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笑傲开始的江湖路》 第1章 无瑕师姐打毛线 第2章 咕山之畔 第3章 穿入笑傲 第4章 拜入华山 第5章 弹指三年 第6章 下山 第7章 开杀 第8章 猪狗不如的东西,也配称好汉? 第9章 除恶务尽 第10章 师徒计议 第11章 华山论剑 第12章 五岳会盟(上) 第13章 五岳会盟(下) 第14章 比斗 第15章 传功 第16章 破壁 第17章 破招 第18章 传剑 第19章 坦白 第20章 出山 第21章 打草 第22章 除魔 第23章 开端 第24章 收徒 第25章 得书 第26章 说剑 第27章 坐斗 第28章 齐聚 第29章 洗手 第30章 试手 第31章 动手 第32章 解秘 第33章 出气 第34章 震慑 第35章 受困 第36章 对峙 第37章 逼斗 第38章 能言 第39章 赶走 第40章 遭遇 第41章 诡异 第42章 解决 第43章 救援 第44章 赶场 第45章 解救 第46章 悔过 第47章 王家 第48章 交手 第49章 金刀 第50章 传信 第51章 合奏 第52章 杭州 第53章 探庄 第54章 知己 第55章 谋划 第56章 御风 第57章 激斗 第58章 上钩 第59章 摆谱 第60章 引诱 第61章 入毂 第62章 接触 第63章 暗斗 第64章 打伤 第65章 脱困 第66章 赶走 第67章 后事 第68章 大婚 第69章 围寺 第70章 杀熊 第71章 开斗 第72章 得手 第73章 退走 第74章 追索 第75章 解毒 第76章 风声 第77章 骂仗 第78章 解开 第79章 突变 第80章 逼迫 第81章 分崩 第82章 斗剑 第83章 乱絮 第84章 合围 第85章 缠斗 第86章 舞柳 第87章 不及 第88章 善后 第89章 故人 第90章 风起 第91章 灭门 第92章 商议 第93章 接应 第94章 封山 第95章 定计 第96章 登崖 第97章 宴请 第98章 吐露 第100章 决斗 第101章 好剑 第102章 曲终 第103章 人散 第1章 重回白羽 第2章 行路难 第3章 被迫出手 第4章 解决 第5章初闻 第6章冲突 第7章 起纷争 第8章过路财 第9章筚路蓝缕 第10章 到达 第11章 旧事 第12章 认亲 第13章 交友 第14章 出头 第15章 横生波澜 第16章 等敌 第17章 以一敌三 第18章 何不食肉糜 第19章 出风头 第20章 继续前行 第21章 压过一头 第22章 过路收费 第23章 慷慨赴死 第24章 悍不畏死 第25章 上云阳 第26章 利诱威逼 第27章 图穷匕见 第28章 激烈争斗 第29章 逃之夭夭 第30章 暂避锋芒 第31章 人淡如菊 第32章 手下留情 上架感言 第33章 此情可待 第34章 财宝惹人爱 第35章 不是技术活 那老者目光散漫,望着窗外,不知想些什么,半晌才回过神来,苦笑道:“却是小老儿失态了。我亦算是受害之人,家在黄州府,有几亩薄田,虽无余裕,也算安足。只是孙女天真烂漫,怕她受害,才不得以逃到北边,做了流浪人。” 三言两语,道出艰辛,沈元景见他长衫虽洗得浆白,却整洁异常,手指干净,神态并无底层常年劳作之人的困苦之色。说起故事颇有条理,见识不浅,二胡抑扬顿挫,颇有造诣,便知他是读过不少书的。 略一深谈,果然他有着秀才功名,在乡间私塾教书,独子早丧,瓜田李下,遣了儿媳再嫁,自己一人养大孙女。 两人不言江湖,说些其他闲话,老者亦惊讶于沈元景的学识,言道:“我之前见过许多举人,也无有如公子这般才学者,若你投身科场,怕不是进士也能考得。” 沈元景笑而不语,又怜他一把年纪,还四处奔波,便托了华山道观的住持,替他寻了处好营生,安顿下来。 临别之际,老者迟疑一下,说道:“这里有个消息,说与公子听听。我有位至交好友,亦是一季考中秀才,在荆州凌知府手下当差,听他提到一年多前,凌府千金骤然失踪,说是丁大侠拐走。 凌知府找寻一年,近日好像有了眉目,遣了府中不少人出去。我见公子甚是关心丁大侠,也不知这事情的真假,公子姑妄听之吧。” 沈元景道过谢,径直往江陵而去。一路行来,大道小道,多见提刀拿剑的江湖中人,呼朋引伴,火气都颇大,动辄争斗,流血断肢,似乎平常,只是苦了沿途的农家店家。 连城诀世界的江湖,似乎没有什么黑白的分别,不欺凌弱小,不殃及无辜,就已经算得好人。所谓正道人士,遭逢江湖争斗,该下狠手的,该下阴手的,一样没见少做。 他面相不大,又独身一人,遇到好些麻烦,都一一打发。初始他少杀人,只是略做教训,可有甚者三番五次,变本加厉的侵扰,这才痛下辣手,接连斩杀了三波人,由是传出威名,才换得些许清静。 可越是接近江陵城,忽而滋扰的人越多了起来,不少人掏出一卷画像,看过之后,便一言不发,冲撞过来。 沈元景再也不手软,一路杀杀杀,杀到江陵城外,杀得人人色变,即便这样,也依然止不住不断有人上前冒犯。 …… 茶馆里面传出一声惊叫,有人跳将起来,却是他盯着沈元景的时候,不注意把半杯滚烫的茶水灌入口中。 这人大怒,一把揪住店小二的衣襟,嘴里哆嗦着吼道:“你这贼厮鸟,敢来消遣洒家。”提起拳头,就要打将下去。 不料那小二一矮身,往外一钻,就已脱逃,只留了件短衫在这汉子手上。他正要追打,却吃了眼前一道黑影袭来,连忙举起拳头打去,却听“砰”的一声,是一个陶做的茶壶,轰然破碎。 “啊啊啊!”汉子捂着脸大叫,原来茶壶里面是灌满的开水,他措不及防,应对失当,满壶的开水有一半落到他上。其余的和着散开的陶片,落到旁边三桌。 其余人跳将起来,纷纷破口大骂:“龟儿子的,日你先人板板”、“你个瓜皮,额咋要哈你个万货”、“鸭勤醋德你昂惊之某歇”…… 对面的一个老者还算和气,说道:“掌柜的,这人得罪了你,冲着他去便是,波及我们这些旁人,却是你的不是了。” 掌柜斜了他一眼,说道:“波及到你们怎么地?这里是荆州府,岂是你们这些个外人过来撒野的地方。”店里面有许多本地江湖人士,俱都称是。 老者冷笑一声,说道:“什么内人外人的,还不是为了财宝,怕我们过来抢,找些借口赶我们走罢了。” 掌柜也不争辩,旁里有人帮腔,嚷嚷着:“你们既然都知道,还不滚蛋,死皮赖脸的留在江陵做甚。” “这天下是你江陵一家的么?那梁什么皇帝搜刮的是天下的财宝,人人都有份,偏你把自己当根葱,还做些独占好处的白日梦。老子今天倒要看看,你这地头蛇,压不压了我这过江龙。” 一位大汉说着,举起单刀,就朝柜台杀去。那掌柜不慌不忙,果然斜里杀出一个瘦小的汉子,使一柄三股叉,架住长刀。 又有拿剑的拿枪的外地人士,都起了身,往另一边的本地人身上招呼,一时之间,茶馆里面乱糟糟的,兵器乒乒乓乓的四处磕碰,两边人马呼呼哈哈的怪叫。 整个酒馆,只有沈元景一人坐在角落,没有被波及进去。 刚才说话那老者也寻了掌柜的,捉对厮杀。这里面也只这两人功夫最高,都使的长刀,一边攻势凌厉,一边刁钻狠辣,斗了三五十招,似乎打出了真火,旁的不管谁不小心撞到前头,轻则断臂残肢,重则命丧黄泉。 两人越打越快,从大堂里面那边打到这边,那被泼开水的汉子正捂着眼睛,缩在一旁,见状连忙往角落里躲来,却不料慢了一步,被一刀砍在腰上,扑倒在沈元景背后。 掌柜的似乎因为多出一招杀人,失了先手,稍稍落了下风,便脚下一动,绕到桌子的另外一边,只是那老者自不肯扰,追来当头一刀,劈砍而下。他心里发狠,也一刀往对方肚子戳过去。 眼见就要两败俱伤,忽而两把刀都调转了方向,老者的刀往沈元景的右胳膊砍去,掌柜的刀却戳他的小腹。 他依然坐直着纹丝不动,瞅着就要伤在两人手下,忽而抬起右胳膊,往桌上一抄,捏了根筷子在手里,左右一晃,又往后一递,空手而回,仿佛并未动过。 那老者和掌柜脸上的笑容还未消失,额头就一股鲜血飙出,接着碌碌的往外涌,摔在桌子上。后面那大汉也仰面而倒,额头插着一根竹筷。 沈元景以一根筷子,戳穿了三人颅骨,旁边有些人眼前一花,只见到三具尸体,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往外面跑。其余人等摸不着头脑,立时停了争斗,一齐向他杀来。 他伸手往桌子上一磕,筷筒不动,里面的筷子都跳了起来,用手一挥,“噗嗤”、“噗嗤”,不分先后的十几声,那些刚跑到门口的,都扑倒在地,背心插着一根筷子,只露出半截。 里面的人吓了一条,都停顿住,面面相觑。沈元景却骤然起身,身子在大堂里面晃了两晃,“扑通”之声响起,夹杂着“大……”、“饶……”几句。 沈元景站在中间,抬起右手仔细看了看,才走到柜台,果然从里面翻出几张画像,是他的模样。 旁边火炉上“吁吁”做响,他提下烧开的壶茶,倒满杯子,拿起闻了一闻,撇嘴道:“却是些没技术的,连毒都不知道下。” 一饮而尽,滚烫的开水入喉,却霎时变得冰冷。</p> 第36章 还是不够 沈元景进到江陵城内,都是些带刀带剑的人在大街上游荡,见到他时,都不约而同的从怀里掏出画像,比照一下,顿时眼前一亮,手都不自觉的握住了兵刃,围了上来。 这时街边传来一阵“咚咚咚咚”的脚步声,却是一队兵卒过来巡视,为首的一位武将口里还在大喊:“江陵城内,禁止私斗,违者定斩不赦。” 见官府连驻军都派出来了,那些江湖汉子怎敢放肆,都散到一边,让出一条道来。武将领着兵卒路过,深深看了沈元景一眼,也不说话,却是到了不远处站定,眼睛还瞅着这边。 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面带笑容的过来说道:“这位少侠请了,我们兄弟有笔大买卖,诚邀少侠入伙,可否借一步说话?”沈元景瞥了他一眼,话也懒得说,径直往前,沿着大街寻凌退思的府上去。 那伙人自不甘心,一直跟在后面,渐渐的人就越来越多。武将也跟在后面,见得如此,神色一变,对着手下说了句什么,忽而两个兵丁迅速离开。 眼前的这条大街是江陵府的正道,若在往日,必定是市声鼎沸,行人如梭,十分热闹的。可这些天,街上一个小摊也无,平常来来往往、呼喝叫卖的小贩都不见了。非但如此,连行人也稀少许多,都不敢外出游荡,满目所见都是些江湖汉子。 偶尔道旁一间开了门的铺面,是家酒楼,大门上有两个洞,掌柜的站在门边,脸上堆起笑,拉过一个半大小子,一脚踹得跪在一个摇着折扇的锦衣江湖客面前,右手往自己脸上狠狠的抽了几下,又是点头又是哈腰的。 好容易在街角看到一个混沌摊,还在营业。一个老人拖着腿守在一旁,边上还有个小孩子,挨着炉子,大太阳下也裹得严严实实的。 一桌放着三五枚铜钱,老人面带喜色,看了孙子一眼,小心翼翼的收好。另外一桌却什么也无,两个江湖汉子抹了抹嘴,站了起来,归到身后的队伍里面,他也不敢说什么,只能默默的收拾碗筷。 沈元景在笑傲里面也曾吃过何三七的混沌,记得是十文钱一碗。他虽有心助这老人家,可也知如今的自己,去哪都是灾祸,不由得喃喃低声道:“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事不同,理相似。 不多时,便到了一座大院子,朱红的大门,门上钉着碗口大的铜钉,门外两盏大灯笼,一盏写着“荆州府正堂”,另一盏写着“凌府”,还未点燃,在风中微微晃动。 此时大门紧闭,门前也无人站立守卫。沈元景也不意外,心知凌退思此刻是不敢明着和他接触的。他只抬头仔细打量一番,又沿着凌府外墙走了一圈。 旁里有江湖汉子暗自嘀咕:“此等行径,怎地和我们踩道如此相似?莫非这位少侠也是同道中人?” 他看了看四周,特别瞅了眼那带兵的武将,说道:“只是这么旁若无人的探查本地知府的府邸,就差明着说晚上要来作案了,真够大胆的。” 跟过来的人也和这江湖汉子是一般的想法,都惊讶于他的作为。要知道寻常江湖好手,胜过三五个兵卒甚至十多个,也不在话下,可一旦遇到整编成列的军阵,特别是备齐弓箭的,那他们真是来多少死多少了。 是以在此世,还真无人敢如此大胆,公然打一位府衙之长的主意。特别是这位凌知府,还是一介翰林。 这时候,对面的街角突然冒出一个乞丐,畏畏缩缩的,仿佛被这么多人给吓住了,手里的破碗都拿捏不住,落在地上,磕出好大一个口子,两铜板也掉落出来。 他顾不得其他,跪在地上,先是伸出左手,摸起铜板,吹干净灰,攥在手里,又小心捏起碗来,放在眼前,右手摸着缺口,心疼得似乎要掉眼泪。 沈元景见这人的右手五根手指都没有了,心里一动,神色不变,又打量了凌府后院一眼,白墙红瓦,高头现出院子里面的飞檐斗拱。 他返回刚才见到的那家酒楼里去,才踏入门,一个瘦小的孩子跑了过来,看着不过十四五岁,颤抖着叫道:“客官里面请!”这是刚才那半大小子,眼眶红红的,外面还残留着些许泪痕,勉强挤出一点笑容。 掌柜的见他仪表不凡,心里发抖,连忙从柜台里面钻出来,弯着腰道:“公子,快请,二楼请,这会刚好有一个靠窗的空位。”他右脸红成一片,肿的老高,隐约可见指印。 沈元景上到二楼,见到对着街角有两扇窗户,一张桌子是空着的,另外一张坐着两人,正是方才见着的锦衣江湖客,再看一眼,却是熟人,在华山打赏说书人的那个富贵公子。 那掌柜的引着他经过锦衣公子面前,都不自觉的弯下了腰,小心翼翼的走过,见到无事,才偷偷舒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面丝巾,在凳子上擦了又擦,才请他坐下,又躬身问过他喜好,忙不迭下去准备。 就这一刻,楼底又起了纷争,无非就是涌进来的人太多,店里座椅不够,那小孩耐心解释,却被人一把拖出门外,甩到街上,一大群江湖人哈哈大笑,大摇大摆的从他身边走过。 很快楼上楼下都吵闹起来,嗡嗡的似苍蝇一般乱响,拍桌子踢凳子的不一而足。有人轻声细语的同先到的人商量拼个桌,有人大声叫道:“吃完了赶紧滚。” 掌柜的夹在中间,又是陪着小心,又是哀求旁人让出些位置,挨了好几个巴掌。众江湖客见实在人多装不下了,一部分才骂骂咧咧的的离开,又去拍开旁边的、对门的人家,强行闯了进去,闹腾了个鸡飞狗跳。 那小孩子显然是摔懵了,半天都爬不起来,掌柜招呼完客人,才敢出来扶起,见他胳膊好像是折了,暗地里抹了抹眼角,又换了副笑脸,走进酒馆大门。 这番做派,沈元景都看在眼里,又举起手掌,放在眼前,仔细看了一看,喃喃的道:“我道是杀狠了,原来还是不够。”</p> 第37章 怪梅横斜 用过晚饭,沈元景离了酒楼,也没有去寻客栈,远离闹市,找到了一座废园,守在一株怪梅树下,静静的等到天黑。 先前那武将披甲戴盔的,领着一大帮子兵卒,把这里团团围住,那些江湖客俱都忿忿不平,却不敢造次,只能离着远远的,望向这里。 过了大半个时辰,忽而一个长衫打扮的中年书生,过来说了几句什么,那武将颇为惊讶,争辩了几句,好像还吃了训斥,这才十分不情愿的领着兵离去了。 那些江湖客有些摸不着头脑,等了一会,等打探消息的人回来,说那武将都已走远,这才你望我,我望你,一起举起兵刃,涌进园子里面。 就见得园子破败异常,里面杂草丛生,些许杂物已然腐朽,惟有石桌一台,石凳四个,依然挺立,只是上面布满青苔。 月光之中,一道人影盘坐在一株梅树下,因着常年无人看顾,那梅树骨瘦嶙峋,看着却别有一番清癯的味道。 沈元景睁开眼睛,说道:“来者是客,都请入内。”仿佛是此地主人一般。这些江湖客高举着火把,就要一窝蜂的涌进来,这时候一位老者站出来拦住大伙,说道:“慢着。” 旁边一位脸有刀疤的汉子冷声说道:“牛东家,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因是在你荆州府,就想要独吞?” 牛东家见群情激奋,连忙说道:“疤三爷,我自然不敢有这个想法,只是这园子颇小,大伙一窝蜂的涌入,怕也装不下,何不一家选出一两人来,也方便行事。” 疤三爷估摸着来此的人怕不是有几百上千,往园子里一看,确实有些小,便点了点头。其余些首领也无异议,就此定了下来。 趁着大伙商议之时,那牛东家又说:“里面杂草太多,何不叫几个人去清理干净,也方便大伙。”众人俱都同意了,不过只许他派出两人,另六人由其他势力出。 沈元景坐在一旁,并不说话,安心等人进来。那牛东家的一个手下割着草,慢慢靠近,忽而听到另一边的同伴大叫一声:“啊呀!”把大伙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了。 这人背着门口,迅速的弹出一个纸团,到了沈元景边上,然后装作奇怪,问同伴道:“怎么了?” 那同伴喝骂一声:“通你屋地仙人,老子还以为是条蛇,搞半天是个木头。”说着挑起一个枯木,落到一边。牛东家喝骂一声:“大惊小怪,快点干活。” 这么一闹,那些头领本来争得面红耳赤,也稍稍缓和,总算决出了进来的人数。正好杂草也割完了,一排人鱼贯而入,靠着院墙站着,高举火把,把整个院子照得灯火通明。 接着十余家势力的首领,或是两三人,或是六七人,一起走了进来,后面的江湖散人却是没有机会入内,只能暗地咒骂。 几十人把沈元景与梅树团团围住,他这才缓缓起身,叹道:“你们可让我等了好久。” 牛东家站出来说道:“这位少侠,我等与你也无仇怨,大伙无非都是为了求财。据说那梁元帝留下的财货颇为丰盛,如你肯说出藏宝地点,这里的英雄们都愿意分你一份。” 旁边几人都点了点头,显然是承认了。他摇了摇头,牛东家只道他不肯,心里窃喜,脸色却沉下来,说道:“如此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年轻人,你父母养你长成如此标致的人儿,着实不易,何必枉送了性命。” 沈元景却说道:“我是替你们着急,未知各位进来的时候,有没有交代后事,不要闹出什么八九个儿子争位,就不好了。还有便是,既然大家都如此喜爱金银财宝,留些人在外面也是对的,到了地府,托梦让他们多烧些便是。” 几位首领勃然大怒,纷纷叫骂起来。那牛东家越来越开心,却眉毛倒竖,喝道:“不识好歹。我看你死到临头,还会不会这般硬骨头。” 沈元景抽出长剑来,众人纷纷戒备,他忽然又说:“对了,有样东西还给你这老头。”牛东家心里咯噔一下,果然就见他把那纸团抛了出来,或许是手法不准,落到了疤三爷脚下。 牛东家连忙抢过去,弯腰就要捡起,却听得一声“东家小心!”,当即顾不得其他,往后急退,却见一道寒光从眼前闪过。 他退到一边,仔细看来,疤三爷手里提着长刀,显然刚才是他动的手,于是喝道:“疤三,你这是什么意思?” 疤三爷却不答,捡起了纸团。牛东家蠢蠢欲动,却见旁边几个头领都目光灼灼的看着他,顿时按住不敢出手。 “城南偏西,天宁寺内,丑时三刻,恭候大驾。”疤三爷摊开纸团,念出其中内容,冷笑道:“哼哼,好一个天宁寺内。牛东家明着跟大家一伙,却又和这小子暗通款曲,想要独吞财宝吧。” 其他人都怒目相视,牛东家自知待不下去了,恨恨的看着沈元景,说道:“小子,你最好多拜拜如来,今日死在这里算最好了,否则落在我手上,叫你生死两难。”就要领着手下离去。 沈元景神色古怪,说道:“你既约我去天宁寺,我必当赴约,不过还请你先走一步,往生极乐,见了如来,替我带声好。” 说罢,他忽然动手,一剑刺出,那牛东家早有防备,往边上一躲,可惜太慢,刚一动身,剑已经刺入了他喉咙。他那四个手下,才扑过来,收之不及,也步了后尘。 旁边的几位首领都大吃一惊,互相看了一眼,说道:“并肩子上,先废了他的四肢。”举刀的、提剑的、托枪的、拿棍的,上上下下,一齐打了过来。 沈元景挺身而上,闯入人群之中,唰唰两剑,先结果了两人,又轻轻一让,长剑掠过,只是一招便送了五人归西。 这边人等见他武功高明,反倒更加卖力,呼喝着往前冲。他抬臂斜刺,一剑杀了一位首领,见疤三爷招数凌厉,只往前一跳,剑如长蛇出洞,越过长刀,洞穿了他的喉咙。 疤三爷是这里面武功最高明者,他这一死,众人都窒了一下,可沈元景并不停手,不断的挥剑,每一招都至少杀得一人,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留下,很快园子里面的三五十人被杀得干干净净,一个也没逃脱,外面的人呼喝着,还在不断的涌入。 靠墙的那些汉子,早就吓得不清,纷纷丢下火把,有的聪明越墙走了,有的却往门口跑,又被裹挟回来。 他不管来人是谁,见到就是一剑,涌进来的一半是帮派的,一半是江湖散客,约莫有两百多人,来一个便死一个,这才杀得其他人吓破了胆,纷纷逃走。 沈元景走到园子门外一看,那些人亡命而逃,连头都不敢回,片刻就一人也不剩。 他复返回来,园子里面一片死寂,只有月光如水,洒下清辉,落在梅树之上,似乎从树皮渗透了进去,便吟诵道:“‘怪梅蟠屈如龙蛇,归欤月明看横斜’,有血浇灌,明年你的花朵应该更鲜艳了吧。”</p> 第38章 江陵城南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一个人影从墙外越过,落到园子里面,打了个趔趄,却是不慎踩到了点什么,略微往边上移步,才站稳了。 他感到脚尖踢到了个软东西上,便低头一看,是一个人的腰肢,再往旁边一看,果不其然,刚才脚下踩中的是一个人头。 这人歪头躺着,喉咙上破了偌大一个口子,血还未干透,在月光下闪着光,双目圆瞪,直勾勾的看着他,脸色惨白。 他吓了得往后一退,又绊在一人的腿上,坐倒在地,手慌忙往边上一撑,感到一股温热,回头一看,一只眼睛从拇指与食指之间凸了出来,却又是按在了另一人的脸上。 他急忙缩回手,放眼望去,不大的地方里,横七竖八的躺着许多尸体,把园子都占满了。 “狄云,你来了!” 这时候突然冒出一个声音,他猛地往后一仰,身体忍不住的抖了一下,循声望去,一道人影站在一株怪树之下,借着月光,认出是沈元景,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爬了起来,开口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沈元景答道:“他们要来杀我,我便杀了他们。” 饶是狄云猜了出来,也忍不住吃了一惊,又重复道:“都是你杀的?”沈元景点点头,说道:“是,还跑了不少。怎么,你没在外面?” 狄云脸上一红,支支吾吾的说道:“我临时有些事情,给耽搁了。”原来他忍不住借着夜色,偷偷去看了戚芳,一时间看得入迷,并未察觉这边的异样。 沈元景也不追问,说道:“你怎么会来江陵城的,丁大侠夫妇呢?”狄云心底松了口气,走到跟前,说道:“那日我们分别之后,丁大哥和大嫂商议,都认定湖广乃至周边都是待不得了,可去往哪里却犯了难。 议到最后,还是丁大哥说两人都在水边长大,离了江水,就近着海水,于是一路往南,到了广东靠海的一个小渔村,安定下来,每日打渔种菜,闲来弄些花草,过得很是快活。” 狄云说着,脸上露出笑容,显然是非常喜欢这段日子。沈元景问道:“那你为何又要回来?” 他接着说道:“如此过了两三月,大嫂忽而有了身孕,又大半年,生下个大胖小子。”说道此处,他忽而变得兴奋,道:“沈少侠你是没有瞧见,那孩子肉嘟嘟的,十分可爱。对了,大嫂还给孩子起了个名,唤做丁戴景,说是要感谢你的大恩。” 沈元景微微一笑,说道:“却是有心了。”狄云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些杂七杂八的事,然后叹了口气:“可惜好景不长,前些日子,忽听到村长说,来了几个外乡人,带刀带剑的,口气很大,一上来就问丁大哥和大嫂的行踪。 村长心地善良,替我们瞒住了,可也起了疑心,怕我们是什么坏人。丁大哥悄悄的摸过去打探一番,认出他们是龙沙帮的人,那就是凌退思的手下了。 他十分忧心,想要搬走,可孩子还小,大嫂身子又弱,受不得颠簸,何况就算能搬,到哪里才能不被找到呢?他决议一劳永逸,干脆把连城诀的消息放出来,让大家去争,却又脱不开身,便让我过来了。 沈少侠你也知道我这人苯,是在没有什么办法,不过是硬着头皮行事,打算胡乱把连城诀写在墙角算了,不过今日在凌府打探消息,能看到沈公子,心里才踏实。” 狄云并没有原著后半段的经历,所见丑陋也止在一家与一牢之地,对生活还有许多热爱,见满地的尸体,忍不住说道:“不过沈少侠你的杀性也太大了,这些人只是为了争抢财宝,不至于都……” 话说道一半,却迎来对面的目光,无有喜怒,十分的平静,但他就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话也说不下去。 沈元景只是随意扫了他一眼,说道:“你可知把连城诀放出,死的人要更多了。”狄云愕然。 听了这番话,原本的打算便放弃了,沈元景决定让凌退思多活一晚,又与狄云说了些话,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当中。 …… 第二天一早,过路的行人就发现东西北的城墙上,赫然出现了几行字,第一行用楷书写着“唐詩選輯”四个大字,第二行与第三字要小一些,分别是“春歸四、重經昭陵五十一”与“聖果寺三十三、贈韓思彥二十八”。到了最后一行又大起来,行书字体的“連城決”三字。 这些字离地有一丈有余,不知是用什么刻上去的,昨夜受了惊吓的江湖人士,准备赶早逃出江陵城,却无意中见此,都驻足不前。 有莽撞的闯入城中书肆,踹开大门,随意乱翻,找到本《唐诗选辑》,拿了就走,后面的人蜂拥而至。 不一会城里的书铺都遭了殃,这书也不够多,又因着有人贪心,如一连塞了七八本在怀里,被旁人看见,引发了不少争斗。 等有人携着《唐诗选辑》到了城门口,早有一位锦服公子,站在里面,旁边有一位仆役弯腰捧着书,他一边摇着折扇,一边大声念道:“‘苔径临江竹,茅檐覆地花’,是个‘江’字;‘陵寝盘空曲,熊罴守翠微’,是个‘陵’字。” 说道这里,他顿了一顿,见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十分得意。忽而有人接口道:“后面两字是‘城’与‘南’,休要在这里卖弄了。” 此言一出,群好汉们哗啦一下,全都跑走了,只剩得他主仆二人,留在原地,楞了一下,才又跟上。 到了城南,此地已然聚集了许多人,都仰头看着城墙,就不是不见有什么字样。有人大声嚷道:“下面的呢,下面的呢?断在这里,真个叫人难受!” 有心细的也不说话,沿着城墙找去。不多时在西边的位置,听到闷呼一声,众人连忙看去,就见这一个有一人拼命的拿刀在墙上,又劈又砍,又刮又划。 旁的几人已然见到字样,连忙抢去几步,几把兵刃同时刺出,这人惨叫一声,前胸后背叫人开了几个洞,鲜血直流,倒在地上,抽搐一下,就此断气。 众人顾不得其他,抬眼望去,就见这墙上刻着几行字:“天□寸木殿亻像向之虔誠膜拜通靈祝告如來賜福往生極樂” 前头几个字上面布满了刀痕,那“天”字几乎要看不见去,幸好留字的人刻了半寸深。后面的一个字就没有这么好运了,被完全刮去。再后面那个“寸”浅淡,显然是下半部分,而旁边那个木字仔细看去,原来是正中间多了一道刀痕。 有许多人摸不着头脑,还有许多人悄悄的离去。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过来,忽而听到一个抄着本地口音的人说道:“如来,佛……像,那不就是寺庙么?天宁寺?” 哗啦一下,所有人都转身看着他,有认得他的,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往外跑去,大伙都反应过来,一窝蜂的跟上了。 离这几行字十余丈,狄云依旧是乞丐打扮,远远望见这边情形,说道:“这边的事了,该按着沈少侠说的,护着师妹,去天宁寺了。” 第39章 天宁寺外 狄云往大师伯万震山府上赶去,半路去见他与儿子万圭走在前头,并领着吴坎、鲁坤、卜垣、孙均、冯坦、沈城等弟子,匆匆忙忙的往西边去。 他连忙闪到一边让过,等这些人走后,才去到万府,翻进后院,见着师妹戚芳。两人述了会旧情,他才记起沈元景的嘱托,暗道一声糊涂,好说歹说,领着半信半疑的戚芳一起,乔装一番,赶去天宁寺。 江陵地处平原,高山极少,天宁寺便是建在平地之上,如同普通宅院一般。又因地方偏僻,并无多少人烟,也少有游客,是以庙里的和尚早就跑了,荒废至今。 庙前有一大片空地,已经聚集了许多人,粗略一看,起码有上千之多,分成四伙,还在陆续有人赶过来,却都没有进到寺庙。 狄云摸到其中一伙中去,慢慢的挤到靠前的位置,悄悄打量四周,原来并不是大伙不愿意去到寺庙里面,实在是门口有两拨人在对峙。 这两拨人官府中人分成的两派,一边是昨日在城里见过的那名武将,领着约莫两百多个兵卒,围在几个身穿官袍的文官面前。打头的一位官员大声呵道:“凌退思,你身为朝廷命官,却勾结匪类,为祸一方,枉为一任知府。今日还敢率众冲击官兵,是要造反吗?” 凌退思这边除了一些个衙役,多的是江湖中人打扮,约有上百人,想来便是龙沙帮的。另有荆州本地的帮派势力两百余,如万震山等,与他联盟。 他站出来朗声说道:“陈同知不要仗自己是杨阁老的门生,就敢胡说八道。今日本府携本地贤达,只是来此游览,你竟敢率兵阻拦,是何居心?” 那陈同知冷笑一声,说道:“贤达?不过是些匪类而已。这些日子在城中欺压百姓,犯下好多案子,你凌知府耳目众多,不会不知道吧。” “那是外地人作乱,我昨日便请陶千户弹压地方,怎料到了晚上,却不知被谁人叫走了。”凌退思不慌不忙的说道。 那些外地的江湖客们被称作匪类,俱都愤怒,狄云旁边的一人说道:“这狗官胡说八道,咱们这些人,学的是宋江替天行道,如何能是匪类?”于是纷纷朝着打头的几人看去。 他一见,却是去年恶斗血刀门时见过的“中平无敌”花铁干,旁边是传说已经与他闹翻“柔云剑”刘乘风。 花铁干也不负众望,毅然站出来说道:“此言差矣,明明是江陵城中出了一位大盗,本地百姓遭灾,我等激于义愤,才赶来相助,何来匪类之说?凌大人和陈大人不可轻信小人,冷了兄弟们的心。” 他本拟自己在江湖之上也有些名头,身后又有三四百人,能叫两边重视起来,哪料陈同知看都不看他一眼,只向着对面说道: “弹压地方?不过是为了你自家安全找借口罢。我可是听说,你做一件大大的恶事,给一位江湖大侠知晓,要来打抱不平,昨日才匆忙召集陶千户守护,并勾结这些里里外外的匪类,拦路截杀。” 凌退思道:“一派胡言!我凌某为官二十载,地方一片祥和,做人堂堂正正,为百姓殚精竭虑,何来你说的大大的恶事,引来什么大侠?” “哈哈哈哈!”陈同知大笑一声,说道:“就知道你不肯承认,你看看这是谁?”他伸手往边上一指,一个青衫老者从军阵中走出,朝着他躬身行礼。凌退思见得此人,脸色大变,众人心知有异。 陈同知说道:“如何,认得这人罢?你女儿与本地乡贤丁家少爷丁典私定终身,你却不同意,原本这是你自家的事,与旁人不相干。可你不该构陷罪名,将那丁典打入大牢,月月折磨。更丧心病狂的是,见女儿不悔改,非但划烂了她的脸,前些日子,还要将她钉死棺中,生生活埋。如此禽兽不如的行径,还有脸说自己堂堂正正。” 群雄闻言,俱都哗然。狄云边上又有人说:“是了,难怪当日丁大侠的妻子用面纱蒙着脸,那便是这姓凌的女儿?” 江湖人本就蔑视礼法,听得丁典一介草莽,得了官家大小姐的芳心,都还要拍手称快,引为佳话。当然,若是自己女儿被混小子勾搭走,不定比凌退思报复更狠。只是做出毁了女儿的容颜,还要活埋这等行径,就真不是个人干的事了。 凌退思见在场的人,大都投来鄙薄的眼光,心中暗恨,对面那老头本是他府上一位文书,因年迈犯了些错,想他平日为人本分,又有功名在身,不好随意处置,打发回了黄州,不料出现在此。 他怒道:“好好,陈大人果然准备周全,竟然找了个背主之人,捏造些罪名。”又看向老者,森然道:“你如此诬陷旧主,今日死了,定不善罢甘休。” 那老者一颤,苦笑着说:“我跟随大人十数年,如何不知大人性情。去年我犯了小错,本以为大人多少能念着旧情,辞退了事,可大人依然不肯善罢甘休,又派遣龙沙帮的人来我老家。若非我发现及时,恐怕这身老骨头都在江底喂鱼了吧。” 凌退思听到此处,几欲吐血,他遣出龙沙帮弟子外出,乃是为了打探丁典消息,哪里会料到让这老儿误会了。此刻他也不能解释,反而问道:“如此,你便编造故事,毁我清白?” 既然已经投敌,也没了回头路可言,老者咬咬牙,坦白道:“大人怕是不知道,凌小姐那贴身丫头菊友,原是我一位远房的侄外孙女。还有大人用来活埋凌小姐的那副棺材盖上,那些个被凌小姐用指甲抠出的字,总做不得假吧。” 听到此处,群雄见他说得有理有据,再不怀疑。江湖散客中有人说道:“想不到姓凌的居然是这种人,这读书人和我们这些老粗相比,也没什么不一样嘛。” 凌退思争辩不得,眼里杀机一闪,不再言语。他身边的些个衙役也都动摇,慢慢的挪到一边。 陈同知一手挥退老者,得意洋洋的说道:“凌退思,你还有何话可说?还有你处心积虑,悄悄放出那位大侠的画像,引诱那些个盗匪与之争斗,只昨夜里就死了几百人。如此种种骇人听闻的事,我定当上报朝廷,去了你顶上乌纱,打入牢中。” 此刻所有人才恍恍然大悟,道:“原来那画像是凌府传出的,看来那少年真的知道宝藏所在,只是不知道今早的字是不是他刻下的。” 这增加的一桩桩的罪名,凌退思反倒不在乎了,转头朝着手下交代几句。那手下又去旁边的阵中,与万震山商议一会,两边慢慢合流。花铁干刚才被人无视,对两边都无好感,便拉着刘乘风等人计较些什么。 只有陈同知还在那里滔滔不绝的数落着凌退思的各种罪状,旁边陶千户一见形势不对,连忙打断道:“陈大人,情况有些不妙,还要早做打算,或是联络指挥使大人,驱走这些江湖人士,免得生乱。” 陈同知不悦道:“一些个匪类而已,怕什么,难不成他们还真敢冲击官兵不成?”陶千户急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宝藏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就怕这些人铤而走险?” “哈哈哈哈,你还真信了什么梁元帝宝藏的传闻?”陈同知语气带讽刺,道:“若真有宝藏,那是魏国兵丁都早就将江陵掘地三尺了,还能留到现在,给这些个不读书的草寇知道?” 狄云听到旁边的人说:“这姓陈的也不是好鸟,在这里叽叽歪歪的,大伙谁管你与姓凌的有什么纠葛,赶紧放大伙去庙里,寻找宝藏才是正事。再啰嗦,小心大爷手里的刀不认人。” 他心知一场大战是跑不了了,拉着戚芳便往后躲去。正四处打量,看往哪里去好,忽然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就是当年传他三招剑法的老者,依旧是一副乞丐打扮。 心中一喜,正要过去,却见那老乞丐与旁边的一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旁的这人也有些眼熟,仔细一打量,心里大震,不由得捏紧了戚芳的手。 戚芳一痛,却忍住没有发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瞪大了目光,就要尖叫出声。狄云连忙捂着她的嘴,摇了摇头。 她点点头,等手拿开,轻声问道:“是爹爹么?”狄云点点头,涩声说道:“应该错不了。他老人家,对连城诀十分关心,肯定会来。” 他曾听得丁典说起师祖铁骨墨萼梅念笙被三个弟子万震山、言达平、戚长发偷袭身亡的事,心里有了防备,强拉着戚芳不上前相认。 到了队伍后面,他又四处打量,寻沈元景的下落。这场中千多人,龙蛇混杂,分辨不清,不过想来不在此处,那便只有在庙里了。 不过寺庙周围都叫陈同知派了兵丁,稀稀落落的围成一圈,从哪边进,都免不了被发现,也不好探查。 正在此时,忽而一阵喧哗传来,前面的人纷纷举起了刀剑,眼见着一场大战,就要开始了。 第40章 我意难平 陈同知大声说道:“……如此种种,骇人听闻。凌退思,你可知罪!”他已经暗中上了本子告发,此刻也不指望凌退思承认,只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若能激起对方反抗,那真就是胜券在握了。 谁知凌退思忽然抢出几步,到了跟前,他吓得连连后退,又有陶千户等提刀护卫,却只见这人弯腰,颤声说道:“本官知道错了,还请陈大人饶过我这一回,我愿退走,将宝藏拱手相让。” 陈同知一愣,哈哈大笑,推开眼前几人,走了出来,说道:“很好,既然……”话未说完,就见凌退思急步前冲,武功似乎很高明。 陶千户心道一声不好,连忙赶将过来,却已经晚了,陈同知被人抓到手里,刀也架到了脖子上,只得停步,苦笑道:“凌大人这是为何?” 凌退思冷声道:“陶千户,如今陈大人已经说不出话来,他承诺给你的东西,怕是兑现不了了。你何不加入我方,我前日答应你的一份,依然作数。” 陈同知刚要说话,就感到喉咙一痛,被刀刃划破了皮,吓得不敢出声。陶千户心里踌躇,若他不答应,凌退思肯定鱼死网破,朝廷怪罪下来,他也难逃一死。可要答应,又觉不甘,问道:“凌大人就真的怎么笃定,此处埋有梁元帝的宝藏么?” “哼,这是自然。”凌退思说道:“我曾经有数次升迁入朝的机会,都叫我使银子推迟了,一直留在这荆州做知府,你以为是为些什么?若非流连此地过于长久,那位杨阁老为何派了他的得意门生下来,与我打擂台。” 陶千户这才放心,点头同意了,朝着手下人一挥手,都收了刀枪。剩下的几位文官也十分乖觉,过来拜见。 凌退思松了口气,把陈同知交给手下看管,又拉着陶千户说了许多话,再叫来万震山等,三方汇合,封锁了寺庙门口。 只见陶千户先是收拢了散在寺庙外的几十个兵卒,又一挥手,从两百兵卒里面走出一百人,分成前后两队,手中执着弓箭,瞄向花铁干一干人等。 花铁干几人大惊,他们虽然比对方多出有三四百人,但面对官军,显然是一群乌合之众,急忙叫道:“大家一起冲!”便一起蜂拥往前,狄云落在最后,不进反退,有此等行为的还有戚长发与那个老乞丐等人。 只听得一声:“平放!”弓弦松动,箭矢落下。他手下的军中制式弓箭与旁的不同,威力颇大,离的又近,顿时有三十几人被射中,死了十来个。 一个大汉正拨开当头的一只箭,庆幸死里逃生,却不料第二轮箭又来,一箭从他右眼穿过,插入脑颅。如他这般的也还不少,五轮箭雨,就有近两百人死的死,伤的伤,哀嚎满地。 江湖好汉何曾见过这等攻势,开始还热血上头,猛的前冲,等死伤惨重,都吓得半死,哭喊着往后退去。 后面的却还闹不清情况,拼命往前冲,两边撞到了一起,顿时乱作一团。还有那些个受伤倒地的,被无数只脚从身上踏过,活活的被踩死。 凌退思与一干文官等,都面无表情,显然是早有预料。其余万震山等人,见得那些功夫并不太弱的江湖草莽,竟然毫无还手之力,全然是一边倒的屠杀,脸色惨白,再望向陶千户,眼中掩饰不住惊骇与惧怕。 那龙沙帮的一位长老心道:“难怪龙头对帮中的事不那么上心,反倒一心扑到官场。眼下仅仅就百来号人,拉开距离,怕就能灭掉这里所有的江湖人士。”如此想着,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腰也弯了些。 不过他倒是想得有些岔了,这些弓手已经是军中挑出的好手,整个荆州的卫所也没有多少,而且射箭颇耗力气,便是这等精锐开弓十次上下,也要休息。 况且前面的对手并未受过顶着弓箭手行军的训练,挨了一轮箭雨,便自乱阵脚,纵然武功高明一些,也不过是些会动靶子而已。 那陶千户仍旧命令再射,忽然一道白影从寺内闪了出来,闯入军阵之中,双脚踩在蹲着的后排弓箭手头上,长剑横起,往前直掠而过。那前排站着的弓箭手在白影经过之后,都“啊”的一声,摸着后颈脖,痛苦大叫。 白影在极短的时间里面,割伤了前排的五十名弓箭手,又回转身来,刺向第二排弓箭手。这时候陶千户才反应过来,大叫:“围住他!” 却被这白影左一晃,右一跳,躲过步卒刺来的长枪,手里还在不断的出招,挑、抹、刺、撩,只听得“兵乓叮当”之声接连响起,那些兵卒不是手腕挨受伤,就是肩窝中剑。片刻功夫,这二百多名兵卒全然中招,痛呼这躲到寺庙院墙边上。 那边有花铁干等人武功高强的,早在第一轮箭矢射过来时,便知道势头不对,如刘乘风先溜去了后面,而花铁干在最前,便拉过同伴的两具尸体当做盾牌,逃得一命。 等到箭雨停了,他连忙丢下尸体,大声说道:“大家不要慌,援军到了,弓箭手都死了!”他本来内力就高,这声呼喊中气充沛,震得近处的人耳朵发麻,在混乱的战场,连最后面的狄云也听得清楚。 大家都停下来,往前看去,果然两百余训练有素的健卒都受了伤,退在一边。只有龙沙帮与荆州本地的帮派还堵在大门口。 众人纷纷扶起跌倒在地的人,也有死了同伴的,放声大哭。原本在慌乱之中还不觉得,此刻见来,真如人间地狱。 狄云往前看去,那道白影只是伤了兵卒,却不下杀手,站到两帮人中间,果然是沈元景。 他朗声说道:“若只是依着计谋,也能让你们万劫不复,可也叫我意难平。”说完这句,便又一转,越过龙沙帮等人头顶,飞到天宁寺内,接着一道声音清晰的传遍全场:“梁元帝财宝就在大殿之内,想要的便来吧!” 凌退思原本有些害怕,听得此句,思及几十年来的谋划,把牙一咬,带头冲了进去。万震山等连忙跟上。 那边被一阵打残的江湖好汉原本心有余悸,有些就要走了,可受了旁的人带动或蛊惑,一起去了。还有方才跑的远远的人,又都折返回来,默默的跟在后面。 第41章 供奉佛祖 狄云便要拉着戚芳退走,可大家伙都在前冲,只有他两人往后,也太过显眼。那老乞丐看了一眼,忽而顿住脚步,说道:“三师弟,是他们两个。”原来这人就是言达平。 戚长发冷着脸,快步过来,狄云知是被认出来了,心里慌张,呐呐说不出话,戚芳却开口叫道:“爹爹!” 两人都担心挨骂,哪知戚长发并未说其他,只让两人跟着。狄云几次想问师父怎么突然消失了,却不敢开口。 四人很快进了山门,一部分入内早的,已经过了天王殿,进到里面,剩下下三百多人,在外面拼命往里面挤。 就听到有人大喊:“金子,是真金子,整座佛像都是真金。”后面的人挤得更加厉害了,言达平和戚长发心里慌张,也不管两个晚辈,蹭蹭几下上了天王殿,往里面看去。 狄云也拉着戚芳上了殿顶,这两人却全然没有注意,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大雄宝殿里面那尊金色的大佛。 …… 终究是从现代穿越而来,平等之心长存心底。这几日的见闻,让沈元景心内郁结。昨夜大杀特杀之后,便去了只是弄死凌退思的想法,于四座城门留了文字,布下一局。 他凌晨进了天宁寺内,盘坐在大佛前,一直等到天亮。岂料有陈同知这等人出来横生枝节,偏又毫无江湖经验,倒持太阿,以至于利器落入人手,乱了他让江湖人士自相残杀的布局,不得不提前现身。好在他这一现身,所有人的矛头都指向过来,也算是错有错着了。 凌退思打头进到大雄宝殿,忍住驱赶他人的想法,说道:“这位少侠,你刻意放出消息,引着大伙前来,所谓何事?难道梁元帝宝藏,真的就在天宁寺内?” 沈元景也不答话,抬手一剑,划在身后的如来佛像肚子上,落下黑漆漆的泥土,露出一片灿烂金光。 “啊!”凌退思惊叫出声,鼻孔扩大,急喘粗气,盯着那露出的金光闪闪,恨不得眼珠子都瞪出来。旁边的人也是一样,就连一起进来的陈同知都是如此,眼光一变为贪婪。 这座佛像高逾三丈,粗壮肥大,远超寻常佛像,如果通体都是黄金铸成,少说也有五六万斤,抵得上大明朝一年的国库收入,不是大宝藏是什么? 很快就有人忍不住大喊道:“金子,是真金子,整座佛像都是真金。”后面的人听他这样喊,都忍不往里面涌。 沈元景长啸一声,震得满殿嗡嗡作响,说道:“诸位都受了在下的邀约,前来膜拜佛祖,却又不带贡品,意欲何为?不如由在下替诸位准备,如何?” 那些人并不听他的,都要冲到佛像面前了,他又说道:“贡品呈上来了,怎能没有祷词”一弹手里长剑,吟诵道:“赵-客……” 起身往左边一晃,照着跑在最前那举刀汉子的胸口一戳,又把剑往边上一搁,右边一人就自己撞到剑尖上,再回剑一抽,另三人捂着丢掉兵刃,捂着喉咙往后退去。 可后面的人不断涌来,把这五人推倒在地,也有被绊倒的,还没爬起来,就被人踩住。 沈元景向右边一闪,手里长剑飞转,“唰唰唰唰”,又有五六人个人落在地上。“……缦……”此刻他一句诗还没念完,脚下一点,杀了从边上绕过来的七八个人,吐出最后两字:“……胡-缨。” 瞬间功夫,就有近二十人死在他手上,却也阻止不了后来者。进到殿里的所有人,眼睛已经没有其他,只剩下佛像肚子上的一片闪闪金光。 “吴-钩-霜-雪-月。”沈元景吐词快了一些,手里也是一样,就见人影一闪,原本前面的人就什么都不看,只顾拿着刀剑乱晃,像是没头的苍蝇。他左一刺又一点,连着杀了十数人,清出好大一圈。 可里面的人实在太多,还是有绕到他身后的,拿起刀剑“兵兵乓乓”的砍着佛像,扣下一块块金子来。 沈元景也不管这些,一样是杀,边吟唱道:“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杀了这些冲到佛像边上的,很快就又有人补过来。 那看守陈同知的龙沙帮众早就没有管他,也冲着金佛而去。他却没有趁机逃走,也跟着扑过去,只是他并无武功,被人推搡倒地,又落入后来人的脚下,很快成了肉泥。 凌退思神色狂热,却还残存着最后一丝理智,没有上前,躲在大殿角落,不断的嘶吼着:“抢金子啊,大家快上!”另一边角落的万震山父子也应和着:“加把劲啊,他不行了!” 等沈元景念到“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的时候,面前的一具具尸体,都堆了三四尺之高了,里面的众人才稍稍清醒。 众人见得死在此地的,怕是已经有了三百多人,一股血腥气扑入鼻孔,有人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脸色都失了血色,再也不想什么金子了。 可惜他们要退,身后的人却不让,还在往前面涌,推着这些人到了沈元景面前。尸堆在不断叠高,那锦衣公子哭着喊着:“我不要金子了,放我回家。”可他的仆役却还在往里面冲,照着他的肚子就是一剑,恶狠狠的说:“别挡着我发财!” 沈元景跳到人堆之上,用脚一拨弄,哗啦啦的往下垮塌,填了空缺,长剑敲了敲金佛的肚子,“铮铮铮”作响,说道:“还未填饱佛祖的肚子,诸位还要努力。” 圈里的人吓破了胆,拼命往外边逃;圈外的没有瞧见凶险,还再往里边挤。更有心狠着,把刀捅向同伴,只为得一条生路。两边自相残杀起来,大殿里顿时乱做一团,这时间竟然无人理会沈元景,让他得出一刻空闲。 他脚下一点,飞出三丈多高,骤然向后,反手就是一剑,沿着如来佛像的额头自上而下,剖成两半,然后说道:“佛陀,你看了这么久的好戏,受了大伙的供奉,还请怜悯众生,接他们到极乐世界吧。” 又跳到佛头上,脚下一用力,再落到横梁之上。佛像缓缓的朝两边歪去,又给迦叶尊者和阿难尊者撑住。 “哗啦啦啦”的响动,珍珠、宝石、金器、白玉、翡翠、珊瑚、祖母绿、猫儿眼……如此种种珍宝,全都倾落下来,落在前方的尸体上面,很快将之淹没。 殿里殿外顿时没了其他声音,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气,也不争不吵了,疯狂的扑过来。沈元景不再出剑,就站在高处静静往下看。 第42章 毒 此刻殿外只剩下了狄云和戚芳两人,言达平和戚长发早冲进去了,外面受伤的兵卒也都进来,发疯似的抢着地上的珠宝。 殿里每个人都是这样,深恨父母只生了两只手,忙不过来,拼命的往怀里塞着金银珠宝。刀也扔了,剑也扔了,抢夺之间难免发生争执,那么就用手掌推,用指甲抓,用牙咬,用头锥。 有些人抢着,嫌弃地上的尸体太过碍事,便一把抓起抛飞出去。那陈同知破烂的躯体就这样被扯断,显出一尊白玉做的佛像来。 玉身晶莹剔透,和黏上的肉糜一般白净;尽管鲜血浸染了它的脸颊与嘴唇,也丝毫不减慈悲之色。这分明用的是顶好的料子,顶好的雕工,价值连城。 不止一人看到,都扑抢过去。言达平一脚踹飞后面的人,又往前一拳,打死另一个,从这人怀里拽出这尊玉佛,箍在怀里,站起来狂笑。 忽然他背心一痛,欲要说话,只发出“嗬嗬”的声音。原来万震山从前面出手,扼断了他的喉咙;戚长发却在后面给了他背心一短剑。 戚芳在外面惊得尖叫出声,里面两人却如同没有听到一般,争斗起来。万震山伸手往玉佛抓去,戚长发短剑往前一划,切他的胳膊。他只得缩回了手,可对方还不满足,抬剑往前一戳,他又只能退后两步。 两招逼退了他,戚长发连忙探出左手,要拿玉佛。眼见阻止不及,万震山陡然生出急智,一把拽住言达平的脚踝,用力往后一拖,让对方拿了个空。 戚长发大怒,又杀了过来,擎着短剑猛攻,让他也无机会下手。旁的万圭突然闯来,趁机夺走了玉佛。 两人一顿,调转枪头,都朝他扑到,同时出声:“拿来!”万圭大惊,连忙躲开,大叫道:“爹爹,是我!”万震山不理,仍然道:“拿来。”他迟疑一下,没有给出。 这时戚长发追了上来,他才惊恐,边往父亲这里躲,边说:“爹爹,救我!”万震山回道:“好。”伸出双手,似要迎接。 他脸上刚露出喜色,就见父亲右手落在玉佛身上,他下意识一紧手,往回一缩。万震山没拿着,心里大怒,顺手一推,只听得细微的“噗嗤”一声,短剑透他背心而入。 万圭不敢置信,双目圆睁,满是父亲狰狞的脸,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硕大的拳头,砸在脸上,脑袋猛的往后甩去。 戚长发从背后捅死万圭,却不防脸上挨了对方的一后脑勺,鼻梁折断,泪眼朦胧,不由得后退两步。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只听“咔嚓”一声,心口一闷,又一阵剧痛传来,吐着血倒飞出去。 戚芳在外面看得分明,惊叫一声,要闯进去。狄云死死拉住,留着泪说道:“不能进,不能进。” 这大雄宝殿里面,已然成了修罗场,谁也认不得谁。沈元景不过杀得三百之数,可眼下为了争夺财宝,自相残杀的,都远超过了。 狄云如何能放师妹进去送死,只能紧紧搂住,任凭她哭喊,一边渡入内力,轻声安慰:“师妹,跟师父说句话吧。” 戚芳刚要开口,却见万震山把玉佛拿在手里,得意之极,又听他道:“戚师弟,那天你就乖乖的让我扼死了多好,偏偏不自量力,从夹墙里逃出来和我作对。” 狄云两人心里大震,耳朵里面又传来戚长发呵呵笑道:“大师兄果然高明,虎毒不食子,你与那凌退思真是臭味相投。” 万震山冷笑道:“嘿嘿,你不也一样,眼睁睁地瞧着你徒弟被诬陷入狱,你女儿做了我儿媳妇,始终不现身,又为得什么?” 戚芳呆在原地,说不出话,只望着戚长发,见他露出痛恨之色,说道:“你道她是什么好人?这小贱人偷了我剑谱,藏在山洞之中,你以为她是为了谁?还不是受了狄云那畜生撺掇,要背着我独吞宝藏。” 听了他们互相揭短,狄云想不明白,在心里不住的问:“为什么,为什么师父会这样说师妹和我?宝藏什么的,哪里及得上一家人开开心心在一起?” 戚芳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力气,瘫软在他身上,失魂落魄的说道:“师哥,我不想听了,带我走吧。” 狄云搂着她往外,走了几步,忽然听到宝殿里面吵闹的声音大了起来,两人齐齐回头,戚长发已经歪着头,躺在地上,万震山惨叫出声,右手缩在胸口,左手里捉着一只蝎子。 两人心里还是一痛,往回了几步,就见到大殿里面更加乱了,每个人都像发了疯似的。 有人撕扯着衣服,把自己扯得一丝不挂,还要去撕自己的皮肤;有人踢打着金佛,把腿踢折了仍不自觉;有人抱着大殿的柱子,一直啃,啃得满嘴是血;有人跪在地上磕头,咚咚咚的,每一下都用尽全力。 吴坎、鲁坤、卜垣……举着刀剑你砍我,我砍你,这些狄云认得的每一个人,都在发疯。 凌退思双手在自己脸上乱抓,抓出一道道的血痕,皮肉都翻了出来,鼻子被抓破,眼珠也被抠出,落在地上,咕溜溜的滚。 万震山已经不在乎怀里的玉佛了,举在嘴边,咬了一口,咬不下去,猛的一把扯下,嵌着几颗牙齿,摔到一边。他坐在地上,宛若恶鬼一般,捡起旁边的金银宝石,一个个的往嘴里塞,塞到肚子满满,还不停手。 那玉佛落在殿外,碎成两半,佛头那截仰起,殷红的眼睛望着殿里,殷红的嘴唇多了下弯的一撇,仿佛是在笑。 狄云透过殿里,一直往上看,沈元景高居殿顶,白衣一尘不染,俯瞰而下,宛若神祗。 两人目光一对,他飞身而下,落到殿外。狄云和戚芳脸色发白,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才又站定。 沈元景不以为意,说道:“如何,你该知道受诬入牢的真相了吧?” 狄云目视他,如同见着魔鬼,沙哑着声音道:“那宝藏里面有毒,你为何不说出来?” “说了又能怎么样?珠玉宝石上的毒解了,心里的贪毒又该如何?”沈元景知他不是一路人,转过身,慢慢的往外面走,很快过了拐角。 戚芳还是忍不住,攥着拳头大喊道:“你杀了这么多人,心里不会害怕吗?” “你何不去问问,那些被他们踏入泥沼的底层良善?那些被他们残杀的诸多无辜?”声音越飘越远,消散在风里。 狄云与戚芳默然,站了一会,等殿里面无声无息了,才小心的进去,收敛了戚长发的尸首,就埋在寺院里。 等两人走后不久,整座庙突然起了大火,火光冲天,烧得黑云滚滚。 …… 华山脚下,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正讲天降谪仙,诛灭血刀恶僧的故事。一位小道士听得入迷,回去便打包了行李,偷偷的溜下山,闯荡了好些年头,才幡然醒悟,江湖并非如故事里面那般美好,争勇斗狠,尔虞我诈,每天都在发生,周而复始。 第43章 紧追不舍 云州云阳山上,洪力望着旁边仍是废墟的大殿,恨恨的道:“一个月了,人还没有找到,你说该怎么办?” 杜之成看向东方,头也不偏一下,说道:“那就继续找。他挨了我一下,伤的不轻,跑不了那么远的。” “他何必跑,只有找地方躲起来,说不得那位王家宗师就要赶过来了。”洪力气鼓鼓的,又惴惴不安的说道:“不过一个远房亲戚而已,那王耀奇发了什么疯,若不是临宁郡刘家,请了中州李家出面牵制,又有云梦泽阻挡,恐怕他人都到了。” “李家,云梦泽。”杜之成怔怔出神,喃喃说道:“终究还是靠了外人,不是长久之计。” 洪力不以为然,说道:“那你待如何?数百年来,不都是这样过的么?反正这破地方又偏又荒,谁也瞧不上。” 杜之成冷哼一声,说道:“从来如此,便对么?先辈筚路蓝缕,与越州血斗,才有了我们今天的自立。后辈人不思进取,天天指着别人过活,还把那云梦泽当成天险,算得什么事!要我说,那大泽就是最大的祸害。” 自从见了沈元景与王世恒之后,他隔几日就要发一次火,不过是因为云州从来没有出过此等天才。果然就听他忿忿不平:“明州的地理和我们相比,也好不到哪去?可没有这大泽,外通靖州,与中原多有交流,于是接连数代都有地榜宗师,蒸蒸日上。我们呢?我们连一个拿得出手的人物都没有。” 他越说越觉得恼怒,一掌拍在石壁之上,轰的一声,陷入一寸深。洪力也不怕他,说道: “别提什么拿得出手拿不出手了,自己人都不团结,遑论其他?那位‘寻天掌’余宗师便和你一条心么?临宁郡现在成了李家的势力;就连照海郡,都有一位有偌大名头的‘虚怀若谷’雷胖子,和其他州的人勾勾搭搭,这次那王家公子,不就是留在他那里了么?” 杜之成只不说话,脸上渐有悲凉,洪力叹了一声,说道:“老杜,你总嫌我背离了当日誓言,可就算我跟你一起又如何?怕早就如老马一样,成了两州边界的一堆白骨了吧。” 他说了这话,就要离开,忽然一名弟子飞奔而来,大声说道:“找到了,找到那姓沈的了!” 两人大喜,连忙说道:“在哪?” 那弟子气喘吁吁地,说道:“就在东边的那个马蹄山里面,有人见到他下了山,从镇子里面弄了匹马,往寻阳去了。” 杜之成哈哈一笑,迈开脚步往山下走去,越走越快。洪力在后面追之不及,只能大声的说道:“老杜,记得不要杀人,逼出飞絮剑法便可以了!” …… 沈元景打连城诀世界回来,检查了下身体,果然伤势都痊愈了,当即下山,到镇子里面买了匹马,依着与王世恒的约定,往照海郡而去。 那镇子里面许多人都认出了他,还有大胆的上前请教了他的姓名,得到回复以后,也不敢拦他,任他走了,才去往云阳山报讯。 他知道就算自己伤势痊愈,也不会是杜之成对手,是以毫不停留,一路狂奔,到了第二个镇子,便换马再跑。可只如此过了四个镇子之后,再去寻马,便受到阻隔,已无人卖马给他。 沈元景暗道:“果然还是有人追上来了。”那马行的掌柜对他说道:“事出不得以,还勿见怪。沈公子出身高门大族,必不至于为难我等低贱之辈。” 他冷笑一声,道:“你以为戴顶高帽,便能拿捏住我?我岂是那种迂腐之人。”说罢把原先那匹马的缰绳照掌柜身上一扔,径自去马房,挑了匹良马,拉着出门,又丢了颗银钱给他,扬长而去。 此事做得两次,却再不管用,往往前方集镇,休说马贩,就连牛都迁移了,云州人对外团结,可见一斑。 如此到了寻阳境内,他还是给追上了。 杜之成见到他后,先行了一礼,说道:“前番是我鲁莽,在这里给沈少侠赔个不是。” 不待沈元景说话,又道:“沈王两家,都是巨族,功法无数,这飞絮剑法也不过了了,光少侠手里,我便知有两三门还要胜出的,那有何必死守着不放,伤了和气?少侠有何要求,尽管开口,只要杜某力所能及,绝不推辞。” 沈元景听他说到“沈王”二字,心生疑惑,只是此刻不便询问,说道:“且不说我手中剑法,未必高过大宗师留传。单只是这些日子遭的明争暗抢的,也叫人不舒服。若是还在平州时候,你们诚心来求,说不得我也会成人之美。到得此时,先叫你们陷害了,又叫你们打了,还委曲求全的送出秘籍,我哥俩的脸可都丢尽了。” 杜之成连忙道:“怎会如此,少侠出身大族,年纪轻轻又晋升先天,谁人敢你坏话。再者,老夫虽上不得地榜,但在江湖也有几分薄名,败在我手,也不算丢人。” 沈元景忖道:“这人语气何时变得如此谦逊了,我不在之时,定然发生了什么事。不他过言辞里面,还有三分高傲,显然是不服气,这就有趣了。” 想到此处,开口说道:“我非败于你,不过是败于年纪而已。况且我有了准备,要胜你是无可能,不过要逃,保管你也抓之不到。” 杜之成闻言,只他主意已定,叹道:“果然是传说中的高傲性子。如此,那我便得罪了。若是抓到沈少侠了,还望成全。”言罢,一爪抓出, 面前这一抓,相较一个月前那次,显然是轻了很多。不过他也不敢轻易交手,谁知这些个宗师,有什么怪招。当下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骤然冲了出去。 马匹的速度已然十分之快了,杜之成只是徒步,却还能跟上,紧紧吊在后面。不过三十多里路,这马已然气喘吁吁了,慢了下来,眼见就要被追上,沈元景摸着马头说道:“你也算跟了我一场,我如何能学那些无良商贾,要榨干你血汗,致你累死在此。” 说罢,从马背上跳了下来,驱马往另一边走,他朝着前面冲去。 杜之成本来见他马儿跑不动了,心里暗喜,却不料他下得马来,一如那日一般,竟然还要快上许多。追了有半个时辰,就把人弄丢了。 不过他已然猜出沈元景之目的,传出消息,让人沿路拦截,又笃定他必要停下修整,便仗着宗师内力生生不息,一路猛追。 第44章 虚怀若谷 果然如杜之成所想,沈元景毕竟还未有把明玉功练到生生不息的境界,隔了几个时辰,就要修整一番,才能继续上路。这便给了对手追赶的机会。 加之云州武林人士纷纷挡在前面,虽然大都不是他一招只敌,但也耽搁了不少时间,那杜之成渐渐的靠近了。 最近这两天,沈元景走岔了路,费了许多时间,被追得太紧,只得忍住疲惫,一直赶路,连续奔走了十几个时辰,才略微甩开对手。 他进到山里,采摘了不少野果,吃了个饱,又寻得一处山泉,在此打坐修整。这一坐半日,才恢复精神,下得山去。 那杜之成已然在山脚下等了一会,见到他时,心里一喜,想道:“我还担忧他又如上次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出现,决计不能让他逃了。” 于是开口道:“如何,沈少侠还笃定自己能逃脱么?我先前之提议依然有效,只要你交出飞絮剑法,无论何事,我倾半州之力,也必为你做到。” 这话说得极为郑重,沈元景非常奇怪,问道:“我想不出这飞絮剑法有何特殊之处,就算是它是一门大宗师剑法的部分,也不值得你们如此追求吧?” 杜之成苦笑道:“对沈公子来说,可能不那么重要,可我云州,从无直指大宗师境界的武学传承,是以连地榜宗师都养不出来。可见一门大宗师的武学是多么重要,说不得借此机会,云州将来,也能出一两位如沈公子这般的人物。” 沈元景心想:“某非是我也食肉糜了,体会不到云州苦楚?”虽这样想着,但他还是怀疑,问道:“某非这天下,就只有这一种大宗师武功么?何必追之甚切?” “天下大宗师武学是有一二十种,可无主的,我就知道这种了。”杜之成十分坦然,说道:“机会到了眼前,不争也得争了,否则云州武林难有将来。沈少侠其实并不需要,何不成全一二?我云州上下,定然铭感五内。” 越是如此说,沈元景越难相信,摇摇头道:“先父所传,岂能不爱惜,恕难从命。” 杜之成叹息一声,说道:“如此,便看招吧。”说着便攻了过来。旁边还有两位云州人,竟然都是先天,也跟着一动。 沈元景自然不敢跟他对攻,往后一飘,让了过去,又往边上一折,迎上边上一位,长剑出鞘,唰的一声,逼得这人收手,再一招点中他右肩膀,手里长棍落了下来,正要一剑杀他时候,杜之成第二招赶到。 他连忙避了开来,左右一晃,找着一条路,往前一闪,忽忽而过,又开始了我跑你追的旧事。 两人这次又追逐了好些天,眼见着还是追不上,杜之成发了狠,连续跑死了八匹马,提前拦在了寻阳郡与照海郡的交界之处。 云州的山脉太多,便有个坏处,郡与郡之间也被隔档,许多时候,两郡互通,都要经过一个个天然的关卡。眼前亦是如此,沈元景赶到这个关卡之时,已经绕不了路,也退之不及。 他也不说话,急冲而上,长剑出鞘,一道明亮的光闪过,如蛟龙出海,摇头摆尾,霎时风起云涌,将对手完全罩在里面。 杜之成不慌不忙,只是一拳打出,周边便如凝结一般,沈元景的剑势正在高涨之际,便湮灭了。他朗声道:“沈少侠可有听说过我的名号,既名‘平波’,自然便能平复波澜。” 沈元景寻思道:“这差距也太大了些,打定然是打不过的,只能想办法再逃。我记得边上还有一个出入口,就去那边试一试吧。” 杜之成见他又要逃,十分无奈,连忙出声道:“沈少侠且等一等,既然你瞧不上我先前些个承诺,那我们不妨合作,一起追寻‘断肠剑客’陆云霄遗留武功,如何?” “并不如何?”忽然杜之成后面传来声音,便见着有一高一矮两身影出现。他并不意外,说道:“雷胖子,你真要趟这趟浑水?” 这两人里面高的那个是王世恒,他见到沈元景,脸上露出灿烂笑容,说道:“元景,你前一个月跑哪里去了,我可担心得紧,传信给了父亲,他原本是打算亲自过来一趟,可最近云梦泽又瘴气升腾,便给拦住了。” 沈元景微微一笑,说道:“劳大舅与三哥担心了,我并无大碍,只是躲在山中疗伤去了。你最近如何了?” 王世恒笑道:“你将那黄精留给了我,怎会有事。再加之雷兄医术高明,我已然好了大半了,若非如此,纵然听到你的消息,也不能下山啊。” 说到这里,他一拍手,道:“却是忘了介绍了,这位便是雷格兰雷兄,江湖人称‘虚怀若谷’。” 其实沈元景看到两人,便猜出了旁边这人的身份。他记得那时候王世恒说到此人的时候,让他见着了,一定不能笑。 这位“虚怀若谷”雷格兰,长得实在是太又特色了,让人一见,便想到一个词语,叫做“五短身材”。 他身量不高,约莫只有四尺,那腿极为粗壮,和象腿一般,却又很短,长衫罩着,完全见不着。胳膊也不长,似乎连叉腰的动作都做不出来。上臂与前臂,好似两截泥藕,偏偏那手又小又瘦,跟大公鸡的爪子一样。 最为有趣的是他的身子圆圆,横的纵的前的后的几乎都要一般长;脑袋圆圆,却又白皙,如同一块揉好的面团;眼睛圆圆,如同镶嵌在面团上的两颗红李子。 不仅如此,他还偏爱穿一白衣,若是远远望去,便如冬天里面,一大一小两个雪球叠在一起,堆成的雪人儿。 一般人长成这样,定然一直叫人嘲笑,很难不变得脾气古怪,愤世嫉俗,可雷格兰却全然不同。他那“虚怀若谷”的外号,初始也是人见他肚子大,故意调笑的。 只是与他接触久了,便知他待人热情诚恳,多与人为善,纵然有人当面讽刺,也毫不在意,再有对那些曾经得罪他的,也从来是宽宏大量,于是这外号便成了赞扬。 当初王世恒是在丰州与他认识的,之前说的云州的朋友,便是此人。 沈元景遥遥一礼,他连忙还了礼,笑呵呵的说道:“杜先生,这人是我的朋友,能否看在我的薄面上,放他过来?” 杜之成摇摇头,说道:“为山九仞,岂能功亏一篑。我追了他这么久,好容易堵住了,非得要拿着飞絮剑法不可。” 雷格兰仍然是笑道:“那便无法了,我原是希望两位就此罢手,握手言和,可杜先生你如此坚决,便不好再劝了。只是王公子是我至交好友,说不得要得罪了。” 第45章 山谷争斗 路的尽头是天涯,话的尽头就是剑。 杜之成也不说话,蓦的飞起,一拳捣出。在沈元景看来,这拳头犹如巨石,从他这方望去,遮天蔽日,天色都似乎黑了下来,下坠中带着呼呼风声,势不可挡。 他欲要闪躲,可稍一挪动,身子如同被风捆住了一般,动弹不了。运功一挣,脱身开来,退后几步,那巨头依旧当头,砸落下来,避之不得。 眼见躲避不开,沈元景当机立断,快速抽剑,往上一顶,也不直接对着拳头,而是一绕,仍然是以攻代守的路子,找对方的破绽。 可宗师虽然有境界高低,功法强弱,但招数都趋于完美。他立刻便领悟了这个道理,长剑又一转,使出了四两拨千斤的太极剑法。 杜之成十层的功力砸到剑上,立刻给削弱了五成,他心里赞叹,上次便见过这门剑法,境界玄妙,当在宗师之列。 这拳头势头只是稍弱,威力依然巨大。沈元景早有准备,左手主动迎了上去,砰的一声,他退出好多步,一步一个脚印,将涌过来的劲力尽数导入地下。 杜之成十分惊异,说道:“这才几天,你的伤势竟然痊愈了,不可思议。”说着又往前扑去。 这时候雷格兰的攻击已到,手里拿着一柄剑,朝他背后直刺而来。逼得他不得不转身,往边上一让,这剑却陡然弯成弧线,跟踪而去。 这把剑大异于寻常,单单只是剑身,就有三尺往上长,又有些偏软,拿在手里不动,也自然向下,直不起来。剑身有些过于细了,不过寻常人大拇指般宽,纵然两边开刃,却不能如普通长剑一样劈砍,只能做些切、撩的动作。 雷格兰手腕晃动,一瞬间便如有十几把剑同时刺来,剑尖极为尖锐,闪着冷光。杜之成不敢托大,又往后躲了两步,随即抽出长剑,朝着剑身砍下。 雷格兰手上一抖,剑刃相接,细剑犹如灵蛇绕树,顺着对手剑身往上缠去,点向手腕。杜之成用劲一震,将之弹开,又往前一劈,直取他左肩。他脚下一错,轻松让开。 不过片刻,两人就对了好几招,看上去,竟然分不出个高低。那剑在雷格兰手上,显得极为轻巧灵动,仅凭着手腕摆动,就能有各种杀招,出招之时十分隐蔽。他的脚步显然也是与剑法配套,一前一后,既能蓄势待发,又可退后避让。 杜之成赞道:“灵蛇剑法,果然非同寻常。功力也不弱,难怪大伙都说,你会是云州下一个宗师。” 这时王世恒拍马赶来,瞅准空挡,递上一剑,待对手来挡,又自抽回。沈元景也缓过劲头,举着剑攻了过来。 四人便在这山谷争斗起来,转眼就是百招。杜之成的剑法中正平稳,堂堂正正,并不争一招一式,而从大出着眼,纯以气势压人。 另三人里面,雷格兰武功最高,只是他剑走轻灵,不善正面相抗,每一剑攻得出去,却守不过来。好在养伤的那些日子,沈元景苦心钻研太极剑法,若是一味守御,也护住一片。 倒是王世恒内伤未复,只能从旁辅佐,擎剑在手,久不动弹,当看稳了,才出得一剑,直指要害,也令对手也不敢小觑。 这处乃是两郡过往要道,不多时便聚满了人,远远望来,只见飞沙走石,如云气升腾;又有剑光纵横,似电闪雷鸣。众人心内痒痒,想要细看,却惧怕误伤,不敢上前。 三人虽然并未合练,甚至还是初次联手,但剑法颇为契合,彼此也无旁的心思,都在对手身上,时间越久,便越是默契。 又斗了百招,杜之成渐渐有些不耐,手里的剑越来越快,使出绝招来,剑法与开始大相径庭。他称号“平波”,说的剑法能够止住波涛。开始之时,是些湖里的小风小浪,他搬过来一座山镇压,自然能够定住。 若此刻,却似在海中掀起巨浪,纵然多少座山,也无济于事,索性他剑法如同天降陨石,砸个天翻地覆,对手的浪自然也就散了。 沈元景只觉得得一股劲力当头而来,沛然难挡,瞬间便被压制住了,宗师之威展露无疑。王世恒更加不堪,苍白的脸上现出不正常的红润,难受到几欲吐血。 好在雷格兰也挺身而出,手里软剑如灵蛇游走,纵横如意,又似灵蛇捕猎,迅捷无比,往往对手使出一剑,他便还了三剑,牵扯了对手大半的精力,让其余两人缓过劲来。 只是他功力毕竟差了许多,对了十几剑,便落在了下风。沈元景硬顶而上,当当挨了两剑,震的气血浮动。 亏他已得太极剑以柔御刚,四两拨千斤的要旨,加之移花接玉日渐纯熟,才未有受伤。 就在这时,杜之成猛然一声吼叫,如雷霆炸开,离得近的一些江湖人士,都有些耳鸣,近在咫尺的三人更加难受。 雷格兰只是眉头一皱,似乎并无影响;沈元景身子晃了晃,又自正常,心想:“还在这人没有学过狮吼功或是音波功夫,否则就麻烦了。” 但王世恒却中了招。他身负内伤,被炸得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踉跄,等对手长剑落过来时,已抬不起剑对抗。 眼见着他就要挨上一剑,沈元景急忙使出独孤九剑,如银光乍起,矫若飞龙,径直往对手胸口刺去,意图围魏救赵。雷格兰的细剑一甩,剑尖倏忽而至。 可这一变招,雷格兰便失了遮挡,杜之成手里长剑即刻折回,往他剑上一磕,细剑立时倒转,他不得不退后了好几步,稳了一下。 接着对手长剑便到了沈元景面前,呼呼作响,势头十分之迅猛。仓促之间,沈元景避让不开,只得收招一变,往上挡去,饶是有太极剑与移花接玉疏导劲力,他也忍不住喉咙一甜,受了轻伤。 杜之成得势不让人,又一剑压过去。王世恒匆忙起了长剑攻来,却被他一只肉掌挡住。而雷格兰快速赶来,始终慢了半步,救之不及。 沈元景在举剑相抗,当的一声,手里长剑几乎要折断,手臂震得发麻。那剑还不饶,又跟了过过来。 在这危机时刻,他福临心至,记起了那日对王世恒念叨过的一句:“上善若书,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当下手里长剑一变,划出老大一个弧形,兜住对手长剑,又往外一抛,再一拉,竟然顶住了这剑,让雷格兰反应过来,出剑相救。 杜之成一招未有奏效,便收剑站到一边,心想:“惭愧,对付几个小辈竟然用吼声偷袭,还未得手。这么多人在此,再斗下去,纵使能胜过,脸面却没有了。” 第46章 黑鸽传信 就像王世恒大公子弄不明白,不过是一本残缺的剑法而已,为什么会让一位宗师念念不忘,费如此大的周章发动大半个云州的力量抢夺;杜之成也想不通透,合则两利的事情,真有人为了所谓的家族名头,不惜斗个两败俱伤? 他绝招已出,自忖再打下去,倒是有六七分的胜算,只是对于能够留下沈元景,已完全不抱希望,但还是冷着脸说道:“再斗二三百招,你们必败无疑。” 雷格兰也不争辩,呵呵一笑,脸上的肉挤作一团,大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说道:“这是自然,宗师之威岂是我们能抵挡的。不过要败我们容易,抓我们却难了,上人以为然否?不若就此罢手,两边也不至于真个伤了和气。” 杜之成冷哼一声,却不答话,转头诚恳说道:“沈公子,你手上武学之多之精奇,连我也嫉妒不已,不说一门飞絮剑法,就连虚无缥缈的岁景剑法,从境界上,也不见得高过刚才你挡住我的那招,何必要硬撑着不肯给?” 他说的嫉妒,自然不是虚言。撇开沈元景与王世恒不说,就连雷格兰也显而易见的有所保留,只有他,一门平波剑法从头用到尾,其他功夫,都上不得台面,对于神功,自然多一份热切,劝说道:“须知多一位朋友多一条路,你若能交出飞絮剑法,我一身功夫你定然瞧不上,不过那岁景剑法,我可立下誓言,必会交与你手。” 沈元景正要说话,一旁的王世恒却先看口道:“上人这话说的太晚了,若是一开始便有此打算,不过一门剑法,小事尔。可你心怀侥幸,偏要硬抢,两相争斗,闹到今天这个地步,你还以为这就是两三个人的事了么?” 杜之成默然,听他接着说道:“此事已然风传天下,元景好容易藏巧于拙,却让你逼得暴露出来。我已得到消息,中州李家秘密派出一位宗师,打算从丰州绕过来;连那天理教也蠢蠢欲动,月光法王公然说要称量一下我这弟弟的成色。到了此刻,你还想着占便宜,真是可笑!” 听得天理教的名头,不但是杜之成,连雷格兰也都骇然,毕竟众人也只是猜测中州李家或许隐着大宗师级数的前辈,而天理教主司云帆是正儿八经的天榜高手。月光法王虽然不到地榜层次,但比杜之成这等江湖散人还是强得多。 这下他也不敢再说什么,沉默一下,掉头就走。那些围观的见他沉着脸,都不敢上前拜见,让到路边,由他先去了。 有人叹道:“这次杜老动了全力,也没能抓到沈公子,脸面可就丢大了。”旁边就是一声冷哼,接着听人道:“还不是那姓雷的惯于吃里扒外,否则那小子怎么逃得了?” 一名大汉怒道:“凭你也配说雷先生?七年前云州罕见的大旱,若不是靠着他在外面的交情,丰州那些个家族,凭的什么把成堆的粮食运过来。还有王家,派人一直护送过了越州,那时候你嚼着人家送过来的栗米,怎么说不出这么硬气的话?” 那人还是不服气,小声嘀咕道:“那也是王家的人好,与他姓沈的有何关系?” “就凭人家谁也不靠,十七岁就是人榜高手了,就你,八辈子怕也摸不到先天的门槛,只会在后面嚼舌根。”这话叫人如何去接?此处有百八十人,连一位先天都没有,俱都感叹一声,各自赶路。 杜之成走了一程,忽然后悔起来,心想:“终究是偏安一隅,手段失了正道,一错再错。好在如今那位沈少侠声名远播,我反倒不用担忧王家找上门来。只是以他天资,五年或者十年,说不定就超过我了,到时候还是要做人家的踏脚石。” 那时候他若不是过于自大,不把沈元景放在心上,非要以势压人,也不至于到今天的地步。想到这里,他脸色阴晴不定,原地站了一回,道了声:“此子断不可留!”终于拿定主意,北方而去。 …… 打退了杜之成,王世恒过来揽住沈元景,说道:“元景,这大半个月来,可让我好一阵担心。”他情绪显得稍有些激动,忍不住咳嗽起来。 沈元景初时还有些奇怪,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对方的情绪为何如此怪异。虽说此世界类似于华夏古代,地界还更为广大,按理说音讯难以传递理所应当,可竟然出了黑鸽这种奇物,实属不可思议。 普通黑鸽日行三千里,视若寻常;神俊的日行五千里,也不在话下。是以疆域虽然极大,但反倒是信息传递迅速。他在山中待了一月,毫无音讯,云州山脉之中或有可能,但在云州这种地方,全然不存在消息传不出去的事情。 想通此节,他立时说道:“却是我思量不周了。当时受伤颇重,便寻了一处绝密的位置,闭关了一月,才养得七七八八的,才敢出山,害得你担心了。” 王世恒说道道:“没事便好,是我心切。那杜之成功夫高深,你为救我,硬接了一下,我猜你定然受伤不轻,可也无能为力。后来到了照海,托雷兄打探,竟然毫无你的消息,这才觉得不对。” 雷格兰笑道:“两位既然已经见面,便无甚大事了。还是先离开此地,边走边说。” 王世恒说起近日发生的事,其一便是王耀奇本要过来,只是刚出门,却收到中州李家要上门拜访的消息,不得以留在承平郡。 其二便是沈元景上了人榜,排在一百五十八位,之前人榜高手死了一位,又增了两位,到他便落在最后。 对于此事,雷格兰啧啧称奇道:“沈老弟真个不凡,连那李家都要郑重其事。你可知要上人榜有多难,寻常人便算有了战绩在手,没有个一年半载,上榜也难。你如今不过只是和杜之成斗了一场,他们便连忙把你放到榜中,虽然只是最后一位,可也羡煞旁人了。” 