒也行。 “可以,两个条件我都能答应你。不过你打算什么时候动工?建成之后, 招多少人?”高市长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对于招工, 余思雅心里其实也还没具体的计划, 主要是羽绒服这个东西算是新鲜玩意儿, 市场的反响究竟怎么样,还不好说。万一卖不出去,招太多工人那就是单位的负担。 思忖几秒, 余思雅跟高市长说了实话:“只要土地批下来就可以动工。不过前期工人可能不会招太多,初步计划是先招两百个工人,后续看业绩增长再调整工人的数量。这点还请高市长理解,毕竟我们单位是自负盈亏,厂子得先活下去。” 高市长没说话,显然是在考虑她说的这个问题。两百个职工可能在小地方是不少,但在省城真的不算多,这有点让高市长失望。 见状,余思雅没多说,她讲的都是实话,她不可能为了讨好领导就盲目扩张,置厂子的生命力于不顾。厂子得先活下去,发展,才能有更多的可能。 不过到底是自己看好的企业,高市长失望了几秒,又笑了:“你这小同志倒是实诚,有一说一。” 要换了其他单位的领导,到他面前还不吹得天花乱坠啊,不行也要硬着上。 那是,其他厂子亏了也有财政补贴做支持,当然可以随便点,他们清河鸭养殖场可没这条件。 余思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咱们清河鸭底子薄,我得对厂子负责,对厂子里六百多个工人负责。” “六百多?你们上次不是说四百多吗?”高市长纳闷地看着她。 余思雅笑呵呵地说:“高市长记性真好。以前确实只有四百多,这不拿下了省城铁路局的单子吗?所以又招了两百名职工。县里其他养殖场也增加了几十名职工。” “这样啊,看来省城铁路局这个项目带来的可不止是三百多个岗位,而是六百多个岗位。”高市长有些振奋,这比他预先想到还要好。 余思雅笑着说:“不止呢,咱们粮食不够也不能完全指望着省城。我们梅书记跟各大公社开了会,让他们加大生产,多余的粮食都卖给养殖场,以增加社员的收入。此外,现在天气热,作物生长快,还让他们种了一批成长周期短的作物卖给养殖场,估计咱们县农民今年的平均收入可能会提高一二十个百分点!” “这么多?”高市长有些难以置信,要知道一个县可是有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人。如果所有人的收入都提高一二十个百分点,累积起来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余思雅说这个可不是毫无根据,进入七月,玉米都已经挂须了,最早种的那一批有些都差不多能收了,水稻也开始扬花,长出稻穗。今年的收成明显比往年要好很多,农民的收入可不得增加。 她含蓄地表示:“我们梅书记为了增产,想了点办法,至于具体的成效,等年底工作报告出来,应该就清楚了。如果高市长感兴趣,等我们县的统计数据出来,我抄一份给你,你看看有没有参考价值。” 小岗村要明年才能大丰收,进而推广到全国,也就是说,农民还要多过一年的苦日子。如果高市长能认可辰山县的经验,愿意在明年推广出去,那农民们也能提前增加点收成,总不是坏事。 只有经济发展了,以后能买得起他们清河鸭的人才会越来越多,这些都是相辅相成的。 高市长被她说起了兴趣:“好,等你们县的数据出来了给我看看。” 行不行,是不是如余思雅所说,看数据就知道了。 “没问题,对了,高市长,正好我放假了,这段时间比较空闲,能尽快将地批下来吗?”余思雅可没忘记自己最重要的目的。 高市长呵呵笑了:“余厂长可真是干劲十足,许秘书,去把地图拿过来。” 许秘书立马去将省城的地图拿了出来,高市长指着这一片区说:“这个地方怎么样?人口比较稀少,也方便搬迁。” 余思雅看了一下,高市长所指的范围应该是两个村子的范围,现在这地方虽然还是农村,但过个几十年后,这地方可是省城的重心,未来发展的重点区域。 这地方确实不错。 