王世恒冷哼一声,说道:“他们这是不安好心,想要捧杀。明面上是派遣吴王来访我家,实际那位曹王不也秘密出京了么?真就不怕某位地榜高手不信邪,去皇都把他们一锅端了。” 雷格兰哈哈大笑道:“李家是否有大宗师,众说纷纭,除了那四位,谁敢真个前去试探,若真是有,那不是送羊入虎口么?”言罢,他又羡慕的看着沈元景,说道:“不过你家也不用担心,等个三五十年,沈贤弟必能入得天榜,还用畏惧他们做甚。” 沈元景只是笑笑,说道:“我有一事不明,冒昧请教,如雷兄这等年岁和功夫,排在人榜前列,也不出奇,为何没有见到呢?” 雷格兰苦笑一声,说道:“所以我才说李家对你的重视史无前例了。地榜和人榜不仅看境界,还要看战绩,入榜者不是表现惊才艳艳,便是击败榜上高手进入。我虽然才六十岁,可平日里只在云州厮混,去到丰州,也未与人争斗过,哪里上得了榜。” 见沈元景恍然大悟,他又补充道:“而且就算我能上榜,最多也不过七八十,排在前面那些,都是天之骄子,前五十的哪个不能越级胜过一般宗师。倒是王贤弟和沈贤弟两位,大有希望。” 王世恒与沈元景相视一笑,说道:“那便承雷兄吉言了。” 第47章 火树银花 云州上宽下窄,照海狭长,一行人只不过走了六七日,才到了雷格兰庄上。 一排的红树成林,中间一条小路蜿蜒而至,顺着走到里间,才见着红墙绿瓦,繁花满院。庄子靠着海湾,落在悬崖之上,往下看去,便是大海。隔海相望,便是越州。听王世恒说,那便是黑帝所在的海山郡。 环境倒是清幽,就是占地并不算大,较之沈元景在承平郡的住所还有不如,更遑论与云阳山那等门派相比。 三人到了庄里,雷格兰吩咐仆役安顿好两人,便自觉离去,留他二人叙话,此刻沈元景才得空细问李家拜访王家之事。 王世恒苦笑道:“却是瞒不过你。李家虽然衰落,可经营数代,到今日已颇为强盛,虽没有明面上的天榜高手,但是地榜宗师都有两位,其一就是前面说到过的当今皇叔吴王李炔,排在第二十五,第二位就是李家当代家主李持,排在榜末。虽然两人都不及我父亲排名高,但家族势力要胜出许多。特别这位李持尤为强势,登位三十年来,不断拉拢各大门派,打击世家,做出许多恶事,这次又盯上了我们王家。” 沈元景脸色亦是有些凝重,说道:“是因我而起么?”他点点头,又连忙说道:“不过你不必有什么负担,你有如此成就,王家高兴还来不及,定不会觉得有何麻烦。须知如我等世家,谁个不是从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才有今日成就,哪里会怕争斗,只恐后代不争气尔。 得知你已成就先天,那便是大宗师有望,族内为之一振,父亲也颇为开心,一日三信,恨不得飞身过来,只是被人拖住而已。就算如此,也请了二叔过来,走的越州那条路,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赶到。我们先在雷兄庄子待上一阵,养好伤,一起回去。” 沈元景见他安排颇为妥当,也自点头许可。此时王世恒话说得有些急,咳嗽两声。他伸手握住他手腕一探,还是那日旧伤,未有完全好透,前两日又添了新伤。 王世恒笑着说道:“不碍事的,元景你将黄精留给了我,着实帮了我不小的忙。这大半月来,我日日服食,根基未损,伤势也好了大半,剩下的也不过水磨工夫罢了。” 沈元景点点头,忽而动了动嘴唇,对方脸色一变,便要说话,见他摇摇头,便耐着性子听着,脸上神情先是惊讶,后又渐渐凝重,到了最后,才吐出一口气道:“真是。”拱了拱手,也不说话,径直回了房间。 两人在此住了约莫一旬,王世恒的内伤一日好过一日,雷格兰啧啧称奇,调笑道:“果然是找着了你家宝贝,去了焦躁,也有心思用在疗伤上了,如此要不了多少日子,就能痊愈了吧。” 他摇摇头,答道:“哪有那么容易,此等重伤,没有一个一两年,休谈养好的话。”即便如此,也令雷格兰十分羡慕,说道:“还是世家大族好,灵药神功一样也不缺。换做是我,挨了杜老头一掌,在床上都要躺半年呢,好不好得了还未可知。” 这话王世恒倒是不好接了,只是笑笑,然后扯开话题,问起近日云州诸事。就听得雷格兰神色古怪的说:“却也奇怪,那日杜老头离开之后,人就不见了,既没有去往云阳山,也不在他寻阳郡城里面。” 沈元景听到这里,只是冷笑,却又见雷格兰欲言又止,便说道:“雷兄有事尽可明言,不必遮遮掩掩。” 雷格兰便道:“如此唐突了。我这几日仔细回想,杜老头此次怕是动了真格。他向来以云州领头的自居,以振兴云州为己任,前面先是遣了一帮子犯事的江湖好汉去阻止二位,后又联络上了洪力这个他瞧不上的废柴,不会只为了一本普通秘籍。那飞絮剑法于他而言,十分重要,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思及他那是所言,也算有几分道理。对两位来说,飞絮剑法不值得什么,何不退让一步,让他多付些代价换取。一则两位在云州再无人为难,王宗师也不必派人前来协助;二则也能获取一门神功,将来沈贤弟晋升大宗师,有个参考。“ 王世恒听他说完,脸色越便越差,忍不住问道:“是那位杜宗师托你问的?” 雷格兰摇摇头,叹口气道:“我终究也是云州人,自然希望云州能够有所成长。杜老头虽有私心,但对云州还是没得话说,若他能更进一步,入得地榜,云州才有未来。” 沈元景奇道:“这又从何说起?入了地榜对云州有何好处?”雷格兰答道:“有了地榜宗师,才能压过越州,打通与丰州的商路,不至于世世代代受困于云州山脉那条窄道。” “原来如此。不过恕在下不能答应。他一路强逼,到了如今,仍是一副强势模样,我若这样与了他,不说王家面子上过不去,便是我自己,也心里不忿,对父亲难有交代。”沈元景扯出的道理,无法指责,人在江湖闯荡,不就是图个名利么? 少年十七八岁,让他看破世情,圆滑无比,也是为难人。于是雷格兰诚恳言道:“我已然知道了沈贤弟想法,今后定不会再多嘴,还请原谅一二,不为此事,坏了我们的交情。” 沈元景心道:“这人也算光明磊落,以他和三哥的交情,不至于说出这些个不合时宜的话,只是心中怀有道义,才冒着遭人嫌弃的风险,吐露出来。果然云州江湖之人,多有可取之处” 王世恒哈哈一笑,说道:“哪里,雷兄此言,却是把我俩看扁了。还不摆下酒宴,自罚三杯?”雷格兰这才放心,痛饮至半夜,喝到兴起,竟然拔出长剑,翩翩起舞。 他人虽然如一个陀螺在地上旋转,不过剑法使得颇为精美。那柄剑轻盈纤细,若是不动,在夜色下极难看清,但若有月光映照,便如火树银花,星雨吹落。沈元景与自身所学相互映照,也有所得。 忽而这日,王家援兵还未赶至,却听庄客过来禀报,杜之成领着一伙人在庄外请见。 第48章 多事之秋 沈元景和王世恒正要去到前厅,又匆匆赶来另一名雷家庄客,拉着两人到了一边,急切说道:“二位公子,速走!庄主让我告知,这次来的不止有杜之成,连云州的另一位宗师‘寻天掌’余新也来了。让我带着两位走小路,赶紧离开。” 两人大惊,一位宗师尚且抵挡不住,何况两位,于是跟着庄客出到外面。王世恒当机立断,说道:“看来云州是不能待了,趁着余新不在破岳郡守着,我们只能冒险去往越州了。”当下两人也不耽搁,一路往北而去。 等两人走出好远,旁边高山之上,才慢慢走下一人,乃是苍髯翁司徒朗,边走边叹息道:“这算得驱虎吞狼,还是祸水东引?真不知余门主是如何想的,偏偏听了老杜的话,得罪王家这么一个巨室,后面还不知道要如何收场。” 等他到了雷格兰的庄子,悄悄禀告过后,杜之成和余新又在此住了两日,假意吩咐手下到附近搜寻了个遍,见实在没有发现人,这才慢悠悠的往破岳赶去。 …… 沈元景和王世恒本拟破岳城门口会盘查得严,不料守城的江湖汉子,只是看了两人一眼,就放他们过了。 云州之广,还要在平州、越州之上,却是因为境内非但有云梦大泽,还把云州山脉包含在内。前朝之时,诸王争位,输了的那个皇子被贬云州,新进天子怕留下恶名,不能服众,连云州山脉一并划给他做封地,云州也是因此得名。实际真正的有人居住的土地,只有越州的六成,更不用说境内多山。 可从古至今,这片山脉归属,别说其他州的不太承认,连云州本地人也不以为意。还为可叹的是,云州西面被大山挡住,北面是云梦大泽,南面靠海,唯一的通道,又被越州扼住。 越州的这城池就叫做困云城,直接建在了谷口之上,紧紧的把持着要道,过往行人,非得交够进城出城税,才能通行。 两人在城里等待了两日,沈元景眼见着来往云州的商队,即便是些大势力,也都被课以重税,不由得感叹道:“云州确实过得有些凄惨。” 王世恒笑道:“怎么,你心软了?”见他不说话,又说道:“两州恩怨,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若不是当年那位云州王耐不住寂寞,利用越州的侄儿心软,占了土地不算,还杀了个尸横遍野,两边哪有那么大的仇恨。” 沈元景瞥了他一眼,说道:“我的慈悲心肠,早就丢到其他世界了,如今秉持的也只剩下善我者为善,恶我者为恶而已。你不必时时刻刻摆出兄长的模样,好似这样就能胜过我一般。” “哼!你除却武功高我那么一点,其他的哪点及得上我。”王世恒不屑说道,忽然又想到一事,问道:“元景,你是何时晋升先天的?” “便如你所想的,赶到平州之前便是了。金家关口边上那两行字,也是我刻下的。” “这可真是叫人吃惊了,看来确实只要武功比我高,便能胜过所有了。”他由衷感叹道:“你如今已经算得我家第一要紧的宝贝,三爷爷定然后悔死了。不过,二叔为何还没有来,这都好些天了。” 沈元景淡淡的说:“等吧,不出意外,是出了意外。”这话说得绕口,不过王世恒也能明白,叹道:“多事之秋啊。” 果然当天一名王家管事匆忙赶来,见着两人便急切说道:“三公子,二老爷叫越州的一帮人给拦截住了。” 王世恒神色凝重,道:“详细说来。” 那管事说道:“二老爷领着我们几十个人,擦着云梦泽入得越州信安郡,才有不过两三日,行到一个谷口,一队人马突然出来,把我们截住。二老爷认得是里面是越州的两大宗师,‘飞天大王’王飞与‘开山客’褚开,还有他们唯一的人榜高手‘破云锥’邢清等诸多高手。 二老爷见着势头不对,便着我过来跟两位公子说一声,且不要急,等他打发了那些人,再来汇合。还有就是,万一,万一事有不谐,可回返云州,大不了就是交出飞絮剑法秘籍,只要人无事便可。” 后面几句话说得吞吞吐吐,果然王世恒听完急了,说道:“这怎么行?事到如今又轻易屈服,非但不合我王家门风,还会为天下其他大家所笑,父亲的想法不是……”说到这里,他忽而顿住,转而说:“当年二爷爷就是宁折不弯,不惜性命,后辈子孙,岂可让他老人家蒙羞。” 管事唯唯诺诺,不敢争辩,听沈元景亦道:“三哥稍安勿躁。”又眼巴巴的望过去,王世恒才发觉是自己急躁了,在房间里面走了两圈,才又说道:“如此,元景你留在此地,敌人势大,我须得过去,不能让二叔一人应战。”说着收拾行李,欲要动身。 等出门时,见沈元景也跟着上来,顿时大喜,那管事连忙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他脸上阴晴变幻,又下定决心,说道:“元景,你如今身份非同小可,王家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不可轻易冒险。你善隐藏,不如躲入边上大山或是云梦泽里面,待事情完了,再出来不迟。” 沈元景微微一笑,说道:“听闻有人对我上得人榜颇为不服气,正好越州这位先天高手排在第九十六位,也算差强人意。” 王世恒说道:“好,不愧是柔姨的儿子。”大笑着骑马而去,那管事心里叫苦不迭,只得跟上。 才一出城,前面大路上便有四五十个人拦着,打头的那位身量颇高,约莫四十大几,面色焦黄,颌下一缕长须,见到三人,开口道:“王公子,沈公子,两位远道而来,刑某有失远迎,恕罪。还请暂留两日,让在下一尽地主之谊。” 管事脸色大变,忙在一旁小声道:“这人就是‘破云锥’邢清。”王世恒立马说道:“我等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劳你费心了。”语罢,一带缰绳,就要往边上绕过。 刑清一抬手,身后的人就分散开来,围住了三人,他说道:“何必如此匆忙,三位还是留下,咱们亲近亲近。” 王世恒还要再说,沈元景一手拉住他,朝前冷声喝道:“滚!” 第49章 不过百招 刑清大怒,说道:“小子找死!你不过是靠着别人施舍,才上了人榜,排在末尾,竟敢如此张狂。今日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说着他脚下一顿,踩得石板炸裂了开来,溅起几颗飞石,打在同伴脸上,那几人都不敢呼号,目视着他举起手里一件怪异的兵刃,扑了过去。 沈元景左手往马背上一按,冲天而起,右手“呛啷”一声,抽出长剑,当头一剑刺出,如苍鹰俯冲而下,直奔着对手面门。 那刑清冲到一半,提起兵器一往上一架,当的一声,火星四溅,两人都震了一下,不约而同的想道:“好内功!” 借着对手一挡之力,沈元景长剑往下一按,往前一纵,越过对手头顶,又回身一剑。对面有人忍不住喊道:“小心!”刑清也不转身,把头一偏,兵刃往后一甩,直奔长剑而去。 沈元景一剑点在对手兵刃上,无功而返,落在地上,待他转过身来,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柄雷公锥。 那雷公锥乃是精铁铸就,长有三尺,前头杆子有女子手腕粗细,外面还一往外一片一片的镶着莲瓣状的装饰。从前往后两尺是一个铁锤,四角八面,光滑无比,在大太阳下,都有些刺眼。后面半寸是锥头,非常锋利。 他看得心里一凛。通常使奇门兵器的人,若非哗众取宠,便是高手一流,对手能够登上人榜,显然功夫十分之高。 两人接了两招,都知对方不好对付,出手便谨慎了许多。沈元景先出一剑,往对手胸口刺去,待被他用锤头按住,又往下撩。 刑清又是一压,雷公锤柄抵住长剑,手里一转,咔嚓一声,那装饰用的莲瓣卡住剑刃。他往上一拧,便要崩断对手长剑。 沈元景顺着他的力道,往外一撇,然后捅过去。对手往左一步,避过这招,同时手里雷公锥横着一划,直取中宫。 “好招!”沈元景不禁暗赞一下,却是因为对方拿着的件重兵刃,使出的却是轻灵的招数。他也不甘示弱,长剑一斜,点往对手右肩。 刑清再动,锥子往下一沉,朝着长剑挤去,又往上一刺,径直朝着他喉咙而来,接连着三五招,竟然都是剑法。 旁边就有一个络腮胡子喝彩道:“好剑法。刑老大这几招使得颇为神妙,真个是举重若轻。” 沈元景心里也在暗赞,这还是他首次与功力相差不多的人对阵,欲要凭着眼前这人,检验他在江湖中的位置。当下凝神静气,手里长剑也不甘示弱,跟着攻过去。两人以快打快,转眼就过了三五十招。 周围的人看得目不暇接,那络腮胡子瞪大眼睛,不住的摸着自己的脸,时而揪一下脸颊旁的毛,怪叫道:“却是奇了,这小子年纪轻轻,武功竟然真的和刑老大相仿佛了,简直就不是个人。难怪那些个中原的大人物,看他不顺眼了,老子都想过去,一巴掌呼死他。” 旁边一个带刀的汉子阴沉着脸,说道:“别吹牛,若没有刑老大顶在前面,你能在他手上走过三十招,就算我输。” 说话间,两人脸上忽而变了颜色,原来短短几招里面,沈元景剑势大增,竟然把刑清压在的下风。 “这人才十七岁啊!”就在刚才,刑清只是想了一下对手年纪,满脸妒忌都溢了出来。当初沈元景登上人榜,他与许多人一样,笃定是中州李家为了捧杀,才放上去的,可这一交手,发现对方非但不是混上人榜的,甚至较自己都不差了。 如此年纪,如此武功,他越想越气,手上的动作不由得快了许多。不料沈元景已然摸清他的招数,便是再快,还能快过独孤九剑不成? 当下他长剑纵横,眉心、胸口、咽喉、小腹,一剑快过一剑,招招不刑清离要害,长剑矫若惊龙,逼得对手慌手慌脚的,往后连退。 这个时候,大家才恍然发觉,刚才两人打斗许久,竟然还在原地。再仔细一看,他们脚下的石板,都破碎不堪了。 “可恨!”刑清大怒,他毕竟是人榜百位以内的高手,极为不俗,在沈元景交过手的人里面,已能够排到前五的位置,慌了几招,很快稳了下来。 他手里劈砍的招数猛然一变,直直砸落,变剑为锤。沈元景恍然不觉,仍旧是一剑上挑,攻他肋下,待对手回防,复要拿锥柄来锁,又往边上一点,刺向心口。他连忙撤回雷公锥,往剑上一磕。 沈元景并不硬接,长剑又一转往对手小腹攻过。他就这样一剑又一剑的攻去,转眼就过了一二十招,刑清已然使出了绝招,手里雷公锥又是剑法,又是锤法的,左遮右挡,信手拈来,不拘一格,。 这便让对面的那些个人生出了错觉,以为两边势均力敌,都呐喊助威起来。只有那络腮胡子和阴沉汉子脸色沉重,因为刑清看着倒是潇洒,可一招也攻不出了。 王世恒也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心道:“元景的功夫比起我来,真是要高出很多,换我对上这人,百招之内,或许不会落败,但决计撑不到两百招。可现在也不到九十招,刑清眼看就要败了。” 沈元景此刻是心情大好,想道:“这人真个是好对手,之前那些,刨去切磋的,不是太差就是功夫太高,若是一对一,二三十招就见输赢,真个没趣。倒是眼前这人虽然弱一些,眼前看也要到百招,得加把劲了。” 于是他更加用心,手里的独孤九剑运转如意,全无一招防守,只杀得对手大汗淋漓。刑清无奈,只能大吼一声:“孟祥、毛鸣,你们两个在一旁做甚?还不赶紧过来。” 那络腮胡子哈哈一笑,说道:“刑老大,莫慌,老孟我来了。”说着翻起一双肉掌,扑了上去。 “‘三煞手’孟祥,‘韬海狂刀’毛鸣!”王世恒脸色一变,这两人都是越州成名已久的先天高手,他立马飞身过去,抽剑截住毛鸣。 两人拼了一记,俱都一震。 第50章 黔驴技穷 毛鸣心道:“承平王家果然不凡,这小子不到三十岁,功力就已经如此深厚,我恐怕是比不过,先拖住他,等刑老大他们擒下姓沈的小子,再来对付。” 王世恒却在想:“这人还不如铁剑何淼呢,可惜我有伤在身,不能速胜,只能徐徐图之,寻着机会打发了。” 两边各怀心思,手上却不慢。毛鸣那刀比寻常的要大上许多,也厚了不少,是以他使的刀法,都十分有力。左一刀,又一刀的,如巨浪袭来,气势十足。 王世恒有伤在身,并不硬抗,左躲右闪,若从中窥破绽,便是一剑,逼得对手回防。两人一走厚重,一走轻灵,虽然看着热闹,但各自收敛,斗了三五十招,都还在僵持,难以分出胜负。 另外一边,却已然打出了真火。 孟祥刚一加入战圈,沈元景才压过刑清,抽得空来,当头就是一剑,逼他回掌,又一剑,驱得他退了两步,便觉得压力颇大,趁着同伴来援,猛一运气,脸色霎时变得通红,双手变得黝黑,正是他的绝招黑煞掌。 这掌法打来,周围忽而起了一阵热风。沈元景长剑快速一刺,眼见要点中这手掌,却见他手腕一垂,手掌由竖变横,由平变侧,贴着长剑,轻轻拍去。 这招数有些诡异,一般人哪有拿一双肉掌去对抗兵刃的。沈元景长剑一斜,侧过剑刃点向对手手腕。却见他手掌弯曲,成鸟嘴状,啄在剑身上,“叮”的一声轻响,荡开了这一剑,还在剑身上留下一个黑点。 这一剑虽然只是试探,并未灌注多少真气,不过孟祥这招也着实不凡,待对手抽剑往上,他又翻手成爪,往剑身抓去。 沈元景轻咦一声,这种大异于常人的功夫,生平还是第二次见。那边刑清又攻到,一锤子砸往背心,令他无法后退。 孟祥一喜,右手加速往剑上抓去,左手却又打出,照着他胸口而去,前后夹击攻而来。他一偏剑身,猛的往上一撩,直奔对手咽喉而去。这招十分迅捷,都看不清是如何转过来的,吓得孟祥后退了两步,额头见汗,又腾成白汽。 沈元景跟着上前一步,又迅速抽剑,反手往后一撩,正点在雷公锥头的铁锤上,发出“当”的一声,锥身猛然往上一扬,刑清退后两步,抱着兵刃一看,锤头已然被击出一个小点。他心里一惊,脸色一变,把牙一咬,追身一刺。 “原来是火掌。”沈元景抬起长剑看了那黑点一下,是高温触及剑身而成,信又是一剑,撩往背后,直指对手胸口,刑清连忙让过。他回剑往前一刺,孟祥双掌一合,把长剑往手上一夹,心里正高兴,就觉手上一动,那剑身传过一股劲道,震得双手发麻,如有针刺一般,只得放开。 身后敌人本拟是一场良机,暴起一锤,从天而降,却见沈元景长剑直挺往上,刑清避之不及,往边上一偏,那将长剑掠过左肩,鲜血飙出。他眉头也不皱一下,又抢攻而上。 这边孟祥抬手一看,手里密密麻麻全是血点,心里骇然:“我这黑煞掌大成之后,纵横武林十数年,从来没人能以兵刃硬抗,这小子使得什么邪门功夫。”他还在发愣,却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大吼:“姓孟的,你还要卖呆到几时?快来帮忙!” 他抬头一看,短短的功夫,刑清脸上又挨了一下,鲜血直流,手里雷公锥左遮又挡的,异常的窘迫。他连忙运劲,脸和手掌一齐发绿,猛攻过去。 一股腥臭的味道传来,沈元景眉头一皱,也不知是否有毒。虽说在此世界,先天真气运转,百毒不侵,但难免有些天赋异禀的,弄出什么奇毒,若是沾染上,纵然死不了人,也要多少受些影响。于是他闭起口鼻,稍离半步,只以长剑缠斗。 孟祥心里一喜,奋起勇力,双掌连环出击,虎虎生风。沈元景初始还避让一二,等见他翻来覆去就是这几招,嗤笑一声道:“黔驴技穷尔。”骤然一剑挑过去,他又要故技重施,合掌夹住,因是绿煞掌毒性颇强,能腐蚀刀剑。 却不料这剑快得超出他想象,只是一闪就到了他眼前。他大吃一惊,连忙后退,只感觉脖子一凉,伸手一摸,又疼得叫了出来。原来刚才刑清见状不妙,过来救援,对手的剑并未刺中,只是剑气在他喉咙留了一道血痕。他匆忙间捂住,手上掌力都未散去,却是自作自受了。 沈元景一剑未能杀了孟祥,也不觉可惜,这人功夫已然被他看透,除却真气不错,其余的还比不上云阳山那个掌门洪力,不足为虑。反倒是刑清要麻烦些,毕竟很有些真材实料的。 不过到现在已经斗了快两百招,什么也都给他看穿,留的三分力就都放出。忽而剑势大盛,寒光笼罩两人,片刻功夫,就在他们身上留多了几道伤口。 孟祥浑身冒着寒气,手掌早就转成白色,可打不着人,又有什么用。连着刑清一起,被沈元景杀得狼狈不堪,岌岌可危。 急切之间,刑清冲着外面那些围观的,大声呼道:“你这些个废物,站着作甚,还不过来。”而孟祥早就说不出话来,鬓角额头鼻尖的细汗,都化作了缕缕白霜,脖子、肩膀、胳膊等地方的伤口,都冻住了,流不出血。 那些人面面相觑,一些不情愿的举起兵器,赶了过来,还有几个朝着王世恒那边去。一多半的人却另辟蹊径,冲向落在旁边的王管事,气得他破口大骂,左肩却又挨了两下,血流不止,抬不起来,只能住口不言。 王世恒见得事情紧急,骤然发力,唰唰唰连出三剑,迫退对手,就往那边赶。王管事功夫不弱,已经杀得了冲到最前的两人,只是敌人有二三十数,他只打伤几人,却不慎被人一刀看着胳膊上,顿时战力大减,陷入困境。 毛鸣连连躲闪,让过几招之后,并不追赶,反倒是往另一边的战圈攻来。王世恒进退为难,只听一声惨叫,王管事又挨了一下,就听得沈元景声音传来:“先救人,不要管我。” 他一跺脚,朝着王管事那边飞射而去。 第51章 落荒而逃 等到王世恒赶来,刚才还在围攻的人,都一哄而散。他连忙扶住王管事,仔细查看,胸口和腹部都挨了一下,伤势颇重,恐怕晚一些就会没命了。 他掏出一些金疮药,就听王管事喘着粗气说道:“别管我,快,快去帮沈公子。”他轻声安慰道:“元景做事向来极有分寸,他说无事,便不会有事。”先把药洒落伤口,然后敷上,这才抬起头来,看往一边。 果然即使毛鸣加了进去,三人围住沈元景一通乱打,也不过稍微扳回了点局势,他顿时放下心来。 若是没有生力军加入,沈元景思忖再有三五十招,就能重创或者杀掉孟祥,如今见新来这人功夫也是一般,料想也能胜机不过是推后一步而已,至于还杀不杀得了其中一个,那就不好说了。 毛鸣新来,并不清楚沈元景的功力,但见他能够杀得两位先天求援,料想功夫极高,尽管看到对手剑势并不算得多凶猛,也不敢冒进,而是一意辅助刑清,多有守招,让同伴专心攻过去。 刑清长出一口气,他本身擅攻不擅守,往往招数出到一半,就叫对手给截回去,一身功夫只能能使出个七八分。更要命的,是孟祥还要为差,若不是他牵制着,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 此刻有了人在一边守护,他意气风华,雷公锥舞得呼呼作响,锤、崩、刺、抹,转换如意,竟尔声势大作,反倒把沈元景压下去了。 旁边那三人带来的些个手下,见敌人好像落入了下风,都又蠢蠢欲动。几个人先摸了过去,一名拿长枪的,偷偷的从沈元景的后面靠近, 王管事看得有些揪心,忍不住要开口提醒,却被王世恒止住。以先天高手的境界,若是被这等货色随随便便就偷袭了,那就是个玩笑了。 那人摸到身后,突然一枪刺了过去,眼见敌人毫无准备,脸色现出得意之色。而此时他这边的三位先天高手,心里都暗叫一声:“蠢货!”却不愿提醒,显然是记恨刚才的事。 果然在枪头临身之际,沈元景只轻轻往边上一扭,就躲了过去,抽剑架住刑清的锤击之前,顺带着抹过他喉咙,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其余几个赶过来的,胆战心惊,连连后退。孟祥本想要几人过来帮忙,动了动嘴,又自忍住。这些人乃是‘飞天大王’王飞的手下,平素仗着宗师做靠山,跋扈惯了,又怎么会听他的吩咐。 不过他此刻是有些撑不住了,他所练三煞神功纯粹是内力功法,威力虽大,但无有招数配合,颇耗也不小。若是寻常对手,用他参照鸟兽自创的几招散手,很快就能打发了。若遇到沈元景这种高手,也早就不敌,坚持不了这么长时间。 可这次偏偏相持了如此之久,他把冷、热、毒换了个遍,一刻也不敢放松,心道:“都怪那王飞狗贼,老子不过找他要秘籍,就让人冒这么大的险。若肯早些把功法给我,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他心里如此想着,就萌生了退意,朝着边上刑清和毛鸣各打了个眼色。毛鸣倒是没有什么表示,刑清勃然大怒,心道:“这狗东西,一点作用也无,刚才若不是我护着,早就被人大卸八块了,这会居然想逃?” 他乃是越州数得上的高手,有甚大事绕不过去,自然知道此次两大宗师齐齐出动,是别有目的。开弓便没有了回头箭,怎容退缩? 于是他狠狠的瞪了孟祥一眼,后者被他瞪得心里一慌,暗道:“坏了,这老小子心眼小,这就记恨上我了。”如此想着,手里更加无力,招数也凌乱起来。 沈元景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剑势忽然强盛起来,脸上一白,灌注内力的长剑一甩,当当两下,荡开刑清与毛鸣的兵刃,回手就朝孟祥刺过来,一一招直指咽喉。 孟祥匆忙之下,勉强用左手一挡,长剑刺入小臂,只留出了几滴血,他这会用的是白煞掌,都冻住了。 沈元景还要再补上一剑,刑清与毛鸣的攻击又到,他只得先顶住两人。这时,孟祥脱身,应当再攻过来,可他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身子一转,竟然往外逃去。 旁边两人看得目瞪口呆,手上一慢,刑清又挨了一下,大骂道:“狗贼,待我脱身,定不与你善罢干休。” 旁边的毛鸣忽然转攻为守,当头一刀劈来,正如海浪一样,汹涌而至。沈元景稍稍避过,正要回击。旁边刑清面带欣慰,要上前相助,却见他收起大刀,一句话也不说,掉头就走,竟尔比孟祥还要快。 刑清气得打起哆嗦,差点说不出话来,正要开口辱骂,却见沈元景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心里“咯噔”一声,暗道:“坏了!” 他连连后退,也想要逃,却不料对手不肯放过,长剑袭来,连绵不绝,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他自知不敌,一边勉强抵挡,一边神色游移,想要靠近那帮手下,换得一丝机会。 可当他目光瞥见旁边之时,肺都要爆炸了。原来那孟祥率先逃走,路过时候,那群人里有一个打头的,出言讽刺道:“还先天高手呢,对敌不行,跑路到倒是一流。” 孟祥大怒,又思及这些人刚才见死不救,便脚下一顿,扑了上去。那领头的并不甚看得起他,招呼同伴一起攻上。他冷笑一声,运起黑煞功,一掌挥出,打断对方长剑,余势不减,拍在胸口。 这领头的往后倒退几步,脸色变得通红,一声不吭就倒在了地上,一股肉香味飘起。旁边几人骇然,这才知先天之威,连忙收住兵刃,却已经迟了,教他一人一掌,都打倒在地。 他杀得兴起,不顾这些人求饶之声,过去又杀了十几个人,其余人作鸟兽散往各处,他还要追,却听到刑清一声大吼:“混账!”吓得一哆嗦,再也顾不得其他,追着毛鸣而去。 “我怎么就管不住这手啊!”他边走边自后悔,心道:“得罪两大宗师,这下越州待不下去了,眼下只能逃丰州了,总不能去投奔黑帝吧。” 刑清是真想追杀过去,却有心无力,沈元景把他牢牢制在手里,趁他恍惚,猛然一剑,戳掉了雷公锥的锥尖,又一剑劈在锤身,砍下一小片。 他知道大势已去,开口叫道:“大侠饶命!”沈元景却不理会,长剑只是一味的往他身上刺去。 见走也不成,求饶也不成,刑清发了狠,举着锤子打过来,全然不顾自身安危,只为伤敌。 “垂死挣扎!”沈元景冷笑一声,长剑往锤上一托,朝他手腕一点,再往上一扬。“咚”的一声雷公锥落地,刑清也捂着喉咙,后退几步,仰面而倒。 第52章 为何要逃 其余人等见刑清倒地,跑得飞快,四面八方都有,沈元景也追不过来,便没去理会,径直走到王世恒两人身边,问道:“如何?” 王管事剧烈咳嗽几声,震得身体一抖一抖的,伤口又冒出血来,气息微弱的说道:“多谢沈公子关心,死是死不了,可一时半会也无法动弹,拖累了两位公子。咳咳咳咳,你们不要管我,先去与二老爷汇合吧。”说话间,他又咳了几次,似乎肺都要咳嗽出来。 看他这等状态,若快速上路,一路颠簸,定然活不成了;留在此处,无人照顾,也自然是不能的。 两人大感棘手,对视一眼,沈元景说道:“找个马车,一起走也好有个照应。”王世恒点点头,就准备去张罗。 王管事见两人还是执意要去,挣扎着起身,说道:“越州既然派人前来阻截,可见早有准备。两位公子何必非要违了二老爷的意思,踏入陷阱。不若听我一言,回转云州,保全自身为上。” 王世恒这才知道他存了什么心思,冷笑道:“云州也有两个宗师等着我们,此去也是自投罗网不成。你也不要劝我们委曲求全了,不如留着精力,同我们一起上路,早日赶去和二叔汇合,才是正理。” 王管事听了这话,呐呐了几下,只得长叹一声,靠着一旁,沉默不言。不多时,王世恒便带了架马车回来,把他放在里面,正要朝前赶去,沈元景一把拉住,说道:“往云州。” 两人都一愣,王管事大喜,却听王世恒怒道:“元景,你这是什么意思?”就听他回道:“稍安勿躁,此去信安,也有些距离,如此拖拖拉拉的,到那里也都迟了,不若先去往云州,再从长计议。” 王世恒眉毛一挑,不再做声,拽过马车,一起赶着过了困云关,不到一个时辰,破岳城只在前头。 这时沈元景从怀里掏出一张绢布,道:“这是飞絮剑法前小半部,你拿着它,自去云州,想必无人会为难你。”说罢将绢布丢进马车里,转头就走,王世恒也自跟上。 王管事大惊,疾呼出声,见两人不理会,脸色变幻。待很快走得远了,一咬牙从怀里跳出火折子,焚了绢布,径直往城里去了,不一会就有人截住,带往城主府。 …… 沈元景和王世恒策马前行,一路除却饮食与更换马匹,并不停歇,路上无人阻拦,很快就到了王管事所说谷口。 两人下马探查,这一条路虽不平整,却不曾见像此处这般坑坑洼洼,脑袋般大小的洞,有数十个,更大的如同卧牛一般,深浅不一。 边上石壁也是饱经摧折,除了窟窿,就是些横竖斜着的兵刃的痕迹,最深的也有一尺多,沈元景轻轻抚过,说道:“一个拿剑,一个使锤,一个用斧,都是前两天留下的。”又抽出长剑,全力一剑刺出,深入石壁六七寸。 他沉思一会,说道:“使剑的功夫最高,想来是二舅了。使锤子的最差,不过便不如云州那姓杜的,也差得不远。”他脸色凝重,从痕迹上看,这场争斗颇为激烈,三人都已然使出了全力。 王世恒也仔细看了一会,松口气说道:“二叔纵然敌不过,脱身应该是无虞的,我们再往前走。” 两人又赶了半天的路,临近黄昏,转过一座山,忽然看到前面有两道炊烟升起,一南一北,便连忙下马,一边调息,一边慢慢走过去。果然到了跟前,两边都有人从山腰下来。 西边山头下来的人数较多,打头的两位,一位个头中等,穿着一件紧身的衣服,须发皆白,眉毛斜着往上翘起,面色十分倨傲。他手里提着两把八棱梅花亮银锤,显然就是“飞天大王”王飞了。 另一人身材魁梧,眉目憨厚,面相并不出奇,粗衣麻布打扮,如同老农,手里拿着把宣花短斧,不住的转悠,正是“开山客”褚开。 东边的自然就是王家二叔王耀宇了,他脚下一动就到了沈元景与王世恒身边,哈哈大笑,说道:“我就知道三郎你定然不肯躲避,不过你把元景侄儿带过来了,却又不对。” 他拍了拍沈元景的肩膀,露出满意的神色,说道:“你这小子,可把大家伙都瞒过去了。等你出发之后,你大舅一直担忧,及听到你露出先天级数的功夫,欢喜得跳起来,若不是有小人从中作梗,来接你们的,就是他了。” 沈元景见过这位二舅多次,他素来和善,见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面孔,当即就要行礼,却被他一把托住,笑道:“咱们爷俩不来这套。” 他领着两人往东山上走了两步,却又想起什么,问道:“对了,我遣去报信的人呢,该不会错过了吧?”那边王飞和褚开脸上也有疑惑,侧耳倾听。 王世恒说道:“我们半途被人截住,王管事受了重伤,便把他送到云州去了。”王耀宇脸色凝重,盯着他仔细一瞧,道:“你受伤啦?是何人拦截?” 他苦笑一声,道:“这些是旧伤,被那杜之成打的。我们遇到的是刑清与孟祥、毛鸣三人,给元景打发掉了。” “难怪,我还说后来刑清忽然不见了,以为他胆怯,不敢参与宗师之战,原来是去为难你们了。”王耀宇恍然,又责备道:“既然如此,你们为何还要回来,我不是让王管事传话,事有不谐,安心留在云州的,怎么不听?定是三郎你倔毛病又犯了。” 王世恒连忙道:“这你可错怪我了,是元景先动的手。”王耀宇仍是一副严肃模样,呵斥道:“还不是你这做哥哥没个主意,要元景出头。”冷哼一声,才脸色稍霁,话头一转,问道:“那你们又是如何逃出来的?” “逃的可不是我们。”王世恒呵呵一笑,答道:“元景杀了刑清,其他人自然就散了。” “什么?”连着对面的王飞与褚开在内,众人都忍不出惊呼出声,王耀宇顿住脚步,急切问道:“真的?怎么回事。” 王世恒大声说道:“王管事受了那些个喽啰的围攻,我上前去救援,元景一人敌住其余三个先天,不过百招,先吓跑了孟祥与毛鸣,然后杀了刑清。” 此言一出,四周皆静,良久,王耀宇哈哈大笑,声震山谷,连声道:“好,好,不愧是柔妹的种。”笑了几声,他又热切说道:“对了,元景,菡儿你是见过的,落落大方,也才十四……” “二叔,菡妹知道你有这般心思,定然饶不了你!” 第53章 后追前堵 王耀宇不以为然道:“元景长得如此俊秀,天下哪个女儿家不喜欢?说不得你们年轻人排的这个仙子,那个仙子的见到,也要着迷,涵儿怎么会怪我?” 沈元景哭笑不得,正要答话,就听到那边传来一声巨吼:“王老二,想不到王家堂堂世家大族,小辈也学会了吹牛。那小子毛都没长齐,胜过刑清都嫌夸张,还以一敌三,斩杀人榜高手,是在做梦呢。依我看,王家不如改名叫做牛家好了,天天喘大气的。” 王飞说完这话,便哈哈大笑,阵中之人也跟着起哄。王耀宇脸色一冷,骤然转身,眯着眼睛。他笑着笑着,声音就小了,旁边那些个人纷纷低头,噤若寒蝉。 褚开心里“咯噔”一声,想道:“坏了!这莽汉口无遮拦,说什么不好,去说王家的不是,触了‘修罗剑’的逆鳞,怕又要开战了。” 他连忙说道:“这位沈公子的大名我们亦有耳闻,年纪轻轻就晋升先天,前途无量。只是说他现下就能胜过人榜高手,我是不信的。” 王耀宇冷哼一声,说道:“你信与不信都不重要,这笔账咱们以后有的是时间算。”说完,他朝身边的几人小声说了几句,然后拉着沈元景就往外走去。 褚开一愣,心道:“‘修罗剑’怎么改脾气了?”待对方走出十几丈远,忽而醒悟过来,连忙道:“不好,他们要逃,赶紧拦住他们。” 他先迈开步子,“砰砰砰”的几声,一踩一个大坑,赶将过去,王飞闹不明白,但跟着上来了。 王耀宇一推沈元景,说道:“你和三郎先走,我拦住他们。”一下抽出长剑,迎了上去。 王飞的锤子带着雷霆万钧的势头先砸过来,沈元景站在几丈远,也觉得声势惊人。而且在他看来,这招全无破绽,无论用那种剑法,也无下手的地方,恐怕只能回退躲过。 他本拟二舅也会这样应对,可接下来完全不是这样,只见王耀宇不闪不避,长剑猛然往下一砸,比对方的气势还要足。 “咚”的一声闷响,从兵刃交接处传来,王飞后退了两三步,吐出一口气,“嘿”了一声,明显是落在下风。 沈元景心头剧震,默念“举轻若重”四个字,思量道:“二舅一柄轻剑压过对手的重锤,纯属以功力压人,看似简单粗暴,可却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我与人对阵,几乎都是以技巧取胜,不能说是错,却失了一分刚强。” 那边褚开也攻到了,王耀宇一并接住,三人斗成一团,“轰轰”之声不绝于耳,地面很快现出了许多凹陷下去的脚印,又有战力余波,震出些坑洼,碎石四溅。 沈元景看了十来招,觉得王耀宇自保无疑,便一拉王世恒,说道:“走!”后者迟疑一下,跟了上去。 褚开见了,连忙冲着旁边大喝一声:“拦住他们。”又矮身让过一剑,往前冲去。 .王耀宇心里暗赞沈元景一句:“好决断!”嘴里发出哈哈笑声,道:“你往哪里走。”一剑横劈过来,褚开只得后退一步让过,剑气落在地上,留下深深的一道口子。 那些个敌人有从山上涌下的,有从后面追来的,约莫上百人,呼喝着攻过来。王家三十多个护卫齐声喊道:“公子先走。”迎了上去。 这时沈元景却停住了,对王世恒说道:“马匹疲惫,即便此刻先走,后面也会被追上,不如先挫了敌人锐气。”说话间已然拍马赶到人群之中,长剑连连点出,或是轻盈,或是重击,每一招都至少杀得一人。 等王世恒赶来相助之时,他已然灭了二三十人,两人几番冲击,杀得敌人七零八落,不敢上前,才调转马头,往北边而去。 褚开急的直跳脚,却无能为力,王耀宇一面笑,一面继续仗着功力深厚,真气悠长,压制住两人。 忽然前方传来一句:“原来你们都在这啊。”清晰的传入三人耳内,他们心里都打了个突。 王耀宇心道:“听这声音,来人亦是宗师级数,却不知是敌是友。”想到这里,手里长剑往前一挥,却不料那两人早就后退,一招打空,即刻收剑在手,退出一丈远,往去路望过。 却见路的另一端,缓缓走来两人,一个耸拉着脑袋,分明就是“三煞手”孟祥,看到沈元景时,还抖了一下。 可众人似乎全然没有见到他一般,目光都集中在了旁边。这道身影异常高大,九尺往上,全身都裹在一件黑漆漆的盔甲里面,走路的姿势十分怪异,两腿并不弯曲,也没有前后,而是一跳一跳的往前,双脚落地,发出咚咚的声音。 盔甲的胸口左右各雕着龙纹花饰,腰带上突出一尊猛虎,龇着牙齿吼叫,下摆是片片鱼鳞铁片构成,垂到膝下。脚下依然是铁做的长靴,一直往上延伸,没入下摆。 左右护肩上各盘着一个狮头,气势逼人,往下圆筒状的护臂、护肘以及护手,练成一体,那手套指头尖锐,如同鹰爪。 最上的是全封闭的头盔,,两只牛角从左右伸出,弯曲往上。连眼睛那个位置,也装着一层纱网,叫人分不清里面究竟有没有人,还只就是一领盔甲。 他每一跳步,靴子都撞的在地上,咚咚的作响,边走头盔里面边传来金铁之声:“是前面年轻的那个么?” 孟祥低眉顺眼的答道:“是,就是年轻的那个。” “很好!”盔甲人说道,猛然往前扑来,一跳就是两丈远,双手平举,指头闪着哑光刺过来。 沈元景早就有所戒备,手里长剑往前一扎,盔甲人竟不避不让,任由这剑落在胸口,再往前一弹,双爪抓了过去。 他只感到一股巨力从剑尖传来,连忙往后一退,躲过一抓,再往前看,那盔甲上只有一个小点,并无其他损伤。 这时王耀宇早反应过来,快步的赶到上前,长剑直戳了过去。盔甲人晓得厉害,双脚一点,后蹦了一步让开。 就听他沉声问道:“黑帝,你也来与我王家为难?” 第54章 黑水汤汤 面罩里面传来黑帝的声音,道:“岂敢。我来只为问沈公子一件事,我那些个手下如何得罪了他,竟然遭致屠杀,还请沈公子跟我回去一趟,说个清楚。” 王世恒忍不住道:“是你那些手下先来招惹,拦路抢劫,反倒怪起我们来?”沈元景轻轻按住他的肩膀,说道:“他指使的,如何不知,勿需费口舌了。” 王耀宇一句话也不说,直接扑了上去,当头一剑,斩向黑帝。对方并没有拿着什么兵器,抬起右手,一拳捣来,当当当的声音连响了好几下,只以一双手套,就接住了几招 黑帝后退了半步,松开拳头,手指成利爪状,抢先攻上。他手臂直直向前高举,几乎不弯曲,招数不是往前戳,便是晃动胳膊,上下左右的抓挠,全靠着肩膀抖动。身子也一样挺直,膝头并不动,靠着脚尖一跳一跳,纵跃之间,行动极为灵活。 “僵尸拳!”王耀宇见多识广,当即认出了这门拳法,神色凝重。这门武功内外兼修,在江湖上鼎鼎有名,威力也十分巨大,练成之后,一旦运功,身子便如金铁一般,神兵利器也难伤得。 不过练这门功夫的人极少,只因招数都是直来直去,转动之间,十分僵硬,非天资绝顶之人,难以大成。可若是只练个一半,非但毫无用处,还会拖累本身功夫。 王耀宇手里长剑并不停歇,依旧是一招招的,大力攻去,也不知道黑帝的手套是用什么材质铸造,十分坚固,任凭他如何刺砍,也留不下一条印痕。 黑帝掌外利爪很是尖锐,泛着寒光,抓挠之间十分灵动,遇到对手直来直往的剑招,便握起拳头迎了上去,以硬碰硬。他功力虽然不比对方深厚,但一身盔甲乃是天外陨铁制造,又经他悉心调教,外来劲力涌入,只听得关节处咔咔几声,就散于无形。 又打了十几招,王耀宇心里是越来越惊异,暗道:“这人的内功十分正宗,非高门大派或世家大族不能有,也不知道是哪家在越州布下的棋子。” 这种人物,他心知一味拼持久,也难以胜过,手里长剑一转,变换势头,一招一式,如同长河奔涌,既有连绵不绝的韧性,又有大江激荡,咆哮入海的气势。 王世恒在一边看得连连赞叹,忍不住出声道:“黑水汤汤,荡尽天下!二叔这门剑法,已然超凡入圣了。” 沈元景也自点头应和,实在是这门剑法,他找不到任何应对的方法,若是陷入里面,逃也逃不脱。 黑帝身上的压力也十分之大,跳跃得更加急切,脚下一丈方圆的地方,被他踩得凹陷一尺。手套上的利爪也失了原有威力,攻不出来,只剩下招架的功夫。 又过了几招,王耀宇找准机会,荡开他的双手,连续三剑顶在他左胸口,他连续退了四步,才避开来,可胸前盔甲上的龙头花纹都给砍掉,露出一道白痕。 “咳咳。”他咳嗽两声,抬手架住对方劈过来的一剑,出声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同样是替人办事,两位如何站在一旁按兵不动?” 这话却是对王飞和褚开说的,从打斗开始,这两人只是拦截在沈元景与王世恒前面,望着王耀宇和黑帝的打斗神色凝重,却并没有加进去。 听到这一声指责,褚开干笑一声,说道:“我还以为黑老弟是过来捡便宜的,哪里知道原来你也和我们一路,误会了。”便提着宣花短斧,上前攻去。 沈元景按剑在手,等了十几招,见王耀宇以一敌二,也全然不落下风,这才放心。 褚开上手对阵了一会,顿觉压力一刻大过一刻,在心里叹道:“原来他之前还藏了拙,想必之所以磨磨蹭蹭的不离开,是想拖住我俩,好方便他那两个侄儿行事吧。真按这个功夫,我与那莽汉合击,也顶不住千招。不过,愈往越州深入,咱们就愈有人多的优势,是强龙来,也得盘着。” 想到这里,他迅速摆正位置,进攻不再激进,留了三分力在手上,防着意外,又开口道:“王兄,你怎地还不出手?” 这边王飞却盯着孟祥不放,说道:“这姓黑的诡计多端,怎么证明确实和我们是一伙的?还有,孟祥这小子怎么和他搅和在一起?他明明是我派去捉拿旁边这姓沈的,怎么独自一人回来?” 褚开含糊道:“许是走岔了路,不小心撞上了,先不要纠缠了,赶紧过来。” 王飞摇摇头,说道:“不行,这事情我要弄个明白。孟祥,我问你,刑清与毛鸣呢?” 褚开在心里大骂:“蠢货!你这时候关心这个作甚,管他是什么回事,一起对付了‘修罗剑’再说,后面有的是时间拿捏一个区区先天。”但他深知这位的性子,脾气上头了就什么都不管,于是闭口不言,专心对敌。 孟祥矮着身子,语气轻忽的说道:“毛鸣见势头不对,先撇开我们跑了,肯定不敢来见你的。剩下刑清与我苦苦支撑,他叫姓沈的…公子给杀了,我侥幸逃得一命,被一路追赶,慌忙间走岔了路,却在前头被黑帝遇到,才又引着他过来协助。” “废物!”王飞大怒,说道:“你们三个打两个,都打不过,还折损了一人。还有我那些手下呢?” 孟祥哭丧着脸道:“大王,哪里是三个打两个,我们连沈公子一个都对付不了,要不然毛鸣怎么会逃?还有你那些个手下,都被吓破了胆,不但不敢上前助我们围攻,还跑得比谁都快。”他也心有怨念,忿忿不平的说了出来。 争斗中的三人也听到了这话,王耀宇面露喜色,褚开却脸色大变,似乎不敢相信;黑帝裹在盔甲之下,看不出什么,不过手上招数却快了许多,显然心情并不平静。 王飞也楞了一会,才转过头来,死死盯着沈元景,说道:“想不到你这小子竟然真的这般厉害。你才多少岁?十七,还是十九?” 他边说边慢慢走过来,脸上露出狞笑,又道:“我最喜欢的,就是抓了你们这些个少年天才,踩在脚下,一锤一锤的砸烂你们的手脚,砸破你们的脑袋。” 那边王耀宇顿时急躁起来,鼓起全身真气,涌入手里长剑,猛的挥手,朝着两名对手横扫。黑帝丝毫不肯退让,双手便抓为拳,硬顶了上去。褚开也是一样,一边赞叹莽汉脑袋终于开窍懂得攻敌薄弱,一边高举宣花短斧,从上往下砍去。 眼见着二舅被人缠住,脱不开身,沈元景呛啷一声,抽出长剑,先朝着王飞攻了过去。旁边王世恒也跟着过来,却被孟祥拦住,后者口里还叫道:“大王,我替你挡住这人,你安心的对付姓沈的。” 第55章 举重若轻 王飞见沈元景竟敢主动出手,哈哈大笑,当头一锤子的扫来。他不敢硬接,往后一退,对方左手的锤子也跟着打来,他长剑往锤子上一托一转,卸掉力道。 “咦?果然有几分门道,再来接我这招。”王飞说了一句,猛然一冲,双锤从左右打来,往中间合。 那劲风刮来,压得沈元景后退不得,他深吸口气,真气走到脚底,往下一点,“轰”的一声,地面凹下三寸,整个人直直往上,如同被谁提起一般,躲过锤击,又一剑递出。 “咚”的一声,王飞的两个锤子在他脚底相撞,一道声浪托着他在飞高三尺,手里长剑落空,耳朵也传来嗡嗡的声音,脑袋有些发懵,急忙往锤子上一点,飘到旁边。 “厉害!”沈元景吃了几招,心道:“宗师高手果然不同凡响,不是我现金能够对付得了的。不过逃恐怕是不行的,看着表现,王家定然出了意外,没了这个靠山,到了云州,还不定被人怎样炮制。” 于是他脚尖一点一折,手里抖出十几朵剑花,往对手身上眉间、眼、口、喉咙、心口等各大要害刺去。 王飞见他不逃,反倒先攻过来,眉毛一挑,无名的来了一阵怒火,喝道:“小子太嚣张,看招!”左锤当头打来,不等对手反应,右锤又至,直着捣向胸口。 沈元景一剑刺在右锤上,剑身一弯,险些折断,亏得他身法高明,借势往外一让,还避过了头顶的锤击。只是那劲风从上扑下,几欲让人窒息。 他自退让,可对手却不肯饶。王飞脚步不慢,须臾赶将上来,一锤奔着他头,一锤奔着他右胳膊砸落。他偏过脑袋,让过一招,手里长剑斜着点向对手手腕。 王飞手腕一转,把锤子横在前头,当做盾牌,待他长剑刺到上面,又疾转锤柄,哗啦啦的几声响动,带得对手胳膊一偏,另一锤从下面撩起。 沈元景避之不及,只能探出左掌,往锤子上一击,嗡的一声,他后退几步,脸色红白相交,脚下哗啦碎响。虽然他把劲力导入了地下,身上还是一阵气血浮动。 王飞却没有抢攻,啧啧了几声,道:“你这小子,还是有真功夫的,难怪能够杀了刑清。不过正是这样,我更加留你不得。”说着,擎起双锤,又冲了上来。 这次他的攻势更加的猛烈,一锤一锤打来,招招都蕴含巨力,沛然难挡。沈元景试着使出太极剑法,可也只能化解五分力道,纵然还有移花接玉支撑,一时没有受伤,却也气血翻腾,显然是坚持不了多少招。 他心里叹息道:“此门锤法境界上并不能超过太极剑,只是在这莽汉手里使出,威力绝伦,我纵然能够化解一二,可毕竟功力低微,难以持久,当寻速速寻得他法。” 又接了好几招,他骤然往后退去,王飞跟上来呼呼两锤,他脚下不停,接连闪过,那锤子当头而至,又索性躲开老远,并不攻出一剑。。 敌人身法稍差过他,追来他就朝边上跑,锤子打来他就左右闪躲,绕着对手忽前忽后的晃,就是不肯接招。 王飞的锤势愈发的猛,追着沈元景来到了山壁边,咚咚咚咚的几锤砸在上面,一时间碎石四射,都被沈元景躲开,气得他哇哇直叫。 他打不中沈元景,有些生气,脚步一迈,踩碎一块石头,正要往前,忽然福临心至,冷笑一声,说道:“你以为你能躲,我就拿你没有办法了么?”说着一脚挑起一块大石,飞到身前,猛然一锤砸去,大石头顿时四分五裂,碎石往前激射。 沈元景连忙举起长剑,使出破箭式,一一接了下来。如此一波未平,一波又至,接二连三的碎石汹涌而至。刚挡下所有,王飞的锤子就跟上来了,他只能抬剑往上一架,往边上一闪,又要故技重施。 可这时候对手的锤法大变,那锤子走到半路,忽而一折,往他胸口捣过,被他挡住,又往下一压,按住他的长剑,另一锤又至,悄无声响。 他用手拨弄,这锤子上的力道小了很多,却多了股绵劲,震得他手上发麻,再要后退,这锤子又贴了过来。 “举重若轻!”沈元景脸色凝重,这锤头的威力是比之前轻了许多,但招数变幻更加灵活轻盈,每招并不用老,便能时刻调整,仿佛粘在了他身上。 “果然成就宗师的,就没有一个好对付的。”这是沈元景第一次独自对阵一位全力出手的宗师级高手,拖了五六十招,已经十分难得,一旁的相斗的另外两人,都看得心不在焉,手里不自觉的慢了下来。 王世恒见到他落入下风,心里急躁,手中猛攻几剑,想要逼开对手,上前援助。 哪知孟祥打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思,一心想的不是伤敌,而是拖住人,这几招于他毫无危险性可言,反倒语带鄙视的说道:“你这做哥哥的,武功比起弟弟来,可差得太远了。也不知道你那‘武林三公子’的名头,是不是自己封的,又叫家里拿钱四处传播。” 王世恒狠狠瞪了他一眼,见事不可为,便专心应对面前敌人,手里长剑迅疾起来,找准机会,猛然一剑,刺往对方心口。 孟祥慌了一下,急切之间,只能用黑煞掌挡住,却意外发现这剑插手上并无多少劲道,不由得在心里自嘲一句:“看来我是被沈公子吓坏了。那有可能每个人都如他一般,能破我黑煞掌。” 他又在口头上鄙薄了对手一番,手上动作也跟着多了起来。王世恒也很无奈,他伤势未愈,只能使出五成功力,急切之间,要打伤这样一位先天高手,也力有不逮。 明白此节,他只得打起精神,一边与对手缠斗,一边盯着另外一边,以防有变。果然又二三十招后,王飞渐渐收紧战圈,沈元景已然陷入绝境,岌岌可危了。 王世恒急在心里,自忖能够脱身,过去也于事无补,只得大叫一声:“二叔,救命!” 第56章 逃 那边三人也斗得激烈,双方维持了个不胜不败。王耀宇时不时用余光瞥见一边,早已知晓情况不对,只是叫两个对手缠住,难以脱身。如今形势十分危急,他顾不得其他,催动内力,长剑嗡嗡作响,在手里抖个不停。 褚开看得此景,脸色一变,连忙转攻为守,凝神以待,果然王耀宇这一剑如同山洪爆发,奔涌而至,他一斧头挡去,浑身一震,往后退了好几步。 黑帝偏毫无知觉一般,还操起拳头,加速撞上去。只听得叮的一声轻响,长剑砍在拳头上,又高高弹起,又往下落。这时他才脚尖一点,往后跃出一丈。 褚开看去,他右手套的四根指头上都有一道剑伤,心里嗤笑一声,想道:“果然是偏野之人,纵然有传承在身,见识却少。那长剑得了真气灌注,便是天下一等一的神兵利器,切金断玉如入腐土,若不是他还有真气相抗,手掌都要断成两截。” 另一边的王飞几乎把沈元景逼入了绝境,后者已然将明玉功运到极致,脸色如纯白无瑕的美玉一般,虽然好看,却少生气。手里长剑有些弯曲,剑身上有几道锤痕,显然遭罪不清。 王飞正要加把劲,锤杀对手,忽然身后一剑来袭,他只能避到一边,神色凝重,对跟过来的褚开和黑帝说道:“这小子,留不得了。” 王耀宇仔细打量沈元景,关切问道:“如何,有无受伤?”沈元景吐出一口寒气,摇了摇头,说道:“只是运功有些过度,并无大碍。” 他松了口气,望向对面三人,脸色一变为坚毅,开口道:“你先走,我拦住三人。” 褚开见他神色,心底凛然,低声说道:“小心,这人要拼命了。” 黑帝突然开口说道:“你们两个拖住他,我先解决了旁边那小子。”说着,就扑了出去,两人叫骂了一声,只得跟上。 王耀宇拦在前头,当头一剑,把他截住,一转长剑,往边上撩动,先在王飞锤子上一沾,又飘向褚开前胸,把三人都罩在里面。 斗了几招,黑帝不甘心,每每要突出封锁,来攻沈元景,都被一剑挡回。身旁两人并不和他一心,不愿冒风险使出全力,缠住对手。 眼见得沈元景转身便要走,他心里一急,不顾王耀宇袭来一剑,挺着大腿硬抗,急冲过来。在场几人都是一愣,因为长剑洞穿盔甲,刺入大腿,竟然一点血迹也未流出。 黑帝身形依旧灵活,直扑向后面。王耀宇正要补上一剑,褚开和王飞见他真的过去了,双双抢上,锤子、斧头没头没脑的打来。 沈元景只往外走了两步,那利爪就要抓在背心,他忽然一个转身,长剑当胸刺去。黑帝并不阻挡,右肩一耸,利爪回捞。 长剑刺在盔甲胸口,攻之不入,他当机立断,把剑一斜,“吱”的一声,顶着对手胸口错开,刮出一道火星,人也趁机避开后面的一抓。 沈元景与黑帝调换了半个位置,索性往后面靠过,一剑往王飞眼睛上刺去,王耀宇跟着一剑劈砍过来,截住两锤,若非褚开见机得快,王飞就要伤在这一剑下了。 身后黑帝又攻来,王耀宇一拧身子,回剑一戳,往他手心刺去,他连忙后退让过。前面沈元景长剑往斧头上一搭,奋力往边上一挑,荡开褚开这一击,脚下一动,劲力导入地下。 两人忽前忽后,交替着抵挡对手,总是王耀宇要出招的多些,沈元景则要少很多,即便是这样,他也渐渐的支持不住了。 刚才与王飞的一番较量,几乎耗空了他的内力,只趁着空歇,稍稍修整了一会,如何回复得过来。 其余四人都是宗师,很快便发觉他这状态,纷纷调转枪头攻来。王耀宇替他左右遮挡,勉强维持了局面,渐渐一丝丝黑色也爬上了脸庞,显然是运功过度了。 那铁锤又打将过来,沈元景奋起长剑,忽而心口一闷,提不起劲,长剑戳在锤子上,只听得“咔嚓”一声,剑身从中间折断,他喉头一甜,吐出口血。 王耀宇正待救援,忽然黑帝不管不顾,双手一合,紧紧握住他的长剑,尽管他迅速用力,割断对方四截指爪,但回剑已经来不及,那锤子轰然落下,照着沈元景的头上砸去。 沈元景真气一时间涌不上来,脑海那圆盘上面,八颗星星仍旧是微光,他心道:“莫非今日要死在这里,只是可惜拖累了三哥与二舅。”想到这里,他眼神里面无悲无喜,就要鼓起最后的余力,拼上一记。 忽然旁边伸过来一个拳头,把锤子打偏,就听得一声:“快走!”一股大力,从他背后涌入,他不自觉就飞出好几丈远。 王耀宇挡住一锤,已经十分为难,那褚开又一斧头劈向胸口,他只能勉力把剑一横,当啷一声,斧头劈在剑背上,他闷哼一声,后退几步。 这时候只要黑帝赶上前一戳,便能重伤于他。可褚开与王飞没能等到,往边上一看,差点气歪了鼻子。 原来沈元景落地之后,那股劲头正好催出,脚下一点,如离弦之箭往深山里面射去,转眼就就没入林中。 黑帝见此,竟然舍了王耀宇,紧追而上。他脚下一点,就往前跃出三丈,也不慢多少,很快也跟着不见。 王耀宇缓过一口气,也要追去。事已至此,褚开即便是再无奈,也只能举起宣花短斧,上前拦截。他勃然大怒,几剑荡开,便要再走,王飞又攻了上来。 沈元景快速往前飞奔,身后黑帝紧追不舍,两人一前一后,逃了大半个晚上,直跑得他内力几近枯竭,才到了云梦泽里面。 此时的云梦泽,正是瘴疠之气蒸腾的时刻,他进到里面,头就泛晕。强忍着不适,挤出最后一丝力气,往大泽深处激射而去。 黑帝才踏入里面不远,脚下一歪,踩了泥坑,他连忙抬脚往边上一踏,又是一空,双脚都陷在沼泽里面,只得运起真气,炸开脚面,往前走去。 不过三五十步,他已接连踏空几次,重甲在身,根本奔不起来,抬头看去,一片绿茫茫,此时沈元景已然消失多时。 他怒吼一声,一掌打在地面,溅起好大的泥浆水花。 第57章 落入射雕 只感应到画面一转,扑通一声,沈元景落入到一处水潭之中,然后便晕了过去,等再醒来,就躺在了一处火堆旁。 只听到一个闷闷的声音说道:“蓉儿,这位公子都躺了大半天了,怎么还没有醒来。” 旁边又有人说:“他除了内伤与毒伤之外,似乎还有其他毛病,没那么快好的。”这声音清脆婉转,如黄莺一般,又道:“可惜我出门得急,没有带九花玉露丸来。” 听这称呼,沈元景便知两人是郭靖与黄蓉了,心道:“真是巧了,被这两位所救,却不知现下的剧情是那一步。” 他虽然喜爱武侠,可启蒙的是港岛的集,后来读这本书的时候还是少年,囫囵而过,兼之又隔得太久,记忆多半散去了。 正想着,鼻头问道一阵香气,胃里翻腾一下,便睁开眼睛,双手一撑,坐了起来。旁边两人吓了一跳,郭靖跳了起来,惊喜道:“兄弟,你醒了?” 沈元景借着火光看去,是一个年轻人站在一旁,身材魁梧,与自己都相差不离,但要粗壮许多,大眼炯炯有神,一双浓眉点缀,显得有些憨厚。 他咳嗽一声,站起身来,朝着两人行了一礼,说道:“在下沈元景,想来便是二位救了在下吧,未请教高姓大名。” 郭靖连忙道:“我叫郭靖,她是黄蓉。”说着一指旁边,沈元景看去,却见一个俏生生的姑娘也看过来,只见她面相虽稍显稚嫩,但眉目如画,神色明艳,肌肤也似雪一般,在火堆照耀下,莹莹泛起白光。 这两人的相貌与他儿时电视画面上的,全然不同,要更加出彩得多。他见两人此时都是一副天真烂漫模样,料想应还是在去桃花岛之前。 郭靖见他无恙,放下心来,说道:“沈兄弟昏迷大半天,想必是饿了吧。蓉儿的手艺极好,快来尝尝。”说着他撕下野兔的一条腿,递了过来。 沈元景接在手上,说道:“如此就谢过黄姑娘了。”毫不犹豫的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吞了下去。 黄蓉本对眼前陌生人有几分戒备,见他样貌,就消了三分,又看他行为举止颇为有礼,对郭靖给的食物毫不防备,戒心十停便消了九停。 一只兔腿吃完,饥意稍减,郭靖又递过来一条,说道:“兄弟,你饿了一天了,再吃一条吧。”沈元景瞥见黄蓉微微嘟起了嘴,连忙止住,说道:“却不必了,我身体尚虚,一次不宜进食太多。” 郭靖有些疑惑,但想着也有几分道理,便拿回腿,三下两下的吃了,显然他也有些饿。 待他吃完,沈元景说道:“我记得午间落入水中,便不省人事,幸得二位相救,否则就要淹死了。”又装作不经意问道:“对了,我看二位都带着马,想必是要出远门,不知要去往何方,若是为了我耽搁半天,那便心里有愧了。” 郭靖不疑有他,说了自己与黄蓉结伴,要去临安府的事。听他无意间透露,此地是什么袭庆府,也是金国的泰宁军,他略一回忆,是在山东地界,心道:“这段剧情便是两人‘私奔’,路遇洪七公前的那一节了吧。” 他咳嗽两声,想道:“却是心性不够,慌乱之间思量不周,如何选了射雕这个世界?” 他之前想法,是由后往前,三部曲里面,先去倚天世界,再往上溯,才不至于有乱了时间线的可能,谁料出了这个意外。 原来那日他冲入云梦泽,稍稍脱离黑帝追击之后,勉强往前走了二三十里,内力一空,顿时身子沉重,踩到一处泥沼之中,挣扎不起,缓缓下沉。 虽说此时乃是后半夜,瘴疠之气还未升腾,但他功力全失,头脑越来越晕,恍惚之间,感应到脑海圆盘剩余的八颗星星都亮了起来。 那刻泥浆都已淹到他喉咙了,脑子里面翻腾各种名字,不及多想,便选了最觉熟悉的射雕世界,立马进行了穿越。 郭靖听他咳嗽,连忙从行礼中翻出一件衣服,递了过去,说道:“兄弟你怕是着了凉,多穿件衣裳吧。” 沈元景拿手一推,说道:“无妨,我是练功出了岔子,休养一阵便好。”说着他盘腿坐在一旁,默默运功,只感应到丹田里面缓缓流出一丝真气,不由在心底叹息:“这次伤了根基了,就算有神照经在手,也不定要多少时间能够恢复。” 想到此处,他心底一动,思忖道:“九阴真经里面似乎有疗伤的功夫,也不知能否得到,合用与否。” 郭靖见他闭目半刻,睁眼之后,脸色似乎没有变化,还是一般苍白,便关切问道:“兄弟,怎么样了。” “受伤颇重,一时半会也好不了,除非有什么灵丹妙药,或是《九阴真经》那等奇功,或许有两三分帮助。”沈元景见郭靖十分热心,也为之一动,便坦白说了。 郭靖脸上露出厌恶神色,道:“那《九阴真经》是邪门功夫,如何能练。”他曾见陈玄风与梅超风拿活人练九阴白骨爪,便认为《九阴真经》也不是什么正经武学。 沈元景故作不知,奇道:“《九阴真经》乃是明明白白的道家正宗功夫,邪门又从何说起?” 郭靖并无太多防备心理,便把见过的事一一道了出来,黄蓉也不阻止,她虽然聪慧,终究也是小孩性子,有些好奇这门武功的来历,等他说完,便开口问道:“这《九阴真经》有什么来历,你给我们讲讲罢。” 沈元景便将黄裳替道君皇帝编撰《万寿道藏》,无师自通领悟高深武学的事迹娓娓道来,最后总结道:“这门神功脱胎于历代道经,遣词造句想来也用的道家各类隐语,那铜尸铁尸恐怕是因为不识得,才练岔了路子,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郭靖这才恍然,说道:“怪不得梅超风问我‘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之类的,原来是她不懂,又混乱练,腿都练瘫了。” 黄蓉却在想:“原来这门武功如此厉害,若是靖哥哥学了,以后见了他那六位师父和丘处机一班臭道士,也用不着耗子见猫那样怕得厉害啦。”嘴里说道:“可惜我早不知道,下次见到梅若华,定然要她归还偷我爹爹的秘籍。” 第58章 教授武功 沈元景略微现出惊色,说道:“原来黄姑娘是东海黄岛主家的千金,难怪如此出类拔萃,失敬。” “千金”二字用来称呼女子,此时并不通行,但黄蓉冰雪聪明,稍一琢磨,便明白过来,心里暗喜:“这人真会夸人,竟将我比之南朝谢朏。”笑嘻嘻的说道:“沈公子过誉了。如你这般风采,想来也是出身不凡,不知道是哪个大派或者王侯门户?” 沈元景道:“黄姑娘误会了,我不过是华山脚下小门小户出身,练得几手庄稼把式而已。”他见黄蓉似乎有些不信,也不理会,转头问向郭靖道:“我观郭兄行走之间,颇为有力,显然武功不弱,不知是哪位高人门下?” “我有七位师父。”郭靖把江南七怪的名号都说了一遍,沈元景点点头,说了句:“久仰。”江南七怪的名头他自然是知道的,虽然印象并不深刻,但也知道这几人教不了这样的内功,便道:“然则郭兄道家练气的法子,也是这几位师父教授的么?” 郭靖又说是马钰传了他些“呼吸,坐下,行路,睡觉的法子”。沈元景点点头,随口吟道:“大道初修通九窍,九窍原在尾闾穴。先从涌泉脚底冲,涌泉冲起渐至膝……” 郭靖奇道:“啊呀,原来沈兄弟你也会这门全真心法?” 沈元景道:“全真大道歌乃是当年重阳真人推演的全真教入门心法,中正平和,最是适宜筑基,若能持之以恒,在江湖上也能出人头地。只是常人觉得太过简单,静不下心来修炼。非得郭兄这种赤子之心,才能相得益彰。” 他说得兴起,又把这门心法拆开来一一讲授了一遍。他的功夫较马钰要高出许多,虽不怎么会教徒弟,但高屋建瓴,不但郭靖听得入迷,黄蓉也大有收获。 待他讲完,已然过了大半个时辰了,两人意犹未尽。黄蓉心思转动:“这人年纪看着比靖哥哥还小,听他讲起武学,有些话和爹爹说的类似,到底是什么来路?” 她忍不住心里的疑惑,有试探道:“沈大哥对全真大道歌如此熟悉,莫非是全真教的人?” 沈元景摇摇头,说道:“不是。恰好会这一门功夫罢了。”见他不说,黄蓉也不再问,而郭靖早就在一旁打起坐来。 待到第二日清晨,沈元景经过一夜打坐,稍稍恢复了些,只是郭黄两人仍然没走,留在此地照顾。 他想道:“如此,岂不是耽搁了郭靖学那降龙十八掌。”,便要让两人离开,后又一想:“我之武功比起洪七公来,也不会差,错过了便错过了,难道我便不能调教出一个中原五绝来。” 想道此处,他便安心待着,见郭靖每日准时练武,便上去时不时的指点他几句。若是换做从前,他自然不耐烦教授这种一个招数要学十几遍的傻徒弟,但如今他伤势严重,功夫九成九都没有恢复过来,心态却也出奇的平和。 这些指点略显突兀,只是他们一个为人憨厚,并没有往坏处想;一个玲珑剔透,知他在报恩,就都十分坦然的受着了。 这日郭靖与黄蓉演练,把手里的功夫都使了一遍,看得从柯镇恶到韩小莹,乱七八糟的,什么都学了,沈元景便摇摇头道:“郭兄,我直一些说话,不要见怪。你杂七杂八的功夫练得太多了,显然是你师父教不得法。” 郭靖听他说到师父不是,有些生气,可这几日在对方教导之下,确实较以往要进步许多,心里也知他说的不错。 黄蓉怕郭靖说出些什么不好的来,让这个掉下来的“好师父”跑了,连忙问道:“那依你看,靖哥哥应该学些什么功夫?” 沈元景道:“郭兄大智若愚,心思纯一,招数当以简洁、直爽为佳;筋骨强健,气力悠长,学些刚猛的功夫,必然事半功倍,若越女剑这等轻盈的就不合适了。” 这几日来,他随口道出许多武学至理,不仅郭靖,连带着黄蓉听到,都大有裨益,对他自然十分服膺,又问道:“那你觉着,靖哥哥应该学那几门武功?” 沈元景略一沉思,道:“丐帮的降龙十八掌是天下最为刚猛的功夫,若能学得,够练上一辈子了,只是这门功夫我也不会,手里倒有些少林派的大力金刚掌、龙爪手及伏魔杖法之类的,差了一些,就不知你肯不肯学。” 黄蓉曾经听得黄药师说起这些功夫,都是少林七十二绝技里面的上乘功武功,她也不在乎什么门户分别,当即喜笑颜开,抢着说道:“要学的,要学的。”郭靖出得江湖也没多久,听她答应,也跟着点了点头。 沈元景让他先挑一门,这大力金刚掌最为出名,他便选了。几日以来,都在苦练。郭靖学武的法门,向来便是“人家练一朝,我就练十天”,直练得手掌红肿,也毫不松懈。 黄蓉看得心疼,但也知练武便要如此,才能有进步,便在这山野地方,日日打些兔子野鸡,蒸煮炖熬,换着花样犒劳两人。 这日沈元景又在指导郭靖练习内功,她忽然问道:“沈大哥,既然你会大力金刚掌等好些个少林功夫,那《易筋经》你是否也会?” 他不假思索,答道:“自然是会的。”又见她眼睛转了下,便知她打的什么主意,抢先说道:“这门功夫不能给郭兄,须知《易筋经》练到大成,要参透无我相、无人像、无众生相,与他路子不合。” 黄蓉一听,立马摇头道:“不要学,不要学。”若真有人参透这些禅理,岂不是要当和尚去了。 却听得沈元景话音一转,道:“不过,我手里另又一门《神照经》,不输《易筋经》,便教给郭兄弟吧。” 当下便把《神照经》念诵出来,黄蓉记得飞快,几遍就背纯熟了,反过来帮着郭靖一遍遍的记忆。到了第二天,两人都记下了,他便开始逐字逐句的讲授。 眼见着郭靖的功夫一天天的涨起来,黄蓉心中欢喜,越发的卖力弄些美味回来。 这日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两只硕大的野鸡,剖了肚子,将内脏洗剥干净,却不拔毛,用水和了一团泥裹住鸡外,生火烤了起来。烤得一会,泥中透出甜香,待得湿泥干透,剥去于泥,鸡毛随泥而落,鸡肉白嫩,浓香扑鼻。 三人刚要分而食之,忽然有人说道:“两份的鸡屁股都留给我。” 第59章 烧鸡 沈元景心头一震,暗道:“是洪七公了吧,这也能遇上?”要知道他和郭靖黄蓉两人在此地已经耽搁很久,按道理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了。 三人回头望去,只见一个中年乞丐一脸垂涎欲滴的模样,站在后头,只见他大眼方面,手脚粗壮,提着一根绿色杖子,分不清是竹制还是碧玉。 不等他们反应,这人就一屁股坐到了对面,拔开身后背着的朱红酒葫芦,狠狠灌了一口,又递给郭靖,说道:“娃娃,你也喝一口。” 郭靖憨憨的说道:“我不喝酒,您老人家喝罢。”言语也无有嫌弃。洪七公又递给沈元景,说道:“你也来一口。” 沈元景摇摇头,说道:“洪帮主喝吧,我不爱饮酒。”听得这话,洪七公一愣,还没说话,就听黄蓉问道:“沈大哥认识这位老人家?” 他点点头,道:“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他与你父亲齐名,乃是丐帮帮主洪七公。” “啊!”黄蓉惊叫一声,心道:“这人的年纪,看来比丘道长还小着几岁,怎会与全真六子的师父齐名?”转念又一想,好像自己的父亲看着也一般年轻,便在心里编排全真七子,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 洪七公奇道:“你小子怎么认出我来的?还有,这丫头是黄老邪的女儿吧,眼睛鼻子一模一样的。” 沈元景伸手一指他的右手,也不说话。他哈哈大笑,抬起手来,说道:“原来是这里露了怯,果然是贪嘴误事。”却是当年他有一次为了贪吃,误了一件大事,一发狠便将右手食指给剁了。 “唉!”他叹了口气,说道:“指头是砍了,馋嘴的性儿却砍不了。”边说话,喉头一动一动的,眼巴巴的望着黄蓉把烧鸡撕扯成了四半,递过一份来。 他拿在手里的半只,果然是有鸡屁股的,立刻上口咬在嘴里,边嚼边嘟嚷道:“妙极,真个是人间美味。” 沈元景手里的半只也是有鸡屁股的,他只扯下一个鸡翅膀,慢慢咀嚼,才到一半,洪七公早就凤卷残云的吃干净了自己那份,盯着他。 黄蓉见状有些好笑,把手里的半只递了过去,说道:“七公,你吃吧。”洪七公嘴里说着:“这怎么好意思。”手上却不慢,一把接过,正要往嘴里塞,忽而想到什么,对沈元景说道:“小娃娃,来换一只。” 沈元景摇摇头,说道:“不换。” “嘿,你小子。”洪七公笑了笑,便低下头去,等对方刚扯下鸡腿,左手忽然探出,来夺他手里的鸡架和鸡屁股。 沈元景内力虽然并未恢复,但眼界尚在,手腕往上一翻,避过去了。洪七公“咦”了一声,手掌往上一拍,欲要打他手背,震飞鸡架。 他把手朝边上一挪,鸡爪下啄点向对方手腕,逼得洪七公左手抽回一尺,才又攻来。两人你来我往的,眨眼就斗了十几招,竟也不分高低。 郭靖尚不觉得如何,只知道两人武功都高,黄蓉却大惊失色,心道:“我料想沈大哥功夫再高,也顶多和丘处机那几个牛鼻子一样,绝想不到他能和北丐打上这么久,那岂不是和我爹爹一般了?”她只是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却又掐灭,绝不肯相信。 又过了一二十招,洪七公越打越心惊,嘴里叫道:“小娃娃,你这功夫俊得很,怕打娘胎里面开始练,也到不了这等境界吧。” 眼见着招式上占不到多少便宜,他骤然加了三分内力,往上一撞,这下子速度要快了许多,沈元景招架不住,鸡架朝天上飞去,洪七公捞在手里,奇道:“小子,你的内力呢?”招数练到这等境界,不至于一丁点内力也没有。 黄蓉在一旁气鼓鼓的道:“七公,你赖皮。趁着沈大哥伤势未愈,用内功欺负人。” 洪七公仔细一瞧,沈元景脸色上还带着一丝苍白,若不仔细看,真看不清,于是按住心头惊诧,语带歉意的说道:“却是老叫花子的不是了,这半只完好的就赔给你了。”说着就把黄蓉给的那半只烧鸡丢了过去,左手忙不迭的将抢来那半只的鸡屁股塞到了嘴里。 沈元景用手一拨,烧鸡落到了郭靖手上,他微微一笑,说道:“我有一翅一腿就足够了,郭兄怕只垫了个肚底,先拿去吃了吧。”郭靖也不推迟,拿起来咔咔咔的吃完了。 等吃完烧鸡,洪七公又拿起酒葫芦咕噜咕噜的喝了几口,问过了几人姓名,说道:“小娃娃,你功夫厉害得紧,不知出自何门何派?” 这时候黄蓉也竖起了耳朵,就听得沈元景说道:“在下家中不过是华山脚下的一个小门小户,并无甚了不起的,所学功夫也大半都是家传。” “家传?也没听说有哪个姓沈的特别厉害啊。”洪七公嘀咕道:“华山脚下,难不成?”他脸色一变,不知想到了什么。 郭靖奇道:“难不成什么?”他话到嘴边,看了看黄蓉,又吞了回去。沈元景说道:“莫非七公以为我是练了《九阴真经》里面的功夫?” 洪七公见郭靖与黄蓉脸色都不变,自嘲一下自己太过小心,又点了点头,说道:“若非这门武功,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能让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 沈元景笑道:“七公这话就武断了,天下神功绝学多了去了,不说旁的,大名鼎鼎的少林《易筋经》,个中玄奇,便不在《九阴真经》之下。” “《易筋经》固然神妙,可近百年来,少林无人练成,大伙也就不觉得它有多了不起了。”洪七公说道:“再者,从靖康之后,少林便宣布封山,只当自己是佛寺,不入江湖,到如今,又有几人知道他们。” “原来如此,果然是惯会做和尚。”沈元景哑然一笑,说道:“我还跟郭兄说,以后遇着少林和尚怪他用大力金刚掌,便说是华山沈元景教的,看来一时半会也无此烦恼了。” 洪七公啧啧称奇,说道:“大力金刚掌?那可是好东西啊,少年你怎么会的?” 沈元景呵呵一笑,一本正经的说道:“当年有人抢了少林藏经阁,回来装点书房,我去里面翻到的,什么《易筋经》、《金刚不坏神功》的,应有尽有。” 洪七公只当他在说笑,便不理会,起身道:“老叫花子吃了小姑娘这般美味的烧鸡,又身无长物,难以报答,索性在掌法上有些心得,便指点郭小子你两招,算是还了你小媳妇的恩惠了。” 第60章 郭黄比斗 黄蓉又喜又羞,面带晕红,嗔怪道:“七公胡说什么呢,谁是他,他小媳妇?”她捏着衣角,后面几个字越来越小声。 洪七公哈哈大笑,说道:“来来,郭小子,使出全部劲头,打过来,让我看来你有什么本事。” 郭靖“啊”了一声,看看黄蓉,又看看沈元景,见两人都点头,当下凝神静气,一招“释迦抬手”打过去。大力金刚有许多招,就属这招显得柔和一些,不那么猛烈。 洪七公看在眼里,说道:“不错,小娃娃倒是好心肠,只不过功夫练不到家。”他随手一掌打了过去,震得郭靖回退两步。 “释迦抬手”这招只在出手时候显得平和,实则练到最后,反倒是大力金刚掌里面最为刚猛的一招。盖因佛祖既然出手,必然惊天动地,虽初始不见火气,也只因慈悲,留有三分余地,倘若冥顽不灵,便是铺天盖地的怒火。 郭靖练不得法,尚且不能做到柔表刚里,一味的留手,是以这招,被轻易破除。 他见得对手轻松应对,郭靖也不留手,奋力出手,又是“猛虎推山”、“金刚怒目”、“攀星拿月”等招数,一招猛过一招。 洪七公接了许多招,却有些吃惊,说道:“小娃娃,功力不弱啊。”但意态悠闲,单手挡住,甚至还抽得空闲喝一口酒。 “砰砰砰砰”对掌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还有黄蓉在旁边大叫着“靖哥哥”,洪七公笑骂道:“你这丫头,大呼小叫的,像什么样子。” 等郭靖的一门掌法打了两三遍,他这才使出降龙十八掌,一招“见龙在田”打了过去。 饶是他只使出了两三分力气,郭靖也承受不住,倒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黄蓉连忙过去拉起他来,转身瞪着洪七公道:“七公,你还说要好好指点靖哥哥,怎么下起重手来了。” 洪七公本来有些歉意,却不肯服输,说道:“我才使了一点力道,他要是连这都承受不住,还又什么好教的,不如早点娶了你,回去生孩子玩去。” 说罢,他叫过郭靖,说了他的错误,细细的指点了一番,然后又打了第二次。这次才几招,郭靖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等黄蓉说话,他便说道:“这可不怪我,是郭小子让我多使几分力气的。你要是怕小情郎受伤,不如你来和他试招。” 