余思雅很满意,问道:“那这片区域的农民呢?要搬迁到哪里?” 高市长说:“搬到燕山湖那一带,那边人口比较少。” 现在看来,能搬到土地肥沃的地方,肯定是一件好事,但几十年后绝对后悔。余思雅并不希望自己这只蝴蝶改变这些村民的命运,而且用一定数量的本地人也有个好处,能避免地痞流氓的骚扰。甚至于去找当地政府也会比较好办事,毕竟给当地带来了就业机会和税收。而且招本地人,还可以不用提供住宿,又能省一笔开销。 “高市长,能不能不用搬迁?你也说了,这片地区人本来就比较少,我们厂子到时候直接从这每家每户招一些工就行了,你看怎么样?” 这种小事高市长不过问:“也行,如果不搬迁,市政府这边不会下搬迁的命令,得你去跟当地的村子谈。” “好,我去谈,谢谢高市长的支持。”余思雅高兴地说。 *** 回去后,第二天,她就带着楚玉涛直接去了高市长划给他们的那片地区,实地走访了这片地区。 在地图上,她以为是两个村子,实际上只有一个村子。因为土质的问题,这片地区种植的作物产量低,养活的人口数量不多,所以村子很大,人数却不多,整个大队加起来只有不到一千人,两百来户。 这个数量远低于余思雅的预期。 她直接找到了村支书和大队长,表明了来意。 听说他们得了市里的批文,村支书和大队长热情得很:“余厂长,你要地随便挑,咱们村地多的是。” 余思雅已经骑着自行车绕着村子转了一圈,熟悉了地形,已经选好了目标:“我们看中的是二队和三队那片地区。占了你们村的土地后,我们不另外给补偿,而是每家每户招一名工人。如果这家没有符合招工标准的工人,那就每年补贴二十块钱,你们看怎么样?” 村支书和大队长惊喜地看着她,简直不敢相信,还有这么好的事能砸到自己头上,连忙说:“当然行,没问题。” 余思雅又说:“不过合同上要写清楚,我们厂子初步规划一万平方米,后期还会扩张,村子里还要给我们提供土地,这个不额外再付出任何代价了。” 不是余思雅奸,而是跟乡下人打交道,你不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回头万一看你厂子发展得更好了,这些人就可能坐地起价。她得给自己留点余地,而且这次招工和补贴对村民们来说绝对是一件非常划算,远超市价的补偿。以后扩大了规模,要招工,肯定也会优先考虑本村的社员,怎么算他们也不会吃亏。将来拆迁,他们的单位房,老房子也一样能分到钱。 村支书和大队长已经被惊喜冲晕了头,唯恐余思雅变卦,忙不迭地说:“没问题,就按余厂长你说的办。” 双方一个有心想早点办完事,一个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一拍即合,当场就将事情谈妥了,还去公社找了干部做证,签订了合同。 拿到合同后,余思雅就跟楚玉涛返回了城里。 路上,余思雅说:“这个暑假,你回去探望一下亲人就到省城干活,配合小元同志和施工队的工作,核算好各种花销,尽量在暑假将厂子建起来。” 楚玉涛没有意见,他既然一直领着会计的工资,就不可能像其他学生一样还有寒暑假。 “好,没问题,余厂长,你对厂房建设有什么要求吗?”楚玉涛提前问道,他知道余思雅是个挺挑剔的人,想法又多。 余思雅摇头:“没有,我就一个要求,全建一层楼的平房或者瓦房。此外,因为大部分的工人都是本村人,不用提供宿舍,宿舍楼目前建小一点,几十个房间就行了。” 现在地不要钱,她不多占点地,等以后其他工厂瞄准这块地方,来跟她抢地盘,她再想扩张就麻烦了。最主要的是,他们现在资金有限,建平房瓦房开支更小,工程进度也相对更快。 楚玉涛颔首,把这两点记录了下来。 余思雅还惦记着别的事,便说:“这个事你跟小元同志沟通,等设计图纸出来,给我看看就行了。” 这中间小元肯定还要来实地考察,测量土地,然后才能画图纸,要耗费不少的时间和精力。余思雅准备下周就回乡下了,没这么多时间去考虑这个问题。 楚玉涛一口答应了下来:“好的,我知道了。对了,余厂长,我听徐佳佳同学说咱们厂子要招暑期实习生,那他们能到工地上帮忙吗?