黄蓉眼珠子一转,心道:“有爹爹这般级数的高手指导,可不能让靖哥哥错过了。”连忙说了声好,便拉着郭靖对其招来。 她使出的是黄药师自创的“落英神剑掌”,双臂挥动,或五虚一实,或八虚一实,姿态飘逸,动静之间,宛若翩翩起舞。 郭靖双掌翻飞,虎虎生风,初始还能跟上,可担忧伤了对方,稍稍留手,这一落后,便陷入黄蓉掌法之中,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掌影,如桃林中狂风忽起、万花齐落一般,顿时眼花缭乱,守不住门户,左肩右肩、前胸后背,接连中了四掌。 洪七公气呼呼的,叫他过来骂道:“蠢小子,这会还七想八想的,不过是切磋而已,你让她做甚?” 说着便把他刚才不对的地方一一道出,又说道:“那女娃娃的掌法虚招多过实招数倍,真假你又辨不出来,跟着她瞎转个什么?唯一的法门就是压根儿不理会真假虚实,等她来攻,你一掌打过去便是。” 郭靖甚是担心,说道:“若她挡不住,岂不是打伤了她?”洪七公嗤笑一声,说道:“凭着你这半吊子功夫,能伤得到黄老邪的女儿?” 他恍然大悟,心道:“是了,蓉儿本就聪颖,练的武功也要比我高明一些,又受了沈大哥指点,我还担心什么?” 两人站定,黄蓉说道:“靖哥哥,七公是要看你的功夫如何,才好因材施教。你不认真的出手,他老人家怎么个教法?” 郭靖点点头,便真的摆开架势,照着洪七公所说,一板一眼的打了过去,两人斗了几十招,无论黄蓉如何转悠,他只是不理,一掌打过,对方连边都挨不上。 晃了许久,她有些不耐,强攻过去,化虚为实,连着三招攻过去,“啪啪啪”的,郭靖招招落在实处,她后退几步,好在轻功不错,没有出丑。 郭靖连忙过来仔细看过,见她没有受伤,才舒了口气,说道:“蓉儿,对不住,我一时没有收住手。” 黄蓉笑嘻嘻的说道:“不要紧的,靖哥哥的武功进步很快,要不了多久,就能胜过你那几个师父了。” 洪七公在一旁叫道:“好啦,趁着老叫花子还有点时间,郭小子赶紧过来,我再教你几招,等我走了,你们两个有的是时间说情话。”说完拉着郭靖到了一边。 沈元景心里一动,道:“黄姑娘,过来一下。”等黄蓉过来,他说:“郭兄的大力金刚掌虽然已经入门,但毕竟火候不够,转换之间有细微破绽。你只需出招诱他来攻,再渐渐加速,他便没得空闲去补救。他当下还是没有领悟如何从菩萨心肠转到佛爷怒火,等他使出‘释迦抬手’然后转到‘怒目金刚’时候,破绽便是最大,你此刻出手,定然能胜。” 黄蓉喜笑颜开,拉着郭靖再比试了一局,果然按他的方法,胜了这局。洪七公本来要走,见得此景,来了兴趣,又指导了郭靖一番。 他与沈元景,借着郭黄二人,再斗了三局。黄蓉仗着身法高明,兼之为人聪慧,领悟得快,先胜了两局。等到郭靖在洪七公的指点下,把一门掌法融会贯通了,她却胜不得了。 此后洪七公便满意了,不再逗留,飘然而去。 黄蓉今日大为高兴,拉着郭靖去采摘了些山菌野菜,又亲自捉了条鱼,打了几个斑鸠,弄了些鸟蛋,鼓捣了半天,做出许多菜肴。 沈元景吃得满口生津,笑道:“若你早使出这般功夫,七公定然不会走了,怎么得也得再待个十几天,说不得一高兴,连降龙十八掌都传给郭兄了。” 第61章 名字好听 黄蓉笑嘻嘻的道:“不是还有沈大哥你么。”说着,端起沈元景的碗,盛了满满的鱼汤,特意挑了鱼肚和几片山菌,再把鸟蛋的壳子剥得干净,放他碗里。 郭黄二人,一个常年住在大漠,哲别、江南七怪、马钰,师父一大堆,无人教他江湖忌讳;一个地处海岛,深受宠爱,父亲本也不拘礼法,是以对从别人手里学些武功,都不以为有什么不妥。 沈元景笑了笑,端起鱼汤喝了口,果然鲜美,说道:“你去寻几把剑来,我手上功夫一般,惟有剑法,谦虚一点,就算是天下第一吧。” 郭靖对他满是崇拜,说道:“啊,原来沈兄弟你这么厉害。”黄蓉咯咯直笑,说道:“真不害臊,都自称天下第一了,还谦虚呢?” 她心里却想道:“先前他和七公争斗几十招不落下风,再加上教靖哥哥的两门功夫来看,就算比爹爹和七公差点,拳脚功夫也非同小可,如此还算一般,那剑法真真算得独步江湖了。” 第二天她美滋滋的去镇子上买了三把长剑,又在僻静之处租了个院子,弄了些锅碗瓢盆回来,显然是准备长住一阵子。 当天她整治了一大桌子菜,等三人酒足饭饱之后,便拿起长剑,走过来说道:“沈大哥,你不是说你的剑法天下第一么?让小女子开开眼界吧。” 沈元景也不推迟,接过长剑,寻了屋外的空地,舞起剑来。他既没有用出回风舞柳剑、万梅剑法这等古派绝学,也没有练独孤九剑、太极剑法此类金书神功,而是使出了飞絮剑法这门白羽世界的功夫。 他起手往上,胡乱挥舞了几下,又随意的朝下面虚点了几下,剑招歪歪斜斜的,散乱无章,仿佛是一个小小顽童拿着树枝胡乱比划。 “哈哈哈哈!”黄蓉笑得弯下了腰,停不下来,等他顿住,她又直了身子来,努力憋住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捂着嘴背过身去,肩膀一抖一抖的。 两边的武学道理并不一样,沈元景这番动作她境界不到,看不出来如何厉害,只觉得比之前在镇口看到的小孩子还要胡闹。 好容易停住了笑,转过身来,眼角还带着两颗泪珠子,她说道:“沈大哥,这就是你说的天下第一的剑法么?” 沈元景并不恼怒,说道:“你还不懂,先学其他剑法吧。”黄蓉揶揄道:“你还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剑法,都使出来给我俩看看吧。” 他也起了玩笑心思,又使了一套太极剑法。看得他慢慢腾腾的,黄蓉又“哈哈哈哈”的笑了起来,这次都不肯背过身去,直笑得捂着肚子“哎哟”、“哎哟”的叫唤。 郭靖在一旁有些尴尬,说道:“沈兄弟,你不要见怪,蓉儿她并非有意,实在你的剑法太……”他有些吞吞吐吐的,有些话说不出口。 “实在太好笑了。”黄蓉缓过劲来,接道:“一会像个小孩,一会像个老头子,沈大哥你就没有正经一点的剑法么?” 沈元景摸了下眉毛,说道:“正经的啊,有倒是有,就怕你俩学不会。这样,郭兄先来试上一试。” 郭靖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说道:“沈兄弟你伤势未愈,还是不要动手了吧。”黄蓉在身后把他一推,笑着说道:“怕什么,沈大哥武功这么高,让你上去,定然是有分寸的。” 他这才同意,又说道:“那这样我就不使内力了。”当先打过去的掌法,是四师父南希仁的南山掌法,也有几分凶猛。 对于这等功夫,沈元景一眼就能看出十几个破绽,随手往他右腕点去,逼得他不得不收掌,变了另外一招。 沈元景也不理,仍旧一剑,又中了对方手腕,如此接连换了十几次,剑剑都不离对方手腕,逼得郭靖手忙脚乱的。 黄蓉心道:“沈大哥正经使剑,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很快就见着郭靖顶不住了,使出大力金刚掌,虽然不含着内力,经过洪七公调教,也刚猛异常,呼呼的带起一阵风响。 沈元景稍稍认真一下,出手还是一样随意,左一点,右一点,完全看不出用的什么剑法,总是冲着郭靖手腕而去,让他连完整的一招也使不出来。黄蓉瞪大眼睛,看得一愣一愣的,心里叫道:“哎呀,这剑法挺厉害的马。” 这大力金刚掌使了两三遍,郭靖脸上布满细汗,只觉有些憋屈,等到使出“释迦抬手”时候,不知怎么的,福临心至,竟然把这些憋闷化在掌法里面,打出了刚强的一面。 他使得顺手,下意识的带着内力出来了,刚到一半,心里一惊,暗道:“坏了!”正准备收手,却见对方手里长剑不知道怎么绕过来的,到了手腕边上,轻轻一抽。 “啪”的一声,他只感觉到手上一麻,胳膊上的力气都消了,往下垂去,就听沈元景说道:“不错,这招也入了门。你不要留手了,该如何打,便如何来吧。” 郭靖也不迟疑,当即劲力布满全身,一招一式打得虎虎生风,进步之大,若叫江南五怪或者马钰、丘处机见了,怕要惊掉大牙。 可即便如此,在沈元景手上也讨不到半点便宜,每掌打到一半,长剑早等在前头,仿佛等他往上撞一般。 他越打越别扭,汗如雨下,忽然对方剑势一变,慢腾腾的绕起圈子。他一时间掌势大盛,每一掌打在剑圈中,都无人拦截,劲力却消于无形。这样也觉酣畅淋漓起来,他连着把大力金刚掌使了三遍,才意犹未尽,收掌站立。 黄蓉早就看得心潮澎湃,等两人一收手,连忙飞奔过来,拉着沈元景的胳膊说道:“我要学,我要学。” 不知怎么地,明明黄药师的多才多艺,她真要学,怕一辈子也学之不尽,却不愿意用功,反倒是眼前人的武功,不拘好坏,都要试上一试。 沈元景呵呵一笑,道:“怎么,不嫌弃我又乱又慢腾腾的了。”她皱了皱鼻头,说道:“谁嫌弃你了,明明是你故意乱来,好好的剑法被你弄得乱七八糟,故意耍弄我。” 沈元景自知不能争辩,说道:“这就满足啦,我还会好多剑法,少林派剑法、武……五岳剑法、青城剑法,还有刚才那两门飞絮剑法与太极剑法,另有独孤九剑、辟邪剑法、回风舞柳剑法、万梅剑法等等这些,你想学那门?” 黄蓉听得眼睛亮晶晶的,思忖了一会,说道:“我要学回风舞柳剑法。”沈元景道:“好眼光,你是怎么挑的?” “这名字最好听啊!” 第62章 五岳剑法 沈元景“嗯”了一声,赞道:“君子淑女所见略同。我当初亦是觉得名字好听,才学了这门剑法的,你看好了。” 语罢他便舞起剑来,他身形如月下柳条,风中摇曳,忽高忽低,忽左忽右,空灵清绝。 黄蓉看得痴了,喃喃说道:“好美。”等一段终了,才醒悟过来,上前就拉着他,要他即刻教授。 沈元景笑了笑,与她一一拆解剑招,细说个中奥妙,她听得连连点头,很快就动手演练起来。郭靖却在一旁抓耳挠腮,悟不真切。 他一边指点黄蓉,一边说道:“郭兄,这门功夫并不如何配你,等会我再传你一门剑法。” 黄蓉闻言,当即收了长剑,说道:“我过会再练,你先教靖哥哥吧。”沈元景调笑道:“这还没过门呢,便如此替他着想了。好在是我,若是你父亲知晓了,不得气死。” 她并不害羞,说道:“我爹爹又没见过他,怎会生气。等他练好了你教的功夫,爹爹见了,定然欢喜。” 沈元景哑然失笑,心道:“果然女生外向。”摇了摇头,对郭靖说道:“久闻东邪黄岛主为人孤傲,你若想要讨好这老丈人,就得练出真本事了。我手里最好的那几门剑法都与你不合,你练了也是事倍功半。” 听到这里,黄蓉脸上一急,他却抬手止住,又道:“不过我初创了几招剑法,以五岳为名,自问并不在前辈先人之下,这才是要传授给你的。” 他言语之中有几分傲然,两人也不敢小觑,见他收剑入鞘,走到空地,凝神静气,猛然拔剑,往前横划而过,气势如同开天辟地一般,嘴里喊道:“这招叫做‘阴阳割昏晓’。” 郭靖正当面,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又见他胳膊手腕,急速动作,长剑看着还远,却倏然而至,他惊在原地,只觉沛然难挡,就听一声长啸,又一句:“‘万里清风来’。” 沈元景随手一转,当头一剑刺来,看似平常,郭靖却觉得无论如何也躲不开去,就听他道:“‘崔崒刺云天’。” 三剑使完,他收剑站在一边,问道:“如何?”郭靖尚未答话,黄蓉连忙道:“沈大哥教的,岂有不好,就学这个。”她眼光还是有的,知道这剑法着实不错,况且名字也好听。 沈元景说道:“这是泰山三剑,接下来就是其他四岳的了。”他又使出南岳衡山的“散风如飞霜”三剑,北岳恒山的“岩峦叠万重”等,以及中岳嵩山的“嵯峨向碧空”招数。郭靖看得眼都不眨。 黄蓉却在奇怪他不按照顺序来,就看他脸色一变为肃然,说道:“我算得华山派的弟子,华山三剑我便琢磨得最多,你要好好练习。” 他把架势摆开,说道:“这是本朝相公寇准的‘回首白云低’一句。”他高高跃起,从空中而下,如同仙人降世,白云自然是在脚下。 郭靖只觉一阵深深冷意,透了过来,僵在原地不敢动态,却是沈元景创造这一剑之时,不自觉的用了些天外飞仙的意境。 “第二招,‘云山互明灭’。”这招有万梅剑法的味道,杀气凛然,满院肃寂。黄蓉喃喃念道:“诗家天子王昌龄。” 他使出了最后一剑,长剑直怀中倏然而出,急如闪电,把郭靖整个人都罩在里面,完全逃不了,惊吓到不敢动弹,却又见他收剑吟道:“‘东来蓬莱复西归’。” “谪仙之句。”黄蓉“咦”了一声,说道:“有些不对,如何不是‘九重出入生光辉’?” 沈元景叹息道:“生光辉容易,西归却难。” 沉默了一阵,他才对郭靖说道:“郭兄,你今日先学华山三剑,其他的四门,我后面一日教你一门。” 连续五日,郭靖便把五岳剑法学了个大概,后面的就是要日复一日的苦练了,刚好这种毅力,他最是不缺。 转眼便又过了一月,黄蓉的回风舞柳剑也使得有模有样的,自认已经不输给郭靖那几位师父了,心头得意,扯住郭靖要来比武。 郭靖连连摇头,说道:“沈兄弟教我的功夫,我还练不到家,怕伤到你了。”他说的却是实话,这门五岳剑法并不以五岳各自最为突出的特色来凝聚意境,纯粹取的一个雄浑,直来直去,对他来说,最是适合不过。 不过尽管他已然入门,可毕竟还欠着火候,能放不能收,自然不敢跟黄蓉比试。 她嘟着嘴巴,说道:“靖哥哥,你还要什么时候能够练好啊,那中秋节还有四个月,我想到处去玩耍一番。” 郭靖挠挠头,说道:“我也不清楚,这几天练着,总觉得没有什么进步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去问问沈大哥吧。”黄蓉说了一句,又心疼道:“他伤得那样严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两人进得屋内,沈元景正在打坐,睁开眼睛,迎着他们关切的眼神说道:“不碍事的,我有神照经在手,只不过多费些时日罢了。”他根基受损,若想要恢复,得好几年了。 黄蓉说道:“沈大哥,我们在这里都待了一两个月了,周围的兔子野鸡都被我抓完了,不如我们出去,边游玩便找九阴真经,如何?” 沈元景一笑,说道:“好。不过我内功并未恢复,倒要靠黄女侠和郭大侠庇护了。” 她喜笑颜开,当即说道:“没有问题,我这么久都在勤练武功,那什么彭连虎、沙通天的,再来我也不怕了。” 倒是郭靖摸摸后脑勺,说道:“我没有蓉儿聪明,这几天总是练的不顺畅,也不知是何原因。” 沈元景让他演练一番,略一思忖,说道:“恐怕是兵器不合。你身材壮硕,力气又大,在未能领悟举轻若重的道理之前,确实这些轻飘飘的剑不适合。” 说到这里,他灵机一动,说道:“正好我知道在襄阳城外,有一处独孤求败前辈的剑冢,里面有一柄玄铁重剑,定然适合郭兄。” “啊,大伙儿在嘉兴烟雨楼相会的时间还早,咱们就先去襄阳。”黄蓉兴高采烈,当即收拾好了行李,又整治一桌子好菜,吃过之后,三人就出发了。 第63章 独斗老怪 往西边走了不过两天,三人就被人追上,一行人杀气腾腾把他们围住,一个满头白发,面上却无一丝皱纹的人站出来,恶狠狠的说道:“小子,躲了这么久,终于舍得出来了,我看你往哪里逃。” 这人正是“参仙老怪”梁子翁,找了郭靖很久了。此时郭靖有些惴惴不安,黄蓉却跃跃欲试,说道:“你这老怪,养了恶蛇害人不成,叫靖哥哥的除了,还敢过来找事,今天就让本姑娘好好教训你。” 说罢她擎着剑就扑了过去,郭靖只来得及叫了一声:“蓉儿。”阻止不及,只得跟着一起,抢先拦在了她与梁子翁之间,抬手一掌打过去。 梁子翁本不把他放在心上,使出关外大擒拿手,本拟一把能抓到人,却不料对手当头的一着竟然异常凶猛,只得半路变招,却有些来不及。 “砰”的一声,他往后退了两步,手臂发麻,往前看去,顿时吃了一惊,原来郭靖也只是退了三步。虽然他只是仓促之间应了一掌,可对手也进步太快了吧。 他恨恨想道:“定然是喝了宝蛇的血,才能有如此功效。”于是愈发的不平,又攻了过去。 黄蓉被郭靖一阻,没能第一时间抢攻上去,见两人已然打了起来,小嘴一撅,挥剑往梁子翁的几个弟子攻过去。 那大弟子抢步过来,一拳捣过,旁边还有其余几个弟子,都往她身上撞来。她毫不惊慌,脚下一移,让过当头的一拳,手里长剑往前一递,往对手胸口刺去。 大弟子料不到这剑如此迅猛,连忙后退,却还是慢了一步,胸口衣衫给划了个小口子,渗出血来。 见一招并未得手,黄蓉也不失望,反手一剑,砍在左侧一人的手腕上。这人又没有练什么横练功夫,肉身哪扛得住利刃,当即惨叫一声,手腕被切开一半,血流如注。 身后一人吓了一跳,却来不及躲闪,也被她一剑扎在胳膊上,痛呼着让到一边。转眼就伤了三人,其余弟子踌躇不敢上前,大弟子连忙喊道:“不要怕,她只一个人,我们上。” 他带头扑了上去,后面跟着五六个师弟也一起,黄蓉身子一转,左一步又一步,都避过了,手里长剑还不停歇,连连挥出,在几人身上留下一道道剑伤,连那大弟子也挨了两下。 这时他才知与对手差距有些大,连忙转攻为守,招呼着师弟们都围上来,道:“缠住她,等师父解决了那个小子,就会来帮我们的。” 黄蓉心里一惊,微微扭头往一边看去,郭靖果然处在下风。他虽练了上乘武功,可毕竟时日短浅,比不得梁子翁几十年的功力与经验。 当下她有些急躁,手里长剑一时快了起来,欲要挣脱纠缠,可越是如此,便越不能如意,那些人早看出她的意图,等她一狠就躲,一收就围。 沈元景看在眼里,突然开口道:“蓉儿,不要慌,郭兄并无危险。”他内力未复,眼力尚在,调教了郭靖多日,此番便可验证。 她当即心里一松,手上却不停,又是几剑。围攻的人措不及防,有两个功夫不济,小腹、肩膀挨了一下,退出战圈,剩下几人压力大增。 她越发的来劲,长剑在她手里,配合上回风舞柳剑法的招数,风姿妙曼,真如壁画上的飞天跳出来一般。 可惜梁子翁的这些个弟子并不想领略到这些,一个个的恨不得爹娘多生出几条胳膊来抵挡。很快的,这就一一退场,只留下大弟子二弟子苦苦支撑。 不几招二弟子也伤了,大弟子忍不住了,大喊道:“师父,救命。” 梁子翁正在加紧逼迫郭靖,转头一看,鼻子都气歪了,其他弟子都抱腿抱手的缩在一旁,唯有大弟子还在苦斗,就这一瞬间的功夫,胸口中了一剑,后仰着倒在地上。 他心道:“坏了,这两人功夫进展都如此神速,不能再拖了,今日必须想办法解决掉姓郭的小子。”手上更为猛烈,一招一式,都直奔郭靖要害而去,并不再想着要生擒,而奔着取对手命去。 眼见着郭靖岌岌可危,黄蓉大惊失色,忙要过去帮手,却听得沈元景道:“不急,那老头功夫稀松平常,伤不到人。你等上一二十招,他便黔驴技穷,郭兄缓过劲来,不但性命无忧,说不得还反能伤他。” 黄蓉面带急色,但还是依言站到一旁,看着情郎被那老怪左一拳,右一掌的,打得缩头缩脑,狼狈不堪。 她好几次想要出手,却想道:“沈大哥说了不必担忧。”又都忍住,嘴里数着招数,很快到了十五招,就见得梁子翁高高跃起,从空中往下一招打来。 郭靖正要往后闪避,忽然脑海里念头一闪,记得与洪七公拆招时候,沈元景教他应对“飞龙在天”的一招,双手往上一推,正是“攀星拿月”。 任凭梁子翁在天上如何蹦跶,怎能比得过洪七公亲自使出的降龙十八掌,郭靖这一招,正好落在他破绽之处,只听得“啪”的一声,打在胸口,又有一声细微的“咔嚓”声传来,他倒飞回去,落在一丈远的地方,捂着胸口,嘴里吐出口血来。 郭靖并没有追击,而是不敢置信的抬起双手,盯着不放。黄蓉跑了过来,拉着他的胳膊说道:“靖哥哥,这招用的真好。” 他憨憨一笑,两人抬头一起往前看去,那边梁子翁的弟子都涌到身边,七嘴八舌的叫道:“师父!你怎么了?”、“师父,没事吧?” 梁子翁挣扎的站起身来,瞪着两人,忽而听到他们身后传来一句话:“郭兄,这些人作恶多端,都杀了吧。” 郭靖吓了一跳,说道:“这,不太好吧。”他在大漠也经历过战争,死人见得多了,但在中原随意杀人,却终究觉得不妥。 那梁子翁等人胆战心惊的,见两人并未有动手的意思,才颤颤巍巍的相互扶持,往外走去。 临走之际,他连狠话都不敢放一个,只是隐晦的看了沈元景一眼,露出凶光。 不料这一下被黄蓉看到,当即抽出长剑,说道:“哼,还敢起报复的心思。”就要过去。 郭靖连忙拉住,说道:“蓉儿,七公讲过,凡事留人一线,予他改过自新的机会,咱们今天先放过他们一次,若后面还敢为恶,再杀便是。” 黄蓉说道:“可是他瞪着沈大哥……”见得郭靖神色有些认真,只说了一半便止住话语,转头看向后面。 他也一并看去,却见沈元景笑了笑,道:“今日是放是杀,任由郭兄做主。下次再遇上,你俩杀他也易如反掌。只是放过坏人,他做下的恶,却看郭兄你能不能承担。” 第64章 神雕 郭靖并不太懂沈元景的话语,但他还是放走了梁子翁等人。黄蓉噘着嘴生了半天气,不过看他惴惴不安,鞍前马后的,才又原谅了他。 三人折往南去,不几天就到了襄阳城。这时黄蓉兴致冲冲的问道:“沈大哥,你说的那把神兵利器在哪里?” 沈元景道:“我只知在襄阳城外,具体所在就不清楚了。不过那附近有山有水有树林,还有一只硕大的雕,想来是十分好找的。” 黄蓉楞了一下,见他似乎不是像说玩笑话,又追问了一句:“那在哪个方向,你应当知道的吧?” 见他摇了摇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把银牙咬得咯吱作响,怒道:“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来气我,哼,不理你们了。”说着便跑回了房间,郭靖连忙追过去。 沈元景叹息道:“看来今晚是吃不到美味佳肴咯。”说罢,也自回房休息。他少时孤独,一直幻想着能够个妹妹作伴,及至遇着了岳灵珊,才得偿所愿。如今黄蓉更加古灵精怪,便少不了逗弄一番。 待到第二天,两人又和好如初了。黄蓉一边听着他记着的一些零碎讯息,一边琢磨怎么去找。 襄阳地界颇大,若逐一去寻,找上年余,也不见得能够撞上。山水树林这些并不稀奇,瀑布也可能隐在山中,无人得知。倒是毒蛇咬伤人会是些茶余饭后的谈资,有迹可循,那巨雕更不用说,若叫人见着,恐怕会被人误会成妖怪,传颂很久。 十几日来,三人去了好些个地方,都没有寻着,可黄蓉依然乐此不疲。其实她听得沈元景连方位都不记得,便已不抱希望,只是当做一件趣事。 这日三人出了襄阳城外偏南,又到了一处闹蛇的位置,此地确有山水树林,风景优美,玩乐了一阵,黄蓉道:“今日又是一场无用功,好在这地方不错,我见着几种野菌子,准备去采了来。靖哥哥你去打两只野味回来吧,另外那边有条小河,大哥若得空,去捉条鱼回来。要是有回中鱼,我便给你们做个神仙汤来。” 两人听他吩咐,各往一边,没多时,忽然听到“啊”的一声尖叫:“靖哥哥、沈大哥快来!”他们急忙丢下手里活计,快速赶了过去。 到了跟前一看,却见一头巨鸟直直的站在林中,它身形颇为大,比之沈元景或郭靖还要高,黄蓉在它面前,如小孩子一般。 浑身黄黑色的羽毛,已然渐渐稀落,一根隔着一根老远,似乎被人拔去一样。模样也甚是丑陋,头顶一个血红色的肉瘤,钩嘴弯曲,歪着头看向黄蓉,显然不知她为何突然叫唤。 等见着沈元景与郭靖两人,又正了正身子,羽翼微微抬起,眼神凌厉,如人警戒一般。黄蓉从未见过如此古拙雄奇的猛禽,激动的问道:“沈大哥,是它么?” 沈元景点了点头,过去行了一礼,道“雕兄,我来是求取独孤求败前辈的神剑一用。” 那雕似乎听懂了“独孤求败”四个字,放下了羽翼,盯着三人,也不动作。他心里一动,从地上捡了根木枝,走过去,一剑往它身上戳去。 它鸣叫一声,抬起左翅,兜头打来。沈元景手腕一转,往它翅根点去,神雕把左翅一合,又往外一弹,同时右翼斜着打来。他转过长剑,只取鸟脖,它把头一低,钩嘴啄过来。 一人一鸟这样斗了十来招,旁边两人早看得目瞪口呆。郭靖心道:“这位雕兄武功似乎比我还高,也不知是怎么练的。”黄蓉却在想:“此雕到底是成了精,还是人假扮的。” 沈元景忽然收手,往后退了几步,那雕一愣,继而展开翅膀绕着边上的两颗树转了几圈,又啪啪两下,打在其中一株上,只听得咔嚓一声,竟尔将碗口粗的树从中间打断了。 它又上蹿下跳,蹦跶了一阵,才又回到沈元景前头,把身子挨了过去,拿头蹭蹭,“咕咕咕咕”的直叫唤。三人虽不是公治长,能通鸟语,却也能看出它的兴奋与欢喜。 显然刚才那门独孤九剑它是认出来了,这才对沈元景生出亲近的意思,当下迈着大步往外走,还转头叫唤两声,让三人跟上。 从身后看去,它双腿奇粗,时不时伸出羽翼,高视阔步,自有一番威武气概,仿佛武林高手一般。 神雕步履迅捷异常,在山石草丛之中行走,也疾如奔马一般。沈元景只恢复些许内力,跟在后面,直到额头见汗,才到得一个大山洞前。 见它在山洞前点了三下头,叫了三声,又回头望着三人,他心道:“神雕在朝着山洞里面行礼,恐怕独孤求败前辈以前便是住在内里了。”于是也拜了三拜,郭靖与黄蓉见此,都跟着一起。 那雕甚是满意,用翅膀推了推他,三人一起进到洞里,走不过两丈余,就见了底。郭靖见洞中黑黝黝的,掏出火折,拾起脚下的一截枯枝点着了,举起一看。 洞中除了一张石桌、一张石凳之外便无别物,倒是角落有一堆乱石拱起,极似一个坟墓。沈元景心知这便是一代奇人独孤求败的埋骨之地,叹息一声,上前拜了四拜。其余两人也照着做了,那神雕显得极为高兴,咕咕的叫了好几声。 沈元景从郭靖手里接过火把,走到洞壁边,伸手抹去上面的青苔,现出三行字来,字迹笔划甚细,入石却是极深,显是用极锋利的兵刃划成。 三人凑近了一看,字是:“纵横江湖三十余载,杀尽仇寇,败尽英雄,天下更无抗手,无可奈何,惟隐居深谷,以雕为友。呜呼,生平求一敌手而不可得,诚寂寥难堪也。”下面落款是:“剑魔独孤求败。” 黄蓉看得嘟起了嘴,似信似不信;郭靖满眼茫然,既是在回忆有无听说过这样一位大英雄,又不是很能理解他的寂寥。 沈元景反倒是最为平静的一个。纵横江湖,败尽仇寇这种事,他在笑傲世界就做过了;连城世界里面,非但是天下无敌,更如武林神话一般。 有了如此成就,他还能不迷茫,也是因为在白羽世界里面,他才算得刚上路。稍有自矜,便落得个狼狈逃窜,身陷泥沼,不得不靠着外力才能逃得一命的窘境。 静默了一会,他带着郭靖一起,收敛了独孤求败的遗骨,重砌了新坟。念及坟中枯骨,他喟然长叹,道:“可惜这天地如牢笼,独孤前辈未能见到世界之广阔,才会有寂寥之叹吧。” 第65章 独孤剑冢 等出了洞穴,黄蓉终于忍不住了,问道:“沈大哥,这位独孤前辈如此厉害,为何我从未听爹爹说过。” 沈元景道:“黄岛主学究天人,自然是见识极广的。只是江湖中人,若不载于书籍,想要传之后世,却也极难。非有伟业,如功成身退之鲁仲连,窃符救赵之侯赢、朱亥;或有义气充沛世间,如专诸、聂政、豫让、荆轲之属;或名震一时,如朱家、郭解、虬髯客等辈,极难成事。就算独孤前辈一身惊天动地的本领,若不见于经传、诗文、传奇与杂记之中,后人又如何得知?” 黄蓉默然片刻,又道:“然则这位前辈到底是哪个时期的人物?”沈元景略一沉思,说道:“以尸骨与石壁上的字迹而言,可能是李唐郭周之间的人物了。”这郭周便是郭威建立的后周了。 她闻言大吃一惊,说道:“怎么可能?那可是有三百多年了。”说着摇了摇头,道:“我觉着就七八十年,或者百多年就很了不起了。” 沈元景道:“若只是七八十年乃至百年,江湖怎会没有传闻?黄岛主与王真人自开天地独成一派暂且不论,丐帮传承久远,大理段氏亦有家学渊源,怎会一点消息也传不出来。” 黄蓉又道:“想来是没有打过交道,正如王重阳一般,距今不过二三十年,江湖上知道的人就不多了。” “世人至今仍旧传颂‘中神通’之名。而独孤前辈既无敌于天下,与人争斗的次数定然不少,这些事迹丐帮就算会有遗漏,也不至一点消息也无。”他摇摇头,说道:“何况七八十年前那个时代,黄裳尚存于世,缘何《九阴真经》传承下来,独孤前辈的武功就窥不见踪迹?于理不合。” 她撇撇嘴道:“天下无敌一说,并无人见证,或许是前辈自夸。”沈元景一把按住她的头,说道:“这人或许有假,剑法却做不得假。总不能独孤前辈一出来,江湖就静止了二三十年,待他离去,又续上了吧。” 郭靖听了半天,有些糊里糊涂的,开口问道:“那也不至于有三百年之多吧。靖康之前,也是有百多年的。”他多少读过一些书,特别是“靖康”一事,记忆犹新。 沈元景道:“在宋太祖立国前后一至于今,江湖每代都有豪杰。大理段家先祖自创六脉神剑,独步天下;前燕后裔慕容龙城凭着斗转星移的功夫,当世无敌;其后少林派日渐繁盛,逍遥派暗里称尊;及至神宗、哲宗年间,丐帮帮主乔峰,雄迈过人,世称豪杰,这人七公应当是知晓的。还有他那两个结义兄弟,一则回归大理,一则居于天山灵鹫宫,名头俱都在江湖盛传一二十年。” 他将靖康之前两百年来的江湖顶尖人物,一一细数下来,直说了半个时辰,才有个大概。郭靖闻听乔峰事迹,一脸神往,抓耳挠腮,却不知如何形容。 黄蓉听得津津有味,等他说罢,仔细盯着神雕,看了好一会儿,把个神雕看得莫名其妙起来,探头探脑看着羽翼身下,又转着圈儿,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她这才用手摸了摸它左翅,说道:“这雕儿竟然有三百多岁了,怕不是真的成精了啊。”语气飘忽,仿佛是在呓语。 神雕赶紧出了洞外,又朝三人叫唤。沈元景带头跟上,一起往后面走去。行了一里有余,到得一座峭壁之前。 三人望去,那峭壁便如一堵高墙,直有五六十丈,中部生着一块三四丈见方的大石,似乎是一个平台,石上隐隐刻的有字。 “剑家?”郭靖念叨出声,奇道:“这剑也有家么?”黄蓉“咯咯”直笑,道:“靖哥哥你看错了,是‘剑冢’二字,想来是独孤前辈埋剑的地方,我们上去看看如何?” 等走近峭壁,但见石壁草木不生,光秃秃的实无可容手足之处。正当两人一筹莫展之际,沈元景随手往峭壁上的几丛青苔一指,黄蓉恍然大悟,拉着郭靖过去。 原来这青苔从底下往上到平台,每隔数尺便生着一丛,笔直一条。郭靖用手一探,抓出一把黑泥,果然是个小小洞穴,想来当年之人便是踏着小洞上去的。 沈元景踩着小孔,第一个上,手里满是滑腻,心里暗叹一声道:“若是功力尚在,凭着踏月留香的轻功,三五步便可上得石台,那还要像如今这样,一步一步的向上攀爬。” 到了平台之上,只见“剑冢”两个大字之旁,有两行较小的刻字:“剑魔独孤求败既无敌于天下,乃埋剑于斯。呜呼!群雄束手,长剑空利,不亦悲夫!” 郭靖从马钰手里学了攀爬的功夫,也很快上来,寻了条藤蔓,丢将下去,拉着黄蓉上来。 两人对独孤求败的刻字并未多大感触,正围着石块堆着一个大坟细细观察,忽而听到底下“咕咕”的叫声传来,黄蓉探头看去,就那神雕伸爪抓住峭壁上的洞穴,正往上爬。它身躯虽重,但腿劲爪力十分厉害,顷刻间便上了平台。 她上前拉着翅膀,夸了几句,神雕稍稍仰头,顾盼一番,才低叫几声,伸出钢爪,抓起剑冢上的石头,移在一旁。 不多时冢上石块都给移开,露出并列着的三柄长剑,在第一、第二两把剑之间,另有一块长条石片。三柄剑和石片并列于一块大青石之上。 “呀,这莫不是武功秘籍和神兵利器!”黄蓉兴高采烈,赶将过去,抓起第一把长剑,只见剑下的石上刻有两行小字:“凌厉刚猛,无坚不摧,弱冠前以之与河朔群雄争锋。” 她挥动两下,青光闪闪,却又毫无声息,心知是极好的宝刃,便递给了沈元景。再拿起中间的长条石片,见石片下的青石上也刻有两行小字,她开口念道:“紫薇软剑,三十岁前所用,误伤义士不祥,乃弃之深谷。” 读完这句,又说道:“可惜了一把好剑。”然后放下石片,去拿第二把剑。这剑黑黝黝的毫无异状,长三尺多,和第一把剑相差无几。孰料她一拉之下,竟然毫不动弹。 黄蓉吃了一惊,心道:“这剑某非粘在石头上了?”抬头看去,沈元景似笑非笑,一脸戏谑。她撅起小嘴,伸出双手,铆足了劲,终于把剑柄抬起一尺。 郭靖看她辛苦,连忙上前帮忙,把剑身扶正,杵在地上,咂舌道:“恐怕有八十斤了,谁能使得动?” 黄蓉眼珠子一转,说道:“给沈大哥,他不是传承了独孤前辈的剑法么?”郭靖一听甚是有理,连忙双手抬起重剑,递给对方。 沈元景轻声一笑,右手往剑柄上一抓一扯,郭靖正要提醒,就见他轻松提起重剑,在手里挽了个剑花。他本就极为注重打熬身体,莫说才八十斤,就算百二十斤,也视作等闲。 黄蓉小口微张,过去敲了下剑身,似乎不敢相信是同一把剑。忽而身后“咕咕”之声传来,神雕把她挤到一旁,右翅张开,拍了拍沈元景的肩膀,显然对他极为满意。 他却摇摇头道:“我就算了,重剑轻剑于我而言,并无二致。”说着舞动起来,那重剑在他手里忽高忽低,仿佛被风吹动一般。黄蓉脱口而出:“回风舞柳剑!”心底敬佩万分。 几招过后,他把重剑递与郭靖,后者小心托住,放在地上,又见他拿起第一把剑,使出自创的五岳神剑来,一招一式,犹如泰山压顶,势不可挡。郭靖看得激动莫名,连连叫好。 他收了这剑,又递给黄蓉,道:“你的功夫还远不到家,有把神兵利器傍身,我也放心些。”她笑嘻嘻的接过,扮个鬼脸。</p> 第66章 大巧不工 这一阵闹过,再看向剑下石刻,乃是一句:“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四十岁前恃之横行天下。” 郭靖不能理解,问道:“这句话是个什么意思?”黄蓉也似懂非懂,但自有一番解说:“前辈刻字的意思便是这柄重剑没有开锋,所有使用之时横冲直撞即可,不要过于纠缠技巧。” 沈元景定定看着她,道:“黄女侠这番解释,发人之所未发,真个令人眼界大开。”她如何听不出话里调侃意味,气鼓鼓的道:“那你说是个什么意思?” “一则是‘大巧若拙,大直若曲’。”他说了一句,又觉得郭靖怕是理解不了,便道:“无论多繁复花哨的剑招,也不过击刺挥掠而已,若领悟此节,便是无意于工而无不工;再者‘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剑不开锋,其势便来于自身修为,所谓伤人者非剑,乃人耳。” 郭靖若有所悟,捧剑沉思。黄蓉趁机取了第三柄剑,一拿之下,“咦”了一声,道:“怎地会是把木剑?” 那剑身剑柄均已腐朽,但见剑下的石刻道:“四十岁后,不滞于物,草木竹石均可为剑。自此精修,渐进于无剑胜有剑之境。” 她以手扶额,说道:“越来越玄虚了,木剑如何伤人?” 沈元景道:“那便要看木剑在谁手里,若我手持木剑,黄女侠便有利器在手,可也不见得能胜过。” 说到这个,黄蓉可来劲了,当即抛过木剑,又拿独孤求败遗留的第一把长剑在手,看这架势,是要比斗一番。 郭靖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退到一边。那神雕也如他一般,站在峭壁旁,盯着两人,眼睛滴溜溜的转。 黄蓉当先一剑,刺往对手的右胳膊,沈元景抬起木剑,找准时机,往她剑脊上一点,偏了这剑。她立马抬起剑来,往木剑上砍去。他手腕一转,木剑又点在了她的剑脊上,“当”的一声弹开。 她当即抬高长剑,照着他脸上刺去,心道:“我不信这样你还能做到第三次。”可事与愿违,木剑第三次点中了剑脊。 这下她就有些急了,回风舞柳剑一招招的使出,可每一剑到了沈元景跟前,都被点中。她也思量过是对方熟悉这门剑法的缘故,换了落英神剑,还是一样,这才肯罢休。 郭靖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赞叹道:“沈大哥,你剑法实在高明,换我上去,别说打不着蓉儿的剑了,便想要赢她,也不可能。” 沈元景奇道:“郭兄,你竟然会说这等讨好的话语来了,莫非开了窍?”黄蓉刚才输掉的一点憋屈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喜滋滋的接受了恭维。 三人一雕下得山来,日头已经偏西。大家伙中午饭没吃着,此刻已然饥肠辘辘了。 黄蓉依着中午的想法,又整治了一桌子好菜。只是此刻多了个大胃王,她额外弄的一头小野猪竟然不够吃。 大半的食物都入了神雕的肚子里面,兴许是太久没有吃到熟食,它高兴得“咕咕咕咕”的直叫唤。 吃过饭后,沈元景用重剑演练了五月神剑一番,一招一式,大都没有什么繁复的变化,但威力不小,甚至一旁的树枝,都有晃动。 这还是他没有动用真气之下,也能有如此磅礴的气势。黄蓉心道:“好在刚才沈大哥没有用这门剑法,否则我剑都拿不稳,可就丢脸了。”这门剑法的威力,直到此时,其余两人才看得明白。 晚上的火堆旁,郭靖抱着重剑,一副爱不释手模样,这剑法极对他的性子,这柄重剑又极为适合这门剑法。 黄蓉突发奇想,道:“我觉着这把重剑若是开了刃,恐怕威力更甚。” 沈元景道:“开刃与不开刃,不在人而在心。若功夫不到,开了刃也只在剑上,若持此神兵利器便能轻易胜过敌人,便会有了依赖,何人还愿去勤奋练功?反倒是功夫到了,草木竹石亦可伤人,此时重剑开不开刃,又有何区别?” 郭靖点点头,道:“那便听沈兄弟的,不开刃了。” 沈元景奇道:“我何时说不开刃了?” “啊?”这下连黄蓉也惊讶,闹不明白他是个什么意思。只听他说道:“独孤前辈乃是执拗之人,且又心思活泛,这重剑开了刃,于他而言会有依仗兵刃的嫌疑,总是根刺,他对敌又无需靠此,开刃做什么? 郭兄则不然,生性踏实,只会一步一个脚印的去做,至于开刃不开刃,他又不放在心上,给什么就用什么,能有什么影响?” 郭靖憨憨一笑,黄蓉低声嘀咕:“好的坏的都叫你说了。” …… 白练从天而降,奔若闪电,声如雷鸣,挟着树枝石块,落入一条溪流当中,又转眼流得不知去向。 这瀑布水流湍急,常人落入其中,立时便会被冲走。此刻郭靖凝神静气,扎着马步,稳稳的站在里面,还能舞动重剑,时不时挑起一块巨石,直至力竭了,才上岸稍歇。 三人在这里住了下来,沈元景自知内伤没有那么容易恢复,也不着急,一边修炼,一边教授两人武功。 这些日子,是他穿越以来,最为悠闲的一段岁月。整日不用想着复兴门派,也不用鞭策自己,时时奋发向上。郭靖是他少时崇拜之人,如何能够想到,有这么一天,他能做这位的“老师”,这也算得穿越武侠世界的一种乐趣了罢。 黄蓉也不空闲,每日练过剑法后,就带着神雕四处游玩。这神雕虽然已三百余岁,可行为举止,如同稚子一般,见来了玩伴,喜不自禁,一大一小,总能在山间野林,找到一些乐趣。 周边的一些动物却因此倒了大霉。那菩斯曲蛇之胆能够增长功力,沈元景用不上,郭靖却正好合适。这一人一鸟便像完成任务一般,每天都设法抓来一只,取了蛇胆,剩余蛇肉做羹。 有时候他们也不独为吃食,纯粹是寻些开心,譬如某头黑熊,不慎被两人遇到,来了个五抓五放,跑出很远也被逮回,每次都打得鼻头泛酸,抱头求饶。 沈元景看得好笑,一意由她。人生在世,总是愁苦居多,欢乐实少,如这般天真的岁月,也不定能有多久,能过一天,便是一天。 如此快活了两月,眼见着中秋之日临近,三人告别依依不舍的神雕,奔赴嘉兴。</p> 第67章 大智若愚 三人乘船顺着汉水,漂到了江陵府,黄蓉这才从离了玩伴的闷闷不乐中脱出,又活泼起来。 沈元景看得好笑,他记得黄蓉智慧超群,行为处事甚有条理,虽然有些古灵精怪,但怎么也料不到是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 她嫌弃船上烦闷,要走陆路,两人也由得她。那小红马倒是兴高采烈,才一落地,便撒欢似的的疯跑,她在上面乐颠颠的,来回兜了几个圈,又嫌弃另两人跑得慢。 一路向东,路过多少名山大川,有沈元景这个乐山水的,有黄蓉这个好玩乐的,总是走走停停,几次改换路线。 这日,三人到了临安,暖风熏熏,只见城里茶楼、酒楼、书肆、饭铺应有尽有;绸缎铺、胭脂水粉铺、金银首饰铺无所不包;街角各样小摊,有卖混沌的、卖包子的、卖蒸糕的,南来北往的各色小吃;那些走街串巷的,不是摇着拨浪鼓,就是嘴里叫道:“糖葫芦,好吃的糖葫芦。” 黄蓉拉着两人,从街头一路尝到街尾,再换一条街接着买。她每样都浅尝辄止,吃一口就塞给郭靖,到了最后,郭靖都撑住了,这才意犹未尽,说道:“可惜黄小雕没能跟过来。”也不知是想要与它分享美食,还是觉着少个人帮忙吃。 “咚咚咚”的几声锣响,前方似乎有大官出行,黄蓉见有热闹可看,连忙往那边跑,不防旁边同样窜出个人来,两人撞到一起。 “哎哟!”她叫唤一声,说道:“你这人走路怎地不长眼睛。”转头看去,是一个矮壮的汉子,正是马王神韩宝驹。 两人都一愣,韩宝驹说道:“是你这个小妖女,难怪如此无礼。” 黄蓉骂道:“矮冬瓜,撞了人还倒打一耙。” 那边郭靖也见着了江南七怪,连忙上前跪倒,把头磕得嘣嘣做响,说道:“大师父,二师父,三师父,四师父,六师父,七师父,你们都来啦。”他心里激动,每人都念了一句,言辞有些哽咽。 南希仁连忙拉起他,重重的拍了拍了他的后背。柯镇恶把铁杖往地上一顿,冷声说道:“哼,难为你还记得我们几个。” 郭靖愕然,神色有些惶恐,又跪下说道:“大师父,我……”黄蓉上前强行一把扯起,转身对着柯镇恶说道:“你个臭瞎子,不许欺负靖哥哥。” “蓉儿,不要胡闹。”郭靖喝了一声,又要说些什么。这时候朱聪上前说道:“好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大哥,别误了大事。” 柯镇恶一听,缓缓点头,一行人寻了个僻静处,朱聪正要问沈元景的身份,就听大哥又道:“靖儿,你被这小妖女拐走,去了哪里?怎么几个月不见消息。” 黄蓉还待反驳,又自忍住。朱聪倒是有些喜爱黄蓉,连忙道:“还能怎地,跟着小媳妇卿卿我我,总比跟我们这些个老家伙一起来的有趣。” 全金发也插科打诨道:“大哥不要生气了,大家伙平日还觉着靖儿过于憨苯,为他担忧,如今他都学会自个找媳妇了,该高兴才是。” 黄蓉见有两人替自己说话,心里大喜,抬头偷眼望去,朱聪朝着这边眨眨眼,她脸上现出红晕,手上不自觉牵起了郭靖,紧紧相扣。 韩小莹一看,记起当日郭靖说过的:“我不能没有她,蓉儿也不能没有我。我们两个心里都知道的。”又想到了张阿生,顿时心头一软,也劝道:“黑风双煞做下的恶事,怎好让这一个小姑娘承担。只要她没做什么坏事,又对靖儿好,我们还是不要干预太多了。” 柯镇恶沉默不语,脸色却渐渐缓和,韩宝驹急了,说道:“这怎么行,靖儿一直老老实实的,出来遇到这小妖女后,连师父的话都不肯听了。” 黄蓉眼珠子一转,跳出来大声说道:“谁说靖哥哥不听师父的话了?他师父那么多,又不止你们几个,起码他新拜的师父,就十分赞成。” “新拜的师父?是哪位?”几人长年混迹市井,一身功夫也是东学一点西学一点,并无门派帮会那样的门户之见,只是不能让徒弟走了歧途。 黄蓉一指沈元景道:“旁边这位,华山派掌门,江湖人称‘剑神’的沈元景沈大侠,就是我与靖哥哥一起拜的师父。” 对面的五人面面相觑,眼神交汇,都未听过有华山派这一江湖宗门,且他面相如此稚嫩,配上‘剑神’这等称号,有些荒诞。 柯镇恶悚然一惊,喝道:“你说的谁?”在场其他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朱聪看他一直面朝着黄蓉,竟没有往旁边的沈元景看,眼睛一缩,趴在他耳边说了两句。 他神色变得极为慎重,转过身来,说道:“却是瞎子老迈了,没能听出阁下的方位,恕罪。”他这番自曝其短,旨在提醒几个结义弟妹,来人轻功高明到,连他也听不出来。 果然韩宝驹等人,也神色大变,再不敢小觑,左右对视,齐齐拱手道:“原来是沈大侠,久仰久仰!” 沈元景心里好笑,也不拆穿,朗声道:“在下也久闻江南七侠的大名,一直无缘得见。这些日子与靖儿相处,倒从他身上窥见几位的风度,钦佩不已。不意今日在此遇着,甚是欢喜。” “哪里哪里,靖儿愚笨,还劳烦沈大侠费心了。”朱聪如此答话,似自己孩儿到别人家里,受了照顾一般。 沈元景脸色一正,说道:“此言差矣。靖儿分明是大智若愚,他做事能专心一意,又能持之以恒,不骄不躁,循序渐进。这样表现,天下间无有几人能够做到,此乃内秀,怎可称愚笨呢?” 他说得一本正经,黄蓉掩嘴偷笑,郭靖却神色茫然,不知“沈兄弟”为何突然变成了“师父”,还对自己百般夸赞。 几人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朱聪看在眼里,心道:“靖儿喜欢喜欢黄药师的女儿,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眼前这人看着比他还小,胡乱认个师父,终究不妥。” 于是他开口说道:“沈大侠所言极是。我等几人就会些市井玩意,常常担忧埋没了良才。幸得前有全真掌教丹阳子马真人指点,后有沈大侠相助。靖儿,还不快拜谢沈大侠授艺之恩?” 黄蓉一推郭靖的腰,顺带着手里掐住软肉,轻轻一旋。郭靖脑子里面转了半圈,心道:“沈兄弟教了我这么高明的功夫,叫声师父也没有错。”真个上前,“梆梆梆梆”的磕了四个头。</p> 第68章 故意谦让 朱聪见此,立刻明白了,即便郭靖并没有真个拜眼前这人为师,至少也是学了人家不少东西,于是心底叹息一声,面上却缓和许多,道:“如此便是一家人了。” 黄蓉把郭靖拉起,一起站到了沈元景旁边。见她还有戒备,韩小莹当即走来,拉着她的手问道:“黄姑娘今年几岁了?” 对于帮着她的人,倒也不好摆脸色,轻声回道:“刚过十六。” 韩小莹一笑,说道:“如此年纪,已经可以出嫁了。”见她微微脸红,又叹息道:“只是你家大门大户的,也不知黄岛主看不看得上靖儿这个傻小子。” 黄蓉撇撇嘴道:“我看得上就行。”韩小莹一怔,心道:“这孩子怎么这么大胆?”又听她说:“何况还有师父帮衬着上门提亲。实在不行,到时候请出洪七公他来人家,爹爹总会给几分面子。” “啊,你们还遇到了洪帮主?” “是啊,他还指点过靖哥哥的功夫。”黄蓉说道。朱聪几人正与沈元景、郭靖叙话,听到这里,笑道:“这傻小子,真是好福气。” 黄蓉嘻嘻笑道:“可是七公指点了他,还是输给了师父指点的我。” 朱聪见过她的功夫,不以为意道:“黄姑娘你家学渊源身后,靖儿输给你,也属自然。” 她反驳道:“才不是呢,分明是师父厉害,他教了靖哥哥四个月,现在我就打不过了。”她就是要抬高沈元景,好来压制郭靖原来的这几位师父。 “哦。”朱聪略一打量,就见沈元景与黄蓉各拿着把剑,郭靖背上也背着一个黑布裹住的长条,露出一个剑柄,便问道:“沈掌门是教了靖儿剑法么?” 郭靖老老实实的说道:“沈……师父教了我一门内功,一门掌法,还有一门剑法。” 几人对视一眼,韩宝驹道:“内功?靖儿你不是学了全真教的内功心法么?” 沈元景道:“马真人教他的,不过是全真教入门心法,打基础自是再好也不过,只是到了高处,也称不上什么神功绝学,若能学到王重阳的《先天功》倒还差不多,不过与我教他的《神照经》比,也不见得就能胜过。” 朱聪暗道:“靖儿新拜的这位师父可真敢说,似乎连马道长都瞧之不上。《先天功》是什么武功,我几个全然没有听过,但听他话语似乎全真开派祖师王重阳所练,他竟觉得自个教给靖儿的武功能与之匹敌,也太自视甚高了。” 柯镇恶冷哼一声,道:“那可是太好了,难得靖儿能有此福分。”这话里面带着嘲讽,在场的人都听出来了。 黄蓉想要反驳,韩小莹却拉住了她,轻轻摇头,说道:“我们许久没见到靖儿了,何必一来就说些江湖啊、武功之类的,大家找个地儿,喝点酒,吃吃饭,不是更好?” 全金发却道:“是了,好久未见靖儿,也不知他武功练得如何,有无偷懒,这会还早,不如考教他一番。” 黄蓉即刻答应,说道:“好啊,好啊。靖哥哥,让你几位老师父,好好见识下咱们华山派的功夫。” 朱聪几人见她如此笃定,心头微沉,那全金发站了出来,说道:“靖儿,我看你背上也背着把剑,咱们爷俩是比兵刃,还是掌法?” 郭靖连忙说道:“六师父,比掌法吧。剑法我还练得不太熟,控制不住力道,容易伤人。”他倒是一番好意,可惜这话听在其他几人耳朵里,分外的不舒服。 全金发素知他的性子,也无法生气,只得说道:“嘿,你小子真是。”说着把手里拿着的秤递给南希仁,走到中间,摆开架势。 郭靖从背上解下重剑,看了看黄蓉,又看了看沈元景,都觉不妥,于是要往地上放。 韩小莹站得最近,连忙道:“靖儿,我替你拿着吧。”他摇摇头,说道:“这剑太重,放在地上便好。” 韩宝驹呵的一声,不以为然道:“能有多重,交给我总可以吧。”郭靖犹豫一下,便被他一把抓过。 他刚扯下重剑,便觉不对,那剑直往地上掉,又不能放手,只得腾出另一只手来抓住,手里软鞭掉在地上都顾不得,猛地一用力,往前冲了两步,被郭靖扶住,才提起剑来,姿态却有些狼狈。 几人吃了一惊,南希仁道:“我来试试。”他是江南七怪里头力气最大的,单手一抓,便把剑提起,脸色一变,说道:“恐怕有八十斤重。” 柯镇恶听在耳里,道:“靖儿,这便是你如今的佩剑?”郭靖躬身说是,他点点头,对全金发道:“多注意一些。” “这么重的剑,也不知靖儿力气怎么变得这么大了。不过他才练三四个月,想来也不及熟悉,我只需小心一点,以招法取胜。”全金发谁有些意料不到,但也并不畏惧,等徒弟做好准备,率先一掌打出。 郭靖之前和他比试过多次,从未胜过,此刻还很谨慎,只是低低是迎了一掌。他还记着自己力气大,只用了三层力道。 两掌相碰,各自退了一步。全金发道:“好小子,果然是有进步。”他已然探出对方内功,果然大有长进,便不留手,又抢了上去,左右连环,正是他的拿手武功,开山掌法。 一掌接着一掌,气势十分凶猛,郭靖只是在防守,很快便落入了下风。柯镇恶听着风声,不住点头。朱聪偷眼看着沈元景,却见他面色平和,并未有其他神色。再看向黄蓉时,她嘴角微微上挑,心情似乎很好。 郭靖看着有些狼狈,但全金发的掌法虽然热闹,于他却半点也无损害。他想道:“奇怪,六师父的武功怎地变差了,这些个招式破绽也太多了吧。” 他却是没有想透,非是全金发的武功变差,而是他较之以前,要强上不少。须知这些日子教他功夫的,有洪七公这等天下五绝。而沈元景也并不输给东邪西毒,此时虽然负伤,但见识和眼界尚在。有这样一位绝顶的大高手对他悉心指导,若还不能胜过全金发,未免也太过愚笨了一些。 他抵挡了一阵,才又豁然开朗,道:“是了,六师父一定是怕我丢了沈……师父的脸,故意谦让。” 于是暗下决定,不能辜负了六师父一片厚爱,手上招数陡然一变,由攻转守,多放出了两分力气,砰砰砰的连续三掌,把全金发打得后退七八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p> 第69章 胜过东邪 众人目瞪口呆,只有柯镇恶沉着老脸,也不说话。黄蓉在一旁捂着嘴,偷偷的笑。 郭靖也料不到竟然会是如此,连忙上前拉起全金发,心里还在嘀咕:“六师父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就倒了?” 他本拟对方留有余力,再斗三五十招,自己定然就支持不住了,却不料才多使出两分力气,就变成这样。 全金发脸色通红,干笑几声,道:“靖儿,这是什么掌法。”郭靖忙道:“这是沈师父传授的五岳神掌。” 这掌法原来是少林派的大力金刚掌,沈元景嫌弃它出手既然不留慈悲,却还要讲些什么禅理、佛理,便琢磨了半月,依着五岳派的剑法以及武功,改了大半,创出了一门新的掌法。 比之少林的大力金刚掌,猛处更猛,柔和处也是真有慈悲,郭靖刚才与全金发周旋的,便是恒山派的路子,后面一转到华山派的路数,对方就顶不住了。 “五岳神掌?名头倒是响亮,我怎么没有听说过?”柯镇恶有些气他以下犯上,说了一句。 沈元景心道:“你要是听说过,那就有鬼了。”只是看在郭靖的面上,并未说出口,脸上不动声色。 黄蓉大声说道:“这是我们华山的镇派神功,和丐帮的降龙十八掌不相上下,您老人家总该知道降龙十八掌吧?” 这下却是戳中柯镇恶的软肋了,他也只是知道北丐的名头而已,至于这位洪老前辈用的什么武功,全然没有听说过,叫他如何回答。 他倒是不怀疑黄蓉话语的真假,毕竟东邪也是同一级数的高手。一想到此,倏然记起了黄药师的徒弟铜尸铁尸,在心里暗骂一句:“大魔头生下小妖女,都不是好东西。” 见他不说话,黄蓉还道震慑住了对方,十分得意,又道:“咱们华山派门下,掌法只能排在第三,内功第二,剑法第一,要是靖哥哥使出剑法来,你们谁都抵挡不住。” “哦?”朱聪来了兴趣,说道:“既然这样,那靖儿来和我比划两招,也让我们瞧瞧,这丫头都要夸成天下第一的剑法,有多厉害。” 南希仁却站了出来,说道:“靖儿那把剑颇重,若收不住手,不是伤人就是伤己,还是我来吧。”他平素言简意赅,说出的话来极有威信,朱聪便让了。 郭靖还未从刚才的事里面拐过弯来,见南希仁似乎能够轻松提起玄铁重剑,便去了担心,点点头道:“好,那就请四师父指点一二。” 他打开重剑外面裹住的黑布,露出剑身,韩小莹见了,奇道:“靖儿,你这把剑怎地如此怪异,竟然不开刃?” 他憨憨一笑,道:“师父说宝剑珍贵,找不到好的铁匠,就不要乱折腾了。” 南希仁看得心下一凛,他常年行走江湖,遇到许多使奇怪兵器的,个个都不好对付。当下从肩上抬起纯铁扁担,双手握住,举在胸前。 郭靖单手拿着玄铁重剑,说了句:“四师父小心,我过来了。”见对方点头,他立刻使出一招“岩峦叠万重”,这招是五岳神剑里面最慢的。 南希仁见重剑劈砍而至,抬起扁担往上一挡,只听“当”的一声,两件兵器撞到了一起,他身子猛的一抖,双臂发麻,心里暗道:“好大的力气。” 正待反击,却不料这招的慢,一则是为蓄力,二来劲道前赴后继,连绵不绝。他才刚鼓起力气,就从兵刃交接处又传来一股大力,震得右胳膊发麻脱手,拿不住扁担,落了下来。 郭靖练成这门剑法后,并未与人争斗过,还道他有什么后招,又是一剑“秋风吹木叶”,由下往上撩动。这招剑法看似轻柔,实则强大而又迅捷。 南希仁暗暗叫苦,左手勉强抬起扁担往上一搁,就听得“梆”的一声,虎口迸裂,再也拿捏不住,扁担冲天飞起。 郭靖提着剑茫然不知所措,只看着那扁担打着旋儿飞起十多丈高,又掉落下来,几人连忙闪开,只听得到“梆啷梆啷”的响了两下,过去一看,竟然弯成了弧形。 几人对视一眼,俱都骇然,如何也料不到,他竟然两招就打败了南希仁。全金发咽了口水,心里暗自庆幸,刚才没强拉着他用兵器。 连柯镇恶都说不出话来,过得一会,朱聪才说道:“靖儿,想不到你的功夫这样强了。” 郭靖“啊”的一声,才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弟子该死,收不住手,伤了四师父。” 南希仁捂着左手,扯出一丝笑容,说道:“快快起来,你能够青出于蓝,我高兴还来不及,何罪之有?” 郭靖的功夫江南七怪是十分熟悉的,如今距离上次分别,不到半年功夫,已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几人再看向沈元景时,眼神全然不同,都带着敬重。连他稍显稚嫩的面孔,也让人觉着是如梁子翁一般,驻颜有术。 全金发感叹道:“想不到靖儿都胜过我们了,这一转眼也都十几年了。” 黄蓉瞅瞅几人,心下得意,想道:“还不是你们几个太废柴,十几年也抵不过沈大哥半年的功夫。” 朱聪如何看不出她的想法,并不与她一般见识,暗道果然是小孩子性子,心念一转,问道:“黄姑娘,你也是家学深厚,我且问你,是你师父厉害,还是你爹爹厉害?” 黄蓉一怔,怎么也料不到这鬼书生竟然问出这种问题,迟疑一下,说道:“现下当然是我爹爹厉害,不过师父还年轻,等过些年,定然是能够超过爹爹的。”她说完这句,朝着沈元景一笑,问道:“师父,你说是不是?” 沈元景微微一笑,说道:“我上次和七公交了几手,若你爹爹的功夫和他不相伯仲,那还是我要厉害一些。” 其他人都楞在原地,一边想着这人竟然能够和北丐交手,一边又心道:“不过如此便说能胜过东邪,也太过狂妄了。”实在是丘处机的功夫之高,他们自知如何也胜不过,与其师父中神通齐名的东邪北丐,那功夫难以想象。 黄蓉面上一呆,她清楚对方不会在这等事上撒谎,心里有些信了,又有些不信,说不出话来。 朱聪突然说道:“未知沈掌门觉着铁掌水上漂裘千仞的武功如何?”</p> 第70章 武穆遗书 沈元景答道:“他武功比之五绝,都还要差上一截。”言外之意,那就更加不及自己了。 朱聪面露喜色,说道:“那太好了。我们几个,眼下遇到了一桩棘手的事情,还要请阁下相助一二。”柯镇恶冷哼一声,却也不阻止。 江南七怪为人有些傲气,若非事关重大,定然不会轻易求人帮忙。沈元景点点头,随后一行人寻了处偏僻的位置,听他娓娓道来: “那日靖儿被黄姑娘‘掳走’,我们几个心急,便告别了丘道长他们,跟着你们追去。可沿着路一直追到了太湖边上,也没看到你们踪迹。” 黄蓉心道:“那时候我和靖哥哥遇着了沈大哥,留在原地习武,你们追得到才怪。”心里得意,也不动声色,听朱聪继续说下去: “这时我们才怀疑是不是错过了,便要回转,忽然有江湖人物上船来殷勤接待,说是奉了归云庄少庄主之命,迎接我们。我们不明就里,还是跟了上来。 等进到庄子里面,却见到有两伙人在对峙。一边是归云庄的人,另一边却是彭连虎几人。我们见过归云庄主陆乘风,稍一打听,原来是他儿子陆冠英领着太湖侠盗,劫了来访临安朝廷的金国钦使。 这金国钦使正是杨康那个畜生,是以完颜洪烈这狗贼遣彭连虎、沙通天几个过来营救。正僵持着,归云庄里面却出了叛徒,有人偷偷放了杨康,逃到大厅。 这边要退,那边却要拦。眼见着两边就要打起来,忽然进来了一个前辈,正是那威震南方武林的铁掌水上漂裘千仞。他上来露了几手功夫,吓住了陆庄主与我们,领着彭连虎他们从容退去。” 他说道这里,脸上先出凝重神情,其余几人也是如此,想来那裘千仞的武功相当之高,让他们十分忌惮。 郭靖尚在自责当中,听到此处,不禁问道:“二师父,那后来呢?” “后来我们出了归云庄,暗里打探,得知杨康他们过来是在谋划一件大事,意图阻止朝廷联合蒙古出兵夹攻金国。”说到这里,朱聪忍不住看了郭靖一眼,道:“还有件事,你不要伤心,你那义弟托雷与师父哲别,都被完颜洪烈遣人杀了。” 他听了一呆,重复道:“什么?”然后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这怎么可能?” 朱聪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们正往临安府赶去,忽而在半路听着前面一阵厮杀,上去一看,只见是一伙金兵,射了箭雨要杀一队蒙古人。我们来不及救,见这一阵箭雨射来,留下一地尸首。等我们赶过去帮忙驱散金兵,就只剩了两三个人。托雷与哲别,都死在箭雨之下。” 郭靖脑子里面嗡嗡作响,黄蓉连忙过去,握住他的手,柔声安慰。江南七怪知他心里难受,都叹息一声。 朱聪接着说道:“那活着的一位通译说,托雷此行目的,就是联宋攻金,可惜未能成行。” “当日是联金灭辽,如今又来联蒙攻金,哼。”沈元景说了一句,其他几人不解其意,他倒是读过不少书,也无可言对,只能说些其他:“后来我们设法,把事情传给了朝廷,也不知衮衮诸公,能有何见地?” 两人沉默一阵,全金发咳嗽一声,道:“二哥,接着说啊。” 朱聪才又说道:“那完颜洪烈杀了蒙古使者,却又盘桓临安不肯离去,我们猜测定然还有什么图谋。我等是想要探查,但自忖远不是那裘千仞的对手,难以成行。” 说道这里,他目光灼灼的望着沈元景,道:“为了大宋的黎民百姓,这件事情,还望沈掌门能够出手相助。” 黄蓉好容易安抚住郭靖,听到这里,心里暗想:“沈大哥伤势未复,定然不是裘千仞的对手。”于是脱口而出道:“不行!” 众人有些奇怪,纷纷望过去,她这才发觉失言,有些急躁了,正待辩解,忽而想起什么,说道:“这等小事还要我师父出马作甚,我早就知道完颜洪烈的阴谋了。” “啊!”全金发叫出声,道:“小姑娘快说,他们在图谋什么?” “岳武穆的遗书!”不待其他人追问,她便将当日深入金国赵王府,在香雪厅中所听到之事一一道来。 几人听得怒发冲冠,柯镇恶重重顿了一下铁杖,说道:“定然不能让这帮贼子得逞,若是给他得了去,我大宋百姓定要受他的大害。” 他又冷哼一声,道:“靖儿,休要伤心了,如今大事在即,婆婆妈妈的,成什么模样。” 说到这里,他又朝着沈元景一礼,道:“那裘千仞还要劳烦沈掌门应对。其余人就交给我等,纵然武功低微,死也不能让他们得逞。” 沈元景虽不太看得上几人武功,但对他们侠义为怀的作风,也是钦佩的,当下说了声:“好。”又迎着黄蓉担忧眼神,点了点头。 且不说他知道这个裘千仞是假冒的,就算真人过来,自忖顶多狼狈一些,也不至于有送命的危险。 这时韩宝驹骂道:“都是宋人,这裘千仞怎地帮着金人,真是数典忘祖之辈。他铁掌帮一门上下,没一个好东西。” 沈元景叹道:“可惜了上官剑南一世英名,传人却如此不堪。” 朱聪奇道:“莫非上官剑南是铁掌帮的上代帮主?”黄蓉知他懂得许多江湖往事,也催促道:“师父给我们讲讲吧。” 他点点头,道:“这人曾经是韩世忠手下将领,当年岳武穆遭害,韩世忠被削了兵权,他便解甲归田,做了铁掌帮的帮主。到了江湖,他仍旧心怀忠义,便整肃帮会,一意抗金。只是这等行径却换不得朝廷的嘉奖,反因畏惧金人而派兵围剿,他身受重伤,死在了铁掌峰上。” 江南七怪首次听到这一节,面面相觑,心里想着,换成自己当如何自处。思来想去,最差也不过是躲在一边而已,若要帮着外人,真个做不出来。 朱聪叹道:“无论如何,咱们总是大宋的人。” 沈元景点点头,又面露厌恶神色,说道:“可不就是‘大送’么,送岁币,送土地,还送了两个皇帝与金人。” 众人无言以对。</p> 第71章 夜闯 韩小莹连忙说道:“天色不早,大家恐怕是饿了,不如在此歇息一晚,明日一起去探清楚情况,再做计较。” 众人纷纷开始忙碌,拾柴的,打渔的,猎兔的,不一会儿,火堆便升起了。她正待要动手整治晚饭,黄蓉过来说道:“我来帮忙吧。” 韩小莹暗笑道:“到底是小姑娘家,嘴上说得热闹,心底还是想着要在‘婆家’众人眼前露一手。不过到底她出自名门,看这性子,平日也颇受宠爱,定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能上前相助,已是非常不错,我得设法帮衬一二。” 她如是想着,黄蓉手里正抓着只小白兔,刚要上前,就看到对方手里多了把匕首,轻轻一割,那兔儿抽搐几下便了了账。然后是剥皮、掏内脏,一串的手法看得她眼花缭乱,片刻功夫,一只小兔便被收拾干净。 韩小莹大为欣慰,想道:“靖儿人憨憨的,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竟有这样心灵手巧的可人儿与他相知相爱。” 她迈步上前,见着黄蓉往兔子肚里塞了些野草蘑菇之类的,问道:“黄……蓉儿,你在里面放这些东西做甚?” 黄蓉答道:“这个野菜能增香去味,这个蘑菇能吸油除燥……”她把手头的几种野菜一一道出,说起作用与味道来,如数家珍。 弄好野兔之后,交代郭靖用火慢烤,又取了鱼来,一拳闷在头上,使其晕厥,从鱼鳃处放血。韩小莹看着鱼肉洁白如玉,不由得赞叹出声。 弄了小半个时辰,两只野味都准备好了,一行人围坐一起。黄蓉取了野兔,扯下四条腿来,先给了沈元景一个,又给了柯镇恶一个。剩下的两个,塞了个到郭靖嘴里,最后一个递给了韩小莹。 柯镇恶拿着手里,虽然没有说话,但脸色好看了许多。他一口咬下,眉毛一挑,快速咀嚼起来。 朱聪先啃了口干粮,又端起鱼汤喝了一口,顿时眼睛一亮,说道:“嗯,这汤味道鲜美,乃我平生所饮之最,怕是皇宫里面的御厨,也不过如是了吧。” 他有连喝了几口,咂吧嘴巴说道:“若天天都有如此美味佳肴,别说靖儿了,换我也离不开他这小媳妇了。” 黄蓉听朱聪夸赞自己,心里美滋滋的,敲了包裹着野鸟的泥,扯下一条腿来,递给他,说道:“二师父再尝尝这个。” 朱聪本就觉着她性子很合自己脾气,听得她一句“二师父”叫出了口,更是喜欢,接了鸟腿过来,重重的咬了一口,闭了眼摇头晃脑,一副享受模样。 那另一只鸟腿又递给了柯镇恶,他咳嗽一声,说道:“我有一条兔腿就够了,你自己吃吧。” 她嘻嘻一笑,把鸟腿给了韩宝驹,对方有些不自在的接了过来。等把其余野兔野鸟身上的肉分给了南希仁与全金发,她最后留下两只野鸟的翅膀,自己咬了一个,另一个递给郭靖。 郭靖摇摇头,说道:“给师父把,我记得他是喜欢吃翅膀的。”他指的是沈元景。 “哈哈哈哈。”朱聪大笑,韩小莹也捂着嘴,轻声说道:“傻孩子。”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就听沈元景说道:“蓉儿是要与你比翼双飞,给我作甚,你还不接了。” 他这才恍然大悟,忙不迭拿了过来,生怕别人抢一样。黄蓉脸色微红,又倒了碗鱼汤过去。 …… 第二日一早,江南七怪又去临安城里探访,沈元景三人找了处客栈先住下。等到午间时分,六人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年轻的公子,身穿熟罗长袍,背厚膀宽,躯体壮健。 见着三人,朱聪说道:“沈掌门,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归云庄的陆少庄主,为人十分侠义。” 那年轻公子连忙上前拜道:“些许贱名,不足挂齿。晚辈陆冠英,见过华山派沈前辈。”他并不因沈元景面相嫩,而有所轻慢。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陆兄勿须多礼。听闻你常在太湖,为何来了此处?” 陆冠英苦笑一声,说道:“那日金国钦使走脱后,过了半月有余,有朝廷官兵过来攻打,幸亏太湖群雄帮衬,归云庄才不至陷落。我在庄里防备了许久,好容易松些了,赶紧来临安打探,不意遇到了柯大侠几位。” “定是那朝廷奸臣畏惧金狗。”韩宝驹气愤道:“真如沈掌门说的,大宋大宋,什么都送。” “好啦,三弟不要发牢骚了。”柯镇恶把铁杖往地板上一顿,说道:“那帮金狗还在城里四处搜寻,想是还未得手武穆遗书,正好陆少庄主也来了,今晚一起出手,趁早赶走他们,才是正理。” 他见了郭靖的功夫,由此推断沈元景定然不凡,才有了几分底气说出这话。但又知裘千仞威震天下,自然是不好对付的,也只求沈元景能逐走,不敢轻言胜负。 一行人商议了一个下午,酒足饭饱,等到了亥时,才一起换了衣衫,径直往金国一行人落脚之处赶去。 到了院墙外面,沈元景止住要越过墙头的众人,低声说道:“柯兄,借几枚暗器用用。”柯镇恶掏出十几枚铁菱,递了过去。 那铁菱有毒,在月色下泛着绿光,他伸出右手一抹,那铁菱瞬间消失。边上几人看得分明,都吃了一惊,分不清这是什么手法。又见得他微微一动,整个人如同被人提起一般,瞬间落到了院墙后面。 柯镇恶这时候才缩回了手,道:“沈掌门小心,这暗器有毒。”陆冠英先是有些莫名,后又见朱聪在附在对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才反应过来,心里大骇,想道:“原来柯大侠并未发觉沈掌门离开,这也太过恐怖了?” 却说沈元景落到院子里面,随手一抖,两枚铁菱激射而出,正好撞进了张口想要呼叫的两个金兵嘴里。他虽未练过暗器手法,但移花接玉练到纯熟,简单发几颗石子的这种功夫,自然不在话下。 这院子颇大,花花草草的倒是方便人遮掩,转过弯又看到四个金兵一队,交替巡逻。他观察片刻,等一队人走进,手里一震,又是四枚铁菱飞出,正中咽喉。 接着他反身回来,出了院墙,领着其他人进到里面。往前走了一路,又撞见一队金兵,他抢在柯镇恶前面,打出四枚铁菱。朱聪几人暗暗佩服,光这手暗器功夫,就很了不得了。</p> 第72章 老黄瓜 兜兜转转,很快进到内院。几人原先商量着是抓个金兵,逼问完颜洪烈的下落。可到了里间,却发现有间屋子灯火通明。 沈元景先飘了过去,落在房顶,轻轻动手拨开瓦片,往下看去。 这是间厅堂,主位坐一位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显然就是完颜洪烈。他后面还站着个头戴金冠的年轻人,必是杨康无疑。 听他说道:“近些日子,小王仔细查考了高宗、孝宗两朝的文献,再参详岳飞遗下来的密函,终于寻得那部武穆遗书之所在,乃是藏在的大内翠寒堂中。” 底下之人纷纷恭喜,上首是个白须老头,身穿黄葛短衫,右手挥着一把大蒲扇,笑容满面,说道:“王爷今夜召集我等前来,是要趁夜过去,取了武穆遗书?” 完颜洪烈笑道:“裘老前辈果然神机妙算。今夜正是行事的大好时节,还请老前辈与各位英雄,多多帮衬。” 底下坐着的都是些相貌特异之人。那梁子翁自不必说;有一个身披大红袈裟,头戴一顶金光灿然的僧帽,是个藏僧,想来应该是灵智上人。另一个额头上有三颗肉瘤,十分显眼,自然是侯通海。 其余两人,一个五短身材,满眼红丝,却是目光如电,上唇短髭翘起;一个油光光的秃头,顶上没半根头发,双目布满红丝,眼珠突出。沈元景都认不得,想来不是彭连虎就是沙通天。 只听得侯通海跳起来道:“那还等什么,咱们现在就走,去皇宫里大闹一通,替王爷拿回那本什么穆的书。” 那秃头喝道:“师弟,休得胡说。皇宫戒备森严,禁军众多,你闹一闹不打紧,坏了王爷的大事可不成。”原来他就是沙通天。 侯通海被他骂得脑袋一缩,坐回去不敢言语。彭连虎说道:“但请王爷吩咐,我们照做便是。”其余几人纷纷点头。 完颜洪烈与杨康对视一眼,俱都大喜,说道:“小王谢过诸位了,事成之后,必有重谢。”几人这些日子得了他不少好处,顿时眉开眼笑,纷纷献计献策。 沈元景心道:“果然历朝历代,但凡有外敌入侵,都少不了带路之人。”脚下一用力,屋顶瓦块碎了一片,落了下去。 大厅里面众人正说得高兴,怎会料到头顶瓦片突然落下。正好下面就是沙通天与侯通海,前者见机得快,躲到一旁。后者却楞了一下,叫一块碎瓦落在头顶,砸起一个疙瘩,三头蛟变作了四头蛟。 他跳到一边,心里大怒,骂道:“这是哪个龟孙做的好事?”往前一看,大厅里面已经多了一人。 梁子翁见到这人,先是一惊,又大喜道:“原来是你小子,这会没人护着你,我看你怎么办?” 话音未落,忽然从门外涌进来七八个人,他看到郭靖与黄蓉,顿时眼睛一缩,心底一怯,又自己打了打气,心道:“上次是中了这小子的奸计,这次绝不会让他如愿。” 柯镇恶几人,见沈元景一下子踩碎房顶瓦片,落到敌人里面,立刻冲了过来。黄蓉刚好听到这句,骂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老黄瓜刷了绿漆之辈。那日靖哥哥好心放你一条生路,你竟然不知悔改,还敢助纣为虐。” 梁子翁被他说得脸色通红,又不知如何反驳。郭靖奇道:“蓉儿,什么叫做老黄瓜刷绿漆?” “装嫩呗。”朱聪摇着纸扇,说道。这一解释,厅内不分敌我,好些人捂嘴偷笑,尤其是那侯通海,笑得最大声。 沙通天头疼得紧,一巴掌打在他后脑勺,呵斥道:“不要笑了,笑什么笑。” 杨康在完颜洪烈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后者脸色一沉,说道:“几位不告而来,是个什么意思?还有这位公子,偷听他人谈话,非君子所为,未请教大名?” 沈元景懒得和他们啰嗦,对身后说道:“动手吧。”率先抽出了长剑。侯通海早就不耐烦,哇呀呀的叫着,先冲了过来。 这边几人自不会让沈元景先出手,陆冠英抢出一步,迎了上去,一脚踢出,对手也擅长腿法,接了过来。两人你来我往,很快斗了十几招。 沙通天冷哼一声,抢步上前。江南七怪与他交过手,当下朱聪、韩宝驹与全金发上前,以三敌一,占得上风。那边柯镇恶、南希仁和韩小莹也与彭连虎斗在一起。 梁子翁不敢和郭靖相斗,怕他又使出什么怪招,便寻了黄蓉,心道:“这小姑娘也就身法了得,不过几日,功夫还能高到哪去?”可刚一交上手,立马在心底叫苦不迭。 黄蓉虽然不喜练武,但在沈元景监督下,每日的功课也是做足了的,两三个月下来,自然大有进步。加之她手里长剑乃是不可多得的神兵利器,梁子翁只是靠近,便觉寒光森森,刮得他脸上有些生疼。 另一边郭靖也与灵智上人在打斗,这藏僧一上来便使出了绝学“大手印”,手掌仿佛化作巨大,将他整个人都罩在里面。 他怡然不惧,抬起手掌,一招五岳神掌里面的泰山派掌法,只听得砰的一声,两人各退了三步。郭靖站定之后,纹丝不动,灵智却还有些晃动。 见得如此,灵智大吃一惊,从僧袍下取出一对铜钹,双手一合,当的一声,震耳欲聋。他正在诧异,突然眼前一花,那对钢钹一上一下,疾飞过来,只见钹边闪闪生光,锋利异常,这一打中,身子只怕要被双钹切成三截。 郭靖大吃一惊,见铜钹离身已近,来不及闪避,立即往后一仰,同时他手掌往下面铜钹上打去,把通钹打得飞起,连鼻头上的汗毛似乎都被擦边而去一般,也才堪堪错过。 那铜钹飞回了灵智手里,他又甩出。郭靖早就擎剑在手,等着过来,一剑往上撩动,正是“嵯峨向碧空”一招,打在铜钹下面,“呼”的一声,倒飞而回,撞在厅堂顶上,透出瓦片,消失不见。 那些碎瓦落了下来,好巧不巧,又掉到侯通海的脑袋上,添了第五根蛟角。</p> 第73章 好热闹 侯通海痛呼一声,分了神,被陆冠英抓到机会,一阵猛攻过去,顿时手忙脚乱。沙通天一看,想要上前帮忙,无奈这边的三个对手也不好对付,脱身都是难事。 那杨康守在完颜洪烈身旁,见得片刻功夫,自己这边的人都落在了下风,不由得大吃一惊。 彭连虎还好些,虽胜不得,却也无性命之忧,梁子翁却大大不妙,上次黄蓉就想杀他,被郭靖阻止,如今又遇上,便手段百出,一点也不留情。 梁子翁和她功夫也在伯仲之间,无奈对方手里那宝剑太过锋利,他碰都不敢碰,缩手缩脚的,衣服上已经被割出好几道口子。 灵智上人的铜钹被郭靖一剑打飞,赤手空拳对着玄铁重剑,异常吃力。他本拟这剑不开刃,便要好对付一些,才想着硬顶而上。 岂料他这做法无意帮了对手,郭靖习练剑法的时间本就不长,虽然也熟悉了剑招,却少了变化,倘若对手躲闪闪,他还会有些反应不及,硬碰硬倒正中下怀。 如此打了十几招,灵智越打越觉着不对,心道:“哪个高人闲来无事,去调教这个苯小子。”对手剑势之凌厉,远远胜过自己,要不是他只会一板一眼的从头打到尾,自己早就伤在剑下了。 他咬着牙,趁着对手使出剑法里最慢的一招,发狠似的一记大手印打在剑身上,欲要反击,却不妨连绵而来的几道劲力,反而震得他手臂发麻,有些抬不起来,便再也不敢直撄其锋,只得狼狈逃窜。 这剑法十分高明,被逼得灵智几次露出破绽,可惜郭靖把握不着,他倒也不想太多。乱中求变,稳住心思,一招一招接着往下,很快把对方逼到了角落。 屋里乱遭遭的打成一片,外面金兵都被除去了,远处的听到动静,又涌过来几个,举着刀进到屋内,便莫名其妙的栽倒地上。 杨康仔细一看,每个人的喉咙上,都嵌着一颗铁菱。他心里有些慌乱,连忙朝一边的那个白须老头说道:“裘老前辈,眼下形势危急,还要您老人家出手。” 裘千仞重重咳嗽一声,大叫道:“都给我住手!”这声音十分洪亮,满屋的人都听到了。 陆冠英及江南七怪见他站起来,一副要出手的模样,虽然心底有些畏惧,但见着沈元景一副平淡模样,也就稍稍放心,手里还是不停。 裘千仞怒道:“不识抬举,休怪老夫手下不留情。”他往边上一看,选了陆冠英与侯通海这边,就要上前相助,忽然见得白衣一闪,一道人影拦在前面。 他见是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只道是江南七怪哪位的子侄或者徒弟。心底一松,话也不说,一掌打过去。 只见他先出右手虚引,再出左手伺机而动,若对手闪躲,便可右手钩拿回撤,左手搏进,正是通臂六合掌中的精要招数“孤雁出群”。 他这招数虽然不奇,但在这套掌法上花了数十载寒暑之功,双手相互应援、连环不断,确实不凡。 杨康刚叫了声好,就见沈元景不退反进,右手突发一掌,穿过对方两臂之间,打在他胸口。 只听得“砰”的一声,裘千仞连连后退几步,差点撞到桌子。杨康看得脸色一变,见他并无损伤,这才放心。 旁边注视着这边的江南七怪等人,心底一凛,想道:“靖儿这师父果然厉害,掌力雄厚。不过那姓裘的也是不凡,挨了这样一招,竟然一点事也没有。” 裘千仞吃了一招,心里一闷,缓了口气,怒道:“小子无礼,老夫看你年幼,不忍伤你性命,出手留情,你却趁机偷袭,卑鄙下流。” 说罢拿起桌上酒杯,在手里旋了一圈,右手一挥,那杯子上半个圈儿飞了出去,砸在侯通海脑袋上。 他随手把剩余半个杯子扔到地上,说道:“小娃娃,我连你成人不易,速速离开,否则休怪老夫不客气。” 他这番表演,在归云庄便演练过,当时震慑住了群雄,才换得杨康等人从容脱身。此刻一旁的陆冠英、朱聪几人看了第二次,仍觉心惊。沈元景也啧啧称奇,说道:“你手上那个指环不错,借我玩玩如何。” 裘千仞脸色大变,朱聪往他手里一瞥,笑道:“原来如此!”全金发道:“二哥,你谁什么?” “那老骗子手里的戒指有鬼。”他说了一句,又加紧缠住沙通天,道:“沈掌门速速动手,杀了完颜洪烈这金狗。” 杨康有些怀疑,不过裘千仞挨了一掌,毫发无伤倒是事实,仍旧小意说道:“前辈,速速动手,梁先生与灵智上人有些顶不住了。” 裘千仞的把戏让人叫破,正有些恼怒,听得他催促,心道:“如今有些骑虎难下了,前面这小子的功夫有些邪门,我都未看清楚是怎样中招的。不过他手上力道不行,我再试探下,若真打不过,赶紧走人便是。” 他又冲了出来,一招“穿掌闪劈”打来,沈元景不欲与他胡闹,“呛啷”一声抽出长剑,只见白光一闪,“唰唰唰”的几声,又听得“当啷”两下,众人低头看去,裘千仞脚下的地板上,多了两块厚铁块,还有一裹棉布。 原来他刚才是靠着铁块挡住了当胸而来的一掌,又用了棉布吸掉后劲,这才免于受伤。 “却也有几分歪才。”沈元景心道,提剑再要杀去,那裘千仞忽然从左手摘下一枚戒指,扔了过来,说道:“给你吧。”然后趁着他抬手接过戒指的机会,往外边窜去。 见对手并未阻拦,裘千仞心里一喜,道:“原来这小子也贪财。”他冲到门口,蓦然出来两道人影,他还未看清,就被一掌打得倒飞回来,撞到桌子上。 一个穿着白衣,身材高大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见得厅内情形,说道:“好热闹啊。” 那声音并不是十分大,却清晰落入在场每人的耳中,铿铿然似有金属之音,听来十分难受。 诸人心底都是一沉,暗道:“好深厚的内功!”不知是敌是友,都停了手,只有郭靖还在一意砍着灵智上人。</p> 第74章 祸水东引 从这人身后走出一人来,是个三十五六的白衣公子,轻裘缓带,双目斜飞,摇着折扇,说道:“诸位,别来无恙啊。” 他见灵智上人还在挨打,身子一闪,飘了过去,夹攻郭靖,只三两招,便帮着扭转局势。黄蓉怕情郎有失,连忙上前帮衬,四人又斗了几招,各有忌惮,便退了回来。 屋里分作两派,这白衣公子引了中年人到完颜洪烈前头,说道:“王爷,这便是家叔欧阳锋,江湖人称‘西毒’便是。” 他这话语一脱出口,屋里顿时一静,完颜洪烈不晓得江湖中事,心道:“欧阳克的功夫已然十分了得,想必他叔叔还要高上许多。”想到这里,他瞥了一眼角落缩着的裘千仞,暗叹一声道:“但愿和这老骗子不一样。” 嘴里却热情有加,笑道:“原来是欧阳先生,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果然不凡。可惜现下小王遭了难,不能设宴款待,叫先生笑话了。” 欧阳锋乃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手,名下白驼山庄势力不凡,并不把什么金国王爷放在眼里,冷冷道:“王爷客气了,在下有一事请教,我听克儿说那《九阴真经》在梅超风手上,她人在哪里?” 他对《九阴真经》的觊觎之心由来已久,此刻也毫不忌讳的说了出来,目光在厅里转了一圈,又盯着杨康不放。 杨康心里一沉,暗道:“我道欧阳克为何突然离开,原来是去找他叔叔,来抢《九阴真经》了,这书到底有多厉害,一个两个的,都穷追不舍。” 他脸上带着笑,说道:“欧阳先生容禀,我师……梅超风现下不在府里,之前她与几位英雄起了冲突,便自行离去,如今我也不知在哪。” 欧阳锋脸色一沉,又听他说道:“不过这里有一位黄姑娘,乃是梅超风的师妹,或许知道她在哪。”说完一指黄蓉。 这招祸水东引果然奏效,欧阳锋目光扫来,冷声道:“小姑娘,黄药师是你什么人?” 黄蓉说道:“是我爹爹。” 他点点头,说道:“那便错不了,我且问你,梅超风去哪了?” “我怎么会知道,她早就被我爹爹逐出师门了。”虽然有沈元景在一旁,她仍旧是不愿招惹天下五绝这等人物。 欧阳锋必欲得《九阴真经》而后甘,怎么轻易放弃,说道:“无论你俩谁在撒谎,今日不告知梅超风的下落,我可不会留情。” 杨康心底发虚,左右看了一眼,灵智上人、彭连虎这些人刚才被打掉了心气,又畏惧“西毒”的名头,不敢出声。 黄蓉正要说话,却见沈元景把手一摆,说道:“如此霸道作风,果然是西毒。你找那姓杨的小子,我管不上;若要为难蓉儿,恐怕你欧阳先生的名头还不够!” 裘千仞心里一喜,暗道:“果然还是年轻,不知西毒的狠辣。不过对方威震天下之时,这小子恐怕还没出生呢。”他见沈元景招惹错了人,有些幸灾乐祸。 “小子找死!”果然欧阳锋脸色一沉,还未说话,旁边欧阳克闪将出去,一柄铁扇往沈元景脸上打去。 眼见着扇子临头,这边陆冠英“啊”的一声,要上前帮忙,就见沈元景手里一挽长剑,斜着上刺,点往欧阳克的手腕。 他大惊,连忙翻转折扇,往下一档,急速后退。只听得叮的一声,长剑刺穿了铁做的扇骨,扎到了欧阳克的手腕上,幸亏他退得及时,才只受了点轻伤。 沈元景前迈半步,又一剑掠向对手喉咙,眼见着他避无可避,旁里倏然现出一根铁杖,打在剑身上。欧阳克趁着间隙,连忙跳到叔叔身旁,捂着手腕,一阵后怕。 欧阳锋挡住这招,见对方并未追击,也收手站回原位,心道:“哪里来的小子,竟然能有这般功夫。”嘴里却问道:“阁下武功高深,未请教高姓大名?” 沈元景答道:“华山,沈元景。”厅内彭连虎等人如同欧阳锋一般,都思索一阵,却并未听说过华山底下,有什么沈姓高手。 欧阳锋心道:“这人剑法厉害,但内功却不如我了,先压过他,其余人等,自然不敢强出头。” 想罢,他抬起手里拐杖,说道:“看来沈兄弟定然是要包庇黄家的小姑娘了,那么手上见高低吧。” 那拐杖通体黑色,弯弯曲曲,似是钢铁所制。杖头铸着个裂口而笑的人头,人头口中露出尖利雪白的牙齿,模样甚是狰狞诡异,更奇的是杖上盘着两条银鳞闪闪的小蛇,不住的婉蜒上下。 沈元景心中一凛,对着旁边说道:“蓉儿,借宝剑与我一用。”黄蓉一愣,接着心里一惊,想道:“沈大哥曾说草木竹石皆可为剑,对用什么兵刃并不在意,如今与人对阵,却主动要了这柄神兵利器,想来前面这敌人非同小可。” 但她并无它法,只得将宝剑双手奉上,心底暗暗祈祷。 欧阳锋冷眼旁观,等对方换了宝剑过来,这才率先出手,一铁杖打去。沈元景以攻对攻,当先一剑“万里清风来”,剑势极快,直奔着他胸口而去。 他把杖一横,那宝剑砍来,落在上面,“叮”的一声,这招算是档回去了,可杖上却多了小缺口。他眼睛一跳,说道:“好剑法,好剑!” 沈元景也不强攻,弹了下剑身,说道:“靖儿,你看好了!”说罢主动攻了上去,这次换成“崔崒刺云天”,往对手胸口刺去。 欧阳锋抬起蛇杖,挡了上去,兵刃交接,上面又添了一道口子,他却不以为意,反抢攻上前。沈元景也不示弱,又是一招“云山互明灭”,杀气四溢。 两人越打越猛,转眼二三十招过去,气势凛冽,逼得众人都缩在一旁,除了郭靖还能瞧出些名堂,其余等人只见得人影翻飞,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欧阳锋这才知道方才对方还是手下留了情,否则欧阳克不死也要残废。心道:“幸得这人自持身份,才没有和克儿计较。” 其实他这倒是误会了,沈元景之所有不杀人,却是知道这两叔侄的关系,怕伤了欧阳克,惹得老毒物发疯。他是不怕,可这边的郭靖黄蓉一干人等,定然是抵挡不住的。</p> 第75章 好戏连台 灵智上人看了许久,才从沈元景的剑法里面看出一些门道,心道:“这不是那姓郭的小子用的剑法么?原来是这般厉害。幸亏他功力不够,只能使出这剑法的三分神采,否则我早就顶不住了。”越想越觉着害怕,吓了个冷汗淋漓。 五岳剑法在沈元景手里,自然是比郭靖要更为厉害,若对手是灵智,早就拿捏住了,可用来对付欧阳锋,这等刚猛的剑招,还要辅以深厚的内劲。 偏偏他内力只恢复到三四层,难以持久,打了几十招,靠着手里宝剑锋利,才勉强和对手斗了个平分秋色。 他心道:“果然射雕的层次要高出笑傲不少,纵然欧阳锋比不过东方不败,却要比方正、左冷禅之流要厉害得多。放到白羽世界,也是接近人榜的大高手了。” 欧阳锋见久攻不下,脸上现出异色,刚挡住了对手攻来一剑,也不停歇,顺手一杖点来,到了对方前头,骤然加快,直如灵蛇吐信一般。 沈元景把身子一偏,避过蛇杖,反手一剑,直削他手腕。他把蛇杖一横,听得“叮”的一声,给挡住了,不过宝剑锋锐,从杖身削下几片铁屑。 欧阳锋也不理会,手往上抬,震开这剑,又一杖戳过,攻向小腹。那杖头忽左忽右,时上时下,用的是灵蛇杖法,招式诡异。 沈元景不理会这些虚招,一招“阴阳割昏晓”,自上斜劈而下,撞在杖头,只听“嗤”的一声,两人各退一步。欧阳锋抬起蛇杖一看,底下已被削去了约摸半寸。 厅里众人神色各异,黄蓉喜笑颜开,郭靖看得入迷,双目圆瞪,嘴里念念有词。 朱聪心道:“靖儿真个幸运,有这等高手做师父,这才短短几月功夫,成就都已高过我们七个了。”那两人的武功他已然看不太懂了,一招一式,只是觉得匪夷所思。 这时欧阳锋又攻了过去,手里蛇杖往对手眼珠、腰间、裆部等阴损位置打去,若沈元景的长剑架来,他并不接招,中途变换方向,攻往另一处要害。 两人如独自演练武功一般,各发快招,未曾点到,即已收势,互相试探对方虚实,只见兵刃来去,却听不到声响。 如此已然百多招了,沈元景跳在空中,一招“回首白云低”,往下刺来。欧阳锋侧身让过,突出奇招,手里铁杖一转,竟用杖头上那铁制人头口中利齿,兜住对手长剑,往下一扳,两件兵刃压到下方,同时左掌往他胸口打来。 沈元景催动内力,左手使出移花接木,迎了上去,两掌一对上,却发觉对方手上并无太多劲道。他立马心道:“不好!”果然欧阳锋左手一触即收,袖子里面却钻出两条银鳞小蛇,激射而出,往他手上咬去。 电光石火之间,他掌心凹陷,五根手指往里面弯曲,大拇指、食指与小指,夹住两个蛇头,无名指与中指如同吹奏笛子一般,往下连点,打在蛇头上,那两条银蛇便直冲而下,撞在地板上,半个脑袋都没了。 接着他右手猛然一抖,长剑切断了铁人头的利齿与下颚,脱出身来,回剑一撩,对方只来得及抬手,却被斩断了一小截衣袖。 欧阳锋脸色阴沉,眼前对手的武功之高,还要出乎他意料,心道:“他剑法本就高明,宝剑又增了半分实力,若还是一意拼招数,恐怕胜之不得。如今灵蛇杖既然受损,何不以内力强击之。” 想到这里,他举起蛇杖,当头打来。沈元景长剑往上一点,正中杖身,戳下一块铁来,可杖身势大,偏的不多,还往左肩直下。他只能再出一剑,运起劲来,这才挡开。 这下两人都走了刚猛的路数,争斗顿时激烈许多,风声四起,棍影重重,“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厅堂虽然不小,也经受不住这般击打,只见那座椅案几,凡被扫中,轻则断裂毁损,重则碎个稀烂。 片刻功夫,屋里面已一片狼藉,烛火被打烂多盏,幸得屋顶灯笼挂得老高,虽然熄了几个,剩余的摇摇晃晃的,却还能保留。 厅里昏暗许多,众人贴在墙边,俱都骇然,心里计算,若卷入其中,也不知能顶几招。可让他们去到厅外,又不愿意。这等宗师之斗,是他们生平仅见,只需学上一点,能抵多年苦功。 两人愈打愈快,很快沈元景额头微微见汗,心道:“再与他这样耗下去,死路一条,得变换招数了。”便朗声道:“蓉儿,且看好了。”手里长剑一转,换了回风舞柳剑法。 长剑抖落出的细细密密剑雨,如同重重叠叠却严而不密的柳条一般,若有清风吹过,枝摆叶动,树移影摇,一起置身暗淡光里,好似美人腰肢纤细,轻歌曼舞,看得人不由入神。 沈元景在内力受损之后,已然将招数运用到了极致。黄蓉万万料不到,自己练的这门剑法,竟然能美到如此地步。 欧阳锋也大吃一惊,心道:“这人剑法委实恐怖,而今只是内力稍差,就有这般厉害。若过得几年,华山论剑便没什么可争的了。”心里杀机顿显,双颊一鼓一收,口中发出老牛嘶鸣般的咕咕之声,时歇时作。 旁人只听得铁杖呼呼作响,忽略这节,沈元景却听得分明,心里一凛,暗道:“这老毒物要出杀招。”当即凝神以待。 果不其然,欧阳锋右手一杖打来,架住长剑,左手也跟着拍过,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气势汹涌而至。 他不能相避,左掌相迎,“砰”的一声轻响,众人耳朵一胀,只见沈元景连退三步,脚下咚咚做响,踩得青石板碎成一块一块的。 欧阳锋势不饶人,又扑上前,又出一掌,逼得他又往后退了几步,虽用移花接木将劲力大半导入了地下,可剩余几分,也震得他气血涌动。 待对方又攻过来,心底却不慌,无视这当头一掌,一手拨弄铁杖,一手长剑直刺对方胸口。 这是一招同归于尽的打法,欧阳锋自不肯换命,冷哼一声,掌力偏转,往他手腕打去,两相抵消。 沈元景险之又险的避开一记杀招,黄蓉在一旁看得大气不敢出,其余人等也目不转睛。杨康悄悄扯了完颜洪烈的衣袖一下,微微抬头,往门外示意。 两人刚想动身往外走,突然门口出现了个高大的身影,说道:“好热闹啊。”</p> 第76章 接连登场 众人借着微光,看清来人,只见他一张方正大脸上有些泛黑,身上衣衫满是补丁,一手提着根竹杖,一手提着个人。 黄蓉欢呼一声,大叫道:“七公!”奔了过去。见着他手里提着那人,咦了一声,再往屋里看去,果然是缩在墙角的裘千仞,趁着大伙没注意,偷偷的溜出去了。 洪七公把这人丢在地上,摔了个滚,他哎哟两声,又爬起来,自觉到躲到一边。欧阳锋早在他进来之时,就有察觉,因是老对手,不敢怠慢,停手退在欧阳克身边,说道:“老叫花,你怎么也来了?” “你这老毒物,不在西域享福,都能跑这么远,我如何不能来?”他驳了一句,走入厅堂,外面跟着两个乞丐,衣衫褴褛,一个老,一个中年。 灵智上人等虽不认识,但见这人对着西毒,毫不见弱,立刻猜出他是北丐,心中有些害怕。而一旁的梁子翁早就牙齿上下磕动,打着摆子,拼命往灵智后面躲藏,丝毫不敢与他照面。 洪七公甫一进门,就被黄蓉拉过一旁,有江南七怪与陆冠英上前拜见,他笑呵呵的应着,忽见郭靖手里提着一把剑,却是一怔,道:“你怎地使剑了?”那日见郭靖掌法不俗,没得道理骤然换了功夫。 郭靖憨憨一笑,正待回答,却听黄蓉说道:“七公,这不是一两句能说清楚的,稍后再谈。现下最要紧的是与师父一起,快快杀了那个欧阳锋。” “师父?”洪七公一愣,看了沈元景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哈哈一笑,摇摇头道:“老叫花可不好与人联手。” 黄蓉还要再劝,他已然转身,对身后两人说道:“黎生,你且说说,那个四处劫掠少女的人,是不是对面的那小子?”他手往欧阳克身上一指。 那老乞丐答道:“就是这人。这些日子非但坏了几位大姑娘的清白,还折辱我帮,说什么我们丐帮只有偷鸡摸狗拳、要饭捉蛇掌。” 洪七公道:“好哇,老毒物可真有你的,教出这么好的侄子。来来,你过来,看看老叫花的偷鸡摸狗拳,要饭捉蛇掌,入不入得你的法眼。” 欧阳克不敢答话,欧阳锋说道:“七兄,却是小侄的不是。他不过学了皮毛功夫,便妄自尊大。”说着他一拍侄儿的背,道:“还不给七兄赔个不是,他前辈高人,行事历来方正,只要你诚心悔过,定不会与你这小辈为难。” 他倒不是畏惧洪七公,只是以己度人,若真打起来,纵使对方说了不会与沈元景联手,却也不敢冒险,于是话里话外也不强硬,又怕侄儿吃亏,便出言刺探。 那欧阳克赶紧抢步出来,咬了牙双膝跪倒,磕了个头,说道:“家叔常常提起,洪世伯英雄无敌,小侄给您老人家磕头了。”他生性高傲,本不至于轻易跪地,只是叔父前面,有两个大敌虎视眈眈,也不得不服软。 洪七公哈哈大笑,说道:“好你个老毒物,用言语挤兑我,无非是想叫老叫化不为难你这侄儿。”欧阳锋也不否认,道:“七兄海量,兄弟素知。” 他道:“我自然不会以大压小,不过他年幼不懂事,是你管教不严,我不好欺负晚辈,你这做叔叔的代为受过,总没问题了吧。” 欧阳锋素知洪七公性情刚硬,行事坚毅,今日难免是要斗一场,单对单他倒没有什么好畏惧,只是看向一旁的沈元景,沉吟不语。 洪七公立时猜出他的心思,嗤笑一声,道:“老叫花说了不与人联手,你还信不过怎地?若是害怕,咱们寻个僻静位置,好好斗上一场。” 欧阳锋这才开口道:“七兄说哪里话?你的为人兄弟向来敬佩的很,怎会不信。”说罢,他把手里破损的蛇杖往地上一插,直入一尺有余,道:“如此便随了七兄的愿,斗过这场,之前的事,一笔揭过” 洪七公见了,也把打狗棒交到旁边老乞丐黎生手里,扑了过去,挥掌便向对方肩头拍去。欧阳锋沉肩躲过,还手往他脸上打来,他把脑袋一偏让过。 两人你来我往,连连发招,十分迅捷,叫人目不暇接。片刻功夫,几十招过去,都暗暗心惊。二人都自认上次华山论剑之后,潜心苦练,功夫已然纯熟,本拟能够独占鳌头,孰料对方好像也不差。 这会厅里光线昏暗,两人速度又快,只见人影上下翻飞,左右飘忽,旁人瞪大了眼睛,也难看看真切。 郭靖都也抓耳挠腮的,十分难受。沈元景便从地上捞起一个木桌腿,又扯下金兵死尸的一件衣服裹住一头,从地上捞起的一盏破碎油灯,将剩余的油倾在上面,火折一起,火焰腾空。 其他几人也有样学样,把屋内照得如白昼,厅内明亮许多,可饶是如此,不懂的仍旧不懂。 沈元景自然看得分明,连连赞叹,对郭靖与黄蓉道:“两人乃是当今最为顶尖的高手,功夫十分精到,这会虽然还在试探,可也包藏了精深的武学道理,你俩好好看着,将来若能练到这种境界,方不算丢了华山派的名头。” 江南七怪和陆冠英等人也听到了,不由面面相觑,如此凶猛的搏斗,竟然还只是试探。 郭靖重重点头,目不转睛。这时黄蓉摸到沈元景身旁,悄悄的说:“师父,正好七公在与那老毒物为难,不如你伺机出手,了结了他?” 沈元景道:“七公既然不愿意与人联手,我岂可枉做小人?” 见他不为所动,她噘了噘嘴,暗道一声:“迂腐。”顿觉无趣,眼珠子转动,四面八方看了起来,只见彭连虎等人还在原地,只有裘千仞缩在墙角,欧阳克孤身一人。 她正想拉着郭靖上前,暴打这人一顿,好让欧阳锋分心,却突然听得沈元景说:“不要分心,看仔细了,下面才是正戏。” 这边几人都凝神静气,眼睛一眨也不眨,就见两人招数变得十分之慢,一招一式,全是缓之又缓,每打一拳,被对手避过之后,都要凝思片刻。 如此大家伙倒是看得分明了,却难体验到这些招数里面的好处,又都舍不得挪开眼光。黄蓉想要开口,见沈元景脸色凝重,一时不敢乱说话。 原来两人功夫到了极高的境界,各家各派的武术无一不通,世间已有的招数一使出来,对方立马就能轻易化解,必得另创新招,方能克敌制胜。这是上乘的武学道理,无有深厚根基,绝难明晰。 如此慢悠悠的,黄蓉很快就不很耐烦,还是忍不住道:“七公为何不用降龙十八掌?” “七兄与锋兄用的是极高明的手段,你这丫头,不学无术,离家好些日子了,半点长进也无。”从门外又进一人,手里提着玉箫,沉着脸训斥道。</p> 第77章 挑拨离间 这人身材高瘦,穿一身青色布袍,面容清癯,丰姿隽逸,目光湛然,炯炯有神。 他后面还跟着一个长发披肩的女人,众人见到她,有的惊有的喜,朱聪暗道:“梅超风怎么这时候来了?” 黄蓉楞了一下,突然大叫道:“爹爹!”向他奔去,扑在他的怀里,几月的委屈与思念,一齐涌上心头,不由得放声大哭,叫道:“爹爹,你……我好想你,你怎么才来啊?” 黄药师见到爱女无恙,心内极为欢喜,一手抚在她头顶,柔声说道:“你这孩子,性子太急,我不过说你两句,就闹离家出走。”他有心责备几句,却又说不出太多狠话。 那边欧阳锋和洪七公也都罢了手,走了过来,洪七公笑道:“今日是刮了什么风,把你们一东一西的两个,都刮来此处。” 有机灵的早就猜出新来的这位,便是“东邪”黄药师,很是吃惊,心道:“怪事了,今日是怎么回事?平素见不着的武林前辈,一个个冒出来。”那彭连虎、沙通天等人,曾经欺负过黄蓉,现下都惴惴不安。 黄药师瞪了黄蓉一眼,说道:“还能为什么,不都是因为这个丫头四处乱跑,我若不找过来,指不定要闹出些什么事来。”他其实是另有事情过来,只是忽然见到女儿之后,什么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洪七公见他言不由衷,哈哈一笑。欧阳锋说道:“药兄,二十多年过去了,不意今日在此相会。”然后拉过欧阳克,道:“这是我侄儿欧阳克,快来见过黄岛主。” 欧阳克见到黄药师怀里娇憨的可人儿,心头一荡,立时跪倒在地,咚咚的磕头,说道:“小侄拜见黄岛主,恭请黄岛主金安。” 黄药师瞥了他一眼,冷声说道:“起来吧,可受不起如此大礼。” 欧阳锋心里一凛,道:“药兄为何这样说?是他得罪了你么?我定会好好责罚。”眼下沈元景和洪七公二人,摆明了与他为难,若再加上黄药师,那是插翅也难逃。 黄药师往身后梅超风一指,道:“他曾与人联手欺侮过我这瞎眼徒儿,后来又追着她要抢《九阴真经》,倒是厉害得紧。” “哈哈哈哈。”欧阳锋笑道:“不过是些小辈的纠纷,药兄何必放在心上,兄弟替他赔礼道歉便是。”说罢,真个就鞠了一躬。 黄药师眼皮一跳,素知他口蜜腹剑,狡猾之极,现下态度谦逊,颇为古怪,心底有了疑心,语气却缓和许多,嘴里说道:“锋兄客气了。”眼睛往厅内扫视。 只见除了两位大宗师外,还另有两帮子人,一面有华服公子、藏地和尚及稀奇古怪的粗豪汉子,窝在一团;另一边似乎都是些市井人物,拿秤做买卖的,挑扁担的,等他瞧见沈元景时,不由得眼前一亮,心道:“好出彩的少年。” 这时黄蓉抬起头来,脱出怀抱,指着一旁的沈元景,说道:“爹爹,我给你引见几位朋友,这位是华山派的掌门,是我和靖哥哥的师父。” 沈元景遥遥一礼,并未说话。黄药师见他面相稚嫩,只道女儿是在胡闹,道:“什么师父、靖哥哥的,一天到晚没个正形,你也疯够了,赶紧跟我回去罢。” 黄蓉却不理会,仍旧是笑嘻嘻的拉过郭靖,说道:“靖哥哥,这就是我爹爹。” 郭靖脸色通红,结结巴巴的说道:“黄……黄岛主,您老人家……好,我叫,我叫郭靖。”急得额头冒出汗来,一下跪倒在地,噔噔的磕头。 黄药师丧妻之后,与女儿相依为命,对她宠爱无比,把她惯得甚是娇纵,毫无规矩,以至于受了几句责骂,竟然离家出走。 他本以为爱女无有多少江湖经验,流浪这些时日,必定憔悴苦楚,哪知一见之下,却是娇艳犹胜往昔,见她与郭靖神态亲密,心中颇有妒意。此时又见这小子傻头傻脑的,更是来气,理都不理,当即道:“蓉儿,你若没有什么东西要拿,咱们这就走。” 梅超风站在身后,不敢说话。师父本是过来找人麻烦,此刻见了小师妹,便什么事情也忘在脑后了。 黄蓉气得直跺脚,嗔怪道:“爹,你怎么能这样,我不跟你回去了。”说罢过去拉起郭靖,替他擦了擦额头的汗。 黄药师勃然大怒,冷哼一声,心道:“这小子是给蓉儿灌了什么迷魂汤,连我也不认。”手上却不慢,一掌轻飘飘的打出。 郭靖见了,急切说道:“蓉儿小心!”一把要拉她到身后,却不料她并不动,抱住他挡在前头,嚷到:“打死我好了。” 黄药师气急,手上又加了三分力道,凌厉得多。眼见着掌力及身,黄蓉却闭着眼睛毫不退让,他怒气更甚,变掌为抓,一把拎她过来,另一边玉箫点了过去。 郭靖猝不及防,眼见这要挨这一下,旁边突然寒光一闪,一柄长剑轻轻拍在玉箫上头,往外一拨,黄药师这招顿时落空。 只听得一个清冷的声音道:“黄岛主为何出手伤人?不知我这徒儿哪里得罪了你?” 他往旁边一看,是黄蓉说的那个师父,不由得吃了一惊,心道:“这少年人好生厉害,我这招虽然只使出了一半的劲力,也不是什么人都抵挡得住的。”当下收住玉箫,开口问道:“阁下便是这傻小子的师父?” 黄蓉看了情郎无事,从他手里挣脱,仰起练来,得意说道:“这位就是我新拜的师父,可十分了不得。” 黄药师心里一酸,哼了一声,道:“他年纪轻轻,有何本事能做得你师父?教出的徒弟傻乎乎的,连着你这些时日,也没什么长进。” 洪七公开口道:“黄老邪,你可小瞧了这位兄弟,他武功十分之高明,老叫花也佩服得紧。” 黄药师心内吃惊,暗道:“连七兄都这样说,难道这少年真有不凡?”脸上却不动声色。 欧阳锋忖道:“这三人哪一个都不好对付,若是联合在一起,我叔侄怕要死无葬身之地了,万不可叫他们合流。” 想到这里,他突然出声道:“七兄说的不错,你们未来之前,我已然与他争斗了数百招,并不分上下。药兄,恐怕你也胜之不得,难怪令爱弃了你要投入他门下。” 洪七公脸上现出讶色,上次只是微微试探一番,见他空有招数却无内功,甚是可惜,如今看来,还是低估了这人。 旁里江南七怪等人听了,面面相觑,虽然刚才见了沈元景与欧阳锋争斗,心里总以为是西毒有所保留,现下听他亲口承认,都觉有些不真切。一个翩翩少年,武功竟尔能与江湖绝顶的大高手并驾齐驱,委实恐怖。</p> 第78章 再起波澜 黄药师果然如欧阳锋所料,很有些不高兴,若是黄蓉拜得洪七公或是欧阳锋这种大高手为师,他自然欣喜,可如沈元景这般年纪的,纵然再厉害,又能到如何,有什么武功值得东邪的女儿去学? 他冷笑一声,道:“峰兄说笑了,晾他不过弱冠年纪,能有什么本事,值得你老兄如此夸赞?” 欧阳锋这一挑拨起了作用,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心道只要三人不肯联手,便能高枕无忧。 黄蓉还待说话,沈元景伸手止住,道:“蓉儿,勿须争辩,刚才看了七公那场争斗,已够你俩学上好久了,接下来办正事要紧。” 此言一出,厅内顿生硝烟。柯镇恶心内恼怒,暗骂道:“别人有眼睛看得入神也就罢了,你一个臭瞎子,靠着两只耳朵,有什么好听的,无端的浪费时间,好好的事情起了波澜。” 他把拐杖往地上一顿,怒吼一声,道:“大伙跟我一起上,杀了完颜洪烈这金狗,还有这帮助纣为虐的混账。” 说罢,他朝着另一面扑去,彭连虎等人赶紧上前接住,那梁子翁却畏畏缩缩,藏在裘千仞后面,不敢露面。 郭靖见几位师父都杀过去了,也顾不得其他,擎着玄铁重剑,往灵智上人身上砸去,吓得后者脸色发白,连忙往一边躲去,混入彭连虎、沙通天阵中。 这厅也不算大,又无其他人腾出手来帮忙,郭靖紧追过去,也不分是谁,只要敌人,就是一通乱砍。 彭连虎等也抵挡不住,破口大骂,却又不能退让,若是避开,就把身后的完颜洪烈暴露出来。再者厅门处是洪七公三人,躲无可躲。 沙通天喝道:“老怪,你缩在角落做甚,还不上前帮忙。”梁子翁身子一抖,知是藏不住了,缓缓走出,那侯通海还在催促:“快点!” 却只见他“扑通”一声,朝着厅门口跪拜,哆嗦道:“洪老帮主,饶命啊!我受您老人家教诲,没敢再做坏事了,那些龌龊的事,都是欧阳克自己去干的,与我无关。” 二十年前,他信了采阴补阳的邪说,找了许多处女来,破了他们的身子,正好被洪七公撞见,暴打了一顿,拔了他满头头发,还逼他立下毒誓。是以他见了洪七公,便如老鼠见着猫儿一样,连出言得罪欧阳克都顾不得了。 欧阳锋冷哼一声,身子一动,过去就是一掌,按在他的头顶,梁子翁双眼凸出,伸出舌头,“嗬嗬”两声,倒地断气。 “七兄,都是这小人挑拨,蒙蔽了克儿,我现下杀了他,克儿也知错了,这事就此了结,如何?”欧阳锋说道,却见洪七公冷哼一声,不置可否,心头微怒,暗道:“这老叫花子还是如此油盐不进,如同茅坑里的石头一般,为了区区几个女子,大动干戈。” 这话他却不敢说出口,依着洪七公的性子,恐怕又是一场大战。 那边彭连虎等吓了一跳,与沙通天和灵智上人对视一样,都有了去意。杨康看在眼里,心内大急,连忙抢步上前,照着韩小莹一爪抓去。 黄蓉脸色一变,就要上前救援,却被黄药师一把拉住。沈元景见状,脚下一点,轻飘却又迅疾,到了杨康跟前,长剑往他手腕斩去。 黄药师看得眼睛一缩,暗道:“这小子的身法够可以的,较我都不算差了。”又见杨康使的九阴白骨爪,心里暗怒,回头看了梅超风一眼,冷笑一声。 沈元景随手一剑,杨康连忙缩回了手,心里大骇,想道:“怎么他也出手了?”眼睛四处乱瞟,想要找处空隙逃离。 旁边灵智上人吓得硬受了南希仁一扁担,窜去了另外一边。彭连虎与沙通天、侯通海三人,也往外边拉扯,只留杨康一人在此,他叫苦不迭。 “就算你是杨过的父亲,也不值得我留手。”沈元景心里想着,唰唰两剑,一剑伤了他的肩膀,一剑切掉了他的发髻,再要补上一剑刺死。 忽然身后风声一紧,他反手一剑回刺,只听得“叮”的一声,打到一件兵刃上,又有黄蓉一句:“小心!” 他往边上一挪,再一剑复撩而上,迫开对手,接着转身,果然是黄药师,虽然对方留了手,他心底还是有几分恼怒,问道:“黄岛主这是何意?” 黄药师冷笑一声,道:“就算这小子有错,他学了我门下弟子的功夫,就是桃花岛的人,容不得外人欺负。” 杨康死里逃生,听了这番话,连忙跪倒在地,朝着梅超风大声叫道:“师父!”又膝行几步,对着黄药师梆梆磕了几个头,说道:“师公!徒孙给您老人家请安了。” 黄药师本不喜他,见他额头流血,甚是恭敬,就算知他是装模作样,也有了两分好感。 沈元景面色一冷,道:“如此说来,你今天非要护着这认贼作父的混账了?” 黄药师傲然道:“正是。我门下的,就算犯了什么事,只有我来处置,你算什么东西,敢管我门内之事。” 黄蓉奔来,挡在两人中间,急出汗来,她心知爹爹平素性情古怪,琢磨不透,你让往西,他说不得偏偏要往东,于是连连朝沈元景打着眼神,示意这事交由她来处理。 沈元景毫不理会,心道:“你黄药师名头是响,我武功、地位也不差你分毫,何必要委曲求全?” 他脚下一动,黄药师连忙戒备,却见他倏然一剑,刺入了没甚防备的灵智上人喉咙,然后一扯郭靖,说道:“靖儿,借剑一用。” 郭靖老实把玄铁重剑奉上,他接了过来,把手里利剑抛给黄蓉,道:“用你的剑对付你爹,总是不妥,拿靖儿这把剑,正好称量下,东邪配不配得上天下五绝的名头。” 黄药师大怒,一把揪住黄蓉的领子,往后一推,合身扑了上来,说道:“狂妄!”手里玉箫如剑,笔直刺过。 沈元景提剑往上一磕,只听得“咚”的一声,那玉箫往上直飞。黄药师没防备这黑黝黝的剑如此沉重,手上一震,差点拿不住。 他退了两步,嘴里叫道:“好小子!”又往前扑去。他轻功卓越,冠绝天下,只见青衫一闪,人就到了眼前,玉箫急速抖动,在空中划出好些个重重叠叠的影子,如漫天花瓣洒落一般。 他精于易数,这招数虚虚实实,难以琢磨,若当他是虚招,不加理会,他立时就能化虚为实;若不假思索便攻去,又被他化实为虚骗过,落在空出。 洪七公与欧阳锋在一旁见着,心里赞叹,暗道:“这黄老邪躲在岛上,二十年来也没有荒废,落英神剑又有精进,变得越发难缠了,也不知道这位姓沈的,要如何破解。” 沈元景不去理会什么虚实变幻,抬起剑身,往上一撩,又急又猛,恰好此时手里火把跳动,仿佛屋里些许昏暗,都被这一剑割开般,大放光明。</p> 第79章 风起云涌 郭靖面前的对手没了,彭连虎等人又吓破了胆,不敢上前,他抽得空闲,专心看向场内,见得这招,喃喃自语道:“阴阳割昏晓。” 洪七公看得眼前一亮,大声叫好。这招纯属以力破巧,黄药师手里玉箫虽是特制,但也不敢与重剑撞上,连忙抽回,避让过去。 这招如郭靖使来,凌厉也有七分,但也就到此为止,于黄药师这种高手而言,并不稀奇。沈元景则不然,非但多了一往无前之气势,还有绵绵不绝的余韵,方才能破开落英神剑的虚招。 仅此一招,黄药师已然知道眼前这人武功不凡,收起了轻视,手里玉箫不停,又挥了过去。他身形灵动,萧影翻飞,招数极为繁复,郭靖把自己代入其中,来做抵挡,只看了几招,顿觉眼花缭乱,无所适从。 若说剑招精妙,沈元景不输此世任何人,这类武功,自然也难不倒他,只把重剑横来直去,对手便近不得身。 黄药师忽前忽后,在厅内不停的变换方位,那些人受他影响,不得不停了打斗,缩回墙边。 郭靖脸色怪异,手上不住的比划,是在模拟沈元景的剑招,一会大喜,一会皱眉,宛若疯魔。洪七公笑道:“原来你这用剑的功夫,也是跟他学的。不错,不错,正好适合你这种直爽性子。” 他边笑便就着两人招式,一一解释。郭靖听他三言两句点拨,很快领略沈元景剑中想法及境界。 转眼五十多招过去,两人还是不胜不败,黄药师心里微怒,暗道:“我大话已然说出了口,若今日拿不下这小子,恐为天下人耻笑。” 手里功夫加快许多,招招逼得更为紧凑,其中夹着其他奇门招数,一连展露出十三门上乘武功。 郭靖正听得起劲,忽然洪七公中止了话语,神情凝重望着两人打斗,他有些莫名其妙,不清楚发生了何事。 原来此刻,沈元景破绽渐多,已不能完全以攻对攻,时不时还要抽空防下几招,虽然他用来防御的那门剑法也颇为神妙,可终究是露了颓势。 沈元景自然也是无奈,他功力未复,便落后了一线。欧阳锋能够以力取胜,是欺他旧力才去,新力未升的间隙;黄药师自然也可耗他功力,从容布局。 欧阳锋看得大喜,心道:“这小子终究年纪尚小,以功力而论,还差了火候,如此机会,却不能放过了。”他抽出铁杖,往沈元景腰间扫去,口里叫道:“药兄,我来助你。” 沈元景避之不及,眉头微皱,仓促之间,原本往前的重剑猛的后甩,撞向直奔后腰的铁杖;左手伸出火把,拦截点往胸口的玉箫。可毕竟左手不够灵活,若对手有意,自然能轻松绕过。 洪七公怒喝:“老毒物,好不要脸。”举起竹杖,一招“反截狗臀”,却来不及拦了。 眼见着沈元景就要受伤,黄药师突然一顿,那玉箫停住了。他趁此机会,前行小步躲过杖势,往边上一挪,反手又一剑,迫退欧阳锋。 黄药师勃然大怒,道:“谁要你来插手?”要往上前与欧阳锋拼斗,却见洪七公与他厮杀,这才作罢,对着沈元景道:“来,百招之类,定然败你。”又是一箫打来。 沈元景不能反驳,若只是切磋,他顶上千招也无问题,可黄药师分明是找他拼命,自然凶险得多。 这边杨康看到四大高手又争斗起来,暗中舒了口气,领着完颜洪烈,慢慢的往外挪去。江南七怪见状,连忙上前拦截,却被他与彭连虎、沙通天挡住。 郭靖顾不得去看沈元景几人的决斗,跟着上前,欧阳克眼睛一转,心道:“这傻小子是那姓沈的徒弟,须不得让他好过。”手里折扇打去。 他虽没了玄铁重剑,但五岳神掌法也自不凡,上前敌住。十几招后,两人平分秋色,欧阳克大为不平,心道:“这小子半年前不过随手收拾的货色,不知吃了什么仙丹妙药,如今都能够和我抗衡了。” 这两边都势均力敌,黄蓉就要上前相帮,却见人影一闪,梅超风到她前头,说道:“师父交待了,小师妹不要动手。” 黄蓉生气,手里宝剑当胸刺过。梅超风听声辨位,躲过一招,却不还手,任由她发泄似的乱砍。她剑招精妙,但不够用功,使得不那么纯熟。是以脱不出对手的纠缠。 那完颜洪烈先跑出去了,接着又是杨康、彭连虎等人,依次逃走,江南七怪追击而去,很快消失不见。 走的几人带去了火把,屋里又昏暗下去。躲在墙角的裘千仞,这才敢冒出头,沿着墙壁悄悄的往外挪动,到了大门,眼见着就能逃出生天。 黄蓉心里气闷,弃了对手,朝他奔去。梅超风只防着她去帮郭靖,往外却是不管的。 裘千仞被她冲来一脚踹回,滚了个葫芦,当即哭喊道:“饶了我罢,姑奶奶,我再也不敢骗人了。” 梅超风听他声音,当下大怒,上前一把抓在他肩膀上,道:“裘千仞,原来是你这恶贼。你造谣师父被全真七子杀了,害得我悲痛万分,前往桃花岛祭拜。” 她后面的话却是没说,若非受了蒙骗,也不至于在去桃花岛的路上,正好撞见师父,别捉拿了。 黄蓉却趁此机会,闭着眼睛,冲到沈元景与黄药师的决斗之中。两人大吃一惊,好在他们功参造化,各退两步,收手停住,也没碰到她分毫。 黄药师气急,拉过她高举起手,就要扇下,黄蓉歪着脑袋,把脸朝上,他看着女儿倔强模样,顿时心软,巴掌打不下去,只能一摆手,呵斥道:“简直胡闹,要是一时收不住,你还能有命在?” 黄蓉也不说话,眼泪如泉水般往外涌。连沈元景在一边都看不了,柔声道:“蓉儿,莫要伤心。” 黄药师看得心疼,火气上涌,忽然闪身到了裘千仞前头,猛的几个耳光扇过去,打得他眼冒金星,脸颊顿时红肿起来,然后说:“赶紧滚!等我选好日子,自会亲上铁掌峰,替你满门上下发丧。” 裘千仞如闻天籁,爬着出了门槛,一溜烟的走了。 第80章 江湖旧事 洪七公“嘿”了一声,便停住了手。欧阳锋身形一闪,到了欧阳克身边,一拳打出,郭靖仓促之间,闪避不开,只得硬着头皮回了一掌。 沈元景和洪七公同时出手阻拦,欧阳锋才不敢使出全力,饶是如此,郭靖还是被打得后退几步,撞到柱子上,房子似乎都晃了一晃。 “走!”欧阳锋躲过两大高手的攻击,一把揽住欧阳克,往外闪去,瞬间消失在了门外。 黄蓉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跑到郭靖身边,问道:“靖哥哥,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沈元景看得暗中发笑,心道:“果然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黄药师如此乖张,都拿这个丫头没有办法,却被个傻小子吃得死死的。” 郭靖看着她脸上的两道泪痕,心疼道:“蓉儿,你怎么哭了?”话音刚落,胸口一闷,才咳嗽出两声来。 沈元景上前一摸他手腕,说道:“受了点内伤,休养个几天便可。” 黄蓉立刻冲到黄药师面前,在胸口乱摸,果然掏出一个瓷瓶来,拿到郭靖跟前,倒出一粒药丸,说道:“靖哥哥,这是我爹秘制的九花玉露丸,疗伤天下无双,快快吃了。” 黄药师既喜她夸赞自己,又气她对那小子如此关心。洪七公笑到打跌,道:“黄老邪,你这闺女,胳膊肘可拐得够远了啊。”他冷哼一声,道:“七兄说笑了。” 黄蓉却还忿忿不平,说道:“师父,那老怪物以大欺小,你要替靖哥哥报仇!” 沈元景点点头,道:“待我伤势好个五六成,自会与他叔侄清算。”黄蓉一听,连忙把一瓶子药丸都塞在他手里,道:“那师父你也多吃几颗,快快养好伤。” 黄药师神色惊异,顾不得心疼黄蓉拿了自家宝贝送人,暗道:“难道这小子身负重伤?这如何可能。” 洪七公奇道:“沈兄弟,这都半年了,你受的什么伤,怎地还没好?” 沈元景含糊道:“练功走火入魔,功力全失。如今也只恢复了个三五成。”黄药师与洪七公对视一眼,都有不信,走火入魔到功力全失,恢复何其之难?再者倘若他如今只有三五成的内力,那要不受伤,岂不是比王重阳还要厉害? 他也懒得再进一步解释,任由他们猜测。事实上以他的全盛时期的功力,二十多年前的王重阳,是决计胜他不过的。 沈元景又准备把九花玉露丸还回去,但见着黄蓉眼里哀求,显然是要用这瓶神药,求取他的原谅。他不动声色,拿在手里,朝对面看去。 黄药师哼了一声,脸色却缓和下来,也不提九花玉露丸的事,算是默认了沈元景有资格做黄蓉的师父。但以他的性子,便是错了,也不肯承认。 这时两边开始叙话,黄蓉才弄清楚事情缘由,恨恨的道:“早知道这样,就不能放过裘千仞那个老骗子。” 沈元景微微一笑,道:“你们误会了,他不是裘千仞,他是裘千仞的孪生哥哥裘千丈。” “啊!”这一句话就解释清了这人如何能够冒充铁掌帮主,黄蓉还是不开心,道:“由兄观弟,一家子定然都不是好东西。” 洪七公哑然失笑,道:“蓉儿你这话有些偏颇了,若是叫花帮里有人作奸犯科,那我这叫花头子也变成坏人啦?”说着他又想到什么,打趣道:“不过用在你父女身上倒是妥帖,你这丫头鬼灵精的,你爹也古怪得紧。” 黄蓉一跺脚,嗔道:“七公你说什么?我还准备做几个小菜慰劳你的,现在没啦。”洪七公大为后悔,轻轻拍了自己脸两下,露出讨好神情,道:“乖蓉儿,都是我胡说八道,你别放在心上。” 众人莞尔,沈元景笑道:“这次真是蓉儿说对了,那裘家三兄妹都不是好东西。那老大裘千丈替金人四处奔走,散布谣言,打击江湖同道;老二裘千仞隐在后面,看似无关,实则早和完颜洪烈勾结一起,伺机而动;老三也不是省油的灯,嫁到绝情谷后,整治得满谷鸡飞狗跳。” 黄蓉好奇,央他讲了绝情谷的故事。黄药师听在耳里,心道:“这人年纪不大,知道的事情却不少,说不得也如这绝情谷一般,是什么隐世门派。华山自古仙迹无数,又是希夷先生驻世之所,不可小觑。” 正在此时,江南七怪并陆冠英等人回来了,郭靖连忙上前,听朱聪说道:“我们追杀出去,却撞见了朝廷的兵马,这帮人不但不帮我们杀金狗,反来围困我们,若不是陆少庄主见机得快,恐怕要栽在那里了。” 黄蓉大叫可惜,沈元景却并不希望完颜洪烈现在就死。他熟知历史,金国已然腐朽,而蒙古正在起势,无论谁胜谁败,遭祸的总是黎民百姓。留着完颜洪烈这金国少有的兵家人才,抗衡蒙古大军,说不得南宋还能苟延残喘些年数。 洪七公说道:“这里也不安全,先离开了罢。”一行人离了城池,到了沈元景等人前天的落脚之处,升起火堆,稍作休息,很快天色大亮,朱聪等人进到城里打探消息。 郭靖在一旁练着武功,他昨夜看了几大高手的较量,颇有收获,此刻剑法使出,也似模似样,进步神速。只是他一招剑法,反复的练,却总不如沈元景三分般圆转如意,黄药师有些瞧之不上。 沈元景并不囿于门户之见,两个徒弟练功也大大方方的。黄蓉使出回风舞柳剑法,倒叫黄药师眼前一亮,洪七公也颇为惊异,道:“黄老邪,你捡大便宜了,这剑法可不比你拿着玉箫瞎比划那几招差。” 黄蓉一门剑法练完,便不肯再练,笑嘻嘻的过来,沈元景叹道:“你这丫头,天资倒是高了,却不肯用功,若是你有靖儿一般的勤奋,说不得也能到古墓派祖师林朝英一般厉害,那时候什么裘千仞,也能自己打发了。” “你亦知道林朝英?”黄药师觉着惊奇,问了一句,黄蓉连忙过来探询,他扯住女儿,自己来讲林朝英与王重阳的故事。 黄蓉听后,深为佩服这位女侠,又对着刚练完功的郭靖凶巴巴的道:“你以后不可学那臭道士。”郭靖不明所以,嘴里也忙不迭叫着不敢。 第81章 媒妁之言 黄蓉哼着小曲忙忙碌碌,郭靖打着下手,洪七公在一旁眼巴巴的望着锅内,面露馋样。 等那野菜鱼汤刚刚做好,他不等别人动手,从胸口掏出个破碗来,满满的乘了碗汤,也不怕烫,滋溜溜喝个干净,大叫一声:“好喝!”又乘了一碗,这次慢慢吃起来。 黄蓉依次奉了黄药师、沈元景与柯镇恶等,剩下最后一碗,刚好还剩她与郭靖没有分到,洪七公老脸一红,偏头心虚不看。 两人相视一笑,也不嫌少,一人倒了半碗,郭靖仔细在地上铺了干草,请她坐下,又掏出干粮,掰下一小块,刚好够她胃口,小心递了过去。 黄药师十分不自在,越看郭靖这小子越不顺眼,心道:“这小子傻头傻脑,模样也不出彩,如何配得上我黄药师的女儿。”他瞥了一眼边上的沈元景,想着:“倘若是那姓沈的小子愿意娶蓉儿,倒还差不多。” 师父娶徒弟这种大逆不道的做法,也只有他能想出。他素来厌憎世俗之见,曾经说道:“礼法岂为吾辈而设?”思慕晋人的率性放诞,行事但求心之所适,常人以为是的,他或以为非,常人以为非的,他却又以为是,因此上得了个“东邪”的诨号。 不过他亦知沈元景如此武功,若不是自愿,谁能够随意摆布,心底甚为遗憾。 沈元景哪里知道,就这片刻功夫,差点成了搅和两个徒弟的第三者,还在细嚼慢咽,思虑是否必要,去往古墓一趟,看看那寒玉床有无疗伤神效。 至于古墓里面刻有的九阴真经,他倒不甚在意,因他记忆中,这真经并不完整,是否有疗伤一篇还未可知,不能为指望。 朱聪等人很快带着讯息归来。昨夜那事喧嚣方起不久,便闹得满朝文武大员都有耳闻,只因着是金人居住其内,谁也不敢调动兵马。等完颜洪烈自己逃出,片刻事情已传得满城风雨,等到了早上,什么消息也能轻而易举获取。 洪七公从他手里接过一个肉饼,咬了一口,满嘴流油,道:“你且说说,昨日是怎么个情形,那金狗现在何处?” 朱聪叹口气道:“完颜洪烈一行人早就跑了,昨夜他躲去奸相史弥远府上,连夜受着朝廷兵马护送,北上去了,现下恐怕早就过了长江。”说完他看了沈元景一眼,心想难怪这位对大宋朝廷甚是不屑。 “哼哼。”洪七公三口两口把饼吃完,不再理会这事,说道:“这饼不错,哪里买的。” 黄蓉与韩小莹分了一个,才咬了一口,听得这话,跳出来嚷道:“这就叫做不错啦,七公你也太好对付。今天我们找个地儿,尝尝我给你做的几个拿手小菜。” 她看出黄药师不喜郭靖,又和沈元景有了冲突,便想着要留下洪七公,做个缓和。 陆冠英连忙站出来道:“晚辈在此地置办了一处产业,几位前辈若不嫌弃,还请屈尊移步。”洪七公大喜,催促着几人赶紧上路。 江南七怪见已追不上完颜洪烈,嘉兴烟雨楼之约尚早,思及多年未归家乡,便先离去。黄药师也交待了梅超风几件事情,打发她走了。 陆冠英的庄子在城郊另一面,边上没有人烟,却建得十分别致,有几个仆役常年在此守护,内里厨具自然是一应俱全。 黄蓉又领着郭靖上街,置办好各种食材,回来做了“王笛谁家听落梅”、“好逑汤”之类的菜肴,等摆上桌,红如花绿如叶,色香俱全。 洪七公看得两眼发直,大声欢呼,右手飞快伸出筷子,夹了食物不住的送到口中,一面大嚼,一面唔唔唔的,是在赞叹,只是嘴里都是食物,说不清楚。 总算还有矜持,等将桌上的菜吃了一半,才发觉其余几人筷子都没动,略有歉意,招呼道:“吃啊,都吃啊,这小丫头做的菜真是人间美味。” 沈元景道:“这小半年来,蓉儿时常做给我吃,七公不用客气。”他一愣,又看了黄药师一眼,心道:“这位那就吃得更多啦。”当下不在谦让,又一顿好吃好喝,把桌上的菜吃了个七八分,才拍着肚皮道:“肚儿啊肚儿,平素我嫌你太能装,今日却恨你太小。” 黄蓉乐得眉开眼笑,道:“七公,您老人家若是有暇,多留几日,我还有好些拿手菜没做哩。” 洪七公连忙道:“有空的,有空的。”他吃了这一顿,怎么也舍不得放过第二顿,又换着花样称赞,最后道:“可惜,可惜。” 黄蓉奇道:“有何可惜?” “可惜我臭叫花一个,讨不到老婆,生不出你这样聪明伶俐的女儿来。又可惜晚了一步,叫人先把你截去做了徒弟。” 她咯咯直笑,道:“七公也可以收我做徒弟啊。” 洪七公摇着头道:“那不成,你既拜在了沈兄弟门下,我那能横刀夺爱。” 黄蓉道:“我师父可大度了,才不会计较这些小事。”她拉着对方撒娇道:“我不管,你吃了我做的菜,要教我一门武功。” 黄药师呵道:“蓉儿,不得无礼。”她吐了吐舌头,又扮个鬼脸,嘟嚷道:“小气鬼,晚上不做好吃的给你了。” 洪七公满脸慌张,连忙道:“好好好,我教你便是。你有了那么厉害的武功,还要学我身上的零零碎碎做什么?” 黄蓉道:“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剑神,我若学了当世三大高手的武功,看谁还敢欺负我。” 黄药师听他把沈元景叫做中神剑,心里微微泛酸,很有些不悦,勉强吃了半碗饭,便转身回了房间。 待过了两三天,洪七公把“逍遥游”的功夫传了黄蓉,他便说道:“蓉儿,你离家多日了,跟我回去罢。” 她离家大半年,确实有些怀念家里,点点头,拉着郭靖道:“靖哥哥,你还没去过桃花岛,跟我们一起吧。” 黄药师喝道:“他去做甚,成何体统?” 黄蓉还要再说,沈元景笑道:“怎地,你俩还未成婚,就分不开了。你且安心在家待些时候,我不日便带他去岛上提亲。” 黄药师大怒,道:“谁说要把蓉儿嫁给这傻小子了,你们不准前来。” 沈元景冷笑一声,道:“怎么,你也要讲究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小两口非止‘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连手都拉过了,你是要把她沉井投湖,还是要断指烙片?” 黄药师血气上涌,脸色腾的一下红了,怒道:“黄口小儿,安敢无理。”提起玉箫,就要上前。 洪七公赶紧拦住,道:“沈兄弟,你这么说话,着实有些过了。”又对黄药师说:“药兄,莫要生气,他们两情相悦,靖儿又拜得名师,前途无量,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阻拦做甚?” 黄药师道:“他有甚名师又如何?还能强替我女儿做媒不成?”洪七公连忙道:“啊,是了,他算得靖儿长辈,做这个媒人确实不妥,不如我来保媒,你看如何?” 黄药师见他装糊涂,也不置可否,狠狠瞪了沈元景及郭靖一眼,拖着黄蓉离去。 他走不过十几丈远,沈元景朗声说道:“中秋节后,重阳之前,必定登门拜访!”声音不大,但清晰的传过他耳朵里。 第82章 中秋之会 那嘉兴烟雨楼之约,或已无须理会,可江南七怪等人,觉着彭连虎等人没有当面认输,那按着约定,还须走上一着。若这几个人真个敢来,那便更好,是以大肆宣扬,闹得周边武林人人尽知。 洪七公少了美食,便没了逗留的心思,与沈元景约定八月十五在嘉兴烟雨楼相会,一起去到桃花岛提亲,随即离去。 沈元景打发了郭靖去嘉兴找江南七怪,又叫来陆冠英,指点了他的“罗汉伏虎拳”几句,随手传了他一门“如影随形腿”。 他受了人家恩惠,立时就还了,况且这些个功夫是少林派的,不甚稀罕。若飞絮剑法、独孤九剑这等,恐怕就不舍得给外人了。 陆冠英大喜过望,倍加殷勤伺奉,可沈元景始终不肯收他做徒弟,不愿平白矮了黄药师一辈。他留在此间,每日就着九花玉露丸,调养身体。 此时他才愈发觉得当年选的那些个武功,看似完备,实则偏得紧,剑法稀里糊涂的选有四门,却都大差不差,若一门胜不得,换另一门也是一样。而药理杂学这些个关键时刻能够救命的功夫,却一概没有准备。 …… 转眼到了八月十三,北面蒙金相争,如火如荼,数场大战下来,满目疮痍,尸横遍野。只是苦了其中百姓,无论气势如虹的蒙古兵还是溃败金兵,奸淫掳掠,无所不为,很快就十室九空,大家扶老携幼,纷纷往南逃来。 此刻的临安城里却是一片祥和,仿佛盛世。摊贩早早的开始叫卖,街上人流如织,都有过节的喜色。那些个书生大人们,一面感叹坡仙传世之作在上,中秋词难以为继;一面饮酒狎妓,泛舟湖面,好不快活。 沈元景出发往嘉兴而去,陆冠英央他带在身旁,鞍前马后,唯恐照顾不周。他拜的师父是仙霞派枯木,乃少林旁支,外家功夫固然不错,又如何比得上新学到的少林绝技? 受了这半月的调教,进步神速,顶得上他数年苦功。沈元景暗暗高兴,心道:“可见我教授弟子的本领十分高明,当年必然是林平之愚钝,领略不了。” 两人到了嘉兴,已经八月十四了,也不去打探郭靖之所在,靠着南湖住了一晚,第二日一早,便乘船去往烟雨楼。 烟雨楼在南湖湖心岛,乃是吴越广陵郡王钱元镣建来招待宾客的,取杜牧“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诗意而得楼名。两人到了跟前,只见重檐画栋,朱柱明窗,绿树掩映,雄伟异常。 这楼外已围了多位江湖好汉,朱聪正大声说道:“承蒙各位英雄好汉瞧得起,过来见证我们与那黄河帮沙通天、‘千手人屠’彭连虎一干人的决斗,朱某在此谢过了。” 他弯腰行了个礼,众人连说客气,有人吼着嗓门道:“我这几日都在嘉兴城,可没见到什么黄河帮绿河帮的人,想来是上次几位大侠一闹,他们吓破了胆,不敢过来了罢。” “那还用说,这些个北方匪寇,只会跪在地上叫金国人爹,怎么敢来南方闹事不成?”这话顿时引了现场一阵叫好,更有甚者,说道:“北边那些人都是一路货色,无胆得紧。” 现场也有打北边来的,气得满脸通红,愤而反击道:“我们在前头与金狗厮杀,你们这些躲在后面的,有什么脸面说这等话?” 那人冷笑道:“靖康以来,你们降的降,夹着尾巴苟延残喘也多,偶尔零星几点功劳,便吹上了天。若非我们死守,咱们宋人的江山,早就叫人给占去啦!” 两边顿时吵闹起来,北边人少,一张嘴哪能应对七八张,气愤不过,手里拔出兵刃,就要动手。 沈元景一拍陆冠英后背,他会意跳了出去,道:“各位听我一言。”许多人就在太湖讨生活,见到他后,纷纷说道:“原来是陆总头领。” 他双手往下一压,道:“刚才大家伙的话我都听了,恕我直言,都是胡说八道。眼下抗金乃是大事,正当一体而行,为何要分个什么南北?旁的不说,单是‘北丐’洪老帮主领着的那些个丐帮兄弟,一意与金狗周旋,死伤无数了,也不肯背离故土,如何能说出他们都是软骨头的话来?” 四下顿时鸦雀无声,刚才那人说道:“陆少庄主,咱们如此敬重你,为何要帮着外人?” 陆冠英眼睛一眯,道:“什么里人外人,你是何居心,要在这里挑拨离间?”这人还要反驳,他也不理,朝旁边众人问道:“有哪位英雄出来指认一下,这是何人?不要被细作混在里面了。” 群豪都摇头说不认识,这人脸色大变,脚下一蹬,往外冲去,正巧选了沈元景这边,见他年纪不大,又一副书生打扮,以为是误入岛内的游客,心里一喜,大力推来,要夺路而逃。 陆冠英刚要追赶,见此情形,步伐一顿,果然这人眼前一花,失了沈元景踪影,随即被人掐住后颈脖,甩到了地下。 众人哪里还看不出个中蹊跷,纷纷涌上前,有两个粗通刑罚的,拖着这人转到一边。 那柯镇恶边上的郭靖大喜,过来边磕头便叫道:“师父,你来啦。”他已然把沈元景当做江南七怪一般的授业恩师来敬重,又喜今日事了,便可直上桃花岛,以解相思之苦。 朱聪几人见他到来,连忙上前行礼。边上诸人议论纷纷,闹不清这武功不凡的少年,是何来历。 几人请他进了烟雨楼,陆冠英自在外面解释。听得他功夫不弱于东邪北丐,群豪不肯相信,有陕西来的武林人士,奇道:“华山派掌门,我为何从未听说过?” 这楼里颇为宽敞,左右各有三套长条案几,相对摆放,厅内还有许多余裕。桌上早备好有四个冷碟与一壶酒,此刻一人也无。 沈元景被引到右手第二个桌旁坐定,他看了看对面,心道:“虚左以待,江南七怪倒颇知礼节,即便彭连虎等人不来,和叫人挑不出毛病。”这几个家伙名声臭了,想必会收敛一些。 不一会儿,外面喧闹又起,就听许多人叫道:“丘道长!”十几个身着道袍的鱼贯而入,打头的正是马钰和丘处机。 第83章 狼狈为奸 朱聪连忙上前迎接,请马钰和丘处机坐了右边第三个位置,其余全真教人盘腿坐在后面。 未等他说话,丘处机转向上首,开口道:“这位便是华山派掌门沈先生了吧?”沈元景点头示意,两方见了礼。 丘处机见他太过年轻,又有些态度轻慢,心中不悦,本按捺不住想要试探,却叫马钰以眼神止住,只得问道:“朱先生,今日还有哪位前辈高人要来?” 朱聪答道:“上首是留给丐帮洪老老帮主的,他老人家瞧在沈掌门面上,已答应前来。” 马钰喜道:“有他老人家主持正义,再好也不过。”朱聪道:“那灵智和尚与梁子翁已然死了,剩余彭连虎等,怕是吓破了胆,不见得敢来,这番心思,说不得就是白费了。” “未见得!”沈元景突然说道,从碟子里捏起一粒蚕豆,屈指弹了出去,“夺”的一声,撞在后窗上,半截木窗都被打飞。 从后面传出声音道:“弹指神通?”接着一个人影跳入,朱聪见着,大吃一惊道:“欧阳锋?”马钰与丘处机也都站了起来,如临大敌。 欧阳锋扫了屋内一眼,又把目光定在沈元景身上,道:“原来刚才那一下是你打的,我还道药兄也来了。” 沈元景把手一展,道:“欧阳先生,请!”他毫不犹豫,大步走到左边第一个位置,坐了下来。 外面又传来一阵喧闹,打头的一人走进来,那朱聪一愣,心道:“这人怎么还有脸出来?”却不知这是真正的裘千仞。走进厅里,扫了里面众人一眼,坐到了左边第二个位置。 彭连虎与沙通天等后进来的人,离得他远远的,待他坐定,才敢到第三张桌子前,刚刚坐下,却听到他“哼”了一声,仿似凳子着火,跳了起来,后退两步,垂手而立。 跟进来的韩宝驹、全金发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们是闹的哪一出。沈元景几乎听不见裘千仞的脚步声,心里一动,暗道:“这回来的可是真人了。” 他又见彭连虎等人身上似乎有伤,如惊弓之鸟,揣测这几人怕是有眼不识泰山,错把冯京当了马凉,定然吃了不少苦头。 他这番猜测却是不错,那假裘千丈冒充弟弟,受了顿打之后,悄悄回山,根本不敢声张。这时“真”裘千仞铁砂掌大成,听得九阴真经重出江湖,也动了心思,找到完颜洪烈府邸。 完颜洪烈恼怒“他”前些时日拙劣表现,没有给好脸色,而彭连虎几人百般嘲讽,他这才动了真火,三招两式,打翻这几人在地。 几人大吃一惊,几番解释,裘千仞才弄明白个中误会,准备回铁掌峰找大哥算账,却被完颜洪烈用高官厚禄笼络住,赶来帮忙。 两边坐定,欧阳锋看着右边上首无人,心里一喜,想道:“这空着的位置必定是那老叫花的,看来他是不会到了。” 这时厅里已站进来许多人,都是江南江北武林中有些名头的。见到江湖顶尖的高手丘处机都只坐在下首,而彭连虎等人还低眉顺眼的站在一旁,十分吃惊,再看向沈元景时,多了三分郑重。 裘千仞开口道:“对面那位想必就是沈掌门了,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老夫在你这个岁数,还只是铁掌峰上的一个顽童。” 他夸了沈元景一句,又道:“你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成就,殊为不易,当要好好珍惜。况你生长在大金国,何苦为了宋庭这些闲事,耗费心力,不如我替你引荐,若你此刻能够弃暗投明,王爷必然高兴,荣华富贵,不在话下。否则大军铁蹄之下,谁也逃不脱。” 那江南七怪先急了,柯镇恶道:“沈掌门,不可听这老骗子的胡言乱语。”沈元景对于挫宋很是不满,但要他投了金人,却又不能,道:“我自有父母,可不敢如阁下一般,认个野爹。” 裘千仞脸色一变,正要说话,就听丘处机道:“半年多前,彭寨主与我相约,在此较个高低,如今人已齐备,不如你划下道道,后面要如何比试。” 彭连虎连忙说道:“此事完全由欧阳先生与裘先生决定,我愿附骥尾。”裘千仞道:“两边人数旗鼓相当,若一对一的打,不定要耽搁到什么时候。若是一团乱斗,便如街头泼妇,失了风度。” “那你有何提议?”丘处机问道。他回答说:“这里各有三张桌子,不如双方各出三人,先胜过两场的,便算赢了。” 沈元景嗤笑道:“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想那么多规矩作甚?我立在此处,你们来攻,若有哪位能打走我,这件事我就不管了。” 裘千仞笑道:“这可有些没诚意了,你管与不管,已然无关大局。”朱聪脑子一转,沉声道:“阁下是什么意思?” 裘千仞道:“王爷最近在北边胜了对手一场,无瑕脱身,但写了封信过来,那史弥远自然是不敢拒绝的,这会小王爷与欧阳公子应该早就进到宫里,取了东西去回程了。” 厅里群雄虽不明所以,但听来也不是好事,不少破口大骂。江南七怪与全真七子神色俱都变化,惟有沈元景还是不慌不忙。 裘千仞奇他镇定,道:“沈掌门何必装腔作势,如今木已成舟,还是要为自己的前途多考虑一二。” 沈元景道:“你就如此笃定,那两个小子能拿到东西?” 欧阳锋脸色一冷,道:“阁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道:“这赵家朝廷,连暗害宰相,函首安边之事都能做出,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不敢干的?怎会指望他们。” 欧阳锋骤然惊醒,看向左边上首空位,嘴里叫道:“难怪那老叫花没来。”站起身来,便要往厅外去。 他才一抬步,便有沈元景上前拦住,叫道:“欧阳先生,那天身体不适,一场决斗还未尽兴,今日正好续上。” 说罢他扑了上去,欧阳锋却往边上一让,对裘千仞说道:“仞兄,还请帮忙截住这人,我要先去救克儿,回来必有后报。” 裘千仞果然挡住了沈元景,但欧阳锋也没能如愿走掉,全真七子把他团团围住。 第84章 铁掌凶猛 丘处机喝道:“老毒物,当年华山论剑,我师父技压群雄,赢了《九阴真经》,东邪、南帝与北丐洪老前辈都无不服,只你不要脸皮,暗中来偷。我师心善,留你一命,你非但不留在西域,静思己过,还敢勾结金人,图谋武穆重宝,简直不知廉耻。” 欧阳锋大怒,喝道:“小辈找死!”既恨丑事被人当众说出,又恶这些个小辈不知高低。当今武林,他自认声望隆重,也只三四个人与他比肩,其余的都瞧之不上。 如今被人谩骂,出手便不留情,新打的铁杖往前横扫,势如千钧,若撞在人身上,非死不可。 旁里马钰和王处一看得分明,大叫一声:“小心。”齐齐抢步上前,举剑相抗。只听得铛铛铛的三声,连着丘处机,三人一起退后几步,差点撞上身后的桌子。 欧阳锋一招未能得手,暗道可惜,又接着攻来。丘处机大叫一声:“各自归位。”前冲一步站立, 当下全真七子身形一动,摆了天罡北斗阵出来。马钰位当天枢,谭处端位当天璇,刘处玄位当天玑,丘处机位当天权,四人组成斗魁;王处一位当玉衡,郝大通位当开阳,孙不二位当摇光,三人组成斗柄。 这天罡北斗之阵一经布成,七人即刻发功攻势,七柄长剑有先有后,都朝欧阳锋打来。他手里铁杖连连扫动,荡开长剑,哈哈大笑了几声,嘴里叫道:“王重阳居然还留下了这一手,倒也有几分门道,是与你七个脓包保命的罢。” 他语气倒是轻松,心里却极为警惕,才交手了几招,便已然察觉,这阵法能化七为一,攻时三四人同时出手,防时旁边左右两人又可一起分担,练到圆转如意,犹如一人身兼数人武功,端是上乘的玄门功夫。 这边斗了起来,沈元景也不说话,抬手一剑,往裘千仞胸口刺去。对方识得厉害,左掌抬起,打在铁剑之上,只听得“啪”的一声,两人都是一震。 他心道:“这裘千仞倒也名不虚传,难怪能把衡山派打得几近灭门。嗯,说不得就是莫大祖上。”若是换做一月之前,他恐怕也难胜过对手,而今服了一瓶九花玉露,伤势养好一半,自认这天下已绝无有胜过自己者。 裘千仞心里更是惊讶,暗道:“那姓彭的山匪竟然没有骗人,这小子的功夫比之五绝,也不差了,难怪能够先后与西毒、东邪放对而不死。” 他收起心底最后的一点轻视,展开铁掌功,与沈元景相斗。这掌法传承数百年,大名响彻中原武林,曾得上官剑南改良,已更上一层,到他手里再变,更加锋锐狠辣,威猛虽不及降龙十八掌,但精妙奇巧之处,犹有过之。 才过了几招,江南七怪面面相觑,眼前这人的武功之高,已然超出几人眼界,比那骗子,自是云泥之别,才信了裘家乃有双胎兄弟之说。 沈元景用的是独孤九剑,唰唰唰的,一剑快过一剑,往裘千仞身上各大要害刺去,招招连环,并不停歇。郭靖看得茫然无措,这等剑法,他只能看出好坏,若要全然理解剑理,却是不能了。 旁人更为不堪,只知道这剑招厉害,但高明在哪,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较郭靖更要为差了。 裘千仞掌法同样不弱,两掌都可化作兵刃,一掌往对手剑背上打,一掌又攻向敌人周身。有时两掌齐发,如山石崩塌,沛然难挡。 只见剑光闪烁,掌影翻飞,两人身法又高,较另一边闹出的动静更大。从中间打到边上,又从前头打到后面,若不是收发由心,还能克制,这房子早被拆了。 那彭连虎等人有过经验,拉了几个寻来的帮手,一起躲到了角落。虽然完颜洪烈请了他们前来相助,但看到沈元景如此威势,又有郭靖在对面,竟不敢出手。 江南七怪也是一样退到另外一边。只是那些个江湖群豪生平也未见过如此精彩的决斗,还在前面观望,更有胆大的,不觉靠近了几步。 裘千仞被一剑逼得往边上一避,顺手抄起长桌,打将过去,沈元景长剑不停,左手一掌打在桌子上,顿时四分五裂。 碎片激荡出去,那些个站在前面的,措不及防,挨了一两下,顿时惨叫几声,连连后退,有两三人伤势颇重,被同伴抬了出去。群雄大骇,又舍不得走,这才学着江南七怪,挨靠墙壁,散落四周。 转眼百余招过去,沈元景的剑招越来越快,众人只看得见一道光,转来转去。柯镇恶听了一会,突然道:“靖儿,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我只听到掌风呼呼作响,你师父还在用剑么?” 旁边几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须知他眼瞎后,练就了高明的听风辨形的本事,耳朵灵敏之处远超常人,便是一根针落到三丈之外的地上,他不但能听见,还能走过去捏起来。现下连沈元景兵刃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可见这人的武功高到什么境地。 另有几人听得郭靖身份,眼睛一亮,连忙过来拜见,道:“敢问这位英雄高姓大名,尊师又是出自哪一大派?” 他说了自己姓名以及华山派的名头,几人交口称赞,仿佛真听过华山派一样,闹得他颇不知如何去应对。 朱聪暗叹一声,心道:“此战过后,华山派沈先生的名号必定轰传天下,连带着靖儿也会沾光,到哪儿都无人敢轻视。这自然是件好事,只是可惜以后谁提到他,便只剩下华山派弟子的称谓了。”当下又喜又悲。 此时沈元景与裘千仞斗到了关键时刻,他已然把这门铁掌功看了几遍,真心赞叹,朗声道:“裘帮主果然天纵奇才,能将如此精巧的功夫,练到炉火纯青的境界,实属不易。” 这声音中气十足,听不出是在搏斗之中,裘千仞骇然,心道:“他与我相斗得如此激烈,还有余裕去说这些废话,是什么意思?” 又恼怒他一副长辈口吻,手心微微泛红,加紧两掌打去,只听得“锵”的一声,左掌往下打在沈元景剑上,如同两件铁器磕碰一起,右掌照他肩膀正面拍击,又急又猛。 沈元景侧身一让,这掌打在楼梯的木柱上,“咔嚓”一声,木柱折断,他又一闪,第二掌第三掌接踵而至,另一个柱子也被打折,楼梯轰然倒塌。 郭靖看不分明,心中着急,大声道:“师父,用这把剑!”沈元景上两次对敌,都用的宝剑,他便知兵刃亦能助长战力,当下把胳膊一鼓,手上用劲,将玄铁重剑抛了过去。 第85章 五岳掌法 裘千仞也听到郭靖喊声,心道:“这剑定有不凡,不可让他得到。”突然左脚前踏一步,左掌向外横出,往对手脸上打,右掌倒转向下,竖着攻往小腹,这两手都逆于常人用掌,唤做“山河倒转”,一上一下。 沈元景识得厉害,长剑急抖,舞出十数个剑花来,分指对手上身各处,有虚有实,他感到心、胸、肩、腹都有一点寒意,两手掌心隐隐刺痛,只得撤回双掌,往后退了一步避开。 那铁剑急速飞来,在空中呼呼作响,沈元景伸出左手,一把抓住剑柄。裘千仞心里一沉,却见他剑尖垂下,猛然往地上一插,听得噌的一声,直入脚下石板一尺。 他说道:“对付这人,普通长剑就足够了,何必大材小用?” 裘千仞见他弃宝剑不用,本有窃喜,却不料他又说出这等话来,不禁涨红了脸,怒吼一声,合身扑上,一掌接着一掌,奋力朝他打去。这掌力十分雄浑,竟打出了“轰轰”的声响。 沈元景见他急切,避让一招,呵呵笑道:“靖儿,五岳神剑我前次已给你展现了,这次便演练五岳神掌吧。”索性右手长剑也往地上一插,双掌迎了上去。 裘千仞大喜,心道:“狂妄至极。如此想死,我便成全你。”身子微侧,左掌在右掌上一拍,右掌斜飞而出,直击对手小腹。这是他铁掌功的十三绝招之一,叫作“阴阳归一”,最是猛恶无比。 沈元景毫不畏惧,右掌迎上,指尖前倾,掌部在后,臂肘微曲,肩部后扩。甫一触上对手手掌,顿感手指上一股大力传来,当即掌部往前,撞击上去。 裘千仞手上一震,势头不减,一直往前。跟着他手肘骤然伸直,第二股力道传过去,打得对手一顿;肩部再往前一耸,第三道劲力又来。 这三重变化只在刹那间,一道强似一道,非但化解了对手刚猛的一招,还多出了两分力打了回去,震得裘千仞手臂发麻,后退两步才站稳。 群雄哗然,厅里众人目光齐刷刷的看向郭靖,两眼通红,暗道:“这小子祖上是积了多少德,竟然能拜在这么好的师父门下。”既羡慕他拜的师父武功高明,又嫉妒沈元景比斗之间,还不忘关怀徒弟。 此刻郭靖浑然不觉,紧紧盯着沈元景,嘴里默念:“这便是‘阳关三叠’了。”手里还在不住的比划。 这招出自五岳神掌的华山掌法,是攻防俱佳的招数。防时用‘缓’,让对手‘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反击时如‘涌’,一浪接一浪,连绵不绝;攻时要‘叠’,三股劲力合为一股。 沈元景一掌击退对手,也不追击,心道:“裘千仞这招倒是颇为精妙,若能琢磨透,合在‘阳关三叠’里面,便有指、腕、肘、肩、身五处九重劲力了。” 裘千仞料不到自己的绝招如此轻易就被破了,脸色阴晴不定,只盼着是巧合,又扑了上来,这次谨慎得多,一掌在前,一掌在后防备。 沈元景抬掌接上,又斗在一起,从华山掌法一路到恒山、泰山、嵩山,最后归于衡山。 那彭连虎等人本道郭靖手里重剑没了,武功就去了一半,便蠢蠢欲动,要上前围攻。又听沈元景说传了郭靖手上功夫,顿住脚步看了一会,才暗道侥幸,心里泛起疑问:“这人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 两人又打斗了几十招,势均力敌,裘千仞却越打心里越慌张,虽说对手掌法和自己的铁掌功也不过伯仲之间,但这显然不是对方最为擅长的武功,若使出那等凌厉的剑法来,他顶多只能接三百招。 果然又一会,沈元景叹了口气,说道:“看来不用剑是胜不过你了。”退到刚才位置,拿起长剑。 裘千仞急了,猛冲过来,近到身前,手里双掌齐出,一招打完,另外一招即刻接上。沈元景与对掌,却觉他手上力道虽然柔和,招式却连绵不绝,让他避让不开,正是一招“如琢如磨”。 沈元景被他逼得长剑施展不开,抽剑回半尺,往上一兜,直奔对手左肩,再一转往对手右肘刺去,转得急切,又十分灵巧。 顷刻裘千仞又陷入被动,接着十来招,他便落入颓势。郭靖颇为欣喜,道:“师父要赢了。”朱聪瞪着眼睛,努力往阵中看去,只见得两道人影上下翻飞,一招一式都充满武学的道理,可谁能胜谁会败,他完全分辨不清。 果然只过了片刻,裘千仞的一截衣袖就给沈元景斩下,此刻任谁也能看出,他落败是迟早的事。 他心里又惊又惧,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死在此地,眼眶乱扫,寻着脱离的机会。这一看,却吓了一跳,另一边的欧阳锋也深陷入了全真七子的阵法当中,根本脱不开身。 这一分神,胳膊就挨了沈元景一下,他再也不暗中责备彭连虎等人不上前帮忙,而是脚下一点,往二楼跳去。 沈元景早就有所预料,半数功力涌在脚底,直直飞起,竟然后发先至,早一步到楼上等着,一剑刺下,又把他逼了回去。 裘千仞刚一落地,长剑如影随形的跟来,他心里一急,顺手拉住玄铁重剑的柄,略一用劲,准备抽出来抵挡。 却不知这剑十分沉重,一下没能提起,反倒失了机会,被沈元景一剑扎中手腕,顿时血流不止。他后退两步,对手也跟过来,招招不留情,竟要置他于死地。 裘千仞一边躲闪,一边哀叹:“若如此功夫,都只能和东邪、西毒打个平手,那我苦练二十多年有何意义?” 第一次华山论剑,他因着铁掌功尚未大成,自知不是王重阳的对手,故而谢绝了赴会,数十年来闭关修炼,准备在第二次华山论剑时独冠群雄。如今才到江湖走动,却连第一个坎都过不去,谈何称霸武林? 所有抱负俱成泡影,他既然无有了争锋的念头,便把退路放在首位,只见沈元景一剑刺来,他只把身子一转,任由宝剑刺中肩膀,一声不吭,飞快的到了窗户边,一跃而出。 第86章 天罡北斗 沈元景追了两步,随即停住,收剑挺立。他要杀裘千仞,虽二三十招即可,但要追上去,却得一两个时辰。 厅里骤然安静下来,围观的群豪眼见着他大发神威,都不敢说话,唯有全真七子与欧阳锋的兵刃交接,呼喝之声。 只见八个人影上下翻飞,左右横移,时而几把长剑,往欧阳锋胸前背后刺去;时而一把铁杖,往丘处机马钰等人头上砸落。 欧阳锋已然不用那些个虚招,灵蛇拳、灵蛇杖法,蛤蟆功,不拘何种武功,一招一式都往实处落下。 从开打至今也不过半个多时辰,全真七子头上都冒出腾腾热气,身上道袍尽被大汗浸透,已是全力施为,这次就算能胜得,事后也需要些时日恢复。 沈元景看了片刻,拔出玄铁重剑,踱步到郭靖身边,朗声道:“重阳真人果然不凡,这北斗阵深得动静之理,首尾相应,能以弱胜强,欧阳先生怕是难以逃脱了。” 他有意显露武功,这声音震得瓦片轻跳,响遍全楼,每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那八人自不例外。 全真七子心里又惊又喜,丘处机心道:“盛名之下无虚士,这位沈先生内功之深厚,我是大大的不及了。他既有闲心观阵,想是已经制服了裘千仞,这可是好消息了。” 想到此处,他心中大定,手里长剑也变得稳健起来,其余六人也是一般心思,胜券在握,何必虚耗内功。 欧阳锋大惧,想道:“枉这裘千仞有如此大的名头,几与我等比肩,未料却是个废物,连这一会功夫都抵挡不住。”他正暗恨,又忽而想起什么,心底一惊:“不对,上次这小子的内力还没有这么深厚,短短一月,怎会有如此飞跃?” 好在他身经百战,虽然心思杂乱,手里却不怠慢,仍是续着前招出手,不因全真七子变招而急躁。 “哈哈哈哈!”一阵大笑传来,接着一个雄壮的身影由正门闯入大厅,两边的人连忙让出一条路来,他走到前头,说道:“这臭蛤蟆还是被王重阳治得死死的,算上这次,是第三回吃亏了吧。” 敢如此编排欧阳锋的,自然是洪七公了,道:“沈兄弟果然猜得不错,真就有人玩调虎离山的把戏,趁着大伙都相聚在此,到皇宫里面偷岳武穆遗留的宝物。”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石盒,手上一抖,抛往沈元景,奇道:“不过话说回来,你是如何得知我在皇宫里头的?” 沈元景一把接过,放在怀里,答道:“那日蓉儿走了,你百般的舍不得,都写在脸上了。吃了两顿陆家厨师做的菜,便唉声叹气,嫌弃得不得了,说是自去找吃的。那临安除了皇宫,哪里还有你念念不忘的鸳鸯五珍烩?” “是极,是极,还是沈兄弟懂我。”洪七公笑着说了句,还不忘表功,道:“这回我可是出了大力,闹得整个皇宫都惊动了,让那些个兵将一阵好追,御厨也吃不成了,你须得让你那小徒弟,做上几桌好菜,慰劳慰劳我。” 沈元景笑道:“好说,此间事了,这就上桃花岛提亲,若黄老邪不答应,咱们绑了蓉儿回来,把生米做成熟饭,看他有何可说。” “哈哈哈哈。”洪七公又是一阵大笑,欧阳锋听了却甚是烦躁,全真七子他已应付不来,再加两个绝顶高手,他决计逃脱不得,只能无奈叹息一声,心道:“恐怕我要丧命于此了,只不知克儿如何了。” 不过大宗师者,无不是坚忍不拔之辈,想归如此想,便有一线生机,也不至束手就擒。他发了狠,面颊一鼓一收,喉咙里面“咕咕”作响,手上更为大力,全真七子觉得吃力,只得又奋起全部精力,慢慢消磨起来。 “啊!”郭靖还差了眼界,只道是全真七子经受不住了,急切道:“师父、七公,莫要再聊了,快看那边。” 两人对视一眼,洪七公骂道:“傻小子,瞎操什么心,王重阳的绝学哪是那么好破的,再过半个时辰,两边才能分出胜负。”言外之意,是到那时候他们才会出手。 如他们这等级数的宗师,都自持身份,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肯与人围攻的。若全真七子抵挡不住,再出手救援,那又另当别论了。 郭靖看向沈元景,见他点头,这才放下七分担忧。一旁朱聪突然开口问道:“沈大侠,这北斗阵真有如此厉害,能胜过欧阳锋这等绝顶高手?” 沈元景道:“要说都胜过也不一定,但无论东邪西毒、南帝北丐,进到阵里面,也轻易脱身不得。无非时间长短,最差都要两败俱伤。” 旁的几怪都在想,若是当初他们能学得此阵,七怪齐聚,何必连什么铜尸铁尸都打不过,以至于死了张阿生,一时有些黯然。 郭靖却想到了另一层,问道:“师父,为什么说时间有长有短?” 沈元景赞赏的看了他一眼,道:“你岳丈精通奇门八卦,身法轻盈,招数又杂又妙,拖上几个时辰,都不稀奇,胜算也是最高。洪帮主掌法刚猛,全真七子正面相抗不过,必然要以静制动,可洪帮主自然是不肯拖到最后失了锐气,真斗起来,绝招齐发,很快就能分出个胜负,谁输谁赢就不好说了。 至于这老毒物,虽然武功不差黄老邪与洪帮主,可一来没那么多杂学能护住自身,二则无有凌厉手段一击破局,必败无疑。” 郭靖听得连连点头,忽然问道:“那南帝呢?”沈元景道:“他做了和尚,斗不起来。” “啊?”这下洪七公也惊讶了,道:“许多年没听到他的消息了,原来也是出家了么?”大理段氏皇帝多有避位为僧之举,南帝出家倒也不算稀奇,他来了兴致,问沈元景道:“若是你陷入阵中,又当如何?” 这是旁里的人想问又不敢问的,都竖起耳朵,只听他十分笃定道:“半个时辰,我生他们死。” 洪七公哈哈一笑,道:“闹了半天,原来是你最厉害。”见他神情淡然,心里一凛,心道:“是了,这小子伤势未愈,都能与老毒物、黄老邪抗衡,手段自然高超,就是王重阳在这个年纪,定然也是敌不过他的,只需稍微再恢复一二,胜过全真七子又有什么稀奇?” 