我们隔壁宿舍正好是建筑系的同学。” 余思雅对这个本来就没要求,遂笑道:“当然可以。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有些专业咱们养殖场目前完全用不上啊,比如法学专业,外语专业、中文专业之类的。可他们要是申请了实习,咱们也不能以专业不符为由,不让他们去。这不合适,这样,如果愿意去干苦力的也都可以来,比如去生产线,去工地都行,找不到合适专业的就去干这个。如果他们能提出有建设性的意见或新发明,奖励也按照咱们工厂正式工的标准发。” 余思雅可不只是希望这些人去干苦力,她还希望这些人能动脑子,解决一些工厂里工人们没法解决的问题,做到创新。不过创新这个事,只能激励,成不成就不好说了。 楚玉涛家里也不宽裕,非常能理解农村来的孩子和家庭条件困难的知青。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吃苦一个月能挣二十块,还管饱饭,谁不愿意呢? “谢谢余厂长,他们肯定乐意的。”楚玉涛由衷地说。他是真心佩服余思雅,她总是为别人做很多,却从不邀功,甚至都没把这些太当一回事,仿佛这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余思雅睨了他一眼:“又不关你的事,你谢什么谢?” 楚玉涛嘿嘿笑了笑:“我替大家谢谢你啊。” “免了,想谢我就好好工作,这就是对我最好的谢意。”余思雅摆了摆手。 公交车路过了她家,楚玉涛问:“余厂长,到站了,你不下车吗?” 余思雅摇头:“你提醒了我,我得去找一下徐佳佳,问问她招实习生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两人一起回了学校,余思雅去学生会找到了徐佳佳等人。 他们这会儿正在讨论招哪些人,看到余思雅顿时松了口气:“余主席,你来得正好,报名的名单都在这里了,有点多,你看行吗?” “哦,多少人?”余思雅好奇地问道。 徐佳佳苦巴巴地说:“我们已经收到了一百多张报名表,大部分是农村考上来的学生,也有一部分知青和城市职工子弟。余主席,养殖场要是要不了这么多人,咱们就将知青和城市职工子弟给剔除掉。” 徐佳佳也是为养殖场考虑,她就来自辰山县,知道清河鸭养殖场的规模只有三四百个人。这点规模的厂子,哪要得了一百多个实习生啊。 余思雅接过报名表,一张一张地翻:“不用,我看了一下你们的数据,这一百多个人以报名售货员的最多是,这部分先待定,其他的人全部录用。” 徐佳佳讶异地看着她,提醒道:“余厂长,这可是还有八十多个人。” 余思雅点头:“我知道,大热天的他们愿意这么远去乡下参加劳动,要么是真想做出点成绩,要么是真缺钱,咱们没理由拒绝。这四十多份售货员的申请,你们跟他们沟通一下,两个门店要不了这么多的售货员,他们愿意转岗,去厂子或是工地上实习都行。如果实在想做售货员,我可以帮他们跟省铁路局那边联系,去列车上做售货员。” 三分之一的人申请去做售货员,应该是觉得售货员在省城,体面又干净。可两个店加起来总共才十个售货员,哪需要得了四十多名实习生,余思雅自然是不会答应。 如果他们想锻炼销售技巧,那去火车上应该能更锻炼人,当然也很辛苦就是了,这要看他们的选择。 徐佳佳怔了一下说:“余厂长,你说得有道理,那我去通知这些同学。” “嗯,确定好人数后,你去找楚玉涛,他把去程的路费报销给你,你提前发给他们。”余思雅是考虑到有些同学实在是困难,可能连路费都没有,所以先让楚玉涛把路费出了。 “还是余厂长你考虑得周全。”徐佳佳由衷地说。 余思雅摆了摆手:“这个事就这么定了,你们尽快安排下来,过两天我就要回厂子里了。” 徐佳佳这下有了紧迫感,赶紧说:“那我明天就把具体的人数给你。” 第二天下午,徐佳佳重新将人数报了上来。一下子减少了二十几个人,都是报名做售货员的,这些人一听说要去火车上做售货员,好多人都退缩了。 