他也就不说话,显是不会去辩驳。江湖中人,善于察言观色者众,都大吃一惊,再看向这边时,腰都不觉弯了一弯。 第87章 内厉外荏 过了一刻,欧阳锋嘴里“咕咕呱呱”之声大作,铁杖横扫斜劈之间,呼呼作响,往往他一招攻来,全真七子都不敢硬抗,打头的人缩回,两边的人从侧面攻去,以解危局。 沈元景也不说话,只把剑拿在手里;洪七公默默无语,微微叹息一声。其余郭靖等人也不知场面是好是坏,见他俩神情肃穆,也不敢问,只在心头捏两把汗。 欧阳锋势头大盛,左掌右杖,杀得全真七子似无招架之力,防几招才能还一招,天罡北斗阵也有些岌岌可危,像随时都要倾覆一般。 洪七公道:“沈兄弟,他也是一代宗师,送他一程吧。也免得他垂死挣扎,伤了王重阳那些个徒弟,那咱俩可就丢脸了。”沈元景点点头,提剑缓步而去。 大伙不甚明了,郭靖仔细看过,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欧阳锋看似凶猛,可所发招式,都被挡住,伤不了人。全真诸子已在逐渐合围,他下脚的位置也慢慢减少,过不多时,便要无路进退。 此刻他不过是最后挣扎,如飞鸟入网,总要扑棱一下翅膀,可越是动弹,网便收得越紧,终究要精疲力竭,沦为盘中之餐。 沈元景走到一半,忽然顿住,往门外看去,洪七公心里一动,侧耳倾听,果然一个老乞丐冲到楼内,正是黎生。他满脸慌张,四处乱瞄,见着洪七公后,才大步踏来,高声道:“洪帮主,朝廷已派出兵马,往岛上来,说是要围杀大伙。” 此言一出,楼内喧嚣四起,如彭连虎等人心内大喜,自觉一条命保住了;有人慌慌张张,先窜出大门,往水边逃去;其余群情激奋,高声呼喊:“这帮狗贼,对金人只会弯腰屈膝,镇压老百姓却是一把好手,和他们拼了!” 洪七公站出来大声喝道:“都静了。”声如洪钟,震得木楼都抖了三抖,见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才说道:“黎生,你来说,他们有多少人来,还有多久到?” 黎生道:“陆军水军皆有,弓箭手约有一两千,总计万余。估摸着还要一炷香的功夫。”群雄听了脸色大变,且不说人数如何,光那弓箭手,都无法抵挡。 洪七公稍稍思索,大声道:“诸位,来人势大,不可力敌,暂且退让为上。陆少庄主,你熟悉水路,和黎生一起,领着大伙快走。” 两人领命,与他一起带着群雄外楼外逃去。有等不及的,翻着后面窗户往外,沈元景看不过去,脚下几转,左掌打在墙上,轰隆一声,整个墙面都飞出去了,洞门大开。 全真七子对外事充耳不闻,还在围杀欧阳锋,已在他身上划出了几道口子,显然是胜券在握了。 彭连虎与沙通天等人并未趁乱逃走,而是浑水摸鱼,与他那一帮好几个江湖汉子,齐齐扑过,要救欧阳锋出来。 柯镇恶一杆铁杖打过去,截住彭连虎,朱聪笑道:“早就防备你们过来坏事。”郭靖举起玄铁重剑,与沙通天、侯通海师兄弟战在一起。 楼里群豪纷纷绕过这两拨人,往后面逃。突然从人群里面,飞出两个小布包,往全真七子头上砸去。 谭处端与郝大通不及思索,一剑点中之后,才反应过来,可已来不及,两团白雾爆出,落在他俩头顶,顿时眼睛火辣辣的疼,惨叫出声,退后半步。 如此天罡北斗阵却是破了,欧阳锋长啸一声,手里铁杖狂舞,逼退丘处机等人,脱出牢笼。 沈元景大怒,脚下一点,踩着群豪头顶而过,只听咔嚓两声,那洒出白沫的两人顿时矮了一截,抽搐着倒地。边上几人连忙跳开,只看一眼,就挪开目光,这两人脖子都不见了,脑袋被压到胸腔里面。 欧阳锋过来一杖扫退郭靖、柯镇恶等,对彭连虎几人说道:“走!”他脚步刚一动,又顿了一下,心道:“若七个杂毛还齐整,说不得后面还要吃这个亏。” 瞅准那个捂着眼睛的红脸胖道士,一掌打去。他发了狠,这招猛迅绝伦,其余五子防备不急,眼见着郝大通就要伤在这里,一道白光倏然而至。 欧阳锋余光瞥见,连忙往后一躲,只听夺的一声,是一把剑插进地板,没入至柄。倘若他方才一意要杀郝大通,必然会伤在剑下。 丘处机和王处一举着剑就要扑上来,听得后面一声喝道:“闪开!”两人连忙让到一边,就见着沈元景从中间穿过,一掌打往前方。 欧阳锋奋起余力,一掌迎上。砰的一声巨响,他吐出一口鲜血,倒飞而回。踉跄了几步,抓住身边的两个人,抛了过来,又一掌打在支撑此楼的柱子上,转头就往外跑。 沈元景一手托住飞来的两人,往外一送,再看向前面时,欧阳锋已撞破墙面而去,那木柱嘎吱做响,开始倾斜。 他飞过去一掌按住木柱,大喝道:“都出去。”好在楼内的人已不多,片刻走个干净。他手上一松,脚下一点,往那破口飞射。 等到了外面,才见得烟雨楼从中间开始垮塌,片刻功夫,半个楼栋都倒了,只剩下另外一半,一阵风吹来,摇摇欲坠。 沈元景叹道:“妙手谁烘染,梳烟沐雨姿。一声长笛晚,人在倚楼时。” 他赶到岸边,湖面满是渔船,所有人都已离去,只有郭靖还守在一边,一手紧紧攥着一条船绳,一手拿着玄铁重剑,上面还有血迹。 见他过来,欣喜道:“师父,我留了条船,咱们快走吧。”等他跃入船舱,郭靖踩在水里往前推了两下,渔船离开水面,往对岸而去。 可他毕竟打小生活在大漠,不会操舟,学着别人木桨左一划,右一划,船却在原地打转,急得他满头大汗。 沈元景轻声道:“你且不要动。”等他收起桨来,把手往水面一拍,渔船便如离弦之箭,迅速往前射去。他连拍水面,很快便追上了前面一艘渔船,上面坐着的,正是洪七公与陆冠英。 洪七公一见,说道:“有意思。”叫陆冠英停了拨桨,手也往水面一拍,炸出一团水花,船急速往前,又超在了前面。 沈元景亦不甘示弱,两人你追我赶,很快就到了岸边。 第88章 为苍生起 全真教的一行人就等在前头,郝大通已经用湖水洗了眼睛,老远就抱拳说道:“多谢沈先生救命之恩!”过来就要朝着他跪拜。 他用手托住,说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心里却在想:“若受了你这一礼,给师父知道,怕要逐我出华山师门了。” 郝大通只觉一座大山顶在前头,拜不下去,挣扎了几次,纹丝不动,才无奈起身。他还要开口,洪七公道:“现下不是说话的时候,找个安全的地方再叙吧。” 旁边有陆冠英忙道:“晚辈家就在太湖边上,众位前辈若不嫌弃,可到庄上一聚。”沈元景自无意见,于是同丐帮的、全真教的以及江南七怪,一起往北,直到太湖边时,已是后半夜了。 陆冠英乃是太湖水匪总头领,差人提前回去,准备了一艘大船,几十号人坐在舱中,仍旧宽敞。里面早备好了酒菜,众人囫囵吃了一些,便各自打坐修整。白日一场激斗,夜间又急着赶路,许多人都疲乏不堪。 沈元景闭眼修整,直到天色将明,起身走到船边,霞光已铺满天空,片刻之间,一轮红日自湖那头涌出,清风轻抚,湖面波光粼粼。 他开口道:“想蓉儿了?”旁边郭靖有几分低落,道:“嗯。我曾与她约定,携手共游太湖,如今一个多月过去了,也不知她怎么样了。”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沈元景笑笑,悠然道:“我们到归云庄歇一歇,总要处理了这事的首尾,才好叫七公一起。你也别‘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了,蓉儿指定是你的,跑不了的。” 郭靖有些懵懂,只听出让自己不要着急,想到过几天便能见到黄蓉,心里高兴,随口问道:“师父,你也有喜欢的姑娘么?”他想着自己驽钝,除了黄蓉,也与华筝、穆念慈闹出些纠葛,师父如此俊朗,招惹的情债应是更多。 沈元景一愣,记忆开始回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曾经妻子的模样一点一点往外,可要说到情,说到爱,好像半点关系也无。那张刚刚泛出轮廓的脸,又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甚至都不愿意去抓取回来一点碎片。 日头像被人拿着皮鞭催赶一般,很快攀得老高。水面泛起几个气泡,阳光映在表面,五彩斑斓,才升了几尺,就砰的一下破灭,什么也没留下。 郭靖见他一副沉思模样,也不敢说话,一齐吹着风。但见碧水辽阔,烟波浩淼,良久他才吐出一口气,终究思及妻子同甘共苦,道:“或许有吧。” “什么或许有或许无的,你在说岳武穆么?”洪七公从舱内走出,后面还跟着丘处机、柯镇恶、朱聪三人。 沈元景止住郭靖要说的话,从怀里掏出石盒,揭开封条,打开盒盖,众人往里面一看,空空如也。 洪七公神色严肃,道:“假的,还是叫人捷足先登了?” 沈元景拿起封条仔细一看,再盯着空盒里面仔细检查,道:“假的。”说罢手上一用力,石盒砰的一下碎成两半,取过断口一看,又道:“也没什么夹层。” 他信手把封条揉做一团,和石盒一起,丢入了湖中,说道:“此事就不要同其他人说了,就当我拿了武穆遗书好了。” 丘处机道:“如此,沈先生就被人盯上了。”沈元景道:“他们若是愿意来找我,求之不得。” …… 船停泊在了一个水洲,那码头是青石砌筑。上得岸来,只见前面是好大一座庄院,楼阁高高耸立,十分雄伟。进到里面,也是雕梁画栋,白墙绿瓦,陈设非常之华美,显然是大富人家。 一行人到了前厅,早有一中年汉子坐在榻上,慌忙行礼道:“晚辈陆乘风见过洪老帮主、沈掌门,以及全真教道长、江南七侠几位英雄,诸位能来,真是蓬荜生辉。可惜在下腿上不便,不能全礼,还请见谅。” 洪七公哈哈一笑,道:“我们几个,被人追得如丧家之犬,蒙陆庄主不弃,收留我们,已是十分感激了。” 两边客套几句,陆乘风安顿一行人住下,又和陆冠英商议,这才知道,沈元景要与洪七公上桃花岛,替郭靖求亲。 他又惊又喜,说道:“那日我出手制住了金国钦使,恐怕你就好奇我的出身,今日也不瞒你,我乃是东海桃花岛黄岛主座下弟子。” 陆冠英吃了一惊,就听他继续说道:“当年因铜尸铁尸盗走了恩师武功秘籍,受了牵连,被逐出山门。近日,梅师姐赶来,说师父已然同意,重新收我们归于门下。从今往后,你便是桃花岛弟子了,一些桃花岛的武功,我也能传授给你。” 说道这里,陆乘风面露笑容,又道:“既然郭兄弟与小师妹两情相悦,那咱们就不是外人了,哈哈哈哈!”他笑得颇为畅快,陆冠英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把个中细节说与他听。 他听后也觉棘手,细细思索,才道:“无论那位沈先生真实年岁如何,都是前辈高人,他与恩师之间的纠葛,我们插手不得。再者听你所述,恩师对小师妹甚是疼爱,想来也是一时气愤,终究还是会遂她所愿,许之郭兄弟的。只是可惜了你,遇着名师却失之交臂。” 他一面惋惜儿子前程,一面又心道:“就算英儿未能拜在沈先生门下,也不是多要紧的事,我桃花岛的武学,何曾输于他人。” 众人在此待了两三日,又有清静散人孙不二门下弟子程瑶迦与陆冠英暗生情愫,叫洪七公瞧出来,保了媒,约定闲暇,再来吃一杯喜酒。 回来的几路探子,将打探到的消息告知了大家。那日官兵冲上湖心岛,嫌弃抓捕江湖中人既无油水,又有受伤丧命之虞,装模作样抓了几个没逃了的倒霉鬼,回去交差了。 这派兵之人,自然是奸相史弥远,将大闹皇宫的罪名按在了他们头上,皇帝也顺势赦免了杨康等一伙盗取武穆遗书的金贼,要发海捕文书,通缉洪七公、沈元景一伙。 厅里众人都是一意抗金的江湖好汉,未料因着朝廷畏惧金人,成为皇帝嫁祸,奸相弄权的替罪羊,听后久久不语。 丘处机怒气勃发,陆乘风面露惨笑,洪七公面上倒是呵呵在笑,可两眼里都是苦涩。 沈元景叹息一声,他几辈子都在盛世里头打转,几无家国之忧,也只能劝道:“吾侪心事,古今长在,高山流水。富贵他年,直饶未免,也应无味。甚东山何事,当时也道,为苍生起。” 第89章 两家争女 太湖之美在山水朦胧,风光秀丽,若论波澜壮阔,自然是比不过大海的。郭靖从小在内陆长大,见着这天水相接,浩浩汤汤的景象,竟也提不起兴致,而是闷闷不乐,窝在一边。 自打在归云庄听了朝廷大员竟然与金人勾结,派人来围杀这些抗金义士之后,他忆起出了塞外,到江南这些时日所见所闻,思及母亲自幼教诲,两两相悖,一时心内茫然。 洪七公看在眼里,倒想上前劝慰两句,只是不好逾越,目视沈元景,想要他开口,却见后者只是从腰间抽出一支竹笛,吹奏起来。笛声清新悠扬,感怀山川与万物。 郭靖不禁想起在大漠与母亲相依为命的时光,那时天高地阔,铃鼓声声,长河落日,飞雁阵阵,不由得痴了。 沈元景也不知如何去开解,他并无如此深切的家国之恨,乘桴浮于海或是做个侠之大者,只能郭靖自己为之。 况他两世为人,自然知道眼前一切不过是梦一场,终究要醒,游戏人间尚可,若深陷其中,如何受得了一次又一次的离别之苦。 船将近桃花岛,郭靖闻到海风中夹着扑鼻花香,想着很快能见到黄蓉,这才振奋起精神,趴在船舷,远远望那岛上郁郁葱葱,花团锦簇。 三人上得岸,只见远处山石重叠,草木葱郁,近前花树横杂,碧草如茵。郭靖刚要往里走,沈元景一把拉住,道:“黄老邪精通五行八卦之术,这里定然布置了阵法,不可乱闯。” 他站在原地,朗声道:“丐帮洪七公与华山沈元景师徒,前来拜见桃花岛黄岛主!”声音甫一出口,便远远往外荡去。 那东南面先传来一声长啸,中气十足,郭靖一听,喜道:“是黄岛主在回应。”沈元景与洪七公均摇了摇,这人气息悠长,显然是道家一路,且较之黄药师,还是差了一线。 过得片刻,一阵箫声远远传来,沈元景侧耳倾听,道:“这是黄老邪在迎客,跟着走吧。” 他先走了一步,两人在后面跟着。箫声往东,他便从东面走;箫声往西,就转进西方,越往前走,箫声越是明晰。 在树林中曲曲折折的走了数里,转过一座山冈,前面现出一大片草地,挨着的是一排竹林,里面有座竹枝搭成的凉亭,远远望去,坐着四人。 三人到了正面,只见亭上横额挂着“积翠亭”三字,两旁悬着副对联,正是“桃花影里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萧”。竹亭两侧并肩生着两棵大松树,枝干虬盘,只怕已有数百年。 箫声乃止,黄药师迎了出来,拱手道:“七兄,别来无恙。”又朝沈元景行了一礼,但不理会郭靖。 黄蓉眼里却只有靖哥哥,蓦地从亭子里面飞奔而来,扑到他怀里,叫道:“靖哥哥,你终于来了……”心里极度喜悦,眼泪簌簌往下。郭靖连忙搂住,轻轻抚她长发,目中浸润,说道:“咱们再也不分开了。” “咳咳!”亭里那人传来两声咳嗽,黄药师脸色一沉,喝骂道:“臭丫头,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黄蓉却不管,反身扮了个鬼脸,这才松开,又向沈元景道:“拜见师父。”沈元景朝她点点头,道:“不用担忧,有我与七公。”她听了心里一喜,又朝洪七公行过礼。 洪七公连忙扶住,说道:“别给我客气,我可是跟你师父说好了的,事成之后,你要烧半个月的菜给我吃。” 几人踏入竹亭,见里面的两人乃是欧阳锋与欧阳克叔侄,沈元景心中疑惑,不懂这剧情给他冲乱得七七八八,为何这两人还会上岛。 却不知这事与他关系颇大,若非他在临安与嘉兴坏了对方两次好事,又让这人吃了两次亏,欧阳锋也不会察觉身单力薄,借着欧阳克喜爱黄蓉,来个两方联姻,达成同盟。 亭子里七人分作三面,哑仆奉上茶水点心之后,黄药师才开口道:“七兄,还有这位沈先生,你们来晚了,我已将小女许了人家。” 洪七公脸色一变,把茶杯往竹台上一放,沉声道:“黄老邪,你这是什么意思?消遣我们不是?” 欧阳克连忙拱手道:“洪世伯容禀,侄儿初识黄姑娘后,便一见钟情,茶饭不思,求了叔叔做主,上岛提亲。幸得岳父大人怜悯,已然应允了。” 黄蓉指着他道:“谁要你喜欢,我不嫁你。” 沈元景脸色一沉,道:“黄岛主,这小子说的可是真的,你真应允了?” 黄药师点点头,道:“峰兄这侄儿仪表堂堂,白驼山庄又是名门,也不算辱没了蓉儿,我怎会放着如此佳婿不要,反倒找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野小子。” 黄蓉“哇”的一声哭出来,道:“我不嫁,除了靖哥哥,我谁也不嫁。要是知道你想把我卖给臭蛇臭蛤蟆山庄去,我就不回来了。” 黄药师怒气上涌,抬起手来,作势要打去,哪知黄蓉仰起脸来,大声叫道:“打,打死我算了。要是妈妈还在,你一定不会这样待我。呜呜呜呜!” 听女儿说起过世的妻子,他心内一酸,本就是吓唬孩子,现下更下不去手了,转而摸着黄蓉头顶,长叹一声。 欧阳锋见形势有些不对,连忙说道:“药兄,黄姑娘还小,不必急在这一时,反正婚约已定,留她多陪你些时日,克儿过两年再来迎娶,你看可好。” 黄药师点了点头,黄蓉还待说话,沈元景忽然道:“蓉儿勿需担忧,我与你父亲都是不拘小节之人,莫说只是口头承诺几句,撕毁便是;就算是真个拜了堂,成了亲,你做了寡妇,靖儿也不会嫌弃的。” 欧阳锋听得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怒道:“沈元景,你这是何意?” 沈元景冷笑一声,道:“虎女焉能配犬子。我这徒弟花容月貌,聪明伶俐,世上无双,你那侄子癞蛤蟆一般的东西,怎配得上。况且他一副福薄模样,趁早绝了心思,说不得还能多活些时候。” 欧阳锋大怒,喝道:“好小子,欺人太甚。药兄既然答应了,容得你这外人放肆。” 黄药师也不悦道:“沈先生,我亦感激你传了蓉儿神功绝学,只是她的婚事,乃我自家之事,我既已答应峰兄,你何必勉强?” 沈元景哈哈大笑,道:“我偏要勉强!” 第90章 三道试题 黄药师气急,一掌拍下,桌腿直插入底下石板半寸,桌面却一点损坏也无,大声道:“我看你如何勉强。” 眼见着两边要打起来,欧阳锋心里暗喜,洪七公喝道:“且慢。”他对沈元景说“沈兄弟,咱们是来求亲的,又不真是来抢婚的,何必如此。” 他又对黄药师说道:“黄老邪,我月前就说过要来,你并未反对,现下却突然说蓉儿许了人家,合着我老叫花的脸面,就给你丢到海里喂鱼了?” 黄药师心里一动,想道:“若只是姓沈的一人来,自然无须理会,可当日怎能料到今日局面,倒是把老叫花扯进来,若不给他个说法,他面子上过不去,闹将起来,如何收场?” 想到这里,他道:“兄弟从小把这孩子惯坏了,顽劣不堪,一点好的也未学到,但兄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总盼她嫁个好郎君。欧阳贤侄俊雅不凡,郭贤侄老实憨厚,都是一时之选,倒教我好生为难。我如今也只有一个方法,便依着那科考之事,出三个题目,考两位一考,哪一位胜出,小女就许配于他,如何?” 洪七公道:“这个好,只是咱们江湖儿女,你就不要弄什么虚文、诗词歌赋的东西,你总不能指着你未来女婿考状元去吧?”他想着若是比武,从沈元景到郭靖,都不怕对面那两叔侄,但又怕黄药师偏袒,便先堵住他嘴。 欧阳锋插嘴道:“此言差矣。药兄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学究天人,若招来的女婿半点才学也无,传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 黄药师顺势点了点头,洪七公还要反驳,沈元景突然道:“如此也可。只不过考教的人要换一换?” 欧阳锋道:“沈先生的意思是要换成谁,咱们这伙人里,还有谁比药兄的学问高么?” 沈元景也不反驳,道:“黄岛主的学识,在下也是佩服的,教出的女儿聪明伶俐,学问非同一般。要说你那侄儿还有我家靖儿能够胜过,我也是不信的,单单只考小辈的学问,有多大用。归根结底,还是得看咱们这些个长辈,能对孩子们能有所引导,方为正理。” 欧阳锋一凛,心道:“这意思,是让我和他来受黄老邪的考教?看他胸有成竹,却不能着了道了。”开口道:“沈先生的意思,莫非这场比试,是要我代替克儿,你代替你徒儿?” 黄药师只知道欧阳锋功夫了得,却没听过他读过什么经、什么集,便道:“兄弟有多大脸,敢考教两位,此举不妥。” 沈元景道:“非是让黄岛主考教我俩,而是我与欧阳先生,考教对方晚辈,一则能知这两个孩子有无学问,一目了然;二来咱们两个长辈能不能做得榜样,也看个分明。” 洪七公大声道:“好!”黄药师也忍不住击节赞叹,心道:“这姓沈的也是了得,明知我有所偏袒,还能找出这等取巧的方法,偏又让人无话可说。” 他说道:“此法甚为妥当,第一局便由两位互考晚辈,只是这内容万不可出自什么孤本家传,须得我听过的,如何?” 欧阳锋正忧虑若沈元景出自世家传承,他叔侄就毫无胜算,听得此言,自然无有意见。 趁着黄药师拖着黄蓉去准备笔墨香烛,郭靖担心道:“师父,我,我没读过多少书。” 沈元景笑道:“这局本不是让你赢的,打平便为胜。黄老邪一意偏袒那边,只需让那小子跟你一样,他总会有所收敛,不至一而再再而三的偏袒。否则他东邪不怕丢脸,我也不会善罢甘休。”郭靖恍然大悟,心中安定许多。 很快父女两取来了一把长香,截去三分其二,剩下的一点插入香炉,黄药师道:“峰兄先至桃花岛,便先出题吧。” 欧阳锋神色凝重,走了出来,冲着郭靖道:“第一局便简单一些,请郭贤侄猜个字谜:‘扬帆使舵欲行舟’,是个何字?”他除了会些武功秘籍意外,肚子里面并无多少墨水,这句也是无意中听来,思考了好长时间不得其解,问过某位有大学问的人才知道。 黄药师听了大失所望,心道:“欧阳老兄这可真是,这样简单的谜,谁不能猜?”哪知连香都未点上,就听郭靖大声道:“不知!”他楞了一下,心里愈发厌恶。 郭靖如此干脆利落,也是听了沈元景教诲:“你若不会,直接说了便是,后面我只有主张。” 欧阳锋明显舒了口气,朝着黄药师道:“药兄,如何?”后者冷哼一声,道:“谜底如此简单,简直不学无术。还是让沈先生出题吧。” 郭靖满脸通红,呐呐的问向一旁:“谜底是什么?”洪七公没好气的说道:“我怎么知道,过会问你小媳妇去。” 黄蓉抬起胳膊,往前弯曲,俏生生的道:“蛇。”郭靖似懂非懂,还是不明白怎么猜出来的。 沈元景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出个字谜吧,‘无边落木萧萧下’,请欧阳贤侄来猜。” 黄药师心底一震,脑子转得飞快,把这‘萧’字转了几圈,任凭他如何拆,也想不出来。欧阳克就更加不堪,脑袋里面全是浆糊,出了一脑门的汗,也想不到。 直到一截香燃完,他也答不出来,黄药师才苦笑着说:“真是好谜。沈先生还请赐教。” 沈元景提起笔来,在纸上写了个日。看他不解,又写了宋齐梁陈四个字,他才恍然大悟,有心说着谜底怕是除了出谜的人,旁人很难答出,但这谜面风雅精巧,他甚为喜爱,只能道:“此局便算平手,请锋兄出第二道题。” 欧阳锋想了一想,道:“第二局咱们对对子吧。”开口便是:“齿刚唇柔,刚者不如柔者久,柔能克刚。” 黄药师以手扶额,心道:“这老毒物,难道是要用欧阳永叔来抬高他家门楣,否则怎么会如此不智,选的这些个问题,真是一言难尽。” 欧阳克心里暗暗叫苦道:“叔父怎么弄这么简单的,但凡那小子有一点学问,真会没听过本朝欧阳先生的趣事,岂不是送那小子一题?”却听郭靖又是一声道:“不会。”他才放下心来,长舒一口气,心道:“原来这姓郭的小子也是个不读书的,真的什么都不住会。” 不待黄药师评判,沈元景毫不犹豫道:“欧阳贤侄,我也出个对子,‘杨锁池塘柳’。”欧阳克恼怒他明明年纪不大,却一口一个“贤侄”,但叔父与黄药师都默认,也自无法。 他看似风流,也不过是比之江湖上的粗豪汉子,实际上才学相当不堪,恐怕连朱聪都比不过,如何能对上这号称“千古绝对”的一联。 连黄药师才一听完,也楞在原地,想了半天不得要领,这一局又打平了。郭靖喜不自禁,朝着黄蓉咧嘴一笑。 第91章 是个草包 沈元景未有给出下联,黄药师也不肯问,打定主意回去慢慢琢磨。 眼见着到了第三题,欧阳克心道:“前两题虽然打平,但叔父去露了怯,坏了印象,须得让他师徒也出个丑,扳回一城。有了,他们不是号称是华山派的么?” 想到这里,他伏在欧阳锋耳朵边说了几句,洪七公本要出口讽刺两句,见沈元景一副胸有成竹模样,又忍住了。 随后欧阳锋朗声道:“今日见到药兄和七兄,让我想到二十多年前的华山论剑,听闻沈先生在华山立派,便请教郭贤侄一首诗吧。”他嘴里吟诵道:“云起太华山。”只说了一句,便住口不言。 黄药师大失所望,他见欧阳克暗中传话,本拟是有什么好主意,不料选的考题还是如此肤浅,又玩弄些阴谋诡计,心里暗叹道:“也是个草包。” 郭靖听到要考教诗作,心里惶恐,却想不到是这句,楞了一愣,下意识的往沈元景看去。 欧阳克十分得意,心道:“我读的几本诗集里面,本朝寇相公《咏华山》名气大,又离得近,说不得这小子知道;李太白名垂千古,但凡识字的,有几个不知?惟有这唤做王昌龄的,是个冷门诗人,晾郭靖这愚笨之人不会知晓。他华山派弟子连华山诗作也答不出,做师父的,少不了让人耻笑教导无方。” 他正要出言讽刺,就听到郭靖开口吟诵道:“云起太华山,云山互明灭……欣然忘所疲,永望吟不辍……人生屡如此,何以肆愉悦。”声音并无起伏高低,却异常流畅。 “哈哈哈哈。”黄蓉笑到打跌,那时沈元景传郭靖五岳剑法,他每天学完一门,便央黄蓉把剑招的整个诗句诵与他听,然后记下,“云山互明灭”这招也不例外。 黄药师有些吃惊,不过并未察觉有何作弊嫌疑,只得道:“请沈先生出题。” 沈元景笑道:“孔门弟子三千,达者七十二人,欧阳贤侄,可知这七十二人中成年的有几人,少年有几人?” 黄药师大吃一惊,瞥了黄蓉一眼。欧阳克汗水刷的一下出来的,支支吾吾了半天,道:“成年的,成年的有十人,少年有六十二人。”他只记得孔门有十哲,便胡乱作答。 沈元景道:“错了。成年的是三十人,少年是四十二人。” 欧阳克不服气,道:“黄世伯,孔子的弟子哪些成年哪些未成年,现下的书中从无记载,定是他自家藏书,做不得数。” 黄药师还未说话,就听黄蓉抢出来答道:“‘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语出《论语》。冠者五六三十人,童子六七四十二人,你自己没学问,还好意思说出口。” 在小时候,黄药师曾拿这个谜语来逗弄她,虽不知道为何沈元景也懂,但显然是把这坏人难住了。 欧阳克哑口无言,看向黄药师,后者点点头。郭靖不懂什么冠者童子的,只知是自己赢了,脸上憨憨一笑。 洪七公笑道:“黄老邪,这第一局考文采,也是我们胜了,第二局总不至于再考吧?我看不必那样麻烦了,让他两打一场就是了。” 黄药师心道:“那日在临安见过这两人的功夫,欧阳贤侄还是差了一些。蓉儿既然在刚才那个问题上出了力,那也不能怪我偏袒。” 他道:“不妥。他两人总有一个是我女婿,若是不慎受伤,终为不美。不若我来吹奏一曲,谁能跟上我的拍子,谁便胜出。” 沈元景微怒,沉声道:“黄岛主是要用碧海潮生曲考量他两的内功么?” 黄药师迟疑道:“自然不是。碧海潮生曲威力颇大,若伤了他们,反倒不好。只比音律,不谈其他。” 洪七公“嘿”了一声,心道:“这老糊涂不知看上臭蛤蟆那油头粉面的侄儿哪一点,上赶着要把女儿推进火坑。若不是为了和华山掌门结个善缘,老叫花才不管这等闲事。” 沈元景直接道:“要是这样,这局咱们认输了。江湖中人对决,比了文采比音律,第三局你黄老邪若是说比书画,我立刻去临安皇宫,杀了赵昀,请你坐上大位,索性用赵家那套经义诗词来招婿。” 黄药师脸色微红,终究是他再三偏袒,先坏了规矩,虽说女儿是自家的,可沈元景不定能够做出什么事来。 于是他点点头,道:“第三局便比武,欧阳贤侄和郭贤侄……”话还未说完,沈元景就打断道:“知道你宝贝未来女婿,这局便由我和欧阳先生代劳,看是他白驼山庄势大,还是我华山派积累深厚。” 说罢,他站了起来,抬手就是一剑,刺了过去,欧阳锋早就准备,抬杖一挡。他也不再攻,往亭子外面跃过,站在空地上,持剑以待。 欧阳锋跟了出来,也不说话,当头一棒打下。两人前次有过交手,倒也有些熟悉,上来省去了试探,径直往对方要害之处攻去,出手狠辣无情,倒像是作生死之斗。 转眼十几招过去,欧阳锋越打心里越沉,对手的内功果然如他上次所见,要上了一层楼,他仍循着上次占得上风的招法,手里铁杖猛烈挥击,一招接一招。 沈元景并不吝于真气,以手里一把普通宝剑,正面抗击。“当当当”的声音持续不断,如同进了铁匠铺一般热闹。 很快欧阳锋便有些吃力,这次受伤的换做了他。前两天被全真七子围攻,耗了元气,又与沈元景对了一掌,吐了口血,纵然有史弥远呈上的名贵药材,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好得了。 沈元景怎会理会他受不受伤,自顾将雄厚的真气化在五岳剑法的招数里面,一招一招往对手身上劈砍。黄药师越看脸色越凝重,心道:“才一个多月,这小子便如此厉害了,再过两三来了,那还得了?” 欧阳锋硬顶了些招数,心道:“如此被动,恐为眼前这人拖到筋疲力竭而死,只能求变。”他身子微微向前倾斜,右掌平推而出,使的正是他生平最得意的“蛤膜功”。 这招沈元景早有预料,使出“阳关三叠”,手、肘、肩协同,两掌相接,两人各退半步。 第92章 战而胜之 黄药师也十分惊讶,以他上次对阵来看,沈元景比他们这些个老前辈还是要差上一线,在这短短时间都已然赶上,这才信了他真的有伤在身,仅是如此,也可谓是天纵奇才。 但要说他只恢复了三五成,那就正是少年人狂妄之语了。黄药师自忖天下能胜过自己半筹的,倒还正常,从前王重阳便是;要说胜过自己一倍的,绝无可能。 两人这一招看着平分秋色,其实欧阳锋已然使出了全力,沈元景还有所保留,不待对方修整,又一掌打过去,这次逼得对方退了两步,而他仍然往前,打出第三掌,这次对方又退了三步。 等到第四掌打来,欧阳锋脏腑有了震动,不敢再接,连忙避开,反手一铁杖打来,才算化解了这次危机。只是这等不体面的招数,燥得他脸色通红。 旁里黄蓉不嫌事大,拍手直笑,欧阳克面有惭色。洪七公却生出一点唏嘘,心道:“我们几个,功夫只在伯仲之间,老毒物打不过的,我亦然。眼见着就一代新人换旧人,不服老也不行了。” 沈元景可不理会这些个兔死狐悲的心思,手里长剑径直往欧阳锋身上戳去,白羽世界对内力的运用要胜过金书许多,招式上也走的意识流派,对技巧琢磨非不重视,只是不在首位。 而金书里面,特别是射雕世界,武功和招法结合的十分之紧密。如欧阳锋的蛤蟆功,便是天下武学中的绝顶功夫,非但招数变化精微,奥妙无穷,内功的修习更是艰难无比,练得稍有不对,不免身受重伤,甚至吐血身亡,以致欧阳克都未得传授。 沈元景受伤这段时间,非但依着这个路数创出了两门威力博大的掌法与剑法,很是贴合郭靖练的神照经,还趁机梳理了手上的许多招数,化为己用。 如今用剑,早已不拘是那门功夫,上一招是五岳神剑里头的“崔崒刺云天”,下一招可能就是独孤九剑的破气式,亦或用太极剑法来做防御。 转眼就两三百招过去,他把各种顶级剑法信手拈来,黄药师都看得啧啧称奇,要知他向来以武功博学著称,可眼前每一门剑法,都不输自己创出的那些招数。与之为敌的欧阳锋却是压力大增,稍不注意,便落在下风,愈发吃力。 沈元景却是越打越兴奋,长剑纵横肆意,各种剑法融为一体,如飞鹰在天,鱼儿在水,本是自然造就,不必去想;又招招出人意料,从不可思议中出手,让人难以抵挡。 欧阳锋也是一代武学宗师,若是给他时间,说不得就能破解,可比斗之间,怎会留他间隙,往往才琢磨出前一招来,后一招早至。 两人斗到五六百招,他脑袋里面打结,措不及防,左手衣袖便被砍下一截。若是切磋,沈元景已算胜出,就该停手,可他决意要置对方于死地,并无停顿。 他先是一记重剑,砸在对手的铁杖上,欧阳锋一震,便慢了一丝,他顺势长剑横切,对方避让晚了一线,胳膊便被划出一条口子。 沈元景不肯放过,长剑再往上撩,叫招架住,又斗几招,窥得机会,一剑直刺,点中对手胸口,虽无大伤,衣衫上也翻出一点红色。 很快欧阳锋身上的伤口便多了起来,胸口与小腹还算轻的,左肩上挨的一剑,差点把整条胳膊都卸下来。 这形势任谁也能看出他已然岌岌可危,黄药师与洪七公已然说不出话来,纵然他俩高看沈元景许多,也觉不过和自己起鼓相当,可现下这情形,叫人难以置信。 洪七公狠狠的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嘿”了一声道:“这人的功夫,都不下当年的王重阳了,之前丁点儿消息也未传出,莫非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欧阳克脸色惨白,忽然走出两步,到了黄药师跟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边磕头边道:“黄世伯,我认输了,求您老人家开恩,止了这场争斗。”等抬起头来,鲜血顺着额头往下,和着涕泪,流得满脸都是,甚为难看。 黄药师心道:“两家都是上岛求亲,便是客人。若老毒物死在这里,天下人说不得会耻笑说我暗中埋伏或是以多欺少。”想到这里,他瞅准机会,往前一飘,抬起玉箫往沈元景手腕点去,道:“沈先生住手罢。” 却不料沈元景长剑一偏,仍是往欧阳锋刺去。左手五指成爪,抓向玉箫。 黄药师大怒,心道:“纵然你武功高绝,也不应如此轻看与我,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以一敌二的本事。”玉箫一转,换做剑法,往他胸口点去。 沈元景大笑一声,道:“来得好。”剑上一转,后发先至,弃了欧阳锋,往黄药师的右肩刺来,逼得对手往后退了一步,抽回玉箫,复又攻来。 欧阳锋才脱出危险,却不敢停歇,也跟着横杖扫过,径直往他下盘而去。 面对两大高手围攻,沈元景心里毫无畏惧,脚下轻轻一点,跃到半空中,往下一招“回首白云低”,剑光从左而右,分作两处。 两人都觉这剑朝着自己而来,齐齐后退,抬起兵刃招架。可势头如此猛烈的一手,竟是虚招,“散风如飞霜”接踵而至,往两人手腕刺到。 黄药师往上一顶,却觉这剑轻飘飘的,瞬间到了欧阳锋的铁杖上,又是重若千钧,击得他不得不又退一步。 三招过去,反让对手占了上风,黄药师倍觉难堪,这才用出全力,一招劈空掌打向对手胸口。 沈元景还在攻向欧阳锋,是以侧身让过,并不还击,如此黄药师更为恼怒,绝招连环着使来。 洪七公在一旁看的满是赞叹,道:“黄老邪这些年可没闲着,弄的这些武功,着实难以对付。” 沈元景自然也不敢小觑,稍作收敛。欧阳锋战斗经历无比丰富,立时抓着机会,也猛攻过来,一副同归于尽打法,与黄药师的巧招两两结合,让他反倒落在下风。 他心道:“这两人联手,招法上缺陷极少,以我此刻的功夫,想要胜过,实在太难,除非内力再恢复一成,以势压人。” 纵然无法胜过,可这种高手陪练机会少有,他一时也不放弃,仍是一边守御,一边伺机攻出几招,让两人脱不开身。 黄药师很快窥出他的心思,大怒,迎着他长剑扑来,手里玉箫往他心口点去,竟是同归于尽的打法。沈元景哪能伤了黄蓉的父亲,收回长剑,让这两人脱身而去。 比斗就此停歇了,欧阳锋过去拉起欧阳克,快速往外,一言不发。黄药师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第93章 笛箫相争 黄蓉欢呼一声,奔到郭靖怀里,洪七公打趣道:“好啦,好啦,你师父已经替你赢了两局,你从今往后就归了靖儿,日子长着呢,不在这一天,还不快去给我准备几个小菜,我跟你师父喝几杯。” 她也不害羞,拉着郭靖便跑了,留下洪七公在亭子里面,对亭子外面说道:“我只道你武功厉害,未料到你非但能胜过老毒物,还顺带着气走了黄老邪。如此看来,老叫花子也真是老了。” 沈元景道:“七公春秋鼎盛,正值壮年,若是有心,娶个妻子,生个蓉儿一般的女儿,也不在话下,谈什么老呢?” 洪七公笑骂道:“还娶妻生子,臭叫花穷的一文钱那也是掏不出来的,娶来跟着我一起喝西北风么?” “那怕什么?”沈元景一本正经的说:“倘若你人品坚挺,自然有姑娘们哭着喊着、自带着满满的嫁妆找你。靖儿成天被人说傻里傻气的,不就是有桃花岛的大小姐、蒙古的公主,紧追不放么?” “那是她们眼瞎。”洪七公没好气的说道:“老实憨厚值几个钱,没看着黄药师都瞧不上,非得把女儿推往火坑,你说他图点什么?还不是欧阳家的那小子有个好外相、好家世,他觉着女儿过去,定然能过上好日子么?跟了郭靖,不说你那没影的华山派,就是以后家里大大小小的事,还不全得他女儿操心。” 沈元景哑然,对方所言却是事实,说道:“七公,你不必拐着弯来替我俩说和,靖儿能娶蓉儿那自然是他的福气,我这做长辈的,岂会为了一点点刁难,就和黄药师闹翻。” 洪七公这才满意的点头,岂料听他接着说道:“等靖儿把蓉儿娶过门了,有什么账算不得?”不由得一怔,然后哈哈大笑。 两人闲聊了一阵,便见郭靖拎着两个食盒,黄蓉拽着黄药师款款而来,洪七公不需人动手,连忙把几个竹桌一并,三下两下便把小菜端了出来,抢过一双筷子,先每个碟子都尝了一口,满足的闭起眼睛,道:“黄老邪,你的武功我倒是没有那么佩服,可这生女儿的本事,实在是天下第一。” 沈元景跟着道:“这还用说,能有沈某与北丐、西毒齐齐来求亲,除了黄岛主的女儿,恐怕皇家的公主,也无此等面子。靖儿见了蓉儿之后,可是连蒙古的金刀驸马都不愿做了。”他乃男方家长,自不能一味僵持,害的终究是郭靖。 黄药师脸色这才好些,勉强道:“沈先生过誉了,小女顽劣不堪,做父亲的总心忧她出嫁之后,过得不好。如今她既自己选定了,也便由她,只盼着贵徒能够包容,让她少吃些苦。”边说边摸着黄蓉头顶,语气似有不舍。 郭靖还在一边懵懵懂懂,沈元景看得好笑,扯了过来,道:“黄岛主已然答应把蓉儿嫁给你了,还不拜谢你岳父?”他这才反应过来,极为欣喜,跪在地上便磕了四个头。 黄药师见他憨直,心里想道:“如此老实也好,蓉儿性子随我,事事要强,说不得也只有郭靖这样,能经受得住她折腾。”开口道:“起来吧,好好照顾蓉儿。” 等他站起身来,又道:“听蓉儿说你是梁山好汉‘赛仁贵’郭盛的后人,那蒙古的金刀驸马又是怎么一回事?” 郭靖便把当年如何母亲受了追杀,逃往大漠,以及结识蒙古大汗铁木真、江南七怪授艺等等,通通讲了出来。 黄药师先是叹道:“你有位好母亲。”遂放下了大半担忧,又道:“那江南七怪武功不高,心里还有几分侠义,玄风的事,我便不追究了。”等郭靖说到自己被招为金刀驸马时,他冷笑一声,道:“我女儿不比那蛮夷之女要高出百倍,还算你小子有眼光。” 饶是郭靖口齿不灵,说得十分平淡简略,也是洪七公都吃完一桌子菜,才讲到同七个师父共赴与杨康的嘉兴醉烟楼之约。 黄药师怒道:“认贼作父,可叹他先祖杨再兴一生忠烈。靖儿,你下次遇着此人,便替我清理了门户。”他心里厌恶杨康所为,但也不愿别人插手桃花岛之时,若丈人支使女婿,自然天经地义。 见郭靖唯唯诺诺的应下了,他这才道:“你母亲深明大义,北方局势糜烂,还是早日回汉地为上。” 见得黄药师如此,沈元景心道:“果然是一旦承认了这女婿,便开始替他打算。不过蒙金交战,靖儿母亲在那边终究不妥。”便道:“黄岛主所言极是,此乃重中之重,这次回去,便先接你母亲过来吧。”郭靖点头称是。 眼见着女儿有了交待,黄药师欣慰之余,又多有感怀,心道:“郭靖这小子老实憨厚,是个能托付终身的。他两人的师父武功又高,人也年轻,庇佑他们几十年不在话下,我也便放心了。现下只有一条,便是那九阴真经还只有下部,这些日子就去逼问周伯通,得了上部,一齐毁去,等蓉儿成亲后,就去见阿衡。” 原来黄药师对妻子情深意重,兼之爱妻为他而死,早就想要以死相殉,只是黄蓉年岁还小,无人托付,这才等到今日。他曾向爱妻许过心愿,要找了《九阴真经》来烧给她,前些日子从梅超风手里拿了下册,上册还周伯通手中。 他主意已定,思及与女儿见一日便少一日,心里转柔,道:“难得七兄与沈先生为了小女奔波,兄弟无以为报,便吹奏一曲,讨个乐子。” 说罢他从腰间抽出玉箫,轻轻移至唇边,箫声似乎由指缝间流出,初始带着喜悦,珠玉跳跃,清脆短促;后面几个盘旋,又再低沉下去,虽极低极细,每个音节仍清晰可闻,如人在耳边低语,微微有些清愁。 沈元景也取了竹笛,起声便高亢,如鸣泉飞溅,宛若千里之外而来,继而鸟语啾啾之声,响彻山林,如同群卉争艳,花团锦簇。 两人吹了片刻,他心中想道:“果然我与黄老邪都是自傲的性子,若说些许琐事两方容忍也还罢了,可乐为心声,笛箫若要相互迁就,千难万难。” 吹不一会,非但未能融洽,反倒是起了争斗心思。黄药师不觉用处了碧海潮生曲的功夫,洪七公笑骂道:“这老家伙。”连忙让郭靖与黄蓉堵住耳朵。 沈元景不甘示弱,也用了与黄钟公一起研习的“七弦无形剑”的功夫,远远的荡过去。 天下武功虽多,可音律功夫实少,如他二人这等把这类功夫练到宗师级别,更无第三人,一时是将遇良才,也不管旁的几人,奋力相抗。 正当郭靖与黄蓉受之不住之时,忽然远处传来一声长啸,由远及近,然后蓦的一声大吼:“吵死了!” 第94章 左右互搏 这啸声与前次沈元景三人登岛时候一样,他立马猜出了这便是周伯通,却还装作不知,问道:“未意岛上还藏有如此高手,不知是谁,黄岛主可否引荐一下?” 几人看向黄药师,他略一踌躇,说道:“乃是王重阳的师弟周伯通,当年他冒犯于我,我把他关在岛上,已经有十五年了。” 洪七公大吃一惊,道:“原来是他,那便不奇怪了。那年他突然就不见了,王重阳的徒子徒孙寻了许多时日,还曾找到丐帮,帮着打探,原来是被你关在岛上。” 黄药师也不答话,领着几人穿过树林,到了一处花树繁密所在,只见一人盘膝坐在山壁的一个岩洞之中,满头长发,直垂至地,长眉长须,鼻子嘴巴都被遮掩住了。 他见着几人,破口大骂道:“黄老邪你个臭不要脸的,一个人逼我不出来,居然还找了帮手,不算不算,这怎么能算。”还未等人问,他自个就招供出过山洞。 黄药师冷笑一声,道:“老顽童,你自己了规矩,打不过我便不出山洞,现下破了誓言,却找借口不认。我黄药师要败你,何须找人联手。” 周伯通呐呐说不出话来,哭丧着脸道:“我,这事不能怪我,反正是你使坏,我没有出山洞。”他小孩子气犯了,背转过身,不看几人。 黄药师道:“愿赌服输,赶紧把九阴真经上册拿来,我可立誓,拿了秘籍便焚烧了祭告先室,绝不偷看。” “没有,没有。”周伯通还是不肯,转过身来,打量几人,指着手里拿笛子的沈元景道:“是他害得我出洞的,你找他。” 沈元景笑道:“关我何事,在下不过是与黄岛主切磋,我这两位徒弟都无反应,只你心思不静,怪得谁来?”这话倒是事实,两人笛箫争斗,里面夹杂许多红尘欲望,郭黄两人青春年幼,未经历重权在握、大富大贵与男女之事,自然不会胡思乱想。 周伯通只是不依不饶,要找人顶罪,黄药师好容易等到这天,怎会轻易放过,举起玉箫,便打了过去。 周伯通与他交手多次,总是差上一线,见状往边上一躲,嘴里叫嚷的着:“不打,不打!” “那便交出秘籍。” “不交,不交。” 这洞穴没有多大,黄药师展开身法,三下两下便追上周伯通,后者无奈,只能举掌相迎。两人拆了几十招,他很快落在下风,会的功夫都使完了,只得换了其他武功。 他这十五年里,全是一人,无聊时便练功,某日忽然参悟到“以虚击实”、“以不足胜有余”的妙旨,因而自创出以空、柔为主的七十二手“空明拳”。 现下他便用孔明拳来抵挡,只见他拳出无声,脚去无影,飘飘忽忽,难以捉摸。黄药师觉得他拳法精微,劲力大得出奇,也不敢怠慢,连忙收了玉箫,使出落英神剑掌来。 两人相斗多时,却未冲出这小岩洞。外面几人也未进来,就守在洞外。终究是周伯通内力差了一线,僵持多时,便招架不住。 眼见着就要被黄药师捉住,他忽而大哭起来,道:“师兄,我对不起你啊。”勉强挤出几滴泪水,偷眼看过,对手脸上却看不出什么表情,显然是拿定了主意。 他知道是自己理亏,终究武功也不如,只得妥协,右手伸到怀里,准备取了九阴真经与黄药师。 哪知他动作突然,对手尚不及反应,一掌打来,眼见着招架不及,慌乱之间,他下意识的左手一招“空屋住人”,接了过去。 黄药师这招被他挡住,未等反应,他又恼怒对手不留情面,右手从怀里抽出,一招“妙手空空”反攻回去。 这两招一左一右,大相径庭,黄药师猝不及防,只得后退,胸口却还是被他扫中,隐隐作痛。 周伯通一招使出,自己也呆了一下,看向双手,忽然想道:“我这左右互搏之术使将出来,双手的拳路招数便全然不同,岂不是就如有两个人在各自发招?虽然内力不能增加一倍,但招数上占了大大的便宜,以两对一之下,黄药师哪里是我的对手?” 黄药师见他怔在一旁,也不追击,只当他之前那招乃是巧合,开口道:“伯通,到了这般境地,你亦应知不是我对手,不若交出秘籍,我便放你离开。” “哈哈哈哈,放狗屁。”周伯通如同着魔般大笑一阵,接着骂道:“我现下武功已是天下第一,还怕你怎地?再来再来,让我打你个落花流水。” 洪七公想道:“这莫不是被逼得太急,得了失心疯。”心里不忍,道:“黄老邪,他怕是气急攻心,以至于神志不清,你手下留情。” 周伯通往洞外一窜,打量了洪七公一眼,道:“你这个老叫花定然是洪七公了,我还道你是个好人,却诅咒我疯了,是何道理?” 黄药师闪身出来,也觉着他出了状况,说道:“伯通,区区一本秘籍,你这又是何苦?” 周伯通把眼睛一翻,道:“你不信是罢,现下就叫你心服口服。”说着主动朝对方攻去。 黄药师抬手一掌,凌厉如剑,他举起左手,一招“空碗盛饭”,正好将之收在手里,右手使出“风吹大树”,往对手身上刮去。 洪七公惊咦一声,显然周伯通这手大出他之意料。沈元景心道:“左右互搏术果然是奇功,虽不能增半点内力,可加诸与招数上,威力高出半倍有余。我手里秘籍众多,不如拿一门与他换了。” 黄药师更为吃惊,心知招架不住,只得后退半步让过,接着双臂挥动,四面八方都是掌影,齐齐朝对手打来。 周伯通正是志满意得,怎会畏惧,仍旧是两手使着不同招数,任凭对方招数如何繁复,虚实如何变化,总是一手接住,一手反攻。 两人斗了百八十招,黄药师已然落在下风。这一日连遭两挫,他心灰意冷,跳了出来,道:“不打了,伯通,我真个服啦,竟然被你想出这等武功,你胜过我了,那誓言便作罢了,这岛上你来去自由。” 周伯通哈哈大笑,得意洋洋道:“如何,我就说我是天下第一了吧,老叫花子,你还说我疯了。来来来,咱俩也打一场。” 洪七公苦笑一声,能胜过东邪的,也自然能够胜过他,当即说道:“老顽童,老叫花子也服了你了,你确实是天下第……” 他话说到一半,就又收住,望向沈元景,心道:“也不知这两人,哪个厉害!” 第95章 以柔治柔 周伯通并未察觉说辞中有何问题,非要与洪七公斗上一场。他这十几年来,孤单寂寞的紧,总盼着有人来与他拆招试手,如今胜过黄药师,更是心痒难耐,恨不得东邪西毒北丐都在此处,他一个一个赢过去。 洪七公被纠缠得烦不过,只得应允,虽他不是主动,出手也不随意,而是照着平生得意招数,一一打去。单轮招数,他自然是比不过黄药师的繁复精巧,一招一式,都简洁明了,直来直去。 这等招数看似一般,实则在他这种高手用来,如同返璞归真,没一式都恰到好处,叫人难以抵挡。 郭靖这些日子看了好些场高手之间的较量,天下绝顶高手,除却南帝之外,都见过了。沈元景也常将这些高手武功路数说与他听,最对他心意的,正是洪七公这种大开大合。 沈元景看着两人斗到几十招,便知哪怕洪七公的招数再妙,也难敌周伯通双拳,迟早是要使出降龙十八掌的。可这掌法虽然到了外功极致,但人力有限,纵然想着一掌打去,能有十万斤的力道,可哪里做得到? 果不其然,几招之后,一招“震惊百里”使出,周伯通喜上眉梢,笑呵呵的道:“老叫花子总算拿出真本事了。” 降龙十八掌的威力他自然是承受不起,可也不必承受,洪七公一掌打来,可避其锋芒;若避开不行,便两拳齐上,叠在一起,反而能够胜过;便是分作先后,也前一手让,后一手攻。 洪七公把降龙十八掌打完,未讨得半点便宜,便不肯再打,跳到一边。周伯通嘻嘻哈哈道:“老叫花子,你这降龙十八掌果然厉害,你教我好不好,我拜你为师?” 说着,他竟然要跪倒磕头,吓得洪七公连忙让开,骂道:“你这老顽童,行事乱七八糟的,若是王重阳还在,也得被你活活气死。” 周伯通不以为意道:“师哥他气量大得很,哪是那么容易气死的。”他嘟嚷道:“不传便不传,真小了你一辈,听着也不大对劲。” 赢了两大高手之后,他便没了兴致,抬步就要往外走,却听沈元景叫道:“且慢。在下也想和你比划两招。” 周伯通并不熟悉眼前这人,但只要有人肯与他玩,自是来者不拒,刚要出手,又觉得不够过瘾,便道:“我与黄老邪打是立了誓言;找老叫花的我主动提的,你跟我打,得有个彩头。” 沈元景道:“你想要什么彩头?”他本意是交换,如今对方主动提出,正是瞌睡来了有枕头。 周伯通道:“若我赢了,你得把你最得意的一门武功教我,如何?” 黄蓉替师父出头,道:“那要是你输了,又该怎么办?” “我输了,也教你一门武功。”周伯通随口说道,又觉得不好玩,看了黄药师一眼,道:“不,我输了,便把九阴真经上册给你看一遍,如何?” 黄药师脸色大变,强忍着没有说话。沈元景笑道:“自然是可以的。我会的功夫倒是挺多的,这样,我有一门拳法唤做太极拳,也是道家一脉,比之你刚才用的那手,还要厉害,若你胜了,便教给你。” 周伯通听得“太极”二字,便心中痒痒,道了声“好”,迫不及待的当先一拳,朝着他胸口打来,未用双手,显然是手下留了情。 这次是在切磋,沈元景连剑也不拿,用了五岳神掌,拦截过去。他这招数也刚猛异常,却和降龙十八掌并不相同,走的是内外兼修的路子,以神照经为根基,立意为“纯”,兼有五岳之威严,每掌都带着沛然大力,若是与之配合的内力不协,都使不出来。 这等级数的武功,便是他如今能够创出的最高水平了,若要往上,便只有两条路,一是见过更厉害的武学,仿照着来;二是自己兼采众长,推陈出新。 第二条路之难,非得十数年苦功不可,他未到进无可进的地步,一时半会也用不着。 周伯通见他武功异常高明,果然有了兴趣,连声叫好,左右开弓,手下不在容情,用着不同招数,往他心口、肩膀打来。 连洪七公之刚猛无匹,都越不过对方这两只手,沈元景用的五岳神掌类似,功力又高不到哪去,自然也是一样,只三五十招,落在了下风。 周伯通边打,便高兴的说:“这门功夫好,我就要这门了。”他心知自己胜过,只是左右互搏术神奇,单单是空明拳还胜不过对方招法。 沈元景道:“这便好了?我还有更好的。”手上一动,往他拳头上一牵一引,就见这他左手打来的一拳不觉往自己右手撞去。 “啊呀!”两拳碰在一起,周伯通收了收,惊咦一声,高兴的叫道:“这招更好。”来了兴致,又换了两招空明拳法攻过去,叫沈元景接住一一接住。 太极拳重在得意而忘形,他又有移花接玉的武功打底,无须精研招数,便有极高的造诣,这一使出来,便让人眼前一亮。 这招数看似缓慢轻柔,却奥妙无穷,周伯通嘴里叫着古怪,手上却不放松,呼呼作响,一招接着一招打去,转眼三五十手过去,只见沈元景或是接,或是化,或是发,将之一一化解开来。 须知这种借力打力的功夫,最是不惧群战,周伯通两手使的两套武功,如同两人齐攻,受太极拳力牵引,有三分力气,都打在自己身上。 打到后面,周伯通倍感郁闷,他左手打出的拳头,总被沈元景导到自己右手一边,反之亦然,如同这些年在岩洞中一样,自己和自己斗,如何开心得起来。 况且空明拳固然神妙,可较之张三丰的太极拳,境界还是差些,他总结的“空朦洞松、风通容梦、冲穷中弄、童庸弓虫”,还是有形之式,而太极拳以意为招,变幻无方,柔处尚且胜过,刚柔相济,更是“以空而明”所没有的。 沈元景借着这一会功夫,已经把太极拳练得愈发纯熟,渐渐的手上的招数更加轻柔缓和,反过来困住了周伯通。 他心中感叹道:“我今日方知,张真人不愧是震古烁今的大宗师,太极拳立意之高深,直通天际。我循着这条路往上,前路也是一片光明,可毕竟于我路数不合,再好也不过第二个张三丰而已。我得天之幸,若只有这点出息,那就丢了穿越者的脸了。” 第96章 左圆右方 周伯通毕竟也是不凡,岂愿轻易就被一门功夫打败,便一手空明拳,一手使了其他功夫,变化多了起来。 饶是如此,算上沈元景熟练太极拳法的那些招数,斗到两百余招,颓势再难逆转,连一旁的洪七公都对郭靖黄蓉说道:“你师父要胜了,百招内便可见分晓。” 黄药师面上肃穆,实则心乱如麻。眼见着沈元景就要胜出,若他得了九阴真经,实在不知如何处理。 周伯通忽然跳出战圈,大声嚷道:“不打了,打不过你。”说罢,从怀里掏出九阴真经上册的秘籍,抛了过去,却是怕自己舍不得,看都不敢看。 黄药师脚下一动,又站住了。沈元景接在手里,一页一页的翻过。前头是梵文总纲,他看得极为仔细,后面便是易筋锻骨篇、疗伤篇如此种种,一眼一眼的扫过。 很快他就将一本秘籍翻完,周伯通赶紧过来抢在手里,生怕他多看一眼,嘴里念叨:“不能让你再看第二遍了,否则你也要把整本书都背下来了。”却是当年吃了黄药师妻子的亏,心里记挂了这许多年。 沈元景笑了笑,嘴里叽里呱啦的,其余五人十眼睛茫然,忽然周伯通像是想起什么,翻开《九阴真经》总纲,一一对照,才知他是把梵文总纲背了一遍。 “你,你怎么也有这么好的记性。”周伯通哭丧着脸,干嚎道:“这种好事,怎么就落不到我头上。”他酷爱武学,那是做梦也想有这种过目不忘的天资。 众人这才知道,他已然将整本《九阴真经》下册背诵了下来,黄药师不禁想起亡妻,有些踌躇。 郭靖喜道:“师父,这里面可有能助你伤势恢复的武功?”沈元景点点头,道:“有疗伤一篇,颇有用处。虽不能让我痊愈,但能够让我再恢复一二成,这也够了。还有易筋锻骨一篇,颇有神妙,你与蓉儿还年幼,正好合适。” 周伯通听他刚拿了《九阴真经》到手,转身就要教授徒弟,又是生气,觉着对不起师兄;又是心里痒痒,恨不得也能学了去,闷闷不乐,蹲在一边,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画着圈圈。 沈元景却还打他主意,说道:“周兄,我那太极拳法如何?”周伯通以为对方在炫耀,气呼呼的道:“自然是极好的,我打不过。”把手里树枝猛砸了两下,断做两截。 “那我便用这门武功,换你那左右互搏之术,如何?” “真的?”周伯通听了这话,一蹦三尺高,急忙过来拉住沈元景右手,伸出小指头勾住对方小指头,嘴里念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反悔,谁这辈子连小猫小狗也打不过。” 黄蓉见他如孩童一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却全不理会,跑去捡起了两根树枝,嘴里开始叙述左右互搏术的奥妙。 黄药师与洪七公两人自持身份,便先离开了,黄蓉鬼灵精怪,郭靖懵懂不知,都留在这里,周伯通也不以为意,道:“我这门功夫,乃是要分心二用,先从左手画方,右手画圆开始。” 说着他拿着两根棍子,在地上画起,果然是一手圆,另一手方。黄蓉觉着神奇,也捡了两根树枝,照着练习,起头一笔还好,可再往下,便不自觉的两手同步,想着左手圆,右手也跟着画圆;念着右手方,带动左手也画了方,画到最后,却成了个圆不圆,方不方的东西。 她不服气,画了三遍五遍,却怎么也画不出来,气呼呼的把树枝一扔,说道:“老顽童,你定然是藏了什么私,赶紧说出来。” 周伯通顿时叫屈:“哪有?你污蔑人!”黄蓉才不信,认定就是他骗了人,上去一把揪住胡须,往外扯动,叫道:“说不说,你说不说?” “没有,真没有。”周伯通弯着腰,偏着头,不住的哎哟,哭丧着脸。 沈元景会心一笑,澄净一下心思,捡起树枝,随手一划,便是一个圆,一个方。郭靖“哎呀”一声,忙朝着一边喊道:“蓉儿,快住手,你过来看,师父画出来了。” 打闹的两人这才停住,齐齐看过来,黄蓉赶将过来,娇呼道:“师父,是有什么诀窍?你快点教我。” 沈元景摇摇头,道:“须得心思纯一,介于有意与无意之间,你太跳脱,定会忍不住想,越用力,怕越练不成。”其实他所思所想也十分驳杂,只是明玉功能收束心神,用在这里,恰到好处。 他不愿把这门神功传给黄蓉,非是敝帚自珍,而是这内功能够影响人之性情,近乎魔功,若把一个活泼可爱的少女,练到性情冰冷,却是罪孽了。 黄蓉学的,乃是五绝神功里面的一门内功,威力不输明玉功且并无什么坏处,只是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练得不如何精通罢了。 她撅撅嘴,心里不信,仍然还要尝试,画了许多次,还是不成,这才作罢,把两根树枝递往一旁,道:“靖哥哥,你来。” 郭靖接过树枝,小心画着,初始和她一样,也是歪歪斜斜的,不成方圆,周伯通跳出来嘲笑道:“你都画不来,这小子憨憨的,一看就不会成。” 郭靖也不理会,仍然画着,就如同他练武功,学的慢,便以勤补拙,一遍不会,就练十遍,十遍不会,再练百遍,以至于练到最后,已忘记了为何要练,要练到什么样。 如此十几遍后,他越画越好,到第二十遍,竟然给他画成了。黄蓉大声欢呼,道:“靖哥哥,你怎么画的,快教我。” 郭靖摸摸脑袋,道:“我也不知道,就是想画,便画出来了。”黄蓉又试了几遍,还是不成,索性弃了,拉来周伯通,道:“谁说靖哥哥不行的,哼哼。” 周伯通胡子被人揪住,连忙讨好道:“是是是,是我眼瞎,看走眼了,这位小兄弟心思淳朴,练我这功夫再好也不过了。”他生怕黄蓉再找他麻烦,开始说起左右互搏术里头的种种。 沈元景听过之后,心道:“原来如此。这老顽童真是武学奇才,这等巧妙的方法也叫他研习出来,也是他这等酷爱武学、又心思纯粹的人能为之,换我便能想通,也不知要浪费多久时日,耽误了其他功夫,那就得不偿失了。” 他武学造诣还要高过周伯通,听他讲了个中道理,立时间就能领悟,手里两根树枝,一面用五岳剑法,一面使的回风舞柳,黄蓉看得大为羡慕。 演练了片刻,他收起树枝,说道:“周兄,你这门功夫果然神妙,寻常用来,也能够倍增战力,若是寻得一门两人相互配合的神功,威力不止于此。” 周伯通眼睛一亮,心头开始琢磨,既然有空明拳,如何不能有满暗拳? 等郭靖也入了门,沈元景便开始教授太极拳法,动静之间,刚柔并济,圆转如意。一些个道家理念,郭黄二人听了,只当是风过无痕,在周伯通耳朵里,却是无上法门。 张三丰本是全真一脉,拳法中的道,也自吸收王重阳处的传承,正是同一出处。以至于后面越发深奥,两人懵懵懂懂,他却手舞足蹈,如闻仙音。 第97章 借花献佛 沈元景与周伯通相互传授完武功,日头已然西斜。四人回到庄园,就见洪七公在厅里乱转,神色急躁。 等见着黄蓉之后,这才安下心来,道:“蓉儿,你回来得正好,现下都是晚饭时间了,老叫花为了你奔波一天,只午间吃了点小菜,肚子都饿扁了,你快快下厨,胡乱做几个小菜,我填填肚子。” 桃花岛上,饼酥糕点,瓜果枣仁全都不缺,他若饿了,也自有仆役做饭。说得如此惨淡,无非就是惦记黄蓉做的饭菜,她也不点破,嫣然一笑,转身进了厨房。 等入了夜,黄蓉去到父亲书房,果然黄药师还在读书。她放下一碟点心,又替他续了杯茶,上手按捏肩膀。 黄药师闭眼享受,不由得忆起女儿年幼之时,不知从何日起,无师自通学会了这么一招,每到犯了错,便使将出来,他自会心软,不忍责备,于是叹了口气,道:“说吧,又在打什么主意?” 黄蓉嘻嘻一笑,道:“今日师父上岛,也是为我而来。他性子高傲,说话不好听,你不要生气。” “哼。”他回道:“到底是长大了,学着骗帮外人了。你无非怕你师父得罪人,我拿他无法,就迁怒到郭靖头上。” 她也不争辩,还是笑,轻轻端起茶杯,放到父亲手里。 “我在你师父年纪,武功远不及他,却还要狂妄百倍,我都如此,如何让别人无有傲气。”黄药师又叹口气,道:“你放宽心,我自不会与郭靖为难。输了便是输了,再去暗中算计,东邪的脸面还要不要啦?” 黄蓉这才放心,双臂环住他的脖子,捏起一块梅花糕,送到他嘴里,仿似三五岁的那些时节,总是这样趴在父亲背上,絮絮叨叨个不停。 父女两说了会私话,她才回想起白日之事,连着两门神功,她都学不得法,以她聪慧,倒是少有之事。当时还不觉着,等后来一人独处,不免觉着受了些挫折,便想着让父亲帮忙。 她开口道:“爹爹,‘虚灵顶劲,气沉丹田,不偏不倚,忽隐忽现’,如何做到?” 黄药师略一思索,道“无思无虑,聚精会神,用意而不用力;元气沉于丹田,徐徐而下,如气海发源环流四肢,屹然不动,在有意无意之间。” “那‘二八成就,乌兔混融’又指什么?” “心肾之气,不得偏颇,同起同落,乾坤交泰,融汇一体。” 黄蓉问一句,黄药师便答一句,他只道是女儿不懂道家隐语,便解释给给她听,等到后面,越发深奥,却早陷了进去,并未能察觉异样。 转眼半个时辰,等到解释“机之动,不离其空,此空乃非常空,是不空之空”一句时,那油灯因着无人拨芯,火光骤然变小,黄药师一惊,这才清醒过来,怒道:“这是道家上乘的功夫,你自哪学来,怎可随意说与我听?” 黄蓉见他脸色不好看,委委屈屈的道:“今日师父教授老顽童太极拳,我在一边旁听,除了一些浅白的,其他的我都听不懂,更不知道要怎样去练。爹爹,我何时变得与靖哥哥一样笨了。” 方才两人一问一答之间,她把太极拳的大半精要说了出来,以黄药师之能,复原出来,不是难事。只是他自负得紧,那《九阴真经》下册在手几年,也不肯练。如今得沈元景这门神功,如同偷窃一般,叫他如何心安。 他还要责骂,可见女儿在油灯下,一副楚楚可怜模样,又自心软,没好气道:“你是担忧我武功不济,二次华山论剑败北,没了面子?还是郭靖那小子也听不懂,你学了说与他听?” 黄蓉笑嘻嘻的,拨弄了灯芯,屋里又明亮起来,黄药师叹道:“如此做派,给你师父知晓了,怕不是得气得要清理门户。” 她不以为然道:“师父会的神功多到他自己都学不来,区区一门武功而已,他怎会在意。我从前问他,要是他不在身边,剑法找谁指点,他就叫我找你。靖哥哥也是一样,拿着掌法请教七公,他也不放在心上,说什么知根知底,无须防备。” 黄药师冷哼一声,终究是心中有碍,赶她出去了,想了一阵,才吹灭灯。 …… 第二日早,黄药师本待向沈元景致歉,却见对方先拿出一叠白纸,递了过来。 他接过一看,最上的一页写着《九阴真经》几个大字,他心头一震,抬眼望去。 沈元景道:“来得匆忙,并未备下礼物,况黄岛主品行高洁,定然也看不上那些俗物。闻听黄岛主欲得此书,以告慰爱妻,便借花献佛,权当是聘礼了。” 他又朝着周伯通说道:“周兄,如此处置,是否妥当?” 周伯通大口吃着糕点,嘴里含糊道:“你能记下便是你的本事,我管不着。况且黄老邪说出要烧掉的话,我还是信的。” 黄药师朝着两人深深一礼,道:“多谢沈先生与伯通兄成全。”说罢,从怀里掏出早准备好的一裹白布和一个瓷瓶。 沈元景接过,展开白布一看,里面是一张人皮,上面密密麻麻刺着许多字,就听他道:“这是真经下册,劳烦沈先生抄录三份,你留一份,与伯通兄一份,剩下一份给我烧给亡妻,人皮还要给我那不肖的徒弟,终究是玄风留给她的念想。” 这样分配,皆大欢喜。他又指着瓷瓶道:“疗伤之药,无有超过桃花岛无常丹者,算作回礼。” 沈元景应了下来,晚间拿出两份《九阴真经》下册,分与两人。 黄药师拿了,过一日便领着黄蓉与郭靖,祭拜亡妻,在她棺木前烧掉,算是了结一桩心愿。 周伯通得真经后,遵照王重阳遗命,也焚毁了去,又在岛上待了几日,就回中原去了。洪七公一连吃了十几天黄蓉做的美味佳肴,才因有要事,恋恋不舍的离开。 沈元景传了两个徒弟易筋锻骨篇,便开始闭关,虽然疗伤篇于新伤最为贴合,可他也只需借鉴其中理念,以供参照。 黄蓉还是不肯多用功,整日的玩耍。只有郭靖,日复一日,勤奋刻苦,从无间断,倒让黄药师对他印象改观许多。 这日,陆乘风携着儿子,并梅超风几人一道,上得岛来。 第98章 桃花门人 郭靖与黄蓉先过来了厅里,陆冠英大喜,开口道:“郭……郭师叔。”本是要拍他肩膀,半途化作拱手。 郭靖笑道:“原来是陆大哥,怎么有空过来了?”陆冠英连说不敢,苦笑着让到一边,只见陆乘风与梅超风两人一坐一立,在厅里等候。 旁边还站着两人,一个中年汉子,满面风霜,背脊有些驼了,左肩窝下撑着一根拐杖,显然是行动不便。另一位是个看着有十七八岁的少女,睁着一对大眼呆望几人。 两人从面上皮肤粗糙,是常年生活困顿之辈,但身穿锦衣华裙,头发打理的一丝不乱,脸上手上收拾得十分干净,都是精心打扮过的。 那中年汉子见到黄蓉,十分激动,手有些颤动,杵着铁杖一瘸一拐的迎了过来,盯着她的脸说道:“你,你就是小师妹了吧,可真像啊。” 黄蓉知他所说的,是自己和母亲很像,心里一黯,勉强笑问:“不知道是哪位师哥?” 陆乘风忙叫陆冠英推过素舆,道:“我是陆乘风,梅师姐你是见过了的,这是冯默风师弟,以及曲师哥的女儿。唉,她脑袋有些问题,我们也不知道年纪与姓名,只是傻姑傻姑的叫着。” 傻姑听了有人叫他名字,咧嘴欢笑道:“伯伯,是要吃饭了么?我饿了,我要吃那个,那个白白的、圆圆的。”她一时记不得那糕点的名字,歪着头努力的想。 陆乘风道:“傻姑过来,这是你小师叔。”傻姑过来笨拙的行了一礼,她最是听他的话,因为这人领她回去之后,好吃好喝好玩的都给足了,短短时日,脸上已见红润。 黄蓉正要问曲灵风怎么了,门外闪出一人来,陆乘风神色一变,双手一撑,从素舆上落下来。那边冯默风早丢掉了拐杖,跪倒在地,口称恩师,泣不成声。梅超风这才知道黄药师来了,也向着门口跪倒。 黄药师看向冯默风,心里百感交集,面上却不动声色,道:“超风,我着你做三件事,怎么一件也做不成,灵风与眠风呢?” 梅超风身子一抖,颤声道:“武师弟离岛不久,便病逝了。曲师弟,是被人杀了。”她声音渐低,这几个师弟所受的罪,都因她夫妇二人造就。 “眠风,唉!”黄药师怔了一下,继而大怒,问道:“谁敢杀我桃花岛的弟子?” 陆乘风连忙道:“那日梅师姐打探出曲师弟去了临安,但她眼睛瞎了,仇家又多,再往下探,已然不便,是以找到我头上。”梅超风怎有这能力大海捞针似的寻人,便是他有意遮掩,但黄药师岂会不知这些事情都是他做的,冷哼一声,也不说话。 他身子一颤,接着道:“我们追寻到了钱塘江边一处村子旁边,找到了曲师哥身前住所,等赶过去时,只有傻姑一人住在那里。我们满屋寻找,找到一间密室,在里面发觉他的尸骸,是与宫中的一个侍卫同归于尽了。旁边都是些古玩珍宝,还有名家字画,我们都带来了。” 说着他朝陆冠英示意,陆冠英连忙爬起来,到了外面,搬着一个大铁箱子,走了进来。 陆乘风接着道:“我还在那密室的墙角,找到他遗留的一封信。”说着从怀里小心掏出信函,双手高举过头。 黄药师轻轻一晃,接了过来,捉住他手腕往上一提,推回素舆,朝着旁边说道:“你两个也起来吧。” 他从信封中抽出一张纸来,有些褶皱痕迹,已叫人抚平了,边角焦黄破碎,上面歪歪斜斜的写着几行字迹道:“字禀桃花岛恩师黄尊前:弟子从皇宫之中,取得若干字画器皿,欲奉恩师赏鉴,不幸遭宫中侍卫围攻,遗下一女……” 字迹写到“女”字,底下就没有字了,只余一些斑斑点点的痕迹,隐约可瞧出是鲜血所污。 黄药师顿时呆住,面现痛苦神色,半晌无语。屋里一片静默,其他人也不敢说话,黄蓉轻手轻脚过去,抽了纸条过来,也是一阵唏嘘。 曲灵风无辜被逐出师门,想是费尽心思要重归桃花岛门下,才到大内偷盗珍宝古玩、名画法帖,讨好师父。只是他双腿残废,这多的珍宝,不知是冒了多大的险,才能得手。后面怕也是因被皇宫的护卫发觉,剧斗之后身受重伤,自知不久人世,才写了这通遗书。 黄药师思及于此,伸手招向傻姑,道:“你姓曲?”傻姑摇头笑道:“我不知道。”又问:“你妈妈呢?”傻姑双手捧住脸庞,呜呜两声,不见掉泪,道:“回姥姥家啦!” 她如此模样,却是问不出什么了。黄药师忽然一掌打去,傻姑连忙一挡,使的是桃花岛武学的入门功夫“碧波掌法”,翻来覆去也只六七招。他脚下随意一绊,傻姑竟然毫无防备,扑通一声,后仰倒地。 几人都知他是在试傻姑的招数,看此情形,曲灵风并未有教她,否则不至于连最基本的下盘功夫也不会。 一想到曲、陆两个弟子,纵然被他打折腿赶了出去,仍是恪守规矩,连后代都不见传授桃花岛的功夫,一心一意想要重归门下,心里愈发的愧疚。 但他生性高傲,低不下头来说话,冷着脸道:“总算他还有几分悔意。”又道:“他尸骨何在,收敛了葬在他最爱的那个山头吧。”陆乘风连连答应。 黄药师又转往冯默风,见他三十多岁的年纪,却脸色黝黑,不复当年青葱模样,未老已衰,反倒比自己看着年岁都要大,再也说不出什么狠话,心底叹了一声,道:“回来便好。你们三个,从今往后,还是我桃花岛弟子。” 梅超风三人听了,大喜过望,跪倒在地,重行拜师之礼,磕过了头,又忍不住激动,伏在地上,痛哭出声。 他也眼睛湿润,偏过头去,拭干净了泪,呵斥道:“哭哭啼啼,成何体统。”三徒这才起身,脸上挂着泪水,相视一笑,宛若回到当年,在这厅堂,聆听师父教诲一样。 过得一会,梅超风又出来道:“恩师,您老人家叫弟子做三件事,只完成了这一件,那练过《九阴真经》的惟有杨康一人,可他是金国小王爷,弟子想要杀他,却被铁掌帮主阻拦。待弟子完成此事,再来交还《九阴真经》的武功。” 黄药师想了一下,道:“不必了,就算他学了九阴白骨爪,又能如何,此事作罢。”现下会九阴真经的,还有沈元景和他女儿女婿,真要让她去杀,也太过为难。 梅超风先是一喜,后又一颤,抬起胳膊,就要自废双手。他又道:“这一条也不必了,就罚你教导傻姑,什么时候她的功夫超过了灵风,什么时候算你赎罪完成。” 她呆楞一下,以头抢地,直磕出血来,又是一阵大哭。她背叛师门,实是终身大恨,能得恩师原谅,都欢喜异常,现下连惩罚也如此轻,已是不敢置信。 第99章 珠光宝气 黄蓉领着郭靖,上前重新见过了几位师姐师兄,那梅超风得了师父原谅,又抚摸着师父发回来的陈玄风人皮,对郭靖纵还残留一些恨意,也只得云淡风轻了。 黄药师正与陆乘风检视曲灵风所留遗宝,一揭箱盖,满目的珠光宝气,那玉带环、犀皮盒、玛瑙杯、翡翠盘,一件一件的摆在桌上,满堂生辉,饶是陆乘风父子已提前见过,仍觉惊艳。 等将这些珠宝尽数取出,下面现出夹层,双手小指勾在内壁左右各一个圆环上,将上面的一层提起,只见下层尽是些铜绿斑斓的古物。黄药师脸色一变,伸手抚过,龙文鼎、商彝、周盘、周敦、周举罍等物,每一件都大有来历。 这些古玩取出后,还有一层,里面是一卷卷的书画卷轴。他随手取来一幅展开一看,竟然是画圣吴道子的“送子大王图”。 箱内长长短短共有二十余轴,展将开来,无一不是大名家大手笔,韩干、南唐李后主等人大作,还有徽宗的书法和丹青等,尽是精品。 黄药师叹道:“这些物事用以怡情遣性固然极好,玩物丧志却是不可。徽宗道君皇帝的花鸟人物画得何等精妙,他却把一座锦绣江山拱手送给了金人。” 郭靖见着这些个价值连城的物事,面色也不变一下,听得此言才有触动,黄药师看在眼里,愈发满意。 这时黄蓉突然说道:“爹爹你看。”拿着一幅泼墨山水画过来,只见画中是一座陡峭突兀的高山,共有五座山峰,中间一峰尤高,笔立指天,峰西独有一棵老松挺然秀拔,下面朱笔画着一个迎风舞剑的将军,面目难见,但衣袂飘举,姿形脱俗。 那画并无书款,只题着一首诗云:“经年尘土满征衣,特特寻芳上翠微,好水好山看不足,马蹄催趁月明归。” 黄药师见多识广,道:“这笔迹是韩世忠的,诗是岳武穆作的。只是这首诗写的是池州翠微山,画中这座山却形势险恶,并非翠微。” “是铁掌峰。”忽然从后面传来一个声音,他悚然一惊,回头看去,果然是沈元景,心里骇道:“纵使我看这些书画入了迷,也不应当有人到了身后却毫无察觉,这等功力当真惊世骇俗,让人难有对抗之心。”一时之间,争强好胜的心思都淡了许多。 梅超风早已知晓沈元景的武功,陆乘风也听自家孩儿说过。惟有冯默风尚不认识他,心道:“某非是师父新收的弟子?” 黄蓉欢呼一声,问道:“师父,你的伤好啦?”郭靖也是满脸喜色,上前拜见。他摇摇头道:“已恢复了七成,剩下的就没那么容易。还要多谢黄岛主的灵丹妙药,果然天下无双。”说罢,拱手作礼。 黄药师收起脸上失态,道:“沈先生来得正好,难得劣徒有心,去赵家取了这些宝物回来,你来看看如何?”他听过对方吹笛,以及《九阴真经》那四个字笔法高妙,直追唐晋,认定对方必是文雅之士。 沈元景正要接过吴道子的画来看,黄蓉一把拉住,道:“师父,你说的铁掌峰是什么意思?”他指着最后那幅水墨画道:“这画里面画的这座山,是铁掌峰。” 黄药师也来了兴趣,道:“这画风骨虽佳,但少了含蕴韵致,不是名家手笔,为何与这满箱子的名作放到一起,却也奇怪。” 他所学甚杂,奇技淫巧也懂许多,只这一点破绽给人提出,便动了心思,拿起画来,先抚过表面,里面没夹杂东西,又掂量一会,左右分量倒是一致,接着拿出屋外,对着太阳一看,果然在那韩世忠的提诗下,能见着一行文字。 “倒也方便,无须火烤水浸了。”这些字写在裱画衬底的夹层纸上,他缓缓念道:“武穆遗书在铁掌山中指峰上第二指节。” 郭靖与黄蓉听了,齐齐望向沈元景,上次他请洪七公去皇宫大内截杨康等人,不料拿回的石盒是空的,如今这线索又直指铁掌峰,便已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沈元景略一思索,道:“说不得当年岳武穆将这部兵书托付给了韩志忠,而那铁掌帮前代帮主上官剑南曾是韩世忠部下,若说武穆遗书落在他手里,倒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郭靖道:“裘家两兄弟见利忘义,投靠了金人,这部兵书不能留在铁掌峰了,得想办法取出来。”陆乘风父子也点头称是,齐齐望向黄药师与沈元景。 黄药师道:“沈先生,此事如何处理,你来拿主意吧。”沈元景回道:“也好,华山派与那铁掌帮旧仇未去,新恨又来,便由我走上一遭吧。” 陆冠英心想:“您老人家上次把裘千仞打得吐血而逃,所谓仇恨也是他铁掌帮有才是,关华山派何事?”但又不敢说出口。郭靖奇道:“师父,我们华山派和铁掌帮有什么仇?” “莫须有吧。”沈元景道,见着屋内众人都愕然,才笑道:“他裘千仞当年能够掌灭衡山,我华山派同为五岳,如何不能报复回,来一出剑挑铁掌峰?” 黄蓉心道:“这华山与衡山同为五岳倒是不假,只是这两派能有什么关联?”但这事定然热闹非凡,雀跃道:“师父,带着我和靖哥哥一起吧,我给你捧剑。” 沈元景道“你还有更要紧的事去做。虽然我替靖儿做主,定了这门亲事,但他母亲那关定绕不过去。靖儿他母亲还在大漠,你俩赶紧回去,接她过来。” 叫他这样一说,郭靖还真有点想念母亲,看向黄蓉,她有些不甘愿,道:“咱们就不能先去铁掌峰,再去大漠么?” 沈元景道:“我是去杀人,你当是春游么?况且你武功太差,带着你还得分心照顾,我何苦来着。” 黄蓉还不放弃,他立刻拿出师父威严,考教她易筋锻骨篇练习程度,接下来一月,训得她哭爹叫娘的,黄药师都于心不忍,找个借口去皇宫中替徒弟报仇,躲去了岛外。 郭靖倒是一直都稳扎稳打,每日里都有提升,十分难得,沈元景这才有信心,欲要在十年之内,将这徒弟训成五绝级数的高手。 等陆乘风父子要回太湖,师徒三人便跟着走了。等上了岸,两边就此分开,郭靖与黄蓉往北方赶去,沈元景向东而行。 第100章 剑挑铁掌 沈元景到得泸溪,找人询问铁掌山的所在,却是人人摇头不知。他心中惊讶,又问此处有无江湖势力,还是无人能言。 寻了一家小店,拉过店小二,拿了一锭银子,说了铁掌峰的模样,才套出“猴爪山”这个称呼。这小二两眼放光,低了声音道:“小人侥幸见过一次,再忘不了。那五座山峰排列得就和五根手指一模一样,中间的最高,两旁顺次矮下来,每座山峰又分三截,就如手指的指节一般,十分神奇,听老人们讲,这是刑天被砍下来的手掌。” 沈元景他听得“指节”一说,便知是这里了,点点头,故作不屑,道:“那猴爪山不就是五座山头么?纵然雄伟峻峭,还能比得过三山五岳不成,有何神异,值得如此谨慎?” 这小二面上露出些许惊恐,道:“客官有所不知,那刑天能与天帝争位,就算败了,也是顶天立地的大神,他的手掌可不得了,落在此地,血啊皮肉啊的,衍生出了许多的凶神恶鬼,任谁走近离山五里,就休想保得性命。光是我们镇上死在哪里的,都有不少人,前些年我二叔一家躲避兵灾,误入其间,后面便没了音讯。”说罢,还朝两边看了一看。 他这样愚昧无知,误将人认成鬼神,沈元景也笑不出来,递过银子,又叫了午饭用过,才依着小二指的方向寻了过去。 