因为火车上的环境实在是很糟糕,现在夏天,天气热,火车上就像一个大炉子,挤满了人,各种奇怪的味道,推着小车在里面走实在不是什么好的感受。尤其是长途来回得七八天,很多家庭条件好一些都不愿意为了二十块钱去受这个罪。 余思雅不意外,能筛选一批非刚需也好,剩下还有十几名同学愿意去列车上做实习售货员。余思雅便去找了齐主任,说了这个事。 又不占编制名额,只是临时来实习两个月,齐主任非常愿意卖余思雅一个面子,很痛快地答应了,而且表示实习工资他们来发,不用养殖场掏钱。 余思雅知道最近他们赚了不少钱,也不跟齐主任客气,说了声谢谢,这事就定下来了。 解决了这个,余思雅拿起实习名单看了一遍之后,惊讶地发现里面竟然有一个出乎意料的人,她的那位娇滴滴的小公主室友胡雪迎。 她怎么也要去?余思雅有点头痛,这个大小姐一看就没吃过苦,去养殖场能干什么? 她干脆回了一趟宿舍,正好赶上胡雪迎在收拾东西。 余思雅敲了敲桌子:“你要去清河鸭养殖场实习?” 胡雪迎瞧见她回来,高兴极了:“对啊,思雅……不对,我是不是要叫你余厂长了?” 余思雅看着她兴奋的样子,很是无语:“我们乡下条件很差,宿舍要住多人间,蚊虫很多。你学中文的,咱们厂子没有报纸,也不需要额外的办公室人员,你只能去车间,吃的也是几百人的大锅饭,你可想清楚了?” 胡雪迎皱了皱鼻子:“思雅,你不欢迎我吗?我就想去看看你长大的地方嘛。” 余思雅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说得跟搞对象似的,拜托,他们只有塑料室友情好不好? “随便你,你想去我不会拦着你,但你得想清楚,厂子里的工作非常艰苦,你去了就得跟大家一样。如果挑三拣四,吃不了苦,那只有提前让你离开了。”余思雅把丑话说在前面。 胡雪迎要能听得进去劝,她就不是胡雪迎了。 “思雅,不,余厂长,你就放心,我可以的。” 她坚持要去,余思雅也懒得多说,要是不适应,她自己会离开。反正胡雪迎这个人除了娇气,性子直了点外,也没有多大的坏心眼和心机。 将实习工作安排好后,余思雅就回去了。 本来说好一个月回去一次的,结果上学后,她一直忙东忙西,期间就只回去过一次。 几个月没回乡下,余思雅发现乡下的变化还真大。进入红云公社,一路走来,她看到了好几座新房子,都是新建的砖瓦房,有两家门上还贴着大红的喜字。 除了建筑,最明显的就是庄稼,玉米秆比往年粗壮多了,上面挂的玉米棒子也鼓鼓囊囊的,一看收成就不错。 等她进了厂子里,正好碰到车子在卸货,还有几个社员围在那里。厂子里的几个男工人将玉米一袋袋搬下来,然后挂在称上,两个男人挑起来,杨会计在一旁计算数量。 这会儿的称还不是后世那种台称,而是一个称盘,一个称砣,再有个木制的称杆。这种称,称重量轻的还好,要是几十上百斤这种就得需要几个人抬起来称,非常不方便。 “76斤。”杨会计报了数,快速地将数字记录在本子上,工人将这袋粮食搬进仓库,称重量的又抬起了另外一袋粮食。 余思雅看了一下,准备绕过工人进去,却被眼尖的杨会计看到了。 “余厂长,你回来了?”杨会计高兴地喊道。 余思雅含笑点头:“对,这些粮食是村里的吗?” 、 杨会计点头:“是啊,一些早玉米,收获了,社员们有意向卖,李主任就让吴强开着车子去收购了一些。” “那挺好,你们忙,我先进去了。”余思雅打过招呼后,大步进了厂子里。 几个月没回来,厂子里的工人增加了二分之一,这会儿特别热闹,机器的嗡鸣声不止。 余思雅先去见了小李。 小李看到她,马上站了起来:“余厂长,你可回来了。” 余思雅摆手:“坐啊,站起来干什么,我看厂子里一切都还挺顺利的,你辛苦了。” 小李不好意思地说:“不辛苦,这是我的工作嘛。” 余思雅笑了笑,问道:“我看外面在收玉米,今年的收成很好吗?” 小李笑着说:“好,不少社员在自留地和屋前屋后都种上了玉米。这批种得早的已经收了。正好今天吴强的车子有空,我就让他去将粮食拖了回来,目前已经囤了十几吨了。” 