行了一截,到了人烟荒芜之处,一路草长过腰,崎岖难行,去地四十余里,远远望去,才见五座山峰挺拔突兀,高耸入云,确似五根手指竖立在半空之中。 此时已近黄昏,他打东边来,到得近前,朝上望去就如同见着一只大手扑往天空,要把太阳握住一般。 居中一峰尤见挺拔,有一条弯弯曲曲的路往上,路口两个黑衣汉子,各执兵刃,在那边巡逻。 他非止是要来拿书,还要除恶,便光明正大的现出身形,正待发问,那两个汉子一言不发,举着刀便砍了过来。 沈元景抽出长剑,唰唰两下,抹了两人喉咙,轻声道:“果然是凶神恶鬼,闻得人气就要做怪。” 他一路往上,各转弯处、紧要处都有人把守,大都问也不问,就打杀过来,偶尔几个喝止的,也语气凶恶,如审问犯人一般。 他有些好奇,心想着:“这铁掌帮难道从不与外人交流,那所食所用,从何而来?”手上却是不慢,一剑一个,也懒得去管这里面或许有罪不至死者。 很快杀到半山腰,才见一片木石搭建的屋子,依着山势而建,点点灯火从里面透出。前面有一木亭,五六人围在一张桌子旁,上面摆着几个酒碗。 见着他上来,呼啦一下,都站起身,叮叮当当的举着兵刃围来,一人问道:“你是何人?”又觉不对,再问:“你怎么上来的?” 沈元景抬起手里长剑晃了晃,道:“自然是杀上来的。” 这人一愣,后面的同伴立时举起大棒,当头打来。他脚下一晃,长剑映着火光一闪,几人都捂着脖子,软倒在地。 此时寨子里面才有人觉察不对,当当的敲起了钟,很快上百名铁掌帮众,举着火把涌了过来。 沈元景道:“裘千仞呢,让他过来见我。” 一个头缠青布,似是头目模样的人越众而出,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是什么样的玩意,也敢直呼帮主的名讳,赶紧跪地磕头,求他老人家原谅,或可饶你一命。” 沈元景心道:“这些人问也不问缘由,就要打要杀的,显然是嚣张惯了。也罢,反正我也不打算与他们讲什么道理,都杀了吧。” 往前一跳,剑光一闪又退回原地,众人只是眼前一花,就见着这人丢了长刀,双手捂住喉咙,嗬嗬叫了两声,那血才从指缝往外冒。 旁边又一个同样装束的高大汉子道:“瞎了眼了,找死找到铁掌帮来,不必跟他啰嗦了,一起上!”说着当先扑来。 沈元景既已存了杀心,便放开手脚,唰唰几剑,先杀这人及周围几人。后面跟来的人才一窒,有人道:“他杀了成护法!”另一人道:“成护法的武功比钟护法要高出百倍,也只顶了一剑,快去请帮主!”围着的人边说还边往他跟前涌,各拿着刀剑齐刷刷的砍下来。 他出手更加迅捷,内力灌入长剑,脚下一点,原地旋了两圈。第一圈斩在每人的手腕上,打掉了兵刃,第二圈长剑在这些人的喉咙上割出一条血线。 十来个人同时了账,这才让铁掌帮众有些害怕,迟疑一下没有上前。他都动手了,哪里还会收敛,主动杀了过去。 这些人里面,无论首领头目,还是帮众喽啰,无人是他一合之敌。寒光四射,所到之处,人一个接一个的倒地,如同麦子一般被割倒,火把不断掉落。 火光渐暗,月光正白。 “住手!”忽然一声大喝传来,转眼一人就射了过来,沈元景的剑刚要刺中一人喉咙,就见这人忽然往后急退,是被人抓住了衣服,急速拉扯。他收剑挺立,笑道:“你肯出来了?” 裘千仞望着倒在地上的五六十个帮众,瞠目欲裂,怒道:“沈元景,你也是一代宗师,为何要与手下人一般见识?” 他道:“你这些人手下,不是刑天血肉皮脂所化的孤魂野鬼么?我大发慈悲,超度他们往生,岂不是积德行善?” 裘千仞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牙齿咬得吱吱作响,却碍着对方的武功,不敢发作,道:“我铁掌帮与你华山派从无纠葛,上次我只是受人之托,前去助拳,你也胜了,为何还要不依不饶,追到此处,是什么道理?” 沈元景自不会拿什么“五岳剑派,同气连枝”之类莫名其妙的话来做借口,而是坦诚说道:“这可奇了,我见你铁掌帮行事肆无忌惮,动辄要打要杀的,这道理不是只在剑下么,还有其他说法?” 裘千仞脸色一沉,暗道:“坏了,这人有备而来,怕是在周围打探到了不少消息。”手下帮众里面多是奸恶之徒,平日里打家劫舍、欺男霸女之类的事没少做,他一直觉着不是什么大事,也未加管束,不意今日惹出这等大祸。 他道:“沈先生说笑了,江湖是是非非,谁能说清,你不要受人蒙骗了。阁下也是一派掌门,擅起争端,传到其他武林前辈耳朵里,须不好听。” 沈元景道:“这可巧了,我这次过来,便是学的一位武林前辈,他的一番作为,我十分之欣赏,欲要效仿。” 裘千仞见他语调轻松,可话里并不饶人,已知今日无法善了,微带讽刺道:“莫非阁下也学了丐帮洪帮主,要玩什么打抱不平的把戏?” “自然不是。我说的那位武林前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裘千仞一脸不解,听他接着解释道:“在下深慕裘前辈当年‘铁掌歼衡山’的丰功伟绩,也想来个‘单剑挑铁掌’,说不得今后三十年,我华山派也能如铁掌帮一样,威震江湖。” 第101章 斩尽杀绝 话已至此,再多说已无意义。裘千仞对着帮众打了个手势,开口道:“沈元景,你未免也太过自信了。”他自觉武功差了对方一线,但有如此多的帮手,也能持平。 很快从里面又涌出了几十号人,铁掌帮的帮众几乎都聚齐了,火把点起,照得院子亮堂堂的。 裘千仞把手一举,从人群里面站出来二十个人,手里拉着硬弓,对着前头。他心里有些遗憾,这些军中利器,乃是他投靠金人,完颜洪烈送与铁掌帮的,要不是弓箭手难以培养,训出两百个人,东邪西毒见了,也得落荒而逃。 “嗖嗖嗖”的二十只箭一齐射出,硬弓速度极快,转瞬就到了沈元景眼前,他神色不变,长剑拨弄,那箭被他一一点中,倒转了回去。 来时迅猛,去也急切,二十个弓箭手一声也没吭,喉咙上各插有一支箭,透出后脖,仰面而倒。除了裘千仞外,其余人一个人也没看清。 他本就有些忌惮对手的武功,见这一幕,不由有些畏惧,左右的帮众已不能给他底气,此刻才暗自后悔,这些年只顾着练功以备华山论剑,对帮中弟子疏于指导,以至于大敌当前,竟无一个拿得出手的帮手。 沈元景哪会给他时间想太多,身子一动,往前扑去,裘千仞领着人迎了上来。他长剑往前一刺,瞬息之间,越过几人,直接到了对手胸口。 裘千仞吃了一惊,未料到短短几月,对方的剑又快了一分,急切后退,还是稍晚了一点,胸口一疼,已被刺中。他用手一摸,隔着三层衣服,都渗出血来,亏他反应及时,躲过一劫。 沈元景一击没有得手,旁边的铁掌帮众都围了过来,齐齐向他打来,这兵刃五花八门,使刀剑并不多,长枪短棍并不稀奇,还有鱼叉、铁钩、铜锤、斧子,应有尽有。 这些人看似凶猛,在他眼中,不过是银样蜡枪头,一丁点需要注意的也无,手里长剑随意挥舞,每偏转一次,便杀得一人。 裘千仞只是稍微查看了下自己的伤口,便有十数人倒在地上,他叹口气,知道自己再不上前,一帮人都要给杀了。 他瞅准对手长剑刺往一边,洞门大开的时机,抬起手掌,猛然往沈元景胸口打去。他心知高手过招,一丝机会也不能极为难得,这招用了十成十的功力,掠过两名帮众脸庞,都如冷风刮过一般。 沈元景右手长剑似乎并不能回转,便抬起左手,轻轻迎了上去。裘千仞心里一喜,又榨出一丝内力来,打了过去。 只听“啪”的一声,他倒飞而回,撞到身后的铁掌帮众身上,几人成了滚地葫芦,他一手撑起,一手抚着胸口,噗的吐出一口血来,满脸惊骇的望着对方。 他方才打到沈元景的左掌上,如同对上一面石壁一般,前进不得,尔后一股大力袭来,像是一块巨石砸中胸口。 旁边传来一声痛呼,三个铁掌帮的弟子,一个被砸得闭过气,一个肋骨断裂,还有一个已然毙命。 其余帮众见裘千仞都被一招打败,心内胆怯,都不敢上前,更有甚者,已然起了逃离的心思。 沈元景长剑不停,又往这群人中间攻去。躲得快的还暂时保住一命,慢的一个接一个的死去,很快这院子里面站着的人越来越少,地上却越躺越多。 裘千仞见对方不立时间过来追杀了自己,心里一片冰凉,想道:“这人真是狠辣,留我在此约束帮众,方便他一一斩杀,这是要执意灭掉我铁掌帮啊。” 他挣扎站起,正要上前拼杀,却见有三个帮众突然转身,往后逃去,随即大怒,赶将过去,连出三掌,打在他们背上,如破布一般,撞在墙上,回身恶狠狠的扫视其余弟子,大声道:“铁掌帮弟子,都给我奋勇杀敌,谁敢逃走,下场犹如此三贼。” 还剩下三十多人,既不敢看他,也不敢攻向沈元景。他正要发火,突然听得背后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往回一折,到了门后。 其余帮众以为他要逃走,争先恐后的奔向门边,打头的两个刚跨过门槛,就听得“砰砰”两声,倒飞而回,砸在后面几人身上。 裘千仞提着一个人,又走了回来,丢在地上,这人滚了两滚,才爬起来,回头一看沈元景,顿时打了过哆嗦,正是裘千丈。 这对孪生兄弟,面相身材,发式打扮几乎一样,若是分开,很难分辨,但两人站在一起,一眼就能看出高低。一个虽显狼狈,但气势不凡,带着三分狠辣三分威严;另一个脸上满是惶恐,见沈元景看过来,连忙挤出一点讨好相容,道:“我不是铁掌帮的人,求沈大侠网开一面,放我离去。” 裘千仞大怒,呵斥道:“你平日里没少拿我身份胡作非为,我念在你是我哥哥,都没有追究,现在说出这等话来,简直狼心狗肺。” 裘千丈不屑道:“什么叫冒充你身份,你天天窝在帮中,又不出门,若不是我替你在江湖上奔走,你之前挣下的那点名声,早就烟消云散了。你不感谢我就罢了,还训斥我,到底是谁狼心狗肺的?” 沈元景此刻也停了手,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两兄弟内讧。这边有几人见他不动,偷偷往外跑。裘千仞愈发愤怒,身子一动,扑了过去,连续几掌,把这人人打死,回头再看,铁掌帮众噤若寒蝉。 而裘千丈又觉得觅得了好时机,蹑手蹑脚的往门内走,既然前路被人拦住,便准备走后山小路。 裘千仞回头一看,气得打了个哆嗦,赶将上去,一把揪住哥哥,提回原位,又对着其他弟子说:“你们也不要想着逃,今日就算是死,咱们也要死在铁掌峰,否则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说罢,也不打招呼,一掌打在裘千丈额头上,对方一声不吭,扑倒在地。 沈元景冷笑一声,道:“当年上官剑南何等忠义,直至去世,都在抗金,世人景仰,你师父也响当当的一条好汉,偏你见利忘义,投靠金人,通敌卖国,死后有何面目见他,下去的时候记得蒙着脸。” 那铁掌帮众见他连亲哥哥也不放过,顿时失了逃亡的心思,面若死灰,朝着沈元景杀过去,后面裘千仞却呆立不动,到了此时,师父临终前谆谆教诲他爱国为民之往事涌上心头。 沈元景心道:“便把这人是留到最后的。”还是不肯先杀他,而是东一下,西一下,把其余铁掌帮众杀光,这才施施然走到他面前,道:“是你自断,还是我来帮你?” 裘千仞惨笑一声,道:“是我违背了师祖定下的帮规遗训。”双手捉住衣襟,“嗤啦”一声,扯下一大块布,包裹住了头颅,又反手一掌,打在自己额头上,就此了账。 第102章 终南山上 跨过满院尸体,沈元景往里面走去,穿过内厅,到了后面,却见几个黑衣小童站在几间厢房之外,不敢动弹,便问:“为何不逃?” 一小童答道:“掌门御下森严,未得命令,不敢擅动。” 他侧耳一听,旁里果然还有几人,缩在各处,显然也是不敢逃走,心念一转道:“你们几个,叫了所有人来,把帮中贵重物事,都拿到此处。” 说完他便转身,提着火把往峰顶行去,很快在“第二指节”处找到一个洞口,玉石砌筑,修建得很是齐整,此刻反着月光,分外明显。 他脚下一点,冲天而起,轻轻跃到洞口,往里面走去。转了两个弯,前面出现一个极大的天然洞穴,有十余具骸骨,或坐或卧,落在里面,更有些骨坛灵位之属,置于案上。 每具骸骨之旁都放着兵刃、暗器、用具、珍宝等物,他扫过这些,目光定在了洞穴东壁一具骸骨身上,移步过去,捡起一只木盒,细看盒上刻着“破金要诀”四字,心道:“这便是武穆遗书了吧。” 揭开盒子一看,里面是两本册子,一厚一薄,那本薄册是岳飞历年的奏疏、表檄、题记、书启、诗词,他捡了几段看了,俱是岳飞一生抱负所在,慷慨激昂,读罢令人胸中激荡。 沈元景以手抚去册子上的灰尘,轻叹一声,道:“你若知后世……”话到一半,又觉不对,缄口不言。 另一册自然是《武穆遗书》了,开宗明义的十八个大字,曰:“重搜选,谨训习,公赏罚,明号令,严纪律,同甘苦。” 他又重叹一声,道:“屠龙刀寻着了,可谁来执刀?” 下到铁掌帮所在,院子里面三四十人站成几排,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低眉顺眼的,不敢出声。地上放着有好些个大箱子,旁边还堆着许多匹绢布。 沈元景用剑挑开箱子,里面全是金裸子、银锭子,还有少量铜钱,可与在桃花岛见着的珍宝古玩、名家字画,价值相差甚远,变嗤笑道:“做了盗贼这么些年,这点家底还连人家一毛都抵不上。” 他让这些个仆役埋了尸体,又给他们分了铜钱、两匹绢布,都打发走了,这才拎起箱子,都放到了铁掌帮的密室里面,然后寻到一块大石,移了过来,堵住洞口。 …… 从铁掌峰下来,沈元景向北而行,不几日,到了终南山,一路往上,行至金莲阁,正好撞见两个道士,开口问道:“二位可是重阳宫里的人?” 这两人一个二十许,一个有三十出头,大的那个回道:“是了,小兄弟来此有何贵干?” 他道:“华山沈元景,与周伯通周兄约好,过来全真教一会,不知他现下可在山上,还望通禀一二?” 那日嘉兴烟雨楼之会后,全真七子便将沈元景的事迹在派内广为传播,嘱托门下弟子见着了,要行后辈礼,不可轻慢。至于后面周伯通回来,言说他已为天下第一之事,却三缄其口了。 饶是如此,这两个全真三代弟子,也吓了一跳,连忙躬身道:“原来是华山沈先生,是我失礼了。周师叔祖前些日子还在山上,这几日没见着人。师伯与师叔说早就盼着沈先生到来,好谢过当日相助之恩,还请随我来。”说完,他遣了另一个道士上山禀报,自己在前面引路。 这道士听过沈元景的威名,不敢多说话,闷着头赶路。他在终南山多年,颇为熟路,平日赶路都用着全真身法,跑得呼呼作响,行了一炷香的功夫,才想起有人在后面跟着,因未听到身后有脚步声,霎时冷汗流下,心道:“坏了,光顾着赶路,却把客人丢下了,这回要受责罚了。” 他转身正要回去,不妨有个人影映在眼睛里,吓他一个激灵,后退两步,再仔细看去,正是沈元景,顿时又喜又惊。 沈元景见他一惊一乍,有些不解,道:“怎么了?”却料不到是他无意展露的身法,吓得人疑神疑鬼。 道士连忙道:“没什么,没什么。”又往上行去,走了十几步,还是未听到身后有动静,悄悄往后看去,对方不紧不慢,就这样跟着。他心底叹服道:“不愧是师父都推崇备至的江湖高人,如此年纪就能有这般武功。” 刚想到这里,他又自否定,暗道:“不对,这位的年纪决计不能才十七八岁,应是练了什么养颜的武功,这不是跟神仙一般了么?”心里更加敬畏。 两人上到一个极大的圆坪,他抬眼望去,四周群山环抱,风景极佳,前头有个大池,水波粼粼,全真七子打头,身后跟着黄冠灰袍的弟子,一起迎了上来。 见着他之后,齐齐躬身,道:“沈先生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沈元景还过礼,马钰过来,引着他往重阳宫走去,道:“几月前周师叔突然回归,我等才知个中曲折,还要多谢沈先生出面维护了。” 沈元景道:“周兄天纵之才,自创了神功妙技,黄岛主是困不住他的,我倒没能出什么力,还占了他一点便宜。”七人只道他是客套,任是执礼甚恭,请他坐了上首,在一边相陪。 原来周伯通回山后,先说了当年追查与黄药师打赌被骗走《九阴真经》下册之事,才遭至十五年囚禁,后面怎么逃走的,却语焉不详,只说是学了神功,打败了黄老邪。 盖因他败给沈元景,输掉《九阴真经》上册,与当年在黄药师夫妇手上吃亏的情形一般无二。同种错误犯了两次,他哪有脸说出,只能推说学的这门太极神功,乃是用《九阴真经》下册换得。因怕七子唠叨,还先把这门武功传给他们,后才说出编造的话。 马钰并非迂腐之人,因王重阳遗命不去修炼《九阴真经》,但见周伯通虽有违背,但事出有因,反过来安慰他道:“若是师父尚在,也定是舍了《九阴真经》,来救回师叔,如今多得了这门神功,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几句客套话下来,丘处机道:“沈先生是来见周师叔的吧,可惜他这几天忽然不见,恐有要事去做。”实则是周伯通不耐山上清静,留了纸条道:“我下山玩耍去了。”这事怎可明说,不得以要替他遮掩。 沈元景道:“那可真是可惜了。我在桃花岛上养伤,约定回了中原,先去办几件要事,后面自会来此一聚。” 几人又说了些闲话,丘处机瞅着时机,道:“说来惭愧,周师叔只说太极拳是他新得来的武功,随意教授给了我们,后面他才言道,是沈先生所传。我等犯了江湖忌讳,如何处置,但凭吩咐。” 沈元景笑道:“无妨,这门武功也是前辈高人结合道家之理念创出的,非我一人所有。况且周兄亦是付过代价的,非但你们能练,便是教给门下弟子,也不妨事。” 七人齐拜,郝大通由衷赞道:“沈先生真君子也!” 第103章 君子欺方 沈元景笑道:“郝真人谬赞了,我可当不得什么君子。就说前几天,我便干了一件不合江湖道义的事。” 郝大通奇道:“是什么事?”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轻描淡写的道:“灭了铁掌帮。” “啊!”王处一手里一个不稳,茶杯落在案上,却顾不得救,高声问道:“沈先生此言当真?” 他道:“还能骗你们不成,自裘千仞及下,我全都杀了,从今而后,武林中再无铁掌帮了。” 众人楞了好一会儿,丘处机才道:“这个真是轰动江湖的大事了,不过裘千仞自甘堕落,勾结金人,死有余辜,也算不得违背江湖道义。”全真七子讨论一阵,不由更加恭敬一些。 坐了一会,马钰说要安排宴席,沈元景道:“无须如此麻烦,我此次来,除了要见周兄,还另有要事。” 丘处机道:“沈先生有什么要事,若全真教能帮上忙的,绝不推辞。”他道:“这件事诸位便不好出面了,我是要去那活死人墓。” 厅里七人一惊,马钰忙道:“可是她们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两派祖上有些恩怨,可王重阳留下遗命,要全真教看顾对方,生怕对面闹出什么误会,得罪眼前这煞星。 沈元景心道:“看来是我挑了铁掌帮一事太过震撼,让他们误会我要找古墓派的茬子。”便开口解释道:“听闻当年林朝英从极地挖来一块寒玉,有疗伤之神效,我这一身伤患,也只好了七成,是以想要借用一二。” 马钰沉吟一番,暗道:“倒是件麻烦事。这位沈先生大节上虽不亏,行事也不像黄岛主那样邪气高傲,可多少有些随心所欲的做派。万一一个伺候不好,他要强抢,周师叔不在,恐怕无人能挡。再说,又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他与丘处机对视一眼,说道:“沈先生稍作休息,我两派长辈有些交情,可容我先去打探一二,再来回话,可好?” 沈元景自无不可,用饭之后,由王处一陪着,在山顶逛了一圈,见着远处树林,升起了袅袅炊烟,才回到客房。马钰与丘处机已经回返,结果自然是不允。 他心道:“旁的事情也就罢了,这寒玉床的疗伤功效,还是得试上一试的。”笑了笑,说:“如此也算是先礼后兵了,多谢两位。” 丘处机心里咯噔一声,急道:“沈先生且再安心等上一两天,我们再去劝劝,必能说服林门主同意。”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也好。”等送欲言又止的两人出了门,他静坐到后半夜,借着月色,光明正大的出了门,往古墓派方向而去。 山林郁郁苍苍,十余里地尽是树木,活死人墓本是王重阳建造,放置抗金军备武器粮草的地方,自然很是隐蔽,就算他在山顶仔细看过,也很难找到,便寻了颗大树,安坐在上,等了一刻。 果然丘处机一马当先,全真七子倾巢而来,匆匆往前,他从树上落下,跟了上去,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一处空地,前面是个树林,远远望去里面有个拱起的土坡子,宛若坟包,难怪叫做活死人墓。 那全真七子受了师父遗命,不敢踏入林中,便由丘处机在空地上面喊道:“全真七子求见活死人墓林门主!” 这声音朝着前头远远荡去,沈元景心道:“这道士的功力有些不凡。”等了一会,一个清冷的声音传出来,带着几分不耐烦,道:“我已然说过,寒玉床之事绝无可能。” 一个中年妇人从林中走到空地,见到这次全真七子都来了,不由得一怔,脸色阴沉,道:“怎么,我不愿意,你们便要强抢不成?” 马钰苦笑一声,道:“林门主误会了,那位沈先生突然出了门,我们也摸不着他的个性,只得匆忙赶来,若是有了冲突,也好调解。” 丘处机道:“以周师叔的性子,都会嘱托我们见着这位,要谨慎对待,不可怠慢,由此能见他武功之高明,不在东邪西毒之下。那铁掌水上漂裘千仞,只是阻了他办事,便被他找到铁掌峰,灭了满门。想来寒玉床不过是一桩奇物而已,他不过是借用疗伤,又不会强取,何必为此一点小事,惹恼了他,遭来横祸?” 沈元景心道:“亏得没有自承君子,否则被人拿捏住名头,行事便要束手束脚,好不爽利。看来这无论换到哪个世界,都是畏威而不畏德的人多。” 可任凭丘处机如何话说,这活死人墓的门主只当他是危言耸听,就是不允。等多听了两句,还觉烦了,道:“不必多言,你们说的那个什么沈先生,若真有贼心,让他自来便是。” 说罢转身,往林子里面走去,马钰叹息一声,也无法可想。正在此时,从他们身后飘出一道人影,落在场中,跟在了她身后。 孙不二“呀”了一声,七子往前一步,手扶宝剑,定睛一看,正是沈元景。丘处机正要高声提醒,林门主转过身来,道:“怎么,真要动手?” 却借着月色,见到七人面露惊骇,如临大敌。原来她这一转身,跟着的那道人影也瞬间转到她身后,露出一张俊逸的脸来,似笑非笑。 她见几人不说话,冷哼一声,道:“装神弄鬼!”又回过身,朝着活死人墓走去。马钰刚要开口,却见旁边有一只手抬起阻止,他看过去,丘处机脸色凝重,摇了摇头。 等看着沈元景跟在林门主后面,进了树林,走出一截,他才说:“丘师弟,为何不让我提醒?” 丘处机道:“这位既然光明正大的现身,便存了必得之心。那林门主又不听劝,我们纵然能提醒一次,还能管第二次不成?” 马钰道:“可祖师传下的交情?”他回道:“终究是他两家之事,我们做了提醒,便是仁至义尽,非要强行管了,便得罪这位高人。你也见着他的身法了,如今周师叔不在,天罡北斗阵未必能拦住他,若他把火气发到门下弟子身上,便是一场浩劫。” 郝大通苦笑一声,道:“我还曾说他是至诚君子,难怪他不肯承认。”王处一道:“东邪都可欺之以方,换了西毒,则非有武力镇压不可。” 七人尽皆默然,既有羞愧,又觉无能为力。 第104章 古墓之中 林门主毫无察觉,带着沈元景走到墓门。他仔细看过,果然是有两块巨石悬在顶上,想必就是断龙石了。 入墓甬道甚是狭窄,只容一人通行,在前面走着,只要一回头,后面之人便会无所遁形,可她一直走到里间,也不见动作。 沈元景在后面始终离着一人远,心道:“习武之人莫非都是如此,过于迷信自己的功夫,反而下意识忽视了最基本的东西。我好像也是如此,万一遇到……” 想到这里,他又哑然失笑,道:“受伤之后,人就魔怔了。若没有这等信心,还练什么武?再说真有谁不知不觉跟在我后面,功力要高出我多少,便是察觉了又能如何?” 一出了甬道,眼前便是漆黑一团,他见着林门主转了一个弯又是一个弯,竟然也无有一丝迷糊,想是她们在黑暗之中呆惯了,才能认得这曲曲折折的路径,赶紧记在心底。 等到了室内有光亮处,就听得里面有另一个女人声音说道:“小姐,那帮臭道士又来找什么事?”听着口气,应当就是孙婆婆了。 林门主答道:“还是为了寒玉床,说那姓沈的会过来强抢。”孙婆婆笑道:“这里道路复杂,机关众多,真敢进来,就怕他走不出去。” 接着里面传来一个稚嫩的女声道:“师父,那姓沈的是谁?”林门主道:“不要多问。龙儿都已经睡着了,你今日去寒玉床上打坐吧。” 那少女“哦”了一声,声音低沉下去,孙婆婆忙道:“莫愁别慌,我陪着你过去。”她声音才变欢快,道:“好啊,谢谢婆婆!”只见两个身影,刚出了门,屋内便灭了灯。 两人摸黑着往外走出一截,李莫愁才小声问道:“婆婆,你便悄悄告诉我,姓沈的是谁嘛?”语气娇憨,孙婆婆轻笑一声,道:“我又没出门,哪里知道。不过听小姐说,是个厉害的人物,功夫比她还要高。” “啊?比师父还要厉害?那得多大年纪?”李莫愁惊呼,道:“定然是个糟老头子了。” “嗯,肯定比婆婆还要老。” “婆婆可不老。” 沈元景跟着后面,见此时的李莫愁还天真烂漫,想起前世所知她的毒辣,心里有几分感慨,想道:“看这些个传说人物,少年时如此之鲜活,倒真是一大乐趣。” 两人到得一处石室,孙婆婆说了几句安抚的话,才又离开。李莫愁摸黑上了寒玉床,盘在上面,嘟嚷道:“这破床有什么好的,有冷有硬,给人抢去最好,以后就不用睡了。”边说边靠在石壁上,又幻想着外面从未见过的花花世界,该是如何的精彩,很快便睡着了。 沈元景飘到里面,隐约见到一个身影在寒玉床的另一头,也不管她,径直跳上床,盘腿坐下,默运起明玉功。一股寒意从身下往上传来,随着真气运转,疏散到奇经八脉,整个人凉了下来,他感到一阵舒适。 好容易靠《九阴真经》恢复了根基,可剩下的三成伤,就算是吃完桃花岛的无常丹,也治愈不了,他才把主意打到寒玉床身上。 效果倒大出他的意料,于疗伤而言,效果一般,却极为切合明玉功的修炼,若能长久居于此地,将明玉功推上五层也非难事。 他暗道:“这些可不好办了。它如果只是能够疗伤,也没有多神奇,大不了我花上几年功夫就可抵消,算成白羽世界,也没多长。可能在我受伤时期,还使内功有所增益,就太难得了。” 如何长久占据这寒玉床练功,又是一件麻烦事。换成是铁掌帮的,抢便抢了,若古墓派这种,让他去欺负一帮老的老、少的少的女人,也不算什么本事。 思及于此,沈元景暗道:“若纯以武功引诱,古墓派必然不肯同意,她一门五口,连棺材都准备齐全了,显然是做了终老此间的打算。死生尚且不顾,那还有什么能够放在心上?也只有林朝英对王重阳那一点怨念,流传下来了罢。” 找到结症所在,如何利用起来,他又犯了难,心道:“我一不能灭了全真教替她们出气,二不能抢了王重阳遗骨,给林朝英配个冥婚,那还有什么办法可想?” 一边练功,一边思考,转眼过去三个时辰,也想不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估摸着天色要明亮起来,他也没有去理会缩在角落、微微颤抖的李莫愁,沿着原路,出了古墓,径直往终南山顶而去。 此地早有郝大通,盘坐在一块大石上,打坐练功,讶然道:“沈先生也有此闲情雅致?我也曾见过华山日出,与太乙一般无二,都是紫霞漫天,绵绵不绝。” 沈元景心里一动,想道:“莫非这时候郝真人便起了心思,创建《紫霞神功》?”却是没有说话,只是望向东方。 天公作美,是个晴日,天边早早就泛起一丝光亮,红霞印染,一圈黄韵散落四周。 他突然开口念道:“形体端然,瞑目合眼,动静之中,心如泰山,不动不摇,把断四门,眼耳口鼻……其心不动,昏昏默默,不见万物,冥冥杳杳,不内不外……五气聚于中宫,三元攒于顶上,青龙喷赤雾,白虎吐乌烟。万神罗列,百脉流冲,丹砂晃朗,铅汞凝澄,身寄人间,神游天上……” 郝大通初听他念的都是道经,便来了兴致,又因他语速极快,不及仔细思索,下意识着映照平日所学,体内真气跟着运转起来,脸色微泛起紫色,如同天边霞彩一样。 继而红日喷薄而出,站在山头往下看,那日头像是从脚底下那一层升起一般,真应了“太乙近天都”的气象。 等日头上来,霞光稍散,一篇《紫霞神功》也念完了,郝大通只觉耳聪目明,四肢轻盈,体内一片暖洋洋的,这才明白过来,方才对方传了自己一门上乘的运功法门,甚是合他所用,忙从大石上下来,深深一揖,道:“多谢沈先生授艺之恩。” 沈元景点点头,道:“见多了紫霞,有感而发。既在山顶相逢,便是有缘。所谓‘出门一笑无拘碍,云在西湖月在天’,勿须挂碍。”郝大通若有所悟,不再纠结。 射雕世界不似笑傲那样,在江湖的小圈子里面打转,门派之间泾渭分明,学了外人的武功,便是大忌。终究这里家国情怀更多些,人人都思忠义,哪有心思固守一家之愚。 第105章 仇家之女 等沈元景回到房中,全真教见得古墓所在炊烟照常升起,便未再问。 他每夜进入进入古墓,在寒玉床上打坐练功。李莫愁既害怕又好奇,并未告知师父,到第三天,才怯生生的在黑暗中问道:“你是人是鬼?” 沈元景一言不发,小姑娘只把他当做了墓穴里的鬼,放下心来,反倒去了害怕,每日里话多起来,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无非就是对师父的畏惧与敬仰,对师妹的喜爱与嫉妒,对外界的向往,对人生的迷茫。 他本是无情之人,哪有功夫理会小儿女情长,半月一句话也不说,一心练功,想要先冲破四层明玉功的瓶颈。 直到这天晚上,她还在碎碎念,一阵细微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林门主清冷的声音传来:“莫愁,你每日在这小声嘀咕些什么?” 李莫愁有些心慌,连忙答道:“没什么,这就睡了。”她也不知床上的鬼还在不在,只得躺下,一动也不敢动,宛若石头一般。 脚步声到了跟前,林门主伸手过去摸着她的头顶,道:“这两年你也辛苦,等龙儿再大些,就好了。”她缩着腿,不敢说话。 林门主也只道她犯了小孩子脾气,便起身准备离开,突然听到一个男人声音传来:“林门主,留步!” 李莫愁顿时汗毛倒竖,心道:“鬼开口了!”林门主悚然一惊,一把拉起她,退到屋门口,将她护在身后,又抽出火折晃亮。 借着微光,只见寒玉床上盘腿坐着一个玄衣少年,朝着这边看来,眼里精光灼灼,神采湛然,映衬得这暗淡的室内熠熠生辉。 她心中一凛,暗道:“这人内功定然十分深厚,便是全真教那几个臭道士说的华山派沈元景了吧?我还道他已然放弃来犯,不料一直躲在这里。这么说莫愁每日都是在与他说话了。” 李莫愁忍不住伸出脑袋,双手捂住眼睛,透过指缝望向沈元景,害怕是青面獠牙的恶鬼,哪知一见之下,竟然是个清逸俊郎的美男子,不由瞪大了眼睛,一时有些心慌。 林门主索性点着了蜡烛,暗中戒备,神色严肃道:“你便是华山沈元景?为什么偷入活死人墓?”她心中十分诧异,这人怎会识得墓中错综复杂的路线,略一偏头,瞥了身边弟子一眼。 沈元景也不起身,道:“本是为了一探寒玉床的功效,果然不凡,让人流连忘返。本想着静悄悄的来,静悄悄的走,不去打扰门主,可前些日子从莫愁小姑娘嘴里得到一个消息,事关重大,若不说出来便径直行动,似乎不对。” 李莫愁心道:“这破床有什么好的,值得他流连忘返?”忽而又想起什么,脸上一红。 林门主虽对全真七子嘴上不服,可亦知这几位的武功,连他们都推崇备至,觉着要出动七人才能拦截的大高手,自然是慎之又慎,是以第一时间没有动手,答道:“是什么消息?” 沈元景道:“听闻三年前,门主从重阳宫抱走了一个女婴,是也不是?” 林门主心里咯噔一下,不知眼前这人是敌是友,却又隐瞒不得,只能点头说道:“却有其事。难不成与你有关系?”李莫愁一时也忘了其他,侧耳倾听。 他早就想好说辞,冷然道:“她今年两岁多了罢?身形偏瘦,肤色白皙,面容生得好看,特别是一双眼睛,叫人一见难忘。而又性子冷淡,不爱笑,是也不是?” 林门主脸色大变,心道:“他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回头看了看弟子,李莫愁连忙摇头,小声道:“我没有跟他说过这些。” 沈元景听得分明,心里暗笑道:“看来是唬住了。”这一番说辞,都是他由前世印象倒推而回。容貌好看上面自不必说,终日不见阳光,如何会黑?每日只喝蜂蜜,哪能胖起来?所只见总是这三个大人,无有玩伴,孤僻一些,实属正常。 至于眼睛特别,就更有意思了,但凡是小孩,多会对外界带着几分好奇,眼睛成日东张西望,骨碌碌的转,看上去自然比成人特别。 他自言自语道:“如此神似,看来真是邀月师姐的女儿。”林门主一怔,问道:“谁是邀月?” 他不答,又说:“这小女孩的父母是我一个仇家,我这一身的内伤,便是拜着夫妇二人所赐,还请门主将她交给我来处置。” 林门主前面听了他说“师姐”,半信半疑,现下又变成“仇家”,脸色一变,道:“我那徒儿沈先生都未见过,定然是认错了。无论如何,你深夜闯入活死人墓中,总是不对,还请离开。”终究是忌惮对方武功,不敢先动手。 沈元景好容易唬住,自然是要趁热打铁,哪里肯走,接着道:“门主觉着我认错了?那还请将那小姑娘抱过来一观,若不是,沈某道歉,转头离开;若是,就让我带走,如何?” 林门主心道:“听闻这人出手狠辣,若龙儿落入他手中,也不知能否得活。”自然不肯同意,道:“不过是你一家之言,无有证明,如何能信?再者,她乃是我活死人墓的弟子,岂可让你随意带走?” 沈元景道:“也是,不过我何须向你证明。她先是邀月与燕南天的女儿,后才是你古墓派的弟子,我要带她走,你拦不住。” 林门主一愣,心道:“我们何时成了‘古墓派’了?”继而心头泛起怒火,冷声道:“阁下要强抢了?倒是要领教高招了。” 说着推开一边的李莫愁,打了个眼色,示意她先走,又摆开架势,凝神以对。李莫愁却急得冷汗都冒出来了,不愿离开,正要开口说话,只听得一声轻笑。 沈元景单手往寒玉床上一按,整个人飞了过来,看似轻盈,却又急又快。林门主不及再管李莫愁,双手使出天罗地网势,绵密无比,护住两人。 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攻到眼前,右手随意一抹,将对手短时间打出的十几式破的干干净净,中指弯曲,拇指扣住一弹,一道劲风朝着李莫愁激射而出。 林门主脸色大变,便要相救,已来不及,不由得肝胆俱裂,只听一声“哎哟”,李莫愁捂着额头,泪眼汪汪。 她忙拉下李莫愁的手,仔细看去,除了额头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浅浅红痕,其他并无异样,这才舒了口气。转身一看,对方已经回到原位,如同从未动过一般。 第106章 杀亲之仇 林门主万没料到,自己竟然一招也接不住,而对手明显还未使出全力。她压下心里不安,对李莫愁低声道:“你去告诉孙婆婆,和她带着龙儿,一起到重阳宫去。” 说罢把她推了个踉跄,直到她含泪离去,这才转身,神色变为决然,道:“阁下武功虽高,想要我交出弟子,却也万万不能,动手罢!” 沈元景眉头微皱,道:“这样啊,那……”话说到一半,只见对方双手一动,数十根玉蜂针激射而来,在烛光之下,泛起点点星芒。 在此同时,她也朝着这面扑来,手上泛着白光,却是戴着金丝手套,要拿他胸口大穴。 沈元景动也不动,只等到暗器快到眼前,鼓起嘴来一吹,那玉蜂针便如同撞到墙上,一根根的都掉落在地,“叮叮叮”细微的声音泛在屋内,她立时顿住,脸色苍白。 实在是这等武功,太过惊世骇俗,她在林朝英与王重阳身上,都未有见过,自认远远不如。 他道:“林门主一言不合,便要打要杀的,是何道理?” 她脸色惨然,道:“阁下武功超神入化,我敌不过,但要我交出龙儿,让你报仇,那决计不可能的,你动手吧!”又摆出架势,语气十分决绝,显然做了拼命打算。 沈元景哑然失笑,道:“我何时说了要对那小姑娘下手?”见对方一怔,又道:“沈某虽不是什么好人,可欺负一个小孩的事,也决计是做不出来的,门主未免把人看轻了。” 林门主迟疑道:“可你说她父母是你仇人。” 他淡淡说道:“是。不过现在换了我是她的仇人。师姐夫妇与我一场决斗,我受了重伤,内力全失,可她夫妇二人,却结伴去了黄泉。” 林门主心里更加惊惧,暗道:“这人武功还未恢复,都如此高深莫测,若是完好之时,谁能抵挡。龙儿父母能与之抗,想来也是十分了得的。”又问道:“既然你报了大仇,还找她做甚?” 他道:“师姐只这么一个女儿,怎可让她流落在外?请门主取来与我,师姐会的几门武功,还要靠她传承下去。” “什么?”林门主惊讶道:“你竟然要传她武功,不怕她大了报复你么?” “那更好了。那时候就是她自己想不开,死在我手上,想来师姐也不会怪我心狠手辣、斩尽杀绝了。”沈元景惯作冷漠,她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涌上心头,暗到:“怎会有如此残忍之事?” 她想到若此事发生,小龙女长大后知道养父竟然是杀父杀母的仇人,该要如何自处?越发不愿把小龙女交还回去。强忍住镇定,道:“不知你师姐弟有什么矛盾,竟闹到兵戎相见,生死决斗?” 沈元景心道:“还好我有两分编故事的天赋,早就把事情想好。”遂道:“我与她同在师父门下学艺,因她笨拙,师父便让她专攻一门,取一个‘纯’字;我稍聪慧,门中武学都交给了我,得一个‘博’字。是以她有了嫉妒之心,趁着师父年迈,害死了他。” 林门主“啊”的一声,说不出话来,弑师之事,天理难容,却听他接着道:“这一桩是杀师之仇,还有一桩仇怨。”等对方侧耳倾听,他慢条斯理的道:“是杀父之仇。我师父也是我父亲!” 听到这里,她已知这个结是如何也解不开了,只盼着对方有前辈高人的矜持,能够放过小龙女。她与林朝英性子相似,历来强硬,此刻却罕有的哀求道:“无论如何,罪不及幼儿,你已报得大仇,又何必苦苦相逼呢?” 沈元景一脸奇怪道:“我一言既出,便不会反悔,说不杀她,就肯定不会杀她。教她武功,不过是让她有个选择,将来知晓了自己的身世,想找我报仇,没个像样一点的武功,那怎么成?” 林门主忙道:“我活死人墓亦有祖师传下的高明武学,况且,我不会说出你们师门的恩怨,只盼她平平安安过这一生,便足够了。” 沈元景道:“你古墓派的功夫固然不错,可就算林朝英活到今日,也不见得能胜过我。你现下不给她做好准备,等她长大想报仇了,再去学功夫可就晚了。” 她无论如何也是不会把小龙女交出,心里一横,欲要等孙婆婆领着两个徒弟出了古墓后,便把断龙石放下,同归于尽。 于是她守在门口,准备找些话题,拖住对方。沈元景却先说了一句:“林门主好生思量,是敌是友,我等着你的回复。”便不再说话,闭起眼睛,端坐在寒玉床上,默默练功。 林门主等了片刻,悄悄往外走了一截,见他一动不动,脚下骤然加速,往甬道冲去,想要抢在沈元景前头,先去关闭了活死人墓。 刚拐过一个角,前头传来一阵风声,下意识的一掌打出,又觉不对,收回了九成力道,就听到“哎哟”一声,一个人往后飞去,听着是李莫愁。 又听到孙婆婆说道:“怎么了,莫愁?”林门主连忙掏出火折子,点亮通道的油灯,却见着李莫愁正往起爬,孙婆婆一手抱着一个孩子,一手拉扯着她。 “你们怎么来了,不是让你们赶紧去重阳宫的么?”林门主十分焦急,上前一步,拉起李莫愁,又推着她往外。 孙婆婆说道:“这孩子只说墓里来了个鬼,就要我抱着龙儿走,没头没脑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门主瞪了李莫愁一眼,道:“来不及解释了,快点走,不要回头。”说着伸出手去,要接了小龙女过来。 孙婆婆刚一递出怀中孩子,只见眼前一花,林门主往前抢去,却扑了个空,小龙女已经叫人抱走。她回头一看,身后空空如也,心里慌乱,连忙跑回放寒玉床的房间。 沈元景还坐在原来位置,若不是他怀里多了一个小孩子,几乎就和未动过一般。 他低头看向小龙女,果然是粉雕玉琢的,肤色玉白,几近透明,双眼忽闪忽闪,也不吵闹,吐出几个字来:“你是谁?”小小年纪,话音软糯,却也带着一点清冷。 他道:“我是你师父。” “师父?”她歪着头想了一想,道:“你不是,她才是我师父。”她手指向门口,那边林门主才赶过来。 他轻轻笑道:“那是以前,现在换成我了。”显然她并不能理解,皱着眉头努力思索。 林门主欲要上前,却又不敢,很快孙婆婆也赶过来了,见得这般情形,心里一震,指着沈元景问道:“莫愁,这就是你说的那个鬼?” 第107章 功力精进 李莫愁怯生生的点头,把孙婆婆噎得差点说不出话来,开口欲要训斥,总算记起当前状况,转身朝着沈元景道:“小子,你是什么人,为何抢了龙儿过去?” 沈元景道:“她是我师姐的女儿,我要收她做徒弟。”说着捏了捏,怀里小姑娘的脸,十分柔嫩,心道:“这丫头可真乖,不哭也不闹。” 孙婆婆一怔,继而勃然大怒,喝道:“你是怎么当师叔的,龙儿那般幼小,便丢弃给全真教的一帮臭臭道士,若不是我家小姐心善,止不住要遭什么罪呢?” 沈元景道:“婆婆教训得是,确实是我师姐弟的不对,光顾着相互厮杀,忘了侄女,好在机缘巧合,寻着了她,今后必然不会犯这种错。” 林门主心里一松,想道:“这人倒也不是喜怒无常、蛮不讲理之辈,或许此事还有转机。”爱怜的望着他怀里的小龙女,恨不得立刻抢过来。 却又听得孙婆婆说道:“我家小姐好容易养到两岁,无灾无病的,你却突然出来,说完抢回去做徒弟,哪有这种道理?” 沈元景淡淡的道:“我这人有时候就是不讲理的。任凭你们说也好,拦也罢,我是一定要教她武功的。师姐虽死有余辜,她的传承却不能丢。” 孙婆婆就要上前理论,却叫林门主拉住,见摇摇头,心里有些诧异,因着她平日威严,住口不再说话。 屋里面又静了一静,沈元景站起身来,道:“天色不早了吧,我就不多叨扰了,就此别过。贵派相助我师徒的恩德,后面必有回报。” 他往外走去,林门主几次抬起胳膊,也不敢真个出手。眼见着他走出门外,李莫愁泫然欲泣,道:“以后我是不是再也见不着……师妹了?” 他笑着答道:“却也不是,我教给她的那门功夫,筑基很是艰难,正好用得着这寒玉床,到时候还望门主不可吝啬。” 李莫愁脱口而出道:“那你留下来,等她筑基不是更好?而且你不是还要靠这寒玉床疗伤么?” 林门主心道:“这或许是个办法,只是古墓里面,怎么能住得男人?”就要驳了她这想法,却看到小龙女从沈元景的肩膀伸出头来,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心底一软,喊道:“沈先生请留步!” 沈元景转过身来,问道:“门主还有何事?”小龙女也跟着转身,两眼灼灼的望过去。 林门主道:“我应允了阁下借寒玉床疗伤之事,可否将龙儿留下?” 他心道:“果然是要拆了屋子才会开窗,可已经晚了。我多花点功夫也能把明玉功练起来,做小龙女师父这种事,却是可遇不可求了。”果断摇了摇头,道:“就算有伤,这天下也无人奈何得了我,能有什么不便?” 孙婆婆道:“哄孩子可不比练武容易,每日吃喝拉撒的,你一个半大小子,哪里带得过来?不若留在终南山,用寒玉床养好伤,待龙儿大些,再带走不迟。” 沈元景似有意动,那边两位赶紧趁热打铁,一阵好劝,他偷笑着,半推半就答应,留了小龙女在此。 半个月来,每日白天去活死人墓练功,夜里回全真教休息,马钰等见这此事似乎已经解决,虽不知他用的什么手段,亦是有些佩服。 …… 转眼到了夏至,沈元景已经在寒玉床上坐了三天,初始还算正常,可后面每日脸色都在变白。 古墓派三人围在房内,盯着他不放,林门主心里天人交战,几次想要趁着他练功紧要时刻出手,又都忍住。 等到正午时刻,他身上起了变化,寒气如丝如缕,自他身上流出,散在房内,一刻凉过一刻,过得半盏茶的功夫,墙面上开始凝结白霜,继而结成冰晶。 李莫愁先忍不住,打个哆嗦,孙婆婆领着她出去了,林门主最后伸出手来,抬了又抬,还是没有打下,转身出了房门。 沈元景似乎毫无察觉,其实已将功力运转全身,若有人不明所以,一掌打到身上,必然受他全身劲力反攻。 明玉内力导入寒玉床内,转了一圈,变得厚重,又回到他体内,积于丹田之中,渐渐凝结成团。这刻他肤色几近透明,筋脉隐约可见,如同玉人一般。 如此一盏茶的功夫,寒意才从丹田散溢,导入奇经八脉,行了几个周天,完全化入全身真气之中。他的脸色慢慢变回原样,虽然依旧白皙,却多了血色。明玉功终于到了五层。 这日,沈元景拿了糖葫芦,逗弄得小龙女“咯咯”直笑,看着日渐开朗的小姑娘,心道:“原来她也能笑的跟花一样。也对,任谁在这阴森森的古墓待久了,性子也要变得冷冰冰。” 明玉功第五层后,连带着伤势也好了一些,剩下的便是水磨功夫了。寒玉床的功效也就可有可无,他很少再用。 见他不再留恋此间,似乎还流露出了去意,孙婆婆每日忧心忡忡,毕竟小龙女是自己一手带大,如同女儿一般,与林门主暗里商议,可技不如人,无法可施。 …… 这日郭靖和黄蓉依照前面约定,上了终南山,还带着郭母李萍,风尘仆仆的,看着有些狼狈。 李萍见着沈元景,就要下跪致谢,不但是因他教授郭靖武功,还替他讨了黄蓉如此优秀的媳妇,更有追杀金人、护卫武穆遗书,不坠乃父之志。 沈元景怎会让她行此大礼,大手一挥,李萍拜不下去。黄蓉也连忙托住,笑嘻嘻道:“伯母,师父不讲究这些的。” 她又道:“师父,那帮金人十分可恶,不停的追杀,你可要替我们报仇。” 沈元景道:“哦,怪不得你们头发都乱糟糟的,都有些谁,你俩打不过么?” 她道:“兵丁太多,再者有那老蛤蟆压阵,我们哪里是对手。都怪你上次放走了他,他把火气撒到我们头上了。” 沈元景摇摇头,失笑道:“若不是你父亲拦着,还有今天的事?再者,他不是忌惮我,你早被捉去做了他侄媳妇了。” 遂不理她的胡搅蛮缠,问郭靖道:“此去大漠可还顺利?” 郭靖脸色一黯:“我拒了金刀驸马,伤了华筝的心。大汗又因托雷安答之死,迁怒于我,赶了我出来,还说以后再见,便是仇人。” 他有些迷茫,十数年情谊,一朝丧尽,深觉前路漫漫,无所适从,说道:“我与蓉儿说好,准备报了父仇,就回牛家村去。” 沈元景心道:“我前段时间所作所为,差几是郭靖保姆一般,若他这样想,岂不是一路扶持化作东流水?纵然我新收了小龙女这一号主角,那不是还要好些年才能养大,这可太过无趣了。” 于是从房里取了岳武穆的遗留,郑重其事的给与了郭靖。 第108章 暂且安身 李萍的来此,倒是解决了沈元景的燃眉之急,他不理会古墓派三人的愤怒,也不管小龙女哭哭闹闹的,毫不犹豫的带走了她。 一行人到了临安,与十几年前相比,牛家村已经破败了许多,郭家的房子早就坍塌,待不得人了,他们只得去到曲灵风的小酒馆暂住。 屋里倒还算整洁,陆乘风时常遣人过来打扫,锅碗瓢盆的日常家伙都有,黄蓉上街买回些菜,随意做了些东西。 这几天小龙女一路见着古古怪怪的东西,许许多多的人,每一样都觉新奇,看也看不够,倒也不再哭闹着要孙婆婆了。 此刻她手里捧着一个青瓷小碗,拿着白瓷勺,大口大口的往嘴里扒着稀饭,两颊塞得鼓鼓囊囊。李萍时不时的舀起一小勺鸡蛋肉羹,吹冷之后,送到她嘴边。 跟着过了十几天,她的胃口有了变化,渐渐摆脱花蜜的依赖,能吃些瓜果与流质食物,性子也变得活泼些,越来越像个正常小姑娘。 她嘴里吃着,眼睛却盯着沈元景给她买的玩具,香包、风车、陶哨、拨浪鼓、陀螺、竹蜻蜓、七巧板、傀儡、花灯…… 黄蓉曾悄悄的在背后说:“这小丫头应该是师父的女儿,要不然师父不会对她这么好。”郭靖也深以为然。 又几日,陆冠英探听到郭靖杀父仇人段天德,就在京师做到高官,过来禀报,郭靖怒发冲冠,当夜便与黄蓉去到城里,捉他回来,拖入郭家旧宅。 段天德迷迷糊糊的,一路求饶,两人都不说话,到此时抬头,看到案上供着“先父郭啸天之灵位”的木牌,吓得魂飞魄散,未等人问,忙道:“英雄饶命,小的也是受了上命差遣,身不由己。” 郭靖喝道:“谁派你来害我爹爹,快说!” 段天德道:“那是大金国的完颜洪烈六王爷。”接着便原原本本的将当日完颜洪烈怎样看中了杨铁心的妻子包氏,因而与宋朝官府串通,捕杀杨郭二人等一系列的事都讲了出来。 郭靖大怒,一面恨完颜洪烈狼心狗肺,恩将仇报;一面怪宋庭官员卑勾结外人,残害忠良,又问道:“是朝廷里面哪位大官联络你的?” “御史杨浩居中协调,步帅夏侯恪直接下的令。”这两个的确是当年与完颜洪烈勾结者,段天德还嫌不够,只盼拉个大人物落水,好把自己的罪名减轻些,信口胡诌道:“据说后面勾连的是史弥远史相。” 沈元景本待说那时候史弥远不过是个小官,但想着上次他派兵追杀,迟早是要找他麻烦。黄蓉也是一般想法,都住口不言。 郭靖脸色铁青,杀意露在脸上。段天德偷眼望去,连忙朝着郭啸天的灵位不住的磕头,大叫着:“郭老爷,你在天之灵要明白,害你的仇人是金狗完颜洪烈,那杨浩放火烧了京师,死在刺配的路上;夏侯恪丢官后终日酗酒,也吐血死了;史弥远还好好活着,权倾朝野,冤有头债有主,你老人家找他们两个去。” 沈元景朝着黄蓉示意,她忙拉了李萍与小龙女出去,郭靖怒吼一声,一掌打在段天德脑袋上,咔嚓一声,头骨碎裂,接着伏案大哭,咬着牙道:“完颜洪烈、史弥远,我与你等不共戴天!” …… 沈元景用手里余钱买了一座不小的宅子,送与郭靖,李萍本不愿要,但听他说起黄蓉家境,也就不能拒绝,加之十分喜爱小龙女,还主动买来丫鬟作伴。 安顿下来之后,他一面送信给江南七怪,一面遣陆冠英去取了铁掌峰中的宝藏回来。柯镇恶几人到来,听得北方战事如火如荼,又说起郭家血仇,都叹息不已。 等到陆冠英归来,这才知道他单人只剑,灭了铁掌帮,一时无言,又住些时日,受了沈元景一些银钱,回返嘉兴去了。 这日云多遮住阳光,几人正在院中,看着小龙女迈着短腿,扑捉蝴蝶。她头上缠着两个发髻,像幼牛的角,插着玉簪子,一边戴着华胜,一边扎上花。一身石榴薄裙,轻盈透气,缀着珍珠、玉佩,脚下蹬一对凤头翘履,走动起来,叮叮之声,清脆悦耳。 她跑得满头大汗,一只蝴蝶也未抓到,却乐此不疲,“咯咯”直笑,如此活泼,哪里还是当初见时的冷淡模样。 很快累了,她跑到亭子里面,李萍一把拉到怀里,替她细心擦去满脸的汗水,又倒了一杯冰镇酸梅汤,递了过去。 她咕噜噜一口气喝完,跑到另一边,奶声奶气道:“师父,我要吃酸枣糕。”沈元景一手点在她额头上,道:“你呀你,成天不是玩就是吃的,让你背个诗都不会。” 小龙女撅起嘴巴,道:“龙儿会背的,‘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然后把肉嘟嘟的小手一伸,说道:“拿来。” 沈元景哭笑不得,若是让后世的人知晓,他把小龙女养得这般古灵精怪,还不知要怎样评说,手上却也不慢,还是把黄蓉做的酸枣糕递过去一块。 “沈先生,这是你女儿?”从后面传来声音,是洪七公来了,郭靖跟着旁边,黄肉道:“师父不肯承认,可我看着他俩面容有些相似。” 沈元景瞪了她一眼,道:“又在胡说。不是便不是,有什么好隐瞒的。对你师妹好点,要不然你和靖儿成婚生了孩子,挨她欺负,可别怪我言之不预。” 洪七公道:“你让小叫花子找我这老叫花,就是为了替这两小提亲吧?我早就准备好了,何时出发?” 他道:“靖儿还有两个仇人要杀,先除掉一人,就去提亲;杀第二人,便可完婚。” 洪七公道:“是什么仇怨,要杀何人?”郭靖嘴笨,黄蓉将事情叙述出来,他听得完颜洪烈与史弥远的名字,沉吟一番,道:“如此也好。北方战事糜烂,金国还处在下风,灭亡是迟早的事,等他们败了,再去取完颜洪烈狗头不迟。可惜朝廷一帮废物,纵然金国灭了,也不知能不能挡住蒙古大军,杀了史弥远,也算给皇帝和满朝文武一个教训,看他们能不能警醒过来吧。” 第109章 教书育人 以沈元景今日的武功,若不顾忌影响,刺王杀驾也不在话下,何况是一个权相,还没弄明白什么情况,就被他提溜着,如同腾云驾雾一般,就到了郭家老宅,摔了个七荤八素。 郭靖质问他为何要勾结金人,害死自己的父亲,史弥远还以为他是自己害死的哪个朝臣的子弟,道: “金人势大,岂可不加准备,卒然击之?当缓缓图谋。你父等诸人行事太过急切,露了行藏,不得不杀之以安抚金人之心,此乃骄兵之计。果不其然,如今金国与蒙古起了冲突,败亡就在顷刻,也算是遂了你父亲的愿望,求仁得仁,又有什么可怪罪到我头上的呢?” 郭靖只觉着他说的不对,却涨红了脸,辩驳不过。沈元景道:“阁下如此想法,却和我不谋而合。” 史弥远一喜,就听他继续说道:“可惜这会时局变了,金国势小,反而蒙古势大了。你还没看明白局势,便伙同完颜洪烈,杀了蒙古四王子,露了反蒙的行藏,如今正好拿你的命,安抚蒙古人之心,行那骄兵之计。你死在此处,亦可算求仁得仁了,夫复何怨?” 郭靖越听越糊涂,史弥远脸色涨红,道:“我身份尊贵,岂是一般凡夫可比的。你用堂堂朝廷宰辅,来安抚外敌,岂不是笑话?” 沈元景道:“韩相能为之,史相为何不能为?”他脸色大变,还要再分辨,却被一指点在额头,顿时双目呆滞,五官流出血来,瘫倒在地。 洪七公神色复杂,道:“这奸相虽然恶贯满盈,可手段确实不凡,方能独揽朝政十数年。若那皇位上坐着的那位没本事,怕是要时局动荡了,未见得是好事。” 沈元景道:“皇宫里面那位,定然不及史弥远,朝内起纷争是必然的,可也不定是坏事。如今蒙金交战,分出胜负还要几个年头,若不趁此机会,搏上一搏,那便只有等死的份了。” 第二日,赵昀在府上见着了史弥远死不瞑目的尸体,惊吓得大病了一场,过后才吓得雷厉风行的驱除他在朝廷内的残余力量。 这件事情了结之后,一行人就乘船去往桃花岛,替郭靖提亲。黄药师并无刁难,爽快的同意了。 除了郭黄二人之外,小龙女也结交到了第一个朋友,在岛上的日子,成天和傻姑玩耍,恨不得睡觉都在一起。 沈元景见状,托付李萍好好看护,自己去往荆襄之地,在独孤剑冢与铁掌峰两面打转,不多时,江湖渐渐传了神雕出没的消息,有好事者过来捕捉,都在雕爪下作了亡魂。 忽忽一年过去,小龙女到了四岁,就要开蒙,他准备亲自教她。等到了临安,却见着黄药师把傻姑也塞了过来。 每日晨里听到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在那里读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小龙女天资聪颖,很快便背得滚瓜烂熟,而傻姑开始几句还好,到了后面不是什么“果子你吃,菜别放姜”,就变成“推位让国,有鱼有糖”。 沈元景气得青筋暴起,还只能强忍着不能打人,后面实在受不住,让小龙女去教,这才好了些。 后面让她俩练字,小龙女还是一点就透,自己虽然稚嫩,可写来也是方方正正。换到傻姑,连拿笔都教之不会,要么右手整个手掌握住毛笔,要么两个指头直直的夹住。 她还觉着好玩,每换两个手指,都要拉着旁人一起尝试。沈元景只得放弃救疗,随她而去,只把一腔心思,放到小龙女身上。 黄蓉从未见过他如此气急败坏模样,在一旁笑得开心,道:“师父,你现在知晓我这样冰雪聪明的学生,是如何难得了,可得对我再好些。还有靖哥哥,你现下也不会觉着他苯了罢?” 他没好气道:“你可不要在一旁幸灾乐祸,等将来你生儿育女,若他同靖儿一般憨直,你自己教他,可就知道厉害了?” 黄蓉看看小龙女,又看着拿笔写字都能把自己弄个大黑脸的傻姑,气鼓鼓道:“我将来的孩子,一定和龙儿一样聪颖。” 沈元景不去辩驳,剧情大变,只盼着别又折腾出一个郭芙来,却又惋惜郭襄。 洪七公常来蹭吃蹭喝,将那北方消息带回,叹道:“谁金兵一败再败,可那完颜洪烈还有两三分本事,每次都的败而不伤。他又提出什么‘向南而亡,向东而生’的战略,不听金国皇帝的话,领着大军,一面在北京府固守,一面派人打通辽东路线,往辽东、高丽撤移,称:‘高句丽能守此土而拒天可汗,我大金国连兵百万,势头还要猛烈。以此为基,进可攻敌后方;退可偏安以待天时’。又几次派人,往临安而来,似乎要与赵家盟约,共抗蒙古。” 郭靖忿忿不平,听得金国使节,便是杨康,当下便按捺不住,和黄蓉一起去到城里打探。半夜时分,他才回返,两手空空,身上衣衫也有些褶皱,似乎和人打斗了一番。 李萍问起杨康,黄蓉答道:“伯母不要再记挂那个贼子了,他现下已经改了名儿,唤做完颜康了。靖哥哥好心相劝,他一面假意答应,一面设了埋伏,暴起伤人,若不是靖哥哥武功高明,就着了他的道了。” “啊?怎么会这样?”李萍急的眼泪都掉下来,道:“他祖上乃是岳王爷手下大将杨再兴,在小商桥被金人射死,他怎可贪图荣华富贵,认贼作父?你们带我去见他!” 郭靖心里悲愤,却不欲母亲冒险,看向一旁,黄蓉又道:“他早走了。那赵家皇帝受了上次史弥远身死的惊吓,哪里还敢与金人媾和。又畏惧金人的势力,送了许多金银财宝,将他们礼送出境了。” 李萍无奈,又去杨家旧宅,哭了一场,烧了些纸钱,回来便唠叨些要忠君爱国的话来,听得郭靖热血沸腾,小龙女懵懵懂懂。 沈元景有些不耐,便道:“爱国自是无差,忠君就大可不必了。岂不闻‘君君臣臣’,及‘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孔夫子、孟夫子可从来没有教人愚忠。” 他便替换补充了《三字经》,来教小龙女一些做人的道理,对其他人说:“我只盼她‘斗鸡走犬过一生,天地安危两不知’,便是愚且鲁,也不妨事。” 第110章 重回华山 静室里,沈元景轻轻吐出一口白气,又一年过去,哪怕是用易筋锻骨篇养好了根基,旧伤还是需要一些时日,才会痊愈。他倒也不急躁,这种情形早在意料之中,甚至比之前设想,还要好上太多。 君不见,多少武林大豪,受一次上,便留下终身隐患,或早或迟,都会爆发出来。 收功之后,他来到小院里面,果然两个丫头又在疯跑,小龙女见着了,飞奔过来,拉起他的胳膊,大叫道:“师父,你这几天去哪里了?怎么都不来和我玩?” 沈元景抚过她的头顶,道:“师父还要练功,可不会和你这懒孩子一样,成天就想着玩。”一听到“练功”二字,她眼睛一转,立马缩回了手,道:“姐姐叫我过去放风筝呢?”小跑着离开。傻姑虽晚她一辈,平日里却没这么多讲究。 他笑着摇头,对李萍说道:“靖儿前几天来书信说,已准备赶往华山,我这几日也要过去,若无意外,一两月就能归来,若有事,可遣人去陆家庄。”两天之后,便骑着马,往西北而去。 此时天气转暖,草长莺飞,各色花类,次第开放。 江南还算得一片祥和,多有游人外出踏青。关西此时还在金国境内,虽暂时安稳,可路上行人匆匆,脸上尽皆带着慌乱,一派末日气象。 自古华山一条道,沈元景对华山构造倒是颇为熟悉,一路行去,山荪亭、桃花坪、希夷峡赌棋亭都在,北峰巍然,往下到得华山派所居之地,此时只有寥寥几间木屋茅舍,都已经破败,是躲避战乱来此居住的人所建。 他再过苍龙岭,一路上了西峰,在舍身崖边驻足,盘膝而坐,奏起笑傲江湖曲,静待论剑之日。 过了一天,郭靖两人先一步到来,黄蓉见着沈元景,大为惊讶,说道:“师父,大半年不见,你面相怎么还看着小了一些?” 他答道:“伤势日复,功力慢慢回来,自然会见着年轻些。” 她知道沈元景和自己练的不是同一门内功,大为羡慕,说道:“你那时便不应当传我什么五绝神功,一点也不厉害,若早教我明玉功,不说也能和你一样容颜常驻。” 沈元景骂道:“贪心不足。五绝神功博采众长,精妙非凡,用哪一家的招数,都能融汇进来,化腐朽为神奇之余,还能助长功力,不正好适合你这种懒人?真给你明玉功了,且不说你的心性受不受得住考验,单只是其中各种奥妙,除了聪慧,还得勤学苦练才能领悟。我每日也算辛劳,到如今才将将练到第五层,换做是你,一辈子能练到第四层,那都算老天开了眼。” 黄蓉吐吐舌头,道:“哪有你说的那么玄奇的,我见你的性子不也挺好,没有什么古怪的。” 沈元景叹口气,说道:“我练明玉功已有二十年。开始的时候,离群索居,整月不与人说话,后面才慢慢正常些,可也还是冷冰冰的模样。对着亲近的人,虽也会说上几句,可少有长篇大论,如武功这块,只教你两三遍,若不懂,也只能你自己去领悟,从不费心解释。” 黄蓉心道:“那就十分可怕了,我可等不了二十年性子才变回来,说不得靖哥哥都跟着华筝跑了,不学就不学了吧。”又好奇问道:“你今年到底几岁?初见你时,你称呼靖哥哥作郭兄,还道你只有十七八岁,现下又说练功二十年了。” 他笑道:“粗略算来,我今年应当三十五了吧。”黄蓉接口道:“那也十分可怖了,我爹爹已过花甲之年,却敌不过你,闷闷不乐了好久,好容易才旷达起来,也不知这华山论剑,他会不会来。” 沈元景道:“他心里不快,可不定是因输给了我,谁让他非得立下誓言,要教傻姑成材?偏那姑娘脑子不灵光,学什么都不会,若不是我心善,带回庄里,他不是更加郁闷?现下好了,不但他不来接人,陆家父子几次过来拜见,都未听说要带了傻姑回岛。” 黄蓉嘻嘻一笑,连忙称赞他人好,又七扯八拉了几句,打算蒙混过去,实在是傻姑太过难教,她勉强带了几天,气得脑仁发疼。 她心里后悔挑起这个话题,赶紧扯过郭靖,让他说了这些日子在北方打探到的消息。 金国一分为二,金宣宗与完颜洪烈决裂之后,集中兵力固守开封,虽一直处于被动,可急切之间,铁木真亲至,也灭之不得。 那完颜洪烈则真退到了辽东,固守辽阳府,一边抗衡蒙古窝阔台与木华黎部,一边侵入高丽,非止杀伤掠夺,还要占城圈地,以做退路。 他整日都在大军之中,守备森严,郭靖和黄蓉二人也难寻得机会,无从下手;再者欧阳锋总在身侧,估摸着打不过,只得回返。 沈元景道:“难怪我遣人去了西域,传回消息说白驼山庄的主人,两年都未归家,看来是那次在桃花岛吓住了他。靖儿你尽管放心,等此次论剑事了,我自会同你一起去到辽东,助你复仇。” 郭靖大喜,跪倒在地磕了个头。 而后三人又谈起家中琐事,沈元景说起小龙女贪玩好吃,不免有些头疼,黄蓉道:“师父,你那明玉功,是要传授给小师妹么?” 沈元景道:“原本是这样想。我初见她那时,才两三岁,就一副清冷模样,以为明玉功后继有人,便拐带了回来,哪知不过月余,便本性暴露,古灵精怪的,看什么都好奇。你还在背后说她是我女儿,我看他更像你女儿才是。” “拐带?”从后面传来洪七公的声音,奇道:“我上次见着王处一,听他说这娃儿不是你师姐的女儿么?还有什么杀父弑师的仇怨在里面,林朝英的弟子眼巴巴的看着你抢走,因这层关系,都敢怒不敢言。” 郭靖与黄蓉连忙迎上去,沈元景哈哈一笑,伸手一指,道:“自然是骗人的。我家就在北峰下面那块地方上,父母都是逃难而来,早就亡故,独留我一个,哪有什么师姐师妹的。 我不过是偷用她古墓派宝物疗伤,无意中发现龙儿,觉着她极为契合明玉功这门功夫,想传下去。可照着她师父那固执模样,定然不肯分让我传授,干脆胡诌了个理由。” “啊?”郭靖怎会想到还有这种故事,说道:“这样她们就信了么?” “也许信,也许不信。”他轻笑一声道:“她们一门上下,加起来也不够我一只手的,还能如何?” 洪七公笑骂道:“你这性子,和黄老邪一样的邪气,还好意思说蓉儿古灵精怪的。不过这小丫头到了你这边,也算好事,活活泼泼的,总好过在那阴森森的古墓里头,太阳都见不着。” 他边说边往朝侧面看去,全真七子俱都现身,等见过礼后,马钰苦笑道:“沈先生何不明说?可苦了我们了。你走之后,那林门主把火气都撒到我们头上了,三天五天的过来一闹,我们自觉理亏,都不敢还手,下面弟子每个都被玉峰蛰过,现在看着那片树林,都绕着走。” 第111章 华山论剑 沈元景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虽我不打算教龙儿明玉功,用不着古墓的寒玉床了,可定下的约定自会遵守。一年之后,等她六岁,我便带去终南山,到时自会分说清楚。” 丘处机心头微怒,道:“那不是我门下弟子,还要受一年的罪?沈先生做了错事,却要我重阳宫承担,有些说不过去吧。” 沈元景点点头道:“你这样说来,的确是我的不对。”丘处机神情稍缓,就听他接着说道:“好在终南山也不远,等论剑事了,我便去杀了古墓门主,把头送到重阳宫,以为赔罪之礼,如何?” 全真七子脸色大变,都知这种事情他是做得出来的。马钰脱口而出道:“不可!”紧赶两步,躬身道:“丘师弟性子有些直,说话不当的地方,还望沈先生恕罪。我派与活死人墓本是邻居,些许纠葛也是平常,我们自己处理即可。” 丘处机本想激得沈元景发怒,以天罡北斗阵胜之,事后就好拿捏,可见到马钰出面,也不好再说,冷哼了一声。 洪七公道:“你这性子,动不动就要打要杀的,却不合你前辈高人的身份。靖儿这般老师憨厚,你就不怕教坏了他?” 沈元景笑道:“正是因为他在此,我才不能作出君子模样。我收他做了徒弟,替他挡下很多磨难,他也就少了许多人生经历,不懂得世情险恶,人心复杂,现下为人处世还是这般循规蹈矩。 若是天下安定,这种性子倒未尝不可,可以现在时节动荡来说,太过方正,反而不美。旁的不说,单是让他去领悟《武穆遗书》这等兵书,也肯定弄不懂兵不厌诈这等道理的。” 洪七公“嘿”的一声道:“那你就要教他像你这般,行事……嗯,随心所欲?”他本要说行事乖僻,喜怒无常,出口时换了个词,总算给了三分面子。 他道:“他若能学会变通,自然是好,倘若不行,随性一些,也无不可。总好过像你这老叫花子,武功这么高明,除了大奸大恶之人,又有几个怕你的?” “要人怕我做甚?” “有那些个作奸犯科的小人,欺之以方,就能将你拿捏住,你放走他们,也未必感恩。我踏入江湖以来,就明白一个道理,武林中人总是畏威而不畏德的居多。” 沈元景接着道:“这便是我要说的另外一个,乱世之中,拳头尤为重要。它并不是道理,却能让人心平气和的和你讲道理。” 郭靖似懂非懂,不解其意,只能牢记在心,回头慢慢领悟。他又道:“索性今日就是华山论剑,个人只凭武功。丘道长,我看你也不服,那就来试上两手,我也想看看,王真人留下的武学,到底有多厉害。” 丘处机冷笑一声,道:“那就要请沈先生多多指点了,布阵!”说罢身形一闪,率先占据了天权的位置。在武学这块,他是全真教的领袖,其余六人也只得跟上。 马钰心道:“沈先生并无大恶,还对我派有恩,不可轻辱,我须得注意,不能胜过,打个平手即要停手。”郝大通亦觉得下不去手。 自从上次以这个阵法胜过欧阳锋后,七人都信心满满,对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以不觉着高不可攀。后面又得了太极拳法,受周伯通指点,两相结合,威力更甚,自觉已是天下第一。 等七人摆好阵势,沈元景才有动作,郭靖与黄蓉都递过宝剑,他摇摇头,笑着说:“你们忘了独孤前辈所说的,草木竹石皆可为剑?今日便让你们看看。” 说罢脚下一动,瞬间飘到旁边的树上,剑光一闪,截下一节树枝,又削出一根木棍来,进了北斗阵中。 丘处机脸色通红,道:“沈先生果然艺高人胆大,如此就得罪了。”手里长剑往前一刺,发了进攻的令,旁边天枢位的马钰和玉衡位的王处一也跟着攻到。 沈元景将功力灌注在树枝上,轻轻一剑横过,只听当当当的三声,竟然发出金铁交鸣之声。三人几乎拿剑都不稳,勉强用太极拳意散去力道,心里惊骇莫名。 他并不停手,木棍往丘处机胸口点来,天璇位的谭处端和开阳位的郝大通从脚下一动,闪出来接住。不但如此,天玑位处在天权位后,刘处玄从丘处机身后斜出,突然一剑,反守为攻。 沈元景随意三剑,一一震飞,丘处机三人再度攻来,他笑道:“果然是有几分门道。”手里树枝舞动,势若千钧,在郭靖看来,也不比用玄铁重剑来得差。 全真七子都不敢和他硬碰,要么三人合击,要么收剑回防,反被他压住气势,打得有些憋屈。 丘处机心道:“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这刚猛尤甚欧阳锋,难怪周师叔说他单打独斗,天下第一。不过他这般滥用真气,我倒要看看能支持多久。”当下脚下稍稍后退小半步,手里招数也改做守势。 他处在魁柄相接之处,是北斗阵之核心,稍一变化,七人心意相通,也跟着变了,以静制动,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击腰则首尾皆应,牢牢将敌人困于阵中。 见沈元景似乎落在了下风,黄蓉心里急切,拉着洪七公的手,娇呼一声:“七公!”又做了一个炒菜的手势。 洪七公连忙笑道:“蓉儿别慌,你师父他只是在观阵,还没用出真本事呢?”他这声音说的颇大,似乎在安慰黄蓉。 全真七子听在耳里,拿眼望去,对手果然气定神闲,心头微凛,出手更是谨慎。 沈元景笑骂道:“观棋不语真君子。七公你这样提醒,忒不地道了,可别怪我回去,不让蓉儿给你做菜了。” 洪七公委屈的说:“那日在嘉兴醉烟楼,你还不是在阵外说话,打乱了欧阳锋的心思,许你放火,便不让我点灯?” 沈元景道:“方才不就说过,你是君子,和我可不同。要不是我这人行事无常,也舍得下面子,随心所欲,说要杀人,也不管功夫高低或是无辜与否,都会杀了,那这七位道长,怎会手里有这么好的武学,还怕我三分?” 他在阵中,还有余力说出这么一长段话,出手却一丝不乱,该攻就攻,该守就收,拿捏得十分准确。 七人只当他是在示威,却也暂时无法。丘处机强压住心头火气,一意防御,打定注意要拖他到筋疲力尽,方肯罢手。 第112章 接连取胜 明玉功练到深处,功力内敛,故而运功之下,非但无有损耗,还可反向增加,近乎无尽。沈元景虽然只练到一半,也真气悠长,所费颇小。况且他招数精奇,趋于完美,一丝一缕都不浪费,那就更加持久了。 反观全真七子,在他的左右调度之下,疲于奔命,因着对方招式霸道,也需全力相抗,不过百八十招,谭处端、刘处玄和孙不二功力稍差,都累得满头白烟,浑身是汗,其他四个也有些气喘。 马钰心道:“这人练的是什么内功,招数如此凶猛,坚持了这么久,丝毫不乱,仍然是游刃有余,如此下去,怕是我们先要坚持不了。在这就算我们今次胜了,他行事毫无忌惮,说不得迁怒到全真弟子头上,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这样想着,他便准备寻个机会,停了争斗,趁着洪七公也在,两方说和,如此也不至于撕破了脸。 沈元景却突然说道:“纯以功力胜了你们,说不得还有人不服,你们看好了罢!”催动手里树枝,真如长剑一般,在空中溅起繁星点点。 用的都是回风舞柳剑的招数,却快到极致。黄蓉看得入神,入眼满是剑招。她追着这招,那招又奔到前头,才一松懈,三五招打着旋儿映入眼帘,看不过来。她顿感眼花缭乱,有些头晕,踉跄一下,靠在郭靖的肩膀上,吓得他连连呼喊。 这时旁边一个声音道:“她武功不到家,看不得,看不得。”说着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腕渡过一些气去,这才好些。 沈元景连出七七四十九剑,两剑挡,两剑断了七人联络,再有两剑挑开,最后一剑点在各人手腕,然后身子一动,轻易就脱出阵法之外。 周伯通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明显能够瞧出这剑法练成一套,是极为高深的武学,给他以巧妙的手法使了出来,这时听到郭靖说:“多谢周师伯相助。”便连忙摆手道:“不要谢,不要谢。什么师伯师叔的,我要拜在你们华山门下,把功夫都学全了,从今而后,你就是我师兄啦!” 沈元景笑道:“周兄说笑了,你武功高明,哪是我能教授得了的,咱们以后多多交流便是。” 周伯通眉开眼笑,说道:“是,多交流。”然后又冥思苦想,道:“可我没什么武功跟你交换了啊。空明拳还凑合,总不能用先天功吧?” 全真七子本就有些羞愧,听他这样说,既怪他糊涂,又有些惊慌,丘处机道:“师叔莫要说笑了,先天功乃是师父毕生心血,岂可随意外传?” 周伯通嘟嚷着:“你们一个也学不会,留着有个屁用,还不如拿来换两门防身的功夫,才是正理。” 丘处机唰的一下,脸都红了,不由低头惭愧说道:“是弟子资质驽钝,不能将祖师的武功发扬光大。可师叔若要传给他人,也不应当,我全真教日渐兴隆,说不得一两代内,就有弟子能够练成,威震天下,何必给了外人?” 他边说边看了沈元景一眼,似乎怕他又如上次那样,用太极拳从周伯通手里换得了《九阴真经》。虽然全真教并不吃亏,可上次那武功并非自家所有,先天功却是王重阳传下的,就大大不同了。 沈元景见他一脸戒备,冷笑道:“先天功有多厉害,我又没见着过,就算是得道升仙的武学,对我也不见得有用。周兄,你要是想学我的武功,开口便是,不用胡乱拿些用不上的东西过来搪塞。” 到了他这个境界,往上的路径早就定了,寻常神功,也只能拿来查缺补漏,多一不多,少一也不少,反倒不如一些奇思妙想的武学来得重要。譬如《九阴真经》,总纲固然神妙,可对他来说,还抵不上易筋锻骨篇有用。 丘处机怒目相视,道:“阁下这是什么意思?”沈元景却不理他,朝另一边道:“周兄,既然来了,咱们再试试功夫?” 周伯通想了一想,苦着脸道:“我恐怕还是打不过你。”他把手往边上一指,道:“不是还有你这七个师侄儿?一起来吧!” 马钰连忙道:“沈先生说笑了,已经比试过了,全真七子甘拜下风。”他当然不肯与周伯通一起围攻,即便是胜了,传出去是全真教以多欺少,也不光彩。 沈元景逼问道:“那古墓派的事,你们管是不管?”马钰苦笑着道:“沈先生一代宗师,怎会和那些小辈为难。” 见着全真掌教都服软了,他也不好欺负老实人,开口道:“那此事我也交给后辈,你们若是不服气,出来一人,与郭靖单打独斗,胜了我亲去古墓派道歉;你们败了,这事就得兜起来。” 丘处机按捺不住,跳出来道:“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就这么办。”他自忖练武几十年,单凭功力也能胜过郭靖这样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黄蓉连忙一推郭靖,说道:“靖哥哥,你可要好好的打,小师妹那么乖巧,倘若你输掉此局,就得回去住那个暗无天日的坟包了。伯母可是把她当女儿一样疼爱,也不知受不受得住。” 郭靖脸色一肃,把心底的一点惶恐埋到心底,恭敬的道:“丘道长,得罪了。”从牛皮袋里面抽出玄铁重剑,一招“散风如飞霜”,攻了过去。 丘处机有心试他功力,也不躲闪,举剑相抗,只听当的一声,他连退三步,才站稳身子,抬眼望去,郭靖纹丝不动,顿时脸色通红。 虽然刚才大战了一场,可败的太快,并无太大的消耗,运转内力,功力还有八九成。对手这剑也并没有使出全力,实在是他有些过傲,存了三分轻慢。 郭靖不疑有他,沈元景曾教过他如何后退,可将对手的力道导入地下的法门,是以觉着丘处机也是如此,反赞他武学造诣高明。 他手上不敢怠慢,出了全力,又一招“崔崒刺云天”袭来,气势汹汹。丘处机已知晓他的功力完全不输自己,也不敢硬接此招,侧身一让,抬剑反刺。 可郭靖这招看似简单,实则变化也不少,他偏着脑袋,这剑却猛然斜下,又变为“阴阳割昏晓”,往他腰间而去,又急又猛。他大吃一惊,连忙收剑回挡。那重剑砸在他宝剑的背面上,“咚”的一声,余势不减,连剑一起撞到肋间。 丘处机闷哼一声,往侧边退了好几步才站稳,吐出一口血来。郭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第113章 再斗一场 马钰神色复杂,一面欣慰当年那个懵懂少年,已然修成正果,一面叹息如丘处机这般天资,还是败在一个似郭靖这般驽钝的孩子身上,不由得有些怀疑,就算王重阳复生,也不能胜过沈元景。 若沈元景知道他这想法,定然嗤之以鼻。在他看来,天下五绝往下,若说天资胜过郭靖的,倒也有几个,但加上心性,那就无人及得上他,否则一个被不少人说傻的孩子,如何在青壮年就成为天下顶尖高手? 丘处机败退一旁,洪七公哈哈大笑,道:“黄老邪,你这女婿如何?当初还推三阻四的,要不是我保媒,怎么轮得到你家?” 只见人影一闪,黄药师跃到场内,笑道:“是要多谢七兄,我前些日子找到一本南朝虞景豫的《食珍录》,里面会稽海味十分出奇,等蓉儿出嫁,我让她整治一桌,如何?” 洪七公并不知晓虞景豫是何人,《食珍录》又是什么书?可听他说的郑重其事,便知是定然记载了美味佳肴,不禁心里大动,笑道:“你这黄老邪,为了女儿可真操碎了心,生怕郭小子奈何不了欧阳锋,便激将我出马。你这算盘可打错了,他师父早就答应北上,这顿饭我可要白吃了,哈哈哈哈!” 黄药师心里一喜,他不好出面,若沈元景肯动手,那自然是万无一失了,道:“看来是我晚到,错过了许多。欧阳锋想必不会再来,裘千仞又死了,剩下的段兄也不知还有无心思,二十五年,物是人非啊。” 洪七公也叹了一回,说道:“现下怎么比?老叫花子自认较沈掌门差远了,估摸着也敌不过老顽童,也只能和你黄老邪耍上几手了。” 黄药师苦笑一声,心里颇不是滋味。二十多年来,他雄心壮志,躲在桃花岛勤修苦练,只道王重阳一死,武功就是天下第一。 可前次观台西毒与北丐相斗,已看得出不在他之下,等到沈元景登岛大战欧阳锋,显露的功夫那可真是石破天惊。到了后来,连周伯通也打不过了,不免有些心灰意冷。 此刻他意兴阑珊,比吧,没有多大意思;不比吧,一番苦练便化作流水,多少有些不甘。 洪七公看出他有些纠结,说道:“婆婆妈妈的做甚,管他虽高谁低,先打一场,也解解老叫花子二十五年的馋。”一掌先打过去,寻常拳脚也气势非凡。 黄药师接在手里,两人都赞叹一声,道这二十五年,对手都没有荒废。转眼就打到百招,各知底细,也就不耐纠缠,都使出绝招来。 这两人一个刚猛,招式直来直去,却不好防守;一个繁复,变化精妙,叫人难以琢磨。 沈元景道:“象曰:‘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也。’居高而不自省,必有灾祸。武学亦是如此,倘若只求刚猛凌厉,不算得本事。有发有收,给自己留有余地,也备着三分后手,才算得入门。你可化用到自己武功里面,如此这般……” 他对着降龙十八掌,一一拆解下来,讲给郭靖听,也不避讳。旁边全真七子听在耳里,受益匪浅。他边说还边演练,随手一击,打得旁边的石头都裂成两半。 洪七公听着有些无奈,心道:“这小子拿我当做他教授宝贝徒弟武功的工具了,真是气人。”觉着反正和黄药师不胜不败的,也没意思,就要停手。 哪知对方却不肯罢手,一直纠缠,武功变了又变,不拘好坏,把所会的功夫都展露出来。盖因沈元景又对着黄蓉授艺,说起招数繁复时候,要如何转折才更快更直接;出剑要怎样变化,才能虚实结合,迷惑对手。 等他说完,三百招就过去了,黄药师收手站在一旁,眉飞眼笑。洪七公讨价还价,又敲了一桌子菜,也笑逐颜开。 周伯通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手痒,对沈元景道:“我们也比一场吧,不过你不能左右互搏,要不然老顽童就不跟你玩了。” 沈元景自无不可,还抛了剑,伸出手来,道:“请!”这乃是江湖上最为顶尖的两位高手过招,边上的人眼睛都不眨一下,连黄蓉也是一般。 周伯通上来第一手便是空明拳,一股柔中带韧的拳风往脸上扑至。他伸手一接,便觉得对方拳力若有若无,自己掌力使实了固然不对,使虚了也抵挡不住。 沈元景早就领教过这门功夫,两三年过去,进步却人,显是下了一番苦工,惊喜道:“老顽童,你这手可真不错啊。”手里使出五岳神掌,威风凛凛的打了过去。 他开始只是随意传授了黄蓉五绝神功,等收她做了徒弟,才认真起来,细细琢磨了这门功夫,大为惊叹。 这门神功全然不在明玉功之下,更难得的是,除了内功,还蕴含着天下各门各派最隐秘的精华技巧,在修炼招式之时,内力也会跟着成长。 若不是明玉功的名气更大,他先入为主并未细看,会去学哪门,还未可知。后面看到,也将其中的一些精髓,化到五岳神掌里头,威力大增。 两人一刚一柔,招数上斗了个旗鼓相当,可沈元景功力更为深厚,周伯通招架不住,只能使出左右互搏术来。 可他早有准备,又放了一分力,周伯通每与之接,都被震得招数变形,有些迟缓,始终与另一只手隔了一层薄雾一般,配合不及,以二打一,反落了下风。 他只得再变换了武功,但见他左掌阳、右掌阴,目光凝视左手手臂,双掌慢慢合拢,将揽雀尾、白鹤亮翅、如封似闭等等招数,一一使了出来,竟是凝重如山,却又轻灵似羽。 沈元景见他把太极拳里面阴阳变化,使得精微奥妙,也击节而叹。他的掌法打在里面,如同落入沼中,越是大力挣扎,越是往地下沉。 见此情形,他心念一转,手里还是那套五岳神掌,不过稍作变换。郭靖黄蓉与全真七子都觉着定然无用,却见洪七公和黄药师脸色凝重,方知其中定有蹊跷,看不分明。 此时招数虽然一样,可里面一些变化的东西都给去了,只剩下直来直往。他打得极快,周伯通如临大敌,每次接住,都极为慎重,生怕一个不小心,挨了重手。 第114章 念头明晰 周伯通用太极拳以至柔,以慢打快,以静制动。沈元景却反其道而行之,出手刚猛无匹,为求速度,少了变化,以快打慢,很有几分先发制人的意味。 他左右开弓,两手出招如同狂风骤雨,连绵不断,旁人看来,就像长了一千只手一般。这乃是以动击静的道理,逼得周伯通双手都抱着太极式的圆圈,根本无法腾出一手反攻。 此时无需旁人提醒,连黄蓉都看得出沈元景大占上风,将周伯通压着打。全真七子看得目瞪口呆,郝大通心道:“原来他方才还留了手,若如这般放开了攻,我七人怕连命也留不住。” 洪七公直咂舌,他走的也是刚猛的路数,更是清楚攻到这等境地的难度,说道:“老叫花子如他这般打出三五十招尚可,连绵百招,就没这个功力了,也不知他能坚持多久。老顽童虽然看着狼狈,可并不慌乱,左右手各有打算,只等他势头一落,反击顷刻到来。” 全真七子这才微微去了担心,轮到郭靖、黄蓉皱起眉头。黄药师说道:“不然。你见他斗了百多招,依然气定神闲,显然还有余力。老顽童那双手互博的法子固然神异,他亦是熟知的,怎会没有旁的准备?” 沈元景如此这般的狂攻了百五十招,心道:“老顽童果然大有进步,这样也拿他不下。我若再加一分力,胜是能胜,可有什么意思,不如换门功夫试试。” 想到这里,他双手一缩,变换招数,慢了下来。周伯通果然反击而来,左手一记空明拳里头的“空碗盛饭”,不见拳风,劲虚却招实;右手乃是太极拳里头的“野马分鬃”,塌腕曲肘,意气合力。 沈元景伸手往他左拳一搭,那拳头径直往他右边打去。他心里一惊,手上招数便破了,怪叫一声道:“你这是什么武功?” 全真七子茫然不解,心道:“这不就是太极拳的借力打力么?周师叔这是怎么了?” 不到境界,看着两门功夫自然觉着一样,可周伯通乃是武学大家,一交手就能看出个中区别。 太极拳借力打力,乃是以意为先,取易学的阴阳五行之变化,刚柔相继,无论对手何时打来,都能应对自如。且用这武功的人,并不需多高深的内功,只要技巧得当,也能做到四两拨千斤。 移花接玉则要在对手出招之后,力量尚还未完全使出之前,探明使力方向,随意牵引、挪移、反弹对方攻击位置。因着它速度奇快,旁人看不真切,往往以为这是料敌先机,十分邪异。这手法非但要求眼力极佳,也颇耗内力,要以明玉功为根基,在心法要诀加持之下,方能奏效。 两门武功都是后发制人,练到高深处,能随心所欲,遇强愈强,敌人攻击越强,则反击越强。 周伯通兴致来了,也不管输赢,两手都换了空明拳,大呼小叫着,左右一齐打来,就见沈元景一搭一转,极尽变化之能事,非但将他这些招数化解,还全数还了回去。 这会他反过来落在下风,全真七子也看出两人只在试验招数,这才放下心来。丘处机侧脸望去,马钰早就一脸淡然,心里惭愧,暗道:“师兄养气功夫已然大成,我是远远不及了,难怪师父羽化之际,留下话来:‘丹阳已得道,长春则犹未也’。” 却是他此时见着前辈高人神功秘技,觉着再练一辈子,也难及得上,恍然有所悟,思及王重阳当年教诲,总是让他们领略道家清静无为的要旨,他却一意钻研武学,就算练得比马钰高明,可于修道人来说,反而落了下乘。 转眼七十二路空明就使完了,若要左换右,右换左,还能衍生出许多招数,可也没甚新意了。周伯通鼓着嘴,大叫道:“我变招啦!” 他左手用出全真教的履霜破冰掌法,精妙凌厉,看似柔弱无力,可如有人胡乱进招,就如暴雪突降,后劲无穷。 马钰最为擅长这门掌法,此时见着了,不禁喟然叹道:“师父当年说此门神功需有深厚内功,并具淡然之心,方可练至大成,隐而后发,周师叔已然尽得其中三味矣。” 可在他看来是毫无破绽的一招,却叫沈元景随手一点,便偏转了过去。打不着人,纵使威力再大,又有何用? 他正摇头叹息,忽见周伯通右手一变,还是同样的招数,风格却迥然不同,精气神混一而聚,从头至尾都是一般凝练厚重,如同是革故鼎新,脱胎换骨,从又焕发荣华。 马钰面上恍然一下,心里蓦地想起,这门掌法又叫三花聚顶掌,大为震动,饶是对武功并不强求,也看得如痴如醉,深觉如此使来,才合他这般性子。 黄药师面色也是一变,道:“这掌法王重阳使来,已是高深莫测,叫人沛然难挡,老顽童却还能推陈出新,真个了得。可惜……” 他说了半句,就打住了,惟有洪七公才知他是何意,可惜这一正一奇,如此高明的手法,看似浑然一体,却还是被沈元景抓住破绽迅速出击,分解殆尽。 斗到此时,周伯通已经没有别的武功能拿得出手了,只得又转回太极拳法,使出一招“揽雀尾”,右脚实,左脚虚,运起“挤”字诀,粘连粘随,右掌已搭住他左腕,横劲发出。这拳劲似松非松,将展未展,劲断意不断。 沈元景伸手过去一搭,又被转回。两人就像两个小孩打架一样,双手纠缠在一起,你推推我,我推推你,看似幼稚可笑,实则在转瞬之间,劲力不知变换了多少次。 两人推了半天,都觉无趣。沈元景已然察觉,移花接玉是决计不能高不过太极拳的,只是借着明玉功的后劲,才堪堪打成平手。 此时他才明了,为何白羽世界的武学风气,对招数上的钻研极少,总是更为看重内力变化。因他们上限更高,要把有限的时间,用在提升境界上,招数变化总有极限,练到完美无缺,也是威力就到尽头了,而内力才是根基,多一分,便强一分,等到了宗师境界,反手再来以势压人,无往而不利。 至于那些精妙招数,大都是人到了先天甚至宗师,才以自身为基,创造出来,普通江湖人士囫囵用了,也显不出威力,不过来领略前人风采妙思,倒是极好的媒介。 悟通此节,他立时明晰之后道路,暂且停了创出一门惊世骇俗武功的念头,先准备升到宗师。 第115章 大仇得报 华山论剑到此,已经很是无趣了,众人下山之前,黄蓉还撺掇着,要黄药师与洪七公两人一起对阵沈元景,自然是被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洪七公笑骂道:“你这丫头,祸害我就得了,连你爹爹也不放过,这胳膊肘拐到哪里去了?真不知道你师父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第二日凌晨,沈元景展开轻功,来到朝阳峰顶,盘膝坐在岳不群常坐的那块大石之上,再观日出。那日头也如同几百年后的一样,仍旧是火光奔腾,云霞光瑰丽。 一旁郝大通胸口起起伏伏,面显紫色,持续了盏茶功夫,才吐出一口长气,显然紫霞神功造诣不浅。 待得天已尽亮,他耳听松涛阵阵,鸟鸣清脆,才对沈元景说道:“我总以为华山的日出与终南山的日出并无不同,可如今看来,一地便有一地之奇。泰山日出当如何?东海日出又当如何?总要一一看来,才能尽知。” 等下了华山,他辞别了其余六子,径直往东云游去了。后来到了九华山,见此地清幽秀丽,又有葛仙遗迹,便留了下来,筑观起楼,传下九华一脉,道尊重阳,武奉元景。 …… 论剑之后,沈元景与郭靖、黄蓉一起去了辽东。 此时江南早已是春天,百花开放,可这里依旧寒冷,甚至还下起了雪。两方兵马从去年末开始,便罢兵不战。 三人观察两日,摸黑进了一处颇为豪华的府邸,转入一间明亮的屋子,见到里面有一个中原妇人打扮的女子,怀里抱着一个约莫一岁的婴孩,正哼唱着儿歌。 黄蓉叫道:“穆姐姐。”穆念慈大吃一惊,差点叫出声,赶紧用手捂着嘴,强行忍住,才低声道:“郭大哥,黄家妹子,你们怎么来了?” 她笑嘻嘻的道:“过来看你啊,这天寒地冻的,又没个亲人,岂不孤单。”穆念慈情知她话语不实,但见到家乡来人,也心里一暖,请几人坐了。 她刚煮好的茶,给每人倒了一杯,略带歉意说道:“这里简陋,你们多担待些。”说着把孩子往胸口紧了紧,又道:“你们有什么事,赶紧问吧,过一会康哥就要来了。” 黄蓉与郭靖对视一眼,细问如今城里情形,及完颜洪烈有何作为。穆念慈见三人来此,似乎是要找逼死他义父的大仇人麻烦,当下毫不隐瞒,可惜她终日被杨康困在这里,所知不多。 她说得仔细,一时顾不上怀里,婴儿突然哭了出来,连忙喔喔的哄着,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念慈,荣儿怎么了?”黄蓉一怔,还以为是叫自己,低头一看,才明白过来,是喊这婴儿名字。 穆念慈心里一慌,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那杨康推门踏进屋内,笑容还在脸上,就看到了沈元景,就要大喊,却见着对方眼神如剑,直直射过来,心知等护卫赶来,他早死了十遍八遍了,连忙入内,反手关了房门。 他道:“晚辈杨康,拜见深大侠。”又对着郭靖道:“郭兄,咱们又见面了,你和黄姑娘成亲么?来看看我和念慈的孩子,唤做杨荣。” 说着,他从穆念慈怀里抱过婴儿,举起对着三人。郭靖定睛一看,这孩子眉目之间,与杨铁心有些相似,他顿时火气上涌,道:“我已立誓,必杀完颜洪烈,以报父仇。” 杨康吃了一惊,没料到弄巧成拙,心念急转,扯出一丝笑容道:“郭兄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杀父之仇?” 郭靖便把完颜洪烈觊觎包惜弱,勾结宋廷段天德等,杀害郭杨两家之事,一一道出。他听到后来,也心里悲愤,不禁想到母亲身受的苦楚,眼里含泪,握着拳头道:“这,这是真的么?” 黄蓉插口道:“我们听那段天德亲口所言,岂能有假?”杨康想道:“这两人为了报仇,连南朝丞相史弥远也杀了,若不证据确凿,岂敢如此?” 郭靖催促他说出完颜洪烈府上布置,他思及其养育之恩,一时踌躇不答,又想道:“好不容易才从中原逃到了此处,稍微安定一点,若让他把父王杀了,那荣华富贵岂不是都成泡影了?” 见郭靖脸色不虞,忙道:“此时父……完颜洪烈正率领金国大军与蒙古在此对峙,我们若贸然去杀了他,群龙无首,岂不是便宜了蒙古人,这一城百姓都活不了。况且金国若灭亡了,会不会也牵连到南朝?” 郭靖当下就有些迟疑,沈元景却道:“那是我们的事了,你只需说出完颜洪烈晚上在哪?还有欧阳锋叔侄,又住在何处。” 杨康暗暗叫苦,阻止不得,却也不敢耍花样,只得将几人位置一一道来。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蓉儿,你好好看住他们。靖儿,你太过憨厚,容易受骗,什么事都要听蓉儿的。” 说着就要出门,杨康不由得紧了紧胳膊,怀里婴孩吃痛,哇的一声哭出来,他急中生智,道:“沈大侠且慢,请听我一言。” 沈元景转过身来,也不说话,杨康看他眼神,心里打鼓,还是硬着头皮道:“三位初来乍到,不清楚城中形势。那些个金国贵族贪图中原花花世界,不愿来此,城里面现下九成都是汉军,如临淄郡王张惠、恒山公武仙等人率领,心也不齐,完颜洪烈每天都殚精竭虑,维持平衡。他若一死,城里势力定然互不服气,打做一团,倒霉的总是百姓。” 沈元景道:“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他连忙答道:“我亦是汉人,这些时日,外出杀敌,内里维持城内秩序,颇得众将赞扬。我出面安抚,加上沈大侠若能帮衬一二,也不会大乱。” 他笑了一声道:“原来你是打得这个主意。我杀了完颜洪烈,再帮你收拾众人,好送你登上首领宝座,是也不是?” 杨康此刻倒不慌张,点了点头,说道:“事成之后,您老人家要什么,我都可满足。金银珠宝任取,助力围杀欧阳叔侄,也不在话下。” 沈元景盯了过去,直看得他冷汗淌得满脸都是,才道:“也并非不可,只是有几个条件。” 他心里大喜,连忙道:“有什么条件,尽管说来。” “认祖归宗,恢复汉姓;不得滥杀无辜。其余的靖儿你来说。”沈元景说了两条,把其余的要求交予郭靖,他支支吾吾的想了半天,才道:“不得进攻宋国。” 杨康眉头一皱,心道:“若我率领大军,胜了蒙古,岂不是也统一不了这天下?”又见着沈元景三人看过来,连忙道:“都依你了。” 心里又叹道:“现下事情还没定,就想着其他了,贪心不足。就算是不能混一天下,大不了攻下扶桑,与高丽连成一片,做个北境之王,总比西夏要强得多吧。” 于是他领着沈元景,先去杀了欧阳锋叔侄,接着再到完颜洪烈府邸,一夜血色,竟也无声无息。他心思诡诈,又在军中历练多时,事情做得滴水不漏,等对面的蒙古大军知道事情变化以后,都过了十来天了。 见那些将领都已慑服,沈元景一行三人,带着完颜洪烈头颅回临安去了。 第116章 龙女省亲 将完颜洪烈的头颅供在郭啸天的灵位前,李萍和郭靖好好痛哭了一场,这份跨越二十年的血仇,就此终了。 回到庄里,她便开始张罗着替儿子娶亲,张灯结彩之事,自有管事的准备。可请哪些人来观礼,却犯了难,郭杨两家也是避难而来,年岁久远,莫说亲戚了,就连牛家村的邻居,也都死得死,逃的逃了。 趁着婚礼还有些时日,沈元景便要带着小龙女去往古墓派省亲,李萍还担忧她年幼,无人照顾,也想跟着去,好容易才被郭靖劝阻。 自从被拐带而来,小龙女便未出过远门,临别之际,舍不得李萍,也舍不得傻姑,眼睛哭得红通通,可到了外面,沈元景领着一路吃喝玩乐,很快就将离愁别绪抛之脑后了。 自临安出发,绕江南到铁掌峰,逗留几日,又北上襄阳,给她找了另一个玩伴,那神雕也是不过是个小孩性子,自可玩到一起,在此停留半月,小龙女还依依不舍,不愿离开。 如此一截路程,他师徒二人,慢悠悠的走,及到了终南山,屈指一算,竟然花费了两月时间。 沈元景沿着山路而上,全真教的弟子见了,连忙回山上禀报,他并未往重阳宫,而是径直去了活死人墓。 站在外面,他朗声道:“华山沈元景,携徒弟沈玲珑依约前来,请林门主赐见!”声音往古墓里面荡去。 彼时小龙女离开,尚且不到三岁,如今已有三年了,记忆早就模糊,只觉眼前这座石门颇为熟悉,可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正好奇的打量。 忽然从门口出来一道身影,将她吓了一跳,连退两步,再往前看,是一个钗荆裙布的女人,一张脸生满鸡皮疙瘩,奇丑无比,初见之下让人心慌。 她有些害怕,偷偷望去,只觉着这面容越看越眼熟,冥思苦想,但见其中蕴含仁慈温柔之意,登时心中感到一阵暖意,脱口而出道:“婆婆!”飞奔过去。 孙婆婆一把抱起小龙女,满含热泪,叫道:“龙儿,你可终于来了。”依旧如婴孩时期一般,抱着她在原地转圈。那时候只有如此,她稚嫩的脸上,才会露出一丝丝笑容,现在却是咯咯的开怀大笑。 很快林门主与李莫愁也赶了出来,几年不见,林门主依然是一副冷淡模样,沈元景也不觉奇怪,再往旁边看去,却只一声轻叹。 如今李莫愁变得和她越来越像,早已没有初见时候那样的三分鲜明、三分好奇,整个人已去了活泼,只剩下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小龙女走后,林门主便将全副心思用在她身上,什么武功也都教了。 孙婆婆忙将小龙女放下,她手还抓着衣袖,歪着头,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看着两人,似乎已完全忘记是谁。 林门主脸色变幻,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李莫愁清冷的神色微微动作,眼前恍惚一下,就见得当年的小娃娃陡然长得这般大了。 她头上扎丱发,配着玉质簪珥之饰,很是好看。身穿一件鹅黄色的百褶裙,外衬一些薄纱点缀的繁华花饰,显得既是活泼,又有几分雅致,身肢摇动,腰间缀着的小小铃铛、珠链两两撞击,叮叮当当的发出清脆的声音。 这副模样,比之当年随意梳个辫子、一身素白的小丫头,要明艳许多,脸上虽变得黑了一些,却圆润细腻,显然是一点苦也没吃到。 等了许久,也不见几人开口,小龙女终于想起些什么,迟疑着道:“师父?师姐?”也难为她那么小的年纪,还能记起这两张脸孔。 不等两人回答,她跑到沈元景边上,说道:“师父,包包给我。”接过一个绣着金丝花边的挎包,又跑回去,从包里掏出几个用纸包,打开一看,都是些蜜饯、干枣、糖果,塞在孙婆婆手里,说道:“本来还有师姐做的糕点,可好吃啦!可是太远了,我走了三天没到,就自己吃了。” 她小脸微红,还忙不迭的补充道:“可不是我要偷吃的,是师父教导我的,不能浪费粮食,不吃就会坏啦。” 说着她把蜜饯塞了个到孙婆婆嘴里,问道:“好吃么?”等对方含笑点头,才笑嘻嘻,又到了李莫愁边上,掏出一个竹蜻蜓递过去,骄傲的大声说:“这是我自己做的,师姐你肯定没有玩过,给你!” 李莫愁接在手里,仔细看过,虽然做得有些歪斜,可外表光滑,打磨得十分仔细,显然是用心了的。 最后她才扭扭捏捏的到了林门主跟前,掏出一本书,封面上写着“李义山诗集”。她道:“师父,这本书,师父都说写的好,我拿来给你。” 沈元景哭笑不得,这是他书房里面的一本,想来是在点评时候,无意中被小龙女听见,就记住了,偷偷拿来送人。 等送完礼物,她又回到沈元景跟前,转身望着三人。林门主神色复杂,道:“这次来,是为她筑基的么?” 他摇摇头,道:“我改主意了,明玉功越练性子越冷淡,可不合适。正好黄裳前辈的九阴真经无人传承,还是教她这门功夫吧。” 林门主知他话中意味,看了看满脸灿烂的小龙女,微微一叹,又邀二人前往活死人墓里一叙。 等走了进去,见得漆黑一片,小龙女便紧紧抓了沈元景的胳膊,他连忙掏出火折,点了一盏油灯,拿在手里。 孙婆婆见了,过来搂住,只觉得她在轻轻颤抖,知她已经不习惯这的环境,心里又是黯然又是欢喜。 …… 等出了古墓,小龙女已经恢复正常,叽叽喳喳的,反觉得刚才那趟古墓之旅,颇为惊奇。 两人又去了全真教,周伯通不在,丘处机又云游去了,马钰领着他们游览,说起古墓之人,颇为唏嘘。转进到山峰绝顶,在一片大石后面,他说道:“这里刻的有字,沈先生应该是见过了的吧?” 沈元景点点头,吟诵道:“子房志亡秦,曾进桥下履。……重阳起全真,高视仍阔步……于今终南下,殿阁凌烟雾。” 马钰笑笑,又道:“以沈先生你的眼力,自然能够看出这手指所刻的字,其中有些蹊跷,这就牵扯到古墓林前辈与我家祖师的旧事了。” 接着,便把这两人打赌以手指在石壁上刻字,后来才被黄药师识破林朝英用的化石丹之事,娓娓道来。 到了最后,他以手抚摸字迹,喟然叹息道:“终究是人力有尽时,这石头坚硬无比,谁又能真个用手指刻划?” 沈元景走了过去,用手抚平了一处,在马钰诧异的眼神笑了笑,又看了打着哈欠没精打采的小龙女一眼,心里一动,以指作笔,写下: “树绕村庄,水满陂塘。倚东风,豪兴徜徉。小园几许,收尽春光。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 远远围墙,隐隐茅堂。飏青旗,流水桥旁。偶然乘兴,步过东冈。正莺儿啼,燕儿舞,蝶儿忙。” 第1章 各有变化 沈元景睁开眼睛,只见四周丛木低矮,衰草杂乱,零星几点红的白的黄的花,不是蔫巴巴的垂头丧气,便是折了枝条,或是少了几片花瓣,零落满地,一片凄凉。 坑坑洼洼的水坑,散发着腥臭味道的泥塘,若有若无的绿雾,还有那遮蔽得太阳都只透出一点血红的灰蒙蒙的天,让人见着了,不免有些心烦。 他伸手往下一撑,触手滑腻腻的,连忙从石头上跳下,回头一看,满是青苔。扯过衣衫,也浸染了一片绿色,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找了清水洗过。 在射雕世界二十余年,每日的锦衣玉食,饮泉食髓,入眼不是青山秀水,就是海天一阔,甫一回来,是这般景象,多少还是有些不习惯。 若非惦记着的大舅与王世恒,恐怕还要在射雕世界多待些时日。可惜小龙女早就嫁人,郭黄二人的儿女,那从小喊着自己爷爷的可人儿,也都步入洞房。 他站在华山峰顶,见着朝阳升起,缓缓攀爬,离自己越来越远,只觉着天地间仿佛只自己一人。纵然明日太阳依旧升起,可看了一日一日又一日,也不免有些厌烦。 收起这些闲愁杂绪,他辨明方向,往云梦泽外面射去。来时受着重伤,并没有跑多远,回去自然也花不了多少功夫,很快就到了当日大战的那个山谷。远远望去,此地竟然已经建起了关卡,有好些个人在此巡逻。 他径直过去,不少人懒洋洋的坐在地上,几个黑衣人围了上来,看着装扮,有些眼熟。其中一个头领模样的人喝道:“‘飞天大王’慈悲,在这里设下的驿站,你小子应该听说吧,赶紧来喝了这杯茶,交了银钱。” 沈元景正好有些口渴,随他们到了亭子里面,桌上摆着陶碗,不是有裂纹就是有缺口,都脏兮兮的。那人提来一个黝黑的坛子,从里面倒出一碗水来,不知是从那个水坑里面接来,不但浑浊,还漂着一片树叶。端起破碗,就要往他嘴上送。 沈元景脸色一沉,就要发作,那头领冷笑一声,道:“怎么,不肯喝?老子已经端给你了,水钱要给,这端水的钱也要给,由不得你。”说着拍了下腰间长刀,要强行灌过去。 旁边一个小个子看了沈元景很久,忽然大叫一声:“是他!”把那头领吓了一跳,手上一抖,水泼了一半,便生气的把碗往桌子上一扔,“咔嚓”沿着裂纹碎成两半。 他回头吼道:“什么他的你的,闭嘴!”又对沈元景道:“你弄坏了碗,也要给钱。” 那小个子连连后退,跑得远了才大喊道:“王头领,这就是大王要找的那个姓沈的。”他是前次随着刑清、毛鸣与孟祥三个先天围杀过沈元景,当时远远落在后面,只看了个大概样貌,一年过去,记忆模糊,刚才努力回想,才看出来。 头领有些不耐烦,道:“什么姓沈的姓花的,老子……”话未说话,便呆愣住,结结巴巴的说:“姓沈,那个沈,沈元景?” 听他说出这个名字,旁边几人往外面一跳,呛啷几声,都拔出刀来,团团围住。那坐在地上的也都一跃而起,巡逻的也都往这边来。 头领朝后退了几步,一脚踏空,险些摔倒,连忙大喊道:“都给我上!”那围着的几人举刀就砍。 沈元景脚下一点,众人之感觉眼前一花,接着额头微微一痛,就两眼翻白,纷纷倒地。他一步踏出亭子,来到那头领前面,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把刀来,道:“说,这里是怎么回事?” “什么这里……”那头领下意识的回了半句,又急忙打住,道:“是大王要我来收钱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沈元景伸手一招,那半个破碗竟然飞了过来,对方吓得魂飞魄散,就听了一句:“把这碗吃了,便饶你一命。”接着破碗落地,他踌躇不定。 围过来的有三十多人,见着亭子里面的人死得不明不白,俱都胆寒,不敢上前。沈元景轻笑一声,主动攻了过去,手里长刀随意挥洒,每出一招,就带走一条人命。 那小个子战战兢兢,深恨自己为什么要多嘴,若悄悄逃走,便没这么多事,如今再要离开,已经迟了。那两三个以为跑得快的,还是被他追上,一一杀死了。 等沈元景回到原地,只剩下小个子和头领了,他眼睛一扫,那头领一个恶狗扑食,抓住半边破碗,就往嘴里塞,咬得咯吱做响,满口是血。 小个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里大呼:“大侠饶命。这关卡建了不到一年,大王是用来打探消息、防备敌人的,并没说要收费,是这姓王的贪财,擅作主张。” 那王姓头领听了,立刻转头过来,破口大骂:“什么擅自……”话说了一半,一块陶片没嚼碎,顺着溜下卡到喉咙里,他使劲往外咳嗽了几下,咳不出来,又拿右手去掏。 掏了两下,陶片卡在里面,喉咙里又疼又痒,他便使劲一扯,陶片倒是出来了,可喉管也被划破,吐出一大口血来。他双手捂着喉咙倒地,挣扎了一下,就蹬了腿不动。 小个子吓得发抖,连忙转过头来,指着西边说道:“大王在那边山头设了个点,每日都送两只信鸽来回,刚才大侠那番作为肯定已经暴露。”他言外之意,是杀人灭口也无用了。 沈元景坐到亭子里面,问起当日王耀宇和越州宗师交战的事,这人地位低微,知道的不多,只听说王家的人还是逃了,褚开却身受重伤,不得不躲了起来,只有王飞全身而退。 他又问了这一年来,江湖上发生的大事,小个子也只知道越州境内,在褚开重伤,王飞抽出精力应对王家报复之时,黑帝势力发展极快,通过收容孟祥等先天高手,很快占住了南边大半的地盘。 其他一些琐碎消息,如云州的人不知吃了什么药,突然强硬起来,屡屡犯境;平州封锁了对越州的物资供应,“飞天大王”手下没有油水,这才有那姓王的头领想方设法弄钱;等等,诸如此类。 这人搜肠刮肚,一点存货都说完了,沈元景见实在问不出什么,上前一抓,他吓得瘫软,正要倒地,又被提起,风声呼呼响在耳边,很快被摔在地上,这才敢睁开眼。 他发觉已经到了半山的石台之上,旁边两个黑衣人跪倒在地,正是留在此处负责接发信鸽的人。往笼里看去,一只信鸽已然不见,顿时脸色惨白,道:“完了,消息已经传出,大王定然饶不了我们。” 那两个黑衣人身子一抖,却也不敢说话,他们父母妻儿都在王飞手中,反抗不得。 沈元景沉吟一阵,本待留在此地等王飞过来,但又想到,打伤或是杀了这人,岂不是便宜了黑帝。除非他不管不顾,耗费大量精力与时间,再去杀了黑帝,才能解恨。 可这一年不与外界通消息,也不知王家近况如何,他此刻归心似箭,于是冷哼一声,道:“便先留你一命!”说罢往山下飘去,很快消失在三人眼前。 第2章 借位谋划 沈元景一路疾行,很快到了平州境内,这才放慢脚步,果然三四天后,便有几个江湖汉子到他身边,说道:“公子,家主让我过来。”说着送上盘缠良马宝剑地图,又安慰道:“到了平州,就无须惊慌,沿途都会有人接应。” 他笑着接过,日夜奔走,十多日后,到了承平,径直到了王宅门外,见得府邸连门子都无变化,这才放下心来。 一路前行,到了厅堂,王耀奇等人早等在里面,见真是他来,大喜过望,上前几步托住,不让他拜下,又拉着他的手说道:“回来就好!都是自家人,不用客套,先坐下来喝口茶,这趟可是辛苦你了。” 沈元景扫视一眼,只见王家各位紧要人物都在屋内,外祖父王光起脸上还是一片严肃,可比第一次见着要好上许多;亲舅伯王耀轩神色复杂,表哥王世德站一旁,一脸的不高兴。 除却这一家子外,王耀宇、王世明等,俱都笑容满面,王世恒最为兴奋,若不是沈元景被父亲拉住,恐怕早就过来一拳捶在肩头了,等他坐下,迫不及待的问道:“元景,你快说说这一年来,都是怎么过的?” 沈元景道:“那日我径直去了云梦大泽,寻了一处干净位置躲藏,想是黑帝那盔甲太重,追不过来,才得以逃脱。后面一直往里走,一直养伤,好容易恢复一些,才敢出来。” 王耀宇心知事情定不会如他说得这般轻描淡写,也不追问,笑道:“也是你人够机灵、武功够高,那云梦大泽离着谷口还有半天的路,你能在重伤之下,一路坚持,甩开一位宗师高手,可真不容易。咱们家三代里面,怕是加起来都做不到。” 王世德哪里受过这种贬低,公子哥的脾气上来,就要开口反驳,王耀轩连忙拉了他一下,看着一脸的不服气的儿子,心中有些后悔,想道:“不料那姓沈的竟然能够生出这种儿子来,早知道就对他好一些,也能给世德一些帮衬,可惜,可惜。”又恨不得外甥的本事,都长在自己儿子身上。 沈元景回道:“二舅说笑了,侥幸而已。”王世恒笑道:“二叔怎么都有话说,前日夸大哥成熟稳重,族中支柱;昨日说我英姿挺拔,乃是王家麒麟;今日这支柱麒麟,又一下子变得不值钱了。” 厅里顿时快活起来,几人又调笑一阵,王耀奇说道:“好了,元景这一路风尘仆仆的,想必也是累了,今日就到这里,早些回去休息吧。” 临起之际,他又不经意说道:“对了,你舅母一整年没见到你人,十分担心,这些日子,就留在府内,多陪她一阵子。” 沈元景心里一动,点了点头,由王世恒带着下去了,等到了房间,便问道:“我记得那时候中州李家遣人来拜访大舅,似乎有些争端,不知后事如何?” 王世恒道:“是那吴王李炔前来,可他地榜上还排在父亲后头,能翻起什么大浪,不过是略微试探了一下,便回去了。至于那曹王李锐,只敢偷偷的从云州山脉绕行,可那时候二叔和我都回到平州了,他不过是空跑一场而已。” 听他将李家这次来袭说得似乎无关紧要一般,可沈元景知道事情并非如此简单,一个屹立千年的大世家,行事怎会这样鲁莽,必然会是谋定而后动。况且如他所说,王耀奇并不畏惧李炔,依着王家对自己的重视,岂会轻易因这小小一点威胁,就不来援救,其中定是有蹊跷的。 不过他初回到承平,大舅刻意留他,想必也会有些事情要交代,便不再追问,安心等待下去。如此过了三天,果然王世恒带他到了书房,里面还有王光起与王耀轩,并王世明,都是王家的核心人物。 等众人坐定,王耀奇开口道:“元景你这定性着实不错,明知我会有大事要与你相谈,还能稳住不问。” 他顿了顿,对着大伙道:“今日请三叔和二弟前来,是要商讨如何应对中州李家的咄咄逼人。”接着他让王世明将李家这些年的作为一一道来。 三十年前,李家当代家主李持登基为帝,他性子强势,手段高超,不断拉拢各大门派,打击世家。 前些年雍州有东胡犯境,他不肯发一兵一卒相助便罢,还遣吴王去往边境,牵制住同在雍州的金台派上下,任由萧家独自对抗。一场大战下来,萧家损失惨重,沈元景在白羽门的师父就上了战场,侥幸活命。 若说此事离着王家还远,那二十五年前,隔壁丰州境内,巨族楚家的地榜宗师老去,李持便借口自己刚突破境界,强行上门切磋,调开楚家最强之人。随后勾结大江帮和通明教之人趁机偷袭,一夜之间,楚家惨遭灭门,族内两位宗师,也被三方夹击而死。 屋内众人对这些事迹都知之甚详,这一番介绍,自然是说与沈元景听的,他脸色凝重,问道:“然则其他世家有无动作?” 王世明点点头,答道:“事后天下世家震动,雁行山庄庄主顾拙言发了一封书信过去斥责,李家不敢得罪这位大宗师,才迫于无奈,从丰州撤了回去,只是好事了通明教与大江帮。 而萧家上次吃了亏,隐忍不发,这时突然宣布与泰州沈家联姻。半年之间,两家互娶互嫁十数,将李家势力全数逼出两州。 三家正待一鼓作去,可各家周围,那些个大门大派,不是受了李家的礼,便是垂涎世家地盘,最好的也是被劝说着中立。” 沈元景这才明了,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天下五大世家有三家反对,剩下的巨族乘州苏家,与李家世代联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早就成了一体,自不用再提。利用门派势力牵大世家,李持便将目光放到如王家这样次一等的家族,是也不是?” “元景果然看得透彻。”王耀宇击节而叹,说道:“那时他还不敢。受顾家大宗师敲打、萧沈两家逼迫之后,李持才有所收敛。特别是过得两三年,李家那位排在地榜前列的宗师病故,更加蛰伏下来,后来通明教打压大江帮,也没见他出来主持公道。 不过十年之前,他入了地榜,忽然又起了斗志,明里暗里的找我们这些世家的麻烦,暗通大江帮截了我们几次货物,还是三叔老而弥坚,亲上泰州,打得大江帮主何鲁吐血认错,又与通明教第二高手陈七长老打成平手,才换得商船一路畅通。” 说道这里,他又停了下来,笑着道:“我再考考你,除了忌惮门派之外,可知为何其余三大巨族不联合天下世家,一齐讨伐李家?” 沈元景道:“就不知道李家那位地榜宗师,是否真如他们说的那样,是病故了。” 这本就没有什么难猜,王耀奇抚过胡须,说道:“这便是关键所在了。那位老人家前一年还精神矍铄,不想是会得骤疾之人。是以大家伙都猜测是闭关突破境界去了,直到十多年前,成就大宗师,才给了李家底气,再起纷争。” 说罢他话音一转,沉声道:“所以今日叫你前来,便应在此处了。你之天赋,任谁听了都觉可怖,妒者恨不能取而代之,忌者欲处之而后快。宜当警醒,好生在家修炼,不到地榜,就不要出门了。” 其余几人也都郑重其事,朝这边点头,沈元景也不辩驳,只说了一句:“未曾听说,不历严寒,就能绽放光华的梅花。” 第3章 遍传大名 沈元景在府中住了十天,府外的探子是一日比一日多;住了三月,暗杀的刺客一波接一波;住了半年,世家名门说媒的冰人来了一茬接一茬。 王家里面,也有如王耀宇这般,女儿到了适婚年龄,打起主意,让他不堪其扰,便推说有所悟,借了个僻静处,闭起关来。 射雕世界二十多年,他将明玉功推上第七重,于那世而言,武功实在称得上震古烁今。他本有机会再往上练,可到第七层,这门武学便显出弊端,若心不能平静似水,意不能冷酷如冰,练起来就事倍功半。 只是如此,便还罢了,他见多识广,隐隐察觉明玉功练到第八层,能换人心智,又功成无悔,以后要改换门庭,几无可能。 这一点点的问题,若在金庸世界,也算不得什么,无论去哪,明玉功九层都足以称雄当时。可见过白羽世界之天地,怎会愿意局限于此。 他手上神功绝技不少,但废功重练最是愚蠢,这些内功最多与明玉功相仿佛,焉知不会有别的问题。且不说所耗时日多久,只是将这门武功练到至高,也并不是他的最终目的。 他苦思冥想,终于从太极拳理中窥出前路,所谓“一阴一阳之谓道”,以明玉功为阴,再择一门阳性神功,循太极之理,阴阳调和,隐忧既解,前路便有望了。 在射雕世界的最后几年,他终日推演,终于将其中关窍一一算出,如明玉功属性并不纯阴,男子练来并无不妥,再去调阳,似无必要,便需要先以神照经来转为纯阴。 废功重练也无必要,杂糅九阴真经,见新明玉功从头练一遍,非但能保住战力,还可借得原有真气,事半功倍。 阴阳相合,不可偏废,重练纯阴内力之时,还需同时寻一门至阳内功,互相成就。若换做旁人,这心法是千难万难,可他心中早有定计,无非就是往《倚天屠龙记》或者《神雕侠侣》一趟,取了《九阳神功》。 …… 如今前路还是一片混沌,沈元景闭关练功自然也是假的,七日之后,王耀宇过来找他饮酒,才发觉他留下纸条,人早已离去。 不管王家知情的人如何轰动,一个人静悄悄的朝着云州山脉而去。他分外谨慎,披一件玄色斗篷,见脸面罩在古铜面具之下,连长剑也不拿,只在王家兵器库里面挑了把软件,盘在腰间。 白羽世界地势复杂,人烟稀少,只要耐得住性子,吃得了苦,总能寻到一条人迹罕至的路来。走了两个多月,才到了山脉里面几条路的交汇处,乘云客栈依然热闹非凡。 伙计见他这身装扮,也不奇怪,领着去了二楼。巧合的是,长通镖局平州分舵的舵主柳原,又在此间,他旁边坐着的是客栈掌柜屈老丈。 就见他连喝了三杯,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顿,道:“云州那几位,简直欺人太甚。如今局势紧张,粮食都供不应求,我不涨价都算好的,他杜之成非要我半价给他。我不同意,他还耍着威风,扣了货物,最后也只给了三成的银钱,简直强盗一般,和越州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他性子豪爽大方,能气成这个模样,也是难得。旁边有云州的江湖豪客,开始听的满脸惭愧,后又脸色一变,道:“阁下这么说有些太过了吧?上人也无私心,全是为了云州武林同道,见他比作越州贼子,实属不当。” 柳原冷声道:“怎么地?我还冤枉了他不成,旁的不说,就他之前想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手里强夺武功秘籍,就不算什么好东西!” 这人强辩道:“那少年出自王家,武功高强,恐怕连你都打不过,岂可等闲视之。上人出手,也不算以大欺小。” 他呵呵一笑,回道:“宗师高手无理出手,对付一个才入先天的少年,还来狡辩,真个无耻!那我现在把你打死,送回云州,也是一样咯?” 那人涨红了脸,说不出话。长通镖局里面又有镖师说道:“舵主此言差矣,人家‘平波上人’可没杀了沈公子,才不算以大欺小。你要学他,也不能取人性命。” 楼下楼下顿时一阵哄笑,几桌云州客人气红了脸,又知定然敌不过柳原这等先天高手,都站起来,往外走去。 临到门口,一人转头回来说道:“柳舵主这般瞧不起我云州江湖,以后就不要过来做生意了。” 一名镖师刚刚开口道:“云州是你家的啊?”就被柳原截住,他冷笑一声道:“不去就不去。我长通镖局怕你们云州不成?若不是那雷胖子舍下脸面,苦苦哀求总镖头,谁愿意给你半颗粮食。” 长通镖局总镖头董海,乃是人榜第三十七位的人物,地榜有望,自然是不畏惧杜之成的。 等这些个人走后,屈老丈才说道:“柳舵主,你这又是何苦,做生意的讲究和气生财,你和他们闹翻,又收不回损失的钱,还丢了下次买卖,有什么好处。再说,‘虚怀若谷’雷格兰和你们总镖头交好,你这样不是丢了他的面子?” 柳原大声说道:“屈四哥,你打哪听来的雷胖子和总镖头交好?他不过手里有本武功秘籍,正好对总镖头有用,就换了过来。不过是个小买卖,怎么就传出来有交情了?” 屈老丈一怔,这和他家中所说的情报不一样,正待反驳,忽然想道:“啊呀,差点犯了大错。云州为一件小事追杀得沈公子上天入地,早就把王家得罪的死死的。董海撇清关系都来不及,怎么会往里头钻?” “听人胡说的,柳舵主不要见怪。”他连忙举起酒杯,过去碰了一杯,喝口酒压了压心思,又道:“不是还说那沈公子亏得遇到雷庄主,才逃出生天么?” 柳原脸上缓和一下,道:“想来也是云州人往脸上贴金,杜之成追了几十天也追不上,最后难不成多追两天,就能追上沈公子不成?再说,就是雷胖子出手帮了两下,一则他人榜都进不去,何德何能拦得住宗师高手?二来,焉知不是云州人自说自话,串通好了,一起坑还沈公子?” 沈元景哑然失笑,心道:“这倒是冤枉雷格兰了。或许他不如表现出的那样宽宏大气,可这件事上,还真没有坑害我。当日他若有了坏心思,无论如何,我和三哥也是敌不过两位宗师联手的。” 屈老丈想给自己一嘴巴,不知怎么的就鬼迷心窍,连续说错话,忙不迭的补救道:“对对,沈公子以弱冠不到的年纪,非但晋升先天,还位列人榜七十二,真是我云州之光。古今往来,如他这般天资的,我没有听说第二个,恐怕最多四十,就能成为宗师,实在是,让人相形见绌。”他到后面,语气微有异样。 柳原心里嗤笑一声,知他这是嫉妒了,按到:“这老儿这把年纪了,先天始终无望,也难怪失态。莫说是他,任谁听了不嫉妒?可这世间不讲理的天才多得是,若遇到一个就这般记在心头,那什么事也不用干了。终究是小家子气,守着一亩三分,做了井底之蛙,才成天呱呱叫唤。” 想到这里,他不动声色的往边上挪了下,接着举杯,说道:“有件事你们恐怕不知道吧?那金家关口那个手指刻字,铁画银钩,我专门托人问过‘玉面剑客’,也是沈公子留下的。” 沈元景在云州的事迹众人只是耳闻,可那石壁刻字,却是每个人都实实在在见过的,客栈里面轰然一声,顿时热闹起来。 有人说道:“依我看,沈公子能够三番五次抗衡宗师高手,还安然无恙的离开,那人榜七十二,还排得低了!” 这种排名的事,柳原就不好接口了,借着喝酒掩饰过去,旁的人都跟起哄,有的说六十,有的说五十,还有人觉得应该在三十位,他听得发笑,险些呛到自己。 沈元景心道:“我那时候的武功,超不过雷格兰去,他自认在七八十之间,我也恐怕也就八九十位了,七十二定然是李家排榜的人捧杀。不过如今就不好说了,反倒是让他们给猜对了。” 又有一人突然道:“你们说,沈公子什么时候会杀上云州越州,报被追杀之仇?” 柳原沉吟一下,道:“宗师之前,无有可能。天下都盯着他,只要一出门,那暗杀就是无止无尽。不过等宗师之后,要报仇也非易事,云州两位宗师,摆明了要投靠中州李家,越州三位看着毫无动静,谁知道后面有没有靠山。 王家终究是千年世家,顾忌脸面,好不好‘以大欺小’不说,那时候的沈宗师,定然要考虑会不会动一发而牵全身。” 屈老丈勉强回过神来,笑道:“那照着柳舵主说,他要报仇也难了?”柳原不以为然道:“高门大派,身不由己。再说,我若有望大宗师,还记恨什么路途中被蚊虫叮咬一口?” 立马就有人叹道:“还是我们这些散人来得自由,家族前程的全都不管,眼下只求一个痛快。来,喝酒!”满屋都是“干”的声音。 沈元景举起杯子,啜了一口,心道:“这汉子说得有理,我险些忘了当年立下的誓言。黄裳躲去练到天下第一,见着仇人由小姑娘变作老太婆,又有什么意思?诗酒趁年华!” 第4章 闯关杀人 从云州山脉进到云州,第一站便是临宁郡,原本是随意出入,现今也设下了关卡,配有五六十个黄灰两色衣衫的劲装汉子,提着杂七杂八的兵刃,守在一旁。无论过路商队还是江湖散客,来到此间,都要下马,受他们检查。 沈元景骑着一匹黑马,慢悠悠的走来,被人拦住,一个黄衣大汉上前,见他这身装扮,不敢怠慢,拱手道:“这位英雄请了,依着咱们云州的规矩,凡到境内,都需下马检查,委屈朋友了,还望海涵!” 一声冷笑从面具底下传来,他道:“本座二十多年前就来过,彼时可未听说有这什么规矩,滚开!”他声音铿锵,如金石相击,听着有少年之朗,中年之润,老年之和,分辨不出年纪,是他以九阴真经里面的移魂大法,结合音律的功夫,变化而成。 这黄衣人听了脸色一变,心道:“这人内功修为不凡,又明摆着不会配合,我应付不来,当早做打算。”微微偏过头去,朝着旁边一点,还是和颜悦色道:“朋友说笑了,二十多年,这人都换了几茬,还怎能依着旧时规矩?” 沈元景对那偷偷去报信的人视而不见,说道:“换人了?怎么,那姓余的死了?” “余?”黄衣人一怔,琢磨一下,更加客气道:“阁下说的,某非是‘寻天掌’余门主么?” 他故作不耐烦,道:“什么寻天掌寻地掌的,余衍那老东西死了么?”这个名字让黄衣人有更加惊讶,脱口而出道:“‘盖压三山’余老英雄?啊,那是余门主的父亲,十多年前就去世了?” 沈元景道:“老东西坏事做多了,挺不过去也对。不和你这小辈废话了,赶紧滚开。”说罢打马往里走。 这人虽然被他口气震慑,但职责所在,赶紧伸手一拦,旁边几个黑衣汉子也举起兵刃围了上来,他道了声:“找死!”手往马背一按,整个人骤然出现在黄衣人身后,吓得几人如同见鬼一般,纷纷后退,正是《九阴真经》里面的螺旋九影,杂糅少林大挪移身法、武当梯云纵等神功,既快又诡异,以别于踏月留香之飘逸。 他一把抓起这人后颈,提在手里,拖行在地,一边牵过黑马缰绳,往关内走去。旁边的黑衣人见头领被人捉住,迟疑不敢上前,赶过来的另一队人可不会客气,打头的举起刀就往下砍。 沈元景左手一挥,抓住刀刃一震,那人手臂发麻,不自觉的松开,未及反应,就见这刀倒转过来,插入自己胸膛,他向后踉跄两步,又见刀光一闪,几个手下也步了后尘。 更多的人围了过来,沈元景也不说话,把手里的黄衣汉子往前一甩,撞入人群之中,几个倒霉蛋筋骨尽折,死于非命,这人也只剩下一口气。 他不等人攻来,主动出击,左手长刀挥舞,如同砍瓜切菜一般,顷刻之间,把这四五十人都杀死了。 这时远远传来一声大喝:“住手!”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由远而近,看到满地尸体,瞠目欲裂,道:“阁下是……” 他话未说完,就见敌人如鬼魅一般,闪现过来,轻飘飘的一掌打来,忙举手抵挡。哪知这掌看似很慢,实则快捷无比,才抬起胳膊,已经按在胸口,他即时倒地,无声无息。 无论是那些看热闹的商客,还是这老者带来的手下,都噤若寒蝉,看着他上马,大摇大摆的离去。 很快到了上次来过的那个酒馆,沈元景坐到二楼靠窗,自斟自饮。不一会儿,从外面进来十几个精壮的汉子,和关卡那边同样的装扮,把前前后后、楼上楼下的出口都堵住了。从窗户往下看去,街上也站有三五十个同样的壮汉。 噔噔噔噔的几声,一老一少两个人从楼梯上来,往里面一看,径直过来,年轻的那个说道:“请问阁下是什么人?为何无端端的杀害我临宁郡府的人?” 这两人沈元景都见过,说话的这个是临宁郡守之子刘鸣凰,老的那个是中州李家旁支李通,在这里做客卿。他开口道:“你又是什么东西?本座进个关卡也敢派人阻拦?” 刘鸣凰博闻强识,脑海里面急转,思忖从未见过或听过他这般打扮的人,怒道:“我是临宁郡丞,这城里城外的秩序都有官府维护,你如此放肆,是要造反么?” “造反?”沈元景轻蔑的说道:“原来是李家的狗腿子,滚一边去,不要打扰我喝酒的雅兴,否则休怪我不客气。”言罢,他转过身子,看也不看几人,自顾喝起酒来。 这种霸道的话语,让刘鸣凰有些踌躇,怕遇到什么隐世的高人,之前死掉的那名花白头发的老者,功夫了得,却在一招之下,就送了命。事后有人检查,七孔流血,脏腑全被震碎。 李通身为人榜高手,自不害怕,笑眯眯的道:“看来这位朋友,对我们李家有所误会啊,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朋友,老夫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不过,朝廷立下规矩,约束江湖中人,乃是为了防备乱臣贼子趁机作乱,治理各处匪盗,对大家都好。阁下若是没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是遵守一二,这样也省得大家撕破了脸,伤了和气。” 沈元景嗤笑道:“你这老小子,说话冠冕堂皇的,不就是想对王家动手,怕有人进来刺探军情么?真当本座闭关久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扯这些七的八的大旗?你边上这年轻人甘心做狗,本座却没功夫陪你们玩,赶紧滚,这是第二遍了,再不听话,就留在这里好了。” 李通脸色一变,呵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夫不欲多造杀孽,你以为是怕你不成。给我滚过来。”说着伸手去抓他一领。 他这一手不过是试探,自然有所保留。沈元景左手随意一挥,挡了过去,也没有使多少力道,碰到一起,谁也没吃亏。 李通估算了一下对手实力,心里大定,说道:“我说阁下为何这般嚣张,原来是位先天高手。不过,到临宁郡来撒野,还不够格。”说罢,抽出长剑,道:“让我看看你是什么东西,敢瞧不起我李家。” 他猛然一剑,朝着沈元景的脸上划下,又快又准,凌厉非凡,眼见着就要劈开对手面具,却见两只手指,从桌下升起,在剑尖将要落下之际,夹住了它。 李通脸上一变,仔细看去,那手上不过戴着一副普通的蚕丝手套,双指也平平无奇,但他用尽全力往前一送,长剑仍旧纹丝不动。他使出吃奶的劲往外抽,也是如此,顿时冷汗都流了出来。 第5章 不情之请 沈元景说道:“剑法不错。”双指一紧,只听“叮”的一声,那剑尖竟然断了,又道:“剑也不错。”这剑乃是精钢铸成,百炼神兵,更有对手真气灌注于内,拗断都属不易,更何况是他这般不带烟火气的夹断。 李通脸色凝重,连连后退,正要开口说话,就听道一句:“还给你吧。”急忙举着断剑,在身前舞了个密不透风。 他有个外号,叫做“雁过拔毛”,因他曾当众展示过武功,一剑之下,将一只大雁的羽毛削了个干干净净,却不伤及皮肉。 此刻他不敢保留,鼓起全身劲力,顿时剑风四溢,刮得旁边几人脸色生疼,不得不避到一边。刘鸣凰站的最近,退慢了一步,胸口衣衫嗤嗤两声裂开,再往脸色一抹,满手红色,惊叫道:“通老?” 李通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失态一般,慢了下来,最后收剑站立不动。楼上鸦雀无声,过了半晌,刘鸣凰才又轻声喊道:“通老?”也不见回答,仔细看去,一丝鲜血从对方口中溢出,慢慢变多,顺着下颚流下,落在衣衫上面,染红一片。 众人十分惊愕,刘鸣凰遣了一个手下上前查看,才知道李通不知什么时候挨了一下,已经死了。再看沈元景的左手已经放下,那夹着的剑尖,早就没有了。 灵犀一指小试身手,沈元景十分满意,这李家明着暗着打压王家,出手杀了,自算不得什么。他又一转头看向刘鸣凰,后者吓得一抖,顾不得擦拭脸上血迹,说道:“都是误会,家父刘……” 他手上一抖,拿着的筷子一支射出,插入刘鸣凰口中,连着舌头一起刺穿,钉进后脑。这人无非是想搬出他的郡守父亲来,连人榜都上不得的,岂会被他放在眼里。 沈元景到云州,只为报仇,但凡让他寻着了借口,哪里还会啰嗦,李通一动手,就成了死人。 满楼的刘家手下见此,忙不迭的往外逃走,连带着酒客、掌柜和伙计,跑得干干净净。 他慢条斯理的吃了一碟鱼,又喝了壶酒,一直等了两个时辰,也不见有人过来惹事,才悠悠的走出酒馆大门,心道:“这姓刘的倒也有几分枭雄心性,杀子之仇都能够忍住不来报复,我也不好打上门去,吓着他们。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若弄得其他人都躲起不见,那就麻烦了。” 他沿着上次的路往前,很快到了云阳山脚下,掌门洪力早就等在此处,一脸堆笑问道:“在下云阳山掌门洪力,恭迎先生大驾!” 沈元景第一次见到这人时,趾高气扬,现下却点头哈腰,就差摇起尾巴了,暗里哂笑一声,装作不认识,道:“你怎地在此,为何要来迎接本座?” 洪力脸色一窒,心道:“你沿路询问,直勾勾的奔着我门派过来,还问我为什么在此,真是岂有此理。”脸上却是继续挂笑,道:“听得先生在临宁风采,不禁神往,特意前来结交。” 他暗自冷笑一声,心道:“上次从踏入临宁见了刘鸣凰后,被人跟了一路,这怨我报了;上了云阳山,被人追得上天遁地、狼狈不堪,这仇我可记着了,你自寻死路,怨不得我。” 他开口道:“既然要攀附本座,那一个不情之请,你也没有意见了吧,先上山。”抬步就往山路上行去。对方一怔,连忙带人跟上。 上次那厅倒塌了,又重新修过,沈元景毫不客气,径直坐在上首。洪力强压下火气,命人备下茶水鲜果,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还未请教先生高姓大名。” 沈元景带着面罩,看不清表情,冷哼一声,道:“本座铁笛。”他明知道是假的,还是不得不曲意恭维,又想不出赞美的词,只能干巴巴的道:“先生高雅!” 见对方不理不睬,他又假笑一声道:“我来为铁笛先生介绍一下,这是……” 沈元景打断道:“行了,谁愿意听些无名小卒的名字,指不定哪天就死于非命了。我这次来,有件事要你办。” 洪力心里咯噔一声,暗道:“来了。”用眼神止住面色难看的弟子们,做侧耳倾听状,道:“还请先生吩咐,定不敢推辞。”上次一役,门中三个先天,死的只剩了他,实力大减。况且这人轻而易举就杀了人榜高手,也不是云阳山能抵挡的。 沈元景似乎因他乖觉,语气好了一些,道:“我听人说,你这里有‘断肠剑客’留下的浮萍剑法,交出来吧,还有那个什么许家手札,一并给我拿来。” 洪力倒也有些预料,这人武功高明之此,总不能是过来要一些财宝,但这秘籍事关重大,他坐不得主,当即呐呐不敢言。 见他犹豫,沈元景“嗯”了句,声音上提,道:“怎么,不肯给?”对方冷汗马上出来了,强笑道:“先生是听谁说的,云阳山并没有浮萍剑法。您老人家若是需要武功秘籍,山中还有一些,我去给找来。” 他轻轻一叩桌子,道:“谁要你家的破烂玩意?浮萍剑法在云阳山的消息,从王家传出,如今传遍已经天下大半地方了,你们云州果然是个偏僻地方,连这消息也不知么?速速拿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洪力哭丧着脸,他是真不知王家把这消息传出了,依他的理解,不应该闷声不说,徐徐谋划么?眼前这位也是一言不合便要杀人,可他已经答应杜之成不外传,怎么敢轻易拿出,只得更弯下腰道:“前辈容禀,当日‘平波上人’带走了秘籍和手札,我手中确实没有。” 沈元景并不一定要拿到秘籍,只是借口生事,便还是强逼道:“原本没有我信,但我不信你没有手抄一份。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交出来吧,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洪力见实在躲不过去,匆忙外出,过得一会,带着一个锦盒过来奉上,他打开一看,一本《浮萍剑法》秘籍和一本薄薄的册子,随意翻了一下,不像有假,这才点头,又道:“许家的人也叫过来,我要问话。” 很快许明和朱允被带上来,脸色憔悴,显然一两年来过得不好,老老实实伏在堂下,不敢说话。 沈元景道:“那位沈公子,曾在云州山脉和你等相遇,是也不是?”听到这问题,洪力等人脸色不变,显然也是问过多次了。 许明点头,面无表情的把当日的情形,详细说了一遍,连自己弟弟如何祸水东引,得罪了人,也毫无保留,末了,还道出了明州景林郡的名字。 沈元景最是担心这个,心里一紧,看向洪力,把他看得心里发慌,连忙道:“知晓沈公子天资之后,我们也好奇打探了一番,他确实是从景林郡而来,但在那边没怎么显露武功,唯一留下的武功,是一门非常花哨的‘飞雪剑法’,并不高明。” 他心里一怔,暗道:“飞雪剑法不就是飞絮剑法么?听他意思,似乎分辨不出,那白门楼可真是人才,到底把这门功夫练成什么样了。”沉吟一下,敲敲桌子,开口问道:“除了这些,没有其他的么?” 洪力道:“有是有,不过沈公子来历清白,没有什么大问题,反倒是他父亲,身份可疑。我们追查很久,也寻不着他是哪家的人,但看他过往去的地方,让人怀疑,他或许是泰州沈家的人。” 第6章 先手来攻 这句话可把沈元景给说愣住了,心道:“泰州沈家?我记忆里面,怎么从来有没听父亲说起?”于是他让对方把查出来的消息,都说出来。 洪力也只道他和自己一样,想要探寻一个十七八九的少年,如何在小小年纪,就把武功练到先天境界的秘密,便将他和杜之成调查出来的事,都讲了一遍。 沈浪在迎娶王婉柔之后的行迹,倒是非常清楚,可在到平州之前做过的事却很模糊。有人曾在丰州见过他,这点沈元景早就知道了,可他料不到的是,父亲的举人竟然是在雍州考取的,这可就很让人惊讶了,从来也未听父母说起过。 联想到之前二舅说的雍州萧家与泰州沈家,多代联姻,沈浪出自沈家,往雍州赶考,似乎也真有可能。 再往下便没有消息了,杜之成等人纵然背靠李家,敢悄悄同王家作对,已经是迫不得已了,再去招惹沈家,除非真不要命。 沈元景记载心里,准备后面去细细追查原身血脉之事,若自己这个身份,也如同前世网文中那样,出身高贵,天然不凡,那就有几分意思了。 不过这也只是心里好奇,毕竟他不觉着自己会同前世那著名的扶桑动漫主角一般,说是全靠努力,其实出身就确定了。 如他能到现下这个境界,系统不过是做了一点小小的贡献,其余还不是自己一步一步的走到今天,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 洪力见他半晌不说话,忐忑不安,却依然躬身站立,一动也不敢动。沈元景回过神来,道:“很好,洪掌门请坐。”又自顾的看起手札来。 里面记录着许家先祖在前代大宗师陆云霄下学艺的经过,统共只有有两千来字,开头一千多字却是在控诉师父如何宠爱两位师兄,对他这个五弟子却不闻不问。 他看着堂下跪着的许家郎舅二人,忍不住笑道:“听闻那位沈公子救了你一家老小的命,却被恩将仇报,我道怎会有如此狼心狗肺之徒,原来是一脉相承。当年那姓许的不过是个讨饭的小娃娃,被‘断肠剑’收养教导成人,不思报答,反怪他不把全部身家赠予,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 那许明低着头,微微颤抖,捏成拳头,手指陷入肉中。洪力也轻蔑的看了他们一眼,道:“那时候找他们索要手札,却只给一半,剩下的扭扭捏捏不肯拿出来,想必也是觉得羞耻吧。若不是他母亲是我远方表妹,我才不会收留,平白污了云阳山。” 沈元景接着往下看,才有实质内容,说起陆云霄亡故后事。原来飞絮剑法并不是大宗师级武学拆解出来的,而是和其他三门剑法一样,只是一个引子。据手札中说,陆大宗师两个嫡传弟子天资不济,怕他们怀璧其罪,便将真正的断肠剑法所在之处,藏于飞絮剑、浮萍剑、落叶剑和飘雪剑四本剑谱之中,让徒弟们自己去找。 结果大弟子和二弟起了纷争,其他弟子联合起来反对两人独吞师父遗产,一场大战,三方谁也奈何不了谁,两大弟子独得落叶剑和飘雪剑中的一门,再将飞絮和浮萍两本剑谱抄录两遍,三方各得一份。 到了手札末尾,许家先祖又开始啰嗦,责备这方的三位师兄师弟如何不公,只分了他一本浮萍剑法。 沈元景看得不耐,一掌拍在桌子上,吓了厅里众人一跳,怒道:“两千余字,他师兄姓名不讲,拿了什么秘籍不讲,各人位置不讲,就那么三五百字能看,其余尽说些废话,是来消遣本座的么?” 他声音忽上忽下,有平有尖,听得人耳朵里面一阵不舒服,似乎真在生气,说罢突然一跃起,扑到堂下,啪啪两掌,打在许明和朱允头上,又折返回来。 洪力看去,那两人软倒在地,脸上恨意都还没来得及消去,眼睛都睁得大大,留出血来。 他心里发寒,暗道:“这老怪物喜怒无常,几百年前的气都生,我得小心一些了。”连忙对几个弟子使了眼色,呵斥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这两个混账东西拖出去,不要污了前辈的眼。” 沈元景假作气消了些,道:“倒是乖觉,我也不为难你,且说这手札,你还给谁看过?” 洪力抖了一抖,道:“除了我,也只有平波上人知道了,至于他又告诉了谁,晚辈不太清楚。” 他点点头,说道:“那就要劳烦洪掌门陪我走一趟了,去见见那位平波上人。看他拿了这手札,有没有找到点什么秘密。” 洪力有心拒绝,可不敢开口,这人连宗师都不畏惧,想必也是十分厉害的,不是他一个区区先天能抗衡的。 两人下山,走了十来日,到了寻阳郡城里头,那杜之成早接到消息,在后院等候,见着沈元景,一言不发,就一拳打来。 他大喜,心道:“这下好了,都不用再去费心的找什么借口。今天就先杀姓杜的,再杀洪力,一趟云州之行,便能圆满。” 对方的拳头还是和上次一样厚重,如黑云压城,气势惊人,洪力被余波惊到,踉跄着退后几步。沈元景道:“来的好。”举起左掌打了上去,如长枪大戟,誓要把天捅破一般。 拳掌交接,一声闷响,两人脚下青石板俱裂,各退了三步,显然是平分秋色。洪力惊叫一声道:“宗师?” 杜之成神色凝重,缓缓摇头,道:“还差一些,不过真气雄厚,放到人榜上,也是前五十之属。”说罢,他展颜笑道:“老夫并无恶意,不过是见猎心喜,试上一试,还请铁笛先生不要见怪。”心下是认可眼前之人的实力,可以和自己平等对话。 那拳头杀意盎然,连洪力都能看出来,怎可能糊弄得过沈元景,他心道:“不管你是不是睁眼说瞎话,送上门来,就别想跑。”当即冷笑一声,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也吃我一掌。”一出手便是“阳关三叠”这种威力巨大的招数。 杜之成收起笑容,冷哼一声,也是一掌,迎了上去,两掌相击,对手的的劲力比他想的要弱,心里奇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刚才平白无故对了一掌,面上过不去,才出一招找台阶下?不过这么好的机会,就不要怪老夫不客气了。” 他正要鼓起全身的劲力,给对方一个教训,可不料这时,接连三股劲道,从对手掌中传来,间隔只在毫厘之间,很快汇成一股,汹涌而至。 “不好!”他暗道一声,就差那么一线,真气运转不及,硬生生的挨了这招,胸口一闷,倒飞而回。 第7章 左点右升 杜之成一口血涌到喉咙,正要咽下说话,沈元景却趁着机会,后招跟着打来,先是一招“如琢如磨”,把他圈住不让退走,又一招“峰前回雁”,绕到身后,攻他背部。 他又勉强接了这两掌,一口老血再也含不住,索性朝着对手喷了出来。这口血劲力十足,犹如飞石一般,落在一般人身上,能去半条命。 沈元景应付起来倒也没什么难出,可要落了一点半点在衣衫上,十分不美,便跳开两步避过,说道:“好暗器!” 杜之成脸色通红,也不知是伤的还是气的,双目怒张盯着对方,十几年了,他还没吃过这种亏,森然道:“找死。”身形一动,往前扑去。 沈元景举掌相迎,两人就在院子里面狠斗起来。刚才那几招,双方都已然了解了对手的实力,自然不敢大意,都全神贯注,每招每式能接住,就听得如竹节爆裂一般,啪啪作响,转瞬之间,两人就连续对了三十多掌。 之后各退了七八步,一路踩得青石飞溅,散落开来,打在杜之成的弟子们身上,“唉哟”之声接连不断。他脸色一沉,道:“徐博、高朗留下,其他人出去。”点的这两个徒弟,都是先天高手,才有几分自保能力。 沈元景冷笑着等他安排完,这才不慌不忙,一边往前走,一边解下身上玄色长袍,甩将出去,挂到庭院里面最高的那株柏树之上。 他脚下十分轻盈,踩到碎石上都发不出声音,气势却不断攀升,杜之成面沉如水,双手伸在身前,手背向上,微微抖动,也在蓄力。 两人双手四掌一接,“轰”的一声大响,宛如旱地惊雷,震得院子里的树木摇动,繁花坠落,房顶上的瓦片,也纷纷跳动,抖掉几片下来。 洪力等还在院中的三人,耳朵里面仿佛被灌了水,赶紧将劲力遍布全身,抵御这两人激荡的余波,却还是被推倒到墙角,不敢动弹。 沈元景与杜之成双手如同绑了万斤重物一样,又好似迟暮的老人,缓慢抬起,一掌又一掌,朝着对方按过去。 这掌声初始十分轻微,恰是微风刮过树叶沙沙的响,尔后如水波荡漾,从掌间迸发出的细浪往外荡去,越来越大,两人衣衫猎猎作响,再往外面狂风大作,刮得地上石头飞起,打在树干上、墙上,咚咚的一声一声,柏树上的长衫也是一晃一晃,要掉不掉。 才不过十招,两人额头都冒出了细微的汗水,这种投入全副精力的对攻,自然负担极重,似乎已无瑕旁顾。徐博眼珠乱转,和高朗对视一眼,按住了兵刃。 突然院中两人动了,杜之成前面受了些伤,心知在僵持下去,必败无疑,便率先变招,他左手刚打完一掌,将收不收之际,又变为拳头,往上勾去。 这种招数自然偷袭不到沈元景,他左手同样边掌为爪,一把往对手腕上扣,等对手变招之际,右手探出,直拿他胸口。 杜之成猛然挥手,往下一切,等他一缩,反手上撩,指尖如同枝条,照着对方的脸上抽去。沈元景把头往后一仰,右手做刀,往上一提,似要把对手开膛破肚一般。 这几招只在电光火石之间,接下来也是这般,两人你来我往,一招快过一招,脚下跟着动作,杜之成步伐稳健,直来直去;沈元景身形诡异,反踏八卦,忽焉在前,视之则后。 他着黑衫,对手白衣,一玄一白两道人影纠缠,快得让人看不清楚,若从高处俯视,如同阴阳流转,在这庭院中荡来荡去。 花儿草儿,齐齐遭殃,一片凌乱;石亭石桌,俱不能免,只要挨着撞着,便化作一块块的碎片,四面八方飞溅。 那三人身上脸上,都挨了不少,还在坚持不肯离开。这时两人打斗渐近,风刮过来,吹得站立不稳,洪力怪叫一声:“不好!”连忙拉着其他两人,越墙而走。 刚落到地上,只听“轰”的一声,墙面破了个大洞,砖石激射,落入杜之成群弟子中间,一片哀嚎。他连忙退了一步,沿着院墙,一路往后,很快半边院子都被打塌。 沈元景趁着对手方才那一让,占了一丝先机,立马捉住不放,狂攻不已。杜之成无奈,只得闪进后厅。 他紧追不舍,跟了进去,当头一掌劈过,对方连忙一让,朝后跨出一步,有三丈远,往边上一记重拳,中柱顿时断做两截。 哗啦啦的瓦片的往下落,沈元景一挥衣袖,兜住打向前方。杜之成抱起上半截长柱,往上一抬,尽数挡落,又横着一扫,长柱刮垮墙面极速撞来。 沈元景竖起胳膊一靠,砰的一声,最上面又断落半截,横飞出去,砸得另外半面墙倒塌下来,整个屋子摇摇欲坠。 杜之成要抽回木柱,他双上抓住另一端,往两边一分,将之撕扯开来,又冲上前一拳。对方连忙避开,退到左半边厅,打折另一根中柱,这屋子终于完全塌了。 两人都往上跳,现在屋顶之上,踏着破碎瓦片往上冲高三丈,在空中连连交手了十几招,复才落下。 杜之成绝招尽出,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心里又惊又怒,暗道:“这人从哪里冒出来,手上功夫怎会如此了得?”他的招数前次已用了三次,被沈元景窥见破绽,削掉半截衣袖,连忙踏入瓦砾之中,双手搂起砖块,不住往这边打。 沈元景一一接过,反手打了回去,欺身上前,连踩两步上冲,避过几块瓦片,从天而降,一掌“泰山压顶”朝他头顶打落。 杜之成隔着一臂之远,却一反常态往上挥动,他心里警钟大响,左脚往右脚上一踩,硬生生的拔高了半丈,果然一把重剑,从他脚底掠过。 原来刚才那一番动作,并非只是阻敌,而是要找埋藏在屋子里的兵刃。杜之成一剑在手,平添了三分气势,不等对方落地,冲过去一招举火烧天,往他胸口刺去。 沈元景双手一展,长袖飘飘,如鸟翼一般挥舞,往前滑行了三尺,一脚点在重剑之上,倒翻而下,立在对面。 第8章 票勇无匹 杜之成已经领教了对手的功夫,认定再斗下去,也是两败俱伤,便开口道:“就此罢手,如何?” 沈元景怎肯罢休,冷笑一声,道:“你先动手,见打不过,又来求饶,哪有这等好事?” 气得杜之成脸色铁青,怒道:“我不过是念在你有一身功夫不易,放你一马。既然你自寻死路,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话虽如此说,可他心知凭借自己人绝难胜出,暗里埋怨对手为何不早亮出武功,却不后悔在云州作威作福惯了,妄自尊大。 他情知接下来便是生死之斗了,变得格外谨慎,即便是重剑在手,还只敢一半攻一半守,意图拖到对手精疲力竭,然后罢手。 可他的剑法沈元景早就知道,完全没了新意,沈元景也陪他演练一遍,装作熟悉之后,立马势头一变。他已然探出了对方全部手段,自觉胜势在我,出手便更加凶狠,拳掌相加,间或夹杂几招腿法,绝招尽出。从地面打到天上,又从天上攻往地下,一时票勇无匹,压得对手喘不过气。 杜之成心中惊骇万分,从斗到现在,眼前之人怕不是用了两三百个招数,就算是同样一招,下次使来,也有截然不同的变化,实在难以想象。 盖因他所处地方偏僻,纵然天资极高,但财侣法地俱都不足,只能一心一意追求境界,不敢多想,晋升宗师已经耗尽了全部积累,御敌手段定然是十分贫乏。 若成就宗师之后,能放下名利,去到他处历练,或可补齐短板,甚至探明前路,更进一层,也未尝没有机会。但前呼后拥,圈地称王,此等诱惑,谁人能抵抗得了?亲朋好友,师长弟子,殷殷期盼,又怎能舍弃? 或许他突破之时,意气风华,向上之心有之,可一拖十几年,荣华富贵享尽,又没有一个像样的对手,早就消磨了斗志,只能靠妄想获取一些前人遗留神功,做些歪门邪道的事,以求提升些许功力。 沈元景的天资或许并不比对手强,但他正是锐气十足的年纪,底蕴又深厚无比,斗得越长,这胜势自然越向他靠拢。 杜之成如何看不出这势头来?是以越打越慌,很快就变成二分攻,八分守了,眼见着无力翻盘,心道:“拼个两败俱伤,我还有徒弟收拾残局,怕甚么?”当下把牙一咬,猛攻几招,转身要走。 等到对手追来,他脸上一红,气血上涌,运起全部功力,注入重剑之中,把身体一扭,兜手一剑,从颈边擦过,奔往对手左胸,迅捷无比,眨眼便至。 沈元景下意识左手一抬,往剑上一按一拨,反弹了回去,撞向他胸口,心道:“这不是回马枪么?这样用来,倒也神妙。” 杜之成已然完全转过了身子,见重剑不知怎么就回来了,大吃一惊,急忙右胳膊一挺,才没撞到胸口。 沈元景欺身上前,伸出右手食指,往他胸口戳去,似乎飞矢一般,竟然有破空之声。他连忙将带着真气的重剑往上一横,挡在前面。 只听“噗嗤”一声,一根肉指竟然将厚达半寸多的剑身戳了个窟窿,余势不减,点在胸口。 杜之成脑子一闷,眼前一黑,身上力气顿时消失,重剑落下,沈元景又上前补了一掌,打在身上,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软倒在地。 徐博等几个徒弟看得瞠目欲裂,纷纷赶来,高朗大喊一声,举剑杀至,他鼓起一口气,连忙叫道:“不可,退后!”可为时已晚。 沈元景脚下一点,身形如同鬼魅,瞬间到了身侧,一爪抓出,打在胸口,只听得咔嚓几声,高朗喷着血倒飞而回,落在地上,抽搐一下,就不动了。 杜之成嘶哑着喊了一声:“朗儿!”又吐出一口血来。徐博连忙过去扶住,又抬头望向沈元景,面带仇恨。 他大笑一声道:“还不服气,那就一起下去吧。”随后一招,那挂在大树上的斗篷飞了过来,掏出铁笛吹奏起来,这笛声里面夹杂着深厚的内力,又生出七八种的变化。 有人听了头疼欲裂,七窍流血而死;有人烦闷不已,以头抢地;有人心乱如麻,锤胸而亡;更有的神志不清,挥着刀剑,胡乱砍杀。 徐博搂住师父,盘坐在地,苦苦支撑,沈元景一扯嘴唇,露出一丝微笑,右手大拇指和中指轻轻一捏,往前一弹,两道无声无息的指力,飘忽而去,噗噗两声,两人额头都露出一个洞来,相拥倒地。 场边已经没有多少人了,他往外走。洪力神情慌乱,还是勉强扯出笑容,卑躬屈膝,他却随手一掌,打在胸口,道:“胆敢通风报信,你也跟着去吧。” 洪力身子发软,一句“我没报信”堵在喉咙里面,两眼又是不解又是惊恐,倒地身亡。 …… 杜之成身死门破的消息,在云州引起轩然大波。不同于李家李通,虽处在人榜,但毕竟众人打交道的少,也不知是个什么成色。 他以宗师之威,盖压云州江湖十数年,教出的先天徒弟都有二人,大伙又敬畏又向往之。 一朝败亡,人人噤若寒蝉,沈元景一路往东前行之时,纷纷侧目不敢高声言语。更有另一位宗师“寻天掌”余新,传闻已经不现于人前多日了。 等沈元景到了“虚怀若谷”雷格兰的庄子,里面除了几个老仆,其他人都不在了。他哭笑不得,招了一人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老仆颤颤巍巍道:“回禀大人,庄主说他怕您老人家收到,就先逃走了。”他冷哼一声,道:“倒也实诚,那有无留下话来?” “他还让我告诉大人,那位沈公子与他只是泛泛之交,并不清楚他之身世,也没胆拿什么飞絮剑法,大人一查便知。末了,还让我在庄内备好酒宴,好生招待大人。”这老人说话慢吞吞的,还不时咳嗽两声。 沈元景道:“他留你个糟老头在此,是觉着我不会对你们下手?”老仆虽有些害怕,还是恭敬答道:“大人如天上云彩,高不可攀,怎么会和我这种泥沼之中的下人一般见识。” 他哈哈笑了几声,说道:“你倒是会说话,下去安排吧,余新那个胆小鬼躲起来了,我便先在此住几日罢。” 第9章 乘舟过海 沈元景一人在这偌大的庄园内踱步。是夜,天清气朗,繁星点点,他忍不住掏出铁笛,吹奏一曲。 院内竹影幽幽,闲花飘香,亭上桂华流瓦,下有溪水碌碌流淌,别有一番雅致。从山头望去,海面波光粼粼,万千银蛇舞动,天际一片阔大。 他曾经看过王家藏有的一本地图,这海的对面,便是越州、黑帝所在的海山郡。海湾狭长,出海口最宽也不过五六百里,此庄园处在中段,算来到对岸约莫只两百多里,比之射雕世界的桃花岛,也不过多出一倍。 想及此处,他心里一动,暗道:“这么点距离,我何不自行渡海?从岸上过去,行踪太过明显,说不得黑帝也会如余新、雷胖子一般,躲藏起来。由海里过去,这人决计不可能想到。”当下便细细筹划起来。 海上行船,一怕风浪。可这海湾又长又狭,还没有桃花岛的海那般开阔,里头风浪定然大不到哪去。二惧没有方向。他精通五行八卦,地理星象,白天立木看日影偏斜,夜里以此方星空为引,短短一两日的航程,不至迷失。 此世之人觉着千难万难,多半是无有远航经验。白羽世界地物博大,人口稀疏,地都种不过来,谁还愿意冒着巨大风险,在海里讨生活。出海十里八里,已算远了,再往前,谁也没有这个能耐,可沈元景曾驾小船来往桃花岛多次,颇为纯熟。 天时地利与人和皆备,他当下也不犹豫,见老仆都睡了,便出了庄园,去寻找渡口。可云越两州之间,世代血仇,几乎老死不相往来,怎么会在海上互通? 往上走了三五十里,什么也没瞧见,又折身沿着海岸,往下找寻。很快又回到庄园位置,正要绕过悬崖,再向下走。 见到崖上有不少石壁凸出,变了主意,往前一跃,踩着石块前行。到了一半,突然现出一个山洞来。他急忙顿住,伸手一爪,刺入石壁,接着月光,往洞里面看去。 这洞呈拱形,开口往下直深入到海面底下,宽不过两丈。他点亮火折子,往洞里面晃,见着十几丈深的地方有一条小船,楞了一下,再朝上看,隐约能见一个高台。 他手上一用力,往对面荡去,等到了洞壁边,出掌一拍,向里面射去,脚往船上一点,飞速弹起,落在高台之上。 点亮挂在墙壁上的油灯,仔细打量,高台往下,有许多级阶梯,通到海底,一艘一丈宽不到的船,就停在底下,长长的船绳往上,挂在高台的一根铁钎上,显然是为防着潮起潮落,特意准备的。 