虽然数量不是特别多,但也是个很好的开始,余思雅赞许地说:“很好,可以多囤点。” 随后余思雅又了解了一下厂子里的其他情况,翻开了工作日志,知道工厂一切运转正常后,余思雅提起了实习生的安排:“过几天省大会来九十多名实习生,领头的人会将实习名单给你。你根据他们的专业,帮他们在厂子里安排一下实习岗位,如果专业有契合的,就安排到相应的工作岗位,如果没契合的岗位,就全部安排到生产车间。” “这……”小李有些迟疑,“他们都是大学生,毕业出来就是干部,这合适吗?” 现在大学生的光环太强了,小李有点不敢用。 余思雅瞥了他一眼:“你也说是毕业分配工作以后的事了,他们现在还是学生,实习也是他们自愿报名的。工厂里的工人怎么样,他们就怎么样,不必特殊化对待,当然也不许欺负他们,咱们是要结善缘,不是结仇。这个你安排一下,如果厂子里有不遵守规矩的,直接报给我。” 小李赶紧答应:“好,有你这番话我知道怎么做了。天气这么热,余厂长你坐了一天的火车,要不要早点回去休息?” 余思雅看了一眼时间,五点多了,过一会儿就要下班了,现在再找其他部门的领导了解工作情况就得加班。 她不喜欢加班,遂说道:“好,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 回到家,沈红英正坐在屋檐下看书,瞧见她回来,高兴地放下书跑了过来,接过余思雅手里的包:“嫂子,你回来了。建东呢,他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余思雅笑着摇头:“他忙着挣钱呢,说过阵子天气很热,瓜子不好卖了再回来。” 沈红英有点失望,她都一个月没见过弟弟了,而且自从她上高中之后,姐弟俩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本来以为暑假能天天见面的,谁知道他竟然不回来。 余思雅看出她的失望,笑着提议:“要不你去省城陪陪他?” “不要,我要在家陪嫂子。”沈红英马上拒绝。 余思雅想到沈建东每天早出晚归,也没时间陪沈红英,便没多说,而是打开了包说:“建东给你和香香一人买了一条裙子,你看喜不喜欢?” 挣了钱,沈建东很大方。见夏天来了,城里的小姑娘都换上了漂亮的裙子,也不肯委屈自己嫂子和姐姐,给她们每个人分别买了一件几十块钱一条的裙子,还不忘余香香,可以说这半年他已经非常老练了,人情世故方面嗖嗖嗖地长。 余思雅取出一条纯白色和浅黄色的裙子,递给沈红英:“你先选,剩下的那条给香香。” 两条裙子的款式差不多,就是颜色不大一样,沈红英都很喜欢,最后她选了那件浅黄色的:“香香比较喜欢白色的,这件留给她。” 余思雅摸了摸她的头:“你呢?喜欢白色的吗?要是喜欢回头嫂子给你买一套白色的衣服,你不要光顾着别人。” 沈红英红着脸说:“没有啦,嫂子,白色、浅黄色我都很喜欢。” “行,去买菜了吗?要是没有我去食堂打点饭回来,咱们今晚对付一顿。”余思雅没纠结这个,问起了晚饭问题。他们家的自留地给别人种了,现在可没菜。 沈红英连忙说:“嫂子,三奶奶给了我一些黄瓜、丝瓜和豆角,有菜的,我已经做好了。咱们吃饭。” 姑嫂俩吃过饭,坐在院子里纳凉,余思雅问了问沈红英和余香香的学业。两人的成绩在班上属于中游,这个成绩有点尴尬,处于可能考上也可能考不上,就看考试的发挥了。 提起这个,沈红英就有点愁,她说:“嫂子,我跟香香准备再去问问闫教授,你看合适吗?” 余思雅想到闫教授孤家寡人的在乡下,一个老头子也挺孤单的,便说:“可以,但你们不能耽误他的工作。对了,过阵子养殖场会来一批省大的实习生,周末的时候你们也可以去问问他们。” 听到这个消息,沈红英极为振奋:“好,回头我跟香香把不会的都记下来,再去问他们。” “嗯,你要不好意思,可以做点肉端过去给他们加餐,不过别送闫教授酒,他年纪大了,喝多了酒伤身。”余思雅提醒沈红英。 沈红英一口答应了。 可惜接下来几天天公不作美,从余思雅回来的第二天起,就一直在下雨,时下时停,没完没了。