高台后面有一个石洞,一直通往上面。旁边石台上有几根火把,看着有些时日没用,他捡起一根点燃,朝里面探去。 从这石洞的开凿痕迹来看,至少也有十几年了。走了片刻,又进到一个石室里面。这石室不大不小,方方正正的,什么东西也没放置,甚至连门也没有。 他沿着墙壁,仔细看过,才在左边墙壁上,看出一丝缝隙,手上用劲一推,墙面翻转过来,露出一个门。这门有些矮,沈元景要弯腰才能过去,好在宽度还够。 门口外还有一层木板挡在前面,他叩了两下,抓住腰下位置的把手往外一拉,现出一间静室。对面墙上硕大一个“静”字,十分显眼,旁边书有两行字:“静则生明养心有主,温而能断临事无疑。” 他仔细打量,除了一些练功用的陈设之外,顶上是一副白羽世界的星象图,普通星星用的墨点,那用来指引方位的,都用朱砂染红。 他心道:“这位雷庄主好心机,这次听说我来,他就从陆上从容逃走,可谁又知他在密室备了海船,若上次那样两大宗师齐齐来袭,他也可籍此逃出升天。”至于这人没将这条后路透露给自己与表兄,沈元景也毫不介意,毕竟两边还没有到生死之交的程度。 他再往外路过书房,出了雷格兰的小院,站在房顶上看向山崖,果然什么痕迹也见不着,不禁赞叹这人心思之细腻。 这时,另外一边似乎有些动静,一团光亮慢慢的往沈元景居住的小院而去,他心里一动,脚下连点,悄无声息的落在客房屋顶,就听见那老仆叩了叩门,见无回应,推门而入,在里面转了一圈,才又离开,转回自己房间。 里面灯光亮了一会后,老仆又去到后院,不多时,一只黑鸽在月光中飞出,径直往海面而去。 沈元景心里一动,暗道:“‘虚怀若谷’?这下可有些意思了。” 他返回密室里面,连夜乘船出了山洞,凭借天上的星斗作指引,往对岸驶去。夜里的海面还算平静,只是有些小风小浪,晃荡得船起起伏伏。 他颇有经验,随船摇动,只是隔着一会,就用掌力纠正路线而已,也不去用什么千斤坠之类的功夫压住。 等到第二日早上,天已微微亮起,几个时辰,连一个小岛都没见过,让他啧啧称奇。过一会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面,掏出干粮清水,胡乱用了一些,等着见太阳初升之壮丽。 日头上三杆,他才往船舷边一拍,四根铁柱斜着立起,白色棚子展了开来。这船主人早就准备好了一切,还有斗笠、蓑衣之类。 行到正午,远传突然现出一片低矮起伏的影子,沈元景心知这就是陆地,有些疑惑,心道:“越州不该如此之近。”果然越往前,越看得分明,那是一座岛屿。 他来了兴趣,手掌往水面一拍,船变如离弦之箭,往前射去。等到了近前,在北面寻到一处浅滩,停好了船。 登到岸上,寻了最高的一处山峰,攀将上去,往下看来,这岛不怎么大,北面全是丘陵树木,高低起伏,郁郁葱葱;南方才平整一些,花树交杂一起,红绿相间,我有些凌乱,一处寸草不生的空地就分外显眼,几大块石头堆垒一起,似乎房子一样。 沈元景奔了过去,石屋建的十分粗糙,里面除了石凳石桌,并无其他陈设,遮风避雨倒是足够,可不能长久住人。 他出屋转了一圈,确定这几日并无人在此逗留,心里奇怪,想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雷格兰不在这里,又能去哪?难道还有岛屿我没瞧见,或是……”抬头看向东面。 第10章 票 沈元景一船往东,直到一片海岸出现眼前,也没遇到第二座岛屿。 此时天色已晚,他行到近前,看得某个高山处亮堂堂的,不知多少灯烛聚在一起。前后两边的火光也高低起伏,都绵延出数里之远,才渐渐稀落。 他正要寻一处无人的位置停靠,突然忆起雷格兰密室之中的那副星象图,偏北方位有三颗朱红之星,中间一颗极大,正应在当下那灯火通明之处;旁边两颗小一些的,分列在灯火的尾端。 左近还有一颗更小的,对应方位似乎也是一座高山,完全无光。 他朝着那边划去,到了跟前,果然有和雷格兰山庄一样的悬崖,一样的暗窟,驶入里面,放着一样制式的船。 他登上高台,走过一条更长的甬道,进入一间头顶星图的石室,外面一间练功室,除了那一个“霸”字与“一刀斩落出天堑越云分二,两手横压霸九州寰宇此独”的对子,一切都是对岸的翻版。 他等到后半夜,才从密室中出来,眼前满是灯火,照耀得院子里面如同白昼一般,偌大的地方却寂静无声,一个人也没有。 沈元景慢慢走到门口,才从风声中分辨出四个人的呼吸声,两强两弱,两近两远,功夫都极为不错。 这时,一阵咚咚的声音传来,他侧耳倾听,认出是黑帝的脚步声,穿着厚重盔甲踏在地面上,极为明显。 果然一个金铁声音说道:“你们下去吧,没有我命令,便是有天大的响动,也不准靠近,否则帮规伺候。”四道声音带着些微颤抖,齐齐说是。 沈元景连忙回到了密室,屏息聆听,很快黑帝也进入练功室,停留其间,静了一会,才嘴里念念有词,初始声音极小,宛若蚊虫鸣叫,后面才大了起来。 他运起明玉功,仔细听来,就有:“王世恒是什么玩意,不过仗着家世,就能排入人榜,算什么‘武林三公子’的,迟早要你变死公子。还有那姓沈的,庶女之子,破落户出身,凭什么是第七十二,李家的人都瞎了眼么?” 这分明就是雷格兰的声音,沈元景早就从之前线索中看出了端倪,此刻也不由在心底叹息一声,这人多少对他有恩,自己还曾动了报答的心思,如今看来,他被追得上天入地并身受重伤,对方也洗刷不了嫌疑。 黑帝骂了一阵,歇了一阵,沈元景本以为他会停下,结果对方不知想到什么,又开始骂起来:“王家是混蛋;兰家也是混蛋,世家都是混蛋,迟早有一天,我要把什么李家、萧家、顾家的人,通通都杀了。哈哈哈哈……” 沈元景暗道:“他不知是受了什么欺负,如此痛恨世家?还有那兰家,会不会就是大舅说过的,会落叶剑法的那个小家族?” 过得一会,黑帝又开始低吼起来:“岁景剑法,我一定要得到岁景剑法,我要成为大宗师!我要让看不起我的人,都跪在地上求饶,我要踩断他们的胳膊,我要打断他们的腿,逼他们喝尿,喂他们吃屎,把世间酷刑都尝一遍。哈哈哈哈……” 这段话语说得咬牙切齿,宛若地狱中的恶鬼叫嚣,又仿佛耗尽了他的全部力气一般,竟然喘起粗气来。 过得一会,黑帝又开始低吼起来:“岁景剑法,我一定要得到岁景剑法,我要成为大宗师!我要让看不起我的人,都跪在地上求饶,我要踩断他们的胳膊,我要打断他们的腿,逼他们喝尿,喂他们吃屎,把世间酷刑都尝一遍。哈哈哈哈……” 这人又是碎念,又是咒骂,又是怪笑,伴随着铁甲咔嚓做响,如同疯魔一般。闹了一阵,才渐渐安静。 好一会儿,他重复咒骂,如是再三,似乎这些才是他最为记挂的事。等骂累了,好容易才听道:“先解决铁笛,他定然是王家派出来复仇的暗子,这些世家大族,真是可恨。” “啪啪啪啪!”一阵拍手声从沈元景手中传出,黑帝惊得跳起,沉声道:“谁?谁在密室?” 沈元景道:“装腔作势,故弄虚玄;心思深沉,宛若山谷,‘虚怀若谷’这名头倒也贴切。” 只听盔甲咔嚓作响,轰隆一声,密室的破开一个大洞,黑帝冲出来,看到来人,转以金铁之音说道:“铁笛?你怎么在这?”微微转头,看向他身后的甬道。 他笑着道:“雷先生是如何到此,我就也是一样。”说着,手往上指了指,黑帝见他示意星图,一时无言,隔了一会,又道:“什么雷先生、电先生的,你暗自潜入黑山,所图何事?”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么?”沈元景语气含糊,见他认定自己是从王家来,也不否认,心道:“待我杀得云越两州胆寒,这里的人才会知道畏惧。” 黑帝仍旧不肯恢复原声,又问道:“那你如何知晓,我有这密室;又如何知道,我在海这边的?” 他哈哈笑道:“要怪,便怪那些黑鸽,太过勤奋,大晚上的还不肯休息,一经放出,就径直朝着海面飞去。” “原来如此。”黑帝冷静下来,说道:“那些黑鸽,的确该死,我回头便把他们杀了煨汤,养些白鸽,肥嘟嘟的更好看。”他边说边走,就像那铁甲脱去了一般,脚步变得轻盈,竟然没有一丝声音。 几步就到了密室中间,握紧拳头打来,如同流星下坠一般,带着轰隆之声。一个黑点由小变大,占满沈元景眼眶,整个房间都好像在晃动。 他凝神静气,也出一拳迎了上去,对方的拳头很是坚硬,如同铁块,蕴含的劲力也十分霸道,他身子不由得晃了一晃,心生赞叹道:“这人的内功比杜之成还要雄厚,看来上次是藏了拙。” 黑帝也不指望一招便能打败对手,第二拳又跟过来,仍然是一样的拳势。沈元景深吸口气,展开大伏魔拳,仔细应对。 两人拳头都重,交接之处发出“咚咚咚”的响声,在密室里面连爆几下,劲风刮向四周,“轰轰”的声音顺着甬道往下,另一面的碎石,也哗啦啦的朝后滚去。 仅仅几招过后,沈元景便察觉出对方的内力雄浑浩大,招数古朴厚重,显然大有来历,不类杜之成这等无有传承之人,也绝非三招两式就能轻易击败。 黑帝也十分惊讶于他的功力,非宗师而能抗衡自己,突然出声问道:“阁下年岁几何?” 沈元景一愣,不解何意,随口答道:“花甲之数。” 哪知这话一出口,对方就像发了疯一样,那拳头如同雨点一样砸来。 第11章 辗转腾挪 沈元景心道:“这人怕不是疯了,我不过说了个和他一般的年纪而已,怎么就如此躁动?”果然就听到黑帝又开始嘶吼起来:“都该死,你们这些人生来就有这么好的运气,这么好的家世,都该死。” 他恍然大悟,怕是这人妒忌了,才会如此敌对世家子弟,便开口道:“原来你是见不着别人年少有为,怪不得要千方百计的去追杀沈元景,毕竟如他那般玉树临风、卓尔不凡的美少年,确实称得上是举世无双,胜过你岂止千倍、万倍。” 黑帝听了,竟然闷不吭声,心知无从辩驳,只是拳头又快了一分。沈元景一边阻挡,一边暗里观察,这人身着厚重盔甲,双臂行动迅捷,竟然看不出僵硬,强攻恐怕难以奏效。 当下他身形一变,脚踩七星,步罡踏斗,绕着对方转起来,出手往盔甲的各关节之处攻去。 黑帝却是做不出来一些灵巧的招数,疏于应对,挡了前头,又要顾及后背,腿上变换不及,只得胡乱退让,一脚重过一脚,在石板上踩出好些个凌乱脚印。 沈元景心底也有担忧,若是动静闹得太太,引来外面守卫,今夜行动定然要失败了。倘若是在宽敞之处,他也不惧,但这密室狭隘,只需引三四个先天高手涌到里面,让他多出一两招,立时就要落在下风。 可打斗至此,黑帝已有些狼狈,却还不肯出声唤来手下。他暗自揣测,或许是抹不开面子,便想要在对手开口之前,先行拿下,于是突然变招,右手大伏魔拳抵住,左手骤出五岳神掌,往对方头上砸去。 黑帝避无可避,只得硬抗,抬起左臂横过。沈元景一掌打在上面,便知不对,倘若对手是肉身应对,臂骨都要折断,此刻却只是盔甲凹下一些。 一招未能奏效,他毫不气馁,换了左伏魔拳,右五岳掌攻来。黑帝早有准备,竟然后退一步,便让开了,说道:“你脚踩的是哪方星官?” 沈元景“咦”了一声,十分惊异,暗道:“这北斗七星并不现于此世,他是如何知晓这是星官的?”就见对方脚下也起了变化,往前一踏,正卡住他左移之路。再往右走,黑帝右脚缩回半步,他手上一击又落了空。 这密室不大,两人于方寸之间辗转腾挪起来。他身法再不占优,不出奇招,便只能靠着双手互博。可对手功力本身就不容小觑,加之外面一层盔甲,虽有些累赘,可防御极佳,一掌打在上面,力道先去了三分。 沈元景已然判断出眼前这人功夫,要在杜之成之上,便先手试探,招数层出不穷,一掌打去,也能变出三种不一样的花来。 黑帝武功虽不如他广博,可毕竟源流古朴,所学正宗,无论对手是拳掌指爪,所来招数,全凭一路流星拳法打过,一一从容应对下来。 此刻两人陷入僵持,黑帝心道:“我听说杜之成是遭了偷袭,才致失手被杀,以为这人功夫无甚了不得。可如今看来,便是那老鬼完好无碍,再加几个废物徒弟一起上,也不是这人对手。我若不尽快打发了他,拖到后面,这盔甲愈重,反而对我不利了。” 想罢,脚下一错,连绕两圈,闪出一丝空闲,右手缩到腰间,蓄力往前一击。拳到半路,竟然“轰隆”一声大响,炸得满室内动荡,嗡嗡作响。 这拳被对手占据了方位,沈元景避让不得,又不便使出太极拳或是移花接玉,便以一记“阳关三叠”顶上,从手腕到肩,抖动三次,又后退一步,才把劲力卸掉,手臂仍然有些微微发麻。 黑帝的得势不饶人,握拳又打,只见他并不曲肘,双肩后怂,两手直直,如同连珠炮一般,突突突的打来。这乃是流星拳与僵尸拳合一,省了收肘动作,自然十分快捷。 只是这招数虽快,可劲力要差许多,沈元景纵然躲不开,抵挡起来却并不费劲,反能回攻几招。 黑帝无奈,他成就宗师之后,极少与人争斗,是以明明领先半步,要不是不觉出了昏招,就是前招后招脱节,莫名丢掉优势。 此刻他也只能收起这华而不实的流星拳,又换成方才那种蓄力招数,唤做太阳拳。这门拳法威力大则大矣,可隔着盔甲,终究运用起来慢了一层,并不使出全部威力。 他一拳打来,沈元景这次不硬接了,把头一仰,避过这招,正要反击,忽然密室顶上星象图在眼前一晃,顿时恍然大悟,比照对手脚步略一思考,就知那身法,暗合此世星辰分布。 这身法若由前人悟出还罢,若是黑帝自创,那可真是难得了。沈元景开口便问道:“雷先生,武林中蕴含星象之理的武学极少,你这门功夫是何人创来?” 黑帝心里一喜,说道:“是我夜观星空,胡乱琢磨的,不值一提。”竟然还有几分矜持。沈元景也配合着点点头道:“奇思妙想,果然确实不凡。” 两人宛若朋友一般聊天,手里却都不肯相让。黑帝自然不可让对方逃走,若暴露了身份,虽不见得会动摇根基,可后路便会尽断,更别说他脸上过不去。 于沈元景而言,错过这次机会,不知还要等多久。再让王飞得到风声逃脱,又找不到褚开,那越州之行,就完全失败了。 他心念急转,仗着积累深厚,片刻之间,已然想通了对手脚步的不足之处。黑帝这星图大而全,用在指路,自然是极为方便,可尽数融入身法,不免有些繁杂,反倒不如取其中一隅。 再则他星位不分主从,若能随意变化还好,偏他依照方位,丝毫不变,步伐太过僵硬,如沈元景这般懂的人来,三两遍就看穿了。 沈元景突然加快出手,两手如电,极速攻出三十多掌。黑帝果然上当,竟然弃了太阳拳,跟着用快拳抵挡,等对手骤然变慢,往两边各出一招,又下意识的双手跟上。 他赶紧前进一步,先一步踏上星位,正中对手要行动的落脚点上,然后快速收回两手。黑帝一愣,脚下一绊,双手未及收回,顿时落得个中门大开。 沈元景身子微侧,左掌在右掌上一拍,右掌斜飞而出,正是裘千仞的“阴阳归一”绝招,加上“阳关三叠”。指、腕、肘、肩、身五处九重劲力,一齐爆发,打在铁甲之上。 那铁甲顿时四分五裂,一道人影跌了出来,再退几步撞在墙上,等直起身子,又弯下腰,喉咙了咳嗽,似乎吐出血来。 第12章 黑山黑帝 沈元景收手站立。四个角落的油灯与屋顶镶嵌的夜明珠,照得屋内亮堂堂的,虽不似白昼,但也能清晰望见,对面那人五短身材,顶着一个大大的铁盔,颇为滑稽,伸手往墙上扶了几下,才勉强站稳。 对手这招用出了十成功力,纵然外有盔甲防护,黑帝也身受重创,就算是一时半会死不了,但也失去了逃跑的能力,即使想要喊手下来,也肯定是不及援救了。 满地的黑甲散落,从铁胳膊里头,掉出一些精巧的连杆,还有丝线之类,想来这就是雷格兰用来御使黑帝铠甲的方法,构造精巧,想法奇特,不禁让人惊叹。 “你若脱出黑甲,再请来一二手下助阵,我或胜不得你。”沈元景说道。这铠甲虽好,可毕竟是外物,又设计得太过高大,依雷格兰的身形,驾驭起来,纵然花了再多心思,也总有不谐之处。 黑帝仍旧是变着声音说道:“此乃黑山,我是黑帝。”言外之意,竟是不愿以真面目示人,也不知为何生死之间,还会有这么多顾忌。 沈元景也不想去探究,便点点头,道:“君子死,冠不免!”哪知黑帝听了这句,身体颤抖起来,喃喃自语:“‘君子死,冠不免’,‘君子死,冠不免’!”似乎有些激动。 良久才一正衣衫,抱拳躬身一礼,道:“多谢先生点拨,黑帝铭感五内,若有所问,不敢遮瞒。” 沈元景声音也变得肃穆起来,说道:“我听阁下念及各大世家,其中有一兰家,不知是何来历?” 黑帝身子一抖,良久才说:“七十多年前,有民间女子雷氏,屈身兰家为婢,却惨遭侮辱,受孕之后,有大妇多般刁难,临产之际还被赶出家门,难产而死。遗留下一婴孩也因胎中忍饥受饿,骨瘦嶙峋,雷氏父亲偷偷将之收养。不久,兰家便收到消息,遣人来打断婴孩四肢,灌入毒药,待他长大之后,便身似球,腿如桩,手成竹节,受尽邻居路人白眼与欺辱。便是如此,兰家还不肯干休,七岁那年,生生打死了他外祖父,抛尸荒野。” 这后面几句是嘶吼出来的,他咬牙切齿,喘着粗气,以致声音都变调了,良久,才吐出一句:“这便是兰家!” 沈元景心底默然,这等遭遇实在悲惨,也难怪他性情有些扭曲。他无心去劝,也不必去劝,黑帝便恢复过来,接着说道:“‘格’乃‘革’也,雷氏必除兰家。那婴孩乞讨为生,与野狗抢食,吃残羹剩饭,坟头瓜果,历千辛万苦,侥幸从一古墓中得前人遗传,才练就一身功夫。” 说道这里,他又变得十分得意,哈哈大笑道:“从三十岁起,雷格兰就暗里捕杀兰家的人,溺死的,吊死的,闷死的,一个接一个,闹得兰家终日惶惶。那大妇亲眼目睹一对孙儿毙命眼前,活活吓死。整整十年,杀绝了一大半,若不是萧家从中作梗,剩下的那些个,在他先天之后,也都要死。” 接着语气转为愤怒,又遗憾说道:“可惜雷格兰成就宗师后,来不及准备周全,前去报仇,就要丧命你手。” 黑帝感觉得出,今日他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走了,索性什么都说了出来:“我拖了几年,不去报仇,是因为兰家有一个大秘密,先杀了后,必定打草惊蛇,不利后续计划。他家祖上,乃是盖代大宗师‘断肠剑客’陆云霄的大弟子,在师父死后,与其他师弟闹翻,继承了落叶剑等三部剑法。四门剑法合一,才能产生一种奇异真气,是打开陆云霄遗留宝藏的钥匙。 据说那宝藏里面,除了有绝世武学《岁景剑法》之外,还有三颗丹药,能纯化真气,助我们这样的宗师更上一层,或许地榜有望。你既然杀了杜之成,应该也能得到一点消息。” 沈元景这才明了,怪不得杜之成苦苦追寻飞絮剑法,相比较神功恐怕他更想要那丹药。 黑帝好像知道他对丹药之类兴趣缺缺,说道:“那丹药你是看不上了,可《岁景剑法》你一定会有兴趣,四门剑法四种意境合一,成就的大宗师级武学,就是萧家都受不了诱惑。可笑他们不知,那记载秘密的皮卷早被我拿走了,只道兰家是故意隐瞒,逼问了很久,还闹出好些人命,哈哈哈哈……” 他一阵狂笑,笑到咳嗽,才停住说道:“我的宝物都藏在那副字后面,这边是‘九州一独’;海那边是‘心断生事’,你可自取,都在里面了。” 沈元景点点头,心道:“我便用不上,留给王家,也好过送与外人。”说:“你还有什么想告诉我的?” 黑帝笑道:“我怕黄泉路上寂寞,你把王飞也送来陪我吧。那褚开你就不用去寻,他已被我杀了。”他仍以为沈元景是王家派来报复的,不需人问,就主动说了出来: “王飞那个蠢货,明明没有脑子,却偏要装出一副粗中有细的模样。那次他若与褚开联手,纵然胜不得王家二爷,也不至于惨败。可他不知怎么想的,居然先跑了,害得王二爷把一腔怒火发到褚开身上。 褚开拼着重伤逃脱,后面就无人见着他的踪迹。可旁人不知,我如何会不知道?他与云州宗师余新乃是至交好友,被安置在破岳城郊的一处庄园里面,我摸上门去打杀了,尸体就丢在云梦大泽。那姓余的至今还以为褚开对他起了防备,才偷偷离开的。” 沈元景大感意外,说道:“如此,倒是省下了我不少功夫。你放心,不日王飞便会下去陪你。” 黑帝满意的点了下头,又说了最后请求:“我死之后,你不要让我的真身显露人前。”言罢,将地上散落的黑甲碎块一一拾起,穿在身上,缓缓走到密室中央。 他抚掉身上灰尘,又运起内功一震,噼里啪啦几声轻响,心脉俱断,铿锵有力的道:“今日,我虽死,但仍是黑山黑帝!”言罢,气绝身亡。 沈元景走了过去,打量着勉强拼接起来的黑甲,突然出手,将拼接之处都扭合在一起,使之不脱落,又提起下了甬道。 他以掌做刀,将船面削薄了一层,将他置于船上,趁着夜色,推出洞外,随波逐流,漂到哪,便在哪沉下。 第13章 突然袭击 沈元景返回到地面,走到院子里,侧耳倾听,一点人声也不见,才又返回练功房,站在那副“霸”字前面。 他观摩片刻,连连挥手,四道劲风先后打中“九”、“州”、“一”、“独”四个字。初始并无动静,过得片刻,才又细微的咔嚓声传来,那副字慢慢的朝着外面,一点一点的挪动。 等墙面静止之后,他走过去一看,一道暗门就在那副字的后面。里面是一个很大的房间,三面墙边,都摆着各样的东西。 左边是百多口箱子,过去打开一看,满眼金黄色映入眼帘,都是堆码得整整齐齐的金砖,任意打开一箱,都是如此,连白银也见不到一丝。 右边是木架子。第一排的架子上面放着一盒子珍珠,约莫三十多颗,颗颗都和小孩拳头一般规模,大小如一。边上是为雕琢的原生白玉一块,玉色晶莹纯粹,几近透明,有两寸见方。边上都是这样的奇珍异宝,摆满三层,其余如玛瑙、琥珀、红宝石、蓝宝石这些,满满堆了几箱,放在最下面。 越往后面的架子上,宝物越贵重:一人多高的珊瑚,黄白红蓝,五彩缤纷;全是翡翠雕琢的矮树,碧色艳艳,姿态万千;黄玉佛像,嘴角笑容若隐若现;薄若蝉翼的丝衣,贴在绢布上,几乎不见。 沈元景绕过这些,径直走到最后,这排只有一大两小三个箱子。他打开最大的那个一看,里面是一卷卷不知什么动物皮做的书籍,记载着各样的武功。他挑了几本看过,不过是先天层次。 第二个箱子要小很多,里面就有僵尸拳、流星拳,以及黑帝练习的无名内功心法这类的宗师级武学秘籍,其中就有黑帝自创的星空步。 第三个箱子里面的东西更少,三卷秘籍分别是飞絮剑法、浮萍剑法和落叶剑法,另有一卷手札,记录着岁景剑法的来龙去脉,以及收藏之处。 他从头看到尾,剑法描述大体上和许家先祖说的一致,可师兄弟反目一事上,除了表明自己正统地位,斥责了钟二师弟不顾长幼,冯、蔡、金三位师弟以下犯上外,对许家先祖竟然只字未提。 最让他意外的,确是这剑法并不在陆云霄活跃的雍州,而是埋在星州的一座小山峰上。按照黑帝调查回来的资料,这座山峰,现在有一个小门派驻扎,据说是顾家的一个外戚创立。 这两面墙的东西看完了,最后是朝里面的,放着一副黑甲,和黑帝穿着的一模一样。它旁边还有个小箱子,最上面是一副地图,摊开来是整个黑山的地形图,以及附着在上面的建筑、各条密道等等。 一本小册子里面,详细记载着盔甲的构造、操作以及维修之法。另外一本则是许多个人名,与他们的职位和评价,比如:“孟祥,护法,先天修为,莽而无智,猛而无胆。 沈元景看完了整个宝库,除了右手架子上的两个小箱子里的秘籍之外,其余的他都用不上,正准备带着这些离去,忽然心生一计。他走到黑甲面前,细细打量,而后盘坐在地,仔细研读起那两本小册子,以及僵尸拳等黑帝用过的武学。 等到天色将白,他穿起黑甲,走出藏宝室,稍微活动一下,慢慢熟悉,又试着将新学的功夫演练了一番,很快就适应过来。 日上三杆,他又顶着这副盔甲,出得门去。这山上的路线图,他早就记熟,一路到了偏殿,两个守门的黑衣人连忙跪倒在地,不敢出声。 他理都不理,径直到了里面坐下,不一会儿,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入殿内,穿一声花花绿绿的衣衫,进门就跪倒在地,大声道:“王上,是否用膳?” 他声音尖细,把沈元景听得一愣,一眼看去,这人面色白净,无有胡须,心道:“这难道是个太监?黑帝可真有意思,这胆子颇大,好在他还有分寸,没有僭越称陛下,否则李家早杀过来了。” 他并不知黑帝平日是什么一副模样,怕装不像,便少言少语,故作冷漠道:“传!”那太监立刻道:“遵旨!”说罢出了门。 不一会儿,有四个身着黑衣的少女并四个穿白衫的少男,举着托盘进来,将一盘蒸鱼、一碟白心萝卜、一份米糕、一碗莲子银耳羹、一盅药汤放下,并摆上一副象牙筷子,一柄白瓷调羹、一方热面巾,然后鱼贯而出。 等那太监关上了门,沈元景拉起面罩,轻轻捏起一片萝卜,放到嘴里,一股辛辣味道充塞口腔,却不刺激;丝丝甜意缠上舌尖,毫无腻感;轻咬之下,牙齿一触萝卜片即碎,一股清香从嘴里冒出,简直人间绝味。 他笑道:“果然是会享受的。”将桌上美食一扫而空,盘坐在此一个多时辰,又去书房,检视了越州各大势力近来消息,才施施然的回了密室。 入夜,他脱了黑甲,凭借地图里面的一条绝密路径,绕过黑山上的岗哨,往北而去。一路避过人群翻过中间的越山,便到了越州最后一位宗师高手王飞所在的越山郡。 等到半夜,潜伏入城,又去了王宅里面,找寻半天,不见正主,便找到书房,躲在门后,开始凝神静气。 他收束心神,不思不想,敛住情绪,无喜无悲,身如磐石,八风不动;呼吸细微,若亡若存,一站就是四个时辰。 “余兄肯来,实在是蓬荜生辉啊,哈哈哈哈!”王飞粗豪的声音从房外传来,毫无戒备的推门而入。 就在这一刹那,沈元景蓄势已久的一击,喷涌而出,眨眼之间,就到了王飞胸口。他错愕不已,连忙抬起胳膊阻挡,可已经迟了。 两手两掌,右手一掌是变化精妙的“阳关三叠”,左手一招是普通至极的“黑虎掏心”。王飞身为宗师,眼光自然还是有的,奋力鼓劲,拦住了右手一掌,左手那掌,只能匆忙用胳膊阻挡。 沈元景早有预料,左掌虽然粗糙,可是他冥思苦想,以五岳掌、铁掌、少林掌法等诸多武功,取返璞归真之意,提炼而成,非同凡响。当即将对手的胳膊打断成两截,后又撞在胸口上。 “砰”的一声,王飞被击出老远,撞到庭院里的一棵大腿粗的树上,咔嚓一声,树也断了,他一口血喷了出来,缓缓倒地。 第14章 吞越逐云 沈元景一招得手,却不敢大意,凝神望向一边。他为了偷袭,在屋内封闭五识,自然感觉不到任何状况,此刻放开,立刻就察觉出旁边这人,也是一位宗师高手。 他听得王飞叫他“余兄”,立马说道:“‘寻天掌’余新?” 这人却不敢上前,后退几步,道:“铁笛先生,我与阁下毫无仇怨,今日不过是恰逢其会而已,我这就走。”说罢,就要转身。 沈元景冷笑一声,道:“迟了。”说着扑了过去,上去就是一记大伏魔拳。此时日上三竿,阳光明晃晃的,映衬之下,宛若天神下凡。 余新心神为之一夺,顿时失了斗志,不敢接手,匆忙往一边躲去,接着大喊道:“大胆,竟敢擅自闯入后院!”这般大的声响,很快就有十几个黑衣人涌进院子里面。 他立刻往门那边一扑,想趁机躲入人群里面。沈元景岂可让他如意,脚下一点,先一步闯入黑衣人中,左右一掌,站在最前面的两人被打得飞出,撞向对手。 余新也不接招,左右闪躲,让了过去,脚下却不慢,一直在后退。突然他眼前一花,就见前头现出九道人影,各有动作,前后左右的,一齐朝他扑来。 他大吃一惊,退得更快。这些人影倏的在他左侧合而为一,接着一个硕大的拳头往他脑袋上打来,耳边隆隆之声响起,他不敢接,又匆忙让过了,始终不还手。 赶进来的黑衣人看见倒在断树边的王飞,吓得哇哇大叫,心里咒骂余新骗他们进来送死,忙不迭的往外逃窜。沈元景哈哈大笑几声,震得他们东倒西歪,踉跄几步,口鼻流血而亡。 他手里也不停歇,多样绝招齐出,两手各有变化,华丽非常,劈头盖脸的朝着对手打去。 余新哪里见过这等神奇的招数,心底惧意又添一分,更加不敢出手,偏又因为敌人身法太过诡异,脱身不得,只能围着院子,狼狈窜逃起来。 未战先怯,本就失了先手,又无勇气应对,是以越打越弱,到后面余新实在是避无可避,大声吼道:“阁下真要赶尽杀绝么?”竟然捡起王飞尸体做武器,胡乱的抡动。 他的武功路数,所作所为,全然看不出一点宗师的风度,沈元景十分鄙夷,也懒得和他虚耗,伸出五指往王飞头顶一按,扯住尸身,又和身朝着对方扑去。 王飞只能丢掉尸体,双目发红,咬牙切齿,嘴里哇哇叫着,宛若疯魔。他这是自知跑不了,才强逼自己振作,要使出真功夫来。但见他双手一展,主动朝着沈元景攻来,掌法倒是颇为可观,渐压渐大,如同遮住了天一般。 沈元景鄙夷道:“寻天掌?口气不小,招数却不过尔尔。”左手一招“只手托山”敌住,两掌交接,“啪”的一声,不分上下。 余新真暗自喜悦,心道:“原来这人也不过如此。”才稍稍放松,却不料对手变掌为爪,扣向他手腕。 他应变不及,急忙缩手,这时沈元景的右手突然一记直推,打在胸口。他退得虽快,但还是被拳风击中,胸口一闷。 如此轻易就打中对手,沈元景也没有想到,但他战斗经验何止胜过对方十倍,当机立断,左爪变指,点在对手右胳膊上,劲力透入,封经锁脉。 余新这一只胳膊暂时被废了,心里慌张,竟不知所措,立刻转身要逃,沈元景故意慢上一步,等他转到一半,猛然前冲,手指极速点出,击在他的大椎之上。 这人还不觉察,自以为逃脱,带着笑意往前很冲了几步,才扑倒在地。 沈元景收手站立,不屑道:“战不敢战,退又不利索,这人是这么混到宗师的?如此差劲!” 这余新是近段时间,他杀的四大宗师里面,最让他意外的一人,这人一身经验和胆量,实在配不上这等修为,他连什么厉害的招数、奇特的想法都不需用出。 不过余新肯主动送上门来,还只没有耗费他什么真气,就将之毙于掌下,也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了。 打斗时间虽然不长,可除了开始被骗进来的十几个人,就再也没有谁入内,也颇让人意外。他走出去一看,小院外面的人早跑的无影无踪,再继续前行,整个山庄,除了那些仆役之外,能走的都走了,叫他一阵无语。 这王飞笼络和驾驭人的手段,别说跟杜之成、黑帝比了,连洪力都要比他强上不少。 他当即招来几个仆役,把两大宗师的尸体收拾了,又叫人备下两副棺材,不盖外板,放在了大门之外。越州之人不解,只以为是哪个重要人物犯了事,被王飞严惩了,过来一看,才吓得屁滚尿流。后面得到消息的,纷纷低头而过,不敢靠近这两幅棺材一里之地。 到了晚上,沈元景悄悄出门,找到王家设在越山郡城里的暗点,请人去王飞老巢清点财物,顺便给大舅递上消息:“云越五贼已除,勿念。另奉上黑山一座……” 他模糊掉黑帝身世,只将两个据点录下,以铁笛先生的口吻,请王耀奇派人继续假扮黑帝,暗中掌控越州。 王飞庄园里的财物很快就清点完毕,沈元景见了大失所望,竟然不比黑帝一个木架值钱。叫暗哨将值钱的一半藏起来,剩下不好带走的,索性分给了仆役一点,其余的丢一些在王飞棺木里头,拉到外面安葬;一些和余新一起,送回云州。 他瞧不上的东西,落在别人眼里,是无上珍宝,一时间越州武林风起云涌。这水变浑了,就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 沈元景悄然返回黑山,又顶着黑甲出现,招来众人议事。他以黑帝的口音说道:“铁笛一战诛杀了两位宗师,却是帮了我们大忙,你们尽快出击,下次见面,我要听到黑山的势力,已经翻过越山了。” 露这一面之后,他才不慌不忙的乘船去了云州,查看雷庄的藏宝室,也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了。他隐匿了一些时候,等两州江湖噤若寒蝉,才又悄悄去了破岳城,故意现出身形,吓得云州江湖一时无人敢出声,然后才彻底消失不见。 第15章 大梦谁先觉 北风凛冽,呼啸而至,裹着雪花,如同一条条软鞭一样,抽在人身上,噼里啪啦的作响。 西北地界,这样的天气,莫说是寻常人来,便是内功深厚的江湖好汉,在屋外待久了,都经受不住,少说也要大病一场。 一个不大的身形,就在这风雪里头,顺着华山道路,一步一步的往上攀登。他身上是打着补丁的各种衣衫,冬天的夏天的,一层一层包裹。怀里往外突出一大坨,是一个小小的人儿,用一方木棉做成的被褥紧紧裹住,外层包着一件花豹的皮毛,风透不进。 这人爬一会儿,就要找块大石歇一歇脚,麻布缠住的双手,伸出来扫掉额下的冰雪,露出一双眼睛,瞳若翦水,自带一分怯意,三分焦急,其余六分又都透出坚毅。 原来这是个女子。 她小心翼翼的拨开一点婴孩头上的棉布,还下意识把身子往风雪那把偏了偏,见着孩子惨白的脸,心里一痛。 天上云层灰蒙蒙一片,人间漫天风雪肆虐,再望向远处,已看不见平素挺拔的山峰,低头一瞧,前路漫漫,都在白茫茫之下。 她泪水涌到眼眶,险些哭了出来,这时怀里的小孩轻轻哼了一声,她脸上又立刻绽出笑容,一腔委屈,都化作无限爱意,轻声道:“过儿,莫怕,乖乖睡一觉,娘亲很快就能带你上山,找神仙治好你的病。” 那婴儿仿佛听明白了一般,吐出一口浊气,又睡了去。她银牙一咬,猛然站起身来,晃了一晃,浅一脚深一脚的,摸索向前,又奋力往上攀去。 一串串高低不平的脚印,很快就被落下的雪花淹没掉,去时不见路,回首归迹无。 在这皑皑白雪下,也不知道天色早晚,她走了许久,已能见着华山北峰,走到近前,最后一截更加崎岖。望着倾斜陡峭的山路,她活动下僵硬的手,有一些绝望,但还是伸手,用力往雪里上抓去。 尖锐的石头棱角扎在手掌,初始并无感觉,接着钻心的痛袭来,疼得她眼泪止不住的往外冒。 泪水差点滴到婴孩脸上,她慌忙擦拭干净,又咬着牙往上爬,一步、两步,这几十丈的的距离,她爬了半天,还不到三分之一处,就已然没有了力气,好容易看着旁边有个凹洞,便准备过去歇息一阵。 手刚一动,脚下突然一滑,站立不稳,往后倒去。她只来得及搂住怀里孩子,就感到身体重重撞在石头上,磕碰了几下,又忽然一轻,落到了悬崖外面。她心里一慌,满心绝望,又霎时放开来了,搂住孩儿,觉得这样也好。 这时,一只素白的手从半空中现出,抓在她后脖的衣衫上,提了起来,又往前掠去。她只觉着身子一重,耳边呼呼作响,睁不开眼,不多时,风声骤然远去,脚下一实,连忙站稳。 她抬头一望,只见眼前是一位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看着比自己还小,肤色荧白,面相清俊,目光灿若星辰,站在一块大石头上,白衣飘飘的,仿似天上下来一般。 她心知自己母子是被这人救了,正要道谢,忽而见到他衣衫十分单薄,又想到方才两人已是落出了悬崖,还能被拉回来,立马屈膝跪下,说道:“民妇穆念慈,见过太华仙人。求仙人慈悲,救救我的孩儿。” 这所谓的仙人就是沈元景,他此刻也是一怔,未料到随手救下的人竟然是穆念慈,那她怀里的婴孩,便是杨过了。 他用手一抚,穆念慈只觉得一股轻柔的力量托着身体往上,不自觉的站了起来。这手隔空传劲太过骇然,在她过往接触到的武林高手中,连天下绝顶的洪七公也做不到,而这人却轻描淡写使出,不是神仙,又是什么人? 当下她喜极而泣,又要跪倒,沈元景见她脸色冻得通红,又透出惨白,心底微叹,道:“莫慌。”伸手一招,穆念慈被一股无形的劲力拽了过来。 他握住对方的手腕,宛如抓到冰铁一般,默运功力。她只觉得身体里面的寒意被尽数吸走,尔后一股暖流顺着胳膊,流遍全身,立时身心灵动起来。 不等她开口,沈元景又抓住小杨过往外一拉。穆念慈心里一紧,下意识的搂住不放,又恍然大悟般的松开,接着便感到一股力道,把她推后了几步。 他一手抱住小孩,拨开遮盖在脸上的棉被,仔细瞧了一下,随口说道:“原来是这个魔星降世,难怪天气一年冷过一年。” 穆念慈膝盖一软,又要跪地,却在沈元景的目光中挺住,面带哀求的说道:“求仙人慈悲,他还是个孩子,纵然他父亲作恶多端,可是以一命抵债了,报应怎么也落不到他身上。” 沈元景摇摇头,伸手一点小杨过的额头,道:“你看,头顶显露的一片黑雾沸腾,杀伐愤懑之气四溢,他先祖定然是一位兵家,且死状奇惨。旁边这一个血色水滴,本出自同源,想是他的后裔,可却带着一股腥膻之风,不断侵蚀,两边水火不容。你死去的那位丈夫,是不是投身胡虏,认贼作了父?” 穆念慈哪里见得着什么黑雾水滴腥风的,被他一通装神弄鬼吓住,双目泪流,满心焦急,念叨着:“这可如何是好?”又抬眼望向对方。 他方才已经探出,小杨过是先天不足,又受了风寒,便一指按在孩子的眉心上,一股温和的内力,混合神照经、疗伤篇和易筋锻骨篇,在小小的身躯里面打转,不一会儿,就将其伤病治好。 沈元景把小孩抛了过去,穆念慈慌忙接住,见他已经面色红润,呼吸均匀有力,顿时大喜,眼泪又流了出来。 他微微一叹,道:“女子本弱,为母则刚,你便是他的福气,或可庇佑他一时。”说罢,抬步往外面走去,又道:“山间风雪颇大,你在此歇息,过几天再下山吧。” 等踏出山洞外头,风雪都绕着他身边飞舞,却落不到衣衫之上,前行几步,竟然连脚印也见不着。穆念慈连忙跪倒,大喊道:“多谢仙人慈悲!” 就听得沈元景朗声道:“大梦谁先觉?生平我自知。天际叠云重,山间几树奇。揽月东松上,高歌复希夷。”人渐远,声音渐近。 第16章 平生岂天知 后面几日清晨,总是在穆念慈一恍神的功夫,石台上就会多出一些果子和肉食。她追出外面,却始终见不到人影,越发虔诚认定,沈元景便是天上仙谪仙。 一年多前,她也是偶然听说华山上有仙人出没,救了跌入山谷的孩童,驱走追赶樵夫的猛兽。那时候也只以为是武林高手出没,被愚夫愚妇错认。直到杨过生出不知名的怪病,日渐消瘦,看过很多大夫,吃了不少药,都不见好,这才在无奈之下,病急乱投医,到华山来求仙。 彼时大雪纷飞,偏偏杨过又病入膏肓,不得以才冒死上山,几近丧命。那在半空中腾云驾雾般的感受,她决计不会认错;还有点指之间,便将人间名医束手无策的怪病治好,非是神仙手段,还能如何? 风雪几日不停,沈元景便一连几日给穆念慈送了吃食,偶见她跪地祷祝“太华仙人”万寿无疆,不觉莞尔。 他来此世已有年余,此时郭靖已赴大漠,黄蓉尚在欧阳锋手里,小龙女业已被古墓派收养,这些前世情谊,都无意去寻,只去嵩山少林,取了《九阳神功》,便到了华山落雁峰顶,安心修炼。 这门神功,他在射雕世界就去了少林找寻,可不知为何,那方世界的《楞伽经》里面是一片空白,就算他把藏经阁翻了个遍,也未查到神功踪迹。换到这一世,《九阳神功》却安安静静的躺在书架之上,任他拿取。 沈元景便要按原来的想法,将明玉功转为纯阴,同时修炼九阳神功,借以调和阴阳,来化解内力里面的不谐,冲破桎梏,奠定通向更高峰的基础。 可哪怕他做了十分周全的准备,事情还是不如他所想那般顺利。明玉功里面有一丝魔性,而九阳神功出自佛家,魔佛不相容,只要同时习练,必定会两相冲突,有了走火入魔的危险。 他试了一年,都未寻到头绪,这几日见雪花漫天,忆起过往,才去到北峰,放松心神,不想反救下了穆念慈与杨过母子,或许冥冥之中真有天意。 …… 连绵多日的风雪终于停了,沈元景料到穆念慈应该离去,便停了送果送肉,等过了四五日,无意去到北峰,才发觉她竟然还在原地,便现身出来,道:“你怎地还不走?” 她十分惊喜,又准备跪倒,想到对方似乎不喜,又不知用什么礼节,手足无措,呐呐几句,才轻声道:“前日仙人说起小儿乃是天降魔星,民妇十分惶恐,大胆求仙人开恩,替他化解了,必将粉碎碎骨以报。” 沈元景一时无言,他不过是随口戏谑一句,就累得对方担忧多日,心里生出一丝歉意,欲要告诉她真相,可转念一想,又觉不妥,便开口道:“我只说他是个魔星,又未说会有什么妨碍,你担心什么?” 穆念慈一愣,呆呆的道:“啊?我只怕他长大后,会和他父亲一样,为非作歹,污了祖上名节,仙人所言的不妨碍,也是说他不会如此么?” 他摇摇头,继续神神叨叨的说道:“好坏由人,岂能天定?不过他祖上与父亲理念相冲,闹到他身上,余荫散尽,前半辈子或会一路坎坷,且性子多少有些愤世嫉俗。” 听得杨过并不会步杨康后尘,穆念慈松了口气,又听他将来免不了要遭受磨难,忍不住把他搂紧了一些,一时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 沈元景又不以为然补充道:“如今恰逢乱世,人命宛若风中烛火,倾颓只在须臾之间,能长大成人,已是不易,何况他无有父亲庇护,坎坷一些,不也正常,何必忧虑?” 穆念慈这才宽心一些,望向怀里婴孩,见他大眼圆溜溜的转,咧开嘟嘟小嘴笑了,顿时心里柔软,想道:“是了,他得遇仙人,疾厄解除,能健康长大,就是万幸,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于是她拍了拍怀里的婴孩,说道:“仙人说得是,我太过贪婪了。”又托着小杨过朝沈元景一礼,道:“仙人之恩天高地厚,民妇不知道如何去报答,但有吩咐,定会照办。” 沈元景笑道:“我能有什么要你办的,且离去吧。”他挥挥手,然后又道:“对了,你这身子,比起他来还要差劲,需好好调养才行。如若不然,恐怕支撑不到他成年,便会故去。那他未生而丧父,幼而失母,磨难岂不是多了一重?” 穆念慈听得一愣,勉强答道:“不碍事的,我多少会一些强身健体的武功,定然会支撑着看他长大。”说罢,泪水在眼眶里面打转。 沈元景知她后来并未能如愿支撑到杨过成年,又见她一身补丁的衣服,想必生活过得艰辛,此刻离去,恐怕也要重蹈覆辙,心底微叹,道: “也罢,你既寻到此处,也算与我有缘。你拿着这块玉佩,去到山下,照着这个地址寻去,那是我的一处别院,里面金银俱足,你且住下,每隔十日,你须送一筐瓜果与笔墨,放到这里,我自会来取。” 穆念慈有心拒绝,转念一想,她一人孤苦无依,又不愿找郭靖黄蓉,那杨过再大一些,便乏人教导,真要长歪了,如何对得起杨铁心抚育之恩。留在这位太华仙人身边,起码有个盼头,于是接过玉佩,与写着庄园位置的纸卷,慢慢下山去了。 沈元景远远见着她安然离去,这才回返南峰,静坐山头,将所学诸般内功,在心底尽数默念一遍,反复思量个中联系。 这几日来,他终于有了一丝头绪,若明玉功与九阳神功两者不能混杂,那就不去强求,先练好一门,再论其他。 既然明玉功里头的问题诸多,索性不要去管七层之上如何,把前面部分,改成自己所需即可。九阳神功也是一个道理,化为己用。 想通此节,他便着手准备,将所学内功都梳理了一遍,抽出明玉功第一层来,反复研读,慢慢调整,直到无可改正,才习练起来。 新明玉功近乎纯阴,他才练了一会,半边身子便被冻住,觉着不对,散功重新来过,如是再三,方才满意。 第17章 干戈起太华 翻过年去,天时日暖,花草渐长,松柏已由苍翠转为碧绿,新芽萌发,一片生机勃勃。 沈元景让穆念慈暂且住了往上山送果蔬之事,随意传授她一门武功,著她在家练习,实是过些时日,便是华山二次论剑之期,不欲让她撞见,暴露自己踪迹。 穆念慈不疑有他,只道太华仙人肯传授功夫,已是叨天之幸,自然是言听计从,当即回家闭门练功。 这日欧阳锋带着黄蓉先到,住进一个山洞里面,整日念些“哈虎文砵英,星尔吉近,斯古耳”之类、半对半错的梵语。 黄蓉天资聪颖,总能找到一些说辞出来解释。她亦懂得九阴真经,信口胡诌也含有几分至理,欧阳锋陷入太深,已然是分辨不能,照着这些颠倒胡乱的语句练得走火入了魔,时常头下脚上的倒立而行,满华山的乱跑,却不自知。 见得此状,沈元景已知她无有性命之忧,便不去管,安心等着其他人上山,演出一场大戏。 不几日郭靖与丘处机来了,在山道上遇着沙通天、彭连虎、灵智上人、侯通海四人,并排挡在山道尽头,要将二人挤下山谷去。 丘处机一马当先,拔出长剑,朝着四人中最弱的侯通海攻去,彭连虎见状,连忙举起判官笔往他左侧打来,旁边的灵智上人擎住铜钹,照着他右胳膊撞去。 郭靖大怒,先是上前一掌打飞了沙通天,又用出左右互博之术,一手“见龙在田”,一手“突如其来”,往两边打去,彭连虎和灵智上人不敢硬接,只得避开。 沈元景在半山上远远望见,十分欣慰,暗道:“也不枉我专门跑了一趟大漠,救回李萍,这傻小子总不能钻牛角尖了吧。” 他于射雕世界之中,最为敬佩李萍为人,自觉不能见死不救,便赶赴大漠,阻了华筝在帐外偷听,又以太华山人之名传语郭母,嘱托他们事先备好了退路,母子二人才得以顺利逃脱。 眼见着四人被打得狼狈不堪,岌岌可危,侯通海大喊道:“老怪,你还在等什么?”沙通天、彭连虎、灵智上人三人脸色一变,在心里齐齐骂道:“蠢货。” 果然边上石头里面的梁子翁已藏不住,只得带着满脸怒色杀出,径直往郭靖扑去,张牙舞爪的,似乎要带他入悬崖底下,同归于尽。 郭靖早得侯通海提醒,此时听到背后风响,侧身一让,转瞬之间,反手横劈,一记“神龙摆尾”,打在对手胸膛,“咔嚓”一声,肋骨尽断。 梁子翁踉跄几步,摔倒在悬崖旁,半边身子都悬空而出,沙通天连忙来救,刚抓住他的手,他已然神志不清,分辨不出来人是谁,只以为是郭靖,便大喝一声:“偷蛇小贼,我与你势不两立。”说罢,竟主动往后一退,拉着沙通天一起掉下山崖。 两人的惨叫声响彻山谷,四下里的回音愈传愈多,愈传愈乱,几人听了,不由得毛骨惊然,都停下手来。 剩下三人见势不对,往后撤去,这时忽然人影一闪,夺夺夺的三声,彭连虎、灵智上人与侯通海一人正往前跑,一人侧身,还有一人回头观望,都定在原地,似泥塑木雕一般。 郭靖仔细一看,原来是老顽童周伯通来了,心里大喜,上前叫道:“大哥,你也来了?”又听见丘处机上前拜见道:“弟子拜见周师叔。”心下有些过意不去。 “先等等。”周伯通摆摆手,哈哈大笑,上前给三人一人抽了个嘴巴,接着气鼓鼓的问道:“你们五个混蛋,竟然敢逃?” 他有些恼怒,自己用身上泥垢做毒丸的事居然能被五人识破,越想越气,又上前“啪啪啪”的打了三下,才惊咦一声道:“不对,怎么少了两个?不管了,那两个的,就算到你这肥和尚身上吧。”当下左右开弓,打得灵智上人两颊肿起。 周伯通虽然制住三人,可要怎么处置,一时也想不明白,忽而瞥见旁边的丘处机,顿时大喜,道:“这三个臭鱼烂虾就交给你了,我和我兄弟先去峰顶耍了。”说罢,拉着郭靖就往山上跑去。 丘处机还没答应,他俩已经跑出好远,只得摇摇头,说道:“你几人作恶多端,我也不能放过,否则将来你们惹下的诸般罪孽,都要我来承担了。” 那三人不能动弹,只剩眼睛能动,拼命的转,他只做不理,抽出长剑,刷刷刷的三下,将三人都刺死了,接着道:“不能平白污了太华仙人的福地,正好你们五个臭味相投,一起去做个伴吧。”一脚一个,都踹下深谷。 他转过身来,远远望见周伯通一跳一跳的往山上走,郭靖跟在后面,不禁又摇了摇头,正要赶过去,才迈开步,忽然脸色大变。 两人的头顶的半坡上,分明有一道白色的人影,在树枝上踏步而行,姿态悠闲,而周郭二人似乎并未察觉。 这等功力,实在惊世骇俗,丘处机忍不住要大喊着提醒,那人影好像察觉到了一样,往这边看了一眼,目光似乎能够跨越百丈之远,直入内心,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口话都闷在喉咙里。 一股山风刮来,树木摇曳,那白影像是被大风刮跑一般,倏然一下,飘到了周伯通眼前,吓得他蹦起一丈高,大喊着:“鬼啊!”连滚带爬,躲到郭靖背后,嚷道:“兄弟,有鬼,你还是童子鸡,你上,快去赶走它。” 郭靖刚凝神戒备,却什么也没见到,放下胳膊,说道:“周大哥,你怎么了,哪有什么鬼?”周伯通抓着他的衣襟,慢慢的探出头来,前面果然空无一人,又揉揉眼,这才长出一口气,嘟嚷着:“我明明见着了,难道是我眼花了?” 这时,那白影又往回一荡。“妈呀!”周伯通怪叫一声,转身撒丫子就往山下跑,很快跑几十丈远,“砰”的一声,撞到什么东西上面,扑通一声坐到地上。 “唉哟”、“啊”的两声响起,他闭着眼睛,双手胡乱的在胸前挥舞,大叫道:“我老了,不好吃,你去吸郭兄弟的阳气去,对了,下面还有丘处机那牛鼻子,也比我好吃。” 丘处机哭笑不得,从地上爬起来,大声道:“周师叔,是我!” 周伯通还在大呼:“不要过来,不要过来!”被他连叫几声,才清醒过来,胳膊仍旧是不停的挥舞,右眼悄悄眯开一条缝,见着确实是认识的人,才放下双手,一骨碌爬起来,拉住他的胳膊,哇哇大叫道:“丘师侄,有鬼。” 喊了两句,继而想到什么,脸上一喜,道:“对了,你是道士,肯定会抓鬼,快快,过去收了它。” 说着,往前头一指,那边已然空空无人,周伯通大叫一声:“坏了,郭兄弟被鬼抓走了!” 第18章 悲喜自相倚 周伯通往前跑了几步,又折返回来,拉住丘处机,道:“快,快,去晚了郭兄弟就只剩半条腿了。” 丘处机连忙拉住他,道:“师叔,那是不是鬼还未可知,还是不要大呼小叫的好,省得得罪了人?” “嗯?不是鬼?”周伯通慢了下来,问道:“那是什么?就那样‘嗖’是一下过来,又‘嗖’的飞走,我都看不清楚,总不会是人吧?” 丘处机神色凝重的道:“或许也不是人。”周伯通摸不着头脑,正要问时,他又不愿意答,只说:“刚才师叔离开之后,那白影在郭靖面前晃了晃,又激射而去,似乎引他去什么地方,我们也跟上去吧。” 说罢,他展开身法,一马当先,往前头赶去。周伯通嘟嚷几声,扮个鬼脸,也跟着过来。 沈元景在远处看了他们收拾彭连虎三人,就悄悄跟了上去,等待机会,要引二人去救黄蓉。原本是要让老顽童与郭靖同去,好抗衡欧阳锋,哪知他轻飘飘的一现出身影,周伯通竟然吓得逃走,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就算郭靖独往,但有他在一旁,任凭敌人如何武功高强,必也闹不出什么事来。想到这里,他现身出来,背过身子往前走去。郭靖吃了一惊,但他性子大胆,并不畏惧,直愣愣的跟上来,想要看清来人模样。 郭靖跟着一路上山,无论如何用力,也追沈元景不上,最后来到一座树木繁茂的峰前,只见白影一闪,眼前一花,只看到这人似乎是飘进到一个山洞里面,便赶忙跟到了洞外。 忽然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由里面传出来:“我已经给你解释清楚了,是你自己太笨,练不得法,怎么还要来怪我?” 郭靖一听这声音,险些惊呼出声来,却不是他日夜感怀悼念的黄蓉是谁?一连串的问题从他脑海里面冒出:“难道她并未丧生大漠?难道此刻是在梦中?是在幻境?难道自己神魂颠倒,竟把声音听错了?” 另有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道:“黄家侄女,我依你所说而练,绝无错失,何以阴蹻脉归于冲脉,足底会有隐隐刺痛之感?” 那女子道:“我武功低微,又没练过,你说的这些,我怎么知道?”这声音明明白白是黄蓉,更无丝毫可疑,郭靖惊喜交加,身子摇晃,再也忍不住,直接冲了进去。 洞里面只有两人,一个是欧阳锋,此刻满脸怒色未消,错愕之色上涌,忽然见到他来,不由得面红耳赤,他在大漠与郭靖打赌输了,立下誓言不与黄蓉为难,此刻的行径无疑是弃信背约,当下袍袖一拂,遮住脸面,疾闪而过,出洞急窜,顷刻间人影不见。 郭靖哪里还顾得旁人,眼里只有那俏生生的可人儿,奔过去握住黄蓉双手,叫道:“蓉儿,真想死我了!”心中激动,不由得全身发颤。 黄蓉两手一甩,冷冷的道:“你是谁?拉我干什么?”郭靖一怔,道:“我……我是郭靖啊。你……你没有死,我……我……” 黄蓉偏过头去,道:“我不识得你!”此刻她心中悲苦,回想自己在大漠流沙中引开欧阳锋;自西域东归桃花岛,却又在山东生场大病无人照料;好容易病愈又给欧阳锋追到,被逼随来华山,译解经文…… 这一桩桩的旧恨,皆是因为郭靖的薄情负义,以致她受了这许多苦楚煎熬,真恨父母不将自己生在世上。 郭靖脸上尽是惶恐,手足无措,正要分辨,洞外传来周伯通的大喊:“郭兄弟,郭兄弟,你在不在里面,那鬼跑了么?” 他在外面急得蹦蹦跳跳的,却不敢进去。郭靖此刻眼里只有黄蓉,看她梨花带雨的,心里悔恨不已,“啪啪”的给了自己两个耳光,两边面颊上都肿起了五个红红的指印。 黄蓉看得心头一颤,还是强忍住不理,往外走去。她刚出洞口,周伯通“啊呀”一声,吓得往后一蹦,拉过丘处机来,叫道:“牛鼻子,快来降妖除魔。” 丘处机无奈道:“师叔,这是黄姑娘。”周伯通定睛一看,讪讪笑道:“啊,原来是黄姑娘啊,郭靖呢?”说着,小心翼翼的把头往里面伸过去,正好撞到郭靖的胸口上。 他哎哟一声,退后几步,看着郭靖的脸,怪叫道:“你的脸……是怎么回事?被鬼打了么?还有黄姑娘,你脸上有泪水,被鬼吓哭了?” 黄蓉正自烦恼,没好气道:“你才被吓哭了,胡说八道,洞里面只有我和靖,我……哪有什么鬼的怪的?” 周伯通有些怕她,把头一缩,嘟嚷道:“郭兄弟明明追着鬼跑到这里了,怎么不见了?”跑到里面转了一圈,什么也没瞧见,悻悻而回。 郭靖才想起这事,道:“蓉儿,你没事吧?我看着一个白衣人进了山洞,他……”又想起那山洞不大,除了黄蓉与欧阳锋,好像也没见着别人,顿时浑身一颤,真以为遇见鬼了。 黄蓉听他们说得莫名其妙,转身问丘处机道:“丘道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什么白衣人黑衣人的,把我都弄糊涂了。” 丘处机神色凝重,把刚才山道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郭靖认定那白影子是去了山洞里面,可她确定自己是没有看见。 这事说来说去,十分玄乎,又有周伯通在一旁大呼小叫,黄蓉心中有些害怕,离着洞口退了一步,这时一阵风刮来,她有些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郭靖见了,急忙把外衣脱下,披在她身上。 她正要挣脱,忽然远处传来一声猿啼,听着甚是悲戚,吓了众人一跳,她下意识的裹住这衣衫,又退了一步,打量四周一下,瞥见郭靖,心里一安。 就这么一耽搁,她气也消了一半,仍旧是不理会郭靖,却也总好过什么话也不肯话说。 沈元景此时就站在石头后面,听他们胡乱猜测,甚觉好笑。周伯通笃定他就是鬼,否则身法不会那么快那么轻,以至于自己的都察觉不了。 他道:“这世上武功高过我的,就黄老邪那么三四个人,顶天多胜我个一招半式,可要想跟在我后面,不让我有丝毫觉察,就算师哥复生,也难以做到,不是鬼是什么?” 丘处机摇头道:“这一年多来,华山上有仙人降临的消息,传遍天下,师叔你不知道么?说不得跟在你后面的,就是这位太华仙人。” 第19章 忽闻仙在侧 郭靖“啊”的一声叫出来,见众人都看向他,当即说道:“我之所以要来华山,也是因着母亲让我过来,祭拜太华仙人的。” 这倒是出乎几人的意料,连黄蓉也带着奇怪神情,瞟了他一眼。他急忙把在攻灭金国之后,铁木真授下锦囊,他与母亲如何识破的事情说了一遍。 接着,他又叹道:“那日母亲与我受了仙人提醒,才知大汗起了杀心,匆忙逃走,好容易回到牛家村,稍作安顿,便往朝廷送信,结果那奸相史弥远,竟然置之不理,反说送信之人居心叵测,要四处通缉捉拿,实在可恨。” 他含怒一掌。拍在一旁的石块上,将之打成两半,又说道:“亏得母亲让我谨慎一些,没有露了行藏,才得了几天安稳。可那些狗官不肯干休,四处抓捕北归之人,逼得我们只能去了襄阳暂居。” 丘处机本待问些细节,这时黄蓉气鼓鼓的说道:“好啊,我道你当真还记着我一点儿,原来是给大汗撵了出来,当不成驸马,才又来找我这穷丫头。” 这会又闹起了别扭,周伯通和丘处机顿觉头大,对视一眼,一齐起身道:“我们还有些教内的事情要商量,便先走一步,在上面等你俩。”说罢,头也不会的走了。 郭靖呐呐不敢言,“我……我……”了半天,才开口道:“蓉儿,我那时候只道你死了,早就心灰意冷,发誓一辈子不娶。莫说没和大汗闹翻,便是他给我金山银山,强令我娶华筝,我也是决计不肯的。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你也该知道的。” 黄蓉心里的气总算消了大半,嘴上还是不肯饶过,说道:“谁要你假情假意的说这些话?几次三番的负我,真当我是没娘的孩子,好欺负么?” 郭靖见她脸上有些苍白,泪痕还没有干,楚楚可怜,身形比之从前,也是憔悴了许多,知她定然吃了不少苦,心里越发恼恨自己,站起身来,过去握住她的手说道:“蓉儿,你要怎么才肯理我?便是要打要杀的,我都依着你。” 黄蓉心里恨恨,想要说“那你从这里跳下去我才信”这等话来,终究是她对郭靖知之甚深,怕说了他真会照做,又气又恼,一时间也不知怎么办才好。 郭靖却自说自话起来,将满腹的思念,都化作言语话说了出来,直说道日落西山,黄蓉才又回心转意。 而沈元景听了个开头,就不耐烦了,径直离去。第二日凌晨,照旧去了朝阳峰顶,观看日出,勤练武功。 这天正是约定的华山论剑正日,郭黄二人上得崖顶,见着只有丘处机一人在,也不觉有异,老顽童若是能够乖乖呆在一处,那才奇怪。 两人却不知昨夜发生了几件大事,那裘千仞拿着蛇来要吓走周伯通,好去一大敌,却被瑛姑缠上,见着打不过三人联手,想要脱逃,又被一灯截住。 他说了一番“哪一位生平没杀过人、没犯过恶行的”的言语,众人无不羞愧,被他拿捏,不敢答话亦不能阻拦。不料半路杀出洪七公来,大义凛然的说道:“老叫化一生杀过二百三十一人,个个都是恶徒。” 裘千仞心神为之一夺,又被洪七公一番言语震慑,思及前代帮主爱国为民,响彻江湖,自己上任之后,却为非作歹、投靠金人,让祖辈蒙羞,不禁天良发现,痛苦流涕,欲要自尽。然后一灯出面点拨,带着他回大理出家去了。 一个晚上高手已去其二,那周伯通又见着瑛姑,心里害怕,逃得飞快,这下子留在华山论剑的,就只有洪七公、黄药师与欧阳锋了。 沈元景远远过来望了一眼,黄蓉正在黄药师怀里泪水涟涟,诉说离别思念之情,他便绕回南峰,独坐山头,思绪纷至沓来。 他与郭黄二人,好歹也是做了二十多年的师徒,见着之后,自然多生感慨。想了一会,他摆出一张琴来,叮叮咚咚的弹奏起来。 初始这声音不大,后面越弹,越勾起他几个世界的回忆,一时间情绪涌上心头,那声音便响亮了起来。 这厢黄药师与洪七公正都得酣畅淋漓,忽然琴声传来,对视一眼,俱都停手。黄药师精通音律,只觉这琴声悠扬,虽是弹奏的“高山流水”,似乎在问知音何在。实则却是自问自答,安享独处,自得其乐。 等着一曲终了,他才反应过来,心底骇然,这琴声自四面八方而来,从哪里传出的,他全然听不出来。更为让他惊异的是,声音清晰可闻,如在弹奏之人就在对面。换做他来,顶多能够将箫声送出数里之远,可要到这般无论何时何地,都如同在人耳边一般的境界,是绝对做不到的。 洪七公脸上也是一片凝重,开口道:“黄老邪,你说这是何人,功夫之高,委实令人难以想象。” 黄药师摇摇头道:“我亦不知。这天下之大,总少不了有奇人,隐在深山,淡泊名利。”说着,又自嘲一句道:“兴许他是见着咱们二只井底之蛙在此比斗,有些看不下去,故意弹奏出声,好叫我们知难而退?” 一旁的郭靖忽然开口道:“莫不是太华仙人?”黄药师与洪七公一怔,道:“什么太华仙人?”丘处机心里一动,脸上露出些许期盼来。 他正要解释,这时,欧阳锋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场内,冷冷的说道:“什么仙人的,装神弄鬼。黄老邪、老叫花子都来了,是咱们先打一场,还是等其他几位?” 洪七公道:“其他几人不来了,就咱们三个,老毒物,我和你的旧账还没有算过,先来一场吧?”当即从黄蓉手里接过打狗棒,左一招“打草惊蛇”,右一招“拨草寻蛇”,分攻两侧。 欧阳锋冷哼一声,手里握着蛇杖,往前一抖动,左挡右避,又朝前一捅,直攻敌人胸口。两人已是第四次对阵,于对方武功都已熟悉,出手不敢留情,呼呼的斗了一百多招。 第20第章 便听仙音起 洪七公方才和黄药师大战一场,已损耗了些精力,此刻又与欧阳锋对了这么多手,黄蓉有些担忧,怕他累着,输与敌人,念头急转,想到一个法子,在一旁大声叫道:“源思英儿,巴巴西洛着,雪陆文兵。” 欧阳锋一怔,这几句话和她平日里面念的梵语颇为相似,便下意识的以为她是在背诵《九阴真经》,连忙问道:“你说的这几句是什么意思?” 黄蓉不答,还在信口胡说,变着花样,一会声高,一会低沉,一会急切,一会缓慢。她在这边喊叫,欧阳锋就在另外一边苦苦思索,脑子里面杂乱起来。 眼见着他已然落在下风,洪七公再加把劲,就能胜出。黄药师摇头微笑,因是自己爱女,也不好做声。 正在这时,从远处又飘来一阵琴声,这次沈元景换了笑傲江湖曲,初始几声如山高月小,清风徐徐,令人陶醉,轻易陷入其中,接着风格大变,如海潮奔涌,巨浪滔天。 黄药师才听在耳里,便觉身上穴位止不住的乱跳,暗道一声不好,急忙盘膝坐下,默默运功压制。忽而记起女儿,抬眼一看,黄蓉、郭靖与丘处机三人,俱都茫然站在原地,不解的看着他们三人。 他这才发现,洪七公与欧阳锋也是一般坐在地上,不得动弹,反倒是武功低微的郭、黄、丘三人,似乎丝毫未受影响,不禁心里大骇,想道:“这音律传了如此之远,竟然还能够滤过蓉儿他们,这哪里是人力能及得上的,莫非此地真有仙人居住?”这一乱想,立时觉得太阳穴一阵乱动,连忙收束心神,静坐抵抗。 过得一会,边上忽然传来“啊啊”的叫声,几人看去,只见欧阳锋伸出双手,往自己脸上抓去,直抓得满脸血痕,分外恐怖。他又哇哇乱叫,继而哈哈大笑道:“我练成了九阴真经,我是天下第一。” 原来,他先是信了郭靖默写的九阴假经,把自己想得头昏脑涨,后面又被黄蓉胡乱编排的句子与翻译,引入歧途,盲练瞎闯,完全是走火入魔了,凭着高深功力才压制住。 沈元景这一阵琴声,不过是个引子,让他乱了心绪,顿时如开了闸门一般,那真经假经,汉话梵语,混在一起,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听,如同魔音般一一齐灌入脑袋里面,四处乱窜,一下子就把他弄得疯癫了。 他跳将起来,左右乱砍,瞧见旁边的黄药师,觉着眼熟又有些厌恶,便一巴掌扇过来。后者急忙弹起,躲了开来,才退出几步,不防琴音入耳,胸口一闷,复又坐下调息。 好在欧阳锋也不追击,反朝着另一边的洪七公袭去,握住拳头,径直朝着对方脑袋砸落。老叫花“嘿”的一声,双手一撑,往外一让,顺便站起,欧阳锋也跟来,又是一拳一掌,苦苦相逼。 红情感也无可避让,只能奋起余力,一招亢龙有悔打出。不料这琴音透入耳内,任脉一跳,手上预留的几分力气就此松懈,啪的一声,后退几步,坐倒在地,“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欧阳锋并不乘胜追击,又朝着黄药师攻去。这时黄蓉反应过来,急切赶上前去阻拦,郭靖哪里能让她只身犯险,也快步跟了上去,两人一齐出手,拦住敌人。丘处机拔出宝剑,趁机从敌人背后刺去。 这三人不受琴声影响,俱都能用出全身功夫。欧阳锋出手挡了几招,因听着琴声干扰,使不出全力,倍感气闷,大叫一声:“吵死了。”忍不住心里烦躁,长啸一声,饱含着深厚的功力,朝外荡去。 声音传到沈元景耳朵里,他略有不满,心道:“我不去找你便罢了,还敢来惹我?”冷哼一声,远远传去。 郭靖三人耳朵里面一声炸响,只觉脑袋嗡嗡的叫,手软脚软,使不出力来,踉跄着退到一旁。 欧阳锋听着却全然不同,这一声如同直接在脑海里面响了一个惊雷,什么“天之道”、“源思英儿”的,都碎成一片,搅得他额头青筋乱跳,顿时血气上涌,喉头一甜,一口血吐了出来。 那琴音又锵然作响,一变为慷慨激昂,欧阳锋听了,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双手忍不住掩住耳朵,倒着往后走了几步,又是一口血雾喷出,怪叫几声,转身跃下山谷。 这时,琴声才变得轻柔起来,也去了那种让人心神不定的了功效,慢慢结束,余音袅袅。 黄药师与洪七公调息片刻,站了起来,相视一眼,俱都苦笑,只觉刚才几场比武,真就如同小孩过家家一般,让人耻笑。 丘处机却是满脸激动,大声叫道:“真仙,华山果然有真仙!”也不向众人告辞,便匆忙往南方跑去。其余四人互相看了看,没有跟上。 他沿着华山五峰转了个遍,却连沈元景的一点踪迹也未找到,又不甘心,在此住了一月之久,日日寻来,莫说白影,连琴声也听不到了,这才怅然离去。 沈元景救了郭靖、黄蓉二人,又赶走欧阳锋,已算得仁至义尽,便没了心情,再去见其他人。 后面一段时间,他终日在华山研究武学,打坐练功;闲暇时刻,也随口指点穆念慈一二,倒也自在。 只是他之大名,已名传四海,时不时有人进山寻仙不说,连金国皇帝完颜守绪也听了他的名号,病急乱投医,派了人过来寻找,只盼能得他这位仙人相助,打退蒙古大军,最不济,能降下雷霆之怒,惩戒木华黎等蒙古贵族。 沈元景躲了一次不算,完颜守绪又自觉刘备见孔明亦是三顾茅庐,才得偿所愿,再而三的派了大军漫山遍野的搜寻,非但山下百姓不堪其扰,那些个金兵度过华山险要之处时,也掉落深谷死掉不少。 穆念慈姿容美好,自然逃不出这些人的滋扰,不得以之下出手伤了人,引来更多报复,只得躲入深山老林。 沈元景自觉如此下去,迟早是要被寻到,无奈之下,带着她与小杨过,一齐去了武当山,寻了一处偏僻位置,结庐而居,喟然叹息道:“太华道统不复,惟有新起太和矣。” 第21章 太平由此1生 金兵把整个华山都搜遍了,也未寻着沈元景,完颜守绪十分恼怒,忿道:“朕抚临中原,揽八荒而总六合,拒北狄而控南蛮,招一无名野仙而不得。彼身在山中,却不来见朕,是何道理?” 下有大臣李蹊答道:“蜀帝往见卧龙,亦需亲身所至,三谒方得其心。始有孔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成就千古佳话。陛下既不肯屈尊,却又只遣些粗鄙军汉上前骚扰,莫说仙体清贵,便是介子推也不愿下山来。况且执刀明枪,满山搜寻,是请耶?是捉耶?心既不诚,反怪罪于神仙,是何道理?” 完颜守绪默然,沉吟良久,方才说道:“君之所言甚是,却是朕行为不当,便算得凡间求肯他人相助,亦非要言语恳切、心正意诚不可。我当自往见之。” 此刻大敌在外,一国之尊竟然因着几个真假莫辩的讯息,就抛下政事军民,去见一个虚无缥缈的神仙。如此荒谬之事,殿下臣子里头,反对者少,赞成者居多,可见局势之糜烂至斯,金国君臣上下亦深觉无力回天,只得求诸于鬼神。 帝王出行,规格极高,哪怕完颜守绪轻车从简,队伍也是颇见规模。蒙古统帅木华黎早就得到消息,却只做不知,巍然不动,待这行人上得华山,才领着军马,急攻潼关。 虽然传闻太华仙人神通广大,可也当不得帝王祭祀,此次完颜守绪前来华山之巅,也是借口祭拜华山之神少昊金天氏。祷文才念到一半,就见到不停的有军士接踵而来,带着一封封的奏疏,都在叙说军情危机,请他回京主持大局。 他有些慌乱,急切念完祷文,下得封禅台,群臣也顾不得他此番行为虎头蛇尾,礼数颇不圆满,纷纷上前商议。 他拆开奏疏,一份份看去,前几封还在报告敌军动向,后面军情一封紧过一封,直到新来进的里面,已有“潼关危急”字样。 完颜守绪眼睛一黑,差点倒地,管不了其他,连声高呼:“回京,回京!”才走几步,又突然折返回身,操起早就准备好的圣旨,自己念起来:“朕膺昊天之眷命……诏以为清虚济世真君……”还未见到所谓的太华仙人,便直接冠了四字真君的名头,礼遇不可谓是不重。 他刚念完诏书的最后一个字,忽然北方电光大闪,接着旱地一个惊雷,轰隆隆响在君臣耳里,吓得他们一阵哆嗦,俱都腿软,尔后风声大作,暴雨骤至。 完颜守绪也未能等到仙人回应,只得冒雨匆忙下山,不眠不休的赶回汴京。他正在大殿召集重臣,商议抵挡蒙古突如其来的攻势,忽然殿外有人狂呼:“大喜!”进到殿里,呈上战报,原来是木华黎已然退军了。 虽然不明就里,可也真是喜事一桩,他大宴群臣,欢饮直至傍晚。到这时才有人探明消息,原来在几天前,铁木真突然去世,蒙古诸部得到消息,暂缓了各处攻势。 殿里众人议论纷纷,完颜守绪与李蹊对视一眼,后者福临心至,向着西面跪倒,高呼道:“定是清虚济世真君慈悲,降下雷霆,一举击毙了敌酋。”又转过身来,对着阶上一拜,说道:“陛下圣明,已得天仙庇佑,必能革除弊病,领着大金国重回巅峰,再造盛世。” 一席话说得完颜守绪大喜,群臣心里的一点点怨言也都平息,齐声高呼:“重回巅峰,再造盛世!”一时君臣尽欢。第二日,他又给太华仙人加了尊号为“清虚灵感济世真君”。 这样的消息金国上下根本不会隐瞒,反是大肆宣扬,巴不得天下人都知道他们是有神仙庇佑的,这消息传到武当,偶然穆念慈听到了,连忙上山禀报给沈元景。 他也是啼笑皆非,可料不到的事情还在后面,蒙古那边的反应暂且不知,赵宋官家却不晓得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同样封了他做“清微元妙真君”。 见太华仙人得两方朝廷如此推崇,民间之人自然更加信服,“解围济困”、“逐虎救民”这类的传说,也渐渐被“呼风唤雨济世间”、“降世雷霆破兵主”的神话代替,边境不少百姓家里竟然都竖起了木牌神像,日夜参拜,祈求他消弭兵灾。 穆念慈曾经带了一方过来与他看,那木雕脸孔模糊,瞧不出年岁,双手后背,不伦不类的。整个人立与石块之上,衣衫后飘,虽然粗糙,但也能窥见几分潇洒。 铁木真去世后,遗命窝阔台继任汗位,可蒙古部落议事会制度仍有作用,非等到大会认定,方可登基,期间便按惯例,由幼子托雷监国。 蒙古贵族忙于权力更迭,蒙金之间便无有战事。宋廷有史弥远独霸朝政,只能做些小动作,不敢招惹金国。一时干戈全无,仿佛天下又重归太平。 这样的状况持续年余,全是在完颜守绪拜山之后发生,人人皆道是太华仙人之功,他当即下令于华山建造清虚真君庙。 沈元景闲暇来看之时,见得百姓扶老携幼,踊跃相助,不时有人跪倒路边,朝着山上大声祷告:“望真君垂怜,保佑这一方土地,不受兵灾,愿月月供奉,日日祭拜。” 这些人或是面黄肌瘦,食难果腹;或是身虚体弱,行走不便,可满脸都是虔诚。只要天下太平,也总有些许希望,若身在乱世,便如原上野草,免不了要受牛羊啃食,到得秋天,衰朽无用,一旦天火降临,终成一片白地。 见着此情此景,饶是他定力强大,心静如水,也不禁大为震动喟然叹息道:“宁为太平犬,莫做离乱人。”思忖受了这份香火,是否承担得起这样的因果。 纵然旁人视他为神仙,可他自知不过是凡夫俗子,若是武林争斗,那是一点也不畏惧,可涉及到这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个人能起到的作用实在太过微小。 就算能够侥幸刺杀了各国首脑,那又能如何?换个人来做皇帝大汗,也不见得会更好。将天下安定系与一人一姓之身,终究如镜里拈花、水中捞月,空忙一场。 哪怕是赵家皇帝换了朱家皇帝,也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罢了。天下大势浩浩汤汤,如长河东流,纵然阻得一时,难不成还能阻拦一辈子十辈子? 沈元景不欲与朝堂之事多过纠缠,他所崇信的终究不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情怀,平生只求一个快意逍遥罢了。 眼不见心不烦,他干脆不再留恋华山道场如何,先要回转武当山,一心一意的琢磨武学去了。 第22章 凡夫更不2疑 此时天色已经过了丑时,沈元景盘坐在朝阳峰顶,打算等到日出之后,便自接往武当山去,忽然远处的山道上传来些声响,有一人来,武功似乎不错。 他有些诧异,深更半夜的,这人跑到东峰绝顶这里来作甚?脚下一&#xe863;,闪入了一块巨石之后,静等片刻,一道身穿素白色衣衫的人影,出现在峰顶下边不远,手足并用,往上攀爬。 这人好像并不善于走山道,短短一点高度,爬得战战巍巍的,似乎随时要掉下一般,好容易上得顶上,见着空无一人,叹了口气,带着遗憾口吻说道:“也不在这里?东边的几座山头又都寻遍了,那就只剩下南峰了。” 晚上的月光虽然不大,但已够沈元景看清来人模样,心头微&#xe863;,暗道:“这不是李莫愁?她不好好待在古墓,来这里作甚?”转念一想,又回过神来,她为情伤神,被陆展元抛弃,怕就是这个时候的事了吧。 李莫愁似乎在寻找什么人,见不在此,便下了山,往南面而去。她先到了最矮的孝子峰,又去了松桧峰,都没见着人,只剩下华山极顶的落雁峰。 几日来,这大大小小的山头她都去过了,这是最后一座了。她已然十分疲倦,还是深吸一口气,慢慢的攀爬,稳稳的落在地头。 天上星星疏落,月光朦胧,偶尔几声不知什么鸟,嘎嘎呱呱的叫唤几声,能从谷底传到顶上。 风有些大,她紧紧衣衫,对着空无一人的石台,几乎是要落下泪来,哽咽道:“也不在这里,那太华仙人还能去哪?” 沈元景一直跟在她身后,此时才知道,对方是在寻自己,不禁有些奇怪,心道:“射雕与神雕两个世界都是独立存在,毫无关联,她定然是认不得我的,为何寻来?” 李莫愁满脸失望,缓缓坐到一块大石头上,抱起双腿,把头埋在里面,一抽一抽的,压抑着哭声,显然是伤心极了。 等了一会,似乎哭累了,她抬头喃喃自语道:“我对陆郎情深意重,不惜背叛师父,丢下小师妹,也要和他在一起,可他为何移情别恋,要娶那个姓何的贱人,还找人将我打伤 ?难道曾经的山盟海誓都不存在了么?呜呜呜呜……”风声幽咽,仿佛也在陪她而哭一般。 沈元景听得果然是为了情事,顿感无趣,不过想知道她为何而来,也就等候在一旁。 她说着便情绪激&#xe863;起来,双膝往前,扑通一声撞到石面上,跪在悬崖前哀求道:“太华仙人在上,我知您老人家神通广大,定然能听得道。求您大发慈悲,成全小女子一片真心,让陆郎回……回……” 这时肩膀一阵刺痛传来,疼了她一个激灵。这伤是去寻陆展元理论时候,叫大理天龙寺的一位高僧打的,本来就未养好,这两天又爬了那么多的山,恰好是现在发作。 她由此惊醒过来,沉默了一会,脸上恨意浮现,牙咬切齿道:“求仙人降下天威,一雷劈死陆展元和何沅君那对狗男女,以解我心头之恨。小女子愿生生世世做牛做马,供仙人驱使,纵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身上的伤怎能及得上心头的痛,李莫愁显然是这一口气从大理绷到了现在,对陆展元的恨意不断不断积累,到了山头未寻见要找的仙人,心房崩溃,才在短短的时间里头爆发出来,由爱转怨,许下如此狠毒的愿望。 沈元景大略知道她之感情纠葛,本就是陆展元的不对,轻易许下诺言又弃之不顾,让好端端的一个心思纯净的小姑娘,变成江湖上人人喊打的女魔头。 他站在李莫愁身后,轻轻叹了一声,因着未有刻意隐藏,被听去了。对方当即如受惊的野兔一般,往起一窜,转头叫道:“谁?” 可她忘了自己身处悬崖,大石本就有些倾斜,她又站得太靠边,方才跪得太用力,膝盖麻了,脚下一滑,踉跄着摔落出了峰顶。 李莫愁只是看了下面深谷一眼,望不到底,便觉眩晕,心道:“死了也好。”闭眼也不叫唤。 才落三五丈,她便觉得腰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往回飘过,落到峰顶离悬崖处两丈远,腿脚还有些软,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抬头一看,只见悬崖边上,站着一个白衣男子,背对着这面,衣带轻飘,在风中呼呼轻响。她先是有些弄不明白,而后福临心至,手足并用, 又跪在地,便要开口,就听得一声轻笑传来,夹着话语道: “我一不掌管男女姻缘,二不司惩凶除恶,更不是什么神仙,不过一个小小的练气士而已,小姑娘你跑这里来胡乱祷告个什么劲,怕是求错了人。” 李莫愁一愣,说道:“仙人,都说你神通广大,那蒙古首领,不正是……”若沈元景开始就现身出来解释这些,她便不会其他想法,可方才那下救援,超出她的武学认知,不由得有些半信半疑。 沈元景道:“生老病死,乃是人人都躲不开的,那位大汗东征西讨的,还能年过七旬,已算得长寿,什么时候故去,都属正常。所谓太华仙人降怒,不过是巧合罢了。” 李莫愁听了这话,心里有些沮丧,只觉着力气全失,瘫软在地。突然,她觉着眼睛模糊一下,对面人影上一刻还是背对着自己,一下子就转过了身,露出脸来。 她眼前一亮,不仅仅是因为沈元景面相清隽,英美无比,还因他看起来年岁不大,就算此刻天色昏暗,也能瞧出颇为年轻,定然不到三十岁。 古墓派虽然是小门小户,但林朝英武功高强,见识广博,遗留下一些武林前辈事迹来。这等功夫放在这个年纪上,那可真是从古至今,闻所未闻,不是仙人是什么? 她连忙端正身体,弯腰往下欲要磕头,沈元景手上轻轻摆&#xe863;,李莫愁便磕不下去,只得在嘴里喊道:“仙人慈悲!” 沈元景见她如此执着报复,怕是见过了大理那位天龙高僧的厉害,不觉着十年后,自己就一定能胜过,报此大仇,是以才一意求诸他人。 帮还是不帮,倒是没有什么难选择的。他连陆展元的面都没有见过,何况还瞧不起这等始乱终弃的男子。反观李莫愁,好歹还是有几分交情的,哪怕不是在此世,可于他而言,又有什么区别? <p/