这雨一下就是一个星期,下得余思雅心烦。 尤其是经常下雨,村里的路都成了烂泥,一脚踩下去鞋子上全糊满了泥,只能穿雨靴出门。这时候余思雅就格外怀念后世的村村通的水泥路,可惜现在大部分人都还是住的茅草屋,连吃穿住都没解决,现在也不可能有多的钱在村里修路,只能暂时作罢。 下雨也得上班,余思雅抽这段时间,将厂子里近半年的情况了解了一番,还张贴公告批评了几名违规操作的人员,并扣一个月的年终奖。 这期间,省大的九十多名实习生也来了。余思雅没有出面,既然来了工厂,那他们就是工人,让小李和马冬云安排就行了。 骤然之间多了这么多人,工厂的宿舍有点紧张,马冬云提议可以将他们安置在各大队的知青点。因为今年已经没什么知青下乡了,高考走了一批,还有些人找到岗位回城了,所以知青点的房子也空了几间。 但被余思雅拒绝了,他们就来实习两个月,未免节外生枝,还是安置在厂子里比较好。 安置好这些实习生后,工厂进入了紧锣密鼓的生产中。 而经过大半年的努力,厂子里的第一款羽绒服也生产了出来,采用的涂层尼丝纺面料,里面填充的是经过药物消毒、高温烘干的鸭绒,内胆材料是采用质量非常好的薄细布做成的。 虽然款式在后世看来还是有点老土,笨重,但比起这会儿的大棉袄,已经算得上是时代的进步了。就是不知道保暖性能怎么样,因为天气太热了,穿个衬衣都出汗,就更别提穿羽绒服了。 但余思雅对这个有信心,唯一的问题就是成本太高了,不算鸭绒和机器、人工的成本,光是布料一件衣服就得十几块。 可没办法,能生产这布料是沪市的一家国营纺织厂,人家根本不接受砍价,所以他们也只能先用着。 趁着小元同志还在建厂,余思雅就让楚玉涛和赵师傅一起去沪市订购布料。 他们出发的时候已经到了七月中旬,没完没了的雨总算停了下来。可每天都是艳阳高照,气温一天比一天热,白天几乎都在三十几度以上,热得人一头的汗。 为避免工人中暑,余思雅让食堂每天都熬了大量的绿豆汤解暑,同时去卫生院买了一些治疗中暑的药物备着。 好在这时候的人习惯了大热天都要上山干活,适应能力很强,余思雅担忧的事并没有发生。 看工厂一切顺利,不用她太操心,余思雅打算回省城一趟,看看小元的厂区设计图画出来没有。 可就在这时,厂子里却发生了一件意外。 库房里的玉米发了霉。 先前采购的饲料喂完了,饲养员去库房里拖出一袋玉米打开,结果里面全发了霉,黑黄交加,散发着一股霉变的味道。再打开一袋,还是这样。 她赶紧将这个事报告给了小李。 小李吓了一跳,赶紧让工人将所有库房里所有的粮食都打开,然后发现几十袋粮食发了霉,加起来有七八千斤。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小李赶紧将这个事汇报给了余思雅。 余思雅得到这个消息,第一时间赶到了仓库:“将所有的没发霉变质的粮食搬走,再检查一遍,就在仓库外面检查,一袋子一袋子的检查,检查完了之后再原封不动的装回去。发霉都放在里面,去把杨会计叫来。” 杨会计过来之后也懵了,震惊地看着余思雅,愧疚地说:“余厂长,都是我工作的失误……” “确实是你工作的失误,你的责任咱们后面再算,去把收购玉米的账本拿过来。”余思雅冷冷地打断了他,“李主任,派个人去通知周部长,让他带几个民兵过来。” 这件事让她非常生气。正常情况下,玉米放在仓库里又不是几个月几年,仓库又没进水漏雨,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发霉? 这批玉米之所以发霉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没晒干,正好赶上前阵子天天下雨,空气潮湿闷热,可不得发霉。 这些社员竟然为了占小便宜,多卖点钱,将没晒干的玉米卖给养殖场。她要轻轻放过了,那以后岂不是谁都能有样学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